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里泊岸 作者:珩一笑 文案: 孟水意十八岁那年,隔壁搬来一个男人,是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他生得好看,却整日将自己困在屋内,气质变得更加沉郁。 她对他好奇不已,一天,她贸然闯了进去。 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那之后,她频频出现在他家,想方设法留在他身边。 – 后来再见,是在孟水意追求者的生日宴会上。 往来宾客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她听到他们讨论他—— 柏氏新上任的掌舵人,是柏老爷子流浪在外的私生子,曾名不经传,一回来,便是满城风雨。 她挑眼看去,他言笑晏晏,眼底却是冰冷锋利的针芒。 和那年夏天的雷雨夜,攥着她的腕子,将她抵在墙上,热烈而狂肆吻她的,全然不似同一人。 在无人的走廊上,他堵住她的去路。 只见她笑得礼貌而生疏:“我很久没回国了,请问你是?” 他拉住她,声音低下来,隐忍地愠怒:“水意,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 柏舟的别墅里挂着一大幅油画,名为《春舟》。 画中,春水之上,一艘木船载着一个少女,她展臂而立,背后是春色蔚然。 后来他们才知,那是他放在心尖,小他十岁的妻子。 “我写山写水写春意,唯有你,是我用尽一生也写不完的情诗。” – 命运是一艘破船,晃晃悠悠,载我在深情里泊岸。 而你是我的诺亚方舟。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诗经·柏舟》 #1V1,HE,具体排雷见第一章作话 #都市童话,微群像,酸甜口(95%甜度)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水意,柏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的诺亚方舟 立意:努力生活 第一章 ◎便宜小舅◎ 顶楼的天台,春风强劲,少女穿着校服,趴在围栏上,黑色裙摆和披散的头发迎着风,无规则地飘扬。 像即刻就能翩然而飞的蝴蝶。 她手里揣着手机,牵出一条白色耳机线,她只戴着一边,另一边垂在胸口处。 目光索然无味地转来转去,最终定在楼下。 一个男人,从一辆黄色计程车的车尾箱里,搬下行李,旁边有两个人帮忙。 她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确定是路漫。 摘下耳机,线缠绕了几圈,缠在手机上,她转身下楼,脚步轻而快,裙摆扬得更高。 “蹬蹬蹬。” 脚步声停在面前,男人抬起眼,对上一双黑亮的水眸。 她微喘,也在打量他,格子衬衫、牛仔裤、休闲鞋,高而清瘦,头发像有一阵子没打理,颇有些凌乱。 被额发遮挡的眉下,是沉寂无波的眼,仿佛一口千年古井。 他高她大概能有……一个头? 她的眼神赤|裸直白,却不令人生厌的原因大概是,她那张脸白净秀妍,一副乖乖女相。 男人抱起最后一个纸箱,司机“啪”地关上尾箱盖,同时,听到女生问:“妈,他是谁啊?” 路漫说:“我表弟,柏舟,你应该叫小舅。” “是《诗经》里那个柏舟吗?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对。” “哦,小舅。” 孟水意若有所思,又看了他一眼,这回,冲他笑了笑,又道:“小舅。” 不知道十几岁的女孩子,是不是笑起来都这样,苹果肌牵动得眼睛弯弯的,眼底有细碎如星子的光。 柏舟“嗯”了声,他是典型的男低音,这一声,听得她心头荡了下。 那是一种,成年男性特有的醇厚感。 司机启车走了。 路漫叫她:“水意,来,帮忙搬一下东西。” “搬到哪儿?” “不用,我自己来。” 两人同时开口。 孟水意发现他说话声音有些哑,沙沙的,不知是天生的,还是怎么。 “这么多东西,不好搬吧?”她挑了个看起来比较轻的,被重力坠得胳膊往下一掉,掉得更厉害的,是她的脸皮。 “算了,”路漫嫌弃地说,“你那细胳膊细腿的,还是别添乱了。” “我可以的。”她腰上使力,另一只手托着下部,把东西拎起来,身形晃了下。 柏舟离得近,下意识地扶她。 孟水意又是咧开嘴笑:“谢谢小舅。” 他撤了手,后知后觉注意到,少女的背那么瘦削,纸片一样。 路漫也搬起东西,率先走进楼栋,说:“我们家对面。” 孟水意半抱半拎的,很是吃力,跟在他们背后,哼哧哼哧的,一步步地挪上台阶。 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这么死沉死沉的? 路漫留神着她,问柏舟:“你还记得水意吗?你以前见过她的。” 是吗?孟水意竖起耳朵,她对他没半点印象。 柏舟不咸不淡地说:“当年她还小,才八、九岁吧。” 路漫叹了口气,“是啊,那个时候家和也还在,一转眼,她都这么大一姑娘了。” 孟水意使劲搜刮有关他的回忆,无果。毕竟她记性不好,要不是父亲留有照片,她怕是连他的脸都不记得了。 家在四楼。 孟水意实在没力气了,停在三四楼中间的拐角,叉腰喘气。 路漫已经开了门,把行李放进屋里,准备搬第二趟。 孟水意突然想起件事:“没留人在下面看东西。” “没有什么值钱的。” 应话的是柏舟,他出来,台阶只够他迈五六步,孟水意不由感叹腿长的好处。 路漫也跟下来,说她:“让你平时多锻炼,搬个东西喘成这样。” 孟水意撇嘴,“是真的很重。” 柏舟弯腰,轻而易举地带上去,人又下来,孟水意不作声了。 路漫摆摆手,“你留着看家吧。” 柏舟睨了眼她的外套,不可避免地,目光触及她的腿——长及膝盖的袜子上,一截白皙的大腿,藕节似的。 才入春,气温还没升上来。 不冷吗? 他顿了下,说:“衣服蹭脏了。” 孟水意不再意地拍了拍,拍去灰尘。 孟水意兀自进了屋子,格局和她家一样,只不过是呈对称的。 上一位住客搬走后,有几样旧家电没带走,上面落了一层薄灰。她四下找抹布之类的,没找到,干脆不坐了,站在门口。 房子时代久远,她看着天花板一块剥落的墙皮发呆。 这一趟,两人把所有东西都搬上来了。 路漫去厨房冲了下手,挽起袖子,说:“我帮你搞卫生吧。” “我叫人来就行,你回去休息吧。”话毕,他转过脸,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 “感冒几天了?”路漫关切道,“有药吗?” “有,就是普通的受凉,没事。” 柏舟想了想,目光逡巡一轮,找到钱夹,他抽出两张纸币,递给孟水意。 他的手稳得一动不动,青筋凸起,好看得能当手模。美中不足的,是手背上一条已愈合的、长约三四公分的疤。 孟水意看着他的手发怔,不懂他的意思。 他说:“拿去买点零食吃。” 孟水意征求意见似的看了眼路漫。 路漫说:“长辈给你的,就接着吧。” 孟水意说:“谢谢小舅。” 柏舟转过身,蹲下去拆东西,脑后有一缕头发翘起来,孟水意看得犯强迫症,想帮他捋平。 路漫见状,说:“有事尽管叫我。” “嗯。” 他语调还是没什么情绪起伏,像个机器人。 一副赶人的姿态。 路漫带孟水意回家,门一关,孟水意便问:“你怎么有个这么年轻的弟弟?” “说的什么话?”路漫去淘米煮饭,“我也不老好吗?” 孟水意摩挲着崭新纸币的边缘,倚着厨房门框,看她染得乌黑的密发,说:“是啊,女人四十一枝花。” 路漫纠正她:“我还没满四十。” 孟水意嘴甜地说:“所以,我同学老师都以为你是我姐姐呢。” 路漫笑了,“今晚吃莲藕炖排骨、煎豆腐好吗?” “好啊。”孟水意随口应,又问,“要叫小舅一起吃吗?” “不用,我们吃我们的。” “话说,我什么时候见过他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路漫在剁解过冻的排骨,刀与砧板相击,“咚咚”震天响,“你不记得也正常,我们回老家过年,就见了他一面。” “噢。” 那他记性还真好。 路漫原本不太会下厨,都靠孟家和做饭,后来他去世,孟水意跟着路漫生活,迫不得已,她只能学着做。 不然,她们娘俩喝西北风去。 “哎,水意,你去买点小米辣回来。” 她又看了眼孟水意,说:“你把衣服换了再去吧,就这么一套,别弄脏了。” “没关系,明天不用穿这套了。” 上午学校召开百日誓师大会,要求他们穿制服,平时就穿普通运动款的。 孟水意出门时,又看了眼对门禁闭的大门,心道,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小舅,真是个怪人。 晚上,孟水意在房间写题。 路漫搞完卫生就在看电视,音量调得低,以免打扰孟水意这个高三生学习。 她写完一套文综试卷,对了下答案,正确率还不错,她这才拿起手机看。 苏蓓蓓发了一串消息,找她问题的。 苏babe:救命,这道题解析我看不懂啊。 苏babe:我真是不理解这些文综选择题,A与题干不符,B不符合史实,C巴拉巴拉,由此可见,此题选D。 苏babe:我??? 过了会儿,又是数学题。 显然,她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学。 孟水意琢磨片刻,发了几段语音过去,数学题则在草稿纸上写了详细过程,附加解题思路,拍给她。 苏蓓蓓恍然大悟,说:我太爱你了孟孟,高考完请你吃大餐。 Water1.0版:你考上五百,就算感谢我了。 苏babe:宝贝,还是大餐吧。 苏蓓蓓是美术生,前段时间才校考完,现在回学校猛补文化课。 五百分对于艺术生来说,是个挺牛逼的分数了。 苏蓓蓓有自知之明,她就是脑子不适合学习,才转去学艺术的。 虽然有孟水意这个学霸一对一辅导,但五百也够呛,联考嘛,成绩还不错,苏蓓蓓的理想是,考个一本综合性大学就行了。 孟水意又问苏蓓蓓:你有舅舅吗? 苏蓓蓓觉得她的问题很没头没脑:有啊,怎么了? Water1.0版:你跟他怎么相处的? 苏babe:他不住祁州,我跟他见面很少,一年也就几次吧,他对我挺好的,经常给我零花钱。 孟水意想到柏舟给她钱的样子,估计,他也是出于长辈身份的考虑吧。 苏babe:你有舅舅啦? 这么问好像不对,苏蓓蓓换了个问法:你见到你舅舅啦? Water1.0版:多了个便宜小舅,他今天搬到我家隔壁,看起来才二十多岁。 苏babe:哇,帅吗帅吗? 重度颜控苏蓓蓓,第一反应就是问长相。她见过路漫,脸上虽已有皱纹,但难掩风华。在这种人身上,皱纹不是皱纹,是岁月嫉妒她的美丽而留下的痕迹。 路漫的弟弟,总不会差吧? Water1.0版:帅。 连孟水意连高宴都看不上的人,能说出这个字,那必然是帅的。 苏蓓蓓激动了:我靠,我要来你家看。 孟水意犹豫:算了吧,感觉他不好相处,等以后看情况吧。 苏babe:好吧。 孟水意拉开书桌下的抽屉,深处藏着一只盒子,她打开来,将那两张百元纸钞平平整整地放入。 这是她的“存钱罐”,除了百元纸钞,更多的是零钱,五元的,十元的,等攒到一定数额,再想办法兑成整钞。 不怪同学说她抠,她只能这么攒钱。 虽说钱不是省出来而是赚回来的,但也颇有成效,几年下来,她也攒了不少了。 她点了下两遍数,满足地将盒子塞回原处。 作者有话说: 【阅读提示】 1.更新时间22:00,没有意外就日更(比如我阳了),目标30w字,可能比较慢热 2.年龄差10,作者纯爱战士,男主从头到尾身心只属于女主,只是名义上的小舅,没血缘关系、亲属关系 3.背景虚构,设定虚浮,胡编乱造,如有雷同(应该没什么可能),纯属巧合 4.就是一篇普通的,以谈恋爱为主的故事,没什么思想深度,也没有大奸大恶的人 第二章 ◎旧自行车◎ 早上,孟水意被闹钟叫醒,她花二十分钟洗漱、换衣服、吃早餐,这个速度是高三以来练就的。 路漫在一家小型民营企业当会计,早八晚六地上班,周末双休。她只来得及泡了杯牛奶,蒸了包子、鸡蛋。 孟家和以前煮鸡蛋,孟水意从来不吃,或者背着他偷偷扔掉,但路漫说,她如今用脑多,得多补充蛋白质。 孟水意不想辜负路漫的好意,让她失望,乖乖吃下。 孟水意背起书包准备去学校,注意到,对门门口堆着两个扎紧的、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 她到楼下,解开自行车的U型锁。 那是一辆与她身形不符的老式单车,是孟家和淘汰下来的,掉过无数次链子,修修补补,又能用三年。 都没人稀罕偷。 “孟水意。” 孟水意回头,高宴啃着包子,一只手把着把手。 高宴算是他们学校的风靡人物,高一高二的学妹不少喜欢他,给他递情书的。 起初,苏蓓蓓也迷过他一阵子,分科分到同一个班,和他熟了之后,彻底对他没了幻想——好看的皮囊之下,却藏着一颗gay的心,简直浪费她的少女情怀。 不过他的取向问题,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简而言之,他还是个深柜。 比起苏蓓蓓,高宴其实跟孟水意关系更好。 遇上了,两人便同行。 两个人都穿着蓝白秋季校服,高宴敞着怀,一件花里胡哨的T恤打底。 车一骑,外套鼓起,衣角飞扬,格外潇洒——苏蓓蓓吐槽说他装逼,春寒料峭,冻不死他。 “今天晚上一起去自习吗?” 孟水意想了想,“寒假落了很多功课,快一模了,去吧。” 高宴不信:“你们学霸都这么说,学了说没学,一到考试还是前几名。” “‘你们’?”她抓住他话中字眼不放,“干吗把你自己择出去?” 她有时候还考不过他呢。这也是苏蓓蓓气愤的一个点,成绩好、长得帅,居然是个同性恋。 高宴呵呵一笑:“在孟大小姐面前,哪敢当啊?” “嘁。”孟水意嗤之以鼻,“把口里的东西咽下去了再说话,别喷出来了。” 他嚼吧嚼吧,三两口咽下去,塑料袋团了一团,攥在手里。 孟水意骑得优哉游哉,他只好放慢速度,才好同她并排。 高宴问:“你不怕迟到吗?” “你要是怕的话,你就别等我了。” 前面的绿灯只剩几秒了,孟水意停了下来,换作高宴,他肯定一口气冲过去。 就,感觉孟水意是挺怕死一人。 要说死,谁不怕,命就一条,没重来的机会。但惜命的程度,高宴见过的人里,孟水意是一顶一的。 跑八百太快、熬夜太晚她怕猝死,夏天长时间晒太阳她怕中暑,骑车她怕被撞,一切威胁生命的事,她能避则避。 高宴无语,说喝水都能呛死,干脆水也别喝了。 孟水意居然认真回答:“喝水呛死的概率比不喝水干死的小得多,那我选择喝。” 高宴直言不讳地问孟水意:“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童年阴影?” 比如她家谁出车祸去世,给她打击很大? 孟水意目视前方,说:“珍爱生命,人人有责。” “……” 反正高宴还是陪着她等红绿灯了。 他们在车棚锁好车,上了三楼,好巧不巧,早读铃响了。 他们迎着班主任的视线走进教室,在各自的位置坐下,他的目光仍然锁着他们。 孟水意猜,他又在怀疑他们早恋的事了。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他上学期就旁敲侧击,语重心长提点过她:她成绩好,是班里的好苗子,平时那么乖巧,关键时候,不要做自毁前程的事。 孟水意不能暴露高宴,含糊其辞地说他们绝对不会。 班主任老奸巨猾,审犯人一样分开审,让他们连串词的机会都没有。 至于高宴什么说辞,她不知道,心中惴惴地等,最后,班主任勉强放过了他们。 苏蓓蓓竖着书,挡住脸,问:“你怎么又是跟高宴一起来的?” “正好碰到了。” “也是,毕竟你们俩是踩点大师。”苏蓓蓓又不明白了,“他家那么有钱,干吗自己骑车来?” “谁知道他,体验生活吧。” 明明他们三个人一起玩,老师怎么不怀疑苏蓓蓓?孟水意想不通。 班主任下讲台“视察”了,苏蓓蓓又装模作样地读起书,估计字过嘴,没过脑,他一走,她又开始摸鱼。 孟水意则把笔记本掏出来,有条不紊地复习重点。 他们所在的七中,在祁州不算多好的高中,升学率一般,管理也松散。 孟水意当初填志愿报七中,是因为可以走读,给路漫省钱,离家又比较近。 苏蓓蓓的理由简单粗暴得多:七中一共四套校服,其中一套是制服,穿着漂亮。 他们班主任陈容却很有责任心,容不得学生糊涂度日,他还沾沾自喜,文科年级前三有俩在他们班。 苏蓓蓓终于熬到早自习下课,她从桌洞里掏出凉透了的蒸饺——校门口买的。 她配着酸奶,一口接一口地不停吃,还有闲心问孟水意:“话说,你小舅怎么突然搬过来了?” “不知道,我没问。” “帅是有多帅啊?难得听你夸人。” 孟水意想了想:“各花入各眼吧,我觉得他那种挺戳我的。” 要用很具体的词来形容柏舟,并不是件易事。 尽管她是一名文科生,但她词汇的丰富度,不足以描摹出他给她的感觉。 她时常感叹,古代文人描写美人用词之精准,什么“螓首蛾眉,巧笑倩兮”,什么“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硬要她来描述的话,就只落在几个俗气的字上:“很有味道。” 孟水意小时候吃过葛根块,味苦回甘,久嚼亦有味。她欣赏他的长相亦是如此。 苏蓓蓓被她这么一说,更好奇了。 这时,高宴走过来,倚着她们桌子,“谁啊,比我还帅?” “水意小舅,”苏蓓蓓说,“你一没长开的臭屁男高中生,好意思跟人家比吗?” “把饺子咽下去了再说话,别喷出来了。”高宴把孟水意之前的话送给苏蓓蓓,又问,“她打哪儿来的小舅?” 苏蓓蓓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她妈妈的弟弟咯。” 孟水意补充:“堂弟。” 早自习下课很短暂,苏蓓蓓推开高宴,“要上课了。” 高宴撇撇嘴,还没跟她们说两句话呢。 第一堂是英语课,老师放一段听力给他们写。 孟水意感觉凑过来一颗脑袋,她瞟去一眼,苏蓓蓓已经将她的答案唰唰填上去。 “你化妆了?” 她闻到淡淡的脂粉香气。 “化了一点淡妆,老陈那个直男肯定看不出来。” 孟水意不置可否。 到上数学课时,陈容路过苏蓓蓓座位旁边,忽然停下,说:“下课把脸擦干净,书不好好读,学这一套。” 苏蓓蓓苦着脸,小声嘀咕:“他怎么知道啊?” 孟水意说:“可能,直男以为涂了口红就是化妆了。” “我就说,之前我涂裸色他就没发现。” 到下课,孟水意陪苏蓓蓓去洗手间。 女生厕所似乎素来是八卦聚集地,吐槽老师的,讨论考试的,冲脸时,苏蓓蓓听到高宴和孟水意的名字。 “一模你猜谁是第一?” “不是孟水意就是高宴呗。” “你说高宴怎么老考不过孟水意?是不是他暗恋人家,故意放水让她啊?” “有可能哎,每次就差那么几分。” 苏蓓蓓听得好笑,她抽出几张纸巾吸干水,丢到垃圾桶,同等在外面的孟水意汇合,说:“怎么所有人都觉得你跟高宴有点什么?” “因为他们觉得男女生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 “在认识高宴之前,我也这么觉得。”苏蓓蓓挽着孟水意,“你妈呢?” 孟水意:“她说只要不影响我学习,随我。” 苏蓓蓓感叹:“你妈对你真好,既给你足够的自由,又不是完全不管不顾。” 孟水意耸耸肩。 她没告诉任何人她和路漫的真正关系,听她叫路漫“妈”,他们自然以为路漫是她亲妈。 事实上,路漫也可称一个称职的“母亲”。 下午放学,三人结伴去高宴家的茶楼自习。 “清澜阁”取自高宴父母名字,共三楼,二楼有间小包厢,是专门留给他们的。 他们来过几次,茶楼的工作人员都熟悉孟水意和苏蓓蓓了,送来几份茶点,权当晚餐。 之后,就没人来打扰。 有两个人盯着,苏蓓蓓专心得多,不玩手机,也不涂涂画画了,碰到不会写的题,主动去问他们。 文综选择题,她有一半是靠感觉。但不得不说,她这种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写法,有时还真行。 可她数学的基础太差,有的题要讲得很细致,她才弄得明白。 比之高宴的讲法,她更喜欢孟水意的,简单清晰,实打实的,没有取巧的小技巧,符合她的水平。 苏蓓蓓觉得,她能回答厕所里那几个女生的疑问了。 孟水意或许脑子没高宴灵活,但她够踏实,够认真,考场上丢粗心的分就少。高宴就吃亏在这方面。 苏蓓蓓经常羡慕孟水意,她漂亮、大方、聪明、懂事,性子又沉稳,做事很少出差错,讨所有老师的喜欢。 若说他们班,最受女生欢迎的人是谁,不是高宴,其实是孟水意。 但孟水意说:“不用羡慕我,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我还羡慕你呢。” 苏蓓蓓却不知道她有什么可羡慕的,长相一般,脑子一般,家庭也不过是小康, 孟水意没有解释。 换作别人,大概会觉得她不把自己当朋友,苏蓓蓓很想得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嘛,她不想说就算了。 所以,苏蓓蓓至今不知道,落在她身上的“雪”是什么。 他们学到十点茶楼快打烊。 苏蓓蓓伸了个懒腰,长叹:“写了两套卷子,真酸爽。” 孟水意说:“多写几天,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高宴感慨:“还是当艺术生好,分数线那么低,随随便便就上了。” 苏蓓蓓不服:“集训从早到晚画画,手都要抽筋了,这里,这里,”她比划了颈椎、手腕几个地方,“都得贴药膏,你去试试。” 高宴送她们出茶楼,说:“到家发个消息。” 他们有个小群,最近新改名为“社会主义新时代学习小组”,高考前不改名的那种。 苏蓓蓓打车,孟水意骑上她那辆老二八,朝他们挥手。 晚上马路车辆少,她还是贴着路边,以慢慢悠悠的速度地远去。灯影重重,纤细的背影,显得愈发伶仃。 作者有话说: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刘亮程《寒风吹彻》 ps:本文纯bg,高宴的人设为剧情服务,没有他的感情线。 第三章 ◎再见晚安◎ 夜风寒凉似冰刀,孟水意把校服外套一拉到顶,遮住下巴、嘴唇,好歹能抵挡一些。 头发束在脑后,一把高马尾,偶有一撮碎发掉入衣领内,微痒。 孟水意腾不出手来,任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终于到楼下,她理了理头上碎发。 楼道的声控灯随着她脚步声的接近,渐次亮起。 离三楼还剩几个台阶时,一个黑衣黑裤的男人下来,两人面对面地迎上。 孟水意看见他,一愣:“小舅?” 不甚亮敞的空间里,因为居高临下的缘故,他的脸蒙上一层阴影,五官失了雕刻般的立体感,看着反而更容易亲近了。 “嗯,这么晚才放学?”柏舟感冒似乎好些了,嗓音没有了那种沙哑的低沉,清朗了不少。 “在和同学一起学习。” 他手里的袋子,正是她早上看到的那几袋垃圾。 想到他给的钱,孟水意觉得可以帮他做点事,“小舅,你要是没空的话,可以把垃圾放门口,早上我去上学顺便带下去。” “你现在是高……” “高三。”她回答得很快。 “你好好学习,用不着你。” 一番好话,偏生由他说出来,带着冷意,恰似这春夜的温度。 柏舟迈步下楼,与她擦肩而过——实际上,他刻意避开了,没有产生任何肢体接触。 孟水意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他身形挺拔,脊背没丝毫弯曲,这样的人,或许生来就有几分骨气。 他和高宴之流的高中男生完全不同,他长相凌厉深邃,气质却内敛沉郁。 她定定地注视几秒,接着,他拐了个弯,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内,只有一道道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着。 稳而有力,不疾不徐。 回到家,路漫斜躺在沙发上敷面膜,听到孟水意回来的动静,便说:“桌上有洗好的草莓。” 白瓷的碗中,草莓个大饱满,如红油透亮的玛瑙,咬一口,汁水充沛,果肉细腻滑溜。 这种品质的草莓贵,孟水意捧着碗慢慢吃,路漫说:“冰箱里还有。” “你买的?” “别人送了一箱,吃不完也会烂掉,尽管吃吧。”路漫撕掉面膜,起身,趿上拖鞋回房,“吃完早点睡。” 孟水意“哦”了声。 孟水意吃完草莓,清水洗碗,依旧没听到隔壁传来关门声。 一整天没出门,是在打扫卫生?垃圾箱也就十几米的距离,还没回来? 她胡乱想着,去洗漱睡觉了。 之前有次开家长会,陈容拿孟水意做全班表率,有家长问她,学习好的诀窍是什么。 她思忖片刻,说:“充分利用白天的时间,保持良好的睡眠。” 家长笑笑,不以为然,以为她小气,不愿意分享。 可事实确如她所说。 孟水意从不会做挑灯夜读,学到三更半夜的事。但她白天的高效率,也非常人能及的。 丢完垃圾,柏舟没有立即折返。 这里不是繁华之地,这个时间点,还在营业的店铺寥寥无几,他走出十几分钟,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他拿了几袋食物、一罐咖啡,走到柜台结账,又要了包烟。 店员扫码计价时,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转动,看向外面的融融夜色。眼底的暗色,比之更为幽深。 “您好,一共五十一块五毛。” 店员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来往的形形色色的顾客中,他的皮囊是上乘,却难免叫人多想,他是不是从事某种熬夜的工作,或者失眠严重,才需要半夜买这些。 柏舟把找回的零钱随手揣进兜里,在门口拆开烟的塑料薄膜,抽出一支,两唇夹住,伸手点燃。 火苗窜起,舔舐着烟草,薄烟弥散开,他的眼瞳藏匿其后,变得更朦胧。 他深深吸了口,烟雾从鼻孔间呼出,尼古丁顺着经脉,刺激着头脑。 路面有短暂的几秒的空荡,没有路人、车辆。 积了一截的烟灰,被风一吹,落在地上,又很快消隐成一道灰色痕迹。 柏舟抽了半支,在垃圾箱口碾灭,扔进去。他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沿着原路回家。 或许,那个屋子,还不足以称作“家”。 不过是,路漫得知那一户人家搬走后,房子还没租出去,问他要不要过来住,也好有个照应,他才应下的。 最根本的原因,他确实不想留在那儿,于是把房子卖了,搬了过来。 掏钥匙打开门,屋中仍是一片凌乱。 他白天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时,叫家政打扫过卫生,却还没顾得上收拾东西。 忙活半天,时针指向“3”,整座城市万籁俱寂的时刻。 他腾出客厅一片空地,架起一个画架,坐在矮凳上,看素白的画布半晌,用4B铅笔唰唰几笔,勾画出草图,在调色盘上挤出几坨颜料。 一时之间,屋内只有画笔与画布接触的沙沙声。 不知不觉,天亮了,外面传来鸣笛声、说话声,各种杂音。 显然,这栋老式居民楼的所处位置、隔音效果,并不适合专心作画。 柏舟放下笔,转着酸胀不已的脖颈,扬手将喝空的咖啡罐,向垃圾桶空投。 进了。 他勾唇笑了下,曾经打球的技术,现如今耗在犯懒上。 这时,外面传来一句“妈,我走了”。 哦,是路漫那个继女,更准确地说,是养女——孟水意。 柏舟瞄了眼时间,尚不到七点,现在高三小孩上学这么早吗? 然后,是一道“嘭”的关门声。少女“蹬蹬蹬”地下楼,跟前天初见如出一辙。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空气涌入,并不清新,只有寒凉。 过了会儿,孟水意推着自行车出了楼道口。 那辆自行车保不齐比她年纪还大,嘎吱嘎吱响,她跨坐上去,慢悠悠地骑远。 柏舟收回视线,又立了会儿,拆开一包昨天晚上买的面包,光吃太干,混着矿泉水,三两口咽下。 屋里只有一张行军床,他没打算在这里住太久,买床也无必要。 行军床上简单铺着垫子、床单,以及一张薄被,它们还散发着一股崭新的气味。 躺了许久,外间的热闹渐息,他才得以入眠。 柏舟睡得极不踏实,梦杂乱无章,醒醒睡睡,意识浮沉,仿佛溺在水里,有种挣扎不出的无助感。 醒来后,头会更痛。 他的睡眠质量与床、环境无关,这段日子一直如此,严重的时候,要靠药物才能睡个好觉。 睡眠,成了一件令他痛苦的事情,连引以为精神鸦片的画画,也无法缓解。 他靠毅力从睡眠的困囚中逃脱出来。 吃了点食物,维持基本的生存,重新执起画笔,继续那幅未完成的画作。 这样没日没夜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他画了好几幅画,好的,不好的,托人卖掉。 朋友很靠谱,答应帮他卖个好价钱。 那些,就是他目前的经济来源。 这样没日没夜的日子,也不知还会持续多久。 在绘画时,他不会去想这些问题。他迫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笔端,用细的,粗的画笔,一点点勾勒出完整的画面。 他们对他的评价是:功利一如商人,丝毫没有艺术的灵魂。 但市场承认他功利的画技。 这么画、睡,又到了晚上,他思维高度活跃的时刻,可身体的疲惫,亟需他停下来休息。 他立在画架前,指间夹着一支烟,盯着它,思考着,接下来如何细化。 抽完,注意到,垃圾桶被废弃的报纸、食物包装袋塞满。 他把垃圾袋拎出来,准备出门去丢,然后,再次碰到孟水意。 这次是在楼下,她在给车上锁。 主动开口打招呼的,依旧是她:“小舅。” 对于这个称呼,柏舟觉得别扭,彼此都心知肚明,他和她,没有这种关系。 但他还是应了:“嗯,”抽过烟后的嗓子,有些凝滞,他轻咳了声,“一个人晚上回来,不会不安全吗?” 小姑娘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关心她。 她说:“没关系,我骑得慢。” 柏舟滞了两秒,才意识到,她以为的“不安全”,是指晚上易出交通事故。 他也没有多嘴再解释一句,孟水意又问:“小舅,你白天吃什么?点外卖还是自己做饭?” 她倒操挺宽的心。 柏舟说:“随便吃点。” 孟水意抬手一指,说:“街角那边有家卖盒饭的,可以外送,便宜好吃,干净卫生,附近很多人去那儿。” 她的语气像推销的,但那双眼,那副神情,又毫无半点算计之意。 柏舟说:“好。”算是接受了她的好心。 孟水意看他提步往外走,叫住他:“小舅。” 柏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说:“你衣服脏了。” 他身上是件普通的卫衣,闻言,他看了眼,袖子衣角沾了点颜料,显然,她也认出来了。 “小舅,你也会画油画吗?” “也”? 孟水意解释说:“我同桌是美术生。” 柏舟无意多说:“会一点。很晚了,你快回家吧。” 话没说两句,就开始语气冰冰地赶人,仿佛前面的关心是她的错觉。 但她也不介意,至少知道他不是针对她,朝他挥手告别,“小舅,再见,晚安。” 校服素来没有版型可言,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袖长了一截,她叠了两下,露出细腕。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大抵是被风吹的,她的脸蛋、耳尖有些红,昨天也是。 她拽着书包带子,小步迈上楼。 他倒是也想有个安眠的夜晚,做个好梦。 第四章 ◎无妄之灾◎ 周四周五,是高三第一次模考,祁州多所高中联考。 模考按照高考时间排,第一天考语文数学,第二天考文综英语。 孟水意不用像平时起那么早,细嚼慢咽地吃完早餐,和路漫一道出门。 路漫问她:“今晚回家吃饭吗?” “回。”孟水意落在后头,将门反锁上,“我五点就考完了。” 话音甫落,隐约有什么东西倒了,叮里哐当一阵响。 路漫曲起手指,叩隔壁的门:“柏舟,是你吗?” 过了片刻,拖鞋的“踏踏”声靠近门口。 门开了。 “怎么了?” 孟水意的视线,越过路漫的肩膀,定在他脸上。 白天光线亮,看他的脸色更分明,他眼下的青黑昭示着:他似乎不是起得早,而是一夜未睡。 视线再想望里探究一二,却被他的身体挡了个全。 路漫说:“听你屋里有动静,看看你。” “架子碰倒了,没事。” “哎,正好,”路漫回头,说,“水意,去冰箱拿点草莓。” 钥匙就攥在手里,孟水意转过身,柏舟筹措拒绝的言辞的功夫,她已经开了门,很快捧了一大碗草莓出来。 柏舟只得接过,“谢谢。” 路漫看了眼腕表,“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拉过孟水意的胳膊,“走吧,早高峰路上堵,考试别晚了。” 柏舟恍然,算时间,是该高三一模了,他看向她,眼神轻飘无着落,说:“考试加油。” 话毕,径直关上了门。 看吧,这人多奇怪,多矛盾啊,客气的是他,冷疏的也是他。 孟水意低声问路漫:“小舅从哪儿搬来的啊?” 路漫说:“西潼,你还记得吧?我老家。” 她穿着矮高跟,楼道间,回响着“哒哒”声,以及她的话音:“他之前跟我小姑住,前段时间,她……” 她忽然住了话音。 孟水意脑子转得快,反问:“过世了?” 路漫不久前参加过一次亲戚的葬礼,因孟水意不熟,没跟着去,只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 这么一想,串起来了。 “你知道就好,别在他面前提这事,免得惹他不快。” 孟水意换了个话题:“小舅是做什么的?” “自由职业者吧,他毕业之后没多久,小姑生病,他为了照顾她,就回了西潼。” 她的脑海中,将“自由职业”、“孝顺”两个词安到柏舟身上,他的形象更为清晰了。 “他怎么又搬来祁州了?” “他们本来就住在祁州,只不过……”路漫睨她,“小孩子打听这么多大人的事干什么?” 孟水意说:“我已经满十八了。” 路漫说:“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小屁孩。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别操心有的没的。” 孟水意不说话了。 对于全世界来说,高三生似乎是个格外特殊的存在,身娇体贵,不能出意外,也没有闲心、娱乐,是高考和学习的奴隶。 但孟水意不得不承认,她对他的关注是有些多,主要是,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成年男人。 生得好看,神神秘秘,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还挂着一个“小舅”的身份。 不知何处来,也不知何处去。 这个世界污泥遍地,亦有一轮洁白明月高悬,他像不属于这里,既不沾尘泥,也不染月光,一身空荡荡。 最是令人心生探究的欲望。 外面下起绵绵细雨,孟水意没有骑车,撑伞步行去公交车站等车。 听见零碎的说话声,她下意识回头,路漫收起雨伞,弯腰钻入一辆黑色轿车的副驾。 雨丝朦胧,她又有些近视,看不清车牌和车标。 一秒,两秒,车子依旧没有发动,她立在原地,它开走了。 时值上班高峰期,加之雨得越来越大,公交车内十分拥挤,路面塞得一塌糊涂,喇叭声此起彼伏,车辆缓慢地移动着。 孟水意后悔也来不及了,平时二十分钟的路,愣是延长了一倍。下车后,她紧赶慢赶跑去学校。 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在走动,还好,九点整才开考。 她气喘吁吁地找到位置坐下。 第一堂考完,有几个班上同学聚在一起,争论某几道选择题答案,没个结果,便找孟水意问。 孟水意在收拾东西,报出自己的,又说:“我也不是很确定。” 他们丧气地说:“感觉这次模考挺难的。” “你没看到吗?一中出的卷子哎,他们什么水平,我们什么水平。” “算了算了,放稳心态,别影响后面的考试。” …… 苏蓓蓓过来,小声嘀咕:“答案有什么好对的,聒噪死了,影响别人心情。” 这次考场、座位,都是打乱顺序随即排的,所以,孟水意能和苏蓓蓓在同一个考场。 孟水意不以为意:“他们对他们的,别凑上去听呗。” 苏蓓蓓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早知道就不磨蹭,早点出门了。” “嗐,祁州是这样的,路上堵死了,还不如搭地铁,不过早高峰也是人挤人。” 从孟水意家到学校,没有直达的地铁,公交是最快的。 苏蓓蓓又提议:“中午休息时间长,我们出去吃吧?” “高宴在哪个考场?” “楼上,我去跟他说一声。” 考场严禁带电子设备,包一律放在外面,苏蓓蓓估计他也不会立马看手机,选择最古老的传递消息方式——面对面找他。 三个人背上包,一起出校门。 他们当中,高宴的经济条件最好,他请客多,但苏蓓蓓和孟水意也不好意思,经常AA。 考虑到孟水意,他们选择一家价格亲民的麻辣烫店。 与高性价比相对的,就是人流量大。他们占了桌,再去选食材。 高宴夹了一大盆,苏蓓蓓说:“你是猪啊,吃得完吗你?” “拜托,我是一米八的男生哎。”他瞪眼,“这么多不是很正常吗?” “你身高太水了吧,一七五就一七五。” “四舍五入好不好?” “入得太多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虚报。” 两人吵吵闹闹,孟水意已经选得差不多了,苏蓓蓓看她的盆,图方便,夹了差不多的菜,一起去称重计价。 过了没几分钟,苏蓓蓓趴在桌上嚎:“什么时候好啊,饿死了。” 高宴说:“你还说我,你才是猪吧?” “我没吃早餐哎。” 孟水意从包里掏出一包奥利奥,“人多,一时半会不会好,你先垫垫肚子吧。” 饼干压得有点碎,苏蓓蓓也没得挑了,咔咔吃起来。 高宴伸手,“给我来一块。” 苏蓓蓓躲开他的魔爪,“水意给我的,不给不给。” 桌子窄,高宴起身,两只手摁住苏蓓蓓,男生力气大,她挣扎不过,还是叫他抢走两片。 高宴得意扬扬地冲她挑眉,像在说“小样儿”。 苏蓓蓓气不打一处来,骂他:“死gay。” 两片饼干实在没什么填肚子的效果,苏蓓蓓等得前胸贴后背了,才叫他们的号。 苏蓓蓓夹起一大筷子,夹得猛了,几滴汤汁溅到对面的高宴衣服上。 “死三草!” 苏蓓蓓的三个字都是草字头,高宴就给她起了这么个外号。 “对不起对不起。”苏蓓蓓抽了两张纸给他给擦,结果不小心碰翻筷子,溅起更多的汤。 好死不死,今天高宴穿了件白衣服,还是他很喜欢的一件。 他气不可遏,高喊:“绝交,三草,我要跟你绝交!” “哎呀,别生气嘛,你看,其实还挺有艺术感的。”苏蓓蓓笑得不停,说不下去了,孟水意都怕她岔气。 擦了几下,油印淡了些,但反而糊开了。 孟水意说:“别擦了,回去用牙膏或者洗洁精试试。” 高宴吐了口闷气,苏蓓蓓说:“你到时候脱下来,我带回去给你洗。” “算了,我怕衣服彻底毁在你手里。” 一顿饭就这么不太平地吃完了。 离考试还有很久,他们沿着街道逛起来。 苏蓓蓓带他们走进一家文具店,毕恭毕敬地说:“高大人,我赔您支笔吧,您随便挑。” 他“哼”了声:“这还差不多。” 高三用笔多,苏蓓蓓最爱买各种华而不实的笔。 孟水意忽然注意到手账本区。 有一个系列,主题是《诗经》,封面画风简约,古色古香。 她翻找了下,果然有《柏舟》。 墨笔简单勾勒出一副画面:河面之上,一帆孤舟,舟上一个衣袂飘飘的人,仰头饮酒,远处重山叠翠,意境悠远。 旁边,小楷写着两行诗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她没多犹豫,去前台付款,苏蓓蓓奇怪道:“你又不做手账。” “送人。”孟水意顺便叫店员帮忙用彩纸彩带包装一下,多付几块钱。 苏蓓蓓“哦”了声,没追问送谁。因为高宴抱着宰她的心,挑了一支进口的金属按动中性笔,六十多。 几顿饭钱没了,穷学生苏蓓蓓一边肉疼,一边付款,“什么高级笔,这么贵。” 高宴说:“符合我身价的笔。” 大概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数学难度也不小,但总的来说,没有怪题偏题。 考完已经没下雨了,地面仍是湿漉漉的,有些小水坑。 孟水意搭公交回家,后门打开,她被人挤了下,踉跄下了车,没站稳,周围又没有可扶的东西,受惯性影响,扑腾跪了下去,两手按在地上。 她撑着站起来,膝盖生疼,裤子脏了一大片,掌心又脏又红,嵌进一些小砂石。 挤她的那人,没半句道歉,消失了。 雨天真的和她犯冲吧。 幸而有好心人,她给孟水意递了一包纸,问她怎么样。 孟水意擦去脏污,试着走了几步,没什么大碍,说了声“谢谢”,往家的方向走。 一瞬间,她好委屈好想哭,为这无妄之灾,为陌生人的关心。 第五章 ◎少女心事◎ 他们都以为她孟水意多端庄大方,这世上没什么事能侵扰她的心,破她的道,他们也没见过她失态的样子。 不是的,不是的。 但孟水意憋着一股劲,手背抹了把眼角,将眼泪生生憋回去。 因为这点小事,在路上哭,被来往路人看见,太丢脸。 从公交车站到家,几分钟的路程,孟水意已经强忍着痛意,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走路的姿势。 若不是她裤子上的脏污,没人看得出来,她刚刚遭遇过什么事。 就是,得在路漫到家之前,把裤子换下来,不然她会问。 路过柏舟家时,孟水意想了想,抬手敲门,连敲了好几下,没有人应门。 “出门了吗?”她嘀咕了句,心道,算了,还是下次再给他吧。 孟水意想回自己家,身子转过去了,仍不死心,手臂刚抬起来,门开了。 他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头发凌乱,衣服皱巴,下巴生了青色的胡茬,眼睛也带着困顿,整个人多了几分落拓感。 孟水意没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卡了两秒壳。 为了更好入眠,所有的窗帘拉上,又到傍晚,屋内一片幽暗,所有东西都只有颜色深重的轮廓。 柏舟扶着门,身影也是暗的,如一片黑影压下,他率先问:“考完了?” “嗯。”孟水意顺着他的话应,乖巧得像去掉爪牙的兔子。 “找我什么事?” 孟水意取下书包,拿出那本包装好的手账本,“小舅,看到就想到你了,送给你的。” 担心他拒绝似的,她忙补充:“不贵的。” 看到四四方方的形状,柏舟就大概猜到是什么了,他接过,“谢谢。” 理所当然得,注意到她的手掌心,有新留下的摩擦破皮的痕迹,红彤彤的。 他比孟水意高得多,目光自然下垂,又扫到她膝盖那一大块暗色污渍,“你怎么了?” “摔了一跤。”她眼珠子转了下,忽的有了主意,“小舅,你家有消毒的吗?” “有,我拿给你。” 柏舟似乎不想让她进来,反手要关门,孟水意眼疾手快按住,多亏她骨架小,顺利从那道不宽的门缝钻了进去。 这是个很贸然的举措,这么闯进来,不知道柏舟会不会生气,孟水意故作自然:“小舅,我就在这里清理一下吧,等下就不用还你了。” 合情合理的借口。 面对“外甥女”,他也不能甩脸赶她出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终究没说什么,按下墙上的开关。 灯泡用了许久,不十分亮了,但足以孟水意看清屋内场景了。 她震惊了。 沙发被移到角落,正中是一张长条木桌,上面堆着各种画笔、颜料、刮刀、调色盘,擦过笔的废报纸,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杂乱无章。 还有几个画架,上面有画完的,刚动笔的,画到一半的,大大小小的画。 桌边的垃圾桶里,被食物包装袋、水瓶、易拉罐、烟头等物塞满。 这里不像住宅,更像一间工作室。 屋内除了颜料味,还有一股浓郁的烟味。 孟水意猝不及防吸了一口气,被呛到,咳得脸都涨红了。 柏舟也意识到味道不好闻,不适合一个小姑娘待,他将礼物搁在桌上的干净处,拉开窗帘,开窗透气。 孟水意半蹲着,表面还未干,她只是用眼睛欣赏那几幅画。 “都是你这几天画的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回头问他时,眼睛里似乎亮了一瞬,柏舟说:“是。” 哇,好能肝。她默默感叹。 柏舟不习惯将那些半成品展示在外人面前,可她看都看了,再翻过面,就显得欲盖弥彰。 干脆放任不管。 他走到卧室,拿来一个家用医药箱,打开,取出碘伏、棉签、创可贴,问她:“自己可以吧?” “可以的。”孟水意点点头。 孟水意坐到沙发上,脱下书包放到一边,挽起裤腿。裤管宽松,一挽就挽到膝盖以上。 伤口不严重,只是红肿,蹭掉了一小块皮,渗出一点血丝。 棉签碰到破皮处,她“嘶”地倒吸冷气,缓过来,咬着牙继续涂抹。 她消毒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算笨拙,但柏舟也没有上手帮她。 这么大的姑娘了,男女有别。 孟水意消过毒,再贴上创可贴,便放下裤腿。手上的,用碘伏擦一下就行。 柏舟说:“明天估计会青,记得伤口不要沾水,创可贴过几个小时就要换,以免发炎。” 一板一眼的,仿佛医生对病人下医嘱。 “好,谢谢小舅,”孟水意又说,“礼物你不拆开看看吗?” 她仰着小脸,隔了几步的距离看他,眼里带着期待。 一个本子而已,能有什么好看的?柏舟如是想,可面对她那副人畜无害的神情,轻视也会成一种罪过,还是动手撕开包装纸。 彩纸与彩带揉成一团废物,美则美矣,生来却是用来毁灭的。 如他所料,确实是本子。 硬壳的线装本,做得精美,很能唬得小女生为之买单,但待看清那句诗,柏舟不免一怔。 她倒挺用心的。他想。 可用的哪门子心,有待商榷。 不过给了她一笔零花钱,她为何对他这么热心?他们并不熟悉,她人生过去的十八年,仅在久远的童年见过他一面,舅甥的关系空有名头罢了。 他又迟疑,或许她性格本就如此,待人友善。 指腹摩挲了下边缘,柏舟说:“谢谢,很漂亮。” 孟水意冲他笑笑,“小舅你喜欢就好。” 自初次见面以来,她笑过数次,无论笑意是否达眼底,是否浮在面皮,也是纯洁好看的。 柏舟莫名有了一种感觉,少女的笑容宛如一杯纯净水,微一摇晃,漾起了波纹。让每个在黑夜中行过太久路,生出渴意的人,得到舒缓。 “那,小舅,我先回家了。”她背起书包,肩带挂着一边肩膀,朝他挥手。 柏舟说:“再见。” 他目送孟水意出门,看了手中的手账本半晌,四下找不到能保存的地方,便收到衣柜里。 名义好听,是妥善收藏,实则是束之高阁。 他不做手账,十几岁青春期写日记的习惯,到了这年龄,也格格不入了。 就是本美丽废物。 礼物多数如此,派不上多大用场。 到自己家,孟水意猛然想起,早上装草莓的碗还没收回来。 不过,多了个理由,下次再去找他。 搓洗裤子时,她回忆起柏舟的画。 画完的那幅,右下角的落款简洁两笔,应当是他的名,单字舟。 他走的写实派,画幅不大,可他的构图巧妙,笔触细腻,笔法精湛老到,色彩、光影层次把握到位,亦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和苏蓓蓓那种应试风格完全不同。 也是她学短短几年,无法达到的水平。 可孟水意却觉得画中是空的,像折射出画者的心境——空无一物。他只是在画,而非表达。 路漫回来前,孟水意晾好裤子,还煮上饭了。 听见玄关的声响,她的思绪从柏舟的画上抽离,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妈,早上来接你的,是谁啊?” 路漫脱下高跟鞋,将自己丢进沙发里,语气疲惫:“同事。” 孟水意给她倒了杯水,又问:“男的女的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路漫看她,“女的。” “噢。” 孟水意心中的疑惑仍未消,她曾见到过两次那辆车,今天是第三次,她印象中,路漫没有要好到,专程接她上下班的同事。 而且,驾驶座的人影,也不像女的。 孟水意隐隐有了猜测,可她不敢问,怕事实如她所想,于是逃避,自欺欺人,装作不知道,不在意。 几年前,孟水意就有了这样的担心,到如今,她本该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怕。 她们也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这个话题。 孟水意不问,路漫也没那个意思,故而一直拖了几年。 那个疙瘩拖着拖着,越结越大,梗在心里,发作起来,愈发疼痛。 一个彩色的,漂亮得似假象的泡泡,你不去戳,希冀它永远在那儿,维持原状,其实,你再清楚不过,它终究会破碎的。 就像梦境有尽头,但不知何时醒。 就像悬而未决的判刑。 至少在今天,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把这场判决,继续延迟下去。 饭桌上,路漫问:“今天考试怎么样?” “还不错。” “你们陈老师应该初步征询了高考志愿意见了吧,你想考哪儿?” “祁大吧。” “你的成绩报祁大不会有点浪费吗?” 孟水意认真地说:“选好一点的专业,会更稳妥。更好的学校就不一定了。” “反正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拿主意吧。”路漫给她夹菜,“多吃点。” 饭后,路漫也不让孟水意去洗碗,赶她回房间复习。 作为后妈,路漫做得很好了,供她上学、吃穿喝,也甚少对她发过脾气。 满分一百的话,孟水意可以给她打一百零一分。 毕竟,在孟水意记忆里,没有生母,初次见到路漫时,她年龄尚幼,于是,久而久之,路漫的形象,成了真正的母亲。 然而,现实是,孟水意不知道哪天就会被路漫抛弃,日子过得如履薄冰。 她能想到的,就是对路漫亲热一点,一口一个“妈”叫得,没几个人知道她们的真实关系。 孟水意没有在路漫面前流露负面情绪,应了声“好”,老实拿出书文综资料书复习。 她全神贯注的时候,路漫轻手轻脚,进来给她送水果,她也不会走神。 复习完,她洗了澡,路漫还在一面敷面膜,一面低头给谁发消息。 她说:“妈,你早点休息。” “嗯,晚安。”路漫头也不抬一下,不知是谁,值得她这么投入。 房间并不黑暗,有外间客厅从门下缝隙投进来的,还有月光、灯光,拢照出床上那道凸起的痕迹。 孟水意侧躺在床上,盯着床头柜旁的小夜灯,幽幽地叹气。 少女的心事都被叹出去,那么轻,又那么重。 作者有话说: 阳了,唉…… 第六章 ◎一起吃饭◎ 为期两天的模考结束,周六补课,老师讲解了试卷,讲完差不多就可以估分了。 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陈容很严厉地说:“马上就要高考了,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讲过那么多遍的题型,还是有人不会。” 苏蓓蓓嘀咕:“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啊,我有什么办法。” “苏蓓蓓,你说什么呢?” 苏蓓蓓厚着脸皮说:“说老师您说得有道理。” 放学后,孟水意、苏蓓蓓、高宴三个人一起走。 高宴问她们:“明天出去玩吗?” 提到玩,苏蓓蓓就一脸兴奋劲,“好啊,去哪儿?” 孟水意摇摇头,说:“我不去了,只有九十多天了,高考完再说吧。” 苏蓓蓓劝她:“天天学习,人会学傻的,要劳逸结合。” 孟水意冲她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下,“等成绩出来,你就知道什么叫‘人傻’了。” 苏蓓蓓“啊啊啊”地叫,连连拍她,“你好讨厌啊。” 她又说:“水意,你好自律啊,我真的好佩服你。” 孟水意说:“因为我现在只能靠高考这一条路。” 高宴有殷实的家底,苏蓓蓓作为美术生,大有其他发挥的空间,孟水意只能靠高考。 苏蓓蓓不解:“你之前不是也学过几年画吗,为什么不继续了?” 孟水意说:“那是我爸还在的时候,我不想给我妈增加经济压力。” 路漫一个人养她,已是不易,她哪好再用兴趣爱好,加重家里的担子。 孟水意父亲不在世,是班上众所周知的事情,当初填家庭档案,她父亲一栏就是空着的。 她没有刻意遮掩,同学反而觉得她了不起,她的人设里,又多了项独立坚强。 听孟水意这么说,苏蓓蓓可心疼了,抱住她的胳膊说:“好水意,等姐以后中彩票发大财了,一定养你。” 孟水意扶着车,被她这么一抱,差点没扶稳。 高宴说:“你可算了吧,就你那运气,走路上都会踩到死老鼠。” 那次下过雨,三个人一起走,苏蓓蓓感觉脚下有异常,低头一看,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原来是路上有只死老鼠,不幸被她踩到尾巴。 孟水意笑着说:“你可别戳她的伤疤了。” 高宴挤到她们中间,哥俩好地揽她们的肩,“不出去玩,吃顿饭总成吧?我请你们。” 孟水意想了想,“也行。” 到校门口,孟水意骑上车,说:“明天见。” 苏蓓蓓看着她的背影,问高宴:“你知道她父亲怎么去世的吗?” 高宴说:“她都没和你说,自然不会告诉我了。” 苏蓓蓓跟孟水意高一就开始坐同桌,分了科还是同桌,高宴高二才跟她们认识,再者,两个女孩子更好说贴心话一点。 苏蓓蓓叹了口气,说:“不知道她怎么撑下来的。” 高宴拍了拍她的书包,“她比我们想象中的坚强,走吧。” 苏蓓蓓被他赶着往前走了几步,“哪有人天生就坚强的,谁知道她是不是装出来的,她又不肯主动说。” “如果是,你最好别问,免得关心过头了,她绷着的那根弦断掉。” 苏蓓蓓睨他一眼,“没想到你倒挺心思细腻的。” 高宴腆着脸,大言不惭:“爷就是双商高嘛。” 祁州天气一向多变,前两天连着下雨,今天便是晴空万里。 放学正是傍晚时刻,天边铺着烈焰般的晚霞,路上有人驻足,用手机摄下这一幅图景。 孟水意也停下来,拍了两张照,却无人得以分享,只是存在相册里。 她骑车到家楼下,身上出了层薄汗,入夜气温又降下来,风一吹,有些冷。 路漫还没回来。 孟水意正要问她什么时候到家,她的消息就过来了。 路漫:今晚我不回家吃饭,家里也没剩饭剩菜,你点个外卖,或者出去吃吧。 路漫:[转账50.00元,请收款] 孟水意收了,放了书包,在外卖软件界面划拉,踌躇着吃什么。 她想了想,去敲隔壁门。 柏舟依旧开门很慢。 孟水意大概摸清他的生活作息,昼伏夜出,整天都在家作画,吃饭就靠速食,极其不规律。 她倒不是想干预,就是…… 抢在柏舟问话前,孟水意先说:“小舅,你吃过了吗?我妈不在家,我外卖点多了,吃不完,没吃的话,一起吗?” 柏舟皱眉,似乎在思考,和她一起吃饭这件事的可行性。 他本意是想拒绝,可她借着这个时间空档,又挤到屋中去。 他果然是在画画。 画架上,摆着一幅新近完成的画作——是一幅夕阳景,底下的老街边,两个小小的,奔跑中的人影,看起来是一男一女两个少年。 夕阳铺色很大胆,色彩很是鲜艳,比孟水意下午看见的,要艳丽得多。 孟水意默默欣赏,再次感叹,小舅是真厉害。 打断她思绪的,是柏舟的咳嗽声。 她回头看,他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那只碗就搁在流里台上。柏舟才想起这回事,将碗递给她,“你待会带回去吧。” “小舅,你感冒还没好吗?” “有点反复,没事。” 屋子乱,虽然早已被孟水意看了个全,可毕竟是客人,柏舟还是动手收拾了下。 然后,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家除了她,没人会来,连招待的水果零食都没准备。 略显寒碜。 转念又作罢,每次她都是不请自来,也没有把自己当客人的意识。 孟水意问他:“小舅,你是美术生吗?” “不是。” 哎?孟水意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不记得了,小时候我妈觉得绘画能培养定性,后来觉得这个能赚钱,就继续画了。” 她有点惊讶,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地展露他的势利,当然,柏舟自己心里,也没把自己当艺术家。 搞艺术的,要么经济富裕,要么精神充盈,他两者都不具备。不知何时起,在他这里,作品与商品画了等号。 也就是为什么,他的水平始终停留同一高度。 孟水意手指着画的落款,“这个舟,是你的笔名吗?” “路舟。” 孟水意第一反应是,路,是他妈妈的姓。 他是真的很爱他的母亲。 她想起路漫说的,没有提这一茬,转移话题:“外卖应该快到了,我看一下。” 聊着聊着,柏舟都忘了拒绝她,说:“你自己吃吧,我不用。” 孟水意说:“你不吃也是浪费了,那些不好留过夜的。” “会把感冒传染给你。” “没关系,可以分开的。” 说着,来电话了,孟水意“啪嗒啪嗒”小跑过去开门,门牌号对不上,外卖员还愣了下。 孟水意说:“是我的,谢谢。” 她接过外卖袋,看着堆满东西的桌子,不知道往哪儿放,求助地看柏舟,“小舅……?” 柏舟随手把东西挪到一边,腾出一大片地方,又搬来一条椅子给她坐。 刚拆开最外层的包装,柏舟就已经闻到食物的香气。 是那种热腾腾的,新鲜的食物,和他近日来吃的加热的速食完全不一样的气味。 孟水意真的点了不少——两人份的烤鸭。 她戴上一次性手套,见他不动,她卷了一份,刷上酱,递到他面前,说:“我和我妈吃过这家,还不错,不过最少也只能点这么多。” 柏舟看着她的手,片刻,他还是戴上手套,接了过来。 孟水意吃得不多,吃完,柏舟问她:“你有微信吧?” “有的。” 听他的意思,是要加她,她打开添加好友的二维码。 原本,柏舟不想白蹭小姑娘的吃的,但让她换到收款码又不合情理,再怎么说,他们也不是陌生人。 故而,柏舟还是加了她的好友。 他的头像和名字都很简单,一片白,和一个字母“Z”。简单到,孟水意以为这是个没人用的僵尸号。 柏舟低头点了两下,发了一个红包过去。 孟水意不明所以,柏舟说:“饭钱,收着吧。” 有钱谁不要,孟水意收了,微信红包最高限额两百,所以他发的也就是两百。 孟水意一惊:“小舅,不用这么多的。” “多的你留着再吃几顿吧。” 柏舟收拾了垃圾,孟水意殷勤地说:“你还有什么垃圾吗?我正好要下楼,一起帮你扔了吧。” 他也不客气了,又拎了一袋垃圾出来,孟水意带着下楼,突然意识到,她忘拿钥匙了。 孟水意问路漫什么时候回来,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回。 她沿着马路散步,权当消食,碰到有卖水果的小摊贩,校服兜里有零钱,她去买了点香蕉。 走到楼下了,路漫还是没回。 一般情况,孟水意不会随便给她打电话,以免打扰她,所以,她又站到了柏舟家门口。 柏舟没想到,不到一个小时,她去而复返。 孟水意有点可怜地说:“小舅,我妈没回来,我没带钥匙。” 他叹了口气,束手无策的样子,“算了,你进来吧。” 这回,孟水意是跟在柏舟屁股后面进屋的,让他恍惚有一种,捡了流浪小狗回家的感觉。 她走后不久,柏舟就开始作画了。 有时候,一副作品没有灵感,或者画累了,就搁置到一旁,等想起来了,再继续画。所以有的画才开始到结束,可能会经历长达几年的时间。 现在他画的这一幅,因为细节很多,已经开始几天了,却只完成了一点。 孟水意掰了根香蕉,坐到一旁吃起来,问:“这是人像吗?” 她只看到一个大概的人形轮廓。 柏舟坐下来,继续铺大色,“对,客户定制的。” 孟水意嘴里咀嚼着香蕉,双颊鼓起,像只仓鼠,含混地说:“可以冒昧问一句,多少钱吗?” 柏舟比了个数。 孟水意想想,他不算大师,但水平不低,这个价格也正常。 头发丝、皮肤、服饰,有很多细节,十分耗费时间,有人会觉得,高清照片就能完成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画一幅油画? 但画带来的冲击感、纹理感,又是照片所不能企及的。 对于有钱人来说,那点钱也不过是洒洒水。 作者有话说: 谢谢关心~体温恢复正常了,闲着也是闲着,继续更啦 ps:背景是一几年,那会儿用现金多 第七章 ◎非亲非故◎ 香蕉吃完,孟水意把皮拿在手上,另一手托着下巴,看柏舟作画。 如果录制下来,调快速度,这个过程会很解压,但放到现实中,就极需耐心,因为太漫长。 但孟水意没有嫌无聊,她只是专心看着。 然而,目光不知不觉,从画,顺着他的手,移到他的身上。 柏舟画画的状态很松弛,大拇指、食指轻轻捏着画笔,中指抵着,上半身微向前倾,手腕带动画笔在画布上轻扫。 他脸上会出现一些小细节,表示他在思考,比如眉心往内收,向下压。 这样一张面孔,其本身欣赏价值,并不亚于他正在作的画。 孟水意太过安静,以致于,柏舟渐渐忘却了她的存在。 屋内仅剩细微的,画笔与画笔相触的沙沙声,以及他偶尔的咳嗽。 直到他觉得嗓子干,想倒杯水,才想起来,她还没走。 柏舟烧了一小壶开水,兑了一些凉水,翻来一个干净玻璃杯,倒了一杯,搁到她手边。 孟水意说:“谢谢小舅。” 祁州三月,昼夜温差大,白天嫌多的衣物,到了晚上倒显单薄,又一直坐着没动,她手脚渐渐变得冰凉。 她把杯子捧在手里,感受热水的温度一点点传递到手心,问:“小舅,你每天都这样吗?” 柏舟反问:“怎样?” “把自己关在屋里,白天睡觉,晚上画画,随便吃点东西打发胃。”孟水意挺不能理解的,“……很不健康。” 他语气浅淡:“总不可能像你一个高三生一样。” 脖颈发酸,柏舟扭了扭,骨头牵动着筋,咔咔响,像老旧发脆的塑料,还痛。 “你妈还没回来吗?” “嗯。”孟水意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以为他烦她了,“要不然,我去门口等她吧。” 其实柏舟想得跟她完全不是一个方向,大晚上的,她一个小姑娘在单身男人家待着,怎么说都不好。 把她赶到楼道间等,又冷,又没地方坐,更不好。 柏舟皱着眉,“我打个电话给她。” 孟水意有几分迟钝地点头,“哦,好。” 对方接得很快,柏舟三两句解释了情况,得知她在回家路上,便挂了。 孟水意留意到,他和自己的姐姐讲话,也是那样的态度,冷漠疏离,可路漫对他,又不是不熟的样子。 那就只能归结为他的性格。 路漫来时,是孟水意开的门。 路漫也是第一次看到屋里的样子,但她的反应比孟水意平淡得多,她这个弟弟在做什么,是一向不爱与人说的。 她抬声说:“柏舟,今天水意麻烦你了。” “不麻烦。” 不知是指这件事,还是指她本人。 孟水意想到,上幼儿园时,孟家和忙,就将她寄托给邻居照顾,工作完,再来接她。 在邻居家,她会不吵不闹的,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 和现在的情况出现了诡异的重合。 临要走了,孟水意回过头,说:“小舅,香蕉挺甜的,留给你了。” 柏舟手一顿,瞟了眼桌上的塑料袋,没作声。 门关上。 他停了停,还是伸手,扯了一根下来。 是很甜,甚至有点发腻,浓郁的果糖腻到心里去了。 路漫掏钥匙开门,孟水意嗅到淡淡的酒气,问:“你喝酒了?” “喝了点。” “要给你搞点醒酒的吗?我记得家里有蜂蜜。” “不用,你早点洗洗睡吧。” 孟水意乖巧应着,她对路漫向来言听计从,走到房间,想起件事,“明天中午我要跟我同学出去吃饭。” 路漫作势打开钱夹,孟水意忙说:“我同学请客。” “你哪个同学,这么有钱?” “苏蓓蓓。” 路漫知道高宴,他的名字总跟孟水意排在一起,但她不敢说是他,怕路漫也怀疑他们有点什么,关于他的取向问题,她也不好解释。 “哦,”路漫又说,“人情要有来有往,别总让别人请你,免得叫人说我们家爱占小便宜。” “我知道。” 路漫还是掏了钱给她,说:“有空也回请吧。” 孟水意应好。 路漫进洗手间卸妆,孟水意拿起手机看消息,社会主义新时代学习小组群里发了不少条消息。 最上面,高宴说哪家店,问她们想吃什么,他去网上买个券或者套餐,可以便宜点。 大概是因为孟水意一直没回,他们俩讨论得热火朝天也没定下来。 Water1.0版:我都可以,你们看着来吧。 高宴@她,问:孟大佬,你不会一直背着我们,在偷偷学习吧? Water1.0版:我学习还用背着你们吗? GY:啊啊啊,感觉我又落后十分了,我今天要通宵赶上你。 苏babe:@GY,别发神经。 苏babe:@Water1.0版,那明天不见不散啦。 周日路漫一般会睡到很晚。 孟水意早上背了会儿单词,出门买早餐,意外的,遇到柏舟。 他一手插着兜,一手扶着脖子,眼皮耷拉着,脸色不是很好,整个人也没什么精气神。 孟水意叫他,他慢半拍地转过头,令她想起《疯狂动物城》里的树懒。 “小舅,你一夜没睡吗?” “睡了。” 是睡了,那三四个小时里,辗转反侧,也不知真正睡了多久。 柏舟知道,再这么失眠下去,会严重到他的身体健康,但他又打心底抗拒去看医生。 偶尔不借助药物,睡得好,醒来身心舒畅,就得感谢老天了。 孟水意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小舅,你面色好差。” 柏舟只是这么解释:“没睡好。” “你睡前喝杯纯牛奶试试,我以前睡不好喝了就挺有用的。” 他这样的失眠程度,不是单靠牛奶就能改善的,但他还是随口应了:“行。” 刚刚,看她和煎饼果子摊的大妈聊天就知道了,她本身就是热络的人。他还小人之心,揣摩她关心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对,是柏舟先看到的孟水意,刻意避开了,结果又被叫住。 就是因为她比路漫还能念叨,丝毫没有做小辈的自觉。 亏她一口一个“小舅”。 到现在,他还是不能习惯这个身份。 孟水意买了一个煎饼果子,还有两杯豆浆,几个包子,柏舟手里还是空的,像是刚出门。 她便给他推荐了几家早餐铺,柏舟说:“好,谢谢。” 孟水意盯着他的脸,探究着什么,还是不放他走。 柏舟垂着眸,想着,要说点什么,才能绕开她,可对小姑娘,好像也不能说得太重? 他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她忽然踮起脚,探上他的额头。 柏舟下意识地,头往后倾,想躲开她的手,但他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到底让她碰到了。 她的手指冰冰凉凉,指腹软,存在感很强,他眼皮跳了下。这几年,除了母亲,还没异性这么碰过他。 她贴了两秒,肯定地说:“小舅,你发烧了。” 是吗?柏舟自己也探了下,好像是有点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孟水意把手里的煎饼果子塞给他,想了想,怕他吃不够似的,又加了份包子,“小舅,你快回去休息吧,别在外面吹风了。” 柏舟大概烧得有些蒙了,居然照她说的做了。 过了会儿,门响了,现在再看到她,柏舟已经不会惊讶了。 孟水意手里拿着一管温度计和几盒药,“不知道你有没有,我从家里带过来的。” 她甩了几下|体温计,“小舅,你量一下。” 他夹到腋下,看她又跑去厨房,给他烧水。 孟水意看着时间,五分钟一到,就提醒他拿出来。 三十八度五。 “小舅,你都快高烧了,先吃点退烧药吧。” 孟水意拆了包药,用水冲开,搅匀,端给他,又说:“喝完药,再睡一觉,焐点汗出来,应该会好一点。” 她眼里,尽是关心,而且是不假以修饰、分外直白的。 柏舟有些疑惑。 一个非亲非故的“小舅”,值得她这样吗? 在他的概念里,十八岁的女孩子,多少有点自我,不是应该专注学习,或者追星吗?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孟水意,你这么关心我干什么?” 孟水意被他问得一愣,“因为你是我小舅啊。” “又不是亲的。在我来这里前,你都不记得我这么号人。” 大抵是由于发烧,他坐,她站,他的眼神并没有多寒凉,说话也弱了几分,也就不显得咄咄逼人。 他又想到一种可能性,“因为我给了你‘零花钱’,你想报答回来?” 可那点钱,也算不得什么。逢年过节,母亲那边的亲戚小孩,他给出去的,要比这多得多。 孟水意摇摇头,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想她,“就只是因为你是小舅。” 她顿了顿,轻咬着下唇,继续说:“我没什么家人。” 除了基本的礼貌,她想抓住一点,来自家庭的温暖,而且,得知他母亲不久前离世,让她有种,他们是同类人的感觉。 所以想知道怎么跟他相处好,所以想尽力地对他好,所以希望他好好的。 柏舟忽然说不出话了。 通过路漫,他当然知道一些她的情况。 她还没记事时,她母亲就去世了,前几年,她父亲因公出差,路上出车祸,两死三伤,她父亲就是死亡中的一个。 孟家和是独生子,加之他父母也不在世了,更远一点的亲戚也指望不上,故而路漫留下来照顾她。 所以,对于路漫的亲人,她是真的当自己的亲人在对待。 作者有话说: 我刚发过烧,所以也要让我的男主烧一下(不是) 第八章 ◎她的关心◎ 两人一立一坐,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的氛围,像只手,一点点攥紧彼此的神经。孟水意不知如何自处,柏舟是不知如何应答。 春风从大敞的窗户吹入,太阳出来了,带了点暖意,还有树枝换新绿的清香。 柏舟忽感一阵痒意,偏过脸,轻咳两声。 孟水意过去关上窗户,又想到要通点风,还是留了条小缝。 柏舟被这样的细节弄得,蓦地心头一软,也就有些后悔,对她说了那样的话。 路漫很少对家里提及孟水意,因为他们不喜欢她,觉得她是个羁绊,耽误路漫再婚。 路漫与路婉算亲近,她不止一次说过,孟水意这个继女,多懂事多让她省心,就是命不好…… 接他来祁州,路漫也说,她和孟水意住,他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外甥女。 在见到十八岁的孟水意之前,柏舟对她的印象是由几个矛盾的词构成——拖油瓶,麻烦精;聪明,懂事,乖巧。 可这几天的相处,他发现,还是太过片面。 “水意……”柏舟照搬路漫对她的称呼,“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事的小舅。” 他本来也没说什么很过分的话,他说得都是事实。 柏舟又咳了声,再开口嗓音就哑了些:“你还是回去吧,别把病毒传染给你了。” “好,”孟水意看了眼桌上刚刚他没接的药,提醒他,“再放就要凉了。” 他取来,仰头一饮而尽。 出门晒太阳少,他比平常男人要白皙得多,喉结因为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几下,有几滴药液从唇角流溢,他抬手抹了下。 她终于有点欣慰似的,“小舅,现在是流感高发期,你好好休息。” 因为烧得头有些昏沉,柏舟没有勉强自己,喝过药后就上了床。 这个时候,被子就太单薄了,也没有别的遮盖物,他抱来两件厚衣服,摊开压在被子上。 这么一躺下,闭上眼睛,不知何时入睡的。 孟水意十一点出门,搭上地铁,和高宴、苏蓓蓓汇合。 苏蓓蓓说:“水意,出来玩你怎么都不打扮的啊?” 她低头看看自己,帆布鞋,牛仔裤,套头卫衣,一头黑发简单地披开,身上唯一的装饰,就是腕上的粉蓝色皮筋。 除了没背书包,一看就是个学生妹。 相较孟水意,苏蓓蓓则精致得多,头发用卷发棒烫过,化了全套妆,戴了美瞳,还斜挎了个小包。 就连高宴,也收拾得人模狗样的。 外套上带着金属链,破洞裤,头发喷了定型胶,用苏蓓蓓的话来说,就是散发着强烈求偶气息的打扮。 “懒得折腾了,简单舒服就好了。” 孟水意并不会自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她觉得这样好,就这样穿扮,没必要刻意迎合谁。 换作别人,大概会觉得她敷衍,人靠衣装马靠鞍,某种程度上说,从打扮也看得出,这个人赴约是否用了心思。 苏蓓蓓和高宴已经熟悉她了,自然不介意。 两个女孩手挽着手,高个的高宴就自己甩着胳膊走,三人成行,一般容易有人落单,他们当中,这个人就是高宴。 菜品是昨晚他们定好的,现在只需他们下单就好,周末人多,菜上得慢。 孟水意想到路漫说的,问他们:“你们想喝奶茶吗?我请你们。” 高宴笑说:“难得铁公鸡拔毛一次,我要杨枝甘露。” 苏蓓蓓要了杯烧仙草。 奶茶店就在同一层,孟水意排了半个多小时队才排到,期间还遇到久不见的初中同学。 “孟水意,好久不见哎。”对方主动来搭话,“你在七中是吧?前两天的联考,考得怎么样?” “还行,正常发挥吧。” 同学又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我跟我高中同学,他们在那边的店里等我。” 两人又聊了几句,因为本就不熟,话题都是点到为止。 同学临走前,笑着说了一句:“你高中之后变漂亮了很多,性格也开朗了哎。” 是吗? 孟水意初中挺不起眼的,她是只会埋头学习的类型,老师欣赏归欣赏,却会更喜欢性子活跃一点的学生。 她初三毕业,才一米五多,高中长了几厘米,也就将将突破一米六。 孟家和是在她小学六年级时出事的,路漫没照顾小孩的经验,那三年,两个人都过得有些乱七八糟。 很多个早上,母女俩兵荒马乱的,孟水意有次还穿错两只不同的鞋去学校,羞得她一整天没好意思离开座位,宁肯不喝水,也不想上厕所。 现在,她们的生活步入正轨,孟水意大了,脸也长开了,看起来当然比初中好得多。 看到孟水意只买了两杯,没给自己买,高宴就知道,铁公鸡还是那个铁公鸡。 孟水意抠也不是小气,她只是减少自己的不必要开支,降低生活水平,对朋友,她并不吝啬。 所以高宴那么说,就是开玩笑罢了。 他们一面吃一面聊,高宴说到他的小妹妹感冒了,又哭又闹,把他给闹腾得哟。 孟水意想起一个人在家躺着的小舅,不知道他烧退点了没。 苏蓓蓓说:“你爸妈要是给你生个弟弟,帮你接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你是不是出柜的成功率就大一些?” 高宴还真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妹妹好,绝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很可爱的。” 苏蓓蓓鄙夷地说:“等你妹长大之后,你肯定是个妹控。” 高宴伸出食指,嘚瑟地冲她摆了摆,“这是你们这种独生女不懂的快乐。” “年龄相差小点还好,可以一起长大,你都快能当你妹的爹了。” 高宴妹妹是在他高二时出生的,两人相差十七岁。 既然聊到这个,苏蓓蓓顺口问孟水意:“你妈妈没有想过再婚,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什么的吗?” 孟水意一直害怕,掩盖在心底的,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这么被苏蓓蓓轻描淡写地揭开来,她猝不及防地愣了。 路漫没想过吗?她快四十了,却没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如果再婚,哪个正常男人家里愿意接受她?前夫的遗孤,关键是,还与路漫没半点血缘关系。 越大,孟水意越明白,路漫不可能守着她过一辈子。 孟水意闷闷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苏蓓蓓有口无心,继续道:“如果你妈真生了,也不用担心争宠,毕竟都大了。” 的确不用担心,她哪争得过亲生的。 孟水意勉强笑笑,没有应答。 高宴和苏蓓蓓都是神经大条的人,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散场了,才反应过来,孟水意似乎有点消极。 苏蓓蓓环住孟水意,下巴压着她的肩,“水意,你怎么啦?” “就是来姨妈了,有点不舒服。” 苏蓓蓓这个糊涂蛋,自己的经期都记不清,别提孟水意的了,再加上高中女孩子本来就没那么准时,也就信了。 “本来还想多拉你逛逛,你不舒服的话,就早点回家吧。” 高宴说:“别坐地铁了,我帮你叫车。” 孟水意忙说:“不用了,你们应该还要继续玩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原本孟水意就只应了他们一顿午饭。 苏蓓蓓是爱玩的,她这么精心打扮出来,吃顿饭就回家,未免也太浪费了。 于是,孟水意与他们就此分道扬镳。 一个人孤单地穿梭在热闹的人群里,心情又低落,很难不胡思乱想。 柏舟就算了,她最好的两个朋友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可不怪他们,她从未与人敞开心扉说过这些,凭什么要求他们有神仙的本领,猜透她的心思呢? 孟水意很羡慕“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氛围,但她已经许多年没体会过了,过年,别人阖家团圆,却是她最孤单的时候。 只有一年,路漫带她回过老家西潼过年,也就是那一年,她见过柏舟。 她一直装乖,他们对她很客气,直夸她,背地里,却会劝路漫,再找一个。 后来,路漫留在祁州陪孟水意过年,再后来,孟水意说,妈,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 年复一年,她再也没有体会到过年的热闹,年夜饭也是再简便不过。 孟水意能怎么办? 十几岁的女孩子,生活尚不能完全独立,心理更是依赖家庭,父母的早逝,让她更珍惜家人。 路漫虽是继母,可她叫了这么多年妈,早已把路漫当亲妈,柏舟对她来说,就是小舅,她为数不多的亲人。 不是他说的,非亲非故的,半生不熟的陌生人。 地铁运行,呼啸而过。 孟水意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深刻感觉,人生来空落落,死时空落落,连活着也是如此空落落。 她莫名有了预感,她越想留住的东西,最后越会离她而去。 柏舟这一觉睡得很沉,但不意味着睡得好。 他身体很重,连翻身也没力气,皮肤渐渐冒出汗,被衣服吸走,布料边与皮肤相贴,更透不过气来。 是退烧药起作用了。 外面天黑了,不知是几点,柏舟意识醒了,身体懒得动弹,他阖着眼,又昏昏地睡去。 再醒来,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头好像没那么涨了。 柏舟强撑着起来,给自己量了量体温,退了许多,只有轻微发热。 他又换掉衣服,用热水擦拭过身体,一下子舒坦了。 一天下来,他就吃了早上的包子豆浆,家里也没什么存粮,他打算出门买点东西垫垫肚子。 门一打开,柏舟便看到地上两个塑料袋。 他蹲下来查看,一袋是水果,苹果香蕉梨,还有一包冰糖,约莫是想让他自己煮冰糖雪梨水。 另一袋,是装在保温壶里的粥,揭开盖子,扑面而来的米香。 看起来,是自己熬的。 柏舟把东西带回屋,捧起保温壶,先喝了口粥,还有点烫。 熬得白白糯糯的米里,没加任何东西,估计也没放糖,只有淀粉本身的甜味。 不算多好喝,却是病中的人可以立即触碰到的关心。 他想了想,给孟水意发去一条消息:醒来烧退了,收到了你的好意,谢谢。 这样周到,只可能来自孟水意。 Water1.0版:那就好,不客气的。 柏舟看到她的ID,忽然好奇:你名字,什么意思? Water1.0版:水意吗? Z:不是,微信名。 Water1.0版:就是“水意”啊,1谐音意,1.0版是说,我是第一代。 柏舟想到她父母去世的事情,有点理解这个第一代的意思了。 结果,她又说:后面再出现像我的人,就是复制改良版的我了,我是母版。 他失笑,这个女孩子,真是有些捉摸不透。 第九章 ◎继承家业◎ 生病中的人,胃口不会太好,柏舟喝完粥,便感到饱胀感,水果都没碰了。 冰糖雪梨水怎么熬?有灶,但没锅,也没碗。 他将保温壶洗净,沥干水,搁在一旁,打算另找个时间再还到路漫家。 手机进来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何无忧。 “大哥,你怎么才接电话?给你发消息一直不回。” 何无忧这人,真是如他父母给他取名的心愿,嗓门大,说话直,就像心里没藏着半点事。 柏舟说:“发烧了,在睡觉。” “您老这破身子,三天两头出毛病,改天送去修修吧。”吐槽归吐槽,关心还是要关心一嘴的,“好点了没?” “本来好多了,被你吵得头疼。” 何无忧说:“我是报喜鹊,给你送好消息的,不听我就飞走了。” 普通的好事,还不至于他接连发消息、打电话通知柏舟。 柏舟靠着椅子,眼睛看着画架上的一幅幅画,没有被他吊起胃口的样子,“说。” “你的画前两天全被一个大佬收走了,他还说,想赞助你,为你个人开办一次画展。” 这他倒没想到。 柏舟入圈这么多年,也有作品上过大大小小的展,但个人展,迄今为止没开过。 他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新人,也不是名声在外的大师,开个展很有可能本都收不回,谁钱多烧得慌? 上天追着他,赏他一双作画的手,他却是冷冰冰的商人思维,不信遇上伯乐了。 柏舟问:“谁?” “不知道叫什么,但好像是祁州的企业家,挺牛逼的那种,你不是也在祁州吗?也方便咯。” “你答应了?” 柏舟任人唯亲,何无忧是他的多年好友,也是他的代理人,画就是全权交由他出售。 “没啊,这不是先来告诉你吗?”何无忧又问,“你想拒绝?” “拒了吧。” 何无忧想不通:“为什么啊?” 赚不赚钱不提,开个展是个提升知名度的好机会,知名度上去了,也就相当于涨身价,这么好的事,为什么要拒? 他试图劝动柏舟:“要不你先和人聊聊。” “我没那个精力。” 他的画不是卖了,就是送了,留在何无忧那里的,手指就数得过来,也就是说,他还要重新画几十幅,筹备起来周期太长了。 “慢慢来呗,今年开不了,就明年。” 何无忧觉得这完全不是个事儿。 柏舟忽然说:“我打算画过这一阵,就不画了。” “我靠?!”何无忧爆了声粗口,“你是不是找到富婆包养你了,还是有我不知道的亿万家业要继承,说不画就不画?” 柏舟停了几秒,缓慢地勾起唇角,生病而苍白的脸上,因这一抹笑,平添几分生动。 他说:“是啊,有家业。” 何无忧还没追问明白,柏舟就挂了,理由是他要继续休息了。 柏舟挂了电话,依旧背靠椅背,支着长腿,目光无附着地盯着某处。 他姓柏,岂会不知道自己父亲姓甚名谁,虽然从小到大,他没见过那人几回。 他回祁州,不单单是路漫说的“互相有个照顾”,母亲已去世,他退避了二十八年,又消沉了这么长一段日子,但并不代表,他对那一切毫无想法。 * 成绩出来了,孟水意毫无疑问,又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一。 只是联考排名不太好看,连前三十都没进。 “你前面都是什么人?一、二中那些神仙打架,理科更可怕。你的分可能top够不上,但国内其他名校也是任挑了。” 高宴也说:“是啊,我们俩就这么点分差,差了这么多人,可见竞争多激烈了。” 孟水意好笑,“我知道自己水平,不用安慰我。” 苏蓓蓓松了口气,昨天孟水意心情不好,还担心今天受影响呢。 孟水意又说:“这成绩我很满足了。” 刚入学时,孟水意成绩只是中等,两年过去,她很少掉下第一宝座,说是逆袭也不为过。 说实话,学习不仅需要努力、方法,也要一定的天赋。 孟家和、她那未曾谋面的母亲,包括路漫,都不是什么知识分子,对孟水意的要求也不高,能提供的资源也极有限,能达到现在的成绩,全是她自己争取的。 上课时,陈容就着这次模考,分析了一通,最后仍是夸孟水意。 “虽然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名,但是要知道,那几所顶级高中,每年能出的尖子生就不少。我看了下,这次前五十差不多又被他们包揽了,所以孟水意同学能挤进去,也是我们七中的荣誉。” 班上响起掌声,孟水意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当然,还有不少同学值得表扬,比如苏蓓蓓,终于没倒数了。” 一阵哄笑,不知其中是否掺杂了恶意、嘲弄。 苏蓓蓓脸红,小声说:“没倒数就没倒数,这有什么好说的嘛。” 陈容就是那种很典型的班主任,对苏蓓蓓这种“差生”,一向没什么好话,她那次化妆被他发现,还被严厉地要求卸掉。 但他又对孟水意、高宴挺好的,要是他们做错了什么事,只要不触碰他的底线——比如早恋,他也只会简单说几句。 就很双标。 苏蓓蓓对他一直颇有微词,她文化课是差嘛,又不代表考不上好大学。 下午有体育课。 所有科任老师还算有良心,没有占掉每周一节的体育课。 体育老师知道高三生的学习任务紧,带他们稍微活动了下,就放他们自由了。 今天太阳很好,晒着浑身发热,有的运动,有的回教室学习,苏蓓蓓说:“我们去操场走走吧。” 路过篮球场的时候,苏蓓蓓看到其中一个高个子,拉了拉孟水意,“哎哎哎,那不是理科班那谁吗?” 高宴也看过去,接话道:“于鑫爻。” 他啧啧感叹,“那腿,那投篮姿势,真帅。” 于鑫爻是校篮球队的,他成绩好,个高,人也长得帅,之前常看他在篮球场,高三就很少了。 “可惜是个直的。”高宴又说。 “你们同类之间还能辨别得出来吗?”苏蓓蓓好奇。 “一部分能一眼看出,有的要多相处,而且他之前不是追过……” 话音未落,两人齐齐看向孟水意。 孟水意无奈地扯扯唇,说:“我都说是误会了。” 那时高二刚分科不久,于鑫爻经常晃到他们班,找孟水意借文科书,还给她买过零食。 他们皆以为于鑫爻在追她。 孟水意百口莫辩,她只告诉苏蓓蓓和高宴,说他是喜欢另一个女孩子,借她打探消息罢了。 但他们还是不信,说也没见于鑫爻多看过他们班谁一眼。 这时,他们中场休息,于鑫爻到旁边拿水瓶,看到孟水意,蹦过来打招呼,“嗨咯,孟水意。” 这熟稔的语气…… 他们更不信了。 孟水意说:“嗨,我和我同学去操场,先走了,拜拜。” 苏蓓蓓回头,又看了眼于鑫爻。 男孩子穿着无袖球服,露出精瘦的臂膀,脚上是荧光绿的球鞋,身形高大,阳光打下来,面庞格外帅气。 她看得心痒痒,对孟水意说:“你高考完试试呗,多帅啊。” 孟水意反问:“你不觉得高中男生很幼稚吗?你看高宴。” “……”高宴一哽。 苏蓓蓓说:“可校园恋爱单纯啊,出了社会,那些二三十岁的男人,算计得就多了。” 高宴赞同:“这个确实是。” 孟水意义正辞严:“劝人早恋,天打雷劈。” “严格地来说,你上个月就满十八了,已经不算‘早’了。” 孟水意的生日离情人节很近,二月十号,据说她的名字,也是来自此——水是水瓶座,意是一零。不过她母亲去世那么多年了,也无从取证。 孟水意说:“苏蓓蓓同学,高三冲刺阶段,小心让陈老师知道你的想法,你不想活了吧。” 苏蓓蓓说:“欸,我就随口一说。那你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我没想过。” 或者说,她没想谈恋爱这件事。 少女时期,很容易有青春萌动,但孟水意几乎没有,也许是太专注学习,也许感情方面太迟钝。 “你现在想想。” 三个人沿着塑胶跑道漫步,操场中的草坪,不少男生在踢球,经常有球飞出来,需要小心避开。 高宴站在靠里一侧,如果球过来,他就抬腿,给人踢回去。 苏蓓蓓说:“呀!小心开档。” 周一有升旗仪式的话,全体学生都需要穿制服,他们今天就是。 百褶裙未过膝,为了御寒,女生穿了打底裤,也有不怕冷的,就光着腿。 孟水意属于前者,苏蓓蓓则是勇士,不过她还穿了长及膝盖的袜子。 七中的制服很显身材,上半身是白色衬衫,女生配领结,男生领带,外套系上扣子,是收腰的款,左胸口处别着校徽。 男生的裤子比较贴身,高宴立马低头查看,好好的呢,他伸手掐了把苏蓓蓓。 苏蓓蓓吃痛,躲过去,说:“水意,我跟你说啊,千万擦亮眼睛,别找这种有家暴倾向的。” 孟水意说:“我想不出来喜欢什么样的。” “给你举几个例子。”苏蓓蓓掰着手指头数,“温柔体贴型,阳光开朗型,成熟心细型,幽默风趣型……” 孟水意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可能要碰到那个人,我才能知道吧。” 苏蓓蓓笑着推了孟水意一把,“哎哟,没想到你个没谈过恋爱的,也这么会。” 孟水意想到柏舟的画。 有的感觉异常朦胧,看不见,摸不着,但当它变得具化,你就会知道:对,没错,要的就是它。 也许,只有她喜欢的那个人,可以让她明白。 换句话说,她喜欢的人,就是她的理想型。 第十章 ◎牛奶助眠◎ 孟水意回到家,送去给柏舟盛粥的保温壶,又出现在桌上。 她边摘书包,边问路漫:“小舅病好了吗?” “不知道,”路漫在炒菜,“我回来的时候,他拿给我的。” “噢。” “今天多煮了点饭,你问问他要不要过来吃,他在家肯定没开过火的,生病了还是吃家里的好。” 孟水意直觉柏舟不会答应自己。 他一向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那扇门就是他设的结界,不轻易放人进出他的领地之内。 但她还是去了。 柏舟昨晚又吃了退烧药,睡了一觉,烧就退得差不多了。 出了汗,他把被套、被单、枕套全洗了,趁着天气好,晾晒起来,又出门采购。 原本的想法是,一个人生活,简便至上。但隔壁的小姑娘总是拜访,该备的,还是备着好。 生病期间,杂乱的东西也没收拾,柏舟打扫了一下。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柏舟身体还没好利索,忙活一天,又饿又累。 到晚饭点,家家户户开始做饭,各种香气弥漫。 不知是哪家在爆炒辣椒,还没开抽油烟机,呛辣的气味飘进屋来。 柏舟鼻腔一阵痒意,连打几个喷嚏,给孟水意开门时,他眼尾红红的,还挂着泪珠。 孟水意看到,一下子有点犯傻。 心想,小舅生病,私底下这么脆弱吗?要装作没看见,还是安慰安慰他? “小舅,我妈说……” 柏舟撇过脸去,捂着口鼻,又打了几个喷嚏。 “不好意思,被辣椒刺激到了。” 孟水意微微窘迫,还好安慰没说出口,不然就尴尬了。 她接着把话说完:“我妈说叫你来家里吃饭,她多煮了饭,小舅你来吗?” 柏舟想了想,说:“好,你等我一下。” 孟水意就站在门口等他。 他进屋拿了件外套,带上钥匙,就出来了。 听到柏舟来了,路漫问:“你这两天吃的什么?” “随便吃了点。” “那怎么行?你就是没照顾好自己,才反复生病。” “小舅,喝水。”孟水意倒了杯热水,就是白开水,里面什么也没加。 路漫系着围裙忙碌穿梭,吩咐孟水意端菜端碟子。 她那细胳膊细腕子的,端着一碗盛得满满的骨头汤,看得柏舟心慌,想去帮她。 孟水意小心躲开,“我没事,小舅你快让让,烫。” 柏舟猛地把手缩回来,避让到一边。 孟水意挪着小步子,把汤碗放到桌上,才原地跺起脚来,对着手指头吹气。 和柏舟这种经常拿画笔的人不同,她指腹细皮嫩肉的,那一块都烫红了。 柏舟看到,忍不住心底发笑。 果然是小女孩,再懂事,再乖巧,也还是个小女孩罢了。 他看了下,没有很严重,说:“你去冲冲凉水吧,或者用冰块冰一下,会好点。” 孟水意打开冰箱,捏了会儿冻实的肉,痛感要减轻一些。 柏舟就进厨房,帮路漫端剩下的。 见是他,路漫忙说:“你是客人,坐着嘛,水意帮我就好了。” 柏舟语气清淡地说:“一家人,这么客气干什么。” 他说话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音量永远控制得平稳,不管什么情绪,什么情景,就是那样的大小。 但屋子就这么大,孟水意在外面听到,不禁心头一热。 也许是她自作多情,她觉得,小舅是说给她听的。 路漫没有做太多菜,一大碗骨头汤,两份小炒,加一小碟泡菜。 孟水意给他们各盛了一碗汤,说:“这是我们三个人第一次一起吃饭。” 柏舟突然想到,于情于理,搬来那天,他应该请她们吃顿饭,给钱,意味多少太敷衍。 “你们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们吃饭吧。” 孟水意说:“好啊,我都可以。” 路漫在暗地拍她一下,提醒她,别没个礼数,孟水意被她打得有点委屈。 路漫说:“不用了,我们自家人在家吃就好了。” 柏舟说:“没事,我很多年没在祁州待了,不是很清楚有什么好吃的店,水意定吧?” 他都这么说了,路漫也只好应下。 路漫又问:“你成绩出来了吧?” “今天刚出来。” 孟水意放下筷子,去书包里翻出成绩单,递给她。落在柏舟眼中,有种献宝的感觉。 路漫只是简单看了眼,夸道:“水意真厉害,再接再厉。” 柏舟问:“我可以看看么?” “可以的。”孟水意转而给他。 毕业快十年,柏舟已然忘记当年拼命刷题学习的感觉了,文科的成绩,他也看不出道道来。 他放下,问她:“你想去哪儿上学?” 之前路漫也问过她的意思,她说祁大,路漫让她再考虑考虑。 她这次考试有所进步,留在祁州,的确浪费。 孟水意埋头吃饭,“我还没想好。” 避免和说话人直视,意味着,她没有说真话,这是她的小马脚。 柏舟说:“你想去帝都吗?” 孟水意依旧低埋着头,“太远了,来回机票太贵了。” 是啊,这么远,火车高铁要太久,机票又不便宜,留在祁州的话,可以省下这一笔开销。 这下,柏舟听出来,小姑娘是想的,但她显然是为路漫考虑。 路漫说:“水意,你想去就去,这点钱不算什么的。” “……” 孟水意沉默半晌,抬起头,抿了抿嘴,语气委屈,要哭了一样:“妈,你是想把我赶出去吗?” 路漫吓了一跳,“水意,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和小舅,为什么都想让我去帝都?” 路漫耐着性子解释:“祁州最好的大学是祁大,可是帝都有很多选择,而且,妈妈也想让你出去见见世面,而不是成天守着这片熟悉的土地。 “那是座更大的城市,你见到的风景,文化,都是崭新的。大学四年结束,那里也有更多机遇,让你变得更好。留在祁州,这些要有限得多。 “现在世道变了,女孩子要自己独立强大起来。我是不想关着你,知道吗?” 这是第一次,路漫对她讲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孟水意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盯着眼前的饭菜,眼眶开始发酸。 路漫不忍心她为之困扰,抚了抚她的肩头,说:“水意,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我知道了,妈。”她的声音像闷在嗓子眼里。 这顿饭的后半程,都陷在沉闷诡异的气氛中。 路漫收拾碗筷,按理,孟水意该回房间学习,而柏舟该告辞了。 在水流声中,孟水意小声问:“小舅,我能和你聊聊吗?” “好。”柏舟看了眼姐姐的背影,也压低声,“我们出去?” “嗯嗯。” 夜风凉,夜灯下,两道人影被无限拉长,一道长,一道短,格外纤细,失了原有的比例与轮廓,像抽象画。 孟水意将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低头看着脚尖。 听见柏舟问:“想好怎么说了吗?” 他到底是个成熟男人,知道她在纠结什么。刚刚她与路漫那一番谈话,其实是没有结果的。 孟水意犹豫着说:“我觉得,她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到她和别人聊天在笑,还看到有台车子接送她下班,前天周六晚上,她应该是去约会了……” 这是她这段时间的猜测。 “她丧夫这么多年了,这很正常。” 孟水意死死咬着下唇,唇瓣都有些发白,“可是我害怕……” “你怕她不要你?但等你高中毕业,你是个可以独立承担你人生的成年人了。” 柏舟的声音依旧很冷静,冷静到有些冷酷,“就算是亲生母亲,也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 “我知道。”孟水意尾音微微发颤,“如果有那一天,我不会强留下她的。” 困住路漫,那太自私了。 路漫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她孟水意凭什么呢? 她只是……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柏舟看着头埋得低低的,下巴都缩到胸口的小姑娘,“我之前看到一个实验,大概是给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猴子食物,和柔软的绒布,大家都以为,小猴子会选择食物,然而事实是,小猴子抱住绒布不放。” 孟水意懵,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个。 他继续道:“温暖的孩子对小猴子很重要,对人来说也一样。”他话音一转,又说,“我母亲之前生病,我在西潼照顾她,路漫有跟你说过吗?” 孟水意点点头,“但没有说得太明白。” “她得了癌症,检查出来后,我也觉得天塌了一样,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起初治好了,过了没几年,又开始复发,终究没熬到今年开春。” 那段日子多灰暗,柏舟自己不愿再回想。 他也没想到,他会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小姑娘说这些,但为了开解她,拿自己当例子,更有说服力。 “母亲的陪伴很重要,你父亲去世,就只有路漫,我能理解你依赖她,也能理解你无法接受她再嫁,再建立新的家庭。” 孟水意“嗯”了声,表示她在听,并且有听进去。 这是柏舟欣慰的一点,和她交流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费心。 “但是不要太惧怕离别这件事,我们都会经历的,做好迎接它的准备,在它降临时,坦然接受它,好吗?” 孟水意从来没听过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讲话,也没设想过。 听得出来,他尽力了,语气放得十分平缓,尤其是最后的一句“好吗”,让人难以抵抗,只想当即回他:好。 于是,孟水意用力点点头,“好。” “这三个月,别去想,路漫也不会希望这件事打扰到你学习。” “我会控制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了。” 她这么乖,柏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姑娘。” 他的手掌很大,也很暖,重重地按压的时候,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孟水意眨着眼看他。 那眼神太过水灵灵,像雨后的小水潭底的雨花石,他收了手,插进裤兜里,眼神撇开,“……都说得口干了。” “小舅,我请你喝东西吧。” 便利店就在前方不远处,孟水意小跑着过去,捧回来一盒牛奶。 “……” 他想起她上次说的,牛奶助眠,看来她真记在心里了。 这样的小姑娘,怎能不叫人心软呢? 第十一章 ◎小女朋友◎ 放学,孟水意推着单车,走在回家路上,一个男人叫住她。 “小妹妹,请问一下,这个地址,是在这一块吗?” 男人看着三十岁左右,个子挺高,头发向后梳,一身应该都是奢侈品牌,穿搭时尚,却不张扬。肩上浪荡不羁地挎了个大黑包,也是名牌。 孟水意看向他手机屏幕,便签上的地址,正是她家那栋。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免起了警惕之心,倒退一步,“请问你找谁?” “我找我朋友。” “他叫什么?” 她在那儿住了十几年,就算不认识,也知道哪家哪户姓什么。 何无忧心道,想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长得也不像坏人吧,小姑娘这么提防他? 他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微笑,“他刚搬过去,估计你也不认识他,不过他长得挺帅的,比我差一点。” 刚搬来的帅哥……孟水意能想到的只有小舅。 她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不是很能将他和柏舟联系在一起。这人他油腔滑调的。 孟水意客气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在哪儿。” “这样啊。” 何无忧倒也不急着找人,小妹妹挺有意思的,他想多搭讪几句,“小妹妹,你今年上高几啊?” 他眯起眼,看她的胸口,“祁州市第……” 孟水意连忙捂住校徽,她随手指了一处,“应该在那边,你过去找找看。” 说完,她推起单车,飞快跑了。 何无忧立在原地,开始怀疑人生,他是声音太猥琐,还是长得太恐怖,把人吓成这样? 孟水意到了家楼下,见人没跟上来,才气喘吁吁地停了。 今天骑着骑着,车链条就掉了,想着离家没多远,就推回来了。 她蹲下身子,熟练地把链条搭好,在原地试了下,修好了,拿锁把车锁上。 处理好,发现手上沾了黑色脏污,她打算回家再洗得了。 “还好我又找人问了下,不然真被那姑娘唬住了,不就在这儿嘛……” 听到这一道有点耳熟的男声,孟水意抬头,正是那男人。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寻过来了,撒谎还被逮了个现行。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愣,一个尴尬。 何无忧咧开唇,笑意揶揄:“Hello,小妹妹,又见面了。” 孟水意笑不出来,她扭过头往楼上冲,她一心想着进家门就好了,没成想,一头撞进一个怀抱。 他的身上,沾着颜料的气味,高纯度的松节油,很香。 不用看,她就知道是谁了。 那晚谈过后,孟水意拧过自己所有别扭的想法,不再去探究路漫的私事,自己也轻松得多。 她也感觉,她和小舅的关系更亲近了。 他知道了她的秘密,她也知道了,他只是外表冷漠,不是冷心冷肺。 于是,孟水意轻轻地叫他:“小舅。” “你跑这么急干什么?” 她跑了一路,脸颊泛起绯红,额角沾着密密的汗珠,胸口现在还在微微起伏着。 那副惊魂甫定的神情,活像被鬼追了。 楼下传来脚步声,孟水意抓住柏舟的手臂,躲到他背后,小声说:“有个奇怪的男人。” “哪里奇怪了?” “他说他来找朋友,又说不上找谁……” 说着,柏舟的视线投下去,越过栏杆,看到来人。 “何无忧?” 那熟悉的穿衣风格,不是何无忧是谁? “你怎么来了?”柏舟一手扶着栏杆,一手向后,扶着孟水意。 闻言,她探出脑袋,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小舅,你们认识啊?” “小舅?” 只剩几步台阶,何无忧三两步迈上来,和他们面对面,叉着腰,下巴轻扬,痞气更甚。 “你啥时候多了个外甥女?” 何无忧和柏舟相识多年,对他家里的关系网略知一二,但真不记得,他有个这么大的外甥女。 “路漫的女儿。”柏舟如此作解释,拍了拍孟水意的头,“没事了,他来找我的,回去吧。” 孟水意“噢”了声,上楼。 走了几步,她停下来,思忖半秒,觉得还是应该说:“那个,叔叔,刚刚不好意思骗了你。” 小丫头还挺能屈能伸的。 都被叫叔叔了,何无忧自然得做出长辈的表率,大方道:“没事,小妹妹你叫什么?” 孟水意说:“我叫孟水意,流水的水,意思的意。” “孟水意。”何无忧重复了遍,容易想起春天的缓慢流淌的小溪,又或者,森林深处,一汪深不见底的静潭。 “那我叫你小意可以吧?” 下意识看了眼柏舟,何无忧捕捉到了,她点点头,“可以的。我先回家了,叔叔,小舅,再见。” 桌上,玻璃杯中的热水冒着袅袅热气。 屋子不大,站在门口,便可以将结构尽收眼底。作为不速之客,何无忧没半点自觉,踱着步子,自行参观着。 柏舟懒得管他,倒了杯水,就继续坐在画架前。 何无忧看了一圈,拖来一条椅子,坐柏舟边上,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习惯独处,而喜静的柏舟,听得皱紧眉头。 不过显然,更聒噪的是何无忧本人。 “哎,你说,我未满而立,怎么被高中生叫叔叔了呢?” 柏舟反问:“她叫我小舅,还想让叫你哥哥?” “也是哦。” 柏舟斜过眼,睨着何无忧,他这样看人的时候,眼神特别轻慢不善,“你怎么人家了,怕你怕成那样?” 孟水意不是胆小如鼠的女生,她怕,说明他做了令人误会的事。 “我不知道她是你外甥女,逗了几句,诶,小姑娘不禁逗。” 柏舟知道他什么德行,警告说:“别乱逗人家。” 何无忧没见过他对女人这样,虽然那就是个女孩吧,“这么护着,真是你外甥女啊?” “名义上是。” 何无忧抓住他的漏洞,“实际上呢?” “要你操那么多心?” 柏舟起身,把画笔从泡笔桶里取出来,油画最麻烦的,就是洗笔,桶里水已经泡得乌七八糟了。 何无忧“嘁”了声,“吃饭没?” “刚就是要去吃,被你堵回来了。” 何无忧揽着他的肩,力道之猛,把他揽得一个趔趄,“走走走,你请我吃饭去。” 柏舟一抬手肘,顶开他,去水龙头下,用香皂搓洗笔头,“我请?” “跑大老远过来,就招待我一杯白开水,还这语气,太过分了吧哥。”何无忧捂着心口,一副受伤惨重的样子。 “你来干吗的?” 何无忧给他寄过东西,循着地址找来,柏舟不惊讶。可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从帝都过来,还要坐几个小时飞机。 “看你啊,我也好久没回祁州了。” 何无忧是祁州人,这几年跑去帝都发展了,那边艺术土壤更肥厚,艺术家更多。 何无忧拖他的胳膊,有点猛男撒娇的意思,“我饿死了,能不能一边吃一边说?大哥,我请你行了吧。” “等我会儿。” “行……你这咋搞的?” 柏舟低下头,今天他穿的是件湖蓝色薄毛衣外套,臂上有道很明显的黑色指痕。 稍一回忆,碰过他的,除了何无忧,就只有孟水意。 “我去换下来。” 他洗完笔,走到卧室换了件外套,和何无忧一道下楼。 “你外甥女住你对门啊?” “你想干吗?” “你别一副‘我想拿她怎么样’的口气好不好?” 柏舟没好气地道:“你要是没换那么多女朋友,我也不会怀疑。” 何无忧大呼无辜,“我就是看她漂亮,想逗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也不至于对十几岁的女孩子下手,那不成禽兽了?” 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都不曾料到,不久之后,成禽兽的,会是柏舟。 毕竟,在所有熟悉柏舟的人看来,哪怕,他不是朵高岭之花,也绝非是生在寻常花园的,可以任意采摘的玫瑰。 他们赌过一个又一个约,猜他会被哪种类型的拿下,最后时间太长,全都不了了之。 他的生活贫瘠荒芜到,好像只有母亲,画画两件事。 柏舟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是个未解之谜。 柏舟把何无忧带下楼,最后说:“她还是高三生,要高考的,别去打扰她。” “行了行了,我也就在这待几天,面都未必见得着。” 何无忧嘀咕了句:“不知道的,怕是以为那是你小女朋友呢。” “嗯?” 柏舟眼一眯,眼尾一挑,眼神似一把把细小的寒冰刀,直戳戳地刺向何无忧,仿佛在说“是不是想死”。 何无忧“呵呵”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只烟盒,讨好递去。 柏舟抽出一支,何无忧的火随之凑上,他也给自己点了,两簇烟雾迅速腾起。 “你到底来干吗的?” “先吃饭。” 何无忧拉着他,就近找了家干净馆子,点了一堆菜。 抽过一支烟的柏舟,此时慵懒地靠着椅背,右腿架起,目光也是怠懒的,落在对面的冰柜上。 里面摆着各种牛奶、饮料,其中,就有前两天孟水意给他买的那款。 柏舟喝了。 可想而知的,牛奶助眠这个说法,对他起不了效。 菜品简单,上得也快。 何无忧拆了副筷子,盛了碗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没想到价格便宜,味道还不错。” 柏舟想起,这家店就是之前,孟水意向他推荐的。 他执筷,尝了口。 菜挺新鲜,没什么复杂的口感,就是普通的家常菜。 何无忧中午没怎么吃,这会儿饿狠了,顾不上和他说话,柏舟也不急着问,慢条斯理地吃着。 柏舟吃得不多,就放了筷,一条手臂随意地搭着椅背,一只手把玩着桌上的纸巾盒。 开开合合的,像在玩打火机。 眼帘垂着,深邃的眼神尽数敛起,不知在想什么。 何无忧吃了两碗,从他手里的纸巾盒抽出两张纸,柏舟这才开口:“说吧。” 第十二章 ◎七窍玲珑◎ 从何无忧的的口中,柏舟得知,被拒绝后,那位大老板仍不死心,邀请何无忧来祁州。 所有开销,暂停工作的损失,皆由他们包揽。 他们开出的条件,一定是全祁州至优的,不会让柏舟失望。 即使,最后合作谈不成也没关系,坐下来,喝杯酒,权当交个朋友。 “对方这么有诚意,就见一面嘛,也没什么损失。” 何无忧觉得,混社会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多个朋友就多个门道,若是有钱有势的,这条人脉比自己死命奋斗多少年都有用。 柏舟冷冷地扯了下唇角,“挺有本事啊,把你游说得反水。” “这怎么能叫反水呢?”何无忧急了,“我肯定站在你这边的,有钱不赚王八蛋,我就是……” “哦。”柏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是王八蛋。” 何无忧无力了:“我的意思是,他们那种人的圈子,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卖画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借着画展的名义,做些不见光的勾当?” 所谓的上流社会人士,有的是手段,将灰色地带的交易,粉饰正常。 何无忧一愣,柏舟继续道:“‘路舟’虽也不是自诩清高的艺术家,我也不希望这个名字被玷污了,要走就干干净净地走。” 说到这个,何无忧还有一事不明:“你除了你妈给你留的房子,有什么家业要继承?” 柏舟散漫地看着桌面,眼皮都懒得掀,“父业子承。” “你不是没……”话到一半,何无忧陡然止声,怕戳着他的痛处。 都知道柏舟和母亲一起长大,他也只有母亲。不是不准提,他快三十的人了,不会像小孩子一样,介怀自己是没父亲的人。 但终归,不提为好。 “吃完了吧?吃完走了。” 柏舟走到前台,把他们那桌的账结了,何无忧巴巴地跟上去,“不是我请么?” “我也算东道主,不说你请,你肯定挑贵的。” “……” 难怪出门前看他揣了钱夹,打从一开始,他就是打算自己请的。 外人只见柏舟面冷,只有少数人知晓,他心还是热,就是…… 何无忧说:“你也太小气了吧,我对你这么不离不弃的,吃你顿大餐怎么了!” 不说人均几千吧,也不至于来这一苍蝇小馆。 这么一吼,餐馆里为数不多的客人,似嗅到了八卦的气息,齐刷刷看过去,见是两个大男人,眼神颇为玩味。 柏舟丢不起这个人,把何无忧拖出去。 “我要是有钱,我住这儿?” 何无忧看了眼周遭的环境,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柏舟母亲罹患癌症,他不惜一切代价,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救治,包括雇人照顾,前后两次花了能有七位数。 他不是开印钞厂的,人没救过来,钱也不会回来。 但是,“你房子呢?” “卖了。” “那不是你从小跟你妈住的吗?你舍得?” “不是我不舍得,是她。”柏舟云淡风轻地道,“要不是她,我早给卖了。” 它最初,就是屈辱的象征。路婉多傻啊,还对那男人心留余念。 何无忧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柏舟换了话茬:“改天,约那边的人一面吧。” “哎!”何无忧一手握拳,在自己手心砸了下,“想通了就好,不枉费我辗转千里,奔赴而来。” 走了几步,柏舟发现他还跟着,“怎么?你要去我家住?” “不可以吗?” “就一张沙发,行军床,你睡哪个?”柏舟又补了句,“你要不怕冷,打地铺也可以。” “有免费的酒店不住,住你那破屋子,我又不是脑子被门挤了。” “我看差不多。” 何无忧赏了他一肘子,在收到柏舟的冷眼前,很没骨气地,跑了。 柏舟嗤笑,“没种。” 孟水意看着他脸上的笑,愣愣的,过了六七秒,一动不动,只有眼皮子眨了眨。 她傻得太明显,柏舟走到她面前,两指微曲,在她额上弹了一下。 “美杜莎给你施咒了?” 他心情不错的样子,笑意似颜料入了水,由点及面地,扩得更大,还跟她开玩笑。 孟水意摇摇头,说:“小舅,第一次看见你笑。” 柏舟自己都没意识到:“是吗?” 所以,他不是不会,只是没在她面前流露过轻松愉悦的心情过。 她用力点头,为自己的说法佐证,“小舅,你笑起来很好看,可以……多笑笑。” 柏舟轻轻地笑了声,不是刻意,单纯是被她逗到了。 她望向何无忧离开的方向,“你跟那个叔叔,关系很好?” “老朋友。”柏舟看她两手空空,也不像是倒垃圾,“出来干吗?” “噢,我去买点东西。” 左右无事,她又孤身一人,柏舟便说:“我陪你去吧。” 孟水意的外套原本敞着,风贴着衣服往皮肤里灌,她拉上拉链,秀气的下巴藏进竖起的衣领里。 像只小动物一般缩着。 柏舟身形颀长,一手揣在兜里,腰背挺得没那么直,步子迈得慵懒,就是普通的散步姿态。 孟水意张了张嘴,话堵在嗓子眼,出不来,反而把脸憋红了。 她心里后悔万分。 一开始拒绝他就好了,想到待会儿可能发生的场景,她只觉得脸烧得慌。 两人是并肩的,柏舟一步迈上前,拉开门,让孟水意先进的意思。 孟水意说:“谢谢小舅。” 她左右瞄着,似在随意地看,实际上,心里盘算着,趁柏舟不注意买了。 柏舟停在冰柜前,孟水意飞快溜到日用品货架,抓起几包用惯的卫生巾,再抓零食做遮掩,去收银台结账。 收银员拿着扫描枪滴了几下,说:“您好,一共四十六元。” 孟水意刚把钱从口袋掏出来,柏舟就走来。 她一时忙乱,手中漏掉一个硬币。他弯身,替她拾起,放在她手心,也非故意,看到了正在被装袋的那几包东西。 柏舟顿了一顿。 孟水意凑了四十六元整递给收银员,把袋子拎起来,耳根热热的,“小舅,你要买什么?我好了,你买吧。” 虽然没什么可羞耻的,可在男性,尤其是男性长辈面前,买这个,终究有点不好意思。 柏舟看了眼手里给小姑娘买的酸奶,默默折返,放回去,换成盒装牛奶。 他交给收银员,“能帮忙热一下么?” “可以的。”收银员剪开一角,避免受热膨胀炸开,放进微波炉加热一分钟。 柏舟付了钱,牛奶重,剩下的自己拎着。 牛奶加热完毕,他递给孟水意。 这一出,真是出其不意,她抬头:“给我的?” “礼尚往来。”柏舟插上吸管,“报答你之前那盒牛奶。” “噢。” 孟水意这下悟过来了,他刚刚那一系列举动,原来是因为她喝不得凉…… 出去时,柏舟依旧是替她开门。 他说道:“生理期是正常现象,没必要害羞的,你就当拿了包纸,如果有人对你投来异样的目光,是那人的狭隘。” “嗯……那小舅,你帮人买过吗?” 他回忆了一下,“读书时,没有女生找我帮忙,小时候经常帮我妈跑腿,她觉得要锻炼我这方面的知识。” 孟水意觉得那个没有印象的姑姥姥好了不起。 她们在学校,有时要去卫生间换姨妈巾,都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拿在手上,就连好gay蜜高宴,也不会让他知道。 这还是女生占比居多的文科班。 更害羞的,在购买时,也会选择女性收银员。 好像在男生面前,暴露这一件物品,是什么丢人的事。 孟水意发现小舅今天出奇的温柔,说话不似之前冷漠,举止上也更贴心了。 气质沉郁冷鸷的小舅,和笑得如沐春风的小舅,她更喜欢后者。 她脑子一热,不禁问出口:“小舅,你今天遇上什么好事了吗?还是因为跟老朋友见面了?感觉你心情很好。” 这小姑娘,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不同寻常的敏锐。 柏舟承认了:“有一部分是吧。” 另一部分,他自己也不知作何解释。 好像就是从看到她傻站在那儿,一双原本清澈透亮的大眼睛,呆得有点萌的时候起。 难怪有人喜欢养女儿,光是看她笑,看她犯傻,就会被可爱到。 心情也会无缘无故地变好,像往气球了充氢气,不断变轻,变轻。 而且他知道的是,在她身边,他无需设防,无需在意,是不是有利益的牵扯。哪怕是何无忧,合作久了,难免也有掰扯不清的。 孟水意哪知道他心里弯弯绕绕想了这么多,无意识地咬着吸管,“嗯”了声。 喝着喝着,她想起一件事,“小舅。” “嗯?” “我妈买了挺多奶粉在家的,”路漫每次去超市,都会趁打着买一些回来,“我喝不完,要不你拿回去自己喝吧。” “我不喝。”柏舟慢条斯理地说,“我又不是高三生。” “……” “高三生”身份在无形之间,成了个枷锁,这不能做,那不能做;这必须做,那必须做。在老师、长辈眼里,你最好是个没有感情的,逆来顺受、服从安排的刷题背书机器。 孟水意冲他的背影吐舌,鼻子皱起,做了个鬼脸,用唇语无声地重复这一句“我又不是高三生”。 不料这时,柏舟恰好回头,她来不及恢复正常,被逮了个现行。 孟水意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坑洞把自己埋了,这样就不用面对他了。 他憋着笑:“有意见啊?不想喝算了。” “没意见。”孟水意连连摆手加摇头,十二分的诚意,“我喝我喝。” 柏舟像撸猫一样,撸了把她的头发,“喝不完就分给同学,怎么处理是你的事,反正买给你了。” “哦,好的。”她下意识地躲开。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还说没意见,头都不让我摸了?” “我两天没洗头了,油的……”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如蚊蚋般。 柏舟一愣,笑了,甚至笑出了声。 比起何无忧,柏舟觉得,和她相处起来,更无忧一点。 作者有话说: 感觉我就是挺笨一人,很多东西,花的时间都比别人久,经历要曲折。 这么久了,终于好不容易审签成功了。都说是围城,但围城也要走进来看看是什么样子,才能甘心。 不管未来会遇到什么,会不会后悔,我都会努力地写下去的。 谢谢所有支持我的你们,谢谢! 第十三章 ◎温柔声线◎ 牛奶提回家,果然遭到了路漫的询问。 孟水意便如实交代:“碰到小舅,他给买的。” 路漫随口说道:“你最近跟你小舅关系还挺好嘛。” “是小舅人好。”孟水意把东西放好,各归各位,“我先去洗澡了。” 孟水意没长开时就可窥得美人骨相,可她一直安分守己,不见半点早恋倾向,路漫也不会管她与男性接近。 继女乖巧,表弟沉稳,路漫倒是放心他们之间有走动,觉得柏舟多照顾照顾孟水意也好。 当然,这是路漫的想法。 孟水意不愿意她产生一星半点误会,能避则避,这样,其实有时反而显得更不光明磊落。 孟水意站在花洒下,少女的身体泛着莹莹的光泽,堪比上好的羊脂白玉。 她扬起脸,水流冲刷着沾满泡沫的头发,脑海中浮现出柏舟抚摸她脑袋的画面,她其实是喜欢他摸她头发的。 小时候,孟家和不管生气,开心,无奈,都喜欢用大掌揉她的头。长大后,只有小舅这样过。 但怎么,她今天好巧不巧,顶着一颗油头呢? 追悔莫及。 孟水意洗了三遍,还抹了一遍护发素,比平时多花了好几分钟,才算洗完。 她一边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出来,路漫叫她:“你手机刚刚在房间老响,不知道谁打给你的。” “哦,我看看。” 苏蓓蓓连打了三个电话,□□也一直戳她。 她回拨过去。 对面火急火燎地问:“是不是有张数学试卷明天要讲?” 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苏蓓蓓说:“江湖救急,我一点没动,你快借我抄抄。” “题目不难,你认真写,今晚可以写完的。” “来不及了,我还要赶文综和英语,明天早上要听听力,第一节 课就是数学,我没时间抄。也不是没时间,就是容易被抓包,哎呀,水意,快点。” 苏蓓蓓都语无伦次了。 孟水意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好好好,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本来他们今晚要约着一起学习的,孟水意说她不舒服,同为女生,苏蓓蓓可太懂她的感受了,这便作罢。 孟水意翻出那张写得满满的试卷,拍照发给苏蓓蓓。 脚步声来到房门口,她倒扣手机,拿起笔,像在演算题目。 路漫端来切好的水果,“太晚就别跟同学聊天了,早点写完作业早点睡。” 孟水意心虚地点头,路漫又说:“把头发吹干吧,别着凉了。” 她走后,孟水意吹干头发,也没管苏蓓蓓回什么,翻出作业来写,一写就到了十一点。 伏案久了,颈椎僵硬得很,孟水意活动了下筋骨,将吃空的水果碟拿出去。 隔着主卧门板,她听到路漫在跟谁打电话。 她听了一秒,垂下眸,去厨房放好碟子,上了趟厕所,路漫似乎听到她的动静,说话声压低了。 孟水意置若罔闻,关门,睡觉。 第二天,苏蓓蓓问孟水意:“你是不是没睡好?黑眼圈重得跟烟熏妆似的。” “有个小孩子夜啼,太吵了。” 孟水意有点唾弃自己,明明自我告诫过,不要去操心路漫的感情生活,还是忍不住辗转反侧想:以后回家,屋里也许就变得空荡无人了。 路漫那语气,显然是和情人聊天。 上课时,孟水意为了防止打瞌睡,不停在太阳穴涂抹风油精,刺激味道之大,连带着苏蓓蓓的神也提起了。 中午吃完饭,孟水意早早趴在桌上睡了。 还没到午自习开始,高宴来找她俩玩,奇怪地问:“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往常孟水意这会儿一般在写题,只留半个小时午睡,那个时候大家都休息了。 苏蓓蓓小声说:“你别吵她,她晚上没睡好。” 高宴恶作剧心一起,低头凑过去,轻拨她的睫毛,对苏蓓蓓做口型:“她睫毛好长。” 孟水意的睡相很乖,呼吸匀长,眼帘紧闭,睫毛浓密卷翘,蝶翼一般,粉润的唇瓣微张,隐约可见排列整齐的贝齿。 高宴觉得,他要是个直的,肯定会想亲。 苏蓓蓓拍他一下,无声说:“让你别闹了。” 高宴笑起来,余光瞥到窗外一个男生似乎盯着他,虎视眈眈地,定睛看去,那不正是于鑫爻吗? 两个男生对视两秒,于鑫爻拉住一个女生,说了句什么,接着,女生进教室喊:“孟水意,有人叫。” 孟水意迷迷瞪瞪醒来,揉了下眼,“谁啊?” 女生说:“理科班的,在外面。” 孟水意醒了会儿神,起身出教室。 高宴双手撑着桌面,半坐半靠,对苏蓓蓓说:“就说他喜欢孟水意吧。” 男生对男生眼神充满敌意,只有两种可能,情敌,球场对手,除了弹力球,高宴没什么擅长的球类。 苏蓓蓓故作深沉地摇头,“他喜欢她,她不喜欢他,没戏。” 那边厢。 孟水意见是于鑫爻,不明所以:“你找我什么事?” 会考结束了,他不用学文科了,而且他好像也对那女生没继续的意思,那找她干吗? 于鑫爻穿的也是校服,但他个高,T恤扎在裤子里,外套敞开,脖颈上有水珠,别有一种少年意气的潇洒感。 路过不少女生瞄他。 于鑫爻一时冲动,把她叫出来,可人到跟前,又支吾了:“没什么事,就是……” “嗯?”孟水意很困,她只想快点结束谈话。 “那个男生,”于鑫爻想到方才目睹的场景,一狠心,一咬牙,问,“是你男朋友吗?” “啊?谁?” “经常和你在一起的。” “哦,高宴啊。”孟水意困糊涂了,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不是,我们就是朋友。” 笑一下侵占了男生整张脸,“不是就好。” 高宴不是她男朋友,他好什么?孟水意感情方面愚钝,可他表现得太明显了。 “你……” “于叉叉,等下要打铃了,还在文科班跟妹子聊天呢。” 几个男生站着十几步外,看他们在走廊上面对面地说话,笑得暧昧。 于鑫爻抬手跟同学挥了下,“我马上,你先回去。” 他转头看向孟水意,她脸上有道浅红痕迹,显然是刚刚压的,“孟水意,我想问你,高考完如果你没……”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不适合聊这个,我需要去趟洗手间。” 于鑫爻没想到,人生第一次告白居然胎死腹中,却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开。 孟水意感觉下腹一阵热流,她迫切想换姨妈巾。 她回教室匆匆在书包里拿了卫生巾和纸,去洗手间。每层都有男女洗手间,她换完,整个人都轻松了。 出来时,没注意脚下的门槛,脚尖被绊住,直接往前扑。 去势太猛,孟水意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眼前一花,人就趴在地上了。 于鑫爻本来想等孟水意出来,把话说完,结果看她摔了,拔足,冲过去扶她。 “没事吧,摔到哪儿了?” 洗手间门口摔倒,脸丢完了,可孟水意顾不上,因为那一瞬间,她的脚腕痛得没知觉了。 孟水意攀着他的手臂,小脸惨白惨白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生生忍着才没掉下来,“等等等,我站不起来了。” 于鑫爻一把横抱起她,“我送你去医务室。” “哇哦,公主抱哎。” “别瞎起哄。”于鑫爻抱着她,飞快跑下楼。 到医务室,于鑫爻轻柔地将孟水意放到椅子上,叉着腰,气喘吁吁地喊:“老……老师,她摔了……帮忙看一下。” 老师让她脱掉鞋袜,扭了扭,又看脚踝,说:“就是扭伤了,你敷一下。”他用毛巾包着冰块,递给她。 铃响了,孟水意说:“谢谢你送我过来,你先回去吧。” “没关系,我陪你,有什么事我也好帮你。” 于鑫爻直接在她旁边坐下了。 孟水意抿了抿唇,不好驳他好意。 老师又说:“同学,你叫你家长来接你吧,这两天最好少走点路,周末在家里好好休养。” 孟水意问:“一定要叫家长来接吗?” 老师笑了,“你要是能忍住痛,当然也可以,不过你腿上也有伤,回家上药比较好。” 她穿的牛仔裤,要么脱,要么剪开。 孟水意默了默,她当然不好意思当着两个男性面脱裤子。 收到孟水意短信时,柏舟和何无忧正坐在一家酒楼的包厢中,面前摆的是日本Choya梅酒。 梅酒度数不高,口感纯正酸甜,配几份点心,是一顿不错的上午茶。 刚提出柏舟同意见一面,对方就说今天上午有空。 何无忧很重视,提前一个多小时,去柏舟家叫他,还叫他好好拾掇。 他觉得这是挽回柏舟的好时机,鬼知道他承的哪门子业,与其信这没影的事,不如抓住当下。 柏舟思索不过半秒,当即起身,何无忧跟着抬头,“怎么了?” “孟水意受伤了,我去学校接她。” “不是,人快来了,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帮我谈吧,也不是非见我不可。”柏舟很少以“路舟”的身份露面,大多是何无忧替他。 “哎,关键是人家就是……” 要见你。 话没说完,柏舟已经推门出了包厢。 何无忧悲愤地捶了下桌子,“行吧,打工的只有收拾烂摊子的命。” 柏舟打车到七中,在门口问保安,医务室在哪儿,他方向感极佳,很快找到。 距离孟水意给他发消息,不过才十几分钟,毛巾裹着的冰块都没化完。 “水意,怎么了?” 柏舟走到她面前,弯腰查看她的伤,敷冰块似乎没多大效果,那一块还是红肿起来。 他叹息般地说:“你怎么回事?前些天才摔过。” “小舅。”孟水意瘪着嘴叫他,听到他温柔的声线,一下想起孟家和,开了泪闸似的,眼泪啪地滑落。 作者有话说: 没有存稿,我好慌,我多存点,才有底气双更。 ps:路漫和柏舟应该是表姐弟,特此更正。 第十四章 ◎他喜欢你◎ 眼泪是什么? 是男人懦弱的表现,是小孩子要挟的筹码,是女生天然的武器,是诗人抒情的诗句。 不,眼泪是所有人天生具备的情绪表达的能力。 但对柏舟来说,也确实是件稀罕物。 他没有应付的经验,以至于,当她的眼泪滴到手背上,竟觉有蜡油一般的热度。 但他好歹明白,是他惹哭的她。 柏舟一下子手足无措了,他没有带手帕的习惯,身上亦没有纸巾,他只得捏过袖子,替孟水意拭泪。 结果越擦越多,不要钱地流。 他语气略显生硬地说:“几岁了,哭什么?” 孟水意低下头,胡乱抹着脸,吸了吸鼻子,深呼吸,自己把泪止住了。 “没有……刚刚想到我爸了。” 这才失了态。 很小的时候,路漫还没被孟家和带回家见她,她其实并不令人省心,那个年纪,最是顽皮。 她总是在学校磕着绊着,这块好了,那块又伤了,最严重的一次,摔掉过乳牙。 放学孟家和来接她,又无奈又心疼,每次都说:“你怎么天天摔跤呀?” 然后再带她回家擦药。 柏舟失语,沉默了良久,问:“我帮你跟老师请假?” “嗯,谢谢小舅。” “你在这里等我。”他回头走了几步,停住了,“你是哪个班?” “……” 孟水意连说带比划,告诉他教室、办公室,以及她座位的位置。 刚刚孟水意哭得于鑫爻的心悬起来,想找话安慰,她已经收放自如恢复原态,他大松一口气。 他真见不得女孩子哭。 再看孟水意,她拧着秀眉,给自己冰敷,眼眶还有一点昭示哭过的绯红。 她这般我见犹怜的样子,学校里,大概没人见过。 他干巴巴地问:“刚刚是你小舅?” “嗯。” “挺,挺帅的哈。” “……嗯。” 能被性取向直的同性认可,那说明他真的帅。 于鑫爻又问:“你好点了吗?” 孟水意摇头,之前痛得没知觉,这会儿痛感慢慢涌上来了。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去给你买。或者,我给你倒杯水?” “谢谢你,不用麻烦了,我不渴。” 还有个原因就是,喝多了水又要上厕所,她眼下这个情况很麻烦。 于鑫爻似乎也想到了,不说了。 柏舟回来得晚了些,他手指勾着她的书包,看大小,装了不少书。 孟水意还坐在椅子上,只是毛巾拿开了,重新穿上了鞋袜。 柏舟先前进来,第一眼只留意到孟水意,注意力散了,才发觉她旁边有个男孩子一直陪着。 “小舅,哦不,叔叔,呃,不是。” 于鑫爻下意识随孟水意叫,显然不妥,叫叔叔么,对方又太过年轻。 好像怎么都不合适。 柏舟不甚在意地说:“叫叔叔就可以。你是水意的同学?” 于鑫爻老实道:“对,我送她来的。” “同学辛苦你了,你还要上课吧,我带她回去就可以了。” 于鑫爻这回再没留下来,或跟着走的道理了。 他又看了眼孟水意,“那我先走了,你……注意休息。” 孟水意点点头,态度只有礼貌,“谢谢你。” 于鑫爻走了,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地。 柏舟是什么年纪的人?情爱之事见多了,一眼看穿男生的心思。 他淡声说:“那男生喜欢你。” 孟水意本就因为于鑫爻烦扰,转开话题:“小舅,我们回家吧。” 既然她不想提,柏舟就坡下驴,一手拎书包,一手去搀她,“除了脚踝,还有哪里痛吗?” “小腿和膝盖都有点。” 柏舟捏着她的胳膊,细得好似他一使劲就会断,“能走吗?” 孟水意撑着桌子站起来,尝试走两步,脚踝一阵刺痛,她“嘶”地吸冷气。 “算了,”柏舟一边肩挂条背带,把书包反背在胸前,转过身,下蹲得很低,“上来。” 孟水意慢吞吞地挪到他背上,他抄起她两条腿,轻松地带她起来。 医务室老师对柏舟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柏舟说:“谢谢老师。” 孟水意趴在他的背上,乖得像只布娃娃,其实是紧张得。 于鑫爻抱她事出突然,没什么感觉就到了,可她现在清醒得能写一套数学试卷。 除了孟家和,他是第一个背她的人。 小舅平时看着清瘦,可他的肩膀是宽阔的,脊背很有力地支撑着她。 走出医务室,柏舟问她:“你多少斤?” “九十二吧?” 她也不太确定,上次体检是高二,还没到高考体检。 装着药的塑料袋一晃一晃的,与衣服布料摩擦,细细作响。孟水意一条胳膊圈着他的脖子。 手是冰的,怕冰到他,她小心地不碰到他。 离得近,他呼吸间淡淡的酒香气飘过来。 中午时,小舅在和人喝酒吗?是那个老朋友? 孟水意如此想着,问的却是另一茬:“是我太重了吗?” 柏舟颠了下她,将人托得更稳,两个人的重量,使他的脚步走得更重,“不,你太瘦了。” 隔着几层衣服,也感觉被她的骨头硌着。 他蹙起眉,“路漫没给你吃饭吗?” “她每天都给我准备很多的,就是我肠胃不是很好,吸收不了太多。” 柏舟背她到校门口,拦了辆计程车,扶孟水意坐好,自己绕了半圈,从另一边上车。 听到他说“去最近的医院”,她忍不住说:“老师说是扭到了,不用去医院吧。” “学校医务室一般都敷衍,还是去拍个CT。”他不容置喙。 孟水意行动受限,人又已经在车上,自是只得听从于他。 工作日刚过正午,医院病患也不少。 柏舟帮她挂号,不知从哪推了辆轮椅来,拿着单子,推她去拍片。 孟水意觉得他太小题大做,说:“小舅,我真没事。” “你是医生吗?你说了不算。”柏舟拍了下她的头顶,“老实点,配合医生做完检查,早点回家。” “噢。”孟水意又问,“你之前生病来医院了吗?” 柏舟推她进电梯轿厢,“用不着你操心。” 孟水意仰着头看他,不满地控诉:“你们大人都这样吗?” 打着“为你好”的名义,管这管那,反过来,就是“用不着你操心”。如果换作路漫,她还会加一句“你好好读书就够了”。 柏舟一时语塞,他在家族辈分大,底下有很多小辈,但他面冷,没管过谁。 孟水意是第一个。 他放柔嗓音:“那你希望我哪样?” 孟水意试探地问:“平等一点交流?” “怎么个平等法?” “就是……”她卡壳。 其实,柏舟也没有以长辈的身份,高高在上地对她要求什么,相反,从见面起,他就表现得很得体。熟一点了,会发现他也有温柔体贴的一面。 还怎么平等? 到放射线科室,柏舟也不等她的答案,送她进去。 出结果前,他们在外面等。期间,何无忧打了个电话过来。 “约好十一点,结果一点多才来。不过他们也算有礼数,再三道歉,还帮我们把上午的账结了。” “那老板来了吗?” “来了,他还给我递了名片。挺巧的,他也姓柏。” 柏舟一顿,问:“柏?” “叫柏什么来着,我看看。”何无忧翻找着名片,“柏……玉那个点在上面,读什么?” 柏舟说:“玊su,有瑕疵的玉的意思。” “嗐,不愧是文化人,取这么个生僻字。看他穿着气度,当得起‘君子’两个字,可惜的是,他好像腿不太好。” 柏舟没接话。柏玊,他知道,不仅知道,他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 他不知道的是,柏玊是否知道路舟是他,设若知道,他找上门的目的是什么? 不应该想方设法把他逼走吗? 就像他那个妈做的一样。 柏舟站在一旁听电话时,余光看着孟水意。 孟水意坐在那儿,无聊得玩手机。 就这么会儿没看消息,三人小群发了一堆消息。 苏babe:@GY,你看到水意小舅的样子了吧?好帅好帅啊! GY:见色忘友的东西,都不关心一下朋友。@Water1.0版,你小舅姓甚名谁?今年多大了?可有婚嫁? 苏babe:哈哈哈哈去死吧你。 GY:说真的,怎么回事? 苏babe:她小舅说她扭伤了,要带她回家,还让我帮她收书包。 苏babe:我觉得他好冷,我都不敢接话。他走之后,又感觉更帅了你懂吧。 孟水意看到这里,似乎能想象得柏舟说话的样子,眼尾耷着,唇线平直,端的是一个冷峻。 聊天在继续。 GY:色迷心窍了你。 苏babe:高中男生板着脸是装酷,人家是真高冷,他起码183。 GY:哪来这么准确的数据? 苏babe:跟你比啊。 GY:…… 何无忧隐隐听到他那边的杂音,问:“你在哪儿?” “医院。” “你外甥女咋了?” “摔了。”孟水意百无聊赖地拿草稿本涂涂画画,柏舟收了视线,“晚点再说。” 柏舟走过去,“在画什么?” “没什么。”她把本子盖起来。 他不以为意,恰好,片子出来了,医生说没伤到骨头,只是软组织挫伤,回去喷气雾剂,配合按摩,把淤血揉散,休息几天就好了。 孟水意看他的眼神就像在说“你看吧”。 “谢谢医生。”柏舟收起单子,带她离开医院。 他又要背她,可这不比空荡的校园,人流量太大,她单脚跳了下,说:“我自己可以走几步。” “扶着。”柏舟把胳膊伸出来,让她当拐杖使。 到家爬楼时,孟水意扶着栏杆,艰难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挪。 照她这速度,得挪到什么时候。柏舟不由分说背起她,很快送她到家。 孟水意站立时,得将身体大部分重量压在好的那只脚上,她说:“小舅,我到家了。” “路漫什么时候下班?” “六点。” “你一个人能行吗?” 她抿抿唇,半迟疑地点头。 柏舟又问了一次:“真的不是逞强?” 孟水意这次点头点得用力几分,一脸独立坚强,仿佛不久前的眼泪是他的幻觉。 他选择相信她,“行,自己上药,有事给我发微信。” “好。小舅,今天……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当时打给路漫,也许她会请假过来,但孟水意过意不去,于是,找了“闲人”小舅。 可他今天穿得不似往时随意,还喝过酒,不像闲着。 她是不是耽误他什么事了? 柏舟惊叹于她的聪慧与敏感,小姑娘眼睛润润的,清澈的,都是愧疚和感激。 或许,她也是有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机的。 她应该知道自己的优势,越露出这样的神情,越不会惹对方生气。 哪怕她真的做错了事。 伸手不仅不打笑脸人,对这样的,反而想摸摸她。 他顺着她的心意说:“不打紧。” 她笑笑:“那就好。” 他松开手,退后半步,眼底如幽潭,平静无波。 仿佛她是只鸟,受伤停栖于枝头,放她自由归天际。 “进去吧。”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重温《想见你》,发现李子维也是恋爱脑(非贬义,恋爱脑男主好,恋爱脑男主妙),难怪我那么喜欢他哈哈哈。 其实柏舟也是,就是还没写到那阶段。虽然我标的是酸甜口,过了前面的酸,后面就是大甜了,嗯。 第十五章 ◎狗血桥段◎ 孟水意进屋,反手关门,呼出一口闷气。 她慢腾腾地挪到卧室,小心褪掉裤子,膝盖有些许蹭伤,小腿面有点疼,估计明天会青。 她掏出药,给自己涂好,换了条宽松的裤子。 折腾这么久,困意也没了,索性开始学习。 高三书多,不可能一次性带回家,苏蓓蓓给她收拾出来的,都是她常用的。 孟水意学了一两个小时,实在憋不住尿意,挪去厕所。 家里没装马桶,蹲下、站起的过程尤为痛苦,常人一两分钟解决的事情,她愣是花了两三倍。 她打了洗手液,反复冲洗着手,总感觉还沾有脏污。 写数学时,翻到那本草稿本。 是孟水意在医院画的。 画靠练,她几年没碰,技艺已十分生疏,但那草草几笔,已将人物的大致轮廓勾勒出来。 她定定看了会儿,动笔,将细节补全。 苏蓓蓓擅画小人,上课没事,就爱将小说、漫画里的人物用笔绘出来,她几乎每本书上都有摸鱼。 整天耳濡目染,孟水意脑中已有成像。 画人物最重要的是什么? 老师会告诉你,不是像,而是神韵、精神。 孟水意笔下的男人微侧着身,拿着手机,如雪松而立,神情淡漠,气质凛然。 她又在旁边画了艘小舟。 柏舟。 准确地说,是医院里接电话的柏舟。 快到路漫下班的时间,她去厨房淘米煮饭。 饭蒸熟,路漫发消息来:有个项目要做报表,我不知道得加班到什么时候,你自己吃吧。 柏舟没告诉她,她也就不知道孟水意受伤请假在家。 路漫月底通常比较忙,或者赶上什么事,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加班。 孟水意看着一锅冒着热气的米饭,叹了口气。 她给柏舟发消息:小舅,你能过来一下吗? 柏舟看看食材,又看看孟水意。 “就,把火腿、胡萝卜切成小丁,打匀鸡蛋液……哦对,最后一定要放葱花,点睛之笔。” 孟水意觉得炒饭是最简单的了,有手就行。 他思索片刻,拿出手机,“你想吃什么,我点外卖吧。” “小舅,你不会做饭吗?” “我敢做,你敢吃吗?脚还没好,别因为胃又进医院了。” 孟水意又问:“那饭怎么办?” 柏舟言辞凿凿:“隔夜饭炒饭更好吃。” “……” 送饭来的,却是何无忧。 他笑逐颜开地跟孟水意打招呼:“Hello,小意。” 又换了副面孔,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担忧道:“哪里伤了?怎么这么可怜啊。” “……就是扭伤。” 何无忧看了眼柏舟,意思是:小小扭伤,也值得您这般大惊小怪? 柏舟拆开包装袋,孟水意帮他在餐桌上摆开,何无忧直接坐下来吃,还说着:“这家餐厅黄鳝饭不错,适合女孩子。” 柏舟说:“你也真是不客气。” “嗐,你外甥女不就是我外甥女嘛。” 何无忧掌握分寸,在适当的范围内大大咧咧,既不会冒犯他人,也显得好相处。 孟水意也仅仅觉得,他和柏舟是两个极端,而无不快的情绪。 何无忧打包了很多,三个人没吃完。 他是个自来熟,席间嘴巴没停过,除了咀嚼,就是在跟孟水意搭话。 柏舟踢了他一脚,“把垃圾收了带走。” “老大爷啊你,尽会使唤我。”说完还是老实照做了。 孟水意作势要送他们,柏舟手掌按在她脑门上,轻轻往后一推,“好好坐着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后头的柏舟轻轻地带上门。 孟水意揉了揉额头,这样贴近,他掌心的干燥和温热,毫无阻碍地传递过来。 她抬眼,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似乎提到了她。 然后,随着脚步的远去,说话声也远了。 他们下楼了。 何无忧说的是:“你也对你外甥女太好了吧,你都没这么体贴过我。” 柏舟面无表情地回:“你跟人小孩争什么风吃什么醋?” 何无忧有口无心:“十八岁咯,不算小孩了。” 柏舟偏过脸,看了眼孟水意家,眸色深了深,音调寡淡地问:“你怎么不急?” “急什么?” “中午的事。” 按何无忧的性格,早该迫不及待一顿连环call了。 到楼道口,何无忧忽然停了,身后的声控灯因长时间静默灭了,他想了半天,终于说:“我想了一下午,你还是去继承亿万家业吧。” “?” “那个柏老板提了个要求,他会助你在美术界,甚至整个艺术圈混得风生水起,前提是,不回柏家。我想来又想去,想不明白他这个意思,于是有了个大胆的推测……” 柏舟开口打断:“你猜得对。” 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何无忧到底忍不住:“你真是啊?不是,就是那八点档经典的狗血桥段,流落到凡间的千金,重返豪门,性转了一下?” “没那么狗血,很现实,也很不堪。” 柏舟低低地冷笑一声,意味不明,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自嘲。 柏舟无意再多说,抬步先走出去。 明明时间不晚,老式街道的楼房盖得密集、低矮,不远的马路不断有车辆驶过,有不少居民散步、遛狗,或者就是三两聚集聊天,还有隔着老远喊话的。 可路灯投下的暖黄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又寂寥。 孤独得格格不入。 何无忧跟上前,“所以,你是想回去的?” 柏舟面庞的轮廓,在昏昧的环境,模糊了几分,只是他眼睛露出的锋芒,无可遮挡。 “本就该属于你的,换成你,你要不要?” 他还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回了祁州,柏玊就沉不住气找上门了。 是多怕他回去夺权啊? 当年威逼,如今又来利诱,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死过那条心。 路婉人如其名,性子温婉,不喜争斗,忍气吞声二十几载,宁愿带他避到西潼,也不许他参与柏家内斗。 可他不同。 何无忧不是不知道,柏舟对名利权,是有野心的,只是一直受她母亲病情限制。他也素来欣赏他的野心。 可他是第一次,见到柏舟这样的眼神。 如鹰隼立于悬崖之巅,迎风展翼,下一刻就能腾空而起,盘桓天际。 他看了,都为之心惊。 * 第二天是周六,孟水意请了假,因为她的脚踝肿得更厉害了,膝盖也青了一块。 苏蓓蓓将老师布置的任务告诉她,周日给她送新发的试卷。 苏蓓蓓来时,路漫还在睡觉,孟水意半跳半走地去开门。 连着试卷一起递过去的,还有早餐,“给你带的煎饺、豆浆。” “多少钱?我给你。” “就几块钱,跟我客气啥。” 孟水意说:“是我让你帮忙带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苏蓓蓓拧不过她,“行吧。” 苏蓓蓓眼睛往对门瞄,“你小舅住那儿?” “嗯。” “他做什么的?” “算是……你同行吧。” 美术生和画家,勉强称得上半个同行。 “哟!你不早说。”苏蓓蓓来劲了,“可以去参观拜访吗?” “他家就是他工作室,里面有很多油画。”孟水意咬着煎饺,“我只看过几回,嗯……很厉害。” 说实话,她也想再进去看看,苦于找不到正当理由。 苏蓓蓓小时候被父母抓去学过几年画,谈不上热爱或者厌恶,高中成绩不好,才走上艺术生的路。但她有一种慕强心理,加之颜控,更想去看看了。 苏蓓蓓行动力极强,没过多久,就拉孟水意到柏舟家门口。 孟水意迟疑道:“这么离谱的理由,我们万一被轰出去怎么办?” “他是你小舅哎,对女孩子不会这么粗鲁吧。” 孟水意清了清嗓,敲两下门,不轻不重地问:“小舅,你醒了吗?” 柏舟没睡几个小时又醒了,只听见敲门声,不消多想也知道,不是孟水意就是何无忧。 出乎意料的是,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不对,记忆回笼,他记起,她是孟水意的同桌。 孟水意说:“小舅,她就是我跟你说的美术生同桌,她正好来给我送试卷,想找你借绘画工具。” “工具?” 孟水意硬着头皮说下去:“今天天气好,她心血来潮说想去公园写生。” “我这里没有水粉颜料,炭笔和素描纸倒有。” 他记得,美术艺考只考三项,素描、速写、色彩。 苏蓓蓓忙说:“没事的,油画、国画我都学过。” “进来吧。” 柏舟穿的是普通的家居服,柔软质地的纯棉布料,简单宽松。他头发抓得蓬松,下巴有隔夜生出来的灰青色胡茬。 看样子,他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就被两个莽撞的女孩子打扰了。 可他脸上不见半点愠意,反而是一身没睡好的懒散劲儿。 柏舟给她们递茶——是瓶装的金桔柠檬茶,自己则喝矿泉水。 他告诉苏蓓蓓,让她随意挑。 “谢谢小舅。” 苏蓓蓓不似于鑫爻,她跟孟水意好得跟亲姐妹一样,这声“小舅”叫得毫无负担。 摆出来的画果然很多,风景的,人物的,静物的,一眼望过去,“蔚为壮观”用得也不夸张。 内行人看门道,苏蓓蓓感觉他没有不擅长的,每一种都技艺娴熟。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内心频频惊叹,牛逼啊。 她画室老师是祁大的教授,年过半百,教应试美术多年,以她不成熟的眼光看,水意小舅并不比他差。 那些画具多为进口,有的甚至国内买不到,特地托人带的,价格不菲,柏舟却不在意,目光落到孟水意脚上。 “好了?” “还有些肿,我一直在喷药,没那么痛了。” 他眉低眼慢地“嗯”了声。 孟水意问:“小舅,你要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吗?” 作者有话说: 2023年见啦~ 【小剧场】 柏舟:究竟有多少男的喜欢过你? 孟水意:(掰手指数)一二三…… 柏舟:(忍无可忍,一把搂过她)但是,只有我可以光明正大说我爱你。 孟水意:(点点头)我知道了。 柏舟:知道什么? 孟水意:你爱我。 第十六章 ◎少女与花◎ 今天天气确实很好,阳光刺得人微微眯起眼。 三月仲春,公园种着许多花卉,渐次开放着,桃花、迎春拥簇着,尤为热烈。 公园中央的人工湖很小,一眼望到头,湖水翠青,尽是岸边树的倒影。 风雨长廊里,广场中,运动器械处,以老人居多,拉二胡的,吊嗓子的,抽陀螺的,一派热闹,他们三个青年人倒显得不合时宜。 他们寻了块树荫地,人不多,景也好。 孟水意现在能走,不过有点跛,她看苏蓓蓓把工具摆开。 一个小孩挥着塑料金箍棒,边叫边跑过去,旁边的柏舟拉了孟水意一下。 柏舟答应来,实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春日晴朗,晒晒太阳、走动走动,对身体好,特别是对柏舟这种常居室内作画的人。 可他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使得她的犹豫有点傻。 苏蓓蓓操着画笔,兴奋地指挥孟水意:“水意,你去那儿给我当个模特。” 孟水意立即回绝:“不要。” “为什么嘛?”苏蓓蓓撒娇,“你这么好看,我肯定可以给你画得很漂亮的。” “不想待着一动不动。” “……”苏蓓蓓气哼哼的,只得挤颜料画风景。 当然,绘画不是她们的主要目的。 光是看柏舟手撑着湖边围栏远眺的样子,就会心旷神怡。 苏蓓蓓画法比较野性,用铅笔简单构图,直接拿颜料开始铺色。 她边涂抹,边小声说:“知道什么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吗?虽然这句话用烂了,但我还是想说:他就是。” 看她一脸花痴,孟水意心头一跳。 孟水意看了眼柏舟,他沿着湖边,漫无目的地走起来,问她:“你是不是迷上我小舅了?” “单纯迷恋皮囊而已。”苏蓓蓓很清醒,“年龄差太多了好吧。” 她慢悠悠地“哦”了声,不像有什么想法的样子。 苏蓓蓓又说:“而且,我喜欢温文尔雅的,很有书生气质的那种。” 她太欢脱,一静一动,刚好和她中和。孟水意小舅那样的,也不知道什么段位才驾驭得住。 孟水意想为柏舟正名,他也可以温柔的,可转念又闭嘴了,否则像是把小舅推给她。 孟水意久站不了,一跳一跳地在花坛边坐下。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柏舟走得不见踪影,她百无聊赖地晃着腿。 有个一两岁大的小孩,被奶奶还是外婆的老妇人牵着,踉踉跄跄地学步。 孟水意伸手逗她,她瞪着葡萄般的大眼睛,迷茫地看着她,张开嘴巴,吐了个口水泡。 孟水意眯着眼睛笑,“真可爱。” 老人晃晃她的手,一字一顿地教她:“说,姐姐你好。” 小孩子吐字含混不清,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嚎。” 孟水意心都被萌化了,又捏了捏她的脸蛋,手感软乎乎的,“你好呀。” “我们要走咯,对姐姐说再见。” 小孩似乎知道再见是什么意思,对她挥挥手,“姐姐债见。” “拜拜。” 这下,彻底没人和孟水意说话了,她戴上耳机听英语听力。 柏舟兜完圈子回来,看到她细白的脖颈微弯,脑袋垂着,全神贯注地在看什么,间或点一下。 她今天穿的常服,灰色休闲裤,米色套头卫衣,愈发衬得整个人没几两肉。 她背后的花坛,三色堇开得正盛。再往后,是满园春色,生机盎然。 他想到玛丽·卡萨的名作——《花园中的年轻女郎》,她就像里面那个坐在花团锦簇中的少女。 柏舟走过去,孟水意没听到脚步声,是通过地上的影子发觉的。 她暂停音频,抬起头,见是他,摘掉耳机,“小舅。” 他扯掉吸管包装纸的一半,捏住另一端,捅破塑封,再扯掉剩下的纸,将奶茶递过去。 “谢谢小舅。”她接过,触手是温热的,不知是奶茶本身的热度,还是他手心残留下来的,“你刚刚就是去买这个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不置可否,“在听什么?” 她吸着奶茶,很浓的茶味,不会甜得齁,“高考模拟英语听力,随便听听。” “很无聊?” 孟水意坦陈道:“有点。” 苏蓓蓓现在画得投入,起码得再画几个小时。 对她来说很正常,艺考除了速写都是三个小时一门,集训也是整天坐在画架前。孟水意无所事事,有点难熬。 柏舟想想说:“我看到那边有双人自行车租赁,公园很大,一起逛逛?” 双人自行车……孟水意确信小舅没有旁的意思,毕竟她现在脚伤了,自己骑不动。是她自己多想。 她多少看过点电视剧,里面常见戏码,男女主共骑一辆自行车,配上BGM,格外浪漫。 孟水意拨了拨头发,让自己的声音不显有异:“好。” 柏舟去租车,她听完剩下的听力题,一共错了两个,都是他回来之后做的。 阳光灼烈,风也是温暖的,花朵沉醉在春风里。 她取下腕上的皮筋,扎了个马尾。长发飘扬什么的,在现实中只会遮挡视线。 柏舟把车骑过来,前后座,不高,车身涂成橙黄色。这种车不能上路,就是提供给游客在公园游行。 他说:“你不用骑,扶好把手,保持平衡就行。” 孟水意跨坐上去,开玩笑地说:“那小舅你就是司机咯。” 他也笑,不过浅得多,“是,今天专程为孟小姐服务,请孟小姐尽情享受这一段旅程。” 柏舟的头转过去了,强烈的光线下,他的后颈的细细绒毛消匿不见,衣领上的一截,冷白色,能看见颈椎的形状。 孟水意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左胸口,“噗噗”地,猛地跳了几下。 那样的跳动,与维系生命的搏动无关,它是受情绪支配的,而不受理智控制,甚至有点心口发烫。 那一刻,她大概,也是被他的皮囊蛊惑到了。 她在心里嘀咕,长那么好看干吗? 柏舟忽的问她:“扶好了吗?” 孟水意敛聚心神,应道:“好了。” 他踩动踏板,骑了出去。那一瞬间,她有点心悸。 他骑得不快,真如他所说的,是“逛”。公园里有许多坡,他尽量往平坦的地方骑,圈子越绕越大。 春风和煦,孟水意习惯他的速度与稳度,掏出手机拍照。 拍春花,拍闲游的人,拍蔚蓝的天空…… 她上半身稍向后倾,按下快门,将柏舟肩膀以上拍下来。没有正脸,也没有明显特征,单看照片,不会有人认出这是谁。 她放大照片,看了会儿,忽然做贼心虚般地,收起手机。 饶是公园占地面积广,骑得也慢,可孟水意还是觉得没花多长时间,就绕完了。 两人下了车,坐久了,脚落地反而没实感。 绷紧弦,学久了,会身心俱疲,这么玩半天,心情确实轻松。 又一阵风吹来,裹带着淡淡的花香。孟水意闭着眼睛,张开手臂,感受被阳光和微风包围,喟叹着:“好舒服。” 当时的柏舟,一手把着自行车,稍一侧目,就可以看到她。 孟水意白得几乎泛光,不是他那种不见太阳的石膏白,而是健康的白皙,泛着红润的。 女孩子皮肤也薄,隐约可见底下纤细的青色血管,宽松的衣服,苗条的身躯,单薄得像即可就要随风而起。 她脸上平静、惬意,仿佛忘却所有尘世烦扰。 这样的孟水意,有一种,他抓不住她的缥缈、虚无感。 可她发出那一声感叹,又真切、鲜活起来,是他伸手可触的。 也许,就连对自己人生牢牢掌握的柏舟,都无法看见,他们之间的故事的未来走向。 其实,只需他顺着时间线稍一回溯,就会明白,在看到她穿着学校制服,跑到面前的那刻,命运就已埋下了伏笔。 而这处伏笔,要在许多年后,才可完全揭开。 所有伟大的故事,似乎通常没有波澜壮阔的开头,都是草蛇灰线,绵延千里。 即使现下的柏舟与孟水意,不过是普通的,小舅与外甥女,但有的事情,已经初露端倪,他们当事人也未察觉到。 从黑暗中回到现实,有一瞬间的眩晕。 再看柏舟,他的面孔都多了几分不真实,似古典油画中的人走出来。 孟水意情不自禁地叫,像为了确认什么:“小舅。” “嗯?” “没什么。” 苏蓓蓓还坐在原地,吸引了不少路人旁观,走了一波,又来新的。 在公共场所写生就是这样,偶尔还会有搭话、指点的。她自岿然不动,专注画自己的。 40×40的画布,快到中午,苏蓓蓓终于画完。 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还需要修改,但得等这一层干后。 苏蓓蓓说:“小舅,可以先放你那儿吗?有机会我再画完,送给水意。” 柏舟无可无不可,他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我请你们吃饭吧,水意,问问你妈,要不要一起?” 孟水意给路漫打了个电话,她才醒不久,吃了点饼干垫肚子,搞了卫生,正好能出门。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会想到《鬼怪》里那句“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全都很耀眼,因为天气好,因为天气好不好,因为天气刚刚好。每一天,都很美好”。 其实没有彼此,他们也会过得很好,一个有野心,一个有恒心,但因为遇到对方,人生会更完整美好。我想写的就是这么个故事,没有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就是两个人慢慢走到一起。嗯。 新年快乐哦,撒一点糖~@泡@沫 第十七章 ◎春色撩人◎ 午餐是孟水意挑的火锅,她觉得,既不会让小舅破费,也能吃得热闹。 四个人有三个女性,没点太多肉类,吃到最后也还有剩。 路漫替苏蓓蓓拦了辆计程车,嘱咐她到家后给孟水意报平安。 说来世界真是小,苏蓓蓓的小阿姨和路漫是同事,在两个女孩认识前,便与她提过苏蓓蓓。苏蓓蓓嘴甜会说话,路漫还挺喜欢她的。 而后,他们三人一起走。 柏舟坐副驾,路漫对柏舟说:“今天看你气色都好多了,脸上有气血了。” “是吗?” “不要天天关在屋子里,昼伏夜出的,多出来走走。” 孟水意附和道:“对。” 柏舟看了眼后视镜,和她对上视线,一触即分,他又直视前方道路,曼声道:“知道了。” 孟水意上楼比下楼轻松,只是稍微慢了点。 路漫接了个电话,没等她,先上去了。 柏舟缀在后面,跟着她不疾不徐地爬楼梯,耐心好得出奇。 孟水意扭头问他:“小舅,想去天台看看吗?” “天台?” 她抬手向上一指,扬唇一笑,“就楼顶。” 旧时教导女子,淑女笑不露齿,孟水意不刻意遵守这个规则,唇间的贝齿明晃晃的,有点傻气。 柏舟浅声应:“好。” 天台的铁门锈迹斑斑,用一根铁链栓着,年深日久,铁链被拽松了,有道很大的间隙。 孟水意蹲低身,她骨架小,轻松从下面钻过去。 这种事,显然不是他会做的。 柏舟用力地拽了下门,铁链哗啦响,还簌簌掉下一层灰,对她挑了下眉,“你确定?” 孟水意没考虑过能否容纳一个成年男性,她纠结片刻,放弃:“那算了吧。” 柏舟没作声,手臂抻住门,他是硬挤过去的,衣服都蹭了暗黄锈迹。 她帮他拍了拍衣服背后,歉疚道:“不好意思啊小舅。” 他越来越无法再像起初那般拒绝她,逛公园是,上天台也是。 如果她索求一些更过分的,也许他依然会纵容。 但是她不会。 孟水意是个知进退的女孩子,她在开口前,就会去掉太过为难对方的选项。她的进,润物无声,一点点化解对方的坚硬壁垒。 对她,柏舟自始至终就没竖起过防备,终有一日,他会彻底败下阵。 他扫了眼天台,一望平坦,久未清理,积留的垃圾日晒雨淋的,失了原本的颜色和形状,脏污不堪。 “你常来?” 这么轻车熟路的。 “嗯,上楼比下楼快,有时上来吹风。”楼矮,统共只有六楼,她走到边缘,向下一指,“之前就是在这里看到你的。” 天台宽阔,没有阻挡,风大了起来。 周遭鳞次栉比,再远一点,可以看到高耸入云的现代大厦,玻璃墙折射的光使其像海市蜃楼一样迷幻。 渐渐地,风将云吹得飘过来,遮住日光。 孟水意两臂向后搭,靠着护栏,下面是水泥墙,墙脚长了青苔,上面的铁栏也锈了,还算稳固。 她看着柏舟,说:“小舅,这是我的秘密基地哦,分享给你,我妈都不知道我会来这儿的。你要是心情不好,也可以来。” 她一派天真孩提般的口气。 他走过去,和她肩并肩地站着,中间隔了半臂的距离。 “我没有心情不好。” “那小舅心情好吗?”孟水意脚尖点着地,脚踝隐隐的痛感,会让她更清醒。 “为什么这么问?” 她张了张口,半晌,才说:“你会怪我多嘴吗?” 相识至今,柏舟对她了解愈多,愈会发觉,这个女孩子多明媚温软。 她吸收天地灵气,独立长大,没半点阴暗。 哪怕只是和她相对而立,也会让他觉得,他像蛰伏在黑夜里的兽,面目狰狞,满口獠牙。 他没有烟瘾,只解压时抽,这一刻,突然手痒,想抽一支。 柏舟将她的鬓发往耳后勾,“不怪,你说。” “从你来这里,你就几乎天天窝在家里画画,晚上才出来扔垃圾,总像失眠,精神不好。” 但矛盾的是,他又喜用鲜亮的色彩。 “是,我这两年睡眠一直不佳,我妈去世后就更严重了。” 睡眠质量对平时的心情影响极大,晚上那么糟糕,白天怎么开心得起来? 她微微皱鼻,关心道:“没看过医生吗?”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心病需自医,再怎么看医生,也是起辅助作用。 他拍拍她的头顶,安慰般地笑笑,“会好起来的。” 似指自己,也似在暗指其他事情。 孟水意想到莱昂回答玛蒂尔达的那句“总是如此”,她有些迷茫地问:“小舅,高考完,真的会变好吗?” 百日誓师大会上,校长站在主席台,慷慨激昂,唾沫纷飞,说他们只有一个目标——高考。六月八号结束,他们将迎来崭新的曼妙多姿的人生。 是这样吗? 柏舟斩钉截铁地说:“不会有任何一件事,彻底改变你的人生走向。”他转过身,看着楼下,“除非你现在跳下去,那么,game over。” 少女愁苦瞬间消失,孟水意“噗”地笑了。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所以,人活一生,不要太较真,是吗?” “不,你要跟命运较,跟自己较,非要较个高低输赢来。不然你怎么知道,你生命的极限在哪里?千万种活法,不外乎三种结局,赢得辉煌,输得狼狈,不输不赢,平庸到死。你想选哪一种?” 直至睡觉前,孟水意都在回想柏舟在天台说的那一番话。 在油画上,柏舟做的是极致的,他是为了他自己。 那她呢? 她努力学习拿第一,为了成为路漫的骄傲,而不是负担;她想就读祁州的大学,也不是因为她真的喜欢祁大。 归根到底,她是跟路漫较真。 临下楼前,柏舟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水意,你现在迷茫失措,很正常,只管往前走,总有人会义无反顾地,做你的后援。” 是你吗,小舅? * 这天下午,柏舟去机场送何无忧。 他来时只有一个背包,离开却带了一堆东西。 “跟我妈说了不要不要,她硬要我带上,”他无奈至极,“还给我买衣服,我这么大一人了,说出去丢人。” 虽然何无忧对柏舟一口一个“哥”,其实他还大一岁。柏舟读书晚,却连跳两级,跟他同一届。 “知足吧你。” 何无忧知道,柏舟现在想有妈絮叨,也是不可能了。 “不说这个了,”他摆摆手,“陪我去抽根烟?” 两人走到吸烟室,里面烟熏雾绕的,空气混浊。 柏舟搓了几下滤嘴,还是没咬到嘴里,何无忧自己点了,问:“要回柏家,你打算这么做?” “等。” “等什么?” 柏舟反问:“知道柏玊为什么来找我吗?” 何无忧摇摇头,他对这些豪门争斗不了解,也不感兴趣,他就是一个倒腾艺术品的嘛。 “柏氏掌权的是柏衡,他膝下只有柏玊一个儿子,可柏玊能力不够,腿又自小有毛病。柏衡年纪大了,却苦苦不肯放权,其他人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 也不妨告诉他,这些事,随便一查就查得到的。 柏舟声线平淡,仿佛讲着与他无关的事,“这两年,柏衡身体不好,想找可靠的人继承柏氏,他那夫人程喻茵一心扶持柏玊。柏玊倒是知道他最大的心腹大患是谁,可惜他想得太单纯了。” 又或者,柏玊本无意,不过顺着程喻茵的意思,来试探他。 何无忧还是想不通,“那你现在等什么呢?” 柏舟手上是一把纯银的打火机,“啪嗒”“啪嗒”地把玩着。 “柏衡想找我,又不想找我,我是他亲骨肉没错,一来,没感情,二来,程喻茵掣肘着他。” 程喻茵和柏衡是商业联姻,柏衡却不想让她娘家——程家的势力坐大,在互惠互利的同时,也压程家一头。 这么多年,程喻茵过得很憋屈,路婉和柏舟成了她的出气筒。 何无忧细细一想,毛骨悚然,“亲人之间都这样算计,你当真要回去过这样的日子吗?” 柏舟玩打火机的动作停了,反问:“什么是亲人?” 多讽刺,他和孟水意没半点血缘关系,她拿他当亲小舅。而他那亲爹,给他冠柏姓,却对他少有过问。 他早说过,不是狗血八点档,是薄情的现实。 柏舟把打火机揣回兜里,“走吧,你该去登机了。” 何无忧那支烟烧完了,他的事也就讲到这里了。 他送何无忧到登机口,说:“下次回祁州,请你的,应该就不是街角小炒了。” 何无忧莫名觉得眼眶一热,他手握拳,捶柏舟一下,“作为代理人,我惜才,不想你退圈停笔;作为朋友,我支持你去夺你想要的。” 柏舟没他那么肉麻,扒开他,“滚吧。”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柏舟再次想到孟水意。 他不是毛头小子,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但他宁愿他不通。如此,他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只将她当外甥女,只扮演好小舅这个身份。 而非现在这般,一念及她,一看见她,就产生自己也觉得不清白的想法。 怎么可以呢?她才多大? 柏舟闭了闭眼,物极必反,她的样貌在脑海中更清晰了。 那天上午在公园,她也是这样阖眼,张开手臂,像只精灵,不染纤尘。 春色撩人,他第一次,沾了人间俗情。 第十八章 ◎至亲至疏◎ 周一孟水意便销假返校, 下午的体育课她请假没去上,留在教室学习。 教室黑板右上角,写着高考倒计时;教学楼的墙上, 也有电子屏幕;加油横幅挂在学校显眼的地方。 一切都在给高三、高二生敲警钟: 马上就要高考了。 马上就要升高三了。 你在好好学习吗? 紧要当头,孟水意撇去脑中所有不该有的杂念, 只记住柏舟那句话: 往前走, 往前走。 她将它写在每日计划表的封面上。 苏蓓蓓看到, 只当她给自己灌鸡汤,打鸡血。 他们三人偶尔会聚在一起学习, 作为好闺蜜, 孟水意并不介意苏蓓蓓打断她的思路。 孟水意不是那种一味迁就的人。 同一个题型,苏蓓蓓若写不好,孟水意会罚她写五遍,十遍,到她弄懂为止。 用高宴的话说,苏蓓蓓是头犁地的老笨牛, 不多打几鞭子, 不会长记性。 他自然挨了她一记爆栗。 时间一天天过去。 孟水意的努力,显然是有效果的, 第二次联考,她跟高宴的分差拉得更大了, 成为断层式第一。 这是过去的两年里,从未发生过的。 高宴目瞪口呆,问孟水意:“你是不是背着我们买什么秘方了?可以短时间提高记忆力的那种,还是机器猫的记忆面包?” 苏蓓蓓冲他翻了个白眼, “是你太不学无术好吗?” 这段时间, 孟水意早出晚归, 和柏舟碰面次数极少。 除了一个周末,苏蓓蓓再次来她家,向他讨要上次那幅未完成的画作。 当时敲了几分钟门,都不见有人来应。 孟水意犹豫再三,给他发消息。 Water1.0版:小舅,你在家吗?苏蓓蓓来要画。 Z:我在外面有事,门口地毯下有把备用钥匙,自己进去拿吧。 Water1.0版:好的,我保证不乱动你东西。 柏舟没有再回。 孟水意用钥匙开了门。 柏舟的画更多了,有的高置,有的堆叠在一起,空气中有淡淡的,经久不散的松香。 他家中的乱,不是凌乱,而是“丰富”。画的色调,各种画具,拥挤在小小的一间屋子。 苏蓓蓓的那幅,单独放在一处。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这叫什么吗?牛粪拉在花丛中。” 还是在上次的公园。 这回孟水意带了复习资料去背。 她并非天资聪慧,同一条政治知识点,她也需要把每个字在嘴里反复咀嚼,嚼至糜烂,才能吞下肚,慢慢消化。 这个过程,不比别人轻松、快捷。 在室外,乃至是运动会那样的嘈杂环境,孟水意依旧能静心背下去,这是她最大的优点。 容易分心的苏蓓蓓每次都会叹为天人。 她常常说:“活该你是第一名。” 画完成后,苏蓓蓓送给了孟水意。 她慨当以慷:“等我将来功成名就,名扬四海,我的早期作品,说不定也能拍出天价。” 孟水意说:“一般情况,画家死后画最值钱。” 苏蓓蓓用小拳拳砸她,“讨厌呐你。” 其实,孟水意想找柏舟讨一幅画。 小小的一幅也可以,说不上什么心理,就是,单纯想要一个念想。 挂在卧室,每天一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艺术最大的价值,是视觉带来的愉悦感。你觉得它美,它就是一部好作品。 她也喜欢柏舟的画。 孟水意又算了算近几年攒的钱。 她攒钱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追求一种踏实感。她有太多想做而不能成行的事,向路漫开口,又有心理负担。 就那么东挪一点,西省一点,慢慢积攒下来。 倾尽全部,买小舅一幅画,她认为是值得的,只是不知是否够。 孟水意是带着画具回家的途中碰到柏舟的。 他不知何时将头发理短了,完整地露出眉眼,清清爽爽,活脱脱一个男大学生。 柏舟手里拿着一套新的颜料,孟水意以为他是去买这个了,于是说:“小舅,你去画具店了?” 他其实去医院了,颜料是顺手在邮局取的国际件,但他没澄清这个误会,“嗯。画完了?” “苏蓓蓓说完整度不够,”孟水意耸耸肩,“但她懒得再画了,就这样敷衍了。” 油画不存在画毁一说,可以无限次地叠加修改,改到满意。有的画在完成后,也会经历数次修改,譬如《开国大典》。 其实苏蓓蓓可以请求柏舟帮忙,但她说:“也许人家画幅新的来得更快更省心。” 孟水意和柏舟一起回去。 她闻到一点点消毒水气味,问道:“小舅……你最近好点了吗?我是说失眠。” 他没所谓地耸耸肩,“老样子。” 长期的失眠,给他的身体带来的危害是,偶尔心慌、胸闷,勉强值得庆幸,没有好转,但也没有进一步恶化。 孟水意面露担忧,“小舅,很伤身的,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没事,你好好学习,只有七十一天了。” 她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清楚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人往往不会对与己无关的时间点太上心,更不会特意记倒计时。说明他在意,不是吗? 就是这句话,给了孟水意勇气,“小舅,我快二模了。” “嗯?” 什么意思? “如果我考进联考前二十,你可以给我一点小奖励吗?” 柏舟惊讶,孟水意竟然会主动开口,向他索求东西?真是破天荒。 “想要什么?” “我保证不过分。” 这是不肯说的意思了,但柏舟并不芥蒂,她若要,他有什么给不起的,“行,我答应你。” 孟水意咧开嘴笑,眼睛弯成月牙,“谢谢小舅。” 看吧,她不过是个孩子,得到一句允诺就满足了,对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小舅”四个字。 至亲的人,至疏的人。 一段舅甥的缘分,将他们牵连到一起,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有其他可能性。 柏舟人生前二十八年,几乎没有循规蹈矩过。 他中学时,成绩虽名列前茅,因性格原因,没什么朋友,所有女生的表白,都被他冷漠拒绝。大学他选了一门钱途大好的专业,同学挤破头地争各种名额,他却重拾画笔。毕业,他不顾母亲和其他所有人反对,抛下帝都积攒的一切,回西潼照顾她。 现在,他正值事业上升期,他又打算搁下。 每一个人生重要阶段,都在做着别人不理解的事。 柏舟想要的,会不择手段去取夺,为何避开她?是他头一回,权衡再三,觉得放手比得到要好。 孟水意这样的女孩子,理应由美好、纯粹的人与事配她。 他不是。 除了母亲,他没有在乎的亲人,他功利,狼子野心,追名逐利,生性凉薄。 小姑娘不久后就要高考,他哪怕再自私,再不顾一切,也不该在这个关键关头打扰她,他没有权利剥夺、破坏它。 柏舟不去看她的笑,它是泥沼,再看下去,会陷得更深。 他淡淡地说:“亲人之间,不用生分。” 孟水意一怔,之前说“又不是亲”的是他,现在说“亲人之间,不用生分”的也是他。 她一直渴求的亲缘,终于得到了一份,她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她也自不会懂得,他这句话,是为了告诫、提醒自己的:他们的关系,止步于此就好。 那之后不久,二模成绩出来了。 孟水意把成绩单拍给柏舟。 Water1.0版:小舅,我进前二十了。老师给我估高考分是650到660。 文科分数线比理科高得多,但事实上,拿高分也难,她这个分数,不管放到哪里,都很优秀。 柏舟看到这条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她来要兑现诺言,而是想,她还能给他多少惊喜。 Water1.0版:我想要一幅小画,随便什么都可以,嗯……我有积蓄,你尽管报价。 柏舟好笑,说得她多富似的,可她能有多少钱?几千,一两万? 他报得起,她给得起么? Z:哪有花钱买奖励的道理? Z:既然答应过你,就会给你画的,那点钱,多给自己补补吧。 Z:不过我最近忙,可能需要比较久。 Water1.0版:我不急我不急的,小舅你慢慢来。 孟水意觉得,得到他的画,比这次模考进了前二十还令她开心。 油画费时间,几周、几个月,她都等得起。 她料想不到的是,直到她和柏舟分开,这幅画她都没拿到手。 后来,又是各种周考,还有三模。 所有人都开启了冲刺模式,包括一向吊儿郎当的苏蓓蓓。 临近高考,陈容也不要求他们轮换座位了,孟水意和苏蓓蓓的同桌就这么坐了一个学期。 苏蓓蓓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碎片时间背单词,背文综知识点,她说她梦到只剩半个小时,文综大题还没动笔,急得她梦里都在出汗。 倒计时从最开始的100,变到两位数,老师上课不再讲知识点,只讲试卷、练习题。 又变到个位数。 苏蓓蓓说她好没有实感,这么快就要高考了。 其实孟水意也是。 她对高考是既怕,又期待。她成绩已经很稳定,可谁能保证,一定万无一失呢? 班里女同学有的为了防止高考痛经,特地吃短效避孕药延迟月经。 恰巧,孟水意经期也在那几天,她跟路漫说要买药,作为高考生家长,路漫也是紧绷着,没想到这茬,被她吓得不轻。 老师也再三强调,这些日子,就不要吃垃圾食品、吃太油腻,免得闹坏肠胃。 心情方面,老师怕他们压力太大,太紧张,反而说一些宽慰他们的话,跟前些天的紧逼截然相反。 高考前两天,他们收拾走全部东西,正式离校。 作者有话说: 前些年北大文科部分省份分数线差不多就是那么多,有的六百多一点 第十九章 ◎高考顺利◎ 这天路漫要上班, 孟水意自己带着一大堆书打车回家。 她一趟一趟地把书都送到家,累得气喘吁吁,手臂发酸。 明天看考场、听力试音, 后天上考场,这个时候, 再复习已经无济于事了, 该背的, 该弄懂的,已经在过去几个月的反复考试与测验中滚瓜烂熟了。 但为追求某种安全感, 她还是复习到傍晚。 路漫下班, 两人一起吃了饭。 六月已经热起来,快七点天还没黑,天际铺满的夕阳,颜色格外浓烈,叫孟水意想起柏舟那幅画。 他有给它取名字吗? 孟水意抓起手机和书本,说:“妈, 我出去透透气。” 路漫在洗碗, 水声有点盖她的话音,回头叮嘱她,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好。” 孟水意上了天台, 上面视野更宽阔。 她成习惯地,想从缝隙间钻进去,却发现铁链已经被人解了,门大开着。 中间坐着一个人。 他背对她, 面前是画架, 脚边是各种工具、颜料。借着未消的天光, 他一点点画着。他偶尔停下来,退后几步,似在构思什么。 回来后,她似乎没听到对门传来关门声、脚步声,所以他是画了一个下午? 孟水意轻轻挪动脚步,换个角度,原以为他是写生,要么画楼房,要么画天空,结果都不是。 画布很大,一米多高,加上画架本身的高度,需要他站起来。 画面的主色调是绿,似乎有树,有水,更多的只是模糊的轮廓,或者说,色块。 不知道这么大幅,他画了多久。 孟水意理所应当以为他接了个大订单。她毫不怀疑,画完成后的价值,得以万为单位。 她站在后面,倚着墙,良久,良久,没有出声。 他画得入神,她看得着迷,双双辜负了夕阳西下的盛景。 太阳就这么悄没声地,没入地平线下。 若不是天黑了,他准备收拾东西走了,他大概一直注意不到她。 她立在那儿,只是模糊的一团黑影,校服颜色亮,柏舟才一眼认出人,“水意?” 倘若天再黑一点,她的小个子,就要被他彻底忽略。 “小舅。”孟水意走过去,“我帮你。” 画和画架重,他让她拿小东西,问着:“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叫我?” “有一会儿了。”孟水意声音小小的,“我想上来透透气,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你不是分享你的秘密基地给我了吗?” 这段时间,孟水意没见过柏舟,他说忙,她也没去微信上戳他。两个人就像平行线,再没了交集。 隔了这么久再见,她竟也不觉得陌生、不自在。 “链子是你弄断的吗?” 柏舟调侃道:“让我挤门缝,次数多了,皮都会磨掉。” 她笑了笑,“不知道谁锁上的,很多年都没人管,应该不会有人来算账吧。” 他耸耸肩,“大不了我坦白从宽,赔一道门。” “小舅,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吃还来得及。一起吗?请你喝杯东西。” 两人便一起下楼,先放了东西。 到一家小吃馆,柏舟为孟水意点了一杯鲜榨的西瓜汁,没加冰,高考生如今金贵得很。 他自己则是一份海鲜小馄饨。 早就过饭点了,店里只有他们,还有另一桌的一对中年夫妻。 墙壁上的壁扇呼呼运作着。 柏舟不怕烫似的,吹两下,便送进口。 常温的西瓜汁,只有西瓜原本的甜味,不够清爽,孟水意慢慢地喝,听他话家常地问:“有想过高考完干什么吗?” “和苏蓓蓓他们出去玩几天,然后找暑假工。” 他揪她的字眼,“‘他们’?” “还有其他玩得好的同学,我们约好的。” 除了高宴,还有几个男女生,是苏蓓蓓和高宴叫上的。 “去哪儿决定好了吗?” “应该不会去太远。” 鲜红的西瓜汁中,混着不溶于水的络状物质,血液一般粘稠。里面还有搅碎的籽,她抽了张纸,轻轻吐到纸上,“旅游太费钱了。” 柏舟吃着馄饨,头也不抬,“要是不够,你可以找我要。”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有的。” “我知道路漫工资不高,用来养你是不富裕,我跟她不一样,你可以对我提。” 他眼皮轻轻掀起,那张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清冷感削弱,多几分温情。 “你叫我一声‘小舅’,给你这些,是应当的,不要有心理负担。好比说之前的画,你喜欢,想要,尽可以告诉我。” 又或许,不是光线营造的氛围作用,只是对她如此。 他们身在局中,都不甚明了。 孟水意咬吸管的动作不动了,过了几秒,才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小舅,我有需求的话,会跟你说的。” 柏舟吃东西快,是他一贯敷衍饮食养成的,他抽纸擦嘴巴,“有样东西要给你。” “什么?” “本来想等到六月七号早上,既然碰到了,就提前给你吧。” 他取出一个藏蓝色布底,金线祥云纹小荷包,两指宽,用黑绳串着,顶上绣着四个字——高考大捷。 “里面是我去庙里求的符,放在枕下吧。” 她摁了摁,叠成小块的纸硬硬的,“你也信这个啊?” 陈容他们几个班主任找了个周末,去临近市的大庙求了符,偷偷塞给她、高宴和第三名,据说很灵。 当然,也替他们全班拜了文殊菩萨。 据说这是七中的传统。 可柏舟看起来,是不信天命,只信自己的人,很难想象他跪菩萨拜佛祖的样子。 “信则有不信则无,一个念想罢了,放着吧。” 之前路婉生病,医生说就算动了手术,也难活过两年,他走投无路,去庙里请了愿,后来她多熬了三年。 他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菩萨显灵,上天悯人,只是医学和她本人的坚强意志。 但就像他说的,一个念想罢了。 孟水意摩挲着荷包边沿,“小舅,我一定会好好考的。” 她会好好考的,不管是为了路漫,为了自己三年努力,还是为了他。 柏舟揉了下她的头,难得地笑了,“我等你捷报。” * 六月七号,全国高考。 正好撞上了周末,所有考场附近拉了警戒线,禁止车辆通行,门口人满为患。 路漫送孟水意到大门,考试包她们第N次检查,准考证、身份证、2B铅笔、橡皮、0.5mm黑色中性笔。 确保没有遗漏,路漫紧紧地抱了她一下,“水意,加油,相信自己!” 初夏阳光明晃晃的,开考前,考生聚集在考室外,大多安静地做着最后的复习。 孟水意什么都没有看,望着远处,放空思绪。 这是她降低紧张感的方式。 原本,她想带柏舟送的荷包,但想到可能带不进考场,又怕弄丢,便留在枕下。 考生陆陆续续过安检进考室。 孟水意轻吐一口气,暗暗握了下拳,张开手臂,转了圈,让考官扫过,找到自己座位。 昨天,她来看过考场,特意检查了桌子是否摇晃,椅子是否有钉子凸起。 桌面左上角,贴着她的准考信息。她将准考证和身份证工工整整地摆在那儿,然后,正襟危坐地,等待响铃。 那意味着,这一战,正式打响。 为了防止风扇的噪音干扰,或者吹落试卷,考室没有开风扇,所幸并不很热,不至于出汗沾湿试卷。 算是天公作美。 语文素来是孟水意的强项,她的作文向来是班里范文级别的,写完结尾,还有剩余时间,她检查了两遍。 第一门安然度过。 下午是数学,大多数文科生的噩梦,它反复折磨苏蓓蓓,也没让孟水意好过。 陈容办公室造访最频繁的学生之一——孟水意。 高宴超过她的那为数不多的几次,就是数学胜过了她。 她比他细心,演算很少出低级错误,但不擅难题。 写完前几道数学题,孟水意就意识到,今年的难度比往几年都要大。 她的心凉了凉,但她很快稳定心神,集中注意力,一道一道写下去,遇到卡壳的,果断跳过去。 两个小时过去,铃响收卷。 她手心里有些濡湿,她没写完,剩了导数第二题的结果,还有几道小题不确定,几何也可能有错。 她闭了闭眼,事已至此,只能接受。 路漫在门口等。 她没问孟水意考得怎么样,捏了捏她的肩,“水意,今天辛苦了。” 孟水意“嗯”了声,又问:“妈,要是我没考好,怎么办?” “不怎么办,你还是我心中的第一。考完一门丢一门,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她揉了揉孟水意的脸,“给你买了你喜欢吃的菜,今晚好好犒劳你。” 孟水意觉得数学没考好,饭后闷在房间里看文综。 那密密麻麻的字,入眼却入不了脑。 她摸过手机,开机,看到早上时,柏舟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Z:加油你应该听多了,有时这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那就祝你一切顺利。 孟水意眼睛热了热,看着那行字,犹豫半天,还是没有回复。 她想通了,分数不重要,重要的是排名。试卷为难的不是她一个人,想这个没意义。 她重振起精神。 第二天的文综大题偏灵活,英语中规中矩,但都在孟水意的接受范围内。 当初他们设想的是,考完最后一门,大家会发疯,大喊大叫。现实是,大家像结束一场普通的月考,有说有笑地离开考场。 孟水意看了眼手中失效的准考证。 未来的人生,他们无法预料,但高中三年,不紧不慢地,终究正式结束在这个孟夏了。 作者有话说: 加更~ 【小剧场】 孟水意:来来来,猜个脑筋急转弯:柏舟,打一部电影。 柏舟:? 孟水意:《贫民窟的百万富翁》 柏舟:…… 第二十章 ◎明天你好◎ 孟水意没有回家。 她和苏蓓蓓、高宴约好, 晚上要狂欢。 十八岁已经成年,又已卸下高考重担,路漫对她的去向不多加干涉, 只是仍叮咛,不要太晚回。 第一摊在烤肉店。 高宴大手一挥, 豪气干云:“点, 我妈给了我三千的额度, 今晚随便点!” “哇塞!”苏蓓蓓“啪啪啪”鼓掌,“高老板牛!” 他往下压着手, “低调低调。” 肉一碟一碟地端上来, 孟水意用夹子夹肉到烤肉盘上,油刺啦啦响,“你们想好去哪儿了吗?” 高宴说:“去南町市怎么样?” 南町在祁州的东南方位,是一座很大的海港城市,七月开启台风季,现在去刚刚好, 高铁四个小时, 也不算很远。 苏蓓蓓说:“我都行啊,水意, 你预算多少?” “我没有预算,”孟水意犹豫了下, “我小舅说我可以找他要。” 高宴“哇”了声,“是你那个很高很帅的小舅?” 孟水意点点头,“我就只有他一个小舅。” 这么说也不准确,路漫亲戚挺多的, 她有几个弟弟, 但孟水意只认识柏舟。 这么多年, 孟水意跟生母那边早没了联系,路漫带着她,和孟家和亲戚走动得少之又少,她是真的没几个亲人。 要不是路漫替柏舟安排,让他住到隔壁,孟水意和他也难有交集。 “他愿意赞助你,就要呗。”苏蓓蓓不以为意,“搞艺术到那个水平,肯定不缺钱啦。” 高宴还不知道这回事,“什么艺术?” “人是画家。” 苏蓓蓓猛地反应过来什么,一口肉差点呛到,“你小舅叫什么?” “……柏舟。” 苏蓓蓓掏出手机搜索,搜到的词条只有《诗经》里那首四言诗。 孟水意解释说:“他笔名不是这个,百度也没有他的原名。” 她当然也搜过,他的个人资料很少,百科主页也没有他的肖像照,只有他的作品图。 还能搜到一些拍卖信息,作品集,和介绍他的文章,说他是“神秘天才画家”。 更多的就没有了。 正聊着柏舟,他的信息就发来了。 Z:[转账:10000.00元] Z:考完好好玩。 孟水意有些傻眼,喃喃惊叹:“我的妈……” 她怀疑他多打了一个或者两个零,不敢收,要知道,在学校食堂一顿不过才几块钱。 苏蓓蓓不是刻意,拿调料,就扫到那条转账信息,说:“给你钱啊?收着吧。” “他给得太多了。” 孟水意推开椅子,站起来,“我去打个电话。” 苏蓓蓓问:“给你小舅啊?” “嗯,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孟水意脱掉围裙,绕过服务员与服务台,走出去。 周日晚上的商场顶热闹,附近餐馆多,她又走到消防通道。 响了几秒,就被对方接起。 她第一句就是中国式的开头语,“小舅,你吃饭了吗?” 柏舟听后一顿,是真关心,还是假客气,他听得出来,眼一垂,道:“打算去,你呢?” “在和同学吃烤肉,”她脸对着墙,手指无意识地抠广告纸,“你怎么发那么多?” “不多,不是要出去玩?”他声调散漫,“难得出去一次,别太亏待自己。” 孟水意上高中后,没时间没钱,也就没想法。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祁州郊区的草莓棚,是路漫同事家开的。 她还有更多的话想说,譬如,她是普通家境的女孩子,几千就够了。 忽的,她听到异常的动静。 孟水意握着手机,探头寻着声音来源,目光所及的楼道平台,站着一对相拥激吻的男女,情形劲爆,男方的手探入女方的衣服下摆,胸口处明显鼓起一块。 久待在象牙塔里,她何曾见过这样的画面? “我去……”只一眼,她就面红耳赤,来往的人虽少,可这也是公众场合啊。 对面的柏舟以为她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 孟水意放轻步子离开那里,“没什么,小舅,我要先过去了。” “钱收了。” 他语气里,带了点命令式,她听着,却不生厌,“哦,好。” 孟水意落座,见她脸红红的,苏蓓蓓奇怪道:“咋了你?” 对好朋友,她没这方面的顾忌,如实说了。 苏蓓蓓笑她少见多怪,说:“是你太纯情了,成年男女,干柴烈火,很正常啦。” 她这时说起一则八卦:“我们画室有个女生,她多会玩你们知道吗?她复读了两年,换了七八个男朋友,都是有钱人,有的还有家室。” 说着,她压低声音:“我们不是早上去得早,晚上走得晚嘛,他们俩见面少,画室有个角落放石膏像的,经常在那ML,完事,男的跟没事人一样走了。” 孟水意眼神懵懂,“ML是什么?” 苏蓓蓓咬字清晰:“make love。” 孟水意脸更红了,在她的观念里,这种事得关起门来,在家做,怎么…… 她又问:“那你们怎么知道的?” “有次有人落了东西,回去取,就撞破了。那男的请我们画室的人吃了顿饭,当封口费,才没把这事捅到老师面前。” 高宴“噗”地笑出声,“那些石膏像多憋屈啊,目睹了那么多不该看的。” 苏蓓蓓愤愤的:“是我们好吗?不知道还好,我们要临摹的,鬼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想到就犯恶心。” 她还抖了抖。 孟水意问:“然后呢?” 苏蓓蓓转过脸看她,“水意你怎么跟好奇宝宝一样?我跟你说,你以后找对象,一定要擦亮眼睛。” “那你之前还劝我谈恋爱。” “你要是玩玩不走心就无所谓啦。你太漂亮了,而且一看就是家教很好,没经历过什么社会黑暗的那种,我总担心你受骗。” 苏蓓蓓护短,孟水意能玩男人,却不能被玩。 这姑娘心眼实,为别人考虑得多,不喜欢于鑫爻倒好,他长得帅,谈着逗趣也不亏。 十几、二十岁谈的恋爱,难道一定要走到最后吗? 孟水意不理解她的恋爱观,“我不喜欢对方,我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有人为了利用,有人为了开心,或者就是满足虚荣心,不是所有人都是相爱才谈恋爱的。” 高宴说:“她太现实了,别听她的,你要相信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是有啊,可概率多小你知道吗?” 苏蓓蓓又泄了气,“算了,现在才哪跟哪,未来人生还长着呢,有那么多种可能性,某个人的例子并不能以偏概全。” 她举起杯子,和她气势相违和的是,里面装的是可乐,“那就祝我们以后都找到良人。” 高宴也举起来,“祝我们早日脱单。” 孟水意说:“祝我们学业有成,前途光明。” 苏蓓蓓哭笑不得:“水意,你的愿望也太老土了。” 孟水意眼神无辜,“这不好吗?” “你说个发大财也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中间混了个家长。” “那我换一个。” 孟水意低眉顺眼,想了想,须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就祝我们吃好饭,睡饱觉,身康体健,延年永寿。” 这也是她对柏舟的祝愿。 希望小舅睡个好觉,健健康康的。 他们又去KTV续摊。 高宴包了个豪华小包,叫了爆米花和酒水,啤酒,鸡尾酒,也有烈性的。 “毕业了,酒是必须的,今晚不醉不归啊!” 孟水意说:“如果都醉了,怎么回?” 苏蓓蓓觉得这压根不是个事,“最后醉得轻的那个人送。开瓶器呢!”她和高宴一样能疯。 孟水意借着乱晃的灯光,勉强看清字样,她挑了瓶度数低的鸡尾酒。 三人碰杯。 “去他妈的数学,老娘再也不用学几何、三角函数、数列、导数……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孟水意听得发笑。 喝了几口,苏蓓蓓就嗨了,她一手酒瓶,一手麦克风,“姐妹们,everybody,嗨起来!” 她自动将高宴也归到其中。 高宴毫不在意,他把鸡尾酒、啤酒、白酒都倒到一个玻璃杯中,满得溢出来。 孟水意看得胆战心惊,劝说:“你悠着点吧。” 苏蓓蓓跌跌撞撞地去点歌台,点了首《明天你好》。 本来是曲调柔美忧伤的抒情歌,声嘶力竭唱出来,完全变了味。 “看昨天的我们走远了……曾经并肩往前的伙伴,在举杯祝福后都走散……明天你好,含着泪微笑……” 歌词多么应景。 苏蓓蓓唱着唱着,眼泪就冒了出来,她反过身,抱住孟水意,“呜呜呜,水意,我舍不得你。” 路漫和孟家和都不怎么喝酒,就那么几口,孟水意也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她拍着苏蓓蓓的背,柔声安慰:“我们还没分开呢。” “水意,我跟你一起考到帝都去吧。”她又哼唧起来,“呜呜呜,我的分能够上什么大学啊?” 高宴在唱,他低沉着嗓音,少了不正经,多了磁性,屏幕上的歌词滚到“抖着肩膀哭泣,问自己在哪里”一句。 孟水意感觉肩膀一阵湿意,苏蓓蓓真哭了。 压着,没哭出声来。 她无奈极了,还以为她多潇洒呢。 “长大以后,我只能奔跑。” 可她听着高宴的歌声,眼眶也酸胀起来,轻声抱怨:“你哭什么嘛,搞得我也想哭了。” 苏蓓蓓没听清,两个女生就抱着,哭得更起劲了。 高宴唱完这一首,才发现她俩哭了。 “别搞得要生离死别一样好吗?大学了还能联系的啊。” 苏蓓蓓抬起脸,红彤彤的眼睛瞪他,“气氛到了,发泄一下,你懂个屁!” 高宴假情假意地抹眼下,“那我陪你们哭好了。” “娘死了,才不要你陪。” “……” 作者有话说: 到现在,最怀念的还是高中,ε=(?ο`*)))唉 第二十一章 ◎他的怀抱◎ 苏蓓蓓永远是人群里, 话最狠,也最先怂的那个。 看她对瓶吹,一副牛皮哄哄, 酒量顶好的样子,结果没两瓶就倒了。 而高宴呢, 父母做生意的, 家里好酒不少, 他自小耳濡目染,又有遗传, 那么混着喝, 还有意志残留。 孟水意的醉酒,是头晕得不想睁眼,苏蓓蓓已经趴在沙发上,开始胡言乱语了。 高宴搡搡孟水意,“我们先把苏蓓蓓送回家,醉成这样了都。” “行。” 她喝得不多, 勉强能站起来, 就是走不稳,她和高宴一起架着苏蓓蓓, 把她送到家门口。 苏母拍了苏蓓蓓一巴掌,“还认得我是谁不?” 苏蓓蓓眼皮掀开一条细缝, 瞅了又瞅,最后傻笑:“嘿嘿,你是我的好妈妈,妈妈亲一个。” “这个疯丫头, 高考完了就放飞了。”苏母半揽着苏蓓蓓, “同学, 谢谢你们送她回来啊,时间太晚了,你们快早点回家吧。” 两人搭电梯下楼,苏蓓蓓太闹腾,他们俱出了一身汗。 高宴问孟水意:“你还好么?我送你回家吧。” 她晃了晃脑袋,原意是拒绝,好险把自己晃倒,得亏有高宴在旁边搭了把手。 “我在门口打车就行。” “你喝了多少啊,晕成这样?” 孟水意回忆老半天,然后伸出两根手指,高宴无语:“你俩也太弱了。” 他们走到大马路边,这一片多是住宅小区,快到零点,人行道几乎没人,偶尔行驶过几辆车。 高宴问:“真不要我送?” 孟水意皱了皱眉,“你好啰嗦啊,跟我小舅一样,啰嗦老太婆。” “……” 说他就算了,高宴实在想象不出,她那个高冷小舅会跟这几个字挂钩。 “我还是送你吧,你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孩儿,大晚上喝醉了,怕司机对你意图不轨。” 孟水意正色说:“我就是不胜酒力,没有喝醉。” 有什么区别吗? 高宴哄着:“好好好,你没醉,我还是送你,万一你遭意外了我担不起这个责。” “我成年了,可以为自己负责。” 这个时候的孟水意格外固执,讲不通道理,和平时判若两人。 高宴懒得跟她掰扯,拦了辆车,把她塞进去。 孟水意细胳膊细腿的,到底拧不过大男生,她被弄疼了,挣扎着拍打高宴,像极了他拐卖无知少女。 司机狐疑地看了眼后视镜,高宴讪笑:“我朋友喝醉了,我送她回家。是吧孟水意?” 孟水意已经闭上眼睛,不想讲话了。 “……师傅,走吧。” 车至中途,孟水意忽然捂着嘴,高宴问她是不是想吐。 孟水意难受地点了点头,胃里的酒液混着食物,随着刹车发车,一阵阵翻滚,酸气直冲喉咙口。 高宴说:“快到了,你先忍着点,马上就到了。” 除了红绿灯,司机没停过,压着限速线将他们送到,似乎也怕孟水意吐在车上。 下了车,孟水意直接蹲到路边,没吐,就是胸闷头晕。 谁也料不到,区区两瓶低度数的鸡尾酒,她反应这么大。 高宴手足无措,“哎,你别赖在这儿啊,我一个人弄不动你,要不要叫你妈出来接你?” 孟水意说:“她这会儿应该睡了。” “那你小舅呢?” “我不知道。”她摆摆手,“我缓一下就自己回去了。” “我怕你栽沟里。你叫你小舅来接吧,等他来了我再走。” 高宴没去过孟水意家,她也没邀请过他,她其实边界感很强,他一个男生,进只有母女俩的家,确实不太合适。 孟水意看手机屏幕的字都有点花,她眯着眼,费老大劲才打出几个字。 Water1.0版:小舅,你睡了吗? 柏舟作息乱得一塌糊涂,才十二点多,他很少入眠。 巷子里的路灯不亮堂,怕遗漏边边角角,他开了手机手电筒,四处搜寻。 孟水意话都说得不囫囵,只问他能不能出来接她,然后打电话过去,说电话已关机。 因心中挂忧,他步子大而迅疾,在空荡的巷子里,几乎有回音。 他一身黑,像无常夜行。 找了一圈,才看到马路边两个人影。 柏舟听到那个男生问地上的人,“你蹲久了腿不麻吗?” 话音刚落,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快步走过去,急促的步声,吸引男生回过头来,他定睛看了一两秒,扯了下她的马尾,“你小舅来了。” 柏舟看着他的手,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他顾不上男生,蹲到她身边,轻声问:“水意?” 在这个四下阒静的夜里,他的嗓音似温水,缓缓地润着她的心头。耳根原本有点烫,此时酥酥痒痒,像薄纱抚过。 无需其他感官的辅助,她只听这道声线,就知道是小舅。 “嗯……小舅……”软软地,带着不自知的撒娇。 他嗅了嗅,她身上是浅浅的酒气,更重的是烤肉味,看来这小姑娘晚上玩得挺开心。 “还好吗?” “腿麻,头好晕。” 柏舟不由分说,一手抄在她膝下,一手托着她的背,腰身用力,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面前的男生,和上次医务室那次不是同一个,他比柏舟矮了半头,垂下眼看他时,会有一种睥睨之意。 高宴感受到了隐隐的压迫,不着调的苏蓓蓓这次果然所言非虚。 他对孟水意说:“我任务完成了,先走了,拜拜。” “嗯,”她又想起什么,加了句:“男孩子出门也要保护好自己。” 高宴走后,柏舟低头看孟水意,她脸颊飘着红晕,瞳仁雾蒙蒙的,像没有焦距。 似醉,又似清醒。 孟水意头靠着他的肩,视线慢慢地聚焦,对上他的眼,“……怎么了?” 柏舟开口,说的却是无关紧要的话:“和你关系好的男生还挺多?” 若是此时孟水意仔细听,用她聪慧敏感的心体会,便会察觉到不对劲。 可惜,她晕乎的脑子运转着,才想起于鑫爻,“送我去医务室的那个,我不熟。刚刚的,是我和苏蓓蓓的共同朋友。” 一个一个,解释清楚,除了他们,也没了。 说完,她又晕得厉害,疲怠地闭上眼。 生物钟的缘故,困意潮水般一涌而上,找准舒服的姿势,呼吸渐渐变得匀长。 柏舟轻哼了一声,心道她还倒是会享受。 他体力很好,得益于学生时代的运动,又常年作画,不是高宴那种清瘦高中男生能比的,抱她走一路,也不累。 爬到四楼,他叫她:“水意。” 她迷迷糊糊地应:“嗯。” 轻得几不可闻。 “到家了,我放你下来。” 孟水意勉力扶着门站稳,对了几次钥匙孔,都没对上,柏舟叹了口气,接过来,替她开了,半拢着她进屋。 路漫留了一盏小灯,柏舟倒了杯水,看她咕噜咕噜一口喝完。 他接过杯子,搁到一边。 “头太晕就直接睡吧,下次别喝酒了。”他顺了下她蹭乱的刘海,“尤其是大晚上跟男生一起。” “我知道了。” 柏舟看着她进房间,脚步不稳,好歹没摔着碰着。 他关灯,退出去。 孟水意脸朝下,直接扑到床上,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一整夜没盖被子,还好气温上来,没着凉。 她却觉得头疼,大抵是宿醉的副作用,她敲了敲脑袋,出去猛灌一大杯水。 孟水意没有酒后断片,但她依旧记不清昨晚的细节。 只知道,小舅怀中很暖很有安全感,独属于男性的气息包裹着她,他走得稳,不会像那次于鑫爻抱着她颠晃。 无论是背,还是怀抱,都是宽阔的。 她悚然回神,她真是醉傻了吧,居然在回味这个。 路漫去上班了,在桌上给她留了便签:锅里有玉米和鸡蛋,凉了的话,就自己热一热吃。 现在这个点,吃早餐太晚,吃午餐又有点早。 她拿了根玉米啃,单手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给柏舟发消息。 Water1.0版:小舅,你起了吗? 过了半分钟,Z:要过来? 孟水意突然不记得找柏舟的目的了,顺着他的话回了个“嗯”。 她吃一堑长一智,带上钥匙,出了家,看到他给她留了门。 但她还是敲了敲后,进去。 上午的阳光倾斜,一道清晰的分界线,将客厅分成不均匀的两部分。 柏舟没在画画,他站在窗户边打电话,立于暗处,微微侧脸,示意她自便。 孟水意都不记得多久没来他家了,大体的布置,与记忆中的没有偏差。事实上,他除了打扫基本的卫生,也懒得大动干戈。 有一幅画靠墙立着,上面蒙着一层白色绒布,看尺寸,应该是他前几天在天台上画的那幅。 可是为什么要盖上呢?不画了吗? 她心有疑惑,却没有贸然去掀,看起了其他的画。 余光中,是他的身影。 柏舟在听电话,空着的手还拿着一只手机在翻看什么,她才知道他有两部手机。 “这些我带不走,也不想带,价格你看着办吧,要么你联系美术馆什么的,捐出去……” 听到这里,孟水意忽地扭头看他。 她发誓,她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屋子就这么大,他又没有避忌。 又说了几句,柏舟便挂了。 孟水意忍不住问:“小舅,你要搬走吗?搬去哪儿啊?” “我换了份工作,最近在做一些交接,住在这里不太方便。”他如是说。 听罢,她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的怅然,因心知肚明,她干预不了他的决定。 孟水意目光落在那道阳光线上,她明,他暗,两个人这样泾渭分明,只又问:“什么时候走?” 柏舟说:“最多再过半个月。” 半个月…… 短短两个星期。 意味她和他们从南町回来,他马上就要走,或者,干脆看不到他。 千头万绪一下搅成一团,堵在嗓子眼,堵得她胸闷,无法纾解。 孟水意再出声,都变得干涩:“小舅,我以后还能找你吗?” 柏舟看着她的表情,有几分不忍,觉得他是抢小孩心爱的玩具的恶人。 “水意,可能不太方便。” 到底没能欺瞒她,又亡羊补牢地加:“如果有空,我可以联系你。” 听他的意思,就知没什么再见的机会了。 孟水意整颗心宛如坠入寒冬的冰河里,霎时凉透了。 她一向展示的是乖巧懂事的形象,她不会撒泼打滚地闹,或者挽留他,对他,对路漫,八成都是没有用的。 孟水意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小舅,我不会打扰你的。” 说完,她还冲他笑了笑,弯弯的眼里,没了明媚灿烂的笑意。 像玫瑰瞬时枯萎,被灰败的颜色覆盖。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先不双更,编编说我更太猛了_(:зゝ∠)_ 第二十二章 ◎想有尽有◎ 也许, 孟水意背过身,掩住泪意,才好维系住她的自尊心。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还会让他看破,她的独立坚强都是伪装, 实际的她脆弱又敏感。 不要哭, 孟水意, 不要哭,就像忍住过往每一次哭那样。 实则, 早上醒来, 她没照过镜子,昨晚哭过,又喝了酒,眼皮本就肿肿的。 她现在就是受了欺负的可怜模样。 哪怕柏舟多年来,再清心寡欲,再铁石心肠, 在过去的相处日子里, 也为她“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受不得她这记“杀手锏”。 要怎么哄人, 还是哄小姑娘,柏舟不知道, 紧要关头,他也没法再打回给何无忧寻场外求助。 他只能自由发挥。 “水意,饿了吗?我带你去吃饭?” 好吧,又落入了俗套。他忘了, 就算是养宠物, 除了喂养, 也要梳毛。 孟水意默默地跟着他。 楼下停了辆车,她日日路过会看到,没想到是柏舟的。 她不懂车,只认识最大众那几个标,但看车型,也猜得到不便宜。 他解锁,拉开副驾车门,解释说:“借来代步的。” 路中,孟水意没有作声。 她撇头看着窗外,咬着下唇,几乎发白,表情始终闷闷。倘若似蜗牛有壳,她也许宁愿缩进去不愿见他。 柏舟几度看她,都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餐厅装潢高档,食客里还有外国人。 柏舟将菜单推给她,“想吃点什么?” 上面标的菜名甚至不是中文,她英语不错,也不知道组合起来具体是什么,随便点了几样。 这家餐厅菜品做得精致,份量却少极,他多加了两道。 他英语说得很流利,是很标准的英式发音,和他平时说话感觉不一样。 孟水意是应试教育下的典型,强在书面、听力,口语是弱项,愈发觉得他厉害。 柏舟替她倒了杯水,凝眸看她,“水意,跟小舅说说话,好不好?” 是求和的语气。 孟水意心硬不起来,便问:“小舅,你出过国吗?” “大学每年暑假,都会出国学画,后来我妈生病,也带她去过欧洲。” 难怪。 孟水意说:“别说出国了,我连祁州都没出过几次。” “这些,你想有尽有。” 她无意识地叠着桌上的餐巾,“可我没有‘有’的资本。” 小点的时候,她看到同学带一些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儿来学校,穿名牌衣服,她也会羡慕——人之常情。 大了,她明白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他们是Born Rich,生来就在罗马。 人间枝头,各自乘流,她改变不了,索性看淡,不去索求,不去攀比,过好自己的生活。 也不去奢想“有”什么。 这样想得通了,同学眼里的孟水意,就是淡然的。她拿第一,不是要压所有人一头,而是对学习的专注反馈给她的。 她似乎也没有羡慕嫉妒恨这样的负面情绪,也没有强烈物欲。 和她交朋友,有许多好处,不好的也有,很难深交。 所以,反而是苏蓓蓓和高宴那种性格,更受欢迎,他们更庸俗,更接地气,也更没有距离感。 柏舟曲着手指,指尖在桌上一下一下点着,不疾不徐。 他的情绪一直如此,不管遇到什么事,永远没有大的起伏,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他只需坐收成果。 不得不说,孟水意很佩服这样的人。他这辈子,会因为什么事,什么人,乱了阵脚呢?会有这一天吗? “水意,你相信我吗?” 虽然她对柏舟了解不深,但他身上的气场,给人一种“什么都不用怕,不用担心”的感觉。 她顺着自己的心意,点了下头。 “现在说,可能为时尚早。” 他还没有从柏衡那里,取得足够的信任,这两个月只是开头,他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也许你还得等等,但你如果相信我,有一天,我可以成为你的底气。” 现在这个社会,努力很重要,可很多成功是资源做基石,他们天生起点就比别人高。 这点,柏舟比别人再清楚不过,大学系里同学,不乏家底渊厚的,他们不等毕业就出国,或者直接继承家业。 假如他不是柏衡的儿子,频繁地出国学画,哪儿来的资金?凭他自己在美术界死熬,何年何月才能熬出头? 所以,他一定会抓紧机会。 柏舟已经弄清自己对孟水意的心思,她若相信他不是画大饼,有一天,他可以助她得到她想要的。 这是他许诺她的—— 想有尽有。 孟水意不禁问:“小舅,我可以知道,你之后究竟要做什么吗?” 为什么搬走,为什么不方便见她,又为什么,给她画这么大一幅蓝图。 “我姓柏,不姓路,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是什么问题?当然因为他父亲姓柏啊。她不知道当中有隐情,很困惑。 看她的反应,柏舟猜测,路漫没跟她透露太多。 他言简意赅地说:“我是私生子,本该见不得人,却正大光明地冠上父姓,是因为,我父亲从头到尾都知道我的存在。他既不能接受他的血脉流失,又没法将我接回家。” “我要做的,不是等他们承认我,而是自己回去,让他们接受。” 柏衡和程喻茵夫妻貌合神离,鲜有人知晓,还有个柏舟。 传出去,也是丑闻一桩。 柏家好面子,把名声看得极重,除了做大的生意,闻名的还有慈善。否则,也不会迄今为止,让柏衡的亲生骨肉流落在外。 他们都知道,柏舟回去,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孟水意听得震撼,她万万想不到,柏舟有这样的身世。 “那你们为什么要搬回西潼?” 她记得路漫说的,他们原本住在祁州,后来回西潼,他母亲生病,他毕业后一直照顾她。 “我大了,我父亲原配夫人觉得我终究是养虎为患,威逼利诱,让我母亲带我离开,并要求我不再回祁州。” 柏衡没闲工夫顾全他们母子,多年来,给了一套房子,打钱供他上学。 而程喻茵给的那笔钱也不少。 路漫不欲与人争,秉着能避则避的想法,携年仅十几岁的柏舟回了西潼。 后来,他考上大学,以油画为生,路婉又重病,看似与柏家没了半分瓜葛,程喻茵也就没再找他们麻烦。 柏舟又道:“之前没想与你说,是觉得你还小……” 孟水意抢着把话接下去:“觉得我还小,不用知道这些?” 她确实没接触过这些“大人的事”,但是,“假如你告诉我,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要走的。” 柏舟柔和了眉眼,“那你不生气不难过了?” 孟水意小声说:“我就是,需要个理由,需要声道别。” 她没不记得生母,孟家和也走得突然,这些至亲的人,没有一个与年幼的孟水意告别。 她还是会失落、难过,但至少,她可以劝慰自己,早就做好准备,不要矫情了。 孟水意这个小姑娘,实在太好哄了。 你无须绞尽脑汁哄慰、弥补,只要给她一个她能接受的缘由,她会自己消化掉,即使这个过程痛苦,她也压根不会跟你耍小性子。 就像之前开解她接受路漫开始新恋情。 就像现在。 懂事得叫人心疼。 桌上那块餐巾,被孟水意叠成“豆腐块”,每道边都捋得平直。 她又拆开,铺平。 就是她无意识的动作,也很可爱。 菜一道道端上来,大碟小碟,堆满整张桌子。 这里的菜品很特别,既不是中式传统菜色,也不完全是西餐,比如有一道,剜空的橙子里,是肉质细腻的鱼肉。 或许就是所谓的创意菜。 每一道都摆盘精美,令人食指大动。 柏舟将餐碟推到她面前,“多吃点。” 孟水意抵住另一端,阻碍它的前进,“我吃不下这么多。” “能吃多少是多少,你太瘦了。” 他怀疑她高考前几个月学习太用功,导致又掉肉了,昨天抱在她怀里,感受不到她所说的重量。 孟水意嚼着清爽的芦笋,说:“小舅,你如果养女儿,一定会宠坏。” “怎么说?” “你对我太好了,我爸都没有这样,我妈更是,你这样……我会想恃宠而骄。” 她说的“好”,不单是言行、物质,还有他包容,乃至纵容的态度。 孟家和和路漫都会告诉她,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而柏舟是:我可以帮你实现你想要的,无论什么。 柏舟笑笑,“我以为给足了你底气,你可以不光想,也可以做。” 孟水意咬着叉子,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油然而生,她知道,这话问出口,有些事,性质就会异变。 她心如悬旌,飘摇不定。 可她还是问了:“那女朋友呢?一样吗,或者,更好?” 不用纵横情场的经验,柏舟也可以听出她话里的试探。 孟水意不懂掩饰,太直白。 但他不知道,她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十八九岁,是对情爱好奇心旺盛的年纪,抑或是别的。 他用相仿的语气回答:“你觉得应当是怎样?” “我不知道才问你。” 她的眼底不似往日澄澈,干净坦荡得不怕他窥见任何心中隐秘,因为她没有。现在,它有了躲闪之意。 是他想的那样吗?什么时候开始的? 柏舟心中微微一惊,面上云淡风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看喜欢的程度。” 孟水意大脑的零件或许搭错了,所以才卡bug,因为她想得,好像全然歪了。 换个角度,他是说,他喜欢她吗? 噢,不,他喜欢她,是长辈对小辈的喜欢,与其无关。 她表情几变,柏舟都看在眼里,“昨天喝醉之后的事,你还记得吗?” 孟水意说:“记得,我给小舅你发消息,你抱我回家。” 他继续问,吊了饵,诱着她:“我问你,给你关系好的男生是不是挺多。” 这一茬,她倒记不太清了:“我回答什么了?” “你说没什么。” 她“哦”了声:“是没什么。” “大学毕业是分手季,高中毕业是表白季。”他左手撑着额角,好整以暇,“我还记得,医务室那个男生,应该是喜欢你的。那你呢,有喜欢的吗?” “啊?” 孟水意犯傻,“应该是没有的。” “‘应该’?” 这么不确定? “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但是我想,没有多余的感觉,应该就是不喜欢。” 还没完全开窍。 柏舟伸长手臂,捏了下她的脸颊软肉,说:“傻姑娘。” 孟水意嘟囔:“傻姑娘才考不了六百多分。” 他听见了,无声失笑。 作者有话说: 就是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第二十三章 ◎人生营谋◎ 吃过饭, 柏舟带孟水意走入一家小众品牌女装店,她说:“小舅,太贵了……” 不用看吊牌, 看门面也看得出来。 他手按在她肩上,不容她拒绝, “没事, 随便看看。” 夏季, 女装以裙子居多,各种款式的。 柏舟只看孟水意穿过制服百褶短裙, 平时她穿裤子更方便。 他挑了几条, “试试?” 柏舟学画,色彩搭配是强项,又经常画人,人体结构、比例,烂熟于心,他或许比孟水意自己更懂她适合什么。 又因她尚高中毕业, 他选的款式都偏于保守。 有一件设计复杂, 穿上麻烦,孟水意还需要店员帮忙。 她的小脸不施粉黛, 秀妍白皙,全身镜前, 她拎着裙摆,转了一圈,问柏舟:“小舅,好看吗?” 他隔着十几步, 托着下颌, 细细打量, “好看,再试下一条。” 这一条是方领复古长裙,泡泡袖,露出她精致小巧的锁骨,洋红色衬得她肤白,而收腰的细节,又显得她腰肢不足盈盈一握。 孟水意的长相处处体现传统东方美,眉毛细而淡,杏眼,那双偏黑的瞳仁很亮,看向你的时候,会像它本身就是光源,如收了星与日的光。双眼皮内收,有小小的卧蚕,鼻头秀气圆润。 五官柔和,在一张巴掌大的脸上,恰到好处。 柏舟想到《封神演义》里,形容妲己的那一段—— “乌云叠鬓,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 美人如此,难怪帝王沉湎以误国。 柏舟思忖片刻,小心将她的皮筋摘下,她的头发披散开来。 前两个月,图梳洗简便,她让路漫帮她拿剪刀剪短,长了这么段时间,才略长过肩膀。 发尾越长越不齐,扫过孟水意的脖子,一痒,她偏头看他。 柏舟向店员要了条同色的宽发带,那双经常握着画笔的,骨节分明的长指,悉心地将乌发拢起。 动作轻柔,像她是摆在玻璃柜台上的,精美名贵的白瓷。好物大多不坚牢,重了就会碰碎。 孟水意又去看镜中的人,一前一后,恍若紧贴着。 他比她高出一头,此时正垂了眼,往日冷峻的眼神,因认真专注地绾女子发,竟也是柔情百转的。 颈线,下颌线,唇线……能看到的,所有的轮廓线条,线线分明,盯久了,开始绕啊绕,绕得她思绪纷乱。 乱什么呢? 店里放着轻柔的纯音乐,孟水意却觉得,快要盖不住她的心跳声了。 小舅离她这么近,会不会听得到?听到了,他会怎么想? 其实也就几十秒,至多一两分钟,孟水意屏着呼吸,时间概念错乱了,以为过了好久好久。 终于,他的手指离开了,指甲不经意刮了一下她颈后的皮肤。 很轻,他指甲修得短而圆润,没有痛感。 她就是,感觉那里一下过了电般,连带着浑身,酥麻了。 柏舟对此全无所觉,抬起眼来,鉴赏艺术品般,满意地,浅淡一笑,“这会儿好一些了。” 孟水意心道:我不好。 试完柏舟选的,他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问她还有什么中意的,再试试。 自路漫嫁给孟家和,孟水意再没和男性逛过服装店,可大抵是因为柏舟的松弛,她也不觉别扭。 就像普通的朋友逛街。 ——她恍然忆起,她之前说的“平等”可以是这样。 孟水意又挑了几件,柏舟依旧没要买下的意思。 她只当他没看中,这么算了,换回自己的衣服,等他一起走。 他却指了几件,说:“麻烦帮忙包起来,谢谢。” 孟水意惊讶,为他们的默契——她也喜欢这几件。 其实,刚刚他的停顿,是在揣摩她的态度。 买衣服,总要买她喜欢的。 后面又买了双鞋,就没再逛下去,因为孟水意坚决表明,她不需要了。 柏舟把孟水意送到家,他长臂一伸,将后座的纸袋拿过来给她,除了衣服,还有给她打包的甜品。 她问:“小舅,你不回吗?” “我还有事。” “好吧,小舅再见。”孟水意解安全带下车,对他挥了挥手。 柏舟开去了温莱园。 那是位于市区的一片别墅区,是祁州富人聚居之地。 总共只有十八栋独栋别墅,由世界顶尖建筑设计事务所设计,采用欧式经典建筑风格,当年开盘,柏舟才十几岁,只在报纸上看到过照片。 柏家所居住的那栋,是法国枫丹白露式,占地面积超过五亩。 柏舟驶入大门,停在车库,由保姆带领,顺着门庭、走廊,到会客厅。 长沙发上坐了两个人,只有柏衡抬眼看他,“来了?坐。” 柏舟淡声打招呼:“爸,程阿姨。” 柏衡与程喻茵年纪相仿,皆近古稀。程喻茵头发染过,梳得光滑,仪态端正,态度却冷淡,对他的问候不予理会。 保姆端了茶点来,茶香馥郁醇厚,水色红艳明亮,是上好的红茶。 柏舟端起,啜了口,便搁下——做的表面功夫。 “这段时间,尽快把你自己那边的事做好交接,你没接触过公司业务,先熟悉熟悉吧。” 柏舟说:“我在看李秘书发给我的资料。” 柏衡起身,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和一些纸质资料,“这些你也看一下吧,不懂的问你大哥或者李秘。” “好。”柏舟接下。 “你答应过我的,记得如实做到。”在风华正好的柏舟面前,垂垂老矣的柏衡没了逼人的气势,“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 柏舟泰然自若:“这点大概是遗传到你的,想要的,就志在必得。” 程喻茵听不下去了,冷冷地睨了眼柏舟,离开会客厅,还端着贵妇人的架子。 从头到尾,她一言未发。 打柏舟那天出现在医院起,程喻茵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要不是早年就做过亲子鉴定,他一个身份不明不白的私生子,何以能姓“柏”?如今又何以能踏入柏家? 何况,他如此野心勃勃,毫不掩饰他的企图。 柏衡不怕,甚至是欣赏的,怕的是程喻茵。 真有柏舟继承柏氏的那一天,她和柏玊,柏家堂堂正正的夫人和嫡子,又成了什么?是祁州的笑话! 柏衡年纪大了,头脑还没糊涂,要不然也不会死死抓着权不肯放,她一点机会都没有。 都是他的儿子,他又有制衡程家的心,只看他们兄弟俩谁成王,谁败寇。 柏玊从来不是做生意的料,又有腿疾,怎么斗得过小他十数岁的柏舟? 程喻茵又气又急,却无计可施。 柏衡和柏舟留在会客厅聊着。 柏玊坐着自动轮椅过来,身后还跟着管家。 他今年四十岁左右,天生有腿疾,能直立,走路不方便,不外出时,便坐轮椅。 “玊”这个字,似乎是他的爷爷所取。 意思是,瑕疵要伴随他一生。 可见老爷子多失望。柏舟还没出生,他已去世,这个猜测便无法求证。 如何无忧所说的,柏玊确实儒雅,他一身休闲服,熨帖舒适,而不敷衍。 他坐在轮椅上,要矮一截,对柏舟伸出手,“柏玊。” “你好,大哥。”最后两个字,柏舟咬得不重,却格外慢。 柏玊笑笑:“这么久了,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之前约你没约到,听你的朋友说,是你家里有事?” 他一个人在祁州,有什么“家”? 柏舟说:“我表姐家。” 柏玊想想,貌似随意地问:“路漫?她还有个女儿,叫孟水意,是吧?” 柏家要调查他的远亲近邻,是易如反掌的事,柏舟不以为奇,只是柏玊提到孟水意,他不免心一提。 对程喻茵和柏玊,他知之甚少,他的一举一动,却相当于暴露在他们眼皮底下。 他们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尚不明朗,他要规避一切风险,不动声色将话题带过去:“普通的亲戚罢了,我一个人住,对我照顾了点。” 柏衡的咳嗽声,打断他们,“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听小弟来了,打声招呼。”他关切地望着柏衡,“爸,出院了也别太费心了,身体重要。” “知道,不打紧,没聊什么。” 柏衡挥挥手,对柏舟道:“快到饭点了,留下来吃晚饭吧?” 柏舟不留痕迹地看一眼柏玊,缓声道:“不叨扰大哥和程阿姨的话,没问题。” 在座的另外两人,没有听不出他的潜台词的。 他倒知道他是外人,且不为他们接受,但他不惮于此,甚至有意膈应他们。 听懂了,也都没有反应。柏衡率先站起来,柏舟落后他三两步,柏玊则在最后。 柏家的餐厅也是欧式古典风格,长桌,铜制仿旧吊灯,墙上挂着的圣母像,是某意大利画家的真迹。 柏衡早年在西欧留学过数年,柏家子孙一辈,大多十几岁就去了欧美,按理,柏玊也该送出国的,还是被腿耽误了。科技再发达,金财再丰厚,也无法给他换双健康的腿。 这么一论,柏玊和柏舟或许是这两辈里学历最低的。 柏舟也第一次见到柏玊的妻子和他的女儿。 和父母不同,柏玊是自己决定的婚姻,宋时晴也是大家闺秀,但家境差柏家差得多。 柏玊执意要娶,程喻茵拗不过儿子,勉强同意。 小女孩才十来岁,看到家里多了个陌生男人,她好奇又胆怯,宋时晴根据公公的神色,推推她,说:“提香,叫小叔。” 女孩仰起脸,打量他一下,脆生生地喊:“小叔好。” 柏舟脑中浮现出另一张年轻的女孩的脸,她喊的是“小舅”,一字之差。 这不是个好征兆。 却也舍不得将她驱逐出去。 “你好。”他不咸不淡地笑了下,“你叫提香是吗?名字很好听。” 柏提香受过良好的家教,礼貌地说:“谢谢小叔。” 几人落座。 席上,柏舟话少,不冷不热,他们无论夹什么枪,带什么棒,他都接得平稳。 柏提香老老实实吃完饭,便回琴房练琴。 柏衡说:“柏舟,你跟我过来。” 他们去了一家偏厅。 偏厅做了挑高,窗户是装饰,采光不好,进去之后,就知道为什么。 那里挂着柏衡收藏的油画,近现代,国内外都有,一部分因保存不得当,或年代久远,表面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博古架上也摆着其他古董,鼻烟壶、玉玺、红珊瑚摆件、瓷瓶……琳琅满目,堆金叠玉。 竟将这里设计成小型博物馆。 柏衡拄着手杖,悠悠地说:“知道你从业这一行,我是惊讶的。你妈妈大概没告诉你,我学过很多年,后来也放弃了。不过我水平没你高,也只是当爱好。” 对有钱人来说,油画可以是爱好,绝非赖以生存的谋生之技。 柏衡惊讶的是,柏舟放着金融专业不选,而选这一行。 “现在,你想好,要换条路了吗?” 柏舟看向那一幅幅画的目光,像透过厚重的画布,在望着其他什么。 “得失荣枯,人生营谋。得与失,都是我的路。” 第二十四章 ◎美目流转◎ 这段日子, 柏衡和柏舟父子俩的相处,比过去二十八年加起来还多。 柏舟早慧早熟,他很早就知道父母的关系是不正当的, 他几乎没主动联系过柏衡,柏衡也很少见他。 他记忆里的第一次见面, 是十岁。 那天放学,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校门口, 柏衡半蹲在柏舟身前,柏舟并不怕, 迎着他锐利的眼神, 不卑不亢。 柏衡说:“我是柏衡,认识我吗?” 柏舟说:“我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你。” 他只是被柏衡送到家,手里被塞了张卡,听到柏衡说:“密码是你生日,好好上学。” 柏舟受了, 转而交给路婉。 里面有多少钱, 他不记得了,不会低于七位数。卡里的钱一直用, 一直用,还是剩很多。 总之, 在经济上,他们吃穿用度、教育,没得到半分亏待。 但生活里,独自抚养一个孩子长大, 路婉受了多少艰难阻碍, 多少白眼非议, 只有柏舟知道。 有钱人的情人,没名没分的,生下一子,这不是那个时代所能接受的境况。 流言蜚语伴随了他们多年,搬回西潼,除了一些亲戚,没人知道,才有所好转。 十八岁那年,柏舟打通柏衡的电话,告诉他:“这些年你打得钱够多了,以后不用管我了。” 他还说:“我会凭我自己的能力,让我妈过上好日子的,我不会比你们柏家其他人差。” 当时,柏衡怎么回答的来着? 柏衡轻蔑一笑,带着上位者的睥睨:“这个社会很残酷,没有背景,你往上爬,难如登天。而且上面永远有层阻碍,你再怎么努力,极限就是那儿了。关山难越,我告诉你,难越的是阶级。” 柏舟浑身少年人的傲气与反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行?” “二十八岁再回头想想你现在的话,你就会知道多天真了。” 大学四年,除了学油画,柏舟还在捣鼓股票、投资,原始资金就是柏衡多年来打的钱,有输有赢,总的是赚的。 画画最开始的几年,纯倒贴钱。后来慢慢有了名声,才开始有收入。 柏舟所搭筑的一切基石,在路婉确诊那年,差点全盘倒塌。 他咬牙坚持了下去,何无忧帮着他,帮他把画价一点点抬高,所幸,股市行情也不错。 给路婉治疗,带她出去旅游,复发,又是治疗。 那几年,柏舟过得艰难,却没向柏衡开过半句口。 路婉弥留之际,用她那瘦得病骨支离的手握着柏舟的,说:“妈妈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妈妈只希望你过得顺遂,远离那些是非。” 现在,柏舟正是二十八岁,十八岁的自己幼稚吗? 不,正是那时他的“莽撞”,撞开了一道道命运之门。 这十年,他没后悔过。 痛苦的只有一件事,无论他赚多少钱,他回报路婉生养之恩的,却极其有限,他终究没实现那句话。 或许是知道柏舟这十年怎么过的,知道他骨头多硬,柏衡才愿意给他机会。 真奇怪,路婉性格软弱,程喻茵要强,可比起自小养在柏家的柏玊,柏舟更像柏衡。 若说柏玊是长居洞穴,避而不出的蜜獾,柏舟则是雄踞在山头的狼,有足够强的搏杀能力,和韧性。 但此时的柏舟还没成长完全。 柏衡拭目以待,不久后,商场上的柏舟,和沉浸于美术的柏舟,有何不同。 * 高考|答案出了,孟水意估了下分,和老师预计的差不多。 她谁也没告诉,万一成绩出来打脸了怎么办。 高考后,孟水意陷入一阵空虚,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就像盛满一盆水,突然倒空,盆子不知道接下来该装什么。 她窝在沙发里,电视随机停在某个频道,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偶尔抬头看一下,重播的这部家庭伦理剧上演到什么剧情了。 真是狗血,七十多集,有事不报警,伪造病例,婆婆逼男女主角离婚,女主独自生下孩子,二十年过去,儿子和男主差点反目成仇。 演技夸张,剧情来回反转拉扯,人物行为实在迷惑。 孟水意纯当放个响声在那儿。 同时,去南町的行程规划好了——六月十九日出发,六月二十三日返回,五天四夜,正好可以回来等出分。 孟水意算了算,柏舟到时差不多也要走了。 她一下晃了神。 开门声唤回她神志,路漫在玄关换着鞋,看到客厅那些纸袋,“今天去逛街了?” 衣服已经拿出来,过水清洗,晾上了。 “嗯。” 路漫又问:“昨晚谁送你回来的?” “我同学。” “女孩子不要在外面玩太晚,不安全。” 孟水意乖乖应着:“这次就是考完想放松一下,下次不会了。” 那一晚,苏蓓蓓又叫孟水意去酒吧,带她尝尝鲜。 孟水意说:“你昨晚醉成那样了,还喝啊?不怕被你妈骂死?” “谁说去酒吧一定得喝酒?我想去好久了,一直被管着,好不容易解放,那可不得玩个够?” 孟水意是想去的,想看看那个,属于成年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她被学习禁锢,自我束缚,时间太久,人闷得没趣极了,她想通过一些刺激的事发泄。 而且她也没去过酒吧,未知的新鲜的事物,对高中毕业生有极强的吸引力。 只要不是太离经叛道的,都可以尝试一下。 可她还是犹豫:“我答应我妈以后不在外面玩太晚的。” 刚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去酒吧,太阳奉阴违了。 苏蓓蓓给她出主意:“叫上你小舅呗,有他在,你妈应该放心吧?” “我觉得他不仅不会同意,他还会教训我。” “你都十八岁了,玩一两个小时又没什么关系。你不想看绚烂迷离的灯光,听嗨翻天的爵士乐吗?我们班好几个人去。” 苏蓓蓓说着说着,就兴奋了,她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女孩子,反衬得孟水意太古板,固步自封。 “他可能还没回来,我问问吧。” 退出和苏蓓蓓的聊天框,给柏舟发消息:小舅,你回家了吗? 他发来的是一条几秒钟的语音。 她觑了眼路漫,溜回房间,这是条件反射般的动作,门一关上,她蓦地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刻意避开路漫?而且,她也可以戴耳机。 来不及想通,手指已经迫不及待点开语音条—— 在回来的路上,怎么了?有事找我? 距离收音筒也许有点远,孟水意调大音量,第二遍才将他的话听清。 寻常的三个字,可以是关心,可以是不耐烦,刚开始的柏舟,只是冷淡,后来,多了无奈,多了温柔。 现在他也不嫌她打扰她开车,耐心地征询她。 小舅比几个月前,好太多太多了,好到她忍不住想依赖他。 也许她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心境的转变。 Water1.0版:苏蓓蓓叫我去酒吧玩,小舅你能陪我去吗? 为了专心回她,柏舟临时将车停到路边,直接拨了语音电话。 “什么时候?” 这次声音近在耳边,带着电流和马路上的噪音,孟水意莫名又一阵心乱,“今晚……” “很想去?” “也没有,就是没去过,好奇。” 明面说没有,话里还是想,柏舟看了眼时间:“我预计还有二十分钟到,等着。” 半个小时后,孟水意和苏蓓蓓一起进柏舟家。 苏蓓蓓临时起意,说要给孟水意化妆,便带了她的化妆包来。 柏舟随她们俩折腾。 苏蓓蓓托着孟水意的脸,一边化,一边碎碎念:“你皮肤这么好,都不长痘,替我省遮瑕了。我带的这个粉底,还挺适合你的。” 孟水意听着苏蓓蓓的指挥,睁眼闭眼,余光里,总有柏舟。 柏舟倚着桌子,翻看手中资料,那些是一些柏氏旗下,已落地完成的项目。 柏氏早年靠实业起家,发展数十年,子公司成立几十家,涉猎广泛,房地产、娱乐、餐饮、酒店……在祁州,有着难以撼动的地位,但因为理念的落后,这几年其实是在走下坡路,要不了多少年,就会被后浪拍翻。 柏舟年纪小,辈分大,到他是第三代,柏玊那些人,皆已过或已近不惑。 他们在柏氏已有十几二十年,根深蒂固,柏舟基底不稳,无异于蚍蜉撼树,但年纪是他的优势。 无论多大的企业,都需要新鲜血液。 那边,苏蓓蓓还在说:“瞧我这手艺,啧啧,我跟你说,他们看到你肯定会惊艳到,说不定还会有男生来找你要联系方式……” 柏舟手一松,封面盖上,他索性放下,看去。 苏蓓蓓在抹口红,她叫孟水意抿一抿唇,将口红抿开。 女生口红色号他不了解,苏蓓蓓选的,带一点橘调,色亮,颜色饱满。 要去酒吧,她刻意画得成熟了,素净的脸,一下鲜艳起来。 妆前,清素若九秋之菊;妆后,俏丽若三春之桃。 是曹植笔下的“美女妖且闲”、“顾盼遗光彩”,是啊,“谁不希令颜”呢? 还是那张脸,却完全不一样了。 孟水意对着小镜子照自己,自己也觉得陌生,上次化妆,是初中的元旦晚会,上上次是小学毕业的文艺汇演。 合上镜子,下意识望柏舟,却撞入他眸中。 一个略带几分怔意,一个美目流转生辉,就那样对上,像有天然磁力的吸附。 苏蓓蓓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入:“小舅,我们水意好看吧?” 她握着孟水意的肩膀,带她转了半圈,面对柏舟。 孟水意忽然不好意思看他。 她以为,他会像上午一样,说“好看”,真诚或敷衍,怎么问,怎么答,总没错。 可柏舟说:“很美。” 是对一名女性的夸赞,而不只是他的外甥女。 作者有话说: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红楼梦》 “美女妖且闲”“顾盼遗光彩”“谁不希令颜”——曹植《美女篇》 第二十五章 ◎夜的烙印◎ 极光酒吧。 苏蓓蓓带孟水意找到卡座, 熟门熟路的样子,不似第一次来。 孟水意穿的就是上午买的红色长裙,夏季气温高, 布料薄,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干了。 她头发临时用卷发棒卷成波浪, 此刻披散着, 尽显温柔大气。 这么“盛装出席”, 引得高宴轻佻地吹起口哨:“靓女,你是哪条街来的?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孟水意笑着回:“咋的, 这条街被你包了?” “可不, 你高哥,势力牛牛的。”高宴吹牛不打草稿,“以后来,哥罩你们。” 孟水意歪着头,故作天真:“拿什么罩?蚊帐吗?” 高宴居然还能接下茬:“那就不是TVB,是少儿频道了。” 他模拟着蚊帐当婚纱盖头的情景, 扭着腰转了两圈, 搞怪地问:“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谁小时候没披床单当公主裙过, 几人纷纷大笑。 苏蓓蓓自己画着大浓妆,露脐上衣, 白色热裤,她揽着孟水意,“除了美女,还有帅哥给你们看。” 一个女生带头喊:“几个啊?这么多人, 一个不够啊。” “堪比南孚, 一个更比六个强。” 听她这么形容柏舟, 孟水意捏捏她的痒痒肉。 到了酒吧,苏蓓蓓也开始混不吝:“干吗?我又不是说你小舅那方面,夸他帅呢。” 哪方面? 这时,柏舟泊完车,姗姗来迟。 苏蓓蓓夸张地隆重介绍:“锵锵锵,孟水意的小舅,大帅哥,来镇场子的。” 柏舟微微颔首,“你们好,今晚你们尽兴玩,我请客。” “哇哦!谢谢孟水意,谢谢小舅!” 他们欢呼起来,声浪之大,快盖过音乐。 长辈在的好处,就尽数彰显出来了:不用他们付钱。再就是,他不会干预他们。 具体点说,他只管孟水意一人。 柏舟往她手里塞了杯橙汁,“昨晚才醉过,今晚别喝了。” 无须他叮嘱,她也不敢了。太折腾身体了。 他们看了,满心羡慕。 有这么帅这么有钱的小舅,还没架子,愿意跟他们一群小屁孩玩儿。 同样是学霸,高宴和孟水意这种乖乖女,那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类型。 在他们三人到之前,他摇着骰子,跟人比点数,输的不罚酒,这些个刚毕业的高中生,没怎么喝过,就罚真心话大冒险。 场子已经被他热起来了。 孟水意被迫加入当中。 这回换了种玩法,几个人手叠在一起,一个人抓手指,被抓中的人罚,没抓中则罚抓手指的人。 游戏简单,考验反应能力。 他们自动筛去了柏舟,那尊大佛真就是“镇场子”,动不得。 既然是出来玩,为了追求刺激,前几个人都选的大冒险。 什么找陌生人要电话号码啦,就地做蛙跳、俯卧撑啦,给陈容打电话说“老师我爱你”啦。 高宴出的最狠——找一名异性,公主抱或者被公主抱,做十个深蹲。 这不是难不难为情的问题了,做得出来就不易。 中招的女生灵机一动,就说:“那我找你,反正你没加定语,说要是什么样的异性。” 高宴打落牙齿和血吞,狠狠地说:“行,是我失策。” 做完,高宴颤巍巍扶着腰,直呼:“我这把老腰,天天坐着学习,给学废了。” 苏蓓蓓嘲笑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呐这是。” 高宴指指她,诅咒道:“下把你完了。” 他们玩闹时,柏舟就靠坐在一旁,热闹里独坐,难免显得落寞,不断有女人端着酒杯,前来搭讪。 酒液摇晃,灯光炫彩,酒吧最适合艳遇,且谁也不需要对谁负责,纵情之后,一拍两散。 谁都希望挑个皮囊身材上佳的。 柏舟成了众矢之的。 孟水意偶尔瞟到几眼,他费不了几句话,人就被他打发走。 后来他干脆挪到角落,抱着臂,低头看手机,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小舅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她想。 完了的是孟水意。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难逃一劫。 她想想说:“我选真心话。” 高宴“嘁”了声,“你也太玩不起了,怕我们整你啊?” 孟水意没他们那么放得开。 抓手指的女生问:“请问你现在,跟理科班的于鑫爻什么关系?之前他抱你去医务室的事,我们都知道哦。” 一句话,问到点上。他们八卦地看着她。 孟水意说:“普通校友关系。” 女生失望又奇怪道:“咦,这都考完了,他还没动静?” 正说到于鑫爻,孟水意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来电人恰是话题中心人物。 他们起哄说要公放,酒吧太嘈杂,他们凑到一起听。 孟水意被逼无奈,只得开免提。 “喂?我在外面玩,声音很大,你有什么事吗?”她几乎是喊的。 对方静了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说:“我有话想对你说,你能到个安静点的地方吗?” 不得已,他们放她走。 孟水意切回听筒模式,拿着手机走到酒吧外。 喊得太多,嗓子干涩,她清了清,说:“我出来了,你可以说了。”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如果没有的话,我……” “于鑫爻,”她抢白,“之前你跟我说,你喜欢的是陈姿丽,我才答应帮你的。”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她对他没想法。 为了争取,他只得和盘托出:“她是我妈闺蜜的女儿,我们俩从小就认识,是我骗你的,我就是想多跟你接触。” 陈姿丽今天也在,难怪她起哄起得那么大声。 “你先听我说完,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不要挂电话,好不好?” 高一,孟水意去广播站面试,于鑫爻也在,他们最终被一起录用。 广播站是轮流值班制,他们俩搭档次数很少,高二分科,孟水意就退了。 于鑫爻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喜欢上孟水意的。但他们交情实在太淡,于是他想了个蹩脚的方法接近她。 后来一次无意间,他听到她的老师聊她,说她天赋不错,还很努力,等高考肯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他就默默地关注她,打算等到考完再说。 每次路过,于鑫爻都会往教室里偷偷看她,他注意到她和一个男生关系很好,他在意极了。 直到有一次,他以为那人亲了她,他终于忍不住了。 听她说,他们只是朋友,他觉得他还有机会。 现在考完了,他终于可以鼓足勇气,对她表陈心迹:他喜欢她,他想和她在一起。 孟水意记得,苏蓓蓓很久之前说过,她被人在操场上拦住表白的事,男生还挺真诚的,她心头小鹿乱撞了一会儿,还是没答应,因为他不帅。 于鑫爻表白,是有征兆的,好像也没有特别的感觉,也没有委婉拒绝的案例可借鉴。 早知道就问苏蓓蓓,她是怎么说的了。 孟水意说:“谢谢你喜欢我,但是……” 但是什么呢? 她的话音一下断了,组织好的句子也大珠小珠般地,溃散一地。 柏舟不知何时也从酒吧里出来了,嘴里衔着支烟,没有点燃,平静墨黑的眸子望着她。 他扯了扯唇角,淡得或许不足以称之为笑,走到另一端,低下头,手掩着火,猩红的一点亮起。 夜晚的街道是幕布,烫了个烙印。 他站在垃圾桶边,抽着烟,没有再看她。 对面的于鑫爻被吊着心,也不好受,催问道:“什么?” 孟水意问得没头没尾:“于鑫爻,十八岁的喜欢是什么感觉呢?” 她加了限定词——十八岁。 于鑫爻没听懂她的暗意,顺着她明面的问题,说:“就是……不由自主地看她,对她笑,看到她旁边有其他异性,会忍不住吃醋;看到她笑,我也会开心。全世界人那么多,我只觉得她最漂亮,最耀眼。” 他说得羞赧,咳了咳:“孟水意,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我保证,一定对你好。” 喜欢这么简单吗? 那她对柏舟,也是这样的,所以,她喜欢他吗? 可他是她的小舅啊,是她可以像依靠路漫一样,依靠的亲人,她对他产生这样的感情,不是非分吗? “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可能,有其他喜欢的人了。” 她补全没说完的那句话。 于鑫爻说:“是高宴吗?我找你们班的人打探过,他可能是个gay。” “不是,不是他。”她说得斩钉截铁。 孟水意又瞄了眼不远处的柏舟,明明没喝一口酒,神思却有些醺然。 脑中闪过很多零碎的场景,他坐在画架前,他蹲下来抱她,他帮她擦掉眼泪,他对她说“我可以成为你的底气”…… 一点点拼凑成眼前这个真实的柏舟。 越真实,越不敢触摸,于是记忆这样弥足珍贵。 孟水意低低地说:“十八岁的喜欢,就是用来缅怀的。” 于鑫爻突然说不出话了。 他想问她,她喜欢的是谁,为什么不去争取,想问,为什么这么悲观。 但这是她的私事。 他深吸一口气,说:“人生得不到的东西多了去了,只有重要的,刻骨铭心的才值得怀念。既然重要,当初就不要留下遗憾。我对你说了‘我喜欢你’,你没和我在一起,我也不会耿耿于怀一辈子。” 她迟疑地问:“你是鼓励我去表白吗?” “拜托,谁会鼓励自己喜欢的人去跟别人表白?”于鑫爻好笑又心酸,“万一你成功了,我怎么办?” 孟水意笑出声:“我是胆小鬼,还是谢谢你,于鑫爻。” 也谢谢他,让她认清自己的心。 她和他不一样。 他失败了,可以潇洒放下,她不行,世上只有一个柏舟,她只有一个小舅。 第二十六章 ◎生日快乐◎ 孟水意出去接电话, 他们没继续玩,顺势聊起她。 “哎,苏蓓蓓, 高宴,你们不是和她玩得好吗?知道点什么内情不?” 苏蓓蓓剥着坚果, 说:“开玩笑归开玩笑, 水意不喜欢他的。” “她之前谈过吗?” 高宴笑着说:“谈啊, 一直在跟学习谈恋爱呢,以前约她去逛街, 等的时候, 她闲着无聊,就背书。” 有人感慨着说:“难怪说她是我们七中最好的文科苗子。” “咱们这种普通人,只能靠高考了呗。一二中的学霸,好多都送出国,或者保送。” “说到这个,那高宴你呢?” 高宴说:“我英语比孟水意还差一截呢, 她都不去, 我去什么?而且,国外名校哪有这么好申。” “就算不出国, 她应该也是去帝都,已经很让人羡慕了好吗?凭她学习的毅力恒心, 做什么都差不了。” “偏偏人家长得还漂亮,上帝是开了窗又开门啊。” 柏舟坐在暗处,他们喝了酒,聊得嗨了, 都忘了人家小舅还在场。 “我真的佩服孟水意, 分班前的期末考试, 她连前五都没进吧。” 高宴说:“我记得清清楚楚,第六,我正好第五,不过她主要是理科差点。” “她好牛,上课从来不打瞌睡。” 苏蓓蓓笑起来,“打啊,她又不是机器人。有回她一上午困得要命,一直涂风油精,熏得我都清醒了。” 聊着聊着,又绕回八卦。 “于鑫爻不是来告白的吧,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陈姿丽“嘿嘿”一笑,说:“给你们提供一个内部消息,他就是打算今天告白,我还把酒吧地址告诉他了。” “哇靠!”苏蓓蓓喝大了,激动地拍桌子,“会不会有送花之类的情节?我要去凑热闹。” 高宴没好气地拉住她,“叫出去就是不想被围观,你别瞎闹腾。” 苏蓓蓓伸长脖子,往门口处看,“聊啥啊聊老半天。” 这时,他们都没留神,柏舟悄没声地离开沙发。 于鑫爻的确来了,也买了一束玫瑰,他就站在离她几十米远的地方。 原本的打算是,孟水意一答应,他就出来,给她惊喜。若不成功,他也不会那么尴尬。 他做了两手准备,失败也在他的计划内,可真被拒了,他还是失落。 挂断电话后,他又呆立了会儿,动手拆了花束。 他将玫瑰一朵朵分送给路人,打着“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旗号。 死也不承认是失恋。 送完,他把包装纸团起来扔垃圾桶,最后也没往孟水意的位置看,径直走了。 夏风微热。 风很会保密,再大也送不来孟水意的话音。 烟快燃到尽头,他弹完最后一截烟灰,柏舟长长地吐出一道烟雾,将烟头揿灭。 一转身,孟水意已没再接电话,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身上沾了烟味,会熏到她。 她已走到他面前,眉头皱皱,说:“小舅,抽烟伤身,少抽点。” 柏舟忽的笑了,还是那个唠唠叨叨的女孩子,操心他吃睡,这不好,那不好。 孟水意被他笑得莫名,又问:“是不是里面太吵了?” “有点。” 柏舟虽不算极度喜静,却也不适应这样的喧嚣,可出来的主要目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再看她眉眼,似无异常,又似多了烟视媚行的意思。 凭他怎么算,也算不出她与那男生聊了什么。 便问道:“有男生跟你表白?” “小舅,你怎么知道?”她惊愕,回过味,自问自答:“哦,他们说的?” “答应了吗?” 孟水意低头,视线内,是自己脚尖,和他的裤腿,“之前真心话大冒险,我都说了,我们就是普通校友,我不喜欢他。” “喜欢与否,和答应不冲突。” 万一她图新鲜,想试试呢?牵手、拥抱,甚至接吻,那些她没尝试过的,想试试呢?就像她来酒吧一样,不见得就是喜欢。 孟水意愣了下,说:“我只想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两人面对面说着话,没留神旁边有人走来,那人浑身冲天酒气,踉踉跄跄,撞到孟水意。 她受惯性往前一跌,柏舟伸手揽她,恰好将她揽入怀中。 以孟水意的身高,脸只够压到他胸口,他的手在她肩后,几乎就是搂抱的姿势。 时间一定一定,趁谁也没察觉到,拨快了一两秒。 在她听到他心口的搏动,回过神时,他们已经这么抱了有一会儿了。 孟水意抬头,他的喉结,下巴,咫尺的距离,脖子上的青筋也分外明显。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本是不好闻的,她却舍不得离开。 之前流行一部韩剧,男主拥有静止时间的超能力,如果,如果,她也有就好了。 她很可耻地,贪念这个拥抱,甚至想加紧一些。 那酒鬼手里拿着酒瓶,说了句“不好意思”,加快几步,扶着垃圾桶边沿猛地吐起来。 柏舟垂首看她,方领不低,因她的动作,有了褶皱缝隙,目光下溜,探入秘处。 打住,打住。 他扶孟水意站稳,“进去吧。” 她勾他的衣袖,“小舅,你不喜欢的话,我们早点走吧。” 早也早不到哪儿去了,现在已经十点多。 他目光落在她白葱般的手指上,“当小舅的,把外甥女拐到酒吧来,凌晨才回,路漫会把我骂死。” 孟水意忽然注意到,妆蹭到他的衣服上了,忙去拍,柏舟抓住她的手,“我自己来。” 她再对他动手动脚,真不知道他会不会对她做什么。 拍不掉,还是留了淡淡的米白色痕迹。 柏舟说:“算了,回去洗吧。” 回到卡座,孟水意果然遭到围追堵截,她被“严刑逼供”,交代说:“他是表白了,但是我也跟他说清楚了。” 她又说:“他人挺好的,没有纠缠,就这样了。” 有人惋惜道:“你再晚点回来,你和于鑫爻三十万字的小说都编出来了。孟水意,你白瞎了一张校园言情女主的脸。” DJ换了首曲子,节奏快,苏蓓蓓拉着孟水意,“走,我们去那边舞池玩。” 正是酒吧热闹的时间。 一群人随着音乐摇摆身体,后来高宴也加入进去,几个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刚摆脱考试的折磨,特别能疯。 隔着人群,柏舟看到孟水意在笑。 然后她的笑敛起来了。 一个男人,看着二三十岁,微胖,个子不高,他拿着两个酒杯,似乎是问她,能不能请她喝酒。 孟水意摆摆手,想去叫苏蓓蓓他们,男人靠近,试图拦住她,嘴上还说着什么。 柏舟起身,走到她背后,将她揽过来,冷眼看男人。 对方身形高大,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男人悻悻的,走了。 孟水意没看到是谁,吓了一跳,从那只胳膊上的手,辩出是柏舟。 她回头,嘴巴张合着。 柏舟盯着她的唇,判断,她应该是叫“小舅”。 他俯低上半身,贴近她的耳朵,跳了这么一会儿,她都出汗了,脖子上出了密密的汗珠。 在她耳边问:“要是我没来,你打算怎么摆脱他?” 孟水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柏舟的手按着她脖子,有种威胁的意味在,“三教九流的人多,还敢不敢在外面乱玩?” 她说了句什么,声音实在太小,他没听清,“什么?” 孟水意手做成喇叭,踮起脚,大声喊:“我说,小舅你在,我不怕。” 柏舟在她额上弹了下,“继续玩吧。” 孟水意只跟苏蓓蓓说了声,就坐回卡座,和柏舟待一块儿。 玩到十一点半,柏舟会了一桌的账,带孟水意先回家。 在音浪侵袭的环境里待久了,出来后也有点耳鸣。 孟水意降下车窗,风四面八方地灌进来,吹得她昏昏欲睡,她下巴压在窗沿,阖了眼睛。 不知多久过去,她迷迷糊糊地闻到熟悉的气息,然后,是细微的“啪嗒”声。 胸前一松。 她动了动,无意识地叫:“小舅。” “嗯?醒了?” 孟水意又没吱声了。 柏舟没有动作,靠着椅背,盯着她的侧脸。 良久,他转过头,仰着脖子,手臂横挡,遮住眼睛,低喃:“孟水意,我该拿你怎么办?” 孟水意没听见。 显示屏上的时间一跳,变成6月10日的零点。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孟水意被惊醒。 柏舟看了眼来电人,接起。 “柏舟,小舟舟,我的哥,生日快乐!我是不是第一个亲口跟你说这句话的!哈哈!” 他饶是做好心理准备,也被何无忧的大嗓门刺得耳朵疼,把手机拿开寸许,待他说完,才回说:“谢谢你啊,大晚上不睡觉来扰民。” “我献上我真挚的祝福,怎么算扰民呢?礼物在路上了,早上应该能到。” 柏舟不想再听他聒噪,“行了,你的祝福我收到了,挂了。” “哎……” 孟水意懵懵的,下巴和右脸压得一片红,“小舅,今天你生日啊?” “我不讲究这个,也就是何无忧每年都会卡在零点给我贺生。” “你过不过是你的事,贺生是我们的态度。”孟水意坐端正,一字一顿地道:“小舅,生日快乐。” 她弯起眼,笑笑:“今年的第一就让他当好了,以后我要抢先。” 柏舟很久很久以前,就不在意自己的生日了。 早年间,只有路婉给他过,也过得简单——一份礼物,一个小蛋糕,就母子俩。 后来认识何无忧,二十岁生日,他还办了个小型party,请了很多班里同学,可柏舟觉得,真正的主角,是他们。 若不是他们年年提醒他,他大概会忘了年龄的增长,这么猝不及防。 好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孟水意。 孟水意,该拿你怎么办—— 柏舟无声叹息。 他真是束手无策了。 作者有话说: 【恶趣味小剧场】 孟水意:老公,两条杠! 柏舟:???!!! 大脑疯狂运转:什么时候没戴t?她姨妈推迟了吗?不应该啊。 孟水意:我阳了。 柏舟:…… (与正文无关,就是想让女主叫个老公哈哈哈) (公众号梅馆小枝) 第二十七章 ◎出国留学◎ 孟水意一大早就起来了, 比要上班的路漫还早。 路漫问她:“不上学怎么不久睡一会儿?” “今天小舅生日,我想给他过。” 路漫都不知道这回事,“他生日啊?那我给你钱, 请他吃顿饭?” “不用,我有钱。” 孟水意在忙活着收拾自己, 洗脸洗头发。 她从浴室探头问道:“妈, 能借我你的化妆品吗?” 路漫不觉有异,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尤其是个漂亮女孩儿, “小心点, 别碰坏了。” “放心吧,谢谢妈。” 出门前,路漫又说:“你小舅对你挺好,给他庆生是应该的,要是钱少了,找我要。” 孟水意今天活力满满, “好嘞!” 孟水意是从来没学过化妆的, 但她想,能有多难, 比画画还难吗? 结果一上手,就知道, 人不该狂妄。 那些眉刷、睫毛膏、粉扑垫、睫毛夹什么的,她需要一一百度,才能弄清它们的用途,别说用法了。 捣鼓了一上午, 把自己的脸弄得奇奇怪怪, 她泄气了, 全部擦掉,最后只涂了口红、画了眉毛。 孟水意穿了新裙子,背了今年生日苏蓓蓓送她的小挎包,敲响柏舟家的门。 凌晨时,她找他要了他今天的时间,说要请客。 门一开,她的小脸上满是激动,两手握成拳,上下摇着,“小舅,你好了吗?我们走吧。” 柏舟想不明白,过生的是他,她兴奋个什么劲? 上车后,孟水意系上安全带,柏舟问:“孟小姐,请问第一站去哪儿?” “先吃饭,我在网上找了个很有意思的餐厅。”她拍拍胸口,“说好我请你,你不要背着我买单哦。” 柏舟笑说:“行,我保证不买。” 根据孟水意给的地址,到了一家主题餐厅。 之所以说有意思,是店里以《让子弹飞》里,火车吃火锅的场面为设计灵感布置的,座位仿的车厢座,外面的墙上涂抹成绿皮,还有画的子弹坑,地面也画着轨道。 整个餐厅都非常有电影的氛围。 当然,菜色普普通通,价格却不便宜。 孟水意的荷包一下缩水一大半。 “接下来呢?”柏舟调侃她,“还是付费项目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可能需要付一点费。”两指一捏,比了个“一点”。 去的是祁州市美术馆,免门票。柏舟早就去过,但他没说出来,免得扫她的兴。 美术馆共有四层,每层都有两三个展厅,每个展厅主题都不同。 工作日,馆内人不多,都在安静赏画。 一件件作品看过,孟水意小声问:“小舅,这里有你的画吗?” “有。” 柏舟带她去了三楼。 那是一组图,四幅拼成一整幅。 孟水意凑近看作品简介,这组叫《寒武纪》,作者路舟。 寒武纪是显生宙的开始,分为前中晚三个时期,那期间,绝大多数无脊椎动物已经出现,而许多大陆被浅海覆盖。 柏舟画的就是广阔的海面,底下各种生物,很奇异,与现在所见的大有不同。 柏舟说:“这是我耗费最久的作品,用了近三年。这组画拿了奖,就被买过来了。” 连续画的时候,可以画几天,中间因为种种原因,停过一年多。 孟水意回头,好奇问:“为什么要画寒武纪?” “那个时候,有点迷茫吧。寒武纪生命大爆发令达尔文很困惑,他没办法解释这一现象。根据进化论,进化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寒武纪时涌现的生物太多太突然,像凭空出现的。一直到今天,科学家都在研究这个问题。” 柏舟手插着口袋,看自己前两年的旧作,竟觉得陌生,“也许我到现在也在想,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是源于自我意识层面的。 人从何处来,为何活着,生命的延续,于个人有何意义。有的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活明白。 孟水意再看这幅画,感触就完全不同了。 不管多强大,多清醒的人,活着也总有这样那样的烦恼。 其实小舅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展厅里冷气打得很足,孟水意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她一副“好险好险”的语气:“差点玷污了你的画,不然我可赔不起。” 柏舟笑了,“还看吗?” “小舅,你站远一点,我要和你的画拍张合照。”孟水意离在画前,比了个剪刀手。 柏舟挑了几个角度拍完,孟水意凑过来,说:“小舅,你拍照技术挺不错哎。” 显得她又高又瘦,光影构图也好。 她点了几张,让他发给她。 柏舟捏了下她的脸,“是我在给你过生日吗?” 分明没用力,可她还在嚷“痛”,松开手,一点红印都没有。 “小舅,你不喜欢吗?我每次出来玩都是听苏蓓蓓他们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柏舟说:“跟你开玩笑的,你不给我过也没事。” “我爸说,之所以要过生日,是因为对在意他的人来说,这是个宝贵的日子,虽然年年都有,但其实真正能陪他过的,也就那么几个,所以一定要过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揉完,揶揄道:“这回洗了头发?” 孟水意气得跺脚,“小舅你好讨厌!” 多久前的事了还提溜出来。 既然翻旧账,孟水意说:“小舅你之前还避我如蛇蝎呢。” 柏舟说:“没有避你。” “有,你可生疏冷淡了,动不动就赶我,现在你还揉我头发,是因为你发现我的好了,对吧?” 他乐了:“对,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清,不知道孟小姐多好。” 孟水意嘻嘻地笑。 出美术馆,孟水意跑去便利店,买了两支雪糕,“巧克力和香草,你要哪个?今天寿星最大,你先选。” 柏舟挑了下眉,不答反问:“这就是你说的‘一点费用’?” 孟水意乐不可支,“对啊,今天热,解解暑嘛。” “你倒想得周到。” 她跺着脚催促:“小舅,你快选嘛,不然要化了。” 他拿了香草的,两个人坐在阴凉处的长椅吃,冰凉的刺感,激得她缩肩眯眼。 柏舟问她:“水意,你想出国留学吗?” “出国?”孟水意偏过脑袋看他。 “对,你这几年成绩够好,英语也不错,只是缺个条件。” 昨天听她同学提起这事,他才有了想法,比起帝都,国外一些名校自然更优,考托福雅思,她准备几个月,加上其他材料,来得及申请明年的入学。 前提是,她自己想。 “可是我出不起。” 国外大学一年学费就几万美金,别提其他开销,路漫哪来的钱供她?她连雅思班都报不起。 孟水意想都没想过这件事,天方夜谭一样。 “钱你不用担心,我可以资助你,申请材料、报班,我都可以找人帮你安排。只是,你自己想吗?” 孟水意沉默了,“我……我不知道。” 即使能成功被录取,一走几千上万公里,她一个人身在异国,语言、饮食、生活习惯,巨大的差别,她都只能靠自己慢慢适应。 无论对她,对高宴,对任何一个七中追求上进的学生,出国上名校,都是梦寐以求的机会。 柏舟又说:“在一些承认中国高考成绩的学校,你的高考分应该是够的。你也可以选择录取后,休学一年,这样不会影响你就学。不管是进路,还是退路,我都会替你安排好,你唯一要考虑的,是你想与不想。” 雪糕化的水滴在手上,在沾到裙子前,孟水意急急地掏纸擦掉。 “不用着急,还有一段时间成绩才出来,你可以慢慢考虑。这期间,我不会干扰你的决定。” 她点点头,“好。” 一天的行程结束后,孟水意回家,打了个电话给苏蓓蓓。 听完她说的,苏蓓蓓说:“既然有条件,那就出国啊,你要申上一所藤校,那就牛大发了好吗?” 孟水意说:“可是我舍不得你们。” “跟前途比起来,这算什么,你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要知道,现在学历越来越不值钱,本科的想考研,研究生想考博,普通一本的想上985、211,名校的呢,又想出国。”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 只是,如果出国,就离柏舟,离路漫更远了。 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国外,有各种状况,不是钱能解决的,她真的可以吗? 虽然脱离他们独立生活是必然,可难度一下升级,她没做好心理准备。 苏蓓蓓又说:“不过国外太乱了,各种街头枪击案、学校游行什么的,想想就可怕,还是安全第一。” 孟水意哭笑不得:“你到底是劝我走还是劝我留?” “哎呀,我又没有这种烦恼,哪有胖子劝瘦子减肥的?你问高宴还差不多,起码他家送得起他出国。” 孟水意又打给高宴。 高宴的主张,和苏蓓蓓差不多:“你小舅肯资助你,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你有想过学什么专业吗?如果是中文、师范什么的,那就没必要出国了。” 孟水意说:“可能,有点想学设计吧。” 她有美术基础,只是落下几年,要重拾起来比较费功夫。 高宴奇怪道:“你又不是美术生,你怎么想学设计?” 这个想法,好像是那天,在天台上看到柏舟画画,开始起了苗头。 孟水意只说:“我以前就挺喜欢的,只是没学下去。” “你可以跟你妈妈、小舅再商量商量,我爸前两年也问过我,但我妈舍不得,不然我想去英国的。嗯,你懂的,英国基佬多,而且,从2014年开始,英国就同性婚姻合法了。” 孟水意无语,这什么破理由。 这两个人,没一个能提供有效意见的,问也是白问。 如果问路漫,她肯定也是支持的,她一直希望孟水意往外往高走。 柏舟呢,他要她自己拿决定,还说不会干扰她。 算了,既然柏舟说等成绩出来,她也不用急在一时想清楚。 作者有话说: 寒武纪相关摘自百度 – 动心之前:男女有别 动心之后:疯狂贴贴 第二十八章 ◎酸甜爆珠◎ 是日, 孟水意在家耗了一整天,苏蓓蓓连着两天喝醉,她妈不让她出门了。 晚上, 路漫带了一箱葡萄回家,放下包, 进厨房做饭。 孟水意跟过去, 帮她洗菜择菜。 路漫放手让她做, 把买来的花甲倒下锅和姜蒜一起爆炒,吸油烟机“呼呼”运作着。 她说:“水意, 做饭这类的家务, 你也可以慢慢学着独立做了,免得以后在外生活手忙脚乱。” 孟水意愣了愣。 是这个道理,可她说得,就像她马上就要离开了一样。 她动了动唇:“妈,你……” 路漫打断她:“水意,当年我嫁给你爸, 是因为他人好, 你也是个招人疼的小姑娘,所以我不介意他带着你。” 手上的四季豆掰断, 清脆的“啵”的一声。 路漫也要这样,跟她一刀两断吗? 路漫不知她所想, 慢慢地说:“因为你爸一句‘路漫,嫁给我,不说大富大贵,小富即安的日子是有的’, 我就真的相信, 我们的日子能过好, 可才过了几年?他就抛下我们母女俩走了。” 过了这么多年,再提起这些旧事,她已没有大的情绪波动,只犹带伤感。 孟家和刚去世那会儿,她好几次,抱着孟水意哭得眼睛都肿掉。 分不清,到底是孟水意把她当生活倚靠,还是她把孟水意当精神支柱。 孟水意记得,路漫第一次来他们家时,带了一套128色马克笔,因为听说孟水意喜欢画画。 当时她是七岁,八岁?什么都不懂,老实叫“阿姨”。 她尚不知道,对方将成为她的后妈,也不知道,她们将相依多年。 孟家和在一家国企工作,待遇不错,婚后没两年就买了这套房子,路漫嫁给他,他许诺,要换套大点的小区房。 可意外来得那么快。 路漫不怨他,孟家和话不多,也有些木讷,但他待人和气,从不动怒发火,很体贴女人,家务一概由他做,碰上她加班,还会骑车去给她送饭。 他和她的同事没有不夸他的。 就是命不好,前妻死得早,自己也出事。 “水意,我没本事,这几年我们俩过日子,你吃了不少苦,要是你爸还在,肯定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孟水意声音涩涩的:“妈,你别这么说,是你养大我的,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感谢你。” 路漫把切好的辣椒、大葱加进去,再翻炒,出锅。 “老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爸觉得再穷,也不能穷你,所以我没让你干过什么。但你不想给我添麻烦,让我觉得你是累赘,所以一直顺着我来,我知道的,当然,我确实省心。总听同事说,他们的孩子到了叛逆期,多管不住多叫人头疼,我就说啊,我家孟水意从来不惹事,乖乖学习。” 孟水意把四季豆择洗完,路漫又递给她两只蛋,让她涮开。 伴随着打蛋的声音,路漫继续说:“我也没为你做过什么吧,自己一个人活,和多一个你,没多大区别。” 要说怨,也是怨的。 如若不是他对她太好,她也不会因为不忍心孟水意被送去福利院,或者寄人篱下受委屈,留了下来。 相处了四五年,也有感情了。 孟水意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懂事的,她也会调皮捣蛋,惹孟家和生气,又会在他不理她后,腆着脸给他按肩,撒娇求和。 路漫和孟家和结婚第一年,学校开家长会,孟家和没空,是路漫去的,孟水意挽着她,跟同学们炫耀:“这是我妈妈,好漂亮的吧?” 原本,他们还担心她不肯叫“妈妈”,没要求她改口,想让她慢慢适应。 几岁的小姑娘,已经有了眼力见。 “不是的。”孟水意摇头,“我初中三年,你出去旅游,因为担心我,从来不会超过两天,过年也是,你回西潼只待一晚。如果没有我,你就没必要这么赶。” 路漫三两刀切开西红柿,“我生病的时候,你不是还冒着雨出去给我买药?” “你是我妈,那是我应该做的。” “水意,我们互相之间,没有义务与责任,牵绊我们的,不过是‘感情’两个字而已。现在你成年了,也毕业了,我就不用再操心你了。” 孟水意看她炒熟四季豆,又热油炒蛋,没有吭声。 路漫抽空睨睨她,“没什么想问的?” 孟水意思索片刻,问:“你和那个人,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他对你好吗?” 路漫炒菜的动作一停,“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看到过几次你坐他的车,你还经常跟他在打电话、发短信。” “也是,你的脑子好使,猜不到才奇怪。”路漫笑笑,“去年在一起的,他比我大两岁,有个女儿跟了前妻。你高三了,不想打扰你学习,就没跟你说。” 去年啊……孟水意第一次看到那辆车,也是去年。 所以一切都有迹象的。 只是她那时没往这方面想。 她又问:“那你们……是要结婚吗?” 两个人年纪不小,假如不是认真地交往,也没必要摊牌,开诚布公。 路漫说:“打算今年领证,酒席就不办了,不过那时你也要上大学了。” 三道菜炒好,两人将碗碟端到外面的餐桌上。 路漫说:“他说想请你吃顿饭,介绍你们彼此认识认识,你想去吗?” 孟水意盛了两碗饭,坐下来吃,“什么时候?我十九号去南町。” “哪天都行,你想好了,就告诉我。” 她应好。 吃完饭,孟水意抢去洗碗的活,“我反正放假闲着没事,我来吧。” 路漫也就没辩争。 正好,接到电话,要临时处理工作的事,她便回房了。 家里只有主卧有一台电脑,都是路漫在用,说起来,孟水意的手机也是她淘汰下来的。 孟水意洗了碗,擦了桌子,还拖了地。 这些活,她不是完全不会,只是干得少,动作慢。 一切做完,她又闲得没事,发了条消息给柏舟:小舅,你在家吗?我想去找你。 孟水意出门,路漫也没注意到。 她从门垫下摸出钥匙,他是真不怕家里进贼,随便这么放。不过柏舟说,她拿着就行。 进屋后开了灯。 短短几天,客厅的画少了很多,大概是“处理”掉了,还剩那幅盖着白布的。 还没画完吗?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万分好奇,转念一想,可能是秘密客户私人定制的,不宜让人看去,才这么遮着,也没去掀开看。 孟水意有时胆子是大,但她有自己的原则和分寸,不该动的绝对不动。 桌上有零食和水果,柏舟让她想吃就吃。 孟水意拆了包琥珀核桃吃,他家没装风扇、空调,她站到窗边吹自然风。 昼起夜睡,街道的景她看了十几年,早烂熟于心—— 那家包子铺,她小学时就在了,是一对老夫妻在经营,大儿子在外地工作,小女儿才上初中;卖煎饼果子的大妈,五六点起床,固定在那处摆摊…… 也有很多变化的,有一家小超市前年关了,有处地面不平,跟居委会反应过很多次,去年终于修好了。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时间一直在带来,也在带走,仿佛遵循某种守恒定律。 街道,人,都是如此。 就好比,她身边多了朋友,也要目送一个个人离她而去。 母亲,孟家和,路漫,还有,答应过她要成为她底气的柏舟。 漂亮话谁不会说啊,上下唇一碰,动动嘴皮子的事,不费功夫,没有人会永远陪伴她。 孟水意深陷在自己的惆怅里,没听到门开了又关上。 手里的包装纸被一只手抽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杯插上习惯的奶茶。 “不开心?” 孟水意回过神,“嗯?小舅,你回来了?” 柏舟丢掉垃圾,“想那么入神,都不知道我回来了。” 他今天一身正装,领带也不落,和以往的随性风全然不同,更显肩宽腿长。 孟水意说:“小舅,你不像画家,像钢琴家。” 在舞台上,聚光灯下,受万人瞩目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的钢琴家。 柏舟笑了下,脱了外套,解了领带,挽两下袖子,看起来是热得。 “小舅,要不你先换身衣服吧。” “没关系,”他拿了两把椅子,一把反着,自己跨坐,手臂叠在椅背上,“说说,心情为什么不好?” “我妈说,她要结婚了,以后,可能也不会住这儿了吧。” “我以为之前聊过,你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孟水意揉揉鼻子,垂下头,“有是有,但是真的要面对这件事,还是有点慌乱。就像,明知道高考在哪天,到上考场时,也不可能完全平常心。” 所以才跑来找他。 不知何时起,她遇到事,就开始找他,哪怕只是听他说几句话,心里也畅快些。 柏舟循循善诱:“但你并没有很大反应,说明你其实已经开始接受了,对不对?” “来都来了,不接受,我也改变不了,不如让她安心,也让我自己好过。” 中国老辈人都爱说“来都来了”,被吐槽是无条件的妥协、退让,令人生厌,但某些时候,是适用的。 ——事情来了,除了听之任之,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喝了口奶茶,发现里面有爆珠,酸酸甜甜的,“小舅,你专门给我买的吗?” “不然?” 他又不爱喝这种甜了吧唧的东西。 因为喝过酒,浑身发热,柏舟拎了拎衣领,散着热气,“我先换下衣服。” 他换了白T恤和休闲裤,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接着之前的话题说:“既然你在想得通,为什么来找我开解你?” 孟水意歪了歪头,“没有呀,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若干年后,孟水意知道“神秘客户”是她自己,问柏舟:为什么要蒙着不让我看? 柏舟:是不让我自己看,免得看到就想起你。 第二十九章 ◎雷电雨夜◎ 什么叫一招毙命, 什么叫城池失守。 孟水意不自知,柏舟却清楚得很。 在许多个夜晚,他往内心深处窥探自我, 所有黑暗、隐秘之处,溯流穷源, 不留余地。 对自我意识的高度把握, 使他通晓自己的情绪, 知道自己要什么。 换而言之,他是清醒地, 看着自己一步步沉沦—— 生日那个凌晨, 柏舟为该拿她怎么办而感到棘手,实际上,那就是个无解之题。 倘若他冷静自持,大可以心平气和地应对她无形的撩拨。关键就在于,心动来得毫无征兆、预警,也不可掌控。 从此, 她每一个寻常的行为, 都放大,解读, 为他的心套上枷锁,一次次加固, 直至锁得它无法动弹。 柏舟撇过眼,自欺欺人地认为,不看就没事。 他抹了把脸,“跟我有什么好说的?同龄人之间, 不是更有话题吗, 怎么不找你那些朋友们?” “话题是分人的, 我跟苏蓓蓓他们就不太聊我家里,跟小舅你也不会提学校、考试的事,话题共同,才聊得下去。” 柏舟把目光转回来,否则是对聊天对象的不尊重。 他说:“你倒是活得透亮。” “没有,我很纠结、别扭的。”孟水意摇头,“出国的事,我这两天一直在考虑,还是没考虑好。” 换作柏舟,这样一条路摆在面前,他不会徘徊。 他为了路婉留在国内,而孟水意不同,路漫即将组建新的家庭,无牵无挂,不妨走得更远。 但她是女生,心思更敏感,也更多顾虑,情有可原。 柏舟说:“我托人整理了一些资料,我拿给你看看。” 孟水意应好。 他刚要去拿,想起落在车里,便让她等一会儿。 来回不过几分钟,递给她厚厚的一大沓。 孟水意简单翻了翻,对他所说的“安排好一切”,愈加深信不疑。 筛出一些适合她的学校,信息比招生简章详细,包括录取条件、院系设置、基础设施,等等。 网上不一定都搜得到,这么整理到一块,一目了然,便于她抉择。 她说的却是毫不相干的一件事:“小舅,你喝酒了?那你怎么开车回来的?” 柏舟说:“代驾。” “晚上你是在应酬吗?”不然怎么穿得那么正式。 “算是吧,见了一些长辈。” 孟水意忧虑地看着他,“这么早回来,没有关系吗?” 不管是聚会、宴会,还是寻常饭局,这个点抽身离开,是不是太早?她以为自己搅扰了他。 “喝得多了,先走就先走吧,再不走要醉了。” 柏衡在温莱园宴客,叫柏舟过去认识认识。 他没有个明确的身份,也没人认识他,但他们都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他出现得特殊,自是不同寻常。 柏舟成了半场宴会的焦点,酒一杯接一杯地敬,是喝得不少。 收到孟水意消息后,他借口说头晕,先行告辞了。 柏衡显然不满意,男人应酬少不了酒,才几杯就不行了?一口吃不了个胖子,这才刚开始,还是放他走了。 “小舅,我给你泡杯蜂蜜水吧,会缓解一些。” 孟水意抱着资料回自个家,路漫还在卧室工作,说话声不时传出来。 她烧了开水,兑上凉水,感觉温度差不多后,倒入蜂蜜,又切了个柠檬,放两片进去。 路漫偶尔也会喝,孟水意便学了这个法子给她泡来醒酒。 孟水意再到柏舟家,他人挪到沙发上,斜躺着,抱枕垫在脑下和腰后,眼睛阖着,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她轻唤道:“小舅,小舅?” 没有任何反应。 知道他睡眠状况向来不好,孟水意不打算叫醒他。 这时,外面忽地闪过一道夺目的亮光,风阵阵地灌进屋里,窗帘没有束起,海浪般鼓动。 像一场震天撼地的大雨即将来袭。 孟水意急急去关上窗户,又去卧室,想替柏舟拿条毯子,这是她头回进,现在才知,他睡眠条件多简陋。 靠墙一张行军床,一个简单的衣柜,再旁边是一张桌子,摆放着几样杂物。 因为东西少,显得房间很空,要不是床尾放着他换下来的西装,几乎没什么生活气息,仿佛墙上就缺一条横幅—— 临时居住点。 孟水意拿了薄被,蹑手蹑脚去客厅,给他从脖子到脚盖好。 雨下起来了,窗玻璃上,蜿蜒着,爬满水痕。 也许是酒精作用,也许是近日来太累,总之,柏舟没被喧闹的雨声风声吵醒。 孟水意没走,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看他。 他最近在做什么?好像很忙,而且不是忙画画。即使睡着了,神情也没放松,很辛苦吗? 如何能让他睡得更安稳呢? 她真想帮帮他,可惜,她既非心理医生,对他工作也帮不上忙。 柏舟的眉心慢慢蹙起来。 孟水意走过去,蹲下,伸手想替他抚平褶皱。 这似乎是个无意义的动作,但她就是想做。小舅之前哄过她,要是他醒着,她也想哄哄他。 她不愿见到小舅紧绷的样子。 孟水意轻轻地抚着,或许是感受到她指腹的温柔之意,当真渐渐地松开了。 她心头也一松。 而与此同时,他睁开了眼。 刚睡醒的缘故,他眼底的黑浓郁得像这个雨夜。 天边炸开一道惊雷,孟水意这只不知闯入龙潭虎穴的兔子,吓得往后一退,失去支撑,一屁股坐到地上。 柏舟预判到她要摔,还是慢了一步。 他掀开被子,去拉她,“我是会吃了你吗?躲我干什么?” 孟水意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支吾道:“那个,我没想吵你睡觉的,就是……” “不是被你吵的,本来也没睡沉。” 柏舟看到桌上的玻璃杯,“你泡的?” “嗯,应该凉了,要不我拿去热一下。” “没事。”他拿起,一口喝完,吐掉柠檬片,去厨房冲洗干净,短短的几秒,脑中思绪纷杂。 孟水意真不懂吗?有做外甥女的,对小舅做这样的动作的?不是他及时睁开眼,中断这若有若无的暧昧,她接下来打算干吗? 在隐约的回味之上,是生气。 他好不容易压制自己的感情,她却要来惹他,又是对他那样笑,又是这样抚他眉头。 她笨不笨?不知道后果吗? 如果她不知道,那他作为小舅,作为男人,务必要提点她。 柏舟关上水龙头,转过身,眼前突然黑了。 “小舅?” 是孟水意在叫他。 她开了手机电筒照过来,“可能是雨太大,电线出问题了,以前也有过,等修好就好了。” 她倒来安慰他了。 柏舟想说话,她接到一个电话。 他无奈地扯扯唇角,连续两次,被迫中断,话头都没开。 “喂,妈?” 路漫问:“你没在家吗?下这么大雨,你去哪儿了?” 孟水意瞟了眼柏舟所在的位置,走开了些,压低声音说:“苏蓓蓓今晚一个人在家,我来陪陪她。” “要是不麻烦她的话,你正好留在那边睡吧,家里停电了。” “哦,好。” 孟水意收线,脸被掐住,“还学会跟大人撒谎了,嗯?” “小舅,你别捏我脸,痛。” “我都没用力,这么怕痛?之前给自己上药也没喊痛。” 柏舟又捏了捏,这回轻了很多,“为什么要撒谎?” “我……”孟水意心虚得结巴了。 柏舟语气平淡地说:“因为你知道,黑灯瞎火的,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独处一室,是不恰当的。” 她嘴硬地反驳:“我没有!”还倒打一耙,“你偷听我讲电话,是不道德的。” 他诘问:“难道你真要留在这儿?” “这种暴雨下不了很久的,我待会跟我妈说,或者等她睡了再溜回去就是了。” 他听笑了,“你是惯犯吗?脑子转得挺快啊。” 孟水意撇撇嘴,抱怨道:“小舅你别开我玩笑了。” 她很少欺瞒路漫,这次鬼使神差地,就是不想告诉她,她在柏舟家。也许,是心里有鬼,不敢坦陈。 “那你待在这儿等雨停吧。” 说完,他要走。 她慌张拉他,正好握住他的小拇指,“这么黑,你要留我一个人吗?” 这一片都停了电,雨夜天黑,月光都被遮掩,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听她之前的淡定,还以为她不怕呢,柏舟无声笑了下,说:“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电,我去买蜡烛。” “别买了。”好像有图谋不轨的嫌疑,她补了句:“外面雨太大了,我手机电量挺多的。” 手握紧了,就那么攥着他的一根手指,“小舅你别出去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容易想东想西,自己吓自己。” 雨没有减小的趋势,伴着时不时的雷电,下得更猛了,天地间,仿佛只剩那喧嚣的雨声。 孟水意的心跳也在鼓噪着。 耳边飘着天使与恶魔,一个谴责她的私心,一个鼓舞她的勇敢。 殊不知,对面的柏舟,也在这么挣扎着。 “水意。”他嗓音低沉地叫她的名字。 “啊?” 孟水意茫茫然地寻他的眼睛,光源对着地面,微弱的光线下,他的瞳孔里,倒映着小小的她。 柏舟伸了手,轻柔地摩挲她的下颌,“路漫没教过你,要对男人提起警惕吗?” “包括小舅吗?” 他轻哂:“法律、道德,是现代文明下的绑匪,人人都是人质,被捆绑着,逃出去的也有,可总落不了好下场。你知道为什么吗?” “规训?” 孟水意是个文科生,对这种抽象的比喻,能够领会,却不知道他的用意何在。 “你很聪明。只要老实待着,你会舒服很多,久而久之,就自动按照他的规则约束自己。我活了二十八年,我见过很多逃出去的人,水意,万一有一天,我也想逃呢?” “如果你在他划定的范围里,习惯了,自在了,为什么要逃?” 摩挲的动作停止,转而变成轻捏。 柏舟向前半步,垂首靠近几公分,说:“我比你大十岁,你又叫我一声小舅,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你叫得多了,我也有负罪感。” 人作为生物,不是生来就具有道德感的,在一次次规训中,被塑造成社会认可的样子。 柏舟是在她一声声“小舅”里,成为她的小舅。 “你不用逃,我陪你。” 孟水意垂了下眼,又抬起,眸光微闪,“柏舟,我这样叫你,你还有吗?” 他们离得这样近,面对面,心对心地交谈,风雨雷电也无法侵扰。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也攻克着两人之间的壁垒。 某些固守的东西,出现了裂缝,摇摇欲坠,只待某一方再给予最后一击,它就会轰然倾塌,化为齑粉,不复存在。 这一方,通常掌握主动权。 柏舟定格几秒,忽然攫住她的手腕,孟水意措手不及,吃痛,手机掉落在地。 她想去捡,奈何被他控着,弯不下腰,“小舅……” “还叫?” 她被他的语气喝住,闭嘴了。他没对她这么凶过。 再有,他另一只手压在她腰上,将她带得后退,直到她的背抵上墙。 手机的灯被压着,光从缝中透出,照亮那一小块地面,他们又回到黑暗之中,眼睛开始重新适应。 眼下不是一个人,孟水意也胡思乱想起来,他要对她做什么? 听到他说:“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想逃——” 她后知后觉地感觉一片黑影压下来时,唇已经被封住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得我心力交瘁…… 【小剧场】 孟水意高中同学摆满月酒,回去后,她问柏舟:你想要个孩子吗? 柏舟把她揉进怀里:这不正养着一个? 第三十章 ◎炽烈的吻◎ 在感受到唇上温软的触感时, 孟水意大脑一下空白,彻彻底底宕机了。 腕子还被柏舟控在掌心里,抬高, 压到墙上。 她连挣扎都忘记了,眼睛睁大, 却仍看不清他面部的细节, 莫名有些恐慌, 像无法辨别眼前的人,是不是小舅, 是不是柏舟。 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又在告诉她:他就是他。 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浓重的黑暗漫无边际,放大了其他器官的感觉,尤其是嘴唇处—— 唇瓣被碾得发疼、发烫,他像只试探猎物的兽,在用牙齿啮咬着。 孟水意自由的那只手, 抓住他的衣角, 不禁嘤咛一声。 也许这让柏舟误以为她也是享受的,甚至是邀请他的。他撬开她的齿关, 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他揽腰的手将她往前托, 她的头被迫仰得更高,前半身紧贴着他的胸膛。 两人相拥的身影,与夜,与墙壁, 几乎融为一体。 唾液交换之间, 弥漫着酒气, 还有淡淡的柠檬蜂蜜的味道。 孟水意竟开始醺醺然,头脑发昏。她腿脚发软,除了依附他的身躯,没有其他办法。 柏舟的唇舌带着狂肆、炽热的力度与温度,不加迟疑地,掠夺着她的呼吸。 此时,孟水意感觉,她就是只进退两难,濒死的鱼,死死地钉在砧板上,任他宰割。 他为刀俎,她为鱼肉。 或许风停雨消了。 因为孟水意只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心跳声,渐渐地,好似变得同频。 咚,咚,每一拍,汇成一个个字眼,代替语言,诉说着什么。 持续良久,良久。 她好似沉入数万英尺的,阒无声息的深海里,要窒息了,下一刻,又有新鲜的空气灌入。 于是她大力呼吸,肺都疼了。 若感受到她换不来气,柏舟会撤离片刻,让她得以喘息,接着再度覆上,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不管是狼,还是鹰,这类猛禽一旦叼咬住它们的猎物,就不会轻易放过。 他也是如此。 一边是所谓的负罪感,另一边是前所未有的快感,冲刷着他的理智,消解着他的道德。 她这样的甜腻,柔软,他怎能浅尝辄止? 潜伏在灵魂最深处的欲望翻搅出来,张牙舞爪,面目狰狞,要是孟水意能看到柏舟的神情,一定会觉得他不像他。 孟水意这么乖顺,小小的舌若有若无地、生涩地回应着,助长了他的气焰。 他恨不能,将她撕咬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慢慢地吞咽入腹。 可偏偏舍不得。 于是,他放缓了,眷念地,细致地舔舐着,手掌也隔着棉质布料,在她腰间轻抚,像在抚慰她。 雨这时才真正减小。 排水管哗哗作响,是屋顶天台的雨积不住了,屋檐也在滴滴滴答。 最后结束,孟水意的手臂已经酸了,在他松开的那一刹那,脱力地垂了下来。 如不是柏舟撑着她,她也要跌坐到地面了。 无人得见的双唇又红又水润,上面还停留着他的温度和力度。 孟水意咬了咬下唇,悄悄用手背擦了擦唇角的口水,脸颊滚烫。 柏舟回身,捡起她的手机,光束照过来了,她下意识挡住脸,“别……” 他应该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像在揶揄她的害羞,可还是照她的意思,将手机搁到一边。 孟水意脸更臊得慌,无所适从。 他坐到沙发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杵那儿干吗?过来。” 她蜗牛般地挪过去,跟他隔了两尺远。 他又说:“水意,过来。”命令式的话句,用了温柔的语气,倒像哄慰。 也是,亲都亲了,不可逆转的事实,她也没抗拒他,现在还忸怩什么呢? 孟水意甫坐近,就被他长臂一勾,揽进怀里。 和她的青涩相比,他太老练,太游刃有余了,不免让人怀疑,他是否经验丰富。 “你之前……”她踌躇再三,还是问出口:“亲过很多女生吗?” 柏舟不明说,反问她:“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交往过好几任。” 他年龄、阅历、长相、身材摆在那儿,孟水意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又问:“你现在没有女朋友吧?” 除了何无忧,她没见过有人来找他,他的朋友圈、生活状态、手机壁纸,都是单身人士的样子。可她没得到他的口头承认,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他下巴搁在她发顶,说:“没有。” 孟水意以为他只是回答她后面的问题,她毕竟只在他人生中参与了几个月,管不了他的以往,也就不去计较了。 “噢。” 她坐的姿势不舒服,久了有点僵硬,她小心地动了动,他低头看她,“怎么了?” “雨差不多停了,还是……买几根蜡烛吧,打手电也不太方便。” 柏舟默了默,假装听不出她的暗意,带了钥匙手机钱包出门。 确认他下楼后,孟水意溜回家,屋里点着几根之前留下来的蜡烛,路漫问:“你怎么回来了?” “没有换洗衣服,雨停就打车回来了。” “只有冷水,你简单洗漱一下吧,别冻着了。” “好。” 孟水意借着烛光草草冲了个澡,飞快钻进卧室。 [社会主义新时代学习小组]改成[释放压力,重做自我]了,她发了条消息: 问你们一个问题,男方主动亲了女方,却没有提出要确定关系,这是什么意思? 苏babe:谁亲你了?! Water1.0版:不是,我在网上看到的帖子。 为了佐证,她去网上搜索差不多的问题,还真有,截图发过去。 若是面对面,孟水意指定露馅——唇瓣红润得异常,是被柏舟吻得。她在镜子前照了下,回想不久前的接吻,脸也红了。 苏babe:可能是当时的氛围,男方对女方有了感觉,情不自禁。但亲完,又不想对女方负责,就糊弄过去呗。 孟水意咬着手指沉思,停电的雷电雨夜,氛围确实…… 苏蓓蓓又说:这个时候,女方不能怂,要拿出“不就是嘴对嘴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当被狗咬了”的架势。 GY:你谈过几次啊?这么头头是道的。 苏babe:小说、漫画你以为我是白看的吗? 苏蓓蓓这方面开窍得早,她小学就瞒着父母看言情小说了,家里现在还有一大摞漫画杂志,她说自己理论经验丰富。 孟水意又想起柏舟,他勾着她的舌纠缠不休,舌根都吻得发麻。 停停停。 Water1.0版:假如女方喜欢男方,他可能也喜欢她,追不追? 苏babe:咋还倒追呢?男方要有这个意思,拉扯几下也就顺理成章了,要是没有,女的也没必要白费功夫,趁早找下家。 拉扯,怎么拉扯? GY:站在男生角度来说,既然亲了,肯定有好感,只是不知道他是想玩玩,还是认真,这就考验人品了。 苏babe: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同时“爱”多个女人吗?廉价的好感不要也罢。 GY:当然咯,谁不想喜欢的人一心一意对自己,别让自己太掉价,及时整理好感情,斩断情丝,才是王道。 Water1.0版:……问你们留学的事,也没见你们这么滔滔不绝。 苏babe:嘿嘿。学习我帮不了你,情感方面,我勉强可以挂狗头当个军师。 GY:真的不是你自己吗? 孟水意被识破,心头一阵狂跳,掩饰地打了一句话:家里停电,我无聊,随便跟你们聊聊。 苏蓓蓓不疑有他:除了你和于鑫爻,她也没跟哪个男生走得近啊。 说着,上方跳出一条消息,来自Z—— 跑了? 下唇差点被自己磕破,孟水意打字都打不顺畅了。 Water1.0版:我困了,准备待会就睡了。 柏舟想着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也就没点破,说:晚安。 破天荒的,不是光秃秃的文字,后面带了个表情。 这个夜晚注定不能安睡。 不知是奶茶的缘故,还是那个吻,总之,孟水意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些往日听惯的白噪音,也觉得格外扰人。 她摸来手机,看时间,又到新的一天了。 放假以来,日子过得稀里糊涂,时间一味向前,已记不清几月几号,周几。 孟水意翻了个身,睁眼看浅淡如水的月光。 柏舟想逃,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愿受年龄、身份的束缚? 她知道,他不是苏蓓蓓他们说的那种玩弄感情的渣男,那他为什么不表白,也不挑明他们的关系? 他在干什么?睡了吗? 她猛地把脸埋进枕头,狠狠捶了两下。 话不说清楚,把她害得睡不着,他怎么能睡,他凭什么睡?! 柏舟没睡。 他点了两支蜡烛,用剪开的易拉罐盛着,蜡油积在底部,火苗时不时晃动。 他坐在窗边看资料。 密密麻麻的表格、专业术语,还有英语,看着看着,神魂就飞了。 柏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急了? 附近的超市、便利店蜡烛售罄,他走远了,才买到,一回来,就发现人去楼空。 他只道她想支开他,自己静静,结果她是脚底抹油,跑路了。 他觉得好笑。 她没上大学,也许决定出国,他也没完全取得柏衡的信赖,任谁看,都不是适合谈恋爱的时候。 他拍了下额头,长吁一口气。 那一刻,是鬼迷了心窍。 可他什么也没说,女孩子心思敏感,她会不会多想? 刚下完雨,气温降了,过了没几个小时,又开始攀升,变得闷热,连带着人也心闷。 他想跟她说点什么,一看凌晨十二点了,她八成睡了,还是等白天再说。 同一个夜晚,相邻的两间屋子里,两个人都难眠。 作者有话说: 本来就没几根头发的脑袋更惨淡了几分…… - 【小剧场】 孟水意:老公看我。 她躲到窗帘后,声音传出来:还是打一部电影。 柏舟随口说:《我爱你》。 孟水意:? 柏舟:《亲爱的》。 孟水意:别想用表白蒙混过关,是《消失的爱人》! 第三十一章 ◎沉默的爱◎ 第二天, 路漫双休在家。 孟水意赖床赖到很晚,路漫买完菜回来,发现她还没起, 敲敲她的门,问:“你还吃早餐吗?” 房间里, 传来她困倦的声音:“不吃了。” 孟水意又一骨碌爬起来, 说:“妈, 就今天晚上吧,约那个人吃顿饭。” 路漫问:“你确定了?那我跟他说咯?” “嗯。” 电路修好, 就来电了。 孟水意洗漱完, 从冰箱拿了杯酸奶,就着零食一起吃,垫垫肚子。 路漫说:“我昨天还以为你去找你朋友,是因为你知道我们的事,心情不好。” 吸管尖端捅破塑料膜,孟水意吸着:“有一部分吧。” 路漫笑着看她, “所以失眠, 今天才起这么晚?” 孟水意没答,权当是这样吧。 “对了, 那个袋子是你小舅给你的,说是迟到的毕业礼物。” 听毕, 孟水意心虚地去看,是个柠檬黄色的纸袋,里面装着一个同色的纸盒。 她嘀咕:“他干吗不自己给我?” 还是这么堂皇的理由,门对门的, 要给不早给了? 路漫说:“我说你还没起, 他今天还有事, 我就代他转交了。” 孟水意想,应该是寻常礼物,不然也不会放心交给路漫。 她当着路漫的面打开盒子,是一个钩针做的向日葵盆栽,一共四朵。 路漫看了眼,说:“他还挺有心的,这不比真花实际多了?这是祝你向阳而生,努力生长。” 盒子里除此之外,连张贺卡都没有。孟水意又去看手机,他没发来半个字。 “就这一个?” “对啊。”路漫莫名其妙,“不然你还想要什么?” “没什么。” 孟水意把那盆向日葵放到桌上。 原本的书、试卷已经被孟水意收到纸箱里了,塞了满满三大箱,这就是她三年全部的纪念。 路漫之前说,找个时间,把不要的都卖废品清掉。 孟水意又开始研究那个纸袋,把盒子翻来覆去地看,干干净净,没有她所想的玄机暗藏。 真是路漫说的意思? 祝她向阳而生,努力生长? 昨晚铺垫一大堆,规训、负罪感什么的,今天送这么个玩意儿,她搞不懂柏舟。 想不通就百度—— [送向日葵代表什么意思?] 往下一翻,有说“沉默的爱”,有说“友谊长存”,还有送给病人、领导表示关怀感恩什么的。 沉默的爱。 孟水意只注意到这四个字。 心跳快了两拍,这就是苏蓓蓓说的拉扯吗?柏舟是……在表达爱吗? 她委实没经验,在房间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该装作不知情,还是给一点点回馈。 吃饭时,孟水意还在权衡利弊。 路漫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饭都吃到桌子上了。” 她低头一看,不过是漏了几粒米,她欲盖弥彰地问:“那个叔叔姓什么啊?初次见面,我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他喜欢什么?” “他姓齐,叫齐临峰,你一个小辈,不用你送。” “哦,行。” 午饭十分简单,路漫加热了早上孟水意没吃的包子馒头,就着菜汤吃了。 路漫这几年也挺省的,一年难得买几身新衣裳、新鞋子,剩饭剩菜她都留着自己吃,也就是发年终奖时,会对自己好点。 可反观她,却没路漫付出什么,只是埋头拼命学习,觉得这样就是为她省心了。 孟水意有些心酸,说:“妈,就算你以后生了自己的宝宝,我也会努力赚钱养你的。” 路漫笑笑:“这把年纪了,再生风险也大。如果想要,早年跟你爸就要一个了。” 她愣怔,她从来没听他们聊过这个,又或许,是她年纪小,不记事。 孟水意停了筷子,“是因为我吗?” “不是,结婚之前,我们就说好了,不要孩子,我说我就把你当亲女儿养。” “为什么啊?” 路漫给她夹菜,“你爸爸是顾虑你,我是年轻不懂事,没保护好自己,再受孕容易流产,就干脆不要了。” 嫁给孟家和时,路漫才不到三十岁,在此之前的经历,孟家和是知道的。 无非是,她二十出头就工作了,瞒着家里在外面乱玩,受男人骗,意外怀孕,在不正规医院流得不干净,落了病根。 后来,她想安定下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孟家和。 当时,媒人觉得,孟家和年纪大她好几岁,又带着个女儿,她看不上他,就跟她说,这个不行,后面还有。 从世俗的眼光来看,孟家和很多条件确实不算良人,但路漫对他第一印象不错,便相处下来。 久了,她觉得他对她很好,那些缺陷也不算什么了,就定了。 “可能是二十多岁爱得太用力,又被辜负,伤到了,所以和你爸也谈不上爱不爱的,他也是。我折腾不动了,这样也好,过着细水长流的日子。” 孟水意是第一次听说,一时失语。 路漫又说:“和你齐叔叔也不打算再要了,就我们俩过,以后做个伴吧。他离婚后,分了一部分财产给前妻,但也还有不少,这方面你不用担心,但你那么说,我也挺感动的。” 孟水意瓮瓮地说:“你抚养我,我赡养你,不是应该的嘛。” 路漫忽然起身,拿了几样东西过来,“这是房产证,还有你爸的抚恤金、为你存的钱,我没动过,存了定期,一部分今年可以取出来了,你也大了,由你保管吧。” 孟水意没作声,眼泪“啪”地掉进饭碗里。 自己生活过得这么不容易,还把这笔钱存着,就为了她这个继女,干吗呀? 愈想,鼻腔的酸意愈甚,眼眶红了一圈,泪落得更凶了,呜咽着。 路漫抽几张纸替她擦,“当你成熟懂事了,才告诉你的,怎么还哭成得像个小孩子?” “又不是我想哭的。”孟水意接过纸,擤了擤鼻涕,“谁让你说这些了。” “好好好,是我惹你哭的,怪我。” 孟水意忽然扑过去,抱着路漫,抽泣地说:“如果他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接你回来。” 路漫捏捏她的耳朵,开玩笑说:“那你起码得换套大房子,这里我住腻了。” 她吸吸鼻子,“换大平层,别墅。” “可别放大话哟。”路漫又说,“别把眼泪鼻涕蹭我衣服上了。” 孟水意坐直身子,把脸擦干净,情绪平复下来,才继续扒饭。 路漫叹了口气,“说我难,其实你爸更难。从零岁养到十岁,和从十岁养到二十岁,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等你以后结婚生子,就知道几岁的小孩子多难带了。” 提到孟家和,正敏感的孟水意,泪意又涌出来。 路漫连忙打止:“我不说了,吃饭吃饭。” 柏舟的电话打来时,孟水意在厨房洗碗,腾了只手来接,“喂,小舅?” 她声音是哑的,也低,情绪不高的样子。 他顿住,“哭过?” “没事。”她说,“礼物我收到了,谢谢小舅。” 又是一口一个小舅。 柏舟无奈地闭了闭眼,说:“我不是来问你这个的。” 孟水意往客厅瞟了下,路漫不在,但也怕她突然冒出来,压低音:“我们之后再聊,好吗?”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哭。” 她静了静,说:“跟我妈聊了会儿,就……一时感伤。” 仿佛为了证明什么,又说:“我不是爱哭。” “怕羞啊?”柏舟倒笑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又不是没在我面前哭过。” 孟水意转过身,靠着流里台,“上次你还说‘几岁了,哭什么’。” “挺记仇。” 柏舟站在落地窗边,从他这个高度看下去,人、车,都缩成一个小点,难怪说,人在高处久了,会忘了初衷。 他问:“水意,出国的事,想好了吗?” 孟水意抿着唇,掐着手,才不让泪腺再度受刺激,“你要赶我走吗?” 她还以为,他们会有可能,结果是她妄想吗?一个梦没做多久,他就把她拽回现实,会不会太残忍? 柏舟知她想偏了,欲解释:“不是,我没有逼你做决定……” 孟水意打断他:“小舅,我不跟你说了。” 她径直挂了电话。 柏舟听着嘟嘟声,懵了。孟水意不是没礼貌,随便耍小脾气的人,真生气了? 路漫换了身衣服,走到厨房,“要带你去买衣服吗?” 孟水意把手机揣回兜里,“不用,小舅之前给我买了很多。” “那行,我先出去一趟,晚点回来接你。” “好。” 路漫出门了,孟水意看了眼手机,柏舟没发消息,也没再打电话。 她又气又悲,他就是欺负她没谈过恋爱,觉得她好拿捏,就应该听高宴的,及时斩断情丝,整理好感情。 她憋着气把碗洗完,沥干,收进碗柜。 又扫地拖地,擦窗户,把床单被套换了,总之,不让自己闲下来。以前她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是学习,现在是干家务。 门响了。 “谁啊?”孟水意放下抹布,凑到猫眼上看,却是意想不到的人。 她开了门,不看他的眼睛,“你不是有事吗?” “怕你又挂我电话,或者拉黑,我干脆过来了。”他手头的事直接搁下了,从公司开车回来,微微蹲低身,和她平视,“生我气了?” 孟水意一下就心软了,嘴还硬着:“没有,刚刚是我妈来了。” 女孩俏生生地站在前面,头发扎成丸子,身上是条纯棉的睡裙,白色的底,印着朵朵小花。 柏舟情难自已,托着她的侧脸,倾过去,想亲她。 孟水意撇过脸,躲开了,甚至还后退几步,瞪着他。 眼中的防御,让他觉得陌生。 作者有话说: 其实沉默的爱也是指路漫和孟家和,他们没有说过,但他们都爱孟水意。 第三十二章 ◎食髓知味◎ 这回, 柏舟没有强迫她,上次本就是他不对。 手垂落,他轻轻叫她的名字, 似情人间的低喃,孟水意自我警示:都是迷惑。 柏舟问:“想听我解释吗?” 孟水意赌气地说:“我不想。” 她眼皮的红肿还没消, 楚楚可怜的样子, 真像被他欺负了。 不想听, 他也说了:“我说过,我不干扰你的决定。不管你去帝都, 还是出国, 我们势必异地。我刚回柏家,情形不太好,可以说腹背受敌,没法时刻关心你。” 他们在一起,吃亏的是她。 “原谅我自私,这个时候, 我没选择你。” 孟水意的手握了握, 指甲抵着手心,掐得疼, “也是,换作我, 也不该被儿女情长耽误。” 她吐出一口气,下定决心:“小舅,我不会当你的绊脚石,我想好了, 我出国。” 柏舟却皱了皱眉, “我希望你是为你自己, 不是跟我斗气。” “跟你没关系。我不可能一辈子依靠你和我妈,既然有这一条路,我为什么不搏一把,为自己谋求更好的未来?” 孟水意性格里有一种特质,她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但她一旦决定,就会全力以赴,而不是敷衍了事。 今天之前,她出国的意愿并没有那么强,和路漫聊过后,她狠下心,她要让路漫扬眉吐气,生活无忧,让孟家和在天有灵,为她骄傲。 柏舟说他可以成为她的底气,她为什么不能成为他们的呢? 柏舟向前几步,孟水意没再躲开,下一秒,她落入他的怀中。 他附耳说:“水意,送你向日葵的用意,你知道,是不是?” 她“嗯”了声。 就知道,她多聪慧,不必附加解释,她也能懂。 他抚着她的发,“你收下,我就当你接受了。” 孟水意又“嗯”了声,声如蚊蝇。 柏舟心里一轻,面上不露,只是在动作上,搂紧了她。 她的身体温温软软,骨架小,肉也少,他用点力,就能揉碎了她似的。 她在家里很随性,嫌胸衣太闷,所以下面是空的,她后知后觉地尴尬,叫他:“小舅……” “昨天不是还直呼姓名吗?” 他偏了偏,唇落在她的耳廓上,细密的啄吻,叫她痒得一闪,但没挣开他。 吻顺着下颌线,又到下巴,再曲折往上,脸颊、眼睛、额心,那么温柔小意,和昨天的大相径庭。 孟水意被他亲得心猿意马,说出的话也碎得不成样:“我……叫习惯了。” 柏舟亲亲她的鼻尖,退开寸许,道:“晚上我带你出去吃饭?” “不行。”她又去推他,“别亲了。” 亲吻停下,他仍不放她,寒冰逢春化了水,又慢慢升温,于是,目光这般灼灼地看她,“为什么不行?” “我跟我妈约好,和她对象一起吃饭。” “为什么不许我亲你?” 说出口之前,她自己也觉得煞风景:“刚刚干活,出了汗,没洗脸。” 果不其然,柏舟失笑:“我都不介意,之前没洗头,这次没洗脸,下次呢?” 孟水意不合时宜地想起酒吧那晚,苏蓓蓓开的玩笑。平时苏蓓蓓和高宴说话,荤素不忌的,连带她也懂了些。 也许是和他的亲密,令她头晕目眩,不由地往深处想了。 接吻之后,还能做什么? 她脸红了,想从他怀里逃脱。 柏舟岂能放?单臂将人扣紧,低下头,目标是唇。 孟水意放弃了,踮起脚,抱着他的脖颈,自主启开城门,放他入关。 她还是青涩,用小舌试探时,都是怯怯的。 最惑人是纯情的主动,胆怯的勇敢。 柏舟掐着她的腰,一把抱起她,不过旋个身的功夫,人已到沙发上,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 没了那么大的身高差,更适合他们的接吻。 孟水意几乎忘却身在何处,眼帘闭得紧紧的,全身心地感受着,他细腻的,润物无声的吻。 他像是为了讨她欢心,每一下,都非常注重她的体验。 她不断沉溺着,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揪着他的衬衫后领,不必看,一准皱巴得不行。 末了,她的额头压着他的肩膀,胸口起伏着,轻轻地喘气。 不然怎么说女人是水做的? 孟水意人如其名,眼泪又多,又像水一样瘫在他怀中。 柏舟笑出声:“还不会换气?” 他在她耳边低语呵气:“要再来一次吗?我教你。” 热气像蛇吐着信子,钻进她的耳蜗,激得她浑身一阵酥麻。 孟水意没有应答,他又食髓知味地吻上来,他端的是“身体力行”地教导的姿态,教她如何换气。 不知亲了多久,客厅的风扇徐徐地吹着,两个人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贴着衣服,并不舒服。 柏舟伸出大拇指,指腹摩挲她涂了胭脂似的唇,软软弹弹的,“消气了吧?” 他特地赶回来,就为了哄人。收获是意料之外的,他没想到,孟水意会回应他的吻。 “我知道小舅你不是那样的人,我没生气。” 柏舟懂了,“哦,就是故意的,是吧。”是陈述的语气,倒没计较她的小把戏的意思。 孟水意笑了,“你还不是上当了。” 她的感情是一张纯白的纸,可她不想处于被动地位,任他掌控她的情绪,她要反击。 就像任性的小孩,被惹毛了,一定要打回去。 即便这个反击对他来说,也许过于幼稚。 但他乐意上当。 她在他颈边蹭蹭,“但我真的差点以为,你才亲完我,就要赶我出国。” “这不是亲自来跟你解释了么?” 他轻拍她的背。因为她微弯的姿势,脊骨在掌下触感明显。 孟水意忽地坐直,眸光闪闪,问他:“出国的事,怎么跟我妈说?” 柏舟想想,“我找个时间来说吧。” 是他提出来的,由他来交代会更合适。 他手机进了条邮件,是他上午找人要的资料,他扫了眼,说:“水意,我还要回去。” 孟水意从他腿上起来,有些愧疚让他这么反复折腾,“你去吧。” 柏舟捋了捋被她压皱的衣裤,走前,捏了下她的手,“有事给我打电话。” “没事就不能吗?” 柏舟在她唇上啄啄,“我说错了,想打就打。” 她推他,“你快去吧。” 他大步走了。 孟水意张开手臂,躺在沙发上,抬手摸了摸被他亲的地方,嘴角扬得压不下来。 原来跟喜欢的人接吻是这种滋味。 他怎么那么会亲? 她感觉她脸上在冒热气,她跑到风扇前,对着脸吹。热度依旧降不下来,她又把头伸进冰箱,直到它“嘀嘀”地报警,她才醒悟过来——这也太蠢了吧。 临近傍晚,路漫和齐临峰来接孟水意。 孟水意乖乖地叫:“齐叔叔好。” 齐临峰笑着说:“我可以随你妈叫你水意吗?” “可以的。” 齐临峰四十多岁,身材保持得不错,没有啤酒肚,比她高半个多头,不算高,虽不帅,却是正派一挂的长相,整个人收拾得干净妥帖。 听路漫说,他是她公司的领导,但他没有半点架子,十分谦逊。 上车时,他还为孟水意和路漫开门。 齐临峰定的是一家普通的西餐厅,他问孟水意有没有什么忌口,她说没有,他便点了几样招牌菜。 上菜前,齐临峰拿出一个纸袋,“水意,初次见面,叔叔给你准备了份小礼物。” 看logo和大小,孟水意就知道,是一台苹果的平板。 她忙摆摆手,“齐叔叔,这个我不能收。” “你今年上大学,应该用得着。本来想给你买台笔记本的,你妈不让,就退而求次,选这个了,希望你喜欢。” “可是……太贵重了。” 路漫帮衬着说:“没事,你齐叔叔的心意,收着吧。” 难怪上午路漫说,她一个小辈不用送,原来他们准备好了。 孟水意只得收下,“谢谢齐叔叔。” 席间,齐临峰对路漫体贴有加,一些细节上的举动,皆落在孟水意眼里。 她是刻意在观察的。 不是年轻情侣那种腻乎,而是一种松弛、舒适的状态,是相识已久带来的熟稔、默契。 不管是伪装,还是他们相处模式就是如此,至少,路漫脸上的笑意真真切切,做不了假。 无论怎样,以孟水意如今的立场,不过就是希望,路漫能幸福。 路漫中途去上洗手间。 避免冷场,齐临峰对孟水意说:“你妈早跟我说,说你伶俐、懂事。她也心疼你,没有哪个小孩想早早懂事,都是生活所迫罢了。” 她坦陈道:“她不知道,我一直想把她留在我一个人身边,说实话,我还挺怕你这种人的。” 他笑了,“怕我抢走你妈?” 孟水意点点头,又说:“但是爱不是强留,是放手,所以,齐叔叔,我就一点要求,你对她好一点。” 齐临峰正色道:“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我就明白,保持良好的关系,需要两个人的共同付出与努力。她是个好女人,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她,照顾她。” 对她承诺,没有任何用处,但说明他上心。 她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笑着说:“我妈胆子很小的,蟑螂都不敢拍,只敢到处喷杀虫剂,喷得满屋子都是。” 他也笑起来:“也挺可爱的。” 路漫回来,见他们交谈甚欢,放了心。 她倒不担心孟水意冷言冷语,不给齐临峰好脸色,就是怕她心有芥蒂,不痛快。 孟水意还是那个孟水意,脾气像孟家和,待人接物总是一派和气,没见过她讨厌谁,生谁气,要是有了嫌隙,她还会想办法去弥补、缝合。 这样的女孩子,你也很难讨厌她。 作者有话说: 他怎么那么会亲? ——因为他是男主啊。 他不仅会亲,他还会do(不是) 第三十三章 ◎闰土与猹◎ 齐临峰开车送她们回家。 按理说, 送到之后,他就可以走了。 可他跟着一道下了车,目送她们上楼, 看到她们家灯亮了,才驱车离开。 礼数做得周全。 两人一起进门, 开了灯。 孟水意在玄关换着鞋, 对路漫说:“我觉得齐叔叔人还挺好的, 比我想象得好。” 路漫看她,“那你是接受他了?” “你谈恋爱, 又不一定要我接受, 你喜欢不就好了。” 路漫揽住她的肩膀,“你爸爸去世,就剩我们娘俩了,无论如何,都得让你掌掌眼。” “那我以后……还叫你妈吗?” “叫了这么多年,你还想改口叫什么?”路漫笑了, “以后你找男朋友, 也要记得带给我看。” 路漫坐到沙发上,脱了鞋, 把腿也架上来,是她一贯放松的姿势。 她绝对想不到, 今天下午,她乖巧老实的继女,和她的堂弟,坐在上面, 接了半天的吻。 思及此, 孟水意又有些面红耳臊。 路漫瞥她, “脸红什么?这么快就交男朋友了?” “没有。”孟水意去打开风扇,“屋里有点热。” 路漫想起什么,“你几号去南町?” 孟水意说:“十九号上午的高铁票,二十三号下午回祁州。” 路漫算算日子,“那天我要上班,不能送你了。” 当初定行程,就是特意避开了周末,怕买不到高铁票。 “没关系,我东西少,我自己搭地铁去就可以。” “我周一正好发工资,要我给你一些吗?” 孟水意无奈,路漫和柏舟这两姐弟,怎么都生怕她囊中羞涩。 “不用,小舅有给我。” “柏舟?”路漫疑惑,“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孟水意面不改色地说:“就高考完,他让我吃好玩好。” 路漫开玩笑:“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收他那么多东西,以后有的你还。” 真是魔怔了,老是会因为不搭边的事,绕几个弯,想起和柏舟接吻的画面。 像张爱玲写的,听到一些事,明明不相干的,也会在心中拐好几个弯想到你。 那陌生、刺激的感觉,始终盘桓在她心间。与得了新玩具的小孩没两样,最开始总是新奇的。 孟水意掩耳盗铃:“他才不稀罕我还呢。” “哎,你知道他最近忙什么吗?常常早出晚归的。之前就待在屋里不出门。” 她摇摇头。 路漫说:“算了,没事了,冰箱还有点葡萄洗来吃吧。” 孟水意替她洗了一串,用水果篮装着,借口说晚上太饱不想吃,先回房间了。 已打定主意要出国,她就该准备了。 她完全不会小语种,首选肯定是英语国家,所幸她英语不错,其次是看招生条件她够不够得上。 洗过澡后,孟水意盘着腿坐在床上,翻看柏舟给她的资料。 看了一会儿,她又去搜托福雅思的真题。 最终,颓然地倒下去,哀叹:好难,比高考难多了。 此后几天,孟水意一直在研究对比各种学校,看自己适合学什么,顺便背单词听听力练口语。 没考完多久,她还能保持高考前的专注度。 路漫还夸她:“高考完了还不松懈,打算大一把四六级都过了?” 孟水意含糊带过。 这段日子,柏舟也很忙。 带他的是李秘书,柏衡没那么有空教他。 “柏氏小公子”的名声,渐渐传开。没人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的,但他的行事作风、长相外表,不差大公子半分。 他对人不热络、巴结,不管寒暄,还是冷嘲,他一概自如应对,张弛有度,长袖善舞,像在社交场上摸爬滚打过许多年。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很有心机。 不是明面上算计你,而是在他一番话说完后,细细揣摩,就知他是有目的的,具体是什么,你又不知。 年纪轻轻如此城府深沉,不免让人心惊,也让人狐疑:他到底是什么人? 关于柏舟的流言,也喧嚣尘上。 说他是私生子,出国数年,近两年才回国;说他是回来夺柏玊的位的,又要上演兄弟阋墙的戏码。 但渐渐频繁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柏舟,却没有受半分影响。 他们都在隔岸观火,想知道这艘“舟”,能顶着狂风疾雨航行多远,会不会中途沉了河。 柏舟依旧忙里抽闲,操心着孟水意出国的事。 一个傍晚,他敲响孟水意家的门。 彼时,她正用酸奶浇切好的水果,权当晚饭了,柏舟看到,问:“就吃这个?” 孟水意解释说:“我妈晚上不回家吃饭,天气太热,我也没什么胃口。” 他捏捏她的胳膊,都捏不起多少肉,“难怪这么瘦。” 她用叉子叉起一块,递到他唇边,手掌在下方虚接着,“你吃吗?” 柏舟俯身叼走,自己都没发现,他们的动作多自然、亲昵。 哈密瓜裹满酸奶,奶味浓郁,酸酸甜甜,很开胃,他问:“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孟水意自己捧着碗吃,“快了吧。你找我妈有事?” “聊你出国。”他按了按她的头顶,“这段时间你会很辛苦。” 两人说话间,已坐下。 风扇开的两档,孟水意头发束高,穿的短袖短裤,抻着一双白花花的细腿。 看来她是怕热。 “没关系,我会坚持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咀嚼口中的食物,腮帮子鼓鼓的,有一种小宠物的萌感。 看得柏舟从茶几抽了两张纸,替她擦唇角时,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孟水意咽下,又说:“小舅,我想去康奈尔大学学设计,我看了一下,这是藤校里最好申请的,通过率挺高的。” “设计?哪方面的?” “景观。” 不管国内还是出国,选择专业方面,文科都比较受限,但也有一些热门的方向,比如法律、管理、新闻、教育,等等,他倒没想到她会想学设计。 “为什么想学这个?” 孟水意咬着叉子,斟酌着说:“我一直挺没有目标的吧,就是为了学好而学,如果问我喜欢什么,我能说的,也就是小时候的兴趣——画画了。” 柏舟意外地挑高眉,“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对我家那么好奇?” 他那儿,分明除了画什么都没有,小姑娘想方设法地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孟水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很久没碰了,但是我很喜欢小舅你画的画,看你画画也是件解压的事。” 柏舟一只手撑在两人之间,上半身侧过去,向前倾。 突然的迫近,惊得她瞳孔放大,整个人僵住。活脱脱一只吓傻的绵羊。 “喜欢什么?” “喜欢你……的画。” 呼吸间,尽是来自她唇齿间的,水果清甜和酸奶香气。 柏舟垂眸,盯着她沾了酸奶的唇瓣,眼中情绪明明暗暗,辩不分明,须臾,又抬起。 孟水意以为是征询的意思,拿开叉子,闭上眼,睫毛如雨下的叶片,微微发颤。 预想之中的吻迟迟没有落下来。 “知道我想听什么,还多此一举加那两个字?” 语带笑意。 孟水意睁开眼,他已经坐直,背靠后,闲适地架着腿,目带调侃地觑她。 她回过味来,这人是逗她呢,压根没那意思。 柏舟问她:“你在期待什么?” “才没有。”孟水意狠狠地叉着水果,叉子尖端与陶瓷碗底“刺”地摩擦,暴露她的心事。 “你妈要回来了,这事不好中途打断,下次再说。” 她咕哝:“谁要下次跟你亲。” 他故作不解:“说什么呢,我说的是你喜欢我画的事。” “柏舟!”她气得直呼他大名,亮起水果叉,“看过闰土与猹的故事吗?小心我把你叉出去。” 柏舟大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孟水意又给柏舟喂了几块水果,哈密瓜、火龙果、青提、芒果,她切了很多,不重样的。 路漫这时回来了。显而易见,她今晚是和齐临峰去约会了,犹面带桃色。 见柏舟在,她很是讶异,他搬回祁州这么久,就没主动来过。 “哟,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怎么来了?” 孟水意拿着碗起身,“你们聊。” 路漫看她走进厨房,又看柏舟,“哟,这么正式?” 他颔首,“是有件事要跟你聊。” 孟水意在厨房,隔得不远,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加阻挡地传来。 柏舟说这件事时,不紧不慢,条分缕析,从孟水意的优势出发,再分析她的未来潜力,加以他将给予的经济支持,正式得像做什么工作总结报告。 她从来不知,他的想法这么多,考虑得那么远。 然而,是商量的口吻,却又不给对方留反驳的机会。这样,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带进去。 所以,现在的局面是,多是他说,路漫偶尔问几句。 听起来,她没有反对的意思。 孟水意洗净碗,把剩下的水果又切出一份,清理掉果皮垃圾,将水果端到路漫面前。 路漫问她:“你真的确定要去美国吗?这可不是出个市,出个省那么简单的。天高水远,我很难帮你什么。” 孟水意看一眼柏舟,他点了下头,带点安抚和鼓励的意味。 两人互动的细节被路漫捕捉到,她疑心,是从何时起,他们的关系这样要好,以致她会下意识地看他,还如此听从他。 孟水意说:“没关系,我想好了,这几年,我会努力克服的。” “你是大姑娘了,主意也大了,如果你确定,那我支持你。”路漫看她,“水意,我始终希望你更好。” 她点点头,“嗯,我知道。” 聊到这里,事就基本确定下来了。 柏舟不再多留,路漫说:“我送送你。” “门对门的事,不用。” “我正好也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你说。” 孟水意看着他们俩一起出去,门被路漫反手关上。 路漫不是打算背着孟水意,诘问柏舟什么,她说的是:“感觉水意越来越依赖你了,总跟我说‘小舅’‘小舅’的。” 柏舟立得笔直,一手插着裤袋,“她看着自立,其实心里还是渴求亲人的照顾。” 这点,路漫也有同感,“所以我一直瞒着她我谈对象的事,高三太重要了,怕影响她。” “放她出去闯荡几年也是好事,我会想办法托人多帮衬些她,毕竟美国那边,社会不太安定太平。” 路漫笑了笑,“你比我这个当妈的还费心。” 柏舟想起她哭过后的样子,眸子含着泪意,眼尾红彤彤的,叫人心疼。 孟水意有一颗裹了铁皮的玻璃心,即使碎了,外面看着还是无恙。 她的脆弱,好像从来只给自己看。就那么偶然的两次,被他不经意窥见。 他淡声说:“除了你我,也没人为她费这份心了。” 第三十四章 ◎一元硬币◎ 六月十九日早上。 几个人组了个群, 名字叫[南町之行小分队],他们约好在高铁站口汇合,实时汇报自己的进度。 前一晚, 孟水意收拾好了行李——就一个行李包和背包,十分轻便。 这是孟水意第一次脱离大人出远门旅行, 路漫细细叮嘱:“安全第一, 保护好随身物品, 到酒店也要检查门窗,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 “知道啦妈, 我们几个都成年了, 会互相照顾的。” “给你准备了零食,路上带着吃。”路漫看了眼时间,“我要去上班了,你一定注意安全。” “好,到地方给你发消息。” 孟水意吃完早餐,把碗筷洗了, 最后检查一遍没落东西, 才出发。 她下楼,走到柏舟的车旁, 把东西放后座,自己坐上副驾。 “小舅, ”她偏头看他,“送我去,不会耽误你的事吧?” 昨晚,柏舟发微信, 说要送她。 仗着最近他对她太好, 她居然离谱到, 误以为,他要送她到南町。 祁州有两个高铁站,离市中心都比较远,她要去的这个最远,加上快到上班高峰期,来回很费时间。 “没关系,正好在那边有事。” 柏舟的确有事,他要替柏衡去郊区看一块地,不过是为了送她,特地挪到今天上午的。 他探过身子,替她扣好安全带后,揉了下她的头,“不然你挤地铁也没地儿坐。” 孟水意抿着唇,把笑意抿下。 柏舟又说:“回来前也记得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 她两手搁在膝上,模样乖巧,点头,“好。” 他却不发车,手撑着她背后的椅背,眼神是她并不陌生的,是想得到什么的。但她又怕像上次一样,被他戏耍。 狼来了的故事,吃一堑长一智的孟水意,不会轻易再信。 于是,孟水意假装不懂,问:“不走吗?” 柏舟笑着说:“不给车费,哪能走?” 她在背包侧面摸出钱包,里面放着现金、银行卡和身份证,正好有买东西找零的硬币。 她做了个“投币”的动作,一元硬币落在他的掌心。 贴了防窥膜的车窗,隔断了车内车外两个世界。 柏舟合握起手掌,头一低,唇准确无误地压在她的樱唇上。 孟水意是个向学的好学生,她揽住他的脖颈,这次,被她反客为主。 她不得章法,却要那么倔强地,学着他对她做过的,一样一样还回去,意外地,她用力不当,牙齿险些咬破他的唇角。 柏舟不教她,让她自己摸索。 过程仍是美好的,他感受着她的舌尖,如奶油般,一点点融化在唇齿间。 吹风口徐徐地输送着冷气,两人亲得动情,体温随之攀升,感受不到凉意。 孟水意悄悄掀开眼皮,看到他闭着眼,是享受她的亲吻的样子。 他也会沉溺。 她唇角小小地扬起。 孟水意亲够了,手按着他的肩,轻轻将他向后推。 柏舟钳着她的下颏,流连忘返地啄了几下,才坐直,驱车上路。 统共就接过这么几次吻,彼此好像有了默契,结束后,都神态自若。 送客站车不能停太久,孟水意拿东西下车。 柏舟降窗,在短短的几天分别前,说太多反而矫情,他便只说:“玩得开心。” 楼下的拉扯,到底耽搁了一点时间,苏蓓蓓打电话来催了,她匆忙挥手,“小舅拜拜。” 他看着她跑走的背影,笑骂:“小没良心的。” 苏蓓蓓问孟水意:“你就带这么点东西啊?” 她不解:“那还要带什么?” 苏蓓蓓带了个行李箱,高宴也是大包小包的,她惊奇:“你们都带了啥啊?” 高宴说:“我就带了台相机,她嘛,估计乱七八糟的一堆咯。” 苏蓓蓓不服:“什么叫乱七八糟的,等你缺的时候就知道多实用了。” 他们一行六个人,买的座位比较分散,有的都不在同一个车厢。 孟水意和苏蓓蓓坐了两人座,两个女孩分着零食。 “之前你说出国的事,确定了吗?” “嗯,我准备申请康奈尔大学,我在准备托福,其他的申请文书什么的,小舅帮我。” 苏蓓蓓剥着香蕉皮,让孟水意咬去一半,自己吃剩下的,“你多好啊,有个这么有本事的小舅。” 孟水意笑笑。 她和柏舟的事,她暂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他说,原谅他自私,这时没办法选择她。 所以他们的关系,目前依旧是“小舅”和“外甥女”,会接吻的那种。 孟水意说不当他的绊脚石,她也并非赌气,她真心觉得现在的相处模式挺好的。 互不羁绊,却又足够亲密,足够信赖。 只是,偶尔也不确定,待她毕业,他们要何去何从。 她不贪图朝生暮死的快愉,但就眼下的情况而言,今朝有酒今朝醉似乎是对彼此最好的。 她喜欢他,他也对她好,就行了,未来如何发展,从来不在他们掌控之中。 四个小时的路程,光吃东西、聊天,也很难熬。 孟水意提前在iPad里下载了几部电影,和苏蓓蓓共享一副耳机。 日本拍的小清新田园风,主角住在远离都市的乡野,她去过东京,可最后还是回来,过着一年四季,自耕自种的生活。 兴许是片子太闷,散文一般的调调,没有高潮起伏,早起的苏蓓蓓看睡着了。 孟水意怕她被空调吹得感冒,从行李箱抽了件防晒外套替她盖上。 两部电影,正好消磨全程的时光。 苏蓓蓓醒来,十分惊讶地说:“这么个治愈的片子,你居然能看哭。” 都是种地,做饭,有啥好哭的? 孟水意摸了摸眼下,她也恍然不知,自己何时落的泪,“可能是想起一些其他的事。” 打动人的,往往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能够产生共鸣的自己本身。 电影里,一屋一人,三两朋友,一日三餐,四季更迭,万物轮回,远离尘世喧嚣,岁月静然安好。 然而,也是那么孤独。 人是群居动物,更多时间,却是独处的,自己观照自己的内心,像云总对着水顾影自怜。 孤独是人生常态,是无穷无尽,如影随形。 苏蓓蓓知她愁肠百结,心思敏感,抱抱她,“出来玩就是放松心情的,不想那些了,高兴点,乖哈。” 孟水意用纸巾擦擦眼泪,笑了,“没有不开心,就是一时想得多了。” 高三那一年,压力大,她都不敢看一点抑郁的东西,怕触到敏感神经。 柏舟不知道,他很多画在某种意义上,有安慰到她。 那会儿,他处于低谷期,天天居于屋中,气质愈加沉郁,但他的画,色调总是亮的、艳的。 他从未想过堕落。 大概就是这种精神,无形中吸引了她。 抵达南町后,他们去酒店办理入住。六个人,四女二男,刚好三间标准间。 简单停顿,他们出门吃午饭,开始下午的行程。 他们定的路线很大众,就是名胜古迹、游乐园、商业广场、爬山,等等。要吃什么,他们也早做好攻略。 长时间车程,加上下午逛得很累,吃过晚饭,他们直接回酒店躺尸了。 苏蓓蓓坐在床上,在脚跟贴着创可贴,“这鞋都把我脚磨破皮了。” 孟水意拿了瓶酒店提供的矿泉水,拧开喝,“是新鞋吗?拿热水敷一下,软化一点。” 这时,门响了。 来的是高宴。 “有驱蚊水之类的吗?我下午被咬了几个包,现在痒死了。” 苏蓓蓓掏出几种止痒驱蚊的东西,得意地说:“你看吧,关键时刻,还得哆啦A蓓出马。” “蓓姐牛,蓓姐威武。” 走到一半,他又杀了个回马枪,“我们带了扑克,你们来吗?二缺二啊。” 孟水意摇头,“我不去了,我困了。” 苏蓓蓓趿上一次性拖鞋,摩拳擦掌,“我来。” 只有一张房卡,她便说:“你什么时候睡,提前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回来。” 孟水意比了个“OK”。 两人走后,孟水意收拾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出了一身汗,头发都黏糊了。 出来,她扑上床,把今天拍的照片发给路漫,还挑了几张苏蓓蓓给她拍的单人照发给柏舟。 只有图,没有半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他拨来一个语音通话。 她立马接起,“喂,小舅。” “化妆了?” “嗯,苏蓓蓓简单帮我化了一下。” 不愧是学美术的,这么细微的变化,他都看得出来。 柏舟夸道:“很漂亮,看来玩得挺开心。” 她翻了个身,躺倒,手指卷着吹得半干不干的发丝,“嗯,本来以为这么多人出来玩,会有矛盾,结果意外地和谐。但是也好累。” 有点情人间撒娇的意思。 柏舟也忙了一整天,直到刚才,他都在写文档,但这一刻,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他笑了声,“明天去哪儿?” 她说了几个地名,又说:“小舅你来过南町吗?” “小时候学校组织去过,好像是什么研学、夏令营之类的吧,印象不深了。” “那我明天多拍点给你看。” “好。” 孟水意说了些今天碰上的好玩的事,又想到什么:“小舅,你现在忙吗?” “还好。” “那我不打扰你了。” “不要紧,你可以再接着说,我听着。” 柏舟早把手机搁下了,一心二用地,听着她的话,同时,视线不移出电脑屏幕。 “我说这些,你会觉得幼稚,或者无聊吗?” “不会。”他停停,目光柔和了些许,补充说:“是你就不会。我比你长十岁,也是从不懂到懂,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言下之意是,尽管有十年的相差,她在他面前再不成熟,他也会包容。 孟水意“哦”了声,揉着耳垂,笑意越扩越大。 作者有话说: 电影是《小森林·冬春篇》和《小森林·夏秋篇》,我看完心里也闷闷的 第三十五章 ◎热恋进行◎ 那天晚上, 孟水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也不需要柏舟时时刻刻都回应。 后来苏蓓蓓打完牌回来,她手机搁在枕边, 人已经睡着了。 手机打得发烫,电量条亮红了。 柏舟轻声说了句“水意, 晚安”, 才挂断这个持续近两个小时的电话。 苏蓓蓓放轻动作去洗澡, 头发没洗了,免得吵醒孟水意。 她熄灯前, 孟水意翻了个身, 也许是吵到了,也许是姿势不舒服。 苏蓓蓓说:“水意,晚安哦。” 这道声音,似乎和之前的一道有了重合,睡得昏沉的孟水意,已经分不清声线的不同。 她轻哼了声, 是一句无意义的梦呢。 孟水意陷在梦境里。 她到了美国, 周围都是金发碧眼,体型高大的白人, 她站在原地,茫然四顾。她仿佛失去了英语技能, 他们说的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懂,也说不出来。 然后,她无头苍蝇一般, 一直跑, 一直跑, 找不到一个认识的人。 她心里悬得没边,恰时,街头一阵喧闹,到处是枪声。 人头攒动中,她却逆着人流,傻站在原地。因为她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是柏舟。 她难以置信地靠近,一个男人端着步|枪,对准了她的太阳穴。 听不懂他说的话,莫名能知道他的意思。 “你是他的小情人吗?想给他殉情?那我成全你。” 她猛地睁开眼,喘着气。 睡前苏蓓蓓拉了窗帘,屋里一片漆黑。 心口尚留余悸,也庆幸,不过是一场浮梦,醒来,那一切就不复存在。 她想看时间,手机电量耗尽关机了。 隔壁床的苏蓓蓓正睡得安然。 她给手机充上电,走到窗户边,稍微掀开一角,看外面的街景,太阳已经升起了。 孟水意下楼吃早餐,赶巧碰到同层的高宴他们。 “你们也起这么早?” 高宴指指旁边的男生,“这哥们打鼾震天响,我一晚上没睡好。” 他是高宴的同桌,是个有点憨的大男生,两人玩得还不错。 高宴看孟水意,“你呢?感觉你有点恍惚。” “就是做噩梦了。” 走到阳光底下,孟水意伸了个懒腰,噩梦带来的阴霾也渐渐被驱散。 来往路人是熟悉的东方人面孔,没有惊险的命案,柏舟也在另一座城市好好的,真好。 三人到酒店附近一家早点铺。 门面破旧,食客倒多,看起来多是本地人,他们便猜味道应该很正宗。 他们点了几样,排队等了很久,吃得肚皮滚圆,孟水意又打包了一份带回去给苏蓓蓓。 她趴在床上,头发披散,被子滑落一半在地上。 孟水意说:“你怎么睡成这个样子?” 苏蓓蓓迷迷瞪瞪地说:“你闹钟响了,我去关,困死了。” “不好意思,我忘了。” 闹钟是孟水意昨晚设的,结果手机留在床头柜上充电,就忘了这回事了。 苏蓓蓓嗅到食物的香气,费力的睁开眼皮,“这是什么?” 孟水意说:“给你带的早餐,南町特色。” 她呲溜爬起来,去洗漱,“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他们今天到一处景点,有邮局,可以在旁边的纪念品店买明信片。 店里,有一整面墙都是明信片,单独放在格子里。明信片做得十分别致,上面手绘着南町的风景,就是贵,几到十几块钱一张。 他们想寄的,去店里挑,不想寄的,就在周围看其他的店铺。 苏蓓蓓一连挑了好些,她朋友多,又凑去看孟水意的:“你打算给谁寄啊?” “给我小舅。”孟水意选的那款,是南町一条河,背后有连绵青山,河上,有个渔民撑着竹筏撒网。 ——四舍五入,也是“舟”了。 “你带回去给他不就好了?费这个功夫干吗?” “不一样。” 是不一样。 盖了邮戳,经过几天的颠簸周折,再送到他手上,在现代社会显得冗余,却是一种冗余的小浪漫。 为了防止丢失,孟水意寄的是挂号信。她在右侧工工整整地写地址、收件人、联系电话,认真得像在写高考试卷。 空白处,她沉思着,写下一句:河流尽头,船夫等待着茫茫暮色。 符合明信片的画面。 若称之为诗句,又太通俗易懂,可这般没头没尾,会看得人不明所以。 孟水意也不知道,柏舟能否明白。 下一句是“必有人重写爱情”。 原诗里,北岛怒吼、戏谑、不平,抑或是别的什么感情。她想说的是,她在等待,有人执笔,续写他们故事。 回到酒店,孟水意把今天拍的照筛选一番,发给柏舟的同时,还加以注释。 ——“这个祠堂是典型的南町风格建筑,算是一个小型博物馆,里面好多民间手工艺品。” ——“这条街上都是小吃,林荫多,很舒服。” ——“感觉比起祁州,南町是个更有人文情怀的城市。” …… 苏蓓蓓从浴室出来,看到孟水意还对着手机敲敲打打。 她擦着头发,调侃说:“要不是知道你没男朋友,你这状态真就像在谈恋爱。” 孟水意动作一滞,抬头看她,“是吗?” “你看不到你那表情。”苏蓓蓓学她,抿着唇,柔柔地扬起唇角,“再打个视频,就一模一样了。” 孟水意心里有鬼,把手机倒扣,起身去洗澡,不承认:“哪有你说的那样。” 然而,手机响了下,她立马过去看手机。 是一条无关紧要的消息提示。 苏蓓蓓这回起了疑心:“到底是谁啊,这么牵挂?” 孟水意熄了屏,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我小舅,有事问他,在等他回复。” “哦,早说嘛,差点以为你不讲义气,背着我们偷偷找男朋友了。” “小舅”真是一个百试不爽、瞒天过海的名头。 苏蓓蓓并不知道他们没血缘关系,也不知道路漫要再婚了。由她怎么发散思维,她也想不到孟水意和柏舟有别的关系。 苏蓓蓓站在落地镜前梳头发、敷面膜,“话说,你小舅条件那么好,他谈对象了吗?” 孟水意说:“没有。” “为啥啊?要是我跟他换种人生,我就浪荡人间,做个永不回头的浪子。” 孟水意笑了,“浪子有什么好的。” 苏蓓蓓说:“不负责任虽然会遭万人唾弃,但是爽啊,不用背着世人套的枷锁生活,不好吗?” “他不是那样的人。” “嗐,我就是想想,我知道不现实,还容易得性病、传染性病,还是得勒紧裤腰带,当个好男人。” 孟水意无语,“小舅才不会像你一样想。” 苏蓓蓓正色:“我不是说你小舅啊,但是一个男人,对小辈,和对女人,可能是两幅面孔。” “我知道,爱情军师苏蓓蓓。” “水意,你看男人要擦亮眼睛,他们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千万不要被他们的花言巧语迷惑了。不要去听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尤其是在你目光之外的地方。” 孟水意笑,“假如我找男朋友,一定找你参谋,免得你总不放心。” 苏蓓蓓受用,“这还差不多。” 洗完澡出来,孟水意没穿内衣,外面罩了一条睡裙,盘顺条靓,肤白赛雪。 苏蓓蓓上下打量,啧啧感叹,“校服都把你的好身材掩盖了,我都要流鼻血了。” 衣服穿旧了,领口有些低,她拉了拉,“哪有这么夸张。” 趁她不备,苏蓓蓓直接上手,捏了把,“哇,看不出来啊,好软好大!” 孟水意脸爆红,双臂护着胸口后退,冲她喊:“苏蓓蓓!你别闹!” 那天在家里,她就是这么穿,柏舟看到,还抱着她亲,他当时……是什么想法? 越想,脸越热,要烧起来般。 苏蓓蓓说:“水意,你脸皮太薄了吧,我们初中住宿,女生还一起洗澡呢。” 大概是从小听孟家和教育,孟水意很介意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外人面前,路漫都不行。 “你还要去美国呢,那边开放多了。” 孟水意说:“反正现在你别碰我。” “好啦好啦。” 再去看手机,柏舟还是没回她。 孟水意吐了口气,想,他应该是忙,没顾得上。 直到她拉被子准备入睡,才听到“嘀嘀嘀”几声提示。 她回头瞥了眼苏蓓蓓,伸出胳膊,拿进被窝看。 Z:水意,不好意思,刚刚在应酬,没看手机。 Z:我这边结束了,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Z:想听听你的声音。 Water1.0版:苏蓓蓓在,可能不太方便。 她想了想,往被窝深处缩了缩,将整个脑袋包住。 长按收音,小小声道:“其实,小舅,我也挺想听你声音的。” 柏舟坐在车里,因为喝了酒,不能开车,便在等代驾过来。 下午时,柏衡还问他,需不需要给他配一个司机,说不清什么原因,他拒绝了。 在听到这条语音的一刹,缘由明确了—— 他不想,让任何一个和柏家有牵连的人,窥探到他和孟水意的关系。 随即,他也发来一条几十秒的语音。 她把音量挑到最小,凑到耳边,打开听。 前面有两三秒的空白,然后,他笑了声:“你也太小气了吧,就说这么点儿。还有,我们是见不得光吗,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是哦。 跟家人打电话,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可苏蓓蓓这方面直觉灵敏,孟水意还是不敢以身试险,便打字说:很晚了,我要睡了。 又是一条语音,只有短短三秒。 她点开。 “水意,晚安。” 听筒贴着耳朵,那一块皮肤都酥麻了。 要不是她现在还叫他“小舅”。 要不是彼此知道,现在无论如何都不是好时机,于是不提,不说,只是享受着,这种背着全世界“偷情”带来的快乐。 连孟水意自己,都快以为,他们是在热恋进行时。 作者有话说: “河流尽头,船夫等待着茫茫暮色,必有人重写爱情。”——北岛《我们》 第三十六章 ◎我想亲你◎ 南町之行结束, 他们启程返回祁州。 高宴用他的单反拍了不少照,趁着路途漫长,把图导出来, 简单调色,打包发给他们。 苏蓓蓓颓丧地瘫着翻照片, “爽是爽够了, 回去就要迎接死期咯。” 孟水意说:“出成绩之后, 你打算干吗?” “不知道,哎, 我们可以一起去打暑假工。”苏蓓蓓又想起她要出国, “你得准备托福哦。” “嗯,这几个月很忙,还要上课。” 苏蓓蓓接到家里的电话,说的祁州方言,孟水意垂眼打字。 Water1.0版:小舅,晚点了几分钟, 大概六点半到站。 Z:好, 我知道了。 Z:还没吃晚饭吧?想吃什么? Water1.0版:都可以。 Z:叫上你同学一起? Water1.0版:我问问他们。 孟水意在群里@全体成员:我小舅请客吃饭,你们来吗? 私心里, 孟水意不想在时隔几日和柏舟吃饭,还多一堆电灯泡。 念头这么一转, 她又反悔了,当时微信已经推出撤回功能,是时限两分钟的后悔药。 然而几秒钟的功夫,已有人看到, 问:什么请客? Water1.0版:没有, 串群发错了。 孟水意莫名觉得自己小气卑鄙, 她又不能像歌里唱的,凭爱意要他私有。 Water1.0版:他们要回家,不去了。 尚且在放假期间,又是正常时间,试问,哪家的家长会勒令已成年的孩子必须回家? 柏舟看破小姑娘的小心思,调侃:是他们不去,还是你不让? 孟水意破罐子破摔:小舅你请我就请我,带他们干吗? Z:客气一下,毕竟是你同学,你也应了。 Water1.0版:反正他们不去。 Z:椰子鸡火锅,吃吗? Water1.0版:吃。 苏蓓蓓接完电话,跟孟水意说:“你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我跟我妈说了。” 孟水意说:“……我跟我小舅去。” 苏蓓蓓:? 她作势掐着孟水意摇撼着,“看错你了,原来你是重舅轻友的人。” 孟水意掰她的手,“你不早说。” 苏蓓蓓抹了下莫须有的泪,“我那么多期盼那么多遗憾,你知道吗?” 两个女孩笑闹一阵,意识到吵到其他乘客后,才停下来。 一出闸口,一行人就看到柏舟了,他个子高,哪怕低着头,也格外突出。 他一身黑色西装,腕上戴着一只宝蓝色机械表,长身鹤立,独特的精英气质与周遭扦格难通。 苏蓓蓓问孟水意:“他开公司当老板了?好像霸总哦。” “没有。” 柏舟收了手机,昂首阔步走来,接过孟水意手里的东西,对他们浅浅一颔首,以示致意。 孟水意冲他们挥手,“我先走了,拜拜。” 两人肩并肩,走去停车场。 柏舟腿长步子大,为了迁就她,刻意走慢了。他侧过头,微低,孟水意则是仰着头,两人在说着什么,脸上都有笑。 高宴同桌问:“你们看清他的表了吗?” 苏蓓蓓说:“谁没事盯着表看?” “要是我说,那是劳力士的,少说也三十万,你看不看?” “我靠。”苏蓓蓓惊掉下巴,“还说不是霸总,她小舅居然这么富?之前完全看不出来。” 说完,他们都齐齐看向他们离去的背影。 苏蓓蓓喃喃道:“难怪有钱送孟水意出国留学,深藏不露啊。” “她要出国?” “有这个打算,但还没申请上呢,不一定的事,你们别传出去了。” 一个女生说:“深藏不露的是孟水意才对,以为是灰姑娘,其实是白雪公主呢。” 高宴以手作扇,在鼻端扇了扇,“真酸呐。” 女生笑着反问:“你不羡慕吗?” 高宴说:“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她要是日后发达了,我们还能沾沾光,是吧,苏蓓蓓。” 苏蓓蓓附和:“就是就是。” 他们几个,虽说一道出来玩,总归没有苏蓓蓓、高宴和孟水意关系来得近,羡慕嫉妒无可厚非。 因孟水意人好,他们无非八卦几句,没旁的坏心思。 聊着,他们入地铁口,搭地铁,各自回家了。 那边,孟水意跟着柏舟走出高铁站。 柏舟把东西放进后备箱,“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给你和我妈带的。”她指着包装精美的糕点礼盒,“在特产店买的,但是我觉得我被坑了。” 又贵份量又少,苏蓓蓓拆了一盒,还不怎么好吃。 “知道被坑,那还不算笨。” 孟水意撇撇嘴,“他们一个劲怂恿我,说难得出来玩,就别省钱了。” “这个倒是。” 两人上车,柏舟掏出张卡给她,孟水意看他,“这是……?” “之前你妈说给过你一笔钱,我估计顶多几十万,你自己留着。之后所有开销,你就从这张卡里支,我会固定往里面打钱,密码是你生日后六位。” 孟水意看着他的手,抿抿唇,秀眉轻拧,没动。 “小舅,你这样,我压力很大的。” 光学费每年就几十万,生活开销若不亏待自己,又是巨大一笔。 她本来的想法是,勤工俭学,自己赚的。 都说由俭入奢易,他虽不要求她还,但她和路漫清贫惯了,实在受不起。 柏舟笑笑:“柏家有钱,这些不算什么。” “那也是你的,不是我的。” “权当我在投资,我看好你这支前期投入多,后期收益高的潜力股。” 孟水意仍是纠结:“你不怕赔得血本无归吗?” “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怎么我都是一本万利。”柏舟把卡塞到她手心,又揉了下她的脑袋,“你就别告诉你妈了。” 饭毕,柏舟送孟水意回家。 孟水意把给他买的手信留下,又问:“小舅,你这两天有接到邮局的电话吗?” “没有,你寄了什么?” “明信片,你留意一下,一定记得收。”孟水意带上东西回家。 孟水意不仅给路漫带了特产,还有齐临峰的份。 她分出一大袋,“妈,下次你见齐叔叔的时候,帮我带给他,就是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 “水意。”路漫心情复杂,“难为你有心了。” “应该的。”孟水意蹲在地上,冲她笑。 柏舟收到来自南町的明信片的那天,也是高考出成绩的日子。 下午,孟水意和苏蓓蓓、高宴一起,一直在实时刷新查分网站。 苏蓓蓓不理解:“你不都准备出国了嘛,高考分数也不重要了吧?” 好比走上另一条路,这条路管它是平坦还是荆棘呢。 “重要的,它是我三年努力的证明。” 虽然,三年努力化为区区三个数字,太过以偏概全,但事实就是,大多人如此。 没有实际意义,也牵挂着它。 卡了几分钟,孟水意终于刷出来,比她估得还高个几分。 依据往年情形,她应该能上帝都最好的大学的录取线,不过选专业悬。 苏蓓蓓也为她高兴:“水意,你太牛了啊啊啊!” 高宴考得不错,说:“七中文科状元,该请客吧?” 孟水意说:“没问题,不过,等我拿到康奈尔的offer再请吧。” 他们说也行。 孟水意把消息通过微信告诉路漫,然后拿钥匙开了柏舟家的门。 他的画、画具,已经全部清走了,连颜料也不曾残留,客厅空得令人心窒。 她等了不多时,柏舟便回来了。 听到门开的声音,她小跑过去,献宝似的捧起手机给他看,说:“小舅,我考了六百六十五分。” 柏舟手里拿着那张明信片,孟水意写的内容他已经看到。 她写的一手典型的应试字体,秀气,工整,是阅卷老师很喜欢、会被贴出来做范本的类型。 他猜,有一句,藏在字面之下。她有一颗敏感、玲珑的心。 但现在,他知道,没必要去找谜底了。她看他时,眼底明晃晃的笑意,就是真相。 柏舟伸臂揽过她,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蹭了蹭,喟叹般地说:“水意,你很厉害,我为你骄傲。” 孟水意从他怀里抬起头,“你什么时候搬走?” “我已经回温莱园了。”他扬扬手里的明信片,“为了你这个才回来的。” 她默了默。 柏舟又说:“接下来我会很忙,顾不上你。” 作为半个“外人”,在业已庞大的柏氏,他要立足脚跟,建立自己的势力,很艰难,但任它是怎样坚固的铜墙铁壁,他也会撬开。 至少目前,有了一点眉目。 他说:“我父亲已经将很多事交给我处理,我大哥身体不好,也许他更愿意和妻子抚养他们的女儿长大。” 这是柏玊昨天亲口对他说的。 宋时晴和程喻茵只有表面的和谐,柏玊为了维系妻子与母亲的关系,只能按照程喻茵的意思做,他夹在中间,加上他们膝下只有他一子,更为心力交瘁。 他不擅经营,情愿只在公司挂个名,做个逍遥散仙。 既然柏衡逐渐信任柏舟,柏玊也不欲与他争。 条件是——在程喻茵面前,他们不能露出破绽。 当然,柏氏不是只有柏玊一个,那些兄弟、叔伯,才是麻烦。 柏舟慢慢地跟孟水意讲柏家的事,细枝末节三言两句讲不清,他就略过不提。 他没指望她能感同身受,他要表达的是,无法顾及她,绝非主观,而是客观的阻力。 她不吵不闹,他更该安她的心。 太阳渐偏西,云彩烧起来了,不知是谁,毫不吝惜颜料,大肆泼染天空。 麻雀扑棱着翅膀飞来,歇脚停在电线上,随意转动小脑袋,旁观着屋里的亲昵。 孟水意圈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哪怕,他的身躯热得像火炉一样,她也舍不得撒手。 嘴巴会说谎,她要去听他的心。 最后,是她先表陈心迹。 “小舅,我想亲你。” 如果喜欢,如果情不自禁,那就让他知道。 他低头,孟水意闭着眼,去寻他的唇,位置有些偏移,他调整了下,让她落准。 这个吻接得极其缓慢。 分不清,是谁在若即若离地含弄对方的唇瓣,也分不清,是谁先探出了舌。 孟水意被他放倒,压在沙发上。柏舟的手掌张开,托着她的头,五指深入发丝之中。 吻始终不曾彻底中断。 孟水意搭在他腰后的手,下滑,碰到他的裤腰。 柏舟倏地睁开眼,身下,小姑娘鼻头沁出细小的汗珠,神情迷离。 他抓住她的手,使了几分力,声音已然哑了:“……现在不行,我等你回来,好吗?” 孟水意没有说话,只是用另一只自由的手,压下他,再度亲了上去。 柏舟时刻警惕着,怕她再做什么。 这么软,这么美好的少女躯体,是他现在不敢肖想的。他连时间都匀不出太多给她,凭什么要她? 他们就这么窝在沙发上,亲到外面的夕阳色调变得晦暗。 孟水意浑身是汗,说:“我们各自分开,各自努力。说好的,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几万字都不会有kiss了,下章出国~ 第三十七章 ◎更高处见◎ 接下来的日子, 似乎过得格外缓慢,又格外迅速。 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孟水意办理了休学, 再申请康奈尔的本科,算是一个兜底, 进退自如。 她为了保险, 报的是十一月的托福。 她知道这对留学生而言, 是个很大的坎,便对自己要求极度严苛。这几个月, 她学得很痛苦, 连做梦都是各种英文单词、考试现场。 成绩一周有余便出来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百零五分,每个模块的成绩都达到康奈尔的条件。 材料提交上去,不久后,offer也下来了。 约莫是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结果真的出来时,好像也没那么惊喜, 只有一种, “终于结束这一切”的解脱。 在这期间,路漫和齐临峰领证, 她也搬去他的家里。 申请材料、签证材料,柏舟都帮孟水意找了专业顾问, 前后折腾了半年。等过完元宵,她就要出国了。 苏蓓蓓和高宴放寒假,孟水意践行诺言,请他们吃饭。 他们倒良心, 没打算宰她, 选了路边摊, 吃烧烤。 寒风料峭,在外面呼呼地刮着树,棚子也被吹得哗哗作响,他们三个坐在一张油腻腻的桌子旁边,桌上堆满烤串和鸡尾酒。 苏蓓蓓问她:“什么时候开学?” 孟水意剥着皮皮虾,说:“秋季九月开学,先去那边适应一下语言环境。” 苏蓓蓓面露担心,“你一个人去那边,真的可以吗?” 孟水意开了瓶鸡尾酒,抿了口,大冬天的,喝起来格外刺激,“我觉得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课业。” 相对而言好申请的藤校,毕业却是出了名的难,学业压力极大。 高三与之相比,小巫见大巫。 高宴说:“伊萨卡就是个小城镇,离纽约很远,康奈尔还在山上,据说冬天特别冷,会下很大的雪。” 苏蓓蓓一听,顿时皱起脸,“你小舅怎么舍得把你送去那儿啊,还不如去帝都,皇城脚下。” 他们俩,一个去了帝都,一个去了魔都,都是繁华之地。 孟水意笑了,“你们现在是要劝退我吗?” 高宴正色,碰了下她的酒,“我是劝你保重,‘保持体重’,别瘦成个骷髅回来。” “盼点我好,行不行?”孟水意用易拉罐拉环丢他,“哪有那么夸张,冬天有暖气,还有秀丽风景。” 不过,任他们怎么想象,关于那里的描述,都是片面的,只有亲自去了才知道。 苏蓓蓓愁眉苦脸,“万一,你再读个研,就是六年?六年哎,到时候,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会的,我又不是不会回来。” “飞机都要飞十几个小时,一趟就要折腾一天,我们还有十三个小时的时差。” 真可怕,一个白天,一个黑夜,白天怎么会懂夜的黑呢?他们相距这么远,可能就会一点点失去共同话题,再失去联系。 高宴拍了她一下,“别这么悲观好吗?爱不会因为距离而消失。” 苏蓓蓓抖了抖,被恶心到的样子,“噫,你好肉麻。” 高宴翻了个白眼。 孟水意笑着说:“没关系,我是个很念旧很重感情的人,你们对我的好,不管几千几万公里,我都不会忘记的。” 她看着高宴,“高宴,虽然老跟你拌嘴,但每次有什么事,都是你先站出来,之前有一次放学,你差点被狗咬。你还请我们吃饭。” 苏蓓蓓回想起那幅画面,“噗”地笑出声。 孟水意又说:“蓓蓓,你有什么心事,总是先分享给我。那阵子,我脚没好全,你又帮我打饭又扶我去洗手间,高宴还说要送我回家。很多很多小事,我没说,其实都记在心里。” 苏蓓蓓被她说哭了,“讨厌呐你,搞这么煽情干吗啊?” “就是想告诉你,我们会一直是朋友的。” 孟水意举起易拉罐,“我们碰个杯吧。” 高宴说:“上次你们俩醉成那样,还不长记性啊?” “喝一口意思意思嘛。”苏蓓蓓抹了把眼泪,“干杯!让我们祝孟水意前程似锦,在美帝大展宏图。” “干——” “敬孟水意。” “敬我们伟大的友情。” 孟水意很喜欢北岛的一句话。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至少,他们现在未满二十,还在人生刚启程的阶段,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梦还没有破碎。 二月十日那天,路漫和齐临峰一起,为孟水意庆祝了她的十九岁生日。 路漫送了一套护肤品,齐临峰则送的施华洛世奇手链。 孟水意收下,“谢谢妈,齐叔叔。” 路漫摸摸她的肩头,“马上要去美国了,好好照顾自己,健康、快乐第一。” “妈,你也是,和齐叔叔好好过。” 吃蛋糕时,路漫又问起柏舟:“你小舅呢?” “他应该很忙,没空过来。” 这么久过去,路漫也知道柏舟回了柏家,叹了口气:“我姐姐生前就不想让他搅那浑水,到底拦不住。钱有那么好吗?” “话说妈,你知道姑姥姥怎么和小舅爸爸认识的吗?” “在剧院认识的,我小姑姑路婉,是个话剧演员,年轻漂亮,她那会儿出道也不久,经人介绍,认识了柏衡,也就是柏舟亲生父亲。” 听到这里,齐临峰不禁问:“柏衡?” “齐叔叔您认识?” 齐临峰说:“祁州做生意的,怕是没几个不认识他。唐朝五姓七望,你知道吧,柏氏在祁州,有差不多地位。他居然是你表弟的父亲?” “哪称得上名门望族,资本家罢了。”路漫语气不屑,继续道,“我小姑也是糊涂,明知道他有家庭,有孩子,还跟他在一起。她图什么呢?财产、人,一样没捞着,我爷爷还被她气得犯心脏病。” 路漫又叹:“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反正生下柏舟之后,家里不许再提柏家。” 孟水意听罢,不吱声了。 无论当时,抑或是现在,插足别人家庭都是不道德、不光彩的事,没有借口能遮掩这件事。 只是,柏舟是无辜的。 她忽然有些埋怨那个姑姥姥。 他们坐了不久,便相携而去。 晚上吃多了蛋糕腻得慌,孟水意把剩下的收进冰箱,准备留着明天当早餐。 她洗过澡,收拾了一下屋子,再看手机,还是没半点动静。 和柏舟的聊天框,只有那两句光秃秃的“生日快乐”和“谢谢小舅”。 这几个月,他们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且都是在晚上,毕竟,柏舟已经不住在这边了。 她依旧抱有期待,在生日最后这两个小时,在出国前两天,他能来见见她。 或许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的电话来了。 半分钟后,孟水意披上外套,狂奔下楼。 仿佛在那个春日,她在天台看见刚搬来的他,满是好奇,也是这般跑下楼,她想去看看,那个高个子男人是谁。 柏舟站在楼道口,以一种迎接的姿势。她不负他所望,撞进他的怀中,撞得他退了小半步。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现在陪你过生日,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孟水意猛点头,“我去换件衣服。” 她身上穿的是普通睡衣,外面罩了件棉衣,实在太迫不及待了。 柏舟摘了她的外套,脱下自己的大衣罩在她身上,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下摆都快垂到地上了。 他拉起她的胳膊,套上衣袖,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没关系,我带你去的地方不远。” 车在一处尚没封顶的楼盘外停下,附近无人经过。 孟水意降下车窗,探出头,看了眼,开玩笑说:“小舅,你不会要在这里杀人抛尸吧。” “这是柏氏新建的楼盘,我打算留一套,写你的名字。” 她猛地回头,“小舅?” 春风瑟瑟,吹得她鬓边发丝沾在唇上,他替她拨开,“A栋二单元十楼,可以吗?明年可以交房,你想自己装修,还是我帮你?” 她一副完全没回过神的呆愣样,他倾身过去,在她额上轻轻烙下一吻,“水意,生日快乐。” 她以为这是一份礼物,其实也是束缚。 路漫在祁州,她的房子在祁州。外面的世界再怎么繁华,怎么迷人眼,他也要她闯够了,就回他身边。 他只有对她越好,她越忘不掉他,才越不会离开。 不知不觉,他对她竟有了这样的占有欲。可叹他柏舟,何时对人动过此般心思,想方设法留她的心,留她的人。 幸好,这个单纯的姑娘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所以,她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他,对他说:“你放心,我会成为你的蓝筹股。” 蓝筹股,长期稳定增长,红利优厚。 他吻了吻她的发顶,收紧手臂,得她一句话,就够了。 孟水意是早上的航班。 机场在郊区,柏舟开车,和路漫一起送她。 长途托运不便,孟水意只带了必备的东西,一个行李箱足矣。 该说的,诸如什么照顾好自己,什么注意安全,路漫已经对她说过无数遍,所以到临行,反而相顾无言。 孟水意对柏舟说:“小舅,我有话跟你说。” 路漫摆摆手,“你们去吧。” 他们走到一根大柱子后,才停下,确保路漫的视角看不到他们。 其实,这个时候,孟水意很想再亲一下柏舟,可人来人往的,她也不好意思,于是伸手,拽了他的大衣衣角。 “舍不得?” 她声音瓮瓮地应:“嗯。” 柏舟揉揉她的手背,没有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主意是他提的,他希望孟水意变得更优秀,又不希望她走得太远。现在他再舍不得,也无济于事。 爱情泥潭,跌入得越早者,陷入得越深。 孟水意是个晚开窍的,时至今日,感情上,她也未必懂得许多。 不同的文化,对她的冲击势必不小,几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足够改变她许多观念。 盼她好,又担心她太好,觉得他不够好,总之,心情太过于矛盾,都不像他自己了。 孟水意背靠着柱子,同他磨蹭许久,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光傻站着。 仅剩的这么一点相处的时间,平白无故地流逝掉,真可惜。 再不走,就该晚点了。 孟水意反过手,握住他的。 那双眸子,没有含泪,却坠入星子般,盈盈的,明亮如斯。 她说:“我们更高处见吧。” 书上写一句话:人所做的一切,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回来的时候,最好在人生的更高处相见。 小舅,希望我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在彼此人生的更高处。 作者有话说: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北岛《波兰来客》 人所做的一切,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回来的时候,最好在人生的更高处相见。——俞洪敏《在人生的更高处相见》 - 我对留学、美国实在不了解,虽然查了一些,但还是有纰漏,多多包容。 本大章结束,下章直接回国() 第三十八章 ◎月亮黯淡◎ 祁州十二月, 昼夜温差大,仍不时出大太阳。偶来一阵寒潮,气温便会直跌至零度左右。 近日, 便是入冬以来第一波寒潮。 天空阴沉,寒风呼啸。 柏氏大厦, 二十六楼, 总裁办公室。 大门被叩响, 随即,李秘书推门而入, 将一沓文件递上, 说:“柏总,梁小姐来了,说要见您。” 柏舟“嗯”了声,头也不抬,“把她带到会客室,我马上来。” 李秘书又说:“下周是黎家公子的生日晚宴, 您那晚没有行程, 您去赴宴吗?” “黎家?”柏舟顿顿,“那个黎家独子, 是叫黎司洋?” 李秘书道:“是的,他在家中很受宠, 今年从美国留学回来,所以晚宴办得大。” “去。” “那我替您准备一份礼物。” “有劳。” 自柏衡卸任,当个幕后的董事长,李秘书便跟了柏舟。 这俩父子的行事风格迥然不同, 柏舟习惯高效率地解决工作, 命令简洁, 绝不拖泥带水,一旦拍板,就势必要做到他想要的效果。 而柏衡要更圆滑、周到一些。 柏舟为人冷酷,手腕果决,一方面,使人信服,另一方面,在商场上,也遭人仇恨。 但正如那句话说的,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的,没人能动他,动柏氏。 柏舟起身,拿上衣架上的外套,走出办公室。 这一层的格局,以总裁办公室为主,旁边分别是会客室、会议厅、秘书室、茶水间等。 助理周濂已经为梁倩慧倒上花茶,端上糕点,茶水间特地备了她爱吃的。 柏舟进去后,周濂自觉替他关上门。 他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你怎么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俩多不和呢。”梁倩慧做着美甲的手,拈起手柄,轻轻地啜一口茶。 柏舟语气淡淡:“就我们两个人,别演了吧,说正事。” 梁倩慧说:“我爸叫我们今天回家吃顿便饭。” “这么点小事,劳你亲自来一趟?” 她似嗔非嗔地看他一眼,“柏总忙呀,我不亲自来,请得动人么?” 他显然不信她这套说辞,论忙的程度,他们不相上下。 “我们都多久没见了?既然是为了避免麻烦,总得让外界信服吧。” 不待柏舟回应,她已放下杯子,笑意褪去,“晚上不用接我,我们到大门碰头就行。” 柏舟表情、姿势皆不变,“梁小姐慢走不送。” 梁倩慧手搭在把手上,回头,遗憾地摇摇头,“不知道那些爱上你的女人,得多悲催。” 柏舟笑了笑,笑意淬着冰凌,“梁总多虑了。” 换个称呼,更不近人情了。 梁倩慧蹬着高跟鞋走了,她不矮,又一向挺直腰背、昂首走路,气势凌人。 柏舟靠着沙发,阖上眼,有些疲倦地揉揉太阳穴。 临近年底,诸事繁忙,他确实分身乏术。 不知靠了多久,门再次被李秘书叩响,“柏总,十五分钟后还有个会议,需要您提前准备一下。” 柏舟再睁开眼,倦意不再。 晚上,梁倩慧提前等在别墅区外,见柏舟的车来,便迎上去。 两人一同走进梁家。 说是顿便饭,可柏衡和程喻茵也来了。 柏舟向梁倩慧投去一道目光,似诘问似质疑。 走到长辈面前,梁倩慧挽着他的胳膊,只是做样子,其实没有搭实。 她笑盈盈地喊道:“柏叔叔,程阿姨。” 柏衡身体本来每况愈下,近两年退下一线后,不再操心公司业务,精神状况有所好转。 他正和梁君生在品茗下棋。 而程喻茵和梁母坐到一边,交谈甚欢。 梁君生见他们来了,便招呼保姆:“可以准备开饭了。” 饭桌上,梁倩慧母亲关心起他们最近的感情:“你们俩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对方,工作是忙不完的,还是要多联络,一起吃吃饭什么的。” 梁倩慧笑着应:“知道了妈。” 梁母又看柏舟,“小柏,你们俩想好什么时候定下来了吗?” 柏舟看梁倩慧,落在长辈眼里,就是听她发落的意思。 后者夹着菜,往嘴里送,没所谓地说:“我们俩才哪到哪呢,不着急。” 梁母拧眉,不快道:“你们都三十多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我和你爸还抱得上外孙吗?” “您这说的哪里话,您也不老啊。” 梁倩慧是他们老来得女,他们对她寄予厚望,同时,也宠得过分。 眼看着她过了三十,还要耗下去,他们急得不行,尤其是梁母,一直盼着她找个如意郎君,生个一儿半女的。 如不是她带柏舟回家,他们非天天押着她去相亲不可。 这时,程喻茵开口:“小慧工作能力强,所谓能者多劳,不分男女,忙点也可以理解。再说,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催太急了,反倒适得其反,是吧。” 柏舟轻飘飘地扫她一眼,她能那么好心帮他说话?无非见不得他好罢了。 梁母道:“要是我不催,我真怕她单身一辈子呀。” 梁君生叹了口气,虽不劝说,可态度明显是站梁母的。 每次吃饭,免不了被催,梁倩慧孝顺,又不能不听,得顺着他二老。 柏舟话不多,还算配合。 一出梁宅,他的神色就冷下来。 梁倩慧说:“今晚多谢柏总。” “不谢,我们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 他们合作的条件在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了。 “行,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太客气。我会尽快把事情解决好,不会耽误你的。” 今夜月亮黯淡,光线弱,柏舟上车,开了远光灯,梁倩慧被照得眯了眯眼,看着他驶去。 她耸了耸肩,裹紧外套,走回家。 * 近日,行李已经陆陆续续寄到,孟水意却没空收拾。 她今天刚到TZ景观报道。 这是一家中外合资公司,规模不小,她简历投过去,HR看到她的履历丰富,直接让她线上面试。 TZ景观位于祁州文创园,公司环境不错,绿化很好,她初来乍到,这行普遍年轻,同事比她大不了太多,对她都挺热心。 晚上,部门请孟水意和同期一个叫邓妍慈的女生吃入职饭。 “来来来,祝贺我们设计部门又招入两名大将!” “一个是Cornell研究生,一个是京林大研究生,都是高材生啊。” 说话的这个,叫徐乾,他入职近三年,因只是本科毕业,岁数跟她们差不多。 有人笑笑:“还都是美女,我们有眼福啊。” 邓妍慈问:“话说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招人呀?” “本来秋招没招到满意的,现在实在缺人,最近好几个项目堆着,估计你们到时候日子不好过咯。” 有件怪事便是,公司招不到人,毕业生找不到工作,即使招到了,也未必能过实习期。 再者,干这行的,加班是家常便饭,跟甲方沟通到想吐血,也是常事。 他们这些“老人”,七嘴八舌地吐槽起来。 徐乾问她们:“你们怎么想到来TZ的?” 邓妍慈说:“我之前在一家小工作室,感觉学不到什么,想换家大公司积累经验。” 孟水意接着说:“有人介绍我来的。” “哟,谁啊?” “我在美国认识的一个朋友,他说这家公司不错。” 实际上,黎司洋告诉她,他有个朋友,是TZ景观的老板之一,可以帮她忙。 不过,孟水意拒绝了他的好意,投了几份简历,最先收到面试通知的,是TZ,便来了。 她没说,免得他们误会她是空降兵。 “有眼光,我们公司在祁州,那算是数一数二的。” “我们老板人比较好,待遇不错,没那么压榨人,也不会让你一直改改改。” 又有人说:“要是碰到大方的甲方,不那么赶项目,压力就小得多。” 孟水意作为新人,没什么职场经验,听得格外认真。 说着,服务员端上菜来,“您好,请注意汤。” 徐乾坐在上菜的地方,闻言,往旁边让了让,“在美国待久了,应该很想念国内的食物吧?” 孟水意说:“其实还好,因为学校有中餐厅,要说想,就是想中文吧。” “要不怎么说是‘母语’呢。” “哎,小孟,可以这么叫你吧?” 孟水意点头,“你们随意。” “那小孟,你现在有对象吗?” 话一出口,在座几位男同事都笑了。 景观设计男女比例失调,不过是阴盛阳衰,在TZ,却是男人更多,他们难免好奇私人感情方面。 孟水意脑中浮现出某个人的模样,或站,或立,或骑,一副副光景,切换PPT似的,一一闪过。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摇了摇头。 一人邪笑:“到时候忙起来,没空找对象,说不定就内部循环了。” 旁边的人毫不留情地打他,“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什么德性,她们刚来,就要把人吓走吗?” 聚餐过程中,他们吃吃喝喝,聊天氛围十分和气。 同事关系,某种程度上,侧面反映出公司文化,从这点看,TZ确实不错。 孟水意喝了一点低度数酒,感觉身体的寒气被驱散不少,到了外面,也不觉得冷。 徐乾说:“小孟,小邓,你们住哪儿?要不你们看谁顺路,送一下。” 孟水意婉拒道:“不用了,我搭地铁就行。” 她的脸有些红,不知是热得,还是酒精作用。无须浓妆艳抹,亦是娇妍明媚。 这样的女孩,太容易遭贼人惦记。 “晚上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别看祁州是大城市,保护自己的意识还是得有。” 孟水意只好说出小区名字。 徐乾说:“我离你近,正好没喝酒,我送你吧。” 另一面,也安排了人送邓妍慈。 作者有话说: 景观园林设计挺苦逼的,我不太了解,商战也是,但这篇文主要走感情流,行业方面,如有不足,请多多包容。 从这章开始,会用插叙。 我的计划是,三月写完这篇和《趁南风》,然后四月或者五月开新文,完美~ 第三十九章 ◎泛黄纸片◎ 徐乾开的是辆白色雪佛兰, 他是个善谈的人,一上车就说:“干了三年,薪水虽然有涨, 但在祁州只能算中下水平,就只买了辆便宜的代步。” 孟水意说:“已经很不错了。” “我之前就想过要转行, 不过干都干了这么久了, 还是再干几年吧, TZ还算留得住人的。” 她笑了下,“可能是刚毕业, 身上还有学生的天真, 我倒是觉得未来大有作为。” 车子驶上路面,徐乾说:“乐观积极是好事。” “但是?” 徐乾不解:“什么?” “我以为你会有个战略性停顿,再转折,譬如,‘但是在社会上容易吃亏’。” 听罢,徐乾乐出声:“没想到你这人, 还蛮有意思的。” 初次见面, 通常以貌取人。 藤校毕业的留学生嘛,又漂亮, 以为她傲气,结果如此好相处。 徐乾抽空瞟了眼孟水意, 在明暗交替的光影下,她的面容柔和,皮肤细腻,看着还跟个不谙世故的小姑娘似的。 其实她很聪明, 也会不露圭角。 在席上, 她始终是倾听者, 并不卖弄她的经历、学识,曾有个欧洲留学归国的设计师,张口闭口便是国外如何如何。 今天在公司,她提出不懂的,稍稍一点拨,就能迅速掌握。 徐乾看到楼上的标志,问:“你和父母住吗?” 前几年刚开盘的商业住宅楼,主要顾客群体是中产阶级,价格不低,她那时还在读书,他理所当然地这么想。 孟水意不欲多做解释,随意“嗯”了声。 徐乾停在小区门口,孟水意解开安全带,“谢谢你送我回来。” “这里地段比较偏,也没有直达的地铁,夜晚打车不太安全,条件允许的话,自己配了辆车比较好。” 住这样的房子,家里条件定是不差。 她没驳他的好意,应道:“我会考虑一下的。” 他又想起什么,“你有国内的驾照吗?” “……没有。” 孟水意怕他还要热心地介绍驾校,那就更招架不住,抢先说:“等有空的时候,我去了解一下,谢谢你了。” “小事,你太客气了。” 电梯里,她走神地盯着跳动的数字。 数字到10时,门打开。 她回神,走出去。两梯三户的格局,她住在1001,电梯左手边。 A栋二单元十楼,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按她的生日选的。 他说到做到,在交房后,他找了设计师,按照她的喜好,装修好,将这套房子送给她。 只是迄今为止,她还没住过几天。 因为定时有人来打扫,屋里没有落灰,拎包就能入住。 很多行李还在客厅堆着,她在美国待了几年,东西多得吓人。 孟水意动手清理了一部分,最先清出来的,是日用品,还有那盆向日葵。 柏舟送她的东西不多,只有它,还有他求来的那枚符,陪她从祁州到美国,又从美国带回祁州。 一个摆在桌上,一个压在枕下。 在赶essay,赶设计稿的那一个个夜晚,她感受着它们,就好像有了源源不断的动力。 孟水意第一时间给徐乾报了平安,并且再次感谢,然后就收到黎司洋的消息。 Syoung:第一天入职,感觉怎么样? Water1.0版:还不错。 Syoung:你不该请我吃个饭? Water1.0版:黎大少爷还缺我一顿饭?我这个薪水,顶多请你吃顿麦当劳。 孟水意放下手机,去倒了杯水喝,她酒量没半点长进,就喝了一杯,头也有些晕乎。 冷水下肚,清醒了点。 回来看到黎司洋又连发了几条。 Syoung:辛辛苦苦读这么多年书,月薪几千,亏不亏啊? Syoung:要我说,当黎太太可比设计师赚。 Syoung:你要不要反个悔? 孟水意撇撇嘴,黎司洋说话一向随心所欲,撩完这个撩那个的,她对他的追求也没当回事。 她回了个“不反”,就懒得再搭理他,接着收拾行李。 出国在外,一个人做事做惯了,真看不得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的。 她哼哧哼哧把一箱子书拖到书房,把书码在书架上,有一本翻得多,页脚卷了,她翻开,从里飘出一张纸片。 纸片泛黄了,常年被书夹着,很是平整,捏在手里,脆弱得像要碎成粉末。 是当年在医院,她随笔画的柏舟。 因她想到,她没有他的正面照,便将它裁下来,留作纪念。 孟水意想想,去客厅找出个6寸小相框摆台,取出里面的照片,将纸片放入,摆在床头柜。 这几年,她画技有所长进,可再怎么描摹心里的他,也找不回当时的心境。 那种小心翼翼的,朦胧的好感,怕画得太像,又怕画得太不像。落笔却不顿,它脱离了她的意志,有自己的想法。 TZ实行的是一周六天工作制,早九晚六,午休两个小时,当然,若忙起来,六还要加几个钟。 孟水意刚来,很多不懂,虽然跟导师实习过,但一来,国内外环境不同,二来,真实职场和学校到底不一样。 热心肠的徐乾提出带她,确实帮她不少忙,可他也要忙自己的事,多数问题需要她自己摸索着解决,这样就拖慢了效率。 她一连忙了几天,天天加班到深夜。 邓妍慈工位就在她对面,对她说:“我太单纯了,这种熬法,比读书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同事安慰她:“年底项目多,催得急,熬过这一阵,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邓妍慈哭丧着脸,说:“照这个强度下去,我怕我活不过明年了。” “这算什么,我们来了几年,还熬过几次通宵呢。” 直系领导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姓罗,大家都叫他罗哥。 他拍了拍手,说:“我给大家点了夜宵,大家提起精神,加油干!” 有人小声对她俩说:“罗哥看似是个好领导,其实就是怀柔政策,时不时给点小恩小惠,让你加班,你就抱怨不了。” “那也比压榨你,还词严令色的好。” 这天,孟水意加班到十点,在近几天算早的。 她摘了工牌,收到包里,听到有人叫她:“孟水意,你怎么回家啊?” 是邓妍慈。 “我叫了网约车。” 邓妍慈和她并排走,“哎,我今天听来关于徐乾的八卦,你想听吗?” 孟水意想着怎么谢绝,她已经说开了:“据说,他有个前女友,从大学谈起的,谈了五六年吧,前段时间刚分,说他好像是出轨了,国庆放假,他去外地见那女的,被发现了。” 听完,孟水意没什么反应。 邓妍慈压低声音:“最近你不是跟他走得蛮近嘛,感觉他对你有点意思,提醒你提防点渣男。” 孟水意笑笑,“他对你也挺热心的,刚刚他还帮你忙来着。” 邓妍慈没听出她言下之意,说:“所以啊,谁知道他是不是想撒大网捞鱼。” 孟水意加班加得筋疲力尽,懒得和她周旋,仍是笑,试图终止这个话题,“可能吧。” 邓妍慈还以为找到同道中人,激动起来:“你看,从我们入职起,他就对我们殷勤有加,别人都不像他这样。” “也许是性格原因,他天生乐于助人吧。” “我还是觉得有鬼。” 网约车司机的电话来了,无异于拯救孟水意于水火之中,“我先走了,明天见。” 孟水意径直坐到驾驶座后,戴了蓝牙耳机,装作在跟别人发语音,一直在说话。 这是她的室友处学来的。 对方同样来自中国,她告诉孟水意,她曾在出租车上被性骚扰的经历,还支了这么一招,司机即使有歹心,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恰时,苏蓓蓓打来一个语音通话,一开口,还是当年的调调:“水意,你不义气啊,回国了还不约我。” “最近一直忙着收拾、入职,我刚下班。” “啊,这么辛苦。周末我乔迁,有空来吗?人不来,礼到也行。” 孟水意笑着说:“我都给你送了几份礼了,酒都不让我吃?” “说好了啊,到时我发你地址。”她又说,“这几年高中同学聚会,你都没来,这次正好聚聚。” 出国近六年,孟水意回来的次数寥寥可数,苏蓓蓓办婚礼时,她正赶论文,分身乏术,也没能参加。 孟水意问:“高宴来吗?” “说不准,他现在三天两头飞的。” 毕业后,高宴做了自由摄影师,专给网红、小模特之类的拍,常常跑外地取景,一年下来,在祁州待的时间不长。 苏蓓蓓话音一转:“不过,听说你回国,他应该会腾空回来。” 聊了一会儿,车也到了。 孟水意挂着线,付了钱,继续听苏蓓蓓说:“话说,你不在这几年,祁州变化还挺大,你是不是都快认不出了?” “是有点,我之前回老房子看,那边也快拆迁了。” 苏蓓蓓笑说:“你到时变富婆,可别忘了我啊。不对,你已经是了,毕竟你小舅那么有钱,柏氏哎,我的天。” 听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孟水意一时有些恍惚。 她刚去美国那两年,她和柏舟还是有联系的,每天一次,每周一次,到后来每月两次,再后来,就更少了。 时间、距离、忙碌,果然会冲淡人的关系。 搁做十九岁的孟水意,她不会想到他们会到这种地步。 挂断电话后,她点开和柏舟的对话框。 她手机被偷过,想办法恢复了聊天记录,上面的时间停留在三个月前。 他发的最后一条是:水意,看到回我电话。 直到现在,她也没拨过去。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新春快乐,兔年大吉大利,感谢这段时间有你们的陪伴~ 第四十章 ◎糕点礼盒◎ 周日, 孟水意根据苏蓓蓓给的地址,搭车过去。 跟服务员到宴会厅门口,旁边写着:恭祝苏蓓蓓女士、赵延先生乔迁之喜。 厅里, 摆了起码有十桌。 苏蓓蓓看见孟水意,急急抽出身, 奔过来, 一把抱住她, “水意,好久不见, ”伸手摸她的脸, “哎哟,出落得越□□亮了。” 言语之间,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孟水意将贺礼与红包递去,“蓓蓓,乔迁大吉。” 苏蓓蓓假模假样:“人来就行嘛,咱俩还需要这么客气?” 话虽这么说, 动作却诚实。 孟水意发笑, “你倒是没怎么变。” 苏蓓蓓勾着她的肩膀,“哪能啊, 在你面前这样罢了,婚姻把我磨得……唉。” 那位赵延先生, 便是她的丈夫。 两人从大学谈起,分分合合,于去年领证结婚。 或许因为他们都年轻,还维持着恋爱时的状态, 不懂得如何经营婚姻, 有不少因鸡毛蒜皮小事起的纷争。 对他们从恋爱到结婚的经过, 孟水意略知一二,还调侃她,作为爱情军师,轮到自己,也抓了瞎。 苏蓓蓓叹口气,说:“说不定哪天把我对他的爱磨没了,就离了。” “呸呸呸。”孟水意低斥,“大喜的日子,别说这种丧气话。” “不说不说。”苏蓓蓓笑笑,把脸上淡淡的哀愁笑没了,“喏,那桌都是我们高中同学。” 她招呼道:“同学们,我们的状元郎衣锦还乡咯。” 他们纷纷抬头看孟水意。 近日降温得厉害,她穿的白色羽绒服,浅蓝格子半身裙,搭一顶贝雷帽,头发扎成两条麻花辫,一左一右,垂坠在肩上,显得脸格外小。 比起十七八岁,她脸上的婴儿肥有所退减,但五官更精致了,气质是矛盾的,似甜美似成熟。 无论是妆容,还是穿搭,没一样特别出彩的,可因为是孟水意,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陈姿丽一把拉过孟水意,“来来来,坐这儿。” 孟水意没防备,一屁股坐在那个空位上。 苏蓓蓓说:“你们悠着点聊哈,别一个个饿狼吞食似的,把她给吃了。” 有人笑着啐她:“去你的。” 他们绝大多数已经工作了,有些人的近况,孟水意听苏蓓蓓、高宴说过。 人生境遇,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走向。高中成绩平平的,干起自媒体,有声有色的,而像孟水意这种,刚毕业,还挣扎在温饱线。 孟水意自侃:“所以说,成绩决定不了一切。” 陈姿丽说:“人的价值也不是以赚钱能力定的啊,没有你们,哪有那么多漂亮的建筑和景观。” “说得好!” 他们看去,竟是高宴。 他高中就爱打扮,校服都压不住他的骚包,现在更甚了,染了一头红发,颜色扎眼,不怕冷的,只穿了件大衣和薄毛衣。 “孟水意,你个臭没良心的,还说是朋友,几年没回来了?” 他跟苏蓓蓓一样,也抱了她一下。 孟水意回抱他,说:“这次回国,就不走了。”又打量他,“你染这头,好像Tony老师。” “看在久别重逢的份上,我就不怼你了。” 他们挪出一个位置,让高宴坐她旁边。他们曾经也像陈容怀疑过他俩,但他们可没那么迂腐陈旧,渐渐猜出高宴是gay。 他们仨,就是纯洁无瑕的纯友谊。 不过,他们也好奇孟水意的感情生活。 “听说美国人和中国人审美挺一致的,他们之所以找中国‘丑女’,是因为中国美女都被本国男生抢先了,那你去那边,还不得被很多男生追啊?” 孟水意开玩笑说:“但我不喜欢美国男人,他们太壮了。” 美国人大多热情奔放,夸她比某某明星还漂亮。即使她说有男朋友在国内,也有纠缠不休,说可以one night的,有个甚至愿意出上万美刀。 这其实也给她带来不小的困扰。 有人顺着思路反问:“哦?那你喜欢精瘦一点的?” “不用太瘦,恰好就行。” “听见没,在座的男同胞们,胖的赶紧减下来,瘦的练练肌肉。” 文科班男生寥寥,除了高宴,也就两位男生来酒宴,他们就差被点名道姓了。 这么一聊,桌上气氛热闹起来。 人渐渐来齐,便上菜了。 苏蓓蓓过来陪他们聊了一会儿,又忙去了。 高宴夹着菜,回头看她和赵延的身影,颇为嫌弃地说:“你说她不是颜控吗,怎么看得上那男的?” “人长得也不差好吧,你混这个圈子,帅哥美女见太多了。” “你可别找个丑的,不然我一口老血喷死你。” 孟水意睨他,“碍你什么事了?” “碍我眼啊!照你小舅那标准找,就不错。” 孟水意剥着基围虾,突然不说话了。 高宴又说:“你快二十六了,还母单,为父担心啊。” 孟水意曲肘顶他一下,“别乱说。” 他油嘴滑舌惯了,太久没和她见面,挨打了才猛地想起,她父亲早去世了。 “瞧你这张嘴,胡说八道。”他给自己脸上掴了两掌,当然,做个样子,压根没使力。 吃过饭,苏蓓蓓邀请一些亲戚和孟水意、高宴他们去家里玩。 她家房子买得大,四室两厅,首付一百多万,由他们双方父母出,房贷小两口自己还。 苏蓓蓓吐槽说:“刨去公积金,一个月也要还小一万,当初我就说别买太大,赵延非不听。” 赵延插嘴:“以后总要生孩子吧,到时候地方不够,又得换,还不如一次到位。” “把旧的卖掉呗。” “你没看房价一直涨吗?” 孟水意和高宴对视一眼,看吧,吵架就是这么来的。 高宴小声说:“婚姻,果然是爱情的坟墓。” 不过他们拌几句嘴,又开始腻乎、撒狗粮了。 他们玩了一下午,吃过晚饭,孟水意和高宴回家。 高宴说:“我就不送你了,我没开车。” 孟水意扯扯嘴角,“你还挺直白。” “咱俩谁跟谁,那么客套就生疏了。年前我都留在祁州,有空来清澜阁,请你喝茶。” 回想当年,他们三人常去他家茶楼自习,过了这么久,清澜阁生意越来越好,还开了分店。 孟水意点头,“我也挺想你家师傅的手艺的。” “之前的早告老还乡了,请了新的,做的点心还不错,一定记得来啊。” “好。” 南方的寒风,冻可砭骨。 孟水意缩着脖子,刷开门禁,小跑到单元门口,才觉得活过来了。 她没注意到,不远处,一辆黑色车子驶走。 孟水意准备解锁时,看到门旁边留下的包装袋。 她蹲下来,打开看,里面是三层木盒,每层有四格,而每格里,都装着两三枚中式糕点,桂花绿豆糕、蟹壳黄、桃酥,等等。 盒子素雅精美,上面描着金,糕点更是做得精巧。 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可袋子里,没留下任何纸条之类的东西。 他什么意思? 知道她回来了,却不联系她,等着她主动找他吗? 不可能。 孟水意把袋子拎回家,因为吃不完那么多,她分出两份,送给邻居。 1002和1003分别是一对新婚夫妻,和有两个孩子的中年夫妻,不像她是独居。 他们收到糕点,看看她,一脸茫然。 孟水意解释说:“我是1001的住户,最近才回国,所以给你们送些吃的,以后请多多关照。” 他们了然,“这样啊,姑娘,你也太客气了。” 孟水意洗完澡,看到茶几上的糕点,拈了一块,尝了口。 不甜不腻,味道正好。 不愧是柏舟,知她喜甜,又不喜太甜。 她连吃了几块,直到觉得再吃就该积食时,才罢了手。了解她口味又如何,她才不会跟他道谢。 车内,驾驶座上的周濂问:“柏总,您经常来这里,为什么从不留下来住?” 柏舟的目光投向窗外,树影重重,在黑夜里,形如鬼魅。 他沉沉地开口:“她不在。” 这是她的房子,他没权擅自留居。 周濂不解:“孟小姐不是已经回国了吗?” “大概还在生我气。” 话罢,柏舟咳了两声。 周濂看了眼后视镜,“柏总,最近气温低,别太辛苦了,对身体不好。” 他“嗯”了声。 这几年,柏舟每年都要感冒发热几次,一般不会太严重,只是反反复复,要拖很久。医生说他自身免疫力不太好,这是正常的,通过膳食、运动改善就好。 以他的工作强度,到现在身体还没垮,也是奇迹了。 周濂劝过他,别像柏董一样,年纪大了,各种小毛病蜂拥而至。 但也知道,他是不会听的。 周濂只好又说:“既然孟小姐还在生您气,您为什么不去哄哄她?女孩子嘛,总是心软的。” “等梁倩慧解决完她家里的事,我会来找水意的。” 周濂还想再说,再看后视镜,柏舟阖上了眼,又低低地咳起来,便不再多嘴。 这个孟水意,周濂没见过本人,连李秘书也没有。 他是通过照片认识她的,而照片就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那是她刚到康奈尔的第一年,伊萨卡下了很大的雪,她裹着红围巾,乌发上落了雪,脸都冻红了,依旧笑得开心,对着镜头比剪刀手。 他也听过柏舟和她打电话,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温柔。 没有人知道,对女人冷漠相待的柏舟,也有这样的神情。 亦没有人想象得到,他会时常来空无一人的屋子,只为感受那微乎其微的,她的气息。 第四十一章 ◎花花公子◎ 周一中午, 孟水意吃饭时,收到黎司洋的消息。 Syoung:给你个机会,还请我饭的人情。 Water1.0版: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Syoung:帮忙明天打扮漂亮点。 他搞什么把戏? 孟水意停了筷, 扣个问号过去。 Syoung:太伤心了,认识这么久, 连我生日都不知道。 Water1.0版:我知道啊,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可跟我打扮有什么关系? Syoung:明晚我生日宴会,黎少亲自邀请你, 得赴宴吧? 他又说:如果你工作忙的话, 我去跟章总说。 TZ,是两个老板姓氏的缩写,那个Z,便是他口中的章总,他是一位美籍华人,现定居美国, 对公司事务极少过问。 孟水意无奈:我尽量。 为了不加班, 孟水意牺牲了这晚和第二天中午的休息时间,一直在赶工。 周二晚, 终于按时下班。 她走出公司,一位穿着黑西装的中年男人挡住她的去路, 平铺直叙地道:“是孟小姐吗?黎少爷令我来接您。” 孟水意看手机,几分钟前,黎司洋说派人来接她。 她对他笑笑,“那就麻烦您了。” 孟水意坐上副驾, 随即从小包里掏出镜子、口红, 稍微补了下妆。 男人全程目不斜视, 也没有八卦他们的关系。 硬要说的话,她和黎司洋就是普通朋友。 美国人热衷于各种party,他们偶然认识,就是在一次聚会。他在纽约市的某所公立大学,纯粹混文凭。 据他说,他对孟水意一见钟情,而孟水意认他当朋友,纯粹因为他帮过她。 那次,孟水意买了回国的机票,却碰上大风雪,纽约所有航班无限期延误。 一时之间,既回不了伊萨卡,也找不到住的地方,无奈求助于黎司洋,他替她辗转联系到一家酒店,租下一间总统套房,安顿她歇下。 在又冷又累之后,这样的舒适,简直可以蚀骨。 套房价格高昂,她咬咬牙,把钱还他,他说给女人花钱,这是第一次被拒绝的。 孟水意说他是霸总文学看多了。 最后,黎司洋还是没收,只让她请了顿饭。 不单单是这一件事。 黎司洋身上染上了美国人的自由奔放,骨子里却有中国人的大男子主义,无论是哪种,孟水意都不喜欢。 在很多时候,他帮孟水意,不是因为她需要,而是他觉得她需要。 而且他是风流的,他经常与挑逗女生,嘴上还表达着对孟水意的忠贞不一。 她不可能喜欢上他,她强调过无数遍,他无所谓,说做朋友也行。所以,她想,他这人没有真心,说说罢了。作为朋友,他是合格的。 就像现在,若不是黎司洋,孟水意估计也没有机会,参加办在五星级酒店的生日宴会。 她在门口脱去外套,交给服务员,里面是一条复古丝绒连衣裙。 黎司洋一直在左顾右盼地等她,她出现在门口,他便迎上来,“Willa,你今天很漂亮,oh,my angel。” “少来,不吃你这套。” 黎司洋笑笑,恢复正常:“带你四处转转?” “不了,你今天是主人公,跟着你太引人注意。” 孟水意把礼物递过去,“知道你有钱,小小心意,别嫌弃。” 黎司洋拆开看,里面是一座树脂摆件,海洋里,是一头鲸鱼,还有相较之下,微不足道的小鱼。 “司,有掌管之意;洋,比海更宽大。你的名字很大气,所以挑了这个。” “不愧是文科生,一套一套的。”他交给旁边的助理,“我很喜欢,谢谢。” 看吧,这就是他所谓的“喜欢”,都是不过心的。 已经有人投来打量的眼光,孟水意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请了很多达官显贵之类的大人物?” 他略一思索,道:“有我爸的生意伙伴,我的发小、朋友什么的。” 听罢,她向后退开两步,停在安全距离之外。 “你去招待他们吧,我就不跟你一起了,我去那边找点东西吃。” 黎司洋无奈,她这是迫不及待跟他划清界限,可她已丢开他,自己先走了。 他“啧”了声:“渣女。” 转而又饶有兴致地一笑,“孟水意,你真有意思。” 孟水意只用三明治应付了午餐,这会儿饿极,她拿了块慕斯蛋糕,一杯橙汁,到一边坐下来吃。 那个位置,可以一眼扫过整个大厅。 往来宾客如云,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越是这种热闹的时候,她越能体会到朱自清先生写的“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她不属于这样华丽,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她早有清晰的认知。 当初,康奈尔的同学对她说:“Willa,跟了他,你的下半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啦!” 她所图的,从来不是生活的富足。她所求为何呢?她去外面长了几年的见识,也没得到一个完整的答案。 孟水意意兴阑珊地小口吃着。 甜品的治愈作用对她尚起作用,她盘算着,再待一会儿,找借口向黎司洋告辞。 旁边的宾客在闲聊,若不是听到熟悉的名字,她也不会卑鄙地偷听—— “看,那个就是柏舟。” “要说他是真厉害,原本籍籍无名,回来没多久,把柏氏搞得天翻地覆的,年纪轻轻,现在祁州谁不知道他。” 孟水意看去,他们不是西装革履,就是礼服曳地。 “那也得有本事,柏玊来掌权,他比得了柏舟么?” “可怜那柏夫人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眼睁睁看着私生子把偌大的柏家家业给夺了。” “他还搭上梁家,说女人会出卖色相,谁说男人不会呢?” “他要是愿意来□□我,我也心甘情愿啊。” 他们低低地笑起来。 孟水意已经没有心思,再继续注意他们在聊什么。 因为她一挑眼,便看到人群中,他和人斡旋着,面上言笑晏晏,眼底却是毫不掩饰的,冰冷锋利的针芒。 和那年夏天,攥着她的腕子,将她抵在墙上,热烈而狂肆地吻她的,全然不似同一人。 从认识起,柏舟这人,就像碗搁在秋夜户外的水,凝着霜。 后来,他对她笑,低下头来吻她,在电话里,耐心地听她碎碎念。 她便以为,柏舟是有温柔的一面的。 却未曾想,他明明在笑,眼神会这样的寒凉。 孟水意坐着,有桌子和人影的阻挡,柏舟并未看到她。 她放下吃空的碟子和杯子,悄然起身,离开宴会厅,去了洗手间。 因此,她也遗掉了,那一瞬间,他越过所有人,投来的目光。 现在,孟水意面临两个抉择。 要么,趁他没注意她,偷偷溜掉;要么,和他正面迎上,否则不可能避开。 但她受黎司洋邀请而来,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躲? 想清楚,她洗完手,堂堂正正地准备回宴会厅,却在中途,撞上柏舟。 他背靠着墙,没靠实,左手自然垂在腿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墙面,右手在把玩着什么。 孟水意穿的是靴子,又铺有地毯,按理,是没有脚步声的。 可他却仿佛有心灵感应,头转了过来,和她的视线对上。 没有什么一眼万年,海枯石烂,因为她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她像不认识他似的,面色平静地走过去,在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他站直身,步子一跨,人便挡在她跟前。 “怎么?连我都不认了?” 她扬起一个礼貌而生疏的笑,“哦?不好意思,我很久没回国了,请问你是?” 柏舟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孟水意会这样拿话堵他。 他们不是一别经年、久别重逢,事实上,这几年,他们见过好几次面。 可因她话中刻意的陌生,他竟也生出了恍惚感—— 小姑娘真是长大了,出落得娉婷、大方,不像当年,眼睛润润的,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现在,她生他的气,还反过来气他。 偏偏伸手不打笑脸人,说不得,骂不得。尤其他对她。 柏舟眼中情绪翻涌一阵,终是平息,他抬起手,“是你的?” 这会儿,离得近了,才看清他手里是一管YSL方管口红。 孟水意回忆着,估计是翻纸巾时,从包里带了出来,被他捡到了。 他不也是在装?这口红就是他送她的。 他说他不懂口红色号,带她亲自去专柜挑,无论她感兴趣的、看中的,他都买下来送她。 后来她通过打工攒了一笔钱,在他生日时,送了他一副太阳镜。 他能不记得? 装吧装吧,看谁装得过谁。 孟水意接过,“是我的,谢谢。” 说完,她提步要走,他又伸手拉住她的腕子,她低头看了眼,问:“请问还有事吗?” “你头发有点乱了。”柏舟低低地说着,伸手,在她头顶抚了两下。 他的动作、神态、眼神,都不像是她头发乱了,而是他心乱了。 孟水意头一偏,躲开他的手,“不配合演戏了?” 他不答反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不能来吗?” “水意。”他这一句裹挟着隐忍的愠意,“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孟水意“哦”了声:“那我好好说,是我朋友邀请我的。” 柏舟皱起眉,攥她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她忍不住挣扎,“柏舟,你弄疼我了。” “这会儿倒知道我是谁了?” 她没能把手腕从他掌中拯救出来,只是他听她的话,卸去三分力。 她放弃了,无奈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如果你说的朋友是黎司洋,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他……” “我知道,花花公子嘛,可是,”她仰头,直视他,“我没干涉你的感情,你为什么要来干涉我的?” 作者有话说: 放心,他俩没啥误会,马上会解开的 第四十二章 ◎不为人知◎ 去美国, 孟水意势必面临很多问题—— 克服语言环境的陌生、气候极大的不同、对家乡和家人的思念、繁重的学业带来的压力…… 她有心理准备,可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没入学时,柏舟安排了纽约当地的华人家庭, 让她暂住。 那几个月,她一直在学习设计, 和人对话。这算是一个过渡时期。 后来正式入学, 她总是忙忙碌碌, 偶得闲暇时间,就给远在大洋彼岸的路漫、苏蓓蓓他们发消息、打电话。 联系最多的, 是柏舟。 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 她才有真实感。 她才感受得到,在这个世上,她不是孤零零、空落落一个人。 她体内有一条能量条,当它低于某个阈值时,她就需要从他们身上获取能源。 她没有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只是告诉他们一些日常生活, 还有当地风土人情。 到美国第一年冬天, 伊萨卡下大雪,她请求同学帮忙拍照, 第一时间将照片分享给柏舟。 她本是想让他看看自己的近况,结果得他一句调侃:“是让我睹物思人吗?” 然而, 睹物思人的其实是她。 某次,室友看到她那张纸片,问她:“随身携带,远渡重洋, 画里的人是你男朋友吗?” 他是吗? 这个问题, 本无须犹豫的, 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孟水意竟在停顿两秒后,“嗯”了声。 室友略感意外,美国女孩十几岁和人上床再正常不过,甚至有的会以此攀比。 可她觉得,孟水意是个保守的女孩儿,没想到也会早早恋爱。 室友又凑过来问:“那你们做过没?” 孟水意的脑海中自然浮现出,那个溽热的夏天,他们在沙发上接吻,她受□□驱使,想要进一步发展。 她懵懵懂懂,只知情侣会做那样的事,不了解具体是怎样的感受。 喜欢的人的身体,对她有着致命吸引力,于是好奇,于是试探。 却在想法刚冒头时,被他制止。 他说等她回去。 看她的表情,室友误会大发了,直到孟水意再三解释,才得到澄清。 她小声说:“只亲过几次。” 室友莫名兴奋,说有机会,一定要让他来美国看她。 孟水意总是先为他人考虑。 他那么忙,怎么抽得出时间?她不对他提任何过分要求,是不想让他为迁就她,而陷入为难。 但柏舟还是去了,挑在他们放圣诞假期的时候。 伊萨卡的冬季漫长,如无必要出门,孟水意经常窝在室内,因为有暖气。 但柏舟出现在楼下,她还是愿意脱离温暖,和他一起顶着寒风,欣赏康奈尔的雪景。 她一副指点江山的气魄,说:“我以雪来款待你,喜欢吗?” 他说着“喜欢”,捧着她的脸,想要吻她,有路人经过,她害羞,只许他亲在额上。 那次,他只留了一晚,第二天陪她吃过午饭,便离开了。 之后,他每年都会抽空来两三趟,有一次,还带来了路漫,他陪她的时间不定,多则三四天,少则一晚。 除此之外,他们的线上联系越发的少。 尽管如此,她已经很满足了。 孟水意很少回国,她的假期都用来修学分,她想早点毕业,回到祖国,回到他身边。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早在两年前,他就已经和梁家千金订婚。 而这件事,他竟一点没告诉她。 那她的存在,又算什么? 半年前,柏舟终于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理他,便来询问她最近如何,她依旧不予理会。 他的电话、微信、邮箱,她统统不回。 直到他说,她再不回,他就要报911了,她才接了电话。 柏舟在对面舒了口气,“你这些天很忙吗?” 孟水意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你放心,我就算再忙,也会参加你和梁倩慧的婚礼的。” 他停了好几秒,才问:“你怎么知道?” 她一时气上了头,口不择言:“我是出国,不是出殡,我怎么不会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用冷嘲热讽的语气说话。 柏舟也生气了,训斥道:“水意,话不能乱说,你咒我都行,不能咒你自己。” 她不吭声了。 他又解释说:“我们没有对媒体公开,将来也不会结婚,我们签过协议,这是我们的合作,我帮她摆脱家庭催婚,她给我赞助资源,仅此而已。” 孟水意沉默了很久,说:“小舅,以后我还是这么叫你吧,这样,也不妨碍你的事业。” 由于在室友面前装作柏舟是她男朋友,孟水意再没叫过“小舅”,柏舟柏舟的,她都叫习惯了。 不然,在他抓住她时,她也不会下意识地叫他的名字。 这明显有自打自脸的意思。 可假如是“柏舟”,他拿什么身份,干预她的感情? 他懂她的意思,慢慢松开了手,看着她转身回宴会厅。 毫不留恋地。 尽管她远走异乡,他留在国内,也没有这种,被她抛下的感觉。 黎司洋看到孟水意,想去找她说话,却是她先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得先走一步。忘了说,祝你生日快乐。” “Willa……” 他觉她神色有异,想要挽留她,孟水意说罢便走,黎司洋只好追上去。 “怎么了?遇上不开心的事了?” 孟水意穿上外套,对他笑笑,这一转瞬的功夫,又恢复如常了,“没有啊。” 黎司洋说:“你再留留呗,还没切蛋糕呢。” “不了。”她实话实说,“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名为庆祝生日,实为活络社交,上流社会的人们,你来我往,虚与委蛇,她甚至还看到了正当红的流量小花。 连热闹,都套上一层假面。 孟水意设想的生日聚会,是一群好友,吃喝聊天,而不是名流的社交场。 黎司洋不解:“你要是不喜欢那些人,就待在我身边呗。” 她摇头,“他们会误会,我是你的女朋友,或者,暧昧对象,毕竟你风流名声在外嘛。” 连柏舟都有所耳闻。 黎司洋又说:“那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搭地铁就可以。” “你知道吗?你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不’,好像我给你什么你都不稀罕。” 孟水意说:“因为我不喜欢你。” 他无奈地一笑,“你可以不这么直白,说得我毫无魅力一样。”他还面色痛苦地捂了下心口。 孟水意指指不远处的宴会厅入口,“你可以去那里发散魅力,招蜂引蝶。” “好了,我确定了,你一定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否则说话怎么味这么冲呢?” “你就别跟我继续走了,回去吧。” 他停下脚步,“那我看着你走。” 孟水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黎司洋转身,旁边风一样掠过一个人影,下意识瞥去。 他身型高大,怀里抱着大衣,阔步向前走。 柏舟? 父亲今天向他介绍,说柏舟是柏衡的小儿子,如今柏氏的掌舵人,年轻有为。 黎司洋沉吟一两秒,不觉得他和孟水意有何关联,便也没细想下去。 只道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只是巧合。 在看到孟水意的身影后,柏舟放缓了脚步。 他或许是,对她这几年的成长,有最为深刻领会的人。 从十八,到二十,再到即将到来的二十五岁,一点点看着她长开,又一点点感受着她性格的变化。 可她其实也没怎么变,她依然瘦得他心疼。 一出大堂,呼啸而来的寒风,吹得她披散的长发乱飘。 怎么入夜后这么冷? 孟水意裹紧了大衣,下一刻,带有淡淡木质香味的外套,覆在她肩上。 乌木与佛手柑。 她对这气味也再熟悉不过,是她拿到奖学金后,买来送给他的。 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中,不知不觉,就留下太多对方的痕迹,尽管它们不为人知。 柏舟替她拢好衣襟,“我送你。” 孟水意想取下,他摁住她的手,“我有话跟你说。” 她看他,“我以为我说清楚了。” 他置若罔闻,“在这里等会儿,我助理待会儿开车过来。” 过了几分钟,一辆黑色帕拉梅拉停在她面前,柏舟替她拉开后座门,她默了默,还是坐上去。 周濂自我介绍说:“孟小姐你好,我叫周濂,你叫我小周就好。” “你认识我?” “见过照片,在柏总……” 柏舟淡淡地打断他:“开车吧。” 孟水意脱下外套,递还给他,“谢谢你。” 柏舟接过,搁在腿上,沉声说:“你我之间,本不该如此生分。还在气我?” 她扭头看他,“我没有生你气,只是我们不清不白,你又已经有未婚妻,划清界限不是应该的吗?” “我跟她没有实质关系。” 口说无凭,柏舟拨给梁倩慧。 “哟,柏总,晚上打给我,有何贵干?” 他开门见山:“梁总,我们定的两年之期快到了,你想好解决方法了吗?” “不是还有一段时间么?之前从未看你急过,当你毫不在乎呢。”梁倩慧话音一顿,似乎想到什么,“你的小情人回来了?” 孟水意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柏舟不做正面回答,“希望你尽快。” “我爸已经差不多把决策权移交给我了,过些天,不是梁氏年会么?到时我们宣布解除订婚即可。” “你不怕你爸气晕过去?” 梁君生极为看重这个独生女,只希望她招个赘婿,柏舟自然不可能入赘,但见女儿态度坚决,便也退让了。 他们订婚已久,迟迟未领证,梁倩慧不知与梁氏夫妇说了什么,他们除了催婚,竟也没采取其他措施。 要是在那么盛大的场合,如此宣布,他定会发作。 “所以,需要编个合理的理由。”梁倩慧又问,“你介意我散布一些有伤你名声的谣言吗?” “诸如?” “你身子亏虚,那方面不行,不利于开枝散叶,然后,我也是受你蒙骗,现在才知实情。” “……” 梁倩慧讪笑:“不然他们怎么能接受呢?况且,你有心上人,也不妨碍你找女朋友。” “我得夸你冰雪聪明,锦心绣肠是吗?” “柏总谬赞,如你不介意,就这么定了,不叨扰柏总了,告辞。” 她已经自说自话地挂了,似乎是明白,他和谁在一起,故而来套她的话。 孟水意又去瞟他,柏舟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我没有。” 她“哦”了声,那么漫不经心,似乎在说“男人都好面子,我懂的”。 前面的周濂实在憋不住,“嗤”地笑出声,他就没见过柏舟吃瘪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化用“以雪来款待我”(保罗·策兰) 【小剧场】 柏舟:我没有,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孟水意:哦。 柏舟: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孟水意:哦。 忍无可忍,他直接扛起她,带回房间。 第四十三章 ◎爱情泥潭◎ 周濂没能笑多久, 后座的柏舟森森地开口:“想跳槽就趁早告诉我。” 他立马识相地板起脸,拍马屁道:“没有的事,上哪儿找柏总这么好的老板, 找这么高薪的工作。” “那是我太放纵你了?” 孟水意及时替周濂解围,问柏舟:“她说的是, 我?” 不对, 应该是:“你跟她这么说的?” 小情人, 心上人…… 柏舟反问:“我说错了?” “你……”孟水意思及有外人在场,话到嘴边, 又咽回去。 他也没有追问下去。 线型凌厉的黑色轿车破开霓虹灯光, 穿梭在城市的路面之上。 后面的车程,孟水意一直扭头看街景。 不管是纽约的繁华,还是伊萨卡的古朴,终究没有土生土长十几年的祁州好。 人,也没有熟悉的好。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 孟水意要走,柏舟问:“不请我上去喝杯水吗?” 她扯了扯嘴唇, 似笑非笑, 问周濂:“小周,你开车辛苦了, 喝杯水再走吧。” 周濂吃一堑长一智,眼力见练出来了, 立马说:“不劳烦孟小姐了,我在这里等柏总便是。” 孟水意和柏舟一前一后乘电梯上楼。 轿厢墙面似镜,映出他们的身影,似远似近。@泡@沫 之前只说出一截的话头, 被她接了下去:“你怎么跟梁小姐提起我?” “做交易, 你知道最讲究什么吗?诚信。要让对方信你, 甘愿满足你的条件,你就得拿出可交换的东西。” 柏舟不着痕迹地侧挪半步,镜面中,身影有部分重叠,像亲密无间的恋人。 他俯首,在她耳边低语:“我告诉她,有个小姑娘在国外念书,她说要在更高处相见,为了她,我怎么也得努力往上爬。” 有多久没见面了? 孟水意记不太清了,他们分开的日子,都是以月计,时间长了,她也就不刻意去记了。 这一次,大概又是好几个月。 也就有好几个月,他没这么近地对她说过话。 可孟水意没有被他的声音蛊惑,“你往上爬,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与我无关。” 早在十八岁那年,他的勃勃野心就已露端倪。 他诓不住她。 柏舟站直身子,又回到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姿态,“怎么无关?既然我应了你,我就会做到。” “她呢?她拿出的东西是什么?” 交换交换,有交就有换,那梁倩慧的呢? “她是一名独身主义者,她曾交过几任男朋友,却没人能打破她坚守的原则,所以她迄今未婚。这让她的父母很着急,不惜拿公司权力要挟她。她宁肯要权,不愿结婚,请我陪她演戏。” 话落,电梯“叮”的一声开了。 柏舟径直解锁,拉开门。 这扇大门仅录了他们两人的指纹,密码也只有他们知道。 孟水意睨他一眼,觉得,他这个动作,有几分宣示主权的意味。 她先行进屋,也懒得招待他了,“你想喝什么,自己拿吧。” 彼此都心知肚明,喝水不过是个幌子。 柏舟在玄关换了鞋,见她去厨房开火烧水,问:“晚上没吃东西么?” “只吃了块蛋糕,饿了。” 水快翻开,孟水意从冰箱里取出速冻饺子,撕开包装,问他:“你吃点吗?玉米猪肉馅的。” “来一碗吧。” 于是她多放了十几个。 在她煮饺子时,柏舟就倚着中岛台看她,“刚才你也听到了,我们会尽快结束这段关系。” 孟水意细白的颈子微弯,灯光下,仿若上等的羊脂白玉制成的如意,她的话音被热气蒸得氤氲:“至少现在,你们还没结束。” 他皱眉,“你换了号码,微信也把我拉黑,就因为这个?” “你们知道是交易,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能见光吗?” 孟水意手上还拿着漏勺,回头,“我不想背上‘插足别人感情’、‘小三’的名头,有钱又势的男人,会被骂滥情、风流成性吗?你明明知道不会。” 柏舟一愣,这一刻,他想到的是路婉。 当初,被千夫所指的是她,而不是柏衡,因为他的地位,因为他是男性。时过境迁,他要步柏衡的后尘吗? 他抹了下脸,声音如暴雨前的天空,霎时沉闷下来:“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你们定的期限,应当是我回国前?只是我没告诉你,我提前毕业。” 柏舟听得出,她在为他开脱。 胖嘟嘟的饺子在水中沉浮,孟水意搅动着,又说:“这几年你对我的好,我不是不知道。” 那年,他要来美国看她,途中出了车祸。 她从国内新闻上得知这则消息,着急着慌的,立即买了机票,欲回国看他,却碰上风雪。 也就是那次,黎司洋出手帮了她。 还好通讯没断,柏舟拨来电话告诉她,他只是一点擦伤,不碍事。 她不信,硬要跟他打视频。 那头的他,看着好端端的,她又让他拍全身,确认无误后,她才放了心。 后来才知道,他让护士替他遮掩伤情,瞒骗她,就是为了哄她回学校。 他在医院待了一周,出院后,立即着手调查罪魁祸首。这不是一次意外,而是蓄意。 他每次借出差的由头,来看她,她也知道,出差地不总是在纽约州,却辗转数千里,来伊萨卡。 他甚至在小镇里长期租赁一套公寓,他不在时,她也可以居住。 还有一次,中国农历新年,她回不去,他知她思乡,竟能奔涉而来,陪她团圆。 他们就在他租的公寓里吃团年饭,一个从不下厨的人,不知从哪儿学来了手艺,做了几道祁州、西潼过年会吃的菜肴。 那顿饭,谈不上好吃,可久违的味道,吃得她潸然泪下。 孟水意是重感情、细腻的人,柏舟没说过那三个字,她也懂他所费的心思,所存的心意。 在得知他与梁倩慧订婚的那段时间,除了对他隐瞒她的生气,还有对自己感情无法把控的恐慌。 就算到了现在,话讲开了,这两种情绪,依然会堵在心口。 一个陷进泥潭的人,挣脱不出,又不甘心放任自己就此被吞没。她就是这样。 孟水意低垂着眼,调着蘸料,“你和梁小姐定了年底,那这段时间,我们彼此之间,就冷静一下,好不好?” 冷静一下,反省自己哪处做得不恰当,令对方不快。 然后再思考,他们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柏舟问她:“你的意思是,在解除订婚前,我们不要见面?” “最好是。” 饺子差不多熟了,她捞出来,盛在两只碗里,连筷子一道端出去。 他忽的笑了,接过碗,“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听你的。” 孟水意惊诧于他的好说话,又听他说:“只要你不再生我气,一切好说。” “……” 怎么就三言两语,被他绕进去了呢? 他们坐下,她犹豫两秒,还是问:“你会觉得我无理取闹,跟你耍小脾气吗?” 连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过分。 几个月不曾搭理他,回国都没告诉他,设身处地,该多伤他的心? “不会。”柏舟夹起一只饺子,刚咬一口,蘸料的辛辣气刺激他咳起来。 “很辣吗?”不应该啊,“我只放了一点辣酱啊。” “没有,本来就有点咳嗽。” 孟水意忙给他倒了杯温水,“吃过药了吗?” “白天吃过。”他接杯子时,顺手握了她的手,不容拒绝地,指腹的茧磨着她。 待气息平缓,柏舟才继续说:“生我气可以,不理我可以,但是不要再装作陌生人,好吗?” 她那副陌生的神情,实在太刺心。 示弱卖惨对孟水意百试不爽,她心中一片柔软,萌生愧疚之意,“对不起。” “没提前跟你说,是我的错,我怕你介意,水意,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做得自私了,以为她人在国外,便是置身事外,于是为了一己之利,瞒着她。 梁倩慧当时也跟他说,现在不告诉她,只怕东窗事发,覆水难收。 生他几个月的气,还是轻的了。 柏舟一手揽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下巴搁在她肩窝上,叹息般地呢喃:“水意,我很想你。” 要不是知道她无恙,要不是走不脱,当时他就想亲自去趟康奈尔。 当面解释,总比苍白的文字好。 终于把她盼回来了。 热气喷撒在她的耳廓,惹起一阵痒,她缩了下脖子,终于回过味来——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被你拿捏?” 她想反将他一军,为什么那么难? 他语塞片刻,笑出声:“所以,你自导自演这一切,为了拿捏我?” 孟水意被他笑得心也在颤,“我没有,我气还没消呢,你就是仗着我心软,说这些话来哄我。” “水意,你太好哄了。”他亲亲她的脸。 在第二个吻落下前,她腾地站起来,“我是该硬气点,吃完这碗饺子,你就走吧。” 她这个反应,在他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笑意不减,重新操起筷子。 她给他煮的份量不少,速冻饺子的味道不过如此,因是她亲手煮的,他很给面子地吃完了。 孟水意收了碗筷,“慢走,不送。” 柏舟一点不气,“可以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吗?” “再说吧。” 他仍不走,“你不说,我可以亲自去TZ景观找你。” 孟水意睨他,“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装出可怜样,我就不该信你。” 或许是屋里没开暖气,空气凉的缘故,他又咳了声,“但我确实不知道你和黎司洋认识。” 她舀了勺槐花蜂蜜,用温水冲开,塞到他手里,再挽起袖子洗碗,“我和他交情不深,普通朋友而已。” 在回国之前,她和他见面次数也甚少,多是线上联系,但孟水意忙,聊得也稀稀疏疏。 这也是她笃定,黎司洋对她没认真的原因之一。 平时嘴上开开玩笑,她也就随他去了。 “不深?‘长亭外,古道边’般地送你,不像是你说的不深。” 她自言自语地道:“我明明没倒醋,怎么有股酸味儿。” 柏舟气笑了,放下喝空的杯子,“走了,谢谢您的‘招待’。” “不客气。” 等得无聊,周濂便坐车里开了两把游戏。 第二把刚打完,柏舟就下来了。 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脸上犹带笑意,周濂问:“柏总,您和孟小姐和好了?” “没有。” 周濂困惑地嘀咕:“那您心情这么好?” 若搁在往日,柏舟是定不予理会,也许心情太好,多说了句:“你说得对,她是心软。” 周濂舒了口气,老板心情好,他的日子也好过啊。 “孟小姐看着就是个明事理的,同她讲道理,肯定讲得通,但谁不爱听好听的话呢?有什么心结,聊聊就解开了嘛。” 想到她气鼓鼓的样子,柏舟情不自禁,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嘴上赶他走,却给他泡了蜂蜜水止咳。 早就该明白的,她对他,不可能彻底狠下心。 跟了他几年,周濂就鲜少见他这样发自内心的开心地笑。 唉,陷入爱情的男人哟。 作者有话说: 我试验过,拉黑之后可以从黑名单里点进去,看到聊天记录 再拉扯几章,两个人就要在一起咯 第四十四章 ◎万宁酒店◎ 次日, 孟水意去TZ。 规定的上班时间是九点,但早早就有人来赶设计稿,还有的去了实地勘探。 孟水意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 坐在工位上看资料。 上午,罗哥把孟水意叫到办公室。 他将一份文件递给她, “这是柏氏旗下一个酒店景观设计的项目, 你看看。” 柏氏? 孟水意第一反应就是柏舟, 但转念一想,一个项目启动不是三两天的事, 她上周才入职。 “这么大一个项目, 为什么交给我?” 罗哥笑了,“柏氏听着名头大,这个,不过是下辖县一个小项目,我们接的市政委的项目,比这大的多了去了。” 她简单翻了下, 看到建设规模、投资规模, 确实不大。 他又说:“看过你过往的作品,挺不错的。再有, 其实也是因为他们手头事多,忙不过来。” 领导发话, 不得不接。 “甲方的要求都在文件上,但你也知道,甲方想法总是变来变去的,你先收拾东西, 去屏山县踏勘吧。有些费用可以报销, 具体的, 你问问财务部。” “好的,谢谢罗哥。” 邓妍慈得知孟水意要去出差,还挺羡慕:“你这么快就单独接项目了,我还在打杂。” 孟水意笑笑,不作应答。 徐乾便过来给她传授一些经验,孟水意一一记下,旁边邓妍慈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长。 徐乾走后,邓妍慈凑过来说:“我感觉他追你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了。” 孟水意说:“别想多了,除了在公司,我们私底下完全没有交流的。” “说不准他下班后,是不是吊着其他女人呢?” 孟水意瞥她,“你对他的事这么好奇,不如直接问他好了。” 邓妍慈听出她话里的不耐,讪笑:“嗐,我就瞎说说。” 她随意揣测他人,孟水意听得有些腻烦,“有句话,我觉得说得挺好的,‘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点到即止,邓妍慈也不是个傻子,她继续看万宁酒店项目的资料。 邓妍慈坐回自己工位,似乎嘀咕了句什么。 孟水意当晚收拾几天的行李,第二天早上,搭高铁去屏山县。 很近,不到二十分钟便到站了。 能报销的额度有限,孟水意定的是家小酒店,每晚一百多,她办理好入住,去酒店选址实地勘测。 负责人前来接待她。 顾名思义,屏山县有座屏山,不算什么雄伟奇观,顶多是,到了冬天,山上气温低,雪景尚可。 山脚还有温泉。 政府前两年有意开发旅游业,柏氏抢先招标一块地,准备建造一座酒店。便是万宁酒店。 酒店内也要建造温泉,孟水意看了一圈,又搜集一些资料,便回酒店。 屏山县不大,冬季又天黑得早,街上人很快就少了,她随便在路边找了家店,要了碗米粉。 店主是个老婆婆,两个中年人负责打扫卫生、收拾碗筷。 一大碗端上来,孟水意被料多得惊到,“这么多啊,是不是给我送错了?” 老婆婆说:“没有没有,就是你的。” 其中一个中年人,可能是老太太的儿媳,说:“我们家开了二十多年了,一直是这个量,当地人都知道。” 孟水意问:“现在物价涨了,不好赚钱吧?” 女人说:“赚不了多少,但老人家固执,不肯涨价,只好薄利多销呗,来的都是回头客。” 瓷碗比脸还要大,上面撒着葱花,米粉煮得透亮,几大片炖得软烂入味的牛肉,旁边还有些碎的配菜,汤底泛着油花,似乎是骨头熬出来的。 孟水意搅了搅,夹起一筷子,嗦进嘴巴里,赞道:“很好吃!” 老婆婆笑着说:“妹子,好吃就多吃点。” 她拨开鬓边碎发,吃着吃着,对设计有了点朦胧的想法。 ——要让客人感受到诚意,不一定要在细节上呈现,将其大方展现出来,一目了然,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屏山县是个小地方,来的多是普通游客,酒店景观不需要太精致、花哨,但是一定要饱满。 孟水意在屏山县留了几天,每天便是勘测、各处搜集数据。 土壤、气候、风土人情、经济情况、旅游政策、酒店自身定位……统统都要拢进设计方案之中。 数据和灵感都是凌乱不成章的,等她回去后,还要整理一番,再与甲方沟通方案。 这几天出了太阳,风依旧冷,孟水意东跑西跑,就穿着冲锋衣、牛仔裤,风尘仆仆。 临走前,她又去了那家粉店。 “婆婆,我要一碗大片牛肉粉。” “好的嘞,姑娘你先坐,马上好。” 这爿小店店面不大,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了,好在收拾得干净,食客也很多,孟水意在里面靠墙的位置坐下。 她低头看手机的备忘录,没注意到斜对面店门口进来的两个人。 直到一道阴影覆下,她抬头时,来者已在对面落座。 尚未发问,他先开口说:“我说单纯是巧合,你信么?” 孟水意笑了,“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粉被端上来,她从筷桶里抽出一双筷子,边嗦粉,边含混不清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柏舟说:“真是巧合。” “我让你占个座,怎么来跟妹子搭讪了……哎,你不是?” 孟水意扭头看去,又是个熟人。 “你好,好久不见。” 何无忧看她两秒,恍然:“这不是小意嘛。” 孟水意这回信柏舟了。 何无忧素来是个自来熟的,别说是认识的,陌生的漂亮女孩他也能搭话,“几年不见,我差点没认出来,长成大美女了啊。” 孟水意看看自己,“我这一身灰扑扑的,沾不上边吧。” “嗐,不掩明珠光辉嘛。” 她笑笑,问:“你们来这里是?” “有个画家住在屏山县,你知道我是捣鼓这方面的,我来拜访他。你小舅这边有点事,顺道一起过来了。” “万宁酒店?” 柏舟说不是:“那么个小项目,用不着我操心,不过跟它确实有点关系。” 他分明没有明说,和他那双沉静幽深的眸子一对上,她一切都了然了。 祁州下辖县,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公差,让他柏舟亲自来出? 就不该信他什么巧合。 他们的米粉也上了,何无忧自顾自地说:“听人推荐这家店不错,果然哈。柏总,山珍海味吃多了,还是得来尝尝民间的美食。” 柏舟倒了几滴山胡椒油,说:“我也就是一介凡人。” “这不是怕你看惯了琼楼玉宇,就不习惯瓦片石砾了么。” 何无忧又问孟水意:“小意,你啥时候回国的?” 她咽下嘴里的东西,才说:“上上周。” “噢,”他有些遗憾,“如果早点知道,我们还能办个洗尘宴,给你接接风。” “你不是在帝都么?” “我也这把岁数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又没结婚,我那老母亲催着我回祁州,拗不过呗。”说着,他又把话题扯到柏舟身上,“不像你小舅,有个豪门未婚妻,啧啧。” 此话一出,孟水意顿时沉默了。 柏舟踢了下何无忧的凳子,“你哪儿那么多话,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被他这么一骂,何无忧也不敢叽叽歪歪了,三个人嗦完粉,他又问起孟水意的行程。 “我今天下午就回祁州了。” “别啊,再玩一天嘛,明天不是正好周日吗?那屏山你去过没?” “去了。” 万宁酒店邻山而建,她是第一时间去的。 虽才十二月,山上已结了冰霜,但风大,很冷,风景一般般。她甚至怀疑,这个项目会亏钱。 “跟我们去拜访那位画家?他家是个中式庄园,据说请的国内大师设计的,你学景观设计,去看看也无妨。” 孟水意心动,又犹豫:“我没受主人邀请,不太好吧。” “他算你小舅小半个师父,都是自家人。” “小半个?” 柏舟解释说:“指导过几句而已,师父是何无忧胡说的,别理他。” 不过最后,孟水意还是退了车票,跟他们一起去了。 那位画家跟柏舟不同,他画的是传统水墨画,书法亦有涉猎,在国内书画界地位不低。他对柏舟的指导,非技术层面的,“师父”这两字,绝称不上。 车是柏舟在开,一路上,孟水意就听何无忧唠嗑,他还说起柏舟大学的事。 “你小舅那会儿还挺恃才傲物的,整天挂着张牛皮哄哄、谁也不想理的厌世脸,白瞎那么张优秀的皮囊。” “他也不缺女生追吧?” “当时除了教室、宿舍,很难逮到他人的,就加他联系方式,人家女孩还没聊上几句,他不是拉黑、删好友,就是再也不理,忒没绅士风度,他的桃花都是被自己掐掉的。” 孟水意瞄瞄柏舟,“刚见他时,我也觉得他不好相处。” 何无忧又说:“有次跟他吃饭,一个设计学院的女生走过来,问他介不介意拼桌,他三两口吃完,站起来,说‘你坐吧’,然后就走了,那女生据说还是院花呢,尴尬得脸都青了。” 何无忧说相声似的,孟水意听得发笑。 柏舟听了一会儿,听不下去了,说:“他添油加醋,胡说八道,也就骗骗你了。” “你又从不说你读书时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我也没什么印象了。” 孟水意撇撇嘴,“那你凭什么不许他跟我说?” 她身体前倾,摆出倾听的姿态,对何无忧说:“你多说说,别理他。” 柏舟:“……” 何无忧乐不可支,“柏舟啊柏舟,除了你妈,这世上居然还有制得住你的女人。”他回身拍拍她的肩,“小姑娘,大有前途。” 柏舟瞟了眼他的手,唇线抿直,忍住把那只手拉开的念头。 第四十五章 ◎柔情似水◎ 庄园建在郊区, 缓坡之上,占地面积不小。 朱门高墙飞檐,庄园里, 种着南天竹、芭蕉、木绣球、海棠,等等, 还挖有小池, 养着几尾锦鲤, 池旁建有一小亭。 一步一换景,穿过月洞门, 又是另外的风景, 处处皆是禅意。 孟水意却犯了职业病,满脑子的施工材料、价格、构景手法,她脑海中渐渐呈现出一幅庭院的大致图。除了感叹中式的建筑美,还有主人家的雄厚财力。 何无忧眼咕噜一转,示意这处庄园,“上世纪末重建的, 据说花了这个数。”他比了个八。 孟水意咋舌。 物资贫瘠的年代, 出得起这么多钱的,那真是大户人家。 佣人为他们领路, 何无忧不便大声,与孟水意咬耳朵:“这朱绍涛祖先据说是朱元璋, 早年战乱,四处辗转,最后定居屏山县,这里没人不知他家名号。” “难怪, 原来是世家大族。” “这几十年, 朱家也没落了, 年轻人都往外跑,出国的出国,北上的北上,留下来的没几个。” 说着,几人到了主厅。 一位穿着唐装、发须皆白的老人端坐在红木茶几前,正在煎茶煮茶。 何无忧收起玩笑的神色,恭恭敬敬地鞠上一躬,道:“朱老师。” 朱绍涛抬首,扶了扶老花镜,与孟水意设想中的不同,他身上没有老艺术家的古板怪气,倒是和善,“别客气,坐。” 室内开足了暖气,他们感到热,便脱去外套,搭在椅背上。 朱绍涛用紫砂茶杯倒了三杯茶,分别递给他们,问:“这位姑娘头回见,你是?” 孟水意双手接过,道谢,说:“朱老师,久仰大名,我叫孟水意。” 何无忧补充道:“小意是柏舟的外甥女。” 朱绍涛上下打量她,“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你骨相不错。” 孟水意受宠若惊:“多承朱老师谬赞了,我或许是只有形,没有风。” “小姑娘谦虚,不骄不躁,是件好事。”他笑笑,轻轻吹着茶水,啜了一口,“尝尝这茶,看怎么样?” 孟水意实诚地说:“我不懂茶艺,尝不出差别,不过配这么好的茶具,想来也是顶好的。” 朱绍涛听得大笑。 佣人送上佐茶的点心,孟水意见之觉得眼熟,低声问柏舟:“你上次送来的糕点是……?” 柏舟说:“是朱老先生女儿在祁州开的店。” 朱绍涛听言,便说:“小陶,再去打包些,让孟小姐带回去。” 被叫作小陶的佣人,亦有四十岁上下,看起来在朱家帮佣多年,才这样熟稔,她很快应话,用油纸包起一些。 孟水意忙推诿说:“朱老师,我是空手而来,怎么好再带东西走?” 朱绍涛笑着说:“你小舅他们送得够多了,你一个小姑娘,就不用送二份了。” 她这才注意,他们来时,手上稍带了茶。 何无忧说:“听我父亲说,您喜欢这种茶,我特意托人买来,也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是不错,有心了。”他撑桌子起身,“我去取东西来,稍等片刻,小姑娘头回来,你可以随便逛逛。” 柏舟问孟水意:“想再出去看看吗?” 她点点头。 何无忧说:“你们去吧,我留在这儿等朱老师。” 虽早已入了冬,又因是南方,园中植物不显颓败之色,且远离大都市,空气亦十分清新。 满目绿色,景色怡人,孟水意也松下那股提着的气,“朱老师看着好严肃,我刚刚表现得还好吗?” 柏舟说:“你紧张什么?” “你们总归不是无缘无故跑来拜访他,万一我惹得他不快,你们要求他的事泡汤了怎么办?” 孟水意经常会注意到一些细节,最能戳他的心窝子。 她说自己还没消气,可到这种时候,又处处为他考虑。 柏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仿佛被冬日阳光晒融的棉花糖,“放松点,之前就谈妥了,今天来取东西,顺道拜访一下老先生。” 他们走到后院,有人在洒扫庭院、晒旧书。 “何无忧父亲和朱老师认识?” “准确地说,何无忧爷爷和朱老师是老相识,何无忧祖籍也是屏山县的,所以我拜托了朱老先生给万宁酒店题字。” “你说和酒店相关的,就是这个?” 柏舟笑了,阳光下,格外柔和,“我早说了,遇到你是纯巧合。” 孟水意有种被他戏耍的感觉,不是她自恋,实在是他那眼神太有导向性。 她恼羞成怒地加快步子往前走,柏舟腿长,两三个跨步追上来,不紧不慢地跟着,还在逗她:“你以为是什么?你吗?” 孟水意说:“都说好不见面的。” “非人为因素,就不用避开了吧。” 她走得着急,没留神脚下有块凸起的石坎,险些绊倒,柏舟眼疾手快,拽住她的胳膊,把人拉到怀里。 “你看,这回是你投怀送抱。” 孟水意不知他竟能睁着眼说瞎话,“好你个柏舟,倒打一耙。” “不闹了。” 柏舟搂着她的腰,带她上了座阁楼,顶楼视野更开阔,可以一览整座庄园的全貌。 她扶着栏杆,放目远眺,他从背后拥住她,“很喜欢这样的庄园?” “新鲜是新鲜,但我习惯住在生活便捷的城市里了,让我长期待在这种地方,我估计会觉得闷。” “朱老先生很多子孙也是这么想的,这里美则美,对现代人来说,却太陈旧了。”柏舟贴着她的耳朵说,“但他说要守着这片宅子,死也不肯走。” “你说话就好好说,贴我这么紧干吗?” “好不容易没何无忧那个电灯泡在,等回了祁州,你又要和我‘划清界限’,就这么点独处的时间。” 孟水意说:“感觉你和他口里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大学时有才气,自身条件又那么好,可自幼在单亲家庭,背着私生子的闲言碎语长大,待人接物冷漠、傲气点,情有可原。那夜在黎司洋的生日晚宴上,他笑得冷若冰霜,盔甲一般,刀枪剑戟,都攻之不破。 可他为什么,现在又像只大型犬类,如此黏着她? 箍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 “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我只对你这样。” 和她在一起,他浑身会不自觉地松懈,只想懒洋洋地靠着她。拥抱她时,整个世界都格式化,一切变得清晰明了。 他又喟叹般说:“这么好的天气,不想辜负了。” 像诗里写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唯一的心愿,就是拥抱你。 过去的几年,看似是他飞去美国陪伴她,实则也是让自己的身心得到放松。 她的身边是他独一无二的桃花源和乌托邦,是属于他的精神寄所,这一刻,他想,如果世上真有禁闭岛,将他囚禁一生也无妨。 最初,是想让她回到他身边,最后,却是他离不开她。 在过而立的年纪,爱情二字渐渐具象化,永远也似乎触手可及。 柏舟说着,俯下头,想去吻她。被她抵住胸口推开,这是栏杆边,怕伤她,顺着她的力道连退两步。 她立在原地笑吟吟地说:“你是有未婚妻的人,这样不好吧,柏总。” 他当初怎么也料不到,搬起梁倩慧当垫脚石,却有朝一日,反过来砸了自己的脚。 这下倒好,没亲到,人也跑了。 孟水意先下了阁楼,又轻又快的脚步声,在回荡着。 柏舟落她一丈远,背着手漫步,她走,他便走;她停,他便停。他们始终保持这个距离,他在后头,看着她东看西看,琢磨着庄园各处的机巧布局设计。 时光仿佛停滞在那年的夏天,她和那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似乎并无差异。 唯一不同的是,她不会再叫他小舅。 柏舟嘴角噙着笑,眼神柔情似水。 如今才醒悟过来,漫长的不是时间,遥远的不是距离,是没有她的每个日夜。 她回来,他的时针,才拨回到原有的轨道。 他们逛了一圈,回去时,何无忧正和朱绍涛下围棋。 两条卷轴搁在一边。 柏舟展开来看,两幅是描绘屏山和庄园一角墨梅盛放的国画,旁边题了小诗,孟水意看不懂内容;另一幅是万宁酒店的题字,四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有种国泰民安的霸气。 孟水意凑在柏舟旁边,端详着。 朱绍涛问:“小姑娘,你也懂?” “略知一二,那点浅薄的见解,端不上台面。” “那你会下棋吗?” 孟水意道:“会,但是太久没碰,应该生疏了,怕是会献丑。” “无事。何无忧心不定,抓耳挠腮半天,怎么下得出好棋,这么多年,不见点长进。” 何无忧赔笑,“是是是,以后一定改掉浮躁的坏毛病。” 孟水意便换到何无忧的位置,陪朱绍涛下棋。 下过几局,她局局败,倒有一场险些胜了。 朱绍涛捡拾起黑白棋子,露出赞赏的神情,问道:“你的棋是谁教的?” “我爸爸,他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下棋,”孟水意笑笑,“跟阿城写的《棋王》里的棋呆子一样。” “下得不错,重要的是,看得出你心静,是做得成事的料。”他看向柏舟,“外甥随舅,你这外甥女,真有些像你。” 柏舟扬眉,和她交换一个眼神,孟水意问:“朱老师,怎么说?” “心思缜密,且有一股较真的劲儿,喜欢用十分的心力去做,但刚过易折,从来没有完美的事,凡事还是要留有余地。” 朱绍涛子孙多,他好为人师,非贬义,对小辈总爱点拨几番。 他常年深居小县城,纵然来访者众多,他也并不尽数接待,既有这个面子听他教导,柏舟自是恭听。 至于过不过脑,入不入心,就另当别论了。 朱绍涛留他们吃了午饭,下午,他们带上字画辞行。 离开庄园时,何无忧走在他们后面,突然咋咋呼呼地叫起来:“别说,你们俩是像,这走路姿势都……” “都什么?” “我说不上来,”何无忧恨自己语言匮乏,不像他们搞艺术的,夸人都能夸得天花乱坠,“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懂吧。” 后来过了很久,无意提起这件事,柏舟说:“知道‘夫妻相’的科学依据怎么来的吗?” 孟水意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相处久了,有相似的习惯很寻常,就像她以前会沾上苏蓓蓓的口癖。 总之,堵住他的路,绝不让他搬出他那套夫妻相的理论。 从她的角度看,那几年,他们俩就是“厮混”,压根没正儿八经地恋爱。 作者有话说: 阳光灿烂的日子,唯一的心愿,就是拥抱你。——徐珮芬《阳光灿烂的日子》 下章请你们吃糖~ 第四十六章 ◎给我看看◎ 下午, 何无忧、柏舟带孟水意在屏山县又逛了逛。 屏山县地方小归小,但人情淳朴,老建筑多, 适合取景、写生,什么摄影师、画家, 还有穿着汉服、走在街上的男男女女。 何无忧临时充当半吊子导游, 一路为孟水意介绍。 柏舟穿得休闲, 手插着口袋,闲庭信步地跟着他们, 存在感极低, 但也许在某个时刻,被路人摄进取景框内。 这样的光景,令孟水意回忆起高考完,去酒吧的那夜。 他其实是个不喜喧闹的人,也不热衷于社交,身在名利场, 有些事, 他不得不做,私底下, 他更沉默,也更自在。 如今, 他的身份地位,是多少普通人望尘莫及的,若孟水意事不关己,也轮不到她来心疼他同情他。 可他是她喜欢的人, 于私心, 她见不得他这样。 晚上, 他们送孟水意回酒店。 这一天逛得累了,她立即冲了个热水澡,上床趴着。 微信多了一个小红点,是何无忧的好友申请信息。他名字就叫“无忧无忧”,很骚包地将自己戴墨镜的自拍当了头像。 他们提前订了其他酒店,何无忧同她约好时间,明天来接她,一起回祁州。 孟水意想想,把柏舟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发了个“嘀”过去。 柏舟恰好从浴室出来,听到私人手机微信响了声。 那个号加的人不多,他似有所觉,长臂一伸,拿了起来,看毕,唇一勾,学着她,回了个“咕”,后面的小波浪号一模一样。 黑色短发上的水珠滴落,被厚实的灰色浴袍吸收,他单手擦着头发,大拇指一按,拨了视频过去。 对面很快接起,皙白的小脸出现在屏幕上,灯光和洗过澡的缘故,比白日看得更细腻。 孟水意抽了一只枕头,垫着下巴,“干吗呀?” 尾音带着弯的,轻轻地绕了一圈,在他心上也勾了下。 “没干吗,就想看看你。” “看了一天还没看够?” 他无奈:“你一直跟何无忧呆在一起,你确定?我下午真想把他丢到河里。” 屏山县有条河流过,傍晚时,他们车停在河边,去看了日落。 孟水意捂着脸,直接笑倒在床上。 柏舟擦头发时,手抬起,导致衣领些许敞开,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口,皮肤被热水蒸得微红。 孟水意说:“在黎司洋生日宴会上,我听到有人说愿意你去色|诱她。” “诱谁?”他故作疑惑地问,“说的不会是你自己吧?” “难道你现在不就是在干这样的事吗?” 柏舟看了眼自己,笑了,放下毛巾,抓了把湿发,又问:“那诱到了吗?” 她笑着啐他,“你可真好意思。” “还有更好意思的。” 他找了个支撑点,将手机立着,解开束腰,作势要脱掉浴袍,孟水意忙倒扣手机,气急败坏:“柏舟,你别太过分。” 听筒处,传来他低沉的笑声,他包藏祸心,不仅以色来诱,还以声来惑。 倘若不是她听得多了,定力强,怕真要中了他的圈套。 过了会儿,柏舟说:“行了,转过来吧,我换好了。” 孟水意半信半疑地翻转手机,他身上是宽松的睡衣,她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说:“你比我刚见你时,黑了。” “是吗?” “那会儿你整天闷在屋里,昼伏夜出的吸血鬼一样,是捂白的,现在健康多了。” 趴着的姿势压得胸口不舒服,孟水意带着手机翻了个身,钻进被窝里,侧躺着和柏舟说话。 不知聊了多长时间,她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柏舟轻声哄她:“睡吧,等你睡着我再挂。” 她意识变得朦胧之际,恍惚尚身处美国,她常这样和他打电话,或者视频,打到睡着,有时他深夜还在忙,也会抽空陪她,最后挂通话的,一定是他。 或许是因为柏舟的放浪行迹,孟水意做梦梦到旧事。 2019年国庆,是中国抗战胜利七十周年,康奈尔的中国留学生自发举行了庆祝活动,随处可见五星红旗,校方不予干涉,街头也有华人聚集庆祝。 举行阅兵典礼时,美国是晚上,他们都在家里,实时追看国内的盛况。 那天,大概是全世界华人、留学生最为祖国骄傲自豪的一天,孟水意也热泪盈眶。 当时,柏舟就在她身边。 看完庆典,孟水意兴奋得根本睡不着觉。 那套小公寓,有两间卧室,柏舟在卧室里与人电话会议,她披着外套出现在门口,他把她招进来。 他几分钟交代完事情,抱她入怀,伊萨卡的十月就开始冷了,她穿得单薄,手脚都是冰凉的。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孟水意仰头看他,眼睛亮如晨星,“睡不着。” 柏舟失笑,摸摸她的脸,“这么激动?” 她点点头,“在国内可能没这么深的感悟,出国之后越来越觉得,太了不起了。” 他包住她两只手,“那你也该休息了,你明天还有课。” 本欲给她一个晚安吻,不知怎么的,亲得愈发绵长,她勾着他的肩膀,外套掉在地上,他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没有任何阻挡地掐着她的腰。 孟水意的睡衣是宽松的套头衫,里面什么也没有,理智在接吻过程中,变得岌岌可危。 隔着薄薄的布料,她的柔软那样真实可触。 她无意识地轻声嘤咛,听不出是痛苦,还是快愉,抑或者两者皆有。 这一切,都如钝刀,磨着柏舟的神经。 柏舟的声音哑了,“水意,给我看看,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提这样的要求。 她咬着下唇,用力得唇瓣发白,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的食指拨开她的唇,紧接着,唇舌覆上。 这是极其色的一个吻,纵然她和他接过无数个吻,也没有哪次如这次,能听到这样清晰的啧啧水声,还有吞咽声。 柏舟抱着她,把人从座椅,带到床上。 他两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反手压在她的身体两侧。 吻不曾中止。 孟水意的脸越来越红,烧得比冬天的壁炉还旺,不断的肌肤摩擦,体温一点点攀升,衣摆也在往上缩,露出一截腰肢。 她这几年身上没长一点赘肉,腰是盈盈一握的细,寒凉的空气与炽烫的皮肤相接,她整个人都难受极了。 “别亲了……” 落在柏舟耳里,完全变了调。 他又问一遍:“水意,让我看一眼,好吗?” 明明是征求的话语,手上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掠夺意味。 不过,即使他不是这样“折磨”她,她也抗拒不了他的亲密,从最开始,到现在,一直如此。 那晚,柏舟的眼神,孟水意记得很清楚。 像在欣赏某件举世无双、价值连城的遗世艺术品,但没有人,会用手,用唇,用鼻尖,如此细致地去感受它的珍贵。 他没用任何力气,她还是不可动弹,被牢牢掌控在他的五指山下。 几分钟也变得五百年那样漫长。 那晚,孟水意以为他们会跨过那步雷池。 但柏舟停了下来。 他替她整理好衣服,用外套裹起她,把她抱回房间,掖好被角,说了声“晚安”,关灯掩门后,离开了。 她躺在床上,蒙着,他这是……又一次拒绝了她。 苏蓓蓓夸过她身材很好,他刚才,也明显有些迷乱,不像不喜欢的样子。 可为什么没继续做下去? 梦里的孟水意想不通,可在酒店醒来的孟水意,早已明白。 直接原因是,没有准备措施。 根本的,在于他们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细想起来,或许那个时候,他和梁倩慧已有合作意向,因为在次年一月,他们便举办了订婚仪式。 理智上,孟水意早在之前,就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感情上,依旧为之郁闷。 最好的青春年华,都耗费在他身上,说给别人听,定要被骂不值、蠢笨,可她就是信他。 爱情有保质期吗?大部分人会说有。正因如此,她想在爱他、被他爱时,不顾一切地去爱,去被爱。 但她很清醒,假如他真的负她,她绝不回头。那断开联系的几个月,是在警告他,也是提醒自己:再喜欢,也不能原谅负心人。 因为入睡得早,孟水意醒来,天仍灰蒙蒙的。 她花了一个小时,收拾好自己和行李,下楼办理退房。 一出酒店,便和下车的何无忧打了个照面。 他一愣,说:“神了,你小舅催着我赶紧出发,我说离和你约的时间还远呢,他说别让你等久了。” 孟水意笑了下,“我东西少,收拾起来快,打算先吃个早餐来着。” 何无忧招呼她道:“走走走,哥请你吃。” 柏舟也下了车,“你是哥,我是她小舅,你是我什么?” 何无忧说:“嗐,嘴快了,但小意这么大了,再叫我叔的话,我别扭,我觉得我还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呢。” 柏舟乜他一眼,“你顶着这么张脸,再装嫩就不合适了吧。” “你帅你年轻你了不起。”何无忧翻了个白眼,“小意,别理他,就叫我哥。” 孟水意忍俊不禁,“好。” 早餐店,柏舟和孟水意坐同一侧。 何无忧点得多,堆满一桌子,对孟水意说哪个哪个好吃。 柏舟停筷,东西还剩许多,何无忧说:“你小鸟胃啊,就吃那么两口。” “没什么胃口。” 何无忧苦口婆心地说他:“你别那么糟蹋你自己身体行不行,大哥,你三十四快三十五了,不年轻了。” 他又对孟水意说:“小意,你多管管他,别再让他造了。” 柏舟拧眉,“别一副我快不行了的口吻好吗?” 他怕何无忧这个口没遮拦的,吓到孟水意。 孟水意扭头看他,“我走之前,还特意留了话的。” 最后在机场,她往他手心塞了一张叠成小块的便签纸,上面写着一句话——小舅,一日三餐要吃好吃全,每天要睡好觉,切记切记!!! 三个感叹号特意加粗了。 她每次问起他近况,他都说挺好的,辗转问路漫,她又跟他没什么来往。 看不到他的那几千个日夜,他到底怎么过的? 柏舟失语,只好又举筷吃东西。 何无忧瞠目结舌,“居然只有你外甥女管得住你,我说再多也没用,这是什么道理?” 要知道她说的这么管用,他也不用白费那么口舌了。 桌下,何无忧被踢了一脚,柏舟瞪他,“闭嘴。” 孟水意说:“你是怕我说你,才凶他吗?你爱咋样咋样,我才不管你,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话里话外,明显在用激将法跟他斗气。 偏偏柏舟就吃她这套,“我没这个意思,我说了听你的。” 旁观全程的何无忧,彻底服了这俩人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后来何无忧知道他们暗通款曲,愤愤:原来我不知不觉吃了你们那么多狗粮,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 第四十七章 ◎无声告白◎ 回程时, 何无忧接掌方向盘,他说还没开过这么豪的车,要过把瘾。 柏舟和孟水意坐在后座。 孟水意看他面有倦色, 猜何无忧知他疲累,才这么说, 小声问他:“你要靠着我睡会儿吗?” 他笑着摇摇头, “不睡了, 会压痛你的。” 柏舟哪睡得成?路上他没闲着,一直在听分公司的工作汇报。 反倒是孟水意, 她坐车容易晕, 车里又开了暖气,热风吹得她昏昏欲睡,慢慢地,就抱着外套睡着了。 在车上却找不到适合入睡的姿势,难以睡安稳,朦胧间, 还听得到柏舟偶尔的几句说话声。 然后, 他似乎发现她睡着了,手从她身后伸过去, 按着她的头侧,小心翼翼地, 将她往自己肩上靠。 仿佛在外漂泊已久的船帆,终于泊岸了。 孟水意极小幅度地蹭了蹭,他以为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跟孟家和坐长途大巴回他老家, 车里闷, 且摇晃不断, 她伏在孟家和腿上,醒醒睡睡。 孟家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别人见他一个人带着女儿,会和他搭话。 聊的什么,她年龄尚幼,已记不得了,只记得那种,把父亲当做港湾的依赖感。 也许,就是因为从柏舟那里得到了和童年记忆相似的感受,还有成长中缺失的男性长辈的关爱,她就这样愈发依赖他。 她呢喃地喊:“小舅……” 他没听清,凑近问:“怎么了?” 没了下文。 她在心里说:我爱你。 “水意,水意。” 孟水意迷迷瞪瞪睁开眼,连驾驶座的何无忧都反过身看她,她揉揉眼,“不好意思,我睡死了。” 柏舟动了下被她压麻的左肩,说:“路漫说她中午来找你。” “她为什么不打给我?” “打过好几个,打不通。” 孟水意想起,昨晚没充电,不知何时电耗尽,关机了,“她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 “她不知道,她能联系得上的,就只有苏蓓蓓和我。” “行吧,那我先回去了。”她对何无忧说,“谢谢无忧哥。” 何无忧被这一声叫得浑身舒爽,用得一手好借花献佛,“不客气,欢迎下次再来惠顾柏氏专车。” 柏舟另外还有事,送何无忧到地铁站口。 在柏舟眼神压迫下,何无忧被迫安静了一路,终于能开口了:“别说,你们俩那么靠着,还挺赏心悦目的,要不是小意是你外甥女,你又有梁小姐,啧。” 柏舟淡声道:“她本来也不是,路漫都再婚了。” “也是吼。”他忽觉不对劲,“不对,你这么说,难道想跟人家有点什么?” “到了,下去吧。” 还没打探出个所以然的何无忧,就这么被赶下了车。 几天不在家,孟水意简单打扫过卫生,又整理好行李,不多久,路漫便来了。 “本来打算这周日去看你的,在屏山多留了一晚。” “没事,我来也是一样的。” 路漫料她一个人吃得简单,特意赶在早上买了新鲜的海鲜、排骨之类的,还给她炖了鸡汤,装在保温壶里带过来。 孟水意蒸了米饭,和路漫一起吃。 “好久没吃你做的饭菜了。” “喜欢吃就多吃点。”路漫往她碗里夹菜。 孟水意开玩笑说:“妈,你厨艺没什么进步,还胖了,是不是被齐叔叔惯得?” “吃你的。”路漫笑着,“看你气色倒不错,就是瘦了点,回来吃好点,养养膘。” 路漫没有亲生儿女,只有孟水意,年纪大了,总归想有子孙的陪伴,便问起她的终身大事:“你书读了这么多年,怎么没带个男朋友回来呢?” “我带个金发碧眼的老外给你看,你能开心?” “这……那还是中国人好。你现在公司应该没有禁止办公室恋情的规定吧,物色一下,看有没有优质单身男青年呗。” 孟水意无奈:“妈,我才几岁,你着什么急啊?” “初恋就碰到对的人,概率有多低你知道吗?你还没谈过,我怎么能不急?” 路漫狐疑地睨她,“还是说,你背着我偷偷谈了?” “没呢,”和你表弟倒有长达六年多的暧昧期,她心说,“不是答应过你,会带男朋友给你看吗?” “女大不由娘,谁知道你哦。” 为了防止她追问,孟水意转移话题:“你和齐叔叔还好吧?” “就那样,免不了吵架拌嘴,大多时候,还是平平淡淡过日子呗。” 路漫又把话题绕回来,“我跟你说,也就在年轻的时候,能感受点爱情的激情,婚后都是柴米油盐,养孩子带孩子。” 孟水意:“……” 催婚催恋爱,果然是不可避免的难题。 接下来的几天,孟水意一直在和甲方沟通,设计方案,画草图。 不知不觉,到了月底。 作为祁州优秀的景观设计所,TZ景观和梁氏有过合作,梁氏即将举办年会,闲暇时,员工八卦起梁倩慧和她那个未婚夫,也就是柏舟。 “他们不是一直面和心不和吗?除了公开场合一起出席,私底下关系可冷淡了。” 邓妍慈来凑热闹,“你们说的谁啊?” “柏舟和梁倩慧,听说他们走到一起,本就出于利益,现在利益关系断了,两家最近在闹呢,说不定会取消订婚。” “怎么个断法?” “商业联姻,两家获益,但据说一直是柏利用梁,为自己铺路,梁氏最近在一个项目竞标上输了柏氏,她没讨着好,白瞎两年光阴,就闹掰了。” 孟水意听愣了。 所以那天,梁倩慧很有可能知道她在场,只是在同他们开玩笑。 也是,他们是有头脸的人物,她怎么干得出这么缺德的事。 她们还在继续,也没顾忌孟水意在。她虽好相处,却不是好听八卦的主,相较而言,这种场合,邓妍慈更融得进去。 “资本家嘛,没有心的。”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钱让他们赚了,好皮囊让他们长了,绝美的爱情还能让他们谈了?” “哈哈哈,你就是仇富。” 这周五晚上,便是梁氏年会。 孟水意在加班赶图,不知不觉,很多同事都走了。 加班时间其实也跟个人能力相关,差不多的工作量,前辈们总是完成得快些。孟水意从业经验少,又求精求细,速度自然拖慢了。 徐乾临走前,还对她说了句加油。 对于徐乾,孟水意真心觉得,他没有邓妍慈说得那么不堪。 他是个圆滑世故的人,工作能力谈不上特别强,但部门、公司,鲜少有与他交恶的,领导也都比较喜欢他。 他对孟水意的确有些超出对旁人的热心,但他没有任何暧昧举动,说过暧昧的话。 有这样的同事,至少不是坏事。 临近十一点,孟水意觉得差不多了,走出公司。 这年冬天,第二波寒潮赶在年底,即将进入祁州,气温开始下降,从温暖的室内出来,脸一下就被冻冰了。 叫车软件上显示,司机距离TZ还有两公里。 她想缩回公司楼内避风,一道汽车鸣笛声响起,停下脚步看去,车型那么高调,无疑是柏舟的车。 孟水意顶着风,小碎步走过去,叩了叩后座车窗,“你不应该在梁氏年会上吗?” “事情结束,就提前退了。”柏舟替她拉开门,“上来。” 她钻进去,退了订单,“我公司里有你的眼线吗,你怎么知道我没下班?” “去你家看了,没人,就过来了。”柏舟将一袋炒栗子塞到她手里,“还热着。” 她嗅了嗅香气,是熟悉的冬天的味道,看他,“特意给我带的?” “你之前不是说,冬天就该吃糖炒板栗和烤红薯吗?” 那是在伊萨卡的事了。越吃不到,越想吃。 原来他还记得。 孟水意两指一按,剥开一个,吃进嘴里,觉得这情景,就像他做错了事,买她喜欢的东西哄她开心。 她试探着问:“你和梁小姐今天……” “前两天就正式‘分手’了,今天只是公开宣布一下,在明面上,算是‘好聚好散’。” 他摸摸她的脸,笑意融融,“这不是怕你惦怀,就赶紧来了么。” 专门提起这件事,会显得太刻意。 年会上,主持人邀梁倩慧上台致辞发言时,顺带提了一嘴柏舟。 说的无非是那些套话,总结过去,展望未来,梁倩慧从自己私人的角度起头,说到她和柏舟已结束男女关系,退回普通朋友。 柏舟就站在台下,众人目光纷纷投向他。 他长身而立,神色难辨。 两家都好面子,自然不会闹得太难看,他们猜想,这一切,只是表面的平静罢了。 但他们的事,是彻底过去了。 本来也不是柏舟的主场,他没逗留多久,便向梁倩慧告辞。 梁倩慧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合作结束了,但我还挺好奇,你这样冷漠寡情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他说:“总有机会见到的。” 孟水意对他的抚摸不躲不避,“你知道无缝衔接会被骂渣男吗?” 柏舟的笑容上了霜冻,凝固住了,蹙眉,“你还想等吗?这回要等多久?” 她“咔咔”地剥着板栗,东风吹马耳地说:“看你表现咯,说不定还要给你评个分,不及格就pass。” 他气笑不得。 她剥了一个,递到他嘴边,笑着说:“今天天冷,看在你来接我,还带糖炒板栗的份上,奖励你的。” 他低头,就着她的手咬走,“孟小姐亲自剥的,荣幸之至。” 她剥得快,壳都堆在外层的塑料袋里,他说:“今晚我看到了黎司洋和他父亲。” “然后呢?” “他父亲似乎在介绍他和别家千金相识。” “你不该祝福他们吗?”孟水意把最后两个喂给柏舟,拍了拍手,“这样你就可以少一个情敌。” 她吃得几根手指都沾脏了,他抽了湿巾给她细细地擦着,不屑一顾:“就他,还不值一提。” 孟水意忍笑,“那你之前吃什么飞醋?”她又恍然,“不止他,你还吃何无忧、于鑫爻、高宴的醋来着,要是我告诉你,公司有男同事追我,你不得酸得倒掉牙?”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末了,调侃他:“你是不是很气,很想堵住我的嘴?小周还在呢,谅你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柏舟:“……” 话让她说完了,他能怎么办? 掐了把她脸上的软肉泄气。 前面的周濂专心开车,眼观鼻鼻观心,对他们的打情骂俏充耳不闻。 心里还是会感叹,原来柏总谈起恋爱这么腻歪啊…… 作者有话说: 先剧个透:先表白的是柏舟(好像很明显) 第四十八章 ◎尘埃落定◎ 送孟水意到家, 柏舟打发周濂回家跨年。 看破不说破,他存的什么心思,其余两人心里门儿清, 孟水意不说,因为她极有可能是“犯罪同伙”。 周濂领了红包, 说:“提前祝柏总和孟小姐新年快乐。” 他把车留下, 自个儿心满意足地走了。 孟水意把客厅、餐厅的灯都打开, 想让屋里变得亮堂热闹,反而显得冷寂。 她似抱怨地说:“回国第一年, 年跨得真是凄凉, 加班到这么晚,什么娱乐活动也没有。” 柏舟说:“我陪着你,不够吗?” 她笑着呿了声,表示不稀罕。 柏舟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红酒,是她当初搬家,他带来的。这种酒香气绵长, 口感醇厚, 且不醉人。但孟水意不好酒,还没开过。 孟水意找来两只高脚杯, 又捧来一大堆零食佐酒,“时间不够, 就不醒酒了吧。” “听你的。” 两人在茶几旁的地毯盘腿坐下,她拆了包薯片,再喝一口酒,不伦不类的, 她吃得倒有滋有味。 柏舟今夜喝过一些, 便只抿一抿, 说:“这应该是,我们一起跨的第三个年。” 孟水意手肘撑着桌面,歪了头,回忆着。 因为回忆太多太杂,每次一翻找,便如乱纷纷的纸片般,俯拾皆是,但和他共同的,就那么些。 “嗯。第一次,我还没去美国。” 当时,她在准备各种出国材料,又是自己一个人住,其实没什么跨年的劲头。 朋友圈里,那些高中同学们,包括苏蓓蓓、高宴,晒着各种活动、美食,更衬得她孤单。 好像也是差不多时间,他卡着点,过来找她,车尾箱里装着冷烟花、仙女棒,她就在巷子里放。 自孟家和去世后,孟水意好像和童心、少女心,统统不沾边了。她成熟起来,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路漫省钱。久而久之,她对这些也失了兴趣。 但隔着四溅的火星,弥散的烟雾,她看到柏舟的脸,恍然觉得,这是坠下的流星,上天让她为自己许愿。 如果可以的话…… 她希望,她在乎的所有人,都好好的。 孟水意举杯,和他的轻轻碰了下。 清脆的玻璃碰撞,变成具体的语句—— “第二次,是我大三那年。” 年底的纽约,刚刚经历过一次街头暴动,但奇怪的是,他们依旧没事人一样,高高兴兴地庆祝新年的到来。 儿行千里母担忧,路漫看到新闻,打来跨洋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注意安全。 她说她在公寓里,没有出门。没说的是,她和柏舟在一起。 某次,小镇积了很厚的雪,孟水意看着窗外溶溶夜色,莫名想到《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跟柏舟说:“要是住在有壁炉的房子就好了。” 这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感叹。 就像有的人会说“要是不用上班就好了”。 并不真的祈盼什么,仅是和对方分享自己的心情罢了。 然而,那年的跨年当晚,柏舟真的驱车几小时,带她到一栋有壁炉的木屋。 也不知他怎么联系的,主人家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那是孟水意第一次,见到现实里的壁炉。和影视剧里被美化的不同,它不大,也很质朴,木柴噼啪地燃烧,偶溅出几粒火星。 主人端上薄饼、自家酿的果酒,为他们暖身子,用带方言口音的英语说着:“柏先生,孟小姐,希望你们今夜过得愉快。” 他们同披一张很大的毛毯,柏舟搂着孟水意,面前是跳跃的火光,她的脸被映得通红。 两人喁喁地交谈着,时不时接一个轻轻的吻,唇齿之间,尽是果香气。 时间这样地流逝,零点一过,柏舟捧着她的脸,两人的面孔俱是忽明忽暗,他抵在她唇边柔声说:“水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他们聊着往事,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孟水意说,柏舟听。如此,他仿佛就没错过这五年多。可听人叙述的,和自己的经历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不知不觉,也到了倒计时一分钟。 孟水意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跳到0:00,她抬起眼,正欲说话,他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 他们手里还拿着酒杯。 柏舟拿过她的,搁到茶几上,挪远了点,避免打翻,也腾出手来,托着她的腰。 孟水意的上半身向后倾倒,在退无可退之际,被沙发接住。 她揪着他的衣襟,颈线微弯,承接他阔别已久的吻。 柏舟换了个姿势,身影将她笼罩得更严实,她早就闭了眼,感受微弱的光抚着眼皮。 孟水意明显也是想要的,否则,也不会主动启开齿关,放他进入。 吻得渐渐动情,又有酒精的催动,他情不自禁地摩挲她的腰肢。 楚王好细腰,孟水意的腰也细,腰后还有浅浅的腰窝。他简直爱不释手。 孟水意放在大衣外套的手机亮了又灭,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打来的是黎司洋,他想当第一个亲口跟她说新年快乐的人,可惜她没接。 他又给她发消息,过了好一会儿,她依旧没回。 睡了吗? 黎司洋站在楼下,仰头望着,却不知哪间是她家。 她回国那日,是他接的机,她只让他送到楼下,说改日再请他吃饭答谢。他缺她那顿饭吗?但她对他设防,他也无计可施。 他又吹了一阵寒风,到底还是走了。 就在10楼的1001室,暖气将整间屋子熏得暖融融的。 孟水意的羽绒外套脱了,穿着一件贴身的毛衣,胸前弧度曼妙,却是高领的,阻碍他的吻向下移。 他只好啄吻着她的下巴、耳垂,她拥着他,两个人的心跳声混在一起,听他在耳边说:“水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仿佛时光逆流,他们所处的,是那个跨年夜,壁炉燃烧前座椅里。 柏舟说:“从今往后,我还会陪你跨很多个年。” 一句需要漫长时间考验的承诺,孟水意应了声“好”,就当它是真的,不然太煞风景。 两人之间,流淌的沸腾的岩浆,慢慢冷却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千年万年的冰融化而成的水,干净、纯粹。 他们静静地相拥,呼吸交汇,心跳同频,快合二为一。 孟水意有些腿麻,想打破现有的静止,被柏舟抢先:“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有多爱你?” 她似有若无地“嗯”了声。 心旌摇曳着,似河底随水波流动而招摇的藻荇。 “一个女孩子,跟我这么多年,没名没分,我也没许过你什么承诺,我也觉得自己混蛋。” “你情我愿的事,没有谁对谁错。再说,”她笑了笑,“比起我,你似乎更亏吧。” 辗转两国之间的,基本上是柏舟,他付出的心血和精力,比她多得多。 他放松下来,坐在她旁边,揽着她的肩,一条腿支着,一起靠着沙发,“说实话,我一直怕你后悔。” “我要是后悔,就不会提前修够学分回来了。”她抓着他的手,她曾经就觉得,它生得好极了,“一定要说后悔的话,也有的。” “是什么?” “后悔那晚,跟你说那样的话。我不应该在知道你的处境下,还对你生气、冷暴力。” 柏舟想,怎么会有这样心肠柔软的女孩子,他做错了事,自责的却是她。 他能想到的补偿,对她的真心,似乎微不足道,不及万一。 他贴着她的脸,“我要怎么爱你才够?” “每天爱我多一点点。”孟水意两指比着“一点点”,“用五十年,爱到你爱不动为止。” 柏舟笑了,“你这么贪心啊?想要我那么多年?” “你给不起吗?” “我尽力。” 孟水意横眉冷对,肃着脸,“不行,说好五十年,只能多不能少。你答应我,就要说到做到。” 柏舟无可奈何,“好,我答应你。” 她起身,跨坐他腿上,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 他唇角勾起,说:“这个奖励我更喜欢。” 她笑起来,眼睛又弯又亮,比天上的月亮还炫目,又用力地连亲好几下,“啵啵”直响。 他掌着她的腰,问:“不用打分了吗?” “打。” “多少分?” “十分制就给十分,百分制就给百分。” 无论如何,都是满分。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底有什么东西,满得快溢出来,将她溺毙。 “水意,我爱你。”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再次深吻。 他们在地毯上吻了良久,彼此的衣服凌乱不堪。 最后,柏舟起身,去浴室。 孟水意那么和他贴着坐,不可能不知道他起反应了,但也只能装作浑然不知。 她脸又热又红,被他抱起放到沙发后,一直愣神发呆,直到听到浴室的淋浴声,才后知后觉地害羞。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找到手机,虽然很多人是群发祝福,她也一一回了。 只有苏蓓蓓,每年都会写篇小作文,发一堆表情。 她也看到黎司洋的未接来电,回了个新年快乐。 Syoung:我还以为你睡了。 Water1.0版:你打给我,有什么事吗? Syoung:薄情寡义的女人,没睡还不接我电话。 Water1.0版:我有事。 孟水意想想,又加了句:黎司洋,我有男朋友了。 “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好一会儿,他才发出一句:你又想到拒绝我的新办法了? Water1.0版:没骗你。 Syoung:你才回国几天啊,上哪儿找的? Water1.0版:还记得那次纽约暴雪,我航班延误吗?我本来是为了回国看他的。 Water1.0版:我们现在在一起了。 黎司洋知道她把他们之间划分得泾渭分明,但也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她对这些拎得这么清,你也不能说她错了,换位思考,作为她的男朋友会很高兴。 可他还是不甘心。 Syoung:我想知道,我身份、外貌不差吧,你都看不上,那你能看上什么样的人。 黎大少爷只要用心,追什么人追不到?怎么就在她这里翻了船? 孟水意想着柏舟去过他的生日晚宴,梁氏年会,他们又见过,他们肯定认识,还是不要让黎司洋知道的好。 于是,她含糊带过:一个普通人而已。 黎司洋更加郁闷。 柏舟从浴室出来了,孟水意放下手机,去主卧的浴室洗澡。 这套房子套内面积不小,三室两厅,一间当作书房,另一间是客卧。 不知他当时留的什么心眼,那间房的东西一应俱全,浴室里,也有齐全的洗漱用品,是他惯用的品牌。 仿佛就是为了这天准备的。 孟水意洗完澡已是很晚,一出来,发现他杵在房间门口。 她吓了跳,“你还不睡?” “等着跟我女朋友说声晚安。” 她抿起唇笑,走到他面前,踮脚吻吻他,“男朋友,晚安。” 吻落下,抬起,某些悬浮不定的东西,也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就是为了恭喜两位喜结连理(不是) 第四十九章 ◎我家那位◎ 早上, 周濂按响门铃,见是柏舟来应门,笑得意味深长。 男人留宿女人家里, 能发生什么事,不言而喻。 他又对他身后的孟水意打招呼:“孟小姐, 早上好。” “小周, 早啊。” 她穿的白色睡裙, 裹着外套,神情慵懒, 一头乌发披散, 没来得及梳,有些毛躁。 在周濂眼里,俨然一副事后的模样啊。 他心里“卧槽”了声,暗道不愧是柏总,不仅事业,连感情进度也这么快。 柏舟从他手里接过早餐, 转而给孟水意, “今天我要回柏家,晚上我接你去吃饭?” 孟水意放元旦假, 她说:“你要是忙的话,不来也没有关系。” “今天是我们第一天, 我会抽空来的。” 柏舟扫了眼周濂,后者识趣地说:“柏总,我下去等您,您随意。” 孟水意忍俊不禁, “你这助理挺好玩的, 他跟你很多年了吗?” “他大学毕业没多久, 就来应聘了。他做事机灵,跟了我五年,差不多是从我进柏氏就跟着我。” “你助理年薪应该很高吧?看他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待命。” “的确比你高很多。” 孟水意掐他一把,“嘲笑我?” 柏舟也不躲,结结实实挨她这一下,笑着说:“你也可以跳槽来当我秘书,开的工资更高。” “才不要,我还没到职业倦怠期,等我干腻了再说。” 可能是因为,他给她的经济条件太好,她没那么在乎薪水,就是图自己喜欢。她就业后,一件作品都没完成,还没体会到成就感呢。 柏舟看了眼腕表,“我该走了。” 孟水意送他到玄关,他旋身,吻吻她的唇瓣,“到时给你发消息。” “好。” 孟水意也没有留在家里,苏蓓蓓约了她去逛街。 元旦小长假,商业街到处是人,车流堵得水泄不通,车都没地方停。 这里和几年前变化很大,广场的商铺越来越多,门面装修一新,还新建了一个大型商场,里面入驻了多家国内外奢侈品牌的旗舰店。 苏蓓蓓想给赵延买件外套,看了价格牌,念叨道:“一件顶得上我小半个月工资,美得他。” 她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和孟水意算同行,工作几年,待遇不错。 说归这么说,她还是买了。 “水意,下个月你生日,想要什么?到时我发年终奖,可以给你买点贵的。” 她们现在也不缺什么,送礼物是个难题,既要对方喜欢,又得在自己承受范围内。提前这么久问,也是为了方便预订。 苏蓓蓓又说:“不准说都可以。” 孟水意语气无奈:“要不然你就请我吃顿饭好了。” “不行,饭吃完就没了,想给你送点有意义的,算了,容我想想。” 苏蓓蓓挽着她,又去逛女装店,孟水意想到今晚和柏舟的约会,便也买了套新衣服。 年底有新电影上映,她们挑了个大厅,逛完街,下午去看。 没想到的是,会在电影院碰到于鑫爻。 是对方率先打招呼,孟水意才认出他来的。 他笑着说:“好久不见,听说你去留学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 “现在在哪高就啊?” “设计所。”她看向他身边的女生,她和他们年龄相仿,化着精致的妆,“不介绍一下吗?” “这是我女朋友,这是我高中同学。”于鑫爻分别介绍说。 孟水意说:“你们看着很登对,祝福。” 女生笑得浅,“谢谢。” 或许是女生的直觉,她看孟水意的眼神带着打量的意味。不过幸好,他们虽是同一个场,座位隔得挺远。 苏蓓蓓小声说:“我猜他女朋友卸妆之后,肯定没你一半好看。” “我在你眼里,有这么漂亮吗?” 她嘻嘻地笑:“当然,我家水意是天底下最漂亮的,赵延还吃过你的醋呢,说我夸你夸得比他还多,他算个啥呀。” 高中起,苏蓓蓓就爱变着花样夸她,说夸奖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但她就爱损高宴,还换了套理论:男人夸太多会飘的。 孟水意打趣:“那你离婚跟我走算了。” 苏蓓蓓忙摆手,“你别打我主意哦,我可是钢铁直女。” “不敢打,我家那位会拈酸吃醋。” “啥玩意儿?那位是哪位?”苏蓓蓓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找对象了?” “刚谈。” 电影的片头播了,孟水意拍拍她,“先看电影,晚点再跟你说。” 苏蓓蓓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着,难耐不已,电影哪有孟水意谈恋爱这件事有意思啊。 一出影厅,苏蓓蓓迫不及待地问起来:“谁啊?我认识吗?几岁啊?帅不帅?” 孟水意被她问得晕头转向,“你认识的。” 她们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与对方分享,苏蓓蓓与赵延刚在一起时,也是第一时间告诉了她。 这件事,孟水意也想告诉她,之前才故意留了钩子。 “我靠,我认识!” 苏蓓蓓在脑中里过了一大串人名,只觉个个有可能,个个都不可能。 当年七中没有校花、校草这种说法,但有几个公认的帅哥美女,好比高宴、于鑫爻,孟水意也是其中之一。 她月考常霸占文科第一,又不太爱出教室,好似一朵高岭之花,不乏暗恋者,胆敢试图采摘的寥寥无几,纵是于鑫爻条件优秀,也没能得手。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谁。 苏蓓蓓嚎的这一嗓子引起路人的侧目,连后面的于鑫爻和他女朋友也看了过去。 “我们出去再说。” 孟水意拉她。 女生用玩笑的语气问于鑫爻:“那女生高中应该很受欢迎吧?” “也没有,因为她很低调,整天读书。” “隔了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眼就认出了她?变化不大吗?” “挺大的吧,但底子没变。” 她试探地问:“你不会是喜欢过她吧?” 于鑫爻揽住她,哄着女友:“都过去了。” “我就知道。”她轻哼。 那边,孟水意先给苏蓓蓓打预防针:“你待会儿别太激动。” “只要不是陈容,我都忍得住。” “……” 孟水意无语地说:“你倒也没必要如此开脑洞。” 她清清嗓,说:“我没跟你们说过,路漫其实是我继母。她在我小学的时候,和我爸结婚,我爸去世后,她一直带着我,前几年才再婚。” 苏蓓蓓脑子转得飞快,“所以,你说的人,是你小舅?” 惊讶的轮到孟水意了,“你怎么知道?” 苏蓓蓓神情复杂,“和你亲近的男性,不就剩他了么?你还铺垫这么一段。你跟他……其实也情有可原,毕竟他对你那么好,你也挺依赖他的。” “蓓蓓,”孟水意抱着她的胳膊,简单说了下他们的事,“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一直不敢。” “为什么?” “感觉你会骂我恋爱脑。” 苏蓓蓓叹了口气:“你开心就好。如果他对你不好,你还这么死心塌地,我肯定要把你骂到清醒为止。” 她又问:“你们今天确定了关系?” 孟水意点点头,“找个机会,请你和高宴吃饭。” 苏蓓蓓说:“那必然得狠宰你们一顿,人均两千,对柏总来说,应该不在话下吧?” 她笑,“没问题,我替他应了。” “你们‘苟且’这么多年,到哪步了?” 孟水意目光闪烁,“没到哪儿。” “我才不信你们什么都没做过,作为已婚人士,我告诉你,男人是忍不住的。” “差点吧……” 苏蓓蓓说:“他那么帅,上啊!” 孟水意笑了,“你怎么比我这个当事人还着急?” “促使每对情侣完成人生大事,是我等CP粉的使命。” 她们逛完已是傍晚,赵延开车来接苏蓓蓓,问要不要送她回家。 柏舟还没发消息,孟水意想想,决定回去等。 路上,看到苏蓓蓓买那么多东西,赵延念起来:“你双十一才买了新衣服,怎么又买那么多?” “拜托,我一共就两套,一套是给你的,其他是水意的。” 赵延立马换了表情,“谢谢老婆。” 苏蓓蓓跟孟水意说:“你看,我没说错吧,男人不如姐妹,要他有何用。” 孟水意笑笑。 到家不久,孟水意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她见是祁州本地号,便接了起来。 对方说:“孟小姐,我是周濂,柏总让我来接您,您在家吗?” “在的。他呢?” “柏总从温莱园回来后,一直在公司忙,餐厅已经订好了,怕您久等,我先带您过去。” 孟水意想了想,“我可以去公司看他吗?” 一小时后,孟水意达到柏氏大厦。 这是集团总部,在祁州CBD,这是祁州高大建筑最多最密集的地带,即便到了深夜,也有不少楼层亮着灯。 周濂刷了卡,带她乘专用电梯上去。 电梯停在二十六楼,周濂为她指出总裁办公室所在位置。 “我可以参观一下吗?” “柏总说您随意。” 孟水意没急着去找柏舟,四处看着。 TZ景观办公楼跟柏氏简直小巫见大巫。 她走到玻璃墙边,向下俯瞰,只觉目眩。 周濂想的是,这孟小姐跟梁小姐待遇就是不同,柏舟从没让他接过梁倩慧,更别提放任她在办公层随意闲逛。 孟水意参观够了,去敲办公室的门。 “进。” 她只探进半个脑袋,“你还在忙吗?” 柏舟示意电脑屏幕,意思是在开视频会议,孟水意说:“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去外面等你。” 他关了话筒,“没事,你进来吧。” 她进来后,他也没管她,眼睛看着他们发过来的文件,偶尔说几句话。 他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冷静平直地提问、下令。 跟凌晨时分,黏黏糊糊地说“我爱你”的,判若两人。 总裁办很大,装潢也很现代,除了几盆绿植点缀,都是冷硬的颜色和线条,冷得不近人情。 他接任后,重新布置过。 孟水意莫名想起,他租住的屋子,到处是油画、颜料,满是热烈夺目的颜色。 柏舟在她和何无忧面前是一个样,对外人又是一个样,或许还有另一幅她没见过的面孔。 他太会掩饰真实的自我,也许只有在画里,才窥得到一二。 不过,他如今这么忙,连休息都是奢侈,大概早就不画了。 柏舟结束会议后,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搭在胳膊上,来牵沙发上的她,脸上寒意渐褪,多了温煦,“走吧,带你去吃饭。” 孟水意和他两手交握,“你是不是不画画了?” “没空,画完整的一幅太费精力。” 她有些遗憾:“当年向你讨要的画,也没戏了。” 他目光一闪,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没有疫情背景,嗯 第五十章 ◎一对恋人◎ 到餐厅后, 柏舟给周濂放了假。 周濂算是明白了,只要他俩约会,他就得以清闲, 他现在巴不得他们俩天天腻在一起。 服侍生领他们到预订的位子,柏舟替孟水意脱了外套, 搭在椅背上, 又拉开椅子, 让她坐下。 她仰头问他:“今天新买的裙子,好看吗?” “很好看。”他揉了下她的脑袋, “去逛街了?” “和苏蓓蓓一起去的。”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 推到他面前,“给你买的。” 礼盒,包装精良,里面是一枚黑金色的领带夹。 柏舟挑了下眉,有些意外:“定情信物?这个时候,我应该去叫周濂替我买样东西, 回赠你吧。” 孟水意笑着说:“都放人家走了, 就别让他加班了。不送就不送了,我也是一时兴起。” 元旦晚上的各大餐厅, 人流都不小。他们点过菜,等好一阵才上。 吃过饭, 他们去街上散步。 南方的冷是物理性的,冷气团进入祁州,今天气温更低了,空气似小刀子似的在皮肤上割。 孟水意缩进柏舟的怀里, 脸贴着他的毛呢大衣。 孟水意看着天色, 说:“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 祁州纬度偏低, 即使下,也不太可能像伊萨卡,积出淹过膝盖的雪。 柏舟问:“想跟我一起看初雪?” “男朋友,你挺懂啊。”她笑了,“还知道初雪梗。” “何无忧说我年纪不小,你就真当我老了?”他紧紧揽着她的肩,“之前我还介意过,是不是大你太多了。” “现在呢?” “大点也好,我可以先你一步,体验生老病死,品味人生百态,然后,有足够的能力庇护你。” 孟水意想,其实或许,父母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长出的年纪,已从社会里学到很多,代代传承给儿女,庇护儿女成长路上无虞。 但柏舟的意思显然不是这样。 她握了他的手,嗓音柔柔的:“我出去那几年,也不是虚度光阴,我现在可以独立处理很多事,不用你和我妈为我操心了。” 自己就医,出行,做饭,换灯泡,找人修电器,处理一些纷争,摆脱过被人尾随。 不是有人逼着去学,只是独自在外,总该掌握一些生活技能。 当然,其中部分事情,她没跟他说过,他远在太平洋另一端,帮不了她,何必让他多添几分担心。 柏舟说:“不能照顾你,要我这个男朋友干吗?” 他抚了抚她的脸,“水意,你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不要有顾虑,其他任何事,都可以为你让步。” 这情景,好似回到当年,他说,给她底气,她可以想,也可以做。 说她可以恃宠而骄。 孟水意问:“让你戒烟戒酒呢?” 他说:“戒。” “那我让你不工作,陪我在家呢?” “我让李秘书帮我推掉。” 她撇撇嘴,“你别给我画饼。” 他笑,“只要你提,我就能满足你。” “因为你拿准我不会。” “不管你会不会,也要给你这种安全感。” 孟水意眼眶有些酸,想起当年的对话,说:“这就是女朋友的待遇吗?” “是,也不是。是给你一个人的。” 她仰起脸,眼底映着路灯的光,“看来你很喜欢我。” “你才知道吗?”他垂下头,在她被风吹得冰凉的唇上碰了碰,“冷不冷,我们回去?” “好。” 路上,柏舟用手包着孟水意的,一起揣进口袋。 天冷风寒,可恋人的怀抱,却那么暖。 不少路人侧目,看这对颜值很高的、热恋期的情侣。 男人穿的都是奢侈品牌,女生则低调得多,可有那样的脸,怎么穿都像大牌。她的靴子有跟,但与他身高差还是不小,被男人紧拥着,更显得身量娇小。 他们走得不紧不慢,一路上都在交谈,不知说什么,脸上始终挂着轻松的神情,中间还接了个吻,又快又轻。 路人即使这么旁观,也艳羡不已。 孟水意问柏舟:“今天你回柏家,有发生什么事吗?” “我父亲其实心里明白,我和梁小姐没有感情,但商业联姻,没有感情基础的多了去了,他和他的妻子就是如此。” 柏衡以为这是他谋取利益的手段,却没想到,拖了这么久,分了。 他说:“脾气早发过了,说我拿婚姻当儿戏。他身体不好,被我大哥哄住了。今天倒没什么事,吃过午饭,我就走了。” 她说:“我还担心你会挨打呢。” “挨就挨吧,但他打不动了。我父亲年纪大了,而我大哥闲暇几年,越发无心经营,他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儿,尚在读大学,这公司,除了我,我父亲无人可交。” 她开玩笑地说:“也许他们已经后悔引狼入室。” “那些叔叔伯伯,的确追悔莫及,没能阻止我回柏家。” 她蹭了蹭他,心疼地说:“你应该很辛苦吧,要是我陪着你就好了。” 柏舟却摇头说:“我倒庆幸你不在。” 她不解,“为什么?” 他说得含糊:“这些斗争,你离得越远越好,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伤到你。” 柏舟姓柏,身上流着的,也是柏氏血脉,唯一不名正言顺的,他是个私生子,因此,外界闲言碎语漫天飞。 他那年出车祸,是被柏家人害的。 没想取他性命,让他瘫了也好,他靠着反应能力和安全气囊,保全自己,只有一点小伤。 他借着这次事故,将那几个叔伯的势力,连根拔起,一一铲除,换成自己的人。 柏衡知道后,夸他有魄力,但对他的伤不甚关心。柏家人向来没人情味,他也习惯了。 柏舟每年都要出差,只能趁这样的机会,谁也不带,只身去看她。 至少对柏家人,对那些暗处虎视眈眈的人,孟水意的存在、身份捂得很好。 没有危险,没有打扰,能好好读书。 孟水意聪敏,细细一咂摸,就能回过味来。 他顶了多大压力,她并不清楚,他撑开了把巨大的伞,只让那些枪林箭雨,往他自己身上落。 这些年来,孟水意之所以没怀疑过柏舟背着她搞什么小动作,就是因为他给足她安全感。 只要她打电话,他会第一时间接通,如果在开会,他也会告诉她。他两只手机、行李箱,甚至常用的几张卡的密码,她都知道。 他私人方面的事,几乎都没瞒她。 除了和梁倩慧订婚。 她怎么知道的呢? 网络那么发达,她不关心国内的新闻,也有人告诉她。他瞒了她一年,直到半年多前,与路漫通话,她无意间说起。 路漫在网上看有人说柏家和梁家联姻,上面附有两人的背影图,再一打听,便知道了。 她第一想法是心寒,如果他有苦衷,抑或是对梁倩慧动了感情,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那段时间,她没有主动联系他。 他找来,和她解释来龙去脉,可她决绝地想断掉不明不白的关系。 大概是着了慌,他不停地联络她,她最开始回言寥寥,后来不理,最后干脆把他拉黑。 留下一句“水意,看到回我电话”。 期间,他其实飞过一次美国,当时她和导师去华盛顿参加一次比赛,正好和他错开了。 恰时,她手机被偷,又和他断了三个月联系,然后她回国。 她也不想主动找他,她狠狠地想,若是他不来挽回,他们就彻底完了。 昨天晚上的梁氏年会上的事,今天早上就传开了。 没有媒体的正式报道,可能被买通了,都是网友在聊,自媒体取的标题也很有噱头——梁柏两人兜兜转转,未婚夫妻终为朋友。 他承诺过的,在一一兑现。 然后,他一身清清白白地来找她。 到了车上,有了暖气,孟水意的脸和手才一点点回暖。 “水意。”柏舟叫她。 “嗯?”她转过脸。 柏舟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一只藏青色的丝绒盒子,看到上面的logo,她心跳猛地一停。 这么突然?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在她脸被冻红,毫无浪漫氛围的车上? 不过,孟水意很快知道,是她想多了。 戒指盒打开,里面是一对很普通的铂金素戒,只有外圈有一些纹理装饰。 说不上她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说:“很早之前。” 没送是因为,戒指的意义到底与其他东西不同,送了,就代表箍住她了。 柏舟将那枚细的戒指缓缓套入她的无名指。 孟水意手指纤长,又白,煞是好看。 她的手他抚摸过无数遍,烂熟于心,他挑的尺寸将将好。 孟水意替他戴上那枚男款,和他两只手摆在一起,同款戒指,一大一小两只手。 柏舟反过右手,露出掌心,她了然,伸出左手,张开,嵌进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他开车时,手就这么与她交握着,握出汗来也不松开。 直到孟水意说他这样不安全,他才放了她,她嘀咕着说:“好黏人。” “好什么?” “我说好多车。” 他捏她的脸,“骗人,我听到了。” 她嘻嘻笑。 忽的,孟水意想起什么,“之前我好像从没见你戴过戒指。” “只在公众场合、家长面前,戴上应付一下。” 她又问:“那戒指呢?” “卖了。” 他说得这么斩钉截铁,孟水意反而怀疑,“真卖了?” 柏舟笑,“留着的话,你看到也心烦,真卖了。” 她“哼”一声,“算你懂事。” 车停在红灯前,孟水意又说:“哎,我觉得,有车的话,通勤是不是方便一点。” “去我车库里挑一辆?” “不要,你的车太贵了,我会被同事八卦的。”她侧过身看他,“我想的是,年后先考个驾照。” “可以啊。我让周濂帮你找个师傅。” “好呀。那谢谢男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离完结还有很远,但是我已经开始构思番外了……你们想看什么? 第五十一章 ◎你很爱他◎ 孟水意的假期很快结束, 周末还要调休。 一上班,大家都是愁眉苦脸,动用所有脸部肌肉表达着对上班的抗拒。 罗哥一来, 他们又立马换了副面孔,对他打招呼, 说着“领导好”。 中午吃饭, 他们同部门几个人约在一起, 去外面找了家火锅店。 服务员帮忙将虾滑打进锅里,待煮熟, 徐乾捞起几个, 分别给孟水意和邓妍慈几个女士碗里。 到了公司外,就有人开始吐槽甲方催命一样催稿,又说提的要求有多细碎,今天刚做好,明天对方又改主意,要不要人活了。 他们又问孟水意和邓妍慈:“这半个多月, 你们还习惯吗?” 孟水意说:“挺好的, 尤其是大家这么照顾我,工作上, 你们教了我很多,避免我走弯路。” 徐乾说:“小孟, 你也太客气了,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嘛。” “虽然说同事之间,没必要管别人太多的闲事,但是我们都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有人搭把手, 说不定下次就有求于你的呢?” 之前孟水意为了感谢他们, 还请部门所有人喝了咖啡,是这几年挺火的一家咖啡书屋,是苏蓓蓓推荐给她的。 他们对她印象一直很好,人长得漂亮,说话和气,有才华还不傲,每天踏实做自己的事。 这样的女孩子,别说他们公司,从小到大能见到的都凤毛麟角。 简直要把她供起来,当TZ设计部的吉祥物了。 邓妍慈很会来事,说:“我们干一个吧,就当敬谢各位。” 就这么碰杯的时候,大家都看到孟水意手上的戒指。 “小孟,你这啥时候的事啊?” 几双眼睛同时看向她,邓妍慈也很好奇,但上次被她怼过,想问又有所顾虑的样子。 孟水意一缕发垂在鬓边,她勾起,温柔地笑笑,大方承认:“就元旦。” 一个女同事托过她的手,细细打量着,感慨着:“这戒指是蒂芙尼的?不便宜啊。” 有人说:“看小孟这气质打扮,就知道家里条件不错啦,对象肯定也差不了,这算什么。” “小孟,你对象做什么的?应该不是TZ的吧?” 他们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公司内的,他们怎么一点苗头就不见呢? 孟水意不想太高调,便说:“就一个做生意的普通人。” “做生意好啊,工作自由,盈亏自负,好过我们拿死工资的。” 邓妍慈问:“你们是之前就认识吗?” “対。”孟水意吃到辣椒,脸一下就辣红了,她端杯喝了一口茶,“认识很多年了。” 他们纷纷感到可惜,看看她,面色如春桃,眼睛胜晨星,唇似点朱丹,多漂亮啊,连女生看了也会心动。 男同事开玩笑说:“我们还没出手,就被抢先了。” “只能怪你来晚了。” “别管我了,让我短暂的失恋两分钟。” 徐乾神情倒没怎么变,说:“小孟,恭喜你啊。” 孟水意更加确定,他对自己没意思。 她说:“谢谢。” 从火锅店出来,发现出太阳了,一边走一边聊,慢吞吞的,想多晒晒太阳。 孟水意下巴藏在围巾里,只小半张唇露在外面,对邓妍慈说:“你看,徐乾对我没那个意思。” 邓妍慈讪笑:“我也就是多嘴,那么一说,你别介意啊。” 她摇摇头,“对我倒不影响什么,我是觉得,如果知道自己被人误会编排,心里应该不好受。” 邓妍慈顿了顿,叫徐乾的名字,把他叫过来。 “你知道公司人传你什么吗?” 徐乾一愣,旋即笑了,说:“说我出轨,被我前女友甩了?我知道啊。我国庆去参加我发小婚礼,回来我前女友提分手,是因为性格不合,当然,也闹得不太愉快。也不知道怎么传的,就传成这样了。” 邓妍慈惊讶:“既然你都知道,怎么不澄清?” “嗐,我就一张嘴,哪解释得清?三人成虎,随他们说去呗。” 邓妍慈面露愧色,“我还误会你了,骂你是渣男。” 徐乾并不介怀,“很正常,人跟人之间相处,没办法做到百分百换位思考,免不了生出误解。” 他挠了下后脑勺,“其实我从小到大,听多了别人在背后说我,也就习惯了。” 她们看向他,“为什么?” 走着走着,邓妍慈忘了是红灯,徐乾拉了她一把,邓妍慈说了声“谢谢”。 “我性格问题嘛,对同学好,就说是巴结;对老师好,就说是狗腿,还有的,说我小小年纪,已经学会圆滑世故。因为我父母的教育,‘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个观念,太根深蒂固了。” 邓妍慈张了张口,说不上话来。 半晌,她自我反省道:“……我可能就是那种人。” 他们三个与他们拉得越来越远,前面的同事这才发现他们还没过马路,对他们招了下手。 徐乾喊道:“你们先走吧,别等我们了。” 然后,才对邓妍慈说:“说说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邓妍慈不理解,“可是你的名声就传坏了呀。” “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品行的人,不会因为那些风言风语改变想法。想信的人,拿不出实据也会信;不信的人,光靠说,你也说服不了他。” 孟水意挺佩服他的宽广心胸。 至于他的想法对不对,见仁见智。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而邓妍慈其实本质并不坏,只是好在背后聊闲话,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都有几个这样的存在。 跟她说开了就好。 后来去茶水间,徐乾问孟水意:“邓妍慈是跟你说了什么吗?” 孟水意接了杯热水,里面放了干玫瑰和菊花,说是可以缓解眼睛胀红,看久了电脑,容易眼涩。 她小口地喝着茶,“也没什么,就是那些话。” 他看了眼门口,压低声音:“那她怎么突然跟我道歉?” 孟水意说:“可能是我们俩走得比较近,让她误以为,你想追我。” 至于那些撒网捞鱼,她还是没说。 她又笑了笑,“我是那种,有什么话就要说清楚的人,我不想让她老是以异样的眼光看我们。” 是与非,或许没有那么明显的界限。但原则是一条线,它就横陈在那儿,哪怕只是越过一点,都会触发警报。 她苦于和邓妍慈解释不清,正好趁这个机会,宣布她已脱单,再借他的口,澄清这个误会。 徐乾忽然正色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追你?” 孟水意脸上的笑意一滞,她愣了,“不是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为什么不能想追你?我确实挺喜欢你的,不过,”徐乾没看她的眼睛,目光下移,落在她手臂上,“我看得出来,你有喜欢的人。”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被衣服遮盖的看不到的地方,有一道纹身。 或许是某次,她搬东西嫌热,将袖子撸起,被徐乾看到了。 “这你也看得出来?” “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家,怎么会往身上纹东西呢?” 孟水意说:“我是为了遮疤。” “可它显然有特殊用意,不是信仰,就是挚爱。”他摇摇头,“是你男朋友,对吧?虽然我不知道它的具体含义,但我猜你很爱他。” 没想到,他心思还挺细腻的。 孟水意颔首,“对。” 是他前一句的答案,也是后一句的。 徐乾释怀地笑,说:“所以,既然你心里有人,我也没想法了,刚刚是跟你开玩笑的。” “一点都不好笑。” “啊,是吗?那我得再培养一下幽默细胞。” 孟水意捧着水杯,对他笑了下,“你加油培养,我先回去工作了。” 晚上洗澡,脱光衣服,孟水意抬起胳膊,对着光看。 白皙的左小臂外侧,有一道颜色新鲜的纹身。 今年上半年,孟水意晚上独自回家,被一个醉汉尾随,他身形庞大,胡子拉碴,眼中已不清醒。 他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她只听得清零碎几个单词,她加快了步伐,想甩掉他,奈何他步子迈得大,很快追上来,拽住她的胳膊,醉醺醺的脸俯下来,作势想亲她。 她恶心不已,用尽了力气去推他,还好他喝多了,身子软,就势倒下去。 她忙拔腿跑回家,头也没敢回,径直反锁门。 醉汉没有追上来,孟水意气喘吁吁地靠着门板,心跳得飞快,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犯罪新闻。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血把袖子都染红了。 在甩开他时,胳膊撞到什么,当时只觉得刺痛,没想到划开这么大一道口子,皮肉都翻开了。 眼下,孟水意不敢再出门,只能在家简单清洗过伤口,第二天去诊所包扎,赶在二十四小时内,打了破伤风。 伤口渐渐结痂,剥落,留下一道疤,怎么也祛不掉,始终留有淡印。 后来有一次在街头,她看到一个白人警察的花臂。在美国,纹身的人群非常庞大,尽管他们不会刻意显露。她便想到一个主意。 她自己设计了一款图案,找了家纹身店,花了两百刀和几个小时,纹了一个简单的纹身,刚好将疤遮住。 那是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留下的部分,连起来,恰似一个“Z”。 这两件事,她都没有告诉过柏舟。 纹后不久,她得知柏舟和梁倩慧订婚,她也没有动过把它洗掉的念头。 它于她而言,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她是水,他是舟,将他纹在身上,一辈子都会记得,他在她生命中,占据多么重要的位置。 第五十二章 ◎吻里溺毙◎ 孟水意这几天没怎么加班, 赶在六七点就下班了,柏舟有时会来ZT景观接她,一起去吃顿晚饭。 如果是他们俩约会, 柏舟通常不会带周濂,而是自己开车。 孟水意担心同事看到乱传八卦, 干脆让他停远点, 再步行过去。 在彼此空闲的时间里, 他们做着所有普通情侣会做的事。 他们一起看电影、吃饭、逛街,柏舟兴致来了, 会送孟水意一捧玫瑰, 或者桔梗。孟水意办公桌上,摆着他送的郁金香。 当她午休,他为她点下午茶,她部门同事时常也有份。 他掌握她的绝大多数喜好,每次点,都单独点一份她喜欢的。 这下, 叫同事艳羡不已, 说孟水意的对象不仅多金、大方,还体贴过人。 他们说, 男人有钱就会变坏,对女朋友专一, 那是钻石般珍贵的品质。 感触最为深刻的,要属离孟水意最近的邓妍慈。 孟水意面色的红润,是有目共睹的,她肤质本就好, 但她偶尔接到电话, 压低声音, 跟对方打电话,却只有邓妍慈听得清。 如果真是一个初次爱女孩的人,如此游刃有余,难免令人生疑。 那日,他们在沙发里腻歪。 在他含吮过她的唇瓣,将之吻得润泽,她摸着他生出蟹壳青胡茬的下巴,说:“何无忧说你不近女色,都是诓我的吧?” “虽然他说话总是真假参半,但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你接吻就像情场老手。” 第一次她就这么觉得了,问他,也没有得到正面回答,以为他是心虚,刻意避开。 她看着他的眼睛,搜寻每一个细节变化,想找到蛛丝马迹。 迫得他想装,也只能现出原形。 “年纪毕竟摆在这儿了,难道像二十来岁的愣头青,什么都不懂吗?” 彼时,柏舟暧昧地摩挲孟水意的腰际,眼底坦坦荡荡,“这件事,我想我应该也能让你满意。” 他的动作仿佛就在诱着她,问“想试试吗”。 她在他面前,早已不留余地,按理,他们完全可以水到渠成,但不幸,她来了月事,他说的某件事,只能待日后验收。 不过孟水意觉得,他们太过熟悉,处得太过自然,完全没有过渡期、热恋期,直接到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了。 她怀疑自我地问苏蓓蓓,难道她和赵延也是这样吗? “我们走的完全不是一个路子好吧,你和你小舅,哦,柏舟,暗度陈仓那么久,早该没新鲜感了。” “那我们感情不会出现危机吧?” 要说七年之痒,他们早到了;要说谈恋爱吧,他们刚开始。也没有别人的经验可以借鉴。 半吊子爱情军师苏蓓蓓时隔数年,再度上线。 “你们熬过了时间,熬过了距离,熬过了利益,要是再危机,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爱情会恒久。” 孟水意笑了下,说:“你跟赵延的呢?” “整日家不长里不短的,有什么劲啊。水意,你倒像活在童话里,不管怎么过,都有那么点理想化。” 理想? 从会写作文起,老师就爱出一道命题——我的理想。 年幼的他们,或许并不明白这个词的真实含义。但几岁的孟水意,大概也是有了不起的理想的,经历父亲离世,她只想在可以望到头的未来里,和路漫好好活着。 短时间内,她再也经受不起身边亲近之人的离去。 柏舟的出现,是她平静无波的生活里的一个变数。 这一个参数的变动,她的人生也在无声无息地,彻底地变轨。 他给了她更宽阔的天地,让她见识更多,尝试更多,就算失败,她也不会无路可退,只是身单力薄的路漫给不了的。 孟水意能理解柏舟为什么想要争夺钱权,在这个时代,很多时候,它们是毒药,也是底气,全看你如何利用。 苏蓓蓓所说的“理想化”和“童话”,都是柏舟为她搭建的,让她在现实世界和楚门的世界自由地来回。 而苏蓓蓓似乎也懂这一点,所以愈加笃信,孟水意和柏舟的爱情坚不可摧。 多好啊,和大多童话故事一样,有个完美无缺的结局。 孟水意决心不去杞人忧天,担忧感情危机的问题。 他们即使不见面,也会线上联络,柏舟总在言行之间,明确表达着对她的爱意。 她感受得到,这样不就够了吗? 这天早上起来,孟水意发现天亮得过分,定睛一看,竟是下雪了。 估计是从凌晨开始下的,纷纷扬扬,一小团一小团的,真是“恰似柳絮因风起”树顶、屋顶已经白了一片,映得天空发白。 她连忙给柏舟打电话,语气兴奋:“下雪了下雪了!” 开了一小扇窗,伸手去接,雪花落在掌心,停留不足半秒,便消匿无迹。 听筒那边的柏舟带着笑意,“我看到了。” “是今年的初雪!” 他的声音裹了缱绻的情意传过来:“水意,我在下面等你。” 他说过,要陪她看初雪。 孟水意裹着羽绒服,戴了大红色的围巾和毛线帽,毛茸茸的。 一出单元门,便看到柏舟手插口袋,在花坛前踱着步,直往他怀里扑,宛如一只圆滚滚的小熊。 而他像接住了一整个春天。 她替他拍去肩头、发上的雪,“多冷啊,怎么不上楼等?” “在楼下等你,不是更有谈恋爱的感觉吗?” 孟水意怔了下,才品出他话中深意。 “你也觉得我们平时谈得太平淡了吗?” 他笑了下,“平平淡淡才是真,但是,别人男朋友会做的,我也该做一遍。” 送女友花,在楼下等女友梳洗打扮,或者,为她洗手作羹汤,搂着她在雪中漫步,生活中的每件小事,浪漫不浪漫,他都该做一遍。 “男朋友这么懂事,今晚我做饭给你吃?” “我可以点菜吗?” “恐怕……不行。”孟水意嬉笑着,“我会的不多。” “那下班后,我接你去逛超市。” 她问:“你不忙吗?” 他说:“没什么必要的饭局,我都让李秘书推了。” 她揶揄他:“感觉日理万机的柏总,也开始沉溺、耽于情爱了啊。” 柏总揽抱着她,说:“杜拉斯说‘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之前有时觉得工作、生活疲惫得让人喘不过气,就一个想法,让你陪陪我。现在孟小姐比我还忙,只好换我陪你。” 孟水意转过脑袋,“这么说,你好可怜哦。” “所以,你要多补偿我。” 话罢,他低头,在她唇上啄啄。 两人唇瓣都是冰凉的,这么亲,其实没什么感觉,有所慰藉的,是动作本身。 孟水意吸吸鼻子,雪景好看是好看,就是冻人。 柏舟拉起她的围巾,将她小半张脸遮住,只留一双水亮的眼睛在外面。 他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头,“真可爱。” 雪渐大,地上的新雪被人踩没了,只有道路两旁有薄薄的一层。 小区人也多起来,有小孩子蹲在路边,拢起雪,握成一团,朝伙伴丢过去。 还有不知谁那么顽皮,在路边停靠的车前盖上,堆了迷你的小雪人,插着树叶、小树枝,摆了一排三四个。 南方孩子,对雪的新鲜感,似乎永远不减。 他们很快上了车,孟水意忙拉下围巾,她都觉得呼吸不畅了。 车里有一个保温壶,柏舟说是家里阿姨给她熬的粥,还有几只灌汤水饺。 “你专门雇的做饭阿姨吗?” “是周濂的妈妈,她从周濂那儿听说你,专门向我问你的喜好,下次你过去,她也会为你做你喜欢的。” 孟水意知道,他没和柏家人住在温莱园,而是单独住在市区里的一栋别墅,却从未去过。 柏舟用酒精湿巾纸擦了擦手,拈起一只喂她,“已经不烫了。” 她呲溜一口吃掉,称赞道:“好吃。” 里面放了虾仁、玉米粒,虾肉紧实,没有腥味,鲜嫩的汁水在口里爆开,他见她喜欢,又喂了两只。 “喜欢的话,改日给你送些来。” 他又拿出勺子,她不好意思再让他喂,说:“我自己来吧。” 粥里放的东西不多,红枣、山药、粳米之类。 孟水意问他:“你吃过早餐了吗?” “吃了一点,跟你一样的。” 她舀了勺,送进嘴巴里,后知后觉地说:“我在你车里吃,不会留下味道吗?我可以带去公司吃的。” “没关系,我想看着你吃。” 柏舟把她吃完的东西收拾好,放到后座,听她说:“要不要亲一下?” 抬眼看去,孟水意嫣然地笑着,唇是粉嫩的,赛过春日樱花。 柏舟按着她的后颈,倾过上半身去,含着她的唇瓣,碾了碾,才探进舌尖,品尝她的味道。 他近日没抽烟,吃过早餐后,用漱口水漱过口,口腔里是清凉的薄荷味。 仿佛是预知到这一幕,提前做好了准备。 显然,她很喜欢他这样干净地来吻她。 无数次的接吻,让他轻车熟路,两人也十分默契,知道对方的敏感点。 比如,他揉她的耳垂,她会觉得舒服,而他也喜欢她搂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贴过去。 她说,他像情场老手,但对上她,似乎不需要经验这种东西,完全可以无师自通。 一与她接触,就有情|欲燃起,人的本能,驱使着他去做。 她的吻是罂粟,他早已戒不掉瘾。 如果可以,真的甘愿在她的吻里溺毙。 索吻的是她,叫停的也是她:“再不走,我就要迟到了。” 他在她唇上啄吻两下,替她拉上安全带,才彻底离开。 过了几分钟,孟水意忽然叫他:“柏舟?” “嗯?” “总觉得叫起来没‘小舅’顺口,想换个称呼。” 柏舟无可无不可,“随你喜欢。” “你妈妈以前怎么叫你?” “小舟,其他亲戚大多随她。” 她重复了一遍,又说:“小舟舟。”自己也觉得搞笑,笑得抖肩,“好肉麻。” 他好笑,右手揉了下她的脑袋,“走了。” 作者有话说: 腻歪死了你们这对臭情侣 第五十三章 ◎最好的爱◎ 最终, 孟水意也没想出个合适的,作罢了。 临下车时,柏舟说:“把围巾帽子戴好, 外面冷。” 雪未停,她裹好自己, 他这才放她走。 快走到公司门口, 邓妍慈几步从后面追上来, “我看到你从一辆车上下来,还以为看错了。” 孟水意一愣, 虽没刻意遮掩, 但也不料这么快被看见。 “你也太低调了吧,我找这么有钱的男朋友,巴不得大晒特晒。” 孟水意说:“怕惹麻烦。” 邓妍慈说:“阿斯顿马丁哎,你对象到底做什么的?” “就是生意人。”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柏氏旗下再多产业,不外乎“生意”二字。 因为孟水意的含糊其辞, 邓妍慈开始发散思维, 对方会不会是年过五旬的中年人,抑或者, 游戏人间的浪荡子。 漂亮女孩嘛,通过皮色获得富豪的垂青, 从而获得想要的荣华富贵。 她对此很是鄙夷,觉得有钱人肤浅,又觉得女孩没自尊,但不得不承认, 自古以来, 这样的故事, 不计其数。 但邓妍慈转而又觉得,孟水意不是这样的人。有很多人,坚守不住最初的信念,被现实、物质侵蚀腐化掉,她身上有种气质,会令人觉得,无论世界多肮脏,她自清澈透亮。 孟水意不管她怎么想,刷卡过闸机。 电梯门前,有人伞上雪水滴落,有的落在孟水意鞋面上。 那人注意到了,忙对她说“对不起”,待看清她的脸,有些迟疑地道:“哎,你不是……” “你认识我?” 男人皱起眉,回忆着:“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孟水意看他,却没有半点印象,一旁的邓妍慈笑了,“帅哥,现在不流行这么搭讪了。” 他猛地一拍手,说:“我是黎司洋的兄弟,我叫唐骏宇,他生日那天,我见你们俩在一起。” 电梯到了,他们顺着人流,一起进去,孟水意说:“啊,这样,那你来是?” 唐骏宇的性格跟黎司洋很像,但他又多几分开朗的大男孩的青春气,“我来找TZ设计部的罗进。” 邓妍慈说:“不就是罗哥吗?” 孟水意说:“你要找我们合作吗?” “原来你是TZ的员工吗?”唐骏宇又说,“不是,是私人方面的。” 这座写字楼不高,TZ景观一共有四层办公区,在文创园里,算是规模不小的公司,占据5到8楼,设计部在5楼,楼下是几家小公司。 电梯到达,孟水意向唐骏宇指了指,“那是罗哥的办公室。” 他看了一眼,说:“谢谢你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下次我们玩的时候,一起来呗。” 她笑笑,为免去一切可能的麻烦,便直接说:“不了,我跟他不是特别熟。” 唐骏宇径直推开罗进办公室的门,是玻璃墙的结构,他进去后,罗哥将窗帘都放下。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他跟罗哥啥关系啊?这么遮着掩着,见不得人似的。” “感觉他是个富二代,总不是来讨债的吧。” 孟水意说:“应该不是。” 黎司洋和章总是朋友,唐骏宇又是他兄弟,至少不会来这里闹事。 “话说,你们知不知道罗哥是个什么来头?” 邓妍慈这么爱八卦的人都没听说过,“什么什么?” “你们没想过,罗哥年纪轻轻,当上总监,除了能力出众,难道就没半点后台吗?” “别吊胃口了,直接说啊。” 他压低声音:“他似乎入赘了唐家。” “唐总的女儿?” “什么啊,唐总才多大,哪来那么大的孩子。是他的妹妹,亲的还是堂的就不知道了,反正姓唐。” TZ的T,便是唐景科,也就是TZ的实际管理者。孟水意刚入职时见过他,是一位器宇轩昂的青年人,不到四十的样子。 唐骏宇,唐景科,所以说,他们是一家人? 理论上很有可能,上流社会是个圈,来来回回都是那么些人。 他们没八卦多久,毕竟手头一堆事要忙。 办公室似乎传来争执声,你来我往,情绪都颇为激动。他们想不通,什么样的事,要带到公司吵,但也不敢凑上去听。 很快,唐骏宇出来了,怒气冲冲地。 不过罗进毕竟是位负责的领导,他没有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来。 一天过去,他们看着罗进下班,松了口气,怕就怕领导不爽,迁怒下属。 孟水意收到柏舟的消息,她抓紧将今天的工作收尾,拎起包包走人。 雪在上午停了,明明没放晴,半天的功夫,路面的雪却已消失殆尽,连雪水都不留。 风过无痕,而祁州是雪过无迹。 仍是很冷,孟水意缩着脖子,手揣在兜里,小跑着朝柏舟的车跑去。 他在里面替她开了门,她飞快钻进去,抱着柏舟,从他身上汲取热量,嚷着“冷死了冷死了”。 柏舟一直坐在车里,身体热烘烘的,把她也给焐暖了。 孟水意蹭着他的胸口,问:“你认识唐景科吗?我们公司大老板。” “打过交道,不熟。怎么了?” “今天我碰到黎司洋的朋友了,也姓唐。” 柏舟摩挲着她的脸,她皮薄,轻轻一掐,就显出淡红的印,一字一顿,语气平淡无波:“哦?黎司洋?” “干吗?我问的明明是唐家。”孟水意笑着,“都多久了,你还醋他?” “我只是在想,要是我再慢两步,墙角是不是就被他撬了。” 她软着嗓音哄他:“铜墙铁壁,他撬不动。” 柏舟笑了,回答说:“我没记错的话,唐景科是独生子,唐老爷子也只一个儿子。” “可是我听说他有妹妹。” 前面的周濂开口说:“唐家的情况比较复杂,唐老爷子当年抱养过一个男孩,养到十八岁,他就独立门户了,但唐老爷子的亲儿子去世得早,白发人送黑发人吧,是这个养子在给老爷子养老。后来他生了一儿一女,孟小姐您说的,可能是他的儿子唐骏宇。” “对,就是他。” “说起来,他家跟柏总还有点渊源。” 孟水意问:“什么渊源?” 柏舟没作声,就是默认周濂继续讲下去的意思。 周濂说:“在梁小姐之前,这个唐小姐……喜欢过柏总,还追求过一阵子。” 她眼风扫了下柏舟,又问:“然后呢?” “也没什么,唐小姐性子外向主动,来过几次公司,送东西什么的,不过被柏总拒了。” 孟水意说:“不拒的话,哪有梁小姐和我什么事呢,对吧。” 周濂说:“别人不知道,我一直跟着柏总,又看着你们走到一起,知道柏总有多喜欢您。您没回来的时候,柏总想您就会去您家看看。” 柏总说:“周濂。” 周濂噤声。 孟水意笑了,“跟久了,也有默契了,配合打得还挺好。” 周濂装傻充愣:“孟小姐您说什么,我没听懂。” 她“哼”了声,说:“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就是想让我也醋一醋,又撇清关系,怕我生气,是吧?” 周濂讪笑:“没有的事。” 有没有,只有他们俩知道。 孟水意说:“小周,你别一口一个‘您’的,随意点就好。” “好嘞。” 她偏头看柏舟,“她送过你什么?” “不记得了,”他又一本正经地说,“金樽玉醅,物华天宝,贝阙珠宫,都不如你。” 孟水意“嗤”地笑出声来,“真够浮夸的你。” “周濂说的,你说我们联手糊弄你;我说的,你说浮夸,怎么说你才信?” 她说:“我没有不信啊,我知道你喜欢我。” 他说:“喜欢还不够。” 她点点头,了然:“嗯,你爱我。” 柏舟好气又好笑,“哪有人替别人告白自己的。” 孟水意也笑,伏到他耳边,轻声说着,没让周濂听见:“这世上再没人可,像你这般爱我。” 他叹了口气,彻底败给她地说:“是,我爱你。” This is the greatest love,他们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爱情。 孟水意并不是爱以言语来表达感情的人,也许是她骨子里有传统女孩的内敛害羞,也许是她认为心意、行动比语言更有效。 可句句不提她爱他,却又句句在说她爱他。 他怎么会听不懂? 柏舟侧过半边身子,挡住驾驶座的视线,捏着她的下巴,和她接吻。 这完全是欲盖弥彰。 后座突然没了说话声,传来窸窣的小动静,周濂又不是没见识过情场的男女,用脚趾都猜得到。 做贴身助理的,最要紧的,就是管住耳朵、眼睛、嘴巴,他眼观鼻鼻观心,选择当个开车的机器人。 他们去了小区附近的超市,不少像他们这样的情侣,搂抱着,共同推一辆购物车。 柏舟单臂搂着孟水意,下巴蹭蹭她的发顶,“晚上吃什么?” “小炒黄牛肉,莲藕炖排骨,清炒时蔬,再蒸一条鲈鱼,好不好?” 这些家常菜都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他说:“好,听你的。” 他们这么有商有量的,真的像寻常夫妻过日子。 超市很大,他们买齐今晚所需的食材,孟水意又去日用品货架挑选。 柏舟见她拿了两盒卫生棉条,问:“你那个还没走吗?” “走了,给下个月屯的。” 她在国外太久,搞不清国内那些购物网站各种购物节怎么算的,干脆现买现用。 之前忙,又是一个人,所有东西都买得不多,现在有柏舟这个免费劳动力,就多买点。 结账处有人工和自动两种选择,人工收银台人比较多,他们便去机器那儿。 孟水意亲眼看着柏舟研究着货架上的套,然后,取了几盒丢进购物车,后面排队的人都看到了。 她脸一红,小声问:“你买这个干吗?” “总归是用得到的,早备着。” 话是这么说…… 孟水意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拿这么多?” 柏舟说:“类型不一样。” 孟水意捂了下脸。 作者有话说: “这世上再没人可,像你这般爱我。” “This is the greatest love.” ——郑秀文《我爱你》 第五十四章 ◎做人要信◎ 他们七点左右到家。 这三菜一汤, 孟水意做起来还挺快。 不过柏舟最终没有用上那几盒玩意儿,周濂将他的笔电取来,他就地开始办公。 孟水意拿了个抱枕, 垫在他腰后,自己坐在地毯上, 用iPad看资料, 她柔韧性很好, 腿交叠地盘着,也不痛。 她还洗了一碗车厘子和草莓, 搁在茶几上, 时不时伸手拿一个吃。 万宁酒店和孟水意对接的负责人这时发消息来,告诉她方案哪里要改。 虽然对方挺客气,也没刁难的意思,但孟水意想说,这么晚了,还在加班啊? 她踹踹柏舟, “柏总, 你员工这么尽职,不得加薪啊?” 他莫名:“谁?” 孟水意把平板转过去给他看, 又说:“都怪老板带头卷。” 柏舟莞尔,捏了捏她的肩膀, “项目年后要开工,临近年关,现在催得急,水意, 辛苦了。” “我知道, 分内的事, 就是想跟你诉诉苦。” 她放松身子,让他捏着,“之前再苦,我也扛下来了。” “也是,我的水意一直很独立坚强。” 她头靠在他腿上,仰着看他,“但是有个人能依靠,总归要好很多,不是吗?你的苦累悲痛也可以跟我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他摸着她的长发,她保养得很好,像广告里拍的,牛奶淌过绸缎一样丝滑,“好。” 孟水意干脆也把笔电搬出来,接了块插线板,和他一起加班。 过了会儿,门铃响了。 孟水意起身,“这么晚了,谁啊?” “周濂。”柏舟把她按住,“你坐着,我去吧。” 孟水意在客厅看到他拎了一个小行李箱,瞪大眼,“你是要搬来住吗?” “就几身换洗衣服,不至于叫‘搬来’。” 他收了行李,出来时说:“这里太小,以后搬去我那儿吧。” “我自己住够大了。”她重新看电脑屏幕。 柏舟没作声,她后知后觉地说:“……也太快了吧,我们俩连家长都没见过。” 他想想,他等了她这么多年,但对她来说,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那晚点再说吧。” 他又想到,还有东西没送给她,是该晚点。 孟水意先忙完去洗澡,他站在窗边和人打电话,神情有些疲惫。 她走过去,碰碰他的胳膊,很轻很轻地说:“早些休息。” 柏舟“嗯”了声。 孟水意睡得迷迷糊糊,似乎感觉有人进来,拨了下她额上的头发,落下来的,是清凉的气息,和温热的触感。 她以为他会上床一起睡,甚至打算给他腾个位,没曾想,他掖了下被角,就走了。 她也懒得动弹了,再度睡过去。 这天午休,徐乾他们聚在一起商量着,年前的团建要去哪儿。 TZ的团建很大方,尤其是设计部,住、行报销,以前年利润多时,还组织去过东南亚,整整玩了一周。 “今年收入一般,估计不会出国了,啊,想去泡温泉。” “去海滨城市?没那么冷。小孟,你有什么想法吗?” 孟水意突然被点名,她说:“我觉得可以啊。” “到时候筛几个地方,报个罗哥。”他伸了个懒腰,“再熬半个多月,就可以领年终奖、放假了。” 邓妍慈说:“快发工资了吧?” 徐乾说:“你们刚入职,估计没多少。” 下个周一,邓妍慈看着工资卡的进账,顿时愁眉苦脸,“这么点,还不够我这个月的开销呢,倒贴式上班。” 她说过,她不喜欢和人合租,所以是自己租房住,水电网,加上通勤、吃饭,算起来是不够。 “孟水意,你呢?” 孟水意说:“我跟你差不多。” 邓念慈把那几个数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旁边同事调侃:“再看,也不会盯多个零出来。” 她叹气说:“要不是我爸妈补贴我,都要饿死了。你男朋友应该会给你吧?” 孟水意笑笑,不接话。 出国前,柏舟给过她一张卡,不定期往里面打钱,六位数六位数地打,孟水意从小节省惯了,用不了那么多,加上她兼职、奖学金的收入,迄今还剩很多。 全拿出来,在祁州买套房是够够了的。 景观设计师看起来光鲜,但对普通人来说,薪资水平,仅仅比温饱线好一点儿。 孟水意没打算在TZ留一辈子,她来TZ,是来积累经验的。所以,她对钱多钱少,没那么在意。 不过,他们已经默认,孟水意是傍上有钱的男人,出来工作,无非是寻求自我价值,或者是纯闲的,年薪十万还是百万,没什么差别。 临近除夕,TZ放假,设计部去一个海滨城市渝海团建三天。 渝海气温比祁州高得多,他们只需要带薄外套过去。 苏蓓蓓知道孟水意要去团建,说:“要不然你的生日礼物,我提前送了吧,送你一套比基尼。” 她无奈地说:“我同事有一群男人,我放不开。” “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苏蓓蓓快唱出来了,“不穿比基尼多没意思啊。再说,你去美国几年,怎么还这么保守?” “学校还有穆|斯林呢。” “那你穿给你男朋友看啊。” 孟水意:“……” 在孟水意强烈的反对下,苏蓓蓓最终没有实现她的想法。 孟水意不会游泳,也没有泳衣,临出发前一天去商场买了一套。 当晚,部门群里那些男同事还明里暗里地,怂恿她们女士打扮漂亮点。 有个女前辈直接发了个:呸! 柏舟来她房间看她忙里忙外地收行李,“看你好像挺兴奋的。” “除了高考完和蓓蓓、高宴他们去了趟南町,再没在国内玩过。” “都是沿海城市,也没太差别。” “行程不一样,南町没去海边,这次去渝海主要在海边玩。”孟水意蹲在地上,抬头笑,“你舍不得我啊?” “是啊。”他坦然承认,“你就舍得我?” 她垂下眼,“六年加起来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比这个月多,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被她说得心一揪。由来是从不示弱的人示弱最有杀伤力,只要把她柔软的心思捧出来,他就甘心拼了命呵护。 他说:“我陪你去吧。” 她表示怀疑:“你那么忙,抽得出空吗?” 柏舟说:“公司腊月二十八放假,我可以提前一天过来。” “柏先生,你就好好忙工作,不要太想我。”孟水意把他推出门,“我要休息了,晚安。” 他被关在门外,再问:“真不用我陪你?” “女人说‘不用’的意思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笑,“行,我知道了。晚安。” 他们这次团建经费,大头花在酒店上,罗进定的度假温泉酒店,临放假,正是旅游高峰,标间单间每晚均价上四位数了。 有人开玩笑说:“把这钱当年终奖发了多好。” 罗哥说:“团建是我们维系部门感情的重要活动,也能够激励下年大家的工作热情,是必不可少的。” 他一脸严肃,也没人敢造次了。 路上,徐乾、邓妍慈、孟水意他们几个坐一块,罗进自己添了钱,坐商务座。 有人继续八那天唐骏宇来找罗进的事:“知道罗哥的小舅子那天为什么来公司找他吗?他养了个三,被发现了。” “所以小舅子来骂他的?” “不是吧,我听了一耳朵,好像小舅子来劝和的,罗哥不听,想离婚,才开始吵。” 又有人感叹:“还以为罗哥人多好呢,干这样的事。” “可看对他工作也没影响啊,不会秋后算账吧。” “那就是高层的事了。” …… 他们稍作整顿,开始活动。酒店里不仅有温泉,还可以做足浴、按摩,服务很多,都包在房费里。 晚上,他们去泡温泉,分了男生区和女生区,也有混合的。 水比较烫,孟水意泡了会儿皮肤就红了,裹了浴袍,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邓妍慈趴在池边,闲聊地问她:“你信不信有永恒的爱情?” “这个时代,很多东西都是速朽的,没什么是永恒的。” “所以你不信?” “你看过一部电影吗?叫《岁月神偷》,吴君如说了句‘做人,总要信’。知道现实是一方面,相信理想是另一方面,并不冲突。” 邓妍慈佩服地说:“你真是清醒。” 孟水意笑了笑,“可我闺蜜说我像活在童话里。” “说明你有人疼爱啊。”邓妍慈转了个身,背对她,“我老家在县里,条件还不错,我靠自己考上京林大,又留在祁州,他们除了给我钱,点卯地问我身体好不好,我这些年,就没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关心。” 从她的叙述里,孟水意大概知道她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了。 “这是深夜交心环节吗?如果我说我的,是不是有比惨的嫌疑?” 邓妍慈说:“你可以不说。” 孟水意说得坦率:“我确实不想说。不过我觉得,人看人,有两种习惯,要么看他身上比你好的,要么看他身上比你坏的,很难达到一个平衡。” “要不你说一个不如我的,让我平衡一下?” 孟水意略加思索,说:“搜索信息的能力没你强。” 邓妍慈笑了,“爱八卦居然能被你说成这样。” “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候,总能派上用处的。”孟水意又说,“还有,至少你父母都健在,这看似寻常,我却觉得万幸。” “你父母是……” “去世了。” 邓妍慈歉疚地说:“抱歉啊。” “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很多年了。”孟水意说得有些口干,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你口渴吗?我给你倒杯水。” “谢谢。” 孟水意便将一次性纸杯递过去,还贴心地帮她兑得不烫不凉。 邓妍慈处在低处,便只能仰望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讨人喜欢呢?” 她笑笑,说:“你现在发现也不迟。” 第五十五章 ◎我男朋友◎ 孟水意、邓念慈两人泡够了, 便回房间,路上碰到男同事按摩完回来。 开她们的玩笑:“这温泉是有美容功能吗?你们素颜怎么看着也美了几个度呢?” “真的假的?” 同事学着港剧的腔调:“曾的啦靓女。” 孟水意回去照镜子,也觉得皮肤红润光滑许多, 大抵是被水蒸气蒸的。 浴室关着门,她学了网上的姿势, 对镜自拍一张, 用手机遮住半张脸, 露出一边肩头,长发沾着水汽, 如瀑般披散在肩上。 她觉得别扭, 纠结半天,还是发了条朋友圈。 ——温泉[耶] 仅柏舟一人可见。 孟水意想知道他会在多久看到这条,没过多久,他的电话打过来。 “孟水意,你要是告诉我,跟男同事一起泡的温泉, 你明天就等着。” 她笑不可遏, “放狠话谁不会啊?你可威胁不到我。” 柏舟也气得笑了,“惹我有什么好处吗?” “逗你好玩啊。” 孟水意靠着洗漱台, 捋着头发,又说:“你怎么这么禁不起逗啊?” 话说到这份上, 柏舟还不明白,她是存心的,就白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了,“要是没反应, 岂不是让你失望了?” 她笑了下, “你明天什么时候来渝海?” “早上到。” “不过我们明天早上去海滩玩。” “你玩你的。” 他们聊了会儿就挂了。 经过在温泉池的聊天, 邓妍慈对她亲近许多,问:“好像听到你说,你男朋友要来渝海?” 孟水意说:“对。” 邓妍慈笑:“离开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吗?” 孟水意但笑不语。 柏舟原本在书房打电话,何无忧猝不及防闯进来,“你跟谁打电话呢,这么柔肠百转的?” “水意。”柏舟皱眉,“你进来前,能不能先敲门?” 何无忧退出去,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板,再度进来,兴致勃勃地问:“你要去渝海?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你去干吗?” “玩啊。”何无忧一屁股坐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快过年了,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都来催我结婚、给我安排相亲对象,烦都烦死了。” “你又不可能在我这里躲一辈子。” 这两天,何无忧一直在柏舟家赖着,用的就是这借口。 “说不定我去渝海就碰到命中真爱了呢?” 柏舟懒得和他辩争,“要去你就去吧。” “别用这种嫌弃的口吻好吗?显得你很不乐意似的。” 乐意你去当电灯泡吗?他说:“知道就好。” 何无忧不以为意,“反正你答应就不能反悔了。” 隔日早上,两人一起登机。 祁州去渝海的航班较少,早上这一趟在八点,天没擦亮,他们就要出发。 一上机,何无忧睡得昏天黑地,东倒西歪的,还往柏舟身上靠。 柏舟面无表情,摁着他的脑袋,毫不留情地把他拨开,何无忧含含糊糊地嘟囔:“双标,就给你侄女靠。” 一觉醒来,何无忧已经忘了这茬,感叹着:“啊,这就是自由的气息。” 周濂安排了车,接他们去酒店。 渝海出着大太阳,上午气温就有近二十度,他们穿来的大衣、羽绒服,都成了累赘。 人仿佛处在一个蒸笼里,渐渐升温,他们脱了外套,躲进车里,贪恋那一点凉意。 车上,何无忧尽职扮演一个喧闹聒噪的人,说着:“渝海旅游旺季,酒店不好订吧?我蹭你房间吧?” “不行。” “周濂肯定给你订的套房,周濂,是吧?” 周濂“嗯”了声。 何无忧又说:“你给我匀个沙发怎么了?” “你太吵了。” 柏舟看着窗外,语气、神情皆冷淡。 周濂听着何无忧嚷嚷着,想不明白的一点是,他们俩性格差异这么大,怎么做成朋友的?不过柏舟太静,有何无忧和孟水意,他的生活热闹点,不是什么坏事。 下午,气温升上来,柏舟和何无忧换了衣服,去海滩闲逛。 天气好,海边、海里,人多得宛如树上结的果子,挤挤挨挨,又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更像了。 何无忧问柏舟:“这上哪儿找人去?” 柏舟穿的一件黑色T恤和休闲长裤,海风一吹,其实还挺冷,“谁说是来找人的?她下午和同事去潜水了。” 何无忧嬉皮笑脸地搭他的肩,“那就只有我们过二人世界了。” 他们沿着路边慢慢地走着,找了处人少的地方,坐下来吹海风,都被太阳晒得眯起了眼。 柏舟看着海浪一波一波地,卷起白色泡沫,冲刷着滩上的细沙,有小孩子蹲在地上捡着贝壳、海螺,或者打赤脚到处乱跑。 他双手撑在身后,说:“学画时,为了采风,去过各种地方,却好像,从来没像这样欣赏过风景。” 何无忧说:“我早就想说了,你这一辈子活得太赶了,一直忙这忙那,被你带得,我都不好意思当废柴了。” 柏舟笑了下,“赶着赶着,身边也就你和水意了。”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远远近近,最后剩下最亲密的,的确只有寥寥无几的人。 “怎么,突然觉得‘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了?你早点培养个继承人,退休得了。”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但得也好,失也好,柏舟这辈子对自己的选择,从未后悔。 “而立正是当打之年,退什么休?” “退到二线享受生活啊。” 柏舟摇了摇头,“太早了。” “我有没有说过,我挺佩服你的?打下一个锚点,就会马不停蹄地奔赴过去,不计成本,不论后果。” 柏舟没有说话。 海风强劲起来,吹得他的衣角鼓动着。他像海上的一艘孤帆,被吹得越来越远。 何无忧又说:“要是你母亲还在,你会回柏家吗?” 路婉去世,是柏舟人生里重大转折点。他消沉了一段时间,但没就此颓废下去,继而回了柏家。 他想起那首《金陵曲》。 朝自己的方向前进,也许有不少人像顾贞观一样,满心“我亦飘零久”的沉痛凄婉,失去她的那阵,他也是。 柏舟说:“就算我不回来,柏衡也不可能不找我。” 只不过,到那时,他坐的,就不是这个位子了。如果他有能力却没有野心,多半是辅佐柏玊;反过来,是柏玊把他摁死。 何无忧按着他的肩,“反正,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柏舟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沙子,“走吧。” “哪儿去?” “渴了,”他回头看何无忧,脸迎着阳光,清晰如刀刻,“请你喝杯果汁?” 晚上,孟水意他们到了一家酒吧。 这算是个清吧,布置得很“原始森林”,连供人坐的凳子,也涂抹成树墩子或石头的样子。 他们到时,有个穿着长裙的女歌手坐在高脚椅上,抱着吉他,浅吟低唱地唱着一首情歌。 “地球逃离宇宙,于虚空大荒游走。遍地骨骸漂浮,谁人收?远古诗人颂唱的词句,比爱情荒谬。世人偏为凡情俗爱动情,心波温柔……于是,我航行过宇宙,最终抵达你眼眸。” 一曲唱罢,她下台,换了人上去。 孟水意问邓妍慈:“这是什么歌啊?” “《方寸宇宙》,这两年挺火的一个女歌手的歌,她老公给她写的。” 对于明星八卦,邓妍慈知道得更多,又补充道:“他们俩说是青梅竹马,认识好多年了,不仅这一首,她老公还给她写了一整张专辑,浪漫死了。” 孟水意低头搜这首歌的完整歌词,又听徐乾说:“成亦歌?” “对,她还是祁州人呢。” 他们坐到卡座点喝的,孟水意这几年喝酒喝的次数上去了,酒量还是不上不下,就只点了杯苏打水。 邓妍慈又说:“这首歌好听吧?当初我单曲循环了好久呢。” 话是冲着孟水意说的。 孟水意接话道:“我听说过她,声线挺不错的。” 她从音乐软件找到这首歌,分享给柏舟,说:刚刚听到的。 他回得快:我听到了。 是听到,不是听过。 孟水意敏感地注意到这个细节,环顾着周围,想找寻他的身影。这时,服务生说:“您好,您的苏打水。” 她觉得声音耳熟,看去,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周濂。 “你怎么在这里?你们一起来的?” 周濂穿的一身黑,确实和这里的服务员有点像,他说:“孟小姐,我带你去。” 孟水意对邓妍慈说:“我男朋友来了,我过去一下。” 邓妍慈说:“来都来了,叫过来一起玩啊。” 徐乾问:“谁啊?” 邓妍慈嘴快,直接说了:“孟水意男朋友。” “你男朋友来了?藏着掖着干啥,一起啊,人多不是更热闹吗?” 罗进也发话了:“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来。” “我问问他们吧。” 孟水意跟周濂走过去,看到柏舟和何无忧面对面地坐着喝酒,何无忧对她招手,“小意,这这这。” 她在柏舟身边坐下,他给她递桌上的水果盘,她用小叉子叉了块芒果吃,“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看到你们进来了。”柏舟又给她递了张纸,“今天玩得开心吗?” “还挺好玩的。” 孟水意说起潜水的事,说她碰到了鱼,还看到了珊瑚,眼睛亮晶晶的,明显很兴奋。 她又问:“你们下午在干什么?” 何无忧说:“吹海风,晒太阳。” 听起来,还有点怨气,而且是朝柏舟发的。 大老远飞过来,什么也不干,还不如在家里躺着呢。 孟水意笑了,“待会我和我同事们要去烧烤,你们想一起吗?” 何无忧喜欢热闹,自然愿意,“好啊好啊。” 柏舟扬了下眉,“你乐意带我们去?” 孟水意促狭地笑:“你是我小舅,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们把没喝完的酒水带上,去到她同事那一桌。 孟水意挽着柏舟的胳膊,向他们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他们是他的朋友。” 此话一落,原本在说笑聊天的一众人目瞪口呆,都哑巴了。 作者有话说: 可能快倒V了,届时加更~ 第五十六章 ◎爱意滚烫◎ 柏舟虽不是明星, 大街小巷都认识的人,好歹也是经常出席公众场合的柏氏总裁,尤其又出了和梁家订婚的事, 大家都认识那张脸。 罗进最先反应过来,伸出手, 说:“柏总, 久仰大名。” “你好。” 罗进都这么放低姿态了, 他是柏氏总裁这件事,就确认无疑了。 他才和梁氏取消订婚没多久吧?这才几天, 转眼成了孟水意的男朋友? 是无缝衔接, 还是小三上位? 一时之间,他们心里什么猜测都有。 其实,连柏舟自己也讶然,他还以为,她暂时不想公开,想用“小舅”的身份糊弄过去。 最为惊讶的, 莫过于何无忧, 那一刻,他都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什么玩意儿?男朋友? 他们难道不是纯洁的舅甥关系吗? 好啊你个柏舟,估计是早就惦记上人家小姑娘了。 孟水意知道他们会乱想, 在决定让柏舟来渝海时,她就预想过。 她补了句:“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严格意义上,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在孟水意还不记事时, 他还只是个学生, 后来, 他是画家,总之,与柏家无关。 言下之意是,他们的感情实际萌生在很久之前。 至于具体的故事细节,就由他们自行脑补了。 他们看孟水意的眼神都变了,邓妍慈也惊呆了,知道她男朋友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柏氏啊,祁州的龙头企业之一。 但当着柏舟的面,是一口一个恭喜、久仰大名的客套话。 柏舟说为了感谢他们对孟水意的照顾,今晚开销,都由他承担。 罗进做主,替部门员工敬了他一杯:“谢谢柏总,今天真是破费了。” 他们随后去了一家离海边不远的店铺,说是烧烤摊,也不贴切,更像一个聚会的地方。 老板烤着烧烤,旁边还有吧台,一面墙的酒,调酒师表演着,手法繁复,调出五彩缤纷的酒液,后面还有厨房,可以点菜。 店前有一块空地,他们人多,包了两个桌子,拼在一起,点了一堆东西,玩起剧本杀来。 而不想玩的,就搬椅子,坐到一边,吃东西聊天。 临着海,即使入夜,气温也不会太低。 他们坐在不远处的一张秋千上,孟水意今天买了一条很大的披肩,大得可以同时裹住她和柏舟两个人。 海风咸湿,吹乱她的头发。她随手挽起,用皮筋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尽显一种随性的美。 “你会不会介意,我对我同事公开我们的关系?” “介意什么?” 孟水意想了想,“比如,借你的身份,向他们炫耀,觉得我是个虚荣的人。” “我高兴还来不及,如果这件事能给你带来满足感的话。”柏舟揽着她,“不过,在你说‘我男朋友’这四个字的时候,我觉得是我的虚荣心被满足了。” 闻言,孟水意笑了,“我想着,每次不让你送到公司,反而像做贼心虚,还不如坦然承认。我跟他们说了,让他们别大张旗鼓地说出去。” “怎么?” “部门同事迟早会知道,可其他人不是,知道了也是平添麻烦。” 身边人知道他,是给他明确的身份;无关紧要的人,也没必要知道。 孟水意又说:“反正不管怎么样,爱造谣的人,不会因为你磊落和澄清就偃旗息鼓的,我们光明正大地谈恋爱又不碍着谁。” 柏舟心中柔软,张开手臂,“宝贝,抱一下。” 孟水意钻到他怀里,那里永远有令她安心的温暖和宽阔。 柏舟亲亲她的额角,“今年过年,我带你回柏家,好不好?” “见你父亲?” “对,吃顿饭,不然你年夜饭去路漫那儿吃吗?” 齐临峰女儿跟前妻生活,他和路漫也没有再要得上孩子,他们有时会叫孟水意过去吃饭,但终究不是一家人,有隔阂。 孟水意读大学,读研,每年过年都没回国,只有放暑假、圣诞假回来过两三次。 她一个人漂泊在外,浮萍一样,哪里都扎不了根,只能随着风雨飘摇。 “好,我跟你去见你父亲。”孟水意又说,“不过,是不是该找个时机,把我们的事告诉我妈?” “过几天吧。”柏舟收了收披肩,把她搂得更紧,“今年的生日,你要上班,要么初二之后,我带你出去玩几天?” “到处是人,算了吧,还不如在家待着。” 柏舟说:“那生日想怎么过?” “就普通过呗,生日年年有,今年又没什么不同的。” 孟水意自知,她不可能像黎司洋那样,普通生日搞出那么大的排场,和他,和朋友吃顿饭就够了。 “你总让我有种挫败感,感觉给不了你什么。” “我也不要什么,你给我当枕头吧。” 她在他怀里犯了懒,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缓缓地倒下去,头枕着他的大腿。 柏舟笑了,握着她的手,揉捏着,“今天玩累了?” 孟水意微不可闻地“嗯”了声,调整了下姿势,阖上眼。 周濂带了食物饮料过来,刚发了个“柏”的音,就断了。柏舟食指压在唇上,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出声。 孟水意闭着眼,似乎也知道他们的交流,嘟囔地说:“我没睡着。” 他低头看她,“起来吃点东西吗?” 她瓮瓮地说:“放这儿吧,我趴一会儿。” 柏舟接过周濂手里的东西,他自己不太有胃口,搁到一边。 他一只手搭在秋千的扶手上,低了头,看她藏在暗处的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那边,他们一伙人的说话、笑闹声,一阵高一阵低地传过来,孟水意睡不沉,只是意识困顿。 就这么陷在半梦半醒的困境,她做了个梦。 柏舟把她放在秋千上,自己走开了,朝着浓黑得像沥青般的大海走去,海水陡然掀起数丈高,须臾,将他整个人吞没。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浑身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不过眨眼间的事,那处已经没有他的身影,连声响都不曾发出,只余下月光,洒在粼粼的海面上,惨白,死寂。 海浪声那么真实,漫天卷地般地,将她的听觉淹没。 她突然能动了,伸出手,人往秋千下跌,原本是沙地,竟成了不见底的深渊。 孟水意的身子猛地一抖,手死死地扣着什么,耳边响起他低沉温柔的声音:“水意,水意,做噩梦了?” “嗯。”她坐起来,抹了把脸,“可能是今天太累了。” “这里睡不踏实,回酒店吧。” 周濂端来的,有开了盖的椰子,还有几串烧烤,她拿起一串吃,又喂给他,“再吃点东西。” 走时,孟水意怀里抱着那只青椰子,她感觉有沙子硌着脚底板,想脱鞋抖掉。 “我来,你坐我腿上,扶稳。” 柏舟蹲下来,一条腿放平,她坐上去,扶着他的肩。 他脱了她的鞋,后跟磕着地面,把沙子磕出来,再给她穿上,这么抖完两只,再拉她起来。 孟水意突然叫:“小舅。” 柏舟莫名,这个称呼太久没听她正经地叫过,反倒不习惯了,“怎么了?” “感觉你现在就像带小孩。” 她咬着吸管,喝了口椰汁,更像了。 他捏捏她鼓起的腮帮子,“你在我眼里,就还是个小姑娘。” 他们手牵着手,其实酒店离得有些远,有摩托车和当地一种三辆车在拉客,但他们还是走了回去。 海边空气质量不错,没有霾,也没有云,天上星子密布,月亮亮堂堂的,如一枚缀在黑色幕布的亮片。 月色晴朗,明晃晃地照着路,照着海面。 孟水意想起刚才的梦,类似的梦,她在美国做过很多,主角都是她重视的人,有孟家和,路漫,苏蓓蓓,也有柏舟。 无一例外地,他们以不同的方式,消失在她眼前,她就以不同的方式被抛下。 醒来之后,心悸感会久久停留。 习惯这种害怕、这种孤独,也成了一门必修课。 她不由自主地抓紧柏舟的手,为了确定,他在她身边这件事,是真实的。 他反握,是意识的动作。 相贴的手心里,起了汗意,是潮湿的海风气息,也是滚烫的爱意。 走了一会儿,她忽然说:“想让你背我。” 柏舟便蹲下,托着她的大腿,将她往上颠了颠。 孟水意贴着他的脸说:“今天天气好,星月相伴,许你一个愿望的话,你想要什么?” “让老天来实现,还是让你?” “命运的事,我操控不了,你说说看,要是你心诚,我也帮你向上天祈求,给你多一分实现的希望。” 他听笑了,“不如说个你能做到的。” “也行。” “我要你一直爱我。” 孟水意故作苦恼地皱眉,说:“哎呀,一辈子谁说得清。” “那就把你的爱全掏出来,制成标本,挂在墙上,就永远不会少。” 她被柏舟的说法逗笑,“这样的话,它会越来越旧,也就会越来越不值钱。” “你说怎样才值钱?” 孟水意捂了下他的心口,“让它好好地呆在这儿,小心呵护着它,它会自己慢慢长大的。” 她是说,也让他爱她。 爱意像一颗种子埋在心间,小心呵护,它会自己慢慢长大。 柏舟侧过头,和她对视几秒,情意拉成丝,在眼里牵连不断。 孟水意摸摸他的头发,亲了亲他的脸,重新靠回去,感受他的温度,和动脉血液流动的速度。 他背着她,沿着平直的马路,一直走着。 他们的脚步始终不曾停留,也不倒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有弄丢彼此。 作者有话说: 某人只想让老婆爱他 第五十七章 ◎见色忘友◎ 孟水意想回房洗澡洗头发, 这一天下来,身上沾了不少沙,实在难受。 结果走到酒店门口方才想起, 房卡在邓妍慈那儿,她没带。 柏舟说:“先去我那儿吧。” 柏舟的房间就在孟水意的上一层, 这酒店修建得很大, 每层房间很多, 厚实柔软的地毯将他们的脚步声吸收。 套房的门都是双开的。 孟水意看了眼,格局比标间大且豪华, 客厅、餐厅、卧室、浴室, 样样俱全。 她手机快没电了,自顾自地拿他的充电器插上,然后去洗澡。 进去一看,嚯,还有浴缸,架子上摆着香薰蜡烛、精油、盐浴球, 等等。 孟水意懒得等放满水, 开了花洒,直到她觉得彻底把自己洗干净, 才从浴室出来。 她身上穿着浴袍,用毛巾擦头发, 他走过去,“我来帮你吹头发。” “你会吗?” “你放心,不会把你头发扯掉的。” 柏舟把温度和风力调到合适的温度,对着她的头发吹起来, 偶尔用手梳一下, 分开打结的。 镜子被热气熏得一片模糊, 他们的倒影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 而轮廓里,他们的身影那么亲密无间。 他问她:“还可以吗?” “嗯,可以给你的服务打个五星好评。” 柏舟将头顶部分吹干,发尾留得有些微湿润,断了电,孟水意说:“你洗吧,我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消息发出去,没人回,她估摸着他们还要挺久,便开了电视看。 连上房间WiFi,可以投屏,孟水意就找了部电影。 这部她早就看过,不知因何原因中断了,大概是法语的晦涩难懂,也可能是剧情基调的缓慢。 她抱了个抱枕,看到女主玛丽安,在画布上勾勒线条时,她想到那个暮色昏沉的傍晚,她在天台上,看柏舟作画。 电影的摄影极强,自然景、室内明暗,拍得美极,两位女主举手投足,俱是精致和古典。 孟水意不知不觉看进去,连柏舟出来都没发现。 柏舟穿着同款浴袍,带着一身湿热水汽,过来搂她,问:“Portrait de la jeune fille en feu?” 他发音是否标准她听不出来,但知道他说的是电影名,“你还会法语?” “英语是从小学的,大学想学一门二外,选法语纯粹是因为,卢浮宫在巴黎。不过没怎么用,就荒废了。” “所以你是看过?” 他无奈,“你推荐给我的,忘记了?” 孟水意回想了下,很有可能是她看时,顺口跟他分享了一句,没想到他记在心里,还看完了。 “结局是什么?bad ending是不是?” “那个富家小姐……” “算了,我知道了,虽然我私心里,希望每一段美好的爱情都善始善终。”她看着屏幕,“但多数爱情片,总是以悲剧结尾才经典。” 柏舟说:“看前面也猜得到,她们的阻力是封建礼教束缚,注定不可能。” 孟水意看他,“还好你不是我亲小舅,不然我们也无法happy ending。” 他笑了笑,和她在一起时,他总是笑得多,是那种不由自主的笑,“如果你是我亲侄女,早在一开始,我就不会动心。” “对了,我还没有问过,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一定要知道吗?” 她抱着他的胳膊,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你就告诉我嘛。” “困了吗?睡觉吧。”他打横抱起她。 她挣扎,不依:“电影还没看完。” “改天再陪你看。” 她被柏舟放到床上,吻也接踵而来,不急不缓地,从额,眼皮,鼻尖,再到唇。 纵使吻过千遍万遍,依旧会在两唇相贴时,像初吻一样,产生浑身过电的酥麻感。 不得不说,套房当得起那么贵的房费,还提供免费的计生用品,孟水意见今晚似乎逃不过,主动迎上他的吻。 她感到胸口一阵凉意,想用手捂住,被他控住不能动。 这时,门被人暴力地拍着,或者,用捶更贴切,一下接一下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 室内所有的激情、旖旎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柏舟整张脸都黑了,孟水意脸则是红得像能滴血,她搡搡他,“去开门啦。” 他一条膝盖原本跪在床上,压得被子一片褶皱,他不得不替她拉好衣服,起身下床。 看到何无忧的那一刻,他脸色更是黑成锅底,“你房间在隔壁,敲我的门干什么?” 何无忧理也不理,推开他,赶尸一样,径直往沙发上扑。 空气里,留着浓烈的酒气,不知道他是喝了多少。 柏舟伸手去拽他,语气冷冽:“别在我这里睡,回你自己房间。” 何无忧闷哼了声:“这不就是我房间吗?” 一听就是喝糊涂了,柏舟又问:“周濂呢?” “不知道啊,在家呢吧……” 柏舟拨给周濂,对面倒是还清醒着:“柏总,有什么吩咐吗?” “麻烦你过来一下,把何无忧搞走。” “好,我马上。” 一只小脑袋在门口探出一点点来,像只小狐獴,“怎么了?” 柏舟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压压火气,又倒了杯温的,过去递给她。 “何无忧醉了,跑这儿来了,我叫周濂来把他送回去。” 孟水意往沙发上看了眼,何无忧一整个面朝下地趴在沙发上,脸也被压着,“他们是散场了吗?” “可能是。” “几点了?” 柏舟洗澡前摘了手表,他看了下手机,“快十二点。” 孟水意走到浴室里,把换下的脏衣服团成一团,“邓妍慈他们也应该回来了,我先走了。” “你就这么走?” 她误会了,以为他要补偿,走去他面前,踮脚吻吻他。 柏舟很是受用,在她欲退开之际,又追上去接着吻,越吻越深入,他的手探进她的衣领,摸索颈与肩交界处的皮肤。 旁边突兀地响起一道声音:“我说,你们当我是死的吗?” 何无忧还是那个姿势趴着,只是脸转过来,半眯半睁地,幽幽地盯着他们。 柏舟把孟水意扣进怀里,“醒了就自己回去。” 何无忧翻了个身,变成侧躺,再懒得动弹,“见色忘友。” 何无忧叫不动,柏舟对孟水意说:“你这个样子,怎么出去?” 浴袍,露出一双光滑白皙的腿,脚上趿着一次性拖鞋,头发还没完全干透。 她想起什么,把手机和充电线拔了,看了下消息,邓妍慈说她刚到。 “我从消防通道走,碰不到什么人的。” 孟水意抱着衣服出门,在门口碰到周濂,他说:“孟小姐,你这是……” “拜拜。” 她打了个招呼,匆匆走出去。 周濂走到客厅,把何无忧从沙发上搀起来,“何先生,我送你回房间。” 柏舟问:“他跟谁喝的,喝成这样?” “何先生就是跟这个喝,跟那个喝,别人没喝多少,他自己先喝醉了。” 柏舟踢了下何无忧,“神经病,喝这么多,跑到我房间来撒野。” 又对周濂说:“待会你给他喂点解酒药。” “好。” 何无忧突然挥了下手,险些打到周濂的鼻子,他指着柏舟,重复说:“见色忘友。” 柏舟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拍掉,“慢走,不送。” “你居然是这么见色忘友的家伙,算我看走眼了。” 何无忧被周濂搀出去,柏舟一把把门关上。 孟水意从柏舟房间,到进自己房间,不过两分钟的时间。 邓妍慈看到她这身装扮,反应和周濂如出一辙:“你怎么……” “什么也没有,身上都是沙子,洗了个澡。”孟水意把衣服丢到脏衣篓里,找了自己的睡衣换上。 邓妍慈调侃说:“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 孟水意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不料杀出个何无忧。 之前当着柏舟的面,邓妍慈没好意思问,这会儿终于有机会了:“我靠,你男朋友居然是他,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孟水意自然不会说他是她名义上的小舅,说:“因为家里长辈认识。” 邓妍慈惊讶:“你家什么背景啊,居然跟柏氏的人有关系?” 她含糊其辞:“是他妈妈那边。” 不用挑明,邓妍慈脑子转个弯,就想明白了。众所周知,柏舟非柏衡妻子程喻茵所生,至于生母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孟水意洗着衣服,邓妍慈转而又问:“你男朋友那个朋友,是干吗的?” “何无忧吗?他以前做艺术代理人,就是卖画什么的,现在我就不清楚了。” “他人还挺有意思的。” 孟水意看邓妍慈,“你看上了?” “也不算吧,就是挺感兴趣的,晚上加了微信。” “他现在还没有女朋友,不过他过往情史挺丰富的,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试着聊聊。” “难怪,他一看就很游刃有余。”邓妍慈笑了,“谢谢你,就这一句,打消了我对他那么一点好感。” 孟水意把衣服拧干,找来衣架,挂在晾衣杆上,“他是玩心重,不过人还挺好的。” “你男朋友身边的人,想来也是挺优秀的。但找男朋友,不单单得看他为人处世,还有他对待感情的态度。” 邓妍慈靠着墙,低头抠手指,“我今年二十六了,也不想只是玩玩。” 各人有各人的抉择,孟水意不做评判,也不会撮合他们,成与不成,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邓妍慈又问:“我们后天上午走,你们呢?” “一起啊。” “你男朋友刚来,不多玩两天吗?” “除夕那天要回家吃饭。” 孟水意忙活完了,简单抹了下水乳,就上床睡了,邓妍慈见状,去洗澡了。 第五十八章 ◎情投意合◎ 第二天, 他们要去一个海岛,柏舟没和孟水意他们一起去。 柏衡知道他来了渝海,让他带礼去拜访一个长辈, 他要带上周濂,何无忧哪头都不好跟, 自己留在酒店睡觉。 中午时, 柏舟定酒店请人吃饭。 对方是渝海旅游开发行业的巨头, 和柏衡有故交,这几年少了走动, 由柏舟来恢复两家关系。 这种人情往来, 柏舟是不喜的,但身在这个位置上,又不得不做。 他请人吃了宴席,下午又陪人去高尔夫球场。 说来,高尔夫还是前几年让柏衡教会的,技术一般, 陪打是够用了。刚起步那两年, 为了谈合作,被迫学会戴上面具, 掌握各种技能。 这个圈子镶着金边,外人看着, 如何光鲜亮丽,雕栏玉砌。 实际上,内里却是暗潮涌动,惊涛裂岸, 一不留神, 就会被吞噬。 处在里面的每个人, 相互缠斗,你谋我算,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而来,为利而往,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到晚上,柏舟才回了酒店。 他打发周濂先走,自己到孟水意的房间门口,倚着墙,给她发了个定位信息。 Water1.0版:你回去啦?我们在吃海鲜,你过来吗? Z:不用,我吃过了,我等你。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孟水意打车回酒店。 她搭电梯到柏舟房门口摁几下门铃,没人应,他这时也不会睡觉,她微信问他:你在哪儿? Z:你房间门口。 她看了眼电梯,刚下去,她懒得等,走楼梯下去了。 柏舟穿西装裤和黑色衬衫,外套脱了,随手搭在门把上,手里拿着烟,但是没点燃。 眼皮耷着,眼神没有焦距,落在前方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门廊的灯照下来,他的脸陷在半明半昧里,表情空白,又像是发呆。 这样的他,像被遗弃在街头的大狗,让人心生怜爱。 孟水意朝他走去,说:“我没回来,你就在这儿傻等啊?” 柏舟回过神,挺直了身板,“以前也是这么等的,等再久你也不会回来,习惯了。” 她没听明白,“什么?” 柏舟摇了下头,说:“没什么。” 新楼盘建成前,他在老房子等,装修好搬过去后,等的地方就换到新家。知道她不会回来,还是在等,时间有长有短。也不知在图什么。 曾经去伊萨卡的公寓,现在在她房间门口,至少知道,她不久就回来,有盼头,等起来,也没那么难受。 他复又弯下腰来,圈抱住她,下巴压着她的肩,她拍了拍他,“我给你打包了吃的,去你房间吧。” 渝海海鲜比祁州便宜得多,还够新鲜。孟水意打包了好几样清蒸的海鲜,还有一份海鲜烩饭。 她一样样摆出到餐桌上,“饭是特意给你点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我怕你骗我,问了周濂。” 柏舟扯了扯唇角,有几分无奈地笑:“我在你这里,信誉已经破产了吗?” 孟水意拆了副一次性筷勺,递给他,“你自己也知道啊,你比十几岁的小孩子还不会照顾自己。” 他捧起外带盒,先喂她一口,自己才吃,“这几年已经很听你的了。” 她质问道:“可我怎么听周濂说,你一天最多就睡四五个小时?” “……” 柏舟一噎。 这个周濂,刚刚到底对她说了多少。他真是有眼力见,知道谁才是正宫,就不见他对梁倩慧说这些有的没的。 柏舟说:“工作忙。” 孟水意气得想咬他,“你本来就睡眠不好,你这么熬,身子不要了?你公司那么多人,难道事事需要你亲力亲为吗?” 他腾出一只手来抱她,拍抚着,“前两年我刚坐上这个位子,不干出点实绩不能服众,操心是多了些,以后会放手一部分。” 孟水意说:“我不是管你的工作,我只是希望你平时别太累。” “我知道你关心我,”他亲亲她的脸,“我答应你五十年的,不是吗?” “行了,你吃吧。”她摸了下脸,“蹭我一脸油。” 柏舟戴着一次性手套,剥着虾蟹还有扇贝,蘸了蘸料,喂给她吃。 孟水意之前就吃了不少,没一会儿她实在撑了,就说:“我不要了,你吃完吧。” 门铃响了,她去开门,是周濂。 “周小姐好,我找柏总。” 孟水意退开两步,“你进来吧。” 周濂走到柏舟旁边,没避忌孟水意,说:“柏董刚刚打电话试探我,问您最近是不是有女人了,我给糊弄过去了。” “他消息还挺快。”柏舟淡定地吃着,“你说也没事,过两天我会带水意回去见他的。” “好的,我明白了。” 周濂又汇报了点工作上的事,一板一眼的。 柏舟说:“你吃过饭了吗?吃点。” “不用了柏总,我吃过了。您没其他吩咐的话,我先走了。” 周濂走后,孟水意坐下,问他:“你爸怎么会找周濂,不直接来问你?” “他其实是大家长型的父亲,并不真正关心孩子。但感情方面,我不想由他操控,他也管不动了,只好旁敲侧击问周濂。” 李秘书只是负责工作上的辅助,他又曾是柏衡身边的老人,许多消息不如周濂。 孟水意颇有些担心:“他会看不上我吗?” 她没见过柏衡,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也想得到,他不好相与。 “柏玊的妻子宋时晴在嫁进柏家前,也不受我父亲、程喻茵待见,他们照样结婚了。” “哪你有这么安慰人的。” 他在笑,“家庭不会是我们之间的阻力,我费了几年的努力走到今天,就是为了不让你,让我自己受委屈。” 图谋这些那些,无非是为了人。 为了自己,为了心爱的人。 * 第二天上午,他们回祁州。 柏舟把孟水意的高铁票换成飞机票,让她少遭几个小时坐车的罪。 飞程不到两个小时,头等舱客人少,孟水意把头靠在柏舟肩上,低低地跟他说话。 说她昨晚把《燃烧女子的肖像》看完了,说她还看哭了,又让他说一句法语。 “你想听我说什么?” “随便。不是说法语是最浪漫的语言么。” 柏舟想了想,唇线上扬,勾起一个笑,法语格外缱绻:“Les mots ne peuvent pas décrire mon pour moi.” 这么长,肯定不是“我爱你”之类的,她问:“什么意思?” 他和她抵着额头,目光紧紧地攫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不可言喻。” 她顿了下,继而忙拍他几下,像发现什么新大陆,兴奋地说:“再说一遍,两句都要,我要录下来。” “录下来干什么,我人就在,我每天都可以对你说。” 她笑了,亲亲他,“我也爱你。” 这还是她第一次说这三个字,发生得这么突然,没有征兆,只是聊天聊着,突然出了口。 虽然以他们的关系,也不需要做任何心理准备,这只不过是,类似于一句“你吃饭了吗”的日常语句。 孟水意又重新靠回去,和他十指相扣,“话说,无忧哥怎么没跟我们一起?” “他妈妈昨天催他相亲,他提前回祁州了。” “这么多年,他为什么迟迟不定下来?” “高考完,他就和他的初恋在谈,谈了没两年,初恋出国当交换生,但是后来也没回来,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可能也是真的爱她,一直都没再那样喜欢过谁。” 不过,何无忧自己不承认他受过情伤,只宁肯多赚钱,浪荡人间。 “这么说,男人永远对初恋念念不忘,这句话真是没说错。”她话音一转,“你也是吗?” 柏舟笑,“我跟他不一样,我成功了。” 孟水意扭头看他,有些惊讶,“你从来没喜欢过谁吗?包括青春期的萌动?” “什么是喜欢,我分得清,没有,我很肯定地说,在你之前,没有。” 她拖长音地“哦”了声,他略微一挑眉,问:“看来你有?” 孟水意微微睁大眼,“我十八岁就跟你这样那样了。” 柏舟忍俊不禁,什么叫这样那样,他纠正她:“是情投意合。” “好,我十八岁就跟你情投意合了。”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肉麻,忽地又叹了口气,“蓓蓓说我感情迟钝,果然是,要不然,我之前怎么也得多谈两个。”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语调缓慢,要挟似的:“你还想谈几个?” 就算他手底下人对他毕恭毕敬,她也不怕他,“这样我就不会被你吃得死死的。” “不,如果有了对比,你会对我更死心塌地。你自己说的,这世上没人再如我这般爱你。” 她又问了:“那你爱我什么呢?” 孟水意对自己,有无比清晰的认知:长得还行,性格还行,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成绩。可是站在他的角度,这又不算加分项。 她是一个丢到人群中,还算亮眼,但绝不是最耀眼的那个。 他们相差近十岁,他见过的女生海了去了,喜欢上她什么呢? 他说:“你为什么爱我,我就为什么爱你。” 她撇了下嘴,“敷衍了事。” “爱不过就是一种幻觉,以为自己走在沙漠,遇到了绿洲;以为自己飘在远海,终于能泊岸。你知道为什么我妈给我取这个名字吗?” 孟水意猜:“因为喜欢《诗经》?” 柏舟摇摇头,说:“她觉得,我是载她的舟,救了她。当初,她不知道怀了我,被柏家逼得想轻生,后来医生说她怀孕已经有两个月,她最终为了我,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活着比死更难,但她当时,还是承担了身为母亲的使命与责任。 “你爸妈他们……”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细节,但是我妈没想破坏他们的家庭,只想把我生下来。” 在这段关系里,柏舟不能为路婉开脱,说她是无辜的,毕竟她一早就知道,柏衡有妻有女。 可作为儿子,他又不能指摘母亲。 没有柏舟,路婉可能得抑郁症轻生了;没有路婉,他也不会来到这个世上。 他声音低了下去:“可惜,我是一艘破船,没能载她靠岸。” 孟水意安抚似的,摩挲着他的手背,垂了眼,说:“也许后来,我也登上了船,让你载我。不管是沉没,还是靠岸,我都不会后悔。” 就像电影里,Jack没有后悔赢到那张船票,登上泰坦尼克号,遇到Rose。 她也不后悔遇到他。 作者有话说: 祝水意宝贝生日快乐乐乐~!!!永远开心,永远幸福!妈妈爱你(づ ̄3 ̄)づ╭??~ 下一更在0点 第五十九章 ◎三生有幸◎ 跟着柏舟, 的确省心得多,周濂安排去机场的车,又安排了落地的车来接, 中午还订了餐厅。 柏舟给周濂发了个大红包,说:“回去好好过年吧。” “谢谢柏总。” 孟水意双手捧到他面前, 眼睛灵动, 一眨一眨地, 像在说“我的呢”。 柏舟唇角噙笑,低头亲在她手心, “没有红包, 只有这个。” 她猛地抽回手,不屑:“嘁。” 他笑意扩得更大,“过年再给你压岁钱。” “这么大了,才不稀罕。”孟水意又说,“对了,我妈说, 让我初一去她那边。” “好, 那我陪你去。” “以什么身份?男朋友还是小舅?” “你说呢?”柏舟睨她。 孟水意翻看着菜单,并不接他的眼神, “我说了算数吗?” 柏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说:“当然是男朋友。” 吃过饭后, 柏舟开车,问她:“今天你还回家吗,要不去我那边?” 孟水意扣上安全带,说:“你老实交代, 是不是图谋不轨?” “之前买的东西, 还没来得及用, 不是吗?” “是哦。”她一笑,格外妖冶,话音却是一转,“但是,我不去,我要回家收拾东西,还要准备拜年礼。” 在渝海玩了几天,年货在走之前网购了一些,但远远不够。 说来,她也没自己置办过这些,怕买多浪费,还找路漫取了经。 柏舟说:“明天去温莱园,你就不要买东西了,我来准备。” 孟水意说:“也行,我也不知道你家里人喜欢什么。” “也不用特意为他们准备,走个过场而已。”他启动车,“你跟着我去就行了。” 下午,柏舟带孟水意去超市买东西。 两个人都是没经验的,不知道年前的超市这样拥挤,所幸孟水意要买的少,迅速解决了。 回到家后,还要打扫卫生。柏舟原本说,找个家政阿姨来,可现在晚了,没有空闲的,或者就是放假过年了,再要找就得等。 孟水意看了下屋子,说:“算了,先简单搞一下,年后再叫人来彻底清扫。” 尤其是窗户玻璃,搞起来很是折腾,半天也搞不完。 他们只得自己动手。 打扫这种事,看起来没什么,一动起来,就是伤筋动骨。 孟水意看着柏舟挽起袖子拧抹布的样子,还开玩笑:“要是给柏总付工资,把我卖了也付不起。” 他顺着说;“不要这么麻烦,把你自己赔给我就行。” “你是要按斤称,还是按时计?” “按时计。”他走过来,吻吻她的唇,“计一辈子。” 两个人手上不是有水,就是脏,他们就只是头对头着,接了会儿吻,继续去干活。 晚餐是孟水意下厨,简单的两菜一汤,饭后,柏舟去洗碗。 她把垃圾袋拎出来,打了个结,预备待会下楼去扔,突然反应过来:“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像在过日子。” “哪天不都是过日子吗?” “不是,我是说那种‘一屋两人三餐四季’的过日子。” 柏舟站在流里台前,把碗沥干,收到碗架上,说:“说直白点,不就是婚后生活?” 孟水意说:“其实我都没想过,结婚后会是什么样子。” 记忆里,孟家和和路漫相处的细节,早已经模糊了,周围邻居么,鸡飞狗跳的,和和美美的,都有。苏蓓蓓也会吐槽一些婆媳关系、买房、管钱之类的事情。 她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她还没想过。 柏舟说:“过好了,结婚证是爱情的纪念品;过不好,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 “是啊。” 他看她一眼,“你怕吗?” 孟水意叠着抹布,“谈不上吧,未知的事情固然让人心里没底,但因为是你,谈不上怕。” 建立所有亲密关系都有风险,亲人、朋友、爱人,哪怕是父母生下孩子,也有着双向的风险,在很多人看来,婚姻尤甚。 孟水意似乎很少忧惧这个,她真心真意地对待他们,而她的幸运之处就在于,也收到了同等的回馈。 也许是一种孤勇。 柏舟擦干净手,说:“我可以理解为,你想嫁给我吗?” 她甩开抹布,走开了,“不可以,我没这个意思。” 他笑着,放下衣袖,穿上外套,拎起地上的垃圾袋,去玄关换鞋,回头对跟来的孟水意说:“你别下去了,外面冷。” “好吧,”她扶着门框,对他挥手,“柏总,再见哦。” 他亲亲她,“孟设计师,再见。” 孟水意洗完澡,上床时想了想,打电话给苏蓓蓓。 “蓓蓓,我明天去柏舟家,你说我要提前做什么准备吗?” 苏蓓蓓问:“见家长?你们这么快?” 孟水意说:“他爸爸好像已经知道我了。” “这题超纲了,豪门家庭,怎么能借鉴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经验?赵延他爸妈是编内人员,客气得很,我第一次去他家,想帮忙择菜,他们都不让的。不过柏家估计也不需要你做这些。” “除了你,我也没人可问了。” 苏蓓蓓说:“他们一家估计都是成了精的狐狸,你就别想着用技巧了,保持微笑,少说少错,百试不爽。” 孟水意又问:“哎,蓓蓓,你刚结婚时,有什么感觉吗?” “领完证没什么感觉,婚礼那些天特别累,办完了,就有点蒙,感觉我还是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啊,怎么就嫁为人妻了?” 她笑了,苏蓓蓓说:“你们打算结婚了?” “没有,只是今天刚好提到这个话茬。” “等多恋爱就多恋爱两年啊,别太早结婚了。”苏蓓蓓一顿,“不过,他年纪不小了嗷?再拖也不好拖多久。” “顺其自然吧。” 这个“其”,主要还是看他什么时候求婚。 “只要没人催,这倒无所谓。不过可惜,我们没给对方当伴娘。” 孟水意说:“不过说好了,我要当你孩子干妈。” “贷款压力这么重,孩子是养不起了,等两年攒了钱再说吧。要不是我婆婆催得紧,我还想三十之后再生。” “赵延想要孩子吗?” “他想不想,都不是他生,他没发言权。” 她们又聊了半个多小时才挂。 柏舟到家时,周姨还亮着厨房的灯。 周姨说:“柏先生,今天梁小姐让人送了一盒血燕窝来,说是送给孟小姐的,我只好收了。” 梁倩慧? 他看了眼,说:“没事,收了就收了吧。” 周姨姓周,只是巧,她和丈夫都姓周,她对柏舟向来尊敬:“好的。” 柏舟上了楼,很快又下楼,拿了个红包,鼓鼓囊囊的,一看就不少,“周姨,您明天回家过年吧。” “那您一个人住,没关系吗?” “我回温莱园,或者跟水意一起,不打紧。” 周姨笑着:“那谢谢柏先生了。” “周姨你也早点休息。” 周姨在柏舟家工作几年,薪水拿得多不多,少不少,这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柏舟的态度。 她是借了周濂的关系,才进来的,平时工作也挺清闲,打扫卫生,他回家吃饭次数极少,偶尔吃一顿,简单的菜肴即可。 他是一个又大方,又好伺候的雇主。 她想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孟小姐,估计也是个善良的姑娘。 * 早上孟水意在衣柜前挑了半天着装,最终选择中规中矩的针织衫,高腰牛仔裤,搭驼色长款大衣。 又化了个淡妆,不化,怕显得不庄重;太重,又怕过犹不及。 耳上是素淡的碎钻耳钉,脖子挂一条长的毛衣项链,鞋就选的小白鞋。 今天天气不好,下起绵绵小雨。祁州冬日总有令人恼火的雨,冷不说,最要命的是湿,空气里尽是蒙蒙的水雾汽。 柏舟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孟水意钻进车里,拉下遮阳板,对着镜子涂口红,最后抿抿唇。 “这个色号好看吗?” “好看。” “你当初在酒店捡的那支。”她嫣然一笑,“其实你认得出那是我的吧。” “我看着你掉出来的。” 她一起身,离开宴会厅,他就看见了,抽出身,追了上去。 孟水意说:“我就说,怎么会那么巧。” 柏舟打量半晌,抽了张纸,在她唇上浅浅擦了下,“淡一点,更配你的装束。” “行,相信你审美。” 一路驶进温莱园,柏舟将车开到他惯停的车位,提了东西,领着孟水意,往屋里走。 除了柏衡、程喻茵夫妻和柏玊一家三口,还有许多客人。 孟水意看了眼柏舟,他拍拍她的手,“没事,是我几个叔伯,今天可能要留到很晚,你可以吗?” “没事儿。” 柏衡一共五个兄弟,只有一个妹妹,在外地做科研,成年的不回来,还有一个兄弟早年过世了。 而来的这些人里,有两个和柏衡是同父异母,还有一个是过继到柏衡父亲膝下的,乌泱泱一屋人,关系乱糟糟的。 再往下,和柏舟同辈的,大多已过不惑了,所以,柏舟有一堆侄子侄女。比如柏提香,她已经二十出头,看着和孟水意差不多大,却要叫她叔母。 孟水意听他介绍时,心情复杂。 在那边简单介绍完,柏舟牵着孟水意,到柏衡面前,“爸,她是我女朋友,孟水意。” 她朝他们鞠了下躬,“叔叔,阿姨,你们好。” 柏衡和孟水意想象得不一样,他的头发已尽数花白,老态毕现,一把沧桑的嗓音,依旧有上位者的威严,他一抬手,示意对面的座位,说:“坐。” 程喻茵只是淡淡冲她颔首,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佣人端上茶水,又很快退开。 孟水意正襟危坐,想等柏衡开口询话,不料,他被人叫走,柏舟倒是淡然,陪她坐着,喝茶吃点心。 她小声问他:“要不要跟你阿姨搭句话啊?” “她也未必会理你,就这样吧。” 有小孩子好奇地跑过来,围成一圈,盯着她看,“姐姐,你是谁啊?” 孟水意笑笑说:“我是你叔叔的女朋友。” 他们又看柏舟,童言无忌:“叔叔之前的女朋友不是你啊。” 她顿时有点尴尬,柏舟替她解围:“那个是假的,这个姐姐才是真的,记住了吗?” “哦。” 仿佛是破窗效应,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和她打招呼。 柏舟始终在她身边,不是搂着她,就是将胳膊搭在她背后的沙发上,一副护犊子的姿态。 他们哪见过他对别人这样?即使是梁倩慧来了,这两人也是各坐各的,似亲密似生疏,稍一深想,也知没感情,纯粹做面子功夫。 于是,他们纷纷打量着她——美则美矣,只是不知,她身上有什么,值得柏舟这般护着,生怕人碰似的。 没多久,柏衡便回来了,和孟水意聊一些家常的,不咸不淡,看不出他的态度。 程喻茵对柏舟也是素来冷淡的,别提对孟水意。 柏玊撑着手杖,由宋时晴扶来客厅。在这个家里,他大概是与柏舟打交道最多的,他主动伸了手,“你好,我是柏舟的大哥柏玊,你随他叫便是。” 柏玊是典型中年人的模样,发福了,一双腿却显得羸弱。 她和他浅浅一握,“大哥好。” 这样一来,是带头承认了孟水意。 孟水意从来没觉得应付人这么累,如若不是柏舟提醒,她连人都不知该如何叫。 他们也许顾虑到柏舟在一旁,问得有所保留,只问到她年龄、学历之类。至于她是不是名门望族、富贵家庭出生,在柏舟的眼神压制下,也不重要了。 柏提香是这一辈最大的女孩儿,她对孟水意兴致尤为浓厚。 “小叔母,你比我大几岁啊?” 孟水意看柏舟一眼,他替她回答:“四岁。” “好小……”柏提香感叹。 所谓“小”,指的是她对于柏舟来说。 孟水意问:“你现在读大几呀?” “我大三了,明年毕业。”柏提香又说,“原本我也想去美国读伯克利,我妈不让,说不放心我一个女孩子,我爸就听她的。” “你是音乐专业?” “对,我从小学钢琴。” 她们一来一回的,倒挺聊得来,柏舟拍了下柏提香的肩,“帮忙顾着点她,我去去就来。” “好的,你放心把小叔母交给我,我不会让她受欺负的。” 柏舟去柏衡那边,总归要跟叔伯们寒暄几句。 柏提香看了眼他们的方向,对孟水意说:“小叔母,我们到偏厅去吧。” “我们年龄相仿,你叫我名字就好。” 偏厅小得多,有沙发、书架,还有一个小酒柜,摆的都是名贵葡萄酒,红白皆有。地上趴着一直边牧,它走过来,在柏提香腿边蹭了蹭。 她撸了把它的脑袋,拿了一瓶贵腐,问孟水意:“你想喝点吗?” 孟水意摇摇头,“我酒量不好。” “那算了,”柏提香说,“万一你喝多了,小叔会找我算账。” “你很怕他吗?” “有点。私底下,小叔不爱笑,话也不多,我不太敢和他搭话。” 孟水意颇有同感,“我第一次见他,也觉得他挺冷淡的,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 “那后来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我比较厚脸皮吧,他赶不走我。” 柏提香略感惊讶,她想不到面前的女生会主动追人,孟水意想她是误会了,解释说:“我们没有谁追谁,就是处久了,慢慢就在一起了。” 柏提香看她明艳的脸,有妆容的加成,也不可否认,她本身就生得漂亮。 但她想不到的是,柏舟会选择她这种乖乖女相的,而不是梁倩慧那种女强人。 不过在她看来,孟水意和柏舟更配,他们之间有一种磁场,让人看了,就会知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人就着话题聊下去,年龄不大的女孩,不知不觉便熟络了,还加了微信。 柏提香性子比较文静内敛,也许受到宋时晴的影响,她身上没有大小姐的娇纵之气,她对孟水意也很有好感。 没多会儿,柏舟寻来,孟水意说:“你那边忙完了?” “过来陪你。” 柏提香心想,小叔这么黏人的么?片刻也离不了似的。 再看,他坐到沙发扶手上,单脚踩地,孟水意的肩被他搭着,仰着脸和他讲话。 旁边开了暖黄的装饰灯,柔柔的橘光形成一个半透的罩子,将他们与世隔开。 她在一旁,霎时成了多余的,悄没声地走了。 晚餐宴设在大厅。 长条的餐桌,足够容纳一大家子人。 上菜形式采用西式,每隔一定的时间,送来一道,从前菜到主菜,再到甜点。 脍不厌细,柏家将每道菜都做得艺术品一样,装菜的碟子用的白瓷,描了金边,刀叉俱是纯银制,奢华非常。而桌上众人,刀枪舌剑,你来我往,比菜色精彩。 哪怕孟水意试图降低存在感,她身边是柏舟,注定不会无风也无浪。 她成了焦点,话里话外,无不是揣摩他们的关系。 真假,远近,近又能近到什么程度。她寻常的家庭,如何攀上柏舟的高枝,又如何让他这般死心塌地。 话音粉饰过,揭开来,却是面目可憎。怎么听,都像在映射她勾引的柏舟。 孟水意如若是接不住,柏舟便出声,挡回去。 也有为她说好话的,比如柏提香。 她状似无意地说:“小叔母和小叔感情真好,小叔好福气。” 柏舟举了杯,遥遥一敬她,“你说得对,我何德何能,是我三生有幸。” 孟水意在桌下挠了下他的大腿,可别把她捧得太高。 他垂下眼,握住她的手,“以后水意和我们都是一家人,她就是我。大家看在我几分薄面,别吓到她了。”他笑了笑,“把我媳妇吓跑了怎么办。” 话音掷地有声。 他眼风一扫,笑意不改,然而,眼神却凝成冰镞,尖端直指他们每一个人。 也没人再明目张胆地找孟水意的茬了。 饭后,柏舟把孟水意带到花园暖房躲个清净。 暖房很大,天花板吊了线,悬挂着几盏灯泡,架子上的盆栽里种着各色花卉,连着专门的滴灌设备。 里面有木椅,有桌子,漆成暗绿色,和谐地融入周围。 孟水意吐了口闷气,“天呐,我感觉快被他们吃掉了。” 柏舟显然习以为常了,“我父亲是二哥,爷爷奶奶还有大伯去世了,每年过年他们都是来这儿。” 他们肩并肩地坐在长椅上,他又说:“他们那些人,明里笑着,背地满是算计。” “一家人也这样吗?” “就是一家人才这样,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嫌自己少,又嫉妒别人多。” 偌大的家产,树大招风,不仅招外人眼红,自家人缠斗得更厉害。 “你们躲到这儿来了?”说话的是柏舟一个堂哥,他路过听到人声,一路找过来,“来,陪我们打两圈。” 柏舟问孟水意:“他们要打牌,你一起去,还是留下来?” “我跟你去吧,万一再在这里碰到谁也尴尬。” 作者有话说: 小小的两更合一 明晚11点更 第六十章 ◎一起颤抖◎ 他们到一个房间里, 中央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摊开一副象牙制的麻将牌。 男人要抽烟,柏舟叩了叩桌面, 他们反应过来,把烟盒、火机收起来, “噢噢, 忘了有女士在了。” “弟妹会打吗?” 孟水意摇摇头, “不太会。” 柏舟说:“想上去玩两把吗?输了归我,赢了归你。” 那堂哥怂恿说:“来吧弟妹, 我们打得小, 输了也不用心疼。” 这么的,孟水意莫名其妙就坐上了桌,每人手边都摞着一堆筹码,她小声问柏舟:“一个筹码是多少钱啊?” “二十五十一百都有,你随便打吧。” 她看了一下数量,咋舌, 这一晚的输赢, 最小也是五六位数,这还不小? 柏舟坐在孟水意旁边, 手里拿着打火机,咔哒咔哒地开合着, 孟水意摸了牌,整齐码成一排。 她临时补了下规则,是祁州本地的打法,以前在高宴家的清澜阁看人打过。 牌小, 花纹暗刻, 涂得漂亮, 与普通的麻将手感都不同。 孟水意知道几种做牌的方法,但不太熟练,出牌前都要思忖片刻,柏舟并不予以指导,一副放任自流的做派。 打两圈下来,孟水意旁边的筹码“哗哗”少了一大半——一把一把地推出去。 有人笑说:“弟妹这是来当散财童子了。” 孟水意窘迫,她没有新人的好运加持,斗不过这群老狐狸,她拽了下柏舟,“你替我吧,免得被我输光了。” “老幺的钱要是被你输光,也是一种本事了。” 无论他们怎么调侃,孟水意是不肯再上了。 “宝贝,你去找提香吧。” “好。” 柏舟在她脸上亲了亲,既是抚慰,也是给他们看,他有多重视她。 孟水意和柏提香几个年轻的小辈待在一块,电视在放春晚,桌上摆着水果、糕点、零食、茶水,足够她们吃聊一晚上。 柏衡和程喻茵露过面,倒也没多说什么。 柏提香和孟水意投机,便告诉她一些柏家、柏舟的事。 柏家水多深,外面的人探不出来,柏舟也不会都透露给孟水意。 她也由此得知,他当年车祸的真相,听得心惊胆战。 柏提香又说:“不过,你不用怕,小叔会挡在你前面的。”她压低声,“那些人都过古稀了,也折腾不动几年了。” 孟水意说:“我要是怕,就不会跟他来这里了。” 柏提香笑笑:“水意,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小叔那么喜欢你了。” 快到十二点,柏舟那边的牌局散了,外面也开始放起烟花。 有钱人聚居的地方,烟花都格外绚烂,一朵朵炸开,照亮半幅天空,堪比动漫里看到的夏日烟花祭。 柏家也要放,一箱箱烟花摆在屋前,不知多少响。 听柏舟说,一夜灯不灭,烟花从十一点五十起,足足放满一个小时,是柏家的传统。 有的人留在屋里喝酒,有的出去看烟花,多是年轻人。 孟水意仰头看了一会儿,觉得脖子酸了,问柏舟:“你刚刚赢了吗?” “把你输的赢回来了,给你拿了一个,做纪念。” 一个红色的塑料片。 孟水意扯扯嘴角,“我留着干吗,纪念我牌技烂,输那么多钱吗?” 柏舟笑笑,“也是一次新奇的体验,不是吗?” 柏提香跑了过来,笑着说:“小叔,新年快乐!” 柏舟掏了一沓红包出来,给那些小辈挨个发着,发一个就得一句“谢谢小叔”。 孟水意才意识到,已经过了零点,烟花声更大了,几乎是震耳欲聋的,遮盖住旁边人的说话声。 红包发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个什么,用红色锦袋装着,取出来,套进她的手腕,因一直贴身放,有几分温度。 “喏,给你的压岁钱。宝贝,新年快乐。” 居然真有压岁钱,还以为他哄她的。 玉养人,尤其养女生。冰种飘花的翡翠手镯,套在她腕上,有些松垮。 柏舟皱了下眉,“大了。” “没关系,我觉得挺好的。”孟水意转动着镯子,又问,“水头这么好,很贵吧。” “不贵。” “具体多少?” 他握住她的手,一起揣进口袋,顾左而言他:“我们待会儿就回吧。” “要是太贵,我就不戴了。” 生怕磕了碰了,她得心疼死。 柏舟亲下来,转移话题:“宝贝,只要是给你的,就都不贵。” 小孩子们叫起来:“他们在亲亲,羞羞,别看。” 一个个叫得那么欢,抬手遮住了眼睛,还岔开指缝,偷偷在看。 他们的家长见状,也投来目光,接着把孩子拽走。 孟水意听到,羞得把他推开,也忘了追问。 她补过一次口红,这么一亲,都蹭到他嘴巴上了。她忙掏出纸来替他擦去。 按理,柏舟应该在温莱园住下的,他怕她不自在,带她回家,走前,柏衡给孟水意递了个大红包,也说是压岁钱。 柏舟说:“收着吧。” 孟水意只好接下,“谢谢叔叔。” 车上,孟水意拆开红包,崭新的红色纸币,她瞳孔都放大了,好多啊。 柏舟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小财迷。” 近两年都是用移动支付,在国外也用不上人民币,她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多钱。 八千八,对柏衡来说,只是洒洒水,但这个意思是…… “他是承认我了吗?” 柏舟启动车,“我那么说了,他不想承认也没办法。” “原来你爸这一关这么好过。” “你以为?” 孟水意开玩笑说:“我以为他会甩张一千万的支票给我,让我离开你。” “你会收吗?” 这个问题,可能就和“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差不多的级别。 但孟水意说得斩钉截铁:“我才不收,你这些年给我花的,都不止这么多了,我才不会那么目光短浅。” 柏舟失笑。 开了一会儿,孟水意觉得不对劲,看着窗外路标,“你不送我回家吗?” “我家近一些,这么晚了,去我那儿吧,中午直接去路漫那儿。” 她想想,这样似乎也合情理,可又像被他骗了。 路上,孟水意在看微信里的消息,各种群在发红包,各种群发祝福,雪花般。 翻了一大串,才放到黎司洋的。他依旧卡点,发了个“Willa,新春快乐”。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表情包、祝福语,就是这么简单的一行字。 孟水意随便找了张红底金字的图,发朋友圈:祝福都收到了,就不一一回复了,祝大家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孟水意又点了几下,把手机关了,不再关注消息。 她突然问柏舟:“你会给你员工发红包吗?” “零点前发了,年后上班第一天也会发。” “可以看看你手机吗?” 他掏出两只手机递给她,“怎么,想查岗?” “经得起查吗?”她知道哪只是他的私人手机,直接拿过来。 “你随意。” 她很快还给他,他扬眉,“这么快?你干什么了?” “你晚点就知道了。” 大年初一凌晨的街面恢胎旷荡,很快就到柏舟在水岸林城的家。 水岸林城是片很大的小区,开发已有十数年,里面建了一条人工沟渠,树、灌木也栽得密,故而得名。 它其实不是别墅区,只是里面有几栋别墅,因地理位置好,住在这里的,也是非富即贵。 柏舟的别墅并不大,加上地下酒窖,上下共四层,一楼有保姆房,他的卧室书房都在二楼。 时间已晚,两人迅速解决完洗澡的问题,然后面面相觑。 孟水意问:“客房在哪儿?” “周姨不知道你要来,没铺床,你睡我的床,我睡沙发。” 真实性无法求证,他说什么是什么。 孟水意扯着衣角,她穿的是柏舟的T恤、长裤,他一米八多的个子,衣摆长得盖过了大腿,仿佛小孩偷穿大人衣服。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算了……一起吧。” 灯已经熄了。 窗帘没拉严实,缤纷的光照进来,屋里像在斑斓的海底世界。 床很宽,两人各睡一半,中间还隔了小半臂远。枕套、被套,都沾有他的气味。 孟水意用的是柏舟的沐浴露,身上的香味也和他一样。香气在空气中弥散,仿佛一抹夜来香。 烟花声渐小,孟水意疑心,她过快的心跳声就要暴露了,一下重过一下,和烟花的节奏暗契上。 嘭,嘭,嘭。震天响。 天知道,他们即使坦诚相待过,却从未共枕而眠。 烟花大概是停了,因为她好像听清了柏舟的呼吸声。 孟水意的心神彻底乱了。 晚餐有酒,柏舟将她的换成了橙汁,可她怎么觉得,自己是醉得头脑不清醒了?以至于胆子也得到无声的鼓励,大了起来。 “你,想……做吗?” 她自己都惊讶,这是她的声音。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扭过脸,不再看他。 柏舟没有作声,但孟水意立马就知道了他的答案。 心跳被他攥在手掌里,随着他的每一下动作,加快、停止、减缓,仿佛在坐过山车。 他的身子覆上来,贴在她的颈边,那是她的命门,只要他的牙一张一合,她就会万劫不复。 她不由得攀上他的肩膀。明明开着地暖,明明躺在被窝里,她的手还是凉的。也许是紧张所致。 上天赐予了他最完美的唇线,而它,顺着颈线,一路向上。 双唇相贴的一刹那,火星彻底爆开。 带着燎原的气势四溅。干柴枯草,一经点燃,就熊熊燃烧起来。 不知是谁的呼吸先变烫的,交融着,已经不分彼此了。 柏舟松开了她的唇瓣,似乎有一根银丝牵连,又断开。 这是一场博弈,要么你赢得盆满钵满,要么我输得倾家荡产。 火山岩浆在无声地翻滚着,炽烧着,不知何时将会爆发,毁天灭地。 蓦地,柏舟停下来。 孟水意眼神空白,喘着气,整个人像在虚无的宇宙里漂浮,没有氧气,濒临窒息。 然后,听到他的请求,声音被情和欲烧得哑了:“水意,我想开灯,看着你,可以吗?” 他万事都要征求她的意见。 这样的恳求,能拒绝得了吗? “嗯……” 下一秒,孟水意胳膊被抬起来,短短的一秒,T恤兜头脱下。 接连几件衣服被扔下床。 光线极亮,刺得眼睛流下生理性盐水。 她闭上眼,横过手臂,挡在眼前,是遮光,也是害羞。 再清楚不过,她现在是条剐净鳞片的鱼,要煎要炸要烤,悉听尊便。 孟水意的手腕忽然被攥住,他用力得她甚至有些疼,他问:“你什么时候纹上的?” 啊!她都忘了,这样,他不可能看不到那个纹身。 她说:“去年,留了个疤,纹上遮住了。” 柏舟摩挲着那一小块皮肤,那个嵌在破舟里的Z,“原来我们这么有默契,原来你这么爱我。” 他形容自己是破船,而她也画了这么一艘破船。 她的意思其实是—— 你是我的诺亚方舟。 柏舟拿开她的手,他的视角如神祇俯瞰人间,“宝贝,你很美,你也看看。” 孟水意已经深深溺在这两个字里,什么时候开始,他这样亲密地叫她。 她从未从这样的角度,端详过自己,也许它的确是极美的。 该多的,该少的,按照普世审美长得刚刚好,只是手脚过于纤细了,捏不出几两肉来,显得弱不禁风。 她莫名想到,他会不会像那些临摹人体的美术生一样,临摹过别人的身体。 “你画过别人吗?” 他好像一下就能猜出她心中所想,“画过雕像,没找模特。” 手幻化为画笔,她则是画布,他随心所欲,一点点地,勾勒着线条,涂抹着色块,仿佛找到了当年绘画的感觉,下笔如有神。 而被描绘的每一处,都留下异常的感觉。 孟水意眼尾都红了,沁出几滴泪来,催促他:“你别磨我了。” 柏舟手探到床头柜,摸到一盒,为图快,用牙撕开最外层的包装,三两下拆开一枚。 她不好意思直视他的动作,转移注意力地想:果然迟早要用到…… 他俯低了,亲在她眼皮上,哄着:“宝贝,别紧张。” “嗯。” 他的头发短,孟水意抱着他的头,摸到了头皮。没有哪一处没有冒出汗。 是暖气开得太热了吗?她难免想。 骤然间,又有哪户人家放起烟花,一瞬间,两人情不自禁地同时出声,被烟花爆破声盖住。 这件事,实在已经拉扯、拖延得太长。 当初,是孟水意主动,这次,似乎又是她。 果子挂在树上,经过阳光的洗礼,时间的培养,早已熟透了,可以采摘了。 所以除了紧张,她还有一种“尘埃终落地”的踏实感。 他和她两手紧扣,在她耳廓边呵气般地说着话。 “呜,我没有啊……” 她几乎是有些哽咽地说,泪盈于睫。柏舟无奈,耐心地,步步慢地,教她如何承纳,如何享受。 他是个好老师,她也是个好学生。教学相长。 朦胧间,听到他嗓音低沉地说:“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半晌,她反应过来,是《红豆》里的歌词。 那一刻,他们真的在一起颤抖。 他们像匍匐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人弹一弹绳子,连着地球、空气、时间,都随之颤抖。 屋里起了无声的龙卷风,卷走所有实质,唯留他们。 她的灵魂被震出来了,唯有这具凡胎,还滞留在人世间,对每一寸每一分细节产生感觉。 柏舟极致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汗与泪,她仿佛蒸过桑拿一样,脸成了桃红色。 后来,孟水意被他放了下来。 她翻了个身,整个人像沙滩上搁浅的鱼,逐渐脱水、被晒干。 她似乎听到他在耳边叫着“宝贝”。 柏舟就这么用声音蛊惑着,让她陷在混沌里,不见天日。 孟水意微微眯起眼,有一种“初醒初开,天地初始”的恍惚感。 至于,他怎么喂她喝的水,替她清理,又怎么把她抱到客房,她也已经记不清了。 彻底陷入睡眠前,她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还说没收拾,果然是诓她的。 作者有话说: 如果要问水意那个镯子多少钱,我之前看到一个冰种飘花的,400w。 第六十一章 ◎次日清晨◎ 第二天清晨, 还没天光。 孟水意是被烟花声吵醒的,她被柏舟套上了衣服,整个人蜷在他怀里。 她眯起眼, 抬起头看他,经过一夜, 他下巴生出青色的胡茬, 看着就扎手。 醒了, 却懒得不想动,蹭了蹭,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继续趴在他胸口,又重新闭上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感觉到柏舟在亲她。 孟水意觉得痒,伸手推他,咕哝:“好累, 你让我再睡会儿。” 他撩开她的头发, 露出她的脸,“今天不是要去路漫家吗?” 她挣扎了一下, 终于下定决心起床,不知道拉到哪儿了, 浑身都疼起来,“嘶”地吸冷气。 他替她揉按着。 她突然发现腕间空了,问他:“你摘了?” “放在我房间床头柜上。”他按捏着她的大腿,“下次再做, 还是不要戴比较好, 会硌到。” “……” 孟水意穿上昨天的衣服, 去洗漱,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身影,含糊地问:“你胡子刮了?” “嗯,扎到你了?” “那种手动的剃须刀,容易用吗?下次我想帮你刮。” 柏舟笑了笑,“行。” 她用温水冲着脸,最后用干净毛巾擦掉水珠,他牵起她的手,“走吧,我煮了酒糟圆子。” “我还以为你守在那儿,是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就是想看着你。” 下楼时,柏舟说:“你拿我手机,就为了发条朋友圈?” “你看到了?” “早上才看到,被消息轰炸了。” 孟水意发的东西也很普通,也就是一句“新年快乐”。 问题在于,配图用得颇有心机。 当时看烟花,她拍了很多照片,还趁他不注意,拍他们脚下模糊的影子——是一对的。 明眼人一看便知。 她叹了口气,说:“你的情敌被我解决了,我的情敌依旧得我自己来解决。” “这你可不能冤枉我,我从来没摘下过。” 他摊开左手,亮出他中指指上的戒指,那象征着订婚或恋爱中。 “而且,”他又说,“你可没有什么情敌,梁倩慧不是,其他人更不会是。” 孟水意故意捏着嗓子说:“柏先生,看来你在我出国的时候很洁身自好呀,需要奖励吗?” “晚上再找你讨。” “逾期不候。” 她说着要跑,柏舟把她捞回来,贴了下她的唇,“好了,我要了。” 柏舟盛了一碗小圆子,里面还撒了干桂花,碰碰碗壁,才递给她,“已经不烫了。” 孟水意吃着,说:“我要回家换套衣服。” “好。” 她又问:“你准备东西了吗?” “买了,放在车尾箱里。” 见她吃完,柏舟接过碗勺,拿去洗了,才和她一起出门。 今年大年初一下着冷雨,空气湿得,仿佛伸手掬一把,就是满手的水。 出门才一会儿,孟水意手脚的温度就开始减退,没一会儿就变得冰凉凉的。 柏舟想焐也很难焐热,她说:“可能是小时候落□□弱的毛病,一到冬天就这样,也不影响什么。” 他忆起旧事,“我妈刚生下我时,我身体也弱,经常去医院,她更是没坐好胎,才年纪轻轻就去了。” 路婉早年身体是不错的,为了生柏舟,遭了不少罪。 所以柏舟当初宁肯放弃前途,也要回西潼照顾她,他不能不说,她身体的衰退,与他有关。 他担忧地揉搓她的手,“年后找营养师,给你补补。” “你才是,别那么熬夜。” “今天抱着你,我睡得特别好,这几年都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你以后监督我,行不行?” 孟水意猛地抽出手,打了他一下,“你真是换着花样地哄骗我。” “我几时骗你?” “你……”她想起凌晨时分的事,脸红了红,撇过眼,不接茬了。 他莞尔,捉弄似的问她:“我还没有问你,喜欢吗?” 孟水意不答,柏舟又追着问:“你还记得你昨晚叫我什么吗?” 她恼羞成怒地说:“柏舟!不准再问了!” 他揪了下她的鼻头,“你现在气得像只小河豚。”气鼓鼓的,又很可爱。 “你才像河豚。” 叫他什么?她又没断片,当然记得。 她一会儿叫他柏舟,一会儿叫他小舅,颠三倒四地说着求他的话,不知是让他快点结束,还是慢点。 凌乱地纠缠,又是凌乱地叫唤。 不堪回想。 路上,孟水意给路漫打电话,说:“妈,我快到了。” “哎,好嘞。你叔叔已经把菜备好了,等你来了就可以开始做了。” “那个……妈,”她的指甲抠着包上的搭扣,“我跟你说件事。” 路漫被她郑重严肃的语气一吓,心头也跟着一紧,“怎么了?” 孟水意看了眼柏舟,手不抠了,好像和路漫面对面地,正襟危坐起来,“我今天要带男朋友过来。” “啊?”路漫愣了,“你什么时候谈的朋友?” “上个月。” “这才一个月呀,这么快就带回来了?确定是他了?” 孟水意越解释,问题反倒越多,干脆说:“待会你就知道了。” 柏舟听完她说的,笑了声:“怎么不直接说?” 她收起手机,有理有据:“万一她不让你进门咋办?” “那正好,把你拐回家,就我们俩过年。” 孟水意虽然严重怀疑他想拐去的不是家,而是床,但眼下没证据。 路漫和齐临峰结婚后,就住在齐临峰名下一套平层。 齐临峰离婚时,算是友好,给前妻分去许多财产,还按时给出抚养费。好歹靠着工作能力强,这十几年亦慢慢攒够不少。 对于孟水意,路漫不需要她回报什么物质,能念着她一点好就行。 柏舟准备了茶叶和两瓶茅台,是给齐临峰的,另给路漫带了营养品,过年么,送来送去都是这些东西。 门铃刚按下,路漫便来应门了,想是早早地就在等着。 孟水意说:“妈,新年快乐,我们来给你们拜年了。” 之前那么听孟水意说,路漫想知道她带上门来的对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一抬眼,看清她背后的男人,却是惊得怔在原地。 “柏舟,不是,你们怎么……” 一时之间,路漫竟组织不了措辞,来应对这个情况。 柏舟对孟水意的好,是有目共睹的,可路漫真以为,他只把她当侄女疼爱,毕竟连齐临峰都喜欢她。 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发展成这样关系。 但大过年的,不好站在门口质问,路漫把他们迎进屋里来。 齐临峰刚才也是听到母女俩的对话的,见是柏舟,也惊讶,不是说男朋友么? 柏舟说:“姐夫,这是给你们带的。” 齐临峰接过这几份拜年礼,和路漫对视一眼,有点搞不清情况。 路漫给他使了个眼色,倒了两杯热茶,“来,柏舟,水意,喝茶。” 齐临峰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个红包,孟水意不肯收,说:“叔叔,我都工作了,怎么还能再收?” 他说:“我和你妈的一点心意。” 路漫在一旁说:“你第一年工作,就当祝你事业顺利。柏舟那份,你们头回上门,就是意思意思。” 看那厚度,确实不多,他们便收下了。 齐临峰进厨房做饭了,他的几个亲戚,还有女儿也来给他拜年了。 齐临峰的女儿叫齐思薇,比孟水意小一点,只是比她早工作,都算是刚毕业进职场的新人。 她也提了礼盒,叫着:“爸,阿姨,新年好啊。” 路漫也给了她一个红包,“思薇来屋里坐。” 路漫忙着招待客人,齐临峰便在厨房掌勺做饭。 人多,沙发坐不下,柏舟和孟水意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跟他们嗑瓜子唠嗑。 他们都是普通工薪阶级,聊的家长里短,离不开孩子、升学、就业、物价这些话题。 若问起柏舟,他只说自己是做生意的。 但奇怪的是,无论哪方面,他都可以说上一嘴。看着年纪不大,却像摸爬滚打许多年。 这样的氛围很轻松,不需要他时刻注意谁的反应,也没有明枪暗箭,柏舟闲适地靠着椅背,偶尔剥几颗坚果给孟水意。 孟水意小声跟他说:“我怎么感觉,你比昨天在自己家里,还要自在?” 柏舟说:“以前在西潼,大家也是这样,围坐在一起吃东西。柏家那些老头子,人人都讲究,个个八百个心眼,没什么团年的味道。” 她把手放在他手心里,挠了挠,“我爸不在之后,我和我妈过年也没意思,她嫁给齐叔叔后,反而好多了。” 他忽然说:“宝贝。” “嗯?” “明年过年,带你妈他们出去旅游吧,也免得在家这么累。” 她觉得可行,不过:“得看他们愿不愿意。” 齐思薇剥着瓜子,问孟水意:“姐,你们什么时候办喜酒啊?” 按辈分,齐思薇是该叫孟水意一声姐。 孟水意听得怔了怔,催婚,果然是逢年过节逃不过的命题。 正想着说辞,肩膀被人揽住,只听旁边的人很快交出一份答卷:“我们快了。” 孟水意闻言,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柏舟。 柏舟说;“我们俩现在感情很稳定,最晚也不过今年,是吧,水意?” 她暗地里掐了下他的腰,是什么是,她同意了吗? 路漫看了一眼他们,目光深了终究没说什么。 中午吃过饭,一些亲戚陆续就回家了,祁州的习俗是,大年初一晚上吃团年饭,齐思薇和孟水意就留了下来,而柏舟被叫回了柏家。 晚上,路漫把孟水意叫到房里,开门见山地说:“你给我说说,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们真是上个月才在一起的?” 站在她的立场上,她是不信的。 孟水意点点头,“真的,元旦才确定关系。” 路漫抓住她话里的漏洞,“什么意思?‘才’?” “就是……我之前就喜欢他,但是一直没定下来。” 路漫皱起眉,“那那个梁小姐是怎么回事?他们不都订婚了吗?” 孟水意解释说:“只是名义上的,去年年底就解除婚约了,然后我们才在一起的。” “水意,虽然他是我表弟,但你才是我看着长大的,坦白说,私心里,我是更向着你的。他现在掌管柏氏,又大你那么多,他的阅历不是你能比的,你想过吗?” 孟水意眼眶一下子红了,“妈,这些我都知道。” “他对你是好,可当初柏衡对我小姑姑也好啊,还不是那样的下场。”路漫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你跟她一样,爱上不该爱的人。” 孟水意眼中一片湿润,“那妈,你就帮我多考察考察他呗。” “你们都不声不响地‘快了’,我还考察什么啊?” “万一你觉得他不行,我二话不说,立马跟他分手。” 路漫笑了,觉得她孩子气,“看你跟他那黏糊劲,你舍得呀?” “有什么舍不得的?”她也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滑下来了,睫毛沾着泪珠,楚楚可怜,“大不了跟他分手之后,我一个人过,你还要我就行。” 路漫抽出两张纸,帮她抹去眼泪,佯怒地说:“大过年的,掉眼泪不吉利。” 孟水意吸了吸鼻子,抱住路漫,在她衣服上蹭了蹭。 “这么大个人了,还撒娇?” “就要。”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路漫烫染过的头发下,新冒出的白色,她眼眶又酸了。 “妈,带我的那些年,你很辛苦吧。” 在她心里,路漫好像一直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可时过境迁,她也早过了不惑,都开始长白头发了。 “不带你,我一个人过着也辛苦,有你还多点趣味。” 路漫回忆着,“你还没上初中的时候,有次下很大的雨,你被困在学校,我去接你。天好黑啊,地上积了好深的水,打着伞都淋湿了大半个身子。然后你拉着我跑,说早点到家早点洗热水澡,结果才跑两步,你就扑到地上,一身彻底湿透了,我在旁边笑,你还生气。” 孟水意“噗”地笑出来,“原来我爱摔跤的毛病从小就有。” 路漫又说:“还有次我生日,你掏了你的小金库,给我买了一对珍珠耳环,结果我戴了没几天就掉了一只。你没说什么,但是心里肯定气我没好好保管,我后来跟你说找到了,其实是买的同款。” “你怎么知道我有小金库?” “你瞒得住我?你不就藏在抽屉里嘛,那点钱我都不稀罕动你的。” 孟水意哼哼两声。 “水意。”路漫揉了下她的脑袋,“这辈子,我最不后悔的就是嫁给家和,又把你养到十八岁。” “妈,你别说了,我又要哭了。” “你现在怎么这么爱哭,是柏舟把你惯得娇气了吗?” “才不是,我以前背着你哭过好多次,你不知道而已。” 孟水意学文科有一点原因,就是她情感比较细腻敏感,连高一的语文老师看过她的作文,都这么说。 她受了委屈,不爱说,自己咽下去,或者边写作业边掉眼泪。 抑或者是,路漫做了什么,她被触到泪点,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哭。 路漫扶孟水意坐直,看到她两只眼睛一片通红,兔子眼睛一样,说:“待会柏舟看到,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你还说我,你这么快就向着他了。” “反正向着谁都是自家人。”路漫突然想到一茬,“到时怎么叫我?是你随他,还是他随你?” “我是不会叫你姐的,多别扭啊。” 路漫轻声笑,又说:“还好我给你准备了嫁妆,等你要结婚的时候再给你。” 孟水意睁圆眼,“你干吗要给我准备呀?我出国前你已经给我留了很多了,我都没用呢。” “那是你爸给你留的,我也没给你备多少。” “我也不要。”她态度坚决,“我自己攒得够多了,你留给自己养老就行。” “你这孩子。” 但孟水意打定主意的事,很难改变。 “算了,再说吧。”路漫看了眼时间,“柏舟估计要来接你了,出去吧。” 客厅里,齐临峰和齐思薇两人坐在沙发上,也是一副谈过心的样子。 他们父女这些年,来往联络得也不频繁,毕竟,当初齐思薇跟了她妈妈。 但亲父女到底是亲父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之前齐临峰说要拿一百万给齐思薇购套小房子,给她当未来的嫁妆,路漫跟他大吵了一架,后来还是齐临峰妥协说,不会亏待孟水意,她才罢休。 齐临峰看到孟水意眼睛是红的,问路漫:“你说她了?” 孟水意说:“没有的叔叔,就是聊了点旧事。” 她们也坐到桌边,路漫剥了个柚子,和孟水意分着吃,“思薇什么时候毕业啊?” “五月回学校答辩,处理完一些事情,后面就开始上班了。” 路漫感慨:“真快,你跟水意都这么大了。” 齐思薇笑笑,问孟水意:“姐,你现在在哪儿高就?” “我在TZ景观。” “TZ我知道,挺有名的,能进TZ好厉害啊。” 孟水意自嘲:“厉害什么,现在也就拿个温饱的钱罢了。” “不要欺负我外行人看热闹,你们这性质我知道,就得厚积薄发,过几年你在业内做出名声了,那些大公司还不是找着要和你合作。” 齐思薇嗑着瓜子,“到时候再开个自己的设计所都不出问题。” 孟水意说:“没那么好高骛远,先做好现在的工作吧。” 齐临峰说:“你看吧,让你多学学人家水意。” “爸,让你多学学路阿姨,少操心点,你会快乐很多。” “说你两句就顶嘴。”齐临峰都气笑了。 又聊了会儿,柏舟来了,路漫给他们提了箱车厘子和牛奶,“这个你们带回去,都是水意喜欢的。” 柏舟接下,孟水意说:“谢谢妈。” “你先等会,我跟他说几句。” 路漫把柏舟拉到消防通道,让孟水意别出来。 门合上,路漫还是怕孟水意听到,压低了音量:“柏舟,也怪我迟钝,没一早看出你们俩的不对劲,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我看水意对你死心塌地的样子。” 柏舟笑了下,“你怎么没看到我对她死心塌地呢。” “你跟她不一样,你是男人,你又有柏氏,我了解水意,哪怕她有朝一日能跟你分开,心伤很难好的。” 就像孟家和的离世,她心里始终有道疤。 柏舟正色道:“没什么不一样,我离不了她。” 路漫说:“不管怎么样,我话跟你撂这儿了,你要是敢像你爸那样,别怪我手狠。” 她握起拳,摆出要狠揍他一顿的气势。 柏舟敛起眉眼,他五官生得冷峻,这么一柔和下来,会有一种别样的深情。 那是路漫没见过的。 末了,他又撩起眼皮,字字清晰地说:“不会有那一天的,这辈子都不会。”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爸的后尘,我不会步。我妈吃过的苦,我刻骨铭心。” 柏衡出轨,被千人所指的是路婉,而程喻茵呢?柏玊和柏舟呢?他一个人犯的错,却有这么多人来承担恶果。 “等到结婚,我会跟她签一份婚前协议,如果我对不起她,我净身出户。” 听罢,路漫的心倒是定了定,他能许下这样的诺言,也足以见他铮铮之心。 柏舟又说:“柏家利益关系复杂,我也会尽力替水意挡开那些事,让她过得顺遂称心。” 意思是,任外面潮浪汹涌、狂风骤雨,他也自会护她顺遂称心。 路漫拍了拍他,“带水意回去吧。” 柏舟把孟水意接出来,她问:“你们聊什么了这么久?” 他开玩笑说:“你妈威胁我,要是我对你不好,就提刀上门,我怕了她了,就跟她保证绝对不会。” 路漫说:“路上注意安全。” 电梯下行,孟水意被柏舟用大衣裹着,搂进怀里,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你喝了多少?” “就两杯。叫了代驾。” 她抱着他的腰,“今天妈跟我说了很久。” “看出来了。”他点点她的眼尾,“这里还是红的。” 她叹了口气,“以前,我总是怕有朝一日她离开我,怕自己一个人无依无靠,我却很少想过,失去我爸,她在祁州,其实也没什么依靠。” 依,分出来就是“人”和“衣”,人需要依靠衣服保暖、蔽体,到了今天,许多人在能够衣食所安的情况下,仍旧需要依靠。 因为不单单是物质,精神上的空洞越扩越大,需求也就越扩越大。 柏舟低头吻吻她的额头,“现在她有姐夫了,你也有我。” “嗯。” 阖家团圆的时候,他们相拥着,走在阒无一人的停车场里。 天寒地冻,不管怎么样,他们都知道,爱人的怀抱是温暖的,他们永远可以依靠彼此。 第六十二章 ◎我只爱你◎ 孟水意洗完澡出来, 发现柏舟人还在。 她用干毛巾擦着湿发,“你不回家么?” “我回哪儿去?”他坐在她卧室窗边的懒人沙发上,把她招过来, 拉她坐在自己腿上,接过她手上的毛巾替她擦, “你身边就是我的家。” “你之后没安排吗?” 这才大年初一, 柏家那么多合作伙伴、亲戚, 少不了一一拜访。 前两年,孟水意窝在公寓里, 听他抱怨:别人过年是休息, 他过年还得应酬,宁愿上班。 不为她所知的是,当时,电话那头,他喝了几杯酒,对她的思念没了顶, 一支接一支烟地抽。 旁人看来, 并无异常,生意场上, 就是烟酒都来啊。 他年纪轻轻,顶着“私生子”这个不光彩的身份, 获得柏衡的信任,在柏氏一点点往上爬,他除了有能力,还有断情绝爱的决然。 又有谁知道, 远在美国, 有个他牵肠挂肚的女孩。 他只是打电话给她, 跟她说过年多没意思,还不如陪她去滑雪,去看好莱坞环球影城。 每一个字,都是对她的思念。 然而,思念归思念,他还是要应付那些世家、亲戚、合作伙伴。 天涯咫尺,现在,孟水意就在眼前。 她穿着一条红色丝绒睡裙,洗得白白净净,鼻头小巧,嘴唇樱粉,脸蛋如剥了壳的煮鸡蛋,在灯光下,泛着润润的光。 他说:“我的安排就是陪你。” “唔……” 柏舟放下毛巾,唇贴上来,没有任何预兆地,就这么亲她。 他口里有淡淡的酒气,说不上好不好闻,却是欲念的助燃剂。 她高他低,他是仰着脖子的,她捧着他的脸,头发从两侧坠下来,发尾扫在他的皮肤上,形成一道屏障,将光都挡住。 他们在半明半暗的空间里密密匝匝地接吻,所有声音都被放大数倍。 末了,孟水意撑着他的肩,向后倾,柏舟托着她的后背,不准她逃离。 他的眼睛盯着她,语缓音低:“你不想要?” 她软腻腻地说:“可是,我还有点不舒服……” 昨晚,或者准确点说,是今天凌晨那会儿,他们并没有一拍即合,而是探索过一阵子,才找到契合的诀窍。 他难忍,她也难受。 不像是在享受,而是受折磨。 “宝贝,我轻一点。”柏舟在她耳边,呵气般地说。 孟水意抬起腿,坐在他大腿上,和他面对面地。 这显然是个危险的距离,理智摇摇欲坠。 柏舟按着她的后脑勺,唇舌再度相接,哪哪都热起来。 孟水意和他深吻着,每一次,每一次,都难舍难分。 然后,她感受到了他的异常,以为他即将干戈征兵,紧张地浑身一激灵,像过了一遍电,又酥又麻。 不料,下一秒,他就松开了她,轻声地,恶劣地笑:“我还没洗澡,脏。” 她就这么被放过了,人还愣在原地。 直到他进了浴室,她才后知后觉地冲他喊:“你又耍我!” 隔着磨砂玻璃门,传来他的笑声。 孟水意兀自气了一会儿,又觉好笑。 这人怕不是知道她今晚情绪低,故意逗她。 她坐到梳妆台,用吹风机吹干发端,又抹了保湿水,涂了唇膏,不然她嘴唇会干得起皮。 甫做完这一切,身子便被人横抱起来,心猛地停了一瞬。柏舟像是伺机已久的猛兽,叼走了属于它的猎物。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潜伏起来的。 柏舟还是把她抱到原来的小沙发上,恢复先前的姿势,“这里挺不错的。” 他赤着上半身,下面只裹着一条浴巾。他的身材偏瘦,小腹只有薄薄的一层肌肉,分界并不明显,但他肩宽腰窄腿长,比例很好。 而且,他的两臂并不瘦弱,至少在抱她时,总是轻而易举地。 孟水意瞪他,如果不是这样的坐位,会更有杀伤力,“你别太过分了。” 他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上次在你这里留了两盒吧,在哪儿?” 她想也不想:“我扔了。” “是么?”他的手被热水泡得温热,慢条斯理地碰触着,勾弄着,宛如八爪鱼灵活的触手,每一下都搅得她脑中天翻地覆。 她蓦地喘了一声,脚趾顿时蜷缩。 她是太阳底下的雪糕,迅速消解融化,变成一摊水。她上半身瘫软下来,头抵住了他的肩膀,四肢卸去了力气。 终于,抵抗无能,缴械投降般地说:“你别弄了……在床头柜的最下层。” …… 孟水意的头发被他用皮筋束在脑后,没扎稳,中途皮筋滑脱,整个披散开。 她双眸失神,脸绯红一片,宛如上了最顶级的胭脂,几缕头发湿哒哒的,被咬在唇间,不知是汗水,还是唾液。 他拨开,随即以唇覆上。 她已经失了力气,唇微张着,只能任取任求。手扣着他肩上的肉,深得陷进去,掐出一个个小月牙。 从头到尾,她的裙子都没有脱下过。 衣领口、后背,满是汗,洇得颜色深了,好似血液凝固。 裙摆宽大,层层叠叠地摊开,垂坠在地,像一朵盛开的红牡丹,将底下所有的隐秘遮住。 孟水意神思迷离之际,听到他在耳边说:“这次喜欢吗?” 她有气无力地说:“你又不是做调研报告,一定要用户体验吗……” “所以,你怎么评分?” 她想着,也许,男人都很在意女友这个方面的体验感,便只好顺着他:“给你满分。” 柏舟掌心抚在她的腰间,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她的反应总是做不了伪的,“我帮你把裙子脱下来。” 孟水意呜咽着说:“我不要了。” 他哄小孩般地哄着她:“你衣服湿了,宝贝,乖。” 孟水意被他抱去浴室。 她挣扎不动,一口咬在他的下巴,顿时显出一个牙印,“你就知道欺负我。” 柏舟没作声,取下花洒,对着一旁,放掉冷水。 她感觉那里又麻又疼,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尤其是被热水冲刷的时候。 体内张开了一个黑洞,旋转着,越扩越大,大得好似从盘古开天辟地就存在,足以反噬掉她,足以毁天灭地。 等她意识到,她是想要时,她已经主动贴上去了。 裙子彻底湿了,湿淋淋地搭在浴缸边。红牡丹被雨打蔫了,蔫头耷脑的。 浴室雾气弥漫,恍若清晨的海面起了大雾,里面的人都融成每一滴水,而月光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男女的声音交织着,已经分不清谁的轻,谁的重。 孟水意的手压在墙上,瓷砖又亮又滑,她一度扶不稳,差点滑倒——如若不是他在身后搀扶着的话。 柏舟贴着她的耳廓,吐出的气息和花洒落下的水一样烫,他说:“看样子,你的确很喜欢。” 她细白的天鹅颈弯着,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显现出青色动脉,他情难自已地将唇贴在上面。 轻轻一嘬,就是个淡红的印子。 血管里,血液流动的速度与力度,让他起了暴戾的心思,恨不能一口叼住,咬破,品尝血的腥甜。 柏舟也确实咬了一下,她吃痛,意识也清醒了几分,“这你也要报复我?你是吸血鬼吗?” “我要是吸血鬼,我就把你同化,让你除了我,永远不可能跟别人在一起。” 他舔舐着那处咬痕,殷殷切切地说:“水意,我只爱你。” 她之前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他答不上来,因为有很多个瞬间,为她着迷。 就像波德莱尔写的那句:“我的心思不为谁而停留,而心总要为谁跳动。” 他这辈子,就只为她动过心。 硬要说一个准确的时间点的话,也许就是那个春日晴朗的一天,她就那么闯入他的心,再也没有离去。 他曾经有心病,将自己困在铁笼里,困兽一样挣扎,把自己也挣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因为念着她,想着她,这几年慢慢地,竟已自愈。 今天晚上拥着她,睡了一个七年来,绝无仅有的踏实觉。 她比安定药更有效。 柏舟以为自己生性凉薄,满盘算计,只为自己,不懂得如何爱人,却也是她,让他品尝爱情的滋味。 哪有什么老不老练,生不生疏。 因为他是掏了心窝子去爱她,不给自己留余地。 他要怎么爱她,才爱得够,那么好的女孩子,那么好的孟水意。 在他表陈心迹的同时,动作并未因此和缓。 孟水意死死地咬着下唇,一声不吭,不知在隐忍着什么,他心疼地去拨,“别咬,宝贝,会咬破皮。” 她松开了,唇都咬得发白。 柏舟倾过去,落下一个又一个柔和的吻。 过了良久良久,也许是体温的攀升所致,雾气更重了。 孟水意失神地叫他:“柏舟……” “嗯?我在。” 她带着一点欲哭不哭的腔调,哼哼唧唧的:“你抱紧我,我受不住了,我快死了啊。” “大过年的,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那你别折磨我了……” 他的嗓音低沉性感:“宝贝,这是爱你。” 最后那一刻,他覆上她的手背,两只手交叠着,一只大,一只秀气,听到她哭出了声。 烟花在眼前炸开,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只是听到水声,在耳边断断续续、淋淋漓漓地响起。 好困,好累,那一刻,她真的觉得,她快死了。可身体的酸软,又将她拉回人间——告诉她,她还活着。 今晚,孟水意不知掉了多少金豆子,又是路漫,又是他……眼皮红肿起来,辣得生疼。 柏舟用一块毛巾沾上热水,替她敷着眼睛,“今天怎么哭成这样?” 她嗓子都有些哑了,“还不都怪你。” “嗯嗯,怪我。”他起身,又帮她倒了杯蜂蜜水,待到不烫了,才扶她起来喝。 孟水意头一挨上枕头,就彻底睡了过去。看起来,真是累狠了。 也是,同一天,做了几回。 柏舟从背后轻轻搂着她,和她头靠头地睡去。 他有预感,和她在一起后的每个夜,都不会再失眠。 第六十三章 ◎怕老婆了◎ 孟水意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 翻了个身,睁开眼,看见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在穿衣服。 昨晚太放肆,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没有光, 只是暗中轮廓。 潜意识行动得比理智快, 认出那是柏舟。 “你要出去啊?” “吵醒你了?”他扣着表带, “有个饭局,我下午回来陪你。” “不用。”她又闭上眼睛, “你这几天应该有一大摊子事, 我找蓓蓓他们玩就行。” 柏舟弯下腰来亲亲她的额头、脸颊,“宝贝我走了。” “嗯,拜拜。” 孟水意又赖了会儿床——以为没多久,看时间却过了一个小时。这才爬起来,拉开窗帘。 今天放晴了,外面太阳光明晃晃的, 她简单洗漱完, 发现柏舟留了早餐。 几只虾饺,还有一碗肠粉。 孟水意用微波炉叮了两分钟, 当早午餐吃了。 今天孟水意没什么事做,趁着天气好, 抱起被子,挂在阳台上晒。 用衣架用力地拍打几下,尘螨便在空气中飘散。 而后,又把厨房卫生搞了, 扔掉垃圾, 收拾掉一些旧衣服, 堆在一边,然后啃资料。 她学了几年,看过很多案例资料,也参观过许多地方,老师夸她天赋不错,也肯下功夫。 但她觉得,学无止境,自己还有很多不足,多学多看,总不会出错。 国内外这方面有着挺大的差异,海外大学和公司更注重逻辑,而国内的设计理论更强,像徐乾他们这种工作几年的员工,经验量是她这种刚毕业遥遥不能企及的。 当初学sketchup时,孟水意就照着自己家全建模了一遍,还临摹了很多别人的作品。 可在校的时候,条件都是理想化的,到了职场,环境和规则就变现实了,实际施工可能会发生各种状况。 要提升自己的设计能力,不单单要靠做项目,还要拓宽知识面。 柏舟晚上回来,孟水意坐在床上看网上的项目分享,她突然放下平板,盘起腿,对他说:“我有事想跟你说。” 他脱掉外套,坐到床边,“怎么了?” “我不是接了万宁酒店的项目吗?过段时间要施工了,我得去屏山县。” “我知道。” “就是,”她犹豫了下,还是说了,“我想跟你聊一下我职业规划的问题。” 柏舟低头,“洗耳恭听。” “就是,景观设计即使在美国其实也不是一个高薪的工作,工作强度也不小,好不容易申了个名校研究生,花了那么多钱留学,其实挺不值的。” “那你是想转行吗?” 孟水意说:“我当初是对这个专业感兴趣才来学的,但确实压力大,要牺牲很多私人时间。我本来想的是,先积累两年工作经验,再转。” 这个问题,她这几年一直在想,但始终没有做下决定。 “来了TZ之后,虽然他们说我们公司算好的,但实际上也要加很多班,熬很多夜,我觉得我这么熬下去,熬不到出头的时候。” 尤其近两年国内地产行业的紧缩下滑,景观设计越发的不好做,听群里的同事说,年前有几所设计所在裁员。 柏舟耐心地听着,末了,说:“这个行业对女生的确不太友好,前期又枯燥又累,要熬到总监的位置很难。如果你的热爱不能再支撑你,我也会劝你尽早转行。” 孟水意说:“不过我打算先把手头的项目做好,再在工作之余,看看能不能转到行政岗,或者其他领域。” “你刚刚就是在看这个吗?” “不是,是其他公司分享的项目方案。” 他一下就笑了,“在其位,谋其职,你是贯彻得淋漓尽致。” “上高中时我不就这样嘛,没有明确的目标,也要做到我的极限。” 做事不敷衍了事,是她的习惯。 “是个好品质。”他摸摸她的头发,“但是不要逼自己太狠。” 她倾过去,抱住他的腰,“自己工作之后,才能体会什么是真正的辛苦。” “你要是不想上班,就在家里休息,或者学点你喜欢的东西,我出去替你卷。”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条件呢?” “条件很简单,嫁……” 孟水意突然起身,捂住他的嘴,“别说,不准说。” 如果是求婚,她希望在一个正式的场合,而不是这么随便的聊天之中。 柏舟把她的手拿下来,“好,我不说,你知道这个意思就行。” “我说完了,你去洗漱吧。” 他解着扣子,眼看着就解到了第三颗,露出一小片锁骨,她瞪大眼,“你干吗在这儿脱?” “你又不是没见过,害羞什么?” 她推搡他,面红耳臊,“看了长针眼,进去进去。” 把他推进浴室,关了门,孟水意脸上温度才降下去,她今天忙活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昨晚的荒唐。 真是…… 柏舟的脏衣服都统一收在一起,要送去干洗,他洗漱完,上了她的床,头靠在她的肚子边,“今天我父亲还问起你。” “他问我什么?” “问我们婚后你还打算做这个工作吗?他认为你不需要去做一个小小设计师。” 孟水意靠着床头,拨了拨他的头发,“你怎么说?” “我说我去听你的,想做就做,不做我养。”他笑着,“传出去,要说柏舟怕老婆了。” 她说:“谁是你老婆。” “除了你还能是谁。” 她戴了一只蓝牙耳机,在屏幕上划拉着,不理他。 柏舟一路蹭上去,说:“不睡觉吗?十点了。” “反正没事干,再看会儿。” “晚上看久屏幕对眼睛不好。” 孟水意睨他,“你是不许百姓点灯。”他自己常常“州官放火”,加班到深夜。 柏舟把平板抽走,又摘掉她的耳机,把她背后的枕头放平,两个人一道躺进被窝里。 两个人相拥着,她的一条腿被他夹着,贴得很近,他倒老实,没动手动脚。 “我明天和苏蓓蓓、高宴出去,晚上有个同学聚会。” 她们高中班班级氛围一直不错,孟水意还跟几个同学偶有联系,包括之前的陈姿丽,他们知道孟水意回国,说要过年约出来聚一聚。 他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可以带家属吗?” “你瞎凑什么热闹?你明天没事吗?” “何无忧叫我去他家吃饭。” “你去呗。” 柏舟稍微退开一点,低头看她,“你怎么一个劲地把我往外推?” “没有啊。”孟水意收了收手臂,“这不是抱得紧紧的吗?” 他不说话,她“噗”地笑了,说:“想让我天天黏着你,离不开你呀?我才不是那种人。” 柏舟知道她,从来不肯给人添麻烦,若有事了,能自己扛就自己扛的性子,这也就决定了,哪怕她心理再依赖谁,也不会缠着不放。 但他还是问:“难道你已经看腻我了?” 她故作讶然地看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吗?你那会儿老是拒绝我的好意。” 要是早知道她将来是他心爱的女孩,要是早知道他们永不能分隔。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 孟水意说:“我当初送你的手账本还留着吗?那是我除了我爸、高宴、老师,第一次送异性礼物呢。” “在。”柏舟好笑,“你除开的人也太多了。” 她手指在他喉结上滑着,他说话时,它就上下滚动着,“我还以为你早扔了。” 他捉住她的手,不让她作怪,“我没问过你,当初为什么要送。” “看到就想到你了。”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这首《邶风·柏舟》的作者自古有争议,有说是仁臣,有说是怨女,不过这句话用来形容柏舟,也颇为贴切。 其实,孟水意也是这样的人。他们两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类人。 ——柏舟是他,也是她。飘荡在水中,无所依傍。 他们俩这么腻着聊天,将被窝焐得热烘烘的,火烤过一样的暖。 直到孟水意困得打哈欠,最后亲了两下。 柏舟伸手关灯,“晚安,宝贝。” “晚安。” 大年初三,依旧是个晴天。 差不多到下午两点,孟水意出门,苏蓓蓓上午去走亲戚了,现在才有空。 她们在高宴工作室碰面。 那是他新租的地方,还没装修,他让她们看看怎么样。 苏蓓蓓看过,就说:“高宴你这几年赚不少啊,这地段,这面积。” 高宴拿出一次性纸杯,给她们从饮水机泡了热茶,“我哪有这个能耐,我爸妈还赞助了一些。” 他看了眼苏蓓蓓,“是不是已婚人士都容易发福啊,我怎么瞅着你胖了?” “去死。”苏蓓蓓捏捏肚子上的肉,唉声叹气,“不过确实胖了几斤,难道是过年这几天吃得太好了?” 高宴把凌杂的东西搬开,腾出桌子沙发,又翻出来几袋子零食,“坐。” 孟水意随手翻看他放在茶几上的个人摄影集,人像的,下面就标有模特,风景的,就标有地名,另还有时间。 “你怎么闷声干大事,这么快就开工作室了。” “还说我呢,你跟你小舅暗通款曲那么久,现在才让我们知道。” 苏蓓蓓问:“我们俩都定呢,你打算拖多久?” “我这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拖几年是几年呗,他们操心我妹妹还来不及呢。” “话说,你妹妹不黏着你吗?” 之前听高宴吐槽,他不在祁州还好,一回来,去哪儿他妹妹都要跟着,活脱脱一个小黏人精。 高宴表情夸张地说:“黏啊,她还想跟我一起出来,脾气老大了,好不容易哄回去的。” 苏蓓蓓说:“还不是你这个当哥哥的惯的。” “我可没惯她,你是不知道我爸妈,她真是要星星给月亮的。” 高宴剥着盐水花生,又说:“下次来我这里拍写真,给你们打折。” “我哪有这个心情,撺掇水意啊,她对象那么有钱,拍个情侣写真的,挂到橱窗去,还能吸引客人。” 高宴眼一亮,“把你们当作样图挂到微博上,都格外吸睛。” 孟水意说:“……亏你想得出这馊主意,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他吗?” 高宴猛地反应过来,是哦,柏舟又不是普通人,万一被认识的网友看到,顺藤摸瓜,连孟水意的个人信息都扒得出来。 他只得作罢。 高宴又问:“你们今天怎么不带家属啊?” 苏蓓蓓说:“赵延在家陪他亲戚打牌。” 他们齐刷刷看向孟水意。 “他本来说要跟我过来,我没让。”孟水意开玩笑说,“万一他把我风头都抢了怎么办?” 真正原因也差不多,齐临峰那些亲戚不认识他,不代表她同学不认识,他们很可能又要问东问西,她不想那么高调,也免得问得柏舟烦。 作者有话说: 恋爱脑&黏老婆精柏舟实录: 老婆出国,跟上; 老婆出差,跟上; 老婆团建,跟上; 老婆同学聚会,还是想跟上…… 第六十四章 ◎有你真好◎ 是何无忧的母亲来应门的, 寒暄道:“小柏来啦,来了还提这么多东西。” “阿姨,新年好。” 何无忧在端茶递水, 忙里抽空地往柏舟身后看了眼,“你怎么没带小意来?金屋藏娇啊?” 何母附和说:“对啊, 你怎么没和女朋友一起来?” “她去参加同学聚会了。” 柏舟坐到沙发上, 接过何无忧递的茶。 自从他自西潼返回祁州, 每年都要来拜访他的父母,二老几乎是把他当干儿子看, 后来又觉得他身份不一样了, 他们高攀不上,他依旧会给他们拜年。 柏舟和何无忧这么多年情谊,做到这份上,本来也是应该的。 何母去帮何父择菜了,何无忧拿了包烟给柏舟,他摆手谢绝了。 “咋, 戒了?” “水意不喜欢。” 何无忧睁圆了眼, “你不是吧,你妻管严啊?” 柏舟随手拿了松子剥着吃, 想起,孟水意吃这类坚果, 喜欢把最外面那层皮衣去掉,她说不然会粘在牙齿上。 这么弯弯绕绕地想起她,心里也会变得柔软。 他不去计较何无忧的“指摘”,说:“你也该找个女朋友管管你。” “这两天他们给我介绍了几个女生, 可就是没眼缘啊。”何无忧用大腿撞了一下他的, “我说, 你怎么就跟你侄女勾搭到一起了。” “我喜欢她,她喜欢我,就这样。” “……” 可真行。 何无忧看着电视机上方的油画,青绿的草坪上,一棵树,一张长椅。 那还是很久以前,柏舟初出茅庐时送的,对比现在,显得相当糙劣了,但何母依旧坚持不肯摘。 柏舟宣布退圈后,画的市价开始蹭蹭上涨,有的甚至翻了几番,何无忧曾取笑他:“你的待遇和那些死后的画家一样了。” 但事实上,他并未从此不再提笔。 何无忧忽然福至心灵,“我记得,你家有幅很大的画,你是……” 柏舟的食指抵在唇中央,“嘘,别告诉她。” “果然。我就说,你怎么又舍不得挂,又舍不得卖。”何无忧有些感慨,“你也太爱她了。” 柏舟笑笑,没有回答。 何无忧又说:“我还没看过成品,啥时候让我看看呗,那估计是你私人画过最大的了吧。” 柏舟曾经也接过特别大幅的,只不过是和人合作,耗时长,费心力。 而且,那种定制受限制,不管是主题,还是构图,一切都牵制于甲方,后来他就再也没画过那样的。 柏舟说:“再等等吧。” 何无忧正欲再问,被何母叫去厨房帮下忙,等他再返回,沙发上的人已经跑到阳台上去了。 那里何母养着几盆盆栽,多是好养活、不需悉心打理的种类,柏舟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一手手指轻抚着芦荟的边缘。 不嫌扎手吗? 走近了,听到他说:“晚上要我来接你么?” 不知道对方回了什么,他又说:“没什么事,你重要。” 啧,一听就知是在跟孟水意打。 何无忧就正大光明地立在一边听墙角,柏舟也知道他在,倒也没避着,又叮嘱她中午好好吃饭才挂。 “她都在国外自己待了这么多年了,你要不要这么操心?” 柏舟放过了芦苇,“情趣,你不懂。” “切。”何无忧不屑一顾,“还以为你多高岭之花呢,谈起恋爱还不是这么俗套。” “我已经求之不得了。” 庸常无虞的生活,平淡无波的爱情,有多少人求不来。 柏舟留在何无忧家吃了午饭,下午陪何父下象棋,何母出门和朋友打牌,何无忧靠在沙发上玩手机。 玩着玩着,他突然“靠”了一声,何父皱眉瞪他,“大惊小怪什么。” “爸,有事我先把他带走。” 一局棋未下过半,柏舟被何无忧薅走,真的是“薅”,仓促得他连外套都没穿上。 柏舟问:“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我店里有人闹事,你陪我去看看。” 何无忧回祁州后,做的跟老本行也有关系,他开了家文创店,专做艺术品的衍生周边,线上线下一起卖。他人脉广,前期推广做得不错,口碑慢慢做起来了,在圈子算是小有名气。 因为生意好,过年只休了一天就开店了。 他们赶到何无忧的店里,店员连忙迎上来,说:“老板,人还在里面,怎么劝都劝不听,我们实在没辙了。” 何无忧径直过去,一个女人手指着店员大喊:“你们老板人呢?我今天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我是老板,请问您有什么需求吗?” “我孩子用压岁钱买了这么个破玩意儿,六百八,你们怎么好意思收的?” 女人手上是一个盲盒手办,旁边的女孩子大概就是她的孩子,被她吓得噤若寒蝉,看样子,才十五六岁。 何无忧耐心解释说:“这是我们和著名雕塑家合作的,而且限量发售,所以价格……” 女人的怒气值更高了:“我管你们跟什么人合作,六百八买什么不好,买这样的东西有什么用?” 店员小声跟何无忧说:“老板,我们跟她解释过很多遍了。” 何无忧说:“女士,请问你想怎么解决呢?” 女人上下打量了下何无忧,冷笑一声:“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没少赚黑心钱吧,尤其是这种未成年人,就仗着他们不辨事理。” 何无忧脸色一沉:“你说我开黑店?” “难道不是吗?”她环顾了一眼,语气轻蔑,“这店面也不大啊,东西要价那么高,是镶金还是镶银了,不是开黑店是什么?” “女士,你没有证据的话,就是造谣。你女儿又不是三岁小孩,买东西自然知道价格,我们骗她什么了?” “你就说,这么一个树脂做的玩意儿,它凭什么要价六百八?你知道六百八够她吃一个多月午饭了吗?还不算骗?” 女人的店对着空气指指戳戳,“也不知道你们店坑了多少小孩,我非要把你们店告到倒闭不可!” 何无忧气不可遏,柏舟开口说:“我们是拿了营业执照正经开店的,卖的是艺术品文创,消费群体面对所有年龄段。如果你觉得黑,可以拿证据去工商局举报,而不是在这里无理取闹。如果你觉得贵,可以交给店员办理退货退款。如果你要告,也可以,只是不知道你耗不耗得起,搞不好,最后耗得律师费花了一大笔,却什么也没捞着。” 他又看了眼那女孩,“你女儿还在这里,你作为家长,不应该做个表率么?” 她拉了拉女人,怯怯地喊了声:“妈……” 女人气焰低了点,“我告诉你,下次再乱花钱,别逼我不断了你的零花钱。” 店员帮忙办理了退款退货,还送了一份小礼品,才把这座瘟神送出去。 何无忧气得叉腰,“什么人呐这是,这还没出正月,真是晦气。” “其实这种人平时也有,但是一般不会这么死缠烂打,说几句也就作罢了。”店员说,“真的没办法了,才叫老板你来的。” 何无忧无语:“开店久了,什么样的人都有。” 店员给柏舟倒了杯茶,何无忧又接了个电话,有几个熟人叫他去会所玩,问柏舟:“你去吗?” “我晚上要去接水意,就不去了。” 他们那群人,打牌喝酒,不到深更半夜是不会散的。 何无忧无奈摆手,“算了算了,你个老婆奴。” “是又怎样?”柏舟轻描淡写地乜他,“你个没有老婆的人怎么会懂。” “……” 一个两个的,气死他算了! 大概到八点多,柏舟收到孟水意的短信,开车去接她。 街道尚只有一半左右的店铺营业,路上车辆却多了起来。 夜晚风大,他到饭店门口等了会儿,一行人走出来,孟水意和苏蓓蓓挽着手走在前排,东张西望的。 看到他,她撒开苏蓓蓓,朝他跑过去。 她扑到柏舟怀里,脑袋瓜子蹭了蹭,说:“你来啦?” 他碰碰她的脸,有些烫,“喝酒了?” “喝了点,头晕。” “今天很开心?” “挺开心的,好怀念高中,也有点伤感,好多人都变了。” 这是孟水意毕业后,第一次参加正式的同学聚会。 见到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便开始怀念高三的晚霞,怀念一张张写满又批改的试卷,怀念几个人在走廊站成一排吹风聊天,怀念在操场跑操时的嘻嘻哈哈。 记忆像纸被水沾湿,字迹晕开,但总还有几道色彩,几处细节,还鲜明着。 人却变了,变得市侩,圆滑,冷疏,早已没了高中的纯真。 孟水意的同学纷纷看过去,他低着头和她讲话,看不清全貌,只知道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他对他们稍一点头示意,把她带走。 “那是她老公?” “没听说孟水意结婚了啊。” 苏蓓蓓捂着嘴笑,“快了快了,没看人家感情那么好吗?” “靠。”有人羡慕道,“我们还怎么活啊,天时地利人和,啥都让她给占了。” 上帝造人,就像在河沙里筛金砂,筛子抖落的大部分是沙子,只有小部分生来就优越,与众不同。 在他们眼里,孟水意就是金砂,却忽略了,金砂在落到人间时,也要和他们经历相仿的磨炼,才能拂尽身上的尘埃。 “不过你们不觉得那男人有点眼熟吗?” “谁啊?” “想不起来了,就是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 车停在停车场里。 孟水意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她喝酒就是这样,头晕得难受,一坐在车里,就容易犯困。 又因为在柏舟身边,她没了警惕心,睡得酣熟。 柏舟打开副驾门,弯腰将她抱出来,用肩膀抵着门关上,锁了车,带她搭电梯上楼。 这个过程中,她睁了一次眼,喃喃了句:“有你在真好。” 我走了无论多远多久,只要回头张望,你一定在。 真好。 第六十五章 ◎我想要你◎ 早晨, 阳光斜斜照进屋里来,地上铺上一层薄薄的,油油的光。 床上两个身影, 如攀附在巉岩上的藤蔓,亦如越长越紧密的爬山虎, 难分彼此。 至于为什么演变到这地步, 还得全赖她—— 昨晚孟水意醉酒头晕, 柏舟也就没碰她,这不, 她睡得早, 起得也早,醒来就抱着他,脑袋蹭啊蹭的,猫儿一样会撒娇。 野火一下就燎起来了,顿时燎原,烧出铺天盖地、遮云蔽日的草木灰。 也省事, 就地解决。 彼此已十分熟稔对方, 像水融入水,风汇入风。 恰在此时, 孟水意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她伸手去探,想要挂断, 却发现是苏蓓蓓的来电。 胸前,他的声音含糊:“你接就是。” “你先别动我。”她平复了下呼吸,接听。 “喂,水意, 我们准备出发了,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到你家。” 昨天的记忆突然回笼, 她说今天要请他们来家里吃火锅,一大清早干这档子事,她已经完全抛之脑后了。 “好,我……”她的话音骤然破碎,急急咬着下唇,把声音稳住,“知道了,待会你再打给我。” 她连忙摁掉,也拿不住手机了,任由它滑落在枕边。 看不见的地方,他在使坏。 孟水意揪着他的发根,“你快点,他们要来了。” “这事快不了。” 柏舟顺着攀援而上,手掐着她的细腰,几乎要掐出红痕。 为了尽早结束,她只好极力迎合。 苏蓓蓓他们到得比预想中的快,孟水意把他赶下床,“你穿上衣服去开门。” 柏舟已经餍足,任劳任怨。 她迅速爬起来去洗漱,找了个高领的针织衫把脖子遮住,出了卧室。 苏蓓蓓见是柏舟来开门,而孟水意又迟迟未出现,结合之前听到的,一下就猜到了。 她笑得暧昧,小声跟孟水意说:“你日子过得挺滋润嘛。” 后者红着脸推她,“别胡说八道。” “我都是已婚人士了,还想瞒我啊?” 孟水意越描越黑,干脆不说了。 今天来的除了高宴、苏蓓蓓,还有赵延和高宴的妹妹。 小姑娘叫高玥,还不到十岁,不折不扣的小孩子,孟水意拿了酸奶给她喝,还递了个红包。 高宴说:“玥玥,说谢谢姐姐。” 收了好处,再闹腾的屁孩子也得老实几分,她乖乖地说:“谢谢美女姐姐。” 苏蓓蓓不满,说:“我给你红包的时候你怎么不夸我美女?” 高玥说:“我哥哥说不能夸你,你会飘的。” “……” 连赵延都笑了。 中午火锅是孟水意昨天买好的食材,苏蓓蓓主动帮她处理,三个男人在客厅炸金花,高玥看动画片。 苏蓓蓓说:“我感觉我怀孕了。” 孟水意微讶,“你测了吗?” “没有,我就是隐隐有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 对她这种“感觉”,孟水意是没法感同身受了,“你跟赵延说了吗?” “还没呢,万一不是,岂不是空欢喜一场。”苏蓓蓓表情纠结,“我现在就是盼姨妈的心情,怕他来,又怕他不来。” “你之前不是说不想现在生嘛。” “其实也没刻意避孕,毕竟我们都结婚第三年了,赵延前两天跟我说,他存了一笔育儿金,他父母也给添了些钱。主要是我感觉我自己都没成熟呢,怎么带孩子。” “我妈带我的时候,也很多事不懂,还不是自己慢慢学。” 苏蓓蓓叹了口气,“这倒也是,都是第一次当父母。” “你回去先测一下,万一真有了,就告诉赵延,一起商量未来怎么办呗。” 听孟水意说得头头是道的,苏蓓蓓看她一眼,“你们呢?” “我们还早呢。” “我是说你们频繁吗,措施做好了吗?” 孟水意一向没苏蓓蓓放得开,一下就面红耳臊了,“都做了的……” 从第一次起,她就发现,柏舟这方面很注意,如果没洗手,他也不会用手,比如今天早上。 “哎,我以前说,跟喜欢的人做很爽,你信了吧?” 信是信,可是……她看了眼客厅,小小声地说:“我感觉他要得有点多。” 苏蓓蓓笑出声:“这么多年忍坏了吧,有的你受了。” 食材很快就搞好,又蒸了条鲈鱼,搞了两份凉拌菜,就算完成了。 柏舟给孟水意递了个红包,她一愣,“这是干吗?” “刚刚赢的。” 高宴愤愤:“基本上全是我的!” “那就谢谢你破费咯。”孟水意笑着收下来。 他们要开车,就没开酒,用饮料代替了。 高玥走时,还顺走了孟水意家一大瓶未开封的苹果醋,说要帮高宴捞回他输掉的那些。 高宴无奈又好笑,说:“我的好妹妹哎,你要顺也顺值钱的吧,那柜子里的酒都抵得上几倍了。” “不要。”高玥紧紧抱着,“我就要这个。” 苏蓓蓓说:“她哪里是为你啊,是为她自己,哈哈哈哈。” 柏舟洗了碗,下午也没出去了,陪着孟水意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他搂着她的肩,她抓着他的手玩,和他偶尔接个吻。 □□会不会上瘾,她暂时还未可知,但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想和他拥抱、亲吻,那会给她带来妥帖感。 晚上孟水意洗了澡,拿了几瓶指甲油,坐在飘窗上,先修理趾甲,挑挑选选,拿了瓶酒红色的,给脚趾涂。 他旁观了一会儿,伸手说要帮她涂。 她把脚架在他腿上,指挥他说:“先涂中间,从根部开始刷,再涂两边。” 对油画来说,这不算有难度,柏舟涂完两个,问:“要不要换种颜色?” “用那个银色的跳个色吧。” 他给她涂完,等着晾干,她脚上皮肤白,涂酒红更显得白,肤质细腻,光下像珍珠一样。 “怎么突然想起要涂指甲油了?” “之前买了好多瓶,再不用就要干了。” 孟水意窝到他怀里,柏舟吻着她,吻在先前留的痕迹之上,嗓音低沉:“宝贝,我想要你。” 真是应了她上午的话,他早上明明要过一次,还嫌不够。 他拎挂件一样,把她抱到腿上坐着,她的脚丫子踩着地面,飘窗上垫了毛绒垫,温暖柔软,搔挠着脚板心。 室内开了暖气,这么的,也不会冷到。 柏舟问:“你快上班了吧。” “嗯,初七。” 她的手撑在两旁,身子愈发向前倾,到最后,几乎是弓着,微微喘道:“你是不是真的憋太多年了?” “你既然知道,就多补偿补偿我。” 孟水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又找借口。” “明明你也喜欢,不是吗?”柏舟把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脸,和她接着绵长的吻。 他与她的唇分离开来,低语道:“还能背《琵琶行》吗?” “能……”高考必背古诗文篇目,烂熟于心。 “宝贝,背给我听。”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轻拢慢捻抹复挑,嗯……” 她眼波似水,溅出一池水花。 他下命令:“继续。” 孟水意接着背:“……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猛的那一瞬间,她背不下去了,攥紧了手,指甲扣得手心生疼。 “宝贝,别停啊,还没背完。”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啊,柏舟,你要死啊。”她没忍住,失声骂了句。 要是再不懂他的意思,她就是傻子了。 好端端的一首诗,被他…… 柏舟轻啄着她的耳廓,“还差最后两句,背完我就给你。” 孟水意磕巴着念完最后一句:“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湿的哪是白居易的青衫。 她抱着他,胸口一起一伏,活像跑了八百米长跑,浑身已经汗湿了。 他就是在折磨她,上次是歌词,这次换成了诗。曾经只需要两三分钟就能背完的《琵琶行》,今天硬生生翻了几倍。 孟水意恨恨,一口咬在他肩头,留下浅浅一个牙印。 柏舟丝毫不觉得痛,反而把手也伸出来,“就是它在‘轻拢慢捻抹复挑’,要不要也咬一下?” “臭不要脸的。”她拍开。 他笑得胸膛震动不已。 * 过年这几天,他们俩的日子过得昏天黑地。 初七去上班时,孟水意都觉得自己过得太荒淫无度,以至于有些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一到公司,部门的人便在议论,罗进辞职了。 至于是被迫,还是主动,就不得而知了。 “也不知道新上任的这个总监人怎么样,我一进来就跟着罗哥了,别的不说,罗哥还是挺照顾我们的。” “听说好像是那个唐骏宇。” “他才几岁啊,有什么阅历,配得上这个岗位么。” “等着看吧。” 说着,唐骏宇就到了。 他今天穿的一身正装,头发向后梳,抹了发胶,看起来成熟了些,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大家好,我是新上任的设计总监,我毕业于……”后面是一串履历,海外名校,听起来名头倒是响。 随即,唐骏宇又说:“我们先开个会吧,我熟悉一下大家。” 大家收拾东西一起往会议室走,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结果给他们每人发了个小红包,让他们自我介绍。 轮到孟水意时,他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说:“原来你是新入职的啊。” “……对,不到两个月。” “那今天这个简短的会就到这里吧,后续我会再跟进了解一下大家,晚上我请大家吃个饭吧。” 出了会议室,邓妍慈小声跟孟水意说:“感觉他还挺好相处的。” “不一定,搞不好是让我们放松警惕,后面再整我们。” 她不信唐景科会让一个小白花一样的人来当这个总监,哪怕是他名义上的弟弟。 晚上下班后,唐骏宇订了一家人均消费不低的日料店,大家都惊讶,这就是富二代的操作吗? 邓妍慈说:“真像要把我们养肥了再开宰。” 她说得小声,只有旁边的孟水意和另一个同事听见了,同事“嗤”地笑出声。 唐骏宇看了他一眼,倒没什么反应,说:“这里的清酒不错,女士不想喝的话可以不喝,我们不搞酒桌文化,随意即可。” 这一说就挺拉好感的。 席间聊天氛围越来越轻松,得益于唐骏宇,他没有架子,不劝酒,也完全不聊工作,完全是唠嗑。 部门里十几个人,尤其是女同事对他观感很好。 吃完饭,唐骏宇问孟水意、邓妍慈她们:“几位女生怎么回,需要送你们吗?”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是看着孟水意的,眼神简直是有些直白了。 她说:“我男朋友来接我,谢谢总监关心。” 话音刚落,柏舟的车便出现了,孟水意对他们告别,上了后座,车子很快开走。 唐骏宇看到车标,问他们:“她的男朋友是?” 有同事回说:“是柏氏董事长的小儿子,现任总裁柏舟。” 他挑了下眉,有些意外,难怪拒绝黎司洋,原来有个更大的靠山,也不知道,黎司洋知不知道这件事。 孟水意跟柏舟说了这件事,又问周濂:“小周,唐骏宇这人风评怎么样?” 周濂说:“我不太了解,但是他的外界风评应该挺不错的,他不乱搞,也聪明,去国外读了几年书,拿了不少建筑设计界的奖项。同龄人里,算是很优秀的了。” 柏舟揉揉她的头发,“宝贝,怎么了?” “不知道,感觉他有点……”孟水意说不上来,只是第六感不太妙,“我跟他接触也不多,再看吧。” 第六十六章 ◎千金不换◎ 孟水意这几天一直在加班, 就连生日那天也加班到晚上十点多。 万宁酒店的工程图一直在改,过几天正式动工,她就要去屏山县了。 一语成谶。唐骏宇并不是一个很善良的领导, 他给设计部带来了更多的好项目,同时, 也加重了他们的负担。 二月十号这天, 柏舟照旧来接她, 她上车后,就累趴趴地被他抱着, “受不了了, 不仅得改自己的,还进了其他的项目组。” 他亲亲她的脸,“宝贝,辛苦了。” 周濂如今已经学会对老板的腻歪行为视若无睹了。 作为助理,周濂天天跟着柏舟东奔西跑,是见惯了他的行迹—— 柏舟专门请营养师, 负责孟水意的一日三餐, 还将那份价值千金的血燕窝熬了给她喝。 他如若是赶不上她下班,就另让一台车去接她。他现在不回自己家, 也不回温莱园,天天住孟水意那儿。 让她搬去他的别墅, 她不愿意,说他那儿离文创园更远。 山不去就他,他便去就山。 可以说,孟水意在哪儿, 柏舟就去哪儿。 就连工作间隙, 都要给她拨个电话, 发条短信的。 周濂时常在想,也亏得孟小姐不嫌他太黏人,果然这就是热恋期么。 祁州这几天入了春,天气不佳,气温依旧只有零上几度,雾蒙蒙的,尽是断断续续的毛毛雨。 车窗玻璃上,爬满雨线,凌乱不堪。 窗外的霓虹与路灯变成模糊不清的光斑,仿佛梦里光景。 孟水意随意抬了下眼,发现走的不是熟悉的路线,“不是回家吗?” 柏舟手托着她的腰,“是回家,回我家。” “去你家干吗?” “今天还没给你过生日。” 孟水意懒洋洋地趴回去,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可是我想睡觉了。” 这几天加班加得她睡眠严重不足,他心疼她,都没说再要她。 连徐乾都说,他也动过转行的念头,职位升不了多高,工资和辛苦程度又不成正比,要不是为了情怀,谁还留在这行。 她大概就是为了那点情怀,想看自己的作品成为现实。 柏舟下巴蹭磨着她的鬓角,“把礼物收了再睡。” 他拿了盒薄荷糖,是他戒烟吃的,倒了两粒出来,喂给她。 孟水意的脑子一下就凉清醒了,她佯怒地瞪他,“要是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你就完了。” “你觉得它值钱它就价值连城,你觉得它不值钱它就一钱不值。” 她的好奇心成功被他勾起了,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姨还没有睡。 她等在门口,替她拿了鞋,毕恭毕敬地叫“孟小姐”。 无须见过孟水意,这么晚了,柏舟能带回家的女人,只有她一个人。 桌上摆着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2”和“5”两个数字蜡烛。 零点时,他们还醒着,柏舟第一时间对她说了“生日快乐”,上了一天班,恍恍惚惚的,还以为生日都过了。 柏舟推推孟水意,“去许个愿。” “对老天许还是对你许?” 他笑笑,“命运的事交给老天,你的事交给我。” 这样的对话,仿佛回到在渝海那个晚上,月光明亮,星子引路,他说想要她一直爱他。 孟水意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苍天在上,不求长命百岁,富贵显荣,但愿相伴一生,忠于彼此,忠于爱情。” 她睁开眼,轻轻吹灭蜡烛。 继而想用小勺挖蛋糕,他拉了她的手,“先别吃,跟我上来。” 他带她到三楼,那里只有两个房间,他抬手捂住她的眼,一只手掏钥匙。 她对他万分信任,听见锁舌的“咔哒”轻响,顺从他的动作,迈着步子,和他一起进去。 “水意,到今天,我们相识快七年了,那年你才十八岁。” 柏舟看着面前的画,缓缓地说着:“我像一直在爬雪山,一路风雪,一路崎岖,就算到了高处,依然高处不胜寒。” 孟水意没有作声。 “我不是一个喜欢剖白自我的人,就连我妈有时候都说,她不懂我的想法。但是很奇妙的是,你哪怕不懂,也总是站在我这一边,仿佛你就是神赐给我的一根肋骨。” 她的睫毛在他的手心轻轻地翕动,像蝶翼,嘴唇发颤着说:“你……是要……求婚吗?” 他一顿,似是没想到,她误会到这个地步了。 “不,不是的,”柏舟说,“我会向你求婚,但不是今天,我是想给你看这个。” 他放下手,光线争先恐后地刺激她的眼球,眼前有一瞬的发花,待适应了亮环境,她看清墙上挂着的那幅大幅油画。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捂住了嘴巴。 她认识它,那是当年他在天台上画的那幅。 与当年不同的是,它用画框和有机玻璃做了装裱。 墙面涂抹成浅绿色,而画面之中,也是大片大片的绿色调—— 春水之上,一艘木船载着一名少女,她展臂而立,衣袂翻飞,自由得似鸟儿,背后是春色蔚然。 “这是,”孟水意看向柏舟,“我?” “这是我们。” “你是画了多久,为什么现在才……” 柏舟回忆着:“五年,还是六年,这期间,我只画了这一幅。” 画得太艰难了,没有空闲是一方面,每次提笔都不知如何下笔又是另一方面。 很多个失眠的夜晚,万籁俱寂,他就到这间房间来,连周姨都不让进来,也就是何无忧曾无意见到过一次。 每每看到它,都会开始想念孟水意。 思念如山洪,将他淹没。 这是他职业生涯里,画得最慢,也是最久的一幅作品。严格意义上,它才是他的封笔之作。 涂涂改改,增添细节,总觉得不够好,不及他心中的孟水意半分。 它是无数个小时,以及无数的心血所构成。 一直到如今,才终于将它送出手。 “这才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你觉得值钱吗?” 孟水意连连点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欲落不落的,“千金不换。” 柏舟俯低身来抱她,轻啄着她的眼皮,“水意,伊萨卡一年有一半是冬天,而我一年有三百五十天在想你。” 那寥寥几天,是他们难得能相处的时候。 孟水意主动倾过去,和他抱着接吻,眼泪终于滑落,濡湿他们微微干燥的嘴唇,咸腥弥漫。 “开心也哭,不开心也哭,不如多留点到床上。” 她气笑了,拍了他一下,“烦不烦人呐你。” 柏舟再次啮咬着她的唇瓣,继而变成大口吞噬,和她的小舌缠弄不休。 他突然松开她,弯下腰,将她抱起,放到一旁的沙发床上。 说是床,其实是沙发下有块隐藏的金属架,可以拉出来,上面放了抱枕和薄毯。看样子,是有人睡过。 “我有时就会睡在这里。”他说,“看着它。” 有时隔几个月,隔半年都不去画它,只是这么盯着看,仿佛她会如画中仙一样,翩然来到他面前。 “这幅画叫什么?” 他说:“没取,你来吧。” 孟水意注视着画,半晌,说:“就叫《春舟》吧。” 希望春天也能给现实里的他,带了希望。 “你知道水的意图是什么吗?” 她猜:“是我?” 他点点头,又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是水载着舟,也是他载着她。 然后一夕之间,她也可以将他倾覆。 她眼睛润润的,问:“要是我拿了绿卡,抛下一切,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如果你已经爱上别人,嫁了人,也许我这辈子就这么算了。如果你没有,我想尽一切办法,也会去找你。” 他回答得不假思索,听起来真像是认真思考过。 她说:“其实我也想过,等我回来,你真娶了梁倩慧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 “我要把柏氏搞垮,让你喝西北风去。” 柏舟笑了,“柏家三代人积攒的家业,这怕是有点难。” 孟水意恶狠狠地说:“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发挥愚公移山精神,让你子孙后代喝西北风也行。” 他感慨:“好恶毒,还好你是我媳妇。” 她又问他:“那我要怎么把它带走?” 他反问:“为什么要带走?这个房子,画,连同我,都是你的。” 她想到什么,趿起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出去,他也不去追,反正她会回来的。 过了会儿,她捧着那个小蛋糕上来,拈起顶端的车厘子的柄,喂给他,“我们趁现在吃了吧。” 只有一个勺子,他们一口我一口地分食掉蛋糕。 她吃着感觉口感不太一样,说好吃也不太好吃,说难吃又还过得去。 “是周姨做的,还是你让周濂买的?” 柏舟咳了声,说:“是我让周姨教我做的,做毁了好几个才做出来这个。” 孟水意愣了下,立马海豹式拍手鼓掌,夸道:“难怪我一尝就惊为天人,原来是柏总亲手所做。” 他捏捏她的鼻头,“得了吧你。” “奶油好甜,你尝尝是不是。”她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唇,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是。”他按着她的后脑勺,追上去吻,奶油融化在彼此的唇舌间。 零点悄无声息地过了,孟水意的生日也过了。 柏舟把房间的钥匙交给她,相当于将那幅画送给她。 周姨为孟水意送上来几套衣物,从里到外,格外齐全,且都是崭新的。 孟水意说:“一直没跟周姨您说声谢谢,我吃过好多次您做的早餐。” 周姨好好看了下孟水意的眉眼,她真人比相片更好看,美得跟电视里的明星一样,甚至还要更好看一些,乖巧的样子,最得她这种中年妇女的喜欢。 她慈笑着,拍了拍孟水意的手背,道:“孟小姐,你跟柏先生好好过,我相信你们能幸福的。” “谢谢周姨。” 柏舟的卧室色调不暗,但也略显寡淡,墙就算了,家具、地板、摆设,也多是米色、灰色、白色之类的淡色做搭配,设计简约得不能再简约。 跟温莱园走的是迥然不同的两种流派。 而且,他的房间像极样板房,没有一点生活痕迹,东西归整得条理分明。 ——当然,也有可能因为他近日本身没住过。 孟水意看到他床头柜上的照片,不忍直视,说:“你怎么放了这张照片啊,现在看起来丑死了。” “很可爱。” 没有半点矫饰的表情和动作,灵动、自然,仿佛雪地里的精灵。 “你什么眼光,换掉换掉。”孟水意实在看不下去了。 穿得又丑,样子还傻里傻气。 天呐,她现在后知后觉,当时发给他的那些照片,他不会都打印出来了吧? 果然,柏舟说:“衣柜下面有个相册,你自己挑一张换上?” “算了,你爱摆就摆吧。”她又想起什么,“高宴开了间工作室,可以让他给我们拍套情侣写真。” 柏舟摘了表、领带,又解着衬衫扣子,去浴室洗漱,随口说:“拍什么情侣写真,到时直接拍婚纱照了。” 孟水意:“……” 作者有话说: 伊萨卡一年有一半是冬天,而我一年有三百五十天在想你。 ——某人不要太爱 文案走完了,再有几章就正文完结咯~ 第六十七章 ◎意乱情迷◎ 孟水意第二天到公司, 竟然碰到许久不见的黎司洋。 他依然穿得潇洒,身材笔挺,有着许多人难以企及的优越条件。 黎司洋说:“昨天你生日, 猜你要和男朋友一起过,就没来打扰你, 迟到的生日礼物, 和生日快乐。” 一束花, 一个礼品袋。 孟水意接过那个袋子,冲他笑了笑, “花我就不收了, 谢谢你。” 真是,不管什么理由,她都要跟你算得清楚。 黎司洋只好收回手,“离你上班还有点时间,附近有家咖啡馆,我请你喝一杯?” 孟水意在美国就没喝惯美式, 就要了杯热拿铁, 捧在手上,还能暖暖手。 黎司洋要的就是冰美式。又冰又苦, 刺激。 他们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里视野好,可以看到拐角的写字楼上, TZ景观的logo。 黎司洋随手把花放到一边,说:“其实我没想到,你的男朋友是他。” “唐骏宇告诉你的?” “你怕是还不知道,但凡和柏家有点瓜葛的, 都知道他带了个普通的小设计师回家。” 孟水意没吭声。 其实这是可以预料到的, 哪怕是小门小户, 带到家过年,基本上就算定了,消息也会传开。 “你曾经被风雪困在纽约,就是为了他?” 她点点头。 “难怪。”他回忆了下,“他当时出车祸,在祁州闹得还挺大的,不过,可怕吗?他还在跟想害他的人在一个屋檐下。” 孟水意抿了口奶沫,旋即笑了,“你是想劝我什么吗?” “他这个位置,本来就处在风口浪尖,你跟他在一起,说不定要面临很多类似的事情……” “黎司洋,”她打断他,“我在美国,被人言语、行为骚扰过,回国之后,我也担心,晚上打车会不会遇到坏人。” 黎司洋听得皱了皱眉。 显而易见,作为男性,他没法完全做到感同身受。 “自从我父亲去世,我就明白,危险时刻潜伏在身边,只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攻击你。我为什么要因为未知的事,和我爱的人分开?” 孟水意一口气说完,又顿了顿,继续道:“‘Life is a box of chocolates,Forrester.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ing to get.’你应该看过吧,人生不就是一场豪赌么。” 只不过,她从来不是赌徒,她宁肯隔岸观火,看人们输得倾家荡产,赢得满堂喝彩。 爱上柏舟,她也就进了这场赌局。 全看命运这个荷官怎么发牌。 开春,春寒尚且料峭,店里开着暖气。 孟水意的脸有几分红润,也许是冷风吹的,也许是太热闷的,而她的眼睛,似乎永远清澈透亮。 如果说,她身上有什么吸引他,那就是这种难得的特质。 她由来清醒,爱与不爱,要与不要,毫不犹豫。 可想而知,被她选择的人,一定很幸福。 这场谈话不用再继续了。 孟水意要准备上班了,她再次感谢他特地跑来,送她礼物。 黎司洋又叫住她,“扔了也糟蹋东西,你把它拆了带上去,插在花瓶里吧。” 花束就是花束,没有夹带其他东西,她还是收了。 花很大,孟水意拆成几份,分给邓妍慈她们几个女同事。 邓妍慈问:“哪来的花呀?男朋友送的?” 她没接话,她们就当她默认了。 “有这么个男朋友真是好哈,又帅又多金,我们羡慕八辈子都羡慕不来。” 孟水意把之前干枯的花抽出来,扔进垃圾桶,换上新的。 她看着花瓶中的几枝花,想,至少黎司洋不是个当男朋友的好人选。 她不信浪子会回头。 中午的饭菜是柏舟叫营养师搭配好,叫厨师做了送来的,这样,孟水意就不用离开工位。 除她,还有人啃面包,或者自己带了便当。 唐骏宇走过来,她放下筷子,目光从图纸上抽离,“唐总,您不吃饭吗?” “叫了外卖。”他说,“不是上班期间,就别叫我唐总了,我们俩算是同龄人,把我给叫老了都。” 她说:“但是还在公司。” 唐骏宇笑笑,妥协了,又问:“你要去屏山县了吧。” “嗯,周六走。” “正好,我这几天没什么要紧事,我跟你一起去,正好也看看情况。” 孟水意找不出理由拒绝。 得知唐骏宇要一起去,柏舟表情不是太好,“他一个总监跟去干吗?” “他原本是建筑设计,转到景观设计,很多东西不太懂吧。” 孟水意盘腿坐在地毯上,桌面摊着手绘的设计图纸,电脑屏幕上也是,“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他是冲着我去的。” 他剥了个耙耙柑,喂了一瓣给她,“我让周濂陪你去吧。” “我要去现场东跑西跑的,免得人说我摆谱。他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至于把我怎么样。” “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是他有什么不对劲的,打电话给我。” 她点头,“嗯,好。” 周五晚上,唐骏宇发来消息,说要开车,带她一起过去。 Water1.0版:唐总,就不麻烦你了,我订了高铁,我男朋友会送我去高铁站。 唐骏宇:可以报销的? Water1.0版:可以的,拿票去财务处就行。 不过去屏山也就一会儿的功夫,票很便宜,大头还是酒店,不然她也懒得走那个流程。 柏舟把她的手机抽走,一边吻着她,一边把她抱回房间。 “你要去这么久,不得多补偿我一点吗?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我是做效果图的,去看一下实际情况,施工现场是其他设计师来盯,很快就回来了,你就是找借口。” 孟水意直接对接甲方,也就是柏氏那边的负责人,又到屏山县做前期调研,做方案,该方案,还好他们催得不急,也不知是不是柏舟吩咐的。 到时彻底把方案定下来,出了施工图,就可以正式施工了。 所以,她去这一趟,最多两三天就回来了。 柏舟眸光幽幽地看她,“一天我也会想你。” “就一次,不然我明天起不来。” 他这次是抱着她到了三楼,不断在房间来来回回地走,最后把她压到墙上。 让她一眼就能看到画着她的画,让她感受着自己的存在。 别墅隔音效果做得好,任由他们怎么折腾,楼下熟睡的周姨都不会听到半点声响。 孟水意双颊酡红,和油画的绿成了互补色。 柏舟用毯子裹着彼此,坐在沙发上,她贴着他的耳朵说:“你现在越来越色了,搞这种花样。” 他的嗓音如沾了鸩毒:“不喜欢吗?” “喜欢。”她假意凶狠,“恨不得把你的精气吸光,让你变成一具骷髅。” 他封住她的口,毯子在动作间敞开,一半滑落到沙发下。 上了他多少次当,还是会轻信。 意乱情迷时,听到他说:“让你吸,想吸哪里都让你吸。” * 孟水意到屏山县后,和唐骏宇做了汇合。 “这里你来过,有什么好吃的吗?我还没吃早餐。” 她想了想,带他去之前的那家米粉馆,唐骏宇看了一眼门面,表情复杂,说:“你喜欢吃这个?” “怎么了?唐总,你吃不惯么?那我们换一家吧。”说着,她打开大众点评。 “算了,就这家吧。” 孟水意给他推荐了招牌牛肉粉。 “你不吃吗?” “我早上吃过了。” 唐骏宇闲聊似的说:“你那个镯子我在拍卖会上见过。” 她低头看了眼腕上的玉镯,又听他说:“原来是他拍下来送给你了,他是真爱你,为博美人一笑,不惜一掷千金啊。” “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没什么舍不舍得的。” “不过几百万几千万的,对他来说,也不算笔巨款。”唐骏宇托着下巴,“我很好奇的是,黎司洋和柏舟都看上你,是为什么。” 孟水意大概是懂了,他这人纯粹就是闲得没事干。 他知道黎司洋喜欢她,甚至追过她,不知什么原因,他对她产生了好奇心。 进公司后,他又得知她是柏舟的女朋友,好奇就更重了,想知道她身上有什么魅力。 粉端上来了,孟水意帮他舀了一勺辣椒酱。 唐骏宇拌了拌,夹了一筷子,犹疑片刻。 她猜他自幼娇生惯养,约莫觉得不干净,说:“唐总,您放心吧,没毒。” 毒是没毒,但他被辣椒呛得咳起来,她忍俊不禁,给他倒了杯水,他反应过来:“你耍我?” 孟水意正色,“唐总,难道不是您想耍我在先吗?” 唐骏宇举白旗,“行吧,我承认,我跟你来屏山,确实不怀好意。” 他知道黎司洋追过她,嘴上不说,他们都看得出来,他迄今为止,仍对她念念不忘。 怎能不好奇? “我一个普通人,有什么值得您打探的?” 唐骏宇很坦然:“我以为你是有多清高,看不上黎司洋,立志做个勤劳致富的打工人,结果扭头傍上个更大的金主。” 她蹙起眉,很不喜欢“傍”这个字眼。 “不过,论年纪,怎么都是我和黎司洋更占优势吧?你再跟他几年,他都四十了,还是说,你们女孩子都喜欢年纪大的?”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教养的确不错,但也改不了他骨子里生来的优越感。 唐骏宇又托了下巴,眨着眼,道:“如果你想得到钱财,他能给的,黎司洋和我一样能给。” 孟水意深呼吸,把怒气压下去,扬起一抹微笑。 正要开口,听到一道声音,从斜里传来:“这就不劳唐总监操心了。” 听到熟悉的声线,她扭头,果然是他。 作者有话说: 那段英文出自《阿甘正传》 第六十八章 ◎夫唱妇随◎ 孟水意回过身。 男人一身灰色假两件大衣, 浅色休闲长裤,身高腿长的,凸显气质, 不是柏舟是谁? “你怎么来了?” 柏舟坐到她旁边,摸了摸她的头, “我不放心你, 把下午的事交代完, 就过来了。” 唐骏宇坐在他们对面,冷眼看着。 柏舟又看向他, “我和令兄、令姐都有过几面之缘, 今天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潦草仓促,竟是在这种地方。” 唐骏宇微微站起身,伸出手,“久仰大名,柏总。” 柏舟和他浅握一下。 两人面子功夫做得足。 只是场合有几分不伦不类,尤其是唐骏宇眼睛还呛得有些红。 下一秒, 柏舟说:“只是我倒是不明白, 唐总对我和我女朋友的感情生活这么好奇,是出于什么。” “随便聊聊罢了。” “可是我怎么听着, ”柏舟笑意浅淡,“唐总有撬我墙角的意思。” “君子不夺人所好, 是柏总听错了吧。” “最好是。”柏舟看了眼他的碗中,汤底通红,尽是辣椒油,“这家我也吃过, 确实不错。” 唐骏宇重新提筷, 吃了两口粉, 终究辣得吃不下了。 他苦笑道:“看来我是无福消受了。” 孟水意说:“唐总,要不您先回祁州,这儿地方小,也没什么好吃的。” 唐骏宇又好气又好笑,这两口子一唱一和,拿他开涮呢。 但是唐骏宇还是没有当即就走,这么着就走了,未免太掉面子。 柏舟也不乐意搭理他,带孟水意去街上逛。 小县城,店面旧,因开发旅游业,很多地方都在翻新,娱乐场所、商场也没有形成什么规模,他们只是走着。 途中路过一个小公园,一对老人推着一个小孩子迎面走过来。 柏舟的目光停留了两秒,孟水意看见了,问他:“你喜欢小孩吗?” “还好,但如果是我们的,会很喜欢。” 她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那,女孩男孩,你更喜欢哪个?” “女孩吧,实不相瞒,很久以前我就想过,要是我有个女儿,我会把她宠大。” “久到什么时候?” 一条大狗对着树底撒尿,他带着她绕开,“你还一口一个‘小舅’,望着我的眼神毫无杂念的时候。” “什么有‘有杂念’?” “就是,看见就知道你对我的想法不纯洁。”柏舟笑着。 “胡说八道。”孟水意掐了把他的腰,接着之前断掉的话茬,“你那时还真把我当小孩了吗?” 他说:“十几岁,不就是个小姑娘么?” 她又问:“所以你为什么想宠女儿?” “心疼你。” 对,用一个词来形容最初对她的感觉,就是心疼,心软得发疼,觉得她这样的女孩,该是养在玻璃罐里,悉心用养料培育。 “要是早点认识你,我就不会让你跟路漫过得那么节俭。” “可回过头想一想,也挺感恩那段日子的,我爸还在的话,我在叛逆期可能会走偏,变成一个骄纵的女孩。” 人生走的每一步,都不是白费的。 她始终这么相信。 柏舟吻吻她的头发,“谢谢宝贝,你长得很好。” 也该感谢路漫,至少是她把孟水意养大的。 她两手圈抱他的腰,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地在他下巴啄了下,明明天色灰暗,她眼底却如有繁星璀璨。 “你也长得很好噢。” 走不了多久,就走到孟水意订的酒店了。 柏舟对她要手机,她边给他,边问:“你要干吗?” 他在通讯录找到唐骏宇的微信,拨语音通话过去,对方接得倒快。 “唐总,我没开车来,方便蹭你的么?” 孟水意听得瞪大眼,之前还剑拔弩张的,怎么这就开口说要蹭车了? 柏舟挂断时,她还觉得神奇:“你坐高铁来的?” 他“嗯”了声,“开车追不上你。” 他送她上楼,她又问:“他同意让你搭顺风车了?” “对,明天还有会。”柏舟亲亲她的额头,“照顾好自己。” 唐骏宇在楼下等他。 柏舟拉开副驾座的门,径直坐了进去。 “唐总,当着水意的面我没说,不想让她堵心。”他看向唐骏宇,“是唐晰月,或者是唐景科,让你来接近她的?” 唐骏宇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我说柏总怎么要蹭我的车呢,原来有话要说。” 柏舟说:“据我所知,罗进出轨已久,唐晰月不可能最近才知道,你在部门闹那一出,是做样子吧。” “看来柏总还挺神通广大的,这些消息都了如指掌。”唐骏宇也不装了,“是罗进借唐景科的关系,主动攀上我姐的,结果离婚也是他提,这设计总监的位子这么好坐啊?” 婚是要离的,还要让他没办法再待下去。 唐景科纵是想留,也留不住他。 “你们自家的事,跟水意没关系。” “我姐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你女朋友的,跟我对她好奇也没关系。” 他皱了皱眉,不信:“好奇能让你说那些话,挑拨离间?” “看不惯你幸福,不行吗?”唐骏宁说得理直气壮,“我要是成功棒打鸳鸯,我姐大概也会喜闻乐见。” 柏舟嗤笑了声,倒也不气了,谁会跟这种赌气的孩子话计较。 他淡声说:“那烦请你转告她一声,等我们结婚,我一定不会给她发请帖的,怕她砸场子。” “谁稀罕。” 唐骏宇启动车,驶上高速,瞄了眼柏舟,又问:“我姐你看不上,梁倩慧你看不上,找一个没有家庭背景,又年轻的女孩,是因为好拿捏么?” 和柏舟不同,唐骏宇含着金汤匙出生,前二十余年顺风顺水,没受过苦,自然也发现不了孟水意的坚韧、独立是多么珍贵的品质。 尊重女性,懂得礼节,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但他的高出身就意味着,他有高傲的资本。他所谓的“尊重”,亦是建立在傲慢和偏见之上。 当然,这也决定了他不会对孟水意做出过分的事。 柏舟原本阖着眼睛,因为有孟水意,他近期睡眠真是好了许多,没有纷乱的梦,也不会突然惊醒。 听了唐骏宇的话,他睁开眼,看着眼前开阔平直的高速路,开口—— “因为你习惯走在这样的路上,而我和她,是在夜间羊肠小路相逢的。” 没有灯火,也没有指引牌,只有彼此。 * 孟水意周一下午回祁州。 近日倒春寒,整日霏霏淫雨,屏山又冷又湿,风还大,祁州也没好到哪里去。 柏舟请保洁打扫过家里卫生,连同被套床单也洗了烘干,她简单收拾过,也没回公司加班了。 今天是情人节,她想和柏舟一起过。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情人节,之前孟水意就在想该怎么过了。 她看了眼时间,微信问柏舟什么时候到家。 Z:今天在家里吃吗? Water1.0版:嗯,我做饭。 Z:不巧,我也订了餐厅。 最后两人一协商,柏舟还是听孟水意的,决定在家吃。 他原本有饭局,叫李秘书推了,说要过节。 最近传柏舟在梁倩慧之后,又找了位女友,既非高官子弟,也非豪门千金,是不知具体身份的普通人。 对方脑子一转,就想明白,特地赶回去陪过节,那确实是放在心上的,毕竟去年的今天,他还在出席某品牌情人节发布会呢。 柏舟推了一切应酬,早早地到家。 他捧着一束卡罗拉红玫瑰,火红鲜艳,在烛光的照映下,有一种别致的妖冶感。 孟水意趿着拖鞋来迎他,眼底也倒映着摇曳的烛火,她对上他略带惊讶的眼,笑了笑,那红唇一扬,比他怀里的红玫瑰更艳丽。 “喜欢吗?情人节快乐哦。” 屋里没有开灯,从玄关到餐厅,她一路摆了粉红色的蜡烛。 餐桌上,她在中央用蜡烛摆了个爱心。像一颗熊熊燃烧、跳动的心脏。 她做了西冷牛排、罗宋汤、芝士焗对虾、柠香金枪鱼意面、沙拉,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下了很大功夫的摆盘。 “很喜欢。”柏舟揽着孟水意的腰,低头和她亲了亲,“宝贝,情人节快乐。” 她感觉脖子一凉,是一条白金钻石项链。 吊坠做成山茶花,主石旁边镶嵌八颗小钻,钻石熠熠,衬得她锁骨纤细小巧。 她想到那句“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的广告词,也许它是资本家谋划的一场骗局,但人类有追求闪亮事物的天性,她也很难不为之心动。 他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喜欢。 很庸俗又很可爱的喜欢。 孟水意突然想起,“为什么你之前从来不送我带钻石的首饰?” 柏舟揽她到餐桌边,拉开椅子,让她坐下,“钻石的寓意不同,我不随便送。” “那你和梁小姐的订婚戒指呢?” 他笑了,“她自己买的。” 好吧,他也是深受广告词荼毒的人。 吃到中途,柏舟手机亮了,他看了眼,是李秘书。 今晚特意嘱咐过,如无要事,不要打扰。他敢冒着被领导训斥的风险打来电话,想必是棘手的事。 孟水意见状,便说:“你接吧。” 柏舟听了会儿,说:“通知他们,半个小时后召开会议。” 他又打给周濂,让他来接。 “你现在要去公司吗?” “嗯,出了点事。” 柏舟拿起外套,孟水意端起盘子,追他到门口,“你再吃两口吧,免得你晚上饿。” 他低头,就着她的手,吃了口意面,她又给他叉了两只虾仁,“你什么时候回来,需要给你留灯吗?” “不知道要多久。”柏舟歉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宝贝,你早点睡,今天不能陪你,抱歉。” 孟水意摇摇头,说:“没关系,你去忙吧。” 他走后,她自己也没什么心思吃饭了,简单糊弄两口,把餐具洗了。 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孟水意解开外套,里面是一条V领的吊带丝绸睡衣,下摆将将遮过大腿。 这是苏蓓蓓送她的生日礼物。 孟水意拒绝了她的比基尼,她便退而求其次,送了这么个增加“夫妻情趣”的睡衣。 她叹了口气,还想穿给他看的。 但他们经常忙,不是他没空,就是她有事。 前段时间两个人天天黏在一起,都给她一种错觉,他们生活本就如此闲适。 如果他们要走得更远,这种事情就得习以为常了。 孟水意最后给柏舟留了盏玄关的灯,便睡了。 没有他,被窝有点冷,等到被体温焐热时,她才渐渐睡过去。 不知睡到几点,她听到手机响了声,迷迷糊糊睁开眼,半睁半眯地,发现枕着柏舟的手臂,他另一条胳膊也搭在她身上。 她转了个身,面对他,借着浅淡的月光看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柏舟把她搂了搂,和她头靠着头,“刚睡下。” “事情处理好了吗?” “还没有,明天再看看。明天元宵节,你要去路漫家吗?” “她和齐叔叔回西潼了。” 柏舟静了静,孟水意清醒了点,“你这几年,是不是没回去过?” “每年会去给我母亲扫墓,但那些亲戚们,我是很久没见了。” 她回忆了下,他母亲忌日就在不久后,“我今年清明节跟你去西潼看看她,可以吗?” 他也睁开了眼,“本来你不提,我也想带你去见她的。”他笑了笑,“说来,她还不知道她儿媳长什么样。” 孟水意倒是知道路婉的模样,是路漫给她看的照片。 路漫有次回西潼,特意翻了老照片,发给孟水意,告诉她,哪个是路婉,哪个是柏舟。 他青少年时期也不爱笑,很瘦,皮包骨的那种瘦,令人疑心他是不是缺乏营养,但矛盾的是,他精气神很好,站得板正,眼睛很亮。 而路婉是个温柔端庄的人,拍照时,脸上永远挂着浅浅笑意。 路漫年幼时被路婉带过几年,因此和路婉关系始终不错。 孟水意对路婉知之甚少,几乎全部来自于路漫对她的描述,因为柏舟很少提她。 她对路婉的感情也很复杂,一方面爱屋及乌,感激她对柏舟的照顾爱护,另一方面,则是埋怨她不该让柏舟一出生就变成单亲家庭的孩子。 孟水意想到什么,“你说,你亲戚他们,会不会都记得我啊?” 毕竟路漫养了她那么多年。 想想多少有些荒谬,站在他们的角度,也许会觉得是舅舅和外甥女在一起了。 “记得就记得吧。” “你跟他们关系怎么样?感觉会很尴尬。” “别想那么多了,睡吧。”柏舟的鼻息喷撒在她的颈周,把她光溜溜的手臂捞回被窝,亲了亲她,“很晚了。” 孟水意搭着他的腰,也阖上眼。 第六十九章 ◎充满引诱◎ 元宵节不放假, 柏舟早上煮了两碗芝麻馅的汤圆,两人分别吃了,就当是过了节。 把孟水意送到公司楼下,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看她, “我今晚可能很晚才能回, 你别等我了。” 她解开安全带, “好。” “也许过几天还要出差一趟。” 孟水意还是点头应好,并不放在心上。 公司开了暖气, 孟水意脱了外套, 她今天穿的是低领,邓妍慈眼尖,看到她脖子上细细的红点。 “哇塞,你们昨晚很激烈嘛。” 孟水意无奈地挠了下,“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不知道是不是长疹子了, 有点痒。” “我入春也容易长, 我正好有药,挺管用的, 给你。”邓妍慈从抽屉里翻出一支药膏,扔给她。 她接住, “谢啦。” 唐骏宇正好看到这一幕,顺口关心了句:“春天容易引起过敏,多注意。” “谢谢唐总监。” 唐骏宇对孟水意的态度已经正常得多,只是周六时, 他说, 他姐姐想请她吃饭。 孟水意当然记得, 周濂曾说过,他姐姐追过柏舟。 为什么要请她吃饭? 秉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心态,周日中午,孟水意前去赴约。 在餐厅,她见到唐晰月和梁倩慧。 她们都是三十岁左右,倒是保养得很好,是一眼看过去很精致的美人。撇去化妆品和装扮的堆砌,梁倩慧在气质上,则精明强干一些。 孟水意莫名有一种“前女友VS现女友”PK现场的错觉。 先是梁倩慧起身同她打招呼,“你好,我是梁倩慧。冒昧把你叫出来,不要紧吧?” “没关系,我今天正好没事。” “来,坐。” 梁倩慧叫来服务员,把菜单推过去,语气十分客气:“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没擅作主张,你自己来吧。” 孟水意点了牛排套餐,和一杯柠檬水。 柠檬水很快送上来,服务员又启开红酒的软木塞,倒给梁倩慧和唐晰月。 孟水意有点不自在,端起杯子,战略性地抿了口。 梁倩慧慢条斯理地摇晃着红酒杯,笑着说道:“我和晰月没有要给你下马威的意思,你别紧张,我们约你出来,就是和你随便聊聊。” 孟水意听出来了,她们不仅是认识,而且关系还不错。 这就奇怪了,她俩之前不该是“情敌”么? 看出她的疑惑,梁倩慧又说:“我和柏舟就是纯粹的战友,晰月么,那就是爱而不得。” 唐晰月说:“骏宇之前做的事,我都知道了,前两年我倒追柏舟时,的确挺喜欢他。不过他这人么,跟那些世家公子又不一样,他不屑于跟你玩欲擒故纵那一套,果断,也可恶。” 她撩了下鬓边碎发,一颦一笑,俱是风情。 唐晰月人如其名,明晃晃如空中皎月。 “我气恼归气恼,也不至于几年过去,还心存怨恨,那我岂不成了心胸狭隘之人?骏宇对你那样,私心里,是想帮我报仇。当然,我并不认同他这种行为,毕竟与你无关。” 她举起酒杯,“今天我主要是为他说的那番话道歉,还望孟小姐不要心生芥蒂。” 无论如何,似乎也不该是做姐姐的来替他。 不过这事也确系与她有关。 “那我就以水代酒了。” “你随意。” 孟水意和她碰了下,算是杯酒释“恩怨”了。 “其实我没有太介意,也没往心里去,唐小姐你太客气了。” 说完又想到,唐晰月哪是怕她,而是怕柏舟计较,毕竟唐家和柏氏还有生意上的往来,撕破脸,谁都不好看。 梁倩慧又说:“柏舟倒是把你藏得严实,这么多年,一直没让外界知道你的存在。” “我在留学,也是为了不给他添麻烦。” “他怎么舍得让你学景观的?女孩子学这个多辛苦呀,经常熬夜画图,工作钱还少。” 孟水意浅浅一笑,“他不干涉我的决定。” 这话多少有点秀恩爱的嫌疑了,但是她坦荡的样子,又不像有什么算计。 “你可真漂亮,连我一个女人,也不免为之心动。”说着,梁倩慧伸手,触了触她的脸。 孟水意一惊,下意识地避开。 唐晰月说:“你别逗人家了,瞧把人家吓。” 梁倩慧把手收回,孟水意笑得有几分尴尬,“梁小姐幽默了。” “我之前还对柏舟说,爱上他的人得多倒霉,现在看来,是我鼠目寸光了。”梁倩慧低头切着牛排,“原来他爱一个人是这样的。届时你们结婚,我一定奉上大礼。” 孟水意犹疑着问:“梁小姐,你家里的事……” “长期抗战,仍需坚持。”梁倩慧笑了笑,“毕竟,不是谁都能遇上爱情。” 这顿饭实在不算“鸿门宴”,梁、唐二人对孟水意自始至终客客气气,仿佛就是普通的姐妹聚餐。 在聊天中,孟水意得知,唐晰月前段时间已和罗进分居,正在走离婚手续,罗进出轨,自然理亏,净身出户。 离婚背后的利害关系,孟水意没打探,但也猜到是一潭浊水,不是她一个外人能轻易去淌的。 梁倩慧又告诉她:“利益可以把人从死拉到生,也可以把人推入深渊,柏舟最初就是如履薄冰,他就是一根绳,不断绷紧,绷紧,才可以承担那么重。” 孟水意没作声。 梁倩慧两手做着拈绳的动作,一点点拉开,仿佛有根无形的绳被她拉直了。 她看着孟水意,说:“你猜,当时祁州有多少人等着看,他什么时候会‘啪’地断掉?” 孟水意垂了眼帘,静了静,又抬起眼,她杏眼、圆脸,是一眼看去好欺负的类型,但她这样肃着脸,竟也有透着几分柏舟的样子。 也不知因为是不是认识得久了,就有些像对方了。 她字字清晰:“他不会断,他要是断了,就不是柏舟了。” 关于柏舟这几年如何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他没说过,媒体的报道也大多浮夸,且无细节。 她知道一件与梁氏合作的项目,他赢得很漂亮,拿下了市郊一块地皮,预计在十年内开发出成套的度假村,潜力无穷,也有很多开发商找上门来。 就是那个项目,奠定了柏舟如今的地位。 闻言,唐晰月笑了,她撑着下巴,指甲叩着脸,饶有兴致地看孟水意。 “人都有慕强的心理,我当初喜欢他,也是看中他这点吧。” 孟水意不气不躁,操着刀叉,切着牛排吃。 “喜欢、欣赏都没什么,这是个人自由,唐小姐,我不会介怀这种事情,两个人在一起,信任很重要。” * 二月的春风真似剪刀,一道道刮过人的脸颊,一阵生疼,连路边的树都在打着哆嗦。 孟水意的嘴唇被风吹得发抖,裹紧了外套,听梁倩慧说:“孟小姐,有人来接你,我们就不送你回去了。” “啊?”她没反应过来,“谁来接……” 话音未落,她的肩膀被人揽住。 柏舟比她高出许多,总是喜欢这样揽抱她,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孟水意就需要仰头看他,在旁人看来,就是亲昵万分、十分登对的姿势。 他怎么知道她今天和她们见面? 孟水意看向她们,只有可能是另外这两位当事人和他通的气。 梁倩慧说:“喏,把你老婆还你了。” 柏舟看了眼孟水意,目光上下移动着,颇有菜场挑西瓜的审视意味,玩笑道:“嗯,倒是全须全尾的。” 她掐了下他。 唐晰月说:“听骏宇说,你还放狠话,届时你们结婚,不给我请柬。”她轻声嗤笑,“怎么,怕我受刺激啊?” 柏舟浅笑了下,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糊弄糊弄你弟弟罢了。” “骏宇二十好几的人了,处理一些事情上,心智确实还不够成熟,有些小孩子的顽劣。” 孟水意说:“不过唐总监在业务能力上,还是很了不起的。” 唐晰月说:“孟小姐谬赞了。” 客套完,同唐晰月、梁倩慧告别,柏舟带孟水意上车,给她系上安全带,自己再绕到驾驶座。 柏舟一面发车,一面说:“我需要出趟差,晚上的航班,去帝都。” 孟水意一愣,虽然早就知道他要出差,但没想到这么突然,“去多久?” “大概需要两周。” “这么久啊?” “我带李秘书去,周濂留在祁州,你要是有什么事打电话给他,或者找周姨。”他顿了顿,又说,“要么你直接住我那儿。” 她拨了拨吹风口,意兴阑珊地,“不要,你又不在。” 柏舟说:“我叫周濂帮你联系了一家驾校,你先把科一考了。” 哦对,还要考驾照。 孟水意伸手勾了勾他的衣袖,小幅度地摇晃着,抬了眼,看他,“你能不能克隆一份,留一个在祁州陪我。” 他哪受得住她这么撒娇,把车停到一边,伸手把她抱了过来,“乖乖等我回来,嗯?” “嗯。”她眨着眼睛,“今天下午还有时间……” 心照不宣。 柏舟松开她,把车开回家,等也不想等了,直接把她抱进门。 周姨看到,“柏先生”都没叫全,他已经风一样地掠过去,往楼上走了,只有孟水意冲她打招呼,叫了声“周姨好”。 她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年轻人哟,真是猴急。 柏舟把孟水意放到床上,从唇,吻到耳后,再到脖子,她之前涂药,一直不让他亲。 天知道,对于处在热恋期的人来说,这得多煎熬。 无异于夺了画家的笔,折了将军的剑。 他的手也不得空,拉开她的外套,又去解她的衬衣纽扣。塑料纽扣小,扣得又紧,他差点一把撕开。 素来自制的柏舟,只是美人在旁,竟也这样乱了分寸。 他眼眶染着点点红,眼底并不清亮,让人恍然,以为有泪溢出。 她连忙喊道:“你别……” 话音刚落,一颗扣子崩开,掉落在地。 第七十章 ◎我的妻子◎ 孟水意佯怒地瞪他, “你赔我衣服。” 这样的控诉,没有半点威胁。 柏舟哄道:“要几件我都给你。” 他抽了张酒精湿巾,一根, 一根地擦着右手手指,尤其是食指和中指, 擦得格外仔细。 仿佛那是什么珍稀的古董艺术品。 而作为唯一的看客, 她都觉得耳根热得不行。 她莫名开始发散思维, 他要是用戴戒指的左手…… 柏舟俯低身子,亲她的唇, “宝贝, 叫我。” 孟水意偏不如他的愿。 她别过脸去,把所有的感受堵在喉间。 眼前素色的床单,上面有简单的纹理图案。 天花板的灯光打下来,越来越模糊,变成一团光晕。 多恶劣啊,他曾经握画笔的手, 创造出一幅幅艺术品的手, 居然把那出神入化的技巧,对她使出来。 她不由得想起, 当年在出租屋里,他坐在画架前, 旁边的桌子上,是调色盘,还有各种型号的画笔。 画布上,大块大块的浓艳色彩, 让整个屋子都变得生动起来。 而他的表情沉静稳重。 孟水意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他曾经画过的那些画。 他生来就该是吃这碗饭的, 不过几年, 手法那样娴熟。 每一幅,摆在画廊或是美术馆,都是不容小觑的水平。 然后,又窜起一簇簇火苗,将画都焚烧殆尽,烧得天也黑了,地也黑了。 他们俩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不管不顾,争分夺秒。 后来,孟水意的脚悬在空中,袜子松弛地挂在脚面,欲掉不掉的。 她伸脚,踢了踢他,一下下地。压根没用力,像小孩逗着玩儿。 二十几岁的人了,还一派顽皮的天性。 也许是他宠的。 柏舟用湿巾包着东西,扔进垃圾桶,他把她横抱起来,给她换了身柔软舒适的衣服。 她翻了个身,卷了卷被子,裹蚕蛹一样,就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赚着。 他意犹未尽地,一下下地啄吻她的唇,“宝贝,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她委委屈屈地说:“等我睡醒,你就要走了。” 他心生怜意,“那我不去了,留下来陪你。” “你要变成商纣王吗?” 他笑了笑,说:“不是不可以。” “不可以,我不要变妲己。”她一口咬在他的下唇,咬破一个小口子尝到血腥味才作罢,“我还想要。” 这么直白地表达,对她而言,是第一次。 但也没有半分忸怩。 她毫不掩饰,因为知道他一定会给。 他们俩是一样的。 但说完,她自己先红了脸,极尽娇妍,赛过开得正艳的月季。 他用手背轻轻地揩着,对上她柔情似水的眼。 ——这样看他的眼神,就尽是“杂念”。 最初的最初,并不是这样的。 柏舟坐下,对她说:“宝贝,你要不要试一下?” 她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 他们俩已经互通心意,有足够的默契。 孟水意舔了舔唇,一手压着他的肩,一手抚他的脸,故意做出纨绔公子游走勾栏间的风流,跃跃欲试,“美人儿,这次换我宠幸你。” 他眼里含着笑,“话说得倒狠,待会儿可别打脸。” 她说:“小瞧我。” 中间的过程已经毋庸赘述,他们心抵着心,是世上最配的一对儿。 若处处谜题,那爱则是世间唯一解。 相爱之间,没有阻隔。 只是两颗赤忱的心,只有两个从虚无走出,奔向彼此的人。 从一开始,就可以想见的,自己来的后果如何。 孟水意彻底没力气,依旧得轮到他来。 眼前的人的面孔都花了,只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心里,还有身体里。 她如果定睛看清的话,会发现那个时刻,柏舟的脸多性感—— 唇线因用力而抿直,汗从额上,顺着笔挺的鼻梁滑落,额角青筋凸起。 他的睫毛也是长,灯光打下一片阴影在眼底。 两个人的心跳、呼吸,都踩在同一节拍上,他们就像融成一个人,不分彼此。 她后来还是穿着他的衣服,在他床上睡着了。 柏舟是晚上七点的航班,早早的就得走,他轻轻地叫她:“水意,我要走了。” “小舅,我送你吧。”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孟水意累狠了,意识也模糊了,一下又改不回口。 他说:“机场太远了,你好好休息,我让周姨待会儿给你送衣服和晚饭上来。” 她的半边脸陷在枕头里,伸手攥住他的小拇指,软糯糯地说:“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孟水意不爱对外示弱,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露出这一面。 看到她这样,他想把她压缩成一小块,好随身携带,带上飞机,他在她脸上亲了又亲,才说:“我走了。” 孟水意平时上班缺乏睡眠,好不容易休息,又是赴约,又是做了两次爱,她这一觉,就睡到夜幕降临。 睡得太久,她感觉头疼,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收到柏舟的消息,他说登机了。 Water1.0版:一路平安。 他没有回,大概是已经开飞行模式了。 周姨敲了敲门,“孟小姐,您醒了吗?” 孟水意拢了拢被子,挡住胸口,“我起了,您进来吧。” 周姨推开门,“这是柏先生吩咐给您准备的衣服,晚饭您想吃点什么?我给您送上来。” 孟水意的一头长发披散在赤|裸的肩上,脸睡得有些发红,饶是再蠢笨的人看了,也该知道刚刚经历过什么。 她说:“我不是很有胃口,随便煮点就行。” “好的。” “谢谢周姨。” 柏舟太了解孟水意的身材,和她适合的衣服。 他给她挑的,是一条勾勒事业线、腰线的长裙,衬得她肤白貌美。 孟水意换上,去柏舟的书房。 这间书房是专门开辟的,比她家的大得多,中间用落地玻璃墙和书柜做隔断,一边是书架、办公桌,一边是沙发和投影仪。 窗户也做成落地型的,垂着白色薄透窗帘,书架上,摆出来的有各种书、唱片,还有艺术摆件。 桌上是一台电脑,两个文件收纳盒,还有些钢笔、香薰蜡烛、蓝牙音箱之类的杂物。 她坐到椅子上,背放松地往后靠,想象柏舟坐在这里办公的模样。 下面一排抽屉,孟水意随手拉开一个,一眼就看到那个眼熟的手账本。 他果然留着没扔,该夸夸他吗? 她抽出来,过了这么多年,纸页已经泛黄了,页脚因翻阅得多,略微变得毛糙。 虽然送他这个,但她没指望他真会做手账,感觉这就是有闲有情趣的人坚持得下来的事。 但翻开一看,居然是满满当当的。 以前苏蓓蓓也做过,花里胡哨地贴贴纸,用彩笔写写画画。柏舟显然没这个心思,从头到尾都是黑笔,把它当日记本来用。 可似乎都与她有关。 [20xx年4月6日,祁州雨,伊萨卡晴] 她今天说她被老师训了,因为图没画好,她改了很多次,还是不如人意。 和日记不同的是,他还在旁边画了简笔画。 这一则旁边,就是她埋头画图,旁边开着一盏灯。 笔迹简单潦草,但十分传神。 [20xx年7月12日,祁州晴,伊萨卡晴] 她今年暑假没回来,继续在修学分。 她发了一张她和室友的自拍,这个小没良心的,笑得那么傻。 我很想她。 他把她们的自拍也画出来了。 画里的孟水意比着剪刀手,的确有点冒傻气,但她怀疑,是他故意而为之。 [20xx年11月20日,祁州阴,伊萨卡雪] 今天打电话给她,她没接,过了很久她才回我消息,说是她熬夜赶ddl,手机静音了。 我说:哦。 她还哄我,说以后有事会提前跟我说。 底下是两个小人,一个气鼓鼓的,一个赔着笑脸。 孟水意看得忍俊不禁,原来柏舟还有画漫画的天赋啊。 记录日期跨越幅度很大,有时隔几天,有时隔好几个星期,毕竟他们联系本身就没那么频繁。 但就这样,他也把大半本本子写满了。 最后一页是: [20xx年12月7日,祁州阴] 我看到她了。 她居然问我是谁。 很好。孟水意,你很好。 没有小人图了,最后那个句号用了很重的力度,几乎力透纸背。 看来他当时真的很生气啊。 孟水意嘴角噙着笑,颇有些幸灾乐祸。 她抽出笔筒里的一支笔,在后面写了句话,又合上本子放回原处。 周姨端了碗面来,发现孟水意不在卧室,又见书房门开着,便唤道:“孟小姐,给您下了碗乌冬面,您出来吃吧。” “啊好。” 她把抽屉合上,起身离开。 * 柏舟去帝都后,只有晚上到酒店有时间,跟孟水意打视频。 那个时候,她通常在加班,就把手机立在支架上,只顾低头干自己手头上的活。 他气得牙痒痒,当初对他依依不舍的是她,现在对他爱答不理的还是她。 若是意识到冷落他太久,她就会突然抬起头,对他软软地说:“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好想你啊。” 柏舟真想捏一捏那张满嘴谎话的小嘴,她这是想他的样子吗? 她就嘻嘻笑着,说:“等你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之前已习惯分别,身边没有他,想念归想念,也不会影响日常工作和生活。毕竟那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似乎柏舟不是这样。 他只要一得空,就要来联系她,白天打不了视频就微信。 孟水意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 除了上班,她还要忙着刷题,准备几日后的科一。 这段时间,都是周濂接她上下班,她也没住柏舟的别墅,但他人虽不在,却时时掌握着她的消息。 孟水意疑心他不仅安插了周濂,还买通了唐骏宇,否则为什么她在公司的事他都知道? 最近TZ新挖来一个设计师,他学历虽然不算高,但从业□□年,资历很深。 柏舟也知道,甚至还知道他是单身,特意打电话来,问孟水意他们相处得怎么样。 孟水意就朝他扬了扬手上的戒指,“人家单身,我不是啊,他又不傻。” 她手抵着下巴,看他,唇角上扬着,“你怎么这么爱吃别的男人的醋啊?你都吃过多少人的醋了?” 他说:“我吃了吗?我只是正常询问。” 她笑笑,穷寇莫追,她说:“我科一过了,下周末去驾校练车。” 他看了眼行程安排表,快的话,周六可以回祁州,便应了好。 周五时,孟水意来了大姨妈,不知是不是昨天受邓妍慈撺掇,吃了冰激凌的缘故,她疼得狠,便向唐骏宇请了病假,在家休息。 知道她不舒服,柏舟请阿姨来上门给她做饭,做好了,她却不想下床。 “阿姨,你放那儿吧,待会我起来吃。” 阿姨说:“柏先生让我盯着您吃完。” 孟水意没可奈何,还是坐起来。 阿姨做了胡萝卜木耳炒山药、酸汤鱼片、菠萝咕咾肉,都是比较清爽开胃的菜。 她普通话里带着点口音,解释说:“柏先生说,这是你喜欢的,不知道做得合不合你胃口。” 孟水意小腹绞痛,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了。 阿姨说:“小姐,我给你熬汤吧,你再用热水袋焐一焐,对治痛经有效果的。” 孟水意的脸都疼白了,看得叫人心疼,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那麻烦阿姨你了。” “嗐,哪有什么麻烦的,小姐你等会儿哈。” 阿姨烧了个热水袋,给她抱着,出门买食材,途中给雇主拨了个电话,“柏先生。” 那头,柏舟问:“午饭她吃了吗?” “吃了点,但没吃多少。” “她疼得很厉害吗?”他皱紧眉头。 阿姨说:“看着挺厉害的,我准备给她熬点汤,能缓缓。” “麻烦阿姨你替我多照顾她,一切开销费用你找我助理报销。” 挂了电话,阿姨匆匆拦了辆出租车,去附近的大型超市。 一面还感叹着,这孟小姐长得我见犹怜的,难怪这大老板这么放到心窝子里疼。 近日已经升温,孟水意缩在被窝里,还闷出汗来。 她侧躺着,刷手机分散注意力,柏舟打来电话,问她:“宝贝,好点了吗?” 她委屈地说:“疼,下次再也不在经期吃凉了。” “让周濂带你去医院吧。” 孟水意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说:“又不是第一次痛经,不用那么麻烦。” “你饭都吃不下了。” “就是没胃口,也不饿。” 柏舟无奈,“那你好好休息,待会把汤喝了。” “好,你忙工作吧,别担心我。” 第七十一章 ◎催婚催孕◎ 孟水意撑起身子下床, 去卫生间换了棉条,又挪回床上。 听见阿姨回来了,似乎在厨房捣鼓什么, 她也懒得问,垫高了枕头, 靠着歇息。 她莫名想到, 自己这个样子像极了坐月子,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苦中作乐地把自己逗笑了。 汤熬了很久, 阿姨端着碗进卧室, 说:“小姐,小心烫。” 孟水意执汤匙搅了搅,汤的气味、颜色都很奇怪,问:“这里面放了什么?” “这是乌鸡汤,里面放了红枣、姜、桂圆,都是补气益血的东西, 我女儿痛经我就给她熬这个。”阿姨又说, “这个鸡肉也要吃的。” 孟水意把空碗递回去。 阿姨把东西收拾完,看了眼时间, 正好孟水意走出来,便对她说:“小姐, 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 孟水意送她到门口,客气道:“嗯好,今天辛苦了。” 阿姨把垃圾也带走了。 最疼的劲过去了, 孟水意力气也恢复了点, 打算把今天的睡衣换下来洗掉。 在浴室洗澡时, 她恍惚听到门锁解锁,关掉水,一听确实有脚步声,以为是阿姨去而复返,也未在意。 直到浴室门被叩响。 她正在擦沐浴乳,扬声问:“阿姨,怎么了?” “是我。” 门从外面被人推开,浴帘也拉开,孟水意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手臂僵在空中,她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并未身处梦境中。 “你不是要出差两周吗?” 她左小臂上的纹身沾了泡沫和水珠,若隐若现,如航行在大雾四起的海面上的孤帆。 热气顺着缝隙放出去,她感觉到皮肤一阵冷,顿时起了鸡皮疙瘩,抬了手推他,“我要洗澡,你先出去。” 一个湿手印留在他的外套上。 隔着帘子,柏舟说:“我跟对方合作人说我妻子不舒服,需要提前一天回祁州,就搭了下午的飞机。” 孟水意的声音也带了湿热之气:“痛经而已,你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她耳朵被泡沫糊住,漏掉了“妻子”二字。 “你的事,与我而言,没有小事。”他又问,“不痛了吗?” 她说:“好多了。” “你能不能别守在外面?”她憋不住了,冲他说,她实在浑身别扭。 帘子半透,浴室灯亮,两边的人影都看得到,他衣冠整齐倒还好,她身体的弧度加了朦胧的光影,更…… 他反而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不走了,“你哪里我没见过?我还帮你洗过。” 孟水意气得跺脚,“你快出去。” “行行行,你别着凉了。” 她套上睡裙,又披上一件外套,走到外面,让柏舟吹头发。 “你提前回来,会不会影响工作啊?” 柏舟说:“已经收尾了,我留了李秘书在那边,有什么事他会代我处理。” 孟水意玩笑道:“古代君王沉湎美色往往会乱了朝纲,你万一哪天破产了,可怎么办唷。” “柏氏养了那么多人,要是轻易被我整垮,也是白养的。”他又道,一板一眼的,似在读法律条款,“鉴于孟小姐目前的薪资水平无法负担两个人的生活,我会尽我所能,维持现有水平,为孟小姐去除后顾之忧。” 她好气又好笑,掐他一把。 吹干,柏舟拍了下孟水意的屁股,她瞪他,他面上端得一本正经,“行了,快去睡觉。” 等他收拾完行李,洗了澡,他从背后搂住她,大掌捂在她的小腹上,“是这里疼吗?” 她“嗯”了声。 他手心温热,不轻不重地揉按着,那一块也热起来。 她靠在他怀里,听他问:“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孟水意听罢,绞尽脑汁想了会儿,不是谁的生日,也不是什么纪念日,依然只道是寻常。 “你高三那年的今天,我搬到你家对面。” 她抬了下眉,惊讶道:“你还记得?” 旋即又喟然生叹:“时间过得好快,居然都七年了,当时我的生活里,还只有写题、背书两件事。” 柏舟说:“当初是路漫跟我说,她家对面空了一套房,可以便宜租下来,住在一块,也好互相帮衬,幸好,她劝服了我。” “要是你没搬过来,我或许考上帝都一所学校,或者祁大,毕业就工作了,然后找个条件相当的男生吧。” “不一定,我终归是要见路漫的,我们终归会相遇,而你,终归会爱上我。” 有些事情,也许,重来一百遍都是一个结果,譬如他们相爱。 孟水意又说:“柏舟,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别瞒着我,我们要好好沟通交流。” 他们都是心里很会藏事的人,相识几年,他们已经学会猜对方的心思,但人心隔肚皮,无法做到面面俱到。 他们没吵过架的原因有一点在于,之前隔了那么远,联系那么脆弱,彼此都小心翼翼地维系,可还是冷战了,她气他隐瞒她,故意晾着他几个月。 她转头,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希望我们能做到互相坦陈。” 柏舟扣紧她的手,十指交握,他知道,她追求生活平稳顺遂,不爱刺激,说:“你想经营好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懂,我在你面前已经毫无保留了。” “是吗?” 他不解,“你以为我瞒了你什么?” 名下资产、各种密码、人际关系、家庭背景、过往经历,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孟水意不想让他知道她发现他手账本的事,“没什么。” 柏舟捏捏她的下巴,“你还说要坦陈,这么快就藏小秘密了。” 她笑着拱到他的怀中,“啵啵”地亲他,“没藏,你自己会知道的。” “长出息了,还会使美人计了。” “没办法,你就吃这一套啊。” 她探出舌尖,细细地描绘着他的唇线。 孟水意穿的是那条吊带睡裙,胸前背后,一大片的空。 柏舟搂着她的背,感受蝴蝶骨的轮廓,单薄轻盈得,像能即刻展翅而飞。 小别胜新婚么,这个吻越吻越热,奈何她现在不方便,他只能把灯按灭,进行盖上棉被纯睡觉的活动。 * 到了回南天,暖湿气流猛烈反攻,气温回暖,恼人的一点是,就算整日天晴,地板都是湿漉漉的。 这天周六,是路漫的生日,晚上,孟水意和柏舟去给她过生。 “妈,你之前不是说腰痛吗?我和柏舟给你买了台按摩椅,明天师傅给你们送上门。” 路漫说:“就一个小生,给我买那玩意儿干啥,多占地方啊。” “不会,你和齐叔叔都能用嘛。” 齐临峰做了一桌子菜,齐思薇先到,叫他们:“姐,姐夫。” 柏舟对她笑了下,算是赞赏她的眼力见。 孟水意听到,倒没什么反应,路漫招呼他们吃饭:“水意,柏舟,别站着,过来坐。” 齐临峰先举起酒杯,说:“让我们祝我漂亮美丽的老婆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路漫都被这架势整得不好意思了,“大家都快乐哈。” 吃完饭,拆开生日蛋糕,这是齐思薇给订的,也够几个人一起吃了。 齐临峰不算一个很有仪式感的人,他们过生日也很寻常,就是两个人一起去外面吃顿饭。路漫都多少年没像这样,像小孩子一样,切蛋糕、吹蜡烛了。 她说:“都说养儿防老,我觉得,还得是养女儿好。” 齐临峰附和:“是啊,你看水意这么懂事,这么多年,一直没让你多操过心。” “怎么没操心?她读中学,就怕她被学校坏男生骗;她出国了吧,又怕她受欺负,怕她被老外拐走,好嘛,出家贼了。” 说着,她睨睨柏舟。 孟水意转移话题:“妈,你许个愿吧。” “我都这岁数了,也没什么好许的,我就希望你们俩好好的,然后思薇呢,找到一个好工作,再找一个如意的男朋友。” 齐思薇笑着说:“阿姨,最后一个你就不用许了。” “你找对象了?”齐临峰惊讶,“你咋不带给我看看?” “还没到那一步呢,稳定下来再说。” 路漫把蜡烛吹灭,切了几份蛋糕,分给他们。 柏舟把水果单独叉出来,喂给孟水意,路漫突然问:“水意,你最近是不是胖了点?” 她摸了下脸,“是吗?” 柏舟说:“身上肉是多了点。” 孟水意用胳膊肘顶了他一把,在长辈面前,瞎说什么呢。 路漫说:“长点肉也好,看着更健康了,柏舟,你多费心了。” “应该的。”柏舟揉了揉她的脑袋,“她太瘦了。” 孟水意感觉他们有一种,把猪养得白白胖胖,好论斤卖掉的欣慰感。 孟水意吃了饭,又吃蛋糕,最后吃胀了。 “水意,我们娘俩散步去。”路漫又说,“柏舟,你陪老齐打打牌,下下棋什么的吧。” 她们手挽着手,走出单元楼。 孟水意问:“妈,你单独叫我出来,是有话要说吗?” 孟水意个头不高,两人能够平视,路漫看她,她头发柔顺,面庞温柔,脸颊泛着红润,是幸福的爱情和生活滋润出来的。 她问:“你们什么时候扯证啊?” “这又不看我。”孟水意低了头,看着脚尖,像是羞赧,“得看他什么时候求婚了。” “你觉得,作为男朋友,他对你好吗?” 她点头,“他很照顾我,尊重我,也很在乎我的感受,最重要的是,他很爱我。” 路漫拍了拍她的手,“你开心就好,要是可以的话,就早点生个孩子,让我也能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 孟水意说:“妈,你才四十多,着什么急。” “天灾人祸,算不准的,你看你爸……”路漫顿住了,摇了摇头。 孟水意没有作声。 回家的路上,孟水意说:“齐叔叔有跟你说什么吗?” 他说:“没聊什么,就是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真是。”她笑了,“不愧是夫妻俩。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听你的啊,你准备好嫁,我就准备好娶。”他看她一眼,“路漫也问你了?” 她说是:“她不仅催婚,还催孕呢。” 柏舟听了,若有所思。 这个月,孟水意领了薪水,有项目的分成,倒还不错,她把苏蓓蓓和高宴约出来,请他们吃饭。 苏蓓蓓年后去医院做了B超,确实是怀孕了,到现在已有三个月,过了危险期。 孟水意特意避开了孕妇不能吃的食物,点的菜也比较清淡。 孟水意摸了摸苏蓓蓓的肚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现在有感觉吗?” “才三个月,还不到一根手指长呢,都不显怀。” 高宴说:“孟水意,你也抓紧时间啊,俩小孩还能做个伴。” 她摇了摇头,“我是想要一个,但是还得过两年。” 高宴不理解:“为啥?你这没半点经济压力的,怀孕有人照顾,生了也有人给带,都不用操心。” 孟水意说:“景观设计的工作压力太大了,我打算先干一阵,辞职再说。” 苏蓓蓓颇有同感,“咱们干设计的,就得有一具熬得了夜的身体,一头捱得了秃的头发,还有一颗受得了骂的心脏。” 高宴说:“干你喜欢的事就行了呗,反正柏舟也挺支持你的。” 说话间,柏舟也到了。 孟水意把包拿开,往里挪了个位置,让他坐外面。 柏舟说:“你们都点好了吗?” 孟水意倒了杯水,递给他,说:“不是之前说要请你们吃饭吗,一直不是这个有事,就是哪个有事,今天正好赶上了。” 苏蓓蓓扼腕:“哎呀,早知道柏总来,就该多点些。” 孟水意说:“是我付钱哎,你想吃空我吗?” 柏舟浅笑,揽了揽她,“没事,我请,你们可以再加。” 苏蓓蓓忙摆手,“不用了,我就那么一说,再多也吃不下了,免得糟蹋粮食。” 柏舟对孟水意的体贴,是他们有目共睹的。 当然,并非刻意的作秀,而是很自然的你来我往,她手背上被溅了汤汁,他抽纸替她擦去,她去上厕所,他低声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苏蓓蓓猜到,她是来大姨妈了。 他们很难相信,初次见面时,冷峻着一张脸的男人,此时正为他的小女朋友服务。 最后还是孟水意坚持结的账,拿工资请朋友吃饭,是他们约好的,假手柏舟,就没诚意了。 苏蓓蓓看着他们相携远去的身影。 孟水意还是四肢纤细,不过肉眼可见的,脸圆润了一点。 虽然她说着工作压力大,但估计是柏舟下了功夫去悉心照顾呵护,她面上不见半点憔悴,这不,还胖了点。 第七十二章 ◎共渡一生◎ 清明节放假三天, 柏舟带孟水意回西潼,路漫跟着他们的车一道同往。 西潼市对孟水意而言,是个很陌生的城市, 她没来过几回,又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里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路漫抬手一指, 说:“那条街, 我还带你去逛过呢,你还记得吗?” 孟水意摇头, 就算有对事件的记忆, 也不记得具体位置了。 她看着窗外一帧帧掠过的街景,寻不回半点童年记忆。 柏舟带她去的,是他大舅家,也就是路漫的大伯。 孟水意问:“待会见了,我要怎么叫啊?” 柏舟说:“随我叫就是。” 孟水意又看了看路漫,路漫的意思和柏舟一样, “你们终究是要结婚的, 跟柏舟叫,更名正言顺一些。” 大舅知道他们要来, 特意洒扫了屋子,还备了好酒好菜。 这些年, 柏舟飞黄腾达了,虽然来得少,但若有求于他,他也不会不顾亲戚情分。再者, 不看僧面看佛面, 路婉在世时, 他们就没少帮衬着母子俩。 当然,在柏舟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那个大舅母可没少在背后嚼舌根,说路婉的不是。只是二老年迈,柏舟自然也不会再同他们计较这些。 大舅早年在一家国营工厂里当副厂长,住的是早年分配,离拆迁不远的老房子。 柏舟把车停在楼下,一手拎东西,一手牵孟水意上楼。 门铃坏了,他叩了叩门,来应门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柏舟和路漫叫了声“哥”,年龄跟孟水意差距实在太大,她一时叫不出口。 男人也没介意,把他们迎进屋,给他们端茶。 柏舟跟大舅、大舅母介绍孟水意:“她是我女朋友。” 孟水意朝他们浅浅鞠了一躬,“大舅,大舅母,你们好。” 大舅母说:“小舟你交女朋友啦?哎哟,看着怪年轻的,妹子,你叫什么?” “我叫孟水意,水流的水,意思的意。” “啊?你叫什么?” 大舅年近耄耋,佝偻着背,有些耳背,说话得大点声,他才听得清,大舅母对着他耳朵重复了遍:“她说她叫孟水意。” 她说完,又像想起什么,“我咋感觉有点耳熟。”她看向路漫,“你那个养女,叫什么来着?” 孟水意没吭声。果然,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她。 路漫只好如实说:“伯母,就是她,他们俩在一起了。” 大舅母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这……小舟你,她是你外甥女啊,你们怎么?” 柏舟捏捏孟水意的手,给她传递安慰的力量,他浅淡一笑,“她们没有血缘关系,户口也早就分开了,她算我哪门子的侄女?” 理是这个理,他们还是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多年不见,他们已经认不出孟水意来,更不记得孟家和的样子,但无论如何,都记得路漫养了一个女孩子好几年,以至于耽误了自己的婚嫁。 当年他们可没少说孟水意是路漫的拖油瓶,劝路漫早日把她送走。 怎么一转眼,她成了柏舟的女朋友了呢? 事已至此,只能强颜欢笑,招待他们。 路漫小声跟大舅母说:“伯母,他俩现在感情可好了,您别当着柏舟的面说水意,他会跟您翻脸。” 大舅母心里一时惴惴,“那他不会跟我翻旧账吧?” 这大舅母市侩,趋炎附势,家里穷一点的亲戚,无一不被她说三道四,现在看柏舟发达了,态度转变得,跟二十年前活似两个人。 路漫笑说:“您看柏舟是那种人么?” 大舅母心里定了定,再怎么说,她也是长辈。 “清明带回来,是要去见他妈吧?”大舅母瞟瞟他们的身影,“是要结婚啦?” 路漫抓了把南瓜子磕,“八九不离十了。” 大舅母还是犯嘀咕:“那他们年纪也差太多了嘛,快一轮了。” “家和不也比我好几岁吗?”路漫没事人一样,“年轻人的事,随他们去呗,您跟大伯啊,照顾好自己身体就得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的事,您别管那么多。 大舅母也就不吭气了。 吃过午饭,大舅母带孟水意看老照片,说家里还存着他们一大家子的合照呢。 “我也在吗?” “我不记得了,好像是哪年过年拍的,赶上柏舟他外公大寿。”大舅母定下来,仔细回忆,“十……八、九年前吧。” 她从柜子里翻着,翻出一大张照片,没塑封,保存得也不妥善,泛黄褪色,边角还卷了。 “喏,就是这张。” 看背景,应该是老房子,男女老少,二十几号人挤站在一块儿。 路漫走过来,在某处点了点,“水意,这是你。”又在照片另一头点点,“这是柏舟嘛。” 孟水意定睛细看,还真是。 当时他应该是在上高中,个子已经不矮,站在边缘靠后,手搭着一个女人的肩,应该是路婉。面容上,和他二十几岁差别不大,只是没长开,显得稚嫩些。 两个人,一左一右,中间隔了好几个人。 而当时的孟水意,个子小小的,比他矮了几个头。 孟家和也在画面之中,她手指在他的脸上抚过,眼眶一酸。那个年代拍照片不便,加之他本身也不爱拍,留下的照片少之又少。 孟水意问:“大舅母,我能拍一下吗?” 大舅母很热情地说:“别说拍,你拿走都行。” 孟水意摇摇头,“还是给您留着吧。” 她用扫描软件把照片保存下来,出去的时候,给柏舟看。 “你看你看,在我们都不记得的时候,我们留下过合影呢。” 柏舟也没想到有这张照片,两手按在屏幕上,放大了图片,说:“你好像个小萝卜头。” 孟水意不甘示弱地反驳:“你才是根大竹竿子,那么瘦。” 笑着笑着,她又沉默了,抿着唇,看着照片。 柏舟问:“想你爸爸了?” 她“嗯”了声,“乍然一看,是挺想他的,都恍惚了,感觉他和记忆里的不一样。” 他抱了抱她,手拍抚着她的背,屋里其他几个人看到,也没上前去打扰。 * 下午他们告辞离开。 大舅母原本说,收拾出两间房,安排他们住,他们谢绝了。 一来是房间小,住着拥挤;二来,住在别人家,也哪哪不方便,他们便去了酒店。 孟水意洗完澡后,坐在桌前涂补水乳,柏舟从浴室出来,她也往手上倒了些,在他脸上涂。 边轻轻拍打着,让皮肤吸收,边说:“就算男人再抗老,你也要多保养呀,不然老了就不好看了。” 柏舟闭着眼,说:“我肯定老得比你快,到时你会嫌弃我吗?” “柏总还怕被人嫌啊?”抹完水乳,她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印,“人都会老的,你老了我也爱你。” 孟水意又挤了点面霜,给自己涂着,她说:“我感觉你大舅不是很喜欢我。” “在大舅家,大舅母说了算,她承认你就行了。”柏舟拿起手机回复消息,说着,“再说,他没有不喜欢你,他一直那样,不苟言笑。” 孟水意乜他一眼,“外甥随舅,所以你是像他?” 他笑了笑,“我哪儿随他了?” 她手上动作不停,“刚认识那会儿,你是不爱笑啊,现在倒是不一样了。” “这不是有你了吗?” 柏舟放下手机,从镜子里看她,“还没涂完?” “你上午开几个小时车,不累吗?” 他等不及了,把她抱起,“你试试就知道累不累了。” 第二天正清明,他们起了一个大早,去城郊墓园。 墓园建在半山上,风景、视野俱佳,只是总是“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天天气也不好,天气阴沉,飘着雨丝。 柏舟一手撑伞,一手揽着孟水意,拾阶而上。 一步步,走得沉重肃穆。 他们把祭品和花放在路婉的墓前,路漫燃了火,蹲下来,烧着纸钱。 “姑姑,你看,柏舟带媳妇来给你看看,她小时候,你还给她买过小玩偶呢。我估计如果你在的话,你会很喜欢她。水意无论是做女儿还是女朋友,好得没话说。” 路漫一张张地烧着,继续道:“你以前跟我说过,你不担心他将来找不到女朋友,就怕他这性格过得不幸福。现在有了水意,你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吧。” 柏舟没作声。 孟水意轻声开口:“阿姨,我是孟水意,我听柏舟提过您很多次,今天是第一次来看您,希望您不要介意。” 火舌吞噬着纸钱,雨丝被风吹得乱飘,火焰也摇摆不定。 柏舟眼底墨沉如海,映着火光。 他摩挲着孟水意的手,始终看着墓碑上的路婉遗像。 烧完纸钱,路漫起身,说:“我去下面等你们。” 她走后,过了良久,柏舟缓声道:“妈,今天我带她来,就是想让你看看你儿媳现在出落得有多好,我等了她近六年,才把她等回来。” 孟水意说:“阿姨,我会照顾好他的。” “妈,我以后跟她好好过日子,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了。” 她看看他,被他揽靠到怀里。 路漫看到他们下山,问:“说完了?” 孟水意“嗯”了声。 又去给路漫的父母扫过墓,他们是孟水意叫过外公外婆的人,但他们不喜欢孟水意,她也和他们不亲。 从墓园出来,柏舟问:“你还多留一天吗?我和水意今天下午回去。” “不留了。估计大舅母已经把你们的事都传出去了,虽说大舅对你和小姑是有恩,但这大舅母也是真讨厌。” 柏舟说:“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孟水意问:“大舅母怎么?” 路漫吐槽说:“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几年借着那点小恩小慧的,想方设法从柏舟身上给自己儿子孙子捞好处,背地里说他还不是靠着他那爹。对你也是。我们这些亲戚没少受她的气。” 孟水意说:“那大舅呢?” “大舅一直制不住她,再说,大舅越发不记事了,更加拿她没辙。” 柏舟拉开副驾门,送孟水意上去,收了伞,启动车子,“她现在年纪大了,随她去吧。” 休完假,孟水意照旧上班、练车,闲时柏舟也会陪她练,她一次性考过,很快把驾照拿到手。 这个周末,孟水意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早餐也没吃。 柏舟叫不动她,只好掀了她的被子,把人薅起来,“你怎么变成懒虫了?” 孟水意跟软骨生物似的,软趴趴的,说:“你是不是偷偷在套上扎洞了?” “……”他无奈,“宝贝,是你犯春困了。” “上班太累了,把我都掏空了。” 柏舟问:“何无忧那边也在招设计师,你要不试试?” 她点点他的鼻子,“你会因为累,干不到半年就退缩吗?” 他说:“我不会,但是你可以。你在家玩都行,我出去替你卷。” “才不要,我目前还挺喜欢这行的,熬不住了再说。” 她趴在他肩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力驱除困意,下床洗漱,周姨见她下来,便给她端了一碗热粥。 孟水意拿到驾照的当天,柏舟就送了她一台宝马mini。 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她就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开太名贵的车进出公司,太招摇了。 有车通勤,上下班方便得多,柏舟便让她搬到水岸林城来。有了女主人,周姨顺理成章改口,叫孟水意太太。 事实上,柏舟到现在都没有求婚。 孟水意和苏蓓蓓探讨过这个问题,苏蓓蓓也不理解,他俩感情这么多年了,事业稳定了,家里也搞定了,还有什么可拖的呢? 但她懒得去催柏舟,不然显得她多恨嫁一样。 而且,他没求,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和安排,她相信他。 柏舟看着她喝粥,她弓着背,小口小口地吃,眉眼格外的柔和。 他问她:“你今天出门吗?” “不出,怎么了?” “带你挑婚戒。” 孟水意差点呛到,猛地抬头,“什么?我没听错吧?” 柏舟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气,“就是挑一款你喜欢的,免得我选的你不喜欢,不是吗?” “……” 她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得好有道理,她竟然反驳不了。 孟水意还以为他要带她去店里,结果下午时,有专人上门,带了款式让她试。 “柏太太,您手指细皮肤白,这种圆钻不大,纯度高,很衬您,还有这种彩钻,适合日常佩戴。” 孟水意看得眼花缭乱,柏舟说:“这一款可以选日常一点的,我还给你定制了一款,还要再等一两个月。” 她看他,“你设计的?” “嗯。” 孟水意最后就挑了一枚素雅些的钻戒,钻也不算大,但设计十分精巧。 他下巴压在她头顶,蹭了蹭,“那句话什么时候写的?” 没头没脑的,她没反应过来:“什么?” 柏舟放开她,兀自走上楼,过了半分钟,他拿着什么下来。她认出来,是他那本手账本。 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赫然多了一行不属于他的字句—— 那是口是心非。柏舟是将和孟水意共度一生的人。 写的时候还不觉有什么,孟水意这才后知后觉地害羞,撇开眼,“你看到就看到嘛,还拿出来干吗?” “今天早上偶然翻到,不然还真发现不了。” 柏舟合上本子,追迫着,看她的眼睛,“什么时候写的?” “二月份,你去帝都出差,我进你书房看到的。” 她见躲不开,干脆走了,听到他在沙发上笑出声,叫她:“水意。” 孟水意已经上楼了,柏舟带上本子,提步跟过去,“婚还是得让我求,水意,嫁给我好吗?” “……婚戒都挑好了,现在才求,是不是太没诚意了?” 他挡在她面前,挡住她回房间的去路,说:“是有点突然,原本,我没打算是今天的,所以什么也没准备。” 发现这句话是意外,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所以提出下午挑婚戒,又贸然求婚。 他原本的想法很庸俗,等到五月二十下午一点十四,用那枚定制的婚戒向她求婚,烟花、玫瑰、蜡烛、花瓣,这些浪漫的元素,都可以给她准备。 他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只是偶尔想起来,在那本本子上写几句,旁边的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涂鸦。 今天也是巧,他拉开抽屉,看到它,就顺手拿起来。 共度一生。 ——她这么写,他突然又觉得,他们之间走到今天,那些都是多余的,重要的只是她。 只是相爱的两颗心。 柏舟说:“都说七年之痒,因为人的全身细胞七年会进行一次整体的新陈代谢,爱情和婚姻也会进入平淡,但我们的第七年才刚刚开始。” “水意,”他托着她的手,摩挲着她戴那枚素戒的手指,“你是唯一一个,让我产生与之共度一生想法的人,也只有你,会让我觉得,婚姻、爱情,是让人有向往和期待的。我写山写水写春意,唯有你,是我用尽一生也写不完的情诗。” 柏衡和路漫,柏衡和程喻茵,他们都是失败的,所以他从未想喜欢过谁。 孟水意吸了吸鼻子,说:“你要是说长篇大论煽情的话,我哭了你可别怪我。” “怕了你了。”柏舟笑了,“那我长话短说。” 纵使千言万语,总结下来,不过几个字:“水意,我爱你。” 他顿了下,抬眼,“水意,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愿意,嫁给我,和我共度一生吗? ——你愿意,登上我这艘船,和我共渡一生吗? 后来的后来,孟水意亲手在那句话之后,重新写下一句: 命运是一艘破船,晃晃悠悠,载我在深情里泊岸。 而你是我的诺亚方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呼,虽然还有几万字婚后和养包子番外,但是在打下“正文完”这三个字真是又激动又怅然,好像把养大的孩子亲手送到外面的大学,让它自己去经历风雨。 这篇文陪我从未签约到签约,有几个朋友一直在,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恩,虽然评论不一定回,但是我都有认认真真地看。 我自知没有天赋,写文的初衷很简单,就是为了满足自己,不知不觉,就坚持了很久。 后来有了野心,想要更多的人看见,又会惶恐,怕不配得到大家的喜欢,也怕自己忘了初心。 但是眼下,我只有一个愿望,阅读这篇文的你,和交付这篇文的我,都会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感到开心。 它有很多缺点,也许并不讨喜,但它是我喜欢的。至于未来的事,就交给机遇和时间吧。 再次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希望可以给大家带来更多更好的作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