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喜欢》作者:新月酱 文案 分手那天,天空阴沉散落小雨,白嘉树问季清和:“我是什么?” 季清和沉默。 他自嘲般笑一声,替她答了:“我是个笑话。” 白嘉树从小顺风顺水,可谓天之骄子,人生唯一的败笔就是与季清和的五年恋爱。他被她狠狠玩弄、欺骗。 后来,某次玩游戏朋友问他:“请用一种动物来形容女人。” 白嘉树喝一口酒,吐出两个字: “毒蛇。” 好友问他,不会和她再有纠葛了吧? 白嘉树笑得很不屑,人不可能被同一条蛇咬两次。 能被咬两次的, 都是傻 逼。 后来事实证明,他就是个傻 逼。 别后重逢 破镜重圆 清冷超模X傲娇小孔雀Boss 人设不完美,非常不完美,入坑前请避雷。高洁慎入。 ———— 喜怒和哀乐 有我来重蹈你覆辙 ——王菲《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清和;白嘉树 一句话简介:再吃回头草的故事 立意:勇敢爱!放肆爱! 第1章 重逢(小修) 十二月,禾城入冬,气温骤降,季清和身着的单薄礼服无法抵御寒风,红毯走完,助理小林眼疾手快为季清和披上及踝的长棉袄。 冬夜里的风刺骨,季清和进到酒店大厅内寒意才慢慢消退。她握着暖手宝靠在墙边与团队一行人等电梯,假寐时,耳边助理小林在说话:“禾城的天真怪,一时阴一时晴。” 小林话刚落地,天像为她的话应景,黑沉的夜翻滚出几道刺眼的闪电,伴随巨大的轰隆隆雷声,小林被吓得一震。 “我前男友又在发誓了。”小林叹声气,说。 化妆师被她逗笑,问她:“你怎么不说是你前男友被雷劈死了呢。” 小林一惊:“你比我有想法!” 季清和抬眼看向黑沉天空,她站在落地窗边,阴色的乌云构搭出阴霾盖在城市上方,一派风雨欲来,却又不施舍下一滴雨,尽是沉闷。 她最讨厌这样的天气。 彼时,身后有一行人浩浩荡荡路过。被众人簇拥起来,位置中心的女人美得纯粹,干净得如一块璞玉,雅致又精细。 “璞玉”边走边在发信息,眉梢勾着笑,身旁的经纪人先看见了季清和。手肘推了推“璞玉”,又瞪了一眼,“璞玉”才懂放下手机,来和季清和打招呼。 “清和姐您好,我是文纤纤。” 季清和与文纤纤的经纪人算老相识,但由于之前工作重心一直在国外,对文纤纤不熟,只听过一两耳。新晋小花,嘉元传媒力捧新人,风头正劲。 “你好。”季清和笑。 简单寒暄了几句,电梯来了,与他们道别后,季清和提着垂地的礼服进了电梯。门方一合上,化妆师gloria忍不住赞叹两句:“文纤纤面部比例真好,颅顶也高,她是不是刚大二?” 小林说:“对,才18,年轻漂亮,手里时尚资源也非常好,上个月刚拿下一个蓝血品牌。” Gloria挤眉弄眼:“毕竟,毕竟她是嘉元未来的夫人。” 小林不知道这个瓜,惊讶:“啊?嘉元集团吗?不是说嘉元捧她只是因为双方家里是世交?他们还有这层姻亲关系?和嘉元的谁?不会是白嘉树吧?” 外面的天还是阴沉,闷雷滚滚,又是几道雷电。 Gloria:“你机关枪啊这么多问题。当然是白嘉树了,白家不就白嘉树一个独子?” 她们在旁嬉笑着,季清和安静垂头玩着古早小游戏,逃亡挑战。 小人因她的不留神,被急湍的河水冲走,游戏结束。 倒霉,差一点就能破记录了。 在休息室补完妆拍完照后,经纪人催促着季清和赶紧去主会场。 今天是X品牌举办的年度盛宴,众多明星齐齐亮相于禾城体育馆。季清和到达主会场后,经纪人曼曼已等候多时,领着季清和与她身边的女人介绍认识。 季清和话不多,那几人也不恼,只觉得她气质卓绝,啧啧称叹:“不愧是顶级超模,比例也太好了。” 曼曼举杯,“清和上个月刚在国内成立工作室,如果宋制片和周总手上有好的资源,麻烦多多照顾。” 宋制片笑:“好说。”又问曼曼清和之后有接戏吗? 曼曼:“接了嘉元影业新投资的一部电影,特别出演。” 周总:“有谁?不用说,肯定有文纤纤,嘉元现在真是力捧。文纤纤什么到底什么背景?” 宋制片笑得神秘:“听说是嘉元小白总的未婚妻,但文纤纤自己家背景也不小,不简单的。” 曼曼忽然惊呼一声,下巴一抬:“看。” 她们身后燃起一波小喧闹,季清和转过头,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落点在远处的男人脸上。男人隽秀雅逸,气质凛冽。着一身剪裁考究深色西装,长身立于人群中。 翩翩佳公子,便是如斯。 她听见身侧有人说:“那就是白嘉树。” 远处,白嘉树正与人交谈着,光打在他脸侧,像一副精细勾勒的油画,一举一动皆是风景。 经纪人曼曼遥遥看着,也不禁感叹:“小白总年少老成,性格沉稳,生意场上杀伐果断。嘉元集团自他接手后,市值飙升。” 年少老成,性格沉稳? 原来现在在国内28也可以算年少。还有,沉稳?季清和抿一口杯中酒,不置可否。 说话间,白嘉树的身边不知何时窜出了文纤纤。她仰着头朝白嘉树笑得灿烂,两人穿了同个色系西装与礼服。不知是不是提前商量好的,契合得像情侣装。 周总看到也笑:“果然背景深,文公主出席活动还有老板保驾护航。” 因周总这番话,季清和的目光在文纤纤脸上多停留了几秒。是好奇,也是探究。 不像刚才避嫌似的轻轻一瞥,这次她看得仔细。双眼皮,小鼻,小脸。 原来他现在喜欢这种。 得到了答案,季清和将目光抽回,却不想在不经意间与白嘉树的目光,越过层层人海在空中相撞。 四目相对的那刻,时间都仿佛按了刹车。 陌生的空间,熟悉的眉眼。他的眼如一潭深水,幽深不见底。平静,平静到没有了顶,没有一丝感情。就这样悠悠的对望,中间横跨的漫长五年将他们阻隔开,一方在这头,一方在那头。 沉默,漠然。 忽然,助理在旁叫她的名字,说品牌负责人让他们上台合照。季清和道了声好,临走前佯装不在意再去看一眼白嘉树,他早已走开。 今晚,明星的争奇斗艳才是看官的焦点。此前的红毯照早已在网上掀起一波讨论,季清和的名字与文纤纤的名字齐齐上了热搜。 而没有引起任何流量的明星焦急地期望能在这一场大合照里放光彩,增加曝光率,使劲浑身招数。 季清和一贯处事淡然,相较于其他男星女星的焦急出头,她上台后找到位置站后便没动。明星们都想站C位,位置挤来挤去,文纤纤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 小女生嘴甜,见到了季清和后惊喜地笑着打招呼。“清和姐。” 季清和微笑颔首:“又见面了。” 忽地,文纤纤不知在台下见到了谁,满脸堆起笑,悄悄挥手,模样像十六岁刚恋爱的少女。 季清和心里猜到七八分那台下人的名字,她懒得看。转过头瞥向忙碌安排站位的品牌负责人。 合照到底何时能结束? 一场漫长的等待后,合照终于结束。明星们和聚过后开始散开,一一下台。之后是杂志安排的演出节目,季清和看了几场,兴致平平。 经纪人曼曼在她身侧,拿着手机一直刷着实时舆论动向。今晚季清和的妆造上了几次热搜,时尚大V对于季清和今晚的造型皆是称赞,都说季清和不争C位,因为自己就是C位,闪闪发光。 刚刚,工作室的精修图在国内国外的社交软件齐齐发出,好评如潮,曼曼笑得开心。 今晚他们团队赢得漂亮。 曼曼手机微信响个不停,她边回复,边和季清和说:“尚导有几部戏,说想找我们聊聊。宋制片有个关于时尚的综艺在筹划,想请你去当评委。” 季清和嗯了声。 台上,这次演出的是文纤纤和当红小生周许。之前,两人一同出演了一部电影,这次唱的就是那部电影的主题曲。 男声低磁,女声甜美,一唱一和倒算悦耳。 助理小林很喜欢那位小生,在台下恨不得为他摇旗呐喊。曼曼也看着,感叹一句:“白嘉树以前花边新闻也不算少,与文纤纤在一起后,绯闻全消失了。看起来真像是要定心了。”话锋一转,曼曼看清和:“你呢,心什么时候定?” 说来巧,曼曼话说完,清和收到了远在欧洲拍摄的男友的iMessage。 【徐琼:季清和,我们分手吧】 季清和顿了顿,回复了个“好”。 再回曼曼:“慢慢来。” 曼曼对她的佛系态度嗤之以鼻,又提醒:“反正徐琼不行,不守男德那玩意。” 季清和将手机给曼曼看,“刚分了。” 曼曼逐字看完短信后就差仰天大笑出声,她挽着清和,声音激动:“我今晚就为你分手这一大盛事放烟花。” “烟花倒是不必,烟给我。”季清和伸出手,这里太闷,她想出去抽根烟透气。 曼曼将烟和打火机递给她。嘱咐:“别被拍到。” “知道。” 季清和大学是在禾城读的,大学时与室友来这个体育馆看过几次演唱会,对这里的布局还算熟。五年,体育馆只是翻修过,主要布局没有变,左转右转,她终于找到熟悉的“老地方”。 这里偏僻,没人,不可能有狗仔蹲点。 她靠在窗台,咬开烟蒂的爆珠。清脆的一响,楼下应声而来一阵脚步声。西鞋扣在阶梯,在寂静的楼道里十分清晰。 她没注意来人,摁下打火机,一阵风从外灌进来扑灭了火。她又摁了几次,风太大怎么也打不燃,火苗虚虚晃晃,在劲风里十分柔弱,像摇摆的芦苇。 季清和一手挡着风,又一摁,嗒的一声。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道男声—— “借过。” 低沉的声音,熟悉的声线,在近在咫尺的耳边响起。季清和一分神,风又将火苗湮灭。 阴沉了一晚的夜在此时终于落起雨,细细密密的雨从窗外飘进来,贴在她luo~露的手臂。 她忽然想起,五年前他们分手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雨天。 第2章 放行(修) # 02 逼仄的走道,她挡住他的去路。彼时四周阴暗,只借一点月光,她看清楚他的脸。如此的近距离,比刚才在主会场那样遥遥的望清晰百倍。 他瘦了,是褪去青涩的成熟。下颚胡茬冒出了一点,他又忘记刮。 季清和没再看他,自顾自摁亮打火机,黑夜中冒起或明或暗的火光。楼道里空荡又拥挤,一呼一吸全是他们。 她没答他,也并未让行,十几秒的寂静,没人说话。直到火光染上烟头,她吸一口烟,才问他:“什么?” 她装没听清他的话,明晃晃的戏弄。 隔着一缕袅袅的烟雾,白嘉树凝着她的眼。以往他最讨厌的事就是她抽烟,此刻她明目张胆的“犯罪”,他事不关己,一脸淡漠。 他重复一遍,“借过。” 她收回长腿,为白嘉树放行。狭窄的空间里,他们肩并肩地擦过,裸luo的肌理贴过他熨帖的西装。她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还是以前那款,他也闻不腻的。 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的步伐沉着又带着坚定,一步一步地走向离她越来越远的路。 季清和贴着窗台,伸出手,雨飘落她一掌。 抽完三根烟,季清和回到主会场,宴会已经进行到尾声。明星们陆续前往之后品牌举办的Afterparty,季清和没了兴致,和经纪人曼曼说太累想回家休息,曼曼同意了,派车送她回家。 路上,Gloria与小林两人话题仍绕不开新晋小花文纤纤。 “文纤纤和我弟弟周许那部电影很好看的,你看了吗?” “看了,那部戏票房也挺好的,破十一亿了吧?” “12.73亿。”小林纠正。 Gloria啧啧:“文纤纤事业爱情双丰收啊,听说之后有部大导的戏想定她做女主角。人生赢家,羡慕死。” 小林哼哼道:“比起文纤纤,我更羡慕我们清和姐。”小林像个没有感情的夸奖机器,细数季清和的成就履历:“季清和,中国第一超模,福布斯财富排行……” 季清和受不了她无止境的彩虹屁,“你打住。” 她的话没阻止小林刹车,“而且,我们清和姐的男朋友徐琼哥多帅。”末了,还添一句:“比文纤纤的帅多了。” “小白总?” “对啊,徐琼哥好歹国际超模诶,188,眼睛以下全是腿。” 直肠子Gloria听后,犹犹豫豫,看一眼季清和。“清和姐,介意我‘恕我直言’一下吗?” 季清和摆摆手,不介意。“你说。” “我觉得小白总,”她斟酌用词,“似乎比徐琼哥要更帅些……吧?” 被她们拉起来的季清和与文纤纤的对比,不知何时成了白嘉树与徐琼的擂台。 “你狗眼怎么又瞎了?” 小林对Gloria的审美表示堪忧,不服输地翻出徐琼最新照给她看。照片里照片里,徐琼一身浅米色西装,五官深邃精致。小林说:“徐琼哥帅多了啊。” Gloria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一番,觉察出不对劲,皱起眉。“嗯?怎么——?” 小林也凑过去看:“是不是看后发现自己刚才的话错得很离谱?” Gloria将徐琼的照片放大,放大,仔细看:“你觉不觉得徐琼哥这个角度,很像小白总?” “啊,怎么会?”小林半信半疑地凑过去。Gloria指着照片里徐琼的眉眼:“两个人上半张脸很像,你不觉得吗?” 不知是不是因盯久了而产生的幻觉,小林真觉得这两人确实有六七分相似,风格也像。 她惊诧:“你眼睛真尖,玩找不同是不是中国第一啊?” 两人在旁分享惊讯,季清和奔波劳累一日,不知何时靠着车椅已睡着。她们见季清和休息,逐渐放小音量,改为微信文字发送来互享这份独家惊人消息。 Gloria:怪不得我看白嘉树第一眼就觉得熟悉,我还以为这是因为他是我上辈子老公的原因。 小林:章子怡女儿叫什么? Gloria不知道,去百度,跳出来两个大字: “醒醒” 他妈的。 Afterparty 团队今日为这场盛宴给文纤纤准备两套礼服。 Afterparty这套是某蓝血品牌的当季高定,黑色蕾纱延绵至胸半露一片细嫩春光,不规则裙摆在左膝上方开叉分离,露出一小节匀称小腿。 文纤纤提着裙摆,站在镜子前左转右转。盯了十余秒,不甘心地问身旁的经纪人:“你说,季清和的腿到底要比我长多少?” 经纪人不留一点情面,“目测长八米。” 一番话令文纤纤抓狂:“造谣是要坐牢的!”又愤愤造物主的不公,“她的腿为什么那么长?怎么生的,什么华美基因?” 经纪人对她无语:“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一个演员和超模比谁的腿长?你不该和今年的小花影后比谁的演技更好吗?” 经纪人最喜欢说教,文纤纤在心里暗骂她一句‘教导主任’,又不敢更是没理由反驳。身一转,继续在镜前欣赏美裙。 经纪人走上来,趴在文纤纤耳边念经,“或者你学学季清和的事业心,亚洲首席模特,国际顶级超模。你知道她顶着一张亚洲面孔,做到这些有多不容易?” 文纤纤不以为意,“多不容易?” “很不容易!”经纪人说:“她之前还为事业和交往五年的男友分手了。”说到这,她恨不得用食指戳恋爱脑文纤纤的头。学学别人,若为事业故,爱情随时抛。 八卦令文纤纤摆着裙摆的手一顿,她惊讶地啊了一声,转过头看经纪人:“真的呀?哪个男人这么惨?” “真的,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经纪人说:“希望你学学她,不要太恋爱脑,有点事业心,做个当代优秀独立女青年。” 不要太恋爱脑?文纤纤几乎没有犹豫地给自己下了定论:“我做不到。”要她为事业抛弃男友,还不如要她去死简单点。 经纪人叹一声,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太过顺风顺水。”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宴会即将开始,文纤纤与经纪人并肩下楼。一路,经纪人为激起文纤纤的事业心,以季清和为基础,几大影帝影后为标杆,狠狠拉踩了文纤纤。 三层的距离,文纤纤因为经纪人的念叨只觉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心里布满阴霾。但坏心情在一个转角后全部消失,因为她看见了白嘉树。 他正与X品牌方的总裁交谈。 长身而立于光晕下,款款握着酒杯,半笑。 文纤纤像只蝴蝶,飞扑到白嘉树身旁。经纪人站在后方幽幽看着,半响,自己劝慰自己一句:“她是真没救了。” 文纤纤笑眯眯叫他,“嘉树哥。” 白嘉树应了声,“纤纤。” X品牌方的总裁有听过一两耳白嘉树与当红女星文纤纤的绯闻。起初还不信,这会儿见文纤纤对白嘉树如此亲密,他也不免八卦问问白嘉树:“这位是?” “庆文,文纤纤。”白嘉树说。 “原来是庆文集团的二小姐。”文家势力不容小觑,他此前从未想过小花背后是背景雄厚的文家,此刻难免惊讶。语罢,又笑:“我还以为——” 话语停顿在第四个字,意味深长。 之后,那位总裁识相离开。文纤纤同白嘉树聊了几句,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她问他:“嘉树哥,你说我和季清和谁漂亮些。” 握住酒杯的手在灯下一怔。 白嘉树问:“怎么提她?” 文纤纤瘪瘪嘴:“因为lucy姐喽,和我提了一晚上季清和有多好,事业多么成功,要我向她学习。” 白嘉树抿一口酒,神色淡淡。 “别学她。” 宴会结束后,白嘉树送文纤纤上车。分别时,文纤纤双手叠在窗户边沿,下巴靠在手臂上,目不转睛地送他背影离开。此刻雨已停,他背影宽又挺,深色的西装与黑夜融为一体。他怎么连走路都好看。 经纪人Lucy在旁看着文纤纤的样,不禁问一句:“值得吗?” 文纤纤眼粘在他的背影上,头也不回地问:“什么?” “这样地粘上去,换来的只是他一句‘庆文,文纤纤’。”聪明点的都知道白嘉树是在撇清与文纤纤的关系。Lucy说:“值得吗?这样倒贴。” 文纤纤不以为然,说:“接近自己未来的老公为什么叫做倒贴?这是合法接触。” Lucy听不懂,但她大为震惊。 文纤纤说:“反正我迟早都会嫁给嘉树哥的。” 白家与文家是世交,虽然他们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但他们的婚事已被长辈们半认真半开玩笑在饭桌间谈过几次。白家很满意文纤纤。他们这种家族,婚姻由不得自己,都由父母决定。所以即便白嘉树对她没那么喜欢,但她也很有望能当上白太太。 想想就开心,文纤纤笑:“我这辈子从没像现在这样爱过商业联姻。” Lucy无语:“你脑袋里除了白嘉树还有什么?” “还有——”文纤纤转过头,问:“你说我结婚是穿Chanel的高定还是Dior的呢?” “………………” 无语。 爱情狂。 第3章 报应 步入年关,活动与拍摄安排的逐渐紧又密。十天飞了七个城市,今年最后的行程在一个沿海城市结束。跨年那一夜,团队一行人跑到酒店临近的海边放烟花,她举着香槟看着他们在沙滩上留下仓乱的脚印。 口袋内手机忽然震动,打开,是好友付可今的视频通话。 一接通,就传来付可今幽怨的声音:“怎么还不来找我玩?”好怨妇。 付可今是她高中好友,她们友谊维持数十几年。虽然这几年她主要在国外发展,与付可今见面次数寥寥,但关系并未因此冷却。之前听说季清和回国,付可今一直说要见面,奈何她行程排太满,满中国飞,没机会挪给好友一面的时间。 季清和笑:“明天,明天我就回禾城了。” 付可今笑嘻嘻:“那太好了,希望你能赶上你干女儿的百日宴。”她将婴儿从婴儿车里抱起,举到摄像头前,给季清和看他稚嫩的脸。边哄边说:“叫她爸爸。” 话音刚落,她身侧传来阴沉的声:“付可今。” 付可今无语:“好了好了开个玩笑,符远南,你真的很没有幽默感。你是她爸爸,你是她官方唯一指定爸爸,好伐?” 付可今被老公这一出打消了玩念,将孩子一把塞开镜头外的他,继续和季清和聊天。付可今:“百日宴是在中午,你是不是赶不及啊?”又看她四周环境半明半暗,偶尔还传来几句欢呼声:“你在哪?海滩?好羡慕!” “可能赶不及,我晚上直接去你家找你。”季清和说:“对啊,海滩,他们在放烟花。” 她将镜头一转,视频视角定格在沙滩上空的烟花。听说他们买的是什么加特林,火力十足,烟花相继在黑夜中炸开,金色的火光像要将深色的夜铺满,一点点甚至要垂落下来。 付可今半委屈地说:“臭宝,我们都好久没有一起手拉手看烟花了。” 付可今身旁的老公符远南一听又忍不住了,在旁阴恻恻道:“付可今,你们在搞姬啊?” 付可今叹声气:“我哪有那好福气!” 符远南:“…………”无语。 同事叫季清和一起去放烟花,付可今也被符远南捻着去休息,两人聊了几句互道完新年快乐后便挂断电话。 季清和来到他们的阵地,小林塞给她一根染着的仙女棒,火花向四周散开,没有规律却又激烈地燃烧。此情此景,令摄影师陆陆dna动了,找准角度偷偷为季清和拍了几张照。 一根仙女棒燃完,陆陆向大家分享刚才的照片。 小林比出大拇指:“你事业心很强欸。”又夸赞:“很好看,我觉得不用修可以直接发。” 于是这张照片在零点一过纷纷出现在季清和所有社交媒体账号上。 小林作为季清和的忠实迷妹,所有季清和的社交账号她一一点赞,意外发生在她刷新的那一刻。小林不知在手机中看到什么,整个人忽然定住,脸表情都僵硬了。 旁人疑惑她的反应,好奇地也去看,最后表情都如小林一样的僵硬。 季清和好笑:“怎么了?”她探过头去,小林手机上是某营销号搬运的她前男友徐琼的ins——男人将女人拦在怀里,亲昵的接吻照,配文:新年快乐,也祝我们快乐。 一张图片是徐琼的ins照,另一张是徐琼ins的回复。有人在下面问,季清和呢?他回复,broke up。 简简单单的两张图在网上掀起了千层浪。搬运的营销号显然不嫌事大,还配文:徐琼在ins上发布与其他女子的接吻跨年照,昔日超模情侣分道扬镳?不是说他们快要结婚了吗?有网友爆料徐琼新女友是另一位国模蒋一。 蒋一,季清和死对头。 这几则爆炸性消息令在场所有人屏住呼吸,一时不敢多言。季清和看完,倒是反应平平,淡然得好像她并不是当事人。季清和笑笑,说:“我们确实早分手了。” 小林愤愤跺跺脚:“狗渣男,亏我之前还一直说他帅,说他好。不配不配,呸呸呸。”而且新女友找谁不好,竟然找蒋一,她和季清和的不和是整个模特圈皆知的事。肯定是故意的,死渣男。 陆陆也跟着骂:“他妈的,不守男德,几把骨折。” 小林说:“今年我的新年愿望给清和姐,我要祝清和姐今年必觅得佳婿,很守男德的那种,最好和小白总一样帅!” 她的话令季清和手一颤,那刻她手正握住燃着的仙女棒,一个没注意火花溅在她的手背,灼烧的刺痛感。她忍住没叫出声。 陆陆之前没去宴会,便问:“小白总?嘉元集团的白嘉树?” 小林点点头:“对啊,你也见过他吗?好帅啊是不是。” 白嘉树。 又是他的名字。 四周烟花在天空炸开,覆盖住她们的交谈声。其他的同事的注意力被壮丽的烟花吸引过去,季清和抬头看一眼,又收回视线。 烟花灿烂,可只有一瞬。 回到酒店后,她手机里微信消息已爆满,四方都在旁敲侧击地问,实时微博关于她和徐琼的词条也显示出‘爆’的字样。现在各方都在讨论,季清和是不是真被甩了?被前男友和死对头齐齐带上了顶绿帽? 热议纷纷。 当事人季清和却浑然不在意,连前男友与死对头的接吻照都懒得看,随意扫扫网友评论一两页就要关手机。可眼睛却在看见白嘉树的相关词条后,忽然顿住,鬼使神差的,她点了进去。 他今天出席了一个重要会议,视频里,他身着笔挺正装,端坐在礼堂内。一张照片里有许多人,但他却似鹤立鸡群,只消一眼就能夺住看客目光,仿若不可忽视的存在。 底下评论不乏赞美之词,年轻有为,长相英俊…… 等等,这些关于他的夸奖,她都快听腻了。 她将视频暂停,定格在他的某一帧特写。指腹贴在屏幕上,贴在视频中他的脸上。这样似乎与他的距离可以瞬间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一层薄薄的屏幕。 季清和看着他,心想,白嘉树这个人,以前就极度自恋又傲娇,像只小孔雀。这几年浸润在这些彩虹屁成长发展,性格会不会越来越自负,甚至是傲睨自若? 她不知道。 & 忙碌的拍摄结束,飞机从海岛飞回禾城。结束完当日的行程后,季清和前往付可今的家。车程一个小时,抵达时天已全黑。 刚摁响门铃,下一秒付可今便从里打开门。笑盈盈迎接:“终于来了,我翘首期盼你一天了。” 不知是不是为给她们两人留空间,付可今的丈夫符远南不在家,家中只有保姆和月嫂。季清和问:“麒麒呢?”符梓麒是付可今的大儿子。 付可今说:“在爷爷奶奶家。” 知她肯定没吃饭,付可今吩咐保姆做了菜,只等季清和来吃。 知道季清和要保持身材,付可今没让保姆做多少。端上来就一小盆,里面还多是蔬菜绿叶。保姆看不下去,站在旁边问:“季小姐,确定够不啦?” 付可今将保姆推出卧室,“够的够的,你放心啦,帮我去看看宝宝。”将保姆送出门后,她迅速将门一关,转过头像川剧变脸一样,瞬间换上八卦的样子:“快说,你被绿了啊?” ……现在是不是全世界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季清和说:“应该不算,我们之前就分手了。” 付可今松了口气:“我就说,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会让别人绿你。他妈的,符远南那王八蛋昨天看见新闻,还和我说——”她话到一半,自知失言,径自截住了自己的话尾。 “说什么?”季清和笑:“说,这是我的报应。” 付可今表情一僵,季清和知道自己猜中了。 如她预料,符远南嘴里不可能会有她半句好话。他和白嘉树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当初她和白嘉树分手闹得很难看,白嘉树那堆朋友没有一个是不讨厌她的。 付可今一哂,糊弄着转移话题:“所以你和徐琼为什么分手,你们不是在一起很长时间了?” 季清和边吃边回:“他突然给我发信息说要分手,我说好。可能是厌倦了?又或者是那时候就和蒋一在一起了。” 付可今听完只觉徐琼可恨极了,挥舞手在空中比划杀人动作,“死渣男,狗渣男。见到渣男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我之后搞一个渣男人道毁灭计划,全部放到焚尸炉里集体毁灭。逢周一三五七就抽背男德,谁背不出来就去死。” 计划如此详细周全,季清和不觉得这是她的突发奇想。她问:“你最近又在看什么?” 付可今:“在看古早虐女小说,虐死我,想冲进小说里杀人。” 怪不得。 “但是,你也不对劲哦。”付可今盯着她,上下打量:“男友提分手你就只回了个‘好’?一点挽留都不给。” “不然,”季清和抬眼看她:“我应该怎么样?” “至少不可以这么平淡,像和他分手的人不是你。”付可今脸凑上前,瞪大眼睛近距离盯着季清和,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情绪。她说:“坏女人,你有喜欢过徐琼吗?” 第4章 愚忠 季清和并未说话,笑了声,扯开了话题。 付可今看在眼里,心里为那位中国第一男模徐琼感到悲哀。一年的恋情,都换不来季清和一句肯定的喜欢,这段感情是得多失败。 连她都忍不住,在心里悄悄骂一句季清和,渣女。 过了几秒,付可今又问:“徐琼的新女友蒋一,是你的死对头吧?” 季清和:“有过一些矛盾。” 付可今一拍手,一副顿悟的样子:“我知道了,徐琼就是故意的,故意找蒋一当女友还公布亲吻照,这些举动都是想气你。” 季清和没什么反应,付可今却被自己这一推理激动地浑身冒出粉红泡泡,她摇着季清和的手臂,说:“好言情小说哦,喜欢喜欢,我最喜欢这种修罗场剧情了。” 季清和被她摇的头晕,赶忙推开她的手,叫停。 付可今松开她,继续构思:“男主费尽心思让女主吃醋,可哪想到女主毫无反应。气不过的男主杀到女主家去找女主,质问女主为什么不爱他!”她越说越激动。 季清和端了杯水递给她,“你喝点水清醒下。” 付可今正好话说多了口渴,咕噜咕噜喝到茶杯见底。 结束完徐琼的话题,两人之后又天南地北聊了许久,许久没见面,她们之间有很多新鲜事可以分享。不知道是哪个话头,令付可今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像是炫耀新玩具一样,牵着季清和的手到了婴儿房。 房内,婴儿正躺在床中熟睡。粉嫩的小脸白皙光滑,季清和凑近看,满鼻都是她身上的奶香味。 付可今伸手点点她的脸,笑:“她叫符苘。” 婴儿睡得很沉,被两双眼睛打扰也没有醒。张开口轻轻吐了两个泡泡,摇晃一下小手,继续睡觉。 付可今趴在婴儿床的一边,看着女儿,仰着头骄傲说:“漂亮吧,是不是像我?当初要你们和我结亲家白嘉树竟然还不肯。” 她的话说完,婴儿房的气氛整个都沉了下来。付可今暗骂自己怎么又失言,一边又用眼偷偷瞄季清和的神态。季清和神色如常,伸手还摸了摸符苘的脸,回她的话:“上半张脸像符远南,下半张脸像你。” 付可今见季清和没在意,心安地笑了,狗腿地说:“其实符苘最像你了,因为这可是你的孩子。来宝宝醒醒,叫她爸爸。” “付可今。” 一道含着怒气的低沉男声从身后传出来,付可今暗道不妙。转头一看,婴儿房门前站着一位满脸郁气的男人,符远南。 他的目光在季清和与付可今之间逡巡,语气阴沉:“你果然背着我搞姬。” 话尾刚落地,符远南走到付可今身边,将她从季清和的怀里拎出来。“谁是符苘的爸爸?”他盯着她,问。 付可今挣扎着,服软道:“你你你,你是她唯一的爸爸。” 符远南这才没好气地松开她。 付可今从地上爬起来,拍一拍身上的尘,看符远南一眼,似乎觉察出不对。她紧皱着鼻子,像条狗勾一样在符远南身前四处嗅,最后惊呼着得出结论:“好啊,狗男人,你酒驾。” 说完,转身就要去拿手机,嘴里嘟囔着:“看我大义灭亲,现在就去打110。” “你别闹。”符远南将她扯回来,无奈解释:“朋友送我回来的。” “男的女的?” “男的。” “谁?” 符远南沉默了几秒,说:“王勇。”又补充,“新认识的,你没见过。” 付可今点点头,哦了声。又用手肘碰碰符远南,指了指季清和,示意他打招呼。 符远南默了默,朝季清和略一颔首,“好久不见。” 无论符远南心中因为白嘉树的事对季清和的芥蒂有多大,碍于妻子与季清和十几年好友的关系,总不好当面太甩季清和脸子,到时妻子下不来台,又得伤心。 “好久不见。”季清和朝他淡笑。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全昏暗,墙壁上的时针走到了九,季清和起身准备离开。因为生产落下的虚弱不能着凉,付可今只将季清和送到了电梯。电梯门合上,付可今看着电梯的数至1时,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进到家中,付可今看见符远南正站在阳台,端杯水往楼下看。难得见他有欣赏江山的闲情雅致,付可今好奇,凑过去问他:“老公,你在看什么?” 符远南还记着刚才的事,冷笑:“我以为你的老公是姓季。” 付可今被他的冷言冷语戳中,笑着伸手捏捏他的脸,说:“你好可爱,怎么到现在还会吃清和的醋。” 虽说符远南与付可今的相识是因为季清和,但符远南对于季清和这个媒人的感激之情几乎趋近于零。不仅仅是因为季清和与好兄弟白嘉树之间的感情纠葛,他恼季清和还因为付可今对季清和实在太好,太亲密,甚至可以用死而后已肝脑涂地来形容。 他时常在想,季清和是不是救过付可今的命? 符远南拍开妻子的手,嘲道:“因为你对她愚忠。”说完,又见夜色见凉,担心付可今受寒,臭着脸将身上的针织毛衣脱下来给她披上。 长毛衣将付可今圈住,付可今也用手环住符远南的腰,讨好地说:“我对你也很忠贞啊,我是女德学校博士呢。” 符远南不屑,“我男德学校校长。” 付可今笑出声,继续问他:“所以说校长,你在看什么呢?” 符远南指着楼下的黑色宾利,说:“我在看王勇,他怎么还不走?” 付可今瞥一眼,不懂:“怎么这么关注新朋友?”等,等等,等等等!付可今忽然懂了,她有些惊恐地看着符远南:“你这位王勇朋友,不会真名是白嘉树吧?” 符远南点点头:“就是那条大舔狗。” 第5章 屋檐 付可今被这个消息吓得直蹦起有三米高,她尖叫:“白嘉树来了你怎么不和我说?”还编名字,王勇,他也想得出来的? 符远南没好气,说:“当年不是你和我说的,不准我在有季清和的场合提到白嘉树这三个字?” 呃…… 他妈的,她忘了! 付可今一腔怒火被自己曾经下达的命令给堵住,她结结巴巴好久,非要在符远南身上找到一点过错。无理却暴怒:“那你也可以偷偷和我说啊。” 符远南冷笑:“你和季清和见了面就黏在一起没分开过,我有机会偷偷说?” 理全让他占了,付可今想,下辈子找男人再也不找这种还嘴厉害的,斗嘴她就没赢过。她垂着嘴,焦急地将身子往下探,想看看楼下的情景。符远南怕她掉下去,将她拉回来。付可今不领情地将他手一甩,“别烦我。” 符远南说:“他们自己会处理他们的感情,你不用太操心。” 付可今疑惑:“我没有在操心啊。” 符远南:“?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付可今:“我在八卦啊。” 符远南:“…………” 付可今探出头看了会儿后,又有些恹恹地收回来。“什么啊,根本就看不见,只能模糊看见白嘉树的车。”而且高楼层看下去就一个小黑点。 灵光一闪,她旋即一拍掌,开心道:“我去拿望远镜!” 符远南不容她造次,直接将她拎回屋内,“你能不能消停点?”他说:“他们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又说:“而且他们之间不会再有故事了,彼此都有了新生活。” 符远南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在付可今头上。 是的,死灰复燃只会出现在电视荧幕里,何况白嘉树与季清和当初闹成那样…… 说来,也是她的错。付可今想起往事,自责:“当初要不是我的酒后失言,让白嘉树知道——”她声音沉了下去,“他们也不会分手。” 符远南听完,点点头,表示赞同:“你因为喝酒确实惹下不少祸事。” “………” 付可今难过地垂下头,唇因郁闷而抿成一条直线。符远南叹声气,不再嘲讽,将妻子搂入怀里,劝慰道:“即便当时白嘉树不知道那件事,他们也迟早会分手。” 付可今疑惑:“何出此言?” 符远南说:“因为他们早就不合适了。” & 一月禾城的冬夜气温低至零度,季清和只将玻璃门推开一点,冷风便从外灌入,席卷住她的全身。南方的冬天又冷又潮,她裹紧了大衣迈步走出了楼房。 手机里,前来接她的司机正在确认她的位置。 季清和:“南苑北门。对,是在江淮路。” 她一边往前走,偶然听到远处有人在说话。她探眼望去,树丛遮挡住视线,只能模糊看个身影,但可以听见人声。那边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位正在打电话:“是,停了会儿车后就再也启动不了,可能是电池的问题,或者是车内线路漏电。” 冬夜里车突然无法启动? 够倒霉的。 但倒霉的不止他们,电话里司机后知后觉自己走错路,和她道歉:“季小姐,再多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季清和应了声好,挂了电话。 冷风刮过她的脸,有些刺痛,她边走,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在付可今家中待久些,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被冷风吹。 走出小区,季清和找到烟灰柱,站在旁点燃烟。晚风刮断她几次火焰,点了几次烟才燃。冬天不利抽烟者,她想。 不经意地抬眼一看,不远处小区大门走出一位年轻男人。他正说着电话,手握着一个空瓶,视线在四处慢慢逡巡,像在找垃圾桶。 “车还要多久到?” 她听见他问。 季清和身边的烟灰柱紧挨着垃圾桶,很快,他也发现。一步步向着季清和迈来,但路途到了中间,步伐却戛然顿住。 因为他发现了季清和的存在。 而彼时的季清和,也终于看清了年轻男人的样貌。原来是白嘉树。 他们的距离很近,十步之遥。四目相望之时,彼此都是一滞。 最先反应回神的是白嘉树。他半垂下眼,结束与她的对视,停在原地几秒后,忽然转过身,绕着原路走了回去。 季清和凝眸看着他手中握着的空瓶,猜想他应该是放弃了她身侧的垃圾桶,要去另寻一个。 捻灭烟时,看着烟头忽闪的红光一点点湮灭成黑色,她心中想,白嘉树现在对她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就是那五个字: 避之如蛇蝎。 避到见到她连垃圾都不扔了。她何止是蛇蝎,是魑魅魍魉。 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借过。”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 季清和一愣,回过头,竟然真是白嘉树。他沉着脸,在她毫不掩饰地直视下,脸色逐渐有些不自然。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借过。” 季清和了然了。 他没找到垃圾桶。 季清和不再像上次一般戏弄他后才给他放行,这次倒是爽快。一面将烟蒂扔进烟灰柱,一面侧过身,为他让开路。 白嘉树收紧了神态,肩从她身旁掠过,径自走到垃圾桶前。 而一旁的季清和烟抽完了,也不走。她半倚着墙,双臂环抱在胸前,站在一旁看他。 空瓶丢进铁桶,发出几声闷闷的哐当响。 白嘉树的身形停在原地几秒,察觉到那道视线仍未收敛后,他神情不豫,偏过头看她。“在看我笑话?” 季清和挑眉,“我还以为你只会说‘借过’。” 白嘉树收回视线,没回她。 不等他们再说话,突然间,天空开始飘起雨。说来也奇怪,为什么每次他们见面就要开始下雨。 好像是老天对旧情人重逢特殊馈赠的礼物。 但这次雨势比上次更甚,来得突然又大,方才淅沥的小雨逐渐转凶,眨眼间,季清和的发已被淋湿。 她用手抵在额边,四处找着避雨的地方。突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她听见白嘉树的声音:“去那。” 两人躲进一个屋檐。檐下是很窄的位置,他们只能紧贴着站着。 肩贴着肩,季清和侧过头一看,发现白嘉树右边的肩已全湿。她一边擦着脸上发上的雨,边从包内又翻出几张纸,递给他。 “擦擦。” 纸停在半空,却许久不被他接过去。雨从外飘进来,打湿了纸巾的一角。 季清和直接将纸巾丢在他肩上,不再看他。过了几秒,季清和察觉到身侧的人动了,她的余光看见他正在用纸擦掉大衣上的雨。因为挨得近,几次他的手有碰到她,他便往旁又走了几步。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刺眼的银白张牙舞爪地覆在天上。伴着巨响的雷声,季清和想起上次助理小林说出现闪电是因为她的渣男前男友正在发誓。 “今天又是谁在发誓?”季清和看着天,好奇。 身侧的男人默了几秒,说:“平行时空的你。” “………” 季清和转过头看他。 这人,之前见到她半个月吐不出五个字,到了能讽刺她的环节倒是一个字都不放过。 白嘉树不看她,目光直视前方,只留个侧脸供她观赏。 几秒后,又有几张纸递到白嘉树的面前。 他顺着她的手,视线一路往上,最后停驻在她的眼睛。这也是重逢后第一次,他将目光驻留在她的脸上,无言地长久凝视。 “你头发,”季清和说,“全湿了。” 怕他又半天不接,举着手累,不待他回话,她再次将纸往他怀里一塞。说话间,她的手机响了,接通是司机的电话。 “季小姐,你在哪里?好大的雨哟。” 季清和报了个身边显眼的建筑物名字说给司机听。 司机:“我看见你了,我在你右边。” 季清和抬眼望向右看,不远处,银白色的保姆车打着双闪停在路牌边。 司机催促:“季小姐这边不能停车,你快来。” 季清和应了声好,挂断电话。 再看白嘉树,问他:“用不用我送你?” 想来,之前她在付可今小区里偶遇的车子无法启动的倒霉蛋就是面前这位先生了。现在他应该是在等车来,但雨势这样大,不知他的车何时才会到。 “不用。”他说。 意料之内的答案。 “那我先走了。”季清和看着他,说。 大雨里,她听见白嘉树嗯了一声,算是和她的告别。 抵达车上时,她浑身都被雨淋湿。司机翻出崭新的毛巾递给季清和,季清和接过道了声谢。司机边踩下油门,看着窗外惊叹:“怎么忽然就下这么大的雨,稀奇。” 季清和靠着椅背,看着后视镜里白嘉树的身影逐渐缩小成一个点,才收回眼。 柔软的毛巾贴着脸,她的思绪陷入从前。 其实他们第一次说话也是在有雨的屋檐下。 那时大一刚开学,都是新生。他们在几个场合都见过彼此,认识脸,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没说过话。 一场大雨将他们逼进同一个屋檐下,肩并肩的长久沉默后,他看着雨,忽然说:“希望这场雨下久一点。” 季清和一愣,不解。“为什么?” 白嘉树说:“因为我还没找到好时机,问你的名字。” 一场大雨将他们逼进同一个屋檐下,肩并肩的长久沉默。往后想起来,她总认为这是命运对他们的戏弄。 第6章 感冒(修) 雨势凶猛又急似要将城市吞没,一辆辆车在马路上淌水而驰过,路况拥挤又堵塞。季清和到家时已是深夜,进浴室冲澡换衣。 客厅窗没关,从淋浴间出来后,一阵冷风从外吹来绕着她脖颈打了个转,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擤鼻子时才后知后觉自己应该是感冒了。 之后几日虽然是公司放假的休息日,但因感冒,季清和也只能窝在床上养病。放假结束了,她的感冒还没好,嗓子因咳嗽变成了沙哑声。经纪人曼曼评价,没十年肺结核出不来这声。 一次她为E杂志拍摄杂志封面,摄影师童旭与季清和合作过很多次,私交甚好。拍摄现场,季清和刚用沙哑声音开口,童旭便惊讶地用手捂住嘴,之后悄悄将季清和拉到一边,小声问她:“你爱徐琼爱到为他痛哭到沙哑?” 季清和极度无语。指尖指着嗓子,哑着声音说:“感冒。” 吓死人,他还以为季清和换风格,现在走深情路线。 原来如此,童旭了然了。接着又和季清和说起昨天的事,“我昨天拍摄遇见蒋一了。”他说:“休息的中途一直和徐琼打电话,语气好舔。” 季清和瞥他:“你又偷听。” 童旭急了,红着脸辩解:“什么叫‘又’,你之前和徐琼打电话那次是我不小心听见的——”顿了顿,又说:“经本人两次对比,徐琼对你和对蒋一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我记得你和徐琼之间,徐琼是舔的那方吧。” 季清和指着他身后:“郭主编来了。” 童旭立马转身吩咐四周的工作人员:“准备一下,可以开拍了。”工作人员点点头,去摆放道具,调整机器,化妆师也上前来为季清和做最后的补妆。 眼线笔贴着眼尾描,季清和闭上眼,耳边传来童旭恼羞成怒的怒吼:“郭主编在哪?靠,季清和,又玩这招耍我。” 季清和与童旭因是老拍档,合作效率高出片快又佳。一组衣服拍完,季清和进入化妆间换衣服。出来的时候,竟和文纤纤在楼道里撞见。 文纤纤今日也是来为E杂志拍摄,远远见到季清和,上前来打招呼。她笑容甜美,见着人便倩倩一句:“清和姐。” 季清和笑一下,朝她颔首:“你好。” 与所有人一样,听到季清和不同以往格外沙哑的声,文纤纤一惊,问她:“清和姐,你嗓子——?” 季清和:“感冒了。” “这天真要注意保暖,一不留神就会感冒。”窗外疾风拍打着窗呼呼作响,文纤纤看着,叹一句:“前几天听嘉树哥好像也咳嗽了几声,希望他不是染上感冒。” 季清和顿了下,状似无意地问一句:“男朋友?” 文纤纤脸一红,谈起‘男朋友’三字她说话都吞吐起来,她说:“还,还不是男朋友呢!但如果我幸运的话,可能不久就会是了”。 说话间,文纤纤的助理过来,说摄影师催她过去。文纤纤和季清和挥挥手告别,提着裙子奔赴摄影战场。 外面还在刮风,烈风将枝叶寥寥的树压弯了腰。季清和忽然想抽烟,下意识摸口袋却扑了个空,风一吹,又咳嗽了几声。 第7章 感冒(2)(修) …… 年前最后一个活动是为某蓝血品牌的广告拍摄。 拍摄结束后,季清和邀请工作室众人聚餐。晚餐上,作为老板的季清和给每人都发了红包,宣布春节假期正式开始。 众人兴奋,在包厢里闹哄哄地喊闹着。助理小林随手一摸红包,厚度扎实地令她喜悦到惊傻,瞬间酒精上脑,抱着季清和突然哭了起来。 泪水将季清和的衬衫氲出一团深色。她将小林给扶正,给她擦泪,问她:“你哭什么?” 小林说:“哭清和姐你人这么好,还是被渣男辜负,还为他哭到嗓子哑。老天不公!” 小林指着天花板说不公,尾音刚落地,嘴里就被旁边的化妆师Gloria塞了口生鱼片。Gloria与小林交好,怕季清和因为小林的话恼,便替酒醉的小林找补:“清和姐,她酒品差醉了喜欢说胡话,你别在意。” 季清和没生气,反而还接着问小林:“童旭和你说的?”她为徐琼哭到嗓子哑的事。 小林双眼噙满泪,像湖面泛着光,红着眼用力地点了两下头。还说:“童旭老师狠狠地为你抱不平。” 季清和的感冒本快痊愈,听见这句话,还是被气得又咳了几声。 狠狠为她抱不平? 是狠狠地为她到处散播谣言吧。 这下好,禾城肯定传开了,不知道还会飘多远。 曼曼在旁边听着也觉得童旭离谱,“这个gay,出名的八婆。”像是为帮清和报仇,曼曼冷笑着说:“难怪周许红了之后就把他给甩了。” 周许是今年的新晋小生,正在势头。极少有人知道他与童旭有段过往,也极少有人知道周许是弯的。 此言一出,桌上瞬间又炸了。 许多人扒着曼曼问两人是怎么回事,曼曼便将知道的消息一股脑全托出。说是周许踩着童旭著名摄影师的资源上位,红了后就甩掉他了。原本像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却竟有这样的故事,众人震惊又觉得buck思议。 作为周许的粉丝小林虽已喝醉,但还剩一半清醒的神智来消化这个消息。听完一个猛哭:“童旭那个老gay,沾污我的弟弟!”呜呜了好久,又忽然抬起头问曼曼:“曼姐,那我的弟弟是0还是1啊?” 小林:“希望他是1,因为0容易无1可靠。我希望弟弟幸福,有人陪。” ……………… ……………… 不愧是铁粉。 聚餐直至深夜才结束,一行人醉熏熏地散去。季清和同曼曼住的小区邻挨着,一同乘车走。 车上,两人聊起,曼曼问起她明日的安排,季清和说明早的飞机飞江城。 曼曼记起江城是季清和的老家,离禾城距离遥远,需跨越三个省,注定又是一场辛劳的长途飞行。 车窗外的城市被霓虹与繁灯拉开一片繁华,流光倒映在季清和的侧脸,一块暗黄将她的脸切割。曼曼靠着车椅,侧靠着和她说:“你好像是个只知道旋转的陀螺,不知道疲倦。” 季清和不以为意地笑了下,“习惯了。” 曼曼想想也是,季清和十九岁获得模特大赛冠军后签约出道,从此一人在国外打拼,亚裔的皮肤更是增加了事业难度,如果不是极强的事业心与毅力,季清和到不了如今的位置。连轴转的工作早已成为她的生活重心,更何况,也只有保持连轴转的工作,她才能稳定自己的位置并提升。模特圈更新换代快,如果曝光率不高,资源差,很快就会被替换,再无人知晓她的名字。 “也好,”曼曼安慰般拍拍她的肩说:“趁着春节回家,可以好好让家人给你充电。” 季清和轻轻应了声,侧头看着窗外更迭的车景,连排的建筑因飞驰的车速化成异色的流线,晚风踩着夜色而来。 充电? 明日回去到底是充电还是耗电,还未可知。 第8章 肄业 飞机晚点,时至下午,季清和才落地江城。 明天就是除夕,城市内张灯结彩,喜庆地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新年。季清和刚下车,就在小区门前遇见继父张继宇。 他刚从超市回来,两手都提着购物袋。季清和自然地伸手,帮他拿过一袋,张继宇连连后退,不肯。“你管好你自己的行李箱就行。” 耐不过他,季清和只能作罢。见他购物袋内装着丰盛佳肴,问:“家里来客人了?” 张继宇说:“你妈的学生来看她,我就留他们吃晚饭。家里菜少,出来多买了些。”又责怪她:“你不是说上午就回,害我和你妈在家苦等。” 季清和诚恳道歉,解释说是因为飞机晚点,“我给你带了好礼物。” 张继宇眼睛一亮:“什么酒?”他只好这一口。“是茅台我就原谅你。”他说。 季清和点头了,真是茅台!张继宇连脚步都快了,恨不得下一秒就到家,拆开酒瓶开始喝。两人一同进了电梯,季清和伸手摁亮楼层键,问他:“张叔,我妈身体最近好些了吗?” 张继宇:“前天陪她去医院复查了,医生说恢复得很好。但化疗还是伤身体,现在还是得好好养着。” 季清和的母亲季姝在去年确诊了乳腺癌,做完手术后经过几次化疗,人像历了一道劫回来,现在一直在家修养,丈夫张继宇无微不至地照护着。 电梯楼层不断跳跃升至13,叮的一声,门展开。出来的那一刻,张继宇有意无意似地和季清和提了一嘴:“你妈现在主要是要保持好心情。”语到一半,他话锋一转,“你妈,刀子嘴豆腐心,”他看了看季清和,顿了顿说:“你受点委屈,忍忍。” 楼外落日慢慢垂落,与高楼大厦并肩。城市逐渐覆盖上暗色,冬日总是天黑得快。 季清和嗯了声:“我知道。” 张继宇手提着东西不方便开门,季清和在包里翻钥匙。但因为这次回家带的是个大托特包,里面装着许多物件。手在里面翻来翻去,包里乒乓乱响,找个钥匙像大海捞针。 张继宇看着,难免又念叨:“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爱收拾。和你说过,东西放在固定的位置,就不会找不着。” 他话音刚落,有人听见外面的声响从内里打开了门。不是季姝,是她的学生,一个男生:“张教授,您回来了。”他见到季清和一愣,显然不知这忽然出现的高个女人是谁。反而他身边站着的女孩,在看见季清和后尖叫出声:“季清和,季清和?我不是做梦吧?!” 女孩说出了名字男孩还是不知道季清和是谁,他不屑地看着女生蹦蹦跳跳的模样,说:“你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她是国际超模啊!你这都不知道吗?你都不上网的?” “你就天天研究这些东西,所以SCI一篇都没有吧。” 女生现在高兴上头,激动兴奋,完全不理男生的讽刺。她握住门把手,自言自语说:“一定是刚才开门的方式不对,如果我延续这个错误,再开一次门,是不是可以见到吴彦祖了?” 张继宇提着袋子,一手将门撑住,一只脚跨进门内。“你先等我们进门,你再去见吴彦祖。” 季姝家里今天来了四个学生,都是她带的研究生。剩下的两个本在客厅陪着季姝聊天,这会儿听见玄关的动静,也跑来好奇地探出头来看。 “季清和?代言了很多奢侈品的那个超模?” “张教授,”有人说:“我以为你说的会来个大腕是逗我们玩,没想到还真有,你也太厉害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张继宇说。 “骗我们的时候多了去了。”那女孩呛嘴。 他们聊着的时候,季姝也走了过来,她站在离玄关几米远的不远处,端着杯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季清和抬眼,两人的视线撞上。季姝的鼻梁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如季清和记忆里的一般冷漠平静。 隔了好几秒,季清和开口叫了她一声:“妈。” 季姝面上无波澜,看不出情绪,她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这一声妈可把一旁的几个学生震惊在原地。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季清和是季姝的女儿,面色的惊讶掩盖不住。季教授这保密工作做得真是好,他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季清和是她女儿这个消息,学校里估计也甚少人知道。 李彤彤暗自有些佩服季姝,真牛,生出了179的超模女儿。 他们进家后,张继宇在厨房忙碌晚餐,几个学生陪着季姝继续坐在客厅聊天,季清和拖着行李箱回到房间收拾行李。 她上次回来还是去年六月,季姝那时刚被确诊乳腺癌,她回来照看她。 如今半年过去,这期间虽没住人,房间却也没有落灰尘,显然是被人用心每日打扫着。 季清和将行李箱打开,衣物一件件挂进衣柜内。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两声,是好友付可今发来的微信。 【付可今:符远南去死吧,臭傻逼】 付可今与丈夫符远南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季清和早已习惯。她坐在床边,问她这次是因为什么? 付可今的聊天框上方的“正在输入中…”亮了好几次。付可今删删减减最终满肚愁肠变成一句: 【付可今:算了,见面再说】 见面? 虽然付可今老家也是在江城,但她现在远嫁去了禾城。之前听付可今说因为生了二胎,今年不回江城过年,她们再见面怎么也要到年后。有事不快说,不是付可今的风格。 季清和本还想再问几句,但门外张继宇菜已做好,在外叫她名字。季清和诶地应了声:“马上”。 她也删删减减,最后回了付可今一个好字。 甫一落座在餐桌,季清和就感受到四道目光齐齐地暗暗地打量。 她眼睛看过去,四个人被捉个正着,顿感不好意思。刚才站在门边的女生,嘿嘿地傻笑了两声,朝着季清和说:“清和姐,你真漂亮。本人比杂志上那些精修照还要更有气质。” 突如其来的直白表白令季清和一愣,也一笑:“谢谢。” 季姝坐在季清和的旁边,女生的视线在两人脸上逡巡。盯着研究了好一会,顾自摸摸下巴,名侦探的架势点评:“我这才发现,季教授和清和姐的眉眼几乎一模一样,我就说为什么我第一眼看见季教授就觉得眼熟。” 季姝镜片一闪,抬眼看她:“这么说,我沾了她的光?” 女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慌乱地找补:“我的意思是,美丽竟然可以遗传的这么完美,令我惊讶。”这话夸得滴水不漏,旁边的男生一听,夸她:“李彤彤,你那本《蔡康永的说话之道》买得还真有用。” 季姝继续问那女生,语气冷冷:“李彤彤,你拖我论文的时候就在看那种书?” 李彤彤一巴掌拍在男生的肩上,吱哇乱叫:“周与,你能不能闭嘴?!”差点把周与血都拍出来。 端着菜进来的张继宇一来就见到这热闹场面,笑他们:“饭还没吃怎么又打上了?”他将菜放上桌,转身将季清和送给他的茅台酒拿出一瓶,问那几个学生,你们喝不喝酒?学生们都摇头。他美滋滋拿着酒瓶和酒回到餐桌,“你们不喝,我喝。” 但酒还没倒入酒杯,一根竹筷伸过来,打横着封住酒杯的口。 张继宇有些讨好地看着季姝,说:“今天难得开心。” 季姝不以为然:“你天天都难得开心。” 张继宇继续求情:“再说了,这酒是清和送给我的,清和又难得回来一次。” 几秒后,竹筷缓缓抬起,酒杯解开了桎梏。张继宇脸上绽开笑,小心翼翼将酒倒入杯内。季姝看着酒面逐渐上升,快到一半多时,她一手拿过酒,止住张继宇的动作。酒盖合上酒,不待张继宇反应,她便将酒收入柜内,全然不容置喙。 张继宇也像是早已习惯了季姝的霸道和控制欲,连反抗之意都没有。最多就是季姝刚抢过酒时,诶诶诶了两声,之后便偃旗息鼓,随她去。 季姝回到座位时,坐在季清和对面的李彤彤正在问她关于时尚圈的事。超模以前只在小说电影里见过,现在真实的世界顶级超模坐在她的面前,这个事实梦幻地不真实,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了。李彤彤问:“清和姐,你是多少岁入行的呀?” 季清和说:“19岁。大二的时候,陪朋友去参加模特大赛,误打误撞赢了,之后就签约出道了。” 赢了还能误打误撞赢的,李彤彤开眼了。又问:“大二?清和姐你大学是学模特专业的吗?” 季清和摇摇头:“不是,学医的,没学过模特。” 几个学生都惊到了,学医和模特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专业。 周与此刻也来了好奇,问季清和:“哪个学校啊?” 季清和:“禾城大学。” 坐在周与旁边的眼镜男生一听,这才抬起头认认真真打量季清和。他说:“禾城的医学在全国是排第一的,高考分数要求挺高的。”李彤彤也吃惊:“禾大!原来还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学霸。” 季清和笑了下,“我高考时运气不错。” 李彤彤还有疑问:“禾大那种全国顶尖学府,课业肯定很多的吧。清和姐你19岁入行,那你怎么平衡学业和工作啊?” 季清和还没回答,坐在她旁边一直静默吃饭的季姝突然说话了:“她无法平衡,”她夹着菜,语调没有情绪:“所以她19岁肄业了。” 此言一出,饭桌上的气氛像被凝固住,提问者李彤彤的笑容也僵在了嘴角,她没想到她的问题会换到这个回答。季姝的语调虽然没有起伏,平静如死水,但在季姝手下学习了一年的李彤彤明显听得出来季姝是非常介意季清和这段过往的。 她随口的问话,似乎捅了这个家里不愿提起的大篓子。 这种情况蔡康永的说话之道里有提到过吗? 救命,她得好好回忆回忆。 SOS!蔡康永! 气氛冷场了几秒,张继宇先打破的沉默,他张罗着:“彤彤别问了,菜都凉了。周与,夹一点半凉半热的菜给你女朋友尝尝。” 张继宇的话令李彤彤脸红得像被蒸过一回,杏眼瞪得溜圆:“张教授,您说什么胡话呢!” “确实不太准确,”周与说着,夹了一筷子菜往李彤彤碗里放。他说:“现在彤彤还不是我女朋友。” 语罢,又接着说:“但我会努力的,尽快达成这个小目标。” 张继宇用酒杯碰周与的杯沿,“加油,争取三年抱俩。” 周与回敬他:“借您吉言。” 他们两个自己说自己的,另外的主人公李彤彤好像被他们置身事外,但又好像没置得很彻底,因为他们的谈话间还预定了她未来生的孩子份额。她红着脸,什么什么,你们都在说什么! 原本僵硬的气氛因为这个插曲活络起来,热热闹闹,张继宇在里面活跃着气氛,一餐饭下来倒也算开心。但季姝和季清和一样,话不多,最多有人问到了她们,回两句,话少这点倒是也很像。 吃完饭,几个学生又坐了会儿便离开了。离开前,李彤彤问季清和要签名。她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仰慕之情:“清和姐,我真的很喜欢你,也很佩服你。你真的太棒了,你的存在为我们中国在国外争了很大的面子。我大学去美国交换的时候,有很多外国同学都说,是因为你才开始了解中国,再喜欢上中国的。” “谢谢你。” 季清和帮她签了好几张签名,小女生开心地再次又蹦蹦跳跳。叫周与的男生拉住她,让她消停。“你别把季教授家地板蹦烂了。” 女生这才不情不愿地安静。 几个人欢欢喜喜地离开,他们走后,季姝转头就进了房间休息。张继宇进厨房洗碗,季清和问他用不用帮忙,张继宇直说不用:“你今天累一天了吧,进房间休息吧。” 他态度坚持,季清和也没有勉强。在房间内洗完澡,季清和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用毛巾擦着湿漉的头发。 抬眼见时钟,现在正十点。 高中时的她此刻正在这张书桌前在题海中奋斗。这样一刻,她似乎看见穿越时空的身影重叠。 她脑内杂七杂八的事胡乱地想着,手肘不小心撞到书桌的一角。吃痛地收回时,又像是想起什么,她将抽屉打开,用手伸到最里侧,摸了许久,终于找出那本高中时的日记。 她随手一打开,两行字跳入眼帘—— “很想鼓起勇气和妈妈说,可不可以不要拿我和他比。”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两句话一瞬间将她拉入回忆里,忽然作响的手机铃声打断她的思路。她想估计是付可今,但拿起电话后,屏幕上“z白嘉树”三个字令她怔在原地。 白嘉树的首姓是B,因为字母排序的原因,他的名字总会显示在她列表的前位。 所以分手后,她就将他的备注前加了个z字,一路跌到最底,再也不扰她的眼。 愣了有很多秒,她才缓慢地,摁下了接通键。 他那边传来风声,呼呼的。“季清和。”他叫她的名字。 “嗯。” “付可今和你在一起吗?” 第9章 离家 今日白家设宴于白家公馆,邀请亲戚好友一同小聚。白嘉树晚上有个会迟了些才到家,甫一进门,便被几个小辈围着圈着要讨新年红包。 白嘉树却说:“明天才是除夕。” 小辈们闻言有些焉焉地愁着脸,白嘉树将黑色风衣递给管家,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说:“说些好听的。” 他们脸上瞬间抹上亮,叽叽喳喳地向白嘉树说着吉利话,将白嘉树从头夸到脚底。有个机灵的,趴在白嘉树身上,悄悄说:“表舅,纤纤姐姐也在哦,你大方点,能增加好感。” 白嘉树抬眼,文纤纤正站在不远处,一袭白裙,背着手在看他。见他望过来,有些害羞地笑。 白嘉树将红包分给了他们,小朋友们欢天喜地地离开,路过文纤纤时还嘴甜地叫了句表舅妈。文纤纤脸蹭地红了,立在原地有些支吾起来,然而文纤纤的哥哥文宋路过听见却十分不满,朝着他们说:“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小鬼们胡说什么。再胡说,把红包还给我。” 他们才不理呢,到了自己口袋里哪有拿回去的。朝文宋做了个鬼脸,欢呼地向庭院跑去玩。 家中饭局还未散,长辈们坐在桌上把酒言谈。白嘉树一一同他们打了招呼才落座,白母见他晚归,不免唠叨一句:“又弄这么晚。” 白嘉树:“最近事比较多。” 白母不满地瞪向白父,“你们公司365天无休?都要过年了还不给休息。” 白父摊手,“这是他自己接的项目。”又问了白嘉树几件公司最近的要事,他不急不缓地应答如流。 文父说:“嘉树年少有为。”语罢,话锋似乎要一转,一旁品酒的文宋预感不妙,在他还未开口时就提前说:“夸他就夸他,你们不要拉踩我。” 文纤纤坐在白嘉树的对面,热情地为他夹菜,文宋看了两眼又不满,伸手将她的筷子拿走。文纤纤不耐地瞪过去,“你干嘛!” 文宋冷着声:“他自己有手。” 文纤纤说:“我喜欢。”抢过筷子,又给白嘉树夹菜,空空的碗逐渐要叠起一座山。文宋坐在一旁恨铁不成钢,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白嘉树道了声谢,却没动多少,他近来疲劳,食欲不佳。身侧的白母见两人的互动,眼神在他们之间流转,笑得暧昧。正当她准备说些什么时,符远南的突然到来打断她的思路。 符远南带着冬夜的风闯入,来得匆匆。 他没想到今晚白家家宴,同几个长辈们道了歉,之后走到白嘉树身边,拧着眉将白嘉树从座上拉起身。 “出来。”符远南说。 两人走到了庭院,寒夜里,还是有风。 昨夜禾城初雪,满城都被覆上一层白,身旁,五六个小孩抓着雪堆雪人。 白嘉树站在石阶上,弯腰舀了一团雪,随手往前一抛,“你老婆丢了,来找我干什么?” “季清和现在回国了,她百分之九十九去找季清和,你帮我联系。”符远南祈使句的话语像个无赖,不容置喙地语气。 白嘉树又扔出一团雪,力道大了些。 “不帮。” 符远南焦急万分,他没有季清和的联系方式,而面前的唯一能帮上忙的人竟是事不关己的可恨模样,符远南气急了:“你这算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你给季清和打个电话能把你杀了?” 再说了,“你为兄弟被蛇咬一次又怎么了?!” 反正那条蛇早已咬的白嘉树千穿百孔,差他这一个不多。 白嘉树提脚转身就要往回走,符远南一把抓住他,使出激将法:“难道你还爱她?” 末了,怕威力不够,还要再加两个字:“军犬。” 军犬是符远南曾经为白嘉树起的外号。军犬,意为,军用舔狗。 一席话,成功令白嘉树的身体顿住。符远南眼见有望,继续加火:“是男人就打给她!” 不远处的小孩堆完了一个雪人,这才发现家里又来了个新人。他们跑了过去,吵吵嚷嚷地围住符远南:“符叔叔,红包!红包!” “小点声,你们表舅打电话呢。” 符远南最烦白家这群祖宗,不耐烦地将手机拿出来,“你们支持微信还是支付宝?” 被这群小鬼狠狠敲诈完一笔,他们才心满意足地散开。符远南用唇语问白嘉树,她在季清和那儿吗? 白嘉树摇摇头。 符远南心落了空,不知道付可今会去哪。早知道,就该让着她些,不和她吵架。 电话里,季清和问:“可今出什么事了吗?” 白嘉树说:“离家出走了。” 季清和啊了声,付可今今日给她发微信时,她还以为是小打小闹,没想到闹这么大。季清和问:“他们因为什么事?” 白嘉树瞥一眼面前一脸愁绪的符远南,“估计又是老样子。” 老样子,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在他们还在恋爱的时候,符远南和付可今就总是吵架。原因都不大,都是一些琐事,但两个辣椒却谁都不肯退让,每次都要提分手,闹得两败俱伤。 但他们最后总会和好如初。 白嘉树和季清和五年恋爱里只提过一次分手,说了之后就真的分手了,谁都没有挽回,走得彻底。 符远南让他和季清和说,如果有付可今的消息告诉他一声。季清和应了好。 下一秒,白嘉树听见电话里,她低低地讶然自语:“江城下雪了。” 白嘉树低头看着脚下的白,捡起一点雪,很快在手心里化开。 ……… 挂了电话,文宋也从房里出来。手插在裤口袋内,看着他们:“怎么了?” 符远南沉着脸,很烦。白嘉树替符远南回答:“老婆跑了。” 符远南瞪他,文宋笑了:“这么好的戏怎么不叫我出来看。” “看你妈,迟早你老婆也会跑。”符远南骂。 未结婚者文宋摊手:“我没老婆。” “你——”符远南的冷眼扫射到白嘉树,想到他与季清和的过往,他笑了:“你老婆早跑了。” 白嘉树手中滚着的雪球,在下一秒直直向符远南的脸精准投去。力道用得猛,符远南被砸得后退了一步,吃疼地捂住脸。 第10章 程临 文家离开时,符远南也正要走。不远处,文纤纤与白嘉树告别,一言一语之间流露出不舍。 白嘉树一如既往保持礼貌的疏离,但这却丝毫没减灭文纤纤的热情。 符远南看一眼文宋,“你这妹妹,”他斟酌用词,“挺主动。” 文宋沉着脸看着挂一脸笑的文纤纤,没有说话。 回到车上,文纤纤坐在后座。他也斟酌用词,几次看向前视镜里她的脸,半响才开口:“纤纤,你和白嘉树的事,要不就算了吧。” 突如其来的话,令文纤纤莫名其妙,她恼火:“什么算了?!文宋,你是要成为我情路上的绊脚石吗?” 好心当驴肝肺。 文宋气笑:“你没看出来白嘉树不喜欢你吗?” 她倒追白嘉树这么久,白家态度虽不错,但白嘉树依然不为所动。明眼人都看得出,白嘉树不喜欢她。 “这又没事。”文纤纤不为所动,“我喜欢他就够了啊。” 见她死轴,油盐不进,文宋怒瞪地看向父亲,“你管不管?” 文父心内也觉得文纤纤和白嘉树不妥。 但他与文母在文纤纤初中时分开,后文纤纤跟随文母在国外长大。父女见面不多,直到前年文母去世,文纤纤才被接回文家。 他总觉得对文纤纤亏欠多,所以凡事都依着她顺着她。白嘉树这件事也一样,虽觉得不妥,也只能由她。 文父叹气:“随她吧。”女儿开心就好。 得到父亲支持,文纤纤乐地哼起歌,文宋坐在前座面色不豫与妹妹撂下狠话: “以后你被伤到了,不要找我哭一滴眼泪。” “我绝不帮你。” & 与白嘉树挂断电话后没多久,季清和接到了付可今的来电。接通建摁下后,手机里传来她中气十足的声:“下来迎接本公主。” 季清和披了件毛衫匆匆下楼,出大门,便见付可今蹲在大雪里,身旁是一只巨大行李箱。轮子不幸卡在了小缝里,无法前行。见到季清和来,付可今指着行李箱,一脸愁苦地撒娇:“救救本公主。” 两人废了好大的力才将行李箱解救出来。 落了一身的雪,毛衫晕出几团深色。进了楼,等电梯时,季清和拍着身上的雪,付可今瞪着眼认真地和她说:“这次真不是我作。” 季清和都没看她,“你每次都这么说。” 付可今将与符远南吵架的原委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又是很小的事,但谁都不肯后退一步,所以直接吵翻天。付可今说:“反正我要给他一个教训,电话卡我也换了,休想找到我。” 季清和想起她尚在襁褓的孩子,“符苘呢?” “交给婆婆带了。”付可今想起女儿,又有些愁闷起来,“符梓麒说他会好好照顾妹妹,希望他说到做到。” 五岁的符梓麒也是福气挺大的,摊上这样一个妈。 两人到了家门前。 找钥匙的时候,季清和又问她:“你不回家?先逃难到我这儿?”付可今的家也在江城,父母所住的小区与季清和家不远。 “我明晚过了零点再回去。年夜饭家里一堆亲戚,到时见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回来,肯定又要七嘴八舌我。”付可今不满看她一眼:“怎么,不欢迎我来啊?” 语罢,门被人从里推开。 张继宇的脸探出来,“我就说好像听见外面有动静,你又没找到钥匙?”转眼看见季清和身边的付可今,一惊:“小今来了。” 付可今笑得甜甜:“张叔叔好。” 付可今进家后,季姝听见外面动响从房间内出来。见到付可今,她也一愣,付可今亲昵地叫季阿姨。季姝点了头,笑了下:“小今,好久不见了。” 付可今将行李箱推进季清和房间。 门关上时,付可今小声与季清和说:“你妈这几年脾气越来越柔和了,不像高中时那么可怕了。” 她与季清和是高中同班同学,家又离得近,一起上学放学,因此她经常会遇见季姝。 印象里,季姝从没对季清和笑过。记忆最深的一次,是高二某次月考。常年考第一的季清和滑落到第五名,季姝手捏着排名表,脸色阴沉。那时,明明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付可今却觉得气氛压抑到能将她杀死。 因此,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付可今见到季姝也要绕道走。 “可能因为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吧。”季清和说。 付可今点点头,又说:“你继父还挺好的,你妈生病了一直不离不弃地照顾。他儿子在国外?” 季清和点头,美国。 付可今看了看季清和,踟躇了会儿还是问出了口:“其实他们四年前结婚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你说,你妈接受了张叔叔,应该是放下你爸了吧。” 季清和的亲生父亲程临与季姝在季清和初三时离婚,原因很狗血。 初三那年,程临重遇自己的初恋,之后又发现初恋竟然在十六年前为他生了个儿子。他拱手让出所有财产给季姝,什么都不要地去与初恋和儿子组成一个家,而季清和的家却永远破裂了。 那年,程清和改名为季清和。 此后,季姝一人带着季清和。 季清和正替付可今收拾行李,脸垂着,看不见神色。半响后,付可今听见她低低地说:“可能吧。” 付可今抱着换洗衣物进浴室洗澡,长途跋涉之后,她只想好好泡个澡。 浴室门关上的一刹,季清和点开白嘉树的微信对话框。在看见自己给他的备注时,手指愣顿了下。 z白嘉树 因为他姓白,B开头的字母,在所有的通讯录名单里他总是排在最前。分手后看久了难免很碍眼,于是她在他的备注前加上z,他瞬间跌落到名单最下面,再也难见他,再也不碍眼。 付可今歌声从浴室里传出时,季清和的信息恰好发出去。 【季清和:她来江城了,在我家,和符远南说一声】 几秒后—— 【白嘉树:说了】 季清和躺在沙发里,看着与他的聊天记录,瞬间觉得自己像回到了五年前,与他恋爱的时候。 那时,符远南与付可今有吵不完的架。白嘉树与季清和作为彼此双方的好友,每次都被动沦为中间人,做他们和好的桥梁。 次数多了,白嘉树很烦,认为他们打扰到自己的恋爱。 “我们又不是居委会。”他冷着脸说。 一次,付可今与符远南闹完,又打来向她倾诉。 和他接吻的时候,手机响了。 季清和伸手要去拿,却被白嘉树摁倒。 吻细细密密地延续,叫人喘不过气。 “不准理她。” 手机被他丢远,无声响地跌入地毯里。铃声没了声息,吻还在继续。 第11章 身侧 翌日,大年三十。 季姝在家排行老大,父母逝世后年夜饭一直由她来操办。不到傍晚,季清和家中便坐满亲戚。长辈们围坐在客厅闲聊,另一侧,几个小辈嬉闹着满屋追跑,喧哗又热闹。 小孩游戏输了喜欢扯着嗓子叫吸引注意,大人围上去哄,付可今受不了,手一伸,将厨房的玻璃门半掩。她略嫌弃的瞥了眼门外撒泼的孩子,说:“你们家孩子真能吵。”语罢,她看向季清和,上下打量,犹疑着:“怎么你高中时就安静得可怕?” 付可今是在高一下学期转进江城一中的,进班第一个同桌便是季清和。 与季清和同桌的第三天,老师点季清和答题。季清和开口的那秒付可今才惊讶地得知:原来美女同桌不是哑巴! 后来和别人聊起季清和,才得知,她一向话少不爱社交,形单影只的。学校追她的男孩不少,但她从不理,只埋头学习,成绩自入学起一直是名列年级第一。 付可今话多爱热闹,季清和神秘又高冷,她自然将两人划分为两个世界的人,虽是同桌也很少交谈。若不是那件意外发生,她们可能永远不会有交集,无法成为挚友。 季清和正帮张继宇摘菜,头也没抬地回她:“因为我基因变异。” 张继宇被她们逗笑,付可今凑过头去,笑容歉意:“张叔叔,真是麻烦你和季阿姨了。三十这种日子还要被我蹭饭……” 张继宇却怪付可今见外,直说欢迎,但话一绕,又语重心长地同付可今说:“夫妻之间的感情还是要好生维系,不要意气用事。” 付可今气呼呼地瞪向季清和,“你们基因变异的属性里还包括告密啊?” 季清和说:“他们逼问。” 张继宇解围:“我们好奇就问了问清和。” 谈起与符远南的争吵,付可今脸色都垂了下来,她有些委屈地抱怨:“他生气的时候我总会顺着他,而我生气的时候他看心情来哄我。今年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八年,我觉得他越来越不爱我了。” 一番话听完,张继宇只觉他们还是年轻,还想劝付可今几句。季清和却深知那两人的脾性,手肘碰了碰他,压着声音说:“两个都是作精,随他们作去。” 张继宇笑笑,作罢。 门外,客厅里季姝的两个妹妹有阵时日没见姐姐,细致地问她身体康复状况。 聊完,妹妹不约而同看向厨房里张继宇忙碌的身影,笑:“夫妻感情经历一遭病痛后最能看出感情的真坚了,姐夫对你是真好。” 张继宇对季姝确实好。她病时,季清和因工作照顾不多,前前后后都是张继宇忙碌,半路夫妻能做到这个份上,不容易。 她们又聊起季清和。 妹妹说:“清和现在多有出息,我出去说是她的小姨脸上都有光,别人羡慕死了,求着我要清和的签名。” 季姝却神色淡淡,没接话。 妹妹也说:“清和现在是大明星,国际超模。”之后,压着声音细细说了句:“比那个野种风光多了。” 另一个跟着附和,季姝仍不语,捧着茶杯沉默着,手心滚烫。 菜接连上桌,人将大圆桌围着坐满,热热嚷嚷地开启年夜饭。 饭至一半,家里又进来了一人。是季清和小姨的儿子,他因有私事,晚到,进来后便赚了一室的视线。 付可今本在给小朋友们倒饮料,见到他,手差点一抖,洒了一桌。 她盯着来人,吸一口气,压着声音质问季清和:“你怎么从没和我说过你家还有这种好货色?!” 季清和正夹着菜,闻言抬起头看表弟。 表弟身得高,183,长相俊朗,现在在戏剧学院读表演。表弟小时候与很粘她,后来她出国工作,联系便渐渐少了,偶尔家庭聚会才见一次。曾经追着她叫“和姐姐”的小小孩,不知不觉已是大男生。 表弟见到季清和,抬手同她打招呼,叫了声和姐姐。 季清和朝他笑笑,倒是淡定,反观身旁的付可今内心被一句“姐姐”叫得内心澎拜。 “又帅又奶。”付可今评价。 季清和却不以为意,不经意瞥一眼表弟,问付可今:“很帅吗?” 付可今惊讶了:“不帅吗?” 季清和又去看一眼表弟。标志是标志,但,就,“还好吧。” 付可今唾弃她的审美,“你表弟这种单眼皮酷拽帅哥现在最流行了,超模能不能跟点潮流。”又说清和:“我知道了,你啊,就喜欢浓眉大眼的双眼皮帅哥,像白——” 智商归位,剩下的两个字被付可今活吞进肚子里。怎么又提起不该提起的人,她笑得尴尬,很僵硬地转移话题,“白,白菜最好吃了,我吃点白菜。” 语罢塞自己一大口绿菜叶。 一旁季清和神色自若,并未因付可今的失言有什么波动。只是夹菜的时候,有一霎那间,脑海里晃过白嘉树的脸。 小姨在桌上炫耀着儿子:“他最近报名参加了个叫什么101,选秀节目,过一阵子就能在电视上看见他了。“ 表弟纠正:“妈,那是网络综艺,上不了电视的。” 小姨:“反正是亲戚的都给我儿子投票!” 付可今这个毫无季家血缘关系的可来劲了,举着手喊:“阿姨我冲,我绝对拉我一家老小冲!” 逗得一桌都笑了。 年夜饭完,亲戚们坐了会儿聊了一阵便散了。离开前,付可今抓住表弟非要他一个签名。还问他:“我现在开始粉你,等你以后顶流了,我是不是就是老粉了。” 季清和受不了她的花痴,将她紧握着表弟的手给一根根掰开。放表弟归家。 人都走了好久,付可今还捏着白纸坐在沙发上看,努力分辨那弯扭地看不出笔画的字。“乔,乔什么?” 季清和看不下去:“乔砚。” 付可今激动:“一听这名字就觉得他以后会大火。” 季清和:“………” 这边说着,门铃忽然又响起。付可今急匆匆起身,“是不是砚弟弟忘带什么东西啦?”箭步向玄关冲去给来者开门。 “砚——” 付可今的声音忽然截断。 季清和因疑惑,探身向玄关看去。门外,风尘仆仆而来的符远南,沉着脸,手撑着门,凝着眼盯着付可今。 符远南的身侧还有个人。 他身形颀长,没什么表情地站在一束明黄的光线里。是白嘉树。 她一愣。 别人追妻火葬场, 他来干什么? 第12章 柚子(小修) #12 白嘉树不想来,但符远南不肯放过他。 符远南说:“你们都在的话,我比较有把握。” 他与季清和分手的这五年,两人的世界像两条平行线从无交集,未曾想到如今却因符远南和付可今的吵架他们又链接成为“你们”。 白嘉树气笑了:“虽然我们分手了,但给你们当居委会的业务还不能停是吧?” 符远南点头。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几番纠缠与软磨硬泡回合结束后,符远南以一块限量款名表为代价,将白嘉树请上飞去江城的飞机。 长途飞行后,终于抵达江城,那时夜已深,但因大年三十守岁的缘故,户户仍亮着灯。 符远南抬头便见万家灯火,家家团聚唯独他。想着,内心被焦急与烦躁交织缠绕,脚步不觉又加快了些。但走了会儿,他想起他还有个同行人,偏头一看,同行人不在身侧。 他回头,身后的白嘉树踩在雪地上慢行,步伐轻松得像是在饭后散步。他的悠哉与符远南的焦急形成鲜明对比。跑的不是自己老婆,还真一点不急。 符远南很想和他打一架,但毕竟有求于人,符远南忍住了,没好气地叫他:“白嘉树。”催促他走快些。 大概是因为事不关己,白嘉树像没听见符远南的话,仍慢慢前行。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白嘉树尚有闲心,伸手接了一小指雪。 雪花被指腹的温度融化,很快氲成一层薄薄的水。 白嘉树垂着眼看着,忽然自语一句:“禾城也下雪了。” 莫名又突然,符远南听不懂,但他大为无语。 他就住在禾城,禾城下雪的消息还用他来告诉自己? 夜已渐深,再迟些春晚都要结束了。符远南没耐心与白嘉树耗,扯着他就往季清和家赶去。终于到了季清和家小区,符远南没去过她家,不知道接下来如何走,带路这一任务便交由季家前准女婿白嘉树。 白嘉树熟悉路况,领着符远南几个左弯又右拐,再踏过一条蜿蜒石子路,进了一幢楼。整个过程熟门熟路,很像这里是他第二个家。 符远南由白嘉树对季家的熟悉想到白嘉树的军犬生涯,为他感到心疼的同时又很想笑话他。终于,等白嘉树又熟门熟路地摁亮季清和家楼层的电梯键时,他没忍住,将心中的嘲笑说出口:“季清和家的地址你是不是早已刻在烟上,吸进肺里?” 白嘉树抬脚就要回禾城。 符远南赶忙将他拉回来,迅速将电梯门摁关。 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符远南觑他,白嘉树直视前方不理他,表情冷淡,还在生气他刚才的玩笑。 孔雀。 符远南忽然想起季清和曾爱用这个词形容白嘉树。此刻逼仄的电梯内,白嘉树冷傲着不理他的神态,确实像极孔雀。 小心眼还娇气,难怪季清和那个坏女人甩了你。符远南在心中骂。 就这样,伴着一路的不和他们来到季清和家门前。 符远南本还想着如果付可今躲在季清和家不出来怎么办,没想到开门的竟是付可今。猎物直接送上门,符远南不会让她再逃走。他用手撑住门让她无法再关上,阴沉着脸问她:“砚什么?” 直觉告诉他这是个男人的名字。 付可今看着符远南的脸,呆愣足足十秒,才回神大叫:“季清和你这个告密狂!” 邻居家的狗都因为她这声撕心裂肺的大喊也汪了三声,本坐在客厅的季姝和张继宇也闻声而来。见到突访的他们,季姝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惊喜,她看着久违的白嘉树,笑着叫他:“嘉树来了。” 白嘉树微笑颔首:“季阿姨,张叔。” 张继宇在一旁说:“外面冷,有什么话进来再说。” 两人进了屋。 付可今生着闷气,自顾自坐在沙发上,头一扭,冷着脸谁也不理。 符远南心里也有气。这几天因她突然离家又毫无音讯,一颗心七上八下,长途跋涉而来江城终于找到她,她仍旧不理他闹脾气。符远南冷着声,眉眼沉沉地看她:“付可今,你还要闹多久?” 一句话令付可今双眼漫上水雾,心内全是委屈,她觉得很可笑。“符远南,你觉得全是我在无理取闹,是吗?” 来了来了来了, 熟悉的配方来了。 季清和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吵架竟还是走这种drama套路。那按照流程,也到她该说话的时候了。 季清和坐在付可今身旁,边为她擦泪,边替符远南解释:“他不是那个意思。” 符远南身旁的白嘉树直接给了符远南一脚。他提醒符远南,“你说话态度好点。” 见付可今红着眼,啜泣着泪流不断,符远南心软了,一腔怒气也渐渐消弭。他站在一旁,软着声哄:“这次算我错了。” “什,什么叫算你错?”付可今一抽一抽地指责他:“本来就是你的错,百分百全责!” 见付可今气似乎也在慢慢消退,季清和识趣地为符远南让座,自己退居后线观戏。走路时,步伐一个不留神间,轻轻撞上一人的肩。抬眼看,是白嘉树。 他不知何时已在“观众席”找好位,竟比季清和还先一步。对于季清和的撞肩,他没说话也没表情,只是沉默着往旁挪了点位置。原本相挨的肩因他的移动扯出一段距离,那一段空隙像楚河汉界,将他们泾渭分明地隔开。 季清和偏头看着两人之间的空隙,又想到那句话: 避之如蛇蝎。 农历最后一天的大年夜,她竟然还要当蛇蝎。 那边,符远南低头认错,“是的,最近公司很忙,我确实忽略了你。那天吵架我是气话,但气话也很不应该,一个拥有男德心的男人是怎么都不能说对老婆说出那样的重话的!” 季清和靠墙剥着一块青柚,听完符远南的发言,她不禁心道,真是好一招滑跪。 柚核悉数丢进垃圾桶时,付可今的气焰渐渐被符远南哄平灭。 观战的季清和掰下小块柚肉入嘴,果肉清甜多汁,微酸。她下意识抬手,将剩余的柚肉递给身侧的白嘉树尝。 这是与他恋爱时被他培养的习惯,吃到好吃的要分一半给他。 他说,喜悦要记得分享给男朋友,食物也是。 五年被他时刻强调,习惯刻在骨子里,动作都变成下意识地顺手了。 但—— 她看着伸去的手,以及白嘉树投来的视线,迟钝地记起一件事,他们已经分手了,她不再是他的女友。 所以此刻她是以什么身份与他分享食物呢? 蛇蝎吗? 第13章 被困(1) # 13 时空像被按了暂停键,气氛都凝固住。 白嘉树没有伸手接过,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季清和想起那夜大雨里,她递给他的那张被雨打湿的纸巾。此刻她递出去的柚肉结局定然与那晚的纸一样,不会被他接受。 时间缓慢地流逝几秒,季清和慢慢回神,不再自讨没趣,就要将手收回。但下一秒,白嘉树却忽然伸出手,接过,在季清和略显惊讶的目光下,吃了。 见到她就绕道走,甚至刚才还不想和她挨肩站的白嘉树竟会吃她递给他的食物,这是季清和没想到的。 自重逢后,季清和一直以为白嘉树是宁愿去死都不愿意接近她半分的英勇烈士呢。 没想到烈士也会为了一块青柚折腰。 “怎么?”见她一直盯着他看,白嘉树转过头,问她:“有毒?”指她刚递过来的青柚。 季清和一愣,而后像十分懊悔般地,啊了一声。 “?” “我忘下了。” ……………… ……………… 白嘉树脸色一黑,很想将柚肉吐出来,但奈何全已入了肚。 不远处,符远南低着头向付可今道歉。甚至搬出了儿子当救星。FaceTime拨过去禾城,儿子符梓麒声音奶奶又娇娇地叫妈妈,“我好想你,原谅爸爸吧。” 付可今擦擦泪,语气不似刚开始那样强硬,已经软化了,“我考虑考虑。”然后她抬眼,见到不远处正分食的白嘉树与季清和,稍一愣,接着用力扯了下符远南,质问:“你怎么把‘王勇’给带过来了!”王勇,这是上次符远南替白嘉树起的小别名。 刚才她只顾着和符远南吵架,竟完全没注意到符远南带来的男人是白嘉树。 “他们一起在旁边劝和,你比较容易能消气。”符远南老实承认。 “…………” 那也不能把白嘉树往季清和面前带啊,他们当年分手闹成什么样他又不是不知道。 付可今狠狠瞪了一眼符远南,成事不足败事一件接一件。她自己的泪还未擦完,又开始担忧季清和那边。符远南在旁为妻子擦泪,边安慰:“没事的,你看他们还共享水果,恨和爱一样,都放下了。” 付可今抬眼望去,不远处的两人确实正在分食同一瓣柚子。虽然白嘉树表情依旧淡漠,但场面到也能算和谐。 付可今震惊地以为自己看错。 所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能……算是……半个朋友? 她看不懂了。 恰时,电视机内的春晚进入倒计时环节,台上的嘉宾与主持人共同数着最后十秒。“……六,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万事如意!” “恭喜发财!” 伴着新年钟声的敲响,祝福一句句将世界溢满,窗外异色的烟花一同点缀冬日的夜,巨响的爆竹声划城市的寂静。季清和偏头看向窗外,楼下的小朋友穿着厚重的棉服在雪地肆意跑,没有目的地的快乐。 细看,江城的半空的雪越下越大,好似要将这座城市淹没。雪花迷茫地被风送至窗上,星星点点地映在红色的福后。红白交映,衬得气氛更喜庆了些。 第14章 被困(2)(修) …… 付可今已和符远南和好,便不用继续躲在季清和家,打算收拾行李回自己家。离开前,张继宇将两人都训了几句,大意夫妻要相互谦让,不要意气用事。他们在长辈面前还是乖顺,站在门槛前乖乖说是。 张继宇老好人但话多又密,季姝在旁只听了几耳朵已经觉不胜其烦,开口打断他:“口渴,你去帮我倒杯水。” 就这样轻松地将唐僧支走开了。下一秒,季姝将手中的外套递给季清和,说:“你去送送嘉…可今他们。” 季清和一愣,不知季姝是何时去她房间拿的外套。她应了声好,将衣服穿上,但心内隐隐约约觉得母亲让她去送行是别有深意。 认为季姝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不只是季清和。 等电梯时,付可今悄悄同季清和感慨:“你俩都分手五年了,季教授还这么喜欢白嘉树呢?” 季姝看人挑剔,极少有人能得她几句赞赏,倒独独对白嘉树青眼有加,颇为喜欢。而且这喜欢还很长久保值,即便白嘉树已和季清和分手许久,她见到白嘉树依旧热情不减。 难得见到季姝这样。要知道,她对自己的亲生独女季清和都没有过这样的好态度。 “她刚才哪是让你来送我啊,分明是想让你送白嘉树。”为此她都直接被季姝改名成嘉可今了。 付可今还说:“你妈好像那种CP头子,想尽办法让你和白嘉树多待一会儿,能磕一点是一点。” 经付可今一番话,季清和也迟钝地明白了为何母亲刚才那样主动。她摇摇头,同样不懂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季姝见到白嘉树还这么喜欢。 恰好,符远南拖着付可今巨大的行李箱从季家与白嘉树一起走出来。付可今上下打量着白嘉树,想着刚才在季家,对谁都冷眼冷面的季姝一见他就对他的笑脸相迎,她忽然朝白嘉树说一句:“你挺优秀啊。” 夸奖来得莫名,但白嘉树照单全收。 甚至还有些讶然地看着她,“你才知道?” “………” 白总自恋的毛病还真是一如既往讨人厌,噎得贫嘴的付可今都不知道如何回。 出了楼,他们才发现雪势越来越大,似乎没有要停的样子。一查手机才得知,江城正迎来暴雪。恶劣的天气加上又是春节,不知道还能不能叫到车。该怎么回去呢,付可今看着自己巨大的正在雪地里缓吞吞的行李箱有些犯愁,早知道这么快就能被符远南哄好,她就不带这么大的箱子离家了。 还有白嘉树—— 符远南问他:“是不是不能回江城了?” “嗯。” 白嘉树面色不豫。 手机里的新闻报道,因为暴雪,江城不止飞机停飞,连高铁也因告示停运。这不仅意味着他今天不能回禾城,甚至还要滞留不知多少天。四周漫天白雪茫茫,白嘉树觉得自己好像被雪困在了这座城。 白嘉树越想越气,刚吃完年夜饭就被符远南匆匆拐来江城,之后竟因这场突然的暴雪回不去了。 他沉着脸向符远南伸出手,比了个三。 符远南知道这是加价到三块限量名表的意思。但确实自己理亏,对不住他,很心痛,但也只能忍痛答应了。 付可今不懂:“他干嘛忽然比OK?” 符远南有些幽怨地看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你还好意思问。” “?” 付可今不明所以。 干她屁事。 第15章 暴雪 他们正说话间,一旁的季清和的手机忽然响起。开的震动模式,放在厚实的羽绒服里,铃声奄奄一息时才发觉。 点点雪落在屏幕上,她用手擦去,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仿佛也被她擦亮了。 付可今没再缠着符远南问,好奇地向季清和探过头。“谁啊?谁给你打新年第一通电话,这么有心。”她将手机上亮着的名字念出声,“徐,徐琼?徐琼!” 付可今因惊讶分贝持续走高,一侧的白嘉树听见,一愣,佯装不经意间朝季清和瞥了一眼。 季清和与徐琼连分手都是用的iMessage,他们太久没联系也没通话过了。 她疑惑,不知他为何打来。电铃仍响着,坚持不懈,大有她不接就不挂的态势。 付可今在旁等着看好戏,用手肘碰碰她,用眼睛指着发亮的手机:“快接呀,肯定是来祝福你新年快乐的。”还说:“你看他真执着。” 没法,季清和摁下接通键。但不知为何,接通后,徐琼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电话里只剩微弱的电流声。 天寒地冻里,风刺骨地将她席卷,她没心情陪前男友演戏,便撂下两个字:“说话。” 那边顿了顿,然后问:“你感冒好些了吗?” 季清和一愣,他是怎么知道的。而徐琼好像猜到他的疑惑,解释道:“我昨天回国遇见了童旭,聊了会儿,他和我说的。” 想来,肯定是童旭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将她感冒的消息告诉徐琼的。 肯定也将自己编造幻想的谣言也告诉了徐琼,什么她感冒是因为在徐琼这受了情伤,声哑是因为思念徐琼所致。 “已经好了。”季清和长长地吸了口气,摁着太阳穴,向徐琼解释:“你别听童旭乱说。” 徐琼笑了:“我哪有那么傻。”末了,他像是自语,喃喃地说:“你要是真有那么喜欢我就好了,季清和。” 季清和听出他话语里的醉意,问他:“你喝了多少?” “喝了一点点。” “早点休息。” “嗯。”徐琼说,“新年快乐清和。” “新年快乐。” 她最后一个字落地,身前不远处忽地传来一记摔门声。 她闻声抬眼,是白嘉树上了的士。他坐在后排,隔着水雾的车窗,只能模糊地看见他的脸。他似乎也在看她,但只是淡淡一眼便收回,留给她冷漠的侧脸。 之后,车启动,在雪上驶去远处。 挂断电话后,季清和问付可今:“他去哪?” 付可今说:“去嘉元酒店,他这几天住那。” 季清和点点头,看着载着他的车的尾灯渐渐融进雪夜里。 没多久,头顶竟忽然雷鸣作响,几道闪电划破寂静的夜。雷暴雪的天气罕见又渗人,付可今不敢再在室外继续游荡。幸好这时又来了一辆的士,拦住匆匆上了去。 临别前,付可今依依不舍地同季清和道别:“等雪小一点,我们出来玩。” 这话一下子将她们拉回小时候,仿佛还是高中生。 季清和笑应了好,朝她们挥手,“注意安全。” 付可今爬在车窗上向季清和送出新年第一个飞吻,符远南在旁看着又吃味,探过身将车窗合上,阻碍她们继续谈情说爱。 又一辆车向雪中驶去。 季清和站在原地,直到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转头进了小区。 路上,雷依旧在响,季清和想,怎么每次和白嘉树见面不是雷暴雨就是雷暴雪。 这到底是老天对旧情人重逢的馈赠,还是其实根本是老天爷给旧情人的惩罚。 季清和披着满身雪到家,张继宇瞧见吓一跳,问:“外面雪下这么大?我听见好像还打雷了。” 季清和点点头,嗯了声:“雷暴雪。” 张继宇看向窗外,叹一句:“好像还下雨了,这怪天气。” 季清和的外套被雪沾湿,张继宇将她的外套拿去烘干。季姝本要入睡,听见季清和回来,假借接水出来。瞧见清和,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她一句:“嘉树呢?” 季清和为季姝倒了杯水,又为自己接了一杯。 她的手早已被寒风吹得通红,双手盖在散着热气的玻璃杯上,温度渐渐回暖。她捧起水杯喝了一小口,边回答季姝:“飞机高铁好像都因为暴雪停运了,他估计得等到恢复了才能回禾城。” 季姝点点头,那他就是还要在江城待上几天才能走。 她看一眼季清和,说:“他难得来,你应该尽尽地主之谊,陪他逛逛。” 外面天气恶劣,这样大的暴雪根本无法外出。再说了,白嘉树现在对她避而远之,见到她恨不得绕八百米远走。要她来尽地主之谊,季清和想,这估计会要了白嘉树的命吧。 她假借喝水,咕噜咕噜地慢吞吞喝着,想以此逃过季姝的问题。 但这种小把戏季姝一眼便看穿,在她眼里季清和此举就是在敷衍糊弄,不想和白嘉树呆一起。她一瞬间心里就起了火,冷着声讽季清和:“难道你还舍不得甩了你的徐琼?” 季清和喝着水差点一呛。 没想到季姝教授带病在家,竟还关注八卦,连她“被劈腿”的花边新闻都知道。 而季清和这举动在季姝眼里便是被她戳中心思的心虚,她冷笑:“一看就不三不四。”她骂徐琼。 徐琼好歹是正大火的国际一线男超模,落到季姝口里,竟变成了不三不四。真不知季姝怎么就这么喜欢白嘉树。 季清和不想和她争论,便端着水杯,又喝了一口。继续躲话。 劣技又重演,看得季姝心中火气蹿,似要张口继续斥责他。战争像要拉响,张继宇赶忙过来灭火,笑脸嘻嘻地来转移话题:“在聊嘉树?嘉树确实不错,上次多亏了他。” 上次?季清和一愣。 张继宇和季姝认识结婚在她与白嘉树分手之后,按道理,他不应该见过白嘉树。而且回想起,刚才白嘉树进来时,好像还同张继宇打了招呼。 她疑惑:“您,您认识他?” 张继宇说:“之前你妈得病不肯在江城医院治疗,多亏嘉树找的关系才成功转去了禾城的医院。” 江城医院在全国排的上名号,名列前茅,是国家级大型综合医院。但季姝当时被查出乳腺癌后怎么都不肯在江城医治。 这事说来复杂。 季清和的亲生父亲程临还有一个儿子,名叫程云凯,比季清和还要大上一岁,是程临的初恋当年与程临分手后偷偷生下的。 与程临离婚后,季姝恨极了那三人,恨意至今未断。所以在得知程云凯如今在江城医院当医生时,怎么都不肯在江城医院治疗乳腺癌。即便程云凯工作的科室离她治疗的地方根本不在一栋楼,她也不愿因,因为她连和他呼吸同一块地方的空气都嫌脏。 于是季姝便吵着要换医院。 当时季清和还在国外工作,没法处理,只能拜托付可今帮忙转院。季姝转院这事她还真没怎么操心,之前一直以为是付可今办事妥当,回国后她好好答谢了付可今一番,没想到竟是——“是白嘉树帮忙转院的?” 她怔住。 张继宇仿佛猜到季清和所想,解释道:“当时可今怀着孕,没法处理好。禾城和江城又那么远。她托朋友托来托去,最后托交给了嘉树。” 季姝转去的医院是全国治疗肿瘤最有名的禾城大学附属肿瘤医院,转院过去不止手续麻烦,连关系都要找几层。 季姝说当时没少麻烦白嘉树,后来她住进禾城的医院后,白嘉树来探望过好几次。 好几次? 季清和一愣。 她后来忙完国外的工作后便回去禾城一直照顾季姝,但从来没有遇见过白嘉树。想来是他知道她在那,所以不来了。 张继宇看了看季清和,说:“这件事嘉树不让我们告诉你,所以就一直没说。”他拍了拍自己的嘴,懊恼着:“今天是我话多,糊涂了。” 季姝却不以为然,“她本就该知道。”季姝说完,看向季清和,此刻她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仍捧着水杯,一言不发,像被定住。 季姝想起之前在八卦新闻上看到媒体大肆宣扬的季清和被徐琼甩,她如何如何悲伤,徐琼如何如何绝情,季姝便更觉得女儿遇人不淑。 季姝站在季清和身侧,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她,指责着她眼里季清和所犯的过错:“当年我就不赞成你和嘉树分手,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你有找到一个比嘉树好的男友吗?” 一顿,她又想到一件事,冷笑一声,谈起那人十分不屑的语气:“或者往前看,就是是你高中那个爱得死去活来的初恋——” 玻璃水杯被用力往茶几上一方,重重地一声响打断了季姝的指责,也令室内气氛更加紧张。 季清和面无表情站起身,越过季姝,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季清和的房门被合上,张继宇叹声气同季姝说:“清和难得回来,你又何必和她说那些她不想听的话,又弄得剑拔弩张。” 季姝被女儿落了面,心内郁气难解,将水杯喝到见底才堪堪消点气。她说:“我不想她和我一样,做出错误的决定。”然后终生悔恨。 张继宇却不认同:“你怎么知道什么决定对于她来说是一定正确的,什么决定又是一定错误的?” 季姝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有些别扭地转过身,同季清和一样沉默着进了房。 张继宇立在原地看着两扇紧合的房门,无奈又好笑。母女总爱斗气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脾性过分地相似。 第16章 曾经(小修) 城市历经几日的暴雪洗礼,似已被白色吞没,天地之间因雪化融成一色。 往常这时日里,亲戚总会往来拜年,满室热热闹闹的。但今年因突发的恶劣天气,政府建议在雪停之前市民减少出行。于是来季家拜年的亲戚好友寥寥,他们也不能出去拜访走亲戚,只能都宅在家里。 季清和已经许久没有与季姝有这么长一段共处一室的时光,季姝也是。大年夜那晚的争执后,母女起先都没理对方,但后来张继宇又在其中斡旋劝和,季清和念起她大病初愈,便给了季姝台阶,先服软了。 母女新年里第一场冷战,因季清和在初二那晚给季姝夹的那筷子菜,被画上句号。 直至初五晚,暴雪才堪堪歇停。 付可今这五日一直呆在娘家,快要闷坏了,一见雪停,便急哄哄地打电话邀着季清和出来玩,去她思念已久甜品。季清和这几日宅在家里也快无聊到长毛,付可今一提她立刻便同意了。 季清和在玄关换鞋时,季姝走过来,皱着眉问她:“这么晚了你去哪?” 季清和说:“雪停了,和付可今出去逛逛。” 外面天都黑了,有什么好逛的?季姝不理解也不满,但话到嘴边,季姝忽地想到什么,问她:“嘉树在吗?” 白嘉树在不在季清和倒真不知道。刚才付可今来电一说要出去她很快久答应了,其余没有多聊,只说了说集合地点。 但,季清和猜:“他,应该在吧。” 其实她也不清楚,乱猜。 但季姝信了。 上一秒明明还反对季清和出去,这一秒竟将外套递给她,体贴嘱咐:“注意安全。” 季清和:“………………” 季姝女士到底能为白嘉树双标到什么地步……… & 付可今想去的甜品店正在她们曾就读的母校一中附近,所以几人见面地点定在一中附近。 季清和家离得近,到的很早,付可今他们遇上堵车,来得稍晚了些。 她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等他们,无聊玩起游戏,也不记得是玩到第几关了,左肩上忽然横出一只白嫩细手,成功吓到季清和,游戏里的小人也因失去她的操控葬身火海,GAMEOVER。 付可今的声音从她背后传出,声音故意弄得很猥琐。 “美女,一个人啊?” 季清和用力将她的手打下,付可今吃疼地捂着手,大骂她坏女人,坏女人。 因付可今这么一出,她的游戏没有破成记录,始作俑者付可今不但没有感到愧疚,反而伸长头看她手机的游戏,惊讶:“你怎么还在玩这个?” 这是一款古早小游戏,逃亡挑战。这么多年,季清和手机都换了好几部,倒是它,竟然还一直在。 在付可今眼里,这不过就是一款一直跑一直逃的游戏。当年刚出时还算新颖,所以受大众追捧了阵日子,可玩久了不免觉得枯燥乏味。 游戏在如今早已flop,但季清和却仍十年如一的喜欢着,到现在还在玩。 “因为好玩。” 季清和简明扼要地解释。 这破游戏好玩吗?值得玩这么多年?付可今GET不到。 但彩虹屁还是要夸的,她由此引出:“你真长情。” 她话一说完,季清和尚没反应,倒引得身侧一声短促的笑。季清和闻声转过头,这才看见站在符远南身侧的白嘉树。 他上身一件白色套头毛衫,整身色调干净,比起之前几次见他的西装革履今日更显出几分俊雅。 他真来了,她随意的乱猜竟然猜中了。 但他此刻嘲弄的笑真的很欠揍。 “不好意思啊,”他看着她,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愧意,“没忍住。” 傻子都知道,白嘉树这番话是讽刺着付可今刚才那句“长情”。 真是讨厌,气氛陡增出些尴尬与奇怪。付可今脸一讪,不阴不阳骂了白嘉树一句,顺带还将符远南数落一通。 “你能不能管好你朋友!” 符远南点点头,和白嘉树说:“以后不准这么诚实了啊。” 付可今:“…………” ?我是让你这么管吗? 付可今被阴阳怪气二人组气得不轻,挽着季清和往前走,将那两人视为瘟疫,远远地甩在后头。 她们在雪地上踱步,留下一串很长的脚印。 付可今一边走一边骂身后那两人,她用力踩着雪:“我就知道,不该同意符远南让白嘉树来的。” 季清和知道付可今这是为她在出气。对于刚才的事,她倒不怎么介意,还安慰付可今:“没事。” 付可今:“符远南说白嘉树这几天一直呆在酒店,挺闷也蛮无聊的,所以想将他也叫出来一起逛逛。” 早知他们会这么双贱合璧气人,她就不该仁慈! 敢当着她面嘲弄季清和,她真的想把他们都给杀了,包括自己儿子的爸爸。 付可今:“我看上次白嘉树去你家,你和白嘉树好像相处的挺和平,所以就同意符远南带他来了。” 她本也不敢叫白嘉树来的。本来旧情人再见面就是气氛便分外紧张,尤其还是白嘉树和季清和这对堪称核弹级别的旧情人。 但转念想到上次在季家,他们两人心平气和分吃水果的场景。又觉得可能如今时过境迁,真如符远南所说,恨和爱一样,都已被他们放下,两人之间只剩peace,这才敢让符远南带白嘉树来。 和平? 季清和想起上次那一幕——白嘉树问她下毒没,她说忘下了,他听后脸色黑如锅底,全程都铁青着脸不再理她。实在很好笑。 还记得他侧脸硬绷绷的,头顶澄澈的暖光打下来,映得线条更清晰。他生气时就是这样,沉着脸不说话,独自闷气。 说来,虽然那次他还有在闹脾气,但相较于他们第一次重逢时白嘉树对她的视而不见,他们的关系确实缓和了许多。 可能吧,季清和笑一下,“可能确实算和平吧。” “所以——”付可今问出心中这几日一直想问的问题,她试探地看向季清和:“你和他现在是什么关系?半个朋友?” 付可今用词很谨慎,因为她知道,他们两人之间,一个整囫囵的朋友关系铁定构不成,半个朋友倒有可能。 前方玻璃映出后方白嘉树半个模糊身影轮廓,季清和抬眼看了几秒,之后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付可今发现她用词也很谨慎,总是可能可能,像他们这段关系连朋友这样的情分也充满不稳定性。 “对了,我问你。”季清和想起来。 “你说。” 季清和直直看她,“去年我妈转院去禾城的事是白嘉树帮忙处理的?你怎么都不和我说?” 藏了半年余久的秘密此刻竟被主人公方面掘出,付可今讶然之余也羞愧,直接把锅全甩给白嘉树:“白嘉树不准我说的呀!” “那你也得给我透个风吧。” 当年她与白嘉树分手闹得那么难看,似乎往后余生都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想到多年之后,他竟又在她最需要帮忙时暗地里搭了她一手。 如果不是上次张继宇无意说出,她还真不知道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欠了白嘉树这么大一个人情。 付可今却不以为意,大咧咧搂着季清和的肩膀,劝慰她:“没事,都这么久过去了,你全当不知道这件事就行。” 不知不觉他们已到一中校门前。 彼时学校正值寒假,校园内被一片寂静笼罩住。他们被铁栏隔绝在校门外,付可今手穿过铁栏间的缝隙,指着一栋楼,说:“我们高三的时候就在那。” 说完,她又指另外一边的矮房,“小卖部在那,看样子没换地。” 符远南好笑地看她:“当导游呢?” 付可今高傲地说:“本公主正在带你走入我的青春,这是你的荣幸。” “确实。” 符远南搂住她。 “那是什么?” 付可今的视线又被另一处吸引去。 那是校园内一堵翻新的墙,外层涂上白漆用精描的细边框出一长块凹嵌进去,里面填着自一中建校以来的杰出校友。 索性那块墙离校门近,隔着铁栏也能看见几个名字。付可今一眼就看见了季清和,小小方块上列着她的照片,姓名,如今职业以及殊荣。 照片选得是某年她走的一场时装周特写,气质清冷洒脱,美丽又英气。 付可今摸着下巴,称赞:“这照片选得不错,奖励王迁一百根头发。”王迁,他们曾经的班主任,如今一中校长,著名秃头。 突地,付可今在清和照片旁又看见一个熟悉面孔。 “好像还有一个我们班的,就在清和照片旁边。” 那是个男人,可惜此刻光线昏暗,她又有些近视看不清楚他的名字。于是她用手肘碰了碰身侧的白嘉树,他视力好。 “白总,帮我看看清和旁边那人的名字。” 本一直闲散倚靠在校门边的白嘉树,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前一瞥,视线在定格住那人的名字后却忽然一怔,之后久久不语。 付可今不懂他为何突然沉默,又用手肘碰碰他。 “说啊,叫什么啊?” 白嘉树眼神又恢复成一片淡漠,他平缓地念出那人的名字: “王家舒。” 这次换付可今怔住,她整个人贴在铁栏上,浑身僵硬着连动都不敢动,更不敢看白嘉树,像是闯了大祸。 站在一侧的符远南和季清和,也因这忽然的一出皆愣怔在原地。无人再出声,夜寂静又悄悄,冬季的低温像将此刻的气氛和时空一同凝固住。 第17章 星星 “再晚些店就要关门了,你还要喝杨枝甘露吗?” 打破这一场沉默僵局的人是符远南,他给妻子铺台阶下,付可今也机灵地立马接过话茬。 “想喝想喝!我们快去吧!” 说罢,付可今从校门的铁栏上跳下来,用急促的步伐来掩饰自己的慌张和不小心捅破大娄子的无措。像逃难一般,谁也不敢看,灰溜溜地就往前走。 季清和也要走。 但她刚迈出几步,无意中发现白嘉树仍矗立在原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校门内那扇墙上王家舒的名字。他的视线仿若已被定固住。 老旧路灯在头顶幽幽亮着陈旧的黄光,季清和看见他的眼神几乎没有透出情绪,平静地如一潭死水。 他只是看着, 长久地沉默地凝视。 不知在想什么, 但一定是在想着什么的。 符远南在旁看不下去,上前叫他名字:“白嘉树,走了。” 几秒后,白嘉树应着嗯了声,收回视线。 又在一个转身间,对上了季清和的目光,眼神接轨,再次停滞住。 又是一场沉默地凝望,一秒,两秒,三秒。 雪夜悄悄,不远处偶然传来几声车鸣响打破这场持续的安静。他冷漠地移开视线,结束这段无意义的相视。迈步,他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同符远南一齐离去。 他走后,季清和甚至感觉空气都稀薄了些。 她站在原地,看着白嘉树的身影在雪夜里渐行渐远。心想,这之后,本来是半个朋友的关系,应该又归成零个朋友了吧。 ……………… 甜品店落座在一条深巷子里,两层高的矮房,与其他小吃店并列一排,将整条街都经营得热闹。他们到时夜已渐深,但它仍在营业,店内生意还火热着,桌上坐满人。 付可今许久没来,叫嚷着要把所有的甜品都点一遍,好好补补久离江城的缺失。 符远南及时阻止,“你真不怕撑死啊,还说要减肥?” 想起腰间逐渐日增的小肥肉,付可今抑制住自己的欲望,犹豫抉择好久才决定:“那就,一份杨枝甘露吧!” 顺带,替季清和也决定了。 “清和你点多芒丸子,我等会儿要吃你的。” 季清和向来不挑吃食,点头说好。 符远南随手翻了两页菜单,点了份招牌。而后指着白嘉树,和店员说:“麻烦给这位先生推荐个去火的甜品。” 说完,他得意地看向白嘉树。 面上似乎写着: 虽然你沉默不语,但我知道你心里憋着郁火呢,我的好兄弟。 白嘉树抬头问店员:“你们这里有没有能治疗脑瘫的甜品?” 店员:“?…………………” 付可今方才无意引发的祸端,已被他们装作忘记,作无事发生过。可符远南非要在这时提一嘴,又拎到台面上来。这SB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唯恐这张四人桌不尴尬?! 付可今越想越气,在餐桌下用力踢了符远南一脚,力道用得十分足,踹得符远南吃疼地眉都拧揪在一团,狠狠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符远南怒目而视身前的毒妇。 付可今瞪回去:“你什么?你给我闭嘴。” 她将菜单从符远南手中夺抢来,塞给白嘉树。 “你自己点。” 白嘉树对甜品兴趣不大,随手指了一道封页上的甜品。年糕雪花冰。 点完单没多久,付可今突然有些肚子痛,要上厕所。厕所在店外,要走一截小黑路,符远南不放心她一人去,想陪着。 王家舒的事刚过不久,付可今可不敢让白嘉树和季清和单独共处,想让符远南留着。符远南却死活不肯,和他们撂下一句“你们好好相处”,便不顾付可今反对带着他走了。 四人的长桌只剩他们两人。 面对面坐着,谁也没说话。 白嘉树低头看着手机,仿若对面的她是隐形。 季清和也维持着沉默,玩自己的酷跑游戏。面对面的沉默,整张桌好像被摁下静音键,像是在图书馆。 季清和此刻心情不算好,闷闷之余还有些浮躁,直接导致她玩游戏几次失手,小人总是没跑几步路就死了。又一次小人被急湍的河流冲走后,店员端着付可今和符远南的甜品送来桌,并歉意地和他们两人说:“年糕和丸子需要多煮会儿,您两位的单要晚点点才能上。” 同时,她递给了他们一小叠花色长型细条纸。 “这个可以用来抵扣餐费的哦,折一个抵扣五毛钱。” 可以,现在甜品店都向海底捞看齐了。 季清和接过那叠纸,却没有折。她心里记挂着游戏,对折星星兴趣不大,随手放在了桌上的一侧。 但手机里,小人在火焰中奋力地跑啊跑,一个失误,再次被熊熊火焰吞噬化为烟,葬身于火海。 当她手机游戏里的人物,没有八百条命是绝对不够活的。 GAMEOVER的字样大写着刻在屏幕正中央,季清和终于认清今天是她时运不济的一日,她退出游戏,不再与天做抗争。 季清和将手机摁亮,无意间抬眼时,发现对面的白嘉树不知何时拿起了那叠纸条,在折星星。 可他手笨,即便是写着折星星详细步骤的手机立在一旁指导他,都没成功。有几次甚至刚开始,他一个不小心就将纸弄破,撕拉出几毫米的裂。 星星被他折成了麻花。 季清和看他笨手笨脚地折纸,笑了声。 白嘉树抬眼看她,手指间还捏着那条皱巴的纸,眼神有些郁郁地。 “不好意思,”她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没忍住。” 刚见面时他对她的奚落,现在被她一字不差的送还回去。 白嘉树冷着脸,不理她的嘲弄,拿出一根全新的长细纸条继续折星星,他今天像是和星星杠上了。 一分钟后,他手里又诞生出一根细麻花。 季清和看着被他扔掉的废纸,现已层层叠叠在桌上垒起一座小山。糟蹋了这么多纸竟然都没成功一颗星星,这五毛钱他抵得不容易。 手工笨蛋,这五年里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白嘉树捻起一张纸又要继续糟践,季清和也从那堆他丢弃的废纸里,长出条尚完整的星星纸,用力抚平褶皱。 没多久,白嘉树手中又多了根麻花。但季清和手中的废纸却摇身变成了一颗花色星星。它五角向外伸长着,肚子饱满挺起,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 季清和看着他手中揪成一团的星星纸,皱皱巴巴地像一件破烂的衣服。 怎么可以有人十年如一的手残?这是不是可以算作一种缺陷?她在心中疑惑。 季清和变废为宝的行动,看在白嘉树眼里十分刺眼且不服。他沉着脸,不信邪地拿起桌上最后一条星星纸。 但他刚将纸对折,手背被季清和用力地拍了下,他的动作被迫停止。 “不是这样的。” 季清和手指在空中上滑下移,指挥着白嘉树上折,下折,打结。 但即便又季清和手把手的教导,白嘉树也折得一塌糊涂。 修长的手像被这小小细纸条困住,明明是他给星星纸打结,却好像是星星纸将自己的十根手指给打了结。 季清和看不下去,他实在太手残了。 她伸出手替他收拾残局,将纸条展开,褶皱抚平重折。她边垂头动作着,语气很无奈: “明明以前教过你很多次啊,小白。” 小白是他们恋爱时她对白嘉树的专属昵称。 分手五年,她再也没有说过这两个字,但这一刻大脑因为分神,将心底里最深处的话,毫无防备地说出口。 她说完,自己愣住了。 低垂着的视线里,她看见白嘉树的手也似乎停滞了一刻。 时空再次被摁下暂停键,长纸变成星星的巨大工程也因此被耽搁住。 不知道过了有多少秒,季清和听见白嘉树说了什么,她还恍惚着,没听见,抬眼看他。 “什么?” 他们之间距离很近,额头几乎快要紧挨着。 她甚至可以看见他纤长的睫,每一细根都很清晰。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以前喝醉了,最喜欢抱着他数他的睫毛有多少根。呼吸贴着呼吸,数睫毛最后总变成意乱情迷的接吻。 “我说,” 白嘉树指尖轻点两下桌上尚未完工的纸,几声轻脆的响。 “然后呢?” 丽嘉 对,然后。 季清和垂下头,继续折着。这次她没再说话,将纸折成扁平的星后递给白嘉树,让他自己将星星摁成立体。 明明折星星的步骤只剩到最后一步,而且最简单,他却也笨拙地弄了很久,才堪堪弄出一个星。 星星两个角踩在他的手心站立着,双臂的两角一手偏上一手偏下,乍一看很像张牙舞爪跳舞的派大星。 “挺好看的。” 季清和说着违心话。 “我也觉得。” 白嘉树发自内心地夸。 自恋到眼瞎的孔雀。 不远处,甜品店的门被付可今匆匆推开。门框上的铃铛被撞,发出连串的脆响。 这一路上,她一直担心白嘉树和季清和共处又闹出什么事,厕所都上得不安宁。但令意想不到的是,她进店后,竟看到他们十分和谐的一幕。 他们在干嘛?! 还折,折上星星啦?! 这还是她熟悉的白嘉树和季清和吗?! 符远南见付可今震在原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那边,白嘉树和季清和又开始协作折星星,两人认真的表情和他大儿子符梓麒在幼儿园上手工课的样子一模一样。 “和你说了,他们没事的,不知道你担心什么。” 付可今没好气地瞪了符远南一眼:“还不是担心你那个好兄弟欺负我的清和!” 符远南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模样很惊恐,像被她的话吓死了。 “白嘉树欺负季清和?!你到底是太看得起白嘉树,还是太看不起季清和?” 白嘉树要是能欺负到季清和那个坏女人,也不至于五年前过得那样惨。因为和季清和的分手,白嘉树整个人潦倒得像从鬼门关历了一趟劫回来。 那阵日子里,白嘉树总爱喝酒,醉了就一直问他和文宋:“你们说,季清和爱过我吗?” 他醉到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却还记得问他们她有没有爱过他。而后不等他们说话,他自己开口答了。 “她没有爱过我。” 他平静地叙述这个事实,后自觉可悲地笑了。 “这段感情,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一场误会。” 第18章 烟花 他们回到桌上时,店员正在理白嘉树和季清和折出的星星。明明给了一叠纸,最后成星的只有六颗。 “应该有七颗的,”季清和疑惑,“我自己折的那颗呢?”就是刚开始用白嘉树折废的星星纸折的那颗。 季清和眼睛在桌子下四处找,却没找到。 付可今也帮季清和四处找,依然没看见。 季清和作罢,“算了。” 六颗星星抵了三元,连餐费的零头都未抹去,却莫名将这桌上本暗涌的尴尬和紧张抚平,如同那星星纸上的褶皱。 气氛逐渐融洽起来,付可今心中的不安感与愧疚也逐渐消退。她胃口大开,大口喝着杨枝甘露。 季清和与白嘉树的甜品姗姗来迟,付可今舀了一大勺季清和的芒果小丸子送入嘴里。 狼吞虎咽。 粘腻的黄色芒果汁沾在她的唇边,符远南脸上嫌弃,却还是用纸替付可今擦去。 付可今忽地想起什么,笑着谈起刚才走过的甜品店外的那截狭窄黑路。 “说起来,我和清和的缘是从那段路开始的。” 符远南:“她把你堵那儿收你保护费是吗?” 付可今又用力踹了他一脚。 符远南疼得脸都扭曲。 “是我被别人堵着收保护费,清和救了我!”付可今愤愤地说。 离江城一中不远处有所职高,里面学生鱼龙混杂很爱和社会上的混混勾搭在一起,那时他们时常会来骚扰一中的学生。 某次付可今就被不幸中招,被几个染着红黄绿色头发的混混堵在小巷里。有男有女,脾气恶劣地打劫。 饶是付可今以往天不怕地不怕,但在看见他们手中的小刀的后也软了腿。抖抖索索地,准备将身上全部家当都给他们。 这时,季清和从巷子的另一侧过来,就要与她们擦肩而过。 几个混混将刀对准季清和,意思让她少管闲事。 当时的付可今没想过季清和会救她。 虽然她们当时已是同桌,但关系并不好。因为季清和生性冷淡,不爱与人交际,她和季清和一个月说的话都没超过十句。 过分地冷淡和生疏。 所以当季清和突然冲上前握着她的手,拉着她飞速往前逃的时候,她腿都跟着季清和跑出很多米,脑子却迟缓了很久才回过神。 飞速运动的场景里,付可今看见季清和鬓角的黑色长发随风飘起,侧颜坚韧,像铿锵玫瑰,是她的救命英雄。 她们的友谊从此开始,和睦地连绵延续到如今。 一旁的符远南听得一愣愣的,这件事他之前从未听付可今说过。 难怪付可今对季清和那样的愚忠死心塌地,竟然真是因为她被她救过命,他之前因吃醋乱猜的理由误打误撞对了。 “清和是侠女。”付可今评价。 她的彩虹屁听得季清和浑身不适,将身前整碗芒果小丸子都推到付可今面前,“你想吃就直说。” 付可今舀了几大口芒果,含糊地说着:“虽然我现在的行为很像是用马屁来骗你的吃的,但我待你的真心是真的。” 她说话时嘴角又溢出点点芒果黄汁,季清和拿纸要帮她擦去。 却被符远南抢先截住。 符远南宝贝似地为付可今擦嘴,转头很防备地看着季清和。 “不要抢我的工作。” 擦嘴可是老公的专属任务! 符远南边替付可今清理唇边的甜品残渍,边暗暗吃味,心道: 季清和哪里是侠女,明明是到处蛊惑人心的渣女。 祸害了他的兄弟,还惦记着要勾走他的老婆。 坏女人。 他们吃完出来时夜已渐深,四人准备回家。途径一中校门时,遇见几个女生。见季清和他们是从巷子里出来,她们上前问她:“姐姐,请问巷子里的那家甜品店开门了吗?” 季清和嗯了声:“但得快些去,好像要关门了。” 几个女生纷纷道谢,抬腿就走,但迈出几步又忽然折了回来。 这次女生们脸上洋溢着激动,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惊喜。她们探究地看向季清和:“季清和吗?请问您是季清和学姐吗?” 季清和笑了下,点头,“你们也是一中的?” 女生们欣喜地称是。 付可今在旁闻言,凑上去好奇地问她们:“季清和现在在一中很有名吗?” “很有名的!清和学姐优秀又漂亮,是我们的偶像呢。”她们说:“清和学姐的故事到现在还在学校里流传呢。” 季清和读书时确实算得上学校的风云人物。 但故事能风云到现在,是付可今没想到的,毕竟都毕业这么多年了。 她问她们:“她的什么故事呀?” 女生们看着季清和,笑得很暧昧:“和王家舒学长的故事呀。” 付可今:“………………” 寒夜里冷风刺骨,付可今在这一刻很希望这风变成一把利剑,把她杀了祭天算了。 竟然又能问出王家舒的名字来,这是付可今打死都想不到的。 王家舒这狗男人,怎么这么能和季清和捆绑呢?!明明高中都过去这么多年,他们的名字怎么还能屡次接连着出现? 女生们接着说:“清和学姐现在是国际超模,王家舒学长如今是火箭工程师,两人都好优秀,是我们的榜样。”还说:“王迁校长也经常提起你们呢。” 付可今听得无语。 所以王迁现在是季清和和王家舒的CP粉吧?! 杰出校友榜上让两人的照片挨着也就算了,都毕业这么久了还提他们。 她偷偷瞄身后白嘉树的脸色,他神情一如既往冷淡,而正又是这看不出情绪的脸色,更令付可今害怕。她脑袋嗡嗡地响,边快速地转移话题:“你们想要和她合影吗,我帮你们拍!” 女生们当然想啦,将手机一一给付可今,麻烦她拍照。 付可今拍得非常卖力,一连换了好几个角度,每一张都给女孩子们拍得满意。 最后季清和还给她们签了名。 她们在文具店现买了一只马克笔,拜托季清和将名字签在手机壳背后。 季清和一一签好,女孩们接过,欣喜地道谢。 “谢谢清和学姐!” 其中有个女生很真挚地和季清和说:“学姐,我的梦想就是想变成和你一样优秀的人。” 另一个女孩在旁点头:“这点我承认,学姐,她是你的铁跟风狗勾。” 还有个女孩也接口:“是的,学姐你社交平台上晒的所有东西她都入了同款,你干什么她都学。” 季清和看着那个女生,说:“你不要变成任何一个人的影子,要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 她曾经被迫做过一个人的影子。 在母亲的要求下,她混混沌沌地跟在那个人的脚步后,绝不能落后于他。 那段日子里,生活好像没有光。在被逼得最紧的日子里,她感觉自己唯一的,仅剩的有思想的灵魂也要被他们抽空,她似乎快要成为那个人完完整整的复制品。 不好受,那种日子。 女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好的,学姐。” 她们还要去甜品店,再和季清和说了几句便依依不舍地走了。 几人继续往回家的道路上走。 行至一半,付可今忽然看着远处的黑夜说,“明天如果天气好,烟花秀好像会按常举行。晚上七点,你们来吗?” 她看向白嘉树和季清和。 江城是全国闻名的花炮之乡,每逢节假庆典江城政府必在城中举办华丽的烟花秀庆祝。春节的烟花秀定在农历大年初六,便是明天。 季清和点头,“好啊。” 白嘉树顿了顿,说:“明天我要回禾城了。” 政府告示,暴雪渐停,机场和高铁将在明日逐步恢复运行。 季清和微不可察地愣了下。 付可今觉得可惜:“可以改签啊!白总你看完烟花再走,江城的烟花很漂亮的。” 白嘉树本想婉拒,默了几秒,话到嘴边却不受控制变成了:“明天再说吧。” “什么再说啊,是一定要来!”付可今说,“我们的江城的烟花真的很漂亮,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当然知道漂亮。 江城的烟花,他又不是没看过。 那些和季清和在一起的日子里,她放假回江城,他想她,离不开,便也跟着跑来江城,几次都碰上烟花秀,季清和带他去看。 夜晚江边的烟花连着线将黑夜点亮,天空被涂成金灿的黄下一瞬又布成艳丽的红。地面人群拥挤,他搂着季清和,心中没有原由地涌出一个念头: 他一定要和季清和永永远远在一起。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他与季清和之间的“永永远远”时长等于五年。 失望的从来不是烟花,失望的是人。 他再三警告自己,白嘉树,你千万不要重蹈覆辙,再入陷阱。 但此刻大衣口袋内藏着的小小纸星星硌到他的手,尖锐的小角陷入他指腹的肉里,微刺的痛觉仿佛在质问他: 说好不要重蹈覆辙, 所以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 符远南今日开车来的,散场后自然他做司机,将白嘉树和季清和一一送回家和酒店。 季清和的家离得近,是两人中第一个下车的。 她站在车窗外,同他们告别,白嘉树如以往淡漠,对于她的再见没有回应,垂着头看手机像和她不熟。副驾驶座的付可今摇摇手,笑着和她告别:“明晚见。” 车呼啸而驶离,季清和迈步进小区。 晚风轻轻过,月明星稀。 她突然想到,今天和小白见面天没打雷也没下雨。 抬头看天空,深沉的黑压着地,一轮明月映在最高处。 她在心里骂自己。 该死,怎么又叫他小白。 第19章 料理 大年初六。 下午,季家来了许多客人,有季姝的亲戚也有张继宇的亲戚。 之前因暴雪不能出行,过年他们都未串门。如今暴雪已停,亲戚们扎堆来季姝家拜年。 两大家子人,满室热闹,也难招待,家里需要她的帮忙。 季清和不能去看烟花了。 晚上五点的时候,她打电话给付可今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付可今在电话里很失望地啊了声,“白嘉树都来了呢。” 季清和愣了下:“他没回禾城吗?” 付可今说:“没回,听说是江城飞去禾城的线要等到明天才恢复,只能再多待一天。” 挂了电话,季清和没功夫空想,继续投入厨房给张继宇打下手,帮忙制作满汉全席。 晚上七点,江城的上空正燃起一场绚烂烟花秀。江边挤满前来观看的市民,密密麻麻堆挤着,将沿江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季家的人刚用完晚饭,吃饱喝足地或坐在餐凳或沙发上用手机观看江边烟花的实时转播。 短视频平台上无数个账号以不同点位直播着这场盛丽的表演,直播观看人数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攀升,逐渐达到今晚全网观看人数的顶峰。 季清和的大姨看着直播里江边乌压压的人群,说:“江城人就是闲得好,好多人下午两点就跑去江边占看烟花的位置了。” 坐在一旁的小姨深以为然:“还是手机方便。” 张家和季家的几个小辈们很喜欢季清和,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趴在季清和的身边,将她上下左右围成一个圈,和她一起看手机里的烟花直播。 “姑姑,这个烟花好漂亮啊。” “和姐姐,你下次可不可以带我们去现场看啊。” “表姨,刚才那个烟花的颜色好像孔雀。” “………” 两大家子的小朋友们聚在一起,和季清和什么辈份都有,这边是姑姑,那边是表姨,那头又是姐姐。 他们叽叽喳喳地和她说着,小孩子总是活力十足,让快要奔三的季清和没应付多久就觉得累了。 恰时,有小朋友指着她手机说。 “表姨,你有微信。” 手机上方弹出一条新信息。 付可今发来的,是她拍的几张烟花照。 付可今选的位置不是在人挤人的江边,却也是一个绝佳的观赏地。那能看到烟花的全幕,光线也好,那是付可今高中时发现的,后成为她的秘密基地。 季清和将烟花图打开,小朋友们的头也凑上前。 “哇哦,拍得好漂亮!” 季清和也觉得好看。 她回了个奶思的表情包给付可今。 小孩子们还要看烟花直播,季清和回完她之后,又把手机页面跳转至短视频上的直播。 烟花宴逐渐燃至高潮,热烈的颜色卷着火直冲云霄,映得地面都被铺上了满张的璀璨。 季清和的小姨心系工作在外的儿子,想将直播里几帧好看的烟花画面截图给儿子。 但她不会截图,过来问季清和。 季清和将手机给那几个小朋友,自己帮小姨截选她想要的画面。 好不容易小姨这边刚忙完,又有小朋友叫她。 “和姐姐,又有人给你发微信啦。” 季清和心里猜,估计还是付可今发的烟花图。但她点开微信,发现竟是白嘉树发来的信息。 白色对话框里,还显示着他们上一次的聊天记录,是之前季清和的“通风报信”。 付可今偷跑来江城,她托白嘉树转告符远南的那次。 说起来,分手后的五年里,他们没有删除彼此的微信,安静地在各自的好友列表里躺尸。 朋友圈也没有屏蔽对方,偶尔还会刷到各自分享的新动态。 但除上次付可今的事之外,这五年他们没有在微信上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躺尸是真躺尸。 彼此的微信号像死透了的那种安静。 也是了,在线下见到都是像不认识般的冷漠,怎么还会在线上用微信聊天呢? 他们之间像有未说好却彼此皆知的约定:不要发信息,不要点赞,不要评论。 拥有良好品质的前女(男)友必须做到这三点。 但继上次季清和因付可今破例后,白嘉树今晚因烟花也破例了。 白嘉树发来的是一段视频,视频封面是烟花。 他为她录了今晚的烟花。 季清和握着手机好久好久,出神地盯着,一动不动。 小朋友们疑惑她为何光看一个对话框就傻住了,在旁说:“点开呀,清和姑姑。” 清和姑姑才慢慢地回神,将视频点开。 是一段十五秒的视频,远处烟花似流光要将夜空一点点缀满,手机发出震聋地爆竹声,让人如身临其境。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 “真漂亮。” “好壮观。” “牛蛙牛蛙!” 小朋友们夸赞。 季清和也回复他: 好漂亮。 小朋友们敏感地嗅到不寻常,一言一语问她。 “表姨,你怎么回那个姐姐是表情包,这个就回复文字呢?” “和姐姐你怎么区别对待啊?” “清和姑姑,你偏心!” 清和姑姑没说话,顾自将手机画面调回烟花直播,小朋友们很快又被烟花秀吸引住注意力,什么偏心不偏心的全抛到脑后了。 烟花秀快结束时,坐在季清和身旁的小姨发出一声叹:“也不知道乔砚现在到禾城了没有。” 乔砚是小姨的儿子,今天动身去外地参加选秀101节目的录制了。 季清和一愣,问小姨:“乔砚去的是禾城吗?” 小姨点点头:“是啊,今晚七点的飞机。” 又叹:“节目组要求他们今晚必须到禾城。如果录制能推迟几天就好了,他很想看今晚的烟花的。”奈何飞机起飞时间与烟花秀开始时间完美撞上,为了事业只能舍弃后者了。 季清和有些怔怔地,小朋友们在一旁边偷偷看她边聚一起窃窃私语。 看啦,她又傻了。 晚上送走一屋客人后,季家终于迎来宁静。 帮助季姝和张继宇打扫完满室瓜果皮及垃圾后,季清和终于回到房间,迎来今天第一次的放松。 她先是去淋浴间冲了个澡,满身肌肉都放松。后打开窗,点燃一根烟。 烟蒂的爆珠被她咬开,发出清脆的响。 让她想起今晚爆竹。 她鬼使神差地摸出来手机,白嘉树的对话框还在她微信最前页。 点开他的头像。 与他聊天记录仍停留在她那句“好漂亮”。 白嘉树没有回她。 她点开视频,又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十五秒又十五秒。 一根烟抽完,她将烟揿灭,又点燃一根。 冬风从窗外灌入室内,火被吹得虚虚晃晃,几次都没点燃。 这次,她想起她和白嘉树的第一次重逢。 也是这样疾的冬风,和点不燃的烟。 第二根烟点燃时,季清和点开白嘉树的头像,接着点开他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没有设置时限范围,全部打开着。 但他的动态不多,大多是食物、风景和嘉元集团的宣传。 分手的这些年里,如果说季清和没有偷偷来视奸过他的朋友圈当然是骗人。她偶尔来看,次数不多,但他所有的动态,她都有在暗中关注。 手指上下翻动,白嘉树的朋友圈随便滑滑几下就能看完。 实在太少。 回忆起,还在恋爱的时候,其实白嘉树是很爱发朋友圈的。而那些朋友圈几乎都和她有关。不是和她的自拍,就是偷拍的她酣睡的样,一切与她的点点滴滴他都乐此不疲地发着,和朋友分享。 但那些照片,在他们分手后,不知白嘉树是隐藏还是删除,已全部消失在他的朋友圈里。 除了那一张。 那是一张做得很失败的食物照片。 黑乎乎的块状物很难分辨它的真身,如果不是盛在白瓷盘里,几乎没人会觉得这是一道菜,都会觉得是垃圾。 他配文:黑暗料理。 那是季清和做的。 他们在大一相遇相爱,大二时季清和参加模特比赛赢得冠军,之后便肄业去往欧洲。 白嘉树无法忍受异国恋,没多久借着交换生项目,也去往季清和所在的城市。 两人租了一间房子,开启了一年的同居生活。 后来回忆起来,那一年是他们整个五年恋爱中最快乐的时光。 白天各自忙碌自己的事业或学业,晚上带着一天的疲倦回来相互取暖相互充电。 在那间小小的公寓里,几乎每天都可以触碰到幸福。 白嘉树手工无能,季清和厨艺无能,在厨房里她除了择菜洗菜之类的活外没有能干的。 但某天,她心血来潮,非要做一道咸蛋黄茄子。跑到华人超市将这道菜所有需要用到的配料配菜全买齐,自信满满地进了厨房,没过多久,厨房冒起呛人的浓烟,季清和端了一大碗黑块出来。 白嘉树用筷子拎起其中一块,像观赏国宝一样以四个方位观看着茄子。 如果你不说它是茄子,从它黑糊的外表来看,没人能猜得出;甚至也没人能猜出这道菜里还用了咸蛋黄,因为咸蛋黄也糊成黑色了。 白嘉树对这道菜,只有两个字评价: “牛逼。” 转头给发上了朋友圈,季清和迎来一波狠狠嘲笑。连季清和的忠臣付可今知道了,看着这道菜,都拍不出来马屁,她在评论里留下六个点……。 白嘉树端着那碗菜,和她说:“做的真好,下次不准再做了。” 季清和被他臊得脸都红了,骂他,“滚。” 明明当时那么奚落她的菜,怎么删了那么多与她相关的朋友圈,独独就没删这条呢? 季清和看半天,想明白了。 或许是因为只有这张她没有露脸。 第20章 神明 翌日晚。 付家收到乡下亲戚寄来的土特产,足足几大箱,付家父母便指使付可今送一箱去给季家。用过晚饭,付可今抱着大纸箱吭哧吭哧来敲响季家门铃。 开门的是张继宇,见付可今带着礼物来,连声道谢。 从客厅路过的季姝也状似无意地走了过来,与付可今寒暄两句,眼睛却在往她的身后看。 付可今知道她的用意,边坐在玄关的矮凳上换鞋,边说:“季阿姨,白嘉树灰回禾城了。” 季姝听闻,毫不掩饰失望地啊了声,“这么快。” 哪里快了?白嘉树都被迫呆江城一礼拜了。 付可今闻言垂着头,有些想笑,憋住了。 她们正说着话时,季清和闻声过来。她接过张继宇手中的纸箱,将它放入厨房里。付可今跟在她的脚步后,悄悄同她挤眼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白嘉树是不是给季教授下蛊了?”不然怎么一个前准女婿竟可让如此挑剔的季教授念念不忘。 季清和叹声气,谁说不是。 自和白嘉树分手后,其实季姝在她面前提白嘉树的次数不多。但经上次白嘉树因付可今和符远南的事登季家门后,尤其是知道白嘉树因为暴雪要在江城停留,季姝便时不时要在季清和面前旁敲侧击问白嘉树。 真被付可今说准了,季姝经历一场大病后,竟成了她和她前男友的CP头子。 上次她和付可今他们去一中吃冰也是。 等季清和回家后,季姝便一直问她与白嘉树今晚的发展。能有什么发展,那晚的经历尴尬又复杂,季清和想着就烦。奈何季姝看不懂脸色,还要在她身边念不听,母女差点因此又吵架,还好张继宇在旁当夹心饼干劝和。 “可今,嘉树今天的飞机吗?” 季姝在她们身后问。 “对,今天下午的。” 季清和预感不妙,感觉季姝又要拉着她们问不停说不停白嘉树的事,她听着头大。待付可今回答完,随意扯个借口,匆匆带付可今到房间。 卧室门一关,将季姝的声音隔绝在门外。 她这一招像打仗时的逃难,付可今见着好笑,靠在沙发上说:“好像回到高中。” 高中时,付可今偶尔来季清和家玩。 季姝如若在家,付可今必会听见她对季清和数不清的指责,例如家务没做好,成绩未考好,作业有问题等等。但在付可今眼里,明明季清和已经样样做到TOP1了,季姝却总能挑刺出来。 即便付可今是作为季清和的朋友在场,季姝也不会给季清和所谓的“面子”,数落一句不少。 第一次遇见这场景的付可今很尴尬,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季清和便是这样,沉默地牵着付可今逃进房间里,躲清静,将季姝隔绝在门外。 门板代替季清和将指责抵抗,再送给她们一片小宁静。 但季姝有次很猛,即便季清和将门关上了,甚至锁起来。季姝也要翻出来钥匙,打开季清和的房门,进来数落季清和不懂事任性。 那次也将付可今吓不轻,母女之间的battle让旁观者的她恨不得掘地三尺钻进去将自己埋了。 有小时候的前车之鉴,这次付可今进来后也下意识地往门锁盯,在确定季姝走了后且不会再进来,才堪堪放下心同季清和说话。 “虽然你妈现在比以前好很多,但我每次看到她对你脸一沉,还是会害怕。”这都算得上她青春期阴影了。 季清和笑笑,没答,递给了她一杯水。 付可今接过咕噜咕噜喝一大口,转头又看见地毯上大张的行李箱,惊讶问:“你也要走了吗?” “嗯,明天上午的飞机。” 季清和正在收拾着化妆桌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脑通通塞进化妆袋里。 付可今想到接下来的几天江城又只剩下她和符远南,只感无聊和孤寂,仰躺在沙发,惆怅地说:“你们怎么都走了。” 想到之前几人一起热闹聚一起场景,对比之后可预料的冷冷清清,便觉得无趣。 付可今那声“你们”令季清和整理行李的手一顿。 默了默,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声:“白嘉树今天走的?” 付可今没发现她的异常,大喇喇掰着矮几上的青柚,点点头,边回她:“今天下午走的,他本来昨天就要走,奈何航线没开通。”又说:“他们公司一堆事等着他,再说他这个年三分之二都没在家,家里也记挂着他。” 季清和哦了声,没再说话,低头整理床上的行李。 付可今接着说起昨晚的烟花:“你没去真是可惜,好漂亮,好壮观。”如果不是因为和符远南吵架,她以往这时日都在禾城的家里。自结婚后她已有很久没现场看过江城的烟花,此次一看,恍若青春回来。 “宝如果你在就好了,还记得我们高中时,只要江边有烟花就会跑去秘密基地看。”付可今感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啊,眨眼十多年过去。” 她回忆起高中的他们一起站在那个楼顶的画面。 那是一个夏夜,晚风轻晃,空气中燥热与清爽交织,于是迎面的凉风也掺着五分暑意。抬头不见月亮,却可以见到满眼的璀璨星火。 她站在季清和身旁,抬眼惊讶天上的烟花。夜空中巨大的爆竹声也没掩盖住付可今身侧传来的表白声。 付可今听见季清和身侧的男孩对她说:“清和,我喜欢你。” 他说:“我想每年都和你一起看烟花。” 可笑的是,男孩的“每年”甚至都没撑过高考到来。 永远都不要为未来的自己许下承诺,不然不是在打脸就是在被打脸的路上。 想起他也是晦气。付可今用力甩甩头,将记忆里的男孩丢出思考里。 她坐在季清和身边,将手中剥好的柚肉放到她的唇边,亲昵地喂给她吃。 清甜的汁在口内溢开,季清和不可避免地想起除夕前夜,她递给白嘉树的那块柚肉。还有神情。 这令她恍神又恍神,手上的动作慢了些。付可今见她收拾地慢吞吞地,三下五除二解决水果,帮她一起收拾行李。 恰时,房内的电视结束完综艺的播放,开始滚动播放广告。 电视机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付可今转过头去看,见到电视屏内的人,微微惊讶啊一声:“是纤纤啊,她还接了这个牌子。” 季清和闻声看过去。电视机内文纤纤身着一袭无袖白裙,棕长发微卷披在两肩,笑容可人。代言的是一个知名牛奶品牌。 见付可今对文纤纤昵称亲切,季清和佯装无意问她:“你和她很熟吗?” 文纤纤点头,“她和符家关系挺好的。”她想起季清和不知道,补充说:“文纤纤是文宋的亲妹妹。” 文宋,同符远南一样是白嘉树的发小。 厌恶季清和的程度比符远南有过之无不及。 与白嘉树恋爱时,文纤纤还在国外与母亲一起生活。季清和只听说过文宋有个妹妹跟着妈妈在国外,却不知道那人竟是文纤纤。 怪不得,这样一想什么事都理解通了。 电视机内文纤纤声音倩倩,付可今看着她,说:“她人挺不错,有些公主病,但又不是特别自我。不招人讨厌,挺招人喜欢的。白家很满意她。” 她的话令季清和想起去年参加品牌晚宴时,听化妆师和助理聊天的八卦,他们说起文纤纤会是未来嘉元夫人。还有那天在杂志拍摄,偶遇文纤纤,她对于与白嘉树关系的那句“还,还不是男朋友呢!但如果我幸运的话,可能不久就会是了”。 她面色如常,点点头,神情像是在与付可今聊不熟人的八卦一般。还垂着眼,清理着大床上的杂物。 而一旁,付可今再三确定季清和没有异常,便心中以为季清和早已放下与白嘉树的过去,所以毫不避讳地与她聊起文纤纤与白嘉树的事。 “文纤纤很喜欢白嘉树,一直倒追着。我见着白嘉树好像一直对她客客气气,挺冷漠的反正,但她一直锲而不舍。” 付可今一边帮季清和折衣服,边说得眉飞色舞。 “但是白嘉树父母很满意她,一是家室匹配,二是文纤纤着实会讨长辈欢心。” 一次几家一齐吃饭,付可今有幸见过文纤纤对白家父母的讨好。 着实让她都学了一把。 付可今摇摇头,说:“也不知道他们最后会怎样,虽说白嘉树对文纤纤不是很感兴趣,但如果两家要联姻,也由不得他喜欢不喜欢。” 季清和未语,略略点头,回应着付可今的话。 她听着电视机内传来的文纤纤的声,手上继续动作着整理行李,看不出情绪。 付可今走后,季清和洗漱完便要睡,季姝却突然敲响她的房门。 她趿拉着鞋,起床去为她开门。墙边时钟已十二点,季姝一般这时早就入睡,不知这么晚什么事? 门把扭动,季姝身着一套浅色睡衣站在门边。她手中是一个红色的小福袋,最上有一圈金黄色的线,将敞口系紧。 季姝将福袋打开,里面是一尊玉佛。 “这个保佑你出入平安,我年前特意去求的。” 季姝之前是一位坚定的无神论者,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癌症的缘故,竟也开始信起神神佛佛。 季清和将福袋接过。 垂眼看着。 碧绿青得透彻,翡翠经过精细雕刻成一尊小佛,种水极好。 “不用天天戴着,放在枕头边就好。”季姝说。 季清和嗯了声。 下一秒又听见季姝低低的自喃,像无奈像释怀:“你工作离我很远,我无法保护到你。我只能多多拜托神明,保佑你出入平安,身体健康。” 季清和一怔。 久久不语。 房内的书桌抽屉里的最里层,放着一本日记,记载着她所有青春的日记,里面写得最多的两句话便是: “我的妈妈不爱我” “我希望妈妈多爱我一些就好了” 季清和想,如果高中时的季清和听见季姝这样诚恳体贴的话,可能会当场哭出来吧。 但如今的她没哭,因为她为这个破碎的家而流的泪,早在高中时就哭干了。 第21章 蒋一 # 21 出发禾城的那日, 张继宇同季姝一同陪送季清和到机场。 季姝一路话少,叮咛嘱咐的话大多都由张继宇说, 断断续续地说着天冷加衣,饿了要吃饭,等等这种车轱辘话。季清和一一听着,也没嫌烦。 送行的脚步在安检口前停住。 “我走了。” 季清和用拿着登机牌的手向他们挥了挥,转身通过安检,往候机楼前去。 季清和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迈,张继宇和季姝则立在原地, 一直目送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回神。 张继宇收回视线,身侧的妻子的目光仍粘在季清和方才走过的通道。 他说:“我们走吧?” 季姝却未动, 也未回答他。双眼仍直直看着前方,心中想着,季清和上大学时, 她从没送过她一次。 高考填报志愿时,季姝当时想让季姝留在省内,江城也有很好的顶尖985。但季清和不肯,她想脱离母亲的掌控, 于是默不作声地将每一个志愿都改成离江城天南地北的学校。 季清和瞒得风声不露,直到禾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季姝才知道季姝将志愿改了。 其他家里,若是孩子受到禾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家长必会开心, 祝福和拥抱全送给孩子。 但在季家,季姝看见通知书后,给了季清和一巴掌。 原本已近乎冰裂的母女关系,因这件事极度恶化。季姝也因心中郁气, 从未送过季清和去上学。 自上大学始,季清和总是背着行囊独来独往于江城和禾城,她从未说过一句抱怨或者委屈,坚强地像出生起就不用依赖任何人。 此刻,季姝站在这,像是对于当年未来送行的姗姗来迟。 她努力幻想着女儿当年离开的背影,是不是也和今天一样,或许比今天走得更坚决。提着行李和书包,自己一人奔赴两千公里外的遥远禾城,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时候的女儿,总被人夸独立令家长省心,但在季姝的眼里,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对她家长权威的反抗,是实打实的叛逆。 其实小时候的女儿,乖巧懂事听话,爱抱着她的腰奶声奶气叫妈妈。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清和开始叛逆,母女相处得像仇人呢? 季姝认为这一切错误的起点都源于季清和高中时的早恋。 当初她以命相逼,才将季清和与那个男生拆散。本以为一切会回到正轨,但没想到轨道从这里偏离后再也驶不回她原本为季清和预期的规划内。 自此,季清和的逆鳞,一片片长起,布满全身。 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 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 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 张继宇见季姝久久不语,不知她在想什么,却也还是耐心又问了她一遍。 “走吗?” 季姝这次终于收回视线,思绪也从回忆里抽出。 “走吧。” 神色算不上好。 张继宇敏感地觉察出妻子的不对劲,问她,“怎么了?”担心她是身体不舒服,眼神带着些关切:“没事吧?” “没事。” 季姝摆摆手,顿了顿,又说张继宇:“你太唠叨了。” 指的是刚才为季清和送别前,张继宇那许多叮咛。一段段的,像唐僧念经,她听得都耳朵起茧。 “我还不是——” 张继宇话说出口,却没说完。季姝抬头看他:“还不是什么?” 我还不是将你心里想说的,那些关心清和的话说出来罢了。 & 季清和的班机抵达禾城时刚是下午。 这个年禾城也经历了几场雪,如今也已停,但城市仍四处残留雪迹,放眼望去候机楼外也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白。 回到家时,窗外正是黄昏落日。 远处天边像被灼烧,整个世界只剩深沉的黑与黄。窗外暮霭散散地洒进室内,光让偌大的房间更加孤寂了。 想起那时她和白嘉树在欧洲同居时,孤独没有迎接过她,因为家里有白嘉树。 初当模特那阵,每日都要在外跑面试。有时候这个还要从这个城市飞到那个城市,这个国家到那个国家,做空中飞人。 但不管怎样累,听听白嘉树的声音,好像辛劳疲倦瞬间能消减一半。 在某一个方面来说,他是个很称职的男友。 还记得一次她面试回来的路上崴了脚,无法走路。打电话给他,他到达的速度飞快,像乘火箭来的。 他背她去医院,背脊很宽,下巴放在他厚硬的肩上,有些硌,但换右边脸贴上。 颠颠地,晃晃地,明明脚踝肿得吓人,但这段路走得却莫名让人心安和放松。 白嘉树一遍背着她一边说她不小心,又说高跟鞋太高,她总是不听他的劝,活了该。 季清和不反驳,安安静静听着,好像睡着了般的安静。 白嘉树下意识侧头想看她,脸却贴上她的脸,柔柔嫩嫩。 “——而且季清和,你又抽烟了是不是?” 狗鼻子。 这都闻得到。 季清和继续装睡,不回答。 但她又有点想笑,不知原因的。 其实还有一些, 还有,不对。 季清和强行将自己的思绪停止,不让自己继续往下想,再回忆与他的过往。 她后知后觉自己自过年那次与白嘉树的交集后,总会偶尔想起他,想起以前的事。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怎么又变成这样。 明明都已经分手了五年,大家各自往北往南不交集地走了五年,怎么她竟突然开始不合时宜地想念过去呢? 她开始换鞋,将行李放入卧室内,一件件整理放入衣柜。 用行动来打乱自己的思绪,但在将衣架挂上衣架的那刻,脑中又控制不住地被导入与白嘉树分手的那一天。 那日天空阴沉飘落小雨,白嘉树站在她面前,眼神遥远得像和她隔了一个世纪。 他问她:“我是什么?” 她沉默着。 他自嘲般笑一声,替她答了:“我是个笑话。” 他说:“分手吧。” 他说:“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永远。 他将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从那后,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永远不见的意思是,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再也不可能有未来。 & 春节假期结束没多久 ,四大时装周的秋冬系列相继开启。 季清和作为如今炙手可热的亚裔首席超模,深受许多蓝血和高奢品牌偏爱。向来被称劳模的她,在今年的秀场持续开启高数量及高质量的走秀。她今年资源仍保持优质且上升趋势,走了几个蓝血品牌的开闭场。 米兰时装周走完,又飞去巴黎,为巴黎时装秀几个品牌走秀。 在某次秀场休息的后台时,蒋一坐在她的身旁。 季清和过去时,她正和一名外模聊天。见她来,笑着和她打招呼。 季清和朝她微微笑了笑。 两人即便私下如何明争暗斗着资源,但在公开场合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友好。 如今的蒋一春光满面,听闻她最近资源很好,接了几个代言,mdc上的排名也升仙至New Supers,排名仅次于季清和之下。 网上说,蒋一如今势头正好,爱□□业双丰收,超过季清和指日可待。 蒋一也是如此认为。 思及此,面上的得意愈发掩饰不住,和身侧外模聊天的声音也不自觉大了些。说话时,她偷偷用余光瞥着化妆镜内正在换装的季清和。 她的神色平淡,如以往一般平静得似没有情绪。 最见不得她这样,怎么可以一点波动都没有?那她就给她来点波动。 想着,蒋一故意将化妆桌上的手机拿起,拨通了徐琼的电话。 她打了好几次,徐琼才接通。 电话里,徐琼的声音很不耐烦。“什么事?” 蒋一像习惯他这样的语气,竟也没有生气,反而低下声像讨好地问:“你在干什么?” “打游戏。” 徐琼刚结束纽约时装周的走秀,这几天都呆在纽约的公寓里休息。 “你打我五通电话,为的就是问我在干什么?” “我想你了,琼。” 那边传来游戏角色死亡的声音,一声从胸腔发出的怒吼嘶喊,带着最后的不甘轰然倒地。徐琼骂了声操,却没回应蒋一的话。 蒋一偷偷瞥看着化妆镜里,季清和的表情。 她仍闭着眼,神情淡定,像丝毫没听见她和徐琼的对话。也像是和他们不熟,全然当她和徐琼是陌生人。 她的这份淡定,令蒋一在某一瞬间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明明,明明季清和是和徐琼有过一段一年多的感情的啊。 那怎么,怎么她会在听见自己亲昵地叫前男友徐琼的名字后,还可以这样淡然?这种态度不仅仅是陌生,更像,更像她从来没爱过徐琼。 这人—— 蒋一看着季清和。 难道纹了张面具在脸上? 见蒋一久久不语,电话那边的徐琼更加不耐烦,啧了一声。 “挂了。”他说,利落地收线,继续下一场游戏。 她有些不舍地诶了声,也不知道徐琼有没有听见,回应她的只有如季清和一般冷漠的滴滴滴滴声。 蒋一心中不快,有些闷闷地气。 本来是想让季清和不舒服,没想到这出戏出糗的竟是她自己这个小丑。 偷鸡不成蚀把米。 前方,季清和换好装,又将要上场。 她身着一袭黑色纱裙,整个人干净利落,英姿飒爽,款款一站便已是人群视线的中心。 蒋一在镜内看着,有些嫉妒,又有些不悦。 收回视线,垂落着头,不再看她。直到耳朵听到季清和踩着高跟鞋上台后,心情才堪堪恢复些。 她的手上还握着手机, 徐琼的名字躺在最近联系人的第一位。 冰冰冷冷没有温度的文字,一如他本人。 和他在一起,有想气季清和的程度在,但更多的是喜欢徐琼。很早很早之前她就喜欢徐琼了,在他与季清和还没在一起的时候。 但她那时籍籍无名,怎么配得上他? 等到后来,她越来越火,在华裔模特中占据一席地位时,他又有了归属。 都说徐琼花心,在与季清和谈恋爱时也沾花惹草。 但蒋一却不认同,明明徐琼很专心。 这不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者对于是她徐琼的滤镜,这是蒋一实践得出来的真理。 她曾在他与季清和恋爱时,几次暗中向徐琼抛出“橄榄枝”,徐琼从没有回应过她。他直截了当地拒绝她,一点暧昧的机会也未给她,这样守男德的男人,让蒋一更爱了。 所以他的拒绝并没有使她选择放弃,仍在暗中伺机。 而她的坚持不懈终于在某天等来回报。 那个某天,是发生在纽约的一场Afterparty上。 她有朋友是徐琼的好友,他告诉蒋一,徐琼最近和季清和刚分手。 她注意到,那一晚徐琼话很少,眉眼沉沉,不悦的心情写在脸上。他一直倚在阳台喝酒,抽烟,独自的。 “徐琼。” 她走上前。 手指不经意划过他的手臂。 他并未理她,身往一侧转,与她拉开一些距离。 她知道,他早就忘记她是谁。 主动报上自己姓名。 “我是蒋一。” 这句话成功令徐琼一顿,他转过头。 他的神色被盖在袅袅的烟雾后,蒋一看不清也看不懂,只知道他正在看着她。然后,她听见他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蒋一。” 语气中带着思考,也像是审视。 但蒋一没细想,心里想的全是: 他竟然叫了她的名字。 这是她的名字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 她姓名经他一说,每个音节都好像被沾上了金灿的光。 太好听了。 她隔着烟,朝他笑得很灿烂。 第22章 咖啡 本次秋冬时装周季清和一如既往表现得极好, 所走秀的资源也皆是顶尖。国内国外新闻、社交平台轮番报道她的现场照,“季清和”的词条在全球网络上热度升了又升, 一时风头无量。 说来,因此次时装秀而涨热度不止季清和,还有文纤纤。 文纤纤长相靓丽,再加上身后有文家做资本撑腰,甫一出道便颇受顶奢品牌的偏爱,时尚资源甚至能与一线女星比肩。 这次巴黎时装周,蓝血品牌C牌邀请文纤纤上T台走秀。这是破格, 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文纤纤的团队对此大肆宣传,还没走秀通稿就已满天飞, 全世界都知道唯独季清和。 时装周是超模最繁忙的时候,更何况是季清和这种出名劳模,她最近上网都少, 所以文纤纤上台走秀的消息,她是在秀场后台见到文纤纤时当场得知的。 那日,文纤纤着一身C牌当季高定。 是C牌经典款,黑色西服西裙的配搭, 袖口与衣领边缘用银闪点缀精细地拉出笔直的线条,使原本整调的深色添增几抹显眼的亮。套装设计剪裁紧贴腰身,含蓄地展露凹凸有致的曲线。 助理在旁帮她整理衣服的细节,她的经纪人也左看看文纤纤右看看文纤纤, 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对比起这两位的细心与因过分担心而产生的焦急, 主人公显得过分悠闲和轻松。 她甚至还举起手机自拍。 皇上不急太监急的典型案例。 文纤纤的经纪人Lucy看见文纤纤这狗样真想打,忍住了。改为恨铁不成钢的骂:“就要上台了你还自拍?” 文纤纤不以为意,“拍给嘉树哥看啊。” 季清和身形一顿。 她身侧是一面大落地镜,将后台内大部分人都映在里。文纤纤站在她身后的斜侧, 季清和闻声一抬眼,便看见镜内文纤纤脸上娇艳的笑。 同样也看见站在文纤纤身侧的Lucy,脸上无语又愤然的表情。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Lucy骂文纤纤。 文纤纤知道Lucy指的“出息”是什么。 可她一如既往,只要关于白嘉树的事,所有劝说一律过滤,油盐不进。 她像是没听见Lucy的骂,手指还在挑着相机软件里的滤镜,“咦,无他出新滤镜了?好可爱啊,还是卡比的。” Lucy气得骂了句经典三字国语她妈的,伸手直接将文纤纤的手机给抢了。 文纤纤急得跳脚,争着吵着探过身要将手机夺回来。Lucy动作敏捷,身往回一侧,成功避开文纤纤的手,也正巧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清和。 Lucy与季清和是老相识。 她抬手打招呼,想到身旁的公主刚才任性的模样肯定也被季清和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清和,又让你见笑了。” 而一直闹腾的文纤纤,此刻因有外人在场,再加上Lucy的眼神威胁下,终于安静下来,乖乖地与季清和打了声招呼。 “清和姐。” 清和淡淡笑了下,朝她颔首。 正好这时,季清和的经纪人曼曼拎着咖啡也来了。 曼曼将季清和点的单给她。 “你的。” 季清和道声谢,接过。 是一杯冰美式,没有加奶和糖,从塑料的外观看去,是醇正的黑咖。光看都觉得舌头发苦。 文纤纤在旁看到,小小声惊讶一句:“美式不加奶和糖,我以为这种味道只有嘉树哥会爱喝。” 又是白嘉树。 Lucy一个眼神向文纤纤杀过去,似乎在警告文纤纤,你恋爱脑也要分场合。 文纤纤被lucy气场震慑住,弱弱地为自己辩解:“这咖啡很苦的,我看见清和姐喝忍不住好奇一下。” 季清和像不介意。和她说:“这个挺提神的。” 这话令文纤纤眼睛又一亮。 “嘉树哥也是这么说的!真巧。” 她们没聊多久,就到了文纤纤要上场。 经纪人Lucy跟在文纤纤身后,送她到前台,季清和与曼曼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远去。 直到文纤纤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转角,曼曼开口问她:“你猜文纤纤的生母是谁?”设问的表达,曼曼卖关子,她料定季清和不知道。 出乎她意料的是,下一秒,曼曼见季清和点点头,抿口咖啡,淡定从容地从口中说出一个名字。 “江丽允。” 江丽允是非常有名的影后,活跃于上世纪的影圈。 她是童星出道,从小便是万众瞩目,非常有灵气。国内外几大有名的电影奖项她几乎都拿遍,大满贯,她的演技向来被圈内人称赞,还被作为教科书在电影学院戏剧学院轮番分析。她在事业巅峰隐退娱乐圈,留下的全是佳话。 只可惜,斯人早逝。 曼曼没想到她会知道,惊讶季清和的消息灵通。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从小生长在娱乐圈和镁光灯下,江丽允长大后很厌恶私生活过分暴露在公众视野中,被众人皆知。 所以江丽允婚结得很低调,嫁进文家的消息鲜少有人知道,更遑论她为文家生了两个孩子这样的劲爆大料。 这件事曼曼还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下,听圈内一大佬说得。由于年代原因,以及当事人的刻意隐瞒,现如今圈内知道这事的人都少。 而季清和是从何得知的呢?只有一个指向,江丽允亲生儿子文宋的发小——白嘉树。 “以前听说过。”季清和是这样解释的。 曼曼对季清和另眼相看,评价她:“深藏不露。”还问清和:“你还知道多少圈内料是朕不知道的?” 季清和认真想想,“没有了。” 如果不算上她和白嘉树恋爱过这件事的话。 而很巧的是,季清和心中关于“白嘉树”的念头刚刚掠过,便听见身旁的曼曼笑一声,忽然对她说: “你和嘉元的白总还挺有缘。” 季清和手一滞,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心声被慢慢窥探到。 她转头看曼曼。 曼曼是想起了刚才文纤纤的话,她用眼睛点着季清和手中正握着的黑咖啡,笑: “你们都喜欢喝这苦不拉几的咖啡。” 如此怪异的口味竟然能找到同样爱好的人,不是有缘是什么? 季清和垂眼,看着手中的冰美式。 透明的塑料咖啡杯盛着满满的醇黑,触感冰凉。她想: 什么有缘。 白嘉树跟风狗罢了。 时装周至三月初结束,季清和又飞去纽约,为美国版V刊拍摄杂志封面,之后又飞去巴黎,为新代言的产品拍摄广告。 一通忙完,时间已至三月底,她终于迎来休憩,回到国内禾城。 付可今已从江城回来,偶尔没事便来季清和家中看望她。 每次来,付可今都觉得季清和家中缺少烟火气,冷冷清清的,不知是因为季清和因工作繁忙住得少,还是因为房内令人无欲无求的极简风装潢。 她出主意:“不如你养个宠物?” 第23章 演戏 宠物? 养猫养狗很麻烦, 不是要捡毛就是要溜,养鱼要换水, 养鸟又太吵。 季清和仰躺在沙发上,任头顶的顶灯刺着眼,心想,冷清就冷清吧,反正都习惯这么久了。 送走付可今后,季清和收到曼曼寄来的快递,是她之后将参演的电影的剧本。 剧本很厚一摞, 拆开后沉甸甸躺在她的手里,封页宋体刻着硕大的黑体:重逢之后。 重逢。 季清和翻开纸页, 往下看。 剧本围绕的主题是关于分手与复合的故事。 电影中有两对人物,都经历了分手,男一女一, 男二女三;不同的是,前者在经历了种种波折后复合了,而后者没有。 男二在与女三分手后遇见女二,之后王子与公主幸福地在一起, 男二的世界里再没有女三的容身之地。 季清和饰演的是女三。 电影中女三的戏份不多,主要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在男二的回忆里,还有一部分是多年后与男二的重逢。 后半部分不多的边幅中,着重描写当年因感情纠纷而被英俊潇洒气宇不凡人品绝佳的男二分手的女三, 是如何死缠烂打想追回男二, 最后却被男二无情果断拒绝的故事。 剧本里,女三的台词大部分如下: “我还是很爱你,分开后的每一秒都没有忘记过你。”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与你分开。” “我当初太蠢太自私, 不该欺骗你,一切都是我的错。” “可是我做不到放手,做不到放手,白州舟。” “…………” 白州舟是男二的名字。 季清和在看见那个“白”字时,太阳穴跳了下。 这剧本怎么越读,越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这时,曼曼打来电话,和季清和说之后入组的时间。 说完,又和季清和闲聊了几句电影的事,曼曼说:“这部电影嘉元投资挺大的。” 嘉元指的是嘉元集团旗下的嘉元影视。 白嘉树的公司。 而电话这边的季清和,久久凝视着女三那几行对男二爱而不得的台词,没说话。 白嘉树投资的? 她看出来了。 ………… 挂断与曼曼的电话,季清和略感口干,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 路过冰箱时,忽然想起下午来打扫的钟点工说,今日买的水果很新鲜放在了冰箱里,要她趁早吃。 不知道是什么水果? 她伸手拉开紧合的冰箱门,便看见几颗中等身型的青柚,圆滚滚却又整齐地码在冰箱里最左边的位置,贴着她的手边。 季清和眼神一顿。 又是青柚。 它怎么无孔不入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从两千公里外的江城一路尾随到她禾城家中的冰箱。 季清和没有将它拿出来,啪地声将冰箱门关合上,给青柚关禁闭。 她端着水杯重回客厅,走近矮几时,眼睛没注意,不小心被地毯上的小物绊倒。一个趔趄,杯中的水晃晃荡荡洒在了玻璃茶几上。 茶几上的剧本也因此遭殃。 水洒在白纸上,氲出一块很沉的深色。 季清和走近低头看,剧本最尾端的那行字被水沾湿。 是那句台词: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与你分开。 & 短暂的假期结束后,季清和受邀去为E杂志拍摄最新封面。 这次拍摄如上次一样,也是童旭做摄影师。只是季清和对他的态度不如从前,脸上就差刻着:童旭滚远点。五字。 之前童旭借她感冒一事到处散播谣言,说她是因为对徐琼恋恋不舍才不幸中招流感。 她还记着这笔账。 童旭自知有错,态度软得似乎要给她当场跪下:“我只是夸张了一点。” 季清和冷眼瞥去。 只是夸张了一点? 想到新年徐琼那通突然的电话,童旭竟舞到正主面前去了,清和便更不想理他。 她坐在化妆室的沙发里,半靠着玩游戏,视线随着屏幕里的小人上下左右移动,也不想分半点给他。 童旭在旁伏小做低。又说要请她吃饭,又说我为你奉献一个大料,当做赔罪。 他凑到季清和的耳边,压着音量,说:“徐琼和蒋一分手了。” 分手了? 记得他们好像在一起没多久。 而且上次在巴黎时装周遇到蒋一时,听她打电话,不是和徐琼感情关系挺好的吗? 清和说:“你又造谣?” 童旭极其委屈:“什么啊,徐琼亲口告诉我的。”他伸出五指,数着那晚徐琼在电话里与他说的话:“我,和,蒋,一,分,手,了。七个字,我一个字没改动。” 为保话语真实,他伸出四根手指:“我发四。” 但季清和此刻心系屏幕里的游戏,对他诚恳的发誓并不关心。 手机里,小人坐着矿车来到地矿跑酷。 这一关不容易,她玩得很认真。 童旭不满意她的反应,手指戳戳她的手臂。 “给点反应。” 季清和头也不抬地回他,语气冷淡。 “我不敢有。” 等会儿又被他用夸张手法四处传播,她四处丢脸。 童旭一讪:“你真记仇。” 季清和没理他,像没听见,继续玩游戏。 童旭蹲在沙发边,看着她的侧脸,自顾自低声嘟囔:“真不知道徐琼因为什么对你那样恋恋不舍。” 他说完,季清和的表情依旧纹丝不动,像对童旭的一切话语开了屏蔽模式。 冷血。 童旭在心中这样骂。 E杂志的拍摄结束后,电影《重逢之后》季清和的戏份也开始了拍摄。 她的戏份虽不多,但总归还是有些台词,有几幕场景。 导演知道季清和之前出演电影不多,演戏经验浅,在开拍前耐心为她讲戏。 季清和向来聪明,能很快消化导演讲的知识并运用到实战中,最后演出的效果不比科班出身的演员差。导演很满意。 拍摄到了第三天,季清和在组里遇见了文纤纤。 她是这部戏的女主角,因之前几天在外赶活动,被导演放了假。那边活动一结束,马上飞了回来。 文纤纤见到季清和,一如既往甜甜打招呼。 “清和姐。” 季清和微笑回应她。 导演见到文纤纤来,指挥着:“去换衣服,拍完清和就到你了。” “遵命导演!” 语罢,她转身进了房车换服装,化妆。 下一幕是季清和与男二的对手戏,也是季清和饰演的这个角色在这部电影中感情最高潮的时刻。 男二即将要与女二结婚,女三十分不舍,鼓起勇气将男二约出来,诉说与他分开这些年的心路历程,以及自己对他的深深怀念。 导演一段段给季清和讲戏,教她如何演得更有张力。 “这种桥段要多注意对细节的把控。”导演说。 季清和点头,嗯了声。 这幕戏的地点是在一家咖啡厅,在禾城一条还算热闹的街边。虽已被清场了,但四周还是挤着许多探头的市民。 清和靠着椅背,背着手中的剧本的台词,心中一遍遍过着导演刚才的教学。 忽然,她的身后不知为何传来一阵小小骚动。 季清和顾着背台词没去好奇,倒是刚换好装过来的文纤纤被声音吸引过去。她好奇转过头,不知看到了什么,随后猛地站起身,激动地急步往外走去。 “我当初太蠢太自私,不该欺骗你,一切都是我的错。” 季清和垂头默声读着台词。 最后一个字落地,她听见身后文纤纤的声音。 “嘉树哥,你怎么来啦!” 季清和背脊一僵, 整个人像被定在椅上。 而后,她听见熟悉的男声。 “正好路过。” 季清和看着手中的剧本。 今天她所有的台词,全都是关于女三对于与男二分手后的懊悔,以及现在对于男二爱而不得的苦苦纠缠。 正好路过? 是专门前来吧。 季清和在心里说。 导演似乎与白嘉树是旧相识,见到白嘉树来,两人闲聊了几句,气氛融洽。 过了会儿,导演想起拍戏的事,提声问季清和:“清和,准备好了吗?” 季清和将剧本放下,“可以了。” 她转过身,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几米远外,站在导演身旁的白嘉树。 三月的禾城气温仍持续走低,浅色西装上又套了件深灰廓形大衣,颜色和谐交叠,衬得他在这寒冷春夜里白净温润了些。 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与导演聊天时嘴角还挂着笑。 季清和的目光看过来时,他甚至没像之前几次那样视而不见的忽视,反而抬眼,与她的目光交汇在空中。 一侧的导演不知现实中还有戏外戏,无意间打断了他们无言的对视,和清和说:“都准备好了,你们过去吧。” 季清和应了声好,与男二演员一起进入拍摄场地。 副导打完板后,镜头前所有机位对准两人。 原本声音热闹的拍摄现场一时间也都噤声,只听得见两位演员对话的声音。 “我们真的不能再重头开始吗?” 季清和她眼眶湿润,泪在下一秒就能出来,看着男二的眼神却又带着执着。 可男二的声音平静又冷淡。 “我们早就结束了。” 季清和垂下眼,泪无声地掉落。 同一时刻,拍摄场景外不远处的监视器前,文纤纤坐在白嘉树身侧的位置,与他一同观看季清和与男二演员的对手戏。 白嘉树今天很奇怪,自这幕戏开演后,文纤纤就没见过他的视线从监视器上挪开过。 眼睛像黏在了画面上。 文纤纤不明白。 认识白嘉树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对演戏这件事这么关注过。说来,今天也是她第一次看见白嘉树出现在拍摄现场。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他今天对表演的兴致如此高? 难道,季清和的演技就这么令观众入戏吗? 文纤纤带着疑惑,看向监视器里的画面。 此刻,戏中的季清和正与男二忏悔自己当初因年轻无知而在他们感情里犯下的过错。 季清和说:“对不起,是我当初太蠢太自私。” 而她那边台词刚说完,文纤纤就听见身侧的白嘉树陡然笑了一声。 带着莫名的愉悦,分贝轻轻又短促。 正好被耳尖的文纤纤抓住。 第24章 过去 那边还在继续—— “一切都是我的错。”季清和说。 “可我还是很爱你, 分开后的每一秒都没有忘记过你。” 即便对面的男人绝心绝情,她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和他啜泣着, 诉说着她这些年的后悔。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与你分开。” 这些话即使是掺着泪,也没有打动到对面的男人。他像是冷心冷肺,沉默着看她泪一直流,一句话也没有。 “我做不到放你走,我们能不能复合?” 她卑微地乞求着面前的男人。 “你不喜欢的事我都可以改,我不会再和你争执, 一切我都让着你。这样可不可以?” “我做不到放手,我做不到放手。” 她一遍遍重复着, 抬着泪眼看向面前的男人:“白舟州。” 可对面的男人却说: “我要结婚了。” 季清和像被他这句话震住,眼神停留在一种情绪里,久久后, 久久后才回过神来。 她嘴边扯出一抹很牵强的笑,问他:“是上次在餐厅,站在你旁边的女生?”指的是女二。 男人点头,“我昨天求的婚。” 季清和想起刚才自己的话与举动, 自嘲般地笑了,她说: “我真是个笑话。” 男二听后心内一愣。印象里,季清和这句台词,剧本上好像是没有的诶……? 而那旁, 监视器前的热心观众白嘉树听后, 嘴边的愉悦笑容也一滞。 时空安静了几秒,一阵夜风路过摇晃道旁的樟树,叶声杂杂,扰乱这晚的寂静。 男人看着面前的季清和, 语气淡然:“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都往前走吧。” “别回头了。” 说完,他站起身,只字未留地冷冷离开。剩下季清和坐在原地,十指纠缠在一起,无声地落泪。 四周几个摄像镜头在不同方位定格在季清和的脸上,从远到近的大特写。 “卡!” 导演叫停。 演员情绪归位,季清和从桌上抽出几张纸巾擦掉脸上的泪,化妆师也上前为演员补妆,重画被泪氲花的眼。 “这条很好啊。” 导演很满意,两个演员的情绪都很到位。尤其是季清和的哭戏,自然不生硬。 “但咱还是再保一条。” 导演是保守派。 “好的。” 季清和与男二演员同声说。 “清和,”坐在监视器前的导演,忽然探出头对她说:“你刚才即兴表演的那句台词挺好的,等会儿演的时候记得加上去。” “哪句?”季清和像是忘了。 导演好心重复:“就是那句,‘我真是个笑话’。” 那句啊—— 哈,季清和笑了下,视线朝导演身侧望去。 这时白嘉树的神情已没有刚见面时的疏朗,尤其是在听见导演重复完那句台词后,眉眼情绪暗了又暗,沉了又沉。 很不爽的样子。 季清和却开心了。 “好的。”她笑了笑,和导演说:“我知道了。” 短暂的休息结束后,剧组继续工作。 季清和与男二将刚才的戏份重演了几遍,保到第七条时导演终于肯收手,出声叫停了。 “辛苦大家,转场去那边。” 副导演指挥着剧组人员,去咖啡厅另一侧的地点拍摄文纤纤的戏份。 季清和今日的拍摄任务结束,助理小林带来车上的羽绒服给她披上。禾城的春夜冰冷,小林早已看见刚在拍摄中清和的双手就被冻红了,却全程没见她哭诉一句冷。 想着想着,小林为季清和抱怨,小声的:“那导演也是有毒,哭戏还保那么多次。” 晚上又冷演员穿得单薄不说,还要费力气挤泪。 还好她家清和姐泪多! 相比小林的不满,季清和倒没有怨言。本来当演员就是拿这份薪酬吃这碗饭,导演让做的,便是她职责所在。工作义务,没什么委屈的。 只是拍了一天,季清和确实有些乏累,在房车上休息了会儿后,她翻出口袋里的烟,去往咖啡厅后的空寂小巷默默抽着,休神。 手间的烟默默地燃着,风卷走灰与雾。 季清和半倚靠在红色砖墙上,抬头直视着头顶悬挂的路灯。 它应该是坏了,这秒明下秒灭,颜色跳跃转换得像是酒吧的霓虹。 灯再一次熄暗时,一道男声从另一侧传来,打破小巷持续的安静。 “总拜托我照顾你妹,我是你家保姆?” 低沉不悦的语气,是她熟悉的。 季清和下意识转头看来人,便见白嘉树站在不远处的巷子尽头,正往她这个方向来。 头顶的灯霎那间又亮了。 老黄的光泼洒在他周身,他站在一束逆光里,身型轮廓都好像被羽化的不真实。 白嘉树在一个不经意间的抬眼间,也发现了季清和的存在。 他的脚步生硬地顿在原地。 手机里,文宋的嘱咐仍在继续。 “你现在不是在她拍戏的附近吗?帮我顺带捎她一路,等会儿我们一起和符远南吃个饭。” 灯又暗灭,他站在黑色里,像与巷内的寂静融为一体。 季清和平静地收回视线。 指间的烟在她没注意时已燃到烟蒂,滚烫的烟灰落在手指的背部,传来轻微的痛感。 她将烟揿灭,转身扔到不远处的蓝色垃圾桶里。 白嘉树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知道了。”他说,“挂了。” 而后,他的脚步声愈发清晰,从远至近,在这个肃静的春夜里,缓步朝她走来。 季清和又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心中暗想,这是第三次,第三次她在抽烟的时候与他又遇上。思索着,她抬头看着黑沉的夜。只是不知道这次还会再如之前几次,打雷又下雨吗?老天爷会再给旧情人馈赠重逢礼物吗? 说到重逢。 季清和突然开口叫他:“白嘉树。” 她忽地出声,令白嘉树的步伐再次停下,看向季清和。 此刻,他已走到她的右前侧,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几十厘米。他看见她耳朵被冰冷的春风吹红,耳廓的粉连着耳尖一脸绵延至颊边。 也听见她没有什么表情地问他: “开心吗,听我说那些台词?” 那些剧情设定,那些剧情台词。哪一段,哪一句,不是在影射着她与白嘉树的曾经?不用细想都知道肯定是面前这位电影投资方故意搞鬼。 而这位投资方,也是非常诚实的。 他点头:“开心。” ………………… ………………… 白嘉树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之下,阅读了《重逢之后》的剧本。 其中,男二与女三的故事,非常吸引他。他当即买下剧本版权。之后,他又和编剧提了几点改动意见。 具体有:把女三重逢男二后的台词改得更悲惨些,重点突出女三对男二的爱而不得死缠烂打,男二对女三绝情绝意不为所动。 编剧按要求一一改编,最后的结果令白嘉树很满意。 转手派下属将女三角色邀约发给季清和的工作室,她经纪人那边很快传来同意的消息。 一切都是这么巧,这么顺利。 好像连上天都很想看季清和本色出演这出戏。 在听到他的坦诚回答后,季清和的面色仍没有波动,一如既往的淡然。但眼睛却抬起来,直直地看向白嘉树。这刻的灯光昏暗低沉,她的眼神却灼灼。 白嘉树挑眉,从容地与她对视上。 没人说话。 空间沉默了几秒后,季清和看着他,冷冷地吐出两字。 “幼稚。” 她为他此番举止下了标签。 摆出这样的大的阵仗,就是为了看她演这样的戏。二十八岁的人了,比起五年前竟然一点都没成长。 早知是这样的一出戏,去年曼曼和她说这部电影的邀约时她就该认真听剧情梗概,便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事。 想起那些台词,季清和又说了一句: “小学鸡。” 白嘉树:“………” 顶端坏了路灯,在他们谈话间忽然又明亮。 借着老旧的黄灯与天上的明月,彼此的脸在各自的眼中更加清晰,时间仿若都因此拉长。 而季清和在这一瞬,脑海里倏忽间浮出剧本中那句台词。 “我还是很爱你,分开后的每一秒都没有忘记过你。” 幼稚。 他真幼稚。 她莫名意绪烦乱,收回眼,摁亮手中的打火机,将指间的烟点燃。 恰时,白嘉树的手机铃声忽地作响。 她看见他接通,由于巷子过于安静,她甚至听清了那手机里传来的女声。 “嘉树哥,你在哪呀?” 是文纤纤。 “我在——” 白嘉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季清和,她靠着红墙吞云吐雾,缭绕的烟缓缓升起拉成一张薄雾,将他们二人隔绝。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而她似乎也没有表情。 他收回视线,迈步向前,继续早该向前的路程。 “我在咖啡厅后的巷子。” 他慢慢走远,季清和也再听不见那头电话里文纤纤说了什么。只听见白嘉树嗯了声,和文纤纤说:“我来找你吧。” 就这样,他从远至近朝她而来,又从近至远离她而去。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感觉到他即将要走过那个拐角,彻底消失在这条巷里,季清和才抬头。 彼时头顶的灯又暗灭,只余清冷的月光将他的背影拖长拖长。季清和暗自看着,心里想起剧本中,男二的话: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大家都往前走。” “别回头。” 白嘉树没有回头。 而她也应该往前走了。 一根烟燃尽,黑寂小巷内最后一丝火光被她捻灭在红墙上。季清和将烟蒂扔进垃圾桶,沉默着往巷外走去。 走出几步,天空忽然落起细雨,沾湿她的肩。 季清和伸手一摸,心道,真是邪门。 第25章 惨蛋 季清和准备离开时, 碰巧文纤纤也结束了拍摄。文纤纤站在白嘉树的身旁,脸上扬着甜意百分的笑。白嘉树背对着季清和的视线,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一如既往无声的背影。 助理小林为季清和打开车门,回身时也看见了不远处的他们。 她语气带着羡慕:“白总和文纤纤感情真好。”说完,她想起很久之前参加X品牌晚宴那次,从化妆师Gloria那听来的关于文纤纤是未来嘉元夫人的料,喃喃着:“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官宣呢?” 季清和不知在何时已上车,她语气平平地和她说:“小林, 走吧。” 小林这才收回神,哦了声:“好。” 旋即也上车, 坐在季清和身旁的座位。 车往咖啡厅左侧的小道驶入马路,汇入如织的车流之中。白嘉树与文纤纤和谐搭配的身影,也随着车的远行, 而逐渐在视野中模糊直至消无。 回去的途中,季清和靠着车椅阖眼小憩,小林在旁与她说着之后的行程任务。 有美版V杂志四月正刊封面拍摄,B家新出彩妆拍摄广告, 还有什么呢?——小林看着ipad上的行程表,惊讶地说:“清和姐,过几天《重逢之后》的拍摄在禾城大学欸。”她记得清和姐是禾城大学的。 季清和睁开眼。 工作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回过母校禾大了, 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 母校还是不是印象里的样子。 小林替她喜悦:“真是巧啊。” 她说:“拍戏的同时顺带可以回味把大学时光。” 大学时光。 季清和微微笑了笑,没接话。而后,季清和又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小林:“工作室那边进度怎么样了?” 她去年年底才在国内成立工作室。禾城工作室的实体经历了漫长的选址与装修期, 算起来差不多要完工了。 小林说:“那边说差不多有半个月就能完工了,有消息了我再和您说。” “好。” 季清和再次闭上眼,进入半梦半醒的睡意里。 回到家时已快晚上九点。 厨房内的保温菜罩里,有钟点工特意为她备好的饭菜。她一一将菜叠拿出来,放在餐厅里的桌上。 吃饭时,继父张继宇给她发来微信。和她说他看见近几日天气预报显示禾城气温骤降,提醒清和要记得添衣。 季清和回了个好的。 想了想又问了问他母亲季姝最近的身体情况。 张继宇发来了一条语音—— “她身体恢复得很好,你放心吧。季姝,你要不要和清和说几句?” 季姝却没有说话,语音至张继宇的声音停止。 而也季清和像没听见张继宇那条语音的后半段话,随意地又与张继宇聊了两句。 “对了清和,过阵子就是你妈妈去禾城医院复查的日子。”张继宇说。 季清和乍一看日历,才发现时间竟然不知觉间已到三月底,季姝是快要到复查的时候了。 只是她最近行程安排的都很紧,也不知道他们到时候来和禾城时,她有没有时间陪他们。 张继宇仿佛隔着条网线也明了她的难处,几秒后又发来了条语音。 他说:“你如果工作忙没时间陪我们也不用担心,你妈身边有我照应着呢。” 季清和想了想,和张继宇说,到时候她帮他们订好机票与住宿,一切杂事她派人去处理,他们不用劳神。 张继宇发来两个表情包: 好的.jpg 谢谢你朋友,敬你一杯.jpg 结束与张继宇的聊天后,季清和背贴靠在木椅背上,有些无力地仰躺着。 今天她在外奔波拍戏了一天,确实挺乏也累。她闭上眼,偌大的房子静悄悄的,耳边一丝声都没有。她想起付可今上次过来她家玩,嫌弃的话语。 “清和,你家太冷清了太冷清了!” 她记得付可今用很夸张地表情说。 “跟图书馆一样!” 好像,好像确实有些太冷清了。 很多事别人不提还好,只要提过,原本一直被忽略的事实也乍然间开始变得显眼起来,成为房间里的大象。 不如养只宠物? 付可今的提议再一次浮现季清和的脑海里。 只是她不知道要养什么种类的宠物。 有点想在家里养只大熊猫, 但可惜私养重点保护动物犯法。 & 今日白嘉树自己开车来的。 文纤纤结束拍摄后,同白嘉树一起去往地下停车场,坐上他车的副驾驶。 诶呀,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坐白嘉树车的副驾驶。 文纤纤脸上有点掩盖不住的小激动,悄悄瞥向车镜内的自己。妆有没有掉?卡粉了没有?口红刚才补了,好险好险,专门用的斩男色! 车内有些安静,文纤纤开口主动打破沉默:“嘉树哥,你今天怎么来这了?” 嘉园集团公司地址在城东,而近日拍摄的咖啡厅在城西。两个完全相反的位置,这路是怎么顺的啊? “今天来这边视察。”白嘉树说 这边……有什么好视察的? 文纤纤似懂非懂地哦了声,有些疑惑却也没生怀疑。 她脑中继续找着话题,想起他今天认真的观看,便说:“清和姐演技很好诶,不是科班出身却也把哭戏演得那么令人入戏。” 导演今天还夸了好久的季清和来着,说她戏好,很有潜力。 白嘉树单手转动方向盘,手肘压在车窗沿上掌心枕着头,像在听她说话,又像没在听。 “只是清和姐演得那个角色确实挺惨,尤其是听到她那句台词后我都差点要哭了。”文纤纤边回忆边说着。 “哪句台词?”他突然问。 “噢,”没想到他会接着她的话问,文纤纤愣了下,随后说:“就是那句‘我真是个笑话’。” “…………” 白嘉树继续沉默了。 粗线条的文纤纤没发现白嘉树的异常,又想起很久之前,经纪人和她说过的关于季清和的感□□。 她八卦兮兮地与白嘉树说:“听说,清和姐以前因为事业和交往五年的男朋友分手了。” 前方红灯亮起,车在人行道前依次停下。 清和姐因为事业和交往五年的男朋友分手。 乍一分析这段句子,听起来像是后者被季清和甩了一样。 白嘉树转头看文纤纤。 “这谣言是谁造的?” 文纤纤一怔。 “圈内都是这样传的。” 白嘉树视线继续平时前方,语气漠然地辟谣:“假的。” 明明是他提的分手。 而且他们分手的原因,她过度忙于事业是一部分,却不是那个最关键的导火索。 见白嘉树好像知道内情似的,文纤纤有些惊讶地问:“嘉树哥你认识那个惨蛋吗?” “?” 白嘉树拧起眉:“惨蛋?” “就是那个被清和姐抛弃的,和她在一起五年的前男友。” 自她从经纪人口中得知季清和曾为事业故,爱情随时抛的事后,那个被季清和甩了的五年男友文纤纤一直在心中用“惨蛋”二字给他做代号。 文纤纤想起白嘉树刚才的辟谣,说完又立即改口:“不对不对,是和季清和交往五年最后与她和平分手的前男友。” 和平分手吗? 白嘉树回想起他与季清和分手的场景。 并不和平,非常不和平。 路灯红转绿,车辆继续往前行驶。 他没有说话,而一侧的文纤纤见白嘉树一直沉默不语着,便以为季清和那位前男友是他们圈里的谁,是白嘉树哪位朋友她认识的,所以白嘉树不方便说出他的名字。 她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今天行程安排得好紧,晚上拍摄又好累,妈妈当初是怎么做到高产的同时还保持那么高质量的。” 文纤纤选择当演员,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已去世的母亲江丽允的影响。 即便文纤纤出生时母亲已息影,但她仍能从别人口中或网上了解、看见母亲曾获得的荣耀以及她在影坛创造过的永恒角色。 所以她从很小就想变成和母亲一样,漂亮地出现荧幕里受万人瞩目和敬佩。只是真入了这行后,文纤纤才知道这份瞩目与敬佩来得其实是不容易的。 白嘉树看她一眼,说:“你今天演得挺好的。” 倒不是客套话,今天在等她的时候,白嘉树看了会儿她的戏。不生硬,挺自然的。 在表演上,文纤纤不知是否遗传了影后母亲的基因,她确实很有灵气,演技真实不做作,是新晋小花里的最佳演技派。 文纤纤眼睛一亮:“真的啊!” 白嘉树对她的一句赞赏,甚至能比过网友与影评人对她上万句的夸奖。 他嗯了声,说:“继续加油。” 文纤纤点头如拨浪鼓,脸有些红红的。 “我会的。” & 车抵达文宋微信里发来的地址。 这是一间中餐厅,典雅精致的白色小楼静静落座于禾城热闹的市中心,小楼的庭院两旁的樟树绿叶已落空,只剩干枯的枝丫横叉交叠挡住头顶的夜。 小楼分一二三层。 每一层一天只接待一桌客人,符远南定的是三层。 服务生领着白嘉树与文纤纤上楼,鞋跟踩在红木楼梯上发出稍重声的响,在悠长的楼道里久久持续。 第26章 两次 走上三楼, 经过一个拐角后。有道颀长的身影站在敞开的窗台前正打电话,文纤纤只一眼便认出那是她的哥哥文宋。 文纤纤欢天喜地地踩着高跟鞋过去, 亲昵地叫他:“哥哥哥哥哥!” 彼时文宋刚好结束电话中公事的洽谈。挂断电话,他挑着眉,略有些嫌弃地看着面前笑得十足谄媚的文纤纤。 “你打鸣呢?”他说:“今天怎么态度这么好?” 以往文纤纤见到他,如不是有事相求,总是端着架子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欠揍样。 “因为你今天太够意思了!” 她知道今天她能来这,还是与白嘉树一路乘车而来,多亏哥哥文宋的助攻。 文纤纤说:“奖励你之后在我和嘉树哥结婚那天, 送我们一百万的份子钱。” 这话吓得文宋站在平地听完都差点摔一跤。 她不过就是坐了一趟白嘉树的车,竟然就想到和白嘉树结婚了。那等会儿和白嘉树吃完饭, 是不是连之后他俩埋哪儿都想好了? 真的够敢说的。 文宋折服于亲妹妹傲人的想象力与强大的自信。 但又实在拿她没法,只能很无力地摇摇头,和面前的祖宗说: “先去吃饭吧。” 白嘉树推门进入包厢内, 服务生正在上菜。符远南坐在圆桌之后,见到他来了,学着文纤纤的声音矫揉做作地叫了一声:“嘉树哥。” 白嘉树冷冷瞥他一眼。 “再说吐了。” 说话间,门外的文宋与文纤纤也相继进来。文纤纤笑着同符远南打了声招呼, 又见房内眼睛转一圈都没见付可今,便问符远南:“可今姐姐没来吗?” 符远南边示意服务生上菜,边回文纤纤:“她在家打斗地主,今晚排位晋级赛。” 斗, 斗地主也有排位的啊。 文纤纤有点不懂, 但大为震惊。 文宋为文纤纤手旁边的空瓷杯添茶,问她:“你下午刚从临城回来的?” 文纤纤点头:“对啊,刚结束那边活动就马上去剧组拍戏了,好累。”说完, 又想起剧组另一个可怜蛋,她说:“但我们剧组还有个比我可怜的,哭戏导演竟然保了她七条,我都担心她最后哭不出来了。” 符远南喝汤,随口问:“谁啊?” 文纤纤:“季清和。” 哐当,文宋握着茶壶的手陡然不稳,碰撞上茶杯沿。 啪嗒,符远南手中舀汤的匙直直跌落在白蓝纹的白瓷碗边沿。 一左一右的两声,像演相声般滑稽。 文纤纤不解:“怎么了吗?” 文宋还以为自己听错:“你说谁?” 文纤纤又重复了一遍。 “季清和啊,国际超模,你们不认识吗?她很有名的。” 他们认识,他们就是太认识了! 两人几乎同时朝白嘉树望去,眼神中都带着些不敢置信。 而相比起他们的震惊,白嘉树显得格外从容。即便两道目光直直投来,他也像没看见,淡定地伸着筷子夹着刚上桌的雪蟹。 文纤纤敏锐地察觉出桌上的不对劲。她看向他们,不解地问:“怎么了吗?” 他们勉强整理了情绪,欲盖弥彰地说:“没,没事。” 他们这表情哪里像没事了?文纤纤不信,转头去看文宋。 文宋没接茬,只是夹了一块笋壳鱼到她碗里:“这个好吃。” 话题转移的太生硬了,文纤纤再粗线条也没有这么好糊弄的。她狐疑着打量文宋,想问出个答案,可手也没忍住地拿起筷尝了口碗中的鱼。 淦,确实好吃! 于是思绪瞬间被桌上精致的菜肴吸引过去。 餐桌上原本和谐的气氛,自“季清和”三个字出现后变得沉寂下来。 而这种沉寂,在文纤纤起身去往盥洗室,在瞬间被解放。 再三确定文纤纤已走出包厢后,符远南与文宋几乎同一时刻前倾着身子,望向白嘉树。 符远南惊讶地问:“你别告诉我,你和季清和在上次见面后就复合了哈?” 白嘉树仍伸手夹着菜,没有表情地回复他。 “没有。” 文宋听出信息差,皱眉问:“上次,上次是哪次?” 符远南便将上次为劝回付可今回禾城,将白嘉树带去了江城的事说了出来。 文宋讽刺他:“你可真是他的‘好兄弟’啊。”明知这两人的过往,还将白嘉树往季清和面前带。 符远南自知有愧,老脸一红:“我罪该万死!我罪该万死!我罪该万死!” 文宋没理他,看着白嘉树,直戳重点。 “所以,你今天从城东跑到城西区,是为了季清和?” 白嘉树面不改色。 “为了视察工作。” 视察工作?视察什么,视察前女友近况如何的工作啊?真的好一条军犬啊! 符远南再次上下打量着白嘉树,语气怀疑。 “讲真的,你和季清和复合了吗?” 原本他之前还一直以为白嘉树与季清和不会再有可能的,但现在看着白嘉树的态度,他的肯定逐渐开始动摇了。 白嘉树抬眼看符远南,平静地反问: “你觉得我像是会被同一条蛇咬两次的人吗?” 符远南与文宋听完,双双对望。 交换同样的思想—— 我觉得你像。 话至此,文纤纤也从盥洗室回来。见桌上三人凑在一起,仿佛在聊什么要事。赶忙回到座上,兴致勃勃地问:“在聊什么,我也要听,我也要听!” “在聊——”文宋故技重施,夹了一块小鲍鱼到她碗里,糊弄她:“在聊这菜真好吃。” 文纤纤半信半疑, 手却又没控制住夹着鲍鱼往嘴里送。 淦! 真的很好吃!!! & 聚餐散后,各自驱车回家。 文纤纤坐文宋的车回去,上车时,她很不情愿,仍矗立在原地念念不舍地看着白嘉树的车尾灯往地面驶去。 而文宋看着妹妹这副痴情状,想起桌上聊起的季清和的事,突然开始后悔起来。他今晚不该叫文纤纤来的,也更不该让白嘉树捎文纤纤来。 两人上车后,文宋找了个时机,犹豫着和文纤纤说:“纤纤,我觉得白嘉树——要不然就算了吧。” 文纤纤自然懂“算了”的含义是什么。 她瞪着眼,生起气来,不理解为什么文宋态度忽然的转变。 “你怎么又变回以前一样了啊!刚刚不还帮我,做我的僚机吗?” 男人变脸比翻书快。 文宋很烦恼地啧了声:“情况不一样。” 他那时可不知道白嘉树又和季清和联系上了。但这些事也不好和文纤纤说,毕竟这也是白嘉树的私事,知道的人没几个。 但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态度,令文纤纤更不解了。 “什么情况不一样了?” 文宋被她问得烦,便破罐破摔地说:“他又不喜欢你,你这样又何必呢?” 但文纤纤完全没有被打击到。她很无所谓的语气,说:“这又没事。” 文宋知道她又要搬出她的经典谬论,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见文纤纤说。 “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他喜不喜欢我,随他便啊。” 文宋为她长长叹口气,说:“这样你会很累的。” 文纤纤不以为意,笑:“我不累啊,我乐在其中。” 这也是条正宗军犬。 其实文纤纤不是他的妹妹,是白嘉树的妹妹吧。这血脉相承的舔狗基因,如果不将其解释为血缘联系,真的很难理解两人怎么能舔得如此相似。 文宋看着文纤纤一派欣然自得的模样,重重地叹声气,无奈摇头,彻底败给她了。 & D家的香水与H家高定的广告拍摄地点在异地,季清和那日结束完《重逢之后》的拍摄后,转头继续当起空中飞人,满中国飞。 几天后落地禾城,又紧赶着再次进入《重逢之后》剧组。 这次她的戏份定在禾城大学,是她曾就读的母校。 拍摄的戏份主要是她这个角色与男二曾经的过往,两人在大学时恋爱的回忆。 季清和团队一行人抵达禾城大学时,学生们刚下课。 他们身前路过几名体育生,身上穿着刻着数字的篮球服,腋下夹着篮球,这样的姿势,显得手臂肌肉更健壮了,线条延绵起伏的波动像山脉。 助理小林在后面看着,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然还如此裸露。 好不守男德! 她好喜欢! 她馋哭了:“呜呜我爱禾大!” 太丢脸了,这次不止是化妆师Gloria,连季清和都放慢脚步,想和小林拉出一段距离,假装不熟。 也不知是不是小林的动静太大,前面几个男生陆续转头看他们。 再看了季清和第七次后,那几个人里终于有男生壮着胆子前来问:“请问,请问您是季清和吗?” “是的,是的!” 季清和还没开口,一旁的小林却凑过头来,很热情地替季清和回答了:“她就是国际超模,福布斯收入排行榜前三的季清和!” 季清和:“…………” 真不想说她认识她。 好在小林的过度热情并未吓退男生,甚至在确定她真是季清和,一直站在不远处矗立望着的几个男生也激动地一同走了过来。 “清和学姐我男朋友超喜欢你!” “清和学姐,能给我签个名吗!” “清和学姐……” 第27章 开始 # 季清和为他们一一签名, 白纸上,手机壳后, 篮球服上。 男生们激动又开心,问她:“学姐今天是也是来学校拍戏的吗?” 他们说:“我刚在朋友圈刷到文纤纤和张川源他们也在学校,在图书馆那儿。” 小林热情解释:“对,我们今天来禾大拍电影!”还不忘宣传:“电影名《重逢之后》,多多关注!上映后记得去影院看!” 男生们笑,一定啦一定啦! 男生们要去体育馆,正在季清和今日拍摄地点图书馆的旁边。于是他们一同前去。 路上, 男生们提到:“今天禾大真的好热闹。好像还有青年企业家受邀到禾大礼堂演讲。” 小林好奇问了句:“谁啊?” 男生摇头:“不记得名字了,但我男朋友说那人很帅。” 小林含羞带臊地问:“有你帅吗?” “…………………” 小林一点不觉得丢脸, 一旁的季清和却被她尴尬地脚趾抓地能抓出一间公司立马原地上班。 这男生连性取向都摆明白着不向着小林,但她竟然还可以屡屡讲出骚话。不知怎么就这么饥渴了,饥渴到丢人。 图书馆已在前面。 季清和硬着头皮, 和男生们说了再见,转身拎着小林走去了片场。 被强制抓走的小林一路上本还有些不情愿,嘴里略略埋怨着季清和。但直到她在片场的监视器上的张川源后,瞬间移情并敛声。 小林盯着屏幕再犯花痴:“我老公也太帅了。”她马上忘记了刚才的四位体育生。 小林嘴里的老公指的是这部电影的男一, 张川源。也是娱乐圈新晋影帝,与文纤纤一样,是现下势头正火的明星演员。 他此刻正与文纤纤演对手戏。 今日不仅是拍摄男二与季清和角色的回忆戏,还有这对男一女一的。 监视器里, 张川源与文纤纤正站在禾大图书馆的大门前。 排演的是他们的角色的第一次相遇。 文纤纤怀里抱着一厚摞书, 不小心撞到正往图书馆前去的张川源,电光火石间对视上,然后爱情与交际从此开始。 很常见的感情故事开始,却被他们在各个小细节中演出暗潮涌动。 在张川源的手无意间碰触到文纤纤的手背时。 已然入戏的小林, 站在镜头前,有些羡慕地说:“如果让我魂穿进文纤纤身体里就好了,哪怕只有一天。” “你消停会吧姐!” 这次不等季清和出声,一旁的化妆师Gloria都忍不住讽刺小林。 小林哼哼,不理。 文纤纤与张川源的戏结束后,就轮到季清和与男二的拍摄。所以到了片场厚季清和未多滞留,与导演打了声招呼,便上去房车换装化妆,为拍摄做准备。 Gloria是资深化妆师,很快就为季清和画好一个清新自然的妆容。之后再将卷发棒温度调高,为她做造型,将季清和厚密的黑发一缕缕烫成有微微卷度的波浪。 等造型的时间很长,季清和边坐等边刷着手机。 很巧合的是,刚点开微博,她就在首页的热搜栏上发现了熟悉的名字—— 是她的表弟。 乔砚。 热搜关键词是:乔砚初舞台。 她点进去热搜词条,里面全是乔砚的舞蹈视频。有官方放出来的直拍,也有全体成员的集体舞蹈,还有粉丝剪辑的单独cut。 季清和这才想起之前过年时,小姨说乔砚正在参加一栏选秀节目。 好像是叫什么什么110? 身后的化妆师Gloria回答了她心中的疑惑:“101的乔砚?我好喜欢他,简直长在我审美点上蹦迪。” 听完她的话,季清和再次看向手机里,表弟被节目组持续特写播放的画面,几秒后发出了上次她在过年时,向付可今发出的同款疑惑—— “很帅吗?” 现在这么流行单眼皮男生? 而Gloria如付可今一样,因季清和的疑惑惊诧:“不帅吗?”她与付可今连话都一字不差,语气也惊人重叠地符合。 Gloria给季清和分析:“乔砚的三庭五眼长得很标准啊,气质也独特,帅得很有韵味,让观众有记忆点。” 之后她又从人体美学上将乔砚从头至脚分析了一遍。一轮听下来,乔砚帅不帅季清和仍不确定,但Gloria是她表弟的死忠粉这件事,她倒是确定了。 与Gloria合作了有段时日,季清和很少见过Gloria这么夸人,或是粉谁的。 她表弟一下全占齐了。 她随意上下滑动着实时微博,发现各方对于乔砚的夸赞也是不断,讨论与阅读量都很高。 季清和看着,有些后知后觉。 “乔砚现在这么火的?” 季清和一贯2G冲浪,团队里的工作人员早已习惯。Gloria也为她补充资料:“昨晚初舞台一出来,乔砚的热搜就爆了,现在还挂在上面呢。所以不是‘这么火’,是‘非常火’。” 原来乔砚的长相现在这么吃相。 季清和get不到,却还是为表弟的视频点了个赞,算作表姐的微薄支持了。 最后一缕发卷好,Gloria上了层精油,再将卷发抓散,自然地披在季清和的肩上。 季清和本就黑泽亮丽的秀发,此刻蓬松顺滑得像茂密的海藻,此刻的她看上去又凸出几分古典美来。 “可以了。” Gloria将卷发棒的插头拔下,不经意的抬眼间,她在镜子中看见季清和的脸。 Gloria忽地顿住,问她:“我有个问题。” 季清和:“嗯?” Gloria说:“乔砚你都get不到,那你喜欢的长相是哪种类型呢?” 季清和沉默了,半响后才出声。 “可能……”她说:“浓眉大眼的吧。” Gloria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原来她的乔砚弟弟是输在了眼皮褶皱上。 一个瞬然间又回想起来季清和上一任男友徐琼的脸—— 确实。 很符合浓眉大眼的标准了。 & 季清和她们从房车下来时,文纤纤与张川源的戏恰好结束拍摄。 “这条不错,画个星星,标记下。” 导演和副导说。 他们似乎已经拍了很多遍了,文纤纤也被磨得没了脾气,有些乏力地问导演:“导演,不用再保了吧!” 导演笑:“不用了不用了,辛苦了辛苦了。” 文纤纤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从一堆摄像头围绕的圈中走出来。 她看见坐在折叠椅上的季清和,过来打招呼。 “清和姐!” 季清和见她面色疲惫,嗓子也有些哑。便将手旁未喝过的矿泉水拧开,递给她。 “喝吗?” 文纤纤早被刚才无数次的拍摄弄得口干舌燥。她如在沙漠中久旱逢甘霖的旅人,狂点头。 “喝喝喝,谢谢清和姐!” 她在季清和身旁另一张折叠椅坐下,端着水瓶仰头喝着,咕噜咕噜水量一下减少半瓶。 着实是渴着了。 季清和心忖,不知道导演是保了多少条,才让文纤纤口渴成这样。 而文纤纤这模样不止季清和的看见,还有离他们几米远外的张川源。 他啧一声,朝文纤纤说:“真豪迈。”他说:“如果你拍戏也和喝水一样流畅就好了。” 文纤纤似乎并不喜欢他,听完他的话像没听见,皱着脸,将头扭向了季清和。 “这人很讨厌。”放下水瓶后,文纤纤和季清和说。 季清和问:“怎么呢?” 文纤纤说:“他说话总爱阴阳怪气。” 而且从第一次见面起,文纤纤就发现自己与这位新晋影帝磁场极其不合。他总是一两句话就能挑起文纤纤无名的火,尤其是在与他演对手戏,她出错时。张川源几句不阴不阳的讽刺,气得她想找人揍他一顿。 今天她心中有事,状态不是很好,NG挺多次。 张川源一点没留情,当着众人的面毒舌她,让她下不了台。 烦死了,丢脸死了! 文纤纤和季清和吐槽:“我朋友还说,和张川源拍戏好,说他多帅,业界口碑多优秀。”说到这,她冷笑一声:“被他冷嘲热讽的这福气给她她要不要啊?” 一直在旁听着的小林,举起小手手,弱弱出声:“我,我要。” “你要个屁!” Gloria在背后,给了小林头顶一巴掌。 文纤纤也像了然,看着小林哀叹说:“又一个被张川源的脸迷惑的女人。” 说到脸,文纤纤挺起腰杆,语气愤愤地:“他也没有多帅啊,嘉树哥甩他八百条街。” Gloria想起白嘉树的长相,忽然笑一声,“纤纤你和清和的审美还挺相似。” 印象里, 白嘉树也挺符合季清和浓眉大眼的标准。 文纤纤眼睛一亮,拉着季清和的手说:“清和姐,我们都是有眼光的女人。” 季清和看着覆在她手背上,文纤纤白嫩的手,霎时间,有些不知道回什么好。 恰好,这时副导叫季清和与男二的名字,让他们过去准备,马上要开始拍摄了。 季清和应了声好,将身上披着的毛衫外套递给小林,走了过去。 她与男二的戏份背景也是在图书馆。 但与文纤纤和张川源的不同,不是在图书馆的玻璃门前,而是在图书馆右拐往上的白色阶梯上。 季清和拿着剧本,在心中过着将要说的台词。 她站在台阶上,默念着,眼往下随意地一瞥,看见了在台阶下方的不远处,有一个个小小屋檐。 檐下是很窄的空间,外观被枝叶横空遮住,远远看去并不显眼。 她与白嘉树的爱情与交际便是在那个屋檐下开始。 又是一段很常见的感情故事开始。 第28章 立春 # 28 “希望这场雨下久一点。”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找到好时机, 问你的名字。” 那年的禾城迎来立春后第一场雨。 雨势迅猛又势大,滂沱着砸向陆地, 屋檐侧两旁的樟树也被稀落地淋着而弯了腰。 也是在这场雨里,他们第一次对话。 “季清和。” 几秒后,她说。 当下暴雨瓢泼,雨声浩大。她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听不清,但他却听见了。 以被这混乱的雨日而打扰的宁静为背景,她看见他笑了下, 而后嘴唇合动,似乎也说了他的名字。 好像是叫白什么? 季清和没听清, 却装作知晓了。糊弄着,点点头,嗯了声。 她没有兴趣了解白后面的字。 他们不是同班, 似乎也不是同系。他们最近的交集,可能就是这次了,所以何必去浪费脑细胞记一个陌生人的名字。懒得记。 那刻的季清和是这样想的。 但那时的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给了一点甜头后的他, 有多么难缠。 她本以为他们的交集会随着那场雨的结束,再次回归成为两条不交错的平行线。他却逆行她的思想,翌日起,开始无孔不入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强行将平行线又掰成相交。 连着几日后, 连室友都问她:“清和,金融系草在追你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不是医学院的,是金融系的。 神经病! 金融学院离医学院距离那么远, 他还天天像点卯,准时跑来她们班蹭与金融毫不相干的医学课。 想到昨日他上完解剖,扶墙差点呕了的场景。 季清和又在心里骂了句: 神经病! ——学金融的很闲吗? 在又一次,她去图书馆,他找来,在她旁边坐下后,她在纸条上写上这一行字,神情冷漠地递给他。 很快,她的那行字下,他回复写到:课业很繁重。 ——那就不要再浪费时间。 她这样回复。意有所指,语中双关。 不要浪费学业的时间,也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纸条递过去,横亘在两人之间,手臂隔着手臂,像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他看后,抬起眼,看她。 没再写字,而是用声回复。 他说:“我喜欢浪费时间。” 图书馆里静悄悄,他声音极轻,每个音节都像踩在棉花上踏步。因两人距离很近,不同于那个暴雨日,这次他的每个字她都听清。 随他。 淡漠地收回眼,她不再理他,继续投入到厚摞的书本之中。期中考试近在眉睫,她没精力将心思分给不重要的人。他愿意浪费就浪费,她言已尽此。 只是, 看着余光里那节双骨节分明的手背,季清和心里给他又贴上了一个标签: 粘人。 之后的几日,他们相处的安静且和平。 安静是因为背景在图书馆,必须保持噤声; 和平是因为,季清和发现他的英语很好,而她的弱项是英语,他帮她补习,做她的老师,季清和态度也较之前的冷淡,稍显了友好些。 讲题的时候,他们站在自习室外的走廊上。 快要闭馆了,却还有许多人身贴着墙在背书。他于一堆郎朗读书声里,和她讲解题目。 高中时,季清和最弱的弱项就是英语。 数学语文理综,尚可用勤奋来弥补短板,而英语,却像一门玄学,有人天生语感好,不用太努力都可以轻松高分。而有人,学得十分吃力,却只能拿个普通成绩。 他就属于前者,季清和属于后者。 一道阅读,拆开揉碎讲了很久,她渐渐得了要领。 见她终于懂了,他靠着身后的银色护栏,吐了口气,像解决棘手麻烦后的放松。 “不容易。”他说。 她学不容易,他教也不容易。 虽然是事实,但语气欠打。 季清和想起高中时,也有一个人,这样耐心细致地教她做英语。 那个人话少安静,只有在给她讲题时,说的字数才变得多。两人坐的稍稍靠近些,他甚至会耳红,完全不似面前这人—— 季清和抬眼,看着面前闲适倚在护栏上,看着她轻轻笑的他。 完全不似面前这人, 喜欢得这般张扬。 图书馆一侧亮着的白灯管将光洒在他身上,笑容映得清晰,近在她咫尺。 她却不珍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眼,她还是对他兴趣寥寥。视线垂落,又回到试卷上,她突然注意到,那道阅读标题的左上顶层,有人用变扭的字迹七拐八拐小小地写着: 白嘉树爱季清和。 那个爱,还特意又用一个爱心包围住。 仿佛爱意因此也double。 白嘉树。 她将这个名字,在心内轻轻念出。 白嘉树,嘉树,嘉树。 而见季清和忽然不知因何顿住了的他,也好奇地看过去。在看见那行字,脸竟红了。 这是他的试卷,肯定是哪个室友趁他不注意在他卷上写的,以此奚落他这半月多的倒追。他们还写得这样小,像想被发现又怕被发现,最后没被他发现,被她发现。 丢脸。 真丢脸。 她会不会以为,是自己学习空余时脑袋发昏意淫写上去的? 看着那行字,他头有些嗡嗡响。 撇捺没有一笔在正轨上,他的字才没有这么丑。 丢脸。 真丢脸。 他想开口解释,想说,这是我室友写的。 丽嘉 可还没说出第一个字,就听见季清和忽然抬头问他。 “白嘉树是谁?” 他愣了一下,又愣了愣。 不知是过了多久的多久,他听见自己说: “是我。” 她眼神里有些惊讶,一闪而过,被白嘉树捕捉。 他问:“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他以为她知道,明明在那个暴雨的下午他曾告诉过她的,她也点了头。 季清和沉默着,长睫颤了颤,良久后说: “现在我知道了。” 现在我知道了。 她记得她当时是这样说的。 眼下的时节也是刚立春,禾城却不似当年被暴雨缠绵,阴着几天后天空放晴,万里无云。此刻的她站在台阶上,手握着剧本,看着眼下处的那个屋檐。 没了暴雨的袭击,樟树安稳地立在屋檐两侧。而那处小小屋檐,这么多年过去,没被翻修,仍只能遮挡小小一隅。 什么都没变,也好像什么都变了。 “清和姐。” 身后的助理叫她,她才终于从回忆里抽回神来。 她转过身,看她。 “嗯?” 小林说:“要开拍了。” 小林上前将她的剧本拿走,化妆师上前再为她最后一次定妆,检查瑕疵。 一切完备。 场记在镜头前打板,开始。 剧情里,这是她与男二的第一次见面。 她来图书馆借书,借了很多,书安静地被叠成厚厚一摞躺在她用手围成的怀里。走出图书馆最里侧的那道玻璃门,脚步却因突至的雨而被迫在门前停下。 剧组人工降雨,晴天都变雨天。 雨势淅淅沥沥,飘落在她的脚尖,贴着鞋面,像与她融为一体。 抱着书,无法打伞,她抬头看着天,表情烦恼。 忽然,头顶横出一把撑开的透明伞,为她遮住半边天空。她偏头看伞的主人,男生她认识,却不熟,同一个社团的只说过一两句话,她甚至不知道他名字,只记得他声音好听。 他问:“你去哪?” 她报出了自己的寝室楼栋数。 他说:“我顺路,送你。” 她疑惑:“男生寝室不是在北边?” 记得禾大的医学院男寝是在学校北边,而女寝在南边,一北一南,顺字似乎不是这样写的。 他面色淡定,说:“我去逸夫楼找老师。” 逸夫楼离她们寝室不远。 原来如此。 她点头,伸出步伐,进入到他的伞里。 “那麻烦你了。” 两人一起走出图书馆,进入这淅沥的雨里。伞不小,却也遮不住两人的肩,细雨砸落在她的肩,淋湿的衬衣黏在皮肤上,不舒服。 走下图书馆的台阶,她问他:“你叫什么?” 他笑了下,说:“白舟州。” 在他那一瞬的笑间,季清和有些晃神,思绪在某一秒被拉回到那年的春日的雨天。 男生笑着对她说:“白嘉树。” 她那时该听见的。 季清和敛回眸,看着脚尖一步步往前。 “白舟州。”她说:“很好听的名字。” 又过了几秒。 她说:“我叫赵露。” 男生又笑了下。 他说:“我知道。” “卡!” 导演在监视器前赞叹这条拍得很好,气氛表情台词都很到位,让副导标个小星星,但还是得保几条。 剧组里的工作人员包括所有演员,都早已习惯导演的保守派工作方式。所以当他说出“再保一条”时,没有一人惊讶,都回归到刚开始的位置,继续演出。 最后一共保了四条,这出戏算过了。 男二和季清和去休息,等会儿这个场地还要再拍文纤纤和张川源的戏份。 季清和又坐回那张折叠椅上,文纤纤也在她旁边。她拿着剧本,嘴里背几句台词,手就忍不住几次打开手机屏幕看时间。 非常心不在焉。 文纤纤似乎今天一天都心不在焉。 季清和顿了下,问她:“怎么了吗?” 文纤纤说:“今天嘉树哥受邀来禾大演讲呢,我感觉我要赶不上了。” 说着,文纤纤瘪着嘴,像下一秒就要因这恼人的时间差哭出来。 第29章 演讲(1)(已换) …… # 29 季清和的助理小林在旁听见了, 探过头来说:“今天来禾大演讲的青年企业家是白总啊。” 他们刚进禾大时,遇见的那行体育生和她们说今天有个很帅的企业家受邀来禾大演讲, 可惜不知道名字。 原来那人是白嘉树。 文纤纤点点头。 她有些沮丧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开始,我赶不上了。导演这么爱保戏,我肯定没时间溜出去。” 文纤纤工作的时间,正好与白嘉树演讲时间十分吻合地撞上。 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事! 文纤纤握着剧本的手没了生气,搭在椅的手把上无力地垂落着。头也枕在椅背上,仰看着天, 表情生不如死且放弃治疗。 “怎么办,好想看嘉树哥穿着西装, 站在台上说着很多话的样子。” 文纤纤坐在椅子上,有些绝望地说着。 这话要是被文纤纤的经纪人Lucy听见,肯定马上又要来指责她, 恋爱脑! 一旁的季清和听后也愣了愣。隔了几秒,她问文纤纤:“他不是经常这样子吗?” 穿着西装。 话很多。 这不是他每天都在做的事吗? 文纤纤摇摇头,语气无奈地说:“清和姐,你不了解他。” 她说:“嘉树哥平时话很少的。” 你不了解他。 是了, 都过去五年了,她都与他分开五年了。连禾大都翻修过几次,何况人。 她不该再拿五年前的记忆基模框架套到如今的他身上,傻子行为。 只是她本还以为他现在的冷漠寡言只是对她, 原来是对所有人。 季清和微微笑了下, 眼里却没有什么情绪的,说:“原来是这样。” 文纤纤颓丧地说着:“嘉树哥在台上的时候最帅了。” 文纤纤最爱白嘉树站在众人瞩目的焦点下,烁烁发光的时刻。无形中像被镀了层亮,他优秀得她不敢伸手触碰, 只敢在台下默默仰望。那样的白嘉树,令文纤纤无条件崇拜,令文纤纤心甘情愿做他的不二之臣。 为什么这样痴迷白嘉树? 文纤纤曾被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 原因大概是因为她自小就喜欢闪耀的东西。 小时候热爱奢华珠宝,当宝石躺在她手心被光折射出璀璨的亮时,她最喜欢;长大沉迷于白嘉树,当她仰视着崇拜如天之骄子般的他时,她最痴迷那种感受。 两者都会发光,于她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前者易得,后者难摘。 思维涣散着,不知怎么竟然想到了这。文纤纤下意识地叹声气,只是这次不是因为错过了白嘉树的演讲,而是因为自己自己这场长久的不被人看好的倒追。 小林不知文纤纤此刻心中的千转回肠,仍以为她是在为了去不了白嘉树的演讲而惆怅。这阵子季清和的团队与文纤纤接触不少,各个场合见过接触过后,小林早已改变一开始对于文纤纤的偏见,逐渐喜欢上真性情的她。 此刻当然也见不得她喜欢的美女难过,于是自告奋勇:“文老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礼堂帮你拍几张白总的照片。” 是哦。 看不了现场动态,拿个现场静图饱眼福也不是不行的。 文纤纤本灰败的眼瞬时抹过亮。 “可以吗?会不会麻烦你。” 小林摆摆手:“没事,不麻烦的文老师。” 为美女赴汤蹈火。 为美女当最前线站姐。 文纤纤拖着椅子坐在小林跟前,手覆上她的手上,语气亲热得像家人。 “恩人,叫什么文老师啦,叫我纤纤。” 她说完,忽然记起来小林是季清和的助理,总归也是应该问她一声的。于是转头,委屈巴巴地问季清和:“清和姐,可不可以借一下小林姐?” 文纤纤嘴抿着,线条弯成一条低高度的抛物线。 好像这秒不答应她,下秒她就能挤出眼泪来。 季清和笑了下,嗯了声。 文纤纤本乌云密布的脸上,瞬时绽放灿烂笑容。 谢谢,谢谢,你们都是大好人! 恭喜发财,万事如意,早生贵子! 不等她多说废话,那边,副导已在叫文纤纤和张川源的名字,让他们准备准备,要开机拍摄了。 文纤纤临走前,将门票交给小林,后万分郑重地说: “拜托你了,小林姐!” 不知道的听她语气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其实就是去拍照。 小林也很豪迈,大手一挥。 “这事儿就包我身上了!放心去工作吧纤纤!” 小林在说前面一句时,和《武林外传》里最爱揽事的李大嘴语气一模一样。 文纤纤见小林给的答复很肯定,她一颗心叶终于安了,笑着,心满意足地离去。 只是嘴边的笑容没持续多久,就因撞上了刚从房车上下来的张川源,而瞬间归为一道不悦的平线。 她高兴得不看路,不小心撞上张川源的肩。他肩胛又硬的像铁,疼死娇弱似玫瑰的她了。 真晦气。 她揉着略略泛疼的肩骨,在心里骂着。 而张川源也觉得文纤纤大概是有病,明明自己是受害者,她怎么一副是他自己故意上前撞来的恨他样子。 他都没生气。 她还阴着脸。 “文纤纤。”他觉得他该提醒下这个不知好歹的人,“是你撞的我。” 文纤纤以为他是在讨她一句抱歉,心内骂他,小气男人。 没什么好脸色的,冷冷丢一句:“哦,对不起。” 说完她便往前走,脚步极快,仿佛想以最快速度与张川源拉出一段最长距离。 而张川源看着文纤纤像竞走的背影,他讪笑了声,嘲讽道: “走这么快,看来这次有信心不ng哈。” 文纤纤怒着脸,猛地转回头瞪他。 “你等着瞧吧!” 怒目圆睁的表情不但没令张川源生气,看了几秒后,他反而还笑出声。 文纤纤看着他嘴边莫名的笑,在心里又骂了他一句。 傻逼。 ……… 白嘉树的演讲马上要开始,小林准备过去。听那几个体育生说,好像在禾大的礼堂? 可禾大如此大,礼堂在哪儿呢?小林打开高德地图,找到了禾大礼堂的标识,可她妈的这该怎么去啊,她是个路痴,好怕迷路。 这时,小林想起来季清和曾是禾大学子这一事。 她立马转头求助:“清和姐,能不能带我去?” 此时的季清和又在玩酷跑游戏,指挥着屏幕里小人上下左右。 “去哪?”她手在屏幕上用力一划,边问。 小林说:“去白总演讲的礼堂,我是路痴找不到。” 又怕季清和不肯,她加大马力恳求:“拜托你啦,我都答应纤纤了,而且她都叫我小林姐了,不能辜负她这一声姐。” 一个不注意,小人没有迈过跨栏,被烈火焚烧而死。 GAMEOVER 小林见状,小声说:“清和姐,你看你这都死了………” 哪知季清和半分不为所动,点点屏幕,又开启了下一盘。 态度摆明了不想陪她去。 小林急了:“帮帮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摇着季清和的手,害她再一次葬生火海之中。 游戏很快再一次Gameover,季清和转过眼,没有表情地看着小林。 而小林也因闯祸有些心虚,但还是扒拉着季清和的手,眼冒星星。 “求求你了!” 她眼神灼灼地看着季清和,季清和被烦得没法,过了好半响终于松口同意了,站起身。 真是服了她了。 幸好她的戏份要很久之后才拍,现在也没事做,全当做善事送小林去好了。 小林欢天喜地,狂拍彩虹屁。 “清和姐我就知道你面冷心热,人最善良了!” 季清和半分未被甜言蜜语打动,冷着脸迈步往前,小林拔腿迅速追上她的步伐。 禾大这些年变化不小,平地建起几幢新高楼,校园内外也有翻修,但大的建筑布局未变动。凭着地图加记忆,她们很快找到了礼堂。 此时演讲已开始,学生都已进去,入场口只剩下几个人还在检票。 其中就包括小林。 透过礼堂外的窗户看,偌大的空间早被密密麻麻坐满,上下两层几乎全是人。 “这么火爆啊。”小林看着,叹道。 检票的学生说:“当然啦,白嘉树学长可是我们学校风云人物男榜第一名呢。” 小林随口问了句:“那你们学校女榜第一呢?” 学生说:“季清和啊。” 说完,她撕掉小林的票根,抬头,在看见小林身旁的人后,先是怀疑,后是不敢置信,最后全是我靠的惊讶。 “是清和学姐吗?!”她激动地问。 小林又来背台词了—— “是的,她就是国际超模,福布斯超模排行榜前三的季清和。” 季清和听着无语,一言不发,嫌她丢人。心里很想拿个什么东西,给小林嘴堵上。 学妹却不以为意,她开心又兴奋,在要到季清和签名后更是想原地起飞。 “签这里。”学妹拿出手机,让季清和签在手机壳背面。 马克笔挥动时,小林看了看季清和,讨好地问,“清和姐,你能不能陪我一起进去?” 季清和想也没想地推脱:“我没票,进不去。”文纤纤只给了小林一张票。 她本来就只打算送小林到礼堂后便回片场。 而刚收到热乎签名的学妹闻言迅速将手往后一撑,将紧合的厚重木门推开,展开一条笔直通往礼堂下层的路。 “清和学姐还用票?直接进!” 学妹热情地说。 季清和:“……………” 她合上马克笔笔盖,沉默地看着眼前那条路。 真不该来的。 季清和心说。 就这样很被迫地,季清和又陪着小林进了礼堂。学妹还好心给了季清和一张票,恰好在小林的旁边。 位置在靠着台阶边的位置,坐下后观览视野还算佳。 她们到时,台上演讲已进入到了学生提问环节。台下乌压压的一群大学生,扬着长长手臂,挥舞着,希望台上的白嘉树能看见。 白嘉树看眼缘点着人,工作人员便将麦克风递过去,让学生提问。 听了几轮,小林已拍到了几张不错的照片。 她翻着手机,审阅着,同时也听着那些学生的提问。 都是些关于经济金融管理的问题,她朝季清和咂咂嘴:“好无趣。”他们怎么都不问点刺激点的,能调节气氛的,例如白嘉树的个人八卦。 也不知是不是小林的话被人听见,还是她的八卦磁场成功辐射到了别人。 下一个站起来的男生,起来的问题就是:“学长,你在大学时最长的一段恋爱是多久?”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八卦果然让气氛拔更高了。 季清和额头抵着前方的椅背,垂着头在玩游戏。 耳边全是那群学生或惊或笑的声,扰得她几次又差点被火烧死。 几秒后,台上人的声音通过话筒由音响传出。 “五年多。” 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全场又是一次哗然,为出乎他们所意料的长跑恋情。 五年覆盖了本科生活, 甚至还余出一年。 是这样的长。 白学长帅气得招摇,心却长情。 台下学生们叽喳议论着,一时间,礼堂被杂乱的话语覆盖,淹没。而无人在意的安静角落里,季清和又一次因没跨过跨栏,而被火吞噬。 第30章 演讲(2)(小修) …… 那个提问者更是惊讶。 从他提问的语句来分析, 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是将白嘉树归为花花公子这一类里,却没想到换到了这样长情的答案。 他讶异地下意识发出地“啊”透过话筒从音响传出, 传至整个礼堂。 又听见他下一秒又问:“那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语气亲熟得像是他在采访白嘉树。 还真是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男生的反应着实有些低情商和不顾场合,但也成功点燃了礼堂的气氛,禾大的同学们叫哄声又涨了些,视线继续抛在台上的白嘉树脸上,都等着下一秒中从他口中出来的答案。 但可惜不等白嘉树回答,他身旁的主持人已拿起话筒, 干笑两声后解围:“这位同学,我们这不是《康熙来了》哦, 提问还是要多与专业相关的好。” 说完,主持人便让工作人员将男生手中的麦克风收回,开启了下一轮提问。 他这一举动, 台下的人难免嘘声,但也无可奈何。 下一个麦传到了一个女孩手里,她的问题不是八卦,与管理知识相关。而整个气氛, 也似乎从她开始,从八卦小料回到了正轨上。 小林刚一直在为文纤纤录视频,见同学们的提问一个个又回到刚开始的无趣状态,她没拍多久就停止录制。 想起刚才那个男生, 小林还是觉得牛逼。她去看季清和, “清和姐,你那学弟好勇啊。” 什么辛辣问题都敢问,确实有点《康熙来了》的feel。 此时的季清和又开启了新一盘游戏。 垂着头玩着,对于小林的问题, 她的反应平平,只是轻轻嗯了声。眼睛黏在手机上,没有什么比游戏更重要。 清和姐好像对白总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季清和的敷衍,却并未打消小林继续说话的欲望。 小林回味着刚才的场景,双手摸着下巴像侦探般思索:“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会和白总分手?” 季·不长眼·清和因为她这句话手一顿,游戏又GG了。 她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小林。 有些想和小林说, 不长眼的正坐你旁边呢。 小林未察觉出季清和的情绪,仍自顾自地与她说着:“五年诶,五年那么长,是不是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那为什么会分手?” 小林推测着:“是被劈腿还是他出轨?” 季清和隔了好几秒才回小林。 她收回视线,声音淡淡的:“你少八卦。” 小林听了季清和的训话后,这才默默收了声。 但眼睛却不自主地看向台上的白嘉树,他身着笔挺西装,立坐在高脚椅上,俊雅得如同一块上佳的美玉。 美玉应该不会吃爱情的苦吧? 小林在心中暗暗揣测着。 虽然没有八卦做辅料,但礼堂的气氛仍旧高涨。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台上的白嘉树对答如流。 季清和又开了一局游戏,她眼睛随着屏幕里的小人移动,神经却不受控地集中在耳边。白嘉树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他连声音都悦耳,从容着与台下的学生们交谈。 四周不乏学弟学妹对他赞叹或艳羡的声音朝她传来,一瞬间季清和还以为回到了大学,那时他也是这般众星拱月的存在。 总有女生向他示好,但他还算守男德,所有要微信的全拒绝了。偶尔遇到难缠的,就将季清和的微信给了她们。 那一阵季清和手机里一堆陌生添加,起初不知道原因,她还以为自己是不是私人信息泄露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捣的鬼。 她有些生气:“你就不能自己解决?” 白嘉树却理直气壮:“这是女朋友的职责。” 鬼个职责。 哪条法律规定的? 季清和对他无语,懒得理他,继续做题。过了几秒又听见白嘉树在她耳边说话,声音有些闷闷的:“其实是想让你看看我有多受欢迎,让你有些危机感。” 这种幼稚的小心思,季清和压根没当回事。那时正要考试,他这一出,只让她觉得烦。眉下意识也皱起来,白嘉树知道她要生气,赶在她说话前服软:“好了,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大学室友总说季清和驯夫有道。 天之骄子般的金融系草对她惟命是从,说一不二,像被她下了蛊。 那时谁也没想到,模范情侣最终会在几年后分道扬镳,还分得那么难看。 季清和渐渐从回忆里抽回神,背贴在软椅上,她沉默着,将目光看向台上的白嘉树。 自上次咖啡厅分别后,她已许久没有见过他。他没什么变化,眼睛鼻子嘴还是那样的位置,不怎么笑。 季清和坐在台下,淹没在这群乌压压的学生之中。 她的位置不算前排,白嘉树没发现过她的存在,提问甚至都很少从她这块抽人。正因此,她才敢坐在这,直直地将目光驻落在他的身上。 其实这也是他们重逢后,她一直想做的事。 长久地,沉默地,看他。 看他的一言一行,一说一笑;看他这些年的改变与未改变,关于这些,她都想知道。 & 季清和之后还有拍摄任务,她们没有看完整白嘉树的整场演讲,提早十几分钟离开了。 回片场的路上,季清和被禾大学子要了一路的签名与合照。 他们说,季清和在禾大拍戏的事已全校皆知了。 学生一部分在剧组门前蹲,一部分校园里随机抓人,得着个高个女性就问是不是清和学姐。 小林也被折腾得挺惨。 因为季清和是模特,粉丝度一向是没有当红流量明星高的。虽然也会在街上被认出,被要签名与合照,但绝不像今天这几个小时发生的如此之频繁。 可能因为禾大是季清和的主场。 也可能正是应验了礼堂门前那位女学生的话—— 季清和,禾大风云人物女榜TOP1。 拖拖拉拉地,她们耽搁了许久好不容易回到剧组,又被在片场前蹲点的学生们抓住,签了好久的名。 小林见签得也差不多了,边挥舞着手,为季清和腾出一条进去的路。 “好啦好啦,清和学姐要拍戏了,下次电影来禾大路演时,我们再见。” 小林大声和他们说着。 学生们依依不舍地放开季清和,放她们进了片场。 片场里,文纤纤刚结束完拍摄。见到小林与季清和,满脸笑容地跑过来。 “小林姐,怎么样?” 小林将手机里的照片与视频一一展现给文纤纤看。 “任务圆满完成。” 文纤纤看着一张张照片,很满意,在看见视频后,更是惊讶。 “还有视频!我以为最多动的就是livephoto!” 任务超乎她预期完成,她笑着点开屏幕下方的喇叭按钮,放开音量。视频里噪声高,却也清晰地能听见男生的提问。 ——“学长,你在大学时最长的一段恋爱是多久?” ——“五年多。” 满堂喧哗。 文纤纤握着手机也愣在了原地,笑容僵在嘴边。 小林见她神色不对,犹豫着,问她:“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缓了很久,文纤纤才点了点头。 她之前隐约听人说过,白嘉树之前谈过一段恋爱,好像他都快要求婚,不知为何却突然分手了。她知道那段恋爱很长,却是第一次知道那段恋爱的精确长度是五年。 视频里,在一片嚷嚷声中,男生又大胆提问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文纤纤提着心,等着视频里的白嘉树说出答案。却未料是白嘉树身旁的主持人开口,岔开话题。 之后视频过了几秒结束了,自动停止播放。而文纤纤握着手机,有些怔怔的。 小林问她:“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文纤纤迟缓着摇头。 是的,关于白嘉树的那段过往,她什么都不知道。 小林见她傻乎乎的,忍不住提醒:“这个事情,你一定得去问问清楚才好。” 第31章 伪装(小修) 前女友这个话题敏感却也是在开展一段新关系前必须了解的。 所以小林和文纤纤说:“关于他们分手的原因, 还有那个五年的前任。” 文纤纤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追人她是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喜欢她也是第一次, 以往都是别人喜欢她,爱她。 在追求这方面,她是新手,很多都不懂。但似乎该懂些了,不应再这样稀里糊涂地追下去,没有进展的。 她在心里下定决心,今晚回家一定要打电话给哥哥文宋, 一定要从他口里翘出点什么来。 小林将那些照片和视频全部airdrop给文纤纤,传完后抬头, 见文纤纤还是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 她安慰她:“没关系啦,算起来白总应该和那个五年前任分手很久了。心里估计早就没有她的存在,说不定都忘了她的姓了。” 文纤纤在小林话语的劝慰之中, 向她们撑起一抹笑,但笑得却很勉强。 一直在旁沉默的季清和看着泫然若泣的文纤纤,突然开口,她说:“他们分手那么久了, 时间会冲淡很多感情。” 冲淡掉了那些喜欢和爱,剩下的只有憎恶与讨厌。 季清和顿了顿,说:“他应该,早不爱她了。” 小林闻言, 也提高分贝:“对啦, 你看清和姐都这么说。” 文纤纤也在一句句安慰里,慢慢打起精神。 “谢谢,谢谢你们。”文纤纤又祝了她们一遍恭喜发财,万事如意, 早生贵子。 恰时,季清和手机响了。是她为剧组定的果茶已来,季清和与助理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去拿,文纤纤也去帮忙。 拿时,文纤纤正看见还围在片场前,不肯离去的那群学生。 他们看见季清和来,挥舞着手,用力大喊着清和学姐。 季清和将果茶分了一些给他们,又说让他们早点回去上课或温书,不要耽误学习时间。 学生们激动地一一应好。 文纤纤在旁看着,不由问小林:“禾大的学生们好热情啊。” 她以前去过另一所顶尖985大学拍戏,即便剧组里不少当红流量明星,但那些学生们仍是对他们爱答不理,连去围观的都少。 还以为学霸们都不爱追星,原来是她还不够红? 小林见此,也骄傲地说:“当然啦,我们清和学姐可是禾大风云人物女榜第一呢。” 文纤纤这才知道,原来季清和是禾大的。 也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那群学生们口里“清和学姐”的含义。 “女榜第一?”文纤纤点点头,又问小林:“那男榜第一呢?” 小林暧昧地瞥她一眼。 “你家的嘉树哥啦。” 这句你家,让文纤纤眉眼溢出喜悦,这还是她的名字与白嘉树的名字达成一种包含关系呢。 “也是哈,毕竟嘉树哥又帅又优秀。” 她有些嘚瑟地,像炫耀自己最爱的物品。开心将文纤纤的头脑冲昏倒,以至于忽略掉了最重要的信息,脸上却还捧着甜蜜的笑。 小林见状,也不由在心中叹气摇头。 真是个恋爱脑,和她以前一模一样,只希望白嘉树不像她渣男前男友,希望他好好珍惜文纤纤的心意。 说着,文纤纤的电话也响了。 她看见屏幕上的名字笑容更往上扬,小林不用看来电显示也知道是白嘉树。 果不其然—— “嘉树哥,你来了吗?” 文纤纤边说着,边用眼往外探。 小林见状,不打扰他们的单独时光,提着两手果茶往片场里走了。 她见到季清和时,季清和正在为工作人员们分着果茶。小林走过去帮忙,不一会儿满满两袋的果茶已分完。 她揉着发酸的手腕,“累死了。” 季清和递给她一杯芝芝莓莓,小林高兴接过,她最爱草莓了。 彼时,剧组工作人员路过,聊天的话语随风传入她们的耳里。 “嘉元的白总又来了。” “来看文纤纤的吧?好像他们私交挺好的。” “不止是私交吧,他们是不是在恋爱啊?” “…………” 小林这才想起,果茶好像还没有分给文纤纤,便起身,端起桌上另两杯未开封的芝芝莓莓要去送给文纤纤他们。 但临走前,却被季清和出声拦住了。 她说:“你换一杯芒果的吧。” 小林一顿,不知她是出何意,却还是照做了。小林送过去时,文纤纤正与白嘉树说着话,她手上拿着一个小包裹,笑着与他道谢:“辛苦嘉树哥给我送药了,给哮喘病人送药,胜造七级浮屠。” 白嘉树说:“辛苦的是你哥,他在巴黎出差都不忘打五十个电话给我,要我当同城快递员。” 文纤纤听着有些脸红,心里却还是感谢哥哥的。 文宋,好僚机,我结婚了一百万份子钱绝不让你少给一分。 小林提着果茶上前,递给他们。 “白总,纤纤,这是清和姐请的果茶。” 文纤纤甜甜地道了声谢谢,“辛苦小林姐。” 又在看见那杯芒果雪乐后,笑了下:“还好不是拿的两杯芝芝莓莓,嘉树哥草莓过敏。” 小林一惊,说:“得亏清和姐让我换了下。” 白嘉树眼神一顿。 只听见小林接着说:“我本来是拿的两杯芝芝莓莓,临过来时,清和姐让我换了杯芒果雪乐。” 文纤纤也惊讶:“这么巧,清和姐拿的预言家牌吧!” 白嘉树与小林道过一声谢后,接过果茶。塑料杯上附着水滴,贴着掌心有些冰凉寒意。他在听到文纤纤提到季清和名字后,眼神下意识地抬起,往片场里的人群看去。穿着工作服或戏服的工作人员与演员三三两两站着,一群人里唯独没有季清和的身影。 在有关季清和的事情上,他已经习惯了失望。 所以此时心情并未有太大波动,淡然地一如往常。但眼神却还停留在那片人群中,像被定住。 “嘉树哥。” 文纤纤的声音将他拉回。 他看她:“怎么了?” 文纤纤很少看见白嘉树会这样反常地出神,她也愣了愣。好几秒后,才开口:“我说,我先走了,等会儿要拍戏了。” 白嘉树点点头:“好,那我也先回去了。” 文纤纤笑:“注意安全。” 白嘉树嗯了声。 & 戏剧快要开拍,但季清和不知为何一直定不下心。剧本上的字像是飘的,一字字踩在她的思绪上,心情也越来越浮躁。 她想她需要两根烟来稳定情绪。 垂眸看看手机屏幕,还有些时间抽烟,不会耽误拍戏。 于是她起身去包里拿出烟盒,往片场外走去。 图书馆旁的屋檐后往前走是一条小石子路,两旁种着一排排大树,将其簇拥成林荫小道。 因这条道去往的是停车场,所以来这的学生近乎无,加上此时正值上课,人际寥寥。 拿出烟盒时,季清和不合时宜地想起,她与白嘉树第一次接吻就发生在这里。 因为她和别的男生讲了几道题,白嘉树就生气吃醋,下课后不管不顾地一个劲往前冲,就走到了这。 那时的季清和哄了他几句已经烦了,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白嘉树沉着脸不说话。 季清和说:“算我错了行吧?” 六个字再次将白嘉树的怒火与妒火提高八百米,他冷笑着重复她的话:“算你错了?” 本来就是她的错! 和别的男人贴那么近。讲题?那傻逼自己不会学?当老师是摆设是吧?非得着她来问。 他控诉着:“你和他说话贴那么近的时候,有理过我的感受吗?我脸都已经耷拉成那么下,你有理过我的情绪吗?季清和,你为什么总是——” 总是这么自我。 话还没说完,他blablabla的嘴被季清和用唇堵住。 熊熊怒火也因为突来的吻一瞬间消平,被惊讶与喜悦代替。 记得那场吻后,白嘉树和她说:“你好像霸道总裁。” 动不动就强吻。 季清和被他逗笑,学着霸道总裁的语气:“那你喜欢吗?” 白嘉树也笑。 “喜欢,我最喜欢你了。” “清清。” 穿梭时间画面的钟,从反方向开始移动。 她想忽略那面钟,禾大的一草一木却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起。 季清和长长舒出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情,却在一个不经意地抬眼间,看见向她走来的白嘉树时,所有情绪再次停滞住,而后上升,上升。 白嘉树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季清和。 他顿住脚步,站在季清和的几米开外。 好像每次他们的遇见都是这样不期遇的,突然而来。 也好像每一次遇见,她都在抽烟。 白嘉树眼神往下,停顿在季清和手中还未打开的烟盒。 一时无语。 林荫道安静的,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短短促促。 也在这一静默之间,季清和看见白嘉树手中还拿着她送给剧组的果茶。 芒果雪乐。 小林去送给他与文纤纤的。 没人说话。 过了会儿,白嘉树迈步往前走,路过季清和时,他顿了下。手中的果茶仍冰着掌心,提醒着他,她还记得他草莓过敏。 不该有的,在这刻竟对她的恨消失了,只是因为她还记得他的这样一件小事。 又记起上次在江城,她叫他小白。 他偏头看着她,似乎比印象里的上次又瘦了些,下颌棱角的骨头像要撑破皮肤露出来。 感知到他不掩饰的直视目光,季清和在心中顿了下,也偏过头与他对视上。极近的距离,又是这样的无声对望,似乎他们每次都这样。 时间又安静地流逝几秒。 白嘉树收回视线,往前迈了一步,季清和也以为他要离开,垂着头掩盖情绪,手将烟盒打开。可她还没拿出一根来,就听见白嘉树的声音。 他说:“少抽点烟。” 他说:“注意身体。” 语气如往常的漠然和冷淡,却令季清和攥着纤薄烟盒的手,微微地,控制不住地轻轻颤动起来。 在重逢后的每一次见面之中,她都克制着自己对他情绪,不让半分情感透露出来。 所以她故作冷淡,所以她故作不在乎。 可现下,以这控制不住的手颤为起点,所有她一直尽力维持的伪装,仿佛要因为他这两句普通的关心被整个敲碎。 她好像快要忍不住自己的情绪,无法再像以前一般按捺住了。 为什么要突然关心她。 应该要和以前一样,一直讨厌她,见到她绕道走这样才对啊。 白嘉树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想他已经离开。 泪珠砸在蓝色烟盒上时,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用手抹掉泪,指腹全是温热的触感。 怎么还哭了呢? 为什么要哭呢? 明明都已经结束了那么久了。 时间会冲淡所有感情的,不是吗? 第32章 合照(小修) # 32 小林的话一直盘旋在文纤纤耳边, 收工后,妆还未卸, 她便立刻拿手机拨给文宋。 不巧文宋那时正在会议中,说忙完他再打来,便撂了电话。 只能等。 助理为她卸妆,她靠在化妆椅上有些昏昏欲睡。忙了一日,她早已疲怠。可心里还是有块石头未落地,又不敢睡着。 白嘉树的前女友。 五年的前女友,她没想到会有五年这样长。 她所有的恋爱都没有一次是超过一年的。 她在心里幻想着那个女人的眼睛鼻子嘴, 是什么样? 但Past is the past,应该没有事的。 清和姐也说了的啊, 时间会冲淡一切感情的。 哥哥他们聊天时,她听过一两耳这事,白嘉树和那个女人分手也有些年头了。 那么久了, 该冲淡的应该早就冲淡完。 不必忧心。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 很快,文宋的电话也过来。听声音他有些疲惫,却也不忘戏谑她:“怎么?我不是听你的话让嘉树哥为你送药去了,还不满意?先说好, 我是不会给他下药送你床上去的。” 文纤纤听着脸一阵红一阵青。她妈的,真的好想打他一顿。 她压着脾气,问他:“嘉树哥以前有过一段谈了五年的感情啊?” 文宋没想到她是问这个,又见她声音难得认真, 愣了愣。嗯了声。 “那他们, ”文纤纤停顿了会,才开口:“为什么会分手啊?” “感情不合。” 文宋答得很迅速。 “有多不和呢?”文纤纤追问。 多不和? 记得白嘉树与季清和感情最后一年时,白嘉树已在国内开始接手嘉元各项业务,而季清和在国外事业蒸蒸日上, 两人的未来呈现岔路口,两条笔直的线通往两个未来。因此异国与时差不仅产生距离还有矛盾,以及争吵。 争吵不休。 白嘉树那段日子脾气没好过,天天沉着脸。他和符远南连话都不敢和他说,就怕招惹怒火上身。 但这些也不好和文纤纤去说,毕竟是白嘉树的私事。他转移话题,反问她:“你怎么突然问这些?” 文纤纤就将今天下午的事一五一十和哥哥说了,她向来对文宋最坦白,也知道文宋最疼她,所以说完后,她软着声,问他:“他们当时分手只是因为感情不合吗?因为什么原因呢?” 文纤纤难得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听着她的语气,文宋也有些软了心。 抽两口烟,渐渐也向文纤纤松了口:“大概是,因为她不爱白嘉树吧。” 文纤纤还以为自己听错,啊了声,文宋又重复了一遍。她不理解且大为震惊,握着手机怔怔地质疑:“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会有人不爱嘉树哥,他那么优秀。” 文宋无语:“再舔一句我挂电话。” 文纤纤说:“我只是,我只是不敢置信。” 文宋嗤之以鼻:“有什么不敢置信,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的爱舔他白嘉树。” 像季清和,将白嘉树玩了又玩,骗了又骗,像没有心过。 那段不爱的话,也不是他信口胡说,那是白嘉树和季清和分手后与他和符远南说的原话。 分手那晚,白嘉树找他与符远南喝酒。 喝到一半时,人也已微醺,笑着为自己与季清和的五年长跑下了定论:“她不爱我,从头到尾。” 从头到尾是他一厢情愿的,一场愚蠢的误会。 白嘉树红着眼,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些话。 这些场景与他们热恋时对比起来,着实令人心疼。他与符远南心疼白嘉树,也连带着憎恶起季清和,憎恶她的狠心与无情。 多惨,好惨,白嘉树那阵真的很惨。 惨得他和符远南都不想灌他酒了。 电话里,文纤纤声音还带着惊讶。她有些喃喃地自语:“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嘉树哥。” 舔狗成份过于大,文宋听得脑子过敏。“你其实才是白嘉树的亲妹妹吧?” 文纤纤叹声气:“我哪有那好福气。” 文宋直接挂电话了。 坐上车后的文纤纤还在想着文宋的话。 这世上真有不爱白嘉树的人吗?可她喜欢的要死要活诶。难道是她没出息吗? 文纤纤靠着车椅上乱想。 不对,不是她没出息,而是那个女人太坏了。不喜欢嘉树哥还玩弄别人感情,一玩玩五年。好坏好坏。 文纤纤好奇她到底是谁,长什么样。 单眼皮双眼皮?高鼻梁低鼻梁?薄唇厚唇?她在脑海里绘画出图像,一个囫囵的身影。文纤纤想她一定很高傲,一定很冷漠,也一定很没有眼光。 如果能见她一面就好了,好想知道她长什么样,是怎样的人。 文纤纤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心里燃起好大的好奇心。 这忽然间,又想起小林下午说清和姐是禾大风云榜女一的事。算一算,清和姐应该和嘉树哥是一级的才对! 说不定还认识呢!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后知后觉地惊喜。 早知道今天在片场就该去问清和姐了,嘉树哥当时那么有名,清和姐说不定也知道些什么的。 之后见到清和姐,一定要问。 文纤纤抱着最后一个念头,躺在车椅上沉沉睡去。 & 季清和的杀青戏定在下月中旬,电影拍摄暂告段落,季清和却没有休息,过了两日又动身飞往洛杉矶,为美版V杂志四月正刊拍摄封面。 拍摄的主题早在之前已敲定好,是以楼宇街道为背景,呈现美国春日时节气氛。这次封面拍摄一共定了七位模特,皆是如今国际热度最火的超模,其中除了季清和以外,还有一位亚裔模特,是蒋一。 蒋一的资源在今年得到飞升,但能升到美版V杂志封面也是季清和没想到的。所以在化妆间内见到蒋一时,她愣了愣。蒋一见到她时也怔了怔,可能是因为看见季清和便联想到前男友徐琼,继而又想起了自己被甩的事实。 但蒋一向来会掩盖情绪,她很快恢复如常,还与季清和打了招呼,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她淡定的伪装很快在化妆时被戳破。 为蒋一化妆的是圈内著名化妆师Cam。 Cam不仅技术有名,情商低也是圈里出了狠名的。在他为蒋一化眼妆时,化妆刷盖上她的眼窝时,他突然问:“蒋,听说你被徐琼甩了?” 彼时化妆间内的交谈声不小,但Cam的提问却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里。 蒋一维持着的面具因cam的提问出现一丝龟裂,但她仍勉力维持着镇定。 隔了几秒后,蒋一镇定地回他:“是我甩掉的他。” 她改正Cam的被动语态。 第33章 蝴蝶 她的回答出乎意料, 听见的人无不惊讶或揣测,想蒋一这番回答到底是真还是她为了颜面的逞强谎言。 蒋一也像是知道他们的疑问, 不等Cam再提问,她已主动出声为众人解惑。“我遇见了更合适的人,所以就和徐琼提分手了。” 她笑了下,说:“威廉周,你们可能不认识。” 蒋一的话引得坐在她身旁的美籍模特也伸过来头也来问:“威廉周?最近公司刚在纳斯达克敲钟的中国人?” 很虚假的,蒋一状似惊讶地啊了声:“对,你知道他?” Cam边为蒋一描眼线边说:“他这几天在Tiktok上很火, 在纳斯达克敲钟视频播放量很高,你不知道吗?” 她哪里可能会不知道, 她知道死了,她怕的是化妆间的各位不知道。 蒋一面上笑容不变,淡然得像不以为意:“是吗?” “Tiktok说他是纳斯达克最年轻最帅的敲钟人。”模特问蒋一:“他是不是混血?” 蒋一点头:“他的父亲是法国人, 母亲是中国人。” Cam听后要晕倒:“法国男人,我最爱法国男人,小舌音能将我也心也卷进去。” 蒋一笑,不说话, 眉梢沾上不明显的得意。 那边,小林正在为季清和腰间裙身的缎带系蝴蝶结,耳边蒋一与Cam的交谈一句句飘进她的耳里,她敛眉为季清和折着结, 压着分贝略略惊讶地与季清和说:“难怪蒋一之前能接到安平电商的品牌代言。” 安平电商是国内最大的电商网站, 上一任代言人是位国际影后。按理说,这样好的资源是排不上的蒋一的。 季清和问:“和她新男友有关?” 小林点点头:“对啊,威廉周,就是周平元, 是安平集团的太子爷。”理了理记忆,小林像醍醐灌顶:“难怪,难怪蒋一最近的资源飞升得那样快。” 所以能在这个化妆间遇见蒋一也不奇怪了。 季清和低头看小林打结的动作,这么久过去蝴蝶的翅膀都没出来,她系了又解,解了又系,似乎怎样都不满意。 恰时,一旁的黑人模特Scarlett走来问季清和等会收工后去不去聚餐,又看见她腰间小林忙得手都快要缠住的动作,好奇问小林是在系什么。 季清和说:“中国结。” Scarlett嘴唇圈成O型。 小林:“…………” 她不知道说蝴蝶结的英文,红着脸重复着蝴蝶的名词:“Butterfly,Butterfly,Butterfly。” Scarlett大致听懂了,她笑出声,眼睛看着清和说:“她也有一只蝴蝶。” 小林没懂:“什么意思?” Scarlett说:“几年前的冬天,我和她在伦敦喝醉后去纹的纹身。我纹的是母亲的名字,她在手臂内侧纹了一只蝴蝶。” 小小的黑色蝴蝶,印在了季清和左手臂的内侧,不明显的位置。 小林做了季清和两年的助理,还是第一次知道季清和身上有纹身。她的目光从季清和腰间,移到了季清和的手臂。她好奇想看,但蝴蝶应该纹在了很里侧,需要抬着手臂才能看见,小林只能不情不愿的作罢了。 说话间,小林手中的蝴蝶结也已系好,左右扬着挺括的两瓣贴在季清和的腰间,将这套酒红鱼尾裙点缀出几分甜意。 小林满意地笑着,Scarlett也夸,很漂亮。 季清和没说话,但看着,似乎有觉得刚才的时间不算浪费。 一边的蒋一画好妆起身,用手抚拍腿边的裙摆褶皱,心忖,刚才那些话季清和有听见吗? 想着,她的眼神往季清和那方看去,只见那几人竟都在注目着季清和的腰间,没人注意过她那边。 蒋一方得意的心情一瞬间锐减了三分之一,有些恼怒的,她在心中骂,仨神经病,看个蝴蝶结都津津有味。 ………… 傍晚,最后一张内页单人拍摄结束后,封面拍摄宣告收工结束。 季清和与同拍摄的三位模特去一间日本料理店用餐。 餐桌上,也不记得是先开的头,聊起了蒋一的新男友。三人里,有信的,也有不信的。蒋一当初多喜欢徐琼是有目共睹的,但她新男友周平元确实帅,又富,为此甩掉徐琼也不是不可能。 她们一句句争论着没个结果,便将目光抛向桌上与这这件事相关的间接相关人——季清和。 她好歹也是其中当事人徐琼的前女友,总归会知道些什么吧。 可惜季清和真什么都不知道。 关于周平原那些料,都还是从助理口中听到的。 三人无语,但因都和季清和认识几年,倒也不出乎意料。说着,她们又想起季清和刚与徐琼在一起的时候。 “徐琼被甩也是活该。”Scarlett说。 Scarlett是三人里与季清和关系最近的,对于徐琼与季清和的恋情曾全过程目睹。 起初徐琼对季清和真心追求,真心交往,只是不知为何,恋情到了后期,徐琼又回归至单身状态,花边新闻不断,最后竟然还与季清和在圈内最不交好的蒋一混在一起。 有人忽然提起:“我看徐琼发的ins定位,好像也在洛杉矶。” Scarlett举杯:“管他在哪,男人都该去死。” 餐桌上的人纷纷与她碰杯,唯独季清和。 Scarlett去看她,季清和手握着清酒瓷杯,颊边泛起点点红晕。手支在矮桌上枕着头,半阖眼,不知道是假寐还是在发呆。 Scarlett用手去碰她的脸,温热着,有些发烫。“喝醉了?” 季清和没有什么精神的,嗯了声。 Scarlett笑她:“酒量还是这么差。” 季清和是没想到这里的酒度数这样高,不过喝了几杯就微醺了。 Scarlett想起她明日还要拍摄广告的事,便说:“要不,你先回酒店?” 劳累一天又喝醉,此刻季清和确实有些倦了,她点点头,说了好。 Scarlett便叫来助理,扶着季清和出了包厢门,直至送她上车后,才回到包厢。 聚餐已到了尾声,但众人兴致仍高昂。见到Scarlett回来,有些不悦地问:“清和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Scarlett为季清和解释:“她明早还要去为B家拍广告,先回去休息了。” 季清和前一阵被官宣为B家香水和化妆品全球代言人,聊起这件事,几人羡慕称赞,季清和作为首位华人,能拿下蓝血品牌全球代言人的title,是很不容易的事。 Scarlett听她们一句句的B家,再次想起季清和身上的蝴蝶。 记得那时她们去纹之前季清和还没做好决定纹什么,却在看见纹身手稿上的蝴蝶,立刻做了决定。 Scarlett不解:“为什么纹这个?” 那时的季清和也如今晚般喝醉了,甚至比今天更甚。晕乎乎的,话比以往都多,不设防备,问她什么她都会答。她记得季清和说:“因为我想秘密地怀念他。” Scarlett仍不明白:“怀念谁?” 季清和说:“怀念我曾经因为犯错,而放走的蝴蝶。” Butterfly。 Scarlett八卦地追问,蝴蝶是谁? 可惜季清和之后说的是中文,她一个字也都听不懂。 & 回酒店的路途不算短,半小时车程后终于抵达。 季清和的醉意在车上已醒了三分之一,下车后被冷风一灌,又醒了三分之一。她的助理不在,Scarlett叫来自己的助理送季清和。 助理还想将季清和送回房,但季清和见自己酒醒的差不多,便没让助理送,自行走回了酒店。 步伐在撞见台阶上立站在酒店玻璃大门前的西装男人时,差点忘记下一步要如何迈出。 直白的目光引得男人的回望,他见到季清和时也一愣。 四目相对之时,季清和感觉那消散的三分之二醉意,又回笼了。 “好巧。” 是她先开的口。 确实巧。 重逢之后似乎隔一阵子总能在各个场合见到他,这种巧合竟然不限地域,国内国外都适用。 又是他,总是他。 可能他也是这么想她的。 会不会觉得是她阴魂不散? 季清和因为醉了,脑海里一万个莫名念头在跑来跑去,一段接一段,没有逻辑,但围绕的主题不变,全都关于面前这人。 白嘉树。 白嘉树盯着清和看了几秒,问她:“喝酒了?” 反问句却问出了陈述句的语气,已给她下了定论。 季清和摸了摸自己的脸,应该已经不红了,那他怎么知道的?难道是自己身上酒味太重?好像也还好。 像是看出她的疑问,不等她问,白嘉树已开口答。 “你耳朵红了。” “嗯?” “你只要喝酒,耳朵就会红。” 季清和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尖,温热的。 喝酒会耳红,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事。但他知道也不奇怪,毕竟同床共枕过那么多个夜晚。 她看着他脚边的行李箱,问他:“来出差?” 白嘉树:“嗯。” 他的视线停驻在她仍泛红的耳尖。 喝醉了还敢到处乱走,只身乱逛,她以为美国治安很好?这点莫名烦闷的情绪不该产生的,他知道,但忍不住地冒涌。 晚风摇晃。 季清和的视线也上移。 她看见他不悦的眼,还有因为生气而抿唇,颊边陷进的酒窝。 像他了解她的耳朵一样,她也一样了解他。 生闷气和笑时,唇都会抿成一条线,颊边陷进两个小小酒窝。 其实她最喜欢他笑的时候了。 她很久没看见过了。 酒窝像旋涡,勾着季清和的目光,醉着将理智的思绪也卷入海底。 真想伸手戳一戳。 她看着,心想。 第34章 发圈 #34 可季清和刚刚抬起手, 还只碰到白嘉树的衣袖,他却忽然弯下腰, 在她的脚边捡起她刚刚掉落在地的发圈。 她听见风里,他嘲讽的奚落:“怎么站着还能掉装备?” 也因为他冰冷的声线,季清和原本混乱的思绪,也渐渐理清,回温。 她假装不在意的,将原本是向他伸去的手,转个路线, 绕至脑后。她摸了摸松散的短发,语气像是没察觉:“头发今天做造型时打薄了些, 以前的发绳有些圈不住。” 白嘉树直起身,想将手中的发圈给她,手还未伸出去, 季清和已开口说了再见。 “明天上午还有广告要拍,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便匆匆离去,短发贴着脖颈, 被风吹得略显凌乱。 只剩白嘉树站在原地,捏着她不知因何遗弃的发圈,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步伐匆匆又急促,白嘉树心想, 这人掉装备就算了, 怎么还突然开疾跑? 丽嘉 季清和离开后没多久,前去处理事务的秘书陈佳姗姗来迟。 “久等了白总。” 白嘉树朝他颔首,两人一同进入酒店内。路过垃圾桶时,他有想过要不要将发圈丢进去, 毕竟季清和都不要它了,他还存着做什么? 只是手伸出去,滞在半空几秒后,还是收回来了。 白嘉树想,他这样的行为被符远南看见了,一定会骂他是只大舔狗。 但他知道他不是的,他只是,他只是…… 他只是什么呢?他也想不出辩解的理由。 。 回到房间后的季清和,将身体栽进沙发内,许久未出声,人仿佛都和这屋内的寂静融为一体。 喝酒误事。 她心想着。 但在端起水杯,玻璃映射出她的脸时,她又仿佛看见那上面的自己,在嘲讽着她。 明明就不关酒精的事。 是的,明明就不关酒精的事,是她越与白嘉树接触频繁,越开始失控了。情绪不再像刚开始一样的,受自己控制了。 从上次在禾大为起点,又一次的偏离。 明明在那年分手时,他们就像老死不相往来一样,再没有交集过。怎么现在,命运似乎又来搅局,一次次的再见后,又一次次的死水微澜。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你到底要怎么样? 她质问着玻璃上的自己。 没人回答她。 窗外又飘起雨。 & 翌日工作时,季清和因为昨晚的失眠,话只说了寥寥几句,烟却抽了半包。 助理一行人不知道她突然的阴郁是因为什么,却也都知道言多必失,在季清和面前话也甚少说。 只是小林私下里却忍不住八卦属性,偷偷通过微信跨洋与Gloria猜测。 没过几分钟,微信里,Gloria发来一张截图。 是徐琼的ins。 他最新动态是昨日发的,洛杉矶的夜景,配洛杉矶的定位。 小林想起昨日在化妆室里,吃到的蒋一已与徐琼分手的瓜,随意联想,不由得长大了嘴。 不会吧? 清和姐不会是要和徐琼复合了吧? 别啊,徐琼那么不守男德。 她想着,怀疑着,也打开徐琼的ins看。 他的评论里,不知是好事者,还是以前徐琼和季清和的CP粉,在用中文和徐琼说:季清和也在洛杉矶呢,快点去找她复合。 神经病。 小林反手将那条评论给举报了。 磕CP舞到正主助理前,找死。 趁着一个休息的空档,小林撞着胆子坐在季清和身侧,自己抛出话头:“清和姐,你知道吗,抛弃我的前男友昨晚又来加回我微信了。” 季清和看她,然后呢? “然后我当然是给他一顿臭骂然后拉黑啊,这种以前会抛弃你的人,现在回头了谁要啊?狗都嫌。” 季清和没再说话,却很想问问小林。 如果不仅是抛弃过你,再见后甚至还想非礼你酒窝的人呢?这种情况,是不是狗见到她都要打她一顿。 季清和陷入沉思,一边的小林看着安下心笑了。 她相信季清和一定懂她的意思,不会再给徐琼任何机会的。 晚上收工后,季清和请客带团队去聚餐。晚饭毕,他们要去商场购物代购或是夜游洛杉矶,季清和有些疲惫,便没参与他们的行动,让司机载她回酒店。 路上,天空忽然飘起雨。 阴雨绵绵,映照的洛杉矶满城霓虹都蒙上一层虚晃的散光。 季清和手撑着额头,无言地看着带雨的窗外。 她想起之前好几次与白嘉树再见面,都会下雨。看着这场雨势,心道难道这又是老天的暗示?转念又想,哪有那么邪门。 酒店那么大,几幢建筑接连矗立,她和白嘉树甚至可能都不在同一层。 不可能有这么邪门。 她告诉自己。 但世界就是有这么邪门。 从电梯走出来后,当她看见站在走廊边窗台前正在讲电话的白嘉树时,脚步瞬间被定在了原地。 季清和不敢置信,再次将眼往去。半暗半明的视线里,白嘉树的侧脸与窗外流光融合,眉眼半沉着,怎么看都不真切。 声音也被风带着,朝她飘来。 听内容,他在谈生意,语气不急不缓地与电话那头的人说着。手有节奏地搭在窗台边,缓慢地敲,他思考时就是这样。 他应该没有发现她,那不如就趁此刻悄悄进房,省的等会儿两两相见,又是无言又是尴尬,又是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 她下好决心,迈出步往房门前走。 但刚迈出几步,身后的电梯门叮的声一响,几秒后,背后有人大声叫她名字。 “季清和!” 余光里,季清和似乎看见,窗台前的白嘉树身似乎一滞。 这下想不被他发现她的存在都是天方夜谭了。 她这到底是是什么狗运气? 还不等她想明白,背后的人已疾步走到她面前,是徐琼。 他面带焦急与愁容,在见到季清和后,气喘喘地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季清和看着他,不解:“你找我干什么?” 算来,他们分手都快要半年了。 徐琼直截了当:“我想和你复合。” 季清和一顿,没想着如何回复徐琼,下意识却去看左侧的白嘉树。已没有听到他讲电话,应该是已挂断,他那边已没声,她甚至能感觉到白嘉树在一旁看戏的目光。 脑仁又发胀。 徐琼只将季清和沉默当做思考,说着自己这半年里的心路历程:“我当初和你说分手,只是因为觉得你不在乎,我只是想闹一闹,想让你挽回我,哪想到你竟然答应的那么干脆。” 去年那次iMessage分手后,他看着手机里季清和回的那个好字,气得几夜都没睡个好觉。 他想在这段感情里,季清和是不是对他一点都没有喜欢。 但他回忆起这一年多里的点滴,又想,季清和如果一点喜欢都没有,又怎么会和他在一起这么久。 对于他真挚的解释,季清和似乎没有动容,默了几秒后只说:“徐琼,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徐琼却很偏执:“没有过去!” 他说:“如果你介意的是蒋一,那我现在和你坦白,我和蒋一在一起也是为了想气你,只是想要你有些反应,想要你来挽回我;还有我们恋爱时我的那些绯闻,也全不是真的,我只是想让你因为我吃醋。我想看见你因为我而有情绪,不再像以往的每一刻里,总是那么冷淡。” 季清和想,如果这一刻付可今在场,估计要兴奋的倒立行走了。 因为这一刻所发生的的一切,都与付可今之前预言的一模一样,除开观众席里会有白嘉树这一点。 但这一点,是任谁都想不到,也不敢去想的。 季清和没说话,徐琼凝看着她,再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我其实并不想这样没骨气的来找你的,但我忍不住。分开后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想知道关于你的任何消息。在从童旭那里听到你感冒的消息也是,为你担心,又为自己开心,因为又有借口和你联系了。” 他字字恳切真诚,与他恋爱的一年多里,季清和很少听见他说过这么多话,为她诉过这么多衷肠。 但越是这样,她越不想再欺瞒。 因为如她和白嘉树的那段恋爱一样,她与徐琼,也是一段只要开始就注定是错误的感情。 只是这两段感情,开始相同,结局却相反。 可徐琼不懂她的心思,还期望着能从季清和口中得到一丝的可能。他祈求着:“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清和。我保证我再也不作,再也不用外人来证明你是否真的爱我。” 徐琼说:“如果我们的感情真在这里戛然而止,你不觉得可惜吗?我会觉得好可惜。” 季清和定了定心,说:“徐琼,我们——” “借过。” 她话刚说出口时,熟悉的声音与话近距离响起在徐琼与季清和的身侧。 季清和一顿,往后一退,为白嘉树绕过开路。徐琼心被季清和刚才未说完的话吊着,虽然对着不相识的路人扰得极其不满,却还是没吭声的,退后一步为他让路,只期望着这人识相,赶紧走,他还在等着季清和的话。 而那路人像是与他作对,偏偏走得慢。 等到他悠悠地好不容易从他们的身侧离开,徐琼再问季清和:“清和,你刚说什么?” 季清和心思还勾在刚才忽然路过的白嘉树身上,一时愣着,被徐琼叫了声,才回神来这边。 而这次,不等她再次开口,站在他们一米前的白嘉树忽然叫了她一声—— “哦,对了清清。” 这声清清一入耳,季清和浑身都僵硬了。 她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她就听见白嘉树下一秒又说: “你昨晚留在我这的发圈还要吗?” 第35章 替身(重写) # 35 白嘉树的声音平静且清晰。 长廊上, 徐琼呆立在原地,片刻后他机械般转头看向原本被他归为“路人”的男人。 原来不是路人, 是新欢。 那他现在的存在,在这个场合中成了什么呢?哦,原来他才是真正的路人。 以为吐露出全部的心扉就能换取她的回头,但徐琼从没有想过,如果季清和早已走远怎么办,如果她有了新人怎么办? 徐琼还想从季清和的口中听出一句解释,但她只有沉默, 像是已经默认了她与白嘉树的关系。 超出预料之外的事令徐琼脑袋全懵,像是有人拿着锤子从他身后用力敲了一下, 将他的人以及方才向季清和诉说的衷心全部敲碎。 相较于徐琼的恍惚,白嘉树显得格外的悠然自得。 他甚至像是怕局面不够混乱,徐琼挨得刺激还太少, 甚至将捏着在发圈的手抬了抬,问季清和:“还要吗?嗯?” 自尊心令徐琼再也无法在这继续待下去。 他再看了一眼季清和,她仍沉默着无语,没有任何解释。徐琼一颗心跌入谷底, 也不再说话。 片刻后,他迈着沉重的脚步,重新走回电梯里。 电梯带来一颗怀着至诚之心的他,也带走了满心破碎的他。 徐琼的脚步声随着电梯门合上而化为静谧。 走廊里一瞬间又安静下来。 再先开口的人是白嘉树。 他身子闲散地半倚在墙上。目送完徐琼的身影离开后, 他垂眸, 好整以暇地看着季清和。 他说:“感谢我吗?” 他还敢来邀功。 季清和:“感谢你什么?” 白嘉树笑:“感谢我为你赶走缠人前男友。” 季清和脸上看不出情绪,淡淡冷冷,一如往常。语气也听不出喜怒,”不用你出声, 我也能打发走他。” 他一出声,局面从爱情剧变成狗血八点档。 白嘉树又笑了。 “是的,差点忘了,冷情冷意和演戏这两方面还是你最在行。” 早已习惯他话语的刺人,季清和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像没听见他的话,迈步抬腿要往前走,却在刚走出几步时,白嘉树又开口叫住了她。 他说:“清清。” 清清是他们相爱时他对她亲昵称呼。 清清,清清,他以前最爱叫她清清。 只是现在徐琼都走了,他叫她清清,这次又是要说给谁听的? 季清和转过身,侧头看向几步前的他。 廊上的灯从顶而泄,落得他半身亮光。白嘉树还是方才闲适的姿势,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半倚在墙边,半笑着问她:“徐琼和我一样,也是王家舒的替身?” 他说这话时,听着像疑问句,但语气却趋近于陈述。 陈述着他认为的事实。 季清和一滞。 “徐琼,徐琼,这个名字也不像王家舒,所以他是长得像王家舒?” 白嘉树努力勾连着王家舒与徐琼的相似之处 他回忆起春节那次,在江城一中荣誉榜上看见的王家舒的样子。但印象里王家舒与徐琼明明是两种长相。 他啧一声,“也不像啊,所以他是哪里像王家舒?血型?星座?出生年月日?” 季清和喉咙有些发涩,她张开口想说话,却像失了声。 白嘉树看着面前的她,冷笑着:“瞧瞧你,其实不是冷清冷意,你多么深情呢。” 和王家舒有缘无份无法在一起,便在分手后,找一个一个与他相似的替身。她多么深情,只是这深情从来不是对他。 当然了,替身又怎么配得上深情?他明白。 勾起白嘉树旧事回忆的,是方才季清和与徐琼的最后一幕,白嘉树很熟悉。 徐琼虽已被伤透了心,但眼睛里却还有一丝丝期望,他看着季清和,期望着她的一句解释。他熟悉极了那个眼神,那是,哪怕是她骗他,他都愿意去相信的眼神。 可是她沉默,她永远都沉默。 她不撒谎。 她连撒谎都不愿意。 期望被湮灭,变成绝望。 一如五年前他们的分手。 他飞去美国,带着最后一丝期望去找季清和。虽然一切他都已经清楚,但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哪怕她说不是的,哪怕她在种种铁证之前,说了一句否认,他都愿意相信。 但她没有。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承认了那个事实—— 我愿意和你开始,是因为你的名字像我高中的初恋,王家舒。 荒唐又讽刺的事实。 替身不仅得不到她的深情,更得不到她的谎言。 她多诚实。 此刻,他们重逢半年后最后盖着的没被戳破的遮羞纸在这一瞬,彻底被扯开。那些以前的不愿意被想起的,忽略的,不敢去面对的,重新归回到他们之间的舞台。 季清和再开口时,鼻子都有些发酸。 她说:“小白,我——” 我什么呢,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而白嘉树只觉得这称呼太讽刺了。 他想起今年春节,他看见王家舒的照片时,那些曾经的恨在一瞬间都被勾回来。却又在没多久,他们在甜品店时,因为季清和一句轻轻的“小白”,心情又归为晴朗。 在分开后的第五年,他的心情仍因为她被轻松左右。 好没出息。 他还故意捡起她不小心掉落的纸星星,鬼使神差的放入自己的口袋里,更没出息。 小白,不要叫我小白。 白嘉树想这么说,但喉咙像被石头堵住,他没说出口。他看着季清和沉默的眼,泛出红意,泪水渗出来一颗颗砸在地毯上,没有声音。 他侧过眼,不再看她。 几秒后,他听见季清和说。 她说:“小白,对不起。” 迟来的道歉,迟来的对于他因为她而浪费了五年感情的道歉。 那年分手,她甚至都没有对他说对不起,这五年里,他等的就是这句对不起。但如今终于得到了, 白嘉树又觉得不满足。可笑,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哪里能化解他心中对她的积累成山海的愤,和这些年因为她而产生的困苦?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放下的,但是自和季清和重逢的第一日起,与她一次次见面说话,白嘉树便知道,他还要和她纠缠,他要和她纠缠到死。 白嘉树看着她,冷笑说:“季清和,你以为这样我们之间就扯平了吗?” 他说:“我会永远恨你。” 一锤定音。 给他们之间模糊的关系定了属性。 不再是路人,也不是半个朋友,是带着恨的旧情人。 恨从那一天他发现王家舒的存在开始,如今已滋长成苍天大树,伴着深深的嫉妒,早就将当初一心只爱她的白嘉树给吞没。 第36章 伪装(大修) 重逢后的他们一直在伪装着, 陌生人也好淡漠的旧人也罢,都是披在真实上的假皮。此刻旧事掀开, 他们最原本关系的模样也被展现。 白嘉树用以往更刺人的话语,讽刺着她;而季清和,因为埋在心底对他的愧疚被深深掘出,再也无法在白嘉树面前假装不在乎,不发一语地落着泪。 这一隅的氛围被廊上的吊灯点亮成明黄,季清和的泪水透明又像是有颜色。 白嘉树沉默地看着她的泪,心里想, 都是王家舒的替身,他应该还是比徐琼略胜一筹的。 毕竟季清和还肯为他掉几颗泪。 但想完, 又觉得自己这种对比即是可笑也是荒谬,更是可怜。 走廊里,气氛沉默着, 自白嘉树说完那句话后,便没有人再出声。因为是高楼层夜也渐深,来往无人,只有他们还在久久地矗立着, 季清和矗立着哭,白嘉树矗立着看她哭。 她的泪水接连而落,微微地啜泣,更多是沉默地落泪。白嘉树第一次见到女人能哭得这样安静。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季清和哭。 季清和向来坚强, 也极少透露出自己情绪,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除了大学那一次变故,他很少见过她因为什么而动过情绪,可是此刻她在为他哭。 分手后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走出来。 在许多个偶然的瞬间里, 他都会想起与她的曾经。想起那些点滴,他甚至还会有想哭的冲动,但是眼泪却找不到落下的理由。 因为什么呢?他们其实什么关系都不是,他只是替身。 在那之后,他发誓要让季清和也和他一样的痛苦。但今晚真的看见她哭,他又开始有些犯贱的难受。 其实如果不是徐琼出现,他也不会突然失常,重提一直被掩埋的往事。只是因为见到徐琼,他就想到自己曾是替身的可恨事实,更想到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徐琼是不是也像他之前一样,与季清和做尽一切亲密的事。 他不想当替身,又嫉妒着接位人的替身生活。 可笑,荒谬,可怜,更可悲。 “那年去美国找你之前,我是想向你求婚的。” 在季清和长久的哭泣里,白嘉树忽然开口说。 发现王家舒存在的那年是他们感情的第五年。 那年,他们的感情并不平顺。一人在国外发展,一人在国内接手家族公司,异国的距离与时差,让他们的未来变得不明朗。 争吵也随之而来。 白嘉树粘人爱吃醋,这些在一起时能升温感情的特质,在遥远的距离面前,突然变了质。 季清和嫌他缠人,爱多疑;白嘉树厌她冷漠,心里只有事业。 身边的朋友开始不看好他们,说过他们不合适。白嘉树憋着劲想证明他们是错的,更想让他们之间的未来有确定的方向,于是在一次休假里,他远赴纽约,与冷战一月有余的季清和求和,并在她睡后,悄悄用软尺测量她右手无名指的周长。 他边测,边屏住呼吸,好怕她忽然醒来。 这样的小心翼翼耽误效率,很久过后他才量出那个圈。 坐在床边,借着月光,他低头看着软尺上数值。而恰时,床头柜上没有眼力的手机忽然铃声作响。 怕吵醒她,几乎是立刻,白嘉树伸手接起了电话,手机覆在耳边时,他才发现这是季清和的手机。 “清和。”那边传来一道男声:“我是王家舒。” 过分亲密的称呼,男人,深夜的电话。 这三个性质无一不令白嘉树眉头皱起。 顿了顿,他回那人:“她去哄孩子睡觉了,你有什么事吗?” 如他所料,那边静默下来,电话里安静的能听见那边的风声,呼啸着。 片刻后,那边的男人笑了下,像是带着几分释然的。 他说:“没事,是我打扰了。” 后挂了电话。 而白嘉树握着季清和的手机坐在床边,心中掂着刚才那个男人的名字。 王家舒,是这个名字吗? 猛然地一瞬间,白嘉树忽然记起在大二时,他与季清和去台北旅游,一次偶然间,他发现自己的号码在季清和的手机里的备注不是嘉树,而是家舒。 家舒,王家舒。 嘉树,白嘉树。 他的脑中滋长出很多想法,都是坏的,还有一个最猛烈,他不敢细想。又觉得不可能,不可能那么荒唐的。摁下那些疑虑,他拿起一旁的软尺,继续算着她无名指的周长。 他没有刻意去在意这件事情,之后也很少想起。但是怀疑的种子在他的不知觉中早被种下,只待着揭开的那一刻。 那一刻在半个月后出现。 朋友小聚,符远南带着新婚妻子付可今来。付可今那晚兴致很高,一杯又一杯,眼见很快就醉了。 等付可今吐完一轮,躺在沙发上休息时,白嘉树借着送水,来到付可今身边。 看着醉醺的付可今,白嘉树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问了她一句: “王家舒是谁?” 那时的付可今明显一愣,睁开半迷蒙的眼,看了一眼白嘉树,说:“嗯?你是白嘉树,不是王家舒。” 听到王家舒的名字从付可今口中出来,付可今的语气还像是与他颇为熟络般,白嘉树心中的大石在不知觉中已然开始晃动。 几秒后,他再次重问:“那王家舒是谁?” 付可今有些烦了:“你是白嘉树为什么要问王家舒的事,王家舒是王家舒,王家舒不好,王家舒令清和很伤心。” “他们在一起过?” 他快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当然啊,他们高中就在一起了。” 喝醉了的付可今话很少,说完便不再理白嘉树,倒头睡了。 剩下白嘉树在旁,久久呆立。 后来的日子里,白嘉树去探寻他未曾经历过的季清和的高中生活。王家舒的名字也从一个陌生的符号,慢慢变得清晰有了自己的 □□廓与骨架。 王家舒是季清和的初恋,季清和很喜欢王家舒,但是他们在高三时因为被双方父母发现,被强行拆散了; 王家舒是季清和爸爸出轨的小三的侄子。季清和为了王家舒第一次和她妈妈反抗,但最后被季殊以死相逼,逼得季清和在高考前最后两个月休学在家学习,逼得她和王家舒切断了所有联系,两人之间也再也没有了可能。 王家舒有那么多身份。 那他白嘉树呢?他白嘉树是谁? 事情已经变得十分清楚,那些以前忽略的不在乎的或是他也觉得过奇怪的事情,似乎都有了存在的理由和逻辑。 还没在一起时,季清和在听见自己名字后,态度忽然开始的改变;大二恋爱时,她手机通讯录里,自己名字的备注是家舒,等等等。 真相已在眼前,但白嘉树仍然不敢去相信。 因为一旦他相信了,那他这五年为季清和付出的真挚感情,便是一场笑话,一场虚无。 出发去纽约前,在航站楼里,他接到珠宝店的电话,和他说戒指已按照他所交代的细节完成,只待他来取。 他说好。 然后踏上问季清和要一个答案的旅途。 路上,他甚至想过,哪怕季清和是骗他都行,只要给他一句话,他就相信,他会继续爱她,他们一切还按照以前一样的发展。 但没有。 她一句谎话都没有。 在他的质问之下,她用沉默回答了他,默认着他们的感情起点,起源于一个名字;默认着,他是替身。 那刻,白嘉树再也无法为她找借口,无法继续骗自己。 像被从幻想中生生抽离出来,他看见凹凸不平的月球背面,才知道原来他一直珍惜的感情,他从未真正地了解过。 白嘉树只觉晴天霹雳,脑袋只剩嗡声。 他问她:“如果我的名字不是白嘉树,我和王家舒没有一点相像,我们根本不会开始是吗?” 他声音颤抖,最后两个字说得不稳,摇摇晃晃马上要坠落三千米悬崖之地。 等待他的没有回答,一室的静默,这是季清和又一次的默认,是她可恨的诚实。 白嘉树自觉可悲地笑了,“原来,这几年是托他的福。” 托王家舒的福才有我们这五年,我才能拥有你。一段荒谬的感情,从头就是错的,从头就是不属于他的。 知晓一切的白嘉树,站在阴沉的雨里,问季清和:“我是什么?” 她沉默着。 他自嘲地笑了声,替她答了,也为他们这五年的感情做了总结, “我是个笑话。” 那天的最后,他也说了永远。 “分手吧。”他和她说:“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今晚,他又一次对她说了永远—— “我会永远恨你。” 这两次永远,季清和每次都知道,都出自白嘉树心底之言,他都会付诸实现。 不怪谁,怪她自己。 五年前因为一念之差开始了和白嘉树的感情时,从没想过自己真会爱上他,也没想过这件事将成为他们未来最大的隐患。 如符远南所说,一切都是她的报应。 没有她出现前,白嘉树的生活幸福平顺,是她搅浑他原本幸福且美好的完美人生。 像那次在禾大见他演讲被万人瞩目般的,他从来都该是那样夺目耀眼的天之骄子。 而正当这么想着时,季清和忽然听见白嘉树说: “那年去美国找你之前,我是想向你求婚的。” 在频繁争吵被她忽略的那一年,他也没有想过放弃和分手,想的是和她结婚。 季清和身形一怔。 “所有人都说我们不合适,我只想证明他们错了。”白嘉树惨淡地笑了下,“事实是我们错了。” 他收回眼,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在季清和朦胧的泪眼里,白嘉树的身影被切割成很多块。 那年他们分手时,她也是这样站着,看着他们这段本就站在悬崖边的感情终于跌落,也看着他背影远去。抬手是想留下他,却又因为心中的种种,终究是没说出口。 破碎的灯光圈拢住她,季清和独自站在走廊上很久很久。 那晚回到房间后的季清和如预料般的并不好眠,一晚上都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眠,又跌进了全是关于白嘉树的梦境。 那些关于他们的曾经,还有今晚。 他用破碎的声音说着:“事实是我们错了。” 最后那一年,感情如履薄冰,他却坚持爱着她,是她磨灭了他最后的坚持。 第37章 原点 清晨醒来的季清和连发梢都沾着疲倦, 昨晚断断续续的梦堆积在脑里,快要将精神都塞满下一秒马上就爆开。 她坐在窗边抽完两根烟, 助理几人才来敲响她的房门。 今天是回程的日子,清点完行李,一行人走出房间。走廊尽头的电梯门恰好展开着,但即将要合上,小林一个箭步迅猛冲上前狂按着键,收紧一半的电梯门又徐徐展开,也露出了里面人的面目。 小林一惊, 下意识脱口:“白总?” 白嘉树似乎对小林有印象,朝她略略颔首示好。随后, 他的目光看向小林的身后,季清和与另外一个助理从后方而来,一步步地朝她迈进。 灯光里, 季清和的面容愈来愈清晰,他的目光却并未多停留。冷淡地,蜻蜓点水般地从她脸上掠过,收回。 他们又成为不熟的陌生人。 没人知道昨晚在这里, 他曾在这里讽刺过她曾经的冷情冷意;她因为因为他的话,他们的曾经,默默地哭过。 昨晚和今早,被一个夜分割着, 也将他们分割开。 季清和脸上带着墨镜, 世界都是黑色的。在看见白嘉树时,她眸光一顿,也很快恢复如常。 进入电梯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希望自己看起来不是很狼狈。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身上缠绵的烟味,在一靠近他时就出卖了她。 她站在白嘉树的左后侧,他的秘书身边。电梯里很安静,偶尔几个助理零碎地交谈几句。 季清和心不在焉地垂头刷着手机。手指胡乱的在屏幕上辗转着,手机相册里的“为你推荐”跳出春节时,白嘉树发给她的烟花视频。 璀璨的烟花无声炸裂在她的指腹下,很像这一刻的电梯。看似平静,却又在无声的暗流涌动。 “清和小姐。” 忽然的一声,令正沉神的季清和一惊。她一抬头,看见的是带着腼腆笑容的白嘉树的秘书。 他说:“清和小姐,我太太是你的十年老粉,可不可以问你要个签名?” 她的十年老粉? 季清和心内一顿,很想提醒他,这话当着白嘉树的面悠着点说,小心下一秒因为粉籍被开除工作籍。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白嘉树,他仍绷着侧脸,像是没有听见他们这边的对话。留着硬朗的无声的侧脸给她,目光直视着前方。 这边,秘书见季清和久久不回应,以为马力不够,又开口说:“清和小姐,其实我也是二十年老粉。” 一旁季清和的几个助理听见都没忍住笑了几声。季清和出道都没有二十年呢。 二十年老粉,得从清和姐几岁就开始粉了?这人真敢说。 白嘉树似乎也嫌自己的秘书丢人,眉头一皱,终于肯施舍眼神往季清和这边看来。 察觉到BOSS的眼神,秘书讪讪笑了笑。季清和从包里翻出一只笔,问他签在哪里? 而那秘书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没带纸,手在西服上下摸着,有些焦急。最后没有办法,急中生智,点开手机里备忘录的图画功能。 “您就签在这吧。” “用蓝色的,我太太喜欢蓝色。” 接过手机的季清和一开始还有些不知道如何下笔,在备忘录上签字她还是第一次。指腹抵着屏幕,虽然滑动受着屏幕尺寸的局限,但清和仍顺利完成了签名。 看起来和纸质的没差,电子版的彩色还令签名变得更加特别。 秘书欣喜地接过。 恰时电梯门缓缓展开,已到一楼。几行人从逼仄的空间里走出来,分散在酒店大堂里。 秘书还想和清和说句谢谢,但再抬头,她已随着人群走远不知去了哪。他有些遗憾但转瞬即逝,垂头看着手里的签名,他嘻嘻地笑着。 身旁的白嘉树面色不虞,眼神一垂,也定格在秘书手里季清和方才签过的名字。 不过是一个签名,还是电子版的。 至于吗? 想到秘书刚才在电梯里的话,白嘉树到现在还觉得丢人,而且还是在她的面前丢人。 白嘉树收回视线,边往前走,冷冷地说:“陈佳,再笑一声,明天去非洲分部上班报道。” 不知道白总是又被哪里的无名火点着了,陈佳不懂却迅速敛住笑意,唇绷成一条直线,像被非洲二字封起来了。 但也因为这忽然的命令,他手里原本要发给自己太太的签名图片,不小心转手发给了最近联系里的第一位,白嘉树。 白嘉树的手机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叮”,他一低头,屏幕自动解锁,印出那张蓝色的“季清和”。 iMessage将签名缩成很小的正方形,隐约只能看见和字的完整轮廓。 白嘉树默了几秒,掂着手中的签名,面无表情的样子看得陈佳心有些颤。 陈佳敏锐地察觉出他们白总似乎讨厌太太最爱的超模季清和,虽然不懂原因,而且他们俩又好似从没有过交集。他大脑还在思考着,嘴已经在滑跪了。 “白总抱歉,我手抖发错了。”害怕因为这个错失去非洲,陈佳笑容都有些紧张。说完,还好心提醒:“点开信息,长按就能删除。” 白嘉树手上却没有删除动作,面无表情地瞥陈佳一眼,说:“不用你教。” 手指摁了下关机键,屏幕熄黑。不管陈佳,白嘉树迈步往前走。 徒留陈佳一人矗立在原地,看着白嘉树的背影,因为困惑而紧紧皱着眉。不是不喜欢季清和吗?那白总这反应是什么意思? 陈佳不解又迷茫。 最近这半年,他真是越来越摸不透皇上的心思了。 …… 去机场的车上,季清和靠着车椅,垂着头在看手机。 几个助理和化妆师坐在她的身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聊的话语,因为小林忽然响起的铃声而被打断。 手机上闪烁的大名令小林皱眉,想也没有想就掐断了。 一旁的同事看见了,暧昧地笑着问她:“谁啊?是你那个前男友吗?” 小林一边将前男友的电话号码拉黑,一边点头,说:“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以为他想回头了,我就会乖乖地立刻回到他身边?看不起谁呢?我天生傲骨!” 有同事听完也和小林一起骂:“这种前任永远都是普通又自信,真是可笑。当初伤害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后果?现在后悔,谁理他啊。八百年前的感情了,我们早就move on了好吗?谁还会傻傻几年在原地,苦苦等着他的一句复合?” 几句话一听就知道也是有故事的,小林像找到同类般的凑过头去,问她。 “你也被绿过啊?” 直接的令人心梗。 好在那人早习惯小林的大大咧咧,点头认了。 这世上渣男渣女太多,导致心碎的人也能拉手围绕地球几圈。 小林瘪着嘴,忽然又想起,季清和的前男友徐琼疑似也要回头吃草的事。怎么回事?最近前任是有什么任务要达标吗?一个个的都回头。 季清和看似面冷,但长时间的相处下来,小林知道她的清和姐是心很软很善良的人。她想起最近这几天,清和抽烟越来越频繁,总是时不时出神,是不是都是因为徐琼? 小林不想看见季清和又落入泥潭,被渣男伤害。接着骂前男友的话茬,她说:“当初能分手,就代表那两人不合适。如果真的复合了,不过也是将错误的感情延续罢了,这样不会有结果的,迟早会再次分手。” 说完,小林悄悄去看季清和。 季清和带着耳机,半垂着头在玩神庙逃亡。她不发一语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刚才的话。 等到下一个红灯,季清和的游戏才结束。 一路的沉默令她专心致志攻克游戏,又一次突破了游戏记录。很高的数字,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提不起精神开心。 手指不受控的,又翻出了相册里,白嘉树之前春节时发给她的江城烟花视频。 视频无声自动在她指下播放。 寂静的夜空被金色的光布满,一点点坠散开,光亮的像要突破时空朝她而来。 其实她还记得,那刻收到白嘉树视频时的惊讶,以及埋藏在惊讶之下,最深的惊喜。 他愿意分享除恨意之外的东西给她,是她没有意料过的。所以哪怕只是一段简短的几秒视频,心底也忍不住地翻涌出浓浓的喜意。 这种在恋爱时,习以为常的分享,在分手后,显得格外弥足珍贵与稀缺。 手指贴着屏幕久了,好像指腹都被屏幕里的烟花给灼热到。温度缓缓燃烧着,她看见屏幕里的火光坠落。 她试图幻想着,白嘉树拍摄下这场烟花的样子。 扬着下巴,举着手机拍着,侧脸还会像她每次看到的那样冰冷吗?应该会被这场绚烂的烟花融化一点吧。会是微微笑着的吗? 很应景的,这一刻季清和耳机里的音乐播放到陈奕迅的《绵绵》。 “从前为你舍得无聊, 宁愿休息不要, 谈论连场大雨你窗台漏水, 不得了。” 当时只道是平常。 第38章 杀青 回国后没多久, 电影《重逢之后》季清和的杀青戏份便要开拍。 当天季清和很早便到组里,化妆换装, 坐在化妆间里拿着剧本过台词。 在今天这幕戏中,她所饰演的角色的前男友——男二,在今日与他的现任结婚。 作为前女友的她,默默到来,目送他步上婚姻殿堂后,带着没用的懊悔,孤寂地离去。 「如果一切能重来, 如果我能提早知道我这一刻的悔恨,我绝不会在当时放弃他。目送他结婚, 目送他一步步离我远去,像在杀了我。」 “清和姐。” 季清和正盯着剧本出神,忽然地一声唤令她醒神。抬头一看, 文纤纤正笑盈盈握着剧本站在她面前。 她的最后一幕戏里,唯一的对手戏便是与文纤纤。 文纤纤的角色也是前任,但身处环境却与女三大为不同。 此时的剧情里,她正在接着续写与男一的故事。在女三暗淡退场时, 与女一进行了简短的对话,而女一看着女三如此的后悔,也坚定了她要与男一复合的心思。 女三的悲伤成为了女一与男一感情重要的情感转折。 “我们对对台词吧。” 文纤纤笑着在季清和身边坐下。 “好。” 她们的台词不多,简单的戏份, 很快便过完。 念完后文纤纤躺在椅子里, 看着剧本上女三的台词,有些感叹地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说罢,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她一个鲤鱼打挺,猛然坐直, 看向季清和:“清和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彼时小林刚买完咖啡进来,将冰美式递给季清和。她将吸管插入内,边和纤纤说:“你说。” 文纤纤盯着那杯冰美式几秒,醇浓的黑色,看着都觉得发苦,嘉树哥却独爱,清和姐似乎也是。 “清和姐在大学时知道嘉树哥吗?白嘉树。” 季清和握着咖啡杯的手定住了几秒,隔了会儿,才点了点头。 听见清和的答案,文纤纤紧跟着问:“那清和姐你知道嘉树哥当时的女友是谁吗?什么名字?” “他没有和你说过吗?”季清和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说到这,文纤纤有些哀愁地用手托着下巴。 “我不敢问嘉树哥,他肯定不愿意说的。听哥哥说,嘉树哥被上段感情伤的很深,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关于他前女友的一切。” 她抬起眼,带着期望看向季清和:“所以清和姐知道吗?清和姐大学是什么专业的,是金融吗?” 季清和说:“我大学是医学专业的。” 文纤纤怎么也没想到季清和是医学出身,因为医学与模特跨步也太大了,她还以为季清和是学传媒或者是艺术生呢。 她惊讶着张嘴:“医学院?那怎么最后当了模特。”因为学医救不了中国人吗? 那段经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季清和微微笑了笑,只说:“很复杂的故事。” 似乎涉及季清和深层的隐私,文纤纤没有追问,她拿着手机搜索禾大的校园图。 地图里,医学院和金融学院甚至不在一个校区里,车程相隔有二十来分钟。 她惊叹:“竟然这么远!” 不是一个专业,又不在同个校区,关于白嘉树那位前女友的消息,季清和肯定不知道了。文纤纤猜想着。 本抖擞的精神,瞬间萎靡得如漏了气的气球。 一旁的小林见状安慰她,“不如你去问问你哥哥?他不是和白总关系很好吗?” 说起文宋,文纤纤气得牙痒痒。“他嘴严得很。”像是怕她知道后会闯祸,还是如何,文宋怎么都不肯告诉她。 “一磨二闹,他总会松些口的。”小林说。 文纤纤脸趴在椅背上,长长地叹口气:“只能这样了。”想着,她越来越愁烦:“纯元皇后到底是谁啊。” 她这样的难找,所有人提起她都是缄口不言讳莫如深。 她与白嘉树的过往到底是如何?越是这样的隐藏,不为人知,文纤纤越好奇,越想去窥探他们从前的故事。 不用闭眼,她的脑海里又开始为白嘉树那位神秘前女友构造五官。 怎样的鼻子眼睛嘴,怎样的长相?怎样的性格?能将嘉树哥伤害得那么深,能和嘉树哥恋爱那么长。 纯元皇后。 一旁一直沉默的季清和,听完文纤纤的话,看了一眼她。 文纤纤一向明媚的脸上挂着不该属于她的犯愁,季清和顿了几秒,想和她说什么,最后却没开口。 不等她们多聊,很快,电影正式拍摄。 棚内搭建了婚礼的舞台,男二身着笔挺西装站在舞台尽头,深情款款地等待一袭婚纱白裙的女二走向他。 而身为女三的季清和站在台下,连光也不曾眷顾的黑暗里,默默地看着这场婚礼的举行。她没有受邀请,是偷偷进来,所以当身为伴娘的女一文纤纤看见她后,眼神惊讶。 “赵露,你怎么来了?!” 季清和的眼神仍追随着台上的白州舟,看着他的臂弯挽上新娘的手。 “我明天就要飞去美国。走之前,还想再见他最后一次。” 哪怕这最后一次是他的婚礼。 赵露与白州舟的过往,她也有目睹与参与。所以此刻即便她是伴娘,也怎么都不忍心说出赶走这位“不速之客”的话。 见季清和的泪无声地淌,文纤纤从身侧的长桌上抽出几张纸给她。想了想,她说:“赵露,还会有更好的。” 台上,白州舟与新娘肩并肩,从台的这边缓缓走向最前的舞台。一步步坚实地脚印,背影离她们越来越远,他走向了再也不会属于她的未来。 “不会有更好的了。” 季清和看着台上令人羡慕的新婚夫妻,说。 白州舟以肯定的态度,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她的生活。错了就是错了,有些错不会给人挽回和被原谅的机会。罪不可恕。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放他走。”擦干泪的季清和,幼稚地笑着,与文纤纤开玩笑:“如果有时光机就好了。” 但文纤纤知道那笑容是逞强。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想了想,只能说:“算了吧,赵露,算了。” 季清和笑了笑,像是释怀,也像是无能为力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只能算了。” 他已结婚,他已不再爱她,所以她只能算了。 她不想算了,却只能如此。 明明是演戏,季清和将台词念到这里,却有一瞬间感觉是在说着她与白嘉树的命运。 其实也是,赵露不就是她吗?都是“只能算了”的局面,都是不再被爱的局面。 季清和抬眼,伴郎男一张川源就站在不远处。 她看向文纤纤。灯光下,文纤纤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段阴影,扑闪如蝴蝶翅翼。 她凝视着文纤纤的脸,一时,她明明身处电影剧情里,又像是再次走出角色,进入现实中她自己的剧集里。 如果有一天白嘉树真与文纤纤结婚,他们婚礼的那天,她绝不会如赵露这般自虐前往观看。她连照片都不想看见一张。脑中,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 新婚快乐四个字,说出一个音节都像是在凌迟她的嘴。 “赵露?”文纤纤见季清和久久不接台词,只呆呆地看着她,心中奇怪,试探性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季清和像被唤醒,又重新进入角色里。 她和文纤纤说:“你还有机会,好好珍惜。”说完,看向张川源,意有所指。 听完她的话,文纤纤脸上浮上几团红晕,像是害羞。 “你比我要幸运。” 说完这句话,季清和便转身离开婚礼现场,留下文纤纤站在原地,像是若有所思。镜头特写定格在文纤纤,等了大概十多秒,导演才喊了卡。 化妆师与助理从摄影机外涌进来,为演员补妆,送水。 文纤纤接过助理递来的水杯,脑中的画面还定格在季清和刚才最后一句台词。 你比我要幸运。 记得剧本里,季清和没有这句台词。还有季清和的眼神,不像是对她的角色说,那么直直的凝视,像是在对她,对文纤纤说着。 一通未署名的电话打乱她的思绪,接起来,竟然说她已被法院起诉,叫她赶紧下载X讯会议APP接受法庭审判。 本就心烦的文纤纤此刻被诈骗电话气得火冒三丈,抓着电话里的人狠狠地骂了顿,随后用力挂断电话。 张川源偶然路过,正见文纤纤,本嘴贱还想夸她几句“演技进步”。可见她忽然炸毛,对着电话大骂,还是停步,不要惹祸上身。 但一个偶然,他看见了文纤纤手机的壁纸上的人,顿了顿,他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你也喜欢江丽允?” 没想到这笨蛋美女还算有点眼光,竟然也是他女神的粉丝。 听完张川源话后的文纤纤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没好气地反问他:“谁会不喜欢自己的妈?” “……………?!” 张川源一张俊脸罕见地露出非装酷以外的表情,脸上写满惊讶,像是被文纤纤方才的话被吓到了。 第39章 百合 # 本是想和对方炫耀自己二十年老粉的身份, 谁想到对方直比他高出几个Level,她是她妈, 不是,她是她女儿,呸呸,她是她…… 操,张川源还处于震惊里久久没回神。 然而文纤纤心中正烦,没心思搭理傻愣的张川源,瞥他一眼便离开。 独留张川源一人在原地, 还惊讶着。 他的助理看了,也觉得奇怪, 问他:“张哥,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张川源讶然看助理:“你都知道?” 助理不好意思的笑笑,点点头:“是有在豆瓣上隐隐约约听说过啦。” 张川源:“………” 季清和的杀青戏结束后, 剧组一同在摄影棚附近的韩料店里庆祝。 杀青酒喝到晚上十一点,回家已是深夜。屋内没开灯,她躺在床上沉淀着精神,缓缓醒酒, 不知觉间竟昏睡过去。 翌日起来不仅落枕,还疑似感上风寒。 晚上与母亲季殊通话时,恰好被她听见了几声咳嗽。季殊担心季清和,想提前来禾城照顾她。 “离复查的日子不是还早吗?我最近工作很多, 过几日又要出国, 你来了我也不在禾城啊。”季清和擤鼻子,说:“只是小感冒,很快就好。” 季殊的语气里有些不甘愿,却已不像之前那般不如意便不依不饶了。 “记得按时吃药。” 短暂的叮嘱过后, 季殊挂断电话。季清和进厨房削沙梨,几分钟后出来,手机屏幕里,季殊又发来七八条微信。 打开看,全是关于感冒时的注意事项。 她身处千里之外无法尽到母亲的责任,母爱靠着虚拟的网络链接传递来禾城。 季清和拿着手机仔细看着,沙梨咬出几口缺口,她才忽然想起这箱沙梨是季殊前几日寄来的。 近年中,季清和工作愈发繁忙,国外国内来回飞跑。感冒没有悉心照拂,竟断断续续连绵拖着病了一月有余。 被助理盯着每日按时服药,等到工作室竣工,正式开门营业的那天,感冒才堪堪见好转。 那日,同行非同行的朋友送来的花堆满新工作室。 付可今送了好十几棵招财树来,那阵仗像希望季清和能成为新晋中国首富。 排排齐放的树,令季清和都有些头疼,不知要如何摆放。她站在门口犹豫计划,突然身后有人叫她。 “清和。” 是一道明亮的男声,带着些许磁性。 是属于她记忆很深处的声音,但时隔那样久,季清和却也从未忘记过声音的主人。 她一怔,缓缓地回头,见到十几年未见的程临此刻如天降,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怀中捧着一束花。 十几年过去,他已显出老意,鬓边黑发中也显出杂乱的几丝白色。但容颜渐老,他却仍如记忆里般俊朗,温和地朝她笑。 小时候有人问她每个孩子都会被问的问题,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她总是毫不犹豫的说爸爸。 可就是她这样爱的爸爸,毫不留情地抛下她与母亲离去,亲手将她推入万丈悬崖里。 所以现在看着他,季清和无论如何也叫不出那声爸,只有无言的凝望着。 程临也不知为何,看着看着,眼眶忽然红了。 两人在工作室外的庭院中坐下,长凳上,他们被一小段距离隔着。每人都定住坐着,谁也不过界,那段距离严格得像楚河汉界。 沉默了很久,再次先开口的人是程临。 “我得了癌症,已经是晚期了。”他看着平地,平静地说着:“我知道我有罪,这病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之前那些年里我其实一直在关注着你的消息,好几次在远处偷偷看着你。我不敢像今天这样面对面站在你面前,因为我羞愧,我不敢。但如今,我所剩的日子不多,即便再害怕,也想再见你一面,和你说几句话。” 季清和垂着眼,看见脚边的花被路过的风压弯了腰。那份重力,她想和她此刻心上承受的力道一样。 “看在我生命已走到尾的份上,原谅我今日的唐突和冒昧。” 他说完,季清和仍然沉默着。 其实在程临离开后的无数个日夜里,她都幻想过有一天他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她要如何。在季姝多年的洗脑教育下,季清和的思想逐渐与她趋同。 她想,她要优秀得胜过程云凯,令程临后悔他抛妻弃子的行为;或者她要哭,哭得令程临心碎,后悔他曾经的行为。 不管她的行为如何,总归她是想让程临后悔的。用后悔来惩罚程临,用他的后悔来让自己因为他离去而突变的青春年月,受到一些些补偿。 在这刻在程临的话中,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但却也清楚的知道他因为他曾经的所作所为难过着。 可季清和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开心,反而是在听到他不久将要别离人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程临转过眼,看见季清和渐渐红了的眼,心内难受。 “清和我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她欠白嘉树对不起,她的父亲欠她一句对不起。这样的因果关系,好笑荒诞,却又有着一种逻辑关系上的存在。 “你毁了我的前半生。” 季清和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涩。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不是简单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化解。 那些她本该幸福的成长岁月里,因为程临的突然离去,季殊性格大变。也是为了让程临后悔,为了给自己争口气,季殊强迫着季清和事事争第一,千万不可输给同父异母的成绩优异的哥哥程云凯。平等也不行,一定要胜过他才算赢。 季清和从未见过程云凯,却在他的阴影之下长大。别的孩子是为了未来而努力学习,她却是为了赢过程云凯,为了替季殊争一口气。 无数次,无数次在写作业或是考试时,她都在恨着程临。 恨程临当时为什么要令程云凯出生,还将他生得那样聪明,竟然中考高考都是状元;更恨程临明明已经有她,明明已与母亲组建了家庭,却还要抛下她们离去。 不是程临的离开,季殊不会变成后来那样。不会发疯,站在她面前,说她不与王家舒分手这辈子不联系,她就从这十七楼跳下去;不会攀比心扭曲,要她事事都要胜过程云凯。她高考失利,等来的没有母亲的安慰,而是季殊因为丢脸和失望而扇来的巴掌;不会控制欲发狂,逼着季清和事事都要如她的规划,在大学选志愿时,也擅作主张改了她的志愿,填了与程云凯一样的医学专业,不管她喜欢与否; 她人生的崩坏,一切皆从程临的抛弃开始。 “对不起。”他流着泪,一声声地向她抱歉:“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他的泪,季清和想到那天在洛杉矶,自己也这样满是懊悔的站在白嘉树面前哭来着吧。 真是父女啊,才会有这样血脉相承的相似。季清和自嘲地想着。 季殊倒霉,遇见程临;白嘉树倒霉,爱上季清和。 丽嘉 但这样的坏基因为什么要遗传给她,她并不想要。 程临离开之前,将他手中的花送给她。 清丽的百合以绿叶作衬,用旧黄色的报纸包扎成一大捧。花上插着一张小白色卡纸,写着:祝清和心想事成,健康平安,快乐顺遂。程临。 不像是对她这间工作室的祝福,更像是在他的弥留之际,对她未来,他不会在的那些日子的美好祝愿。 她接过花,默了很久,和他说了声再见。 捧着花回到工作室里,小林与其他几个同事正聚在一起看手机。好像是什么大新闻,令他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 季清和路过她们时,听见了白嘉树与文纤纤的名字。她踏步往楼梯上走,拿出手机,微博恰好向她推送同款热搜。 点开看,是白嘉树与文纤纤共同用餐被拍。 娱记说他们是在约会,断定白嘉树是文纤纤的男友。事发至此,双方都没有人出来回应,绯闻愈演愈烈,自带的流量使他们无需炒作,很快就爆了热搜。 楼下,几个员工以小林为首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所以说白总和文纤纤是在一起了吗?上次在剧组看见他们,那样子不像是情侣啊。” “你也知道是上次,距离上次都有多久了。现在肯定关系转换,确定关系了呗。” “是不是炒作?《重逢之后》现在不是正在宣发期吗?” “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在一起了。”小林说:“见过的都知道吧,文纤纤喜欢白总是有目共睹的。再加上文纤纤那么漂亮,拿下‘嘉树哥’不奇怪。” 这话几个论点出发,有理有据,很快令在场的人都信服。 季清和将门合上,那些女孩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外。她将花束放在桌上,白色的百合静自盛开,窗外阳光斜斜洒射,像泼上一层金。 她最爱百合,他还记得。 但这种微不足道的记忆,于她而言,又有什么用? 几天后,季殊与张继宇飞来禾城复诊。季清和提前安排出几日空闲,全程陪着季殊进出医院。 医生在看过季殊的检查结果后,告知她一切健康,甚至比预期的还要恢复得好。 皆大欢喜的结果,令旁观张继宇和季清和也都松了口气。 他们起身后,后面的病人很快接位,将手中一沓检查单递给医生。 但这次医生却皱起了眉,像不容乐观,而病人的心也因为医生的轻微表情,坠入谷底。 晚期。 离开前,季清和听见医生同那位病人的家属小声说着,隐约间,她好像听见了这个词。 脚步一顿,季清和的脑中闪过程临的脸。转过头,想往回看,而季殊在前面叫她:“清和,走了。” “嗯。” 她回过神,追上季殊的步伐。 第40章 新人(大修) # 复查项目琐碎但迅速, 结束后季殊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选择在禾城继续住下。 季殊和张继宇住在季清和在禾城购置的另一间屋中。与季清和现在常住的家是同一个小区, 楼栋也是连号地紧挨着,以至于季殊白天在禾城旅游完,晚上还要再来季清和家旅游。 季殊来禾城只有几天,已给季清和的家挑出了17个错处。 “厕所内的香薰怎么是栀子味?” 伴着窸窣的冲水声结束,季殊从卫生间出来,边朝客厅走,边问沙发上的季清和。 “十八次。” 正躺靠在沙发上看手机的季清和, 小声说了一句,耳尖的季殊恰好捕捉, 却听不懂女儿的意思。 “什么?”她皱眉。 “没什么。”季清和头也没抬地回她,“随手买的。” 季殊不喜欢那香薰的味道,季殊张口便想让季清和换了, 或者是她明天去买个新的。但低头看见女儿面无表情的脸,想起一些旧事,只咕哝了一句那味道怪难闻,便作罢了。 季姝坐在沙发上, 上下扫量屋内陈设, “怎么每次来,都觉得你家太冷清。” 十九次。 彼时张继宇正洗干净一碗草莓端进来,季殊尝了几个, 很甜。坐在沙发上, 她吃着,忽然道:“我记得以前有谁对草莓过敏,是谁?” 张继宇刚在沙发上坐下,眼神接触到季殊的, 下意识摆手:“反正不是我。” 而一旁的季清和,刚拿起几颗草莓,就感觉季姝的目光正朝她看来,伸出的手臂一时像僵住了,这手里的草莓,她一时也不知是放下好,还是缩手拿回来。 “谁过敏来着?” 对上季清和的目光,季姝又问了一遍。 季清和转开视线,装傻:“是不是小姨?” 季姝被季清和这副态度气得乳腺癌又要发作,躺在沙发上,气得看也不想看她。季清和则坐在一边,默默一颗一颗吞草莓,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见屋内气氛不过两句又紧张起来,张继宇出来打圆场,转移话题:“说起来,明晚和乔砚吃饭的餐厅订好了吗?” 乔砚是季清和小姨的儿子,之前参加了选秀节目,上个月以第四名位置出道成团。 季清和:“订好了,明晚我让助理直接来家接你们过去。” 张继宇点点头,说了声好。抬头又见时间已不早,马上又到季殊要吃药的时间,便不再季清和家多待,拉着季殊要回去了。 在玄关换完鞋,季殊将门推开,季清和还想要送他们下楼,被季殊拒绝。 “你感冒才好没多久。”季殊说:“在家多休息。” 季清和没有逞强,便只送他们到电梯门前。 “回去吧。” 季殊和季清和说。 “嗯。”季清和说:“你们早点休息。” 张继宇笑:“晚安。” 电梯门合上,将季清和的身影隔绝在外。看着往下跳动的数字,张继宇和季殊说:“我见清和对嘉树不像还有旧情的样子,你也别再勉强她了。” 季殊没说话,张继宇接着道:“再说了,嘉树现在都有女友了——” 季姝打断他:“那都是些假的绯闻,是炒作,是电影宣发的手段。” 季教授连‘宣发’二字都知道,看来没少做功课。张继宇笑着看她,眼中带着揶揄,季姝有些不好意思,假咳了两声:“手机经常推送他们的消息,无聊点进去看了两眼。” 电梯抵达一层,叮的一声门缓缓展开,两人从里一前一后而出。 季姝说:“再说了,那个女明星,文什么?她哪有清和与嘉树配呢?” 张继宇却说:“再配又如何,他们没有感情了。”他说:“如果他们真有旧情,之前冬天在江城见面时,破镜就会重圆的,不会像现在这样——” 季姝没理他,加快步伐往前走,像张继宇劝告的话一个字也没听去,也像是将张继宇与他那些恼人的真话全丢弃在身后。 张继宇看着季姝的背影无奈地笑。他识相地闭嘴,三两步追上季姝的脚步。 翌日下午,季清和出席某高奢品牌秀场活动,除她之外受邀的还有正红的几位男星女星,以及几位中国区代言人,其中包括季清和的前男友徐琼。 品牌方也是他们知道这层关系,所以刻意将两人座位隔开,距离甚远,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 拍摄结束后,季清和坐在矮凳上小憩,抬头,正看见前方被媒体采访的文纤纤。 她近来愈发炙手可热,与影帝张川源合演的电影《重逢之后》即将上映,与白嘉树的绯闻又令她的关注度翻番。 星途无量。 各家媒体争先恐后地提问她,但问题中心总是绕不过白嘉树三字。 不远处,徐琼身旁的摄影师童旭,略带羡慕地谈论起文纤纤的好资源。 童旭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这么久,娱乐圈里的好友不少。有多少人是混了十几年才得一个二线,而文纤纤凭着好出身,出道一线资源就拿了手软,真是羡慕不来的好命。 “听说文纤纤和白嘉树是真的。” 童旭和徐琼说着八卦,但徐琼却一点也不想听见白嘉树这三个字。一提起他,徐琼就想起上次在洛杉矶,白嘉树只用一个皮筋就将他气得狼狈而走的事。 丢脸,黑历史,一辈子别再提。 童旭不知道其中缘由,见徐琼不远处是季清和,还以为徐琼仍是为了季清和而动荡着心绪。 他了然地一笑,就要上去做媒人:“别偷偷看啊,我们去和清和打个招呼呗。” 说着脚就往前迈,徐琼眼疾手快伸手将他拉回来,冷着声:“谁说我在偷看?” 童旭笑他装:“跟我还演戏?谁不知道你是大情种?几个月前不还哭着和我说你想和清和复合来着?” 徐琼面色一凛:“那是几月前。”现在?他拿出手机给徐琼看,徐琼的社交软件聊天列表仿若一片大海,全是徐琼的鱼塘。他又回到了以前花花公子的做派,是最令人熟悉的徐琼。 童旭有些惊讶:“不过只是一阵子没见,你感情状态怎么又转变了?” “是你信息滞后。” 徐琼说着,眼睛看向季清和。 灯光昏暗的会场里,季清和的表情看不真切,只能看见她站着喝酒的动作。借着头顶点点霓虹灯扫过来的余光,徐琼才看清她半张脸。 白嘉树身边出现了新人,是不是意味着季清和是那个被抛弃的人?看见季清和这一派沉默,与不易察觉的沉闷,徐琼猜想,自己这个想法可能真是正确的。 真是活久见了,没有心的季清和也能被男人抛弃。 他看见她,目光正悄无声息地黏在不远处文纤纤的身上。她似乎很在意白嘉树身边的新人文纤纤,但她与他分手后,却从来没有在意过蒋一的存在。 本还想看季清和笑话的徐琼,心中因为这莫名的攀比,一时又有些别扭起来。 一贯没有心的季清和难道竟这样喜欢那个白嘉树?明明算起来,她与白嘉树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他和她在一起的长。 想不通这个问题,但结果他想得通,就是她妈的他又输了那个白嘉树一截。 思及此,徐琼又想到上次在洛杉矶,他问季清和“我们这段感情到这里结束,你会觉得可惜吗?我觉得好可惜。” 从头到尾只有他可惜。 不被珍惜的深情只会被降解为可笑,回想起上次,他真的很可笑。 “但白总确实帅,你见过没?” 该死的没有眼力见的童旭还在徐琼面前不断地提着那个该死的名字,徐琼听着没理他,但表情不好看。 而童旭也发现了徐琼这低气压,在他眼里着实有些莫名,因为他印象里,白嘉树和徐琼没有过节啊,倒是—— “诶,讲真的,你这个角度看去还挺像白总。” 从他正脸的斜侧,十五度角的样子看过去,尤其是眉眼非常像。 徐琼并不觉得这是夸赞,呸呸呸,他只觉得晦气。 “我像他?该是他像我吧。”徐琼冷笑。 按照出场顺序,怎么都该是白嘉树这个ex像他这位eex。 童旭也不敢说话,嗯嗯地应和着他,在心里犯嘀咕,原来超模也会撕名字番位哈。 童旭与徐琼关于季清和的闲谈,没被季清和发现,倒是被季清和的助理小林全程看见。 她隔的远,听不清徐琼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徐琼一直在看着季清和。 狗贼,果然被她猜中,这男的就是贼心不死。 回到化妆间后,她与化妆师Gloria谈起这件事,Gloria也有些吃惊。两人聊着聊着,季清和也因活动结束,从会场回来化妆室换装卸妆。 见她们聊得正在兴头,季清和随口问了句他们在说什么。 小林不知道季清和还有没有与徐琼有联系,也不知道季清和此时到底与徐琼是怎样的关系。她还记得在洛杉矶时,季清和因为徐琼伤心的样子呢,历历在目。她的过往她心疼,她的表情还爱他。 所以她不敢和季清和说,她们正在骂徐琼。 为工作饭碗考虑,再三考虑,还是明哲保身暂时不言,胡乱打哈哈:“我们在点咖啡,清和姐你要不要喝生椰拿铁?” 说完,她将手机一转,将外卖信息给清和看。 只见清和盯着屏幕,沉默了三秒。 “这是茶百道。” “骚凹瑞!骚凹瑞!骚凹瑞!” & 晚上,活动结束后,季清和前往之前定好的中餐厅。 刚从车里走出进入大堂内,忽见身侧玻璃外,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正好手机又响起,是表弟乔砚的来电。 他说今晚忽然临时有通告来不了,语气很是抱歉。 毕竟刚出道成团,工作繁忙是正常,季清和很理解,便说改天再约也行。 挂断电话,季清和看向窗外。雨越下越大,也不知道季姝他们到哪里了,没事吧? 想着,她拿起手机准备发微信问问,恰时,前方店外又进来几人。 季清和以为是季姝与张继宇来了,下意识抬眼,却见几名身着西装的男人。领头的那位男人寡言俊雅,她很熟悉。 可能是感知到她的视线,男人也朝她这边看来。 在下一秒,毫无预警地,她与他对视上。 距离上次他们的不欢而散,已不记得是几月过去,在这场突至的雨里,她又再见白嘉树了。 第41章 鹦鹉 彼此都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再见到对方, 互视的目光皆是一顿。 窗外雨淅淅沥沥跌落在廊前,屋外有风从木门间的小缝隙卷入内里, 几分凉意贴着他们,也未令对视停止。直到白嘉树身旁站着的秘书陈佳叫了声白总,要和他说什么事,才令白嘉树视线回神,收回眼,偏头去看陈佳。 不过半分钟,白嘉树身后的木门再次被推开, 从外又进来一人。 伴着雨声,季清和听见来人的交谈声, 往白嘉树身后一看,正见母亲季姝与继父张继宇还有自己的助理从外进来。 张继宇见到季清和抬手示意,季姝站在门前, 拍打着身上的雨水,抱怨这场忽来的雨。 “怎么突然下雨,下午明明还是晴天。”季姝说着,要往前, 抬眼时见身侧的男人似乎很眼熟。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白嘉树,她很惊喜:“嘉树!” 彼时白嘉树正与秘书林佳在聊公事,听见季姝的声音, 他看去。 “季阿姨。”他朝她略略微笑, 示好,后又与站在季姝后侧的张继宇打了招呼,举止谦逊有礼。 白嘉树一算时间,猜出季姝与张继宇此次前来禾城是来复诊, 便问季姝结果如何? “医生说一切恢复的都很好。”季姝笑:“你有心。” 站在白嘉树身旁的除了林佳之外,都是一些生意伙伴。见一向寡言少语的白总竟体贴问候一位不面熟的妇人,纷纷在心中对她的身份好奇起来。 是哪家的夫人?怎么像没见过? 季姝也看向他们,淡淡的一扫,也猜出白嘉树今晚是来这应酬。有些可惜的:“来禾城后早就想叫你一起吃次饭,但——”但该死的不懂事的女儿,每次她提到这件事就总是装傻推脱。 不远处,爱装傻推脱的女儿看见自己的母亲一见白嘉树脸上就笑出花,想起之前过年时,付可今说白嘉树才是季姝亲生的话,真是颇有几分道理。 白嘉树身旁站着的几人面面相觑,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口的沉默。 担心季姝拉着白嘉树会说个没完,耽误了他的公事,季清和开口叫她:“妈,走了。” 季姝还有些依依不舍的,张继宇也在旁劝:“嘉树还有事,就别打扰他了。” 季姝只能作罢。 离开前,还与白嘉树说:“等你有时间再见。” 白嘉树应了好。 季姝这才跟着季清和与张继宇,往楼上的走去。而站在白嘉树身侧的陈佳,也后知后觉的从前方那道倩影中,察觉出点点不对劲。 刚才白总口中的那位‘季阿姨’身旁的女儿,怎么那么像季清和?又想起上次在洛杉矶时,白嘉树对季清和一脸的冷漠和不喜欢。 所以不应该吧,刚才那位不是季清和吧…… 随着服务员的领路,白嘉树一行人也往订好的包厢房前去。 路上,有和陈佳关系不错的,悄声问陈佳刚才那位和白总说话的夫人的身份。 陈佳抬眼,看向前方boss笔挺的背影,无奈摇头。 他也不知道。 另一边。 餐桌上,张继宇正和季清和说今晚又去了哪里哪里,他们在得知乔砚因通稿无法来时都有些失望。话到一半,季姝忽然插了一句:“我给你买了个宠物。” 季清和目光一抬,朝她看去,季姝面不改色:“你家太冷清。” 但那是我家,季清和想说,买宠物这种事是不是要事先与我说一声? 季姝理直气壮先斩后奏的语气,不免让季清和想起当年。 当年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与模特公司签约的那一年,也是因为季姝这样先斩后奏的一通电话,令她在合同上毫不犹豫签上自己的名字。 那是白嘉树为她买的项链,庆祝纪念日。但由于点错收货地址,项链送去了江城的家中。 在禾城读大学的季清和在快递签收后不久,打电话问季姝,有没有拿到快递。季姝说拿了,但:“那条项链不衬你,小姨下午来时说很喜欢,我送给她了。” 很小的一件事,却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隐忍多年的季清和在那一瞬间彻底爆发。 心想着,既然你这么多年都先斩后奏我的事,爱插手监管控制我的人生,那我也先斩后奏。为了和母亲做对,她什么光明的未来都不要了,她就要她后悔。 办理退学手续的那天,季姝疯了。 不继续攻读医学,那就不和程云凯在一条赛道上,那怎么与程云凯比?女儿还没有超过程云凯,甚至一直落后于他,如今早早退赛,那这局比赛,岂不是她永远输了?她不能接受,无法接受。 在禾大里,季姝大骂季清和疯了,竟然还要去当模特,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做这样可笑的梦? 她伸出手,相信一记记巴掌一定能打醒不听她话的女儿,季清和没有反抗。后来,旁人将她们拉开,季清和没有哭,但眼睛红了,她看着季姝说:“我从来都不想当医生,我讨厌学医,我从来都是为了你的执着而活,但我现在不想这样了。” “其实最应该成为你孩子的人,是程云凯。” 季姝从女儿的眼里看见浓烈的恨,令她一怔,怒骂也被按了暂停键。她从未在意在意过女儿的眼中有什么,此刻后知后觉,才发现她竟然这么恨她,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应该,不应该,她明明是世上最爱她的人。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因为那条项链?那不过是一条项链。 这一场闹剧,最终以季姝在退学申请上签名告终。 与前夫程临的儿子程云凯竞赛的道路上,因为女儿的退出,她输了;与季清和这场争吵里,因为对女儿恨的害怕,她输了。 母女之间之前一直隐藏的隔阂,在这天终于被摆在桌上,成为房间里的大象,再也无法忽略,无法装作看不见。 此刻,也不知道季姝是不是也想起了当年在禾大发生的事情,她神情微动,软了几分语气,和季清和说:“有个宠物陪你,家会热闹些,你在家里也不会觉得太寂寞。” 季清和没有应和季姝的话,不发一语地夹菜。 季姝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张继宇为缓和气氛,在旁说:“是一只鹦鹉,不难照顾,而且很可爱。如果你觉得不喜欢,之后我和你妈回江城时,把它也带走就是了。” 这时,季清和才淡淡地嗯了声,答应了。 因为这一出插曲,这餐饭越吃越觉得味如嚼蜡。 所以没等多久,季清和借故买单,走去门外透气。这包厢如同季姝,密不透风地将她罩住,钳住她的脖子,夺去她的氧气,令她无法呼吸。 买宠物是一件小事,却因为勾起陈年记忆,令季清和的心情持续跌进谷底。怪她记忆太好,那天发生的一切她到现在都记得。 边走边想,她想起退学那天晚上。 在外地参加竞赛的白嘉树因为知道这件事,匆匆才另一座城赶回禾大。 白嘉树像一个开关,见到他之后,季清和所有坚强的伪装,永不会落泪的假面一瞬间被卸下。 她哭得视线全花,只能感觉到白嘉树因为紧张而捧着她的脸,为她擦泪,有些发抖的手。 “受委屈了清清。” 他抱着她,在她耳边温柔地安慰。胸膛像他的语气一样温暖,霎时间被冰封住的心也慢慢融化。 “项链合不合适我,只有我才有资格决定。” 季清和断断续续重复这句话,白嘉树不明前因后果,没听懂,但仍用肯定的语气支持她的话:“当然。” 她做什么,他都是支持的。 即便是他不懂的事,只要是她热爱的,向往的,他也是坚持的。 “季小姐,您的单已经付过了。” 回忆的思绪被收银小姐的话打断。 季清和以为她弄错,又报了一遍自己所在包厢房号,我是A03。 收银小姐再次回到电脑上确定账单,“没错,A03的账签在白总的单上了。” 季清和愣了愣,收回卡,与收银小姐道了谢,转身往包厢回去。 路上,她看着手中的卡,思绪还有些顿顿的。转过一个拐角,她恰好遇见从包厢里出来的白嘉树,几秒后,他也发现了她。 过道里,只有几个服务生匆匆来去。 沉默了几秒,季清和同白嘉树说:“谢谢请客。” 白嘉树表情不变,站在离季清和半米远的位置,手插在裤袋里,姿态闲适,脸上表情与几次相同,是有着明显的冷漠。 他说:“算作我恭喜阿姨身体康复送的一点礼物。” “她知道会很开心。” 他没接话,略略颔首,从季清和身边而过,离开。 这态度与之前相较甚至更为疏离,那层透明的薄纱掀开后,他们的距离好像更加遥远了。 季清和迈出步伐往前走,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路过一面玻璃时,下意识想在上面找寻他的背影,却没有,他已走远。 回到房间后,季姝得知是白嘉树买的单后,果然如季清和所料想般喜笑颜开。 “嘉树是最贴心的。” 回家的车上,季姝还在夸着。说了一路,车轱辘话令季清和听得有些烦,想带上耳机。可还没将耳机从充电仓拿出来,季姝的话先一步到季清和的耳边。 “你和嘉树现在真的一点联系都没有了?”她问清和。 季清和嗯了声,将耳机带上。 音乐隔绝声音,季清和也从季姝的口型中,看见她叹了一声长气,还有后面那三个字: 可惜了。 & 回到家后没多久,季清和就收到宠物店的电话,季姝为她购买的鹦鹉来了。 季清和开门拿,打开才发现,鹦鹉是纯白的雪色,店员送这是凤头鹦鹉。目前七个月大,刚刚会开口,但只会说几句你好再见的人类客套寒暄话。 女店员与季清和交代完一些饲养事项后才离开,她离开后,偌大的房间里只剩季清和与一只鸟大眼看小眼。 季清和看她,越觉得季姝这个先斩后奏的决定令人觉得生气之余,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家冷清所以就送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来增加人气,她怎么不送一台电视机给她,说话的人更多,更热闹。 算了,本来自己很早之前就想养只宠物,只是一直没有决定好种类。 就当季姝为她了断了一个一直犹豫不决的决定罢了。 季姝的电话在几分钟后打来。因为要给鹦鹉喂食,季清和将手机点开扬声器放在一边,边用平板搜索着鹦鹉的注意事项,边为鹦鹉吃饲料。 电话里,季姝问了几句鹦鹉的事,见季清和好像并不反感,逐渐放下心。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谈起了白嘉树。 好像是刚才回家在电视上看见白嘉树的采访,一口一个嘉树的夸赞,耳边全是嘉树。 季清和耳朵听到起茧,借口要睡觉,提早挂了电话。 但躺在沙发上,本以为回到一片宁静的季清和,又听见耳边传来几声“嘉树”。起初她还以为自己是被季姝折磨得幻听,但几秒后,那真切的声音告诉她这不是幻觉。 她猛地一震,往后看,正见踩在笼子上的雪白鹦鹉正一声声地朝她叫:“嘉树,嘉树,嘉树。” 季清和听着那几句清脆的声,太阳穴发胀。在她面前重复着念自己的名字,清和,清和,清和。希望鹦鹉能忘了嘉树二字,换个名字念。 谁知这鹦鹉完全不按照她所希望的发展,虽然记得了她的名字,也没有忘记嘉树二字,还将两个名字连起来念。 “嘉树清和,嘉树清和,嘉树清和。” 那语气,很像是她与白嘉树的cp粉。 一想到如果有客人来,尤其是付可今或者是季姝,听到鹦鹉这些话会怎么想?肯定觉得她饥渴难耐,在家里想白嘉树想到痴狂,以至于家里的宠物都成为他们的cp粉。 瞬间季清和头都大了起来。 “笨鹦鹉。” 季清和冷着声骂她。 鹦鹉回她:“再见!” 蹦蹦跳跳转过身,不再理季清和。 被一人一鸟念叨了一晚白嘉树的名字,当晚季清和梦里不可避免也出现了白嘉树的身影。 梦里他们还没有分手,白嘉树和她在闹脾气。他有个习惯,只要生气了,就喜欢重复自己的话,几个字来回地说。 季清和觉得很好笑,说:“你像一只鹦鹉。” 白嘉树觉得不可思议:“你还敢笑。” 惹他生气竟然还能笑出来。 季清和立马投降:“抱歉。” 他说:“你总是这样,认错得这样快,我很难继续生你气。” 季清和说:“那我收回。” 他说:“不准。” 第42章 由头来过 季清和在接下来的几天, 再没敢在鹦鹉面前提及过“嘉树清和”其中的任何一字。网上说,只要不重复提及和训练, 鹦鹉会渐渐忘记。 为了混淆鹦鹉的记忆,季清和给她放了好几天的rap。一番操作下来,鹦鹉没再说过“嘉树清和”,但是看见季清和就会叫她homie。 这个发展倒是令季清和没想到。 某次,付可今与她视频,知道了,也觉得稀奇。问季清和:“你家鹦鹉是不是混西海岸的?” 季清和看着鹦鹉无奈叹声气。随她吧, 只要这只鸟不再说“嘉树清和”,她就算是在家里唱trap季清和也没关系。 “她叫什么呢?”付可今问。 不等季清和开口, 她身边的鹦鹉已率先回答:“小白。” 因为某个众所周知的撞名原因,视频中的付可今面色惊讶,连遮掩都忘记, 季清和解释:“我妈取的。” 季姝取名字向来简单粗暴,小区楼下流浪的老黄猫叫小黄,家里雪白羽毛的鹦鹉当然就叫小白。 但因为那个众所周知的原因,季清和每次听见鹦鹉的名字心中都觉得有些许怪异。她想用之前的方法给鹦鹉洗脑, 使鹦鹉忘记,但无奈这个名字季姝在鹦鹉面前提起数次太频繁,鹦鹉已记住,刻在烟上吸进鹦鹉肺里, 怎么都忘不记。 Rap热门爆曲给鹦鹉播了一万遍, 没令她忘记小白这个名字,倒是记住马思唯是个花花公子。 而且不知为何,鹦鹉很喜欢这个名字。 “小白,小白, 小白。” 她站在季清和的肩膀上,不停地对着视频里付可今炫耀自己的名字。 一声声近在耳边的鸟声,季清和第一次知道原来鸟也会叫魂。 “真有精神。” 付可今却觉得她很可爱,如果不是自己现在正在准备美术馆的开业脱不开身,一定要去季清和家玩鸟。 就是太有精神了,季清和叹气,清冷的家变成鸟语林,这盛世如季姝所愿。 习惯了鹦鹉小白的吵闹,当她陡然安静下来时季清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翌日季清和起床,没听见鸟叫,走过去看她,只见小白鸟卷缩着身体躺在鸟笼里,不复以往的生机活力,有些蔫蔫的。 可能是生病了。 季清和有些着急,想带鹦鹉去宠物医院看病,但楼下车还在等着她,马上有个拍摄工作要进行,耽搁不得。 恰好,张继宇和季姝这时来季清和家中拿之前遗漏在这的证件,见季清和脸上的焦急便问怎么了?得知缘由后,让她放心去工作,他们去带鹦鹉看病。 张继宇让季清和放心,说自己是老手:“小区楼下那条小黄,我和你妈带她去过几次宠物医院了。” 季清和还是不放心,让助理小林陪着他们,才安心去工作。 拍摄结束时,季清和收到了小林的消息。 说一切都好,鹦鹉是误食了东西,才生病的,按时喂药就可以了。 又说,因为宠物医院离工作室近,季姝他们提议想来季清和的工作室看看,现在他们正在去的路上。 后一条微信季清和没怎么在意,眼里只有小林第一条中的“一切都好”。 以前嫌弃鹦鹉吵,唱rap烦,但真当那只鸟她安静如鸡她又害怕了。想起今早鸟笼中鹦鹉蔫蔫的可怜样,季清和想,她以后一定要严格监控鹦鹉饮食。 季清和回到工作室时,季姝与张继宇正坐在一层休息室中的沙发上。 他们与小林似乎聊得很投机,季清和走去时,正听见小林最后一句话:“——他到现在还对我们清和姐锲而不舍死缠烂打呢。” 她说完才意识到季清和回来了,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真是聊太high了。有些后怕地和清和打了个招呼,叫了声清和姐,而后借口给季殊他们去倒茶,走出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一时无人,坐在沙发上的季姝,突然和季清和说:“徐琼不行。”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的,听得季清和都莫名一愣,但结合小林刚才的话,又有些明白了,原来小林方才口中的“他”指的是徐琼。 季清和不知道小林心中一直脑补她与徐琼的大戏,所以心中略略疑惑,死缠烂打锲而不舍?小林为什么会说那些话? 这思考沉默的空档,被季姝理解为是季清和的默认。 她一时开始心急,想到女儿放着白嘉树那样好的前任良婿不复合,却和徐琼那样的花花公子纠缠不清,真是不懂事。 她皱着眉质问季清和,分贝也提高了些:“徐琼有什么好?你不会已经和他复合了吧?” “没有啊。” 季清和淡淡地回她,说完,她转过身去看柜子里面的小白鹦鹉。 服过药的她,已不像上午那样没有精神。见到她虽然不会叫homie,但状态已好了很多。 季清和若无其事的态度,没有让季姝买账。 她想起去年季清和与徐琼分手时,那些娱乐新闻上是如何报道的两人,徐琼绝情劈腿,季清和痴情被辜负。 徐琼摆明是如程临一般的火坑,季姝不想季清和与她一样的受苦。 想起程临,想起以往,季殊愈发激动。 “你脑子要清楚些,什么人适合什么人不适合要分辨清楚。不要因为他几句话,就心软,他们都是骗人的。” “季殊!” 眼见继女愈发沉默,妻子又有大讲特讲的劲头,张继宇连忙出声打断。 气氛因为季姝的话变得紧张,安静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季清和虽然一直没说话,也没有看季姝,但两人明显已是剑拔弩张。 张继宇怕两人吵起来,将两人拉开:“我们出去再转转。” 季姝走得不甘愿,与张继宇拉扯了几个来回,才离开房间。 他们一离开,工作室立刻又静了下来。 季清和的神经,也慢慢得以放松。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看鹦鹉。 笼中的小白鸟又睡着,阖着眼睛很安静。 如果有下一辈子,她当什么呢?不当鸟,这鸟笼的圈养和禁锢与她的青春期有什么差别。当海中的一滴水吧,自由又广阔。 很久之后,小林接完水从外进来,却不见季姝与张继宇的踪影。 另一个小助理进来,听见小林的疑惑,说:“我和他们说二楼还有个小庭院,他们上去看了。” 小林点头:“二楼是不是还堆积着之前送的花?有些都枯萎很久了,记得去扔了。” 小助理点头:“我刚去扔完,但那些有赠语的卡片是不是不可以扔?我之前听小陆老师说,要用来拍新工作室的Vlog的。” 一直沉默的季清和,忽然问她:“那些卡片放在哪里了?” “在二楼的长木茶几上。” 季清和走出休息室的步子有些急促,面色难得的显现出几分紧张。 迈上二楼的台阶时,她在心中安慰自己,随赠的贺卡积累起有厚厚一摞,哪有那么巧,季姝能看见程临的那张。 她上楼,季姝坐在茶几边的木矮椅上,红木扶手左右将她圈住,侧对着她,季清和看见季姝脸上没有表情,只垂着眼看手中的一张小卡片。 而她身旁的张继宇,面露难色,看见季清和眉一皱,上下合动双唇传递的唇语似乎是想叫她离开。 可他刚说完,季姝沉静如死水般的眼神也向季清和扫来。 季姝只有在极怒时,才会有这样的沉静。 上一次还是在高中。 得知她早恋后赶到办公室的季姝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的怒气,但在看见王家舒请来的家长是拆散她家庭的王梦时,怒气在眼中燃到顶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恨的情绪,浓烈得只一眼就能灼烧人。 用这样的眼神,季姝缓缓地看向她,季清和知道,季姝是在恨她的背叛。 竟和王梦的侄子在一起,竟和拆散他们家庭的王梦的侄子在一起。 她们这么多年不仅是母女,还是一起对抗程临与王梦这对眷侣的战友,季清和与王家舒的恋情,将她们的联盟击碎,也将季姝击碎。 那时的季清和很无措地和季姝说:“妈,我不知道。”如果不是王梦来,她也不知道王家舒和王梦的关系。 这刻的季清和也有些无措,她和季姝说:“妈,我……” 但这次她不知道说什么,她知道怎样都是季姝无法接受的理由。 季姝一字一句默念卡纸上的字:祝清和心想事成,健康平安,快乐顺遂。程临。 字体苍劲有力,不用卡纸上最后的署名,她也一眼能看出这是前夫程临的笔迹。 但这些祝福,他配说吗? 他什么时候和女儿恢复联系的?在她不在的日子里,女儿究竟和他接触过多少次? 季姝越想着,握着卡纸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永远都不会再和他见面的。” 但她不仅见了,还收下了他的花,留下了他带着祝福的卡纸。 季姝说完,冷冷地笑了:“但你答应过我的事,哪次做到了呢?我站在十七楼,你在我面前哭着说再也不和王家舒有联系,可你做到了吗?你没有。” 她说:“高考后你去找他的事我知道,我跟着你去的。我看见你孤单站在楼下,王家舒都不肯下来看你一眼。你们这段感情,最终不是因为我而结束的,是王家舒自己斩断的。” 那年,不仅季清和受到了家中压力,王梦的侄子王家舒也是。因为长辈之间的纠纷,王家舒的家里也极不赞成他们在一起,与季姝一样,用尽手段向王家舒施压。 而王家舒放弃地,显然比季清和更早,也更干脆。 “这些年,你对我的怨气都是因为我当年拆散了你和王家舒吧。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爱的死去活来的初恋,是他抛弃了你!” 年初在江城,季姝与季清和也发生过这样的对话,当时以季清和将杯子重重砸在茶几上而打断。而这刻跨越了大半年的时间,季姝找准时机,竟将未完的话补充主语,接了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是我,你要一次次地离开我。我只有你,我只剩你了,你竟然要离开我。”季姝的话到后面每个字都在颤抖:“程临,程临,他尽过什么父亲的义务?他除了抛弃你,他做过什么?哪怕是之前,王梦还没出现前,你最喜欢的也是他,但明明,明明一直以来都是我为你付出的最多!” 季姝逐渐怒吼的声音,早已将工作室里的员工注意力聚集在二楼,都不敢靠近案发现场,只感将屏住呼吸,目光偷偷地放置,悄声地观看。 张继宇见状,小声想劝阻季姝,以期平息她的怒火:“季姝,我们回去再说,这是清和的公司,员工都在看呢,你这样她以后怎么工作。” 但此时怒极了的季姝哪听得进去,她此生不可碰的逆鳞就是程临,提到程临就能令她发疯,更何况这次碰的人,是她最珍惜人生全部指望的女儿季清和。 “他抛弃了我们,他抛弃了我们,你知道吗?你现在呢,你现在是要和他和好吗?是要原谅他吗?是要背叛我吗?” 泪随着话逐步落下,季姝走到季清和面前,用赤红的眼看她。 季清和张开口,想叫一声妈妈,喉咙却像被抽干了氧气,吐不出一个字。泪水从眼眶向下滚落,掉入她的唇边,舌尖尝到泪水的咸味。 “你应该和我一样,这辈子都不见他,这辈子都恨极他,你应该这样才对!” 那年在办公室,那样恨意的眼神过后,季姝当着王家舒、王梦以及全办公室老师的面,不由分说地给了季清和一掌。 时过境却未迁,许多年多去,在以为往事早已烟消云散的今天,季姝像当年一样,扬起手,当着众人,用尽全身力气给了季清和一掌。 一阵眩晕,季清和捂着脸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高中。 周遭的人都因为季姝这突然的巴掌而吃惊慌乱,有王梦,班主任,有助理,有刚闻讯赶来的经纪人,有王家舒,有张继宇…… 这些人,跨越时间重合,肩并肩将季清和围住。恍惚间,季清和看见穿着校服的自己,她也与季清和一样正用手捂着被季姝扇肿的脸。 她站在她面前,和她说:逃吧。 逃吧,逃离这个要吞没你的地方; 逃吧,逃离这个令你窒息的母亲,吃人的家。 季清和精神恍惚,大脑中只剩逃这一个字。步伐踉跄地转身,她走出二楼,走出工作室,走出楼幢。不知道了多远多久,直到没了力气,她才停下脚步。 泪水干涸在脸上,风吹过是如细密的针连排扎进肉里的刺痛。 她看见路牌上显示的位置,这里明明已经离工作室很远了,为什么她的耳边还能听见季姝撕心裂肺的怒吼呢? 为什么她会遇见这样一对父母呢?他们之间的过错,他们恩怨的结果,这惨烈的结局为什么要她来承受?为什么要影响她的人生? 从以前,到现在,到未来。血缘是隔断不掉的枷锁,要这一辈子都缠连着她,如影子般跟随,刻在她的身体里,是她想丢弃也丢弃不掉的存在。 但为什么要是她呢?为什么是她出生在这个家里? 上帝是不是恨她?上帝眷顾过她吗? 她用力的回想自己以前的二十九年,记忆如流水湍湍而过,慢慢,白嘉树的面孔浮现。 对的,她曾经还拥有过他。上帝其实也曾怜爱过她,所以她才会遇到白嘉树,但她不珍惜这段眷顾,所以才会令她从上帝手中得到的唯一的礼物也从她身边离开。 季清和如幽魂一般在街上走着,失魂落魄的她此刻头发乱遭,没人认得出来她是在王府井商场里有着巨大横幅广告的超模。 路人或顿足回看,猜想她是因为情伤所以这样狼狈,还是因为家中破产?渐渐飘落的小雨令他们纷纷收回视线,好奇胜不过躲雨,大家都没带伞,步伐快又慌乱。 路上,行人用急促的脚步踏乱了这条街的宁静,而季清和却依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脚步,迈着幽魂的步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她淋着雨前行,头发早已湿透。 雨来得及,还伴着轰隆的雷声,令季清和又想起之前与白嘉树的每一次相遇。 他们每一次见面,非常邪门的,天空都会下起雨。 不知这几场雨,是上帝赠送给他们的礼物,还是上帝因为他们的再见,而流泪。 在这样极度无助与虚弱的时候,季清和怀念起曾经拥有过的最真挚的温柔。脑海中与他的恋爱回忆点滴一一闪过,他曾对她那样的好,不计回报与条件的,从来没有人对她那样好过。 上帝,雨是不是真代表与他的重逢?如果是真的,如果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命定,能不能再次显现一次,在我最虚弱最无助的时候,再见他一次呢?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珍惜我,最能带给我快乐的人,能不能将他带来我身边,让我再见多他一次。 像书中的小王子一样,离开了才知道我有多么爱那株玫瑰。 与他分手的原因,王家舒的事只是导火索,我知道,根本原因是因为我对待这段感情的不认真。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害怕展露爱,更不知道该如何才是爱他。从未想过解决矛盾,五年的感情,一直是他来迁就我,工作学习爱情,他任何事都将我摆放在第一位。我持爱伤人,我用冷漠对他,我自私,事事将他放在最后一位考虑,从来不会让步。我过分自信,以为他永远不会离开我,但玫瑰也会伤心枯萎,爱意也会因为我的行为凋零。 如果我向你保证,我发誓,我会好好珍惜他,学会爱人,像他从前爱我一样。 如果可以,如果他能在现在,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大雨中,她无意避雨,只期望奇迹能发生。季清和缓缓抬起眼,逡巡着眼前的人与物,除了陌生的撑着伞前行的零星路人,便只剩雨。冷风将雨吹凌乱,一阵阵扑打在她脸上,像是也在嘲笑她刚才在心中和上帝交换的可笑愿望。 是了。 怎么真的以为会成真? 思绪点到最后一个字,她的头顶忽然横出一把黑色的大伞,为她挡住了滂沱的雨,也将她混乱的思绪按住暂停键。 她机械般缓缓转过头,看见白嘉树疑惑的脸,面带担忧地叫她的名字: “季清和?” 第43章 不用 “季清和。” 白嘉树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衣袖口上的纤细柔手, 从步行街至家门前,她已攥了一路。问她话也不会答, 好像只记得这一个人类本领,攥他袖口。 她看向他的目光湿漉漉的,这样的眼神之下,很难说出重话。 可想到她一问三不答,持续做哑巴的事,面对她种种粘人异常的举动,白嘉树那些熟练的冷漠伪装此刻一分都装不出来。他心中不解又无力, 化作长长的一声气,叹出声。 他说:“我要拿钥匙, 你能暂时松手吗?” 他语调强调了话中的暂时二字,哪知季清和仍不肯移动贵手,但是却说了话:“房卡在哪?” 她的声音很嘶哑, 听得人难受。 白嘉树一怔,说:“左边口袋里。” 季清和伸出空闲的右手去探,摸到他裤管口袋外的布料有房卡的轮廓,伸出手进去拿。手背的肌肤贴着他, 因为探寻而左拐右碰,这样的肌肤之亲令白嘉树脑子有些发嗡。 房卡安静地躺在季清和的掌心,被她递到他面前。 白嘉树看着,心中几乎是肯定, 雨淋湿了天空, 不仅灰得很讲究,好像也将她前女友的脑子给淋坏了。 进到房间后,白嘉树让季清和坐在沙发上,自己去给她倒水。踏足到他的地盘, 季清和终于肯松开走,放他走去十米外的厨房。 水递给她,看她捧着温吞吞喝着。不一会儿又转身,前去给她拿毛巾,用温水拧干,带着令人舒适的温度,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与污渍。 只是脸还了干净,但她还是很狼狈,这湿答答的一身。 季清和也发现了。 她身上百分百被浸透的衣服,很快沾湿了他家价值不菲的软沙发。深蓝的的布料被氲出一团暗色,双脚边的木地板上都有水,她行走过的路更是凌乱不堪。她带着歉意问:“浴室在哪里?” 白嘉树带着她去浴室,递给她干净的毛巾,与换洗衣服。 “暂时委屈你,穿我的睡衣。家里没有女人的衣服。”可能是觉得季清和会嫌弃或是不愿,他说:“我会让助理尽快送一套新的衣服来。” 说完,他便关上了门。 木门不隔音,季清和调水温时,隐约能听见白嘉树讲电话的声音。不太真切,但从那断断续续传来的话语里,季清和听出白嘉树是在报自己的尺码。 不同于街上雨水的冰冷,此时花洒朝她落下的是温热舒宜的水。 睁开眼,她看着浴室中的一切,听着一门之隔外白嘉树的声音,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季清和出来时,白嘉树恰好从楼上下来。 她身上那件睡衣,前日曾被他穿过,这似乎成为一种诡异又复杂的连接。白嘉树莫名不敢看她,有些别扭地移过视线,抬手,将手中的吹风机给她:“插座那里有。” 他随手一指,但季清和却似乎并不想去。 白嘉树曾与她同居过很长时间,知晓她身上所有生活陋习,其中就包括不爱吹头发这一项。 他又将握着吹风机的手抬了抬,和她说:“去吹干净。” 本还以为两人会因为这个僵持几个来回,但出乎白嘉树意料的是,季清和听后,看了他一眼,便伸手拿过吹风机,走去另一边吹干头发去了。 那背影,或许有些不甘愿成分在,但可以忽略不计。 这过分地听话,让白嘉树觉得季清和今日真是反常到了极点。 头发吹干,季清和转过身,见到白嘉树不知何时已站在房门前。 双手环抱着胸,半倚靠着门框,眼神正在打量着她,有探究。 “怎么了?” 她明知故问。 “你怎么了?” 他实在不解。 吹风机黑色的长线被她有整理成一个小圈,绕住柄身,再交还给他。 “和她吵架了。” 白嘉树接过,随手放在一侧的白瓷台面上。 “季阿姨?” 她点头。 他的目光盯住她右侧半边脸颊,问她:“她打你了?” “嗯。” 季清和撩起垂落在鬓边的发,侧身去看镜子,粉白的脸颊仍然红肿着,那一掌季姝可能是抱着让她死的心态朝她扇来的。 虽然一直知道季清和与季殊关系不好,但他仍惊讶于母女两人之间竟然又恶劣到大打出手的境地。明明上几次见到她们,似乎还好。 “发生了什么?” “程临。”她说:“上礼拜来找过我,祝我工作室开业大吉,也告诉了我他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白嘉树一怔。 “他离开前,送了我一束花,上面用一张卡纸写着赠语还有他的名字。今天,被她看见了。” 后面的故事不用再说,惨烈的结局已站在他面前。 “我去给你拿药。” 治疗巴掌印需要什么药,他不知道。总之她脸上的红印看得他心中烦躁,一定要翻出良药迅速盖上治愈。 他转身要走,却被她伸手握住手腕。 “不用。” 白嘉树转过头看她。 “小白。” 他顿了顿。 “嗯。” “我想睡一觉。” 今天很疲倦,再加上泪水苦干的累,和长征般地远行,她的精力早就耗干了,现在只剩一丝魂顶着躯体。 白嘉树带她上楼,走进自己的卧室。 昨日陪伴自己入眠的深灰薄被现在安稳氲贴该在她的身上,白嘉树再次别开眼,弯腰伸手替她关去床头的亮灯。 此刻情景着实荒唐,前女友穿着自己的睡衣躺在自己的床上。 可事出有因,他是做好人好事,是雷锋后人,不是其他。 窗帘遮光极佳,床头灯关后,房间内又陷入摸不透的黑暗之中。她的脸也融入在这暗色里,他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平顺的呼吸声。 她已睡着,看来是累极了。白嘉树放轻脚步,动作轻声地出去,合上房门的一刹,锁轻落合上的声音,令他的眼神一顿。 目光垂落在握着门把的手上。 至于这样小心翼翼吗? 算了,她在困难时期。 他今日暂且放下恩怨情仇。 转身时,白嘉树的脑中闪过刚才在街上看见她的情景—— 滂沱的暴雨里,女人蹒跚地往前走,浑身湿漉也不见撑一把伞。估计是疯了,他听见身侧的秘书这样说。 他点点头,认可陈佳的话。 在第二眼时,白嘉树开始察觉出不对劲。他问陈佳:“她是不是季清和?” 陈佳转过脸,脸上的惊讶写成一句话:白总,我看你也疯了。 那样狼狈的人怎么可能是季清和。 你讨厌季清和,拉踩她也不能这么拉吧!有点不讲武德了,白总。 白嘉树懒得与他废话,夺过陈佳手中的伞,快步走到女人的身后。 黑伞往前一倾,为她挡住侵袭的风雨,却砸湿他半边肩臂。她缓慢地抬头,他终于从凌乱的发里,看清季清和的脸。 惊讶写在他的脸上,也掺在他说出的每一个音节里。 “季清和?” 仍不敢置信。 明明她是最爱精致,连发根都不允许出错的人,竟放任自己这样行走在别人的视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却什么话都不说,只用一双眼,长长地久久地望着他。 像第一次重逢。 那时她与他之间隔着层层人海,眼神越过他们,在空中衔接。那时情景复杂,关系复杂,往事复杂。长长久久地凝视过后,她先抽回视线,侧身与身边的人交谈。 他也逼迫着自己,压下万千思绪,收回眼,转身离开。 但这次,这次她在哭,他无法离开。 第44章 放心(修) # 44 门外隐约传来的交谈声叫醒季清和, 转头看窗外,天色已暗, 满城的霓虹将夜幕映出几分深沉的红。床头柜的时钟显示时间已不早,她竟睡了这样久。 她赤足落地,伸手推开门,正撞见陈佳与白嘉树说话。 彼时陈佳正将左右手的购物纸袋与外卖递给白嘉树,他侧头无意一瞥,在看见季清和后,瞳孔放大, 双臂也僵硬在半空中。 他受惊很严重。 白嘉树却像没看见陈佳脸上的震惊,伸手将外卖丢在餐桌, 购物纸袋转手交给季清和,语气淡然地同陈佳说: “你可以走了。” 用完就丢。 无情资本家。 将腹诽的话深埋心底,陈佳神色恢复到初来时的从容, 微笑应了白树一声好,临走时与季清和道了别。门为他们合上,站在电梯前,他拨通电话的手有些抖。 想起季清和身上白嘉树的睡衣, 语气很激动—— “老婆,我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房间里,季清和换好衣服出来。白嘉树正将外卖袋中的塑料盒打开,依序排放餐桌上。 她坐在他的对面, 接过他递来的竹筷时, 也递给了他一句多谢你。 她语气难见的诚恳。白嘉树知道,她谢的不单是这双筷子。 回顾自己今日种种不计前嫌的善良,他认为自己很担得起这句“多谢你”,禾城哪日要颁十大友善人物, 都可以考虑他。 但他未多言,嗯了声,坐下。吃饭时,不动声色地瞥看了她几眼。 对于她家里的事,他只知道她与父母关系极差,家中情况复杂,多余的细微的事他并不知道。心中有些疑惑,但她的双眼红又肿,那些问题一个字也没有被问出口,全吞回自己的肚子里。 这顿饭吃得安静且迅速。 过后,白嘉树开车送季清和回家。车程二十来分钟,不长不短。又是一路的无言气氛,但好在车上有音响,还不算太过安静无聊。 季清和额头抵着车窗,看街景如流线般穿梭逆行而过。今日发生的所有,也缓慢倒叙在她的脑海之中,再回神来时,车已稳当停在她家小区门前。 车外住宅高楼林立,户户灯火通明。季清和抬眼看见不远处,往上数七楼,季殊与张继宇家中也亮着灯。 “谢谢你。” 下车前,她再一次向他道谢,已不知是今日第几次。只是这次更诚恳,她说完还朝他略略弯弯唇,一笑。好像,还是重逢后,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他展出笑意。 白嘉树脸上看不出表情,只看见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实在太苍白,没有血色的孱弱。 脑中闪过下午时她狼狈凄惨的场景。 她这样回去能行吗? 这个念头一涌上心头,白嘉树立刻觉得这问题很废话。 不能行又怎样?与他何干呢?他们如今的身份关系,这个问题不属于他操心范围。说起来今日他所做的种种,虽然善良,虽然雷锋,却已经在越界边缘。 所以他面色淡淡,只说:“再见。” “开车小心。” 黑色卡宴在她的注视中渐渐驶远,直至彻底消失视野她才离开。推开家门时,本以为迎接自己的只有寂寥,却不料听见几声熟悉的homie。 她诧异抬头,只见白色西海岸鹦鹉站在不远处的棕色鸟笼内,正盯着她看。是小林送它回来的,连带着的还有被她遗落在工作室的包与手机。 微信里,助理与经纪人发了很多条信息。她们没问其他多余的话,只关心她现在如何。季清和一边回复她们,边喂了些药给鹦鹉小白吃。 相较于清晨时的无精打采,服过几轮药后的鹦鹉状态已渐渐恢复。听见季清和放Rap,她又踩着鼓点挥动翅膀,跟着节奏轻轻地踩在鸟栏上蹦当。 “喂,我家可不是CLUB。” 季清和好笑地用手托着下巴看她,鹦鹉雪色的羽翼令她想到另一抹白,白色总是令她快乐。 & 白嘉树翌日上班时,觉得浑身乏力,他静默靠在办公椅内,猜想自己这症状起始的原由百分之九十八来自昨天那场大雨。 他抬手用手背摸额头,还好不烫,但嗓子好像发炎,干燥得痒。 这细微的病症刻在他的身体,不用说话都能在每分每刻感触到,他总是因此不自觉想到那场大雨,继而是昨晚,然后是她。 这一天都魂不守舍。 傍晚,陈佳进来送文件给白嘉树签字。他不知发现白嘉树的异常有多久,像是忍不下心看不下去,他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嘴上说着大逆不道的话:“白总,如果您实在放心不下季小姐,不如打电话过去问问。” 这话自然引得一记冷漠的横眼。陈佳哪只狗眼看出自己的“放心不下”?他明明掩藏的很好。 陈佳并未被杀人的气氛吓着,面上仍维持着职业假笑,他抬起手,指向白嘉树正签字的文件。 白嘉树冷着眼朝陈佳指向的地方看去,一怔。 白纸上,他刚签过字的位置,本该签着“白”姓名字的位置,赫然是一个“季”。 想念的证据在前, 白嘉树沉默了。 陈佳假笑变真笑, 白总,我这边两只狗眼都看见了。 办公室里陷入寂静。 半分钟后,无言许久的白嘉树,突然抬起笔继续写。陈佳悄无声地将视线抬起看去,只见白嘉树在“季”字后定定地写上了“羡林”二字。 陈佳:“…………” 这次轮到他无言许久了。 打死也没想到,白总能嘴硬到这程度。宁可承认想念的是季羡林,也不肯说出季清和这三个字。 说实话,他有点鄙视。 但腹诽归腹诽,为了饭碗,陈佳扯出生硬的笑,装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像是信了白总这荒谬的借口。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司马昭宁愿死也是不肯承认的。 陈佳离开后的五分钟里,白嘉树心里已经走过千万种的心理斗争。 他看着手机列表里季清和三个字,食指在拨动按键上犹豫许久,一闭眼,还是摁了下去。 他在心里和自己说:只四声,如果拨过去滴了四声她还不接,我就挂断。 一二三四五,白嘉树等到第六声滴,电话才被季清和接起。 “抱歉小白,我刚才有事。”季清和有些惊讶于他的突然来电:“怎么了?” 听她的语调还算正常,没有哭腔。白嘉树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自然和非常的不在意:“哦,我在车上发现一串手链,是你的吗?” 那边明显顿了顿。 问他:“什么样子?” 白嘉树被噎住,迅速刮寻记忆里手链的样。 “金色边白色内壳……形状是四叶草。” “不是我的。” “这样——”白嘉树一顿,后知后觉自己这番话很容易引起某些男女关系上的误解。他再次装出像是很无所谓般的语气,轻描淡写的解释:“应该是我表妹的,我下午送过她一程。” 季清和并未说话,轻笑了几声。 见她状况算好,白嘉树也算放下心。 通话结束后,白嘉树躺靠在软皮椅里。手里的屏幕还亮着黑体“季清和”三个大字。想起来,他上次给她打电话还是春节前,符远南和付可今吵架,托他们当居委会做调解工作那次。 提起符远南,白嘉树只觉左右耳边又有“中国第一军犬”这样的话语在来回打转。 可平心而论,白嘉树认为这几次自己的行为是情有可原。因为季清和现在处境确实艰难,大家有目共睹,她昨天那样的狼狈。他认识她十年有余,第一次见她落魄至此。 更何况他白嘉树向来是最好心的人,最喜欢做慈善,中国慈善家他一直榜上有第一名的;他最乐善好施,见不得人有难,哪怕这人是他的前女友,哪怕和这位前女友有理不清的爱恨情仇。 所以他不是军犬,他只是太善良。 但——白嘉树在心中暗自告诉自己,善良就到今天,到此时此刻打止吧。 像昨晚送季清和回去时,在心中警告过自己的话语,此刻又重新再说一遍。 以这一次为线,再有下次就是越界了。他不能越界。 那边,白嘉树的电话刚挂断,季清和接到了继父张继宇的来电。 电话里,张继宇声音很轻,猜测是瞒着季姝,偷偷向季清和打来的。 “你妈定了今晚的机票回江城,我们现在在收拾行李。” 怕被季姝发现,他没有多言,与季清和交代了几句就挂断。 季清和依医嘱给鹦鹉喂药,屋内开着hippop音乐,她一边蹦跳一边吃药,好像鸟笼是Playhouse卡座。 相比鹦鹉的精神矍矍,季清和却显出几分心不在焉。夜幕悄然而落,她收到张继宇偷偷发来的另一条短信—— 『清和,我们去机场了。』 张继宇多不容易,堂堂大教授成为传话筒。 季清和给鹦鹉喂晚食,问她:“你说我要去送送吗?” 她还有些话没和季姝说完的。 鹦鹉心思单纯,只喜欢蹦迪,她不理解季清和的意思,扑扇翅膀轻拍主人额头两下,以表安慰。 行动比思想先一步整理好,等季清和想清楚时,她已走到楼下。街门前车流如织,却没有闲车能送她去机场。 线上打车今晚异常拥挤,排队人数100起,叫公司的车来又要耽误些时间,怕赶不上季姝与张继宇那班机。 自己的车又送去修了…… 诸事不顺。 不管,她先往路边走,或许运气好能碰到一辆闲车。 季清和走到街道边,伸手准备招的士,却在一个无意间看见停在前方树荫下的黑色库里兰。她眸光一顿,定睛看向后方的车牌,那招摇的数字,全城只有那一人有。 季清和走到车旁,食指轻敲响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是一张不能再熟悉的脸,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 她话未说完,白嘉树即刻冷声打断:“我路过。” 这解释很站不住脚,谁没事路过前女友家楼下的树?陈佳听见都不会信。脱口而出的话说完,白嘉树也暗自懊悔,早知道说来接表妹,或许更可信。 也不知季清和会不会怀疑? 白嘉树佯装无意朝她看去,只见她丝毫未在意他的话,而是面带焦急地和他说:“可不可以拜托你再帮我一次?” 第45章 讨厌(修) 从清和小区到机场的车程大约一小时, 较长的距离即便不堵车他们抵达时夜也渐深。航站楼里人来人往,有人离开有人进去, 像一座围城将人们聚拢。 季清和焦急地前往安检口,但入口这样多,从最左边到最右边她甚至望不到尽头。 季姝在哪里?季姝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她心提上去,却还不肯放弃,眼睛抓住每一个安检口前的长龙,认真核对每一张脸。 一次次否定的答案,令季清和的心渐入谷底。她还有话没有和季姝说的。 她脚步焦急, 甚至没有看到右前方机场工作人员推来的小车。白嘉树用力将她往左边拉时,她脚步还在往前, 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他的大手扶稳她。 “季清和。”白嘉树皱着眉,看她:“看路。” 小车从她身侧经过, 擦过她的风衣边,她才后知后觉刚才的一切。 她轻声说了声嗯,又抬起眼继续看前方来往匆匆的行人。一圈又一圈的搜寻,却没看见一张与季姝、张继宇相似的面孔。 “是不是在哪里?” 突然, 白嘉树抬起手,指着C2的安检口。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中间的位置,越过隐隐约约攒动的人头, 季姝的侧脸忽然闪现。 季清和一怔。 “季阿姨, 张叔。” 季清和还在心中犹豫是否要做出下一步行动,白嘉树却以替她伸出长手,大方地呼唤着不远处的两人。 季姝与张继宇闻声,回过头来看, 见到他们时,两上皆是一愣。而后张继宇也招手,与他们应和着,只是季殊却冷漠撇过头,像是见到了不速之客。 季殊的态度在季清和的意料之内,但见到后难免又多生出了几分却步。白嘉树却忽然牵起她的手,要往前走。 “去吧。”他说:“你不是要和她说什么吗?” 季清和抬头看他。 白嘉树的眼神在炽白的机场灯光下显得亮而沉稳,在等着她的回答。看在她的眼里,一时成为一种支持与力量,赶走她心中的脆弱与不安。 是的。 她还有话没有和季姝说。 他们一起走上前,走到季姝与张继宇的面前。 张继宇怕季姝骂他的通风报信,见到两人脸上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表情太浮夸,听得季姝冷冷剜他一眼,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知道你是漏出的风声。张继宇见被戳穿,立刻笑得很谄媚地看季姝。 季清和也才看见,季姝如她昨日一般哭红哭肿的双眼。她心中微愣。 除了小时候因程临见过季殊掉泪,她几乎从没见过母亲哭过。原来母亲也会哭。 “什么事?” 季殊抬起眼,睨着她。 机场行人匆匆,安检队伍有序推入。 “他得了癌症。”清和说。 季殊顿了一秒才明白女儿口中的“他”指的谁,听后极其不屑的表情,从鼻中滚出一声哼。 “谁没得过癌症?”好笑。 她刚经历完那么长乳腺癌治疗期,听完并不觉程临得癌症是多稀罕,只觉得老天终于开眼一次。 “是淋巴癌晚期。” 季殊眼神一怔。 “他来找我就是和我说这件事,这也是我自你们离婚后第一次与他见面。他来祝我工作室开业,同时告诉我他将不久于世的消息。”季清和说:“他没有要求我做任何事,我也没有想过要当‘叛徒’。” 也不知是因为连串消息而震惊,还是终于意识到昨日自己在季清和工作室里的歇斯底里其实是一场误会而懊悔,季殊半垂下眼,沉默了。 随着队伍的前进,说话的时间,季殊与张继宇已站在安检门前,下一位就要到他们。地勤工作员站在入口左侧,催促着他们拿出身份证进行安检。 张继宇在一侧提醒:“要走了。” 季殊轻轻嗯了声。 她回头看了看季清和与白嘉树,目光最后在白嘉树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再抽回。 “你们好好照顾自己。” 说罢,她转身离开,进入安检口内。张继宇还矗立在原地,心中似乎有些话要和季清和说。他看了看季姝的背影,轻叹一声气,再看向季清和。 “你母亲,”他说:“很不会表达爱。” 季清和没说话。 地勤人员又开始催,张继宇不再多言。 “你们要好好的。” 他说完最后一句,跟随着季殊的脚步进内,背影渐渐离他们愈远。 季清和与白嘉树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才离开。 去停车场的路上,季清和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白嘉树几次看她,都是面无表情,只无言着走在他身侧,并肩前行。 这些日里,禾城气温骤降,秋夜里寒气袭人。月光披在他们身上,拖长的身影为两人指路。 她踩在影子上,其实不是,是影子抬起她。 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很晚的秋夜里,高二晚自习。江城突然降温降温,她身上单薄的衣服经不住秋风吹,不一会儿就打起喷嚏。 突然班主任和她说季殊来了,出门看,刚下班的母亲拿着自己的夹克站在门外。 “是不是很冷?” 季殊将夹克披在季清和的校服外。 她扬手时,季清和低头看见季殊光洁的手臂。明明她也很冷,回家却忘记给自己添衣,第一件事想的却是来送衣给她。 还有大学暑假,她与季姝吵架冷战时,她很晚才归家,却发现一贯早睡的母亲房间门缝隙还亮出些灯的余光。等她从房间转个身出来,母亲房间的灯才暗灭。她这才知晓,季姝其实一直在等她回家。 如此种种无声的爱,很多。正如张继宇所说的,季姝不会表达爱,但季清和也清楚地知道,季姝有多爱她,以及季姝为她所有的付出。爱恨交织,融在彼此的血液里,是斩也斩不断的存在。正因如此,在那样的大吵与丢脸之后,季清和还愿意来机场见她,和她解释程临的事。 “小白。” 脚步往左踏出一步,她踩住他的影子。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 白嘉树一顿,转头看她,不明白她这忽然的一句意欲何,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 虽然他们曾恋爱五年,相识时间也有十年多,但关于她的家事以及她不愉快的成长期,他仅知道些皮毛。那些是她不愿被提及的痛处,他知道,所以从未问过。 季清和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 “我想和你说说,我的曾经。” 他们找了一处安静的木长椅坐下,风掠过树丛,在上空沙沙作响。 “我妈和我爸离婚之后,我妈将所有人生的希望押在我身上,她想用我的存在,来让我爸后悔;想让我变得足够优秀,将我爸另一个儿子程云凯比下去。” 季清和看着前方,平静地陈述那些噩梦般的曾经。 “程云凯比我大上一岁,事事先于我,也事事胜于我。他有聪明的头脑,轻松就能拿下竞赛名次。即便最后因为临时意外,错过了考试没拿到保送资格,他也能够凭借短短的复习时期考出省理科状元的成绩。” 她当时那样的小,心智尚未成熟,却已被母亲赶上跑道。 “最开始我还能赶上程云凯,但后来他越跑越快,我因为压力,速度逐渐慢下来。妈妈很不满意。” 她最后沦为程云凯的影子,而影子主动追不上主人。 她记得季姝在她一次区排名倒退六名的月考中,指着她鼻子骂:“你这样的成绩高考怎么和程云凯比?我现在都不要求你胜过他,为什么你连与他齐肩都做不到?” 季清和的每一次落后,都变成季姝的耻辱。 怎么办?女儿好像永远都无法胜过程云凯,那她又拿什么来赢小三王梦?怎么来让前夫程临后悔?在这一场由季姝向程临与王梦发起的单向战争里,准备靠季清和一雪前耻的季姝发现自己好像将成为输家。 愤怒与羞耻变成巴掌与拳脚,纷纷落在季清和当时清瘦的身体上。伴随着这些拳脚,她慢慢长大。 在季殊理智的时刻,在不被仇恨蒙蔽的一些时刻里,季清和能够感受到爱,有时因为单亲家庭的原因,季姝对季清和行为甚至可以说是溺爱。但也无法阻止季清和的心因为季姝这些年的家暴,千疮百孔。 后来她个头超过季姝,她会反抗,会阻止,季殊再也打不动她。季姝的家暴换成冷暴力,与尖酸刻薄的语言,还有极端控制欲,无死角地全方位打压她掌控她。 那样的家,令季清和觉得自己住在奥斯维辛里,在家的每一分秒都如被凌迟。 季姝用十七楼威胁她时,可曾知道她曾站在十七楼无数次往下看过,试想万次从这跳下去会怎样? 她确定她是莱维笔下那些被淹没的存在。 直到遇见王家舒。 “王家舒曾经对我很好,让我觉得世界好像还有一点意义。但他最后也抛弃我了。” 在季清和以为她被上帝厌恶时,她遇见白嘉树。 白嘉树对她很好,到现在,到此时此刻,他仍然对她很好,不是过去式。他的出现令她爱上这个世界,她想她终于被拯救了。 “因为家里的这些事,我时常感觉自己是一个从内里就烂掉的人。从最深处就发烂,是个残骸,苟且地活着,行尸走肉。” “但后来遇见了你。” “你告诉我:‘你很好’‘我很爱你’。” “听多了,我想我或许没有那么糟糕。” 季清和低头眨眼的瞬间,泪滚出砸在她的双膝之间。 张继宇说季姝不会表达爱,她讨厌母亲的为人,讨厌父亲的行为,却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他们的影响,长成了与父母一样的人,她最讨厌的样子。 “我不会爱人,所以你才会走。” “对不起小白,所有的一切,对不起。” 所有的一切,包括王家舒,包括她对他们感情的不重视,包括她因为被偏爱而有恃无恐的漠视。 她声音带着略略的啜泣,白嘉树侧过头,看见季清和正在无声地哭。泪水伴着路灯光而落,是透明又像有颜色。 一阵晚风掠过他们,白嘉树才意识到自己沉默了多久。 看着面前将曾经的伤疤狠狠剥开,将血淋淋却最原本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的季清和,那些筹谋筹划五年的狠心句子,为季清和量身打造,只为让她后悔,让她心痛的话,白嘉树顿时一个字说不出口。 很久之后。 这里静得能听见落叶声,一片飘在白嘉树的脚边。 白嘉树垂眼踩在枝叶上,吱呀一声。 心里都是当年。 王家舒其实只是导火索,试想如果两人感情基础坚固,何怕这一插曲?但糟糕就在,他们当时感情因为争吵和跨国距离薄得如碎片,风一吹就飘远。 王家舒正是那阵风。 而他最难过的时候,不是知道他是王家舒的替身。最难过的时候,是他说分手她却不挽回。 记得那日雨中飘曳,他绝望的质问得到的是她沉默的回答。他彻底失望,慢慢往前走,心里却还该死的在等待他的挽回。 四步,四步以内季清和你挽回我,我们就一笔勾销。 五步 六步 七步 ……… ………… 一步一步链接,走成了他今日的耿耿于怀。 第46章 生病(修) 这么多年因为这些耿耿于怀, 白嘉树恨极了她。 可今晚知道她的这些过去后,那些恨好像在一瞬间被摁了暂停键。从她的只言片语里, 白嘉树试图去想象那些场景,只几个画面他就已经受不住。 她轻描淡写地叙述,短短几个字,却是抹也无法抹去的悲惨青春。 他这会儿终于知道为什么季清和与季姝冷淡得过分,为什么在大学时能和季姝当场吵到面红耳赤,为什么情感能那样的淡漠。很多在感情里疑惑过的事,在今晚都有了答案, 他的那些耿耿于怀也好像有了消失的答案。 即便白嘉树知道,这答案完全不足以化解他的那些恨。 因为即便季清和可以将一切都解释为她不会爱人, 但她无法否认他们的感情是因为王家舒的存在而开始的。分手后很久,白嘉树试图从记忆里一帧帧拉片,找寻她爱过自己的痕迹, 但因为有王家舒的存在,这些都是无用功。 即便真爱过又怎样,她所有的爱里都带着王家舒的影子,并不是百分百属于他的。 浪费, 他五年的感情因为王家舒的存在,变成一场浪费。 但算了吧,算了。 在这样一个寒风袭人的秋夜里,某些枷锁因为季清和刚才解剖般的自述在逐渐消散。明明他也因为她困苦过这么多年, 明明在洛杉矶提起往事时他还说要永远恨她, 但现在,现在知道她悲惨的过去,一直未肯提起的过去后,他想算了, 不恨了。 “你如果了解从前的我,或许会原谅现在的我。” 偶然一次听付可今说起过张爱玲的这句话,当时只觉得可笑,现在这刻,因为原谅的主角变为季清和,他又一瞬能体会能理解。 就当这五年的浪费,是他的命数,他终于认命选择接受。只是他们唯一的联系就是恨,如今消散了,他们还凭什么联系?没有恨的理由,他们的关系好像也到了一个终止节点。也算了吧,季清和一直都是那只他路过的蜻蜓,他从头到尾都未抓住过他,托别人的福才有和她在一起的经历。他们从来都没缘分,该放下和放手了。 白嘉树偏过头看她,平静地叫她名字:“季清和。” 她闻声转过头来,白嘉树看见她眼里还残留这泪,眼眶红得像是用画笔画出来的一圈。 他默了几秒,说:“我原谅你了。” …………… 白嘉树将季清和送到她小区门前时,夜已很深,街上行人寥寥,只有几盏路灯还寂静地立在街头站岗,悄声偷听他们的分别台词。 季清和下车前,想了想,和白嘉树:“去狮城出差注意安全。” 刚才在车上时,他听见他打电话,好像是明日要出差去临省的狮城。 白嘉树嗯了声,也看了看她,淡声说:“你也多保重。” 等到季清和下车后,白嘉树的车倏地朝远方驶离去,季清和那声“晚安”还在口里打转,未说出口。她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白嘉树车尾灯消失在这靡靡夜色里,心里希望着,希望这次后,她的手链会继续落在他的车上。 可惜那晚后一切的发展都不如季清和所愿,之后的时间里,不仅没有手链,她与白嘉树的联系近乎无。 季清和猜想白嘉树是忙,她这阵三天两头见“嘉元集团”的名字上热搜,她几次打开白嘉树的聊天框想说些什么,但苦于无话题,都作罢。 还好天遂人缘,不久后,季清和找到一个与白嘉树见面的好机会——“今”美术馆开业。 这是付可今筹备了很久的美术馆,出席嘉宾名单可谓精彩,看得出来付可今是发挥了全部人脉来为自己的美术馆热场。 白嘉树的名字在最前一列,季清和看了好几遍。 美术馆落座在雅湖一畔,开业那日群星璀璨,但这“群星”里,季清和默不作声逡巡了四圈,也没看见白嘉树——那颗以往最亮眼的星星。 恰好,刚social完的付可今长裙款款朝她而来,坚硬的华丽盔甲在好友面前暂时落下。 “他妈的,今天累死老娘。” 季清和替她揉肩按摩,装作无意地一问:“符远南和白嘉树怎么没帮你应酬?白嘉树不是也投了股份吗?” “公司有事,符远南处理完再来露面。至于白嘉树,倒霉蛋感冒了在家卧床休息。” 季清和手一顿。 付可今因为按摩的停止,不满地啧一声,回头看她:“24号技师继续啊,这么懈怠,以后不会点你了。” 手上的动作继续,她刻意将自己的语气变得不经意:“他身体不是一向很好吗?” 白嘉树身体健康,认识这些年里他连小病小灾都很少,更何况是需要卧床休息的感冒。 “听说他之前淋过一场雨就感冒了,他又一直没在意,工作狂还跑去狮城出差,拖着久了就严重了呗。诶——24号技师,你怎么又不摁了?你这种态度我是不会加钟的……” 晚上季清和自己开车回家,过桥时,也不知是偏神还是故意,她开错了路,那是去往白嘉树家的路。 等红绿灯的时候,季清和回忆那场大雨,滂沱得像要将江城淹没。他在那样的情景里,将她捡回家,自己也落了病。 欠白嘉树债的笔记本上又可以添上她罪恶的一笔了。 她的车停在白嘉树的小区路边前很久很久。 抬头往上数着,一层一层,终于数到他。只是他家里没亮灯,不知是睡了还是没在家。 很想打电话问问他的情况,但又怕自己唐突,令白嘉树感到冒犯。“原谅”之后他们的关系尚未确定,该以怎样的身份去关心他,季清和不知道。 或者她也打电话给他,说你的什么,你的什么落在了我的车上?哎呀,他又不戴梵克雅宝。 接下来的几天,都在思考着这个看起来没意义,却令季清和可以纠结很久的事。这纠结直到她听助理说狮城似乎传出了类似“非典”的传染病,瞬间消无。 这消息至今一直未被证实或辟谣,不知真假,但也在互联网上引起小小动荡。许多人都说是谣言,但万一,万一要是真的,万一刚从狮城回来感冒加重的白嘉树其实是染上新型传染病…… 季清和不敢再想下去,心一时间像被腾空在千米悬崖之上。 她想看他,就现在就此刻。 想亲眼见到他是否还安好。 这件事成为季清和前去找他的动力,心中的担忧占据之前全部的由于。她提早给工作室下班,自己驱车前往白嘉树所在的小区。 这路她虽然来得少,但却不知为何像轻车熟路,像来过很多次。 说来好笑,不止她自己对他家熟,别人对她也熟悉,例如白嘉树楼幢里的保安。他不知道季清和的超模身份,但对她的高个子与脱俗气质有印象,再加之她还是从白总家里走出来的人,所以甫一见到她,便热情打招呼。 季清和正愁着没有房卡,打不开电梯的锁,保安的来临恰好解燃眉之急。 “哎呀,季小姐,这好说好说。” 保安为她摁亮白嘉树所住的楼层。拿出电梯卡时,他与季清和聊起白嘉树。 “白总今早气色很差,他是不是生病了?” 连保安都注意到的气色差,得差到怎样的地步。电梯缓慢上升时,季清和一直在心中勾画白嘉树的样子,越想她心情越惴惴地。 季清和摁响门铃,等了大概两分钟,白嘉树的家门才从里被推开。当她看见虚弱版的白嘉树,面色难见的苍白,一时怔神,半响忘记反应。 而白嘉树看见突然到访的季清和面色也一样是一怔。 他刚才在监视器里看见季清和的脸,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铃声响了三遍,耳朵听得发晕发痛,他才确定这真是现实。 “你怎么来了?” 他不敢靠地离她太近,两人被凸起的门框分割成河东河西。 “来探病。” 相比他的小心翼翼,季清和显得过于不在乎。 说着,她的腿往前一抬跨过楚河汉界,就要进到门里。 白嘉树却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眉蹙出一个川字,语气很不悦带着生气:“你疯了?”他说:“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是人人因为不知真假的SARS而人人自危的时刻,她却这样贸贸然不顾自己安危地赶来,还来看望感冒的他。 探病?不要命了。 可季清和完全忽略他的话,执着且毫不畏惧步伐走到他面前。两眼相望间,她的手伸出,贴上白嘉树的前额。 这动作来得突然,白嘉树因为过分惊讶而忘记要反抗。他的神经集中在额头,感受着她冰凉的手传来的温度,自己的身躯僵硬地贴在背后的白墙上。 相较白嘉树紧张的神经,季清和的表现明显更自然些。尤其是发现他并未如自己所预想的高烧后,她眉间隐蕴的忧虑渐渐散开。 还好还好,没有发烧,“非典”排除50%。 季清和放下手时,白嘉树才回过神来。如今被她的脚步逼着,紧贴着墙的姿势着实狼狈,他总觉得自己被她非礼,面色铁青。 白嘉树冷着神色,准备下逐客令,但话还未出口,却又再一次被季清和抢先提问:“你去医院做过检查吗?” 白嘉树一顿,后眼神阴恻恻地看向她。 “前天去的,我已被确诊SARS。” 季清和听后的表情并未如白嘉树所预想般震惊,无措,反而她面色很平静,十分平静。 她面无表情地盯他看了好一会儿,而后不知为何,忽然像放下大石般如释重负地笑了。 白嘉树气死了。 他得SARS这女人笑这么开心?!等着吃席? 白嘉树咬着牙,不怀好意地提醒她:“我确诊SARS,你和我近距离接触你也逃不了。” 季清和却像没听见他恶劣的话语,提着手中两袋白色纸袋往厅里走。她的步伐很轻车熟路,背影乍一看连白嘉树都要错以为她是女主人。 他很不满这种既视感。 “喂,季清和!”没好气叫她的名字。 季清和回身,“嗯?我给你打包了菠萝粥,快来吃。”她扬了扬手中的纸袋。 现在正值午餐饭点,她来之前猜测他没吃饭,空档厨房与干净餐桌侧面证实她的猜想。 虽然菠萝粥是他最钟爱,但这种命令的口吻令尚在病中的白嘉树不满之意更盛。为什么要听她的,他有些叛逆,才不要。 “小白,快点,粥会冷。” “………来了。” 其实他正巧肚饿,季清和比美团还来得及时,原来超模偶尔也会跑外卖,那他破例,这次给她一点面子。只是待他落座才发现,餐桌不止菠萝粥,她一碗接一碗将菜品从袋里拿出,她是不是将整间餐厅的菜单都搬来了? 见她忙左忙右,不知辛苦,白嘉树凝神看了几秒,问她:“我不是原谅你了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季清和乍一听没懂,几秒消化后才知他意思——他那天已经说过原谅她了,她又何必来讨好他。 季清和默了几秒,说:“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因为这个? 白嘉树搜刮脑中的记忆,值得季清和如此感谢自己的片段。太多了,想不完,回忆与她的种种,他简直大善人。但说起来最近的“值得被感恩事件”还是那次,从雨中捡回他的那次。 白嘉树明了般点点头,古有黄雀衔环,今有超模报恩。 只是—— 他再喝一口粥,抬眼看她,“好意”提醒:“我确诊新型非典了。” 我确诊新型非典了,你还敢呆在这里? 谁料季清和头也不抬,起先并没回他。隔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问他:“医生给你开的什么药。” 这话问时白嘉树正在喝粥,他一时未想太多,几乎毫无防备地脱口而出。 “感冒清热颗粒。” 说完,他的动作就僵住了。 妈的,穿帮了。 白嘉树看向季清和明艳的脸,浅笑的面孔仿佛在嘲讽他撒谎能力极其低下。 可恶。 什么时候被她知道的? 一定是他第一次说的时候语气太过夸张,得SARS语气怎么也得更沉重。 可恶,失策! 他边想,边愤愤地又扒两口粥。 本以为“探病”的季清和很快就会走,但直到他用完药后半小时,季清和仍未离开。她种种的怪异,令白嘉树怀疑她是不是中邪,但感冒药副作用发作,他困得上头,没精神理她,想着,反正等他醒来她就会离开了。 季清和看见身侧白嘉树脸上的疲倦。 “快去睡吧,小白。”她催促。 白嘉树面容不耐地转头往卧房走。 “别叫我小白。” 声音闷闷地,还掺着几分因感冒而有的沙哑。 第47章 谁家 #47 但发展轨迹似乎全都跳脱出白嘉树的预料。 不仅是那日他醒来后以为会离开的季清和, 却依旧端坐在他家沙发上。此后的几日内,她皆点卯般准时出现。 他看不懂她突然怪异的行为, 却没有出言禁止她的踏入,只因她带来的菠萝粥好吃到过分。 他也曾问她要过店名,叫了外卖送来,但味道总没有她每日带来的好,奇怪,明明是同一家店。白嘉树想如果不是季清和报了假店名,那一定是这坏女人往粥里加罂粟。 边想, 他边将碗碟放入洗碗机时,偶然听见坏女人打电话的声音。 “…帮我把之后一个星期工作都推掉。” “有一些要紧的事。” 白嘉树顿在原地, 他只知道季清和中邪,却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要紧的事”。 季清和出来时,白嘉树正斜斜倚在房门遍, 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她的脸。他面无情绪,但细看又有带着审视的沉静。 “怎么了?”她不懂这阵仗的来由。 他盯着她很久,眸光晦暗不明。 “我才知道你是一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 以前竟不知她有这样的好品质。 季清和乍一听时还不懂白嘉树的话,转念一想, 明了了,她笑了下。“你以为我这几天做得都是在报恩? “不然呢?” 除此之外,难以解释自从那场大雨里他将她捡回家后,季清和一系列中邪行为。为他送粥, 为他推掉她最重要的工作, 哪怕是以前与她相恋的白嘉树也没有过这种好待遇。 她也盯了他看了会儿,半响后告诉他:“我是在讨好你。” 这次换成他面露疑惑。 “为什么讨好我?” 他与她明明没有任何值得讨好与被讨好的利益关系,他们什么关系都不是。 季清和欲张口,却又一顿, 看他,问:“你先告诉我,你和文纤纤的关系。”她一直忘记问。 关文纤纤什么事? 白嘉树不理解这其中暗含的人物关系线,讨好圈竟然这样复杂。 “没有关系。”他说。 于他,文纤纤只是朋友的妹妹,嘉元传媒签约的艺人。 “那些和她的绯闻呢?” “配合公司宣发工作,为《重逢》上映造热度,那电影我有投资的,你不是知道?” 季清和笑着嗯了声,那明艳的表情看得白嘉树心内恻恻,说不出来滋味。他用面上的不悦掩盖心中隐隐的慌乱,像势必要从季清和口里问出一个答案。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清和转回头,看着白嘉树的眼,无奈地叹声气。”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 “我在追回你。”她说。 那天晚上白嘉树在家做了噩梦。 梦里,白嘉树被蒙面人狂追了四千米,他跃进悬崖里,本以为会迎来壮烈的死亡,却在腾空的瞬间背后生出一双白洁翅膀,带领他无目的飞啊飞啊,降落在一朵云上。 云上还有一人,面上蒙着一层雾,迷糊看不清。但那人一见到他来就叫他小白,用膝盖想都知道此位是谁,他挥舞翅膀又要走,却被她握住手。 “不要走。” “不准走。” 他则对她认真地说:“季清和,你是真中邪了。” 惊醒时,白嘉树才发现自己已满头大汗,枕头两侧都被浸湿,这还不是最糟糕,最糟糕的是他脑中心中都是季清和的身影与声音。 这人真是讨厌极了,明明他都要放下了,她却回来扰乱他。会想起在最近的一切,她在他不经意间时,借探病为由重新全方位侵占他的生活,真是好奸诈的坏女人! 而且凭什么她说追回就追回,他就这样没骨气,但凡她季清和勾勾手他就会回去的?他这次真要与她了结。 白嘉树下好决心,如果明日季清和再来,他就要下逐客令。 可第二日,季清和来之前噩耗先一步抵达白府。季清和所住小区内传出两例疑似新型非典案例,登时人心惶惶。不过半小时后,此消息被官方政府证实,全国正式拉响防疫控疫警报,新型非典也有了名字:新冠肺炎。 山雨欲来风满楼。 新冠肺炎这四个字瞬间传遍全国上下,此前一直以为的谣传被证成真相。各路媒体都在报道这场传染病将给国家与社会带来多大影响,传散开后会危及多少条生命。其实不必多言,“SARS复来”已足够令人心惶惶。 白嘉树拨通季清和电话时,手有些抖。好在很快被接通,他稳住声音:“你在哪?” “你家门前啊。”她说。 她后面还在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手机贴在耳边,里面是她的声音,他脚步慌乱地走到门前,只想看见她的脸,只想看见她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 门推开时,见白嘉树一脸难见的慌张,季清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啊小白?” 她面带担忧,右手抚上他的脸。这次他没有反抗她的触碰。 白嘉树半垂着睫说:“没事,只是想吃菠萝粥。” 进到房内后,季清和才得知肺炎的事,竟然还是她所住的小区。危险与她只有一墙之隔,想起来后怕。 “还好我最近都没住那边。” 她刷着手机内的新闻,边说。 白嘉树一愣:“你没住清远路那边?” 季清和点头:“清远路的房子离你家太远,我这些天都住在工作室里。” “…………” 不早说,害他那样担心,好怕那位被确诊的人是她。 政府文件再三重申,要求民众居家不出户,做好消毒防护工作。这给季清和造成了麻烦,今晚还怎么回工作室? “你,你如果不介意,” 身旁一直沉默的白嘉树忽然开口,面色不是很自然,“可以住我这里,现在外面不——” “谢谢,我住哪间?” 她直接打断他犹豫的发言,倒是一点不客气。 白嘉树也被季清和的态度弄得一愣,而后伸手指着楼上一间房,那扇门离主卧门还隔着一间客房。这样的安排,好像是想用遥远的距离,证明自己并非是因图谋不轨才留她住宿。 不是,不用证明,他本来就是正人君子。 晚上的时候,付可今打来视频通话。视频里,她面容焦虑。她才知道禾城市里的那例确诊案例是发生在季清和小区,很担心她的安危,直到见到季清和安然无恙后才彻底放下心。 但敏锐度极高的她,很快发现了下一个不寻常。 她像猎犬用鼻子搜寻线索般,瞪大眼睛看着季清和身后露出的房屋背景。 付可今眯起眼,问她:“这不是你家吧?” 季清和都被惊到,明明背景只露出两小块,这样她也能看出异常? 季清和转移话题:“小白在你家过得怎么样?” 自她来白嘉树家后,便将鹦鹉小白暂时托放在付可今家,烦她帮忙照料。 “放心吧,符梓麒很喜欢她,将她照顾的很好,你家小白昨天还教我儿子蹦迪呢。不对,你不要转移话题!”付可今怒了:“快老实交代,你在谁家?” 恰时,付可今身后走来符远南。他本只是进房拿文件,见妻子在视频,无意地一瞥,而后整个人彻底僵硬在原地。 “白嘉树!” 他指着视频里的季清和,说。 付可今以为丈夫魔障了,转头像看疯子一样看他:“你痴傻了吧?这是季清和!” 符远南急了,他的食指几乎快贴在屏幕上,指着季清和背后的背景:“不是,不是,白嘉树,白嘉树!”因为震惊,他吐不出一句囫囵话。 但付可今和丈夫没有心灵感应,听半天不懂他说什么外星语。屋外鹦鹉好像在唱rap把她家变成livehouse,付可今扯着嗓子朝外喊:“符梓麒,让小白闭嘴!” 大晚上唱rap,不知道还以为鹦鹉叫魂。 而季清和这边,刚洗完碗筷的白嘉树从厨房里出来,边往季清和身边走,便问她:“你刚才叫我?” 季清和看着白嘉树,一时无言,再看视频里,付可今与符远南夫妻俩已经石化。 白嘉树不解发生什么,探过头去看她的手机屏幕,才见符远南两人。他的身形也同样一顿。 赫然出现又放大的脸,令付可今与符远南的激动飙升顶点。 “季清和,这事你都竟然瞒着我!”付可今说。 “白嘉树,你之前和我说过什么的!”符远南说。 夫妻俩气炸了。 季清和也略露无措,她本是想等到合适的时候,与白嘉树关系再进展些,再和付可今说的。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他们竟会误打误撞同居。 白嘉树倒是冷静,他无言地盯着视频里愤怒的符远南。 他知道符远南是什么意思,他之前与季清和分手时,曾在他与文宋面前立誓,再吃季清和吃口回头草他就是傻逼。 但这次情况不一样,很复杂,且不关回头草的事,他是纯好心肠,所以才让无家可归的季清和借住。 而且,如果非要说他是傻逼的话,傻逼就傻逼吧。 符远南仍愤愤地说:“白嘉树,你他妈,你他妈——” 白嘉树伸出手,果断挂断视频。 符远南未完的话被拦腰斩断,世界又回一片安静。 第48章 情人 # 48 因白嘉树的动作屏幕瞬间一黑, 归为聊天背景的白。付可今动作迅捷,发来许多怒火表情将背景填满成通红。 季清和近乎卑躬屈膝般的道歉和解释, 才平息付可今一点点怒火,只是没多久又打来电话问季清和:“你和白嘉树现在是和好了?” 彼时季清和站在阳台上,裹着一层薄针织开衫靠在护栏边。 透过玻璃和墙柱间的小缝隙,她看见白嘉树正端坐在沙发上,一手闲闲落在枕边,手机支在耳边。想来也是和她一样,正在接受付符的审讯。 “还没有。”她说。 付可今惊了。“白嘉树给你下蛊。” 不等季清和解释, 付可今的话先迎来她身旁丈夫的一声冷哼。季清和听见他的讽刺:“我一直以为云南的蛊王是传位给了季清和呢。”话音刚落,话筒里他的不屑又全化为声声惨叫:“付可今!好好说话, 不要打人!家暴犯法。” 整治好自己家里的秩序,付可今继续审问季清和。 因为不诚实在先,季清和便将近几月发生的事情一字一句都向付警官交代清楚。付可今回忆起美术馆开业那次, 季清和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恍然大悟。 付可今语气阴森森,给她定罪:“你是蓄谋已久。” 季清和一哂,被质问得无言。她垂眼, 手无节奏地轻轻敲在护栏边。 “我只是不想再错过他。” 她声音很轻,像诉说,是罪犯在监狱里终于醒悟后的反省。 她出乎意料的诚实,使付可今也默了默。 “那这次你要好好珍惜他。” 再开口时, 付可今难得的不偏心, 认真地与季清和说。 季清和笑了下。 “我知道。” 挂断电话时,符远南与白嘉树的几句通话在无声的间隙里传到她耳边,但因为距离遥远,她听得不真切。直到挂断电话, 她才从那些音节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主语:王家舒。 结束与符远南的电话很久,白嘉树都不见季清和从阳台进来。回头假装无意地一瞥,她双手环胸站在冷冽的冬风里,没有在通话,垂着头盯着某处在发呆。 她穿着单薄,再呆久点肯定感冒。 他犹豫着,要不要叫她进房。正踟蹰间,阳台的季清和突然回身,推开玻璃门时,正撞见他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偷看被抓,白嘉树一时无措,呆怔了几秒,找出很蹩脚的借口:“外面是不是下雨,我听见雨声。” “没有。”季清和回头又看了一眼,再确认一遍:“没有。” “哦,那就好。” 为让谎言站得住脚,他又假装无意间添几句:“还好没下雨,之前窗台漏水一直未来得及叫人修。” 临睡前,季清和在房门前叫住白嘉树。他转头,见她端着温水和药丸朝她走来。下巴抬了抬,指着一边的壁钟,提醒他:“吃药。” 自她住进来后,他被押着一日三次准时吞药丸。多得她的严格执行吃药准则,他拖延许久的风寒即将痊愈。药丸随着温水服进,白嘉树在心中算,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吃药。 “你有没有话要问我?” 瓷杯喝到见底时,他听见一直沉默的季清和突然的提问。 没来由的提问令白嘉树不明她话中隐意,想了一圈,他侧头看向她,问了句:“你今早煮的粥是不是放多了糖?” 季清和一愣,略显迟缓地点点头。 诚实回答:“可能多放了两三四勺。” 两三四勺……? 他就知道让她进厨房必会祸害众生。 “明日起我来掌厨。”他剥夺她下厨房权利。 她对此并无异议,但却又看了一眼白嘉树,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没说出心里的话,静静道了句:“晚安。”便回身,迈步要进卧房。 步行至房门前, 这次换她被白嘉树突然地叫住。 “季清和。” 她偏头,看他。 他站在她十步之外,好整以暇地直视她,目光平稳。 “我确实有另一句话,一直想问你。”说。 季清和默了默,像在定心绪。 “你说。” 白嘉树并未马上出声,而是缓步走至她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咫尺间,呼吸贴着呼吸,季清和看见他略薄的唇,想到那晚在《重逢》剧场后的咖啡馆的小巷里,他们也未曾挨得这样近。 “季清和。”他叫她的名字。 “我想问你这个问题很久。” 他略垂下眼,她看见他黑长的睫,廊顶的光倾泻而落,阴影好像投在她的心里。 “嗯。” “你是不是,分不清感激和爱?” 这次换到季清和不明白他话中含义。 “什么?” 他平静地陈述出他心中描绘过很久的主观事实。 “之前我将你从雨里救出,及时出现带你去机场救季阿姨。因为这些事,你对我说过很多句‘谢谢你’,谢谢说多了,你是不是将这些感激误会成了爱情。” 这些想法,自她那日向他告白起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们之间的感情里,他习惯了不被爱和被辜负的身份。偶然间,天秤的重心向他移来,她说她想追回他,他第一反应是她中邪,第二反应便是她被感激冲昏头脑,只有这两种才能解释她的种种反常。 总之从心底而言,他不信她会喜欢他。 因为以往种种,历历在目。 她从来都厘不清界限,以前厘不清王家舒与白嘉树,现在厘不清感激和喜欢,她是惯犯。 季清和无言沉默很久。 半响后和他说:“白嘉树,我不蠢。” “报恩不需要做情人,但喜欢需要。”季清和看着他的眼,一字一顿地说。 “你喜欢我什么?”白嘉树不解:“之前我们有过五年,那五年都没有让你爱上我——” “谁说那五年我不爱你。” 季清和打断他的臆想,问他:“你为什么不信我,不信我像你爱我一样,一直很爱着你的呢?” 她只是醒悟得慢,直到那场大雨来临,她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想要再回到他身边。 那刻在洛杉矶对自己的质问,其实早在自己一次次控制不住的举动里就有了答案。 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的一直都是再回到他身边。 白嘉树面色一愣,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眼,嘴硬着不承认:“我并没有一直很爱你。”她真自多。 季清和却伸出双手,将白嘉树的脸摆正,令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 “小白,我知道我做错很多,对不起。”她说:“但你能不能再信我一次,我会像你以前珍惜我一样,珍惜你。” 白嘉树并没有挣脱她亲密的动作,矗立着任她揉捏摆弄。 只是因为以前伤害惨重,即便她语气表情诚恳如此,他的眼里,明显还有一些不相信。 他问她:“这次,你是真的爱我吗?真的只爱我吗?”不像上次,这次没有掺杂半分的其他吗? 季清和听不懂他话语里的上次和下次,但她已懒得再解释,行动大于雄辩。 双手托着他的脸,她身体猛地靠近上前,双唇吻上去。 没有什么话能比吻还直白。 白嘉树你真蠢,我该怎么才能让你明白我浓烈的爱意呢。 以前是我不会表达,现在,这次,算表达得直接清楚了吗? 谁手中的玻璃杯砸落在地,碎成一地狼藉,却无空理会。 突如其来的吻与之前很多次的雨中重遇一样,令白嘉树暗中惊讶,又涌起不该有的欣喜。 不多久,被动换为主动。寂静夜的房里,彼此的呼与吸都清晰。他的脸贴在她的颈窝里,细密的吻间,字语带着温柔的威胁。 “不准后悔。” “也不准再伤害我。” 与符远南的通话里,他嘲讽白嘉树的“不计前嫌”。 符远南为白嘉树回忆与季清和分手后那些难捱的日子,冷着声质问白嘉树:“你忘了王家舒的存在了?你不是说自己是‘笑话’?不是说都是一场‘误会’?你不怕自己这次的结局也是一场笑话?” 当时,白嘉树偏头正看见侧方的玻璃倒映出阳台她的半边脸。 他记得自己说:“只要这次她真爱我,只爱我。” 只要季清和这次真爱他,以前一切都他都能既往不咎。 他根本离不开她,他就是没有骨气,她勾勾手指他的冷漠就只能装两天,而后便控制不住地向她走去。 他总是对她偏爱和放纵,从以前到现在。 只要季清和只爱他,这爱产生的原因里百分百只因为他,那他愿意重蹈覆辙。 之前的那段是从一开始就错误的感情,那这一次,让他们重启一段从开头就正确的感情。 即便是又是一场错误都好,只要是她,他想和她接着错。 那么多次永远的发誓,全都作废,只剩“永远爱你”生效。 白嘉树借着窗外月光看清她手臂内的一抹黑色,她竟有了纹身。 他拼凑单个字母,缓了会才看清黑体英文的全称——Butterfly。 他咬一口那些字,抬头,问她:“什么意思?” 季清和无言着抬起手臂,Butterfly与白嘉树的脸仅几厘米的距离。 蝴蝶飞走过,蝴蝶现在回来了,蝴蝶就在我的手旁,蝴蝶在问我蝴蝶是什么意思?蝴蝶是个傻瓜,我也是傻瓜。 “喂,季清和,只准看我。” 蝴蝶不满意她的分神。 季清和笑了声,继续与他拥吻。 第49章 掌厨(重写) 那晚站在风口太久, 几日后的早晨醒来,季清和只觉浑身发热, 头晕沉地埋在枕头里,精神很萎靡。 白嘉树站在床边,拿着体温计无言看了许久,最后面无表情地和季清和说:“恭喜,你接我棒了。” 是的,白嘉树的风寒痊愈没几天,经过秋风这一媒介的传播, 季清和又光荣地上岗成为新一轮感冒人。 她躺在床上,睁开半只眼看他。“需要去医院吗?” “三十七度八, 低烧。”白嘉树用手机查资料:“不是太严重,建议在家休养。” 现在是非常时期,全城因为疫情戒备森严。政府每日都在播放着感染与死亡人数, 医院上演着无数出生死离别,网上都建议,如果感冒症状不算严重,建议在家观察静养。 季清和含糊着嗯了声, 将冰冷的手与脚缩入床被里,之后再发生什么她记不大清,只记得白嘉树到点就来她的卧房里将她拎起喂药投食。两人身份成功转变。 但季清和比白嘉树还没有良心,某次被投食后, 她瞥一眼白嘉树, 说:“和你重逢以后,总是下雨,我总是感冒。” 将生病的原因全归结于他的身上。 白嘉树觉得迷惑且委屈,感冒怪我就算了, 下雨也怪我?他没给老天爷打电话命令他下雨,再说,他也被那些雨淋湿过很多次,他的流感也刚好,真没良心。但算了,他大人大量,不和不分青红皂白的病人计较。 “我诚恳道歉。”他将药片递给她:“来,先把这片阿莫西林吃掉。” 像哄小孩子。 季姝给季清和打电话时,因为女儿两声轻短的咳嗽,令她神经瞬间进入一级警备状态。电话切成视频,怎么也要看见季清和安然无恙的脸才安心。 “怎么感冒了?真不会照顾自己。” 季姝皱着眉,数落起季清和各种不良的生活习惯,听得季清和垂眸揉太阳穴。季姝叽喳的话,直到白嘉树端着热水从视频里出现时,霎时无声。 季清和也转头看向一侧的白嘉树。 他端着茶杯站在身边,一脸无害:“该喝水了。哦,抱歉,我不知道你在打电话。” 季姝数落她的声音楼下的狗都能听见,他方才就坐在她卧房侧边的书房里工作,能没听见?好拙劣的谎言。但季清和知道白嘉树突然的前来,是为了来将她从季姝烦人的话语里拯救出来,因此并没有戳穿他,伸手接过温水,乖顺地全喝光。 镜头里,原本震惊着一句话说不出的季姝,现在已慢慢回神。她看了看季清和,又看了看白嘉树,意有所指:“清和,你早说你和嘉树在一起住,我刚才也不会那样着急。” 毕竟照顾女儿这件事,季姝最放心交给的人就是白嘉树。 他们聊天的声音引得张继宇也进入了屏幕,他伸出半张脸,在看见季清和坐着的白嘉树时,眸光明显也一震。随后笑眯眯地和两人说:“进度这么快啊?” 听得季清和脸一红,又咳嗽了几声。 张继宇转头对季姝说:“这下清和有嘉树照顾,你可以放心的大扫除了。” 季清和一愣:“大扫除?” 季姝说:“隔离在家闲着没事,这几天准备给家里做几轮彻底的大扫除。”又对白嘉树说:“嘉树,清和麻烦你了。” 白嘉树默声看了眼季清和,心说,这人确实很麻烦他。但嘴上还是应得好:“没事,季阿姨。” 季清和的症状没有白嘉树当初严重,“麻烦”了白嘉树几日,季清和病情已渐渐好转。药服了几日,她已能下床。康复的那天,她进了厨房,想给白嘉树下次厨,以表感谢。在路过二楼书房时,无意间听见了白嘉树与符远南的通话。 他们本是在谈生意上的事,后不知话题怎么又转移到了白嘉树的情感生活上。 符远南声音无不带着戏谑:“军犬,论宽宏大量我还是最佩服你,有王家舒和徐琼那两人的存在你也能翻篇。” 她没听见白嘉树后来的回答,推测是他又挂断了符远南的电话。 季清和到厨房后,看着冰箱里塞满的新鲜菜蔬与肉食,手撑着流理台的理石瓷呆站了许久。白嘉树什么时候到的她身后,她都不知道。 “饿了?”他从她身后揽住她的腰,问。 季清和回过神来,下意识嗯了声,又否认:“不是,我是想给你做一顿饭,感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白嘉树默了几秒,看她:“季清和,你还真是恩将仇报玩透了。” 季清和脸一讪。 她知道白嘉树这是讽刺她垃圾的厨艺呢,但士别这么多年刮几层眼睛看好吗! 季清和伸手在冰箱里左挑右捡,半天拿出一个番茄和几个鸡蛋,镇定且自信地同白嘉树说:“我现在的西红柿鸡蛋做得还不错。” 一个汤好像又很单调,但再复杂一点点她一概不会。手又在储柜里翻寻半天,搜摸出两包泡面。 好的,这样的搭配,抛开营养价值不谈,从实操性来说,季清和认为非常完美。 有种种她下厨的先例在前,即便季清和说得怎样轻松自信,白嘉树还是不放心。站在一旁看着季清和切菜洗菜,怕她哪个流程出问题,他马上能接手。 出乎白嘉树意料的是,季清和这顿简单晚餐完成地顺利又迅速。 可她以前是泡面都能将手烫出水泡的厨房杀手,现下进化成这样的熟练,还知道煮韩国泡面的最佳时间是8分50 秒。 看着她的良好改变,白嘉树心中并不开心。 这种隔了很久再见面,因为在未见的时间里产生的信息差,其实是最令人讨厌和尴尬的。彼此在对方不在身边的时候,接触了各样的人或事,重逢后各种无意识的接触中,偶尔触发到那些,又要解释,又仿佛在无声地强调着,我曾经空缺过你这么长的时光。 他宁愿季清和还如以前那样,精明的脑袋一进厨房就变成笨蛋。那样最好,是他最熟悉的季清和。 “这些是谁教你的?”白嘉树敛眉,靠在一旁,问她。 他心想,如果季清和的回答是徐琼,他马上就伸手将灶火给熄了。 季清和将成块的番茄下入锅里,边回他:“‘下厨房’啊。” 白嘉树一直隐隐蹙起的眉头这才渐渐松散开。 菜上桌后,白嘉树倒很给面子,全都吃完了。但用餐时,话很少,很专心地喝汤吃面。季清和感冒刚好,胃口一般,尝了几筷就没再吃,隔了会儿,她和白嘉树说:“小白,以后的日子里,掌厨的任务还得给你。”她语气有些不好意思:“我实在不精通厨艺。” 季清和这些话不知是哪里对了,或许是那句“以后的日子”或许是那句“不精通厨艺”,反正成功清散白嘉树心头剩下的几片乌云。 但他没有表现得很乐意,想了想,装作无可奈何地样子一扬眉,“行吧。” 第50章 去世(重写) 那天晚上, 季清和久久未入眠。她手枕在头下,盯着几步外的窗边的小盆栽出了神, 等到抽出手来发觉一整个胳膊都麻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发呆很久。 恰时,背后的头发被人扯动两下,季清和转回身,看见白嘉树也睁着眼没睡,拿她的头发在缠在手指上玩。 “你怎么没睡?”她问。 他没回答,却捏着一截她的长发, 抬起尾段在她的后脖颈来回扫动两下,细微的痒意令她往旁缩了缩, 就这样进入他的怀里,被他满满当当地抱住。 “头发长长了很多。”他说。 季清和想,他这句话里隐含的对比, 应该是拿之前在洛杉矶那次遇见相较的。那时候她为拍广告刚做完造型,打薄又剪短,发圈都扎不牢固,现在发尾已能挨到锁骨。 “都过那么久了, 当然会长长。”她笑了下,说。 确实很久了。 这段时间的日子时间线拉起来有几个月之久,两人的关系也如坐过山车,一个轮回接一个轮回的翻转变化。 那时还只能替她捡发圈, 现在却已经能抱住她, 同睡一张床。 白嘉树眼角眉梢不自觉露出几分悦然,他并不想让她看见,所以又将她抱紧几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 脸面对着窗外的风景,好心情只敢让月色看见。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天南地北,有时是她说,有时是他说,交谈令白嘉树方才不爽的“信息差”被弥补填充。这好像是自那天他们同床起,氛围最融洽轻松的晚上。 白嘉树想起今晚符远南在视讯里提过的鹦鹉,问她:“你养了只鹦鹉?” 季清和在他怀里点点头,下巴不留神撞到他坚硬的臂膀上。“现在寄放在付可今家里。”想到那位“小白”,她叹声气:“本来只打算寄放几天,没想到发生疫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接回来。”想起鹦鹉爱折腾的场景,想必给付可今一家添了不少麻烦。 白嘉树说:“听说你的鹦鹉很……爱唱歌。”视讯里,符远南被鹦鹉吵得无能和他狂怒半小时。 符远南咬着牙:“你们俩现在浓情蜜语同居中,我他妈天天在家里过说唱音乐节!” 季清和笑了下,和白嘉树说这鹦鹉以前混underground的,又道:“对了,她也叫‘小白’。” “嗯,我知道。”他说这话时,自己都没注意到语气里有几分得意在。接着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原来你这样想念我。” 所以连有了宠物,都起了和他一样的名字,是不是睹动物思人? 季清和消化这句话好几秒,才理解他的意思。因为他的自恋,她一瞬间有些语塞。有点想和他说,此“小白”确实和你这个“小白”没有半分关系,纯粹是因为人家毛很白,而且这名字也不是她取的,是季姝取的。 但他似乎因此心情不错,季清和不想扫他难得的好兴致,默了几秒,嗯了声,认了这莫须有的名。 白嘉树果然更得意。搂着她腰的手,又紧了几分。 在那些没复合的日子里,她果然很想他。似乎这样多说几次,她爱他就会比他爱她更多,白嘉树喜欢这样的感觉。 隔了几秒,白嘉树听见季清和忽然问他:“你有没有话要问我?” 同样的话她在之前问过他,一字不变。 白嘉树舔上她细白的脖子,低低笑了几声:“没有,但我有要做的。” 缠绵到连呼吸都要被夺走的时候,季清和听见他不真切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不要再提那些过去,全当没发生过。” 季清和一怔,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那些问题里暗指的是谁。她顿时愧疚无比,抬起手环绕住他的脖颈,热情地回应他,想用这些吻来弥补他的这么多年。 “小白。” 她突然叫他。 “别分心。” 他希望她专注。 “我很爱你。”她说。 不仅想你,这么多年里,其实我也一直爱你。 季清和在心里说。 想起来,以前恋爱时她很少说爱他,次数屈指可数。 白嘉树看见季清和的眼睛像缀了莹莹一汪水,唇色嫣红得如宝石,上下合动说爱他,令他心晃了又晃。 符远南总爱说他是军犬,这一刻他觉得,傻逼也好,军犬也好,所有罪名都往他头上安吧,有这样的她在,他无所谓那些。 越想越甘愿沉溺,但仅存的那丝理智不合时宜地在他心中拉响警铃,白嘉树,你又这样,你小心重蹈覆辙,小心又一身伤疤。他将那念头挥空,不愿去细想。 疫情在政府有力的管控与防范下,各地情况逐渐好转,各路媒体也相继报道着城市解封返工。 禾城正式被降为低风险地区的那天,季清和接到一通陌生来电。当时她坐在卧房里的沙发椅上处理工作,没署名的电话以为是业务工作,谁料对方是他—— “你好,我是程云凯。” 听着这陌生的男声季清和愣住,一刻还觉得是不是有人恶作剧,将手机拿起去看上面显示的来电归属地,竟然真是江城。 虽说她和程云凯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到能写二十集连续剧,但这其实是他们两人第一次正式接触。季清和不免心生奇异感。 “………去世了。” 电话里的人在说话,等季清和再将手机贴到耳边听,只听见程云凯话中最后三个字。她一时心中懵懵,又问了一遍:“谁?” “父亲,去世了。” 季清和呆坐在椅上好几秒,回过神来后心烦意乱得只想抽烟。手上下翻找着五斗柜和书桌,好不容易才找到烟,可该死,打火机又被白嘉树藏在哪儿? 程云凯在电话里继续说着:“他前天凌晨走的,我忙着处理后事,又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今天才托人问到你的电话,所以现在才通知到你。” 程临走得并不轻松,癌症将他的身体折磨到枯干,最后的时候那张病床仿佛成为能吞人的炼狱,他哀嚎,他痛苦,眼里心里都是对被病魔折磨的悲惨与对人世间的不舍。 说到这里,程云凯声音也低了几分,而后便沉默了。那场景很可怕,经不起回想。 等他缓了缓神,才再开口:“明天是葬礼,也不知道你方便来江城的殡仪馆吗?如果不方便,有空回江城时,可以去看看他,毕竟——”说到这,程云凯顿了顿,“毕竟他最后的心愿,是想再见你一面。” 电话结束时,程云凯和季清和说了程临的墓地地址。 季清和听到那座山的名字时,还恍惚着。脑海里都是上次程临来禾城,抱着一束百合站在她面前的样子。 他说他已是晚期,她却没想到这个“晚期”的期限会是这样的短。 握着手机,季清和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一双大手抚上她的肩膀时,她才怔怔地转过头。 白嘉树见她失常的模样,浓眉微蹙。 季清和反手将抽到一半的烟捻灭,猩红在摩擦下逐渐湮灭,烟雾垂直上升,向四周弥漫。 白嘉树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矿泉水瓶被她当成烟灰缸,半截水面上漂浮着五六个烟蒂,灰黑的浮末像她不知为何而黯淡沉默的脸。 “今天心太烦了,抽得多了些。”她知道他向来不喜欢她抽烟,说:“下次克制。“ 白嘉树并未责怪那些烟蒂,倒是问:“发生什么了?” “程临去世了。” 即便是说这样的消息,季清和还是没有叫出那声“爸”,那声十几年未叫过的称谓在这刻仍如粒石头膈着上下唇齿。 “程云凯刚才和我打电话说的。” 白嘉树没说话,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似是一种无声的安慰。他温暖的大手贴在她的颊边,她不自觉往他的掌心里蹭了蹭。 他似突然想起什么,转手抬起她的下巴,眼神仔细地看她左右眼眶。 “这是刚哭完还是在酝酿情绪中?”他发现季清和最近很容易哭,他已经见识过好几回。 他语带调侃,像有意逗她开心。季清和拍掉他的手,说:“没哭。”说完,又自嘲般笑了声,问白嘉树:“我很冷血是不是,亲生父亲走了我也不为他掉一颗眼泪。” 他眼神认真:“不会,你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不是一两颗眼泪能诠释清楚的。” 季清和没说话,沉默着拥抱他。不一会儿听见头顶的他的声音:“但我有个意见。” “嗯?” “你的情绪不要给烟,都交给我好吗?” 坏事与烦心都只告诉一根根的纸烟,什么时候她才能记起身边有他的存在,他也是可以被倾诉的存在。 季清和过了好久之后才“嗯”了声,白嘉树看不见她的表情,俯看的视角只能见到她的头顶与柔顺的黑发,但她的“嗯”听起来很乖顺,这足够他受用。 那晚,程临久违地出现在季清和的梦里。 她在课桌前做作业,房门被谁推开,她抬头,原来是爸爸。女孩蹬蹬蹬地跑到男人的身前,仰着头看他,眼冒星星激动地问他:“爸爸,帮我买了没有!” 男人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套限量玩偶,偷偷地递给她:“小心点,不要让你妈妈发现。” 这套玩偶很贵,可以抵掉家里半个月的生活开销。严厉的母亲当然不同意,但温柔好说话的父亲就不一样,她撒个娇他便投降,心甘情愿拿出大半个月工资只为博女儿开心的笑。 季清和欣喜地接过,抱着转圈圈。而程临忽听见房门外的脚步,带着季清和匆匆进里屋:“快藏起来,你妈妈回来了。” 季清和跟在他的脚步后,抬头看见父亲的大手有力地握紧着她的,随着动作而左右摇晃,像摇摆的吊钟。她有些失神地盯着,等到房门关上,那双握紧她的手再也找不见,连带着那人。 四周的墙壁融化成黑色,她像站在无底洞上,迷茫地四周看。这时,程临又出现,带着一束百合花,脸上是温和的笑,和她说,清和下世再见了。 季清和醒来时窗外风景还是深沉的黑,泪水渗入枕边时,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无限的寂寞在这瞬间好像要将她填满,她下意识往后靠,贴进一个温热的胸膛上。 这刻季清和好感谢白嘉树的存在,如果是以前,又该是自己一个人面对这可怕的孤独。想着,她抱紧了他,白嘉树仍没有醒,手却下意识抬起,将她松松揽住。 明知他在熟睡中听不见,季清和还是与他耳语:“原来我还是会感到难过。” 说罢,又用手戳戳他沉睡的脸,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这次我告诉你我的坏情绪了,下次别再说我只告诉烟。” 他仍在梦里,不说话,脸却靠近了她,不自觉地往她冰凉的指腹上下蹭了蹭。 第51章 活该 几日后, 季清和忽然同白嘉树说准备明日回一趟江城。 彼时他正准要去上班,站在更衣室的落地镜前整理西服领带, 闻言也没多问,只是眉一扬,看着镜子里的她说:“我和你一起回去。” 季清和上前帮他整理衣服褶皱,边问:“你过几天不是要出差去参加会议?”记得他出差的城市离江城可不远,三个城市来回折腾的飞行里程,季清和稍一细想都为白嘉树觉得累。 “不碍事。”白嘉树像去意已决,“机票的事我等会儿叫陈佳安排, 你不用操心。” 白嘉树做事雷厉风行,出门后没多久她就接到秘书陈佳的短信, 说已安排好了明日的行程。 翌日他们便登上飞去江城的私人商务机。 飞机上,白嘉树被之前积累的公务缠身,平板上密密麻麻都是待处理的文件, 疫情复工后他一直处于这种状态,很忙。 季清和不好打扰他,便支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窗外的云,等看得腻了又打开手机, 玩起千年不换的古早酷跑游戏。 “这么喜欢这游戏?” 身旁的人突然说话。 季清和偏头去看,方才还在处理公司业务的男人,此刻将修长的手压在暗灭的平板上,微侧着头, 姿态闲适地乜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很不为意的样子。 手机震了两声将季清和的注意力转移回去。 游戏里的人小人因为季清和方才那分神的一瞥, 挂了,还好上一局并未开多久。 季清和又点开一局,嘴上回他:“还可以。” 白嘉树在旁看了好几分钟,实在不懂这游戏“还可以”在哪里。不过就是跑来跑去, 捡金币,过河,跨火栏,而且还这样的古早,他有理由充分怀疑这游戏月活用户是不是只有季清和这唯一忠实粉丝。 搞不懂她为何这样喜欢,记得那次在江城过年的时候,她也是全神贯注玩着这游戏。 不懂。 “呀!” 季清和低低叫一声,小人跌入河里,被冲入那急湍的河流里。 白嘉树看久了难免跃跃欲试,伸手拿过她的手机,略扬起下巴,“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王者。” 说完这话,大概不过二十秒,他手指控制的小人就葬身于火海。 “手滑。” 他因为丢脸,面色难看。又开了一局,这次只生存十五秒。 GG五次后,白嘉树终于作罢,没好气地将手机丢回给季清和。心里骂道,这游戏没能长虹到现在是有原因的,设计得这样难,谁会喜欢玩? 季清和笑了笑,白嘉树觉得这笑意里肯定有几分嘲讽在,冷冷地看过去,却见季清和看着他说:“小白,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点进步都没有。” 因着季清和这番话,白嘉树倒想起自己为何这么不待见这游戏的原因了。 它刚发行时自己就玩过,但因为死得频繁,经常被气到火冒三丈,准备删掉的时候,被季清和阻止。她伸手拿过他的手机,新开了一局。“我来试试。” 你来试试,看你能不能坚持十秒。 结果她一试试了半小时都没死。 当时的白嘉树神情古怪地盯着屏幕许久,心说,这游戏一定是有什么大病在,突然从hard模式变成easy了吧? 她刷新了他分数极低的记录,白嘉树看着那串比他长好几个0的数字,自尊心极其受挫。他阴着脸将手机夺回,手指利落地删掉那该死的游戏。 季清和不满:“我还要玩呢。”白嘉树哼了声:“用你自己手机下。” 她在搜索框打字,问他,什么逃亡来着?白嘉树看她找得费劲,拿过来,帮她输入,下载。 游戏内存不大,很快就躺进主页面的列表里。 季清和乐滋滋打开,抱着手机玩得乐乎,白嘉树在心里冷冷说,看她能感兴趣到什么时候。 那时怎么也没想到她的感兴趣到如今,到现在。 回忆完往事的白嘉树一时愣住。 一直知道季清和玩这游戏有些年头,但在确定了那开始的日期后,仍因为这漫长的时间线感到不可思议。 他看着季清和专注的侧脸,挑着眉,笑了下,“你还真玩了挺久。付可今没说错,你对它倒是很长情。” 季清和手指往上飞快一滑,屏幕里的小人腾空往跳了下。 心底的话因为此刻的心无旁骛,而不设防地脱口而出。 “你给我下载的,舍不得删,就一直玩了。” 说完,自己也怔住了。 游戏里的小人又因为她的不留神而GG,但季清和已不在意。她偏过头去看白嘉树,他又恢复了之前的工作状态,正襟危坐且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她,神色镇定得像没有听见她方才的真心话,只可惜通红的双耳出卖了他。 季清和忍不住想笑。 生气时唇边会陷进两团小酒窝,害羞时耳朵会被染成通红。这些都是他的优点。 当他们抵达江城时已是傍晚。 冬日暖阳正缓慢跌落地平线,他们踩着余晖前往埋葬着程临的墓地。 程临埋在一座山上,山脚边有一间花店,季清和从里抱了一大束向日葵出来。 “我帮你拿。” 白嘉树接过。 两人往上走,并肩拾阶而上。走了好一会儿,她看见刻着程临名字的黑色墓碑。 季清和甫一看见那血红的字体,泪水便没忍住从眼眶翻涌出来。 上次他站她面前时还是鲜活的,现在却只剩冰冷的名字。 白嘉树见着她哭,心里也不舒服,轻抚着她的肩膀安慰。季清和摇了摇头,说没事。 可哪里像没事。 白嘉树没说话,将怀里的向日葵递给她。季清和接过,走近程临的墓碑。那上面还刻着她的名字,列在程云凯的前面。 她垂下头,滚烫的泪垂落在墓碑前。 “我来看你了。” 季清和轻声说着。 身侧夕阳西下,天边被浓郁又亮灿的金黄铺满,光拉长她清冷的影子。 季清和心中堆满了思绪,很多话想说,是这几天在禾城放空时的积累。 “以前真恨你,恨你的抛弃,恨你对我们母女的残忍,最恨的时候不是没诅咒过你,但如今看到你这样,我心里又难过得很。”她用手背抹掉泪,“如果一切都维持在我读初三前就好了,你那时候对我那样好,永远温柔好脾气。”谈到这,季清和扯出一抹苦笑:“而也是这样的你,在我拉着你的手求你不要走的时候,沉默着无情地将我挥开。” 季清和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年程临离家的场面。她求求他不要走,哭着叫他爸爸。季姝也在哭,她朝季清和吼,你让他滚,你让他滚!你有点骨气,他早就因为外面的贱人不要我们了! 但季清和却死活不肯放开,期望着程临能因为自己的挽留停下脚步,期望着奇迹的出现。 而一贯温柔的程临那刻脸色冰冷,沉默地看了她许久,然后无情地将她的手挥开。季清和无力地倒在地上,季姝的责骂随即而来,我让你不要留他,活该,活该,他就是个贱人,他们都是贱人。骂着骂着,季姝也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着。 季清和这才意识到,程临好残忍,好可恨,亲手将这个曾经幸福的家庭砸得粉碎。他是毁掉这个家的元凶,他真的,他真的好可恨。 因为剧烈的悲伤,季清和又是耳鸣又是眩晕,手撑在地板上才堪堪支撑住自己。心里恍惚着,还不敢不相信,总觉得是不是做梦呢?一觉醒来后,爸爸和妈妈没有离婚,爸爸还爱着她呢? 泪水的温度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 那些回忆真是触碰不得,稍一想都难受极了。季清和的呼吸无法平息,纤薄的背上下急促地抽动。白嘉树走过来,伸出手将她的握住,这股温热的力量逐渐令季清和不安悲痛的心渐渐稳定。 以前季清和一直以为自己会恨他们一辈子,但现在的她不想了。不是原谅他们带给她的伤害了,而是她发现,当一个人心中揣着浓烈的恨时是无法好好爱人的。 她不想再弄丢白嘉树,所以她选择放下。 她将怀中的花束摆放至墓碑前,垂着眸说:“之前你送过我一束百合,今天我带来你喜欢的向日葵。这样,我们之间算两清了。” 季清和抬头看向碑上程临的名字,沉默了会儿说: “我不恨你了。” “但下辈子不要再当我的父亲了,你很不合格。” 她看着墓碑上自己的名字,上面用红字刻着女儿二字。季清和表情很淡地笑了下,说:“我们做陌生人吧。” 季清和靠白嘉树搀扶才起得身,半跪着久了猛地一起来她还有些头晕。 白嘉树站在她身边,合掌朝程临拜了三下。抛开季清和与程临之间那些纠结前事,好歹他也是自己的老丈人。 白嘉树阖眸,表情虔诚地跪在程临的墓碑前。季清和站在一旁看,从这个视角望去,只能看见他硬朗的侧脸,表情认真严肃。好像很难得见他这样子。 余晖被压弯着紧贴地面,即将要重合。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几句说话,男女声都有,白嘉树回身往后看,瞧见不远处走来两女两男。 左边的女人面色哀戚,通红的眼一看就是刚哭过,右边的女人正安慰着:“姐,你别哭了。”转过头又朝身后两个年轻男人说:“你们身上还有纸巾没有?” 站在右侧的年轻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递过去,视线在看见季清和后,陡然怔住。 另外三人在几秒后也纷纷看来,皆相继一顿。 倒是左边的男人最先反应过来,朝他们略颔首,说,我是程云凯。 季清和并未语,默了半秒,朝他点点头。 那站在右侧的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季清和,嘟囔一声:“自己亲爹走了,葬礼不来参加就算了,竟然现在才来祭拜。真是冷血。” 分贝不高,却因这刻环境足够安静,成功飘进当场所有人的耳里。本就怪异的气氛当下变得更紧张。 白嘉树的神色冰冷,视线朝那女人瞥去。那女人明显被他瞧得有些害怕,却还硬着头皮不肯示弱,补了句:“难道我说错了?” “插足别人的婚姻,破坏别人的家庭,抢走别人的父亲,这些话你怎么不说说?” 白嘉树冷笑了下,看着她。 “嗯?” “你——” 那女人一时脸被气得通红,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人止住。“王晓,别说了。” 这才不甘不愿闭了嘴。 季清和循着声抬头,看见站在离她一米远外的王梦,程临的初恋情人,季姝最恨的人。 第52章 背面 王梦保养得当, 乍看上去竟好像比季姝还年轻,但季姝明明还比王梦小四岁。由此可见, 在那些季姝难捱又辛苦的日子里,王梦是怎样被程临捧在掌心里养尊处优着。 季清和越看心里越难受,替季姝那布满褶皱的双手泛酸。她无言着,轻扯了下白嘉树的衣袖,“走吧。” 他点下头,冷着眼又乜了四人一圈,才牵起季清和的手, 带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两人往山下行,刚走出一小段路, 身后又人在叫:“清和。” 是程云凯。 他走过来,为姨妈王晓方才的话道歉。又说起程临遗产分配的问题,季清和将自己律师的联系方式交给他。程云凯捏着手机, 站在原地,仍未走。 季清和抬眼看他,“还有事吗?” 面前的男人比她还要略矮几厘米,身形清瘦, 脸上架一副黑色方框眼镜,面容因这几日连着的疲惫略显憔悴。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即便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又紧密相连,季清和整个青春期都曾被迫成为过程云凯的影子, 但这却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在以往的认知里, “程云凯”总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符号,此刻他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季清和心中生出几分奇异的感觉。 她不动声色地上下多打量了他几回,心说, 原来季姝在这世间最爱的孩子是这样。 “没,只是见到你来,为爸开心。”程云凯脸上扯出一抹笑,一个晃神间,季清和好像从他脸上看到程临的影子。他们长得真像。他说:“他临走那段时间很记挂你,却又不敢给你打电话,怕自己打扰,怕你不喜欢听他声音。” 季清和并未搭话,静静听着。 “其实不止他离世前那段时间,这么些年都是这样的,他很想你,却又不敢去看你,怕你厌恶,怕你讨厌。”他看了看季清和,说:“直到那次确诊了病情,他才鼓起勇气见你,因为怕那次不见了,就永远没有机会。” 季清和脸上的表情倒没有因为程云凯这些话有任何伤恸,她淡淡睨他一眼,直白问:“你现在是在替他解释?” “不是。”他摇摇头,略垂下眼,说:“我只是…很嫉妒你。” 季清和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当她看见程云凯黯然又认真的双眼后,觉得到底是她在做梦,还是说他在梦里? 程云凯竟然嫉妒她?她曾经花光那么长的时间都没追赶上的程云凯嫉妒她? 他是不是意识出现问题? 程云凯默了会儿才开口:“他很爱你,这份爱要比爱我多出数万倍。” “他”指的是程临。 随后,程云凯向季清和描述了一个她不认识的程临。他口中的程临严肃又少言,对他的关怀寥寥,父爱如冰山,暖情的一面宁愿对季清和的照片展现,也不肯给程云凯一个笑脸。 “我高一才和他相认,你是从小被他带大的,这之间差别的情感能隔出一条鸿沟,我懂,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想用成绩证明自己,想用一科科的满分换来一句夸赞,一个开心,想追赶你在他心中的地位。直到我看见他不远千里只为去禾大偷偷见你一面,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永远都比不过你。” “妈因为这件事和他吵过闹过,他却说‘我只有这一个女儿,现在不能见了,怀念都不行吗?’,可他忘了,我也只有他一个父亲。” 说到这,程云凯眼竟红了一圈。 并不想在季清和面前落泪,他忍着鼻间的酸意,面色平静地看她,“你这辈子赢我甚至不用费吹灰之力,老天真不公平。” 季清和看着这样的程云凯,一时怔怔。 从前她总很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与程云凯之间的比赛程云凯在每个环节都胜过她,但现在他站在她面前和她说,老天真不公平。 这一切荒谬又令人觉得好笑。 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世界,翻过一个背面是这样的视角。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与程云凯在各自的跑道上,以对方为竞争对手,单方面展开比赛,他们互为胜者,互为败者,像两缕双生火焰紧紧缠绕,却又痛恨彼此的存在。 老天不公平 季清和将这句话默声说了一遍。 之前读书时她不知因为程云凯将这句话说过多少遍。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也正用一种的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这里面掺杂了太多复杂感情其中嫉妒占据百分之八十。季清和太熟悉这种眼神,多少年,她就是这样看待程云凯的。 此刻,之前那些年抱着妒恨的自己现在好像化身成为程云凯,站在自己面前。 季清和看着他,心中在说,程云凯和季姝还真是配。 ……… 因着季清和与程云凯说的是私事,白嘉树很知趣地在他们说到第三句话时便离开,留给他们自由说话空间。 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一棵榕树下,半倚靠在树干上,垂着眼翻看手机,回复邮件和消息。只是字打到一半,白嘉树总感觉有一道目光在注视他,他掀起眼皮往上随意一瞥,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位年轻男人。那人见到白嘉树的目光,一愣,仿佛是因为偷看被抓有些不好意思,眼神略踟蹰一下,才朝他颔首示意。 白嘉树并未理他。 却想起了这人是谁。 他是刚才站在王晓身后的男人,因他给王晓递过面巾纸,白嘉树才记得。 思及此,白嘉树眼神轻慢,上下打量那男人一个来回,最后微眯着眼,看了许久那男人的脸。他总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却想不起是谁。 想了会儿并没有想起来,白嘉树并未继续费神,将眼熟的原因归结于这人是大众脸,收回视线。但在瞥见男人黑色毛衣上印刻的logo时,他目光暂顿了下,记起季清和好像是这个品牌的代言人,前一阵见过她拍摄的广告。 之后白嘉树没再在意过那男人,微侧过身,继续专注处理手机里堆积的工作。直到季清和与程云凯谈完,走到他面前,他才将手机锁屏暗灭。 他略低下头,凑近去看她的眼睛。 “没哭啊?”边看边说。 白费他拿出了手帕。 季清和本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听完他的话,瞥他一眼,“我有那么容易哭?” 白嘉树认真地点下头:“你情绪最近是挺波动。” 季清和想起之间的种种,确实最近在他面前崩溃地比较频繁。她脸一红,手自然地勾上白嘉树的肘弯。“走吧小白。” 他们并肩往前行。 “确定没事?” 他又问。 “真不哭吗?” “我手帕带够了的。” “别客气。” “闭嘴。” 好吧。 他乖乖不说话。 两人往前走,踩着石板路即将拐弯进一条林荫道,白嘉树不经意往后一瞥,再次与那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然间相撞。 程云凯叫了一声男人的名字,他回头应了声,再看一眼白嘉树,才离去。 白嘉树也收回视线,抬脚踩在石阶上时,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照片,模模糊糊,不真切,他没怎么细想,恰时,季清和转头看了看他,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事。”问她,“刚才程云凯和你说了什么?” 她朝他淡淡笑了下,只道:“一个不一样的故事罢了。” 季清和没有细说,白嘉树也没有追问。此刻四周环境静谧,冬季傍晚的风带着些许刺骨的寒意,慢慢抚过她细白的后脖,冷意令季清和不自觉瑟缩下,白嘉树伸手替她将围巾围好,季清和也乖乖站着,立在他面前,任由他摆弄。 或许是因为心里还揣着事,她难得乖顺。白嘉树看见她安静的脸和长卷的睫,没有来由地笑了下。恰在这时,方才程云凯在半山口朝男人说的名字,迟来地在白嘉树心里清晰起来。 他眸光猛然一顿,动作也一滞。 季清和抬头,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白嘉树回神后,面无表情地看了季清和许久,最后摇摇头,转回视线。 “没事。” 他手上动作继续,神色认真,看起来像是在专心专意替她系围巾,没人知道他心里正倒放着刚才那一幕,回过头撞见男人那一幕。原来那刻他站在葳蕤之间,流转不肯收回的目光不是在看“他们”,而是在看“她”。 原来,他就是王家舒。 第53章 毛衣(修) # 53 这一日经历了长远的飞行和跋涉, 住进酒店后季清和连晚饭都未用,掀开床被便睡去。再次醒来窗外已是全黑的夜色, 鳞次栉比的大厦闪着光,从这高楼望下去,好像地面缀满了星星。 她赤着脚去找他,另一间房里亮着灯,他坐在书桌椅内打电话,听内容是在处理公务。她站在门前听了几秒,不想打扰他, 踮着脚又原路回去了。 她叫的餐食很快被服务员送上来。 季清和盘腿坐在地毯上,慢慢细品茶几桌上的意面。吃到一半, 伴着一声按键的轻响,头顶的灯映亮这房间里的暗,使它不再沉浸于黑夜里。 “怎么不开灯?” 还未回头, 便已听见他略带指责的声音。季清和转过头,见白嘉树的目光落到她赤-luo的双足时,蹙起浓眉:“不怕着凉?感冒才好。” “房间暖气很足。” 她这样说着,伸手将另一份未动过的意面推到白嘉树面前:“试试, 味道很好。” 因为心虚,她语气难得露出几分软意,可白嘉树并不买帐。他站着面色平静地俯看着她,一瞬不瞬地凝视, 好像在考虑买不买帐她这生硬地转移的话题。 气氛有些诡异的宁静, 季清和和他对视了几秒已经开始不耐烦,收了面上的好性子和笑容,伸出长手将白嘉树猛地一拉,让他与自己一起席地毯而坐。眼神指了眼意面, 语气是不容分说的霸道。 “吃。” 身旁传来一声轻轻的笑,季清和看见白嘉树唇边那浅浅的酒窝又被映出来,漾着窗外一窝银亮的月。这人眼神清明,姿态闲适半靠在沙发边沿,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说:“瞧,你装温柔都装不过十秒。” 她不理他的调侃,主要是完全没理由反驳,她假装不在乎,只给他留一个侧脸,像之前很多次的他一样。 她继续用银叉挑碗中的面,另一只手拿着遥控器在大荧幕里挑选影片。翻来覆去地找,好像都没有什么兴趣,最后点开了一部1946年的老片——《生活多美好》。 这是一部励志经典片,讲述前半生坎坷的主人公乔治在圣诞节前准备自杀,上帝却派来天使拯救他。 黑白的影片平缓地播放,室内安静得令人心感舒适。 天使说话可爱又幽默,季清和被他逗笑好几次。笑着,眼睛却下意识去找白嘉树,却见他没看电影,右手托着头,眼睛直直看着她、也不知这样沉默地看了她多久。 恰时,影片里传出一声“Merry Christmas”,季清和想起明天就是圣诞节了,问他:“你什么时候走?明天吗?”他还要去lv 白嘉树嗯了声,“明早十点。” 季清和一愣,点点头,又哦了声。 这反应令白嘉树眼里漫出了点笑意,但不怎么明显。他挑着眉,说:“我好像从你脸上看出了‘不舍得’。” 她却答非所问:“明天是圣诞节。” 又是这样被生硬转移的话题。 结合不久前刚发生的那次,白嘉树觉得自己继而连三被她当傻子糊弄,眼中的笑意消失殆尽,一点点沉落成黯色,不发一语地偏过头,不再看她。 这次轮到他留给她侧脸。 季清和喜欢他这样生气的样子,赌气中又莫名有可爱的成分在。她笑着,伸出手将他的头转回来,对着自己。 她的指腹按住他往下撇的唇角,往上提,效果很滑稽。 看着他,笑:“我很舍不得。” 他没有躲开她的蹂-躏,面色虽说仍是带着些冷淡,但眼神却渐渐缓和。像是为了报复一般的幼稚,他说:“我很舍得你。” 季清和笑了下,叫他:“小白。”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你今晚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她问他:“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你真不知道? 白嘉树眼神带着探视,打量她很久,将她的脸全方位审视,竟没找出一丝说谎的破绽。是她说谎的水平进化了,还是他侦探的能力又减弱了? 弄不清,也不想弄清楚。白嘉树淡淡地说了声“没事”,将视线抬起去看电影。荧幕里画面不停转动,他一帧也没看进去。心里问自己,你觉得你现在像“没事”的样子吗?白嘉树觉得现在这样别扭的自己,好像一梦回当年。 荧幕里已不再是詹姆斯·斯图尔特的脸,一幕幕全换上今天下午在陵园时,王家舒不舍的身影与目光。 想着,他的心情一点点沉寂下去。 王家舒像一根鱼刺刻在他心里这么多年,无时无刻都在发作,稍想想都难受得很。 他警告自己不要去想,不准去想。 睡前,季清和忽然问起他下午在程临墓前说了什么,神色那么认真。 他轻轻捏着她细嫩的手指,认真说:“许愿世界和平。” 她笑笑,看见床头柜上的时钟已化成零点,伸出手抱住他说:“小白,圣诞快乐!” 季清和身上的睡衣带着绒,贴在鼻尖脸颊柔软又暖乎,不自觉地更贴近了几分。之前一直因王家舒而阴郁的心,因为她主动的怀抱一点点被驱散。他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和她说:“圣诞快乐,清清。” 她问:“你那边的事什么时候忙完?要到元旦吗?” 其实事情刚好忙到元旦前一天,但白嘉树嘴上却说:“之后还要去视察,可能要过了元旦才能回来。” 季清和愣了片刻,将身子倚在他的怀里,说:“我本来以为可以和你一起跨年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遗憾。 她这次的反应令白嘉树神清气爽,很满意。他瞥了眼她的半边脸,嘴上放软了点点语气:“我尽量早回来。” “嗯,早点回来。”她抬头看他:“我很想你。” 柔软的暖光铺盖在她的脸上,说出来的每个字也好像沾上了这份温柔。 白嘉树看着这样的季清和,心里想,今天她到底有没有看见王家舒,见到王家舒是怎样的感受,心里对王家舒还有没有一丝感情,他都不想在乎了。骗他也好,怎样都好,她说爱他,那他就信吧。 他吻上她的脖子,细密的吻一点点要将季清和融化。 她刚才问他,今天那么认真地和程临说了什么? 其实他和程临说的是,叔叔,请你保佑我,让您的女儿能够像我喜欢她一样的喜欢我吧。 简单真诚的愿望,但不能让季清和知道。 不能让她知道。 ……………… 翌日上午,他离开的时候季清和还没有醒。 昨晚他们胡闹到很晚,他离开时她连起床相送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微睁着疲惫的眼,和他说“注意安全”,说完又抵抗不住睡意,闭上眼。 迷糊间好像有谁在她的唇边亲了下,她没在意,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房间空无一人安静得有些空档,她下意识去找墙边他的行李箱,不出所料的扑空,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 她将手贴在他曾枕过的枕头上,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竟有这么想他。 回禾城的机票定在今晚,现在才下午,中间还剩出一点空余时间,季清和准备回家看看季姝。 前几日听张继宇说季姝身体好像又犯了些毛病,他在电话里说笑,季姝是因为大扫除扫得太激动了,让她不用太担心。 那时季清和听后虽没什么反应,但隔天还是给季姝买了补品送去。 那之后她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这次正好回来,便回家看看也好放心。 但去的车途上时,季清和的心情其实是很复杂且踟蹰的,因为上次她与季姝的见面实在称不上和谐。 季姝在她的工作室因为程临大闹一场,令季清和颜面全失。 虽说最后母女两人在机场重归于好,之后也有过短暂的几次通话,但一想到又要再见面的场景,还是觉得有几分尴尬在的。 而且,而且,如果让季姝知道她这次专程回来是来看程临,又不知道会上演怎样的一出戏呢?思及此,季清和叹声气,越想心里越烦,打开手机准备玩酷跑游戏,却正好看见白嘉树发来的几条微信。 几张图片。 是飞机上的好风景。 白云盖在湛蓝的海面上又被一望无际的蓝天压着,随着风伸展着四肢,看不出形状。 这蓝天白云其实普通得很,她甚至抬头就能看见同款,但可能是因为是他发来的照片,季清和原本烦闷的心一点点被驱散,安静下来。 礼尚往来,她也打开相机,随手拍了一张图给他。 拍进了江城著名景点之一,只是摄影功力不好,又因为的士突然往前踩油门,百年的建筑被她拍得歪七扭八。 对此,白嘉树在微信里评论到:「好图」 这两个字仿佛有声音,她好像听见了他带着戏谑的调侃语气。 季清和被他臊得脸一阵红一阵青。手上下翻动这表情包,想着得发哪个表情才能狠狠骂到他时,又见他问:「回家了?」 季清和:「在去的路上」 隔了几秒,白嘉树发来:「祝你好运」 说完,他还发来一个「good luck」的卡通表情包,那软白的熊实在与他平时沉稳少言的形象不符合,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的。 季清和到达家门前时,已近傍晚。她从包里翻出钥匙,打开家门,客厅内没有人,奇怪得很,这时候该是他们吃饭的时候,季姝张继宇他们一向用晚饭用得早。 她将门合关上,这声响引得张继宇从房间里出来。 他见到她时,明显一愣,下一刻又如见到救世星一般地匆匆来到她面前,“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去见见你妈妈。”便将季清和往她的房间里带。 季清和一头雾水,等看见季姝双眼通红,默默坐在她房间的床上流泪的场景,更是傻在原地。 张继宇在她耳旁轻声说:“她在清理你房间时,无意间看见了你的日记。” 季清和愣愣地,视线静静地下移,看见那本承载着自己整个摇摇欲坠青春的日记本正被季姝死死地攥在双手中。 季姝也发现了她的到来,怔怔地转过头。季清和看见她的泪水溢满了眼眶,泪珠不停地往下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季姝。 窗外冬日的暖阳斜斜洒落,这卧室静谧得连根时钟转动的声响都刺耳。 张继宇离开,不大的卧房只剩下母女二人,明明面积不小,但季清和却觉得很拥挤。 她莫名开始局促,不知站还是好,还是坐,更不知道该对季姝说什么,张张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季姝看着她,说:“对不起。” 季清和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 “对不起,清和,对不起。”季姝说。 “如果我没看见这本日记,我根本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我竟然让你这么难过过。我一直以为是你叛逆,是你不懂事,是你……却从未想过,我的所作所为会令你有多难受。” “我一直以为你高中的叛逆,你大学的恨我,都是因为王家舒,没想到,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自作自受。是我,是我给你的压力才让你变成那样,是我逼你去和程云凯相比并肩,才令你,令你…………” “一切都是我的自作自受,而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令你这么痛苦过。是我自作自受,是我的错。” “我总是站在我的角度行事,我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好’,我不想你未来后悔,可我没想到在这个未来里,竟然是我后悔。” “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季姝捂着脸痛哭,一直重复着那一句。 那本记满她痛苦的日记本,本以为只有回忆的作用,却没成想在今日还有令季姝反省的属性。 迟来了很多年的道歉,现在终于得到,季清和很难说出自己的心情。复杂难以言喻,心里像被打翻了五味瓶,杂陈。她口很涩,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面前的季姝痛哭流涕着,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与痛苦,她心里的季姝一向是骄傲与强硬不容置喙,可她现在却在她面前因为她曾经给她带来的伤害,懊悔得哭的这样凄惨。 季清和的喉咙像被谁钳住,一个字也发不出声。她伸出手,盖在季姝的手背上。头垂下时,自己的泪水也顺着砸落下来。 缓了很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是恨过你,但我只有你这一个妈妈。” 晚上去机场的路上,季清和坐在车后座一直无声地哭着。 司机想当然的以为这又是哪个圣诞夜被男人辜负的可怜女人,安慰着:“世上好男人千千万万,要向前看,总会遇见好的。不要再哭了,靓女。我女儿也和你一样大,最近因为被甩郁郁寡欢,都是傻女,不过是男人嘛。” 他边转着方向盘,絮絮叨叨同陌生的她传递着最质朴的善意。 季清和嗯了几声,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时,没忍住笑了笑。 司机在前视镜里看见她隐隐上勾的唇角,也笑了,说:“对,笑笑多好。诶,靓女,怎么越看你越眼熟,很像我女儿房间里挂着海报的那个超模,叫什么来着?” 前去机场的路必经城中的市中心,那里一如所料被堵的水泄不通。 车缓慢地前进,季清和转头,看见窗外的ifs前摆放的一颗巨大圣诞树。云杉被靓丽的绿与红装扮,枝叶上挂着亮闪的黄灯。行人或路过,或驻足看,或停留拍照,季清和看久了看得失神,手中的手机响了很久才发觉。 接起来,是白嘉树的声音。 “怎么这么久才接。” 她说:“我刚才没看手机。” 听见她的声音,他那边顿了下,然后说:“又挨骂了吗。”季清和听见他很轻的叹了声气,隔了很久,说:“如果我现在在你身边就好了。”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被他这句话搅得鼻头又一酸。 她吸吸鼻子,黏糊糊地叫了他一声:“小白。” “嗯。” 他应的声音也难得的温柔。 “我好想你。”她说。 “我也是。”他说:“今天这边没什么事,早知道我就多在江城陪你一天。” 一点也不想和她分开。 “不要哭了。”他说。 想到她哭,他的心里也不舒服。不仅是因为共情她的悲伤,还因为身处异地,不能给她擦掉泪的那种无力感。 季清和嗯了声,忍下声啜泣。 闾城。 与季清和挂断电话后的白嘉树,回到车上,坐在后座醒酒。刚才饭桌上应酬,多喝了几杯,微醺之际只想听听她的声音。饭局结束第一件事就是拨通她的电话,他们说了很久很久,直到她要安检才挂断电话。 平稳地驶离出饭店,刚行过一段,白嘉树无意间瞥见窗外隐约飘起点点白色,弥散在四周。 摁下车窗,他才发现真的下雪了。白嘉树第一个反应不是惊讶南方难得的雪景,而是想着,嗯,这个一定得让她也看看。 这下意识的举动在他反应过来后不由地一顿,然后想起今年年初春节的时候,在江城与符远南夫妻看烟花的场景。 那晚的烟花,并不是为了发给季清和看才拍下来,而是拍下来后看见就想发给她。 控制不住地,想和她分享这世间所有漂亮的事物,即便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在纠结中,并不明朗,也还是想。 记得那时江城也下雪了。 他打开手机,发现季清和发来了一颗被装扮得多彩的圣诞树。一物换一物,手机里那副雪景有了发出去的理由了。 「好漂亮」 她在微信里回复他道。 好像那次发给她那场烟花时,她也是这样回复的。当时他觉得她三个字的回答很敷衍,并没有回她。 这人,真是没有一丁点新意,且词汇贫乏。他想出很多她的不是来,但越想,唇却忍不住向上微微扬起。 他将她发的图片保存到手机里,百无聊赖地又翻到自己的备忘录。看见之前她给秘书陈佳签的电子签名,被陈佳airdrop到他手机里的那张。 鬼使神差地,可能有60%的原因是酒精在作祟,他点开画笔,在她的签名旁写下龙飞凤舞的“白嘉树”三个字,最后看着,心满意足地笑了。 季清和,白嘉树。 他们的名字本来就该挨着的,这甚至改称为一条定律,包含逻辑的规律,拥有强制性的法律。 看久了他还觉得不够,最后用粉红色的画笔,在两个名字间狭小的空隙里填上一个小小的爱心。画完,他自己后知后觉刚才的举动到底是有多幼稚,最近的一言一行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多前,自己又成为了那个爱惨了季清和的白嘉树。 不能这样吗? 算了,就这样吧。 爱她是自己的命中注定,只能选择坦然接受啦。 白总靠在车椅上,因为酒精头还沉沉地,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晰。 真想她。 如果能早点回去就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像连体婴,每隔几个小时都会打通电话,大学时的热恋期也未这么黏腻和甜蜜过。季清和的助理和化妆师都撞见过几次,背后偷偷讨论,这次迷得清和姐如此神魂颠倒的人是谁,不会是徐琼吧?! 化妆师Gloria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怎么可能,你之前什么时候见过清和与徐琼打电话时,脸上露出过那样的笑容。说实在的,上次见清和那么开心,还是她登上福布斯富豪榜。 说得也是哦,那“新欢”到底是谁呢? 小林撑着脑袋,陷入思考中。 这疑惑在跨年之夜里快要得到解答,因为小林看见季清和竟与一男人在后台亲昵地聊着天,她登时眼睛都瞪大了,恨不得手中有八倍镜去看。 她偷偷摸摸上前,终于看清那个男人的脸,竟然是新晋顶流乔砚! 天了!他来我们工作室干什么!娱乐圈定律,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若是传出绯闻,必定是真的。 锤了!锤了!锤了! 小林激动地手都在抖,gloria在哪!gloria在哪!好想和她分享这个消息! 哪想到gloria没找到,她自己被别人发现了。 季清和站在不远处见到偷偷摸摸的小林,还以为她是见到表弟乔砚害羞,记得小林好像挺喜欢乔砚的。 她招招手,让小林过来,准备给两人互相介绍下。哪知道那丫头见到她招手像见鬼般吃惊,张皇失措地连连摆手,直说“不打扰,不打扰你们了”,然后火速退场。 弄得季清和愣在原地,实在不知道小林打扰了什么了。 乔砚站在她面前,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和姐姐,这次实在麻烦你。” 姨妈托她给乔砚送东西,本来准备托助理送去他公司,但乔砚今天刚好路过她工作室,正好过来和她打招呼,顺道拿东西。 季清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现在学会客气了,小时候抢我东西都不带犹豫的。” 乔砚脸一红,“你也说是小时候了。”他说:“长大了嘛我。” 那样害羞的样子让季清和又像看见了他的小时候,一时没忍住伸出手,揉揉他的卷发。“你这新造型手感不错。”她评价。 乔砚笑说:“为拍广告做的,对了,和姐姐,看我身上这件衣服。” 季清和视线垂下,一个巨大的B字开头的logo,印刻在黑色毛衣上。“我也拿下这个品牌的代言了,虽然比不上和姐姐你的title大,但我已经很心满意足。” 小林一边回头看,一边往后走。看着那两人的互动,她心里直冒粉红泡泡,全部的弹幕都是磕死我了磕死我了磕死我了! 没留神,她绕过一个拐弯时,撞上一堵肉墙。 揉揉酸疼的鼻子,她抬起头,正准备开骂,见到来人,傻住了。 怎么今天的工作室一直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白,白总?” 白嘉树嗯了声,问她:“季清和呢?” 小林一愣,说:“和她的新男友呆在一起呀。” 白嘉树整个人顿了下,看着小林,好像没听清:“什么?” “清和姐和她新男朋友呆在一起啊。”小林说完,指向不远处庭院里的两人,压低了声音:“很甜蜜呢他们,磕死我了。” 他的视线朝着小林指的方向望去,一对男女立身于庭院中的长廊里,那时夜色朦胧,借着工作室不亮的一余光,白嘉树看见那男人身上黑色毛衣上的标识。 这件与那天在江城陵园王家舒身上是同款。 满心的欢喜,为她仓促奔波回来只想见到她的期待,在这刻像被人被按下了暂停键。白嘉树的眼神一点点沉落,眸光逐渐淡冷,遥遥地看着远处的两人。 小林仍在叽叽喳喳地絮叨着: “甜吧白总,我之前还好怕清和姐想不开,又和徐琼复合了,毕竟当初清和姐爱徐琼都是有目共睹的,还好清和姐走出来………嗳,白总,走了啊………” …… 车驶离季清和工作室刚几分钟,白嘉树手机屏幕亮起季清和的名字。他眼神淡漠,看着手中她的名字闪烁,最后直接将手机翻边,盖在手边。 陈佳在一边看得不解。 明明刚刚回来还好好的,怎么去她工作室转一圈就变成这样。车内气氛压抑,boss明显心情不悦生人勿进的模样,但陈佳看见白嘉树手机不停地震动,白嘉树不挂也不接,支着头看窗外,便没忍住多句嘴:“白总,不如听听清和小姐怎么说。”法官都给被告解释的机会,爱情里不流行一言堂。 白嘉树没有说话,仍沉默着继续看窗外车来车往,风景飞速而过像五色的织流。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那怀疑你的每个瞬间呢? 白嘉树在心中衡量比较着,刚才季清和身旁的男人与王家舒相似程度有几何,他到底是不是王家舒。凭一件同款毛衣就推断出结果未免太过武断,其实当时他明明迈步向前就能证实的事情,却在那刻怎么也迈不向前。 被真相伤害过的人对那道深刻的伤疤有清晰的记忆,那痛苦也历历在目。 六年前,他怎样无知者无畏,勇敢揭开朦胧纱之下的真相,最后怎样,痛不欲生。这么多年想过无数次,如果当年他不去查,或许现在和季清和早已完婚生子,一切都怪好奇害死猫。 世事又轮回,这一刻他又要选择被那只好奇猫害死吗? 万般踟蹰,他终究是不敢的,所以他唯一做的是沉默离开,但又觉得不甘,所以才在上车后还要凭借着刚才看见的所有线索去推测那男人到底是怎样的身份。 说到底不止是军犬,他还是彻头彻尾的懦夫。 人心烦意乱时,脑海里便会涌上无数个念头。那人是王家舒吗?季清和是不是趁着他不在,和王家舒偷偷会面?还是……他不想再想了。但符远南的声音极其令人厌恶地又在他耳边响起,白嘉树,你小心重蹈覆辙。 其实他心里是不是有庆幸,庆幸那刻光暗,看不清那男人的脸。或许有吧。想到这里,白嘉树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荒谬极了,不过是一件毛衣,一个站在季清和面前的男人,就能令他心情跌落三千尺谷底。到底是一朝被蛇咬,即便原谅了蛇,却还是怕锋利的齿牙。说白了,自从这段恋情重新开始起,他就没有百分之百的放心过,信任过她对他的爱。她说过好几次爱他,他没反驳过,暂信的同时还是有怀疑。 他一直以为那怀疑可以忽略不计,原来只是没有遇见时机。一旦危机显露,怀疑滋生蔓延掠夺他全部思想与爱。 她毕竟曾那么爱过王家舒,他还曾当过王家舒那么长的替身。即便她现在真爱上他,那缺失的五年呢,应该属于他的爱迟到了五年。 每当想到,她曾像他爱她一样,那样炽烈地爱过他人,那感受令他辗转反侧,像被火燎烧般。 其实念头参杂如一团浆糊,混乱不堪,也正是这些念头时时刻刻令他不安着,难受烦闷。为什么爱她这件事这么复杂,还令人胆小。 见他久久不接,来电已偃旗息鼓。 他将手机翻转回来,看着上面显示的两通红色未接来电,和“季清和”三个字。窗外夜色摇荡,他看见很多年前初见的那天,禾大突至的暴雨打乱她的脚步,她躲进那个下雨的屋檐,于是他果断丢掉自己的伞,与她肩并肩挤站进同一处的狭小之处。 脚尖前是滂沱大雨,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比这暴雨声还明显。 他摁住心绪,说出心声:“如果这场雨下久一点就好了。” 第54章 借火 季清和临到家门时, 又给白嘉树拨了一通电话。那时快要跨年,只剩最后二十秒的倒数, 她想试一试,或许这次他会接,但仍是忙音。 她站立在玄关处,房内没开灯,却有鹦鹉替代光欢迎她的回来。手机在黑暗里微弱地发光,季清和看着屏幕,心内疑惑, 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正这样想时,他的信息恰好亮响在她的屏幕主页上。 「在忙」 噢, 原来如此。 只是前几天他行程虽忙碌,也不见弄到这时候。她盯着那两个字许久,本想问他什么时候回禾城, 但时间又紧迫,删删减减,最后只发去了“新年快乐”。 世界甫一进入新年,身侧的窗边外, 迅速窜上几朵绚烂的烟花炸开在夜空,在耳边。季清和捂着耳朵将门关上,鹦鹉也被吵得大喊,shutup, homie! 临睡前, 季清和用手指再次点亮屏幕,依然没有新信息来,烟花都消失了,她都没等到他的新年祝福。 刚才她发去的信息像石沉大海, 久久没有回应。 这么忙吗? 之前的确听他说过疫情挤压了许多工作未处理来着…… 季清和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但又想起之前恋爱时,自己几次因为工作忙碌都忘掉白嘉树的生日,那刻愧疚感瞬间涌灭失望。 那时他都能体谅她,生会儿气,自我调节完闷闷地和她说“下次不要再忘了”这事就翻篇过。相比起那几次她的过错,他这次忘记“新年快乐”四个字又算得了什么。 是的,这样想,平衡了。 只是握着手机等待的滋味原来是这样,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她迟到地与当年的他共情失望感。这样难受,挠人心的。睡意涌上头,朦胧间她的右手还握紧着手机,等待着,哪怕一秒的震动,但没有。 翌日下午的杂志拍摄结束后,季清和换上一身银色露背礼服前往T品牌晚宴。 她款款立于冷风之中,站在红毯背景墙前神色自然。拍摄结束后,她向摄影记者告谢,提着裙摆往前走,助理迅速地撕下几个暖宝宝,贴在黑色棉袄内侧,动作娴熟地将它披在季清和身上。 经纪人曼曼来时看见,笑,夸小林比去年进步许多,现在是金牌助理了。 弄得小林还有些不好意思,说:“还好还好,中国水平。”然后又颇为感慨地说:“好快,又是一年了,原来我前男友死了这么久了。” 曼曼正接过侍者递来的新口罩,一听小林的话,想起什么,回身和季清和说:“今天这晚宴你知道谁来了吗?” 季清和:“嗯?” 曼曼说:“徐琼,蒋一都来了。”聊起蒋一,她又道:“蒋一现在一心扑在那科技新贵周瑾溢身上,本来台步就走得勉强,现在干脆不是重要的活动都不去了,全心全意服侍‘皇上’,指望嫁入豪门。但周瑾溢什么家底,他母亲可是——”说到这,她又压低了几分声音,悄悄趴在季清和耳边说了个人名。而后又挑着眉说,“蒋一脑子不灵清的,周瑾溢那家庭最看重门第,她又不是文纤纤……哦,我刚也看见文纤纤了,还有嘉元的白嘉树白总,不知道你还记得吗。” 曼曼一说起八卦向来喋喋不休,季清和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直到曼曼嘴中出现一个极其熟悉的人名,才令她抬起头看曼曼。 而曼曼一见季清和这样,料想她是忘记白嘉树是何许人。好心解释道:“嘉元的接班人白嘉树,你还拍过他投资的电影的,和文纤纤之前传过绯闻的。他背靠的可是嘉元,多少人求着见他一面,你竟不知道他是谁,真是……” 不是—— 季清和一愣,问她:“白嘉树也在这?” 曼曼:“对啊,刚挽着文纤纤走过红毯。听说T品牌是他们公司开发的子品牌,他来也不稀奇。” 季清和神情恍惚地站在原地,有些出神。 忙到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的人,怎么回禾城都不和她说一声。正想着,她回身不经意一瞥,正见一身笔挺深西装的白嘉树挽着一袭华服的文纤纤从门外而入。 他气质贵雅出众,站在人群里如鹤立,气场带着不易令人靠近的淡漠与疏离。季清和站在他的远处,遥遥地看着头顶华美的光披盖在他肩两侧,见他偏头与身旁的文纤纤低声说着什么,耳侧的曼曼在夸他真是一表人才。她的周身喧闹,明明与白嘉树之间只隔着几层人,却又像横亘着不可跨越的山海。 一切的一切,令季清和在好几秒都恍惚,犹疑自己是否穿越,回到了去年与白嘉树第一次重逢的时候。 眼神游离在他的四周,过了很久,才与他不期然间在空中撞见。 时空再次被摁下刹车键。 他们自上次分别后已经有些日子未见,白嘉树表情冷淡的样子,与之前生动的模样区别很大。季清和已经察觉出有什么事不对劲,却不知这引发的原因是何,只能怔怔地与他相望,很久很久后,直到白嘉树的目光都抽离了,她还木木地看着他。 真穿越了吗? 手机上的年份,脸上带着的透明口罩,周遭的布局,这一切又再告诉她,这世界没变。 那是什么变了? 她疑惑,不解他的突然变化,以及莫名的冷淡。小林的咕哝的声音恰时响起:“白总昨晚来我们工作室了。” “什么?” 季清和眉一皱,看她。 小林因她突然的反应心中一怔,讷讷点点头,然后说:“白总来的时候,您和乔砚不是在说话吗,他看了一下就走了,可能是见您和乔砚在谈恋爱,也不方便打扰。话说,清和姐,我好像刚也看见乔砚了,在那儿,诶,还有我的前墙头,周许!” “你等等等!” 季清和被她绕糊涂了,大脑难得故障,好久没听懂她的话:“我和乔砚,谈恋爱?谁说的?” 小林心中第六感隐隐感知到不妙,她吞了吞喉咙,小心翼翼地答:“我,我说的。” 话到这,季清和大概摸清楚整件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乌龙了。她沉默了好会儿,问小林:“然后你昨晚和白嘉树说了,我和乔砚在恋爱中。”果不其然,小林半犹豫半踟蹰地点头了。 季清和长叹一口气。 小林在旁看着惴惴不安地,心想难道自己又闯祸了吗。“清和姐,我犯错了吗?” 季清和无奈睨她一眼,“你掀翻醋坛子了。” 季清和问小林要了烟,走出大厅到廊上透气吸烟,她因这大乌龙事件真是扰得心烦气闷。 一烦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二闷白嘉树吃醋归吃醋,为什么连问都不问她,只会自顾自地生闷气,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他以前都不会这样。 站在窗台前,季清和咬着烟,手在对话框里打打删删,半天没酝酿好词句。一只大手忽然横上她的肩头,徐琼带着笑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怎么躲来这抽烟?” 季清和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半步,与他隔出半步,头也未抬,仍在打字,写作文,嘴上只敷衍地嗯了声,算是应了徐琼的话。 季清和态度冷淡,徐琼在旁无声地观察着,心中很想问她,是不是因为在外看见白嘉树和文纤纤在一起心里难受才跑到来躲清闲。最终还是忍住了。 晚风徐徐而过,季清和半天都没想好小作文的开头。她第一次写这东西,不太熟练。意乱之际,手在小包里四处探寻打火机,却倒霉地半天没找到,这才想起好像是落在车上。 倒霉。 她烦闷地蹙起眉,徐琼修长的手握着打火机,很合时宜地伸来。摁下,啪地一声,火星燃起成一簇小火焰,徐琼用手挡风,火光令他掌心都染上温度。 季清和默了几秒,身躯略一向前倾,朝他靠近,将烟对准火焰。炽烈的黄色光舔上烟头,燃起一缕烟,徐徐而升起。 季清和的齿间将烟蒂的爆珠咬响时,身后恰好传来一声耳熟的“清和姐”。季清和身型一愣,将视线往上抬,方才还在厅内的文纤纤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还有她身旁不可忽视的男人,白嘉树。 不亮的光里,白嘉树的表情晦暗不明,又好像是面无表情。沉默地,无言地静静凝着她。 季清和因意外,呆立在原地好几秒才回神。火焰烧过头,将纸烟前段半截都烫出黑色。 怎么每次抽烟都能被他抓到,这是什么魔咒。季清和心里想骂人,夹着烟的手想捻灭扔了,就近处又没有垃圾桶。而且还被他抓见她和徐琼在一起,还看见她找徐琼借火……完蛋,这醋坛子的醋气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消掉了。 接二连三的一件件误会,季清和真想在心里骂脏话。倒霉透顶了。 徐琼将打火机收回口袋里,一派闲适地靠在窗边。他上下打量了两番来人,又看看季清和,半笑着,完全看戏姿态。 暗流涌动在这安静的长廊间,但粗线条的文纤纤半分未察觉,还笑嘻嘻地向白嘉树介绍季清和:“嘉树哥,这是季清和,很有名很优秀的超模,你认识吗?” 白嘉树“嗯”了声,淡淡地看着季清和。 场面默静不过三秒,又听见他似漫不经心地一提:“对了,忘记介绍,她是我前女友。” 第55章 后悔 大厅内觥筹交错, 里边宴会刚刚拉开帷幕,这边的好戏也因白嘉树的那句话正式推进高/chao。 文纤纤脸上原本明艳的笑容此刻已僵硬在嘴边, 整个人像是被钉子从脚底钉住,眼神里面写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 她的目光在白嘉树与季清和之间逡巡,自言自语的声调都已经变得讷讷地:“所以,所以清和姐,就是那个曾经和嘉树哥恋爱五年的前女友……清和姐是‘纯元皇后’。” 徐琼脸上看戏的笑容在听完文纤纤的陈述后,也僵硬在脸上。 五年的恋爱?徐琼顿住。这怎么和他知道的不一样?一直以为自己胜白嘉树一筹的就是出场顺序,但这会儿白嘉树竟忽地一下到了自己前面, 与季清和有了一段长达五年的恋爱。徐琼最后一点对于自己和季清和感情的底气,被文纤纤的话彻底摧毁掉。 之前童旭在一场活动里与他说的话, 这刻迅速地映现在徐琼的心里—— “讲真的,你这个角度看去还挺像白总。” 当时他很不屑地和童旭说,我像白嘉树?按照出场顺序怎么该也是白嘉树像他徐琼。 但现在出场顺序已变, 原本以为的先手位竟被后移。那这是什么意思?季清和是纯元皇后,那他徐琼是谁呢? 气氛再次陷入可怕的沉默里,像一根紧绷的弦,只待发作。 始作俑者白嘉树却一派自如, 他仍看着季清和,好像在等她的反应。季清和却去看文纤纤。女孩儿的眼神已全然失焦,最后,文纤纤失魂落魄地抬眼, 久久地望了望季清和, 她想到很久以前,季清和曾在《重逢》的电影拍摄里和自己说,“你比我要幸运”。 当时她不懂季清和为何要自己突然加这句台词,这时依然不懂她这话里的意思。 她如果真比她幸运的话, 为什么白嘉树这刻看着的人是她季清和,而不是她文纤纤? 她幻想过无数次那个令白嘉树念念不忘的前女友的鼻子眼睛嘴,却从未想过这个人就是在自己身边。她曾经那么崇拜季清和,那么羡慕她,这会儿知道她与白嘉树的往事了,那些崇拜和羡慕一起变成一条河,提醒着自己,你永远也追不上岸对面的季清和。 文纤纤怪谁,谁也不能怪,只能怪自己蠢。 她收回眼,带着混沌的心,脚步凌乱地离开了。 文纤纤刚离开,徐琼又出声。他抬眼问季清和:“所以我是谁?” 徐琼抬手指着面前的白嘉树,“他是五年的前男友,我是谁?” 看着徐琼笔直横向自己的食指,白嘉树眉一挑,并没有不悦,倒对徐琼接下来的话挺好奇。因为徐琼刚才的台词对于他来说着实有点过分的耳熟,尤其是这隐隐要发生的剧情,更熟。 白嘉树双手环抱在前胸,身子半倚着白墙,是比刚才徐琼看戏的姿态还要更悠然闲适。 “所以你和我在一起,完全是因为我有几分像你这位谈过五年的前男友?”徐琼将心中的推测,已认定的事实全部一股脑说出口。说完,自己又笑了:“难怪,难怪你不在乎蒋一,不在乎我所有的所作所为。原来你并不是看起来不爱我,你是从没有爱过我。” 这刻徐琼才明白,以前季清和令他心中生疑的举动行为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而这踪迹竟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放在眼里过的白嘉树。 从头到尾,他与季清和的感情里是有着另一个人的存在。更可笑的是,他之前竟还一直坚信着白嘉树是他的替代品,这会儿真相大白,之前他有多自信,现在就有多失望与难堪。 白眼狼。 自己这一年多的感情全部是喂了白眼狼。 尤其还是一个心心念念别人的白眼狼,这种属性更令人可恨,是深刻的背叛。 廊上亮着一盏微弱的光,徐琼的双眼因为盛怒与极复杂的情绪,此刻已经是通红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徐琼问季清和:“你是不是没有喜欢过我?” 夜风很静,短暂的沉默后,他听见季清和说:“我有努力过。” 但喜欢这个词是不该与努力挂钩的。 言尽于此,虽然她话没有说完,但已不必再多言。 算是预料之内的回答,徐琼还是很失望,他成为这个酒店第二个失魂落魄的人。他惨淡地笑了下,说:“所以你是真的没有喜欢过我,从头到尾。” 看着这样的徐琼,季清和没再说话。 而徐琼的心里开始倒放这一年多的情爱与时光,笑自己真是错付了,竟浪费了这样长的时间。谜题大解的今晚,心中的执着和不甘,明明终于有理由可以释怀放下了,但这时却合力拧成了一股力量,几乎要撕灭掉他。 戏听到这里,白嘉树的心情只能用十分开心四个字来形容。剧情往他完没有预想到的方向发展,而且他非常喜欢这个意想不到的发展。 以前都是自己当替身,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有荣幸拥有周边,白嘉树惊讶之余,又有一种奴隶翻身做皇帝的感觉。 他愉悦的神情毫不掩饰,全部都落入了徐琼的眼里。 阴沉着脸的徐琼将目光转向他,白嘉树也不收敛,懒懒地一抬眼,与徐琼对视上。当他看见徐琼的落魄时,不由想起自己的以前,思及此,白嘉树眼神里又沾上了些对徐琼的同情与怜爱。 而这些眼神感情落在徐琼眼里直接解码成奚落,得意,幸灾乐祸,白嘉树踩在他痛苦上蹦迪等等情绪。 心中所有的怒火妒火,因为白嘉树所有欠揍的言行举止,更盛,要将徐琼吞没了。 当徐琼的拳头猛地砸向白嘉树时,白嘉树那刻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回神了,他立刻握紧拳头,使出比徐琼方才还大的劲,凶狠地砸过去。 他们之间的怨恨不是今晚才有的,那新仇旧恨早不知从何时起就在彼此心里堆积着,只待爆发,这刻终于被点燃,他们立时撕打成一团。你一拳我一拳地,季清和想去拉架都找不到空隙伸不出手。 这剧烈的动静很快引起工作人员等人的到来,徐琼的经纪人等人这边摁着徐琼,白嘉树的秘书陈佳等人也奋力拦住白嘉树,这才将这场架堪堪平息了。 徐琼脸上挂了不少彩,靠着墙在休息,今晚身心俱疲,他真已精疲力尽。他的经纪人和助理在旁手忙脚乱地为他擦掉满脸的血,他坐在椅子上,看见不远处,季清和站在同样挂伤的白嘉树面前,满脸的担心,忽然觉得一切都好没意思。他一手挥开所有人,不发一语地一瘸一拐往前走,离开了。 他沉默地向前行,一路走到拐角,却忽见一个熟人贴着站在墙前,也不知道在这呆了多久。 “蒋一?”他皱着眉,看她,说。 蒋一没想到他会突然走过来,有些心虚,她眼神胡乱飘着,直到看见徐琼身上的伤痕累累,她一顿,没忍住笑出声来。 “徐琼,后悔吗?”蒋一说,“你那么念念不忘的感情,原来背后是这样荒唐的真相。” 原来刚才发生的事她全知道了。 徐琼脸色难看,铁青着,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收回。不再搭理这疯子,继续往前走。 而蒋一仍不依不饶,朝着徐琼的背影大声地喊:“徐琼!你也没资格去怪季清和薄情寡义,因为你不也是这样对我的吗?” “这是你的报应。” 蒋一一字一顿地说。 徐琼身型一顿,而后继续沉默地往前走。 …… 酒店的工作人员领着白嘉树几人到了楼上一间休息室,陈佳站在房门前,将医药箱递给季清和。他走前,顿了顿和她说:“白总这几天心情不是很好。” 季清和推开房门时,白嘉树正阖眼躺在床上。 一动不动地,像是不知道这房间有人进来了。 她走到他的床边,半蹲下打开医药箱为他处理伤口。虽然他把徐琼揍得走路都瘸了,但自己也没好到那里去,脸上这里一块青,那里一块紫的。季清和将棉花涂上药水,捏着镊子,凝住神,小心又细心地为他擦伤口,饶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她刚一碰上他,他“嘶”了声,浓眉紧紧蹙起。 想起这几天和刚才发生的事情,季清和真没好气。心里想下狠心,再用点力,让他更疼一疼,这人活该,但到底还是舍不得。沉着脸只说:“你忍一忍,我尽量轻点。” 涂完药后的白嘉树起身照镜子,一张脸被药水和药膏涂成了花色,十分滑稽。他看向镜子里的她,说:“季清和,你这是在报复。” 季清和没说话,伸出手用力敲了一下白嘉树的头。力道不小,白嘉树吃疼地吸了口气,心想这女人可以说是非常心狠手辣了,自己身负虽然说不算很重的重伤,但她竟还下得了如此重手。 “白嘉树,你真蠢。” 季清和向他走近,距离咫尺,面无表情地说。 他哪里蠢了?大聪明白嘉树不理解。 他伸出手力道轻轻地将季清和一推,皱着眉说:“你身上有烟味。”很嫌弃的样子。 其实哪里有什么烟味,那根烟自己刚吸了两口他就来了,没燃完就被她转手扔掉。季清和清楚得很,知道白嘉树这又是在报复。报复刚才她说他蠢,报复徐琼给她点烟,这男人小气又记仇死了。 “那晚你见到的,来工作室找我的,是我的表弟乔砚。”季清和说。 白嘉树微愣,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季清和继续说:“如果你不相信就和我去楼下找他,他今天也在这宴会里。” 她神色认真地与他解释,白嘉树听着,没出声。 季清和看了看他,轻轻叹声气,说:“有些话你明明可以问我——” “问你什么?” 他打断她,猛地抬头看进她的眼里。 “问你,‘他是不是王家舒’吗?” 季清和稍怔,隔了好会儿才理清他方才话里的信息。再次重复时,还带着些犹疑,“所以,你之前一直以为那晚来工作室找我的是王家舒?” 第56章 台北 季清和问这话时, 神色有明显的不解,因为乔砚与王家舒的长相完全是两种风格。单眼皮和双眼皮的斗争, 不仅仅是几条褶皱那么简单,连带着长相和风格都完全不同。 十万八千里的两个人,他怎么会误解那是王家舒。 季清和想了会儿,明白了,“所以你根本没看清乔砚的脸。” 在她灼灼的注视之下,白嘉树默了几秒,点头了。 季清和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无妄之灾了, 回想这几天里自己遭受的一切,她随手抓起一个抱枕狠狠砸在白嘉树方才被徐琼揍过的伤口上。 心里也在骂他, 傻逼!真的傻逼!他竟因为这个连跨年夜都不陪她过!傻逼!真的傻逼! 他吃疼地倒吸一口凉气,季清和觉得这是这蠢人的活该,可下一秒白嘉树说出的话, 却令季清和的手僵硬在空中:“自从上次在陵园看见王家舒,我没有一天心安。” 他说这话时,目光沉静,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心里话他早不知想说多久,一直没有时机与勇气。 季清和整个人都傻住,过了好会儿才开口,“陵园?王家舒?” “你别装傻。” 季清和摇摇头说我真不知道, 然后问:“你是说上次去江城陵园时, 王家舒也在吗?” 见她真的一脸迷茫与不知,不像撒谎,白嘉树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好几轮,狼来了的故事历久弥新, 但凡牵扯上王家舒的事,他心里对她的怀疑度总是控制不住的拉高。 白嘉树默了几秒,说:“他就站在程云凯身旁。” 季清和乍一回想,印象里那天程云凯身旁站了个人,但她并未注意过,那天她全部关注都在程云凯母子身上。而且她和王家舒这么多年没见过,时间让彼此都有了明显的变化,即便如今的他是面站在她身前,她也很难认出,会以为是陌生人。 季清和说:“我不知道那是他。” 白嘉树的视线聚焦在她的脸上,长久地凝视,不想遗漏她脸上一帧表情。他怕她又骗他。徐琼在刚才质问的画面也再一次的浮现在白嘉树的脑海里—— 那晚,徐琼问季清和: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没有喜欢过我? 其实他也一直有一个问题。 房间再次陷入安静里,那些话需要鼓足全部的勇气才敢问出口。 沉默了很久,他才再开口:“你爱过我吗,在我们那五年里?那五年里有一秒钟是完全属于我白嘉树的吗?”不与其他人有关的,她爱过他吗?白嘉树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过去式,他们已经复合,为了感情发展考虑他不该再想这些。但好奇不止害死猫,也害死情人,该死的占有欲也是。 他说:“分手后,我无数次都在羡慕王家舒。不仅仅羡慕你那么爱过他,还羡慕他的出场顺序。即便很多年以后,往事都过去了,但永远都会有人有事提醒你‘初恋’二字,你会因此想起他。而我,你会因为什么回忆我?那份回忆的起因百分百是属于我吗?”属于他的回忆,是不是也掺着王家舒的存在?是不是要想起王家舒才能想起他白嘉树? “你是因为他才和我开始,我们关系里的一点一滴都有他的影子在。即便你现在和我说你爱我,我也会在心里想,这爱里还有没有王家舒的影子存在。” 爱情里容忍不下第三人,哪怕是一小块影子,也能成为永远的死结。白嘉树曾经以为自己能放下,但原来他根本不能放下。季清和说她不会爱人,但他在乎的从来不是她会不会爱人,而是她到底真正爱的是谁。 “而且我们那年分手,你也从来没有挽回过我。我一直想着,当初我发现了王家舒这件事,是不是正好给了离开的机会。”他说:“你当年能走得那样利落,我想你肯定是不爱我的,但你现在又回来说爱我……”白嘉树垂下眼,默然很久,“你知道吗,我很想相信你。” 他最难过的时候,不是知道自己是王家舒的替身,最难过的时候,是他说分手她却不挽回。 王家舒的存在,以及对这段感情的不信任和不安,经年累月地,让他连带着对她的感情也无法产生相信,所以他才会这样的草木皆兵,所以王家舒不过是一个照面的见面,就能令他一直无主,所以一个陌生的乔砚出现,就能令他无措。 “我很怕,我很怕又失去你一次。” 破镜重圆虽好,却也有不可修饰的裂缝。 季清和没说话,伸手拿起床头柜上得湿巾,轻轻擦去胳膊内的遮瑕膏,露出那个纹身。 Butterfly。 他曾在床上一边咬着首位的英文单词,一边问她这纹身有什么含义,她脸红着不肯说。 现在她说:“当时分手我走得并不利落洒脱。我们那会儿经常吵架,后来又发生王家舒的事,我以为你已对我失望透顶,我以为你想走。” 彼此都以为对方早被这段感情磨灭掉对对方所有的爱了,彼此都以为对方想走,都以为自己是在“放过”对方,却到现在才知道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过”。 “错过”才是他们当初分手最根本的原因。 季清和看着白嘉树的眼睛,说:“分开后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这个纹身,是我怀念你的方式。” 白嘉树一怔。 “一开始我确实是因为你和王家舒的名字相似,才会选择和你在一起,但之后不是的,之后我们的感情没有王家舒的影子。是你,一直都是你,全部都是你。” 季清和意识到自己真正爱上白嘉树的时候,是他们大二在台北旅游时。 台北的每一阵风过,都在说季清和爱白嘉树,可主人公却毫无知觉。但她却忽然觉得,其实白嘉树不止名字好听,声音也好听,以及眼睛,鼻子,嘴,酒窝,都好看,甚至是耳朵,被冷风吹红的耳边,与肤色成对比,连这细节也可爱。 画面一幕幕过,季清和坐在电驴的后座,与他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她的脸贴在他的宽阔坚硬的后背,心里和自己说,你早就爱上了他了,承认吧。 爱上就爱上吧,他这样好,对她千般好,值得被她爱。 白嘉树脸色还称得上平静,但耳廓一圈能滴血的通红,出卖了他当下或激动或羞赧的心理,但嘴还硬着:“所以你是看见我的耳朵,才发现爱我的。”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 季清和握住白嘉树的手,很诚恳地说:“对不起,小白,以前是我太蠢太自私,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我希望你知道,在我们的感情里,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我一直爱得都是你,从头到尾,从以前到现在到未来,都是你。”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们分开后的每一秒我都没有忘记过你,我最后悔的是就是和你分开,我做不到放你走,现在一切都重来……” 她满脸的深情,白嘉树开始心中还被说得几份感动,但之后却越听越不对劲,最后黑着脸直接打断她:“季清和,你是不是在背台词?” 刚才她说的话,都是电影《重逢之后》里他量身为她定做的台词。 季清和不好意思地笑笑,“比较应景,所以拿来用用。”然后抱住他,脸也贴近他的怀里:“现在能不能信我一点点了?” 他没有说话,季清和又再开口:“向你发誓,我会失去你,但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的。”不安感的对换,希望这样能获得他一点点的心安。 白嘉树在之前与季清和说过很多次永远。 每次都是斩断后路似地在她的面前说狠话,说不回头。他一次次说永远,却又一次次反悔,不是因为不守信用,是想和她接着错。 这次的永远,由她说出口。比他的永远都要好听,悦耳。 他亲吻了一下她的额角,季清和不知道他这到底是什么反应,是信了还是没信,这男人现在心思敏感细腻,还能藏事。 她怕他不信,想起小林曾说过她的前男友给她写小作文的事,于是说:“不然我给你写小作文,要写多少封小作文你才能明白我的真心呢?”才能相信我是真正的爱你呢? 白嘉树笑着又吻了一下她。 “一百封吧。” 最讨厌写作文的季清和仰天长叹:“你可真能要人命。” 然后又搂紧了他几分。 请相信我,我热烈的爱,不给你又能给谁。 ………… 文纤纤坐在酒店外层的一株矮树旁,寒冷刺人的冬风令屋内的女明星望之却步,文纤纤却身着单薄站在风里,甚至在心底希望这寒风能将她卷走。 她还在回想刚才的一幕幕,文纤纤现在都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 之前一切不被自己怀疑的事,被自己忽略的事,在现在被她一一翻出来。 怪不得,哥哥与符远南说起季清和时总是含糊又欲言又止;怪不得季清和与嘉树哥有那么多相似之处,那样“有缘”。 她心里情绪很复杂,但还想安慰自己,勉强去笑,然后和自己说,没事啦,不过就是个前女友罢了,他们说不定还没有复合呢,自己还有机会啦。 但大脑像是为了让她清醒,将记忆定格在刚才的场景。 白嘉树看季清和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感情,无论是恨也好爱也罢,通通可以化解为对季清和不舍。文纤纤作为一个外人,看得很清楚,也正是因为看得太清楚,现在她才这么难过。没有复合又怎样,光凭白嘉树那样的眼神,她就已经输了。 想着想着,她的心又像被压上千吨重,站在这天空之下,文纤纤都感觉快无法呼吸。哮喘病发作都没有这么难受。 身上陡然被披上一件黑色西装外套,凭着隐隐约约的香水味,文纤纤不用回头也猜出来人。 她知道她此刻肯定狼狈极了,全身都被风吹乱,眼睛红红地淌着泪,所以语气非常不友好地瞪他:“看我笑话就滚远点儿。” 张川源像受天大冤枉,摊手,“天地良心,我见你站在冷风里怕你感冒,专门过来的。” 文纤纤不信这人能行这么阳间的善事,很想将衣服砸到他的怀里,霸气地还给他,但她又确实挺冷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只冷哼了声,也没反驳他。 张川源看了半天文纤纤满脸的泪痕,心中有些稀奇,因为难得见到她这副模样。又想起今晚偶尔瞥见几次文纤纤那位传闻中的“未婚夫”心上人嘉元集团白总,眼神一直看着超模季清和,便也猜出半个故事。 张川源双手插在西装裤内,半倚在棕褐色墙柱上看着文纤纤,半响后忽然说了句:“这世上很多事都讲能量守恒的。” 啜泣未平的文纤纤抬头看他。 张川源说:“在爱情里也是。你爱一个人少一些,他就会爱你多些;你爱一个人多一些,他就会爱你少些。” 他的话说完,文纤纤的泪又涌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抬头看着深黑夜空,想起王菲的《美错》。 “你送我偶然从天降落的陨石, 我一直误会那是颗美丽钻石。” 一切都是我美丽的错误,愚蠢的错误。 张川源拿出手帕为她擦泪,小姑娘却像被拧开的水龙头,要哭出一条江来。 张川源有些头疼,临时的大发善心果然没有好结果,早知他当时就该站在窗户内遥遥看着,都怪手里的那杯香槟,另他酒精上头,难得冲动了。 烫手山芋。 张川源看着面前猛烈爆哭的文纤纤心里道。 下一秒,她忽然看向他,“你喜欢喝冰美式吗?” 小鹿一样的眼睛。 湿漉漉的,像缀了光在里面。 张川源心里一顿。 “不喜欢。”他说。 她哽咽着说:“谢谢你。” 张川源不解她这谢从何来。可能是谢他的体贴擦泪,温柔待人,翩翩有度,不计前嫌?他想。 第57章 备注 在你的备注前加多少个修饰词, 都无法表达出我对你的喜欢。 ——清和的第十七封告白小作文 季清和写到这一篇时已快江郎才尽,绞尽脑汁也凑不出白嘉树规定要求的“一百字以上”。以至于付可今见到季清和时, 只见她的面部极其扭曲,好像在与空气在扳手腕。 付可今疑惑:“你怎么了?” 季清和叹口气,说:“我高考呢。” 付可今听完季清和说完原由后,笑出声:“他不是知道你最烦写作?白嘉树这招报复玩得不错啊,借鉴了,有机会马上用。”下一秒,付可今无意瞥见了季清和家客厅茶几上的男士香水。她眼神促狭地看清和:“江城疫情都清零了, 你们还同居呢?”这俩人之前一开始不还说是因为疫情才被迫同居?现在疫情都结束了,也没看见他们被迫分开。 季清和被她臊得脸微红, 撇开眼,像没听到付可今的话。 付可今笑了会儿,然后靠着沙发, 略微感慨地仰着头说:“这样挺好,像回到了以前一样。” 季清和将手中剥好的半个橙子递给付可今,她笑嘻嘻地接过,咬一口, 甜蜜的汁水四溢,她突然诶了声,季清和转头看过来,问她, 怎么了? 付可今本来是想和她说, 文纤纤可能知道他们的事了,很伤心,连带着文宋和白嘉树的关系也变得很僵。符远南这几天在这两人之间做夹心饼干做得怨声道载。 付可今看着季清和疑惑的眼,将到嘴边的话全部咽了回去。转头指着一边的鹦鹉说:“昨天符梓麒知道我今天要把这只鸟送回来给你, 哇地一下就哭出来,爆哭,我旁边的邻居以为我家暴。”她长长叹口气说,“我今天趁着他在外上课,好不容易才把鸟给运过来。” 季清和笑:“麒麒和他感情这么好?” 付可今说:“不要用感情好形容他们,太浅薄了,符梓麒待他比自己亲妹妹还要好。”她看着鹦鹉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这鹦鹉有点social skills在身上的。果然,名字里沾上白的都挺会蛊惑人心,是吧,清清?” 清清没说话,只垂眼剥橙子的外皮,好像没听见付可今的话。 付可今则坐在一旁,看着她揶揄地笑。 因为疫情和工作的忙碌,付可今与季清和已经有一阵子没见。晚上她们一起去季清和家附近的王府井吃饭逛街,转到近十点,季清和才回家。推开门时,厅内大灯开着,她走进看,出差归来的白嘉树侧身站在她的不远处,略略曲着腰,食指指着鸟笼内的聒噪鹦鹉,不悦地命令:“闭嘴,别唱了。” 鹦鹉当他是聋子,继续嘻哈,突然醒来发现我睡在工地,次数多了我和工头居然成为homie! 白嘉树拿出手机,当着鹦鹉的面问:“Siri,鸟汤怎么炖才好喝?” 鹦鹉:“…………” 季清和忍不住笑出声,白嘉树才发现她回来了。他皱着眉指着鹦鹉,朝季清和说:“能不能把她放生了?” 下一秒,就听见鹦鹉朝着清和喊:“老婆你回来啦!” 白嘉树直接转身进厨房,“锅在哪?” 鹦鹉把白嘉树气得不轻,到晚上睡觉前,他还靠在床头,没好气地说:“我算是知道符远南为什么那么抓狂。”之前季清和说她的宠物是混underground的,他还以为她开玩笑,没想到她家竟然真的藏了一个八英里冠军,还那么能气人。 季清和安慰他:“习惯了就好。” 白嘉树冷哼了声:“她看人下菜碟,在你面前就乖些,只有我在的时候就阴阳怪气。” 季清和有点惊讶,笑着说:“怎么会,她只是一只鸟,又不是成精了。”还阴阳怪气。 “你知道我今天刚一见到她,她对我说什么吗?”白嘉树乜她一眼,毫无感情地复述鹦鹉的话——“坏蛋快滚,坏蛋快滚,坏蛋快滚。” 重要的话说三遍。 季清和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很好笑,没忍住笑出声,说:“她大概是知道我把她托管在付可今那么久的原因是因为你了,她很聪明的。” 白嘉树不屑地冷笑了声,心想“聪明”该换成“奸诈”吧。季清和伸出手揉揉他森寒的脸,说:“明天小年夜,我大概七点结束录制,我去你公司找你?” 上次的新年因为面前这位的小心和多疑而错过,明天的小年夜季清和想与他好好度过。 白嘉树牵着季清和的手,假装随意地一说:“去白公馆找我,怎样?”白公馆是白嘉树父母的家。 季清和眼神一顿。 白嘉树:“我父母知道我们复合的事了,让我在年前带你回去。”顿了顿,他佯装不在意地瞥看另一边,说:“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 “我准备好了。” 白嘉树看她。 季清和笑了笑:“你书房抽屉里的戒指都准备好这么多年,我早该准备好了。” 她话毕,白嘉树的脸果然涨红。趁着他还没说话,季清和赶紧伸手将床头柜的灯关掉,卧室陷入一片黑暗里,她也躺进暖暖被窝里。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在她背后质问。 季清和却打个哈欠,只说:“好困,晚安。” 剩下旁边的白嘉树抓心挠肝。 发现了戒指,那她肯定也发现了戒盒旁边他曾在江城悄悄偷走过的,她折的纸星星。 两件挨着放在一起,看见的人不可能被遗漏的。可她不说星星,只提戒指,是不是故意的? 白嘉树想得耳根都红了,扰乱他心绪的罪魁祸首却睡得平稳,极浅的规律呼吸声表明她早已进入梦乡。 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白嘉树在心里这么说着,伸出手却又将她抱紧几分。转而还想起她今天给他发的小作文,字数不达标就算了,还说假话。 ——在你的备注前加多少个修饰词,都无法表达出我对你的喜欢? 不要不知道分手后他在她手机里的备注很长时间都是“z白嘉树”。 早知道就该趁她刚才醒着,把这件事说出来,也算扳回一局。 失策,真烦。 第58章 起火 下午是新档综艺的录制, 季清和是常驻嘉宾,助理将节目相关资料递给她, 转头瞥见窗外景色时惊呼出声:“下雪了。” 季清和转头看向窗外。 初雪摇摇晃晃从天空坠落,一眼望去世间的背景色全是雪白的点。今年的雪来得比去年要早,脑海里回想起去年在江城遇见的暴雪场景,竟全有白嘉树的身影在。他从雪中来,从雪中走,与她一起回到曾经的母校高中等等,那些事像是上个星期前才发, 但细想会发现这中间隔着很遥远的距离。 季清和陷入回忆里,低头看着手机里仍在编辑的短信, 是写给白嘉树的第十八份情书。刚写了一个开头,觉得不满意又删去,现在对话框里一片空白。 去年今日的自己在干什么呢?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吧。 今晚要去拜访白嘉树的父母。 她早上临出门前被白嘉树捉住在玄关, 三令五申晚上别迟到别迟到。 白家地址报了五遍,听得她都要不耐烦了。 以前又不是没有去过。 在读大学的时候,他几次借故带她回家,有次还意外撞见了白母。她温柔大方, 细细地打量她,然后笑着看白嘉树:“终于舍得带来给我看看了。” 那些都是很遥远的事了。 今晚再见他的父母,季清和心中有些紧张。她“坏名”在外,估计白嘉树邻居家的狗都知道她曾对白嘉树做过的种种事, 也不知道白父白母对她会是怎样的看法? 手机忽然“叮”的一声, 将季清和逐渐飘远的思绪扯回来。是白嘉树的微信,他发来一张飘雪图,是他办公室窗外的风景。 「下雪了」他说。 她刚打开相机准备拍张身边的雪图发给他,手机上方的对话框再次弹出他的消息:「今天的小作文呢?」 ………… 催命一样 季清和默然地看了那行字几秒, 关闭相机,准备当作没看见白嘉树的消息,假装自己在工作中。这样的思想刚刚冒出来不过三秒,白嘉树的下条消息又跳进她的手机里:「季清和,你别装作看不见」 季清和惊恐地环顾四周,左右转动的幅度引起身旁经纪人和助理的注意。她们问她怎么了,总不能说怀疑男友在她身上装监控吧。顶着曼曼与小林两双疑惑的脸,季清和尴尬地笑了笑,说自己是颈椎病犯了。 车抵达录制现场时,季清和刚从车上下来,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站在演播厅前的文纤纤和她的经纪人。 听曼曼说,这次文纤纤作为飞行嘉宾参加第一次录制。 文纤纤的经纪人Lucy发现季清和,抬手朝她挥挥,热情地和她与曼曼打招呼。 文纤纤在旁一直没说话。她淡淡瞥了眼季清和,又转开眼望去别处。Lucy以为她公主毛病又犯了,不着痕迹地瞪她一眼,手肘用力拐了拐她,文纤纤这才不怎么心甘情愿地朝季清和点了下头,而后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转身走了,小助理抱着一大叠衣服慌慌地在后追上,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演播厅门内。 “诶……真是的。” Lucy目送文纤纤走远,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过后替文纤纤和季清和道歉并解释:“她这阵子发生了点事,心情不太好,你别介意。我替她给你道歉。” 清和笑了下,说没事。 曼曼心里仍为季清和感到不快,她看着文纤纤离去的方向,冷笑了声说:“道歉的话说得这样顺嘴,看来你平时没少在她身后擦屁股啊?” Lucy叹声气,脸上的笑勉强又尴尬。 化妆室。 化妆师从外进来,瞥了几眼紧合的木门,半压着声音与身侧的造型师说:“我刚才路过文纤纤的化妆室,隔着门都听见她骂助理的声音。记得之前和她合作,也没见她脾气这么大啊。” 发型师混迹圈内多年,对各种事都司空见惯,讽刺地笑了笑:“不是被娱乐圈这个大染缸给浸怀了,就是她本性如此呗。有什么稀奇的,那种家庭出来的,身上没有小姐脾气才奇怪。再说了,明星么,谁不是——”聊到一半,他忽然记起他手中捋着的秀发主人也是个明星,发型师话僵住几秒,随后话锋一转,看向镜子里阖着眼的季清和:“说起来,季老师的脾气是圈里出名的好。” 季清和出名后,这些阿谀奉承耳朵都听到起茧。她假装在睡觉,并未回应他们。 妆发弄好后,还得过会儿才开始录制。季清和走到化妆室外,左转右转,找到一隅无人地抽烟。 火焰将纸烟卷燃,指间的白色烟雾袅袅升起,窗外白雪茫茫而落,像两道对应的景。 季清和看着窗外,想起刚才造型师夸她脾气好的话。 如果刚才白嘉树在场,听见那些话估计肯定会冷冷笑出声。 她甚至能想出白嘉树那恶劣的样子—— 她脾气好?你们别工作了,赶紧去医院看看,眼睛很重要的。 他肯定会这样说。 说起来,她还欠着第十八封小作文未发给他。打开微信,季清和绞尽脑汁,咬着烟站在原地好久才想出一段文字发给他。 很快,她就收到他的回复。 是一段语音。 季清和点开,白嘉树无语又夹着生气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季清和,能不能不要复制周杰伦的歌词,这不算数。” 糟糕…… 竟然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季清和发去一个擦汗的青蛙略表自己的慌张和歉意,很快也被白嘉树扔来的五个炸弹无情轰走。 “我猜过很久,他爱了很久的前女友是谁,从没想过原来是你。” 一声突至的女声令季清和顿住,她回头,见文纤纤站在她身后,她靠站在门框边,深深地望着她,不知在这已多久。 “我以为前女友不重要,我以为时间可以磨灭掉你们的爱情,我以为他长记性,毕竟曾经被你那样伤害过。”文纤纤说:“但最后证明,这些‘以为’不过是我的自以为,你们的爱情比金坚,不,应该说,你真幸运,季清和。” 季清和多幸运,即便是那样将白嘉树玩弄过后,只要一个回头又能得到他。但她呢?她为白嘉树守候多久,她明明喜欢白嘉树那样多,为白嘉树做的事也那样多,白嘉树却从不肯接受她。 在知道白嘉树的前女友是季清和后不久,文纤纤很快又得知了他们早已复合的消息。经此种种,她漂浮许久的嫉妒终于有了落地的载体,萌芽滋生,快吞没了她。 在伤神之际,文纤纤也有充分的时间继续审视以前的一幕幕。从她经历过的场面,从所有蛛丝马迹中窥探他们的故事,顺带继续反省自己的无知,回忆起来自己曾几次把白嘉树对季清和的偏爱,误解为是对自己的,泪都落下来。 真是可笑。 “我到底差在你哪里呢?” 文纤纤用一种很不解的眼神上下打量季清和,她看着她,说:“这几天我都在想这个问题,我到底差在你哪里?我家世比你好,又年轻你那么多,论样貌姿色我也并不输你,我究竟差在哪里?他才爱你不爱我。”文纤纤笑得很讽刺:“难道我差在不爱喝冰美式?” 说到这,文纤纤又忽然想起那一次在禾城拍戏,她笑着和季清和说“清和姐,你不了解嘉树哥”。 现在想起来都为自己觉得羞,季清和哪里不懂白嘉树了,她太懂白嘉树了,白嘉树身上有多少影子都掺着季清和的存在啊。 真是可恨。 从冰美式到现在,她不过是他们感人爱情的过客。 季清和手中的香烟已燃尽,她捻灭那抹猩红,随手扔进一旁的烟筒里,声色平淡地回她的问题:“你差在你不是我。” 季清和拾阶而上,未再看文纤纤一眼,她与她擦身而过,而后慢慢行远。 只剩下她一人。 文纤纤站在孤独的窗边,眼泪终于止不住,涌出眼眶。整个人像被这冬日的寒风吹垮,她弯下腰,用手捂着脸,刚才画好的妆此刻又哭花。 朦胧的泪里,她想起第一次见到白嘉树的时刻。他站在人群里,像璀璨的星,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没发现这颗星就好了。 心如撕裂般的痛,像压着千斤重的闷。看见他那样的爱她,上次在宴会为季清和那样的失常,听见方才她手机语音中白嘉树假装生气的话,种种她没见过的样子,都令文纤纤嫉妒万分。原来他也会这样爱人,原来真实的他是这样子。 最可悲的是,这些,她竟都是托季清和的福才能看见。 文纤纤想起哥哥文宋在这之前几次的好心劝告。 如果,如果,自己当时有听哥哥的话有多好,此刻也不会这样难过。她又能怪白嘉树什么呢,他从没有给过她多余的幻想,即便那时候在电影《重逢》宣发期的炒作期,也和她说清楚过。是她误会,误会他与季清和的感情,误会自己这段感情多结局,不管不顾飞蛾扑火地全部投入,却扑了场空,是她自己害自己到这番田地……… 她羡慕一切有情人终成眷属,两厢情愿的感情,她只有一场宏大的单恋。 …… 季清和回到休息室不久,助理小林提着外卖从门外进来,边将咖啡从袋里拿出来,边说:“我刚听导演说,可能会推迟录制一会儿,文纤纤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 季清和点点头,撕开纸吸管包装纸时,又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希望今天能赶得及去白家。 小林喝着饮料,靠在化妆台前,和季清和说刚才在外头听到的八卦:“我刚出去,看见文纤纤的助理在门外一直哭,眼睛红肿得好厉害,文纤纤最近是中邪还是受刺激了?之前多好啊,可爱又知礼………” 季清和并没有答话,小林自顾自地叽叽喳喳说着,她早已习惯她的安静与沉默,丝毫影响不到她八卦的兴致。打断她话语的是,门外的慌乱的脚步,和警铃大作的巨响。 很快,曼曼从外打开门,和她们说:“快走,外面起了好大的火。” 走出门外,才发现不远处的门外已冒着浓烈的灰烟,所有人都匆匆往外撤离。跟着慌乱的步伐,她们一起往外跑,下楼时,曼曼因为不注意还扭到了脚。 好不容易才安全抵达室外。 季清和抬头,看见演播厅最顶端已全被燃烧着,巨大的烈火迎风肆意张扬,空中仍飘落的细小雪花卷入滚烫的烈焰之中,化为灰无。另一边的几个窗户向外喷出滚滚黑烟,光看看都令人害怕。 台里的工作人员还未从劫后余生的情绪中缓过来,又被指令去清点人数。 算到季清和这一组时,曼曼问她:“怎么突然起火了?” 工作人员叹气:“应该是三楼工人施工,不小心出的事故。”又问她,“你们有没有看见文纤纤?” 曼曼摇头。 工作人员焦急地说:“之前在演播厅里就一直找不到她,现在也不知道那个祖宗到底在哪,她经纪人在那边急得直哭。” 季清和心中一震,想起自己方才抽烟的地方,文纤纤不会还在那吧?她再次抬头,火势似乎快要蔓延到她们刚才所在的二楼。顿时,季清和脑子里只剩嗡的声,她呆站在原地几秒,而后一语不发,冲进面前起火的演播厅里。 身后曼曼等人在惊呼着,她全然不顾抛之耳后,顺着楼梯而上。这幢演播厅修建已久,消防设施陈旧老化,她抵达二楼时,已是浓烟弥漫。顺着记忆,她左转右转,终于走到那熟悉的地界,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文纤纤,她已被浓烟呛地直咳嗽,靠在墙边虚弱极了。 来不及多想,季清和迅速上前将她搀扶住,将湿着的手帕捂在文纤纤的鼻口。而后半搂着她,快速地离开这地。 推开门时,她被滚烫的金属门把烫到掌心,疼得直皱眉,用尽全力一推。门外情形并不乐观,她们快被大火包围,季清和精神紧绷,找准一处带着文纤纤冲过去。 好不容易抵达彼岸,还来不及庆幸,文纤纤忽然看着她身侧,惊叫一声:“清和姐!” 下一秒季清和便感觉左手臂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烧的痛,似乎是被墙边掉落的着火的东西砸到。她咬着牙说没事,带着文纤纤往楼下走。 她们在浓烟里看不到前方的路,眼眶被呛得疼,脚步因为求生没有一刻停止。终于,终于快见到光,终于她们到了一楼,抵达安全的演播厅门外,季清和将文纤纤交到Lucy手上时,撑不过疲惫与痛楚,昏倒了过去。 耳边有很多人的声音,嘈嘈杂杂,昏迷前最后一个瞬间,季清和想的是,糟糕,今天又要爽约白嘉树了。 第59章 季清和醒来时, 先闻到消毒水味,再见到周身四面洁净的白。她略略偏头, 看见白嘉树握着她的右手坐在病床边。见她醒来,紧绷了许久的神色终于开始松动,显出几分惊讶与喜悦。 她昏迷很久,初醒口很干,但还是想和他说话:“我梦见大学那次,你非要来医学院和我上解剖课,最后被大体老师的内脏吓到吐。” “就那一次, ”他说话时眼睛还红着,说话间也有点发涩, 但不忘给自己辩驳:“而且我没有被吓吐,只是稍微有点晕。” 然后将脸埋在她柔弱纤长的手上,有些哽咽地说:“但我这次真快要被你吓吐。”他想起她被白色医用纱布包裹成像木乃伊的手臂, 闷闷地说:“骗子,还说我永远不会失去你。”天知道他刚来时,看见她躺在床上昏迷的模样,有多害怕。 季清和觉得他夸张又好笑, “你不要搞得我得了绝症。” 她用手指的背部轻轻碰碰他的脸,明明此刻躺在病床上的认识她,却还安慰他说:“没事的。” 他却很不满她的回答,剑眉立着眼睛去瞪她:“总是这样没事没事, 到底要到什么程度才是‘有事’?!” 她性格一贯四平八稳,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口头禅“没事”跟随她许多年。以前也就算了,可今天她,今天她从火场两度死里逃生, 左手臂被烧出一大块血肉模糊的伤,触目惊心。 护士替季清和上药时,他一直在旁边看,护士告诉他她这是深二度烫伤。那刻烫伤她的火好似穿越时空,燎燎烈焰像吃人的獠牙,也将他的手臂啃烂。 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总是没事,没事,没事。 可明明都伤成这样了…… 如果那两次在火场里,她有什么意外的话,那他——白嘉树已经不敢再想下去,极深的后怕与失而复得将他席卷。 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他眼眶的红意又加深一圈,季清和此刻刚醒浑身疲乏,用尽全部的力气抬起右手,摸了摸他的眼睛,声音温和地和他说:“如果你离开我,或者生气,就是‘有事’。” “不要以为说些好听的话我就能消气。” 他嘴上这样说着,像并不买账,但心内已漾起一圈圈深深浅浅的涟漪。 “我是说实话。”她说,然后问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看向窗外,天空已翻起鱼肚白,朦朦胧胧的蓝色,再转头,有些担忧地问白嘉树:“糟糕,我昨晚没赴约伯父伯母是不是很生气?” “你被送到医院的半个小时后,我来的。”说来很巧合,那时他刚结束一个会议,准备给下属打电话谈事宜时,却误拨给了季清和。电话很快被接通,却不是季清和的声音,而是她助理的,询问原由,这才得知季清和烧伤住院的消息,他慌张地迅速放下手头所有公务,飞奔来医院。 白嘉树没什么好气地看她,说:“是的,他们气死了,让我过来照顾好你,等你康复了再将你抓去给他们负荆请罪。” “嗯,好的。” 季清和乖乖地点头,难得的顺从的样子。 她面容带着病中的憔悴,因为久未服水,嘴唇也干得起皮,种种模样都足够他心疼。不忍再责怪她,倒了杯水喂她喝下,问她:“我去给你买早饭?”声音都软了很多。 “好。” 他的手托着她的脸,温热的掌心令她不由自主用颊边蹭了蹭。 白嘉树很快回来,提着一堆早餐。她一只手输液,一只手还被裹着木乃伊,完全就是“残废人士”,只能依靠白嘉树来喂。 他嘴里虽然是冷硬的话语,动作却很柔和,将面包掰成小小的几块,轻轻地喂,好像在照料一个国宝级别的易碎品。 季清和看见他的脸上不自觉透出的倦意,和他说:“你是不是守了我一晚?回去休息吧,我找曼曼她们来就是的。” 白嘉树却置若罔闻,自己咬口三明治,又抬手去喂她喝水。 “没事,等会儿你吃完,我就坐在沙发上睡会儿就好。”他说:“我不想走。” 他下定决心的事谁也别想劝动,季清和太清楚白嘉树这执拗的属性,没办法,只好顺着他。 将早饭喂完,他半倚进病床旁的皮沙发上睡着,身上就盖着一件薄西装,真担心他感冒了。没多久,为季清和换药的护士从外进来,看见白嘉树沉睡的样子,她边为季清和换输液瓶,边笑着小声和她说:“季小姐,昨天给你换药的时候,你都没哎声,你男朋友却紧皱着眉,咬着牙,好像也被烫伤了的样子。” 护士还和她说:“他照顾你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过。你经纪人劝他先回去,他怎么都不肯,说,一定要等到你醒来。” 她复述时季清和甚至能想象出白嘉树那刻的模样,沉着眉,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执着。想着,她偏过头去看一旁已入睡的白嘉树。 这是他们相识这么多年来,她受伤最严重的一次,又是从火场里两进两出,不知道小林那个夸张狂魔是怎么给白嘉树复述的,竟让他后怕成这样。 她心中尽是柔软。 可怜小白。 护士小姐朝她眨眨眼,说:“你男朋友真好。” 季清和莞尔:“是啊,他太好了。” 傍晚时分,付可今与符远南闻消息也赶来医院。在见到季清和躺在病床,付可今的神情已快稳不住,再又见到她手臂的伤,她更是哇地一下哭出声,趴在季清和的病床边:“清和,你该不会是残了吧?” 白嘉树抬手指着门,森冷的语调:“出去。” 季清和笑着,和付可今说:“没,”她顿了下,“没有,医生说好好修养就好,不是很严重。” 付可今垮着脸,问:“那会不会留疤啊?” “要看之后的恢复情况。”季清和说。 安慰了许久,付可今的心情才渐渐平复。 想起在来之前,她所得知的消息,此刻看着面前的季清和,付可今啧啧地感慨说:“竟然敢跑进火场救人,清和,你侠女属性至今仍熠熠发光啊。” 说到这,季清和问身边的人:“文纤纤怎么样了?” 第60章 苹果 “女侠放心吧, 她没事,现在躺在您隔壁的病房正睡得香甜着呢。”付可今扭着脸, 语气不怎么友善,几乎可以用阴阳怪气来形容。 符远南在旁听着,轻皱着眉啧了声,手碰了碰妻子。 付可今不耐烦地将符远南的手拍开,冷哼着说:“我为什么不能说?文纤纤和文宋明明就在隔壁病房,竟连来都不来看下清和。好歹清和也是救命恩人,一句谢谢总要说的吧?!”付可今见季清和一只手被绷带缠绕着, 另一只手又被针扎着挂吊瓶,双手都被困住在这小小病床上, 无法动弹,心中怒火愈盛,提高分贝骂:“文纤纤还没恢复好, 好,我暂且不骂她。但文宋那杂碎——” 说得不如来得巧。 付可今刚骂到一半,季清和病房的门又被人从外推开。众人转过头去看,来人竟正是被付可今激情辱骂的文宋。 付可今的话难听, 也不知道文宋听见了多少。但他面色平和,不像有因她的话生气,还看着他们玩笑说:“嫂子又夸我。” 即便本人来了,付可今也并未收敛, 冷冷的笑了声, 乜他:“文总日理万机,怎么有时间过来我们这儿?” 文宋并未应答付可今的话,迈步走到季清和的病床前。着看季清和沉默了会儿,而后珍重地同她说: “谢谢你, 季清和,谢谢。” 他语气诚恳真挚,他一向玩世不恭,鲜少见过他这样子。付可今的阴阳怪气因此停止住,靠在病床上的季清和也略一抬眼,看向面前的文宋。 他虽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但眼睛却布满血丝,像是彻夜未眠,与白嘉树一样。脸上的沧桑与疲惫,更是证明了这点。 “本来刚到医院就应该向你说谢谢的,但纤纤一直没醒,我不放心走,所以……” 季清和问他:“她现在怎么样?” 文宋:“没事了,她刚醒。”顿了顿,又说:“昨天如果没有你,纤纤或许现在都不能平稳躺在病床上,我甚至都不敢想象——” 付可今听到这,在旁哼哼:“这会儿终于知道感恩了,之前说过我们清和多少坏话,我是不会忘的。” 符远南伸手将妻子不肯消停的嘴捂住,付可今气得用力捶打他,符远南却死活不肯松手。 对于文宋的话,季清和只淡淡笑了下,并未有过多反应。 她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勇敢或侠义需要文宋一家来感恩戴德,她只是遵从自己的心,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许确实有点冒险,将自己的安危抛之脑后了,但消防车未到,大火即将蔓延到二楼,文纤纤的位置除了她没人知道,情况是那样紧急,根本不给她多犹豫的机会。 “事情已经平安过去,不用多想。”她说。 白嘉树闻言,低头去看季清和手臂上的伤,心想,这伤疤却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过去”? 文宋说:“等纤纤身体恢复些了,我再带她来登门道谢。”还道:“以后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或者文家帮忙的,请尽管说——” 一旁沉默许久的白嘉树突然出声打断他:“还真有。” 文宋一愣,看向白嘉树。 白嘉树将手边的一袋垃圾递给他,说:“出去的时候帮忙扔一下。” 文宋:“…………” 文宋提着垃圾离开了,转身的背影有着强压怒火后生出浓浓的懊恼与不情愿和无语,精明如文总,很少见得有这样吃亏的时刻。所以待病房门一合上,付可今没忍住爆发出巨大笑声。 她笑得在病床上东倒西歪,指着白嘉树,说:“白总,不愧是你啊白总,你这是为了报复文宋之前说的话吧?” 季清和问她:“什么‘报复’?” 付可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想转移话题,季清和却不肯放过她,像势必要在此刻问出个结果。没办法,付可今只能全招了:“之前文宋因为文纤纤的事,和白嘉树大闹了一场,两人关系僵着有段时间了。” 季清和一顿,看白嘉树,“你什么都没和我说过。” 白嘉树像不甚在意,说:“不打紧的小事。” 他的回答显然没有让季清和买账,她沉默着,他也不说话了,气氛逐渐凝固,符远南在这大剂量的尴尬里,深刻地意识到这小小病房真是磨人,再加上妻子那张嘴,继续待下去还不知道能闯出多少祸来。不多说,他拉着付可今起身,和季清和白嘉树二人说,家里有事,要提前回去了。 付可今当然不想这么早走,她还想多陪陪季清和。但又实在拗不过符远南,便说后天再来看季清和。临走前她和季清和说:“季姝阿姨那边我已经帮你安抚好了,你家的那只鸟我也派人接去了我家,这些天我帮你照顾。你呢,就安心养病,什么事都别管,外面那些事更不要去理,你经纪人和白嘉树他们都会替你处理好的,需要我帮手也只管说。” 大段的话,又触及到季清和的信息盲点。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付可今方才话中的几个字:“‘外面的事’?” 外面是哪里?在她昏迷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季清和一脸疑惑,付可今将那些即将要脱出口的话全硬生生憋回去。 她没想到季清和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付可今转头看向一旁面色沉静的白嘉树,心里暗暗道,真他妈能耐啊白总,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底下那么多记者围着,网上又是那样大的风波,这病房像与世隔绝,消息竟一丝都摸不着季清和的身。 季清和扯扯付可今的手,问她:“发生什么了?” 付可今终于学会了沉默是金,指使着符远南去拿自己放在沙发上的包,含糊着和季清和说:“这个,那个,我们俩就先走了,孩子生病,家里过年,老人生日,好多事还要处理呢。” 说罢,拉着符远南,匆匆离开。 方才热闹的病房归为一片安静,只剩下他们二人。 白嘉树半低着头在为季清和削苹果,果皮分离,他用刀切下小小一块,递到季清和的嘴边。 季清和没接,眼神静静地问他:“你瞒了我很多事吗?” 白嘉树将那块果肉放到手旁的果盘上,声色淡然地说:“我只是想你安心养好伤,其他的事我都可以为你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他的语气并不强硬,但又蕴着不容她反驳的态度。 傍晚的暖阳倒倾入她这小小病房,面前的男人融进那明黄之中,轮廓线条分明又笔直,如今他的模样,与大学时青涩的他相同又不同。这是季清和继一年前的重逢后,再次真切地感受到白嘉树的变化。 如曼曼所说,现在的白嘉树沉稳,冷静,很多时候,他不是“小白”,而是嘉元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白总”。 不大的病房又被沉默包裹。 静得能听见风走。 手中苹果的果皮已全削完,光秃秃安静地糖在他的掌心。白嘉树看着,心忖,自己是该开口说话打破这僵局,还是应该再拿一个苹果过来继续削,等待季清和的开口。 犹豫时,一只手朝他伸来,柔柔地半握住他的脸。 他下意识地担心,抬眼去看因她动作而摇晃的输液管。 下一秒,他听见她的声音:“小白。” “嗯?” 她手指轻轻摩挲他的脸,抬了抬下巴:“喂本病人吃苹果啊,自觉点。” 白嘉树笑了笑,说了声遵命,将方才果盘里的果块递到她嘴边。 吃过晚饭,季清和的经纪人曼曼风尘仆仆地从外推开门进来,助理小林亦步亦趋在她身后。曼曼刚和电视台那边商量完火灾后续处理和赔付事宜回来,满脸疲惫地坐在季清和的病床边,白嘉树倒了两杯水给她和小林,她们盯着面前盛着水的塑料杯,皆一怔,面色带着隐隐的讶异。 白嘉树微微笑了下,和她们说:“辛苦你们为清清奔波了。” 曼曼缓过神来,笑着和白嘉树说:“应该的,白总客气了。” 白嘉树一天未回家,这会儿趁着病房有人陪季清和,便起身回府去换套衣服再来。他刚走,曼曼握着水杯,颇为感慨地同季清和说:“清和,你算是让我有了人生光辉时刻了,嘉元的老总给我递水,我什么时候有过这待遇。” 小林在旁深有同感,捧着水杯狂点头。 而后又想起之前跨年前夕在工作室偶遇白嘉树时自己所说的话,很想挖个洞钻进去然后给自己埋了。“清和姐,真是抱歉,我之前在白总面前乱说话,肯定给您惹了很多麻烦。”说着,小林又想起之前的种种,知道一切后再回忆起来,有季清和与白嘉树同在的场面,满满的暗流涌动,自己竟然从未察觉过,还一直以为季清和深爱着的是徐琼,真是迟钝到死。 曼曼闻言,也接着说:“你真够能忍的,竟然连我也一直瞒着,嘴可真严啊你!”她瞪了瞪季清和,摸着下巴像侦探一样:“我就说你怎么和白总那样‘投缘’,原来是之前真有过一段缘。说起来,那个一直传着被你甩的男人就是白总吧?你可真够牛的啊季清和,竟然敢甩了白总,而且,甩了之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再追回来。什么都甭说了,清清,你就是吾辈楷模,我的偶像。” 曼曼说完,又问了好些问题,一波接一波地朝季清和投来,本就带伤养病的季清和这刻只觉得被她念叨地头更晕了,无法招架住。好在没多会儿,公司给曼曼打来通电话,打断住她的喋喋不休。 不知道话里的内容是什么,只知道曼曼挂断电话,表情已不如刚才轻松,嘱咐好小林照顾季清和仔细点,她便匆匆离开。 曼曼走后,季清和让小林将自己的手机拿来,小林却不肯,说:“清和姐,白总和曼曼姐都交代过了,您现在需要静养,要远离网络。” 见她开口闭口都是白总白总白总的,季清和气笑了:“你是什么时候被敌方收买的?” 小林倒很坦诚:“您昏迷的时候。” 输液已滴完,手上再也没有束缚。季清和支起身子要下床,“我下床走走。”躺这么久,她身子都要木了。 小林稍作思考,觉得季清和的想法倒也合乎法律法规,拿起一旁的长棉袄,细心地为她披上,拉链一路拉上顶,不准一丝寒风从外灌入偷袭到季清和。 季清和说:“你帮我去楼下买些橙子吧。” 小林点点头,应了声好。刚准备走呢,却忽然一顿,转身回来,伸手去探季清和衣服两旁的口袋。 季清和问她:“你干嘛呢?” 小林说:“搜寻烟和打火机。白总说,静养期间要禁止抽烟。” 季清和瞥她:“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叛变得这样彻底。” 搜摸半天,确定她口袋里空空,连烟丝都没有,小林方笑嘻嘻地回答:“都是关心你呀,清和姐。”而后还颇为认真地看季清和,和她说:“白总对您真的很好。” 够了够了,住院这快一天时间里,都不知道听多少人夸白嘉树,耳朵都要听起茧。她应付小林两声,转手将她推出门外去买橙子。 小林离开后,季清和在房间里坐着,估算着她差不多已坐电梯离开这层楼,自己才从病房出来。就在踏出门那一刹,季清和忽然想到曼曼方才来探视时和她说的话,后知后觉出不对劲。 曼曼知道自己现在与白嘉树是情侣关系不奇怪,但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和白嘉树五年之前曾在一起过的?她从未将她与白嘉树的关系和圈内任何一个人说过。 第61章 舆论 # 61 住院部有一层露台, 在第七层。 季清和漫无目的地走到那,双手压在护栏上眺望远处。她看见地面的人细如蝼蚁, 黑压压聚涌在这幢楼的门前。他们手上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全是记者。 她凭栏眺望久,等到脖子都看酸才收回视线。方要转身离开,身后突然出现的女孩儿又令她的行动兀地停顿住。 女孩儿看见她转身,也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小手拍着胸口说:“姐姐,你刚才站这儿一直不出声,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病治不好,想不开要自杀, 吓死我。” “………” 女孩惊人的脑洞着实令季清和折服,她有些语塞,好会儿才同她解释:“我只是在看风景。” 稀疏的月光零碎落在她们的四周, 季清和看见女孩儿身上穿着和她同款的病号服,右胳膊被石膏捆绑,和她一样是这家医院的病人。从个头和长相来看,不过十来岁。 女孩儿也终于看清楚季清和的脸, 小手指着她,惊呼出声:“是你,季清和!” 她叫她名字时一字一顿,分贝又过高, 季清和听得一愣一愣。 “你认识我?” 女孩用力地点下头, “肯定认识你呀!妈妈和我说,楼下的记者都是因为你来的,因为你脚踩两条帅哥船,还横刀夺爱文纤纤。” 她话中的信息一半是季清和早猜到的, 还有一半是自己始料未及的。过大的信息量使季清和像被定格住,懵在原地。 女孩见她反应异常,端详她好会儿,左看看右打量,略疑惑地问:“你不会连自己的事都不知道吧?” 季清和再次语塞住。 她还……真不知道……… 或许是见季清和无知的样子十分可怜,女孩善心大发,跳上一旁的矮凳上,拍拍身侧的空座位,抬头和季清和说:“来这坐,小王老师课堂为你开课。” 女孩因骨折住进医院,在住院休养期间,她妈妈为了打发空闲陪护时间,选择看明星的私生活八卦当消遣,看到兴奋之处,她总忍不住和朋友分享链接,交换观点。于是女孩在病床上躺着休息,耳朵却没有停止工作,将母亲的话全部一字不落听进耳朵,记进心里。 “妈妈说,先是你和文纤纤录制综艺遇火灾的事爆了热搜,接着,因为白嘉树来医院探望你被拍到,你和他的恋情被曝光,很快你们之前的感情也被扒了出来。” “本来到这里大家都很尊重祝福你们的,但突然有营销号出来爆料,说白嘉树本来是和文纤纤在一起的,是你插足拆散了他们。” “再然后,徐琼和白嘉树在之前慈善晚宴后台因为你打架的监控录像被曝光。” “营销号都在传,其实你不仅插足了文纤纤和白嘉树,还脚踏两只船。和白嘉树在一起的同时,也和前男友徐琼保持着恋爱关系,他们打架是因为他们知道了对方和你的关系。” “妈妈还说——” 女孩转头看向季清和,“她还说今天的瓜实在是太多了,她像是瓜田里的猹,她非常感谢你,让她提前过了把大年。” 故事听到这,季清和真的很想抽烟,手下意识地去摸口袋却扑了个空,这才记起她所有的烟和打火机早已被小林那个叛徒缴获给了白嘉树。 郁闷因此又加深了一层。 处处不得意,却又无计可施。季清和背靠着墙,长长舒出一口气。女孩见她脸色不好,很是贴心地摸摸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 她心里确实有因为她的举动被温暖到。 季清和看了看女孩,笑了下,说:“小王老师,你的记忆力很好。”竟然可以完整地复述这么长且复杂的故事。 女孩无奈地摊手,小大人一样的语气:“你的新闻我妈妈在我耳边来回念叨一天了,想不记得都很难。” 季清和,白嘉树,徐琼,文纤纤,她这一天听这四个人的名字比听见自己名字还多。 说完,顿了顿,她表情认真地同清和说:“姐姐,其实我妈妈是站你的。她说那些关于你的负面消息没有任何实锤,都是猜测,不应该将你的罪名定那样死。她为你连着在豆瓣发了九条帖子,都被人打成水军了。” 女孩妈妈着实劳苦功高,季清和说:“替我谢谢你妈妈。” “不客气,我妈只是个路见不平,爱拔键盘发帖的网友罢了。” 女孩从蓝色矮凳上一跃跳落地,她拍着自己干净的长裤,边和季清和道别:“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今天得早点睡,明天有个重要的男人要来医院探我的病。” 重要的男人? 季清和被她话逗笑,问她:“谁,你爸爸吗?” 女孩摇摇头:“不是不是,我爸爸去国外出差了,还没回来呢。” 季清和伸手抚平女孩被风吹乱的长发,问她:“这样,那他是谁?” “是我堂叔哦,他超级帅超级酷,我超级喜欢他的。” 小朋友介绍时用了三个超级,可见爱有多深。 顿了顿,她看了看季清和,而后颇有些遗憾地和她说:“可惜我堂叔六年前就已经结婚,不然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你肯定也会喜欢上他的,说不定还能有幸成为我堂婶哦。”她的堂叔是人民币,人见人爱。 季清和被她的早熟逗笑,“谢谢,但我有男友了哦。” 女孩愣了愣,问她:“谁呢?是徐琼还是白嘉树?” “白嘉树。”季清和说。 “你很喜欢他吗?” “嗯,我一直都很喜欢他。” 女孩像惋惜般,叹了口气:“看来你和我堂叔真是无缘又无份了。” 季清和的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你怎么这么小就爱当红娘?” “因为我觉得你很棒呀。”女孩看着她说。 季清和一愣。 “妈妈之前就经常和别人夸你呢,说你是超模届劳模,工作认真勤恳。最重要的是,之前疫情你捐了好多好多钱,但从来没有宣传过,一向都是低调做慈善。” “妈妈说你是个好人来的,我相信妈妈的话。” 女孩张开双手,轻轻抱住她,小小的身躯贴在季清和的怀里。 “姐姐,我和妈妈都支持你,你要加油哦。” ………… 等她回到病房时,一眼便看见小林握着手机站在门前,不安焦急地四处望,直到目光发现了她,整个人像松了口长气。 “清和姐!你去哪儿了,我买完橙子回来你就消失了。” “出去走了走透气,房间里太闷。”季清和抬起双手,让她检查:“放心,四肢健全,外面又不会有人会吃了我。” “可——” 小林想起医院楼下那群要吃人的记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手机给我。”季清和伸出手。 小林两边命令在身,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不行,曼曼姐和白总都说了,要拒绝辐射。”最重要是要让清和姐隔绝网络,现在外面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太多满天飞,清和姐看见肯定会影响心情,不利于康复。 “别瞒了,我全都知道了。”季清和说。 “蛤?” “手机给我,我有事要和曼曼说。” 她的语气坚定像不容拒绝,小林悄摸打量季清和的神色,左思右想,像就义掏炸弹一般,万般艰难地将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交给季清和。 “呜呜清和姐,如果之后他们骂我,你要帮我作证是你强迫我我才给你手机的,清和姐。” 季清和给曼曼拨去电话,乍听见是清和的声音后,曼曼无声几秒,而后叹气:“小林这么快就被你攻破了,我还以为她至少能撑过今晚。” 曼曼那边背景声音嘈杂,透着忙碌和焦虑,他们正在为季清和做紧急公关。 “现在什么情况?”季清和问。 “通过澄清和公关,□□已经减少了很多,但总体的舆论大方向还是不利于我们。”曼曼很烦闷地啧了声,“主要是那几个营销号,一直在带节奏。发了监控视频后,还一直在发文引导舆论。我查了查那些号,全都是一个公司的。” 所以是有人故意在黑她,在背后推波助澜整件事发展。 季清和思绪一顿。 监控录像,谁会想到突然去调监控录像出来?那次晚宴,还有谁在?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张脸。 “蒋一。”她念出心中浮出的名字。 电话那头的曼曼闻言也一顿,“你的意思是蒋一在背后黑你?”这个解题思路令曼曼豁然开朗,“是了!那晚晚宴我记得她也在的,估计早知道白嘉树和徐琼打架的事。”再加上她与季清和多年竞争对手的关系,以及两人私下身份关系的复杂程度,和蒋一之前的种种事迹,几乎可以锁定这背后的人就是她。 “这次玩这么阴险啊,这女人真够歹毒的。”曼曼骂,“行了,我都知道了,我会去处理好的,你就放心吧。” 季清和顿了顿,和她说:“你再去查一查之前疫情时,蒋一捐的物资和钱款。” 曼曼:“好。”过了几秒,她诶了声:“你这次要好好感谢白总。” “怎么?” “他这两天可没少为你的事操心,昨晚在医院守着你的时候,还不忘帮我这边找人,去和电视台沟通赔偿的事。你知道的,宋制片那个人,为人最是小气,没有白总的帮忙,我们和那边也没那么快能谈判好;今天你因为文纤纤和徐琼的事上了热搜后,他直接将嘉元的公关团队调过来给我们用,帮了很大的忙呢。” 季清和轻声嗯了下,“知道了。” 与曼曼的电话结束后,季清和走进病房,将手机扔回给小林。她转身将身上的长棉袄脱到沙发上,突然听见小林传来声一声惊呼,她略皱眉朝她看去,“怎么了。” “文纤纤!”小林指着手机屏幕,激动地结巴了:“文纤纤!” 季清和再次将小林的手机拿来。 只见手机最上方是微博推送的消息:【爆】文纤纤澄清 点进词条看,占据首页的微博是文纤纤刚发布的澄清声明—— 「无意占用公共资源,但谣传愈演愈烈,不得不出来发声。和嘉树哥只是单纯的朋友,仅此而已;清和姐一向对我照顾有加,这次火灾,更是清和姐将我从火场救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们对我而言都很重要,因我而起的谣言对他们造成伤害,心中很愧疚!希望大家不要再过多猜测,更不要轻易地去相信那些未经证实的消息,谣言和蜚语对所有当事人都造成了深深的伤害。」 那场火灾刚发生不久,除开综艺现场的工作人员和相关知情者,很多人只知道事情大概,并不了解其中细节。此刻知道了是季清和救文纤纤出来,舆论哗然,皆是震惊与不敢相信。 微博刚发出不到三分钟,评论已破了千。 “是季清和将文纤纤救出来的???我的天啊!!竟然有这个支线发展,我真没想到!” “文纤纤分得清的地得,我信她。” “早说了,文纤纤和白嘉树什么关系都没有,那段绯闻也不过是基于利益关系的炒作。” “季清和也太牛吧………冲进火场救人………” “季清和真是大写的一个惨好吧!昨天刚把文纤纤从火场救出来,今天就被人造谣说是插足了文纤纤的感情,被文纤纤的粉丝追着骂了一下午。” “妹妹平安就好!” “谣言止于智者!大家不要再乱揣测了!” “早说了季清和不是那样的人。” “还有没有当事人要说话的啊,能不能快点,靠北我们学校晚上十一点校园网减速,不好刷微博。” “就算插足文纤纤的事解释清楚了,但季清和脚踏两只船的事还没说清啊。” “心疼纤纤妹妹和清和了,死里逃生结束没多久,躺在医院里还要被人造谣中伤污蔑。” “………” 虽还有持怀疑态度的人,但有关季清和的舆论不再是一边倒的差评,逐渐成反转趋势。 十分钟后,文纤纤所在的嘉元传媒转发了文纤纤的微博,并发表了相关声明—— 「白嘉树先生与季清和小姐以结婚为目的已交往四个月,这段感情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出现过任何第三者。感谢媒体和大众对两人的关心,同时也恳请各位给予两人更多空间。」 第62章 结局 嘉元的声明发出后不久, 季清和官方粉丝团也发布了澄清长文。 粉丝们将季清和这两年多以来的感情线仔细整理成长文,里面清楚地显示出季清和与白嘉树交往的时间并没有和与徐琼的重合, 甚至都不是无缝衔接,两段恋情相隔有半年多之久。 在季清和与白嘉树恋爱的四个月期间,徐琼在国外不间断地绯闻与恋情,以及他与季清和几乎很少重合的行动踪迹,更是侧面证明了季清和脚踏两条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此外,粉丝们也将徐琼在与季清和恋爱关系存续期间,他与各种女星女模的暧昧新闻整理出来, 整整两张大长图。再加上之前他因蒋一劈腿出轨,甩了季清和的“前科”新闻, 众人这才发现真正脚踏两条船的人一直都是徐琼,他竟不守男德到这般地步!对他的好感度直线下降,那些关于季清和的谣言也渐渐被攻破。 但那晚徐琼与白嘉树在慈善晚宴打架究竟是为何, 众人仍在猜测中。 有人说徐琼是嫉妒季清和另有新欢,有人说白嘉树是为季清和报之前徐琼甩了她的仇,有人说是白嘉树故意挑衅徐琼……众说纷纭。 但不管如何,自此有关季清和的舆论已全部翻转。 事情终告一段落。 “老天有眼!” 小林站在季清和身旁握着手机瞪大眼激动着, 活像是自己被洗清了冤屈。反观当事人季清和,她站在桌柜前的一篮未剥皮的香橙前,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臂,本还愉悦的心情逐渐消失殆尽, 再次因无计可施顿生出烦闷感。 医者不能自医, 手受伤的患者也很难自己剥橙子。 想着,她的眼下意识向身侧的房门瞥去。 她的奴隶小白呢?去哪儿了?不是说换套衣服就回吗?竟现在都没有到,罪该万死。 刚将车倒好的白嘉树握着方向盘莫名打了个喷嚏。 他摸了摸鼻子,心道, 怎么感冒了。 他将口罩带好,从车上下来,朝地下车库的电梯走去。特助林佳打来电话,向他转达季清和热搜事件的最新动态。听到终于反转,公关成功,白嘉树半蹙的眉也逐渐松开。 修长的食指将暗灭的键摁亮,白嘉树看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是说,这次是季清和的竞争对手蒋一,在背后操作?” 林佳:“是的。”然后他道:“蒋一好像和周家的周瑾溢关系很亲密。” 白嘉树半挑眉,“周瑾溢?” 半秒后,他冷冷地笑了下,和林佳说:“去和周家谈谈。” 林佳:“好的。” 挂断与林佳的电话,电梯仍卡在高楼未下来。百无聊赖的等待中,白嘉树将大衣口袋内的红丝绒盒拿出,借着不亮的光源,他用指腹轻轻摩挲戒盒边缘,沉默地低头把玩。 不久后,电梯终于缓慢降下来,缓缓在他身前展开。白嘉树长腿一迈,步入店内,伸长手摁亮电梯键时,他脑中浮现的是刚刚在家的场景。 他本是去书房找东西,却在拉开抽屉时,无意看见了它。当下白嘉树还没有任何想法,手却先行一步,不受控制地将戒盒拿起,握在掌心,放进口袋,带着它一路来了医院。 你想干什么? 白嘉树凝着手中的酒红绒盒,问自己。 这个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六年过去了,还是这枚戒指,还是她,还是他们。明明时过境迁,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想起就在不久前还未和季清和复合时,他还发誓一定要报复她。如果那刻的他看见现在的场面,不知会如何? 或许会恼羞成怒,又或者和符远南文宋等人一样,讽刺他:“你这真是好狠的报复。” 但无所谓,他早不在意那些,他只在意她。 这次再一次失而复得季清和,令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很想将她牢牢地锁在自己身旁,永永远远地。这枚戒指,或许就是最好的方式。 只是该怎样求婚?求婚该说什么样的话?在怎样的场合?他通通没想好。还是得仔细想想。 电梯抵达季清和所在的楼层,白嘉树向病房走去。穿过长长的走廊,他一眼便看见他的清和站在病房门前,头抵在玻璃窗上,眼睛在看窗外。 他将戒指盒放回口袋里,不动声色地将她轻轻揽住。动作已经很轻柔,但突然的出现,还是吓到了清和,看清是他后,瞪着看他:“怎么这么晚才来?” 他将她抱进怀里,语调轻轻:“堵车。”再问她:“你在刚在看什么?”看那么入神,眼睛像被强力胶粘在了窗外。 “看你啊。”季清和说,“在找你。” 在医院楼下蚂蚁般的人群里,找他的踪迹。 白嘉树挑眉,“今天这么粘我?” 一直就很在意你,季清和在心里说,却不想他听后太得意,嘴上故意说:“你不在都没人给我剥橙子。” “小林呢?” “小林剥得没你好吃。” 白嘉树笑了,看着她因为害羞躲闪的眼。 “承认吧,季清和。” “承认什么?” “承认你明明也很想我。” 她红着脸,别开眼,“我只是想吃橙子。” 死不承认。 “对了,”白嘉树记起来,“你还欠我小作文。”昨天今天,一共两篇。 季清和快崩溃了:“你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当然不会忘。” 她像要哭的样子,“都不能请病假吗?”她现在是有伤在身的诶! 白嘉树笑着用鼻尖蹭蹭她的,动作温柔亲昵,说出来的话却很残忍:“不可以哦。” 好狠心的男人啊! 季清和心中绝望,呆滞了许久,而后灵光突然一闪,伸手摸上他的眉峰,细软的触感,她说:“你眉头开了——” 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背诵王菲的歌词也不作数。” “………” 实在是太狠心太狠心。 怀里的人在骂他,白嘉树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只是低眸笑着,看她生动的眼睛,轻皱的眉,下弯的唇角,看她的喜怒哀乐,在这个晚上因为他再次重蹈覆辙。 不远处的暗角里,张川源看了看面前身子贴在白墙上偷看前方的人,没忍住问她:“还没偷窥够啊?” 文纤纤蓦地将头转回,用眼神狠狠剜他一眼。 张川源心说,身体还没恢复好,这杀人的眼神倒是依旧凌厉如初。 她不再理他,转回头继续看着前方的两人。 他们在月光下亲密地互相依偎,白嘉树笑着同她细语,她听不到他说什么,却看见他目光温柔,好像漾着一湾水。 原来他爱人时是这样。 那些她熟悉的矜贵寡言知礼都是他应付世界的假装,只有在季清和面前,他才会露出最本真的自己。 文纤纤心闷闷地难受,终于肯放过自己,收回目光不再自虐。她回过神,背贴在墙上,半垂着头,无精打采得像失去了全部力气。 “是不是我不够好,”文纤纤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问张川源:“他才不喜欢我。” 季清和那样好,不依靠家里也打拼出那样成功的事业,人还正直善良勇敢,好似拥有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品质。而她呢,从出道到现在一直依靠着家里,一般善良一般正直,偶尔心里还会闪过很多阴暗思想,她差季清和这样多,所以白嘉树选择季清和,这是必然的吧。 思及此,文纤纤嘴边溢出一抹苦涩的笑。 “他不爱我,是我的原罪吗?” 张川源毫不犹豫地否定她的话,“不是。” 文纤纤抬头看他,泪眼朦胧。 “他不喜欢你,你并没有错。”他说:“他不喜欢你,仅仅代表不喜欢,除此之外不代表任何。不代表你不优秀,更不代表你不值得被爱。” 他看着她,认真地说:“文纤纤,你是很好的人,要相信自己。” 她眼眶逐渐泛红,眨了下眼,泪不受控制滚出来,她用手背擦掉。 他看着她这样子,默了几秒,突然问她:“你喜欢白嘉树什么呢?” 文纤纤回忆起与白嘉树初遇的时候,他在若海的人群里如星星般发着光,是她见过最璀璨的珠宝,于是自那天后,她再也无法将视线从白嘉树身上移开。 张川源听出了“一见杨过误终身”的意思来,心中略有不爽,抬眼问她:“如果某天白嘉树不发光了,你还会喜欢他吗?” 他的提问令文纤纤一时都忘记哭了,像真被他简单两句话问到,眼神略略怔怔地,忘记动作。 张川源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只是‘会发光’的白嘉树,而不是白嘉树本身。” 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只是他身上的光。 文纤纤沉默了,想反驳他两句,张张口,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张川源啧了声,半调侃的语气,说她:“文同学,你这样的喜欢,很不纯粹呀。” 文纤纤没好气地瞥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那怎样的喜欢才纯粹,像你现在喜欢我这样吗?” 说完,两人俱是一愣。 “是啊。”张川源回过神来,笑了下,丝毫不脸红地和她直白心意:“像我现在喜欢你这样。” 喜欢到知道她出事,马上推掉一切工作来看她,只为亲眼确认她是否无恙;喜欢到明明现在心里吃醋,还要耐下心开解她,只为她抚平受伤的情绪。 所谓纯粹的喜欢,不就如此吗? 没想到他会这样坦白。 文纤纤却有点脸红了,不自然地撇开眼,不看他,小声地说:“你对我有好感不还是因为我是我妈的女儿,如果我不是你偶像江丽允的女儿,你还会喜欢我吗?” 他再次地毫不犹豫:“会。” 文纤纤眼神一滞。 他说:“我很喜欢你,喜欢得非常纯粹,喜欢你的原因只是因为你是你,你是文纤纤,和你是你妈的女儿完全无关。” 文纤纤听到后半部分话,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说的什么话,怎么听着像骂人呢。” 见她终于笑了,张川源也笑了。 短暂的和谐的几秒无言过后,张川源喂了声,问她:“我都和你表白了,不准备给我一个答复吗?” 文纤纤用力吸了吸鼻子,身往后一转,大步流星洒脱地往前走:“老娘现在暂时不搞爱情了,老娘要专心搞事业了,我要成为像妈妈一样优秀的演员。” 张川源追在文纤纤的身后,焦急地说:“爱情和事业是可以两手抓的事啊,你考虑考虑我,我很不错的。” “等我成为大满贯影后再说。” 张川源闻言久久地沉默了,再开口时很沮丧的语气:“…………那看来我这辈子是没戏了。” 文纤纤过了几秒才察觉出他话里的不对劲,怒了。 “!!!你看不起谁呢!” …… 翌日上午,守在病床边的小林正在刷手机,见季清和醒来了,故作神秘地笑着和她说:“清和姐,你绝对不敢想象,现在网上都在说谁。” 她音色还带有未睡醒的迷糊。“嗯?” “是蒋一呢,她疫情诈捐的事被曝光了。她也真敢的,说捐了几百万的钱款物资,最后查出来只有几万块。” 季清和的样子像并不感到意外,连些许惊讶都没有,很平静地嗯了声,伸手去拿放在桌柜上的水杯,小林先她一步递给她。 “她的风评一落千丈,然后你猜第一个主动宣布和她解除代言关系的品牌是谁?” “嗯?谁?”季清和抿一口水。 “周瑾溢的公司!”小林说:“蒋一之前不是代言了周家几个品牌吗,今天全部被解约了,速度干净利落,像是当着大家的面和蒋一划清界限。” 季清和握住水杯的手在空中一顿,半挑着眉,若有所思的模样。她还真没想到周瑾溢的动作会这样迅速果断且绝情,她本还做了最坏打算,周瑾溢会看在往日情分上,帮蒋一一把,没想到…… 倒算是意外惊喜。 小林也说:“之前看她和周瑾溢你侬我侬,还真以为她要嫁进去了呢,没想到呀,没想到呀,她努力这么久了豪门梦终究是还是——啪,碎了。”她话听起来像在为蒋一惋惜,但表情无不是奚落和讽刺。 小林刷着手机,看着这瞬息万变的舆论,觉得这世界变化的真快。昨天他们还借着子虚乌有的证据激情辱骂着季清和,现在矛头全部转向蒋一,她祖宗十八代都在被全网问候。 可怜啊,小林心道,爱情/事业全没了。 但她转念又想起季清和之前与蒋一的种种,心里呸了声,活该。 季清和起身去漱口洗脸,眼睛扫了一圈不大的病房,问小林:“他人呢?” “他”指谁,不用说名字都知道。 小林笑说:“白总下去买早餐了,走了十多分钟了,应该快回了。” 季清和点点头,哦了声。 不多久,护士小姐进来为她换药,手上的伤口已渐渐结痂,褐红与黑色缠然成一大块刻印在她的手臂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等到药换完护士都走了,白嘉树还没回来。季清和在床上待得无聊,便起身让小林帮忙将长外套罩在自己身上,说要出去走走。 小林知道季清和是去找白嘉树的,本不太放心,准备跟着季清和一起去,但又怕打扰两人二人时光。左思右想,她站了起来,又坐回去了。 季清和坐电梯到一楼,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她在三三两两的路人中找寻他,未果,他怎么买早餐买这么久?明明食堂和便利商店都在附近。她翻出手机准备给他打电话,但当她刚将手机解锁,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姐姐”。 季清和回身去看,见到昨晚的女孩正站在她不远处,开心地和她挥手。 她走上前,站在季清和面前。蓝色口罩遮住她一大半的脸,但带着笑的眼却完整地露出。 季清和惊讶地笑了下,问她:“你怎么在这?” 女孩说:“我在等我的堂叔呀,他去帮我买早餐去了。”然后问:“你呢?姐姐你怎么一直在这站着,我看你好久了,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季清和说:“我找我男朋友呢。” 女孩笑得很暧昧,“白嘉树,白嘉树,我和妈妈都知道你们的爱情故事了,妈妈今早还在说,非常感谢你。” 季清和笑:“我又让她过年了是吗?” 女孩说:“不止,还让她磕死了磕死了磕死了。” 女孩活泼开朗,手舞足蹈地在季清和面前描绘昨天妈妈看见季清和终于清白有多开心,季清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一大一小正聊着,突然,女孩声音猛地一停,眼睛看着季清和的身后,伸长手用力挥着,大喊:“叔叔,我在这儿呢!” 季清和心中也好奇让女孩痴迷的堂叔到底何方神圣,转过头往后看,一眼便看见不远处那位身形颀长的英俊男人,他见到她,眸光也似一顿。 季清和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中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抓不住,想不起来。 女孩站在两人中间,为他们做介绍。 “叔叔,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季清和姐姐。” 然后笑着和季清和说,“姐姐,这就是我的堂叔啦,王家舒。” 季清和一时愣怔在原地。 首先反应来的竟是王家舒,他似乎是笑着的,和她说:“好久不见。” 行人来往匆匆,他们站在这一小方地,好似被施了法定住。 她也笑了下,说:“好久不见。” 女孩惊讶地看了看季清和,又看了看王家舒,疑惑问:“你们认识啊?” “以前,”季清和顿了顿,说:“是高中同学。” 女孩大震惊。 叔叔竟然有个大明星高中同学?! 小脑袋转向王家舒,她质问他:“叔叔,怎么从没有听你提起过?” 因为,因为什么呢?因为自己不敢去面对曾经,不敢去回忆那个懦弱的将她抛弃下的他吧。 王家舒强压下心中混乱的思绪,佯装淡定,玩笑似的语气和女孩说:“都不能允许我有点秘密吗?” 女孩无奈地撇撇嘴,好吧好吧,看你这样帅又这样帅,暂且原谅你这次。 经久未见后的重逢可以暗流涌动也可以平淡如水,前者是一年前,后者便是此时此刻。 季清和没再说话,无言地打量面前的他,与记忆中的王家舒相比他变化很大,更高些,更成熟些,以至于上次在江城见面他站在她面前她甚至都没认出来是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已成长为大人,那些共同经过的曾经因为时间流逝,这会儿想起来,陌生得像是别人的故事。 季清和收回视线,淡淡笑了下,抬头去看墙上并不存在的时钟,和他们说:“时间不早,我先去找我男友了。” 女孩面带不舍地和清和挥手再见。 清和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再见。” 一旁的王家舒欲言又止,在清和往前刚走出一步时,兀地突然叫住她。 “清和。” 季清和目不斜视前方,没有去看他,脚步却顿住,等他下一句话。 “对不起。” 他声音低哑,包含愧疚。 为曾经的他,迟到多年的道歉。 似乎并没有意料过他会说这句话,季清和只稍稍一愣,而后笑了下,说:“早都过去了。” 早都过去了,她早就不在意了,那么久的事了。 喜欢过爱过恨过讨厌过厌恶过,各种情绪,也都是曾经了。 王家舒心中有些难受,看了看季清和,苦涩地笑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其实这句道歉,六年前我就想和你说。其实六年前,我鼓起勇气,想追回你。” 季清和沉默。 王家舒:“但当我终于鼓起勇气给你打电话,却突然得知你已经成了家,有了小孩………” 季清和愣了愣,又愣了愣,偏头看他:“什么?”什么六年前成家,什么有了小孩? 王家舒也一顿,和她解释:“六年前我给你打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他和我说你去哄孩子睡觉去了。” 季清和站在原地缓了好久好久,才捋清整件事,看着王家舒不解的眼神,她在心里想,白嘉树,真有你的啊白嘉树。 与王家舒和女孩两人告别后,季清和继续往前走,手里边拨通白嘉树的电话。下一秒,熟悉的铃声竟在她耳边响起。季清和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确定好了好几次,才相信是真的。 接着,白嘉树捧着一大束百合花,从转角走来。他手中捏着还未接通的电话,看见她,似惊讶:“你怎么在这?” 季清和心想,这话不该我问你吗? 而后偏头看了看后方,刚才她与王家舒他们说话的地方,又回头看了看白嘉树刚出来的转角,心中暗暗猜测,这人不会刚才一直呆在这儿吧?但不应该啊,按照白嘉树的脾气,看见她和王家舒说话,不应该早就杀上来了吗? 白嘉树被她盯得神色有些不自然,走到她身前,先发制人地问她:“你怎么下来了?” 她说:“来找你啊。” 白嘉树似笑非笑地打量她,半响后说:“我发现——” “你现在真的很粘我。” 昨天是,今天也是。 季清和好怕自己否认他又提小作文,于是直截了当承认:“是的,鬼门关前走一遭我发现我越来越舍不得你,越来越在意你。”很不想与他分开,一分一秒视线都离不开他了。 白嘉树看着她笑,心想,他们这算不算同病相怜。 季清和看着他胸前的百合花,略一疑惑:“你不是去买早餐了?”怎么还捧了束百合回来。 这个…… 白嘉树在心里说,他还不是想为即将到来的仓促求婚增加点仪式感嘛。 季清和凑近头去嗅百合的香味,漫不经心地问他:“想给我惊喜啊?孩子他爸。” 白嘉树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季清和抬眼看他:“忘了?六年前,你和王家舒说我哄孩子去了。” 想了好会儿,白嘉树终于记起来六年前那通电话。 他似不以为意,对自己偷接她电话的行为坦荡承认:“记得,我就是故意气他的。” 就是为了断掉某些人的非分之想。现在看来,他当时的所作所为很正确不是么? 季清和看了看白嘉树,她没追究他当年偷接电话的事,忽然无厘头地问他一句:“我们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不存在的事,白嘉树竟还真认真思考了下,沉吟会儿回她,“是女孩。” 如果他们真有一个孩子,是女孩最好了,像她一样,正直勇敢善良的女孩,想想就招人喜欢。 季清和想到活泼可爱的小王老师,觉得女孩确实不错,点点头,认可他的想法。 白嘉树默了默,忽然说:“其实,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分手,会不会现在孩子都能上幼儿园了。” 提起过去,季清和心中一顿。她想说些什么,刚张开嘴,便听见白嘉树说:“所以,我们要不要追赶一下进度?” 季清和疑惑,看他。 白嘉树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枚戒指,季清和傻住。 他笑着问她,“要不要嫁给我?” 她的泪不受控制滚了出来,用手背抹掉,再将手朝他伸去。 “好啊,好,当然。”她想将所有的肯定词都说完。 白嘉树动作轻柔地将钻戒套进季清和的中指。这个场景晚到六年,但终究还是来了,他们的故事历经磨难后终于迎来完美结束,从情侣变成陌生人再到情侣,如今成为家人。 钻石在熠熠闪光。 季清和垂眸看着,泪眼婆娑。 因为父母失败的婚姻在前,所以以前她一直深信不疑,这只小小戒指不仅会圈住自己的手指,还会连带着将自己的幸福和自由也圈限住。但如果结婚的人是白嘉树,她愿意赌一把,愿意去相信,婚姻不会那样可怕。 她啜泣未平,看他,说:“我还以为你会生气。”要哄他的话都酝酿好到了嘴边,哪想到他突然拿出个戒指,杀得她措手不及,泪也不停。 白嘉树伸手为她擦掉泪,好笑地不解问:“我为什么生气?” 季清和觉得他在装傻,半含着怨念地睨他一眼,说:“王家舒啊,你刚才一直躲在那儿偷听我们呢是不是?你那样在意他,之前一个乌龙都和我生气,现在就到本人,谁知道你心里什么想法。” 好吧,窗户纸都被捅破,他也不好再装下去。 白嘉树无奈地说:“我这次没想怎么样。” 他本捧着花准备搭乘电梯上去,没想到一个不经意间竟看见她和王家舒站在不远处说话。 他没有上前打断他们的重逢,但也不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地掉头就走,进退不得,便只能选择抱着花在那拐角处站着了。 “而且——”白嘉树说:“我想让你知道,我长大了。”他有些幼稚地,还带着些自豪和骄傲地说。 季清和听到这,没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我认真的。”白嘉树捏捏她的脸,说:“之前我因为王家舒和你生气,你会很难过,我不想你难过。” 不想她难过,不想她不开心,所以即便自己明明一点都不喜欢看见她和王家舒站在一个场景的画面,也逼迫自己,强行压下心中所有的嫉妒和不情愿,努力去做一个相对大度的人。 但是——,他话锋一转:“但我也掐着表呢,你们如果再叙旧久一点,超过六分钟,我就会过去了。” 他的大度目前只能维持六分钟。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季清和笑着笑着,又哭了,弯着唇角用力抱住他:“谢谢你,小白,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谢谢你对我不计较得失的付出。 谢谢你一直炙热地真诚地爱我。 白嘉树吻了吻她的额角,失笑:“傻子。” 季清和将儿子抱在怀里,亲了下白景清白净的小脸,笑着和他说:“后来,公主和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小小的白景清用手支着脑袋,指着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某人,毫不留情地拆妈妈的台:“但王子现在在生公主气哦。” 白景清的眉眼像极了白嘉树,很漂亮,此刻亮着看好戏的光。 季清和挑眉,无奈地瞥了眼某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偶尔也会有吵闹,很正常嘛。”然后朝白嘉树那边贴近了些,软着声音哄他:“好了,之前算我错了,王子,不要再生公主的气了。” 她放下身段,态度又这样好,他非常受用。 但面上还维持着冷淡的表情,也不去看她。没想到,下一秒她主动投怀送抱,张开双手环抱住他的宽肩,温言软语和他说情话。 这种招数冰山都能被融化了, 更何况白嘉树这只军犬。 他贴在她的怀里,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 白景清见状跑来,霸道地横坐在他们二人中间,看着他们笑说:“后来,王子和公主,还有我,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白色鹦鹉在他们身后扯着嗓子叫, 混蛋,怎么可以忘了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