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清云与风归 作者:似世中人 【文案】: 妄图将一个性情淡漠的杀手感化本身就很难,何况付尘风还想与她举案齐眉,共至白首。 皆为世间孤鬼,何不一同上路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肆清,付尘风┃配角:冬研、凛烟┃其它: ================== ☆、第 1 章 刺杀镇国大将军。 这是肆清头遭接任务,年仅十岁的她纵使有着训练多年的经验,但实打实的上场杀人,却是头一次。 这场任务本没有她,为了练胆,师傅还是争取来了这次机会让她与他们一起行动。 她的目标很简单,是将军之子,其余人她一概不管。 师傅他们分工明确,有条不紊的用调虎离山之计引开大部分守卫,给真正行动的他们铺上了一条路。 因熟知将军府内各个院落情况,每个人都按照计划好的直奔自己的目标而去。 足尖生风,肆清弯着身子宛如一只灵巧的猫蛰伏在黑夜里。 她迅速朝付尘风的院子奔去,前头有人被发现了,刹那间整个将军府沸腾了起来。 顾不得其他,肆清一跃便从屋顶落到付尘风门前,与此同时她身后还跟着另一名刺客为她抵挡住了付尘风院内守卫的攻击。 “少主快走!” 其中一名守卫誓死守卫着房门,肆清从腰间抽出软剑与他缠斗起来,虽说她力气尚小,但软剑大多用的是巧劲儿,她接个几招还算游刃有余,肆清左手捏了一把粉末撒向那人面部,瞬间那人便惨叫着倒地不起了。 趁着房门失守,肆清一脚踹开木门,进去一看整个屋子空无一人,凌乱的被子与余温都证明床上之人还未走远。 瞥了眼半开的窗户上留下的鞋印,肆清一挥手便打翻桌上的烛火,临走前还不忘朝床上扔去一盏灯火。 而后她翻过窗,跃上屋顶环顾了一番眼下的将军府。 整个将军府以星火燎原之势被包围在火海之中,伴随其中的还有各种惨叫声与哭喊声。 脑海里浮现出将军府地图,再与眼下混乱的景象重合,肆清握着软剑几个深呼吸,强压下心口的起伏。 倘若她是付尘风,她眼下当如何逃脱? 今日乃圆月之夜,晚风温柔缱绻,月光肆意挥洒,似全然无视这人间血腥屠戮。 “尘风,快走,快走!” “爹!娘!” 嘈杂中突然传来两声绝望的嘶嚎,像被人生生扯断了翅膀的鸟儿那般凄凌苦楚。 肆清朝着声源处奔去,只见大部分人在与将军厮杀,穿着一身纯白里衣的付尘风被一武将扛在肩上跳上屋顶,朝着遥不可及的天边逃去。 少年俊秀的容颜被凌乱的长发遮住,只剩下一声声痛苦的呐喊回荡在空中。 跟着肆清的刺客亦跟了上去,肆清从怀中掏出粹了剧毒的雪片,用尽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追赶上去。 兴许是受了伤加上付尘风也不轻,那武将朝着街道奔了两里路便逐渐慢了下来。 肆清和另外一个刺客不断朝他扔暗器,当手中暗器即将用完之际,那武将终是抵挡不住中了一片。 “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爹娘!” 一路上,付尘风失态的恳求威胁,最终那武将还是将他放了下来,武将跪在地上双手抚着他的颤抖的肩膀,道:“少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将军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无需复仇。” 少年亦跪了下来,看着朝夕相处的人浑身浴血,他忍不住哭着摇头道:“林叔,到底是谁,是谁要灭我满门!” 短短的两句对话间,肆清他们已经赶了上来。 武将一把推开付尘风,握着长刀站起来,似一座巍峨耸立的大山,挡在少年面前。 “走!” 武将大喊一声便提刀朝他们攻来,付尘风眼见那人决绝高大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恨恨的看了眼一高一矮两个鬼魅般的刺客,随即拔腿便朝巷子里跑去。 那名刺客主动迎击,把追人的任务留给肆清。 肆清也不拖沓,拔了腿便上去追赶付尘风。 付尘风左拐右拐将她引到远处的街上。 突然,他停了下来。 他回过身,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锃亮的匕首,目光愤恨,宛如被逼急了的小野狼,恨不得将追上来的肆清挫骨扬灰。 肆清轻功造诣不低,甚至可以说她各方面都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可方才追赶付尘风时,她发现他亦是个中高手。 一缕清风将付尘风凌乱的散发荡起。 四周的空气迅速降到最低,一种狩猎前独有的安静弥漫在周围。 “是谁派你们来的。” 付尘风凛冽的质问回荡在空中,肆清闻言后并不作答,她微微弯曲身子,足下暗暗蓄力,等待着一击击杀的机会。 自己的话如石沉大海,付尘风咬牙道:“你可莫要后悔!” 话音未落,付尘风朝肆清攻了过来,攻势之猛烈,宛如秋风扫落叶那般凶猛。 肆清将他愤怒的攻击全数接下,兵器在猛烈撞击下不断迸发出刺目的火花。 有了憎恨的加持,付尘风动作比素日快上许多,且本着取她性命的意图,他下手招招致命不留余地。 肆清很久没有与一个满腔怒火的人对战过了,她接触最多的便是毫无情绪的攻击,除了想要完成任务,没有别的一丝杂念。 情绪,对于他们而言是多余的,也是致命的。 对战时,她必须提醒自己不知痛楚不知畏惧不知愤怒,这样近乎完美的冷静,才能让她找到敌人的破晓,寻得最佳猎杀时机。 看着少年杀红了的双眸,那如点漆的双眸,此刻哪还有半分纯澈。 付尘风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将眼前之人撕个粉碎,奈何他遇到的对手是肆清,他越急着杀戮,便暴露出越多的破绽。 两人实力不相上下,怎奈付尘风急于求成,过早的让肆清抓住了破绽。 他身上被肆清划了许多口子,像在轻视他的鲁莽一般。 肆清看准了他肋下空挡,欲一剑刺下,谁知靠近付尘风后他突然用力一跃,匕首贴着她的脸划过,若非她弯腰躲避及时,此刻掉落的便不是她佩戴的面纱,而是她的项上人头了。 皎洁的月光洒在少女面容上,一颗泪痣在眼角惹人垂怜。 漠然的眼神落在付尘风身上,他知道自己一个失神,眼前之人便会要了他的命。 付尘风很聪明,制造自己处于下风的假象,迷惑住了肆清。 微风拂过,肆清耳畔缓缓落下一缕青丝。 肆清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朝付尘风刺去。 脚尖用力点地,借势一跃,清晖月光下少女紧致的身躯展现出了优美的形状,碎发飘荡在她耳边,好似迎风飘扬的依依杨柳。 肆清攻势太猛,付尘风躲避不及,硬生生被狠狠刺了一刀。 肆清整个人将付尘风压倒在地,被他割断的那缕残发带着少女特有的清香如柔软羽毛刮在他惊愕的清秀脸颊上。 漠然、清冷、清幽如渊,睫毛好似半遮半掩的羽毛将她的心绪藏于其中,这样一双不为世俗所动的眼眸,付尘风从未见过,加上那滴若隐若现的泪痣,如被勾了魂一般,他忘了这一刹胸口的疼痛,忘了满腔的仇恨。 温热的体温传到肆清身上,身下之人离她不过几尺,她清晰的看得到他清澈明亮的眼里的讶异。 肤如白雪、眉如墨画、白玉羽冠。 种种都表明这个人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必然是全家的心头至宝。 如今树倒猢狲散,他的好日子怕是也到头了,倘若一死了之,岂不是圆了他在地下与父母团聚的愿望? 她若不幸,又何必成全他人。 这世间苦楚,可不能只有她尝得到。 死,多容易。 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 肆清低头朝他伏去,握着匕首的右手却不动分毫,左手压着付尘风拿着武器的右手,双腿压制着他的长腿,钳制着他使他动弹不得。 触碰到身下之人柔软的唇,肆清半眯着眼将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尽收眼底。 这种触碰比她想象的更美好,微微用了些力,她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辗转了几下。 付尘风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肆清突然起身离开了他,匕首仍插在他身上,并扔了瓶药给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道:“走吧。” 晚风将少女的身形吹得坚韧,宛如一棵挺拔的秀竹。 付尘风艰难的起身,捂着胸口,他气息不稳道:“为何。” 肆清瞥了他一眼,不再多作停留,长剑挑起地上的面纱,转身背对着付尘风头也不回的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付尘风内心五味杂陈,想到眼下活命要紧,便拖着受重伤的身体躲进了小巷子里。 今夜的月,格外的圆啊。 ☆、第 2 章 余祈带着梵岦叛教了。 这个消息传到肆清这里时,已经晚了整整三日。 提着剑,肆清直接去马厩里盗了三匹马,扔下一张银票后马不停蹄的往信上给的方向去。 一路上不断有人给她传递余祈他们最新的下落。 她一直换着路线去追。 余祈和梵岦,何许人也,摘星楼东南西北分堂中的南北分堂主,一个手里握着机密信息,一个手里握着钱财命脉。 这两人的叛教,足以说明摘星楼,要有翻天覆地的变故发生。 堂主给她的指令是活捉。 虽没与这两人交手过,可他俩的事迹,摘星楼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余祈年仅十五便进护卫重重的皇宫如无人之境,凭着绝世无双的轻功与机关术盗得了皇家无数机密,也就是凭着这些机密,摘星楼才在江湖中站稳了跟脚,凭着这些机密,摘星楼成了天子在外的一柄利刃。 八面玲珑的梵岦亦是了不得,这世上她谈不了的生意,似乎就不存在,正是因为她这过人的洞悉心性之能,才能牢牢将手底下的人收得服服帖帖,确保了摘星楼这十五年来没有出过一次资金岔子。 这两个人,一个能文,一个能武,凑到一起,就是倾尽摘星楼之力,想要活捉二人,也是难如登天。 余祈他们朝着南方逃去了,正是有余祈南方的势力,摘星楼追杀五日依旧未有人碰到他们二人半分,可再往南走,可就越界到赤国了。 若是余祈怀揣着这些年他收集到的各类隐秘信息投奔赤国,得赤国国君庇佑,摘星楼要再动他们,更是难上加难了。 若是赤国得了这些信息,用以威逼利诱恒国各个阶层有影响力的人,这岂不是轻而易举便覆灭了一个泱泱大国! 肆清只觉得头痛,这些高层人士的纠葛,偏偏得让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来做牺牲,真真是让人不得安宁。 梵岦轻功没有到余祈那般登峰造极,连续奔逃十几日,再怎么强悍也需要休息,只要他们休息过,肆清就有机会找到他们。 何况,追杀他们的这批人里,最坐立难安的怕是宫里那位了。 跟了一路,时不时能在某个山林或者河岸边发现打斗痕迹与一些尸体,看来有人赶在她之前见到了他们。 追到第七日,沿途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看来她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肆清不是没遭到埋伏,只不过她一心顾着追人,全然不恋战,一人行动也方便脱身,要想拦住她,亦是不易。 第八日,所有微乎其微的痕迹都指向恒国与赤国交界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上,云雾渺渺似天边一道白纱缠绕在这座巍峨的山腰,将世俗凡人的目光阻拦在外。 这座山是肆清生平所见最高的一座山,树木都是参天大树,宛如庄严肃穆的天兵天将,誓死守卫住这一方净土。 还未接近便闻到了一阵阵古树特有的古朴气息,树叶一层又一层将阳光阻隔在外,追了多日的烦躁之感渐渐消去,越往上走,寒意越重。 脚下的枯叶发出细碎的窸窣声,直到踩到的白骨数量越来越多,肆清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来了个危险的地方。 提着气,肆清不敢懈怠半分,快速朝着山顶奔去。 让人意外的是拨开云雾之后,山顶显现的是一座古老而庄严的寺庙,这座寺庙乍一看并不奇特,闻着愈发浓郁的血腥味,肆清看到了寺庙数十丈外堆积如小山的尸首,血将地上青砖染得猩红。 渡往生,三个刚劲有力的字挂在寺庙上。 佛门重地,大开杀戒。 焉知此地非阿鼻地狱。 肆清也算是定性了得,握紧手中长剑,她缓步朝里走去。 整个寺庙一砖一瓦都雕刻上了佛经,树上挂满了书写经文的绫罗,风一吹,诡异如黄泉路上的招魂树,似乎建造之人恨不得通过这种极致的手段来达到某种目的。 寺庙内战况惨重,还未干透的血将肆清鞋底染得通红,大堂里无一生还,往后再走,便见寺庙后有一水声不断之地。 几乎是用血铺出了一条路,指引着肆清来到瀑布之后。 一个山洞藏于此处,看来是前面的人触发了机关,一路上折损在明枪暗箭下的人不在少数。 越往里走,地上的血迹越淡,想必是活着的人越来越少了。 这弯弯曲曲的暗道最终通向了一座精致而诡异的墓地。 坟墓外画满了墓主人的一生,征战四方,名扬沙场,直到踏着累累白骨执掌天下生杀大权,亡故后为洗清一身杀伐罪恶特将墓地建在这仙意樊笼之地,修建了一座名为渡往生的寺庙镇压四方恶灵不得打扰,又派一绝世高人世代守护此地,擅入者,杀无赦。 这般渴望洗净生前业障,看来这个人手上的确沾了不少人的鲜血。 怕进地狱,却又送别人下地狱,这种人,恐怕佛祖也不愿渡他。 阴冷的气息侵蚀着肆清这个闯入者,精致的石门大开,门后是八个铜人组成的棋局,看着铜人动也不动的模样,或许这机关已经被人毁了。 肆清小心的跃上铜人肩头,几个起落间来到了第二间。 第二间有四个一模一样的棺椁,安安静静的放置在那儿。 感觉并无异样后肆清继续往下走到了下一层。 刚下去,肆清便惊了。 受了重伤的余祈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梵岦,他们对面亦坐着两个脸色苍白的人。 他们几人后面是一具刻满经文的棺椁,墓室内已经被打斗弄得一塌糊涂分辨不出原先模样,听到有人下来,他们三人齐齐朝肆清望来。 对面那两人一人身旁放着一柄纤细的剑,剑如竹叶暗暗浸着青光,再观那人肤色惨白眉宇之间透着股阴狠之气,领口衣角绣着精致的雅竹,纵使重伤打坐,也是坐得端正悠然。 若不是察觉到他们微乎其微的紊乱呼吸,旁人还真看不出这是重伤不起之人。 另一人手指微粗,左手大拇指上戴了枚暗红色扳指,在他旁边放着一把弯月双刀,此人浓眉大眼,不怒自威,浑然天成的霸者气息让人不容忽视。 大内的梅兰竹菊四高手竟来了两个,宫里那位可谓是给足了摘星楼面子。 可怕的是,余祈他们竟然能撑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来者何人!” 菊公沉声问道,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凛然之气。 肆清并未回答,只提着剑缓缓朝余祈走去,余祈瞥了她一眼,不屑道:“竟是你先到了这里。” 竹公仔细打量着肆清,自己这边没有得到有她这个人援助的信息,那看看她便是摘星楼那边的人了。 竹公端着微尖的嗓子,道:“摘星楼可真是人才辈出,这才四个时辰,便赶了上来。” 难怪陛下最近总说摘星楼怕是要保不住了。 就像十年前那位一样功高震主,不得不斩。 “余堂主,跟我走吧。” 肆清冷冷开口。 “你敢!”菊公低声怒吼,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肆清没回头,依旧定定的站在余祈旁边。 观他身下暗红一片,看来他们在此地僵持许久了。 “你杀了他俩,我就跟你走。”余祈漠然开口,眼底的愤恨如刀片一刀一刀飞向对面两人。 竹公嗤笑出声:“我们若是死了,谁又来给你解药啊,余堂主。” 肆清问道:“你中了何毒?” 余祈摇摇头,道:“左右我也活不了了,你帮我杀了他们,黄泉路上有个伴。” 眼睛微眯,肆清道:“凭何帮你?” 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叛徒身份,余祈瞥着肆清不急不徐道:“你可知你当初为何入楼?你当你父母只是被普通盗匪杀死?弑父屠亲之仇,你就不想报?” 五岁前,她还是个衣食无忧的商贾之女,家中不算富贵,却也生活无忧,父母相敬,亲朋友善。 一日,盗匪猖獗,屠了她全家,糟蹋了母亲,掠了钱财,一把火将她家烧成灰烬,而躲在角落的她,被摘星楼的人发现,带了回去。 问她想不想复仇。 复仇这个词她当时尚且不懂,只想要将这群丧尽天良的坏人撕个粉碎。 后来,她加入了摘星楼,进行了一次次残酷血腥的训练,可再怎么样痛苦,也不及当年亲眼看着家人惨死于眼前那般撕心裂肺。 可还没等到她亲手手刃仇人首级,那群盗匪便被官兵剿灭了。 如今有人告知她当年灭门之仇另有隐情,她怎能不动摇半分? 肆清转身朝竹公走去,步伐平稳,她眼神平静,让人琢磨不透她欲意何为。 “解药。” 听着肆清这句好似在说“天气不错”的话,竹公仅是看了她一眼,并未给予回应。 气氛变得愈发僵持,肆清抬起右脚对着竹公肩头狠狠就是一脚,直接将他像踢一条鱼一样踢到一丈外。 “咔嚓。”听这清脆的声音,想来肆清是一脚将他肩骨踢碎了。 “阿竹!” 菊公握紧了拳头,怒道:“你可知你在作甚!一个后生晚辈竟是这般猖狂,你……” 话音未落,肆清手起剑落,硬生生将打坐的菊公手臂削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肉,待他反应过来瞬间痛得煞白的脸上又白了一层。 豆大的汗水一颗又一颗从菊公额头渗出,从他明显起伏不定的呼吸就能看出他有多痛。 或者说,是有多耻辱。 这么多年,谁能让他受重伤?更遑论说让他活活承受剜肉之痛。 竹公躺在地上虚弱的撑着身子吐了口淤血,讥讽道:“敢这般对梅兰竹菊的,你这小女娃可是第一个,你日后可莫要后悔今日之为。” 肆清身后的余祈看到肆清毫不留情的对这两人下手,他心里莫名畅快,看向肆清的眼里也多了几分欣赏。 “解药。” 这次肆清的语气里多了分狠厉,竹公弯起带血的唇角,笑道:“做梦。” 能爬上他们这个位置的人,向来都不怕死。 肆清用剑挑起菊公那块盘子大的肉,鲜红的血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缠绕在剑身上。 她走到竹公身边,屈膝蹲下,看着那块猩红的肉,淡漠道:“你说这人肉的滋味,是如何的,尤其是相识多年之人的,这么新鲜,吃一口,怕是永生永世都忘不了吧。” 说完,肆清看了眼还在强撑着的竹公,竹公没想到这么残忍的话能风轻云淡的从一个看起来不问世事的人嘴里说出来。 剑尖微抬,将那块肉甩上天,肆清快速挥舞着长剑,一块一块划得稀薄的肉片像雪一样落在竹公身上。 被菊公的肉铺满全身,竹公坐如针毡,浑身泛着恶心和不自在,他素来有洁癖,如今这一块一块粘腻的人肉像刺一样扎在他身上。 余光瞥着竹公眼里的防线在崩塌,肆清放下剑,左手狠狠掐住竹公的脸,强行打开他的下颌,右手捡起一块肉放到他眼前,轻晃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怕死。” 可她有的是办法撬开他的嘴。 他竹公一生荣华富贵,哪里经历过这般屈辱,看着那透明的肉,他没忍住干呕了起来。 “我再问最后一次,解药。” 还没等竹公开口,肆清又不紧不慢道:“在我手里可没那么容易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死一个余祈无所谓,可你若是落在我手里,我保证你能长,命,百,岁。” 竹公是个聪明人,否则也断然不会有如今的显赫。 同为刀口上舔血的人,他太懂得怎么折磨人,也太懂得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他怕生不如死,怕受尽折磨,怕被人□□。 菊公看不懂竹公的表情,肆清遮挡住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可凭着对竹公的了解,他知道他快溃不成军了。 竹公知道今日落在肆清手里,他们是活不了了,还不如给个痛快。 只见竹公眼神忽然暗了下去,放弃道:“在发簪里。” 肆清将毫不留情他扔到地上,摘下他微微凌乱的头发里的玉竹发簪。 为防止有诈,肆清扯下他身上一块沾血的襦裙,面无表情的将上面几块碎肉抖下去,将布认真的包在手上,又将发簪拿到竹公胸口处对着他,竹公眼里浮出一丝惊慌,慌忙开口道:“有毒!” 肆清没动,道:“哦?” 竹公吐了口气,低声道:“用水淋一道再打开。” 从腰间抽出水袋,肆清用清水将发簪淋了一道,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发簪对着竹公打开。 簪头上的竹叶被拉出,一颗小药丸从簪子里滑了出来。 捡起那粒药,肆清道:“是这个?” 竹公气若游丝点头道:“嗯。” 拿着药,肆清走到余祈身边,将药放入他口中,又喂了他一口水。 菊公气得牙痒痒,道:“趁人之危,你们摘星楼就没出过一个好东西。” 肆清懒得理他,余祈吃了解药需要些时辰才能恢复,她索性来到已经放弃挣扎的竹公身边,问道:“你们这次就来了这么些人?” 竹公剜了其实一眼,嘲她明知故问:“如有援助,我们何苦到如此境地。” 也对,对付两个叛徒,宫里来了这两位,已经够抬举了。 似乎没什么想问的,肆清又回到余祈身边坐下,奔波多日,能休养生息片刻也是极好的。 余祈一直抱着梵岦并未撒手,此时他低头虚弱的抬起手轻轻抚上梵岦苍白的脸上,缓慢得如同要将她的容颜刻入心里一样。 余祈的手忍不住颤抖着,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的如断了线一样砸到梵岦的脸颊上。 “笠儿……” 宛如悲鸣的鸟儿一般,余祈痛苦又温柔的呼唤着梵岦。 堂堂七尺男儿,为了一个情字,变成了红了眼眶的软弱之人。 梵岦胸口处凝结了许多血,看来是被一刀毙命了。 才歇息一盏茶功夫,肆清便听到远处有一人朝这里赶了过来。 听这足下生风的功夫,来人不好对付。 这么快,会是谁从她掩藏的踪迹里寻到了蛛丝马迹找到了这里? ☆、第 3 章 这个墓地有进无出,她此刻若是带着余祈离开,绝对会碰上来的那人。 何况余祈身负重伤,毒又没解,带着他就是徒增负担。 这里唯一能藏身的地方就是那口棺椁。 肆清过去实图推开棺椁,发现徒劳无功。 菊公不屑道:“凭你也想打开这口棺椁,可笑。” 余祈看着肆清站在棺椁旁束手无策的模样,一想到梵岦已死,他也无心求活,便将心里的话压了下去。 肆清倒也不急,左右来人是寻他们的,届时她大可以撒手不管趁乱一走了之。 一想到这肆清便一副从容淡定的坐下来继续休息。 也不过几个呼吸间,上层便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来人与她一样,担心下面充满埋伏。 那人踏着石梯下来了。 一步一步。 肆清手中握紧长剑,面无表情的等着那人下来。 同她一样,那人鞋边沾满了血渍,暗蓝色劲装将一双长腿勾勒出来。 那人握着剑出现在大家面前,看到他的面容后竹公忍不住欣喜道:“竟然是他?”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个俊朗的男子出现在大家视线内。 他步履匆匆,携带一身风尘,赶来此处,似有要事。 注意到躺在地上面容狼狈的竹公,再瞥一眼缺了半边手臂的菊公,他匆匆扫过坐在棺椁后隐约可见的肆清,只当她是同样动弹不得之人不去理睬。 菊公看到他喜形于色道:“付将军,可是陛下派你来的?” 看着他俩这般模样,付尘风心里已经想好了事后怎么处置他们。 见付尘风不理睬他们,这是今日他俩第二次碰了壁,菊公气得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 付尘风朝余祈走过去,长剑抵在余祈脖子处,道:“想活命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余祈眼里早没了光泽,他抬头看向付尘风,眼无悲无喜。 付尘风知道这与他怀里死去的梵岦有莫大关系。 付尘风伸手欲去触碰梵岦,一柄细长的剑挡在了他眼前。 他没继续往下,能在不被他察觉的情况下近到他身边,这样的人不得不让他收回手。 等他抬眸,对上的是一双清冷漠然的眼睛。 这双眼睛他太熟悉了。 在他的梦里,那夜的月,那夜的风,那夜的人,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了。 他抵在余祈脖间的剑尖微不可闻的轻颤,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命是我的。” 肆清冷冷开口。 在她眼里他没看到丝毫的波澜,付尘风心底竟略过一丝失落。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收回剑,道:“在下追踪千里,只为求得一答,事了后在下便离开,不再打扰,望姑娘通融。” 见他态度诚恳,眼底清明一片,毫无期满之意,肆清道:“你且先等着。” 付尘风拱手道:“多谢。” 言罢,他退到一旁,此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呼吸有些快。 是她。 是那个人。 肆清蹲下来,对余祈道:“余堂主,恢复得差不多了,该继续把话说完了。” 余祈抬眸看着她,带着三分祈求,道:“能否将我与梵岦合葬在息思谷中?” “楼主让我带你回去,要活口。” 余祈笑道:“可我迟早会死。” 肆清道:“好。” 对于肆清,余祈还是相信她的为人的。 毕竟摘星楼里的人,他一清二楚。 余祈仿佛大愿已了,低声道:“当日楼主路过你家,见你骨骼惊奇,便生了纳为己用的心思。摘星楼中用的都是举目无亲心怀大恨之人,唯有狠厉,才能干得了杀人放火之事。” 喘了口气,余祈继续道:“这些年,楼主待你不薄,只是真相,亦是如此。” 五岁,怀着仇恨的她便跟着那些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人去扒新坟,日复一日的刺向冰冷腐臭的尸体,从恶心恐惧,到日渐麻木,只为了习惯武器刺向人体的感觉。 后来又经历了不要命的刻苦训练,每次都被那些比她高大的人打得卧床不起,直到后来眼泪流尽,不知痛楚。 本以为收留了她,教会她复仇之法,让她忠心耿耿的楼主是救命稻草,孰不知,他才是把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罪魁祸首。 肆清用力捏住余祈肩头,盯着他语气冰冷,道:“此话当真?” 她又如何不怀疑这是余祈在挑拨离间。 余祈丝毫不在乎她手上的力道,喘息间笑道:“这可是我一条命换来的消息,分量不轻。” 肆清一把扔开他的肩头,呼吸微乱,她需要稍微冷静一下。 “你去问吧。” 肆清并未抬头看付尘风,转身便走到了一旁去。 付尘风方才用了内力,探得了余祈的所有话,知晓肆清的遭遇后看她清冷孤傲的背影中不免掺杂了些许怜悯。 余祈见付尘风朝自己走来,想到方才菊公的那句“付将军。”让他不免联想到以前的一个人。 再看付尘风,眉眼之间隐隐带着那人当年的刚毅沉稳。 看来,他想问的,必然是那件事了。 付尘风走到方才肆清蹲着的地方,用同样的姿势蹲了下来,语气真挚道:“余堂主,在下付尘风,有一事望堂主据实以告。” 余祈道:“想空手套白狼,付将军可是第一个。” 付尘风笃定道:“在下可护余堂主平安。” 余祈轻笑道:“你可能打得过她?” 付尘风浮现出为难之色,他对肆清,不愿刀剑相向。 “呵,请回吧。” 看到躺在余祈怀里的梵岦,付尘风道:“在下可为梵堂主报仇。” 余祈吃了解药,内力在一点点恢复,竹菊二人大势已去,他压根没放在眼里。 眼看余祈不为所动,付尘风也不好当着肆清的面用强,可事关他不共戴天的仇怨,他必须清楚是谁要灭他满门。 “你附耳过来。” 余祈低声道。 付尘风附耳过去,余祈用微乎其微的声音道:“杀了那姑娘。” 付尘风身形顿了顿,往后退了回去。 他盯着余祈狭长的眼眸,看到了一丝玩弄他们的意味。 余祈讥宵道:“怎地,付将军不想报这血海深仇了吗?” 从他所知的信息来看,肆清和付尘风一战,有得看头。 付尘风犹豫了。 随后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这么多年,就为了寻找真相,可如今真相近在眼前,他却因为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犹豫了。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后怕。 他素来杀伐果断,如今却因为一个当初帮着他人灭他满门的人而动摇了。 付尘风似做了决定,他深深的看了余祈一眼,随后果决的朝肆清攻去,宛如当年她毫不犹豫的那一跳一样,一刀刺在他胸膛。 肆清敏锐的察觉到一丝杀气,迅速转身挡下了他那一击。 付尘风并未用尽全力,他甚至希望肆清可以逃走,那样他绝对不会去追。 肆清眼睛微眯,三招后她蓄了力反击。 看来余祈开的条件便是让他杀了她,摆脱摘星楼的桎梏。 被人背叛,她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楼主欺骗她,余祈也欺骗她。 呵。 肆清逐渐加了力道,攻势也越来越猛烈,付尘风不得不认真的去应对。 见肆清逐渐杀红了眼,付尘风咬牙道:“你伙同他人灭了我付家满门。” 这句话不是询问,也不像是责怪,更像是说给心里那个不愿对肆清痛下杀手的自己听的。 肆清听闻此话,记忆里那个朦朦胧胧的夜晚这才有些印象。 那个倔强的少年漂亮的眉眼逐渐与眼前之人的重合起来。 肆清怔忡片刻,付尘风抓住了机会,一剑划破了她的左臂,血将剑身染上了颜色。 肆清没顾着手臂,眯着眼看向付尘风,她什么都没说。 “你的仇,我认了,只是今日我不能把命交在这里。”肆清坦然淡淡开口。 她必须回去找楼主,她家十二口人命,必须有人来做个交代。 说完,肆清攻向付尘风,倘若此刻付尘风离开,她不会下杀手。 见付尘风迟迟未尽全力,余祈煽风点火道:“付将军,我若是落到她手里,可就没命与你说明真相了。” 这边余祈在看好戏,那边竹菊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决定了什么。 为了楼主信任,肆清必须将余祈带回去。而眼下再继续往下拖,不知后面还有什么变数。 肆清索性加快了速度,招招致命。 付尘风多年前因疏忽而中了一击,如今不敢懈怠半分,见肆清拼了全力取他性命,他亦是认认真真的与她纠缠起来。 余祈拖着梵岦的尸体缓缓向棺椁移动,坐在棺椁旁,借着梵岦尸身做遮挡,他在棺椁底部找到了几个凸起的小圆柱,一一按下后又慢慢移动,在棺椁上不动声色的按下一块又一块不起眼的图案。 竹菊二人没注意到他,他们二人交换眼神后悄悄从身上掏出藏着的小竹筒,二人盯着打得激烈的肆清和付尘风,兵器触碰的哐当声充斥在这个并不宽广的墓室里。 二人迸发出的剑气扫在墓室里,为了躲避剑气,竹菊二人不得不挣扎着移动,这也给他俩洒下□□做了极佳的掩护。 而这,恰好也给蠢蠢欲动的余祈提供了行动契机。 肆清与付尘风身上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肆清咬咬牙,欲继续厮杀,忽然一声巨响让他们都停下了动作。 竹菊二人不知何时互相扶持着到了楼梯那里,而一道铁门将她与付尘风和余祈彻底困在了里面。 菊公用完好的手臂搀扶着竹公,竹公则拿着一根火折子,咳了一声,喘着气,好不得意,道:“今日,你们三人都别想活着离开。” 他们脚下是两股混合在一起的黑色粉末,此时肆清才注意到。 付尘风闻着微微刺鼻的味道,皱眉道:“□□。” 他欲行动,竹公将火折子往下递了递,道:“付将军,莫要乱动。” 肆清和付尘风都没动。 接着,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 这次,声音是从他们后面传来的。 回过头一看,余祈抱着梵岦站在打开了棺盖的棺椁旁。 竹菊二公讶异的互看一眼,竹公拿着火折子的手抖了抖,道:“余堂主,你欲何为?” 余祈笑了笑,看了眼棺椁里的东西,意味深长道:“若想知道,竹公可自行来看,只是,今日,你们都得给岦儿陪葬!” 说完他抱着梵岦的尸体跳进了棺椁里,肆清和付尘风意识到他要做出玉石俱焚的事,立刻朝他那里跑去。 棺椁来不及盖上,付尘风手长些,地动山摇间最后一刻从棺椁里抓到了一块类似狐裘的东西。 也不过刹那,整个墓室朝下坍塌粉碎。 ☆、第 4 章 付尘风抓住了近在他身侧的肆清,往下坠落时他将那块东西从头盖在两人身上。 肆清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紧紧抱着付尘风结实紧致的腰身,闭着眼靠在他胸口。 天旋地转,耳畔全是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身体不断被碎石击打,疼痛一波又一波来袭,两人顺势而下,像两个报团取暖的刺猬一样。 疼,痛,黑暗。 肆清仿佛回到了十岁前那段黑暗的回忆里。 哭喊,不见天日的黑夜,各个墓地阴冷潮湿的风。 “咚!”的一声,她的身体彻底被冰冷的水瞬间浸透。 二人从暗道里滚到了半山腰的瀑布里,身后是一块又一块巨大的落石。 付尘风拉着她快速朝远处游去。 这藏在白雾里的水潭太清澈了,清澈到她一睁开眼便看到付尘风拉着她的手坚定不移向前移动的模样。 他散落的头发像柔美的黑纱,一点点随着游泳的动作勾勒出他俊朗的面容,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浓而有型的剑眉微微皱起,长睫毛下是一双藏着星河的眸子。 此刻,他多像这水里的神明。 他的手臂那么有力量,牵着她,一往无前。 对于憋气,他们二人都有过训练,故而能在水下待得较长时间,加上动作敏捷,没多久二人便离开了危险的落石区。 游了三十几丈远,付尘风这才拉着肆清浮上水面。 途中他回头看到几次肆清,发现她还能坚持,所以一直到了安全的地方才露头上来。 冲破波澜四起的水面,一层薄雾笼罩在水面上,湿发贴在肆清略微苍白的面容上,几缕发丝贴在她眼旁,她看了眼同样湿漉漉的付尘风,一双狭长的眸子好似四月清风在他眼里荡起丝丝起伏。 在她清冷的面容上,眼角的泪痣增了一丝风情。 肆清几个呼吸后意识到两人还牵着一只手,她松开手,欲往回抽,谁知付尘风用力将她又拉下水中。 还没来得及思索他的作为,便被他一把左手扣着双手,右手蒙住双眼。 她什么都没看清,待反应过来,唇上已被温热填满。 他长大了,一只手便能将她双手禁锢。 付尘风微微用力在她唇上辗转,寻着记忆里她当年的所作所为,一一还回去。 过了片刻,肆清算是清楚他在做什么了。 以彼之身还彼之道么。 呵。 肆清睁着眼,睫毛在他手心微微扇动,微微张开嘴,将付尘风引了进来。 稍一用力,她给予了他相对来说热烈的回应。 付尘风明显一顿,随后便毫不犹豫接纳了这种回应。 这么多年,第一次放纵自己随心去感受一种心跳的感觉。 那种随着别人去到陌生境地随风起舞的飘渺之感笼罩着二人,肆清心里此时感觉不到一丝寒意,付尘风禁锢着她双手的手缓缓松开,缓缓抚上她的纤细的腰间。 肆清任由双手在旁,她此刻有些窘迫,不知手该放在何处。 可是还不能让付尘风知道她这般手足无措。 付尘风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指引到他腰间,刚触碰到他紧致的腰身,肆清突然手脚并用推开了他。 两人不得不被迫浮上水面。 看着彼此绯红的脸颊和耳朵,肆清眼里闪过一丝懊恼,头也不回的朝岸边游去。 付尘风被她那一眼懊恼重重打回现实,他暗暗锤了一下水潭,跟着也游了过去。 肆清上去后背对着付尘风将衣裳里的水尽力拧出。 付尘风亦是在处理满身狼狈。 之前两人过招时下手太狠,把对方身上衣裳刺了不少口子,此时潭水将二人衣裳打湿,那些或深或浅的伤口暴露出来。 肆清被石头砸到了右腿,她站着将裤腿撕开,露出隐隐看到白骨的小腿。 先前忙着离开落石区,忍着疼痛游了许久,如今刚上岸,她便撕下裤腿露出白皙的小腿。 似乎不知疼痛一般,她拖着腿想去不远处找些草药来外敷,付尘风却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在此地休息,我去找些药来。” 肆清利落的甩开他温热的手掌,淡漠道:“不必。” 他们所带的所有东西都在坠落的时候一起掉了,包括应急用的药物也在其中。 肆清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山的后面,看这了无人烟的模样,应该不会有其他人闯入。 感受到肆清的执拗,付尘风叹了口气,默默跟在她身后随她一起去采药。 所幸这潭水附近长着许多珍贵草药,肆清并未走远便拿到了所需材料。 她坐在地上将草药放在石头上砸碎,一点一点认真敷在自己手掌大的伤口上,整个过程因疼痛而有些缓慢,看着她额头不断渗出冷汗,嘴唇失血紧抿,眼神却漠然得不像在处理自己的伤口一般,付尘风心里说不出的堵塞。 他不是没受伤,他因为抱着她下落,身上承受的伤更多,可他却觉得自己身上的痛苦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付尘风蹲下来捡起肆清身边的裤腿,欲为她包扎,肆清一把拿过裤腿,看也不看他,道:“你去处理你的伤口吧。” 她先前伤了他多处,加上护她下落,他必然是受了更多更重的伤。 付尘风怔忡片刻,低声道:“好。” 而后他走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去处理伤口。 肆清见他已经走远,便掀开腰上的衣裳,一道一寸长的伤口赫然出现在她左腰侧,还在不断地渗着鲜血。 她撕下左腿的裤腿做绷带,给自己腰侧上了药。 至于手臂和后背上面付尘风刺的那些伤口,她也擦了些药,随后她就着温和的清风,枕着浓密而翠绿的草地闭上了眼眸。 肆清是被一阵烤肉的香味吸引着醒来的。 待她睁开眼,印入眼帘的便是布满星辰的夜幕,耳边是轰鸣不断地潭水声以及蝉鸣蛙叫。 她起身便看到付尘风在她旁边点了火堆,上面烤着两只滋滋冒油的野兔。 昏黄的火光跳跃在他姣好的面容上,他烤野兔的手法娴熟,他身边的树叶上摆了一堆野果,见肆清转醒,他微微笑道:“饿了吗。” 肆清起身坐下,身上披了个毯子,应当是落下时护着他们的那块,她身上的衣裳已经干了,兴许是被烤干的。 她怎么从烈日当空睡到繁星点点,这期间她竟没听到任何付尘风的动静。 瞥了眼远处瀑布,心想或许是瀑布声掩盖住了他的动静声罢。 这么多年,她又大意了一次。 上一次大意,导致了跟随她出任务的十个人,全部牺牲。 肆清坐在付尘风对面,看着跳跃的火光,并未回应他。 她的剑静静地放在身侧,付尘风的剑也在他身边。 看来是他又去了潭里一遭将东西打捞了上来。 付尘风见她不作回应,也不恼,又道:“先吃点野果吧。” 肆清拿了个红彤彤的野桃,道:“谢谢。” 然后她安安静静的吃了个桃。 付尘风见她醒来整个人就是生人勿近的模样,现在吃了东西,眼底还是一片漠然。 待她吃完桃后,付尘风递给她一只烤得外焦里嫩的野兔,道:“吃点这个。” 肆清接过,看了他一眼,道:“谢谢。” 肆清吃东西很安静,有条不紊的将一整只兔子吃掉,骨头整整齐齐的摆在她面前的一块树叶里。 付尘风也沉默着吃起了东西,他较高,坐得笔直,微微低头便将肆清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肆清将散发拢至耳后,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些,吃完之后她将骨头倾数扔进火堆里,火花噼里啪啦的闪烁在她眼中。 付尘风早就吃完了,他道:“我为你取些水来可好。” 肆清并不想劳烦他,生生拒绝道:“不必了,我自行去即可,多谢。” 说完,肆清便起身一瘸一拐的慢慢去到潭水边取水。 她洗了个脸,把散发重新扎好,整个人精神许多。 回到火堆旁,她微微屈膝而坐,毯子被她放置在一旁,白皙纤细的脚踝裸露在付尘风面前,他不自觉就红了耳廓。 沉默半晌,付尘风道:“十年前,你们为何要屠我付家满门?” 他语气平稳,不似寻仇质问。 肆清看着他隐隐作痛的模样,低声道:“我不知,只是跟着他们一起出任务,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只会根据命令去执行,至于背后因果关系,我们一概不知。” 他们就只是在外行走的一把利刃而已,会杀人就行,不必知晓为何杀人。 在底层的他们,哪里能揣摩到上面那些人的想法。 这个回答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付尘风并未显得有多失望。 他这些年一直在追查当年之事,然而线索太过琐碎细微,有人故意抹去了一切痕迹,而后面他父亲手里的兵权在次日,便被迅速瓦解,他无依无靠,前面几年一直没机会去查。 待后来他慢慢有了力量之后,那些线索也都断得差不多了。 几番追查之下,才知晓当年那批杀手是摘星楼派来的,这次得到消息,掌握摘星楼机密的余祈叛教出逃,他不顾一切追踪过来,就是为了查明真相,可谁知,竟会发生余祈同归于尽之事。 所有线索又断掉了,付尘风暗暗握紧拳头,肆清见他这般,淡淡道:“你今日救我一命,回去我便为你查询当年主谋,权当是还你一次。” 她始终不愿欠别人半分。 虽不知肆清在摘星楼中是何种地位,但她有能力掺和到这件事中,说明她地位必然不低。 只是她这般急着与他撇清关系,这让付尘风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那便先谢过姑娘了。”付尘风拱手道。 肆清低声道:“嗯,方才你下水,他们可是全都没了?” 竹菊二人本就身负重伤,以棺椁为起点下落,他们在楼梯处,在他们身后怕是早就淹没在石堆里翻滚而下,被碾成了肉酱,只是余祈藏在棺椁里,不知生死。 付尘风道:“竹公和菊公被砸得四分五裂,余堂主在棺椁里和梵堂主也是惨死。” 死后同葬一处,也算不枉余祈痴心一场。 付尘风道:“他们二人为何会叛教?” 肆清摇头道:“我也不知,楼主只让我将他们活捉回去。” 付尘风与肆清交手过,知道她武学造诣不低,可是要将这两人活捉,怕是没多大胜算。 似乎知道付尘风心里所想,肆清继续道:“摘星楼自然还派了其他人前来,只不过我离这边近一些,早些到了。” 她沿途留下了记号,最迟明天便会有人找到这个山头上来。 付尘风道:“原来如此。” 肆清“嗯”了一声,捡起一根枯枝戳了一下火堆。 付尘风目光随着她的手动,有片刻失神。 她手指削瘦,手背上有着清晰可见的血管和青筋,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宛如她这个人一般板正端庄。 就是这双指尖沾了火光的手,当年毫不犹豫的在他胸口刺了一刀。 付尘风如今想来,胸口依旧隐隐作痛。 肆清却在回想今日之事。 余祈早就知道棺椁里的机关一旦开启便会让整个陵墓下塌,他一心让肆清帮他拿了解药,若是想要报仇雪恨,在肆清与付尘风大打出手时尽可以向竹菊二公下杀手,毕竟那时他恢复的功力足以做到这点。 他偏偏选择了跳进棺椁里。 为什么这个陵墓会设计有下塌这个机关? 大费周章的在这么高的山上建造寺庙,又设计这些精妙绝伦的机关,仅仅是为了玉石俱焚? 从山顶中的暗道落下,他们两个凡胎□□竟没葬身其中。 想到最后一刻付尘风从棺椁里抢来的这块毯子,肆清捡起它摊开在地上仔细瞧着。 付尘风见她举止怪异,问道:“怎么。” 肆清并未抬头看他,认真摸了摸质地柔软的毯子,道:“按理来说,我们从上面落下,毫无生还之机。” 再回想到余祈最后的眼神,带着三分欣喜,三分释然,四分笃定,回味过来,这不是大仇得报之人该有的神色。 他似乎,知道棺椁里有什么能护他周全一样。 付尘风思绪极快,肆清一句话便点醒了他,他神色凝重道:“如此说来,是这个东西大有文章?” 肆清腿会受伤,是因为当时毯子没护住腿,而下落期间付尘风背后时不时露出来,这才被刮到。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肆清捡了块石头,左手放到色泽柔亮的毯子下,见她抬起手来就要砸下去,付尘风一把拉住她的手,道:“砸我的。” 不论她猜想是否正确,他都不能让她以身涉险。 肆清没争执,干脆的抽出手来,换付尘风把手放下去。 她微微用了力往下砸,只要有结果即可。 石头触碰到毯子的瞬间,大力之下毯子受了力的地方突然硬如铁块。 抚上其他地方,依旧柔软。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果然如此的神色。 毯子上的毛好似狐狸毛那般长,温和的深棕色让人总觉得是什么动物的皮毛。 将手抽出,付尘风道:“这座墓的主人,来历怕是不简单。” 肆清素来不爱关心世事,除了必须了解的那些人事物,其余的她一概不放心上,她不了解这座坟墓的来历实属正常,可付尘风连一星半点都不知道,看来这个地方确实藏着秘密。 ☆、第 5 章 东西是付尘风拿到的,无论有着怎样的过往,肆清都不该有半分非分之想。 她把毯子往付尘风那边递过去,道:“既是你拿到的,便归你所有了。” 付尘风犹豫片刻,接了过来,道:“若是有什么发现,我会及时告知于你的。” 肆清倒不指望能分享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还是点头道:“嗯。” 一阵暖风拂过,肆清道:“先休息吧。” 付尘风看了眼毯子,道:“要不然你先拿它垫着睡一宿,你受了伤,再过了地上的湿气,只怕不好。” 付尘风生得高大,身体健硕,风餐露宿习惯了,而且肆清一介女流,照顾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想来,他自己坦荡了许多。 肆清倒也不矫情,点头道:“好。” 付尘风添足了柴火,两人枕着星辰而眠,皆是累极,没多久均匀的呼吸声便与蝉鸣声混在了一起。 肆清醒得很早,天边翻起鱼肚白,她看了眼火堆旁还在熟睡的付尘风,寥寥余烟后面是他眉头微皱的面容。 肆清轻手轻脚的起身往上走去。 估摸着棺椁掉落在这下面,她缓缓没入冰凉的潭水。 好在潭水清澈,她没多久便找到了棺椁,棺椁紧紧关闭着,先前被打开过,机关已经没用,借着浮力,她用力推开了棺盖。 余祈死状凄惨,他俩都被撞得面目全非,身体也几乎被撞碎,在这狭小的棺椁里,他约摸是活生生被撞死的。 可他双手仍旧紧抱梵岦,尸体又在水里泡了一夜,开始浮肿起来。 肆清扒开他俩衣裳,找到右后肩那块特殊的刺青,将他俩的刺青连皮带肉一起割了下来。 然后她巡视了一番棺椁,全是些看不懂的图文,她盖上棺盖后向上游去。 上岸后她拧了拧衣裳,回去的时候看到付尘风正欲往别处去。 听闻脚步声,付尘风回过头看到浑身湿透的肆清,他松了口气,道:“我以为你又不辞而别了。” 肆清淡淡道:“并未。” 意识到自己失态,付尘风尴尬道:“我去给你找些药。” 肆清点头道:“好。” 她坐下,朝还有热气的火堆里放了些柴火,不一会儿火又燃烧了起来。 付尘风拿了一堆草药回来,坐在她身边细细研磨,将研磨好的药放在树叶上递给她,道:“我知你不喜我为你包扎,药好了。” 肆清接过药,道:“谢谢。” 她毫不避讳的就在付尘风面前上了药,腿上,腰上,手臂上。 看到她留了些疤痕的腰侧上的伤口,这才想起昨天自己刺了她腰间一剑。 付尘风此时有些后悔,口干舌燥,他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缓解心中的躁动。 肆清手臂上也受了些伤,付尘风看着她娴熟的上药动作,愧疚道:“昨日我并非有意而为,我……” 肆清眼皮都没动一下,风轻云淡道:“无妨,我当时并未手下留情,既然交了手,自当全力以赴。” 付尘风无言以对,只觉得面上温热一片。 这么严重的伤,饶是七尺男儿也定要痛呼出声,她每次包扎,好似完全不痛一般。 若不是她放药的手一直是颤抖着的,付尘风怎么也不相信一个女儿家对自己这么狠。 包扎好以后肆清起身道:“走吧。” 她提议道。 付尘风缓步走在她身旁,他知道她不信他,所以才自行再次下水查探。 是啊,他凭什么要她信他呢。 两人因伤势严重而步履维艰,走了大半天,这才绕过茂盛的灌木丛,又绕过陡峭的峭壁,走了许久才回到树林里。 两人凭着记忆朝山下走去。 缓缓来到山脚,摘星楼的人便策马奔腾而来。 领头之人见到肆清,一个勒马动作利索的从马上下来直直跪在地上道:“拜见肆姑娘,您可是见着人了?” 肆清道:“你跟我过来。” 那人跟着肆清去了一旁,肆清同他交代了什么,那人回来后留下两人护她,其余人匆匆忙忙的往山上去了。 眼下他们不得不骑马赶到附近寻找人家投宿。 在这里困了一天,两人对彼此皆不言伤,但都心知肚明对方伤得是如何重。 “你若愿意,可一同与我们前行先找村子投宿。” 付尘风点头道:“那就劳烦你们了。” 肆清忍痛强行上马,一个简单的上马动作竟让她劳累得冷汗直流,将额头的碎发都浸了个透。 即便如此,她也没让手下搭过一次手。 付尘风这边情况也不太好,他身上的伤比肆清重些。腿上、后背、手臂都见了血。 这附近就有一个小村庄依山而建。 手下带路,肆清强撑着一口气,愣是撑到了村口,见着有地方投宿了,这才一下从马上倒了下来。 旁边的手下眼疾手快将她捞住,一个横抱带着她急急的进村求助。 朴素的村民大多还是热情好客的,一位村民热情的招呼他们把肆清带到他家去。 这户人家相对来说宽敞一些,家底似乎也稍微丰厚些,肆清进了房,另一名摘星楼的属下道:“劳烦给这位姑娘找身合适的衣裳来,再请一位婶婶帮忙替换一下。” 那人家门外渐渐有看热闹的人来,见几人样貌不凡,皆当做是从远方来的大人物。 那人叫刘叔,他道:“我正好有一小女,让她来服侍姑娘即可。” 说罢,他朝屋里喊了喊“兰儿,出来一会儿。” 那名叫兰儿的姑娘推开大厅的门,一出来看到这么多人,不免惊慌起来:“爹爹,何事唤我?” “你去找一身衣裳帮偏房那位姑娘换上。” 兰儿眼睛快速瞥了眼这些人,看到脸色惨白身负重伤的付尘风,她呼吸一滞,眼底闪过不知名的羞涩,道:“是。” 在她给肆清换衣裳期间,付尘风听到外面有人议论道:“怕是又是一群不怕死的去往生山了吧。” “瞧着模样,能从那两个人手里死里逃生,也是有些能耐的。” “管他呢,这种纷争,咱们还是少掺和的好。” “昨日一阵地动山摇,怕不是跟他们有关系?你看他俩那副从鬼门关爬出来的模样。” “……” 有人还欲交谈,刘叔打开门,声音不怒而威道:“要嚼舌根去别的地儿去,少说话多做事,不比什么都强。” 那些人悻悻的回道:“你这么好心,也不知会不会得好报。” “就是就是。” 大家碎了几句嘴便也都回去干活了,刘叔进门有些尴尬,笑道:“见笑了,公子这边请。” 说完,刘叔将付尘风带到肆清隔壁去,他在箱子里找出被褥铺好,整个屋子虽小,但还算干净整洁。 “这是客房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付尘风点点头,道:“多谢。” 摘星楼中有一人跟着他,毕竟肆清晕倒前嘱咐了他们好生照顾好这位公子。 肆清和付尘风在别人帮助下换了药,摘星楼这些人身上倒是带了不少好药。 兰儿给肆清换好衣裳之后,摘星楼这两人便守在这两个房间门口,没让刘伯他们前去打扰这二人休息。 肆清发了高烧,一直退不下去,付尘风次日醒来便看到摘星楼其中一人在她床边一直在给她弄毛巾敷额头擦手心散热。 见肆清红彤彤的脸颊,付尘风问道:“另一人呢?” 在忙着的那人头也不回,道:“去找马车了,肆姑娘得到医馆去。” 这里,最多只能提供给他们暂时栖息的地方,要想救人,条件怕是不允许。 付尘风没说什么,拖着疲惫的身体出门,正好碰到刘叔扛了犁耙回来。 他家庭院里有棵槐树,槐树下摆了两张凳子,想来他们经常坐在树下乘凉。 见付尘风起床了,刘叔敦厚笑道:“公子醒了?我这就让小女送些吃食来。” 说完,刘叔对着付尘风对面的屋子喊道:“兰儿,去给公子拿些吃食。” 没多久,兰儿开门温顺道:“好的。” 付尘风缓步坐到树下,不一会儿兰儿端了盘热气腾腾的窝窝头和一碟青菜炒蘑菇过来。 她怯生生的递给付尘风,声若细蚊:“公子请。” 她端盘子的手微微颤抖着,脸上红了一片,头低到胸口,余光瞥到付尘风宽厚的身躯与高挺的鼻梁,心口抑制不住的狂跳。 付尘风接过盘子,语气平淡道:“多谢姑娘。” “不谢。”一声羞涩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兰儿迅速收了手,踮着脚掩面快步走回了自己屋里。 付尘风没作他想,一边看着刘叔将犁耙放好,再去水井旁清洗身上的污泥,一边将食物慢咽下肚。 待他吃完,刘叔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刘叔,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刘叔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坦然坐在付尘风旁边。 “公子所问何事?” 刘叔有些担忧摘星楼那两个面容阴沉的人,周身气质太过狠厉,可看到正气凛然的付尘风,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要帮他们一把。 付尘风道:“为何要帮我们?” 刘叔头发都白了,眼里也有了沧桑,他看着付尘风坦荡的眼睛,苦笑道:“实不相瞒,吾妻生兰儿时没挺过来,儿子去镇上置办东西时,被山贼活活得重伤,他是在往回爬的途中断了气的,倘若有一人愿意拉他一把,也不至于会这般结局。” 刘叔眼里满是痛楚,但又有了些释然:“我见公子等人与吾儿年龄相仿,能帮则帮,不求回报,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付尘风亦失去了家人,很是理解这锥心之痛。 他轻声道:“节哀。” 刘叔道:“已经过去很久了,无妨。” 付尘风又道:“那个往生山,可是有什么来头?昨日听闻那么多人在说。” 刘叔朝远方只看得见一点山峦的往生山看去,叹息道:“这座山已经在这儿快百年了,据说上面世代有人相守,入山者死,这是附近人都知道的事,有人说上面藏了一堆宝藏,有人说上面住了仙人,各种各样的传闻都有。” 似乎想到什么,刘叔又道:“先前也有过一人去探山,也是负了伤来此处求助,故而才有先前邻里那些闲言碎语,公子莫要往心里去。” 那墓主的生平他倒是看了七七八八,因寻人心切,也未仔细揣摩。 有这般事迹之人,纵使已逝世百年,世人不该这样迅速的将他抛之脑后。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缘由。 付尘风有礼道:“刘叔宅心仁厚,晚辈感激不尽。” 此番前来,他身上并未携带任何值钱的的东西,无法感激刘叔,只得抱歉愧道:“待晚辈回去,自当好生感谢您。” 虽然付尘风他们衣着简洁,可这行事作风不像寻常人家,受伤如此之重,仍是稳如磐石之态,想来必是身份贵重之人。 刘叔年轻时在大城里辗转过,也是见过些世面的。 接触到贵人的机会不多,好好把握住,兴许日后有用。 付尘风自然是揣摩得到刘叔的心思的,只是目前相安无事,他也就没有什么动作。 这世间,本就是利益至上,没人会无缘无故向谁伸出援助之手。 人心,本就是最经不起推敲琢磨的东西。 付尘风面上微微笑着,一片亲和无害。 他与刘叔道了别便进屋看望肆清,摘星楼那人也不理睬他半分,自顾自对着躺着的肆清皱起了眉。 ☆、第 6 章 每次出任务,她都是这般不要命一样。 摘星楼里,没几个人有她这样的勇气总是拿命换命,也正是这样,楼主对她向来都是格外的关照。 看见那人看向肆清的眼神格外复杂,付尘风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他道:“要不你休息一会儿,我来照看她。” 赶来这里到现在,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那人顶着乌黑的眼圈微微点头,声音沙哑道:“劳烦。” 既会与肆姑娘从山上一同下来,肆姑娘又让他们照顾他,想来应当不会加害于她。 那人转身去了隔壁付尘风休息的屋子。 付尘风拧了张湿毛巾擦在肆清滚烫的脸上,兴许是伤口太痛,她的腿微微弯曲时不时会颤抖,手不自觉的捂住腰部,英气的眉毛拧成一股,毫无血色的薄唇紧抿。 他的眉头不知何时也皱了起来,眼里满是担忧,可他眼下能做什么呢。 粗糙的手指轻抚上她的唇角,他低声呢喃道:“别死。” 别死,好好活着。 既然多年前她放了他一条生路,想必也是想让他好好活着。 这么多年未见,纵使谁活得都不如意,可终归还活着见到了,怎能轻易又再别离呢。 傍晚用膳时付尘风吃得很快,然后又回来继续守着肆清,兰儿见他强撑着一口气也不离开,没忍住进屋劝了一次,想换自己来,可是付尘风很固执。 直到半夜,摘星楼去找马车的人终于回来了。 不便打扰刘叔他们,他们静悄悄的把肆清抬上了马车,付尘风并未与他们一起走,只道:“务必照顾好她,多谢。” 目送他们走远,槐树上跳下一人潜到付尘风身边,低声道:“主子,您也该走了。” 是啊,他也要好好活着才行,得留着命再见,不是么。 仅仅一天,叨扰了刘叔家的四人走得悄无声息。 次日刘叔去看望肆清,发现两个屋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仿佛无人来过一般。 肆清床上放了两片金叶子,付尘风床上亦放了两片金叶子。 刘叔赫然,但也不动声色的将东西收好。 心想果然贵人不是那么容易高攀上的。 罢了罢了。 没过多久,刘叔就听闻当年打死他儿子那批山贼被官服剿灭了,十三人,全部判了死刑。 为何偏偏此时山贼被剿灭,刘叔不作多想。 只是想到前些日子重伤的两人,心里默道:“希望他们能活着吧。” 肆清做了很多混沌的梦,始终醒不过来,耳边有时候有许多人声,她皱眉,始终听不清。 仿佛跌入了无边的黑暗,她想抓住什么,却没有什么能供她去抓。 她只觉得身体一直被撕裂,很痛苦,但她又早已习惯了这种穿心的痛楚。 突然睁开眼,肆清猛烈的喘息着,身边照顾她的下人欣喜万分道:“肆姑娘醒了!” 门外传来声音:“快去禀告楼主肆姑娘醒了。” 随意扫了眼屋里构造摆设,肆清声音沙哑道:“水。” 那丫鬟连忙递了杯温水过来,温声道:“水来了肆姑娘。” 肆清喝得有些急,似乎身体干涸了太久,嗓子火辣辣的疼。 “您喝慢点儿。” 肆清后面喝得慢了些,待喝了三杯水后,她才舒了口气继续躺下。 她看着丫鬟,幽幽问道:“我睡了多久。” 丫鬟有些心疼道:“加上长途跋涉,您已经睡了足足七日。” “这是哪儿。” “安城。” 安城,这么多年她一直游走于四方,任务目标也是混乱不已,可无论怎样,楼主从来不安排她接安城这边的任务。 故而她对这边可谓是一无所知。 没多久,房门打开,一股威严凛然的气息席卷进来,丫鬟急忙行礼道:“楼主。” 白朔给了个眼神,丫鬟赶紧掩门退了出去。 来人负手而立,看到肆清神情淡然的躺着与他对视,他忽然就叹了一口大气:“你说你,每次都搞这么大动静,谁都像你这般,我摘星楼改成义庄算了。” 见肆清不为所动,他软了语气,足像个忧虑多日的长辈:“你这条命可算是用轩流阁的镇阁之宝给拉回来了,以后应当好生惜命才是。” 肆清无端想到余祈的话,尤在耳畔提醒着她是眼前这个人设计将她推向了深渊。 这么多年,她真正这般重伤也不过两三次,他都像个慈祥的长辈那般关切不已,后来她愈发强大,楼主也顺着她的性子并未让她接管任何分堂分楼,交给她的任务难度也逐渐提高,相对来说,她在摘星楼里几乎不受任何束缚。 见人不必拜,无任务便随心而动不必参与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去。 这份殊荣,她担得起。 她性子薄凉,不擅与人打交道,又安分守己从不让人挑出错处,楼里几个有身份的一开始还颇有微词,后边知晓她也从不利用这份特权做什么捷越的事,久而久之也就接纳了摘星楼里她这个怪异的身份。 有时候她觉得,就这样一生为摘星楼所用也未尝不可。 要她杀人,她从不问缘由,只管结果。 她不喜接人待物,他们就不去叨扰她。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也不是不可。 反正她对于怎么活,早已没了念想,既然命是楼主救的,就拿这条命去报答就行了。 可今日,她听着楼主关切的责备,心里竟激不起丝毫波澜。 她从来不了解摘星楼的人,甚至没接触过什么人,在她面前的,要么是将死之人,要么是冰冰凉凉的尸体。 她没办法去区分楼主是否在逢场作戏。 肆清有些艰难道:“多谢楼主。” 白朔没办法从肆清沉静如渊的眼里读出什么,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伸手便探了探肆清的额头,道:“幸好烧退了,不然药堂那帮人怕是要遭殃了。” 肆清眨了下眼,一时无言。 白朔收回手,敛了微微的担忧,正色道:“棺椁我收到了,星印也是。当日究竟怎么回事,你竟伤成这般?” 肆清缓缓将当日的事简单道来,末了还补了句:“属下无能,未能生擒他们。” 白朔揣摩着肆清的话,面上一片毫无责怪之意,道:“事发突然,你能活着已是万幸了,他们既然已死,南北堂再整顿整顿即可。最后闯入的那个男子,你可认识?” 肆清并未将毯子的事情告知,只道他们顺着暗道先滚下,有棺椁在后面挡着落石,这才侥幸逃出生天。 微微摇头,肆清道:“并未见过,只当他护我度过暗道,才许他同行,谁知他在农户家便与我们分道扬镳了。” 余祈叛教,想要找到他的人多不胜数,一时之间白朔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哪方的人。 从肆清这里得了所有信息,他寒暄几句道:“这个别苑便赐予你了,以后免不得来安城走动,你先休息三个月,有事便传书给我即可,我还要回去主持事务,好生修养。” 肆清微微点头道:“多谢楼主。” 白朔道:“这次你立了大功,该是你的全少不了。” “多谢楼主。”肆清依旧淡淡的。 她不贪财、不好色、不图酒、不争名利,以前赏赐了她一堆金银珠宝首饰,她都没用过,全拿去换成了金子存到了钱庄,后来她十五岁时又赏了几个姿色绝佳的男人给她,全被她晾在门外,直到有一次出任务十天后回来,发现这几个人跑去告她铁石心肠,她一度被大家笑话是道姑下凡历劫,全然不贪恋红尘半点。 楼主有一次给她的奖励比别人少,她幽幽道了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吓得抢了她功劳的那人白着脸硬是把赏赐退到了她的分量之后。 她不争不抢,不代表她容易被忽悠。 素来秉承赏罚分明的楼主那次面上也没挂住,但后来给她的任务大多都是单独行动的,毕竟她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就不必让别人去拖后腿了。 有了她请人把一箱珠宝首饰换成金子的前车之鉴,后来她每次的奖励都换成了金子。 金子的厚度取决于任务的难度,这次搭上半条命进去,估计得让人拿个小箱子装进来了。 白朔走后,一个瘦弱的小厮当真抬了个小箱子进来恭恭敬敬放在她看得到的地上,丫鬟在旁道:“这是楼主给肆姑娘的奖赏。” 肆清看了盒子一眼,神色不变,只道:“准备些吃的。” 想也不用想,这便是楼主派来照顾她的人了,亦可以说,是派来监视她的人。 ☆、第 7 章 丫鬟名叫戏叶,年纪与她相仿,功夫不错,是个少言寡语做事极有分寸之人。 整个摘星楼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肆清是柄利刃,只会做分内之事,其他的一概不理,故而戏叶日日都只是按时定点的来与她换药擦身,该吃吃该睡睡。 有时候戏叶问她新菜式如何,她都会微微点头,淡淡道:“不错。” 陪她出去晒太阳,说天气不错时,她也会附和一句:“嗯。” 她这个人,像死了,又像活着。 这个别苑虽不大,但胜在格局简洁大方,该有的亭台水榭一样不少,各种家具摆件皆是上品,就是住上五六个人也还是宽敞。 如今这别苑里就只有她和戏叶,以及那个叫冬砚的小厮。 冬砚年纪小了些,因身子羸弱,根基不稳一直在学着做些服侍人的活儿,毕竟偌大的摘星楼里总有人需要服侍。 好在他样貌秀雅又温顺体贴,兴许出于这样的原因才能在摘星楼活下来。 没有一技之长,断然是留不住的。。 世间万物,本就分类分派,肆清从未轻贱过他们,甚至在她能上桌用餐后就要求他们三个就同桌了。 偶然间肆清知道了冬砚已经年过十八,因早年间饿了太久,身子骨长不开多少了,肆清当时没说什么,次日便要求戏叶每天多做几道菜。 楼主上次来,带了一箱奇珍异草来,肆清让戏叶在素日的菜上增了许多道药膳,面上不说,但每次她就吃少于便不再动筷,大部分都留给了冬砚和戏叶。 “吃不完便扔了吧。”肆清道。 肆清要求每日六菜两汤,冬砚他们知道她在想着法子给他补身子,故而也就没戳破。 这天天气晴朗,肆清从冬砚口中得知别苑还未取名,她让冬砚研了墨,准备好文房四宝,思索片刻便提笔缓缓写了三个字:无言居。 天地万物,均是无声胜有声。 所行之事不过是顺从本心,无需言语自证。 “拿去做块匾吧。” 冬砚接过宣纸,弯起秀致的眸子,笑道:“真是个好名字,我这就去做成匾来。” 肆清神色柔和道:“做普通的就行。” “好。”冬砚小心翼翼的将宣纸收好,回首笑了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窗外的光似乎都洒在他明媚的眉间一般。 戏叶与她都是闷罐子,有了冬砚这个稍微活泼些的人在,别苑里也算有几分人气。 两个月月已过,她倒是能下床四处走动了,只是想要活动自如,怕是还要一月有余。 瞥了眼放在床头的剑,只觉得它的光芒似乎暗了两分。 肆清出门躺在树下的软塌上,随手抓了些瓜子磕了起来。 戏叶不知去了何处,肆清看着飘着几朵白云的蓝天,思绪又被拉到了余祈那些话当中去。 而那个付将军,她实在是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了,答应了帮他查灭门之事,怕是要拖上好一阵了。 抬手搭在头顶,肆清小憩一会儿,耳边渐渐传来喧闹之声。 “杨六找的什么破地方,让本公子住这里?我宁可回去被老头子打死得了,你看看这桌上的花纹这般丑陋,这池塘里的荷花也要死不活的,还有这个,这是什么,啊?这都不知道是谁玩剩下的玩意儿,你们就带我来住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少爷。”祈求之音。 “少爷你!”震惊之音。 感受到一股从不远处袭过来的气流,肆清眯着眼微微用力将食指上的一粒瓜子朝那个袭击她的鞠扔去。 “砰!”的一声,那个鞠在越过荷池时失败,突然在半空炸成了碎片。 听到这声闷响,隔壁的人显然慌了,有人低声责备道:“少爷,那个鞠好像碰到什么了,万一砸到人可如何是好。” “哼,怎么可能有人这么傻被砸到。” “不行不行,要是老爷知道你又闯祸,这次又得去睡大街了。” 似乎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人催道:“快蹲下让本公子去瞧瞧。” “少爷您可慢些,最近似乎又重了些。” “呸呸呸,本公子这是在长身体,别废话,蹲好点儿。” 实在是聒噪至极,肆清在那人刚刚冒头便又弹出一枚颗粒饱满的瓜子过去。 不出所料,一声嘹亮的“哎哟!”冲上了云霄。 “有暗器!小林子,有暗器!” 半晌后,有人无奈道:“公子,这是粒瓜子儿。” 他连看都没看到对面什么样儿,就被一粒瓜子儿打了下来,这传出去,可让他池溪亭怎么在安城立足。 “去隔壁瞧瞧。” 不肖片刻,门外传来了声响,却是冬砚的。 “这位公子找谁?” 门外有人礼貌道:“我们是住隔壁的,方才不小心将一物抛了过来,想来寻回。” 见那个小厮态度诚恳,模样无害,只是他身后那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满脸的高傲,冬砚实在是不想放人进去打扰。 “稍等片刻,待我通报我家主人一声。” 冬砚进门后看到肆清仍是优哉游哉的躺着,他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方才有人自称拋了东西进来,想来寻找,肆姑娘可要放人进来?” “毁了。” “什么?” 肆清余光瞥了一眼荷花池,道:“我毁了。把他们打发走吧,若是不依不饶,去街上买一个鞠赔给他们就是。” 冬砚回了门口,不卑不亢道:“方才我家主子不小心把你们的东西毁了,若是需要赔偿,我马上去买个新的鞠来赔给这位少爷。” 池溪亭冷笑道:“赔?你可知那是我祖传的宝贝,千金难求,你们赔的起吗?快让你家主子出来与我理论,否则我就去官府告你们一状。” 小林子暗暗扯了一把池溪亭的袖子,冷汗不自觉流了下来,若是让老爷知道自己又放任少爷闯祸,他也跑不了。 池溪亭甩开小林子的手,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本少爷耐心可不好,别等着我去官府了你们再来求我。” 瞧着池溪亭趾高气扬的模样,冬砚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一张小脸气得通红。 “哪里来的泼皮无赖,敢上我们这儿撒野。” 一声有力而沉稳的声音从池溪亭身后传来,冬砚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动了些,他舒了口气,两三个跨步跑过去接过戏叶手里的菜,瞪着池溪亭道:“肆姑娘把他们扔过来的鞠毁了,他们就在这儿讹人。” 戏叶不动声色将冬砚护在身后,上前打量了一番池溪亭,冷眼道:“瞧着人模狗样的,怎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尽管去告官,还怕了你不成。” “敢朝我们无言居扔东西,就别想着再拿回去,别说是千金不换的宝贝,就是一个铜子儿,都别想从我们这儿拿走。” 冬砚这才发现戏叶骂起人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一副气定神闲的老派模样,见她换了口气,微微摆手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听得懂人话就赶紧走。” 想他堂堂宣王唯一的儿子,堂堂池家池小王爷池溪亭,纵横安城十八年,去哪儿不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就算不亮出身份,别人看到他这一身打扮都得礼让三分。 这来到城边稍微安静些的宅院避避风头,没想到还真遇到了个不识货的。 池溪亭哪里被人这般修理过,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觉一张玉脸上红白交错,几个喘息后,他捏着玉扇指着戏叶,咬牙道:“刁奴!你个刁奴!我……” 小林子知道自己家少爷向来都是纸老虎,眼下怕他说出身份招来祸患,连忙捂住池溪亭气得失去血色的嘴,赔笑道:“姑娘海涵,我家公子喝醉酒了,改日必当登门赔礼道歉。” 说完后小林子面上赔笑着将暴怒的池溪亭拖了回去,整个过程中池溪亭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索性由着小林子去了。 戏叶冷冷瞥了眼走远的两人,对着冬砚道:“走吧,今天给你们做小鸡炖蘑菇。” 第一次见戏叶手法老道的收拾别人,冬砚背后一片冰凉,他默默咽了口气,庆幸自己素日里没得罪过戏叶。 冬砚跟着戏叶进门,肆清发现冬砚看向戏叶的眼里竟多了分敬畏和恐惧。 一想到戏叶冷着脸撵人,肆清能感受到冬砚的震惊与庆幸。 左右不过是寻常的闹事,肆清也不放在心上。 池溪亭被小林子拖回来,关上大门,小林子低声附在池溪亭耳边道:“少爷,方才我观那丫鬟是个高手,她何时到你我身后我都没发现,咱们就别去招惹他们了,先消停两天,老爷气消了就放您回去了。” 况且之前肆清拿一粒瓜子儿就将他弹了下来,加上那个鞠发出的闷响来判断,只怕对面院子里住着另一个高手。 池溪亭突然消停了下来,他眼里突然闪出光亮,抓紧了小林子的肩膀,兴奋道:“那你能打得过他们吗,要是能替父王招纳这么个高手,他指不定一高兴,就去帮我给漾儿提亲了。” 小林子只想一掌劈晕眼前这个异想天开的人,面上还是紧张道:“少爷,我不过就是个奴才,也就学过一点点功夫保证你闯祸时能活着而已,哪敢去跟别人打架。” 再说了,你父王不去提亲,那是因为人相府夫人觉得你轻浮啊!怎么就不会看看局势呢! 这边才安静下来,池溪亭肚子突然发出了声响,捂着肚子,他颇为幽怨的盯着小林子,道:“这次逃得匆忙,来不及带银子。” 小林子叹息道:“老爷还是给了五两银子给我的,这几天咱们就只能下面馆了。” 池溪亭无奈瘪瘪嘴,也只能如此了。 吃晚饭时冬砚明显心不在焉,没吃多少就神游四方,戏叶看到,问道:“今日的菜可是不和胃口?” 冬砚连忙道:“并非如此,戏叶姐姐的厨艺可是天下无双的。” 肆清想或许与今日之事有关。 冬砚没再出声,似乎一切照旧。 只是半夜,明月当空之际,本该是万籁寂静无声时,偏生肆清耳边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衣袂翻飞的声音。 她瘸着腿缓缓打开门。 月光下是一个瘦小孤独的身影在独自舞剑。 从他凛冽的动作可看出这个人是多么的急于求成,也是多么的渴望力量。 那个孤小的影子落在肆清眼里,恍惚间,她看到了幼时夜夜咬牙苦练功夫的自己。 这世上多的是人艳慕她天赋异禀,可只有她清楚自己花了多少个日夜去琢磨每套剑法每个招式。 师傅知道自己迟早得梗死,并且喝醉后告诉她,他们这行的,没一个是得了善终的。 故而不管她是否记得,在极短的时日里师傅传授了她很多东西。 而这些,她向来只敢自己慢慢琢磨,有时候实在是毫无头绪,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直到有了头绪,才愿意出门。 ☆、第 8 章 因无人指点,她靠着师傅留的书自学心法,有几次险些走火入魔,全靠意志撑了过来。 冬砚连着舞了十几招,没注意到倚在门边的肆清,发现怎么挥舞手中的剑都不得法,索性停了下来,瘦弱的肩头在肆清看得见的范围内开始抖动,始终扬起的头也低了下去。 肆清深呼吸,呼出一口气,缓缓走到他身后,直到皎洁的月光将二人影子重合,她低声道:“这般急躁是做什么,都说了练武之人戒骄戒躁,你的剑都拿不稳了。” 抹了把眼泪,冬砚回过身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让人心生怜爱,像是在森林里迷了路的雏鹿一般可怜无助。 他抬头看着肆清淡然的神色,嘴唇紧抿,眼神瞥向别处。 肆清折了跟桂花枝悠然坐在塌上,道:“我就坐在这,你来攻我。” 冬砚连忙拒绝道:“这怎么能行,伤着你可如何是好。” 刚说完他就反应过来,他如今这般,哪能伤别人半分?别说她坐着,就是躺着,他也伤不了她一丝一毫。 肆清微微抬眸,道:“无妨。” 之前指点冬砚,她都是说说而已,若不是今日看到冬砚练武,她还不知道他竟手足无措到这般模样。 冬砚有练过一段时间的武,只是后来服侍的主人笑他这辈子也就是个下人命,日后也至多凭着美貌成为他人玩物而已,不必学人家舞刀弄枪的,学着讨好别人就行。 他不服,他不信。 他偏要学,偏要证明自己有实力存活于世。 触到肆清让人安定的眼神,冬砚咬咬牙朝肆清攻去。 无论他怎么攻击,都会被肆清轻松化解,他连她的身都近不得。 过了百招,冬砚累得汗流浃背,他喘着气再也挥不动剑。 “我太没用了。”他自嘲道。 肆清将掉光了叶子的树枝放在桌上,道:“每隔三日此时,我陪你练剑,无事时想一想每招每式,何时出何招,下一招怎么出,别人可能会怎样出招,全都需要思索一番。” 想了想,肆清道:“从明日起,每日绕着院子里跑一个时辰,练剑两个时辰,打坐两个时辰。” 冬砚不懂肆清此举何为,但还是跪在地上感激道:“多谢肆姑娘赐教之恩。” 肆清看了眼匍匐在地上的瘦小身躯,道:“时辰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是。” 冬砚回到屋里,用湿毛巾擦了擦身上,躺在床上,他睁着眼,回想起方才与肆清的对招,她每招都能游刃有余的接下来,并且能护住树枝不被剑砍断,内力确实了得。 而他则是乱打一通不得章法,若不是有人指点,他怕是要一条路走到黑。 这厢冬砚兴奋得难以入睡,那厢戏叶听到了肆清的话,心里默默记了下来,回到床上也躺了下去。 肆清每天日子过得还算悠闲,就是冬砚有些吃不消。 肆清写了封信给戏叶,让她带去药堂给里面管事的看,帮她拿些药回来。 戏叶这一去一回,得有六七天。 肆清白天口头指点冬砚,晚上再与他实战。 通过白天的打坐,冬砚可以很及时的将肆清所纠正的错处铭记于心。 冬砚好学也认真,虽然每天都很累,但他乐在其中。 戏叶走后第四日,冬砚外出去拿无言居的匾,回来时看到隔壁那天那个来挑事的公子家门口停了辆贵气的马车,马车旁他正与一个戴了白纱斗笠的女子依依惜别。 那女子一双纤纤玉手被握在那人手里,池溪亭双目含情,温声细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女子依依不舍的抽回手,由丫鬟扶着动作轻柔优雅的进了马车。 挥了把泪,池溪亭目送走了漾儿,一个不小心,瞥到隔壁那个瘦小的下人,他狠狠瞪了冬砚一眼。 冬砚赶紧收回目光,抱紧怀中的匾回了别苑里。 肆清一身简单的浅蓝男袍,发丝随意束在脑后,整个人悠哉的躺在屋顶,长腿肆意搭在瓦砾上面,清风来徐衣袂翩跹。 双手枕在脑后,她的侧颜在湛蓝的天空刻画出一副静谧的美好画卷。 冬砚不忍打扰她休息,坐在桂花树下倒了杯水轻轻饮下。 肆清微微睁眼,余光看到冬砚将匾放在了桌上,她站起从屋顶缓缓落下,动作干净利落,整个人像不食烟火的仙人。 冬砚强迫自己收回目光,道:“肆姑娘,匾拿回来了。” “嗯,雕刻得还不错。”保留了她质朴的书写风格。 肆清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能跑能跳,但目前没任务,她就每天没事去屋顶待着,有时一坐便是半天。 刚开始戏叶不明所以,给她置办了两套精致的女装,被肆清赏给了戏叶。 肆清让戏叶买了两套男装回来,她才愿意换上。 用肆清的话说,一切以方便为主。 她的屋子里还放了两套出任务时穿的劲装,抛去广袖长袍带来的繁琐,在她动手的时候能最快准狠的出手。 肆清拿上匾,足间轻点便上了大门屋顶,她道:“冬砚,你去外边看看匾放歪没。” 得令的冬砚小跑去门口指挥起了肆清。 两人配合还算默契,一下子就将匾放了上去,肆清一跃而下,站在门口,看着无言居三个字,忽然道:“以后不管去哪儿,都不要忘记自己的坚持。” 冬砚闻声看着她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好看的眼眸里是他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情绪。 然而,他还是听到自己开口问道:“您会离开吗。” 肆清负手而立,身形此刻显得有些萧瑟:“我从未在某地长留,我这样的人,天下之大,也无处容身,唯有不断奔走才能活下去。” 一个杀手,从来不为什么停留。 一旦养精蓄锐好了,便又接着一场又一场的杀伐。 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归途。 冬砚知道的,摘星楼的杀手,就像放出去的萤火虫,亮不起来才会落地修养,一旦有了力气,就会回归到黑暗当中去。 他就是这样辗转于各个主人之间,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不抱期待了。 可是他遇到了肆清,他不愿放手。 “咚!”的一声。 少年握紧拳头倔强的跪在地上,只见他垂着头,艰难道:“冬砚恳求肆姑娘带上我,我愿意当牛做马伺候姑娘一生一世!” 肆清叹息一声,弯腰欲扶起冬砚。 这些日子他吃了药膳加有效锻炼,整个好似变了个人,身体渐渐有了力量,个头也拔了个高度,声音也不似起初那般柔弱。 以前宛如一个干扁的空壳,如今被养成了逐渐丰满的蝉蛹。 肆清相信,终有一天,会孵化出举世无双的美丽出来。 但她无法亲眼见证那天的到来了。 冬砚固执的不起,他突然哽咽道:“肆姑娘不要冬砚,可是嫌冬砚无法帮助您?冬砚可以学,不吃饭不睡觉,冬砚也愿意学,只求您将我带在身边让我照顾您。” 眼见拉他不起,肆清只得蹲下与他平视。冬砚哭红了眼,圆润的鼻尖也是红彤彤的格外惹人心疼。 肆清捏了袖子拭去他白皙脸颊上的眼泪,道:“并非我有意抛下你们,而是我连自己下一次身处何方,也无从知晓,你跟着我,颠沛流离是其次,主要的是命就挂在腰间,随时都会被别人取走。” 冬砚紧紧抓住肆清的衣袖,哭道:“冬砚不怕苦不怕死,求您让我跟着您吧。” 这条街上好在素日没什么人经过,此时肆清也担忧被别人看到不太雅观,她再次把手搭在冬砚肩上,劝道:“冬砚乖,日后有机会,我会去看你。” 抓着肆清衣袖的手渐渐松懈,冬砚眼里绝望愈重,他咬了咬牙半晌没有动静。 “哟,好一出主仆情深的戏,本少爷都快看哭了。” 闻声,肆清微微皱眉起身看去。 池溪亭领着小林子缓步朝他们走来。 这才刚出门便看到隔壁门口上演了一出大戏,他怎能错过。 肆清扫了眼不足为患的池溪亭,目光停在他身侧的小林子身上片刻,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逐渐显露出来。 “少爷,别再往前了。” 小林子眼疾手快的从侧面扯住了池溪亭的衣袖,防止他太过靠近他们。 肆清的眼神太过清冷,宛如一滩浓墨难以捉摸。 以他的经验来看,眼前之人最好不要得罪为妙。 肆清身形清瘦,行为举止刚毅利落,面容偏俊,站着便好似一棵挺拔的翠竹,半点没有女儿家的柔媚娇羞之态,故而池溪亭他们第一直觉便将她看作男子。 池溪亭咳嗽一声,道:“你便是隔壁主人?便是你将我祖传的鞠给毁了?” 眼见隔壁天天出门买菜的戏叶最近不在了,池溪亭胆子又大了起来。 肆清懒得理他,侧身对跪在身后的冬砚道:“冬砚,回家。” “是。”冬砚抹了把脸,没好气的瞪了眼池溪亭,然后跟着肆清回去关了门。 一阵风吹过。 池溪亭不可置信指了指无言居的大门,道:“他方才忽视了本少爷,是吗?” 小林子抽了抽嘴角,不忍戳破,但还是实诚道:“少爷,他可能瞎了。” 池溪亭收回手指,捏成拳,切齿道:“你觉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从方才那万年冰川的态度看来,确实是很像某个人。 可是最近那某个人,要班师回朝了。 “少爷,最近付将军快回来了,您可收敛一些,别像以前那样去惹他了,万一他怒了……” 池溪亭眯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讥讽道:“是啊,我差点忘了他快回来了,不就是出去混了几年当了个将军吗,没有我父王当日的施舍,他付尘风能有今天吗?” 小林子赶忙捂住池溪亭的嘴,左右环视发现没人,这才焦急道:“我的少爷,您可别说话了,这可不是小时候了,再胡言乱语,只怕王爷也要被您拖累进去。咱们不是去逛街吗,快去吧等会店铺关门了。” 肆清进门后并未看冬砚,冬砚眼见她清瘦的身影越走越远,千万句话都如鲠在喉。 直到戏叶回来,发现他们之间怪异的气氛,她忍不住偷偷问冬砚怎么回事。 冬砚埋怨的盯着肆清,不言也不语。 戏叶又不敢去问肆清,只得怀揣着满腹疑虑天天与二人相处。 夜晚肆清与冬砚过招,冬砚将心里埋了几日的气都撒了出来,肆清有意让着他,一直往后退去,直到她快掉进荷花池,冬砚一把扔了剑,定定的站在肆清面前,咬着唇,眼泪就那样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肆清别过眼不去看他梨花带雨的模样,她将桌上的小盒子递给冬砚,道:“这里面是大补之药,可将你这些年身体所需营养补上来。” 她想安慰他别自暴自弃,他一定能比任何人都好。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与其给他希望,不如直接掐掉这份盼望。 冬砚毫无动作,眼泪断了线一般流淌不止。 肆清叹息,再次为他擦了泪。 肆清身上总是一股淡淡的檀木味,冬砚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低声哽咽道:“带上我好不好。” 肆清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微微摇头:“我不能赌上你的性命。” “我愿意把命交给你,我愿意啊。” 冬砚好恨自己没了能力站在她身边,恨自己学艺不精,恨自己爱哭羸弱。 肆清抽回手,冬砚纤细白皙的手指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微微颤抖着。 “该休息了。” 说完,肆清缓步回了屋,冬砚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 次日,戏叶打开门,便看到冬砚趴在桌上睡着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好似两片柔软的羽毛,他额间的散发温顺的贴在白皙细腻的脸颊上,微红的嘴唇紧抿着,漂亮的眼睑下似乎还有浅浅的泪痕。 清晨的薄雾笼罩在他身上,荷花也在睡眠,风轻柔的拂过,他好似在凡间迷了路的仙人,让见着的人连呼吸都不忍太重,生怕吵醒了他。 戏叶没法插手肆清的决定,以冬砚的容貌,只肖稍用些手段,大可舒坦一生。 可他太贪心了,他要的,偏偏是这世间难得的东西。 一个杀手的温柔。 也不知是他太年少无知不知所谓,还是铁了心认准了那条坎坷的路。 ☆、第 9 章 戏叶无声摇摇头,进了厨房开始做起早点。 闻着清香的味道,冬砚终是醒了,下意识的看了眼紧闭的肆清屋子的门,他默声捡了剑,回屋里换了身衣裳。 三人吃完早点后,戏叶进厨房拿了菜篮子,对肆清道:“肆姑娘,冬砚,你们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 冬砚看了眼低头喝粥的肆清,肆清放下碗,想了想,道:“都好。” 她对吃的没什么要求,只要能裹腹,似乎吃什么都差不多。 冬砚接着道:“你随意就行。” 戏叶点头道:“那我上街了。” 戏叶走后,肆清也吃完了早点,冬砚熟练的将碗筷收拾好,他低着眉把桌子擦干净,然后去洗碗。 今日天气不错,来了安城近三个月,她还未出门过。 冬砚素日也不太出门,如今每天要练武,更是没动过出门的念头。 “今日你且自行在家,我去外面看看。”肆清朝着厨房说到。 不一会儿,厨房传来了冬砚淡淡的声音:“随你。” 与往日的轻快不同,他现在正在与她闹脾气,憋着一股气就是不想理她。 肆清倒是没什么感觉,交代道:“有事就与戏叶说,我走了。” 冬砚捏着手上刷了一半的碗,侧耳倾听,听到一声浅浅的关门声,他垂下头,手上暗暗加了力道去刷碗。 安城很大,是她从未见过的繁华,街上卖的东西琳琅满目,路上行人神色安泰,人们的衣着都很华贵,人们面上都带着天子脚下的子民特有的优越,那股从骨子里渗出的傲气与安乐是其他地方的人不曾出现的。 街上偶有一两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过,人们都自觉的进行避让,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习惯。 路上女子身旁大多跟着一两个随从,女子面上化着与衣裙相呼应的适宜妆容,她们身上皆是一股或浓或淡的香味,言行举止格外有讲究,走在路上手中摇着蒲扇,大有步步生莲之姿。 安城,最不缺的就是各个层面的贵人。 多年的习惯让肆清避开了热闹的街道,来到一条清澈的河边,人少了许多。 两三画舫悠悠荡在水面,不时传来丝竹管弦之音。 恰逢一棵开得正盛的偌大合欢花树,绿草如茵,草面铺了一层粉色合欢花,肆清观那树枝粗犷结实,树叶浓密,合欢花开得正艳,可将万事万物都阻挡在这份美丽之外。 嗯,就是它了。 肆清一跃上了树,寻了个长势较好的树丫,她躺上去,双手枕于头下,眼睛慢慢闭了起来。 伴着不远处的悠扬乐声,肆清睡了个好觉。 然而,偏生不巧,树下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说漾儿怎么还不来?咱们都等好一阵儿了。” 池溪亭一想到漾儿难得主动约他出来,整个人激动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祯哥哥,您看,我没骗您吧,池溪亭这臭小子当真敢私下约漾儿见面。” 满怀期待的池溪亭听到这个让他反感的声音,豁然转身,正对上他最不想面对的人,他的心上人漾儿的亲大哥,也是他俩成亲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偏偏漾儿这个哥哥耳根子又最软,常常受他这个死对头陆泫的挑唆,动不动插足到他与漾儿之间。 柳祯生得高大壮实,一个巴掌呼下来,池溪亭觉得自己小命会不保,以前挨柳祯打过几次,后来每次见着他,池溪亭腿总是不听使唤的变软。 几个跨步,陆泫他们便拥着柳祯过来了,柳祯把一张画了乱七八糟东西的宣纸砸到池溪亭秀气的脸上,怒道:“池溪亭,就凭你这不入流的手段,也想染指我家漾儿?我告诉你,她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你了。” 池溪亭捡起纸团,打开看来,是他差人送给漾儿的“美人抚荷图”。 小心的收好图,池溪亭不甘示弱道:“我与漾儿情投意合,你老是横插在我们之间,也是徒劳无功罢了。” 瞥到柳祯身侧的陆泫,池溪亭指着他,骂道:“陆泫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又是你截住了漾儿是吧,又把她哥哥请过来,你当真是无耻至极!” 柳祯一把拂过池溪亭的手,道:“是又如何。” 陆泫得意道:“上次你一把火烧了画舫,你爹气得差点让你睡大街了是吗?你知道当时大乱,有多少官员被发现了吗?听说前阵子你爹为了摆平这件事,可没少替你打点。” 池溪亭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就要拉陆泫的衣领,奈何被柳祯反手将他推了回去。 池溪亭呸了一口,愤然道:“若不是你用舞姬性命相要挟,我会上你这当?你没皮没脸拿别人性命轻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池溪亭烧了画舫又如何,起码我行的端坐得正,不像你从小一副小人做派!” 陆泫伸出脑袋,嘲讽道:“自小先生就夸你如何如何,还不是一样被我从小玩儿到大,实不相瞒,前几天我爹才去柳大人家拜访来,我大哥倾慕漾儿,过段日子就该去相府提亲了。” 池溪亭一想到陆泫那个为人阴险狡诈的大哥,气到一把将手中玉扇狠狠砸过去,骂道:“你们陆家是个什么东西,敢去染指漾儿。” 柳祯皱眉道:“池溪亭,看在你爹和你大哥的面子上,我今日不难为你,以后莫要再纠缠漾儿了。” 池溪亭急了,他一把拉住柳祯的袖子,焦灼道:“柳大哥,你挤兑我便罢了,可你不能让柳相将漾儿许配给陆家,你可知他们两兄弟做过什么腌臜事吗?” 陆泫一听这话,急忙上前用力推了把池溪亭的肩膀,挑衅道:“池溪亭,没本事娶漾儿,你也不必出口污蔑贬低我陆家吧,一口一个正人君子,这会儿怎么就做起小人了。” “陆泫你个卑鄙小人,小王今日就替你爹教训教训你,小林子!” 小林子闻声,一把缠住了柳祯,给了池溪亭空挡,池溪亭一跃扑到陆泫身上,两个人扭打起来,而陆泫带的两个随从不敢朝池溪亭下手,有些手足无措的去帮柳祯摆脱小林子。 合欢树下一片吵闹,几片合欢花缓缓落下,肆清坐靠在树上俯视着混乱的场面。 池溪亭功夫不行,揍起人来也就刚开始那会儿狠劲十足,后边就被陆泫拧着打了。 就算被打到鼻青脸肿,池溪亭这次也没松开抓着陆泫衣领的手。 打闹声渐渐平息下来,陆泫起身朝池溪亭身边淬了一口口水,将嘴里的血吐了出来,他踹了池溪亭一脚,道:“池溪亭,你爹就是个无权无势无封地的闲散王爷,你们家不就出了个镇北将军付尘风吗,哦,对了,他付尘风,也不过是在你家借宿了五年而已,算不算你宣王府的人,现在还不知道呢。你凭什么去妄想身份尊贵的漾儿?” 小林子不敢朝柳祯下手,一昧的阻拦,此刻也是被打得头发凌乱。 看到自家主子挨欺负,他赶紧冲过来,拔出手里的剑,盯着陆泫,道:“陆公子,请您慎言,我宣王府再如何,也是皇家血脉,莫非你陆家已经一手遮天到随意殴打辱骂皇室的地步了?” 陆泫挑衅上前一步,指了指自己心口,道:“一条狗也配吠声,就算是他付尘风来了,又能奈我何?你宣王府,到底就是个空壳子而已。” 勾了勾嘴角,陆泫还没来得及将放肆的笑放大,就大叫一声“哎哟。”捂着自己的膝盖跪在了池溪亭面前。 池溪亭一脸震惊,小林子抬头便看到树上自在的坐着一人,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渊的眸子。 是他。 “是哪个混蛋偷袭本少爷!”陆泫大吼。 众人顺着小林子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清瘦的蓝衣人悠然倚靠于粗大的树上,合欢花的叶子在他身后飘扬,他俯视着众生,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陆泫不禁闭了嘴。 “你是何人?”柳祯被小林子纠缠脱不了身,本就怒火难消,如今又莫名其妙多了个人掺和进来,像看戏一般看着他们几个辱骂扭打,几个王孙贵胄的斯文与脸面,就像他们脚下的合欢花一样,被人无情□□。 肆清顺势而下,从容落在跪坐在地的池溪亭旁边,他面前是刚刚被人扶起来的陆泫。 陆泫见她下落的动作干净利落,落地时悄无声息,一片叶子都没荡起,心里不禁愕然又惧怕,但还是稳声道:“你到底是谁,在上面看了多久?” 肆清没回他的话,一抬手,动作看似毫无杀气,实则运了几分内力在其中,一个响亮的耳光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在了陆泫白皙的脸上。 待陆泫反应过来,口里满是铁锈味儿,舌头一顶,往外吐出了一口鲜血,依稀可以看到红里带白的一颗牙齿。 捂着脸,陆泫瞬间红了眼眶,带着哭腔口齿不清道:“你竟敢打我?给我杀了他!” 陆泫那两名手下立即拔刀朝肆清攻来,小林子见势不对马上拖着池溪亭到一边去,柳祯瞧着肆清只针对陆泫,也默默退到一边观战。 小林子蹲下来给池溪亭处理伤口,他看到池溪亭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游刃有余的肆清,小林子低声道:“少爷,您就算看出什么,也要装作不知道。” 池溪亭扯了扯淤青的嘴角,眼神莫测,回道:“本少爷只看到了一个前来寻仇的人而已,陆泫这人,谁知道他得罪了多少人?” 手上动作熟稔,小林子仔细着擦拭池溪亭手背上的伤,道:“也对,陆公子这人,谁知道他得罪了谁呢。” 肆清下手自由分寸,陆泫被她一巴掌打肿了脸,牙齿也掉了一颗,双腿估计得养五六天才能走得利索。 她身形似乎并未移动,随手捡了根枯枝,她像教训无知小儿一般将陆泫那两个手下抽得嗷嗷直叫。 不过几个回合,那两人蜷缩在地上不知该护着手还是护着腿,浑身被肆清抽得火辣辣的疼,骨头似乎要裂开了一般。 肆清一步步朝着傲慢分崩离析的陆泫走去。 陆泫捂着脸,咽了口口水,威胁道:“你敢打我,你可知我……” “哎哟!” 肆清朝着他那张让人厌恶的脸狠狠抽去,陆泫被打得抱头鼠窜,一个劲儿求饶,最后直到一个大男人被打得哭喊无力险些晕倒,肆清才住了手。 此刻的陆泫哪里还有方才那股贵公子的傲气,整个人衣裳被划如破烂,头发凌散,整个人好不狼狈。 柳祯从池溪亭口中得知陆家兄弟似乎品行不端,这厢对漾儿的婚事有了动摇,瞧着陆泫被教训得太惨烈,柳祯隔岸观火觉得这火也该灭了,这才缓缓过来挡在柳祯面前,道:“阁下是否与陆兄有什么误会?人也打成这样了,阁下再动手,怕是要出人命了。” 人命,呵。 在她眼里,人命不过是抬手之间便可覆灭的东西,她早就对命没什么概念了。 对上肆清漠然的漆黑双眸,柳祯感到了惊愕。 活生生将三个人抽得倒地不起一直求饶,眼前这个人依旧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眼里无憎无怨,下手还这般狠辣,这样的心境,该是如何的凛绝。 倘若眼前之人有心取他们的性命,只怕此时合欢树下就多了四具尸体。 肆清将手里的凶器轻轻扔掉,看也不看柳祯,走到瑟瑟发抖的陆泫身边,沉声道:“死人,可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听闻这轻飘飘的话,柳祯和陆泫均是一怔,而后肆清的话更是让他们感到后背发凉:“你们这种身份的人,不配死在我的剑下。” ☆、第 10 章 明明没有威胁的语气,就那样平平淡淡的说出的话,在炎热的六月让他们瞬间如置身凛冽的寒风中动弹不得。 太狂妄!太嚣张! 陆泫倍感折辱羞愤,又不敢有丝毫怨言,垂头用余光瞥着那双普通的黑靴,只期望他说完了赶紧离开。 肆清毫无阻拦的,不慌不忙的离开了,仿佛方才打人不眨眼的那个人不存在似的。 小林子扶着池溪亭过来,看到陆泫被打得面目全非,他讥笑道:“你陆泫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陆泫想瞪他们,下一刻便觉得自己现在肯定无颜见人,还是一把抱住了脑袋,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柳祯此刻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道:“你二人受伤严重,还是先回吧。” 池溪亭笑了笑,沉默着离开了。 方才听陆泫所言,似乎付尘风在宣王府住了五年,莫非是他付家被灭门之后的事?那五年后,他又去了哪里,怎的变成了如今的镇北将军了? 这其中缘由弯蜿蜒曲折,肆清想也想不明白。 抬手,肆清看着自己握树枝的右手,只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冲动了。 不过是听见有人诋毁付尘风,自己便这般沉不住气要为他出头。 可这池溪亭也太软弱了,连着全家都被人问候了,打架也能处于下风。 她可真是替付尘风觉得丢人。 闭着眼摇了摇头,肆清放下手。 她怎么又想到他了。 偌大的安城,竟也这般无趣。 让她连心都分不了。 肆清路过一家糕饼店,看这进出的人非富即贵,她进去买了两盒糕点,然后拎着精致的盒子回了无言居。 回来正好赶上戏叶在做晚饭,冬砚正在桂花树下闭目打坐。 将糕点放在桌上,坐在凳子上,看着眼角眉梢都极尽秀雅的冬砚,若有所思。 一缕清风带着荷花香吹入冬砚鼻翼间,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肆清决绝的背影。 微微皱眉,他缓缓睁开眼,一双点漆似的眸子宛如被缓缓打开的大门,渐渐露出背后的繁星点点。 肆清在看他,确切的说在透过他,看向他不知道的远方。 可冬砚一动不动,他认真的坐在一丈处用目光将肆清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端详一番。 她英气十足的浓眉,永远不泛浪潮的眼眸,眼下一颗泪痣宛如心头朱砂刻在他心间,高挺的鼻梁,薄唇微抿,似乎不知欢笑为何物。 相顾无言,惟有他在认真的记住她。 心间苦涩,冬砚自嘲一笑,肆清回过神,正好看到这一幕,她别过眼,道:“买了些糕点,尝尝吧。” 这么久,他们除了一日三餐,几乎不吃其他东西,她也不知他们是否喜欢吃糕点。 冬砚起身走过来,低着头打开盒子,捏了块桂花糕,轻咬一口,入口即化的软糯让他沉闷的心情好了些。 咽下去后,他道:“好吃。” 肆清那一点点的担忧散去,她道:“那多吃些。” 见两人关系缓和了些,戏叶抬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出来,道:“先吃饭吧,糕点留着饭后吃,冬砚过来帮忙抬些菜。” 冬砚放下咬了一口的桂花糕,将盒子收回原样,他看了眼肆清,然后去厨房帮忙。 肆清把盒子推向一边,安安心心的等着他们出来。 三人和和气气的度过了三天太平日子。 第四天早晨,隔壁的小林子敲响大门,给肆清递了个帖子。 邀请她两日后到宣王府参加宴会。 肆清拿到精致的帖子,打开看了一眼,字写得洋洋洒洒,倒是很符合池溪亭那个不知所谓的性子。 帖子里夹了朵鲜艳的合欢花,肆清将帖子合上,扔到了书桌上。 那朵合欢花是何寓意,她懒得揣测,可她这个人最不畏惧的便是威胁。 因无所谓失去,便无所谓畏惧。 换了件长袍,肆清第一次带着戏叶冬砚出门了。 刚出门没多久,模样玉树临风的肆清与容貌太过秀丽雅致的冬砚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可没多久,人们都朝一个方向靠去。 “听说镇北大将军回来了。” “在西城门那边,陛下携百官为他接风洗尘呢。” “是那个击退了炎国的镇北大将军?” “是啊是啊,听说是个有着天人之姿的大英雄呢,主要的是,人家至今未婚,姑娘们早就将西城门围得水泄不通了。” “再去晚点儿,怕是连他衣角都瞧不见了。” 行人互相交谈着得到的最新信息,肆清挪着步子朝西边走去。 冬砚皱眉道:“肆姑娘,您也要去看将军英姿?” 肆清一脸从容,道:“不可?” 冬砚怔仲片刻,道:“您随意。” 西城门那边的确围满了人,肆清他们到那里,莫说军队,就连到底围了多少人都看不清。 环视一圈,肆清领着他们来到一家酒楼,看这酒楼琳琅满目奢华无比的装饰,便觉得没个百十两现银傍身,都不好意思踏进去。 “给一间靠街的房间。” 伙计瞥了肆清一眼,随后低头敲打算盘,眼珠动也不动,懒声道:“房间已满,客官您请另寻他处吧。” 肆清他们衣着普通,发簪也是极其普通的桃木簪,身旁的戏叶佩戴的首饰也是寻常人家丫鬟用的那些东西。 除了气质和样貌出尘些,伙计实在是看不出他们哪里有贵人的气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放到伙计的算盘上,肆清道:“可是够了?” 五百两,就要个房间,还没点其他东西,伙计瞬间将银票按在手下,笑如三月春风:“够够够,少爷您楼上请。” 包个房间就五百两,出手这般阔绰,伙计忍不住打量起肆清,戏叶不动声色挡住伙计打量的目光,厉声道:“管好自己的眼睛。” 伙计连忙低头道:“是是,姑娘教训的是。” 来到视野开阔的房间露台,往下一看,宽大的街道两旁都是官兵拉开的人墙,看不见来路,也瞧不着归途。 肆清拢了衣袖兀自坐下给三人皆倒了杯温热的茶水。 到底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酒楼,用的茶叶也是极尽奢华,热气缭绕,一股清幽的茶香浸入心脾,几缕翠绿的茶叶在水中缓缓流转,似在漫舞。 冬砚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无法想象那个镇北将军该是如何的威武霸气,能让皇帝荣宠至此让官兵提前一天清退一条街,只为给三军将士接风洗尘。 看来这次击退炎国,不仅收回北境领土还拿下炎国两城的这个人,是真的立下了大功一件。 只是,向来不问世事的肆清,为何会一掷千金只为看他一眼? 冬砚坐回背脊挺直的肆清身边,浅饮一口香茶,尝试着问道:“肆姑娘,您可认识这个将军?” 肆清放下手中玉盏,神态平和,目光浅淡,语气与平常无异,可冬砚隐约之间却感受到了一种道不明的凛然之势:“怎么。” 这三个月同吃同住,他倒是差点忘了她始终是主子的身份。 是他逾越了。 注意到冬砚神色不自然的转变,肆清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叹息一声,眼里又是一片清明:“冬砚,这茶是不错的,多饮些罢。” 戏叶倒是没见过肆清生气,素日里她倒是极为随意,从未要求他们如何,眼下这种碰壁状况,她也是未曾料到的。 抬了杯茶,戏叶喝了口,浅笑道:“的确不错,值得一品。” 冬砚眉眼弯弯,方才的失落似是错觉:“嗯,不错。” 店家送来几碟新鲜瓜果,肆清并未食用,冬砚与戏叶皆不是贪嘴之人,一时之间,三人相顾无言在房间里等待着什么。 好在没过多久,楼下便传来了骚动。 肆清走到露台上,因处于顶楼,视野开阔许多,远远便看到皑皑银甲携着踏破云霄之姿就着人群有序前行。 行军每走一步,整齐而威严的肃然之声便撕开这盛世平和一丝,这份带着无数人鲜血与眼泪铺就的帝王之路,挟带着一股凄凛的腥甜味从还活着的将士们身上散出。 安城人民眼里只看到这训练有素宛如铜墙铁壁的军队,却无人问津这份殊荣背后藏着多少尸骸血肉。 了却君王天下事,可怜无边定河骨。 果然,殊荣都是留给活着的人的。 兴许是肆清见惯了生死别离,一眼便透过这一派欢庆喜悦看到了它后面所付出的惨痛代价。 军队一步步走来,马背上的将士挺直了脊梁,面上皆是荣归故里的喜悦与骄傲,兵部尚书亲自在前带头,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脸威严的付尘风。 明明正值青年的年龄,他身上却背负了无数人的希望与期盼,常年谋算厮杀,早就磨掉了他浑身的棱角,如今远远看去,成了所有人心里期盼的威武模样。 清风将他身后红披吹得肆意飞扬,庄重的铠甲加身,更是衬得他英姿飒爽宛如天人。 可他面上毫无喜色,周遭滔天的欢喜一到他身边,便宛如被一到无形的屏障阻隔开来,他无法与周围的人产生丝毫的情绪共鸣。 正是这般不为所动与世隔绝的冷面形象,让那些看见他的女子如疯如痴,一个劲儿的朝他那边扔手帕,并且一直在呼喊着“将军威武”此类的话。 他们行至肆清这边时,隔壁似乎拋了什么红色的东西下去,待砸到付尘风身骑的白马头上,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红彤彤的绣球。 这一举动惹得带头的赵温停了下来,他正欲皱眉呵斥何人大胆,抬头看到那人时,到嘴的话瞬间咽了下去,而他目光一转,看到了负手而立的肆清等人。 隔得太远,肆清无法从他眼里捕捉到什么。 只是肆清身边的冬砚微微退了一步,呼吸瞬间急促,他连忙转身回了屋里,心跳如擂,暗暗祈祷千万别被发现。 可冬砚又怎能自欺欺人,他方才明明与那个气质阴冷的赵温对视了一眼,就像猎物被猎人发现的瞬间,他慌不择路退了回去。 赵温勾起唇,似笑非笑,心道领个路,还领出了惊喜。 他冲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神,侍卫过来后他附身在侍卫耳边说了几句话,侍卫随即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付尘风被绣球吸引去了注意力,他与赵温几乎同时抬头,可他在千万人中看到的只有那抹清远的身影。 她站在高处,负手而立俯视着他,似又削瘦不少,腰上束带翻飞,衬得她愈发不食烟火。 还活着。 她还好好活着。 付尘风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紧绷的面容不自觉松软下来,身上刺人的寒意瞬间消散许多,虽不言语,可肆清知道他在看她。 不过一眼,肆清便转身回了屋。 确认了他安然无恙,她可放心离去了。 付尘风捏着缰绳的手紧了几分,薄唇微动,似要言语,可最终还是目送了她消失在阁楼上。 罢了,既在安城,总该再见。 赵温侧首,正好看到付尘风目光流连在阁楼上,赵温揶揄笑道:“付将军,下官看你近日红鸾星动,怕是姻缘线动了。” 肆清走后,付尘风微微侧眸才注意到她那个房间旁边的两个女子。 一名面若娇花衣冠楚楚的女子颇为娇羞的捏着青葱玉指在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给予那个绣球她想要的反应。 观那女子浑身皆是非凡之物,旁边那丫鬟神色间自带傲贵之气,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再说“被我家小姐看中是你的福气,还不快谢恩。” 付尘风冷眼收回目光,沉声严肃道:“尚书大人,让陛下久等怕是不妥。” 赵温赔笑道:“付将军说的是。” 队伍又恢复了方才井然有序的步调继续前行,那个装满女儿心事的绣球被赵温命人拾起来送回了主人手里。 见自己辛辛苦苦准备的绣球被一个下人捧了上来,黎鸢愤然一把挥在绣球上,将精致的绣球无情扔到地上,眼睛微眯,冷笑一声,道:“敢拂我黎鸢的脸面,咱们走着瞧。” 丫鬟赶紧将绣球捡起,有些忐忑道:“小姐,恐怕付将军不知道您的身份,才这般无礼的,若是知道您是宰相之女,怕是会像那些公子们一样对您穷追不舍呢。” 黎鸢这才稍稍顺了心,抬了抬精致的下巴,她瞥了眼绣球,道:“把这没用的东西扔了吧,太容易得到的,果然没什么趣味。” 长袖一挥,黎鸢便离开了酒楼。 这边肆清回过身时,发现冬砚脸色不太好,戏叶给冬砚倒了杯茶,冬砚没喝,肆清问他怎么了,他只说突然有些头晕,想早些回去休息。 肆清这边也没了闲逛的念想,便领着他们回去了。 刚下楼,肆清便敏锐的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可今日无论楼里楼外,人数都比往日多上许多,人多眼杂的,她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是否是自己判断有误。 ☆、第 11 章 出了酒楼,越过拥挤熙攘的人群,肆清道:“今日想吃八宝鸭,咱们去买些带回去吧,晚上就别做饭了。” 戏叶道:“冬砚身子不适,要不您先带他回去,我去东街买来。” 肆清微微点头,道:“好。” 戏叶与他们分道扬镳,肆清敛了一身内力,将身上凛冽的气质收了几分,她带着冬砚缓步往回走。 走了两个路口,肆清对冬砚道:“前几日听闻李家巷里有一家小酒肆里的桂花酿格外香醇,去打些回去罢。” 冬砚有些惊讶的看着肆清,肆清嘴角微微上扬,似在浅笑。 肆清滴酒不沾,眼下突然提买酒,再看她这副温和无害的模样,冬砚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索性笑着温声道:“主子酒瘾又犯了,那便走吧。” 李家巷是个蜿蜒小巷,里面道路四通八达,不熟悉的人进去极其容易迷路,看着相似的门户,极易混肴。 肆清他们进了李家巷,转两个弯就没影了,前来跟踪的侍卫看着大小一样的几个路口,便瞬间反应过来这是被引君入瓮了。 “谁派你们来的?” 肆清立于墙头,袖角微动。 左边侍卫拱手,恭敬道:“家主并无恶意,只是担忧公子安危,故而派我等一路跟随保护。” 肆清不知这两人是否是付尘风派来的,她道:“你们奉谁的命来的。” 这两人对视一眼,固执道:“恕难奉告,家主对您无一丝恶意,若是打扰到了您,我们这就退下。” 说完,两人便往后退,欲桃之夭夭。 冬砚看着那两人的衣裳,却是明白谁是始作俑者的。 肆清弹出两颗顺手从院子里杨梅树上摘下的杨梅,那两人一挥手便挡住了,只是灰色衣袖上多了一道鲜红。 “我还没让你们走。” 付尘风虽与她相处时间不长,可直觉告诉她,这两人不会是他派来的。 秉持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肆清握着剑朝二人攻去。 肆清并无杀意,可她手上的剑招招致命,不过二十招,长剑便快准狠的割破了其中一人的脖子,那人瞬间倒地,另一个奋力挣扎的手上也受了伤,明显处于下风的他彻底慌了。 他们如何也没料想到本想跟踪一个下人,却被人家的主子几下就灭了口。 肆清停下手,对着存活的那人,再次问道:“谁派你们来的,你最好考虑清楚再回答,否则,你没机会再说第二句话。” 明明是平平淡淡的语气,那人愣是在炎炎夏日吓出了一身冷汗。 比起什么命令,活命才是主要的,那人知道反抗无用,索性跪在地上从实道:“是赵尚书派我们来的,让我们跟着你们,看看你们住在哪儿。” 赵尚书是谁? 肆清完全不记得这号人物,她道:“为什么跟着我们?” 那人急忙诚恳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哪里知道尚书大人在打什么算盘,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位公子您绕我一命吧!” 肆清想了想,觉得这个是说的约摸是实话,长剑一挥,直接在毫无防备的那人脖子上划了一剑,鲜血溅出在空中绽放出妖冶的红花,冬砚在墙头看着肆清毫不犹豫的取人性命,虽有些同情别人的遭遇,可他于她来说,不过也是这种随时可以舍弃的下人而已。 这个念头让冬砚手脚冰凉,他太弱小了,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去捂热她? 肆清随意扫了眼血泊中的两人,对冬砚道:“回家吧。”冬砚从一丈高的墙头一跃而下,默默跟在肆清身边。 肆清下手极为干净利落,手起剑回间衣袍依旧干净整洁并未沾染上一丝污浊之气,而她神色始终从容淡定,两条人命在她手下仓皇结束,也并未有丝毫动容。 肆清心想,敢把手伸到她这边来,看来这边是有什么东西被外人注意到了。 肆清注意到冬砚从酒楼里就一直不太对劲,她杀了人后,他走路离她更是远了一步。 肆清以为是她大杀四方,这般血腥的场面吓到了未经杀戮的冬砚。 回到无言居,肆清坐在凳子上,冬砚站在她面前,微微低头,身子紧绷,肆清道:“冬砚,你被吓到了吗,方才见了红。” 冬砚果断的摇摇头,看着隐隐担忧的肆清,道:“没有。” 实际上让他慌乱的,是宛如毒蛇的赵温。 肆清全然不知冬砚心中所想,她敛了敛眸,心想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倒是差点忘了他们不过是寻常人,而她,才是与世不入的那个。 她可以面对一切血腥残忍视若无睹,可他们,终究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 这条路上,果然还是她自己走,最为恰妥。 付尘风这次功成归来,陛下赏赐无数。 应付一天,付尘风早已有些疲惫。 借着恩典,他把昔日付家府邸讨了过来。 回到宣王府,宣王和池溪亭在门口迎他。 五年未见,宣王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缕,池溪亭脸上有几处淤青,见到一身铠甲的付尘风,宣王笑了笑,眼里有欣慰,又有些忧虑。 付尘风拱手对着宣王弯腰道:“尘风回来了,让王爷担忧,请王爷恕罪。” 宣王抬了抬他的手,慈祥道:“如今你既已归来,自然是好事,先进府吧。” 他从宫里回来,知道最该给交代的便是宣王。 他的房间还是保持原样,进去换了身便装,他们三人像几年前那样坐在湖心亭上,月光一如既往的皎洁明亮,可如今他们的心思,都变了。 宣王笑吟吟的给付尘风夹了筷菜,道:“你一去边关多年,怕是早已忘了安城口味了,尝尝醉仙楼新出的菜。” 宣王并未怪罪他当年不辞而别,其实事后他有修书来过几次,知道他有自己的打算,宣王也没强制把他栓在身边。 付尘风吃了口菜,神色温和道:“多谢王爷。” 池溪亭瞧着十年前落魄不堪的付尘风今日好不威风,他心里百又酸楚又艳慕。 他依稀记得十年前自己父亲主动收养了无依无靠的付尘风,虽说付尘风父亲是个名震天下的将军,可当年他父亲一死,手上的兵权便被迅速瓦解分摊,付尘风这个大活人成了个累赘。 因他父亲带着他们常年在外居住,才回安城不过十天便被灭了家门,放眼望去,他们付家在这里无亲无戚,父母也无交好之人,朝中官员互相推让,不愿替付家养育孩子。 为了安抚付家其余家将,陛下许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军衔,让他可以安度余生。 对于手中权势被瓦解的付家而言,能给予付尘风这般许诺,也算是对得起他父亲征战多年的付出了。 宣王却毫不避讳,直接请求将付尘风接到自己家去养育。 宣王素来不招陛下待见,在世的几个王爷,唯有他没有封地没有官爵,就靠着一个闲散王爷的名头领着俸禄过活。 付尘风父亲与他提到过一些宣王之事,只叹息宣王命途坎坷,若不是他生母多作孽,他凭着一身才华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他父亲还告诉他,若是有机会,便去拜宣王为师,学得他那一身武艺,足以让他在乱世自保。 当时付尘风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直到宣王主动提出有意收养他,他点了点头,表示愿意。 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加上一个失了势的将军遗孤,谁也没想到他俩凑在一起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池溪亭出生起身子就羸弱不能练武,宣王一身功夫无人后继,付尘风来了之后见到付尘风根骨极佳,对他愈发喜爱,恨不得将全身武艺全部倾囊相授。 那时候池溪亭处处针对付尘风,付尘风有时也会气极,但从来不会与池溪亭动手,有时反而羡慕他有父亲在身边庇佑,可以肆无忌惮的做着些少年心性的荒唐事。 付尘风年长池溪亭两岁,加之从小性格沉稳,家中巨变后更是沉默寡言,为人处世也变得格外小心谨慎,生怕给他人带来一丝麻烦。 然已时隔五年,池溪亭成熟不少,如今见了付尘风愈发稳重可靠,自己反而愈发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宣王浅饮一口酒,左右看了看付尘风和池溪亭,颇为满足,笑道:“今日你兄弟二人皆已长大成人,本王也就放心了。” 池溪亭眼珠转了转,不知该如何回答。 付尘风迎合道:“劳王爷费心了。” 宣王按住付尘风的手腕,真挚道:“尘风,溪亭自小不让人省心,他一直以来对你有些偏见,幼时他年少无知,如今你羽翼渐丰,今日在此,我想求你一事。” 付尘风正色道:“王爷请讲。” 平心而论,宣王自接他入府以来一直把他当做亲生孩子一般对待,就算池溪亭针对他,宣王每次都只狠狠教训池溪亭,这五年里,付尘风与池溪亭吃穿用度皆是一个待遇,若说付尘风没有被打动,是假的。 可他心里清楚,爱他护他的父亲,早已不在了,眼前这个永远亲和温柔的人,是别人的父亲,他哪里有资格享受别人的亲情。 如今宣王大有托孤之意,便是在承认他的能力,也证实了他儿子始终都只是池溪亭一个人之事。 池溪亭就这样被自己父亲托付给别人,还是以前自己特别看不顺眼的人,他别扭瞪着宣王:“父王,您这是做什么,他虽是前途无量的将军,可我们宣王府何需在他庇护下过活?” 宣王一记眼神将池溪亭瞪了回去,宣王继续道:“你也知道在这安城,我宣王府是何种存在,溪亭受不得学院里那些个闲言碎语,自小不愿进学院,身子骨又不能练武,故而如今文武不成,权势全无,所有一日。” 宣王脸上多了些皱纹,眼角眉梢也不复当年英俊潇洒,岁月的痕迹此时布满了他的面容,一双看透世间炎凉的眸子变得很是沧桑。 他看着付尘风,浅笑道:“若有一日,我无力护住溪亭,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的薄面上,护他平安无虞。” 池溪亭心中一沉,风拂过他脸上,让眼里多了份湿意。 宣王放下了身段,用“我”来自称,已将求人之姿显露出来。 付尘风看了眼面上带伤的池溪亭,对宣王郑重道:“溪亭,一直都是我弟弟,兄长自然是要护着兄弟的,王爷您不必言求。” 宣王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弯了起来,拍了拍付尘风的手,他收回自己的手,道:“付忠生了个好儿子,我也养了两个好儿子,来,干杯,庆祝尘风凯旋归来。” 三人坐了许久,付尘风与他们说了些这些年的见闻,宣王似许久未曾这般开怀,今夜尽了兴,喝得酩酊大醉。 送走宣王,池溪亭与付尘风一起朝各自院子走去。 似乎想到了什么,池溪亭道:“你不必将我父王的请求放于心上,我小时候对你做了许多过分的事,现在回想起来,的确很是幼稚,在此,我给你道歉。” 池溪亭拱手作揖,态度真诚。 付尘风微微叹息,道:“那些事我早已忘了,其实那次我被人打伤,你将我带回来,那时我便将你当做我的兄弟了。” 之后池溪亭在外惹事,他总会默默为他收拾烂摊子,而有时候那些同龄人看不上孤立无援的他,言语之间讥讽他时,池溪亭背地里也没少收拾那些人。 只是碍于年少的轻狂骄傲,两人从未说破,更遑论真心实意的与对方道一句感谢。 可如今,他们长大了。 学会放下许多,给别人弯腰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池溪亭站直,颇为尴尬的笑了笑,道:“我一直以为你不知道。” 付尘风洒然道:“如今我回来了,定不让别人再欺宣王府半分。” ☆、第 12 章 池溪亭眼珠微转,带着试探问道:“那两日后办个宴会如何?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都请来,我也好狐假虎威一番。” 付尘风正有此意,宣王府在贵族圈子里一直被打压,池溪亭那一脸的伤也不知又被谁家公子打了,想来想去,安城敢这般肆无忌惮的也没几个人。 不如宴请四方,当做表态。 他这将军的身份,若是能成为他人的护盾,便已是实现价值了。 点点头,付尘风道:“行。” 池溪亭道:“我最近识得一个武功高强之人,前几日与陆泫打架,便是他助我脱困,一根树枝将陆泫那个欺软怕硬的东西抽得他娘都不认识了,真是解气,想到你与我父王皆是武痴,便想引荐给你们,只是这请帖发去了,不知他来不来。” 付尘风倒是来了些兴趣,池溪亭虽不会武,可他父亲,宣王可是个中高手,当年宣王母妃谋反,在外修行的他赶回来以一人之力挡住了围困先皇的十个高手。 那些高手,当年可都是威震一方的霸主,联手之下也不过将他堪堪拖住而已。 后来谋反失败,先皇明鉴宣王一片赤诚之心,敢于大义灭亲,这才将他从生母谋反的罪责中释放出来,并且在临终前特封为宣王,虽无权无势,却可世代享受亲王待遇。 也正是宣王母亲当年逼死了陛下生母,故而陛下这些年一直不待见宣王,让一身才华的他在这看似安乐的城里渐渐磨灭。 池溪亭倒是见过他父亲与军营那些将领们过招的,闲来无事时宣王会找那么几个功夫不错的武将过上几招。 这么多年了,他就算学不会,也能从几个简单的动作里分辨出对方是什么水平。 能让他夸之为高手的,除了自己父亲,付尘风与他的贴身护卫小林子,那便只有方才那人了。 付尘风不免对池溪亭口中的高手有些好奇,道:“那你可得好好引荐一番,兴许王爷一高兴,下个月多给你些银子也不是不可能。” 池溪亭敛眉,摆摆手道:“我估摸着他不会来,性格孤傲古怪,脾气冷冽,整个人像块木头一样枯燥。” 不知为何,付尘风脑海里浮现出肆清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等等。 付尘风脑子里闪过什么,他问道:“你且与我说说那人为何会帮你收拾陆泫。” 陆家那个小儿子,自小便与池溪亭打到大,两人可谓是针锋对麦芒,不到两句话必动起手来,每次不见血就收不住手。 可按照池溪亭的说法,那人性格孤僻,又怎会突然出手助他? 池溪亭想了想,将那日与陆泫他们见面的过程概述出来,说到陆泫讥讽宣王府是空壳,他全然不惧如今的付尘风,然后那人便从树上偷袭了陆泫,让他跪下。 说到这里时,付尘风打断了说得兴起的池溪亭,他问道:“那个人,多高?身形如何?面容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池溪亭想了想,想到在无言居门口第一次见到肆清,他面前跪着个泪流满面的下人,他转过身时冷漠的神色,眼下那颗泪痣衬得她更是难以接近。 “他左眼下有一颗泪痣,身形削瘦,约摸到你耳垂这里这么高,穿着但是挺普通的,长得嘛倒是挺俊的,就是脾气太差了,就连他家丫鬟,脾气也跟母老虎一样。” 付尘风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他手指微颤,眼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庆幸这是夜晚,池溪亭并未发现他的变化。 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付尘风稳住情绪,对池溪亭道:“听你一言,此人颇有意思,倒是要引荐一番的。” 池溪亭叹息一声:“还是别抱希望了,他约摸是不屑来的。” 付尘风轻咳一声,问道:“那他住在何处?左右我近来无事,可去拜访一番。” 虽疑心付尘风的主动,可池溪亭还是快言快语道:“东城桂平街,哦对了,他的别苑叫无言居,字当真是写得不怎么样,功夫这般好,估计肚子里墨水没多少。” 付尘风拍了拍池溪亭肩膀,道:“今日辛苦你了,夜色已深,咱们都去歇息吧。” 池溪亭不作他想,老实回了院子,付尘风去马厩牵了匹马出了门。 这看马的下人见是圣宠正盛的付尘风,笑吟吟的开了马厩送上最好的马匹,再笑吟吟的送走了付尘风。 月色染上树梢,黑影斑斑点点坠于地面。 对于练武之事冬砚很用心,他记性好,每每肆清纠正过的错误便不会再犯第二次。 今夜一如既往的在蝉鸣声中肆清与冬砚进行了训练。 白天肆清动手时下手极快,动作豪不留情,与冬砚过招时完全不同,冬砚虽说进步很大,可今日亲眼所见肆清形如鬼魅的身法手段,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自己与她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就好像一眼泉水再如何努力将多股泉水汇聚,也抵不过汪洋大海的宽阔无垠。 冬砚今日打得格外焦躁,甚至有些自暴自弃毫无章法的与肆清过招。 一套剑法打下来,肆清收剑,站得笔直,漠声道:“你今日心不在焉,可是有烦心事。” 冬砚摇摇头,捏着拳头,认命一般自嘲:“我太无能了。” 肆清回想起他神速的进步,认真分析道:“兴许你自己并未察觉,你与之前,已判若两人了,如今你身子日渐强壮,挥剑的力道也大了许多,今日也能轻松跃上墙头,这些可都是之前你做不到的。” 不够,完全不够。 冬砚想要的是能与她并驾齐驱的强大能力。 千言万语皆化为他唇边一抹无奈的笑意:“可那又如何,我于你而言,不也是无用之物,随时可以抛下么。” 肆清之前亦受人照料过,可时日皆短,像这次这般长达几月的,倒还真只是那两三次重伤病危,可与那些人分别时,大家都习以为常,并未有人因此想要产生过留念或羁绊。 这次遇上一心不舍她的冬砚,肆清心里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拒绝。 她心里清楚她身边不能不该留下任何人,于她于别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冬砚…… 对上冬砚那双灵秀俊美的眼睛,他那样固执的祈求她,这让她产生了比杀人更深的罪恶感。 肆清并未辩解,几个呼吸后,她淡淡道:“冬砚,早些睡吧。” 冬砚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不动声色的拒绝,什么也不说,提了剑头也不回的回了屋。 夜风清凉,拂动屋外人的衣角。 他与她,仅有一门之隔。 他们的对话在这寂静的夜色里通通由夜风传入他耳中。 他又不是毛头小子,怎么一知道她的住址,披星戴月也要赶过来呢。 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她无情,他早就知道的。 对他人狠,对自己亦不留退路。 就算他们在水中旖旎过片刻,于她而言,也是无关痛痒可以随时抛之脑后的经历罢了。 那她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楼阁之中? 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么。 深深的闭上眼,付尘风□□的双肩上似乎染了风露,再次睁开眼,他转身离开了无言居。 知道她还活着就够了,他到底再奢求什么。 次日清晨,早起的冬砚发现桂花树上插了只箭,箭头绑着一张纸条,他摘下箭送到肆清面前。 看完纸条后肆清把它放在蜡烛上燃烧殆尽。 瞥了眼前几日被她扔在桌上的请帖,又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院子。 肆清道:“今日去街上逛逛吧,你近来个头长高不少,该置办新衣物了。” 戏叶早已准备好早点,三人用完后一起出了门。 逛到安城最大的成衣店,肆清让他俩自己去选几套衣服,她也选了套白衣,衣裳用柔软的雪白丝绸做底,领口与裙上都绣着栩栩如生的墨竹,纯黑的腰带上绣了些点缀用的白色竹叶,袖口以黑线缝得整齐有序。 肆清看中这套清风墨竹,正欲开口询问价格,偏生后边传来一声“这套衣裳倒是雅致。” 回过头,是个眉眼含笑之人。 那人面容白皙,但不是冬砚那种吹弹可破的软嫩之白,而是像常年待在屋里不曾外出的煞白,看向肆清的眼神像极了夜里蠢蠢欲动的毒蛇的目光。 这个人浑身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而他正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肆清,眼神像无形的触手一样将肆清从头一点点触到脚。 肆清不为所动,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目光坦然冷漠,那人勾着薄唇笑了笑,说不出的邪魅。 肆清收回目光,见戏叶和冬砚抱着两身衣裳出来,她走过去问道:“可是选好了?” 冬砚和戏叶点点头,笑道:“选好了。” 肆清对着店里伙计道:“这些都要了。” 待伙计殷勤的把戏叶和冬砚手里的衣裳接过去,冬砚一不小心便瞥到肆清斜后方的那人。 那人自然也看到了他,并且对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冬砚急忙别过眼躲到肆清面前,利用肆清的后背挡住那人阴冷肆意的目光。 戏叶走去柜台结账,肆清看到冬砚低着头,问道:“怎么了。” 冬砚并未抬头,小声嘀咕道:“后面那个人好怪异,我害怕。” 肆清自认定力了得,方才那人的目光太过□□,似要将别人透过衣物看得透彻一般。这已经让肆清心里很不舒服了,更遑论冬砚这种孩子,怕成这样才是正常的吧。 “莫慌。”肆清低声安抚他。 听着肆清清冽的声音,冬砚心里踏实不少,可他依旧忐忑不安,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公子瞧着好生面熟,咱们可是在何处见过。” 那人缓步朝他们走来,肆清不动声色将冬砚护在身后,她抬眸看着那人走近,脑中并未搜到任何与此人有关的信息。 肆清沉声道:“并未。” 那人潇洒将手中紫檀扇挥开,一边轻轻扇动,一边玩味着笑道:“可是在下瞧着公子面熟得紧,公子可否赏脸喝杯茶水?” 戏叶提着装好的衣裳过来,剑拔弩张的微微侧身将肆清护在身后,擅自答道:“这位公子见谅,我家公子性格孤僻,不与人交往,烦请您高抬贵手,另请他人吧。” 那人将扇子收拢,突然抬手敲了敲戏叶的肩膀,扇头直指肆清的胸膛处,他一字一句道:“公子可否赏脸?”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店里的人见势不对,纷纷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店家看着几人,在一旁不敢出一口大气。 这个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肆清抬手,食指轻弹,将扇子弹开,轻声道:“滚。” 那人撑扇覆面,不怒反笑,笑声愈发放肆,他道:“有趣。” 正欲开口,门外传来一声高扬的呼声:“哟,赵大人,你也来挑衣裳啊,听说这家纤伊阁最近新到了许多好衣裳呢。” 说话间又有两人跨步进了店铺。 身形修长挺拔的付尘风往那一站,更显得肆清面前的那人形容狡冷身形如魅。 他看着肆清,眼里一片寂静,似不相识。 回首见是付尘风与池溪亭,赵温笑道:“明日宣王府设宴,总是要好生准备才是。” 池溪亭走到摆放衣物的柜台边,一眼看到那套清风墨竹,摸了摸,他道:“莫非赵大人看中的是这套?” 赵温眼光落在肆清身上,似带着歉意浅笑着:“倒是这位公子先看中的,赵某虽喜欢,但还是不忍夺人所好。” 付尘风看了眼那套衣裳,听到肆清淡然道:“大人喜欢拿去便可,在下有事,恕不奉陪了。” 肆清抬腿欲走,赵温捏着扇子挡在她面前,笑道:“方才是赵某唐突,公子若真是原谅了赵某,便赏脸喝杯茶即可。” 池溪亭神色自然的过来拉着赵温,道:“听闻赵大人是个搭配好手,快来帮我看看哪套适合我吧,哦,还有我们家这位将军的也一起瞧了,他刚回来,成天穿军装哪里像话,是吧。” 赵温被池溪亭拉走,他走了两步,回过头朝肆清身后脸色苍白的冬砚露出浅笑,这一笑,让冬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肆清带着冬砚戏叶快步离开,与付尘风擦肩时两人神色不变,全然一副陌生姿态。 方才拦截他们的那人,若是猜得不错,便是昨日派人跟踪他们的尚书大人了。 她以为尚书都是五六十满脸褶皱的老者,谁知竟是个这般年轻的男子。 年纪轻轻竟有手段坐上兵部尚书之位,不简单。 并且听他方才所言,明日宣王府的宴席,他也会去。 真是让人,心生烦乱。 ☆、第 13 章 吃完晚饭,刷好碗的冬砚寻到肆清,站在她面前欲言又止。 耐心等了半晌,冬砚才道:“明日能否带我一起去?我在家里害怕。” 怕,他当然怕。 若是赵温趁着肆清不在对他下手,那他当真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跟着肆清,好歹有她护着他,并且明日众目睽睽之下,赵温还能当众用强不成。 肆清明日是以世家公子的身份前去赴宴,本想只带戏叶的,可冬砚近几日似乎被吓到了,眼下亲自来求,肆清想了想,道:“明日前去,你跟好戏叶等我即可,不要跟任何人搭话,更不要独自离开,知道吗。” 她明日,可不是真去赴宴的。 带上人越多,只会让她离开时多一分顾忌,可转念一想明日的任务很是轻松,这才敢带着他们一起前往。 冬砚欣喜的点头应道:“我一定跟好戏叶姐姐。” 次日,睡了个午觉,肆清他们便开始准备前去赴宴。 肆清让戏叶把冬砚姣好的面容化得极为平庸,而她自己,也在脸上做了修饰,让自己多了几分普通,又在腰间与肩上垫了些缝制好的布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圆润了一圈。 简单的易容是他们必须掌握的技巧,用于混淆视听接近目标极为有效。 肆清换上华贵的衣裳,玉扇玉佩玉冠全部招呼上身,脊背微弯,走起路来带着三分傲气,三分痞气,眼神傲慢懒散,扇子扇动,倒是像极了池溪亭等一干公子哥们的慵懒做派。 冬砚在前面充当车夫,肆清与戏叶坐在马车里。 他们挑了个宣王府进出人流最大的时候去的,肆清递了请帖,下人立马笑吟吟的将她迎进去,跟着一群大人小姐们,肆清孤身一人,倒是很容易被人忽视。 她挑了个角落的席位坐下,伸手招来小厮,她一副自然娴熟的模样,询问道:“也不知太史令李大人来了没,你可是见到他了?” 小厮见肆清似与李太史极为熟稔,便殷勤道:“李太史听闻宣王爷酿有美酒,早早便来讨酒喝了。” 原是个酒鬼。 肆清道:“那你可知他现下身在何处?本公子这里也有些美酒要献于他。” 小厮笑道:“李太史一旦饮酒,哪里会出现在席上哦,必然是不知藏在哪个花丛中去了,要不我去帮您将他寻来?” 肆清摆摆手,道:“不必,你去忙,我在此等候即可。” 小厮退下,肆清一路绕着人群摸到了后花园,宣王府到底是个王府,后花园比她两个无言居还大,大小花丛无数,弯弯曲曲的小路似看不见尽头一般,加上有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假山怪石,她若是一点点翻过去,怕是要寻很久。 并且这花园里时不时有人经过,她要怎么光明正大的寻人? 见到路过的丫鬟,肆清将身上玉佩藏于怀中,匆忙拉住两个丫鬟,道:“本公子祖传玉佩似乎丢失在花园中了,烦请两位姑娘帮忙寻找一番。” 今日赴宴的皆是贵客,丫鬟面对这种要求哪有不应之理,当下便立即应道:“公子莫慌,奴这就去寻一寻。” 后来陆陆续续来了四个丫鬟,肆清以同样的理由诓骗她们加入寻玉大队里面。 不过一柱香时间,从花园角落传来了丫鬟的呼声。 “这里怎么有个人?” “似是喝醉了。” 肆清把玉佩准确的扔到离她近些的丫鬟身后,她高声提醒道:“你们都仔细点儿啊,看看身后有没有,别落下任何角落,这可是祖传的,金贵着呢。” “是,是。” “找到了。” 那丫鬟拿了玉佩上来交给肆清,抚去额间汗渍,丫鬟们才意识到自己在此耽搁了许久,肆清走过去看了看喝醉之人,挥手道:“你们且先去忙吧,此人是李太史,我们乃是旧识,等会我便带他去入席。” 几个丫鬟得令离开后,肆清踢了踢面色酡红神情餍足的李太史,见他毫无反应,似乎是醉得厉害。 肆清将他扶着,问来两个下人寻了间偏僻的客房,将不省人事的李太史放到床上,她从袖里滑出一把普通匕首,轻松割下李太史半截衣袍。 看着软如烂泥的李太史,一撮小胡子沾了酒水粘在一起,此时还不忘砸吧嘴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肆清看着他放置一旁的手,那是一双专门用来握笔书写天下事的手,也不知待会他的叫喊声足不足以把下人们吸引过来。 算了,他醒了,大可以自己出去寻人。 肆清不再多想,将半截衣袍遮住李太史的脸上,她对着李太史的左手便是狠狠一刀。 蓄了内力,一把普通匕首也变得锋利无比,如切白菜一般,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一下便将李太史的左手砍了下来。 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从客房传出,李太史活生生被人斩手,嚎叫着从醉梦中醒来,察觉脸上有东西,右手一扯,便看到有一灰袍之人夺门而出,再低头看自己痛到有些木然的手,他吓得三魂七魄差点离体。 自己左手活生生被人一刀砍断,鲜血染红了自己衣袍与床单,他连忙用右手抓着的半截衣袍捂住伤口,哭喊道:“救命啊!来人呐!快来人!” 那柄行凶的匕首就在他旁边,此时用来止血的也是别人事先准备好的自己的衣袍。李太史几经晕厥,身体之痛加心灵之辱,让他恨不得将方才逃脱之人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肆清倒是不慌不忙将身上外袍解开,露出里面穿好的浅蓝色外袍,再将身上藏的几个布包取出,全数藏在宽大的袖中,她边走边将那件灰袍折叠,并用灰袍将脸上化的妆给擦拭干净,走到湖边捡起几块石头塞到灰袍里,环顾四周无人到访,她随意将灰袍扔到湖里。 李太史踉跄着跑出来大声呼救,不一会儿便有人发现了他。 肆清潜进热闹的前厅,才坐下不过片刻,便有人神色慌张的跑来与宣王说了什么,宣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连赔笑着离开。 不一会儿宣王府的家丁将后院封锁起来,付尘风作为今日的主角,自然是走不了的,而且宴会开席在即,他固然知道后院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抽出身去一探究竟。 夜色渐深,前厅一片歌舞升平,借着昏黄的烛光,池溪亭若无其事的笑道:“父王身体突然抱恙,今日便由我暂代他招待各位,宴席正式开始。” 为了防止有人趁着官员聚集犯上作乱,付尘风早早派了人将宣王府护住,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意外还是发生了。 今日操办宴会,本就人多眼杂,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刺客假扮了丫鬟小厮或是刺客就在这一群衣着光鲜的客人里。 付尘风眼神凌厉的扫过在座的每个人,看着大家毫不知情的模样,再细想到李太史素来不与人结怨,在座的也没有与他政见相左之人,并不存在私怨或好公仇。 待扫到不易被人注意的角落时,他眨了眨眼,看到了那个他从未期待过会来的人。 她从来都不是会参与到这种官盖云集觥筹交错场合之人。 可她出现在了此处,李太史便出了事。 这其中关键,付尘风不愿多细想。 招来小厮,付尘风低语几句,那小厮便越过人群悄声潜到肆清身边,将他的话带到,肆清抬头,对上付尘风看她的目光。 她提了提衣摆,转身入了偏厅。 付尘风跟在她身后,看似无意走到她身边,低声道:“随我来。” 两人绕过蜿蜒长廊,转了几个弯,来到一个书房里,付尘风看了看屋外,随后关上了门。 肆清站在他面前,脸上毫无惧色,甚至可以说,她一直都是这样从容淡定。 “李太史,可是你的手笔。”付尘风已经不是询问,而是笃定了。 肆清想也未想,坦然道:“是。” 这答案付尘风早已知道,可由她亲口承认,他心里还是有些错愕。 付尘风在她身边踱步两下,叹息一声:“你可知他在宣王府遇害,会给宣王府带来什么?” 肆清不太懂官场的东西,也顾及不得许多,她道:“这是命令。” 在她眼里,只有能完成的任务与失败的任务,会带来什么后果,她从不考虑。 付尘风突然沉默了,他知道她的身份的,若是顾虑那么多,她今日便活不了,可眼下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他又岂能坐视不管。 他克制着自己不去责怪肆清,稳住自己的呼吸,他道:“别再对宣王府下手了。” 肆清看着他,眼里有几缕请求,他的态度太明显,这次已经在纵容包庇她了,肆清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亏欠了他,漠然开口:“你可以告诉宣王真相。” 她有千万种方法可以脱身,不需要牺牲他的成全。 付尘风眸中挣扎更甚,他别过脸不去看肆清,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启:“我什么都不知道。” 肆清转念一想,应道:“方才你提的要求,我答应你。” 她总是要做出退步的,否则…… 否则什么? 她不知道。 肆清转身欲走,一只有力的手迅速牵着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肆清并未挣扎开来,任由那人温热的体温隔着布料传到她的手腕上。 付尘风此刻有窘迫,耳尖不自觉红了起来,犹豫片刻,才道:“当日一别,你可还好。” 肆清眉毛微皱,随即恢复原状,回他:“一切尚好。” 瞧着付尘风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她也就安心了。 似是想到什么,付尘风叮嘱道:“昨日在纤伊阁遇到的那人,你离他远点儿。” 肆清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那般人物,她是万万不愿接触的。 并且从情报上看来,那个人是个断袖,极其喜欢样貌出众的男子,不论年纪大小,有时候为了抢人,甚是不择手段。 眼见气氛愈发尴尬,付尘风收回手,有些不自在道:“那便回去吧。” 两人沿了原路返回,肆清跟在他身侧,高大的人似乎藏了心事,面上始终一团忧虑。 兴许是她做的事让他为难了吧。 “抱歉。” 临近大厅,肆清低声说了句道歉。 付尘风顿了顿,眼中毫无责怪之意,眼神甚至有些包容:“下次莫要这般了。” “好。” 付尘风眼里这才有浅浅的笑意,肆清心里也轻松不少,回了他一个极浅的笑。 付尘风别过眼,耳尖又红起来,心跳加快了几分。 为了免遭猜测,肆清在宴会结束才跟着大家一同离去。 在这期间,她倒是有幸观看到了各个官员极力向付尘风推销自家女儿的场景,甚至有些小姐借着或舞或乐的机会对付尘风表露心迹,皆被他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第 14 章 期间他不时朝肆清看来,肆清一昧低头吃东西,对一切不闻不问,让坐在主位的他有些忐忑。 席间肆清偶尔瞥到一身紫衣的赵温,在柔和的烛光下,他倒显得更加妖媚了。 他朝着肆清抬了抬酒杯,勾唇笑了笑,明明看不到他的神情,肆清还是感觉到他发出了让她起鸡皮疙瘩的阴笑。 懒得理会,肆清低头继续吃东西。 肆清混在众人之中迅速出了门,到了自己马车那边,发现一片寂静:“冬砚,戏叶。” 不见人回答,她一把推开马车门,发现戏叶闭着眼躺在马车里,而冬砚不见了踪迹。 肆清上了马车,掐了掐戏叶人中,不一会儿戏叶醒来,肆清眼里有些担忧:“冬砚呢?” 戏叶摸了摸后脑,突然大声道:“冬砚被人掳走了!” “方才有几个地痞一直在招惹我们,谁知他们竟拿暗器刺伤马匹,马匹受惊上街狂奔,我让冬砚在此等候,待我去将马寻回,冬砚不见了,而我也被人打晕了。” 究竟是谁要掳走冬砚呢。 肆清脑子里突然闪过那个赵温皮笑肉不笑的脸,又想到他有那种癖好,冬砚这种娇艳欲滴的孩子,于他而言不就是最好的诱惑么。 可他方才,明明一直在席间并未离去,莫非是早有安排? 肆清当真是想不出谁会大费周章的掳走一个下人。 不远处还有付尘风与池溪亭送客的声音,戏叶低声询问:“肆姑娘,你说冬砚会不会有事啊,咱们去找他吗?” 戏叶这句话问得好。 去找吗? 冬砚说白了不过是个伺候了她三个月的下人,而对方极有可能是位高权重的当朝重臣,她孤身一人,势单力薄,要为了个下人以身犯险吗? 她本就独处习惯了,只知杀人不知救人,可如今,冬砚,那个容易掉泪的少年的性命,就捏在她手里。 救还是不救? 该怎么救? 肆清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我于你而言,不也是无用之物,随时可以抛下么。” 冬砚失落的这句话回荡在肆清耳边,一次次提醒着她有多冷血无情。 “不是的。” 她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瞥到宣王府高挂的灯笼,肆清道:“救人。” 在马车内换上夜行衣,肆清于戏叶说了一下计划。 正所谓杀人放火,遇到不愿露面的猎物,她最喜欢用火攻,逼着对方自己露出头来。 而这次,她们要做的便是制造混乱,趁机带走冬砚。 但去赵府之前,肆清她们蒙着面先去了地痞流汉常聚集的地方,她看了看,选了十个流浪汉,一人递了一块碎银,只要他们帮着朝赵府里扔火把,事成后再给其他赏银。 她又让人去买了一马车麻布和几桶菜油,这才领着众人偷偷摸摸来到赵府后边。 借着夜色,他们很好的藏身于墙角,几人弄了火把,待戏叶扔给他们几个火折子,让他们自行跑到不同角落去,等待嘶鸣的鸟叫声起,便同时将火把和浸了油的麻布尽数扔到赵府里边。 这边冬砚被人蒙住眼绑到陌生的地方。 他被栓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嘴里塞了一团布,眼睛被布蒙着,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直到有人将他眼前的布轻轻解开,他才得已看到来人,对上赵温含笑的脸,冬砚惧怕得浑身发抖,被绑着的双腿一个劲往后蹬,眼里的恐惧化做眼泪流了下来。 他呜咽着想要求饶,赵温伸出冰凉的手指,极尽温柔的摩擦着他柔嫩的脸庞:“嘘,留着点力气和眼泪,等会才有力气哭。” 赵温将他嘴里的布团取出,冬砚带着哭腔祈求道:“赵大人,您饶了我吧,求求您放了我吧。” 赵温不予受理,带着薄茧的拇指一下一下轻轻刮在肆清薄红的唇上,他起身到柜子里翻出一个小盒子,一股奇异的药香溢出。他挑了一颗出来,蹲在冬砚身边,把药递到他嘴边。 “冬砚乖,吃了它就不难受了。” 冬砚别过头,死死咬住嘴唇,浑身紧绷着抗拒。 赵温一手覆在他削瘦的脸颊缓缓从上往下滑,滑到他白皙纤细的脖子处,赵温笑道:“我若是没记错,你上一任主人,便是被你设计弄死的吧。” 冬砚讶异的看着赵温,赵温对他这副惊讶的表情很是满意,温柔道:“本来想让他替我□□□□你,谁知他自己竟踩中了陷阱,不过。” 赵温指尖刮了一下冬砚柔嫩的脖子,冬砚一个颤栗身子又绷紧了一分,那里的青紫色血管隐隐可见,他笑了笑:“你如今这般模样,倒是更惹人怜爱了呢,那些个只会阿谀献媚的玩意儿,哪有你这种藏着心思的小辣椒好玩呐。” 赵温把冰凉的手伸进冬砚衣领里,冬砚求饶道:“赵大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忤逆您了,放过我吧,求求你!” 那只手宛如作恶的毒蛇,带着暧昧与薄凉,稍微用些力气便将他的衣领扯开,露出大片雪白肌肤。 “你似乎忘了我派你去摘星楼的目的了,屡次三番反抗于我,最后连规矩也不想学了,如今换了个肆清当主人,便要抛下我么,冬砚。” 赵温近乎温柔的怪罪,让冬砚吓得硕大的晶莹泪珠直接砸到了赵温手背上,温热的泪珠瞬间变成一朵消失的泪花。 “赵大人,我已经努力在完成任务了,求求您放了我吧。” 赵温眼里渐渐变得冷冽,他道:“不知好歹的东西,留着做什么呢,冬砚,不若你便回来吧,养了你八年,我还没尝过你的味道呢。” 冬砚焦灼求饶:“大人!我一定好好完成任务,您放我回去吧,您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再也不敢忤逆您了,大人,求求你。” 赵温捏着冬砚精致的下巴,对上那双秀美的眼睛,因哭泣而显得格外楚楚动人,红唇微张,似新摘樱桃那般迷人。 “那你便服侍我吧,服侍到我满意为止。” 说完,赵温强行把药塞进冬砚嘴里,强行灌了一杯茶水进去,摁住他的嘴,强迫他吞咽下药丸。 冬砚拼了命的干呕着,妄图将药丸呕吐出来,赵温瞧着他徒劳挣扎,只是笑着将他手脚上的绳子给解开。 冬砚瘫软在地上,靠着椅子,香肩半露,眼角眉梢因情绪激动而有种说不出的诱人,引得赵温心口发热。 当年看中他,也是因他这张脸实在是太过漂亮,人又很是聪敏机智,好好打磨,将来必定成为一张好牌。 如今被肆清养了三个月,他倒是愈发的出落得水灵嫩白,身子骨长开不少,身上骨架也匀称起来,身上的皮肤白皙又紧致,多一分的赘肉也没有,多了几分健康的美感。 之前的他总是瘦弱不堪的,再怎么漂亮,也像个长不开的小雏鸟,柔柔弱弱的,一捏就碎。 如今这样,倒也禁得起折腾了。 冬砚只觉得身子开始发热起来,他不记得从何时起,别人看他的眼神就变得很是怪异,尤其是赵温,似是要用目光将他浑身都探索一遍,后来赵温看他的目光愈发□□火辣,又知道他的特殊癖好,以至于冬砚越来越害怕见到赵温。 赵温甚至让他去跟着摘星楼里那些专门伺候人的小厮学习房中术,他当然知道赵温这是要让他用身体去完成一次又一次的交易。 他不太听话,学习过程中总是使各种法子逃开,直到他上一个主人看中了他,欲将他收入帐中,他迫不得已,设计让那个人吃了过量□□,与多人交合时暴毙而亡。 摘星楼中大多都知那人性格怪异,在房事上更是追求刺激,不仅给他人喂药,自己也常常玩刺激的花样,有时候伤了别人又伤了自己,这都是常事。 最后他死在小倌肚子上,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 恰好赶上肆清病危,他马上被派来照顾他,这才脱离了摘星楼那边的控制。 冬砚捂着肚子蜷缩在冰凉的地面,浑身滚烫,他的五脏六腑似要炸裂一般,尤其是下身反应最为激烈,他不敢看赵温。只死死咬住嘴唇,让嘴里的血腥味刺激着自己,不让自己失去理智。 他握紧拳头,指甲生生掐进手掌,呼吸滚烫急促,将口中细碎的□□吞下,脑子里渐渐一片混沌。 赵温伸手触碰他薄红的肩头,冬砚无力挥出右手,咬牙道:“别碰我!” 见他手掌满是鲜血,赵温笑道:“果然还是带刺的花儿最漂亮。” 肆清提了三个火把飞上屋顶,瞬间吸引了守卫的注意力,与此同时赵府其他角落纷纷传来了“走水了!快救火!”等呼救声。 侍卫大喊着:“抓刺客!” 肆清朝着内院奔去,也不知哪个才是赵温的房间,她朝着三间较大的屋子里扔进火把,一跃而下将一名匆忙赶去救火的丫鬟打晕拖到就近的屋里。 屋内一个模样清秀的男子见她冲进来,开口欲喊,便被肆清随手拔出丫鬟的发簪朝他心口刺去。 那男子张着嘴,胸口流出潺潺鲜血,再也没能呼出一个字,便直直倒在了床上。 手脚麻利的换上丫鬟的衣裳,肆清模样慌乱的跑出去,大喊道:“走水啦,快救火啊。” 戏叶同样拿着火把四处点火,在屋顶上蹿下跳的,侍卫的弓箭在慌乱之余失去了准头,又是刺客,又是走水,赵府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 肆清拦住个去打水的丫鬟,佯装关切问道:“大人那边没走水吗,要不去通知一下大人吧,万一刺客潜进去加害大人,那可如何是好?” 那丫鬟拍了拍额头,道:“的确如此啊,走走走。” 肆清跟着那个丫鬟火急火燎的朝一处偏僻的屋子跑去,可快到屋子前面,那丫鬟转头看着肆清,疑惑道:“大人这边自有守卫通知,你我跑来作甚,况且,你怎的这般面生?” 还未等她话音落下,肆清抬手敲在了丫鬟脑后,丫鬟倒在地上,诡异的是屋子前一个守卫都没有,灯却亮着。 肆清轻声接近,一颗珠子从窗户里弹出,直直朝她门面上攻来。 肆清躲避过去,一脚踹开了房门。 待看清屋内情形,肆清眼里浮出淡淡杀意,蒙着面的她提着剑便朝衣衫半解的赵温攻去,赵温从床头抽出一柄剑,从容的接下来肆清的攻击。 ☆、第 15 章 冬砚几乎是不着寸缕的无力躺在床上,他蜷缩着,不断发出痛苦的声音。 不愧是兵部的尚书,肆清与他缠抖半晌,一时半会竟分不出高下。 本就对赵温不喜,看到他这般糟蹋冬砚,肆清心里更是窜了一把火,对着赵温没留一点余地,招招致命。 赵温被她划破了手臂,有些狼狈的坐在椅子上。 “解药。”肆清冷声问道。 赵温邪魅一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肆清:“解药就是我,或者你。” 肆清举剑欲一剑了结了他,赵温挥手将桌子朝她拍来,借机逃了出去。 肆清并未追赶,她扯了张薄被将意识不清的冬砚裹住,抱着他快步往外跑去。 冬砚个头渐长,身子也愈发沉重,他如今长得已比肆清高了半个头,肆清抱着胡乱扭动的他,显得有些吃力。 冬砚难受得头痛欲裂,身子像被滚油翻炸一般,额头上全是湿透的碎发,秀致的脸庞布满汗水与泪水,嘴唇被他自己咬破了,几点嫣红缠绕在他的薄唇间,他嘴唇紧抿,看起来痛苦万分。 触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闻着熟悉的檀香味,冬砚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臂套在肆清脖子上,娇嗔道:“我想要,给我……” 肆清身后是追赶上来的侍卫,冬砚长腿暴露在空中,那双腿弯曲着贴着她的腰。 肆清顾不得许多,任由双眸紧闭的冬砚缠着她。 肆清足下运了功,迅速逃离之后带着他上了马车,然后肆清掏出一个小竹筒,吹了吹,发出一声清脆的鸟鸣。 等了片刻,戏叶朝这边跑来,她腿上和后肩都中了箭。 冬砚宛如软蛇,缠着肆清,戏叶一来看到□□的冬砚跨坐在满面微红的肆清身上,她坐在马车外边,强行稳住心神道:“我来驾车。” 肆清知道冬砚中了毒,他身上火烧一般滚烫,肆清不敢将他打晕,怕他周身气血运转不开直接暴毙而亡。 肆清暗骂一句赵温龌龊至极,随后强硬的将冬研制止住,强行拉住他的手,在药效的影响下,素日温温柔柔的冬砚力气竟这般大,肆清拉着他手指竟开始泛白。 而且冬砚手上满是鲜血,想来是他挣扎着清醒,不惜掐伤自己以醒脑,看来他自己也极为抗拒。 “冬砚乖,马上回去了,回去我就给你解毒。” 冬砚摇闭眼摇头,眼泪直流,痛苦哀求道:“给我罢,我快死了,呜呜呜……” 他下身顶得肆清很是尴尬,纵使她内心自有一片清明,也只敢看着他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不敢再看他处。 冬砚双手被肆清牢牢扣在胸前,肆清力道不小,将他牢牢桎梏着,冬砚上面被压制着,下半身却不甚老实。 他像个漂浮在苦海无助挣扎的人,瞅着机会,便朝肆清脸上招呼过来,肆清别过脸,用力扣着他的手往外推,奈何他此刻力气太大,硬生生将头埋向了肆清脖子上,方才他已经把她的脖子啃的半边,如今更是肆无忌惮的舔舐,清冽的口水粘在肆清脖子上,带着三分凶狠三分残暴三分讨好,肆清被咬得有些疼痛。 能让肆清感觉到痛感,估摸着他一直在咬破她脖子的边缘挣扎。 肆清有些哭笑不得。 感觉自己像被饿狗啃噬的肉骨头。 也不知是不是马车颠簸加上冬砚自身努力,没一会儿他便骑坐在肆清身上泄了一次。 肆清趁着他力气松散了些,赶紧扯开自己衣袍将他的手放在身后给死死绑住,至于他那双乱动的脚,肆清压根不敢看他肩部以下,选择放弃捆绑。 不用看,凭着感知衣裳的粘湿程度,就知道冬砚憋得有多难受。 还没消停片刻,被绑了手的冬砚又粘在肆清身上,他长腿跪坐着将肆清夹在身下,肆清靠着马车不敢乱动,真怕自己被他扑倒反受压制。 冬砚一直哭个不停,浑身湿漉漉的,像离了水的鱼儿痛苦不堪,直喊难受,肆清不知如何是好。 冬砚身上愈发滚烫,他下身又动起来,身下之物戳在肆清腰上,虽未经人事,但她是知道些这类事的,肆清此时已是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冬砚哭着求她。 肆清到底是伸了手抱住冬砚,相对冬砚来说,她的手就是两块降温解暑的寒冰,肆清一下一下缓缓拍在他瘦弱的背上,冬砚心里却更加渴望更多,他扭动着身体,伸出舌头去舔肆清耳朵,一阵瘙痒,肆清急忙别过脸,冬砚却是穷追不舍要去撩拨她。 “冬砚,你要忍住啊!”肆清终是忍不住冷声训斥了冬砚,可冬砚听不见,他哼哼唧唧的,迫切道:“给我好不好,快给我吧,我真的好痛苦……” 他呼出的热气一波又一波打在肆清颈脖上,宛如一片片着了火的羽毛重重挠在她身上。 “冬砚乖,马上到家了,乖,忍住。” 肆清一直安慰他,可他觉得太吵了,寻着肆清的嘴就要吻上去,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足足厮磨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赶回无言居。 “戏叶备冷水,把银针取来,去熬些补气血的药。” 浑身早已湿透的肆清一边抱着冬砚下车,一边安排戏叶做事。 冬砚浑身湿漉漉的,仿佛从汗海里捞出来一般,肆清身上亦是湿得透彻。 戏叶受的伤还能暂缓,她给自己施了几针封住血脉,忍着疼痛准备了大桶冷水。 肆清将冬砚放到桶里,点了他几处穴位,让他动弹不得,肆清坐在他身后运功。 冬砚身上的热量都被吸进了冷水里,每半个时辰,冷水就变得灼烫,肆清在他指尖割了道小口子,运气将毒从他体内逼出。 换了三次水后,冬砚身子终于恢复了正常体温。 而他也终于坚持不住倒在了肆清怀里。 就着水,肆清给他清洗了一下身上,也不过是擦了擦腰部以上,以下的地方,她可是半点没见着。 将他从水里捞出来时,肆清也是只看着他安睡的脸庞,但手触碰到他软嫩的肌肤时,她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颤了颤,只觉得怀中之人好似烫手山芋。 盖上被子,肆清吐了口气,掩门而出。 戏叶早已自己包扎好了伤口,对她而言,这种程度的伤还不至于动弹不得。 肆清去到厨房,看到换了身干净衣裳的戏叶,道:“今夜多亏了你,先回去歇息吧,这药就放这儿让它自己慢慢熬就行了。” 冬砚今日对肆清做出这般亵渎之事。肆清从头到尾都一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模样,当真是让戏叶折服。 坐在马车外边,光是听着冬砚那磨人的□□,就够她浮想联翩了,可肆清到底还是清心寡欲的,她就是个活脱脱的襟怀坦白的“正人女子”。 戏叶回屋歇了去,肆清也回了屋,把浑身衣裳都脱掉,看到自己腰部被冬砚厮磨得红肿,可想而知他在马车上撞击的力道有多大。 叹了口气,肆清换上干净衣裳,把湿透的脏衣裳带到厨房,一把扔进了火堆里。 天空渐翻鱼肚白,她才发觉有些累了。 竟就这般折腾了一宿。 宣王府设宴,李太史遇刺一事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 次日早朝,陛下就气得差点晕倒,勒令重金悬赏凶手,并命刑部彻查此案。 而宣王一家,因存在护卫不力之责,被陛下在殿前骂得狗血淋头,若不是付尘风出面拦着,陛下怕是要从龙椅上跳下来暴打宣王一顿。 骂了还不算完事,罚了宣王府三个月俸禄,这对毫无经济来源的宣王府来说,无异于断粮绝水。 好在付尘风这边刚拿了许多赏赐,可以用以接济。 而付尘风的风头,在这件事后消散不少,大家都觉得他一回来,朝中便生了事端,虽不是他做的,却隐隐觉得跟他有莫大的关系,大家都少了几分与他攀关系的心思。 好巧不巧,昨夜兵部尚书赵大人家,进了刺客走了水,将他大半个府邸都烧成了灰烬,而他本人也负了重伤。 一夜之间,两位朝廷重臣遇害,一时间大家人心惶惶,谁也不敢约谁私自出来见面,大家都心想着避几天的风头。 能伤着赵温的人,这安城可不多啊。 最近这几日安城戒严,且根据赵温提供的线索,有一个刺客还中了箭。 城中守卫军正挨家挨户的盘查有无受伤人士,药铺也查询了进来有没有买药治疗箭伤的人。 付尘风想着要去给肆清通个气,让她最近别出门,万一撞见别人发现她去过宣王府,届时盘查身份下来,她必然是最可疑的那个人。 这般想着,下了早朝,他径直朝着无言居去。 敲了半晌的门,也无人应答,他来到后门处,一跃翻了进去。 里边陈设简单,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桂花树下的茶壶里还有半壶茶水,厨房火堆里有热气,上面煎的药已经煎好了,却不见有人来倒去。 到了主卧门票,付尘风犹豫再三,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不料一把长剑携带写凌冽的轰鸣之声朝他刺来。 付尘风眼疾手快朝旁边闪躲,披着头发坐在床边的肆清看清来人后这才将手中匕首放下。 肆清一身米色中衣坐于床上,青丝披散下来,为她清冷的面容添了三分柔顺。 肆清纤细白皙的颈脖上,满是可疑的红印,付尘风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他自然知道那种红印是如何形成的。 那密密麻麻的红印格外刺眼,付尘风当下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不经意扫到肆清胸前,因少了束缚而凸起不少,付尘风瞬间红了脸,肆清咳嗽一声拉了被子遮挡住身子,因突然惊醒而暗哑着嗓子道:“你先出去。” 带着三分慵懒三分沙哑,细细品味之下,又像是刚起床的困倦无力。 付尘风立刻掩门而出,坐在桂花树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下,才将将把心头的躁动压制下去。 不一会儿肆清穿戴整齐,头发整齐束于脑后,像极了当日在潭水边他看到她的模样。 她似乎,不怎么打理头发。 肆清坐在他对面,瞥了眼关着的大门,付尘风解释道:“一夜之间两位重臣遇害,今日安城戒严,严查受了箭伤之人,去买药的也要查,故而前来知会你一声,瞧着无人应答,心下忧虑,便做了墙上君子。” 肆清嗯了声,道:“多谢提醒。” 付尘风又道:“赵温的事,你可知晓?” 肆清点头,坦诚将始末说了出来,至于冬砚中毒后的表现,她一概略了过去。 想起多年前肆清便放火烧过他的屋子,付尘风笑了笑,道:“你倒是喜欢烧屋子。” 肆清敛下眸,颇为尴尬的喝了口水。 看着肆清拿了方才自己用过的水杯,薄唇印在杯上,喉头微动,那些红印惹眼又撩人,付尘风心跳快了几分,他不自觉抿了抿唇,耳尖微红。 付尘风知晓肆清不是行为浪荡之人,他还是试探着问道:“冬砚他中的是何毒?” 肆清见他目光偶尔扫过自己脖子,想到昨夜冬砚在她身上那般撒泼,她无奈叹息一声:“□□,不过毒已经逼出来了,估计歇息几天便可痊愈。” ☆、第 16 章 付尘风见她这般风轻云淡,脑子里自然而然想到一切不愿意面对的画面,他眼里多了几分黯然失色,碍于身份,不好询问肆清是否与冬砚已经…… 肆清见他似乎误会了,解释道:“冬砚他还小……带他回来时的确有些不老实,但我还能制止得了,并未发生什么。” 她摸了摸自己脖子,想象不到是怎样的光景,只得道:“昨夜我就当自己是块骨头而已,被他啃了几下,无伤大雅。” 付尘风松了口气,想到她木讷的假装自己是块骨头,那种场面滑稽又气人。 他正色道:“以后有事可找我,不必这般亲力亲为,若是你制止不了他,可如何是好?” 肆清点了点头,转念一想,自己为何要去寻他庇护? 可昨夜若是有他在,倒是可以避免很多尴尬。 不待肆清反应过来,付尘风起身道:“我去看看他们吧,你一个人照顾两个病人,甚是辛苦。” 肆清将他带到冬砚房间,冬砚皱着眉似在梦魇,因气血不足而脸色苍白。 “肆姑娘……别扔下我,不要,不要啊,我错了,大人我错了。” 冬砚眼角湿了一片,长而浓密的睫毛无端抖动着,整个人无助又可怜,他蹬了几下被子,露出纤细白皙的长腿,手臂也在外面拍了几下,似要抓住什么。 付尘风不用掀开被子也知道他里面必然是什么都没穿。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冬砚,一个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的翩翩少年。 与他一身的凛然正气不同,冬砚宛如生在春日暖阳里随风而长的娇艳花朵,柔嫩多姿,任君采撷。 这还没长大成型,便这般惹人垂怜,若是长大,眉目含笑,不知要迷倒多少贵族小姐。 一想到这个人昨夜肆无忌惮的在肆清身上放纵,付尘风心里没由来的郁结。 余光瞥到肆清从进来神色一直淡然自若,付尘风心里放心不少,至少,她在这种美色面前还把持得住。 坐在床边,付尘风拉了冬砚柔软细腻的手腕过来把脉,过了片刻,他放下手,道:“你用内力逼出的毒?” 肆清点头:“怎么。” 付尘风瞥了眼冬砚,漠然道:“不过是气血相冲,卧床静养十余天便可痊愈。” “十日?”肆清犹豫了片刻。 这十天,她也不知会不会接其他任务,算了,让戏叶照顾他吧。 只是她前脚走了,摘星楼会不会把他带回去,又养得瘦弱不堪? 付尘风挑眉:“怎么?” 肆清摇摇头:“无事,看看戏叶吧。” 戏叶这边受的皮外伤,并未伤及肺腑,只是,亦需要卧床静养半月有余。 意思是,她得照顾两个病人一段时间。 肆清面上浮现出了为难之色,付尘风看着她,戏叶挣扎着要起床干活,肆清让她躺下,说自己做即可。 可是…… 她完全不会做家务。 平时出任务,皆是在酒楼吃饭,山上也是随便抓些活物来烤一烤,衣裳等都是穿一套扔一套,好在都是寻常衣物,倒也不心疼银子,若是有人照顾她,那她倒是可以重复着穿几套衣服即可。 左右天涯是她家,除了带上匕首和长剑以及钱庄的信物,她几乎不会带什么出门。 因为有时候出任务,她也不知为了脱身,自己会去到什么地方。 付尘风与肆清站在戏叶门口,见肆清久久未有动作,他道:“今日来得匆忙,未曾吃什么,要不借你厨房一用,可好?” 肆清其实不愿意出门,一个刺客,忌讳的就是抛头露面,搞不好被眼尖的认出来,小命就玩完了。 知道付尘风有意助她脱离窘境,她自然乐意顺坡而下:“在那边,请随我来。” 付尘风卷起袖子,动作娴熟的看了看厨房储存的食材,他将药倒了两碗,他端了一碗药给肆清,道:“你拿去给戏叶吧,冬砚这边交给我。” 付尘风与冬砚完全不同,他做事稳重,心思细腻,也会体谅照顾别人,对肆清说起话时声音低沉磁性,好似圆润的玉珠在玉盘上缓缓滚动。 此时他露出健壮的小臂,抬着一碗药等着肆清的回应。 肆清收回自己落在他小臂上的目光,道:“好,那麻烦你了。” 冬砚胸口闷痛,幽幽转醒,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端着碗站在他面前,他吓了一跳,环视一圈是自己房间,他伸出不着寸缕的手臂颤抖着指了指付尘风,道:“你是谁?” 他似乎有些眼熟此人。 当日在成衣店,他不就是和池溪亭一起出现的那个人? 因当时冬砚太过紧张赵温,而付尘风全程没说一句话,冬砚一开始并未注意到他,直到擦肩而过时,才被他高大的身形吸引去些许注意力。 现下看来,此人模样甚是俊朗,星眸剑眉高鼻梁,身姿挺拔健硕,男子气概显露无疑,就算隔着些距离,冬砚也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阵阵威严。 “你来这作甚。” 付尘风见他精神不错,把碗递过去,道:“吃药,肆……你家主子一人照顾不了两人,我来帮她。” 他现在,还不知她叫什么名字。 冬砚不知他此话真假,并未接过碗,反而拉着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大喊道:“肆姑娘!这个人是谁啊!” 肆清就知道冬砚起床看到付尘风,肯定会有反应。 本就没睡好的肆清只觉得头有些痛。 她闻声赶来,冬砚楚楚可怜的抱着缩成一团的自己,眼神戒备的盯着付尘风,付尘风有些无奈。 肆清坐在床边,解释道:“他是我朋友,知道我们有难,特意前来相助的,来,先吃药。” 肆清朝付尘风使了个眼色,付尘风把药递给了她,她把药放在冬砚面前,冬砚看着她脖子上可疑的红印,苍白的脸上瞬间飞上两朵红霞,记忆里隐约想起自己昨夜的放荡行为。 冬砚迅速接过药,一口气喝完,别过脸不去看肆清,道:“多谢肆姑娘,我累了。” 肆清没说什么,领着付尘风掩门而出。 付尘风朝着厨房走去,肆清跟在他身侧。 他熟练的生了火,肆清不好意思的走过去,坐在火堆旁的凳子上,道:“我会烧柴火。” 付尘风点头道:“那你在这儿看着,我去洗洗菜。” 肆清指了指旁边的水缸:“那儿有平时戏叶储存的水。” 然后肆清又简单介绍了一下无言居的布局,例如哪里是柴房,哪里是药房。 做他们这行的,久病成医,身边不能少的除了刀剑钱财,就是各种药物。 付尘风倒也不拘谨,熟悉厨房布局,他做起事来井然有序,不一会儿便传来阵阵菜香。 从昨夜到现在,戏叶和冬砚并未进食,想来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把饭菜端给受伤的二人,肆清他们在桂花树下坐了下来,桌上是付尘风炒的三个小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肆清拿起筷子,道:“多谢你了,那便开动吧。” 付尘风笑了笑,伸手道:“请。” 他做的菜好吃到肆清看向他的眼里多了几分钦佩。 “你厨艺真是了得,没想到你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会烧得一手好菜。” 付尘风不好意思笑道:“溪亭自小身子不好,爱挑食,为了照顾他饮食,我便私底下找酒楼的厨子们学过几天,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肆清咀嚼吞咽下饭菜,想到池溪亭纨绔的模样,估计小时候更让人头疼,换做她,估计早就把他晾在一边置之不理了。 也就是付尘风这般好心肠的愿意耐着心去迁就。 “你可真是位好兄长。”肆清夸道。 付尘风笑了笑,表示默认。 吃完饭,肆清帮着一起收拾桌子,付尘风熟门熟路的把碗筷给刷了,肆清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些尴尬。 怎么好像,她反而像个客人? 摒去心里怪异的想法,肆清提着扫帚把院子打扫了一番。 刷好碗筷的付尘风擦了擦手,站在厨房看着不远处认真扫地的肆清,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会有一起做家务的这天。 一个威猛刚毅的将军,一个杀人如麻的刺客,今天竟然为了某个特殊原因而洗手作羹汤,想起来,竟是说不出的怪异,可又偏生出一丝的暖意。 若是能平淡生活,谁会让自己双手沾满鲜血。 他们都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 付尘风把药罐架在火上,去药房抓了些药来煎。 打扫完院子,肆清出了身汗,此时艳阳高照,她倒了杯水一饮而下,便躺在桂花树下的塌上歇息起来。 付尘风走过来,看着她困倦的模样,想来是昨夜并未休息好,眼下已经开始犯困了。 他温声道:“药已在煎着了,你在院里小憩一会儿,我出去一趟。” 方才日光晒得肆清有些恍惚,如今吃饱喝足,只想好好休息,而付尘风声音浑厚沉稳,缓缓道来,竟有股催眠的力量。 肆清左手覆面挡住明亮的光亮,右手摆了摆,轻声道:“路上小心些。” 付尘风笑了笑,嗯了一声便从后门离去。 一路心情愉悦的回了宣王府,愁云惨淡的池溪亭远远看见春风满面的付尘风,便凑上来嗅了嗅,不怀好意道:“你身上怎么一股烟火味儿,你是偷偷去哪里野餐了吗?还有你这满面藏不住的笑是怎么回事。” 付尘风将池溪亭推开些许,正色道:“你怎地满面愁容。” 池溪亭似想到了什么,哭丧着一张脸求助:“哥哥,好哥哥,你帮我劝劝父王,替我去向漾儿提亲吧,不然让陆家哥哥捷足先登,我的漾儿就一辈子就毁了。” 付尘风思索片刻,才想起漾儿是柳右相家那个温婉贤淑的小女儿,池溪亭从小便爱慕于她,总是想尽办法去逗漾儿开心,而漾儿心思单纯,幼师常常跟在池溪亭身后,倒是一对天作之合的佳人。 只是…… 池溪亭虽是小王爷,但也只是个具有空壳子的小王爷,右相权利巨大,又怎会甘心让自己女儿一辈子做个闲散王妃? 若是嫁给陆家,怎么来看,这笔买卖都比较划算。 在他记忆中,柳相这个人还算刚正不阿,也正是因为他为人正直磊落,这么多年了,陛下一直利用他牵制着心思繁多的黎左相。 池溪亭这个人除了身无所长,人品上倒也没什么问题,重要的是,他从小便认定了要娶漾儿为王妃,便不会再看上别人,这份赤诚的衷心,倒是比为人虚伪做作的陆家兄弟好得多。 付尘风拍了拍池溪亭的肩膀,道:“莫慌,三日后我去柳相府走一趟,你先稳住。” 听着付尘风这话,似心中有把握一般,池溪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 他开心的锤了一下付尘风宽厚的肩膀,道:“那可就全仰仗哥哥周旋了,事成之后,我与漾儿必当好好感谢你。” 付尘风笑着打发走了池溪亭。 他的下属从一旁窜出来禀报了今日刑部在宣王府追查到的信息。 据几个丫鬟说有个身材微胖样貌普通的男子在花园里丢过玉佩,而在找玉佩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李太史,那人声称会照顾好李太史,他们便把人交给他了。 ☆、第 17 章 没过多久,李太史便遇了害,而那个人,宛如人间蒸发一般再也寻不见。 刺客一刀干净利落的将一只手砍下,足见内力之深厚。 而午时,他们在湖里打捞出那人用于乔装易容的衣物,现在要根据当日宴请的名单进行问话。 与此同时,赵温那边,只提供了有人中箭这个信息,并且从他们打斗的痕迹来看,那人功夫极高。 刑部的人无法从现有的线索查探出这两个案子是否是同一人所为。 听完报告,付尘风挥手让人退下。 赵温既是掳走冬砚,证明他早就注意到了冬砚,并且也知道冬砚是跟着谁的,再猜测下去,会救冬砚的,多半是肆清,可赵温为何没有向刑部提供更多的线索? 怀揣着疑虑,付尘风提着一个箱子策马去到了赵府,据说当日半夜有人请了十个流浪汉帮助作案,他们还去购买了麻布与菜油,但均是蒙面,无人识得他们真容。 进了赵府,付尘风递上箱子,说是里面有治疗外伤极为有效的药物,然后他被引到赵温房里。 赵温面上一片平和,似是不在意府上被烧毁一般。 他受伤的手上缠着绷带,正坐在书桌前看书。 见到付尘风,他笑了笑,道:“付将军今日怎得空来我这儿?” 他这屋子倒是还完好。 付尘风负手站在他面前,道:“听闻赵大人遇刺,特来看看是否安好。” 赵温抬了抬绑着的手,打趣道:“差点没了半条胳膊。” 付尘风笑了笑:“也不知为何偏生刺杀大人你,能闯入这户部尚书家里并伤你手臂的,你怕是惹到什么绝世高手了吧。” 赵温笑了笑,面上神色不变:“谁知道呢,我倒是觉得是个绝世高手呢。” 他赵温是谁,向来只有他在黑夜里撕咬别人的份,怎的如今还有人敢独身闯入他的地盘。 并且刻意隐瞒肆清他们的身份,种种迹象表明,赵温是刻意而为之。 他故意引来肆清,再故意放走他们。 至于其中缘由,付尘风不得而知。 起码确定了赵温这边的案子不会对肆清他们造成影响。 付尘风拱了拱手,拜别道:“见赵大人无恙,本将军便放心了,还有事,改日再来看望你。” 赵温起身道:“连杯茶水也不喝,将军可真是大忙人,都这样了还来看望下官,真真是让下官感动不已。” 两人假惺惺的道了别,付尘风上街买了些菜与零嘴,回了无言居。 肆清睡眠极浅,听见有人翻墙,她起身回望,只见付尘风提了一堆东西站在墙边,还冲她笑了笑。 肆清过去接了些东西,道:“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付尘风温声道:“你们出门不便,我能帮则帮。” 把东西放置好,付尘风把零嘴放在桌上,道:“怕你无聊,正好随便吃些东西消磨时光。” 肆清素来不爱吃这些,但还是礼貌道了声“谢谢。” 付尘风想了想,还是嘱咐道:“或许明日会有人来寻你问话,现在刑部的人正在查当日赴宴之人,你心里可是有了对策?” 肆清顿了顿,其实她一般完事便会换个住的地方,也顺便去摘星楼分据点换个新的身份路引,随时可以出城。 一旦出了城,谁也管不着她了。 这种等着被人寻上门的情况,她倒是第一次遇到。 见她似乎毫无准备,付尘风打开一包蜜饯放在她面前,道:“自然些,把功夫暂时收起来,假装自己从未离开过宴席即可。” 这些,其实肆清都会。 必要的隐藏自己,她还是会的。 付尘风又给她说了些大概会被询问到的问题,见她都能从容应对,他倒是放心不少。 肆清捏了颗蜜饯放入口中,酸甜充斥着口间,味道还不错。 见她又连着吃了几颗,付尘风笑了笑去厨房忙活了。 吃完晚饭,收拾好一切,肆清点了烛火,她看着付尘风,心中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不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付尘风没察觉出肆清的异常,与肆清简单告了别,付尘风说明日再来,肆清并未应答,只站在门口对他挥了挥手。 而后,肆清进了戏叶屋子。 戏叶看着肆清,肆清犹豫片刻,道:“该送你们回去了。” 戏叶浅笑着,似乎早料到会有今天:“好。”她干脆回道。 冬砚那边反应却是很大,他凑到肆清身边,死死抱住她的腿,一个劲的哭,死活不愿离去。 “那些人,会吃了我的,我会死,我会死的。” 看了眼冬砚漂亮的脸蛋,肆清心想,他若是再落到赵温那样的人手里,的确会生不如死。 她自己的命运被楼主篡改了,那么冬砚的命运呢,也一样交托在摘星楼手里,任人摆布吗? 楼主,那个毁了她一生的人。 若当真是他设计毁她一生,她必然要加倍奉还。 这般想来,肆清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冬砚抱着她的腿,腿下传来温热。 他的双手这般干净,断然不能像她一样付出惨烈的代价练就一身无畏无惧的胆色。 肆清扶起他,耐心劝道:“冬砚,听话,以后有机会,我便跟楼主点名要你伺候,行吗?” 冬砚缓缓的起了身,从手上滑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软嫩的脸上,有些绝望的笑道:“你若执意将我送回去,我便自毁容貌,左右我不愿成为别人的玩物,不如就这样一直被抛弃算了。” 冬砚手上用了几分力道,瞬间便有一滴鲜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 这般天人之姿就这样活活糟蹋了,肆清只觉得冬砚所作所为太过儿戏,却又不忍他残害自身。 冬砚手上又重了些,血愈发流得急促,他死死盯着肆清,眼神近乎绝望。 沉默笼罩着他们,逼得人心中难受。 或许她可以,救一下他。 朝他伸出援手,将他拖离沼泽。 可这种被人寄予厚望的压迫,让肆清很不喜欢,她只觉得肩上有了什么东西,驱使着她做不情愿的事。 冬砚知道肆清脾性,他这招,或许反而会激怒她,让她彻底放弃他。 可他又能如何?他除了赌一把,还能怎么样? 僵持良久,冬砚眼里的光终究在肆清冷漠的态度里泯灭了。 他自嘲一笑,抬手狠狠朝自己心口捅去。 肆清眼疾手快,一手夺过匕首,奈何匕首刺破了他的薄衫,当真在心口刺出了鲜红的血。 幸而肆清阻拦及时,不过划破了一个小口。 “我救你。” 冬砚喜极,松开冰凉的匕首,一把抱住肆清,像条粘人的猫一样隔着里衣去蹭肆清的脖子,头抵在她脖间,湿热沾上她的皮肤。 “谢谢。”脖间传来冬砚哽咽的闷声。 肆清一把推开他,别过脸冷声道:“收拾一下,一起送送戏叶。” 冬砚抬手擦了擦满脸的眼泪,一双眼睛红肿得如同兔子,他又开怀的笑了笑,面若三月春风。 今日付尘风离去后肆清也出了门,寻了摘星楼的人,申请今夜子时将两人归还。 可上车的只有戏叶一人,赶车之人问道:“肆姑娘,还有一人呢?” 肆清道:“你同上头转述,肆清要了冬砚,若是要人,便让他们来找我罢。” 赶车人知道肆清的名号,不就是要个贴身伺候的人,哪里用得着惊动上面的人。 赶车人笑了笑,余光有意无意瞥向肆清身后一脸病样的冬砚,冬砚此时脸色苍白,身姿酥软,眼波流转之间无限风情,而肆清脖子上一片红印,两人大有纵欲过度之姿。 虽未传出这个孤僻的肆清又这方面癖好,可今日一见,倒是打破了她以往的顽固形象,不过都是刀口舔血的人,什么没见过,那车夫会意笑了笑,有些讨好道:“肆姑娘别说要一个,就是要十个,我们繁星阁都是要拱手奉上的,这是您这次任务的酬劳。” 说话间赶车人递给了她一个盒子。 拿着沉甸甸的盒子,肆清道:“麻烦你们明日尽早给我送两个路引来,一个我的,一个他的,晚了耽搁事,后果不好承担。” 赶车人献媚讨好笑道:“明日保证天未亮,肆姑娘就能看到新路引。” “嗯。” 目送走赶车人,肆清将心情大好的冬砚领了回去。 到底是虚弱,冬砚一回屋便喘息连连坐在床上不愿动弹,肆清端了药给他,冬砚接过一饮而下,因药太苦而皱了皱眉头。 看着冬砚喝完药,肆清道:“早些睡吧,明日就启程了。” 借着温暖的烛光,冬砚跪坐在肆清身边,肆清坐在他的床上,冬砚凑过来盯着肆清的脖子,伸手欲摸,被肆清用力拍开了他白嫩的手,冬砚手背火辣辣的疼,嘴上却自责道:“昨夜是我唐突了你,对不起。” 肆清倒没当回事,眼神依旧漠然,道:“你也是身不由己,这事儿不能当真。” 可我当真了呢。 冬砚喉头微动,终究还是没胆子说出口,犹豫再三,如鲠在喉。 冬砚轻轻搓了搓手指,忐忑道:“以后,我便是你的人了么。” 要了冬砚,那肆清就得对他负起责任来,至少得护着他不再落入赵温这种人手里,想了想,他的确算是她的人了。 肆清想得简单,只将冬砚当做随身携带的物件一般,既然到了自己手里,自己便会待他好,仅此而已。 如此想来,肆清坦然的点了点头,道:“日后我会护你周全,早些睡吧。” 冬砚只觉得,肆清看他的眼神,依旧那么纯粹,没有多余的情感在里面,仅仅是因为他用命换了个跟随她的身份而已。 罢了,如此,他应当知足了。 笑了笑,冬砚掩去眼底失落,道:“好。” 肆清端了药碗离去,冬砚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上寒冷。 肆清把碗放回厨房,看到今日付尘风新添置的一些食物,敛下眼,心底竟生出一丝惆怅。 她到底是又一次要不告而别了。 ☆、第 18 章 浅眠三个时辰,肆清听到有人敲门,束着头发,披了件墨绿色外袍,她去开了门。 门外那人样貌普通,似是哪家下人。 那人递出一个黑色小布包与一个红色小本。 肆清接过这两样东西,打开红色小本,上面写着可供她挑选的目标的信息。 姓名、身份、居住地。 她能力强,轮到她挑选的,赏金不会少。 以往她都是挑最难的骨头啃,如今大病初愈,并且身边带着个冬砚,思量再三,她翻到了第二页。 摘星楼不仅自己有麻烦需要祛除,更重要的是会为别人解决麻烦。 有人出钱买命,便有人愿意接这种见不得光的活儿。 并且摘星楼接的,亦有白道上的活儿。 官府悬赏的一些江洋大盗或是逃匿在外的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只要有银子拿,白道,黑道上都有摘星楼的影子。 文城。 瞥到这个地方,再看任务目标,是个称霸一方的山大王。 肆清指了指这个叫钱彪的人,道:“就他吧。” 那人接过红本,笔墨一挥,在钱彪名字后画了个勾,然后在一个小盒子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肆清,道:“祝您顺利归来。” 每次接完任务,总会有人说这句话。 肆清微微颔首,道:“借你吉言。” 待那人走后,肆清回别苑里,掏出锦囊看了看,然后把锦囊点了烛火,燃烧殆尽。 敲了敲冬砚的门,冬砚闻声而问:“谁?”被吵醒,他声音低沉慵懒,身体虚弱,故掺了几分不适。 “收拾一下,我去拿马车。” 听到肆清的声音,冬砚翻身起床,微微喘息道:“我去吧。” 他到底是个下人,怎能一直受肆清的照顾? 肆清稳声道:“你身子虚,等我回来即可。” 半晌,冬砚才低声道:“好吧。” 犹豫片刻,他又道:“那你快些回来,我在此等你。” 他到底是怕一切皆是虚幻浮梦,直到如今,心里仍是怀疑忐忑。 肆清“嗯”了一声便出了门。 他们此去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她买了辆稍微宽大的马车,又买了些干粮储备,毕竟要远行,带上个身子虚弱的冬砚,还是准备齐全了再上路较好。 待她回来,一进门便看到脸色有些阴郁的付尘风坐在桂花树下,桌子上摆放着还冒着热气的早点。 脸色苍白的冬砚有些勉为其难的站在他身边,愈发显得付尘风气势磅礴。 冬砚见到肆清归来,欲言又止。 付尘风浑身压着一股莫名的怒意,眼下情形,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肆清道:“冬砚,去收拾东西吧。” 冬砚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低头道:“是。” 待冬砚走后,她走到桌边,付尘风站了起来,开口便道:“为何要不告而别?” 若不是他来得早,只怕是见最后一面也见不上。 他就这般的,在她心里毫无地位么。 见他眼里浮现出一层薄弱的怒意与责怪,肆清莫名的心虚,她别过眼不去看他,冷声道:“不然呢?” 还要大张旗鼓的办个告别宴吗? 付尘风被她这一问撞击到了内心深处,是啊,他凭什么?又图什么? 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可他细细品味下去,又什么踪迹也追寻不到。 他不是想要将她束在身边,也不在意她带了谁一起上路,只是离开了,却连个消息也不愿透露给他,那他算什么? 想到自己这般自作多情的关心她的事,甚至连李太史被暗害一事也替她全程打遮掩,他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紧抿着唇,他只觉得心口发紧。 忽然,他笑了笑,颇为自嘲:“好歹,告诉我一声吧,我还能,送你一程。” 不忍看他眼里细碎的光,肆清只觉得双腿沉重,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拉扯着她,让她挪不动步伐。 “不必了,这么久,多谢你的好意,付家一案,待我查出头绪,必会给你一个回复。” 她以为他这般作为,是为了借她之力探查当年付家被灭一案? 并非如此。 可他开不了口,他怕自己找不到什么理由再与她产生半分瓜葛。 付尘风笑了笑,声音低沉沙哑:“好。” 肆清站在他面前,有些手足无措,仿佛她做错了什么一般,迈不开步子,身子也变得有些僵硬。 付尘风坐了下来,打开装了圆润饱满的屉盖,道:“吃饱了再上路吧。” 肆清坐下,他递给她一双筷子,然后打开一碗冒着热气的肉粥放在她面前。 “谢谢。” “冬砚,出来吃些早点。”肆清转身喊了在屋里的冬砚。 冬砚出来看到两人似乎没那么剑拔弩张了,这才缓缓坐在肆清身边,付尘风轻咳一声,冬砚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挪开了个位置。 冬砚自己拿了筷子和粥,道:“谢谢付将军。” 付尘风低声应了下。 肆清与冬砚一直低着头吃东西,不敢抬头看付尘风。 付尘风看着肆清此刻眉眼之间没了凛冽漠然,吃东西安静之余又多了几分烟火气息,越看越觉得甚是顺眼。 待肆清吃好后,他递上一张灰色手帕,手帕上带着一股淡雅沉静的香味,肆清不好拒绝,接了过来擦干净嘴,道:“多谢。” 付尘风道:“不必。这次,你要前往何处?” “文城。”肆清没多想便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 闭口少言,不论目的,这是她一直以来都要求自己做到的,她以为这么多年,自己已经养成了习惯。 谁知在他面前,竟这般不设防备。 她暗暗懊悔。 捕捉到她这个小变化,付尘风嘴角笑意更甚,道:“嗯,文城是个好地方。” 他刚立战功,陛下特意准许他休假两月。 倒是可以外出游玩一番。 冬砚默默把桌上收拾干净,付尘风没再说什么,起身便道:“那我便不耽搁你们出行了。” 肆清没察觉到什么不妥,应了一声便送他出门。 肆清回屋也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待与冬砚一同把东西放马车上,已经过了一柱香时间。 冬砚身子不适,她负责赶马,坐在马车上,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冬砚一开始还很坚持要陪她在外面,可肆清怕他一下栽下去,愣是命令他老实坐在车里休息。 对于繁华热闹的安城,肆清是没多大留念的,左右她出门的次数寥寥无几,如今要离去,心中也是一派从容。 看着来往人群,肆清想到前几日,这人山人海专为付尘风而静止,他一身战衣,衬得人丰神俊逸宛如天神下凡一般。 当真是有几分耀眼。 肆清无端默默叹息一声,将他的身影从脑中摒去。 刚到城门,远远便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矗立在城门口。 他负手而立,一袭云纹蓝袍加身,头顶玉冠,暗金黑腰带将完美的腰身勾勒出来,就这样站在人群中,便是鹤立鸡群般惹眼。 他不远处是一群挪不动步子的小姐们,可他目光坚定,一直看向一辆缓缓而行的马车。 他在路边,离她有两丈远,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肆清经过,并未多言。 虽不知他心里作何打算,既然装作不认识,那她便不会回头。 目送肆清安全出城,待他们走了一盏茶功夫,付尘风才让自己侍卫把马车拉过来。 坐上马车,他对车外的御岸道:“走吧,动作快些。” 御岸搞不懂自己主子竟然会突然提出要外出远行的要求,并且还不容置疑。 就算池小王爷抱着他的腿又哭又闹大喊着“你不管我和漾儿了吗,你不是答应我了吗?”,自己主子还是毫不留情的抛下了小王爷。 扔下一封信给小王爷,并嘱咐道:“拿给柳大人亲启,你就有希望抱得美人归。” 然后自己主子就策马赶来了城门,留下他默默在后面收拾行李。 “主子,您当真要去文城?你才来安城没几日,便急着出城,这是为何啊。” 付尘风只道:“是不会驾车了么。” 御岸连忙策马扬鞭自奋蹄,他不就没跟着自己主子几日,便愈发的不了解他了。 因冬砚经不住颠簸,也不赶时间,肆清驾车速度并未多快。 待行了半个时辰,绕过几个山头后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他们。 直到马车碾地的声音愈发清晰,她驾车靠边回过头一看,是一辆模样普通的马车。 可那两匹拉车的马,就没那么普通了。 一黑一白两匹马并驾齐驱,毛色柔亮,马蹄响亮有力,马儿的头高昂着,看得出是百里挑一的骏马。 架车之人模样悠闲,但手法没那么娴熟,显然不是经常驾车的。 那辆马车刻意的与他们保持着二十丈的距离。 肆清见后面那辆车无意超越,干脆再也不给他们让道。 只要他们不干涉她,她目前还不会如何。 马车上备有食物与水,肆清耐性极强,一天不饮水进餐也不会有多少感觉,驾车半日,冬砚递出了一个油饼给她,她吃了些,权当裹腹。 好在夜幕降临时他们见到了一个客栈。 在客栈前停下,伙计热情的招呼了他们进去,肆清扫了一下这个客栈,只要了一个房间,自己带了些吃食与水上楼。 待他们上楼后伙计与店家小声道:“他们这般谨慎,看来只能等半夜再动手了。” 店家点点头,听到外面有马蹄声,笑道:“天不亡我,一下来了两拨羊儿。” 伙计一出来看到付尘风气度非凡,更是眉开眼笑,御岸看了眼付尘风,付尘风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上前便道:“方才那两人去哪儿了?” 伙计道:“他们要了个房间,直接去房间休息了。” 御岸掏出一锭碎银,道:“那也给我们一间房,在他们隔壁即可。” 跟了肆清他们一天,御岸连肆清什么样都没看到,只知道前面那辆车里有两个人,问了主子到底在跟着谁,他又闭口不言。 这年头,当个侍卫,但凡有点好奇心都会被好奇死。 所以,他一直按耐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安心赶车。 肆清他们在房里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到屋外伙计热情的声音:“两位客官这边请,这是你们要的客房。” “好的,准备些水上来洗漱,去吧。” “好的好的,您们先等会。” 这劣质的门板隔音效果的确不好。 冬砚知道这是个黑点,可跟在肆清身边他就全然不惧怕,此时他拿出食物与肆清安静的吃了起来。 待吃完后,他犹豫再三,红着脸道:“我想如厕。” 肆清看了他一眼,道:“走吧,我同你一起。” 冬砚有些手忙脚乱的解释道:“啊?不是,我不是让您和我一起,我是……” 肆清冷静道:“我知道,我在远处等你,走吧。” 冬砚舒了口气,他在误会什么啊。 让伙计带他去了茅房,肆清在能看到茅房的范围内倚靠着墙壁抱着手,那伙计见她跟得挺紧,只能放弃在此时动手的念头。 等冬砚出来,肆清神色自若道:“你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而后肆清进了茅房。 冬砚只觉得有些尴尬,但一想到这样的场景以后可能会常常面对,所以强行压制住内心的躁动,让自己用平常心去对待。 两人回来后,让伙计也送了些水来洗漱,洗漱完毕,肆清在地上铺了层薄被,道:“你睡床。” ☆、第 19 章 冬砚当然不愿意,他急急道:“怎么能让您睡地上,我睡。” 肆清道:“等你身子恢复了再说,赶紧睡吧。” 说完肆清合衣躺下了,双手抱在小腹上,眼睛闭着,好似下一刻便入了梦境。 御岸听着肆清的声音,一时半会分不清男女,又不敢问付尘风,只得默默铺了被子在地上。 他看了看坐在床上的付尘风,只见付尘风目光放在对面的墙上,似乎想透过墙看到什么。 “咳,主子,那休息吧?” 付尘风回过神,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正是好梦时。 店家带了四个人同时朝两个房间里吹了迷烟,待药效差不多发作时他们同时悄声推门而入。 店家进了付尘风那边,只因为付尘风看起来就比较有钱。 而肆清那边,两个瘦弱之人,不足为患。 黑夜中一人点了火折子慢慢靠近躺在地上的肆清,他见肆清闭着眼似在熟睡,便缓缓蹲下朝她腰间摸去。 手还没碰到肆清衣裳,便被冰凉的东西抵住了脖子,吓得他一个激灵跌坐在地,拿着火折子的手抖筛子一般。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到肆清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拿着匕首抵在他脖子上,满脸的冷漠无情。 冬砚那边也差不多是这般情形,冬砚一剑抵在欲接近床边的那人心口,那人瞬间跪下,颤声道:“少侠饶命。” 肆清这边这个人咽了一下口水,不敢说话,生怕肆清一个不小心就划破他的脖子。 肆清点了那人穴道,一脚踹在他肩上,将他踹到一旁动弹不得。 冬砚那边那个人见肆清下手这般迅猛,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高人,望高人留我等一条性命。” 肆清以同样的方法让那人闭了嘴,一脚过去,将两人踢到墙角凑成一团。 “吵。”她低声道。 然后从容的坐在椅子上,面对大门,手抵在眉心,对冬砚道:“睡吧,留些精力赶路。” 冬砚见她这般淡定,想来是经常遇到这种黑店了,处理起来,格外得心应手。 冬砚安心的躺了下去,刚躺下,隔壁就传来了几阵闷响,似是重物砸到地面的声音。 看来隔壁也轻而易举的收拾了这群扰人清净的人。 终于安安静静的睡了个好觉,肆清他们下楼便看到大厅的桌上摆好了温热的早点,桌上放了张字条,上面写着“无毒”。 从字里行间可见书写之人的刚毅决断。 肆清必然是没动桌上的食物半分,把纸条放回原位,他们径直出了门。 御岸他们从客房出来,隐约可见他衣角沾了些灰。 “主子,真是枉费您一番苦心,起个清早做早点,结果人家就看了一眼。” 付尘风倒不觉得失落,换了他,也不会动筷。 去肆清房间把僵硬的两人穴道解开,付尘风对御岸道:“把这五个人押下来。” 五个人齐齐被御岸绑住了手,一晚上没怎么休息,还挨了顿打,大家脸色都格外的差,来到楼下,噗通一声一起跪在付尘风面前大声求饶。 付尘风给他们写了块匾,让御岸把这五个人绑在门口,把匾立在几个人面前。 然后两人把桌上的早点吃完便赶了上去。 五个被分离开的人哪里解得开御岸这繁复的捆绑,只能大眼瞪小眼一个劲儿的埋怨对方不该惹火上身。 而那块匾上则写着“此乃黑店,见之送官,必有重赏。” 路上熬药不便,肆清换成了补气血的药丸给冬砚服用。 中午,肆清在一条溪水边停了下来,没费什么劲儿便生了堆火,两人坐在火堆旁,肆清砍了根树枝削了几下,做成鱼叉。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捕些鱼来。” 冬砚道:“我与你一起吧。” 左右小溪就在旁边,肆清点了点头。 溪水潺潺,虽不是大江大河,但溪流中还是游弋着许多肥美的鱼儿。 没几下,肆清便捕了三条鱼。 冬砚把鱼捡过来,将长袖卷起,主动蹲在河边把鱼鳞给刮了,肆清则蹲在他旁边把刮了鱼鳞的鱼开膛破肚进行清洗。 瞧着肆清剖鱼的动作干净利索,他忍不住笑道:“你可真厉害。” 肆清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道:“此话怎讲?” 冬砚把沾了鱼鳞的鱼放进水里清洗,道:“武功高强,人也很善良,重要的是,对我很好,我便觉得你是最好最厉害的。” 肆清沉默半晌,低声道:“权当我在赎罪吧。” 她造孽太多,总是要做些好事来弥补所犯的杀孽。 两人坐在火堆旁烤鱼,鱼身不断冒着热气,冬砚主动问道:“肆姑娘,你是什么时候进的摘星楼?” “五岁。” 冬砚惊讶道:“这么小?当真是苦了你了。” 冬砚知道每个人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入楼的,然而摘星楼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入的,他有些好奇肆清的过往。 进摘星楼八年,大家都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过往就是一个人的软肋或耻辱,没人愿意提及。 肆清翻了下鱼身,神色淡漠道:“人间疾苦,你亦过得不好,何来立场觉得我苦。” 冬砚一句话也说不出,流水声不断进入他的耳朵,他眼里满是肆清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挣扎半晌,他才忐忑道:“我……我会陪你,就算人间疾苦,那我也愿陪你去品味。” 他字字真心,因紧张,高挺的鼻尖浮上一层薄汗,眼里满是坚定,就好像一个需要肯定的孩子等待着肆清的回应。 肆清把烤得外焦里嫩的鱼就着树枝递给他,又把盐放在冬砚面前,道:“鱼熟了,吃吧。” 冬砚有些僵硬的接过鱼,心想反正她肯定是听到了,不反驳那就是默认了。 他小声嘟囔道:“那我就当你默认了,我们说好了,一起品味世间百味。” 肆清懒得与他一般计较,他眼里所见,与她身处的世界截然不同,她没法去接他那些天真的话语。 两人吃完鱼,把水壶装满,又继续上路。 还没走多远,昨日跟在他们身后的马车又赶了上来,这次的距离还是如昨日,就像被精心丈量过一般。 冬砚坐在马车上看到后方车辆,不禁皱眉道:“不知跟在我们身后的是何许人也,又不现身,一直这样跟着,也不知有何图谋。” 肆清道:“时候到了,自然就知晓了。” 冬砚在肆清身上从未看到过半分睥睨众生的傲气,她始终都是淡然游刃有余的,可一旦真的有危险来临,她又这般从容不迫毫不紧张。 她并非不知危险,而是强大到无畏已知的危险。 这种来自强者的从容,是冬砚折服于她的一个原因。 莫名的,冬砚跟在肆清身边,就会很安心。 这世间似乎所有烦恼与危险都到不了他这里,他就只需要安安静静的陪在她身边即可。 夜晚肆清在一棵树下生了火堆,她让冬砚睡马车里,而她则睡外边。 冬砚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妥协了,他干脆抱着薄被从马车上下来,凑到靠在树下的肆清身边,倔强的不肯离去。 “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独自守在外面的。” 肆清有些不解,她不太明白他的这番坚持有何意义。 “我常年露营习惯了,你不必如此。” 冬砚哪里肯听话,他把薄被递给肆清,道:“半夜天凉,你得盖着被子才行。” 肆清没接,反问:“那你呢?” 冬砚踌躇半天,断断续续道:“我是男子汉,我扛得住。”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肆清只得道:“冬砚,你说过会听我的话的,莫非要出尔反尔不成。” 冬砚低着头,火光照耀着他温柔无害的面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多狠心的人也对他凶不起来。 偏偏他面对的是不解风情的肆清。 “去马车上睡,听话。” 这不容置疑的态度,冬砚没法,只得抱着被子又回了马车上。 柴火烧得旺盛,肆清抱着手靠在树身闭眸睡去。 更深露重时,直到一层柔软的东西覆在自己身上,肆清才惊醒过来。 对方气息全无,功力之高深,她连对方何时近的身都不曾发现。 匕首自袖间抽出,她用力抬手欲刺向来人,那人眼疾手快将她的手按在身侧,待她欲挣扎开,随即被拥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闻着对方身上的沉静淡香,她的头靠在对方宽厚的肩上,两人胸膛撞了满怀。 火早已灭了,今夜连月光也没有,入眼尽是一片漆黑。 她听见自己心口传来纷乱的跳动声,对方的呼吸喷薄在她耳边,沉稳中带了一丝急促。 闭上眼,她能想象眼前之人健壮结实的身姿当日是如何在狭隘混乱的暗道里护她周全的。 也能想象到当日在潭水中她是怎样被他困住缠绵的。 肆清握着匕首的手松了松,紧绷的身子渐渐软下。 风餐露宿多年,无数次在夜间惊醒,带给她的除了寒冷便是杀戮,这般让人不舍的温暖,却是第一次。 良久,虽不愿打破这份静谧,肆清还是忍不住低声道:“你蹲着不累么。” 来人低低笑了笑,笑声低沉迷人。 他松开了她,坐在她身边,左手却还是拉着她的右手。 黑夜中,肆清依稀看到了他英气逼人的俊朗轮廓。 他微微侧脸,看着不动声色的肆清,低声细语道:“被你发现了。” “为何这般?” 付尘风把她冰凉的手放在温暖的掌心,轻轻握住,似是小心翼翼。 “我甘愿。” 若是他能看清,必然能发现肆清通红的耳朵以及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兴许他们都是生活在暗夜里的人,白日里带上面具皆是冷漠相,有了黑夜的掩护,才稍稍的敢直面自己内心所往。 肆清指尖微动,两人手掌接触的微妙触觉让她不想将手抽回。 她冰凉的指尖划动在他覆了薄茧的温热手掌,似带起一缕缕涟漪,挠在他的心尖。 犹豫再三,肆清还是想把手抽回来。 她方才失了理智,任由他抱了许久,已经很破自己底线了。 付尘风握紧了她骨节分明的手,竟有些委屈道:“你愿给冬砚解毒,任由他肆意碰你,我便牵不得你的手了么。” 她的手素来只会用来取人性命,哪有被人捧在手心的经验,一时脑羞,竟反驳道:“冬砚中了毒意识不清,你便也要这般斤斤计较,我只觉百口莫辩。” 说完她别过脸,不愿去面对付尘风无言的温柔攻势。 付尘风当然知道当时情急,可他心里一直窜着一股莫名的火气,怎么也消散不去,每每冷静下来,一想到她脖子上暧昧的红印,就心烦意乱。 ☆、第 20 章 “肆清。” 付尘风低声唤了她一声,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宛如世间最霸道的迷药,蛊惑着她回了头。 一回头,便被一只略微粗糙的手捏住了下巴,而后是那人带着温热的风覆面而来。 这次没有水包围着他们,肆清听到了彼此灼热紊乱的呼吸声,感受到了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柔。 她仿佛沉溺在水中,只有他朝她伸出了援手。 唇齿相依间借着夜色,他们都放出了内心拘着的那个自己。 肆清毫不避讳的回应着他,付尘风放在她下巴的手挪到了她脑后,他缓缓压近,肆清靠在他宽大的手掌里,后背是坚硬的树干。 肆清身子愈发柔软,在他的引导下伸手抱在他精壮紧致的腰身上,她仰着头迎接他的掠夺。 良久,直到唇齿发麻,付尘风这才离开了她,给彼此喘息的机会,两人胸口起伏,呼吸滚烫似要将黑夜燃烧起来。 肆清一个翻身,换作付尘风靠坐于树下,她则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凑上去从他唇边缓缓舔去。 付尘风咽了一下口水,只觉得喉间甘甜,双手搂住肆清紧致纤细的腰间。 肆清吻在他的薄唇上,辗转厮磨,舌尖婉转,似要将对方拆卸入腹。 付尘风口中甘甜,肆清有节奏的亲吻着他。 早在十年前,她便知道他很美味。 看着便秀色可餐,尝了味道更是让人流连忘返。 而她若是个矜持的人,大抵是不会做出当日那般轻浮之举的。 她对他,或许早已起了贪念罢。 感受着付尘风身下愈发紧绷僵硬,她突然停了下来,头放在他肩上,大口喘息着。 付尘风将她拥在怀里,愈发的紧。 虽不知她忽然停下是为何,可他还是耐心的等待着,在这个过程中他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的轻轻拍在她的背上,她则安心的靠着他,像个被哄着入睡的孩童。 待两人呼吸恢复正常后,付尘风低声在她耳边道:“怎么了。” “没有床。”肆清认真的说了自己的顾虑。 是的,让她怎么风餐露宿都行,可这难忘的第一次,必须得有个床才行啊。 她对自己可就只有这么一点儿要求了。 况且冬砚就睡在不远处的马车上,但凡是功力深厚点的,都能听到他俩方才在做了什么事。 真是叫人羞愧难当。 “呵呵。”付尘风没忍住轻笑出声,拍了拍她的背,道:“那便依你所言。” 说罢,他在肆清脖子上吻了吻,道:“以后莫要以身犯险了,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肆清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睡吧。”付尘风搂着她,轻抚她清瘦的脊背,宛如这世间最柔软的被褥,声音温柔动听,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在里头。 肆清翻过身靠在他温暖的臂弯里,两人就这样靠在树下相拥而眠。 本就睡眠极浅的她此时仅有一丝睡意,她一动不动的靠着身后之人,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裳传入她体内。 肆清打了个哈欠,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意识朦胧之间感觉有人为她理了理衣角,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歪向外的脑袋给捧回怀里,蜻蜓点水般在她浅淡的唇上点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够,又低头在上面轻轻辗转。 对方小心的试探似在克制着自己,深怕将她吵醒,但又忍不住想要拥有品尝。 一种被温柔呵护的暖意流转她全身,肆清并未睁开眼,任由自己意识混沌的被他温柔采撷。 其实付尘风一夜未眠,用衣袍给睡觉不太老实的肆清盖了许多次身子,肆清隐约记得每次她微微翻动,他便悄无声息的寻个好位置用衣袍将她身上盖住。 借着熹微的晨光,付尘风看着怀中之人清俊淡雅的面庞,眼角那颗泪痣好似一点朱砂,让她清冷刚毅的眉宇之间凭添了一缕烟火气。 她的睫毛不算浓密,眉毛也不似其他女子那般经精心修饰,好在虽不打理,也生得极好,宛如她手里的软剑那般刚毅果敢中透着柔软。 当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指腹缓缓拂过她眼角,似在端详她的眉眼。 片刻后,付尘风将她慢慢放于草地上,整理好她的衣裳,随后消失于飘渺的晨雾之中。 靠坐在马车上睡觉的御岸听见有人走进的声音,睁开眼便看到自家主子缓缓从晨雾之中走出,一袭墨衣好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姿,刀削般的眉宇间透露着一股隐隐的开怀,薄唇微勾,似料峭冬雪初融时露出的一点春光。 昨夜自家主子便突然离去了,临走前还让他在此等候即可。 等了大半宿御岸终是熬不住小憩了片刻。 这才刚入梦不久,便又醒来,顶着眼下乌青,御岸小声埋怨道:“主子你去哪儿了,瞧你满面春风的样儿,莫不是遇到什么山间精怪了?” 付尘风负手立于马车前,掩去眼底笑意,轻咳一声道:“但也不是,看你如此疲惫,想来昨夜无眠,咱们就地歇会儿再走吧。” 不就是跟着前面那辆马车么,前面那马车不走,他们也走不了。 等等,前面那马车为何不走? 意味深长的看着付尘风,御岸心里涌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待付尘风上了马车,靠坐于马车上,看着付尘风长腿肆意伸展的悠闲模样,御岸贼笑道:“主子,您跟了他们一路,莫非昨夜……” 付尘风看了一眼满脸挂着坏笑的御岸,肃声道:“不休息便去锻炼体能。” 御岸连忙掩门道:“瞧瞧您说的什么话啊,睡,肯定睡,马上睡,主子再会。” 冬砚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醒来时看到肆清依旧抱着手靠在树下,闭着眼也能感觉到她浑身散发着的冷冽气息。 冬砚拿了薄毯盖在她身上,肆清微微睁眼,闭口无言,继续睡了过去。 约摸一个时辰后她蓄足了精力,与冬砚吃了些东西,又继续赶路。 付尘风的马车离肆清他们其实不远,只不过恰好处在转弯处,被许多树木草丛遮挡,以至于肆清不知道他到底身在何处。 肆清他们驱车走后不久,御岸敲了敲车门,道:“主子,他们走了。” “嗯,跟上。” 昨日清晨在客栈,御岸在二楼偷偷看到过肆清一眼,而在那之前他是被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的冬砚先吸引过目光的,那般柔弱秀美,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难言的诱惑,这般容貌难辨雌雄的男子,他到是头一遭见到。 好在他从军多年,混迹于男人堆里,这才能将其性别一眼认出。 他第一反应是自家主子竟喜欢这样的男人? 而看到面容清冷身姿淡然的肆清后,御岸才明白自己主子为何对那些个皇亲贵族之女皆不上心。 那些个或是温婉可人,或是热情似火,或是小家碧玉的女子,纵使有万般风情,也抵不过她冷冷清清,似一弯弦月高高的悬挂于上寒空。 那女子周身气质太过凛冽寒凉,行动间就像一把取自万年冰川的寒剑,太薄凉。 按道理来说,自家主子从军五年,杀伐果断,刚毅勇猛,指挥间雷厉风行智慧果敢,那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啊,本身就是块大冰碴子,好端端的,怎地就看上了个比他还让人胆寒之人。 一时之间御岸有点分辨不清自己主子的目的究竟是那个清冷孤傲的女人,还是那个娇弱如花的男人。 但不管看中的是哪个,那都极有可能是他未来的将军夫人啊,并且无论是哪个,都有完败那些庸脂俗粉的压倒性优势。 一个娇艳动人,样貌绝佳,就往那儿一站,哪个小姐不形容惭愧。 一个武功卓绝,气质过人,往那儿随意一站,别说敢骚扰,就是胆小些的女子,怕是说话都不利索。 只是为了将军府的安宁来看,假如当真是让功夫这般了得之人进来,将军会不会三天两头就挨揍? 唉。 付尘风不知御岸的这些小心思,若是他知道御岸竟默默地觉得他是断袖,指不定他就被送去边疆锤炼个三年五载才能回来。 虽说前往的是文城,可肆清并未走官道,而是抄了近路,近道上人烟稀少,道路蜿蜒,但由于走的人不少,这条路还算平坦。 因能缩减将近一日的路程,许多赶时间的人往往更愿意走小路。 文城地大物博,吸引不少外来客商带动了当地经济,经济快速增长的同时也衍生出一些隐患,这些隐患就包括徒增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匪帮,但前四年一个叫钱彪的人横空出世,以雷霆手段收拢了文城五十里内的大小匪帮,成立了以他为首的“金钱帮。” 当真是向“钱”看齐的帮派。 行了六日,付尘风每夜都会陪她小坐一会儿,两人话语甚少,付尘风也不知她为何去文城,但从来不问她的去路。 考虑到金钱帮人多势众,肆清也不知他们老巢的具体位置,更不知那个钱彪是何模样,不如借此机会与冬砚上演一场好戏,将计就计引他们上钩将肆清带到钱彪面前。 进文城五十里之前,肆清便让冬砚穿上锦衣华服,佩戴并不惹眼的一些金银玉器。 冬砚此时已恢复精神气,一身暗金纹底的白袍衬得他愈发玉树兰芝,青丝高束,按照肆清的要求,他两日前便开始刻意模仿那些名门公子的言行举止。 如今颇有成效,举手投足间是说不出的矜贵优雅,眉宇间有股隐隐的大家风范。 冬砚身上似乎从来都没有作为下人该有的卑贱之感,他虽说看似有些软弱可欺,但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以弱者的面目在向肆清进行索求。 冬砚单手负于身后,右手优雅从容的打开肆清不知去哪儿弄来的水墨折扇,浅笑连连,白衣胜雪颜如玉,一缕清风徐来将他身后青丝拂起,好似无形的一双手摆弄着他淡棕的发梢。 他身后是巍峨耸立的山峦,他缓缓向肆清走来,如幻化成人的仙境精怪,一双清眸如山间清澈的溪流,眼波流转之间是说不尽的风光无限,诱人失神。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肆清弯腰折了一朵黄色小野花,递到他面前,夸赞道:“公子,您可是愈发丰神俊逸了。” 冬砚瞬间红了雪白脸颊,纤细白皙的手指接过那朵鲜艳的花,以扇遮面,佯怒道:“你倒是愈发油嘴滑舌了。” 肆清敛去一身凛冽,微微弯腰假装认错,道:“公子教训的是。” 还未进去金钱帮势力范围,肆清便与冬砚扮起了这小厮与公子的戏码。 前两日冬砚还不适应,常常进入不了状态,但看到肆清换了仆从的衣服,敛去一身锋芒,在脸上贴了些并不惹眼但让人一看就记不住她容貌的东西,他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助肆清完成任务。 毕竟他可是豁出命的要陪她经历万水千山。 好在冬砚终是进入角色了。 按照肆清的要求,付尘风与她的距离拉长到近半日的路程。 并且夜间不得再寻她。 付尘风不知肆清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依了她的意思。 肆清一路上毕恭毕敬的照料着这位新晋的贵公子冬砚,所用之物并非极其贵重,但让人乍一看便觉得他们是一行有身份的人。 这种介于昂贵与廉价之间的尺度,的确不太好把握。 ☆、第 21 章 这日肆清抓了只野兔来烤,烤得极其卖力,毕竟要装作不会这些,要在细节上克制好自己的举止,稍不注意便会暴露出一个细微的细节。 纵使肆清不信一个土匪窝里能出多少有大智慧之人,可单看那个钱彪的赏金,便知道要取他的命,没那么容易。 他们第一天进了金钱帮的势力范围,因冬砚耍少爷脾气,故而在外歇了一夜,第二天又缓缓上路。 倘若今日再引不来金钱帮的人,他们便要使出苦肉计了。 此时正值夜幕刚降临,周遭处于半昏半明之间,人眼易产生幻觉,看着什么都草木皆兵。 肆清听到周遭有草木拨动之声,她伸手按在地上,屏息片刻心里大概有了底。 将贵重的物品藏于事先挖好的坑里,连同他们的剑一起埋了进去。 肆清把烤好的野兔讨好的放到冬砚面前,笑道:“少爷,兔子烤好了,您尝一下?” 睥了笑得眉眼弯弯的肆清,冬砚大手一挥接过兔子,肆清凑上来小声道:“来了十人,等会莫慌。” “少爷,眼下还烫着呢,我帮您撕些下来冷了吃。” 冬砚推了一把肆清,肆清顺势倒地,整个人好似十分羸弱。 “本少爷就没吃过这种苦头,天天吃这些腌臜之物,本少爷何曾受过这等委屈。”说着,冬砚显得十分的落寞可怜,愤怒中带着委屈。 肆清颤抖着跪在地上,扶着身子,劝阻道:“少爷您莫要心急,等老爷和夫人气消了,自然就会寻您回去的,咱们先去您的友人那边暂住一段时日,等老爷他们把这婚给退了,您再回去也不迟。” 冬砚咬着牙道:“没想到我堂堂普梁齐家小大少爷,竟被一纸婚书逼得如此狼狈,真是有辱斯文啊!” 肆清微微起了上身,笑道:“少爷,平日夫人那么疼你,肯定舍不得您受苦,等到了文城,咱们修书一封,夫人肯定迅速退婚。” 冬砚叹息一声皱眉埋怨:“也只能如此了,这山野之间蚊虫颇多,当真是烦人至极。” 肆清赶紧起身挥手为他拂去萦绕在他身边的蚊虫,恭敬道:“少爷快过来烤火,这边蚊虫少些。” 簇拥着冬砚过去,肆清赶紧从马车上掏出皮草坐垫铺在冬砚身下,又极为熟练的给冬砚捏肩锤背。 冬砚小口小口,极为优雅的吃着手里焦黄脆嫩的野兔,秀雅的面庞在火光下熠熠生辉,让人不敢打扰。 野兔吃到一半,草丛里突然窜出十名提着明晃晃的大刀的男子将他俩包围住。 为首那人得见冬砚容颜,淬了一口口水到地上,如获至宝般笑道:“奶奶的,我就说这个小白脸铁定长得不赖,你们瞧瞧,还真让我说中了,逮着这么大一只肥羊,帮主必然重赏于我等。” 肆清吓得惊叫道:“你们是何人,要做什么?”然后他一把将冬砚护在自己微微颤颤的身后。 冬砚吓得手里的野兔掉在地上,躲在肆清身后露出一双眼睛诚惶诚恐的盯着为首之人。 肆清从腰间抽出一柄材质不错的剑,微微颤抖着举剑应对众人。 “来文城没听说过我金钱帮?还敢走近道,这不是存心羊入虎口吗?”为首之人笑着抬了抬手,:“都给我绑起来,这小白脸下手轻点儿,别像上一个那样不小心勒死了。” 冬砚脸色变得煞白,抽出自己腰间的剑欲拼死一搏:“你,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可是不客气了。” 这些人二话不说便一拥而上将虚张声势的二人揍了一顿,好在冬砚投降投得及时,将贪生怕死之姿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才让两人少受了些皮肉之苦。 两人被绑住手脚蒙住双眼扔到了马车上,嘴里还塞了味道怪异的布团,想来不知是他们从哪儿拾来的布,让冬砚心里一阵恶心以至于他一路上一直犯呕。 两人颠簸一路,下车后又被人连拖带拽的蒙着眼拖了几步路。 冬砚突然扭动着身体,表情似极其痛苦,倒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抽搐,为首之人显然慌了,赶紧过来松开他嘴里的布条,冬砚口齿不清道:“药……药……” 肆清此时不要命一般撞击着身边的人,蒙着眼像个疯子,旁边押着她的人吃痛,为首之人将她嘴给解封,肆清慌乱道:“少爷犯病了,我这里有药,求求你们让他吃药。” 肆清挺了挺自己的腰,那里悬挂着一个小锦囊,为首之人将信将疑的一把扯过锦囊,一边打开,一边恐吓道:“敢耍花招,爷爷我废了你们。” “给少爷吃一颗药即可,求求你了,快些喂他,再晚,怕是没命了。”肆清带着哭腔祈求。 那人一把捏着冬砚的柔嫩脸庞,动作粗暴的把一粒药塞到他口里,吃了药的冬砚渐渐停止了抽搐,呼吸慢慢恢复了正常。 肆清一把跪在地上,紧张道:“求求您让我搀扶着少爷,他身子弱,还有罕见的疾病,若是被你们这般拖拽,怕是还没到你们帮主面前,就殒命了。” 瞧着这两人瘦的瘦,弱的弱,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又觉得不能让这么大的肉票丧生在自己手里,为首之人斟酌一下,便威胁道:“若是敢跑,老子一定剥了你们的皮。” 肆清感激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信誓旦旦道:“绝对不然,我家少爷这般模样,我还能跑去哪儿?” 两人被松了绑,眼睛得了自由,肆清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冬砚,带着哭腔关切小声道:“少爷,您还好吗?可有不适?” 冬砚一把抓住肆清,靠在她肩头哭了起来:“呜呜呜,我以为我要死了。” 肆清欲安慰他,谁知为首之人踢了肆清腿部一脚,骂骂咧咧道:“快走,别磨磨唧唧的。” 因天色太暗,肆清看不清周围情况,只见眼前一座山上不同地方都有星星点点的光亮,那应该就是他们的放哨台。 四个放哨台不在一条线上,或是因地形原因。 接近山脚时肆清总算明白这几个放哨台并不均衡的原因了。 整座山都是石山,怪石嶙峋间只有一条仅供两人并肩同行的小路自山体外蜿蜒开去,脚下是凿得凹凸不一的石头堆砌而成的路。 想来是有人特意在石山上凿出了一条路。 他们俩被赶鸭子似的押到第一个放哨台处,为首之人对着上面大喊道:“老奇,开门,今儿逮了条大鱼。” 哨台上凑出一张看不清面容的脸,谄媚笑道:“平哥,到时候可要分点儿好处给兄弟们啊。” 平哥点头道:“那是肯定的,兄弟们都辛苦了,快开门。” 这道门比一丈还要宽些,近乎有一半延伸在外面,要打开只能从后面硬生生将门朝后将一块门一起拉开。 待大门缓缓打开,肆清诚惶诚恐的扶着冬砚往前走,她余光瞥着周遭构造。 昏黄的灯光下是一群人凑在一起要么吹牛要么赌博,粗犷低俗的语句漫天飞舞,见有人来,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对平哥道了好,打量的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冬砚身上,纷纷调侃道平哥又立大功了等等。 守门的人有十人左右,肆清他们继续往上行走,沿途的哨点都是这样的设计,只不过越往上,守门人便越尽职认真些。 想来这座山地势险峻陡峭,易守难攻,便是官府迟迟剿灭不了金钱帮的原因。 两人被人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到大厅,兴许是早已有人通风报信,此时大厅虎皮上坐着一个模样粗犷容貌凶狠的男子。 “帮主,今儿运气好,逮了大鱼。” 平哥又踹了一下肆清,肆清应势跪倒在地,冬砚愤懑的瞪着平哥,平哥可不敢随意踢这个药罐子,生怕自己一脚便让他一命呜呼了。 钱彪打量了一下唇红齿白貌比天仙的冬砚,粗声道:“抬起脸来。” 冬砚站着咬牙切齿的瞪着钱彪,好一副美人嗔怒图。 莫说他家交不出多少赎金,就是将他卖到风玉轩,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另一个坐在大厅一旁的人笑了笑,低声夸赞,肆清余光看着他,相对来说比较温和的一个人,脸上挂着浅笑,倒是与这周遭粗野狂放的匪气有所不同。 那人看到低头跪着的肆清,只觉得有些许眼熟,但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钱彪问:“姓甚名谁,怎的来了此地啊?” 冬砚瑟缩着肩膀,眼底含泪,声音微微颤抖道:“齐锦,被父母逼婚至此,欲前往文城寻找友人庇护。” 钱彪浓眉微挑,道:“去文城找谁?” “茶商罗家。” 思索片刻,钱彪微微皱眉道:“莫非是前两年破产了的罗远扬家?” 冬砚惊讶道:“怎么回事?罗伯伯家竟然破产了?可两月之前还与家父通书信,表明一切安好,怎地好端端就破了产?” 冬砚不可置信的盯着钱彪,似要在他面容上找到欺骗他的征兆。 钱彪冷哼一声,道:“哼,纳税只纳朝廷的,你说这地方坐镇的人,会护着他多久?” 坐下那人掩唇轻咳,还欲往下炫耀的钱彪将话咽了回去。 “听闻你是普梁人?”那人打量着冬砚。 冬砚害怕的点了点头。 “嗯,普梁确实有个名气不小的齐家漕运,只是不知,你要如何证明自己是那齐家少爷?倘若你欺瞒我们,那你的命可就……”那人故作疑惑。 冬砚扯出一块小玉佩,道:“这是我娘小时候送我的护身符,你们大可以拿去当做信物,左右从这里去普梁来回也就十几日,你们总是等得了的吧。” 那人朝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过来接过玉佩送到钱彪面前,钱彪摸着玉佩看了看,成色不错,一般人家也用不起。 便点头道:“来人,笔墨伺候。” 在钱彪的威胁下冬砚写了封赎身信,一千两黄金换他与肆清的命。 经过冬砚的请求,目前体弱多病的他需要人照顾,所以肆清与他一同被关押在一个地方。 虽说他们是挺重要的肉票,可关押他们的地方也不过是一个独立的小木屋,屋子里的床极其简易,随意铺了层充满霉味的褥子,以及一张老旧的木桌与凳子,其他的是什么都没了。 冬砚皱着眉看着窄小隐隐发臭的床,怎么也坐不下去。 肆清踢了一下床,床下窜出几只黑溜溜的小老鼠。 肆清把被褥扔到一旁,冬砚这才坐在木板子上。 屋外有看守他俩的人,为了方便查看,这个门采用的是大腿粗的木头每根距离一拳距离排插而成。 而他俩脚下被锁上了响声清脆的铃铛,只要有什么剧烈动作,门外的人立即会反应过来。 肆清站着对冬砚道:“少爷,劳累一日,早些歇着吧。” 冬砚嫌弃道:“这破屋子也是人住的吗?本少爷如何安睡,连个洗漱用的水也没。” 肆清扒拉着门,对守门人道:“大哥,求求你弄点儿水来行不行?我家少爷还没洗漱。” 那人踢了一脚门,骂道:“别不知好歹,除了要去如厕,其他时候别瞎嚷嚷,能留你们一命就不错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肆清还想挣扎挣扎,谁知那人一刀就架在她脖子上,威胁道:“再废话就先宰了你!” 肆清跪在地上,求饶:“不敢了不敢了,大哥您辛苦了。” 待那人走后,肆清回到床边,对冬砚道:“少爷,您也看到了,没法子,咱们先将就着吧。” 冬砚骂了一会儿他们,然后渐渐没了声响。 肆清坐在门边主动与守门人搭话:“大哥,听说你们帮主特别厉害是吗?” 那人一听肆清语气里有隐藏不住的好奇,兴奋又自豪的凑过来,道:“那可不是,我们帮主可是整个文城甚至周边响当当的人物,有他在,没人敢轻易挑衅我们金钱帮,就连官府也轻易动我们不得。” ☆、第 22 章 肆清崇拜道:“这么厉害?可我方才在大厅观他似乎与常人无异啊,怎地那么神?莫不是你们诓骗别人的吧。” “骗人?呵,我们帮主力大无穷,曾一拳将一头牛打倒,功夫高深莫测,从未听说过他有败绩,而且帮主对我们是一等一的好,据说以前他与平哥被困五日,期间他自己割肉吊着平哥的命,平日里有什么好处,也是尽量公平的分给兄弟们,要说为人慷慨义气,怕是无人能与他相比了。” 见那人一副赤胆忠心恨不得把命都献给钱彪的崇拜样,肆清总算是有点明白金钱帮能立足的原因了。 这帮亡命之徒一旦遇到欣赏并且尊重他们的人,自然会以命相待前赴后继,有了这样一帮赤胆忠心的死忠,这个钱彪便多了一层坚硬如铁的外壳。 但钱彪的实力究竟如何,只怕是还需要她继续探探口风才能得知。 肆清装作很有兴趣的模样,一步步引导着守门人将他所知的关于钱彪的事眉飞色舞的娓娓道来。 从那人口中得知几点有用的信息,这座山易守难攻,乱石丛生,能上山的路就那么一条,还被人重重把守着,这座山很高,倘若被围困,他们大可以放出烽火,其他远处山头的人看到了便会赶过来支援,这也是这么些年官府一直剿灭不了金钱帮的重要因素。 第二点,钱彪功夫很高,加上力大无穷,以寡敌众的能力比一般人好太多,敢与他为敌的人少之又少。 第三点,钱彪这个人对手底下的人都特别特别的好,为人公正,从不以身份压迫谁,并且谁家有难,他都会不予余力的去帮助,收获了一大批死忠于他的人,真的与官府打起来,那些人都会不要命一般去护着他。 第四点,今日在大厅搭话的另外一个人叫吴辞,相对来说比较聪慧,与平哥是钱彪的左膀右臂。 得了这么多有用的信息,肆清心里大概有了个底。 不多时她便依依不舍的与守门人道了别,不过是聊了近一个时辰,那人对她的态度已经转变许多,甚至还怂恿她干脆留下来跟他们混算了。 冬砚当真是不知道肆清在套话方面有这般能力,他对最近的她,可谓是刮目相看。 肆清与冬砚说了几句话,便趴桌上休息去了。 半个时辰后有人来看,看到他俩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趴在桌上睡着了,就放心离去了。 睡到半夜,肆清听着屋外那人如雷贯耳的打鼾声,她从鞋缝里抽出一根细小的铁丝,把铃铛小心翼翼的解开,将扔到角落的被褥折成一个人型,把自己外衣披在被褥上,屋内灯火已灭,借着屋外的灯,乍一看,那便是个趴在桌上的人。 然后她又悄声来到门边将门打开,一手劈在熟睡的守门人脑后,防止他中途醒来。 这种程度的锁,于她而言形同虚设。 早年为了学会开各种奇怪的锁,她苦苦练习了近一年,拆了无数锁具,余祈见她有如此能耐,还打趣过向楼主要她去继承机关术。 耳力与耐力也是那时候听锁芯练就的。 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她在茅房逮了个落单的。 问出钱彪的屋子所在处,肆清便将那人扭了个脖,提着他去找钱彪的路上顺手扔到了山崖下面。 有了山下几道岗哨,山上的守备明显松散得多,肆清藏身于黑夜中,灵巧如夜色的精灵,脚下轻点从漆黑的房屋后面一间间摸索过去。 此时本该是人熟睡之时,大多屋子都是黑的,偏生一间屋子还亮着微弱的灯,并且门口两丈外还有两人在看守。 可这不是方才那人说的钱彪的屋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肆清屏息凝神走到那屋子之后,耳朵贴在墙上,只听见屋内之人刻意压着声音:“这些个官员欺人太甚,明明给了他们布局图,还要我们在哪天对帮主下毒?不是说活捉帮主即可?” “只怕不拿出诚意,他们不会相信我们投诚的心意,若不是钱彪太过顽固,又怎会迟迟招安不下来?” 这声音,是方才那个样貌比较温和之人的。 他们竟然在谋反,而且还是站在官府那边。 另外一个人顾虑道:“倘若这次成功,吴大哥你当真能保着大家的性命?并且每个人都有脱离罪籍的机会?” 若是能清清白白做人,谁会愿意常年躲在偏远山区称王称霸? 他们这群兄弟,谁不是被生活逼迫得走投无路,这才做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吴辞拍了拍对面之人的肩膀,宽慰道:“必然是的。” 那人被吴辞肯定的目光稳住了心神,想到什么似的,好奇道:“听闻吴大哥你多年以前便是做匪帮的,怎的会突然投身到我们金钱帮?” 吴辞怔了怔,敷衍道:“都是些不光彩的过往,没什么好提及的。你下去先稳住你手底下的人,三日后咱们里应外合,必让兄弟们有出头之日。” 那人道:“行,听吴大哥的。” 送走那人后,吴辞回来坐在凳子上浅饮一口凉茶,无奈笑道:“若非被人利用,我又岂会屈居人下?” 不过很快,他就能恢复往日辉煌了。 就算被招了安,他依旧还是这片土地上的土皇帝,也不枉他苦心经营这十余年。 这次他发誓要将匪帮做得更大更有纪律。 捏紧手中茶杯,想到这偌大的匪帮几日后便会落入他手里,吴辞眼底散发着得意的笑意。 肆清心想,看来此人也极有可能会取走钱彪的性命,不然再耐心等待几日,借他之手杀了钱彪,她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何况眼下她还没摸清楚钱彪到底为何值那么多钱,贸然出手,只怕会连累到冬砚,也会导致以后再刺杀增加难度。 目前还没有绝对的把握,还是先按兵不动的好。 这般想来,肆清沿原路返回去了。 肆清与冬砚老老实实的过了两日阶下囚的生活,兴许是谋反将至,来看守的人有一两个显得比较紧张与反常,与肆清聊了几句后便敏锐的不愿多说,戒备的防着她们。 但越是敏感,越要强迫自己佯装正常,对于看守,他们还是尽力像以往一样按时送饭,不闻不问。 期间冬砚还是不时的发作大少爷脾性,肆清都极尽所能的安抚他。 毕竟戏要做足。 第三日,一切看似平静,却又太过平静,透露着一丝诡异的气氛。 作为阶下囚,他们对外的信息是不得而知的。 直到第一日那个与肆清相聊甚欢的守门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给肆清他们开了门,听到门外杂乱的打杀声,肆清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打开大门,满头大汗,握着刀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愤恨骂道:“没想到吴辞与帮里近乎一半的人都被官府收买了,只怕是快攻过来了,你我相识一场,你们全凭运气逃命去罢。” 此人在危难关头也不忘竭尽所能的给予肆清他们生路,让她有片刻的动容。 听他这语气,金钱帮今日怕是保不住了。 他蹲下帮肆清他们解了脚上铃铛的锁,肆清喉头微动,对着他拱手谢道:“多谢你。” 那人苦涩一笑:“我这命都是帮助给的,今日便是要还了,也不皱眉头一次,我得赶快去支援帮主了,你们好自为之。” 冬砚从肆清口里早就知道了今日叛变之事,神色倒还算镇定,他颇为感激道:“小哥义薄云天,必然会化险为夷的,请快些去罢。” 与那人告别。 肆清他们得以重见天日,外面却是充满硝烟与血腥的沉闷气息。 淅淅沥沥的小雨迷了行人双眼。 眼下这金钱帮发生了内斗,皆是杀红了眼要取反叛之人性命的忠义之徒,而反叛之人除了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绝无其他退路。 没人在意这两个人质的死活,大雨也洗刷去了看见他们的人的多管闲事之心。 躲在一处大石后,肆清看到了吴辞率领两百左右的匪徒与三千左右士兵团团将钱彪与他的心腹围困在一起。 钱彪握着大刀,神色残暴凶狠,雨水将他的衣裳打湿,勾勒出壮硕宽大的身躯,他大口喘息着,似乎在酝酿蓬勃的爆发。 “钱彪,你降了吧,别带着兄弟们无辜送命,我保证你们留得一条命在,降了的话,不为难他们。”吴辞大声喊着。 钱彪吐了口口水,骂道:“吴辞,你个狗娘养的,几年前你走投无路来金钱帮,老子这般待你,你竟甘愿做官府的走狗,老子今日便替天行道收了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吴辞笑了笑,看起来还是那般不具威胁:“所以说金钱帮会毁在你手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一直以来拒绝与官府合作,占山为王也就罢了,还将势力不断扩张,你真当无人可收了你?” 钱彪怒道:“咱们哪个兄弟不是吃过官府的亏的,你让他们再去做官府的走狗,我呸,老子还没到需要这般讨好他人的地步。” 吴辞懒得与他多费唇舌,直接道:“你非要拉着大家陪你送死,那我也救不了了。”他突然提高音量,挥刀大喊道:“生擒钱彪!” 钱彪带着存活的三百多人殊死抵抗,背叛的愤怒激发出他们前所未有的潜能,这般死战,只有咬牙拼命,才有可能赢得一线生机。 钱彪提着大刀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一时之间无人近得他身,而他起了很好的带头作用,激励了在绝境中的忠义手下。 一时间叫喊厮杀声响彻云霄。 鲜红的血被雨水冲刷到地上,渐渐汇聚成无数条暗红的小溪。 那群受了钱彪恩情的人毫不后悔的将他护在中间,他们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或许他们不被世人所容纳,也不被历史记载下来,可他们此时拥有一腔热血,足以点燃生命的荣光。 那是属于他们的,作为亡命之徒的忠义。 然,无论他们多么勇猛,被官府和吴辞一轮又一轮的消耗,总是会体力不支。 钱彪为了护住平哥他们,没少被牵制,身上衣裳被刮了七七八八,鲜血涌出,可他好似不知疼痛一般。 但他一人之力,又能护住他们几时? 他们逐渐后退,吴辞阴险狡诈,命人用箭从前方向他们步步逼近。 只是他们这倒退的方向,越来越靠近肆清这边。 此刻若是起身逃了,那便成了众矢之的。 冬砚慌了,脸色苍白看着肆清,肆清拉着他的衣袍,示意他先按兵不动。 吴辞看着钱彪做着无畏的困兽之斗,心里莫名的畅快,他笑道:“钱彪,再不降,你可就没退路了。” 肆清他们身后是万丈深渊,当时便是想着他们断然不会打到这边来,才躲在这儿观战,谁知钱彪他们就在一丈外对峙,他们眼下是骑虎难下有口难言,只能默默祈祷钱彪投了降,万事大吉。 钱彪吐了口血,抹了把胡子拉碴的脸,嘲讽道:“吴辞,你真当我不知你是谁?” 喘了口气,钱彪继续道:“当年你铁马帮被灭,本就是因你贪念太重,妄图挟持雇主,这才被摘星楼一个不留全部斩杀,而你因诈死逃过一劫,没想到你竟变成了官府的走狗,如今卷土重来,怕是想要借刀杀人夺回昔日你的风头吧。” 吴辞笑意更甚:“没想到你脑子还这般好使,竟能揣测出这么多东西,只不过我比你会看权势,我会向官府招安,让兄弟们脱离罪籍,我比你,更适合做他们的领头。” 摘星楼竟是吴辞的雇主?铁马帮,那个灭了她家满门的匪帮,竟是吴辞的? ☆、第 23 章 所以当年知晓真相的人,还活着。 肆清双手颤抖着,身上渐渐起了杀意,冬砚不知她怎会如此,拉着她的手腕无声的担忧着摇了摇头。 吴辞道:“你知道的太多了,弓箭手准备,放箭!” 钱彪大吼道:“老子死也要拉你垫背!” 铺天盖地的箭射了过来,钱彪挥舞着大刀一路挡着箭朝吴辞攻去,吴辞哪里经得住钱彪这疯了一样的打法,连连后退,挡在他身前的人皆被钱彪无情砍杀,势如破竹。 就在钱彪大刀快落到吴辞面容前时,一把匕首快准狠的越过人群一下插在他右肩上。 钱彪吃痛的收了手,众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很是意外,纷纷扭头看向悬崖边上。 只见一身材清瘦之人一袭黑衣手持一柄从尸体旁捡来的长剑立在风声四起雨雾飘渺的悬崖边上,好似生长在寒风中屹立不倒的松柏。 “是你?”形容狼狈的平哥认出了肆清,惊讶出声。 此刻她脸上的修饰被雨水洗掉,露出原本清冷孤傲的面容。 吴辞之前被钱彪提到了被摘星楼灭帮之事,想到是因为那个被他抢杀的大户人家,他心里就觉得太过亏损。 眼下见了肆清,他颤抖着指着肆清愤恨道:“你……你不是早就被杀了吗?若不是因为你家,我又怎会沦落至此?” 肆清开口便问:“十五年前,可是你受摘星楼之托抢杀了文城盐商肆家?” 吴辞冷哼道:“是又如何,谁知那肆家家底甚少,还不够兄弟们塞牙缝,若非如此,我又怎会打起那个人的主意?说起来我铁马帮被灭,皆是因为你家!” 真相□□裸的摆在面前,肆清腿上有些虚浮,被背叛的揪痛之感蔓延至她全身。 她身后远处闪过一道闪电,雨点拍打着她愈发冷漠的面容。 余祈所言非虚,楼主竟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想到自己所承受的非常人所能忍受之苦,她握着长剑直奔面目丑恶的吴辞。 之前见她一刀阻止了钱彪,便知晓她功力不俗,但也没想到盛怒之下的她竟能暴发出这么快的速度。 吴辞吓得脸色煞白,开口便道:“杀了她!杀了她!” 钱彪拦住了她,道:“吴辞人头是我的。” 肆清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不介意先杀了你。” 钱彪阅人无数,看得出肆清身手敏捷,他要战胜她,不太容易,尤其是眼下被包围着,他们若是自相残杀,那便是给吴辞大好的反攻机会。 思索片刻,钱彪道:“我们可以合作,你请便。” 肆清仿佛化身杀神,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凡是挡在她面前的都被她肆意挥杀,钱彪跟在她身侧,两人一个重巧一个重力,配合起来一时之间打的官兵招架不住频频后退。 肆清足下轻点,踩在人群头顶,远远的便看见吴辞不要命的朝远处逃去。 钱彪手底下死伤无数,此时已是弹尽粮绝,在他们身后被官兵俘住。 吴辞逃无可逃,被逼到悬崖边,他看着这两个对他恨之入骨之人,跪颇为狼狈的地求饶道:“我也是受制于人才如此对待你们,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愿意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钱彪鄙夷道:“你这种卑鄙小人,满嘴胡诌,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你不得。” 吴辞一个劲儿的磕头,口中一直求饶,没一会儿血就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显得整个人狰狞又可笑。 肆清步步紧逼,如今已不愿再多言半个字,真相这般残忍,她心里没由来的恍惚起来。 肆清与钱彪缓缓走到吴辞面前,看着这两人离他越来越近,他心里冷笑一声。 “受死吧,吴辞。”钱彪大喊一声,抬手欲挥刀。 吴辞扯下埋在他膝盖边的绳子,迅速朝一边翻滚,滚了几圈后三张二指宽的强弩朝肆清他们身后袭来,那弩头是三寸长的刀身,待三把刀落地后砍断了藏在浅土下的绳子,肆清与钱彪所站的地方迅速垮塌。 肆清跟着土块陷落,电光火石间她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钱彪抓着她,道:“别松手。” 正欲拉她上来之际,吴辞扛着块大石头幽魂一般走到钱彪身侧,阴森森的笑道:“你们玩不过我,今日,你们都得死。” 肆清欲挣扎开,然而吴辞下手极快,用力将石头砸在钱彪脑后,血水顺着钱彪脸颊落在肆清脸上,迷乱了她的视线,鼻翼间闻着淡淡的腥味儿,肆清看到了钱彪眼里的凛然从容。 他对于这样的结局似乎早有预料,硬生生承受住了致命打击。 就好像悬崖边上生长的草,经历过风霜雪雨,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承受不住某道闪电或是某场暴雪。 钱彪的反应让肆清觉得,他似乎不想挣扎,就这样等着死亡的到来。 她不懂,也不信,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这般心死如灰。 钱彪身下的土块松动,看样子是因为雨水的浸泡而变得松软易塌。 钱彪别过脸看着身边面目狰狞的吴辞,眼里满是愤怒,奈何他手里拉着肆清,无法抵挡吴辞的攻击。 吴辞大笑着,又往钱彪脑袋上砸了一下,肆清有些颤抖着开口道:“不要!” 钱彪宽大的身躯应声震动一下,他咬着牙把肆清一点点往上拖。 肆清不懂,他为何要救她,明明,他可以独自存活的。 “放手!”肆清冷声说道。 钱彪抓住肆清的手纹丝不动,似铁一般焊在她手上。 “这般难舍难分,那我便成全了你们!” 吴辞拎着钱彪的衣领,将他往悬崖边推去。 肆清挣扎着要放手,在钱彪意识朦胧即将放手之际,一双温热的手拉住了她。 与此同时,吴辞被一剑封喉倒在了钱彪旁边。 那人眼底满是慌乱与担忧,雨水打湿了他的散发,贴着棱角分明的俊脸。 “抓紧我。”他道。 肆清被付尘风拉了上来,两人合力将身负重伤的钱彪拖到安全的地方。 靠在石头上,钱彪看着肆清,脖子后不断有鲜血流出,在他身下积了一滩血水。 肆清扯了衣袍给他包扎,但两个伤口皆有一指宽,血根本就止不住,肆清跪坐在他旁边,有些慌乱道:“别睡,我们这就带你去包扎。” 说完她将他粗壮的手臂扛在肩上欲起身,钱彪扯着唇角,气若游丝道:“你不怕来杀我的么。” 肆清不敢看他,顿了顿,道:“是。” 钱彪轻笑道:“我早该死了,隐姓埋名逃窜了七年,一直被人追杀,如今他该是高枕无忧了。” 钱彪的确很强,若不是他之前被消耗太多体力,只怕是她也没把握取胜于他。 肆清道:“我这就带你医治,别放弃,别放弃。” 钱彪不愿意动弹,只觉得身子很沉。 他累了。 他想念故土的鲜花,想念故土的欢笑,想念故土的亲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肆清疑惑的拖着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拉不动钱彪。 钱彪气若游丝道:“我不想活了,早就活腻了。” 他早已没了活下去的盼头与期待,救她不过是顺手而为。 肆清声音有些颤抖对付尘风道:“帮我扶他去医治啊,快帮帮我。” 付尘风蹲在她身边,温热的手掌覆在她微微抖动的肩上,沉声道:“他失血过多,又一心求死……” 肆清眼里终究了灭了希望,她手掌捂住钱彪的后脑,看着钱彪生无可恋的双眸,道:“到底是谁要杀你?” 钱彪无力的眨了下眼睛,不想再去追究前尘往事,看着肆清,只道:“我求你个事,帮我保住阿平他们,他们都是……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们不该丧命于此。” “你不必担心,他们会平安的,方才我已经制止了官兵。。”付尘风沉声宽慰他。 钱彪见付尘风卓尔不凡,举手之间大有将领风范,心里放心不少。 钱彪渐渐闭上了眼,肆清手抚在他粗犷的脸上,摇了摇,慌张道:“别睡,别睡啊,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必拼死为你达成。” 钱彪虚弱的翻着白眼,用尽最后的力气道:“魂回庇心岛……” 羸弱的声音被雨点拍断,泯灭于苍茫云海间。 肆清抽回垫在他脑后的手,手掌上满是鲜红的血。 付尘风将她扶起来,沉声道:“先过去看看吧,他的后事我一定料理好。” 肆清闭眼沉沉呼吸一下,眼底恢复清明,道:“谢谢你,走吧。” 御岸拿了付尘风的令牌去制止了官兵,稳住了场面。 待肆清他们过去,冬砚站在御岸身边,一看到肆清便小跑过来伸手拉住肆清的手臂,欣喜道:“幸好你没事。” 对上冬砚纯善喜悦的关怀,肆清勉强勾了勾唇角,抬手轻抚冬砚湿透的头顶,手指微动,道:“辛苦你了。” 然而看到肆清身侧的付尘风,冬砚眼里的笑意逐渐减少,他总算知道那个日日尾随他们的人是谁了。 此时骤雨初歇,山顶一片雨后清新。 付尘风既已亮出将军身份,自然是要将场面处理好的。 在肆清的建议下他举荐了平哥做金钱帮帮主,由他带着活着的兄弟们向官府俯首听命,也算是招安成功了。 细数之下还有近两百人存活,付尘风则要求官府必须让他们完璧归赵,并且要脱离罪籍,原因是他们主动击杀了钱彪,算是戴罪立功了。 钱彪的尸身当场便火化了,由所有人亲眼看着。 考虑到身份,付尘风让官兵带着招安的众人先回了文城。 他们此番一路低调行事,若是太过招摇,反而会给肆清带来麻烦,索性打发走那个热情似火想要招待他们的领头。 肆清把钱彪的骨灰装在一个小竹筒里,与平哥他们简单说了几句,便离开了金钱帮。 金钱帮归还了他们当日的所有物品,只是马车被去普梁的人使了去,他们只有几匹马,没有马车。 下山途中几人均是一言不发。 到了山下,肆清凭着记忆找到填埋物品的地方,将一个黑布包和两柄长剑取了出来。 付尘风让冬砚去和御岸坐马车,他自己则策马与肆清并驾齐驱。 冬砚万般不愿,奈何付尘风态度坚决,三言两语便将他诓去了马车上。 一路上肆清始终未看付尘风一眼,钱彪的死,让她突然意识到,向来视人命如草芥的她,有时候是不是错杀了如钱彪这种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好人”的人? 这种问题她向来不愿深入思考,她知道,每个人对于不同的人来说,身份都不一样。 对于被杀的猎物来说,她是坏人,可对于被她护着的冬砚来说,却是独一无二的救赎。 而她始终不过是楼主手里的一柄利刃而已。 这么说来,她连选择自己是否纯善的机会都没有,人性的柔和怜悯,早从她被楼主带回来时,便被抹杀了。 多残忍,她连选择权都没有,就这样被迫着踏上厮杀之路。 可随意取走别人性命的她,与楼主又有何区别? 他们不都是一样的,将别人求生的希望肆意毁灭。 肆清想起有些被她斩于剑下之人,昔日那些她毫不在意的告饶与眼泪,此刻无比清晰的浮现于她脑中,她被人们唾弃、指责、厌恶。 她想解释什么,却发现无法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驳半分。 她的手,早就洗不干净了。 说到底,她不也变成了楼主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肆清。” 听到有人喊她,她微微侧首看向付尘风,看到付尘风担忧的眼神,她从容收回胡思乱想,佯装镇定道:“何事?” 付尘风不知她已经知晓灭门仇人之事,可自从钱彪死后,肆清整个人就不太对劲。 素来冷静从容的她,慌了。 即使只是稍纵即逝的迟疑与慌乱,可观微知著之下,肆清内心定然是打翻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或许是某种信仰,或许是某种念想。 一个人一旦某个固有的思维发生了倾覆性转变,就会变成另一番模样。 付尘风问道:“去文城吗?” 肆清微微点头道:“对。” 她还得去文城摘星楼分楼交任务。 这几日付尘风听着肆清的话,没跟着她们,他从车轨痕迹分辨出他们被掳去了山上,肆清让他不要插手这件事,他耐心的在山下等了几日。 ☆、第 24 章 直到看到大批官兵朝山上袭去,久久不见她传来消息的他,这才带着御岸跟在官兵之后上山。 来到山顶便见着冬砚被抓,让御岸稳住场面,从冬砚口中得知肆清追人的方向,待他追过来,便看到让人呼吸一滞的一幕。 肆清整个人掉在悬崖下,被一人拼死拉住,而那人身后还有一人要致他们于死地。 若不是他及时赶到…… 她终究还是不信任他,就算是有任务,她大可以开口向他求助,他有更好的法子去助她完成。 可她没有,她始终独来独往,她从未考虑过他的感受,哪怕是利用,她也从不曾考虑过他。 她宁可带着相对而言弱小不堪的冬砚,也不愿向他展示出一丝软弱。 是他,没能力让她敞开心扉。 在战场上素来运筹帷幄的付尘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他碰上她,向来都是极其被动的。 暗暗叹息,付尘风道:“我很担心你。” 他说得很认真,眼里似乎还有些得不到回应的委屈。 倒是与冬砚受委屈时有几分神似。 肆清心里涌出一股暖意,神色柔和了几分,道:“我心中有数,莫要忧虑。” 见她面上阴霾散去,付尘风道:“去了文城,有什么打算呢?” 肆清道:“去庇仙岛,把钱彪的骨灰带回去,他救我一命,我该还他的。” “你可知庇仙岛在何处?” 摇摇头,肆清道:“不知,摘星楼的手没那么长,海面上的事我们一概不参与。” 故而她对于海上的信息,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付尘风也从未听闻过这么一个岛屿,思索片刻,他道:“那只能去问一问了。” 肆清道:“嗯。” 思绪又拉回对钱彪的死亡上去,其实做他们这行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心慈手软,也很忌讳犹豫顾虑,更要一次次的提醒自己不必在意他人之死,不能追究刺杀的原因,否则有些心智不坚定的,容易被刺杀目标的经历所动摇。 一些经验不足的杀手知道自己杀的人有妻儿老小,那人也非大奸大恶甚至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时,他们心里的善良会让他们动摇,进而刺杀失败。 所以在情感上,他们从小就被训练着不闻不问不思不查,许多人在一次次刺杀中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渐渐把自己变成一柄毫无感情的利刃。 肆清也做过类似的训练,她也不是没被人救过,可那都是出任务时别人奉命护着她,而付出生命去救她。 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是命令,她受之无愧。 可钱彪呢,钱彪到底出于何种心态才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就算他一心求死,也大可不必救她。 肆清想不通,她不能理解这种舍身为人的行为。 也正是这份百思不得其解的思考,在她坚硬漠然的心里埋了个种子,或许某天,会被其他事情灌溉而长出参天大树,也或许,会自动愈合再无痕迹可寻。 几人在天黑前赶到了文城,守门卫兵见肆清与付尘风气质出尘,纵使是最后一批接受检查的,也摒去了心头不快,耐着性子检查了几人的路引。 之前为避免引发麻烦,付尘风托人做了个假身份,倒也不怕别人看出破绽,他从容淡定的接受着门卫视线的检查。 没什么异样,他们被放了进来。 此时文城已华灯初上,纵是入夜,街上也是热闹不已,各种好玩有趣的摊位层出不穷,又有美食一条街上传来阵阵食物的香味,引得人肚里的馋虫作祟。 冬砚好奇的撩开窗帘看着外面,闻着让人垂涎三尺的香味,他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偏偏叫声还不小,在外面赶马车的御岸也觉得腹中饥饿,毕竟他们已经四天没好好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虽说以前打仗时比这苦的苦头也吃过,可眼下有了选择,谁还会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再说已经四天了,平常人早就忍受不了了,他还只是觉得有些许饥饿,已经是耐力上佳了。 肆清与付尘风牵着马走在街上,肆清随意找了个人问了问采春阁在何处,那人一看他们俩一副外来人口模样,嘿嘿笑道:“两位首次来文城吧,第一天便要去采春阁吗?也不知二位银子带够了没,去一晚,怕是一辈子也消遣不起的。” 那人瞧着他们虽不像普通人那般粗衣麻布,可也不像有能力进采春阁的模样。 肆清到不觉得此人看不清他们,而是纯粹的担忧与好奇,她道:“你若是不知,那……” “知晓知晓,你往前走三个路口再右转两次,最是灯火阑珊处便是了。”那人不喜别人质疑他,还未等肆清说完便插了话进来。 肆清拱手道了谢,便牵着马往前走去。 寻找采春阁的途中路经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客栈,付尘风提议在此预订客房休息,肆清点点头,回首看到冬砚有气无力的趴在窗边,这才想起他们已经一天没进食喝水了。 她让付尘风带着冬砚去订客房,顺便把晚餐给订了,她则自己前往采春阁。 见她又要独自行动,付尘风欲言又止,而肆清没给他什么机会,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把冬砚放心的交给他了。 肆清孤身一人前往采春阁,付尘风则让御岸订了客房与饭菜。 采春阁说到底也只是个春楼,再奢华也掩饰不住楼里满是胭脂水粉的味道。 门口几个姑娘见她模样俊秀,正欲伸手来缠着她,只见她用剑身挡在了面前,左手拿了个拇指大小的玉佩出来,沉声道:“我要见闻耳。” 那几个姑娘均是被训练过专门放来门口迎客的,一眼便认出了是摘星楼派去执行任务的杀手。 只要是接任务或是交任务,杀手都会拿着特制的玉牌来找各个地方的“闻耳”请命或是复命。 有一黄衫女子不着痕迹的挽着肆清拿着剑的手,一边熟稔的将她往里引,一边低声道:“请随我来。” 然后又娇俏的靠在肆清削瘦坚毅的肩头,娇嗔道:“爷,您多久都没来看我了,如今终是想起来了嘛?来来来,爷您这边请。” 对于这样交接手段,肆清早已见惯不惯了。 只是闻着那女子身上浓烈的香味,肆清仍然不可避免的微微蹙眉,但还是什么也没说,任由那女子将她绕过重重人群,带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厢房里。 那女子让她在此好生等候,便掩门而出。 肆清端坐着耐心等候,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此,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地方。 而另一边,付尘风等人在客栈左等右等也等不到肆清回来,原本热腾腾的饭菜自己变得冰凉,付尘风干脆让店家重新上一份,让冬砚和御岸先吃。 他欲一人前往采春阁寻找肆清,御岸不肯,他便下令让御岸看着冬砚,护冬砚周全。 御岸默默地剜了无辜的冬砚一眼,只觉得他就是个拖后腿的。 左右采春阁离此地非常近,御岸心里放心不少,而且付尘风还交给了他一个任务,他没法拒绝。 付尘风来寻肆清之前问了些冬砚关于摘星楼的事儿,才发现他除了照顾肆清饮食起居,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无奈之下,付尘风只得硬着头皮贸然来采春阁,才短短一天,他可不愿再看到肆清遇到危险了。 就在肆清准备离开之际,有几个人抬着酒菜进来,为首之人是个红衣女子,她歉意笑道:“瑾公子眼下还有要事,暂时抽不开身,请您在此稍等一会,他处理完事情便马上赶过来。” 肆清从未被哪个“闻耳”这般晾在一边过,奈何别人道歉的诚意又这般真挚,她也不赶时间,索性耐着性子继续等了下去。 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食欲,她确实感觉到有些饿了。 左右等不来人,不若先吃些东西垫肚子。 这般想来,她便抬了筷子吃起了起来。 这边来找人的付尘风自然是找不到她的,摘星楼的人个个是人精,一听他来寻人,寻的还是被带到闻耳阁的人,就算他掏出不少钱,也被别人三言两语给绕了过去,他们不敢收他的钱,也不敢带他去找人。 看着这群莺莺燕燕围着他,看似在邀请,实则在阻拦他寻人,付尘风只觉得有些头疼。 他们这般反应,倒是愈发的证实了肆清就在这里,既然是摘星楼的地盘,想来她不会受到什么危险。 这般想来,他退了出来。 绕到采春阁后门,这里的守卫并不松懈,甚至因为容易被人盯上,后门的防守比前门还要严格许多。 采春阁整个阁楼都被守卫团团围住,无论从哪个地方潜入,必然会引起守卫的注意。 正在付尘风思量着如何潜入后院时,从院内发出了几声惊恐的女子尖叫声。 后院不比前院热闹,这几声尖锐恐慌的叫声在夜里格外的渗人,仿佛是见到了什么人间地狱一般。 守门的人急忙进去查看情况,付尘风借机翻入墙内,只见昏黄的灯光下尸体铺成了一条路,而路的尽头是个身形削瘦之人。 那些人死相极其难看,皆是活生生被人劈成了两半,或是拦腰斩断,或是从肩部劈下,死状大多类似,足以见得挥剑之人用了多大的内力,若非有血海深仇,那便是失了心智。 常人莫说将人活活劈开,就是手上沾点血就心里不好受,可这个是疯了一样,戒备着所有欲靠近她的人。 刚开始还胸有成竹能抓住她的红衣女子如今躲得远远的,颤抖着指着她惶恐道:“她……她到底是谁?” 文瑾只让她在饭菜里下了些毒,他说不会要人性命,毕竟摘星楼杀手的命,她也不敢要,原以为就真的只是些不要命的药,眼下反而像是打开了汹涌江河的堤坝,这奔涌而出的洪水,将靠近的人毫不留情的吞噬撕裂。 她原以为这个杀手只是普通杀手而已,帮文瑾一个小忙,日后他便欠她一个人情,可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竟然能迸发出这么强大凛冽的杀意。 她采春阁自认不缺乏武功高强的打手,可眼下这些人,在她的盛怒之下,没一个能撑得过五招。 “解药!” 肆清强撑着体内乱窜的灼热的气流,左手臂上是她为了保持清醒而划的一道伤痕,她忍着呼之欲出的难受,红着眼眶死死盯着躲在人群后的红衣女子,像个暴怒的野兽。 红衣女子没有解药,文瑾当时就没说是什么药,也没给解药。 肆清提着染红的长剑缓缓朝他们走来,她身上满是鲜血,每走一步,脚下便多一条血道,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红衣女子正欲往后退,突然觉得脖间冰凉,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怒声:“解药。” 有些人听闻身后这声突兀的男声,转过头来看到一个脸色阴郁的男子把剑架在了红衣女子细嫩的脖子上,还有一道红痕流了一滴血下来。 一时之间,这群人不知该防备前面杀红了眼的肆清,还是防备后面偷袭的付尘风。 ☆、第 25 章 红衣女子心里为自己默哀了一下,今日不知怎地,竟惹到了两位大佛。 “我真不知道她中了什么毒。”那红衣女子求饶道,看似是真的不知道,付尘风哪管那么多,左手按在她手臂上,往后一扯,硬生生将她的左手臂扭到脱臼,红衣女子的惨叫声冲破黑夜,吓得周遭的人离他们又远了两步。 “解药!”付尘风没了耐心,另一头的肆清似乎快撑不住了,她身形愈发摇晃,撑着柱子似极为难受。 那红衣女子哭道:“我真的没有解药,文瑾公子没给过我解药,他说,这是不会伤及性命的药而已。” 付尘风在她有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怒道:“再不给,我就杀了你!” “救我!救我啊!”红衣女子向围观的众人求助,其中有护卫,有她的丫鬟,可没有一个人敢说半句话。 这两人太强了,手段也残忍强硬,没人愿意去招惹他们。 “好……好像是拈花笑……”一个躲在后面的丫鬟颤抖着小声说道,付尘风闻声望去,厉声道:“拈花笑是什么?解药呢!” 那丫鬟畏畏缩缩的拉着旁人的衣服不敢直视发怒的付尘风,他面前的红衣女子反应过来,急忙道:“是□□,不会……不会要人性命,只是此药无解,除了……除了……” 付尘风一脚踹开红衣女子,众人忙着去搀扶她,付尘风则朝肆清奔去,肆清红着眼,身子在强撑下不断颤抖,看到有人朝她快速跑来,她抬剑欲做最后的挣扎,付尘风接下她不予余力的攻击,喊道:“肆清,是我,我带你离开,你冷静一下。” 肆清头发湿润有半,眼前被几缕湿发遮挡,听到付尘风的声音,她摇了摇头,定睛一看,看到了熟悉的身形,被咬出血印的嘴才松开,她喘着粗气,咬着牙沉声道:“带我走!” 她收了手,付尘风靠近她,她身子一软便靠在柱子上,付尘风将她横抱起来,众人跪在地上抖着身子,红衣女子带着哭腔道:“我等不知她是肆姑娘,若是知道,便是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造次,还请公子……请公子饶命。” 付尘风扔下一句狠话:“她若有事,我便灭你们全族!” 这些下人或许不知肆清是谁,可在摘星楼时间稍微长点儿的都知道她,那可是楼主在外的利剑,见不跪拜的除了她,便只有东南西北四位堂主与三位大长老了,传闻她虽不是举世无双的强者,但也是鲜有对手之人,这摘星楼谁见了她不得客气的称其一声“肆姑娘。” 若是上面知道她胆大包天对肆清做了这样的事,只怕是不待付尘风灭她全族,摘星楼便会第一时间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抹杀。 恭恭敬敬的将付尘风送走,红衣女子冲到雅竹居,也不顾着身上的伤,很是狼狈的将还在悠闲品茶的文瑾从凳子上扯了下来。 “你算计我!” 文瑾不疾不徐的放下茶杯,从容不迫的看着红衣女子,道:“四年前你无处可去,可是梵堂主收留的你对吧,梵堂主为肆清所杀,你如今所作所为,不过是为梵堂主报了个小仇而已,比起她对你的再造之恩,你竟觉得不值?” 她是被梵岦救了,甚至可以说没有梵岦,就没有今日的她,可她不够貌美,不够聪慧机灵,最终也不过在采春阁混个中等而已。 她知道是肆清把梵岦和余祈带了回来,人多半也是她杀的,她恨过肆清,可心知肆清与她相距甚远,她从未动过复仇之心。 对肆清的仇恨,对梵岦的感恩,都不如对强权的畏惧来得深刻。 她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生存而挣扎的芸芸众生而已。 梵岦叛教,作为她曾经得意的手下的文瑾,不也被贬到了采春阁做个小小的闻耳? 楼主为压制住梵岦和余祈两个分堂的亲信,凡是涉嫌参与叛教的均已被秘密处决,而那些没叛教但忠心耿耿的手下,也落得如文瑾的下场,被下放到各个地方做起了无关紧要的事。 受过梵岦恩惠的她,当然怨恨过楼主的冷血无情,也恨过肆清,可一切缘由,皆是他们叛教引起的,有这种结果,不过是咎由自取。 红衣女子捂着脱臼的手臂,半晌后对文瑾道:“如今欠的,也还清了,倘若上头追责,我便实话实说,我不好过,你也别想独善其身!” 文瑾似不在意,眼皮微抬,看着她,道:“随你。” 反正他没打算活下去了,那么肆清,也别想好好活着! 付尘风抱着灼热滚烫的肆清朝客栈跑去,肆清嘴唇被她咬出了好几道血印子,她闭着眼,眉毛皱起,脸色红得不正常,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紧握长剑,她身体紧绷着,似在忍耐不可言说的痛楚。 守在大厅的御岸和冬砚看到付尘风抱着肆清回来,急忙上去接应,付尘风道:“调兵把采春阁围住,把那个叫文瑾的人给我抓来问他拿解药,立刻!” 御岸从未见过付尘风这般暴躁,一听此话便反应过来的御岸应了一声马上出门去了。 冬砚跟在他身边,看着肆清极为痛苦的样子,担忧道:“她怎么了。” “去准备一桶冷水,再去药堂抓些清热去火的药来熬,快去!” 来不及细问,付尘风把肆清带进了房间,一脚便把门给关了起来。 冬砚照着他的吩咐让人准备了冷水,焦急的站在门外敲门,忧虑道:“要不要进去帮忙?” “不用!”付尘风低吼出声。 付尘风把肆清放在床上,她痛苦得像被抽筋拔骨了一般,付尘风把她手上的剑强行拔出,不断安慰道:“肆清,我在,别怕,别怕,你现在哪里痛?” 肆清哪里都不舒服,身体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她,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绞痛不已,但又有另一种感觉在支配着她,吞噬着她的理智,让她忍不住想去撕扯自己的衣裳。 付尘风按住她的手,对屋外的冬砚道:“不要进来。” 他怕,怕别人看到她这样。 肆清难受得双腿绞在一起,隐隐的,她想起冬砚中了赵温毒时的模样,她如今也想像他那样肆无忌惮的扑在某个人身上,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大概是被人下了□□了。 微微睁开眼,肆清看到付尘风担忧的脸,他额间渗了一层汗水,肆清别过脸,痛苦道:“走……你走!” 她害怕,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她不想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对他做什么事。 付尘风看到肆清这般倔强,他低声保证道:“我为你排毒出来,绝对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你信我。” 肆清手臂上的伤口因她一直在扭动身体,因而一直在不断流血,没多久便将床单染红了不少,而她身上沾了太多血,与她不断溢出的汗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奇异的味道。 店家不一会儿便将一桶冷水抬了进来,付尘风挡在肆清面前,冬砚跟着进来,催促着小厮放下木桶就马上出去,他看了眼床上衣裳还完整的两人,心里放心不少。 将肆清抱到浴桶里,付尘风坐在她身后为她渡入真气稳住体内乱窜的热气。 肆清紧绷着身子,汗如雨下。 刚开始的确能稳住气流,但没过多久,肆清就吐了口鲜血在浴桶里,她身上的血渐渐融合在清澈的水里,把水染上了红色。 付尘风发现肆清体内的气息与他传入的真气互相排斥,他传得越多,排斥的反应越大。 肆清也察觉到了再这样下去,自己必然被两股气流撕裂暴毙而亡。 她收回了抵御的气流,一下子倒在付尘风怀里,付尘风担忧道:“不行,强行逼出毒,你承受不住,会……会死的。” 肆清靠在他温暖厚实的怀里,心里的躁动与痛苦似乎得到了片刻缓解,随后那要命的欲望又攀上心头要将她吞灭。 “走,走吧。”肆清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她没办法推开他,只能让他离开。 他怎么能走,走了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付尘风环抱着滚烫的肆清,坚定道:“不走,我一定要陪着你。” 药效逐渐上来,肆清痛得忍不住抓紧付尘风的手臂,力气之大,愣是将他健壮的手臂抓出一道血痕。 付尘风把她抱回床上,肆清睁开眼,眼里的清明与漠然早已不见,满是痛苦的挣扎与渴望,她伸出去欲推开他,付尘风反而握住她的手,这对眼下的肆清无疑是要命的诱惑。 “把我绑起来!” 这是肆清最后与付尘风说的话,在她失去理智前,这是她最后的祈求。 想让她臣服于那些下三滥的药,绝无可能。 付尘风把冬砚喊进来,他把肆清暂时敲晕了,然后两人合力将她呈大字形固定在床上。 绑住她的铁链是托店家买来的,小二看到两人用铁链似乎要做什么,不敢问也不敢议论。 肆清嘴里被塞了团布,为了防止她一再咬伤自己的唇。 她身下也垫上了厚实的软被,生怕她痛苦不堪而进行自残。 付尘风抽回思绪,回了自己屋里,看了眼角落之人,冷声掩去心里的忧虑焦急,镇定道:“去济世堂请禹公来一趟,再向禹公求他手里的再生膏来。” 那人领命后马上出门去了济世堂,但回来时仍旧只有他一人,手上多了两盒药膏。 一容貌平凡的男子推门而入,不看冬砚与肆清,径直走到付尘风身边,拱手送上手里的东西: “禹公外出游玩,明日方归。这是再生膏,全被我拿来了。” “辛苦。” 付尘风接过药,看了眼那人,那人便行了个礼离去。 ☆、第 26 章 让冬砚按着逐渐虚弱的肆清,付尘风不太顺利的给肆清上药。 肆清被点了穴道,但一直欲运功冲破禁制,冬砚按着她削瘦的双肩,付尘风把她左臂衣袖撕开露出皮肉翻开的伤口,约摸三尺长,隐隐见骨,肆清疼得汗如雨下,无论是体内还是体外,都在不予余力的将她烧毁。 她死死咬着的布渗了红,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额头渗汗的付尘风,他恨不能替她承受这钻心之痛:“肆清,你忍忍,我给你上药。” 付尘风紧抿着薄唇,动作有条不紊的给她清理伤口,肆清脸色一阵发白,身上的衣裳多已湿透,眼角的泪一滴滴无声落下,她绷紧了身躯尽量不让自己失去意识。 冬砚红着眼不禁咬牙愤懑道:“到底是何人欲加害于肆姑娘,竟用投毒这般下作的手段。” 付尘风不语,专心致志的给肆清上药,这药让肆清感觉一阵冰凉舒适,涂上后她挣扎的力道小了些许,让付尘风包扎得比较顺利。 等包扎完,付尘风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才发现自己手心早已被汗浸透,身上也蒙了层汗水。 冬砚端了盆干净的水进来给付尘风洗手,付尘风对冬砚道 “去采春阁让御岸把人带回来审。”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拿到解药才行。 肆清被解了穴道,付尘风拿毛巾给她擦拭着脸,她眼角落下一滴泪,滑过泪痣,宛如一根针,扎在付尘风心上。 “肆清,我知道你难受,忍一忍好吗,再忍一忍。” 付尘风撩起她湿漉漉的散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浑身泛着怪异的绯红,狭长的眼里满是痛苦以及……欲求不满的渴望。 握紧拳头,付尘风咽了下口水,他不能趁人之危,肆清让他把她绑起来,必然是不喜为药物支配,他必须为她坚守住阵地。 “呜……” 肆清太痛了,浑身如蚂噬,她无法做大动作,嘴里又被塞了布团,只能死命掐自己的手掌,付尘风见她手掌上浸了血,用力把她骨节泛白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握住她的两只手,让她把所有苦楚都发泄到他身上。 好在肆清指甲修剪得很短,用尽力气也掐不了多少,只是手上力道之大,让付尘风有骨裂之感。 “我陪你一起,不必强忍着,你若是太痛,便掐我。” 他不知肆清是否听得见,可他忍不住想要安慰她。 没多久,御岸他们带着体无完肤的文瑾来到客栈,客栈老板看到他们身后跟了文城的都督,便知晓今夜怕是不眠夜了。 客栈一下被清了,若是被百姓知道付尘风在客栈里动用私刑,对当地官员影响也不好。 方才在采春阁,御岸才用了几种手段,便被冬砚唤了回去。 付尘风让人把文瑾放在隔壁审问,对御岸的命令是只要有命在,其他无所谓。 审问嘴巴严实之人,从军多年的他们有着丰富的经验,那些个刺客或是细作,向来不怕死,但是大多怕痛。 尤其是眼下肆清这般痛苦,付尘风恨不得将文瑾挫骨扬灰。 付尘风坐在床边一直给肆清擦拭脸上不断渗出的汗水,看着肆清爆裂在手上与脸上的青筋,付尘风宁可替她承受这要命的痛苦。 肆清不断用身体撞击床板,好在下面垫了足够厚实的软被,她的痛苦得不到缓解,眼泪一直从眼见落下。 付尘风把她眼角的眼泪擦去,满脸忧虑道:“再忍忍,御岸一定会把解药拿回来的。” 肆清听不见,她觉得五官都被焚烧了,除了无尽的痛,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隔壁不断传来文瑾的惨叫声,折腾了大半宿,文瑾手脚筋脉均已被挑断,冬砚看着动弹不得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文瑾,他握着一把匕首缓缓蹲下。 阴冷道:“听闻你给她下了□□。” 冬砚的眼神从文瑾布满血的脸上滑到他腹部再往下,他用匕首将文瑾腹部的衣袍划开,道:“反正你也不想活了,多丢些东西也无所谓。” 御岸搭腔道:“瞧着你模样也不错,送去边疆,也好服侍那些饥渴的士兵们,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多大是罪大恶极的罪犯,对待你这种小白脸,想必会好好疼你的。” 冬砚把匕首贴在文瑾腹部,冰冷的凉意刺激着他,从腹部再往下,冬砚刀锋朝着皮肤,一丝丝往里压去。 文瑾不自觉抖动了身体,士可杀不可辱,若是为了报个仇,真的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真的值得吗? 刺骨的凉意钻到他下方,文瑾终是不情愿的咬牙道:“在床下暗格第三个和第五个,红色与黑色的药丸各吃一粒,便可解毒。” 冬砚欣喜道:“快!快派人去取!” 御岸顿了顿,看向冬砚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而后他拔了腿便往采春阁跑去,回到文瑾的屋子,他在床边找到了文瑾所说的解药。 为以防万一,御岸先拿了一份给文瑾吃,他吃了并无异样后才给已经虚脱的肆清吃。 吃了以后肆清吐了两口乌黑的血出来,便晕了过去。 天色将明,付尘风待肆清彻底安静下来才舒了口气给她手掌轻轻上了些药。 让丫鬟给她擦拭了一下身子并换了身干净衣裳,付尘风坐在她床边闭上眼睡了过去。 精疲力尽的肆清睡了将近两日,一直沉睡的她忽然睁开眼,努力回想起清醒时的事,好在最后陪在她身边的是付尘风,若是换作旁人,恐怕…… 微微侧首,便看到付尘风坐在桌边,在看着类似于纸条的东西。 兴许是几日操劳,他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浮上一层疲惫,好看的薄唇紧抿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肆清刚把手抬起来,看到自己换了身干净衣裳,而付尘风闻声走过来,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肆清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付尘风扶着她的肩,左手臂传来的疼痛让她记起自己划了自己一剑。 肆清看到付尘风手背上几道刺目的淤青,似乎想起了自己用尽全力把痛苦发泄在他身上,她在痛苦中抓住了什么,恨不得把痛苦都注入到那温热厚实的手上。 “对不起,你的手……”肆清声音喑哑低沉,所有字眼像是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付尘风拿了杯温水给她喝,看着她有些虚弱的模样,倒不似素日那般棱角分明难以亲近。 他微微勾唇,温声道:“无碍,能与你有难同当,我很高兴。” 肆清看到自己手腕上一圈青紫色淤青,稍加想象,便能想象到当时她挣扎得多奋力。 隐隐的,她还是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的,可另一种让她痛彻心扉的感觉,跟□□焚身的痛楚不同,那真的是要把她浑身血肉都燃烧殆尽的痛。 她把喝完的杯子递给付尘风,道:“我是不是,中了两种毒?” “嗯。”付尘风把杯子放好,又抬了碗香喷喷的粥过来坐在她身边:“那人一心致你于死地,若是当时当真……当真以身解毒,你会当场气血逆流暴毙而亡,若是不解毒,便会被两种毒药混合折磨你至死,最后精力不足而虚脱死亡。” 付尘风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阴狠,肆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何事得罪了文城采春阁的人,她不解道:“为何要这般处心积虑的要我死?” 付尘风递过温度适宜的粥,道:“先喝些粥,我待会把人带过来,你便清楚了。” 冬砚推门进来,看到肆清坐在床上喝粥,想到之前肆清在床上疯了一般挣扎的痛苦模样,他突然便红了眼眶,快步过来蹲在肆清床边,像个可怜的小动物一般,眼泪兀地便掉了下来,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滴一滴的。 “你……你醒了。”他有些激动,又有些后怕,肆清放下拿勺的手,摸了摸冬砚的头,道:“让你担忧了,别哭了,眼睛肿了。” 肆清对上冬砚,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柔软,有怜悯,有淡淡的温柔,却没有喜爱。 她对他好,但始终都是有界限的好。 冬砚抹了抹泪,笑道:“没事就好,快些吃吧,我待会给你做些好吃的补补身体。” 肆清点了点头,付尘风起身道:“你先吃,我去看看人。” 肆清看了眼付尘风,摸了冬砚头的手突然觉得有些烫,她捏着勺子搅了搅粥,道:“麻烦你了。” 等付尘风走后,冬砚坐在他原先坐的位置上,下方传来付尘风的残留的温度,想到一路上他对肆清做的种种,即使刻意的去回避,他也心知付尘风打的什么主意。 若不是他强行去采春阁把人带了回来,若不是他让御岸带兵把采春阁围住把文瑾抓了,只怕是肆清,难逃一死。 他有权有势,对她也一片赤诚,而他冬砚,除了一腔热血,又有什么呢? 一次事故,便将大家的能力明显区分开来,他一直以来,从未摆脱过底层弱者的身份。 这种认知让冬砚心里还是产生了深深地挫败感。 因忧心几日,冬砚几乎没吃什么,脸色很不好,显得很是憔悴,肆清把粥喝完,冬砚主动接过碗,肆清道:“冬砚,我没事,你脸色不好,去休息会儿吧。” “我……我其实没做什么,一直都是付将军在照顾你,就连解药的事儿,也是他做的。” 冬砚有着对自己无能为力深深的无奈,肆清道:“你的担忧同样不少,我心里有数的,冬砚,不必拿自己与他人比较,做好自己就行了。” 冬砚低沉的心,这才轻松了些,他笑了笑,道:“你先好生歇着吧,我去做些饭菜来。” “嗯。” 肆清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体沉重,看来的确是耗费了她许多精力,依稀记得付尘风抱着她的感觉,她真是怕自己化身为狼将他给拆卸入腹。 好在,她心智还算坚定。 不是她不愿碰他,而是不愿被药物操控,变成毫无知觉之人,若是连药物都能操控她的作为,那她肆清,还算她自己么。 不一会儿,御岸拖着披头散发脸色发青的一个人进来,那人穿着普通衣物,只是四肢瘫软,似是无力,御岸把他拖到肆清床前,他跪坐在地,怨恨的盯着肆清。 那种眼神,宛如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从他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痕来看,他必然是没少吃苦头,而这身衣裳,怕是也是刚换不久的,衣裳之下的伤痕,恐怕更是刺目。 肆清并不关心这些,她问道:“为何害我?” 文瑾讥笑道:“那你又为何盖梵堂主?他们不过只是想要隐居而已,你们为何又要将他们逼至死路?” 原来是梵岦的旧部,姑且不论梵岦与他有何种过往,文瑾倒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肆清漠声道:“我从未说过他们是我杀的,况且,他们确实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拿着他们的尸体来邀功的,你拿这笔钱,拿到手软了吧?两个堂主的命,足够你享受荣华富贵几辈子了吧,你还有没有良心,他们这么好的人,你都下得了杀手,肆清,你不得好死!”文瑾疯了一般激动的吼骂肆清,肆清始终面色无波。 付尘风和御岸在一旁听着他的控诉,什么也不说。 肆清心底无奈,道:“我赶到时,梵岦早已没了气息,而余祈,是抱着她跳入棺椁里,从暗道滚落下来,被碾死在棺椁里的,说到这,我再告诉你一个事。” “什么?” “楼主给我的命令是活捉,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何故下杀手,况且,我自认还没能力能杀死他俩,当时在场的大内高手竹公和菊公恐怕才是真正的下手之人。” 肆清简单明了的把事情原委说出来,文瑾失了主心骨一样颓然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不信,不信余祈会选择自我了断。 可肆清这般坦然,他又疑惑了起来。 “你骗我,你骗我!是你!是你杀了他们!”文瑾指着肆清,情绪失控的吼道。 肆清道:“忠诚是好事,但别被仇恨蒙蔽双眼,我做过的事,绝不会否认。” 看着文瑾这般执着,肆清暗暗叹息,余祈他们已死,活着的人不该为了往事而止步不前。 这番情形,只怕是等着她的发落了,就算她放过了他,回到摘星楼,也容不得他这种扰乱民心的人出现。 她实在是有些疲了,不想再为琐事分神,可这件事因她而起,她必须与文瑾有个了结,思索片刻,她道:“你自废修为,便离去吧。” 说到底,文瑾不过是被仇恨蒙蔽双眼,他本身与肆清毫无瓜葛,虽然差点杀了她,可她心里拎得清,没必要杀的人,她不愿剥夺别人活着的权利。 文瑾手脚被废,已与废人无异,他自嘲着抬手露出包扎的双手,怨恨道:“左右我也不想苟活于世了,你要怎样,随你。” 御岸道:“他手脚均被废了……之前为了审问拿药,不得已就……” 肆清瞥了文瑾一眼,道:“放他走吧。” ☆、第 27 章 御岸讶异道:“你不怕他去而复返再来寻仇?” 肆清满不在乎道:“事情原委我已说明,他若是执意认为我与他有仇,那大可来找我,只是下次,我便不再这般好说话了,这次念在不知者无罪,我才不做计较。” 面对肆清的不在意,文瑾只觉得自己脸上仿佛被打了两大耳光,嘲讽他的愚昧无知片面可笑。 他颇为羞愧的低下头,咬牙执拗道:“我会查明真相,若是我当真错怪了你,我这条命,你拿走便是。” 肆清轻轻摆手,道:“你走吧。” 御岸将文瑾带了出去,付尘风见她还是有些虚弱,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道:“再休息几日便可恢复了。” 肆清看着他,疑惑道:“他怎会落在你们手里?” 事发突然,付尘风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抓到了文瑾? 付尘风坐在她床边,与她平视:“调用了城里的军队,把采春阁围了。” 他原是不想惊动别人的,奈何事不由人,若是让文瑾跑了,那肆清真的就没救了。 肆清还清楚的记得付尘风毫不遮掩的担忧与愤怒,但她相信他,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会乱了分寸。 肆清轻轻握住他放在额头的手,拇指指腹摩擦着他手上的厚茧,那是常年舞刀弄枪磨炼出来的印记,是他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军人的见证。 他的手不似冬砚的那般白嫩细腻,是真正在战场厮杀过的男子汉的双手,这双手,救了无数人,包括她。 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温暖厚实,轻轻摩擦他手背上的淤青指印,肆清抬头看着付尘风星辰般的明眸,抱愧道:“谢谢你。” 谢谢他一直陪在她身边,为她断绝所有顾虑,成为她最坚强的后盾。 心头微动,付尘风握着肆清的手,将她眉眼微弯的模样刻在心底,他温声道:“你信我,便够了。” 屋内浅浅的安眠香萦绕于两人之间,肆清伸出右手抚上付尘风形状如剑的眉头,道:“让你操心了。” 肆清指间微凉,宛如一片羽毛划过他眉宇之间,带给他内心安宁。 将她的双手都握在手里,付尘风温声笑道:“约摸是初见时,便注定了要为你所用吧,当年你放过了我,我这个人呢,又很是知恩图报的。” 肆清愧疚道:“你不埋怨我同他们一起灭你全家?” 付尘风微微摇头,诚然回她:“你们不过是执行任务,若是说埋怨,那也应当把罪责都归咎到买凶的那个人身上去,怪罪你们,只不过是把仇恨转移了而已。” 付尘风倒是想得清晰,纵使如此,肆清心里多少还是很自责,她有些欲言又止道:“其实当年……为了保证任务顺利,我特意跟踪过你一段时间,有一次你与他人在一起玩耍,别人抢了你的东西,你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大方的送给了他们,那时候的你,从小便很正直善良,我……我对你下不了手。” 她人生的最后一份善良,便是给予了他。 那时候她每天都在人性泯灭的边缘挣扎着,一次次的训练撕磨着她的情感,她知道善良只会让她死得更早,可她见到了他,仍然抵挡不住内心对于光明的渴望。 最后所有的希望都幻化成了一个点,那个点被她放在了他身上,他就像她藏起来的太阳,藏着她仅存的那些温柔纯善。 当年她放过了他,又何尝不是给自己留了条生路? 付尘风倒是没想到还有这般缘由,他有些失望道:“我还以为当年你对我一见钟情,这才手下留情了。” 毕竟她当时可是不要命的亲了他。 肆清原本苍白无多少血色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浅薄的红晕,她轻咳一声,倒也不如何遮掩,坦率道:“倒还真有几分原因是垂涎美色,那时候身边的都是摘星楼里从绝望中挣扎出来的人,都像个死人一般死气沉沉的,而你,就像太阳一般耀眼温暖,我自然是喜欢的。” 付尘风嘴角弯起,点漆的眼眸中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看着肆清这副略微娇羞但又从容认真的模样,当真是喜欢得紧。 将肆清脸颊旁的一缕头发别至微红的耳后,心里装的全都是她那番让他动容的话,他从未想过,他在她的心里,竟扮演着太阳的角色。 她是个杀手,而他是她无尽黑夜里唯一的太阳,如此殊荣,叫他如何不动容。 肆清别过眼,不敢看付尘风溢出的温柔笑意,付尘风柔声道:“于我而言,你亦如光。” 是心头的朱砂泪,是夜幕的明月光。 支撑着他走过千山万水,是他在一次次的战场厮杀中,感到绝望时的希翼。 他多想,多想再见见当年那个人。 他想告诉她,倘若不是她的放手,他不会有今日。 气氛逐渐升温之时冬砚抬了些清淡的食物进来,付尘风与肆清不约而同的迅速收回了手,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冬砚只觉得这两人之间好像多了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又不好追问什么,只得道:“起来吃些东西吧,饿了几天了。” “好。” 付尘风伸手欲扶肆清,冬砚眼疾手快放下东西,走过来搀扶着肆清,客气笑道:“已经劳烦将军多日了,以后肆姑娘还是我来照顾的好,就不劳烦您了。” 这几日,付尘风虽未曾时时刻刻守着肆清,但他对肆清超乎常人的关心,让冬砚很不喜欢。 付尘风心情不错,不与冬砚计较,他对肆清温声道:“那我先去休息一下,傍晚再来找你出去吃饭,听闻这边的曲酒糯米糍很好吃,尤其是泛舟于莲花湖上,别有一番风味。” 冬砚立即驳道:“肆姑娘刚醒来,你便邀她去吃酒,怕不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肆清倒不在意,道:“身子无碍,出去走走也好,文城,我多年未来了。” 冬砚还想说什么,肆清转移话题道:“冬砚你这鸡汤何时熬制的,竟这般好喝,要不你也尝尝?” 付尘风唇角带笑离去,冬砚吃瘪一般气得小脸阴沉。 瞥了眼喝汤的肆清,冬砚气道:“还喝什么鸡汤,留着肚子晚上吃曲酒算了。” 肆清抬头笑了笑,口中无言。 小睡半日,付尘风亲自前来请肆清出门,冬砚给肆清绾了个清爽的高发髻,将所有头发都绾在头顶,一根褐色檀木簪子束好头发,一身白底秀鹤锦衣衬得她宛如哪家温文尔雅的公子哥。 付尘风倒是沉稳大气些,一身绛紫色纹祥云华服,发簪也是暗紫祥云簪,腰间用纯黑锦绣束起,展现出姣好而健壮的身躯,整个人看起来雍容华贵。 这两人站在一起,旁人看来,甚是养眼。 一个风度翩翩,一个风姿卓越。 肆清这身衣裳还是冬砚方才去外面买回来的,之前他们马车被劫走,车上的衣物都被金钱帮的人给搜刮去了,左右也是些不怎么值钱的玩意儿,肆清也就没追回来。 毕竟他们身上贵重的物品都藏在了坑里,那些换洗的衣物都被抢了去。 左右以后出门也要换洗衣物,趁着这次来文城,多准备些下次出行所需物品,也是极好的。 冬砚考虑得周到,去置办物品的银钱还是之前肆清给他的工钱,一直以来肆清穿的都很普通,但上次在安城,给他和戏叶买那么贵的衣裳,她眉头也没皱一下,所以这次给肆清置办物品,冬砚在承受范围内给肆清置办的都是最好的,他自己的才是其次的。 上次被赵温搅了局,肆清看中的那套白衣没能买到,这次他正好看到一件类似的,冬砚将身上所有能换钱的物品拿去典当了,将大全部花在了这件衣裳上面。 看到肆清穿上它的清隽模样,冬砚心里说不出的愉悦满足。 只是,她穿着他准备的新衣,却是与别人赴约,冬砚心头宛如堵了一口黄连,苦涩难当。 肆清今日没有佩剑,只将一柄匕首藏在靴里,这是她多年的习惯,无论去哪,身上总是要带上武器才放心些,即使可能用不上。 两人并肩走在热闹的街上,付尘风高挑挺拔的身姿引来了不少怀春少女的青睐,他身旁看着清冷秀雅的肆清也引来了一些关注,众人纷纷猜测这是哪家公子来文城做客了。 毕竟文城本城的公子们,大家基本上都耳熟能详了,突然多了陌生的两位公子,还是引来了一番揣测。 两人似是漫无目的的闲逛,肆清与付尘风在一起,不太习惯被别人注目,作为杀手,她必须让自己尽可能的融入普通人群里,这般高调的让别人观望,着实是让她浑身不自在。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悦,付尘风带她走了小巷子,绕过几处热闹的地界,他们来到了一家酒楼。 这酒楼建在郊区,他们也是踏着夕阳走了好一会儿才到的,此时外面已黑,酒楼张灯结彩,肆清这才看清这是一家极为开放的酒楼。 酒楼四面无墙,几根柱子撑起一间大屋子,屋子里是偌大的厨房,而不远处还有好几个灯火通明的高楼。 后边应该就是荷花湖了,湖面荡漾着些许船只画舫,宛如落在夜幕的星辰。 付尘风走到门口接待处,出示了一块小牌子,守门人便道:“请先去点餐吧,您要的船马上过来。” 厨房分为几个隔间,蒸煮煎炸炒炖各为一间,半人高的石台上摆放着样品,这些都是他们酒楼的招牌菜,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肆清随意点了几样,冬砚也点了几样自己喜欢的,有了冬砚做榜样,付尘风也不好晾着御岸,也让他点了些。 看着大家跃跃欲试的样子,肆清觉得偶尔出来转转也好。 点完酒菜,便有人来领他们上船,付尘风和肆清上了一艘,御岸与冬砚上后面的那艘。 付尘风以这是“私宴”为由,把冬砚打发给了御岸,御岸心领神会,拽着冬砚便上了后面的船。 毕竟自己主子的终身大事,谁也不能打扰。 温热的晚风拂过,肆清坐在矮桌旁,船身亦是用四根柱子固定四方,可看到周围景色,不喜被打扰时船上还有帘子可放下。 桌上摆放着方才他们点的几道酒菜,付尘风给肆清倒了杯曲酒,香甜的酒香四溢,一缕缕缭绕在荷叶尖,亭亭玉立的荷叶因船身的飘荡而动荡起来。 “尝一尝文城有名的荷叶曲酒。” 肆清浅尝辄止,香甜的酒味缠绕在舌尖,她道:“回味无穷,果然不错。” 他们的菜肴均是清淡,付尘风夹了筷莲藕放她碗里,道:“这是排骨炖藕,加入了珍稀药材,益气补血。” 说完又要给她盛汤,肆清轻轻按住他的手,道:“多谢你的好意了,一起用餐吧。” 她虽然左手不方便,但也没到需要人这般伺候的地步,骨子里的独立自主让肆清受不得别人多一些的照顾,就算是冬砚,她也尽可能的让他少将她当成三岁孩童一般照顾。 付尘风并未坚持,两人已不是第一次同桌用餐,现在倒也少了几分拘泥,酒足饭饱后肆清看着周围什么都赏心悦目。 船上只有他们两个,付尘风保持着勤劳的作风,吃完后将残羹剩饭连同矮桌一起搬到了船尾,两人摇晃船桨,靠岸不久便有人来收拾船舱,将船舱变得干净整洁。 临走前他们还点上了清幽的熏香,香味中带着曲酒那股香甜,让人沉醉。 ☆、第 28 章 不远处传来丝竹悦耳之声,曼妙的女声回荡在夜空中,那女声悠扬婉转,格外动听。 肆清许久都未曾听过这般动听悦耳的歌声了,当歌声收尾时,她忍不住随着那边的人拍了拍手掌,感叹道:“当真是赏心悦目。” 付尘风浅饮一口茶,道:“的确不错。” 微微抬眸,入眼便是付尘风让人沉沦的深邃眼眸,伴着这迷人的晚风,迷乱了肆清的双眼。 方才传来歌声的船上用轻纱遮挡,只见一个女子曼妙的身影倒映在飘忽的纱绢上,坐在她对面的男子抬手抚琴,随着琴声,她一点点褪去自己外衣,动作轻柔婉转,好似沉醉在其中随乐起舞一般。 她拿起一柄匕首,脸上毫无惧色,甚至有些压抑的兴奋,她毫不犹豫的割在自己嫩白的手腕上,痛苦来袭的瞬间又有道不明的快意。 女子抬起血流不止的右手,放肆笑着起舞,任由血迹挥洒在纱绢上,宛如一朵又一朵带着腥味的花突然盛放。 琴声此时显得格外的诡异,好似从阴沉得地狱里传来的催命符,引诱着沉迷其中的人快速燃烧自己。 肆清眉头微皱,想起了曾经遇到的那个有着特殊癖好的怪物。 付尘风见对面的船上这一幕如此诡异,照这个女子放血的速度,不到一柱香时间,她就会失血而亡。 自在的转了几圈,女子约摸是头晕了,她踉跄的倒在扶琴之人面前,姿势妖娆的抬手抚上扶琴人让她痴迷不已的容颜之上。 “凛烟,你看,血,你最喜欢的东西,我能给你,我能给你啊。”女子有些亢奋激动的邀宠,似一只极其需要安抚的宠物。 女子哀求道:“你不要,不要再看别人了好不好,你要我的命,我便拱手奉上,只求你,不要再看别人了。” 扶琴人抬手接住她手腕上滴下的血,温热粘稠,血腥混着熏香,将他白皙纤长的手指染红,妖冶如火,衬得他那双要人命的眸子更是媚眼如丝。 凛烟看着女子哀求湿润的眼,冷言道:“妄图占有我?你可知错了?” 女子开心道:“知错了,你不要再抛下我了,好不好?” 男子邪魅一笑,冰凉的手指攀附上她漂亮的颈脖上,他低声道:“那便献出你的生命吧,我带着你的爱,活下去。” 女子欣喜的点头,心甘情愿道:“带我走吧,我爱你,我爱你啊。” 吻上女子,凛烟掐在她柔嫩脖子上的手愈发的紧,女子也不做挣扎,呼吸急促起来,凛烟将她越来越放大的绝望恐惧吞入口中。 凛烟闭着眼,能想象到此时此刻身下女子的娇俏容颜已经在慢慢变得苍白难看。 女子喘不上气,无法呼吸的恐惧笼罩着她,她睁开眼,眼里满是凛烟疯狂的索取。 突然,两个手持长剑之人跳上船头,愤恨道:“凛烟,放开小姐!” 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女子被松开了脖子,她趴在桌上疯了一般呼吸着,眼里满是泪水。 凛烟收回手,与那两人缠斗起来。 周围渐渐围上了小船,目标显然是凛烟那艘船,凛烟叹息道:“小朵儿,你竟打着这样的算盘来算计我么,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女子猪肝色的脸终于恢复了些,但因失血,还是格外苍白,她无力哭道:“你们放了他,放了他啊!凛烟你快走吧。” 又有两人上船将女子制住,率先抢过她手里的匕首,又将她的手腕包扎起来,女子看到凛烟被人追杀依然这般从容潇洒,她近乎痴迷疯癫道:“我不走!我要死在凛烟手里!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滚啊!” 看戏的同时付尘风和肆清默默摇起了船桨,为了避免卷入其中,此时他们离危险中心已经有段距离了。 但,就当肆清刚要抬手端起茶杯时,船头微点,湖面荡起层层涟漪,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沉迷人的讶异:“小肆清,好久不见啊。” 肆清回过身来,看到凛烟白袍上那些刺目的鲜红,以及嘴角邪魅的盈盈笑意,肆清恶从心底起,她瞥了眼凛烟,面无表情道:“要滚赶紧滚。” 看了眼坐在肆清对面稳如泰山的付尘风,凛烟一双深邃的眸子闪过杀意,有些痛心疾首道:“许久未见,你的品味竟是这般的么,真真是寒了我的心呢,小肆清,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杀几个人玩玩如何。” 凛烟长了副绝顶的美貌,是雌雄莫辨,见之不忘的美,男子的儒雅、英俊、狷狂邪魅等等气质混在他身上,就像一棵成熟的罂粟花,不断诱惑着见到他的人。 付尘风自问长得已经很是气宇不凡了,与凛烟的风华绝代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也正是这样的美貌,常常让人忽略了他隐藏在美丽皮囊下的狠辣手段与变态嗜好。 几乎是前仆后继的,不断有人被他美色所惑而送上来任其宰割。 从凛烟唇红齿白的口中吐出“杀几个人玩玩”这样渗人的话语出来,也说得极其的雅致文秀,付尘风暗暗握紧了放在身侧的剑,只要他敢逾越半分,定然叫他有来无回。 肆清挺直了脊梁,不屑道:“凛烟,你在我眼里就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尸体而已,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凛烟不以为然,精致的眉毛微挑,粉嫩的舌尖勾舔自己孤形优美的唇角,眼角眉梢迸发出万种风情,极为撩拨诱人:“小肆清,你是夜间索命的鬼,我是坟堆出生的尸,咱们不是顶顶的绝配么。” 付尘风坐在肆清身后,她不知道付尘风此时此刻的神情,肆清眼里逐渐不耐,凛烟看着一脸淡然处之的付尘风,继续笑道:“你想要天上的太阳?真是可笑,你忘了么,黑夜里,连星辰可是都没有的,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若是哪天被灼伤了,记得来找我哦。” 说完,凛烟对肆清抛了个媚眼便消失于黑夜里。 肆清暗暗松了口气,戒备的身姿也不自觉放松下来,她回过身看付尘风,他始终一言不发。 凛烟搅局后气氛有些不对劲,肆清也不知付尘风会如何想她,毕竟方才凛烟与那女子诡异的相处方式,加上他嘴里说出的那番话,只怕是生生给她打了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烙印。 而且凛烟那副暧昧不清的模样,饶是不知情的人看了,都会觉得她与凛烟有着什么血腥又黑暗的过往。 说起来,凛烟倒是与肆清一起共事过一段时间,作为摘星楼同辈中崛起的新秀,他们的合作是必然的。 虽目的都是杀人,可肆清从不做多余的事情,而凛烟,就像个对死亡有着变态兴趣的执着者,他热衷于研究各式各样变态的死法,用于折磨那些目标。 后来又极其享受在精神上控制那些目标,从目标到身边的人,他都有着极强的掌控欲,只要稍有不顺心,便会用残酷冷血的手段去折磨别人。 肆清见过那些女子沉迷于他的花言巧语和绝世美貌中无法自拔,常常做出自残行为,更有甚者亲手弑兄杀父,只为博得凛烟一笑。 也有人主动送上门供他玩乐,只要他高兴,便愿意拿自己身体给他拆卸剥削。 凛烟不是没把主意打到肆清身上过,奈何肆清对他有着天生的免疫,无论他如何引诱,就算脱个精光下了媚药给她,她也只是差点拔剑将他下半身剁了下来,而他那些血腥游戏,刚开始还邀请她,见她不为所动,他便放弃了。 凛烟说,他若是打得过肆清,早就把她双腿打断囚禁起来日日折磨了。 只是在被肆清不留情面的砍了好几次之后,凛烟就放弃了这块坚硬如铁的石头。 再后来,肆清单独行动,便极少见到凛烟了,而每每再见他,他总是免不了上来勾搭一番肆清,他愈发的美艳绝伦,摘星楼中偷偷倾慕他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好些厉害的角色,均与他有过不为人知的一段过往。 此番来文城,怕是他又将魔掌伸向了这边的人,每次不大闹一场,决不罢休。 思索片刻,肆清还是决定对付尘风坦诚相待:“他,是摘星楼的人,以前一起执行任务过。” 付尘风心里直接把凛烟划在了危险人物里,毕竟拿人命来取乐的人,他不愿肆清与那样的人有什么交集。 他知道她的过往肯定是一条血路铺出来的,可对于她的为人,他还是坚信她与邪魔歪道不同的。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生活所迫而已,她的喜怒均与常人无异,只要给她适当的机会,她必然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出来。 付尘风笑了笑,眼里满是信任,温热的手掌覆在她放在桌上的手上:“无论如何,以后的路有我。” 冰凉的手背被温热覆盖,在肆清心里激荡起一丝波澜,肆清缓缓抽回了手,她漠声道:“凛烟没有说错,我是夜间索命的鬼,你可知,我手上沾了多少血?那日在采春阁你也看到了,杀起人来,我从不手软。” 凛烟与她是一类人,他轻而易举的看穿了她的图谋,一语道破了她的内心,一只厉鬼渴望太阳,无疑是把自己暴晒在烈日下,除了焚烧殆尽,什么也不会有。 她到底在做什么,泛舟湖上,暗生情愫,这种东西会要了她的命啊。 付尘风摊开手掌,肉眼可见的茧子布满其中,他心平气和的说出同样凶险血腥的过往:“你看得到上面的血吗,我十五岁那年参军,发了狠的下定决心要立军功,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一刀捅进那个人的心口,血溅了我一身,我忘不了刀子插在人身上的那种软腻刺破感,回来后双手不受控制的抖了三天,再后来,我数不清死在我手下的人有多少了。” “于我而言他们是敌人,于他们的亲人而言,他们何尝不是日夜期盼回家的希望,你没办法想象,踏着尸山,我们头也不能回,不说斩杀之人有上万,但也过了千数,一将功成万骨枯,肆清,这世间为了活着而染脏双手的人何其多,只要心里始终保持清明,不施无妄之灾于他人,便够了。” 肆清近乎冷漠道:“偏生,我做的向来都是对别人施加无妄之灾,你为了家国大义而战,我却是为了一己私欲,你我终究是殊途。” 又是这样,每次一旦接近她一些,她就会不做声响的将他再次拒之千里。 他多想把自己的心捧在手里给她看看,自己是否一片赤诚。 “我就说他们没事吧,你非要过来打扰别人。” 旁边传来御岸抱怨的声音,冬砚冷哼一声:“方才那边似乎出了什么事,我也是担心肆姑娘,况且天色已晚,也该回去了。” 说完,冬砚不顾御岸的阻拦硬是上了肆清这边的船,肆清起身对付尘风道:“多谢款待,回去吧。” 付尘风有些挫败,但还是极有风度的点了点头,道:“也好,御岸,掌舵回去吧。” 肆清看到冬砚,觉得格外亲切,她背对付尘风,面向冬砚问道:“去了哪里?” 冬砚指着御岸,小孩子一般告状道:“他说到处走走,谁知道离你们越来越远,还被缠到了荷花群里差点出不来,真是气人。” 肆清拍了拍他的手臂,道:“陪我去外面坐坐,别浪费了这大好光景。” 冬砚有些讶异的看了眼肆清,再看一眼脸色阴郁的付尘风,只当他们闹了别扭,他自然是开心的,欢喜的跟在肆清身后出了船舱。 掌舵的御岸见自家主子被冷落,心里不是滋味,弯腰悄声问付尘风:“主子,怎么了?” 付尘风无奈叹息,摇了摇头:“无碍。” 肆清与冬砚出来坐在船头,肆清看着前方若有所思,冬砚说了好几句话她都置若罔闻,冬砚察觉她心不在焉,便自觉的收了嘴不再打扰。 回去的路上很奇怪,肆清与冬砚走前,付尘风与御岸走在他们身后三步的距离,一路上不多也不少。 直到回到客栈,这份诡异的沉默还是没能打破。 肆清洗漱后躺床上睡了,付尘风坐在床上,满脸的无奈,看得御岸心急如焚,御岸焦急道:“主子你到底怎么了,有事就说出来啊,憋着做什么,你看看你的脸色,都快赶上十天没吃饭似的。” 付尘风跟肆清还是很像的,有事就自己藏着掖着,不喜欢说出来,自己消化就行,实在释怀不了,便会不断说服自己去放下。 可付尘风发现自己说服不了自己绕过去,他不能绕,肆清这道坎,他决计不能绕。 本就缘薄,倘若他不坚持,那么他们明日一定是分道扬镳南辕北辙的命运,或许放了手,到了黄泉也不能相见。 不行,他如何也不会放手。 “御岸,我无碍,你回去吧。” 见他似乎打起了些精神,御岸欲言又止,还是拱手退了回去。 付尘风的屋子与肆清的相连,说来也真是可笑,他竟怕她在半夜偷偷离开这才要求房间相邻。 ☆、第 29 章 夜里肆清做了个梦,梦里她与凛烟在某棵树下蹲着做什么,走近一看,他们手上拿着薄如蝉翼的匕首,满手鲜血,手下是一个被肢解的人,他的内脏裸露出来,整个人像被杀猪一般屠戮成好几个部分。 血太多了,把整个地面染得猩红,凛烟阴森森的拿着一块血淋淋的肉在手上搓捏,他诡异一笑:“小肆清,是不是觉得还是杀人有意思?” 凛烟阴沉诡谲的笑深深刻在肆清心里,她突然惊醒,迟疑的抬起手来轻握,没有梦里那种血肉粘腻的恶心触觉,肆清躺了下去。 在漆黑的夜里睁眼许久,她回忆着这个梦境。 丝毫不觉得恐惧震慑,内心甚至真实的觉得,这种抽筋扒皮的事,她绝对做得出来,并且毫无愧疚。 她这是怎么了,才见了凛烟一面,就迫不及待的把自己与他划为同类了么。 亦或是,凛烟的出现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内心隐隐期盼与渴望的事,她其实骨子里与凛烟一样充满了血腥与暴力? 不,他与她始终是不同的。 她是肆清,清冷孤傲的肆清,从来不屑于参与任何人的肆清。 她是一柄不需要太多感情的利刃,她没有欲望,没有期盼,也不知痛苦与欢愉。 更不会为了什么而动摇而疯狂。 夜色渐深,周遭愈发安静,肆清的思绪被无限放大,她清晰明了的剖析着自己目前的心理状态,发现自己并未脱轨,便放心不少。 再次沉沉睡去,等她醒来时,冬砚坐在她屋子里守着她,见到她醒来,他开心得像只小猫:“你醒啦,我给你准备好了洗漱的水。” 说完便殷勤的把水抬过来,在冬砚的伺候下洗漱完毕,肆清换好衣裳,刚出门,便被门外等候的一个女子叫住:“肆姑娘,我等候您多时了。” 肆清看着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鼻息间充满了一股麝香味,她冷然道:“有事?” 那女子挥了挥手,身后的两个丫鬟抬了两个大盘子过来,打开后可见是两盘数量相同金灿灿的黄金。 “一个是您完成任务的奖励,一个是我们采春阁的赔礼,毕竟给您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女子恭敬道来。 肆清皱眉道:“文瑾如何处置了。” 那女子也非赶尽杀绝之人,笑道:“您都开口放人了,我们哪敢对他如何。” 肆清对女子道:“奖励送去金钱帮给李平李帮主,就说是他们的钱帮主留给他们的遗物吧,既然你采春阁欠我一份人情,那就还在金钱帮上面,倘若帮里有谁想来文城谋出路,还希望你能多多帮忙。” 女子自是应下的,毕竟肆清真的追究起来,采春阁里所有高层都没得跑,凭着她在摘星楼的地位,就说拿他们采春阁阁主去祭刀解恨,怕是也无人会阻拦。 冬砚神色自若的接下一盘沉甸甸的金子,肆清对女子道:“这边有个事需要你们查询一下,庇仙岛是何处,烦请尽快回个消息。” 青楼妓馆本就龙鱼混杂,这也是摘星楼收集消息的重要手段,而向肆清这种杀手提供信息,更是他们的分内事,只要不是什么重要机密,普通消息他们都会尽量提供。 女子应了声,答尽量快些回复她。 待女子走后,他们回了房里,看着桌上散发着耀眼光芒的金子,冬砚敬佩道:“肆姑娘,这便是你出一次任务的奖励?” 肆清看着那些东西,想到了死得从容坦然的钱彪,他用他的死成全了她,多少有些讥讽她的无能为力。 五百两黄金换一条命,也不知该说是值钱还是不值钱。 “把东西收好,咱们去一趟钱庄。” 冬砚第一次拿那么多钱,提在手里沉甸甸的,难怪那么多人削尖脑袋也要往上爬,这出一次任务,就当普通人奋斗努力十几年,换作谁,谁不愿意去做高风险的事儿。 可冬砚也清楚,每次的成功,都是肆清以命相搏换来的,上次就躺了足足三个月才恢复,他还能想起她腿上与腹部那些可怕的伤,而这次去金钱帮,听御岸说,若不是钱彪用命护着她,她早就掉进万丈深渊了。 肆清从不言痛,更不说难,一向把心思藏得缜密无比,让人觉得她能有今日似是信手拈来轻轻松松,可背后让人脊梁发麻后背发凉的风险,只有她自己清楚。 两人去钱庄存了钱,顺便取些傍身用的银钱,然后在街上吃了早点,她左手的伤口很深,对自己狠起来也是不要命似的,怕是没个十几二十天,她是接不了任务了。 回到客栈,付尘风站在她的门口正欲敲门,见他们回来,他笑道:“这边的甜酒汤圆很不错,一起去吗?” 肆清回绝:“我们刚从外面回来,你们去吧。” “肆清。”付尘风喊住了抬腿进门的肆清,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道:“不是说会信我么。” 他像个被无情抛弃的宠物,冬砚看到身材高大的付尘风,莫名的觉得他就像一只雄狮,一直满腹心事无处安放的狮子。 肆清定定的站着,就像驯服了他的人,面无表情,铁石心肠。 肆清也不愿说狠话,可是一开口,她听到自己冷漠道:“我素来言而无信。” 付尘风伸手欲碰她的手臂,肆清微微侧身躲了过去,他眉头微皱,睫毛下敛,看着自己被躲开的手,面色微痛:“你说过的喜欢,也是当假的么。” 冬砚惊得小嘴微张,不可置信的看着浑身带刺的肆清,她竟对付尘风说了“喜欢”这样的字眼? 肆清心口泛起一丝苦涩,但并不影响她继续一副冷若冰霜的拒人态度:“喜欢便要将就着你?再者说来,喜欢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一字一句宛如冰冷刻薄的刀子,将他身上的毛一点点剥削掉。 肆清可以选择撒谎,欺骗他已经不再喜欢了,他大可以死心,可她连撒谎都不屑,她看他的眼神太过冰凉,好似在看一件死物。 她明确的告诉他,她的世界与他毫无关系,就算是喜欢,也与他毫无关系。 多残忍,明明喜欢他,却自私的剥夺了他参与的权利。 “凭什么你要如何就如何,我家主子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你怎地这样自私。”御岸终于看不下去,出言给付尘风出气。 冬砚也知道护主,眉头一挑,对御岸厉声驳道:“又不是我家姑娘要他这样的,愿赌服输,玩不起大可以一走了之,我们又没拦着你们。” 御岸真的被冬砚这幅趾高气扬的态度刺激到了,拔剑就要冲上来:“你再说一次!我家主子眼瞎了才看上这么块榆木疙瘩,安城多少公主小姐心仪他,就他千里迢迢非得舟车劳顿鞍前马后跟在你们屁股后边,我们真是吃饱了撑得,不知好歹的东西!” 冬砚撸起袖子也要掐上去,嘴上一点也不饶人:“那你们去和那些皇亲贵族玩儿去啊,老是缠着我们做什么?不知廉耻!” “不揍得你个小白脸满地找牙,我御岸名字倒着写,格老子的,老子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东西。” 御岸和冬砚扭打在一起,场面甚是热闹,就在客房门口,简直就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两人的字眼落在付尘风耳朵里“不知廉耻,愿赌服输。”字字都在提醒着他,他该放手了。 冬砚哪里是身强力壮的御岸的对手,没两下便被按在地上揍得鼻青脸肿,但他愣是没求过饶,依然死死的和御岸扭打在一起,御岸脸上也挂了彩,手还被冬砚狠狠咬了一口。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付尘风不再看肆清,瞥了眼地上的两人,再打下去,冬砚估计要半身不遂了:“御岸,走吧。” 御岸收了手,呸了冬砚一口血:“功夫这么弱,还敢叫嚣。” 起了身,御岸愤怒的瞪了眼冷眼旁观的肆清:“冷血无情,跟在你身边的人被活生生打死了,眉头都不皱一下,你这种人,我们高攀不起。” “走!”付尘风肃声命令,御岸军人的灵魂指挥着他立刻挺直身板收回戾气,亦步亦趋的跟在付尘风身后回了屋。 冬砚撑着身子起来,发髻散乱,褶皱的衣服上沾了些血,肆清扶着他进了屋,关上门,让他坐着,肆清给他简单清洗了一下脸。 良久后,肆清一边给他擦药膏,一边冷声道:“别做没有把握的事,打不赢不是找罪受么。” 冬砚心里委屈,肆清没让他帮她出气,是他冲动,又不敢拿肆清当借口,几番斟酌下,才不情愿道:“左右以后见不到了,打就打吧,反正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肆清微怔,冬砚说得也没错,以后或许就见不到了。 待肆清给冬砚上药好,冬砚问:“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肆清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庇仙岛。” 冬砚疑惑道:“那是什么地方?” 沉吟片刻,肆清看着窗外一棵翠绿的树,听着外面传来的清脆鸟鸣声:“是钱彪的故乡,我要带他的骨灰回去。” ☆、第 30 章 冬砚垂下头,看着自己被打破了皮的手背,皮肤白皙细腻,十指纤纤如葱,这样一双柔弱不堪的手,能为她做什么? 她当日追着钱彪离去,他一冒头便被官兵当做匪徒围了起来,即使他一直在同肆清学武,可是时日尚短,他怎能突破重重围困去追寻她呢。 即使方才意气用事与御岸大打出手,无论在身高力道还是技巧上他都被完全碾压,就像一只幼猫去挑衅一只成狼,无异于以卵击石。 若非当日钱彪救了她,只怕是付尘风去了也只能见着空无一人的万丈深渊而已。 而钱彪受到致命也能护住她,除了取决于他救人的心,更取决于他过人的体魄,倘若是冬砚拉着她,只怕吴辞一脚就能将他踹下去了。 他必须,变得更强。 似是决定了什么,冬砚看着肆清削瘦的侧脸,春光也融不了她眼角眉梢的清冷,她始终如一,让人难以亲近。 “好,去庇仙岛,那何时出发?” 肆清薄唇微启:“等采春阁回消息,那个地方我不知在何处,从未听过。” “哦,好吧。” 肆清见冬砚漂亮的脸被打成了这般,犹豫片刻,还是拂袖开门道:“跟我去一趟医馆。” 冬砚不知她欲意何为,疑惑:“出去作甚,不是才回来么。” 肆清右手开的门,左手垂于身侧,从她醒来,左手便是这样垂着,她手臂上的伤,他不知道到底有多重。 可从肆清这两天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很严重,否则,她不会始终保持着不去使用左手。 她也应该看看医者了。 “好,走,要去最好的那家。”冬砚红肿的嘴角挂起了个略微滑稽的笑,脸颊已经破了皮,也是红肿一片,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向伙计讨了个方便,伙计派了个人领着他俩来到了最好的医馆。 馆内小厮见冬砚这幅样子,对于他们所行目的已有了几分了解,小厮招呼道:“请问二位需要什么服务?” 肆清眼神落在冬砚脸上,对小厮道:“拿些消肿祛疤的药给他,要最好的,不能留一点疤痕。” 小厮瞧着冬砚耳垂脖子等皮肤完好的地方肤质均如润玉,即使眼下鼻青脸肿发型有些凌乱,也挡不住骨相秀美之姿,想来必然是位容颜出众的人,若是这样毁了,也真是暴殄天物。 “最好的祛疤药啊,有是有,就是有些贵重。”停顿片刻,兴许是怕肆清不愿购买,小厮又道:“如今也就仅剩这么一小盒了。” 小厮手指圈起来,比了个鸡蛋大小的手势。 “买。” 小厮高兴道:“客官您稍等,我这就去取给您。” 肆清与冬砚坐在一旁耐心等候,冬砚愧疚的揪起自己衣角,闷声道:“谢谢你,其实留疤也无所谓的,你身上不也留了很多么,我反而觉得很……很有气概。” 肆清卧床那些日子都是戏叶和冬砚轮着给肆清换药的,肆清不在乎那些礼节,露出腿给冬砚上药,她做得理所当然。 冬砚自然也就看到了她腿上和手上的那些伤痕,即使后来用过一些祛疤药,但那些太过深刻的伤痕仍旧很是刺目显眼,或深或浅的疤痕有多少,肆清自己也不记得了。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冬砚不敢想象。 他看到那些伤痕并不畏惧厌恶,反而心疼得偷偷哭了好几次,纵使肆清说她早就不痛了,可他依旧能想象到她受伤时的痛苦不堪。 “我从不在乎这些,可你不同,你有更好的人生,就不必去糟践自己。”肆清驳回他。 冬砚眼眶瞬间红了起来,他心疼道:“那你呢?你又何时好好珍视过自己?你自己看看你身上哪里还有一块好地方,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手给养好了。” 说完冬砚就对柜台的伙计道:“麻烦请个大夫过来,我们这里有人受重伤了,需要包扎。” 想来,已经包扎了近四日,也该换药了。 肆清便任由大夫将她拉进治病的屋子里,肆清拉开衣袖,露出布满细碎伤痕的手臂,大夫看到包扎的纱布,感叹道:“一个姑娘家莫不是从小境遇不好,伤痕竟这样多,而这包扎的手法也是极其专业,也真是苦了你了。” 肆清不知如何做答,只是低声“嗯”了一下。 肆清一脸从容淡定,大夫心里更是将她当成了身世凄苦的可怜人,心想要挨多少次打,才能练就这般的从容,瞥了眼刚被修理的冬砚,大夫看向肆清的眼里多了几分疑惑和揣测。 莫非他们互相从小打到大? 大夫脑子里固然想法颇多,但手上不停歇,一会儿便将纱布拆了下来,一道近三寸长的伤口上涂上的膏药已经变浅变少,大夫闻了下药味儿,看着肆清惊讶道:“这不是我家的镇店之宝再生膏么,前两日被人一口气将这三年所研制的两盒全都买走了,没想到是用在姑娘身上了。” 不等肆清与冬砚有何反应,大夫又细细观察了一下伤口,他用工具将药膏扒了些出去,看到肆清伤口恢复得不错,不住的点头:“果然是师傅研制的得意之作,若非这药膏,只怕你这伤得一月有余才能结痂,而且它还能修复被损坏的经脉,这是其他药物无法达到的,你当真是运气不错,师傅竟舍得把两盒药都卖给你。” 说到最后,大夫都有点羡慕起了肆清。 肆清想到付尘风竟为了她做这样的事,听大夫这语气,似乎要拿到此药,并不容易。 他长年在外,对文城并不熟悉,如何有能力得此药物救急? 肆清不愿深想这背后的曲折,她想起放在她屋子里的药膏,问道:“那药膏,当真如此珍贵?” 大夫没给她涂药,检查了一下伤势恢复良好,便给她换了张纱布重新包扎:“你用了再生膏,就别用其他乱七八糟的药了,每隔七日换一次药即可,注意别做剧烈动作,别让伤口沾水。” 包扎过程一气呵成,大夫看着肆清,道:“此药三年产一盒,千金难买,基本上都是供应给皇宫里的,你应当好好感谢给你上药之人,此药不仅生肌复筋,涂抹在伤口处还能解常见的毒,更是能祛除伤疤,让人看不出曾受过伤。” “嗯,知道了,谢谢。”肆清道谢,此时冬砚的药也来了,大方的付过钱,两人回了客栈。 冬砚觉得肆清出去一趟,听到大夫那番话,便知道了付尘风为她取得了珍贵的药,她此时很是沉默,即使脸上无波无澜,可她的冷漠,似乎又有裂缝了。 “冬砚,再上一次药,需要我帮你么。”肆清在客栈门口问他,冬砚拿着药,摇头道:“不必了,你手不方便,好生歇息吧,我自己回去可以的。” 肆清应道:“嗯,那你小心些。” 回了屋子,看到那两盒药,肆清觉得自己应该给付尘风道声谢,可明明做了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又如何去开口? 万一开了口,他会错意,继续赋予一腔深情,她要如何抽身?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贪恋温柔,只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也会害到他。 摘星楼允许动情,可那份情,一旦被他们发现便会成为他们最强有力拿捏你的把柄,倘若孑然一身,她无所畏惧,可一旦有了软肋,那会让两人都死无全尸。 一旦叛教,生不如死。 她不怕那些东西,可她怕她将他拖入深渊,她怕他责怪她、埋怨她、憎恨她。 何况眼下,她及时抽身,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不会痛苦,不会挂念。 如此也好。 肆清面对自己的心理变化,一向很坦然,也会很理智的权衡利弊。 如她所说,她的喜欢是她的事,从此以后,他们互不相干,就像这十年,各自生长,不做联系。 如此想来,肆清愈发的决心将付尘风放于心中不再过问。 睡了个午觉,正百无聊赖时有人登门拜访了。 说是拜访,却是光明正大的推门而入。 “小肆清,听说你被采春阁一个小闻耳下套了,哎呀呀,中毒了来找我嘛,怎么忍心伤自己呢,我真是心疼你~” 拖着让人酥麻的尾音,凛烟身着一袭红底白衣携带着一阵沉香缓步而入,宛如开得正艳的牡丹矗立在肆清眼前。 肆清瞥了他一眼,略微嫌弃低声道:“有何事。” 凛烟兀自坐在椅子上,翘起修长的二郎腿,绣纹裙底随着他悠闲摇晃的动作而轻轻荡漾开来,他靠在椅子上,美目微斜,漂亮的手指敲击在桌面,一声声平缓而清脆的敲击声回荡在屋子里。 张扬、狂傲、狠辣、阴险、狡诈,最重要的是,美丽而危险。 这就是凛烟的标志,伴随了他多年,如今愈发的邪魅狷狂。 他们五年未见了,再见时,那种反胃恶心的感觉再次浮在肆清心头。 也不知当年训练师是如何考量的,竟会派他俩多次合作,重要的是,所有小组里,无论是什么任务,他们俩的胜率都是最高的。 若是这样合作下去,他们的成就必定胜过个人拼搏,性格上虽不合,但两人在对待任务的态度上意外的吻合。 肆清虽少言寡语,可她说的计谋或是预判,总是与凛烟不谋而合。 要在茫茫人海中寻到思想与自己一个高度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可他们相遇了,楼主对他俩期待甚高,把最好的资源都用来投注到他们身上,教他们功夫、谋略、医术等等。 在两人如日中天名声鹊起之时,肆清却突然宣布要独自接任务,并再也不与凛烟合作。 众说纷纭,有人说凛烟与她暗生情愫,但最后负了她,所以肆清才会决裂得如此彻底,也有人说他们因为分赃不均而产生了隔阂,各种各样的揣测花样百出。 但真相如何,肆清已不愿去回想。 “你暂且哪里都别去,把伤养好,我这边有个计划需要你。”凛烟慢悠悠的说,一直观察着肆清,果不其然,肆清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不参与。” 凛烟笑了笑,好似狡猾的狐狸,见到猎物给予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格外的得意:“你不去也没法子,楼主下了令。” 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竹筒,肆清拿过来一看,有楼主的印章,让她全权配合凛烟完成这次任务,具体什么任务,却是没提。 凛烟不至于拿这种事开玩笑,在任务上,他们从不掉以轻心,这也是这么多年他们能活下来的理由。 “我只处理人,不参与其他事。”肆清提出要求。 凛烟眉毛一挑,看了眼她的左臂,意味深长笑道:“别的事你也帮不了,你且养好伤,有你动手的时候。” 她实在是不愿接触凛烟,看到他,就觉得世上最肮脏龌龊的东西正朝她扑面而来,他到底有何算计,她也不想了解,除了让她充当打手,也没别的原因需要留下她了。 “那请回吧。”肆清冷声开口撵人,凛烟起身朝她走来,好似看到了一团粘腻腐臭的东西,闻着凛烟身上的沉香味,肆清一把抽出床边的长剑,指着凛烟胸口,一副嫌恶模样。 “小肆清,你这副表情实在是太有趣了,见过我那副样子的人都死绝了,也就你这幅明明很恶心但还要故作镇定的样子让我看了不如何讨厌。”凛烟朝她挥了挥衣袖,沉香味更甚,他大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香?这可是我用三个吃了百日鲜花的处子的血炼制的,与沉香混合炼制七七四十九日而成。” 凛烟一张妖媚的脸此时显得格外得意,见了肆清紧皱的眉头,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滚。” 凛烟的恶心嗜好包括喜闻血腥味,但这味道不能太重或太淡,他时常用不同的香料与人血按不同比例混合,调制出他最喜欢的味道,然后佩戴在随身的香囊里。 若不是肆清与他相识得早,怕也无法从他身上的香味分辨出有血腥味。 旁人闻了这种味道只会觉得安宁放松,然后沉沦在他的盛世美颜里,可肆清一直都能敏锐的感觉到其中的恶心残忍。 凛烟懒得再逗弄肆清,对她娇俏调皮的送了个秋波,他便笑吟吟的走了。 若说肆清是被迫的成为了杀人不眨眼的杀手,那凛烟就是天生的恶魔,他从不会内疚惭愧,善良二字向来与他毫无关系,他是以食别人痛苦而活的恶魔。 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形容他,都不足以让人想象到他那些肮脏毒辣的过往。 屋子里满是凛烟身上挥之不去的沉香味,虽然开着窗户,但肆清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沉闷之气萦绕其中。 ☆、第 31 章 正好到了饭点,她索性出了门去找冬砚,刚打开房门便遇上付尘风和御岸,御岸跟在付尘风身后,见到她,冷哼一声便别过眼。 肆清与付尘风对视一眼,肆清便挺直了腰板欲转身,付尘风还是没忍住担忧,低声嘱咐道:“记得按时涂药,七日换一次。” 肆清见他似乎疲惫不少,眼底蒙上一层忧虑,嘱咐中带着叹息苦涩之意,他为了自己,调用兵权围了采春阁,只怕身份早已暴露,又求了千金难买的药膏。 他却从不邀功,只是默默付出。 肆清压制住不断往上窜的愧疚,不去看他那双担忧的眸子:“谢谢你,买药的钱我会给你的,你稍等。” 说完她要往回走,御岸冷声讥讽道:“你知道那个药多少钱吗?就算你买得起,那调兵去抓文瑾这笔帐怎么算?在悬崖边上那个帐你又如何算?肆清,你真拿自己当回事了是吗?你拿钱,是侮辱谁呢?” 算不清,她欠他太多了。 肆清不愿欠着别人的,她把匕首从靴子边拔出,递给付尘风,微微低头,看着他宽阔的胸膛,漠然道:“我欠你三条命,在宣王府,悬崖边,采春阁,你现下大可将这条命拿走。” 御岸瞪着顽固不化的肆清,脾气又臭又硬,气得他手都颤抖起来。 “唉……”付尘风微微叹息,伸出手将肆清伸得挺直的手推了下去,动作有些无力,似无奈似疲惫。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好好活着便抵过所有的付出了,我走了,照顾好自己,以后,万事莫要逞强了,你受伤,我心疼。” 他似乎在与她道别。 肆清终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可付尘风已经回了身,只留下一个高大略显萧瑟的背影。 他走了。 你要去哪儿。 肆清把这个问题按回了脑子里,她竟没注意到御岸手上拿了个包袱。 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暖,那股温暖,曾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让她荒芜的心中滋生出了柔软。 “这下你高兴了?遇见你真真是倒霉,让我家主子这般伤神,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御岸心中不快,实在是忍不住在离去前咒一番肆清,他心里才舒坦些。 “走吧,御岸。”付尘风不再回头,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肆清心里,他步伐稳重,一步又一步,从楼上到楼下,黄昏的余光从大门照耀在他身上,将他修长的身影拉得欣长,他身上似蒙了层冰霜,将所有温热阻隔开。 这么多年,他是否皆是独自一人人经历了日升月落,春暖花开秋去冬来? 他当日是孤身一人闯入了墓地里再次闯入她的视线,如今又离去,好在,这次他不是身无旁人。 他的将来,必然如光耀眼灿烂,她会在他看不见的黑暗里,继续做个见不得光的杀手。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此生,不会再见了吧。 “正好找你呢,我们晚上吃什么啊。”冬砚的声音将肆清的目光与思绪都拉了回来,眨了下眼,她才发现付尘风早已消失不见了。 “随便吃些吧,你点菜就行。”肆清没看冬砚,自然不会看到他脸上一晃而过的失落与嫉妒。 他看到了一切,肆清对付尘风虽无不舍,可她追随着他背影的目光,如此复杂。 那些欲言又止的目光宛如一把把匕首,插在冬砚心间,让他难受得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凭什么,他连离开,都要带走她的目光。 但是,好在他走了。 以后陪在她身边的,就只有他冬砚一人了。 如此想来,冬砚恢复了平常人畜无害的模样,笑道:“那行,今天我点菜。” 冬砚点的菜全都是肆清喜欢的菜色,饶是如此,吃饭时肆清依旧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这样的变化并不大,可落在冬砚眼里,却是极其明显的。 素日里那些菜,每一道,她起码要夹三次以上,可今日,她几乎只夹了面前的两道菜,并且大多时候吃的都是净饭。 随着付尘风的离去,肆清似乎也被带走了什么。 吃完晚饭,天空的火烧云格外漂亮,将整个文城铺满了红色,冬砚央着肆清一起去散步,看着一层层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艳云层,冬砚一路上都有些激动。 肆清始终反应淡然,走了会儿她便觉得浑身乏力,只想回去躺着,冬砚察觉了她脸色不太好,便主动的要求回去。 回来后肆清房门紧闭,她躺在床上,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付尘风眼里的失望和无奈就像一根根针,扎进了她的五脏六腑,拔不出来,隐隐作痛。 心中郁结,辗转难眠,肆清索性靠坐于窗边,任由晚风送来阵阵凉意,清风吹拂过她披散的长发,肆清环抱着自己膝盖,头靠在膝盖上,显得有些落寞。 她心里的空洞被无限放大,想了太多,杀亲之仇,血海浮沉,她竟有些累了。 为何人的命运这般不同,她寻求不得答案,而像今日这般迷茫,似乎已时隔多年未曾出现了。 直到晨露覆在肩头,星辰变淡,肆清才拢着一身凉意回了被子里。 另一边,付尘风和御岸一起快马回了安城,一路上并未多做停留,出来近一月,皇帝突然急召,怕是安城出了什么事。 马不停蹄的赶回安城,陛下秘密召见了他,连衣裳也未曾更换,足见事态之严。 被领进御书房,只见赵温站在一旁,看到了付尘风,他勾着薄唇浅笑着,这让付尘风心头涌现出不详的预感。 赵温对冬砚所做之事,付尘风还记忆犹新,而作为兵部尚书,赵温与付尘风乃上下级关系,陛下聚集了兵部的人在此,难道有什么意图? 陛下面容略显憔悴,眼下浮现一层乌黑之气,双眸有些涣散,整个人的生气仿佛被了无痕迹的抽走了一般。 两月之前见到陛下,便觉得他气色不好,后听闻陛下近些年时常气血亏虚导致身体日渐消瘦,奇怪的是,无论吃多少补品珍馐,请了无数大夫检查,也没查出病因是何。 刚开始也就是身子有些发虚而已,症状并不明显,也只当是生个寻常之病,谁知这一虚,便虚了六七年。 如今看着虽无性命之忧,但已与健康常人有着明显不同了。 偏偏,陛下又好女色,在政务上固然尽力去斡旋各方势力,力求多方平和,可他就爱好女色这一点,多年来一直遭到群臣诟病,自从他有次白日莫名流鼻血后,大家的上奏要求他克己复礼的折子写得更勤了些。 有一次,某位大臣气愤难当,在朝廷上直言不讳指出陛下沉迷女色耽误国事,被拂了脸面的陛下事后找了个由头让那人提前结束了官场生活,据说,那人回老家途中偶遇山贼不幸丧命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山贼谋财害命啊。 付尘风心想,陛下四十不到的年纪便这般如残风摧叶气虚体软,应当是与他日夜纵欲有着莫大关系的。 可有了前车之鉴,后来朝中奏折虽未减少,可不敢有人再在大殿上说什么了。 “参见陛下。”付尘风挺直身板,行了个标准的见君礼。 “免礼。” “谢过陛下。” 付尘风起身站在陛下面前,此人是宣王兄长,两人眉眼之间有些神似,只不过宣王为人正直无私,平日生活极为规律,饮酒作乐赏花吟诗样样喜爱,更为重要的是,这么些年来,他从未放弃过自己的梦想,虽不能成为仗剑走天涯的大侠,可经过他的手□□出来的禁军,哪个不是满腔热血乐于助人的好人。 若说付尘风在自己父亲那里学会了威严刚毅,那么他在宣王身边这五年,便是学会了侠义正直。 宣王有勇有谋更有兼爱天下的仁义之心,只可惜歹竹出好笋,他的母亲偏生是个参与谋反之人。 可就算是他母亲不起兵,锋芒难掩的宣王,又能逃得过兄弟猜忌羽翼被削的命运么,这一身的才情谋略,一身的爱民忧国,他当真不会在某一天威胁到皇位的继承人么? 答案是否定的,陛下生性多疑,且睚眦必报,即使宣王早年就放弃荣华富贵外出修行,可先帝也并未因此冷落他的母亲哪怕半点,即使没有将他捧在手心疼爱,可这份放纵,谁说又不是另一种溺爱呢? 当年之事,真相已无从考究,太多史事皆由胜者书写,或许披露出来的真相不一定是世人想要的,史官所记录的,不过是胜者想要世人看到的真相罢了。 “付将军,朕听闻你母亲是化丹族人是吗。” 陛下这句话并非疑问,而是肯定,他看向付尘风的眼里带着探究的意味,只要付尘风给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兴许那股探究就会变成愤怒。 “是的,陛下。”付尘风坦然承认,这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得了想要的答案,陛下神色缓和了几分,眼里浮现出浅薄的笑意:“这化丹族人喜好隐居,朕听说当年你父亲也是误闯化丹族居住地,才得以保住性命并且识得你母亲的,而且,你母亲带着你在化丹族住过四年,你应当还记得吧。” 看来,今日陛下的目的是化丹族了。 纵使猜测到陛下欲意何为,付尘风还是弯腰拱手附和愧歉道:“对不起,陛下,儿时记忆,臣经历家中变故,已忘记了。” 陛下倒也不恼他,浅笑道:“年头已多,付将军不记得也实属正常,如今朕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纵使群臣忧虑,可真关心朕的寥寥无几,唉,人道君臣和睦,则家国和睦,也不知是真是假啊。” 赵温适时插了进来:“陛下,您哪里的话,我们做臣子的,自然希望您龙体安康长命百岁,若是有什么法子能帮到您,我们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是吧付将军。” 说完,赵温往付尘风看去,眼底含笑,就像在等着猎物落网那般得意又自信。 付尘风当然知道这是个阴谋,可他又能如何避免? 若是反驳,只会落得个“咒帝早逝,大逆不道”的罪名,只得顺着赵温的话头,接道:“为陛下分忧,乃是臣等分内之事。” 陛下一掌拍在付尘风宽厚坚韧的肩头,有些激动道:“那朕有一事相托,付将军定能应允吧。” “陛下请吩咐。”付尘风低着头恭敬道。 “嗯,付将军不愧是朕的好将军,朕果然没看错人,朕命你带上五个高手前去化丹族将最好的炼丹师请来,为朕炼丹延命,你可愿意?” 付尘风犹豫片刻,道:“可臣已忘记化丹族在何处了,陛下要我如何去带人回来?” 陛下笑了笑,一副早有预谋的从容模样:“朕已探得化丹族大致隐居地,你只需细细探查一番,便能找到,碍于化丹族不为皇族所用的规矩,故而派你前去做这个说客。” 倘若化丹族不交人呢? 付尘风不敢问这个问题。 陛下让他打这场仗,怕是不仅仅是碍于一个规矩。 ☆、第 32 章 而那个必须得是付尘风的理由,他已猜出了七八分。 他不能用化丹族整族的性命去赌,倘若他不去,那么陛下可派其他人前去,以族人那股清傲的性子,只怕是会拼死到底抵抗,但倘若他去当说客,他作为族长的外甥,在为朝廷效力,并且成功成为了大名鼎鼎的镇北将军,只是要个人来皇室服务,在保证优渥的生存条件下,兴许化丹族会选择牺牲某个人。 陛下想用他走感情策略,用亲人的身份去感化那些顽固不化的化丹人,让他们为他所用。 可,他清楚的记得外公说过,他与母亲一旦踏出化丹族一步,便永远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在外面提起自己的来历,更不要与任何人暴露化丹族的居住地,否则,他们将会是化丹族的千古罪人。 但陛下就是要个人回来炼丹,倘若不顺着他,怕是下一刻他便会下令让无数铁骑踏平化丹族。 思索片刻,付尘风应道:“臣领命。” 陛下又拍了下付尘风肩膀,语气平和:“付将军莫要让朕失望不,朕身体欠佳,脾气也日渐难以控制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燥热引起的,唉。”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诚然不假。 付尘风告退,陛下又道:“化丹族远居他方,将军此行又要小别多日,不如在安城再住两日,以免将军说朕不通情理。” “多谢陛下,臣告退。” 待付尘风走后,陛下这才问赵温:“你说,他能给朕带来好消息吗?” 赵温恭敬笑道:“陛下您不是派了人一同前去么,付将军聪慧过人,自然会权衡利弊,何况他的外公,还是当年的族长,他断然不想见到您动武。” 点点头,陛下很是赞同赵温的话,他又问道:“赵大人炼丹这个提议属实不错,朕闻前人有靠丹药升仙之事,无论有用与否,还是得试上一试才行呐。” 话虽如此,可中医院这么些年,因诊断不出气血亏虚的病因而丧命的医者,怕是已够凑一桌宴席的了。 收回思绪,赵温笑道:“陛下乃真龙天子,必然会得天庇护,无需担心,静候佳音即可。” “但愿如此。” 付尘风回了宣王府,刚到门口,便见宣王带着满面春风的池溪亭回府。 “尘风,你回来了,怎么也不给我说一声,我派人去接你。”宣王温文尔雅的上来询问。 “哥,你回来了,我跟你说,我要去柳府提亲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池溪亭得意的炫耀。 付尘风笑道:“这次回来得匆忙,来不及告知您,方才你们可是去柳府了?” 宣王脸上也有抑制不住的笑意,池溪亭母亲过世得早,他对池溪亭的关爱并不比旁人少,如今儿已大,到了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年纪,他也十分满意漾儿这个人,对于这段姻缘,宣王是实打实的满意。 “是啊,溪亭也不小了,本以为柳大人不愿与本王结成亲家,谁知却是他主动提出来的,真是天佑溪亭啊。” 池溪亭对付尘风眨巴眼睛,付尘风领会,笑道:“那可真是大喜事,走,咱们今晚庆祝一番,再说说具体事宜。” 陛下要他在安城多住两日,怕是早已知晓宣王府与柳府好事将近了吧。 莫非是想在他临行前给他下一剂定心药吗,算是给他的惊喜? 也就是说,这件事兴许也有陛下的插足? 陛下这是在,卖他一个人情? 倘若他不能顺利将人带回,那就是逆了圣意,陛下届时对付的可不止化丹族,或许还有宣王府。 陛下这是在旁敲侧击的警告他,不要试图忤逆天子。 能予君甜糖,便能予君□□。 “哥,你上次让我转交给柳大人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啊。” 商量完结婚事宜,天已泛鱼肚白,池溪亭兴奋得睡不着,特意跑过来付尘风屋子里与他促膝长谈。 听着管家和宣王兴高采烈的谈论着聘礼、宴席、请柬、婚宴装扮等等,那股开心喜乐的模样,好似明天池溪亭就是这安城最风光无限的新郎官一般。 然而,过分的喜悦竟衬得付尘风心中有几分萧条。 他父母双亡,父亲自幼为孤,无家族势力,全靠自己用鲜血换了个将军名号,母亲为了父亲,选择众叛亲离与亲人断绝关系。 谁知上天并不眷顾这对苦命鸳鸯,未得几年福气享受,便惨遭灭门。 倘若有天他娶妻,也无人与他彻夜详谈具体事宜吧。 他独来独往惯了,又有谁,会有谁见证他的什么时刻呢?这么多年,他无论胜利或失败,开心或惆怅,皆无人可享,他又在指望未来,会有什么呢? 连肆清,也将他推开了。 她冷漠的眼神,无情的背影在宣王府喜庆的气氛里无声无息窜出来,像一道道黑色烟雾,将他层层缠绕。 越是热闹,便越是衬得他心中寂寥。 池溪亭喜笑颜开的面容此时此刻更是刺激着他,可付尘风面上依旧平和,温和的笑着,是一个兄长该有的态度:“那里面是近些年陆家人干的脏事儿,柳大人是个明白人,他不会拿女儿的幸福去赌,更不会把柳家送去给明日便可能牢底坐穿的陆家陪葬,柳大人重人品,且漾儿与你真心相爱,即使你无权无势,可只要这天下是池家的,你便是下一个宣王,你们的子孙后代,都有安稳的日子可过,不争不抢,虽无大富大贵,但也免去了许多勾心斗角的事儿,你们会活得轻松很多。我想,柳大人也是想通了这点,才会同意。” 付尘风的分析不无道理,倘若他有女儿,必然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池溪亭这是头一次觉得宣王府的身份好用,以前他总是气自己父亲无权无势,安城许多皇亲贵族都瞧不上他们,宴会玩乐,都不怎么邀请他家,就好像约好了一般,众人对他们避如蛇蝎。 只有善良的漾儿,不顾旁人劝阻,伸手拉起被人欺辱的他,那时他便决定要娶漾儿为妻,爱她,护她一辈子。 无论后来因为追随漾儿,他暗地里被那些世家公子使了多少绊子,他也不曾退却一步。 她拉他出深渊,他便要追随她一生。 这是他池溪亭给自己下的命令,不死不休的命令。 想到自己这么些年受的委屈,终于要抱得美人归了,池溪亭没忍住鼻头一酸,两滴眼泪便那么突然落了下来。 昏黄的烛光下付尘风俊朗的面容柔和了许多,他终是成了个好大哥,而池溪亭,也愿意承认他是个好大哥,心头感慨时光匆匆,池溪亭毫无预兆的感伤起来。 付尘风看着倔强擦泪的池溪亭,心里也是百般滋味。 池溪亭胡乱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眶笑道:“原以为新娘子出门才这般恋家,没想到看着你,我竟生出了沧桑之感,你看我当真是与从前不同了罢。” 苦涩一笑,付尘风摸了一下池溪亭的头:“谁说不是呢。” 不过几个呼吸,池溪亭便恢复了正常,他有些忧虑道:“哥,你这次回来,有些不一样,你是不是有什么忧心的事?方才在父亲书房,我便见你好几次缄口不言,你放心,等你娶嫂子,我们必定让你做全天下最威风的新郎,排场必须大必须好,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怎么样?” 明知池溪亭是哄他开心,可付尘风还是认真想了想那个场景,然后立刻想到眼下连人家面都见不上了,谈何十里红妆八抬大轿。 “溪亭,你喜欢漾儿有多久了?”付尘风突然问。 池溪亭摸了摸脑袋,想也不想道:“十五年零四个月二十四日,我当时三岁,初入学堂,被欺负得惨了,是她把我拉起来的,你不知道她当时在我眼里就是天女下凡,仙气飘飘可爱无比。” “那你中途遇到那么多困难,想过放弃吗?” “没有!”池溪亭坚定的摇头,肯定道:“漾儿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子了,我必须得娶回来疼着爱着,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我怕别人对她不及我好,怕她掉泪受伤,所以能娶她的人必须只能是我!” 付尘风看着意志坚定的池溪亭,眼里闪烁着炙热温柔又坚定的光芒,让人心安。 “为什么想要守护,就得娶回来呢,倘若她没那么喜欢你,你是否会放她自由?”付尘风还是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池溪亭扔给他一个鄙夷不屑的眼神:“我的好哥哥,你攻城掠地的时候会因为敌人不愿意而放弃吗?遇上意志坚定的敌人,你就打退堂鼓了吗?” “不会,必然是想尽办法寻找突破口,意志再坚定的人,也必会有软肋,好色者以□□之,贪财者以财惑之,重名者以名撼之,这世上只要是有在乎,那便有破绽。”付尘风认真的思考着行军打仗的思路,有条不紊的回答着池溪亭。 池溪亭拍了下桌子,道:“这不就对了,我就是吃准了漾儿善良大方,嫉恶如仇,故而许多次是故意被欺负的,我越惨,她越在乎我,也就越讨厌那些人,久而久之,便离不得我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卖惨?也确实是池溪亭做得出来的。 可是他若像池溪亭那样软弱无力被人欺辱,只怕肆清看也不看他一眼,更遑论有什么进展…… 不行不行,他做不来。 “倘若那个人心若顽石,不为世事所动,无悲无喜,无情无欲,该如何是好?”付尘风试探道。 池溪亭用他听闻了些风流韵事的脑袋想了想,道:“听说过滴水石穿吗?你驯服过烈马么,再烈的马一旦被驯服,获得的便是永久的忠诚,前提是你得够努力够坚持,对,坚持,当然如果别人心里早有他人,你就放弃吧,像我和漾儿这种,别人再努力也无法插足的。” 嗯,好在肆清心里没有别人,她甚至是喜欢他的。 就算那份喜欢带着寒冷,那也是独一无二的喜欢。 付尘风心里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他还是没理解该怎么做才好。 见付尘风面色依旧阴郁,池溪亭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哥,你要相信你的魅力,你不知道安城有多少女人想爬上你的床,你就那么站着不动,便有无数人对你浮想联翩,你没必要委曲求全吊死一棵树上。” 付尘风摇了摇头,他做不到去看别人,他的心里眼里,都只有那抹清冷的身形。 “唉,我懂,一旦爱上一个人,完全就看不到别人了,再好的人在自己眼里,也不过是一具皮囊,世人皆不如她,不如她啊。”池溪亭像个过来人一般自顾自发出感叹。 然后池溪亭双手捧着付尘风有些神游在外的俊脸,凑到他面前,轻声问道:“哥,你喜欢上谁了?或者说,你爱上谁了?明天我就让父亲去给你提亲。” 付尘风看着池溪亭熠熠生辉的眸子,一把甩开他的手,微微皱眉:“别管我的事,以后别再劝我放弃,你也不喜欢别人劝你放弃漾儿吧。” 付尘风生气了,因为池溪亭试图让他放弃肆清。 池溪亭连忙罢手:“嘿嘿,哥哥,开玩笑的呢,话说到底是哪家姑娘啊,惹得我这个天神下凡般的哥哥都心动了。” 是那个让你称之为高手的邻居! 付尘风没好气的瞥着池溪亭,心里腹诽着,嘴上却温声道:“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姑娘。” “我的天爷,付尘风,你真的动了凡心了!我还以为你是块石头!”池溪亭一手捂着嘴惊讶叫出声来,一手锤在付尘风肩上,眼里满是讶异惊喜。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事物一般。 付尘风懒懒瞥了眼大惊小怪的池溪亭,心道:“我十岁就喜欢她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当然,他没说出来,他怕池溪亭这个大嘴巴明天全部捅给宣王知道了。 “她怎么样?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漂亮吗?温柔吗?有漾儿那么好吗?肯定没有。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牵过手吗?亲过嘴吗?见过她父母吗?……” 面对池溪亭的好奇十连问,付尘风选择一掌推开他:“出去,吵死了,睡觉。” “喂!付尘风你不讲义气!说一下又不会死!”池溪亭笑得快岔气了,他就没见过会羞涩到脸红的付尘风,简直比见母猪上树还稀奇。 把吵闹无比的池溪亭打发走,付尘风才得空坐下来喝杯茶冷静冷静。 他若是向肆清求亲,会怎样? ☆、第 33 章 那个场面他想象不出来,可偏生就是这一片苍白的想象,让他生出了无限遐想,引得他心中不可抑制的期待起来。 他可以像池溪亭那样,把心爱之人娶回来,呵护一辈子,不,他要永生永世。 他是付尘风,他可以给肆清一个安稳富裕的未来,只要她愿意,他们的未来有太多的可能了。 期待在付尘风心里扎了根,在漆黑的夜里肆意滋长,迅速占据了他所有思绪。 对,他应当像池溪亭那样锲而不舍的勇敢追逐,放弃,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那么多难以攻掠的城池,不也被他一步步吞噬了下来,肆清,再如何也不会比那些真刀真枪的敌人可怕,不是么。 其实付尘风从未想过放弃,只是这次肆清态度太过强硬,他必须忍让做出退步,否则硬碰硬,或许会伤害到她。 二来陛下急召,他不得不马上赶回来,也算是给彼此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不能追得太紧了,肆清太敏感,凛烟的出现就像一个激起千层浪的石块,他让肆清立马意识到付尘风与他们的不同,而出于自卫,肆清选择了冷漠疏离。 付尘风理解肆清的行为,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可面对冰冷的肆清,他还是会心痛,他责怪自己为何不早些出现护着她,这样她的心性,也不至于磨灭至此。 叹息一声,付尘风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这才洗漱上床歇息。 对于保持着精准早起时辰的他而言,到了那个时间节点便自动醒了过来,本来也没休息多久,干脆换了身劲装在院子里练武。 兴奋一夜的池溪亭压根没睡着,回去一直傻笑,总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幸福得无以复加,于是被付尘风轰走一个时辰后,他跑去厨房找了些吃的,吃过早点,他又窜回付尘风的院子。 清晨熹微的阳光下身姿挺拔修长的人拿着长剑挥舞得游刃有余,剑势如破竹,威武霸气却又不失沉稳内敛,剑身缠绕着几缕晨雾好似活物一般随着他舞剑的走势而缓缓化开。 刚毅俊朗的面容此刻十分平稳沉和,身姿健硕又不失稳重,一招一式稳而威,像极了他这个人,正直刚毅。 耐心等付尘风练完剑,池溪亭提了早点过来:“快洗洗吃早点了。” 付尘风回屋洗漱一番,找了身干净衣裳换上,再出来时薄雾消散,暖阳挂树梢了。 吃过早点,池溪亭央着付尘风陪他去定制婚服。 说好了让裁缝来家里量身定制,可池溪亭等不及了,他现在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 到了刚开门的纤伊阁,池溪亭便喜上眉梢半点不掩饰的让人拿新郎新娘的婚服出来挑选。 选到最后,他也没定下来,有两套他觉得都特别好,漾儿看了肯定都特别喜欢,可他选定不下,纠结许久,询问付尘风的结果就是两套都要,可结婚才一天,哪需要两套婚服。 “要不你差人送去柳府,看看漾儿喜欢哪套不就行了,再说女儿家的嫁衣,似乎是娘家自己准备的吧。” 面对付尘风的质疑,池溪亭犹豫了,他问伙计能不能送嫁衣,伙计笑道:“公子,我们纤伊阁的嫁衣那可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的,送去了只会显得您看重姑娘家,不会显得轻浮的。” 池溪亭还真照着做了,在茶楼里忐忑不安的等待消息的他,没等来送嫁衣的小厮,反而等来了脸红不已的漾儿。 “见过付将军。”漾儿亭亭玉立的行了个礼。 付尘风回道:“见过柳小姐。” “阿亭,你怎么,怎么能直接送嫁衣呢?还好被我拦截下来了,不然我爹娘该训斥你了。” 面对漾儿的指责,池溪亭一脸疑惑:“怎么会呢?不是说这证明我在乎你吗?” 漾儿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拉着池溪亭袖子,娇俏的使了个眼色,池溪亭便对付尘风挥手:“哥,你先去逛逛吧,我跟漾儿叙叙旧。” “请便。” 说完,付尘风便消失了。 他又逛到纤伊阁门口,想到那些艳丽火红的嫁衣,光彩夺目。 若说女子出嫁是自行准备嫁衣,那么肆清呢,她无父无母,她会准备嫁衣吗? 她,懂得这些礼俗吗? 付尘风不禁怀疑起肆清是否懂得这些礼俗,毕竟她可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杀手,在无言居的时候,便见她对万事万物都不太上心的态度,或许她真的不懂这些。 那他是不是就能为她准备嫁衣了? 付尘风暗自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掌,他是不是魔怔了。 怎么能从池溪亭婚礼的大小事宜臆想到他与肆清的婚事了? 他的复杂心理是不是在影射他内心还是渴望期待自己和肆清会有这么一天的? 付尘风觉得自己约摸是醉酒了,怎么老是胡思乱想的。 大概是池溪亭的欢愉与温暖传播给了他,让他直到出发去化丹族时都觉得呼吸的空气都是轻松的。 气氛,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他被池溪亭带动了,无数次的想象与肆清成婚的细节,一次次推翻,又一次次重新构建更好更稳固的想象。 “付将军,我家小姐有请。” 被一道呼声唤回纷乱的思绪,付尘风侧首便见一仆从彬彬有礼的在等候他的回应。 “你家小姐是何人?”付尘风有些疑惑。 他自小与旁人并不亲近,在安城五年也未曾有意结交过谁,成天醉心于学武学兵法,在世家子弟眼里,他几乎是不存在的。 仆从弯着腰有礼道:“黎相之女,黎鸢。” 黎鸢?付尘风想了想,如何也想不起与此人的半点记忆,正欲拒绝,仆从又道:“小姐说,将军此番前去塞外,宣王府没了依仗,只怕池小王爷的婚宴办得不会很热闹。” 威胁他? 再说,宣王府若是在意别人看法,又怎能逍遥自在的存在这么多年呢? 何况此事陛下也亲自授意过,再出什么岔子,也没法给陛下交代,他黎府的一个小姐,能掀起多大风浪。 付尘风讥削一笑:“付某不受人威胁,宣王府也不受,再者说来,池小王爷娶妻,又非付某娶妻,排场如何,与付某何干?” 仆从脸色一红,只得央求:“将军莫要为难小人了,您若是不去,小姐只怕是会打断我的腿。” 凛然瞥了眼可怜的仆从,付尘风长袖一挥,漠然道:“与我何干。”而后从容转身离去。 付尘风觉得,他方才约摸是被肆清上身了。 不过冷眼拒绝不喜之事,还真是舒畅。 “付将军就不怕您外出期间,柳漾儿出个什么意外么?” 清脆悦耳又携带着一丝威胁的声音自付尘风身后传来,他顿了顿,回身便见那日在楼上朝他抛绣球的贵气女子微抬精致下巴,颇为傲慢的看着他。 “付某不知黎小姐有何指教。”纵使不悦,付尘风还是不卑不亢的回了黎鸢。 黎鸢轻轻摇一摇手中金步摇,眉眼弯弯,巧笑道:“哪有什么指教,就是想请付将军赏个脸去喝杯茶,您都不愿意,真真是伤了鸢儿的心。” “付某还有公务在身……”付尘风仍是漠然回应,还未等他说完,黎鸢又摇了下扇子,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悦:“鸢儿自幼耐力差了些,等不了什么,一着急就会做些出格的事,付将军,您有兴趣观赏鸢儿的手笔么?” 怎么这安城的人都如此喜欢威胁别人。 最终,付尘风还是决定跟黎鸢走一趟,看看她有何居心。 黎鸢说是喝茶,倒还真是来了茶楼的雅间,屏退众人,黎鸢亲自为付尘风沏茶一杯,动作优雅矜贵,是学茶艺多年造就的成果。 将通体纯白的茶杯递到付尘风面前,黎鸢浅笑:“付将军,请。” 付尘风不为所动,黎鸢不怒反笑:“您怕什么,鸢儿可不会下毒,倘若您期待着,鸢儿也可以这样做。” 茶杯依旧未动,付尘风不喜欢拐弯抹角,尤其是面对奸诈狡猾的这些官宦贵族,他们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中打滚摸索,练就了一身玩弄权术的本事,而他刀光剑影行军多年,直来直往惯了,早已无心去应对那些九曲十八弯的各种盘算。 “黎小姐有事便说罢。” 黎鸢娇嗔一声:“将军真是无趣。” 而后继续道:“但鸢儿就是喜欢,鸢儿能帮将军坐上镇国将军之位,将军可愿意?” 黎鸢认真的看着付尘风,她敛去一身玩味,认真仔细的想要把自己托付给眼前之人。 只可惜,付尘风对大将军之位虽有意向,却没动过走旁门左道的心思。 “付某无德无能,只愿平淡度日,怕是有负于小姐所望了。” 黎鸢温声笑道:“将军若不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眼下也是极好的,将军自小孤苦无依,鸢儿想做将军身边之人,予君温暖,伴君一生,将军,愿否?” 这不是女子第一次向他求爱,他懂得拒绝,只是看着黎鸢期盼的眼神,付尘风联想到倘若换做肆清,她会如何告白? 不对,她告白过,坦然从容又有一丝羞涩:“而你,就像太阳一般耀眼温暖,我自然是喜欢的。” 她不会拐弯抹角的表达,也正是如此,她所直言出来的话语便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情感。 如此真挚纯澈,轻而易举的便打动了付尘风。 若是今日换做肆清告白,她只怕是会简明扼要的说:“我喜欢你,想在一起。” 她不爱询问别人的意见,也不会强制把自己意愿加诸到别人身上,她总像个刺猬,把自己的柔软包裹在利刺之下,无所谓人来人去,正是这份不在乎,才证明了她的自卑与害怕,她害怕别人离去,所以狠心拒绝了所有停留。 唉,他生来,似乎就是为了懂她,弥补她缺失的那份温暖的。 “付将军!” 再次神游的付尘风被恼怒的黎鸢喊了回来,他惭愧道:“黎小姐雍容华贵天人之姿,自然是要有举世无双的青年才俊方能与之匹配的,付某就是一介武夫,只会舞刀弄枪行军打仗,不懂儿女情长,小姐还是另寻他人做良配吧。” 黎鸢拍了一下桌子,怒道:“给你甜头你不要,非逼着本小姐用强?” 付尘风不禁哑然失笑:“黎小姐,您打算如何用强呢?情感之事强求不得,您又是何必呢。” 黎鸢气红了脸:“我不管,明日我便去求爹爹,让他去请陛下赐婚于你我,看你如何拒绝!” 付尘风有些不懂:“黎小姐,您图付某什么呢?付某无权无势,胸无大志,就算您想跟了我,黎相爷可愿意让自己女儿嫁给一个不图上进之人?你们黎家,愿意用一个女儿来换一个毫无建树的女婿?” ☆、第 34 章 黎鸢不管不顾道:“我就要你!我黎鸢此生非你不嫁!你就是一生碌碌无为,我也要嫁!父亲会扶持你的,你逃也逃不掉!” 相对于黎鸢的失控,付尘风显得太冷静从容了,他甚至有些同情这个怒吼的少女:“第一,你父亲不会让你嫁给毫无价值之人,第二,就算结婚了,我若是不爱你,夜夜流连花丛中,你岂不是自讨苦吃自作自受,只能守着寂寞深闺过一生?黎小姐,没必要拿一生去赌,你是女子,输不起。” 残酷无情,这是付尘风对自己表现的评价。 黎鸢泄气了,她跌坐在凳子上,突然就流下一串眼泪,颇为伤心难过:“我七岁便见你与你父母回安城,十岁在训马场再见你英姿飒爽的骑马射箭,十二岁在四月柳家举办的蹴鞠比赛中见你英勇夺冠,这些年便对你情根深种,你让我如何放弃?” 这倒是让付尘风极其意外,也瞬间收起了自己太过冰冷的面容,黎鸢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他却有些不知所措。 踌躇半晌,付尘风才无奈道:“我心里,早已容不下别人了,黎小姐,你值得更好的男子来呵护。” 黎鸢瞪着他,不可置信道:“你有心上人了?她是谁?那为何不见你将她带回来?你莫不是欺骗我?” 付尘风苦笑:“黎小姐,不是世事都如你所想,爱一个人不是将她束缚,而是成全,成全她所思所想所愿所为,付某当真,担不起黎府女婿,希望您能理解。” 黎鸢是跟着家里人学会了娇纵蛮横,有时候无理跋扈,可对于感情,还是秉持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纯真想法,如今值得付尘风心有所属,她怎好意思再做撒泼耍赖之人,摸了一下眼泪,她抽噎道:“怎么能放手呢?要把她放在身边时时刻刻照顾着,才会安心啊,你若真是喜欢,便要竭尽全力去拥有,否则,我都看不起你!太懦弱了!” 上一刻还非他不可的人,现下却鼓励威胁他去追寻真爱,女子的心思,当真是揣摩不得的。 付尘风无奈,陪着黎鸢说了会儿好话,待她情绪稳定后,在黎鸢积极的鼓励下,他离开了茶楼。 付尘风一走,黎鸢又忍不住哭红了眼,要放弃隐藏多年的喜欢,并不轻松,简直是将她的心连根拔起,疼得呼吸都顾不上来。 丫鬟进来安慰黎鸢,黎鸢自顾自的哭了许久,直到眼泪再也流不下来,才锤了一把桌子,恨恨道:“我要让爹爹开个蹴鞠比赛,把那些世家公子青年才俊全都邀过来!我黎鸢就不信这世上就没有比他付尘风好的男儿了!” “是是是,小姐,咱们马上回去让老爷开比赛,您回去先消消肿吧,眼睛快睁不开了。” “走!” 另一边,肆清等待两日,采春阁给肆清的回复是:不知庇仙岛为何物。 摘星楼并非神,总有些不知道的事,肆清理解。 可钱彪这身过人的功夫以及拉拢整理各个小帮派的手法,不像是一个普通人能拥有的东西。 那就查钱彪在文城这些年的各方面踪迹,应当会留下些线索。 采春阁照做了,要查一个人多年的踪迹,并不容易,需要从钱彪刚来文城时查起,他的生活习惯,交往人脉等等都是重要的排查点。 凛烟听说肆清在打听庇仙岛,他又再次不请自来。 肆清实在是不喜欢别人擅闯她的卧房,这次还未等凛烟开口,她便直截了当道:“去后院里说。” 客栈后方有个花园,专供客人闲逛赏花所用。 凛烟动作秀雅的捏起一块软糯的桂花糕小食一口,粉嫩香丁舔在他优美的嫩唇上,眼角眉梢风华无限。 耐心等他吃好东西,凛烟才缓缓道:“小肆清,你打听庇仙岛作甚。” 肆清不答反问:“你知道庇仙岛?” 凛烟略显妖娆一笑:“听说过,怎地对它感兴趣了?” 肆清如实答道:“帮人带些东西过去。”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同类之间,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凛烟从肆清的反应看来,她并未撒谎,或者说,她有意隐瞒着什么,至少她暴露出来的这部分,是真的。 凛烟笑而不语,肆清知道他在等什么。 凛烟一直就像个狡猾的狐狸,一点亏也吃不得,睚眦必报,要从他嘴里套个有用的信息,肆清总是要付出些代价。 “你要什么。”肆清冷冷问他。 嫣然一笑,凛烟浅酌一口茶水,慢悠悠道:“那得看这个消息对你的价值有多大。” 肆清干脆道:“你开价,我斟酌。” 纤长的睫毛微眨,似两片蝴蝶的翅膀在扑朔,凛烟把玩着胸前一缕青丝,白皙修长的手指被青丝缠绕,别有一番意味在其中。 须臾片刻,凛烟放下手,道:“你欠我一个承诺,如何?” 肆清皱眉补充道:“不行,你若让我做力所不及之事,我当如何?” 玩味笑了笑,凛烟揶揄道:“定是你力所能及之事,且不违背本心,如何?” 大不了,她那时再赖账便行了。 怎么算,也是凛烟讨不了好处。 “行。”肆清爽快答应。 然后,凛烟便与肆清讲了个故事。 故事发生于三百年前,当时战乱不断,灾祸连连,生活之艰苦为世人难以想象,人食人都已成了常态。 某天,突然出现了一位名为的男子,他领着一队精锐宛如天神,以雷霆之势迅速扫荡各方势力,踏着无数人的皑皑白骨,他统一了当时混乱不堪的五国。 然,天妒英才,他只会行军打仗,并不会君王帝术,强行收拢残局的后果便是这些隐蔽的危害被暂时缝合在他的羽翼之下,一旦内部溃烂得再也包不住,他的羽翼便会瞬间炸裂开来。 统治的十年间只有刚开始看到了他期待的和平与安稳,后来政权被多方觊觎,本就摇摇欲坠的国家,还是被打破了僵持的和平。 的权利在十年后很快被瓦解,他所有的努力与希望均分崩离析,那些他用心呵护的臣子们疯了一样去吞噬他一手打造的稳定。 作为战神,的部队被各方占据,他的族人被五帝残忍追杀,他们憎恨又嫉妒,憎恨他将五国很快收入麾下,成了世人高高在上的唯一的王,嫉妒他举世无双的英武与谋略。 五帝从未感激过他的出现,并对他的出现感到了厌恶,本来这天下,就该被他们捏在手里玩弄,而不是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英雄给打破这份残酷的稳定。 那些被黑暗浸了心的高层,没有一个为自己的肮脏龌龊感到羞愧。 他们需要战乱,这样才能割据一方占地为王,没人愿意纡尊降贵甘为人奴。 那一族血脉虽少,可个个在某方面有些惊人的天赋,他们或聪颖过人,或观其容颜一眼便可以命相赠,或武学如登巅峰,他们太耀眼了,与在灰暗世间苦苦挣扎的普通人类不同,他们似乎天生,便是要君临天下的。 对于未知且强大的力量,绝大部分平庸之辈总是喜欢在此时团结一致的把矛头对准与众不同的那股力量。 的历史就像昙花一现,带着希望的圣光出现,转瞬即逝。 他的族人被迫逃亡,他们学会了隐藏自己的一切天赋,只为躲过五帝铺天盖地的击杀。 的努力没有白费,百姓休养生息十年,人间有了些烟火气息,可随着他的权力被五帝瓦解,人间又再次变成炼狱。 过惯了几年安逸生活,再面对战争的血腥残酷,大家都很疲乏了。 打了三年不分上下损失惨重的战役,五帝决定签署休战协议。 兴许是彼此都厌倦了无边的昏暗,这一休战便休到了如今。 而的族人,在逃亡过程中死伤大半,仅剩的小部分人苟且偷生着,逃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后有感激的世人为他的后代隐居的地方取名为庇仙岛。 但要说庇仙岛在何处,却是无人知晓的。 五帝为掩饰当年自私破坏平衡挑起战争的行为,命后世之人不得传扬的事迹,但凡有听到谁提到与相关的事,便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在历史的长河里,曾经怀揣着美好愿望的与其族人,被后人当做禁忌,永久的尘封在了风沙之下。 安静听完凛烟说的故事,肆清微眯着眼审视着美艳不可方物的凛烟,几乎是肯定道:“你是的后人。” 凛烟桀然一笑,随手撩起一缕青丝把玩:“哈哈哈,小肆清,你太聪明了,我真是愈发的想把你的腿折断,把你囚禁在屋子里,供我把玩。” 十月底的秋风不似四月温柔,不如六月燥热,这份特有的凉爽,此时吹得凛烟眼里多了几分阴寒,而肆清几乎是瞬间绷紧了身子,握在腰间剑柄上的手紧到骨节泛白。 难怪,凛烟会拥有这副倾城倾国的皮囊,又有着如此变态恶心的嗜好,若他是血脉高贵的的一族,那便有了很好的解释。 遗传的天赋这种东西,真是岁月不能抹杀的。 “你不怕我告诉别人?”肆清盯着凛烟异常漂亮的眼眸,一字一句冷冷问他。 凛烟自信且傲慢道:“你不会的,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并且,你会失去唯一一个进去庇仙岛的机会,况且,你现在与别人说这个名字,又有谁还记得他呢?” 凛烟说得十分有理,肆清竟找不到话语反驳,只得冷眉哼道:“今日在你这听了这么一出好戏,也不知你明日会如何讨要报酬。” 凛烟捶胸顿足道:“我怎的就没想到多问你要两个承诺,送了你个故事听,还把自己身份暴露了,真是失策啊。” 见他一副佯装痛心疾首的假惺惺模样,肆清此时竟是没那么排斥他了。 回忆起的遭遇,肆清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这是前来复仇了?” 凭着凛烟这副勾魂夺魄颠倒众生的容貌,要想惑乱后宫,也不是不可能,即使今天下五分,他不一定能全部吃下,可拿一国来练手放血,凭他的手段,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凛烟剥了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扔进嘴里,故作天真道:“复仇?我与何人有仇?只不过见世间热闹,化作凡人感受一番烟火尘埃罢了。” 肆清鄙夷的神情召显着她的不信,凛烟看了眼湛蓝的天际,敛去一身伪装,温声笑道:“兴许哪天玩腻了,便回仙界去了罢,小肆清,你会不会想我?” 肆清毫不留情拍开凛烟欲偷袭她脸颊的手,冷冷道:“不会!” 少了个凛烟,这世间便会多活些人。 凛烟笑得过分娇艳,宛如风华正茂的绝世牡丹,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满朝春色艳压下去。 “狠心。” 扔下这句让人听之酥麻的娇嗔,凛烟施施然消失在肆清面前。 方才凛烟说,肆清有一个进入庇仙岛的机会。 也就是说,他愿意带她去庇仙岛! 的后人,竟然愿意带她一个被他们视为仇人的外人进入庇仙岛? 直觉告诉肆清这是个圈套,一定是个圈套,或许她一踏进去,便是被凛烟大卸八块拿去饮血烤肉的命运等着她。 她不能冒险。 这送钱彪回去固然事大,可她犯不着摊上自己性命。 兴许凛烟认识钱彪呢?他们不是同族吗?可以托他将钱彪骨灰带回去啊。 就算凛烟再开个价,她承担得起的,自然愿意给予相应回报的。 下次再与凛烟聊聊此事。 ☆、第 35 章 冬砚出去买了些糕点甜品回来,回来不见肆清,问了客栈伙计才知道她在花园里坐了近一个下午,并且与之同行的还有另一个雌雄莫辨花容月貌的美人。 美人?他来了这么多天,也没听见谁夸他是美人,能让这小厮这般神魂颠倒,莫非当真是个不得了的绝世美人? 冬砚憋不住心里的躁动,二话不说便直接大步跨进花园,正欲寻找肆清,只见她若有所思的从亭子中走出,看见冬砚,她脸上缓和了些,问道:“可是买到钟意的甜点了?” 花重金买的药是有用的,冬砚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脸颊的结痂在一片雪肌上还是很惹眼,此时的冬砚眼里闪动着莫名的怒气。 怒气? “怎么了。”肆清问他。 冬砚立刻意识到自己没有身份去计较太多,压下心里烦躁,他笑道:“没事,今日桂花糕等的时间长了些,不过还好是买到了,文城的风味小吃果真是名不虚传呢。” 察觉到冬砚似乎有心事,肆清也不戳破,顺着他的话,道:“买到了就行,多吃些,长身子。” 在给冬砚补营养这个事上,肆清从不马虎,她总认为只要冬砚想吃,能吃,她必会毫不吝啬的满足他,多补些营养,有益无害。 冬砚像个邀功的小宠物一般,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欢喜道:“我昨日量了一下,又长高了一寸有余,真的好开心。” 明媚的笑容绽放在少年秀致的面容上,面对凛烟的谨慎在冬砚温暖无害的笑靥中被悄无声息抹净,肆清不自觉勾起唇角,浅笑看着冬砚。 平静的日子稍纵即逝,十一月底的文城覆上了皑皑白雪,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身着白衣红袍的冬砚宛若天地间最灵动的梅花精,他颇为兴奋的邀请肆清一起外出游玩。 为了能第一时间寻得文城最美的雪景,冬砚在天空才飘下点滴雪花时,便一直在外打探询问。 大清早,冬砚便按耐不住前来央求肆清与他一起去雪梅岭,那是距文城足有二十里地的地方,纵使路途遥远车马劳顿,但许多文人骚客为了一睹雪梅岭独一无二的绝美风光,仍是乐此不疲的前去观看。 坐在冬砚早有准备的马车里,柔软舒适的棉垫铺在马车上,冬砚贴心的准备供肆清暖手的暖炉,暖炉里放着让人安心的香薰与药材,冬砚像个长辈一般叮嘱道:“姑娘你手指时常冰凉,大夫说是体寒,需时常保暖,否则以后会落下一身病痛的。” 温暖的暖炉被肆清拢在怀里,她靠坐在角落,长腿微曲,神态悠闲自在:“辛苦了。” 冬砚自己也抱着个暖炉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窗户边,他笑了笑:“为了你好,怎样都值得的。” 说罢,冬砚开心的打开窗户,寒风夹着雪花吹拂进来,冬砚不觉寒冷,伸出手去接雪花,白雪慢悠悠的落在他温热的手里,转瞬即逝。 几片雪花落在冬砚额前碎发上,他回首冲肆清莞尔一笑,白雪墨发,衬得他面容愈发清雅秀气,鼻尖被冻得微红,娇俏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下雪了,真好。” 冬砚这般感叹着,而后把窗户关上,怕打开太久寒风入体导致两人染上风寒。 若说这体魄羸弱,只怕四个冬砚也比不过肆清身体强健,但这份自然的关怀流入肆清心里,温暖着这个冬日的她,她问:“可是规划好行程了?” 冬砚自信点头,因车内温度渐高而逐渐熏红了白皙细腻的脸颊,他将自己计划娓娓道来:“雪梅岭里有个踏雪寻梅客栈,咱们可以前去投宿。” 还有些他打听来的美景,为了给肆清惊喜,他并未将所知一一道来。 “嗯。”面对冬砚周全的规划,肆清并未怀疑半分,她相信冬砚安排事情的能力。 因路面积雪,他们行车大半日才行至客栈,客栈周围满是盛放的梅花,一片嫣红在冰天雪地里甚是惹眼。 环顾四周,并未看到其他车辆,下车后冬砚不禁感叹道:“咱们竟是第一批到此的,真是幸运。” 前来牵马的小厮一见冬砚藏在鲜红披风下的美如冠玉的容貌,不禁拍了下手掌,感叹笑道:“今年怎么来的都是些仪表非凡玉树临风的公子啊,话说公子您可不是第一位,昨儿夜里便有两位公子来了。” 面对小厮的夸赞,冬砚还是比较受用的,下巴不自觉抬高了些,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将旁边的雪梅都比下去几分,同时,他又有些沮丧,雪梅岭无论从何处来都甚远,他已经很早便出门了,结果还是落于人后,不禁好奇道:“到底是何人竟能来得如此之早。” 小厮眼里不禁浮现出迷恋的神色:“那可是两位谪仙一般的人物,昨夜投宿时匆匆见了一眼,真是让人难以忘却,这世间竟然还有这般令人移不开眼的人。” 面对口水即将流出的小厮冬砚颇为嫌弃,同时心里对那两人产生了好奇,可也不做多问,礼貌一笑,他与肆清拿了些换洗衣物要了两间客房,约好一刻钟后在大厅会面。 客栈整体与局部的构建都十分文雅,转角的画作或是精巧设计都可见老板对这家客栈的用心。 客栈非常大,但客房据说只有十五间,有如此手笔建造集表演、娱乐、温泉等于一体的客栈,想来客栈主人的初衷早已不是赚钱,而是更偏向于精神享受了。 小厮热情的向冬砚介绍客栈的一切,毕竟肆清与冬砚站在一起,衣如骄阳朱唇皓齿的冬砚比一身乌黑的肆清看上去更像个有尊贵地位的人物。 肆清本就气质清冷,在这寒冬腊月里披着一身漆黑的黑袍,更是让人观而畏寒,那小厮全程不愿看她,偶尔瞥到她漠然的神色便急忙转换视线到如花似锦的冬砚身上。 兴许是见惯了肆清冷若冰霜的姿态,冬砚见肆清一袭凛冽的黑色披风加水墨白衫,只觉得眼前一亮,那种感觉便像在一片苍茫云海间看到一只静谧淡然的白鹤在悠然翱翔。 她是属于寂静的,在远离喧嚣繁华中,才能展现出自己的风姿。 小厮带他们去工具房介绍着一些玩雪的工具,冬砚看着一个雪橇,兴致颇高,他指着雪橇问肆清:“肆姑娘,咱们拿这个去玩儿吧。” 肆清没见过此物,但观其形状,用途便能猜测出一二,她微微点头:“好。” 他们拿了两个单人的雪橇,小厮贴心的为他们示范了一次如何使用,掌握了方法后两人提着雪橇攀爬上了一座高山。 用冬砚的话来说,得去高山上面才能体会到与众不同的乐趣。 选了座树少坡高的山,两人并肩往山上行去,雪很厚实,淹没了小腿,好在他们穿的鞋子防滑耐水又很暖和,否则才出行一会儿便易湿了鞋子。 冬砚一边走一边查看四周地势:“这个地方看着就比较好滑,就是有点陡。” 的确有些陡,可正是这样,才更刺激。 “无妨,控制好方向便可。” 冬砚笑了笑:“第一次滑雪,有些激动呢,你以前玩过吗?” 肆清想了想,对于雪,她没多大的兴趣,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以前执行任务,被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差点被冻死饿死,在她濒临死亡之际,去搬救兵的凛烟带人来找回了她。 “没玩过,除了外出任务,其他时间都不怎么出门。” 况且,她常年一人居住,无亲无朋,也不知一个人游玩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想到摘星楼里对肆清的传言,冬砚试探问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试着认识些朋友么?” 肆清微微皱眉,有些不解的看着小心翼翼的冬砚,疑惑道:“为何?” 她不认为去结交一些于她而言没用的人,对她的生活有任何帮助,何况,她一点也不喜欢别人插足她的生活。 摘星楼里都是她的同类,没有谁是纯良无辜的,就算与他们相识,在她眼里,也不属于友人这类的。 而摘星楼以外的人,要么是她的目标,要么是陌路人,她对这两者都提不起兴趣。 冬砚立刻想到上次在无言居,肆清领着付尘风前来为他们诊病,她开口便道:“这是我朋友。” 她亲口承认的朋友,是付尘风。 而前段时间,她又对付尘风说了喜欢。即使那份喜欢被她亲口扼杀了。 可肆清看向付尘风的眼神,在惯用的冷漠下,还有暗暗浮动的深邃情愫,她的情绪在他面前,会有起伏,即使是轻微的,但同时,在冬砚眼里也是显而易见的。 莫名的,冬砚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冬砚若有所思,他问道:“你是觉得麻烦吗?才不喜与他人接触。” 肆清坦然点头:“是,与人相处是个麻烦的过程,要去迎合别人的喜好,包容他人的缺点,并且稍有厌恶,便会遭到质疑,如此繁琐,为何还要继续呢?” “那我呢?与我相处,会觉得繁琐么?”冬砚既期待又忧虑的等着肆清回答。 他真的忍不住,想要与付尘风一较高下。这种被某种怪异感觉支配的行为,让他有些瞧不起现在暗怀心思的自己。 肆清看着他一双明眸,自然而然回道:“你么,很乖,也很懂事,若是觉得繁琐,又怎会留下呢。” 冬砚心里像长了一只五彩斑斓的飞鸟,在他胸膛欢呼雀跃,他脸颊上瞬间泛起一抹浅红,有些羞涩看着肆清:“能跟在你身边,真好。” 是啊,他为了留下,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好在,肆清最终还是留下了他。 他没有赌错,肆清看似不近人情,可一旦进入她的庇护范围内,她会不予余力的去厚待对方。 在她的眼里,从未将冬砚当做随从,一直以来,冬砚都觉得肆清对他的宽容甚至是超越了平等对待,在物质方面,肆清愿意花重金在冬砚身上,她从不计较。 可正是因为这份不计较,让冬砚感到盛宠的同时又意识到,兴许于肆清而言,对在外物质的给予量,并不相当于在她心里的地位。 因为她不在乎,无论冬砚生活得好或是不好,其实她都不在乎,只是她恰好有能力随手赐予他优渥的生活,便抬手恩赐了他而已。 肆清看向他的眼神,一直都是冷静又理智的,细细剖析,会发现他与那些陌生人,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 罢了,只要她待他与旁人有丁点不同,他就知足了。 ☆、第 36 章 攀上山顶,冬砚幻想着自己无拘无束的顺势而下,那场景要多惬意便有多惬意。 冬砚招热情的呼肆清到他身边:“肆姑娘,快过来这边,这边下去方便些。” 肆清提着雪橇过来,看了眼山脉,心里大概预测了一下雪橇走势,觉得无碍,便放心道:“你选的这条路线很好。” 被夸赞的冬砚尾巴微微翘起,笑道:“那咱们赶紧坐上雪橇吧。” 说完,他两三下便将雪橇放置好,整个人坐在雪橇里,手上拿着两根棍子。 肆清叮嘱道:“一定要小心些。” 冬砚自信点头:“好的,你也快坐上来吧,咱们俩一起滑下去。” 面对冬砚的热情,肆清浅笑着把自己雪橇放在他旁边,握着木棍,冬砚笑得开怀,道:“走吧。” “嗯。” 冬砚手快,木棍向后滑便将自己向前顶了出去,雪橇顺着坡道一路向下滑去,他兴奋得忍不住喊道:“好快啊,肆姑娘。” 少年清润欢愉的声音荡漾在空无一人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悦耳。 肆清跟在他身后,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刮在脸上有些生疼,让她不自觉又回忆起在茫茫暴风雨里挣扎前行的痛苦,可随之而来的是撕开这层痛苦的欣然,她活过来了。 她的心随着雪橇的下滑而逐渐飘了起来,她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翱翔在无边天际,入眼的是洁白无瑕的世界,这里的所有肮脏黑暗都被白雪覆盖遮掩。 这是肆清从未感受过的凛冽与放肆,随着下滑速度的加快,她有种随时要冲出雪橇飞上九天的错觉。 周围的景象在她眼里变得模糊不清,她只能听到自己强有力的心跳与急促的呼吸声。 冬砚宛如一朵开得正艳的梅花,优美的滑落于山脉之间。 兴许是坡道太陡,冬砚觉得雪橇有种随时要翻的感觉,而越来越快的下滑速度让他害怕起来,他手里握着木棍不敢戳到地面,速度太快,他不敢轻举妄动。 风迷住了他的双眼,他慌乱的捏紧了雪橇两侧,正在担惊受怕期间,有个什么东西突然窜出来顶了一下他所坐的雪橇,此时此刻冬砚终于害怕得尖叫起来:“肆姑娘!救我!救我!” 肆清看到前方的冬砚被突然窜出的野鹿撞了一下,本就摇晃不已的雪橇此时彻底失了控制,像个脱缰的野马一般往树木横生的一侧滑去。 这样的速度,一旦撞在树上,冬砚只怕是要落个残疾终生的下场。 肆清离他有两丈远,不作犹豫,肆清毅然决然弃了身下的雪橇,纵身一跃飞到半空中朝冬砚飞去。 奈何他前行的速度太快,肆清下落几次都没能抓住他。 “冬砚,控制好方向,别慌。”肆清一边宽慰他,一边运足了内力追赶冬砚。 冬砚怕得快哭了,他颤抖着喊道:“我害怕,我好害怕,快救我!” “别怕,先稳住方向,别撞到树。” 三番几次与冬砚擦肩而过,肆清也有些焦急,可这坡越来越陡,她用尽全力也总是与冬砚错开,冬砚真的绝望了,他惊恐的看着前方突然断开的悬崖,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肆清跳跃在树梢上,自然看到了前方悬崖,她不能让冬砚死! “身子往左边侧!抱住头!倒下去!我会接住你!”肆清冲冬砚大喊。 悬崖离他越来越近,冬砚咬牙一跺脚,抱住头狠狠往左边倒下去,身体下滑的极速与雪面产生的冲击让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根骨具裂。 下一瞬他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将他从死亡的极端恐惧里暂时拉了回来。 肆清用身体挡在冬砚面前,抱着他像滚雪球一般滚了下去,冬砚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缠住肆清。 肆清在翻滚时抓住在上面的间隙扔出手里的布条,布条缠在一颗树上,而两人在悬崖边缘终于停了下来。 嘶鸣的呼声与碾压之感戛然而止,冬砚依旧死死抱着肆清,头埋在肆清脖子上,以压倒的姿势手脚并用的缠着肆清,肆清躺在悬崖边,左手下方是空荡荡的深渊,再往外挪两寸有余,他们就真的玩完了。 冬砚身上传来清新的桂花香,连头发也满是醉人的桂花香。 肆清忽然感觉脖子上一阵温热,片刻后便听到冬砚小猫般的低声啜泣,她伸回左手拍了拍冬砚的后背:“冬砚,再不起来,我们就要掉下去了。” 冬砚抬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哭得红肿,眼里满是惶恐不安与愧疚。 他看着泰然处之的肆清,心里难受不已,可迫于形式,他只得赶紧起身离开,待他站起来后便看到他俩就在悬崖边,稍有不慎便会失足掉下。 而肆清的右手紧紧拽着一根长绳,是她撕碎自己衣袍缠绕而成的,此时的肆清躺在寒风凛冽的悬崖边,身下裙摆皆被撕碎,尽管穿了底裤,还是显得狼狈不堪。 冬砚赶紧拉着肆清远离了悬崖,坐在安全的雪地上,冬砚拉着肆清被勒得红肿的手微微颤抖着轻抚:“对不起,对不起。” 他内疚的低着头,温热晶莹的眼泪滴落在肆清手上。 两人此时都很狼狈,头发凌乱,身上沾了一身的雪,肆清拍了拍他肩头的雪,道:“好在积雪厚实,并未受伤。”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带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是我,是我害的……是我的错。” 死里逃生的冬砚依旧心有余悸,他此时此刻无法平静下来,眼泪断了线一般,他搓着肆清有些红肿的右手,无法想象她是如何以一己之力生生拉住了失控的两人。 那该多痛啊。 而她竟愿意以身犯险去给他当肉垫,差点掉下万丈深渊,他如何不动容不内疚? 面对死亡,肆清早已习惯了,真的临门一脚,她甚至有些无所谓,毕竟经历得太多,她心里已经激不起什么浪花了。 肆清越是淡然处之,冬砚越是难过痛苦。 冬砚突然一把抱住肆清,抱得太紧太匆忙,好似害怕她会突然消失一般,想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身体里。 “我害怕你死你知道吗,我真的害怕了,方才我宁可自己掉下去,也不想要你救我了,你怎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啊,呜呜呜,你不要命了吗,肆清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不知道我多害怕,你死了我怎么办啊,啊?呜呜呜……” 肆清任由冬砚抱着,她的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冬砚的责备让她放软了身子,而少年凄惨的哭泣终究还是融化了她的心,肆清犹豫片刻,双手还是轻轻环抱在少年纤细的腰上。 冬砚哭得很是淋漓尽致,肝肠寸断哭声回荡在山谷里,与之前开怀大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没事的,不是说了会护你周全么。”肆清安抚着他。 冬砚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闭着眼死死抱住了肆清,又气又感动:“你是主子,怎么能用命去护一个奴才,我不要你这样,我要你活着,活着!” 肆清微微叹息,低声哄道:“我会活着的,你也会,你不是奴才知道么,不要轻贱自己。” 听见肆清的话,冬砚松开了她,双手握住她的肩头,红着眼可怜巴巴的盯着肆清,他湿润着双眼问道:“我不是奴才,那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倒是难住了肆清,她有些不解,她心里的确没拿冬砚当作奴才过,那他在她心里算什么呢? 她没去探究过这个问题。 如今冬砚把它摆在桌面上来讲了,肆清一时语塞,只能重复道:“不是奴才就行了。” “那我是什么,我是你的什么。”冬砚不知为何不依不饶,不肯作罢的追问。 他眼神有些咄咄逼人,隐藏在固执之下的是期待与害怕。 肆清别过头,不想看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冬砚握着她肩头的双手松动了些,他低声说道:“为何不愿意看我,是冬砚太丑了,入不了您的眼吗?” “你明知不是。”肆清无奈看着我见犹怜的冬砚。 “那我是你的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冬砚放软了姿态去祈求肆清,眼角那滴圆润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他眼里装的,心里想的都是肆清。 冬砚如今已比肆清高上一个头了,身子骨也长开了许多,逐渐有了成年男子的稳重成熟,可此时此刻的他,卑微到了尘埃里。 “亲人。”肆清思索许久,才勉强想到一个词语足以形容她对冬砚的情感。 “我五岁时家破人亡,自小没有亲人陪伴,可你带给我的感觉,很像记忆里亲人的感觉,所以,我从未将你看作奴才,你就像我的亲人一般。”肆清终于说出了心里的感受,不免松了口气。 毕竟擅自将别人看作亲人,也不知对方是否会不喜,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愿意承认的。 “我也,我也把你当亲人一样呢。”冬砚终于是笑了,只是他为何,眼里又掉了两滴眼泪呢。 冬砚快速抹去泪水,恢复了春风拂面的温润笑意,欢喜道:“你真好。”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有些颤抖,脑子的混乱,身体里遏制不住的痛苦让他实在想不到什么好话来说。 思绪万千,最终汇聚成了一句:“你真好。” 肆清见他情绪平复了,起身掸去身上的雪,理了理头发,道:“回去吧,天色已晚了。” 冬砚起身笑了笑,道:“走吧,回去给你上药。” 回去的路上冬砚一言不发,脸色苍白无力,肆清当他是惊吓过度了。 雪橇自然是落在山谷里,回来后只能向小厮说一声让他们派人去取回。 冬砚忍着泪为肆清上了药,因自己拖累,才没让肆清今日去到映月湖游玩,他心中自是抱愧万分的。 好在小厮告诉他们戊时在风雅阁有表演,而那些表演里有些是客人兴致上来时的即兴表演,也有客栈老板花重金去文城请的乐师舞姬等专门为了雪季而进行的表演,很是值得一看。 ☆、第 37 章 晚餐两人是在屋子里用的,因为形容狼狈,回来简单洗漱了一番,肆清不喜人多的地方,故而冬砚便吩咐在屋里用餐。 说是屋里,其实也算是在室外。 他们的客房后墙可大开,将后院满院的雪梅美景一览无余,而坐在屋檐下的木板上吃火锅,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每个屋子屋檐下都有一扇屏风作为界限,而他们用餐时左右无人,也落得个清闲自在。 酒足饭饱后总要有点事做,冬砚眼瞅着戊时已到,百般恳求下,才求得肆清陪他去看歌舞表演。 还未进风雅阁,便被小厮拦截在外,小厮神秘兮兮的指了指身旁的一个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形状各异的面具,这些面具皆是动物模样,由人精心雕刻制作而成,由面具的精致做工与赏心悦目的外形可看出制作之人对于美的追求。 那些面具颜色各异,或清雅脱俗、或美艳动人、或冷漠孤傲,款式新颖,种类繁多,总体来说,就是没有难看的面具。 “进风雅阁有个规矩,得戴面具,倘若您想要某个人摘下面具,那么您得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小厮依旧热情似火的介绍。 冬砚看着面具若有所思,肆清微微皱眉,直觉不想参与其中。 “在里面,或许能见平日之不见,闻素日之不闻,为平时之不敢为,两位真的不去参观一番么?”小厮的神秘莫测引诱着冬砚。 冬砚伸手拉了拉肆清的衣袖:“咱们就去看看吧,情况不对,咱们立即出来不就行了。” 这是个客栈,还能进了魔窟不成。 今日在悬崖边,冬砚一副吓惨了的模样,眼下好不容易有点能让他分神的事儿,左右无伤大雅,肆清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肃声道:“我让离开便离开,不可推诿。” 冬砚开心的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弯弯的明眸里似装下了一片星河,恍得人有些头晕目眩。 “好。” 他挑了个精致可爱的兔子面具,而肆清随时拿了个黑猫面具,冬砚带上面具,露出精致圆润的下巴,他好奇的问肆清:“好看吗?” 他一双眼睛太过漂亮,在面具的加持下,这个精致可爱的兔子似乎多了三分灵性。 “好看。”肆清不可置否回答。 肆清一身灰衫配黑猫面具,整个人说不出的寂寥。 看不见她全部的面容,光看这笔直挺拔的站姿便更是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你也很好看。”冬砚毫不吝啬的夸赞肆清,肆清不做表态。 “走吧。” 推开漆黑雕花的沉重木门,入眼便是一片昏暗与一阵温热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 屋顶挂着形状大小不一的灯笼,地面上没有一盏灯照明,唯一的光源便是屋顶那些微弱的灯笼里散发的烛光。 灯笼底部漆黑,想来是为了控制光亮。 整个屋子就像笼罩在一个大灯笼底下,颇有灯下黑的意味。 里面的人寻了位置坐下,而舞台上有两盏灯照映着在悠然扶琴之人。 琴声悠扬悦耳,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沉醉其中,肆清与冬砚寻了个角落坐下,眼尖的小厮见他俩入座,眼疾手快的拎了两壶温热的酒过来。 小厮身材修长,昏暗灯光下只见他也戴了个面具。 “请慢用。” 小厮的声音低沉磁性,从见到这家客栈第一面,肆清便觉得这个客栈老板真真是个爱美之人。 所用的小厮丫鬟皆是身材高挑肤白貌美之人,谈吐举止仿佛都经过了专门的训练一般,在风雅阁里这样的感觉更甚。 眼睛所见度低下的同时,听觉嗅觉等便会变得格外敏感,风雅阁里熏了让人放松的安神香,而那戴着面具的扶琴之人的琴声更是有安抚人心之效。 冬砚倒了两杯酒,浅酌一口,低声感叹道:“这酒中有淡淡的梅花香,入口回甘,甚是好喝,你要不要尝一尝。” 肆清不喜饮酒,年幼时尝过一些,太过苦涩辛辣,她低声回道:“你喝就行。” 此时舞台上响起一阵笛声,一个衣着飘渺之人缓缓登台,他站在琴师旁边与她共同琴笛互演绎着完美的合奏,这阵动听的乐声将人的思绪带往飘渺的远方。 曲子前段悠扬委婉,仿佛一个人的初生,干净纯澈,随着曲子逐渐激扬壮阔中间加了许多乐器进行和声演奏,这个人渐渐成长为人,他经历了生离死别,看过山川湖海,随着曲调愈发缓慢,这个人由年少轻狂慢慢变得成熟稳重,最后在登高望远中回顾了自己精彩斑斓的一生。 太过荡气回肠。 这是肆清听完这首曲子的感受。 一曲红尘作罢,台下不禁响起一阵阵掌声。 “真是妙啊。” “就是,乐曲造诣如此之高,让人恍若置身曲中,经历了曲中人的波澜壮阔的一生。” “这风雅阁,还真是来对了。” 周围都是人们低声的交谈,似是受方才曲子的影响,眼下大家都还在回味这韵味无穷的曲子。 冬砚亦叹服道:“没想到有幸在此处听到这般让人震撼人心的曲子。” 肆清不懂音律,到也听得出奏乐之人的游刃有余,只能说术业有专攻,在这方面,别人的确犹如渺渺瀚海,她最多是个在岸边观望之人。 两位乐师演奏完,便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在座的大多是携带娇妻美妾前来游玩之人,女子数量比男子稍微多些,也不过片刻,下面便渐渐有了女子调笑之声。 肆清微微皱眉,一点嘈杂的声音都足以让她心烦气躁。 好在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舞台重新换了个布置。 拱门之后缓缓走出一男一女,男的手持二胡,女的手持琵琶,两人对坐于台中。 男子冲女子微微点头,便抬手拉响二胡。 二胡的声音不如琴声悠扬,但也别具风格。 当男子声音响起的瞬间,整个大厅不约而同都安静了下来,他的嗓音好似蒙了一层纱,包裹着一颗圆润的玉珠,翻滚在每个人心间。 他唱了几句,女子便开口与他合唱起来,两人的合作堪称完美,男子嗓音低沉磁性,女子嗓音温婉动人,而两人不俗的唱功更是轻而易举将人们带入他们所创造的世界里。 肆清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动听磁性的嗓音宛如潮浪,一波又一波拍打在她身上。 “真是天赐的一副好嗓子。” 冬砚感叹着:“难怪那么多达官贵人喜欢欣赏歌舞,若是每日有人这般与我温柔以歌,只怕是钢筋铁骨也要化作绕指柔了。” 他说得倒也没错,若是有人这般取悦肆清,肆清或许也不会拒绝。 两人一曲唱罢优雅下了台,弹唱都表现过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表现跳了? 一个戴着山羊面具的女子上台,极为熟稔的笑着招呼道:“今儿是咱们踏雪寻梅客栈迎来今年大雪的第一日,今夜的风雅阁有幸能为其中一位客人提供舞台,那么接下来咱们就备好美酒佳肴,静候这位客人的表演吧。” 舞台换了个布置,一面空白的屏风被搬上台,台上的灯光都移到了屏风之后,一丈宽的屏风后聚集了所有光线。 人们的视线也被聚到了明亮的屏风后,清脆的笛声响起,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从地面缓缓起身,从身形上看来,应当是个男子,而且是个充满力量的男子。 乐声与之前两场清雅脱俗的风格截然不同,这个乐声一直透露着妩媚妖娆之感。 而那人的动作也是柔软而诱人的,即使隔着屏风,只见其不断扭动的柔软身影,也够众人听着音乐发挥想象一些香艳画面了。 那人头发半湿,举手投足间间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冬砚看得有些心跳加速,而身侧随着那人撩拨的动作不时传来吞咽之声。 他修长的手指缓慢且撩人的从自己挺翘的鼻尖顺着优美的唇滑到漂亮的下巴,然后再往下滑到自己突出的喉结,再往下,便是他的衣领了。 这种自我欣赏的抚摸让肆清听到了好几声咽口水声。 “好撩人。” “尤物啊。” “我一个女子都看得脸红心跳的。” “老爷,您想不想……” 乐声突然变得极为激烈,而那人一下撕开屏风,从屏风后走出。 他身上宽大的衣袍被他狂野的一把扯下,身着一件纯白里衣,而里衣在身后灯光的照射下变得半透,纤细的腰身,健硕的胸膛都若隐若现。 “哐!” 肆清听到有酒杯落地之声,与众人兴奋的吸了口气的声音。 他戴着一张白色妖媚的狐狸面具,双手轻撩起腰间的衣裳,露出两寸有余的白皙细腻的小蛮腰,左右晃动之下,还有意将胯骨送出,做出极其诱人的动作。 这般让人血脉偾张的香艳画面,几乎每个人都幻想出了极为激烈的场面。 暧昧的气息萦绕在风雅阁里,不时传来女子娇俏的低声□□,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在做着让人面红耳赤的事。 冬砚不时偷偷打量在观舞的肆清,昏暗中她的轮廓很是清晰,冬砚离她并不远,中间也就隔了一张小桌,肆清高挺的鼻梁,圆润的鼻尖,微微抿着的唇,在冬砚眼里不断放大。 倘若有朝一日,一本正经的肆清也如舞台上那人那般做出如此诱人的动作…… 香肩半露,翩翩起舞,还有那让人移不开眼的纤细有力的腰枝。 如今他比肆清高出许多,身子也比她宽大,倘若是他将她压在身下…… 冬砚心跳似乎停止了,肆清不经意看到他鼻子下方两条黑影,不忍打破他观赏艳舞的心,可又有些担忧,肆清小声提醒道:“冬砚,流鼻血了。” 冬砚闻声,尴尬的抬手急忙擦拭鼻下,果然是流了鼻血。 他竟然看一个男人的艳舞而浮想联翩看到流鼻血了,说出去岂不是丢死人。 好在光线太暗,肆清看不见他红到快滴血的面容。 不过是刹那间,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纵身跃上舞台,一剑挑起地上的衣裳,霸道的盖在跳舞之人身上,乐声戛然而止。 “这般急不可耐?” 跳舞之人动听调笑之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且诱人。 “哼。” 那人传来一声冷哼,二话不说便搂着跳舞之人向台下走去。 “干嘛啊,你是谁啊,打扰本大爷的雅兴!” “就是就是,你是谁啊,快放开他!” 台下不断有人大声质疑,那人兴许是气极,直接揽着怀中之人飞身潜入了黑暗里。 方才那个戴山羊面具的女子前来救场,冬砚此时坐如针毡,只想赶紧离开去清理这要命的鼻血。 “咱们走吧。”冬砚祈求。 “好。” 肆清也不想再看下去了,尺度如此之大,只怕是在看不见的角落,有人已经忍不住行了事。 接下来也不知还有些什么让人把持不住的表演。 而且,方才她若是没听错,那跳舞之人,不是消失一段时间的凛烟,又是谁? 他不知又在谋划着什么,如今在同一屋檐下,现,肆清能做的便是护好冬砚周全。 凛烟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指不定一恼怒,便血洗整个客栈来寻开心,他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冬砚脚步匆忙,害怕肆清见着他这幅不争气的模样,肆清心想,若是冬砚知道自己看了个杀人狂魔的艳舞而流鼻血,不知会不会羞愤得想撞柱而死。 ☆、第 38 章 凛烟任由楚连川将他抱着回了屋。 期间楚连川一张俊脸被气得铁青,手上还不忘将衣袍给凛烟盖得严实些。 此时众人都聚在风雅阁,一路上他们倒是没遇到什么人。 将浑身劝若无骨的凛烟放至床上,楚连川秀致的眉已经拧成了一股,凛烟眉眼微挑,调笑道:“怎么,你不碰我,还不允许我寻欢作乐?” 楚连川咬着略显苍白的嘴唇,双手紧握成拳,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对一个男人动心的。 可他眼下是在做什么。 竟不顾礼仪风度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掳了回来,这般作为,与野蛮粗暴的山匪有何区别。 凛烟修长的手指轻抚上楚连川紧绷的下巴,楚连川一把握住他的手,心里又酸又涩,深呼吸一下,竟有些祈求道:“你不要这样了。” “为何呢?”凛烟明知故问。 凛烟眨着漂亮的眼,狐狸面具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让他此刻看起来像极了勾魂夺魄的妩媚狐妖。 “我不要你这样。”楚连川一字一句咬着牙说出来。 凛烟不依不饶,欲挣开楚连川禁锢他的手,凛烟勾唇笑道:“阿楚,你高洁如雪山白莲,我不染指你便是,可我又不是你,无欲无求的,你打算拖着我陪你去剃发出家吃斋念佛?” “不是的,凛烟,我……” 楚连川心里有苦难言,他若与凛烟有了肌肤之亲,必然是要将他带回无为山的,可进了无为山,不就与世隔绝了么,他怎么忍心折了凛烟的翅膀呢。 他那么美丽耀眼,他楚连川怎么胆敢生出私心想要将他一生囚禁于无为山呢? 他不过是出来游历一番,怎么就遇上了这个不断撩拨他心弦的人呢。 凛烟用力推开坐在他身边的楚连川,楚连川眼里痛楚愈发浓烈。 “你走吧,就当从未见过我,左右我也进不得你的眼。”凛烟别过渐渐发红的眼,楚连川哪里受得了美人落泪,何况还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美人。 楚连川一把抱住凛烟,埋在他肩头痛苦解释道:“我不能碰你,因为要对你负责,我怕你不愿意让我负责,而这份负责,会让你抛弃尘世繁华,我有不能推脱的宿命,我必须回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直至死亡,我不能赌上你的一生。” 凛烟暗笑,双手却紧紧拥着楚连川紧致的腰身,毅然肯定道:“阿楚,只要那个人是你,我愿意随你去天涯海角,我不怕。” 楚连川既兴奋又忐忑的看着满脸真诚的凛烟,问道:“就算真的一生一世离不开那个地方,你也愿意吗?” 凛烟用力点头,无比诚恳道:“愿意,阿楚,我愿意。” 楚连川宛如一个大孩子一样激动的捧着凛烟的脸,有些语无伦次道:“我楚连川,此生定不负凛烟,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幸福的,阿烟,阿烟,你当真心里有我吗?” “我天天缠着你表倾慕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然是心悦于你的,阿楚。” 楚连川俯身向凛烟诱人的唇吻去,将他那些甜言蜜语都尽数吞入口中。 凛烟化身为水,整个人被楚连川爱惜的搂在怀里,情到浓时,楚连川伸手要摘去凛烟的面具。 凛烟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手,狡黠道:“风雅阁的规矩,想要摘下别人的面具,你得答应那人一个条件。” “好,阿烟的条件都答应。” 楚连川的眼睛太纯澈了,与他所伪装出来的干净不同,楚连川拥有真正的,来自大山深处最自然最难能可贵的纯净。 楚连川可以说是凛烟遇见的除了木头一般的肆清之外,眼神最纯粹的人,肆清的纯粹来自于她对万事万物皆了然于胸却毫不在乎,而楚连川的纯粹,来自于他宛如初生婴儿一般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好奇。 他对万物好奇,也充满戒备,包括别有居心接近他的凛烟也格外戒备。 凛烟用尽心思创造各种偶遇两月有余,使用了苦肉计美人计等诸多计谋,才一点点击溃楚连川的防备。 此时的楚连川,像以往他玩弄的那些人一样,被他牢牢掌握在手心里,可看着楚连川赤诚相待的眼神,凛烟愈发觉得自己坏得深入骨髓无可救药。 “你答应我,永远爱我,好么,至死不休。” 此时的凛烟带着些恳求的语气,惹得楚连川格外的心疼,楚连川温柔的亲了一下他柔软的唇,发誓般庄重道:“阿楚永远爱凛烟,至死不休。” 那些惨死在凛烟手下的人们愤怒惊恐的咒骂充斥在他脑海里,那些说惯了甜言蜜语的嘴,最后都变成了惊恐的咒骂。 “凛烟,你不得好死!” “你就是个骗子!你狼心狗肺,养狗都比你好,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畜生!” “我恨你!下地狱了也要诅咒你死无葬身之地!” “终有一日,你一定会体会到爱而不得被人抛弃欺辱的痛苦,你当谁都爱你?你错了,他们都只爱你这副皮囊!你那肮脏龌龊的灵魂,只配在世间成孤魂野鬼。” “没了这身皮囊,你什么都不是!” “……” 络绎不绝的咒骂愈发让凛烟清醒,那些人才是骗子吧,说会一直爱他,可最后呢,爱他的话,死在他手里,不应该很开心么?他们竟然会害怕,还打他骂他,他们的爱,才是假的! 对上楚连川温润如玉的爱慕之色,凛烟坚如磐石的心房裂了条细缝。 凛烟将面具缓缓摘下,露出惊为天人的盛世美颜,轻笑道:“我信你。” 楚连川将凛烟抱在怀里,稍微用力又怕勒疼了他,可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将他牢牢抱住,他的身子因欣喜与动容而有些颤抖。 他是真的,爱上了这个每天缠着他的妖孽。 这边在干柴烈火度春宵,而另一边,匆匆回屋的冬砚看着手上残留的血迹,羞愤难当的用力洗去血迹,直至手被搓得通红,感觉到了刺痛之感,才停下来。 坐回床上,他看着自己微微起伏的腿部,一咬牙便抱着被子盖在身上躺了下去。 他竟因为一首曲子,一支舞,对肆清起了邪念。 他该死。 用力锤了一下床,冬砚闭着眼,脑子里全是方才那人撩人的妖娆舞姿以及肆清将他从赵温手上救回来,他们在马车里耳鬓厮磨的情景。 冬砚用被子盖住自己,整个人闷在被子里,黑暗里,他无法遏制的想象不断扩大。 冬砚不断沉沦,肆清就是他历经风浪依旧未被淹没的浮木。 肆清回了屋,想到今日迎接他们的那个小厮说的谪仙般的人,或许就是凛烟了。 凛烟用任务的名义扣着她,使她这段时间都没接其他任务,结果却跑来这里和别人调情? 不对,凛烟从不做多余的事,他要做什么,便是那些事之间有什么关联在。 而方才从那人掳走他的身法看来,那人功夫不弱。 莫非,这就是他这次的目标。 算了,静观其变吧,看看凛烟又要玩什么花样。 不过这么多年,肆清还是第一次见凛烟跳舞,这艳舞约摸是他为了接近谁而特意去练的,亦或是他自身就喜欢? 摇摇头,肆清决定懒得去想太多,先睡觉才重要。 次日清晨,肆清早起去楼下吃了丰盛的早餐,像她这般早起的,除了干活的工人便没有别人了。 她坐在角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偶尔有小厮丫鬟走过,都尽量轻声细语,不敢打扰她用餐。 昨夜折腾自己许久的冬砚今日起得晚了些,素日里他都是几乎同时与肆清一起吃早餐的。 当初为了迎合肆清的作息,他常常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突然惊醒,然后在无言居的桂花树下坐着等肆清醒来,等了几日,摸清了肆清的作息,他又强行调节了自己的作息去配合她。 像这般没有预兆的缺席,倒是第一次。 肆清想着昨日冬砚在悬崖边受了刺激,而去风雅阁时似乎又受了刺激,今日起得晚了些也实属正常。 故而没有去打扰他休息。 用完早餐,肆清只身一人出行闲逛。 置身于茫茫天地间,她才觉得作为一个人类,她是多么的渺小。 她习惯甚至喜欢这种遗世独立的感觉,没有人打扰,天地万物都落于她眼里任她品茗。 寒风凛冽,吹得肆清愈发觉得心头空荡,风雪迷了她的眼,看着层峦叠嶂的雪山,肆清伸出手接住了下落的雪花。 看着一片片雪花融化在她手心。 肆清心想,他,看到下雪了吗。 那日她这般冷漠,他必然是伤透了心吧。 一想到付尘风一直以来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肆清便觉得心中酸涩。 她这样的人,怎配与他同日而语呢。 她非草木,怎感受不到他的隐忍,可她又能如何。 握紧手心的一摊清水,肆清敛了心神回屋待着。 客房放了些供客人阅读的各类书籍,她拿了本写奇闻异事的杂记翻阅起来。 屋子里铺了地龙,她开着后门,靠坐于门边,长腿肆意交叉放着,手边是一柄剑。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冬砚有些做贼心虚的敲了门,这一短两长的敲门声只有冬砚会做,肆清头也不抬,低声道:“进。” 冬砚进来便看到门边的肆清一身渐变蓝衣悠然靠坐在地上,她的头发高高扎起,用一根简朴桃木簪挽了个再寻常不过的发髻,额头与耳鬓间都是柔顺的碎发,屋外的雪景愈发生动起来。 ☆、第 39 章 肆清看书的眼神也是淡淡的,说不上专心致志,也谈不上心不在焉,就是那样淡淡的看着手上的书籍。 她像只随意休憩的闲云野鹤,冬砚的闯入让他自己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有些多余。 肆清手背一道暗红的勒痕看得冬砚心里一阵揪痛,他想起昨日自己所闯的祸事,心里不禁又自责了一阵。 “咳。”冬砚掩唇轻咳,将这幅恬静的画面藏于心底。 “今日起得有些晚了,抱歉。” 肆清合上书,身上毫无凛冽之意,可她依旧如一阵清风,让人捉摸不住。 “无妨,今日可想好去哪儿了?” 她是陪冬砚来游玩的,她始终记得。 冬砚有种反客为主的微妙感觉,但肆清那副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的模样,反而显得是他不识礼数逾越了。 冬砚缓缓走过去,跪坐于她身旁,毕竟居高临下的与主子说话不太好,况且,他从未想过要俯视她。 “附近有个湖,咱们去泛舟垂钓吧,还能欣赏湖畔风光。” “好。” 肆清起身,冬砚跟着她起来。 肆清的披风挂在桃木架上,她取下披在身上,穿好鞋子,道:“走吧。” 肆清不喜欢别人伺候她太多,穿衣等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说到底,还是始终与别人保持距离。 船只钓具皆由客栈提供,还是昨日借钱工具的小厮给他们提供了工具,另一个小厮则带领他们到了让人眼前一亮的梅湖边。 湖水呈深蓝色,水流自高耸入云的高山上流下,湖畔是让人惊艳的两片梅林,一眼看不见尽头。 “传闻这片梅林是上一代踏雪寻梅的老板为心爱之人所种,只因其夫人名讳中带一梅字且喜梅,便从各地收集各种梅花将其亲手种下。” 冬砚看着满目琳琅的梅花,被震撼的同时又将这个打听来的故事娓娓道来。 种梅不易,养梅更是不易,要让这么多梅花存活,那为前老板必然花了很多功夫在里面。 这般执着深情,自当让人钦佩不已。 浮世万千,又有几人能在这短短的几十载倾尽所有只为博一人笑呢。 太难了,要得一个人至死不渝的钟情,实在是太难了。 正是因为心知这份难能可贵,肆清不禁有些羡慕那位被捧在手心的夫人。 “上船吧。”肆清接过钓具,上了小厮备好的小舟。 舟上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铺了层简洁雅致的毯子,坐于软垫上,脚放在毯子下,桌底便传来一阵温热。 想来是在桌底放置了暖炉。 桌上备有瓜果点心,船上有桨有装鱼用的竹篓,也算考虑周到了。 大清早来泛舟的,也就只有他们了,倒也落得个清净。 打发走小厮,两人划了会桨,将船置于湖面,任由船只随波逐流。 船便有放置鱼竿的精巧装置,放好鱼饵后调整好鱼竿长短,便可直接将鱼竿插入小木洞里。 而鱼竿上有个小巧玲珑的铃铛,只要有鱼儿上钩,便会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看到肆清削瘦手背上扎眼的红痕,冬砚还是内疚问道:“今日敷药了么。” 肆清把手不着痕迹收回桌下,道:“嗯,已无大碍,不必担心。” “对不起,都怪我。” 看着冬砚内疚自责的难过模样,肆清微微叹息:“怪你什么呢,此事本就非人力能掌控的,你莫要再想多了,过几日便会恢复原样的。” “谢谢……”冬砚想说的太多,最终就变成这句谢谢。 肆清微微勾唇,示意他不要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若是他一直挂在嘴边,倒显得他太矫情了。 肆清不喜欢不知进退的人,他知道的…… 冬砚乖乖不言,侧首去观望大好风光。 “打坐吧,静心凝神,把我传给你的内功心法练练。” 环顾四周,甚是寂静,在此等灵气汇聚之地修习功法,有助于心神会晤,对于修习内功来说,是最好不过的环境。 “好。” 冬砚端直了身子打坐,面对着肆清闭上了眼。 内心想着肆清交给他的心法,在一叶扁舟上冬砚只觉化身为鸟,自由翱翔于渺渺天地之间。 从远处看,薄雾缭绕的湖面一艘小船静静飘着,雪山红梅,勾勒出一副绝美的画卷出来。 肆清也闭眸打坐,在这般有益于提升心境的环境里冥想,她的思绪会清晰开阔很多。 自随肆清习武以来,冬砚每日都会抽出两个时辰练舞打坐,由于根基不稳,肆清传给他的剑法是由简到难的,冬砚自身也努力,习武半年,如今早已不是当时羸弱娇软的少年郎了。 可他与肆清的距离,还是相距甚远。 一想到此,冬砚每每练武更是下了十足的功夫,认真的劲儿不比当年的肆清少。 打坐期间五感大开,冬砚听着微不可闻的细碎声,感受着世间变化。 冥想最忌讳被打断,故而冬砚听到彼此鱼竿有了好几次动静,他依然气定神闲的置之不理。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冬砚率先睁开了眼。 他挺直脊梁,坐得无比端庄,目光直直落在肆清平和的面容上。 说起来,他这是第一次与肆清一同打坐,也是肆清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这般不设防的平和姿态。 真好。 她就那样静静坐在自己面前,这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从冬砚心里涌现,浸入四肢百骸之中将他整个人渐渐温暖起来。 一缕寒风拂过,撩起肆清耳畔碎发,她缓缓睁开眼,入眼便是冬砚温润如水的注视以及他唇边极浅淡的笑意。 可恍惚间,冬砚秀致的面容变成了付尘风暖如春风的容颜,他明眸含笑,温柔缱绻。 “你受伤,我心疼。”他最后温柔的一言,仿若世上最温柔的刀,一刀刀剜在她的心上,虽不致命,却总是在无意之间隐隐作痛无法忽视。 冬砚发现肆清睁开眼后瞬间想躲,可下一刻,他便动弹不得了。 肆清全然没有在看他,或者说是透过他,看向了她心中所想之人。 那是冬砚从未见过的疼惜之色,纵使只是尤为浅薄的一点难以自觉的绷裂,可光这一点,便足以让冬砚犹如掉入无边冰湖了。 肆清素来自控力惊人,此番失态也不过是稍纵即逝的表露而已,她率先开口道:“看看有无鱼儿上钩。” 说完她便侧首去查看自己鱼竿,忽视了冬砚眼中的落寞。 冬砚不语,动作有些僵硬的拿起鱼竿掂了掂。 他,太贪心了。 握紧手中的鱼竿,冬砚不自觉咬着下唇。 虽说肆清亲口说将他当亲人,可他敢受着么? 他就不该在肆清面前表露出太多情绪,否则她如此敏锐聪慧,便是一两个眼神就能让她将他心之所想揣测出七八分,他届时,该拿什么身份与之相处? 奴,这条路是他自己祈求来的,他不该贪心妄想更多的东西的。 微微垂下头,冬砚尽力将自己表情神色控制住。 此时鱼竿抖动,似有大鱼上钩,冬砚专心将鱼竿挑起,钓上一尾三指宽的鱼,冬砚笑道:“这鱼儿好肥。” 肆清有些恼自己,怎地平白无故会一直想起付尘风,还将冬砚恍惚看成了他,此时冬砚的欢呼正好将她思绪拉回。 “嗯,是挺肥。” “咱们可以带回去让厨房做了吃,这条鲤鱼长于此处,受天地精华滋养,想必味道不错。” 看到冬砚跃跃欲试尝鲜的模样,肆清点头道:“可以,按照你喜欢的口味去做便可。” 然而,等做得色香味俱全的砂锅鱼端上来,冬砚极力邀请肆清尝鲜的时候,肆清却摇头道:“我不喜吃鱼。” 说来也是,素日里肆清极好养活,从不挑剔,但无论如何在他们的饭桌上从未出现过鱼,在来文城的路上他们吃过河里抓来的烤鱼,故而冬砚没想过肆清对鱼有什么抗拒。 想来,肆清或是因无从选择,才会在赶路途中吃鱼罢了。 冬砚有些悻悻的不再强求,自己一个人享用美味。 吃了几口,冬砚忍不住问:“你为何不喜欢吃鱼?” 肆清想到以前吃鱼呕吐的经历,道:“幼时被鱼刺卡过几次,后面吃了一次别人做的鱼,呕吐了三天后,就不喜了。” 说是不喜,实际上一想起吐得头晕目眩的那种感觉,她就更反感吃鱼。 睡午觉起来后,冬砚拉着肆清要去泡温泉,肆清自然是不肯的,即使男女不同处,可让她□□裸毫无防备的与她人坦诚相待共处一室,她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且不说没有危险,就算是让她单独与一群莺莺燕燕共浴一泉,她就觉得头穴发痛。 最后冬砚拧不过她,只得自行去泡。 而肆清,提着茶壶出来想泡壶新茶回去,坐在一旁安心等着小厮泡茶的她忽然就看到一身白衣的凛烟正端着一盘美食从厨房那边走出。 他白皙修长的脖子上满是红痕,骨节分明的手上亦有些许暧昧的红痕,此刻一出来便引得大堂里不少人的灼热注视。 凭着对同伴的熟悉,凛烟一抬眸便看到角落的肆清恰好在淡然的看着他。 她还是喜欢低调处事,去哪儿都净挑角落待着。 右手食指敲了一下木盘底部,随后又不准痕迹的指了指东边。 肆清看到他的讯号,便会晤的抬手将自己右耳的碎发撩至耳后。 随即,凛烟抬着东西回了屋子。 ☆、第 40 章 把楚连川折腾了一天一夜,凛烟也没落得好,两人像双生树一般粘在一起翻云覆雨,凛烟顾着楚连川初经人事不忍过多折腾,孰不知楚连川后来寻了个中滋味,硬是缠着凛烟到次日下午,两人都感到饥饿不已,才放凛烟出来寻吃食。 凛烟在照顾情人这方面还是比较有手段的,不然怎会引得那么多人心甘情愿的为他流血献命呢。 威逼要挟那一套,他早就玩腻了。 如今,他更喜欢收服别人再狠狠刺伤别人的玩法,从爱意连绵到恨之入骨,这个转化的过程,真是让他从心底就感到兴奋和满足。 这种痛苦,该有多盛大啊。 如以往那些人一般,见凛烟回去,不着寸缕的楚连川躺在床上像个嗷嗷待哺的幼兽一般欢喜雀跃。 楚连川伸出手,凛烟放下盘子,温柔的过去将楚连川抱坐于怀,他身下随意搭上被子害羞关键部位。 按着凛烟靠坐在床帏边,楚连川伸手去扒凛烟的衣裳,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嘴唇寻到凛烟胸前,有些急躁又讨好的去吮吸。 凛烟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头,一头青丝覆在楚连川紧致姣好的后背,将他完美的腰线显露无疑。 不得不承认,楚连川是他目前所有猎物里,在床上最让他满意的一个。 不仅身材样貌让他赏心悦目,在身体力行上也比那些只知向他索取的人好得多。 凛烟不是不愿服从与他人身下,只可惜素日那些人,没一个能在势头上压得过他。 倒是楚连川,确实是让他惊喜了一番。 两人轮着颠鸾倒凤,也颇为有情趣,比他一人在上耕耘有意思得多了。 楚连川吸得凛烟有些飘忽,可他还是捧着楚连川泛红的俊脸,轻声道:“阿楚,先吃饭,才有力气行事。” 饶是他楚连川身强力壮正值青年,可连着不眠不休运动一天一夜,也是有些吃不消。 何况自己初经人事,后方舒爽之后,早已开始有撕裂痛感。 “咱们来日方长。”凛烟暧昧的笑着,拿了饭菜过来,一口一口喂给怀中之人。 同为男子,楚连川若是再继续由凛烟喂食,着实显得过分矫情了,况且从小独立的他,不太习惯这般细致入微的体贴。 楚连川坐起身来,身下之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很快稳住,他接过饭碗,道:“你吃了吗。” 凛烟温笑道:“怕你饿着,待你吃好,我为你洗洗身子,你休息了我再去。” “不行,要吃一起吃。”楚连川握着碗,不愿动筷。 凛烟道:“你受累最多,得先顾着你,快吃吧。” 楚连川知道凛烟犟,也不多做争论,抬起碗便快速吃起来,将盘中食物一扫而光后,楚连川道:“阿烟,你快去吃饭吧,我还有力气,可以自己洗,你让小厮抬些水进来便可。” 想到后院的温泉,凛烟吻了一下楚连川脸颊,道:“别急,你先休息会儿,我去吃点东西,等会带你一起去泡温泉。” 一想到若是能在温泉里行事,楚连川不禁红着脸应了下来。 安抚好楚连川,凛烟抬着盘子走了出去。 归还盘子之后他出了客栈,确认无人跟踪后朝着东边走去。 用上轻功,不一会儿便到一里之外,看到站在雪地中背对着他的肆清,他刚想着去假意偷袭他一下,却想到以前他做过此类的事,结局就是差点血溅当场丢掉一臂。 凛烟很识时务的按耐住想伸出去的手,肆清感应到有人靠近,她转过身来,直到凛烟落在她面前。 “小肆清,没想到你也会有闲情逸致出来游玩啊。”凛烟打趣着她。 肆清横眉冷语道:“有事说事。” 凛烟顿时觉得无聊至极:“怎地去了哪儿都是这副坏脾气,也不知谁能制得了你。” 肆清不接话,直直盯着凛烟。 真是无趣得很,同样是大冰山,怎么楚连川流那么好拿下,而肆清全然是油盐不进呢?是他手段不够高明还是他模样不够吸引? 还是嗷嗷待哺的楚连川惹人怜爱得多。 凛烟心里暗暗对比一番,面上却道:“十日后去福灵镇等我,倘若我没死,你就跟着记号来寻我,哥哥我带你去挖金矿。” “……” 看着凛烟一本正经的样子,肆清分不清他此话有几分真假。 可凛烟竟会让她跟着前去护卫,那么这次的任务,只怕是凶多吉少。 “有几成把握?” 这几成把握的意思,大致分为有几成把握完成任务,又有几成把握活着回来。 凛烟看着肆清认真的眸子,笑道:“就算一成都没有,楼主下了令,你能拒吗?” 楼主又不是傻子,让他们去送死,活着不是更能捞着更多好处吗。 “有几成把握?”肆清又冷冷问了一遍。 凛烟倒是真的思索了起来,从他观看楚连川的功力来看,肆清极有可能与他打平手,但守山一族呢,又岂是肆清一人之力抵御得了的。 不过此行目的只是查探金山大体位置,肆清只需要保证他能顺利逃脱就行。 不必正面迎击,故而危险就低上许多。 可纵使如此,也没有万无一失的保证。 多方预测下来,凛烟伸修长的手指,比了个七。 七成胜算,算是高估的了。 随后他老老实实比了个五,肆清才真真切切的把目光落在他手上。 五成,多少年他们没一起共事过了,以前最危险的时候,也不过有一次五成胜算。 肆清倒不是怕死,而是如今她身上有了背负的东西,她还没完成,万一回不来,岂不是让自己含冤而死? “你得帮我两件事。” 凛烟笑了:“小肆清你可真会顺势而为啊,之前你还欠我一个条件没兑现呢,现在又要我给你做事了。” 肆清瞥着凛烟:“帮不帮。” 凛烟洒脱笑道:“帮啊,左右这一次你我同去同归,我能帮你这点忙,又怎会吝啬呢?” 肆清道:“第一,帮我带钱彪的骨灰去庇仙岛洒了,若是可能通知一下他的家人他已亡故,走得安详。” “第二,我要知道十年前付将军灭门一事,是何人所为。” 凛烟上前一步,微微弯腰看着眼神淡然的肆清:“啧啧啧,小肆清,你何时对我如此不见外了,使唤起我也是颇为顺手嘛,你,又能拿什么换呢?” 肆清想不到凛烟能从她身上搜刮去什么,只得应道:“风羽剑法,你不是一直想学么。” 凛烟原本就狭长的双眸,此时亮了一下,他反问道:“此话当真?” 这剑法是她师傅所创,众多弟子中独有她将剑法习了全部,不是师傅吝啬或是偏心,而是别人慧根较浅,大多习到第三重便习不下去了,纵使强行学下去,也是得行不得意,空有招式而已。 肆清自然是不会诓骗他:“当真。” 凛烟功夫没有肆清高,并非他资质愚钝有所欠缺,而是他心思不在上面,而这风羽剑法轻盈飘逸,用起来悠扬灵动大有仙人之姿,当年肆清用它时,一向追求美物的凛烟便对这剑法产生了念头。 若是他用起这剑法,指不定有多迷人。 说起来,他不过是想自己手里再多一项迷人的过人之处罢了。 “行,那你还欠我两个条件,以后向你讨了去,你可别反悔。” 肆清沉声应道:“好。” 须臾片刻,肆清补充道:“十日后在福灵镇,我要得到付家的消息,届时我将剑法予你。” 十日,不长也不短,够他去与他在摘星楼的相好们打探消息了。 此处离摘星楼总楼并不远,十日够一个来回的了。 凛烟笑了笑,爽快应道:“行。” 他顺便打听一下这个肆清查付家的消息,有何意图。 若是肆清不小心被他抓到了什么把柄,可就有意思了。 凛烟先于肆清回客栈,他点了些饭菜随意吃下,回到客房时楚连川已经在熟睡了。 他打开了覆盖着厚雪的窗户,在窗户外点了缕熏香。 而后也静坐于窗户旁写了张字条,然后休憩。 不知何时,一只不起眼的鸟儿飞到了他手边,轻啄他的手掌。 凛烟突然睁开眼,眼里迸发出凛冽的杀意,看到是自己招来的鸟儿时,才压去这骇人的寒意。 将字条放于鸟儿脚下的小竹筒里,他便放飞了鸟儿。 目送鸟儿飞到天边消失,凛烟才收回熏香回床与楚连川相拥而眠。 冬砚在温泉里足足泡了一个时辰,手指泛白才愿起身离去。 肆清在他回屋后不久,便去找了冬砚。 “还有哪里想玩吗?” 来了两日,冬砚已经很满足了,一般来说肆清不会催促他,倘若这样问,想必是遇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 冬砚乖巧一笑,眉眼弯弯:“没有了,咱们回去吧。” 他未干的头发滴着水,额间有些许湿润的短发,让他此时看起来有些不设防备。 “好。” 于是二人就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打道回府了。 回了文城,肆清似乎将黑白颠倒了,白日昏睡,一入夜便潜入黑暗里不知去向。 直到天际泛白,她才披着一头的晨露提剑而归。 每每归来,身上衣裳尽湿。 帮她洗衣服的冬砚自然知道那是汗水浸透衣裳的味道。 明明别人的汗味都很刺鼻,偏偏她的并不让冬砚排斥,相反,她这段时间的反常让冬砚很是心疼。 一个杀手,并且是成功多次的杀手总归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活下去的。 纵使肆清再忙,也不忘三日一次带冬砚出去练武。 直到她将冬砚带到一座空无一人的山脚下,她与冬砚“切磋”了一个时辰,再一次把他的不足一一耐心讲解出来,让他自行在旁边练习,自己则提了剑温习所学。 周遭一切都突然安静下来了,冬砚只见月光下的肆清身形如魅,出招快准狠,剑身被月亮照出反光,而周围一股无形的压力逼得他一次次后退。 肆清用内力卷于剑身,将周遭的树都震断半截。 若非亲眼所见,冬砚怎样也不信肆清的功力造化竟是这般高深了。 她可以说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可肆清心里明白,真正的世外高人,兴许轻而易举便能毁了她十几年的心血。 ☆、第 41 章 倘若不是亲眼目睹师傅与真正的高人对战而亡,她现在也许会很狂妄自大,也认为自己鲜有对手。 可她见过了,也明白了,自己与那等绝世高手的距离,还相差甚远遥不可及。 万一这次要去招惹的正是这样能力完全碾压她的人,那她也认了。 五成把握。 这是个让肆清险些坐立难安的推测。 五成已经算高估了,只怕真正的胜算,连三成都没有。 “冬砚,几下这套剑法。” 肆清决定在她离去前,将所有于冬砚有用的都传授给他。 她记性好,悟性高,修习了多套剑法之后摸索出了自己的门道,在各套剑法运用得炉火纯青的程度上,她又掺杂了许多自己惯用的动作在其中,形成了只有她可以随意使用的衍生剑法。 那些真正的杀人手段,她没教冬砚,她希望冬砚永远都没有机会被逼到用最直接的方式杀人。 六日,肆清教了冬砚两套剑法。 福灵镇,以肆清的脚程,三日不休便可抵达,届时再休息一日,正好等来凛烟。 冬砚跟着肆清不眠不休赶了三日路程,一到福灵镇客栈便瞌睡遇到枕头,一头扎进床上下不来了。 肆清也双目通红,显得格外渗人,若非戴着斗笠,只怕店小二不敢将她二人往楼上招呼。 睡了足足一天一夜,二人才幽幽转醒。 醒来吃饱喝足,肆清把冬砚喊来房间里。 她将一个信封递给冬砚。 “福灵城郊门口四棵桂花树的清宅是我的宅院,你去那里等我三月,若我未归,便将此信打开,若我回来,把它再给我。” 肆清神色淡然,语气稀松,与平常无异。 可这次该是有多凶险,她才能做出这般举动? 她竟是在如此寻常平静的情况下,交代了后事,轻而易举说出“若我未归”这种让冬砚手脚冰凉的话。 “不。”冬砚果断拒绝,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他红着眼怒道:“你若死了,我不苟活,刀山火海,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去。” “拿着。”肆清肃声道,眼底逐渐浮现寒意。 “不!” 冬砚红着眼像个逼急了的兔子,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因为害怕恐惧,他后背传来一阵阵凉意。 “犟什么,我当日救你是要你活,而不是随我去冒险,早知如此,不如不救。” 肆清终是被逼无奈,只能说出狠话刺伤他,就像撵走付尘风一样,用浑身的刺,逼退所有靠近的人。 也驱走了所有温暖。 “咚!” 冬砚直直跪在木板上,沉重的声音敲在肆清心头。 “冬砚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死人,无论您做什么,冬砚都会誓死追随。” 冬砚咬着牙,一字一句重重说出心中所想。 肆清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无比倔强的冬砚,心里却有了千万种让他服从的法子,自己却选了个最不可能的,若非尊重他,她又何必苦口婆心浪费口舌。 看来,此时是不宜再争论了。 肆清把信放在桌上,坐在椅子上,沉声道:“起来吧,跪久了对膝盖不好,以后练武有损。” 冬砚肩膀微不可闻的颠了一下,却还是讨价还价道:“除非您答应我不抛下我。” 肆清反问:“若是我此时离去,你当如何?” 此话一出,冬砚立即蹭的一下站在肆清面前,大有一副死缠烂打到底的姿态。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之时,一路逍遥快活的凛烟带着楚连川赶到了肆清留有记号的客栈。 他们前脚才吃好饭,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太仙宫的人便赶了过来。 一群身着蓝衣之人将客栈围了起来,吓得大厅里的人一瞬间便离开了。 这太仙宫可是正派第一大帮派,惩恶扬善锄奸扶弱,简直就是江湖恶人的索命符。 而受着太仙宫的庇护,福灵镇已经三年没有哪个江湖人士敢在此造次了。 此番两个样貌不凡的男子被他们包围,只能说,这俩男的绝对是恶贯满盈的大恶人。 太仙宫要除恶,寻常百姓自然是要给他们腾地方的。 “凛烟,本座可是寻了你三年!如今你自投罗网,可是做好了受死的准备?” 人群中走出一位蓄了短胡的男人,一身道骨仙风,朱颜青鬓,倒还真有几分仙人之姿。 此人与周围那些不足为惧的小弟子全然不同,他从第一眼看到凛烟的时候就迸发出了强烈的杀意。 这股杀意让楚连川握紧了腰间的剑。 凛烟冷笑,讥讽道:“怎的,太仙宫二当家亲自出马,就为了逼我就范?就如三年前那般,因垂涎我的美色,而想囚于房中?” “闭嘴!”杨泽咬着牙恨声道:“若非你当年引诱我师兄,他又岂会为你入了魔道而遭天下耻笑?你……你最后还逼得他为你自废武功,成为废人之后又将之抛弃,若不是你,我清心孤傲的师兄怎会做出丧尽天良之事!他死得如此之惨,你却还好端端活在人间与他人双宿双栖,凭什么!” 凛烟冷笑:“你怎不把他如何强行掳我进太仙宫的事说出来?被逼自废武功?那是他自愿的,与我何干,而他,百般□□我的时候,又有何天良?我逼他杀人放火又如何?莫非我心里就不许为自己找个痛快?” 凛烟倒也不惧,直直站着,手中桃花扇被握得极紧,而从楚连川的角度看去,他双目微红,薄唇紧抿,眼底似有水渍要溢出,眉头微皱,一副委屈到极致的神色。 而从他们所言之中,似是凛烟先受制于人,才奋起反抗的。 杨泽从前便知凛烟口若悬河,一张嘴虚虚实实不知坑害了多少人。 不论凛烟如何狡辩,他今日必须杀了这个为祸人间的妖孽。 “我师兄之死,你最是心知肚明,你成日谎话连篇,也不怕那些惨死于你手下之人梦里与你纠缠。” 说罢,杨泽终是有余力稍微打量起楚连川了。 “呵。”杨泽同情又刻薄笑道:“你可知,他害了多少人?你不知道他有多肮脏吧,你若是继续留着他,只怕是你所有身家性命都要葬送于他之手,你知道他当时逼得我师兄如何死去的吗?” 面对杨泽衷心的警告,楚连川还是有些动摇了,与凛烟相处以来,他渐渐的知道了他不同常人的一些爱好,可在他眼里,那些小小的喜好,并不足以动摇威胁他对凛烟的爱。 甚至有时候会觉得,这样独一无二的人,他能拥有,真是老天眷顾。 杨泽看着凛烟,一字一句道:“诛心而亡,他亲手,剖了自己的心啊!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 杨泽终于不受控制的流下了泪,一想到自己崇拜不已的师兄竟为了一个妖孽而自毁前程并沦落得剖心而亡的下场,他就恨不得将凛烟挫骨扬灰。 在二楼看戏的冬砚不了遏制的抖了抖身子,一想到亲手剖心,就觉得不寒而栗。 而他身边的肆清,倒是对这种场面很是镇定,或者说,她是毫不关心。 楚连川也终是被震撼到了,他不可置信的盯着凛烟绝美的容颜,温声问道:“阿烟,为何?” 凛烟早就想好如何应对了,眼里瞬间滴落一滴晶莹的泪珠,他哭诉道:“你不是问我脚踝的伤是如何来的吗,他师兄终日将我囚于房中□□,为防止我逃走,用铁链栓了我长达三月,我又何尝不想干干净净的死去?我不让他剖心,我解不了这口恶气!” 楚连川心疼的握紧了凛烟泛白的手,温声安慰道:“阿烟,我一定护你一世,以后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凛烟太美了,他那张倾城倾国的脸与线条流畅的身躯,任谁看了都想据为己有,故而他说有人将他囚禁玩弄,是任何人都怀疑不起来的。 若非他们平日出门都乔装一番,此刻在远处围观之人只怕没有一人会对他的话起疑心。 而见过他真容与尝过他滋味的楚连川,更是明白凛烟这种让人沉沦着迷的力量。 凛烟只需要楚连川信他,就够了。 凛烟之言,真真假假,杨泽已无心与他周旋,提了剑便杀上来,招招致命。 楚连川迎上去挡住了攻势。 “阿烟,去角落。”楚连川不忘叮嘱他照顾好自己,杨泽瞪着楚连川,怒道:“滚开,我今日必要取他狗命!” 楚连川又挡下杨泽一招,郑重道:“除非我死。” “这人也太深情了吧,我看那个凛烟似乎长得也不怎么样嘛,怎么就惹得众人为他大打出手夺人性命了。” 看戏的冬砚,忍不住低声道出心中疑问。 说起容颜,他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了,故而实在是想不出这凛烟能貌美到哪里去。 虽说这身形的确不错,可那张脸,实在是过于平凡啊。 “他的确是很好看。” “?!” 冬砚震惊了,万年不在意这些的肆清,竟开口夸凛烟好看? 心里窜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冬砚盯着凛烟,怎么也想象不出那张能让肆清夸赞的脸,会好看得如何惊心动魄。 肆清不动声色补充道:“但也不过是一副皮囊。” “……” 这才是那个清心寡欲不为所动的肆清嘛! 冬砚松了口气,肆清还是这般的直率坦诚,没有被美色所迷惑。 他有点,喜忧参半的感觉。 “那付将军,你觉得好看吗?”冬砚忽然问。 “好看。”肆清毫不犹豫的应了他,斩钉截铁,并没有下文。 付尘风,无论是眼角眉梢,还是行事作风,都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她从见到他的那一刻,便觉得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了,只有他,无论是什么神情,她都格外的喜欢。 那种感觉很奇妙,她无法抗拒,也不去抗拒,所以当年,她顺从了这股冲动,推倒了他,轻薄了他,并放走了他。 而代价,就是她免费为摘星楼杀了五年的人,也就是在外面清理一切阻碍摘星楼发展的人。 十五岁后,她才渐渐接到赏金。 而付尘风,不负她所望,成了一个星眉剑目端正隐忍的将军。 他太美好了,美好到肆清害怕握在手里,不小心就握碎了。 所以,推开了他。 ☆、第 42 章 “你喜欢他。”冬砚不死心的追问。 “喜欢。” 也许是觉得明天没了活头,也许是受满口谎言的凛烟的影响,肆清此时不想隐瞒什么。 “会,为了他,像下面那个人一样,抵挡千军万马么?” 为付尘风挡伤害?肆清想象不出,可倘若有人加害于他,她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会。”她会的,会同他并肩作战,渡过难关。 “倘若他骗你呢?像楼下那个人一样,骗你去送死。”冬砚仍不甘心。 肆清收回观战的眼神,平静的看着有些焦灼不安的冬砚,她突然就笑了,那个笑在冬砚阴郁的心里炸开了一朵不知名的花,明亮而温暖,偏生这股温暖,是属于别人的。 “他不会骗我,冬砚,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不予余力的对你好,如果遇到了,你只需敞开心扉去相信即可。” “那你呢?你不也推开了他?”冬砚急着辩驳,脸色微红,气息也有些不稳。 “我信他,可我不能占着他,等你长大了些,自然就懂得,并非万事万物都要握在手里的,尤其是你在意的,要会及时止损知道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说了,我不想听!”冬砚别过头去看楼下,不愿再与肆清对峙。 他从来都赢不过她,哪怕是赢了,也是她心软而已。 他们俩是站在客房窗前偷看的,楼下打得太激烈,一时间难分伯仲,他俩方才对话尽量压低了声音,再说也没人回注意不起眼的二楼角落。 楚连川始终是留着手的,他刚开始还会劝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左右你师兄也对不起过凛烟,不若就作罢,或是你刺我一剑两相抵消就算了。” 后来杨泽顽固如牛,一心只想取凛烟项上人头,楚连川也就闭了嘴。 另一边凛烟被太仙宫的人围住,他已经好久没见血了,骨子里那股热劲翻涌上来,而为了刺激太仙宫的人,他下手的时候更是狠辣无比。 一柄粉色桃花扇在众蓝里翻飞起舞,所到之处必割下一缕血肉,被血腥味包围着,凛烟愈发的兴奋起来。 一滴血溅到他毫无知觉的面具上,他将血舔进舌里,随后一把撕开脸上让他不自在的面具。 楚连川一个分神,注意到他手上扔出了面具,急忙喊道:“阿烟,你怎么了。” 凛烟冷声道:“沾了血。” 楚连川知道凛烟爱干净,还是特别爱的那种,眼下他无暇分身去照顾他,只能提醒道:“那你小心应对,我马上过去帮你。” 凛烟一露真容,太仙宫那群围着他的弟子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上的剑险些拿不稳。 那是个怎样的美人,在场的人无法用言语形容。 太过惊艳,太过震撼。 眉似远山,眸如星辰,唇若桃花,面若润玉,用全天下最好最酸的词藻来形容他也不为过。 不过轻轻一撇,于他人而言已是惊鸿。 他们动摇了,面对凛烟说的,大师兄将他囚禁□□的事,他们在看到他容颜的那瞬间,心里的天平瞬间就倾斜了。 “都呆着做什么!还不快杀了他!”杨泽催促道。 他被楚连川牵制着,心下烦躁,而这群不成气候的东西一见美色便什么都忘了,都怪这妖孽太会蛊惑人心! 凛烟听见隐忍的吞咽声,心里反感,却又忍不住冷笑。 是啊,他顶着这张天赐的脸,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怀疑的。 他都麻木了,常常觉得自己所言,已无所谓真假了,只要他愿意说,这世上还有人会不信吗。 除了肆清这个有眼无珠的! 没错,每次凛烟沉浸在自己的丰功伟绩里时,总会不合时宜的想起那块自己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的石头。 罢了,若是真的世人皆醉我独醒,那还真是无趣得很。 虽不知凛烟打的什么算盘,可肆清知道,那群围在他身边的弟子,怕是要完了。 利用美貌的冲击获得敌人片刻的松懈,不得不说凛烟可真够卑鄙无耻的。 可这也是他得天独厚的条件,肆清虽不耻,但也不可否认,这是个取人性命的好法子。 粉色桃花扇划了个漂亮的圈,那群没反应过来的弟子脖子上便多了道血痕,而站在中间的凛烟,正享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喷薄而出的温热鲜血。 嗅着鲜血诡异的香味,凛烟胸口因兴奋而剧烈的起伏着,虽背对着肆清,可肆清依然能想象得出,他此时此刻绝对激动得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鲜血铺天盖地的洒在凛烟身上,将他俊美的面容与衣裳都染得猩红,像浴血奋战大战了八百回合一样。 楚连川一见凛烟浑身似在发抖,便咬牙蓄力拍了纠缠不休的杨泽一掌。 太仙宫本就练内功为主,此时被人以内力击退,杨泽自然心火四起。 楚连川趁着间隙,跃过去搂住凛烟颤抖的肩膀,还未开口说话,便见凛烟抬头双目含泪看向他,然后两行清泪将他脸上大小不一的血痕洗出了一条小路。 “脏死了,阿楚,你别碰我,他们都想杀了我,我也不想要这张脸的,为什么,为什么都不放过我。” 凛烟哭得凄惨无比,楚连川抱着他手不断安抚他颤抖的后背,温声安慰道:“阿烟,不许这样说,你不脏,别哭了,我会一直护着你的。” 肆清:“……” 瞧瞧,这才是演戏啊,她对付尘风冷若冰霜那一套,在凛烟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小巫见大巫好吗。 “好一对狼狈为奸同流合污的东西,今日便要你们血债血偿!” 骂人的不是杨泽,也不是哪位被惊艳到的弟子,而是从人群里缓缓走出的一位鹤发童颜之人。 而他身旁,还站着一位身形健硕好似猛虎的中年男子。 太仙宫虎鹤二仙竟然来了? 凛烟这次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虎鹤二仙那可是与宫里梅兰竹菊四大高手齐名的传奇人物。 本该常年隐居的二人,为何此时会出现在此? 上一次见到竹菊二公,虽是重伤,那也是与余祈落得两败俱伤,况且她还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人帮主余祈牵制竹菊二公。 便是竹菊二公重伤,她也不敢小瞧他们半分的。 这事态的发展,怎么就突然变成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能劳烦虎鹤二仙一同前往,那也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 这凛烟,当真是惹了大麻烦了。 楚连川明显察觉到了虎鹤二仙与旁人的不同,这种不怒而威,不动而控的感觉,不正是与无为山那两位守山前辈一模一样吗? 这个阿烟,到底闯了多大的祸啊。 周遭的气场完全被扭转了,凛烟怎么也没想到会把这两尊大佛给惊动了,可他眼下只能冷静着把局势稳住,面对这二位,要用硬的怕是行不通了。 “怎么,后生晚辈的恩怨情仇,两位前辈要掺一脚么。”凛烟毫不畏惧的问双目含恨的鹤仙。 “你逼我徒儿惨死,老夫为徒报仇,怎能算掺和。”鹤仙冷笑。 是了,鹤仙有个得意门生,那便是太仙宫大师兄亦玖。 凛烟收起寒光凛冽的桃花扇,楚连川站在他身侧紧张戒备着,便是面对杨泽,他也没紧张过,可见虎鹤二仙的到来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 “他对我做的那些事,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为过,鹤前辈,我凛烟不过是一条贱命,可你们太仙宫的名誉,那是几代人辛苦累积下来的,你们就不怕世人耻笑太仙宫以大欺小吗?若非他□□我在先,我又怎会心性尽失逼他至死?” 左右凛烟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逼无奈的良家好男了,兔子急了也咬人,他不过是报复得狠一些罢了。 凛烟把脸上的血迹轻轻摸去,一双美眸毫不躲闪的直视鹤仙。 他倒要看看今日他们能耐他何。 鹤仙不怒反笑,愈发显得他面容平和慈祥:“当日你中了夺魂刃,我虽不知你如何诓骗亦玖舍了十年功力救你一命,可他从始至终都未曾对不起你过,你却恩将仇报一步步将他打入万丈深渊,甚至取人性命,你这泄恨,泄得也太过了吧。” “就是,师兄已为你自废武功,你又为何不愿放他一马?逼得他手刃无辜之人,不仅抹黑了他,更是抹黑了我太仙宫!你心肠何其狠毒!”杨泽见缝插针的发泄自己的怒意。 虎仙不屑哼道:“此等心狠手辣的后辈,我等自然是要替天行道的,今日任你如何狡辩,也逃不过一死。” “你们太仙宫仗势欺人,亦玖的命是命,那我凛烟的就不是了?他给我带来的身上与心上的痛苦,又如何清算?不分青红皂白便取我性命,你们太仙宫如今怎如此下作无耻了。” 局面僵持不下,虎鹤二仙怒意一直在积攒,恨不得此时立刻将蛇蝎心肠的凛烟碎尸万段。 虎仙脾气较为暴躁,横眉怒目道:“一个后辈而已,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别给本尊扯什么并非出自你手这样的话,在座的都心知肚明就是你使的手段,接招吧!” 话音未落,虎仙便以出其不意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朝着凛烟攻过来。 虎仙练的是刚猛坚毅的拳法,加之其修炼了几十年的内力,这蓄了内力的凌冽一掌足以将寻常人劈个筋骨断裂五脏移位了。 “阿烟小心!” 楚连川连忙将凛烟护在身后,以剑为刃有些吃力的险险避开这一掌。 他不敢硬碰硬得去接,这般炉火纯青的功力,不是他这等小辈受得住的。 “臭小子,滚开!否则本尊连你一起杀了!” 楚连川扯着凛烟躲得急,还是不免被掌风所震,他把凛烟护在身后,抱拳道:“后辈之事,本就该由他们自行解决,您作为德高望重的前辈,来蹚浑水,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况且当年之事,你情我愿,虽说结果不尽人意,可你们也不至于要取了阿烟的性命。” “哪儿那么多废话,滚开!” 虎仙依旧直奔凛烟而来,凛烟被迫提扇迎击,他与楚连川联手也动不了虎仙分毫,屋内之人早就撤了出去,而这大堂早就经不住摧残有些摇摇欲坠了。 三人打着打着便打到了外面,肆清与冬砚则换了个窗户继续观战。 ☆、第 43 章 街上的行人早已关门闭户躲得老远了,寒风卷起几片枯黄的树叶,将凛烟等人的衣摆都吹动了些。 虽说亦玖是鹤仙之徒,但实际上从不收徒的虎仙,是最喜欢他的,此时自然是第一个跳出来要为爱徒报仇雪恨。 杨泽想去帮忙,被鹤仙骂道:“你去了又有何用,他能搞得定,别瞎凑热闹。” “是。”杨泽只得抱着剑灰溜溜的站在远处观战。 虎仙是下定了决心要取凛烟性命,出手招招致命不留余地,楚连川与凛烟一路被压着往后退去。 不过十几个回合,虎仙便两掌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攻他们二人心口,雷霆之势实在难躲,他们二人只能用武器挡在面前硬生生接下这一掌。 桃花扇瞬间化为粉尘,而楚连川的佩剑也裂了道口子。 凛烟功力较弱,此时已气血攻心,一口鲜血从嘴里直直喷洒出来。 “阿烟!” 楚连川将他扶住,凛烟狠狠抹去嘴角的鲜血,瞪着虎仙,道:“你太仙宫如此做法,与杀人灭口有何区别。” “不杀你也行,你在此自废修为,再去亦玖坟前磕头认错,从此恩怨两消。”鹤仙目露寒光,冷声道。 把他对亦玖的那一套用在他身上么,好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肆清想起了那日雪地里凛烟的话,倘若他没死,就让她跟着记号去找他。 这一切都是凛烟的计划? 肆清决定还是隔岸观火的好。 “呸!他□□于我,还让我给他下跪道歉?青天白日的做什么好梦呢?”凛烟当然不肯退让。 虎仙欲冲上来,咬牙切齿道:“那就下去陪他吧!” “前辈!”楚连川伸手挡在凛烟面前。 凛烟看着楚连川高大挺拔的身形,莫名的有种心安之感。 “前辈们无非是心里有气无处发泄,凛烟罪不至死,在下愿为他受前辈三掌,若在下死了,权当一命还一命,若在下侥幸挺过,还请前辈们从此不再纠缠于他!” 承受虎仙的三掌? “你怕不是疯了!楚连川你做什么!” 他死了,谁带他去挖金矿? 凛烟一把扯住楚连川的衣袖,焦急的想要把他拉到身后。 这世上谁会想不开去承受专练内功的虎仙之掌啊。 还是不作反抗的承受。 “这位小兄弟,你若是被他所骗,本尊可原谅你冒犯之举,倘若你一意孤行执迷不悟,本尊便真的不客气了。” 楚连川身子纹丝不动,将凛烟的焦灼害怕抛之脑后置之不理。 “在下从未后悔。” 他身上有特制的鼎绒,遇硬则硬,加上自己潜心修习多年,拼尽全力,应当是能承受住这三掌的。 虎仙也敬佩这些小辈竟有如此担当之人,当下便应道:“好!你承我三掌,有无命活下去,都是你的造化。” 凛烟再怎么胡闹,也知道这三掌下来,楚连川必然是要命丧当场的,他自己又抵挡不住,不免有些焦急万分。 若是楚连川真的死在这儿了,他这几个月的部署筹谋,不就化为乌有了? 他本就只打算借着杨泽等人伤一伤自己,逼得楚连川连夜带他回无为山而已,谁知会招惹到虎鹤二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阿楚,算了吧,我……我愿意去给亦玖下跪,你不要这般拼命,我不值得。” 凛烟拉着楚连川的衣袖,伸手环抱住楚连川紧致的腰身,在后面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得借机继续表演深情戏码。 “阿烟,你退后些,莫要伤着你了。” 楚连川一身的正气凛然,无畏无惧的护着凛烟,倒是叫远方观战的冬砚十分动容。 也颇为感慨。 果然也要有足够的能力,才能在强大的压迫下护住自己想守护之人啊。 “磨磨唧唧,有完没完,受我一掌!” 楚连川头也不回,直接扯着凛烟的肩膀将他甩到两丈之外,并控制了力道保证他不会摔伤。 而他自己则瞬间提了全身蕴藏的内力迎接虎仙摇山镇海的一击。 虎仙到底是留了情面,没有直攻他心口,而是朝他右胸攻来。 掌风接触到楚连川身体的时候鼎绒便瞬间变得坚硬无比,而磅礴的掌力直接打在楚连川身上时,虎仙被他身上一股强硬如铁的力量给震开了。 楚连川并不好受,虎仙的一掌可不是开玩笑的,他退了两步,捂着右胸口疼得冷汗直流。 “再来。”他咬着牙继续道。 虎仙没搞清楚楚连川身上那股力量的来历,不禁摸了摸自己胡子,疑惑道:“竟把我掌力给弹开了,有意思。” “阿楚!”凛烟发出一声痛呼,可他又能做什么呢,此时他上去,不过是增加楚连川的负担而已,看他能接下一掌而无大碍,应当是能挺过去的吧。 “别过来!别动。”楚连川侧首看了眼焦虑万分的凛烟,只觉得他的担忧,快让他心都融化完了。 第二掌,虎仙直接朝他心口打去,这一次,他抱着必将那股力量撕碎的决心,用了七成的功力。 说实话,面对这种后辈,能撑得住他七成功力的,世上只怕没有几人。 虎仙并非浪得虚名,结结实实挨了第二掌后,楚连川明显感觉鼎绒破裂了。 而他已用了全力去抵挡,最终还是落得个口吐鲜血的下场。 楚连川直接单膝跪在地上,捂着心口咳出了两口鲜血,身子也摇晃不堪,虎仙这才自得笑道:“虽不知你有何法宝,可也已被我尽数击毁,你也已被伤及五脏六腑,此时去救治,兴许还能恢复几分,若是强行再接第三掌,那个妖孽便要为你收尸了。” “阿楚!阿楚不要在逞强了。”凛烟急忙跑过去蹲在楚连川面前,捏着染血的白袍衣袖为他擦拭嘴边血迹。 凛烟的手覆在楚连川肩头,感受到他抑制不住的颤抖,楚连川此刻已是痛及,筋脉有被震碎之感,可他看着含泪担忧的凛烟,还是温柔一笑抬手摸了摸他眼角,温声道:“阿烟,又让你哭了,对不起。” 凛烟本就坚硬如铁的黑心,此刻好似裂了条细缝,眼泪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让他从头到脚都沉重无比。 “傻子!我不要你送死!”凛烟捏着衣袖,擦着楚连川下巴的手不了遏制的颤抖起来,下手也就没了轻重。 楚连川强行扯出个狼狈的笑:“阿烟,你真美,流泪也是天下第一美,若我活着,你就不要再喜欢别人了好么。” 楚连川隐隐有感觉的,凛烟这般美好,又岂是他能抓得住的? 可他愿意赌,用自己的命,去留住他,让凛烟感激愧疚,无以偿还,一辈子自愿被拴在他身边。 说话间,楚连川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凛烟拼命擦去那些他曾经最喜欢的东西,眼泪断了线一般往下掉:“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咱们不比了,我去认错。” 说完,凛烟就要起身,楚连川拉住了手足无措的凛烟,有些虚弱道:“最后一掌了,我可以的。” 凛烟红着眼要挣脱,虎仙不耐烦道:“最后一掌,你们谁来接?” 左右他也不是非得杀死那个叫阿楚的青年,最好是凛烟自动上来受死。 凛烟是真的慌了,他紧紧抱着楚连川,看着肆清所在的客栈,隐隐能看到窗边有两个人在观望。 凛烟做了个无人注意到的手势,迅速重复了三次。 肆清心下一怔,怎么也没想到凛烟会有求她去救人的一日。 凛烟说,他的条件便是要替楚连川挨最后一掌。 他倒是会利用时机,也不怕肆清挡不住虎仙一击魂归西天。 肆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倒出一粒小小的黑丸一口吞下,然后对冬砚倒:“别过来。” 冬砚还没反应过来,她拿出一张面巾蒙住面容,便直接从窗户上一跃而下在屋顶几个跳跃,稳稳当当的落在凛烟与虎仙之间。 看着这位从天而降之人,鹤仙不禁皱眉道:“怎的三番两次有人来搅局。” 而更让人奇怪的是,他们察觉不到来人身上半分的杀意或者其他气息。 他就像块木头一样,容易让人忽略。 “我来受这最后一掌,前辈,请出招吧。”肆清不疾不徐的说明了来意。 虎仙毕竟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江湖了,一看到肆清一身敛息的好功夫,不禁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每一代人里,也只有极少数的一两人能做到天人合一,将自己的心完全静下来,然后将周身恢弘气势尽数敛于平淡之下。 就像一个最优秀的猎手,总是最能悄无声息接近猎物。 而所有顶级高手到了一个临界点,总会由于自身气势太过强大,对周遭一切产生不怒自威不动而控的影响。 再往前突破,便是从有到无的过程了。 功夫可以勤学苦练,但天赋与悟性,是如何靠借外力也弥补不了的。 没想到此时此刻,就有一个天才站在自己面前。 虎仙不禁生了想要收入门下之心。 “这位兄台不知姓甚名谁师承何处?” 虎仙语气里有几分难以控制的兴奋,鹤仙听闻后立马意识到虎仙这是动了什么心思,当下咳嗽一声提醒虎仙注意仪态。 肆清眉毛微挑,寒风将她的身姿吹得有些萧条。 “前辈,在下来受前辈最后一掌。”肆清再次出声提醒。 ☆、第 44 章 此时她体内被药丸激起的内力正在极速增长,但只能维持一盏茶功夫,若是被他们拖延过去,他们三个今日就别想着全身而退。 虎仙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立即站直了身子,正色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考虑要不要出掌。” 众人:“???” 凛烟心想,莫不是这虎仙看出肆清是服了药催动了内力,故而在此拖延时间? “在下叫意君,无父无母,不知师傅名讳,他老人家早几年就仙逝了。” 只怕付尘风也不知道,肆清从跟着他的那日,便开始打听他的小名了。 意君意君,妾意属君,亦是郎意属君。 一个孩子,承载了两个大人的爱,他多幸运啊。 而冬砚,自肆清离开后他便坐立难安,由于太远,他又听不清在交谈什么,只能蹑手蹑脚的离开客栈跑到离他们近一些的地方去偷看。 虎仙难得亲和一笑:“意君,嗯,好名字,你有没有考虑过再拜师啊。” 肆清:“?” 众人:“!!!” 杨泽不可置信道:“虎仙您……您不是来给大师兄报仇的吗!” 鹤仙又凶了杨泽一句:“闭嘴!” 虎仙好不容易动了收徒之心,哪能让人给搅黄了。 “前辈您若是不出手,我便带他们走了。”肆清从容淡定的姿态,愈发让虎仙欣赏。 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关门嫡传弟子啊! 这等临危不乱的气度,这等遗世独立的风姿,才配学他苦心钻研了多年的内功心法啊。 “且慢,你若受我一掌,还能活下去,便拜入我门下,为关门弟子,如何?” 这不是天大的馅饼掉了下来吗? 救了人不说,还捡了个绝世高手做师傅,这得是让多少武林中人嫉妒得红了眼的好事儿啊。 “可以。”肆清正愁着功夫没长进呢。 “但是我不入太仙宫,而且,您不得干涉我的私事。” 虎仙笑吟吟道:“入什么太仙宫啊,我本就不是太仙宫之人,不干涉私事,你爱干啥干啥,只要学好我的功夫就行。” “那您出手吧。” 肆清倒是一派沉稳,并未因这从天而降的好运而冲昏头脑,反正她有没有命再回来,还两说呢。 虽说虎仙越看肆清,便越是喜欢,可他也要亲自考验一下此人是否有资格成为自己关门弟子。 于是,虎仙当真聚了七成功力于掌心,他对肆清的要求,只要有楚连川那般功力就行,在打不死的情况下,他一定有办法将人给救回来。 而内力增长了几倍的肆清,虽无鼎绒护体,但拼尽全力的抵挡,也是不容小觑。 肆清周围迅速凝出一股强大的气流,她抬手将丹田处的内力提至心口,因运转强大的内力,衣摆不受控制的浮动起来,额间散发也飘荡起来,整个人好似被一团坚不可摧的无形气流包裹着。 虎仙见她催动的内力如此浑厚,不禁喜上眉梢,暗想自己捡了个不得了的旷世奇才。 “阿烟,他是谁?” 楚连川被凛烟搀扶着站在一旁观战,看到肆清迸发出如此强劲的内力,凛烟暗想,肆清果然是个习武的料子,只怕再过几年,摘星楼里,她难逢对手了。 “是欠了我人情的人。”凛烟道。 他与肆清,的确非亲非故,只能算认识彼此。 一时之间他还真是答不上来楚连川这个问题。 “他很厉害。”楚连川认真道。 “对。”凛烟附议。 虎仙带着浑厚的内力向肆清袭来,肆清硬生生接下这一掌,质朴醇厚的内力从虎仙手上一下子窜到她体内,将她体内的内力瞬间压碎,她靠药丸催动的内力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噗!”肆清瞬间被震飞于两丈外,血似泉水一般喷涌出来。 在角落观战的冬砚迅速推开人群跑过去以袖覆面,将她被血浸湿的面巾扯下来,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里给她擦拭血迹。 “怎么办……”冬砚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笨拙的把她抱在怀里不让别人看到她的真容。 不敢说话,不敢喊她,冬砚只能低声呜咽。 “面巾盖上。”肆清喘着粗气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冬砚听话的把面巾重新给她系上,整个过程缓慢又煎熬,因手指颤抖,冬砚好几次都系不上。 虎仙急急过来看望,关切道:“死了没?” 他如何也料不到,肆清的内力虽然强悍,但持久力太低,想来应当是借了外力催动来的短暂内力,他这般浑厚的内力打过去,肆清必然是要受不住,并且还遭自身内力反噬的。 冬砚恶狠狠盯着虎仙,像个护食的狼崽:“滚!” 众人大惊失色,竟然有人敢对虎仙说“滚”这个字,怕是不想活了。 虎仙也不恼怒,还暗自懊悔自己下手太重,放软了语气道:“我替他把把脉吧,看看伤势如何,你也不想他药石无医吧?” 冬砚毫不犹豫把肆清一直软弱无力的手拉出来,手腕虽不似莲藕般纤细,但也完全不像男子的健壮,虎仙心下疑虑不已,把上脉,才忍不住惊呼:“竟是个小女娃,不得了啊”。 此时楚连川与凛烟也凑了过来,楚连川因有鼎绒护体,伤势比肆清好上一些,但久站之下,也是摇摇欲坠需要全靠凛烟支撑才能站得住。 太仙宫那群看戏的也围了过来,鹤仙忍不住埋怨道:“死老虎,你不会真把人家打死了吧,你说你,成个什么事儿啊,亦玖大仇没得报,还把自己好不容易寻着的徒弟搭进去了。” “别吵吵,都散开点儿,还没死呢,就是心口的经脉有些断了。” 接得好,万事大吉,接不好,就等着给肆清收尸吧。 当然,这话,虎仙不敢说出来。 他是如何也没想过,肆清用药催内力,承受住他一击的同时,竟会遭到自身内力反噬,都怪自己废话连篇,拖延了她状态最好的时机。 楚连川懂医术,自然知道心脉断了些,意味着什么。 “可有法子救她?”冬砚哭着问。 虎仙把肆清接过来放地上,肆清此时已经晕了过去,他给肆清渡了些自己的内力去护住心脉,神色凝重道:“只能去找医仙那个老家伙,可他如今云游四海,她这样,最多只能坚持二十日。” 冬砚心里又痛又恨,他悲痛哭道:“若不是你下手这般狠辣,她会这样吗?还有你。” 冬砚恶狠狠盯着凛烟:“你自己搞出一堆破事,就要她来给你擦屁股,明明该死的是你!” 冬砚不敢去抱肆清,怕动到什么不该动的地方,只能无助的跪坐在她旁边,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 凛烟身子绷了绷,不敢相信上一刻风姿绰约的一个人,就这样突然倒下,可能再也起不来了。 见惯了尸体的凛烟,此时此刻也不太能接受倒下去的是肆清。 是他赌错了吗? 他太相信肆清的能力了,而肆清,也太相信他了,就这样把命交给了他。 凛烟松开扶着楚连川的手,有些僵硬的蹲下来,苍白冰凉的指尖还没触碰到肆清的额头,便被冬砚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白皙细腻的脖子上。 “拿开你的脏手,滚!”冬砚气红了眼,恨不得让凛烟血溅当场,让他感受一下肆清的处境。 凛烟又岂是会受威胁之人,对付不了虎鹤二仙,他还对付不了冬砚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喽啰? “你算个什么东西,滚开!”凛烟脸上是隐忍的怒意,一掌拍开了冬砚。 楚连川明显察觉到凛烟对于肆清不同寻常的关心。 此时隐隐发怒的凛烟,似乎才是撕破了温柔面具的他。 “小……”小肆清。 肆清晕倒前身体痛极,眉头也是紧紧皱着的,素日里从不言痛的她,遇到何事都沉稳内敛的她,最后一个竟痛得皱眉闭目。 这该是有多痛啊。 眼下,只能逼着别人救她了,他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在众人讶异的眼光里,凛烟垂着头,向虎仙下跪了。 “对不起,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请前辈一定要救她,自废修为也好,给亦玖磕头也罢,我都会照你们要求的做。” 凛烟的祈求认错似乎来得有些容易,楚连川心里痛得说不出话,他没办法去想象眼前这个人与凛烟的关系。 “求求你们,救救她。” 凛烟用力的,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众人已经不仅仅是惊讶了,甚至还有些惊吓到。 此前再如何逼迫,也不见乱了阵脚的凛烟,就这样服了软,放低了姿态,怎么看都让人心生诡异。 鹤仙沉着脸,骂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眼下救人要紧,本尊先不与你算账,阿泽,传我口令,太仙宫向江湖发追踪令,寻医仙踪迹前来太仙宫救人。” 杨泽如何也想不到这太仙宫的追踪令,都没用在盖死大师兄的凛烟身上,竟用在了一个突然冒出的无名小辈身上了,心下不愤,正想发作,却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传来:“烦请帮我们备两辆马车,备上一月干粮,若是信我,便将这位少侠交于我,我能治好她。” 眼见楚连川终是上钩了,凛烟心里暗喜,却又担忧肆清挺不到回无为山。 “你有何法子救她?”虎仙问。 楚连川撑着身子摇头,额头越来越多的虚汗证明他也是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 “先进屋休息吧,把她放地上,只怕寒气攻心,更是雪上加霜。” 于是他们到了旁边大门紧闭的另一个客栈,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来。 冬砚不舍的回了福灵客栈收拾自己与肆清寥寥无几的行李。 ☆、第 45 章 他怀里是肆清留下的信,一想到肆清头也不回便去赴死的决绝模样,他就觉得心痛不已。 客栈里是诡异的沉默,凛烟照顾完楚连川,便坐在他身边紧握着他的手,虎仙则围着肆清坐着,时不时把把脉,确认有内力护体,她还有呼吸在。 冬砚回去后坐在床边,握住肆清仅有一丝温度的手,害怕下一瞬间这双手就变得冰凉。 待楚连川恢复了些精神,便道:“前辈,三掌已接,还望你们信守承诺,从此不再找阿烟算旧账。” 虎仙不屑冷哼:“哼,若是我这意君徒儿回不来,我便是不会再放过他了。” “可是你下的杀手!你不也应当赔命吗!”冬砚忍不住愤恨的控诉。 在他眼里,肆清若是死了,他们都难辞其咎。 凛烟沉默不语,虎仙也被说得心虚不已。 鹤仙则宽慰道:“小兄弟莫慌,我们会尽力去寻得医仙的,这是我太仙宫续命的药,你先给她服下吧。” 虎仙一拍脑袋,低声恼道:“我竟是急糊涂了,忘了你太仙宫有许多宝物,快都给我意君徒儿用上。” 鹤仙把药给冬砚,道:“一颗乌灵丸便够了,再乱用药,怕她如今身子承受不住。” 杨泽真是气死了,低声埋怨道:“咱们太仙宫的乌灵丸,可就只有三颗了,鹤仙您怎能随意赠与外人呢。” 虎仙怒瞪角落的杨泽:“本尊的徒儿是受不得你这小小的乌灵丸了是不是,太仙宫莫非是要上天了?” 鹤仙拍了拍虎仙的肩膀,宽慰道:“阿泽也是口不择言,心系太仙宫而已,你知道他不是小肚鸡肠的孩子的。” 冬砚寻了温水强行把药灌给肆清,看着好多水都进不了她的口里,从她嘴角流出,冬砚一边流泪一边捏着她的下颌把药强行灌进去。 她是多坚韧的一个人啊,如今连口水都喝不下去了。 冬砚把肆清脸上脖子上的血细心清理干净,动作轻柔得仿佛一下就会将她碰碎了一般。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太仙宫便准备好了他们出行所需之物。 如今肆清与楚连川两个重病患者只能由冬砚和凛烟分别照顾。 分别时虎仙依依不舍的再三叮嘱一定要医治好肆清,并且要带他的好徒儿早日归来。 而凛烟,再次在太仙宫上下愤恨恼怒的眼神下堂而皇之的离开了。 肆清与冬砚的马车跟在凛烟他们后面。 凛烟上了车一直一言不发,楚连川给他说了大致方向后便在暖和柔软的马车里闭目休息了。 一路上,他们马不停蹄,强行走了两日,楚连川要求必须停下休息一晚,否则赶车的他们可能会出事。 冬砚纵使再心急如焚,也深知欲速则不达,况且他必须保持健康的身子去照顾肆清,他一定不能倒下。 三人围坐在柴火边。 凛烟看着脸色苍白的冬砚,沙哑着声音问:“你是小肆清要的那个小厮吧。” 他前段时间听闻肆清破天荒的问楼里要了个样貌俊秀的小厮,看到冬砚为了肆清恨不得吃了他们的模样,凛烟当时就猜测到了他的身份。 “嗯。”冬砚喝了口水,不想搭理凛烟。 如肆清所言,凛烟的确很美,即使这两日他被折腾得有些疲惫不堪,神色不太好,却也难掩举手投足间的翩翩风姿。 而他纵使有些憔悴,却有着种另类的柔弱病态美,让人看了他的模样,很容易被他的言行给欺骗住。 凛烟看着冬砚闷声不语的倔强姿态,愈发的像肆清,他忍不住打量起冬砚,说到:“还真是她□□出来的人,脾气做派愈发的像了。” 冬砚睥了他一眼,只觉得凛烟聒噪。 凛烟不语,侧身牵起楚连川温热的手,温声道:“胸口还是很痛吗。” 楚连川微微点头:“有一些,但会恢复的,只是你那个朋友恐怕就……” 冬砚敏感的看着楚连川,问:“你当真有法子救她?” 楚连川知道羽丹族的厉害,可他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犹豫片刻,他道:“没有十足的把握,有一些风险,可事急从权,必须这样做,她才有可能活命。” 微微闭眸,冬砚强压下心头怒火,手里的拳头早已握得泛白。 冬砚回马车里照顾肆清,说是照顾,不如说是靠坐在一旁看着一动不动的肆清默默流眼泪。 凛烟看了一眼肆清的马车,楚连川宽慰道:“必当尽力救她,是我们亏欠她的。” 凛烟把楚连川抱在怀里,两人身形相差无几,楚连川受重伤坐一会儿便觉得身子骨痛苦不已,凛烟握着他的手,把一丝丝温热的气息度过去祛除楚连川的痛楚。 “去马车里休息吧。”楚连川提议。 “好。” 保持着赶二休半的速度,在楚连川的带路下,他们来到了马车也进不去的地方。 沼泽把一切都围住了,灰蒙蒙的毒雾常年笼罩着这片无边无际的地方。 根据楚连川的吩咐,凛烟下马车在路边摘了几种草捣碎后给众人服下以祛毒气。 劈了两根结实的木棍,冬砚做了个简易结实的架子,把肆清轻轻放在其中。 经过近二十日的舟车劳顿跋山涉水,他们终于快到了。 楚连川身子恢复了许多,根据记忆,他带着他们穿梭在毒雾里,不一会儿便看到了沼泽地里竟矗立许多大小不一的木头。 楚连川蹲在地上推演了近一个时辰,才推算出正确的破阵之法。 “跟着我,一步也不要走错。” 四人极其缓慢又小心的穿过了沼泽地,又翻越了两座山,来到一条河边,楚连川带他们上船,经过一个大漩涡,又绕过四个大小不一的洞穴,他们终是来到了一座大到离谱的山脚。 山脚有几个五颜六色的拳头大的铃铛,楚连川拉着几个铃铛杂乱无章的摇晃起来。 直到听到从天边传来一声幽幽的钟声,他才对他们道:“走吧。” 这座山的险峻陡峭比金钱帮所在还要让人胆战心惊。 与此同时。 折损了两个人,付尘风才带着三个高手以及御岸进入隐居山。 强行上山途中偶遇一群爬上陡峭山崖上摘草药的羽丹族人。 双方对峙不下差点大打出手,与此同时,那爬得最高的少女被下方的惊响给分了心神,不小心就摔了下来。 若非御岸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只怕那少女不摔个半死也要落个残废。 而御岸怎么也没料到会有人从浓雾里突然落下,他只顾着救人,没注意到隐居山随处可见尖锐的石头。 英雄救美的后果便是他足下踩到杂乱无章的乱石而下盘不稳,接着人的同时便往下滚去,落了一身的伤。 虽然救了人,可他们是闯入者,族中某个机敏的孩子偷偷捏碎了一颗药丸,一阵淡到容易忽视的香味弥漫开来,不过片刻之间,这些闯入者都四肢无力晕倒软在地。 “去喊人来!”有人提议,便有两个背着背篓的孩子往上跑,不多时便来了一群身强力壮的羽丹族人将他们几个押解回去。 付尘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一群孩子暗算,悄无声息的下了毒。 有人看到村子里来了陌生人,一瞬间所有人都跑来围观,有眼尖的大人打量着气宇轩昂的付尘风,疑惑道:“你们看他的眉眼,是不是很像阿莲?” “是啊,你不会是意君吧?” “怎么可能是他,阿莲早就带着他离开了。” “……” 众人七嘴八舌的猜测着他们的来意,几人在大堂被泼了盆冷水,纷纷醒来,看到几人被五花大绑,那三个跟着来的人便要发作。 付尘风暗暗捏了他们一把,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付尘风早就知道会如此,一早便告知他们不得反抗,于是众人安安静静的等着被绑。 “你们轻点,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受了伤,你们不要碰到他的伤口。” 在玄参的请求下,善良的羽丹族人绑御岸时避开了他的伤口。 几人被扔在宽阔的祭坛,此时天已渐黑。 族长与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被大家簇拥着来祭坛审问这几个闯入者。 火把将祭坛照得灯火通明,周围里三圈外三圈坐满了人。 白发苍苍的庄木一眼便看到了从容淡定的付尘风,而付尘风一眼也看到了坐在族长旁边的自己的外公。 总是过去了十五年,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他还能清晰的记得跟在外公身后挖药遛狗的景象。 在隐居山,是他此生最轻松愉快的光景。 “意君!” 人群里有人大喊了一句,付尘风闻声望去,是一个充满阳光的高大男子,笑的时候露出两个善良的梨涡,整个人像太阳一样。 还没等他回应,族长便用力敲了一下手上挂满铃铛的拐杖,一瞬间鸦雀无声。 “你是付意君?”青年族长沉声问。 那时候他只有小名,付尘风是他离开这里,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为他取的名字。 “是。”付尘风看着众人,目光坚定答到。 族长气得手指微颤,他指着付尘风问:“你回来作甚!还带了外人,莫不是欺我羽丹族无人?” 这个族长,他不记得他是谁了,那段时间,他记得的人极少。 “族长,我并非来挑衅的,只是受人所托,有些不能在此地说。” 他们本该在十日前就上山了,只是他故意算不出沼泽迷阵,搭了个人进去,又在无数洞穴里迷路了无数次,又搭了个人在某个漩涡里,那三个高手察觉到了他的拖延,逼着他不得不找到上山的路。 他们是五个人,而付尘风与御岸,如何练手也打不过他们,只能消耗掉两个。 可又不能全部杀完,否则以陛下多疑敏感的性子,一定会察觉到他的不忠。 这些人,都是皇帝的眼线,全部拔完的同时,也是在明晃晃的告诉皇帝他付尘风并不服从皇命。 族长只得将五人领到族堂里,里面就坐着族里十个德高望重之人,他们五个坐在地上围成一圈,像一群待宰的猎物。 明亮的灯光下,族长再次问道:“你们此行,究竟为何?” 平白无故带人硬闯隐居山,说来游山玩水怕是没人信。 付尘风从实道来:“陛下病重,特来向族长借用一名炼丹高手。” “你与我羽丹族毫无关系了,借你人做什么,不借!”有个脾气较为暴躁的青年直接拒绝了他。 按道理来说,这些闯入者被发现时就该被杀了,若不是御岸救了玄参,他们也不会有机会坐在这毫发无损的与他们讨价还价。 ☆、第 46 章 “族长!阿楚哥哥回来了!只是还带了三个人,其中有一个要死了,快救救她!”门外闯进一个名小少年,焦急的冲里面喊。 族长立即对两名身强力壮的青年吩咐道:“你们守着他们,走,去看看。” 一群人围着冬砚他们来到了族堂,早在半山腰便有人来接应了,冬砚跟在肆清旁边,抬着她的两人迅速将她抬到后院,付尘风没看到架子里为何人,可他分明看到了一脸憔悴焦急的冬砚跟着众人进去了。 “主子,那人好像是冬砚。”御岸有些不确定道。 “小阳,快帮我解开绳子!”付尘风心漏了一拍,不详的预感在他心里越来越大。 冬砚身边,能让他如此忧虑操心的,除了肆清,还有谁? “不行,族长不让你走。”宁阳面色凝重的拒绝了付尘风。 付尘风一咬牙,只能自己几下便解开了绳子,宁阳和那个看守的人讶异着要去捉他,他喘着气保证道:“我就去后院看看那个受伤的人,看一眼而已,我何时骗过你!不要拦我,我不想伤你。” 宁阳顿住了脚,终是退了一步道:“我陪你去,若你逃走,我便把他们都杀了。” “好!”付尘风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不费任何力气,他们来到了围满人的客房门口。 房门紧闭,没人敢推门进去,一群人在门口肆意揣测。 “让让。”宁阳皱眉给付尘风开了条路。 屋子里除了冬砚等人,还有族长与另一名老者,还有他的外公。 老者坐在床边给肆清把脉,付尘风走过去,外公低声道:“意君,你来作甚。” 众人回头。 凛烟与楚连川听到“意君”这两个字,再打量面色有些苍白的付尘风,余光在瞥躺了近一月的肆清,心下了然起来。 凛烟是见过付尘风的,在文城的莲花池上,仅有一面,却叫他难以忘怀。 能让肆清毫不戒备的面对面坐着赏月饮茶的,他是第一个。 那时,他还嘲笑过付尘风与她不是一类人。 “外公,我……” 付尘风匆匆愧疚的看了眼外公,而后他来到冬砚身边,一把捏住冬砚削瘦的手臂,低声责问道:“她怎么了!” 发问时,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凋谢枯萎的肆清,好好的一个人,眼下就像被霜打的花儿一样濒临死亡。 他方才听到有人说,她快死了。 怎么可能,他才离开了一两个月,怎么突然就要天人永隔了。 这一个月冬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回去,整个人有些骨瘦如柴精神萎靡之感。 一见到付尘风,冬砚忍了多日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指着凛烟,恨道:“为了救他,肆姑娘她硬生生挨了太仙宫虎仙一掌,现在就吊着一口气,已经躺了二十一日了。” 付尘风整个人犹如雷劈一般抖了一下,捏着冬砚的手松了下来,他颇为艰难的咽下一口气,宽厚的胸膛上下起伏着。 付尘风侧首看着同样面色不好的凛烟,是那个打破肆清内心平静的同类。 千言万语也表达不出付尘风内心此时的焦灼,他悔恨当初,自己为何要离开。又怨恨凛烟让肆清以身涉险,更是无助的不知如何是好。 太仙宫虎仙,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挨了他一掌,还能活下去的,这世上有几个? 付尘风期盼着检查的老者,能说个稍微好一点的消息。 彻底检查了一通,老者叹息道:“用护心草养上一个月,醒的过来万事大吉,醒不过来,就准备后事吧。” “护心草是什么,我马上去取!”付尘风立刻应道。 那老者一看他是外族人,解释道:“需取一人心头血日日淬炼,混合我族特配的药方,练就的药丸一日一颗喂她服下,再用浑厚的内力日日蓄养一个时辰,直到她心脉接上,才有可能救回来。” “取我的血!”三道不同的声音传来,却都出奇的坚定。 付尘风瞥了眼憔悴的凛烟和冬砚,果断道:“他们舟车劳顿,血自然没有我的健康,取我的!” 老者捻着胡子点头道:“有道理,只是这血,一天一碗,你当真受得住剜心之痛?” “受得住!”付尘风急得恨不得马上拿刀在这儿就放血救人。 别说剜点心头血,就是让他断手断脚,他也会马上毫不犹豫的亲手斩下。 老者面有难色,喃喃道:“只是不知找谁来用内力温养。” 一天一时辰,绕是靠修炼内力的虎仙也经不住这般消耗。 “我会劝服家人轮番温养,只是劳烦族长把后山竹屋暂借于她养病了,前山人多嘴杂,她养病,还是在安静之处才行。” 众人点头,族长问道:“阿楚,为何你要这般尽心尽力救她?” 楚连川自小被训得敢作敢当,当下便承认道:“这位姑娘是为了救我,才替我受了这一掌,我必须救她,故而才犯了山规带人上山,我会去思过堂受罚,只是请族长,务必救她。” 今日怎么两波人一起造访了隐居深山的羽丹族,族长觉得有些头疼。 他看了眼付尘风:“意君,你似乎不该来这里吧。”说话间,族长瞥了眼角落的宁阳。 宁阳站得更直了,付尘风解释道:“这位姑娘,是我的旧识,我一时心急,便……” 族长罢了罢手:“你先随我出去,若是需要,霁翁会派人来寻你的。” 医者老翁应道:“嗯,我取药还有些时辰,等会再喊你。” 他一步也不愿离开,可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才能无所顾忌的照顾肆清。 “照顾好她,” 付尘风对冬砚道。 冬砚微微点头。 “你也出来,看看自己的伤吧,一声不吭的,莫不是要断你们家香火。”霁翁没好气的扯了一下楚连川的耳朵,拖着他便往外走去。 凛烟自然跟着去,毕竟楚连川的伤势,也挺严重的。 “岂有此理!” 发怒的是一向稳重的族长。 “你们赤国皇帝也太嚣张跋扈了,不给人便要踏平我隐居山?” 族长等人气得发抖,付尘风坐在一旁沉着脸,脑子里满是肆清毫无生气躺着不动的样子。 “不能现在给。” 付尘风思量后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他必须留下来救肆清,必须看着肆清好起来他才能离开,倘若现在给了人,意味着他必须回去。 那他要如何才能拖延住这个时间呢。 族长他们见他方才看到肆清险些失控的样子,自然知道他现在不想回去。 可族长还是瞪了他一眼:“谁说要给你们人了!不给!先关上个把月再说!” 付尘风点头道:“赤国皇帝向来耳根子软,生性多疑,这次来要人,只怕是打着别的主意,一定不能轻易交人。” 别的主意,那只能是后山的主意了,关于后山的秘密,付尘风是不知道的。 可族长与外公,那是心知肚明,他们互相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族长便挥手道:“宁阳,把他们先关押着吧,要分别关押,省得凑在一起出什么馊主意。” 付尘风方才已经挑明了自己与那三个高手的关系,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宁阳领命后便带着付尘风去了族堂。 “意君,多年不见,你都当上将军了。”宁阳笑着与付尘风叙旧。 付尘风苦涩一笑:“是啊,也不过是须臾片刻,你我都长大了。” 两人一时无言,只能有些尴尬的笑着,毕竟十多年未见了,中间的鸿沟是如何也跨越不过去的。 不知道说什么,可宁阳又很想与付尘风说点话,于是他下意识问道:“方才躺在床上那个人,是你的心上人吗。” 宁阳已经成亲了,自然明白付尘风看向肆清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可嘴巴还是不受控制,问完后他恨不得把自己嘴巴缝上,。 明明人家都情况不明了,还要揭别人痛处。 付尘风倒是坦然道:“是,方才那个老翁,当真有把握医好她么。” 付尘风还是有些疑惑这位老翁的能力,毕竟这样的重伤,已经不是一般大夫能应付得了的了。 宁阳笃定道:“霁翁是我们羽丹族最好的医师了,你相信他就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便有办法把人救回来。” “好把。”付尘风应道。 谈话间,两人到了族堂,宁阳指了指那三个高手:“小许,把这三个人关去地窖,记得上铁链,其他这两个人我带去铁牢关押,族长说为了避免他们凑在一起出馊主意,一定要分开关押。” “凭什么!你们到底要干嘛!” “付尘风,你就不怕我告诉陛下你滥用私权吗!” 从羽丹族人对付尘风的态度来看,把他们分开,简直就是在蒙蔽他们的双眼,然后放付尘风自由。 族长又补充道:“记得在地窖里点上散功香,这几位怕是不好对付。” 功夫再好的人闻到散功香,功力就会被暂时压制,一旦压制住了这些人的功夫,再换上专用的绳子,也不怕他们有力气逃走。 这散功主要是让人提不起功力,也提不上身子的力气,闻多了稍微动几下也是觉得极累的,而捆着他们的绳子都是特制的,再打上特别的结,特别难以解开。 此时此刻,付尘风也没了与他们计较的心思,也不管他们是如何想的,他无奈道:“三位,这里不是我的地界,族长也不答应交人,至于关押之命更是族长下的,你们又何必牵扯到我,你们放心,在下一定会早日劝族长归顺朝廷的,请格外保重身体才好。” 这三人气得要炸毛,但功力被压制,捆着他们的绳子又解不开,在愤怒的骂声中这几人还是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族人拖了出去。 付尘风立马给御岸松了绑,扶着他坐到椅子上。 御岸疼得面目有些狰狞,他抽着气问道:“主子,那里边是她?” 付尘风点头。 本想骂两句“活该,遭报应了吧。” 可一看到付尘风紧锁的眉头,就知道肆清的情况有多不乐观,他也还没胆大到在付尘风伤口上面撒盐。 “她,还好吧?”御岸小心试探。 付尘风脸色更加阴郁,半晌后才叹息:“不好。” “阿阳,你带御岸先去处理伤口吧,再拿些吃食给他们,我去看看肆清。” 宁阳见付尘风一副恨不得粘在肆清身边的模样,点头道:“你尽管先去忙吧,我会处理好的。” 付尘风沉着脸,跨着大步去了后院。 躲在角落的少女探出了个脑袋,宁阳看到她,招呼道:“玄参,快过来,躲哪儿干嘛。” 少女红着脸抱着些处理外伤的瓶瓶罐罐出来,慢慢踱步到宁阳身边,飞快的看了眼坐在椅子上面色不好之人。 声若细蚊道:“阿阳哥哥,他,他他救了我,我我,我想给他包扎一下。” 宁阳看着娇羞的玄参,勾起一抹笑意,道:“好妹妹,此处不方便,我给他安排个屋子,你再给他包扎吧,霁翁可知你偷跑出来了?” 玄参点头,又摇头,辩解道:“霁翁让我来的,他忙着配药,不让我插手。” 御岸身上疼得难受,当下便道:“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第 47 章 玄参看到他手臂上白色纱布上面渗了血出来,想必是伤口被拉扯道,连忙点头道:“走吧,伤口似乎又流血了。” 另一边,族长留了几个人在屋头商议赤王要人之事。 “绝对不能给!咱们有沼泽阵,又有水阵阻挡,怕他们做什么。” “就是,咱们隐居山易守难攻,还有无为山一族守着,还怕区区军队吗?” 几人商议半夜的结果,便是不给人,甚至还想去把那几个闯入者杀人灭口算了。 幸而有明事理的制止住了这种荒唐的想法。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们没必要去动那几个人。 思索之下,宁阳发现羽凡族没有多少空屋子可用,十多年前付尘风家那里虽然荒废了些,但收拾收拾还能住,于是,先安排他住了个空屋子,说是明日收拾好了付尘风家,再让他们搬过去住。 简陋的屋子是霁翁修来房药材的,药材被搬到另一间屋子里,由于经常打扫而非常干净,玄参熟门熟路的搬了干净的被子与暖炉过来。 看着她与宁阳忙前忙后的,御岸有些过意不去,撑着身子要去铺床,玄参一把抢在他前面铺了床,红着脸道:“你还有伤,去旁边坐着吧,我来就行。” 御岸被她温热的手指碰到的地方格外灼热,轻咳一声,他回道:“太劳烦你们了,我可以的。” “不行,你去休息,不要再把伤口绷坏了。”玄参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那好吧,你也别着急,我不累,看你累得满头大汗的,可以歇会儿再做。”御岸看着少女湿润的额头,心里不是滋味。 常年在外摘草药四处游走,玄参的肤色偏向健康的小麦色,眼神清澈灵动,小巧的鼻尖上渗了些薄汗,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她的手指因采药、捣药、炼丹而有些粗糙,不似城中女子那般纤细白皙,可她身着羽丹族特有的衣物,绾发的发簪是几根颜色艳丽的羽毛,胸前佩戴的饰物是一串漂亮的石头,耳朵上的两片羽毛随着她的动作不断飘动。 玄参就像森林里健康灵动的小鹿,从头到脚都渗透着专属于自然的清新无暇,让极少接触女子的御岸忍不住暗暗偷看了她好几眼。 抬手擦去额头的细汗,不施粉黛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纯善的笑容,玄参笑道:“我不累,你为了我就受伤,我得做些什么,心里才踏实。” 御岸被这样耀眼而温暖的笑冲击到了,耳尖瞬间红了起来,嘟囔道:“无,无碍的,你没受伤就行,我皮糙肉厚,习惯了。” 的确是习惯了,之前打仗时受得伤才骇人,可那时也不觉得有多痛,怎地如今受了些皮肉伤,便觉得痛入四肢百骸了? 收拾好一切后,御岸坐在一旁任由玄参给他拆开之前包扎的纱布,看到混着血翻出来的皮肉,玄参蹙眉不展,手上愈发轻柔,似乎担忧御岸太过疼痛,她还轻轻吹了吹伤口。 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观看离自己如此近的少女,每口带着凉意的气息仿佛她头顶的羽毛轻扇在他裸露的肌肤之上。 少女纤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映出一片小阴影,小巧的嘴巴微微撅起,御岸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 强行别过头,拆完纱布的玄参以为他怕痛,闻声细语道:“我会轻一些,不会那么痛的,你别怕。” 御岸回头看着她无辜的眼神,解释道:“我不是怕,你,你尽管包扎就行。” 少女笑了笑。 包扎很顺利,为了证明自己完全不怕痛,御岸全程没有动一下,身子甚至有些僵硬,玄参还安慰道:“别那么紧张,我会轻些的。” 说话间,御岸又闻到了来自女孩身上特有的药香,憋红了耳朵,绷着身子不敢大声呼吸。 “嗯。” 踏着黑夜,付尘风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向肆清走去。 他看着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冬砚,低声说道:“你去休息吧,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了她,谢谢。” 冬砚怀揣着莫名的敌意对付尘风讥讽道:“你是什么身份,对我说谢谢?” 付尘风以为冬砚还如在文城分别时对他有偏见,眼下大家心情都糟糕到了极点,多日奔波加之忧虑过深,他能理解冬砚此刻需要发泄情绪的状态。 “抱歉,你早些休息吧,我守着她,你也不想在她醒来之前便倒下吧。”付尘风耐心劝说,冬砚神色终是缓和了几分。 “好吧,要经常为她锤捏身上,每隔三个时辰还要拿毛巾湿润她的嘴唇保证不会干燥即可,其他的,等我醒来再做吧。”冬砚叮嘱道。 将近一月她都这般躺着,可观她衣物干净整洁,想来也是常常更换的,付尘风一想到肆清跟三个男子同行来此,不免有些疑虑,便含蓄问道:“她无法动弹多日,这衣物却不像穿了许久的。” 冬砚面对付尘风质问的眼神,面上坦然道:“别这样看着我,路上遇到一些面善的姑娘,请求她们为她擦拭过身子,也换了衣裳,那两人,我就没让他们碰过她一星半点。” 出于对凛烟的厌恶,一路上冬砚的确防贼似的防着凛烟接触肆清,而凛烟照顾着楚连川,也心知自己害了肆清,并未与冬砚有过冲突。 想了想,冬砚红着脸补充道:“她体内有淳厚的内力护体,不用吃喝东西也能续命。” 言外之意就是,她的身子依然是干净的。 付尘风了然道:“辛苦了。” 冬砚走后,屋子里就剩下付尘风,他坐在床边,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看看心心念念的肆清了。 肆清表情平和的闭着眼,似是睡着了。 呼吸平稳,到看不出是个将死之人。 轻轻握住她瘦而柔软的手,付尘风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擦在她手背上,另一只手覆在她宛如清风般自若的面容上,从眉到唇,一点点抚摸下来。 眼中透露着怜爱疼惜。 “你怎么总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呢。” 付尘风低声自语,想到久别重逢在墓地里,她也受了重伤,而这次,更是没了轻重的去招惹了那等绝世高手。 是不是她只能像风中利刃一般,将一切狠厉劈开,才能活得下去? 付尘风渐渐握紧那只手,蹙眉道:“我真是想把你栓在身边,不愿你在涉险,宁可你恨我折你羽翼,也不想再看到你受半点皮肉之苦了。” “唉……” “肆清,我该如何对你,才能将你心性软化?” “你让我太手足无措了。” “十年前遇到你,便一直是毫无招架之力的,你让我如何是好啊……” 付尘风自言自语无奈说了几句无人听闻的话,他便轻手轻脚的给肆清捏了捏手臂和腿上的肌肉。 直到半个时辰后霁翁和御岸他们来找他。 瞥了眼他不遮掩的亲密举动,霁翁开门见山道:“走吧,取血。” “换我来照顾她吧。”玄参主动请缨,御岸则裹着纱布跟在付尘风身边,他对玄参道:“我得跟着主子去瞧瞧,这里便麻烦你了。” 玄参看着他一身纱布,目光温润,温声道:“好,注意伤口,早去早回。” 霁翁领着付尘风去他炼药的地方,满屋子的药味充斥着他们的鼻腔,付尘风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旁边放着个瓷碗与一把薄如蝉翼的小指宽的刀,以及一些处理伤口的工具药物。 霁翁坐在他面前,把刀拿在油灯上烤得薄红,又放到一碗酒里,再次询问道:“可是需要服用一些致幻的药来缓解疼痛?” 付尘风坚决道:“不必了,直接取吧。” 一想到肆清挨了这致命一击,意识不清的躺了如此之久,她所承受的钻心之痛,又岂是他一碗心头血所能比拟的。 霁翁还是放了块卷好的毛巾在一旁,好心道:“若是忍耐不住,便咬住它。” “嗯。”付尘风应道。 取血的过程还算顺利,在心口割一道口子,在滚烫的烈酒里取出来的竹片抵在他潺潺流血的伤口上,一股细小的血流顺着竹片流到瓷碗里。 霁翁手撑着伤口避免自动愈合,直到取了满满一碗血,才给他包扎。 包扎完,霁翁给了付尘风一盒药,道:“这是大补丸,每次取血后你服用一颗,可助你早些恢复元气,毕竟,这心头血只能取一个人的,如今日这般的痛,你还要再承受二十九次。” “不能换人?”御岸问道。 毕竟他还想着自己恢复了些,便也来放点血救人,若是日日取这么大一碗血,连续三十日,怕是肆清刚醒来,付尘风又要倒下了。 霁翁似乎想起什么,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道:“我难道忘记说了?这心头血练就的护心草,就只能取一人血练,混迹的血越杂,护心草功效越低,甚至会引起病人的排斥。” “无妨。”付尘风不在乎这些,他道:“只要能让她醒过来,做什么都无妨。” 霁翁意味深长的看着付尘风,想到几十年前也有个人如他这般固执,看着他们相似的眉眼,霁翁叹息道:“当年你阿娘也是这般执拗,非得取血救你爹,看来你当真是遗传了阿莲的深情,若非如此,你爹那颗石头又怎会被捂热。” 听到自己父母的陈年旧事,付尘风不禁好奇:“我父亲对我母亲不好?” 他印象里,父亲少言寡语,为人甚至有些冷漠,可面对母亲时,面上总是最无防备的柔和,虽不是时时笑脸相迎,可付尘风能在父亲看母亲的眼神里感受到一种至死不渝的坚定。 父亲做得多说得少,心思细腻,总是无声无息中给予他们母子最好的照顾与关爱,母亲温柔体贴,总说自己遇到的是最好的男人。 若说付尘风为何能轻易看透肆清并莫名的想去接近她,约摸是她身上的气质,与父亲太过相似。 都是爱得不显山露水之人,却也都是至情至性之人。 霁翁想到付尘风父母的事儿,把他们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你父亲就是个榆木疙瘩,冥顽不灵那种,若非你母亲坚持不懈的去敲打,只怕也软化不了这块木头,好在你父亲也是个大丈夫,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后,为了不让你母亲为难,也为了证明自己娶她的决心,背着你母亲上了刀山,下了火海,立了重誓,终于是光明正大的赢得了你外公以及全族人的认可。” “要知道,一个外族人来到这里,是不能活着的,可你母亲偏偏以命相挟,救了他不说,还搭了自己进去。” 霁翁当年也是被这些胡来的后辈气到过,可同时又觉得,人生苦短,敢为自己所爱博命之人,他们不便多做阻拦。 后来的事,付尘风都知道了。 作为失踪的将军,父亲被人搜索,为了避免暴露羽丹族的位置,他主动下了山回了营地,征战两年,因抗旨拒婚而被软禁两年,最后一年发配边疆,第五年才亲自来接付尘风母子下山。 “还不知道夫人与将军竟有这般感人至深的经历,只可惜……”御岸惋惜不已。 霁翁问:“他们怎么了?” 付尘风本不愿提及家事,可霁翁他们作为母亲的族人,他也不再隐瞒,坦率道:“十面前,付家就被灭门了。” 霁翁被吓到了,同时还听到门外传来了一声碗具摔碎之声。 “谁!”御岸迅速出门察看,只见头发花白的付尘风外公杵着拐杖立于门外,地上是一晚泼洒一地的乌鸡汤。 “主子了外……外公!”御岸呼出声,跟随而来的付尘风看到外公,双膝跪地惭愧道:“外公,对不起。” 外公半晌才沉着声,伸手扶起付尘风:“这是你母亲的命,怨不得你。” 付尘风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也是个敢作敢当的男子汉,这个羽丹族里,再也没有比他更优秀的男人了,所以自己这个女儿被他迷住,也是无可厚非。 出了族山,生死不论。 ☆、第 48 章 付尘风捏了袖子想去擦拭外公的泪,外公却转身缓缓离去,那佝偻蹒跚的身形,像随风飘零的落叶。 付尘风亦步亦趋的跟在外公身后,直到跟着他进了屋。 当夜,付尘风一直陪着外公坐到了天亮,说了一宿的话,从他母亲年幼时的事,说到他自身这些年的经历。 御岸早早被付尘风打发去休息了,只有他自己,还在一轮又一轮苦海里沉沦翻滚。 三日后。 肆清被转移到了付尘风与母亲居住的小屋里,那里早已被人打扫干净,热心的族人把生活用具尽数准备好,床也铺得松软温暖,看到自己熟悉的居住环境,付尘风没由来的酸了鼻头。 这间屋子坐落于一个小山头,当年为了避嫌,母亲带着他在此独立过活。 为了方便冬砚御岸等人居住,村民们日夜赶工加盖了三间屋子。 凛烟作为外族人,自然不适合与族人居住,楚连川要先回后山处理事物,只能把他先安排于前山。 于是外来的这四个人,加上毫无知觉的肆清,暂时在这个风景宜人的山头住了下来。 付尘风日日下山放血炼药,御岸跟着他日日下山,次次能偶遇在霁翁家里打下手的玄参,在付尘风的允许下,御岸则时常下山陪玄参摘草药,逐渐也与族民熟络起来。 而凛烟,在门前的大树上把一碰即碎的秋千拆了,重新做了个结实牢固的秋千,时常坐在秋千上眺望风光无限的远方。 有时,凛烟也会下山走动,至于他何时出门何时归来去了何地,从来不与他人言说。 付尘风与冬砚心系肆清,也懒得管他的去向。 每一日都会有戴着斗笠蒙着面纱的一个人来给肆清以内力温养,从身形来看,他们并非同一人,这些人由霁翁带来,他们从不说一句话,也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甚至一个眼神也没落在旁人身上过。 想来他们便是楚连川找来的高手了。 四人暴发争执,是因为一顿饭。 御岸与冬砚连着做了五日的饭,看着凛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闲散模样,正炒菜的御岸突然就重重放下了铲子,质问坐在秋千上欣赏夕阳的凛烟:“成天吃了也不做什么,好歹刷个碗烧个柴火吧,天天跟个大爷似的,凭什么要伺候你啊。” 这付尘风日日为肆清操劳,他也就不说了,这凛烟闲得只差去数树叶了,他心里自然是气不过的。 凛烟瞥了一眼站在灶火旁的御岸与冬砚,幽幽道:“奴才不就是伺候主子的么,怎地,换个地方,便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 冬砚蹭的一下站起来,手里捏着一根木柴,指着凛烟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平白无故就跟我们住在一块就算了,还指望着我们伺候你,真不知楚小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看上你。” 楚连川对冬砚一路上关怀备至,在冬砚练功时也给了许多中肯的建议,加上冬砚心里奶源讨厌的一直都是凛烟,对楚连川逐渐生出了些好感,称呼也成功变成了楚小哥。 忍着心口的隐隐作痛,坐在一旁看书的付尘风沉声道:“明日我来做饭吧,待会的碗我也刷。” 毕竟是付尘风答应了楚连川的请求,这个屋子现在的主人是他,楚连川为母亲族人,他没理由拒绝楚连川“托孤”的请求。 “不行!主子你脸色这般不好,断然不可劳累。”御岸果断回绝。 凛烟懒得理会他们,爽快道:“不就是刷个碗,本公子刷,做饭嘛。”他笑了笑,有些不怀好意:“本公子也做,只要你们吃得下。” 冬砚咬着牙道:“说到做到,明日的午饭你来做。” “好啊,那你们就等着吧。”凛烟撩了一下头发,浅笑着。 次日。 看着一盘盘黑乎乎的东西,众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涩难懂。 “你这是毒药吧!”冬砚第一个跳出来指责凛烟。 凛烟一脸无辜:“我不会做饭,是你们非要我做的,并且,我也尽力了。”说完,他伸出被割了好几道口子的细腻双手。 一看就是连重物都没怎么提过的手。 “你!你是不是只会缠着男人求欢,下了床便什么也不会了!”冬砚瞪着杏眼怒不可遏的骂他,凛烟不怒反笑,露出尖锐的小虎牙:“是啊,一路走来,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么。” 冬砚瞬间红了脸,低声骂了句:“不知廉耻,□□不堪!” 在路上,楚连川伤不及命,两人日日粘在一起,本就坠入爱河难舍难分,自然而然不分昼夜的做了些让冬砚面红耳赤的事。 凛烟还是个没分寸的,或者说,他是故意的,总是弄得声响很大,每日都在给冬砚添加怒气。 虽然在行事时他们没有说出多□□下作的话,可那些销魂的各种隐晦声音,时大时小,无一不在煎熬着冬砚。 好不容易来了这落霞山,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冬砚这下倒是没憋住,把前段时间积累的怒气都撒了出来。 可他脸皮哪有凛烟的厚实,两三句便被堵得哑口无言。 听着二人的对话,御岸自然能猜想到这一路上冬砚的煎熬,没好气诋毁道:“净会学着勾栏瓦舍的做些见不得人的荒唐事儿,倒也不辜负这张狐狸皮。” 凛烟笑了笑,眼眸微弯,好似天上的月亮,他笑道:“我不仅会勾男人,也会勾女人,瞧着那个叫玄参的小姑娘就长得挺标致的,像林子里的小豹子,漂亮极了,对于这种天真无邪的少女,我……” “闭嘴!”御岸一掌拍在了桌上,碗筷抖动出清脆声响,他怒道:“你敢打她的主意,我便宰了你!” 凛烟丝毫不受威胁,他瞥了眼冷眼旁观的付尘风,道:“你若不信,大可问问你的主子,在莲花湖上,被我勾住的女子,是什么下场,哈哈哈。” 女子为了博得凛烟一笑,而割腕自残的诡异画面瞬间浮现在付尘风脑海,。 他说他是坟堆爬出来的尸,杀人玩乐,是他的爱好与本能。 这几日的不予理会,倒是让付尘风差点忘了凛烟是个多么诡异而恐怖的存在。 “你想活命,便老实些,纵使你的命是肆清换来的,我也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付尘风漠声道。 凛烟又笑道:“是啊,我这条命,可是小肆清续过来的,你们能下手把这条命也拿走吗?呵呵。” 凛烟笃定了他们不会拿他如何,愈发的放肆起来,冬砚却忍无可忍捏起一根筷子便狠狠朝他攻去,凛烟眼疾手快,一下子躲了过去。 两人在一旁打了起来,冬砚学艺不精,哪里是凛烟的对手,不过几下便被凛烟夺了筷子压在身下,凛烟将他手脚死死压住,跨坐于冬砚身上,修长的手指轻抚上冬砚秀雅的面庞,另一只手则握着筷子抵在冬砚左眼珠前,只一寸有余。 冬砚喘着粗气,眼底涌现出一丝恐惧,更多的不甘与恼怒。 “这双眼睛,也很美呢,肤若凝脂吹弹可破,这眼神又倔又艳,你是不是也做过靠美貌爬上小肆清的床的春梦?像这样,将她压在身下。” “你血口喷人,滚下去!滚啊!”因被人窥破心里所想,冬砚羞愤的喊着。 凛烟指腹摩擦冬砚红到发烫的脸颊,他的面容像盛开的桃花一般清新又美艳。 “不诚实,要不要哥哥我教教你,在床上怎么做才能让别人□□?”凛烟继续调戏着冬砚。 冬砚瞪着他,骂道:“你别在我身上发骚,谁都跟你似的如饥似渴?滚开啊脏东西!” 冬砚毕竟是肆清的人,付尘风不忍看他被凛烟戏耍,捏起一根筷子扔到凛烟身后,凛烟头也不回轻松躲过去,插在前方草地上的筷子证明付尘风并未下重手,意在警告。 “他是肆清亲自带的人,你承了肆清一命,便是这般报答她的?”付尘风问。 凛烟思索片刻,捏着冬砚精致的下巴,笑道:“且饶你一次,这张小嘴再这般口无遮拦,我便要替肆清好好管教你了。”说罢,凛烟又朝着冬砚□□用力坐了一下,以示警告。 凛烟笑盈盈的放开了冬砚,起身离去,冬砚红着脸起来,恨不得把那个桀骜不驯放荡不羁的人千刀万剐。 付尘风叹息一声,吩咐御岸再做一桌饭菜。 冬砚羞愤难当,对付尘风扔下一句“多谢”便回了自己屋子。 凛烟这个人,行事作风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冬砚脸皮这般薄弱,去招惹他,不就是在自寻死路么。 霁翁每日都会带着玄参上来给肆清问诊,肆清住的是付尘风母亲的卧室,知晓他对肆清心意的霁翁,某天诊断完了之后,借口查看他心口伤势去了他屋里说话。 “肆姑娘筋骨奇佳,是武学造诣上的天才,这般年纪能有如此修为与际遇,也只能说是上天眷顾,可老天不会偏颇,她的身子因强行狠练了些霸道的武功,又受过几次重伤,加之小伤也不断,只怕是……”霁翁停顿了一下,付尘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怕是什么?”他有些焦灼的问。 霁翁一想到付尘风看向她的那种执拗的眼神,就像他母亲当年看他父亲一样非此不可。 “唉……”霁翁叹息一声,道:“只怕是此生无后,且寿命有损,不像是长寿之身,就像一个本该自由生长的桃子,偏偏借用太多外力催熟,它只会在展尽风华之后迅速衰败啊。” 付尘风瞬间如置冰窖,呼吸差点没跟上,他有些迟疑道:“她……她大概能活到何时?” 霁翁也希望自己的诊断有误,可他还是把自己所知如实说来:“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到三十五。” 而且她此生无后,对于多少男人来说,这样的女子就像不会下蛋的母鸡,虽知晓付尘风情深,却不知他会不会像世人那般介意。 三十五,这个数字让付尘风犹如五雷轰顶,他又问道:“她……今年多大了?” 霁翁自认不会诊错,道:“二十一左右。” 还有十四年,不!只有十四年了! 付尘风伸手抓住霁翁布满皱纹的手,有些慌乱问道:“没有救了么。” 霁翁皱眉道:“也不是没得救,倘若她能废去一身功力,安心做个寻常人,不操劳不费心,兴许能多活两年。” 付尘风薄唇紧抿,松开抓着霁翁的手,拱手行李道:“多谢霁翁。” 霁翁同情可怜他,拍了拍他□□的肩头:“看开些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不!他一定要救她,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送走霁翁,付尘风满怀心事去到了肆清床边。 他牵着肆清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看着她清隽的面容,掩去心中痛楚,低声道:“活下去吧,好么。” ☆、第 49 章 靠着一张足以欺骗众生的纯良美颜,凛烟这大半个月与羽丹族人相处得可谓是相当融洽。 他不仅有着蛊惑人心的嗓音容颜,更是有着不同寻常的交际手段,上老下小,无一不对他笑脸相迎嘘寒问暖,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相处了几十年的族人。 楚连川此番下山,闯了大祸,前几日偷偷溜出来与他会了一柱□□夫的面,便被拎着去后山关禁闭了,说是要关到肆清清醒那天才能放出来。 于是他只能把凛烟暂时安排给付尘风照顾。 羽丹族大多人没经历过险恶的算计筹谋,面对凛烟也渐渐没了多少防备,在凛烟的努力下,他成功与村民打成了一片。 常常下山的御岸自然知道这一切,他让玄参离凛烟远一些,凛烟似乎对玄参不感兴趣,并未去招惹她,而玄参一心只看得见御岸,自然也不会受那个让人望而生慕之人的诱惑。 几个陌生男人的来临,无异于在平静多年的羽丹族激起了千层浪,何况这几个男人,皆是样貌身材都很出众之人。 御岸对玄参有着不同于他人的好,那些羽丹族小姑娘每次见他来找玄参,都眉眼含笑暧昧不已的看着他们,打趣道:“羽丹族多了位采药郎”。 冬砚与付尘风不下山,心怀荡漾的姑娘们刚开始打着各种送东西的名义上山探望,后来得知那病重之人是个姑娘,而他们二人守着这个姑娘寸步不离时,众人臆想出了他们三人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与千奇百怪的故事。 由于他们二人态度始终不卑不亢的,渐渐地,也没人上山去自找无趣了。 剩下的,就只有到处交朋结友的凛烟成了受人欢迎的闯入者。 三十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付尘风日日守着肆清,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第三十日时,几个大男人围着肆清守了一天一夜,她还是如素日一样静静闭着眼,浑身一点想要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隐忍不发的付尘风看着她,紧紧皱着眉,冬砚急到:“这天都亮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霁翁明明说三十日便可醒来。” 寂静半晌,御岸小声道:“霁翁也说过不一定能醒来……” 若不能醒来,便准备好后事。 付尘风呼吸逐渐紊乱起来,凛烟神色阴郁,逮着御岸便道:“瞎说什么胡话,闭上你的臭嘴,跟我下山去找那个老头儿来看看!” 御岸被凛烟揪着衣领,眼下能做的便是去请霁翁来,他不情愿的跟付尘风告了退便与凛烟下山了。 等待的时辰越长,越接近尾声,愈发难以忍耐。 冬砚咬着下唇,眼里满是忧虑与害怕。 付尘风瞥了他一眼,只觉得他快被冬砚这种无声的紧张给感染了。 “冬砚,要不你先去隔壁休息,她醒了我喊你。”付尘风好心提议, 冬砚摇摇头:“不行,我一定要……” 转念一想到肆清喜欢的人是付尘风,她醒来若是第一眼便能看到他,心里该多开心啊。 他冬砚在这儿,无非是添堵碍眼罢了。 “好。”冬砚迟疑片刻,起身离去。 虽不愿承认,可他就是没办法与付尘风比啊,他们之间的差距,他没办法跨越,他太无能了。 胸腔里传来熟悉的酸痛,冬砚背对着付尘风捂着心口无奈笑了笑。 他本想像蜡烛一样,不在乎黑暗的吞噬无所顾忌的在她面前燃烧自己,可他发现她已经有了一轮无以伦比的耀眼烈日,他这株小小的蜡烛再如何燃烧拼命发光散热,也抵不过太阳露出一角万众瞩目。 她并不需要他。 他也没办法不管不顾的想要称霸她心里任何角落。 是啊,他冬砚,就是这般软弱无能。 多可笑。 冬砚坐在悬崖边,看着天边层出不穷的云团在天际翻涌,金色的光从云端缝隙溢出,渐渐地,云海翻腾,带着初生气息的暗金晨日攀爬上遥远的苍穹。 付尘风握着肆清微微冰凉的手,放于唇边轻吻一下,眼底的期待盖过了这段时期所有的忧虑和疲倦。 “别睡了,肆清,醒过来吧,我们都在等你。”付尘风低声呢喃。 他把她的手放置在自己额前,闭着眼,近乎祈求道:“我很想你,肆清,对不起,我不该离你而去,醒过来好不好。” “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醒过来吧,求求你。” 这么多年,肆清从未睡得这般久过,她做了太多奇奇怪怪的梦,像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泥潭之中,她越陷越深,前几十年,宛如大梦一场,弹指一挥间,一切都化作了尘埃。 她无欲无求,醒不过来也就罢了,可她心里隐隐有一丝牵挂。 从心口延伸到天际,撕扯着她,不让她失去意识。 她有执念。 那个少年执拗的眼神,俊朗的面容,温热的身躯,还有那张诱人的唇,都是她心心念念想珍藏的景色,只属于她的景色。 那少年长大了,有健壮结实的身躯,厚实温热的胸膛,温柔体贴的眼神,她沉沦了,贪恋了。 拼命撕裂周围吞噬她的黑暗,她咬着牙奋力想要睁开眼。 察觉肆清呼吸突然加快,眉头紧皱着,手也用上了大力,似乎陷入梦魇醒不过来。 付尘风紧张的喊道:“肆清,肆清。” 肆清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被碾压了数百次一般疼痛不已,这种将她挫骨扬灰的痛感让她更是想要脱离沉睡的状态。 挣扎了一会儿,肆清在一个深呼吸之后彻底睁开了眼。 她剧烈喘息着,有些迷茫的看着上方,余光瞥到人影,她微微侧首,入眼便是付尘风温润俊朗的面容,他眼底还有来不及收好的忧虑焦灼。 肆清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缓缓闭上了眼。 “梦……”她喑哑着嗓音,微不可闻的说了句话。 她对付尘风的执念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么,竟然到了睁开眼便产生幻觉的地步了,她要不要偷偷去看看他呢?他应该在忙吧?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是否一切安好? 算了,既然选择了不再见,那就不要想了。 脸上传来物件温柔擦拭的触感,肆清缓缓睁开眼,入眼还是付尘风温柔的浅笑。 “喝点水。”他伸手动作轻柔的扶着肆清靠坐于自己怀里,肆清浑身疲惫至极,眼皮犹如千斤重,她微微张开嘴,是一勺温热的清水。 喝了一碗水,她逐渐恢复了意识,无力搭在一旁的手被付尘风握着,放于她身上。 看着她无力且安静放置在男人宽厚手掌中的手,两人衣袖相交,感受着身后之人胸怀的厚实温暖,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良久后,肆清微不可闻问道:“是你么。” “是。” 回答她的,是男子肯定的磁性嗓音。 肆清太累了,她又闭上眼。 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付尘风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只觉得如梦似幻,他微微垂下头,小心翼翼的靠近肆清的脸。 “我好想你。” 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似委屈,似撒娇。 他贴着她温热的耳朵,大有耳鬓厮磨之感。 “她就是没有转醒的迹象,不然请您来做什么,您快进去瞧瞧吧,可急死我家主子了。” 随着御岸的声音响起,不过片刻,一群进来的人便看到躺了一个月的肆清正乖巧的靠坐在付尘风怀里,而一向沉稳内敛的付尘风此时像一只大型犬一般靠在大病初愈的肆清肩上。 肆清淡淡的瞥着闯入的众人,昏迷前的记忆纷涌出来,她挣扎着推开了付尘风,与他分离出两寸有余的间隙。 付尘风有些尴尬与失落,怀中空荡,他无言看着众人。 “这不是醒了么,老夫再把把脉,确认一下。” 霁翁率先打破这份诡异的尴尬,肆清主动伸出手给霁翁把脉。 “咳……”不知是谁咳了一声。 霁翁微微摇头,却也笑道:“不枉他为你放了三十日心头血炼药,日后,可要万分爱惜自己的身体,切莫再这般胡作非为了。” 霁翁把脉后,捋了把自己胡子,道:“嗯,是没什么大碍了,好好养几日,便能活蹦乱跳了,只是日后,切勿再这般不要命的与别人比拼内力了,下次可就直接见阎王了。” 肆清沙哑着声音道:“谢谢前辈。” 霁翁可不想再留在此地添乱,叮嘱了两句便携带玄参离去了。 御岸去送他们下山。 凛烟过来,看着二人,目光深邃。 笑了笑,凛烟道:“小肆清,这次真的差点就玩过头了,要是你死了,我便血洗太仙宫为你陪葬,我不会让你孤独的。” 瞧着凛烟假惺惺的笑,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肆清忽然就看透了他掩藏的不易与苦涩,肆清扯了个冷笑伸出五根手指:“这次我要这个数。” 凛烟这下笑得真切了些,应承道:“好,若是不够,我拿我的私库补给你。” 肆清“嗯”了一下,眼神便落到在一旁久久不见动静的冬砚身上。 凛烟笑吟吟的走了。 冬砚缓步过来蹲在她面前,努力忽视她被付尘风抱在怀里的景象。 冬砚比以前瘦了许多,脸颊凹陷,眼底隐隐有一圈乌黑,他蹲在她面前一言不发,漂亮的眼里在肆清抬手覆在他头顶的时候掉下一连串晶莹剔透的眼泪。 心里的所有委屈苦涩,在这瞬间全部倾泻而出。 “辛苦了。” 她倒下了,冬砚必定是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她,她本想的是放他自由的。 倘若他在她倒下的时候打开信,拿上那笔准备好的钱财,此时他的人生必定已是另一番可能。 可他选择了坚守阵地。 冬砚从怀里掏出那封保存完好并未拆封的信,双手献上:“这个东西,我不要。” 肆清收回手,轻声道:“留着吧,若我不在了,或日后你想离开,便打开它。” 冬砚把信放在她身上,固执道:“你不会不在,我也不会离开,这个东西,我不要。” 深呼吸一下,肆清觉得很是疲惫,她捡起信,递给冬砚,眼底是不容置疑:“拿着,我累了。” 她,若非疲倦至极,怎会言累。 冬砚咬牙收下信,抹去眼泪,道:“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 “嗯。”肆清回应。 ☆、第 50 章 待冬砚走了之后,肆清对付尘风道:“多谢,这些时日,谢谢你。” 听见她的道谢,付尘风心里思绪万千,仍是低声道:“只要你身子恢复,做什么都无妨。” 犹豫再三,付尘风祈求道: “别推开我了,好么。”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可我愿意与你一同面对,看到你那般固执孤独,我心里很痛。” “我不介意你杀过多少人,也不害怕你是什么身份,我就想,与你一同承担所有。” “我想护着你,知道么,看到你受伤,我便恨不得是伤在我自己身上,你是个女子,怎么能把所有苦楚都独揽呢,我不愿你这般,我宁可,宁可你会喊疼会言痛,也不愿你一声不吭独自抗下一切。” 付尘风说到最后,祈求之意愈发强烈,半晌之后,肆清才道:“我懂。” 她懂,她都懂。 可她肩上的东西,怎么才能卸下呢,她怎么才能给一个干干净净的肆清给他呢。 肆清歇了会儿,冬砚做了吃的抬进来。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疼痛感在逐渐消失,看着她吃完东西,凛烟进来对她道:“你要的消息我带来了。” 说完,他递了个拇指大小的小竹筒给肆清,然后便离开了。 这是她当日让他打探的付家灭门惨案的消息。 冬砚去刷碗了,她把竹筒递给付尘风,道:“你们家灭门的真相,就在里面。” 付尘风接过竹筒,不太想打开,他迟疑了。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隐隐能猜出些东西,只是苦于没有实质东西去支撑这个猜想。 迟疑片刻,他还是拆开了字条。 看完之后,他并没有多么惊讶,毕竟,答案早就悬在他心里很多年了。 “是陛下,为了分化我父亲的权利,没有背景支撑,我父亲手里的十万军队,最终被分给了他人。” 付尘风神色从容的说出真相,肆清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他应道:“猜了个大概。” “那你还要继续为他卖命吗?”肆清问。 付尘风蹙眉道:“近年来儒城,林城等城小灾小乱不断,眼下门州又发生了洪灾,边境也遭其他国家骚扰,陛下又无心朝政,只怕天下要变天了,若我现在不管不顾,倘若接手我的职位的是他人,只怕手底下的将士、途径的城池村庄遭受的苦难会更多。” 他不能放权。 至少目前不能, “也好。”肆清道。 想到了什么,肆清忽然道:“我看看你的伤,放血那里。” 她还记得霁翁说他放了三十日心头血。 付尘风忽然就红了脸,婉言拒绝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不要看了,都包扎起来了。” 肆清定定的看着他,眼里得执拗越来越深,付尘风拧不过她,只能缓缓解开衣袍,露出包扎好的心口。 在肆清面前宽衣解带,纵使她眼底毫无波动甚至平静得可怕,可付尘风心如擂鼓,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心底同时又生出了丝丝羞涩与期盼。 付尘风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纵使只露出半边胸膛,也足以从其姣好的肌肉轮廓想象出他一身孔武有力线条优美的腱子肉该有多让人眼热。 对于自己的外形,他本是有信心的,可余光瞥到肆清从容淡定的模样,他心底的旖旎慢慢褪去,逐渐冷静了下来。 看着他结实的胸肌,肆清淡淡道:“解开纱布吧,我看看伤口。” 付尘风叹息一声,知道她必须亲眼目睹伤口,才会安心,可那些伤疤,他又怎么忍心让她看见? “伤口很小,真的不必看了。”付尘风耐心劝说。 肆清道:“要不我自己来解?” 付尘风按耐住心底怪异的羞涩,毕竟从军多年,受伤不计其数,给人治疗时也不知被人看了多少次,他又不是个黄花大闺女,倘若他过分扭捏,倒显得矫情了。 “唉……我来吧。”付尘风妥协了。 纱布沿着他的半肩包扎的,结就在他面前,他伸手轻而易举的解开了纱布,已经愈合的几条伤疤在新伤口之下,肆清凑过去挨得极近,才看清原来是一个伤口重复用几次,好几天不能愈合,最终形成了较粗的伤疤,想来是持刀之人刀法精湛,才没有让伤口撕裂。 最新的伤口已经止血结痂了,肆清温热的呼吸喷在付尘风胸前,让他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肆清伸手轻抚上那些见证了他决心的伤疤,沉声道:“谢谢你。” 然后她细心把纱布系好,待付尘风把衣裳穿好之后,肆清瞧着气下陌生,想出去走走。 “还不知现下身在何处,出去走走吧。” 太久不用身体,肆清觉得四肢有些不听使唤。 来到视野开阔的屋外,她看着壮阔美丽的山川云海,再环视四周,不等她开口,付尘风便解释道:“你重伤后楚连川把你带回来求助了,这里是十几年前我与母亲居住的屋子,我母亲是羽丹族人。” 原来是这样。 看到崭新的秋千,肆清想来兴许是他们在此无聊才做的。 冬砚从厨房出来便看到站在悬崖边一动不动的二人,肆清醒来后周身抗拒的气息也淡了许多,此时迎风而立,清风拂过她的衣裳,勾勒出她削瘦修长的身躯,她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些,用一根黑发带随意束于脑后,气质出尘。 而她身边站着负手而立的付尘风,他说话时会用专注的眼神看着她,眼底流露着旁人一眼就能看透的深情。 明明在文城就已经撇清关系了,为何会在此地再遇到他?而他,偏偏又救了她,究竟是死缠烂打,还是命运捉弄? 碍眼。 冬砚每次见到付尘风,就觉得他太过碍眼,只因他总能轻而易举的以冬砚无法企及的身份与高度去接近肆清,身份的差距,让冬砚如鲠在喉一样。 他内心丑恶的嫉妒着付尘风的身份,所以当他知道肆清对付尘风是拒之千里的态度的时候,他心里竟是该死的庆幸。 向来独善其身的肆清身边,有他就够了。 他们有彼此就够了。 他可以陪着她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只要她的身边,是他就行了。 很多时候,冬砚无比庆幸肆清性情寡淡,只要他足够的努力,就能成为她生命里的唯一,就能在她心里博得一席之地。 哪怕是付出无限长的时间,只要她身边唯有他一人,他便愿意去参与这场豪赌。 千算万算,没算到肆清与付尘风竟会在此相遇。 不自觉的捏紧拳头,冬砚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冬砚回厨房准备起了午饭,没多久便从厨房传来一声惨叫。 听到是冬砚的声音,肆清他们赶紧来厨房查看情况,只见切了小部分的鸡肉上沾了一些血,冬砚捂着见了红的左手正要清洗,肆清蹲到他旁边,冷声道:“我看看。” “无妨。”冬砚额头憋着一层薄汗,咬着粉嫩的下唇,看起来似是痛极。 “我看看。”肆清再次催促。 冬砚无奈缓缓露出伤口,左手食指上有个指甲宽的伤口正不断渗血,血肉翻了出来,在白皙细腻的手上这道伤口格外刺眼。 “赶紧清洗,我去给你找药。”肆清微微皱眉,冬砚从来不做饭,看着他手心一层薄茧,想来是这段时间自给自足,不得不做了些粗活。 自己养得极好的一个孩子,竟跟着自己受罪,肆清心里有些愧疚。 一旁的付尘风道:“我去拿药吧,素日里也备了些草药,没想到今日还真派上用场了。” 冬砚不是第一天下厨了,怎么就在今天才切到手,付尘风不想去揣测。 “行,麻烦你了。”冬砚看也不看付尘风,低头一边清洗伤口,一边回应付尘风。 肆清看着他的伤口,待付尘风走后,她用极低的声音道:“冬砚,别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我会生气的。” 冬砚心头一凛,暗道自己的小算盘莫非被肆清看透了? 他偷偷瞥了眼肆清,从她处变不惊的眼里,他什么也看不到。 只能心虚辩解道:“是我切肉时不小心,下次不会了。” 肆清看着他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想到他为了自己这么久必然吃了很多苦头,也不知如何报答,便问:“冬砚,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清洗好手指的冬砚有些不解的看着肆清,随即温暖笑道:“我想一直跟在你身边。” “没有其他的了么,比如要个什么东西?” 这是他一开始就表现出来的愿望,肆清知晓拒绝无用。 想了想,冬砚道:“我想快点练好功夫,以后也能多多帮衬你,这次你受伤这般严重,我真的被吓到了。” “嗯,我体力恢复些,便继续教你吧,以后我会注意的,不会总是发生意外。” “嗯,谢谢你。”冬砚笑着,眉眼弯弯。 每次看到他纯善的笑,肆清心里总会柔软几分。 付尘风拿着药膏和纱布过来,主动帮冬砚包扎,肆清在一旁看着,并未有任何要插手之意。 “左右也无大碍,你们去歇着吧。”冬砚温声道。 付尘风道:“你去歇息会儿吧,手还受着伤,我来做就行了,御岸也快回来了。” 冬砚抱愧道:“那就麻烦你了。” 付尘风朗声道“无碍,你们出去走走吧,这落霞山,风景是不错的。” 待肆清与冬砚走后,付尘风接下来冬砚遗留的活儿。 ☆、第 51 章 看着冒着缕缕白烟的屋子,站在不远处的肆清忽然觉得这种宁静安稳的生活离自己真的太远了。 靠坐于树下,肆清一言不发的看着远方,炊烟袅袅升起的羽丹族就在她眼前,身处于付尘风幼时的家乡,肆清开始无端想象起他孩童时期的幸福生活。 坐在她旁边的冬砚亦是不语,他喜欢这种安安静静陪在她身边的日子,绵长又安静,这样平静的记忆独属于他们。 “小肆清。”一身紫衣的凛烟缓缓走来,一看到他,冬砚就恨得牙痒痒想去把他那张狐媚人间的脸皮给撕下来,看看有多厚,竟敢让自己主子去送死。 凛烟瞥了眼冬砚,冬砚对他的敌意毫不掩饰。 “你这是养了个狼崽子吧,自从你晕倒,他每次见到我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你可管管他吧,嗯?不然哪天不见了,你会不会着急?” 肆清漠然看了眼凛烟,道:“你动他做什么,有话快说。” 凛烟不太相信冬砚,他狐疑道:“当真在这儿说?” 他的眼神毫不遮掩的看向冬砚,肆清道:“但说无妨。” 冬砚是她的人,她没必要什么都瞒着他,何况,他也是摘星楼的人,总不能任何事都避着他,不仅显得肆清对他的不信任,更会让他时时有种做外人的感觉。 肆清是真心想要把冬砚当成弟弟一样对待,她总要在有能力的时候让他多学些东西的。 “小肆清,我丑话说在前面,倘若有人要阻拦我办事,我一定会下杀手的,哪怕你护着也不行。” 肆清自然懂得,她道:“后果我来承担,说罢,何事。” 凛烟看了眼神情变幻的冬砚,心想这肆清倒是会选人,这种干净纯洁的受苦之人,但凡给了点儿好处,便会以命相报,还真没看出来她也动了养心腹的心思。 收回打量的目光,凛烟看着面她,道:“过几日是他们一年一度的开春节,人们都会聚集在祭坛那边,在地窖里关押了三个人,你去把他们放出来。” 按照以往的规矩,肆清简明扼要问道:“地窖在何处?” 凛烟掏了张地图给她。 肆清接过,道:“行。” 她不必知晓凛烟的意图,也不用管放了人出来,会不会造成骚乱,又会不会危害到他人。 可这是付尘风母亲的族人,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在这群人里面。 肆清这次破了规矩,问道:“他们是否会伤害村民?” 凛烟知道,肆清不知不觉,已经变了,迟早会变得不再心如铁石。 凛烟有些悲悯的看着她,不甘又不舍,:“你知道你问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肆清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肆清看着凛烟,一字一句冷冷道:“凛烟,你可以骗我,但别让我发现,不然我不知道会做什么。” 倘若这一切并非摘星楼的计划,而是出自于他个人的意图,那么肆清会亲手弄死他。 凛烟早就知道不能轻易利用肆清,那次决裂,便是因为他存了私心,下了条假令给她,她无端杀了十余条人命,知晓真相后,她差点把凛烟的头割了下来。 后来还是楼主亲自出面,才将她制止住,并承诺会好好善后,让肆清拥有单独出任务的权利,她这才善罢甘休。 “我骗你作甚。”凛烟说完,看向冬砚,道:“付尘风巴不得眼珠子都放你身上,只怕你去救人,易被发现,倒不如,换一个人?” 看着肤白貌美气质秀雅的冬砚,凛烟想到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冬砚很疑惑的问:“我能做什么?” 凛烟把计划说了出来,三人在不远处待了近一个时辰, 御岸回来便看到这三人在远处不知在说些什么,坐在树下,挨得极近,凛烟说话期间,冬砚似乎还害羞了,凛烟笑得极其妖艳。 这三人,好不热闹。 一想到这个肆清还是为了凛烟以身涉险,看来他们交情匪浅,这让自家主子可咋办啊。 再一瞥自家老老实实生火炒菜,干活干得不亦乐乎的主子,御岸恨铁不成钢道:“主子!您应该来瞧瞧那三人凑一起多和谐,您救了人不说,屋子也挪给别人了,现在还跟个小媳妇似的做着菜等着外出沾花惹草的相公回家吃饭,我都替您觉着不公平。” 正在翻炒鸡肉的付尘风手上一顿,他是知晓凛烟的身份的,从船上一别,他便打听起了凛烟,有关他的消息极少,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与肆清相识多年,传言两人早年间因为一事不合而彻底决裂,这次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使得肆清为他挨了一掌。 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又重新有了交集。 而冬砚,对于肆清,有着超乎了主仆情谊的情绪,那种压抑得更深的情感,让同样备受折磨的付尘风一眼便看透了冬砚的所思所想。 可他又能如何?莫非像个妒妇一样拎着剑把他们都杀了? 倒不如先把这顿午饭给做了,毕竟肆清大病初愈,一定要把营养给补上来。 “御岸,在你眼里,我就该把他们都杀了让后去霸占着她?”付尘风继续炒菜,看也不看御岸,就这样问他。 御岸被噎住了,吞吐半天,才道:“也不是要您大开杀戒,起码有个表态啊,她的命可是您救的。您可是救命恩人,不说以身相许吧,起码该多跟您亲近亲近啊。” 御岸此话再理,付尘风问道:“那你说说我该如何是好?” 正在热恋中的御岸自然而然想到自己对玄参的那套,他像个情场老手一般,左思右想后胸有成竹笑道:“投其所好!这女孩子啊,都喜欢谈些她喜欢的东西,总会主动向你透露更多信息,知晓后你可以做与之相关的事情,引起她的注意,久而久之,自然会心有灵犀。” 付尘风想了想,又问:“你觉得她喜欢什么?” 御岸真的被问得哑口无言了,他与肆清一次交谈都没有,就算他旁观过她与付尘风相处,可也仅有几次,也就那么几次,让他打心里觉得这个女人与其他女子实在是完完全全的不同。 沉默寡言,眼神冷漠,不苟言笑,对自己外在也不甚在意,似乎吃穿用度,她都不在意。 凡是人,总有那么些喜欢的东西,他暂时还没发现肆清喜欢什么。 故而无法回答付尘风。 “这个,属下当真不知了。”御岸为难道。 付尘风叹息一声:“莫说你不知,我也不知,面对她,我当真是无从下手啊,唉。” 能让自家主子啃不下的骨头,她怕是第一个了。 御岸无奈的过来给付尘风打下手,付尘风突然问道:“你与玄参……是当真的?” 御岸点头,有些羞涩,又坚定道:“我喜欢她,自然是认真的。” 付尘风道:“你可知她一旦离开羽丹族,便再也不能回来了?你忍心让她众叛亲离?或是,你愿意留下来?” 他们只是来执行任务的,一旦任务成功,他们便要离去,那时,御岸不得不做出选择。 那一天迟早会到来,不管他们愿不愿执行任务,事情终有要一个结果的那日。 “我……我还没想好,倘若玄参跟了我,自然是要好好待她的,可我也舍不得让她众叛亲离,但我父母也……” 双方都有父母亲人,谁也放弃不得。 面对这段多半要夭折的感情,付尘风不便多言,只道:“若是定了主意,便不可后悔。” 御岸沉默不语。 一群人吃完午饭,凛烟这次倒是积极的收拾起残羹剩饭,大家七手八脚的处理好一切,第一次默契的一同做好一件事。 肆清要去散步,付尘风主动引荐她去了后山,冬砚跟在肆清身边,御岸则跟在付尘风身边。 来到山后,他们到悬崖边,付尘风指着远方,道:“看到那个瀑布了吗,只要太阳热烈些,它便大半日都会有彩虹出现,这里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和母亲来的地方,她说,她就是在那里捡到了父亲的。” 果然,顺着付尘风指的方向看去,一座大瀑布上挂着一条鲜艳漂亮的彩虹。 “很美。”肆清轻声道。 两人席地而坐,肆清看着付尘风看向瀑布处专注而思念的眼神,道:“对不起。” 付尘风笑了笑:“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何况以前陪他的是母亲,如今是她,他已经知足了。 肆清心里始终无法释怀,她敛下眸,看着地上的杂草,有片刻失神。 冬砚与御岸始终是仆从,离他们二人有一丈远的距离。 肆清紧抿薄唇,付尘风看不透她心中所想,每次他离她稍微近一些,她便狠心推开他,倘若他离她远一些,那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肆清倔强的侧容,不知如何是好。 “你若觉得亏欠,便弥补我吧。” 听见付尘风淡淡的话语,肆清不解的看着他,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想要她不再推开他,不再躲着他,想要她试着接受他。 不,他真正想要的是她一直都在他身边。 不管是以何等名义当做枷锁,他都不想再让她离开他的身边了。 可他知道,一旦这个想法暴露出来,他们之间可能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要什么你都给?”付尘风定定的看着她。 肆清道:“我尽力而为。” 付尘风苦笑,眼底满是落寞:“我五岁才见着父亲,十二岁便失去了亲人,也不过享有了短暂的几年的亲人陪同的温情,至此后便是受尽冷眼折辱,你问我要什么?我要足够的爱,你给我么,你能给我吗?” 此时的付尘风像撕去了强硬外壳的猛兽,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人身肉躯,他的心里总是缺了一角,他想要补满,这无可厚非。 肆清微微别过脸不敢看他破碎的神情,她怕自己心里的裂缝被他看见。 “我给不了,你要我给得起的,我必不会吝啬。”肆清控制着自己心里涌现的酸楚,她后悔自己参与其中害了付尘风一生,又不敢直视付尘风受伤的眼神。 “呵……” 付尘风苦笑:“所以你觉得我还能图你什么呢?肆清,当年是你放了我,是你主动弯下腰招惹了我,你现在要撇清关系,把我当野狗一样扔开了,是这样吗?” 付尘风并未有责备的意思,甚至连声音都隐忍的控制着并不刺耳,他就连发泄心中的痛苦,也在为他人考虑。 这样温柔的一个人,肆清怎么舍得伤害他。 肆清咬着牙,清楚的听见自己心里一直在说:“不是的,我没有扔开你。” 可她太冷静了,她脑子快速的想着如何应答,片刻后,她勉强淡然道:“对不起,我不该招惹你。” 付尘风真的被她这种冷漠的态度逼得有些疯了,他捂着自己心口,一字一句道:“我不要你的对不起,肆清,你欠我太多了,可我从未以此相挟,可就因为我从不言说,故而你当真对我视而不见吗?” 明明想好了不再逼她的。 可事情怎么就到了如此难以收拾的地步呢。 冬砚看着付尘风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肆清,捏着拳头想要上前,御岸眼疾手快制止住他,低声道:“此事你有何资格参与?” 冬砚顿住了。 他的确没有资格参与。 良久后,冬砚低声道:“放开我,就算无人参与,他们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第 52 章 虽不知为何,可肆清并不想接受付尘风的一番好意,否则也不会在文城便不欢而散分道扬镳。 但,冬砚还是心存忧虑,毕竟人心之难测,他也摸不透肆清究竟对付尘风有几分狠心。 肆清只觉得放由事态发展下去,只怕会难以收拾,她不得不退让,道:“对不起,我欠你的,会想办法还清,钱或是替你办事,只要你开口,其他的,我没办法允诺你,希望你不要再为难我了。” 付尘风叹息一声,苦笑道:“你竟觉得是为难吗,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累赘吧。” 肆清看着宛如山岳轰塌般有些摇摇欲坠的付尘风,心中罪恶感顿生。 她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她不配拥有他这般温暖如斯的良人。 “是。” 肆清听见自己冰冷无情的声音。 “不过是年幼无知做了个错误的举动,你竟当真多年,付将军,战场上你也是这般轻易信人的吗,就因为你救过我,便要我爱你?” 太冷太锋利,肆清的冷言冷语就像一柄柄利刃,毫不留情的刺在付尘风尚未痊愈的心口,透过肌肤,浸入骨髓。 冬砚不自觉放松了拳头,隐隐想笑,可又有些不甘。 肆清的情绪,永远只为付尘风波动。 疼痛侵蚀着付尘风,他高大俊朗的身形有些摇晃。 英俊的眉毛从方才一直紧紧皱在一起,心口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捂紧自己的胸口,他咬着唇,固执倔强的盯着肆清。 一袭白衣的他,心口位置渗出了一缕薄红。 肆清眼皮猛烈跳动,半晌后听到自己喑哑着嗓音道:“你伤口流血了。” “呵呵……”是一声极浅的嗤笑。 诡异的沉默让人透不过气,直到血迹愈发清晰,已有拳头大小的衣裳被染红,肆清才肃声道:“付尘风,你伤口流血了!你发什么疯!” 付尘风闻声而笑,温润如玉,眼底的温柔让肆清感到害怕。 “我是疯了。” 不就是逼着别人么,他不是不会,只是之前舍不得用这招在她身上。 可眼下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想要她看他,哪怕不惜自残。 就像冬砚那样。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她果然被牵动了情绪。 那些伤口本就没有愈合完全,此时纷纷裂开,血只怕是难以制止。 场面再次陷入僵局,付尘风不言不语,肆清也无动作,御岸与冬砚小心翼翼的呼吸着不敢招惹二人。 看着血越来越多,外面都浸透成这般了,只怕里面已经血流成河了。 肆清从未有过被人逼到角落动弹不得之感,偏生她连怎么打破这种僵局的办法都没有想到。 素来留有余地的肆清,今日也终是吃了一次瘪,被无声无息的逼迫着,无形的牢笼让她如何也挣脱不开。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比对自己心狠,谁也比不过肆清,她可以眉头不皱的刺自己一刀,也可以逼着自己几日不进食饮水,只为了看看自己体力的极限。 可她看着付尘风胸前的一片鲜红,刺痛了她的双眸,那种发自内心的痛楚,比她身上挨了致命一击还要疼痛百倍千倍。 “回去包扎吧。” 肆清听到自己有些口干舌燥的轻语,隐约带着祈求的意味。 “你在乎我吗。”付尘风问。 倘若她说不在乎,他是否会继续这般放任自流?倘若她说了在乎,岂不是与她之前所言互相悖论了? “回去止血再说。”她做出了退让。 付尘风微微摇头。 若是他人,她大可以放任不管,任其自生自灭,若是有可能,她还是上去尽快结束对方生命。 可偏偏是付尘风,她拿他丝毫没有办法。 妥协,似乎是她唯一的选择。 “回去止血吧,我不想看到你这样。”肆清妥协了。 “为何不想看到?”他逼问。 “你何必用此自损的方式来折磨我?”肆清低声询问。 “呵……到底是谁在折磨谁。”付尘风自嘲一笑。 “是我输了,回去止血吧。” 付尘风不满意,他固执道:“肆清,我就是要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 肆清被他磨得没了耐心,直视他,咬牙道:“是,可你明知是石头,非要来砸坏它,你又有几分纯良无辜?现在你满意了?我认输了,我在乎你,回去止血吧。” 付尘风眼中忽然明亮起来,道:“当真在乎?” 可一想到肆清总是出尔反尔的欺骗他,他又道:“你必然是骗我的,就像以前一样,事后翻脸不认人。” 肆清有些哭笑不得,毕竟付尘风对她产生了戒备心理,确实是因为她好几次欺骗了他而造成的。 “对不起,我这次当真句句属实,跟我回去吧,嗯?”肆清像哄孩子一样放低了姿态哄他。 一旁的冬砚和御岸简直不可置信。 付尘风心里雀跃,但还是忍住喜悦,问道:“凭什么跟你回去?你又不在乎我的生死,让我流血而亡算了,反正,反正这世上也没几个人盼着我好。” 肆清扶额无奈,自己招惹了人家,只能自己去把坑填好。 “那你想如何?”她问。 “你能如何?”他问。 “我……我不知道……”肆清一时无言。 付尘风沉声道:“你以后莫要再说绝情的话了,我心里真的很难受,像被剜了千万次。” “好。”肆清爽快应答。 “不骗我?” “不骗你。” 付尘风终于肯动一下了,刚抬腿要走,一个踉跄,眼前发黑,差点倒下,肆清率先一步上来扶住他,低声道:“怎么了。” “有些头晕。” 付尘风手搭在她削瘦的肩上,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温热健硕的身躯隔着衣裳贴在肆清身上,她的手扶在他紧致有力的腰侧,从手感上来说,付尘风隐藏在衣裳下的躯体线条是极具侵略性与征服性的,毕竟看过肆清是看过他健硕的胸膛与肌肉分明的腹部的。 分明如此蓬勃有力,偏偏此时无力的靠在矮了他一个头的肆清身上,怎么看都像她吃力的扛着一头羸弱的大雄狮。 肆清对御岸喊道:“过来搭把手。” 付尘风倔强道:“我要你扶我。” “……” 怔仲片刻,肆清咬牙道:“好。” 左右这里离屋子并不远,付尘风也并未全力倒靠于她,她就这样扶着也不算吃力。 御岸见自家主子就这样不动声色的与肆清产生了肢体接触,虽然利用自身伤病是卑鄙无耻了些,可效果显著啊。 而主子跟女子似的还要人哄着,当真是让御岸开了眼界。 原来接近女孩子,还有这种招数,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付尘风突然想到了池溪亭的话,拿捏住了对方性子,再对症下药,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虽然不耻自己这番作为,可他当真是无计可施了。 而肆清,心中复杂不已,明知付尘风是有意为之,她却做不到冷眼旁观,被他牵着情绪走。 再也没有下次了,她如是想来。 付尘风有意靠近她,闻着她身上极淡极浅的香味,付尘风知道这是混了些香草的清香,毕竟玄参隔三差五便会上来为她清洗身子,玄参在水中掺了些香草,近一个月下来,肆清身上便有了这种淡淡的草香味。 付尘风的呼吸喷薄在肆清耳旁,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时不时像片羽毛轻轻挠在她耳尖。 从付尘风的角度只能看到肆清白皙清隽的侧容,薄唇微抿,鼻尖挺翘,睫毛微敛,狭长的眼睛看着前方,小巧的耳尖泛上了一层粉嫩的薄红,一缕散发勾勒出她坚毅漂亮的脸颊。 走了十几步路,肆清头也不回,问:“还晕吗?” 付尘风虚弱道:“嗯。” 要不是亲眼见过付尘风眼睛都不眨的浴血奋战过,御岸差点就信了付尘风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 一咬牙,肆清当真把他扶了回去。 御岸利索找来药膏和纱布,肆清坦然道:“御岸给你包扎吧。” 左右今日付尘风是不要脸了,他盯着风轻云淡的肆清道:“那就不包扎了。” 肆清忍着心里的躁怒,坐在他面前,面不改色的解开他的衣袍,一层层剥开浸红的衣裳,她眼底的怒意一点点加深,待看到可以拧出血的纱布时,她眉头终于微微皱了起来。 解开纱布时手上动作也是轻柔不已,掀开纱布时牵扯到付尘风的伤口,他倒吸了口冷气,肆清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付尘风俊朗的面容上覆了层薄汗,她突然抬头,他勾唇笑了笑,道:“无妨。” 肆清知道他的痛不是装的,只能尽快处理好伤口。 御岸拧了热毛巾递给她,肆清小心翼翼的把血迹擦拭干净,也不知擦拭了多少次,换了好几次水,看到他心口那几道狰狞的伤口,肆清面色沉重了几分。 她一边轻轻把药涂上,一边沉声道:“以后别这样了。” 付尘风看着无比认真的她,心里宽慰不已:“不这样,你又怎会为我停留片刻?” 肆清不语,包扎完了后,她抹了把额头的汗水。 她从未如此紧张劳累过。 不过是处理个伤口,竟让她感到无比的紧张有压力。 承受付尘风肆无忌惮的打量是其次的,主要的是,她唯恐自己下手没了轻重弄痛他,全程保持着高度的精神集中与专注。 她对付尘风的在乎,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这个认知让肆清有些焦躁不安,。 明明是个并不致命的伤,可她全程被付尘风牵制着行动,说到底,还是她意志不够坚定,容易受他影响。 看着付尘风包扎好的伤口,肆清道:“好了,以后自己注意些。” 付尘风不情愿的自己合上衣裳,眼下他可不敢再奢求肆清为他穿衣裳了。 “知道了。” 肆清起身:“那我回去歇息了。” “嗯。” 待肆清与冬砚走后,御岸找了干净衣裳给付尘风换上,付尘风心情很好,整个人生龙活虎的两三下便穿好衣裳了。 看着付尘风完美如雕刻的身材,御岸不禁想到将军的身材可是被军中众多人争相模仿的范本。 ☆、第 53 章 御岸看着付尘风一副奸计得逞的满足感,当下鼓励道:“将军,您任重道远啊,怎么就因为这么点小事而这般高兴呢?” 付尘风疑惑道:“我的愉悦表现得这般明显?她不会看到了吧?” “没有没有,也不知为何,明明那么拙劣的表演,肆姑娘硬是好脾气的把您给扶回来了,莫非她真当您虚弱成那般了?” 付尘风笑了笑,自己也想不清其中缘由,可正是这份不戳穿,让他尝到了一些甜头,管他呢。 “兴许她是不忍拆穿吧。”付尘风道。 这边气氛正好。 那厢冬砚的脸都快冷到可以冻死人了。 “明明他就是装的,你为什么要顺着他?”冬砚质问肆清。 肆清坐下饮了口水,看着发怒的冬砚,她耐心道:“他救了我这么多次,我为他做点什么,过分吗?” 冬砚皱眉不甘道:“你可以用别的方式报答,莫非他以命相挟,你便会留在他身边吗?” 肆清被暴躁的冬砚挑拨起了情绪,她道:“冬砚,最初一次次威胁我的不是你吗?你做得,他如何做不得?况且,要如何应对,我心里自有打算,你最近太累了,下去休息吧。” 冬砚心里痛苦万分,他红着眼不争气道:“我就是想留在你身边,有错吗,可他呢,他对你目的不纯,你难道看不出?难道你就甘愿栽在他身上?” “咚!” 肆清用力把杯子放在桌上,响声让冬砚浑身颤抖了一下,肆清看着口不择言的冬砚,有种儿大不由娘的错觉。 “冬砚,是谁教你这样与我说话的。” 冬砚也是豁出去了,他捏着拳头,又委屈又生气,脸颊也红了起来,道:“你不是说我是家人吗,我不能看着你万劫不复,他是个将军,有着无量的前途,我们可是摘星楼里杀人的棋子,你们要如何克服重重困难?楼主知道了你的心思,下场如何,你不会不知,你当真赌得起?” 肆清沉默了。 她必须报仇。 为了肆家一家人。 可在此之前,一旦有什么把柄让楼主捏住,她就完了。 良久,肆清沉声道:“我知晓了,不会连累到你的,你放心。” 冬砚急了,他解释道:“我不是怕你连累我,我怕你被楼主拿捏而不自知,左右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从不怕为了你付出什么代价,我怕的是你自己把命送给别人。” 肆清揉了揉脑袋,道:“知道了,休息吧,我不会做傻事的,放心些,去吧。” 气氛又冷了回去,冬砚不得已退了出去。 躺在床上,肆清无心睡眠,她对付尘风的心思,已经明显到外人轻易察觉的地步了么。 冬砚的话虽刺耳,可也不无道理。 她赌得起吗,冒着被楼主发现的风险。 无论如何,她大仇未报,谈情说爱只会让她徒增软肋任人拿捏罢了,她是肆清,必须只是心如铁石万恶不赦的肆清。 付尘风太温暖了,肆清看着自己触碰过他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他的体温,她终究还是没有毅力推开他的。 那般拙劣的演技,她如何看不破。 可一碰上他让人心疼的眼神,她浑身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 她不想让他再满眼失望的看着她了。 可她无限接近温暖的同时,也会带来毁灭。 好累。 将自己七情六欲一点点碾碎的感觉,让人好生心累。 傍晚时分御岸做了桌丰盛的晚餐,几人落座后,想到是一起同桌进餐,氛围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凛烟看着众人,捏起筷子道:“吃饭了。” “嗯。”回答他的是肆清。 冬砚率先拿了汤勺舀了碗鸡汤放在肆清面前。 “凉些再喝。”冬砚叮嘱。 肆清看了眼鲜浓的鸡汤,道:“嗯。” 随后是沉默的进餐。 一直以来他们吃饭都是少言寡语的,如今加了个肆清在其中,氛围更是古怪。 众人都只夹自己面前那两道菜,眼神似乎就没离开过饭菜,动作近乎机械。 快速吃完饭,大家默契的收拾了桌面。 肆清看着需要清洗的碗筷,卷起衣袖正准备放手去做,冬砚皱眉道:“我来刷吧,你去歇会儿。” 瞥了眼冬砚的手,肆清道:“你有伤。” “我来吧。”门边的付尘风面无表情道。 他知道肆清不会做这些活儿。 “你有伤。”肆清回了他一句。 御岸不得已毛遂自荐道:“都去歇着吧,我来。” 都是爷,谁也得罪不起。 众人离开了显得有些狭小的厨房。 凛烟坐在秋千上看着远方,明月清晖洒在他修长的背影上,显得有些落寞。 御岸俯身在付尘风耳边说了什么,付尘风便放他下山了。 冬砚则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跟在肆清身后。 肆清坐在桌边,一丈外是侧颜美如画的凛烟。 付尘风坐在肆清对面,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她正在看凛烟。 凛烟捏了根竹笛放于唇上,缓缓吹奏起来。 悠扬清冽的笛声回荡在落霞山上,穿过晚风,席卷于天地之间。 曲子婉转柔美,让人听之心情放松不少。 温和时的凛烟显得有些孤寂,他总是用匪夷所思的手段去喧嚣的活着,让人惧怕他,尊敬他,爱慕他,唯独没人懂得他。 没人去打扰这份难得的平和,冬砚看凛烟也在这瞬间顺眼了许多。 万籁寂静,唯有这份清幽的乐声回荡于耳畔,一曲作罢,凛烟侧首看向肆清,浅笑道:“小肆清,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 那时候他杀性正浓,谁也没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手段毒辣残忍到令人发指,可作为他同伴的肆清,早已见惯不惯。 肆清解决了功夫较高的那人,其余人就被围困在院子里进出不得。 凛烟在院子里展开肆意妄为的杀戮,尖叫嘶嚎哭喊,让肆清颇为厌烦。 她没兴趣观看凛烟凌虐他人,双手捂耳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屋顶等候凛烟完事。 待一屋子人血流成河,凛烟瞥到悬挂在大厅的一根玉笛,他顺手摘下,跃上屋顶坐在肆清身边,笛子轻碰肆清的肩膀,肆清皱眉望去。 凛烟用红如染缸的双手按在玉笛上,闭着眼奏起了一首安魂曲。 一个如同血海里捞出来的少年神色自若的对着一堆尸体吹奏着安魂曲,那场面着实有些诡异。 “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死,我不过是让他们经历了这一遭。” 凛烟从容淡定的开口。 肆清不敢苟同。 “肆清,他们的下场,也是你造成的,你看看你的手,里面的血早就黑了。” 凛烟笑得妖媚。 肆清冷声道:“那又如何。” 她从未看不起凛烟,甚至不在乎他做些什么,凛烟又何必多此一举证明他们没有区别? “我们的心一样冷。” 这是凛烟的结论。 而此时,夜幕下,肆清瞥着凛烟,漠然道:“一切都回不去。” 凛烟笑了笑:“过得不好的人才会想着回去。” 肆清与他,皆没有回头路可走。 自从与楚连川有纠葛以来,凛烟几乎没沾过血,他好似缺了水的花儿,日渐枯萎,若非楚连川给了他足够的爱,只怕他早已遏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渴望。 看着那些和蔼可亲的村民,他太期待把这里变成人间炼狱了。 “你们慢慢聊,我先行告退了。” 凛烟洒脱离去,灵魂肆清身边时对她拋了个被无视的眉眼。 全程看着二人的付尘风听着这番对话,对凛烟的行为有些捉摸不透。 相处近一个月,他大多时候都不与他们为伍,要么就睡觉,要么就自己跑去后山练功,或是下山走动一下。 怎么看都是个不好相与之人。 可他面对肆清,总是毫无保留的显露出自己富有情绪的一面。 他们当真只是旧识吗? 肆清回过头便看到付尘风似有心事沉默不语的看着她。 “怎么了?”肆清下意识问。 “无事。”付尘风回避过去。 他心中有疑虑,却不想拿来劳烦肆清。 闲坐片刻,两人皆无言,有些尴尬。 肆清起身告退,冬砚尾随着她进了屋。 服过冬砚早早熬制的药,肆清洗漱便睡下了。 而付尘风还坐在寒风渐起的外面,看着肆清的屋子若有所思。 她对他,又产生了排斥行为。 付尘风好生挫败。 可这样纠结没用。 后面几日,他常常一日不归,每次回来时肆清都睡下了。 次日冬砚出来便看到一身白衣的肆清坐在秋千上背对着他。 她的背影还是那般清冽,缕缕微风吹拂着她的衣裳,今日她倒是绾了个简单的发髻。 仿佛回到了无言居无忧无虑的日子,她每日最多的便是闲坐,他则远远的看着她,心中好生满足。 冬砚洗漱后发现厨房有温热的早餐,他随意吃了些。 再出来时便看到肆清手里多了根树枝。 冬砚回屋取了个包裹出来。 “物归原主。” 肆清接过包裹,打开来看是她从不离身的匕首和长剑。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剑柄,肆清只觉得体内那股沉睡了多时的力量在逐渐苏醒。 “这段时间有练剑吗?” 冬砚点头。 “陪我练练。” 冬砚用剑,肆清用光秃秃的树枝。 依旧是冬砚率先发起攻击,肆清灵巧躲过,树枝架在长剑上旋转几圈将冬砚的攻势化解,足下轻点,肆清把冬砚的剑往旁边带去,又瞬间抽回剑刺向冬砚。 冬砚从容向后倒去轻松躲开,见他并未尽力,肆清道:“用尽全力。” “好吧。” 本想着她大病初愈,不宜动武,谁知道她还是那么严厉,不仅对冬砚狠,对她自己从也不手软。 肆清催了剑气覆于树枝上,用的力度与从前无二。 可冬砚的剑法变得更加精湛了许多,且多了几分坦荡磅礴气势,他竟是在肆清教的剑法之上化繁为简,几招几式便融合了一套剑法的精髓,这些招式不仅简单有效,效果也翻了好几翻。 讶异于冬砚的转变,肆清不得不多出几分力气去化解他的攻击。 肆清改变了防守战略,无疑是给了冬砚莫大的鼓舞,他有些欣喜的催了些内力于剑上,攻势愈发猛烈。 一白一紫的身影纠缠于温热的阳光下,好似翩飞起舞的蝴蝶,又好似两条上好的丝绸绞各在一起。 御岸揉着眼出来,倚在门边抱着手好整以暇的观看这一场不算精彩的对决。 可冬砚的进步也让御岸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他还记得初见时,他几乎没有功夫的样子。 短短几个月,能成长成这般境地,对没有练武天赋的他来说,已经是超乎常人的进步了。 最终还是肆清用剔断了杂枝的树枝漂亮的穿到冬砚手背衣袖里向下压去,往外一挑,便将他手里的剑硬生生挑了出去。 冬砚能感受到自己的进步,可依旧是不够。 肆清看着光秃秃的树枝,余光瞥到一旁折碎的杂枝,她道:“冬砚,可是有人指点过你?” 冬砚以为她会介意楚连川对他的指教,毕竟自己没有按照她的法子练下去。 冬砚微微低着头,犹豫不决。 “对不起,我没想过不听你的话,只是……只是楚小哥说这些剑法变通之后更适合我,我才……” 肆清坐下,树枝放在桌上,她倒了杯热水放在对面,冬砚看懂了她的动作,乖巧坐在她对面把水喝了下去。 “但说无妨,我没有教人的经验,出现了偏颇是我的疏忽,有人及时帮你指正是你的荣幸,以后我会考虑得更周全的。”肆清淡淡道。 随后,她眼里浮现出赞赏之色:“还有,你进步很大,已经隐隐能催出内力了,别松懈。” 冬砚欣喜的点点头:“嗯嗯,我会坚持下去的。” ☆、第 54 章 御岸知晓肆清会武,从第一次见面便知道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与平常女子不一般,可他从未亲眼见过肆清动手,现下见她动了手,不过是轻松的几个来回,她便完完全全且相当漂亮的把冬砚压制住了。 她的身法不算优美,更多的是能一举打出实质性伤害的直接举动,可为了迎合冬砚,她一再改变了她的作风。 就算是大病初愈,御岸面对这样的肆清,心里也生出了些畏惧。 若是无病痛的话,只怕肆清在十招内便能取他性命。 与付尘风不相上下的强劲,这个后知后觉的顿悟让御岸背后发凉。 倘若她真的进了将军府,谁还能奈何得了她? 万一吵架动起手来,那主子岂不是性命垂危? 一想到肆清大开杀戒的血腥场面,御岸悲哀的想,主子啊,御岸无能为力啊,护不住你,是御岸没用,您好自为之吧。 瞥到房间门口的御岸,肆清道:“御岸,你过来,点评一下我与冬砚过招的不足。” 御岸原本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他莫名的对肆清产生了恐惧。 缓缓走过来,御岸坐在他俩中间,回想一番所看到的景象,想到他们用的那些招式,不由自主想到,这是未来的将军夫人,看自家将军与池溪亭去选喜服时热烈的眼神,只怕是他们好事将近了。 这是个很快便成为将军夫人的人,冬砚又是夫人唯一的侍从,从夫人对他的态度来看,简直就像对自家弟弟那般。 所以他绝对谁也不能得罪,可这位夫人明显是不好糊弄的,拍马屁怕是行不通了,只能和稀泥蒙混过关。 “先说说冬砚吧。”御岸一派老成的看着冬砚,认真分析道:“冬砚方才从头到尾都被肆姑娘牵着走,看似是你在出击,实际上掌握权全部在她手里,就好像一个局,你破不了,便只能被淘汰,想要赢,就该出其不意。” “怎么出其不意?”冬砚觉得他说的很对。 “当然,以你们的差距,目前赢是赢不了的,可是你能拖延她一段时间啊,你要会在过招的时候把主动权抢过来,即使一下不行,也要潜移默化的改变局面。” 冬砚与肆清觉得他说得都很对,可,似乎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可以吸收。 御岸看着这两人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的眼神,冬砚贴心的给他倒了杯水,御岸舔了舔嘴唇,继续道:“不要总是循规蹈矩的去攻击,你对她从来没有下过狠心,所以你总是突破不了,嗯,技巧上的话,多练习就对了,熟能生巧,滴水石穿,没有哪个高手是速成的,你的进步已经很了不得了,你我共勉,继续变强。” 御岸喝了杯水,继续道:“至于肆姑娘,原谅在下眼拙,你的身法太精妙,我暂时看出什么破绽与错处,只是好像,你原生的打法套路,应当是更为直接利落的吧。” 她是个杀手,学了再多武术,最终都会被她精简成杀人的手法。 故而她出招时,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能一击致命的事儿,绝对不会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出第二招。 她只需要会杀人,不需要会华丽的杀人。 肆清应了一声,道:“我不适合做师傅,教冬砚的法子,也不可靠,若是有机会,我会给他寻个适合他的师傅。” “不要!我……”他不想离开她哪怕一天,他宁可守着她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哪怕口不能言无法交流,他也愿意守着。 冬砚突然反抗起来,御岸有些意外,肆清看着冬砚像炸毛的猫一样盯着她,她叹息道:“我不是要抛下你,既然承诺过你,自然不会背信弃义,你心里何必不信我?” 冬砚咬着牙委屈道:“我不想离开。”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怪异,御岸夹在两人中间,看了看明明剑拔弩张却瞬间蔫下去的冬砚,又用余光瞥了瞥从容淡定的肆清。 这两人相处的状态,似乎有些怪啊。 他可从来不敢与主子大呼小叫的,虽然主子脾气不错,可也没逼得下属对他大声抗议过。 这两人怎么越看,越不像主仆? 对,肆清与冬砚给他的感觉,就是不太像主仆,这个冬砚看向肆清的眼神,固然纯澈无比,可底下似乎藏着些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太不正常了。 “冬砚,把这儿打扫一下吧,别落了今日的修行。”肆清冷声吩咐。 冬砚落寞低声道:“好。” 肆清一个人在落霞山转了转,看着让人心情舒畅的壮丽景色,心中生出几分感慨。 每日吃吃睡睡养身子,不过几日,肆清便觉得身子已恢复如初,甚至因为有了别人内力的温养,她觉得自己状态更好了些。 第三日付尘风提了个竹篮找到了肆清,问她是否愿意一同下山去感谢那些帮助过他们的村民。 在陌生的地方,他们突然到来,那些崭新的屋子与生活用具,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 一切因她而起,自然因她结束。 肆清与付尘风一同下山去给村民们送礼。 每家送了三根漂亮的羽毛,据说这是羽丹族表示感谢地意思,羽毛越珍贵稀有,越表示道谢之人的诚意。 而付尘风这几日连续奔波,想来是为了去山林里抓捕珍贵的鸟儿。 那些羽毛都很漂亮,短时间内凑齐这么多漂亮的羽毛,他必然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到了中午,他们来到了付尘风外公家。 外公看着付尘风身旁清隽俊秀的肆清,没想到那个人睁开眼,眼底竟是这般平静无波。 温柔体贴的付尘风,沉默寡言的肆清,像极了当年的付家夫妇。 果然是阿莲亲生的儿子,品味与她都如出一辙。 也正是因为见识过付父对阿莲的忠诚痴心,外公看到肆清的第一眼,便知晓付尘风为何对她这般执迷不悟了。 一旦将一棵枯木捂出了生机,它便能长成延绵不绝的森林。 外公对肆清,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三人相处得还算融洽。 外公的慈祥和蔼让肆清有点不适应,她坐在一院子里,等待付尘风与外公在厨房忙活。 “她很像你父亲,你很像你母亲。”外公一边烧柴火,一边低声道。 看着外公年迈的面容,付尘风一想到自己与母亲品味一致,不禁笑道:“确实如此,只是不知当年母亲是如何捂热父亲的。” 有时候他会有种永远捂不热肆清的错觉。 虽没想过放弃,可他心里依旧不好受。 外公叹息:“你母亲倔,独自一人要去上刀山下火海,看起来疯魔了一般,你父亲最终不忍,带着她完成了一切,随后二人关系便有了突破。” 他母亲看似温柔善良,实则天生反骨,笃定的事,谁也反驳不了,好在她大多时候都与父亲心意相通,故而二人也未曾为了何事争执吵闹过。 付尘风不是没想过逼迫肆清一把,可肆清与他父亲到底不同,肆清心里背负的东西太多,她无法放下。 若是逼得急了,只怕适得其反。 “女儿家是要捧在手心里疼的,再坚强的孩子,遇上疼惜自己的人,也会化作春风,若是不知如何是好,用心去疼惜别人,总不会错的,倘若坚持不下去了,就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吧。” 外公语气真诚的开导着付尘风,付尘风应了声:“嗯,我心里有数。” 吃饭时外公把红烧肉特意放在肆清面前,道:“多吃些补补,年轻人要爱惜身子。” 肆清捏着筷子,应道:“谢谢。” 必然是付尘风告诉了外公她的喜好,桌上做的都是她平时喜欢的菜肴。 他们说是来感谢外公,实际上却像她来做客一般, 吃了会儿饭,外公突然问:“后天开春节,肆姑娘若是有兴趣可以让意君带你来看看热闹。” 一想到凛烟的计划,肆清正好借此机会下山瞧瞧他到底要做什么。 “嗯,到时看看。”肆清应到。 说是如此,可付尘风知晓肆清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 “那天有很多活动,一起来看看吗?”付尘风不死心的邀请着。 肆清来了兴趣,问道:“都有什么活动呢。” “各种比赛,也会做上许多美食,节日进行一天活动各有不同。”付尘风解释道。 是了,凛烟要的是第一日便把人放出去,为了不影响节日进行,就算被发现了,别人他不敢声张,不进行大规模搜捕便有足够的时间让那些人逃出去。 “嗯,来看看吧。”她应道。 付尘风笑了笑,想着能与她过节,心里多少生了些期盼。 吃完饭,付尘风去刷碗,外公则从屋子里抱了两套羽丹族的衣裳出来,一黑一白,放在桌上,包括一些饰品也在其中。 “这是意君父母留在这的衣裳,也没穿过几次,我每年都有清洗,保管得当,没落什么尘土,那日你们可穿这个衣裳来过节。” 这是当年为了过开春节,付尘风母亲特意亲自做的一套情侣服饰。 外公故意瞒着这点,因担忧肆清知晓后会拒绝穿衣。 肆清看着干净整洁的衣裳,道:“好,谢谢。” 与外公辞别,肆清把衣裳装到空无一物的竹篮里。 “这是?”付尘风问。 “你外公说是你父母以前留在这的衣裳,拿给我们穿着过节,你们这边过节都得穿这种衣裳?” 想了想,好像的确如此:“是的,那天大家都盛装出席,因为这是最隆重的一个节日。” “好吧。” 路上不断有热情的村民与付尘风打招呼,可看到他身边冷漠的女子,那些人寒暄几句便不做多余的纠缠。 宁阳抱着自己三岁的儿子,牵着漂亮淳朴的媳妇儿在路边玩耍,看到付尘风,宁阳笑着打了招呼,他打量着不苟言笑的肆清,似是没想到躺着看起来比较平和的一个人,怎么醒来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顿时便对肆清多了几分戒备,虽然她眼里并未有任何的高傲自大,宁阳还是不太喜欢她。 “宁阳,我儿时最好的玩伴,想来这位便是他的夫人与孩子了。” 肆清微微颔首:“你好,肆清。” 宁阳的儿子生得可爱,被放下来后伸手在嘴里含了会儿,看到气质非凡的肆清,当下便窜到她面前,伸出沾了口水的手抓在她下摆,肆清闻声低头,与睁着无辜大眼的孩子对视。 “嘿嘿……” 宁阳媳妇儿吓得赶紧抱起孩子,一个劲道歉,宁阳也羞愧的道歉,毕竟在他们眼里,肆清这样的人极其爱干净,尤其她那身白得发光的衣裳被自己无知的儿子沾了口水,或许会很生气。 天真的孩子还在笑着,圆嘟嘟的粉脸惹人喜爱。 付尘风连忙圆场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孩子不懂事,肆清不会计较的,不要需要这般。” 宁阳媳妇儿紧张的看着肆清,肆清浅笑。 “他还太小,不用草木皆兵,会吓着他。” 宁阳瞬间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羞愧道:“对不住,要不,你们去我家坐坐,在那里吃晚饭吧。” 知晓肆清不喜欢外出,更遑论在他人家里用餐,他婉言回绝:“不必了,山上还有人在等着我们。” 宁阳他们也没多加客套,付尘风他们走了之后,宁阳把孩子放在自己肩上,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搂在怀里,一家人向着前方缓缓走去。 肆清突然回头,便是看到这般和谐美好的一幕。 付尘风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想起了霁翁的那句话:“此生无后。” 他没办法开口向肆清说这个残忍的事情。 再等等吧,以后总有适合的时机能告诉她。 ☆、第 55 章 “你喜欢孩子?”路上付尘风小心试探。 肆清不解道:“此话怎讲?” 付尘风面不改色道:“方才见你多看了那个孩子几眼,并非厌恶之色。” 所以他便揣测她喜欢孩子? 肆清看着一脸认真的付尘风,心想难道他喜欢孩子? “不喜欢,也不讨厌,没感觉。”肆清坦诚自己的想法。 付尘风想松口气,但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希望自己与肆清能有个孩子。 心中顿时生起了一丝遗憾。 罢了,有她活着就够了,他不该奢求太多。 “你呢?”肆清问他。 付尘风想了想,道:“我与你一样,没感觉。” 他没接触过孩子,谈不上喜欢或厌恶。 凭着直觉来说,若是肆清的孩子,他必然千百倍的呵护着,若是别人家的,他管不了那么多。 “好吧。” 回了落霞山,日子依旧平静。 第二日,冬砚突然就受了风寒病倒了。 第三日,开春节。 肆清穿戴整齐,苦恼不会绾羽丹族姑娘的发髻,她捏着一些首饰和羽毛来找付尘风。 “请进。” 推门而入,一身具有异域风情的黑衣穿在付尘风身上,他头发上插着一根乌黑的羽毛,仔细看他衣裳的款型,似乎与她的差不多,莫非他们羽丹族的这种族服都差不多? 一身黑的付尘风看起来沉稳又精神,完美的身形被勾勒出来,微微张扬而有力。 “我不会绾羽丹族姑娘的发髻。”肆清颇为无奈的说明来意。 付尘风勾起一抹笑意:“坐下吧,我帮你。” 付尘风手指轻擦在她头皮上,以指为梳,把肆清乌黑柔软的头发梳理好,温热的指腹似带着股电流,一点点传递到肆清身上。 他略显粗糙的手指刮擦在肆清额头、耳畔、轻柔得似在抚摸一件心爱的宝贝。 手指不时按到她头上某个穴道,让肆清无比清晰的感受着付尘风的触碰。 像爱人温柔的轻抚。 压去心头怪异,肆清紧抿着唇,呼吸也急促了些。 付尘风闻着肆清发间传来的淡香,看着她白皙细腻的肌肤,小巧精致的耳朵,呼吸一滞,手上的动作有些控制不住。 鬼使神差的,他竟想从后面将她抱住。 咬唇迫使自己清醒,他动作利索的根据记忆给肆清绾了个清爽的发髻。 把饰品插入发中,他蹲在肆清面前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复杂的东西只会掩盖住肆清的清俊,简简单单的一点修饰便能让她鲜活起来。 肆清不加修饰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眉如远山,眼角的泪痣此时因为外在修饰而明亮惹眼。 她安安静静的坐着,任由付尘风打量,沉静的气息显示着她对外界的抵御,可眼角那滴泪痣似乎在邀请别人进入她的世界一探究竟。 欲拒还迎,当真诱人。 “好了,走吧。” 强迫自己收回肆无忌惮的目光,压下心头躁动,付尘风起身不看肆清。 在肆清看不见的角度里,他暗暗咽了口气。 肆清起身道:“谢谢。” 二人一同下了山,御岸早就下山去找玄参了,而凛烟,大清早也不知去了何处,冬砚则卧病在床不愿出门。 他们下山较晚,许多活动已经开始,看到大家形状各异的衣裳,肆清看了眼自己与付尘风,在联想到外公说这是他父母的衣裳,肆清瞬间就明白了这两件衣裳原来是特意定制的情侣装,绝无仅有,独一无二。 付尘风同时也发现了这个事,他脸上有些羞赫,看着肆清,他解释道:“我……我并不知情。” 肆清也没在乎这么多,从容道:“无妨。” 穿都穿了,难道要在此脱下来吗? 好在穿情侣装的人并不少,有些像宁阳这种家庭的,给孩子也做了个款型类似的小衣裳,看着各种款式的衣裳,大概就能分辨出哪些人是一家人了。 “意君。” 付尘风回头,便在人群里看到宁阳抱着孩子与他媳妇儿一起走了过来。 宁阳笑道:“还是阿叶看到了你们,吵着说你们在这儿,我还不信,过来一看还真是你们。” 兴许是受节日气氛的影响,今日的宁阳他们看起来很高兴。 宁叶穿着可爱的小衣裳,头上插了三根颜色艳丽的小羽毛,手中拿着一块烤肉,看看肆清他们,便笑嘻嘻道:“好看,嘿嘿。” 宁阳打量了一下肆清与付尘风这番打扮,不得不承认两人站在一起犹如鹤立鸡群让人过目不忘。 付尘风伸手捏了捏宁叶胖嘟嘟的小脸蛋,笑道:“阿叶也很好看呢。” 宁叶咯咯咯笑着,宁阳媳妇儿也很开心,看着肆清这幅打扮,不由赞美道:“姑娘穿这身衣裳倒是与我们族人的感觉不同,甚是好看。” 羽丹族姑娘素来采药下地,做惯了见太阳的活儿,肌肤大多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而肆清,不爱出门,常常一坐便是一日,肌肤相对她们来说白了许多,加之这段时间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她肌肤愈发水嫩红润,愈发吹弹可破。 加上她漠然清冷的气质与修长的身材,这身衣裳穿上去,倒是别有一番清隽禁欲的意味。 “谢谢。”肆清淡淡回应。 付尘风想到这样美好的肆清被别人发现了,心里有些不快,他侧身挡在肆清面前,阻挡宁阳他们的目光,道:“今日可有什么活动想去的?” 肆清顺着付尘风的动作不动声色退了半步站在他身后,虽然别人的打量并无恶意,可她不太喜欢被当做物件供人观赏。 宁阳收回目光,有些尴尬笑道:“等会在南堂那边有相友会,你要带她去看看吗?” 想了想,付尘风道:“也行,你们去么。” 宁阳笑道:“阿叶都三岁了,我还去那里作甚,你们去玩吧。” 与宁阳他们分别,两人又东走西看的逛了会儿,没多久逛到做了一堆食物那边,付尘风想着已经午时,该吃午餐了。 他主动上去询问一个热情的妇人进餐规则,没多久便拿了两个空盘子过来,递给肆清一个,道:“想吃什么自己挑选,今日有幸品尝到各家拿手的好菜。” 两人不客气的尝了些美食,又饮了些当地美酒,吃饱喝足后又接着漫无目的的闲逛。 不多时便来到年轻男女聚集的南堂。 付尘风也见到了所谓的刀山火海。 大型拱形火圈排成一长排,人行走其中注意些便不会被烧到,只是穿梭其中时的高温,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而刀山则是一根坚固的柱子上插满了手臂粗的大刀,虽不锋利,可赤脚踩在上面,也是犹如酷刑。 刀山上悬挂着一个竹篮,没人看得到竹篮里装着什么。 刀山火海周围是一些障碍物,想来是为了进行活动准备的。 许多年轻男子与女子纷纷去前面找了几个人,似乎在报名,报名后拿到一块竹牌。 “你想不想去看看?”付尘风问。 肆清摇头:“就在此观看吧。” 南堂修建如一个大圆坑,中间平坦,周围凸起,一排排座椅上坐满了人。 肆清他们坐在最边上,因在制高点,他们也能轻而易举看清内场动静。 一声铜锣响,众人纷纷归位。 瞬间鸦雀无声。 一名妇女庄重道:“诸位期待已久的开春节已经开始了,今日第一场比赛是女子的识别药材、绣鞋垫、验丹,下面请报名的各位女子拿着竹牌上来准备。” 场地够宽大,他们似乎要同时举行三个项目。 说好规则与比赛时间,一声铜锣响起,衣着鲜艳的女孩子们都忙活起自己手中事物。 玄参在分辨药材那边,她神色自若颇为淡定,刚开始时有些紧张的朝远处看去,只见御岸穿着与她差不多的衣裳朝她挥了挥手,她才安心的继续比赛。 玄参进入状态很快,她坐在凳子上不疾不徐的拿起篮子里的药材又看又闻,然后俯身将药材名写下。 篮子里混合了上百种细碎的药材,没有足够的耐心与经验,只怕分辨不了十种以上。 羽丹族的孩子从小就被培养着学习药理分辨药材,故而许多人都坚持了许久。 可那些药材里总有些是容易混肴视听的,比赛进入最后阶段,许多人都把纸上交上去,眼看只有半柱香时间了,玄参急得额头都渗出了汗水。 作为霁翁的徒儿,她的表现不能差,否则就是给霁翁丢人。 御岸也急得坐立不安,看着玄参的他时不时紧张的搓着手,比他自己上战场还要紧张百倍。 看着御岸担忧的模样,付尘风笑道:“这小子也有今天,看他那紧张样儿,比当年我们第一次出征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兴许是受到年轻人的热烈氛围影响,肆清也觉得轻松不少,她附和道:“他紧张些也是好的,对玄参来说,没有什么鼓励是他的在乎来得更直接的了。” 付尘风看着神色淡淡的肆清,道:“嗯,说的也是。” 玄参不负众望的拔得头筹,提着被红布包裹着的篮子,她开心的朝御岸走去。 御岸站起来伸出双手迎接她,接过篮子后又揉了揉她的头,两个人紧紧坐在一起兴奋的说着耳语。 此时一群穿着露了胳膊与小腿裙子的女子上了台,一群年轻男子在旁奏乐。 他们连续跳了三支舞蹈带动气氛。 看着姑娘们灵活的舞姿,肆清想到凛烟在踏雪寻梅客栈的放荡行为,一支艳舞,夺了多少人的心魂。 “你会跳舞吗?”肆清突然问。 声音不大,付尘风却能在漫天的鼓声中听见。 “你想看吗?”付尘风问。 肆清鬼使神差的点点头,随后有些后悔道:“也不是非看不可,就是问问。” 付尘风俯身在她耳边道:“等着。” 肆清:“……???” 付尘风穿过人群,不见了,这人山人海的,他若是真的有意隐藏,她如何寻得见? 可他一个大男人,又能有什么危险,随他去吧。 这样想来,肆清坐得愈发的安稳,安安静静的挺直了腰身观看表演。 第四支舞蹈上来得有些慢了。 是一群羽丹族小伙子表演的舞蹈。 他们年轻充满朝气的身躯舞动着,少女们都羞红了脸,时不时朝着舞台扔下羽毛。 羽丹族人不喜掩饰自己的情绪,高兴时便会眉开眼笑手舞足蹈,不少人跟着节奏在原地跳了起来,有一人的,有两人的。 氛围带动得极好。 这曲充满活力的舞蹈结束后,台上上来两个戴面具的人,他们手中持着剑,面具凶神恶煞,一黑一白身材修长的两个人,不禁有些惹眼。 纷纷有人猜测这两人是谁。 肆清一眼就认出了这不是付尘风和御岸吗? 他俩什么时候要上去表演了? 付尘风微不可闻的对着鼓手点了点头。 年轻鼓手心领神会,咚咚咚的有节奏的敲打着大鼓。 随着鼓声起伏,他俩跳起了一支充满野性力量的舞蹈。 似舞蹈,又似舞剑。 两人身材极好,对力量的把握控制在美与野之间,让许多羽丹少女看得面红耳赤直咽口水。 两人配合默契,动作行云流水,该柔的时候柔顺如丝,该刚毅的时候刚毅如山。 许多羽毛纷纷扬扬的朝台上飞去,肆清瞥见玄参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估计等会御岸有得受了。 肆清不自觉笑了笑,年轻人总是会为了这些事情而牵动情绪,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挺好。 ☆、第 56 章 鼓声激烈时二人舞得尽心尽力,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随着鼓声渐弱,他们的动作也愈发轻柔。 直到最后一声清脆的鼓响,他们持剑插入地板上对众人行了个礼,便施施然退下。 有人还意犹未尽,旁边不时传来猜测声。 可接下来是男子的比赛,大家很快被比赛吸引去了注意力。 付尘风头发微湿,神色清爽的回来,坐在肆清身边,眉如少年那般飞扬,他笑道:“好看吗?” 明知他问的是舞蹈,肆清却盯着他明亮的眸子答道:“好看。” 付尘风笑起来很好看,温暖和煦,雁齿桥红,好似回到了十六七岁最是鲜衣怒马的年纪。 “送一支羽毛给我吧。”他笑道。 肆清头上插了三支羽毛,她统统摘下来,递给付尘风道:“你喜欢哪个都拿去。” “你觉得哪支好,你挑给我就行。” 不敢再看他耀眼而灿烂的笑,肆清假意低头探看思索,须臾片刻后肆清挑了根白色的羽毛递给他:“这个适合你。” 干净又耀眼。 付尘风接过,温热的手指轻擦在肆清微凉的手心,肆清急忙收回手,他把羽毛放在怀里,拍了拍心口,道:“我会收好的。” 说完,他把自己头顶那根黑色羽毛插在肆清发里,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他身上浅薄的汗味,混合着他自身的气息,并不难闻,反而有些让肆清手足无措。 “这是送你的。”他温声笑道。 “嗯。”肆清把羽毛插会发里,直直看向下方,不再看付尘风。 付尘风看到她微红的耳尖,心下了然,低声笑了笑,嗓音磁性又迷人。 他的笑像猫爪子一样,一下一下挠在她心尖,又痒又难耐。 看着肆清紧绷的身子与闪躲的目光,付尘风的心狠狠跳动着。 开春节当天与心爱之人交换羽毛以此来确定双方的关系,是羽丹族几百年来的规矩。 付尘风有意隐瞒着肆清达到了目的,心里又喜又忧。 肆清听见自己心跳加速,不过是她一句话,付尘风便上了台为她跳了支舞,虽然看不懂,可单就这份心意来说,便已经让她难以承受了。 而看着付尘风像个讨好邀功的孩子似的回来,她更是没办法拒绝他的小小请求。 他太耀眼夺目了,把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温暖了起来。 她好害怕自己贪恋温柔害人害己。 御岸去参加了男子的比赛,对于常常训练的他来说,那些障碍都不是问题。 可来到火海前,他停了下来,朝玄参那边看去,玄参焦急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前行了。 可御岸对着玄参锤了锤自己胸口,表示自己可以。 他已经把众人都甩在了后面,已经够万众瞩目的了。 可还是不够,他要为玄参拿下最终的奖励。 也为了向那些这段时间不看好他们的人证明,他御岸给得起玄参想象之外的幸福。 御岸一鼓作气穿过了四丈长的火拱门,衣摆似乎被烧着了些,跑出来的时候有些狼狈,有人笑话他不自量力,肆清却见玄参早已哭得梨花带雨。 “别去了!”玄参哭喊着不让御岸脱鞋爬刀山。 御岸冲她笑了笑,大声回道:“等我!”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铿锵有力的“等我。” 他脱了鞋袜,赤脚踩上刀山,刀刃虽不锋利,可稍不注意便会被割伤,何况承受着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可以想象御岸的脚下该有多疼痛。 玄参坐不住了,她跑上来站在下面,祈求御岸下来,咬牙爬了小半的御岸低下头冲她笑道:“等我。” 玄参没办法,只能捏着手祈祷御岸平安无事。 见御岸一意孤行,肆清低声道:“疯子。” 付尘风神色微怔,随即苦笑。 他不就是疯子吗。 倘若肆清的反应如玄参那般明显激烈,别说赤脚上刀山,就是砍了他一只脚,他也绝不眨眼。 可是,肆清永远不会那般喜形于色,他也不会不顾一切去作践自己。 这样做来,他们只会互相折损,而非越爱越深。 御岸最终取得了篮子,也向众人证明了他的决心。 少女们羡慕玄参遇到这么全心全意讨好自己的男人,少年们则佩服御岸的决心与勇气。 一时之间,他俩成了众人的焦点。 晚饭是所有人围在一个巨大的圆旁吃饭,他们用桌子围成了一个又一个圈,越往里坐的,身份愈发尊贵。 吃饭前族长带领大家进行了祭祀活动,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平安健康。 肆清与付尘风自觉坐在最外层,吃过晚餐,两人又四处闲逛起来。 晚饭后是为期一个时辰的篝火跳舞晚会。 大家手牵着手围着篝火跳舞,御岸携着玄参找到了在旁观看的两人,他们极力劝说肆清与付尘风去跳舞。 付尘风在等着肆清的决定,肆清不想去,也不愿束着付尘风,便对他道:“你去吧,我歇会儿。” 付尘风:“那我也歇会儿。” 众人:“……” “就跳一会儿?”玄参商量着。 任他们如何劝说,肆清不为所动。 她是真的迈不了这个腿,其实她对这些完全没什么兴趣,能看这一整天,已经是再三忍耐了。 若不是给冬砚争取时间,她今日也不会下山。 话说冬砚,自从他们全部走完之后,他去凛烟屋子里找到事先准备好的羽丹族服饰,穿戴好后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娉婷少女。 今日过节,地窖的看守松懈许多,他在容貌上做了些修饰,也不知凛烟去哪里得的这些胭脂。 冬砚抬着两壶酒与一盘烤肉下去献给看守之人。 他提议想看看关押的那几个人,守门人见她弱不禁风的,便吩咐他在旁看看就行了。 冬砚乖巧应答。 靠近那三个人时,只见那三人手脚被绑,眼睛也被蒙着,三个人分别关在不同的地窖里,一月未活动,也未曾洗漱沐浴,整个地窖里充斥着怪异的味道。 冬砚扔了个盒子到第三个人身上。 那人感受着有东西砸到自己身上,也不慌乱,默不作声的小心寻找着盒子。 那两人喝了点酒便不省人事了。 冬砚顺利的走了出来。 他出来后不久,三个鬼魅般的人影便窜到了黑夜里,快如闪电的消失于山间。 族长等人坐在一旁观看年轻人的盛会,时不时进行交谈,众人喜笑颜开。 篝火晚会进行一半,气氛正好,有人慌张的跑到族长身边说了什么,他瞬间心乱得打翻了一杯酒。 族长低声急忙吩咐了什么,便带着几个声望较高的长辈匆匆离去。 想来是冬砚得手了。 人影众多,若非有意盯着族长他们看,只怕谁也发现不了片刻之间少了那么几个人。 继续坐了一盏茶功夫,肆清便说天有些凉,要回去了。 付尘风自然是依着她的,回去之后他们一起去看望了冬砚。 他似乎烧退了些,正睡得迷糊。 肆清看了他一眼,便离去。 两人刚出去,便遇到红光满面精神焕发的御岸兴冲冲的回来了。 “主子,我想向玄参提亲。” 御岸一来便是这么惊为天人的一句话。 付尘风沉着冷静道:“过来说。” 他领着御岸去屋外的桌边。 肆清觉得自己不该听取别人的谈话,很识相的告了辞。 付尘风微微低头对肆清道:“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嗯。”肆清应道。 目送肆清回了屋之后,付尘风才坐下,道:“你想清楚了?” 御岸点点头:“我想去说服玄参父母,玄参愿意跟我出去,我们可以几年回来看望他们一次,我真的好喜欢她,想立刻娶回来。” 今日御岸为了玄参上刀山下火海,实在是令人动容,不过一会儿全族都知道玄参遇到了这么个强大又体贴的男人。 倘若他一声不吭的离开,没有给她未来,只怕今日的所有盛大欢愉,对于日后的玄参来说都是痛苦折磨。 就算她日后能嫁人过活,可哪个男人愿意忍受自己的女人在自己之前与别人有染弄得人尽皆知的? 只怕那时候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御岸抱着负责的态度,才向世人宣告主权的。 “行,你有想法就行,那明日起便开始准备聘礼吧。” 付尘风与御岸商量了大半夜,在他心里,御岸就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兄弟娶亲,如今御岸身边只有他,他必须全权负责起来。 故而对待御岸的婚事,他比对池溪亭的更加上心。 眼下又被困羽丹族,作为外人来说,他们手里所握有的物资少之又少,人脉也没多少,这种情况下要想提亲成功,必须依仗付尘风外公的身份。 毕竟是前族长,只要他外公愿意从中斡旋,御岸成功的几率就会大上许多。 商议的结果就是,次日去找付尘风外公求助。 夜深人静时,御岸打着哈欠,回屋之前他对付尘风道:“主子,你……” 付尘风顿足,看着御岸欲言又止,御岸最终笑了笑,道:“早些睡吧。” 躺在床上,脑子里满是池溪亭与御岸好事将近的喜悦。 说心里没有任何触动,对付尘风来说都是假的。 毕竟这两人都是自己的兄弟,婚事他都参与其中过,再看看自己,还要装柔弱才能换取那么点儿亲近的机会,人比人,当真是气死人。 ☆、第 57 章 次日清晨,宁阳上山来找付尘风下山, 跟着他来的那三个人不见了。 羽丹族的人他没给陛下带去,那三个人却不见了,倘若是跑了回去告状,他如何向陛下交代? 交代事小,若是因此向羽丹族发难,他该如何是好? 一群人愁眉苦脸的坐在大厅里。 原本因为要去提亲而兴奋不已的御岸此时霜打的茄子一般失去了生气。 若是朝廷为难羽丹族,他夹在中间,该怎样抉择应对? 付尘风亦是很为难,此事毕竟是他们一拖再拖,才拖出了事端。 “事到如今,只有交人了。”有人提议。 “当今炼丹师,最好的莫过于秦大哥了,若是把他交出去,岂不是我们羽丹族抛弃了他?”有人忧虑道。 “要不然让年轻点儿的去?” 他们不知道陛下的喜怒无常,无论谁去,只怕一个差错,就再也回不来了。 况且若是深得圣心,只怕更是回不来。 没人愿意背井离乡去与虎谋皮。 一群人从早上商议到下午也没个结果,忧愁焦灼笼罩着大堂。 早知如此,他应该把那三个人给处理了的,都怪他一时心慈手软。 眼下似乎除了交人,别无选择。 族长却迟迟没有表态。 不是没有动过举族搬迁的心思,可羽丹族在此地盘踞几百年,岂是说走就能走的?眼下全族分上下两个大村,又分四个小组,每组都有不少人,一时之间,去哪里寻找避世的好去处? 况且那位陛下真正的用意是不是只要和炼丹师,他们都不清楚。 莫非这几百年的基业,要毁在他的手里? 若是陛下只是派付尘风来试探,真正的目的在于后面的无为山,那他们有何抵御之法? 过惯了平静安逸的生活,他们早就失去了骨子里的血性,如今当真说要浴血奋战,又有几个人是愿意冲锋陷阵的? 见族长似有难言之隐,付尘风皱着眉也不好多问。 玄参很是担忧,中午来送午饭时大家都眉头紧锁愁云惨淡的,从御岸那里得知关押的那三个人跑了,或许不久后便会有军队来肆意践踏他们的村子。 玄参坐不住了,趁着送晚饭的间隙,她小心翼翼道:“我……我愿意进宫。” “你疯了!给我回来。”御岸在沉默中听到一声怯怯的声音,立马几个跨步抓着玄参的手把她往身后拽。 进宫意味着什么,他如何不知。 玄参想挣开,却挣脱不得,只能哭道:“我总不能看着我的族人身陷险境。” 御岸皱眉道:“我们不是正在想办法吗?你先回去好不好。” 玄参哭道:“你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众人沉默,族长询问道:“你当真愿意?” 玄参点头:“不过我要与他成亲。” 她指了指拉着自己的御岸。 御岸固然想成亲,却不是以这种方式。 付尘风想到了什么,道:“你只能嫁给我。” 众人皆是一惊,外公最先责问道:“意君,你在说什么?” 付尘风面不改色道:“玄参必须嫁给我。” 那三人会逃走,必是有人里应外合,也就是说,羽丹族里有可能出现了叛徒,当然,也有可能是凛烟或是冬砚做的好事。 无论如何,他必须保全玄参。 “玄参,御岸,你们随我来。” 付尘风把他俩喊到一个空屋子里。 族长等人被他的举动惊得说不上话来。 “玄参若是以将军夫人的名义进宫,就算有个好歹,也能保全性命,况且,不知羽丹族没有没有叛徒,所以必须假戏真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与我成了亲,御岸,你能理解吗?” 御岸理解,付尘风的提议不失为最好的。 可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自己的主子? 御岸紧握玄参的手,两人对视一眼,玄参默默流着泪。 付尘风叹息道:“你放心,我与她就走个过场,进了洞房便悄悄离去,你的人,我分毫不会动,你才是真正的新郎,知道吗?况且,我除了她,谁也不会要。” 御岸眼里闪烁着光亮,他携着玄参跪在地上,对付尘风道:“御岸谢过主子!” 玄参有了名正言顺离开这里的理由,就算顶着将军夫人的名头,他们私底下也深知谁才是她真正的夫君。 只是要牺牲付尘风的名声,也许还会让他与肆清浅薄的缘分产生疙瘩,怎么说来,都是御岸欠他的。 付尘风倒是不在乎这些,他道:“你且安心,以后事态安稳了,我会想法子把她带出来,陛下要炼丹师,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届时,再给她一封和离书,让她在风风火火的嫁给你。” 愿意和离,是男子对于妻子名声最好的补偿了。 御岸红着眼,磕了三个响头,道:“御岸此生必定为主子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玄参也磕头拜谢道:“玄参在此谢过将军大恩大德,我们,必当对将军肝脑涂地绝无怨言。” 安抚好二人,付尘风领着玄参回了大厅,道:“明日便为我二人举办婚礼吧,仓促了些,但事发突然刻不容缓,后日我便带她回去,尽力说服陛下,把事情压下来。” 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质问道:“玄参是你部下心仪的女子,你就这样夺人所好?” 付尘风冷眉道:“那又如何?玄参自己也愿意,怎么,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做,做甚下人。” 是了,他还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懂得他用意的外公与族长并未把他此话当真,只是叹息羽丹族的命运竟要牺牲几个后生晚辈的幸福来换取,倒是显得他们太过卑劣了。 “行,明日完婚,我亲自为你们主持。” 有些人对付尘风这种夺人所好的行为不耻,但碍于族长都发话了,他们不得不坐下来简单商议明日的婚礼议程。 众人散去时已月明星稀,外公拉着付尘风的手走在后面。 “想清楚了?”外公问。 “嗯。” “她不在意吗?” 一想到肆清,或许她并不在意吧。 “我会解释清楚的。”付尘风道。 “万事小心些,外面的世界外公不懂,可也知道你生存不易,有些时候,需要放手才能活得更好。” “好。” 那边御岸送玄参回去,两人在黑暗里互相抱着哭诉许久才分开。 付尘风比御岸回去得早,肆清坐在外面看冬砚练武,他不知该如何与肆清说明日的事。 决定了后天出发,他需要询问一下肆清是否愿意一同离去。 “我有事与你说。”付尘风有些疲惫的坐在肆清面前。 肆清给他倒了杯温水,道:“好。” “冬砚,去沐浴一下吧,出了一身汗。” 见肆清有意支开自己,冬砚收剑乖顺道:“是。” 付尘风端起温热的水杯,手掌里传来一股热流,驱散开他今日的疲倦。 “后天我们要回去了,你一起吗?”付尘风询问。 肆清不知道凛烟是否还需要自己,他没说可以离去,也没说不可离去。 “后天我再给你答案。”肆清道。 倘若凛烟不需要她留下,那么她确实该离去了。 “好。”付尘风没去想她为何要拖延一日。 “跟着我来的那三人逃走了。”付尘风淡淡道。 肆清依旧从容道:“然后呢。” 她到如今都不知道付尘风为何会出现在此,也不知他还带了三个人来。倘若凛烟没告诉她的话。 见她面不改色,付尘风道:“我明日必须与玄参成婚,把她带回宫里去,陛下需要一个优秀的炼丹师。” 肆清微不可闻的眨了下眼睛,语气平淡道:“恭喜。” 付尘风兀自捏紧了拳头:“那三个人逃走,与你有关吗?” 肆清定定的看着付尘风固执的眼神,那眼神在期待又在害怕。 换作以往,她必然毫不犹豫的坦白,可她眼下不能承认。 她必须与付尘风保持着清清楚楚的界限,哪怕是一点纠葛也不能有。 “没有。”肆清冷静答道。 付尘风紧张的肩膀似乎一下子松了下来。 “我明日成亲了,你没什么想说的吗?”他不甘的追问。 死死盯着肆清的脸,付尘风妄图通过肆清哪怕稍纵即逝的一丝神色变幻里窥探出她的一点点在意。 可越往里看,付尘风的心越窒息。 她的眼神太平静了,一点他期待的波澜都没有。 “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这句话像一把砍头的刀,一刀就斩断了他的痴心妄想。 付尘风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端起水一饮而下,心里的自尊叫嚣着让他立马离去。 可那些残存的眷恋让他无法动弹。 他不信她毫无感觉。 肆清起身道:“早些休息吧,我累了。” 肆清转身离去,听到身后一声沉闷的砸到重物的声音,她的挺拔的身躯绷得愈发的紧。 回到屋里,关上门,她靠在门后缓缓打开自己藏在衣袍下的双手。 手心被浅短的指甲掐出了几个血印。 可她毫无痛觉。 明日他要与别人成亲了。 这句话萦绕在她耳边,诅咒一般挥之不去。 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干了一般,肆清从未这般无力过。 付尘风与她解释了,娶玄参是因为陛下要炼丹师,那么就说明羽丹族决定牺牲玄参。 也对,顶着将军夫人头衔的玄参就算进了宫,也不会有人敢轻易找她的麻烦。 说到底,她自己不就是推动事件发展的帮凶吗? 她到底在气结什么? 御岸与玄参情比金坚是众人亲眼目睹的,她到底在怀疑什么? 况且,她既然决定不再与付尘风有任何瓜葛,他的人生,与她有何关系,她没必要因为他的事而让自己烦心才对。 肆清稍微整理好情绪,躺在床上。 思绪纷乱想了很久,不知何时睡下的。 ☆、第 58 章 次日付尘风站在肆清门前看了许久,神情落寞的下了山。 婚礼办得仓促,但人多力量大,大家还是把外公家与玄参家布置得妥妥帖帖,礼服是曾经他父亲穿过的,付尘风不愿穿自己父亲的婚服迎娶,无奈之下宁阳献出了自己的婚服。 好在他俩个头差不多。 由于两家挨得并不远,迎亲与送亲的队伍都是一批人,婚礼简单而有序。 御岸一直跟在一身红衣的付尘风身后,不用看,他知道付尘风全程面无表情,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 纵使如此,高大俊朗的付尘风还是成了全场的焦点。 红衣墨发,让他愈发丰神俊逸宛如神仙下凡。 看到他英姿勃发,不少不明真相的人啧啧羡慕玄参架了个好相公。 那些话语像刀一样扎在御岸与玄参身上。 羽丹族的婚服也极具特色,新娘并没有红盖头,头上插满了红色的羽毛,今日她化了漂亮的妆容,听着那些话,想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在身后守护着她,她心里酸涩又感动,全程红着眼硬逼着自己不掉下眼泪。 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之声响彻云霄,肆清坐在秋千上看着下方热闹的村庄。 黑压压的一群人里不时冒出一点红,像心头的朱砂痣。 冬砚今日起身不知发生了何事,肆清从起床到现在滴水未进,冬砚抬了饭菜过来也不见她有动筷的念头。 她一直坐在秋千上看着热闹的村庄。 眼里无波无澜。 冬砚也不吃不喝,坐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她看向前方,他的目光就看向她。 凛烟笑吟吟的回来,见肆清一副有些神游的状态,笑道:“小肆清,动了凡心想要成亲了?只可惜,付尘风的将军夫人,成了别人,你现在心里作何感受?” 肆清淡然回首,没去打理凛烟,她问:“我还要在此多久?” 想到自己后面的计划大病初愈的肆清也帮不上什么忙,况且她不喜欢看到他屠村的模样,若是她看到,指不定又会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来,故而他是来给她放行的。 “你明日便可随付尘风下山了,哦,离去之前记得把钱彪的骨灰给我,谁知道咱们何时再见。” 肆清回屋拿了装有骨灰的精细小盒子递给凛烟:“小心些。”她叮嘱。 凛烟笑了笑,突然很想伸手摸摸略显落寞的肆清,碍于可能会被断手,他笑道:“小肆清若是需要怀抱,便来我这儿吧,我可比付尘风那种呆头鹅会疼人呢。” “滚。”肆清冷冷下逐客令。 凛烟瘪了瘪嘴,委屈道:“你好狠心。” 肆清看着装模作样的凛烟,道:“付尘风不傻,你若想活命,也早些离去吧,放人离去之事,他兴许已经察觉与你有关了。” 就算他们离开,按照冬砚得说法,这羽丹族与楚连川那边的绝世高手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时凛烟一人在此,又如何应对高手如林的那群人? 凛烟欣慰道:“小肆清,你也会担心我了,好感动,嘤嘤嘤,我好想跟你走,可我不能。” 肆清懒得管他,冷声道:“行了,没事就走吧。” 她知道凛烟不是个闲得住的人,每天不知道去哪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凛烟依依不舍的离去,冬砚在一旁阴沉着脸问道:“付尘风与他人成亲了?” 无论如何,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好消息,可他心里竟对付尘风生出了不耻的厌恶之心。 他憎恶付尘风的始乱终弃,并在心底默默发誓永不背叛肆清。 冬砚看向肆清的眼里有不自知的怜悯,肆清很讨厌这样的眼神,她冷声道:“我看起来像被抛弃了一样很是可怜?” 意识到自己神色不对劲,冬砚立马正色回应:“对不起,我只是气愤付尘风心肠腌臜,替你庆幸日后不必受此人的骚扰。” “嗯。”肆清依旧淡淡的,方才那瞬间的怒意似已烟消云散。 冬砚看不懂肆清现在是何心绪,他转身进入厨房把饭菜热好,端出来,劝慰道:“吃点饭吧,午睡后再教我练练武,好么。” 肆清终究是吃了饭,毕竟饿着自己是她不会做的事。 无论发生何事,她必须先保证口腹之欲得以满足,活着,一切存在才有意义。 而付尘风,在族长庄重的主持下与玄参交换了羽毛,本就是走过场,一切从简,没多久新郎便携着新娘一起给长辈敬酒,敬酒完了新娘就送进了新房里。 那是玄参家腾出来的一间屋子。 玄参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只知道族长昨夜来他家说要送玄参进宫做炼丹师,而玄参明日要嫁给付尘风,付尘风会护着玄参的,让玄参父母不必担忧。 玄参父母为人心软慈善,玄参自己也打定了主意,他们便不再多劝,唯独看到付尘风身边的御岸,玄参父母觉得太对不住他。 毕竟他们心里认准的女婿,是御岸。 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哪里知道什么将军下属,不太清楚外界严格的身份尊卑之分,只是见御岸机灵可靠,惹人喜爱,他们都很喜欢,有意成全他与女儿。 谁知,被付尘风横刀夺爱。 付尘风再如何英俊非凡,玄参父母认定的女婿就只有御岸,故而玄参父母还偷偷拉着御岸来角落道歉宽慰。 御岸心里感动,只说自己福薄,不能迎娶玄参等等苦不堪言的话语。 真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入了洞房后付尘风坐在桌边,玄参坐在床上。 两人一言不发。 玄参手里握着一只用羽毛制作成的精致小鸟儿,那是御岸冒着生命危险爬上顶端为她争取来的荣耀。 玄参默默哭了会儿,就继续坐着抚摸小鸟。 付尘风则手撑着头闭目养神。 最近事情太多,他显得有些疲倦。 终于等到宾客散尽,入了夜,玄参亲朋晦涩暧昧的来屋里看了看他们,叮嘱道既已成亲,便是一家人,要相亲相爱等等。 付尘风礼貌应对,玄参坐在床上一直闷闷不乐的提不起精神。 等到确定不会有人再来,两人又恢复一片寂静。 付尘风在窗户边坐着,捏起一片叶子,吹了声清脆的鸟鸣。 不多时,一个把自己裹得严实的黑衣人从窗户钻了进来。 那人把帽子掀开,露出御岸清爽的面容。 付尘风拍了拍御岸的肩,道:“卯时我来换你回去,明日便启程回去,届时你们便自由了。” 御岸点点头,感恩道:“谢主子。” 想到他从山上下来时,肆清在教冬砚剑法,而她自己练着练着,下手愈发的失了分寸,此时不知如何了。 “肆姑娘她情绪有些起伏,你快些去瞧瞧吧。” 付尘风又喜又忧,当下便拉着御岸到玄参看不到的床后脱掉新郎喜服,换上夜行衣。 他灵巧的翻出窗户,快速穿梭在黑夜里。 肆清本打算与冬砚过过招,可逐渐发现自己所学愈发不适合冬砚,她停了下来。 坐在一旁坐了半个时辰。 斟酌许久,她无奈对冬砚道她的武功路数不适合冬砚。 若非楚连川指导过冬砚,肆清自己倒没发现还有许多更适合冬砚的武功路数。 练功这种事,一旦选择了不适合自己的,只会害人害己。 想来多日未练剑,肆清便在旁练习起来,剑花翩跹起舞,带着她身上独有的肃杀之意。 冬砚学不会肆清的功夫,可他极喜欢看肆清练剑,动作干净利落,姿势标准,时而狠厉决绝时而轻柔灵巧。 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比看歌舞有意思得多。 付尘风回到落霞山的时候肆清已经不见了,冬砚背对着他坐在屋子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肆清呢?” 冬砚闻声回首,看到一身夜行衣的付尘风,皱眉反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此时不应该在洞房花烛夜? 怎么会突然回来?话说御岸怎么突然不见了?明明刚才还在的。 付尘风瞥见冬砚有些失落,不禁有些好笑。 “我怎么不能回来了,今日与玄参成亲的是御岸,肆清呢?” 冬砚对着肆清屋子微抬下巴:“沐浴。” 方才尽情的练了会儿功夫,肆清浑身是汗,每次她这样忘我练功时冬砚都会备好沐浴用的一切事宜。 付尘风“哦”了声,回了屋子换了身舒适的衣裳出来。 两人坐在外面等待肆清出浴,画面着实有些诡异。 “地窖看守的人说开春节那日,有个声音低沉身形修长的女子去送过酒水,没多久看守的人就逃了,冬砚,此事你有何看法?” 面对付尘风的询问,冬砚压根没放在心上。 他那日的妆容化得极为平庸普通,就算看守人在他面前,也不敢指认他就是那个女子。 冬砚不疾不徐道:“我又不会破案,对此事有何看法?” 付尘风看着冬砚,笑了笑,道:“确实如此。” 冬砚被他看得心里发怵,莫名的感到烦躁,起身道:“既然你来了,你自己在这儿等着吧,我去睡了。” “嗯。”付尘风笑意更深。 冬砚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他总觉得被付尘风看得越久,他就越容易露馅。 实际上,付尘风并不想拆穿他们任何一个人。 房门打开,头发湿润面容清秀的肆清站在门口,干净宽松的衣裳套在身上,她没束腰,衣裳显得有些宽大。 刚沐浴好的她宛如出水芙蓉,带着一层单薄的水雾,惹人遐想。 看见付尘风好整以暇的端坐在门口,肆清一时间有些意外。 “冬砚,帮我收拾一下。” 肆清没过多理会付尘风,反而对着隔壁的冬砚喊了起来。 付尘风起身道:“冬砚说他困了,我来帮你把。” 肆清果断拒绝道:“不必了。你先忙吧,我自己来。” “我不忙。” 肆清顿住了脚,注意到御岸走了,付尘风回来了,看来是狸猫换太子了。 “我自己来就行。”肆清依旧拒绝。 也就是抬些水倒掉,并非什么难事。 收拾完后,肆清对付尘风道:“睡吧,时候不早了。” 肆清要关门,付尘风撑着门,一下子钻进来,看着她湿润的长发,道:“湿着头发入睡对身体不好。” “我自己会弄干,出去。”肆清开始赶人。 付尘风不死心,道:“肆清,你生气了。” 肆清无奈道:“我没有。” 天地可鉴,她真没在乎这些事。 就是不想见到付尘风而已。 付尘风笑道:“明明在乎,别闹了好吗,这就是个局而已,你知道我的心意的。” 怎么倒显得是她小气了? “出去。”肆清懒得与他纠缠。 付尘风一把将面前闹别扭的肆清抱在怀里,忍不住低头靠在她肩上,小声道:“别赶我走,对不起,我真的好累,让我靠一会儿好吗。” 肆清抵在他腰身上面的手突然不动了,付尘风以轻微的重量靠在她身上,蹭在她肩上毛茸茸的脑袋显得有些笨拙俏皮。 可他的语气那样真诚,话语中的疲惫是那样真实,肆清没说话,没推开他,就这样站着不动让他依靠。 闻着肆清身上阵阵清香,良久后付尘风动了动脑袋去蹭她的脖子。 明明那样高大,却总是喜欢弯腰来依靠着她。 他的腰不会酸痛吗? 这样站着不会难受吗? 良久。 肆清冷冷道:“起开,腿酸。” 付尘风心满意足的起身,率先拿过她手里的毛巾,讨好着笑道:“我给你擦头发,这样湿着对女孩子不好。” 付尘风拉着肆清坐在椅子上,他则娴熟的站在她身后一下一下轻柔的擦拭她乌黑的青丝。 靠在椅子上,肆清觉得变化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与突然。 最近肆清也累,就这样靠着让付尘风随意摆弄她的头发,付尘风手法得当,一下下的隔着毛巾蹭在她头上,带来一阵阵舒适的触感。 “肆清。”付尘风轻声唤她。 “嗯?”肆清闭着眼懒懒回应。 “明日随我一起下山罢。”付尘风低沉沙哑的声音又回荡在她耳边。 “嗯。”肆清依旧慵懒。 “我今日真的没法子才出此下策的,你当真没生气吗。” “嗯。” “你与我交换羽毛,是当真的吧。” “嗯。” “今日看见外公了,他虽然没说,可我知道他心里挺喜欢你的,玄参父母也很满意御岸,故而我不会与玄参有半点逾越的。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此生不可能再装下别人半分的。” “……” 付尘风没听见肆清回答,有些疑惑的探过身子看了看她。 只见肆清神色平和的闭着眼呼吸均匀,已然是入睡了。 肆清才出了身汗,沐浴后浑身放松,极易入睡,加之付尘风嗓音太过磁性低沉,总在她耳边回荡,她听着听着便真的睁不开眼了。 付尘风温柔笑了笑,把她头发擦干,确认熟睡后伸手要抱她去床上。 他的手才触碰到肆清的双腿,肆清便敏锐的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你困了,我抱你去床上。”付尘风有些窘迫的解释。 肆清见是他,嗯了声便渐渐闭上了眼。 莫非方才醒来只是她下意识的反应,见到是他之后,便放心的再次睡去? 付尘风喜滋滋的一手托脖子一手抱她双腿,将她抱到床上。 认真仔细的给肆清盖好被子,付尘风看着她乖巧的睡颜笑了笑,终是没忍住俯身亲向了她微红的薄唇。 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咱们来日方长。 ☆、第 59 章 在肆清屋子里坐了一夜,付尘风临走前再次亲了亲肆清。 卯时他准时出现在新房里。 御岸也收拾妥当,玄参早已穿衣睡下,只是这床单,换了个颜色。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便迅速换回衣裳。 付尘风靠坐在椅子上闭眸休息。 直到接近午时玄参父母小心翼翼的前来看望他们。 玄参与付尘风早已换好衣裳,客客气气的吃完午饭,玄参收拾了些东西,在父母眼泪婆娑中含泪与他们辞了行。 他们先回了落霞山。 肆清冬砚御岸都已准备好。 五人与族长和外公他们告别,本着不惊扰别人的想法,他们走的时候没多少人知道。 宁阳抱着阿叶,携着媳妇儿给他们送了些干粮。 阿叶似乎很喜欢肆清,他伸手要抓肆清的衣裳,肆清这次蹲了下来,主动握起他小小的手,柔声道:“阿叶以后要长成男子汉,好好护着阿爸阿妈。” 说完,她把自己携带多年已经掉了些漆的匕首拿给阿叶,阿叶正好能一手抓住匕首,明亮漆黑的眼睛弯着,他嘿嘿的笑着:“好……好看。” 揉了揉阿叶毛茸茸的脑袋,肆清对宁阳道:“也没带什么贵重之物,赠送一把匕首,希望以后阿叶能勇敢坚强。” 宁阳对肆清早已改观,他看到匕首掉了些漆,便知道这是她常用之物,听闻她是受了尤为厉害的一掌才性命垂危送来救治的。 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子常用的匕首,就好似他们采药人用了多年的镰刀一样珍贵。 “谢谢,希望你以后无灾无痛,这些我们自己制作的补气血的丹药,你留着吃,有益无害。”宁阳递给肆清一个盒子。 肆清收下,平和道:“谢谢。” 真的下了山,玄参一直红着眼掉泪,御岸一路上在照顾着她的情绪,一行人走得并不快。 玄参较懂事,步伐不曾慢过,御岸曾告诉过她,付尘风是他的主子,而肆清是主子的心头肉,这两个人的地位在他们之中是最高的。 所以千万不要惹到他们。 玄参见御岸对付尘风唯命是从崇拜不已,自然也把付尘风当做值得尊敬的人。 她始终不敢做出让付尘风与肆清不快的事。 当时来的时候马车被安置在一个草木丰盛之地,马儿的绳索也解得长了些,付尘风把御岸喊到一边。 他掏出自己的腰牌递给御岸:“你带着玄参先回宫,我不放心凛烟,在此观察几日若是陛下问起,你就说我突然不见了,后面的事我自由安排。” 御岸接过腰牌,担忧道:“你小心些,凛烟必然有更大的图谋,他时常混迹于族人之中,必然是在打探什么消息。” 正是因为不知道凛烟的目的,付尘风才配合着他演了出好戏。 此时羽丹族只有他一个外人,没人知道他的来历,若他真有所图,应当在他们离开后就要有所行动了。 “嗯。”付尘风拍了拍御岸的肩头:“好好护着他们,至于肆清,她想走,你不必阻拦。” “好。” 两人谈话完,马车那边收拾得差不多了。 “你们先去吧,我有事先缓几日再回。”付尘风道。 肆清立马就想到付尘风这是要回去给凛烟来个回马枪。 其实肆清对凛烟所作所为并不在意,可事关付尘风的族人,付尘风如今要牵扯其中,她又怎能坐视不理? “冬砚,你和御岸送玄参去安城,你去无言居等我。”肆清吩咐。 冬砚立刻就皱了眉:“我不去,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肆清知道带着冬砚无异于拖后腿,若真的有危险,她不一定能护他周全。 “听话。” 肆清看着冬砚,冬砚捏着手,楚楚可怜。 “收好墨牌,安心等我回来。”肆清叮嘱。 墨牌是肆清送给冬砚的礼物,可以在各大钱庄取出银子。 冬砚不知道肆清往里边放了多少钱,因为他一次也没动用过。 冬砚深知自己功夫不行,真的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只会拖累肆清。 “那你早些回来,我一定在那儿等你。” 看着冬砚委屈的红了眼睛,肆清道:“好。” 付尘风心中欢喜不已,肆清这是决定与他留下来了?那不就证明他们有机会单独相处了? 虽然是以潜伏为目的,可好歹,这是肆清第一次主动要留在他身边啊。 玄参注意到付尘风有些期待的小眼神,拉了一下御岸的衣袖,道:“咱们赶紧出发吧。” 她知道,拖得越久,羽丹族越危险,不然也不会这么火急火燎的成亲完第二天就背井离乡。 御岸识趣的拉着冬砚上了马车。 冬砚打开窗户,露出隐忍的面容,他看着肆清,再次道:“一定要回来找我。” 肆清点头:“我会的,好好照顾好自己。” 待马车走得看不见影,付尘风才问:“为何要留下?” 肆清看着他,又看了看藏在群山之后的羽丹族方向,道:“你是何目的,我便是何目的。” 付尘风不解:“你们不是摘星楼的吗?” 怎么做事还两个风格? 肆清坦然道:“是,可我的任务只是负责挨虎仙一掌,让凛烟有个由头接近羽丹族而已。” 凛烟接近楚连川,又让肆清重伤,逼得楚连川不得不破例带他们来羽丹族求救,种种迹象表明凛烟费尽心机一定要来羽丹族,必然因为这里有着他感兴趣的东西。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的,其余的,她要做什么,凛烟管不了。 付尘风沉声笑道:“那好,咱们就同去同归,看看凛烟有何目的。” 肆清面色一沉,她怎么觉得付尘风好像不太信她? “我……”她真的就只是想看看凛烟这次想做什么。 付尘风怎么会误会她是担忧他? 算了。 此时已入夜,根据记忆,两人原路返回了羽丹族。 上山下山的路都不好走,路途遥远且崎岖,两人用了一个时辰才看到有灯火的羽丹族。 他们先回了落霞山,观察试探半晌,发现并无凛烟的踪迹,他们回了肆清屋子里吃了些东西。 趁着夜色正浓,他们生了火烧了热水洗漱,为避免火光泄露,仅烧了一堆小小的火。 两个人坐在火堆旁,不点油灯,付尘风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着肆清清隽的面容。 肆清手里捏着一根木棍,随意的戳着火堆外侧。 “你想离开摘星楼么。”付尘风突然问。 肆清微微抬头看他,道:“想,可我必须为我家人报仇。” 楼主必须死。 她目前还没有计划可以对楼主行刺。 她所有的杀人手段都是摘星楼里学来的,只要她一个眼神没把握好,楼主就会察觉出端倪。 况且楼主身边还有人随身护着,那两个人,任何一个她都打不过。 付尘风目光微动,他道:“你可有计策?” 肆清摇头:“没有,耗着吧,虎仙说要收我为徒,待我学成归来,必当取了他的性命。” 付尘风不赞同这样的做法:“离开摘星楼,也有法子可以报仇,你又何必违背本意再为摘星楼染红双手。” 肆清不想杀人,可她势单力薄,除了拼命往上爬,去接近楼主,她还能如何? “我没别的法子了。”肆清无奈道。 付尘风想握住她的手,犹豫再三,他也只是轻声道:“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肆清看着付尘风灼灼目光,忽然浅笑道:“你又能如何?” 根据付尘风打探来的消息,摘星楼这些年与朝廷有些瓜葛,当年就是摘星楼奉命除了他家,朝廷立即把他父亲的权势瓜分。 这些年,摘星楼更是为朝廷做了不少见不到光的事。 一旦付尘风选择针对摘星楼,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在与朝廷作对,他也许会重蹈他父亲的辙。 付尘风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上次在宣王府,是你第一次出手做对宣王府不利的事?” 肆清点头。 付尘风想起来这些年来宣王府总是莫名的遭受无妄之灾,虽不致命,却让陛下与宣王原本就稀薄的感情愈发惨淡,那次李太史受伤,更是让陛下把所有罪责都变相加给宣王府。 毕竟找不到凶手,总得有人来负责。 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双手在刻意恶化陛下与宣王的关系。 付尘风总觉得许多事看起来毫无关联,可又觉得十分可疑,再深入追查下去,却什么也查探不到。 “那你可知摘星楼之前有没有人找过宣王府的麻烦?” 仔细想来,肆清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竟让我放火烧画舫,差点没把我给烧死”之类的话,又想到池溪亭被陆泫带到树下欺辱之时,他们也提到过火烧画舫,肆清问道:“池溪亭在你回来前似乎犯了个错,而后被宣王送来了无言居旁边住了几日,你可知他是何时犯的错误。” 付尘风与池溪亭保持通信,池溪亭在信里提到过是去年五月初的时候,他被陆泫设计放火烧了画舫。 “四月初。”付尘风肯定道。 而肆清听到那人说话,也是四月初,她当时去摘星楼新开的春楼里面踩点,偶然间听到的,因为旱城本地没有河流湖泊,故而是没有画舫的,她就这样记住了这句话。 看来,摘星楼里确实有过不止一次的为难宣王的行为。 “摘星楼里有人在给宣王府使绊子。”肆清肯定道。 付尘风更是疑惑了,毕竟宣王府无权无势,针对他们也没任何回报,而且还针对了这么些年。 莫非背后那人当真只是要不断恶化宣王与陛下的关系? 本来他们的关系就够僵硬的了,那个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火炉上的水已经烧开,付尘风打了盆冷水进来,把热水倒进去,确定水温合适后他把肆清专用的毛巾打湿,拧干后递给她。 肆清原以为付尘风是自己用,直到低着头看火花的她眼前突然多了一张冒着热气的毛巾,她抬头看向付尘风,昏暗的光线下,他刚毅的面容显得格外柔和。 “谢谢。”肆清声音依旧低沉,但也轻柔了些。 肆清仔细把脸洗净,付尘风看着她的眉眼被毛巾染湿,眼角的泪痣在火光下隐隐跳跃,她薄凉的嘴唇被毛巾擦过泛起一层水润的光泽,浅红如新开的桃瓣。 她俯身把毛巾洗干净,付尘风默契的把洗脚用得盆拿过来。 肆清肌肤常年不露在外面,肤色白嫩,一双小脚格外漂亮,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付尘风就曾为她修剪过几次指甲,对于她的脚,他早已熟稔于心。 她脚踝处有几道浅浅的伤疤,小腿上也有许多伤痕,最为严重的,应当是从墓地下落时被落石砸伤的那一块。 用了付尘风给的祛疤药,身上的疤痕少了许多,倒也不显得如何狰狞了。 付尘风贴心的加了些热水给她泡脚,他道:“多泡泡脚,你体寒,冬日易受凉,泡脚晚上睡觉暖和些。” “谢谢。”肆清坐在矮凳上,双脚并拢放在热水里,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格外乖巧。 付尘风蹲在她面前,双手覆盖在她微凉的手上,点点火光照映在他清透的眼眸中。 “我想照顾你。” 永生永世。 对上付尘风虔诚真挚的眼神,肆清顷刻间就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这个灰暗的厨房里,只有一堆小小的火光照耀这他们,明明光线昏暗,可肆清能清清楚楚的捕捉到付尘风神色里的庄重真诚。 他放在她手上的力道是极轻极暖的,他此时小心翼翼的等待着肆清的答案,被她拒绝了太多次,可他依旧坚定不移,温柔中带着执拗的执着。 肆清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拂去他的宽厚的双手,然后听见自己冷如三寸寒冰的声音:“你我不是一路人,不必如此。” 付尘风苦涩一笑,并未再逼迫她。 又是这种落寞不已的神色,肆清心里早已答应了千万次,她愿意。 ☆、第 60 章 付尘风安静坐在她旁边,半晌后沙哑着嗓音道:“能说说你进入摘星楼后的事么。” 那些陈年旧事,她全都打碎了自己咽在肚子里,如今有人想要了解她的过往,肆清心中不免动容,可那些过往太肮脏,她不愿付尘风知道。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肆清淡淡道。 付尘风却道:“小事我也想知道,就说一两件事就行了,嗯?” 付尘风的声音特别好听,低沉有磁性,浑厚如醇酒,他知道自己声音的特别之处,有意在黑夜里释放自己的独有魅力。 毕竟肆清能在他的嗓音下安然入睡,想来是对他的嗓音极为适应的,至于喜不喜欢,既然她能睡着,应当是喜欢的吧。 付尘风有意拖了些低沉的尾音,阴暗的环境里分外引人遐想,肆清心尖被羽毛轻挠一般酥麻。 她终究拗不过他,只得说一些以前的事情。 “刚来摘星楼的时候我们被关在一个屋子里,里面是与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当时我五岁,前面那天很多人都会哭,有个人很凶,他没有打人,却总是恐吓大家,第二日大家都老实了,后面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检查我们的身体,通过各种形式测试我们是否适合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 顿了顿,肆清继续道:“我比较幸运,毕竟是楼主亲自带回来的,骨骼筋脉上我的确是练武的奇才,在认知检测方面,也没什么问题,当时以为是盗匪杀了我家人,我心里充满仇恨,不要命的去学习一切功夫技巧,渐渐地在各种比拼里崭露头角,楼主让我拜了个师傅,师傅与我不常见面,每次见面就是教我功夫,其他的,他一概不管。” “十岁之前我一直被师傅带着学武,后来去执行你家的任务,把你放走之后楼主怪罪下来,我被放到炼狱营里待了一年,在那里与各个年纪的人厮杀,楼主不需要心慈手软的手下,我为了活着,那一年杀了很多人。” 肆清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未变,依旧淡淡的,似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付尘风却听得心头苦涩不已。 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每天过着麻木的杀人与被杀的生活,可以想象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该有多绝望。 也正是因为放走了他一个人,她不得不让鲜血染红自己。 见付尘风一副心疼至极的模样,肆清心里涌入一股暖流,似乎前面所吃的所有苦头在这缕甘甜面前都化为乌有。 “后来因为能力突出,破格让我出来继续接任务,本是五六个人一起行动的,那些人渐渐都出了意外,最后剩下的就是我与凛烟,可以说我们在灰暗的日子里互相依存着撑了过来,再后来,他骗我误杀了别人,我便与他决裂了,那时候我有了单独出任务的能力,从那以后,就独来独往了。” 付尘风想象不出肆清的种种遭遇究竟有多么凶险,他没法责怪她的冷漠无情,倘若不是她这般心性,只怕他如今也见不到她了。 幸好。 付尘风神色复杂,肆清脚下的水已经没了热度,她把脚拿出来,刚准备弯腰收拾,付尘风抢先一步抬了盆便出去。 “我来吧。”他道。 罢了,也不差抬个洗脚水。 等付尘风回来,肆清还坐在那里。 这是肆清话语最多的一次,也是付尘风觉得自己最接近她的一次,不是因为身体的距离,而是他了解了她的过往,她愿意敞开心扉对他讲述过往,已经足够证明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太多。 付尘风心疼她,却发现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肆清起身,刚要说话,便被来人一把拥入怀里。 与昨夜慵懒的撒娇不同,付尘风现在抱得很用力,他甚至害怕肆清推开他,故而手上的力道有禁锢的意味在其中。 “对不起。”他头抵在她肩上,闷声道。 对不起,害她被迫杀了很多人。 对不起,在她最难熬的日子里他都不在。 对不起,他出现得太晚了。 肆清叹息,故作轻松道:“你这是何意,我们现在还活着就够了,过往云烟,应当释怀。”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与付尘风走得太近了,肆清对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并未产生过激的排斥,相反,她渐渐熟悉了他怀抱的温度,也习惯了他把头靠在她肩上轻轻刮蹭自己脖子的小动作。 肆清明显感觉到自己心里筑起的城墙,不知何时,越来越难以修复了。 付尘风越来越能轻易破坏那面阻拦外界的墙。 怎么办。 她问自己。 她没办法再推开他了。 付尘风抱她抱了很久,肆清难得的放软了身子。 良久后付尘风才放开她,他眼底的疼惜溢于言表,肆清宽慰道:“好了,夜深了,睡吧。” 付尘风应了她一声,便送她回了房。 休息一夜,两人气色不错。 吃了简单的早餐,两人偷摸着下了趟山,发现大家都没有异样后又悄悄潜回了落霞山。 足足观察了十日,凛烟一直没有再出现,就好像随着他们的离去,他也销声匿迹了一般。 实际上,凛烟随着楚连川进到了无为山。 为了取得无为山里面那几位疑心太重的人的信任,他最近一直在极力的表现出自己要与楚连川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的姿态。 到底是谎话信手拈来的老手,虽对他依旧生不起好感,但碍于楚连川的面子,众人也不再明目张胆的为难他。 左右凛烟要的信息已经确认,他只需要好生侯着就行。 让肆清与付尘风措手不及的是第七日午时,一群黑压压的人紧张而有序的把羽丹族整个村子包围了起来。 这时,不知是谁敲了五声沉闷而绵长的钟声。 钟声回荡在整个山间,村民们哭的哭,喊的喊,一时间有些乱。 那些人清一色黑衣青甲,看似军人,又不是军人,动作之迅猛利落,俨然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村民一个不落的被带往祭坛,那些个试图逃走的纷纷被拎小鸡一样拎了回来,胆敢反抗的也被狠狠修理了一顿。 过惯了安稳日子的村民哪里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人,那群黑衣人冷若冰霜宛若来索命的恶鬼一般让人胆寒。 族长以及几位老人被押在祭坛中间站着,外公也在其中。 不多时为首之人也上了祭坛,看到那人的面容后,肆清皱眉道:“狩鹰?” 楼主的右手,狩鹰竟然亲自来了?会不会楼主也来了? 观察半晌,肆清没看到楼主,可来的那群人里面,起码有四个个比肆清境界高的高手。 楼主这是把半个摘星楼的力量都分担过来了,这是为何? 隔得太远,肆清他们如何运功也听不见狩鹰在说什么。 而她能认出是狩鹰,还是因为他特制的武器,铸了锋利刀爪的指环套,在远处也能隐隐感受到他腰间那对刀爪的狠厉光泽。 他们要等的目的,已经来了。 没有伤害那些村民,而是拢在一起宣告什么事,想开村民们暂时是安全的。 只是外公在其中,不知会吃多少苦头。 付尘风捏着拳头蹲在肆清身边,看到外公被别人押到祭坛,他恨不得过去把那些入侵者都杀了。 “再忍忍。”肆清把手覆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付尘风自然知道这些,他反手抓住肆清的手,紧紧握住,道:“你可知他们来作甚?” 肆清摇头:“不知,我只负责接任务除去某个人,摘星楼里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他们就像独立的工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互不干涉,却又合作着把摘星楼日益壮大起来。 在无为山处听闻钟声的楚连川等人脸色一下就变了,楚连川与他父亲运了功迅速跑来前山查看情况,远远的便看到羽丹族人被围困在祭坛的惊人场景。 他们俩潜伏在远处观望,只见狩鹰正在好整以暇的坐在祭坛中间,整个祭坛一片死寂。 狩鹰不喜欢有杂乱的声音,就像天空的雄鹰,素日里悄无声息,真正发出声响时,便是猎物丧命之时。 时不时有人去给他汇报着什么,他们似乎在村子里寻找什么。 肆清沉着脸,思索着凛烟的消失,与狩鹰要找的东西是否有关联。 约摸两个时辰后狩鹰似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大手一挥,他身后跟了六个摘星楼里拔尖的高手,肆清的神色更加沉重,就算是去刺杀皇亲贵族,也断然没有同时出现过这么多高手的情况。 他们哪个单独拿出来说道,不都是斩杀过世间名人的角儿? 察觉到肆清脸色有些苍白,薄唇紧抿,付尘风有些担忧道:“情况很糟?” “嗯,楼里顶尖的高手来了四个,其余两个,你我联手恐怕才有胜算。”肆清低声道。 付尘风心下一凛,实在想不通摘星楼的人怎么会杀到这里来。 还搞这么大阵仗。 狩鹰带着五十余人浩浩汤汤的往后山走去。 “他们的目的竟然是无为山?”付尘风讶异道。 羽丹族的人都知道无为山,那是历代楚家人居住的地方,楚家人丁单薄,现在存活的也不过七八人,他们家世代居住在后山,与前山之间靠一座五百年的参天大树作为桥梁连接。 羽丹族人不得闯入后山,这是三岁羽丹孩子都知道的最大的族规。 楚家这代就剩这么个楚连川,念及他一人孤单寂寞,偶尔的他会得准许来前山与孩子们玩耍片刻。 前山与后山之间是万丈深渊,仅靠着一棵三人才勉强抱得住的横树做桥梁。 楚连川他们已经知道闯入者的目的何在了。 楚父让楚连川回去报信搬救兵,他自己则宛如泰山一般窜到了狩鹰他们面前。 看到气势如虹的楚父,狩鹰挑眉冷声道:“守山人?” “来者何人?闯我无为山作甚。”楚父面对狩鹰凛冽的气势毫不畏惧,声如洪钟,铿锵有力的问去。 “呵呵,你当是清楚我的目的。”狩鹰冷笑。 “听闻的崛起源自于他发现了一座金山,在他临终前,在自己的墓地与金山下安排了衷心耿耿的守山人,守山人世代培养绝世高手,只为了将守山任务延续下去,只是不知到了三百年后的今日,守山人的功力,是否能坚守住先人的托付。” 狩鹰身边一个看起来有着书生文气的男子自顾说道。 楚父的脸瞬间变幻莫测,他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知道这个传闻。 ☆、第 61 章 更没想到,对方对这个传闻竟然了如指掌。 楚父抱拳道:“不知你所说的是何物,后山是我与家人生存之地,只有几亩田地与屋舍,再无他物,请阁下高抬贵手不去扰我妻儿清净。” “有没有金山,我们一看便知,你磨磨唧唧做什么,信不信老爷我一锤子让你脑袋开花!” 说话的是狩鹰旁边一个手握双锤的大块头,人如其名,烈火,脾气暴躁,蛮不讲理。 狩鹰冷笑道:“顺便告诉你,的坟墓已经毁了,他的棺椁就在我们摘星楼里,若非棺椁上记载的金山的事迹,我们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一个好去处。” 自己信奉多年的神明般的人物被这些狂妄的后辈任意折辱,楚父咬牙切齿道:“今日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让你们进得了无为山!” “呵……”狩鹰不屑一顾,烈火跳出去提着锤子挑衅道:“老爷我今日就先拿你试试手,看看你们守山人是否如传闻那般玄乎。” 楚父亮出自己的武器,一支戟,两人缠斗在一起,烈火力气蛮横霸道,楚父动作灵活多变,不多时便压制住了烈火,烈火气极,咬牙攻去,招招致命。 最后楚父戟刺抵在烈火喉间,烈火被迫单膝下跪,以绝对胜利的姿态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楚父不愿杀人,更不愿与不好对付的狩鹰为敌。 “你输了。”楚父坦荡收回戟,烈火心中不服,趁楚父毫无防备之际掏出手刀要暗算楚父,却被从天而降的一支箭射穿了自己肩头。 “啊!”烈火瞬间惨叫出声,有人迅速将他拖了回来。 远处树根下站着一群神态自若的人,他们手里拿着形状各异的兵器,其中为首之人拿了张长弓,身上杀意迸发,浑身正气威严而庄重。 凛烟站在他们身侧,看不清神情。 一箭便灭了烈火的气焰,这世间怕是只有此人能做到。 方才那箭又迅猛又毒辣,肆清还没来得及查看出处,烈火就被命中倒下。 “今日我倒要看看是谁有命能过这接天树,欺我无为山,就别想着留有全尸。”为首之人不怒而威道。 肆清算是揣摩明白了,狩鹰带着这么大阵容,就是为了破守山人这关。 “擒住他。”狩鹰快准狠的下令抓捕楚父。 一群人立即将楚父团团围住,楚连川他们隔着十丈有余的接天树,无法支援。 黑衣人们掏出铁锁链,默契的配合着,像蜘蛛织网一般迅速围捕楚父。 楚连川按耐不住冲去救人,楚家去了四人,留下三人在原地观战。 一时之间前山这边打闹一片,楚家家主不疾不徐的拉弓远程协助,箭无虚发,一箭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倒。 肆清不是没见过别人打架,可水准如此高的群架,她倒是第一次见。 楚家人面对多了自己几倍的人也毫不畏惧,游刃有余的互相配合着应对。 其实他们只要把树斩断,就能暂时自保,也许是顾及到羽丹族人,他们不得不出来应战。 狩鹰一直未动手,在他看来,他的目标是楚家家主。 摘星楼的人下手狠辣不已,处处透着杀机,楚家无心杀人,但不得已也被逼着连杀了不少人。 楚连川似是第一次杀人,身上溅了血之后动作迟钝了些,脸色变得很苍白。 楚家这些人,虽生性柔善,但功夫的确了得,就算不杀人,也将摘星楼那些素日里目中无人的家伙伤得七七八八只剩条命在了。 眼看局势被扭转,狩鹰也十分冷静从容的抱着手在看着楚家门主那边。 楚连川这边刚刚尝到了胜利的滋味,回过头想看看凛烟,却见留在后山那边的三个家人都倒在了地上,而凛烟,手里握着一把剑,一只脚不留情面的踩在楚家家主蜷缩的肩上。 “投了吧。”狩鹰冷声道。 “大伯!”楚连川惊呼出声。 处于优势的楚家人看向凛烟那边,恨不得马上飞过去把他抽筋扒皮。 “阿烟你这是做什么!”楚连川不可置信的大喊。 凛烟匕首抵在楚家主脖子上,道:“阿楚,你们不该拦着我。” “畜牲!枉我儿对你念念不忘!竟是带了条白眼狼回来!我杀了你!”楚父气极,凛烟却施施然在楚家主脸上划了一刀,鲜血横流,面目狰狞。 “倘若你们敢踏上这接天树一步,我便能在你们到此之前解决他们三人。”凛烟笑着威胁。 楚连川身子颤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惹火上身害了全家。 “阿烟,你放了他们,我给你当人质!”楚连川哀求。 “混账东西,他明显欺骗利用你。你还对他痴心妄想?楚连川,你还有没有自尊心!你看看清楚,他可是要杀了你大伯!” 楚家人恼怒的骂着楚连川,楚连川只觉得手脚冰凉,不敢不愿承认素日温柔体贴的凛烟转身就变成了披着美人皮的恶鬼。 凛烟素来脾性不好,耐心更是不足,他狠狠在楚家主手臂上扎了一刀,楚家主咬着牙闷哼一声。 “你杀了我也没用,我楚家人,从不降!” 这句话,是对着楚连川他们说的。 “杀了他们!”楚父忍痛下了死令。 刚准备动手,凛烟换了旁边的人来折磨,一刀扎在那人大腿上,刺啦一声划了道三寸长的口子,刹那间惨烈的叫声充斥在山谷之间。 “束手就擒吧!不然你们楚家,一个人也活不下去,我们既然能来这儿,必然是做好万全的准备了。”狩鹰出声提醒。 “他们怎么突然倒下了?”付尘风问。 肆清小声道:“应该是下毒,凛烟功夫并不拔尖,但下毒的功夫也是了不得的,谁也不知道在他身边会何时中何种毒。” 楚家人不愿束手就擒,凛烟勾起一抹冷笑,精致的容貌上增添了一丝诡异的美感:“我数一下,就挑他身上一根筋,若他还不死,我便再斩他双手双脚,若再不断气,我便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扔到这万丈深渊下喂野兽。” 他声音不是特别大,但足以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一。”凛烟手起刀落,抓着无法动弹的人一刀扎进他脚筋处,狠厉的往外一扯,活生生挑断了一根脚筋。 “救我!救我!啊!救救我!”那人痛哭流涕,整张面容因疼痛至极而分外扭曲。 世人大多不怕死,但怕痛。 “凛烟你快放了他,你个畜牲!” “你怎的这般心狠手辣!” “……” 楚家人怒不可遏的谩骂充斥在楚连川耳边,他看着愈发兴奋的凛烟,心头的疼痛让他险些站不稳脚跟。 他的阿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二。”凛烟冰冷的数出第二声。 随之而来的是那人另一边脚筋被挑的凄惨叫声与哭声。 这凌厉的哭喊让人头皮发麻,楚连川率先扔了剑,他跪在地上面对凛烟,恳求道:“你把他们都放了,我来给你当人质。” 凛烟隐约能看到楚连川脸上心死如灰的表情。 楚父咬牙切齿道:“你还要执迷不悟多久!你看看他哪里是需要你的模样,你还给他下跪,没出息的东西!给我起来!” 楚父要去拉楚连川,楚连川甩开楚父,定定的看着凛烟,有些麻木的重复道:“我求求你!放了他们!” 阴了一日的天终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下雨了好,这样就没人能看到他流下的眼泪了。 楚连川苦涩的想。 他生性纯善易信人,也正是因为常年生活在正直无私的环境里,导致他被狡黠机灵的凛烟吸引住了,凛烟的那些小脾气,是他从来没有的。 人们往往会拥有被自己缺少的气质的人所吸引,就像妄图用那个人来弥补自身缺憾一般。 “你要人质,我是楚家唯一后人,我比他们都有价值!”楚连川含泪说着。 雨水打湿他的头发,湿发帖在他苍白的脸上,没人发现他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 凛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楚连川没有中毒,他若是过来,指不定会出其不意的把他反杀了。 “我要的是你们投降!我不想再听废话了。”凛烟一把抓住痛哭不止的那人的手,刚要下手,余光便见一道亮光朝他袭来,他往后一跃,堪堪躲过。 只见楚家主手里握着箭,一箭扎在被废双脚之人的心口。 两人身下是一滩鲜红的血水。 “阿夕,你且安心的去,哥哥这就去陪你。”楚家主痛哭的把自己弟弟双目合上,正欲自戕,凛烟一脚把他踹开,顺便把他手里的箭给夺了过来。 “不愧是家主,中了我的毒还能有力气帮你弟弟解脱,可我怎么会让你们轻易死了呢?”凛烟笑道。 楚家主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雨越下越大,他撑着身子骂道:“我家阿楚最大的错,就是爱上你这么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凛烟满不在乎的笑着,楚连川却被这些话字字诛心。 凛烟没动楚家主,而是把旁边那个吓得瘫软的第三个人拖了过来。 像泄愤一般,凛烟动作利落干脆的割下他一只耳朵,鲜血淋漓之间又是一阵惨叫痛哭。 “你们降是不降?”狩鹰冷声问。 被团团围住的楚家人一次次被凛烟的残忍挑拨着心里的防线,可楚家人哪有不战而降的道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抱着这种心态,楚父下令道:“拼死一搏,死也要死在无为山!不可将我楚家骨气折辱半分!” 楚连川回过身,看到家人在滂沱大雨里奋力拼搏,他捏着剑,咬牙起身参与其中。 楚家人不仅一身正气,更是有着一身铮铮铁骨。 不受人威胁,不受人拿捏。 战况惨烈,也不过半个时辰,楚连川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日。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亲人一个个惨死在自己面前,而他也落不得好,伤了左腿被生擒。 多年不经历血腥的楚家,到底是战不过训练有素的摘星楼的杀手的。 一边只为守护,一边只为杀戮,生死搏斗中比的不就是谁更豁的出去吗。 狩鹰这边其实也讨不了好,五十个黑衣人死了近四十人,六个高手死了两个,其余的人也负了不轻的伤,狩鹰身上也挂了彩。 看着被捕的楚连川,狩鹰踹了他鲜血直流的那条废腿,骂到:“不愧是守山人,损失这般惨重才杀了你们四个人。” 楚连川狼狈不已,低垂着头闷哼一声。 亲人惨死,爱人背叛,一时之间心性纯良的楚连川受不了这灭顶的打击,整个人晕死过去。 肆清亲眼目睹过楚连川对凛烟的呵护,愿为了他挡下虎仙两掌而不退却,这世上有几个人会舍得为了一段感情而以命相证? 看着楚连川毫无生气的被人拖着走,肆清心里不是滋味,可她又能如何? 付尘风察觉到肆清周身气势低了几分,他叹息道:“楚家命中有此一劫,你不必太过挂怀。” 肆清惋惜道:“楚连川不值。” 付尘风并未应答,情之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既然动了心,便要愿赌服输。 轰鸣的雷声响彻云霄,还沉浸在伤怀情绪里的肆清突然被付尘风抱起往下翻滚跃去。 他们方才藏身的那棵大树瞬间被一道闪电拦腰劈断,树木燃烧的气味瞬间炸裂开来。 这么大的声响离他们并不远的狩鹰等人必然是听见了。 方才打斗时也有雷鸣电闪之声,但都在远方,谁知顷刻之间他们藏身的大树便被劈了。 好在付尘风反应及时,他们二人滚在草地上并未受伤,只是免不了被人发现。 ☆、第 62 章 果不其然,还没来得及躲开,狩鹰便带着几个人把他俩给围了起来。 “肆清?你在这作甚。”狩鹰阴沉着脸质问肆清,不断打量着她身边的付尘风。 肆清下意识把付尘风护在身后,淡定道:“看你们在做什么。” 狩鹰眉头微皱,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肆清倒是不怕他,实际上,这世间让她惧怕的事物,似乎没有。 “如你所见,就是来瞧瞧你们做什么。”肆清依旧淡淡的。 狩鹰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不便与她纠缠,知晓肆清不是个坏事的人,他没多在意她,只是瞥着付尘风,道:“这位也是来瞧热闹的?” 肆清坦诚道:“他是我同伴。” 要知道,这金山的事若是被别人知晓了去,摘星楼必然是要灭口的。 那个书生气的男子阴恻恻地道:“他知道了秘密,不能留。” 肆清抽出剑来,做出防备之姿,冷冷盯着那人道:“他不会泄密,若是不信,大可以把我们带在身边看管。” 他们负了伤,若是肆清与付尘风练手,未必不能把他们都杀了。 狩鹰对肆清是没有杀心的,相反,年轻这辈人里,他最看好的就是肆清。 不仅因为性格相似,肆清的天赋是他所见之人中难得的好。 面对天才,没人会不起惜才之心。 “你能保证他不会有什么异动?”狩鹰问。 见狩鹰似乎松动了,肆清把剑递给狩鹰,道:“若是他有异动,您大可第一时间杀了我与他,您知道我从不坏事的。” 这么多年,肆清除了十年前放走过付尘风,其余任务从未出过差池,他们这些长辈对她评价颇高,狩鹰思虑之下,并未拿走她的剑,只道:“那就跟好我们。” 肆清与付尘风莫名的加入了狩鹰的队伍。 凛烟看见他俩时也是惊讶了一番,但他始终什么也没说。 肆清把自己如何进入羽丹族的事儿简单与狩鹰说了下,考虑到楚家救过自己,她提议申请把楚连川拿给他们照顾。 毕竟看到楚连川被人一路拖拽,他受伤的腿一直在流着血,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性命堪忧。 下雨太大,一行人不得不暂时到楚家居住的屋子里避雨。 凛烟找了身干净衣裳给楚连川换上,肆清等人也从楚家几间屋子里找到了干净衣裳换着。 碍于男多女少,她不得不穿上楚连川姑姑的衣裙,换上干净衣裳的所有人都在上药休息。 肆清与付尘风也给楚连川仔细上了药,只是他腿骨已碎,伤好了也无法像常人那般行动自如。 凛烟全程看着他们忙碌,一言不发的。 人是铁,饭是钢,狩鹰让他俩去厨房做饭,付尘风虽不愿,可眼下的形势容不得他们选择。 两人在厨房里忙活起来,肆清打打下手,付尘风脸色阴沉的做着饭菜。 吃完饭,雨势并未减小,在升了暖炉的屋子里,狩鹰,凛烟,肆清,付尘风与昏迷不醒的楚连川还有被堵住了嘴的楚家主,几人身处一堂。 压抑的气氛让人不敢大声说话。 凛烟瞥着坐在软垫上的肆清,道:“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离开。” 肆清看着凛烟:“他是否与我一同离去?” 狩鹰知道了付尘风是朝廷的人,他厉声道:“你可以走,他留下。” 就这么放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身边,已经够给肆清面子了,。 肆清拒绝道:“那我也不走。” 凛烟有些恼怒,他蹲下来捏着肆清肩膀,大声道:“非要掺和进来做什么!明明都离开了!” 付尘风抓着凛烟的手腕,用力捏着他,冷声道:“放手。” 凛烟不疾不徐的放了手,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无奈。 罢了,若是不出意外,几个月后就要变天了,届时他们总能被放出去,就当暂时关着他们吧。 “那你俩可自己小心些,别乱说话。”凛烟警告着他们。 眼下狩鹰还不知道付尘风的身份,凛烟也无意戳穿,肆清更不会主动提及,只要他们老实跟着狩鹰,眼下他也需要他们,故而并不会为难他们。 几人沉默着休息,楚连川高烧不退,肆清一直用凉毛巾给他敷着额头,付尘风大半夜去给他熬药。 雨势不减,楚连川烧了足足一天一夜才幽幽转醒。 醒来后他眼神迷茫的看着肆清与付尘风,捂着炸裂的脑袋无声哭了起来。 他脑子里疼痛不已,混乱纷杂的记忆最终都变成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温柔体贴的抱着他,喂他吃饭,与他谈笑。 “阿……阿烟……” 楚连川说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直到看到凛烟从门外进来,他一下子从床上爬了下来,披头散发,满脸泪光的朝凛烟爬去。 “阿烟,阿烟你不要丢下我!我听话好不好,你不要丢下我。” 楚连川拖着腿爬在地板上,凛烟心中一滞,朝楚连川走过来,他蹲下,捏着楚连川秀雅的下巴,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楚连川疯了一样要去抱他,哭喊道:“你别丢下我,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凛烟指着一旁呜咽出声的楚家主,道:“他是谁?” 楚连川扑腾着双臂要去抱他,却被凛烟恶狠狠的捏着下巴抵挡在外。 “我不认识,我家人都死了,我只有你了,阿烟,阿烟我好害怕,呜呜呜。”楚连川哭得撕心裂肺,眼里的绝望刺痛了凛烟的眼睛。 “阿烟,你抱抱我,我好害怕,好冷……” 凛烟呼吸有些急促,他再次问道:“你家人怎么死的。” 楚连川拼命摇头,扑腾的手捂着脑袋痛苦哭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头好痛。” 蜷缩着身子,楚连川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自己又哭又喊,原本清脆的嗓音逐渐破碎沙哑起来。 “你家人到底怎么死的!你怎么就想不起来!”凛烟钳着楚连川的双手,逼迫他躺在地上与他对视,楚连川眼泪婆娑,额头的散发已经湿润许多。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不要再逼我了!”楚连川大喊着。 凛烟摁着楚连川的头,强迫他看着冷眼旁观的狩鹰,像个恶鬼一样俯身在楚连川耳边道:“是他,还有我,我们杀了你家人,你怎么就忘了呢?啊?这是你大伯!你大伯被我给绑了!你怎么就忘了呢!快记起来!” 楚连川捂着眼睛放声大喊:“不是你!不是你!你不是阿烟,你是鬼!不是阿烟!不是他!” 凛烟似乎有些魔怔,他跨坐在楚连川身上,把他的双手摁在头的两侧,红着眼怒道:“楚连川,你看看清楚我是谁?是我杀了你们楚家的人,你不能忘记!不能忘!你给我看清楚!” “啊……不是……不是你!我不信!我不信!”楚连川拼命挣扎着,凛烟的咄咄逼人让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近呕吐。 拽着楚连川来到楚家主面前,凛烟一把扯开楚家主嘴里的布条,老泪纵横的楚家主看着失心疯的楚连川心疼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你看看他是谁?他是你大伯!我凛烟是亲手毁了他还有你的人,你看清楚!” 凛烟一手提着楚连川的头发,一手拿着匕首刺在楚家主肩头。 楚家主大叫一声,原本失了血色的脸更是惨白了一分,他不能再出声刺激楚连川了,死咬着嘴唇,楚家主绝望的看着楚连川被人糟践。 狠狠将染红的匕首拔出,凛烟把匕首靠近楚连川,近乎戳在他眼珠上,发狠般道:“看清楚没,这是你大伯的血,你看看红不红?嗯?闻闻腥不腥。” 凛烟用匕首贴在楚连川惨白的脸上,蹭了他一脸的血,腥甜的味道让楚连川开始干呕。 楚连川疯了一样挣扎着大叫起来,破嗓后的声音粗糙晦涩,最后趴在地上呕吐起来,直到吐出黄水吐无可吐,像条死鱼一般被凛烟扔在地上,凛烟踹了他一脚,冷漠道:“楚连川,你该恨我一辈子的。” 付尘风全程紧紧拉着手握成拳的肆清,毕竟这是别人的私事,他们不好参与其中。 楚连川深邃的眼睛早已哭得红肿,他像个即将冻死之人双膝靠胸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能断断续续抽噎着用沙哑的声音道:“不是阿烟……不是……” 楚家主恨不能一剑了结了眼前脆弱不堪的楚连川,若是他父母知道自己儿子被逼到疯魔,该如何的痛心疾首。 “阿楚……”楚家主尝试温声唤他。 楚连川被惊吓了一般捂着耳朵死死闭着眼,痛苦哀求道:“不要不要,不要喊我!不要!” 凛烟已走,付尘风松了手,肆清上来直接把楚连川打晕,付尘风心领神会的把楚连川抱回床上。 两人沉着脸收拾了一下屋子。 肆清出来没找到凛烟,来到屋后发现他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喝着不知从何处搜刮来的酒。 雨渐渐小了,但滴答雨声依旧萦绕在周围。 肆清坐在凛烟对面,凛烟抬头看她,眼里有着肆清从未见过的慌乱失措。 她在凛烟眼里见过很多神色,张狂骄傲,不屑冷漠,甚至是面对死亡的恐惧她都亲眼目睹过。 可让他方寸大乱的张惶迷茫,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应该恨我的。”凛烟呢喃道。 似是要得到肆清的认同,凛烟偏执着求证道:“楚连川应该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我挫骨扬灰杀之而后快的!” 原本一腔怒火的肆清看到凛烟这幅杀敌一千自若八百的状态,心里莫名的觉得舒坦,同时又对凛烟生出了几分怜悯。 凛烟向来把情爱当做玩乐,不当真也不较真,左右那些人迟早要毁在他的手里。 他习惯享受别人愤怒的谩骂责备,只有在那种情况下他才会有真实存在之感。 可楚连川即使疯了,也只记得他的好,被逼得无路可退,也没有承认凛烟是他仇人的事实。 到底要爱得有多么深刻,才会念念不忘,疯了也要保有那人最美好的记忆? 肆清不能理解,也不懂。 可她知道,楚连川爱惨了凛烟。 宁可逼迫自己忘记一切,也不愿与他为敌。 “他很爱你,与旁人不同,你又何必对他苦苦相逼?”肆清也不忍责备,只是叹息。 “爱我?”凛烟自嘲一笑:“我从不信这些,就像那个人,口口声声说爱我母亲,最后还不是联合别的女人害死了她?这世上没有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利益,才是最真实的。” 凛烟苦涩笑道:“他也说爱我,可最后死在我手里的时候,与他们一样,只会谩骂哀求,你看,世人的爱都太虚假了,经不住一点考验。” 凛烟固执的为自己画地为牢,他不愿走出来,无人进得去,他便责怪无人去爱他。 他偏执的把所有人都推到那堵高墙之外。 他化身为妖媚的鬼怪,吸引那些被他迷惑的人,将别人化为累累白骨弃之墙下。 肆清不禁对眼前看似坚不可摧实则万分脆弱的凛烟起了恻隐之心。 “你值得,你值得楚连川去爱,你应该相信他,凛烟,不要做自己会后悔的事。”肆清劝道。 ☆、第 63 章 是了,凛烟这般反复,皆是因为他内心从小就觉得不会有人真的去爱他,随着这个想法在越来越多的人身上得到验证,他内心一次次告诉自己,他是不值得别人去爱的。 他太坏了,双手肮脏,灵魂漆黑,从里到外都透露着腐烂的气息。 没人会在他撕开美丽的皮囊后依旧如故的爱惜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去喜欢。 太多人厌恶肮脏可怕的他了。 可方才的楚连川。 宁可逼疯自己,也要保全他内心里最美好的凛烟,这份至纯至净的爱意让自卑邪恶的凛烟惧怕惶恐。 他像个卑鄙丑陋的恶鬼,在楚连川的心里有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他那般纯洁美好,凛烟接受不了这样的反差,只得用恼怒愤懑去掩饰他的慌乱失措。 他伸出了恶臭脏乱的手指去触碰那面镜子,镜子里的人告诉他,他就是他。 凛烟已经不是震惊了,他害怕,紧张,手足无措。 楚连川应该像别人那样在心里把他判了死刑的。 可无论丑恶的他如何逼迫,楚连川也要保护着心中镜子里那个美好到让凛烟手脚发麻的幻象。 如今肆清却告诉他,他值得。 要让他相信,无异于让他亲手把保护自己的脏壳一层层剥削下来。 “那你呢?你信付尘风吗?你信他吗?”凛烟讥笑着指着站在不远处屋檐下等候的付尘风。 雨帘的阻隔让付尘风如在幻境中,肆清有些看不真切。 可他身形依旧挺拔从容,他就在不远处安安静静的等着肆清。 “我信他。”肆清肯定道。 她不信的是自己的命。 对于付尘风,她从来都是相信的。 凛烟抬起酒壶大口喝了许多酒,嘴角漏出些许,他捏起袖子擦去,眼角眉梢呈现出万种风情。 “你希望我把楚连川留着?”凛烟问。 肆清疑惑道:“何谈“我希望”这样的话?你应当问问你的内心,你想要如何面对他。” 其实她自己就是个在感情上一窍不通之人,她想得简单,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直接推开,没那么多蜿蜒曲折。 可对于凛烟这种心思复杂之人来说,肆清这套必然不适用于他。 凛烟脑子里一团糟,他推了个酒坛给肆清,道:“陪我喝点儿酒。” 肆清陪他喝了些酒,说是陪着,酒几乎都被凛烟自己夺了去。 凛烟被付尘风扶着回了屋。 凛烟昏昏沉沉睡了一个时辰,雨已经停了,狩鹰带来的人做了很多火把,看来今夜他必须要去到他想去的那个地方。 楚连川也醒了。 他醒来像失了魂一般一动不动的躺着,无论肆清他们与他说什么,他都没什么反应。 就算楚家主与他说话,他也不曾有丁点儿回应。 吃饭时是付尘风喂他的,付尘风为人沉稳可靠,喂饭也细致入微。 原本对楚连川生还已经不抱希望的楚家主看到肆清他们像是真心对他好,家主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 狩鹰在旁观察着家主眼神的变化,他道:“楚家主,我们也并非要为难你们,只要老实带我们去找到金山,自然就放了你们,你也不忍心瞧着楚公子孤苦无依疯癫一生吧。” 痛苦的看着双眸空洞的楚连川,楚家主甚至想把楚连川一剑杀了,一了百了。 可他恨啊,恨凛烟利用了楚连川,杀了楚家那么多人,又将楚连川逼疯,更恨的是楚连川心里竟把凛烟看得这样重。 事已至此,楚家主已经分不清自己对楚连川是恨还是怜了。 “况且你们楚家,还有一个人活着,你忘了吗。”狩鹰继续道。 那个被割了耳朵的是楚连川二伯,功夫并不强,只是生在了楚家,没办法离开而已。 “你当真会放了我们?”家主问。 狩鹰冷声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我带你们去。” 出发前凛烟有意躲着楚连川,直到出发时凛烟才出现。 楚连川被绳子牢牢绑住了双手,肆清付尘风在他一左一右,付尘风搀扶着他跟在凛烟他们身后。 凛烟刻意回避,没有直接出现在楚连川面前。 楚家主被两个黑衣人连拖带拉的扯着前行。 漆黑的夜里一群打着火把的人穿梭在森林里。 金山并不在无为山,而是以无为山为起点要绕行到几十里外的渊河边去。 夜里他们遭遇了狼袭,一番抵御后有个重伤的黑衣人被咬死了。 行了大半夜,最后在一个较为空旷的草地上安营扎寨休息。 楚家三个人被关在一处,楚二伯听着楚家主说了楚连川的事,哭得震天动地,恨不得把凛烟马上撕碎了去。 他大骂了几句,狩鹰嫌他吵闹,直接点了哑穴。 付尘风他们周围都是看守的黑衣人,他与肆清天为被地为床分别枕着自己手臂就倒下,付尘风带了那块从的棺椁里扯出的毯子盖在肆清身上。 对上肆清的眼睛,他道:“睡吧,我体格好,耐寒。” 三月的天到底是冷的。 肆清想到方才付尘风在狼群攻来时把他护在身后的模样,因为太黑,他一直护在她周围并未走远。 肆清是可以自保的,可付尘风的保护让她的剑一滴血也未曾沾染。 肆清低声道:“谢谢你。” 付尘风笑了笑,不再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睡觉比较安稳,肆清听到吵闹声才醒来。 楚连川不知怎地看到了凛烟,哭闹着要跟他在一起,任别人如何哄骗的哄骗不好。 凛烟对他唯恐避之不及,楚连川拖着腿艰难的紧紧抱着凛烟不撒手,狩鹰见状便喊人把楚连川强行拖走,谁知楚连川腿虽然瘸了,但手上力道不小,功夫也还在,红着眼要杀人一般把那两个接近他的黑衣人给打退了。 凛烟怒急,一脚踹在楚连川身上,本就身子带伤的楚连川被踹了腹部,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痛苦的皱眉看着面若冰霜的凛烟。 “阿烟……别丢下我……求求你……” 楚连川声音沙哑的苦苦哀求,肆清听着他沙哑的声音,看着他毫无尊严的哀求,如何也想不到那个高大俊秀的人会有坠入泥潭的一日。 “楚连川,你还要不要脸?你给老子看清楚,老子是你全家的仇人!你当真要这般下作?”凛烟恶狠狠的盯着地上痛的冷汗直流的楚连川。 咬着唇呜咽着,楚连川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凛烟感到害怕,却又忍不住想去亲近。 “阿烟别生气,阿烟。”他哀求着,近乎绝望。 凛烟蹲下来一掌狠狠打在楚连川苍白的脸上,瞬间就起了红印,嘴角也渗出了血,他下手狠厉,楚连川被打得耳鸣头痛。 “贱人。”凛烟死死看着楚连川纯澈明亮的双眸,试图在其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欺骗与厌恶。 没有,一点他想要看到的东西都没有。 楚连川痛苦,可怜,却又热烈的迷恋他。 “拖着他,上路。”狩鹰没心思看这场闹剧,楚家主红着眼看失了尊严的楚连川,一言不发。 走走停停,一路上众人异常的沉默。 人群中除了肆清与付尘风,大家多少都受了伤,行程较为缓慢。 秉着楚家人救过她,她必须做出点回报的心,肆清偶尔会去查看楚连川的伤势。 楚连川一直在看凛烟,只要眼睛能看得到,他的目光总是如影随形,楚家主已经麻木了。 事已至此,他总不能真的祈祷楚连川突然清醒过来。 或许让他忘了一切,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虽救过肆清,对她谈不上有无好感,可如今知道她与那些人是一条道上的,楚家主对她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 就算被包扎,看到肆清也只是冷哼一声。 肆清也并非要他们感激,左右这两个老的不喜欢她,她也懒得凑过去。 楚连川对肆清的到来没什么感觉,肆清看着他固执的样子,心里颇为感慨。 附近的山都格外陡峭,渐渐地草木稀疏起来,看到一座陡峭险峻的高山,楚家主说就是那座山。 山下是汹涌澎湃的渊河,听着哗啦水声,他们慢慢的攀上了陡峭的山上。 这座山被人为的凿了条小路,一行人沿着小路上山,山路狭窄崎岖,付尘风扶着楚连川,肆清走在他们后面,这条路堪堪能容纳下他们二人高大的身躯,一个不小心就会导致后面的人被连累着摔下山去。 楚家主被押着在前面带路,肆清他们后边有四个人跟着,肆清一直注意着付尘风这边的情况,生怕腿脚不便的楚连川一下子就出个闪失。 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绕了许久他们来到一个隐蔽狭小的洞口,洞口能容两人并肩进入,一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阴寒的气息,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一些腥味。 洞里一片漆黑,好在他们准备了火把。 山洞里的路格外崎岖湿滑,继续往事走,那股腥味愈发的浓郁。 付尘风把衣裳撕碎成三份给楚连川与肆清蒙着鼻子,起码能遮挡着些。 有越往里走,有人就越受不住这股又潮又腥的味道,不多时便有人忍不住干呕起来。 像传染一般,肆清也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那股味道,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勾起了她半夜扒坟拉新鲜尸体来练习刺人的经历。 现在这股让人头晕目眩的臭味与当时坟堆里尸体的臭味,真是有的一拼。 “都给我忍住!继续前进!”狩鹰稳声下令,躁动的人群瞬间又安静下去。 只是此起彼伏的呕吐声是一声大过一声,付尘风怕肆清受不了,低声询问道:“感觉如何?” 肆清不想开口,但还是忍着胃里的酸胀恶心,低声道:“无妨。” 付尘风听出她语气里的勉强,一手扶着楚连川,一手拍了拍肆清的后背给她顺气,顺便运了些内力给她,肆清心里好受许多,慢慢跟着走,道:“谢谢。” 付尘风见她神色缓和了些,心里也放下了些许忧虑,道:“无妨,看着些路,这路太湿滑,也不知是何缘故。” 越往里走,这路的确越湿滑了。 “啊!”有人尖叫一声。 “你没事吧,怎么摔地上了。”有人关心问道。 摔倒地上的那人伸出手来,手上沾了粘稠的液体,他嫌弃道:“这地上怎么有粘稠的水啊,好恶心。” 有人把他扶起来,道:“走吧,别耽误行程。” 不得不说狩鹰的这批手下训练得比较成功,每个人都深知他的脾性,这两日也不见什么人瞎凑在一起胡说八道,遇见事情也会第一时间来禀报他,自乱阵脚的事他们也没发生过。 “吼!” 前方传来一阵凌厉的嘶吼声,听这声音,很难分辨是何物发出的,只是一阵剧烈的恐惧与压迫随之而来,众人立马慌乱了阵脚。 “是什么?” “这么奇怪的声音。” “不会是怪物吧。” 有人纷纷猜测起来,也因为这声吼叫,众人都停下了脚步。 “那是什么?”狩鹰揪着楚家主的衣领,冷声询问。 楚家主摇头道:“我也没见过,只听闻有两个神兽在此守护着金山,方圆几里内才草木稀疏动物灭绝的。” 一听有神兽,狩鹰就来了兴趣,他问:“是什么神兽?” “我也不知。”楚家主无奈。 ☆、第 64 章 狩鹰拧紧了楚家主的衣领,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倘若敢欺骗我,我便第一个把你投到那怪物嘴里面去!” 暗地里,凛烟听闻楚家主的话,眼里难掩兴奋,身子往后撤了两步,眼睑低垂掩去心中亢奋。 联想到这洞中怪异,肆清直觉不想往前走,她拉了一下付尘风的衣袖,付尘风微微侧首看她。 “危险。”肆清在他耳边耳语。 付尘风面色凝重,握住她冰凉的手,悄声道:“跟着我。”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不真切,可肆清知道,其中一定充满了宽慰。 肆清不是个矫情的人,眼下紧跟付尘风于她而言是最安全的选择,她握着他的手捏了一下,表示回应。 “走,所有人把武器拿出来,防备着,小心些。”狩鹰下令。 大家把武器都拿了出来,继续往腥臭阴冷的黑暗里前行。 还没走两步,便听到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还伴随着沉重的吼叫。 要说狩鹰也是个不怕死的,队里已经有好些人被吓得腿软了,他还是一道命令就逼着大家前进,肆清时不时听到有人害怕的吞咽声。 那些举火把的人手也愈发颤抖,待看清前方情景时,更是有人直接吓到瘫软在地,捂着嘴防止大叫出来。 前方两只粗壮的蟒蛇纠缠在一起,每只都有两岁小儿粗,说是蛇,可它们头顶似有小角,身上的鳞片泛着金光,吼叫的声音又不似蛇鸣。 整个洞呈现着怪异的金色,被火把照耀着显得格外诡异。 肆清呼吸一滞,拉着付尘风便要往后退。 “走!”不知是谁压着声音喊了一句。 “快走!”狩鹰下令,所有人极速往后退去,但那两蛇缓缓睁开了淬了毒一样的眼眸。 “吼!”其中一条率先朝他们攻击过来。 谁也没见过这样的庞然大物,所有人提着武器不要命的往回撤,付尘风一手拉着楚连川,一手提着剑护在肆清身后,肆清知道他拉着楚连川甚是不便,自己索性拉着楚连川另一只手臂,两人连拖带拽的拉着楚连川拔腿就跑。 “啊!啊!救我!救救我!” 不远处传来惨叫,想来是跑得慢的被大蛇给抓到了。 肆清头也顾不上回,咬着牙对付尘风道:“快走!” 付尘风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怪物,心里不禁发怵道:“别回头!” “操他奶奶的,狩鹰你他妈带的是什么路,明明方才就有蹊跷,非得凑进来!老子要被你害死了!” 有人一边谩骂,一边奋力逃走。 狩鹰已经找到了金山所在,索性一脚把楚家主和楚二伯踹去后面拖住追击的大蛇,肆清他们跑在前面,自然不知道后面的情况。 但下一瞬便响起了楚家主与楚二伯的惨叫。 “肆姑娘!求你保住阿楚!求你……” 楚家主最后的哀求被大蛇以扫尾的形式将楚家主与楚二伯两人砸在石壁上而阻断。 是重物撞击的声音。 肆清拉着楚连川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她无暇分心,运足了内力向外跑去。 楚连川对于肆清来说太重了,她不是没有耐力,只是极少用在拖拽重物上面,付尘风知晓她吃力,把楚连川几乎整个人都揽在自己身上。 楚连川偏生一点也不配合,一直抗拒着要回头去找凛烟:“阿烟!阿烟你在哪儿!快逃!” 肆清恨不得把他打晕。 大蛇的速度太快了,那些黑衣人不断被它们追赶上来一口就撕碎了一个人。 血腥味愈发浓郁,能听到的人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少。 “这他妈是个什么怪物!老子就不该来这儿!”有人骂道。 “闭嘴吧你,还有闲心废话连篇。” “前方就是出口,快些逃出去!” 不断有人超越他们,肆清心里有些慌乱,身后的嘶吼声越来越近,宛如飓风来袭一般,临近洞口,付尘风用尽全力将楚连川扔了出去,肆清被带着往洞口飞去,她愕然回首便看见付尘风与张开血盆大口的怪蛇缠斗在一起。 “付尘风!”肆清大喊一声,心仿佛漏了一跳。 “快走!”他一剑刺在怪蛇嘴里,恐怖尖锐的獠牙不断滴着粘稠的液体。 肆清咬牙使劲把手里的楚连川又提着扔了去,她看到凛烟就在洞口。 “接住!”肆清朝凛烟喊。 凛烟皱眉接住楚连川,自己也被强劲的力道带着后退了几步。 肆清咬着牙去帮付尘风,那怪蛇的金鳞坚硬无比,任他们如何砍伐也伤不得它们半分,还激起了它们的怒意。 付尘风看到肆清竟然回来了,他心里又急又乱,手上不稳,差点被怪蛇咬到。 两人身法灵活,这两只怪蛇在狭小的空间里难以行动,暂时无法伤害到他们,但这两只蛇颇有默契,几乎是没有间隙的轮流着来攻击他俩。 一条大蛇张嘴便要来咬肆清,付尘风拉着她的手臂作为支撑,肆清垫脚顺势翻过付尘风身旁,堪堪躲过这一击。 付尘风与肆清配合也不差,衣袂纷飞间两人游刃有余的与两只怪蛇周旋。 但肆清明白这只是暂时的,一旦怪蛇不受地势束缚,且长时间对决下去,他们一定会体力不支而被分食。 逃出来的烈火等人纷纷要求撤离,狩鹰见肆清与付尘风还未出来,听着激烈的打斗声,他知道他们还在苦战。 “要走你们走!我狩鹰断然没有抛下同伴独自逃走的道理!” 烈火道:“肆清他们能撑多久?如今我们都是有伤之身,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这怪物已经折损了我们这么多人,再不逃走,还等着做它的口粮吗?” 这边几人还在争执不休,另外一边楚连川苍白着脸死死拉着凛烟,害怕道:“阿烟!快逃,那里面有怪物,我们快逃吧!” 凛烟纹丝不动,听得烦了直接点了楚连川的穴道,把他拖到一块大石下面藏着。 瞥见楚连川流泪的脸,他眼里满是担忧和惶恐,凛烟低声道:“你在此乖乖等我回来。” 说完,凛烟头也不回的往洞口那边走去。 付尘风抓住机会一剑刺在了一只怪蛇的眼睛上,那蛇受了一剑彻底被激怒了,两只蛇疯了一般朝他俩攻来,狭小的洞口被两只大蛇疯狂的动作撞击着,付尘风拉着肆清向外跑去。 下一瞬整个洞口坍塌下来,剧烈的震动让所有人为之一惧,付尘风衣裳上面沾了些怪物暗红的血液,与它们浑身的气息不同,那血液带着怪异的香味。 又浓又怪异。 尚未来得及多走两步,那两只怪蛇便发了狠的朝他俩袭来。 “我就说快撤离,你们偏不听!”烈火责备道。 狩鹰看也不看他,拿着武器便上来帮助肆清他们。 眼看狩鹰都参与了战斗,其他人不好撇下他们逃走,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上。 五个人与这大蛇缠斗半晌,硬是没伤着它们分毫,原本受了伤的烈火反而被咬掉了一只手臂。 那一身书生气的人也没落着好,腿上被怪蛇的牙齿划了一道口子。 “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狩鹰趁着喘息的空隙道。 “它们的鳞片太厚实了,我们根本穿不透,只能攻击它的眼睛或是嘴里。”付尘风道。 “啊!我的手!”烈火惨叫道。 只见被咬到的两人伤口部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溃烂着,两人眨眼间便倒在地上全身发黑口吐黑血,没动弹几下便失了生机。 亲眼看着两人中毒嚎叫抽搐着死去,肆清心中涌现出了想带着付尘风逃走的念头。 就在肆清思索间,怪蛇朝她张开了布满獠牙的大嘴,猩红的蛇信子刺激着肆清的眼睛,那张血盆大口足以将她整个人生吞活剥。 付尘风从侧面一脚将蛇头踢得偏了些,他累得脸上不断渗出冷汗。 “肆清,你快走吧!”付尘风这次真的没多大把握,他有些慌神了。 肆清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固执道:“我不会对你弃之不顾,要走一起走。” 凛烟扔了一柄带着倒刺的弯刀给狩鹰,道:“刺它的腹部,倒刺可将鳞片倒拔起来!” 束手无策又焦头烂额的狩鹰接下那柄怪异的刀,倒刺足有拇指宽,刺身又宽又扁,刺尖十分尖锐,似是专门为了拿来拔怪蛇的大鳞片而筑的。 狩鹰一向喜欢挑战难于登天的事情,他把手上的武器扔下,换上凛烟给的刀,瞄准了独眼蛇的腹部就要去刺,谁知那蛇意识到了狩鹰的企图,妄图用尾巴将他束缚住。 肆清与付尘风正应对着另一条怪蛇,无法顾及这边。 凛烟握着相同的倒刺刀加入了狩鹰。 狩鹰一边躲避着怪蛇的尾巴,一边又要应对它充满毒液的血口,要想找机会接近蛇腹很是艰难。 凛烟直接跳到蛇腹位置,一手抱着剧烈摇晃的怪蛇身子,一手朝它腹部狠狠刺去,蛇鳞太硬,足足刺了十几下才将一片蛇鳞□□,那蛇发出痛苦至极的嘶吼,肆清他们这边的蛇似是疯了一般朝凛烟咬去。 看着碗口大的血肉模糊的伤口,肆清眼里满是兴奋,他跳了下去躲开肆清这边怪蛇的一击。 两条怪蛇似是长出了薄如蝉翼的腮,它们疯狂嘶吼并攻击着他们。 凛烟直接奔向那只被他拔了鳞的怪蛇,狩鹰帮他牵制着蛇头,他再次攀爬上蛇腹,一刀刺入柔软的蛇腹里,似乎触碰到了一个硬物,他快准狠的伸手便进去血肉翻飞的蛇腹里摸索,在一片灼热滚烫的血肉里他找到了那颗鸡蛋大小的东西。 ☆、第 65 章 抑制不住狂喜,凛烟一把将那物取出,一颗染红的透着点点白玉光泽的东西握在他手里。 随着他的动作,那怪蛇吼叫声暴涨了几倍,差点没把人给震聋。 恶狠狠的把凛烟一个扫尾给砸在地上,他迅速把手中猩红的东西放进口中,然后咽下去,看着他染红的口齿,狩鹰问道:“你吃了什么!” 他明明看到凛烟吞下了从蛇腹中取出的东西。 那蛇大叫后便倒地不动了,另一条蛇悲愤不已,也嘶鸣不已,肆清只觉得头痛欲裂,众人捂着耳朵慌乱躲避,大蛇的尾巴拍打着地面,肆清有种这座山要被怪蛇搅毁的错觉。 大蛇要卷起离它最近的肆清,肆清向旁翻滚,滚动间摸索到凛烟被砸下来时丢到地上的倒刺刀,肆清捡起刀,躲避不及便被粗重的蛇尾卷起。 “肆清!”付尘风红着眼大喊一声。 肆清只觉得身上被蛇尾缠绕得骨头欲裂,她痛到脸色瞬间惨白,挣脱不得只能朝着身前蛇尾刺去,大蛇被刺得胡乱扭动,撞碎了不知多少大石,大蛇张嘴要咬她,肆清狠狠将剑插入蛇嘴里,长剑刺入蛇上颌,吐出来的蛇信子也被刮伤,蛇嘴被撑着闭合不上,粘稠的毒液不断滴落,凄凌的吼叫不断从它喉咙溢出。 大蛇疯了一般死死缠着肆清,就像狂暴的秋风卷落叶。 付尘风与狩鹰用足了内力,也追赶不上发了狂的怪蛇。 怪蛇胡乱窜动,闭合不上的蛇口就在肆清面前不断放大,诡异的蛇瞳死死睁着,三寸长的腮肆意撑着。 肆清想起那条独眼蛇被刺了腹部,取出了个东西,便迅速死去。 她用尽全力朝蛇腹刺去,怪蛇用蛇尾卷着她,正好够她攻击蛇腹,拔了两片蛇鳞,若非运了全身内力相抵抗,她早已被活活勒死。 伸手进去掏了一下便摸到了一个鸡蛋大小的硬物,毫不犹豫的掏出来,大蛇直接将她抵御的内力压碎,似是暴发出了所有力气,大蛇卷着她狠狠朝远处奔去。 “肆清!” 肆清被怪蛇卷着,一直在运功抵御蛇压,又一边在拔蛇鳞,根本无暇顾及身边景物变化。 待她腾空而起感觉到一丝轻松时,她才看到离她有三四丈的付尘风脸上难以克制的惶恐与惧怕。 她从未见过付尘风这样毫不遮掩的恐惧,还来不及回应他半分,她的身子便迅速坠落,被嘶鸣所侵占的耳朵里充斥着付尘风最后恐慌的呐喊。 “肆清!”讶异而惶恐的叫喊传入肆清耳里,可她还未开口回应,视线便被白雾所侵占去。 付尘风趴在悬崖边,入眼的只有一片白蒙蒙的云雾,他脑子里瞬间一片惨白,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侵占着他的思绪。 肆清坠崖了。 悬崖下面是深不见底奔腾汹涌的渊河。 倘若是寻常河流,兴许还有一丝机会能活着。 渊河的凶猛,无论是谁掉进去,绝对会被席卷吞噬得骨头都找不到一块完好的。 他竟亲眼看着,就这样看着肆清在他眼前被扔了下去。 她甚至连一个字也来不及与他言说。 “肆清!”付尘风不死心的喊着,心里瞬间空洞得让他承受不住。 握着拳头狠狠锤在坚硬的石壁上,跪着的付尘风锤得两手血肉模糊也感觉不到疼痛。 狩鹰见他恨不得投身随肆清而去,一手握在付尘风不断颤抖的肩上,沉声安慰道:“你想开些罢,下面是渊河。” 是怪石嶙峋猛浪若奔的渊河,就是把这怪蛇扔下去,也能在顷刻间被吞噬毁灭。 “肆清……” 付尘风终是没忍住,双手捂着脸压抑痛哭,呜咽声仿若抽去了他所有力气。 血断了线一般从他手背上流出,浸湿他湛蓝的衣裳,加深了那抹蓝色。 见惯了生死,面对肆清的死亡,狩鹰心里除了惋惜,也没多的感受,看着这么大一个男人跪着哭泣,此人的悲痛可想而知,狩鹰叹息一声,不再打扰付尘风。 他加快脚步朝着凛烟的方向找去。 谁知到了那里,凛烟的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方才太过慌乱,太多事情他没注意到,楚连川也不见了。 照着楚连川对凛烟的依赖,必然是带着他跑了。 狩鹰在两场大战里都受了重伤,勉强找了半个时辰,实在是找不到凛烟与楚连川的踪迹,他干脆坐在独眼蛇旁边打坐休息起来。 瞥着血肉模糊的蛇腹,狩鹰眼里泛起了杀意。 看来,他们都被凛烟耍了。 难怪会准备好可以扒鳞的刀,原来是为了那个东西。 哼,别让他逮到凛烟,不然,有他好受。 话说方才凛烟吞下蛇丹后浑身开始发痛,那股疼痛侵入他的四肢百骸,逼得他浑身内力暴涨周身的压迫让远处偷偷观看的楚连川心里止不住的担忧。 “啊……!” 凛烟抱着自己痛苦嘶嚎着,筋骨不断被分裂又不断被融合,他身上渗出了许多乌黑的液体,早已担忧不已的楚连川硬生生冲破了穴道。 楚连川过来将他抱在怀里,凛烟用最后的理智说道:“带我逃!” 用到了逃字,楚连川知晓凛烟必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踪迹的。 在他确定成为下一代守山人的时候,楚家主带他来过这里。 这里有一条十分隐蔽的小路。 因太过艰险而不为人所注意。 实际上,方圆二十里地是了无人烟的。 楚连川把凛烟牢牢栓在自己背上,拖着重伤的身体咬牙缓慢朝山下爬去。 每走一步,于楚连川而言都是巨大的折磨。 一旦失足,他与凛烟都会从乱石中滚下,多半是活不下去的。 楚连川提心吊胆又小心翼翼的慢慢挪动,用没受伤的右腿撑着大半重量,双手死死抓住稳固的石块,受伤的左腿慢慢向下移动试探,伤口撕裂,鲜血染了一路。 左腿碰到较为坚固的石头,他便用手抓着石块,慢慢把右腿放下去。 就这样痛到麻木的向下爬了一夜,楚连川终于背着早已不省人事的凛烟到了平缓的山脚。 看着自己隐约见骨的双手,楚连川咬牙带着凛烟藏到了一个狭小的山洞里,确认洞穴隐蔽不易被找到,他才将凛烟放下,自己抱着浑身滚烫的凛烟,下一瞬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凛烟再次醒来,半个身子已经麻木,低头一看,是脸色苍白身形狼狈的楚连川。 楚连川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凛烟把他肩上的手拎起来准备扔去一旁,看到楚连川血肉模糊的手掌与大小划痕不断地手臂时,凛烟心中不禁泛起苦涩。 他倒是真没想到瘸了腿的楚连川竟真的能带着他躲过狩鹰的眼睛。 凝心静气的打了个座,凛烟感受着气流在体内毫无阻碍的运转,自己浑身骨骼分外轻松,有重生之感的他感慨到要寻得玉丹蛇,真是不易。 感觉轻松良好的凛烟终于有了心情查看周遭情形。 他俩身处一个十分隐蔽的小洞穴里,借着光亮,他看到楚连川旁边是几根衣裳绞成的绳子,他身上的衣裳被撕了许多,腰部以下的衣袍都被撕了,裤子也被划破许多口子,凛烟蹲在他脚边,把他左腿裤子轻轻掀起来一看,凛烟提着破烂裤子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脚踝处肿得厉害,皮肤下的血水已经变得乌黑,而两寸宽的伤口早已裂开,脓水在不断溢出,纱布已经被染得乌黑。 整只脚上都是划痕,凛烟想象不到楚连川经历了怎样的苦难才将他带到这里来。 “你值得。” 肆清的话浮现在凛烟心里,他看着有些面目全非的楚连川,很是手足无措。 楚连川两只手都不能看,凛烟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厉害, 嘴唇上满是死皮,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眸也有气无力的紧闭着,头发凌乱不堪,哪里还有初见时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凛烟在附近找了水来给楚连川喝,又将衣裳撕下洗干净给楚连川擦拭伤口,最后再给他传输内力助他早些醒来。 运了一个时辰的功,楚连川才醒过来。 看着凛烟在自己身旁楚连川抬手想碰他,却在看到自己那双已经不能称之为“手”的东西时,他下意识的想要收到身后藏起来。 “你做什么!”凛烟抓住他的手腕。 “你还要不要你的手了,别乱动!我刚敷了些草药,但附近草木甚少,我们只能去投医,再耽搁下去,我看你真的要成废人。” 面对凛烟冷冰冰的责备,楚连川笑了笑,温声道:“阿烟没事就行。” 凛烟眸色加深,看着他的腿,问道:“你不疼吗?你是怎么带我逃走的?” “不疼,背着你从山上爬了下来。”楚连川认真道。 这山的陡峭,是让人望而却步的,他就这样背着他爬了下来,还是拖着重伤之躯。 凛烟神色凝重,他皱眉看着楚连川的腿,道:“当真不痛?” 楚连川自己也疑惑,刚开始背他的时候很痛,但痛到后面就麻木了,如今他再次醒来,腿上却是没有任何感觉了。 “真的不痛。” 凛烟点了一下他膝盖,道:“痛不痛?” 楚连川摇头:“不痛。” 凛烟再往上挪了些:“痛不痛?” “不痛。” 直到楚连川膝盖往上一寸有余的地方,他才说有些感觉。 凛烟立即拖着他站起来,阴沉着脸道:“带我去附近村子!” 付尘风在悬崖边坐了许久,随着肆清的离去,他心里某个地方瞬间轰然倒塌,太多东西刹那间灰飞烟灭。 休息好的狩鹰找到了付尘风。 “走吧。” 付尘风回绝:“我不走。” 狩鹰可没忘记这一趟的目的,付尘风也亲眼见着了金山,断然是不能把他留在此地的。 肆清已走,作为肆清的朋友,狩鹰不愿意对付尘风下狠手,只要他愿意与他走,待金山的事情结束,他自然会放人。 “你是肆清的故人,我不愿动粗。”狩鹰道。 狩鹰他们还扣押着羽丹族男女老少,而且他们直奔金山而来,想来摘星楼必然是在打金山的主意。 无论如何,也必须要拯救羽丹族人。 付尘风缓缓起身,身体犹如千斤重,他看着云雾缭绕的悬崖,神色悲痛。 “走吧。” 他不愿相信肆清就这样没了。 他必须去找她,就算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他也不想放弃。 这条独眼蛇太大,他俩早已精疲力尽,无法带回去,只能先放置在此。 两人沿原路返回,傍晚生了堆火,两人坐在火堆旁取暖,狩鹰抓了两只野鸡来烤,在等待野鸡成熟的过程里,狩鹰看着付尘风哀伤的模样,问道:“你喜欢她?” 付尘风苦涩一笑,却认真低声道:“喜欢。” 两个温柔的字眼他却说得极其坚定,就像柔软的心里最坚韧不拔的那根支柱一样神圣而牢固。 狩鹰作为过来人,劝道:“摘星楼里不允许有情种,一旦被发现,要么被利用,要么被毁灭,肆清是这一辈孩子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她应当在天地间大放异彩的,如今却早早殒命,实在是天意弄人。” 付尘风直到现在也不愿承认肆清已死的事,他近乎固执道:“还未找到她的尸身,我不信她会这样没了。” 瞧着付尘风隐藏在火光下了无生气的面容,狩鹰也不忍说重话,考虑到许多,他道:“你与肆清是旧识,我不为难你,待金山的事情结束我便放你离去,在此之前,你不得离开,否则,为了灭口,我会杀了你。” 如今羽丹族人被狩鹰捏在手里,倘若杀了他…… 不对,狩鹰既然敢把羽丹族人囚禁在祭坛,必然留有后手,他贸然杀了狩鹰,只怕会给羽丹族人带来祸害。 如今他一人之力,难以对抗留下看守的那些人。 “倘若有人问起凛烟与楚家小子,你就说他们与肆清一同坠崖了,生死不明。” 此话一出,付尘风才注意到一直被他们忽略的凛烟和楚连川确实不见了,他不禁问道:“他们去哪儿了?” 狩鹰眼里闪过一丝薄凉的狠厉之色,冷声道:“不该问的别问。” 莫非在他独自在悬崖上的时候,狩鹰把他俩杀了?可这几日观察下来,狩鹰与凛烟关系极为淡薄,并不存在恩怨情仇,对于楚连川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他们照顾他,就连眼下,也能顾及他是肆清的故人而有意放他一马,不可能突然对他俩痛下杀手。 方才他回来,的确不见这二人,他与狩鹰是一起去追肆清的,那么在狩鹰回来,他在悬崖边的这段空隙里,必然发生了什么事。 这二人的失踪,若非狩鹰所为,那便是自行消失了,倘若是自行消失,又是为何?身负重伤的瘸腿楚连川与厌恶他的凛烟,为何突齐齐消失?凛烟不是憎恶楚连川?又怎会带着他一个拖油瓶离开?就算他们要想离开,以他们的脚程来看,狩鹰不可能抓不到他们。 所以,二人被狩鹰私自处决了的可能更大一些。 想至此,付尘风也懒得耗费心神去猜测狩鹰与他们的恩恩怨怨,只要自己目前安全,就够了。 可羽丹族人,被他们围困在祭坛,并未有要屠戮的迹象,他们欲意何为? “你扣留那些村民作甚。”付尘风语气平淡的问。 狩鹰警惕的看着付尘风,道:“知道得多,于你无益处。” 经过多日观察,付尘风发现狩鹰虽为摘星楼里的人,但性子里始终有一股坦荡之风,且根据打探得来的消息,摘星楼似乎不止做拿人钱财□□的阴暗生意,涉猎的范围甚是广泛,甚至还有人说摘星楼是朝堂之下的另一个权利象征。 财政军谍,财放第一位,只因没有它,其余都是空谈。 而面对这么大一座金山,倘若尽数落入摘星楼手里,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从狩鹰带来的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来看,那些人的行为举止更像是被军纪约束着的军人。 摘星楼私下养军,如今又奔着金山而来,现如今天下不平,倘若有人起心谋反,那这天下,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第 66 章 四月草长莺飞,整个乌蓬村都充满着勃勃生机,正是农忙时节,白日里人们穿梭在农田里勤奋干活。 傍晚时分,仲苇照旧去山谷间清澈的河流里清洗身子,劳碌一日,疲惫的身子浸泡在清凉舒爽的河水里,是最好的解乏方式。 夕阳投射在波光粼粼的河面,闪出漂亮耀眼的光芒,耳边是叮咚清脆的水流声,仲苇埋头将身子擦拭干净,刚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光圈里似有一人随着河流缓缓漂下。 仲苇急忙游过去,看到那人清冷俊秀的面容时,差点忘了呼吸。 若非看到她纤细白皙的手足与胸前凸起,一时之间仲苇有些难以分辨此人是男是女。 把人拖上岸,仲苇伸手一探,还有鼻息,只是这女子身上的衣裳已经破烂到衣不蔽体的地步,红着脸把自己衣裳盖在那人身上,仲苇抱着人往自己居住的小山丘上跑去。 好在他独居一处,素日里无人到访附近,不然他这幅赤身裸体还抱着一个女人跑回去,指不定被别人怎么说道。 带着那人回去,仲苇把她放在床上,自己先找了身粗布衣裳穿着,把被子盖在那人身上遮得严严实实,仲苇找来干毛巾小心为那人擦拭湿发。 高挺的鼻梁,狭长的眼眸,眉如弯月,皮肤细腻白皙如润玉,仲苇不敢多看,擦完头发后去厨房煎了些驱寒除湿的药侯着。 那人落了水,虽然没发烧,但醒来后还是要喝些药的。 煎药好,已夜深。 仲苇随意吃了些粗糙的东西填肚,回到屋里,他看了眼昏迷的人,抬了张凳子便坐在床头撑着头睡了过去。 第二日仲苇醒的早,抬头看去,那人还在沉睡,呼吸平稳,面色平和,想来身子并无大碍。 思索一番,仲苇在自己的小木盒里翻出了自己积攒的一些钱财,他把药端在床头,只希望那人醒来可以就近喝些药。 带了个麻布包,仲苇出门去了县上。 第一次踏进成衣店的仲苇很是紧张,小厮见他神色闪躲衣着简陋,不太待见他。 看中一套简约大方的衣裳,仲苇在小厮面前指了指那套衣裳,薄唇紧闭着,眼里满是慌张。 “什么?你要那套衣裳?”紧接着,小厮打量了一番仲苇,讥讽道:“一两银子,你买得起吗?” 仲苇沉默着垂下头,从怀里掏出自己辛苦积攒的几串钱递给小厮,小厮瞥了眼那些钱,问道:“你就这么点儿钱还想买那种衣裳?你过来,这边有便宜的。” 说罢,小厮领着他看了些粗布做的衣裳,没什么花纹,是农妇们常穿的样式。 “你这些钱,就够买这些,你是给你媳妇儿买衣裳呢?” 在挑着衣裳的仲苇瞬间就红了脸,他摆了摆手,一个劲猛摇头,小厮打趣道:“不是媳妇儿,那你那么认真挑什么,随便一套就行,我们店里这些衣裳都差不多。” 想到那人细腻光滑的肌肤,若是穿这种衣裳,只怕是会刮伤她吧。 可…… 摸了摸自己近乎干瘪的钱袋,仲苇最后买了身米色衣裳,仔细包好,小厮打趣道:“小哑巴,没看出来你还挺细心啊,收好了啊,别路上掉了,我们店里可不赔的。” 仲苇红着脸窘迫的点点头,把衣裳收进自己的麻布袋里。 小心翼翼的回来,路上遇到几个同他打招呼的村民,他捂着麻袋憨厚的笑了笑以示回应。 “瞧着仲苇那怂样儿,能做出那种事儿来?” 有人嗤笑道:“这可说不准,别看他平时闷声不响的,谁知道见了女人会怎么样。” 有人附和道:“就是,上次听说林家的人走的时候,不仅拿了些赔偿金,还打了他一顿呢,这种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打死算了。” “可不是吗,林家那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差点没把名节辱没在他手里。” “打死得了,省得给咱们乌蓬村丢人。” “……” 刺耳的话语此起彼伏,仲苇捂紧了手里的麻袋,眉头皱着加快脚步回到了宁静的小山丘。 那些伤人尊严的话,他每次见着别人都会听到,原以为自己麻木了,谁知听进了心里的话就像毒刺一样,难以祛除。 一会去仲苇便赶回去看望床上躺着的那人。 那人安安静静的躺着,毫无转醒的迹象。 厚实粗糙的手掌轻触在那人额头,温润如玉的肌肤与蜡黄粗糙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仲苇心里的自卑涌现上来。 今日去镇上,他还特意转了一圈,没发现有哪户人家有寻人的迹象。 山谷间的河流往上探寻有无数个可能会漂流至此,他没办法确认此人从何而来。 发现那人没发烧,仲苇便收了手,那些新衣裳便出去浆洗。 他洗得很仔细,也希望通过力道能把衣裳搓得柔软些,希望那人醒来穿着不至于那么硌得慌。 连着两日,仲苇都是坐在凳子上入睡的。 次日他看着还未醒来的那人,依旧把热好的药放在床头的凳子上,然后扛着斧子和麻绳上了山。 黄昏洒落在树林间,也透过细竹编排的窗户缝隙钻了进来。 床上躺了两日的人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眼底的满是恐慌害怕。 她做了个梦。 身子在浑浊奔腾的河流里不断被碾压撕碎,可有一股力量从她体内涌出抵御着外部凶猛的力量。 在不断的撕毁与重组下,她浑浑噩噩的度过了漫长的一段昏暗时光。 “肆清。” 在那段痛苦的梦境里,有一个人惶恐的这样喊着她。 肆清是谁?谁在喊?她是谁? 越往前想,她只觉得头痛欲裂。 捂着头,她在床上深呼吸了几下。 缓缓起身,她发现自己浑身轻松,那种轻松是从骨子里渗出的,整个人好似无忧无虑的踩在云端一般。 随之而来是被子摩擦身体的触感,掀开被子低头一看,她皱眉想了想,如何也想起任何东西。 这副身子浑身上下用肤如凝脂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看着这幅身子,她觉得格外的陌生,总觉得身子上要有些伤痕才是应该的。 床头折叠着一身干净衣裳,她迅速穿上,而后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 屋子很小,且很旧,但不脏不乱也不破。 仅有的家具摆放整齐有序,看得出主人的自律洁净。 床头摆了碗凉掉的药,也许是给她喝的。 地上摆着一双女鞋,应该是新做的。 她穿上,正合脚。 走出去打量了一番周围,几根柱子撑起了厨房,厨房里放着一些简单至极的糙粮与一些晾干的肉。 屋子周围开垦了几片菜地,里面的蔬菜长得不算很好,但也不差。 露天的院子很干净,坐落在一片竹林里,地上却仅有几片竹叶,想来是主人勤于打扫的缘故。 打猎回来的仲苇一眼便看到了院子里长发飘飘目光冷漠的女子。 他快步走上去,但触及那人漠然清冷的神色后,他的步伐慢了些。 看到有人朝自己走来,那人扛着一只大野猪,身材魁梧胡子拉碴,扛着野猪的小半截手臂满是紧绷的肌肉。 得看到这人高大壮实的身形,她只觉得格外熟悉。 是谁? “肆清。” 又是那道看不见人的惶恐呼唤。 她只觉眼前发黑,头痛得要炸裂开来,身形摇晃一下,她捂着头朝旁边晃悠了几下。 仲苇赶紧扔下野猪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腕,待她稳住身子后又立刻收回了手。 “谢谢,你是谁?这是何处?”她问。 仲苇不知如何回答,去旁边折了根竹枝,兀自蹲在地上,画了起来。 她走过去,弯腰看到他画了条河,然后指了指她。 “我在河里?”她问。 仲苇笑了笑,快速点了点头。 又指了指自己与河还有她。 “你在河里救了我?”她问。 仲苇又点头。 看来,是她落了难,如今什么也不记得,该如何是好。 记忆里一直有人唤她肆清,想来她叫肆清吧。 肆清坦然道:“谢谢。” 仲苇站起来,离她有半丈远,似乎不敢离她太近。 看着那头掉落的野猪,肆清道:“先把它处理了吧。” 仲苇点点头,但又迈不开步子,他犹豫不决,随后蹲下来画了几个简易的小人,指了指肆清,似乎在询问她什么。 “你问我要不要去寻找家人?” 仲苇点头。 只要她想去寻找,他必然会送她去的。 微微叹息一声,肆清道:“我失忆了。” 仲苇眉头皱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指了指院子,又指了指肆清,还做了个吃饭睡觉的手势。 “你让我在这里住下?” 仲苇点头。 ☆、第 67 章 毕竟她现在无处可去,倒不如暂且住下。 肆清语气沉重道:“眼下我不知能去各方,只能暂时叨扰你了。” 想到肆清多日未进食,仲苇指了指厨房,又指了指肆清与屋外的凳子,示意她去坐着等他做饭。 肆清看着厨房,总觉得迷茫,可眼下她身无分文,一点能证明自己身份信息的东西都没有,又暂住于此,只能付出些劳动来换取口粮。 “我去帮你吧。” 说着,她进入了厨房。 但她无从下手,最后只得无奈道:“我好像不会做饭,我可以给你打下手。” 仲苇点了点头。 虽然说是来打下手的,但肆清没机会做什么,仲苇自己一手包揽,站在柱子旁的肆清显得很多余。 直到看到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灶火,肆清抬了凳子过来坐下,认真道:“我好像会烧火,我来烧吧。” 见肆清认真的想要帮忙,仲苇也不忍拒绝,幸好肆清灶火烧得还不错。 看着自己细皮嫩肉的手,肆清如何也想不起过往记忆,按道理来说,这双手不应该会做粗活,怎么烧起炉火来竟是这般得心应手? 莫非她是个伙夫? 不对,伙夫的手哪有这样的。 瞧着这双手,怎么也是娇生惯养伺候出来的,莫非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可她怎么一点作为小姐的娇贵脾性都没有? 她看着这个狭小老旧的院子,穿着有些刺痛皮肤的粗布衣裳,与这个看不清面容的雄壮男子同处一室,心里没有丝毫的抗拒与诋毁,这些都不是一个大户人家小姐该有的反应。 那么她到底是谁? 思来想去,仍是毫无头绪。 担忧肆清饿着,仲苇手脚不闲的做了好几个菜。 吃饭时,看着缺了个口子的灰碗,碗里盛着粗糙的米饭,桌上的菜是青菜炒鸡蛋以及青菜炒腌肉。 仲苇眼里满是小心翼翼,肆清看着心里有些动容,她放柔了些声音,道:“谢谢你,看着就很好吃,你多吃些。” 仲苇笑了笑,牵动着黑亮的胡茬。 饭菜下口,并没有她猜测里的难吃,或者说,她自身身体并不排斥这些食物。 莫非她当真是个普通村民,只不过被养在家里不用干活而已? 算了,不想了。 吃了一碗饭,肆清便放下了碗筷,仲苇皱眉指了指厨房与她的碗,又做出吃饭的动作,有些焦虑。 “我吃饱了,你吃吧。” 她知道他多煮了些饭,可她的确没那么饿。 眼里浮现出失落,肆清安慰道:“你做饭很好吃,是我吃饱了,你不要介意。” 仲苇这才心情好了些,笑了笑,他吃了三碗饭,把桌上的菜都吃完了。 肆清帮忙收拾,仲苇指了指脏碗,对她摇头,又指了自己。 “好吧。” 其实她并不想刷碗。 坐在院子里,天色变得昏暗。 晚风吹动竹林,带来一片沙沙声。 肆清看着竹林随着微风摇曳,一点点黑影在夜幕里晃动。 仲苇刷好碗,起身看了眼看着前方的肆清,随后把打来的野猪进行处理。 厨房太小,他不得不拿到院子里来屠宰。 将野猪皮拨下,仲苇熟稔的将野猪分块砍下,要抬着去清洗的时候肆清想要帮忙,被他拒绝了,随后他用粗盐腌制好一切,用绳子穿上猪肉挂在厨房房梁上。 实际上他宰杀之前让肆清不要看的,像她这样的女子,恐怕一辈子没见过什么血腥,肆清倒是很淡然的让他只管做自己的,不必顾及她。 刚开始他偶尔会看看她的反应,见她始终淡然处之,仲苇才放下心来。 清扫是仲苇自己做的,他怕肆清弄脏了鞋子和衣裳。 “这是你新买的衣裳和鞋子吧。”肆清问。 仲苇犹豫片刻,点点头。 “谢谢。” 入睡是个难题,仲苇只有一张床,不可能让肆清睡地上,仲苇只能坐在凳子上鼻梁表示自己可以趴在桌上睡。 肆清有些惊讶,但也没过多坚持。 毕竟这种小屋子,一看就是他个人独居多年所在,要想有个多余的床是不可能的。 睡了一觉,肆清醒来便听到屋外不时有砍伐声。 出去一看,仲苇砍了不少竹子来做东西,从这轮廓来看,应当是个床。 “我帮你吧。” 肆清拿着斧子便朝着竹竿砍去,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下手稳准狠,劈了一堆竹条,几乎每根都是一样大小,并且她连气息都不曾紊乱过半分。 仲苇注意到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还有的反应。 可他什么也没说。 肆清自己也没注意到。 辛苦一日,算是给她做了个新床出来。 今夜两人都能睡床,让几夜不得好眠的仲苇实实在在的睡了个好觉。 清晨仲苇难得的起得有些晚,肆清正坐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仲苇做了简单的早餐,吃过后他又要上山,肆清不想闲坐,问道:“我能不能与你一同上山?” 仲苇立刻摇头,摆手拒绝。 山上有很多未知的危险,他不敢带她去。 肆清道:“我不给你添乱,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仲苇思索片刻,还是摇头。 “你让我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不动,我随你去山下等着也行。” 见肆清主动请求,并答应他不会添乱,仲苇最终还是决定带她一起去。 两人走了许久,来到茂密的森林里,仲苇带她来到前些日子布下的陷阱查看,陷阱里掉了两只野鸡,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他把野鸡捆绑好别在自己腰间,看了眼紧随其后的肆清,然后继续前行。 到下一个陷阱旁,便看到一只黄色的小东西掉在陷阱里,它的腿沾了血,应该是被陷阱里的竹子刺伤了。 一只毛茸茸的小老虎细细叫唤着,周围静得可怕。 仲苇看到小老虎的瞬间便要拉着肆清逃走,可还没来得及跑两步,便看到他们身后有一只威武霸气的成年大老虎挡住了去路。 “吼!”老虎发出威严的吼声。 仲苇把肆清护在身后,他慌乱的推着肆清示意她赶快逃命。 看着老虎,肆清心里不是没有害怕恐惧,只是这份恐惧小到让她迈不开步伐。 为了不拖累仲苇,肆清还是跑到了一棵树下偷偷观战。 仲苇身形高大,可对于怒气冲冲的成年老虎来说,他显得还是很渺小。 一虎一人缠斗在一起,老虎发了狠的要去撕咬仲苇,肆清脑子里不断闪过充满恶臭的血盆大口与尖锐獠牙。 恐惧不断渗入她的心里。 似乎她经历过比眼前景象还要恐怖万分的打斗。 老虎很聪明,好几次咬不到仲苇,差点被他的斧头砍上后,它有意去攻击仲苇的手。 缠斗半晌,仲苇体力不支,一个不慎便被老虎压在身下,他死死撑着老虎的脖子,手上青筋暴起,脸上满是汗水。 老虎用尽全力要去咬他,腥臭的口水滴在他脸上,恐怖的牙齿离他越来越近,仲苇憋着一口气去死撑,当他的脸即将被虎牙戳破的时候,一根尖锐的竹子插进了老虎脖子里,鲜血瞬间喷涌出来。 肆清并未停歇,她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斧子,朝着虎脖狠狠砍去。 当她提起斧子的时候,浑身涌现出一股热气,传到她手上,最给予老虎后一劈。 老虎没挣扎两下便倒地身亡,血流了一地。 肆清身上也溅了许多血,手上亦是如此。 喘着粗气,她觉得头有些晕,晃悠着扶着一棵树,她扔下斧头,看着仲苇并未受伤,她心里放心不少。 仲苇神色复杂的看着死去的老虎与体力透支的肆清,他走过去蹲在肆清面前看着她始终淡然的双眼,许久后他狠狠锤了一下自己胸口。 肆清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仲苇无法表达出自己是因为懊悔而进行自我惩罚,他就不该带她来涉险。 可肆清暴发出的狠厉,让他不禁有些后背发凉。 活生生砍死了一头成年老虎,下手干净利落,饶是他这个狩猎多年的猎人也做不到这般冷静从容,可她眼里一丝慌乱都没有,她究竟是谁。 此时的肆清也不断在询问自己,她到底是谁? 异于常人的举动让她对自己愈发的好奇。 可如何回忆,也只是一片空白。 喘息够了,仲苇递了竹筒给她喝水。 喝了口水,肆清道:“那小老虎放了吧,毕竟也不能赶尽杀绝,它能不能活下去,是它的造化了。” 仲苇点头,随后砍了几根结实的树木做了个架子,老虎太重,他扛不回去。 两人合力把老虎抬在架子上,仲苇把小老虎放了出去,小老虎看到自己父亲被劈死,在原地惨叫许久。 看着仲苇与肆清,它不敢再前进半步。 肆清提着斧子和野鸡,仲苇拉着架子,两人往回走。 因虎身过大,两人不得不走大路,好在天色已晚,村民基本上都回了家。 临到山丘附近,便有眼尖的人看到仲苇拖了个庞然大物回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 天色灰暗,旁人看不清那人样貌,只见其身形清俊修长,行走间挺拔如松,有股难以言喻的清贵气质。 看到仲苇身后庞然大物的花纹,有人不禁高呼:“仲苇打了只大虫!他身边还有个女人!” 仲苇加快了脚步,却被不远处那两人跑过来堵着围观。 那两人借着暗光先是打量了番肆清,又打量了番庞大的老虎。 矮一些的那人问道:“你是何人?怎地跟着仲苇?” 肆清懒得理他,别过眼不去看他们,被无视的两人瞬间来了火气,高瘦的那人讥讽道:“怎么,你没听说仲苇差点毁了隔壁林家村一个闺女的事儿,还敢接近他,莫不是瞧着他有两手打猎功夫,心里痒痒着要爬人家的床吧。” 仲苇听闻此话,一个跨步将肆清挡在身后,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不怀好意的二人,用沉默表示着他的不悦。 矮个子伸手要摸虎皮,肆清亮出手里带血的斧子挡在他眼前,冷声道:“你敢动一下,我便剁了你的手。” 她不习惯威胁别人,或者说,她的威胁从来不带着情绪,故而这两人愣是没听见她语气里的寒意。 “哟,会说话呢,我以为仲苇找了个跟他一样的哑巴婆娘呢,我今儿就是要摸这个虎皮,你有能耐就剁了我的手。” ☆、第 68 章 说罢,矮个便要动手,肆清手里的斧子朝他的手臂砍去,仲苇知道肆清的不同之处,好在他敏锐察觉到了肆清的恼怒,一掌推开矮个,倒在地上的矮个看着自己脚下插在泥土里的斧子,吓得瞬间尿了裤子。 “你……!你要杀了我!你个死婆娘敢动刀!” 高个被吓得后退两步,他咽了下口水,指着仲苇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让她伤人?你等着,我这就去请族长来收拾你!” 高个扶着矮个落荒而逃,肆清捡起斧子,天色愈发的暗,虽看不见仲苇的神色,可肆清知道,自己给他惹了麻烦,他此时必然脸色不太好。 “对不起,我给你惹事了。” 仲苇摇了摇头,指了指小山丘,示意回家。 回到家里,仲苇生了火,一边做饭,一边热水。 肆清手上的血洗去, 她坐在灶火旁看着燃烧跳动的火焰,她道:“你叫仲苇啊。” 仲苇点头。 肆清道:“我好像叫肆清,记忆里一直有人喊我肆清。” 仲苇看着她,眨了下眼睛,表示自己知晓了。 左右他口不能言,手不会写,知道名字了又能如何。 “你怕我吗。” 考虑到自己今日的种种表现,肆清还是问了他。 仲苇毫不犹豫的摇头,紧抿着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他指了指肆清,有指了指竹林外,然后摆手。 “你让我别在意他们?”她问。 仲苇点头,眼中一片赤诚。 朝火堆里添加了些柴火,肆清不在乎道:“他们还不值得我放心上,只是我想不通,我到底是谁,怎么会与常人不同。” 仲苇不知如何安慰,有些焦急的一直摇头。 肆清收回惆怅,道:“你不必担心,我知自己不同,不会介怀,只是有些担忧吓着你而已。” 仲苇这次不仅摇头,手也摆了起来,肆清叹息道:“好了,知道了,先做饭吧,做好了,把老虎处理了,明日拿去卖。” 仲苇不知她是如何知晓这些的,但还是点头专心做饭。 吃完饭后仲苇让肆清去洗澡,毕竟她身上沾了不少血与汗。 仲苇就给她买了身衣裳,换洗的都没有,只能拿自己洗得发白补了许多补丁的干净衣裳给肆清换。 肆清进屋后把房门栓好,窗户也关得严实,迅速清理了一下自己。 待她穿上仲苇的衣裳出来,便看见仲苇在院子里解剖老虎,仲苇抬头便看到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老旧衣裳,心里紧了几分。 看到仲苇拿出刀具似要处理老虎,肆清阻止道:“别动刀,明日一整只拉去卖,老虎浑身都是宝贝,有些东西一旦破坏了,价格就会折损好几番。” 仲苇收回了刀,冲着肆清点了点头。 肆清去井边将衣裳放木盆里清洗,见她手法笨拙不得要领,仲苇皱着眉过来要帮忙,肆清拒绝道:“我自己洗,你去忙吧。” 虽然手法不好,但还算洗得认真,清洗好之后她把衣裳架在火炉旁烘烤。 烤了许久,差不多干了,她就去院子坐着吹风,仲苇把老虎放在他储藏猎物的屋子里,上了锁后他去屋子里拿了身衣裳,指了指竹林外。 “你要去洗澡?” 仲苇点头。 看着他毛茸茸的脸,与不怎么打理的发髻,肆清道:“你这样去谈生意,他们只会把你当成无知的乡野村夫来忽悠,届时价格能压到你想象不到的低,若是想要明日谈个好价钱,你得把胡子刮了,发髻整理了,整个人显得精神些,别人看着你干净利落,也不敢轻易对你生出欺辱之心。” 犹豫许久,仲苇还是去厨房取了把小刀递给肆清。 家里没有铜镜,他没办法给自己刮胡子,只能请求肆清代劳。 说罢,矮个便要动手,肆清手里的斧子朝他的手臂砍去,仲苇知道肆清的不同之处,好在他敏锐察觉到了肆清的恼怒,一掌推开矮个,倒在地上的矮个看着自己脚下插在泥土里的斧子,吓得瞬间尿了裤子。 “你……!你要杀了我!你个死婆娘敢动刀!” 高个被吓得后退两步,他咽了下口水,指着仲苇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让她伤人?你等着,我这就去请族长来收拾你!” 高个扶着矮个落荒而逃,肆清捡起斧子,天色愈发的暗,虽看不见仲苇的神色,可肆清知道,自己给他惹了麻烦,他此时必然脸色不太好。 “对不起,我给你惹事了。” 仲苇摇了摇头,指了指小山丘,示意回家。 回到家里,仲苇生了火,一边做饭,一边热水。 肆清手上的血洗去, 她坐在灶火旁看着燃烧跳动的火焰,她道:“你叫仲苇啊。” 仲苇点头。 肆清道:“我好像叫肆清,记忆里一直有人喊我肆清。” 仲苇看着她,眨了下眼睛,表示自己知晓了。 左右他口不能言,手不会写,知道名字了又能如何。 “你怕我吗。” 考虑到自己今日的种种表现,肆清还是问了他。 仲苇毫不犹豫的摇头,紧抿着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他指了指肆清,有指了指竹林外,然后摆手。 “你让我别在意他们?”她问。 仲苇点头,眼中一片赤诚。 朝火堆里添加了些柴火,肆清不在乎道:“他们还不值得我放心上,只是我想不通,我到底是谁,怎么会与常人不同。” 仲苇不知如何安慰,有些焦急的一直摇头。 肆清收回惆怅,道:“你不必担心,我知自己不同,不会介怀,只是有些担忧吓着你而已。” 仲苇这次不仅摇头,手也摆了起来,肆清叹息道:“好了,知道了,先做饭吧,做好了,把老虎处理了,明日拿去卖。” 仲苇不知她是如何知晓这些的,但还是点头专心做饭。 吃完饭后仲苇让肆清去洗澡,毕竟她身上沾了不少血与汗。 仲苇就给她买了身衣裳,换洗的都没有,只能拿自己洗得发白补了许多补丁的干净衣裳给肆清换。 肆清进屋后把房门栓好,窗户也关得严实,迅速清理了一下自己。 待她穿上仲苇的衣裳出来,便看见仲苇在院子里解剖老虎,仲苇抬头便看到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老旧衣裳,心里紧了几分。 看到仲苇拿出刀具似要处理老虎,肆清阻止道:“别动刀,明日一整只拉去卖,老虎浑身都是宝贝,有些东西一旦破坏了,价格就会折损好几番。” 仲苇收回了刀,冲着肆清点了点头。 肆清去井边将衣裳放木盆里清洗,见她手法笨拙不得要领,仲苇皱着眉过来要帮忙,肆清拒绝道:“我自己洗,你去忙吧。” 虽然手法不好,但还算洗得认真,清洗好之后她把衣裳架在火炉旁烘烤。 烤了许久,差不多干了,她就去院子坐着吹风,仲苇把老虎放在他储藏猎物的屋子里,上了锁后他去屋子里拿了身衣裳,指了指竹林外。 “你要去洗澡?” 仲苇点头。 看着他毛茸茸的脸,与不怎么打理的发髻,肆清道:“你这样去谈生意,他们只会把你当成无知的乡野村夫来忽悠,届时价格能压到你想象不到的低,若是想要明日谈个好价钱,你得把胡子刮了,发髻整理了,整个人显得精神些,别人看着你干净利落,也不敢轻易对你生出欺辱之心。” 犹豫许久,仲苇还是去厨房取了把小刀递给肆清。 家里没有铜镜,他没办法给自己刮胡子,只能请求肆清代劳。 肆清接过刀,仲苇乖巧的蹲在她面前,看着他几乎只露了一双眼睛的脸庞,肆清在考虑从何处下手。 肆清从他脸颊旁下手,应是头一遭做这种事,她显得有些迟疑。 “你胡子太长太乱,我先从脸颊开始刮,刮完了,你不介意吧?” 仲苇点头。 肆清当真仔细给他刮了胡子,一撮撮粗糙的胡子掉落下来,没多久,仲苇便露出了他原本的面目。 也许是常年不露出真容的缘故,仲苇此刻显得有些羞涩。 他的脸型很是刚毅,皮肤黄里透着黑,眉毛浓黑,眼睛深邃又害羞。 “好了,你去洗澡吧,我先睡了,明日我陪你一起去县里。” 说完这话,肆清便站了起来。 仲苇点点头,肆清看着他蹲下的乖巧模样,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人也这喜欢这般依赖在她身边的画面。 那个人是谁? 她经历过什么? 仲苇目送肆清进屋,他失落的起身,摸了摸自己光洁的脸,她指尖的微凉似乎还残留在上面。 他当真是生得不好看吧,否则她看向他的眼神,为何从始至终都是毫无波澜的。 收好心绪,仲苇去河里洗了个澡,待他回来时肆清已经睡着, 等到清晨肆清起来时,仲苇已经做好了早餐。 仲苇把她的衣裳折好放在床头,肆清穿好后出来洗漱,把头发简单绾起来,她用来做发簪的是一根细竹。 出来看到院子里多了辆牛车,车上用满是补丁的床单给严实遮盖住。 “你去借了牛车?” 仲苇点头,随后指了指冒着热气的糊糊。 肆清喝了一碗便不喝了。 两人趁着天蒙蒙亮便出发,免得人多嘴杂又上来议论纷纷。 见了守卫,交了进城钱,看过车上的老虎,守卫道:“哟,打了只大虫,这是要发了吧。” 仲苇不会说话,只能弯着腰等候守卫放他们进去。 看到坐在车后面容清隽的肆清,守卫不禁好奇问道:“你是他什么人,看着也不像他养得起的女人,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儿,不会是他去哪儿拐来的吧。” 仲苇急忙拉着守卫摇头摆手,肆清瞥着守卫,道:“我坐在他的车里,你说我是他的谁?” “哟,小娘子脾气还挺暴嘛,莫非是你相公无能,伺候不好你?要不要……” 仲苇吓得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串钱塞给守卫,那守卫见好就收,摆手道:“走走走。” 进了城,仲苇有些担忧的看着肆清,肆清道:“无妨,我不在乎那些,你也不必当真,走吧。” 仲苇回过头,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来到仲苇经常贩卖皮毛的那家店铺里,仲苇让她在车上等着,他进去不一会儿便带来了管事。 管事打量了一下肆清,不禁疑惑道:“小哑巴娶媳妇儿了?这么标致呢。” 仲苇黝黑的脸上泛了红,不易让人察觉。 肆清跳下来,看着管事,一言不发。 管事被看得有些烦躁,只觉得她的眼神很危险,识人多年的他也不再继续与肆清对视,他掀开床单一角,掩去心中喜悦,道:“二十两。” 素日里仲苇得的那些皮毛都是几两银子便卖了去,此时管事开口二十两,他想当然的就要点头答应,肆清却皱了眉头开口道:“二十两,你买桌子腿呢?毛色这般柔顺漂亮的虎皮,你剥下来好生润养着一段时日,转手卖给皇亲贵族便是千金难买的宝物,更遑论说虎骨虎鞭以及具有药效的虎肉以及内脏,这虎乃丛林之王者也,单论这虎皮,便能让你赚得盆满钵满,你开口就二十两买一只成年雄虎,你不是诚心做生意的吧。” 管事常年欺压着附近卖皮毛的无知猎户们,哪知肆清是个识货的,当下便被驳了面子,可街上人来人往,这虎皮的毛色的确难得一见,他不愿错过机会,立即陪笑道:“这位夫人好眼力啊,来来来,咱们进店谈,阿关,把车先拿到后院去。” 阿关立即带着仲苇要驱车,听着肆清的话,他对她很是放心,对肆清笑了笑,示意她尽管去。 “我先进去等你。”肆清道。 管事把肆清带到了一个隔间里,虽然她穿着粗布衣裳,可这气定神闲的模样,愈发的让管事觉得她不简单。 管事上了茶,肆清坐下没喝,她好整以暇的看着管事,管事原本打量她的眼神也不自觉收敛了些。 在她无形的威压之下,管事总觉得自己的那些小九九无处遁形。 “敢问夫人是做什么的?”管事好奇道。 一身粗衣实在难掩她浑身的清冷孤傲,而她那身堪比佳玉的肌肤,实在让人不愿相信她只是个农妇。 “你说我是做什么的?”肆清问。 管事顿时有了种见到老板家太夫人的错觉,管事尴尬的笑道:“您这身气质瞧着不凡,怪在下眼拙,实在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就对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闲聊两句的间隙仲苇便来了,他来得匆忙,呼吸有些急促,似是怕肆清吃亏。 看到肆清好端端的坐着,他松了口气。 待仲苇坐下后,管事对肆清道:“方才听闻夫人一席话,不知您心里边有个什么价位呢。” 肆清沉默半晌,看着等候的管事,道:“不知管事愿意给什么价位。” 管事笑了笑,道:“您也知道这皮毛生意不好做,收购几年也不见个稀罕物,虎皮固然难得,但也不是寸金寸皮,这样吧,我看夫人是个爽快人,五百两,您看行不行。” “啪。”肆清把面前的茶杯拂了出去,眼眸微抬,淡淡道:“您再说一次,我方才有些走神。” 管事被被子摔碎的声音吓了一跳,此刻看着面不改色的肆清,心里徒然生起一股无形的压力:“五百两,成不成交。” ☆、第 69 章 肆清不疾不徐,伸出手指,一点点算道:“这只虎应当八岁左右,浑身肌肉是最健壮结实的时期,何况它死相还算可观,并未折损多少卖相,皮毛也是最柔软明亮的,虎皮你拿去卖给皇亲国戚,起码五千两吧,虎鞭具有壮阳作用,这只老虎很好健壮,虎鞭是可遇不可求的补品,卖给某些房事不太顺利的有钱人,您赚疯了吧,还有虎骨,成年老虎的虎骨最是结实漂亮,拿去摆放在家里,多威风啊,虎牙……” 见肆清说得头头是道,把管事心里所盘算的都快说了出来,管事脸色愈发难看,他急忙打断肆清,道:“您直接给个痛快话。” 嗤笑一声,肆清道:“两千两,不商量。” “八百两。” “两千两。” “九百两。” “您要是不做这门生意,我们去找识货的店家,这只老虎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为了抓捕它,我们全家可是死伤无数。” “成交。” 顺便以十两银子为价格,把前几天剥的野猪皮卖给了管事。 要不是看在老虎能给他带来丰厚利润的份上,他怎么会舍得赔本买这张野猪皮。 看着全程一言不发的仲苇,管事好奇道:“瞧着你家相公有些眼熟,为何他始终不说一句话?是否对这桩生意存有不满意的地方?” 仲苇听闻此话,手不自觉摆了起来,管事的立即心领神会,刮了胡子的仲苇与记忆里那个一直被压榨的高大哑巴猎户重叠在一起。 意识到自己占了那么多年便宜的人如今身边有了这么能干的帮手,管事的立即笑道:“原来您家相公有隐疾,恕在下冒犯了,你们稍等片刻,我去立字据拿银票。” 见管事不动声色的离去,肆清问道:“你的皮毛都是拿来这儿卖的?” 仲苇点头。 肆清对于管事的变化有了理解。 “以后机灵些,莫要再被别人闷声不响的占尽了便宜,并非要你争夺太多,而是不能亏待了自己知道吗。” 仲苇点点头。 他一个哑巴来做买卖,本就吃亏,这么多年他不是不知道,可又能如何,只要没饿死自己,他就不愿与别人争执太多。 可肆清的话让他反思起来,他一昧忍让,是否就是心中所愿? 签字画押后,两千两银子的银票肆清直接拿给仲苇,捧着这么多银票,仲苇差点没给自己一耳光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寻常人家一年到头也就奔个二三十两银子就后三四口人活命了,此时他拿了两千两巨款,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肆清倒没什么感觉,她道:“去存钱庄里吧,省得遭人惦记。” 仲苇与她来到钱庄门口,肆清道:“我在这儿等你。” 仲苇摇头不肯进,坚持要肆清自己进去,肆清道:“我的命是你救的,这点银子算不得什么,就当我报答你的,你安心拿着吧,我不喜欢钱。” 这话她说得太顺口,好似她就是这么个不爱带钱也不在乎钱财的人。 莫非她以前特别大手大脚,挥霍无度? 仲苇认为是肆清杀的虎,也是她卖的高价,理当交给她处理。 可肆清毫不在乎的表现,让仲苇迟疑了。 “你安心拿着,这算我报答你的,我的命难道不值这点儿钱吗,去存着吧。” 仲苇重重点了头,进去存了钱,捏着钱庄的信物,他想拿给肆清看,肆清别过脸道:“咱们去看看买些什么东西回去吧,家里好像缺点儿什么。” 把信物揣在怀里,仲苇觉得怀里特别温暖。 他留了些钱,第一件事便是带肆清去逛成衣店,肆清看了看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没一件入得了眼的,见她气质清冷模样清隽,虽然穿得不好,可小厮还是迎了上来问道:“客官可有什么要求?” 肆清道:“样式简单些的,布料结实点儿的适合他穿的,要去狩猎,尽量简单方便,有没有?” 小厮拿了些粗糙的麻衣来,肆清皱眉道:“是我说的不够清楚?把棉质的劲装都拿来,你们店里不会都是麻衣吧。” 小厮黑了脸,立即去翻了几件棉质衣裳来,肆清填了几件适合仲苇的,又给自己挑了几件男装,看着一堆男装,仲苇拉着肆清衣袖摇了摇头。 肆清道:“里面也有我的。” 仲苇疑惑不已,道口不能言,也阻止不了肆清。 提着一堆衣裳,肆清又去买了许多东西,好在如今有了足够得银钱傍身,仲苇也乐意跟着她提东西。 对于买东西,肆清没什么讨价还价的概念,在她的意识里,看上的都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幸好她看上的都是很实用的。 莫非我以前当真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人?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肆清买了些东西。 两人回去时已经黄昏,村里不少人看着他买了许多东西,又羡慕又嫉妒,昨夜关于他打了只大老虎并且有了个漂亮女人的传言似乎成了真。 两人回去后刚喝了口水歇下没多久,便有人寻上了门来。 气势汹汹的一群人,为首的是昨夜见到的矮个和高个。 “哟,昨儿打到的大虫,今日便卖了钱吧,瞧瞧这满车的东西。”有人率先出口讥削。 仲苇起身把起身护在身后,矮个见他这般护犊子,上来便道:“昨日你身后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差点没砍掉我一只手,吓得今日我一天没下床来,指不定被吓出了毛病,你是不是要赔我些钱来宽慰我?” 高个附和:“就是,那个女人这般凶悍,昨日可差点杀了我们,你们要赔钱!” 目的这般明显,肆清真是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毫不遮掩自己的丑态。 从怀里掏出一串钱,肆清走到仲苇身边,拎着钱,她道:“想要钱,过来拿。” 她把钱放在老旧的桌上,手里掏出昨日替仲苇刮胡子的小刀,有些像匕首,但比匕首笨重些。 昨夜拿到这把刀,肆清便觉得很是熟悉,自己身边似乎应当有这样一柄趁手的武器,于是她便把刀随身携带着,仲苇说危险,可她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他也就没拦着她。 她把玩着手里的刀,尖锐的刀在她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来回转动,动作看似随意,但能将一柄刀玩得这样顺手利索的,只怕是常常接触危险工具的。 目光冷冷扫过众人,肆清一言不发。 “你干什么!你想杀人不成!”矮个惶恐的指着她。 众人纷纷骂道:“仲苇你去哪儿捡了个杀人犯来!你带她来村里,居心何在!” “就是!你看看她这副要把我们生吞活剥的样子!” “让她滚出我们村子,我们村子不欢迎她!” “……” 仲苇伸手把肆清挡住,咬着唇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肆清叹息,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随后仲苇面对众人一直摆手摇头恳求,祈求大家不要将她撵走。 人言可畏,无形的压力再次压迫在仲苇身上。 矮个趁机道:“要我们不追究也行,先赔偿我和大力的损失费,然后请大家伙吃顿好的,给大家都送上厚礼,我们再去向我爹说情让她留下。” “就是,村子里多个人,得大家伙愿意才行。” “……” 七嘴八舌的不在乎要从仲苇身上榨取钱财。 肆清看到这些人一幅小人嘴脸就恶心,同时又可怜他们为了几个钱便欺压同村的哑巴,当真是丢人现眼毫无底线。 求饶的仲苇急得满头大汗,此时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口不能言多么痛苦,他急得就差下跪了,挥舞着长手一直在焦灼解释,可没人在乎他的动作,大家每句话都不离钱,逼着他要脱层皮才会善罢甘休, 气氛愈发压抑焦灼,肆清觉得他们就像一群蚊子一样烦人,可她只是站着看仲苇,看看他要如何收场。 有人瞥见他们车上买了不少好东西,提议到把东西分了,随后一群人犹豫片刻便要去抢东西,仲苇为了挡住他们不免失手将矮个推到在地。 矮个骂道:“你敢推我?今日你不赔个几十两银子,我跟你没完!” 仲苇急得汗流浃背,他伸长手臂阻拦众人,矮个起来推了他一把,道:“要么赔钱,要么赔货!” “赔钱!” “快赔钱!” 推搡间有人要去扒仲苇的衣裳拿钱,他个头高大威猛,一个不注意便容易将人伤着,所以一直克制着自己的动作不去伤到大家,谁知众人得寸进尺,反而欺辱更盛。 肆清提了茶壶便朝人群扔去,清脆的响声让躁动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茶壶扔在了一旁并未伤着人,她捏着明晃晃的刀走过去,众人纷纷退后两步,看着气势凛冽的她都不敢出声。 “要当土匪就去提刀来光明正大的抢,要当良民就老老实实回家待着。”她冷冷开口。 矮个指着她骂道:“你骂谁是土匪?你这般凶悍,与土匪何异!” 肆清嗤笑道:“你们要是容不得我,大可去报官将我抓走,要赔偿也行,让官府来替你们拿,即日起,我发现谁敢踏入这座山半步,下场犹如此壶。” 众人倒吸一口气,矮个死撑面子道:“你一个婆娘,我们还怕你不成!你难不成真敢伤人?” 肆清朝矮个走去,狭长的眼里满是嘲弄:“我敢不敢,你昨日不是领教过了?要不,你再试试。” 说着,肆清捏着刀抵在吓到动弹不得的矮个脖子上。 旁边眼尖的看到矮个裤子下变了颜色,众人被肆清的作为吓到不敢大声呼吸。 是了,昨日若不是仲苇眼疾手快将他推开,只怕那斧子已经将他的手臂砍下来了。 “顺道说一句,那只老虎,是我杀的,你们想要钱,尽管来找我要,仲苇他身上的钱,全归我了。” “嘶……”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让肆清心里舒服了些。 收回刀,肆清瞥着矮个下半身嗤笑一声。 矮个瘫软在地,被吓得哑口无言,心有余悸的看着肆清。 “滚!” 肆清睥睨着众人,冷声怒吼。 不出片刻,来势汹汹的一群人架着矮个溜之大吉了。 人嘛,说到底也是动物。 面对危险的敌人,他们总是有敏锐的嗅觉会感应到。 故而面对肆清,他们不得不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捡起桌上的钱,肆清扔给牛车旁有些目瞪口呆的仲苇。 “收好了,以后没人帮你了。” 听到她这话,仲苇上来皱着眉疑惑的看着她,用眼神询问她这话什么意思。 “我总不能跟你在这儿待一辈子吧。”肆清问他。 仲苇紧抿着唇,不一会儿他拉着肆清来到一旁蹲下,他捡起茶壶碎片画了个小房子,然后擦掉,画了个大一些的房子,指了指肆清,又指了自己。 肆清有些好笑,她道:“我只是失忆了,可还记得自己名字,也许在其他地方,有人在寻我,我不是你们村的人,不会在此地耽搁太久,你不必挽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这个地方,从来都不是她的归宿。 也许没有人在等她,她离开了也是四处漂泊而已,但也许,有人在苦苦寻她。 并非要找回记忆,肆清只是觉得自己的归宿并非在此地而已。 仲苇拉着她的衣袖,眼圈都红了,一下一下的往下拽,似在恳求她留下来。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痛苦的哭喊,似乎也在祈求她不要走,一声声凄惨的哀求太过伤心,肆清仅仅是模糊的感觉着,便觉得如鲠在喉。 狠心推开仲苇的手,肆清道:“终归是要分别的,不过我看最近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我多待几日看看情况吧。” 说不动肆清,仲苇沉着脸把东西搬下车,然后拿牛车去还。 ☆、第 70 章 等仲苇回来,肆清肚子有些饿,便先吃了些点心垫肚子。 如今有了钱,仲苇很是大方的给肆清花钱,买了些他们这种穷苦人家一年难得吃一次的糕点。 不爱吃甜腻的东西,肆清吃了两块便停了手,待仲苇回来,她把余下的都给了他,仲苇一直拒绝,总想着好的都留给她,可肆清认真的表示自己吃不下了,放时间长会坏掉,仲苇心疼钱,最终还是把剩下的都吃了。 随后两人一起去厨房做饭。 吃过饭,肆清在院子里等仲苇刷碗好。 捏着小刀,肆清愈发觉得触感熟悉。 挥舞了几下,那种刺穿空气的凌厉让她为之喜悦。 仲苇看到她把玩着刀,有些担忧她伤到自己,更多得却是自卑。 肆清太与众不同了,她与他们这种陷入生活泥潭的人格格不入,仲苇知道她迟早要离开,本该以平静面对的他,心里生出了些无奈与不甘。 倘若他也并非庸碌之辈,是否能多得一些相处的时日? 仲苇坐在肆清身边,看着漫天星辰,肆清突然道:“以后莫要轻易叫人欺负了去,钱财自己收好,永远都有作用,那群贪得无厌的人,必须采用非常手段才能压制得住。” 考虑到他是独居,肆清看着他认真倾听的脸庞,道:“若你舍得,大可以离开此处,这些人,并不好相与,到了陌生的地方,兴许还好过些。” 仲苇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遗产,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离开故土的。 肆清知晓世人对故土的眷恋很深,故而也没有过多干涉。 风平浪静的在小山丘里待了几日,肆清跟着仲苇上山但是学会了些捕猎技巧。 这日刚到山丘下,便看到有人再等候。 走进一看,是同村的仲进,看这岁数,应当与仲苇一般大。 仲进焦急道: “仲苇,我可等你半天了,今日官府征兵,村长把你的名字给报上去了,明日官府便来提人了。” 村长把他给报上去了,意思是村长趁着他们不在的时候,擅自把他安排进新丁名单里了? 仲苇口哑,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听到村长把他卖了,他气得捏紧了手里的斧子,眼里满是不了遏制的怒意。 “朝廷为何突然征兵?”肆清问。 “近日来许多地方都紧急征兵,传闻门州用于赈灾的银钱被知府等人贪污大半,以至于门州及其附近城镇的灾民都起了□□,这次征兵,主要是用于镇压□□百姓的。” 灾民□□就要征兵?朝廷养了那么多的战士,此时竟每一个用得上的?需要立刻拿毫无经验的百姓去军队里充军镇压? 若非形势所迫,朝廷又怎会舍近求远采用即时征兵的方式填补空缺? 那么这个军队的空缺,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这背后的原因值得人深思,可越深入了解,这灾民□□背后的真相,兴许会愈发的震惊。 连久居深山的普通百姓都知道了贪官私吞赈响的事情,足以证明朝廷已经无力遮掩了,朝廷内部,是否发生了什么无法预料的事? “知道了,谢谢你。”肆清淡然道谢。 这两日村里都是仲苇家里藏了个泼辣凶狠的女人的传闻,传闻那女人模样十分冷漠,手段残忍,徒手杀了一只成年老虎,又毫不讲理。 总之出现了各种关于肆清狠厉蛮横的传闻。 眼下仲进偷偷打量肆清,发现她并非传闻那般让人惧怕, “你们不去村长家讨个说法?”仲进着急的问。 肆清看着他焦急的模样,问道:“你也被征兵了吧。” 仲进似是没料到肆清会把话头转到他身上,他一下没反应过来,道:“是啊,怎么了。” 肆清淡淡道:“无事,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们要从长计议一番。” “可明日就要来提人来,你们不着急吗?” 肆清话语冷了三分,道:“谢谢你前来告知,你先回去吧。” 听见肆清语气不好,仲进再焦灼,也只能闭嘴乖乖回去,太过急切,反而透露了他想拿他们当靶子出头的念想。 仲进走后,肆清与仲苇回到屋子前。 坐在门外,肆清喝了口水,她道:“方才那人似是不想参军,想让你去找村长讨个说法,实际上是让你去出头,你要去吗?” 仲苇哪里不知仲进的意图,放着以前,他如何被别人利用,他也都无怨无悔的,可是眼下…… 深深的看了眼肆清,他摇头。 肆清缓缓道:“好,从方才的话里,我揣测天下将不太平,至于不太平到何种地步,我无法估量,你在这里,兴许会躲过动荡的一劫,也许躲不过,你捕猎是个好手,沉着冷静,善于发现与思考,你身形高大威猛,比常人带了太多身子上的优势,倘若你去参军,便有了大展拳脚的台面,二来,也可以离开这个糟心的地方,国难当头,我希望你能保全自己,要么放弃一切隐姓埋名躲开征兵不再问世事,要么就好好凭着自身优势在军队里闯出一番天地出来,你好好考虑一下。” 这是肆清最语重心长的一次谈话,也是她思索了许久而得的想法。 她希望仲苇好好活着,如果可以,希望他可以昂首挺胸自信满满的活着,起码,不能再被这些低贱又贪婪的人肆意欺辱。 生逢乱世,人命不值钱,可只要豁的出去,谁都有机会扬眉吐气睥睨一方。 这其中的机会,得由仲苇自己把握。 看着肆清纯澈的眼眸,仲苇挣扎犹豫了,他想活着,如今有了这么大一笔钱,他可以很好的活着。 可肆清所言引起了他的深思,因为体型高大,他自幼便被同龄人所不喜,大家肆意欺辱他,将他当做异类。 年幼丧亲,他像一根山谷里的野草倔强坚强的活到了如今。 人世的薄凉,世道的艰险,他经历过,如今有了能好好活下去的机会,他不愿放过。 可他当真甘心一辈子躲躲藏藏的吗? 他已经低头很多年了。 只能宛如蝼蚁一般苟且偷生吗? 月上枝头,竹影斑驳,肆清耐着性子等待仲苇的回应。 她对仲苇不了解,不知晓他究竟会作何选择。 良久,久到肆清身上蒙了层薄霜,察觉到了许多凉意,仲苇才下定决心在肆清眼前做了个挥刀的举动。 肆清有些意外,毕竟仲苇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 “你要参军?” 仲苇坚定点头,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肯定与果决。 “你必然,会有抬头做人的那日的,在此之前,你要想办法活下去,战场无情,必要时刻先保全自己。” 仲苇认真点头。 肆清起身道:“睡吧。” 明日他就要走了。 仲苇有些焦急的拉住了肆清的衣袖,把钱庄的信物递给了她,看着那块小玉牌,肆清摇了摇头:“这是你的,我用不了这些。” 仲苇硬要把玉牌塞给她,逐渐焦急起来。 他知道她要离开,身上没有一点傍身钱,怎么能行? 今日他留了五十两现银,肆清见他执拗,便道:“那你把剩下的现银给我就行。” 仲苇坚持给她玉牌,肆清定定看着他,丝毫没有妥协之意。 局面僵持不下,肆清索性道:“睡吧。” 说完她要转身离去,仲苇急得额头鼻尖都渗出了汗水,他只能把现银拿出来摆在她面前,眼中的恳求示弱很明显。 肆清接下银子,道:“谢谢。” 仲苇摆了摆手,嘴唇紧紧抿着,高大的身子显得有些拘谨。 两人进了屋子,肆清和衣而眠,很快就入了梦,而仲苇在昏暗的夜色里听着肆清均匀的呼吸声,一夜无眠。 肆清醒得早,仲苇依旧不在屋子里,出去一看,他把整个屋子里里外外都仔细收拾了一遍,也不知他是何时起来的,兴许是要离开了,心中不舍,难以入眠。 早餐已经做好,放在灶台上小火温着热,肆清洗漱一下,问正在擦桌子的仲苇吃了没,他摇头。 两人吃了早餐,随后进了屋子收拾各自的行李。 肆清带的就那两套新买的衣裳,仲苇带的也是换洗衣物而已。 两人又做了一顿目前来说最丰盛的午餐,看着小木桌上满满当当的菜,两人吃得比平时慢了些。 桌上的菜终归还是吃完了,把碗刷好,衙役也来了。 仲苇拿着简单的行李,看了眼同样拿着行李的肆清,她站在四月的清幽竹林里,目光平淡,竹林的清香被风带到仲苇鼻间,微风拂起肆清鬓角的散发,令她清隽的面容增了一分生气。 握紧手里的布袋,仲苇冲竹林里的肆清露出了一抹干净纯澈的浅笑。 有生之年再相遇,必然不会以这幅模样与你相见。 肆清也笑了笑,挥了一下手。 仲苇转身离去,身影比平时挺拔了些,步伐稳重坚定,他身上那种躲闪的气质,似乎一夜之间消去了许多。 并未多做停留,肆清朝着自己被发现的那条河走了过去。 倘若有可能,她希望能找回以前的记忆,就算是前方一无所有,她眼下也只有那个方向想去行走而已。 行了一日,肆清才发现这条河往上追寻有四条主河,再继续往前查询,便有了更多的主河,她在附近河流追寻询问了几日,发现无人认识她,也无人在打听坠河之人。 三日后,她当真放弃了寻找。 同时她得了些信息,如今局势不稳,为了稳固自身势力,去年朝廷便加大了赋税力度,如今有些地方遭遇了大小灾害,有些城池已隐隐经有了百姓暴动的趋势。 许多人都劝她不要再前行,前方都是危险,可她没听,她孤身一人前往了眼下局势最不好的门州。 行了两日,付尘风与狩鹰才堪堪回到了羽丹族。 好在天气不错,羽丹族人被关在祭坛五日有余,许多试图反抗的族人都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但好在,无人受重伤也无人死亡。 狩鹰与付尘风形容狼狈不堪,两个人浑身浴血般缓缓归来,狩鹰脸上带着轻微的兴奋,而付尘风眼里失了许多光亮,浑身被一层悲哀无助笼罩着。 ☆、第 71 章 两人的归来在羽丹族里炸出了一片浪花,狩鹰用极快的速度与属下部署后面的行动。 付尘风被他派人软禁着,不能出,不能进,无法得知外界信息。 看守他的人功夫不弱,定性也极强,一般手段对付不了这两人。 次日,羽丹族人被分批拿着工具前往金山,摘星楼的黑衣人有条不紊的看守着他们。 尚未动手挖掘,山上便来了第二群不速之客。 当初被冬砚放走的那三人带来了一群真正的军队,以及参与挖矿的一众技师。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廷的军队很快就击溃了狩鹰带来的黑衣人。 朝廷毕竟是有备而来,且似有内应,他们对于狩鹰这边的人数以及布防都一清二楚。 摘星楼的人撤退得很迅速,宛如来时那般。 找到付尘风的时候,他正好整以暇的端坐在摘星楼搭的帐篷里。 他被请回了安城,作为此行目的,他已经把炼丹师给陛下送了过去,此时他理当离开此处了。 羽丹族人生存的这片净土被军队占领了,作为赔偿,他们被安顿在了附近一处依山傍水的山谷里。 羽丹族人不愿离开故土太远,故在附近驻扎,而且与朝廷挖金山的队伍达成了共识,他们给羽丹族提供安稳,羽丹族人为他们提供药材等。 金山不是很大,但要挖掘完毕,谁也不知道要花多久时日。 知晓羽丹族人并无危险,付尘风想问负责此行的人调用些人去寻找肆清,可那人以陛下命他立即回安城为理由,拒绝了他的请求。 看到金山上激烈打斗的痕迹与那条被斩杀的蛇,领将细细向付尘风询问了相关事宜,回想起来凛烟与楚连川消失了,眼下并未被抓捕,他便说他二人与肆清一道被卷入了悬崖,毕竟狩鹰自己也与他对过口径,若有人问,他就如此说来就行。 见他描述得过于真实,与打斗痕迹也相符,领将并未为难他,很快便安排他下了山。 付尘风没去安城,转身去了县衙,利用自身职位之便,让县令安排了大批人手去渊河寻找人。 可等了两日,一点消息都没有,付尘风被陛下派来的人请了两次,他已无法拒绝,只能安排好县令找到消息后传达给他,并将自己培养多年的暗线全部动用出来去寻找肆清的消息,而后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安城。 不过出行两月,回程途中付尘风亲眼目睹了许多地方隐藏的□□危机。 这个国家正极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贪官污吏,奸臣当道,陛下沉迷女色与长生,早已不问政事。 若是能一直安稳下去,反倒成了笑话。 还未进安城,付尘风便被早已等候在城门外的仆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态度不卑不亢,付尘风没想搭理,他最近被各种事情催得烦躁,刚准备拒绝,来人亮了块腰牌,他便暂时收了脾性跟着去。 来到一个普通酒楼二楼,一个普通的客房里,等候付尘风的亦是个极其普通的人。 此人模样与常人无异,最大的不同在于,他太过寻常了,普通到第一眼无人会注意到他,甚至多看了几次,也记不住他的模样。 任何人都有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此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他融合了千万人的平庸之气,也长了一张毫无特色的脸,若非刻意为之,看无数次也必然不会记得他。 “付将军,请坐。”那人亲和笑着,付尘风却看不透他欲意何为。 坐下后,付尘风问:“有何事。” 那人不疾不徐给付尘风倒了杯茶,缓缓道:“不如先饮一杯茶?” 顺着那人目光看去,盛茶的玉杯十分精致,玲珑通透之中将杯中情景衬得更加清晰。 杯子里装满了一杯泡了水的蝇虫,看起来分外刺眼。 付尘风神色一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笑道:“这是眼下的永朝,外部看似美如玉,内部实则都是不堪入眼之物,倘若付将军只想着将这杯污浊倒掉,那么盛茶之人,依旧会将蝇虫再次放入其中。” 付尘风心领神会道:“那按照阁下的意思,我当如何?” 那人见付尘风一点就通,道:“付将军聪慧过人,自然知晓该当如何。” 付尘风微微点头,道:“在下懂了,但阁下要动这盛茶之人,似乎有蚍蜉撼树之嫌,也不知阁下有何打算?” 那人饮下自己面前茶水,从容道:“付将军只需在该停手时停手,便于世人造福了,更何况,付家灭门的主使,可正是这位,您当真,不想报这血海深仇?” 不是没有动摇过,付尘风不愿再为陛下所用,可他倘若背叛陛下,便会有人立即接替他的位置,他一旦失势,这天下,只怕会乱得更快。 “你们师出无名,又能如何?” 那人笑道:“这天下终归是要给能者而居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过得水深火热,朝廷若不能救赎他们,这永朝,还需要朝廷么,君王昏庸无道,杀昏君,立明主,便是永朝的命运。” 付尘风承认此人句句属实,也正是如此,他一句辩驳之语也说不出。 那人见付尘风沉默不语,眼中存有犹豫之色,趁热打铁道:“付将军心怀大义,必然明白这身子生了腐肉,必须要忍痛割舍,才能长出新肉获得生机的道理,付将军的眼光,要看长远些啊。” 付尘风看着那人平和的眼神,道:“在下心中有数,倘若你们摘星楼伤了无辜百姓,无论我何种身份,我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人尔雅笑道:“那是自然,毕竟付将军心怀天下。” 付尘风起身道:“若无其他事,在下告辞了。” “您请慢走。” 付尘风径直回了无言居,那扇大门依旧紧闭,他轻车熟路的从后门翻入墙内,桂花树似乎比去年粗壮了些。 树下坐着一人,背影削瘦挺拔,似是成了一尊石像。 听闻有人闯入,正在打坐冥想的冬砚起身回望,看到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的付尘风,再见他身侧空无一人,冬砚问道:“她呢。” 付尘风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冬砚热烈期盼的目光。 他把她弄丢了。 “她呢!”冬砚上前大声质问。 付尘风握紧拳头,挣扎半晌之后才沙哑声音道:“她掉进了渊河,下落不明。” 冬砚整个人如遭电掣,瞪着漂亮的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她,下落不明。” “那你怎么回来了!为何不寻她!”冬砚捏紧了付尘风的衣领,眼中的怒意似要将他吞噬。 付尘风痛苦道:“我寻不到,寻不到……渊河太大了,河水那般湍急,我寻不到她了,陛下又一直催我回来,我无法继续寻找她。” 冬砚一拳打在付尘风脸上,他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了鲜血。 “付尘风!你放弃她了是吗?你就这样独自苟活下来了,你还有脸继续缠着她吗?” 付尘风心里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他垂下头,任冬砚发泄怒意。 “我真瞧不起你!你滚吧!我会自己去寻她的,然后再也不会让她与你有任何瓜葛,你放弃她的那一刻,你们就注定完了。” 冬砚的话让付尘风终于抬了头,他无奈道:“你当我愿意回来?如今天下动荡,我若不回来,不知会乱成什么样,你想过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没有?我是付尘风没错,可我还是永朝的将军,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惨遭战争的毒害,若是不可避免要刀剑相向,我也希望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可以让少一些的人流血流泪。” “我爱她,胜过自己,若可以,我宁愿坠崖的人是我,我何尝不想替她去经历那些?” 付尘风把多日来压在心里的痛苦宣泄出来,心中的难过并未减少半分,肆清坠崖的那个画面不断在他眼前浮现,他如历酷刑一般日日受其折磨。 冬砚推了他的肩头一把,嘲讽道:“你是将军。你有家国大义,那请你好好爱你的百姓,我自己去寻她,付尘风,你不配说爱。” 付尘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苦闷,道:“我已派了人去寻找,有消息会传回来,眼下外面危机四伏,你在此安心等候吧,她若是归来,必然不愿见你在外受苦。” 冬砚冷眼道:“付将军,您请在安城待着养老吧,我要自己去找她。” 劝不动冬砚,付尘风只能叹息。 肆清不见踪影,又有许多杂事汾涌而至,付尘风有些疲惫,他无奈道:“随你吧。” 两人不欢而散,付尘风回了宣王府,一进府便听见管家说近日宣王与池溪亭日日愁眉苦脸的,连漾儿夫人都无计可施了。 宣王得知付尘风回来了,等他去沐浴更衣之后便将他与池溪亭唤来了书房。 三人在书房就如今局势谈论了近两个时辰,连晚饭也是在房里用的。 出来后池溪亭与付尘风满脸疲惫,御岸一直在门外侯着,与池溪亭告别后,付尘风在回屋途中,御岸问他肆清去哪了。 付尘风敛眉叹息一声,沉声道:“她掉进渊河,下落不明,我已经派人寻找了。” “她……” 御岸知晓付尘风不会放弃肆清,可他这番毫无底气的话语,让御岸听出了无可奈何的意味。 “玄参在宫里还好么。”付尘风问。 “一切安好,只是陛下的病,似乎不容乐观。” 陛下到底得了什么病,病到何种程度,付尘风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象出不久之后永朝内乱不断,将士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的悲凉场景。 “嗯,明日我上朝去看看玄参。” 御岸道:“谢过主子,您早点休息吧。” 回到屋里,付尘风洗漱完躺在床上,回想着近日来的种种,发现对任何事情自己都有心无力,亲眼看着肆清坠崖,再看着外公等人被迫离开故土,而今天下被有心人分裂,他才发现自己辛苦这么多年,奔来的这个头衔,在这一切面前是多么无力。 昏昏沉沉中付尘风睡了过去,次日参加早朝时宛如看戏一般看着各位朝臣唇枪舌战,有人欲将几处发生□□之事掩盖过去,有人刻意回避各地蠢蠢欲动的地方势力欲趁机合拢之事。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朝上数不胜数,大家都在趋利避害捡着好话说,没人敢直接说现在的永朝已经在风雨飘摇中了。 退朝后付尘风被陛下留了下来。 不过两个多月,陛下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付将军,听闻你在羽丹族内成婚了,没想到你竟会愿意把新婚妻子献于朕,朕当真是感动啊。” ☆、第 72 章 见陛下主动开了口,付尘风迎着话锋道:“为陛下分忧是我们夫妇的分内事,只要陛下身子康健,如何付出,臣都是甘愿的。” 陛下倒是满意他的态度,一直以来,付尘风对于陛下都表明了绝对的衷心,否则也不可能养虎为患给予他兵权。 “付将军想必也听闻了有些地方的刁民不听话,有了造反情势,朕最近很忧心啊。” 陛下的确忧虑不已,近日休憩不稳,加之身体空乏,脸色比之前差上了些。 “你回延州去吧,朕的七弟手里握有两万亲兵,加之驻守在延州的三万人,倘若这安城当真要变天,你也能从七弟手里调人前来增援。” 是了,付尘风如今是手握一方军权的将军了,他的兵,就是延州三万驻守军,他在延州摸爬滚打了五年,才坐到今日的位置,其中不易,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此时陛下将他派回去,足以说明对他的信赖,也表明了危机时刻,他也许会是陛下掣肘危机的利刃。 而陛下的七弟,与他的关系最为亲密无间,倘若付尘风有异心,永锦王会立即参告陛下,说到底,给了他兵权,却也派了人监视他。 而他在延州,也监视着永锦王。 “上次修葺的付府已经完工,这两日便让付夫人与你相聚些时期,待你去了延州,在宫里朕会好生待着她的。” 付尘风跪拜道:“谢主隆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去延州也好,那里是他的地盘,行事会比在安城便捷太多。 付尘风领命退下去接玄参,内侍官从屋外端了杯菊花茶进来,看着神色自若的付尘风离去,他道:“陛下就这般把付将军放回延州了么,他私自扣留了蔡无等人,虽把炼丹师带了回来,可还是有错在先,陛下不治罪,恐不太好吧。” 陛下揉了揉自己眉心,无奈道:“眼下还需用他,无需把心思放在无关紧要的事上,他与他那个直肠子的父亲不同,逼得他太狠,对于眼下的永朝毫无益处。” 内侍官将温度适宜的茶递给陛下,低眉道:“陛下您就是心太软了,不过好在这么多年付将军对陛下倒是忠心耿耿,延州有永锦王在,陛下不必太过忧虑。” 喝下菊花茶,陛下心绪稳定了些,摆手道:“下去吧。” 内侍官退下,看了眼神色逐渐涣散的皇帝,眼里闪过晦涩难懂的眼神。 付尘风接到了等候多时的玄参,她穿着一身暗红的牡丹长裙,发髻是经过精心梳理的妇人髻,毕竟是将军夫人,宫中之人从未敢怠慢她。 近一月未见御岸,玄参日日被思念折磨,好在想到御岸也在外面等候着她,她心里便满足了不少。 “见过将军。”玄参了个端正的礼。 初来乍到,宫里的嬷嬷教了她好些礼仪,自由惯了的她对这些条条框框产生了好奇之心,而她聪慧有耐性,学什么也都很快上手,为人谦和温顺,嬷嬷与宫人都挺喜欢她。 她样貌并不出众,性格恬静,是新来的炼丹师,更是将军夫人,利益上与宫中众人并不产生冲突,不少宫嫔打着感谢她炼丹的名义赠送了不少礼品。 一来是希望她在陛下面前能为自己美言几句,二来她夫君是近来风头不小的付尘风,能有些关系牵扯着,于他们而言也是个机会。 “走吧,陛下允你出宫去瞧瞧咱们的新府。” 付尘风走近玄参,手掌自然搭在她肩上,玄参身子瞬间僵硬起来,付尘风靠近她耳边,低声道:“御岸在宫外等你,放松些。” 这番亲昵姿态落在路过的宫女眼里,惹得众人纷纷低头避过,走远后低声艳慕道:“付将军好生英俊啊,他与夫人好生亲密,看似很喜欢夫人呢。” “可不是么,那是他们羽丹族的姑娘,据说小时候付将军就在羽丹族长大的,兴许与夫人早就情投意合了。” “方才还瞧着夫人脸红了,只可惜将军太过英俊,衬得夫人姿色平庸了些。” “夫人也算是小家碧玉,温软可人了,与将军倒是般配,你倒是美了,还不是羡慕不来别人的好命。” 几人低声说笑着离去。 付尘风听了前面两句,便听不清了,他揽着玄参出了宫,以绝对呵护的姿态宣示着他对玄参的看重,以此警告那些习惯仗势欺人的宫人们,顺道也是做给陛下看,让陛下以为自己捏了付尘风的一个致命软肋。 玄参几乎是提心吊胆的跟着付尘风离开,远远看见在外等候的御岸,她心里的不安与惶恐才渐渐平息。 “见过将军与夫人。”御岸规矩行礼。 付尘风自然道:“回将军府。” 说罢,便先上车,而后伸手递给玄参,玄参下意识紧张的想要看向御岸,付尘风主动拉过她的手,似没看到她眼里的惊讶与抗拒一般将她带上了车,掩门后付尘风端坐在远处,神色自若道:“这出戏,既然要唱,就得唱好,玄参,你莫要忘了眼下自己的身份。” 压下心头焦灼,玄参低头看着自己那身华贵衣裳,低声道:“我知道。” 可她太想念御岸了,与付尘风有了肌肤之亲,她怕御岸与他的主子产生间隙。 “嗯,允诺你们的事,我必然会办到,待事情结束,自然会让你们团聚,你先告诉我陛下近日情况如何。” 玄参尽得霁翁真传,虽未曾出山施救,可在羽丹族里,那是公认的妙手回春霁神医的衣钵传人。 在宫里玄参小心行事,听了御岸的话,尽量收藏好锋芒。 在与陛下鲜少的接触中,她发现陛下似乎中了毒,并且这种毒已经深入骨髓病入膏肓,她无法探得毒源,故而无法对症下药。 只能初步判断陛下中的毒并不剧烈,而是缓慢的,不知不觉取他性命之毒。 这种能悄无声息便消耗一个人精气神的毒药太多,玄参目前无法分辨出陛下是从何处中的毒。 “陛下恐中毒多时,虽只是让人体虚乏力,可眼下的陛下,若是再来一场大病,必死无疑。” 付尘风疑惑道:“若真是中毒,宫里的医官怎地查不出?” 玄参摇头:“也不一定是中毒,但陛下体虚是如何也补不好的,兴许令他体虚的法子,不是一两个……故而要追根究底,就不容易了,我也是猜测,并未有直接证据可证明陛下中了毒。” 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必然是蓄谋已久,又是谁能只手遮天公然给陛下投毒多年? “此话你切勿与他人言说,回去给陛下炼些补气血的丹药即可,只要不犯错,就不会落人话柄。” “是。” 付尘风眼下没什么心情关心陛下,毕竟昨日酒楼相会的那人说得没错,这天下若是落在陛下手里,想要繁荣昌盛,的确太过困难。 一行人去了修整完善的将军府,付尘风让御岸与玄参去叙旧,他则在屋子里看着暗探送来的几封书信。 铺展开来,信上皆是一片空白。 看着几张白纸,付尘风心口破了道口子一般,寒风凛冽从外肆意侵略,他浑身冰凉的坐着一动不动,眼里满是不信。 他不敢回想那汹涌澎湃的渊河,就像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她就在他眼前掉落,他一丝一毫也救他不得。 指腹摩擦在略微粗糙的白纸上,付尘风阖上双眸,低声道:“对不起。” 他救不了她。 正是眼睁睁看着她离去,他连思考与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这般剧烈的挫败让付尘风浑身的痛苦无处发泄,他甚至不知该做什么才能消去心头的惶恐不安与内疚。 每每入夜,愧疚与遗憾就像无孔不入的风,侵入他的四肢百骸,将他拉入无边又寒冷的黑夜里。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灯能点亮他心头的黑暗。 “付尘风,你为何不救我?” 昏暗之中,他看到肆清清隽的面容上满是失望,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可她说出的话,宛如无数柄利剑,将他刺得溃不成军。 “肆清,肆清!我救不了你,救不了你啊……” 浑身沾血的肆清跌入黑暗,好似一只破了羽翼的蝴蝶,毫无挣扎,神色凄然。 “肆清!” 付尘风毫不犹豫朝着她奔去,腾空而起的瞬间他笑着朝肆清伸出了手。 “我来陪你,不要怕。 ”他温柔的想要靠近她,可肆清眼角忽然就溢出了一丝鲜红的血,顺着那颗泪痣滴落下来,随风飘到了他眼里,右眼立即刺痛起来,而后一片模糊。 隐约中,他看到肆清狠狠拍开了他的手,埋怨道:“我恨你,我恨你没有救我!你没救我!付尘风!我恨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无能了,肆清你别走……” 除了如鲠在喉的内疚,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离她近一些。 “此生不见。” 这是失落至极的肆清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便彻底消失于黑不见底的深渊里。 突然睁开眼,付尘风浑身是汗,有些艰难的喘息着摸了摸自己绞痛的心口。 “肆清……” 夜里,一声沙哑低沉的呢喃从夜色里溢出,犹如一根无形的枷锁,将他越缠越紧,直至窒息欲死。 又是这个梦。 夜夜如此。 肆清,你当真此生不再见我了吗? 你我当真,如此缘薄吗? 不会有人再回答他了,无论付尘风再如何询问,他想听到的那个声音,再也响不起来了。 这个残忍的认知让付尘风捏紧了拳头,他咬紧牙根,执拗的低声道:“我不信。” 我不信你就这样没了。 我不信世事如此捉弄人。 浑浑噩噩的等待天明,他这次回来将军府,有不少人送来了拜贴,想要来祝贺他乔迁新居之喜,可一想到安城以外的地方已经暗潮汹涌,这安城还佯装一派祥和,他不禁心头反感,统统回绝了去。 这次去延州,他留下了几个心腹在安城收集消息,御岸则跟着他一同前往。 延州目前看来还算安定,途径其他地方,看起来也还算安稳,看来除了那几个地方,其余地区还未受到影响。 前往门州的肆清一路上看到许多难民涌向周边城镇,给其他城镇造成了不小影响,许多良田被洪水淹没,房屋倒塌损坏不计其数,路边抱着亲人尸首痛哭流涕的人不算少,官兵们拿着板车将路边挂在树上或是遗留在地上的尸体推到某个地方。 这场洪灾来得迅猛无比的,汛期又长,整个门州深受其害,无数河流还奔腾着汹涌的洪水,席卷着整片大地。 门州是个大州,周边小城根本无法接纳这么多难民,一旦出现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就会发生□□。 而朝廷下拨的赈灾款并不多,如今被贪得了无踪影,那个押送灾银的官员举家消失了。 朝廷本就空虚,前几年边疆战乱不断,每年的征税都拿去打仗去了,好不容易等付尘风安定了边疆,不过一年左右永朝又出现洪灾,好不容易凑出的一大笔灾银竟然消失了,陛下被气得当场吐了口血。 ☆、第 73 章 在他为了安抚压制百姓怨言焦头烂额的时候,去羽丹族的那些人带来了个让他震惊的消息,那边有一座金山。 只要他拿到了金山,何愁没有费用征战天下?又何愁安顿不了这群无家可归的灾民? 可带来消息的那三人说摘星楼已经抢先一步了,于是他只能派重兵去把金山抢过来,并且,与摘星楼多年的牵连也开始恶化。 摘星楼多年来为朝廷做了不少暗地里的事,如今撕破脸皮,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慢慢浮出水面,坊间开始出现各种关于朝廷的负面传闻。 有人说朝廷这次根本没拨款赈灾,官员贪污并消失,只是朝廷的一面之词而已。 有人挖出了忤逆陛下的几个忠臣纷纷死于非命的细节,各种传闻都指向了为了更好掌权而杀害忠臣的陛下。 有人探得陛下荒淫无度,前不久为了博美人一笑而一掷千金打造了新宫殿的事。 更有甚者,说当年陛下继位另有隐情。 什么弑兄杀父、抓住众位兄弟的把柄一起逼着陛下改遗诏等传闻层出不穷,气得陛下日日气火攻心身子更加虚弱。 可他抓不到那些谣言的源头,一时之间,众说纷纭,百姓对于当今圣上也渐渐失了尊崇。 肆清身上所携带的干粮全都给了灾民,就算倾尽她的所有,也救不了几个人,门州灾情太过严重,已经不是她一个人能左右得了的。 她牵着买来的马行走在官道上,忽然一群人从山上跑下来,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每个人都瘦得不成人样,手里拿着些沾了泥土的刀具朝她袭来。 那群人的目标不在她,他们目光灼热的看着她的马,就像饥饿至极的人看到了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 “让开,不然我们对你不客气。” “留下你的马。” 他们的威胁在她看来完全构不成威胁,甚至有两个人都不敢直视她从容淡定的眼睛。 带头那人似乎饿得狠了,提着一把菜刀便要上来杀马,其余人上来抓肆清,马儿受惊嘶鸣不已想要挣脱肆清手里的缰绳。 肆清左手拉着缰绳,右手从腰间掏出从仲苇家带来的小刀。 “滚!”她冷冷的看着众人,那些人见她掏出刀也毫不畏惧,饿到失去理智,他们根本就不惧怕此时蓄势待发的肆清。 一群人疯了一样扑上来要杀马,肆清一脚踢在某人肚子上,右手快准狠的握着刀插在另一个人的脖子上,鲜血溅了她满手,而有人砍伤了马,马瞬间便吃痛惨叫一声,硬生生挣脱了缰绳跑得无影无踪了。 “住手!” 不过片刻,一群灰衣人将那几个难民拉到一旁,领头那人怒目瞪着肆清,道:“一个姑娘家,怎地出手如此狠毒,他们不过是饥饿多时的难民而已。” 肆清看着这几人,虽然面色有些憔悴,但在这片断壁残垣的土地上,他们已经算是衣冠楚楚的了。 “他们要杀我的马。” 听到肆清毫无情绪的话,杨泽不禁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之前在抓凛烟的时候,虎仙与他那个人仅有一面之缘的徒弟动了手,那个胆大包天敢接下虎仙一掌的人,在倒下后,他站在前方,将她清隽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他自小便有对人的样貌体型过目不忘的本事,纵使只是匆匆一瞥,他也能将她的容貌体型牢牢记住。 并且那人淡然的语气,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眼下他越看肆清,越觉得与那人重合。 之前那个人浑身散发着内敛的气息,与眼前的凛冽截然不同,可他笃定了此人就是那个人。 “敢问姑娘芳名?”杨泽问道。 肆清实在没料到方才还盛着怒意的面容此时平静了下来,并问了她的名义,莫非他识得自己? 她不知自己是否叫肆清,不便随意说出这个名字。 “你认识我?”她问。 杨泽见她有意回避,道:“姑娘与我认识一人甚是相像,不知姑娘三个月前是否去过福灵镇?” 肆清对之前的记忆一丝全无,且看杨泽这般小心翼翼询问的模样,就算他们认识,但必然与她并不相熟。 “去过。”肆清淡然道。 她倒要看看这个人有何打算。 杨泽立即笑道:“意君姑娘,你可真是让虎仙好等啊,他一直在等你回去拜师呢。” 肆清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了:“虎仙?” 杨泽疑惑道:“你忘了?” 肆清实诚道:“忘了,掉进河里,就忘了。” 这下杨泽惊住了,他不可置信道:“你当真什么都忘了?那功夫呢?” 肆清抬起自己沾血的手,道:“不知道。” “试试?”杨泽试探道。 毕竟肆清接了虎仙一掌,如今行如常人,本就堪称奇迹,他心里自然是不敢小看她的。 肆清也不客气,爽快道:“行。” 两人赤手空拳比试,肆清的动作全靠身体自然的反应去施展,而杨泽与她过了几招后,神色晦暗道:“你的内力,为何不使出来?” 肆清停下,不解道:“内力?那是什么?” 杨泽抬手朝她拍去,肆清出掌相接,被杨泽震退了两步,体内难受不已。 “你的内力怎么没了?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杨泽问她。 肆清淡定道:“我不知道。” 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跟我回太仙宫,我带你去见虎仙,他日日在等你回去找他,至于你现在内力全无,能不能继承他的衣钵,看他老人家怎么说吧。” “你们认识我?能否告知我一些过往的事?” 杨泽叹息一声,实在是想象不到她经历了什么。 安排其他弟子安顿好那几个灾民,又将被杀死的那人埋葬好,杨泽才将福灵镇的事一一道来。 他说得格外生动,肆清听得认真,那场激烈的打斗似就浮现在她眼前一般。 那场打斗是因凛烟而起,凛烟身边带了个高手替他挡了两掌,她替他挡了最后一掌,她受伤后有个少年抱着她哭了。 他们去了何处,无人知晓。 也就是说,她与那个凛烟以及那两个男子都认识,甚至愿意为了凛烟牺牲,那个凛烟是谁? 杨泽说得太真实,肆清想怀疑,可在他眼里一点撒谎的迹象都没有。 照他的说法,太仙宫是锄强扶弱的第一大帮派,虎仙更是隐世多年的绝世高手,那他们是不是有法子可以让她恢复记忆? 她的过往,如此不凡,必然有什么人或是事是她不能忘的。 可是,肆清还是怀疑,在这乱世里,随意信任一个人,是很致命的行为。 但她不愿放过这次找回记忆的机会,杨泽如今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击败,若当真有别的心思,那也断然不会是立即取了性命的心思,她要赌一赌。 于是肆清跟着杨泽回了太仙宫。 太仙宫里无人知晓她是谁,安顿她在太仙宫住了三日,小弟子才将兴致冲冲的虎仙带来。 看着热情似火的虎仙,肆清毫无印象,这几日太仙宫的人给她配了些药,她一点也没喝。 “意君啊,我的徒儿啊,你真是福大命大,果真活了下来,快让师傅瞧瞧。” 虎仙一说便上来捏着肆清手腕,肆清挣脱不开,眉头紧皱,薄唇紧抿着,眼底满是不悦。 “身子竟然恢复得比常人还好,只是你这一身内力去哪儿了?” 讶异于肆清强健的体格与流失的内力,虎仙又欣喜道:“莫非为了救你,便舍了你这一身内力吧?没关系,师傅我的内力才是天下第一的,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内力留在你体内也是祸害,丢了也好,这下就能好好修炼为师的止水了。” 抽回手,肆清道:“我想寻回记忆。” 按照杨泽的说法,那日比武,她允诺了会回来给虎仙当徒弟,左右她眼下无处可去,内力尽失,不如先在此安顿下来,好好利用一番虎仙的资源为自己恢复记忆。 虎仙笑道:“为师这就修书给会治病的友人,来来来先拜个师。” 肆清在太仙宫众前辈的见证下,正式拜了虎仙为师。 一直到现在,她愈发的觉得杨泽的话是真的。 他们没有加害于她的心思,这几日待她客客气气的,没有一点逾越的地方,如今她跟着性格直爽豪迈的虎仙离开,心中仍旧戒备,可已不似第一日那般外露。 此处离门州不远,太仙宫许多人都下山去救助灾民了,肆清知晓后心里敬佩他们,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抱歉万分。 虎仙并非太仙宫中人,这太仙宫的创始人是他的师叔,他的师傅素来性情寡淡,不参与俗事,但收的徒弟虎仙相对来说脾性直爽了些,却也算豪迈大气,如今收了沉稳淡然的肆清为徒,虎仙觉得她与自己师傅品性但是颇为相似。 虎仙居住的地方比较隐蔽,为了方便练功,故意远了远离喧嚣的一个小山谷。 素日里都是太仙宫一个叫小番的孩子照顾虎仙的饮食起居,虽说是照顾,可虎仙一年也难得在山谷里待两日,大多时候他都在云游四方。 这次门州洪灾影响颇大,虎仙因要集结他那些江湖朋友救助灾民,故而在此地逗留了多日,否则眼下肆清来了,也不见得能寻得着他。 山谷建了几间木屋,周围种了花草与蔬菜,均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虎仙对着那位蹲在菜园里除杂草的少年招呼道:“小番,爷爷今日给你带了个姐姐回来,她是我的关门弟子,以后要住在这里了。” 小番起身回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一双小虎牙格外漂亮,眼神纯澈得好似夜空里的繁星,就是这个过分纯澈的笑容让肆清意识到小番与常人不同。 “爷爷,姐姐,花开了。” 他指了指一旁开得正盛的娇艳桃花,一笑便露出洁白无瑕的牙齿。 上前摸了摸小番的头顶,虎仙和蔼道:“小番辛苦了,花儿长得极好,以后姐姐住这里了,劳烦小番多多照顾姐姐,好吗?” 小番眼眸弯起,开心道:“姐姐,陪你,陪我。” 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温柔如风,偏偏生下来便缺了一智,活得宛如白纸。 “意君啊,以后你就和小番住在这儿了,我领你入门,后边的东西可得全靠你自己领悟了,这本心法,是我毕生心血所著,你且收好。” 接过虎仙的心法,肆清道:“据我所知当日我是替你们要手刃的仇人出面的,我与凛烟视为一条船上的人,您不怕我诓骗您学了功夫为非作歹?” “哈哈哈。”虎仙放声大笑,爽朗道:“我阅人无数,从未看走眼过,你的眼睛不会出卖你,你断然做不出奸恶之事,当日我便已知晓。” 肆清解去心头疑问,轻松很多,她道:“我没有救死扶伤的仁义之心,学了功夫也是为了自保,您当真不考虑收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为徒,将您的功夫发扬光大吗。?” 虎仙不以为然笑道:“这个功法的名字叫做止水,太过功利之人反而练就不了它,恰就是你这样想得少心思又通透之人练它最为合适,为师也没想过用它名扬天下,只希望有生之年有人能继承我的衣钵,便足矣。” 肆清依旧觉得不可思议,这等好事,怎么就落到她的头上了。 还未等她细细品味,小番便笑吟吟的凑上来拉着她的衣袖去菜园旁蹲下除草,纯真道:“爷爷,好人,姐姐不要怀疑。” 她的疑惑有这般明显吗?小番都看出来了。 虎仙看着相处不错的二人欣慰笑了笑。 小番啊,终于是有人照顾了。 山谷里的大小事宜都被小番妥帖打理着,肆清住的空屋子里也是一尘不染的。 肆清与虎仙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练习内功心法。 根骨奇佳,肆清于虎仙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练武奇才,他对肆清极其严苛,为了让她能更好的理解这套内功,他给肆清定制了一套别具一格的训练之法。 ☆、第 74 章 既为止水,便要静心。 打坐冥想是必不可少的,从静坐一个时辰,到三个时辰,再到一天两天。 从幽静的山谷到轰隆不断地瀑布之下,从灼热的烫水到寒风凛冽的喧嚣悬崖,再到身边四季轮回草木发芽又凋零。 肆清在自然天地里放空思绪,心无旁骛跟着虎仙练了三个月。 虎仙寻来的医者无法使肆清恢复记忆,只能配着药让她一直喝着,兴许有朝一日会将堵塞的记忆疏通。 修习小有所成的肆清好似干涸枯竭的河流遇到了延绵不绝的清泉流响,她越修练止水,便愈发的感受到纯粹的内功心法的奥妙之处。 既然寻不回记忆,她便专心致志修练内功,第四个月之时,虎仙说她可以闭关修炼了。 止水很难,有些人终其一生也参悟不了两层,而领悟得越多之人,修习起来会更加精进纯粹,虎仙坦言他也就修习到了第八层而已。 这世间人总是有太多杂念,他的师傅,抛下了七情六欲,看破了红尘,最终也没练到第十层。 “也许他太过执着于追求至纯至净,恰是这份执念成了唯一的污点,反而拖累了他,你先闭关吧,切勿逞强好胜,若是参悟不过,便弃了罢,毕竟为师练至第八层,是六十岁时才顿悟的。” 这是虎仙与肆清说的最后一番话。 听着这番话,肆清便在山谷一个别有洞天的山洞里闭关起来。 小番日日按时拎着饭菜放在洞口,饭菜总是毫无规律的被吃掉,然后将空碗筷放置于原处。 临走前,虎仙叮嘱过小番,若非肆清自己走出来,否则不要进洞打扰她。 谨遵着虎仙的叮嘱,小番依旧日日照料着那些花花草草,与从前的唯一区别便是多了个送饭的任务。 山中修练无岁月。 肆清日复一日的突破内心桎梏,只想要在浩瀚无垠的世界里徜徉着,希望将这片太过广袤神秘的领地一寸寸的去揭开面纱。 回到延州半月不到,付尘风收到了关于肆清的消息,巨大的喜悦充斥着他浑身。 有人在乌蓬村附近见过她,再往下查,便查到了她在这个村子里待过一段时间,虽然很是短暂,但好些村民都对她印象极深。 一言不合便要刀剑相向的心狠手辣之人,见识过的那些村民都毕生难忘。 而他听到她极其维护一个哑巴猎户时,眉头紧紧皱起。 那个猎户与她捕获了一只老虎,卖掉的第二日便被村长从中作梗将猎户弄去充军了,而她也从乌蓬村消失了。 随后在乌蓬村那条河流上方出现过踪迹,皆是询问有无人在寻找掉落水中的女子。 查到河流之上,分岔太多,无从下手之时,她便彻底失去了踪迹。 她是在查看他是否有寻找过她?因他被狩鹰软禁了几日而耽搁了寻找时辰,故而她没打听到什么,她是失望至极才离去的吗? 她会去何处? 线索彻底断了。 可得知肆清还好好活着,他在狂喜之时,也生出了疑惑,她分明掉下了悬崖,莫非,经历了奇遇? 只要她还活着,他们便有机会再次相遇,只要他不言弃,就算把天下翻个底朝天,也要再找到她。 御岸发现付尘风得知肆清还活着之后,整个人才渐渐有了生气。 虽还是一副严厉模样,可心情却是不了遏制的好转许多,连那些这段时日□□练得苦不堪言的士兵都敢大着胆子猜测将军是否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要说这喜事,两个月后的确来了,却是御岸的。 玄参怀孕了。 在外人看来,是将军夫人有喜了,付尘风送了好些礼物回去给玄参,这些大部分都是出自御岸之手。 玄参在宫里吃穿不愁,眼下有孕,陛下的赏赐也不少,可看到付尘风送来的那一车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事,她便知道,她最牵挂的那个人得知了消息有多么欣喜。 御岸写了厚厚的一沓信给玄参,尽是倾诉相思之苦,也叮嘱她万要注意自身安全,信里再次提醒她切莫乱将他人的水食进口等等。 陛下乐得见付尘风重视玄参,他送的东西越多,书信越厚,陛下将玄参拽在手里便愈发的安心。 独自前去渊河寻找肆清的冬砚在兜兜转转中一点信息都寻不得,见到了宛如尖锐獠牙不断撕咬的汹涌渊河,冬砚腿上一软,扶着一块石头缓缓坐下。 他不敢想象,肆清若真的掉了进去,又能去哪里寻得生机。 饶是一头健壮的牛掉进河里,只怕片刻便会被吞噬殆尽,这种让人望而生畏的狂奔河流,谁能在其中存活下来? 他本来是满腔悲伤的,可看到让人为之震撼的自然景观时,他心里那点悲伤难过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逐渐翻涌的恐惧迷茫。 若是肆清真的,掉了进去,他从今以后,该当如何? 她掉进去的时候,必然痛入四肢百骸吧。 抬头看着四周耸入云端的巍峨山峦,冬砚眼里落下了无力的泪水。 从悬崖上掉下来,这么凛冽的风侵蚀着她的身躯,她得有多孤独? 她明明都孑然一身了上半辈子,为何老天还不让她有个善终? 好几次,冬砚都想投身浑浊的滚河之中随她而去,可他不甘心,也不信肆清就这样没了。 沿着渊河打探了一月,付尘风的人找到了他,说找到了肆清的消息。 她还活着,只是又消失了,这一次消失得很彻底,他们一点线索也寻不到。 憔悴瘦弱的冬砚在得知肆清还活着时,灰暗的眼里才浮出一缕光亮。 她还活着,她说过会去无言居找他的,她一定会去。 冬砚停止了漫无目的的寻找回到了无言居。 他必须在此等候她,万一她回来的时候不见他了,他们错过了可如何是好。 怀揣着庆幸与狂喜,冬砚拖着虚弱的身子疯了一般往无言居赶去。 小心翼翼的推开无言居的大门,地上多了一层落叶,桌上的水壶茶杯,厨房的用具,全都是他走之前的模样。 每间屋子都如原来一样,一点都看不出有人造访过的痕迹。 提在心里的那口气渐渐松垮,期待、紧张、害怕等全都在安静得可怕的无言居里烟消云散。 颓然坐着,冬砚紧绷多日的心弦刹那间就断掉了。 看着肆清常坐的那棵桂花树下的凳子,他还能清晰记起她清风明月般的悠然姿态,冬砚最终还是捂着双眼默声啜泣起来。 我乖乖在这里等你,一定要回来找我,一定要回来啊。 ☆、第 75 章 拖着腿脚不便的楚连川,凛烟憋着一股怒意与不满,看着楚连川伏低做小的软态,凛烟瞥着他毫无知觉已经坏死的右腿,在某个昏暗阴沉的午后,凛烟冷漠着问他:“你的腿保不住了,砍了吧。” 四周气氛变得焦灼紧张,楚连川沉闷的呼吸声传入凛烟耳畔,像一张黏腻的网将他死死困住。 “好。”楚连川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凛烟愈发的厌恶他这种让他如芒在背的温柔体贴。 来到一个小镇上,凛烟把楚连川连拖带拽的拉进一间小医馆里。 “大夫,把他的腿锯了,再给他的手包扎一下。” 凛烟有些嫌恶的把病恹恹的楚连川交给大夫,听见他冷若冰霜的话语,大夫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把一块金锭放在桌上,凛烟不耐烦道:“诊金。” 大夫脸色不好的接过楚连川,扶着网内屋走去,楚连川一直拽着凛烟的衣袖不愿松开,眼神执拗得仿佛是抓住了这世间唯一的光芒。 阴沉着面容,凛烟陪着楚连川上了床,他站在一旁,大夫一边检查楚连川浑身的伤口,一边目露惊叹道:“受了这般重的伤,还能撑到现在,这位小哥毅力真是惊人,你腿可还有感觉?” 大夫戳了戳楚连川依稀见骨的腿,楚连川道:“没感觉了。” 查看着他流脓腐烂的腿,大夫皱眉道:“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辰了,骨肉已坏,且骨头磨损严重,你这是拖着病躯做了什么啊?你看看你这手,也差不多废了。” 楚连川扯着唇角笑了笑,凛烟瞥到那抹浅笑,觉得格外碍眼,语气不悦道:“快些动手。” 顶着一张让人窒息的盛世美颜,凛烟皱眉不悦也如冷月般赏心悦目,大夫年过不惑,初见他时惊艳,如今静下心来眼里只有病患。 “你出去吧。” 凛烟欲走,楚连川不愿放手,他一把扯过自己衣裳,厌恶道:“放开,你莫不是不想医治了。” “阿烟,你别走,我害怕。”楚连川可怜的哀求。 凛烟皱眉道:“我若不走,大夫就不动刀,那我拖着你来此地的目的是什么?你当真要惹我发怒?” 手指微动,楚连川终是不舍的松开了手,他小声祈求:“阿烟,你答应我别抛下我好不好。” 凛烟恶狠狠的甩开他,皱眉道:“闭嘴,好生医治。” 说罢,凛烟快步走了出去。 楚连川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凛烟毫不留念的离去,那抹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形如烟如雾,渐渐消失。 无力垂下手,楚连川闭上眼,一滴清澈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到耳间,他沙哑道:“动手吧。” 坐在外面的凛烟外出在街上随意打探了一下这家医馆大夫的人品,放心后他才重回医馆,半晌后便听到楚连川惨绝人寰的惨叫,大叫之后又似在极力压制,挣扎、痛苦。 大夫的助手把一盆盆鲜红的血水抬出,直到数不清多少盆水稍微清澈了些,凛烟拉着助手问道:“他如何了?” 那助手累得满头大汗,抹了把额头的汗,助手道:“晕过去了,腿正在包扎伤口,估摸着还有很久才好,您先休息会儿。” 凛烟咽了下口水,并未察觉到自己后背渗出了一身冷汗,他又掏出一块金子,道:“让他在你们这儿修养吧,待他好了,随你们如何处置他,他醒来问起,你便说我走了。” 助手不敢接金子,她疑惑道:“你要扔下他?他没了右腿,手也不便身上划伤无数,很需要人照顾,你当真要离去?” 瞪了眼助手,凛烟道:“这生意你们做不做。” 眼疾手快捏起金子,灯盏鄙视的瞥了眼凛烟,道:“做!” 虽不知这两人是何关系,可这到手的生意,岂有不做之理。 收了金子,助理急忙进去帮忙,凛烟看了眼那扇关闭的门,随后狠下心抬腿离开了医馆。 根据他的观察,这家医馆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且从路人的话语中,可得知大夫是个善良大方之人,将楚连川交给他,必然不会受到欺辱。 楚连川的治疗花费了近一日,痛晕过去的他被强行灌下一颗药含在嘴里,药丸融化后发挥作用,令他昏睡了三日。 突然醒来,楚连川早已习惯浑身刺骨的疼痛,他想撑着坐起来便觉自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灯盏听着有动静,进来看到楚连川想起身,她搀扶着他坐好,道:“送你来的那人跑了,他给了些钱财,让我们照顾你一阵子。” 楚连川身子狠狠颤抖了一下,他咬牙问道:“他走了?我睡了多久?” 这不是他晕倒前的那个屋子,这间屋子简单,却没有大夫用的那些瓶瓶罐罐,明显是把他挪了个地方。 相对于眼神高傲自大的凛烟,灯盏对楚连川更有好感,她看着楚连川焦急的模样从容淡定道:“睡了三日了,你要去哪儿?你腿都没了!” 灯盏尽力拦住想要下床的楚连川,他用包裹着纱布的手推开灯盏,慌张道:“我要去找阿烟,你放开我!放开!” 楚连川与灯盏撕扯着,他睡了几日,力气恢复不少,一把两灯盏推倒在地,随后他从床上爬下来,拼了命一般往门口爬去。 灯盏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裙子,没好气讥讽道:“你一个没人要的瘸子,我倒要看看你能爬哪儿去找他,你是没看到他临走之前那种解脱的眼神,分明是极其嫌弃厌恶这样一个拖油瓶,掏钱让我们养你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的,也对,若非死缠烂打,也许人家看也不看你一眼呢。” “不是不是!阿烟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丢下我的!你骗人!” 楚连川红着眼一边奋力艰难爬行,一边咬牙与灯盏辩论,他的手痛得让他脸色巨变,所谓十指连心,可眼下手上的痛,怎么也抵不过凛烟冷漠的神色来的致命。 “阿烟,阿烟!” 楚连川朝门口绝望嘶喊,似乎这样喊着,就能让凛烟从门外盼来。 “你爬啊,去找他啊,你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指望留得住谁?” “你闭嘴!” 楚连川疯了一样怒视灯盏,眼睛红得似要泣血,灯盏站在桌旁,第一次见这般骇人的眼神,心里惧怕让她藏在身后的手抓紧了桌角。 随后,她没看到楚连川眼睛滴血,却看到了豆大的泪珠从他深邃的眼里滴落在地。 毫无血色的嘴唇轻颤着,他无声趴在地上,头发凌乱毫无形象,眼角眉梢都溢上剧烈的痛苦。 “我什么都没了,他害了我全族,我又岂不想杀了他一了百了?可我下不去手啊,我这么爱他,卑微下贱到装疯卖傻,也只想留在他身边,他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楚连川身上那股执拗倔强突然就被抽掉了,他整个人突然贴在地上,就像一座坚固的城墙轰然崩塌了,除了漫天尘土,坚固的外壳已是灰飞烟灭。 削瘦的脸颊贴在地面,楚连川眼下浸了一片湿润,他睁着眼,绝望空洞的看着门口,身子动也不动,行尸走肉一般。 灯盏讶异于他与凛烟的纠葛,心里不禁对楚连川生出了几分怜悯同情,她小心翼翼的接近他,蹲下去后,她轻声道:“眼下门州洪灾,许多灾民比你凄惨得多,你就缺了条腿而已,已经比他们好太多了,既然你家只剩你了,请务必好好活下去,毕竟你家人肯定不希望你一蹶不振。” 楚连川似听不见一般,灯盏等待许久,最终叹息着伸手扶他,道:“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活不了了,我活不下去了。 楚连川想说什么,到口的话悉数被吞了下去,任由灯盏将他扶回床上,他躺着回想了许多,泪流不止。 灯盏捏着手帕给他擦脸与泪水,无奈道:“哭出来就好了。” 让灯盏不愿看到的景象最终还是出现了。 楚连川自那日之后便不哭不闹,眼里一点生气都没有。 他会按时吃饭睡觉,乖巧得不似真人,有时候一睡就是两日,醒来也是浑浑噩噩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不愿与人交流,也不在乎外界发生了什么。 大夫说,他这是要逼死自己。 灯盏救不了他,却不愿放弃。 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近一个月,楚连川身上其他地方的皮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灯盏烧得一手好菜,楚连川被养得滋润了些,脸色好了许多。 每月二十四都是山上那个少年下山来卖药材的日子,每次她都会梳妆打扮好在医馆里侯着那人到来。 少女怀春是生命里最青涩娇灿的时期。 灯盏自小被大夫捡来,两人相依为命多年,她被大夫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对待,穿戴上花费从不吝啬,灯盏插上大夫前段时间送她的桃花珠钗,点上胭脂,在医馆里开始为期一天的翘首以盼。 陈大夫看着灯盏满心期盼的盯着门口,笑而不语。 女大不中留啊。 那人来得早,一身青衫似还沾着露水,他提着的竹篮里放了一束悉心采摘的鲜花,跨进医馆里,便听到灯盏溢出的轻微娇笑。 “花好看,送给你。” 红着脸接过竹篮,沉甸甸的竹篮里装着些新鲜带露的野果,灯盏羞涩道:“谢谢,我可是没多的银钱付给你的。” 在捡药材的陈大夫佯装教训道:“灯盏,莫要欺负了小番。” “小番过来,给我看看这次你采了什么药材。” 小番温柔笑着走过去把背篓放在陈大夫面前。 陈大夫拿出来看了看,点头道:“小番做事认真,药材晒得极好,灯盏,去拿一两银子给小番,然后陪他去买些米和肉。” 每个月小番都会下山来采买一次街上的人没什么人认识他,可灯盏陪着他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就渐渐知晓了有这么个容易诓骗的人存在。 第一次小番去买肉,被骗了一两银子买了一斤肉,灯盏知道后带着他上门理论,闹得人尽皆知,而后每次他去采买都是灯盏陪着去的。 小番眉眼弯弯的等着灯盏拿钱,灯盏把野果还有花放置妥帖,然后开开心心的陪着小番出了门。 目送二人离去,陈大夫笑着摇了摇头。 认识两年,小番为人敦厚温和,虽心智不全,但纯善心赤,重要的是灯盏自己喜欢,他有个好东西都会想着与灯盏分享,久而久之,陈大夫也起了撮合之心。 近日更是有人嚼舌根说灯盏未嫁便光明正大与男子厮混,陈大夫气得不再与那些人有关的人看病,至此,那些人才消停了些。 女子名节重要,灯盏不是不知,可她心里眼里装的都是眼前之人,她便抛了那些繁文缛节,只顺着心意走。 女子终究脸皮薄,只是跟在小番身侧,便红了脸颊。 轻车熟路的领着小番买了东西,送他到路口,灯盏羞涩的递出一张手帕,手帕上绣了一对鸳鸯。 “你送我花,我自当回赠于你。” 小番接过带着药香的手帕,展开看到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虽不懂是何意,可仍知晓这是灯盏对他好的方式,他把手帕收入怀中,拍了拍胸膛,笑道:“好看,谢谢,灯盏也好看。” 小番眸色浅,笑起来一对虎牙格外可爱,灯盏觉得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她捂着脸突然羞涩道:“快,快回去吧。” 说完她便跑开了,小番疑惑道:“我又说错话了吗?” 灯盏心情好,照顾楚连川时与他多说了会儿话。 ☆、第 76 章 又过大半个月,外出行医的陈大夫归来,他脸色十分不好,楚连川在院子里晒太阳,陈大夫回来时有些狼狈,身上衣物被撕烂了些,一回来,他便把空荡荡得药箱放在桌上,愤懑道:“门州那些灾民怕是要活不下去了,听说现在有人在蓄谋起义,我去行医,那些人被饿得失了理智,差点没把我生吞活剥,这个国家,需要医治的哪里是灾民,分明就是掌权者!” 在捡药材的灯盏手颤抖一下,忧虑道:“灾情如此严重了?” 陈大夫摇头叹息道:“垣城早就戒严了,近日许多士兵集结前往门州那边,恐怕要出大事了。” “那我们可要早做打算了。” 次日灯盏外出屯了许多米粮放在地窖里,又腌制了许多菜在其中,确保一旦有个天灾人祸,他们不至于走投无路。 门州爆发出不了遏制的□□,是意料之中的。 被压制了近三个月的冲天怨气,终是再也缓和不过来。 朝廷派了三批人下来赈灾,第一批灾银被贪,第二批赈粮被盗,第三批,朝中已无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推了两日,最终还是选定了一位陛下看重的官员前去。 一同前往的还有五千重兵,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护住这位官员让他顺利代表陛下抚慰灾民。 然,防不胜防,在临近门州时,那名官员突然就疯了。 口里嚷嚷着打死也不敢去门州,门州地邪,终将幻化成地狱的一柄利刃,将永朝狠狠撕裂。 一时之间,各种关于永朝国运衰败,要灭亡的谣言汾涌而至世间各地。 陛下被气得在大殿上吐了血,立即就把这位官员全家诛了九族,可谣言已呈不可阻挡之势传开了,此时杀再多的人,也只是徒增怨灵罢了。 看得出门道的都看出了有人在背后借着门州做文章,而看不出门道的百姓们,则更偏信于是天要亡永朝这样的说法, 三人成虎,流言蜚语长了翅膀一般传到永朝各个角落。 门州的百姓们无处可去,苟活着的人们自发组成了队伍,让人惊叹的是他们里应外合将一直不肯接纳他们的离城在某个寂静得可怕的夜里破开了城门。 离城涌入大量疯了一样的难民,烧杀抢掠,就像要把自己所受之苦加诸在离城人身上一般。 离城面对灾民不要命的突袭毫无防备,驻守的三千军队又如何抓得住在万籁寂静时胡乱烧抢的灾民。 灾民们放火,抢掠,一时之间离城充斥了响彻云霄的惊叫与哭喊。 他们活不下去,亦不会让别人好过。 左右天不佑人,在等待朝廷救援中一次次失望透顶的门州灾民,彻底失去了对天家的期盼。 此时八月,正是天干物燥之时,夜风甚大,偏生今夜的风格外奇特,不仅大,还只朝着一个方向吹,军队要抓人,百姓要灭火,混乱之间所有人都乱了阵脚。 夜风将火吹得越来越大,颇有星火燎原之势。 不过一夜之间,离城毁了大半,街上一片狼藉,远远看去还有多处废墟中还在冒着青烟。 朝廷没想到门州难民有这个本事突破离城,更没想到离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座黑黝黝的废城,而大火偏生烧在半夜,不知烧死了多少熟睡中的人。 两万人口的离城,就早上粗略统计,被烧死的有千人,而被门州难民打砸伤的不计其数。 离城乱了。 这无疑是让短银缺粮的永朝走得更为艰难。 由门州带头,永朝发生了内乱。 陛下身子衰弱无力掌管政务、皇子夺位、百姓遭难等等事情,在短短几个月内便暴发出来。 一时之间,看似完好的永朝突然就被撕碎了伪装的面具,露出它隐藏多年的丑陋与黑暗。 冬砚回到无言居没多久,便被赵温的人捉了去,看到赵温让人发怵的阴笑,冬砚身子颤抖如筛子,这一次,没人能来救他了。 捏住冬砚秀致的下巴,赵温打量着容貌长开的冬砚,愈发的满意。 “想离开摘星楼么。”他问。 冬砚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冬砚恨不得一刀将他那双肮脏的手砍下来。 “养了你太久了,该做点什么来回报我了。” “你要干嘛!”冬砚对于赵温从来都是惧怕的,即使知道肆清会护着自己,他内心的恐惧仍旧挥之不去。 “眼下永朝虽是乱了起来,但还不够乱,四个皇子势力太大了,皇帝老儿眼下还不能死,你得守着他,时不时给他提点一下,待他把几个皇子收拾干净,你就能离开了。” 离开摘星楼,是冬砚埋藏在心里的渴望,这份渴望,仅次于留守在肆清身边。 他太想逃离这个禁锢着他的组织了,不是没有想过逃走,看到那些叛徒的下场,他怕了。 原本遇到了肆清,他渐渐淡了这份心思,只要她在,他就算还是摘星楼养出来的人,也不怕他们会将他如何。 可眼下,有这么个机会摆在他面前,一旦离开了,他就真真正正的拥有了自由之身。 但是,肆清还没死,肆清会回来的,她还会护着他,他不需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博取自由。 “我不想离开摘星楼。” 言外之意,他拒绝了赵温。 嗤笑一声,赵温近乎温柔的摸着冬砚的脸颊,声音漠然道:“你以为,听了方才那番话,你还有得选择吗?” 冬砚扭过头,眼里毫无畏惧:“我是肆姑娘的人,你趁她不在,你动我?她回来必然不会放过你,你是没见过她护短的模样吧?” 赵温嘲笑道:“肆清?她不是已经死了?” 冬砚怒道:“她没有!你胡说!她会回来的!上次你抓了我,忘了自己差点被她杀了吗?” 睥了冬砚一眼,赵温不疾不徐道:“上次你以为我赵府如此好闯?若非我有意放过她,她连无言居的大门也出不去,更遑论离开安城,况且,就算她回来了又如何,她是摘星楼的一柄剑,你亦是一个工具而已,你真当她有能耐为了你开罪楼主?冬砚,若是没有与美貌相匹配的自知之明,你会吃很多苦头的,这个道理,如今忘了吗?” “况且,你身上的余毒,可是还没清理干净。” 冬砚浑身一震,他瞪着赵温。 他身上中的毒暂时不会要命,只是余毒难以清除,每隔一年发作一次,要是没有独特的药物控制,他会痛到恨不得自戕的地步。 他以前,吃过的苦头还少吗? 若非过得太过苦涩,面对宛如寒冰里迸发出的微弱光芒的肆清,他又怎会以命相博,换一个留在她身边的机会? 他没得选,要么死,要么为赵温所用。 必须,熬到肆清回来。 他必须活着,她说过会来接他的。 他要与她一起,逃离纷乱的世俗。 “好,我答应你,可你必须保证,她回来了,我要见她。” 见他松了口,赵温面色缓和了些,道:“行。” 为何偏偏选择冬砚去陛下身边,只因为他生得最为纯善清澈,也极会隐藏心绪,这样一个让人容易放下戒备的人,是眼下安插到宫里最好的人选。 他聪明机灵,命脉又被赵温握着,放他去做眼线,是让人放心的。 赵温给他松绑,顺便拿了盒药给他。 “快一年了,这次的药,你留着吧,你先住几日,我给你交代些事。” 这一次,赵温对他倒是收起了戏谑之心。 给冬砚说了些进宫的事,又叮嘱了他该做什么,再教了他一些宫里的规矩,三日后他便被穿上宫人的衣裳秘密送进了宫里。 宫中有人接应,事态紧急,容不得徐徐图之,宛如刻意为之,他无意中救下了陛下最宠爱的霖妃,从而被提拔到了霖妃身侧当差。 霖妃以舞艳绝六宫,加之容貌妩媚妖娆,言行举止媚态横生,愣是从三年前入宫事一直盛宠至今。 有了霖妃吹的枕头风,加上赵温的各种打点,不到半年,冬砚便逐渐被提拔成了陛下贴身内监。 有的人,在宫里当差一辈子,连近身接触陛下的机会也没几个,冬砚的平步青云虽有各种机缘巧合的促成,可也离不开他自身的聪慧机敏。 永朝最终还是暴发了内乱,几位皇子前后起兵谋权篡位,三年内斩杀了两名皇子,而边城百姓遭到周边国家不断骚扰,永朝不过两年朝分割出了十二座城池。 加重的赋税让百姓苦不堪言,民间又爆发大大小小的动乱,在外人看来,永朝就像自身骨架在迅速腐烂溃败一般。 太子被废,陛下迟迟不肯放权,这几年也不管百姓死活,挖了金山的财富全都用在了军队武装之上。 不断有人想要将他从皇位上拽下来,陛下明白,唯有手里握着强有力的军队,别人才会惧怕他。 所以他第一件事不是想着为百姓谋福,而是先保护自身安危。 百姓想要他的命,自己儿子想要他的命,臣子也结党营私拉帮结派想要瓜分他的江山,外面还有周边国家虎视眈眈,逼得陛下终日缠绵病榻,由冬砚扶着他上朝做各种决策。 失了势,陛下总觉得这些个臣子们对他已不复当初的忠心与臣服,他的威慑力,终究还是弱了太多。 ☆、第 77 章 肆清睁开眼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晨光熹微,一束温暖的光打在她身上,伸出白皙的手掌,她让光束打在手上,感受着晨光的温柔缱绻,她轻声呢喃道:“我还活着。” 她记得自己将怪蛇肚子里掏出的东西放进了嘴里,意料之外的是那团东西有着淡淡的清香,怪蛇缠着她的躯体迅速坠落,将那团东西一咽而下,来不及再做其他挣扎的动作,她便狠狠砸进了奔腾不息的渊河里。 若不是有怪蛇坚硬的躯体缠着她,替她阻挡了坠落的冲击,恐怕她才一落下便砸了个七窍流血粉身碎骨的下场。 怪蛇在内丹被掏出没多久便断了气,蛇躯为她阻挡了大部分疯狂的洪水,蛇躯没多久便被冲开,蛇丹让她四肢酸痛不已,体内的五脏六腑仿佛被千军万马踏过,不得已,她逼出全部内力抵御河流的冲击,内外夹击之下,她痛得几欲晕厥。 挣扎颠簸许久,汹涌澎湃的河流终是缓和了些,她精疲力竭到再也睁不开眼。 随后失去了意识,随波逐流。 也许,她真如师傅所言,落了个尸骨无存不得善终的地步。 她连道别,也来不及与他说。 他那几声声嘶力竭的嘶喊,每一句都扎得她的心钝痛不已。 哪知道,她没死成,反而被人救下,辗转投入虎仙门下,习得了这天下最为浑厚纯澈的内功心法。 想当时,为了活命,她散尽一身修为只为吊得一口气在,如今因祸得福功力见长,也是机缘造化。 修炼无日月,肆清已不知现下几何,只觉得已经过了数百上千年那样久远,又觉得一切不过才几个眨眼的功夫而已。 她的手嫩白得宛如最温润的美玉,这让肆清心里产生了一丝疑虑。 依稀记得,她被人救下之后,醒来时身子便发生了些骇人的变化。 她身上那些伴随日月积累起的大小无数伤疤,全都消失殆尽,肌肤也嫩得可以掐出水来,更让人感到意外与惊喜的是。 从前练功,那种骨子里被无形的东西束缚着的无力感,也随之消失了。 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她在练习止水时的进步,可谓是神速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她的躯体就像一个没有底线的山洞,无论朝里面投放再多的东西,也填不满,山洞甚至能将那些东西转化为自己的能量,不断滋养着山洞周围的花草树木,从而生长出繁盛强韧的奇花异草。 那是一片她从未涉足过的新奇领域,止水,她已参悟了第九层。 她没有再继续往上走的心绪。 学武,她多半是为了自保,而非称霸武林。 如今的她,自保完全够资格了。 缓缓起身,从前坚韧的身形变得从容了许多,身上的淡然处之便得愈发明显。 出了门,门口的树木长高了许多,园子里的菜地与花草似乎有一段时间无人打理,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她闭关了多久? 心里不禁有了疑问。 凭着记忆,她朝山下走去。 意外的是,一路上人烟稀少,庄稼稀疏,本该稻草茂盛的时节,偏偏一片颓败之像。 越往前走,便发现越多饿得瘦骨嶙峋的人躺在路边,眼里一片茫然空洞。 压抑的气氛令肆清分不清当下的局势。 明明之前只是门州出了些乱子而已,为何这里的景象比当时的门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空黑压压的一片,阴沉得仿如肆清的心绪,城门紧闭着,门外不时有人拿推车将瘦骨嶙峋的尸体推走。 有人见她一身蓝衣,气质清冷,面容清隽无暇,实在是太久没有见到一个像样的人了,终是有人忍不住靠坐在树下朝她低声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天下已乱,快些走吧。” 肆清停步,走过去站在那人面前,那人看淡了生死,对她也无所畏惧,别过脸一副颓废姿态。 “这位大哥,你所言何意?何为天下已乱?” 那人见肆清不解世事,加之对天道与朝廷的不满积怨已久,他嘲讽道:“你没看到这一路上都是死人铺的路?皇帝昏庸无能,宦官当道,我只愿白公能将皇帝狗贼的首级斩下,即使我们这等小民终归要死,好歹黄泉路上有他作伴。” 白公? “敢问这位白公是?” 那人叹道:“白公正是三年前门州洪灾,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大英雄,后来天下大乱,他横空出世,带着他的手下救了太多人,渐渐地形成了如今可以与朝廷抗衡的力量,他的白虎军勇猛无敌,听说将安城已围了三日,真希望早些将狗皇帝击杀。” 思索片刻,那人又道:“传闻这位白公年过四十,却不曾娶妻生子,为人十分正直自好,一门心思以救济苍生为己任,身边又有一群奇人异事相助,实在是天神再世啊。” 年过四十,不曾娶妻,又被人唤为白公。 肆清追问道:“这位白公可有名讳?” 那人怠惰的面上终于涌起一缕崇敬:“这天□□讳哪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可以得知的。” 肆清拱手道:“多谢。” 要想知道如今的局势,不能只听信流民的话语,她必须快速找到一个最可能知道当今情势的人。 更何况,她关心的并不是那些因为朝代更迭而牺牲的百姓或是官员,她在乎的是在权力游戏里的付尘风,现在在哪,是否安好。 趁着黑夜,肆清轻松越上城墙,不费吹灰之力避开那群神情恍惚的士兵,肆清左右询问,来到了知府的府邸。 整个环城都陷入死寂里,沿途看来许多人都活得十分艰难,他们不怎么沟通,眼神无助,而知府的府邸里,不时传来乐声与肉香。 百姓已快活不下去了,他竟然还在饮酒作乐,真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坐在屋顶,肆清耐心的等着知府回房遣退丫鬟。 悄无声息的从窗户钻进去,肆清握着从仲苇那里顺走的小刀,一刀抵在知府脖子上,淡淡道:“别动,别说话。” 知府被吓得腿软,差点没立即跪下来,正在脱衣的小妾闻声回头,便被肆清随手捏了个杯子精准无误的砸到后脑,随后倒了下去。 毫不避讳的坐在桌上,肆清长腿伸展着,看着知府颤抖的背影,她道:“转过来,跪下。” 知府闻言紧闭着眼睛惶恐不安的转过身,看到肆清清冷的面容,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他讨好着笑道:“姑娘,你要……” 你要多少钱我都给,这句话还未说出,肆清便掐住了他的脖子,知府如何挣扎也是徒劳无功,反而在肆清眼里看到了薄怒,手上力道越来越重,肆清低声道:“我没让你开口。” 知府被掐得眼泪不止,眼球突出面色呈猪肝色,肆清这才松了手,狠狠踢了他一脚,道:“跪!” 知府畏惧肆清异于常人的强大,跌坐在地,狠狠喘息几口才回过神来,随即惊恐的跪在肆清面前头也不敢抬。 懒得关注知府,肆清直接了当道:“把门州洪灾之后,你所知的任何朝廷动荡的事,全部事无巨细的说出来。” 知府虽怕肆清,可他不信她能挡得住整个府邸里的守卫,于是,思索片刻之下,他开口大吼了声:“有刺客!” 刚想朝外逃走,肆清一刀插在他小腿上,痛苦的嚎叫比方才那句呼救更加大。 “你非要拖着别人来送死。” 肆清这句话,有些无奈。 她不是个喜欢杀戮的人,甚至对于杀戮谈不上有什么感觉,她喜欢直截了当的完成任务,那些阻碍,她会不予余力的排除干净。 肆清走到小妾身边,从她染血的脖子上扯下一串泛着柔光的珍珠,再两步走到拖着腿想要起身的知府身边,一脚狠狠朝他腰上踹去,知府直接面朝地面摔下,用力踩在知府后脖,第一批前来营救的两个侍卫已经推开了门。 就在门被打开的瞬间,两道微不可见的光朝他们脑门袭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屋内景象,瞬间倒下,仔细看去,脑门上皆有一个珍珠大小的血洞,猩红的血缓缓流出,带着□□的脑髓。 知府脖子被压,喉咙难受至极,想开口呼救,却看见门口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后背发凉忘了挣扎。 “大人!快去营救大人!” “屋里有刺客,快去!” 有人在外面紧张的说着话,那些前来营救的人,没一个能踏进房门一步,大多数人只隐约看到有人从容不迫的站着,脚下践踏着素日里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 看着六七具小山似的尸体,屋外再也没人敢贸然上前了,管家见了鬼一般道:“屋里是人是鬼!你到底,到底要做什么!” “放开我家老爷!”是一个颤抖的妇人之声。 知府算是明白肆清那句“非要拖着别人来送死”的含义了。 他原本还侥幸的心,早就被吓破了,此时知府身下传来难闻的气味,似是惊吓极致,反而动弹不得。 肆清松开他,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上的珍珠,淡淡道:“把朝廷的事,说出来,我数三下,一。” 话音刚落,知府便艰难的跪爬着,惊魂未定的抖着身子把这几年所有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事实上,肆清也就刚开始踩着他的脖子,杀了两个人之后便收了脚站在一旁,只是知府惊吓过度,完全没意识到禁锢他的力道已经消失,硬生生亲眼目睹了肆清悠然的屠杀了七个人。 在知府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事情的时候,管家已去调来了城里的军队,把整个屋子围得水泄不通。 王副将夜里被知府的管家打扰,说是要自己派重兵去缉拿刺客,王副将心里责怪管家大惊小怪,今夜正与自己妻子吵了架,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握着刀阴沉着剑朝屋子走去,低声咒骂道:“老子今儿就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送上门来!” 刺客,多罕见啊,环城眼下最常见的便是偷盗之徒,那也是为了生存,谁胆子会大到太岁头上动土,刺杀一个贪图享乐的知府? 有点能耐与志气的,不早就投靠了白公? 还没彻底迈开步伐,管家便面色煞白的拉住王副将,小声道:“那个屋子,进不得……” 顺着管家惧怕的眼神望去,门口堆了一堆尸体,屋里还有知府微弱且颤抖的声音,细细听去,他在说白公是如何壮大的事。 “老子怕他?给我围住这个屋子,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 听见周围人训练有素的脚步声,知府眼里窜动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希望之光,看到肆清手边那串还有一大截的珍珠项链,那束光很快又灭了下去。 那是他前不久才送给最爱的小妾的生辰礼物,是从闵海辗转得来的宝贝,本该戴在小妾纤细白皙的颈脖之上衬得她温婉可人,如今却被人当做杀人利器,倒是可笑至极。 知府继续说着。 敞开的大门对面,人群刻意遮挡了几个弓箭手,他们能很好的看见屋里的情况,肆清有些慵懒随意的坐着,面容散漫,知府跪在她面前,渐渐呈了跪坐之姿,肆清也毫不在意。 那样清冽的人,在这个灰暗的世道里,他们太久没见过了。 可他们手上的弓箭还是对准了她,随着一个眼神交流,三支箭朝着肆清不同地方袭去,弓箭刺破了原本趋于平稳的气氛, ☆、第 78 章 肆清手里弹出三颗珍珠,皆是再弓箭旁擦身而过,沿着箭来的方向原路返回,外面响起三声惨叫,随后便炸开了锅一般乱作一团。 “死人了!” “啊!” “都给我让开!” 王副将过去检查三人死状,皆是被脑后的血珍珠贯穿脑门,一击致命。 跌坐在地,王副将慌了。 “所有人,原地不动。”他有些喉咙发干的发号施令。 看来,真的只有等里面的人想要结束了,才能结束。 知府身躯一震,四十好几的人愣是被吓得眼泪狂落,可恨的是他完全不敢停下叙述,也不敢回头看一眼担忧自己的众人。 这种离希望咫尺却触碰不到的折磨,让知府度过了永生难忘的一夜。 焦灼不安,惶恐惧怕,皆来自他们连面都没见过的一个人。 口干舌燥的把所知说完,知府喉咙干涸得似要冒火,肆清待他说完后直接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你不是说要放了我吗!”他着急的挣扎,肆清从他腿上把刀拔出,引来一声惨叫。 像拖了具尸体一般将知府拖到门口,看着担忧的众人,她道:“我要一辆马车,最好的马,车上备好四套适合男装,以及一月干粮,给你们一柱香时间。” 说完,她将知府扔到门口的尸堆上,漠然到:“敢动离开这具尸体,我就让你与他一同上路。” 趴着的知府当然知道肆清此话是与他说的,他立即牢牢趴在上面,一点要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屋外的管家与夫人想要上来交涉,可看到肆清从怀里掏出珍珠项链,顿时白了脸,管家咬牙道:“阁下稍等片刻,我等立即备马。” 管家沉着脸逃也似的离开,王副将咒骂道:“竟然是个女人!” 老子竟然被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女人震慑恐吓了一夜。 “臭女人,你究竟是谁!”王副将怒道。 肆清有些不耐的瞥着他,道:“话多。” 王副将哪里被一个女人看不起过,更何况只是个看起来清瘦无力的女人。 原以为会是如何凶神恶煞的女罗刹,竟然是个毫无杀意的普通女子,王副将提着刀便要有动作,肆清却用不高的声音道:“死了就不能开口了。” 对于肆清的珍珠,王副将是有防备的,即使用刀面挡住了珍珠,却将跟了他七年的刀给震碎了,他拔了身边属下的刀冲上来要将肆清砍成七八段。 “我要杀了你!贱人!” 看着他跑过来,虽然速度很快,但在肆清眼里,还是太慢了。 她从手里弹出三颗珍珠,一颗打在他手腕上,一颗打在他喉咙间,另一颗则打在他肚子上。 宛如三道闪电,触碰到王副将的瞬间便将他弹向了后面,没人敢在发疯的他周围,他直接被钉在柱子上,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没挣扎两下便咽了气,临死前眼睛直直的盯着四丈外的肆清,知府抬头与他对视,被吓得连忙把头埋在身下冰冷的尸体上。 院子里只有七八个侍卫与十几个军人,此时全都紧张的看着肆清,肆清道:“都散了吧,我不喜欢滥杀无辜。” 左右领头已死,他们再守着,实在怕肆清一个不顺便抛出手里那串珍珠。 可若是见知府受难而不救,他们回去也免不了一顿责罚,更甚者,也许会给知府陪葬。 小心翼翼的面面相觑之下无人敢走,肆清叹息道:“待会别拦我。” 默许众人留下,已算她最大的仁慈了。 不多时管家便来请她,说是马车备好了。 她继续拎着知府,知府瘸着腿勉强跟上她的步伐,出了府门,的确有一辆马车,马匹也是良驹,让人不舒服的是外面围满了环城大部分的兵。 “放了孙知府,你要走我们绝不阻拦!” 一个穿着盔甲的青年站出来道,肆清懒得理他,把知府拎到马车旁,道:“上去,坐在外面。” “放了知府!”那人走到肆清身边,肆清左手拎着知府,右手快速挥过去,一丝很细微却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扑面而来,周将军□□挡住了这一刀,而从刀刃上传来的内力却震得他双臂刺痛不已,强行接下肆清一刀,他□□立地,忍着四肢百骸的痛楚,无事般道:“阁下如此身手,何必挟持知府做盾?要走,我环城绝不阻拦!我周龙说到做到,绝对不会有人阻拦阁下!” 仅是显露了一丝杀意而已,他便差点招架不住,若是被激怒,在场所有人恐怕都得血溅当场。 这样一个人,他得罪不起。 “上车。” 这句话是对着发愣的知府说的,不过一个挥手,周龙就对肆清转变了态度,这让心怀希望的知府彻底放弃了挣扎,他不太利索的爬上车,肆清正要上去,周龙却在背后乘人不备偷袭,肆清灵活的侧身躲过,周龙一□□在车架上,差点没伤到上面的知府,知府吓得骂道:“周龙!你是不是要杀了本官!” 周龙不予理会,继续去缠着肆清,肆清知道他在拖延时间,想要给知府制造逃走的机会,肆清接下四招,后来寻着机会。直接对着周龙的肩膀拍了一掌。 她还没试过止水的力量,这次,且让她试一试。 蓄了四成功力朝周龙拍去,他躲避不及,直接接住这一掌,被震退两步,心头翻涌的气血憋都憋不住,直接喷了一口血出来。 一手撑枪,一手微微颤抖着垂在身侧,周龙不可置信道:“你到底是谁?” 肆清心里暗自惊叹止水的浑厚霸道,冷声道:“挡我者死。” 像肆清这种身手的人,不该出现在环城,她应当投向白公或是陛下,无论向谁投诚,都不至于到抢马车的地步。 见识了肆清压倒性的能力,无人敢上前阻拦,知府心死如灰的坐在马车上被肆清当做令牌一路上畅通无阻的出了城。 她来到难民聚集的地方,把早就吓如惊弓之鸟的知府扔到地上,对那群目光灰暗的难民道:“环城知府,日日寻欢作乐,如今带来,你们大可发泄心头所怨,所有人责怪,一并推到我头上即可。” 说完,看到那些人眼里窜动愤恨的火苗,她驾车绝尘而去,不多时,便再也听不见知府的惨叫声。 如今,付尘风晋升为了护国大将军,被陛下推到安城的城墙上日日当做坚不可摧的盾牌抵挡白公的攻击,而那个白公,便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摘星楼楼主,白朔。 她倒是没想到,白朔竟真的有能耐将陛下围困至此。 而这些年,打着杀昏君的名义,白朔又招揽了许多能人异士为他卖命,肆清担心她还未赶到安城,他便突破了防线。 不眠不休的跑死了两匹马,她终于在七日后赶到了危机四伏的安城。 安城四个城门都被大军所堵,放眼望去,黑压压的大军宛如蝗虫过境一般聚集在一起。 白朔不是要君临天下吗,她偏生要让他一生所谋付诸东流。 在远处考察完毕,肆清直奔东边的主营里,跃上帐篷,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就像个活靶子引来了军队的追杀。 她的目标很明确,是最大的那个帐篷。 驻守的军人被她吓到了,这般明目张胆的闯入军营的人,她还是第一个。 于是,她带着一串越来越大的尾巴,从各个帐篷上跳跃过去,越接近主帐篷,收到的阻拦越多。 白朔收纳了很多江湖中人,其中不乏寻着机会要立功表现之人, 好不容易送上个不怕死的人,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肆清。 “杀了这个刺客!” 有人振臂高呼,激励了更多人前仆后继的来阻拦她。 奈何她的速度太快,常人已快看不清她的身法,直到快接近主帐篷时,才被几个高手拦截住。 为了躲避前方的羽箭,她不得已后退了一步,抬头望去,却见那人讶异道:“肆清?” “好久不见,俞秋。”她淡淡开口。 那手持长弓的人放下了对准她的箭,疑惑道:“你……” 你不是已经坠崖身亡了? 他不敢说这句话。 追赶上来的人嚷嚷着让俞秋他们将这个刺客捉拿,有几个不认识她的江湖人剑拔弩张的戒备着,肆清对俞秋道:“我要见楼主。” 楼主?太久没人说出这个称呼了,几年前,不知何时起,他们都叫他白公。 俞秋仿佛回到了在摘星楼潇洒自在的日子,眼里只有任务,而不必随军征战四方,也不必佯装成一个救世主去亲和的接纳百姓的一切。 “随我来。” 各种小声的猜测落入肆清耳里,她置若罔闻的跟着俞秋候在了帐篷外面,俞秋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而后领着她到了帐篷外面。 三年前狩鹰带着肆清坠崖身亡的消息回到摘星楼时,楼主还惋惜了好一阵。 毕竟自己温养了多年的一把刀,已经足够锋利了,本该在战场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如今却折损了,他多少还是感到十分遗憾惋惜。 随着白朔以白公的身份出现,整个摘星楼大部分的人都成了世人眼里的好人,他们披着救世的外衣把手伸到了朝廷,像织网者,一步步将天下收拢在手里。 不再是黑暗里的人,如今的他们,每个人都有着尊崇的地位,全拜白朔所赐。 今日白朔邀请各位得力的将领来共谋大业,眼下,也议得差不多了。 “白公,有人想见您,可否方便?”俞秋恭敬禀报。 “进。”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 掀帘而入,狩鹰惊呼:“肆清,你……” 肆清进去后抱拳微微朝坐上威严更甚的白朔不卑不亢道:“肆清擅离多年,未曾与您效力半分,望您原谅。” 白朔看着好端端得肆清,不禁打量了一番,遂和蔼笑道:“你平安归来就好,来人啊,赐座!” 不认识肆清的人,皆满腹疑虑的打量着她,亦有人大胆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是何人?竟得白公如此赏识。” 白朔眉头舒展开来,笑道:“这是我手底下一名特别有能耐的人,从小养着的,前几年遇到了些意外,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肆清耐着性子听他们你来我往的进行交谈。 待打发走所有人,白朔将她单独留下。 询问了她的际遇。 肆清只说自己当时失了忆,被一户人家所救,到了邻国生活了两年多,然后渐渐恢复了记忆,多方打听后才得知摘星楼如今的动向。 白朔见她说得很是自然,好似当真有这么回事一般,便宽慰她让她先休息,然后助他完成大业。 肆清表示自己愿意追随白朔一生,前来便是要倾力相助的,他温和的笑着让肆清先休息,待肆清走后,他对门外的青蛰道:“多盯着她点儿,有异动就来汇报。” 青蛰领命后退了下去。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肆清死而复生送上门来,着实可疑,但想到她以前的作风也是这样胆大无畏又直接,白朔有点辨不清肆清的心思。 ☆、第 79 章 肆清三日后随军攻打安城,她一身白衣轻甲显得英姿飒爽,剑是白朔特意赐给她的,用起来十分称手。 她所展示的都是当年所学,将自己的进步藏得了无痕迹。 城墙上沾满了鲜血与箭矢,将士破烂的衣裳星星点点的挂在斑驳的城墙上。 这一战无疑又是两败俱伤,肆清的白袍沾了血与灰。 又是休战几日。 已经围了安城差不多二十天,白朔的耐心快耗尽了。 于是,他派人把安城周围的百姓全都抓了过来,短短四日内,抓了五千多人。 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他让人押着五百人跪在东城门前,狩鹰上前道:“每隔一柱香的时间,我们便斩杀二十五人,其中,也许有你们所认识的亲朋好友,若是不忍,便早些劝付尘风带着狗皇帝上城墙来谈判!” 白朔坐在远处观望着,他身边围了一群誓死拥护他的能人。 守城的将领骂道:“休想动摇我军军心!卑鄙无耻,用百姓相要,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狩鹰懒得与他磨嘴皮子,他点了束香,插在跪成一排的百姓面前。 百姓中男女老少都有,许多人哭哭啼啼的求饶,身后的士兵不时抽打一番他们,让这些哭喊声更加让人揪心。 在杀了五十人之后,准备要斩杀下一批百姓时,付尘风出现了。 他依旧稳重俊朗,纵使战争不断,却没有将他变得嗜血残暴。 “狩鹰,你用百姓做人质,不觉得太龌龊了吗?” 狩鹰不屑道:“倘若你们早些投降,百姓自然不必吃这等苦头。” “你们这是造反!会遭到天下藩王的讨伐的!” 然而事实却是各大藩王都不愿卷入这场风波中来,毕竟陛下民意已失,他们救他,无异于将百姓再次推入火坑。 “少废话!把这些人都斩了!”狩鹰不耐烦的下令。 百姓哭喊道:“付将军救救我们!求求你!” “我们还不想死,救救我们!” “……” 手起刀落,又是几道鲜血喷出,付尘风心急如焚,抄起弓箭便射了出来,正在实施暴行的两名士兵被射中心口瞬间倒下。 “百姓何辜,有本事,咱们堂堂正正的较量!” “我说了,狗皇帝不来,我便不会罢手,杀!” 又有士兵来行刑,付尘风又射出两箭,却皆被横空出世的另外两只箭矢在空中别开,他望去,是一个手持长弓的男子,在不远处盯着他。 付尘风阻止不了,索性下了城墙。 第一日,斩杀了五百人,第二日,斩杀了一千人。 第三日,白朔把剩下的所有人都拉了出去听到自己即将被处死的消息,一时间哭声响彻天地,城墙上的驻守军都为之动容,安城里的百姓听见这些哭声,早已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天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场。 百姓里怨声载道,纷纷要求陛下上城墙上去谈和,毕竟敌临城下,百姓早已被这种压迫逼得几欲崩溃。 他们本是安城最安逸的百姓,如今却时刻提心吊胆的担忧明天是否会成为阶下囚。 倘若不是这个宫里的陛下太过昏庸无道,又怎能逼得民间出了一个白公,带着众人群起而攻之? 连带着他们这些百姓也遭到池鱼之灾。 倘若这位陛下能有些担当,就不会令自己的子民受这等痛苦折磨。 这两日,不断有人来劝说付尘风,让他护着陛下上一次城墙。 可眼下的皇帝,只敢躲在宫里不敢见人。 不断扩大的哭喊声让他备受煎熬,不得已,他带了队人去宫里把床上瑟瑟发抖的皇帝请了出来。 冬砚跟在陛下身边,赵温一直护在陛下身边,亦跟着一起来了城门之上。 非得把梅兰二公给带上,陛下才不会害怕到跳车。 一群人围着瑟缩的皇帝上了城门,此时城门之下已经堆了一片尸山。 那群被束缚着下跪的百姓,已倒下了小半。 见有人出现,狩鹰才让实施动作的士兵停了手。 白朔也终于走了上去,将军对峙之势,不可避免。 看到白朔身边那个清瘦的身影时,冬砚觉得心跳都漏了几拍,他扶着皇帝的手不自觉拽紧,捏得皇帝不满的瞪了他一眼,骂到:“狗奴才,比我还怕死!” 冬砚听闻此话,立即低头放缓手势,余光却不断朝下边瞟去。 她回来了! 她真的好端端的回来了! 可是,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冬砚这边思绪万千,付尘风自然也看到了她,肆清从容与他对视,眼神淡漠得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付尘风握枪的手紧了三分,按耐去心里的激动与疑问,他道:“陛下已经请来,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若是仔细观察,可以看到他的身子有轻微的颤抖。 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此刻正毫发无损的站在他面前,即使是敌对阵营,他也感谢上苍的眷顾。 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 “算命的曾说过,此生我必会撼动整个天下,若是能斩杀我者,必然为乱世之明君,可眼下,似乎整个永朝都没有这样一个奇迹存在了。” 白朔自信道。 陛下气得指着他骂道:“放肆!朕的皇位,岂是你这种龌龊无名之辈能觊觎的!” 白朔不怒反笑,他侧身示意一下俞秋,俞秋便将弓箭奉上。 随后,白朔姿势近乎完美的将弓箭拉满,对准陛下,他急忙拉着冬砚挡在前方,白朔嘲笑道:“堂堂永朝君王,在一张弓箭之下便如此胆小如鼠,我看你,不如死了的好。” “护驾护驾!” 皇帝大叫着,疯了一样突然朝一旁逃窜而去,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他竟跑得这般快,而白朔的箭长了眼睛一样朝他射去。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有人一把将形容狼狈的皇帝拉到身侧,他举着一柄长剑,仅用剑鞘便将来势汹汹的弓箭拦腰折断。 “皇兄,你可安好?” 受惊的皇帝看着救了自己的人,尴尬道:“竟然是你……” 他倒是忘了,自己这个皇弟,当年的功夫可是不得了的。 “你替朕杀了他,朕赏你十座城池!”皇帝抓着宣王的手臂,恶狠狠的瞪着看好戏的白朔。 而被拉出去当替身的冬砚被推出去时,心里有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期待,他希望肆清能认出他。 而方才白朔把弓箭对准冬砚时,她的确犹豫了,她在考虑,要不要打乱白朔的行动。 好在,他的目标只有皇帝。 “皇兄不必担心,臣弟去看看。”宣王拍了拍皇帝的手背,宽厚温热的手背让皇帝慌乱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片刻安抚,他小心翼翼的跟在宣王身后。 所有人都在此,他若是再次逃走,只怕要为天下人耻笑万年。 他就躲在所有人后面,只要苗头不对,他就立即溜之大吉。 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皇帝跟在宣王身后又出现了。 跟着来的池溪亭不屑的哼了一声。 不理解自己父亲眼巴巴赶来救人的心态。 明明这些年,皇帝不待见他们一家,如今父亲却强出头维护他,真是不该。 “陛下,您小心些。”梅公将皇帝护在身侧,这一次,他们不会再松懈半分了。 皇帝暴跳如雷骂道:“方才朕这般危险,你们自诩武功盖世,为何不救我!都是废物!废物!” 梅公与兰公对视一眼,随后低头道:“是属下失职。” 他们也不说请求责罚之类的话了,毕竟眼下,皇帝根本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狩鹰悄悄走到肆清身边,用肆清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你舍得杀他么。” 他可还记得,在羽丹族,她是如何保付尘风的,而她坠崖后,付尘风差点没跟着跳下去。 若说他俩只是寻常友人关系,他必然是不信的。 肆清头也不回,目光坦然,薄唇微启:“有何不可。” 狩鹰看着她,玩味一笑,倒是不再说话了。 “你为何不与楼主说金山的事?” 倘若狩鹰与楼主说明,那便坐实了她与付尘风关系匪浅之事,而今付尘风护着皇城,她又突然出现,怎么想,都觉得她别有用心。 可是,从楼主对她的态度来看,似乎并不知晓其中缘由,狩鹰为何要瞒着所有人,这一点她无从得知。 然而事实却是,狩鹰不敢说。 他没拿住金山,更不知晓付尘风的身份从而并未加以利用,更是放虎归山将他完完整整的送回了朝廷手里。 倘若楼主知道他折损了一堆得力干将,最终落得人财两空的境地,只怕会让他生不如死。 故而,他只谎称一切都是朝廷布的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被朝廷摆了一道。 他也因此受到了惩罚,自己掏了一万两银子充了公,并去军队里待了大半年。 “什么金山的事?”他轻声反问。 肆清心下了然,道:“我记错了。” 既然他有意揭过,那她也乐得如此。 放下弓箭,白朔对着城墙上的人道:“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受苦受难的终究是百姓,池彦,你立个退位诏书,我便饶了所有不想干的人,也善待你池家所有人,如何?” “白朔!朕的名讳岂是你能喊的。弓箭手,给朕射!杀了他,杀了他!” 皇帝疯了一般,宣王却拉了他一下,道:“皇兄切勿被他的激将法激怒了,您是国主,要有风度仪态。” 一把甩开宣王,皇帝圆目怒瞪,气急败坏道:“池文司,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朕养你这么多年,你就会劝朕当个缩头乌龟?你不是有能耐吗?去给朕杀了他啊。” “臣弟也是为了您好。” 宣王直直跪下,字字真心。 见弓箭手完全没有动作,皇帝瞪着眼睛指着付尘风道:“付将军,快下令让他们将下面那群刁民射死!快啊!” 看着咄咄逼人的皇帝,付尘风无奈叹息一声,道:“陛下,您不是来劝降的吗?” “劝降?你们没看到他要杀了朕?朕要诛他九族,取白朔人头者直接封护国大元帅,官拜从一品,统永朝所有将领!给我杀!” 这句话无疑让那些将士都红了眼,可付尘风何许人也,他御的兵,就没有擅自行动的道理。 但,不知是谁,朝白朔那边射了一箭,白朔怒了,长袖一挥,道:“攻城!” 战争爆发得突然,投石车上的石头接二连三砸过来,冬砚护着陛下逃窜,赵温拉过他,低声在他耳边道:“把陛下带去朝阳宫。” 冬砚一愣,赵温提着刀趴到城墙上砍杀白军。 好似刚才那句话,只是冬砚的幻听。 朝阳宫,那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 方才那支箭,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付尘风来不及思考,白军的攻击太过猛烈与突然,打得他措手不及,他指挥道:“所有人不得后退!把云梯推开。” ☆、第 80 章 城里杀出了一股狠厉迅猛的力量,把守城门的人收到里外夹击,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城门便被破了。 付尘风等人一路后退,街上空无一人,白朔身着重甲乘胜追击直奔皇城。 皇城门一破,宫里瞬间乱作一团,宫女太监争相收敛金银珠宝,惊恐喊叫四处响起。 许多宫人都逃得无影无踪了,冬砚倒是守在瑟瑟发抖的皇帝身边,他劝道:“陛下,快逃吧,他们逼宫,必定会先来您的寝宫抓人的。” “逃,对对对,快逃。”宫人在旁附和。 慌不择路的皇帝被冬砚带着往朝阳殿跑去,一路上被宫人撞了几次,他破口大骂,却无人理他。 而刚到朝阳宫门口,便遇到了付尘风等人。 “陛下!快进去!”赵温把思绪混乱的皇帝带到了朝阳宫里,厮杀声不断响起。 付尘风与宣王他们在外抵挡,肆清不愿与他面对面交手,选了梅公作为对手。 守护皇帝的人都被缠着,白朔趁乱一脚踢开大门,好不威风的走了进去。 他的剑上还滴着热血,皇帝瑟缩在威严的龙椅上,他颤抖着声音道:“你要……要做什么!你弑君篡位,会被天下人讨伐的!” “哼,不过是个废物,杀了又如何?” 皇帝躲在冬砚身后,冬砚手里握着一柄剑,他面对杀气腾腾的白朔,他真的慌了。 “滚开!”白朔凶狠道。 冬砚咽了一下口水,被白朔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 “要么你杀了他也行,我饶你一命。”白朔在一丈之外停了下来,冬砚犹豫了。 他本就是为了摘星楼卖命的,断然没有给皇帝尽忠的职责,此时皇帝身边只有他一人,整个朝阳宫里乱作一团,白朔离他只有四步距离,他毫无选择。 他转过身,一剑刺在了毫无防备的皇帝心口。 “皇兄!” 宣王朝着冬砚扔出手中的剑,面对这个刺杀自己皇兄的宦官,他做不到手下留情。 “冬砚小心!” 肆清看到了朝着冬砚飞奔而去的利剑,她一掌拍开梅仙,逼得他后退两步,趁着他不备,肆清拔腿便往不远处的冬砚奔去。 宣王的剑太快了,肆清从未见过如此之快的剑,她从旁奔来,蓄了十足的力道将手里的剑朝着冬砚抛去。 两柄寒光乍泄的长剑撕破了一切,从不同地方朝着那个面容清秀的男子刺去。 冬砚回过头,漆黑的眼眸里是肆清不断放大朝他奔来的身影,他松了握剑的双手,微微抬起,想要给予她一个深情的拥抱。 世间万物,他只看见了朝他跑来,衣袂飞扬的她。 就像携了他此生所有的念想,她拼了命的朝他而来。 若是真能得到她所有关怀与挂念,纵使死无葬身之地又何妨? “肆……” 还未说出剩余的话语,冬砚便被一柄长剑刺穿了肩膀,带着他整个人狠狠倒在地上,宛如一块被秋风席卷的落叶。 肆清的剑晚了一步,只触到宣王的剑柄,力道相冲,幸好让宣王的剑偏离了一分,否则,就直击他的心口了。 冬砚痛得冷汗直流,猩红的血不断渗出来,他刚倒下,下一瞬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带着一缕日思夜想的清风。 “冬砚,冬砚,我回来了。” 肆清有些紧张的喊了他,她害怕他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煞白的面容上扯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冬砚低声道:“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微凉的指尖擦拭去冬砚眼角的清泪,肆清抱着他,道:“我带你走。” 她背对着兵荒马乱,将他扶起来。 还未站稳,冬砚便用尽全力转了个身,一把用力将她抱住,随后传来一声闷哼。 看着冬砚嘴角溢出的鲜血与插在心口的明亮箭头,肆清觉得自己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冬砚,冬砚!” 她慌乱的喊了他两句,可冬砚身子软得不像话,她差点托不住他。 “快走!” 付尘风挡在她面前,接下梅公的攻击。 肆清抱着沉重的冬砚,心下一横,横抱着奄奄一息的他躲到了龙椅之后。 冬砚死死抓住她的手臂,肆清跪坐在地抱着他,心口的血根本止不住,她如何按压也挡不住猩红越来越重,将她的温润如玉的双手尽数染红,刺痛着她的双眸。 “无言居……的……桂花,开……开了。” 冬砚费力的勾着唇,肆清按着他心口的伤,内疚道:“我带你去看,不要睡,冬砚,我回来了,别睡。” “咳……”冬砚咳出一口血,看着肆清着急的模样,心里多是满足的,又带着一丝遗憾。 他用了一条命,才换得这个心甘情愿的拥抱啊,可惜,太短暂了。 漂亮狭长的眼角溢出泪水,冬砚用尽全力将手抬起来抚上了肆清无暇的面容。 那是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都触碰不得的地方,如今成真了,真好。 肆清把身上淳厚的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冬砚体内,可他的心脉,早就被斩断了,再也接不起来。 “我这一生……太短了……别忘记我……行吗……” 是啊,太短了,遇到她之后,他才算是活着,四年光阴,一年相伴,三年等候,怎能不短? 可惜他再也不能亲眼见证她的一生了。 无论是花红柳绿还是阴晴圆缺,他都不能再陪着她一起看了。 “冬砚,冬砚,我答应你……” 血流得太多了,不过两个眨眼的瞬间,他们身下便溢了一滩血水。 冬砚突然就哭了,眼里满是绝望与难过:“我怕疼……怕死……最怕再也见不到你,下一世,你还来带我走,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 肆清拼命传输着内力,眼里的镇定自若荡然无存。 为什么才再次相遇,竟是这样的结局? “亲我……亲我一下吧……” 冬砚近乎哀求的去用疲惫的眼睛看着她,肆清犹豫了,冬砚自嘲一笑,哪里舍得逼她半分:“罢了……” 肆清眼眶微红,最终还是缓缓弯下了腰身,在她快触碰到冬砚鲜红的嘴唇时,怀中的人断了线一般朝下垂去,双眸闭着,唇角是浅浅的笑意。 “冬砚……” 抱紧怀中之人,肆清将他的脑袋放在心口,低声说道: “冬砚,我带你走。” 拔出冬砚肩头的剑,将还有余温的冬砚安放在龙椅后,肆清沉着脸从龙椅后走出来,梅公还在与付尘风纠缠,陛下已死,宣王疯了一般朝白朔攻去。 付尘风不敌梅公,手臂挨了一刀,他手臂上的那道血痕让肆清一贯平静的心激荡起来。 凛冽的杀意迸发出来,肆清提着剑便朝梅公砍去,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你回来做什么!”付尘风急得大喊,他再也承受不住亲眼看到肆清在自己面前遇难的画面了。 “杀了他。”肆清盯着梅公冷冷道。 付尘风心里一沉,咬牙配合着她一起攻击梅公。 刀光剑影之间,梅公终究是敌不过他二人,肆清弃剑双手运足内力朝他拍去,一掌下去,震得梅公五脏俱裂,他喷出一道血柱,靠在墙上不可置信道:“你,你究竟是谁?怎会有这般浑厚至纯的内力!” 肆清不语,狠狠一剑插在他的心头,看着梅公讶异的面容,她道:“下去陪他吧。” 肆清冷漠将剑抽出,梅公应声而倒。 “肆清,你快走吧。”付尘风站在他身边,面露忧虑。 看着付尘风,肆清淡然道:“我还没报仇。” 宣王与白朔几乎占领了整个朝阳殿,作为战场,此时的朝阳殿就显得有些华贵了。 许多人默默退了出去观战,毕竟这等风起云涌的高手之间的对决,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看到的。 宣王与白朔的实力都太过恐怖,没多久,朝阳殿便被打得只剩一堆残垣断壁。 “你到底是谁!” 宣王怒道,剑风将他的长发吹动,鬓间几缕白发令眼前之人心间抽痛。 越是与白朔交手,宣王便愈发觉得他在刻意的遮掩着什么,用凛冽狠厉的招式,遮掩着剑锋下最本质的剑意。 “呵,不过是想取皇帝狗命的人而已,怎么,宣王要为兄复仇,连真本事也舍不得拿出来吗?” 宣王怒瞪白朔一眼,抬脚便朝他腰间踢去,白朔灵敏躲过,眼看宣王迟迟占不了上风,而旁人毫无插手的余地,浑身浴血的池溪亭偷摸着走到付尘风身边,道:“等会找个机会偷袭他。” 付尘风面色凝重,摇头道:“偷袭也无用,他们的身形太快了。” 池溪亭气得跺脚,他不解道:“我不明白父亲为了陛下,竟能如此豁出命去。” “王爷他心善赤诚,兴许是感激陛下当年得未杀之恩,他必是舍得以命相报的。”付尘风揣测道。 眼下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池溪亭看到自己父亲一直被压制,心中不免焦急万分,虽不知父亲真实实力究竟如何,但在他的记忆里,宣王是无敌的至高存在。 至于白朔,摘星楼里无人知晓他实力究竟如何,但能收纳这么多的奇人异事,除了他自身洞悉人性的敏锐洞察力外,还有他一身卓绝超然的功夫。 宣王与白朔冲破朝阳殿的屋顶,两人飞身上去,众人纷纷跟出去观战,这不仅仅是两个人的战斗,只要有一方倒下,那么另一方就拥有了今天这场战役的胜利,也就意味着,永朝的天下,将是哪一方说了算。 ☆、第 81 章 宣王被逼着使了浑身解数,也没有占据多大的上风,战场从朝阳殿打到了御花园,肆清等几个轻功好的才能跟着一路观战。 在屋檐上跳跃的时候,付尘风想到方才肆清对梅公那致命的一掌,一掌便让坐镇大内十年的高手吐血,肆清失踪的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纵使她的修为已然比从前高出太多,可相对于白朔来说,报仇还是显得无甚把握。 “肆清,来日方长,今日必须报仇吗?” 迎着呼啸而过的风,付尘风侧首问她。 肆清看了担忧的付尘风一眼,坚决道:“只有今日时机最佳。” 白朔与宣王缠斗消耗,她只需要找准时机给白朔致命一击即可。 “肆清!我……我真的担心你。” 猛烈的风将付尘风的无奈与惧怕毫无保留的传递给肆清,他真的害怕再一次失去她。 若是以生命为代价,他希望这个仇她永远不要去报,甚至,他愿意替她前去赴死。 深深的将付尘风眉头紧皱的面容印在心底,肆清伸手将他牢牢抓紧。 “这次能活着的话,我便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付尘风眸光微动,好似深藏的一腔深情被点燃了一般,他反手将肆清削瘦的手掌握住,坚定道:“我陪你一起去,同去同归。” 湛蓝的天空上划过两道一黑一白的身影,肆清左手握着剑,右手拉着付尘风,宛如奔向心之所向的地方,永不后悔。 微风习过,御花园的花海里满是凛然的肃杀之气,鲜艳的花摇曳多姿,宣王提着剑直指白朔:“三年前门州洪灾之后,朝廷赈灾事宜一再出现意外,导致门州暴动,而你也正是借着那次赈灾将自己第一步跨了出去,那些意外,倘若我没猜错,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白朔笑道:“宣王是个明白人,不过这狗皇帝昏庸无能,我取代他予百姓一个更好的永朝,有何不可?” 宣王怒道:“心术不正!你用门州十万人的血铺路时,就注定你不会是个仁善德爱的君王,你再如何有能力制造风浪,也终究是个不会治国的莽夫而已!” 身形微颤,白朔心中隐隐作痛,那些埋藏在心口深处的痛苦侵入四肢百骸,他随即大笑:“心术不正……哈哈哈,宣王殿下,我就是心术不正,那又如何?你要怎样解救这濒临崩溃的永朝呢?” 二十年前,他被逐出师门时,站在高台之上的师傅冷冰冰的俯视着他,嫌恶道:“心术不正!行为不端!永生永世逐出师门!” 所有人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一般,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可那时,他的心从未疼痛过,即使离开了收养自己多年的师傅,也不及宣王那句“心术不正”带来的伤害大。 眼下各地藩王均按兵不动,想来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宣王不耻众人在家国大事上的不作为,倘若各地藩王联手,又怎能让白朔轻易在三年内就将势力坐大到敢剑指安城? 陛下几次三番下旨召各位藩王进宫议事,均是报病藏在家里不肯出来,而白朔势力太大,一路上不知拦截斩杀了多少传旨之人,最终造成了安城被破,无人救援的局面。 “你知道你那些兄弟们为何迟迟不肯来救援吗?”白朔得意的看着宣王。 宣王瞪着他,恨不得一剑戳到他的心口上。 迎着宣王怒火中烧的眼神,白朔缓缓道:“他们怕我,因为我手里握着他们所有人的命脉,他们无人敢来,而且我向他们许诺,只要我今日登王,绝不动他们半分,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谎话也由不得他们不信,所以如今的安城,是一座孤城,你们都被天下人抛弃了。” “只要你向天下人宣布愿意效忠于我,我便予你永朝最富饶的地界为封地如何?宣王为王爷二十余载,怕是连俸禄都没有我摘星楼一个一等杀手的一桩生意来得高吧?” “本王还轮不到你来施舍,我们池家的江山,由不得你来做主!” 宣王几个跨步冲上去与白朔缠斗,青蛰掏出武器要去帮白朔,被白朔吼了回来:“滚回去!” “是。” 白朔对宣王道:“听闻王爷多年前曾师承陶然仙人门下,当年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侠义之士,只是不知如今被圈养在安城的你,能否为你那些个师门们报仇雪恨了。” 他离开师门后不到三年,师门便被满门毒杀了,一个活口没留下。 他想不通是谁有这么大的本领能将师傅打败,又因被禁锢在安城,他虽有派人查探,但多年终是未果。 眼下白朔提起此时,莫非与他有关? “你知道当年真相?” 白朔笑了笑,显得有些苦涩。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就是拜我所赐,毕竟他们挡住了我的路。” 那些当年讥讽过他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他把他们的舌头和眼珠子都拔了出来,看着那些血淋淋的东西,他疯了一般大笑起来。 他偏偏就要行世人所不允之事。 宣王愤恨的砍下去,双目充血道:“他们素来与世无争,你到底为何要杀他们!” 白朔一边接下他的杀招,一边讥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若想复仇,大可以冲我来。” 宣王咬牙怒吼:“你当真以为世上无人可敌你?” 随后,他宛如冲破了枷锁一般,将藏了近二十年的功力释放出来,一瞬间花草被狂风席卷一般,吹得远处的人身上也如刮了刀片一般难受。 以宣王为中心,周围的花草尽数被拦腰折断卷上天空,随后漱漱落下好似下了一场罕见的花雨。 宣王的剑似被一层白光所笼罩,愤怒的眼里充着几丝猩红,他身上的真气压得身边一丈之内无一物可存。 青蛰看到将功力释放出来的宣王气势这般凛人,他忧虑道:“这般造诣,世间恐无人能敌。” 狩鹰眯着眼道:“楼主多年来也藏了私,不知对上他,会是如何。” 付尘风猜想过宣王的功夫造诣会很高,但没想到会高到真气外露能另周围寸草不生的地步,倘若换个人在他身边,不用出手,只怕已经肝骨俱裂了。 白朔眼底满是难掩的兴奋,是“锋芒”。这是一套他最喜欢,也是宣王最拿手的剑法,搭配他自身内力,舞动之时天地失色,唯有他整个人熠熠生辉好似一道仅存于世间的锐利锋芒。 宣王的身手比之前快了太多,白朔也不得不拿出全力去应对他,两人打斗间整个御花园花草纷飞,硬是在这场生死角逐中增添了别样的美感。 肆清他们跳到屋顶观战,白朔似是知晓宣王的剑意一般,总能化险为夷躲过剑锋,看他们打了几百招,肆清皱眉道:“宣王的打法一直在白朔的算计内,他很难取胜。” 付尘风面色凝重道:“你在此等候,我去帮他。” 肆清一把拉住他,认真道:“你去了也无用,现在谁闯进去,都只会是送死。” 以他二人为阵眼,方圆二十丈内的东西都被摧毁了,就像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一般。 只能等待一个能一击致命的时机。 缠斗了近一个时辰,宣王被白朔一剑刺穿了肩头,宣王以剑插地,额头满是汗水,他不甘道:“你到底是谁?” 白朔也好不到哪儿去,腰部被刺了一剑,身上细碎的伤口也不少,他勉强站直,有些开怀的笑道:“能与你淋漓尽致的打上一场,值了。” 宣王看不懂他眼里的满足和欣慰,不解道:“你早已看破了我的剑意,为何迟迟不下杀手?” 远处的俞秋挽了弓,早已蓄势待发的利箭横空飞来,直指宣王后背。 白朔眼疾手快,在弓箭离宣王还有两丈时,快步朝他奔去,右手举起了长剑挥舞,还未喘息片刻的宣王以为他要突袭自己,下意识一剑朝他腹部刺去,而刺穿白朔腹部的同时,白朔倒靠在他身上,颇为欣慰低声道:“终于,再抱到你了。” “哐当。” 白朔松开了手上的剑,双手紧紧抱住池文司,似要刻入骨子里一般,他满足的喟叹道:“师兄。” 身子晃了晃,池文司竟觉得握着的那个剑柄如此烫手。 一声太过熟悉的“师兄”,让他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喜欢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师弟。 只是后来某一天,他昏迷醒来,众人都说是小师弟偷学了禁功,而被师傅逐出了师门,他后来偷偷下山找过小师弟,皆是无果。 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记不清在山上的岁月了,可那个天天跟着他,无比乖巧懂事的小师弟,总喜欢有事无事的喊他一句“师兄” ,他一旦答应,他就会傻笑不再做答。 这个人,到底是谁? “你是谁?” 池文司双手握着白朔的肩膀,将他推开,看着他的面容,没有一点是他熟悉的,他心下焦虑道:“说话!” 白朔依旧笑着,腹部还插着长剑,血断了线一般往下流,他吃力的抬手至耳后撕下一张面具,露出了真容。 看到他的面容后,池文司喉咙发干,震惊道:“小……小师弟……怎么会是你?” 白朔嘴角溢血,浅笑道:“怎么不能是我?师兄,这天下,本就是我赠你的。” 聘礼。 这两个字,如今来说,太晚了。 可有些事,再晚也要做。 “狩鹰,青蛰听令!持我白玉令下达十二州二十四城,从现在起,宣王池文司便是我摘星楼新楼主,亦是你们要辅佐的新王!倘若有人要阻拦,你们便除了那些障碍,务必保证宣王顺利接下永朝!” 白朔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将这番话传达给在场所有人听,狩鹰与青蛰闻声后恭敬跪下,对远处的白朔道:“遵命!” 随后,白朔倒了下去,池文司接住了他,贪婪的靠在池文司怀里,他太累了,累到笑容都维持不了。 好在如今,白朔终于把天下拱手送到了他面前,让他成了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他终于不用再受任何委屈了。 若非池文司在安城受辱终生只能做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他也不会在逐出师门后变卖家产成立摘星楼。 他那样一个天之骄子,要么该君临天下,要么该是纵情山水的,却只能二十年如一日被困在安城庸碌一生,连儿子都只能被皇亲贵胄们欺辱。 这口气,他白朔咽不下去。 他心心念念的人,不该是这样的人生。 他该是一呼百应的英雄,该是俯视众生的王者,不能是个靠着低微俸禄过活的卑微王爷。 “师兄……” 池文司早已不是懵懂少年,他如今看懂了师弟当年看他的眼神,那是再如何遮掩也藏不住的青涩的喜欢。 对于这份沉重的情感,池文司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他抱着白朔跪坐在地,面色凝重,在白朔期待与渴望的眼神里,他叹息道:“小师弟……” “咳……”白朔咳了一口血,气若游丝道:“师兄,你心怀大义,仁慈善良,永朝该是你的……” 我也该是你的。 池文司无奈叹息:“你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将乱成一团的永朝扔给我么……唉……小师弟。” 你怎么还是这般不让人省心呐。 ☆、第 82 章 那边的狩鹰等人赶了过来,肆清却快他们一步跑来,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关心白朔才这般迅速的赶过去的,故而看到她蹲在白朔身边时,无人注意到她手掌下藏的一柄匕首。 “楼主,您看起来受了重伤了。” 肆清蹲在他身边,完全忽视了池文司,看着撕下面具的白朔,肆清又道:“楼主,五岁时你便收养了我,如今你要去了,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池文司一只手摁着白朔腹部的伤口,皱眉道:“只要医官来得及时,他或许还有救。” 白朔如今心里全是池文司,他看着面色漠然的肆清,道:“以后你尽力效忠宣王即可,我还没死呢,你就巴不得我早些下黄泉吗。” 肆清道:“你杀了我一家,难道不该就此下去赎罪吗。” “你!” 宣王猛的抬头看肆清,刚要抬手防备,却被肆清一掌劈开将他推到了一丈外,而后肆清一只手按在白朔腹部的剑柄上,一只膝盖跪压在白朔心口,右手的匕首抵在白朔的喉间,她道:“这半跪,是谢你当年留我一命,楼主,后会无期。” “肆清!” “你做什么!” “住手!” 不远处的狩鹰等人亲眼看着肆清毫不犹豫的一刀从白朔脖间划过,动作干净利落,面容淡然不迫。 喷涌而出的血溅了她一身,拔了白朔腹部的剑,肆清站起来面对众人,付尘风来到了她身边与她并肩,他看到她的肩头有细微的颤动。 付尘风大声宣布道:“她杀了白公,是我永朝的功臣,尔等若是动她半分,便是与我永朝为敌!” 兰公等人也明了当下局势,方才白朔已经把摘星楼的势力都交给了宣王,而付尘风又是宣王养大的,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杀了白公,无论如何也都是帮了朝廷这边,他必须得附和付尘风。 兰公带着朝廷的人赶到了付尘风身后,他将宣王扶起来,池文司看了眼不动如山的肆清,再看一眼被狩鹰等人护着的白朔的尸身,他道:“没有她这一刀,白公也活不了了,若是你们缴械投降,我可不杀。” 狩鹰与青蛰对白朔那是一片忠心耿耿,虽恨肆清下了杀手,可眼下他们不得不遵从白朔下达的命令,辅佐宣王。 青蛰盯着肆清,道:“把她交出来,我等自然会遵从白公的命令辅佐宣王您。” “我说了没有她,白公也要被我杀死!”宣王怒道。 “你要如何?”肆清站出来面对青蛰,眼神淡漠道。 “你杀了楼主!你这是叛教,我必须要了结了这个叛徒!”青蛰道。 “呵,凭你?” “肆清。”付尘风上前与她并肩,手上的剑蓄势待发。 对面摘星楼的人也是拔剑而对僵持不下。 “他是我杀的,可他当年屠戮我全家,我不能为家人复仇?要为他复仇的,大可以上前来与我一战。”肆清看着那些用鄙夷眼神看着她的人,下了战书。 青蛰站了出来,还有几个排得上名号的人物也站了出来。 “你们都不想为楼主复仇的吗?”青蛰问狩鹰。 狩鹰看着他,无奈道:“宣王说的对,没有肆清,楼主也活不了,你又是何必呢?兄弟们已经疲惫不堪了,明明放手就能让大家喘口气得。” 青蛰暴怒道:“你忘了昔日承受了楼主多少恩惠了?他刚死,尸体还没变冷呢,你就这么急着讨好你的新主人了?狩鹰,叛变也没这么快的吧!” 狩鹰看着激怒的青蛰,别过脸道:“随你如何想。” 大部分人,都看清了局势,不愿再多做无谓的牺牲,而请蛰,咽不下这口气。 看着这几个人,肆清道:“那就开始吧。” “烦请各位退后一些。”肆清对着宣王等人道。 “你要不要本王出手相助?” 看着宣王还流血的肩头,肆清道:“不必了,谢过各位。” “我帮你。”付尘风站在肆清身边,肆清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那一笑太浅也太短暂,好似昙花一现,她甚至有些愉悦道:“好。” 这一次,她没有再推开他。 有些事决定了,她就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付尘风的手她牵了,便再也不会松开。 “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他们两个,算什么本事!”池溪亭此时才赶过来,一看到付尘风与肆清被人围住,连忙上来讨个说法。 付尘风安抚道:“溪亭,你先过去,此事了解,我再与你解释。” 池溪亭不服,他指着青蛰道:“你们七八个人打他们两个,赢了也不光彩。” 青蛰厌恶的瞪了池溪亭一眼,对肆清道:“打不打。” 肆清淡然道:“打。” 宣王给兰公一个眼神,兰公便将池溪亭拉了下去。 不过片刻,偌大的御花园空出了一片地方,肆清一眼便看到了人群里提着刀纹丝不动的仲苇,他的眼神比三年前坚定自信不少,这么多年,他幻想过无数次与她再次相逢的场景,却没想到是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景之中。 早在三年前肆清离开后不久,充军的他被带到了付尘风身边,付尘风询问了肆清的情况,他担心付尘风对肆清起什么坏心思,便一直不愿透露她的信息半分。 付尘风也不勉强他,将他安置在军营里,似是全然不在乎他是否愿意告知肆清的事, 后来他随着付尘风四处出征,想到肆清对她的评价,他逐渐露出了锋芒,褪去自卑含蓄的他,被付尘风很是看好。 而他的务实努力终是起到了作用,渐渐地,他立下了许多战功,也从一名干粗活的下等士兵一步步艰难的晋升为了副尉,这个身份与之前还是自卑猎户的他,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感恩付尘风的提拔,入军一年后终于愿意告知了那几日他与肆清相处的琐碎小事,即便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能听得入了神。 或许那些他所珍藏的记忆,于付尘风而言,是目前唯一能了解获救后的肆清唯一的途径。 付尘风全程都是极其认真的,仲苇口不能言,他则耐心的口述他的手势,一点点慢慢将他的意思理解。 最后,付尘风知道她毫不犹豫的离去时,他浅笑道:“这世间没什么能留得住她,除非她自己愿意停下。” 仲苇从付尘风提起肆清时眼里毫不掩饰的眷念之中,他便看出了他对她深入骨髓的思念与了解。 今日在城墙上,他远远朝看到肆清厮杀在人群之中,动作之利落干脆,就好似提剑砍除路边野草一般迅猛干净。 她神色始终淡漠不已,直到她看到了同样浴血奋战的付尘风时,她才刻意避免与他正面交锋。 甚至有意无意的,她阻拦了部分靠近付尘风的敌军。 仲苇知道,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一路跟着别人厮杀,拼了命也要随付尘风退到朝阳宫里面,他知道,肆清一定会赶来的。 可肆清率先投向的人,是那个杀了皇帝的太监,他知道这个太监,这几年把持了半个朝政,永朝能有这四分五裂的一天,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不知道肆清与那个太监有何关系,肆清竟会不顾一切去救他,仲苇看到了,肆清抱着那个太监时的温柔眼神,而那个太监,竟愿意舍身救她,她把中箭的太监抱到龙椅之后,她脸上的慌乱是他从未见过的。 而付尘风在此期间一直在给她制造机会,仲苇亦加入其中,为龙椅后的肆清筑起了一道围墙。 肆清再次出来时,手里握着宣王染血的长剑,眼神冷漠刺骨,不过几个眨眼,她便亲手了结了偷袭那个太监的梅公。 再后来,他跟着他们来到了御花园,他没有什么功夫,绕了许久才赶上来,赶来时正好看到她狠厉的将白公跪踩在脚下抹了脖子。 那样的杀伐果断,不是他能学得来的。 从她能面不改色屠杀一只成年老虎之时,仲苇便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 而如今,他不能让她独自面对被围困的危险,他必须站出来,不能像从前那样躲在后面了。 肆清看着浑身是血的仲苇,不愿让他卷进来:“仲苇,你先退下。” 仲苇固执的摇头,反而跨着步子朝她走来。 肆清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可还是忍不住责备道:“这里很危险,你来做什么!” 肆清向不远处刚给池溪亭点穴完的竹公道:“劳烦竹公带他离去。” 竹公二话不说上来便将仲苇的穴道点了,随后命人拖了下去站在一旁观战。 仲苇急得直冒汗,一边懊恼自己功夫浅薄,一边担心肆清出意外。 而面前。 他们八人将肆清二人围住,肆清直接挑了青蛰,付尘风为她阻挡其他人的进攻。 二人配合默契无比,就好似在金山那时一般,手一抬便知道要将对方带到哪个位置。 他们二人结成了队,宛如一柄坚韧不拔的剑,硬生生劈开这群满腔怒火的人。 肆清之前并未消耗多少体力,如今对付他们很是得心应手,而且没了遮掩的顾虑,下起手来又快又狠。 不过一柱香,便有六个人死在了他们剑下。 有一个负了伤躺在地上求饶,付尘风身上也被砍了几刀,肆清亦是如此。 面对同样负伤的青蛰,肆清不愿再拖下去。 她蓄了内力于掌上,弃剑朝青蛰攻去,青蛰被她强大的真气压得躲避不及,以气附剑,迎接肆清那凛冽的一掌。 肆清在靠近他时身子转动,长腿扫过去将剑弹开,一掌拍在他后背,青蛰被弹到一丈外,肆清上前站在他身边,看着头发微乱面朝地面的青蛰道:“你输了。” 青蛰不服,他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道:“你的功力为何进步如此神速,三年前,你根本不可能伤得了我。” 肆清睥了他一眼,道:“若非根骨奇佳,楼主又怎会杀我全家,骗我为他卖命呢。若是寻常人,怕是根本不值得他这样做。” 青蛰知晓了肆清与楼主之间的纠葛,不好枉自评论,只得抱拳道:“此事就此略过,日后我摘星楼,与你再无半分瓜葛,望你好自为之。” “再会。”肆清淡漠道。 眼下局势已定,她没什么好掺和的了。 付尘风留在宣王身边与他处理后事,肆清带着冬砚的尸身回到了无言居。 刚进门,便闻到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充斥在院子里。 她抱着冬砚,看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无言居,低声道:“冬砚,回家了。” 无言居似是经常被人打扫,三个屋子里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肆清把冬砚放在床上,打水将他上半身擦拭干净,盖上被子后,她静静的坐在桂花树下的凳子上,找了些备用的药处理自己的伤口。 处理完之后她似是有些困了,便枕着手臂在桂花树下睡着了。 宣王是安城现下唯一的皇族,有了白朔临死前的命令,青蛰与狩鹰带着手底下的人全部向宣王投了诚。 眼下不宜再徒增杀戮,何况这些人是白朔托付给他的所有盾牌,他必须利用他们将蠢蠢欲动且不援助的藩王们压制住。 故而宣王下令让所有人先修整两日,将城内城外的战场收拾好,再下令去给各地藩王前来安城商议政权之事,而在此之前,他暂领摄政王之位摄政。 付尘风安顿好一切时已接近天明,没了战火,一些百姓起了个大早,不会再有人入侵安城的消息传入了大街小巷,所有人面上都露出了久违的安稳笑意。 付尘风提了早点来到无言居,推开门便看到趴在桌上入睡的肆清,他将早点放在桌上,坐在她面前,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忍不住伸手将她睫毛上的散发拨到脸颊旁,露水打湿了她的头发,眼角的泪痣微微颤动,她缓缓睁开了眼。 “回屋睡吧,外面天凉。” 看着付尘风温声细语的模样,肆清揉了一下眼睛,伸手摸了摸他憔悴的面容以及乌青的眼窝。 想来这些日子,他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肆清道: “帮我个忙。” 让付尘风给冬砚换了身干净衣裳,肆清把冬砚埋在了桂花树下。 两人忙完后吃了早点,吃完之后肆清蹲在墓碑前,摸了摸墓碑,道:“冬砚,在这里安心睡吧,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了。” 她不是个称职的主人,没有护他周全。 有冬砚照顾的那段日子,她毕生难忘。 冬砚的心,她从来都懂,却无法回应。 以后,不要再遇到我这样的人了,无法给予你想要的东西,只会害你痛苦一生。 对不起。 下辈子,希望你能一生平安幸福。 将无言居的大门锁上,肆清看着付尘风,道:“我暂时没地方去了。” 付尘风领会笑道:“我的便是你的。” 说完,他握着肆清的手,一起往将军府那边走去。 进了将军府,肆清有些恍惚,她依稀记得当年她是从哪里追杀的付尘风。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 “父……父亲……” 玄参连忙将上来拉着付尘风裤腿的小御麟抱起来,有些尴尬的捂着他的小嘴道:“别乱喊,都说了父亲是这个。” 看着腿上绑了厚实纱布的御岸,再看神色紧张的玄参,以及玄参手上那个大眼睛的孩子,肆清疑惑的看了眼付尘风,付尘风急忙道:“这是御岸与玄参的儿子,小御麟,这些年为了欺瞒故去的陛下,一直对外说他是我的儿子,实际上一直都是御岸在这边陪着他们多。” 御岸惭愧道:“是属下对不住主子了。” 玄参尴尬道:“麟儿还小不懂事,常常分不清将军和御岸,肆姑娘你不要责怪将军。” 肆清道:“无妨。” 毕竟当年他们成婚的事,她是知晓的。 当时确实也是形势所迫。 付尘风紧张的牵着她的手道:“来到这里的第一日,我们便和离了,只是没去官府登记造册而已。” 玄参抱着御麟,同样紧张道:“等会便去登记吧,肆姑娘真的不要多心,这些年我与将军见面次数寥寥无几的,何况我爱的从始至终都是御岸。” 肆清有点头疼,她道:“真的无妨,你们不必这般紧张,你先去休息会儿吧。” 付尘风见她当真不在意,这才温声笑道:“好吧,你随我来。” 左拐右转,来到了付尘风的屋子里,推开门,肆清便觉得好生眼熟。 “你按照当年的布局布置的?” 付尘风笑道:“当年你一把火将我的寝房烧得精光,好在我记忆里不错,便按着当年的模样摆了出来。” 肆清走到床边,摸了一下床上的被子,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记得我在床上放了把火,当时怕你设计骗我出去,你独自藏身于屋内,故而才放的火。” 付尘风坐在床上,一把拉住肆清,将她拉坐在自己身上,他将她牢牢抱住,头靠在肆清肩上,低声道:“你烧了我家,刺了我一刀,从那时便欠了我,以后不要再赖账了好不好。” 肆清抱着他宽厚的肩膀,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摩擦,道:“好。” 随后,她捧着付尘风硬朗的脸,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道:“你去哪,我去哪。” 付尘风捧着肆清柔嫩的脸,粗糙的指腹摩擦着她的脸,深情道:“肆清,嫁给我吧,我早就想娶你了,想得太久太久,你掉进渊河的时候,我恨不得随你而去,无数次做噩梦梦到你孤身一人在外飘荡,我想给你一个家,肆清,成全我好不好。” 肆清将小心翼翼的付尘风收藏在心里,她在他眼里看到了足以将她拯救的温柔,他说,他想给她一个家,让她从此安定下来,不再漂泊。 他愿意用余生所有的温暖去照耀她的世界,让她从此与杀戮血腥无缘。 她怎能不动容。 被她珍藏了十多年的少年愿意接纳她的全部,叫她如何不心动。 “好。” 付尘风激动的亲了她一下,笑道:“谢谢你,谢谢你,肆清,我一定不会辜负你,谢谢你,谢谢。” 付尘风眼里渗出了晶莹的泪光,肆清伸手擦去,心疼道:“傻子。” 两人紧紧抱着,虽无言,心间却被温暖所填满,过了一会儿,肆清便听到了付尘风均匀的呼吸声。 将他放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肆清坐在床边撑着头看了他许久。 他的眉眼,他的发梢,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青蛰与狩鹰主动去找了各地藩王,为宣王剔除了无数隐患,并将那些不愿来安城的藩王请了过来。 半个月后由各地藩王联名上书举荐宣王继承帝位,而封帝大典选在十日后。 秉持着一切从简的原则,这次封帝大典相对来说简单了些。 在论功行赏时付尘风向陛下求了门亲事,陛下赐了谕旨降婚于肆清和付尘风,当天的人都知道是肆清杀了白朔,可对外只能说是宣王斩杀了白朔,才结束的内乱,否则不足以立威于众藩王。 故而肆清的这份功劳被宣王剥夺了去,只能在付尘风的封赏上多给予一些作为补偿。 才封赏完,便传来了赤国举兵来犯的消息。 付尘风被任命去对战赤国虎牙军,随即出发。 他想把肆清留在安城等他回来,可他根本拦不住肆清,只能让她随军出行。 赤国举兵十万大肆来犯,趁着永朝内乱还未有机会喘息修正时,它便想第一个来分食永朝这块大肉。 有了藩王的支持,付尘风很快集结了八万大军前去迎战。 肆清见识了付尘风在战场上的运筹帷幄,也看到了他英姿飒爽酣战的一面,在随军途中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将军夫人,原以为是个娇滴滴的小姐,都没想到却是个淡漠的女子。 原本许多人还拿于将军行军打仗还带夫人出行的事来做饭后谈资,可看到一身轻甲的肆清跟在付尘风身边宛如蛟龙的灵敏身形时,军中渐渐有传闻说将军其实是被夫人逼婚的,只因夫人太过强悍,将军不得已才同意将她随身带着。 无人敢在肆清面前嚼舌根,她自然不知道这些,而付尘风每每听到这些,都只是笑而不语。 不出半月,赤国连连败退。 “啪!” 赤国军营里。 “凛烟,你说此时是举兵的好时机,不到半月折损了两万人,这便是你说的好时机?可恨我竟听信了你的谗言!” 凛烟捂着挨了一巴掌的脸,看着怒火中烧的公西晋,他冷笑道:“是你没听我的法子下毒的,如今自己决策有问题,便怪罪到我头上,二皇子真是好心胸。” 早就看不惯凛烟的公西晋捏着凛烟的衣领,瞪着他道:“不过是条靠着你这张脸爬上了太子床上的贱人罢了,派你来当监军,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这个男人,半年前使了手段得了太子的赏识,靠着一张魅惑众生的脸,便鼓动皇上派他前来征战永朝。 世人都知道他不擅行军打仗,如今让他来,连连败退,回去也只会加重陛下的责罚而已。 说什么是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实则,是在为太子铲除异己吧。 ☆、第 83 章 凛烟从容道:“二皇子何必动怒,只要您多听听军师的建议,自然能谋得胜利,付尘风为人正直,断然使不出卑鄙下流的手段,倘若我们这边可以狠一些,自然能出奇制胜。” 松开他的衣领,公西晋道:“你这是何意。” 凛烟阴恻恻地笑道:“您不是捉了他两千战俘吗?倘若您将这些战俘变成毒源或者是病源,再放他们回去,你说,付尘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会不会接纳他们?” 公西晋打量着眸若星辰的凛烟,看着他美艳绝然的脸上全都是卑劣的浅笑,公西晋缓缓摸了一下他被打得微微发红的脸颊,恍然笑道:“兵不厌诈,你倒是个会出主意的。” 看着公西晋离去,凛烟冷笑道:“付尘风爱兵如子,你这般作为,无异于引火自焚,只会招来他不予余力的击杀而已,蠢货。” 凛烟给了公西晋一种毒药,吃下去三日后才会毒发,身子腐烂发臭,凡是不慎吸入这些恶臭达到一定程度,便会让人二次中毒。 那些被捉的永朝士兵每个人都被强制性喝一碗水只会集合,然后公西晋大发慈悲的告诉他们他要玩一场狩猎游戏,只要他们当中有人能逃得开,他便放了那些逃走的人。 两千人被当成猎物驱赶至森林中,他们太渴望活着了,一进去便不要命的逃窜,根据“不小心”从赤国军人口中得知的消息,永朝的军队就在西边十五里处驻扎。 一时之间,成群的战俘往西逃窜。 高山上的公西晋看着那些人宛如蝼蚁一般带着致命的毒药奔向永军,他得意的笑道:“这付尘风,只怕是死,也不知道是输在了哪个环节。” 根据毒发时间,他必须等到二次传染时,更多永军自顾不暇之时,他再一鼓作气攻下永军。 付尘风这边,他得知两千战俘逃了回来之际虽高兴,但更多的是疑惑,公西晋虽无大才,可残暴是出了名的,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将这些战俘送回来。 若是送来一两个,付尘风大可以将他们当做已叛变的细作处理掉,可两千人,他如何下得了手,要如何说服军中其他人去支持他这个举动? 那两千人并未被接纳入营,而是给予了他们帐篷与粮食,暂时先安置在军营旁。 乍一看去依旧在军营里,实际上,却被人为的阻拦开来。 肆清也觉得事有蹊跷,她亲自与付尘风去看望了那群“侥幸”逃回来的战俘,他们似是遭到了些赤军的虐打,但都不致命,重要的是,他们都说公西晋没有说服过他们当细作。 事出反常必有妖,派去检查他们的军医查不出他们身上除了外伤之外还有任何不妥。 第二天夜里,便传来消息,那些人统统开始出现高烧不退,手脚逐渐抽搐的症状。 就像约好了似的,逃回来的人,无一幸免。 看守的士兵人心惶惶,他们害怕这是什么病会传染给自己,庆幸的是,值守一夜,他们身子并无异常。 第三日早晨,回来的人开始出现身体发痒溃烂的症状。 肆清听到这个报告后,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立即跑去查看,付尘风阻止她,怕她去了被传染,肆清坚定的要去确认。 付尘风陪在她身边,看了好几个躺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挠着自己肌肤的人,闻着空气中隐隐变味的气息,肆清皱眉道:“遭了。” 随后她把付尘风拉到角落,严肃道:“他们应当是中了三日散魂了,这种毒药查无可查,中毒者三日后便会身体溃烂发臭,而这种臭味闻到一定的量,正常人也会中这个毒,也就是说,公西晋想利用这两千人来感染我们所有人,就算一次不行,按照每三日感染一批的数量来算,不到十日,我们便会溃不成军。” 付尘风脸色剧变,神色凝重道:“此毒无法解?” 肆清道:“有法子,可是中毒人数太多,需要的草药数量过大,而且,这种草药在南境那边才有,这些人,我们一个都救不了,趁着眼下毒还未传播,我建议将他们全部处死,然后埋在十里之外。” 亲手处死这群抱着希望逃脱回来的士兵,付尘风只觉得心口钝痛一下,他于心不忍,可是别无选择,倘若真的中的是三日散魂,那么几日后,他的军队便会不战而降,赤国将不费一兵一卒就击败他。 付尘风召集所有将领集中,他布了个将计就计的计划。 那两千军人被记下姓名,家庭住址以及家中人口信息之后,便被秘密的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修养。 待他们秘密被转移之后,来了另一批人假扮他们继续在军营中养伤。 几日后,永朝军队里似乎流传了一种怪病,几乎所有人都高烧不退,而且永朝军营里始终萦绕着一股恶臭挥之不去,就连主帅付尘风也整整三日未曾露面了。 而他的帐篷外,时常看到几个军医面色凝重的进去,再叹息摇头的出来。 打探到这些消息时,公西晋简直是喜上眉梢。 当日他便下令整顿三军,即刻入侵永军。 八万余人,倾巢而出。 他得知永军那边不过六日,便死了近五万人,每天抬出去的尸首都堆成了山。 他迫不及待的想象斩下付尘风的头颅带回去给父皇看看,他也是个有用的皇子。 公西晋满面红光好不得意的率领着赤军朝永军进攻,他几乎是毫无阻碍的便攻进了永军军营,偌大的军营里,死一般沉寂着。 闻着那些恶臭,凛烟皱眉道:“中计了!” 几乎是同时,震耳欲聋的呐喊与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起来的还是各个方向射来的火箭。 火箭射道帐篷上,瞬间燃起来,燎原的滔天火光将赤军的马刺激的乱窜,整个赤军的骑兵乱作一团。 “杀!” 付尘风一声令下,四面包围着赤军的永军挥舞着刀刃便砍杀进去。 如今的八万赤军,不过是被捉在翁中的鳖而已。 意识到中计的公西晋脸色苍白道:“摆□□阵,杀出去!” 一时之间,厮杀声四起,火光将整个天际烧得通红,那是濒临绝望之人生前所见的最后一抹色彩。 赤军被杀得丢盔弃甲,一身红黑铠甲的肆清杀到了凛烟身边,杀红了眼的他看到肆清,他举起剑的手顿住了。 烽火狼烟中他几乎是欣喜的冲肆清道:“小肆清,你还活着!” 肆清惊讶于凛烟为何在此,还成为了赤国的军人,她疑惑道:“你怎会在此?” 她之前还在好奇为何白朔逼宫时不见凛烟,原来是投靠了赤国。 “我……”凛烟有些为难,他浅笑着岔开话题,额间沾到的血衬得他的容颜更是美艳绝伦,一身铠甲增添了许多英气。 “你还活着,挺好。” “你们赢不了的,降了吧。” 凛烟从容笑道:“我本来就没想过要赢,赤国此时局势动荡,你若是想要永朝有片刻喘息的机会,便让付尘风将公西晋放回去,公西晋没什么作为,可他的母亲的家族在赤国有一定势力,让他回去给赤国君主以及太子找点事做,否则,永朝也许不久后,会遭到赤国的二次进攻。” 肆清打量着他赤诚的眼眸,淡淡道:“你处心积虑给公西晋三日散魂,不就是想要帮着他对付永朝?怎么,这就倒戈了。” 坦然一笑,凛烟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欠我三个承诺可还记得?我要你,保我此次平安离去,以你现在的身份,必然能做到吧,何况,我给你出了这么好的一个让赤国分心的主意。” 肆清道:“倘若你所言属实,我应你这次。” “跟着我。” 肆清冲到公西晋身边将他活捉了,没多久,失了主心骨的赤军死的死,降的降,也有小部分逃走了。 凛烟与公西晋被一同带了回去,公西晋憎恨凛烟的叛变,他一路上都在辱骂凛烟,要不是手上带着枷锁,他一定会将凛烟狠狠撕碎。 付尘风将公西晋关押,使了些手段,从他嘴里套出了赤国的一些信息,随后表示他的命没什么用,便将他放了。 公西晋这几日受的屈辱让他恨不得将凛烟挫骨扬灰,他谎称要如厕,支开了看守他的人,偷偷摸摸来到凛烟的帐篷里,手里握着他从地上捡来的几根树枝。 此时半夜,床上之人睡得正熟,看着凛烟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公西晋恶狠狠的想,若不是他蛊惑了太子,太子怎会向陛下提议让他来出征? 若不是他处的馊主意,又怎会被付尘风围困至此? 这一切,都拜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孽所赐。 想到此,公西晋便目露凶光,低声道:“去死吧!” 他握着树枝朝凛烟的脸扎去,整个人死死压在凛烟身上,凛烟突然醒来,双手撑着他,公西晋身材魁梧高大,力大如牛,功夫也不弱,凛烟急忙呼救。 可公西晋疯了一般要取他性命,那些突兀的树枝狠狠扎在他脸上,凛烟痛得惨叫连连,等众人闻声而来时,只见凛烟满脸是血分外狰狞的在抵挡着公西晋的进攻。 “你个贱人!你去死!去死!你毁了我!我要杀了你!” “滚开啊!” 付尘风上去一掌劈晕了公西晋,凛烟捂着疼痛不已的脸大叫着:“我的脸!我的脸!!!出去!你们给我滚出去!!!” 他从来都很爱惜自己身上每一寸肌肤,尤其是那张让人窒息的面容,是他行走世间畅然无阻的利器,如今,竟然被公西晋毁了。 下属很快将公西晋拖了下去,肆清担忧道:“要赶紧处理伤口,去抬些温水来,把军医喊来。” “让他们走!走啊!滚!”凛烟捂着脸对付尘风等人怒吼。 肆清给付尘风使了个眼色,付尘风道:“我在外面等你。” 他知道,凛烟不会伤害肆清。 ☆、第 84 章 “凛烟,他们都走了,我给你清理一下吧。”肆清尽量放软声音抬着水朝凛烟走去。 凛烟缓缓放下捂着脸的双手,看到满手的鲜血,他盯着肆清问道:“我是不是毁容了。” 他脸上被划了好几道深深的口子,又被公西晋挠了好多下,从脸到脖子,都没几块好地方。 血肉翻开,看起来格外狰狞恐怖。 “没关系,上些药就好了,先清理一下吧,不然伤口恶化如何是好。”肆清淡淡道。 凛烟终究还是听了肆清的话,乖乖坐在床边任由她给他清理伤口。 待清理好了之后,肆清又说了好一番软话,凛烟才同意让军医进来放药。 年迈的军医身后跟了个跛脚的男子,佝偻着身子,面容隐匿在烛光下。 似乎这个老军医身边,一直跟着这个跛脚随从,给别人包扎时,他也是长发半遮,让人看不清真容。 老军医说他性格内向木讷,自身残疾不愿与人交流才这样的。 谁知,提着医药箱的那人突然扔掉药箱一个箭步冲到凛烟面前,跪在他面前,声音颤抖道:“阿烟,阿烟我终于找到你了。” 楚连川? 凛烟一脚踹在楚连川胸口,捂着脸骂道:“你给我滚!滚!” 楚连川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拉着凛烟的手腕,哭道:“阿烟!是我啊,我是阿楚,你看看我好不好,你不要再抛下我了,求求你。” “这……”老军医一脸茫然的看着声嘶力竭的二人,肆清是知晓他们的爱恨情仇的,她道:“我们先暂时回避吧。” 老军医也是经历过世事的,他叹息一声,肆清捡起药箱与他一同走了出来。 “滚啊!楚连川,我现在这幅鬼样子,你看到了是不是很开心?嗯?你看,我遭报应了!你满意了吗?你是不是来笑话我的?”凛烟放开手,恶狠狠的盯着双目含泪的楚连川,目光灼热得似要将楚连川烧穿一般。 只要稍作想象,凛烟就能想象到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样,他才刚刚遭遇不测,楚连川便鬼魅一般出现,不是来嘲笑他的,那是什么? 楚连川摇头哭道:“阿烟我想你,我想你,我找了你三年,怎么会笑话你,我爱你,我爱你。” 凛烟不屑讥讽道:“你爱我?你看着我这张脸,你说你爱我?楚连川,我杀了你全家,你爱我?嗯?从前的你配不上我,如今我就算毁容了,你一个瘸子也配不上我!” 说着,凛烟毫不留情的抬腿踢在楚连川截肢的大腿上,楚连川痛苦的拉着他的双手,跪在他面前哭道:“我是瘸子,可我爱你,阿烟,不要再抛下我了好不好。” 凛烟身子一怔,他捏着楚连川的衣领,脸上溢出狞笑:“你爱我,如何证明?你如今见着了我最落魄丑陋的一面,你当我会留你在身边?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滚!” 楚连川喉咙滚动,他一咬牙,定定的看着凛烟近在迟尺,还在滴血的血肉模糊的脸,道:“倘若我看不见你这幅面容呢?你会留下我吗?” 凛烟嗤笑一声:“那我会考虑考虑,兴许会给你留个位置。” “好,你亲口说的。” 他从来不是个好人,看别人为了他自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以为看到楚连川有所动作的时候,他漠然的心不会有丝毫变动,可真的看到楚连川毫不犹豫的戳瞎双眼时,看着楚连川脸上血淋淋的两个窟窿眼时,他心里还是泛起了一阵恶寒。 楚连川凄笑道:“现在好了,我是个瞎子,你的容貌,永远是我记忆里最美的模样。” 楚连川自嘲一笑:“你要我的腿,我给你,你毁容了不愿我看见,我愿自毁双目陪着你,若非我爱你,又怎会……” “疯子!”凛烟依旧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楚连川,连多余的动作也不愿给予他,楚连川颤抖着伸出沾血的手去触摸凛烟,当他碰到凛烟的腿时,凛烟没有再踹开他。 楚连川抓着他的裤腿祈求道:“阿烟,别再抛下我了。” 看到楚连川比自己还惨,凛烟心情好了些,他对外喊道:“军医!我要上药!” 老军医和肆清还有付尘风一进来便看到楚连川双目尽毁,再看到他血红的两根手指时,老军医直摇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小楚,你又是何必呢。” 楚连川紧抓着凛烟的裤腿,欣然笑道:“方伯,他是我的命。” 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凛烟眼神躲闪,低声咒骂道:“疯子!” 肆清全程给老军医打下手,直到把这两人都包扎好,老军医走后,肆清将坐在凛烟身边的楚连川的手拿起来,放在凛烟面前,道:“方才得话我都听到了,倘若你愿意给他留一席之地,牵了他的手,便不要再放开,否则,我会带他回去,你们今生不会再见。” 楚连川救过她一命,这份恩情,她必须得还。 当日在狩鹰手底下她救不了他们楚家,可如今,她完全有能力护楚连川一世周全。 而楚连川对凛烟的执着,也令她有些动容,她不愿再看到楚连川为了凛烟做傻事了。 楚连川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在期待着,疯狂的期待。 眼前一片漆黑,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除了这些,他什么都听不见。 肆清微凉的手掌轻轻的拖着他的手腕,看着他颤抖的手,肆清微微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传递给他坚定的力量。 良久之后,楚连川感觉自己的期待自己成了幻影之时,一只温热的细腻的手掌覆在了他的手心上,十指相扣着,宛如他们刚在一起时,天天如影随形之际,便也是这般如胶似漆。 “他是我的人,要不要是我说了算,别人没有权利决定什么。” 楚连川的手有了着落,肆清松开了手,她放心叹息道:“凛烟,乱世之中存活不易,当日你在羽丹族有心放走朝廷的人,给朝廷报消息来抢夺金山,如今又投奔赤国,挑起了永朝与赤国的战争,两边都不会放过你,当日想来你也是利用狩鹰他们为你夺得怪蛇体内的东西吧,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便收手吧。” 凛烟头上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漂亮的眼睛以及嘴唇,他笑道:“小肆清,你还是这么聪明,我看你功力精进不少,再观你肌肤所变,想来,你也吃了那怪蛇的内丹吧。” 肆清正想着询问凛烟蛇丹的事,她道:“正是,当日我与怪蛇一同坠崖,无意间抛开了蛇腹,取出了蛇丹,想到你吃了它,我便也吞了下去,后来几经辗转为人所救,再次醒来,修为尽毁,肌肤柔嫩如婴儿,宛若新生,更有种,任督二脉被打通的通透之感。” 这些,她都与付尘风说过。 凛烟毫不意外,道:“我出生庇仙岛,因为每个人都有太出色的过人之处,也许是天妒英才,那里的人寿命都很短暂,没有一个人能活得过二十五岁,后来听闻祖先的金山里有守山的神兽,杀了它,取其内丹服用,便能驱逐身体里的桎梏延年益寿,我便开始查阅大量资料,最终确定了此事多半为真,随后便人烟稀少的庇仙岛离开,投奔到摘星楼里,利用摘星楼寻找金山的下落。” 再后来,便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 付尘风听到蛇丹能延年益寿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徒然紧张起来,为了掩饰这份激动与紧张,他故作皱眉道:“那你为何要设计让永朝与赤国为敌?并设计让摘星楼与朝廷争抢金山,你应当知晓金山落入谁的手里,都会引发战争。” 握着楚连川的手,凛烟笑道:“你知道我们作为的后代,这些年怎么过的吗?许多人为了争夺当年逃亡留下的一些财产而互相残杀,我恨,凭什么外界的人生活得这么安逸,我们却要早逝且不为世俗所容,我嫉妒他们安宁的生活,唯有战乱,才能平息我们庇仙岛人民的怒火。” 肆清沉默不语,毕竟这世间没有所谓的公平公正所言,凛烟憎恨这些,她理解。 换做是她,兴许也会这般报复世人,但也许,她并不会把不公迁怒到别人身上。 “你还有我。”楚连川握着凛烟的手,温声道。 付尘风神色复杂,他道:“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凛烟笑道:“公西晋不会放过我,赤国我不会去了,庇仙岛也早已腻烦,倘若你们要是把我交给永朝的朝廷,那我也活不了,我还能去哪儿呢?” 肆清与付尘风交换了一个眼神,肆清道:“我答应过你放你离开,只是你必须承诺我,从此不再插手各国之事。” “好。” 如今他容貌尽毁,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凛烟掏出一块玉牌给肆清,道:“当日在羽丹族,你醒来时说要我拿私库陪你这个数。” 他张开手掌,笑道:“里面是五千两银子。” 肆清推诿道:“都已经过去了,眼下你们更需要它。” 凛烟自信笑道:“我功夫不行,可不是只有长得好看这个优势,各国之间的生意,我都在做着的,这点小钱,还不够我做几件衣裳。” 从前的凛烟所用便都是极尽奢侈精美的,仔细想来,摘星楼怎么有这么多银钱给他挥霍? 看来,他当真是早就为自己铺了条退路,倘若今日肆清他们没有放过他,想来他也会给自己谋取一条出路。 还不如,顺了他这个人情。 肆清收下玉牌,道:“那便不客气了,你们好生歇息吧,明日我派人送你们离开。” “嗯。” 付尘风与肆清离开,楚连川便伸手要抱凛烟,凛烟推了他一下,骂道:“做什么!睡觉了,累死了。” 楚连川委屈道:“阿烟,我疼,抱一下我好不好。” 凛烟嫌弃的瞪了他一眼,意识到楚连川根本看不见,他只得无奈抱着他,佯装生气道:“别乱动,就这一次。” “嗯,好。” 半夜。 “你找我何事?” 看着衣裳宽松姿态慵懒的凛烟,付尘风正色道:“你说蛇丹能延年益寿,有何依据?” 凛烟眯着一双凤眼打量着付尘风,眼珠微转:“怎么,你怕肆清长生不死,你陪不了她?” 付尘风面色凝重道:“霁翁之前说过她练功过猛导致身体受损,恐活不过三十五。” 凛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缘故,他怔仲片刻,随即笑道:“这你大可放心了,蛇丹会从内里修复人体受损的一切器官,将体内所有浊气尽数排出,就像回炉重造了一般,再次醒来时便会如获新生,你没发现小肆清的肌肤宛如初生婴儿那般细腻柔嫩?” 见凛烟用疑惑的眼光看自己,付尘风敛眉道:“如此说来,她的身子完全修复了?” 凛烟道:“那是自然,否则我会蛰伏摘星楼多年就为了取一颗蛇丹?这可是换了条命啊。” 付尘风终是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随后,付尘风向凛烟说了一下明日制造他假死的事。 也只有制造假死,才能让他重新换个身份活下去。 ☆、第 85 章 付尘风凯旋归来,宛如四年前那样威武英俊,只是他身边,多了一位清风明月般清隽的女子,他们骑在马上一同归来,宛如这世间最无可比拟的神仙眷侣。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永朝第一位随军出征,大杀四方的巾帼英雄,付尘风的将军夫人。 三个月后。 永朝局势才算是真的稳定下来。 付尘风与肆清成婚这日,陛下携太子太子妃亲临,文武百官尽数到场,因肆清无亲无故,迎娶的地方直接定在了将军府。 一身红衣的肆清被付尘风牵着跨了火盆,向陛下叩首谢恩,拜堂之后是交换信物。 付尘风拿出了一个精美的金丝楠木长盒,肆清接过,在众人期待中打开。 那是一柄灵气逼人的长剑,剑柄微白,剑身泛着一层淡淡的青光,有识货之人惊呼道:“是青白剑,这不是已经失传了多年了么。” 剑穗是付尘风自己编制的,剑柄上刻了两个小小的字“清风”。 付尘风既紧张又期盼道:“肆清,你嫁给我,我必不会拘着你半分,日后你喜欢练功舞剑,我便陪你,你不会洗衣做饭,我来做,你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便可。” 池溪亭在一旁打趣道:“嫂嫂,我哥的意思是你以后想打他就打他,不用顾虑太多,哈哈哈。” “哈哈哈。” 众人哄笑起来。 白朔被杀的那日,在场的人都知道肆清功夫比付尘风高了太多,她若真想拿付尘风练手,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可肆清知道,付尘风给她这把剑的意义是什么。 他在尽最大的努力,给她最好的自由。 她从前是个杀手,舞刀弄枪,暗杀下毒什么手段都会,做了将军夫人,意味着从前的我行我素要被一些无形的条条框框约束着,她的身份变化的同时,带来的责任也在变化。 可付尘风依旧在尽力维持着她最自在洒然的状态,他不愿意她成为在家相夫教子,只会家宅内斗的女人。 付尘风定定道:“倘若有朝一日,我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之事,你可以用这柄剑杀了我。” 在场的许多人脸色都变了,纵使付尘风说此话时目光坚定深情,可在他们听来,还是有些过于惊心动魄了些,大喜的日子,谁会说打打杀杀的。 更何况,天底下的男人,没有哪个敢对自己夫人赠剑许下这等诺言。 “将军,大喜日子不说这些。”喜婆有些尴尬的笑着化解气氛, 陛下却不说什么,静静地等着肆清的回复,付尘风也不着急,他从容稳定的站直了腰身,耐心等着面前的人。 肆清一手握着剑,一手伸出将盖头下看得到的付尘风的手牵起来,声音淡淡的,却多了分肆意洒脱:“我孑然一身,仅有的也只有自己,我便将自己性命托付于你了,付尘风,你敢要么。” 付尘风眼眶湿润,他反握住肆清的手,挺直了腰板,大声宣布道:“敢!我付尘风从今以后与肆清,生则同衾,死则共穴!若违此誓,永无来世!” 池溪亭与御岸看得热泪盈眶,不远处的凛烟紧紧握住楚连川的手,带着面巾的他眼里浮现出了满意的笑意。 小肆清,你终于有停靠的地方了。 不远处的仲苇会心笑了笑。 那样出尘的女子,该是配付将军这样绝世英豪的,也只有站在他,站在她的身边不会被她的风华所遮盖,反而生出了几分和谐出来。 他早就知道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人物,能有幸认识一场,也就够了,何况他已因为她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肆清,祝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陛下也看得心头微动,抬手道:“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海誓山盟了,既然拜过了堂,孤家便回了。” 池文司回到了清冷孤寂的宫里,看着被重重宫墙围住的朝阳殿,他自嘲一笑。 小师弟,你赠与的这份天下,师兄会好好守着的,下一世,便不要再相遇了。 衍儿,你且等我一等,待我百年归天后,再去寻你。 肆清提着剑盒回了屋,玄参以及漾儿都在屋子里陪她,怕她闷得慌,付尘风一进去便挑开了盖头,看着上了淡妆的肆清,付尘风心都快化出了水来。 肆清眼角的泪痣格外显眼,他摸了一下肆清的脸颊,温柔道:“今日你起得早,听说没进食,我去给你端些吃食来。” 玄参笑道:“新郎官不去陪酒吗?等会他们可全都要来闹洞房了,还不如应付一下?” 付尘风笑了笑,道:“什么也不及夫人填饱肚子来得重要。” 在玄参与漾儿的笑声里,付尘风出去找吃的去了, 肆清坐在凳子上把玩着青白,漾儿哪里见过新婚之日新娘子这般胆大妄为的,连忙温声劝道:“嫂嫂你还是收一收剑吧,免得误伤了你。” 她是听闻过这个嫂嫂的,在池溪亭口中形容出来,那简直就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一个绝世高手,以前还为了给付尘风出气,把陆泫抽得三个月没敢出家门一步,在御花园更是把带头造反的白公给一刀毙命了,而且宫里的梅公也死在她手下,要说起来,这个嫂嫂,怕是全安城的人没有哪个敢触她的霉头的。 她原以为嫂嫂会是个五大三粗的练家子,谁知道,竟是个这般清朗淡漠之人。 比起容貌,她更出众的是不卑不亢的姿态,宛如一根翠竹屹立在青山之中,自由自在的生长着,不被世俗所牵绊。 论起容貌,那也是与丰神俊逸的付尘风相匹配的,毕竟她的肌肤,实在是太好了,比许多精心保养的小姐们都还要好上许多。 肆清淡淡瞥了眼漾儿,拔出剑,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自己在此即可。” 她习惯孤身一人,习惯独处,与漾儿和玄参都不熟络,她并不想留她们在这里。 漾儿脸色有些尴尬,玄参却是知道她的性子的,起身福了福,玄参道:“那我先行告退了。” 漾儿也道:“那本宫也先行告退了,嫂嫂您要是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即可。” 肆清看了她俩一眼,微微点头道:“好。” 漾儿还是惧怕肆清,毕竟她身上总有种杀伐果断之气,与那些虚伪与蛇笑里藏刀的女人不同,她的手里,是能见红的真刀真枪。 付尘风没多久便拎了一盒吃食进来,他把食物摆好,将筷子递给肆清,笑道:“快吃吧,别饿坏了。” 肆清看着额头渗了薄汗的他,心知他一路上遇到了多少阻拦之人,捏着袖子为他擦了擦汗水,肆清接过筷子,道:“咱们去平定边疆吧。” 安城都是达官显贵聚集的地方,她不习惯待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地方太久。 付尘风眉眼弯弯,伸手握住她的左手,笑道:“好。” 肆清心情愉悦的吃完东西,付尘风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温声细语道:“你先在此休息,我尽快回来。” 肆清点头:“嗯。” 付尘风刚走,房门便被打开。 看到鬼鬼祟祟带着帷帽之人,再观其身形,肆清便道:“凛烟,你何时来的?” 凛烟坐在肆清对面,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下,他摘下帷帽,露出满是疤痕的面容,道:“你成婚这等大事,不请自来我也要来。” “找不到你这个人,去哪里给你发婚贴。” 凛烟笑了笑,道:“也是,永赤交战最后日我可是已经死在永军的手上了。” 那时候为了给他脱身,只能伪造他已经身亡的事。 让凛烟这个人从世间消失。 凛烟舔了舔嘴唇,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肆清:“新婚赠礼,想必你一定喜欢。” 肆清在他故弄玄虚的目光里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张图纸,分别是近三个月来各国驻扎在永朝边境的军防图。 这些图纸太过贵重,若是凛烟愿意,拿它们去换取一座城池也不为过。 瞧着肆清眼里隐隐的兴奋,凛烟笑道:“我就知道你必然喜欢这份大礼,这本来是当时为了挑起各国内乱而收集的,没想到我被你们说服了,我打算以后与阿楚周游列国,不再做危害世人之事了,这个玩意儿对你家付尘风来说,还有些用处。” 肆清把图纸收好,道:“谢谢。” 凛烟狡黠一笑:“要谢谢,便兑现我第二个承诺吧,以后有了孩子,便认我与阿楚为义父,我与阿楚此生必定无儿无女,只希望日后也偶尔体验一番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你不会不允吧,不然我与阿楚老了,那可就是两个孤寡老人家了,多无趣啊,何况这偌大的家业,也得有人继承不是。” “……” 肆清看着凛烟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不可怜,她松开了凛烟拉着她手腕的手,揉着眉心道:“这才成婚呢,我还没想过要孩子。” 怀孕生子,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那一天,一想到自己大腹便便的样子,她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凛烟不依不饶抓着她的衣袖,撒娇道:“小肆清,你不是欠我三个诺言吗?怎么回事啊,要食言?” 肆清拍了拍他作乱的手,道:“行行行,你撒开我。” 凛烟得逞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你生了孩子,我会回来认亲的,你可别给孩子认什么乱七八糟的义父义母,就只能是我和阿楚哦。” 肆清摆摆手道:“知道了。” 她就没见过上赶着送家产的。 凛烟笑了笑,捏了一下肆清的脸,飞快起身来到门边,笑道:“小肆清,后会有期。” 说完,一溜烟跑了。 凛烟的心情是愉悦又惆怅的,他总算是使了点法子,才不至于从今以后与她毫无瓜葛。 其实对于肆清,凛烟一直都将她当做所谓的知己,因为肆清懂他这类人,却不惧怕他,更不会厌恶他,她有足够的实力与他并肩作战,凛烟的心里,肆清是个独特的存在。 不是对楚连川那种想要厮守一生的占有,而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怅然。 凛烟连门都没掩,肆清去关门时看到倒在一旁的丫鬟,有些头疼。 打晕了人,还要她自己收拾残局。 叹息一声,肆清道:“老是这样。” 每次都是她给他擦屁股,真是太纵容他了。 付尘风喝了不少酒,脸看起来红彤彤的,池溪亭和御岸为他拦住了大部分人,而大家迫于肆清的威严,无人敢提闹洞房之事。 故而许多人只能在饭桌上一个劲儿的给付尘风灌酒,大致喝了一遭,付尘风便撑着头摇摇晃晃道:“不能再喝了。” 眼尖的御岸扶着付尘风回了别院,池溪亭拦住了众人。 一进别院的门,付尘风便站直,抖了抖湿透的衣袖,还好他用内力逼出了大部分的酒,不然真的得醉倒。 摸了一下自己滚烫的脸,他问御岸:“我的脸红吗?” 御岸点头:“红。” 付尘风无奈道:“唉,没办法,今日躲不过去。你先去挡一会儿吧,我就不出去了。” 听出了付尘风的言外之意,御岸暧昧笑道:“遵命。” 一进屋,便看到肆清安安静静的坐在凳子上似在想事。 她身上换了身常服,看到付尘风进来,她微微皱眉道:“怎么喝成这样。” 付尘风有些懊恼道:“人太多了,以后不会了。” 毕竟婚只结一次嘛。 肆清给他倒了杯醒酒汤,犹豫片刻,道:“我想去看看冬砚。” 今日她大婚,冬砚该参与的。 一口饮下醒酒汤,付尘风握着她的手道:“好。” 待付尘风也换上常服,两人趁着夜色提着一壶酒溜出了将军府。 相携翻入无言居内,肆清站在冬砚的坟前,伸手擦了擦墓碑,道:“冬砚,今日我与他成婚了,这是留给你的酒,桂花酿,想来你会喜欢。” 说罢,肆清把酒缓缓倒下。 付尘风手搭在肆清肩上,轻声说道:“以后有我照顾她了,你放心去吧。” 他知道,冬砚至死都放不下肆清。 冬砚他,不是个擅于隐藏自己心思的人。 付尘风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之所以不在乎,完全是因为肆清心里对每个人的界限都很明了,有些人一辈子都只能在那一方天地里,如何努力也僭越不了半分。 冬砚对他,完全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相反的,他甚至有些同情冬砚,他希望下一世,冬砚可以遇到一个两情相悦之人,不必受这单相思的苦楚。 “我们要去边疆了,也许很多年才能回来,也许不回来了,你在这里,要乖。” 肆清说出要乖的时候,声音明显顿了一下。 她的心里,属于冬砚的那一块,又痛又紧。 付尘风搂紧了她,安慰道:“冬砚会懂得的。” 站了会儿,肆清道:“回去吧。” 宾客散尽,喜气洋洋的将军府里是管家在招呼众人收拾屋子的声音。 两人相视一笑,决定不去理会太多。 进了屋子之后,两人坐在床上,付尘风拿着肆清脱下来的喜服,道:“你可知这身喜服,三年前我便亲手绘制定做而成了,我原本想,此生若是不能将它穿在你身上,我便独自与它拜堂成亲。” 盈盈烛光下肆清握住付尘风的手,道:“不与你拜堂,我又与谁呢?” 付尘风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他吸了一下鼻子,显得有些稚气,但又格外的真诚:“肆清,我爱你,从当年你亲我那瞬间起,我便知道,此生非你不可了。” 肆清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道:“那日风月无边,亲你那一刻,我也知道我度不过的劫难来了。” 肆清一笑,整个屋子都变了气氛,付尘风靠近她,呼吸喷薄再她面容之上,低声蛊惑道:“夫人。” “嗯?”她应道。 “夫人,为夫伺候夫人入寝。” “好。” 一切都,宛如清风徐来,白云自与清风归。 而肆清,终会归于付尘风。 关注本文最新章节 - 请百度搜索“魔爪小说阅读器”或登录mozhua8.com下载最新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