深宫有青梅 作者:逢场作妖 文案: 北淮的百姓都知道,皇宫中养了个别国的公主,是当今圣上的青梅。 他们也知道,这位裕安公主和圣上八字不合。 二人自幼时初见起,便水火不容,常常闹得满宫鸡犬不宁。 裕安公主孟鸿羽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抢了晏云的女人,才惹上了他这笔债。 天天招她眼烦便罢了,还推了她好几桩姻缘。 眼见出嫁无望,她想着,找个尼姑庵出家算了。 可晏云那厮竟然追到尼姑庵,红着眼说要娶她。 孟鸿羽激动不已,吐出三个字来。 “你有病?” 晏云十岁时,初见孟鸿羽,觉得这妹妹如玉人一般好看。 只可惜,好看的妹妹长了张嘴。 初见当日,他便当众发誓,从今往后和孟鸿羽势不两立。 晏云十三岁时,他第一次发现孟鸿羽的另一面。 那一年,也是他第一次同别人打了架。 只因为那人调侃了孟鸿羽。 晏云十八岁时,身为皇帝的他,在尼姑庵求了亲。 面对孟鸿羽的疑惑,他答得坦然。 “我有病,因为你,我病了很久了。” 【小作怡情美人公主×追妻新手傲娇皇帝】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鸿羽,晏云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傲娇皇帝追青梅 立意:真诚才能换得真情 第1章 小人得志 万嘉二十一年九月,北淮景正帝驾崩。 京城内,平日熙攘喧闹的长街行人寥寥,每家每户大门紧闭,百姓皆于家宅中忙碌着……忙着偷偷庆祝。 他们偷摸着杀鸡宰鸭,举杯欢庆。 这狗皇帝终于死了! 与此同时,皇宫内也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宫人们正忙碌地准备登基大典。 虽大典简办,但时间仓促,明日新帝就要登基,因此宫人们都如离弦之箭,脚下生风。 而后宫则似笼罩着阴云,愁云惨淡。 亡君的妃嫔们,一个个跪在皇帝的寝殿前,哭得一声更比一声高。 一小部分得宠的,在哀叹皇帝的逝去,带走了她们的荣宠,至今以后,她们将在深宫中寂寥地度过余生,再无人宠爱她们,让她们倚仗皇帝的宠爱作威作福。 而更多的妃嫔只是在扯着嗓子干嚎。 她们假意抹着眼泪,实则不断向立于最前方的两名女子瞄去。 荣嫔和昭妃,这二人并肩而立,立于所有妃嫔的最前方。 她们不是位份最高的,但昭妃是最受宠的,荣宠近二十年从未衰减,就连皇帝生前的最后一刻,都指名要她陪伴在身边。 因此,皇帝的最后一道口谕是由昭妃转述的。 ——传位于六皇子晏云。 大家对昭妃所转述的口谕深信不疑。 因为被她一句话送上皇位的,不是她名下的七皇子,而是向来与她不对付的荣嫔的子嗣。 加之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在皇帝薨逝后,迎出了皇帝早已拟好的圣旨,圣旨上那鲜艳的玉玺印,更是让晏云继位之事板上钉钉。 如今后宫无后,晏云坐上皇位后,那小小的荣嫔,便一跃成为了太后。 妃嫔们望着那二人的背影,皆唏嘘不已。 曾经有过多少受宠的妃嫔,到最后,胜利的竟然是荣嫔这未曾得过恩宠的,竟是连昭妃都没有比过她。 当真是造化弄人。 正当宫中众人,都在尽力适应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时,只有一所宫殿内,闲适得与平日无异。 裕安公主孟鸿羽,此时正慵懒地窝在榻上。 她捧着本书,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啃着瓜子,好不惬意。 贴身宫女茗宜换掉桌上冷了的花茶,抑着嘴角的笑意道:“陛下薨逝,公主可莫要让人瞧见了这开心的模样。” 孟鸿羽翻了一页书,又将瓜子壳丢进小盘中,一心三用:“左右皇帝都没了,他们向谁告状去?” 茗宜提醒道:“六殿下明日就要登基了。” 闻言,孟鸿羽拿瓜子的手一顿。 她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是了,若是让晏云那厮抓到我的把柄,定不会放过我。” 可也不过正色了一瞬,她就又放松了下来。 她摆了摆手,又无所谓地道:“不过即便没把柄,他也总能找茬,无妨无妨。” 这般想着,她重新抓起了瓜子,“咔哧咔哧”地嗑了起来。 还没嗑上三个,门外传来通报的声音,说是晏云来了。 孟鸿羽画着精致青黛的秀眉微微蹙起。 真是白日不能说人,才刚说上没两句,讨厌鬼就找上门来讨债了。 她正要让茗宜闭门谢客,来者已踏进了门。 来者萧萧爽朗,眉目如画,一如临风玉树,皎洁浩然却又透着令人难以忽视的盛气,端的一派风华无双。 这是在这不缺美人的深宫中,也令人挪不开眼的出众相貌。 孟鸿羽瞧见了,却像是见着了小虫子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她依旧窝在榻上,手上的瓜子都没有放下的意思,“你怎么来了?” 话语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晏云似习惯了她的这个态度,自顾自地上了榻,与她一案之隔坐着。 他顺手就要抓起瓜子,然而孟鸿羽眼疾手快地挪开了瓜子盘,一副护食的模样。 晏云被她气笑了,“就几个瓜子,值得你这样护着?” “对别人自是不值得,对你,一个都不能给。”孟鸿羽将瓜子盘放到自己的身后,一脸的不欢迎,“你不是要忙明日的登基大典,本就只有一天准备,你还来我这儿做什么?” 晏云来找她,十次里有七八次都是来找茬,同她吵架的。 她今日身子虚,没心情陪他拌嘴,只想着快点打发了这人。 若是真吵起来,她吵输了,那得多丢人! 晏云却不明白她的这些小心思。 他拿过孟鸿羽的茶杯,喝尽了杯中的花茶。 “你倒是知道我明日要登基。明儿起,我可就是北淮的皇帝了,你对北淮的皇帝,就连几个瓜子都舍不得?” 孟鸿羽目瞪口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茶杯,气势汹汹:“你一个要当皇帝的人了,还来偷我的茶喝!” 晏云见她的关注点不太对,大发善心,提醒她道:“以后我是皇帝,从前你被限制不能做的事,你说说好话,保不准我心情好,就让你做了呢?” 听得此言,孟鸿羽恍然大悟。 原来晏云忙里偷闲来找她,是来向她炫耀的! 孟鸿羽瞧出他脸上隐隐的笑意,仿佛看到了他的脸上,刻有明晃晃的“小人得志”四个大字。 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但对于晏云的话,她倒是听进去了。 她的小脑筋快速转了转,而后把瓜子盘放回了桌上,并忍下割爱之痛,推到了晏云面前。 “这瓜子炒得可香了,殿下快尝尝。” 晏云垂眸,看了眼那被孟鸿羽视若珍宝的瓜子,端起了架子,“可是我今天写字写多了,手有些酸,剥不了瓜子了,这怎么办?” 孟鸿羽险些脱口而出“爱吃不吃”,对未来美好的期许,逼着她将这几个字憋了回去。 她堆起假笑,一开口便满是虚情假意:“殿下的手是要操劳国家大事的,怎能用在这种琐事上呢,我替殿下剥就是了。” 说完,孟鸿羽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剥着瓜子。 等剥完抬起头时,却又摆出了讨好的笑容,“我都剥好了,殿下快尝尝。” 晏云看着几粒瓜子仁,躺在孟鸿羽白嫩的手心上,嘴角勾起,伸出手去。 他的指腹摩挲过孟鸿羽的掌心,挑起了她的一丝痒意。 而在孟鸿羽即将发作前,他及时收回了手,将从她掌心带走的瓜子仁丢进口中。 他细细咀嚼后,毫不吝啬地赞道:“是挺香。” 孟鸿羽闻言,大喜。 只在顷刻间,她已在心中列好了愿望清单。 可还没说出口,她就又听晏云道:“说起来,我一早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吃过饭……” 此话为何意,不言而喻。 孟鸿羽愤懑不已。 让她剥瓜子也就算了,还想蹭她一顿饭,真是不要脸! 而且景正帝才死了几个时辰,他作为儿子的,竟然还有心情吃饭? 不过转念一想,几年前,景正帝怕是都不记得还有晏云这么一个儿子,这父子二人也没多少情分在,朝政之外的见面,怕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晏云这般冷静,她倒也能理解。 更何况…… 孟鸿羽还在神游,晏云又道:“你莫不是连这一顿饭都舍不得?” “怎么会呢?”回过神的孟鸿羽心思灵敏,立即让人去准备午不午,晚不晚的膳食。 今儿后宫中,无人有心思用膳。 因此,所有的司膳都得空为孟鸿羽准备膳食,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六七道菜送了来。 孟鸿羽一眼瞧去,有她最喜欢吃的螃蟹。 为了方便贵人们食用,司膳把螃蟹的肉壳分离,方便夹取。 孟鸿羽当即就要夹一块蟹肉。 就在筷子碰到蟹肉前的那一瞬,她的筷子落了空,从侧边伸过来另一双筷子,将她的目标给夹走了。 她愣了一瞬,看向抢走她食物的罪魁祸首。 而后劝说自己,忍辱负重,方能成就大事。 她沉默地再度去夹蟹肉,而这一回,晏云更加过分。 他直接把整个盘子往自己跟前挪,还厚颜无耻地道:“今儿我特别想吃蟹,这儿还那么多菜,你非要和我抢吗?” 自己的词被抢了,让孟鸿羽心生怒意。 她抿了抿唇,在心中痛骂了晏云好一通后,才堆笑道:“你累了一天了,是该多补补。” 此后,她默不吭声地吃起其他的菜。 吃饭过程中,她不住地安慰自己,能屈能伸,才能得偿所愿。 她好不容易忍着气吃完了,想要端过西瓜酿的凉饮,结果才伸手,又被晏云抢了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晏云已迅速喝完了两碗凉饮。 孟鸿羽瞠目结舌。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头好被喝得一干二净。 她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智,才没有对晏云破口大骂。 她深呼吸后,向晏云讨要自己忍气吞声后应得的奖励。 “殿下可还舒心?” 晏云轻笑了一声,“还算不错。” 得了肯定回答后,孟鸿羽提出自己的心愿:“那殿下能否准允我出宫?” 自打进了这北淮的皇宫,她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她想要见一见这宫墙之外的北淮。 晏云看着她,问道:“你想要出宫做什么?” 孟鸿羽答得爽快:“寻个夫君去。” 晏云神色未变,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被瞧得不自在的孟鸿羽,向后靠了靠,“你盯着我看做什么?快答应我呀!” 晏云摇了摇头,“小小年纪,就那么急着嫁人了?若你真想要嫁人,我可以答应你,替你找个夫君。” 孟鸿羽一脸质疑地看着他。 给她找夫君,晏云不给她找个冤家就不错了。 她立即辩驳道:“我哪儿小了?我年初就已经及笄了。何况情这一事可遇不可求,自然是要靠我自己的缘分去遇得的。” 说着,她让茗宜去取来榻上的书,往晏云面前一摊,“你瞧瞧,这样的才是金玉良缘。” 晏云快速扫了一页,就见上面描述着,落魄书生捡着了青楼佳人的锦帕,二人因此结缘的一幕。 他略显惊讶:“你竟然还信这种玩意儿?跟你说,这种故事的结局,基本上都是那佳人耗尽多年积蓄,供那书生金榜题名,而后那进入仕途的书生再把旧人抛弃,这算什么金玉良缘?” 孟鸿羽的美好憧憬被晏云说得一文不值。 她愤愤不已:“你别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去揣测旁人!” 看着那被晏云吃得干干净净的装蟹盘,以及盛有西瓜凉饮的空碗,孟鸿羽将“小人”二字咬得格外重,像是要把晏云吞吃入腹。。 晏云抿了一口饭后的清茶,缓缓道:“我是好心劝你,以你的眼光,即便待你一心一意的良人站在你面前,你也一定瞧不出来。比起一见钟情那不靠谱的缘分,还是知根知底来的靠谱。” 孟鸿羽懒得听他说个没完,不耐烦道:“你直接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看在你今日这般听话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 此话一出,晏云在孟鸿羽眼中的形象,一下子就光辉了不少。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晏云又紧接着道:“不过你要出宫,必须和我一起。” 孟鸿羽一听就不乐意了,“和你一起,我还怎么偶遇良缘?” “若真是良缘,岂会因为我的存在就消失了?” “你是在耍我!” 孟鸿羽想起自己方才伏小做低,竟只换来这么一个结果,积压了一顿饭的气立马就腾腾地蹿上心头。 晏云却状似不解地道:“我都顺着你了,你怎么还生气?你也太难伺候了。” 孟鸿羽看穿了晏云无辜话语背后,那并没有用心掩饰的得意。 她算是看明白了,晏云今日忙里偷闲来找她,真的就是为了向她炫耀的! 一想到今后自己要向晏云这厮行礼,她就万分不甘。 她猛地起身,一把抓住晏云,生气地将他往门外推。 晏云不恼不怒,任由她将自己推至门口,才定下脚步,“那还有什么想要的就同我说,我很好说话的。” 孟鸿羽重重摔上门,“滚!” 对被晏云戏耍的这口气,让孟鸿羽的心堵到了晚上。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孟鸿羽特意给了茗宜一些银子,让她去请司膳多做一些蟹。 茗宜似有些犹豫,“七殿下离开前吩咐,说不让公主吃这些,说是……” 没等茗宜说完,孟鸿羽就道:“他还没当上皇帝呢,这就要管我吃食了?” 惊怒之余,她又换了副面孔,向茗宜撒娇道:“好茗宜,没让我瞧见也就罢了,今日瞧见了,若是吃不到,我连着几天都会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你就帮我去这一趟吧!” 茗宜看着她伺候了近七年的小公主,倍感无奈。 只要不是面对晏云,孟鸿羽的性子是格外的好,即便对她们这些宫人,也是平易近人,樱桃般的嘴像是抹了蜜似的,甜得很。 而孟鸿羽面如桃花,娇俏的出挑模样中,掺着几丝还未完全长开的柔媚,一撒起娇来,就让人骨头发酥,不忍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因此,在明日的君主以及孟鸿羽之间,只一瞬间,她就选择了后者。 她叹了口气,便去往了尚食局。 当夜,孟鸿羽吃了近十只蟹后,终于放下了对晏云的怨念,心满意足。 然而到了第二天,她的喜悦就烟消云散了。 第2章 念念 翌日,新帝登基,册封亲王。 朝臣们仰首望向立于高台之上的新帝及檀王,心中都生出一种预感,在先帝手中已显颓败之势的北淮,或许将被那风姿绰约的二人所拯救,并由他们开创出前所未有的盛世。 因先帝前一日才薨逝,仪式简易,饶是如此,也到了午时才结束。 按照北淮的规矩,登基大典过后,君臣一起用膳。 晏云作为皇帝,举杯发表了一席对北淮的美好期许。 一杯饮尽,他正准备动筷,新晋的掌事太监,也是自他孩童时期起,就跟在他身边的太监袁才哲俯身,同他耳语了两句。 紧接着,众臣便见到,这位一向从容的新帝皱了眉。 而后,晏云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席。 他匆匆去往了孟鸿羽的踏雪宫,甚至都没等得及宫人准备好龙辇。 等晏云走至寝卧门口时,茗宜正端着一盆热水出来,险些泼到了他的身上。 当一身明黄落入眼中,茗宜心有余悸,惊呼出声:“陛下!” 呼出口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失仪,忙要放下脸盆行礼。 晏云则随意地摆了摆手,直接掠过她,进了孟鸿羽的寝卧。 卧房内,一层床帐松散地垂着,只隐隐绰绰地能见着躺在里头的人影。 床帐内,令人心疼的哼唧声毫无阻碍地传出。 “念念,我进来了。” 念念是孟鸿羽的乳名,在这北淮的深宫中,只有晏云知晓。 听到这家人以外无人唤过的名字,原本就虚弱的孟鸿羽,一下子就又柔弱了几分。 她吸了吸鼻子,轻浅地“嗯”了一声。 得到准允的晏云,走至床边,掀开了床帐。 就见孟鸿羽往日画着精致妆容的小脸上,此时未施一点儿粉黛。 原本就白嫩的脸,此时更显苍白了几分,脸颊连着唇畔都没有一丝血色。 平日的孟鸿羽总是生气勃勃的,此时躺在床上,娇媚之色减淡了几分,更显我见犹怜。 晏云坐在了床沿,曲指轻轻敲了敲孟鸿羽的额头。 “昨日不是还活蹦乱跳、龇牙咧嘴,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怎么,现在狠不起来了?” 孟鸿羽本因为身体不适,被那一声“念念”唤出了亲切依赖之意,谁料晏云再出口便饱含嘲讽之意。 她立时被激起了反抗之意。 她用那似蕴含水汽的美眸,死死盯着晏云,控诉道:“晏云,你还有没有点儿善心,我都这样了,你还笑话我!” 被激怒的孟鸿羽像只刚出生的小奶犬,空有对敌的心,却全然没有气势。 她的埋怨说出口,带着些许婉转颤声,像是在撒娇一般。 “谁叫你嘴馋,明知自己这几天吃不得寒性之物,还要吃螃蟹、凉饮,活该你肚子疼。” 晏云话虽这么说,但还是轻轻替孟鸿羽掖上了被子。 理亏的孟鸿羽撅起了嘴,“你了不得了是不是?才当上皇帝就凶我。” 眼瞧着孟鸿羽眼眶都要红了,晏云忙放低了声音,认错道:“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该凶你的。” 孟鸿羽这才满意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再度被痛得哼哼起来。 晏云叹了口气,问道:“可有让奉御来诊脉?有没有开药?” 孟鸿羽心虚地挪开了视线,沉默不语。 这时候,踏雪宫内另一名叫芙竹的宫女,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她向晏云行了礼后,替晏云解答了疑惑:“公主怕苦,不肯喝药,也不让奴婢们去尚药局请奉御。” “这像什么话?”晏云皱紧了眉头,吩咐道,“以后这种吩咐你们不许听,现在就去请奉御。” 顿了顿后,他又道:“先让人准备个手炉来。” “是。”总算来了个降得了孟鸿羽的,芙竹得了令,赶忙应了下来,并趁着孟鸿羽反对之前下去办事了。 孟鸿羽捂着肚子,见自己宫中的宫女竟如此听从晏云的话,油然产生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果然做了皇帝就是不一样,就连她宫中的宫女,也都将她的命令摆在了第二位。 想到这儿,她看向身着尊贵龙袍的晏云,委屈不可抑止地翻上了心头。 “你当上皇帝,以后就连我宫里头的人都听你的,就没人帮我了,你就更方便欺负我了。” 晏云没想到,孟鸿羽身子都难受成这样了,脑子里还装着这种小心思。 他顿时觉得哭笑不得。 但是见孟鸿羽当真一副伤心难过的表情,又只能安抚道:“谁敢欺负你?我同你吵架,母后不第一个来撕了我的皮?” “可是你现在是皇帝了,就连太后都不好管你。” “念念,如果我真想欺负你,你觉得,你真能从我手下讨得便宜去?” 孟鸿羽闷声道:“昨日我就没讨得便宜,你都不让我独自出宫。” 晏云见她委屈巴巴的模样,妥协道:“好,我答应你,只要能保证你的安全,我会让你独自出宫。” 得到承诺,孟鸿羽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她伸出手指,“拉钩!” 晏云抬手,与她的小指相交缠,无奈道:“好,拉钩。” 孟鸿羽想象了下出宫后的自由,不由喜滋滋,悦色都挂上了眉梢,“看在你今日这么好说话的份上,那我以后有了心上人,也第一个告诉你。” 晏云将她伸出被子的手放回了被子中,嗤道:“别整天想着心上人了,你还是多对自己的身子上点心吧。” 此时的孟鸿羽得了许诺,心情爽利,不管晏云说什么,都自认大度地不同他计较。 没过一会儿,芙竹拿了手炉来,奉御也在不久之后到了。 因是女儿家常见的毛病,奉御很快就开了药。 等茗宜端了药过来,孟鸿羽连忙皱着鼻子,将头埋进了被子中。 闷闷的声音自被子中传出:“闻着就苦,我不要喝。” 晏云吩咐茗宜去取了蜜饯后,隔着被子,好声好气地哄道:“你忍一忍,一口气喝完就好了,否则你的肚子会一直痛的。” 孟鸿羽摇了摇头,不肯露脸。 晏云轻轻地去拽被子,然而孟鸿羽早有准备。 她那一双娇嫩的手,攒着被沿不放,暗暗使了狠劲儿。 晏云见状,握住她的手,想要一根根地挑开她的手指,可又怕弄痛了她。 孟鸿羽一生起病来,就比小孩子还要任性,即使被蚊子叮一口,都要难受个半天。 因此他完全不敢用力,挑了半天,也没能让她松手。 眼见着药都要凉了,他实在没办法,只能使出终极绝招。 他看向被被子裹住的身子,眼神微变后,伸手隔着被子去挠痒。 孟鸿羽极其怕痒。 怕到光是听到别人要挠她痒,她就受不得的程度。 因此一察觉到晏云的意图后,她立马像伸出头的乌龟似的,猛地掀开被子,探出了脑袋。 晏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缴械投降。 他还没做好准备,便被那被子带着,不自主地往前倾身而去。 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撑住了身子。 饶是如此,却也贴在了孟鸿羽身上,与她的脸仅有两指之隔。 孟鸿羽因为在被中闷了好一会儿,苍白的面容此时红扑扑的,像是任君采撷的鲜果。 晏云望着孟鸿羽明亮的眼眸,默了一默。 与此同时,孟鸿羽则发挥出了回光返照的气力,一把将晏云推开了。 她嗔骂道:“登徒子!” 晏云悻悻地坐直了身子,故作不在意地道:“即便是登徒子,我也是要挑的好吧?” 孟鸿羽一听,立马不乐意了。 她也坐起了些身子,与坐在床沿的晏云眼瞪眼,“你说说,我哪儿不好了?” 晏云乐了,“你倒说说你哪儿好了?不长记性,好吃懒做,性子还差……” 分明是自己先问的,但见晏云真的掐着手指,一一数落起来她的缺点来,孟鸿羽还是心生不痛快了。 好在晏云懂得见好就收。 他玩笑了两句后,看着孟鸿羽的脸色道:“不过你无论怎样,都是招人喜欢的。” 只这一句话就让孟鸿羽的怒气消散得一干二净,毕竟这已经是她能从晏云口中听到的,为数不多的好听话了。 虽然她也知道,他不过是为着哄她吃药。 果然,晏云下一句话就是:“那招人喜欢的念念,能不能乖乖听话,把药先喝了?” 晏云的好言劝说终于让孟鸿羽妥协了。 她端过那碗浓稠又黑黢黢的汤药,撇了撇嘴后,一股脑地灌入口中。 好不容易将一碗药喝下肚,她吐出舌头,满脸都散发着苦意。 晏云连忙掐了一块蜜饯,送到了她的口中。 嚼了几下,甜酸味盖过苦意后,她才舒展了眉眼。 很快,药起了作用,加之有手炉暖肚,孟鸿羽身子舒坦了不少,困意也上了头。 晏云哄着她,不停地同她说话,直到她进入了梦乡。 当孟鸿羽睡舒爽后醒来,天色已暗。 她想要抬手撑懒腰,结果感到被子被人压着。 她的视线扫到床沿,就见晏云正趴在床边,不知何时,也守着她睡着了。 凝视着烛光下减少几分盛气的晏云,孟鸿羽难得发现,晏云的脸其实长得不错,不怪宫中的小宫女们见到他就脸红。 除了平日里总喜欢找她的茬,他其实也没那么招她烦。 尤其是昨日,他故意抢走了她的蟹和凉饮,不让她吃那些寒性食物。 她倒是没想到,晏云会记得她来月事的日子。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来月事时,本就惊慌失措。 结果晏云见到她身上的血迹后,直以为她要死了,表现得比她还害怕。 想来是那一次将他吓到了,才让他对此耿耿于怀。 她正陷入回忆中,那本在小憩的晏云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 他的长睫微颤,望着孟鸿羽笑道:“怎么,看我看入迷了?” 孟鸿羽默了默。 晏云只要不说话,一切都好。 身体恢复舒适的孟鸿羽,重新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 她一把从床上跃起,将堂堂北淮之帝踹下了床。 她恼羞成怒:“登徒子!” 要让她承认看晏云看迷了眼,这辈子都休想! 第3章 祸害朕一个就够了…… 翌日清早,孟鸿羽去往泰安宫,向太后问安。 前一天,晏云登基为帝,荣嫔在同日成为了太后。 孟鸿羽虽不是北淮公主,但她常年居于北淮深宫中,往日又多受太后照拂,因此无论是出于礼节还是私交,她都应当在昨日去问安的。 奈何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了她月事身体不适,在床上窝了一日。 好在晏云细心,昨日已替她去泰安宫说明了情况,也不至于让她失了礼。 当孟鸿羽到达泰安宫时,发现氛围与往常大相径庭。 从前太后还是荣嫔时,泰安宫累年无人问津,她每每拜访,宫室内总是清冷寂静的。 然而今日,早早便有几名太妃太嫔来问安,殿内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孟鸿羽一进正殿,太后就向她招了招手,“裕安丫头,过来这边坐。” 几名太妃闻言,都很有眼色地起了身,默默地向后移座,空出了左手边首位。 在场的太妃中,基本上都算是看着孟鸿羽长大的。 加上孟鸿羽嘴巴甜,说话讨喜,她们对她都抱有挺好的印象,因此即便是给小辈让出首座来,倒也没有不悦之色。 孟鸿羽也不假做客气,向太后请安后,直接落了座。 但她也不白坐。 坐下后,她先是夸夸这位太妃皮肤光滑,叫人羡慕,再夸夸那位太嫔多才多艺,令人憧憬。 不过三两句话,就哄进了人心坎里,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哄得眉开眼笑。 而在这之中,只有一最为年轻的小太妃,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孟鸿羽。 她早就听说过,宫中有位丰延国送来为质的裕安公主。 女子为质本就稀奇,更稀奇的是,这位裕安公主还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不仅没像其他质子那般受百般欺凌,还很得宫中贵人们的喜爱。 这还是她被送进宫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位裕安公主。 她专注地观察着,这只比她小一岁的少女,忽然,孟鸿羽就朝她看了过来。 二人对上视线的刹那,孟鸿羽一愣,而后道:“这位是纯太妃娘娘吧?果然一如传闻中的那样,是个绝色美人呢!” 文善儿微怔。 她一向知道自己的姿容出众,否则也不会只一眼就被先帝瞧上,并被点进了宫中。 但是面对孟鸿羽,她却有些自叹不如。 是以忽然被孟鸿羽这么一夸,她竟有些不好意思。 她正纠结于如何回答之际,太后已替她回道:“没错,这就是纯太妃。她去年才进的宫,因喜静很少出门,难怪你不认识。说起来,你们俩年纪相仿,比起和我们这些老婆子,应当会有更多的话聊,以后你们倒是能多亲近亲近。” 孟鸿羽一听,撇起了嘴,一副委屈的模样道:“太后这是嫌弃我话多,不想见我了吗?” 太后嗔道:“你这丫头,分明是为你着想,怎听不出好赖话来?你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孟鸿羽不害臊地笑道:“自然是在想,怎么让太后更喜欢我一些呀!” 此言让满殿的妃嫔们都掩嘴笑了起来,就连一向严肃的太后,都摇着头,无奈笑道:“你呀……” 殿内正其乐融融之际,宫人来报,说是晏云来了。 除了太后,众人齐齐起身。 那么多人在场,孟鸿羽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了身,当晏云踏入殿门的刹那,和先帝妃嫔们一同向其行礼。 晏云很是客气地让她们起了身,随后,他的视线笔直地落在了孟鸿羽身上。 “果然昨天白日没白睡,今日起得倒挺早,礼也行得挺像样。” 孟鸿羽瞪了他一眼。 不过受了她一个礼而已,瞧他那副嘚瑟样,好似她叫了他爹似的,让他占了天大的便宜。 太后早已习惯二人之间的拌嘴,已预见到,孟鸿羽一开口必是呛声回去。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但今日,才是晏云当上皇帝的第二日,总要给晏云些面子,让他皇帝的威严多维持一会儿才是。 太后心中这般想着,一开口,却又不自觉地替孟鸿羽说话:“皇帝,你可别惹裕安丫头,你把她惹不开心了,谁给我们说好听话?” “哦?”晏云似有些惊奇,“原来她还会说好听话?” 太后淡淡地阐述事实:“与我们谈话,从裕安口中蹦出的每个字,都挺招人喜欢。” 另一太妃附和道:“是啊,前面太后让裕安公主同纯太妃多亲近亲近时,我们几个还担心,以后裕安公主偏心,不理我们这些老人,没人哄我们开心了呢。” 听得此言,晏云看向了文善儿。 这不经意的一眼,便将不怎么与外人接触的文善儿,看了个面红耳赤,低低地垂下了头。 晏云收回目光,“母后,她祸害朕一个就够了,就别祸害别人了。” 这一句话成功让孟鸿羽,将昨日对他产生的一点点感激一扫而空。 她快步走到了文善儿面前,亲昵地抱住了文善儿的胳膊。 而后,她怒目望向晏云,“什么叫祸害?也就你没有发现美好的眼睛,纯太妃可不像你,她慧眼识珠,知晓我值得深交呢。” 文善儿从小被教导,要知书,更要识礼,因此即便与手帕交相处,她也总是得体有礼的。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孟鸿羽这般热情,第一次见面就做出这样亲密之举的人。 而且,孟鸿羽还敢那样同身为皇帝的晏云说话…… 她正因为惊讶晃了神,忽而感觉到手臂被孟鸿羽摇晃着。 她侧头一瞧,便见孟鸿羽正眨巴着明亮的双眼,眼巴巴地盯着她瞧,“是不是,纯太妃?” 文善儿并没有听进去孟鸿羽的话,随口附和道:“啊……是的。” 得到应和的孟鸿羽,立马朝晏云抬起了下巴,一脸骄傲状,“听见没?” 晏云毫不在意地道:“纯太妃不过是给你面子,顶多应付你两天就会厌烦你了。” 晏云所言与孟鸿羽而言,无异于下了战书。 她冷哼道:“你等着瞧,我和纯太妃一定会很要好,到时候你就等着跟我道歉吧!” 晏云好整以暇,“那我等着瞧。” 一旁,太妃太嫔们看着拌嘴的二人,纷纷捂嘴掩笑。 这二人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吵架斗嘴的功夫没有丝毫长进。 太后则担心,他们会掀了自己昨日才让人重新收拾了的大殿,便托词将众人都打发了。 离开泰安宫后,晏云本是想去踏雪宫坐一会儿的。 但孟鸿羽挎上了文善儿的手臂,提出要去文善儿的宫殿坐一会儿。 文善儿自进宫以来,除了日常的请安,她从不出门。 又因为她年纪小,不懂得与人相处之道,也未曾主动与其他妃嫔来往,一年下来,多少会觉得有些孤寂。 因此对于孟鸿羽的热情,她倒不排斥,反而因为孟鸿羽的自来熟,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便也没有拒绝。 孟鸿羽开开心心地随文善儿回寝殿,离去前,还不忘向晏云做了个鬼脸,尽显得意。 晏云倒没往心里去。 孟鸿羽虽然一向能讨后宫这些妃嫔的欢心,却与同龄的姑娘们不太对付。 从前宫中那些小公主们,不喜欢这丰延国来为质的陌生女孩儿,也或许是对她容貌的嫉妒,没少向她使绊子。 他想着,孟鸿羽对他的敌对心,顶多让她与文善儿友好相处个几天,却没想到,她日日都去找文善儿。 一个月来,他每次到踏雪宫都扑了空。 晏云不知道的是,这是孟鸿羽第一次拥有姑娘家之间的友谊,因此极其珍惜这份感情。 而文善儿则受了孟鸿羽的影响,一向少言寡语的她,也打开了话匣子,与孟鸿羽无话不说。 一段时日下来,只有她们二人相处时,她们便以名互称。 这日,孟鸿羽又来到了文善儿的寝殿,一待又是一上午。 到了中午时分,孟鸿羽准备如常在这儿用午膳。 茗宜及时提醒道:“公主,陛下有传过话,说是今日会来踏雪宫用膳,让您早些回去。” 孟鸿羽轻哼了一声,“又想来我这儿蹭饭,做梦去吧!” 之前晏云在她来月事时算是照顾了她,为了不欠晏云的人情,她特意让人做了糕点给他送去。 这料这厮竟然得寸进尺,天天跑她那儿想要蹭饭。 为了不被蹭饭,她日日跑文善儿这来,没想到一个月过去了,他竟然还不肯死心。 见孟鸿羽一副不想理会的表情,茗宜向文善儿投以求助的眼神。 文善儿心领神会,笑了笑后,劝道:“总让陛下空跑不好。你与陛下关系好,陛下不同你计较,到时候迁怒我可怎么办?” “谁跟他关系好呀?”孟鸿羽急忙同晏云撇清关系,“我上辈子绝对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这辈子,上天才会派晏云这厮来治我。” 文善儿已习惯了孟鸿羽的说话方式,对于她对晏云的称呼方式,也从一开始的惊吓惶恐,变成了习以为常。 她想,孟鸿羽与晏云当真是天生不对盘,很嫌弃彼此。 她又莞尔一笑,继续劝道:“鸿羽若是不愿意单独面对陛下,那我陪你回去便是。” 文善儿的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孟鸿羽也不好再反对。 而且她毫不怀疑,以晏云那厮的小心眼,今日她若再爽了约,他之后指不定会给她穿什么小鞋。 于是乎,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在回踏雪宫的路上,文善儿见孟鸿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她好奇问道:“陛下最是随和,鸿羽你也是招人怜的讨喜性子,怎么你们二人一碰面,就那般水火不容呢?” 孟鸿羽听此一问,陷入了沉默中。 在文善儿向她投以不解的目光后,她才仰天长叹:“这事,说来话长啊……” 她和晏云的孽缘,自他们初见时就已种下。 第4章 这妹妹好看得不像话 北淮疆土辽阔,虽皇帝昏庸,但有先祖打下的江山基础,一直处于列国之首,与之实力相匹的,唯有大夏。 而丰延国,正好被这两大国夹在当中。 诸国都说,这就像是两名一品大将中,夹了个买官的暴发户。 原因无他,只因丰延国实力不拔尖,却异常富足。 丰延国的国土只有北淮的一半,但物产资源丰厚,其中最多的便是各种矿山。 无论是金银矿,还是生产岩盐的石矿,都让各国羡慕眼红。 正因如此,北淮和大夏都觊觎着丰延国,不止一次想要攻下它,将那些矿产据为己有。 然每当一方有所动作,另一方就会立马出动。 本是攻打丰延国的行动,到最后都会变成北淮和大夏之间的拉锯战。 久而久之,双方都不再随便出兵,平白折损军耗。 但是不打仗,不代表不动其他歪脑筋。 丰延国长公主及笄的那一年,独自外出游玩,邂逅了一位游历天下的年轻公子。 二人很快生出情愫,坠入情网,不过两个月,他们便私定了终生。 那年轻公子与长公主约定好,会尽快向皇帝提亲,于是长公主便向父母提了此事。 丰延国的皇帝和皇后都是开明之人,知晓长公主真心爱着那年轻公子,便答应见他一见,只要他家世清白,即便是普通人家,他们也不会加以为难。 于是乎,整个皇室都在等这位年轻公子敲响宫门。 很快,他们就如愿等来了这位年轻公子,但同时,他们也等来了大夏的使臣。 原来那年轻公子并不是游子,而是大夏的太子。 使臣直接带着聘礼进了皇宫,皇帝和皇后这才知晓,他们都被骗了。 但此时知晓真相已经晚了。 若是反悔,大夏便会以太子被戏耍为由,来攻打丰延国,有了这所谓的“正当理由”和私怨,即便是北淮也不好轻易出兵插手。 但若是真让长公主嫁过去,之后只怕是日子不会好过。 本就为此烦恼的皇帝还没权衡好利弊,北淮的使臣也来了。 原来北淮收到了长公主要与大夏和亲的消息。 北淮使臣听似关心恭贺的言语中,无一不在暗示皇帝,若他要和大夏联姻,那么北淮将派出第一大将季宣,前来“慰问”丰延国的将士。 这一南一北都是威胁,皇帝只一夜就长出了许多白发来。 皇帝和皇后焦头烂额,长公主为自己被骗,并将丰延国害到如此境地而后悔不已。 唯有只八岁大的二公主孟鸿羽一派冷静。 她那娇滴滴的小脸上,露出了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坚毅。 而她那平时总是讨糖吃的嘴,则说出了让三人都惊讶不已的话:“父皇,母后,让我去北淮吧。” 皇帝和皇后皆愣。 随后他们反应了过来,小女儿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大夏知道,丰延国的皇帝只有一名皇后,后宫没有其他妃嫔。 而这位皇后,为皇帝生下了二女一子,夫妇二人对这三个孩子极其疼爱。 因此大夏人认为,只要长公主和太子成亲,即便不攻下丰延国,也能让丰延国心甘情愿地将矿产送至大夏,这样一来,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获得丰延国的物资。 的确,他们料想的不错。 长公主若是嫁到大夏,丰延国定会不遗余力地去偏帮大夏,但是这样一来,就会打破一直以来的三国之间的平衡。 平衡一破,战争便会随之到来。 丰延国主张和平,不忍让百姓陷入烽火之中,也不愿见到将士们无谓的牺牲。 但若是将他们一样疼爱着的二公主送到北淮为质,这秤就又恢复了平衡。 手背手心都是肉,他们哪一边都偏帮不得。 皇帝并非没有想过这个法子,但是他不忍心,将自己精心护佑长大,如今又只有八岁的女儿送到北淮。 孟鸿羽看出父亲的不忍,她露出了和平日一样的天真无邪的笑容,但其中,却又含着一份沉稳。 “父皇,您从前教导女儿们,说我们身为公主,既享受了身为皇室的荣华,及百姓的尊崇,那我们为了保护百姓,有时就要做出必要的牺牲。现在,不就是要做出牺牲的时候吗?” 孟鸿羽的一席话,让皇帝和皇后又是欣慰又是心痛,更让原本犹豫不定的长公主醍醐灌顶,下定了决心。 长公主抹干了眼泪,坚决道:“此事既是由女儿起,女儿必须要补救。还望父皇、母后成全。” 皇帝和皇后皆知,想要维持太平,不让百姓陷入战争的痛苦,这就是最好的法子了。 他们相看了一眼,皆抬袖擦泪,默认了将两个女儿分别送往他国的决定。 于是冬初,长公主嫁往大夏,孟鸿羽被送往北淮。 离别前,孟鸿羽看着泪眼婆娑的父母,以及比自己还小上三岁,尚且懵懂的弟弟,故作坚强道:“母后常说,这天下没人会不喜欢女儿。所以父皇和母后大可放心,即便是去了北淮,女儿也不会吃亏的。” 话出于孟鸿羽自己的口,但她心中也清楚,被送去他国为质,日子定不会十分顺遂。 为了日子好过,她必须收敛起自己在丰延国时骄纵的性子。 因此在前往北淮的路上,她跟着嬷嬷读了无数遍心经,自认做到了任人打骂,都可以隐忍下来。 却没想到,入宫后没多久,她就破了功。 当日,北淮的皇子公主们都因为好奇,下了学,就匆匆直奔宫门口,去看自丰延国来的裕安公主。 随行的宫人担心这些小祖宗们被冻着,皆把他们包裹得严严实实。 晏云也不例外。 一件纯白连帽的披风,将他的脑袋连着身体都包了起来。 当宫人引着已见过景正帝的孟鸿羽去住处,踏着雪经过颐澜园时,被这些皇子公主们拦了下来。 他们像看珍奇异兽似的,不住地打量着孟鸿羽。 孟鸿羽被他们放肆的眼神盯得十分不自在,但还是含着笑,回以他们友善的目光。 晏云看着站在众人之间,就像玉雕的娃娃一样,五官精致的孟鸿羽,只觉得这妹妹好看得不像话。 而且一笑起来,更是让人心生欢喜,想要将她抱入怀中。 他不由看呆了神。 鬼使神差地,他就脱口而出了心中的想法:“真漂亮啊。” 他发自内心的喃喃,其实声音低浅,落在交头接耳的孩子们中,并引不得人注意。 但偏偏让孟鸿羽听见了他这话。 孟鸿羽只有八岁,再勇敢也只是个孩子,面对这么多陌生人的注视,尽管在心中默念了心经,终归还是万分紧张的。 她正不知该如何回应面前这些人的打量,在这时,她听见了混杂在众人声音中,那一声近乎幻觉的夸赞声。 听起来很是友善。 她立马像锁定猎物似的,将视线投向声音的来源处。 她默然了片刻,而后抬步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握住了晏云的手。 晏云被这手上突如其来的冰凉冻回了神。 他怔愣地与玉娃娃对视,不知为何,忽然红了脸。 然而紧接着,他听见玉娃娃娇柔的声音:“你也很好看呢,姐姐。” “姐姐”二字一出,众皇子公主们俱静。 偌大的颐澜园,一时间寂静得只余屋檐上,雪扑簌簌落下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先有一位公主没忍住,笑出了声,旋即其他人都似被传染了,个个都笑开了怀。 孟鸿羽不明所以,下一刻却见自己跟前的好看姐姐,原本就红润的脸,变得更加红了一些。 晏云猛地甩开了孟鸿羽的手。 他一把掀开兜着自己脑袋的披风帽,露出了有别于姑娘家的头发。 孟鸿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正想要道歉补救,可还没开口,晏云已指着她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道:“我夸的又不是你,丑八怪!” 只有十岁的晏云还未长开,身量不及同龄的男孩子,模样虽俏,却有些雌雄难辨。 因他这副相貌,这两年没少被其他皇子笑话,说他不像男孩子,应该同妹妹们一起玩。 这个年纪的小少年很是要强。 孟鸿羽无心的夸赞,戳中了他的痛处,加之被其他皇子公主笑话,更是气血上了头,有些口不择言,说了违心的胡话。 然就“丑八怪”这三个字,直接让孟鸿羽炸了毛。 路上念了不知多少回的心经,直接在她心中碎成了渣渣。 她能忍受别人骂她其他的,就是忍不了别人骂她丑! 自有记忆至今,还从来没人说过她丑的! 她毫不客气地挥开晏云的手,怒回:“你才丑!你个宽额头!” “你丑!你个凸眼睛!” “你嘴巴大!” “你鼻子歪!” …… 二人胡乱扯骂,唾沫横飞,形象全无,直叫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些皇子们,他们何时见过爽朗的小六这般与人争执。 最后还是看不下去,怕引来皇帝的宫人,好言相劝加巧力拖拽,才将二人分离了开,送回各自的住所。 只是自这之后,二人的梁子便是结下了。 凡是他们碰面之处,必定会闹个鸡飞狗跳,再庄重的地方也能被二人吵得像早市,只论嗓门,这二人更比百人强。 一直至今,他们的关系也没和缓到哪儿去。 向文善儿回忆完过往的孟鸿羽,叹气道:“善儿,你说说,不就是被说了像女孩子嘛,至于这样吗?” 文善儿没想到,这二人之间的孽缘,竟只是由一句夸赞之语引起的。 更没想到的是,一向端方的晏云,小时候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缓了缓神后,笑道:“毕竟那时候年纪小,总是在意这些事的。” 孟鸿羽并不认同,“他现在也没成长到哪儿去,还是一样的嘴碎。” 默然走在孟鸿羽身后的茗宜,偷偷抿了唇角。 公主还好意思说陛下,她分明也没怎么成长。 说话间,她们已经回到了踏雪宫,在宫门口,正好遇上了晏云。 文善儿正要行礼,晏云已走到二人面前,“纯太妃不用多礼。” 文善儿动作微滞,而后看向晏云,正要道谢。 却见晏云正戏谑地看着孟鸿羽,问道:“说什么呢,大老远就看到你张牙舞爪的。” 孟鸿羽卖着关子,“不告诉你,你就好奇着吧。” 晏云也不追问,反而对文善儿道:“纯太妃可否为朕解答一二?” 文善儿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孟鸿羽,还是不敢违抗圣明。 她诚实回道:“公主是在告诉我,陛下与公主幼时初见时发生的事。” 晏云没有被掀开遮羞布后的恼怒,反而因为得到了解答,得意洋洋地看向孟鸿羽,“原来是说这个。” 孟鸿羽轻哼着承认了:“是啦,在说你小时候像个姑娘。” 晏云:“那现在呢?” 孟鸿羽蹙眉,“什么现在?” “在你的眼中,我现在还会像个姑娘吗?” 孟鸿羽微微仰首,看向已比自己高了近一个头的晏云,即便昧着良心,也说不出一个“像”字来。 她的无言以对大大地取悦了晏云。 他爽快的笑了起来,这让孟鸿羽觉得自己落了下乘,有种输了的感觉。 分明初见时,晏云才比她高了不到半指,怎么现在就比她高出那么多呢? 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第5章 听话 晏云心情大好。 在孟鸿羽不悦的眼神下,他挺直着腰板,率先迈入了踏雪宫的宫门。 而跟在其后的宫人,则往里抬进了一个大木箱。 孟鸿羽追上晏云,抗议道:“你怎么什么东西都往我宫里抬?” 晏云自顾自地坐上了主座,优哉游哉地道:“这是我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孟鸿羽一扫方才的不甘和郁闷,来了精神,“天要下红雨了,你这么好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掀开木箱盖子。 待看清箱子里的物品,她傻了眼。 她以为,这箱子里装的即便不是金银玉器,也应该是些珍稀布料制的宫装,她如何都没想到,晏云会给她送来一整箱崭新的书。 “都是当皇帝的人了,怎么这么小气,送礼就送书?”孟鸿羽面露嫌弃,“还有,你送我书做什么?” 晏云做出一副关心状,“我们也勉强算是有一起长大的情谊在,我实在担心你以后被人骗,投入一段不靠谱的感情,所以想着拯救一下你对感情的看法。” 孟鸿羽将信将疑地拿起一本书,就见封面上写着“与邻家竹马的三两事”,再拿起一本,又见那上头写有“与夫君成亲前的那十年”。 她扒着书,纳闷问道:“这些不就是普通的话本子吗?我这儿又不是没有。” “不一样。”晏云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指着书名道,“你平日看的话本子,都是哄哄你这种识人不清的小姑娘的,而我让袁才哲给你搜罗的这些,比你的那些更合乎实际,也更靠谱。” 孟鸿羽冷笑了两声,拽回话本子,丢进箱子。 “带上你的话本子离开,我就愿意相信偶遇的缘分,用得着你管?” 被晾在一边的文善儿闻言,突然出声问道:“陛下是不相信缘分吗?” 晏云悠悠道:“倒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无论怎样的金玉良缘,都要在彼此熟知了解的情况下才能修成正果。而裕安眼神一向不好,估摸着没等了解别人呢,就因那自以为的缘分,被外表和假象所蒙蔽,稀里糊涂地被人骗得一干二净。所以她的缘分,应当从熟识的人当中挑选才好。” 孟鸿羽听着晏云对自己眼光的贬低,不满地质问:“我何时眼神不好了?” 晏云不用深思,就列举出来从前的旧事。 “你十一岁时,一小太监向你哭诉,说姐姐被拐去青楼,需要钱赎人,骗了你一块玉佩。十二岁时,九公主破天荒约你去赏梅,结果故意爽约,害你冻了一晚上,受了风寒;十三岁时……” “够了,别说了!”孟鸿羽急得跺了脚,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晏云适可而止,做出总结:“所以,关乎终生大事你也容易看走眼,比起相识不过数月的人,还是选择知根知底,相处久的人才不容易被骗。” 孟鸿羽反驳道:“我也不是总走眼啊,那时候不是年纪小吗?” “那我们说说去年的事,去年你……” 孟鸿羽担心他又说出自己的糗事来,急忙捂住了他的嘴,“休要胡说!” 另一边,又被忽视了的文善儿,看着打闹玩笑着的二人,不由想起从前在家中时,与兄长们相处的种种,莫名有些感伤。 自进宫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家里人。 孟鸿羽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立即放弃了与晏云争个高下。 她关心地询问文善儿:“纯太妃这是怎么了?” 文善儿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耐不住孟鸿羽的追问,她便如实告知,她是想家了。 她这一说,也勾起了孟鸿羽的思乡之情。 比起文善儿,孟鸿羽要在更小的年纪离开家,距离乡来到北淮,已过了七年之久。 孟鸿羽眼中闪过万般情绪,但只眨眼的功夫,她就恢复如常。 她不仅没表现出难过,反而安慰起文善儿:“你和家人都住在京中,只隔着几道宫墙,总有机会相见的。” 其实这些话,孟鸿羽自己都不太相信。 在这七年里,她知晓了北淮与丰延国的不同,北淮的女子一旦入了宫,与父母兄弟便难以再相见。 除非,能得到皇帝的特许…… 想到这儿,孟鸿羽脑中灵光闪现,猛地回头看向晏云。 晏云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在孟鸿羽说出想法前,他已开口:“纯太妃若是想念家人,朕可以准允让纯太妃的家人常进宫陪伴。” 此言一出,孟鸿羽有些怔愣。 没想到,晏云还有善良的一面。 文善儿比孟鸿羽还要惊讶。 只是受宠若惊之余,她还有些顾虑:“这会不会不太好?” 她只是个先帝妃嫔,给她这样的特权,或许会引来旁人非议。 晏云考虑到了这一点,却不甚在意。 “文太师为父皇恩师,于情于理,父皇都应让文太师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然父皇因私欲让纯太妃进宫,伤了文太师的心。父皇之过,朕亦心中有愧,朕此举也是想要弥补父皇曾经的过错。” 文善儿是文太师的嫡孙女,亦是文太师最喜爱的孙女。 去年景正帝不顾文善儿有婚约在身和文家的反对,在非选秀之期,临时指名要将她送进宫时,文太师气得直接辞了官。 在文善儿进宫后,他封文善儿为纯妃,将这妃位当作对文家的补偿。 但即便如此,景正帝依旧在他本就污点重重的人生中,又添上了一笔辜负恩师的臭名。 文善儿听得晏云愿意弥补先帝所为,她不日就能见到家人,不禁喜极而泣。 孟鸿羽也替她高兴,难得对晏云大方了一把,主动留他用膳。 等用完膳,晏云又要去处理国事,文善儿也跟着告辞。 在二人临走时,孟鸿羽没忘记让晏云把那一箱子书带走。 晏云却道:“你不是想要出宫吗?你什么时候把这些书看完,我就准允你出宫。” 说完,也不等孟鸿羽抗议,潇洒向外走去。 才走出踏雪宫,晏云和文善儿听见殿内传来,孟鸿羽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骂声中直呼晏云名讳。 文善儿略担忧地看向晏云,却见他不仅没有恼怒,嘴角反而噙着笑容,“还挺有活力。” 文善儿神情一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默默跟在晏云身后,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与他同道离去。 * 登基之后的晏云,常忙于朝政至三更半夜。 这日,他难得早早处理完了政事。 袁才哲替他收拾好了桌上的折子后,见他起身,忙问道:“陛下累着了,可要回寝殿歇息?” 晏云撑了个懒腰,“的确有些累,去放松一下吧。” 袁才哲立即会意,扬声道:“摆驾踏雪宫!” 晏云到达踏雪宫的时候,孟鸿羽正在看书。 她看得专注,竟连晏云什么时候来的都没发现。 当晏云抽走了书,她才被吓了一跳,从书中的内容抽回神来。 “你做什么?一点儿声音都不出,成心想吓死我是不是?” “吓死你,我能有什么好处?”晏云合上书,看了书封面,见正是他上次带来的话本子。 他把话本子还给孟鸿羽,挑了挑眉,“还挺听话。” 孟鸿羽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若非他拿出宫一事相威胁,她何苦整天捧着这些话本子瞧。 还好,这些书中的内容不算无趣,否则让她看完一整箱的话本子,她定要疯了。 她将晏云视作无物,继续翻着页。 晏云不打扰她。 她专注的时候,他就坐在一边,趴在桌上,偷偷摸摸地挑起她的一束头发玩。 等孟鸿羽看完一册,移过视线,就发现晏云勾着她的一缕头发睡着了。 她放下书,起了身。 她的动作极轻,几乎没有发出声响,但因为青丝的滑动,晏云还是立时醒了过来。 孟鸿羽看着他眼中因疲累而生出的血丝,难得没嘲笑他,反而心平气和地问道:“你都这么累了,还来我这儿做什么?” 晏云答得爽快:“监督。” 孟鸿羽不解:“监督什么?” 晏云指了指话本子,“看你有没有偷懒,以免你随便翻两页来敷衍我。” “我做事光明磊落,又不是你!”孟鸿羽说得毫不心虚。 但其实,她一开始的确是打算这么做的。 只是后来袁才哲告诉她,说晏云之后会抽查,她才不得不认真看起来。 晏云笑了两声,没有戳穿她,转而喝了两口茶。 孟鸿羽见他端起茶杯,忽然想起什么,低声吩咐了茗宜。 茗宜很快去取了一瓷罐来。 孟鸿羽将瓷罐交给晏云,“喏,给你的。” 从小到大,只有孟鸿羽从晏云那儿坑东西的份,她何时吃过亏,送晏云东西? 晏云略显惊讶,“这是……” “栖州的茶叶,你不是喜欢喝?” 晏云不敢置信地打开罐盖,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正是他一向喝的栖州茶。 望着满瓷罐的茶叶,晏云从容的眉眼间,生出一丝难言的情绪,“你竟然记得我爱喝这个。” “自然不记得。”孟鸿羽道,“这是纯太妃给你准备的,说是为了答谢你准允她家人进宫。” 她顿了顿,见晏云没接话,便又道:“纯太妃说她给你过,但你以不便收先帝妃嫔之物拒绝了,所以只能托我转交。你也是,人家纯太妃不过要还你的恩情,你收下不就是了?” 晏云看了她半晌,眉眼间的情绪烟消云散。 他淡淡道:“这既然是你收下的,那就放你这里,以后我来,记得都给我用这个茶。另外,既然你这么喜欢收东西,我再让人给你送一箱书来,你都给我认真看完。” 孟鸿羽立马就要反对,可晏云又道:“多说一句话就多加一箱书。” 孟鸿羽刚张开的嘴,只能又闭上。 她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惹晏云犯病了。 但她知道,以晏云那小心眼的性子,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除了在心中痛骂晏云无数遍,她只能妥协,日复一日地去看那些话本子。 但即便她再爱看话本子,也受不住一天到晚得看。 几天后,她终于受不住了。 第6章 善儿的三哥 因着那两箱话本子,孟鸿羽已有多日未走出踏雪宫。 这日她实在看得眼痛,想着去找文善儿说说话。 到了文善儿的宫殿门口时,正好有人出来。 她走得急,未能及时刹住步子,便撞到了那人身上。 瞬间,鼻尖传来了好闻的草药香,让孟鸿羽心旷神怡,这几日的疲累被赶走了大半。 那人的动作同这淡香一样,不让孟鸿羽排斥。 他轻轻地扶住了孟鸿羽的双臂,确认她站稳后,才松开了手。 孟鸿羽抬眼看向那人的脸庞,发现是位俊俏的年轻公子。 他眉眼间有些熟悉之处,因此孟鸿羽不由盯着他,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 那年轻公子也看孟鸿羽看愣了神。 “三哥,让你久等了。” 文善儿的突然出现,让二人都收回了神。 孟鸿羽看看文善儿,再瞧瞧面前的年轻公子,心中恍然。 原来他是文善儿的兄长,难怪她看得眼熟呢。 文善儿见孟鸿羽站在门口,脸上立马挂上了笑容,“鸿羽!” 高兴之余,她没忘向孟鸿羽介绍:“这是我嫡亲的兄长,文承年。” 说着,她又向文承年道:“三哥,这便是我方才同你说起过的裕安公主。” 文承年一听,忙拱手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公主对纯太妃多有照顾,承年这厢多谢了。” 孟鸿羽觉得,一直以来都是她来烦扰文善儿,冷不丁地被文承年郑重道谢,她那原本还算厚的脸皮一下子就撑不住了。 “是我受照顾比较多。”她难得显出些女儿家的娇羞来,“对了,方才多谢文公子扶住我。” “公主客气了。” 随后,初次相见的二人陷入了沉默,又不约而同地想起方才二人身体的接触,更生出几分不好意思。 文善儿只当他们是初次见面,难免尴尬,便匆匆与文承年说了两句话后,就与他告别了。 之后,孟鸿羽随文善儿进了殿内。 她感叹道:“善儿,你兄长有些与众不同呢!” 文善儿一脸疑惑,“不就是寻常家的男子,有何不同?” “他不会颐指气使,不仅平易近人,还待人亲切友善。” 方才搀扶住她时,文承年用力恰当,又不会占人便宜。 文善儿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呢,只单说这点,陛下不也是?陛下贵为天子,却能待众人平等,这可不比我兄长更难能可贵?” “善儿,不提晏云,我们如何都好。” 一想到还没看完的两箱子书,她就觉得头疼。 文善儿见她这般,就知晓二人应当是吵架了。 她好声好气道:“好,我不说便是了。” 孟鸿羽满意了,又将话题扯回文承年身上:“说起来,你兄长身上有很好闻的药草香,你可知那是什么香?” “那是三哥自己调制的安神药。” 孟鸿羽惊讶道:“他懂医术?” 文善儿点了点头,“父亲曾希望三哥入朝为官,但他只想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一开始为了躲父亲,他还跑遍了北淮各地,直到父亲先放弃了,他才回京。” 孟鸿羽听此,心生憧憬。 若她也能像文承年那样,无所顾忌地行走于天下,而不是被这宫墙所困,为了出一次宫,还要接受晏云的不平等交易,那该有多好? 不过,她虽不能亲眼去见识,能听听也是好的。 这般想着,她轻轻摇着文善儿的衣袖,撒娇道:“善儿,下次你三哥再进宫,你让他多说说外头的事,然后你再告诉我,好不好?” 文善儿理解孟鸿羽的心情。 思索了片刻后,她道:“我不太会说故事,怕是会损了你的兴致。不如下回三哥进宫时,你来我这儿直接听三哥说,岂不是更好?” 孟鸿羽一听,立刻开心地抱住了文善儿。 “善儿,你真好!” 另一边,被谈论的文承年正被一名太监引着出宫。 非皇室男子出入后宫,都需专职太监引领走专道。 给文承年引路的太监名为郝朝,好赌,欠了其他宫人不少银子,这些时日,他都寻思着从哪儿能捞些油水。 方才在等文承年时,他没有错过文承年望向孟鸿羽的眼神。 那时候,他心中就产生了一个想法。 因此,走至僻静处时,他带有试探地问文承年:“文公子之后还会进宫探望纯太妃吗?” 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文承年没有马上回答。 今日,他本是代替临时有事的父亲和大哥进的宫。 他只一平民百姓,常进宫不合适。 因此他本打算,今日见过妹妹,确定她在宫中过得开心后,就不再进宫。 但就在他要回答时,他突然想起,方才撞到自己胸前,那一张如迷路的小鹿一般灵动的脸。 他不可抑制地走了神。 在郝朝又问了一遍后,他才平复心跳,回道:“应该是不会了。” 这个答案让郝朝很是失望。 但他还是道:“会不会都无妨,奴才只是想要告诉文公子,以后文公子若是有什么想要转交给纯太妃……” 说到这儿,他看了四周,确定无人后,方低声道:“或者旁的什么人,奴才可以替文公子办。” 文承年听说过,宫中有些太监宫女会私下收钱,替宫中的贵人办一些不合规矩的事。 他对此行径不赞同,但出于礼貌,他还是道:“若在下以后有需要,再劳烦公公。” 话这么说,但他心中清楚,自己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天。 就连如此靠近皇宫,这应当也是最后一回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十日后,其父兄出京办事。 家中有要带给文善儿之物,又是他送进了宫中。 在前往文善儿宫殿的路上,他一遍遍地期盼不要再遇见孟鸿羽。 那日初见回府后,他做了个梦。 梦到仙女下凡,一解凡人欲念。 而那仙女的样貌,正是他白日只见过一回的孟鸿羽。 清醒后,羞愧、懊悔、惊讶……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在他的胸腔闹得天翻地覆。 而其中,还掺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舍。 他不舍得就那样从梦中清醒。 他不愿承认,那个不堪的梦,竟让他无比贪念。 如今他虽未至弱冠之年,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他一直只醉心于医术,对男女之事没有念想。 却没想到,一有了念想,便这般磨人。 这十天来,他一遍又一遍地劝说自己,他的心动不过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这无关乎情。 一见钟情,终归只是书中才有的。 对方是丰延国的公主,他不能生情。 他的自我安慰似乎起了效果。 原本紧张的心情,在走到文善儿的宫殿前时,便已平复了下来。 他缓步走向正殿,却在迈入大门的一刹那,自头至足僵硬住了。 文善儿的身边,正坐着折磨了他十天的人。 她用她那明媚的脸庞,向他展露出一个无比张扬的笑容。 “善儿的三哥,你终于来啦!” 只一句话,就让文承年的理智土崩瓦解。 看着孟鸿羽率真的笑容,他无法再去否定自己的感情。 他这才知道,原来一刹那的心动,就能让人坠入情网。 接受了自己的感情,文承年仿若从狭窄的胡同中走上了大街,整个人豁然开朗。 他径直向孟鸿羽走去,回以坦诚一笑。 “承年见过裕安公主。” * 珑乾宫外,一阵寒风刮过。 书房内,袁才哲正立于晏云身侧。 等晏云批完最后一道奏折后,他才开口道:“陛下,永泽宫快修装好了。” 晏云“嗯”了一声,不多说一字。 袁才哲望了眼院子,又似感慨道:“陛下,已近十一月,看起来快要下雪了呢。” 晏云觑他一眼,“有话就说,你何时也学会那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了?” 袁才哲笑了笑,而后道:“陛下已多日未去见裕安公主,今儿可要去踏雪宫?” “见那没良心的做什么?”晏云冷哼一声,“别人都知道我喜欢喝什么,相处这么多年,她不知道也就罢了,还替别的女子给我送东西。对别人是一个赛一个好,对我倒是浑不在意。” 见晏云难得闹起了别扭,袁才哲心中偷笑,开口却劝道:“公主还小呢。” “若非看在她年纪小,不懂这些事,怕吓着她,我何苦表现得如此隐晦?” 对于晏云所言,袁才哲识时务得保持了沉默。 不是他说,在公主面前,陛下表现得可止隐晦?是太过隐晦了! 比如他不满公主总是黏着纯太妃,冷落了自己,就拿书为借口,让公主在踏雪宫中看话本子。 此外,又特意准允文家人常进宫陪伴纯太妃,以此分散二人精力,让二人渐渐疏离,自己再趁虚而入。 这样曲折隐秘的法子,怕是也只有他家陛下能够想得出来了。 晏云不满袁才哲的沉默,却也说不了什么。 他摆了摆手,“算了,你也别多嘴。这些天就晾她一晾,我成天去找她,莫让她觉得我当真成天无所事事。” 晏云说到做到。 之后半个月,他一次都未去过踏雪宫。 但他很快,就无比后悔这天做的这个决定。 第7章 大礼 十一月初,已近冬至,风生小院都带着寒气。 茗宜开门进屋,一股凉风灌入了房中。 她很快关上了门,但窝在床上的孟鸿羽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今日,天陡然转寒,她一向怕冷,自醒来就不愿意下床。 她往床内缩了缩,“茗宜,天这么冷,你们别总往外走,多冷呀!” 茗宜将刚备好的手炉放进被窝,“奴婢们可不像公主这般怕冷,这还没落雪呢,就已经受不住了。” 被窝更温暖了一些后,孟鸿羽餍足地蜷在被子中。 她嘟囔道:“是你们北淮太冷了。” 丰延国一年到头都暖和,最冷的时候也见不着雪碴子。 是以,孟鸿羽至北淮才第一次见着了雪,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这儿的四季分明。 同时她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敌不过北淮的冬季。 既然无力与天抗争,那她干脆躺平,不没事往外跑挨冻。 茗宜见她这准备冬眠的样子,就知晓不到用膳的时辰,她应当是不会起来了。 替孟鸿羽将被子角给压好后,她便向屋外走去。 正打开门,就见门口赫然站着一人。 她吓了一跳,在看清来人后,她忙蹲下身子,行礼道:“奴婢拜见陛下。” 孟鸿羽听见茗宜的声音,立时向门口望去。 晏云抬手,示意茗宜起身,“朕可方便进去?” 茗宜还没作答,耳尖的孟鸿羽听见了他的问话,扬声道:“不方便!” 自那次不欢而散,晏云已有半个多月没有踏足踏雪宫了。 她觉得,晏云这时候突然登门造访,一定没有什么好事。 晏云却习惯地将孟鸿羽的话当做了准允。 他大步走入寝卧的门,并径直来到床前,“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床上躺着?” 孟鸿羽依旧蜷在被中,只露出一颗脑袋,“太冷了。” 说着,她观察晏云的神色,瞧不出他现在什么情绪。 她懒得猜,便直接问道:“你上次不是生气了吗?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不来,难道你会去找我?” 孟鸿羽默了默。 的确,让她主动去找晏云,而且还是二人闹别扭之后,这如何都不可能发生。 晏云觑了她一眼,而后轻抬手指,袁才哲便捧着几件新衣走了进来。 “母后怕你冻着,特意让我给你准备了些厚实的衣裳,你换上看看合不合适。” 孟鸿羽一向爱美,更爱美的事物。 一听这话,双眼立即放光,从床上跃了起来。 “太后真好!袁公公,你快拿过来,让我瞧瞧。” “是。”袁才哲立即听话地将新衣奉到孟鸿羽面前。 这几件衣裳完全是按照孟鸿羽的喜好制的,因此她一摸就爱不释手。 她迫不及待地将晏云赶出了房间,让茗宜为自己更衣。 房间内,孟鸿羽精心地打扮着自己。 而房间外,晏云堂堂一皇帝,则站在台阶上吹冷风。 芙竹上前劝道:“陛下要不先去正殿坐一会儿,公主应当还要好一阵子。” “不用。”晏云看着紧闭的房门,“待会儿一出来她瞧不见人,又要闹不开心了。” 一刻钟后,房门才重新打开。 孟鸿羽着一身新衣自屋内走出,在晏云面前转了两圈后,眉眼弯弯地问道:“怎么样,很好看吧?” 晏云愣了下神后,才回道:“果然人靠衣装。” 孟鸿羽睇了他一眼,“从你口中就听不到好话。” 这时,寒风拂过她的裙摆。 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想要回房继续冬眠。 晏云及时拉住了她,“既然都换上衣裳了,就同我去个地方。” 孟鸿羽警惕道:“去哪儿?” “放心,不会卖了你。”晏云意味深长地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孟鸿羽一听此言,急道:“不去!” 上一回他送礼,送了她一箱子书,这一次指不定又挖了什么坑给她跳。 她开始挣扎起来。 晏云松了手,却在她要溜回房间之际,一本正经地道:“你自己跟我走,或者我抱你走,你二选一。” 孟鸿羽呆若木鸡。 这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偏偏晏云还端得认真,让她不得不去想,若真被晏云抱着走,传出去那得多丢人啊! 权衡之后,她做出了决定:“我跟你走就是了。” 在晏云吩咐茗宜拿来手炉后,她不情愿地向外走。 一出宫门,她就见到一金碧辉煌的龙辇。 龙辇换做了冬季制式,不仅从八人抬变成了十六人抬,还有壁有顶,上等的木料能隔绝寒冷,看起来就很暖和。 而不远处,两名太监抬着她平时坐的小轿走了过来。 孟鸿羽傻眼。 果然有对比就有伤害! 之前还不觉得,此时看着差距分明的轿辇,她觉得自己太可怜了。 尤其是看到那随风飘摇的轿帘时,她都觉得,那风是吹进她骨子里的。 她望着那华丽与保暖并存的龙辇,不禁咽了咽口水。 真想坐那个呀。 晏云没有错过她细微的表情。 他闷笑了两声后,大方道:“我也不是不能让你挤一挤……” 话音未落,他便听得一声“太好了”,旋即身边的人儿就已经先他一步蹿上了龙辇。 孟鸿羽入了辇中,才发现这里头当真是温暖舒适极了。 不仅备着软枕坐垫,还有一张小几,上头摆着暖茶糕点。 当真是一应俱全。 晏云也很快上了辇。 入眼处,就见孟鸿羽正掐着一块糕点往口中送,俨然主人家的模样。 见晏云盯着她,她拿起一块朝向晏云,“你尝尝,味道可好了呢。” 晏云失笑,就着她的手咬了大半,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指。 那陌生的触感让孟鸿羽一惊。 她将剩下的糕点丢回盘中,一双美眸睁得圆圆的,“你怎么那么懒!我是让你接过去吃。” 晏云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在她身边坐下,“是挺好吃的,今日做这糕点的奉御该赏。” 孟鸿羽气闷,也不再理会晏云,只自顾自地吃糕点。 等她吃完一盘后,龙辇停了下来。 晏云扶着她下了辇。 孟鸿羽抬眼向四周看去,就见他们正落足在珑乾宫边上。 “来你这儿做什么?” 晏云双手搭上她的肩,将她旋过身后,缓缓道:“我带你来的,是这里。” 孟鸿羽看向与珑乾宫只一道之隔的宫室。 那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匾额,赫然写着“永泽宫”。 她看着那三个字,问道:“这是你写的吧?” 晏云的字,她最是熟悉不过。 她不解,将自己的字制成匾额挂在宫门口,是想让所有经过的人欣赏吗? 但这里隔道就是珑乾宫,皇帝寝宫外没人敢轻易走动,他要给谁看? 她正疑惑着,晏云已带着她走进永泽宫。 进入正殿,便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寒意顿散,让孟鸿羽觉得自己正身处于初夏,舒暖极了。 晏云道:“这里铺设了地龙、火墙,在外头烧火,里面就可温暖如春夏。” 孟鸿羽摸了摸墙,果然是暖的。 “真不想离开这儿啊。”她忍不住喟叹道。 这里于畏寒的她而言,简直就是仙界。 晏云笑问:“可还喜欢我送的礼?” 孟鸿羽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就又听他道:“这永泽宫就是我送你的礼。” 孟鸿羽闻言,目瞪口呆。 她伸手探了探晏云的额头,奇怪道:“没烧坏脑子啊,你何时那么好心了?” 晏云轻嗤道:“我何时不好了?再说了,你一生病就犯矫情,到时候受折磨的还不是我?被你折磨也就算了,还要被母后念叨,说我照顾不好你。” 孟鸿羽想起自己生病起来的模样,多少有些心虚。 心虚之余,心情还有些许的复杂。 她收起对晏云的成见,说道:“你是想通过这个让我愧疚对不对?好吧,我认错,我不该自作主张,替你收下东西。既然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这么做就是了。” 对于孟鸿羽突如其来的示弱,晏云惊讶不已,没想到一座宫殿就能唤起她的良心。 早知道,他就让人再快一些完成了。 他清了清嗓子,“既然你知错,那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孟鸿羽嘴角扬起笑容。 这样一来,她就能心安理得地收下这宫殿了。 看得出来晏云心情也不错,她再接再厉:“我最近看书看得眼睛都痛了呢,再多看一箱书,我可能都要瞎了。你那么善心,就收回一箱书,好不好?” 面对孟鸿羽的得寸进尺,晏云没有马上拒绝,“那你先说说,你从中看懂了什么?” 孟鸿羽直起了腰板,正色道:“你说的不错,与人交好,必须要相处久,深入了解之。” 这倒是真心话。 她最近发现,文承年就不似她第一次与之见面时,她以为的那样文弱。 他行过荒野,随过行军,经历过饥荒,也见识过生老病死,人生百态。 他的过往经历,无一不让她心生向往。 晏云不知她所想,听得她想法有变,就爽快道:“既然你看懂了,那就少一箱吧。” 孟鸿羽大喜过望。 她一开心,便想着与晏云分享她最近的生活:“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呢,纯太妃的三……” 这时,有人匆匆来禀朝政急事。 孟鸿羽只好作罢,“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你先去忙吧,我们之后再说。” 孟鸿羽难得的体贴让晏云心中一暖。 他点了点头,“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坐我的辇。” 说罢,便快步离去了。 看着晏云离去的背影,孟鸿羽叹了口气。 她本是要告诉他文承年的事,想着将新认识的朋友也介绍给他认识。 看来,只能下回再同他说了。 第8章 乔迁 孟鸿羽迁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开了个小小的乔迁宴。 说是乔迁宴,其实她也只邀请了晏云、太后、昭太妃和文善儿四人。 太后和昭太妃因为担心有她们在,会搅了小辈兴致,就只托人送了乔迁礼来。 这二人都疼爱孟鸿羽,又向来出手阔绰,因此送来的皆非凡品。 孟鸿羽爱不释手地,捧着重礼看了没一会儿,文善儿到了。 文善儿看着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礼物,笑道:“曾听说太后与昭太妃,性子和喜好皆不相同,但今日看来,她们疼爱鸿羽你的这一点,却是相同的。” 孟鸿羽粲然一笑,露出八颗贝齿,毫不谦虚:“那是,我可讨人喜欢了呢。” 文善儿对孟鸿羽这厚脸皮的性子早就见怪不怪,听她如此说,也只和茗宜等宫人们掩嘴轻笑。 随后,她让贴身宫女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我的礼比不得太后和昭太妃的,还希望鸿羽不要嫌弃。” 孟鸿羽挪眼一瞧,见是一白玉花瓶。 “来就来嘛,送什么礼呢?” “毕竟是我劝你办这个乔迁宴,既是我提出的,当然不能不送礼。” “太客气了。”孟鸿羽这般说完,一扭头,就指挥芙竹,“这花瓶好看,去把寝殿内那俗气的换掉。” 文善儿失笑,由着孟鸿羽吩咐完,引她欣赏了一番永泽宫。 方才二人站在外头,是以文善儿没有察觉到,这宫殿与寻常宫殿有何不同。 而且她也纳闷,为何晏云如此大费周章,要孟鸿羽搬到与他只一道之隔的永泽宫。 但一踏进殿内,她就明白了晏云的用意。 感受着屋内的浓浓暖意,她无意识地低声喃喃:“陛下对你可真好。” 她声音低,但孟鸿羽离她近,还是听见了她所言。 “他那是不得已。”孟鸿羽道,“他说了,他敢不对我好,太后可绕不过他。” 文善儿微怔,而后重新露出笑容,“这般说的,好像你才是太后所出呢。” 孟鸿羽扬起下巴,一脸骄傲状,“谁叫晏云那厮不比我招太后喜欢。” 二人正说着话,殿门被打开。 晏云从屋外走进。 孟鸿羽被冷风一吹,忙嚷嚷道:“晏云,快把门关上!” “矫情,怎么一点儿风也吹不得?”晏云语带嫌弃,却还是让人立即把门给合上了。 文善儿俯身就要行礼,晏云道:“以后只我们在时,纯太妃不用行礼。” 孟鸿羽挽着文善儿的手臂,将她扶直了身子,亦道:“是呀,都是自己人,再这么多礼可就生分了。” 面对二人之言,文善儿温婉一笑,“好。” 客套完,晏云就要坐下。 然而还没走到座前,就见孟鸿羽向他走近了几步,随后两手一摊,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晏云故作不解,拍了拍她的手,“什么意思?” “礼呢?”孟鸿羽理所当然地道,“既然是来参加乔迁宴的,自然要送礼,这是礼节。” 晏云失笑道:“这永泽宫都送给你了,还不算礼吗?” 孟鸿羽理不直却气壮:“一码归一码,你送我这宫殿我很开心,但那是前几天的事。今日你既来参加乔迁宴,就不能拿几天前的礼来敷衍。” “没见过你这么贪心的人。”晏云坐下,往后一靠,“我没准备。” 孟鸿羽不死心地回头看向袁才哲。 见他和其身后的宫人都没有准备礼物,登时就变了脸色。 这当上皇帝了,怎么还这么小气? 她气呼呼地转身,就要挑个离晏云远点儿的位置坐下。 眼不见为净! 但还没迈开步子,她的后领突然一紧。 她猛地转过头,气势汹汹:“你不送礼就算了,还欺负我?” 晏云松开手,无奈道:“真经不起逗。好了,你的礼在外头,自己去看。” 孟鸿羽闻言,脸色又立变。 她脚步轻快,腾腾地就往外跑。 晏云也随之向外走,边走边道:“这种时候就不怕冷了,这变脸的功夫,窝在这宫中可惜了,应当去唱戏。” 文善儿走在他身侧,笑道:“鸿羽她就是这样可爱的性子。” 晏云侧首看了文善儿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嗯,朕知道。” 这边二人不紧不慢,那边孟鸿羽已到了永泽宫门口。 就见门口停着一六人抬的暖轿。 暖轿同晏云的龙辇为同种木料,上头雕着孟鸿羽喜欢的百鸟图,鸟儿栩栩如生,似是随时都会腾空飞起。 轿帘由上等的锦料裹着棉花缝制而成,锦帘外头,还挂了一排珠帘,金灿灿的阳光照射而下,珠帘烨烨生辉。 而轿子的四角,都镶嵌着比鸽子蛋还大的夜明珠,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而轿内,则铺设了厚实软和的坐垫和靠枕,并在窗边挂上了一精致的香囊。 整个暖轿都是按照孟鸿羽的喜好制成的。 即便孟鸿羽成心想要找茬,都找不出一丝错来。 孟鸿羽欢喜得绕着暖轿绕圈圈,兴奋道:“我太喜欢这个了!” 慢了几步走出来的晏云看到她这模样,眼中也忍不住溢出笑意。 他原是想让人制个更大点的,但给质子备这后宫妃嫔都坐不上的六人抬轿子,已是破格。 他才坐上皇位,君威还不够,若是再准备个更高规格的,怕是会引起群臣非议。 朝中声音一多,保不准哪天会传到孟鸿羽耳中,到时候吓坏她可就不好了。 他神色未变,只云淡风轻地道:“这玩意儿就能让你高兴成这样,你还真是好收买。” 此时孟鸿羽的眼中心中都只能装得下这暖轿,晏云的话自她耳边飘过,又成功地飘走了。 晏云和文善儿见她如此,只能站在一边,默默地等她欣赏完。 然而好半天过去了,她都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晏云看着她被吹红了的鼻尖,大步上前,再次拎住了她的后领。 “你还要吹多久的风?” 孟鸿羽喜在心头,少见的好脾气。 她回头看向晏云,嘿嘿一笑,“多谢你呀,晏云。” 她的笑容太过明媚,晏云竟有些不自在。 他猛地松了手,“我这段时日忙,要谢我,你就少到母后那儿去告状,说我虐待你,待你不好了。” 孟鸿羽爽快道,“好,不告状。” 没想到孟鸿羽答应得那么干脆,晏云一下子无言相对。 他默了默后,道:“那现在赶紧进屋,吹得我都冷了。” “好,进屋进屋。” 晏云不习惯孟鸿羽如此顺从,哑言率先进了殿中。 而欢脱的孟鸿羽,和自觉有些格格不入的文善儿紧随其后,一同重回殿内。 之后三人一同用了膳。 用膳期间,文善儿不小心将茶水打翻,湿了衣裙。 孟鸿羽同她的身量差不多,便先带她去换一身自己的衣裳。 等换完走回殿的路上,文善儿突然想起什么,拉住了孟鸿羽。 她示意贴身宫女将一样物什交给孟鸿羽。 孟鸿羽接过一瞧,发现是一香囊。 香囊颜色浅淡,款式普通,可以说是平平无奇,唯有香味很是宁人。 “这香囊是三哥今早让人送进宫来的。这里面装着的,是他云游天下时从各地采摘的花卉。他将那些花制成了干花,可保终年不腐。他说你既不能看遍天下花,那他便将天下的花送给你。” 经文善儿这一席话,这本无甚特别的香囊,在孟鸿羽的心中,立刻变得无比珍贵。 她端看了半晌后,倚到了文善儿的肩上,羡慕道:“善儿,你真幸福,有这么一个体贴的哥哥。” 文善儿笑了笑。 她的三哥的确待人友善,但费这种心思却是少见的。 而对一位姑娘如此,更是头一回。 虽然因着孟鸿羽的身份,文承年的情路会很艰难,但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决定帮她三哥一把。 她对孟鸿羽道:“虽然你没有这样的哥哥,但是你可以……” “公主殿下,纯太妃!” 文善儿所言被一名宫女打断。 原来是晏云见二人迟迟未回,特让人来寻她们。 于是,二人随那宫女一起回到殿中。 在回去的路上,孟鸿羽将那香囊挂到了腰带上。 晏云一下子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这香囊模样不像是你喜欢的,这香味也有些特别。” “你是属狐狸的吗?”孟鸿羽忍不住惊讶道。 他怎么只瞧了一眼,就发现了? 眼见着晏云抬手向香囊伸来,孟鸿羽立刻拍开他的手,在他怪异的眼神中,护住了香囊。 “别碰,万一待会儿弄脏了怎么办?” 晏云不明白,怎就去换了个衣裳,孟鸿羽就多了个宝贝香囊? 待离开永泽宫,他都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回到了珑乾宫,方才那去寻孟鸿羽的宫女,向他禀报了她所听到的对话,他才恍然大悟。 但知晓真相的他,并没有因困惑被解开而心情舒畅。 他没想到,他竟然引狼入室,让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觊觎着孟鸿羽。 那人又做了什么,能在短短的时日内,就让孟鸿羽这般重视一普通的香囊? 他皱紧了眉,整个人于一瞬间充满了戾气。 袁才哲被晏云这随时会爆发的模样给吓到了。 “陛下……” 晏云黑着脸,掩下交织在一起的怒意和嫉妒,沉声吩咐道:“去给我调查清楚这位文三公子。” 第9章 肖想多年,求而不得…… 长街上朔风萧瑟,裹夹着绵绵小雪,带来冬日的气息。 文承年背着药箱,孤身向城门方向走去。 待走到近郊处,一座破败的寺庙前,他停下了脚步。 掸了掸身上的落雪后,他抬步向庙中走去。 庙中已聚集了一些人。 男女老少皆有,无一不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衫。 见到文承年,他们都迎上前来,语含尊敬地道:“文大夫。” 文承年点头致意。 随后走向庙内一张简朴的木桌。 从药箱中取出脉枕置于桌上后,他亲和道:“那我们开始吧。” 自半年前回京起,每逢初一、十五,他便在这庙中,为那些穷困无依的百姓看病,且分文不取。 今日人不算多,诊的也都是因入冬受寒而得的小毛病。 他早有预料,事先就备好了伤寒药。 病者们得了药,连连鞠躬道谢,方一一散去。 文承年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再来,便打算收起医药箱回府。 才收拾到一半,便听得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他抬眼一瞧,发现是位带着护从的富家公子。 这富家公子器宇轩昂,意气风发,不像是来看病,更不像是看不起病的。 对上文承年疑惑的目光,晏云报以一笑,“在下听闻文大夫仁慈乐善,故而想要结识文大夫。若是文大夫愿意,可否同在下一同共用午膳?” 对于陌生人的邀约,文承年没有接受的打算。 他婉拒道:“多谢公子好意,但文某还有事。” “那就可惜了。”晏云似是叹息,却拿出了一本略显残破的书册,“原本在下还想着,若能结识文大夫,就把这本圣手孤本赠予文大夫的。” 只一眼,文承年就辨认出,那是他寻觅多年的医书。 他轻咳了两声,变了决定:“那文某就却之不恭了。。” 于是乎,文承年随晏云一同去了京中最豪华的酒楼。 二人也算是意气相投,一顿饭下来,谈天论地,好不爽快。 当他们谈论到文承年的善举时,晏云问道:“文大夫既然有心想要帮助百姓,那我也愿出一份力。不如由我出钱,开一家义药馆,不以牟利为目的,专为穷苦人家诊治,文大夫意下如何?” “公子有这份心,我心领了。但我不得不辜负公子的好意。” “这是为何?” 文承年坦诚道:“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开京城,若真开了义药馆,为了公子的仁义和责任,我都走不了。而且当今圣上仁义英明,我想不久后,圣上就会解决百姓之苦,到时候应当也用不得我了。” 晏云神色未变,又问道:“那文大夫可想过入朝为官?文大夫擅长医术,又博文多才,去尚药局做个奉御,应当也不是难事。” “公子谬赞了。”文承年谦虚一笑,“但我志不在此。我的毕生所愿,是能够行遍天下,研习各地医药学识。” 晏云抬眼,眸中藏着一份试探,“那文大夫如今为何待在京中?莫不是有留恋的人?” 文承年被晏云这直白的话语问得一愣。 他曾打算在年前再去南方的一个小城,两个月足够他回来过年的。 但正如晏云所说,他有留恋的人。 与孟鸿羽的相遇,让他停住了步伐。 晏云没有错过文承年那饱含缱绻的眼神。 他眸色一黯,抑住心中情绪,调侃道:“看来文大夫有意中人了。” 被才结识的人看穿了心事,文承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但是,他没有否认自己的感情,“公子聪慧,我的确心仪一位姑娘。” 晏云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 杯中酒洒出些许,杯身也险些被捏碎。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看似好奇地问道:“能被文大夫喜欢上的姑娘,一定是位绝代佳人吧?” “嗯,她很漂亮,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看的。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文承年想起孟鸿羽的脸,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 “不过,我更喜欢的是,她认真倾听我说话时的专注模样。家里人不喜欢我在各地跑动,更不支持我学医,即便是我的妹妹,也总是听我说不到三两件事就犯困。只有她,总是撑着脑袋听我讲那些事,不厌其烦又总是充满热情。” 听得文承年话语中浓厚的情意,晏云双眼微眯,眼神中充满了敌意。 可文承年只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中,没有注意到他细微的神色变化。 “她单纯率真,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我便是为了她留在京城的。” 听不下去的晏云抑制住情绪,沉声问道:“那么那位姑娘呢,她可喜欢文大夫?” 文承年摇了摇头,“她应当只是把我当作好友的兄长。” 这话一出,晏云一直提着的气稍松了一些。 但下一刻,他又听文承年道:“所以我要努力赢得她的喜欢,让她真正注意到我。” 文承年的直白和对感情的坦诚,让晏云感到了一瞬间的羡慕。 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而后,他定定地看着文承年,“事情不到最后一刻,都有改变的机遇。” 文承年把这话当作对他的鼓励,含笑道:“借公子吉言。” “文大夫。”晏云眼神坚定,缓缓道,“我说的是我自己。” 文承年不明所以。 晏云也不加以解释,只遵守承诺,将那圣手孤本赠予给了文承年,随后便向他告辞。 就在晏云即将走出雅间之时,文承年看着手上的孤本,这才想起,一顿饭吃下来,他竟还不知晓这赠他书的公子叫何名。 他忍不住唤道:“公子!敢问公子名讳,我改日定上贵府回谢公子。” 晏云顿住脚步,回首望之,讳莫如深地道:“不日,我与文大夫会再次相遇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留下小心翼翼地捧着孤本的文承年,怔愣在原地,自顾自地疑惑。 * 这些天,孟鸿羽有些不开心。 晏云偷偷出了宫,竟然没带她一起! 这让她耿耿于怀多日,可偏偏晏云本人一副没事发生的样子,这就让她更来气了。 若非收了宫殿和暖轿,她定要到太后那儿,好好告一通晏云的状。 闷气生了几天,孟鸿羽等来了文承年进宫探望文善儿的日子。 她这才高兴了些,打算去文善儿那儿,转变一下心情。 谁知一开门,就遇上了这几天最不想见到的人。 她无视晏云,径直走向暖轿。 “这么冷的天,又是要去纯太妃那处?” 听见晏云的声音,孟鸿羽正准备上轿的身子一顿。 随后她仍选择了不予理睬。 然而才往轿子中迈进一条腿,晏云就将她轻轻拽到了身边,带着她往一边更华丽的龙辇带。 “正好我也要去纯太妃那儿,坐我的辇一起去。” 孟鸿羽瞥了他一眼,没反对。 她一直秉承着一个信念,同别人生气,没必要委屈了自己。 她甩开晏云的手,上了辇。 晏云轻笑一声,紧随其后。 上辇后,见孟鸿羽始终鼓着腮帮子,气坏了的模样,他无奈道:“我都说了,等你看完那箱书我就会带你出宫。” 孟鸿羽这才看他,“那还要好久!而且那是我独自出宫的条件,你带我出宫,怎么还要看书?” “那我下回再带着你好不好?我这次出宫是有要事要办。” 孟鸿羽一脸狐疑,“一个皇帝,还有什么事需要本人出宫去办的?” 晏云端得正经,一字一字往外蹦:“终身大事。” 孟鸿羽愣了一瞬,依然不信:“编也编个像样的谎,你何时有心上人,还要追出宫去了?” “心上人是早有了,只可惜我肖想多年,求而不得。” 孟鸿羽这还是第一回 听说,晏云有了喜欢的人。 忽然间,她生出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 她想了想,觑着晏云的神色,给予意见:“你既是皇帝,一句话下去,不就能把她娶进宫来?” “不行。”晏云果决道,“我想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我,我要的是两情相悦。” 孟鸿羽没想到,晏云在感情这方面还挺懂事。 果然孩子长大了啊 她感慨万千,用长辈般的口吻道:“我竟不知道你何时有了这心思。看在你最近待我还算不错的份上,你同我说说,你喜欢的是哪家姑娘,我也好为你出谋划策,指点一二。” 晏云斜眼瞧她,“你倒是有经验?” “自然是有。”孟鸿羽微微抬起下巴,嘚瑟地看着他,“你让我看的那一箱子书里,可不都是经验?” 晏云闷声笑了笑。 “那你就通过你的经验来发现,我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孟鸿羽不满嘟囔:“还挺会卖关子。” “不是卖关子。”晏云目光烁烁地凝视着她,语气真挚,“念念,你要时刻关注着我,亲自去确定我心中的那人是谁。” 晏云的神情和话语,让孟鸿羽为之一怔。 她觉得,他这话中满含深意。 但还没等她琢磨明白,晏云已恢复如常,岔开了话题。 二人到达文善儿处时,文承年已在文善儿宫中坐了许久。 听得皇帝来了,二人俱面露惊讶,随后慌忙起身,向外迎去。 到了院中,便见晏云和孟鸿羽正拌着嘴往里走。 一见到晏云的面容,文承年呆立住了,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晏云注意到了他,主动向他打了招呼。 “别来无恙,文大夫。” 第10章 也就朕能忍一忍她这骄纵…… 文承年满脸错愕。 他没想到,几日前偶然结识的富家公子,竟然会是当今圣上。 孟鸿羽和文善儿亦吃了一惊。 文承年不曾参加过宫宴,也未在朝中当差,即便是进宫探望文善儿,也是走不会遇上皇帝的专道,他不应该见过晏云才是。 孟鸿羽看向晏云,“你们认识?” 晏云简单解释道:“前几天出宫,与文大夫有一面之缘。” 文承年这才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他当即就要下跪行礼,晏云却先道:“朕今日来此,是来见友人的,既是与友人相处,自无需多礼。” 经上一回见面,文承年已知晓,晏云并非拘泥于小节之人。 听晏云如此说,便止了礼。 孟鸿羽则继续追问他们相识的场景。 待进屋后,晏云简略说了一说。 只是略去了拿圣手孤本诱惑文承年一事,只道二人有眼缘,便一同吃了饭。 “其实我当日便听说了,文大夫是文家的三公子,所以特意没告知身份,想着等文大夫再进宫时,给文大夫一个惊喜。” “你确定不是惊吓?”孟鸿羽习惯性地损他。 晏云面不改色,却突然伸手,捏住孟鸿羽的鼻子,“这才叫惊吓。” 孟鸿羽瞪大了双眼,一把拍开他的手。 随后直接向晏云扑过去,以牙还牙。 文承年与在深闺中养大的文善儿不同,他在外游走之际,便听市井传言,皇帝和裕安公主脾性不合,两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总是将宫中闹得鸡飞狗跳。 才见过一面的晏云先不谈,只说孟鸿羽,他与孟鸿羽接触多回,知晓她性子活泼,但也知她与人为善,原本是如何都想象不出,她与人吵架打闹的情形的。 所以他一直以为,皇帝和裕安公主的关系不过是坊间传闻,当不得真。 但今日这一瞧,却发现宫外所言都是真的。 原来孟鸿羽还有这样的一面。 一时间,他有些傻了眼。 晏云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爽朗一笑,“裕安就是太闹腾了,文大夫别见怪。” 孟鸿羽听晏云如此说,一如往常,就要抗议。 但她突然想起来,她还要听文承年讲宫外的故事呢,若是把文承年吓跑了,那可怎么办? 眨眼的功夫,她就端起了优雅姿态,笑不露齿,“文三哥,你别听他乱说,我平时不这样的。你别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讨厌我了。” 文承年闻言,立即摆了摆手,“我不会讨厌公主的。相反,我觉得这样随性直率的公主很可爱。” 文承年说完,便不自觉地闹了个红脸。 本是不想让孟鸿羽误会自己,却没想到一开口,便脱口说出了真心话。 孟鸿羽平日却是听惯了别人夸她,也没把这夸奖往情爱的方面考虑。 她笑嘻嘻道:“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一旁,看着相视而笑的二人,晏云的眸中迅速闪过了一抹凌厉之色。 只一瞬,却又消失不见了。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便到了午时。 此前,文承年都是在文善儿用膳之前就离开的。 因此到了时辰后,他告辞打算离宫。 晏云却挽留道:“文大夫不如留下一同用膳?” 文善儿快速看了眼晏云,而后对文承年道:“是啊,三哥,一起吃个饭吧。” 盛情难却,文承年实在不好拒绝,加之孟鸿羽也是一脸期待,便点头应了下来。 待菜上了桌,孟鸿羽一眼扫去,发现竟然都是她爱吃的。 虽是严寒冬季,但桌上的海物一个比一个肥硕,只看上去,就觉得鲜嫩可口。 晏云见她一副眼珠子要掉出来的模样,闷笑了两声。 随后,他举箸夹了只去了壳的虾,放进了她的碗中。 “你爱吃的,多吃些。” 孟鸿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给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但晏云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眼神,紧接着又接连为她夹了蟹肉、虾丸。 “趁热吃,凉了会腥。” 对于晏云的体贴,孟鸿羽默然无语。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二人相处的七年中,晏云这般温柔以待,定是他们中病了一人。 她现在身子可好得很,那病的一定是晏云了。 她凑近晏云,低声问道:“你没病吧?” 晏云的眉头不可察地抽了抽。 但见孟鸿羽神色正经,的确是在关心他,他的心中既感些许欢喜,又觉深深无奈。 “我没事,你快些吃。特意吩咐人做了你喜欢吃的,你再不吃,我可就都吃了。” 晏云精神抖擞,的确不像是病人。 又听得他要抢食,孟鸿羽立即抬起了筷子,吃起了晏云夹给她的菜肴。 与他们相对而坐的文家兄妹,见这一幕,神情各异。 看着不断夹菜给孟鸿羽的晏云,文承年终于忍不住道:“陛下和公主的关系要好,真叫人羡慕。” 文善儿也曾说过这话。 孟鸿羽一听,就要反驳,奈何嘴巴里有东西。 小时候所受的教养,让她无法口含食物与人交谈。 而她咀嚼的功夫,晏云已开口:“也就朕能忍一忍她这骄纵的性子。” 说这话时,晏云迎上了文承年的视线。 他目光深邃,让文承年整个人一个激灵,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下一瞬,晏云就收回视线。 他又夹起一块肥嫩的鱼肉,喂到了孟鸿羽的口中,堵住她的嘴,不让她说出反驳的话来。 他边喂边道:“乖,好好吃饭。” 紧接着,他在文家兄妹震惊的眼神中,用才碰过孟鸿羽唇齿的筷子,夹起面前的菜肴,缓缓送入口中。 他的脸上没有嫌弃之意,动作间显得那般自然,似乎也不觉得,与一姑娘同用一双筷子会不妥。 再观孟鸿羽,也是见怪不怪,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一顿饭下来,孟鸿羽没能开一次口。 文家兄妹则陷入了沉默中。 等用完膳,晏云因要处理事情,不得不先回珑乾宫。 孟鸿羽则打算留下,和文家兄妹再说一会儿话。 晏云淡淡地看着她,仿若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今日是怎么来的?” “坐辇啊!”孟鸿羽嫌弃地看了眼晏云,他们不是一同来的吗? 在看到晏云似笑非笑的神情后,她突然反应过来。 她既然是坐晏云的龙辇来的,那她怎么回去? 自然能让宫人回永泽宫唤暖轿,但来回路途遥远,太过折腾那些抬轿的宫人了。 想了想后,她对文家兄妹道:“善儿,文三哥,我得蹭他的龙辇回去了。下一回,我们再好好聊。” 告辞完,她跟上晏云的步伐,一同向外离去。 而文家兄妹则面面相觑。 北淮规矩,龙辇只能由皇帝乘坐,即便是皇后,也不得上之。 晏云竟然让身为别国公主的孟鸿羽上龙辇? 二人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皆面色沉凝,心思沉重了起来。 另一边,上了龙辇的孟鸿羽奇怪地打量着晏云。 晏云突然侧头看她:“怎么,我的脸就这么让你喜欢,让你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孟鸿羽被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 “你都好意思一直盯着我看了,我怎么不好意思说?” 孟鸿羽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愧是晏云,果然脸皮够厚! 她懒得搭茬,转而问出心中疑惑:“你是不是在盘算着什么坏点子?往常一起吃饭,你不抢我的吃的就不错了,今日却一直给我夹东西,怎么这么殷勤?” 说完,她向前一凑,与晏云只有两拳的距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晏云仿佛能感受到,有别于冬日寒气的暖意,自孟鸿羽的呼吸拂到他的脸上。 分明是这么暧昧的距离,对方却一脸纯真,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胸腔中油然生出一股无名燥火。 他伸出手指点上她的额头,将她的脸推远了些后,方道:“一个姑娘家,别总和男子贴那么近。” 孟鸿羽不假思索地道:“我只和你贴得近。” 这话自别人口中说出,定表示了亲近之意。 但晏云清楚,孟鸿羽绝对没那方面的意思。 果不其然,下一刻孟鸿羽又接着道:“在我这儿,你可不是什么男子。” 此话一出,晏云僵了一瞬。 虽然本就没想着从孟鸿羽那儿听到舒心的话,但猛然听到此言,仍是给了他一记暴击。 他上手,掐住孟鸿羽的脸,往两边扯。 “我不是男子,那我是什么?难不成还是姑娘?” 晏云并没有用力,但孟鸿羽还是立马嚷嚷道:“痛!你是要痛死我吗?” 晏云知道,她这是在胡乱嚷嚷,可还是松了手。 “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手嘛!”孟鸿羽捂着其实并不痛的脸,异常委屈地道,“晏云就是晏云,同是男是女都无关。” 晏云一怔。 他没想到,竟会从孟鸿羽的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喜该愁。 孟鸿羽没把他当作寻常男子来看待,但在她心中,自己终归是特别的吧? 孟鸿羽没注意到晏云的愣神。 她仍执着于之前的问题:“快说,你今日这般不对劲,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我能谋划什么?”晏云回神,无奈一笑,“我不过是在练习,如何讨好喜欢的姑娘罢了。” “啧,原来是拿我练手来了。”孟鸿羽接受了他这个说法。 不过看在她是受益者的份上,她也没恼,只问道:“那你打算练多久?” 这一回,晏云没回答她,而是靠到了壁上闭目小憩。 孟鸿羽又追问了两遍,仍没得来晏云的答案。 酒足饭饱,她也有些困了,便放弃了追问,趴在小案上休息。 当她呼吸逐渐转匀,进入梦乡后,晏云睁开了双目。 他凝目望着孟鸿羽的睡颜,轻浅道:“到你意识到,我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男子的时候。” 等到了那时候,他不会再有所顾忌。 然后,比如今更千倍万倍地待她好。 第11章 除夕 大年三十,除夕。 孟鸿羽一早起来,同永泽宫的宫女们一起剪窗花,写对联,一通事情做下来,却也不过半天的功夫。 随后,她便陷入了无聊之中。 下午,她望着宫人们兴致冲冲地布置起宫室,撑着脑袋在一旁发呆。 原本她是想去找文善儿和昭太妃的。 但她们今日要准备晚上后宫妃嫔间的夜宴,抽不开身。 尤其是文善儿,她似乎很看重今晚的夜宴,多日前就开始准备今日的着装首饰。 想来今日也少不得忙碌,她还是不要过去添麻烦为好。 至于晏云和太后,他们先是要去参加与群臣的宫宴,之后还要同后宫妃嫔一同赏月,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忙得头疼。 现在整个皇宫,怕是只有她这一处是闲着的了。 这一闲,无趣就成倍放大。 偏偏晏云给的那一箱子书,她都在前几日看完了,而且一段时日内,她也不想再碰任何书籍,一见着纸,她都觉得眼睛发疼。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 永泽宫的宫人们早早摆上了古董羹,不论主仆,都同桌同食。 欢声笑语间,孟鸿羽总算找回了些乐趣。 兴起之时,她取出一只匣子,并从中拿出了大半银两,让茗宜分给了宫人们。 她往椅背一靠,手搭在把上,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都收下吧,就不用谢我了。” 芙竹收了银子,忍不住惊呼道:“公主今年竟然这么大方,没想到还能收到压岁钱!” 孟鸿羽不满她的措辞:“我一向都很大方,好不好?” 只不过,从前先帝在时,因顾忌她的身份,虽然不会短了她的吃食用度,却不允许她手上有真金白银,毕竟是别国的公主,有了银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是以,好几年下来,她手上也只存了些碎银子。 但晏云登基后,这一切都不同了。 自登基大典那一日起,她总能寻着机会,从晏云那个冤大头处坑宝贝、讨银子。 这才三个月,她就存了满满一匣子的银子。 待宫人们将银子收起来后,孟鸿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有些犯困,想歇息了。 她见宫人们都还精神抖擞,异常兴奋,便让他们自个儿玩去,也不用在除夕夜还伺候她。 孟鸿羽独自回到房间,脱了外衣上床,却一改在宫人们面前的犯困模样,迟迟不能入睡。 隔着门窗,她仿佛能够听见,皇宫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只有她,没能与他们感同身受。 她在回忆着,记忆已然有些模糊的,八岁以前的除夕夜。 那时候,她的身边有父皇母后在,有皇姐和皇弟在,还有自出生起就照料她的袁嬷嬷。 那时候的她,不曾感受过孤独。 而现在的她,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不知道父皇和母后会不会因为担心她和皇姐而心生忧虑,不知道皇姐在大夏是否平安顺遂,还有那幼小的皇弟,不知道他现在长得有多高了。 这些念头一划过她的脑海,平日里像是没心没肺的她,无论怎么克制,都抑制不住自脸庞滑下的泪水。 一滴又一滴,染湿了软枕,和被攒在她手中的被子。 她知道,当初是自己选择来的北淮,所以她不该那么软弱的。 但坚强了一年,就软弱这一晚,应当没事吧? 这般想着,她任由泪水落下,却仍存有理智,强逼着自己不哭出声。 在她哭得被眼泪糊了一脸的时候,敲门声陡然响起。 永泽宫的宫人都以为她睡下了,除非有要紧事,否则不会来打扰她。 孟鸿羽担心出了什么事,深呼吸了几下后,她让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什么事?” 她没有得到回答。 就在她困惑不已时,门外传来了晏云的声音:“是我。” “你怎么来了?”孟鸿羽诧异问道。 他晚上不是还有宴席要参加吗? 晏云缓缓道:“我怕有小孩儿哭鼻子,所以来陪她过年。” 孟鸿羽毫无底气地反驳:“谁小孩儿!谁哭鼻子了!” 听着她声音中明显的沙哑,晏云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默了几许后,又听得孟鸿羽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走了吗?” 晏云隔着门板反问:“你希望我走吗?” 这一回,轮到孟鸿羽沉默了。 等了半天的晏云,似乎失去了耐心,“你不回答,那我走了啊。” 说着,他转过身,缓慢地往永泽宫外走了两步,却刻意发出了沉重的步子声。 他正要跨第三步时,门猛地从内打开。 孟鸿羽只着中衣,散着头发,赤脚走到了门口。 她拽住了晏云的袖摆,控诉道:“你明明说了要陪我过年的。” 晏云看着她有些哭肿了的眼睛,心疼不已。 他一把横抱起孟鸿羽,将她带回屋子,随意地用脚关上了门。 他把她轻轻放到床上,点了灯,又取了帕子将她的脸和脚都擦干净后,才斥责道:“不是你怕冷的时候了?不穿外衣,又光着脚,着凉了怎么办?” “不是有烧地龙吗?”孟鸿羽哼哼道,“而且穿衣穿鞋又要费半天功夫,你走了怎么办?” 晏云坐上床沿,“我如果真这么轻易就离开,就不会来了。” 孟鸿羽看着烛光下的晏云。 平日那招她嫌的晏云,这时候真像是上天派下来拯救她的神仙。 他的到来,将她沉重的心情转好了大半。 她感激晏云,但此时若说出感谢的话,反倒生分了。 因此话到了嘴边,她只问道:“你今日不是还有宴席吗?怎么过来了?” “宫宴结束了,至于赏月宴,母后那儿会操持安排好的。且后宫都是先帝妃嫔,我一个小辈就不掺和进去了。” 孟鸿羽“哦”了一声,便曲着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静静地望着晏云。 晏云抚上被子上的湿痕,笑她:“都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呢。” 孟鸿羽脑袋一扭,吸了吸鼻子,睁眼说瞎话:“我才没哭。好好的除夕夜,我哭什么?” 晏云把她的脑袋掰了回来。 摇曳的烛火,在二人的眼中投下了明灭不定的光影。 他定定地望着孟鸿羽道:“念念,我早说过,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伪装自己。想家不是软弱的表现,至少在我面前,我希望你能够不用压抑自己。” 孟鸿羽一愣。 晏云所说,是她十一岁时候的事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心中感动,鼻尖就又酸了。 泪珠紧接着就不受控的往下掉。 她哽咽着,却别过头,“真烦人,非要招我哭,哭起来可丑了。” 晏云由她埋怨。 他挪了位置,坐到床头,而后将她揽进怀中。 “这样就看不到了。” 随着埋入晏云怀中的一刹那,孟鸿羽终于情绪溃堤,放任自己大声哭泣。 晏云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轻声抚慰:“以后念念都不会是一个人。从今往后,每个除夕夜,我都会陪你一起过,我们一起守岁。” 孟鸿羽心中明白,他不过是在安慰自己。 他是北淮的皇帝,从今往后,他会娶皇后,纳妃子,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子嗣。 在不久的将来,他的身边将出现越来越多的人,而那些人,都将比她重要。 至于她自己,若能如她所愿,她会嫁给一个平凡的人,相守至白首。 她很清楚,有朝一日,他们会分道扬镳。 但此时此刻,在这深宫中,这个难以实现的承诺,给予了她莫大的安慰。 她拼命地点了点头,头顶甚至撞上了晏云的下巴。 一向怕疼的她,却没有注意到疼痛,她仍一下又一下地点着头,“约好了,不能反悔。” 晏云蹭了蹭她的青丝,“嗯,不反悔。” 得到许诺的孟鸿羽心安下来,却仍抽噎着,直到窝在晏云怀中睡着了,方停止了哭泣。 晏云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让她好生睡着。 到了子时,外头忽然传来“砰砰”的震耳巨响。 孟鸿羽被猛地惊醒,望着正抱着自己的晏云,一脸茫然。 随后,她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天际正散放的烟花。 绚丽之色映入眼帘。 她眼中一喜,忙从晏云怀中跳起身,并准备跃下床,向窗边而去。 晏云眼疾手快,揪住她的衣领,在她的双脚落地前,将她拽回了床上。 孟鸿羽正要生气,却见晏云蹲下了身子,帮她穿上了鞋,又拿过一件外衣披到了她身上。 “小心着凉。”自晏云口中说出的,还是那关心的话语。 今日的晏云温柔得不像话,让孟鸿羽不自觉地收起了利爪,乖乖听他的话。 二人来到窗边,就见天空中,耀眼的烟花夺目璀璨,在这漫雪的宫闱中,染上了亮眼的色彩。 从前孟鸿羽独自一人时,从未觉得烟花有多么好看,却没想到,只是身边多了一人而已,这烟花就胜过了世间任何好看的事物。 孟鸿羽沉醉在烟花中,因此没有注意到,晏云正含笑望着她。 而他们的手,也紧紧交握着。 * 隔日,孟鸿羽从美梦中醒来,望着窗户发呆。 茗宜敲了门进屋,见孟鸿羽一副怔愣模样,说道:“陛下说,公主没等天亮就睡着了。陛下还有事,守岁完就先去处理事情了。” “嗯。”孟鸿羽应了一声,随后看向茗宜正将新摘的红梅插入花瓶中。 她欢喜道:“今年的红梅也很好看呢。” 自五年前起,每个初一早上,茗宜都会采摘新年刚盛开的红梅。 “是的呢。”茗宜赞同着,摘了一朵插到了孟鸿羽的鬓间,“很衬公主。” 孟鸿羽让茗宜拿来一面镜子。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怎么瞧怎么满意。 果然很好看。 茗宜望着欣赏自己容貌的孟鸿羽,嘴角弯了弯。 这红梅,其实是陛下摘来的。 孟鸿羽并不知道,她十二岁那年起,晏云每个除夕夜都会来到她的宫中。 只是应付完了先帝,时辰已晚,孟鸿羽大多时候都哭着睡着了。 而晏云就会把梅花放在她的门口,让这与她一样明媚坚强的红梅,伴随着她跨向新的一年。 望着不知情的孟鸿羽,茗宜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这个秘密,什么时候才会被公主发现呢? 第12章 出宫 一早,孟鸿羽先后去向太后和昭太妃拜了年,随后去了文善儿宫中。 文善儿虽然尽力装作没事的样子,但孟鸿羽还是能瞧出,她心中似乎压了事。 前几日,她为赏月宴做准备时还欢欣雀跃,怎才一日过去,就变得如此郁郁不快? 孟鸿羽问其缘由,文善儿却是一句话都未回。 只有在提到赏月宴时,文善儿的眉眼间才稍显一两分情绪。 孟鸿羽猜想,或许是与赏月宴有关。 但她又才见过太后和昭太妃,倒未曾听她们说起,昨日有发生过什么事。 见文善儿不愿提,她只好放弃追问。 为了让文善儿开心一些,她便与文善儿分享自己的喜悦。 “善儿,我看完了晏云给我的那些话本子,他答应了我,我过几天可以出宫。你可有想要的宫外之物,我给你带些回来。” “你终于可以出宫了!”文善儿果然替她高兴起来,“文府门口有几家不错的铺子,兄长外出时,常会给我带回来些糕点,待会儿我把铺子名写下来,你后天可以去尝尝。” 说着,她让宫人取来笔墨。 没一会儿,她将自己觉得好吃的店铺,及详细方位全都写了下来。 孟鸿羽郑重地收起纸,充满期待地道:“到时候定要让晏云带我一一吃过去。” 文善儿闻言,睫毛轻颤。 她抬眼,似随口问道:“陛下也一同出宫?” 孟鸿羽点了点头,撇嘴道:“他就知道耍赖!” 几天前,孟鸿羽让人搬着装满话本子的木箱,去往了一街之隔的珑乾宫。 她打开木箱,得意地对晏云道:“我都看完了,你随便抽查!” 晏云看也没看那箱子一眼,就轻飘飘地道:“不用抽查了,我相信你。” 他了解孟鸿羽,既然她这般自信,就一定是乖乖都看完了的。 孟鸿羽却秀眉一蹙,不满他这反应。 他丝毫不重视的态度,让她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所以之前说要抽查,也是他让袁才哲来骗她的? 她就要开口质问,然而晏云下一句话,就让她的不满烟消云散。 晏云悠悠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宫?” 孟鸿羽眼睛一亮,知道这是应允她出宫的意思。 她连忙讨好地笑道:“我看过日子了,正月初六送穷,店铺都在那天重新开张,那天热闹!” “知道了。” 晏云说着,侧过头,对袁才哲道:“你去安排一下,朕初六要和裕安公主出宫。” 孟鸿羽闻言,急了:“你不是答应过让我自己出宫的?” 晏云面不改色,“我答应的是,在保证你安全的情况下让你出宫。只有我在,我才能确认你是安全的。” 听着晏云的诡辩,孟鸿羽被气得嘴唇发颤。 她看向那一箱子的书,只觉得自己最近这些时日的委曲求全都白受了。 若是早知道晏云要跟着一同去,她何苦看这些书? 晏云看着说不出话的孟鸿羽,轻笑道:“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是很情愿出宫。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去去去!”孟鸿羽此时也顾不得其他的,能出宫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怕晏云又要反悔,说完就要开溜。 待到了殿门前,却不忘回头嘱咐:“初六那天,你记得多带些银子。” 既然木已成舟,那她只能想办法减少损失了。 转念想想,其实多个给她付钱的人在也不错。 如此,这事便定下了。 但同文善儿说起来时,她仍忍不住埋怨,“你说哪儿有像他这么能耍赖的人?” 文善儿不是孟鸿羽,自然不敢说皇帝的坏话。 她笑着安抚了两句后,若有所思,而后又叹了口气。 孟鸿羽自是关心询问。 这一回,文善儿倒是没有隐瞒:“其实,初六那日正好是我的生辰。” 孟鸿羽惊了惊,这她倒是不知道。 同时她也觉得神奇,这事竟然这般巧。 她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我去同晏云说,推迟出宫的日子,那天我陪你过生辰吧!” “那可不行,你都期待了那么久,怎能因为我的生辰就往后推呢。”文善儿关心的话语中,又夹杂了一丝惆怅,“何况能够出宫,这是多好的事啊。” 孟鸿羽听出了她言语中的羡慕。 琢磨了一下后,她道:“那我们一同出宫,就当做给你过生辰了,好不好?” 文善儿立即面露惊喜,“当真?” “嗯,当真!”孟鸿羽认真道,“只是晏云那儿,或许要劝说一下了。” “若是不能,鸿羽你也别为了我同陛下争吵。但若是可以,我们那天也能叫上我三哥,他去的地方多,定然比我们清楚这京中哪儿有好吃的,又有哪里值得我们一逛。” 孟鸿羽一听,登时兴奋起来。 正愁没人带路呢! 她信誓旦旦:“我一定能让他答应!” * 正月初六,午时过后。 宫门前,孟鸿羽和晏云坐在龙辇内,正等待着文善儿的到来。 孟鸿羽斜坐着,将倒不倒。 晏云点了点她的脑门,“既然你困,那就回去,改日再出宫去。” 孟鸿羽挪开他的手,打了个哈欠后,软声软气地道:“谁说我困了,我精神着呢。” 她这话说得很是心虚。 因着今日要出宫,她昨晚太过兴奋,以致于数次从睡梦中笑醒。 今日天才亮,就起了床。 而中午同晏云一起用膳,饱餐了一顿,这龙辇又舒适得紧,所有的情况都促使着她被瞌睡虫侵扰。 再一次打了个哈欠后,她对上了晏云满是戏谑的眼神。 她轻咳了一声,尴尬地打开辇窗,向后探去,“善儿怎么还没来呢?” 晏云讽道:“如果只有我们二人出宫,我们现在就已经在宫外了。” 这时,一阵风掠过。 孟鸿羽的鼻尖立即被吹红了。 可这点凉意,却远不如身后之人的语气和眼神来的寒凉。 那日她答应文善儿会劝说晏云后,就立即去找了他。 也算是意料之中,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于是乎,孟鸿羽脑筋一转,就去寻了太后。 太后体恤孟鸿羽和文善儿在宫中,都没有同龄好友,便答应了她。 太后一答应,晏云也没法再拒绝。 只是自那天起,他就同孟鸿羽闹起了别扭,一个笑脸都没有给过。 孟鸿羽念及他陪自己守岁,便让茗宜做了些糕点过去,以作哄人之意。 但送去的糕点,全都被原样送回。 连着两天如此,让孟鸿羽彻底失去了耐心,她干脆等晏云自己转换心情。 他们隔了两日未见,可没想到,晏云还在闹别扭。 中午二人吃饭时,他也只是看着她吃,一言不发。 这让孟鸿羽又是烦闷又是不解。 她不想抱着心事外出,这会影响她游乐的心情。 于是,趁着文善儿还没来,她直言问道:“你到底怎么了?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直接告诉我,我道歉还不成吗?” 这在孟鸿羽与晏云的对话中,已算得上低声下气。 晏云想起前两日没吃她送去的糕点,她就两日没去找他,今日也是他主动去永泽宫接的她。 万一他再不理睬,保不准她又生气,当真彻底不理他了。 他默了片刻后,不情愿地开口问道:“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单独出宫?” 分明他早已计划好,等她出宫后,要带她看遍京城的繁华美好。 “你怎么会这么想?”孟鸿羽满脸不解,“我说过了,善儿今天生日,我想让她开心些。” “那文承年呢,你为何还同他约好了?你就这么想和他一起玩?” 孟鸿羽一愣。 这怎么就扯到文承年了? 而且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她凝神细思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 在她看的那些话本子中,那些吃味了的姑娘,都是用这种语气对心上人撒娇的。 想通后,她靠近晏云,眨着眼问道:“晏云,你这是吃醋了吧?” 这下子,轮到了晏云怔愣。 他猛地别开头,不去看孟鸿羽直率的目光。 就在孟鸿羽以为他不打算搭理她的时候,晏云沉声承认:“是啊,我吃醋了。” 孟鸿羽心头一跳。 随后她看向晏云,笑出了声:“所以,你是担心我有了其他朋友,就不理你了?放心,我们打归打,闹归闹,你待我的好,我都记得的。” 听着孟鸿羽将他的心意往歪路上引,晏云觉得可笑至极。 既然他待她的好,她都记得,那么她怎能还没发现他的感情? 他恨不得现在就告诉孟鸿羽,他不止是把她当作朋友。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在朝堂之上,最是能把控人心,却唯独在孟鸿羽面前瞻前顾后。 此时面对孟鸿羽的迟钝,他也只能生自己的气。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自然要给我好好记得,这天下哪儿还有我那么大方宽容的人。” 孟鸿羽听他这话,就知晓他不闹别扭了。 她难得不回嘴,粲然一笑,“是啊,咱的皇帝陛下最是大方宽容了。” 话音刚落,袁才哲敲了敲窗,禀道:“陛下,纯太妃到了。” 二人这才下了辇。 同一时刻,文善儿下了小轿。 年前,因着先帝薨逝,后宫妃嫔衣着颜色素淡,难免显得人憔悴。 今日的文善儿一改往日,着了一身殷红色衣裳,化上了比平日更精致的妆容,发间也插上了显眼的珍珠步摇。 与平日给人的清恬印象不同,今日的她,多了些姑娘家的娇美。 孟鸿羽见了,忍不住夸道:“善儿,你实在太美了!” 说着,她又怼了怼晏云:“晏云,你说是不是?” 晏云颔首道:“纯太妃今日很是不同。” 文善儿听了,似有些不好意思,娇羞得垂了眸,“多谢陛下夸赞。” “他只不过说了实话而已。”孟鸿羽挽住文善儿的手臂,一同往宫外走,“我们快出宫,让大家都好好瞧瞧我们善儿的美。” 三人走出宫门。 宫外,文承年已候了多时。 见到文承年,孟鸿羽立马挥了挥手,亲切唤道:“文三哥!” 文承年回以一笑,随后向他们快步走来。 同三人都打了招呼后,他拱手道:“承蒙陛下和公主不嫌弃,今日我会好好带二位游京。” 晏云看着文承年,客套道:“相信文大夫定不会让朕失望。” 文承年一怔,而后默然笑了笑,竟是没有回复晏云此言。 晏云见他如此,莫名生出一种有事即将发生的预感。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孟鸿羽已然拉着文善儿上了文承年准备的马车,文承年紧随其后。 如此,他只好作罢,一同上了马车。 只是心头的那一点不安,却如何都挥之不去。 第13章 从今往后,还请文姑娘不…… 文承年将行程安排得很是周到。 因事先已询问过孟鸿羽的喜好,他们出宫后所见之物,入口之食,皆极其合乎孟鸿羽的心意。 是以,即便是吃饱饭才出的宫门,孟鸿羽仍忍不住吃了一路。 待华灯初上,她才因饱腹,实在走不动了。 四人来到一家酒楼歇脚。 文承年将出门就备着的消食药拿给小二,让他去煮了四碗。 等待消食药的功夫,孟鸿羽趴在雅间的窗边,往下张望。 极目眺望,远方是还未散尽的成绮晚霞,烂漫似锦。 而眼底,是千万店铺张灯结彩,小摊铺子吆喝叫卖,行者摩肩接踵,犹如蚁集,好不热闹。 孟鸿羽看着街上的人群,好奇问道:“怎么瞧着日落后,还要比白日更热闹些?” 文承年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 他随着孟鸿羽的视线往下望去,笑着解释道:“今晚上有抢财神的活动。” 孟鸿羽眼睛一亮:“抢财神?” 文承年见她有兴趣,为她介绍道:“送穷日抢财神,是让十二岁的男童背上纸剪的小人,由另一同龄男童去抢。成功抢到纸人便是抢到了财神,而原本背着纸剪人的男童,就算是送穷鬼了。” 这时,晏云踱步走了过来,不着痕迹地插入了孟鸿羽和文承年之间。 文承年似没注意到晏云的小动作,又继续道:“许是为了热闹,前些年咱北淮这儿的抢财神,衍变成了让十二岁的男童,带着装有纸人的元宝形状荷包。寻到男童者,可向男童买得荷包,若里头装有纸人,便算是抢到了财神,今后的这一年,都会财运亨通。” 晏云漫不经心地问道:“这荷包想来不便宜吧。” 文承年颔首道:“云公子说的不错。平日里只要十文钱的荷包,今日似乎可以卖上一两银子。” 因着出门在外,再以宫内的称呼进行交流,难免会引人注意。 因此,他们都换做了寻常称呼。 文善儿听着他们的对话,恍然大悟,接话道:“所以这是商贩出的点子,为的就是今日赚上一笔?” 晏云才要点头,就听得孟鸿羽扬声道:“我们也去抢财神吧!” 晏云知道,孟鸿羽兴头一起,才不管是不是陷阱,何况她又是最爱热闹的。 这难得出宫一次,他不想扫了她的兴致。 是以,即便知晓这不过是借着习俗而创的活动,他还是随她心意:“好吧,过一会儿我们也去。” 喝过消食药,又坐了大半时辰后,他们下楼,去寻找起了带有元宝荷包的男童。 街上人群密实,孟鸿羽自来到北淮,就没见过这么多人的喧闹场面。 因此她也不觉得拥挤嘈杂,反倒享受起了这难得的体验,即便脚步受困,也只觉得新鲜。 只是这人一多,他们四人便容易走散。 晏云始终紧跟着她,就担心一个没留意,她就被人潮卷跑了。 到后来,他干脆牵上了孟鸿羽的手。 面对孟鸿羽疑惑的目光,他答得坦然:“你个小不点,待会儿走散了都不知道。” 孟鸿羽虽不如晏云这般高,但在姑娘中,也算得上是高挑婀娜了。 听晏云这般说,她立即驻足,挺胸直腰,让自己的身姿看起来更高一些。 “谁小不点?我可高了!” 孟鸿羽的动作,将她裹在厚衣下姣好的身材,突显出了几分。 又因她本来相貌就格外出众,少不得引来过路男子的注意。 晏云没错过那些垂涎猥琐的视线。 他心中不快,眼风向四周扫去,盛气凌人的眼神,成功威吓退了那些投向至孟鸿羽身上的目光。 随之,晏云拢了拢孟鸿羽的披风,将她的身子重新覆盖在宽厚的披风之下。 “好,你最高了。最高的念念,可不要因为腿短就跟不上我。” 之后,晏云站在孟鸿羽前面,为她在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顺遂无阻的路。 孟鸿羽为了证明自己的腿并不短,紧紧跟在晏云的身后,一步不错。 待行至一馄饨铺前,孟鸿羽的馋劲儿又上了头,停在馄饨铺前迈不开步子。 晏云觑她,“现在不是你方才吃撑了,走不动路的时候了?” 孟鸿羽一口歪理:“方才吃的是糕点,现在吃馄饨,馄饨可不如糕点占胃。而且还能等等善儿和文三哥他们。” 正说着话,赶巧有一桌人才吃完,腾出了座来。 孟鸿羽怕被人抢了,也不顾晏云答不答应,蹭地就占上了那座。 晏云拗不过她,只好点了碗馄饨。 然而孟鸿羽吃了没几口,就吃不下了。 看着还剩大半碗的美味馄饨,孟鸿羽可怜巴巴地看向晏云:“这馄饨这么好吃,不吃完就浪费了呢。” 晏云:“……” 得,她今日出宫就是来折磨他的。 晏云认命地端过孟鸿羽面前的碗。 吃了几口后,一人出现在他们桌前,喘着气道:“云公子,鸿羽,终于找到你们了。” 正是方才被人群冲散的文善儿。 孟鸿羽喜道:“善儿!” 文善儿坐在孟鸿羽身旁,看向正吃着馄饨的晏云。 思及之前晏云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她关切地问道:“云公子可是饿了?可要我再去买些顶饿的?” “我不饿,文姑娘不用麻烦了。”晏云未看文善儿,只指了指孟鸿羽,“她吃不下,我替她吃了而已。” 文善儿眸光一滞,复杂的情绪自脸上一闪而过。 孟鸿羽心虚了瞬间,而后转移话题问道:“文三哥呢,没同善儿你在一起吗?” 文善儿摇了摇头,“我与三哥也走散了,但我们说好,若是走散了,便到皎玉湖见面,想来三哥他应当已经过去了。” “连走散的情况都考虑到了,文三哥想得还真周到。” 文善儿笑道:“三哥他的确是最稳妥的性子。” 三言两语间,晏云已吃完了馄饨。 几人便打算起身去找文承年。 孟鸿羽走了还没两步,便听得“哎呀”的一声。 回头一瞧,就见文善儿倒在了晏云的臂上。 孟鸿羽急忙走回,搀住文善儿,“这是怎么了?” 文善儿强颜欢笑:“方才找你们的路上,人太多,不小心脚扭了。” 文善儿还强行想要走两步,但是一走,便疼得冷汗都出来了。 文承年精通医术,可惜他现在不在,即便在,他手头也没有治跌打损伤的药。 怕耽误了文善儿的扭伤,孟鸿羽同晏云一起带她去了最近的医馆。 可今日医馆也人满为患,长长的队伍自馆内排到了长街上。 在医馆内排了好一会儿后,孟鸿羽等得有些不耐烦。 她又见着时不时有经过的人,手中拿着元宝状的荷包,心里发痒。 她想了想,提议道:“晏云,你在这儿陪善儿吧,我先去找文三哥,万一他等不着我们走了,那可就麻烦了。” 一听她要单独去找文承年,晏云立时皱了眉头,“不行……” 晏云话未说完,孟鸿羽已经挪动步子向外跑,“就这么定了,你们就在这儿等我回来啊!” 她才不会给晏云拒绝的机会。 方才一路上,晏云一直走在她身前,牵着她不让她乱跑,害她都没去找元宝荷包。 现在趁着去找文承年的功夫,正好可以去找小童。 说不定就能请到财神呢! 晏云见她跑了,就要跨步上前去追。 可还没跨出步子,他的手腕被人一抓。 他回过头去,就见文善儿正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她紧张地问道:“云公子是要放我一人在这里吗?” 文善儿此举若放在宫中,不仅逾矩,甚至算得上是冒犯圣体。 但许是在宫外待了多时,已同辈相称惯了,她此番举止后,自己竟没觉察出有哪儿不对来。 晏云不打算同她计较。 但就这一回头的功夫,孟鸿羽已消失在了人群中。 他心情烦躁,但又不好向文善儿表现出来,只能道:“我不走。” 文善儿心底松了一口气。 可晏云虽然人没走,心却跟着孟鸿羽一同消失不见了。 在排队的过程中,一向文静寡言的文善儿,总是主动挑起话题,晏云却都是心不在焉地随口敷衍。 文善儿一人唱了许久的独角戏,眼见着队伍都快到了尽头。 马上就轮到她看诊了。 她凝目望向,始终看着门口方向的晏云,深吸了两口气后,似乎做出了某种决断。 她从怀中拿出一块,被叠得方方正正的金丝绣锦帕。 柔软光滑的锦帕上,绣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 “云公子为了我,不仅准我家人来看望,还特允我出宫。为了感谢云公子,我特意绣制了这方帕子,还望云公子不要嫌弃。” 她双手捧着那方锦帕,向晏云做出奉上的姿态。 晏云这才认真看了她一眼。 然而,他却没打算接过锦帕。 他面无表情地道:“若我记得没错,之前我就已经拒绝过文姑娘了。” 文善儿面色一白。 自孟鸿羽决定不帮她送东西给晏云后,她又尝试过以感谢的名义向晏云送礼,但无一例外,全都被送回。 “今日不同。”文善儿抿了抿唇,“既在宫外,我与云公子便没有俗世的关系,云公子就当作哄我开心,只收下这份礼,不好吗?” 似是没想到平日里总是唯唯诺诺的文善儿,今日竟这般难缠,晏云都不禁目露诧异。 而后,他叹了口气道:“我想,文姑娘或许是误会了。” 文善儿心中一悸,可还是问道:“什么?” “我没有哄文姑娘开心的立场。”晏云沉下声音,逐字逐句道,“而且文姑娘要谢的从来不是我,文姑娘心里应该清楚,我给予文姑娘的特别都是因为谁。” 这话已经算是断了文善儿的意图。 但一向擅长隐瞒心事的文善儿,却第一次有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紧张问道:“那如果不是为了感谢呢?” “那我更没有接受的理由。”晏云严肃道,脸色都随之沉了下来。 他不似平日那般待外人时,盛气中夹着随和,此时的他眸色暗沉,仿若蕴了冰川的寒气,让人望之生出森冷凉意。 “如果文姑娘有别的念头,从今往后,还请文姑娘不要靠近裕安半步。” 第14章 能让我真心以待的,唯有…… 文善儿坐在木椅上,神情呆滞地望着晏云,似是不能理解,他所言是为何意。 “为什么?”她的声音不复轻柔温婉,覆上了一层惶恐不安 晏云淡漠道:“从让裕安送茶,办乔迁宴,到要求今日一同出宫,文姑娘藏的什么心思,莫不是以为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文善儿面上血色尽褪,一时间青白相交,脸色很是难看。 她嘴唇蠕动,没能为自己辩驳一二。 少顷,她眼眶微微泛红,承认了自己的心思:“我只是想见云公子你,这何错之有?” “你我身份,文姑娘仅是存有这想法,便是有悖人伦。”晏云加重声音,“更重要的是,你利用了裕安对你的真心。” 若文善儿今日不将心意表现得这般明显,他或许还可以当作不知,再慢慢让孟鸿羽远离文善儿。 但偏偏文善儿要把那层窗户纸捅破。 他无法确定,文善儿对孟鸿羽的友情,是否自起初就抱有了私心,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现在这二人的友谊,已无法变得纯粹。 往日,文善儿既能利用孟鸿羽为她办一些小事,达成一些微不足道的目的,往后这份欲望就有可能扩大,并化作利刃,将孟鸿羽伤得体无完肤。 他不能默许这个隐患的存在。 听晏云提及孟鸿羽,文善儿不免感到愧疚。 “若是可以,我也不愿利用鸿羽。”文善儿苦涩道,“我从未想过要伤害她,我想要的,至始至终就只有一个机会,一个让我能够陪在云公子身边的机会。” 晏云听得此言,神色微讶。 他没想到,文善儿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面色肃厉,“文姑娘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自是知道。”文善儿苦笑,“我奢望已一年有余了。” 文善儿抚上发间的珍珠步摇,不禁想起同晏云的初次见面。 那是她被送进宫的那一天。 自小到大,祖父和爹娘都告诉她,未来成为她夫君的男子,即便不是这世间顶优秀的,也应当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的存在。 她也一直这么觉得。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被送入皇宫,在宫闱中无望地度过余生。 一想到她将要伺候的人,是比他父亲还要大的男人,而且那人还是遭百姓们唾弃的昏君,就连一向愚忠的祖父,也曾在醉酒后说过这位陛下的不是。 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夫君是这样的一个人,更无法接受,自己的人生毁在了这样的人手中。 绝望困住了她。 入宫当晚,她应当去伺候景正帝的。 但一向乖顺听话的她,趁宫人不备溜出了寝宫。 她性子不刚强,但有文家人的自傲,她不愿委身于这昏庸无道的昏君,这样的男人,不配成为她的夫君。 她本想用生辰那日,母亲送她的珍珠步摇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用步摇自刎,定会牵连家里。 那她只能选择一个,可以被视作意外的方式逃离这厄运。 她到了颐澜湖,欲投湖自尽。 她纵身一跃,但脚才离地,就被人拦腰阻止。 她惊呼了一声,慌张地转过身去。 一张俊俏的面容映入她的眼中,让她有了瞬间的恍惚。 而后,她听见那人问:“姑娘,你可还好?” 方才求死的勇气绷断了弦。 长时间积累下的情绪,也因这陌生人的一句关心话语,而彻底决堤。 她毫不顾形象地对那好看的青年,磕磕绊绊地哭诉着自己的遭遇。 那青年一直很有耐心地听她吐露心事。 直到她情绪逐渐恢复平缓后,他才说道:“人只有活着,才能争取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鼓励完文善儿,见她没有再寻死的意向,觉得仁至义尽,便打算离开。 临走之际,他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给予文善儿一句善言:“事情不到结束的那一刻,就有可能会发生转机。” 文善儿只当他这是在安慰她,并未往心中去。 但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那如鸟笼一般的寝殿后,她才发现,再绝望的事情,也真的会有转机。 当晚,皇帝病了,没有召见她。 不止那一晚,自那天之后,皇帝一病不起,而她也在这宫墙之中找到了可以喘息的余地。 日子逐渐变得安稳,她应当知足的。 但是她却想要再见那晚,如神仙下凡一般,救她出绝望之境的青年。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份期盼是为何,只是日复一日地,恳求上天再给她见一次那人的机会。 上天眷顾,进宫后一个月,她终于再见到了那青年。 她也知道了,那青年原来是皇帝的第六子,晏云。 六皇子仪表堂堂,惊才风逸,祖父和父亲都对他赞不绝口。 知晓了他便是一直被祖父和父亲挂在嘴边夸耀的六皇子后,文善儿发现,他是自己见过的男子中,最出众卓越的。 同时,她也发现了自己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这救她于危难中的英雄。 文善儿同晏云说起这段过往,含情脉脉中带着感激,“云公子待我那般温柔,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我将文公子所言当作我一生的宗旨,去争取我想要的人生。” 晏云沉凝道:“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天的事,晏云也记得。 她救下文善儿的那一刻,就通过她的着装猜到了她的身份。 按照礼法,他不应当与父皇的妃子有亲切之举,在救下文善儿后,他就应该离开的。 但是,他通过文善儿,想到了与她年纪相仿的孟鸿羽。 他无法想象,若是身处文善儿位置的是孟鸿羽,那会如何? 因孟鸿羽而生出的这一丝柔软,让他冒着被人瞧见的风险,安抚下文善儿的情绪。 但若是他早知道,那天的安慰竟会在文善儿心中点燃别样的情愫,他一定不会选择多管闲事。 文善儿却没能理解晏云这话中的意思。 见晏云始终一副冷淡的神情,她开始急切道:“没错的,我对云公子的心意,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云公子也不用担心我会索求什么,只要能陪在公子身边,我不需要名分。” 说着,她拉住了晏云的衣袖,眼中含泪,“云公子温柔心善,即便是当作可怜我也好,就给我一个机会吧。” 文善儿的此番言论,已是将自己的尊严,亲自踩到了泥土中。 可饶是如此,也未能换得晏云的一丝动容。 他从文善儿的手中,拽回了自己的衣袖,而后平静道:“文姑娘与我接触不多,或许还没发现,我其实并不如文姑娘的想象的那样温柔心善。” 他顿了顿后,逐字逐句道:“能让我真心以待的,唯有一人。” 那人是谁,不言而喻。 文善儿早已察觉到了晏云待孟鸿羽的特别。 她一直自欺欺人地,将这份特别归于青梅竹马的友谊。 可现在晏云只是想到那人,神情都禁不住温柔了几分。 看着这样的晏云,她无法继续欺骗自己。 她紧紧咬着下唇,许久后,她颤着声音,尽最后的努力为自己争取。 “即便公子心中有旁人,我也不在乎。我说了,我要的只是一个能陪在公子身边的机会。我可以不让除了我们二人以外的人发现。” 她已经自己的底线,退到了不可退之处。 可晏云毫不留情地,灭掉了她的最后一点希望。 “除了她,我不需要别人。” 他神情冷然,却语含缱绻。 这样深情的话语轻飘飘地落入文善儿的耳中,只能让她感到异常痛苦。 这时候,排他们面前就诊的人提着药离开了。 大夫向他们招了招手,“来,后面的小郎君和夫人,过来吧。” 晏云搀扶着文善儿到了就诊的桌前,当文善儿落座后,他就立刻收回了手。 而后,他对那大夫道:“这位是我爹的夫人。” 只一句话,便在自己和文善儿之间划清了界限。 他给了文善儿沉重的一击,将她的最后一点奢望,都粉碎得干净。 自看完诊到出医馆,二人没再多说一句话。 他们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人来人往的行人,等待孟鸿羽回来。 约莫一刻钟后,晏云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同回来的孟鸿羽和文承年。 方才离开时还兴致冲冲的孟鸿羽,此时与文承年在一起,却也是只字未言。 当与晏云二人汇聚时,她也只是随意地打了招呼。 平日里,文善儿情绪不对劲,她总能马上发现,可现在面对文善儿的沉默,她却视而不见。 晏云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 他将孟鸿羽拉到一边,轻声问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谁欺负你了?” 孟鸿羽支支吾吾半晌,一个正经字都没吐出来,反倒是红了脸。 晏云心里一个咯噔。 他正要追问之时,孟鸿羽余光瞥见了,一腰间挂着元宝荷包的孩童。 她半是惊喜,半是含糊地对晏云道:“之后再说,我先去请个财神。” 说罢,便小跑着到了那孩童面前,向那孩童买得了最后的荷包。 她打开荷包,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瞧,里面正有一纸剪的小人。 她兴奋地跑回晏云面前,向他炫耀:“你瞧,我请到财神了!” 话音才落,她见文承年缓步走了过来,含笑道:“恭喜鸿羽姑娘。” 听见文承年的声音,她忍不住紧张起来。 她迅速将小纸人收回荷包中,将荷包往晏云手中一塞。 “这送你了。我累了,就先扶善儿回马车那儿了。” 她话说得急匆匆,离开得更是突然。 晏云望着她的背影,侧首望向文承年,严肃问道:“文大夫,你和裕安之间发生了什么?” 文承年望着晏云半晌,沉默了许久。 就在晏云即将感到不耐烦时,文承年才轻启双唇:“陛下,对不住了。” 言毕,他追随孟鸿羽而去。 晏云心中不解,但不过瞬间,就已猜到了什么。 他怒视着文承年的背影,攥紧了手中的荷包,迟迟未能冷静下来。 第15章 只要鸿羽姑娘愿意,我会…… 是夜,孟鸿羽迟迟不能入睡。 只要一闭上眼,她的脑海中就会浮现文承年的面容,以及他在皎玉湖边的所言所行。 她在湖边找到文承年时,他正独自站在湖边,望着不远处的一双佳人,投以温柔艳羡的目光。 孟鸿羽见他全神贯注的样子,起了调皮心思。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文承年身后,想要吓他一吓。 不知道一向儒雅的文承年,被吓到了是否会惊呼出声。 只是设想了一下,孟鸿羽就觉得有意思。 她抬手正要落下,文承年却有所察觉,在她落手前便已转过身来。 对上文承年含笑的眼眸,孟鸿羽尴尬地缩回手。 她捋了捋头发,掩耳盗铃般地道:“真巧,我正要叫文三哥你呢。” “并不是巧合。”文承年笑了笑,没有戳穿她的玩笑心思,“我知晓鸿羽姑娘在我身后。” “你怎么知道有人的?又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孟鸿羽眉眼间写满了好奇,她分明没有发出声响才是。 文承年指了指她腰间挂着的香囊,解释道:“这里面除了干花,还有我专为鸿羽姑娘调制的宁神香。” 孟鸿羽一听这香是只属于她的,对这香囊的喜欢更加深了几分。 同时,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这香囊这么珍贵,我总要回礼的。文三哥你可缺什么?” 孟鸿羽知晓文承年不是那小气的性子,所以做好了要游说一番的准备。 但没想到,文承年没有推却。 “善儿善针黹,曾给过我一块她亲手绣的帕子。因是妹妹所绣,我很是珍惜,但前些日子不慎被下人遗失。所以若是鸿羽姑娘不嫌麻烦,可否为我绣一方帕子?” 若是金银财物之类的,孟鸿羽定会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可文承年提的这个要求,着实让她感到有些为难。 她犹豫道:“这原本是善儿所绣,包含了她对兄长的情意,我绣的怕是不能取代之吧?何况……” 说到此处,她声音弱了几分:“我对针黹女工实在不怎么精通。” 孟鸿羽话语和神色间,难得展露出几分不自信。 文承年见她逃避似的垂下了脑袋,觉得她可爱得紧。 因这一份心动,他不自觉地轻笑了两声。 孟鸿羽猛地抬头,懊恼地问道:“文三哥可是在笑话我?” “怎么会。”文承年一脸坦诚,目露真情,“只要是鸿羽姑娘给的,即便只是缝了几条线的帕子,我也会视若珍宝。” 孟鸿羽显然不信,“那你是不知道我的绣工,若你见到了,一定不会说得那么绝对。” 文承年反道:“我倒是觉得,是因为鸿羽姑娘不知我心中所想,所以才会这么觉得。” 孟鸿羽懵懂得看向文承年,费力去思考他话中深意。 但是想了半天,她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文承年本也不指望她自己发现。 他向孟鸿羽迈近了一步,瞬时缩短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除了晏云,孟鸿羽从未与男子这般近距离接触。 一时间,她觉得有些别扭,并狼狈地别开视线,不敢去看文承年。 文承年没在意她的回避,只目光柔和地瞧着灯火下,她那张娇美的侧脸。 “前些日子,鸿羽姑娘看完了云公子给的书,那些书中,可有鸿羽姑娘喜欢的人物?”顿了顿,他又补充,“我指的是男子。” 孟鸿羽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但处于对文承年的信任,她抱着疑惑琢磨了一番。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有的。” 文承年又问道:“那是个怎样的人?” 孟鸿羽回忆了一下,而后开始掰着手指,一一列举那书中男子讨她喜欢的原因。 “那人虽只是普通百姓,但志向宏大,人生目标明确。他自由自在,不被身份和生活束缚。对于感情,他深情又专一,终其一生,唯有一人被他放在心尖上……” 孟鸿羽越说越详细,等好不容易列举完,她闷闷道:“这样的人当真是梦中人一般的存在,只可惜,怕是很难让我遇见了。” 文承年微微俯身,与孟鸿羽平视。 在她再一次避开视线前,他轻柔地问道:“鸿羽姑娘觉得我如何?” 孟鸿羽一怔,没能反应过来。 她傻傻答道:“文三哥你人很好啊!” 文承年笑道:“我的意思是,比起鸿羽姑娘书中喜欢的那人物,我如何?” 孟鸿羽这才回过一些味儿来。 心中飘过的猜想,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她张了张嘴,想要向文承年确认,但又担心万一是自己误解了,那得多丢人? 她对情这一事没什么经验,所知晓的内容都源于文字。 她原以为,自己看了那么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话本子,应当已精通情之道,甚至还同茗宜、芙竹她们侃侃而谈,将书中的感情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这时候她才发现,那些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文承年知晓她一时无法接受。 他耐着性子,缓缓道:“我身无官职,虽没有远大志向,但也算是有人生目标。而且我的心很小,有了喜欢的人,便再装不下第二个,如今这心中装了鸿羽姑娘,我所思所想,也终将只有鸿羽姑娘一人。只要鸿羽姑娘愿意,我会带鸿羽姑娘一起赏遍世间万景。或许我们的身份是个问题,但我会尽我的全力,去实现许下的诺言。”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去握住了孟鸿羽的双手。 见她没有抗拒之意,他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作兄长看待。正是因为如此,我觉得再不告诉你,或许很难再改变你对我的看法。一点点也好,能否试着把我当作男子,而不是好友的兄长来看待?” 至今为止,这是第一次有男子对孟鸿羽表白心意。 但同时,也是文承年第一次向喜欢的姑娘诉说心意。 即便他面上端得一派镇静沉着,但他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察觉到文承年并不如表现出的那般平静,孟鸿羽反倒不紧张了。 她目光烁烁地看向文承年,郑重道:“文三哥,我会好好考虑的。” 得到别人的心意,她不想敷衍过去。 而她也正如她承诺文承年的那样,自回宫的路上起,每时每刻都在思考文承年的话。 说实话,她喜欢文承年。 这份喜欢更接近于对朋友,或是对兄长,她从未对文承年产生过别的想法。 但不得不说,文承年的一切,都合乎她对未来夫君所设下的条件。 如果是文承年,或许真的能让她幸福。 只是感情一事,当真是能说变就变的吗? 因心中藏着事,孟鸿羽一整夜都没睡着。 第二天起来后,她的眼下一片乌青。 茗宜见着了,劝她:“公主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孟鸿羽死命地摇了摇头,“茗宜,你饶了我吧!” 茗宜不知道她与文承年之间的事,自然也不知晓,孟鸿羽一闭眼就会想到文承年。 欢喜、不安、紧张……各种情绪缠绕着她,让她都快要疯了。 她不做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就无法平静下心情。 她忽然想到什么,吩咐茗宜道:“去给我取针线来,我练练针黹刺绣。” 一旁芙竹闻言,毫不掩饰地惊呼道:“公主可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突然想着要动针线了?” 孟鸿羽白了她一眼,“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我是不擅长,但我还不能练了?” “公主要练,奴婢们自然是不敢不让。只是公主到时候可别练不好,又气得发脾气才是。” 芙竹说完,与茗宜对视了一眼,纷纷掩嘴笑出了声。 孟鸿羽被她们笑得没底气,哼哼了两声,也没说什么责备的话,毕竟芙竹说的也是事实。 她年纪小些时,性子比现在还要欢脱,没个定性,见着什么新鲜事都想着去学。 她讨各宫娘娘们的喜欢,便常去向娘娘们讨教,而其中讨教的最多的是,便是当今的太后,当年的荣嫔。 在荣嫔处学东西,少不得与晏云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学女工的时候,晏云就在一边看着,时不时碎嘴,开口点评一二。 一来二去,孟鸿羽就失了兴趣,怎么学都学不好。 终于有一天,当晏云再次笑话她的绣品后,她一把将那帕子甩到了他的脸上。 之后便是熟悉的吵闹。 即便有宫人们劝说阻拦,他们还是把荣嫔的寝殿给掀了个底朝天,直到临时走开的荣嫔回了殿中,他们才安分了下来。 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让孟鸿羽碰针线,孟鸿羽自己也是不愿碰。 正是因为如此,茗宜和芙竹才会惊讶,孟鸿羽怎又突发了兴致。 她们对几年前的那场面心有余悸,非要孟鸿羽答应,就算再被晏云嘲笑,也不能掀了宫室,就算要掀,也不能掀自家这好不容易拾掇好的永泽宫。 孟鸿羽见她们这番作态,嘟囔道:“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你们再不给我拿,我可现在就掀了啊!” 二人仍不放心。 直到孟鸿羽再三保证,不会与晏云争执后,她们才不情不愿地去取了针线。 但其实她们多虑了。 自回宫之后,晏云突然无比忙碌,连着几日都抽不出身来见她,更别说来笑话她的绣工了。 若非他们出宫后玩得很是尽兴,孟鸿羽都要以为自己哪儿得罪了他。 对此,孟鸿羽乐观地认为,没了晏云同她争吵,这段时日她就能够安心练刺绣了。 但日子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一帆风顺。 她如何都没想到,之后与她发生争执的不是晏云。 而是文善儿。 第16章 无关乎男女之情,却比男…… 文善儿心灵手巧,不仅擅长女工,又是文承年的妹妹,自是知道文承年的喜好。 于是,当孟鸿羽拿针线没折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文善儿。 此前数月,她常常去找文善儿,与其宫中的宫女太监们都混熟了,每每都是被他们亲切热情地迎进殿中。 而今日,文善儿的掌事宫女却将她拦在了门口。 她一板一眼地道:“公主殿下,今日纯太妃身体不适,不宜见客,您先回去吧。” 孟鸿羽一听文善儿病了,立马着急问道:“怎么病了呢,可让奉御来瞧了?” “已请奉御来瞧过了。奉御说并无大碍,就是特意嘱咐,纯太妃需要静养,方能养好身子。” 孟鸿羽关切地追问道:“这是得了什么病?莫非脚伤还没好全?” 宫女迟疑了一瞬,含糊其辞地回答:“不是什么大毛病,公主不用挂心。” 孟鸿羽从她口中问不出有用的话,只好悻悻离去。 回到永泽宫后,她却越想越不对劲。 她怀疑文善儿身边的人没有照顾好她,否则为何连主子得的什么病都不知道? 她曾听说过,宫中有一部分宫人趋炎附势,伺候的主子不得圣心了,就会敷衍对待,甚至在吃食上都缺着主子。 而于那些先帝的妃嫔,这种情况更是常常发生。 想到这儿,她立即吩咐茗宜去尚药局,想办法获悉文善儿的身体状况。 茗宜很快就回来了。 她如实禀报道:“奴婢以替纯太妃取药的名义,去问了尚药局的大人。可尚药局的出诊册子中,并没有为纯太妃医诊的记录。” 孟鸿羽一愣。 也就是说,那掌事宫女是在说谎了? 莫不是那宫女真的亏着了文善儿,担心被她发现,所以才说谎将她敷衍走? 一旦心中有了某种设想,孟鸿羽便坐不住了。 她再度去往了文善儿的宫殿。 那宫女说辞不变,与其他两个宫人拦在门口,怎么都不让孟鸿羽进去,也不进殿通传。 孟鸿羽有所准备。 她向身后挥了挥手,她带来的人就涌了上来,拉住了阻拦的宫人,让孟鸿羽能够进入殿中。 “善儿!”孟鸿羽唤着文善儿,往里走去。 然后,她瞧见文善儿安然无恙地自殿内走出,停在了与她十步之远的距离,冷若冰霜地看着她。 她还未开口询问其状况,文善儿已率先道:“你为何还要来多做纠缠呢?” 听到文善儿如此疏离的语气,孟鸿羽傻愣在原地。 “善儿,你在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那样温柔的文善儿,怎会说出这样冷淡的话? “你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文善儿神情淡漠,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凝望着她,“我不想见你,以后,我都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 此话一出,孟鸿羽更是反应不过来,半天没能说出话。 这本是主子之间的事,宫人们不能插嘴。 但芙竹看到孟鸿羽那恍惚的模样,实在心疼得紧。 他们永泽宫的人,都知道孟鸿羽有多么珍视文善儿这个朋友。 她一向憋不住话,又是被孟鸿羽惯坏了的,立即忍不住道:“纯太妃若有什么误会,同我们公主殿下说开便是,何必说那么伤人的话?” 纯太妃冷声叱道:“主子间说话,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宫女插嘴?更何况,你的公主殿下是丰延国的公主,而我是北淮的太妃,在北淮的宫中,我还要看区区一质子的脸色吗?” 这话是越说越难听了。 芙竹气急,当下就要再同纯太妃理论。 孟鸿羽拦口道:“芙竹,茗宜,你们先出去,我单独和善儿说会儿话。” 有宫人在,文善儿都那般刻薄,芙竹担心他们一走开,文善儿更是会针对孟鸿羽,让孟鸿羽吃了亏。 她当即就要表示反对。 这时候,茗宜拉了拉她的衣袖,正色道:“你要违抗主子的命令不成?” 芙竹一怔,这才放心不下地,随茗宜等人一同走远了些。 当院中只剩下孟鸿羽和文善儿时,孟鸿羽问道:“善儿,是不是我哪里惹到你不高兴了?” 文善儿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你没有什么不对,是我们二人性子不同,不合适当朋友。” 孟鸿羽无法理解,若文善儿不喜欢与自己做朋友,那这段时日以来的关心都是假的吗? 她不喜欢这样不清不楚地结束这段友谊。 细细回想了一番,她想起来,那日自宫外回来的路上,文善儿似乎就有些不对劲了。 她又突然想到什么,犹豫问道:“你可是和晏云之间发生了什么?” 这一回,轮到文善儿怔愣。 她怪异地看着孟鸿羽,似是无法理解,她是怎么猜到和晏云有关的。 孟鸿羽见她沉默以对,又继续问道:“善儿你是喜欢晏云的,没错吧?” 若说方才只是有些惊讶,听到孟鸿羽戳穿心事,文善儿已傻住了。 但她不打算继续隐瞒。 惊讶过后,她直视孟鸿羽投来的目光,反问道:“是陛下告诉你的?” 孟鸿羽摇头道:“那天我与你三哥回来找你们时,本想给你买个贺礼,文三哥告诉我,那天并不是你的生辰。” 结合之前文善儿听到晏云要一起出宫后,态度大变,她略一琢磨,便能对文善儿出宫的目的猜出个大概。 她虽对自己的感情十分迟钝,但那一箱的话本子毕竟没有白看,以旁观者的身份去观望,总能看透一些事。 被拆穿了谎言,文善儿心生羞愧,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至少,不用在撒谎了。 她闭目片刻,而后静下心道:“没错,我是喜欢陛下,而且我已同陛下表明心意了。” 孟鸿羽惊讶不已,这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你猜陛下怎么说?”文善儿向她走近,又问道,“或者说,你希望陛下怎么说?” 孟鸿羽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晏云同她说过,他有心上人。 晏云那样的人,定不会对自己父皇的妃子产生不该有的心思,所以他的心上人多半不是文善儿。 是以,对于文善儿的问题,她料想到了答案,却担心诚实回答,会揭开文善儿的伤疤。 文善儿见孟鸿羽静默不语,嗤笑出声:“实话告诉你,我与你做朋友,是为了利用你接近陛下,即便如此,你还把我当朋友,怕我伤心吗?” 孟鸿羽默了许久,方道:“善儿,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朋友。” “那好啊。”文善儿用手指戳中她的心口,“那你告诉我,我和陛下在你心中,谁更重要?” 见孟鸿羽一脸诧异,她又接着道:“陛下拒绝了我,并警告了我,让我以后不准接近他,甚至也不会让我接近你。” 她顿了顿,看着孟鸿羽,挑眉道:“所以,选一个吧,自我和陛下之中。若是你还想继续与我做朋友,那从今往后,就疏离陛下,只同我交好。” 孟鸿羽看了文善儿半晌,愣愣地问道:“你是认真的?” 文善儿颔首道:“自然认真。” 孟鸿羽闻言,面露失望。 她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一如她和文善儿之间的关系。 她定定地望着文善儿,愀然作色:“善儿,当你问出这话的时候,我们便当不得朋友了。” 虽然她总与晏云打闹,对晏云也总是嘴上不饶人,但在这他乡异土,晏云是最不可替代的那一个。 若文善儿真心把她当作朋友,就应当知道晏云对于她的重要性。 她对晏云的感情,无关乎男女之情,却比男女之情要更为坚固。 他们之间的情谊,容不得旁人拿来交易。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份友情,值得她用晏云来交换。 在晏云和文善儿之间,孟鸿羽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文善儿的心底还是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情绪。 她压下心绪,直接换来宫人送客。 这一回,孟鸿羽没有任何留恋,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 甚至都没有道一声“再见”。 她一向恩怨分明,既已恩断义绝,便没必要再假做客气。 望着孟鸿羽决绝的背影,文善儿动了动嘴,差点儿因那一丝不舍而去挽留。 但终究是理智压下了那一份感情。 她喜欢晏云不假,但对孟鸿羽所付出的感情也是真。 虽然起初是抱着利用的心思,但与之相处下来,她怎能不喜欢孟鸿羽这样开朗而又率真的姑娘? 只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 除非她能够彻底放下对晏云的感情,否则终有一日,她会对孟鸿羽因妒生恨。 与其将自己陷入不复之地,她不如早早割舍掉,这一段本就不纯粹的友谊。 等到有朝一日,她放下了晏云,或许到那时候,她会厚着脸皮去找孟鸿羽,向她赔礼认错,用尽自己的余生,去挽回亲手被她毁去的友谊。 * 珑乾宫。 自打初六出宫回来后,晏云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成日沉着脸。 虽他未曾迁怒于宫人,但这态度,仍旧让众人人心惶惶。 这些天,珑乾宫的宫人们做事都格外地谨慎,就怕一不小心,会惹恼了万岁爷。 可一整宫的宫人,难免会有缺心眼的。 此时晏云才批完奏折,似在闭目养神,但剑眉紧皱,明显心情烦闷。 一旁,袁才哲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桌上摊乱的奏折,时不时瞅一眼晏云的脸色,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突然,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宫中。 “陛下万安,奴才有事要禀报!” 小太监的声音并不算大,但落在这绣花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吵耳。 晏云眉间皱得更紧了些,缓缓睁了眼。 袁才哲见状,立即横眉骂那小太监:“不长眼的东西,做事怎这么鲁莽,惊扰到陛下,你就算是有十条命都不够死!” 晏云摆了摆手,“让他说。” 小太监得了晏云的准允,方禀道:“禀陛下,裕安公主强闯纯太妃寝宫,与纯太妃有所争执……” 话音未落,晏云已匆匆起身。 那小太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龙袍自身边掠过,带起了他额间的碎发。 随后便听得袁才哲扬声道:“摆驾!” 第17章 生辰礼 晏云经过颐澜湖时,便遇上了要回永泽宫的孟鸿羽。 龙辇与暖轿相遇,龙辇先落了地。 晏云自龙辇上下来,大步流星走至了孟鸿羽的暖轿前。 他掀开轿帘,就见孟鸿羽埋脸于膝间,像极了受伤的小刺猬。 晏云轻声唤她:“念念。” 孟鸿羽闻声,才缓缓抬起头来。 见到晏云的一刹那,她恍惚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受尽委屈的小脸。 她没有哭,但声音中却带着点儿鼻音:“你来做什么呀!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晏云多少能猜到,她和文善儿之间的冲突起因为何。 面对孟鸿羽的小性子,他并未动怒,也没去问她发生了什么。 他唇角微弯,好言道:“你不想见我,那你想不想坐龙辇?” 这是明晃晃的诱惑。 孟鸿羽不争气地被诱惑到了。 她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这冬日将过,这么舒服的辇,之后就可难坐到了。 晏云松了口气,牵着她下了暖轿,又扶她上了龙辇。 待在辇中坐定,孟鸿羽一言不发。 晏云让她倚在自己身上休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哄她小憩。 孟鸿羽这几日因着文承年的事都没能好睡,今日与文善儿的对话又耗尽了她的精力,此时的她当真是累极了。 但她一点儿困意也没有。 在即将到达永泽宫时,她突然出声问道:“晏云,人心都会变。你说之后某一天,我们两个会不会突然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晏云微怔,而后道:“不会的。” 孟鸿羽摸不准他这话是安慰之语还是肺腑之言。 她扁着嘴,摆事实道:“可是你看,自从你当上了皇帝,我们架都吵得少了。自初六回宫,我们已有六七日未见,以后你会有越来越多的事要处理,说不定,我们就会这样慢慢疏离了。” 晏云听她这般说,心生愧疚。 这些天他并非政事繁忙才没去见她,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初六出宫,他为了不让孟鸿羽感到束缚,没让侍卫护从随身跟着。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在乎安全,尤其是孟鸿羽的安全。 为了以防意外,他安排了暗卫暗中保护他们。 因此,保护孟鸿羽的暗卫不可避免地,知晓了她与文承年之间发生的事,并将之禀告给了晏云。 然后,他害怕了。 他害怕发现孟鸿羽也喜欢文承年,发现孟鸿羽将会属于别人。 他无法告诉孟鸿羽自己内心的胆怯,只能叹道:“不会的。念念,即便你以后讨厌我了,我也不会离开你。” 孟鸿羽闷声道:“你可不能骗我,你都不知道,我为了你都放弃了什么。” 晏云正色,郑重承诺道:“不骗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看着这样脆弱的孟鸿羽,他更加确信,自己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她,更无法将她放心地交给别人。 若她当真喜欢了别人,他再去争取她的心便是。 他有自信,他们多年的感情没有旁人能够插足,也只有他,会永远把孟鸿羽放在自己的首位,不让她伤心。 * 正月十七,是孟鸿羽的生辰。 临近生辰的这两日,孟鸿羽心情才稍微转好了些。 尤其是这些日子,晏云可以说是对她言听计从,让她好不得意。 生辰一早,太后和昭太妃来了永泽宫,特意为孟鸿羽庆生。 她们也听说了,最近孟鸿羽和纯太妃闹掰了,心情正不好。 所以除了给她庆生,也为了让她开心些,她们准备了极其丰厚的生辰礼。 那些生辰礼件件价值不菲,堆了小半个偏殿。 因着文善儿一事,孟鸿羽还觉着自己并不如自以为的那样讨人喜欢,她分明付出了真心,却没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但这份情绪随着太后和昭太妃的到来,立即烟消云散。 瞧,她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没她做朋友,是别人的损失! 这般想了之后,孟鸿羽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心情一好,她就忍不住轻言软语,说话都带上了撒娇的意味:“太后娘娘,昭太妃娘娘,你们对我那么好,把我宠坏了可怎么办?” 太后笑她:“怎么,你觉得你还有被宠坏的余地?” 孟鸿羽掐着手指比了比,“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太后见她不以为耻,反而有些骄傲的模样,点了点她的额头:“罢了,左右这么大一个后宫,惯一个你而已,还是绰绰有余的。” 昭太妃笑道:“若裕安正被惯得无法无天,依我看,第一个要问责的便是陛下。瞧瞧这永泽宫,整个后宫哪儿有比这里更费心思的?” 孟鸿羽展颜一笑:“那不是因为有太后疼我,他孝顺太后,爱屋及乌,自然也待我好。” 昭太妃用看透一切的眼神,与太后使了个眼色。 二人心照不宣,又皆不置可否。 晏云对孟鸿羽的心思昭然若揭,除了宫外那些没见过二人相处的,怕是也只有孟鸿羽这个当事人没发现了。 待一顿饭吃完,孟鸿羽送太后和昭太妃出永泽宫。 “晚些时候,我再去太后和太妃宫中,晚膳就让我来安排吧。” “不用了。”太后悠悠道,“晚上自有皇帝为你过生。他白日处理政事,才请我们两个老婆子先来陪你,他说了等他忙完,就会好好为你庆贺一番。” 昭太妃则向她眨了眨眼,“我们送了那么多礼,陛下不应当比我们少才是。你可要记得,趁着今日好好坑陛下一笔。” 作为晏云的生母,太后权当没听见,默默侧过身。 孟鸿羽嘻嘻笑道:“定不负娘娘期待!”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孟鸿羽对晏云准备的生辰礼,充满了期待。 在太后和昭太妃离开后,她坐在殿中,巴巴地望着敞开的大门,等着晏云的到来。 这一等便是一下午。 临近傍晚时分,她撑着脑袋险些睡着了,才见着了晏云。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埋怨道:“怎么现在才来,我生辰都快过了。” “日头都还未落尽,不算晚。” 说着,他将孟鸿羽自位置上拉起,催促道:“快去换衣裳。” “换什么衣裳?” 孟鸿羽固住步子,这才发现,晏云身上穿的是初六出宫时,他所穿的那一身素简衣衫。 她奇怪道:“你为何穿这一身?” 晏云答得爽快:“自然是要出宫去。” 听到回答,不等晏云再次催促,孟鸿羽就立刻跑回房间,迅速换了一身衣裳。 整个过程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没到,完全不是她平日里的作风。 出宫的路上,孟鸿羽过于兴奋,以至于问题就没有断过。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今日可晚些回宫?” …… 晏云耳边的声音始终未断,但他一直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只是至始至终,他也不肯透露一二,誓将关子卖到底。 直到她下了马车,她才知晓晏云送给了她什么。 一座府宅。 她愕然地仰首望着,那华丽的府宅门口,挂着“孟府”的匾额。 这匾上写的孟,指的应当是她没错吧? 孟鸿羽哑然许久,开口问道:“晏云,你是有喜欢送人府宅的癖好吗?” 自他当上皇帝,已送了她永泽宫,现在又赠她一座宅子,这癖好也忒费钱了。 但是,她喜欢! 晏云没理会她不着调的话,“从今往后,你会有很多出宫的机会,有的时候可能会来不及回宫。所以我买下了了这座府邸,当作给你在宫外的住所,以后即便玩得晚了,也不用担心没地方去。” 孟鸿羽自丰延国来到北淮已有七八年,而往后,她或许会因为北淮和大夏的关系,一辈子都回不到丰延国,在北淮待一辈子。 但即便永远住在北淮,她也不会觉得自己属于这里。 她始终是个外人,在这里,她没有家。 晏云一直知道孟鸿羽的心思,所以,他打算给她一个家。 若永泽宫无法让她感到温暖,那他就在宫外再给她一个。 这不只是一座府宅,更是她无论何时,都可以回去的地方。 若这还不够,他便在北淮各地,都为她建下只属于她的家。 这样一来,她走到哪儿,都不怕迷路,哪儿都有可以接纳她的地方。 而那里,也会有他。 晏云的这份生辰礼,远远超出了孟鸿羽的期待。 她感动不已,却因为一直以来与晏云的相处模式,无法轻易将这份感动诉之于口。 为了掩饰情绪,她抬步往宅子里走去。 而到了宅子里面,更是让她吃惊。 这简直就是缩小了的丰延国皇宫! 孟鸿羽曾经给晏云画过,在丰延国的皇宫中,她最喜欢待的几处地方,同他诉说,这些地方曾带给她多么美好的回忆。 她如何都没想到,晏云不仅记得,还为她将回忆搬到了北淮,搬进了这座宅子中。 见孟鸿羽又惊又喜,晏云得意一笑,“这就感动了?还有礼呢。” 说罢,他牵着孟鸿羽来当饭厅。 就见饭厅中央摆着的圆桌上,摆了满满的一桌菜,而这些菜肴,全属于丰延国的菜系。 晏云拿筷子夹了一口,喂给了孟鸿羽:“怎么样,可还正宗?” 孟鸿羽细细品尝,被这暌违多年的味道惹红了眼。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晏云笑了笑,“这是我让人从丰延国请来的厨子,所有丰延国的菜系他都会做,以后你想吃什么同他说便是,如果是想家了,也可以同他一起聊聊。” 为了让这厨子愿意背井离乡来到北淮,他花了重金,将他们一家都接了过来,并给予其高于其他厨子三倍的月钱。 他花了心思,也花了大笔的银钱。 晏云这般周到,让孟鸿羽不自觉地感慨出声:“你也太神通广大了!” 晏云骄傲道:“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孟鸿羽哑然。 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第18章 那一年,孟鸿羽十一岁,…… 这一晚,孟鸿羽第一次在宫外过夜。 分明是在同一片天空下,但不知为何,她觉得在这宅子里见到的天空,要比在宫中的更好看。 以至于一向怕冷的她,今日却是不畏寒,大半夜不睡觉,坐在院中望星赏月。 不知坐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 孟鸿羽不用猜也知道,是晏云过来了。 在同个院子中,她的卧房旁边,晏云特意让人扩建偏房,建了个和她一般大的寝卧。 送礼还不忘为自己谋利,真不愧是他。 孟鸿羽这般想着,回头看他:“你怎么出来了?” 晏云缓步走来,“猜到有小孩儿兴奋得睡不着,所以出来看看。” 孟鸿羽嘟囔:“谁小孩儿啊。” “是啊,连小孩儿都不如。”他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了孟鸿羽身上,“小孩儿都知道,这个时候出门要多穿些衣裳。” 孟鸿羽看他穿得也不算厚实,正要推却。 晏云看出她的心思,先道:“我往日从未荒废练武,身子比你耐寒。” 晏云既这般说,孟鸿羽也就不坚持,坦然接受了。 任由晏云替她系好带子后,她望天问道:“你知道我方才在想什么吗?” 问完,她也没打算得到回答,自顾自地接着道:“我想起了十一岁那年,我们也是坐在这样的星空下,那时候你说,在你面前,我不用隐藏自己。” 那一夜的星空,璀璨耀眼得让她难以忘怀。 而对于晏云来说,亦是如此。 那一年,孟鸿羽十一岁,晏云十三岁。 晏云作为不受宠的荣嫔之子,常年被景正帝忽视,因此对其他皇位争夺者来说,他不构成威胁。 但他性子好,又才思眷秀,这让皇子们动了想要拉拢他的心思。 满宫皆知,晏云和孟鸿羽自初见争吵后,互相看不顺眼了三年。 因此,为了笼络晏云,皇子们常明里暗里针对孟鸿羽。 相比之下,公主们则是发自内心地不喜欢孟鸿羽,尤其是与之同龄的。 天之娇女遇上比自己更出众的,难免心生嫉妒,内心深处不愿承认这份嫉妒,便将它理解为了厌恶,化作了明面上的欺负。 所以,那时候孟鸿羽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对他们是能避则避。 为了不与他们打照面,她特意记下了他们上课的时辰,只在这时候会出门走走。 这天,她一如往常,趁着皇子公主们没下学,去了一条少有人行走的小径。 宫人才清扫完的路上,落了一朵红梅。 白茫茫的天地中,那一朵红梅格外醒目。 这红梅孤零零地落在路边,让孟鸿羽觉着,它的美无人欣赏,太过可惜。 她拾起红梅插在发间,问从丰延国陪她一起来的袁嬷嬷和宫女姜怜:“好不好看?” 姜怜点了点头。 袁嬷嬷则一脸慈爱地道:“公主美极了!” 得了夸奖的孟鸿羽心中美滋滋。 然而她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就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今日,讲学的少傅受寒拉肚子,皇子公主们提前下学。 好巧不巧,孟鸿羽在湖边遇上了其中几位。 两方撞上后,七公主一眼就瞧见了孟鸿羽发间鲜艳的红梅。 她讥讽道:“小小年纪就知道装媚,真是不要脸。” 九公主在一旁帮腔:“以为插朵花就美若天仙了?简直碍眼。” 孟鸿羽不欲与她们作口舌之争,反正只要不骂她丑,她都能当耳旁风。 她打算离开,却被拦下,七公主和九公主齐齐上手,准备扯掉那朵惹眼的红梅。 袁嬷嬷和姜怜当下就要去阻止,却被其他宫人阻拦。 以多敌少,七公主很快就抢下了红梅,连带着扯落了孟鸿羽绑发髻的丝带。 孟鸿羽的头发瞬间散落于肩。 披头散发于平民百姓而言都是失礼丢人的,更何况是身为公主的孟鸿羽。 几位公主和皇子瞧见了,都等着孟鸿羽羞愧而哭,然而孟鸿羽面色未变,仿若没有察觉到他们嘲笑的眼神。 她身姿挺拔地站立着,向七公主摊开手:“九公主,请将丝带还给我。” 那丝带是她出发来北淮前,她的母后用丰延国独有的幻蚕丝,亲手为她缝制而成的。 这于她而言很重要。 然而七公主并不是好说话的主。 看着孟鸿羽波澜不惊的神情,她有一种自己被对方压制了的感觉。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伸出手,假意将丝带归还,却在要碰到孟鸿羽的手时,将丝带和红梅一同丢进了湖水中。 孟鸿羽本能地想要去接,这时,七公主一伸脚,将孟鸿羽绊得一个踉跄。 随后便听得“扑通”一声,孟鸿羽落进了水中。 袁嬷嬷急得大呼:“公主!” 好在孟鸿羽会凫水,初时的惊愕过后,她很快冷静了下来,紧握丝带向岸边游去。 孟鸿羽本就没奢望,那些北淮的皇子公主能伸出援助之手,但却没想到,他们会硬生生掰开了,她想要上岸的手。 不远处,被袁嬷嬷的惊呼声所引来的晏云,看到这一幕震惊不已。 他忙上前,叫人拉孟鸿羽上来。 他虽与孟鸿羽不对盘,却从未想要伤害她的性命。 太子却劝他:“小六,反正她会水,让她多泡一会儿也无妨。” 旁的皇子亦附和,而公主们则掩嘴笑着,几人神情愉悦的,好似在看戏一般。 晏云正要表示反对,这时候,龙辇至。 景正帝今日难得起了兴致,久违地想来看看自家孩子学习的模样。 结果一来,就瞧见孟鸿羽落水,而他的儿女皆站在一旁玩笑着。 皇子公主们见景正帝来了,纷纷下跪,同时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色。 许是为了拉拢丰延国,景正帝很是疼爱这异国来的公主,而这份疼爱,随着日子的流逝日益增加。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因此见这一幕,他勃然大怒。 派人救孟鸿羽的同时,他质问儿女,究竟是谁欺负了孟鸿羽。 众人皆不敢答话,而身为受害人的孟鸿羽,则在被救上岸时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孟鸿羽在自己寝卧内醒来。 睁眼后,她瞧见景正帝正坐在自己床边,而床前则挤满了皇子公主,以及他们的母妃。 景正帝道:“裕安,是谁将你推下的湖,又是谁对你见死不救,你同朕说,朕为你做主。” 孟鸿羽环顾床前的人,见每个人都忐忑地看着她。 尤其是七公主和九公主,更是双眼湿润,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她心里清楚,这是她报仇的最好机会。 然后收回视线后,她却道:“多谢陛下关心。是裕安自己失足落水,皇子和公主们是想要救我。” 景正帝皱了眉,“裕安,你不用包庇他们,老实说就好。” 孟鸿羽虚弱道:“陛下,裕安所言为真。” 说着,她掩嘴咳了两声,声音都似带着病气。 景正帝见她坚持不说,又担心被过了病气,便安慰了她两句,敲打了一番儿女后,快速摆驾离开了。 皇帝走后,各宫的娘娘们也都领着自家的孩子回宫。 唯有知晓真相的七公主和九公主的生母,比旁人晚走了一步。 她们向孟鸿羽投以感激的目光,“多谢裕安公主未指认小七和小九,她们会承你的情的。” 今日若是孟鸿羽说出真相,冷眼旁观者或许能逃得了重罚,始作俑者却是躲不过的。 孟鸿羽看着两名妃嫔,扯着苍白的唇,缓缓道:“我不说并不是为了七公主和九公主。” 她眼中噙着泪水,欲掉不掉,“我一直很羡慕二位公主,有娘娘们这样的好娘亲爱护着她们。见到二位娘娘,我就想到了自己的娘亲,我想如果我受伤了,娘亲一定会很伤心。这样想着,我就说不出真相了,我怕会因为我让娘娘们伤心。” 话音落下,孟鸿羽眼中的泪恰到好处地淌了下来。 美人落泪,即便是还未长开,也叫人心疼得紧。 两位妃嫔听得此言,瞧得此景,顿时母爱泛滥,心软得一塌糊涂。 “你放心,从今往后,定不让小七和小九欺负了你去。” 另一边,其他妃嫔出了孟鸿羽的宫殿后,都敲打自家的孩子,以后少招惹孟鸿羽。 皇子们面上答应,私下却暗戳戳地向晏云道:“你放心,之后我们再寻隐秘法子,定不会让她过得舒坦。” 晏云闻得此言先是一愣,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皇子们一直以来对孟鸿羽的针对,全都是因为他。 愧疚之心顿起,他立刻去找了孟鸿羽。 孟鸿羽的宫中,除了一同从丰延国来的袁嬷嬷和姜怜,皇后只给她安排了宫女、太监各两名。 这时他们手上各自有活,还要去尚药局取药,门口一个守卫的人都没有。 晏云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寝卧内,传出了孟鸿羽和袁嬷嬷的声音。 袁嬷嬷抹着眼泪道:“我可怜的公主哟,你怎么不告诉北淮皇帝真相,伤着了自己的身子,讨回一口气也是好的啊。” 孟鸿羽笑了笑,“即便罚了,我遭过的罪还能消失不成?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利用这件事,让自己今后的生活好过一些。” 今日她算是卖了人情给那些妃嫔,若她们明事理,应当会好好告诫自家的孩子。 袁嬷嬷一边感慨孟鸿羽心思通透,一边心有余悸,“公主不知道,今日我瞧着只有六皇子想要救你时,我都快急坏了。” 说到晏云,袁嬷嬷似乎还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多人当中,竟是平日里和公主最合不来的六皇子会救公主。” “我倒是想到了的。” 孟鸿羽这话,让袁嬷嬷以及屋外的晏云都是一愣。 “北淮皇子们中,晏云心地算是最善良的。而且他心思缜密,懂得如何正确为自己谋利,不像北淮太子,尽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说实在,我还挺喜欢他这样的性子的。” 若非对方嘴太损,还骂她丑,她想自己说不定会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 但可惜,她从来不和眼光差的人做朋友。 而此时眼光差的晏云正蹲在门外,听得两看相厌的孟鸿羽竟对自己有如此高的评价,满脸愕然。 随后又因“喜欢”二字,血气上涌,红了脸。 随口把喜欢挂在嘴边,真是不害臊! 第19章 是我擅自发现你的伪装,…… 孟鸿羽又同袁嬷嬷说了一会儿话,借口喊困,连哄带骗地让她走了。 晏云虽非成心,但毕竟偷听了二人的对话,此时脸上又发烫得紧,听见袁嬷嬷往外走,忙往拐角处避去。 待袁嬷嬷离远了,他才探出身子,向敞开的房门走去。 寝卧内,随着袁嬷嬷逐渐走远的脚步声,孟鸿羽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渐渐消失。 她终于强撑不起笑容,一直紧绷的情绪土崩瓦解。 她屈膝而坐,埋首于臂间,以一种最能让她感到安全的方式,将自己蜷成一团。 眼泪流下,尽管她咬牙忍耐,但还是自唇齿间溢出了呜咽声。 其实,她害怕极了。 浸在湖中时,分明活下去的希望就在眼前,可她一次又一次被剥夺希望。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冰凉的湖水一点点抢夺走她身体的温暖,以及她的气力。 当时,她真的绝望了。 她以为,她短暂的一生,将葬送在北淮皇宫中的这一片湖水中。 好在她命大,坚持到了被人救。 她的命保住了,但那时候的恐惧却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袁嬷嬷在时,她为了不让袁嬷嬷担心,所以故作沉稳轻松。 袁嬷嬷不知道,她再多待一刻,孟鸿羽就会在她面前彻底崩溃。 此时房间内没人,她终于不用再压抑自己。 只有独自一人时,她才能任由自己表现出脆弱来。 她放任自己哭泣了好一会儿,才缓下心神。 冷静下来后,她忽然想起,袁嬷嬷离开时并未关门。 她下了床,打算去关上门,但当她披着外衣,趿着鞋子来到门口时,却见一人站在那儿。 她僵立住了。 望着晏云一副进退不得的尴尬模样,孟鸿羽忘记擦去脸上泪痕,就不自觉地摆出了吵架姿态。 “你怎么随便闯姑娘家的房间?登徒子!” 晏云被她这一句话给骂回了神。 “对不起!”他随口抛下一句道歉,落荒而逃。 看着他狼狈逃离的背影,孟鸿羽暗骂了一嘴“有病”,而后回屋关门睡觉。 晏云当晚却没能睡着。 他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孟鸿羽红着眼,脸上挂着泪痕的模样。 他这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孟鸿羽。 他原本只把她当作一个骄纵跋扈,又有些好看的异国公主,但原来她也有心思那么细腻,那么脆弱的时候。 还那么地叫人心疼…… 一整晚,他的心情摇摆不定。 一会儿是出于对发现孟鸿羽另一面的惊讶,一会儿是回忆起她的呜咽声而心生怜惜,再一会儿,他的耳边又回荡起那一声喜欢,心跳个不停。 当天际露白时,他才发现,自己竟彻夜想着孟鸿羽。 他心生烦躁。 孟鸿羽真是个烦人精! 天亮后,他顶着黑眼圈去上课。 路上,同行的皇子见着了,问他:“可是因着昨日的事烦恼?都说了让你放心,我们总能找着隐秘的法子让裕安吃教训。” 一听见他们提到孟鸿羽,晏云一个激灵。 随后他不自然地道:“我会自己解决,你们不要因为我去欺负她。” “小六,你的事便是我们的事,你不喜欢她,我们自然要为你清除碍眼的家伙。” “我没有不喜……”晏云下意识地反驳道,话至一半,却又将后头的话给憋了回去。 他也摸不透自己的心思。 他分明是不喜欢孟鸿羽的,可为什么却听不得他们这样说? 三皇子最是骄傲又性急。 见好意被拂,晏云又一副有别往日的支吾别扭样,他心下不爽,“小六,我们可都是在为你着想,你这般作态,倒显得我们要逼你做坏事。” 晏云回道:“我虽此前与她不合,但从未想要真的伤害她。” 三皇子笑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枉做小人了?” 晏云沉默不语。 另一皇子见气氛不对,开口缓和道:“你说不欺负,那我们不欺负就是。不过是一个质子而已,也不值得我们耗费心思。” 说着,他向三皇子使了眼色。 三皇子这才压下气。 他们都是太子一派,太子嘱咐过,定要将晏云拉入阵营,让他们如虎添翼。 三皇子桀骜不驯,却很是顺从太子。 想起太子所言,他只能压下气,顺着方才的话道:“区区一个质子,让她快活几年也不是不可。她现在年纪又小,经不得折腾,等再长大一些,才能从她身上找到更多的乐子。你们瞧她那容貌身段,长开后定能让我们愉悦。” 三皇子前几日刚与一宫女初尝巫山云雨滋味,这几日脑子里装的尽是男女之事。 是以说不到两句话,便满嘴的污言秽语。 晏云立时黑了脸:“三皇兄请慎言。” 方才三皇子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才对忍了方才的气。 却没想到,他现在只是嘴上过过瘾,却被这小他两岁的弟弟教训了。 “怎么,小六现在要学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夫子,来教育皇兄了?我告诉你,能爬上我的床,也算是我给她面子。她一个小国来的质子,到时候怕是还要对我感激涕零……” “三皇兄!”晏云厉声打断他,“注意你的言辞。” 三皇子上前一步,拽住了晏云的衣领,“小六,你就是这样对你皇兄说话的?” 说着,三皇子余光瞧见了什么,倏地一笑。 “小六你脸皮薄,听不得这些话,无妨,我同她本人说。”他松开了晏云的衣领,“小六你可要瞧清楚了,无论我们怎么对待她,她都只能笑脸相迎,那样低贱的人,不值得你我兄弟吵架。” 晏云还没反应过来三皇子此言何意,就见他侧过身子,朝不远处喊道:“裕安!” 孟鸿羽被皇后叫去,说是要同她谈谈昨日之事。 谁料路上竟遇上了晏云等人。 她原是打算当作没瞧见的,但三皇子主动叫了她,她只能应声而去。 待她走至跟前,三皇子狞笑道:“裕安啊,你可曾与男子……” 孟鸿羽直觉他要说恶心的话来,但她没能知晓他究竟要说什么。 三皇子的话被晏云的拳头给打断了。 晏云一拳挥到了三皇子脸上,将他打得一个踉跄。 随后,二人扭打在了一起。 孟鸿羽傻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晏云那拼命要撕了三皇子的嘴的模样,深深地映入了她的眼中。 她听见晏云边打边说:“不许侮辱她!” 孟鸿羽恍惚地等待这场闹剧结束。 晏云和三皇子很快被人拉开,但这件事还是传到了景正帝耳中。 景正帝大怒,罚二人禁足一个月。 至夜,趁着少有人走动的时辰,孟鸿羽来到西五所。 她在晏云的住所前徘徊不定。 如果她没理解错,今日这件事,晏云应当是为她出头吧? 她贸然来感谢,可结果若是她会错了意,那她岂不是在晏云面前丢尽脸了? 她犹豫不决之际,大门自内打开。 荣嫔从中走出,见到孟鸿羽先是一愣,随后心领神会。 她从宫人手中拿过药,放到了孟鸿羽手中,“晏云他性子倔,不肯抹药,你能不能帮我为他抹药。” 孟鸿羽知道,荣嫔这是为她找了个进去的理由。 她向荣嫔道了谢,便进了门。 晏云正坐在院中,望着夜空发呆。 当孟鸿羽在他面前站定了,他才回过神。 “你怎么来了?”晏云惊呼道。 孟鸿羽摇了摇手中的瓷药瓶,“荣嫔娘娘让我帮你抹药。” “不是同她说了不用了?这药太难闻。” “矫情。”孟鸿羽故意嘲讽他,“我看你是怕疼吧?” 晏云明知她这话是在激他,但还是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一点软弱来。 他卷起袖子,“给你抹就是了。” 孟鸿羽看着他臂上布满乌青,鼻尖一酸。 晏云比三皇子小两岁,身量没他高,二人打架自是讨不得什么便宜。 加之旁的皇子看似在拉架,但实际上都是在帮三皇子架住晏云,这使得后来的晏云完全成了挨打的一方。 但即便如此,晏云也没有放弃维护她。 无论晏云是否是因为天性正直而帮她,这都是孟鸿羽到了北淮以来,第一次自异乡人这儿感受到真心实意的关爱。 她忍着哭意为晏云抹药。 晏云察觉到她的情绪,轻咳了一声后,有些不自然地道:“你想哭就哭吧。” 孟鸿羽垂首,不让晏云看到自己的眉眼,“我才没要哭。” “反正我都见过你哭了,你还怕什么?”晏云顿了顿,故作成熟,“一个人太累,你总要有个人依靠才能继续坚持下去。以后你想哭,想找人倾诉,或是有人欺负你了,你都可以来找我。” 孟鸿羽怔了怔,走神半晌,似在考量他的提议。 晏云捧着她的脑袋,让她看向自己,“是我擅自发现你的伪装,所以我会负责。” 孟鸿羽与他对视,欲从他的眼中发现一丝虚伪。 但那一双清澈的眼瞳中,除了真挚和诚意,再无其他。 她终于妥协了。 在这异国深宫中,她真的需要一个能让她不用掩饰自己的地方。 她不再试图压抑情绪,让自己放纵地流泪。 “谢谢你。”她一遍又一遍地向晏云道谢。 她哭了一炷香,还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晏云担心她会哭得背过气去,或是哭坏身子,想要劝慰她。 但话一出口,便不自觉地拐了弯:“好了,你别哭了,丑死了。” 一个“丑”字,成功让孟鸿羽止住了哭声。 她愤愤地自药瓶中倒出药,发了狠力往晏云臂上一拍,“你才丑!” 晏云被痛得倒吸一口气。 “你怎么这么狠!”他眉头一紧,有违良心地道,“我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就是丑啊!” 孟鸿羽干脆将全部的药都倒了出来。 她像是拍蚊子似的,不断地将药拍向晏云的伤处。 “叫你胡说!痛死你!臭死你!” 肆意的吵闹赶走了难得的温馨。 但这丝毫不影响,这一夜成为了二人一生中,最为弥足珍贵的一夜。 第20章 孟鸿羽的存在,于他而言…… 孟鸿羽和晏云在宫外庆生的当日,不远处的文府内,文承年则想着进宫。 早在过年时,文承年就为孟鸿羽准备了生辰礼。 他不知孟鸿羽与文善儿已决裂,想借着去探望文善儿的由头,亲手将礼物交给她。 他既紧张又期待。 分明只十来天未见,他却感觉像是与她分别了一年有余。 不知道再相见,他能否维持镇定,也不知,孟鸿羽会向他露出怎样的神情,她是否会娇羞脸红呢? 只是想象了一下,文承年就止不住地嘴角上扬,耳根发红,简直恨不得现在就飞进皇宫去。 当他抱着满心的期盼走至门口时,正遇着他的父亲文臻回府,下了马车。 文臻看见他要出门,随口一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文承年回道:“去宫中探望纯太妃。” 文臻听见他又要进宫,沉声道:“你去得太频繁了,虽有陛下特允,但常出入后宫还是容易招人口舌。” 文承年了解文臻,明白他的意思。 文臻能力不如祖父,却以独子身份担起了整个文家。 前几年,文臻总是想将他的几个儿子都送上仕途。 奈何各人资质不一,唯有长子文承敏和三子文承年有才学和能力。 又可惜,这三子文承年醉心医术,因此这一代,文家依然只有一人入朝为官。 文家世代为官,文臻深怕会出错,将文家的官途断在了自己手中,所以就连入宫这种事,他也不得不谨慎对待之。 不过,文善儿也是他放在手心疼爱长大的,最近他不是与文承敏一同出京办事,就是忙着公务,都没有机会去见文善儿。 且难得晏云把这两日的政事提前与他们交代完,他可以安排出功夫见一回女儿。 这般想着,他对文承年道:“明日我也要去,你等明日再同我一起去。” 文承年一愣,“可这信函上的日子写的是今日。” 像文家这样情况进宫的,也得要提前递交申请备案,得到盖有印章的信函后,方能在备案之日凭此证入宫。 “这无妨。”文臻道,“午后让人再去申请一遍便是。” “可是我今日是要……” 说至一半,文承年及时住嘴。 文臻古怪地看着他,“你今日要做什么?” 文承年摇了摇头,淡淡道:“没什么,我明日同父亲一起进宫。” 他不能让文臻知道,他喜欢孟鸿羽。 孟鸿羽是丰延国的公主,在北淮官员眼中,她是牵制丰延国和大夏的棋子。 与棋子相结合倒并非坏事,得了孟鸿羽的心,保不准就能将丰延国往北淮拉拢一些。 但是,所有臣子都不希望,这一份拉拢会从自己家中所出。 臣子与别国的皇亲国戚相结合,即便能为本国带来好处,也难免会在帝王的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毕竟当臣子在拉拢别人的同时,也有可能会被吹枕边风,被别国拉拢。 为了减少风险,皇帝多半会一点点剥夺臣子的权利,到最后,只余一个挂着名头的空架子。 文承年身无官职,自是不用担心这些,但只要文家人在朝中为官,手握实权,就一定会惹来帝王忌惮。 文承年清楚,在得知他喜欢孟鸿羽后,这些一定会成为文臻的顾虑。 文臻绝对会全力阻挠他,不会允许他拿文家的前途来冒险。 所以,他只能先对文臻隐瞒这段感情。 当他想出法子,能让文臻放下这些顾虑,他会一五一十地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 在宫外属于自己的府宅中,美美地睡了一觉后,孟鸿羽不依不舍地随晏云一同回宫。 袁才哲先于他们回了皇宫,让人准备好了龙辇。 孟鸿羽因着不舍得宫外的美好,磨蹭了许久,才扶着晏云的手,向龙辇上踏去。 这时,他们身后有人唤道:“陛下!” 孟鸿羽和晏云双双回头,就见文臻与文承年向他们走来。 待行至跟前,文臻叩拜行礼:“臣拜见陛下!” 文承年亦随之行礼。 晏云扶着孟鸿羽的动作未变,随和地道了句“平身”。 文家父子得令起身。 挺直身子后,文承年立即向孟鸿羽望去。 捕捉到孟鸿羽神色间的微讶,他唇角一弯,报以一笑。 这几天,因着文善儿的事,孟鸿羽将文承年的事抛到了脑后,不曾想起。 此时乍见文承年,那晚的告白又重回脑海。 她的脸腾地就红了。 一时间,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就连眼神都无处安放。 晏云将二人的表现看在眼中。 他心头微沉,不自觉地握紧了扶着孟鸿羽小臂的手。 感受到手上的力道,孟鸿羽娇呼道:“疼!” 晏云立即回神,见孟鸿羽秀眉蹙起,不禁为自己方才的失神感到懊悔。 他替孟鸿羽揉了揉手臂,好生哄道:“你先上辇,等我一会儿。” 孟鸿羽见有外人在,又因不知该如何面对文承年,听得晏云所言,也不反驳撒娇,应了一声,便乖乖坐进辇中。 文承年一眼不错地瞧着孟鸿羽上了辇,待那扇木门阖上,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紧接着,他听得身边的文臻问道:“陛下是刚从宫外回来?” 其实比起这个,他更关心的是,方才那上了龙辇的人是谁? 皇帝以外的人坐上龙辇,这在北淮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而晏云不仅与人同坐龙辇,还用那样温柔的语气与之说话,那位姑娘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 但这或许关乎皇家秘事,他为人臣子的,无论心中多么好奇,也不能随便打听。 可是他没想到,晏云不仅回答了他的问题,还顺带解答了他内心真正的疑惑。 “昨日是裕安的生辰,朕带她上宫外走走,玩得晚,便在宫外过了一宿。” 晏云说得坦荡,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孟鸿羽的存在,于他而言从来不是见不得人的。 文臻闻言,震惊不已。 原来方才那明媚的姑娘,就是传闻中与晏云水火不容的裕安公主。 可晏云对她的态度,却完全不像传言那样恶劣,反倒是有些宠溺。 再一次在心中琢磨了一番晏云方才所言后,文臻发现,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包含了太多内容,也给了他太多可以遐想的余地。 他越想越紧张。 这算不算是宫闱秘史,又是否是能让他知道的? 晏云似是瞧出了他的不镇定,转了话题问道:“文尚书是要进宫看望纯太妃吧?” 文臻忙道:“原本是的,但臣突然想起来,今日本要带给纯太妃的东西未带,想先回去取了。” 晏云“嗯”了声,之后怕孟鸿羽独自坐辇中感到无趣,会等急,随口同文臻又谈了两句后,便上辇离开了。 待龙辇渐行渐远,文承年问道:“父亲为何要说谎?” 今日本就没有要带给文善儿的东西,即便有,也不必他们亲自回去取。 文臻方才明显是在撒谎。 让一向忠君的文臻说出欺君之言,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文臻斜瞪了文承年一眼,又冷哼了一声后,向宫门外走去。 文承年无法,只能跟上。 一路上,文臻都没有与文承年说一个字。 直到回到了文府书房,只余他们二人时,文臻才开口:“你心心念念着要进宫,就是为了那个裕安公主吧?” 文承年眼睛倏地睁大,满眼的震惊和疑惑。 “我在官场混了数十年,不至于连察言观色都不会。”文臻冷眼觑他,“你一瞧见那裕安公主,神色荡漾,目露喜悦。而陛下说为裕安公主庆生时,你的脸色又变得极其难看。至于陛下所言,与其说是告知我此事,不如说是向你表明他的立场,若我猜得不错,陛下应当也属意裕安公主。” 文承年只看着文臻,不置可否。 文臻将他这表现归为默认,就又接着道:“承年,身为我文家的好男儿,自当精忠报国。你现在不愿入朝为官,我可以等你慢慢接受,让你过两年你喜欢的日子。但你不能与裕安公主扯上关系,她身份特殊,是陛下喜欢的女子,又是丰延国的公主,一旦和她有所牵扯,无论是你还是我们文家,都将无法受重用。” 文臻的顾虑同文承年之前设想的相同,因此他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意外。 他唯一感到意外的是,文臻的这道关卡,会在他确定好孟鸿羽的心意前就到来。 他定下心神,认真地对文臻道:“父亲,我是真心喜欢她。” “那又如何?一份真心,与我们文家的前途,孰轻孰重,你这都分不清吗?” “陛下与先帝不同,他不会因为公主就为难文家。” “放肆!先帝也是你可以妄论的?”文臻拔声训道,随后又缓了语气,“当今圣上乃明君,这一点我比你要清楚,但是我不能拿你和文家的前途冒险,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文承年听得此言,一愣。 他正要问,这种时候是指什么时候。 可文臻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就命令道:“把三少爷带回房间,没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间半步。” 文承年原以为,父亲只是一时气话。 却没想到,文臻当真将他禁足在了寝卧中,门窗皆锁,门外又有人终日看守。 文承年气急,却也没办法。 在被关的第三日,他写了一封信,托为他送饭的心腹,将信送进宫去给孟鸿羽。 为了不让文臻知晓,他特意嘱咐,将信交给平日为他领路的太监郝朝,郝朝只要收了钱,什么事都能办好。 还好,信顺利地送到了孟鸿羽手中。 文承年这才安下心来。 他在信中告诉孟鸿羽,他现在有事走不开身,下次见面时,他会将生辰礼亲自交给她。 可他不知道,他与孟鸿羽虽还有见面时,这份生辰礼,却永远也无法给她了。 第21章 他不足为惧 近来,孟鸿羽频频往泰安宫跑。 前些日子,她收到了文承年的信,才想起来自己还欠他一块锦帕。 她不会这细巧的活,自然要找人请教。 永泽宫的宫人们自然也会针黹功夫,但比起太后身边的秦嬷嬷,却是如何都比不过的。 这一回学刺绣,孟鸿羽的耐心较之上一回长进了不少。 “看来这回不是一时兴起了。”太后对她刮目相看,“怎的突然这么上心?” 孟鸿羽支吾道:“就是想绣块帕子。” 太后眉梢一挑,“给皇帝的?” 穿过料子的绣花针稍顿,孟鸿羽扁嘴道:“他从以前就嫌弃我绣的东西,才不是给他的。” “那就是绣给别人的了?”太后看穿一切,咂了咂舌,“皇帝真是活该。” 正说着,恰巧宫人来报,说晏云到了。 晏云进了大殿,见孟鸿羽正绣完一图案,剪断绣线。 他走近,自她手中抽走绣品。 “难怪最近都不在永泽宫,原来是向秦嬷嬷偷师来了。”他看着布上那赤色的一团东西,辨认良久,“竟然还有赤色的乌鸦,我怎么没瞧见过呢?” 孟鸿羽脸色一黑,猛地抢回布。 “什么眼神!这是朱雀。”像是觉得晏云耳朵不好使似的,她凑近了些,在他耳边拔高了声音重复道,“朱雀!” 晏云捂住耳朵,将她的脸移远了些,“绣工不好,嗓门倒挺大。” 泰安宫中人闻得这熟悉的对话,皆如惊弓之鸟,汗毛竖起。 那一年,这二人的拆宫之举仍历历在目。 太后适时道:“秦嬷嬷,你上偏殿去教裕安,我同皇帝说点儿事。” 秦嬷嬷立刻会意,哄着孟鸿羽去往偏殿。 待瞧着孟鸿羽离开后,晏云才问道:“母后有何要事,还得支开了裕安?” 太后本是不想听他们吵嘴,才暂时分开了他们。 但此时听得晏云这么一问,又瞥见被孟鸿羽遗忘在案上的绣品,倒真有些想问的。 她指向绣品,“你可知她这是要绣给谁?” 晏云眸色微沉,点头道:“知道。” “男子?” 晏云沉默,没有否认。 太后冷笑了一声,“先帝滥情,对女子多的是本事,倒没想到,生出你和晏景这两个对情一事不开窍的。但晏景还知道人跑了去追,你倒好,守着裕安那么多年,不仅人家连你的心思都不知道,现在还替旁的男子绣东西。” 太后字字诛心,将晏云说得毫无反驳之力。 晏云默然拿起绣了所谓朱雀的布,将之紧紧攥在手心。 方才下朝后,文臻向他所求犹如在耳。 他深吸了口气后,把握十足地道:“他不足为惧。” 太后看着晏云,不知他此言是强作镇定,还是真有那份自信。 她半真心,半看戏般地道:“那就祝愿我儿,能够称心如愿吧。” * 文臻出宫回府后,立马去见了文承年。 他让人打开门锁,独自走了进去,随后又让人把门锁上,当真是不给文承年一点儿逃跑的机会。 文承年只看了一眼门口方向,就收回视线,“父亲不用劝说,我不会放弃的。” 文臻道:“那你要让为父成为欺君罪臣吗?” 文承年听得此言,不知何意。 文臻见他困惑,正色道:“今日下朝后,我和乔侍郎去向陛下请求赐婚,为你和乔侍郎的四姑娘。” 话音一落,文承年一向温善的面容,立时露出惊骇之色。 他颤着声音道:“父亲这是做什么?拿圣旨来压我吗?” “还没有圣旨。陛下云,即便要赐婚,也得征得双方的意见。乔四小姐曾受你医治帮助,早就心属于你。至于你,我已替你告知陛下,你也心仪乔四小姐。” 文承年脸色铁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文臻又道:“我虽出面证你心意,但陛下说,只有你亲自说出想求得这门亲事,才会答应赐婚。” 晏云的反应,让无论是当时与之对话的文臻,还是现在听得转述的文承年,都倍感意外。 晏云将孟鸿羽放在心上,此事再明显不过。 借着赐婚,还是由文家人主动请求的,就能为自己铲除一个对手,这样便宜的买卖,无论是谁都不会错过。 可偏偏晏云没有答应。 文承年摸不准晏云是什么心思,但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他就又听文臻道:“你当然可以为情向陛下表明心意,但是我已同陛下说了,你心仪乔四姑娘。无论陛下信与否,这话是自我口中所出,还有乔侍郎在场,若你推翻了我所言,那我便是犯了欺君之罪,还得罪了乔侍郎,为父我这一生,也算是到头了。” 文承年不可思议地看向文臻,这才想明白,文臻这是在用自己的余生,去毁掉他对孟鸿羽的感情。 文臻笃定他会选择他这个父亲。 见文承年神色变化,文臻知晓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 “你好好想想吧。” 他抛下这句话,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只留下文承年一人,在被锁的房间内,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到了深夜,文承年才冷静下来。 孟鸿羽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姑娘,若割舍掉这份感情,他或许这辈子都找不回如今的这份心动。 而文臻所说的欺君之罪,不涉及朝政,不至于让他丢命丢官,况且现在的皇帝是晏云这样的明君。 更重要的是,乔侍郎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云游天下又没有前途的医者,一旦他妥协与乔家联姻,文臻和乔侍郎一定会联手送他入官场。 他在心中反复琢磨,终于捋清思绪,有了决定。 恰巧这时,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 文承年以为是文臻又来准备劝说他,但门一开,进来的却是他许久没见的大哥文承敏。 文承敏拉起他就往外走,“我方才去管家那儿,偷来了这备用钥匙。下人现在换班,马上会回来,我们走墙边,别遇着他们。” 他带着文承年一路来到后门。 后门外头,停着一辆马车。 待他们站定,文承年才开口询问:“大哥,这是?” 文承敏道:“你心在外,没必要为了父亲的执念搭上一生。我们文家,一辈有一人被困着就够了。” 文承敏所言,勾起了文承年些许酸楚。 在孟鸿羽心中,他一直是潇洒不受拘束的,但他自己知道,他的这一份潇洒,不过是仗着有大哥在的任性而已。 他感激得对文承敏道:“大哥,一直以来都多谢你。” “别道谢了,快走吧。等父亲想通了,你再回来。” 文承年应了一声,旋即展臂,与文承敏来了个兄弟间的拥抱。 文承敏感受到身体上传来的力量,笑道:“我们都多久没抱了,怪羞人的……咳咳!” 话说至一半,文承敏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文承年急忙放开他,轻拍他的背,“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文承敏顺了顺心口,硬生生地把下一道咳嗽憋了下去,“没事,岔了气而已。” 文承年多年学医,直觉不对。 他立即拽过文承敏的手,手指搭到他的腕上。 半晌后,他倏地睁大了眼睛,“大哥,你……” 这脉象分明是得了不治之症! 他也这才发现,被夜色所笼罩的文承敏,脸色竟是那样的苍白。 文承敏摇了摇头,“我没事的,你快走吧,再不走,可就再也走不了了。” 文承年不理会他的话,追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天下神医诸多,父亲也曾带我去见过各地名医,包括你所拜的师父。但他们的结论都只有一个,我终归是短命的。告诉你,也不过是徒增你的担忧而已,比起让你跟着烦恼,我宁愿让你不知道真相,能随自己的心意多快活一段时日。” 文承年愣了许久后,恍然大悟。 京官很少出京办事,文臻的官职更是如此。 而这段时日,文臻常带文承敏出京,他本来还疑惑他们要处理何事,但原来,他们并不是去办公事,而是去寻求名医。 文承敏见已瞒不住他,便想着借着这势头,解开他的另一个心结。 “父亲耿直,处事不够圆滑,多有得罪人,常年下来,在朝中已是如履薄冰,犯不得一点错,唯有世交乔家始终交好。乔侍郎因着乔四小姐的心意,多次向父亲提出结亲一事,父亲知晓你对乔四小姐无意,因此多次回绝,而乔侍郎的态度也渐渐变了,如今我们文家在朝中更是难过。所以父亲答应与乔家的婚事,也是无奈之举,你也别太怨父亲了。” 自己肆意的生活背后,一直有父兄为他担着事,他心中只关心仕途的父亲,默默地为他着想,这一件件事都在文承年的意料之外。 一瞬间,他长久以来的信念受到了动摇。 文承敏见他犹豫不定,推了他一把,“快走吧,再不走就当真走不了了。” 文承年看着代表着自由的马车,却如何都迈不出腿。 未几,他摇了摇头,“我不走了。” 一旦知晓了有人替他负重,他便再也无法轻松过活。 “我会重新考虑。”他目光沉重,“但在决定之前,我想见陛下。” 三日后,文臻请得晏云到文府。 见到文承年的瞬间,晏云险些没认出来,眼前这精神不济的青年,就是那温文儒雅的文承年。 文承年没有行礼,晏云也不在意。 晏云只淡淡地看着文承年,平静问道:“你终于要放弃裕安了?” 第22章 因为裕安,朕才在意皇位…… 案两侧,晏云与文承年相对而坐。 浓郁的茶香伴着热气袅袅上升。 晏云端起茶杯,拂去浮叶,气定神闲地饮了一口。 文承年却没能像他那般镇定自若。 望着晏云,他没能沉住气,终是没忍住开口:“自初见起,陛下就牵制于我,在我面前表现出与裕安公主的亲密,既是如此,陛下为何不直接赐婚,给我一个痛快?” “文大夫找朕来,就是为了问这个?”晏云缓缓放下茶杯,偏头看他,“说起来,朕倒是没想到,文大夫这时候想见的会是朕。” 文承年神色微动。 他想见的,其实是孟鸿羽。 但是眼前的人不会准允,而却他也不知,见到孟鸿羽后,他又该说什么。 本来对方就没把他放在心上,是他擅自向她表明心意,向她求得一份真心,如今却又是他,单方面要辜负这份感情。 他压根没有脸去见孟鸿羽。 晏云窥见文承年的神情变化,从中看穿了他的心思。 晏云不打算同他迂回,便直白道:“文大夫已做了决定,要为文家放弃裕安,可又心存贪恋妄想,不忍就此割舍掉对裕安的感情,所以想要借朕的口,来彻底断了那份念想,将自己放弃的理由,推卸为皇命不可违。我说的可对,文大夫?” 晏云语气淡然,但每个字都戳中了文承年的心,将他自己都没能整理清楚的思绪,给一一摊开抚平,明明白白地展列了出来。 这一句句话,将一向坦率的文承年心中为数不多的懦弱,给揭露得毫无遗漏。 文承年睫毛轻颤,低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紧接着,他又听晏云道:“方才文大夫问朕,为何不直接赐婚。现在,朕可以解答文大夫的疑惑。” 文承年讷讷抬眼,重新看向晏云。 晏云慢条斯理地道:“或许在文大夫的心中,朕的品性还算不错,但是在裕安一事上,朕从来不愿做君子。若由朕赐婚,固然会让文大夫心里好受些,但未免会隐藏祸根。只有这是文大夫自己的选择,才能真正让裕安对你失望,不存有一丝念想。” 无论孟鸿羽动心与否,作为第一个向她表达情意之人,文承年在她心中的地位是极其特殊的,怕是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这种情况下,只有让文承年亲自破坏掉这份好感,才能将他自孟鸿羽心中连根拔除,即便多年后再次想起,也不会因此人而心动。 文承年没想到,晏云会如此直白而又坦荡地,说出自己的算计。 稍许的讶异过后,他无力道:“我没办法。” 若父兄安康,家族顺遂,他可以无所顾忌,去追求自己想要的。 但是在知晓他一直以来的幸福表面下,藏着家人的牺牲后,他只能放下对自由的向往,以及对孟鸿羽的那份感情。 “文大夫所选择,朕很是尊重。为了家族舍弃自我,当真需要很大的勇气。”晏云缓缓说着,话锋却陡然偏转,“可是,这正是文大夫永远不可能与裕安在一起的理由。” 文承年浑身一震。 在他看来,他是孟鸿羽身边,最为贴合她理想中的伴侣的人,即便是与之青梅竹马的晏云,都不比他更合适。 却没想到,在晏云眼中,他永远不可能和孟鸿羽相伴。 晏云悠悠道:“裕安自小离乡来到北淮,她最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一份安心。文大夫你心怀之人过多,今日你既为了家人放弃裕安,有朝一日,你也会为了别的事放弃她。在你心中,她很重要,但不会是最重要的。” 文承年想要反驳,但自知如今这种情况,他无论说什么都没有底气。 他默了半晌,说道:“可是陛下不也如此,比起我,陛下除了太后,还在意着这天下和皇位,在这些面前,公主岂不是更排不上首位?” “你错了。”晏云笑了笑,逐字逐句道,“因为裕安,朕才在意皇位。” 自从他打算成为孟鸿羽的依靠后,他开始想要变强。 但是,身份的差距却不会因为自身变强而改变,有些人终归是他左右不了的。 当孟鸿羽再一次自三皇子那儿受了委屈,并被太子偏帮后,他首次产生了争皇位的念头。 想法种下,他开始付出努力。 即便所有人都觉得,晏云这样一个不被皇帝重视,甚至连名字都不被记得的皇子,不可能对早已被定为储君的太子,以及朝中支持者众多的二皇子构成威胁,晏云却始终没有放弃。 他拉拢了同他一样,被皇帝视若无物的七皇子晏景,并开始了没有回头路的夺权之路。 自此之后,他走的每一步,都让他更接近皇位,也拥有了更多能够保护孟鸿羽的力量。 而这,却让文承年大吃一惊。 三年前,一向在朝中寂寂无闻的六皇子和七皇子突然开始崭露头角,之后不久,太子、二皇子结党营私,皇后谋害昭太妃幼子,徐贵妃勾结外戚干政……各种朝堂宫闱的阴私,都在短短一年内,就暴露了个一干二净,而朝中风向也逐渐转向了晏云。 尤其是在先帝重病后,晏云与晏景合力将混乱的朝纲推上了正道,这让晏云成为了无可挑剔的皇位继承人。 文承年一直以为,这两年的局势之变,是出于晏云的野心和雄心壮志,亦是他多年韬光养晦后,找准时机做出的举动。 却没想到,晏云的动机比他以为的还要简单。 而且,并不那么宏伟。 晏云似猜到了他的看法,“母后乃将门之后,不屑宫闱斗争,亦不在乎权力,故而朕自小也不在意这些。朕的确没有雄心壮志,甚至曾经因为无欲无求,找寻不到人生目标。而裕安,赋予了朕目标。” 这是他从未与人提及过的,孟鸿羽于他的意义。 文承年愣了半晌,问道:“陛下为何与我说这些?” “为了让你明白,裕安在朕心中的重要性。若不能比朕更重视她,就没有资格来与朕抢她。”话及一半,他又唇角一弯,“这世间,也不会存在有这资格的人。” 面对晏云的自信,文承年无言以对。 在晏云面前,他输得彻底。 他惨然笑了两声,而后跪拜在地,终于说出了那个早已下好的决定:“恳请陛下赐婚。” 晏云挑眉,“文大夫确定了?” 文承年苦涩而又无奈道:“确定。” 晏云眼露笑意,随后拿过事先准备好,被放在一边的赐婚圣旨,亲手交到了文承年手上。 “那就如文三公子所愿。” 文承年听到自晏云口中说出这受身份所限的称呼,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事既已定,晏云便打算离开了。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手才搭上门扉,晏云忽然唤道:“陛下!” 晏云悠然回首望他,“文三公子还要说什么?” 文承年犹豫片刻后,道:“公主所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过普通自在的日子。我无法办到,所以放弃了。若陛下亦无法办到,还请陛下早早放过公主,还她自由。” 晏云面不改色,手指却几不可察地一顿。 随后他云淡风轻地道:“从今往后,裕安之事与文三公子无关。比起裕安,文三公子还是多考虑考虑城中的孤苦百姓。” 文承年不解:“陛下此言何意?” “朕曾说过要出资建义药馆,让无所依者有处看病。朕打算先在京内设一处义药馆,若办得顺利,便在各地皆依样设办。关于义药馆,朕认为,没人比文三公子更适合去管理。若京内施行成功,往后北淮各地,也得由文三公子去协助设立。” 晏云敬重文承年的人品和能力,也因他是真正为穷苦百姓着想,所以他放心将这即将设立的新部门交由他管理。 而这,也算是给了他实现梦想的机会,让他不至于被困在京中。 但因事情还未具体定下,有诸多前期准备,加之文承年尚未入仕,因此若非文承年先提了那不顺耳之言,他并没打算现在就告诉他。 文承年没发现,自己被晏云打了巴掌后给的蜜糖给迷惑,转移了话题。 他心怀感激,磕头拜谢:“多谢陛下!” 晏云得体笑道:“这是文三公子你应得的。” 言罢,他转身开门离去。 同时,笑容消失殆尽。 他心里清楚,文承年方才所言不错。 孟鸿羽被困在异国宫中,见多了北淮后宫的阴暗,自然向往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他为了保护孟鸿羽,夺得了帝王之位,但身处这个位置,他注定无法过上那样简单的日子。 或许孟鸿羽也是知晓这一点,所以永远不会考虑和他的可能性。 思及此,晏云疲惫地揉了揉眉间。 关于孟鸿羽,他真是有解决不完的难题。 * 五日后,孟鸿羽自泰安宫,捧着绣完的锦帕回到了永泽宫。 她看着没有多少长进的绣品,没了信心,“我是不是很笨呀,这刺绣怎么绣都绣不好看。” 茗宜安慰道:“那是因为公主本身对这没兴趣,像公主喜欢的琴与舞,当初学得多块?这宫中都难找到一个人能比得过公主的。” 孟鸿羽难得没有因为夸奖而感到开心。 她闷闷道:“我还以为,多练练就能练好的。” 茗宜见她一脸颓然,劝道:“练不好,咱不练了就是,公主何苦勉强自己?” “因为我答应了别人。” 茗宜不解,究竟是谁,能让公主耐着性子,坚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孟鸿羽因为害羞,没将文承年之事告诉旁人,即便身边的宫人也未透露一二。 面对茗宜的疑惑,她随口敷衍了过去。 这时,芙竹进了门,“公主,又是郝公公送来的信。” 孟鸿羽闻言,眼睛一亮,匆匆拿过信。 茗宜和芙竹双双对望,不知写信者为何人,竟然让孟鸿羽这般激动。 孟鸿羽快速看完了信。 沉默了两息后,她平静地叠好信纸,打开抽屉,将之与文承年上一回写给她的信收在了一处。 随后,她转身向茗宜与芙竹淡淡一笑。 “看来,我不用再练了呢。” 第23章 我就是仗着有晏云,那又…… 自收到文承年的信后,孟鸿羽平静得仿若无事发生。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只是再也没有碰过一下针线。 只有晏云知道文承年的事,也只有他清楚,孟鸿羽的内心不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无波无澜。 但她不愿说,他也不想逼她。 除了等她自愿敞开心扉,他所能做的,只有将她喜欢的东西往她面前堆,让她开心。 晏云这反常的举动,让孟鸿羽感到瘆得慌。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这不过节没生病,也没惹她生气的,晏云没理由待她这么好。 而且晏云最近看她的眼神,也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怀疑,晏云在给她下套。 以防自己会不小心入套,她常躲去太后或昭太妃的宫中。 这日,她在太后宫中吃撑着了,便打算走回永泽宫去,赏赏风景消消食。 当她行至颐澜湖时,迎面走来一行人。 孟鸿羽远远瞧着,就想避开,奈何对方也看着了她,还朝她挥了手。 她只好走至那行人面前,行礼后热情道:“太妃娘娘,好久没见着您了呢。” 来者是齐太妃和晋王。 齐太妃温婉内敛,许是今日见着儿子开心,难得调笑道:“公主只记得太后,都不记得我,自然是好久没见着了。” 孟鸿羽粲然笑道:“太妃娘娘本就喜欢我,再多见几次,晋王可要吃醋了呢。” 听着孟鸿羽不着调的话,齐太妃掩嘴而笑,“那我岂不是还要夸公主懂事?” 孟鸿羽毫不客气地点头,“那自然是要的。” 一旁,晋王看着笑靥如花的孟鸿羽,被惊艳得挪不开眼。 孟鸿羽本就夺人眼球,而去年及笄后的她,更是如花苞绽放,在短短一年中长开了许多,娇俏的容颜添了几分柔媚,让人不由心驰神往。 晃神之际,他忽觉袖子被人轻扯,回头一瞧,见是今日随他一起进宫的爱妾。 见爱妾抿唇望着他,他便知晓,她这是吃醋了。 他偷偷向后伸出手去,借由宽大的袖口遮掩,与爱妾双手交握,以示安抚。 齐太妃余光注意到了二人的小动作,不屑地白了那小妾一眼。 这小妾为宫女出身,平白有一套勾引人的本事,将晋王拿捏得死死的,让他放着王妃和侧妃不理会,偏偏带她一个孺人进宫。 这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没规矩! 她心生不满,忽然想起什么,眼珠子一转,目光就落到了孟鸿羽身上。 孟鸿羽背后一凉,只听齐太妃道:“说起来,晋王府中的孺人姜氏,原是裕安公主的人吧?” 此话一出,孟鸿羽与晋王爱妾皆面色一变。 齐太妃却像是没注意到二人的尴尬,“姜氏伺候公主多年,又与公主分别许久,想来很是想念。且当初若非是借着公主的光,姜氏哪儿有资格担个孺人之位,她对公主应当是感激至极的。于情于理,我也不能打扰公主同姜氏叙旧才是。” 这话听似在为孟鸿羽她们着想,实际上却是将姜孺人给狠狠贬低了一顿,提醒了她的出身,让她抬不起头来。 这还是孟鸿羽第一次听见,齐太妃这样语气不善。 她正震惊着,姜孺人已脸色缓和,“多谢太妃娘娘体恤,妾的确是想和公主好好叙旧。” 齐太妃扫了她一眼,“那就好好叙吧。” 随后,齐太妃与孟鸿羽说了两句,便留下她与姜孺人,美曰其名给她们腾地方叙旧,实则想趁着姜孺人不在时,好好规劝晋王。 待只余下孟鸿羽与姜孺人两行人,孟鸿羽和姜孺人还没说话,芙竹先开了口。 “公主可要小心,别被类犬之人给咬了。” 茗宜闻言,先于孟鸿羽制止了她:“芙竹,不要乱说话。” 孟鸿羽正庆幸,自己宫中还是有沉得住气的。 然而下一刻,就又听茗宜道:“莫要侮辱了犬,小犬养久了还知道感恩护主,不懂感恩之人,连狗都不如!” 见一向沉稳的茗宜也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孟鸿羽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这并不怪她们。 毕竟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轻易原谅姜怜。 万嘉二十年四月,自她出生起就陪伴着她,并陪同她一起到北淮的秦嬷嬷因病过世。 她悲恸至极,难掩痛苦。 踏雪宫内与秦嬷嬷相处了数年的太监宫女们,也都哭得泣不成声。 唯有一同离乡来到北淮,被秦嬷嬷视若己出的姜怜,在秦嬷嬷过世的第二天,爬上了四皇子的床,在四皇子怀中娇媚调笑。 在姜怜的心中,富贵的生活比一个逝去的人更为重要。 人各有志,孟鸿羽无法左右她的想法和情感,虽然心存怨气,为秦嬷嬷感到不值,却也只能尊重她的选择。 四皇子派人来踏雪宫中,领走姜怜的那日,孟鸿羽念及旧情,还是送了她这些年攒下的为数不多的首饰。 可她的善心,换来的却是姜怜的一句:“今日起,我终于可以摆脱公主了。” 孟鸿羽从小把姜怜当作姐姐对待,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却没想到,自己的一片真心,最后换得了这样的一句话。 而且,她至今想不明白,姜怜此话何意。 在茗宜和芙竹纷纷为她鸣不平后,孟鸿羽道:“我家宫女不太会说话,孺人不要见怪。” 听得孟鸿羽陌生的称呼,姜怜先是一愣。 随后她哼了一声,“如今我已是晋王的人,自不会与宫婢计较。” 她话语中,是满满的优越感。 孟鸿羽不屑同她多说话,随口告辞,就要离开。 姜怜却在孟鸿羽擦身而过之时,拽住了她的手臂。 “公主可知,我最讨厌公主的是什么?” 孟鸿羽顿住脚步,侧首看她。 这正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知道的。 姜怜松开手,以一种高人一等的姿态看向她。 “听闻前段时日,公主与纯太妃交好,但最近二位闹掰了。看来那位纯太妃也与我一样,深受公主之害。” 孟鸿羽好不容易想开了文善儿的事,姜怜此话,无疑是再揭开她的伤疤。 芙竹急道:“公主,不要听她瞎说!” 孟鸿羽却没有动作,只静静地看着姜怜。 姜怜嗤笑一声后,说道:“因为公主惯是会装可怜,总是一副无辜的模样,却最会抢走别人喜爱之物。在你面前,旁人的努力看起来就像是笑话。” 孟鸿羽默了半晌。 而后,她笃定道:“所以,你其实只是在嫉妒我吧。” 姜怜方才还伶牙俐齿,听得孟鸿羽此言,瞬间同卡了喉咙似的,结巴道:“你……你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不过是事实而已,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孟鸿羽不解道,“你嫉妒我什么,出身、样貌、人缘?如果你真的想要这些,那不如你重新去投一次胎吧,反正今生是无望了。” 姜怜瞪大了双眼。 和孟鸿羽分别了两年,她已经忘了,孟鸿羽还有这样厚脸皮的一面。 孟鸿羽见她哑口无言,再接再厉:“你说我抢了你想要的,你怎知我就看得上你眼中的宝贝?我难道还贪图你一个小妾孺人的位置?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古人所言,诚不欺我。” 姜怜嘴唇哆嗦了许久,才重新找回了斗志。 她扬声道:“公主身为质子,被困宫中,如今这般自信张扬,也不过是仗着有陛下为你撑腰而已。” “嗯哼!”孟鸿羽嘴巴一撅,小巧的下巴一样,嘚瑟道,“是啊,我就是仗着有晏云,那又如何?不仅是晏云,太后、昭太妃她们都喜欢我,都为我撑腰,你嫉妒,就去找他们说理去呀!” 从前在孟鸿羽手下做事时,孟鸿羽都是惯着姜怜的,从未这样对她说过话。 一时间,姜怜又惊又怒,但偏偏反驳不得。 孟鸿羽见成功把她堵得没话说,再看茗宜和芙竹,也是消了气的爽快模样。 她舒了一口气,便打算离开。 然而姜怜再次叫住了她。 孟鸿羽有些不耐烦了。 她回过头,就要发怒,却有一物什向她抛了来。 她以为是暗器,敏捷地往边上一躲,随后就听得玉石相撞之声。 地面上,一块玉镯四分五裂。 场面寂静了几息。 孟鸿羽眨巴眨巴眼睛,向姜怜看去:“你这镯子不太好啊,这就碎了。” 姜怜:“……这是晋王殿下花了数月为我寻来的,至少值五百两银子。” “哦。”孟鸿羽耸了耸肩,“既然这么金贵,那你丢它做什么?” 姜怜咬牙了好一会儿,才道:“当初从公主这儿得了些便宜首饰做嫁妆,我不愿欠公主的,所以想以此镯,与公主两讫,两不相欠,往后各自安好。” 孟鸿羽看着那碎成好几块的镯子,忽然心疼起来,早知如此,她方才躲什么呀? 不过,她面上没有表露一二。 她故作无所谓地道:“即是如此,那就当作你还了吧。” 姜怜却想找回几分面子,“不用,晋王府中还多的是宝贝,我之后再……” 孟鸿羽语气平淡地打断了她的话:“孺人送来再好的宝贝,最后也不过是和这镯子落得同样的下场而已。” 芙竹附和道:“没错,可不是什么腌臜东西都能进咱永泽宫的。” 主仆二人一搭一唱,不等姜怜说话,迅速离去。 留下姜怜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待走远了后,芙竹还在向孟鸿羽痛骂姜怜:“那个没良心的东西,以为一个镯子就能抵消了公主和秦嬷嬷待她的好,还说两讫,当真是什么胡话都说得出口!” 孟鸿羽待她骂够了,才道:“她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不过,有一句话她说的不错。” 芙竹面露疑惑,“哪一句?” 孟鸿羽悠悠道:“两不相欠,方能各自安好。” 她欠文承年的,还是早日还了为好。 第24章 冷战 勤书房。 孟鸿羽提着食盒,向房内探进半个脑袋,明亮的眼睛不住张望着。 平日里,晏云除了在珑乾宫,基本上都在这儿处理批阅奏折。 她虽想着见晏云,袁才哲也没拦她,但这么直接进去真的好吗? 她徘徊不定,时而探下头,时而又往后退两步。 犹豫之际,连晏云什么时候悄悄来到她身边,她都没有注意到。 晏云轻拍她的肩,“做什么呢,跟做贼似的?”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孟鸿羽吓了一跳,嗔道,“是不是成心想吓死我,偷我的小金库?” 晏云好笑道:“你还有小金库?那以后可别向我哭穷了。” 意识到说错了话,孟鸿羽忙止住了嘴。 她提着食盒在晏云面前现了现,讨好地道:“你快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跟着晏云进了屋子,在见到桌上摊开的折子后,却立定不动了。 晏云奇怪道:“怎么了?” 孟鸿羽捂着眼,“我可什么都没瞧见啊,你赶快把桌上的东西收走。” 她是丰延国的人,这关乎北淮国事的折子,她若不小心瞥到什么机密,不被灭口也得被囚禁。 晏云敲了敲她的脑袋,“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在勤书房处理的都非机密。 而且,他并不在意让孟鸿羽看到这些。 他不会做出伤害孟鸿羽母国之事,而无关乎丰延国的事,以孟鸿羽的性子,记都懒得记,更别说往外传了。 孟鸿羽揉了揉脑袋,见他无所谓,便也不去理会。 她难得贤惠一次,帮晏云将折子摞到一边。 整理时,她还不忘道:“我跟你说,可不是谁都像我这样正直的,你可别傻乎乎的,谁来都这么没防备。” 晏云随口应着:“放心,别人也无法轻易出入这里。” 说话间,他搬过一张椅子至书案前,与他的座椅紧靠而放,并稳稳落座。 孟鸿羽将食盒中的盘子一一摆出后,自然地在属于皇帝的位子上坐下。 她将盘子推到晏云面前,“今日的糕点格外好吃,快尝尝。” 晏云眉梢一挑,心领神会。 孟鸿羽每次想要哄他开心,或有求于他,都只会使送糕点这一招。 今日唯一比往日强的,是这次是她亲自来送,而非遣了宫人来。 但这也表示,她今日所求之事,定不简单。 当二人一同将糕点扫荡干净后,孟鸿羽果然开口道:“晏云,我想出宫一趟。” “出宫做什么?” 孟鸿羽咬着下唇,半真半假地道:“我想去一下文府,文三哥有东西落在我这儿,我得还他。” 她不喜欢事情不清不楚地结束,更不想只以一封信结束。 与文善儿之间的友情,是在二人说开了的情况下断了的,与文承年,她也不想留下任何疑虑。 但这些话,却不怎么好同晏云说。 当初她没有寻到机会告诉晏云,文承年向她表白心意一事。 如今文承年只凭一封信就要将那事当作没发生,此时让她再把这件事说出口,岂不是太丢人了? 晏云不知孟鸿羽女儿家的小心思,只是听她提及文承年,脸色就立变,“什么东西还得你亲手交给他?你给我,我让人帮你送去便是。” “不行,我得自己给他。” “那就不准。”晏云说这话时,颇有赌气的意思。 他想不通,文承年究竟哪里好,值得孟鸿羽念念不忘,还放低姿态去找他? 孟鸿羽见晏云给她摆脸色,又一副不容反对的模样,当即气急。 她指着只剩残渣的盘子,怒道:“我的糕点你都吃了,我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都不答应?” 晏云无言,却是把上孟鸿羽的手,将那一双玉手在自己面前摊开。 孟鸿羽蹙眉,“你这是在做什么?” 晏云不假思索,“吐出来还你。” 孟鸿羽猛地一拍他的下巴,嫌弃道:“谁要你还?我只要你答应让我出宫。” 晏云一字一字往外蹦:“我说了,不准!” 文承年才放弃对孟鸿羽的念想,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也保不准,他会因为一次见面而改变决定。 这时候方孟鸿羽去见文承年,给自己徒增风险,除非他疯了! 孟鸿羽不知晏云心中所想,晏云亦误会了孟鸿羽所思。 二人争执不下,都不愿退让。 最后,二人陷入了久违的冷战中。 天气转暖,春意阑珊,孟鸿羽的心思天天往永泽宫外飘。 因着和晏云闹别扭,珑清宫去不成,整个皇宫内,她能去的也不过是那些太妃处。 这天,她去看望了昭太妃,恰逢太后也在。 昭太妃喜形于色,孟鸿羽问其原因,才知晓,原来是檀王晏景带着心上人回京了。 孟鸿羽亦兴奋了起来,“那他什么时候带那姑娘进宫来?” 晏景是当初所有皇子中,唯一一个帮助晏云夺储的。 此人能力有之,才学有之,就是脾气有些怪。 在外人眼中,他脾性温和,待人亲和友善,但孟鸿羽却很难从他的眼中找到一份真心。 唯有提到叫“慕宁”的姑娘时,他的眉眼间才会有几分温柔,以及偏执。 所以一直以来,孟鸿羽都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姑娘,能让那个晏景自幼时起就对她念念不忘。 昭太妃见孟鸿羽一脸期待,略有些惆怅得道:“晏景那孩子,都还没让宁儿知晓她的心意。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宁儿。” 太后瞥了一眼孟鸿羽,嗤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得道:“也不知先帝那样满脑子只有女人的人,怎么会有晏云、晏景这两个不开窍的儿子。” 孟鸿羽听太后这话的意思,像是知道了晏云有心上人。 之前晏云一直不肯告诉她,那人是哪家的姑娘,让她心痒了许久。 长睫下,她的好奇都要溢了出来。 她正要向太后问得晏云的心上人,结果这时外头却来报,晏云来了。 孟鸿羽面色一变,这厮怎么那么阴魂不散。 她都跑昭太妃宫中来了,怎么还能遇上他? 晏云踏进殿内的时候,就见孟鸿羽同只小鹌鹑似的,全然不复方才那样精神抖擞的模样,沉着一张脸,一字不发地窝在一边。 因为冷战,二人近半月未见,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她消瘦了许多。 怜惜划过心口,却在和孟鸿羽对上视线的一刹那,强行将这份感情压了下去。 他没忘记,她心中始终想着另一个男子。 郁气上了头,让他强行装作没瞧见孟鸿羽。 “方才去泰安宫向母后请安,得知母后来了太妃这处,所以朕找了过来。”向太后行完礼后,问道,“母后与太妃正说些什么?” 太后道:“昭太妃盼着见儿媳妇,可晏景那小子,就是没法把人往宫中带。”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晏云了然笑道,“不日举办宫宴,慕宁作为慕尚书之女,让她随父进宫,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再随便寻个理由,让她留下陪伴昭太妃便是。” 昭太妃立即展颜而笑,“那真是太好了。” 孟鸿羽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动起了小心思。 她不着痕迹地蹭到太后身边,拉着太后的袖子,软声道:“太后,我也想参加宫宴。” 太后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打算答应。 可晏云却突然道:“母后,宫宴之事由朕安排就好,母后就不用费心了。” 他自认气性小。 文承年说不定会来参加宫宴,他不想让孟鸿羽同他见面。 而且,宫宴上大多都是男子,他不愿让别人窥探到她的美好。 孟鸿羽完全不能理解他,只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意思?找茬呗? 她不甘示弱:“太后,我觉着多加一个人而已,不过就是太后就一句话的事。而且太后这么疼爱我,当真忍心拒绝我吗?” 晏云淡定接话:“母后,多加一人,席位流程都会随之改变。朕是皇帝,谁去不去,自然是由朕说了算。” …… 二人左一个“太后”,右一个“母后”,将太后吵得脑仁疼。 被迫参与他们冷战的太后最终受不了,一拍桌子,不耐烦地道:“这事你们自己解决,宫宴前别再来烦哀家。” 孟鸿羽委委屈屈,瞪了晏云一眼。 都怪他,不让她出宫,不让她参加宫宴,还害她被太后说。 她愤懑不已,小脑筋却没停止转动。 既然他不让她参加,那她就只能用自己的法子了。 * 三月二十八,万寿宴。 皇帝寿辰,王侯百官皆进宫朝贺,四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参加宫宴。 宫宴上,慕尚书家的二小姐慕宁备受瞩目。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位慕二小姐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她身后那负责服侍,始终低垂着头的宫女。 而这宫女,正是孟鸿羽。 慕宁的兄长慕文湛,在孟鸿羽为其斟茶时,注意到了她的美貌,并为其心神荡漾。 慕文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那一双柔荑。 孟鸿羽察觉到他的意图,立即收回手。 动作中,壶中刚沏的茶水泼了些出来,全洒到了她的手背上。 茶虽非滚烫,但她皮肤娇嫩白皙,只瞬间便红了大片。 慕文湛还想着吃人豆腐。 “没事吧?”他边说着关心的话语,边再度伸手。 慕宁不着痕迹地插入二人之间,拿出帕子替孟鸿羽擦掉手上的茶水。 孟鸿羽手上吃痛,却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她今日乔装成宫女,就是为了见一见慕宁。 此时一直以来好奇的人就在她面前,她心中一个激动,就握住了慕宁的手,并目光烁烁地凝视着对方。 慕宁不明所以,“姑娘?” 孟鸿羽红唇轻启,正要开口,却突然浑身一震。 慕宁也感受到了凌厉的视线。 她们双双回头,寻着那视线望去。 只见身为皇帝的晏云,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孟鸿羽,神色严肃,而坐于龙椅下方首座的檀王晏景,则紧紧盯着她们交握的手。 孟鸿羽心中一个咯噔,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她朝晏云拱了拱鼻子,不满地“啧”了一声,转过脸重新朝向慕宁时,却又换了一副面孔。 她笑嘻嘻道:“我下回再找你。” 说完也不等慕宁反应,便踩着小碎步,迅速跑了。 而身为万寿宴当之无愧的主角,晏云随意交代了袁才哲两句,就也匆匆离去。 去追那同猫儿一般,随时都会跑不见的姑娘。 第25章 和好 孟鸿羽一身宫女装扮,快步行走在小道上。 今日她打扮成宫女混入宫宴,为的就是见一见晏景的心上人。 诚然,她可以等昭太妃将慕宁留在宫中后再见,但晏云不让她参加宫宴,还搬出皇帝的身份,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现在就拿身份来压她,若如他所愿,以后可还得了? 现在好奇的人见着了,宫宴也算是勉强参加了,她总算争回一口气。 得偿所愿后,她心情愉悦,脚步更是轻快起来。 就是轻快过了头,在转弯处时,不小心撞了人。 她忙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成心的。” “一介宫婢,竟以‘我’自称?”那人声音盛气中带着几分嘚瑟,“不过看在你诚心认错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孟鸿羽一听得最是熟悉不过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 她看向晏云,诧异道:“怎么是你?” 晏云反问:“不然你以为是谁?文承年吗?” 孟鸿羽不解,“你提文三哥做什么?关他什么事?” 晏云语带酸意:“你乔装打扮来参加宫宴,不就是为了见文承年?” 孟鸿羽呆呆地看了晏云半晌,恍然大悟。 对啊!今日宫宴,文家也会参加,说不定是个能见着文承年的好机会。 最近她尽顾着同晏云赌气,竟是忘了这一茬。 “我怎么没想到呢?”她懊恼地嘟囔,“现在回去来不来得及?” 晏云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哪儿还不明白,文承年在她心中根本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重要。 积攒了许久的郁气消散大半,他揉了揉孟鸿羽的头发,“不用去了,他没来。” 孟鸿羽没顾得及失望,忙护住自己的头发,“说话就说话,别动我头发。” 见思念多日的人,此刻灵动地在自己面前,即便她语含怨气,晏云也止不住眉眼含笑。 因为冷战,他这大半个月来,人都没见到一次,就更别说声音了。 此时听见她的声音,觉得即便是斗嘴,都让他心生欢喜。 同时他又有些懊恼,早知她并未念着文承年,他也不用强逼着自己不去见她。 孟鸿羽似乎也想起来,他们还在冷战中。 她轻哼一声,脑袋一扭,不打算再多说一字。 晏云知她小性子上来了,又不想再同她冷战下去,便低声哄道:“念念,看在今日是我生辰的份上,我们和好,好不好?” 孟鸿羽其实也没怎么生气了,不过就是因为一口气憋着。 此时听得晏云这般轻声细语安抚,她也不好意思再冷着脸,便做出大度姿态道:“那好吧,谁叫我大度呢。” 晏云扬起笑容,旋即摆驾,同孟鸿羽一起坐辇回到永泽宫。 一进宫,他立刻让人给孟鸿羽拿烫伤药。 其实烫伤已不痛,就连红印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了,可晏云不放心,非要亲自替她涂药。 望着认真为她抹药的晏云,孟鸿羽心中一软。 她勾了勾晏云的手指,轻声道:“生辰礼还没给你呢。” 说着,她自袖子中拿出一勾着金丝的黑色手绳,手绳上嵌着一颗墨蓝色的珠子。 “我出生前,父皇迎了这开了光的念尘珠,请了九十九位高僧诵经祈福,说只要我戴着念尘珠,就能平安无虞。我把这珠子制成了手绳送你,便是将这份平安送你。” 晏云看着那在烛光下泛光的珠子,傻了眼。 因为二人吵架,他原本没奢望孟鸿羽会将他的生辰记挂在心上。 没想到她不仅为他准备了生辰礼,送给他的,还是这于她而言万分重要之物。 孟鸿羽见晏云不说话,也不接东西,以为他没瞧上。 她嘴巴扁了扁,“这可是我最宝贝的东西,你不要就算了。” 她作势就要收回,晏云忙拦住,“我只是担心你舍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好事成双,当初父皇请了两颗念尘珠,给你的那颗是我平时没戴在身边的。” 说着,她就着脖子上的绳子,拎出一颗珠子,果然与手绳上的那颗一模一样。 晏云瞧着这俨然一对的珠子,喜悦涌上心头。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孟鸿羽。 “念念,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喜欢的礼物。” 呼吸自孟鸿羽耳边拂过,淡淡的暖意钻到孟鸿羽的耳中,让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从前晏云也抱过她,但每一次都是轻轻的,像是哄孩子一般。 而这一次,他却像是想要传达给她什么,用了不小的力。 孟鸿羽摸不清他的情绪,只当他太喜欢这礼物了。 她心中得意。 送个礼就能把晏云一个皇帝感动成这样,真不愧是她! 孟鸿羽与晏云就此和好。 后宫的氛围一下子就好了许多。 尤其是珑清宫和永泽宫的宫人,他们都在感叹,这天总算是放晴了。 万寿宴后,慕宁留在了昭太妃宫中。 孟鸿羽常想去看望,但晏景那厮小气得很,不过因为她在宫宴时摸了下慕宁的手,就让晏云看好她,不让她见慕宁。 但孟鸿羽从来不是听话的性子。 这日,她再度打算去往昭太妃宫中,结果好巧不巧,半道经过颐澜湖清归亭时,就见着了慕宁。 她欢快地向慕宁小跑着过去。 待她跑近了后,慕宁屈膝行礼:“拜见裕安公主。” 孟鸿羽好奇问道:“你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份的?” 那日初遇,她分明穿的宫女着装。 慕宁温婉笑道:“公主十指纤细,皮肤娇嫩,不是干活的手。且公主的容貌气度与一般宫女不同,即便身着宫女装束,也难掩公主风姿。” “可北淮不止一个公主,你怎确定我是哪一个?” 因为晏云看她的眼神,不像是看自家妹妹。 慕宁心中如此作想,但圣意不能妄自揣测,于是开口后变成了另一番说辞:“都道裕安公主倾国倾城,应当是公主这样的容貌,才担得起这样的美誉。” 孟鸿羽看着慕宁,忽然理解了晏景执着她的缘由。 这样有眼光的人,谁不喜欢! 孟鸿羽被哄得开心,牵着慕宁坐下。 “晏云那混蛋不让我出席宫宴,晏景那小气鬼也不肯带你来见我,我就只能装成宫女去看你。” 话音未落,慕宁身边的丫鬟明显倒吸了口凉气。 慕宁也是一惊。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样称呼一国皇帝和王爷。 但她神色未露,只笑道:“公主这不就见着我了?只是不知,公主见我是为何?” 孟鸿羽坦白道:“因为我好奇你是个怎样的人。” 说着,她又想起什么,“对了,那天宫宴之后,晏景没有怎么着你吧?” 慕宁不适时地微怔了片刻,而后问道:“公主为何这么问?” 孟鸿羽答得果断:“因为他小气啊!” 孟鸿羽说完,见慕宁有些失神茫然。 她伸手在慕宁面前晃了晃,待她回神后,软着声音道:“你今日去我宫中,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在这宫中,她难得见着同龄人,上一个还同她闹掰了,所以见着了,就想要多亲近亲近。 而且或许是因为有眼缘,她第一次瞧见慕宁时,便觉得与她一见如故,这会儿话说下来,更是喜欢这同她一般大的姑娘。 孟鸿羽的撒娇功夫十试九灵,慕宁也中了招,没多想便答应了下来。 孟鸿羽欢欣雀跃,一回到永泽宫,就拉着慕宁开始漫长的聊天。 全程多是孟鸿羽侃侃而谈,慕宁默默听着。 到后来,孟鸿羽竟然直接把慕宁给念叨困了。 见她面泛困意,孟鸿羽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说着,她直接掀开了被子,又拍了怕枕头,“很软和的哦!” 孟鸿羽这般坦率热情,慕宁便也不假做推辞。 “那就多谢公主了。” 孟鸿羽屏退宫人,与慕宁脱了外衣,只着中衣上了床。 脱衣时,孟鸿羽忽然瞥见,慕宁随外衣放至一边的一块令牌。 她瞳孔一震。 她认得这令牌,持有此令牌者,出入宫可不用请得圣旨,亦不用另做申请。 她心思微动,约莫一炷香后,没能睡着。 慕宁却像是睡熟了。 她轻声唤了慕宁两声,确认慕宁睡沉了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她悄然穿上衣裳,并拿上了那块令牌。 晏云不准她去文家,这块令牌是她能够见文承年唯一的机会了。 她看着慕宁的睡颜,轻声道:“对不住了,等我回来后一定好好向你赔罪,到时候你让我干什么都成。” 说罢,她向门外走去。 然而还未走出永泽宫的宫门,她顿住了身形。 她方才本想求慕宁带她出宫,但若慕宁答应了,事后晏云多半会怪罪慕宁,所以她没能向慕宁开口。 可现在转念一想,她就这么走了,慕宁说不定还是会被牵连。 而且,这是属于慕宁的东西,她就这样拿走,她的良心实在过不去。 犹豫片刻,她终归还是狠不下心,放弃了这唯一能够见到文承年的机会,折回寝殿。 一打开门,慕宁正站在门后。 慕宁望着孟鸿羽,和善问道:“公主不出宫了?” 孟鸿羽微怔,随后乖乖交还出宫令牌,诚恳认错:“对不起,我不该偷拿你的东西。” 慕宁接过令牌,并未生气,只问道:“公主是想要回丰延国吗?” 孟鸿羽摇了摇头,老实道:“我只是想去趟文府。”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我想亲手把这个交给他。” 慕宁没有刨根问底,望着她手中之物沉默几息后,说道:“我可以给公主这块令牌,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孟鸿羽双眼一亮,“什么要求?” 慕宁悠悠道:“我不放心公主独自出宫,所以请让我陪着公主。” * 车轮辘辘,马车不疾不徐地驶过街巷。 孟鸿羽看着宫外的街景,感到不可思议。 她没想到慕宁真的会陪她出宫。 她放下车帘,眉开眼笑地看向慕宁:“慕宁,你人可真好。” 慕宁淡淡笑道:“公主谬赞了。” 她不喜欢惹事上身,今日陪孟鸿羽出宫,也只是想还曾经的一个人情。 多年前,她与孟鸿羽有过一面之缘。 那日她奉昭妃之命进宫,因着一些事心情低落,那时候,是陌生的孟鸿羽安慰了她。 不过,孟鸿羽应当是不记得了。 没过一会儿,马车停在了文府门口。 慕宁不便掺和孟鸿羽的事,便留在马车上等她。 孟鸿羽独自下了马车。 文府门前,马车访者络绎不绝。 孟鸿羽随着人群想要混进文府,却被人拦了下来。 门口小厮道:“这位小姐,请出示一下您的请柬。” 孟鸿羽不知今日文府设宴,又因只赴过后宫妃嫔的宴,不知这外头赴宴是需要请柬的。 她面露茫然,有些失措。 这时,一人走了过来对那小厮道:“这位姑娘是我的客人。” 孟鸿羽微怔,抬眼瞧去。 这为她解围之人,正是初六一别,便再也没有见过的文承年。 第26章 都没有人喜欢我,你来喜…… 自正月初六一别,孟鸿羽与文承年已有三月未见。 此时见着文承年,孟鸿羽产生了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略微恍惚地随着文承年进入府中僻静处,待站定后,她默默深吸了一口气。 “文三哥,好久不见。”她仿若寻常聊家常一般,语气如常,“今日文府很热闹呢,早知道我便换个日子来。” 恍如隔世的不止孟鸿羽。 久违地见到孟鸿羽,听见她的声音,文承年心中酸涩。 而这些日子压抑下的对孟鸿羽的留恋,也在瞬间成倍增涨,灌满了他的胸腔。 他沉默良久,缓缓道:“今日是我和乔家四小姐的订亲宴。” 说这话时,他仔细地观察着孟鸿羽,企图从她的脸上寻到伤心难过的神色。 只要她表现出来一丝不快,他或许就会重新做出决定。 然而,孟鸿羽只眼中掠过惊讶之色,而后露出的,是了然的神情。 文承年不是会欺人感情之人,所以当他向她表白心意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怀疑他的用心。 之后,短短的半个月内,他送进宫两封信。 第一封还在说为她准备了生辰礼,让她等他。 而没过多久的第二封信,却又告诉她,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所以他想要将那份告白当作没发生过。 她无法理解,为何有人连自己的心意都能认错?他又为何突然察觉到了所谓的真正心意? 她直觉不对,还猜想过文承年或许是有什么隐情。 她想知道一个真相。 当她从文承年口中听到,今日是他的定亲宴时,她才明白了。 原来是有了真正喜欢的人,所以才分清楚了,他对她的只是友情。 孟鸿羽如释重负。 “文三哥,无论你的心意如何,我都要谢谢你当初愿意说喜欢我。那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表白心意,虽然是你误解了,但我的确曾为此高兴。” 她淡淡地说着,自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文承年。 “文三哥对我的心意是假的,但曾给予我许多欢喜却是真。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这是我还你的。不过你现在应该也不需要了,若你觉得碍眼,等我走后,你扔掉也可以。” 文承年低头向手中看去,是一方锦帕。 他顿时心潮猛烈起伏起来,许久忘了呼吸。 孟鸿羽见他不说话,又自顾自地道:“从今往后我们应当不会再见,我也就不说再见了。文三哥,祝你幸福。” 孟鸿羽今日来,除了解答心中疑惑,更是为了与文承年有个了断。 从今往后,两不相欠。 文承年却置若罔闻,只垂着头,摩挲着手中的锦帕。 孟鸿羽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的反应。 她叹息了一声,“文三哥,那我走了啊。” 见文承年依旧没反应,她转身离去。 文承年看着锦帕上,绣得有些丑的朱雀,仿佛能想象到,孟鸿羽全心全意为他绣这锦帕的场景。 只是一道想象,便让他有了勇气。 他唤道:“鸿羽姑娘!” 孟鸿羽顿住步子,疑惑地回头看他。 文承年想要说出挽留的话,却在这时,有人经过。 “承年,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文承敏。 文承年方才生起的冲动立刻消散。 他凝望着孟鸿羽,死了心,“裕安公主,也祝你幸福。” 孟鸿羽回以一笑,“谢谢。” 走出文府后,孟鸿羽深呼吸了几下,吐出憋在胸腔中的浊气。 幸好,在她决定试着去喜欢文承年前,就断了这份感情。 她回了马车,慕宁一见她就问道:“可将锦帕给了那人?” “给啦!”孟鸿羽笑得灿烂,“我都不知道他今日订婚,没想到正好赶上送他贺礼。” 慕宁没多说什么,让车夫返程。 她们所乘的马车,是近宫门处租的,回到车铺后,她们需得步行回宫。 步行路上,孟鸿羽一步三回头,频频去贪看街景。 快要行到长街尽头时,她望向街边一座艺坊,终于没忍住,可怜巴巴道:“这一进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了,真想听听小曲儿再回去呢。” 说着,她长吁短叹,还时不时瞥一眼慕宁。 慕宁明知她故作可怜,但还是没忍心让她伤心,“我们只听半个时辰,可好?” 孟鸿羽连连点头,咧着嘴笑道:“好!” 二人就近进入了一家名为怀虞楼的艺坊。 自晏云当上皇帝后,孟鸿羽的小金库充盈了许多。 这难得出宫,她便阔绰了一把,包了最贵的雅间,并点了头牌姑娘。 雅间内,一扇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只留两边供人行走。 二人被引至屏风里侧。 随后侍者麻利地将窗户尽数关上,隔绝了外头的霞光,却在房间陷入黑暗时燃起了灯。 透过屏风,她们看见有几道身影迤迤然进了房间,立于屏风外侧。 随着房门闭合声落下,素雅琴音伴着清冽笛声响起。 那一琴一笛,雅韵清妙,洋洋盈耳。 同时,另几道身影翩翩起舞。 姑娘们的曼妙舞姿被烛光映照在屏风之上,鸾回凤翥,袅袅娜娜。 虽不见佳人容貌,但半遮半掩,惹人遐想,反倒更让人心醉神迷。 孟鸿羽同慕宁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她们今日没白出宫! 孟鸿羽沉浸在舞乐之中,忽觉得那琴音似有些耳熟。 还没等她想明白,负责伺候的丫鬟为她们倒了酒。 孟鸿羽立刻转了心思,拿起酒杯啜了一口。 这酒果香醇厚,入口不辛辣,很是爽口。 丫鬟介绍道:“这是我们楼内独酿的果酒,二位现在喝的是杨梅酿制的,还有其他几种果子酿的,二位可要尝一尝?” 孟鸿羽来了兴致,“请都拿来给我们尝尝。” 丫鬟很快上了七壶酒,皆是用不同的果子酿制而成。 二人酒量上佳,但怕耽误事,于是决定每一种就浅尝一小口,剩下的带回宫去。 孟鸿羽有所克制,尝遍了酒后就不再动杯,一心赏舞乐。 然而过了没多久,她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不甚清晰。 那人在讥讽她眼光差,真心假意都分不清,总是被人骗。 此外,他还让人抬了三大箱子到她面前,让她再看书,多补习一番。 孟鸿羽精神恍惚,却还是分辨出来,那是晏云的声音。 “我才不要看!”她想要反驳,但酒劲上了头,完全没了气势,话说出口反倒委屈起来,“他订婚了,你很开心吧!又可以看我笑话了!你看,果然没有人会喜欢我的,为什么都没有人喜欢我呢?” 慕宁也醉了。 但好在,她还比孟鸿羽多两分理智。 她牵住孟鸿羽的手,安慰道:“你那么好,会有人喜欢的。我们先回宫好不好?” 孟鸿羽任由慕宁牵着她起身,亦步亦趋地跟着向外走去,“你比晏云温柔多了,我喜欢你,我们以后成亲好不好?” 满嘴荒唐话,竟是连男女都不分了。 慕宁的意识也逐渐变成了浆糊,却仍记着要把孟鸿羽哄回宫中去。 是以,她都没怎么听清孟鸿羽的话,就回道:“好,我们现在回宫,你说什么都好……” 话还未说完,她的脚不小心勾到屏风,带着孟鸿羽一同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就在这时,琴声与笛音齐齐骤停。 乐器落地,两道身影敏捷地蹿至两个喝醉的姑娘面前,稳稳接住了她们。 孟鸿羽意识模糊地仰起红扑扑的脸蛋,发现晏云的面容比方才清晰了些。 一边,接住慕宁的晏景冷声质问丫鬟:“你给她喝的什么?” 那丫鬟被吓得直接跪下:“就……就是我们楼中的果酒。二位小姐应该是没有尝过,不知道这酒后劲大……” 她越说声音越低,在晏景森冷的眼神下,到后面话都说不完全。 晏云在那丫鬟和舞女被吓晕前,说道:“下回伺候人,要先提醒客人这酒酒劲大。” 晏云语气平稳,但威势十足。 丫鬟忙磕头道:“好……是!” “下去吧。” 几名姑娘像是得了赦令,忙不迭地拥出了房间。 孟鸿羽还在晏云怀中挣扎,分明都认不清人了,可还是望着晏云道:“你这混蛋,离我远点儿!你肯定是来嘲笑我的,我不想见你!” 孟鸿羽嚷嚷个不停,惹得晏景皱了眉头,“赶快把她带回去,别来招惹我的宁儿。” 晏云知道,晏景是为孟鸿羽方才求亲,慕宁还答应了一事吃醋。 他清楚晏景的想法,因为他也为此感到不快。 谁会高兴自己喜欢的姑娘向别人求亲的? 但骄傲如他,自是不会向晏景承认这一点的。 他正要故作无所谓地调笑晏景两句,胳膊却骤然一痛。 他低下头,就见孟鸿羽狠狠咬着他的胳膊。 “你是属狗的吗?” 他捏住孟鸿羽的脸颊,让她松开口,却又怕她痛,立即松了手。 得逞后的孟鸿羽磨了磨牙,难得安静下来。 晏云见状,也就顾不上调侃晏景,想趁人乖的时候赶紧把人带回去。 至于慕宁,自然是由晏景负责。 各自带各自的人回去,完美的安排。 晏云打横抱起孟鸿羽,打算带她回宫。 但是才上了马车,才乖巧没多久的孟鸿羽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我不要回宫!我在宫外有家的,晏云给我的家,我要回家!” 晏云小心翼翼地拦着她张牙舞爪的动作,又因她的一句“晏云给我的家”而心软得不行。 他抱着孟鸿羽,轻声哄着:“好,我们回家。” 说着,他向外吩咐,拐去孟府。 孟鸿羽闻言,安分了些。 但即便是醉了,她也不忘得寸进尺:“我恶心难受,你去买糖人吃给我!” 骄纵霸道的语气,没让晏云感到一丝不快,“好,都依你。” 安抚完怀中的人儿,他就要再吩咐人去买糖人,孟鸿羽却又提出了第三个要求。 “都没有人喜欢我,你来喜欢我,好不好?” 晏云闻言呆愣住了,并未答话。 孟鸿羽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答。 分明这人刚刚还对她百依百顺,现在却变成了哑巴。 她撅起嘴,哭唧唧:“连你都不愿意喜欢我……” 晏云见她当真落了泪珠子,心疼不已。 他叹了口气,抱住孟鸿羽,附耳情深声浅地道:“我的念念,我早就喜欢了你啊。” 第27章 承诺 少年时期的晏云头角峥嵘, 聪颖过人。 唯独在情这一事上,如有茅塞,开窍得极晚。 自与孟鸿羽交心后,他虽察觉到了孟鸿羽于自己很特别, 但他将这份感情归于自己的正直, 以及单纯的保护欲作祟。 直到他十六岁的那年,他才真正察觉到了自己的少年心思。 那日, 秦嬷嬷做了些糕点, 他想着孟鸿羽会喜欢, 便带了些去踏雪宫给她尝尝,顺便在她那儿用了午膳。 用完膳,孟鸿羽与晏云聊天, 宫人收拾桌面时, 姜怜不小心将汤水打翻在了晏云身上。 姜怜当即惊慌失措,拿着帕子拼命往晏云身上擦。 晏云本人却没放在心上,大度地让姜怜不用自责,也不用费力去擦了。 姜怜却自责道:“六殿下, 都是奴婢的错。请让奴婢带殿下去换一身衣服, 以此赔罪。” 晏云想了想, 这汤水油腻, 弄在衣服上的确不适。 而且他答应了孟鸿羽, 过会儿要教她少傅今早所授内容,因此还要在踏雪宫待上好一会儿,穿着脏衣也不合适。 考虑过后, 他同意了姜怜的提议。 孟鸿羽则因着有些困倦,想要小睡一会儿,便让他们自行去处理。 于是, 晏云跟着姜怜去往了偏殿。 待进入房间后,姜怜自柜子中拿出了一身全新的男装。 她捧着衣服,神色温柔地对晏云道:“这是奴婢为殿下缝制的,用的是公主赐的上等衣料,殿下看看合不合适?” 方才姜怜说带他来更衣时,晏云还在奇怪,这踏雪宫中怎会有男子的衣服。 原来,有人特意为他备了一身。 晏云以为是孟鸿羽吩咐姜怜准备的,惊讶孟鸿羽有这样细心一面的同时,内心仿若艳桃盛开,甚美。 他喜形于色,乐道:“那我试试。” 说完,他等着姜怜放下衣服离开,并准备唤袁才哲进来为他更衣。 但姜怜将衣服放到离他一步远的床上后,转过身,向他的腰带伸出手。 晏云有一瞬间的错愕,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姜怜的手落了空。 但她没收回手,而是半仰起脸,央求道:“六殿下,请给奴婢折错的机会,否则奴婢会一直自责的。” 晏云知道在这宫中,孟鸿羽最重视的人,便是从丰延国一起来的袁嬷嬷和姜怜。 若孟鸿羽知晓了,姜怜始终为方才的过错耿耿于怀,定饶不了他,要与他吵闹。 他思考了一下,为这种小事同孟鸿羽闹不愉快,实在不值当。 于是他默许了姜怜为他更衣。 姜怜面露笑意,小心又缓慢地,为晏云脱去了沾了汤渍的外衣。 可外衣脱下后,她的手并未就此止住。 她继续向中衣内摸索过去。 晏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他拂开姜怜的手,向后退了一大步,警惕地看向她,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姜怜脸畔升起绯红,娇羞道:“奴婢仰慕六殿下多时,想要服侍六殿下。” 宫中的皇子们,大多在束发之年就了解男女之事。到了年纪,即便他们的母妃不安排专职宫人为其启蒙,也会有别有心思的宫女借着服侍的由头,爬上皇子们的床,为自己争得一份前程。 晏云的身边也不乏这样的人。 只是晏云自起了保护孟鸿羽的心思后,大多时候都在奋力习书练武,或谋划夺储之事,而其余仅剩的精力,也全都放在了孟鸿羽身上,一寻得空闲时候,便来踏雪宫找她。 因此那些人也寻不到什么机会。 这还是第一次,有宫女在晏云面前,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意图。 晏云虽未经人事,但也听其他皇子提及过这方面的事,此时见姜怜这番作态,自是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但他不知,孟鸿羽是否知道这事? 她莫不是为了成全姜怜的心意,故意让姜怜带他来换衣服? 这些猜测自脑中划过,晏云心中忽然燥郁起来。 他握紧了拳头,如何都无法接受自己的猜测。 姜怜见他走神,以为他在犹豫,心中一乐,觉得自己有机会。 “殿下。”她捏着嗓子唤道,而后软软往晏云身上一扑。 晏云反应不及,一个踉跄,就被带着摔倒在了床上。 姜怜软软地趴在晏云胸膛上,含羞而又带着媚色道:“请让奴婢伺候殿下。” 说着,她的手就要游移,晏云却猛地将她往边上一推,自床上蹦起。 他脸色铁青地看向姜怜,冷冷道:“我不需要。” 晏云平日性子好,即便是对待宫人的请求,也少有拒绝的时候。 所以姜怜原以为,晏云顶多推就两下,就会顺了她的心思,却没想到,他直接变了个人似的,完全不似往日里头那般亲和。 但她不肯就这样放弃。 她从小在孟鸿羽身边伺候,在丰延国时,身为她主子的孟鸿羽,待她亲昵,又常以姐姐唤之。 因此在宫中,除了皇室贵人,她完全不用看别人的眼色,可以说,她享尽了别的宫人不曾享受过的尊荣。 但这一切,都在孟鸿羽决定为了丰延国,来到北淮的那一刻彻底改变了。 因着她是孟鸿羽的贴身宫女,即便她再不愿,也必须听从皇帝的命令,陪孟鸿羽一同来到北淮。 在这北淮的皇宫中,因着她是异国质子的婢女,她地位低下,又饱受歧视。 每每奉命去取日常用物时,也少不得受人讥讽。 这与她在丰延国的生活大相径庭,很快,她就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分明以她的模样才学,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而非如今的寄人篱下,受尽白眼,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只是因为她是孟鸿羽的宫婢。 只有改变了这一层身份,她才能摆脱这样的日子。 而在后宫中,她能想到的改变身份的方式,唯有一种。 于是,她盯上了晏云。 如今的晏云在朝中崭露头角,其品性样貌又比旁的皇子好得多,若跟了他,她一定不会被亏待。 就这样,她开始关注起了晏云,并在不断地关注中心生恋慕。 也正是这一份恋慕,让她今日没能控制住自己。 一开始,她只打算将自己缝制的衣服送给晏云,让他知道一些自己的心意,再一点点让他注意到自己。 可方才她没能把持住,竟将自己的心意泄了个干净。 虽然对于晏云的反应,她已没多少把握。但此时情意已露,情势于她而言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退缩不得。 她下了床,猛地扑到了晏云脚边,楚楚可怜地道:“奴婢倾慕六殿下,愿为殿下奉上奴婢的全部,恳求殿下垂怜!” 面对哀求着的姜怜,晏云并未心软。 他没有给予回应,只拿过方才那脏污的外衣重新穿上。 姜怜见他如此,心中凉了大半。 可她仍没忍住问道:“六殿下不要奴婢,是因为奴婢身份卑贱吗?” 晏云看向她,淡淡道:“即便身为宫女,也并非卑贱。” “那是为何?”姜怜无法理解地追问。 不是都说男人不会放过到嘴边的肉吗? 晏云平日勤于学习,不近女色也就罢了,为何现在自己都送到他嘴边了,他也不愿碰她一下? 她自视甚高,除了得天独厚的孟鸿羽,她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在哪儿,即便是孟鸿羽,她认为对方也只是胜在出身比她尊贵而已。 除了身份,她觉得自己没有被人瞧不上的地方。 晏云却不欲再回答她的问题,拔腿就要走。 姜怜见状,忙仓皇地匍匐向前,去紧紧抓住晏云的衣摆,苦苦相问:“六殿下既不是嫌弃奴婢的身份,那是否是因为殿下心中有了别人,所以才不能接受奴婢?” 晏云一愣,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这时候,门外传来袁才哲慌张的声音:“殿下!裕安公主那儿出事了!” 闻得此言,晏云身子猛地一震。 他再顾不得其他,转身就往屋外跑去,原本紧紧拽着他衣摆的姜怜,被带的摔倒在了地上,脸沾满了灰尘。 看着晏云为了孟鸿羽决然离去的身影,姜怜忽然明白了什么。 嫉妒、恨意、不甘,几种负面情绪交杂在一起,充斥了她整颗心。 而晏云出了侧殿后,立即向孟鸿羽的寝卧快步跑去。 到了寝卧门口,他见踏雪宫的宫人们都围在门口,不知所措。 他着急问道:“裕安怎么了?” 袁嬷嬷满脸愁容,“不知道,方才公主进去睡午觉,忽然尖叫了一声,奴婢们想要进屋,但公主锁了门不让奴婢们进去,只说去请奉御。现在奴婢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芙竹接话道:“那些奉御都是看菜下碟的,每次咱宫里头的人去请,都要拖个一两个时辰才来,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晏云皱起眉头,吩咐袁才哲去尚药局跑一趟,紧接着赶忙去敲门。 “裕安,快开门,让我看看怎么了。” 门中迟迟没有动静,安静得像没有人在。 晏云急了,又重重捶了几下门,“裕安,你再不开门,我就让人拆门了!” 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他缓了缓气后,又稍放低了些声音道:“裕安,我说过你可以依靠我的。” 又等了片刻,门中才传出了些许声响。 孟鸿羽将门打开了一个缝隙,巴掌大的脸只露出了一小半。 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有气无力地对晏云道:“只你一个人进来。” 晏云点了点头,“好。” 孟鸿羽这才放晏云进了屋,随后又赶紧关门上锁。 她拉着晏云离门远了些,才扁嘴呜咽道:“晏云,怎么办,我好像要死了!” 晏云一惊,“究竟怎么了?” 孟鸿羽抽泣着,领着晏云到了床前,翻开被褥。 只见浅色的床单上,染了一片血迹。 那红色的一片刺进晏云眼中,让他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更加慌张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上上下下检查孟鸿羽,焦急问道:“哪儿受伤了?” “我也不知道。”孟鸿羽哭得梨花带雨,“我才躺下,裤子上就沾了血,被子上也都是。我一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晏云,我要死了!” 孟鸿羽越说越害怕,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晏云也慌了神,有些无措地脱口道:“让我看看你身上。” 话一出口,他就自觉说错了话。 孟鸿羽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绝望着还不忘控诉晏云:“你个登徒子!我都要死了,你还想占我便宜!” 分明是在控诉晏云,分明也是自己提到要死了,结果孟鸿羽说完话,变得更崩溃了。 她都还没及笄,还没回去见父皇母后,结果就要死在这北淮的宫中了。 她怎么那么可怜呀! 见孟鸿羽哭个不停,那红色的血迹又格外灼人心,晏云心急如焚。 但他还是让自己尽量保持镇定,一下又一下顺着孟鸿羽的青丝,好言安抚着她。 待孟鸿羽好不容易稍稍冷静下来些,他道:“放心,奉御马上就来了,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话虽这么说,但其中安慰成分居多,他也不知道,孟鸿羽这究竟是什么症状。 孟鸿羽也清楚,他是在安慰自己。 等哭够了,头脑也清楚了后,她开始交待遗言。 “待会儿如果奉御真诊出我有什么不治之症,你先别告诉袁嬷嬷她们,我不想让她们担心。” “然后啊,我存了点首饰,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你到时候帮我分给踏雪宫的宫人们,让她们之后好过些。” “还有,如果可以,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我的尸骨送回丰延国去?至少死了之后,我想回到故土。” …… 孟鸿羽一句接着一句,因着边哭边说,她不小心呛了嗓子,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俨然一副马上就要魂归西天的样子。 原本就担忧得不行的晏云,见她如此虚弱模样,心中绝望,眼眶酸涩,就要落下泪来。 没了孟鸿羽,他该怎么办? 就在眼泪即将坠下的那一刻,袁才哲拉着奉御自尚药局跑了过来。 “殿下!奉御到了!” 晏云忙止住情绪。 他安抚好孟鸿羽后,才去开门,放奉御进了屋,之后又照着孟鸿羽的吩咐,将门关上。 孟鸿羽抽噎着,有因着害怕,对晏云以外的人说不出话来。 晏云替她描述了一番。 奉御原本见袁才哲这么紧张地拽着他跑了来,又见晏云和孟鸿羽双双红着眼,真以为孟鸿羽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心中大骇又紧张。 但在听完晏云的描述后,他神色变得古怪起来,对孟鸿羽的情况猜了个大概。 而在为孟鸿羽诊脉后,他无言了半晌,方道:“公主这并非是生了病,而是来了癸水。” 孟鸿羽哭声顿止,晏云则疑惑问道:“癸水?” 奉御犹豫了一下,见晏云和孟鸿羽都满眼好奇,充满了请教的意味,即便略显尴尬,还是清了清嗓子后,为他们简略解释了一番。 二人恍然大悟,而后纷纷闹了大红脸。 紧接着,他们又听奉御道:“公主来了癸水,今后便是真正的女子了。” 孟鸿羽听到这话,除了有些羞涩,没有太大的反应。 反倒是晏云愣了愣。 在此之前,他只把孟鸿羽当作玩得要好的小伙伴,经奉御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孟鸿羽是个女子,而且不可否认,还是个吸引人的姑娘。 从今往后,她会成亲生子,与别人相亲相爱,组成家庭。 一想到那个画面,晏云忽然心中不快,压抑得紧。 一如之前在侧殿,他认为是孟鸿羽默许了姜怜的行为时,他心中难受,却不知为何难受。 忽然,姜怜最后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耳边。 当时姜怜问他,他是否心中有了人。 他当时想要脱口说出没有的,但不知为何,孟鸿羽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不,应该在更早之前,当姜怜说出要服侍他时,他就想着孟鸿羽了。 心中怪她,为何要让她的宫女亲近自己,为何对他心存恋慕的不是她? 他捋平这一道道思绪,终于醒悟过来。 原来不知何时起,他早已把孟鸿羽放在了心上。 他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晏云豁然开朗。 自此之后,他更加努力变强。 至于姜怜,因她再没做出逾矩的举动,他不想让孟鸿羽伤心,便把这事当作没发生过,也没向孟鸿羽透露一二。 只是自那日之后,他宫中的宫女,再也没有贴身服侍他的。 而对于孟鸿羽,他没有太大的态度转变。他继续扮演着好友的角色,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关于孟鸿羽,他从来谨小慎微,而又胆小。 他害怕在孟鸿羽对他有意之前,自己贸然表白心意,会让孟鸿羽对他有所戒心,让他失去陪伴在她身边的机会。 因此他始终隐瞒着心意,而这一隐瞒,便隐瞒到了现在。 直到孟鸿羽喝醉了酒,认不清了人,他才敢将这份感情诉诸于口。 孟鸿羽虽醉了酒,但晏云的话,她却是听进去了的。 听见晏云说喜欢她,她像偷了腥的小猫似的,两手掩嘴,吃吃笑了不停。 晏云拉过她的手,喃喃道:“若是你醒来之后,听到我的这句话也能笑着,那该多好。” 孟鸿羽听不明白他这话。 只是觉得他的声音好听,怀抱温暖,而且又喜欢她,便乖乖地窝在他的怀中不再动弹。 很快,她就枕着晏云,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晏云感受到了怀中人的乖巧,待马车停下后,没忍心叫醒她,便轻轻抱起她,将她抱回了寝卧。 将她放回床上,并替她盖好被子后,晏云正打算离开。 这时候,孟鸿羽感受到了温暖消失,她猛地睁开眼,拽住了晏云的袖子。 她眼中潋滟,还未清醒,“你是要走了吗?可我的糖人还没给我呢。” 晏云哭笑不得。 都醉得神志不清,认不得人了,吃的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温柔道:“乖乖等一会儿,糖人马上就来了。” 孟鸿羽将信将疑,手死死拽着衣袖,怎么都不放开。 晏云无奈,只好坐上床沿,陪她一起等糖人送来。 毕竟是晏云手下的人,动作麻利,没过一会儿,便带了糖人回来。 孟鸿羽一见到糖人,一改刚才恹恹的颓废模样。 她从床上跳起,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接过糖人。 但她与糖人之间横插出来一支手。 晏云拿过糖人,让手下离屋关门。 随后他看着孟鸿羽正色道:“现在还不能吃。” 孟鸿羽瞪大了眼睛,委屈地控诉:“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吗?喜欢我不是应该什么事都顺着我,为什么连个糖人都不给我吃?” 晏云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她随时会掉下的眼泪,故作严肃道:“因为你做错了事。” 孟鸿羽本能地反驳:“我才没有!” 说着,她再度跃起去抢糖人。 晏云预料到她的意图,灵敏地往后移动了两步。 他无比认真地道:“我说过,你要出宫必须实在能够保证你安全的情况下,今日你不仅偷偷出宫,还在外头喝醉了酒,若是遇上了坏人,那该怎么办?” 今日在孟鸿羽和慕宁出宫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了。 当时他和晏景正在商量事情,得知此事后,便立即紧随她们之后。 不止今天,平日里他也始终尽力保证孟鸿羽的安全,但是生而为人,总有疏漏的时候。 一想到会发生孟鸿羽独自一人遇到危险,他又不再身边的情况,他就觉得自己要发疯。 晏云对此紧张无比,孟鸿羽却无法理解:“遇上了坏人,我就让晏云打他们呗。” 竟然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晏云被气笑了,“那晏云不在呢?” 孟鸿羽答得理所当然:“不会的,晏云一直都会在。” 晏云也不知,对于她对自己的这份依赖,他究竟该喜该忧。 他叹了口气。 原本就让他没辙的孟鸿羽,在醉酒之后,更是让他无计可施。 她现在的脑子里,怕是除了糖人就没别的了。 想到这儿,晏云忽然灵光一闪。 他拿着糖人在孟鸿羽面前晃了晃,诱着她舔了一口。 就在孟鸿羽开心得打算咬下一口的时候,晏云却快速把后手往后一背,将糖人藏在了身后。 孟鸿羽本就馋着糖人,现在又尝着了甜头,哪儿肯罢休。 晏云在她着急之前,悠悠道:“放心,我会给你糖人的,但是在那之前,你得先答应我,以后不再乱跑,乖乖听我的话。” 孟鸿羽现在满心的糖人,晏云的话自她耳中穿过,完全没往心中去。 她只敷衍道:“好,我都听你的。” 晏云满意一笑。 随后,他走出房间,吩咐了两句,很快就有人送来了笔墨纸。 在孟鸿羽茫然的眼神下,他在纸上书写了些什么,而后牵着孟鸿羽来到桌前。 “念念,口头说可不算,我们留个字据。” * 翌日晌午,日头高挂,浮云舒卷。 孟鸿羽缓缓转醒,撑了撑懒腰后,突然发现床铺与平日的不同。 环顾四周,她赫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是在孟府。 她拍了拍有些疼痛的脑袋,费力地去回忆昨天发生的一切。 记忆回至昨日下午,她和慕宁回宫前去了艺坊欣赏舞乐,还小酌了几杯。 之后她就晕眩了。 不过,她好像见着了晏云,并缠着晏云将她带回孟府。 好似,她还听见了晏云说喜欢她? 想到这儿,孟鸿羽的回忆戛然止住。 她又狠狠拍了拍额头。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产生这段记忆,或者就是梦! 没错,一定是梦,否则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 孟鸿羽正为这段自以为是梦境的回忆惊骇不已,晏云敲了两下门,走了进来。 孟鸿羽向门口望去。 就见晏云端着一碗药,披着金灿灿的阳光,缓缓向她走近。 见孟鸿羽醒着,他把药递给她,“你昨日喝醉了酒,我想着你或许会头疼,就让人给你煮了解酒药,喝完后你应该能舒服些。” 孟鸿羽因着那一段些许混乱的模糊记忆,此时对着晏云,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她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异常,应了声后,就听话地去喝解酒药。 但她这样顺从听话,反而让晏云感到奇怪。 若是往常,孟鸿羽一定会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怀虞楼,或者耍赖撒娇,不肯喝那看起来就苦的汤药,因如此作想,他还一早让人去了京中最有名的铺子买了糖,没想到却是没有用上。 他狐疑地看着孟鸿羽一口气喝完药,心生担忧,便上前去探她的额头。 “没有发烧啊,你哪里不舒服,我让人去请大夫。” 感受到额上的暖意,孟鸿羽不自在地挥开他的手,“不用,我好得很。” 晏云并未因此收起担忧。 但他转念想了想,这外头的大夫总归没有宫中的奉御来得厉害,还不如带孟鸿羽回宫,去找奉御来检查检查。 这般想着,他对孟鸿羽道:“那你准备准备,我们回宫去。” 孟鸿羽愣了愣,默了片刻,而后同他打着商量道:“你先回去好不好?我想去个地方,我保证,上钥前一定回宫。” 晏云见她满眼希冀,亦知她不舍这宫外的自由。 没有多犹豫,就答应道:“好。” 孟鸿羽闻言,面露惊喜,但还没来得及道谢,便又听晏云道:“但无论你去哪里,都须得我陪着你去。” “为什么!”孟鸿羽惊呼。 孟鸿羽因不自在,现在不想和晏云独处。 况且若要让晏云知晓她要去何处,到时候,他定会取笑她的。 因此,她脸上漏出了几分不乐意,拒绝道:“我想自己去。” 晏云早有预料,立时回她:“可是你承诺了,从今往后去哪儿,都要有我陪同。” 孟鸿羽蹙眉看他,“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承诺过了?” “就知道你要耍赖。”晏云嘴角一勾。 他走至一旁的柜子边,从中取出了一沓纸。 随后又从那一沓纸中抽出了一张,递给了孟鸿羽。 孟鸿羽接过一看,只见纸上写着几行字。 “本人孟鸿羽向晏云承诺,即刻起,凡出宫游乐必经晏云同意及陪伴,若悔此承诺,往后喝药定无蜜饯糖糕去苦,永受晏云嘲笑。” 孟鸿羽拿着纸的手微微颤抖,看着这纸上不平等的承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人怎么能伪造别人的承诺书呢! 晏云猜到她心中所想,嘴角一弯,指着一处提醒道:“你看看那下面的名字,是不是你自己签的?” 孟鸿羽顺着他的手指,视线向下移去。 就见尾部落款处的“孟鸿羽”三个字,虽然看起来有些许的颤,但她能认得出来,这的确是她的字无疑。 晏云见她震惊不已,又笑着道:“怕你不承认,昨晚还让你按了手印。” 看着纸上的内容,昨晚上,在桌前奋笔疾书、按手印的记忆断断续续地回到脑海,孟鸿羽终于不得不接受,自己醉酒后签下了这承诺书的事实。 记忆虽回笼了些,但她决不允许这种东西的存在! 她心思一动,就趁着晏云反应不及之时,将这份承诺书给撕成了渣渣,不给晏云任何复原的机会。 她看着地面上自己的杰作,拍了拍手,正要得意地向晏云看去。 却见对方比她先露出得意之色。 晏云抖了抖那剩余的一沓纸,骄傲道:“早知道你会如何做了,所以昨天让你签了不少,一样的内容都签了一份备份。” 孟鸿羽简直惊呆了。 她真想让天下人看清楚,这就是他们人人称颂的北淮皇帝,多么的厚颜无耻,竟然如此趁人之危,欺负弱小,尽把坏心思都用在她身上了! 此刻她终于能确定了,昨天晚上的那段记忆,果然是梦!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喜欢的人? 晏云见孟鸿羽不说话,饶有兴致地念起剩下那些纸上的内容:“这张是答应我,以后每月至少有十日让我在永泽宫用膳,这张是说以后即便吵架了也不冷战,这张是说……” 孟鸿羽默默听着,青筋都要爆起。 “不许念了!”她愤愤怒道。 她旋即向晏云扑了过去,欲抢过那一叠纸,毁尸灭迹。 晏云见状,不闪不躲,眼睁睁地看着她扑进了自己怀中。 他轻轻揽住孟鸿羽的腰,轻笑一声:“好不容易让你签了这些,哪儿能让你那么容易就抢走?” 晏云的气息近在咫尺,吹拂到孟鸿羽的脸上。 孟鸿羽又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昨晚那可耻又不现实的梦。 然而在想起的下一刻,她又赶紧晃了晃脑袋,将那羞人的感觉甩出脑袋。 晏云见她摇头,只当她是不愿意。 他慢条斯理地道:“看在我们认识那么久的份上,你也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今日起,我每天会在身上带着一份承诺书,只要你乖乖听话,不乱跑,我就会还你一份,如何?” 孟鸿羽压根没有选择的机会。 若她不答应,万一晏云把这些东西交给别人瞧见了,让旁人知晓她对晏云签下这样屈辱不公平的承诺书,那就太丢人了! 权衡过后,她闷声道:“说话算话?” “我何时说话不算话了?” 晏云说着,伸出小拇指,同以前很多次一样,与孟鸿羽拉钩承诺。 望着交缠在一起的小指,他心满意足。 随后,他看着孟鸿羽气呼呼的脸,收起了那得意的表情。 他将下巴抵在孟鸿羽的头顶,无声呢喃:“念念,以后好好待在我身边。” 不要受别人诱惑,不要将自己置入危险。 然后,尽快喜欢上他。 * 孟鸿羽想去的地方,是城郊的一座寺庙。 在初次出宫时,孟鸿羽曾听铺子掌柜说,这座寺庙很是灵验。 孟鸿羽觉得最近这段时日,自己气运不济,友情、姻缘都烂得一塌糊涂,她急需转运,被指点迷津,别再受人厌弃。 入了寺庙后,她诚心烧香叩拜,晏云却始终只在一旁看着她,像是无欲无求。 孟鸿羽拜完佛祖菩萨,好好祈福了一番后,为自己的姻缘求了一签。 那签上文字写得云里雾里,孟鸿羽看不明白,便去排队解签。 排队无趣,她看着什么都没做,只陪着她跑来跑去,比他更无趣的晏云,诚恳建议道:“你不是有心上人?来都来了,你要不要也去求一签,都说这里算姻缘可准了呢!” 晏云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不信这些。” 无论签文如何,于他而言都只有一个答案。 他不会喜欢孟鸿羽以外的人。 若签文直指孟鸿羽,表明他们会有个好结果,那他没有在意签文如何的必要。 若算出来他们没有好结果,那他也不会放弃对孟鸿羽的执着,他会选择逆天改命。 就像从前,所有算过的卦象都表明,太子会是继任帝君的不二人选,但他还是凭着信念和努力,改变了这个结果。 所以签文好与否,都左右不了他。 孟鸿羽见他不信,也不勉强,只充满期待地等着解自己的签。 好不容易等到了她,她递上签,并得到了解答。 “一衣带水,近在咫尺。” 第28章 何必舍近求远 出了寺庙, 孟鸿羽若有所思,签解之言不停在她耳边回荡。 晏云见她这般在意那签,心情甚好,“都说这寺庙灵验, 看来并非没有道理。” 孟鸿羽斜眼瞥他, “你方才不是还说,你不信这些?” “你不是相信?”晏云眉眼间都似浸了糖, 甜得要腻死人, “你可知那八字是为何意?” 孟鸿羽觉得, 晏云这是明晃晃的鄙视。 她嘟囔道:“不就是说我的缘定之人离我很近嘛!” 听得孟鸿羽此言,晏云心中又是一喜。 没想到仅仅因为一支签,孟鸿羽就开窍了。 早知如此, 他就应该早些带她来求签, 也省了这些年白费的那些心思。 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无一不在告诉晏云,若想事成,除了努力, 把握时机也很重要。 因此, 他决定趁热打铁。 他顿住脚步, 轻拉孟鸿羽, 让她朝向自己, “所以,你觉得这份缘分有多近?” 对上晏云极具暗示性的眼神,孟鸿羽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她逃避似的胡扯道:“谁知道呢, 可能今天就会擦肩而过?” 说着,她向后退了两步,“我现在就要去寻找我近在咫尺的缘分了, 你别跟着我。” 一口气说完,她丢下晏云,自顾自地往山下跑去。 待跑远了些,她才顺气,稍稍放缓了脚步。 不知为何,分明晏云的态度没有怎么变化,但自一早起来后,她总莫名觉得,他的眼神和话语都暗含深意,让她不知该如何正视面对。 她因心中那一点儿悸动而心情烦躁,但脚步未歇。 走着走着,她忽然踢到了什么。 她俯身瞧去,见是一块玉佩。 她拿起玉佩,掸去上头的泥土,观察了一番后,她发现这还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 没有人会把这样贵重的东西扔在山上,应当是有人不小心丢了的。 孟鸿羽这般想着,便打算在原地等一会儿失主。 而下一刻,就见一容貌俊秀的白衣公子快步而来。 他脸上满是紧张之色,在见到孟鸿羽手中的玉佩后,却马上放松下来。 “这位姑娘,你手中的应当是在下的玉佩。” 因这东西贵重,孟鸿羽向他一一询问了玉上细节,确认无误后,才交还给了他。 “既然这东西这么贵重,公子还是要小心收着,下回再丢,可就没那么容易捡回了。” “姑娘说的是,这是亲人留下的唯一遗物,若是丢了,我将来不知有何颜面去见他们。”白衣公子微微一笑,“姑娘于我有恩,不知姑娘有空与否,我想请姑娘吃饭,好好向姑娘表达谢意。” 这本是小事一桩,孟鸿羽并未打算收取回报。 但她突然想起,此前看过的话本子。 那些话本子上常写,落魄书生捡到佳人之物,自感激生出情意,从而促成一段美好佳话。 而她现在的情况,不就同话本子的内容对上了嘛! 孟鸿羽不禁心生好奇,那签文所言,指的会不会就是她面前这白衣公子? 看着白衣公子好看的脸,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于是,她本来打算婉拒的话愣是没能说出口,下一刻就要开口答应。 然而红唇才微微张启,她的肩上忽然一沉。 熟悉的暖意和淡香瞬间将她包裹了起来。 晏云自背后将孟鸿羽抱进怀中,目不斜视地望着那白衣公子。 他嘴角含笑,眼神却极具占有欲,“内人不过举手之劳,公子无需在意。” “内人”二字一出,孟鸿羽和那公子双双一愣。 白衣公子很快反应过来,面上露出尴尬之意。 他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 晏云点头一笑,随后牵着孟鸿羽缓步离去。 直到上了马车,孟鸿羽才回过神。 她甩开晏云仍牵着她的手,恼道:“谁是你的内人啊?” “随口一说而已,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晏云耸了耸肩,而后凑近孟鸿羽,调侃道,“还是说,你想做我的内人,我不小心说中了你的心事?” “胡说什么!分明是因为你搅了我的姻缘!” 孟鸿羽怒而跃起,却忘了正坐在马车中,脑袋猛地撞到了车顶。 晏云急忙将她拉到面前,检查她的脑袋,发现只这瞬息,她的头顶就肿了一个包。 孟鸿羽身子娇贵,向来吃不得疼,这一撞,直接把她给疼懵了。 等见到晏云脸上的紧张神色后,她才感受到剧烈的疼痛自发顶弥漫开。 她捂着脑袋,眼泪啪啪往下掉,却不忘控诉道:“都怪你!” “好好好,都怪我!” 这种时候,晏云没心思同她争辩是谁的错。 他挪开她的手,轻轻替她揉着脑袋,双眉紧皱,似同她感同身受。 过了好一会儿,孟鸿羽习惯了头上的疼,渐渐停止了哭声。 晏云望着她的脑袋,可惜得叹道:“这本就不聪明,这一撞可就更傻了。” 晏云的话语仿佛有治疗功效,三言两语,就成功激起了孟鸿羽的愤怒,让她忘了疼痛。 她不满质问:“我哪儿就不聪明了!” 晏云手上动作未停,“若真聪明,你怎么就不明白那签文的意思?” 孟鸿羽蹙眉,“什么意思?” 晏云换了个姿势,面对着孟鸿羽,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一衣带水,近在咫尺,既是咫尺,你又何必舍近求远?” 晏云自觉已提示得十分明显。 只要孟鸿羽对他有一点意,必然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孟鸿羽却一脸的茫然,显然不懂。 他长长叹了口气。 在让孟鸿羽明白心意的这条路上,他真是任重而道远,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暂时放弃了继续表明心意,只无奈地将孟鸿羽往胸前一揽,不让她看到自己失落的表情。 但这样一来,他也错过了孟鸿羽脸上的一抹绯红。 孟鸿羽悄悄自荷包中取出那支签。 她摩挲着上面的字,未执一语,安静得仿佛睡着了一般。 一衣带水,近在咫尺。 离她最近的异性,唯有晏云。 一将晏云与签文联系到一起,孟鸿羽就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 晏云有心上人,将来会有满后宫的妃嫔,而她要找的良人,是与权贵无关,能够带给她平凡生活的普通人。 他们两个,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都怪那个荒诞的梦,让她的脑子都糊涂了。 她思过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将那不切实际的想法,以及造成她心生荡漾的梦,都一并给锁在了心底。 回宫的路上,孟鸿羽与晏云都未再说话。 一踏进宫门,孟鸿羽就又变回了往日做派,与晏云吵吵闹闹得回了永泽宫。 因慕宁的出宫令牌只能让慕宁携一名丫鬟出宫,是以昨日,她的丫鬟被留在了永泽宫中。 晏云吩咐人将那丫鬟送到了昭太妃宫中,又让人采摘些花瓣,为孟鸿羽准备好沐浴的热水,以及花茶。 他安排得明白妥当,孟鸿羽不用开口,就能享受到心中想要的一切。 孟鸿羽一向知道晏云了解她,却是第一次发现,他竟了解她到这种程度,将她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她心中感动,却又有些不甘。 她没能了解晏云所有的事,就连他喜欢的是谁都不知道。 而这份不甘,在她舒舒服服地泡了澡,喝了花茶后,被彻底抛诸脑后。 当她身心愉悦,正打算小憩一会儿时,晏云吩咐人来请孟鸿羽至勤书房一趟。 孟鸿羽此时正舒坦着,懒得挪窝,一挥手便打算拒绝。 而那小太监得了晏云的指点,见状,适时补充道:“陛下说了,公主答应了他的。” 孟鸿羽嘴唇微颤,把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差点儿就忘了承诺书那一茬了! 碍着那一叠的承诺书,孟鸿羽无法,只能乖乖前往勤书房。 勤书房内,晏云正在批折子。 他一回来就着手于政事,一刻未歇。 方才正有些累了,便想起了孟鸿羽。 每次他无力或疲惫时,孟鸿羽总会出现在他的脑中,为他赶走那些让人不快的感觉。 只是以前,他都是默默想着,在解决完一切后再去找她。 而现在,他手中有了筹码,他自然要好好利用,享受这难得可以让她主动靠近他的机会。 忽然,他听到门口有动静,抬头看去,是孟鸿羽到了。 他朝孟鸿羽招了招手,“过来,帮我磨墨。” 孟鸿羽无法理解,分明有的是人能帮他磨墨,为何非要她来? 奈何把柄在人家手上,即便心有不甘,她也只能听从。 袁才哲为孟鸿羽搬了椅子后就出了勤书房,并贴心地为二人关上了门。 孟鸿羽坐下,愤愤地拿起墨锭。 晏云望着孟鸿羽,刻意忽视她不情不愿的神情,只觉得奢想许久的场景终于实现,欢喜与暖意交杂在一起,充斥了他的整颗心。 他喜欢她陪伴在身边的感觉。 如此一来,即便是处理政事,也没那么让人头疼了。 半个时辰后,政事终于处理完毕。 晏云稍稍抬眼,视线自乌黑的砚台流转向上,随后所见,是孟鸿羽那如凝脂一般白润柔滑的玉手和手腕。 黑白形成鲜明的对比,让晏云莫名心尖儿一颤。 他双眼微眯,有些晃神。 孟鸿羽见他发愣,知晓他定是批阅完了奏折。 她松开墨锭,转了转有些酸了的手腕,随后小手一摊,充满希冀,“今日份的承诺书呢?” 晏云自书案抽屉拿出一张纸。 孟鸿羽见状,就要去接,晏云却把手往后一收。 “今日还没过完呢,急什么?” 说着,他在孟鸿羽惊怒交加的眼神下,绕过桌案,走到孟鸿羽面前。 “我刚刚忙完,想要听些好听的,换换心情。” 孟鸿羽哑然。 沉默半晌后,终于还是决定忍辱负重。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了。 她咬着牙,含糊不清地吐道:“陛下辛苦了,陛下最棒了,陛下是北淮的骄傲,是北淮的希望,我们陛下最好了。” 晏云被最后那一句的“我们陛下”给取悦了。 他眼中带笑,面上却故作不满意,“你最后说什么,我没听清。” 孟鸿羽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音道:“我们陛下最好了。” 晏云眉梢一挑,依旧不满意,“还是没听清。” 孟鸿羽觉得他在找茬。 她气闷不已,但看着他手中的承诺书,还是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那你腰弯下来些。” 孟鸿羽说这话时,眼珠子不安分地转了转,晏云一瞧,就知道她起了坏心思。 同之前藏糖人一样,他将拿着承诺书的手往后一背,不给孟鸿羽抢夺的机会。 随后才往下俯了身子,“你说。” 晏云做好了准备,想着孟鸿羽多半会在他耳边大吼,以此来发泄不快。 然而,下一刻他脖子忽然一沉。 孟鸿羽搂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抱住。 而后,甜得令人心里发痒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我说,我们陛下最好了呢。” 第29章 我们陛下跑什么呀,我又…… 晏云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孟鸿羽的甜言蜜语带着蛊惑的气息, 让他情难自已,如临梦境。 脸畔传来的暖意,以及软乎乎的肉感,都在告知他这不仅仅是做过多回的美梦。 但他依旧一动不敢动, 生怕再微小的动作, 也会让这美梦破碎。 孟鸿羽察觉到他的变化,嘴角微微一弯。 下一刻, 她趁他不备之际, 悄悄松开左臂, 绕到他的背后,快速一抽,那张承诺书便落到了她的手上。 抢得了目标物, 孟鸿羽松开了搂着晏云的手。 她挥了挥那张承诺书, 洋洋得意:“你不给我,就以为我拿不到了吗?” 说完,她当着晏云的面,将那惹人厌的承诺书给撕成了碎片。 晏云却仍维持着俯身的动作, 迟迟没有缓过神。 孟鸿羽见他像傻了一样, 纳闷不已, “你怎么了?” 只不过被抢了承诺书, 还是原本就答应过要给她的, 不至于被气成这样吧?晏云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 她带着疑惑,再度凑上前去。 晏云看着那双灵动而又掺着娇色的双眸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 待她的呼吸重新拂到他的面上, 他猛地直起身子,并背了过去。 瞧不见孟鸿羽的面容后,他开始冷静下来, 并感到懊恼。 自己怎么同个黄毛小子一样?从前也不是没那么近距离接触过,不就是今日的她更乖顺一些,言语更挠人一些,待他更主动一些,他怎么就要把持不住了呢? 她也是,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磨人法子,真是叫人受不住! 可偏偏孟鸿羽还不饶过他。 见他神色不对,她脚步轻踏,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双眼明亮又纯粹地望着他,关心道:“你到底怎么了?” 在孟鸿羽的视线下,晏云险些就想把心思一股脑都说出来。 但他还是忍住了,身子往后一退。 孟鸿羽对他的表现倍感不解。 她琢磨一番后,又忽然福临心至,“晏云,你不会是在害羞吧?” 晏云一愣,不自然地点开她的脑袋,眼神回避,“胡说什么呢。” 他语气漂浮,眼神犹疑。 孟鸿羽一见他如此,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原来他禁不住姑娘家撒娇呀! 她狡黠一下,又往晏云靠近了些,“我们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正眼看我?我可伤心了呢。” 晏云继续往后退。 孟鸿羽则因着难得抓住了他的弱点,步步紧逼,直逼得晏云无路可退。 待到了墙边,孟鸿羽伸出双臂,将晏云困在自己的身体间,不让他躲开。 她学着话本子中地痞流氓的表现,笑道,“我们陛下跑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晏云俯视着孟鸿羽,见她一脸坏笑,知道她在故意看自己笑话,微有些恼。 她还真是不知道他的心情,就这样任意妄为。 又见她此时的动作,像极了拥抱他,心中不免感到饥痒。 冷静克制,瞬间就被抛到一边。 他勾起孟鸿羽的一簇青丝,手指轻绕,扬至鼻尖。 闻着那发间最是熟悉不过的清香,他薄唇微挑,目含缱绻,“吃了也无妨。” 孟鸿羽微怔,背脊僵住,“什么?” 晏云笑道:“我说,如果念念想吃了我,我便给念念吃。” 两句话的功夫,形势陡然翻转。 孟鸿羽手臂垂下,就要往后退去。 但晏云眼疾手快,在她逃开前,就揽住了她那盈盈一握的腰肢,让她无处可逃。 “躲什么?方才念念不还说,我不正眼看念念,念念会伤心吗?” 晏云一口一个“念念”,将孟鸿羽念得人都酥了。 从前,只有她伤心或生病时,他才会喊她的乳名,她从来没发现,这两个字自他口中,竟是这么的让人发软。 晏云可真是个祸害。 孟鸿羽腹诽着,就见晏云把脸凑了过来。 她结巴道:“你这……是做什么?” 晏云爽快道:“念念既然要吃,我先把主菜奉上。” 看着晏云一张一合的嘴唇,孟鸿羽心中一跳。 她双手抵在胸前,试图将晏云推远一些,但是男女力量悬殊,晏云虽然不让她吃痛,却也不退后半分。 孟鸿羽慌了,急忙软着嗓子认错:“我错了,我不吃你,也不该戏耍你,你放开我好不好?” 闻言,晏云长睫微颤,讷讷道:“念念,你脸红了。” 晏云和孟鸿羽一同长大,亲密之举不知做过多少,但这还是晏云第一次瞧见,孟鸿羽为他而脸红。 晏云因震惊而说出的话,落到孟鸿羽耳中,成了嘲笑。 她愤愤得望着发愣的晏云,脚下发了狠劲,猛地踩向他。 晏云被这一击重踩给踩回了神,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孟鸿羽把握时机,转身就跑,待跑到方门口了,不忘回头怒吼了一嘴:“登徒子!” 原本在门外守着的袁才哲见状,以为晏云同孟鸿羽吵嘴了,心中惨兮兮。 这二位贵人一吵嘴,他们珑清宫的宫人又要不好过了。 他忐忑地走进勤书房,心中打好了多份安慰的说辞腹稿。 却见角落墙边,他们的陛下正望着鞋子上的脚印,笑得荡漾。 即便是在烛火的暖光下,他的耳廓也发红得明显。 * 自从那日羞恼得离开勤书房,孟鸿羽便不想再见到晏云。 是以,她成日游窜在各位先帝妃嫔的宫中。 宫中甚是无趣,这天,太后和昭太妃来了兴致,让教坊中的艺人进宫,并邀了有兴趣的妃嫔到棠园欣赏教坊表演。 孟鸿羽自然不会错过这热闹的场合。 因讨太后的喜欢,她坐在了太后的右手边,在最近的距离观赏表演。 教坊出来的艺人,奏乐舞姿皆是个中翘楚。 孟鸿羽看得兴致勃勃,太妃们也是抚掌称好,唯独太后一直没提起来兴致。 直到一名琴师上了台,那琴音一出,太后精神了许多。 孟鸿羽瞧着那琴师上台,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正想着好好回忆一下,但当那琴师双手抚上琴弦后,她亦同太后一样,被琴音给吸引了过去。 琴师手指拨弄挑动间,豪迈的曲子奔泻而出,似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又如将士高亢怒吼,让闻者觉得,他们此时不是在安逸的后宫中,而是身处激烈的鏖战之中。 琴师一人,只十指便弹奏出了数十人才能演奏出的气势。 然而不久后,琴音陡转,一场宏伟的战争结束,曲调变得凄幽惨然,众人眼前仿佛能瞧见战后的浮尸遍野,家庭破碎。 这一声声琴音,左右着在场人所有的情绪。 尤其是太后,她出身将门,更是对这曲子感同身受。 孟鸿羽也似完全沉浸在了琴师的十指间,望着琴师,迟迟没有动作。 晏云到棠园来捉一直躲着他的孟鸿羽时,就见她正专注得盯着台上琴师瞧。 他心中一紧。 她不会又将那签文给套到这琴师身上了吧? 虽然他想着不打扰众人赏乐,但这念头一起,他的双腿就不受控制,径直走到了孟鸿羽面前。 皇帝驾到,除太后以外,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下跪行礼。 随后,太后道:“皇帝也坐下来听一听吧,这教坊新来的琴师抚得一手好琴,除了政事,你也该放松放松,劳逸结合。” 晏云扫了眼那低着头的年轻琴师,而后对太后道:“多谢母后关心,但我是来接裕安的,我们有些事要商谈。” 孟鸿羽闻言,满脸疑惑,并有些不情愿。 她这几天本就躲着晏云,而且现在这舞乐都还没欣赏完呢。 晏云察觉到她眉眼间的神色,在她拒绝前,靠近了她些,低声道:“承诺书。” 只三个字,就让孟鸿羽妥协了。 即便再不甘心,她也只能乖乖跟着晏云走。 上辇后,孟鸿羽还没有指责晏云,晏云来了个先发制人:“那琴师就这么让你喜欢?” 孟鸿羽感到莫名其妙,“我何时喜欢他了?” “你不喜欢,为何还一直盯着他?” 孟鸿羽只想着自证清白,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自己方才的心思,“我当时在想你的事。” 这话一出,二人皆愣。 孟鸿羽自觉说错话,正想要补救一下,却见晏云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 “原来是在想着我啊。” 孟鸿羽见他如此,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乱说什么话! 晏云又追问:“想我什么?” 孟鸿羽:“……” 方才那琴师,的确抚得一手好琴,即便是在藏龙卧虎的教坊内,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 但是,她听过更好的。 早些年她学了各种技艺,晏云常陪她一起学,其中琴这一项,是他们一起学得最久,也是配合最默契的一项。 方才听得那琴师弹奏之曲,是那样的悲壮。 她想着,若是那琴在晏云手下,他一定能够弹出更加充满希望,更加和美的曲子,就像他现在所做的事,一切都是为了将这天下带向更和平的未来。 他这样的人,注定是个能为百姓们带来安康生活的明君。 可是这些话,她才不会告诉晏云。 尤其此时,看着晏云这嘚瑟的嘴脸,这告诉了他,岂不是让他更加骄傲了? 她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我在想,你要拿这承诺书威胁我到什么时候?你能不能爽快一点,别一天天给我一份的了,直接都给我不行吗?” 晏云正因孟鸿羽前面说想他的话而心情大好,此时听得她的要求,也不为难,“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自己想办法拿回去。” 孟鸿羽闷声道:“那不还是不愿给?你藏得好好的,我能有法子,早就拿回来了。” “所以你要想办法让我心甘情愿得给你。”顿了顿,他又似好心道,“我给你个提示,如何?” 孟鸿羽立刻两眼发亮,充满希冀得看向他。 晏云唇角弯起,缓缓吐出三个字:“美人计。” 第30章 心悦 回去后, 孟鸿羽好好思索了一番,觉得晏云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强的她来不了,那便只能来软的了。 她没把晏云所说的美人计放在心上。 晏云现在心中有喜欢的人,旁的人多半是入不了他的眼, 更何况, 他平日里头连个贴身伺候的宫女都没有,不是个好女色的人。 那么, 她究竟该如何做呢? 一筹莫展之际, 她骤然想起与慕宁在怀虞楼欣赏过的舞乐。 怀虞楼里的美人虽未露脸, 但那叫一个诱人,仅凭屏风上的影子,就让她一个姑娘家都被勾得心神荡漾。 想来晏云这样正值风华年纪的男子, 一定会被迷得梦魂颠倒, 到时候神魂一勾,岂不是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孟鸿羽想象了到时候的场景,痛快得笑出了声。 真是越想越觉得靠谱! 于是, 她打算好好计划一下。 可心思刚动, 她就遇到了问题。 抚琴跳舞她都在行, 但她只一人, 又不能分.身。 反复琢磨后, 她决定去内教坊借几个舞姬来。 她当机立断,立刻唤轿前往内教坊。 落轿后,孟鸿羽正准备进入内教坊, 却隐隐听见拐角处,传来了女子呜咽的声音。 孟鸿羽猜想,或许哪个小宫女被欺负了。 这般想着, 她快步向声音传来处走去。 待临近了,她还没见着人,就听见一姑娘哭诉道:“我到底哪儿配不上你?我还不够体谅你吗?你想要谋前程,我引荐你进了教坊,你嫌我脾气不好,我就改,你到底还哪里对我不满意?” 孟鸿羽听见这话,脚步顿住。 她好像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然而她停得急促,紧随其后的茗宜没来得及刹住步子,整个人往孟鸿羽身上一撞。 孟鸿羽身子不稳,一个踉跄,就摔倒了说话的二人面前。 等看清眼前那一男一女,孟鸿羽忙挺直了身子,面露歉意,“我不知道这儿有人,打扰到你们了,对不住,我这就离开。” 说罢,她就转身欲走。 然而那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姑娘,一把拽住了她,“裕安,你不许走!” 孟鸿羽感受到手腕的牵制,叹了口气。 她回过头去,对那姑娘道:“九公主,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也不会说出去什么,你不用担心。”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九公主不肯放手,“在让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之前,你不许走!” 九公主一向不喜孟鸿羽,又曾多次针对她。 此时被她瞧见自己对一男子求爱,九公主羞愧之余,自是会担心对方会拿此事报复。 孟鸿羽见她纠缠不休,来了脾气。 “九公主爱信不信。说起来,我本就不想知道你的事,你既然要说秘事,为何要选在这随时可能会有人撞破的地方?你自己不谨慎,现在来怪罪我、为难我算什么道理?我答应你不说出去已是仁至义尽,你既不信,我还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你还想灭我的口吗?” 除了晏云,孟鸿羽同别人争执就没带怕的。 她一口气说完一长串,直把九公主给说蒙了。 九公主嗫嚅半晌,只反应过来最后一句话。 她觉得,自己气势输不得,于是脑袋一扬,手上更用力了些,“谁说不能的!你区区一质子,我灭你的口又如何?” 一旁的年轻公子听不下去了,沉稳开口:“九公主,您身为北淮公主,需慎言。” 孟鸿羽这才侧首去看,这被遗忘在一边的青年。 这青年正是早上那琴艺了得的琴师。 身为教坊琴师,竟然这样同公主说话,实为大不敬。 但是九公主非但不生气,反而怕他不悦似的,立刻松开了孟鸿羽的手。 只是在本能的顺从后,她又心生委屈,“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而已!” 委屈完,她才意识到又被孟鸿羽瞧见了自己示弱。 她脸上挂不住,哭着扭头跑了。 无论是按照话本子还是戏台子上的内容,这时候,琴师应当追上去。 但他却留了下来,与孟鸿羽大眼瞪小眼。 孟鸿羽略有些尴尬,打算托辞离开。 那琴师却拱手道:“袁义不知您是裕安公主,前些日子多有唐突,还请公主勿怪。” 孟鸿羽听他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何时对她有过唐突? 而后看见他腰间的玉佩,她才陡然想起,之前在寺庙下的那一段偶遇,这才意识到,原来这琴师就是当时的那白衣公子,难怪她眼熟得紧。 “原来是你!没想到你是教坊的琴师,从前倒是都没见过呢。” 袁义颔首道:“前些日子,九公主举荐我去文府定亲宴,而后有幸,得教坊使青睐,这才进了教坊。” 他言辞真切,倒也不避讳由九公主引荐一事。 听袁义提及定亲宴,孟鸿羽想起那日的车水马龙,宾客不断,随口道:“文乔两家结姻,很热闹吧?” “的确,朝中的大人们基本都去了。只是文大人和乔大人遗憾,没能请得圣上。” 孟鸿羽疑惑,这有什么好遗憾的? 京中那么多臣子,若每家喜事都要晏云出面,岂不是要把他累死? 袁义解释道:“这一份姻缘是圣上亲自到文府赐的婚,文公子和乔小姐的婚约,可以说是圣上牵线搭成的,所以二位大人应当也是想要感激圣上。” 孟鸿羽愣了愣。 她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他们此前与文承年要好,照理这么重要的事,晏云应当会立即告诉她才对。 他是忘了说,还是在顾虑什么?而且,赐婚而已,他一国帝君,还要亲自跑到臣子家中去? 孟鸿羽越想越觉得奇怪。 忽然,她想起自文承年写了第二封信给她后,晏云就对她态度诡异,她不曾表现出伤心,他却无缘无故哄她开心。 而之后她提出要去文府找文承年时,他又一个劲地反对。 之前她只觉得晏云偶尔不正常也挺正常的,因此她从未将几件事联系到一起。 但现在联想起来,她不得不怀疑,或许晏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和文承年的事! 孟鸿羽脸色一变,又问袁义:“你可知赐婚是什么时候的事?” 袁义说了个日子。 孟鸿羽回忆了一下,是在第二封到她手上之前。 所以,她可能想错了,文承年不是因为有了心上人,放弃了对她的感情,而是因为晏云的赐婚。 她脑袋瞬间一片空。 她告别了袁义,也顾不得找舞姬,匆匆回了永泽宫,将自己关进房中一下午。 直到月上蕉窗,晏云充满期待得来看她,是否领悟了“美人计”的真意时,她才走出了房间。 晏云察觉到她状态不对,正要关心询问,孟鸿羽却让众人退下。 待院中除了他们没有旁人后,孟鸿羽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文三哥与我的事?” 她实在想不明白,也不想让自己陷进各种奇怪的想象中。 与其自顾自烦恼,还不如直接向晏云问得一个真相。 她相信晏云,他或许会瞒她,但不会骗她。 晏云没想到,孟鸿羽竟然会问他这个。 原本因期待而显得明亮的眼神,顿时变得黯淡无光,掩在袖下的双手也攒紧了拳。 他挣扎了许久才承认:“我知道。” 虽然早有准备,但孟鸿羽心中还是一个咯噔。 她沉默几息,又问:“你知道后不久,就给文三哥赐了婚?” 晏云不假思索,“是。” 孟鸿羽:“你赐婚,是否是因为我?” 晏云心中一悸,默了默后,唇瓣微启:“是。” 答后的晏云,以为孟鸿羽会因为他破坏了她和文承年的关系而暴怒,亦或怨他。 然而,她只是一脸震惊地问他:“为什么?” 她心里明白,赐婚或许是文承年放弃对她的感情的引子,但绝不是全部的原因。以晏云的性子,只要文承年说不愿意,他不会逼迫他。 而且她既已和文承年做了了断,便不想再去深究他放弃的真相。 她真正在意的是,晏云为何这么做?他为的是什么? 见晏云怔愣,她又接着问道:“你赐婚,是因为不想我和文三哥在一起。在寺庙下,你也故意将我称作‘内人’,不让我与别人有所瓜葛。你为何总不愿我得到幸福,成全我的姻缘呢?” 孟鸿羽问完,天地间都似陷入了寂静,晏云的耳中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了口:“不止的,念念。” 望着孟鸿羽震惊又疑惑的神色,他苦涩道:“不止这二人。太妃们喜欢你,曾想要撮合你与她们家的年轻公子,朝堂上,也有人提出过,将你许给某位王爷,以此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北淮,继续制衡大夏,但都被我一一否决了,你可知为何?” 孟鸿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给问得有些迷茫。 她咽了咽口水,方才逼问的气势降了大半,“因为你念及我们多年友谊,替我筛选掉了看不上眼的?” 晏云笑了笑。 这笑容中,是多年心事即将被揭开的释然。 “念念,从来没有什么筛选。于我而言,你没有别的选择。” 孟鸿羽似还是无法理解。 但在对上晏云炽热的眼神后,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开。 她总觉得,他眼中那即将破茧而出的情绪,会把她灼伤。 可头才稍稍偏移,晏云的手就抚上了她的脸畔。 晏云捧着她的脸,让她不得不看向他。 而后,他逐字逐句道:“我推掉你的姻缘,是因为我不愿意看到你与旁人成就姻缘。” 孟鸿羽睁大了眼,本能地要去捂住他的嘴,却被他拦下。 他将她的手移至胸口,让她感受自己因她而变得愈加强烈,又不断加速的心跳。 下一刻,被他埋藏多年的感情终于冲破枷锁。 “念念,一直以来,我都心悦你。” 第31章 谁叫我喜欢的人是个胆小…… 在孟鸿羽十六年的人生中, 晏云的陪伴占了一半。 在她看来,他们之间的情谊,远比男女情爱来得更为坚固,是以, 她不曾设想, 她与晏云之间会产生爱情。 她也没想到,晏云口中那个肖想了多年的姑娘, 竟是她自己。 所以那日醉酒后的梦, 其实也并不是梦? 她傻傻地看着晏云, 满脸的无措。 晏云吐出了这多年的心事,紧张之余,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注视着孟鸿羽如冻结了一般的面容, 他笑了笑, 随后又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将她戳醒了神。 “念念,我倾心你多年, 亦望了你多年。所以我一直都知道, 我们两个对彼此的感情是不同的, 我不求你马上接受我的感情, 我会等你, 在你接受之前,你可以一如往常那样对我,我们的关系不会因为这件事改变。” 孟鸿羽受不住晏云这深情模样, 闻言,整颗心都要软化成了水。 她抿了抿唇,“好”字就要脱口而出。 这时候, 晏云却又道:“这是我此前设想过无数次的,向你表白后要说的话。但我果然与文承年不同,在感情中,我做不成君子。” 孟鸿羽嘴角抽了抽,赶忙闭上才开合的双唇。 她默然不语,等待晏云未讲完的话。 “念念,从前我擅自发现了你的伪装,我负起了责任,以我的方式保护你。今日是你问出了我的心意,那你是不是也得负责?” 晏云轻柔的眸光中,裹夹着一抹炽烈,这充满冲突的眼神让孟鸿羽浑身都燥得慌。 她想要逃匿,却无处可躲,陷在他的眼神中挣脱不开。 她脑子转不动,思索了半天后,才讷讷问道:“要怎么负责?” “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好好感受我对你的感情。”晏云唇角微扬,“然后为我脸红心跳,日日夜夜都思念着我,最好一日不见我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不能没有我。” 孟鸿羽听得目瞪口呆,“你……你……” 她结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脸却在一瞬间涨得通红。 这人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他有脸说,她都没耳听! 晏云摸上她发烫的脸颊,笑道:“现在就脸红了,看来我说的也不难办到。” 孟鸿羽挥开他的手,想要辩驳,但又担心自己一开口又结巴了,只能鼓着腮帮不说话。 晏云见她这般,觉得可爱得紧,一个没忍住,就将她抱进怀中。 孟鸿羽身子一僵,没有动作,任由晏云强劲的心跳声,带动她的心跳加速。 “不逗你了。”晏云轻抚着她的青丝,附在她的耳边道,“念念,尽快喜欢上我,在那之前,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晏云的浅声低语似央求,又似引诱,让孟鸿羽能够想象得出,他说这话时,脸上的似水柔情。 她一个心动,微微点了头。 “好。” 孟鸿羽回答时,是真心实意的。 但是在经历了一夜无眠后,她发现,自己答应得太随便了。 翌日清晨,茗宜来到房间里的时候,就见孟鸿羽坐在窗边发呆。 “公主今儿怎么那么早起?是因为陛下过会儿要来用早膳吗?” 一听晏云要来,孟鸿羽一个激灵,“他来做什么?不用上朝吗?” “今日没有早朝。”茗宜将洗漱盆放至一边,“公主想吃什么,奴婢去准备,顺便备些陛下爱喝的茶。” 孟鸿羽回想起昨晚,她与晏云谈完话后一起吃的那顿晚饭,那叫一个食之无味。 她全程只顾着埋头想事情,一个劲儿地把吃食往嘴里塞,以至于现在虽想不起昨晚吃了什么,但是胃里却堵得很。 一晚上没睡都没能昨晚的那顿饭消化完,再吃一顿,她得积食难受死。 最关键的是,她现在不知该如何同晏云相处。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要躲一躲。 孟鸿羽再三向宫人询问,确认晏云没在泰安宫后,她前往了太后处。 昭太妃也在。 太后与昭太妃正商议着端阳节的事宜,孟鸿羽安静地坐在一边,似在听她们说,神却跑出了泰安宫。 当二人谈完正事,与孟鸿羽说话时,就见她眼神呆滞,望着一处发呆。 孟鸿羽的安静有些反常,引得她们不由关心询问。 孟鸿羽不好说出实情,又见她们担忧得看着她,只好临时胡诌道:“我一心挂念着太后,起来就直奔泰安宫,还没用早膳。” “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饿着了。” 太后放下心来,就吩咐人去备吃食。 没一会儿,她面前就摆上了瓜果点心。 孟鸿羽胃里头还难受,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吃,可才捻了一颗葡萄,一声高亢嘹亮的“皇上驾到”,就将那颗葡萄给吓得掉回了盏中。 晏云进入殿中,向太后问了安,而后看向低着脑袋不看他的孟鸿羽。 太后看在眼中,嗤笑一声,“哀家说呢,皇帝日理万机,怎的想起来泰安宫请安。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请安,来找裕安。” 晏云倒也不否认:“还请母后见谅,实在是因为裕安她躲着朕,朕没有办法,只能追来母后这儿。” 被点名的孟鸿羽,心虚地端过一边的茶水。 一边,昭太妃好奇问道:“难怪裕安公主今日寡言少语,原来是因为陛下。倒不知陛下做了什么?” 孟鸿羽端杯的手微颤,险些没拿稳。 稳住手后,她装得一派淡定,默默地抿了口茶。 “也没什么。”晏云眉梢一挑,唇角一勾,“不过是告诉了她,我心悦她而已。” 此言一出,满室俱静。 唯有孟鸿羽手中的茶盏掉落,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孟鸿羽怔了片刻,就要俯身去捡碎片,晏云却拉起她。 “哪儿就需要你捡了,划伤了怎么办?” 孟鸿羽不可思议地看向晏云。 这不都是他害的吗? 晏云却没能理会她眼神中的指责,对仍处于震惊中的两位长辈道:“母后,昭太妃,我就先带裕安回去了。” 太后虽面色未变,但这时候才真正平静了些许。 她挥了挥手,“去吧。” 得了准允,晏云立即牵着孟鸿羽离开。 等二人走出了殿,茗宜才从震惊中回神,匆匆去追上主子。 殿内,太后和昭太妃对视一眼,同时感慨:“终于开窍了。” 晏云和孟鸿羽回到了永泽宫。 一坐下,孟鸿羽就嗔怪道:“你对太后和昭太妃胡说什么呢!” “我说的实话。”晏云坐在孟鸿羽身边,把玩着她的手,“我喜欢你,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更何况,除了你那么迟钝,谁没看出来我喜欢你?” 孟鸿羽虽然想为自己正名,可一想到,相处那么久,她却从未发现晏云的心思,这正名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晏云又道:“我回答完了,你是不是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什么?” “你昨日答应我,不躲我的,为何一夜过去就反悔了?” 孟鸿羽嘴硬道:“我才没躲你,今日不过是想念太后了而已。” 怕晏云不信,她加重声音道:“真的!” “是真的就好。”晏云轻笑一声,“否则若念念还想着躲我,那些承诺书可就拿不回去了。” 孟鸿羽倏地瞪圆了眼睛。 她不可置信地道:“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还拿这东西威胁我?” 一股脑得把喜欢一词说出口,孟鸿羽后知后觉地感到脸臊得慌。 但她还是梗着脖子道:“哪儿有你这么喜欢人的!” 晏云故作无奈:“谁叫我喜欢的人是个胆小鬼呢?我不用承诺书做筹码,心上人又跑了怎么办?让我当孤家寡人吗?” 晏云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让孟鸿羽听傻了眼。 他怎么自昨日表白心意后,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 反倒是她,脸上像是着了火一样,又烫又红。 她心生不甘,分明她是被喜欢的那一方,但她为何觉得,自己被晏云拿捏得死死的? 晏云见她表情,以为她是受承诺书所扰,便好心提醒道:“我说过的,若念念想把那些承诺书拿回去,可以对我用计。” 美人计。 孟鸿羽斜眼瞥他。 他想得倒挺美! 让她出卖色相,想都别想! * 端阳节前夕,珑清宫。 孟鸿羽蹲在墙角边,如望夫石一般,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宫道尽头。 她厌烦地驱赶走,一直在她耳边“嗡嗡”叫个不停的蚊子,不悦地自言自语:“怎么还不来?我都要睡着了。”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生感慨。 这美人计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她原本的坚定不屈,最终还是敌不过对那沓承诺书的怨愤,所以她还是决定接受晏云的建议。 但她没想到,这美人计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 晏云今日要为端阳节祭祖做准备,这一忙就是一整天,她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他都还没有回来。 她赶走了无数只蚊子,又打了好几个哈欠,就在快要睡着之际,宫道上传来了脚步声。 孟鸿羽立即清醒起来。 晏云终于来了! 第32章 初吻 晏云自辇上走下。 他望了眼永泽宫, 见永泽宫大门紧闭,猜想孟鸿羽已睡,便收起了想去看她的心思,转身打算回寝宫。 却见平日宫门常开的珑清宫, 此时正紧紧闭阖着的大门。 晏云揉了揉疲惫的眉间, 只当是底下的人疏忽,也没在意。 但当大门开启, 眼前之景落入眼中后, 他如凝固了一般, 动作滞住。 院子内,层层纱幔交替悬挂着,遮住了院子原本的样貌。 晏云皱起眉头, 正要责问袁才哲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沉重的“吱呀”声。 他回过头去,就见本跟在他身后的所有太监都没了踪影,宫门则重新被关上了。 他目光一凛, 心生警惕, 并做好了对敌的准备。 但这时候, 他的余光瞟见一抹光亮。 他赶忙回头, 便见那一层层薄纱之后, 燃亮了好几盏灯,一道曼妙的身影出现在了那纱幔上。 虽瞧不见那人的面容,身影也是影影绰绰, 看不真切,但晏云还是只一眼就确认了,那人就是孟鸿羽。 周身的戒备和杀气于瞬间消失, 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眼中溢出悦色,浅笑相问:“念念,你这是要做什么?” 孟鸿羽没有回答他。 晏云静静等了许久,没等来回应,便打算去掀开薄纱。 这时候,一阵微风拂过。 云散月明,纱幔随风而舞。 伴着清脆的铃铛声,就见那落在纱幔上的人影,轻挥双臂,一双红袖如流水般荡漾开。 她足尖点地,身子轻旋,翩翩之姿,宛若那九天凤鸟,恣意而又动人。 没有丝竹琴笛,耳畔所闻,唯有那系在少女腰肢与足腕间的铃铛。 但这非但没折损一丝舞姿韵味,反而与月色相合,衬出了空灵之感。 晏云望着那袅袅身姿,大气不敢出。 好似怕这自天上来的仙子,会因为他的浊气而消失不见。 当皎月重蒙浮云,仙子停了舞。 晏云重回凡间,一阵恍惚后,来自内心深处的渴望汹涌而出。 他又要去掀开纱幔。 忽地,一道声音自层层纱幔后传来:“阿云想要见我?” 这有别于平日里的称呼,以及掺着一丝娇色的嗓音,成功止住了晏云的动作。 他呼吸一滞,眸色转暗。 深呼吸后,他喑哑着声音,坦诚道:“想。” 孟鸿羽娇笑一声,而后伸出玉指,往一处指了指。 “我既挂了纱幔,想要揭开,便要依着我的规矩。若阿云想要揭开一层,就需得喝一坛酒,阿云可愿意?” 晏云向孟鸿羽所指方向看去,就见离他几步之远的墙边下,堆满了酒坛。 晏云身处暗处,孟鸿羽看不见他。 等了半晌,也没听得他愿不愿意,见他迟迟不答话,以为他不答应。 她不免心生失望。 还说喜欢她呢,只不过喝坛酒而已,他这都要犹豫。 果然男人的嘴,最是信不得! 还是说,她太久没跳舞,跳舞生疏了,所以没有达到效果? 孟鸿羽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突然,一响亮而又清脆的声音,将她自思绪中拉出。 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紧接着又是三道碎裂声。 下一刻,晏云已掀开前三道纱,与孟鸿羽只一纱之隔。 “我已喝了四坛酒,念念可愿让我见了?” 就在他准备掀开二人之间,最后的那一层阻隔时,孟鸿羽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心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她心中紧张,但声色依旧婉转勾人,“这一层最后纱,可没那么好掀。” 晏云沉声问道:“那要如何?” 自然是要那沓承诺书。 孟鸿羽心中如此作想,但却没说出口。 她怕这一说出口,万一晏云清醒了,就会破坏了这得之不易的好气氛。 她还得再深入一些才是。 这般想着,她莞尔一笑。 唇齿间溜出的浅笑,像一把小钩子,把晏云的心勾了起来。 孟鸿羽缓缓道:“再看我跳一舞。” 纱幔后,美人裙摆翩然,再度回腰飞袖,盈姿而舞。 晏云的目光始终追随那柔美的身姿而动,对他恋慕了多年的人心驰神往。 他不知晓,孟鸿羽也在看着他。 与灵巧的身子不同,孟鸿羽的眼神一直观察着晏云。 她今日所为,可不止是美人计。 以防晏云耍诈,或美人计不够用,她准备了后招。 醉酒后的人更加诚实。 她让晏云喝的酒,是她与慕宁在怀虞楼,喝了几杯就倒的果子酒。 她们二人浅酌几杯就倒,晏云这几坛下去,岂会不醉? 待他酒劲发作,她轻轻松松就可套出那沓承诺书所在,若更顺利一些,她说不定还能以牙还牙,趁这机会,让晏云也签下承诺水。 她自觉计划完美,心中得意,嘴角不住往上扬起。 得意的笑容,与她袅袅的舞姿完全不符,还好晏云看不到。 跳了许久,孟鸿羽觉得手腿都酸了。 忽然,她看见晏云的身子晃了一晃。 她心中大喜,这机会终于是来了! 她果断停舞,走至晏云面前,轻声问道:“阿云,你可是醉了?” 纱幔后,孟鸿羽能感受到晏云的呼吸声。 但是晏云没有回答她的话,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含糊道:“我没醉。” 孟鸿羽激动不已。 反应慢,又口齿不清,这摆明就是醉了。 她不再等待,一把掀开最后一层纱幔。 纱幔落下,孟鸿羽还没来得及看清与自己一步之远的人,她的腰身被人一揽。 孟鸿羽惊了一惊。 她抬眼看向晏云,见他脸虽有些红,但眼中一片清明,若非要找出些什么,便是还未完全散去的沉迷。 孟鸿羽疑惑道:“你没醉?” 晏云笑了笑,随后垂下脑袋,额头抵上孟鸿羽的。 “醉了的,我都站不稳了呢。” 撩人的声音伴着迷醉的果酒香自晏云唇齿间溢出,拂到了孟鸿羽的鼻尖和双唇。 孟鸿羽不自在地蜷起手指,而后问道:“那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晏云辨认了许久,才道:“我的念念。” 孟鸿羽因那占有欲的称呼而一愣。 而后,她又问道:“刚刚的舞,你可喜欢?” 依旧是许久的沉默后,晏云才点了点头,“喜欢,念念的一切我都喜欢。” 孟鸿羽又是一怔。 这喝醉酒,是不是让他诚实过了头? 她压抑住因为晏云的醉话而加快的心跳,问出今日最重要的话:“承诺书,你放到了哪里?” 依旧是静寂的等待。 等待的功夫,孟鸿羽被那清冽酒香所诱,回想起那日佳酿的美味。 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却没意识到,晏云的呼吸因此加重了几分。 他闭眼缓气,再睁眼时,头脑稍清醒了一些,但姿势未变。 “所以,念念是怕美人计不够用,所以想着灌醉我,骗走承诺书吗?” 被看出心事的孟鸿羽身子一僵。 忽然,她一把推开晏云,质问道:“你果然没醉!” 哪儿有喝醉的人,脑子还这么清醒的。 他这分明是装着醉酒,占她的便宜。 晏云握拳抵在唇边,轻笑了两声后,似遗憾道:“被念念发现了呢。” 孟鸿羽满心愤懑。 又被他戏耍了! 晏云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适时安抚道:“虽灌酒没成功,但美人计很成功。” 见孟鸿羽一脸质疑,他目光真挚地道:“念念,对付我很简单的。不用灌酒也不用其他,你的美人计对我永远有效。” 孟鸿羽长睫微颤,心跳也漏了一拍。 她讷讷问道:“真的?” “真的。”晏云含笑点头,而后又问道,“不过我想知道,是谁教的念念今日这么做?” 孟鸿羽今天这一出美人计,着实出乎了他的预料。 真叫他顶不住。 教他这么做的人,当真该重谢。 孟鸿羽撇了撇嘴,“怎么就要人教才行呢?我这是有天赋,自学成才!” 晏云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忽了然状道:“难怪……” “难怪什么?” 晏云笑道:“难怪你没将这美人计学透。” 孟鸿羽对他这话很不满。 要知道,这对声音的把控,对氛围的掌握,以及对舞姿的设计,都是她耗费了大半个月研究而成的。 哪儿就没透了呢? 看出孟鸿羽的小情绪,晏云低声道:“我来教你。” 孟鸿羽正要对他的能力表示质疑,可声音还未发出,就被堵在了嗓间。 她的唇畔上,传来了冰凉柔软的触感,同时,她方才思恋的果酒香被渡了过来。 瞬间,她好像被传了酒气,醉了。 她痴痴地望着晏云眼眸中,一脸茫然的自己,许久后才似酒醒一般反应过来。 晏云吻了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孟鸿羽,脑中一片空白,面上却一片绯红。 当晏云向后退去,她立即垂下了脑袋,不让晏云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晕。 而此时的晏云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亦是他的初吻。 他也同样的紧张、害羞、醉心。 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只牵住孟鸿羽的手,假装镇定地问道:“念念,可学透了?” 孟鸿羽血气又上涌了些,一个劲儿地摇头。 晏云轻笑一声,旋即轻捧起她的脸,蛊惑地道:“那我们再来一次。” 第33章 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不…… 孟鸿羽觉得自己要疯了。 当晏云再度俯身倾头时, 推开他的念头自孟鸿羽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她的双手没能用力,双眼却紧紧闭上了。 唇畔上,时而舔舐,时而轻咬, 那酥酥麻麻的感觉, 让孟鸿羽的双腿不受控地软了下来。 她这才不得不攀住晏云的肩,以让自己不倒下去。 比起初次亲吻的迷茫, 这一回, 孟鸿羽更能感受到唇齿触碰间的柔情。 她的心仿佛要跳出了她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 晏云终于放开了她。 她像是自水底而出,不住地加快呼吸,贪婪地汲取周遭的空气, 想以此让自己的脸冷却下来。 晏云凝目望着略显无措的孟鸿羽, 唇间溢出一声餍足的笑。 “念念,这回可学会了?” 孟鸿羽哪儿还敢摇头。 她如小鸡啄米一般,快速地点着头。 却没想,晏云道:“那可真遗憾, 我还想着再教一教念念呢。” 晏云状似可惜地叹着, 却又将脑袋再度贴近孟鸿羽, “既然这样, 那念念展示一下学到的成果吧!” 孟鸿羽瞳孔一震, 倏地睁大眼睛,“你……你怎么……” 她张口结舌,平时的伶牙俐齿没能展现出来, 憋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怎么了?”晏云轻笑着问道。 那沾染了孟鸿羽唇齿间淡香的酒气,荡进了孟鸿羽的鼻尖。 这裹含二人味道的暧昧气息,惹得她的心再度一颤。 “你占我便宜!你个登徒子, 不要脸!” 孟鸿羽终于骂了出来。 但她语带娇媚,面泛潮红,毫无威慑力。 晏云被她这副模样惹得心痒,却还是故作无辜:“念念好学,我有心倾囊相授,怎就不要脸了呢?” 孟鸿羽不想再同他说。 再与他这样待下去,不仅说不过他,还要将自己的脸烧没了。 “我回去了,不理你了!” 孟鸿羽撒娇般地哼道,提起裙摆就蹬蹬往永泽宫跑。 晏云看着她逃跑的背影,笑声不自觉地自喉间溢出。 真是个胆小鬼。 这样就受不了了,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思及此,晏云脑海中不知遐想了些什么,方才在孟鸿羽面前强绷着的神情,于一瞬间土崩瓦解。 他的耳朵连至脖子都红得异常。 他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之后,路途还很遥远呢。 孟鸿羽回到永泽宫后,衣服都没脱就上了床。 她拽着被子翻来覆去。 她都觉得自己的唇火辣辣的。 分明被夜色浸了凉气,但她一碰到自己的唇,就觉得烫得吓人。 与晏云的吻不断在她脑海中出现。 她一会儿像条虫似的扭来扭去,呜呜咽咽,一会儿则像被下进热锅里的活虾,从床上跃起又坠下,似要蹬走那无妨忘记的一幕,不停地踢着腿。 她就在这样的状况下度过了一晚。 第二日天亮后,她身子累个半死,脑子却依然无比清醒。 到了时辰,茗宜进到屋中,本打算叫孟鸿羽起床。 一拉开床帘,却见她裹着被子,顶着眼下乌青发呆。 茗宜被吓了一跳,“公主哪儿不舒服,怎的这般憔悴?” 问完话,茗宜突然想起,她上一回这样神思不属,是在晏云向她表明心意之后。 她心中了然,见孟鸿羽没说话,便试探地问道:“公主这般,可是与陛下有关?” 一听到她提及晏云,孟鸿羽立马同炸了毛似的。 她自床上蹦起,做贼心虚般地激动道:“什么就跟晏云有关了!我和他可什么事都没有!” 她嘴上这么说,但脸颊上的潮红说明了一切。 茗宜掩嘴偷笑。 当孟鸿羽向她投以不满的视线后,她止住笑意,道:“我只是想问公主,公主说昨晚要给陛下一个惊喜,换回自己的东西,公主可成功了?” 孟鸿羽神情一滞。 完了完了!她昨天彻底忘了这一茬了! 这下好了,她丢了初吻,还没把承诺书要回来,人财两失,血亏! 孟鸿羽在房中踱来踱去,想要思考良策弥补,但一动脑筋,脑海中出现的依然是与晏云的吻。 她又羞又愤,晏云绝对是故意的! 孟鸿羽心中将晏云怒骂了好几回,这时芙竹来传报,说是袁才哲来了。 孟鸿羽收拾完才出房间见袁才哲。 袁才哲将一匣子交给孟鸿羽,“公主,陛下说,这是给公主努力的回报。” 孟鸿羽打开盒子一看,里头正躺着她醉酒时签下的承诺书。 她心头松了口气,还算晏云有点良心。 袁才哲见她收下了,又道:“陛下还说,希望公主往后能再多努力努力。” 孟鸿羽:“……” 这人当真不要脸! 孟鸿羽默了许久,才忍住痛骂他的冲动。 她冷静下来后,忽然想起什么,问袁才哲:“昨日多亏袁公公帮忙,晏云他没为难袁公公吧?” 前些天,她找到袁才哲,说要给晏云一个惊喜,需要清退珑清宫所有的太监宫女,所以想让他帮忙。 天子寝宫乃重地,平时旁人经过都少不得被盘问一番。 因此,孟鸿羽去请得袁才哲相助时,并未抱有多大希望。 但没想到,袁才哲答应得十分爽快。 在孟鸿羽担心他会因为她被责罚时,他还反过来安慰她,保证自己绝不会有事。 结果事实证明,正如他所料。 昨日孟鸿羽离开后,晏云询问得知,是袁才哲协助了她,他含着笑容斥责了一句:“自作主张。” 之后,便大大赏赐了一番袁才哲。 袁才哲粗粗算了下,够得上他两年的俸禄了。 想到那笔丰厚的赏赐,袁才哲心底乐开了花,“陛下仁厚,并未怪罪奴才。” 孟鸿羽放下心来,“那就好。” “多谢公主关心。”袁才哲笑道,“对了,殿下还说……” 孟鸿羽柳眉一蹙,“他哪儿那么多话说?” 袁才哲赔笑安抚了两嘴,又道:“今日陛下要去日寿坛祭祖,陛下让奴才来问一问公主,公主可愿一同前往?” 孟鸿羽知晓,这日寿坛设在宫外,这的确是个出宫的机会。 但祭祖少不得要走许多路,加之昨晚才与晏云这般那般,她现在哪儿能正常地与之见面? 于是,她拒绝道:“不去。” “今日是端阳节,陛下说公主喜热闹,原想着,待公主去见识一下咱北淮一年一度的赛龙舟。” 孟鸿羽闻言,眼眸一亮。 她郑重地拍了拍袁才哲的肩,“袁公公,咱下一回说话可以挑重要的先说。” 言罢,她立时吩咐茗宜,“快去把我上一回穿的宫女服找出来。” 半个时辰后,重着宫女装的孟鸿羽走出永泽宫。 彼时,晏云已在珑清宫与永泽宫之间的长道上等待。 二人对视,都有些不自在,最终还是晏云先开了口。 “今日可要跟紧了我。” 孟鸿羽难得没有亮出爪子,乖得像只小猫,“好。” 两宫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惊讶了一番。 而后他们皆心领神会,昨晚定发生了了不得的事。 孟鸿羽跟着晏云,先是到了平日上朝的殿中,由晏云说了一番陈词滥调后,才引领百官,自官道前往日寿坛。 路上,百官跟随晏云之后,大多俯首而行。 他们端得正经,嘴却没停下过。 “我等都曾劝说陛下选秀以充盈后宫,但陛下不近女色,从未答应,甚至身边都没有个近身伺候的宫女,今日怎带着一宫女出宫,还是带着去祭祀?” “你没瞧那宫女的模样,那等姿容,陛下动了心思也正常。” “既然陛下动了凡心,那我等是不是也可以为陛下筹划充盈后宫之事了?” …… 臣子们窃窃私语,被他们谈论的孟鸿羽心中也有疑问。 她轻声问晏云:“你今日怎么不坐辇?” 这有辇不坐,不是傻吗? 晏云悠悠道:“若是坐辇,我岂不是要错过和我们家小宫女一起走的机会?” 孟鸿羽猛地回头。 见晏云说这话时,气不喘,脸不红的,她终于一个没忍住,问出了她这段时日来的困惑:“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不知收敛了?” 晏云毫不羞耻地道:“好不容易表明心迹了,我不趁着这机会让你更在意我,反而收敛,我傻不成?” 孟鸿羽无话可说。 她自知自己脸皮不薄,但在晏云面前,她还是不得不甘拜下风。 她沉默下来,不再同晏云说话,不给他耍嘴皮子的机会。 晏云也见好就收。 万一过了头,把人羞走了,他可就亏大了。 如此,二人总算和谐地行至了日寿坛。 在准备祭祖前,晏云转身,郑重其事地对孟鸿羽道:“接下来的每一步,你可都要看清楚了。” 孟鸿羽不解,“为何?” 晏云唇角扬起,说得自然:“今日带你来,就是让你熟悉一下流程,尽早习惯,往后也不至于忘了步骤。” 孟鸿羽歪头细思,没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他这是每年都要让她扮宫女,陪他祭祖? 晏云点到即止,见孟鸿羽不懂,也不多做解释,旋即转身走上日寿坛,开始祭祖仪式。 北淮皇室祭祖,需帝后同行。 他诚心希望,愿有朝一日,孟鸿羽能够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走上这日寿坛。 第34章 吃醋 冗长繁复的祭祖仪式至午时方结束。 彼时, 孟鸿羽已快要站不住了。 等晏云祭祖完,清退了群臣,她哭丧着脸对晏云抱怨:“这也太累了,我不要再来了!” “你也太娇弱了, 该多走走, 好好锻炼一下身子。” 晏云这般提议着,下一句话, 却是让袁才哲去备轿。 两顶轿子自日寿坛另一侧行去, 掩人耳目地抬进了孟府中。 随后, 二人换了简单的衣裳,坐上一辆马车,去看赛龙舟。 方才还哭丧着脸的孟鸿羽, 因着要去看龙舟, 立时精神振奋起来,仿佛刚刚喊累的不是她,跑得比晏云还快。 他们很快来到了一建在湖边的观赛楼。 观赛台设于岸边,共有三层, 能够近距离看到龙舟赛况。 孟鸿羽他们自然选择了视野较好的第三层楼。 在跑堂去准备茶水点心之际, 孟鸿羽拿着钱袋去往了一楼大堂。 大堂中央设了一张赌桌, 观赛者可预先猜测, 哪一条龙舟能够率先抵达终点。 孟鸿羽往岸边张望, 就见十条龙舟都已准备就绪,划手亦已坐上龙舟,做好了比赛的准备。 她细细观察了一番, 最终将钱袋中所有的钱,都投进了最少人买进的三号龙舟。 周围的人见状,都诧异地看向孟鸿羽, 只当是来了个人傻钱多的。 但在见到孟鸿羽的脸后,便又心生可惜,这样好看的姑娘,竟然是个痴傻的,可惜了。 他们如此作想,原因无他,只因为三号龙舟的划手一个比一个精瘦,不如其他划手来的壮硕。 而且,三号龙舟漆都掉了大半,龙头也是将掉不掉的样子,看起来就是一副衰败样。 端阳节来观赛龙舟,自然是要讨个吉利,这样的龙舟很是不讨喜。 孟鸿羽无视他们同情的眼神,拿着自己的凭证回了三楼雅间。 晏云见她进来,问道:“你买的哪一条?” 孟鸿羽卖关子:“你猜猜。” 晏云自窗边往下俯视片刻,而后给出答案:“三号。” 孟鸿羽惊讶万分,“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念念聪慧。” 晏云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随后开始说明自己的理由。 “三号龙舟的划手身子虽瘦,但实肉都长在了肩臂上,这代表他们一直紧着上肢功夫苦练,臂力定十分惊人。而他们的龙舟破损非一朝一夕造成的,这若是上一辈的划手传承,那他们自是有前辈指点,多有窍门可学。若是他们自己造成的,就代表他们花在龙舟上的练习,是常年不断的,这也能说明,他们累积了多年的默契。” 孟鸿羽听完晏云一顿分析,失望至极。 自己竟然被晏云看得透透的,让她一点儿发挥的余地都没有。 不久后,随着一声号令,龙舟赛正式开始。 这观赛台所设雅间虽装设挺有品味,但隔音不是很好。 隔壁屋子一直传来一位姑娘的声音。 比赛前半程,孟鸿羽压了赌注的三号龙舟,有条不紊,却有所落后。 隔壁的姑娘一直在鼓掌叫好,时不时还拍两下墙,将孟鸿羽吓得心惊肉跳。 当龙舟划至拐弯处,几艘龙舟因配合不佳而远离正道,彼此相撞后,轻易地便被三号龙舟给超了过去。 这时候,孟鸿羽又听得隔壁怒骂:“什么破烂玩意儿!赶紧给我超回去啊!” 然而三号龙舟转弯后,突然加速,将另几艘龙舟给远远地甩到了后面。 当那摇摇欲坠的龙舟头触碰到岸边时,孟鸿羽抚掌欢呼:“我们赌赢了!” 与此同时,隔壁的姑娘则大骂道:“没用的东西!” 随着一声瓷器落地声,又是一道发了狠的摔门声。 “现在的人呐,真是暴躁。”孟鸿羽拿着赌注凭证,喜滋滋地评价道。 她开心地转过头,就见晏云撑着脑袋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幅佳画。 孟鸿羽本想要问他在看什么,但她及时克制住了。 根据她最近这段时日的经验,她这话一说出口,定要换来让她害羞不已的回答。 是以,她很有先见之明地没有提问,而是欢快地道:“我先下去换赢得的钱,你慢慢下来就好。” 言罢,头也不回地就往下跑。 当她来到一楼赌桌前,发现台子前拥着一堆人。 其中一身穿红衣的姑娘,正抓着庄家的衣领,“你这黑心的家伙,绝对是你作假,坑骗本小姐的钱!” 孟鸿羽听这声音,不正是方才在她隔壁的那暴躁姑娘吗? 看来,这姑娘不相信瘦弱的划手能够赢得比赛,因此对结果产生了质疑。 周围亦有输了钱的,在一旁附和。 “还我们钱!骗子!” 孟鸿羽曾听说过,赌庄里常有骗人的手段,但她相信,今日这一场绝对没作假。 毕竟,她可是投了不少钱呢! 她握紧了手中的凭证,走上前去,为那庄家说话:“这位姑娘,咱指责别人也得讲证据不是?” 那红衣姑娘上下打量了孟鸿羽一眼,“怎么,你是他们的人?” 孟鸿羽扬起自己手中的凭证,“我赌赢了,是来兑银子的。” 红衣姑娘冷哼一声,“那么多人只你一人赢了钱,所以你是他们的托了?” 头上莫名甩下来一只锅,让孟鸿羽大开眼界。 这世上怎会有这么独断、不讲理的人! 她还要再做解释,那红衣姑娘却完全不给她机会。 红衣姑娘自腰间甩出一记长鞭,发狠地抽了那庄家。 庄家立时发出了哀嚎声。 孟鸿羽见她这样嚣张跋扈,斥道:“凡是都要讲证据,你不能因为自己输了银子,就找人家麻烦,还动手打人!” 红衣姑娘再度向孟鸿羽看来。 嗤笑一声后,她一言不发,直接扬鞭向孟鸿羽挥来。 孟鸿羽心头一惊,没想到这人不讲理到这种地步! 她本能地想要避开,然而那红衣姑娘的手下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并一人抓住了她的一臂,不让她避开。 眼见着那鞭子就要落到她的身上,这时候,那两个手下被踹飞了出去,而那一记鞭子被晏云稳稳接了下来。 晏云检查了孟鸿羽护一番,见她没有受伤,松了口气后,将她在自己身后。 他平时和煦的俊容上,此时仿若被覆盖了一层寒霜,“姑娘枉顾国法,动用私刑,当真是肆意妄为!” 红衣姑娘依旧嚣张:“哼!本小姐不过是在为民除害,端了这祸害人的……” 话尤未言尽,她看向晏云的眼神一顿,忽而惊呼道:“云表哥!” 晏云愣了一愣,而后看向方才被他踹飞的那两名小厮,见他们穿着的是太后母家常氏的衣服。 他扫了眼那姑娘,不确定地道:“常芝?” 常芝忙收起鞭子,挂起明媚的笑容,向晏云跑了过来。 “云表哥,真的是你!我们好多年没见了呢!”常芝一改方才那咄咄逼人的姿态,欢喜柔情道,“我好想念云表哥,云表哥可想我了?” 光说话不够,她还攀上了晏云的手臂。 孟鸿羽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刺眼,就要移开目光。 晏云却率先收回了手臂,让常芝的动作落了空。 常芝一脸失望,“云表哥……” 晏云严肃道:“常芝,舅舅应当从没教育过你欺凌他人吧?” 见晏云如此神情,常芝非但不觉得羞愧,反而义正言辞:“我没有!是他们设局坑骗我们的钱。云表哥,你救的这个女子是他们的托,你不能被她骗了。” “我们是一起的。”晏云语气平平地问道,“还是你觉得,我也是托?” 常芝一愣,狐疑地看向孟鸿羽。 心中琢磨了一番后,她软了语气道:“云表哥,是我搞错了,对不起。” “你要道歉的对象可不是我。” 常芝一向是天之娇女,让她低头是不可能的事。 但她面前站着的,是北淮帝君,亦是她一直仰慕着,父亲从小就说要她嫁予的表哥。 她审时度势,妥协了。 她先像那庄家致歉,并赔了他大笔银子,随后不情不愿地走到孟鸿羽面前,道了一声“对不起”。 看在晏云的面子上,孟鸿羽接受了她的道歉。 随后常芝脸上又重新扬起笑容:“云表哥,我都认错,他们也原谅我了,你就别生我气了,也别同我爹说,好不好?” 晏云看着任性的表妹,叹了口气:“你呀,别老是给舅舅惹麻烦,让他担心。” “哪儿会呀,我今日不是搞错了嘛,平时的我可乖了!” …… 围观者散去,表兄表妹聊了起来。 看着笑语晏晏的二人,以及常芝对晏云的亲昵,孟鸿羽觉得心里头有些堵得慌。 她趁着二人说话之际,去兑换了银子。 但是看着这几钱袋的银两,她心中的那一点烦闷并没有因此而缓解。 她想,一定是这楼内太闷了。 于是,她走至窗户边,想借风吹散胸腔内的闷气。 这时候,走来一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他朝孟鸿羽拱了拱手后,斯斯文文地道:“方才在下目睹了姑娘出手助人的一幕,在下佩服姑娘仁义,想要结识姑娘。” 孟鸿羽看了他一眼,还未开口,晏云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 “不好意思,我家家教严谨,不让随意结交外男,公子还是放弃吧。” 那书生被晏云充满威慑力的眼神给吓到了,场面话都没说一句,便落荒而逃。 孟鸿羽看向晏云,“他只是欣赏我不畏恶人的英姿,你吓唬别人做什么?” 晏云认真道:“念念,你不知道男人的心思。他口中的欣赏,不过是搭讪的借口而已。” “我看这是你赶走别人,毁我姻缘的借口。”孟鸿羽有些燥地说道,“你都有表妹了,还来管我做什么?你现在有表妹,以后还会有堂妹义妹。你是可以潇洒,却为难我,我多惨呀!” 晏云听得一愣一愣的。 许久后,他才咀嚼了她话中的意思。 他双眼倏地明亮,又惊又喜地试探道:“念念,你是不是吃醋了?” 孟鸿羽长睫微颤。 她推开晏云,径直往外走,“我吃醋?做梦吧你!我只是讨厌你断我姻缘罢了。” 晏云见她这般,更是确认了心中猜测。 这是不是代表,孟鸿羽的心中开始有他了? 孟鸿羽见他面上带笑,羞怒交加。 她向外跑,自顾自地上了马车,不等晏云追上,就让人向前驶去。 待马车行到了近郊,车夫见孟鸿羽还没让他停下,便出声问道:“公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此时,马车内的孟鸿羽正烦闷不已。 这些天来,她时不时为了晏云脸红失眠,现在又因为他心生郁气,这都不像她自己了。 她深思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得好好静静心才是。 于是,她吩咐道:“去最近的庵堂。” 第35章 求亲 孟鸿羽前往的尼姑庵, 位置偏僻,少有人烟。 下了马车前往庵堂的小道上,她竟是一个人都没瞧见,若非车夫向周围的百姓询问了最近的庵堂之处, 他们怕是如何都找不到这儿来。 当她好不容易到达了尼姑庵门口, 就见上头写着简简单单的“静心庵”三个字。 静心庵的门紧闭,像是没有人在内。 孟鸿羽正怀疑, 这庵堂是否已经荒败, 无人料理了, 门却突然由内打开。 一位尼师打扮的人,正送一位香客出来。 好巧不巧,这位香客, 是孟鸿羽的老熟人。 看见孟鸿羽的刹那, 姜怜惊了一惊。 随后她敛下情绪,脸上露出了厌烦之色:“你怎么会来这儿?” 孟鸿羽反问:“这庵堂是你开的?怎的,我还来不得了?” 呛声后,她又侧身对尼师道, “不知这庵堂的门怎么关着?可是有什么规矩, 进庵堂拜佛还有身份讲究?” 尼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姜怜, 而后回道:“施主多虑了。佛家大门为众生而开, 之所以关门, 是因为姜施主心善,见静心庵香火不盛,便与贫尼商量, 欲出资扩修静心庵。” 这倒是让孟鸿羽对姜怜刮目相看,“你有这善心?” 姜怜冷哼一声,难得不与孟鸿羽争辩, 转身就走。 孟鸿羽看着姜怜独自离去的背影,沉思片刻,就被那尼师的唤声唤回了神。 她看向尼师,问道:“不知我能否随师傅们一起念经?” 一炷香后,孟鸿羽端坐于蒲团上,拿着经书,恭恭敬敬地念着观音心经。 不得不说,这心经念得大有裨益,才这么一会儿,她就完全忘记了方才心中的郁闷,就是有些犯困。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心清神明后,抬首望向那庄严的佛像。 望着佛像,她忽然生起一个念头,其实,她并非只有嫁人这一个选项,男人什么的,有了算是锦上添花,她也不会死不是? 既是如此,她也并非一定要嫁人,相比之下,皈依我佛倒也是个不错的选项。 说不定出家后,她就能静下心来,不再因为想到晏云,心情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兜来兜去,这心思又重新转到了晏云身上。 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赶走脑中的晏云。 后因想起自己方才的念头,心生好奇,便问那尼师:“请教师傅,不知这出家,都有些什么规矩?” 尼师转动佛珠的手一顿,似有些惊讶,“施主想要皈依?” 孟鸿羽其实不过好奇一问,但见尼师眉眼间流露出了一丝不赞同之意,心中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她又问道:“佛渡众生,可是我不值得佛祖渡我?” 尼师轻叹一声,简洁道:“施主心根未净。” “那我若为了净心,想要踏入佛门呢?” 孟鸿羽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自门口响起,“念念想要剃发出家?” 孟鸿羽回首望去,就见晏云沉着一张脸立于门口。 她很少见晏云这般神情,心猛地一沉。 晏云二话不说,进入佛堂内,就拉起孟鸿羽,快步远离这方外之地。 眼见着就要被带出静心庵,孟鸿羽问道:“晏云,你生气了?” 晏云脚步一顿,以为是自己的神情吓到了她,忙恢复面色,尽量心平气和地道:“没有,我只是有些急了。” 他可以为了孟鸿羽,去清除所有的障碍,赶走那些觊觎她的人,并想办法一点点赢得她的心。 但是,若她摒弃了七情六欲,那么他无论怎么努力,都只会是枉然。 一想到这儿,他就觉得有些无力着急。 在孟鸿羽狐疑的眼神下,他好不容易缓下了神。 随后,一个念头不自觉地自他心头冒出了尖儿。 他真挚地凝视着孟鸿羽,缓缓道:“我认真地思考了念念方才说的话,觉得念念说的不错,我的确推了念念许多姻缘,所以我必然得负责到底。” 这段时日来,孟鸿羽已经习惯了,彻底放开感情后的晏云的说话方式。 她翻了个好看的白眼,“你是不是要说,把自己赔给我来负责任?” “念念聪慧,我的确是这般想,所以才一直向你表明心意,但是我发现,这一份心意并不会让你安心。”晏云微挑眉梢,“而且念念也知道,我身为皇帝,模样才学又算得上个中翘楚,所以惦记我的人不算少。” 孟鸿羽:“……我耳朵没问题的话,你这是在炫耀没错吧?” 晏云刻意忽略掉了她这略带嘲讽的话,接着道:“我只是在告诉念念,我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顿了顿,他牵起孟鸿羽的手,逐字逐句道:“念念,嫁给我,成为我的皇后。如此,我既能够为念念的姻缘负责,念念也不用为了旁人惦记我而不安。我会昭告天下,我与念念,非彼此莫属。” 孟鸿羽一怔,随后万种情绪涌上心头。 她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面上也尽是震惊之色。 许久后,她望着晏云,缓缓吐出三个字:“你有病?” 晏云是北淮的皇帝,哪儿就能随便娶异国的公主。 何况,离他表白心意这才过去多久,她都没答应要接受他的感情呢! 更何况,哪儿有人在尼姑庵里求亲的?以后若是被人问起,她被求婚的细节,她怕是都说不出口! 晏云不知她心中有百般心思。 他只握紧了她不断想要缩回去的手,而后郑重道:“念念,我有病,因为你,我病了很久了。” 孟鸿羽心中一动,却仍看似冷静地道:“你是皇帝,婚姻大事不是你随口一说就能决定的。” 不知为何,晏云听她这话,忽变神色,嘴角扬起笑容。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当这皇帝,不是为了让别人左右我的人生。念念,一衣带水,近在咫尺,我们的姻缘是天赐的金玉良缘,任何人都无法影响我们。” 孟鸿羽沉默片刻,还要说出心中其他顾虑。 晏云则猜到她心中的想法,在她开口前,就做出了承诺。 “我这一生,有念念足矣。除了你,我此生都不会与别的女子有所牵扯,我的后宫,只有你一人。” “我有自信,不会因为我们的关系转变,就让你伤心,我们的感情只会比从前更好更亲密。” “你喜欢宫外生活,只要你想,我随时都可以陪你出宫,带你去各地游玩。” “至于你想要的平凡生活,我也想过了……”晏云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而后神色更认真了几分,“若你实在无法接受宫中的生活,待晏景成亲,定心后,我可以把皇位传给他。” 孟鸿羽没想到,晏云为了她,竟然能考虑到这种地步,甚至可以放弃如今这万人之上的尊位。 在这样的许诺前,她怎么能不动心呢? 但是,她不明白,这一份心动究竟是因为感动,还是她开始喜欢晏云的信号。 她现在都理不清自己的心绪了。 晏云见她纠结,也不忍心逼她现在就给个答案。 他笑了笑,道:“念念不用考虑,只要乖乖等我扫清一切障碍,然后承认喜欢我,嫁给我就可以了。” 孟鸿羽知道他这是想让她宽心,顺从地应了一声“好”。 待脱口而出,她才反应过来,晏云这是笃定了,她会喜欢上他。 而她的应答,则是认了他的那份笃定。 晏云瞧见她懊悔的神情,凑过来,有些贼兮兮地道:“说起来,我还以为念念会以不喜欢我的理由拒绝我,但念念没这么说。所以,念念其实有些喜欢我了吧?” 孟鸿羽哑然。 若是可以,她真想立即否认。 可是,为什么她说不出口呢? * 两日后。 朝堂上,一名官员出列。 “禀陛下,这两日市井传言,传陛下于一小庵内向一女子求亲。如今这传闻越传越广,有损陛下名声。臣请旨,自愿去捉拿传播谣言者,清除谣言。” 晏云身子微微前倾,笑问道:“爱卿替朕分忧,朕心甚慰。但是,这并不是谣言。” 晏云此话一出,群臣皆惊。 那官员鼓足勇气,颤着声音问道:“陛下,您是说……” 晏云微微颔首,爽快承认:“传言不虚,朕前两日的确在庵中求了亲。” 堂堂一国帝君,却在庵堂之内求了亲,这样的话说出去,谁听都不会相信。 却没想到,晏云不仅这么做了,还这么无所顾忌地承认了。 另有官员斗起胆子八卦问道:“不知陛下求亲之人,是哪儿家的小姐?” 其他官员皆竖起了耳朵,这也是他们所好奇的。 究竟是哪儿家的小姐,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让晏云不顾身份和礼节,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晏云扫了一圈以俯首掩饰八卦神情的群臣,随后卖起了关子:“心上人还未答应朕的求亲,告诉你们,然后让你们把朕的心上人吓走,谁赔我妻子?” 话音坠地,群臣皆被吓得伏跪。 晏云之妻,便是这北淮的皇后。 皇后的人选,可不是晏云三言两语就能定下的。 而且,那姑娘竟然敢拒绝皇帝求亲,就表示是个不懂尊卑规矩的,这样的人,哪儿能担得皇后之位? 群臣拜伏,皆道三思。 另有官员想起了那日宫女装扮的孟鸿羽,想着晏云要么不近女色,一近便是春心泛滥。 于是本着讨好的心思,提议道:“陛下登基已久,除了皇后之位,是否也应该开办选秀,充盈后宫?” 晏云考虑都不考虑,直接道:“吃醋的滋味可不好受,众卿可能不知,但朕吃过多回,所以明白。朕可不忍心让心上人吃醋。” “陛下的意思是?” 晏云唇角微扬,缓缓道:“一生一世一双人,朕的后宫,只能容得她一人。” 第36章 心之所向 在晏云向百官坦白自己感情的第二天, 太后传见孟鸿羽。 孟鸿羽想着,太后那儿定准备了丰厚可口的点心,因此,心情欢快地前往了泰安宫。 谁料, 一进入宫殿, 没闻着糕点香,却见着了意料之外的人。 是端阳节那日, 有过一面之缘的常芝。 一见到常芝, 孟鸿羽便想起, 那日她对晏云的亲密举止和语气,以及她眼中的仰慕之情,此时都历历在目。 前两天好不容易被晏云安抚下去的酸意, 又一股气涌了上来, 连带着她的脚步都沉重了起来。 常芝见到孟鸿羽,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太后则一如往常,叫孟鸿羽到了身边。 常芝与孟鸿羽二人,一左一右地坐于太后两边。 太后介绍道:“裕安, 这是常芝, 常家的姑娘, 亦是晏云的表妹。” 孟鸿羽颔首道:“我知道的。端阳节那日, 我们见过一面。” 太后毫不意外, 只点了点头,随后便带着二人去往了颐澜园,品酒赏花。 一路上, 常芝都对孟鸿羽抱有明显的敌意。 每当孟鸿羽同太后说话时,她都会时不时插嘴,引走太后的关注。 等到了颐澜园, 才坐下,常芝为太后倒了杯酒,娇声道:“姑姑,芝儿许久没有服侍姑姑了,今日芝儿可要把过去几年的份都还回来。” 太后欣慰道:“兄长一直惯着你,哀家还以为,你性子必定跳脱得没边,现在看来,你还懂得孝顺。” 常芝状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芝儿自知性子不佳,但那也是对外人的。我们是一家人,芝儿的脾气当然不会对着家里人。” 言罢,她哄着太后喝下杯中酒,紧接着向孟鸿羽投以挑衅的眼神。 孟鸿羽不由想起,从前看过的宫斗话本子。 那里头的人说话,都如常芝方才那样,话中颇有深意。 常芝所言,不就是想表明她与太后并非一家,亲疏有别嘛! 即便只用头发丝想,她也能猜到,常芝对她的这份针对,必然是因为晏云了。 想到这儿,她被激起了胜负欲。 她挂上甜美的笑容,而后捻起一块糕点,送到嘴边浅尝了两口,随后又拿了一块放到常芝面前的小盏中。 “果然还是太后宫中的桂花糕,最是香甜可口。蒙得太后疼爱,此前吃了不少,晏云也曾送到我宫中多回。常小姐应该没怎么吃过,快常常秦嬷嬷的手艺。” 常芝瞪了孟鸿羽一眼,奈何在太后面前,还要装得体贴可人。 等一块糕点吃完,她自亭边摘下一朵花,“姑姑,这牡丹雍容华贵,很适合姑姑呢!姑姑可要戴起来看看?” 孟鸿羽则挽上太后的手臂,“太后不喜牡丹,喜欢的是腊日冬梅。说起来,前些日子晏云送了我一朵玉雕的梅花,我借花献佛,给太后送来好不好?” 常芝不甘示弱:“常府中也有玉雕的花,改日进宫,芝儿给姑姑送来。” …… 对于孟鸿羽和常芝的争宠,太后油然产生一种甜蜜的负担。 这二人一个是亲侄女,一个是看着长大的小公主,手心手背皆是肉,她还真舍不得偏帮谁。 还好,得知孟鸿羽与常芝碰面了的晏云,下朝后就赶了过来。 一见到晏云,孟鸿羽立即收起了方才的甜蜜劲儿,不自在起来。 而常芝则眼神一亮,猛地从位子上蹦了起来。 她三步并两步,在晏云进入亭子前,就跑到了他的面前。 “云表哥!你下朝了啊!” 她边说着话,边想要攀住他的手臂,但猛地想起,上一回她这样做,是被晏云躲了开的。 于是,她方向偏转,转而拉上了晏云的袖子。 晏云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应了一声后,向孟鸿羽看去。 却见孟鸿羽的视线,紧紧地盯着他的袖子。 他这才低下头看去,发现自己袖子上多出了两只手。 他心中一个咯噔,忙将袖子抽了出来,大步走至太后与孟鸿羽面前,远离了常芝。 向太后问安后,他肆无忌惮地看向孟鸿羽,用口型道:“袖子收回来了。” 孟鸿羽脑袋一撇,不去看他。 那一扭头的姿势,仿若在指控他的花心。 晏云有苦无处说。 常芝看在眼中,很是不爽快。 她重新走到晏云身边,声音中似洒了蜜糖,“小时候云表哥见到芝儿,总夸芝儿可爱呢!现在是芝儿长大了,云表哥觉得芝儿不可爱了吗,竟然看都不看芝儿一眼?” 孟鸿羽听着常芝的话语,感到不可思议。 他们常家的小辈,都是这般自恋的吗? 对于常芝这个表妹,晏云的印象不是十分深刻,只记得外祖父与外祖母过世时,他随母妃出宫过两回,那时候他身后总跟着一个小跟屁虫。 细细回忆了一番,好不容易想起那小跟屁虫的模样,他诚实道:“表妹的确可爱。” 常芝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轻瞥了一眼孟鸿羽后,又道:“那云表哥觉得,芝儿与裕安公主相比,哪个更可爱?” 常芝性子泼辣率直,即便有小心思,也藏不了多久。 这才说两句话,就忍不住将在意的事情问出了口。 听见常芝的问话,孟鸿羽看似不在意,但暗自竖起了耳朵。 晏云亦看了眼孟鸿羽,方回答道:“表妹更可爱。” 此言一出,孟鸿羽心中一阵失落。 失落过后,便开始在心中痛骂晏云,哄她时把她捧到天上,这表妹出现,她就变得不如表妹了。 真是薄幸郎! 还是个眼瞎的薄幸郎! 常芝则面露喜色,“真的嘛?” 晏云点了点头,“裕安她容貌在那儿摆着,比起可爱,不如说是人间绝色,朕心之所向。” 晏云这话说得顺畅,一点儿也不带羞的。 却将另外三人带着宫人们,一同说得低下了头。 孟鸿羽是臊的,常芝是气的,至于太后,只觉得这小辈说的话太过肉麻,听不下去。 晏云丝毫不觉自己所言有什么,“母后喜欢可爱的,表妹就再多陪陪母后,朕先带裕安回去了。” 说罢,就牵起孟鸿羽,准备带她离开颐澜湖。 太后早已习惯了晏云这般,挥了挥手,便任由他去。 常芝则沉不住气,扬声道:“云表哥这么多年的努力,当真要毁在她一个小国公主身上吗?” 对于常芝的控诉,晏云不打算理会。 孟鸿羽却顿住了脚步。 她回首看向常芝,“常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芝冷哼一声,“装什么蒜?现在整个北淮都知道了,云表哥在庵堂求亲被拒,但云表哥不放弃,仍执意要娶那人,还对外宣称,此生只娶她一人。你难道要说,这被求亲的女子不是你,还是你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孟鸿羽是当真不知道。 晏云不想让这些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惹她心烦。 可他禁了宫女太监的言,却没能禁了常芝的嘴。 对于常芝的话,孟鸿羽震惊不已。 虽然晏云此前向她许诺过,但她没想到,他会将对她的感情昭告天下。 他这是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此生非她不娶。 孟鸿羽愣神之际,常芝仍不住嘴:“北淮历代,最忌专宠,群臣自然会担心,皇室血脉凋零,也担心云表哥受妖女蛊惑,才做出了这样有违祖制的事。你可知,就因为一个你,群臣现在都开始质疑云表哥了!” 常芝顿了顿,还欲再继续指控。 但晏云打断了她的话。 “常芝,话都出自朕的口,你若不赞成,也应该针对朕,与裕安何干?至于你说群臣对朕的质疑,若只因朕只爱一人,就对朕产生质疑,那就表示,这些人原本就不信任朕,或者,他们本身就是会将过错推到女子身上的懦夫。” 常芝觉得,这不过是晏云为了维护孟鸿羽所言,因此压根听不进去他的话。 她急道:“云表哥……” “芝儿!”太后突然扬声,拦了常芝的口。 常芝愣愣回头,看向太后。 太后叹了口气,示意让晏云先带着孟鸿羽离开。 待他们离去后,太后才将常芝招到身边。 “芝儿,你说想要确认一下,皇帝的心上人是否就是你遇到的那姑娘,哀家成全了你的心意,便替你唤来了裕安。可哀家唤裕安来,不是为了让你为难她的。” 常芝扁了嘴,有些委屈:“姑姑,我没有想为难她,我就是看不得云表哥好不容易赢得的皇位,会断送在她身上。” 除此之外,自是有一份不甘心在。 她以为,她终有一日会进宫,即便不能够成为皇后,也能成为晏云的妃子。 但是,这个梦终归是因为孟鸿羽而毁了。 太后知她所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晏云他钟情于裕安,任谁都插足不得。芝儿,你值得一个满心只有你的人。至于皇位,若非裕安,他也不会得到这皇位。” 常芝听得太后如此说,心中纵有万般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另一边,走出泰安宫后,孟鸿羽忽然问道:“下次宫宴是什么时候?” “中秋。”晏云顺嘴答完,方疑惑道,“怎么了?” “我想要出席宫宴。” 晏云愣了愣,“念念,你喜欢热闹,我可以在后宫为你设席。” “方才你说,庵堂之事是你所言所行,应当让所有人都针对于你,但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孟鸿羽顿住脚步,认真地看向晏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无论我们的感情会如何变化,你于我而言都很重要,我想陪你面对一切。” 无论是外人的质疑还是反对,这些都不应该由晏云独自承受。 或者说,她不舍得让他独自承受。 坚强如晏云,也是会累的。 晏云沉默半晌,忽然将孟鸿羽揽进怀中。 他的笑声荡进了孟鸿羽耳中,“念念懂得心疼我了啊。” 孟鸿羽一听他这嘚瑟的笑声,就要炸毛。 晏云及时抚了抚她的青丝,笑道:“好,念念陪我一起。” 孟鸿羽瞬间就被抚得没了脾气。 罢了!就让他得意一回吧。 第37章 中秋宫宴 八月十五, 中秋宫宴。 早在半个月前,晏云就为孟鸿羽准备好了出席宫宴的宫装。 孟鸿羽早早便换好了衣裳,到了时辰,与晏云一同前往泰安宫迎接太后, 随后再三人同行前往宴会大殿。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随着袁才哲一声嘹亮的声音, 众臣及家眷一同自各座上起身,伏跪行礼。 晏云坐下后, 方道:“平身。” 随着声音落地, 众人纷纷称谢, 待各自回座,才大着胆子往上位上望去。 只见上头那尊贵的席位上,太后的凤座边, 还设了一席。 一身着盛装的绝美女子, 此时正端坐于那张席座上。 众人不禁讶然。 那上头,可是北淮最尊贵者才能踏足之地,这陌生女子是谁,竟能得此殊荣? 群臣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 又有眼尖者发现, 这娇媚的女子, 不正是上回端阳祭祖, 伴晏云身侧的那名宫女吗? 大家又不禁联想起, 晏云求亲的那名女子。 难道说,那名女子就是此人? 一瞬间,各种猜测顿起, 但很快,一道声音的落下,打断了众人对孟鸿羽的关注。 刑部尚书左丞陆苻之女陆莺婉, 并未随其父坐回座上。 她仍跪拜于地,维持着谦卑的姿态,但话说出口,却让举殿震惊。 她扬声道:“陛下,臣女要状告檀王妃!” 陆莺婉口中的檀王妃,是前些时日,才同晏景成亲了的慕宁。 整个北淮谁不知道,晏景是晏云最为看重之人,而慕宁又是被晏景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这御状告到慕宁头上,不是作死吗? 群臣纷纷望向晏云,以为他会动怒。 可晏云却回过头,向孟鸿羽挑了挑眉,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有趣事可取乐了。 他身子微微向前倾,问陆莺婉:“你要状告檀王妃什么?” 陆莺婉深吸一口气,将预先过了数遍的说辞大声说出口:“臣女要状告檀王妃两件事。其一,檀王妃不顺生父,妒忌家姐,害死慕尚书与慕家长女……” 陆莺婉说了一长串,晏云却是听了一半就没了兴致。 他本想着,孟鸿羽第一次参加北淮宫宴,且他还打算向群臣介绍她,她再怎么心大,也难免会紧张,所以他觉着找点儿乐子,让她放松放松也不错。 但没想到,陆莺婉所说竟是些他早知道,也早就同孟鸿羽分享过的旧事。 他靠回龙椅,有些意兴阑珊。 待陆莺婉说完,他看向晏景与慕宁的席座,形式性地敷衍问道:“檀王妃,你怎么说?” 慕宁未答,却是晏景用着不高不低的声音道:“那些小事让我处理,宁儿歇着就好,别累着了。” 说完,他还慢条斯理地给慕宁剥了只橘子,并细心地将上头的橘络都给一一挑干净了。 众人见此一幕,时不时瞅瞅肆无忌惮的晏景,又时不时望望一派泰然的晏云,一阵默然。 难怪先帝那么多儿子中,晏云只与晏景最为要好。 在对待心上人的态度上,他们还真是如出一辙地没有底线。 孟鸿羽看到这一幕,则衷心为慕宁感到开心。 晏景会不顾身份以及别人的目光,为慕宁手染橘汁,会为她举办令整个北淮谈之艳羡的最为盛大的婚礼,还会在成亲当日,当着众人的面,为她折腰下跪,只因不愿让她的鞋沾染脏污。 孟鸿羽深深记得,慕宁与晏景大婚当天,她看到晏景为慕宁擦拭鞋子时,心底涌出的羡慕之情。 当时她身处人群中,看着这话本子一般的一幕,不禁喃喃叹道:“慕宁真幸福,有这样的夫君疼爱。” 她本是自言自语,声音极轻,却被边上突然出现的人给插了话。 “羡慕别人做什么,我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慕宁听这熟悉的声音,猛地回头。 不出所料的,对上了晏云那最是熟悉不过的眼眸。 慕宁见他一身素简衣衫,又举着一把折扇遮住半脸,奇怪问道:“你见不得人吗,遮着脸做什么?” 晏云眼角弯弯,含笑道:“不遮住我几分风采,抢了新人风头怎么办?” 孟鸿羽轻哼一声,以表对他的嘲讽。 晏云自觉忽略掉她的小表情,凑近道:“说真的,你真不用羡慕慕宁。你看,无论相貌还是才学,我与晏景都不相上下,至于性子,我可比他好太多了。若说这疼人的本事,我有自信,定不比他差。” 孟鸿羽发现,晏云是越发不知羞了,夸起自己来都一套一套的。 她斜瞥了他一眼,噤若寒蝉,不打算给他继续自夸的机会。 晏云见她如此,又凑近了些,“念念,你若不信,就给我疼你的机会,如何?” 孟鸿羽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场合说这样的话。 原本打算不予理会的她,终是没忍住嗔道:“不害臊!” 这时候,前边的人忽然往后退了半步,孟鸿羽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晏云及时揽住她的腰,让她更靠近了自己些。 而他的嘴巴,则几乎贴在了她的耳朵上。 他轻笑一声,没放弃这旁人给予的好机会。 “念念,等到我们成婚的那一日,我定会办个比今日还要盛大的婚礼。我会向所有人炫耀,我的妻子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而我,也愿意跪伏在你的脚边,甘愿做你的裙下臣。” 这充满情意的话语,伴着晏云双唇的触碰,在孟鸿羽的耳朵上,点燃了点点星火,瞬间红了一片。 她有些慌乱地回过头,一句“谁要和你成亲”即将脱口而出。 可下一刻,那耳廓上的触感,便随着她的扭头,转移到了她的嘴巴上。 孟鸿羽吃惊地看向晏云,眨巴眨巴眼睛,身子似僵住了一般。 晏云的眼中也闪过一抹讶色。 旋即,他眼神发亮,又生出了偷了腥的得意和餍足。 众目睽睽下,借着折扇的遮掩,二人唇畔相依。 一回想起这一幕,孟鸿羽的脸就烧了起来。 她不自觉地舔了下唇。 唇上不同于晏云双唇的触感,让她惊醒过来。 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陆莺婉和晏景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轻轻拍了拍脸,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 随后再去听晏景与陆莺婉的争辩之言,发现她不过走神的功夫,晏景就已扭转乾坤,改了形势。 晏景凭着几句话,就反指控陆莺婉与雪恨会相勾结,故意谋害慕宁。 雪恨会是近些年新起的帮会,加入雪恨会的人,大多都是受先帝坑害的无辜者,他们旨在报仇雪恨,至于目标,自然是北淮的皇室。 孟鸿羽知道,雪恨会的存在,让晏云与晏景头疼了很长一段时日。 此事既可能事关雪恨会,自是要严查。 晏云没有多加犹豫,就下令道:“查!” 方才还厉声指控慕宁的陆莺婉,立马就慌了。 她看向她的父亲,可是陆苻为了家族不受牵连,不仅无视她的求助,还大义灭亲,请晏云秉公查清此事。 之后,便有侍卫前来,负责将陆莺婉押下去。 然而,当侍卫们架起陆莺婉的那一刻,陆莺婉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然生生挣脱开了,那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 她得到了生机,转身就往晏云他们这处跑来。 现在在她眼中,那道殿门,无异于她的死门关,只要踏出去,她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眼见着她已跑到了龙椅下方。 羁押她的两名侍卫,似掐准了时机追上了她。 众人都冷眼瞧着这一幕,没有多大的反应。 陆莺婉这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面对常年习武的侍卫,怎么也翻不出天来。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那两名侍卫来到陆莺婉身侧后,并没有擒拿她的打算。 二人利索地拔出了剑,并笔直地向龙椅上攻击。 “刺客!” 伴随一声尖利的叫声,大殿各处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叫。 顷刻间,整个宴会大殿都陷入了混乱。 孟鸿羽往那两名侍卫打扮的刺客望去,就见他们已执剑往晏云和太后刺来。 晏云身姿灵敏,及时躲开了以他为目标的刺客的攻击。 他侧身握住那刺客的手腕,趁那刺客不备之时,发力旋之,轻巧地卸下了他手中的利剑。 下一瞬,他抬起脚,猛地将那刺客往底下一踹。 这一系列的动作,只在眨眼间的功夫就已完成。 另一边,另一名刺客举剑攻向太后。 太后善武,晏云的功夫多半是她所授,对于这刺客的攻击,她自是不祛。 她正了神色,做好了应敌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她才起身,那刺客的剑锋陡转,忽然就转向了孟鸿羽。 孟鸿羽反应不及,眼见着那剑就要刺向她。 这时候,晏云注意到了她身陷危险,立即朝她这边而来。 孟鸿羽本来心中发慌,突然眼前一暗,发现是晏云挡在了她身前后,心底猛地松了下来。 但下一刻,她就见一把剑,自晏云的身体中穿出。 孟鸿羽呆愣了一瞬,而后五脏六腑都似被揉在了一起,痛得她无法呼吸。 “晏云!” 第38章 昏迷 泰安宫。 孟鸿羽帮着泰安宫的宫人, 好不容易将太后哄睡下了。 待太后睡安稳了,秦嬷嬷才送孟鸿羽出了宫。 到了宫门口,秦嬷嬷感激道:“这些天劳公主常来,若非有公主在, 奴婢真担心太后她会撑不住。” 自中秋宫宴刺杀事件已过去了七日。 晏云重伤昏睡, 至今未醒。 太后忧心,亦伤了身子。 孟鸿羽担心晏云的伤, 又恐太后倒下, 这几日, 日日在泰安宫与珑清宫之间奔波。 孟鸿羽眉眼间显出疲色,却强打着精神道:“这些年因着太后与晏云偏帮,我才过上了几年好日子,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秦嬷嬷拭了拭眼角, 又与孟鸿羽互相安慰了两句。 孟鸿羽辞别之时,正巧齐太妃前来探望太后。 秦嬷嬷行礼后,说道:“劳太妃前来探望,只是太后才睡下。” “无妨, 我在院中等太后醒便是。” 秦嬷嬷问道:“太妃娘娘可是要事要找太后?”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齐太妃叹息了一声, “前两日, 我听小九说, 曾有人生病, 请得静心庵的尼师念经诵佛,不日便痊愈了。我便想着,这或许是个能让陛下苏醒的法子, 便向太后建议了一下。太后准允后,我便让晋王去请尼师。这不,今日晋王带着尼师进了宫。虽然太后说让我自己看着办就好, 但我想着,还是要来知会太后一声的。” 这静心庵,正是晏云向孟鸿羽求亲的那座庵。 孟鸿羽记得,这静心庵香火并不旺盛,没想到却是个灵验的。 不过转念想想也是,若不灵验,以姜怜那招摇的性子,应当也不会屈尊前往这偏僻小庙,还要出资扩修。 关于齐太妃所言,秦嬷嬷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问道:“太妃娘娘,现在尼师在哪儿?” “下头的人说,已经由袁公公领去珑清宫了。我本想着告知太后后,也去往珑清宫的,省得尼师头次入宫不懂规矩,到时候好心办了坏事可不好。” 孟鸿羽听得此言,道:“太妃不用忧心,正好我要去珑清宫看望殿下了,我会帮太妃提醒尼师的。” 齐太妃没多想,就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公主了。” 随后,孟鸿羽告别了齐太妃和秦嬷嬷,前往珑清宫。 到达珑清宫时,她远远便见着,晏云的寝殿前站着两个人。 是带尼师们进宫的晋王与姜怜。 孟鸿羽与晋王打了招呼,便打算进入寝殿。 姜怜因着旧怨,突然出言道:“尼师们在诵经为陛下祈求平安,公主再不懂规矩,也不应该在这时候擅自闯入吧?” 晋王轻斥道:“怜儿!” 姜怜咬了咬呀,不再说话。 对孟鸿羽的嫉妒,终归是比不上讨晋王的喜欢来的重要。 现在府中新来了个孺人,颇有手段,很得晋王的心。 她不能在这时候讨晋王的嫌。 孟鸿羽看了姜怜一眼,不打算理她。 晋王致了声歉,见她仍要进寝殿,解释道:“裕安,这静心庵的尼师们说了,她们诵经时不能被打扰,否则可能会祈福不成。” 听得此言,孟鸿羽才默默收回手。 她一言不发地与晋王、姜怜一同候在门口。 没过一会儿,晋王被代为掌管朝政的晏景叫去了。 殿前,便只余鸿羽和姜怜二人。 晋王一走,姜怜的敌意又冒了出来。 她冷声道:“听闻陛下出事后,公主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想当初,陛下安好时,可是事事都护着公主的,然而这人才出事,公主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当真是人心凉薄。” 孟鸿羽一改往常的性子,完全没理会姜怜的讽刺。 她只望着门扉,呆呆愣愣的,像是魂魄都不在身体中了似的。 姜怜发现了孟鸿羽的反常,却没打算就这样饶过她。 “你看,你第一次出席宫宴,陛下就遇到刺杀,说不定,陛下就是被你害的。你素来无所顾忌,仰仗的便是陛下对你的好,现在陛下出了事,往后,便没有人护着你了。” 方才还无动于衷的孟鸿羽,听见姜怜的最后一句话,立马红了双眼。 她像是被激着了的小犬,迅速向姜怜冲过去,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 “会有人护着我的,晏云他不会有事!”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姜怜第一次见到孟鸿羽这样充满敌视的眼神。 她心中莫名的欢快。 一直以来,对于她的挑衅,孟鸿羽始终保持无所谓的态度,仿佛孟鸿羽是高高在上的凤鸟,不屑同她这只乌鸦一般见识。 她此时的表情,却像是表明了,她们二人是平等的。 孟鸿羽的眼中,终于有了她的影子,将她视作了对手。 她嘴角扬起笑容,继续道:“怎么,我们公主殿下是担心没了靠山,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所以现在这么紧张。但是我听说,这些时日,公主吃喝可一点儿都没少。既然一切正常,又何必现在惺惺作态,这是做给谁看呢?陛下可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公主这番矫揉做作的姿态,怕是无人欣赏呢。” 姜怜话音一落,一声响亮的“啪”旋即响起。 姜怜愣了一瞬,而后不可置信地看向孟鸿羽:“你打我?” 孟鸿羽红着眼眶,字字铿锵,“我的确吃喝照常,因为我知道,晏云醒来后,不会想要看到我为他消瘦的模样,我不想让他伤心。而且我倒了,谁来照顾他和太后?” 说着话,她吸了吸鼻子,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他很快就会醒的,他才不会出事,他不会出事的……” 之后,孟鸿羽像是魔怔了一般,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 姜怜看着她如此模样,很快忘记了她方才打了自己事,只觉得背后瘆得慌。 她这是疯了不成? 姜怜惊疑不定之际,寝殿的大门打开了。 一股浓厚的檀香味涌了出来。 姜怜闻到这扑面而来的味道,忍不住皱起眉头,几度欲呕。 她走远了些,待闻不到那浓重的气味了,方停下脚步,缓了缓气。 孟鸿羽却像是没有闻到这味道似的,径直走进了烟雾缭绕的寝殿内。 龙床上的晏云闭着双眼,像睡着了一般,但他面色苍白,脸上毫无血色。 他胸膛的起伏也十分微弱,除非走近了细细观察,否则都分不清,他是否还活着。 尼师们诵完经,收拾好东西,便有序地离开了寝殿。 袁才哲将尼师送出珑清宫,顺带着将姜怜一同请了出去。 姜怜却不肯离开,“我在偏殿等晋王殿下。” 站了那么久,此时的她,只想着坐下歇歇。 袁才哲闻言,眼皮也没掀一下,语气淡漠地道:“陛下很早之前就已吩咐,除了裕安公主,其余人等不可随意出入珑清宫。如今陛下昏迷不醒,除非有太后或檀王的准允,否则姜孺人不得擅自逗留,还请姜孺人立刻离开。” 这话比起孟鸿羽方才的那巴掌,更让姜怜觉得脸疼。 一个宦官而已,竟然这样对她说话。 但袁才哲是掌事太监,是晏云最看重之人,她即便心中再不满,也不能随意表露。 她只能气愤地走出珑清宫。 这时候,才去过泰安宫的齐太妃到了。 齐太妃得了太后的准允来看望晏云。 姜怜排斥房中的檀香味,不想跟着进去,但齐太妃是晋王之母,她即便再不愿,也只能随其一同进入寝殿。 袁才哲将二人领进了寝殿内。 虽然门敞开着,但屋内的檀香味并未散去多少。 姜怜全程皱着眉头,似是不适应这满屋的味道。 齐太妃看了她一眼,心生嫌弃。 不过是个宫女出身的孺人,装什么高贵人儿。 她看不上姜怜,自是哪儿哪儿都嫌弃,相比之下,孟鸿羽这异国的公主反倒更招她怜爱。 此时,瞧见孟鸿羽满脸憔悴,不似在泰安宫时那般坚毅,她便猜到,孟鸿羽这几天来,都不过是在强装坚强。 她不由想起,早些年,孟鸿羽维护她的九公主时,也是这样令人心疼的神情。 她走至龙床边,安抚孟鸿羽:“陛下会好的,公主可要保重身子啊。” 她一直以为,孟鸿羽和晏云是不对付的。 但晏云自求亲传言后,带着孟鸿羽参加中秋宫宴,并安排她坐在身边。 这样谁还不知道,孟鸿羽便是晏云求亲的那个姑娘。 而且他们二人打归打,闹归闹,满宫的人都看在眼中,他们是十分重视彼此的。 她想,晏云出事,除了太后,最伤心的莫过于孟鸿羽了。 见孟鸿羽强忍着眼泪,她将孟鸿羽揽进自己怀中,又重复了一遍:“殿下会好的,公主也会幸福的。” 许是齐太妃的拥抱过于温暖,孟鸿羽终于没忍住,任由眼泪掉了下来。 齐太妃不在意孟鸿羽的眼泪弄脏她的衣裳,始终温柔地安抚着她。 一旁的姜怜瞧着齐太妃区别对待的这一幕,气得咬紧了牙关。 一炷香后,孟鸿羽的情绪平稳了下来。 齐太妃分别嘱咐了袁才哲和茗宜几句后,才带着姜怜离去。 袁才哲送她们出门时,不忘为孟鸿羽关上了门。 孟鸿羽静等了一会儿,确认外头没响声后,擦干了眼泪。 她起身打开了房间内所有的窗户,让檀香味尽快散尽。 而后,她一屁股坐到龙床边,拍了拍龙床上的晏云。 “起来了,人都走了。” 随着话音落下,昏迷中的晏云缓缓坐起。 他捂着被孟鸿羽拍的地方,笑着埋怨道:“下手轻点儿,打坏了我的身子,谁给你攒小金库?” 第39章 计划 对于晏云的话, 孟鸿羽回以一好看的白眼。 “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我又没拍你受伤的地方。” 晏云撑着身子,靠坐在床头,故作委屈道:“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心疼我。” 孟鸿羽觑了他一眼。 紧接着, 她的视线落在了, 晏云露在被子外的腹部上,陷入了沉默。 晏云说她不心疼他, 但他不知道, 当剑身穿透他身体的那一刹, 目睹了这一幕的她痛得无法呼吸。 那种窒息般的感觉,远比“心疼”二字要来得痛苦,她真心希望, 这一辈子都不再想起。 随后, 那刺穿龙袍的利剑,自身体内汩汩流出的鲜血,因受伤失血而陷入昏迷的晏云…… 这一切都遮住了她的双眼,夺了她的心智。 她不记得那夜, 她是如何离开的大殿。 据茗宜说, 那时候她如丢了魂魄, 眼中只有晏云。 她如行尸走肉般, 跟在抬着晏云的队伍到了珑清宫, 守了他两天两夜。 这两天中,无论谁同她说话,她都不理不睬, 更别说正常用饭了。 就连水,也是茗宜送到她嘴边,强行让她喝下了两杯。 对于这一切, 孟鸿羽都没有什么印象了。 宫宴后记忆的起始,是五天前的晚上。 她趴在龙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晏云看,幻想着下一息,他就能苏醒过来。 或许是这两日无意识想象地太多次了,所以当晏云真的睁开眼,抬手擦掉她不自觉流下的泪水时,她只把这当成了幻觉。 直到那手掌的冰凉,穿透皮肤深达心底后,她才被刺激得醒了神。 她颤着声音,用着不同往日甜美的沙哑嗓音,酸着鼻子哭道:“你醒了?” 晏云费劲了力气扯出了一抹笑意,用着同样沙哑的声音道:“再不醒,我的念念就要成泪人儿了。” 晏云曾叫过孟鸿羽无数次念念。 哄骗的,温柔的,蛊惑的…… 但没有一声,比这一声更让她动容。 她差一点儿就失去了这个,满心都是她,会唤她念念的人。 差一点儿,她就听不到这人喊她念念了。 只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她依然怕是梦。 她暗暗掐了手臂,确认是现实后,她慌乱地起身,想要去喊奉御。 但才起身,双脚却因为连着大半天都维持着一个姿势,早已酸麻无力,她一个腿软,就往床上倒去,扑在了晏云腿上。 晏云感受到腿上传来的重量,调笑道:“没想到受个伤就能让念念变主动,早知如此,我早些年就让人刺我两剑便是。” 孟鸿羽:…… 果然,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晏云。 不过也得亏这调侃的声音,让她冷静下来。 她舒展了一下腿,待双腿恢复正常知觉后,便再度打算去找奉御。 晏云看出她的企图,唤她,“念念,我有事跟你说。” 之后晏云所说的事,成功让孟鸿羽由茫然转惊讶,再从惊讶转为愤怒。 原来,晏云和晏景早已知道,宫中混有雪恨会的成员。 雪恨会潜伏于宫中,为的是寻到机会弑君夺宫,与宫外势力里应外合,毁灭晏氏皇室。 晏云他们知晓这计划后,便决定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们假意露出破绽,实为引蛇出洞、瓮中捉鳖。 而晏云受重伤昏迷不醒,就是故意露出的第一个破绽。 听完晏云所说的计划,孟鸿羽不可置信,“所以你是故意受伤的?” “不真的受伤,无法让他们相信。” 晏云说完,察觉到孟鸿羽脸色不对,又赶紧道:“从前跟母后学武,母后教过我身体哪一处攸关性命,及哪些部位受伤只是看着吓人。我承认宫宴之事是有些危险,但我是看准了位置的,虽然出血会多,但九成不会有事。” 孟鸿羽质问:“那如果就是那一成意外,怎么办?” 面对孟鸿羽愤怒的目光,晏云难得哑口无言。 孟鸿羽见他一脸心虚,却是连逃避视线的力气都没有,生气没一会儿,就泄了气。 她放缓语气,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计划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若我强行这么做,你到时候会哭也说不准。你也知道,我拿你的眼泪最是没辙,你一哭,到时候我和晏景就白计划了。只是,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在中秋宫宴行动,若早知会这样,我才不舍得让你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场合。” 这话中七成真心,三成诱哄,配合着时不时喘一喘的虚弱语气,让孟鸿羽心头一软,便彻底不再同他置气。 气一消,停滞了两天的头脑也重新开始运转。 她回忆起了宫宴当晚刺杀的那一幕。 她蹙眉道:“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那日刺客分明是去行刺太后的,为何突然要行刺我?既然是雪恨会的人,无论知不知道我的身份,都不应该针对我才是。” 晏云“唔”了一声,借着孟鸿羽的力换了一个姿势。 “这我方才也想到了。我怀疑,除了雪恨会,或许还有旁的势力。想要除掉你,无非就是两种原因,一为私怨,二为国仇。之后我们沿着这两个方向,派人再去细查一番。” 孟鸿羽点了点头,随后又想到什么,“现在这宫中,我们不知哪些人是信得过的。所以现在不能让人知道你已经醒了,一直得瞒到瓮中捉鳖之后,没错吧?” “念念聪慧。”晏云习惯性地夸赞之后,眼珠子转了转,笑容中多了不明显的坏意,“在那之前,得麻烦念念照顾我,毕竟,念念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了。” 因着晏云的这一句话,孟鸿羽这五天来,对外做足了伤心又故作坚强的戏码,对内还得充当宫人伺候晏云。 回想起这几天的辛劳,孟鸿羽就觉得自己的命真苦。 好在,晏云的身子比起前几日已好了许多,现在不靠她,也能自己下床走动了。 晏云却不知孟鸿羽心中想法。 他方才在屋里头躺着,虽听着尼师们念经,但隐约也听见了孟鸿羽与姜怜的争执。 此时见她眼眶红着,还不肯多说话,脑补了各种她被姜怜欺负了的场景。 他在心中怒骂了姜怜两句,并打算,之后定要从青楼赎几个头牌送去晋王府。 他心中愤愤不平,对着孟鸿羽,一开口却满是心疼:“念念为了我,受委屈了吧?” “嗯!”孟鸿羽忙不迭地承认了。 随后,她伸出自己的手,“刚刚扇了姜怜一巴掌,手可疼了,你瞧瞧,我觉得都有点肿了呢。” 晏云:……不愧是他的念念。 孟鸿羽装着委屈,自晏云那儿要得一小金匣后,便开始说正事。 “你这几日故意放松珑清宫的守卫,可有人利用这机会靠近你?” 晏云摇了摇头,“这几日前来探望的,我都让人一一去查了,倒是没有可疑的人。除了今日的……” 晏云点到即止,孟鸿羽立即心领神会。 只今日这进殿诵经的尼师。 会意后,她立马走到香炉前,看向那满炉的香灰。 她捻起一点香灰,放到鼻尖去闻,并没有特殊的味道。 随后,她挖走上面的香灰,就见埋于底下的,颜色与上头的有略微的差别。 两种颜色的香灰,她各取了一些,并找到两只荷包,将香灰装入其中。 随后,她走至门口。 袁才哲正守在门外。 听到动静,他回头,就见孟鸿羽将荷包递了来。 “袁公公,这几日我总是睡得不太好。从前文三公子曾为我调配了一宁神香,效果甚好,能否请袁公公着人跑一趟,向文三公子再求一香?” 袁才哲收下那荷包,深知其意,立马颔首道:“奴才这就叫人去办。” 随后,孟鸿羽又回到了房间内。 一回到床边,就见晏云沉着一张脸。 孟鸿羽感到莫名其妙,“你这是怎么了?” “念念心中还想着文三公子呢。” 孟鸿羽哑然,原来是醋了。 她无奈道:“此前我问你有没有信得过的奉御,让他来看看你的伤是否要换药时,分明是你自己说,能信的会治病的就一个文承年。你既相信他的人品,那我让他去查这香,有问题吗?” 晏云自知理亏,不言,只哼哼了两声。 不知是不是受伤了的原因,晏云的情绪不自觉泄露出了几分。 即便是文承年向孟鸿羽表白的那段时日,他都没有在孟鸿羽面前道出吃醋,这时却十分坦荡地承认了。 “我就是醋了,如何?谁让他先于我表明心意呢?” 有些事,落了后手,便是一辈子的心结。 孟鸿羽看着闹别扭的晏云,哭笑不得。 正要出言安慰,忽然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对调了过来。 往常都是晏云哄着她,现在却是她想尽办法让他开心。 进一步想,这好像也是第一次,晏云在她面前展现出了柔弱的一面。 想到这儿,孟鸿羽的心软了几分。 她坐到床边,主动握住晏云的手,郑重道:“阿云,我只把文承年当作朋友。而你不同,你对我的重要性远超朋友,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晏云傻了。 他何时听过孟鸿羽这样真情的话语? 他呆愣了半晌,喃喃道:“念念,你说的是真的?” “嗯,真的。” “念念,你没有骗我吧?” “嗯,不骗你。” …… 晏云一遍又一遍向孟鸿羽确认着。 孟鸿羽从未见过这样患得患失的他,好笑又耐心地回答着他。 当他不知问了几十句,她都打起了哈欠后,他又问道:“念念,我可以亲你吗?” “嗯……嗯?” 当唇上传来带着些许凉意的触感,孟鸿羽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果然,晏云还是那个晏云。 她还是上套了。 第40章 省得他来祸害自己的心…… 翌日, 自文府送出的装有宁神香的长匣,送到了孟鸿羽手上。 长匣中,除了宁神香外,还装有一封信。 慕宁看完信上内容后, 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晏云见她如此神情, 心中有了猜想,“可是那香有问题?” 孟鸿羽点了点头, “文承年说, 只凭香灰难以确定其中成分, 但好在那底下的香灰中,混入了一小节没有燃尽的香。根据那残留的香,他还原了其中的配方, 确定当中混有一味毒药。” 于一般身体康健者而言, 这毒药药性慢,常久吸入方能沉积毒性,对身体造成影响。 但对病弱者,他们无法抵御这毒性, 不过几天, 就会被毒性侵蚀肺腑。 不过好在, 许是因为第一次下毒, 下毒之人怕被察觉, 行事谨慎,并未用很大剂量。 而且文承年配制了解药,在信上写下了药方, 只要事先喝下解药,之后就不会受毒香所影响。 但孟鸿羽仍有些不放心,“静心庵的尼姑说过, 诵经需满整整七日,之后几天,这毒量或许会增多。” 晏云却并不在意毒香。 以文承年的性子,若非十成的把握,他不会空口保证解药的药性。 他心中装的是另一件事,“昨日我让袁才哲去查了,这静心庵没有什么灵验的传闻,所以你觉得,小九是从哪儿听来了这传闻,并将静心庵给引荐给齐太妃?” 孟鸿羽闻言,也陷入了疑惑。 随后,她想起那日在静心庵遇到姜怜,以及她昨日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檀香的场景。 她把这两件事与晏云一说,二人心中都有了计较。 他们首先都排除了,九公主撒谎编造出这个传闻的可能性。 虽然九公主大多时候骄横无礼,性子也不甚好,但是她没有那么深的城府。 就如同从前针对孟鸿羽一样,她不喜欢一人,便会将这份厌恶摆在台面上,而不会在背后搞动作。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谋害晏云的理由。 而且她是皇室,若真和雪恨会有牵扯,雪恨会怎会放过她,又凭什么听她一个晏氏公主的话? 所以,定是有人把这传闻传到了九公主耳边。 而这告知她传闻之人,九成九与此次刺杀事件有关。 至于姜怜,晋王乃九公主的胞兄,她姑且算是九公主的嫂子,二人常有说话的机会,这“碰巧”说上一嘴传闻,倒也不是什么惹人注意的事。 “只可惜,现在也不能直接去问九公主,否则容易打草惊蛇。”孟鸿羽心情复杂地道,“可若真是姜怜,她图什么呢?” 若只是因为嫉妒孟鸿羽,万万不至于如此。 姜怜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荣华富贵。 虽然晋王府里还有正妃和侧妃压着,但她受晋王专宠。 而且她本是宫婢,一跃成为晋王府孺人,这已是她能得到的最尊贵的位份了。 若还不满足…… 孟鸿羽和晏云同时想到了什么,“皇位?” 姜怜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晋王。 那时候,她看准了晏云的能力,赌他能够争得皇位。 她一开始的野心,就不仅限于一个闲散王爷的孺人之位。 如今,她虽是晋王府的孺人,但亦有原丰延国公主婢女的这层身份在。 她只需使用她拿手的装可怜的手段,说自己来到北淮后被皇室迫害,想要摆脱皇室,说不准就能得到雪恨会的信任。 通过雪恨会谋害晏云和晏景,再推晋王上位,如此,她不仅能够成为皇帝的妃子,还能让晋王对她心怀感激,更加宠爱她。 而宫宴上刺杀孟鸿羽,于她而言,可能不过是顺手除掉一个碍眼的人而已。 孟鸿羽虽不知道姜怜曾有意攀附晏云,但知她野心颇大,心中一番猜测,也与晏云想到了一处。 她的心猛地就沉了下来。 毕竟姜怜是她带来北淮的,二人曾经又那样的要好,若真是姜怜勾结雪恨会谋划了这一切,她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晏云见她面有郁色,拉起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想要安慰她。 但是一声“念念”才道出口,他的视线忽然落到了文承年的信上。 孟鸿羽光顾着同晏云说正事,都忘了把信收起来。 只一眼,晏云就准确地瞧见了那信上的抬头。 “鸿羽姑娘?”他眯了眯眼,“哼,写得可真顺手呢。” 孟鸿羽愣了一瞬,吃惊道:“你连这醋都要吃吗?晏云,你受个伤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那么小孩子气性。” 说着,她将信纸在晏云面前展开,指着上头的字道:“你看清楚了,他里面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写,除了那毒香的事,就是在关心你的伤势,你看,他还根据袁公公的伤口描述,给你开了新药。” 晏云却闭上了眼睛,脑袋一扭,又往床里边蹭了蹭,“是了,我最是小孩子气性,比不得文承年那样成熟。” 孟鸿羽哑口半晌,正要措辞安慰,昨日的场景又重现眼前。 她目不转视地盯着晏云半晌,反应过来了。 她抓起一旁的软枕,丢到晏云身上:“还想要给我下套,占我便宜,想都别想!” 话音才落,方才还紧绷着脸的晏云,忽地就笑出了声。 “完了,咱念念变聪明了,以后可不好骗了呢。” 孟鸿羽见他不仅爽快承认了,还一脸的遗憾,一口气堵在了心口。 这人真是太过分了,天天想着给她下套! 孟鸿羽气急,在晏云再次拉住她之前,就转身向门口走去。 门边正好传来了敲门声。 是袁才哲送饭来了。 为了能够让晏云吃上饭,又不让人怀疑,孟鸿羽这几天都是在晏云房中用膳。 孟鸿羽心中气晏云,但又念着他的身子,只能忍着气,在屋中陪他吃了饭。 晏云见孟鸿羽气呼呼的模样,却心情大好。 比起因为姜怜的事难受,还是为了他生气更好一些。 而且这样一来,她的心中装着的就只有他了。 只是他没想到,孟鸿羽这一气便是一整天。 等尼姑庵的尼师们诵经走了,孟鸿羽打开窗散掉毒香,仍是一言不发。 晏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自后边搂住她的腰,“念念,不生气了好不好?” 孟鸿羽开窗的手一僵,“说话就说话,你抱我做什么?” 晏云似失落道:“从前未表明心迹时,我也不是没抱过,那时候念念可从来不排斥我的。” “还不是因为你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孟鸿羽说着,小脸就垮了下来。 她觉得,在晏云面前,自己的心都要坏掉了。 现在只要晏云要和她亲近,她的心就不可遏制地跳动起来,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燥得慌。 尤其是最近,她日日与晏云同屋相处,这种情况愈发严重了。 严重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同晏云相处如旧。 所以,她只能一直同晏云聊雪恨会、幕后之人这样严肃的事,只有这时候,她才能冷静下来。 方才察觉到晏云的套路后,她沉脸不理会晏云,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为了掩饰,因回忆起昨日那羞人一幕而有些不对劲的自己。 顺便和晏云保持一定距离,省得他来祸害自己的心。 可谁知道,她走远了,晏云就又追过来。 不仅不保持距离,还变本加厉。 感受着腰上的力度,孟鸿羽心头又是一跳。 她咽了咽口水,尽量平和地道:“我不生气了,你先放开我。” 晏云听话地松开了手,却把孟鸿羽转了个方向,问道:“真的?” 望着晏云忐忑的小眼神,孟鸿羽抿了抿唇,“嗯,真的。”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套路的危险感油然而生。 她心生警惕,默默等待晏云后头一系列的问话。 但好似是她多心了,晏云并未继续昨日那般的问话,而是舒心一笑,“那就好。” 孟鸿羽怔了一怔,试探地问道:“你没其他话要问我?” 晏云似有些不解,而后恍然大悟,“念念真懂我,我还真有事要问念念。” 孟鸿羽心中了然,准备一一打破他的套路。 晏云却道:“我想要沐浴,该怎么办呢?” 因着晏云的伤不能碰水,最近都只能打水擦身。 多日下来,他难受得紧。 孟鸿羽:“你不能出寝殿,那我叫袁公公替你准备浴桶?” “好,但那样动作太大,说不定会让细作撞破我们的计划。” “那你说怎么办?” 晏云笑道:“不如你搬进珑清宫,在我寝殿内留宿,然后宣称你要沐浴?” 孟鸿羽:“……你可知,这几天宫里都在传,说我为你痴癫,魂不守舍。我已经没脸了,如今再多加一个在珑清宫沐浴的事,我还要不要脸了?” 晏云捂嘴闷笑了两声,见孟鸿羽投以危险的目光,忙敛了神色,“那念念说,该怎么办?难不成,还能扮作旁人混出去?” 孟鸿羽闻言,眼睛一亮,“是啊,你可以扮成公公,然后我带你去浴汤池。” 晏云穿公公的衣服,一定很有趣! 半个时辰后。 孟鸿羽去往了宫中留仙池。 留仙池流通温泉,是北淮历代最大的浴池,只有历代帝王才能进入。 而这两年,多了个孟鸿羽。 留仙池离珑清宫不远,不用唤轿,孟鸿羽便步行去往之。 昏暗的夜色下,她有些走路不稳。 她如后宫那些先帝妃嫔,搀着身旁太监的手,缓缓走着,“这几日,我为陛下哭坏了眼睛,现在有些看不清路了呢。你可要扶稳我啊,小安子。” 被唤作小安子的太监低垂着头,无声地勾起嘴角。 随后他借着夜色与袖子的遮掩,翻转手掌,伸出手指在孟鸿羽手心轻轻挠了一下。 孟鸿羽被那痒意惊了一惊,娇呼了一声。 小安子头未抬,只攒住了她想要逃离的手指。 “这路不稳,公主可要抓紧了奴才,若不小心摔着了,奴才可就要伤心了。” 第41章 留仙池 指腹持续的轻挠, 在孟鸿羽的手上,挑起了比痒意更让人难以忽视的异样感。 这让她羞恼不已。 她甩开在她掌心作乱的手,又把自己的手藏进了袖中,并加快了步子。 然而没走两步, 她不知踩到了什么, 猛地顿住脚步。 身后的宫人没料到她会突然止步,没来得及刹住步子, 就要往她身上撞去。 小安子眼疾手快, 长臂一伸, 就将她揽进自己怀中。 “都说让公主抓紧奴才了。公主娇贵,这一松手,就特别容易磕着碰着。倘若公主有个万一, 到时候奴才也只能把自己赔给公主了。” 孟鸿羽身后跟着的人, 因为差点儿冲撞了她,都做错事般地垂下了脑袋。 但听见小安子的话后,则个个悄咪咪地掀着眼皮往二人这处偷瞄。 这些人都是永泽宫的宫人。 晏云自登基后就彻查过他们底细,他们并无问题, 加之孟鸿羽信得过他们, 待他们亲厚, 因此他们都知道, 这小安子实际上就是晏云。 初时, 在得知晏云的昏迷及孟鸿羽的伤心都是做戏时,他们是惊讶的,而当晏云穿着宦官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 他们石化了,震惊之余,他们心中更多的是茫然不解。 主子们的乐趣, 当真是他们无法理解的。 而此时,望着亲密的二人,他们的不解更加深了许多层。 都已经这样了,这二位主子为何还不在一起? 分明此时夜色晦暗,但孟鸿羽还是毫无阻碍地,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好奇目光。 她匆忙自晏云怀中蹦开。 为了掩饰尴尬和害羞,她捡起方才踩到的东西,掩耳盗铃般地转移话题,“好端端的,这路上怎么会有绊脚之物?” 她将那物什放到灯笼下瞧了瞧。 就见她捡起的是一香木制成的鸳鸯。 鸳鸯脑袋上连着一福结,也不知是不是被孟鸿羽无意踩乱了的缘故,这福结显得有些奇怪。 孟鸿羽觉着,这并非有人故意丢下,应当是无意间落下的。 如此想着,她便把那木鸳鸯交给了茗宜,并吩咐道:“明儿去问问,可有哪位娘娘丢了东西。” 茗宜看戏的眼神一收,低眉道:“是。” 孟鸿羽给了东西,往宫道前方望去,入眼之处,幽深且好似无尽。 路上不知还会出现什么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而后小臂微抬,唤道:“小安子,扶着我。” 晏云闻声上前,低笑了两声后,应道:“是。” 于是,孟鸿羽任由晏云扶着到了留仙池。 一路上,晏云小动作不断,但为了不让自己宫中的人看笑话,她始终板着脸,仿若戴上了一层假面,处变不惊。 等到了留仙池,她快速收回手臂,摩挲着掌心,松了口气。 留仙池外有侍卫把守。 见到孟鸿羽,侍卫们非但没阻拦,反而还替她打开了大门。 孟鸿羽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待弯弯绕绕,行至最里边的汤池外,她顿住了脚步。 “你进去洗吧,我在外面等你。” 晏云故作柔弱,“我身上的伤口需要处理,包扎的布也得取下,念念不帮我吗?” 孟鸿羽随后向身后一指,“那你随便挑两个人去帮你便是。” 晏云不假思索:“可我只想要念念呢。” 晏云说着这话,脸都不带红一下的,却将永泽宫的人,都听得面红耳赤。 他们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眼色。 这是他们能够听的吗? 芙竹最机灵,成功接收晏云提醒的眼神后,轻咳了两声,她立即作惶恐状道:“奴婢们手笨,怕服侍不好陛下。” 其他几人见状,忙跟上下跪:“请公主不要为难奴才们。” 孟鸿羽瞧着跪拜的几人,目瞪口呆。 她怎么就为难了他们? 反了反了,她的永泽宫都是叛徒了! 她无语之际,晏云连哄带牵,将她带进了砌有留仙池的殿中。 殿内,氤氲的雾气袅袅飘曳,充斥着偌大的房间。 留仙池位于殿内正中央,一眼看去,就见平日里没有任何遮掩的留仙池,此时周围围了一圈百鸟朝凤的屏风,每一个柱子上,都挂上了画有龙凤图案的走马灯。 屏风上群鸟展翅而飞,栩栩如生,配上这满室的烟雾,好似穿梭在云层之间,让人如临天际,脱离了凡尘。 而留仙池的水面上,正浮着鲜花花瓣。 且房中还燃了淡香,恰巧,很合孟鸿羽的心意。 孟鸿羽愣了许久,才回头看向晏云:“晏云,你也太闷骚了吧,沐浴都这么隆重?” 竟比她还讲究。 晏云但笑不语,只坐到一边用上好的暖玉制成的座上。 他上仰起脑袋,将脸凑到孟鸿羽面前,“念念,帮我除了脸上的东西。” 为了不被人发现,晏云特意使用了暗卫平日里乔装的手段,在脸上涂涂抹抹,又粘上了些假皮肤。 打眼看去,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只要不细瞧,绝看不出破绽来。 孟鸿羽闻言,替他摘掉脸上的粘物。 虽然她已经尽量小心缓慢了,但毕竟是直接黏在皮肤上的,除去的时候难免会有拉扯。 看着晏云脸上的皮肤被扯,孟鸿羽都觉得疼。 她喃喃道:“早知道就不粘这东西了。” 晏云却似并不觉得疼,还同她调笑起来:“都怪我的脸太张扬,这辈子是没办法换了,下辈子再换张普通点的吧。” 孟鸿羽不屑地哼了两声。 她本要嘲讽两句,但看着晏云卸去伪装的脸后,这违心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长得好像比从前更好看了些呢? 晏云没等来孟鸿羽的挤兑,倏地睁开了眼。 晏云的双眸,一下子便撞进了孟鸿羽的眼中。 孟鸿羽的长睫如羽毛般轻轻颤了颤,感受到胸腔内开始变快的心跳后,她把手中的假皮丢到了晏云身上。 “已经摘下来了,你快去洗吧。”说完,她慌不择路地往外逃。 “等等。”晏云挡住了她的去路,“念念还没帮我拆布呢。” 说着,他不等孟鸿羽反应,直接解开了外袍,并脱去了上身中衣,露出了俊逸的身材。 孟鸿羽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当着姑娘家的面,就开始脱衣服了? 察觉到晏云戏谑的眼神后,她猛地回神。 在晏云调侃她之前,她适时做出一副淡然从容的姿态,而后快速上手动作。 三下五除二,只片刻功夫,她就把他裹在身上的布给解了下来。 腹部的伤痕暴露在了空气中,亦展露在了孟鸿羽眼前。 她的心尖儿不禁一疼。 这几日都是袁才哲负责给晏云处理伤口,每每这时,她都会避开。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伤口,所以她不知道,这伤竟然这么可怖吓人。 而这,还是已经好了许多的情况。 她只是看着,都觉得疼痛不已,晏云得该多疼? 晏云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伤瞧,还皱起了眉头,忙将伤遮了起来,“可是吓着了?” 孟鸿羽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你这肯定要留疤了,挺丑的。” 晏云噎了噎。 而后,他又听孟鸿羽闷闷道:“我不喜欢丑的,所以你以后可别再留下伤痕了。” 孟鸿羽的话似一股暖流,淌进了晏云心中。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弯起,“好。” 孟鸿羽说完,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你洗吧。” 抛下这一句话,她就要离开。 晏云却又挡住了她,“念念喜欢沐浴,这几日也累坏了,可要泡一会儿?” 孟鸿羽愣了半晌,突然做出防卫姿势。 “色胚!男女共浴,想都别想!” 晏云默了一瞬,忽而大笑。 这一笑,就把孟鸿羽给笑得莫名其妙。 “原来念念想着要和我共浴。”晏云豪迈笑着,却在受到孟鸿羽一记眼风后,立马收敛了笑声,正色道,“真可惜,我伤未好全,不能泡温泉池。” 说着,他指向隔壁,“隔壁备了浴桶,我泡药浴。” 闻得此言,孟鸿羽视线扫向那准备得胡里花哨的浴池,“那这些……” 疑问只道出三个字,她就反应过来了,“这些你是为我准备的?” 晏云浅笑道:“这几日,念念为了我劳神费心,太辛劳了。只是,现在的我无法为你做什么,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我也知道,你现在一心为我担忧,若是同你说,你一定不会独自惬意享受。” 闻得此言,孟鸿羽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沐浴及混出珑清宫,都是晏云给她设下的套。 不过,这个套,她乐得入套。 她平缓了惊讶和感动交杂的心情后,无比认真地道:“那你快出去吧,我泡一会儿。” 晏云:“……奴才领命。” 晏云出了留仙池所在的大殿,在永泽宫众人八卦的眼神下,拐进了隔壁的小屋。 里头摆着一小巧的浴桶,与留仙池内漂浮花瓣的美景不同,这浴桶里,飘着的是带着苦味的药材。 他叹了口气。 泡完这药浴,身上一定会染上这苦涩的药味,孟鸿羽怕苦,也不知之后会不会嫌弃他? 抱着这样的愁虑,他泡完了药浴。 他穿上那一身宦官服出门,双脚才踏至屋外,就听见留仙池里头,传来了茗宜的呼声。 “公主!” 第42章 勇气 两刻钟前, 晏云离开留仙池。 茗宜和芙竹进屋伺候孟鸿羽沐浴,见她的脸红扑扑的。 芙竹没忍住,好奇问道:“公主这还没进浴池,怎就红了脸?莫不是和陛下发生了什么?” 若是以往, 听见芙竹这般讲, 孟鸿羽一定会被气得跳脚。 但这一回,她却哭丧着脸, “你们说, 我会不会有什么毛病?” 茗宜立即担忧道:“公主可是哪儿不舒服了?” 孟鸿羽蹲下身子, 捂住心口,“我越来越不会同晏云相处了,同他说话, 我的心总是会加快跳个不停。” 原本她以为, 是晏云总同她过分亲密造成的。 但是方才,他只是表现出对她的关心爱护,她就变得不正常了。 不正常到,她差点儿就一个没控制住, 去抱住晏云。 为了防止这情况发生, 她将晏云给赶了出去, 但这并未缓解她的症状。 一想到他受着伤, 却仍全心全意为她考虑, 她的心就静不下来。 闻言,茗宜和芙竹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公主, 您这是喜欢上陛下了吧?” 孟鸿羽放空了几息,反应慢了好几拍地问道:“我喜欢他?” 芙竹起了兴致,蹿到她面前。 “公主是否因为陛下的话茶饭不思, 是否见着陛下就紧张脸红,心跳加快,又是否被陛下占据了全部的心思,总是动不动就想起陛下?” 孟鸿羽回忆了一下,随后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芙竹抚掌喜道,“公主看了那么多神仙眷侣的话本子,还曾自诩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怎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这些就是喜欢的表现呀!” 孟鸿羽愣了半晌,而后不置可否,只让茗宜与芙竹替她脱去衣裳。 进了留仙池后,她又让二人离远些坐着,让她独自待着,好理清思绪。 浸入温暖的汤池,她开始认真思考。 最近,她的心好像一直被晏云牵动。 可这就是喜欢吗? 会不会只是因为晏云向她表明了心迹,所以她才会这般? 但是,更早之前文承年向她表白后,她虽然也会紧张害羞,但并不会像和晏云在一起时一样,就连平静地直视他的双眼都做不到。 若真如芙竹所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喜欢晏云,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的所有异常,都不过是面对心上人时的正常反应。 孟鸿羽豁然开朗。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上晏云了啊…… 直面了自己的心意后,她心中有些喜滋滋,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儿,她下定决心,再见面时,就告诉晏云自己的心意吧。 这般想着,她心中生出了几分迫不及待和好奇,不知道晏云知道了她的心意后,会如何呢? 同时,想到要将这份心意说出口,她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分明她对别人都可以轻易把这两个字说出口,可一想到要同晏云说,这两个字就莫名变得格外沉重。 也不知道,晏云是如何成天都将“喜欢”二字挂在嘴边的。 她在脑海中排演了一番,同晏云道出喜欢的场景,但只是想想,就觉得自己可能承受不了。 如此,她不自觉地沉入了汤池中,任由汤池水浸没过自己的脸,让脸上的热意与汤池水融为一体。 许久后,茗宜和芙竹迟迟没听到孟鸿羽的动静。 她们担忧地过来看看情况,却见留仙池中,只有孟鸿羽的青丝在池面上浮动,她整个人都浸在了池水中。 她们以为孟鸿羽泡晕了,惊呼着,便探入池水中,将她拉了起来。 孟鸿羽在想事情,被猛地拉起,没反应过来,被池水呛了呛。 她抚着心口,咳了几声。 还没缓好气,就听得“砰”的一声,殿门被撞了开来。 池边三人齐齐往门口方向看去,还没开口斥退人,来者已近在眼前。 晏云出现在了屏风边。 在看到晏云的瞬间,孟鸿羽惊得连咳嗽都忘了。 晏云也傻了。 他听到茗宜的惊呼,以为是有刺客,便冲了进来。 关心则乱,因为着急,他都忘了,自己暗中加派了人手保护她,若真有人刺杀,周围绝不会这么安静。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 虽然孟鸿羽出了留仙池后,就被茗宜和芙竹披上了衣服,但她身子未擦干,衣服都贴在了身上,根本掩盖不住她姣好的身姿。 他没想到,本着救人的心思进来,看到的却是美人出浴图。 “流氓!色胚!登徒子!” 孟鸿羽的骂声打断了这唯美的画面。 她边骂着,边躲到茗宜和芙竹身后,随手拽过身边的东西,就往晏云那儿丢。 晏云望着东西朝他砸来,本能地抓过。 孟鸿羽见状,更生气了,“你都在拿些什么!” 晏云疑惑地低头一瞧,就见手中之物是一红色的布料,布料上头还有几根细绳。 他愣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竟无意间拿着了孟鸿羽的肚兜。 他腾地脸就红了,完全不复平日里,与孟鸿羽调笑或表白时的淡定姿态。 他背过身子,没让另三人看到他这失态模样。 他将肚兜对折叠了下,挂在了最近的屏风上,哑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随后,他落荒而逃,毫无君王之姿。 晏云逃走后,茗宜和芙竹皆掩嘴偷笑。 这北淮,有谁见过他们的皇帝陛下这样狼狈的姿态? 孟鸿羽都快被羞哭了,听见她们的偷笑声,嚷嚷道:“有你们这样的吗?我都被人看光了,你们还笑!我不活了!” 茗宜见她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立即安稳道:“公主放心,穿了衣裳,没被看光。” 芙竹亦道:“其实照奴婢说,就算被陛下看光了也不要紧啊,反正公主与陛下两情相悦,早晚也是要坦诚相见的,只不过提前了些,不打紧的。” 平日里,孟鸿羽对这类虎狼之词并不甚在意,甚至在慕宁成婚后,还同昭太妃暗中讨论过相关话题。 但是这事一落到她自己身上,她就听不得了。 她羞恼地把芙竹往外推:“反正你总是偏帮晏云的,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把你送到晏云身边去。” 芙竹无所谓地道:“左右将来都会是一家子,夫妻二人,服侍谁不是服侍?” 孟鸿羽彻底无言。 不愧是她宫中出来的人,当真是伶牙俐齿。 孟鸿羽哼了几声,随后躲进了茗宜怀中求安慰。 茗宜给芙竹使了眼色,让她别再多说话。 她们公主虽平日里头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但这种时候,就格外的面皮薄呢。 等孟鸿羽被哄着出了留仙池时,晏云已重新伪装了容貌。 见孟鸿羽气鼓鼓的模样,他主动凑上前去,“还生气着?” 孟鸿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气着呢,短时间好不了了。” 差点儿被看光了也就罢了。 关键的是,她的计划被搅了。 在她看来,表明心意这种事,事关时机、气氛、心情等因素,其中勇气尤为重要。 她本来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打算今日告诉晏云,自己大概也是喜欢他的。 但是方才那一出,把她设想的美好场面和氛围都给毁了,更是让她的勇气消散得干净,这叫她怎么还说得出口? 晏云不知道她生气的真正原因,听得她的话,忙道:“如果你真的生气,那我就给你看回来?” 孟鸿羽:……她为何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之后,孟鸿羽闭口不言,气闷回宫。 路上,他们却遇着了一个人。 是独身走在宫道上的九公主。 见到九公主,孟鸿羽不着痕迹地上前两步,将晏云挡在了自己身后。 然而九公主只朝她看了一眼,就招呼也没打一声,掠身走过。 孟鸿羽也懒得主动找事,也就打算当没看见。 但擦身而过之际,她见九公主低着头,似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她想起方才来时,在宫道上捡的东西,便出声道:“九公主可是丢了东西?” 九公主回头看她,语气不善:“关你什么事?” 孟鸿羽挑眉道:“我刚刚捡着了一样东西。” 闻言,九公主的眼睛一亮,却有些狐疑:“你诓我吧?” 孟鸿羽不急不怒,“九公主丢的是一木鸳鸯,对不对?” 九公主闻言,双眼一亮,脸上生出喜色。 孟鸿羽见此,就知道那的确是九公主的所有物。 她悠悠道:“若九公主态度好一些,我自会把那东西还给九公主。” 孟鸿羽以前可受了九公主不少欺负,却连一句抱歉都没听到。 不趁机捞个道歉,她多亏? 她原以为,九公主还要再与她僵持一会儿的,但没想到,九公主毫不犹豫地就道:“对不起,以前是我做的不对,我不会再针对你,也不会欺负你了,求求你,把东西还给我吧。” 九公主的顺从打了孟鸿羽一个措手不及。 她默了半晌,不再多加为难,让茗宜把东西还给了九公主。 而后,她见九公主爱惜地抚摸着那木鸳鸯,并用奇怪的打结方式,系回了腰间。 孟鸿羽见此,就知道她为何会弄丢这么爱惜的东西了。 九公主所有的事都爱同孟鸿羽对着干。 从前学编织福结,孟鸿羽很快学会,九公主落了下乘,便强说这福结不好看,并胡乱编了一通,自创了新结。 就连绑在腰带上的巧结,她也要绑得和孟鸿羽不一样。 所以她从来不按正常方式绑,以至于,结常松,她也常会掉东西。 宝贝失而复得,九公主心生欢喜,不但道了歉,离开时还同孟鸿羽致谢了。 望着九公主离去的背影,孟鸿羽心中感慨万千。 那样骄傲跋扈的九公主,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木鸳鸯愿意向她低头,看来送她此物之人,定十分重要。 她猜想,这人多半是那叫袁义的琴师。 也不知他与九公主,之后会如何? 二人是否能够心意相通? 晏云见她迟迟不回神,出声道:“公主,咱回宫吧。” 孟鸿羽回头,对上晏云的眼眸,更是惆怅。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好的机会,告诉晏云自己的心意。 第43章 怀疑 孟鸿羽等了几日, 没有等到表明心意的时机,却等来了雪恨会的反叛。 京内军队被派至外城,宫中守备亦有所松懈。 雪恨会看准时机,攻进京城, 并闯入皇宫。 他们自信满满, 坚信这一回定能推倒晏氏皇室。 可一路的顺利后,在宫中等待他们的, 是晏云与晏景设下的天罗地网。 雪恨会头目被抓捕之时, 静心庵的尼姑们正诵经结束, 欲出宫。 但她们才走出珑清宫的宫门,就尽数被带走审问。 同样被清查审问的,还有与静心庵有所牵扯的晋王府和九公主。 另一边, 晏云伤势好转, 基本上已无碍,加之晏景惹恼了慕宁,事定后,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哄慕宁上, 使得原想要多偷得几日闲的晏云, 不得不重着龙装, 再掌朝政。 * 刑部牢房内, 姜怜蜷缩在一角。 她看着满地的杂草, 以及时不时自她脚边蹿过的老鼠,心中害怕极了。 为了不给串供的机会,刑部特意将晋王府的人单独关押。 在陌生危险的环境中, 独自一人最是考验人的心智坚定与否。 显然,姜怜属于不坚定的那一个。 她回忆起来到北淮的这些日子,怎么都想不明白, 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被当做犯人关押,刑部的人却晾了她几日,只每日照例来询问她,与静心庵究竟有什么关系? 除此之外,他们不用刑,不逼问,甚至送来的饭菜都是精致热乎的,甚至每一餐都有鱼有肉。 但越是这样,姜怜就越是害怕。 她听说过,进了牢狱还能吃得好的,只有死刑犯。 这天,她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菜肴,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恐慌,一把抓住那送饭狱卒的衣服。 “求求你,让裕安公主来见我,我有话对她说。” 怕狱卒不答应,她强调道:“关于静心庵的一切,我都会说出来,但我只告诉裕安公主一人。” 出乎姜怜的意料,狱卒没有为难她,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姜怜的话被传进宫内,到了孟鸿羽耳中。 彼时,孟鸿羽正在同晏云吃着点心。 听得传话后,孟鸿羽问道:“其他人有说什么吗?” 晏云替她解答:“静心庵的尼姑坚持,说出家人不可妄言多舌,香客私事不可泄露。小九也一个字都不肯说。” 孟鸿羽“唔”了声,思考后道:“那我就去见她一见吧。” 晏云立刻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你的伤刚好,需静养。这几日处理政事就够累了的,不过去趟刑部而已,哪儿就要人陪着了?” 说完,她见晏云笑盈盈地看着她,不说话。 她莫名其妙道:“你笑什么?” 晏云得意道:“念念现在会心疼我了。” 孟鸿羽一哽,而后微微扬起下巴,“我是为大局考虑。姜怜既然说了只能同我一人说,你去了,万一套不出真相怎么办?” 晏云撑着脑袋,挑眉看着她,依旧眉目含着悦色,但笑不语。 孟鸿羽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她轻哼一声,硬生生把晏云推出了永泽宫。 “别在我这儿赖着了,快去给我准备出宫的东西!” 孟鸿羽说完,就转身回了寝殿。 看着孟鸿羽的背影,晏云眼中笑意不减。 他的宝贝念念,当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呢。 * 近傍晚时分,刑部门口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孟鸿羽自马车中跃下,让茗宜去办了手续后,她进入了女牢中。 这是孟鸿羽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气闷而又潮湿,这让她很不能适应。 她跟随狱卒行至最里边的牢房,随后,她看见了仍穿着华丽的衣服,但头发杂乱,脸上呈灰白色的姜怜。 姜怜略显宽大的衣裳,显得她更娇小了几分。 一见到孟鸿羽,姜怜立刻就扑了过来。 “公主,求你,让他们放我出去吧!” 她知道按照正常路子,她可能出不去了,她思来想去,觉得能指望的,只有一个孟鸿羽了。 孟鸿羽毫无表情地看着她,“是你说要说关于静心庵的事,我才过来的。” 姜怜默了默,随后似下定了决心般,一字一字往外蹦:“公主,我怀孕了。” 一刻后,与姜怜交谈过后的孟鸿羽,解开了这段时日的一些疑惑。 她给了姜怜承诺,而后离开刑部大牢。 一出大门,却见袁义正苦苦守在门口。 见到孟鸿羽,他面露惊讶,快步向她走来,行了一礼,“见过裕安公主。” “袁公子是来看望九公主的?” 袁义苦涩道:“往日九公主待我不薄,如今她身陷囹圄,我自是放心不下。只是,我身份低微,又无法取得探监的圣旨,无法进入。” 他神情哀切,忽似想到什么,精神了几分,“我有一事,想要相求公主。” 孟鸿羽凝视了他几息,“你说。” “我不能进入牢中探望九公主,但有一样东西,想请公主帮我代为转交。”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孟鸿羽是晏云的心上人。 只要孟鸿羽要求,不过是送个东西进牢房给九公主而已,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孟鸿羽没有推脱的理由,便答应了下来。 但袁义并未将东西带在身上,孟鸿羽便随他回家取。 他们先坐马车到了城西,而后下马车,走进一条幽深又狭窄的小巷中。 走了没一会儿,他们便远离了主道。 孟鸿羽困惑道:“袁公子怎么住在那么偏的地方,去皇宫和外教坊都不方便吧?” 袁义回道:“虽是不方便了些,但这儿的赁金便宜。” 京城寸土寸金,离皇宫越近,地也就越贵。 袁义一小小的琴师,赚不到多少钱,自是要省着点儿花。 孟鸿羽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袁公子不是京城中人?” “在遇到九公主之前,我四海为家,并无常居之处。” 走了一会儿,他们到了一座偏僻的小宅里。 孟鸿羽走累了,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客座上。 袁义替她倒了茶水,“公主先喝点儿茶,休息一下,我去取物。” 孟鸿羽捧起茶杯,转了两圈,忽突兀地道:“袁公子可知,我今日去牢房中,是为了什么?” 袁义愣了愣,还没要回答,孟鸿羽就有自顾自地替他解了困惑。 “晋王府的姜孺人,曾是我自丰延国带来的宫女。此次晋王府落难,她身为晋王府的人,自是逃脱不得。我今日就是去看望她的。” 袁义不知她为何突然提及此,只能顺着她的话道:“公主仁心。” 孟鸿羽笑了笑,又道:“今日,她跟我说她怀孕了。五个月了,她肚子未显,但她坚信自己怀有身孕,袁公子可知是为何?” “公主问错人了,我不通医术,亦不懂得女子怀孕之事。” “是吗?那我告诉袁公子吧。”孟鸿羽把茶杯放回桌上,“姜怜相信自己怀孕,是因为她月事没来,又闻不得奇怪气味。给她看病的大夫告诉她,她胎像不稳,肚里的孩子发育迟缓,且随时有流产的可能。” 孟鸿羽顿了顿,紧接着悠悠道:“你说巧不巧,同一天,她又遇着一位高人。那位高人算准了她许多事,后又告诉她,她本是母凭子贵的富贵命,但现在有小人阻碍她和孩子的前程。如果她想要保住孩子,就要多行善事,多积福,并且在胎稳下来之前,不可告诉别人怀孕之事,否则会惊着神灵。” 那所谓的高人,抓住了姜怜的弱点,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 他知道姜怜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去冒险,恰好那时候,晋王府中又多了个深受晋王宠爱的孺人,让她倍感威胁。 所以她决定按照那高人所言,找寺庙供香火。 但因为她不想让这件事被人发现,影响到她腹中的孩子,所以她特意寻了一间人迹罕至的偏远庵堂。 袁义闻得此言,只淡淡道:“那辛苦姜孺人了。” “是挺辛苦。”孟鸿羽轻笑了一声,“分明没有怀孕,却一直揣着这希望,自作聪明,被人利用。”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孟鸿羽不答,转而道:“之前我和晏云就觉得奇怪了。我去过静心庵后,晏云求亲的传闻就传开了,中秋宫宴后,先有九公主推荐静心庵,后有香炉里的余灰,所有的证据都直指静心庵与晋王府,一切都太过明显。” 尤其是香炉灰之事,既然细心到掩盖香灰,又怎会粗心到留下未燃尽的香? 这太矛盾了。 所以,她和晏云,早就怀疑姜怜是被人利用了,但直到今日与姜怜对话,她才真正确认了此事。 孟鸿羽说完,看了眼没有任何表情的袁义,把那杯茶推到袁义面前。 “这杯茶,不如袁公子替我喝了吧?” 愿意俯首看了那杯茶好半天,忽然道:“公主是何时怀疑到我身上的?” “九公主不是会听得进旁人话的,也不可能会对一小庙宇的传闻挂心,除非是她上心之人,所以一开始,除了姜怜,我们也怀疑了你,虽然只有两三分。后来,九公主不愿说出是谁告诉她静心庵的传闻,这份怀疑便增加到了五六分。而今日,当你凑巧在我来看姜怜时,出现在刑部大牢门口,还提出要带我离开城中心,我便有了八成把握。而真正让我确定的是,我不过让你替我喝一杯茶,你就不打自招了。” 袁义默了许久,没有被拆穿的恐慌,反而笑出了声。 “裕安公主聪明,但是公主有没有想过,此时这里只你我二人,公主挑破这层窗户纸,自己会如何?” 说着,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匕首,一改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向孟鸿羽冲了过来。 这时候,自门外掷进一块石子,准确无误地打中了他的手腕。 袁义吃痛,手一松,匕首应声落地。 随后一人跃至孟鸿羽身边,将她护到身后。 “啧,就你也敢伤她?” 第44章 大夏 孟鸿羽看着面前这熟悉的颀长身姿, 有些惊讶。 “你怎么来了?” 晏云侧过脸,“你第一次独自出宫,明知道他定会盯上你,我怎么可能会放心让你独自前来?” 孟鸿羽撇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别保护过度好不好?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那你说, 你把自己伤着了,我上哪儿再去找个完整无缺的媳妇儿?” …… 二人习惯性地开始了争执。 袁义被晾在一边, 虽觉得被忽视, 心中莫名有些不爽, 但这是个开溜的好机会。 他看准时机,蹑手蹑脚向最近的窗户边移动。 但单腿才迈出,门口忽出现一只手提住了他的领口。 下一刻, 他就被暗卫丢回了房间内。 孟鸿羽和晏云听见重物落地的响声, 这才双双回头,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 “又不是在唱戏,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让你逃走。”孟鸿羽道,“反正也逃不了, 你不如说说, 你究竟为何这么做, 老实交代了, 还能轻饶了你。” 袁义虽然因为逃脱失败, 心生不甘。 但他仍是一副羽扇纶巾的从容做派,含笑而道:“因为我与雪恨会的人一样,敬重已故季将军的为人, 厌恶先帝和皇室。” 袁义口中的季将军,是北淮几十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将领。 他年少成名,为北淮开疆扩土, 即便先帝那般昏庸,他还是凭借出色的能力守卫住了北淮的国土,未让分毫。 可惜,后来这位季将军因为受景正帝忌惮,被加以反叛罪名,最后落得了个季家满门抄斩的结局。 这件事也是激发百姓对景正帝不满的最大原因,亦是雪恨会发起的缘由。 雪恨会的组织者,便是当初跟随季将军的副将。 袁义以敬重季将军为由,协助雪恨会,倒也不叫人觉得奇怪。 但孟鸿羽和晏云,却并不相信他的这套说辞。 孟鸿羽找出破绽:“既是针对晏氏皇室的报复,当初刺客又为何要来刺杀我?” “因为公主你是皇帝的心上人,杀了你,会让皇帝伤心。” “呵,你当我们傻吗?你们都要杀了晏云,他哪儿还有伤心的功夫。” 孟鸿羽觉得自己聪明的小脑瓜受到了鄙视,轻哼一声后,开始摆事实。 “我们第一次相见时,你以报答为由,想让我随你走。那日你可能是无意间遇着了我,不知晏云也在,所以临时起意,想要绑架或是直接杀了我。 第二次见面是在宫中,我撞破了你和九公主的关系。你假似闲谈,却故意泄露让我知道,晏云与文承年的婚事有关。 中秋宫宴我们刚说过了,然后我们再说说今天。你得知我去了刑部,刻意在门口等我,引我来此,想用事先准备好的毒茶毒杀我。这样看下来,与其说晏云是你的目标,我瞧着,怎么我才更像是你的目标?” 孟鸿羽的一番话,听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字字清晰,句句有条有理。 袁义默了片刻,未减的笑容,似乎掺了些尴尬,“公主乐意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那我再同你说说,我还想了什么。”孟鸿羽缓缓道,“关于我,你一直以来的目标有两个,离间我和晏云,或是杀了我。我一直在思考,这二者之间能达成什么一致的结果,你猜,我猜到了什么?” 袁义看着她,没有回答。 “真没意思。”孟鸿羽见他不肯同她猜着玩,觉得有些无趣,便也没了卖关子的兴致,“我与晏云,分别代表着丰延国和北淮。与其说你是想要离间我和晏云,破坏我们二人的关系,倒不如说,你是想毁了丰延国和北淮之间的和平。” 孟鸿羽接连说完这一串又一串的话,明显有些累了。 晏云接替她,补充道:“毒香之事亦不如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你看似是想陷害晋王,但证据却指向了姜怜。万一我性命未丢,或有人查出香有问题,你就可以把这件事推到姜怜身上。姜怜是丰延国来的宫婢,她毒杀一国之君,将此事加以利用,也很轻易就能变成两国之间的纷争。” 说着,他走到袁义面前,“而北淮与丰延之间关系破裂,最大的受益者唯有大夏。” 听到这里,袁义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 晏云则拿出一张纸条,慢慢念道:“袁义,南方海边村庄出生的孤儿,从小居无定所,被亲戚们轮流照顾,十岁前靠偷蒙拐骗为生,十岁后收人钱财替人办事,所接之事无一未办成。” 念完后,他收起纸条,“大夏也算是煞费苦心了,买通你这么一个与朝政无关,不会惹人注意的人来办此事。” 袁义知道,在晏云面前,自己的狡辩无用,所以没有反驳。 孟鸿羽见他似乎放弃了挣扎,便又问道:“你为钱办事,我们可以理解,但大夏为何突然要这么做?” 虽然大夏人阴险狡诈,做小动作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是,这次的行动显得太过着急,否则以他们的能力,完全能够让更有能力的暗士蛰伏北淮,找准好的时机行动,如此,也不会这么快就露出破绽。 越是深思,她就越是不安。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大夏觉得,丰延国一定会偏帮北淮,所以他们才会急于破坏两国之间的关系。 面对孟鸿羽的询问,袁义淡淡笑道:“做生意要讲信誉,我不能透露客户的信息。” 这话把孟鸿羽逗笑了。 这人也是真有意思,一边赚着卖国的钱,一边讲着信誉。 看来,还得另想法子让他开口。 这般想着,她视线偏转,落到了他的腰带上。 她一把拽下初次见面时,袁义丢失的玉佩。 她记得袁义当时找玉佩时的神情,那般着急,不似作伪。 果然,袁义见孟鸿羽抢走了玉佩,眼神中透露出了几分紧张。 孟鸿羽把玩着玉佩,悠悠道:“自海边村落出生,家境贫寒,怎会有这等品质的玉佩?” 她边说边抚着上玉佩上那有些特别的结,一个想法蹦了出来。 “这块玉佩,是九公主送给你的吧?” 袁义听见她提及九公主,面色微变。 孟鸿羽笑了笑,半正经半八卦地问道:“其实你是喜欢九公主的吧?” 听得此言,方才还强装淡定的袁义,立刻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你胡说什么?” 孟鸿羽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又继续道:“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九公主?她分明那么嚣张跋扈又任性。” 晏云笑道:“人各有所好,我不也喜欢上了你这么任性的姑娘?” 对此,孟鸿羽不仅认了,还毫不谦虚地道:“可是我美呀!” 晏云没有反驳:“那倒也是,我们裕安是好看的。” 袁义:……心头油然生起的这股气是怎么回事? 大概就是被忽视,还莫名被秀了恩爱的感觉吧。 袁义正郁闷着,孟鸿羽又向他瞥了过来,“我想不通,既然你喜欢九公主,为何还忍心将她牵连进此事?” 袁义语气依旧平淡,“我并未承认过我喜欢她。” “这样哦。”孟鸿羽高高举起玉佩,作势就要往地上摔去。 袁义见状,急道:“等等!” 孟鸿羽停下手势,挑眉看向他。 他只好坦白道:“这件事查到最后,罪名只会落到姜怜一人身上,即便晋王与九公主被牵连,因着他们皇室成员的身份,罪不及死刑。九公主身份尊贵,原本以我的身份配不上她,或许她落难后,我反而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即便她真的有个万一,我也可以想办法救她,带她远离京城,让她不再是九公主,而是我的妻子。” 孟鸿羽和晏云听完袁义的这番话,默了片刻。 两人对视了一眼后,齐声道:“你真扭曲。” 袁义没有否认。 但他后悔了。 他一个着急,就不小心袒露出了自己对九公主的心意。 对方只要稍稍利用这一点,就能将他捏在手心。 或许,他们还会拿九公主的命来威胁他。 果不其然,下一刻,孟鸿羽就道:“既然你这么在乎九公主,那么应该不介意,用大夏的事,来换一个九公主吧?” 袁义并未迟疑多久。 于他而言,九公主是第一个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看不起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即便他冷眼相待,都一如既往待他好的人,而且无论九公主怎么嚣张跋扈,对他,会永远把他放在首位。 他不能失去九公主。 即便他觉得以晏云和孟鸿羽的品性,并不会做出这样伤害无辜的事,但他还是不能拿九公主的命来冒险。 于是,还没等孟鸿羽逼问,他就道:“大夏着急破坏北淮和丰延国的关系,是因为丰延国的长公主失踪,与丰延国断了联系。” 孟鸿羽一听,立即睁大了眼,“什么!” “丰延国太子知晓了此事,认为是大夏囚禁了长公主,便背着你父皇母后,带兵去往大夏要人,却被困在了大夏边境,进退两难。” 大夏不愿让北淮利用此时机进攻大夏,所以封锁消息,没让这件事传到北淮。 而丰延国也担心,裕安公主会受影响,加之丰延国现在有内患,一位亲王想要抢夺皇位,所以丰延国皇帝亦没透露太子被困的消息。 孟鸿羽听到这些信息,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晏云及时扶住了她,并将她抱进怀中,“念念,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回你的家人。” 言罢,他转而对袁义道:“带我去见大夏人。” 于是,袁义带着二人,去往了他此前与大夏人交易的山庄。 但郊外的山庄已经人去楼空,桌椅上都蒙了一层薄灰,显然没有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袁义回忆道:“我们之间联系,都是他们主动来找我,看来他们应该是会时不时就转移据点。” 孟鸿羽担心道:“他们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我们知晓了他们的计划?” 说不定,在他们来到这山庄的路上,就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动向。 万一他们见事情败露,打算破罐子破摔,直接擒拿住丰延国太子为质,那该怎么办? 猜到这种可能性,孟鸿羽的双腿都软了下来。 晏云抱住了她,同时让人将袁义看管住,而后带着她回了宫。 孟鸿羽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 回宫后,晏云让奉御给她开了安神的药,她才勉强入睡。 待她睡着后,晏云回了珑清宫,吩咐道:“传檀王进宫。” * 孟鸿羽醒来后,冷静下来了不少。 虽然一想到长姐与小弟的事,仍是止不住地担忧,但她没有放任负面情绪侵占自己的身体,而是好好传了午膳。 即便食如嚼蜡,她还是将所有的菜都吃了个干净。 因为她很清楚,现在不是颓废的时候,只有养好身子,才能够想出办法救家人。 吃完饭后,她脑中转了几个想法。 她立即奔向珑清宫,想要同晏云商量一番。 但是,晏云并不在珑清宫。 孟鸿羽奇怪不已,他应该早就下朝了,而且,以他的性子,才不会在这种时候放任她一个人难受。 最关键的是,原本应该寸步不离伺候晏云的袁才哲,此时却待在珑清宫。 孟鸿羽问出困惑,谁料,一向能言善辩的袁才哲,此时却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孟鸿羽第一个反应,就是晏云的伤复发了。 她猛地推开袁才哲,珑清宫的宫人皆不敢阻拦,任由她闯进寝殿。 大门被推开,只见里面空空荡荡,并没有晏云的身影。 孟鸿羽松了口气。 看来是她多疑了。 安心后,她转身欲离开珑清宫,还未出门,却遇着了晏景。 孟鸿羽心生奇怪,“你怎么会来这儿?” 晏景很少踏足后宫,每次来后宫,也都是去见昭太妃。 而他与晏云商谈事情,多半是在勤书房,因此他从未来过珑清宫。 晏景回道:“我来拿晏云昨日批完的折子。” 孟鸿羽心中装着事,听得晏景的回答,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她“哦”了一声,就要继续走。 但才走了两步,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旋身快走了几步,一把抓住了晏景,“为何要你来拿,不找袁才哲?晏云他人呢?” 袁才哲听见这话,想要拦口,却没来得及。 晏景的回答已说出了口:“他今早带兵去大夏了。” 第45章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昨日晚上, 晏云安排好了一切,并在今早天刚亮时,就御驾亲征,带领军队前往大夏。 从晏景的口中听到这些, 孟鸿羽久久不能回神。 他重伤才愈, 却为了救她的家人,做出这样危险的事。 万一, 他不能回来了, 那她该怎么办? 孟鸿羽一想到这个可能性, 就发了疯似的要往宫外跑。 袁才哲忙叫宫人拦住了她。 孟鸿羽却不停地挣扎,推搡着那些拦住她的人,“他不能去!你们让我去找他!” 袁才哲见状, 慌张下跪, 哀切道:“公主,陛下让奴才瞒不下去了再告诉您,就是怕您会担心。陛下说了,让奴才每日给他写信, 告知您的状况, 您若不好好的, 陛下他会担忧分神的。奴才恳请公主, 安心等陛下回京吧!” 孟鸿羽晃神了许久, 好不容易才安静了下来。 一早出发,晏云早就出了京城,即便她现在去追, 也是不可能追上的。 而且袁才哲说的有道理,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再让晏云为她担心了。 她沉默许久, 方妥协道:“好,你写信给他的时候告诉他,我会好好等他回来。” 说完,她整理了一下稍有散乱的头发,由着茗宜和芙竹,将她扶回了永泽宫。 晏云处,知晓孟鸿羽已经知道了他的去向后,他开始每日给她写信。 第一日,他说到了脐城,那儿有她喜欢吃的甜糕。 第二日,他说夜宿野外,被蚊子咬了许多个包。 第三日,他说自京城带走的兵士不够,沿途会再召集些。 …… 他日复一日地汇报他的进程,让孟鸿羽知晓他的现况,以让她安心。 同样地,孟鸿羽也会日日托袁才哲,写信时给她捎两句祝平安的话。 他们用着这种方式,来告知对方自己的平安。 虽然路途越来越遥远,但暗卫之间,培育了专门送信的鹰隼,晏云的信再晚,也能在两日内送到。 可最近,孟鸿羽等了四日,都没等来他的信。 到了第五天,孟鸿羽像前几天一样,到珑清宫询问是否收到了信。 但袁才哲只字未提信的事,而是道:“公主,今明两日,奴才会安排人帮您收拾东西,送您回丰延国。” 听得此言,孟鸿羽人都傻了。 她盼了多年的事,为何现在会突然被提起? 袁才哲见她面露困惑,解释道:“陛下临走前曾交待过,他会日日联系宫中,但假若他断了联系,就将您送回丰延国。他说您离乡多年,定是思念家人,想让您回到亲人身边。且他若发生意……” 说到此处,袁才哲哽咽了下,才继续道:“陛下担心最糟的情况发生,朝政和后宫发生影响,公主作为丰延国来的质子,到时或许会无人庇佑,受人欺负。所以陛下嘱咐奴才,让奴才在他断了联系后,将公主送回丰延国,以保公主平安,也还公主自由身。” 孟鸿羽听着这番话,心中感动。 晏云早就知道,此行万分凶险,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然而感动过后,她感受更多的是恐惧。 晏云这个安排,像是在交待后事一样。 她心中百感交集,却不肯按照袁才哲说的,收拾东西回丰延国。 她觉得她走了,就像是默认了晏云不会回来了一样。 她想在珑清宫中,等晏云回来。 她坚持了两日。 最终,是太后凭一句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太后说:“你不想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支持他吗?” 这句话,打碎了孟鸿羽这两天的坚持。 当初,孟鸿羽从踏雪宫迁至永泽宫用了近十日,可收拾东西回丰延国,她只用了不到一晚上的时间。 茗宜和芙竹总担心她缺了什么忘带,孟鸿羽以一言回之:“总归还要回来的。” 她会和晏云一起回来,所以不用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 第二天,她就告别了太后和后宫的娘娘们,启程回丰延国。 她简装出行,一路换马,水陆工具交替,日夜兼程,全程以最快的方式行径。 一向娇生惯养的她,整个路程没有喊过一句累。 十一月中旬,她入了丰延国的国境。 熟悉的着装打扮和口音,唤醒了她记忆深处的童年。 但这份感慨只飘然而过。 她一心想要见到她的家人,也想立刻知道,为了她奔赴前线的、她喜欢的那个男子,现在是否平安。 只要快点儿到皇城,到宫中,她就可以让人去查探了。 所以,即便抵达了丰延国,她也没提出休息片刻,而是继续赶路,直奔皇城。 两日后的傍晚,孟鸿羽一行人终于遥遥看到了皇城威严的城门。 车轮辘辘,马车已到了城门前。 然而一路要求全速前进的她,第一次喊了“停”。 近乡情更怯,在孟鸿羽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她怯的,是她听不到,她一路期盼的好消息。 马车在皇城门前停了许久。 日头已经西下,绚丽的晚霞也即将散尽。 眼见着城门都要关了,孟鸿羽终于鼓足勇气,道:“进城。” 车轮重新开始转动。 马车驶进了城门,接受城门兵的检查。 孟鸿羽拿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令牌。 这块在北淮毫无用处的公主令牌,却让一众城门兵惊得下跪。 “拜见公主殿下!” “起身。”孟鸿羽淡淡道。 随后,她扭头看向到了时辰,开始关上的城门。 她见着几名城门兵使着大力,缓缓推动那两扇沉重的大门,而城外的晚霞则一点点被锁在了门外。 那是通往北淮的路。 有可能,她无法再去北淮,再也见不到晏云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她的眼眶倏地就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茗宜和芙竹都慌了。 她们伺候孟鸿羽以来,虽也见过她哭,但是那种哭,都是带着撒娇意味,想求得人心软的。 她们何曾见过,她这般伤心的眼泪。 “公主……” 她们都有些惊慌失措,不知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这时候,孟鸿羽忽然睁大了双眼,“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二人摸不着头脑,“什么?” 孟鸿羽不顾仪态,跳下了马车,直直奔向城门。 她扒在那仅剩不多的城门缝隙上,遥望着日落的方向。 片刻后,她看见远处黄尘飞扬,听见马蹄声四乱,一阵喧嚣声朝皇城崩腾而来。 城门上,士兵见状,心中大骇。 今日并未有军队入皇城的先令,这莫名出现的千军万马,极有可能是敌袭! 他就要吹响号角,并让门前守备阖上大门。 但还未动作,熟悉的旗帜映入眼中。 他眯了眯眼,费力去瞧。 待看清楚旗帜上的图案,他大喜过望,高声呼道:“是太子殿下和北淮大军回来了!” 这一声高呼,落到孟鸿羽的耳中,让她有了片刻的恍惚。 随后,她见到城门被重新打开,奔腾的战马愈驱愈近。 没一会儿,她就看到了为首那熟悉的面容。 芙竹喜道:“是陛下!” 这一声,将孟鸿羽唤回了神。 极致的喜悦漫上心头,驱使着她的双腿,疾步向前跑去。 裙摆飞扬,青丝向后舞动。 晏云骑着战马,遥遥便见这一个月来让他分外想念的佳人向他跑来。 他心生激动,待终于瞧清楚了他心心念念的那张绝美的脸,他喝止住了马儿,跃身而下。 “念念……” 还没等他将这段时日的思念,以及对她的关怀诉诸于口,孟鸿羽猛地扎进了他的怀中。 她发狠地抱着他,哭诉道:“你太过分了!把我一个人抛下,自以为是的为我好。我讨厌死你了!” 孟鸿羽抽泣着,将这段时日的气全部倾泻到了晏云身上。 可说到后来,原本的控诉就变成了委屈。 她吸着鼻子,可怜巴巴地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这一句话,让晏云的整颗心都要化成水了。 他拥着孟鸿羽,长叹了一口气,“念念,我知道的。” 因为,他也是如此地想她,担心着他。 二人紧紧相拥,像是要用对方的体温,来弥补这一个半月的分别。 不知过了多久,孟鸿羽终于哭够了,也抱怨够了。 晏云见她冷静下来了,浅笑道:“念念,你想要抱我多久,我自然都给你抱,只要你不介意被人围观。” 听得晏云的这话,孟鸿羽才重新接收周围的声音。 行军千里,马儿皆“呼哧呼哧”喷着粗气,这浑重夹杂的声音提醒了孟鸿羽,周围还有人在。 而且,还是不少人。 她埋在晏云的胸膛好一会儿,待双眼的泪水都干透了,她才整理了一下仪表,向他身后看去。 只见一抱着婴孩的女子,及一俊秀的少年郎,不知何时也下了马,正激动地看着她。 虽有多年未见,记忆中的容颜有所变化,但孟鸿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名女子,“皇姐!” 随后她又看向那长相与自己和那女子,都有几分相似的少年郎,不确信地道:“越儿?” 听得孟鸿羽的呼唤,二人抬步向她走来。 身量与孟鸿羽一般高的少年,毫无顾忌地抱住了孟鸿羽,欢喜地喊道:“二姐!你终于回来了!” 孟鸿羽愣了半晌,而后感受到少年蹭着她的脸,享受这暌违多年的姐弟情谊。 她顿时感慨万千。 她离开丰延国的时候,孟展越才五岁,总是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在她后头,甩都甩不掉。 没想到,现在已经长得同她一般高了。 待孟展越撒娇够了,孟鸿羽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有话要对他说。 孟展越直起身子,期待地看着孟鸿羽。 他知道,这么多年没见,二姐一定会和长姐一样夸赞他,或是表达对他的想念。 但是他没想到,他等来的是孟鸿羽的一阵数落。 孟鸿羽玉指轻点他的额头,教训道:“你才十三岁,才跟我长得差不多高,就敢带兵出征?而且还瞒着父皇和母后!” 孟鸿羽错失了孟展越八年的成长。 对于这个弟弟,她错过了太多教育的机会。 一直以来,以她的年纪,都是被身边人压着的份,这好不容易逮着个比自己小的,可以摆摆年纪优势,欺负欺负,结果她还错过了。 这不,这一寻得机会,她就做足了姐姐的姿态,耍尽了威风。 孟展越捂着脑袋,撇嘴道:“我都十三岁了,足够去救姐姐了!而且我不是还带了魏将军嘛!” 孟鸿羽轻嗤一声,“那你还把自己困在大夏?而且你可是太子,是一国储君,怎能随意行动?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举动对父皇母后,对整个丰延国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尽给人添麻烦!” “谁知道他们这么狡诈,设了陷阱……”孟展越越说越轻,还越来越委屈。 分明是姐弟时隔多年的重逢,怎么和长姐重逢时不同,二姐一见面就说他? 但瞧见孟鸿羽严肃的小眼神,他又不敢顶嘴。 而后他视线微转,看到了抱臂看戏的晏云。 他双眼一亮,手指一指,“那姐夫还是一国皇帝呢!” 第46章 回报 孟展越目光烁烁地看着孟鸿羽, 理直气壮。 “姐夫是北淮皇帝,不也千里迢迢来救我们了?身为一国之君,若是连家人都保护不了,何来谈保护子民, 姐夫, 你说对不对?” 听见孟展越的称呼,孟鸿羽惊疑地转过头, 视线落在了一脸骄傲嘚瑟的晏云脸上。 晏云十分享受“姐夫”这个称呼。 是以, 他对此完全没有表达异议, 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层身份,“越儿说的也不无道理。” 孟鸿羽羞恼道:“哪个就是姐夫了?你们还真是一个敢叫,一个敢应。” 孟展越哼哼道:“不是姐夫, 哪儿会因为怕你担心, 就从北淮赶来救我们?不是姐夫,你们刚刚抱在一起做什么?不是姐夫,你还说想他?” 这一连三问,将孟鸿羽问得无言以对。 偏偏这时候, 晏云不帮她, 反而还在一旁闷笑, 完全没有要帮她解释的意思。 看着眼前俨然亲兄弟一般, 站于同一战线的二人, 孟鸿羽又羞又气。 她跺了跺脚,躲到了孟翩然身后,扁嘴控诉道:“姐, 他们欺负我!” 孟翩然原以为,因着自己的缘故,妹妹从小就背井离乡, 去往北淮为质。 如今又是因为她,害得弟弟被困,心上人涉险。 且她们多年未见,她以为,孟鸿羽多少会疏离她一些的。 可是没想到,孟鸿羽虽然人长大了,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依赖她,不开心了就往她这儿钻。 她嘴角挂起笑容,也一如几年前那般,安抚她:“放心,有姐姐在,就不会让我们念念受了委屈。” 孟鸿羽见姐姐还是记忆中,那温柔可人的模样,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 随后,她好似才看到孟翩然怀中的婴儿,好奇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娃娃,长得真可爱。” 这婴儿小小的一团,窝在孟翩然的怀中,不哭不闹。 孟鸿羽一个心动,没控制住自己对手,便往他的小脸蛋上戳了一戳。 软嫩嫩,滑乎乎,手感好极了! 小婴儿感受到了脸上的触感,非但没有哭,反而眼睛眯了眯,咧嘴笑了起来。 这一笑,就让孟鸿羽更加心动了。 孟翩然见她如此喜欢孩子的模样,欣慰道:“这是我的儿子。” 孟鸿羽反应了片刻,什么都没问,只喜道:“原来是我外甥,难怪长得这么好看!” 孟翩然笑道:“说起来,他的确与小时候的念念有些像呢。” 晏云耳朵尖,听到这话,立马凑了过来。 他看看那小娃娃,又看看孟鸿羽,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原来念念出生时就这么好看。” 孟鸿羽洋洋得意,“那是自然!” 看着眼前的这一对金童玉女,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孟翩然很是为妹妹高兴。 有这么一个不顾自己安危,去疼她爱她,不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的人,她的余生一定会很幸福。 想来父皇母后也会放下心了。 想到父母,孟翩然含笑而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回宫吧。” 孟鸿羽反应过来。 是啊,父皇母后最近内忧外患,应该比她更加焦虑,他们应该早些回宫,让二老心安才是。 于是,两行人汇合,一同往城中去。 魏将军带着一众士兵回军营,并去安排北淮将士们的寝居。 孟鸿羽等人则到了皇宫门口。 他们方才在城门外聊天的功夫,已经有人把喜讯报回了宫中。 因此当他们到达宫门口时,齐安帝及程皇后已等候在了宫门口。 阔别八年,一家人重新团聚。 激动与喜悦涌上心头,几人只字未言,泪已先流,相拥成了一团。 宫门口,侍卫见得这一幕,也不禁感到动容,偷偷抹去了眼泪。 待几人情绪平稳下来,齐安帝拉着两个女儿的手,欣慰道:“好,回来了就好,咱回家去!” 说罢,一家人便往宫里走。 他们身后,临时帮孟翩然抱孩子的晏云,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心中替孟鸿羽欢喜,但同时,也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时候的他,才真正理解了这么多年来,孟鸿羽独自身处北淮皇宫中的寂寥。 虽然,他此时的感受应当是不及孟鸿羽的千分之一。 他愣神之际,孟鸿羽转过身,朝他招手,“晏云,干什么呢,还不和我们回家吗?” 看着孟鸿羽明艳的笑容,晏云方才心底的那一点异样感,立即就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他笑道:“来了!” * 入宫后,因几人都风尘仆仆,身上皆沾脏污。 于是,他们入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沐浴。 沐浴完,晏云在齐安帝安排的寝宫中小憩了一会儿,恢复了些精神。 此前,因去往大夏最捷近的路,必要经过丰延国,且需要问清楚丰延国与大夏的情况,所以晏云曾到过这丰延国的皇宫,与齐安帝夫妇见过面。 那时候,齐安帝就把他安排在宫中休息。 因此这次并不是他第一次留宿在这宫中,可他却万分紧张。 上次来,因为他与齐安帝夫妇都心思沉重,双方只谈论了正事,因此晏云并没有在意彼此的身份。 可这次不一样了。 此时他才意识到,这里是孟鸿羽的家。 以他对孟鸿羽的心思,见齐安帝与程皇后,不就是见家长吗? 理清了思绪,晏云就更紧张了几分。 他细细回忆了一下,之前与孟鸿羽父母见面时,他是否有做出不合礼仪的事。 细思过后,他发现自己并未失礼,但好似也没做什么能留下好印象的事。 不行,他得换一件合适的衣服! 这般想着,他精心找出了一件最合宜的衣服,准备换上。 换到一半时,门被轻轻地打开。 他听见动静,停止了动作。 片刻后,一个小脑袋瓜悄摸摸地自隔断的屏风边探过来,正好与晏云的视线撞上。 二人皆愣。 晏云先反应过来,没去掩上半露的胸膛,而是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孟鸿面前。 他打趣道:“我的身子都是念念的,念念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孟鸿羽直起身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随后,她梗直了脖子道:“别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个登徒子。父皇晚上安排了接风宴,喏,我是给你送衣服来的。” 孟展越说,晏云找到他们后,每日没睡超过两个时辰。 她以为晏云还在休息,怕吵着他,也想让他多睡一会儿,所以想着偷偷进来,放下东西再偷偷离开。 晏云接过那丰延国风格的衣服,还未说话,孟鸿羽又道:“而且,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好新鲜的。” 闻言,晏云怔了怔,而后笑着怨道:“得到了就不珍惜,我们家念念,还真是个薄幸郎呢。” 孟鸿羽下巴一扬,没否认。 晏云见状,上前一步,牵住孟鸿羽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他眼眸幽深,“念念也碰过我的身子了,反正也没什么新鲜的,不如尽一下地主之谊,帮我更个衣?” 晏云的说法很无赖。 他所谓的碰过,也不过是当初在留仙池,她帮他拆布时,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两下。 孟鸿羽就要发出抗议。 可是在看到他身上的一些乌青和小伤后,话就说不出来了。 她按照晏云所愿,右手在他身上游移,抚摸着那一道道伤。 她心疼地问:“痛不痛呀?” 分明是晏云自己去挑逗孟鸿羽,但当她真的毫不娇羞地,在他身上点燃一簇簇火后,先受不了的还是他自己。 他眼神又黯了几分,某种欲望与冲动,随着孟鸿羽的手指而不断扩大。 但当孟鸿羽用她那纯洁的眼神看向他,从她那好看的红唇中说出心疼的话语后,他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 他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孟鸿羽不断在他身上点火的小手。 他故作轻松地道:“痛啊,所以念念可得好好疼我。” 孟鸿羽撇了撇嘴,埋怨道:“谁让你以身犯险,背着我去大夏的?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丑的,现在你身上有添这么多伤,是成心惹我讨厌呗?” “这些都小伤,不会留疤的。”晏云低声道,“而且,他们是你的家人,自然也是我的家人。家人有难,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最重要的是,他看不得孟鸿羽伤心。 晏云说完,见孟鸿羽不说话,只垂着脑袋。 他探下身,“怎么不说话,是太感动了吗?” 出乎晏云的意料,他并未等来孟鸿羽的反驳。 孟鸿羽无声半晌,而后乖乖地点了头,“嗯。” 孟鸿羽难得的坦诚,让晏云有些不适应。 这一回,轮到他说不出话了。 孟鸿羽迟迟没等来他的声音,便仰起了脑袋,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晏云,我很感动,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分明是感激的话语,但在晏云听来,却与情话无异。 他沉溺在孟鸿羽柔情似水的眼波中,久久不能自拔,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 许久后,他压低了声音,缓缓道:“那念念是不是得回报我一下?” 孟鸿羽没有拒绝,“你想要什么回报?” 晏云极其明显地暗示道:“念念喜欢看话本子,那些话本子中,英雄救美后,那些姑娘都是如何回报的?” 孟鸿羽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话本子中,佳人被救,都会以身相许。 这个答案一蹦出,孟鸿羽想要报答的纯粹的心,瞬间就染上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她支吾道:“你想个别的。” 晏云原本是带着玩笑的心思,但见孟鸿羽脸颊攀上绯红,他心中一动,不由认真起来,“可是唯有这个,是我毕生夙愿。” 顿了顿,他捧起孟鸿羽的脸,“念念,我心悦于你,不,应该说我满心都是你。若念念不愿以身相许,那我以身相许也可以,只要念念能够接纳我。念念,让我能够名正言顺地待你好,让我属于你,好不好?” 第47章 接风宴 这是晏云第二次求亲了。 面对这样诚挚而又恳切的话语, 孟鸿羽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不心动。 更何况,她本来也是心悦于他的。 因此,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肯定的答案一成形于胸, 只消她的一个点头, 他们的关系就会发生改变。 她张了张嘴,答案已经到了嘴边。 这时候, 敲门声却响了起来。 茗宜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公主, 皇后娘娘派人来找您。” 孟鸿羽一惊, 将答案吞了回去。 她眨巴眨巴眼睛,抛下一句“下回再回答你”后,就瞬间溜了个没影。 留下晏云, 瘫坐到了床上。 他不可置信地回忆, 方才若是他没看错,孟鸿羽开口要说的,似乎是“好”吧? * 酉时,接风宴。 丰延国四品以上官员皆至。 群臣落座后, 个个都喜笑颜开, 相谈甚欢。 原因无二, 只因八年前被迫嫁去大夏的长公主, 和送去北淮为质的二公主都回来了。 两位公主回丰延国, 不仅意味着皇室团聚,更是挽回了被迫将公主送出的国耻。 在他们期待和兴奋的眼神下,皇帝一家到场。 与他们一起来的, 是丰延国的恩人,晏云。 因晏云是一国帝君,又对丰延国有恩, 齐安帝直接让人把晏云的座位设在了他的边上。 两国帝君并立而坐。 齐安帝大喜,举杯与群臣同庆,并邀晏云一同碰杯饮酒。 在这期间,孟鸿羽与孟翩然也说着悄悄话。 片刻后,她终于了解到了,这段时日,孟翩然在大夏都发生了什么。 今年年初,孟翩然被强迫怀了大夏太子的子嗣。 一个多月前,她偶然得知,大夏太子欲在她临盆时去母留子。 这些年来,大夏太子发现,孟翩然并不如他以为的那般软弱,也无法任由他掌控。 所以他觉得,比起怀有二心的女人,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婴孩更适合作为人质。 而且说不定,只要他向丰延国许诺,孟翩然的孩子会成为下一任储君,丰延国就会成为他登上皇位的助力,在他登基后,丰延国的矿产也会源源不断地送来大夏。 但是他的如意算盘没能如愿。 孟翩然发现了他的意图。 没有人想到,八年来足不出户,且已怀有九个月身孕的孟翩然,会在这时候逃跑。 她逃出了太子府,大着肚子,在夜晚的街巷中穿梭。 可是没过多久,就被太子的人发现了。 眼见着就要被太子的人抓回去,这时候,是大夏三皇子救了她,并想办法偷偷送她回丰延国。 三皇子说,他不忍心看着一个女子,和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被人如此伤害利用。 他还说,他很排斥他父兄的行径。 对于大夏皇室的人,孟翩然本能地持怀疑态度。 但没想打,那三皇子当真将她送至了边境。 在那里,她见着了得知她失踪后赶来救人的孟展越。 亲人相见,还未叙旧,就与大夏的三皇子,一同落进了大夏太子的陷阱中。 在困住他们的同时,大夏太子还不忘诬陷自己的三弟与敌国勾结,意图叛国。 大夏皇帝丝毫没怀疑,直接下令,要诛杀他们,而这其中,包括他的亲生儿子。 丰延国与大夏的军队,僵持了有五六日。 最终,因寡不敌众,丰延国的士兵大败,孟展越与孟翩然被擒。 三皇子则寻到机会逃走了。 孟翩然重新被带回了太子府,并被囚禁了起来。 许是因为最近一段时日营养不足,胎儿发育延缓,又过了一个多月,孟翩然才临产。 孟翩然感受着腹下剧烈的疼痛,心中哀切。 这个孩子的诞生,意味着她的死亡,而这个孩子也会代替她,沦为大夏的棋子。 在这样的心情下,她生下了儿子。 孩子出生的那一刻,稳婆并未恭喜她,而是将孩子抱到一边,打算按照太子的吩咐,结果了她。 可就在稳婆要动手的时候,门被撞开。 精神不济的她,没看清楚来人,只见一道剑光划过,那要谋害她的稳婆倒在了剑下。 然后她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后,一切都尘埃落定,太子被俘,三皇子上位。 原来,三皇子逃走后,为保性命,也因想要推翻现在的□□,便召集了这几年暗中结识的官党。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为自己和大夏博出一条生机。 只是,他虽心怀大爱,但善良过了头,以至于有些优柔寡断。 在反叛这件事上,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果断,但显然,这位三皇子不适合。 不过幸运的是,上天眷顾善良之辈。 在他决定行动前,他收到了一封信,北淮皇帝说要助他一臂之力。 他知道此事只凭自己难以达成,所以他做下了这辈子最冒险的一个决定。 他前往了边境,接应北淮军队。 碰面后,得知孟翩然姐弟还活着,晏云松了口气。 之后他与三皇子约定,只要助他登上皇位,从今往后,北淮与大夏结为友邦,不再发起战争。 这正合三皇子的意。 他亦不愿看百姓受战争所害。 后来,晏云助三皇子一路进攻招降,扩大军队。 也正是那段时日,晏云陷入苦战,没能给孟鸿羽写信。 再后来,晏云与三皇子攻入皇城,活捉太子,随后又占领皇宫,逼老皇帝写下退位及禅让诏书。 只一个月的功夫,大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而这一切,都在晏云的计划中。 在大夏皇室中,唯一有良心的,只这最不受老皇帝待见的三皇子。 所以他知道,若想让被囚的孟翩然姐弟平安离开大夏,扶持三皇子上位是唯一的法子。 听得这一切,孟鸿羽直感到不可思议。 她不敢想象,这期间若是有个偏差,那么比她的生命还重要的这三个人会如何? 当她为此感到心惊胆寒之际,一旁的碰杯声却始终未绝。 觥筹交错间,齐安帝面色泛红,情绪激动。 “如今国泰民安,朕的妻儿都陪伴在身边,朕此生已无所求了!” 皇后见他喝高了,劝阻道:“陛下喝多了,还是先吃些东西,歇一歇吧。” 齐安帝正喝在兴头上,压根听不进去。 “朕高兴啊!朕的女儿们回到了身边,咱一家终于团聚了,而且国内叛军都已被降服。说起来,这可都亏得了北淮皇帝。” 孟鸿羽不解,这国内叛军又是怎么一回事? 皇后向她解释了一番,她才知道真相。 晏云初次到访丰延国时,无意得知丰延国内乱,亲王欲夺位。 于是他在前往大夏前,分出一部分军力和手下得力干将,协助齐安帝镇压国内叛贼。 叛军清楚皇城内军队情况,做出了相应的针对方案。 而北淮的将士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因此,北淮军队的出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在他们试图与皇城正军交锋时,北淮军队自后方包抄,与皇城正军里应外合,成功镇压了叛军。 “若不是北淮皇帝,朕现在还头疼呢。”齐安帝感激地,再度向晏云举杯,“来,北淮皇帝,我再敬你一杯。” 晏云没有推拒。 他爽快地喝下不知第几杯酒后,礼貌地笑道:“您直接叫晚辈晏云就好了。” 齐安帝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开怀大笑。 “好!朕喜欢你的性子!”他伸过手,拍了拍晏云的肩,“你是朕的恩人,以后你也尽管叫朕的名字即可。” 晏云婉拒,“晚辈不敢。” “有何不敢的!”齐安帝自位子上站起,命宫人在二人面前分别倒了三杯酒,“你年少有为,让朕一家团聚,还解决了本国内患,再多的感谢也都是虚的。” 说着话,他拿起晏云面前的酒杯,硬塞到他手上,“虽你我二人有年纪差距,但今日起,朕决定要和你结拜异性兄弟,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言罢,他率先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而后他期待地看向晏云,却见晏云放下了杯子。 他皱起了眉头,“怎么,贤弟是看不上有朕这么一个兄长吗?” 面对齐安帝的质问,晏云坦白道:“这倒不是,只是,晚辈觉得辈分可能会乱。” 齐安帝喝多了酒,脑子转不过来,“什么意思?” 晏云起身,走至他面前,当着众人的面,向他拱了拱手,而后道:“晚辈想迎娶贵国裕安公主为妻,还请您成全。”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一同响起的,是酒杯落地的声响。 齐安帝丝毫没有察觉手中的酒杯掉落,姿势许久未变。 就在晏云以为他要向自己发难时,他看向一边的孟鸿羽,“裕安,你可愿意?” 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都汇聚到了孟鸿羽身上。 而其中最为灼烈的视线,来自于晏云。 孟鸿羽看了眼他,再看向自己的父皇母后,故作平静地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倒也没不愿意。” 孟鸿羽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到晏云心中,却化作了惊涛骇浪,让他心情澎湃。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人,真的愿意嫁给他。 一瞬间,他高兴得忘乎所以,怀疑是否是自己再一次做了梦。 “念念,你说的可是真的?” 孟鸿羽白了他一眼,这样羞人的事,怎么让她说出第二遍。 但察觉到晏云眼中的患得患失后,她点了点头,带着十足肯定的语气说道:“我愿意的。” 听得此言的晏云,险些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他恨不得当着众人的面,将心上人抱进怀中,并宣告天下,他的念念,当真要属于他了。 齐安帝闻言,也激动万分。 他连连道了三声“好”,随后扬声,对群臣道:“即日起,晏云就是咱丰延国的驸马!从今往后,丰延国与北淮交好,永不背弃!” 随着齐安帝的这一句话,定下了孟鸿羽与晏云的婚事,同时,也建立下了丰延国与北淮的邦交。 群臣离席伏拜,恭贺两位帝君与公主。 在众人的祝福下,孟鸿羽与晏云相视而笑。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唯有皇后端坐在一边默默扶额。 她真想看到,齐安帝酒醒,知晓自己把女儿许出去后,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第48章 . [最新] 结局 他和他的念念,将只属于彼此…… 求亲成功后的晏云, 只高兴了一晚上,便提前体会到了独守空房的寂寥感。 在他的想象中,他和孟鸿羽现在已算是未婚夫妻了,他应当可以光明正大地同她亲近才是。 却没想到, 他连着几日连孟鸿羽的人都没见着。 那日接风宴过后, 齐安帝一觉醒来,得知自己醉酒, 竟把女儿许了出去。 这好不容易盼回来的女儿, 又要没了。 他苦戚戚地找到孟鸿羽, 想要收回成命,结果被孟鸿羽的一句话给挡了回来。 “父皇身为一国之君,当是表率, 如今却要当所有子民的面, 做个言而无信的人吗?” 赔了女儿,还被女儿教育了,齐安帝心中苦不堪言。 那张对外严肃的面容上,也透出了几分委屈。 在孟鸿羽的记忆中, 父亲伟岸而又强大, 在她面前, 是最可靠的存在。 但如今, 他乌黑的发间掺了几根银丝, 又因为她露出这般神情。 她这才意识到,八年过去,她的父皇也变得没这么坚强了呢。 察觉到这一点的孟鸿羽, 为了哄齐安帝开心,日日陪在他身边。 一开始,晏云也深表理解。 他们一家好不容易团圆, 总是要亲密个几日的。 但他没想到,这亲密完全没个头,他竟是连孟鸿羽的影子都瞧不见。 这天,他终于耐不住寂寞,想着今日怎么也要见上孟鸿羽一面,以解相思才是。 这般想着,他便打算离开寝卧。 结果一开门,就撞上了思念的人。 孟鸿羽提着食盒,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 她抚了抚被惊到的心口,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晏云一言不发,只一把握住她空闲的手,将她拽进了房间。 用脚踢上门后,他紧紧抱住孟鸿羽,嗅着她发间熟悉的清香。 他不住喃喃:“念念,我的念念。” 孟鸿羽也知道,自己这几天忽略了他,因此任由他抱着自己。 可是,晏云实在抱得有点儿久,久到她以为,他都睡着了。 当感到自己都要站不住了时,她缓缓推开晏云,“好了,我给你带了糕点,你尝尝看。” “好。”晏云应了一声。 他提过孟鸿羽手中的食盒,只几步路,也要牵着她走到桌边。 等几盘糕点放到了桌上,晏云傻愣了半晌。 他犹豫道:“念念,要不要我送个北淮尚食局的奉御过来?” 虽说两国之间,饮食有所差异,但也不至于,差这么大。 这形如泥土一般的东西,确定能入口? 听得晏云这话,孟鸿羽不开心地撅起了嘴,“不吃拉倒!我自己吃!” 说着,她抬手就准备把那一盘盘糕点重新装回食盒。 晏云见她如此表现,心念一动,立马猜到了,这看起来不成样的糕点出自谁的手。 他立刻阻止了孟鸿羽的动作,趁她说话前,举筷夹了一口送进口中。 “虽然看起来不怎么精致,但是味道很不错。”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他不带歇的,将几盘糕点一扫而空。 孟鸿羽等他吃完最后一口,才重新露出了笑容。 晏云见她笑了,这才放下心来,然后不着痕迹地连喝了三杯茶。 放下茶杯后,他问道:“念念亲手做糕点给我吃,算是我晋升为未婚夫的特权吗?” 孟鸿羽心虚道:“你可以这么觉得。” 晏云心中欢喜,嘴角止不住地扬起笑容,“那我的未婚妻殿下,什么时候同我回北淮呢?”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再进一步。 他想尽快让孟鸿羽,完全属于他。 可是没想到,这话一出,孟鸿羽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 她支支吾吾道:“其实吧,今天我过来找你,就是要和你商量这件事。” 孟鸿羽小心翼翼的神情,以及她那试探的语气,都让晏云明白了什么。 昨日如飞入云端一般的喜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沉声道:“你不打算跟我回北淮了?” “不是不回。”孟鸿羽忙做错了事般,摆了摆手,“只是我想晚一些回,我同家人分开多年,这好不容易回来了,总要多陪陪他们。” 晏云心中失望,却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他叹了口气,问道:“那要多久?” 孟鸿羽知他是同意了,便笑道:“到来年秋天。等北淮第一片枫叶落下之时,我就会等你来迎娶我。” 晏云默了默。 随后,他望着那一个个空盘子,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太亏了,一个美食计就换得我这么久见不到你……” 话未说完,他眼前一暗,唇上传来香甜和软嫩的感觉。 比这世上所有的糕点都要美味。 任由他浅尝几番,孟鸿羽才缓缓退开了些。 她纤长的睫毛因娇羞,无风而颤,“那附赠的美人计怎么样?” 她浅浅的声音,如春风一般,使得晏云心中百花齐放。 他轻搂孟鸿羽的腰,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抵着孟鸿羽的鼻尖,沉哑着声音道:“还不够。” 最后的话音,止在了二人的唇畔之间。 * 丰延国皇宫内。 孟鸿羽躺在花园的凉亭中小憩乘凉。 忽然,半空中传来尖厉的鹰唳。 孟鸿羽缓缓睁眼,伸手往亭子外一探一挥,几息后,一只矛隼稳稳落到了她的手边。 茗宜笑道:“陛下又写信来了呢。” 去年年底时,晏云赶在除夕前回到了北淮。 自那之后,他常常会利用暗卫驯服的矛隼与孟鸿羽传信。 许是为了给自己写信的借口,关于北淮的事,晏云将所有的大小事,都在信中同孟鸿羽一一写明,事无巨细。 而这半年,也发生了不少事。 晏云告诉孟鸿羽,他回北淮后,即刻公告了他们二人的婚事。 同时,他表明了要效仿岳父岳母,此生只一生一世一双人后。 毫不意外地,这事受到了群臣的反对。 对此,晏云早有料想,却不在意。 在早朝上,他无所谓地道:“既然众卿不同意,那朕只能不当这个皇帝了。正好朕夫妻二人,也可以云游天下去。” 晏云这话一出,吓坏了众臣。 他们皆俯身告罪,纷纷要收回前言。 要知道,有先帝这昏君在前,他们现在很是珍惜明君。 放眼整个北淮,能入得了他们眼的明君人选,除了晏云,也就只有一个晏景。 但晏景也是个老婆奴,还是个不打算要子嗣的老婆奴。 比起晏景,还是晏云更靠谱一些。 所以,自那之后,群臣再也不敢提出质疑,反而欢喜地替晏云策划起秋日的迎亲。 与孟鸿羽的亲事没有妨碍后,晏云处理了毒香事件。 由于是袁义偷偷替换了静心庵的香,所以静心庵的尼师,与晋王府上下皆无罪释放。 九公主得知真相后,纠结了两个月,最终还是没能原谅袁义,但她为袁义求了请,让晏云减轻了他的责罚。 至于姜怜,在知晓自己并未怀孕,所谓的症状,也都是被人下了药才产生的后,她一蹶不振。 加之晋王有了新欢,她不久后就失了宠。 这些事都被晏云写进了信中。 而晏云上一回寄来的信,则是说,他放所有想要回家的先帝嫔妃出宫了,如今,这宫里冷清了不少。 太后和昭太妃总是念叨,说盼着她早日回来,能让宫中热闹一些。 晏云落笔虽这么写,但字里行间,都代表了他自己的心意。 他想早些将她接到身边。 这一封信,不过是两日前收到的。 时隔两日就送来了今日这一封,孟鸿羽猜测,估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这般想着,她就要习惯性地就去取装信的竹筒。 然而这一回,她并未在矛隼上见着竹筒。 她的视线随着矛隼爪子上的红线往下落,就见下方,悬着一油纸抱着的东西。 她提上来,轻轻展开。 待见到里面躺着的东西后,她先是一怔,而后粲然一笑。 那是一片红色枫叶。 * 半个月后,丰延国皇城内,一派喜气洋洋。 大街小巷,皆挂满了红色的绸缎。 城门上,城门兵挂上最后一条喜带后,满意道:“完美!” 他缓缓走回城墙边,却见同僚望着远方,一副傻了的模样。 他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他的疑问没有等来回答,他便随着同僚的视线,往前方张望。 然后他也看傻了眼。 远处的山脉间,似盘着一条红色的巨龙,连接着高山和皇城。 巨龙之首已出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中。 城门兵不敢置信地看看身着喜服的人骑马而来,再看看远处那山间始终没有断开的队伍,直合不上下巴。 女子都盼望有十里红妆,而这,怕是百里都有! 当看着北淮帝君出现在了城门下方,城门兵才回神,敲响了代表喜事的大鼓。 “驸马到!” 他由宦官引进皇宫,进入大殿。 然后,他看见了一身凤冠霞帔的孟鸿羽。 时隔半年,二人视线再度相汇。 孟鸿羽害羞地别看了眼,晏云却是痴痴地看了她许久。 他放在心上多年的人,为了他穿上嫁衣,这简直同梦境一般。 后来,还是孟展越看不下去,跑过来推了他一把,“姐夫,别傻站着啊,迎新娘子去!” 晏云这才动了步子,来到孟鸿羽面前,喃喃道:“念念……” “咳咳!” 齐安帝刻意的咳声,让晏云恢复了几分神智。 他牵过孟鸿羽,在齐安帝的不甘心,和程皇后的祝福下,与她一起完成了仪式。 仪式毕,二人携手向殿外的龙凤辇上而去。 然而在上辇前,一直沉默不言的孟鸿羽停住了脚步。 晏云以为她要反悔了,立刻不安起来,“念念?” 孟鸿羽眨巴着双眼,忽道:“晏云,有件事我还没有同你说。” 晏云见她严肃的表情,心中虽紧张,但还是道:“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 孟鸿羽招了招手,“那你凑过来些。” 晏云按照她说的,向她凑近了些。 孟鸿羽狡黠一笑,随后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晏云,我还没告诉你,我喜欢你。” 一直藏着的心意,在今天,终于能够诉诸于口。 说出自己的心意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那个陪她一起成长,宠了她多年的男子。 然后,她第一次看他红了眼眶。 他哽咽着道:“念念,我爱你。” 多年的情意,融进这几个字中,终于相通。 从今往后,他和他的念念,将只属于彼此,白首不相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