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绝恋之醉清风》作者:叶紫【完结+番外】 【文案】 十岁那年的匆匆一瞥,造就了一生的情缘,一世的纠葛。 傅恒,犹如天上的星辰,有时触手可及,有时又若即若离,从不轻言爱意,却始终把她放在心底的最深处。 纪昀,大清国有名的才子,热情如火,敢爱敢恨,深知真爱可遇而不可求,碰上了便再也不放手。 她,金枝玉叶,流落民间,迷失于他的似水柔情,但当繁花落尽,才明白一切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不甘心放弃一段刻骨铭心,不想,平淡朴实才是真真正正的幸福。 佛说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许你来生》的姐妹篇,承接上文写的是雍正和若涵女儿的故事。 主角:沈卓雅,傅恒,纪昀 ┃ 配角:如风,馨语,乾隆,潇湘,璎玥,如风 ┃ 其它:清宫,许你来生姐妹篇 文章类型:传奇-架空历史 【正文】 清宫绝恋之醉清风 作者:叶 紫 引子 乾隆四年的冬天,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一座荒芜的山丘上,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正吃力的搓着一个雪球,她的鼻子冻的红彤彤的,小手堆了会雪便停下来凑到嘴边呵着气。 她的身边已经有堆好的两个半雪人,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瞧她气喘吁吁的样子,看情形已是耗费了很大的心血。 女孩歇息了一会,又抖擞起精神,脚步有些踉跄,手中仍在动作,嘴里还喃喃低语着什么。 突然,几匹高头骏马从远处快速驰来,一转眼的功夫已近在眼前。奔腾的马蹄声未曾惊动专心致志的小姑娘,却把山上的积雪震了下来,眼看着积雪越滚越大,下坠的速度也愈发的惊人,可是小女孩浑然不觉危险正悄然靠近。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从马上跃起一人,几下腾空,飞速抱起小女孩,连着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再看那雪球,已经哗啦啦的滚下了山崖。 小姑娘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半晌才回过神来,嘴唇哆嗦了几下也没发出一丝声响。先前从马上跃起的少年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小女孩,笑着说道:"小妹妹莫怕,没事了。" "谢谢哥哥,"过了好一会,小姑娘吓的惨白的脸色才慢慢恢复了血色。 救人的少年年约二旬,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袍,身上裹着狐皮长袄,丰神俊朗,双眼炯炯有神,仿佛能洞察一切事物,可目光谦和,温厚,浓密的剑眉稍稍上挑,显露出英气逼人的气概。他嘴角扯出一抹绚烂的笑容,扶着小姑娘慢慢站了起来。"小妹妹,冰天雪地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做甚?你家里人呢?" 小女孩拉着那少年的手走到雪人前,露出个甜甜的微笑,"哥哥,你瞧,这是我爹和我娘亲,这个没堆好的是我。" 两个已完工的雪人,左面那个身姿挺拔,右面的娇俏可人,端的是栩栩如生。少年连声称赞,另外两匹马上的随从打扮的黑衣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其中一人在先前少年的耳边说了什么,少年点了点头,"小妹妹,你家住哪里?哥哥送你回去吧?" 小姑娘摇晃着脑袋,"不要,我要把雪人堆好才回去。" 黑衣人还待再说什么,少年向他使了个眼色,他才生生住了口。"小妹妹,那哥哥陪你一起堆,堆完了早些回家好吗?" 小女孩欢呼一声,将快要冻僵的小手使劲撮了撮。少年见小姑娘的手指头被冻成了红萝卜,便把她的手放到自己怀里暖了暖,小女孩看着少年,神情竟有些恍惚。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雪地里多了个惟妙惟肖的小雪人,女孩拍着手掌十分的欢愉,一个劲的道谢。 "哥哥,你真好。"她弯弯的眼睛笑的眯了起来,虽是年纪尚幼,但看的出稍加时日,定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 少年宠溺的揉了揉女孩的头发,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对素昧平生的她产生了异样的情感,就好像自己本就该呵护她一样。 "哥哥,我叫雅儿,你呢?"小女孩的手拉住了少年的衣角,抬起小脸怯生生的问道。 少年正要回答,身旁的黑衣人插嘴道:"六爷,我们该回去了,皇……还等着咱们呢。" 少年原本眉头微皱,他看了看正满心期盼得到答案的小姑娘,舒展了眉头,"雅儿,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他弯下身子抱起了雅儿,"旁人皆唤我六爷,你可以叫我六哥哥。" "六哥哥,"雅儿重复了一遍,脸颊上泛起了红晕,"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有缘自会再见,"少年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成,唯独看向雅儿的时候,会不自觉的面露笑容。 "雅儿,你在哪里?"山脚下隐约的传来了呼叫声,雅儿兴奋的回道,"我在这儿。" "六哥哥,是如风哥哥来接我回去了,"雅儿红扑扑的小脸上因兴奋冒出了些许的汗珠,少年用衣袖为她轻轻拭去,脸上有丝失落一闪而过,若不是仔细看绝对瞧不出来。 山下呼叫的人转瞬间已跑到跟前,他见到有三个陌生人围住雅儿,立刻警觉的把雅儿护到身后,虽然自己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但是他对雅儿的保护欲望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他无畏的拦在雅儿身前,几乎是摩拳擦掌着要动手。 "如风哥哥,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雅儿轻轻的推了推后来的少年,眨巴着像秋日晴空似明亮的大眼睛。 那被唤作六爷的少年咧了咧嘴,做了个手势,三人同时跃上马背,六爷轻声道,"雅儿,我先走一步。"他轻夹马肚,长啸一声,潇洒的策马奔腾。 如风面带怒色,低吼了声,"雅儿,你认识他们?不认识你就随便把自己的闺名告诉了别人?" 雅儿轻笑着摇头,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尘土飞扬,渐渐消失的身影,雪地里留下了一串清晰的马蹄印。如风兀自低语,"回去我非告诉义父不可,看他怎么罚你。" 两个半大的孩子手牵手的往家走去,影子慢慢的被拉伸。谁都没料到雅儿和六爷今日的邂逅,造就了两人一世的情缘,一生的纠葛。 惹祸 乾隆八年的春天,春意盎然,百花齐放,空气中犹带着一股湿润,清新的甜味。 我悠闲的坐在秋千上,手执书卷,随意的翻阅,喳喳的喜鹊声和屋子里朗朗的读书声不绝于耳,给春意增添了柔美的意境。 感觉一只温润的大手遮住我的双眼,秋千被缓缓的推动,我惬意的随着迎风摆动的秋千飘忽。 "如风哥哥,别闹了,"我伸手去掰开犹盖在我眼睛上的手,"你又逃回来了,小心先生来告状,你一会又挨爹爹的板子。" 穆如风,我的兄长,笑着拿开了手,"胡说,今日先生家中有事,提前放我们下学,你这个小鬼头,义父罚我你就幸灾乐祸。"他轻轻的刮了下我的鼻尖,"雅儿,你说义父自己开着学堂,为什么非赶我去别的学堂进学呢?" "不许在背后编排爹爹,"我嗔道,"爹的心思哪是我们能猜透的,不过我估摸着他是想让你集百家之所长吧。" "也是,义父做事总有打算的,"如风点了点头,潇洒的挥了挥袖子。 我莞然微笑,我的如风哥哥已从从前的青涩蜕变成如今举止洒脱,仪表堂堂的男子,每次同他一起出门,总有些姑娘家或直白或羞涩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 "如风哥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我的手支撑在秋千架上,轻盈的跳了下来,如风稍稍扶了我一把,我稳稳的落地。 "自然记得,那时你才八岁吧,"如风递给我一块帕子,"一晃都六年了。" 我擦了擦手,见到雪白的帕子被我的脏手沾上了个黑手印,我笑的弯下了腰,"如风哥哥,要是被送你帕子的姐姐瞧见,该多伤心啊。" 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颊,低声说道,"雅儿,我的心意我以为你会明白。" 我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心跳的厉害,我移开了身子,避过了如风炽热的眼神,假意咳嗽了一声,转了话题,"哼,那时我好心送你个包子吃,你倒好,索性把我另一个也抢了。" 如风先是愣了下,随后回忆起往事和我相视一笑,他扯了下我的发辫,"我那时实在是太饿了,在我眼里,你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还没有你手中的包子吸引我。" 我做势生气的推了他下,嘟起了小嘴,如风宠溺的揉了揉我的头发,低语道:"幸好有义父收养了我,还让我进学,你也从不嫌弃我,一直都对我很好。"他在提到爹的时候,脸上是崇敬之情。 "嗯,我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哥哥般看待,"我乘机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如风深邃的眼眸瞬时暗淡了下来,这些年来,每当他言及这个话题,我总是选择了逃避,如风不是不好,只是我对他的感情纯粹是停留在哥哥的阶段。我对他是如同对兄长般的尊敬,爱戴,但是,没有男女之间心灵相通的契合。 屋内的读书声渐渐轻了下来,陆陆续续的走出了几个孩子,"雅姐姐,风哥哥,"他们看到我和如风,都亲热的凑了过来。 "小豪乖,"我抱起了其中一个,"告诉雅姐姐今天有没有好好听先生讲学?" "当然喽,"小豪自豪的拍着胸脯,"今天先生还夸奖我了呢。" "真的?嗯,小豪好棒,那明日姐姐买好吃的犒劳你。"我拉了拉小豪胖嘟嘟的脸蛋。 "雅姐姐,我也要,今天先生说我的对子对的工整。"插话的是小熙,年龄比小豪长了一岁,每次我夸奖小豪的时候,他总是不服气。 "雅姐姐,先生今天也夸赞我了……" "雅姐姐……" "好了,好了,都有,姐姐不偏心,每个人都有,"我摸摸这个的头发,又扯扯那个的小手,尽力的安抚他们。 如风笑呵呵的看我手忙脚乱,也不帮我的忙,我朝他直翻白眼。 屋子里传来了清亮的丝竹声,曲调凄婉缠绵,哀怨苍凉,如泣如诉,每逢春风拂面,柳丝初长之时,爹就会弹奏这首不知名的曲子,听的我的心也如同轻云般飘浮。 我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孩子们的肩头,"都先回去吧,明儿别来迟了。" "嘣,"屋里传来了琴弦崩断的声音,如风和我对视一眼,我们都了然于心。他朝我努了努嘴,我点头,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爹颓唐的斜靠在卧榻上,鬓边华发早生,皱纹过早的爬上了他的额头。留在我记忆中的他,一袭白衣飘飘,有最明亮的眼睛,举手投足,无不自信,可是现在,岁月不饶人,曾经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如今也甘愿隐埋于烦俗的尘世中了。 一如既往,如风上前把琴收好,我倒了一盅茶递到爹的手中,柔柔的说道:"爹,您喝杯水吧。" 爹接过茶盅轻啜一口,搁在了桌上,两眼直直的看着我,我摸了摸双颊,"怎么了爹,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爹摇了摇头,还是瞧着我半晌不说话,正在我纳闷的时候,爹开了口,"雅儿,你今年十四了吧?" 我点头,爹长叹一口气,"我的雅儿是大姑娘了。"说完,他的视线转到了如风的身上,朝他招了招手,爱怜的说道:"如风也有十八了吧?" 如风看看我,又瞅瞅爹爹,我们谁都不知道爹今天为什么会发出如此感叹。 爹突然起身,往门外走去,在快要走出门的时候,他转身对我说道:"雅儿,你随爹来。" "嗯,"我应了一声,如风拍了拍我的肩头,我回了他一个笑容。 爹走的很慢,我也只能一步一步的缓慢跟着他。 爹带我去的是他的书房,这里是处禁地,还记得我十岁的时候和如风曾偷偷的溜进来过一回,被爹发现以后还被狠狠的训斥了一顿。从此以后,我便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了。 今日爹主动带我来这,又是为哪般? 书房的墙头上挂着一副半人高的画像,画中的女子樱唇含笑,美目流盼,美的像天上的仙子,让人不敢直视。 "雅儿,她便是你的娘亲,"爹指着画像,沉声道。 我有些许的诧异,自我懂事起,我便没有见过我的母亲,爹也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她的事,为了不让他伤心,我也没有问过,今日爹的举动,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我仔细瞧了瞧画像,和我印象中娘亲的形象重合了,我的容貌也有大半皆出自于她,特别是眼睛,和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爹,我想知道我娘的事情,"我明白爹把娘深深的藏在心里,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今天我突然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爹对她仍是念念不忘。 "雅儿,你长大了,有些事情确实是到时候让你知道了。"爹看着我,可是目光却透过我,望向了更远处。 "老爷,您在里面吗?"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爹的话。 "是老高啊,我在,你进来吧,"爹在书桌前坐下,又示意我也坐下,我找了张离他最近的椅子挨着爹坐好。 "小姐也在啊,"老高跟着爹多年,好像从我记事起他便跟在爹的身边了,说来也算是我的长辈。 "高伯伯,"我亲切的叫他,我们都没把他当作下人看待,可是他一直自顾身份从来没有逾越半分。 老高急忙挥手,诚惶诚恐的说道:"我的小姐啊,您这不是折杀老高头嘛,伯伯这称呼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你是她长辈,一声伯伯有何受不起,老高,我说了可不止一回了,咱们都是自家人,什么礼数尊卑,在这个屋子里通通可以不去理会。"爹开了口,老高才连声称是,我冲他眨了眨眼睛,扮了个鬼脸。 爹端起手边的茶盅,撇了撇茶沫子,捧到嘴边,我一把夺了下来,"爹,茶是昨天的。" "哦,哦,瞧我这记性,"爹放下茶盅,老高殷勤的说道:"老爷,我这就给您去换一杯。" "不用了,"爹摆了摆手,"老高,你急匆匆的找我有什么事?" 老高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的说道:"是隔壁的三婶气冲冲的带了诗琴来,一定要老爷给她个理。" 我听了心里一沉,该来的总要来,状告到了爹这里,我一顿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了。 爹皱了皱眉头,"是什么事你知道吗?" "是,是关于小姐的,"老高咽了口唾沫说道,"三婶说小姐打了诗琴姑娘,只要让她也同样扇上一巴掌,此事就一笔勾销,否则他们就不走了。" 爹的视线转到了我身上,略带谴责的目光让我难过的低下了头。 他一声不响的朝前厅走去,我叫了他几下,他也不回头。 "小姐,你不去吗,"老高用胳膊撞了撞我。 我一下省悟过来,跟着走了出去。 "听莲,上茶,"爹爹吩咐,然后堆上满脸的笑容,"三婶,诗琴姑娘,快请坐。" "哼,沈老爷,我们可不是专程来喝茶的,"三婶一屁股坐了下来,她身体肥胖,几乎把椅子压瘫,我不禁为可怜的凳子默哀。她长的很粗壮,有结实的手臂和大腿,可能力气比一般的男人都大,说实话我心里也有些打鼓,要是被她甩上一巴掌,我的脸可就不是肿个三五天的事儿了。 爹唇边是迷煞人的微笑,颇见年轻时候的风采,"三婶,您别急,有话慢慢说。" "我能不急吗?你自己来看看。"她把诗琴拽到了爹身边,指着她的脸说道,"好好的姑娘家被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巴掌,你说我这当娘的能不心疼吗?"她气乎乎的瞪了我一眼又说道:"久违沈家家规严厉,沈老爷您又是饱读圣贤之书,今日要不给个说法怕是说不过去吧。" 爹的眼睛有意无意的扫过诗琴的脸,她原本白皙晶莹的脸蛋上现在有明显的红红的五道手印,甚是可笑,我想笑又不敢笑,毕竟祸是我闯出来的。 "三婶,这孩子的娘亲去的早,都怪我平日里没教好她,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同小女一般见识了,"爹小心翼翼的陪笑着。 "爹,女儿一人做事一人当,她要报仇让她冲着我来好了,您何必对她低声下气。"我忿忿然道。 "住口,大人说话岂容的你插嘴,给我进书房面壁去,"他向我使了个眼色,偏偏我就是不领会他的好意,还嘟囔着,"爹,您不用怕她们,要不是她骂……" "出什么事了?"一个干净的男声,如风斜倚在门上,神采焕发,似笑非笑,诗琴的脸上立刻飞起朵朵娇媚的红晕,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他。 呵呵,这下有好戏看了。 "呦,是沈家大公子啊,"三婶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她低哼一声,诗琴走到她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角,特意压低了声音:"娘,算了,"边说着还瞅了如风一眼。 "你这孩子,早上哭的跟泪人似的,有娘给你作主你怕什么?"三婶不屑的推开她,索性站起身,双手叉腰,一副泼妇状,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如风不动声色的挡在我面前,双手抱拳道:"三婶,诗琴姑娘,雅儿她年纪尚轻,行事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你这个做哥哥的还真是护着妹妹啊,"三婶轻蔑的说道:"都说沈家大小姐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我看并不见得。" 我本来就不是所谓的大家闺秀,只不过琴棋书画爹希望我每样都会,我不忍拂他的美意也尽力去学,可惜我资质不佳都只学到了皮毛,但是爹的才情是公认的数一数二,也正是因为这样,有其父必有其女的名声便传开了。 如风促咔的朝我做鬼脸,被我恶狠狠的瞪了回去,这个家伙 ,都这会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展现了一个甜的腻死人的微笑,"三婶,这其中怕是有误会吧,您看我们家雅儿柔柔弱弱的模样,哪里会打架了,再说了,这可是泼妇的行径,雅儿断断不会做这事的。" 气死我了,如风这是故意骂我呢,哼,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他。 "诗琴,你过来说,也叫他好好的认清自己的妹妹做下的好事。"三婶情急之下,扯起诗琴的胳膊把她推到了我们面前。 诗琴的眼珠子乌溜溜的从我身上转到了我爹身上,再移到她娘那,最后停在了如风的身上,娇滴滴的说道:"沈大哥,雅儿还小,我自不会与她计较,只要沈大哥肯赏脸诗琴的生日筵席,那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我肚子里笑的快抽筋了,她一口一个沈大哥,又说不和我计较,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她的目标是如风而不是我,如风哥哥,您自求多福吧。 如风挠了挠头皮,努力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行,诗琴姑娘的芳辰如风一定预备薄礼亲自送到。" 诗琴和三婶的嘴都快乐歪了,还装出一副看在如风的面子上就放过我的嘴脸,我鼻子里哼了一声侧过脸去。 "那到时就恭候沈公子的大驾了,"三婶脸上的肉笑的快抖下来了,她们母女俩倒好,连顺便邀请我和爹一同参加的客套话都给省了。 "好说好说,"如风只能答应下来,我惹出的事端还要靠他的美男计来救场,说来也真惭愧。 三婶和诗琴满意的离去后,一直都没再出声的爹猛的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我面前,脸涨的通红,他扬起手向我挥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闭上眼睛准备默默的承受这一巴掌,"义父,不要啊,"是如风焦急的喊声。 巴掌迟迟未落下,我睁眼一看,爹的手高高的举在半空中,"雅儿,爹从来没打过你,你自己说你今天错在哪里?" "我没错,"我倔强的摇头。 "你去书房跪到你娘亲的画像前思过,想清楚了再来答,"爹叹了口气,闭上双目不再看我。 往事 我咬着嘴唇往书房走去,耳边还隐约传来如风正在劝慰爹的言语,"义父,雅儿不是个任性妄为的姑娘,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是我太宠着她了,她的性子该改改,老高你记着,她要是不认错,不准她吃晚饭,"爹吩咐了下去。 我苦笑着,墙上画像中娘亲的笑容依旧,我看着那对和我相似的眼眸,仿佛飞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做着某种心灵上的交流。 我儿时的记忆随着年龄的增大早已淡忘,但是今天跪在娘的画像前,记忆深处模糊的印象慢慢的被释放出来,依稀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娘亲温柔的抱着我,轻轻哼着好听的曲子,软声软气的呼唤我"宝贝儿",会给我扎很多个小辫,给我讲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 我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想着娘亲对我的疼爱,更是不后悔今日的举动。 书房里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我抬头朝窗外望去,庭院静悄悄的,一轮弯月悬挂在当空,原来已是掌灯时分。 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开始还不觉着什么,可是越跪越饿,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挨饿,腹里空的难受,偏偏我的性格决定了我认为不对的事就绝对不会去妥协。 独自一人关在乌漆抹黑的屋子里,最让我难以忍受的倒不是饥饿的困扰,而是不断在脑海里跳出的一个个的鬼故事,这全是平日里如风用来吓唬我时说的,从前没觉得有多可怕,可是今日不知怎的全部跑来骚扰我,我感到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闪身而入,"雅儿,你没事吧?"烛台被点亮,如风放大的笑脸出现在我面前。 "没事,就是饿的慌,"有了光亮,刚才的恐惧被赶到了九霄云外。 如风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了几块糕点出来,"给,就知道你捱不住饿。" 我摇了摇头,"爹说了不让我吃饭的。" "傻丫头,义父说不让你吃饭,没说不让吃糕点啊,"如风笑的贼贼的,把点心塞到我手中。 "绿豆糕,"我大叫一声,"穆如风,你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吃绿豆了,"我气坏了,美食当前,却发现是自己平日里趋之唯恐不及的东西,怎不让我气愤。 "嘘,别叫那么大声,小心惊动了义父,"他懊恼的挠了挠头皮,"我一时情急拿错了嘛,我这就给你换去。" 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也猜不透他究竟是存心的还是无意的了,我丢了个白眼给他,他笑眯眯的走了出去,"别急,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我朝着他离去的方向狠狠的瞪了一眼,没想到他又折了回来,"雅儿,你得先告诉我你怎么就动手打人了呢?" 我没好气得回道:"怎么?你心疼了?" 他摸摸我的头发,"瞎说什么呢,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去参加什么劳神子的生日宴呢。"他用手指在我脑门上弹了下,"看你以后还胡说不。" "不敢了,不敢了,"我疼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再不说了还不行吗?"我委曲的揉着自己的脑袋。 "嗯,那你把今天的事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如风替我揉着脑门。 "诗琴她出口侮辱我娘亲,我口齿没她伶俐,争辩不过,一气之下我就打了她一巴掌,事实的始末就是这样,"我一口气讲完,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原来是这样,"如风点着头,"弄明白了缘由事情就好办了,我给你向义父求情去,"说完,他一溜烟的跑了。 我还来不及叫他,他早跑没影了,我摇着头,摸了摸肚子,空腹罚跪的滋味还真不好受。 又一个黑影缓缓跎步进来,"如风哥哥,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欣喜的仰头,我饥肠辘辘的肠胃总算可以解放了。"爹,是您,"我心虚的又低下了头。 "傻孩子,为什么刚才不说?要不是我听见了你和如风的对话,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爹叹着气拉我,"起来吧。" 跪了半日我的脚麻木的几乎站不住,爹扶我到书桌前坐下,"是爹错怪你了。" 过了好一会,双腿才逐渐恢复了知觉,我拍了拍衣裳,又跳了几下,"爹,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爹捏了捏我的脸,"雅儿,爹知道你一直想知道你娘亲的事情,今天我便遂了你的心愿。"他看看我后走到墙角,小心的取下了画像放在一边,伸手在墙上推了一下,此时墙上出现了一道四方的暗门,我低呼一声,没想到这画像后面还另有玄机。 他打开暗门,摸出了个一个精致的锦盒,用衣袖掸落灰尘,交到我手中,"这是你娘留给你的,拿回房慢慢看吧。" 我的手指轻抚着盒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那个爹爹隐瞒了那么多年很严实的秘密,现在就轻易的躺在我的手中。"爹,我娘,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了这个我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爹迟疑了一下,目光扫过了画像,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但是迟迟没有开口。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终于吐出了一句话,"你娘很美,样子虽然柔弱,但性子非常倔强,她认准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对于感情也是如此,飞蛾扑火,在所不惜。"爹叹息道:"她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无论是谁失去她都会是一生的遗憾。" 爹垂下了头,痴痴的盯着画像,我不敢再惊扰他,默默的走出了书房。 回到自己的屋子,我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锦盒,锦盒里是一封信和一块通透的玉佩,玉佩是用丝帕包裹着的。我深吸了口气,将信贴在胸前,胸口因紧张而剧烈起伏。我用略微颤抖的手指缓缓的打开了信纸,娟秀的字体展现在我眼前: 雅儿, 我的女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相信你已经快乐的长大了。你的童年,我没有陪你一起渡过,在这里,我想向你道声对不起。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因为我自私的选择了逃避而不是面对。或许你会怪我,甚至会因此恨我,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平平安安的生活在百姓之家,才是最幸福的,这点我深信不疑。所以,不要怪我擅自为你安排了你的人生,不要质疑一个母亲对你的爱。雅儿,无论我身在何处,你始终是我心底最深的牵挂。答应我,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娘亲 在这封简短的书信下面另附有纸张,洋洋洒洒的写满了娘年轻时候的事情,包括她与我亲生父亲的相识相恋,相知相爱,这是一个很凄美的爱情故事,娘亲用了整整几十页来叙述,但是提及她最终的决定时却是匆匆一笔代过,尽管笔墨不多,我也能看出她做出这个决定是多么的坚决但又是多么的不舍,最后几页字迹较为潦草,而且上面泪迹斑斑,可以相像她写这封信的时候心里已经悲痛到了极点。信中还强调了玉佩是一件信物,轻易不可示人,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请人送入宫里,一切便可逢凶化吉。 视线渐渐模糊,泪水无声的滴落在了信纸上,在没见这封信之前,我固执的认为娘亲只是躲在了某个地方,总有一天会再出现在我面前,而现在我终于明白这是我的一个梦想。早在八年前,她就跟着我亲身父亲去了,我叫了那么多年的爹其实只是我的养父。如果不是娘的亲笔书信,我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的身世是这般的离奇。 我更不明白的是世间情为何物,竟叫人生死相许。 我独自关在屋子里三天,任谁来都没有开门,常常是我倚靠在门楣的时候,听得门外有长长的叹息声。这些年因不敢轻易触碰而被我刻意尘封的记忆也随着娘亲信里的描述慢慢的清晰起来,原来那个皇宫里的人与事离我是那么远又那么近。娘她费尽心思把我送出了宫,很难不去想象皇宫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收起了那些沉重的险些让我抗不住的信笺,我将它们重新塞进了锦盒中,又藏入了檀木箱的最底层,做完了这一切,我深吸了口气打开了房门。 一打开门,便看到爹担忧的神情和布满血丝的双目,"雅儿,"他轻声的唤我,我偎进他的怀里,"爹,"我小声叫着,一遍又一遍,他抚摸着我柔软的发丝,"孩子,爹很担心你。" 我轻轻的靠在爹的身上,那些浓的似乎化不开的烦恼就这样伴着他温柔的怀抱而随风飘逝了。 一个月后便是清明,像是要映衬那首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有名诗句那样,霏霏雨丝飘飘洒洒,打在人们的脸上,头发上和心上。 我左手垮着竹篮,右手边是爹和如风,我们走在出城的小路上,迎面而来的男女老少脸上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忧伤。 这条小路其实并不陌生,几年前爹也曾经牵着我的手,踏过这块荒芜的沙丘。也就是在这条小路的尽头,他要我对着那座看似简陋但时刻保持着洁净的墓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那里埋的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在这片杂草丛生,前前后后都是累累荒冢的区域中,娘亲的石碑格外的显眼,墓上长满翠柏,参天耸立,周围有花墙围护,坟墓和树木之间还罗列着一些石碑和石桌。 爹上前几步蹲下身体拔去了坟头上的几茎枯草,用衣袖抹了抹碑文。如风帮着我在墓碑前铺上一层厚厚的油纸,我把竹篮里的果品取出,依次放好。 再次站在娘亲的坟前,心潮起伏不定,她的一生都系在了她所挚爱的那人身上,可是死却不能同穴,很想亲口问上一句,明知这样的结果,她是否后悔,又是否会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值得。虽然她不会给我任何答案,但是血脉相连的心灵相通,可以预见即便是再来一次,这仍然是她无悔的选择。 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我诧异的回头,那人右手握着拳头抵在嘴边,左手捧着一束淡紫色的五瓣花朵,奇怪的是他竟然是个上了年纪的金发碧眼的洋人。 "沈先生是来祭拜若涵姑娘的?"他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语,若不是他正对着我们说话,根本想象不到是出自他之口。 爹爹微一颔首,"想必艾伦先生也是。" 那被称作艾伦的洋人没答话,而是把那束花儿搁到了娘亲的碑前,再虔诚的鞠了个躬,随后他的目光缓缓的落在了我身上。"这是?"他奇道,"是若涵姑娘的女儿?" 爹点了点头,艾伦释然道:"当年我第一次见到若涵姑娘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神情。 我忽的来了兴致,这位白皮肤高鼻子的洋人居然还是娘亲的旧识,从他那里是不是可以知道更多娘亲的事情呢? 爹朝艾伦走近一步,尽管压低了声音,仍是有几句话飘进了我的耳朵里,隐隐约约听到爹询问艾伦皇宫里的事情,而艾伦一一作答,皇上,皇后,娴妃,谦妃……甚至我还听到了弘瞻的名字,乾隆三年三月,皇帝将皇六弟弘瞻过继给了果亲王允礼。心头微微一震,弘瞻,是我那个可怜的弟弟吗?我离开他的时候他还未满两周岁,如今也是个十来岁的英俊少年了吧。 对于宫中的事儿艾伦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最后他还给爹留了他现在的住址,城西的洋学堂,我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便鬼使神差的将这个地址牢牢的记了下来。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艾伦才告辞离去。 忽然间就沉默了下来,一时间让我很不习惯,爹的静默里含着犹豫,怀念和悲苦,他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对我说道:"雅儿,你同如风先回去吧,爹还想独自待一会。" 我刚想说要留下来陪着他,如风抢先应了一声,拉起我就走,直到拐上了大道他才松开了手。 "如风哥哥,你为何要拉我离开?"我有些不悦的问道。 "雅儿,义父有心事。他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们不该打扰他。"如风好脾气的回道。 我回想着刚才的情形,边想边点头。毕竟还是孩子心境,在如风提议去逛集市时我便全然忘了之前的担心。 缘错 前门大街上,推着板车的,赶着牲口的,挑着担儿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马鸣声,牛叫声,以及各个地摊买卖人的吆喝声混和在一起,纷乱而嘈杂。 我们走在天桥上,忽然我有些兴奋的对如风说道:"哥,你知道吗?这里是我爹娘相识的地方。"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当日的情景,蓝色天幕上镶嵌着一轮晶光耀眼的红日,片片白云如同孤帆远影在碧海中飘浮,在这样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里,他们在这里相遇,虽然不是英雄救美的浪漫邂逅,但是在彼此心中留下的深刻印象,此情此景,足以回味一生。 "原来是这样,雅儿,你再和我说些义父义母的事情吧,"如风亮亮的眼睛看着我,"那天爹和你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就是讲他们的故事吧?" 我知道他是误解我话中的意思了,不过我也不解释,有些事只能藏在我心里,不便与他人分享,即便是和我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如风也是一样。我淡淡的笑了笑,才想着要回他,就见他紧张的瞧着我的身后,嘴巴微微动了动,但是没又发出声音。 怎么了?我在如风的脸上看不出蛛丝马迹就准备回过身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能让他大惊失色,他一把拽住我,"雅儿,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自己一个人到处逛逛,过一个时辰我来这接你。"说完,还没等我有任何的异议,他就自个跑了。 我见他几步就走到一位中年男子的身边,两人附耳说了什么,边说着如风还连连点头,远远的我看不清那男子的长相,也听不见他们在讨论什么,只见那男子拍了拍如风的肩膀,两个人一同往僻静处去了。 我只在心中纳闷,倒也没往深处去想,毕竟除了爹以外,他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我一个人百无聊赖的顺着来往的人群前涌,从我身边经过一台四人大轿,一阵香风飘过,飞出了一块帕子。 帕子在空中转了几圈落到了我的脚边,我顺手拾起,香味更浓,分不清是花香还是帕子本身的幽香,只觉得清香扑鼻,使人觉得浑身舒展,帕子上的图案是一捧灿如云锦的玫瑰,边角上绣着两个小字:馨语,应该是帕子主人的闺名。 "等等,你们家小姐的帕子掉了,"我拦住了跟在轿子旁走动的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给,"我递了过去。 她伸手接过,不道谢也便罢了,还斜着眼睛看了看我,我心头火起,摆什么有钱人家的臭架子啊,我扭头就走,没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大声的喊道:"姑娘,慢点,我家夫人想见见你。" 我虽是听到了喊声,仍是越走越快,一个身影忽然挡在我的面前,"姑娘,请留步,"他朝我作了个揖。 我朝后退了一步,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人,他身材魁梧,脸上含笑,他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我想了想,看他那粗壮的身材,我要是不答应,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事呢,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点点头,随他走了回去。 "姑娘,夫人已经进了茶馆,你随我来,"说话的是先前那位趾高气扬的小姑娘,不过现在的神色已是收敛多了。 被称作夫人的那位,优雅的端坐着,纤纤玉指掀起杯盖轻啜一口,又将茶杯放回了原处才抬头微笑的看向我,我也不甘示弱的回看她。 她有一对顾盼生辉的大眼睛,燃烧着热情的火焰,体态柔美,丰姿卓越,风情万种,在她身上散发着迷人的韵味,让身为女子的我也不禁被她深深吸引住目光。许是出生高贵,故神色难掩傲慢之情,只是些许的瑕疵并没有破坏她整体的美感,反而更让人印象深刻。她倒是真像帕子上绣的玫瑰那样,艳而不俗,丽而不媚。 "姑娘请坐,"她指了指她对面的座位,我按奈住心中的惊异,我对自己的容颜向来颇为自负,可是在见到她之后,也不觉自惭形秽,天下竟有这般美丽的女子,怎不叫人心生嫉妒。 "多谢姑娘,"她微微颔首,"小事而已,不足挂齿,"我礼貌的回道。 "星愿,"她叫的是自己的贴身婢女,星愿会意的从兜里掏了块碎银子出来掂了掂随后放在了我的面前,我不禁失笑,这位夫人出手还真是阔绰,可惜她是看错人了。 "夫人,您误会了,"我不动声色的将桌子上的银子推了回去,"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告辞了。" 她眉梢流露出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浅笑,"星愿,那你就收起来吧,"星愿急忙又重新放进了怀里,动作飞快,我在肚子里笑翻了。 她又留我喝了一盅茶,她已经尽力在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可是说话举止间仍是不经意的流露出高人一等的气焰。话不投机半句也多,一杯茶下肚后,我再次提出要先行离去。 她见挽留不住我,不免有些沮丧,不过这样的神色只是稍纵即逝,很快她就恢复自如,她亲热的挽起我的胳膊,"我还不知道妹妹你的名讳。" "今天的事只是举手之劳,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后会无期,我后面的话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又吞回了肚子里。 她依依不舍的让星愿送我出了茶馆,忽然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分,即便身世显赫,也会感觉苦闷,内心深处也是想结交朋友的吧?我这么做好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了,或许在他人眼里,不易亲近的是我而不是她呢。 思及此,我又重新折了回去,"沈卓雅,很高兴认识你。"我真挚的笑容立刻赢得了她的好感,也感染了她的热情,"纳兰馨语。" 我心里独自嘀咕了一阵,纳兰这个姓氏颇不寻常,康熙年间的重臣明珠以及他的长子,被称作为满洲第一才子的纳兰性德便是这个姓氏,若说是他们的后人,也难怪她有傲慢的本钱。 她又同我说了会话,我见太阳渐渐西斜,再不走如风找不到我怕是要担心了,于是匆匆道别后就起身离开。 才踏出茶馆的大门,几骑扬蹄奔腾的骏马从我身边飞驰而过,街道上的人们忙着闪躲,一时之间乱成了一团,飞扬的尘土过后,路中央多了几个被踢翻的篮子,还有些被踩的稀烂的瓜果蔬菜。 几个买卖人聚在一起骂骂咧咧的,"又不知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公子造的孽啊。" 我暗暗叹了口气,眼角瞅到角落里有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大娘蜷缩在那里,像是还未从刚才的恐慌中走出来。 我朝她挪了几步,才伸手搀扶住她,在她的另一边已有人慢慢的扶她起来,"大娘,您没事吧?"我们异口同声的问道。 "没事,没事,多谢了,两位可真是好心人,"她咧了咧干裂的嘴唇,"大娘,我扶您去那儿坐会,"又是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这下连我也忍不住好奇的看向了声音的主人。 对上的是一对敏锐,深沉的双眸,带着一丝怅然若失的黯淡,那双眼睛,似乎在我梦里出现了很多次,四目相接,似曾相识,我心中微微一动,嘴边情不自禁的浮出一个笑意,他只是冲了我点了点头,同我一起搀扶着老大娘去了树荫下。 "娘,您在这呢,我找您半天了,"一个楞头小伙急匆匆的走来,"您一个人跑出来也不知会一声。" "我在家闷的慌出来走走而已,"老人手掌撑在小伙子肩头上借了把力站了起来,"咱们这就回去了。" 大娘再次感激的朝我们看了一眼,蹒跚着随她的儿子离去。 我侧过头打量之前和我一同搀起老人的年轻人,方才没来得及细细思量,现在刚巧有时间可以让我慢慢回忆,他的眉眼是这般的熟悉,我确定自己肯定在哪里见过他,名字已经在我嘴边呼之欲出,偏生就是叫不出来。 "姑娘你看够了吗?"他双手抱胸斜靠在树干上好整以暇的瞅着我,我脸上刷的红了一大片,连忙收回视线,提了裙摆往前走去。 "小心,"又是一骑高头骏马与我擦身而过,要不是身边一人及时抓住了我的手,我已经和它亲密接触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仍然被紧紧的包在一只结实有力的掌中,面上又飞起了一道红晕,他见状立即松开了手,"抱歉。" 我摇了摇头,他脸上荡漾开一丝笑意,随后迈步进了茶馆。 我呆呆的注视着他的背影,脑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直到如风重重的一掌拍在我的肩头,我才回过神来。 "喂,想什么这么入神?"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难不成我才走了一会,雅儿就魂不守舍了?" "呸,"我啐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我问你,你跑哪去了?"我拽住他的衣袖,不依不挠的说道:"哪有做哥哥的把自己的妹妹扔一边就跑了的,看你回去怎么和爹交代?"我冷哼一声。 "好雅儿,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义父,"如风紧张的把我拽到一边,千叮咛,万嘱咐。 "为什么?"我不解的问道,即便爹知道了也不会为难他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我不会害你们就是,"如风很自然的拉起我的手,"记住哦,别和义父提这事。" 我下意识的把手抽了回来,"怎么了?"如风奇怪的问道,我自嘲的笑笑,我这是怎么了我,往日很平常的举动在今日看来是那么的不合乎时宜,而我居然为了个陌生人无端的失了心志。 一路上如风不住的追问我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笑而不答。 尘缘 几日后。 "雅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如风突然出现在我屋里,二话没说,拉着我就往外走。 "去哪儿?"我迷惘的看着他,如风就是这样个急性子,想到了便要去做,也不管我究竟有没有心情。 "一个好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如风神秘的朝我微笑。 "嗯,那好,如风哥哥,你出去等我,我换件衣衫就好,"我想了想,又说道:"替我将听莲叫进来。" 听莲是我的贴身丫鬟,平日里与我处的不错,爹对我是真的好,他自己凡事都亲历亲为,可是对我却从不吝啬。 我朝听莲使了个眼色,她会意的一笑,老规矩,她给我换上了一套浅蓝色的男装,又将我两根黑亮的麻花辫打散,结成一条发辫,最后还不忘给我扣上一个帽子,大功告成。 我甩了甩手中的折扇,潇洒的走了出去,如风见了皱眉道,"雅儿,你又做男装打扮,被义父看见,少不了又是一顿教训。" "我们早去早回,爹不会瞧见的,"现在是我比他还急了,我拉着他一路小跑,直到看不见家门了我才淘气的吐了吐舌头。 "如风哥哥,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我跟着他走了许久,见他一直往僻静处走去,便有此一问。 他呵呵一笑,"我怕你老待在家中闷出病来,想带你出来走走。"他拍了拍我的头,再将我因奔跑而弄歪的帽子重新扣好。 半柱香的功夫,如风带我来到了一座郁郁苍苍的竹林,竹林伴着山风摇曳,发出"呼呼"的呼啸声,翠绿的嫩竹在霞光的照耀下,散发着迷人的金色光芒。 "好美,"我由衷的赞叹。 如风轻点我的鼻尖,"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又说道:"是我和纪昀无意中发现的好地方,我就想着带你来了。" "谢谢如风哥哥,"如斯优雅的景致,使得我焦躁不安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我拉着如风的手,"咯咯"的笑着,迎风翩翩起舞,我围着他转圈,他憨笑着瞅我,黝黑的肤色闪着椆一样的光彩,他的眼睛放出晶莹的光芒,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我身上。 身前有马车缓缓经过,车内之人似被我的笑声惊动,稍稍掀起了帘子,朝外张望,我不悦的朝他瞪了一眼,打了个照面后我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是他! 马车擦身而过,车内之人并未注意到我,而是重新放下了厚重的帘子,我再也无法辨认。 "雅儿,你怎么了?"如风连着唤了我几声,我才回过神来,"没事,没事。" 突然没了刚才的兴致,我郁郁的说道,"我们回去吧。" 天公不作美,在我们还没察觉到的时候,天空飘起了菲菲细雨,我们疾步紧赶着回家,无奈毛毛小雨沾衣即湿,在这样一个犹带寒意的春季,淋了雨生病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情。 如风眼尖的发现前方有一座庙宇,"雅儿,我们去那避雨,等雨势小点我们再上路。" 也只能这样了,我点了点头。 这座古庙香火旺盛,周围浓荫蔽顶,松竹环绕,内有一柱高高挺立的宝塔,看上去颇为庄严肃穆。 我们走进了寺庙,众多的信男信女跪拜在佛前祈求平安,赐福,内殿中求子观音前香火尤为鼎盛。只见几位华服贵妇很是引人注目,她们虔诚叩拜,面色庄重,嘴里还喃喃祈求着什么。 其中一位窈窕的少妇,五官端正,举止娴静,笑不露齿,真真正正是个大家闺秀,如风在我耳边调侃道:"雅儿,学着点,什么才是千金大小姐,你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吧?" 我丢了个白眼给他,又打量起她身边另一位美妇人,这相比之下,单容貌而言先前那位便逊色了些。她的五官极为精致,使得整张脸有如秋月满轮,令人百看不厌,特别是眉宇间忧郁的气质更是让人着迷。 说来奇怪,按理说这两位仪容不凡的女子出门身边总该有人保护才是,谁能放心将这两位绝世佳人就这样暴露于人前呢?再仔细一瞧,我才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周围闲散的人流虽多,但是多而不乱,其中不乏一些虎背熊腰的壮汉,他们的太阳穴高高突起,眼神精气外露,手里虽是在做着自己的事,但无时无刻不关注着身边的人和事,衣袖中有硬物藏身,脸色凝重,蓄势待发。 看来这两位女子的来头还不小,周围竟然全是她们的人。 我瞧着无趣,便走出殿门查看雨势,春雨来的快走的也快,刚才还是密密的银线,现在只剩稀疏的雨滴。 "如风哥哥,咱们回去吧,"久久得不到回应,我回头看去,才发现他早已不知所踪。 我有些慌乱,这是如风第二次丢下我了,前一次他还关照了我几句,可是今天竟然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此时,先前跪拜求子的两位少妇已然起身,娉娉婷婷的朝庙门外走去,边走边谈笑风声,我侧过身子让到一边。 门外停着几辆华丽的马车,显然是准备载承这两位女子的,我瞧见其中一辆的布帘以及样式都与之前经过竹林的那辆十分相似,心念一动,也朝那里走去。 就在两名女子驻足在马车前时,忽然人声大作,不知道从哪里窜出的人群将马车及她们团团围住,这些人头上皆围着布条,反清复明四个大红的血字格外的显眼,而我在寺庙里看到的那些壮汉立刻作出反应,纷纷拔出藏于袖中的刀剑,一时间剑拔弩张,形势极其严峻。 我紧张的朝马车靠了靠,心里后悔万分,早知道会碰上这种事,我刚才说什么也会抑制自己的好奇心,这下好了,平白把自己卷入了是非之中。 两边的人都没有率先动手,只是把利器都拿在手中,似乎都在等待命令准备随时开战。 年纪稍长的贤淑女子神色还镇定一点,那美丽的少妇早吓的面如土色,她们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我想,我现在的神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时,从马车内走出了俩个男子,其中一位迅速将那两名女子推入车中,然后飞快的扫了我一眼后说道:"姑娘,快上马车,此处不宜久留。" 可这一眼,已让我转不开目光,一直混沌的脑子瞬时清醒,某个熟悉的场景一闪而过。他分明就是六哥哥,四年前那一幕在我眼前回放,如今的他风采依旧,更增添了一份成熟男子的气息,只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我们再度相见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我还来不及和他叙旧,他击掌做了个手势,壮汉们举起手中的武器,奋勇拼杀,杀出了一条血路,马车飞速的启动,转眼消失在视线中。 六爷满意的回头,见我仍呆呆的站立着,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为什么不上马车?" 我刚想回答,一柄长剑挥到我面前,在我没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已被人推了出去,再扭头一看,六爷已和刺客动上了手。六爷出手成招,一招接着一招,一式连着一式,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尽管不懂武功,我也看出他已然占尽了上风。 六爷挥出的剑寒光飞旋,快如闪电,我根本没看清楚他的剑刺向何处,刺客已经应声倒地。 可是他刚打倒了一个,马上又有人杀到跟前,如此来来回回的反复了几次,刺客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多的趋势,且包围圈也越来越小,他朝我吼道:"你还不快走。"他指了指另一辆马车,示意我赶紧离开。 我咬了咬嘴唇,我明白自己留在这里会成为他的累赘,可是今日一别,再见又是何日? 还没等我作出决定,原本将我们团团包围的反清复明的刺客突然朝四处退去,虽然是逃窜,但是配合有序,丝毫没乱了章法。 我正纳闷他们不战而退的缘由,大批的官兵从各个方位涌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除了有几个跑的慢的被生擒外,官兵并没有再追逐刺客,要不是地上有若干具尸体来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恶战,我几乎会以为我是做了一场恶梦。 其中一个官爷快步走到六爷的面前,诚惶诚恐的说道:"奴才给傅大人请安,奴才来迟,让大人您受惊了。" 六爷摆了摆手,"我受惊倒是没什么,但是惊扰了皇后和娴妃娘娘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他看了看我压低了声音。 那人吓的跪倒在地上,"还请大人指点一二,奴才一家的性命可全仰仗傅大人您了。" "罢了罢了,你将人犯押回去,连夜审问,将功补过也就是了,皇上那里我自会替你求情,"六爷神情严肃,但还是尽量和颜悦色的说道。 那人连声称谢,随后押着一干人犯先行离去。 六爷随手掸去身上飘落的落叶,眼角瞟了我一眼,走到我身边,"姑娘,你胆子也太大了。" 其实我早吓的双腿发抖,只不过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给了我留下来的动力,我微笑不语。 六爷见我不说话,也就不再搭理我,而是唤来了手下的人处理善后事宜。我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很想就此叫住他,问他是否还记得四年前在山上救过的小女孩,想问他是否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有缘自会再见的话语。可是,如今他的身份让我望而却步。 我低头想着心事,冷不防看见街道中央有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摔倒在地上,我一个健步上前扶起他,"小弟弟,你怎么了?" "饿,"他张口虚弱的说道:"姐姐,我已经几天没吃过饭了。" 他看起来身体孱弱,四肢细瘦,几乎饿的站不住脚,我拉着他靠在围墙上,轻声说道:"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附近的包子铺,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热包子,用白纸包好,然后交到了小男孩的手中。 "姐姐,这全是给我的吗?"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手中的包子,一脸的惊喜。"对哦,不给你给谁呢,"我摸了摸他的脑袋,"慢点吃,慢点吃,"我话音才落,他已经狼吞虎咽的抓起一个包子塞进了嘴里,也不管手还是脏兮兮的,更不顾包子是否烫嘴。 我爱怜的看着他,谁料他吃了一个包子后停了下来,把手中剩下的包子再认真的包好,"怎么不吃了?"我有些好奇。 "姐姐,我家里还有妹妹,我想留给她吃可以吗?"他怯生生的问道。 "当然可以,你是个好哥哥,"我又从衣兜里摸出了几个铜钱,放进他的怀里,"快拿回家给妹妹吃吧。" "谢谢姐姐,"他边走边回头看我,我抹了抹眼睛,"路上小心。" 我叹了口气,回过身才见一双黝黑的眼睛正定定的瞅着我,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他面带笑容,似乎很欣赏我的举动,我的脸上一烫,咳嗽了一声,才惊醒了他。 "你是个好心的姑娘,"他赞道。 忽然发现自己很失败,精心装扮的男装不仅轻易的被他识破,还被刚才的小男孩一眼看穿。 "原来你会说话,"他调侃道。 "我当然会说话,不过要看是和谁说,"我没好气的回道。 他的嘴角依然带着那抹温润的笑意,根本没把我的挑衅放在心上,我原本想激怒他的目的彻底失败。 "你还不回家吗?"他笑道:"不会是不认得路了吧?" 没待我回答,他掀起了马车的帘子,"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的脸上又是一红,想了想,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我报了个地址,他吩咐了马夫,马车缓缓启动。 车内狭小的空间有些局促,我偷偷的抬眼看他,发现他也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见我发现了他的目光,他才尴尬的转移了视线。 从寺庙到家的路程本就不远,再加上有马车代步,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他率先跃下了马车,紧接着我也下了车。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低头摆弄着衣角。 良久等不到他的回答,我就径自往里走去,"姑娘,等等。" 我诧异地回头,他在片刻的犹豫后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莞尔一笑,"傅大人说的是前些日子在茶馆门前的偶遇吗?" 他摆手道:"不是,我指的不是那次。" "那就是在竹林里了,您的马车刚巧经过。"我故意和他兜圈子,就是不往正题上套。 他还是摇了摇头。 "那就没有了,傅大人,看来是您的记性有问题。"我心里在笑,脸上不动声色。 "那能否告知姑娘的芳名,"他诚恳的问道。 我浅浅一笑,"傅六爷,您说的没错,我们数年前确实有过一面之缘,如果你能回忆起来,那我的名字你自然也就想到了。" 说完,我留下一脸惊异的他,自个一路小跑着进了村。 许愿 我蹑手蹑脚的走进家门,生怕惊动了爹爹,没想到刚一踏进门,就见爹端坐在椅子上,臭着张脸怒视着我。 "爹,"我声怯气短的叫了声。 "舍得回来了?"爹呵斥道,"偷偷的溜出去还不算,又打扮成这副鬼模样。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姑娘家就要有姑娘家的样子,都怪我平日太惯着你了。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出门。" "是,"我唯唯诺诺的应道,悄悄的抬眼瞧他,爹唉声叹气了一阵,缓缓走到我跟前,摸着我的头发柔声说道:"别怪爹对你严厉,你娘年轻的时候曾经因为女扮男装,险些因此惹来杀身之祸,所以……" 爹没有再往下说,我钻进了他的怀里,"爹,雅儿明白,您全是为了我好。" "早些去歇着吧,"爹怜爱的拍了拍我的肩头。 闲逛了一下午确实有些累了,我揉了揉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爹,如风哥哥回来了没?" "他不是同你一起出去的吗?"爹盯着我猛瞧了几眼,"发生什么事了雅儿,告诉爹。" 我忆起如风之前的反应,还有在寺庙门前发生的险事,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没有必要再说出徒增爹的忧虑,我硬生生的把想要说的说吞了回去,掩饰道:"我们在路上走散了,只怪大街上太热闹。" "噢,没事就好,"爹的神情有些疲倦,"你回房去吧。" 我才走出前厅,就见一个黑影慢慢的从墙头滑下,我"啊"的叫了一声,黑影窜到我跟前,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嘘,雅儿是我。" 我这才放下心,"哥,你到底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如风拉着我绕过了前厅,"走,去你屋里说。" "现在可以说了吧,"见他大洌洌的用手做枕躺到了睡塌上,我狠狠的踢了他一脚。 他吃痛的低呼道:"雅儿,你太凶悍了,看以后谁敢娶你。" "少来,"我把他从睡塌上拖起来,"快说,要不我这就告诉爹去。"我作势往外走去。 "别别,雅儿,"他紧张的拽住我的胳膊,"我这还不是不想让义父担心嘛,总之你放心,绝对不是坏事。" "哼,你都丢下我两回了,"我气呼呼的睬了他一脚。 他竖起两根指头发誓,"我向你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 我点点头,"这还差不多,"我兴奋的摇着如风的手臂,"哥,你猜我今天见着谁了?" "嘶,"如风皱了下眉头,我这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哥,你怎么了?"我急的满头大汗,伸手捋起了他的衣袖,只见他的手臂上缠着一块布条,虽绑的严严实实,但还是有隐隐的血丝渗透出来。 "哥你受伤了?"我大惊失色。 "没事,小伤而已,回来的时候跌了一跤,你不用大惊小怪的,"如风不以为然的放下袖子,将我搂到怀中,"雅儿,你这是在为我担心吗?" 我本能的推开她,涨红了脸,轻声道:"你是我哥哥,我自然关心你。" "你该知道我要的并不是兄妹之情,"他的手上加了把力,把我钳固在他的臂弯中,一只手稍稍抬起温柔的撩开飘到我鼻尖上的散发,随后抚摩着我的双唇,声音带着磁性的沙哑,"雅儿,从你八岁那年我就开始等你长大……" "如风哥哥,你别再说了,雅儿,雅儿受不起,"我慌乱的推他,情急之下手指碰触到了他的伤口处,他的嘴角抽动了下,终于松开了手。 "雅儿,对不起,我……"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如风开了口,"哥,我累了,想歇息了,"我打断了他的话,今天的如风陌生的让我惊恐,我有些害怕和他独处的感觉。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他叹了口气,慢慢的走了出去。 我瘫坐在床边,长吁出一口浊气,掌心中传来些微的疼痛,一看之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自己的指甲掐出了几道深深的指痕。 如风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我的心也犹在砰砰直跳,面颊上的两朵红云越飘越深,想取出藏于袖笼的帕子擦擦汗,定定心神,可是翻遍了全身也没寻到,想来是遗失在了回家途中。 呆呆的坐了好一会,烦躁的心情才逐渐平复,随手翻开被子蒙住了头,自欺欺人的指望着这样就能丢开一切烦人的事情,不去想它,它便不存在似的。 从那天起,我就下意识的开始躲避着如风,无论是吃饭也好,拉家常也好,只要是如风在场我就尽量退避三舍,我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心理准备,甚至我担心那天的事会再度上演。 "雅儿,"这一日我才出了屋子,就被如风堵在了门口。 我往后退了好几步,那日尴尬的情形又浮上了我的心头,"如风哥哥,你找我有事?" "雅儿,那天是事是我不好,你别放在心上,你不爱听,我今后不再说那些话就是。"如风凝重的表情似乎表露出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番话的。"不要再躲着我。" 他的手向我伸来,在伸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缩了回去,转而挠了挠头皮,心头最柔软的那部分在不经意间被触动了,我的如风哥哥没变,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善解人意,一般的为我着想。 我主动挽住他的胳膊,"哥,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妹。" 他醉人的笑容里带着一抹凄凉的悲哀,可是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揉乱了我的一头秀发,也拨乱了一池平静的春水。 我们谈笑着往前厅走去,听莲正小心翼翼的举着个托盘小步走在我们前面,盘中是两杯清香扑鼻的碧螺春。 "听莲,有客人啊?"如风随口问道。爹舍得拿出才托人从杭州带来的新茶,看来来人的分量还不轻。 听莲神秘的笑了笑,"还不是那张媒婆吗?" "她来做什么?"如风的脸马上垮了下来,偏偏听莲还不知死活的继续往下说:"还不是给小姐做媒来的。" 如风一拳头就挥在了墙壁上,"那个女人能做出什么好媒,她最擅长的就是把黄花闺女往火坑里推。" "哥,爹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任凭那张媒婆舌灿莲花,只要爹不答应她还能把我抢了去不成?"我很有信心的安抚如风。 "雅儿,我还是不放心,我们去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他转向了听莲,"你管你送茶去就是。" 我和如风藏到了偏厅,这里和前厅仅一墙之隔,不管他们说什么都逃不过我们的耳朵。 一个娇媚的女声在喝了一口水后首先开了腔,"沈老爷,您再考虑一下,丁老爷家里虽谈不上家财万贯,在我们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雅儿一嫁过去就能过上好日子,这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啊。"在稍做停顿后,她又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况且丁老爷的原配夫人体弱多病,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雅儿马上就能扶正……"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下去了,如风也是气的紧紧的握住了拳头,我沈卓雅难道沦落到给人做小的地步了,何况对方还是个糟老头。 如风扯起我就闯到了前厅,"义父,万万不可啊。" 左侧坐的那名女子,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她一手拿着面镜子,另一手不停的拨弄自己的发髻,骚首弄姿,卖弄风骚,她手指蔻丹殷红,面颊艳若桃李,可惜颧骨过高,嘴唇太薄,破坏了一份风韵犹存的妩媚。 "义父,那丁老爷是什么样的人,村子里的人都清楚的很。年纪一大把了还老在外头拈花惹草,他夫人的病就是被他气出来了的。雅儿怎么可以嫁给这种人?"说完,他仍是不解气的狠狠的瞪了那张媒婆一眼。 爹还没开口,张媒婆的眼睛已经直勾勾的盯在了我的身上,"啧啧,真是个美人胚子,难怪丁老爷见上一面之后便念念不忘,朝思暮想。"她索性走到我面前,仔细打量起我来,"就是身子太过单薄,以后得好好补补。"简直已经把我当成了她的猎物在评判了。 如风顿时火冒三丈,冲到她面前就把她往外推,"您请回吧,我们这里不欢迎您。" "如风,"爹喝住了他,他仍是保持着一贯翩翩的风度,面带笑容,"这事我会和雅儿商量的,今天就说到这吧,老高,送客。" 张媒婆还待说什么,老高在一边早按奈不住了,接连说了几声"请",张媒婆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的离开,临出门前还不忘说上一句,"沈老爷,我过几日再来叨唠您……" 见我一直站着不发一言,爹走到我身边,"雅儿,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爹,我觉得自己在看一场她自说自话的好戏,有趣的紧。" 爹的眼睛也笑的眯成了一道缝,"雅儿,你长大了,爹也是时候该为你张罗亲事了。" 如风紧张的凑到我们跟前,竖起耳朵听着我们的谈话,我羞涩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热度从脸上一直传到了耳根,"爹您说什么呢,雅儿还小,再说,如风哥哥尚未娶亲,我就更不急了。" "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必害羞。"他努了努嘴,示意我们都坐下说话,"雅儿,爹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爹,雅儿想嫁的人,一定要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真豪杰,他要能救我于危难之中,能在困境中保护我,而且他要心地善良,为人谦和……"我的眼中发光,憧憬着一副美妙的景象,雪山那一幕在我脑海中定格,时间也好象永驻在那一刻。 爹和如风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雅儿,你有心上人了?"良久,如风艰难的开了口,爹也张了张嘴,可是欲言又止。 我的眼睛避开了他们审视的目光,狡黠的摇头笑了笑,双手托腮许愿:"我要嫁给第一个陪我看日出的男子。" 缘分(1) 翌日。 "雅儿,醒醒,快起床了,"耳边不时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我用手指抠了抠耳朵,不理会,翻了个身继续睡。我的梦里又出现了那双带着惘惘然目光的眼睛,似乎在对我诉说着什么。 "雅儿,再不起来,我就直接掀被子拖你了哦,"好像是如风的声音,他说什么,掀被子,我被唬了一跳,猛的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如风坏坏的笑脸,我"啊"的大叫一声,"如风哥哥,你想吓死人啊。" "雅儿,我去门外等你,你洗漱完了赶紧出来,"如风刮了下我的鼻子,"动作快点,要是迟了可别赖我。" 搞什么啊,我揉揉惺忪的睡眼,窗外还是一片黑暗,我起身漱口,又胡乱抹了把脸就迈出了房门。 整个村庄还被笼罩在青白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雾中,微风拂面,绿叶滴露,微白的天空中依稀还挂着几颗星星,"哥,天都没亮呢。"我不住的打着哈欠。 如风兴奋的满脸通红,"天亮了还看什么日出?" 我浑身一哆嗦,人马上清醒过来,如风心急火燎的拉我出门就是为了看日出吗?我昨天的话只是信口开河,他居然就放在心上了。 "雅儿,你不是要人陪你看日出吗?我希望自己是第一个。"如风的笑容如沐春风,一脸的得意。"前面那个山头是观看日出的好去处,我们走快点一定能赶得及。" 看到如风期盼的目光,我硬不下心肠来拒绝他,他一路牵着我的手跨上了小山坡,我们在山峰的最高处寻了块地儿坐下。 远处传来三声鸡唱,群星坠落,东方渐白,清雾弥漫,"雅儿,注意看,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来了,"如风的声音激动而洪亮,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东方那片即将闪亮的殷红,既带着满心的欢喜和期待,又自有份惴惴不安悄然而至。 眼看着红日即将从地平线升起,大地很快被它照亮和温暖,突如其来的灰暗让我们措手不及,不一会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而原本初露的旭日也在冒了半个头后羞答答的隐了下去。 如风气恼的骂道:"这是什么鬼天气,说变就变,要下雨也得先让太阳出来啊,枉费我一片苦心。"他喋喋不休的诅咒着,懊恼的直晃脑袋。 我笑的捧住了肚子,如风气恼的刮着我的鼻子,"我让你笑,"我叫着往山下逃去,在嘻笑打闹中美好的一天又将开始。 才进村口,一群正在玩耍的孩子见到我和如风便团团围了上来,"雅姐姐,如风哥哥,陪我们玩吧。" "今天你们又想了什么鬼点子准备捉弄我?"我在其中一个满脸长满可爱小雀斑的小女孩的头上轻轻拍了下,她憨态可掬,眸子清亮,要是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就被她天真无邪的外貌给骗了去,其实她还是村子里所有十来岁孩子的首领,说不上一呼百应,起码也能一呼十应,而且多数作弄人的鬼点子皆出自她的手笔。 "雅姐姐,我哪敢呢,"她抱住我的双腿,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蹲下身子,我防备的看了她一眼,平日里可没少吃她的亏。 她张嘴在我脸上亲了一大口,弄了我满脸的口水,还谄媚的笑道:"雅姐姐,我最最喜欢你了。" 我心里不禁甜滋滋的,想来自己的人缘还不坏,这些小鬼头还挺买我的帐,岂料还没等我自个得意完,如风和其他几个孩子都笑的东倒西歪,捶胸顿足,其中几个更夸张,几乎是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滚了。 "雅儿,你的脸,"如风边笑边喘气,还一手指着我的脸笑个不停。 我第一反应就是又被耍了,我用手摸了把脸一瞧,手上黑糊糊的不知道沾上了什么东西,"小婉,你过来,"我板起面孔吓唬她,"哼,我一会上你家告状去,看你爹用不用鞭子抽你。" "雅姐姐,小婉错了,"她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的摇晃着我的胳膊,要不是我在上过无数次当以后总结了经验,一定再次被她迷惑。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的衣袖也被她弄的惨不忍睹。 她算准了我不会拿她怎样,所以每次都是尽情的欺负我,我无奈的拍了拍衣袖,这次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好东西,我越拍越是坚定的留在我的衣袖上,愈是想要擦干净偏生愈是脏的彻底,由此可知,我脸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坐到小溪边,掬起一捧流水,再就着清澈见底的溪水用帕子使劲擦着脸上的脏东西,随后又顺手梳理起了头发,身后有一人发出嘲笑声:"此乃东施效颦也。" 我回头看去,那人斯斯文文的样子,一张清瘦清瘦的脸,眉梢上挑,眼睛和眉毛有点像是关羽的丹凤眼和卧蚕眉,嘴角微咧,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薄薄的嘴唇,看起来有点尖酸刻薄的味道。 他用这样盛气凌人的目光看着我,我顾不得再拾掇自己,匆匆忙忙站了起来,甩了甩手道:"西子颦眉固然美的不可方物,但是东施的丑陋也并不是她的错误。如果西施早知道自己的结局,或许她还羡慕东施可以留在自己的故乡浣纱,享受凡夫俗子怡然自得的情怀,不用离乡背井,不必背负国恨家仇,无须用自己孱弱的身躯肩负起整个越国的荣辱成败。所以美与丑,谁幸谁不幸,还未为可知。" 我一口气说完这段话才喘了口气,那个人从一开始全然鄙夷的眼神慢慢变的柔和起来,嘴角也浮上了一个微笑。 "姑娘的一席话平中见奇,意味深长,倒是纪昀口出狂言惹恼姑娘了,"他向我作揖,"纪昀向姑娘赔礼了。" "你就是如风哥哥经常提到的'形貌如同松下清风,潇洒清丽,高远绵长,堪比嵇康'的纪昀,"我吃惊的问道,如风的眼神还真是有问题,竟然将他和有名的美男子嵇康相提并论,至少我是没看出来他容貌出众在哪里。 "呵呵,那姑娘你就是如风口中'仪态端庄,眉目如画,知书达理,文静可人,如同九天仙女下凡的卓雅姑娘了,"他装模作样的学着我说话的语气,牵动嘴角笑着调侃道。 我失笑出声,"如风哥哥是这么形容我的吗?"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我这才注意到他着一身的白衫,出口成章,确实是风流倜傥,难怪会自命不凡。 "纪昀,你怎么会来这里?"如风被几个小鬼缠着做弹弓,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 "是啊,我记着还欠你一顿酒呢,这不我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纪昀漫不经心的瞥了我一眼,脸上是慵懒的笑容。 "对了,还没给你介绍呢,她便是雅儿。雅儿,这是我和你提起过的纪昀。"如风乐呵呵的走到我们中间,热情为我们互相介绍。 "我们已经认识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两个不同的声音分别响起,但是隐含在其中的深意也似乎略有不同。 "是我错过了什么吗?"如风绕有兴致的看看我,再看看纪昀。 "我们只是互相切磋了一番,别无他意,"我见纪昀闭口不谈,只好自己解释。 "不,是纪昀得罪了姑娘,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向姑娘敬酒赔罪?"他唇边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越来越浓。 "原来是这样,"如风挠了挠头皮,转而看向我,"雅儿,那你就赏脸一起去吧。" 我低哼一声,"怎么纪公子不觉得和东施同桌喝酒有失体面吗?"我昂起头不甘示弱的向他挑衅。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不怒反笑道:"卓雅姑娘伶牙俐齿,纪昀说不过你,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既然他主动示好,我也没有必要再纠缠不清,我抿嘴笑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风插嘴道:"这下你知道得罪雅儿是什么下场了吧,孔子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欺我。"他摇头晃脑的说着,我气恼的随手就在他脑门上拍了两下。 纪昀双手环在胸前,似笑非笑的瞅着我们打闹。我见状,瞪了他一眼,又惹来他的一阵大笑。 "雅儿,你准备这样子就出去了吗?"如风轻点我的鼻尖,"快回把脸弄干净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嗯,记得要等我哦,"尽管不是那么乐意见到纪昀玩味的神情和带着探究的目光,但是贪玩的天性还是占了上风。 我蹦蹦跳跳的回了家,颇费了点功夫才把脸上的污渍清理干净,想了想,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件最喜欢的衣裳,鹅黄的底色,整件衣服几乎没有累赘的绣花和图案,只是在裙摆上绣了几只破茧而出的色彩缤纷的小蝴蝶,给浅色的衣裳增添了点青春的气息。 铜镜里的我素雅大方,妆容得体,我满意的笑了,一会看那个纪昀还敢不敢再说我东施效颦,其实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可是爱美是每个女子的天性,当时被他说的心里确实有些着恼了。 打扮齐整后,我故意磨磨蹭蹭的走到村口,如风和纪昀已经等的不耐烦了,"雅儿,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翻了翻白眼,"哥,你不老嫌我做事风风火火,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气质吗?我今天就想学着人家慢悠悠走路的样子,怎么,不好吗?" 如风先是愣了下,旋即发出一串爆豆般的欢笑声,"雅儿,你还是做回原来的自己吧,你这样子,我看着就别扭。" "这可是你说的哦,以后不准反悔,也不能再嫌这嫌那的了,"我得意的甩着辫子,目的达到了。 我挽起如风的手,"哥,走吧。"我们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没动静,我便扭头望去,没料想,这一看就撞见了两汪深邃澄静的眼珠,他的目光像两团燃烧着的火焰,又带着微妙的情愫,仿佛直直的看到了我心里去。 "纪昀,你怎么还不走,不会是舍不得银子吧?放心,雅儿胃口小,吃不了你多少的。"如风捂着嘴,身体抖动着暗笑。 纪昀淡淡一笑,"失礼了,"他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 缘分(2) "就去伯伦楼吧?"来到了最热闹的前门大街,纪昀提议,如风点了点头,纪昀又转向了我,"卓雅姑娘呢?" "我没意见,"我笑了笑,眼睛扫到了"碧浪春茶馆"五个鲜亮的大字,那天就是在茶馆门前,我同六哥哥在这里重逢,可惜当时谁都没有认出对方来。 沿着这条街一直走下去到尽头再左转就是京城有名的伯伦楼,听说其之所以有名就是因为许多达官贵人,甚至皇亲国戚也喜爱那里的菜色才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在喜庆的节日里,这里经常是人满为患,百姓们就是这样的心态,越是人多的地方就越是喜欢蜂拥而至,图个热闹,对名菜的要求反而不那么看重了。 伯伦楼灰砖青瓦,有上下两层,斗大的"伯伦楼"三字的匾额高高悬挂在中间,看上起还颇有气势。今天还不到午饭的时间伯伦楼里已经有结伴而来的食客散落在各个角落里,楼下的位子几乎全部被占满,殷勤的小二上前招呼道:"几位,楼上请。" 楼上的布置似乎比楼下更为雅致,墙上还挂着些字画,只不过阵阵扑鼻的肉香味和旱烟的味道渗合在一起,感觉怪怪的。 我们选了一个挨着窗户的座位坐了下来,这里不但可以居高临下欣赏窗外的景致,还可以呼吸到春的气息。 纪昀眉头一挑,很客气的说道:"卓雅姑娘,今日我做东向你赔罪,这里的美酒佳肴任由你点。" "呵呵,雅儿还是第一次来此,一切但凭纪公子作主。另外,赔罪二字请不必再提及,雅儿愧不敢当。"我捋了捋发丝,掩口欲笑。 "雅儿今天说话文绉绉的,"如风调笑道,纪昀没有说话,只是飞快的扫了我一眼,挥手唤来了小二。 小二报了几个菜名,"五彩牛柳,炒珍珠鸡,风味茄丁,佛手金卷……几位是头一次来这吧,这些可是我们伯伦楼最出名的菜肴,要不要试试?" "好,就依你,对了,再来一壶好酒,"还没等纪昀说完,如风嘻笑道:"一壶怎么够?" "你忘记上次被灌的烂醉如泥的事儿了?难不成还想重蹈覆辙吗?"纪昀毫不客气的将如风之前的糗事揭发了出来。 如风干笑了两声,"那就先来一壶吧,今日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纪兄,你可小心了。" "喂,你们当我不存在啊?"我没好气的瞪着他们,各打三十大板,谁都不袒护,"你们要是喝醉了我怎么弄你们回去?" "雅儿,要被灌醉起码也要千杯之上,我还担心纪昀的荷包不够厚实呢,"如风朗朗的笑声在酒楼里回荡,他关切的问道:"给你叫壶清茶吧。" "不用再另外破费了,我只要一小杯酒陪着你们喝就好,"我笑吟吟的说完这句,又直截了当的说道:"不过先说好了,喝酒归喝酒,谁都不准喝醉了,更不许借酒装疯。" "行,都依你,"如风爽朗的一口应承下来,纪昀好笑的看着我们,我也没有忽略他投射过来的仿佛能透视人灵魂的目光。 很快菜便上齐了,如风和纪昀两个人一杯接着一杯干上了,早把刚才答应我的事抛诸脑后。 我抿了一小口据说是伯伦楼最出名的佳酿,清香扑鼻,醇而不烈,带着一丝甜味,难怪如风说千杯不醉呢。 小二又端了盘菜过来,我一看,是一碟炸的酥脆可口的黄金糕,金灿灿的诱人色泽甚是可爱,可是我分明记得方才没有点这道点心,"小二哥,你等等,"我叫住了放下东西准备离开的小二,"我们的菜已经上齐了,这道点心不是我们的。" 小二挠了挠头皮,尴尬的回道:"奇怪了,菜单上明明写的是这一桌。"他端起了碟子,"那我拿回厨房去问问。" 纪昀伸手拦住,"既然送来了就放下吧,不妨事。" 小二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放了下来,然后退了下去。 没多久,店小二又慌慌张张的走了过来,神情有些犹豫,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如风和纪昀相互对视一眼,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碰杯。 那小二年纪不大,一张脸涨的通红,我看着于心不忍便柔声问道:"小二哥,怎么了?" "姑娘,不好意思,这碟黄金糕是角落里那桌的,是我送错了,"他虽是对着我说话,可是眼睛不时的瞥着纪昀和如风,连他都看出那两个才是能作主的人,"我想,想拿回去。"他咽了口唾沫,有些为难的说道。 纪昀笑了笑,"再去做一盘不就完事了,还犯的着专门跑来要回去?" 店小二凑近我们低声说道:"厨房说这是最后一碟了,所以……所以……" "那就告诉他们这最后一碟已经送来了我们这一桌,请他们下次赶早,"纪昀漫不经心的回道,小二哭丧着脸说道:"几位客官,那桌是我们这的常客,我得罪不起啊。" 如风气恼的拍了下桌子,"店大欺客吗?怎么,怕我们给不起银子?" 小二急的快哭出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推了推如风,"小二哥,他们和你开玩笑的,他们知道你的难处不会为难你的,"我指了指那盘点心,"喏,拿去吧,幸好还没动过筷子。" 小二激动的忘了道谢就喜滋滋的端起那碟点心往角落走去,如风问道:"雅儿,你何必帮他呢?他还不是一双势利眼?" "算了如风哥哥,小二哥也是讨口饭吃,得饶人处且饶人嘛,"我顺着小二得脚步往那张桌子看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贵人让小二紧张成那样。 粗粗看去,这几位客人很奇怪,两个人惬意的相对而坐,其中一人的身后站着四个粗犷壮实的男人,恭恭敬敬,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二陪笑着将黄金糕奉上,隐约还听到他说了句"让客官久等了之类的话,"我的视线转到了其中正好面对着我的那个人身上,只见他年逾三十上下,衣冠楚楚,方正的"国"字脸,前额宽广,目光冷静犀利,让人不敢直视。尽管他的容貌威严,还是让我有种亲切的感觉。 仿佛觉察到了我的目光,他抬眼往我这瞧来,我一惊之下急忙收回视线低下了头,等我再看过去的时候,对上的却是一个如天与海尽头出现的白帆那样给人以希望的微笑,他冲我眨了眨眼睛又背过了身体。 原来小二哥口中的常客便是六哥哥,不知道他对面那位气势逼人的男子又是何方神圣? 我垂目低眉,偷偷又看了他一眼,此人脸部表情放松,嘴巴一张一合,正在絮絮的说着什么,而他身后的那几个壮汉却是神情严肃,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雅儿,你在看什么?怎么不吃菜?"如风伸手到我面前晃了晃,我回过神来,他见我杯中已空,便又倒了一杯给我,我这才发现桌子上多了几个空酒壶。 "这都是你们喝掉的?"我奇道,"才这么会功夫。" "是啊,"如风得意的笑了,"雅儿,这酒不烈,你也可以多喝几杯。" "嗯,我随口答道,心思还停留在六哥哥身上。 我夹了一筷子菜慢慢的放到嘴里咀嚼,忽然耳边传来了一曲婉转悦耳的歌声。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我知道那是纳兰性德的《金缕曲》,也曾听过爹爹弹奏过。 唱曲之人歌喉婉转,缠绵悱恻,声音低沉时如旋风回雪,高昂时又有如行云流水,让人心醉且心碎。 "去去去,准你在这唱曲是让各位客人高兴的,你倒好,还唱这么悲凉的曲调,"从楼下几步窜上来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使劲拽住那名唱曲女子就往下拖,那女子脸上还挂着泪痕,楚楚可怜。 "慢着,"说话的是我之前一直对其身份颇感兴趣的那名男子,他扔下了一块银子,"就让她在这唱吧。" 他的声音不大,可是一开口说话,那名看起来像是掌柜的中年男子立刻被他的气势震慑到,手忙脚乱的松开了手。 那女子羞答答的捧起琵琶,又弹唱起来。 可是掌柜买他的帐,其他的食客未必肯给他这个面子。 "我们这是花了银子买罪受呢。" "吵死人了,爷我最烦的就是此类靡靡之音。" "赶她走!" 还有些尖酸刻薄的言语不时的传过来,那唱曲的女子双目中又开始噙满泪水。 我也觉着奇怪,一般唱曲的女子都是逢迎着大多数人的心理,不是唱那些个欢快的调子,便是一些民间流行的小曲,很少有人会选择悲闵的曲调,也难怪会惹的客人不开心了。 如风和纪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不出声反对也不阻拦。 我瞄了如风一眼,悄声说道:"哥,英雄救美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哦。" 如风道,"咳咳,这种好机会还是留给纪昀好了。" "正所谓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纪昀倒是不避讳什么,只是话中揶揄的意味表露无疑。 在掌柜的劝说下,唱曲的女子给大家福了福身,然后怀抱琵琶黯然的走下楼去。不知为什么她落寞的神情好像也影响到我了,同情心泛滥,我摸了摸荷包,留了句话给如风,"哥,你们慢慢喝,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说完,我飞快的朝楼下奔去。 我是紧跟着她下楼的,可是当我走出伯伦楼的大门,她已经不见了踪影,"奇怪,"我暗自嘟囔,"这也走的太快了。" 我眼角瞥到右手拐角处那个快要消失的背影很像是那名女子,于是就追了过去,由于跑的太快,直接就和同样行色匆忙的一人撞在了一起,等我揉着几乎快摔成两瓣的屁股起身后,才看见和我一起撞翻在地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一张圆脸,稚气未脱,可是眉宇间冷漠傲慢的神情让人觉得极难亲近。 地上还有一只门户大开的鸟笼,里面的鸟儿已然全无踪迹,看情形还是我惹的祸。 我顾不得拍干净身上的灰烬,先去拉那个男孩,可是他瞧都不瞧我一眼,自然也不会伸手给我,我的手尴尬的悬在了半空中。 "哎哟,我的主子啊,"一个仆人模样的人气喘吁吁的跑来,那男孩才盛气凌人的把手交给他,他起身后,那仆人还谄笑的给他拍干净了衣裳。 "你这姑娘,长没长眼睛,"仆人指着我的鼻子教训道:"我家主子的身子可娇贵的很。" 男孩一看就是被宠坏了的富家子弟,不过确实是我冲撞了他,道歉也是应该 的,我陪笑道:"对不起,是我太冒失了,那鸟儿值多少银两?我赔你就是。" 男孩不屑的斜眼瞅我,然后又背转了身子,意思很明确的写在了他脸上,"你赔的起吗?" 我掏出了荷包,等着他开口,不管他说多少,只是别太离谱,我也就认了。 谁知道,他想了半天以后径直走到我面前,迅速的勾起我的下巴,"长的还不赖,小爷我不缺银子,我看你就跟我回府里伺候我得了。" "你……"我甩开他的手,这小鬼才几岁,就学着大人调戏女子了,我用衣袖在他碰过的地方狠狠的擦了擦,又往后推了一大步。 他目光灼灼的盯住我,一步步的向我逼近,忽然他停住了脚步,慌乱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眼神缥缈的透过我落在我身后。 缘分(3) 我诧异的回头看去,在我身后站立的正是六哥哥和那名不怒自威的男子,男孩呆呆的盯着他们看了一会,突然撒腿就跑,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从他身上落下了一物,他根本没察觉。 "喂,东西掉了,"我好心的提醒他,可是他越跑越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跑的没影儿了。 我顺手捡起一看,是一首新填的词,我还没来得及为其工整程度做出一番评价,落款的名字便牢牢的吸引住我的眼球。 弘瞻。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利剑一样刺痛了我的眼,我猛的抬起头,往男孩奔跑的方向看去,真的是他吗?我们姐弟俩相见不相识,而他对我近乎无礼的态度,也未免太讽刺了。 仿佛有一只小手抓破了我的心,苦楚的痉挛掠过我的唇边,娘亲,你当日的安排有没有料想到会有今天的情形,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抓着这张纸笺,先前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心中钝钝的疼痛。 我的脚步不自觉的朝前移去,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寻找弘瞻,只是由着自己一路走下去,直到走的双腿发软,才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片山林之中。 周围是高耸的群山和纵横的山谷,我竟然从闹市一直走来了这里。 我晃了晃发胀的脑袋,准备按着远路返回,还没转身,听见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姑娘,"声音是低沉的,但是听起来非常的熟悉,"你没事吧?" 是在和我说话吗?我看看四周,这里除了我也没有别人了,我回头望去,那一汪清泉似的深不见底的双眸静静的注视着我,"是你,"我心念一动,"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轻咳一声,"我见你神思恍惚,怕你出事,所以……"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所以就一路跟了来。" 看来是我太过于沉浸在内心世界中了,他跟了我那么久我都无从觉察,幸好他不是坏人。 我笑道,"还好是你而不是别人。" 他牵着缰绳缓慢的走到我身边,"怎么,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不怕,"我笑的绚烂迷人,"我当然不怕。" "你胆子很大,"他笑着向我伸出手,"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呢?" "我就是知道,"我拍掉了他的手,"如果你是坏人,就不会好心的搀扶摔倒在地的老人家,"我笑的愈发的舒心,故意慢吞吞的说道:"如果你是坏人,四年前,就不会救下一个险些葬身于雪山的小女孩。" 他吃惊的张了张嘴巴,"原来是你,"他惊的全身怔住,如同半截木头般傻傻的杵在那里,"你是雅儿,我竟然一点都没有认出你。" 他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在心里甜甜的笑了,"我可是一下就认出你了,"我往他身边靠了靠,"六哥哥,"终于可以大声的叫出来了。 "雅儿,你方才是怎么了?"他终于从极度的惊讶中走了出来,转而担心的问道:"我之前唤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搭理。" "我……"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可能是想的太入神了,所以没有听见。" 他抬头看了看天,"快变天了,我送你回去,"他跨上了马背,把手伸给我,"上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进了他宽厚的掌心,他握紧我的手,用力的带了一把,我轻巧的翻身上了马背。 第一次骑马心里有些发涑,我下意识的拽住六哥哥的衣裳,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安,"雅儿,别怕,"他回过身子摸了摸我的头,安抚道:"你坐稳了,我们马上回去。" 他抽动缰绳,轻夹马肚,马儿长嘶一声,扬蹄奔腾。 这天说变就变,轰隆隆一声巨响,惊天动地的霹雳劈空而下,感觉就像一串串火球在头顶上炸开,六哥哥立刻勒马放慢了速度,调转马头往两座青山之间行去,很快他停在了一个山洞前,"雅儿,看情形大雨很快就要下来,回去的路程尚远,我怕你会受不住,我们先进去山洞避会儿雨。" 他先跃下马,我没等他伸手给我,自己就"哗"的跳下马,"小心,"他的手轻柔的托在我的腰部,缓慢的放我下来,"不要逞强,"他低声说道。 我的脸几乎埋在了他的胸前,如此近的距离,我能清楚的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我的脸上稍稍一红,他松开了手,低语道:"还不快进去。" 说是山洞,其实也不完全是,只不过是两座山衔接处的一个凹陷而已,不过已足够能容下我们两人一马。 还没进山洞,大雨倾盆而下,大滴的雨点打在脸上有些许的生痛,天一下子阴沉下来,仿佛黑夜提前来临。 雨越下越大,似有千针万线将天与地密集的缝合起来,还伴随着呜呜号叫的大风,"阿嚏,"我鼻子一痒,不合时宜的的打了个喷嚏。 六哥哥牵着马走进来,将马栓在了一块突起的石头上,自己站到了洞口。 我的头发完全贴在了脸上,身上也湿漉漉的很不好受,我靠在了岩壁上,绞着自己的湿发,忽然我感觉有一个东西触到了我的脚尖,我胆战心惊的摸了过去,触手滑腻而冰冷,我"哇"的一声大叫起来,脑子里闪过的是一条张牙舞爪吐着信子的毒蛇。 "雅儿,出什么事儿了?"六哥哥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我面前,"蛇,"我指着脚下,颤抖的说道。 他从袖中取出火折子,吹了吹,尽管微弱还是使得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有了些许的亮光。他弓下身体寻找着让我大呼小叫的罪魁祸首,不一会儿他提起了一条状似蛇形的东西,我吓了往边上移了几步。 "别怕,是一条水蛇,没有毒性亦不会咬人,"他将水蛇提到洞口,那蛇就飞快的窜了出去。 "六哥哥,我有些怕,你能不能……"我羞涩的扯着衣角,他轻笑一声,缓缓走到我身边,我挨着他坐下,使劲绞着手指。 气氛有些沉闷,我脑中搜索着该怎样来打破僵局,"六哥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有些傻气的说道。 "好,雅儿想听什么呢?"他整了整衣衫,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好。 "嗯,"我想了想,"六哥哥讲什么故事我都爱听。" 他闭目沉思了会,"好,我给你讲个'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的故事。" 我学着他的样子正襟危坐,他微皱眉头,"姑娘家不可以这么坐。" 我吐了吐舌头,连忙恢复了先前的坐姿。 他清了清嗓子,"话说有一个年轻的读书人,在华山脚下徒见一名女子,一见倾心,从此情根深中,相思成疾,最终病死榻上。他留下遗言要葬在华山之下,也就是他见到那名女子的地方,以求能天天见到她,于是家人便应允了他。马车行至山下,突然不肯再往前,从屋内走出那名女子,见到棺木问清缘由,不露悲伤神色,只是从容回屋沐浴梳洗,盛装而出。她嘴里唱着这阙歌,'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棺木应声而开,女子纵身跳入,棺木重新合上,再无缝隙。" 说罢,六哥哥叹了口气,看了看我。 "这便完了?"我问道。 "是啊,故事的结局就是如此,"他把火折子放到我们中间,以便更多的光亮能照到我这里。 我不以为然的说道:"如果是我,我就不会那么傻。" "哦,"他拖了个长长的鼻音,"那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继续活下去,"我的回答无半分的犹豫。 "如果是你倾心相爱的人,你也能放的下吗?"他定定的看向我,是探究的神情。 "是,"我坚定的说道:"越是相爱的人,越是希望对方能过的幸福,所以我不会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会为了他好好的活下去。" "世上情丝万缕,有一种叫生死相随,"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很快又缩了回去,"雅儿,你还小,以后你就会懂的。" "不,六哥哥,你说的我完全明白,"我急忙回道:"我娘就是跟随我爹而去的,可是他们死却不能同穴,徒留下我孤零零的在这人世上,所以我断不会重蹈覆辙。"我又想起了和弘瞻相见如同陌路的苦涩,不禁又是一声苦笑。 他微微怔了一下,"那你现在家中还剩下何人?" "我的养父,"我轻声道:"还有一位兄长。"好像预感到他要问什么,我抢先回道:"他们对我很好。" 他默默的点了点头,"我去看看雨势如何。" "我也去,"有些害怕自己被留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我一下抓住了六哥哥的手。 他的身体微震,但是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温柔的搀我起身,腿因为坐久了有稍许的麻木就这样一下子跌进了他的怀里。 心跳逐渐加快,我贪恋他怀中温暖的气息,犹如那罂粟般的蛊惑,让人欲罢不能。 他身上是淡淡的檀香味,清新而自然,倚在他坚实的臂弯里,如同在风中被追逐的落叶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港湾。 他收紧了手臂,托起了我的下巴,那深邃的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直叫人失了心智。 "啪,"是火折子熄灭的声音,洞中除了无边的黑暗便是打不破的寂静,直到他轻唤了声"雅儿",我才惊觉自己已经在他的怀抱依伴了太久。 不舍的离开他的怀抱,他牵着我的手移到洞口,雨势不但没减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夜幕也无声低垂,天空混沌。 "这雨一时半会看来是停不了了,"六哥哥拉我重新坐下,"雅儿,你要是累的话就歇息会,雨停了我自会唤醒你。" 我应了一声,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仍是睁着大大的眼睛,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你安心睡,我去洞口守着,"显然他是误会了我的意思,"不要走,"我拽住他的衣摆,又觉得不妥,急忙松开了手。 良久的沉默后,他的声音平平响起,"雅儿,你睡着了吗?" "没有,"我含糊不清的答了一声,"那你在想什么?"他又问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在心里暗暗的念着这句话,嘴上却回道:"我在想这场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再不回去,爹和如风哥哥该着急了。" 说完我才有些后悔,但已是收不回来,我连忙改口道:"六哥哥,我困了,先休息会,一会你叫醒我。" 我靠着岩壁只觉的刺骨的冰凉,浑身打颤,他搂我到怀中,自己坐上我先前的位置,手指抚过我的额头,"睡吧,这样不会觉得冷了。 我枕着他的手臂,两眼微闭,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缘分(4)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完全偎入了六哥哥的怀里,看来我在睡梦中也不忘记给自己找个舒服的位置。尽管双目紧闭,他的手仍是紧紧的圈住我,生怕我会摔落在地上。 一股暖流自心底的最深处蔓延开来,感动于他的细心和体贴,心弦被牵动,一种微妙的情愫油然而生。 六哥哥沉睡着,眉毛舒展,紧紧的抿着嘴唇,有时微微的牵动着嘴角和眼角,我调皮天性尽现,拔下一根头发,悄悄的在他的鼻尖婆娑。 他伸手揉了揉鼻子,将我的手牢牢的抓住,我缓缓的挣脱开来,这下我把目标移向了他的耳朵,他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的像夜空般闪亮的眼睛瞬时让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六哥哥,你醒了?"我不好意思的问道,把自己弄醒他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嗯,雅儿你睡的好吗?"他关切的问道。 我点点投,他欲抬起右手,可是抬了几下没有举起来,我猜想可能是被我枕的太久的缘故,连忙离开了他的怀抱,他神态自若的转了转手臂,再挥动几下,"没事了。" 此时大雨早已停歇,星月交辉,周围万籁无声,"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低声问道。 六哥哥从怀中掏出一块表看了看,"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大亮了。" 啊,我居然一夜未归,完了,回去该怎么和爹还有如风哥哥交待,我烦躁的扯着辫子,还有我把如风和纪昀抛在了酒楼自己一个人离开,回去也有的被他们罗索。 六哥哥似乎把我焦躁不安的情绪看在了眼里,他嘴角稍稍一弯,淡淡的说道:"要是着急,我们现在就赶回去。" 我往外探了探头,外面还是黑沉沉的一片,摸黑赶路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还是等天亮了再走吧,也不在乎多耽搁一个时辰了。" 他很自然的牵起我的手,"雅儿,那我们去看日出。"他的眼睛亮亮的看着我,熠熠生辉。 "现在?"我笑道:"才下过雨不久能看得见日出吗?"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他反问道,随即轻轻的刮下我的鼻子,"走吧。" 泥泞的山路并不太好走,六哥哥拉着我,"小心,慢点走,"他的手始终紧紧的抓着我的,让我随着他的步伐缓慢前行。心头被幸福的感觉涨的满满的,真希望能和他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等到我们翻上山头的时候,清新的空气让人不觉精神为之一震,万分舒坦,我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是甜蜜而绚烂的笑容。 东边显出一片银白,六哥哥拉我到他身边,指着东方那抹若隐若现的倚丽,"雅儿,快看呢。" 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金色的涟漪染红了天边,天空渐渐亮起来,山峰浸染了曙色,整个山头抹上胭脂色的霞光,旭日冉冉升起,满天顿时火红斑斓,大雨过后的群山更是显得青翠欲滴的可爱。 "好美的景色,"我激动的心头跳动,如同彭湃的大海久久不能平静。 "我要嫁给第一个陪我看日出的男子,"那句在爹和如风面前许下的誓言没来由的像邪恶的精灵般悄悄的浮出了记忆,我偷偷的抬眼看了看身边的人,唇边是一丝醉人的微笑,面容给人刚毅的感觉,棱角分明,意气风发,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响起:"我要在你身边给你美丽的心动,你在我身边许我一个美好的未来。" 仿佛感觉到了我的注视,他的视线也转到了我身上,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一霎那的碰触好似交换了千言万语,我们相互凝视着对方,好像要把各自的面容深深的印入脑海中,牢牢的关住。 只是他什么话都没说,那根月老准备牵向我们的红线在彼此的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没能系在一起而失望的离去。 天已大亮,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我们默默的沿着原路返回,六哥哥仍是小心翼翼的护着我,可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缺少了些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传说似乎还离我很远很远。 六哥哥牵马而来,扶我跨坐上去,他自己扯着缰绳步行,马儿走的相当的稳健,可是我此刻的心却似在风口浪尖颠簸,我渴望一份相濡以沫,携手一生的爱情,只是不清楚身边的人愿不愿意陪我去实现。 枣红马停在了我熟悉的村口,我亦在这里下马。六哥哥突然伸手用衣袖在我脸上轻柔的抹了一下,随后笑道:"脸上脏了。" 我下意识的拂袖去擦,他挡住我,将手中的帕子递了给我,"给,"我接过才发现这块正是自寺庙回来便踪迹全无害我平白找了好几天的白底兰花帕子。 我胡乱的抹了把脸,才要收起帕子,他伸手过来取了回去,然后塞进了衣袖,动作没有任何的迟疑。 我讶异的看着他,他的面部表情柔和,也没有一丝的不自然,就好像他原本就该这么做。 心头有些迷惘,他要是无心为何要藏起我的帕子,可要说他有意又为什么只字不提。佛说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若是无缘为何今生偏在茫茫人海中和他相遇,若说有缘我万般心事又该向谁诉? 震撼 我惴惴不安的猫腰进了家门,院子里空无一人,想来老高和听莲还未起身,我边往房里走去边还在想着要怎么编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瞒天过海,就听见身后有开门声响起。 "小姐,今天怎么起的那么早?"是老高的声音,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高伯伯,我睡不着就早些起床了,"我四下看了看心虚的问道:"我爹和如风哥哥还在房里吧?" 老高手里提着一个水桶,看样子是准备清扫院子了,他摇头,"老爷和公子昨晚都没有回来。" 我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简直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对突如其来的好运也没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高伯伯,知道爹是去哪了吗?"冷静下来后,我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自打我懂事起,他都从来没有在外面过夜的习惯。 老高认真回想了一会说道:"孩子们下学后,老爷想出去走走。结果在村口遇见了一人,和老爷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他们说的一些话我不太懂,只是隐隐听到找大夫之类的话,再后来,老爷匆匆交待了几句就和那人一起走了。" "这人长什么模样?"没听爹提过他在京城有什么朋友啊,这些年也没见有人来拜访过。 "他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袍,长的斯斯文文,看起来挺……"老高抓耳摸头使劲想着该怎么形容他,"是儒雅吗?"我接道。 "对对,就是这个词,"他懊恼的回道,我翻了翻白眼,等于没说,就凭老高描述的相貌那人可多了去了,学堂里一抓就是一大把。 "那爹有没有留下地址什么的?"尽管我知道爹做事一贯很有分寸,还是难免忧心忡忡。 "没有,"老高继续摇头,"老爷离开的很匆忙,像是有急事。"他见我面色不对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小姐也知道老爷的脾气,我不敢多问。" 我无话可说,"嗯,高伯伯那您先忙着吧,我到处去找找看。" 回屋换下满是泥浆的衣裳,幸好老高是个粗人没被他看出什么破绽,要是换了爹爹早被他发现了。 想到爹,心中的忧心又添了一分。相形之下,如风我倒是不担心,他定是和纪昀醉倒在酒楼了。 凉水轻轻的抚过脸庞,强打起精神,我走出屋子,打算去平日里爹经常去的几个地方问问。 没走了几步,发现今天村子有好几个人都着蓝色的衣衫,而且个个都是文质彬彬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老高嘴里形容的那人,难不成我要挨个的问过去? 还在寻思着,远远的走来了几个人,我定睛一看,为首的一人也是身着蓝色长袍,真是见鬼了,我暗暗骂着。再一仔细辨认,此人十分的面善,竟然就是昨天在伯伦楼遇见的气势逼人的男子,只是今天他的身边没有六哥哥的陪伴罢了。 我往角落里挪了挪,他从我身边经过,眉头紧锁,根本也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们一行三人往村庄深处一直走去,排场没有昨日大,但是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凝重,脑子里蓦的涌出一个念头,很想跟上去瞧瞧,才想着,脚步已经不自觉的迈了出去。 他们走的这条道我是熟门熟路的,小豪家就住在这附近,我也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 只见他们三人停在了一处民宅前,其中一人有礼貌的拍了拍门,随后走出的青年人立刻把他们迎了进去,门又被紧紧关上了。 "雅姐姐,你是来找我的吗?"有人轻轻的拉着我的裙摆,"雅姐姐,到我家去坐坐嘛。"小豪撒娇的扭动着身体。 我弯下身体,拍了拍他,"小豪,告诉雅姐姐,那里住的是谁啊?"我指了指那间神秘的屋子,虽然去过小豪家多次,从来也没有留意过那里。 "那里啊,是张家哥哥的住处啊,"他神秘兮兮的凑近我耳边说道:"张家哥哥家里有个好美的姐姐哦,她很会讲故事。"他看了看我,眨了眨眼睛又道:"不过还是没有雅姐姐你漂亮。" 我啐道:"小鬼头,嘴巴抹了蜜了?小小年纪就油嘴滑舌,小心我告诉先生去。" "雅姐姐,人家这不是夸你漂亮嘛,你还说我,"他委屈的扁了扁嘴,"雅姐姐是我们村里最美丽的姑娘了,大伙都这么说。" "小鬼,"我在他鼻子上刮了下,脸上一红。 "雅姐姐去我家嘛,我让娘亲给你做好吃的,"他拉起我的胳膊就走。 "不了,下次吧,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想起自己还没找到爹的下落就莫名其妙的跟着几个陌生人来到这里,有些本末倒置了。 小豪稍稍有些失望,我摸了摸他的头安慰他。 我转身欲离开,却被小豪的一句话生生留下了脚步,"雅姐姐,昨天先生也来这里了。" 我猛地转过身,按住了小豪的双肩,"什么时候?" 他回想了下,"就是我们下学后没多久,"他吸了吸鼻子,"昨日下好大的雨,先生全身都淋湿了。娘亲还叫我拿干净的衣服给先生,他没来得及换上就去了那里,"他指向我之前问他的小屋,"对,就是那里。"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笑着搂住小豪,在他粉嫩的小脸亲了口,"谢谢小豪,你帮了雅姐姐大忙了,改天姐姐买糖葫芦给你。" 他也在我脸上噌了一大口,得寸进尺的说道,"我还要小面人。" "好,全依你,"我放开了他,"姐姐去办正事了,你自个玩去吧。" 他点头,蹦蹦跳跳的进了家门。 我走到神秘屋子前停下,深吸了口气,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拍响了门。 开门的青年男子高个子,身形瘦削,相貌堂堂,只是眉目间是掩不去的哀愁,眼睛下方有很深的阴影,双目红肿,他诧异的看了看我,"请问姑娘你找谁?" "我找我爹,"我眼睛直往里屋瞟去,他不露声色的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仅仅瞧见里面坐了好些人,其中就包括先前进去的那三名男子。 "姑娘你爹是?"他皱眉问道。 "我爹姓沈,"我抬眼看他,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又将信将疑的看了我几眼,"姑娘请进吧。" 我缓步跟在他身后,他微微弓着腰,带着我进了里屋。 "爹,"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墙角的他,同样也是眉心深锁,眼圈发黑。可是我这一声叫唤顿时激起了千层浪,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特别是国字脸的男子,他装作不经心的撇了我一眼,然后眉头一跳,迅速和开门的那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雅儿,你怎么来了?"爹招手唤我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爹,你一夜未归,人家好担心你,"我把头挨到了他的肩膀上,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傻孩子,别让人看了笑话。"他又转向了其他人,"这孩子被我宠坏了,见笑。" 未等其他人开口,忽然最里面的那间屋子传出的几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让我的心揪了起来,紧接着走出的一个老妇人,我认得她是村里唯一的产婆。 她全身颤抖,哆嗦着说道:"张公子,孩子,孩子……" "孩子怎么了?"被称为张公子的也就是这屋子的主人,他一把拽住产婆,"你快说。" "夫人的情况很危急,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您赶紧给拿个主意吧。"产婆不停的擦着额上的汗,脸色苍白。她还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接生了那么多年,还头一次……"她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 张公子脸色瞬时变的煞白,瘫倒在椅子上,"保大人,"尽管他看起来慌乱无措,还是坚定的说道。 爹紧握着双拳,急的直跺脚,而那位威严男子面色冷静不变,但他的手不停的敲打着桌面,也不难看出他心中焦急的程度不亚于其他两人。 产婆闻言又走进里屋,但是没多久又匆忙走了出来,"张公子,夫人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你说该怎么办?" "晴岚,你去劝劝承欢,不能让她这么胡闹,"一直没有说话的国字脸的男人站了起来,在张公子的肩头拍了一下。 爹也起身,"晴岚,皇……"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看我才说道:"四爷的话没错,先保住承欢的性命才最重要。" 晴岚重重的点了点头,爹捏了捏他的手,他脚步沉重的走了进去。 是承欢姐姐,回忆像是奔腾的波涛刹那间溢满胸腔,四年前我们曾经在娘亲墓前相遇,她答应会时常来看我,可惜自那一别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原来她和我们一直住在同一个村里,这事只怕连爹也没想到吧。 我又好奇的看了看被爹称作四爷的那人,六哥哥是六爷,难道是兄弟吗?思及此,我又多看了他几眼。他一副从容的态度和大方的气派,或许内心焦虑但是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 我还在打量着这人,晴岚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爹递了眼神给他,他摇了摇头,"承欢坚持,我,劝不动她。" 爹也坐不住了,几乎是扑到门前,预备掀开帘子,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他柔声道:"承欢,我是豫鲲哥哥,你愿意听我说几句吗?" 过了好一会儿,屋内才传来了虚弱的女声,"你说吧。"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断断续续的道来,可其中包含了多少层意思,又有谁说的清呢。 "承欢,听豫鲲哥哥的话,先保住自己再考虑孩子的事好吗?"爹长叹一口气,"你和晴岚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屋内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良久承欢的声音才平平响起,"豫鲲哥哥,你不明白。" 晴岚的眼中已蓄满了泪水,我突然感到了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才使得一个女人甘愿为她所爱的男子生儿育女,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承欢,如果你有事,我亦不会独活。"晴岚靠在墙上,幽幽的说出了这句话,声音虽不大,但是坚定有力,一字不拉的落到了我的耳朵里,我想,在场的每个人也必定听的很清楚。 "世上情丝万缕,有一种叫生死相随,"六哥哥的话在我耳边响起,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 想是晴岚的话也深深震慑了承欢,我隐约听到里屋有细微的啜泣声和隐忍的闷哼声,再接着,一声叹息后,"让产婆进来吧。" 爹一直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晴岚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而我始终提心吊胆的心也渐渐放松。 待产婆再次出来的时候是一个时辰之后,她手中抱着的婴儿已然停止了呼吸,身上有许多青紫的痕迹,"夫人没事了,可是孩子……"我不忍再看,爹也挥了挥手,"赶紧去埋了吧,别让承欢见了触景生情。" "爹,我想去看看承欢姐姐,"我央求道。 爹用征求的口气问了问晴岚,他点头,爹才说道:"也好,你去吧,千万别吵醒她了。" 承欢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枕上湿了一大片,我想她一定是多么的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可惜事与愿违。 我掏出了帕子缓缓拭去她脸上尚残留的泪珠,她轻轻抓住我的手,"承欢姐姐,我是雅儿,我吵醒你了。" "雅儿,"她微微抬眼看我,容颜憔悴,双眼无神,但这一切还是无损她原本的花容月貌。 她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雅儿也长大了。" "姐姐,我以后天天来看你好吗?"我不懂得该怎么来安慰她,只觉着她的无助让我心痛。 她默默的点了下头,又重新合上了眼睛。 我给她掖好被角,同样也是默默无语的走了出去。 失落 "爹,承欢姐姐睡了,您别担心,"步出房门的第一句话我便是宽慰爹爹,看他依然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就知道承欢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并不低。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爹还在喃喃低语着,我并不清楚爹和承欢姐姐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故事,但是如今她的身边有了晴岚的相伴,甚至愿意和她同生共死,而爹他至今还是孑然一身。 爹又同晴岚交待了几句,才和我一起离开了张家。 "等等,沈大人,"说话的是匆忙走来的一直站在国字脸男子身后的两人中的一个。 "如今这个称呼似乎不合时宜了,"爹淡淡一笑,"还请把大人两个字去了吧。" "沈……"那人尴尬的张了张嘴,"四爷有事想和您单独说。" 爹稍稍点了点头,"雅儿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此时已近晌午,无风无雨,艳阳高照,倒是个好天气。 我看着爹一步步的走到四爷的身边,不卑不亢的站定,两人轻声的交谈着什么,爹时而皱眉,时而点头,四爷神色始终未变。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爹走了回来,"雅儿,去见见四爷。" "我?"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我犹豫着不肯抬脚,爹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去吧。" 我缓慢移步,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我和他仅有数面之缘,更是谈不上有任何的交情,爹为何要我去见他。 "雅儿见过四爷,"我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 "这些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四爷朝我靠近,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见过我?"我对上他敏锐深沉的双目,轻声问道。 "雅儿,告诉我,沈豫鲲对你好吗?"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反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他是我爹啊,"我撇了他一眼,抢白道。心里已是不悦,我爹怎么说也是他的长辈,他怎可如此无礼。 四爷微怔,"你爹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我心头跳动,爹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了他,"没错,"我昂起头回道,"他确实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可是在我眼里也没什么两样。" 他不怒反笑道:"雅儿,你不想念自己的亲人吗?你爹对你再好,毕竟只是你的养父。" 我凝神看向他,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他说这番话的意图,只是他仅仅挑了下眉,一丝微笑掠过他的唇边。 "我的爹娘早已过世,"我咬了咬嘴唇,"我没有亲人了。"明知道不该向他过分坦白,可是不知为何,我对他就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 "傻丫头,"他摸了摸我的头,我被他的举动惊住,可还没等我做出反应,他的下一句话更是让我呆立当场,"我就是你的兄长。" 兄长,我傻傻的重复着这两个字,他眼底的笑意弥漫开来,"雅儿,我不会骗你。" 我朝爹站立的方向望去,远远的看到他冲我点了点头,可是我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到了,兄长,这玩笑开的也未免太大了。 "你真是我哥哥?"我艰难的问道,若他真是我的兄长,那意味着什么。 果然,下一刻他的话立刻给了我明确的答案,"对,我是你的皇兄,而你是我大清国的格格。" 难怪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有熟悉的亲切感,他本就是我的兄长,这也是为何他浑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逼人气势,因为他本就是九五之尊。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弯腰屈膝行礼道:"雅儿给皇上请安,"他托住我的双肩,稍稍用力拉我起身,"勿需多礼。" "雅儿适才出口无状,请皇上见谅,"我诚惶诚恐的说道,虽然他是我的兄长,但首先他是个皇帝,而我言语不敬,确实冲撞了他。 "亲兄妹何须说两家话,"他和颜悦色的说道:"雅儿,叫我皇兄,或者,"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或者皇帝哥哥,就和承欢一样,好吗?" 我反反复复在嘴里嚅喏着,支吾着叫不出口,他好脾气的说道:"雅儿,不急,慢慢来。" 我菀尔,我的皇帝哥哥也自有其平易近人的一面,除去了皇帝的光环,他和如风哥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雅儿,你愿意随我回宫吗?"他带着亲昵的口吻问道。 回宫?这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我茫然的看向他。 "在宫里你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他见我低头不语,悠然不迫的在我耳边说道,"你本就是我大清国的格格。"他重复道。 他真挚的看着我,略带着点期盼的目光,我心里一动,要不是回忆起娘亲信中的话,我险些答应了下来。 "皇上……"他皱了下眉头,我赶紧改口道:"皇帝哥哥,雅儿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怕是适应不了宫里的那些规矩,"他打断了我,"规矩可以慢慢学。" "爹对我很好,雅儿舍不得他,"我咬咬牙,如是说道。 他一下子就沉默了,我揣测着他的心理,有些后悔方才直白的回绝,良久的沉寂后,他缓缓说道:"你不愿意,我自不会勉强。" 我使劲绞着双手,偷偷抬眼瞧他,见他神色并无异样,我才说道:"谢谢皇帝哥哥,其实雅儿也舍不得你,只是你还有兄弟,妻子,儿女,但爹他只有我。" 他朗朗的笑了,将我鬓边的散发捋到耳后,"辫子散了,"我也不好意思的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蛋,眼里满是宠溺。 "傅大人,您来了,皇上在那边呢。" "嗯。" 不多远处传来了这样的对话声,是六哥哥吗?我惊喜的回头,他正朝这儿走来,几步的距离走的极其的缓慢。 我们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他避开,虽是面带笑容,但笑容的背后有深沉的伪装和勉强,"傅恒,你来得正好,朕正准备回宫了。"皇帝慢条斯理的说了句。 六哥哥恭敬的回道:"回皇上的话,马车已在村口备下。" "好,那这便走吧,"皇帝转向我,语气亲切的说道:"雅儿,过些日子我再来瞧你。" "恭送皇上,"我微微福了福身,眼角却直往六哥哥看去,他躲过了我的目光,再没有看我一眼,就好像我们从来都不曾认识过,而今晨我们漫步荒山共赏日出的情景只是我的一场虚无飘渺的梦境。 我郁郁寡欢的跟着爹回了家,他像有满腹的心事,故也没有察觉到我的异状。一进门,我便躲进了自己的屋子。 我一手托腮看着摊在桌上的书卷,一手漫无目的的在纸上划着圈,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六哥哥近乎绝情的冰冷眼神。"小姐,小姐,"书被轻轻的抽走,我才回过伸来。 "小姐,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都唤了你好几遍了。"听莲把书又塞到了我手中。 "我这不看书嘛,你嚷什么?"我掩饰道。 听莲笑道:"小姐,有您这么看书的吗?" "谁不是这样看书的?"我没好气的说道。 听莲听了差点没笑岔气,"小姐您自个儿看看您手中的书。" 我这才发现书是倒拿着的,我楞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小姐,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听莲托着下巴坐到我身边,好奇的问道。 "我没事,对了,你方才叫我干吗?"我用胳膊撞了撞好整以暇等着我解惑的听莲。 "哦,哦,差点给忘了,"她从袖中掏出了一封像是书信的东西,"老高拿来的,说是有个小男孩送来,非要亲自交到小姐手上,等了很久没见小姐回来才留下了书信先行离去。" 我接过了信,见听莲感兴趣的直盯着信瞧,便说道:"没你事了,你先出去吧。" 她依依不舍的问道:"小姐,真没我事了?"说完,还伸了伸脖子。 我把她往门外推去,"有事我再唤你。" 她这才失望的离开,小丫头,我暗暗好笑,什么时候学的这般好管闲事了。 信封上没有署名,我想了想,撕开了封口。信纸上散发着阵阵清香,好像还是兰花的香味,我先翻到信纸的最后,依然没有落款。信上仅寥寥数语,像是一首诗。 明珠可贯须为佩, 日西春尽到来迟。 午夜鹣鹣梦早醒, 时当只道是寻常。 宫中朝四夷坐法, 浊水清波何异源。 净业观莲碧烟寺, 直为凝情恐人见。 短短的八句话,看的我一头雾水,从诗中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也看不出送信人有什么意图。 我把信纸塞回了信封扔到了一边,也不知道是哪个无聊之徒开的玩笑。 见听莲探了半个脑袋进来,我好笑的说道:"来,帮我磨墨。" "小姐是要临帖吗?"她兴冲冲的翻出了上好的端砚,才磨了一半,就被匆忙寻来的老高打断,"听莲,外头有人找你。" 她为难的看了看我,"去吧,我自己磨。"她感激的看了我一眼,一阵风卷似的走出门去。 我轻舐墨汁,落笔却不知该写些什么,恍惚间傅恒两个字已经跃然纸上,慌忙之下,我用力的用手去擦,可是平白的沾了满手的墨汁,那白纸黑字还存留在那里向我示威。 我狠狠的将写有他名字的纸张撕了个粉碎,眼不见为净,没想到眼角又瞥到了那封之前听莲拿进来的信,心念一动,再次打开,细细读来,这首诗没有押韵,对仗亦不工整,显然写信之人想要表达的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翻来覆去的将信看了好几遍,终于被我看出了点名堂,这是一首藏头诗,前四句取第一个字,而后面四句取最后一字,拼凑出来正是"明日午时,法源寺见",我顿时心中小鹿儿乱撞,我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我现在的心情,紧张,惊喜,激动,兴奋,什么都有。 我几乎毫无疑问的就认定了这是六哥哥派人送来的书信,他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所以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原来在这条路上并不是我一厢情愿。 阴霾的心境瞬时开朗起来,如同雨后的彩虹绚丽倚霓。我重新摊开了洁白的画纸,一笔一划的勾勒出六哥哥的轮廓,刚毅的棱角,剑眉星目,嘴角微咧,笑意盎然。 "雅儿,你在里面吗?"是如风哥哥的声音,我手忙脚乱的收起了桌上的画纸,才整理干净,他已经闯了进来。 "雅儿,你在呢,怎么不出声?"他双手藏在身后,挺直了身板,眉开眼笑。 "哥,你进人家的屋子都不敲门,"我白了他一眼,"身后藏了什么?还不快拿出来。" 他笑嘻嘻的把手伸到我跟前,呀,竟然是只粉妆玉琢的白兔,它两只又尖又长的耳朵倒贴在头上,灰色的眼珠骨碌碌的转着,可爱极了。 如风一手倒提着小兔儿的耳朵,一手拎着一只笼子,我连忙伸手去抢,"还不放手,它快被你折磨死了。" "哪能啊,我可是救它于水深火热中哦,"如风得意的说道:"要不是我及时买了它回来,说不定已经成了哪个酒楼的野味了。" "我不听,我不听,"我拼命捂住了耳朵,太残忍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如风小心翼翼的把小兔子装进了笼子里,小白兔蹭的一下钻了进去,就着笼子里的青草,三瓣嘴唇急促的嚅动着。 "它是饿坏了,"我轻声说道,"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了,"我拉了拉垂在胸前的辫子,"歌,你说叫它什么名字好呢?" 如风抓耳挠腮,"就是一只小白兔,还叫什么名字?" "对了,你提醒我了,"我鼓掌道,"就叫它小白。" 如风顺手刮了下我的鼻子,"我看你啊就和它一样傻,傻的可爱。" 我瞪他,他反而笑的更开心。 他眼中写满了柔情似水,只是我心已许,今生难以为报。 ===== 杨柳春风请看右边!! 相约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起身了,不仅帮着老高收拾了院子,还同他一起灌水浇花,心情好的不像话。 中午的时候我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衣裳,还对着镜子涂脂抹粉了一番,临到出门了,想想不好,又重新把脸洗干净,还是素面朝天看起来比较的自然,也比较的像我自己。 乘着老高还没叫开饭,我偷偷的溜了出去,没想到在门口和爹撞了个满怀。他皱眉道:"雅儿,就快开饭了你还要去哪?" 我吐了吐舌头,暗呼自己运气不好,我支吾道:"我出去一会,就回来。" 爹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嘴角咧了咧,好像是笑了笑,"我的雅儿长大了,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爹,您说什么呢,"我羞的满脸通红,低下了头,直看着自己的脚尖。 "打扮的那么漂亮,总不见的是陪爹去散步,"他调侃道,"要是雅儿愿意,爹倒是很乐意呢。" "爹,"我嗔道,"您又拿女儿寻开心。" 他的神色一正,将笑容收了起来,"雅儿,你和谁交朋友,爹自然不会过问,爹也相信你的眼光。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是个姑娘家,轻佻浮华是大忌,一步错满盘皆输,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爹说的是,雅儿会时时刻刻的记在心上。" "不要太晚回来,"他又一次叮嘱道。 从菜市口一直往南再奔东进入前街,法源寺就在这条胡同的正中。 听说法源寺的历史可以追踪到唐代贞观年间。当年唐太宗御驾亲征高丽,其中主要兵力在幽州城内集结,然后由辽东至高丽,结果无功而返。唐太宗为了安抚军心,特意在幽州的东南角建筑寺庙,当时称悯忠寺,应该是出于悼念之意。寺庙后来在明朝的时候改称崇福寺,而在清雍正年间改为现在的法源寺。这些都是爹平日里告诉我的典故,现在想来还觉挺有意思。 "在想什么?看你想的这般出神。"是一个低沉而又醇厚的男声,清癯的脸,修长的身材,和六哥哥是一样的器宇轩昂,风姿秀逸。 "怎么是你?"我还是失望了,希望如同一个个五彩缤纷的泡沫在我眼前破灭。 "不是我,你以为是谁?"纪昀不以为然的问道,"你很意外?" 我脚尖踢着碎石子,轻声道:"没有,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他追问。 "没什么,"我抬眼看他,"那封藏头诗是你叫人送来的?你找我什么事?要是没什么紧要的事我就回去了。" "别忙啊,"他伸手拉住我,随后又松开,看他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不由笑道:"那你倒是说啊。" "你还没吃饭吧,"他挠头道:"我知道京城有一家馆子不错。" "又吃饭,前天不是才吃过吗?"我抿嘴笑道,"对了,说起前天吃饭,如风哥哥一夜没回来,是不是你把他灌醉了?" 他狡黠的笑道:"如风喝的烂醉如泥,我索性就让人将他抬回了我家中,也省得半夜送他回来惊醒了你。" 还好,还好,我拍了拍胸口,要是真送了回来,我也是整夜未归的事实就无法隐瞒了。 "我可以叫你雅儿吗?"他脸上闪出的那丝笑容,如那和熙的春风荡人心魄。 "随便吧,"我淡淡回应。 "民以食为天,雅儿,我们先去吃饭,"他坚持道。 我才摇了摇头,就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了很轻的"咕"的一声,我的脸上立刻飞起了一朵红晕,这也太丢脸了。 我偷偷的瞧他,想从他的表情中来判断他是否注意到了从我肚子里发出的动静,他脸上似笑非笑,却不经意的说道:"我饿了,能否请你赏脸一起去?" 我还在犹豫不决,他牵起我的手就朝前走,我往回抽手,他先是紧了紧,旋即还是放开了。 这家馆子比前天去的伯伦楼要寒碜许多,店面又小又挤,原先预备的那些座位似乎都坐满了,所以在角落或是过道上又加了几张桌子和十几个凳子,使得原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是显得拥挤不堪。 许是见我皱紧了眉头,纪昀嘴角微扯,"别看这里的环境不好,但是东西真是不错,和伯伦楼那是两种味道。我见你那日吃的不多,想是那里的菜式不合你意,所以便试试带你来这里。" 我勉强点了点头,寻了个看起来不那么惹人注目的位子坐下。这里酒气,菜香,烟味,汗臭味什么都有,尽管我不是个十分挑剔的人,还是有些坐不住了。 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纪昀把话题转了开来,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雅儿,你上过学堂吗?" "不曾上过,自幼便是爹爹在家教诲,"我如实的回道。 他赞叹道:"令尊定是位饱读圣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才。" "怎么说?"我奇道。 "要不怎么会有你这般聪慧过人的女儿。"他的话毫不掩饰的表明了对我的欣赏。 我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红晕抹遍了双颊,这人说话也太直接了,只是爱听好话是每个人的通病,我也没能免俗。 幸好菜及时端了上来,让我免去了一份尴尬,菜式是很普通的家常菜系,没有伯伦楼的看起来精致美观,但仍是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你怎么光吃青椒丝呢?你不爱吃土豆?"我看着纪昀一点一点的把青椒土豆丝中的青椒全部挑去,就奇怪的问道。 他神秘的笑了笑,"是你不爱吃青椒丝,而不是我不爱吃土豆丝。" "你怎么知道?"难道是如风哥哥出卖了我?按理说不会啊。 "你忘了那天吃饭的时候,我可是就坐在你对面。"他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恍然大悟,他竟然把这么细微的事也看在了眼里,要说我不感动是假的,我和如风一起长大,可是我的喜恶他到现在还是没有分清楚。 我有些许的彷徨和迷惑,眼前之人开朗欢欣,风度飘逸,心细如发,可是他毕竟不是第一个陪我看日出,能救我于危难之中,可以陪伴我浪迹天涯,游遍五湖四海的那个人啊。 我理了理有些混乱的思绪,"我叫你纪大哥好吗?"我浅笑道:"你既是如风哥哥的好朋友,自然也是我的哥哥。" 他凝神挑眉看了看我,许久才回答:"好,当然好。"他又补充道:"有你这般伶俐的妹妹是我的福分。" 他的话中似乎带了讽刺的意味,但他脸上真挚的笑容又让我觉得自己是多心了。匆匆扒了几口饭菜,我放下了碗筷,"我饱了。" "吃这么少,"他皱了下眉头,我有些失神,记得六哥哥也曾经皱紧了眉头告诉我"姑娘家不可以这么坐。"那天,我们在山洞避雨,他温柔的给我讲了个关于情爱的故事,此情此景仿佛就发生在眼前,只是人已非。 "我要回去了,"我咬了咬唇,"我送你。"他脱口而出。 "不用了,我认得回去的路,"我掏出银两放在桌上,"上次是你请客,今天由我做东,很公平。" 他提高了声音,"倘若你还叫我纪大哥的话,就把银两收起来。" 饭馆本就不大,再加上他的音量又大了点,此话一出,好些人的视线都投到了我们身上,我脸上一红,"纪大哥,你轻点声,你看大家都在看着我们呢。" 他不为所动的盯着桌上的银子,像是在等我自觉的收起来,眼看着一道道奇怪的目光朝这里射来,我咽了口唾沫,偷偷的瞧了他一眼"我收起就是,你别生气。" 他这才恢复了笑意,"走吧,我送你回家。"我只得点了点头。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贪图清净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可是现在要出去却犯难了,过道上也是坐满了人,要通过这里只能请食客们一个个的起身让座,我心里万分后悔,早知道是这样,之前我怎么都要挑个靠门的位子才对。 迟疑间,纪昀几步越过了我,"雅儿,跟在我身后就好。" 他很有礼貌的请大伙让道,有几个骂骂咧咧的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也被他好脾气的顶了回去,很快大门就在眼前。 我松了口气,幸好有他,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些人。转念之间,我的胳膊突然被人狠狠的拉住,我回头一看,此人脸胖的像一个圆球,下巴上的肉往下垂着,真让人担心这团肉是不是会随时掉落下来,肥大的脸上偏生是一对深黄色的细小眼睛,泛着轻浮的邪念,招风耳,厚嘴唇,还满身的酒气,令人作呕。 他拼命的拽着我往他身边带,我挣脱不了,急得大叫,"纪大哥。" 纪昀转身见情况不妙,立刻抄起一把板凳,"再不放手休怪我不客气。" 那胖子贼眼溜溜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见到纪昀气的眉毛倒竖,反而笑道:"原来是纪兄,幸会幸会。" 我顿时傻了眼,他们认识,那我可怎么办? "蒋胖,你还不快放开她,她可是如风的妹妹。"纪昀手中依然高举着板凳,蒋胖这才松开手,但还是色迷迷的上下打量着我,"难怪如风那小子死活不肯让咱们上他家去,原来是藏着个小美人,啧啧。" 我急忙躲到了纪昀的身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别担心,"蒋胖,你可别胡来,惹恼了如风是什么后果你可是知道的。" 蒋胖闻言缩了缩脑袋,往后退了几步,眼睛朝酒馆门外瞅了瞅,看起来他对如风哥哥还是颇为忌惮。他骤的板起了脸,"别以为他身手好我就会怕他,爷我什么时候怕过人了。"虽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可是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的心虚。 我还惊魂未定,听了他的话更是诧异万分,如风哥哥一届书生何来身手好的说法,我也从未听他提过这挡子事儿,他又为何要瞒着我和爹爹? 疑问接踵而来,心绪难以平静,而那个蒋胖还在那里瞎搅和。他挥了挥手中的折扇,讥讽道:"纪兄,现在可是你拐带人家的妹妹,要说教训恐怕也轮不到我。" 纪昀恼怒道:"蒋胖,你是喝醉了吧,我不和你计较。" 蒋胖摸了摸快要滴油的下巴,调侃道:"都说你纪昀是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吐),四季衣服(不当),五子围棋(不悔),六出昆曲(不推),七字歪诗(不迟),八张马钓(不查),九品头衔(不选),十分和气(不俗),怎么,也会有你忌讳的事儿吗?"他轻佻的看了我一眼,"还是我坏了你们的好事,让你恼羞成怒了,哈哈哈。" 纪昀几乎要冲上去和他动手,我拦在了他身前,"纪大哥,别管他了,我们走吧。"我拽住他的衣袖,"走了,走了。" 出门的时候还听到蒋胖近乎歇斯底里的狞笑,分不清他到底是真醉还是在借酒装疯。 "纪大哥,何必同这种人多费唇舌,你不是这样冲动的人呢,"走出酒馆,我长呼一口气后不禁埋怨他。 "我受点委屈不妨,可是我不能让他侮蔑你,"纪昀的目光明亮闪烁,像两团燃烧着的火,而语气是坚定又坦然的。 "谢谢你,纪大哥,"我无话可说,只能回他一个无邪的笑容。 ======= 杨柳春风,继续看右边,嘿嘿!! 叶子的文在腾讯宣传,请大家帮忙点击,评论,收藏,推荐,活活,谢谢了。http://book.qq.com/s/book/0/10/10360/index.shtml 巧遇 "对了,纪大哥,"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适才听你的意思是说如风哥哥曾经和那蒋胖有过冲突是吗?"我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说给我听听嘛。" "大约是一年前的事儿了,那蒋胖有次调戏良家妇女,被我和如风撞见,如风二话没说,就好好的教训了他一顿。说实在的,认识如风这么多年,我也是头一次知道他有那么好的身手。"纪昀停顿了片刻,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容,又接着道:"说到那天的事,还挺有意思,雅儿,你要继续听下去吗?" 我勉强点了点头,但是心思还停留在纪昀方才说到如风身手的那句话上,心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问个明白。 "被如风救下的那名女子,一心认定了如风便是她的贵人,跟在我们后面很久,看情形还是想要以身相许呢,呵呵",他爽朗的笑道。 "哦,"我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如风哥哥可是从来都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大概是怕你笑话他吧,"纪昀淡淡回道,"当然还有些其他的原因。" "什么原因?"我追问道,总觉得如风神秘兮兮,隐瞒了太多的事情,或许能从纪昀这打开突破口。 他奇怪的问道:"你不知道吗?如风可是时时刻刻把你挂在嘴边呢。" "我是他妹妹嘛,"我同样淡淡的回道。 纪昀又是很奇怪的扫了我一眼,似乎是要从我眼里看出点什么东西来。很快他像是领悟了什么,笑道:"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了什么?"我笑着问道,我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他笑而不答,只是默默的看了看我,嘴角浮出的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让我如坠云里雾里。 "沈姑娘,"身后一个急促的叫喊声打破了原本的沉静。 我和纪昀同时回转身去,叫住我的人眉目俊俏,顾盼生辉,正是不多久前偶然结识的纳兰馨语。 "果然是你,我觉着背影看上去像,就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她很热情的和我打招呼,我也回给她一个笑容。 "这位是?"她上下打量着纪昀,没等他作自我介绍,我抢先说道:"是我兄长。" 纪昀似笑非笑的瞅我,被我瞪了回去。 "哦,沈公子,"她顺势叫了一声,纪昀整了整衣衫一本正经的回道:"在下沈昀,姑娘有礼了。" 沈昀,还身孕呢,亏他想的出来,我暗暗觉得好笑,"纪……哥,我和馨语姑娘聊聊,要不你先回去?" "好,"他乘机摸了摸我的头发,"早些回来。" 我白了他一眼,这人还真会顺着台阶往上爬,可是又不能不理会,"知道了大哥。"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馨语看着纪昀离去后,略带羡慕的口吻说道。 我有苦说不出,只能一个劲的附和,"是啊是啊。" "沈姑娘和令兄也是来买绢花的吗?"她扬了扬手中的朵朵绢花,嫣红姹紫,千姿百态,仿佛能使人嗅到阵阵花香,颇能乱真。 "不是,我和大哥随处逛逛,以后就叫我雅儿好了,"我嫣然一笑,"对了,馨语姑娘你是一个人出来的?"我忆起初次见到她时,她身边可是围绕着一群人呢。 她莞尔道:"你也叫我馨语即可,"她朝身后指了指,我才发现有几个熟面孔不近不远的跟在后面,见馨语的手势以为有事,几乎在瞬间就出现在她左右,"夫人有何吩咐?" "没事,你们远远的跟着,不要打扰我和沈姑娘说话。"馨语气势十足的说道,看她这架势便可知她身份绝对不低,这种傲气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练出来的。 "是,是,"来人恭顺的退下。 我很想打探下她的来历,想了想又觉着不好,这是她的私事,何况人家和我结交也并没有询问过我的家事啊,我还是把心头的好奇心压了下来。 她亲切的搀起我的手,"雅儿,我们去那里走走。" 她所指之处是一片风拂飘香的荷池,荷花池内绿叶红花,相互辉映,美不胜收。 我们在荷花池畔坐定,她从衣袖中掏出块帕子,细细的抹去额上沁出的密密汗珠,动作轻柔而优雅,她神清气爽,柔顺而乌黑的长发松松垮垮的在脑后挽了个髻,大和黑亮的眼睛透出奇异魅人的光彩,就连那婀娜的荷花也被比了下去,羞涩的垂下了头。 我看的有些失神,不禁说道:"馨语姐姐,你真美。" 她脸颊上飞起的红晕更是衬托的她娇媚无双,我托腮凝神,"馨语姐姐,谁娶到了你真是好福气呢。" 未曾想到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眼神迷茫的看向了远方,良久她才缓缓说道:"雅儿,你看到的只是表面,其实我过的并不快乐。" 见我惊异的看向她,她苦笑道:"我和相公成亲多年,并且育有一儿,他待我自然是极好,可惜始终是相敬如宾。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他对我仅仅是责任。我也很想有一天能走进他的心里,为他分担,替他解忧。" 真没想到看起来不到二十的她居然已经做了母亲,我有些傻气的问道,"馨语姐姐,既然没有感情,那当初为何要成亲?" "傻姑娘,我们八旗子弟素来不可自行婚配,全凭皇上指婚。那年,先皇将我指给了相公,不知羡煞了多少妙龄女子。"她回忆着往事,桃红色抹遍双颊,犹如三月桃花,美丽不可方物。 骤听此言,心中陡然一惊,先皇,不就是皇帝哥哥的阿玛,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却宠溺我,爱护我,把我捧在了手心上,放到了心坎上,尽管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人提起过他,但父女的天性还是把这段美丽的记忆永久的保留了下来。 "雅儿,你怎么了?"馨语晃了晃我的身体,递给我一块帕子,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湿了眼眶。"没事,我只是庆幸自己生在了寻常百姓家里,没有姐姐这般的苦恼。"我掩饰道。 "是啊,百姓家自有其平凡的乐趣,而官宦之家也有免不了的烦恼,"她摇了摇头,话题一转问道:"雅儿有许配人家了吗?" "没有,"我扑闪着眼睛,"我的婚事要自己作主。" "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她奇道。 "我爹一定会尊重我的选择。"对于这点我一直都很有把握,爹他绝对不会强迫我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婚姻大事更是如此。 "如此看来雅儿是有了心上人了,"她柔媚的笑道。 有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把心事藏的很好,结果连仅仅两面之缘的馨语也看了出来,我扯着自己的两条辫子,讪讪笑道:"馨语姐姐不要取笑我了,雅儿哪有什么心上人。"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没什么可害臊的,"她不以为然道。 我笑了笑,这位纳兰馨语姑娘,长相出众,仪态万千,性子却颇为天真直率,一点也不忸怩作态,尽管我知道她直言不讳她的家事,是因为我们萍水相逢,永远没有交集,可还是为她的爽直大方而感动。 正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了打闹声,放眼望去,好像是几个大人拽着一个孩子在厮打,我急忙拉起馨语,"我们去看看。" 没等她摇头,我已经挽住她的胳膊,提起裙子,三步并作两步的一路小跑了过去。 "姐姐救我……"已被打的奄奄一息的男孩见到了我们,原本绝望的眸子亮了一下,他伸出了脏兮兮的小手请求我们的帮助,馨语见状,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嫌恶的躲到了我的身后。 那孩子瘦弱的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子,唯独两只深陷的眼睛还算有神,尽管身上的衣衫已被撕裂,露出了道道的伤痕,但还是倔强的瞪着那几个彪形大汉。 "他做了什么你们要这样惩罚他?"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就去抢夺他们手中的鞭子,结果被一人推了个踉跄,险些跌倒。 "雅儿,你没事吧?"馨语扶住了我,招手示意那些随从上前来。 我往后退去,那小男孩的双手死死扯住了我的衣角,"姐姐救我……"期盼的眼神让我不忍不管,我打掉了欲一把提起男孩的那只手,"天子脚下,还有王法没?" 几名大汉对望一眼,其中一人说道:"他家里欠了我们老爷银子,于是用他来抵债,欠债还钱,姑娘,你说这是理吗?" "他欠了你多少银子?"我摸了摸荷包,不知道身上这些碎银子够不够。 为首那人装模作样的掐指算了算,"连本带利不多不少一百两银子。" 我尴尬的笑了笑,闹了个大红脸,本想着做件好事,可确实没带足银子,现在好了,等着被人看笑话吧。 "怎么样,姑娘,只要一百两,这孩子就归你了,"他说完还在男孩身上踢了一脚。 男孩吃痛的低哼一声,我面色大变,转念一想有了注意,我把馨语拉到了角落,轻声道:"馨语姐姐,你看这孩子多可怜。雅儿出门匆忙没带足银子,可否请姐姐帮忙,待雅儿回去后自当备足银两送回府上。" 馨语思忖半晌,忽道:"雅儿,这样的事例比比皆是,你今天是帮到了这个,那明天呢,还能帮几个?" 我被她的话说的一愣,很快笑道:"只要被我碰上了又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会尽力去帮,姐姐不必担心,雅儿家中虽不富裕,但爹爹的教导一刻不敢忘记,所以,雅儿这么做必定会得到爹爹的支持。" 馨语出声唤来侍从,命他取了一百两纹银交到我手中,我感激的冲她笑了笑,问道:"馨语姐姐的府第在何处?这一百两银子雅儿明日就亲自送来。" "雅儿,还银不必急在一时,以后再说不妨。"她看起来并不在乎这百两纹银,可是对我来说做人自有自己的原则,"那怎么行?姐姐要是不愿意说,雅儿也不能拿这银子。" 她还是摇头不语,眼见那几个大汉开始不耐烦的撩起了袖子,我急道:"那姐姐记下我的地址,改日派人来取就是。"我匆忙的报了一遍,随即将银子扔在了地上,大声说道:"拿去。" 为首那大汉捡了银子得意洋洋的掂了掂,"今天算你走运,兄弟们我们走。" "姐姐,还有卖身契在他们手中,"小男孩抓着我的衣角紧了紧。 "还不快拿出来,"我叱道。 那人扔了一卷东西出来,我接住打开,"是这份吗?" 男孩点点头,我转手就撕了它,轻蔑的说道:"现在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我按着小男孩孱弱的双肩,"别怕,以后没人再欺负你了,赶紧回家去吧。"我摸着他的头发,又掏了碎银子给他,"这个拿回去给爹娘。" 他硬是朝我磕了三个响头,我拦都拦不住,然后他才缓缓离去。 目送走了他,我再三叮嘱了馨语一定要派人来取银两,这才各自分手回家。 踏进村口,斜阳衔山,晚霞如血,那一抹玫瑰色的余晖下,站立着一个人,衣抉飘飘,气定神闲,温和如春,目光如炬。 困惑 "六哥哥,"我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句,内心却激动的不能自已,紧张的眼睛也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合适。 "沈姑娘,我等你很久了,"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心中一动,他是来找我的吗,暗自庆幸没有让纪昀送回来,要不然不知六哥哥会怎么看我。"六哥哥,好久不见,你,是来看我的吗?"话才出口,我方觉后悔,怎么憋了半天就出来这么一句话呢,也突然省悟过来适才他叫我的是沈姑娘,而不是一直唤的雅儿。 他淡淡一笑,"皇上命我给承欢格格送些药材和补品,另外,"他扬了扬手中的盒子,"这是皇上特意赏赐给姑娘的。"他礼貌的保持着和我之间的距离,我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 "请傅大人替我转告皇上,就说雅儿多谢他的赏赐,"我看也不看的接了过来,口气也僵硬了许多。即便我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他也无需拒人以千里之外啊。 他点头道:"东西已经送到姑娘的手中,话我也一定替姑娘带到。" 我冷冷回道:"如此多谢傅大人了。"我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了几声低呼,我只作没听见。 我没精打采的迈着步子,没留意身前那道一人高的石墩,一个不小心生生的撞了上去,"哎呦,"我直捂着额头叫唤,疼的眼泪夺眶而出。 感觉一只手温柔的拨开我额前的碎发,对着我的伤口轻轻的吹着气,"没事了,别哭。" 我眼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看着他轻柔的动作,耳边是他因紧张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他的气息呼在我的脸上,痒痒的,柔柔的,"六哥哥,"我嚅喏着。 他的手指不经意的划过我的下巴,"抱歉,傅恒逾越了。"他骤然收回手,眼角瞥向了一边,脸色微红,他似乎还有话想和我说,但他思忖了许久才说道:"傅恒告辞了。" 眼见他欲离去,我忍不住唤道:"六哥哥,"他转身深深的看了看我,仍是默默的上马而去,再没回头瞧我一眼。 我的手抵在额头上,依然还沉浸在刚才六哥哥的柔情中,在他的眼中分明有怜惜和心疼,可是,面对我时他为何要仓皇而逃,为何要装作完全无情。 "沈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沉思被一个讨厌的声音打断,我极其厌恶的瞪过去。 "沈姑娘凶悍的模样也美丽的紧,"此人一脸的谄媚,虽然才三十出头,可是脸孔浮肿,眼圈发青,看上去就像四十多岁的人了,他就是前些日子曾经派人来提亲的那个丁老爷,让我避之唯恐不及。站在他身边的几个仆人也连声附和着他,个个都笑的奸诈而阴险,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典型实例。 见我要走,他们将我围了起来,我撇嘴道:"麻烦让个道,我要回去。" 丁老爷的小眼睛闪烁着,讨好的说道:"就让丁某人送沈姑娘回家吧。" "不用了,"我翻了翻白眼,"回家的路我还认识。" 他朝我走近一步,我便往后退一步,他再走近,我再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沈姑娘,我可是一片好意啊,你就忍心拒绝我?" "呸,"我不屑道:"请你放尊重点。" 他眯起眼睛,伸手就拉我,"你要做什么,"我急了,以前遇上过他几次,他忌讳着爹爹只有言语上的无礼,倒是从来没有动手动脚过,可今天做的太过分了。 "放开她,"声音不大,但犹如天籁。 六哥哥从马上一跃而下,将我护在他身后。他紧握着我的手,轻声道:"雅儿,别担心,万事有我。" 我不由点了点头,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有他在,我就会觉得特别的安心。 "又来一多管闲事的,"丁老爷低声骂了句脏话,六哥哥面色微微一变,怕是他从来没见识过这般的市井无赖吧。 "你给我嘴里放干净点,"六哥哥怒斥道。 丁老爷冷笑一声,故作潇洒的弹了弹手指,道:"沈姑娘,我不会难为你的,你怕什么呢?" 我往六哥哥身后缩了缩,又探出了半个脑袋,朝他扮了个鬼脸,有了六哥哥的保护,让我的胆子也壮了许多。 "雅儿,我送你回去,"他牵起我的手,朝包围圈外走去,冷言道:"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他一手搀着我,另一手举着手中的宝剑,他的气势硬是把丁老爷嚣张的气焰压了下去,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六哥哥带走了我,再无一人敢出声。 夕阳斜射过来,余晖染红了天角,眼见家门已在前方,我仍是舍不得放开六哥哥的手。 "雅儿,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他松开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六哥哥,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我鼓起勇气问他,眼底有期盼。 他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口气说道:"雅儿,皇上对你很好。" 这话说的好奇怪,皇上本是我兄长,对我好也属正常,可是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了味,我奇怪的看了看他,他掩饰的别转头去,不再直视我。 我哑然失笑,我的六哥哥莫不是误会我和皇帝哥哥之间的情谊了,思及此,我绕到他的跟前说道:"六哥哥,事情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你先听我解释。" "雅儿,我真该走了,"他乘我不注意,翻身跃上马背,"后会有期。" 骏马奔腾而去,我傻傻的杵在那里,心中黯然,别说皇帝是我的兄长,即便不是,我若是不愿意他还能强抢不成,可惜当时的我不能深刻领会到君是君,臣是臣,而臣永远不能与君争锋的道理。 小心的掀开手中的锦盒,映入眼帘的是两块状似手掌的东西,有点像是人参,细细品来却又不是,体形不大,但是结构独特,"这是什么?"我奇道。 我取出一个抓在手里,找到如风的房中,在他面前晃了晃,"哥,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如风伸手来拿,我硬是不给,"雅儿,你不给我看仔细了,我怎么辨别。" 我不情愿的塞到他手中,"看吧,不过要是你说不上来,别怪我踹你几脚哦。" 如风拿在手中仔细掂量了番,笑道:"雅儿,你没事买了味药材回来干啥?" "药材?"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皇帝哥哥专程派人送来的就是味药材? "嗯,当归,补血活血用的,"如风关切的问道:"雅儿,你身体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把东西抢了回来,拽在了手心里,自言自语道:"当归,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雅儿,你在打什么哑谜呢,"如风头也不抬,兀自擦拭着手中的利器,那柄长剑已被他擦的雪亮。 "啊",我大叫一声,我突然明白了,皇兄送我当归的意图是暗示我认祖归宗呢,自打上次我拒绝他之后,他便换了这种方式。 "雅儿,你一惊一咋的干啥呢,"如风皱起眉头低声说道。 想通了个中关节,我心里拿定了主意,娘亲千辛万苦,费尽心机的将我送了出来,不管怎样,皇宫,我是绝对不会再回去了。 正在思量中,如风双手搭到了我的肩上,将我朝他身边拉了一把,问道:"雅儿,我觉得你最近心神有些恍惚,是有什么心事吗?" 我脸上发烫,轻咳一声道:"没有,如风哥哥又胡说。"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反手扯住如风的衣袖,"对了,说到有事,我倒是真有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他满不在乎的回道:"你要知道的事我自然不会隐瞒。" "哥,你是不是会武功?你从哪里学来的?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和爹爹?"我甩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那三脚猫的功夫何足挂齿,雅儿,你太大惊小怪了。"他懒洋洋的说道。 "三脚猫的功夫是吗?听说你可是把蒋胖一伙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哦,"我边说边偷偷瞧他的表情。 "纪昀这家伙,"如风恨恨的咒骂了句,很快恢复了笑颜,"雅儿,你别听他胡诌,打架嘛靠的还不是一股蛮力。" 我白了他一眼,"哥,你别和我绕弯子。" 他打断了我的话,托起我的脸,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雅儿,相信我,无论我隐瞒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都不会伤害到你和义父,我保证。" "哥,"我还想再追问他,他把我往门外推去。 没几下就被他推出了门,尽管心不甘情不愿,我还是压制住了满脑子的疑问,和如风多年的兄妹之情,让我没理由不去相信他。 回到房中,将那两个当归和娘亲留给我的信包在了一起,藏进了檀木箱中,我想,不到非常时刻我是再不会拿出来了,如果可能就让它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遗忘吧。 "小姐,你在屋里吗?"门被轻轻的拍响。 我连忙打开了房门,"高伯伯,进来坐啊。" 老高还是很拘谨的站着不动,"小姐的闺房不敢擅入,老高头在门外站着就好。"他从身后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小姐,你的信。" 我朝他身后看看,"送信的人还在吗?" "已经走了,小姐要找他问话的话,老高头这就去追他回来。"老高说话办事雷厉风行,说着就往外走。 "高伯伯不用了,你把信给我吧,"不必问了,写信的除了纪昀外不作第二人选。 老高将信塞到我手里后还替我掩上房门才离开。 还是那熟悉的笔迹,龙飞凤舞的写了八句诗: 天高云在淡, 赐福送平安。 良辰佳日到, 缘情结金兰。 相见不恨晚, 爱在有晴天。 永恋天地间, 远世修爱果。 看到这样直白的文字,我一下子羞的面红耳赤,这个纪昀的胆子也太大了,我慌乱的手足无措,这要是被人看到了还了得,想把信收起来,却又不知道往哪里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虚掩的房门被缓缓推开,我大惊之下,把手伸到身后,"爹,是你,"我尴尬的唤了一声。 "雅儿,藏了什么呢?"爹笑眯眯的问道。 "没啥,"我吞了口唾沫,"爹,你怎么来了?"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张纸来,他用袖子微微在纸面上拂了拂,我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这不就是我藏在身后的那封信吗?再看手中,早已不见了信的踪影。 我愣在那里,抢也不是,躲也不是,只见爹已经把信拿在手中认真的读起来,我一次次的抬眼偷瞧他,但始终不能看出他的心思。 我心神不宁,像有小虫子在心头蠕动,良久才见爹稍稍咧了咧嘴,吐出了一句话,"文采不错。" 我本以为爹定会好好教训我一顿,可是怎么都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形。他坐了下来,又把手中的诗仔细看了一遍,笑道:"雅儿,今日约你出去的就是此人吧。" 我不明白爹话中所指,只能点了点头。 "纪昀,纪昀,"爹低低的念了几遍,又问道:"是和如风一同从师生云精舍的那个纪昀吗?" "是,"我低头老实的回道。 "改天让如风带他来家中坐坐,"爹的嘴边仍挂着淡淡的笑容,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想叫爹不要误会,他已经推开了门,还留下一句话给我:"雅儿的眼光不错,呵呵。" 婚约 原本以为爹的一席话只不过是信口拈来的玩笑话,直到几天后,如风真的带了纪昀回来,我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爹吩咐老高准备了一桌子的酒菜来招待纪昀,当我走到偏厅看到纪昀的身影时已然惊的像挨了一下闷棍,再瞧见他和爹爹谈笑风生的样子更是让我吃惊的口舌打结险些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会在这?"我上前就质问道。 "雅儿,怎么说话的?"爹居然为了旁人训斥了我,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儿。"来,坐到爹身边来,"他指了指他左首的座位,我本想依顺着坐下,再一看,这一坐就是挨着纪昀,便说什么也不愿意了。 好说歹说,我才换到了爹的右首边,这样,虽然是和如风拉近了距离,总比贴着纪昀要心宽多了。 "这是桂花陈酿,醇香浓郁,晓岚,你试试。"爹亲切的唤着纪昀,绕有兴致的和他干了一杯。我实在是猜不透爹的葫芦里面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不过看这情形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和如风看着他们你一杯我一杯的像是多年老友似的互相敬酒,硬是插不上半句话。酒过三旬,两人皆有了几分醉意,爹轻咳一声,似乎是准备步入正题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晓岚,听闻你从小便才华出众,有神童的称号,今天我倒是要考考你了。" "沈伯伯请出题,纪昀愿闻其详。"他恭敬的回道,将以前恃才傲物的情态完全收了起来。 爹向老高使了个颜色,老高会意的点了点头,取了笔墨纸砚来,爹随手挥就: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我和如风对望了一眼,爹的这副上联出的好偏,暗合乾坤之意,又取八八数字对立,很难应对,我不由为纪昀担心起来,要是他对不上来,依他平时清高的性子,这面子要往哪里放。 只见纪昀不慌不忙的提笔,稍加思考,胸有成竹的挥笔写下: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声声鸾凤和鸣。 "好,"如风脱口而出,兴高采烈的喝起彩来,"对的好啊。" 爹捋了捋胡须,露出赞许的微笑,"不愧才子之名。" 纪昀谦逊的回道:"沈伯伯谬赞了。"他眉宇间英气勃发,虽然说话谦虚,但是难掩自负的神色。 我暗自思忖,这纪昀果然才智过人,脑子又反应奇快,这点可是如风哥哥怎么都比不上的。 "雅儿,给晓岚满上一杯,"爹满意的看着纪昀,我不情愿的提起酒壶为他斟酒。 "晓岚,我这还写有一首诗,只要你能读出来,我就将雅儿许配给你。"他轻巧的许下承诺。 "爹,"这一下把我震的不轻,"你怎么能……" 爹轻点我的鼻尖,"你这丫头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由爹给你作主。"我的下巴都惊的快要掉下来,爹他是误解了我和纪昀的关系了。 "爹,"我拽着爹的衣袖,可是他笑着朝我摆了摆手,我的样子在他眼里完全成了害羞撒娇,我真是有苦说不出。 如风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但他紧抓着拳头始终一言不发。 纪昀则大喜过望,当即向爹敬了一杯酒,"多谢沈伯伯成全。" 爹伸手挡住酒杯,"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这诗也不是那么容易读的,等你解出来再喝也不迟。"这次是老高从里屋取出的一叠诗稿中,从中抽出一份递给了爹,看来是早就备下了的。 我伸出脖子去先偷瞧了一眼,上面写道:月中秋会佳期下弹琴颂古诗中不闻钟鼓便深方知星斗移少神仙归古庙中宰相运心机时到得桃源洞与仙人下盘棋。我顿时放下了心,这诗太过古怪,若说是一首七律,那应该是五十六个字才对,可通篇下来却只有四十八字,我从来都没看到过这般怪异的诗句。要是纪昀真能解出来,也让我不得不佩服了。 纪昀接过后,嘴唇微动,眉头紧皱,显然是在苦苦思索。 "义父,这解题也该有个时间规定吧,难道他一夜解不开,我们也要在这陪上他一整夜吗?"如风撇嘴问道,爹朝他瞪了一眼,他才把后半截话给吞了回去,我也觉着如风未免太小气了,尽管我不赞同爹的做法,但怎么也不能失了礼数,只有给纪昀充足的时间,他才会在失败后心服口服的认输。 "纪昀,要是答不上来,千万别勉强,"如风拍了拍纪昀的肩膀,笑道:"我保证不会外传,绝对不会有损你大才子的名声。" "如风,你安静点,让晓岚好好想想。"爹对纪昀倒真是欣赏。 "有了,沈伯伯,我已经解出来了。"纪昀弹了弹诗稿,从容的应对。 爹有些激动的抓住纪昀的手,"你真的能解出?" 纪昀面带笑容的缓缓点头,如风面色微变,我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既盼望着纪昀可以读出诗来讨爹爹的欢心,他本人也免于被如风耻笑的尴尬境地,又担心他当真读了出来,爹果真会将我许配给他,我的心情也随着纪昀脸上的笑意起起伏伏。 许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纪昀也抬眼瞧我,回我一个温柔的似能掐出水的眼神,示意我安心,我知晓他一向狂妄又自以为是,他既然说可以,必定已有了十成的把握,害的我现在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了。 "晓岚,既然解出来了,就快说吧,"爹放开一直握着的酒杯,凝神注目的听着,我拉着自己的鞭子,心里异常的紧张。 "就是,别再吊我们的胃口了。"今天的如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老是和纪昀过不去。 纪昀倒是毫不在意,他朝爹行了个礼后,洒脱的说道:"沈伯伯所作之诗是一首'藏头露尾'诗,起首的一个字其实是最后一个字的一部分,而各句的头一个字,便是上一句最后一个字的一半。所以整首诗念出来该是:'八月中秋会佳期,月下弹琴颂古诗。寺中不闻钟鼓便,更深方知星斗移。多少神仙归古廟,朝中宰相运心机。几时到得桃源洞,同与仙人下盘棋。'不知纪昀读的当否,还请沈伯伯指教。" 他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已经完全为他的才气所折服,拍手叫好,全然忘记了适才爹许下的诺言。 "好,好,好,"爹连说三个好字,欣赏和喜悦之情全然写在了脸上,"雅儿,还不敬晓岚一杯。" 我这才回过神来,之前爹的话也迅速反映到我的头脑中来,我的脸忽冷忽烫,难道就因为他答出了难题,爹就要这样把我给嫁了? 爹乐的合不拢嘴,这也是那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笑的这般开心,那发自内心的喜悦,让我也跟着他傻笑起来,只要爹能时刻保持灿烂无暇的笑颜,那我甘愿为他做任何事。 思及此,我端起自己身前的那杯酒,轻声道:"纪大哥,我敬你。"说完,我一饮而尽,纪昀闻言,同样含笑饮尽,爹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们,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欣慰。 "晓岚,我一诺千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不过雅儿自幼娇生惯养,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呢?"爹的言下之意就是在问纪昀是否有能力娶妻生子,他已然为我安排好了婚事,根本不打算再听我的意见了。 "纪昀明年即回乡应试,待功成名就之日,便能迎娶雅儿过门。"纪昀很有自信的回道,我也知道凭他的才智,中举只是时间问题。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你金榜题名之时就是你上门迎娶之日。"爹就这样为我定下了终身,还不容我反驳。 "爹,"我急的满头大汗,他不以为然的摆手道:"小丫头害羞情有可原,爹明白的。" 我还待再说什么,爹抬头看了看晌午高挂的太阳,道:"晓岚,那我就不留你了,早些回去熟读圣贤书,别让我们家雅儿等太久了,呵呵。" "多谢沈伯伯厚爱,纪昀定不会让您,还有雅儿失望。"他踌躇满志,眼睛闪耀着光芒,脸上像孩子似的露出满足而天真的笑容,都说自信的男子最有光彩,这一刻他的神情像极了年轻时刻的爹爹,自负,傲气,光芒四射。 "嗯,雅儿,你这就送晓岚出去吧,"爹今天多喝了几杯,心情也不同于以往的烦闷。 "是,"我小声应道。 如风一直板着张脸,见我和纪昀出了门,"哼"的一声也自行回了房。 步出院门,我停驻脚步,想了又想还是不知该怎么和纪昀说明事情的缘由。 "雅儿,你陪我走走吧,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他像是看出了我有难言之语,但又不点破,只是把事情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好吧,我送你出村口。"我很感激他的体贴,可是有些话我要是今天不说的话怕再难以澄清了。 "雅儿,"他轻轻牵起我的手,"我写给你的诗你看到了吧?" 我抽回了手,"看到了。" "我的心意你也应该明白,纪昀此生定不会辜负你。"他清亮的眸子流转时如星星闪动,定神时又如一汪清泉,情深意重,言之凿凿。 "我……"我有瞬间的失神,那样飞扬的眼神,那般美好的誓言,全是为了我,说不上此时是怎样的心境,感动不需要太长久的时间,也无需太多的承诺,只是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就生成了。 "纪大哥,我……"我咬着嘴唇,酝酿着如何开口。 "雅儿,你什么话都不必说,也不用现在答应我什么。"纪昀泰然自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他甩了甩衣袖,淡淡的笑道:"等我回来。"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把憋了很久的话如实说出,刚要开口,就被一个凄惨的哭声唬的忘记了要说什么。 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脸上堆满了皱纹,眼睛凹陷,毫无生气,他驻着一根拐杖,另只手撑在墙上,老泪纵横,看上去无比的凄凉。 我认得他是丁老爷家的长工王大伯,已经整整在他家干了十九个年头,听说今年准备辞行回乡养老的,不知为为何却在此哭的肝肠寸断。 我上前一步搀扶住他,柔声问道:"王老伯,你怎么了?是不是丁老爷为难你了?" 眼看着老人站不住,身子摇摇欲坠,纪昀也帮着我扶住他,"老人家,你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王老伯看看我又瞧瞧纪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颤颤巍巍的说道:"沈姑娘,我知道你心地好,不过这件事你还是别管了,你惹不起他的。" "王老伯,别怕,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有这位纪公子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我知道纪昀素来足智多谋,有他帮忙便可以事半功倍。 王老伯几乎又哭出了声,还没开口,已是泪流满面,在旁人看来也是倍感凄凉。 相助 "我在丁老爷家做长工,当初说好的是每年给一头羊作为工钱,我拼死拼活的熬了十九年,每天是作牛作马的为他卖力的干活,现如今我老了,再也做不了重活累活了,即便他不赶我走,我自己也知道是不能再呆下去了。今天一大早,我就向丁老爷辞行,准备结清了工钱,我就回乡下去养老。谁知道他一口咬定了以前说的是每年给我一斗米作工钱,并不是一头羊。你们说,我拿了这十九斗米回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王老伯唉声叹气的说着,越说越急,额头上的青筋也暴了出来。 "简直是欺人太甚,"听完王老伯的血泪控诉,纪昀气愤的一拳拍在墙上,手都红肿了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老人家,你放心,我纪昀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纪大哥,你有办法?"我开心的问道,就知道他聪明过人,一定可以帮到王老伯的。 "嗯,雅儿,老人家,我们现在就去找这个欺压相邻的东西算帐去。"纪昀自信满满的拍着胸脯,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他和我扶着老人缓缓的朝丁老爷的家中走去,走了几步,我忽然放慢了步伐,"慢着,纪大哥,那丁老爷家财大气粗,手下又有数十个打手,我们是不是也该叫上些人才好,我怕到时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傻姑娘,我们是去评理的又不是去打架,人多有什么用,你就放心吧,"纪昀在我头上轻轻的弹了一下,我向他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既然他这么有把握,我自然相信他,也安心的把事情交给他去处理。 丁老爷的家座落在一片山腰水畔之中,几大间灰瓦房沿河散立,虽不奢华,倒也清幽宁静。 轻轻拍响了大门,不多时门"吱呀"一声从里被拉开,探出半个头来,"你们找谁呢?" 王老伯把我们拽到他身后,陪笑道:"小五子,是我啊。" "怎么又是你?我们老爷不是把帐给你算清了吗?你还来作甚?快走快走,老爷可没那么多功夫和你闲扯。"这人獐头鼠目,一看就是个善于阿谀奉承的势利眼,我对他可没多少好印象。 那被唤作小五子的说着就欲关上门,纪昀用身体顶住门,"你着什么急啊?我们找你家老爷有事,要么让我们进去,要么就叫他出来说话。" 没想到纪昀一届书生,说话做事倒也挺有气魄,小五子往后退了一大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们一番,沉吟了半晌道:"那你们在这等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在我们等的快要失去耐性的时候,那不可一世的丁老爷终于出现了。 他在看到我的一刹那就两眼放光,"沈姑娘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小五子,你昏了头了,沈姑娘你都认不出了吗?"他说着用扇子在小五子的头上狠狠敲了下一下。 小五子摸着光溜溜的脑袋,委屈的扁了扁嘴,嘟囔着:"我又见过什么沈姑娘,李姑娘。" "你再多嘴,还不快把客人们给迎进去。"丁老爷一阵呼喝,手下的人忙成了一团。 刚在椅子上坐定,丫鬟就奉上了茶水,丁老爷亲自端了一杯殷勤的送到了我面前,谄媚的笑道:"沈姑娘试试这上好的龙井,清香扑鼻,回味无穷。"他还用手扇了扇,做自我陶醉状。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想想又不好,道:"我们可不是来喝茶的,纪大哥,你快说吧。" "他又是什么人?"丁老爷眯着眼睛厉声问道,虽是在对着纪昀说话,眼睛却直勾勾的看向我,手还朝我抓来。 "你可别胡来,"我"噌"的一下躲到纪昀身后,"你知道他是谁吗?"情急之下我只能胡驺了。 "是谁?愿闻其详。总不见得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是王公大臣不成?"丁老爷的一番话惹的屋内众人哄堂大笑。 "雅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纪昀朗声回道,"请你以后不要再纠缠她。"他的手臂稍稍带了一下,我便稳稳的倚在了他的身上,这次我没有挣扎,要是能凭借此次摆脱丁老爷的胡搅蛮缠,倒也是一件美事。 丁老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狂笑道:"沈姑娘,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你沈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像你这样私定终生怕有欠妥当吧。"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这门婚事自是我爹亲自定下的。"我说的大声,纪昀转向我微微一笑。 丁老爷冷哼了一声,暂时倒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沈姑娘今日不会是特意来此告知你已定亲的事吧?" 险些忘了王老伯的重托了,我朝纪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说。 他双手抱拳道:"这位王大爷是我远房亲戚,在您家做了十九年的长工,该得到十九斗米的工钱没错。只是如今他想做点小本买卖,但本钱不够,久闻丁老爷您向来宽厚待人,您看能否借给他五两银子,利息多少,您说了算。" "按理说借给他银子是没问题,不过谁来担保呢,你可不是本村的人,你的话我信不过。"丁老爷眼睛长在了天上,根本没把纪昀放在眼里。 纪昀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暗地里扯了下我的衣袖,我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笑道:"丁老爷信不过他,总该信的过我吧,以我爹爹的名声,是断断不会失信于你的。" "好说好说,由沈姑娘担保那自然是再好也没有了。"丁老爷命人取来笔墨,又掏出了五两银子放在桌上,"五两银子在此,年息嘛我也不多收你,就按对本对利算好了。" 不一会借据就写好了,可是纪昀并没有着急把银子收好,也不催促我们离开,反而笃定的坐了下来,手中把那张借据展开又卷起,他对着丁老爷说道:"既然对本对利的规矩已经定好了,那王大爷在您这干了十九年长工,你若是只给十九斗米,而不支付利息,这恐怕说不过去吧。" "行,"丁老爷倒是答应的爽快,"小五子,再去取十九斗米来。" "错了,"纪昀大叫一声,"你们算错了,对本对利,再加十九斗怎么够呢?" "怎么算错了?"丁老爷不屑的瞥了纪昀一眼,"我倒要请教请教。" 纪昀抄起一个算盘,就开始拨弄起来,边算边说道:"头一年,工钱一斗米;第二年加利息一斗,工钱一斗,那就是三斤;第三年本利相加就是七斗……"他劈劈啪啪的在算盘上打了个数字出来,"十九个年头,总共是……五十二万四千二百八十七斗米。" "啊,"丁老爷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把拎住纪昀的衣襟,"多少,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在颤抖,本来这三伏天就热的够戗,他更是急的斗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的滚落。 五十多万斗米啊,要是我也会被急出病来的,丁老爷这次可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总共是五十二万四千二百八十七斗米,您要怕算错,我还可以再给您算一遍,嗳,君子动口不动手,您这是做什么?"纪昀虽是被他拽住了领口,还是口气轻松,面不改色,我朝他比了比大拇指。 良久丁老爷才松开了手,他来回跎着放步,已是坐立不安,他迟疑了一会,朝王老伯招了招手,王老伯犹豫了一会还是凑到了他面前,丁老爷就着他的耳朵一阵窃窃私语。 "纪大哥,你看王老伯会吃亏吗?他会不会中计啊?"我有点担心他会被丁老爷的花言巧语所骗。 纪昀胸有成竹道,"没事的,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丁老爷拍着王老伯的肩膀走了过来,"大兄弟,我同老王说好了,我愿意给他十九头羊,此事就这么结了吧。" "这可不行,按照对本对利的算法,你得给五十二万四千二百八十七头羊才对。"纪昀一口回绝了他,丁老爷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 "纪公子,沈姑娘,我不要他的利息了,我只要自己辛苦得来的那十九头羊就心满意足了。"王老伯心地淳朴善良,又忠厚老实,也只有他才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大笔财富。 "既然王大爷都答应了,那我也无话可说。"纪昀装作无可奈何的摊手说道。 王老伯兴高采烈的跟着小五子去后山牵羊,我和纪昀对视了一眼,乘丁老爷还在自怨自艾之际闪出了他家的大院子,这样的地方虽然环境幽静,可是时间待久了便会感觉压抑和浑身不自在,还是早早离开的为妙。 村口道别,纪昀仍是那句"等我归来,"他的伶牙俐齿在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千言万语都只凝结成了这一句。目送他离去,忽感有些不舍,那些纠结在心头的丝丝结结,似乎豁然开朗了。 遇险 转眼间,飘入了深秋季节,那群山翠岭间的枫叶红了,金风送爽,天高云淡。 我无聊的托着下巴趴在桌子上,手边堆的是一叠叠的诗稿,全是纪昀在读书的闲暇间所作,又派人送了给我。他的字虽称不上气势磅礴,倒也柔中带刚,恢宏大气。 "雅儿,你都几天没给小白喂食了。"如风忽然闯入,自打爹爹给我定下终身大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见不到他的身影,也不知是他刻意躲避或是存心避嫌。 "嗯,我这就去喂它。"我点头应道,放下了手中的纸和笔。 "给,"如风笑着递给我一把青草和几根细嫩的胡萝卜,我接了过来,"哥,你最近跑哪去了,为何一直都见不到你的人。" "纪昀要考功名,我自然也不能落后,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先生那儿熟读圣贤书。"如风轻声回道,脸部表情稍有些不自然。 "哥,你也一定会高中的,"我走到他跟前,"你的才识并不在纪昀之下。" "雅儿,你不必宽慰我,我和纪昀相处多时,哪一次先生出的对联不是他答的又快又符合先生心意的,我心里明白的很,我穆如风和他相比始终是差了一截啊。"如风垂头丧气的说道,全然没了以前的豪情壮志。 "哥,你不要妄自菲薄,还没开考,你怎么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这可不像平日的你哦。"我故意激励他。 他长叹一口气,"若不是纪昀才高八斗,义父也不会将你许配给他。"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头有些隐隐作痛,纪昀的事也不知该怎么同他还有爹解释,好在离科考尚有些时日,待我想个万全之策才是。我也清楚的知道,纪昀的品性才华皆无人能及,若是嫁给他,往后的日子自是平添很多的乐趣,可是,在我心中早早的驻下了一个人,一个从我十岁那年就念念不忘的人。 如风见我迟迟不答复,径自拿起桌上的诗稿翻阅着,越是往下翻,他的脸色越是难看,只见他的面色是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哥,我去喂小兔儿了,你在这慢慢看吧。"看到如风铁青的脸色,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敢多说一句半句的去招惹他。 来到院子里,老高和听莲一行扫地的扫地,浇花的浇花,正忙的不亦乐乎,我也不去打扰他们,在墙角缓缓蹲下,轻轻打开饲养小白兔的笼子,把小白抓在了手心中,抚摸着它柔软的长毛,柔声道:"小白乖,饿坏了吧,有东西吃了。" 谁知它瞅都不瞅我喂给它的胡萝卜,"噌"的跳了起来,一下窜出去老远,它往外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我几眼,随后继续朝门外移去。 "喂,小白,别跑啊,"我着急的呼唤它,喂养了它好几个月,彼此间也培养了一定的感情了,它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再说,它一个人在村庄里活蹦乱跳的话很容易成为那些顽童的猎物的。 我追了出去,在它行将隐入草丛的一霎那发现了它的踪迹,"看你往哪里跑?"我兴冲冲的拨开杂草,双手向前一探,眼看着就要捉到它了,一支长箭"嗖"的飞来,将小兔子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我怒目看向长箭射来之处,只见远远的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小男孩朝这里走来,一定是那些终日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闲着无聊把农家的地儿当成了私家的围猎场了。 我把小兔子捡了起来,那一箭射的又狠又准,小白早已没了气,鲜血染红了雪白的毛发。我气的手直发抖,这些个公子爷从来都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如今连这般可爱的小动物都不放过,真正是没有人性。 "公子的箭法真准,已经到了百步穿杨的地步啊,"这年头阿谀奉承的人还真是不少,说话间,一行人已走到了我的面前。 "公子,兔子在这位姑娘的手中,"领头的是一个相貌粗犷的壮汉,"喂,这是我们公子的猎物,小姑娘,还不快呈上来。" 我冷笑道:"这里是村庄,并非供你们游猎的围场,你们在这里胡作非为,还有没有王法了?" 年轻的公子往前走了一步,"原来是你,我们又见面了。"我抬头瞧去才看清了他的容貌,顿时愣住了,他笑的天真又无邪,可我看着染血的小白,心里凉了半截。 我呆立半晌,向后退了一大步,咬着嘴唇,不再理会这些人,掏出块帕子包住小兔子,想绕过他们从边上过去。 那男孩出手拦住了我,"嗳,你想走可以,把小爷我的猎物留下来即可。"他的手下们也跟着起哄,有几个急于拍马的奴才已经摩拳擦掌着向我伸来。 眼看着那些脏手扯住了我的衣袖,我大声斥责道,"弘瞻,你别再胡闹。"话音脱口而出,已然收不回来。 他本来笑眯着眼睛看好戏,忽然听到我唤他的名字,一下子神色大变,良久才回过神来,冷着脸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们家公子的名字是你这个乡野村姑能叫的吗?"他的一个手下凶悍的瞪了我一眼,旋即又推开了我,顺手把我手中的小白兔也抢了过去。"主子,您的猎物,"他转手就交给了弘瞻,一脸讨好谄媚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小爷我的名字?"弘瞻又问了一遍,神情已从适才的惊愕中恢复过来。 "你去问皇上吧,"我不想再和他多费唇舌。 "你……"他张口结舌的看向我,但已不敢再对我无理。"我们走,"他手一挥,一伙人立刻紧跟在他后面。 "等等,"我提着裙摆紧跑了几步,"把小白兔还给我。" 他的手一松,包着小兔子的丝帕包应声落下,随后他抬脚就踏,竟然连已经断气的小动物都不放过,我气急,用力的推了他一下,"弘瞻,你太过分了。" 捡起已是血肉模糊的小白兔,我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才克制住满腔的怒火,我实在是没想到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母同胞的姐弟俩,相见不相识不算,还要弄得反目不成? 鼻子酸酸的,有咸涩的泪水流进了我的嘴里,不再回头看他,我怀揣着陪伴了我几个月的小兔子,狂奔了出去,不愿意再面对弘瞻的残忍和绝情,我怕再待下去就会忍不住将实情全盘托出,会替娘亲痛骂这个娇纵跋扈的儿子。 云缠雾绕的群山峻岭,清逸秀丽,美不胜收,冬天曾是皑皑白雪,在夕阳映照下,红白相间,犹如朝霞环绕,灿烂多姿。 这里就是我初遇六哥哥的地方,我想,小白若是长眠与此,也不枉来人世这一遭了。 叹了口气,我拣了根粗实的树枝在地上挖着坑,微风拂面,舒适怡人。 看看坑的大小和深度差不多了,我小心翼翼的将小白放了进去,把挖出的泥土再填上,用脚踩踏实了才起身拍掉身上沾上的尘土。 我向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今天的遭遇让我不得不叹息的世事的无常,任凭娘亲为我们姐弟俩做好了再好的安排,仍是没有料到弘瞻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纨绔子弟。娘亲在天有灵,怕是不能瞑目啊。 "那姑娘在这里,快,"有细微的响声传入了我的耳中,我下意识的闪到一块巨石后面,偷偷探出半个头,大吃一惊,原本渺无人烟的荒山上居然出现了一群蒙住脸的黑衣人。 "咦,人呢?刚才还在这的,一定跑不远,大家四处找找,千万别让她跑了,杀了她回去主子大大有赏。"这人的声音粗声粗气的,我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无怨无仇,他口中的女子不可能是我。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看看情形再说。 但是躲在巨石之后只是权宜之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搜寻到此处,我得尽快拿个主意。 寻思间,这群人已拨开杂草往我这里走来,我定睛一看,他们个个是身材魁梧,手里都拿着家伙,来着不善啊。 我有些心胆气怯,早知道就不该一个人跑到这么远得地方来,就算他们要找得人不是我,可是在这荒僻之处碰上这些凶神恶煞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的手心冒出了一层薄汗,适才的凉风吹在身上已全然无用,心砰砰直跳,双腿发软,这时就算想跑也是走不动了。 眼看着他们用刀剑往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刺去,我惊的几乎站不住脚,这刀剑又没长眼睛,要是被刺上十几个窟窿可不是好玩的事儿。思及此,我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下跳了出来。 "在这里,"随着一声大喝,所有人将我团团围了起来。"就是她,还不动手。" 他们举起了手中的家伙,"慢着,各位大哥认错了人吧,我们素昧平生,怎么可能与我这个小女子为难是吧?"我讨好的说道。 "少废话,早点杀了她我们就可以早些回去向主子交待。"粗声音下达了命令,一把锋利的宝剑抵在了我的颈中。 我在心里骂了他们一百遍,可想不出任何的办法来脱困,没想到我今日会莫名其妙的命丧肖小之手,我沮丧的闭上了眼睛。 "住手,不要伤害她,"救兵从天而降,我猛的睁开了双眼,一骑清烟后,是六哥哥焦急的面容,纵马奔腾,瞬间就到我身边,长剑同样架在了企图害我性命之人的脖子上。 "放开她,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六哥哥的眼神中带了杀气,和平日的温文尔雅大相径庭。 被钳制的匪徒同其他人对望一眼,平平说道:"那我们一同松手。" "可以,别耍花样,"六哥哥手中的剑上移几寸,离他的颈部又近了几分,"我数一二三就同时放手。" "行行行,你可千万把剑看好了。" "一二三,"两把宝剑几乎同时收了起来,六哥哥迅速将我拉到他身后,而包围圈逐渐缩小,现在的形势是我和六哥哥被困在了其中,看样子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我不知道如何得罪了他们,害的把六哥哥也牵连进来,他的武功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我轻轻的扯动他的衣摆,"六哥哥,不要管我,你打不过他们的。" "不行,我不会把你丢在这里的,一会我和他们动起手来,你就往外跑。"他丢给我一把匕首,"拿着防身,记住能跑多远跑多远,千万别回头。" 不待我回答,他的剑左右挥动,眨眼间已铬倒了几个,他回身看我,"快走。" 我明白留在这里只会成为六哥哥的累赘,唯有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大家才都有机会脱险,我咬牙沿着他杀出的血路飞奔了几步,可惜慌不择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奔向的竟是一条绝道。 身后追兵的脚步越来越近,我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抬眼望去,身前是万丈深渊,而背后穷追不舍。我一步步朝后面退去,紧张的盯着那几张可恶的脸和他们举起的利器。 "姑娘,你别再退了,掉下去可是粉身碎骨,我们一定会给你个全尸的。"说话的人还带着怜悯的口气。 我心念一动,问道:"到底谁是你们的主子,你们总该让我死个明白。" "我看你还是做个糊涂鬼的好,问那么多对你没好处,"他们向我逼近,我避无可避,脚死死的抵在凸起的石块上,紧握着匕首的手中全是汗水,暗叹尽管有六哥哥拼命救我,仍然难逃一死,如今我对活命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期盼六哥哥能够化险为夷。 忽然石块松动,再也支撑不住我,我一个踉跄就朝悬崖边上滚去。 定情 我的身体已经直直的下坠,千钧一发之际,手指攀到了悬崖口一块尖尖的突起,连忙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牢牢抓住。 心稍微安定,虽然挂在半空中的滋味不是很好受,但至少有了生的希望。 已经听不到任何打斗的声音,也不知六哥哥那里的情形,但是从崖上探出的几个人头告诉我追杀我的人还没死心。 "这丫头真是命大,"催命的声音又出现,随之而来的是踏在我手上的大脚,"看你放不放手。" 钻心的疼痛袭来,我险些支持不住,往下看去,苔痕斑驳的岩壁,乱石纵横的山谷,深不见底,令人望而生畏,我痛的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可是求生的欲望仍是让我死死的抓着不松手。 直到看见蒙面人腰间悬挂的腰牌,炫目的果亲王府四个字如烈日般刺痛了我的眼,也彻底击碎了我的心,亲情不堪一击,我已无力再支撑下去,罢了,我闭上双眼,心一横就此松手,也好过再承受内心的煎熬和折磨。 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娘亲远远的在向我招手,面带笑容,甜美而温和,"娘,我来了,"喃喃低语,絮絮诉说。 突然我的身体被一只手牢牢的钳制住,"雅儿,把手交给我,"温柔体贴的声音,正是来自六哥哥,睁眼看去,他整个人倒挂在空中,双脚勾在山崖的一棵小树上,一手在我腰间,另一手缓缓向我伸来,"雅儿,别怕,来,抓住我的手。" 我迷惘的看向他,不知如何是好,他虽然身处险境仍流露着淡定从容的微笑,这份沉着让我自叹不如,我放心的伸手过去,就在此时,"咔嚓"一声,小树显然承受不了我们两个人的重量,树干从中间开始断裂,伴随着岩上的石块"哗哗"滚落。 我蓦的伸回手,冷静的说道:"六哥哥,你快放开我,小树很快就会折断,你再不放手就来不及了。" 他静静的看着我,圆睁的虎目饱含不舍的柔情,"绝不放手。"他铿锵有力的言语,不容我再反驳。 "你别傻了,小树一断我们两个都得死,你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他的话令我感动,只是生死关头,由不得我深思,我用力的去扳开他缠在我腰际的手,我不要成为他的包袱,只要他可以甩下我,凭借他的功力自然能够顺利的攀上悬崖。 我拼尽全力未能如愿,他的手反而抓的我更紧,"六哥哥,"我急的快要哭了,他依然我行我素,"能生则一起生,要死便一块死,"从他口中轻轻的吐出这样一句话。 "世上情丝万缕,有一种叫生死相随,"那一夜在山洞中六哥哥对我说过的话,毫无预警的闪现出来,犹如午夜的兰花竞相绽放,绚染了整个黑夜。 "噼啪",孱弱的树干再不能负担,终于,完全折断了。 习习晚风吹过,我浑身打了个哆嗦,顿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厚厚的杂草丛中,已是静幽的深夜,月色朦胧,恍如纱雾一般的梦幻。衣衫有几处破裂,伤处隐隐作痛,我试着动了一下,右脚踝传来一阵利剑穿心似的剧痛,使得我全身都蜷缩起来。 我忆起之前的事,也幸好坠落的时候接连被几棵崖边生长的树木遮挡,延缓了下落的速度,这才不至于摔的粉身碎骨。 我逃过了这一劫,可是六哥哥呢?他和我同时掉落悬崖,如今我暂时性命无忧,他却不知所踪。 我忍着腿伤,用手支撑着竭力站了起来,借着月色遍寻四方,好不容易才看到六哥哥正躺在离我约三丈开外的僻静处,生死不明。 我惊呼一声,奋力爬到他身边,口中声声叫唤着他的名字,眼里莹莹闪着泪花,没能强忍住,终还是潸然落下。 我壮起胆子伸手探向他的鼻息,虽然轻微但呼吸均匀而顺畅,我稍稍安下心,摇晃着他,"六哥哥,你快醒醒。" 他身上的伤痕也不比我少多少,脸上还有几处擦伤,我使劲的推他还是不醒。 我眼尖的瞅到他怀里有一浅色的物事露出了一角,想了想,抽出来一看,竟是我的那块帕子,折叠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忽闻他口中轻声呻吟,像是快要醒来,我慌忙把帕子塞进他怀中,把他的头枕在我的膝盖上,手轻拍他的脸,"六哥哥,六哥哥。" 他的眼睛微睁微闭,一下抓住我的手,"雅儿,你没事吧?"声音微弱低沉,他自己伤的不轻,可首先想到的却是我。 我哽咽低泣,呜咽道:"我没事,六哥哥,我们还活着。" 他直起身,将我缓缓拥进怀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嚅喏着,真情流露。 "呲,"我低呼一声,他紧张的看向我,"伤到哪里了?快告诉我。" 我指了指右腿,他小心的托起我的脚踝,专心的审视了下,"还好,没伤到筋骨,只是脱臼,"他扳住我的脚,我疼的哇哇直叫,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他慌了手脚,"雅儿别哭,你忍着点疼,要是不及时给你治伤,你会瘸的。" 我哭着点头,暗骂自己没用,六哥哥一边和我说着话分散我的注意力,一边手上加了把劲,只听见"咔"的一声骨头接上了,我也疼的直冒冷汗。 "好了,好了,"六哥哥搂住我拍着我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很快就不疼了,你休息会再走路试试。" 我枕在他的胸前,怀里像揣着个兔子般跳个不停,心神荡漾。 未曾料及,下一刻,已被他轻轻的推开。 "傅恒逾越了,请姑娘见谅。"还是这句伤人的话,如同浇了盆冷水,热情在瞬间被熄灭。 但是这次我不会再轻信,我有足够的理由能够逼出他的真心话来。 "逾越,说的好,敢问傅大人当时为何要救我?"我直截了当的问道。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好一会才漫不经心的回道:"因为你是皇上珍爱的女子,傅恒理应救你脱险。"他矢口否认,将一切都推到了皇兄身上。 "你……"我万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回答,倒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他。 我焦躁的抓着头发,"你明明可以有逃生的机会,何必要陪我一同赴死?"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 "救不了你,也无面目再见皇上。"他依旧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还是不相信他的辩解,冲动的从他怀里拉出了那块帕子,当着他的面展开,"这是什么?" 他微怔,闭口不答。 "这块帕子上绣的是我沈卓雅的名字,敢问大人收藏在贴身处究竟是何意?"我冷笑:"你就不怕皇上怪罪于你?" 他欲从我手中抽回帕子,我紧抓着不放,"这是小女子之物,放在大人那里多有不妥,还请交还于我。"我直言不讳,既然他坦言对我无意,就不该再藏着我的东西。 "雅儿,你何必再逼我,你终究会是皇上的人,"眼看着帕子将被扯成两半,他犹豫着松开了手,口中却轻巧的吐出让我哭笑不得的话。 "六哥哥,你完全误会了,我和皇……皇上是不可能的。"兄妹相恋,要遭天打雷劈的,这六哥哥也真是,问都没问过我就枉下断言。"皇上只是把我当作了妹妹般疼爱。" "到时怕是由不得你,"他还在钻牛角尖,根本听不进我的话。 是了,皇上要娶的女人谁敢不从,偏偏我就是他不能要的那个。 我不怒反笑,"六哥哥,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关于我身世的故事。"我寻思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他我和皇上其实是血肉相连的亲兄妹的事实。 这个故事有些亢长,六哥哥耐着性子听我讲的每一个字,不时点头,最后他恍然大悟道:"原来那个被带出宫的小女孩,就是你。" "没错,这下你总该明白我之前所说的话了吧。"我把玩着手中的帕子,盈盈一笑。 "这么说,你和皇上是……兄妹?"他挠着头皮,面露尴尬。 "嗯,"我干脆利落的回道。 他苦笑道:"我居然平白的为此生了这许多天的闷气。"他伸手搓起我的一捋长发,将我凌乱的发辫拆下,"头发散了,"他巧手为我重新结好,"这样子就好多了。" 我摸着经他打理后焕然一新的长辫子,"你……不会是熟能生巧吧?"我旁敲侧击的问道。 "哪能呢?"他淡然一笑,"还是头一次。"他随手抽出仍抓在我手中的帕子,塞进了自己怀里,似笑非笑道:"这帕子还是交由我保管的好。" "还给我,"我摊开手道:"我可没答应送给你。"我抿着嘴直笑。 他顺势拉近我,额头抵着我的,眼对眼,鼻梁贴着鼻梁,能清楚的听到彼此的心跳声,"雅儿,"他低声轻唤我的名字。 "你要说什么?六哥哥,我听着就是。"我的脸已经红的像烧起了一盆火,眼睛避开了他。 他托起我的下巴,直视我的双目,略带歉疚的说道:"雅儿,白云从不向天空承诺去留,却朝夕相伴;星星从不向夜幕许诺光明,却努力闪烁;我从来没有给过你诺言,却把你时刻放在心底的最深处。" 我抓起他的手放在我滚烫的脸颊上,让他共同感受此刻我内心的起伏和激荡,良久我抬眼瞧他,他的眼中除了深沉的爱意还带着几分的紧张和局促不安,我柔声但坚定的说道:"六哥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定情(2) 新月弯弯,使人迷醉,淡淡月光,引人遐思。 我抱着双膝坐在地上,托腮看着身边的人,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本以为今日必定难逃一死,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从那么高的的地方跌下来,不仅性命无虞,还解除了和六哥哥之间的误会,直到这会儿我还在庆幸自己的运气够好。 "这般出神在想什么?"六哥哥的声音如潺潺的清泉流淌过我的心田,手指微微抚过我的脸颊。 "我在想……每一次我碰上事情总会遇见你,也不知是麻烦跟定了你,还是你把麻烦带来了?"我故意低头想了想,调侃道:"上次是在寺庙避雨,碰上一群亡命之徒,今天又是被人追杀,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顿了顿继续说道:"总不会都是巧合吧?" "第一次确实是巧遇,那时我还没有认出你来,"他狡黠的笑着揉乱了我的一头秀发,我瞪了他一眼,"那今天的事儿呢?" "这里是我们初次相识的地方,"他的目光含着脉脉温情,可就是不再把话往下说。 我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红了脸不抬眼皮儿,更是忸怩起来,铰着双手把玩着衣角。 他轻轻扳过我的身体,在我额头印上他深情的一吻,温言软语道:"雅儿,你平日深居简出,应该不会得罪人,况且那些人出手皆是狠招,我始终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要将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致于死地?" 我心中咯噔一下,弘瞻的事万万不能告诉六哥哥,弘瞻是我的亲弟弟,血浓于水,他对我不仁,可我绝不能不义。我故作惊讶的说道:"我也不晓得,这些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六哥哥皱眉道:"会不会是上次纠缠你的人做的?"他说的正是丁老爷,此人平素虽专横霸道,不过在这件事上却是冤枉了他。 "应该不会是他,他虽说欺压乡邻惯了,但谅他还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一口便否定了他,引得六哥哥不禁多看了我几眼。 "无论是谁,我都会找他出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他,"六哥哥紧绷着脸说道,眼里掠过一抹深沉的乌云,冷峻犀利。 我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拣起一根枯草随意拨弄起来,憋闷着不说话,他轻支起我的手臂,亲吻着我的掌心,"雅儿,有我在,一定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来,六哥哥,"我拉着他平躺在草地上,"今晚的月色这般迷人,你非要说打打杀杀的话来煞风景。" 此时满天星斗在薄纱笼罩的雾气后,隐隐约约的跳动着点点寒光,一轮弯月高悬中天,欲藏还露,泻下一江银波。 正说着,一颗流星划过,发出幽幽的光芒,就像天幕上镶嵌的宝石坠落人间,眼看着稍纵即逝,我有些兴奋的甩着六哥哥的手道:"六哥哥,赶紧许个愿,我听爹爹说过,流星划过的瞬间许下的愿望多半能实现。" 我双手交握抢先虔诚的许愿: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只愿生生世世永相伴。 回首见六哥哥两眼紧闭,双手合十,嘴唇微动着,念念有词,良久才睁开了双眼,我掩嘴笑道:"快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 "许愿嘛当然要放在心里,说出来就不灵验了。"他笑着轻轻的刮了下我的鼻梁。才说完这句,他却又直直的问道:"那你许了什么?" "佛曰不可说,"我顽皮的学着老夫子摇头晃脑着。 六哥哥笑着掐掐我的脸颊,我回他一个烂漫的笑容,忽的瞅见一个黑影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如疾箭一般俯冲下来,我惊呼一声,腿都发软了,六哥哥把我护到身后,"别怕,是只苍鹰,夜里出来觅食的。" 那黑鹰几乎触到了地面,又缓慢拍击着翅膀直冲夜空,就这样时高时低,来回盘桓了几次才冲过了峰峦迭起的山头,越飞越远。 六哥哥轻点我的鼻尖,"难为你了,等天一亮我就去找出路。" 我望着黑漆漆的崖壁,胆怯的问道:"这么高,我们怎么还上的去?"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六哥哥细心的拍掉粘在我衣衫上的杂草道:"雅儿,靠着我睡会吧,天亮我叫醒你。" 我答应了一声,慢慢偎进了他的怀里,头枕着他结实的胸膛,聆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声。 除了偶尔的鸟鸣,周围万籁寂静,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我们两人,偷偷抬眼瞧他,却见他也正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我,炯炯的目光里闪耀着强烈的喜悦。 见我抬头,他嘴角微扯,"睡不着吗?" 我点了点头,"六哥哥,你还记得你和我讲的那个故事吗?" "自然记得,'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为报此深情,愿生死相随,"他握住我的手,"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故事?" "我想,现在的我能完全听懂这个故事了,所谓爱到深处爱到极至,大概就是这个情形了,"我眨巴着眼睛,和他十指交缠,"六哥哥,我还想听你说故事。" 他眯起眼睛思忖片刻,挑眉笑道:"今日不给你讲故事,给你看个好玩的物事。"他站起身来,又伸手拉起我,走到靠近崖壁的地方方才停下。 "雅儿,你注意看着岩壁,"他走到我身后,"可不许回头偷看哦,"不知他在捣鼓什么。 只见在淡淡月色的映照下,崖壁上出现了一展翅飞翔的雄鹰,栩栩如生,"呀,"我欣喜的叫道:"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景象一变,这次出现的是一竖着耳朵的小兔子,嘟着嘴,可爱极了,还没等我欣赏尽兴,又换成了拖着条扫把似大尾巴的灰狼。 我转向了身后的六哥哥,见他交叉着双手又准备换花样了,连忙拦住他,"六哥哥,快教我,快教我",他眉梢挑起一丝浅笑,与我手把手的摆弄起来,很快我就掌握了其中的诀窍,做起手影来也有模有样了。 我不知疲惫的学着各式各样的手势,整个山崖下都是我的欢笑声,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的过去了,晓星隐没,曙光初升,天蒙蒙亮了。 六哥哥四处打量着,不时的撩开被枯草和落叶遮盖住的角落寻找着出口。天已大亮,我看清楚了我们身处的环境,荒草野藤,缈无人烟,死气沉沉。 "雅儿,快来看这里,"抬头望去,六哥哥正在朝我招手。 在拔去大量野草的乱石之后,有一条被踩的结结实实的小路,路上并无一束杂草,显然是这是条人为开采的道路,远远望去一直延伸到山的尽头。 我们相视一笑,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任谁也不会想到在此还藏着这样一处秘密所在,亏得六哥哥心细,要不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够重见天日。 谁料到没走几步,我受伤的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强忍着没吭声,可是速度却越放越慢,渐渐的就跟不上六哥哥的步伐了。 许是见我脸色苍白,额头滚落了大滴的汗珠,他二话没说,在我跟前半蹲下身体,向背上一指,"上来,我背你出去。" "六哥哥,我又拖累你了,"我愧疚万分,每次都帮不了他什么,偏偏还要成为他的包袱。 "又说傻话,现在可不是客套的时候,"他怕我够不着,弓起了背,直到我爬了上去,他又说道:"这条山路还不知道有多长,我们要尽快走出去才行。" 我点完头才想起他看不到我的表情,感谢的话也不便多说,只能弯起了嘴角轻笑。 "六哥哥,我会不会很沉?"我小声问道。 "你呀,"他故意停下来仔细想了起来,把我急的连声问道:"怎么?"他狡黠的笑道:"比只兔子沉不了多少。" 我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虽然明白他的话只是在逗我开心,还是为此心花怒放。 愈是往前走去山路愈是开阔,终于,我们又看到了久违的官道。 恍如隔世,犹如重生。 由于时辰尚早,官道上行人亦不多,倒也没人把灰头土脸的我们放在了心上。 六哥哥伸手拦住一辆过往的马车,那赶车之人一脸的不耐烦,轻蔑的斜眼看着我们。 六哥哥掷出了一锭银子,此人立刻换了幅嘴脸,不仅主动拉开了车帘子,还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六哥哥并没有理会他,轻手轻脚的扶我上了马车,自己也一跃而上。 马车徐徐前行,我静静的看着六哥哥,突然发笑,他满脸的泥污,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想来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也难怪刚才车夫那样对我们呢,定是把我们当成了乞丐。 当马车行至村口时,我磨蹭着迟迟不愿下车,依依不舍,六哥哥收紧臂弯,将我紧紧搂在怀中,静默半晌后缓缓说道:"雅儿,回去吧,改日我再上门拜会令尊。" 我默默点头,在今日的情形下确实不是个见家人的好时机,我也该为自己整夜不归找个充分的理由。 我看着马车再次启动,才踏上回家的路,谁知一转头,就见身后爹正目不转睛的瞧着我。 我怯生生的唤道:"爹,你怎么在这?" "你去了哪里?大伙几乎找了你一整夜。"爹气闷道:"你一个姑娘家一夜没回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如风直到现在还在四处奔走查找你的下落。"爹高举的手眼看就要落在我的脸上,最终还是慢慢放了下来,"雅儿,你不小了,还是不懂事。" "我……我摔下了山崖,幸得好心人搭救……"我将跌落悬崖的根源归结于自己的不小心,刻意隐瞒弘瞻的事只是不愿让爹再为我担心。 爹听完脸变的煞白,我也是心有余悸,不敢再想象当时的境况。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喃喃低语,轻轻拍着我的肩膀,"爹不再怪你了,记住以后不要再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这次多亏有你娘的在天之灵保佑你。" "是,"我轻声应道,也为自己仍是让爹操心而感到内疚。 "救你的是方才送你回来的那个人吗?"爹突然问道,我心惊,原来他全看到了。 我悄悄抬头看他,他面无表情,脸上喜怒未辨。我小声道:"回爹的话,是他。" "雅儿,爹还是那句话,你交什么朋友我不管,我也相信你的眼光,不过你要记得自己已经许配了人家,行事要有分寸,明白吗?"爹不紧不慢的说着,可是听在我的耳中却有些刺耳。 "爹,女儿只想嫁给自己的意中人,你根本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将我许配他人,女儿不愿意,"我终于一口气说出了早就想说的话,可毕竟这是我头一次顶撞他,说完心里也在打鼓。 "爹相信纪昀一定会给你幸福,我不会看走眼的,"他捋着胡须淡淡笑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他很有把握的说道:"纪昀也不会。"我实在弄不明白,纪昀究竟有多大的魅力竟连一向清高自负的爹也为他说话。 我讨好的揽住他的胳膊,"爹,这可是你说的,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爹叹息道:"雅儿,凡事别太早下结论,错过了纪昀,会是你一生的遗憾。" "才不会呢,"我满不在乎的回道,心想,众里寻他千百度,此生只需六哥哥一人真心相待足以。 南下 乾隆九年在不经意间飘然而至,原本应该家人团聚的大年三十,却突然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承欢姐姐,"当来人摘下头上的皮帽,露出妩媚的俏颜时,我和爹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承欢,你怎么会来这里?"爹朝她身后望去,"晴岚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没等承欢回答,我就轻扯爹的衣袖,"爹,让承欢姐姐坐下来再说。"我殷勤的把她让到了爹身边的位置,"承欢姐姐,我亲手包的饺子,你也尝尝吧。" "听莲,再添副碗筷,"我吩咐道,"不用麻烦了,雅儿,我说几句话就好。"承欢脸上是遮不住的疲惫。 "承欢,发生了什么事?"爹的脸上也严肃了起来,显然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承欢看了看我和如风,欲言又止,爹会意的朝我们挥了挥手,"雅儿,你和如风先回自己房里去。" "噢,"我颇不情愿的应了一声,和同样心不甘情不愿的如风对望了一眼,慢慢的跎向了门口。 看到如风拐向了后院,我悄悄的又折了回来,正巧碰上听莲奉茶,我竖起食指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二话没说抢过托盘端进了前厅。 爹和承欢正襟危坐,表情有些焦躁不安,我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偷窥他们的意思。 我小心翼翼的端茶送到承欢的手中,"承欢姐姐,喝口茶。" "雅儿,你怎么又回来了,胡闹。"爹板起了脸。 "算了,让雅儿知道也无妨。"承欢捧起茶盅,撇了撇茶沫子,小啜一口。她转向了爹,"晴岚的身体时好时坏,可是一天不如一天,昨晚上还咳了血。"说话间,她面色变的煞白,"若涵姨留给我的话,我一刻都没有忘记,只剩下不到三年的时间了,豫鲲哥,你说我该怎么做?" 忽然听到她提及娘亲的名字,心里还是略微震荡了一下,很快我就调整好心态,听他们继续说下去。 "皇上没让太医来瞧瞧吗?"爹眉间的忧愁并不比承欢少。 承欢的嘴角勾起一朵凄美绝伦的苦笑,神色凄凉,"来过,也看了几次,可留下的都是一句话'无能为力'。" 眼睁睁的看着爱人一天天的憔悴下去却帮不了他半分,怕是世间最无奈的事了。 "爹,您就替承欢姐姐想想办法吧,"爹在我的心中向来无所不能,只要他答应下来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他站起身背负双手在屋里走来走去,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爹同承欢还有晴岚的交情不浅,晴岚的病也必定让他心中极不好受。 我和承欢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打扰爹的思路。 爹时而颦眉,时而自言自语,只听他自个默默低语,"既然京城的大夫不行,那咱们就想别的办法,想别的办法,"良久,他猛的拍了下腿,"有了。" 我和承欢大喜过望,凑到他的身边,"爹,您想到了,快说快说嘛。" 爹拍了拍我的脑袋,"别心急,听爹慢慢说。"他努了努嘴,示意我们坐下。"别看天下的名医都聚集在了皇宫里,其实民间亦不乏能人异士。"他的眼睛泛着智慧的光芒,捋着颔下三缕长须,缓缓说道:"世上名医古有华佗,扁鹊,今有苏州叶天士。" "叶天士是何人?他的名气竟能与华佗,扁鹊相提并论?"承欢的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其实我的想法也和她相同,毕竟我们都没有听说过此人。 "你久居京城,而他扬名于江浙一带,你自是不知。听闻他出生于医学世家,十二岁随父学医,聪慧过人,悟超象外,一点即通,尤其虚心好学,凡听到某位大夫有专长,就向他行弟子礼拜其为师,十年之内,换了十七个老师,并且他能融会贯通,因此医术突飞猛进,名声大震。"爹边想边说:"他博览群书,精通医理,或许他是晴岚命中的贵人也不定。" "不管怎样,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去试试,"承欢蓦的直起身子,"明儿一早我就下江南。" "等等,承欢,"爹情急之下压住了她的手,又赶忙收了回来,"叶天士性格孤僻,为人清高,你冒冒然上门怕是连他的面都见不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那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他要是不愿给晴岚治,医术再高明也没用。"承欢显然是急了,口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找皇上,要是有他的御笔亲信,事情可能就好办的多。"爹镇定自若,说的甚是有把握。 "我明白了,我立即进宫面圣。"承欢的脸上终有了一丝笑意。 承欢走后,我缠着爹给我讲她的故事,却碰了个大钉子,我想,她终究是爹心中难以言及的痛。 几日后。 京城飘起了雪花,飞飞扬扬,轻盈舞动。 我站在院中,那堆银砌玉般的白雪飘飘洒洒,飞到我的发际上,衣裳上,脸颊上,我用手接着,转眼间就化成了雪水。 回忆起那年初见六哥哥的情景,正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脸上绽出柔柔的羞怯的笑容。 "雅儿,"身后传来的那个温柔恳切的声音似乎很熟悉,我莞尔,日有所思,竟也能闻其声。回眸展望,六哥哥长身玉立,蓝色的长袍上粘着点点的雪花,手执长剑,唇边划出优美的弧度。 真的是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闭了闭复又睁开,眼前的人儿并未消失。 不是幻觉,几乎没有犹豫我就奔向了他,满心的欢喜,"六哥哥,你……怎么来了?" "雅儿,"依然是温文尔雅的微笑,"多日未见,你可好?" 才要回答,忽见他手中尚提一包裹,诧异道:"六哥哥是要出远门?" "我奉皇上之命去苏州请名医叶天士进京,这一去怕要几月,特来向你辞行。"说到皇上的时候,他面露恭敬之色。 原来皇帝哥哥指派了他去江南,我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六哥哥,你等我会。" 我回屋迅速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寻思了片刻,又给爹留下了封简短的书信,大致说明了去向,其他的也就暂且不管爹爹怎么想了。 "六哥哥,带我一起去,"整装后的我焕然一新,扬了扬手中的包袱。 他为难道:"这……恐怕不妥。" "别想了,爹回来就走不成了,快点。"我兴冲冲的挽起他的手。 "雅儿,此次去江南可不是游山玩水,"他还要絮絮叨叨的阻止我,我拉着他就往门外走,边走边说:"我知道,我知道,是找大夫给晴岚哥哥治病。" 他停下了脚步,眼中带着狐疑。 我狡黠的眨巴着眼睛:"上了路我就告诉你。" 解下栓在门外的高头大马,六哥哥先将我托上马背,随后翻身上马,把他的包裹递过来,"收好了,我们这就上路了。" 千里同行 雪后初晴,蓝天白雪互相映照,玉树琼枝掩映如画,蓝白之间泛起金光,使得人睁不开眼睛。空气清新,远山大地银光一片。 大小船只停泊在渡口,轻薄的晨雾笼罩着江面,六哥哥转身轻声道:"雅儿,此次去江南是乔装前往,不能大张旗鼓,所以不便雇大船,要委屈你了。" "没事儿,坐什么都一样,"底下我还有句话没说出口,"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行。" 六哥哥同船家商量着,我隐约听到他们提及沿途经过的几个城镇,这些地方都只是曾听爹说起过,自己从来没有机会领略其中的风光。这次出行,既替晴岚哥哥探访名医,尽一份自己的心意,还能顺便欣赏湖光山色,更可以同六哥哥朝夕相处,真可谓是一举多得。 船家在船头准备开拔前的工作,六哥哥率先上船,随后把手伸给我:"雅儿,上来,别怕,有我拉着你。" 除了怕黑怕蛇怕鬼,倒真是找不出让我害怕的东西了,我谢绝了六哥哥要搀我的好意,好强的自个儿跳上了船,嘴角微咧,拍打着双手。 双桨划动,小船渐渐驶离了渡口,很快岸上的景色已变的模糊一片。 握着六哥哥的手站立船头,眺望远处,河水有节奏的拍打着河岸,荡漾起轻柔的涟漪,一路上树木和群山的倒影,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 "雅儿,现在可以说了吧?"他宽大的手掌虽带给我无限暖意,可大雪融化,依然天寒地冻,我的身体不禁朝他靠了靠。"说什么?"我不答反问道。 "还装蒜,"他轻点我的鼻尖。 "哦,你是问我怎么知道请叶天士进京是为了晴岚哥哥吧?"他点头,我轻笑,自豪的拍了拍胸脯,"因为我有个无所不能的爹爹啊。" 见他面露惊奇之色,我复解释道:"这本来就是我爹给承欢姐姐出的主意。"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但愿此次南下能够一切顺利。" 我不以为然道:"你手中有皇帝哥哥的御笔亲信,难道那叶天士还敢抗旨不成?" "那可不一定,他的事迹我在京城也略有所闻,都说他医术是极其的高明,可性子太过古怪,一天只给三位病人治病不算,还立下了众多的规矩,说什么心情不好不看,刮风下雨不看……"我打断了他,"所谓医者父母心,他这样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雅儿,到了苏州可不能再乱说话,虽然他规矩是多了点,可在江南的百姓心目中却是不折不扣的神医,颇受爱戴和敬仰。"六哥哥脱下身上的斗篷披在我的肩头。 "哼,就怕他是浪得虚名,"对于这样恃才傲物之人,我始终提不起好感。 再次眺向江面,已从先前的碧波盈盈转到了如今的湍急咆哮,相继有几只大船擦身而过,飞溅起串串晶莹的水珠。 我往里闪躲,有些担心我们这小小的船只能否抵挡一波又一波的风浪,我可是个旱鸭子,要是掉落水中,断无生还可能。 "六哥哥,你会水吗?"大江白浪茫茫一片,我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小姑娘,你就放宽心吧,"六哥哥未回答,船家倒是插上了话,"老朽我划了几十年的船了,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保管将你们顺利送达就是。" 船工眉须皆白,但面庞清癯,脸色红润,精神矫健,腰板挺直,谈笑风生,见他这般善解人意,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船头风大,雅儿,我们进船舱去,"六哥哥裹起我的双手在他嘴边呵气,一手挽在我的腰际。 "两位还没有成亲吧?"船工捋着胸前垂着的飘飘长须,巧言戏谑。 我脸涨的通红,低头躲到六哥哥身后,那船工又笑着说道:"我看的多了,只有尚未成亲的小儿女才会像你们这样的柔情蜜意,体贴入微,真正的夫妻终日沉浸在柴米油盐的俗事中,哪来这般的清闲?" 六哥哥但笑不语,我也不接嘴,那船家见讨了个没趣,讪讪道:"两位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他改口甚快,此人也称的上是见风使舵的高手了。 "雅儿,方才我们从通州上船,我倒是想起了皇……"他看了眼兀自忙碌的船工,凑到我耳边轻道:"皇上出的一副绝对。" "上联是什么?"我很有兴趣的问道。 六哥哥指尖拂过我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拥我入怀,"上联是: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此对联暗嵌东西二字,再用这两字收尾,贯穿整个上联,既要兼顾方位又要合情合理,难怪被称为绝对,我思忖片刻方才回道:"我对不上,想来六哥哥已有了下联。" 他微微点头,"你听好了,上联是: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下联我对……" "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奇怪的是,声音不是出自六哥哥之口,而是从身边经过的船只上传来的,乍听之下,分外耳熟,我埋在六哥哥的怀里不敢出声,连大气都不喘一口。 "兄台才思敏捷,文采出众,敢问尊姓大名。"六哥哥双手抱拳客气的寒暄道。 "在下纪昀,"果真是他,冤家路窄,我头埋的更低了。"兄台若有意结交,不妨来我这船上小酌几杯,以诗会友。" 我慌了神,急忙紧紧的拽住六哥哥的衣袖,偏偏他根本没弄明白我的意思,反而拉开我,柔声道:"雅儿,纪兄弟才华过人,谦恭有理,我们怎好驳了他的面子。" 我头皮发麻,老天爷真会开玩笑,今日之事要如何化解才不会伤了彼此的和气,名义上我可还是纪昀未过门的妻子,在他看来,我和六哥哥状态亲密,免不了私奔的嫌疑。 躲是躲不过了,我硬着头皮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在看到纪昀的神情后把要说的话全吞回了肚子里,他的目光冰冷锋利,像针尖似的扎进我的心里。 "纪昀从不强他人所难,两位要是不愿意,便作罢,"他虽是对着六哥哥在说话,可我仍然感觉到他咄咄逼人的眼光始终是落在我的身上。"不过,两位的船既小且慢,只能委屈你们在后了,"说话间,他已然恢复了狂妄自大的本色,挥手吩咐船家摇橹加速。 "且慢,"六哥哥面露不悦,"兄台无礼在先,休怪我不敬。我这儿有一副对子,兄台若能对上,一切悉听尊便。" 我心中暗暗叫苦,对联对纪昀来说是再拿手不过了,从如风那也多多少少知道他至今还未被难倒过,六哥哥想从这方面下手,谈何容易。 六哥哥把我往他身边带了带,示意我少安毋躁,这一切看在纪昀的眼里怕是更添恼怒,但他仍不动声色的回道:"洗耳恭听。" "两舟并行橹速不如帆快。"六哥哥朗声道。 这是一副语意双关,而谐音又与两位古人名字相同的上联,"橹速"对"鲁肃","帆快"对"樊哙",寓意文不如武。 这个对子可比先前那幅难多了,我冷眼旁观,纪昀眉头紧皱,苦苦思索,可迟迟未出下联。 六哥哥也不忙着催促他,背负双手,好整以暇的观望,不时的和我对上一眼。 许久他见纪昀半天没有答话,想来是难住了他,这才嘱咐船家扬帆鼓杵,加速前行。 我回身看去,纪昀还站在船头苦思冥想,大有不对出绝不罢休之势,看他认真的几乎痴了的样子,我心中没来由的泛起苦涩。 "雅儿,你认得他?"六哥哥虽然是在问我,其实他的口气已然给出了答案。 "认得,"自然认得,还十分的熟悉。 "哦,"六哥哥拖了个长长的尾音,没再问下去,可我知道他是在等我自己说。 "我爹曾将我许配于他,"我咬着嘴唇说道。 "那你……"六哥哥抓着我的手紧了紧,目光中透着几分焦躁不安,神情患得患失。 我顺势同他十指交握,"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几乎是脱口而出,无半分犹豫。 他手上加了把劲,将我的头枕在他的胸前,下巴抵着我的额头,轻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傅恒此生定不会负你。" 那一刻,夕阳西下,丹霞似锦,红云如山,我的心也在此刻彻底沦陷,情意绵绵,愿能天长地久,此情不渝。 潇湘 在江上漂泊了十几天,这一日终于缓缓靠岸。 "总算到了,"我长舒一口气,这些日子在船上可把我给憋坏了。 踏上陆地,六哥哥浅笑道:"这才只是浙江境内,到苏州还有几天的路程。" 我苦笑,他怜爱的拍了拍我的头,"我们先去找个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再赶路。" "两位回京若还是走水路,老朽便在这里恭候。"船家精明的很,不放过任何一单买卖。 六哥哥寻思片刻,"我们也不知会在苏州城内逗留多久,也不好耽误你。"他放下一锭银子,"有劳了,若有主顾你可自便。" 步行几里后,眼前出现一座山灵水秀的小镇,人群熙熙攘攘,宁静而又繁华。 我好奇的四处张望,"六哥哥,这里和京城很不一样呢。" "嗯,"他回头应了我一声,"别心急,到了苏州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大街上卖各种小玩意的同京城差不多,但是吆喝声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甜糯和酥软,让人忍不住就想亲近。 "我们就住这儿吧,"停在一间看起来门面挺大的客栈前,门前幡布上"客至如归"四个大字随风飘扬,招摇过市。 掌柜的年约四十上下,浓眉方脸,仪表不俗,见我们入内,连忙殷勤的迎上来,"两位是打尖呢还是住店?" 六哥哥先是扫视一圈店内的环境,随即道:"给我们准备两间干净的上房。" "呦,真是不巧了,本店只剩一间上房,还是客人刚退的,两位看是……"掌柜的眯起眼睛打量我们。 "那不要了,雅儿,我们再去找别的住处,"他一手拉起我就走。 眼看着到手的生意打了水漂,掌柜着急的拦在我们身前,"两位还不知道吧,所有的客栈现在都是人满为患,要不信,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 "算了六哥哥,我想掌柜的也不会骗我们,就这里吧,反正只住一晚。"我好言相劝道。 六哥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仍是犹豫不决,我笑着转向了掌柜,"还不带我们去吗?" 掌柜这才省悟过来,大声道:"小六子,带两位去二楼的上房。" 小六子,我噗哧笑出了声,那被换作小六的年轻伙计和掌柜对望了一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有六哥哥才明白我所为何事。 房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六哥哥满意的点了点头,小六恭敬的退到门边,"两位有什么事就招呼一声,小六先行告退了。" "对了,"六哥哥叫住了他,"为什么这里的客栈都住满了,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两位不是本地人吧,"我微一颔首,他继续说道:"难怪不知道了,我们镇上张员外的小女儿潇湘姑娘,明日抛绣球选婿。张员外发了话,只要是小姐看上的,不论地位出身,还赠送良田千亩,纹银万两,这不,附近的单身男子都跑这来了。潇湘小姐可是镇上出名的大美人,知书达理,兰心蕙智,说实话,我也想去见识下呢,要是有幸被选中,这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他语速很快,脸上难掩兴奋和扭捏之情。 看他说的有声有色,颇多向往,黝黑的脸庞还泛着红晕,我笑的合不上嘴,六哥哥也是强忍着没出声。 "好了,你下去吧,一会给我们砌壶好茶,弄几个小菜上来。"六哥哥打发走了他。 "六哥哥,明儿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那潇湘小姐被传的出神入化,挑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 "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上路,雅儿,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被他义正词严的拒绝,我也无话可反驳。 江南的菜肴点心和京城的略有不同,感觉更为精致和入味。 西湖醋鱼,酒香草头,莼菜牛肉羹,一壶上好的龙井,虽说是家常小菜,也是有滋有味。 "公子不来壶酒吗?"小六子提议道:"我们这的花雕和女儿红都是很出名的。" "不必了,我喝茶。"六哥哥摆手道,滴酒未沾的他脸上却红霞一片。"喝酒会误事,"他复又对我解释。 小六子看看我又瞧瞧他,暧昧的笑着退了出去。 月儿偏西,凄清幽静,夜深了。 "雅儿,你去床上睡吧,我在这椅子上凑合一晚即可。"我和衣躺下,六哥哥退坐床沿,捋起我的发丝在他指尖缠绕,一圈又一圈,我眼睛半开半闭,不敢说话亦不敢动弹。 良久他才缓缓放手,替我掖好被角,亲吻我面颊。 待我再抬眼偷瞧他,他已趴在桌上。我轻声翻身下床,拿起一席棉被,盖住他单薄的身躯,不想双手被他牢牢握住,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烁有神,滋人心田,冰冷的嘴唇在我额头流连,沿着发际缓慢落在我的眼睛上,鼻梁上,在接近唇边时停了下来。 发乎情,止于礼。 这一夜,怦然心动,各自沉醉,只是夜不能寐,在矛盾和希冀中迎来了黎明时分。 "雅儿,该起身了,"几乎一夜未眠,仅在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合上了眼,我对惊扰我美梦的人非常的不满,睁眼见到六哥哥浓浓的笑意,我红着脸道了声早。 迅速洗漱一番后,小六子已送来了早点,见他忙碌的样子,我调笑道:"你不是今日要去看热闹的吗,怎么还在这里拾掇?" "姑娘说笑了,昨夜都是我痴人说梦,您还当真了。"他麻利的擦拭着桌面,将托盘中的点心一样样的端上,悄声道:"要是被掌柜的知道我丢下客栈的生意不做,而去绣楼选婿,那还得了,我又不是不想干了,还有一家子的人等着我养活呢。" 他轻叹一口气,放下最后一碟包子,站直了伺立一旁。 匆匆用完早点,我们又整装出发。 人流如潮的街道一如昨日的热闹,只是和往常不同的是,人群都是在朝一个方位簇拥,且多是青壮年男子,面带喜色,一路嘻笑。 我紧紧的跟在六哥哥身旁,才避免了被人流冲散。大街上人山人海,前行有如龟速。 忽然身旁众人骚动起来,陆续传来了鼓掌声,大家都抬头看向了那座两层高的楼台,两旁悬挂红色的条幅,分别写着"绣楼","选婿"的字样。 看来这里就是潇湘小姐选婿的地方了,既然被我碰上,我便再也不愿离开,我扯着六哥哥的衣袖道:"我们看看再走嘛。" 他见周围已被挤的水泄不通,想走也难,只能无奈的应了。 说话间,掌声雷动,一位蒙着面纱的妙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袅袅婷婷的移着莲步从二楼亭台走出,虽然看不清她的相貌,从她婀娜的身段也能想像出面纱下是怎样的绝世容颜。 那长相秀气的丫鬟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家小姐在此抛绣球选婿,规矩大家可都清楚了?" "清楚了,"几乎是异口同声。 "记住了,小姐的绣球抛在谁的身上谁就是我们的新姑爷,抢也没用。"丫鬟再次叮嘱,她从身后取出关系小姐和楼下众多男子命运的桃红色绣球交到了小姐手上。 只见那小姐手捧绣球,从过道的这头一直走到那头,再慢慢的折了回来,她的步子移到哪里,人潮便跟着涌到哪里。害的我和六哥哥也被他们拥来挤去,看热闹的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还有些举止轻浮的人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原来是潇湘小姐揭下了脸上的面纱,眼前一亮,好一个娇嫩轻灵的美貌女子,黑亮的眼睛,微弯的柳叶眉,脸蛋白里透红,一笑便露出两个酒窝,如果说以前见过的纳兰馨语是一朵艳丽的玫瑰,那眼前的潇湘姑娘就是雪地上清新的芙蓉花。 她双目顾盼生辉,乌溜溜的转到我的身上,抿嘴一笑,捧着绣球的双手稍稍上抬,不知怎的,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无名的压力。 绣球沿着优美的曲线朝我这个方向飞来,可是却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六哥哥的身上。 早有仆人迎上前来,"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众人也都用艳羡的眼神望着六哥哥,仿佛得到潇湘姑娘的青睐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 我和六哥哥对视一眼,一时没了方寸。他抬头看向二楼,潇湘姑娘不知什么已重新遮上了面纱,但露在外面的一对秋水明眸仍是闪着瑰丽光芒,脉脉含情。 "我只是过路之人,蒙姑娘错爱,愧不敢受,就此告辞,还请姑娘海涵。"飞快的说完这些话,他拉起我就往人堆里钻,我回头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仆人和丫鬟,心中充满了愧疚,要不是我坚持要看热闹,也不会弄到这般尴尬的田地。 "雅儿,你还在看什么,现在不走,更待何时?"六哥哥低声喝道,"要是被他们追上来就更麻烦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嘈杂的叫骂声,"不能让他走,还不快去追他们回来。" 糟了,这下不用六哥哥再开口,我识趣的拔腿就跑。 这里人生地不熟,很容易跑的晕头转向,幸好有六哥哥带着我绕了几个弯,又躲在一处稻草堆后才避过了追赶的人。 直到追兵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我们才算松了口气。 我想着自己方才的狼狈样不禁发笑,这样疯狂的事情对我来说还是头一次呢。六哥哥从我头上拣下几根稻草,我不好意思的笑了。 不敢再顺着原路返回,我们只能选择走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小路,迷津似的小道直通向远处,间或有一小群牛羊悠闲的经过,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名医叶天士 三日后,我们到达了苏州境内。 自古就流传"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说法,由此可见苏州杭州的美丽景色如人间天堂般怡人,苏州以其古朴幽静的园林和风月无边的太湖著称, 吴中软语,淡淡呢喃。 我们顾不得欣赏此间的美景,逢人便打听叶天士的住处。 "这位大伯,我们想找叶天士叶大夫,请问您知不知道他住在何处?"在接连询问了几人皆摇头后,我们拦下了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辈。不是说叶天士名满天下吗,怎么他的住处却少人知晓? "两位是来找叶大夫看病的吧?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样子,还赶了不少路呢。"这人说话客气,态度诚恳,一下子就博得我的好感,"你们也算是问对人了,叶大夫现正在医局给人看病呢。" "那医局的地址是?" 他随和的说道:"就在城南,离这也不远。我带你们去吧。" 一路上,他都在给我们歌颂叶天士救病治人的事迹,还说是他的大恩人,若是没有他,自己早就没命了,简直就是他的再造父母,说的是有声有色,声情并茂,此人绝对适合去说书。 "听说叶大夫每天只看三位病人,可有此事?"我打断他问道。 "这个……怕是一些鼠辈为了破坏他的名誉故意捏造事实,我可以担保,绝无此事。"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还听说他定下了许多的规矩,刮风不看,下雨不看,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看病,这总是真的吧?"我继续旁敲侧击。 "那就更离谱了,姑娘,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一会到了医局你自己看吧。"他倒是直舒胸臆,绝不含糊其词。 城南的医局设在一偏僻幽静处,进门后发现这儿狭小的空间内挤满了人,几乎都是来看病的。 左首一位老者年约七旬,面如满月,疏眉凤眼,银髯飘拂,仙风道骨。我一眼认定他就是叶天士。而右首那位,年纪比之稍轻,同样风度翩翩,气宇不凡。 带我们来的长者悄悄的拍了下我的后背,指着白须老翁道:"他就是你们要找的叶天士叶大夫,旁边那位是和他齐名的薛雪薛大夫。" 他们两位都忙着诊治病人,我们也不便打搅,就先站立一旁看着他们开方抓药。 薛雪的身前坐着的中年男子自称是名更夫,全身浮肿,遍体黄白色,薛雪认真的给他诊脉后叹息道:"你走吧,你水肿的太厉害了,治不好了,回去叫家人尽早安排后事吧。" 更夫一心急,眼红红的,就快哭出来,他一个劲的恳求薛雪救他,可薛雪连连摆手,无动于衷。场面甚是凄凉。 "你不是更夫吗?你过来我这边。"忽听叶天士开口,更夫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去。 叶天士伸手为他号脉,从左手换到右手,再换回左手,如此反复几次,良久他拾起笔,写了张药方递给更夫,"你这是中了驱蚊带的毒而造成的,服两剂药就可以治好,去抓药吧。" 更夫感激莫名,久久的抓着叶天士的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而另一边的薛雪面孔涨的通红,他恼羞成怒,竟抛下了数十位病人甩手离去。 叶天士捋须摇头,原本候在薛雪那边的十几个病人也只能移步叶天士身旁,这样一来,原本的长龙现在更是看不到尾了。 叶天士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对待病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都是温和有礼,十分的耐心,根本不像之前听到的那些评价所说的那样,果真是道听途说,作不得准。 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此时太阳已落山,天空收尽余晖,叶天士这才起身抖了抖袍子,含笑看了看我们,镇定的说道:"两位来了许久,看样子并不是找老朽看病的,那所谓何事呢?" 六哥哥左右审视了一周,见医局内尚有人在打扫整理,压低了声音说道:"叶大夫,我们慕名而来,想请您去趟京城救治一位病人。" "京城?离此地有千里之远,老朽年事已高,恐怕经不起车马劳顿。"他摇头,六哥哥道:"您先别急着回绝我们,这有封信,您先看了再说。" 他说完就往怀里掏信,叶天士伸手拦住,往门外望去,"这里人多嘴杂,说话甚为不便,这样吧,两位若是不嫌弃,就去舍下吃顿便饭。" 先是见识了叶天士的为人,现在又听了他这一番话,想来请他为晴岚哥哥治病之事并不绝望。 从医局到叶天士的住所相距不过几里,跟在他后面才踏进门,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就匆忙迎出,接过叶天士的医箱和裘皮帽,着急的禀报:"老爷,对面的薛府日落之前挂了新的匾额出来,说是改名为'扫叶庄',看情形是冲着我们来的,您看怎么办呢?" "这薛雪好生小气,"叶天士很有君子风范,并不理会他的蓄意挑衅,"由得他去吧。" 我不服气了,他自个没本事治好更夫的病,现在叶大夫给开了方子,他居然还好意思闹事。乘着叶天士和六哥哥没注意,我故意走在了后头,对着管家悄悄说道:"那薛雪太无礼了,明儿你也去找人做块匾额,把庄名改成'踏雪斋',看他有什么话说。也算替你家老爷出口恶气。" "姑娘说的极是,薛雪嫉妒老爷医术高明,经常来找碴,我们也该还以颜色。"管家义愤填膺,跃跃欲试。 明天可有好戏看了,可以预见当心胸狭窄的薛雪见到时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呢,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叶天士居所的布置和他的人一样清雅脱俗,墙上仅挂一副山水画,再无多余的摆设。 "两位请坐,"他客气的请我们入座,"管家,去请夫人出来。" "夫人去了小姐家中小住,老爷您给忘了?"管家恭敬的垂手站立一旁,"饭菜已备妥,可以上了吗?" "嗯,端上来吧,"他转而笑道:"粗茶淡饭,让两位见笑了。" 简单的三菜一汤,朴实无华。很难想象名满天下的叶天士平日里的日子也过的极为清苦。 "现在两位有话不妨直说,这没外人。"他以茶代酒敬了我们一杯。 六哥哥将早已准备好的书信递了给他,开门见山道:"当今皇上御笔亲书,请您过目。" 叶天士显然大吃一惊,他肯定早料到我们来头不小,但也万万想不到竟是皇上委派前来,他低头接信,打开信封的同时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薄薄的两张信纸他足足读了一注香的功夫,看完后又重新折叠的整整齐齐,塞进信封,收入怀中。 叶天士的神色有些凝重,"信我看过了,对张公子的病情也稍有了解,只是连宫中御医都无法确诊,老朽只怕也是无能为力。" 我急道:"都说天下名医,唯有苏州叶天士,若是连您都不愿意,晴岚哥哥就没指望了,还望您不要推辞。" "叶大夫,若是您治好了晴岚的病,我一定会为你向皇上求一块天下第一名医的牌匾。"六哥哥也知道像叶天士这样的人物,许他高官厚禄的没有半点吸引力的,但是对于声名却是份外的看重,便以此晓之以理。 叶天士想必也是心下动容,他寻思片刻,终于缓缓道:"老朽已多年未出远门,这些日子更是力不从心,我看这样吧,我有一个关门弟子,在我门下学医十几年,医术已尽得老朽真传,就由她替我去吧。"见我们还有疑异,他又开口道:"两位尽可放心,小徒医术绝不在老朽之下,我愿以性命担保。" "多谢叶大夫,由您高徒前往,必能妙手回春,也可传作一段佳话。"六哥哥深深作了个揖。 "我立刻修书一封派人送去,十日内她定能到此,"他吩咐管家取来笔墨纸砚,"贤伉俪就暂时住在这里,苏州以美景见长,两位也可借此玩赏一番。 "我们不是……"我和六哥哥异口同声的否认,相视而笑,脸颊微红。 "呵呵,"叶天士摸着雪白的胡须,盯着六哥哥看了一会,"小兄弟英姿勃发,举止稳重,皇上又将此重任托付于你,想来定在朝中居于高位。" "不敢,在下傅恒,现任户部右侍郎,"他的眉宇稍显锋芒,少年得志的风光,难免春风得意。 叶天士把这个名字默默的念了两遍,六哥哥又继续说道:"叶大夫,我们想尽早赶回京城,所以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信您写完就交给我们,我们想接了令徒就直接北上,您看可好?" "救人如救火,也好,"叶天士点头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们暂时在寒舍住下,明早我就不拦你们了。" 月光婆娑,江南的夜色皎洁柔美,可惜未曾欣赏尽兴,明日又要踏上归途,多希望有一天能和六哥哥一起踏遍千山万水,告别尘世的喧嚣,浪迹天涯,了此一生。 又见潇湘 翌日,天蒙蒙亮我们就动身了,怀揣着叶天士的书信,虽然没能请动他出山,也不虚此行了。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六哥哥,叶大夫写给你的地址是哪里?快拿出来看看。" "嗯,"他展开纸卷低头细看,忽脸色微变,"怎么?"他伸手过来,"你自己看。" 纸上的地址赫然是我们四天前投宿的小镇,"这么巧?"我有不好的预感,此去该不会是自投罗网吧。"再瞧瞧收信人的姓名。" "潇湘……"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心直往上冲,平地惊雷,六哥哥苦笑着弹了弹手中的书信。 "这该如何是好?"我抓着辫子,心里很乱,像是拽着一把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不去,我们这次南下就是无功而返,愧对皇上和晴岚哥哥,要是去了,又怕潇湘姑娘会重提绣楼选亲的事,如今更是左右为难。 六哥哥陷入了沉思,抓着我的手也是越抓越紧,良久他忽道:"雅儿,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要闯一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摇头晃脑道,尽管用在这里稍有不适,但那里对我而言同龙潭虎穴也没差别了。 "雅儿,事不宜迟,我们即刻上路,"他接过行囊提在手中,坦然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和那潇湘小姐有任何瓜葛。" "我自然不用操这份心,我的六哥哥是怎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我故作轻松,絮絮细语。 他轻轻的刮了下我的鼻梁,"雅儿,我不想你再唤我哥哥。" "啊,那要叫你什么?"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叫我傅恒,或者是春和都可以。"他的表情泰然沉着,像似若无其事,却是相当的在乎。 "傅……恒,"我张口叫道,总是不惯,六哥哥这个称呼在我心中可有五年之久了,一时还真是改不了口。 他的眼底满是笑意,"多叫叫就惯了。" 两天后重新踏上这块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心境已有所不同,喜忧参半,喜的是若得叶天士高徒的帮助,晴岚哥哥便能得救,忧的是不知潇湘姑娘是否会以我们所求之事要挟六哥哥与她成亲。 按照叶天士留给我们的地址,我们在小镇的最西边找到了潇湘姑娘的家,门庭有两只威武的石狮子左右各立一方,檐上悬挂着大红灯笼,张府两个大字亮而刺目,果真如之前小六子所言,她出生名门望族,身有万贯家财。 应门的小厮一开始还是很热情的同我们寒暄几句,但当听说我们是来找小姐时顿时拉下了脸,"我们小姐可是你等外人可以随随便便见到的?" "小哥,就烦劳你通报一声吧。"六哥哥摸出一小锭银子笑眯眯的放进小厮的掌心,他在手上掂了掂,脸上乐开了花,说话也客气了许多,"那你们在这等着。"这年头,做什么都得让银子说话,无奈。 我伸手挡了他一下,见他面露不耐之色,我忙道:"等等,小哥,麻烦你告诉潇湘小姐,就说我们是从苏州叶天士那过来的,还带有他的亲笔书信。" "哦……"他瞟了我们一眼,"知道了,你们先候着吧。" 他这一去让我们在风中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我和纪昀去丁老爷家讨公道的时候也曾经吃过闭门羹,因此还不觉着怎么委屈,可对六哥哥而言,怕是生平头一遭了。 再这么等下去恐怕连一向以礼待人的六哥哥都忍不住要发作了,我们刚要再次拍响大门,紧闭的门从里面被拉开,小厮探了半个脑袋出来,面对六哥哥道,"我们小姐请你进去。" 总算松了口了,这位大小姐的架子真是不小。 我们往里走去,小厮急赶几步把我拦下来,"小姐只请这位公子进去,姑娘你留步。" 好一个下马威,我才迈出去的双腿只能伸了回来。 六哥哥闻言也停下了脚步,拉起我的手,毫不矫饰道:"我们是一起来的,要去也是一同去,绝不分开。" 小厮目瞪口呆,嘴巴张的足以吞下两个鸡蛋,良久他才道:"小姐交待的事情我不敢不从,公子你可想好了。" "让他们都进来吧,"一个柔柔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是,"小厮悻悻的让了条道出来。 进到门里面,已看不到刚才说话的那人,跨进前厅,窗前倚靠着一娇美纤弱的身影,正是在绣楼有过一面之缘的潇湘姑娘。 她转身朝我们含羞带笑,眉舒目展,美丽不可方物。"两位请坐,"依然温柔似水,听不出半点的脾气,"上茶。" "这是令师叶天士的书信,"六哥哥顾不得喝上一口水,急迫的切入了正题。 "不急,"潇湘接过信搁在了桌面上,唇边那抹笑意越来越浓。"先用茶。"她自己先轻啜一口,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们不便驳了她的好意,也只能缓缓端起茶盅慢慢品味。 芊芊玉指揭开信封,她嘴角扯出一个浅笑,"去京城?" "对,还望小姐万不要推脱,"我连忙接嘴。 她瞥了眼六哥哥,眉间带笑,"公子很想我去吗?" "晴岚的性命危在旦夕,唯今只有姑娘你才有起死回生之力。傅恒自然期盼姑娘能够给予援手。"六哥哥回答的不卑不亢。 "好,既然公子开了口,潇湘定不辱命,明天我就随二位上京。"说到两位的时候,她还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一眼。 "姑娘通情达理,定有好报。今后如有用得着傅恒的地方,必当义不容辞。"六哥哥有些动容,我也没想到她是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她丝毫没有提到绣楼选亲的事儿,让我为之前的小人之心而感到惭愧。 是夜,我们就留宿在张府,令我没料到的是好客的潇湘姑娘竟然会邀请同她并无太大交情的我共居一室。 尽管她待人接物均挑不出毛病,我还是感觉浑身的不自在。 打发我去了她房中,她自己却没有回房。我百无聊赖的趴在床上翻了会她留在屋里的医书,刚开始还能勉强翻上几页,可没多久便失了兴趣。 我披了件衣裳,掩上门,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六哥哥就住在西厢房内,离潇湘姑娘的闺房不过几步的距离。手搭在房门上有节奏的拍了拍,"六哥哥,你睡了吗?是我。" 敲了半晌无人应答,我也没作深思,只是耸了耸肩,准备回房。 走廊的另一端走过来两个人,男的英武俊朗,女的典雅娇柔,正是六哥哥和潇湘,他们谈笑风生,根本没有注意到已隐到角落的我。 潇湘的眼角眉梢情意绵延,如那摇曳生姿的水仙,自美自识却不自知,六哥哥眼中也难掩欣赏之色。 心中略有些发涩,紧接着我狠狠的甩了甩头,我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六哥哥决不是那见异思迁之人。共坠悬崖,同生共死,这份情谊又岂是仅数面之缘的潇湘能比拟的。思及此,我的脸上又重露笑容。 只见潇湘将六哥哥送至门前,依依不舍的道别,临走时还含羞带怯的说了句:"明早见。"六哥哥礼貌的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六哥哥进屋后,出人意料的是潇湘并没有回自己屋里,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这一路跟着她来到了方才招呼我们的前厅,诺大的厅中现在多了名中年男子,眉目和潇湘颇为神似,看的出两人间有很深的渊源。 那中年男子爱怜的抚摸着她的秀发,长叹道:"湘儿,你执意要跟随傅公子去京城,爹不拦你。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了,他身边已有红颜,强扭的的瓜不甜啊。"原来他就是潇湘的爹,一直没有露过面的张员外。 潇湘偎入她爹的怀中撒娇道:"女儿一向不做无把握的事情,何况女儿的绣球也抛给了他,我们的缘分早已定下,任谁也抢不走。"话至此,她绝美的容颜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闪而过,我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也不知是为她的话还是那二月刺骨的寒风。紧了紧衣领,缩了下脖子,乘着他们没注意,我赶在潇湘之前先行回了房。 没过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犹在思量着刚才潇湘的话,她对六哥哥竟从未死心,是我一开始就小瞧她了。 她端坐梳妆台前,笑魇如花,镜中的她风华绝代,丽质天生,她优雅的褪下手镯,卸下耳坠,转向我笑道:"沈姑娘旅途劳顿,一路辛苦了。"明显是没话找话,我也只能假笑道:"不辛苦,能请到潇湘姑娘进京为晴岚哥哥治病,实在是不虚此行。" "若是沈姑娘不介意的话,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她边说边拔下头上的发簪,一头青丝顿时倾泄而下,千娇百媚,我见犹怜。她凑近我,扑闪着美丽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就好比两排扇子。 "姑娘请说,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毫无防备的回道。 她贴的我更近,亲热的挽起我的手,不经意的来了句:"你和傅公子是什么关系?我看你们不像是夫妇。" 这话说的好生无理,我脸色微微一变,但又不能同她翻脸,仍是笑着回道:"两情相悦,但尚未谈及婚嫁。" "这么说你们根本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似笑非笑,媚眼如丝。"充其量也只是私定终生。" 这话就更不好听了,我当即拉下了脸,"潇湘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再点明呢?"她捋起胸前的一蔟头发在指尖把玩,"我要的一定誓在必得,绝不轻言放弃。" "你……" 她眯起眼睛看了看略显不安的我,自信的笑道:"我一定会治好张公子,也一定会赢你。" 我哭笑不得,这根本是两码事,莫说我对六哥哥的为人是充分的信任,更何况感情不是用来交易的筹码,不过这道理好象对偏激的潇湘来讲是根本说不通的。 "你要是不信,尽可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她很有把握的吹了吹手指,发丝飘散在她脸庞,更是衬的她肌肤赛雪,晶莹剔透。 我垂下了眼睑,她身上有我没有的自信,这份光芒足以让她在一众绝色美女中脱颖而出。 无谓的口舌之争实在是不足取,我笑道:"但凭姑娘的本事。"手段也好,本事也罢,若是同六哥哥的感情连这样小小的考验都经受不住,那还谈什么天变地变,此情不变。 面对我的坦荡,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不再接我话,我们各自裹紧一条被子分两头而卧,这一夜也就在各怀心事中过去了。 第二日萎靡不振的醒来,同神清气爽的潇湘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一身短装打扮,身段玲珑有致,手提一个蓝色的小包袱,轻松的说道:"沈姑娘,我们快出去吧,傅大哥该等急了。"这就大哥的叫上了,我翻了翻白眼,她还真是迫不及待。 回京的路我们仍然坐上了送我们来的那条船,船家果然一诺千金,坚持在此等了我们七八天。 回程的途中有了潇湘的加入,我和六哥哥独处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难。 这一日,我们好不容易才得空在船头相见,六哥哥握紧我的手,另一手揽住我的腰,面对湖光山色,念及来时的情景,两人相视一笑,十指交缠,情意绵绵,我温顺的倚入他的怀抱。 还没说上几句体己话,温馨的场面就被打破,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傅大哥,沈姑娘,欣赏景色呢,也不叫上我一起。"潇湘笑的极其的无辜,每次都是这样,她就是看不得我和六哥哥独处,总会在关键时刻及时出现。 我和六哥哥迅速分开,虽说不用在她面前避讳什么,总免不了有说不上来的尴尬。 "傅大哥,我还想了解下有关张公子病情的详细情况,"这招真是屡试不爽,所有拆散我和六哥哥的理由就变的顺理成章,她笑的活像偷了腥的猫,得意而狡黠。 对她的印象不再是初次见面时的空谷幽兰,国色天香,也不在是她答应去京城为晴岚哥哥治病时的通情达理,贤淑恭良,现在的她有些不可理喻,偏偏六哥哥还被蒙在鼓里,在他眼中,潇湘仍是知书达理,识大体的大家闺秀。我得寻个恰当的时机提醒他,我冷眼旁观比身在此山中的他看的透彻,希望他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我并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信不过潇湘。 归途顺流而行,又应了风向,因此比去时少花了两天的功夫,时至船靠岸时,已近黄昏,天微擦黑。 "雅儿,我先送你回去,再和潇湘姑娘进宫面圣。"六哥哥一脸的疲惫,这些日子南下千里之远,又到处奔波,还要疲于应付各种突发状况,真够难为他了。 "傅大哥,潇湘想尽快为张公子治病,他的病情不容乐观,可再拖不得了。"潇湘严肃的说道,不知她此言是真是假,六哥哥闻言面色一变,我也是心头一凛。 "六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我可以自己回去,还是救晴岚哥哥紧要。"大局为重,明知潇湘刻意挤兑我,我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六哥哥迟疑片刻,方应道:"那你一路小心。" 我点了点头,我顾虑的倒不是如何回去,而是回去以后怎么和爹还有如风交待失踪的几十天里所发生的事情,当时是逞一时之快,不计后果,家里定是炸开了锅。南下途中,又恰遇纪昀,只需他在爹面前添油加醋的说上几句,就够我受的了。 坦白 已是回到家后的第十日,我仍是被勒令不得迈出房门半步。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爹的话也时常在我耳边回荡。 爹罚我长跪在娘亲的画像前,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若涵,我对不起你,有负你的重托。"他神情恍惚,几欲肝肠寸断。 我咬着嘴唇,明知这次是自己不对,却也不愿认错。 一直耗到后半夜,我揉着僵硬的膝盖和发麻的双腿,爹坐在我身旁,一言不发,大有我不认错就绝不允许我起身之势。 老高,听莲,如风在门外求了几个时辰,爹一律不予理会,我也明白这次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天快亮时,疲惫不堪再加上滴水未进,终于支持不住,昏厥过去,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爹悔恨焦虑相间的脸庞。 醒来后,爹没有再问我半句,只是苦口婆心的说道:"满人向来早婚,傅恒身居高位,又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不可能没有嫡妻。若你甘愿为妾,我也无话可说。"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在我平静无涟漪的心湖激起千层浪,从来都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不想现实就是这般残酷,我迟早要面对。我不可能不介意他早已娶妻的事实,即便他再怜惜我,这始终是横亘在我和他之间难以逾越的障碍,除非我可以做到什么都不在乎,只为能与他长相厮守。 独自站在窗前聆听雨点敲打屋檐的声音,落寞而带着些许的凉意。 一个细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我轻声道:"听莲,放下就出去吧。"这些日子我足不出户,每到吃饭时间自有人送进来。 "雅儿,是我,"如风带着一身的寒气闯了进来,还混杂着难闻的酒味。 "哥,你喝酒了?"我皱眉道,"还喝了不少。" 他用力的扳住我的双肩,定定的看了会我,手上突然加了把力将我往他怀里带去,我挣扎着,"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喝醉了。" 他一手禁锢住我的双手,另一手抓着我的辫子使我强行面对他,我疼的眼泪都往下掉,"哥,你快放手,你弄疼我了。" "雅儿,我知道你不愿嫁纪昀,你心里有我对不对?"他的脸朝我贴过来,越凑越近,猛的扼住我的下巴,竟要吻上我的唇。 我使劲想摆脱他的钳制,他脸上温柔无比,眼神炽热,手上的劲却越使越大,"雅儿,我去和义父说,我要娶你。" "不,"我的手抵住他的胸膛,"哥,你喝多了,我不要听这样的话。" 他的眼中尽现凌厉,额头的青筋一根根的暴出来,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已经凑了上来,匆忙间,我只能将头偏向了一边,嘴唇擦着我的脸颊划过。 "哥,你疯了,"一个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是从小爱护我的哥哥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我是疯了,"他推开了我,双手抱住头,痛苦的蹲了下来,神情似是清醒了几分,脸色却极为的难看。"之前是纪昀,现在又是谁?为什么从来都不是我?"他双手狠命的锤地,我被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缓慢的站起身,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我,一步步的朝我逼近,我往后退让,碰倒了椅子也不敢扶起来,如风现在的模样让我如此害怕,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会扑过来。 直至退到墙头,避无可避,他的手婆娑着摸上我的脸,柔柔的抚过我的眼睛,鼻子,嘴唇和下巴。 他嘶哑道:"雅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你是怎么样的你不知道吗?" 我硬着头皮回道:"你对我一直很好,把我当作亲妹妹一样疼爱。" "亲妹妹,"他冷哼一声,"我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别的女子,在我心中只有你一个。" 我死死咬着嘴唇,"可你是我的如风哥哥啊。" "我不要做哥哥,"他大声叫道,形态癫狂。他眼角瞥到我搁在梳妆台前的一物,不假思索的取来摊在手掌送到我面前,"这是什么?绣给谁的?"他从来都没有对我这样大呼小叫过,陌生的让我害怕。 这个荷包是我被关在屋里的这几天绣的,虽然样式普通,针脚也不严密,可绣进的却是我的心。荷包的夹层里有六哥哥和我的名字,若不仔细看绝对瞧不出来。 我紧张的伸手去抢,如风扳起脸藏到身后,"雅儿,我今天只要你给我一句话。若是你愿意,我立刻就带你走。" 我咽了口唾沫,低低的说道:"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哥哥。" 如风愤怒的甩下荷包,扬长而去,我几步上前捡起荷包,小心翼翼的拍掉粘在上面的尘土,眼中热热的,泪,不知什么时候滴落在了大红的绣花上…… 桌上静静的躺着一封信,是刚才老高送进来的。 信中只寥寥数语: 雅儿, 我对出了下联, 两舟并行,橹速不如帆快。 八音齐奏,笛清怎比萧合。 一文一武对的天衣无缝,用狄青和萧何来应对鲁肃与樊哙,暗喻武不如文,尽管他当时没有答上来,可现在呈现在我面前的仍是一副相得益彰的好对子。 纪昀的才识让我赞叹不已,若非有十分深厚的功底,要对出这样的联子谈何容易,我佩服他肚里的学问,但仅仅是欣赏。 窗棂似乎被推了一下,又有指头轻轻敲击的声音。"是谁?"我警觉的问道,并悄悄的靠近窗台,猛地一下拉开了窗门。 一个人影迅速跃过窗台跳了进来,在我失声尖叫的同时按住了我的嘴,"别叫,雅儿,是我。" "六哥哥,不,傅……恒,你怎么来了?"我定睛一瞧,他双目通红,面容憔悴,疲惫不堪。 "雅儿,我写了数封书信与你,皆没有回应,很是担心你。"他说话语速极快,急急的抓着我的手问这问那。 几句话就扫去连日来的阴霾,突然觉得只要有他在我身边,受任何的委屈也是值得的。 "我这不好好的嘛,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在他身前转了一圈,有些心疼的问道:"这些日子很辛苦吗?看你像是多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皇上接了晴岚进圆明园,又命我随侍左右,确实是有数日未能好好的睡上一觉了,"说完,他还打了个哈欠。 我拉他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水递到他手中,沉思片刻,"六哥哥,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端坐在他面前,不知从何问起,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你,家中可有妻室?" 他身体轻微的晃了下,缓慢的放下茶盅,又站起身,背负双手在窗前站立了许久方才回头道:"雅儿,我不该对你有所隐瞒,我确有妻室,还育有一儿。"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心仍在此时隐隐作痛,努力的挤出一个笑脸,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疾步走来,双手从身后抱住我,随即扳过我的身体,把我的手放入他宽厚的掌心,下巴抵住我的额头,硬硬的胡茬硌着我,有些痒,有些生疼。 "雅儿,你听我说,"他的声音带着嘶哑,"大清三年一次的选秀,不仅是为皇上充盈后宫,还要为宗室子弟指婚。祖制不可违,我和福晋成亲前都未见过对方,尽管表面恩爱,底下却并无太多交流,她嫁给我和我娶她都是迫于无奈。"他抬眉飞快的看了我一眼,亲吻着我的头发,似在等我的回答。 "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吗?"稍稍挣扎了下,立刻被他搂的更紧。 "是,从未刻骨铭心。"他挽起我的一只手放在他胸前,"傅恒只有一颗心,给了就没打算收回。雅儿……"他停顿了片刻,紧张的看着我,"你要吗?" 耳鬓厮磨,又闻到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心跳加快,面对他的直言倾诉心里亦甜滋滋的,摸了摸自己滚烫的双颊,抬头和他说话,而他正低头瞧我,他的唇从我唇上险险划过。 脸颊像是熟透了的苹果,红的快烧起来,他的神情也带着些许的尴尬,我轻抚唇瓣,那一刻就像是夜行晚归之人,忽遇前方的灯光,明亮而找到回家的感觉。 "雅儿,我……不是故意的,"他支吾嚅喏。 "她……长的美吗?"我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对于容貌的攀比之心终是免不了。 "她很美,"六哥哥边说边偷偷瞅我,我装作没看见,平静的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我们成亲六年,她嫁进来的时候才十五岁,就和你差不多大,已是满人中有名的文武全才的女子。不过,这些对我并不重要,雅儿,你,信不过我吗?还是要我发誓你才相信。"他低着头,轻声细语,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我信,"指尖盖住他的唇,"只要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我都信。" 他拥住我,我亦伸手回抱住他。他小心的捧起我的头,蜻蜓点水般的在我唇上啄了下,我顿时心鹿乱撞,听到他的心跳声也是砰砰的越跳越快,还伴着粗重的呼吸声。 "雅儿,可以吗?"他的声音带着嘶哑的蛊惑。 "嗯,"我舔了舔嘴唇,低声应允,他的拥抱很温暖,让我很安心,不像如风那样蛮横到使我恐惧。 他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随后缓缓的往下移,我闭上了眼睛,羞涩又期待,谁料就在这时,房门被重重的拍响…… "雅儿,你在里面吗?我有事要问你。"是爹的声音,我猛的推开了六哥哥,糟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下还不被逮个正着。 "雅儿,是你爹吗?" "是我爹,你赶紧走吧,你刚才是打哪来的,哦,对,窗户。"我有些语无伦次了,我的脸上血色尽褪,这种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到的羞愧让我无地自容。 "雅儿,开门啊,"门外,爹开始催促。 "就来了,"我胡乱应着,拽着六哥哥到窗户前,"你快走吧,千万别让我爹看见你。" "雅儿,我想乘着这个机会同你爹说清楚不好吗?迟早都是要来提亲的。"他掰开我的手,淡淡的笑了笑,朝门那边走去。 我慌忙拖住他,"今天绝非见面的良机,我们的事我会和爹说的,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急的都快哭出来。 "雅儿,凡事不能总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从江南回来以后已经让你受了委屈,这次再不能重蹈覆辙。"他紧了紧握着我的手,"放心,这次交给我去处理。" 爹又重重的拍着门,"雅儿,谁在你房里,你在和谁讲话?" "没有人,我马上就来,"我转向六哥哥,"我爹对你有成见,今日在此情形下见面绝讨不了好去。你快走,我爹总不会为难我。" 看看窗户外无人,硬是将他推了出去,他恋恋不舍道:"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嗯,你过些日子再来找我,我会说服我爹的,"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从怀中掏出仔细绣了几日的荷包塞给他。"不要嫌弃就好。"说完我轻手轻脚的关上窗户,朝他挥手告别。 简单了整理了下衣衫,吐了口浊气,故作镇定的打开了房门。 爹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再审视四周,平平道:"雅儿,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开门?" "女儿觉得有些乏,小憩了一会,怠慢爹爹了。"见爹在我房中兜着圈子,像是在寻找什么,我也悄然跟在他身后。 "我方才似乎听你房中有声响,你在和谁说话呢?"爹的目光凌厉的落在我身上,我陪笑道:"女儿一直在房中,未见旁人进来,爹你说笑了。" "没有就好,"他仍是不放心的转了一圈,又说道:"对了,雅儿,你知道如风去哪了?这几日一直都没看到他。" 我吞吞吐吐道:"雅儿也有多日没见到他了。" "这孩子,跑哪去了?"爹忧心忡忡,"如风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人不坏,可做事太冲动,毛躁,比不得纪昀稳重。"说到纪昀的时候,爹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我,我只作不知。 见我不答话,他又道:"纪昀有书信给你。" 不能再装傻了,我只得笑道:"是,高伯伯有拿给我。" "雅儿,该说的爹已经全和你说了,剩下的事儿你自己考虑。"他微微叹了口气,"你要想清楚,谁才能给你一个好的归宿。" 很想马上向爹坦白自己已与六哥哥定下终生,但想来今日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硬生生的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只说道:"女儿明白,女儿会好好思量爹爹的教诲。"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晚上出来吃饭,爹好久没和你一起了。" 我点头,尽管不赞同他的某些做法,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为了我好。 他推门而出,忆起六哥哥的话,我在他身后问道:"爹,除了纪昀的书信,还有旁人的吗?" 他回过头,背脊明显僵硬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随口问问,别无他意。"明明有理的是我,我却像作贼似的。 他斩钉截铁道:"没有了。" "哦,"拖了个尾音,偷偷的瞧他,他已神态自若。 娴妃那拉氏 几日后的晌午。 如风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爹和我的担心更甚。 自打那天被我拒绝后,他就再也没在我的视线里出现过。毕竟多年兄妹,尽管当日的情形让我至今想起还有些后怕,可是比较之,担忧还是占了上风。 "爹,如风哥哥这么大人了不会有事的,他定是躲哪背诵圣贤书去了,科考临近,他兴许是怕人打扰。"虽是这么安慰爹,可连我自己都没把握。 "他的衣物一件都没少,会去哪了呢?"爹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忽抬高声音唤道:"老高,你出去打听打听,有什么消息马上回来告诉我。" 老高才出去没多久,院里就有了声响,"老高,这么快就打探到消息了?"他的动作还真快,我和爹满怀喜悦的迎出前厅,却见一二十五六岁上下的男子正东张西望,似乎是在找人。 他见到我们立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请问这里是沈豫鲲沈大人的家吗?" 爹捋着胡须道:"我是沈豫鲲,但不是什么沈大人。" 那男子皮肤白净,身材矮小,斯文是斯文,可总觉得缺少了些男儿的气概,而且声音也是尖尖细细的。他向爹恭敬的行了个礼,"咱家奉皇上之命来接沈大人和卓雅姑娘去圆明园一聚。" 我和爹对视一眼,都觉得很奇怪,皇帝哥哥怎么会突然下这道旨意。"先进来说话吧,"爹侧身让了个空位出来。 "不了,沈大人,皇上还等着你们呢,即刻动身吧。"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马车已备下,就在门外候着。" "怎么称呼公公你?"爹并没有移动脚步,而是随口问道。原来是个公公,难怪没有胡子,我心中暗道。 "咱家叫桂圆,"还没等他说完,我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有这种名字,看他瘦瘦小小的,黄瓜还差不多,哪里像桂圆了。 "雅儿,又没规矩了,"爹朝我瞪了一眼,我忙不叠的吐舌头,躲到了他的身后。"让桂公公你见笑了。" "没关系,卓雅姑娘天真可爱,咱家不会放在心上的。"桂公公又催促道:"沈大人,动身吧。" 爹不动声色的问道:"桂公公可知皇上叫我们去所为何事?" "这个咱家就不太清楚了,主子们的事做奴才的哪敢多问。"他轻巧的把问题抛了回来,不愧是皇帝身边的人,随机应变,左右逢源。 既是皇上的旨意,躲也是躲不掉了,不如大大方方的随他前往,爹也是与我心灵相通,略一思忖,他微微点头,我跟在他后面上了马车。 大约行驶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桂公公殷勤的扶着爹和我下车,"沈大人,卓雅姑娘,你们慢着点,不急。" 方才催促我们的是他,现在说不用着急的也是他,真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在宫里待久了是不是都会不自觉的带上一层面具呢?就像台上的戏子,终日是在扮演别人的角色,也不知何时能做回自己。 "桂公公,这是要带我们去哪?"我沿途欣赏着园中的景色,听见爹这样问连忙伸长了耳朵。 "去看张若蔼张公子。"桂公公微笑着说道。 "不是皇上要见我们吗?"我抢着问道。 "张公子的病情已稳定,两位不想见一见他吗?"好个狡猾的桂公公,不答反问。 爹欣喜道:"太好了,叶天士的医术果真名不虚传。" "是皇上命我专程接你们进园子来探望张公子的,"桂公公唇边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浅笑。 "那你之前为何不说?"又不是什么坏事,何必藏着掖着。 "皇上交待等你们进了园子方才能将实情相告,望多包涵。"他冲着我们打了个千。 我也没往深处去,想着晴岚哥哥的身体能一天天的好起来,就觉着没比这更好的事了。 刚踏入交辉园内,迎面一阵香风飘过,环佩叮咚,两位贵妇在几名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是娴妃娘娘,"桂公公低声道。 走近了才发现这两名女子我都曾经见过,其中一位便是一年前在寺庙遇袭,连带把我也牵连进去的美妇,因其散发的忧郁气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一位就更为熟悉了,说起来我还尚欠她纹银百两。她一举一动都显优雅风韵,我也早知道她出身不低,不过还是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娴妃在瞧见我们的一刹那似乎是楞住了,顾盼的美目落在爹爹的身上便再也不舍离开,整个人失魂落魄,连一向后知后觉的我也觉察出有点不对劲。 "奴才给娴妃娘娘请安,"桂公公拉了我一把,示意我们一同跪下。 久久都没得到回应,我偷偷抬眼看她,只见她痴痴的凝望着爹爹,好似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奴才给娴妃娘娘请安,"桂公公无奈之下只得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 "哦,起来吧,"她总算是回过了神,眼角瞥向了一边,"馨语,你先回吧。" "是,"纳兰馨语微一福身,朝我挤了下眼睛,从我们身边绕过。 "你们也都退下,"这次她说话的对象是那些宫女和太监,当然也包括了桂公公。 桂公公为难道:"娘娘,奴才奉了皇上的命……" "小桂子,怎么,在皇上身边得宠,如今也本宫也不放在眼里了吗?"娴妃冷冰冰的一句话,吓的桂公公立刻瘫软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还不退下,本宫不想再说第二次,"她脸上明明挂着笑容,可声音却像是来自冰窖。 "是,是,"桂公公跌跌撞撞的倒退出去,一路上还摔了好几个跟头。 这位公公对我和爹还算恭顺,他所作所为也是皇命难违,根本怪不得他,娴妃娘娘对他也太狠了些。 娴妃嘴唇动了动,眼中有一亮晶晶的东西闪了闪,良久,她颤声道:"沈豫鲲,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回娴妃娘娘的话,托皇上的鸿福,一切安好,勿念。"爹后退了一步,恭敬请安。 "十年了,"她喃喃低语,"时间过的真快,一晃都已经十年了。"她走上前一步,见我一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她才意识到还有我的存在。"她是?"未等爹回答,她恍然大悟:"雅儿?" 我点点头,她脸上不禁浮起一丝笑容,"连雅儿都这么大了,"她唇边的笑容渐渐扩大,"当年你尚在襁褓中时,我还抱过你呢。" "那时你才这么点大,"她双手比划着,沉浸在对往事的无比怀念中,"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粉嫩的皮肤,从不哭闹,逢人便笑,一点都不怕生,可爱极了。" 我不好意思的逸出一丝轻笑,顺势抓了下自己的辫子。 娴妃再次看向爹的时候,似乎又释然了几分,笑容中多了几许淡然。我不懂爹和娴妃娘娘之间微妙的关系,但想来十多年未见面,再多的思念也是成空。再相聚时物是人非,她贵为皇妃,而爹一介布衣,两人再无交集。 "沈豫鲲,你和雅儿是来看晴岚的吧,我们改日再叙旧,"娴妃已恢复了初时的从容,她毕竟是雍容华贵的娴妃娘娘,失态也仅是那么一瞬间。 微微欠身后,我们背向而驰,走了好远后仍能听到身后幽幽的叹息声。 "爹,你和娴妃娘娘相识很久了吗?"好奇心作祟,忍不住问道:"她对你……" "雅儿,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乱说话吗?"爹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呵斥道。 "是,"我低头认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交辉园内虽有人守候,但我们一路长驱直入并无人阻拦,想来是都已经关照过。 才跨进前厅,我就听到一个轻扬的笑声,声音虽悦耳,却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潇湘眉梢带笑,风采依旧,我们进屋的时候她正偏着头在写药方,听见脚步声微一抬首,唇边笑意稍敛,"沈姑娘,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我也不甘示弱的回道:"怎么,潇湘姑娘很怕见到我吗?" "怕?"她冷笑道:"我潇湘还从来没有怕过什么,更何况是你。" 我耸了耸肩膀,刚要反驳回去,爹上前打了个圆场,"这位就是名医叶天士的高徒潇湘姑娘吗?久仰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好说好说,"潇湘大大方方的还礼,"沈伯伯你真会说话,想来卓雅姑娘的伶牙俐齿也是传承与您吧?" 爹只能以轻笑回应,好在有机灵的宫女立刻领了我们进内室,我回头朝潇湘扮了个鬼脸,她眉梢挑出一丝淡淡的嘲笑。 晴岚的脸色虽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但看起来还不坏,精神也不错。他正由宫女伺候着吃药,见我和爹爹进门,笑意渐浓。 "豫鲲,雅儿,你们来了。"他转向端药的宫女,"喜儿,快去上茶。" "晴岚,身体好些了?"爹关切的问道。 "是啊,豫鲲哥,晴岚已经好很多了。"承欢从另一头稳稳的走来,放下手中的托盘,"这几天能下床走动了。"承欢看起来清瘦不少,眼窝有一圈淡淡的黑影,明显的睡眠不足。 我拍手笑道:"那晴岚哥哥可以经常去院子里晒晒太阳,我想,会恢复的更快。" "你不懂医术就别瞎出主意,张公子体弱,怎能长时间暴露于大太阳底下,这样反对病情无益。"潇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开口就责备了我一通。 我涨红了脸,张了几次嘴,嘟囔几声,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承欢见情形不对,笑着拉开了我们,"雅儿也是一番好意。"她拍拍我的肩头,我点点头。 "晴岚的身体大有起色,潇湘姑娘居功至首,"爹长笑一声,"我对尊师的人品和医术神往已久,有机会真想去江南一睹他的风采。" "家师为人好客,谦逊,他也定会乐意结交沈老伯您的。"潇湘谦卑有礼貌的时候还是很讨人喜欢,她每次带刺的反应也仅仅是针对我。 "豫鲲哥,你也是功不可没,多亏有你指点,才得以请来潇湘姑娘。"承欢感激的瞅着爹,笑容满面。 爹连连摆手,"要不是潇湘姑娘医术卓绝,我出再多的主意也是枉然。" 晴岚在和我们说了会话后面露疲态,潇湘轻声道:"张公子大病初愈不宜劳累,还需要多加休养,我看我们还是去外屋说话的好。" 宫女喜儿留下继续照顾晴岚,潇湘忙着替他诊脉,我与爹爹随着承欢去了前厅。晴岚的身体日渐好转,承欢的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承欢递了杯茶送到爹的手中,他忙伸手去接,他们四目交接,相对无言,我黯然,也不知爹年轻时候欠下了多少风流债,先是承欢,再有娴妃,如今她们皆有归宿,独留爹孤身一人,与我相依为命。 多年后他们的再相见,没有重逢的喜悦,始终实笼罩在沉重的阴影下,第一次是因为承欢难产的事,第二次又是为了给晴岚找大夫,像这样两人平静的对面而坐,实属难得。 "豫鲲哥,你用茶,"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承欢的声音平平响起。 才发现茶盅仍握在承欢的手中,而爹的手高悬在半空,他低首接过,强自镇定的轻啜一口,故作轻松道:"皇上一会也要来吧?" "若无意外,每天这个时候也该到了。"话音才落,就见晌午时接我们入园的桂圆公公昂头走了进来。 乾隆皇帝 "格格,小桂子给您请安。"下跪,请安,起身后,他看向我笑语:"卓雅姑娘,皇上有事召见你。" "我?"惊异的看了眼桂公公,"皇上只召见我一个人?" "错不了,"他笑嘻嘻道。 我求救似的抓住爹的衣袖,他安慰道:"雅儿,我在这儿等你。" 走在桂公公的身边,心里七上八下。我没有预知的本领,妄自猜测也没用,好在答案即将揭晓。 桂公公将我带到九州清晏的御书房内,低声道:"卓雅姑娘,你就在这候着,皇上很快就来。 诺大的书房内只留下我一个人,深吸口气,缓缓走了几步。 御案上两叠奏折整齐堆放,井井有条,微微点头,想来这里就是皇上平时批阅奏折和会见群臣的地方。 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急忙转身低头跪下,还未开口,一股力量提着我的双臂带着我起身,"兄妹二人,勿需多礼。"富有磁性的嗓音,淡淡的龙涎香在屋中弥漫开来。 "谢皇上,"我慢慢退开了几步的距离。 "雅儿,到这边来,"他朝我招了招手,自己先坐到了御案前。埋首在两叠奏折里翻弄着,他自言自语:"奇怪,放哪去了?" 翻找了许久,他从最底层抽出了一份奏折,在锻面上弹了记笑道:"是这份了。" "怎么光傻站着不动?"他微笑如水,"过来看看这份奏折。" 我提着裙摆,移动着步伐,暗道:皇兄的心思真难猜透,他把我叫来就是要我替他看奏折吗?这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见我走近,他将奏折平摊在御案上。我好奇的凑上去看,不想手肘撞在几个纸卷上,沿着边缘缓缓滑下地。 "我来捡,我来捡,"再次提醒自己凡事都要仔细,切不可毛糙。 很快掉落的纸卷便到了我的手中,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挨着顺序一个个的摆放到御案上。拍了拍手掌,眼角却瞅到角落里还有一漏网之鱼,系在上面的红丝线已脱落,展开处所画景物若隐若现。 我疾步走去拾起,原本无意窥探画中景致,可仍是忍不住瞟了一眼,这副画本身并无突出之处,可画中女子眉清目秀,楚楚可怜,如蓓蕾初放,竟似曾相识。另有题词: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抿了抿嘴,若不是碍着皇上在旁边,我险些笑出声来。 "皇帝哥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细心的卷起,扎上红绳,我装着不在意的问了句。 "哦,是吗?"皇上淡淡应了句,不动声色的收了纸卷塞到了案桌底下,不再接我话茬。 我轻吐舌头,又说错话了。 为防重蹈覆辙,我将御案上的东西往边上稍稍移了点位置,这才得空读奏折。其实这是一份直隶河间府献县县衙的奏状和被状告者的陈词,我还在纳闷自己怎么成了断案的包公,就被熟悉的字迹吸引住了眼球,这份陈词分明是出自纪昀的手笔。 我抬头看了眼身边的皇上,他点头示意我继续往下看。 奏状上陈述纪昀为某一刘姓人家写了副春联,上联是惊天动地人户,下联为数一数二人家,横批先斩后奏。此副对联在大年初一被贴在刘家的大门上,还挂上了大红灯笼映照鲜红的对联,不到半天就传遍了周围的大小村庄,无人不看的目瞪口呆。此事很快被捅到了县衙,而知县见这事非同小可,不敢擅作主张,又连夜呈报知府,当堂审问,以了解案中情由。 我强自咽下口水,手心里捏了把汗,这纪昀在搞什么鬼,这样的对联也是可以随便赠人的吗?我又偷偷抬眼察言观色,他的脸上喜怒不辨,我也是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抹了下鼻尖上的汗珠,接着再看纪昀的陈词。这一看,我便完全放下了心,这人是在舞文弄墨,卖弄才华呢。只见他在陈词上写道:刘氏三兄弟,老大名曰刘铜,老二名刘铁,老三唤作刘锡。刘铜是个卖爆竹鞭炮的,爆竹声震耳欲聋,说是"惊天动地"并不过分。刘铁,专管米粮过斗一事,说他"数一数二"也还妥当。刘锡宰杀活鸡,做成烧鸡,这不是先斩后奏又是什么? 我正看的带劲,冷不防手中的奏状被抽走,皇上似笑非笑的问道:"雅儿,你怎么看?" "皇兄已有主意,又何必问我。"我不担心他会治纪昀的罪,反倒是奇怪他为何会专门拿这份奏折给我看。 "哦?既然雅儿不愿出主意,那朕就下旨了,"他提起朱笔,口中轻念道:"大胆纪昀,口出狂言,授人话柄,亵渎皇室……" 我倒吸一口冷气,惊惶失措,情急之下抢过奏折,央求道:"皇上,万不可,纪昀才华出众,他只是,只是玩了个文字游戏,尽管玩笑开的大了点,可他绝无恶意,更不可能亵渎皇家,皇兄你要明察秋毫才是。" 皇上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才算是弄明白自己是中了他的计,脸上一红,把奏折丢还给他。 "这个纪昀倒是颇有些才气,"他看似自语,却是在对着我说话,我装作不懂他的意思,翻翻眼睛看向僻静之处。 他轻咳一声,唤道:"雅儿,你是我大清国的格格,婚事断不能马虎,沈豫鲲将你许配给纪昀,可还没有过朕这关。" 我张口结舌,怎么这事也能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又说道:"改天,朕要亲自考考他才行。"他嘀咕:"朕派人打听过,他在河间府应试,中了第一名秀才。也幸亏你现在是姓沈,若非如此,还不得婚配。" 难怪他要让我亲眼看到这份折子,算是试探我的心意吗?可不能再让他误会了,否则要是连他也看重纪昀的才气,一道圣旨一下,就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皇帝哥哥,事实不是你所想,"我咬了咬嘴唇,"纪昀的才华确实世间少人能及,可是,他并非雅儿的心上人。" 皇上深深的看着我,"不是纪昀?那又是谁?只要能配的起你金枝玉叶的身份,皇兄自会替你作主。" "这……"咬咬牙,迟早要说,豁出去了,"是皇帝哥哥身边的重臣。" 他挑眉道:"是谁?"似乎是对我的回答很感兴趣。 "户部右侍郎傅恒,"隐瞒下去毫无意义,倒不如干脆的说出来,如果能得到皇兄的默许,爹也就无话可说,再没有理由阻拦我。"我们两情相悦,已定下终生,望皇兄应允。" "胡闹,朕不答应。"令我没料到的是他竟然当场大发雷霆,一掌重重的拍在了桌面上,吓了我一跳。 "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是真心的。"皇兄天生不怒自威,可现在我也顾不上害怕,昂起头毫不退缩的看向他。 "傅恒早已娶妻,你堂堂格格难道要下嫁他做侧室?你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他的话同爹几乎如出一辙。 我不屑一顾:"我才不要做什么格格,也不在乎他有妻有子,只愿与他白首偕老。" 他一挥手,御案上的笔砚皆被扫到了地上,"你不必再说,朕绝不会如你所愿。" 我扭头低语,"这是我的事,路也要我自己去走,应不应允在你,去不去做在我,即便你是我哥哥也没有权利干预。"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大声点!"皇兄板起脸的样子让人很难接近,我立刻闭嘴不再说话,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看看情形再说。 "雅儿,你是朕唯一的亲妹妹。"他目光平平的看向了我,语气逐渐放柔,"你要明白朕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你的将来打算。" 我平视他,他眼中的温情似乎触到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除了爹,如风还有六哥哥,他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我不禁靠近他,扯着他的衣摆撒娇:"皇帝哥哥最疼我了是吗?"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当然。" "那我恳请皇帝哥哥准我婚配傅恒,"他面色一变又要发作,我忙道:"我自是知道皇帝哥哥对我的关切之情,可事关雅儿的终生,也只有雅儿自己的选择,今后无论是幸或不幸,都不会迁怒于人。" 他定定的看了我许久才收回了目光,叹道:"虽然当年送你出宫是皇阿玛的旨意,可朕还是遗憾未能更好的照顾你。也罢,就当是朕欠你的,你的婚事朕不会再插手。" "谢谢皇帝哥哥,"我开心的几乎要跳起来抱住他,只要有他的支持,不由得爹不让步。 他好笑道:"别高兴的太早,沈豫鲲那朕可不承担说服他的任务。" 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边,就连他也知道爹是个老顽固。 他揉揉我的头发,"朕去交辉园看晴岚,一起走吧。" 我微微颔首,也好,爹还在那里等着我呢。 走在皇上的身边我浑身的不自在,前有太监开道,后头还有一群宫女尾随,总是感觉有千万双眼睛盯着我瞧,害的我每走一步都小心万分,生怕出丑给皇帝哥哥丢脸。 似乎才下过一场大雨,雨住云散,天空中若有若无的飘着绯红的彩霞,空气清明如洗,树叶绿的可爱。 穿过幽静的牡丹台,我在一座孤立的小楼前放慢了步子,此处倚山而筑,俯瞰湖面,又是别具风格,孤芳自赏。 一种微妙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仿佛心上有什么东西被猛烈的撞击了下,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雅儿,你以前就住在这里,"见我痴痴的望着星云楼三个字发呆,皇上好意的提醒道。 原来是这样,没来由的鼻尖开始发酸,心涩满溢,我轻声问道:"现在这里住的是谁?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无人居住,一切都还是照着当年的摆设。"他朝我一努嘴,"去吧,朕在这等你。" 我又摇头,还进去做什么,就让这里永远保留下我美好的童年不是更好吗?"不进去了,皇帝哥哥,我们走吧。"深吸口气,再度留恋的回望一眼。 一个黑影冒冒失失的撞了过来,在和我视线接触的一刹那忽然像见了鬼似的尖叫,他迅速躲到树后,惊恐的瞪大眼睛望着我。 "弘瞻,你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皇兄虽然生来威仪,可待人还算宽容,可就是不知道为何对弘瞻却如此苛责,而弘瞻看到他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弘瞻慢吞吞的走了出来,仍是不敢靠近我们。 "越来越没规矩了,"皇上气不打一处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弘瞻抖缩着往后退了几步,我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他毕竟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尽管他曾经狠心的要制我于死地,但其实我早已原谅了他。他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在心里就是这样为他开脱的。 "皇帝哥哥,弘瞻年纪尚小,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同他计较。"我笑着走到二人的中间,相隔着一段距离,还是能看到弘瞻惊吓过度的表情。 皇上不耐烦的摆手道:"弘瞻,你先退下吧。" 弘瞻明显是长舒了口气,他唯唯诺诺的道了句"是",转身欲离开,岂料皇上又喝道:"慢着,今日给你额娘请过安了吗?" "还没有,"弘瞻低下头,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那你还不赶紧去?这都什么时辰了?朕不希望再有下次。"皇兄口气严厉的时候确有些震慑人的威力,弘瞻已完全失去招架之力。 "是,是,"几乎是抱头鼠窜,落荒而逃,我暗暗叹气。 他在拐角处突然站住,朝我投来怨毒的一眼,我被他盯的脚下发软,心惊肉跳。回首却见皇上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弘瞻离去的方向,心头一紧暗呼糟糕,精明如他,一定看出了什么。 果不其然,他立刻问道:"雅儿,你同弘瞻有何过节?" 我避过他锐利的目光,淡淡的回道:"我和他今日才是初次见面,哪会有什么过节。再说我们总是姐弟,皇兄你想多了。" "若是他胆敢伤害你,我定然不会轻绕他,"皇上的眼神凌厉,我打了个冷战,更不敢说出实情。 眼看交辉园就在眼前,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蓦然在耳畔响起。 日落香残,扫去凡心一点 "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来者是一名三十来岁模样的太监,唇红齿白,可惜生了个鹰勾鼻,怎么看都觉得非良善之辈。 "小祝子,你不在太后跟前好生伺候着,来这里作甚?"皇上根本不正眼瞧他,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与生俱来。 那叫小祝子的太监两手规矩的摆放在身侧,恭敬道:"回皇上的话,太后听说卓雅姑娘进了园子,因此指派奴才唤她过去瞧瞧呢。" 我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又牵涉到我,我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都离开了那么久,再者以前的事我也几乎忘的一干二净,又有什么旧情可叙。 "是哪个多嘴的将这事禀告了太后?"皇上冷冷的朝随行的太监和宫女们扫了一眼,声音似千年冰谭。 一群人唰唰的跪下,异口同声道:"奴才们绝不敢多嘴。"整齐到像是经过严格的训练。 桂圆公公跪上前一步,"万岁爷明鉴,奴才们可没离开过您半步。" 皇上冷哼一声,"谅你们也不敢。"他凑近我压低了声音,"朕和你一起去。"随即又大声命道:"摆驾梧桐院。" 梧桐院优雅恬静,院内花卉满庭,尽管现在还是冬季仍散发着阵阵的清香。 算来太后也该有五十来岁了,我在心里勾画着她的轮廓。可直到见到她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完全猜测错误,许是保养得当,她看起来顶多四十多岁,端庄大方,风姿卓绝,若是时光能倒退十年,一定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总之,她身上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和谐和自然。 "民女沈卓雅给太后请安,祝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这番话是皇帝哥哥在来时的路上教我的,也能勉强应付过去。 "到这边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太后朝我招手,笑容可掬,慈祥可亲。 "是,"我小步轻移,垂下眼睑。 太后轻拍我的手背,亲切的说道:"一晃,雅儿都是个大姑娘了。"她又叹了口气,"难怪哀家也老了。"她还下意识的抚了下自己的脸颊。 "太后,您一点都不老,你看您脸上光滑如昔,一丝皱纹都看不到,"我打趣道:"皮肤就像二十岁多岁的姑娘家一般水嫩,我猜啊,您也就三十出头。"这倒是出自我真心的赞美,也并非单是为了拍马屁。 "你瞧瞧她的这张小嘴,说的哀家心花怒放,"太后笑的合不拢嘴,按着胸口道:"皇上啊,你可得赏给这丫头点什么。" "还不快谢太后恩典。"皇兄笑着拍我的脑袋。 我忙道:"雅儿不要赏赐,只要您老人家长命百岁就是雅儿最大的心愿。" 太后一把将我搂进怀里,"这孩子还真是贴心,话都说到我心坎上了。" "额娘要是喜欢雅儿,就留她多住几天,陪陪您老人家。"皇兄此言一出,我心中"咯噔"一下,希望不会弄巧成拙才好。 太后喜出望外道:"雅儿愿意的话,哀家自然高兴。" 我慌忙跪下,"蒙太后厚爱,雅儿求之不得,可是家中兄长未归,独留爹一人在家,雅儿着实不放心。" "你爹?"太后疑惑的问道。 "就是沈豫鲲。"皇上抢在我之前做了解释。 "哦,是哀家糊涂了,也是看到你太高兴。"她的笑容依然婉约轻柔,微微弯下腰,手在我肩上托了一把,"好孩子,起来说话。" 她示意我坐到她身边,托着我的下巴看了好一会,"和你娘是越长越像了,当年我和你娘……"她忽然噤声,眼神缥缈的看向了远处,似乎是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和皇兄对视一眼,他摇摇头,亲自端了茶盅送到太后面前,"额娘您用茶,别想太多。" 太后嘴角勾勒出一朵笑颜,"看到雅儿,就会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儿,"她的神态忽然间苍老了许多,"雅儿,哀家乏了,今日就不留你了,今后你要时常来园子陪陪哀家。" "是,雅儿遵命。"我们目送太后进了内室这才离开。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了圆明园中,回家之时正是红霞盈天,似玫瑰,似姣妍。 爹一脸的疲态,粗粗用了晚饭后就直接回了房,也没顾上询问皇上单独召见我的真实目的。 听莲将碗筷收拾下去后,我扯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的的擦拭着桌子。老高急匆匆的走进门,一见我忙道:"小姐,老爷在屋里吗?"边说着边往里走去。 我伸手拦住他,"哎,爹才睡下,高伯伯你别去打扰他,有什么事就先和我说吧。" "也好,"他沉吟片刻道:"小姐,我找到如风公子了。" "真的?那太好了,"我放下手中的一切物事,开心的说道:"高伯伯,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回来。" "小姐,我们不用禀告老爷吗?"老高拉长脖子头往里伸了下。 "不用了,我们又不是去做坏事。再说,把如风找回家给爹一个惊喜不好吗?"我笑着摇晃着老高的手臂,"高伯伯,天色渐黑,我们早去早回嘛。" 出门的时候我嘱咐了听莲几句,这才和老高一起朝着他所说城郊的妙应寺走去。 妙应寺是为纪念闽莆囊山慈寿寺伏虎妙应祖师的圣德而建,原名"大圣寿万安寺",直到老高带我到了那,我才恍然,原来这里就是我曾和如风避雨的地方,同样也就是在这里,我和六哥哥得以重逢。 一手打着灯笼,一手轻轻的拍响寺门,我耐心的向开门的小沙弥描述了如风的长相,"请问小师傅,是否有这样一个人借宿在贵寺?" 他仔细想了想,"没有。" "你再好好想想,"我着急的追问。 他斩钉截铁道:"确实没有。"说完他就掩上了寺门。 吃了闭门羹,我郁闷的问道:"高伯伯,你就是在这里看到如风哥哥的?"如风他没事躲寺庙里干啥,难道真想做和尚不成? "小姐,我不会认错的,真的就是他。当时我还和他撞了个满怀,他看见我转身就走。"老高又回忆了一遍当时的情景。 我点头道:"那我们就在这等他,我就不信他不出这寺门。" 夜色渐浓,月儿从东方冉冉升起,如银似霜,我们已经在寺门口等候了近一个时辰。老高焦躁不安,低垂着脑袋从墙的这头跎到那头,"小姐,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先回去,明儿一早再来找公子你看可好?" 举头看看朦胧的月色,我应道:"也好。" 本已抬脚打算离开,却借着微弱的月光在楹柱上发现了一联,字体极为熟悉,若是我没有猜错,定是出自纪昀之手。 日落香残,扫去凡心一点; 炉寒火尽,须把意马牢栓。 粗略看来,对联之意不仅合乎佛家的清苦的生活规律,更有一种恬淡处世的意境,再细细品来,我不禁失声大笑,前仰后合,几乎跌坐到地上。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老高见我如痴如狂,急忙回身搀扶住我。 我仍是"咯咯"的笑个不停,指着那幅对联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声,手还是捂在肚子上。 老高举着灯笼迅速扫了一眼,纳闷道:"不就一副寻常的对联吗?有什么值得小姐你笑成这样?" 我脸上笑意不减,拉着老高靠近柱子,"高伯伯你看,这'日落香残'的'香'字去了'日'字就剩下了'禾',再'扫去凡心一点'便成了'几'字,'禾'加'几'不就是个'秃'字吗?"解说到一半,我揉了揉发胀的肚子,嘴角微咧,又发出一串连珠似的笑声。 老高似有所悟,对着下联潜心琢磨,不愧是在爹身边熏陶多年,没过多久,他猛的拍了下大腿,笑的嘴巴裂到了耳朵根,直抹着眼睛,"真是高人,和尚们被骂了尚不自知。" "炉寒火尽"是个"户"字,"须把意马牢栓"就是在"户"边上加上个"马",这样就成了个"驴"字,上下联一结合,就是"秃驴"二字,念及此,我才强自压住的笑声又迸发出来,直笑的面部抽筋,嘴角发软。 "小姐,可是那位纪公子所提?"老高若有所思的问道。 "就是他,你也看出来了,"我抿嘴笑道:"除了他还有谁?" 老高挠了挠头皮,"此联巧妙无双,非比寻常,纪公子才华横溢,前途无量。"他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瞥我几眼,我浅笑着移开了视线,老高深谙爹的心思,他这是在为爹做说客呢。 夜色混沌,月亮似乎沉了下去,只留下点点星光为我们指路照明。 一个衣衫褴褛的白发老翁突然从暗处跌跌撞撞的闯了出来,险些撞在我身上,老高忙把我护在身后,警惕的望着老人。只见他披散的白发在寒风中飘动,手中抱着酒坛,还掉了一只鞋,嘴里不停的在说着什么。 "是个醉汉,不用理他。" 我从白发老翁的身边绕过,他忽然高举双手放声大叫,"我高中了,我高中了,"竟形同疯癫。 老高摇头轻叹,"又是一个被逼疯的举子,真可怜。" 正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而"科举"是横在他们面前的一条鸿沟,越过了这道鸿沟,则顷刻风光无限,终生荣华富贵。可众人皆抢独木桥,又有多少人能够一步登天呢?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怕是穷尽了一生的心血,可到头来,中了举,人却喜极而疯。 纪昀的一生也要过这个坎吗?忽然冒出的名字在心底深处撞击了下,他生性诙谐,处世随意,能游刃有余的游走于狡诈的官场中吗? 走了几步,感觉身后有一热辣辣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的身上,回头却未见任何人影,只有被惨淡月光映照在地上的萧瑟树影。 又朝前走了几步,细心留意下我分明听到了不同于我步伐的沙沙脚步声,再次回望,一个身影闪入了僻静处,我往那里急奔,边跑边问:"是谁在那里?" 待我跑到适才见到人影的地方,唯有北风吹过,踪迹全无。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老高一路小跑着过来,高举灯笼往阴暗角落照去。 "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我并不太确定。 老高谨慎的四处张望,这里四通八达,并没有地方可以藏身,兴许是自己看花了眼,我刚要为自己的疑神疑鬼说上几句体面话,腹痛毫无预警的在瞬间呼啸而至。 像是被一根又细又长的针扎过,后来是一根接着一根,此起彼伏的扎在了腹部上,我半蹲下身体,用手抵住腹部,仿佛这样就能稍减痛苦。额上先是渗出细密的汗水,随即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滚落,我低声呻吟,痛的恨不得立刻死去。 老高发现情形不对,可他除了急的双脚直跳愁眉苦脸外,一筹莫展,"小姐你怎么了?" "高伯伯,你背我回去,再找个大夫来,"我死死咬着唇,虚弱的交待着。 他的手伸过来又缩了回去,"老高是个粗人,不敢……"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气急,嘴唇几乎被我咬出血来,这般盘肠绞肚的疼痛以前还从未经历过。 两个黑影不知从哪里飞一般的窜到我跟前,争先恐后的要背我。 "雅儿是我妹妹,你少和我抢。" "雅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自然是由我来背。" 老高手足无措的看着两个愈吵愈激烈的人,不知该去劝阻哪个。 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声的叫道:"你们两个别吵了。"一阵天旋地转后,天地黑成了一团。 小小惆怅 醒来的时候已躺在了自家的床上,忆起昏迷之前的情形,手下意识的探向腹部,肚子好像没那么疼了。 "姑娘你别乱动,老朽还在为你诊脉,"我这才发现两根枯瘦的手指搭在我的右手手腕上,说话的是一名干瘦的老者,腮帮凹陷,满脸的皱纹。 "雅儿,你醒了,"低沉有力而略带焦急的嗓音,声音的主人有一副挺拔俊硕的身材,神采焕发的外表,笑容看似玩世不恭,漆黑灼亮的目光耐人寻味。 "纪大哥,"我低声唤道。 "好好躺着,"他柔声叮嘱我后转向了另一边,"贺大夫,雅儿得的是什么病?" "不是什么大病,好好静养即可。"那被称作贺大夫的老者轻描淡写的说道。 纪昀急急道:"她都疼成这样了,大夫您再给好好看看。" "不用再看了,我开些活血的药,按时服用,三副就能见效。"贺大夫终于收回了手,趴在桌子上开始写方子。 纪昀还待再问,贺大夫不耐烦的摆手道:"小伙子,这是姑娘家的事,你要问那么清楚作甚?" 纪昀脸一红,话到嘴边只能咽了回去,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我连忙闭上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小伙子,你随我去抓药,"贺大夫整理好医箱,随手套上了瓜皮帽。 纪昀跟在贺大夫身后出了门,我也着实松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门又从外面被缓缓推开。 "雅儿,你怎么起来了?"他伸手扶住我,"大夫说了你需要静养。" 我往后退了一步,"纪大哥,你,不是去抓药了吗?" 他的手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有些着恼但仍是轻笑道:"出门时碰上了听莲,她自告奋勇的跟去,我就回来照顾你了。" "我已经没事了,纪大哥你也回吧,"我坐在床沿边,一颗心忐忑不安。 下一刻,我的手已握在他冰冷的掌心,"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雅儿,离你数月,相思相望,你可曾忆起过我?" 轻轻的抽回手,垂下眼睑,小声道:"纪大哥,雅儿曾指天盟誓,要嫁给第一个陪我看日出的男子,此心已许,今生无怨,希望你能成全。" 静默半晌,他突然放声大笑,"我纪昀顶天立地,我说了要你心甘情愿,自然不会强迫你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我抬眼看他,他又道:"你放心,纪昀绝不强人所难。"忽又笑着拍了拍我的头,"不用担心,全都交给我。"他牵起我的手,扶我上床,这下我没拒绝他的好意,只是愣愣的看着他的举动。他替我掖好被角,含笑道:"傻丫头,你要做的就是休息,其他的勿需多想。"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竟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我一直以为纪昀这一关会很难过。微扬的嘴角透出我内心的喜悦,故意忽视心底那一闪而过的小小惆怅。 他掩上房门,搬了张矮凳坐到我的身边。 我微微睁眼,发现他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纪大哥,你还没走吗?"我稍稍动了动,他慌忙按住我,"雅儿,我看你睡着再走。" "嗯,"有了他的承诺,我安心睡下,也确实是困了,很快我便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时,身边已无纪昀身影,我揉揉发胀的脑门翻了个身。 一张画纸随着我的动作缓缓滑落,我一骨碌起身弯腰捡起,画中人豆蔻年华,丹唇素齿,蛾眉淡扫,单衫杏红,纤纤素手。 画像中的女子,竟是我。 右下角另有一行题字: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心里泛起凄涩的感觉,一行清泪顺着双颊流下。 怅然若失。 再无睡意,长叹一口气,将画像搁在了书桌上。案上的纸笔尚带有余温,想来纪昀才刚离去不久。 我望着墨迹未干的画像看了一遍又一遍,想着他先前说的那些话,鼻子又开始阵阵发酸。 曙光渐起,晨曦朦胧。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被吹开,瑟瑟凉风趁虚而入,惊醒了犹在困惑和迷惘中的我,寒气逼人,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刚要起身关门,纪昀出现在门前,眼中有淡淡的血丝,见我端坐在书案前,惊讶道:"雅儿,你怎么起来了?" 我不答反问道:"你又为什么回来了呢?" "我忘记了一样东西,"他朝我床头看去,显然是没有发现,又盯住了床底,更是没有可能,最后他的眼睛停留在我的手边。 "你在找这副画吗?"我指了指手中的画像,拼命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对,雅儿,给我,"他试图从我手中抽走,我没有接上力,画像到了他的手中。 如同对待珍宝般他轻轻的对着画像吹着气,再小心翼翼的卷起来,"雅儿,我先回了,你多保重。" "纪大哥,我送你,"话脱口而出。 他定定的看了我好一会,方道:"好。" 湛蓝清澈的天空中漂浮着缕缕云丝,明丽宽广,就如同纪昀的胸怀,悄悄看着走在身边的人,为能真正的认识他动容。 "雅儿,再这么送下去就该送到家了?"纪昀打断了我的沉思,目光和我撞在一起,桃红色瞬间抹遍双颊,我眉眼连忙低下去。 "纪大哥,你要去哪?"轻声问道,似乎有预感,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孤云野鹤,何天不可飞?"伸手抚平我眉间的褶皱,将我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你放宽心,你还怕我丢了不成?" 眼泪险些又要滴落,那份发自内心的不舍愈发的强烈,忽然想起了什么,我问道:"纪大哥,昨晚你怎会和如风哥哥在一起?" "恰好碰上而已,"他淡淡回道。 我虽不信仍是点了下头。 一红发蓝眼睛的洋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先是挺有礼数的行了个礼,旋即结结巴巴的开口,"请问……您是纪昀纪公子吗?" "我是,您怎么称呼?"纪昀好奇的上下打量着这人,看他的相貌特征应该是久居京城的罗刹国人。 "呵呵,"从鼻子里发出的轻笑声,很沉闷,"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听说你是有名的才子,我这有幅对联想请教你。"说是请教,他脸上可没半分诚意。 真是挺有意思,想用对联来考倒纪昀本是难事一桩,况且出题之人又是一洋人,更是奇上加奇。转眼间,周围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看热闹的居多,起哄的更是不少。 "喂,红毛,快出对子,咱们可都等着呢?" 洋人装模作样的仰头寻思了会,慢悠悠的说道:"纪公子,那我出上联了。" 纪昀还未答话,围观的人群纷纷替他回道:"快出,少罗索。" "我俄人,骑奇马,弓长张,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单戈成戦。"洋人边看着纪昀边说,这幅对子说的又快咬字又准,看样子练习了很久。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我心怒道,这红毛怪物,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我大清没人了,强龙想压地头蛇,我把希望寄托在了纪昀身上,望他能挫挫这洋人的锐气。 纪昀不慌不忙,嘴角笑容依旧,稍加思索,应声而出,"尔你人,袭龙衣,伪为人,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靠边,合手即拿。" 我拍手叫好,好个纪昀,这下联对的不仅文字工整,更是从气势上完全压倒了洋人,四下响起阵阵掌声,洋人目瞪口呆,只能灰溜溜的分开人堆,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人群渐渐散去,很快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莞尔微笑,"纪大哥,你反应真快。" 他淡然回道:"习惯了,小时候贪玩不愿多读书,我爹就拿着鞭子跟在我后面,他出一上联我的下联要是对的慢了,鞭子就会甩上来。" 原来他的才智也不是生来就有,多半还是被他爹逼出来的,有的时候我时常会对培育出这样儿子的家庭心生好奇。 回忆起在圆明园中皇帝哥哥曾给我看过的那幅搞怪的对联,我忍不住调侃道:"惊天动地人户,数一数二人家也是在你爹爹皮鞭下的杰作吗?"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呆立半晌方道:"你知道了?" 我颔首,他眼中先是疑云重重,可转而又像是释然般的吐出口气。 一阵狂风袭来,街上众人皆往廊檐下避去,我被风沙迷了眼,待睁开眼时仍隐隐作痛,眼前模糊不清。 我伸手去揉眼睛,纪昀眼疾手快的阻止住我,轻快的拉我到一边,小心的抬起我的下巴,"雅儿,你别动,我替你看看。" 他一手托住我的脸颊,另一手轻柔的掰开我的眼,"别怕,很快就好,现在眼睛朝下看。"感觉他往我眼里吹着气,再次睁眼时已没那么难受了。他的脸与我近在咫尺,鼻尖缠绕着他的气息,我竟有刹那间的恍惚和失神。 他喉头一动,往后退了一大步才定住身形。 我稍稍别转头,轻咳一声,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寂。 "纪大哥,"我刚要开口说话,一列官兵迅速涌来,方才还远在三丈开外,这回儿已是到了跟前。 "让开让开,"领头的几个人凶巴巴的,边驱赶着路人,嘴里还骂骂咧咧。我们也朝角落里退去。 坐在马上的一彪形大汉,身着蓝色朝服,头戴三眼花翎,看起来官位似乎还不小。 "还有多远?"他抬首挺胸,傲慢的问道。 "回大人的话,就在前面了。" 他大手一挥,指示着所有人向一个方位进发。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扯了下纪昀的衣袖,"他们要赶去的地方好像是……" "妙应寺,"几乎是异口同声。 "难道是如风哥哥有事?"就在此时,我的眼皮剧烈的跳动起来。 "走,雅儿,我们看看去," 纪昀拉起我就走,我也是心急如焚,再也顾不上忌讳什么。 妙应寺已被大队的官兵团团围住,好像人数还远远不止刚才看到的那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朝廷要这样劳师动众。 手在瞬间变的冰冷,连纪昀也感觉到了,他担心的紧了紧握着我的手,"雅儿你怎么了?" 我心神不宁道:"纪大哥,他们,不会是来抓如风哥哥的吧?" "如风怎会得罪官府中人?雅儿,不要胡思乱想,或许只是巧合。"纪昀虽是在安慰我,可是他的神色告诉我其实他自己也无甚把握。 如风同我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无论有什么事他都不瞒我,可他在天桥丢下我一人离去,接着又在妙应寺无故失踪,继而有返清复明之士刺杀皇亲贵胄,如风负伤回家,现在官兵又包围他居住的妙应寺,不能不让我把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 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乘着混乱,我和纪昀溜进了寺里,和尚们都被赶在了一个角落里,适才那位坐在马上神气活现指手画脚的官员正举着一副画像一个个的盘问。 "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人?都给我好好想想,找到了人自然是重重有赏,要是抓不到人,你们也一个都讨不到好去。"趾高气扬,一副小人得志的得意样。 和尚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那人把眼珠子一瞪,凶神恶煞的命令道:"把他们都给我带回去,严加看管。" 就在他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清了那幅画像,画中是一名男子,尽管眉目并不十分清晰,还是能一眼认出。我惊呼,纪昀情急之下紧紧捂住了我的嘴。 惊变 我惊惶失措的睁大了眼睛,嘴巴被纪昀牢牢的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声,他神色慌张的朝我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直至官兵们尽数离去他才松开了手。 "雅儿,你冷静点。"纪昀搂住我的双肩,我因心情紧张胸脯剧烈的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纪大哥,你也看清楚画像了,他们真的是来抓如风哥哥的。"我急的满头大汗,不停的来回走动。"我们该怎么办?" "别担心,官兵并没有找到如风,这说明现在的主动权还在我们的手里。"纪昀边想边说,"我们要先找到他才能寻求下一步的对策。"他紧紧的抿着唇,双眼盯着一处看,每当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对,我们一定要先于官兵找到他,"我点点头,着急的拽着纪昀的衣袖,可怜兮兮道:"纪大哥,你会陪着我一起去找吧?" "当然,如风不仅是你的兄长,也是我的朋友,"他微微皱了下眉头,脸色有些凝重,"尽管我不知道他因何事得罪了官府,但是我相信他的为人。" 有了纪昀的这句话,我心中稍稍好受了点,只是那千金重担仍是未卸下,我隐隐觉得如风与皇后和娴妃在妙应寺被围堵一事有脱不了的干系,如果他真是所谓的返清复明义士中的一员,我……又该怎么面对他? "雅儿,你想什么呢?我们快去找如风,一刻都不能再耽搁了。"纪昀的话把我从万千思绪中拉了回来。 "没什么,我在想如风哥哥会在哪里落脚。纪大哥,你有什么主意吗?我们要从哪里入手?"官兵人多势众,可以大范围大面积的搜捕,而我们势单力薄,优势仅在于对如风习性的了解。 纪昀没有答话,他闭目沉思,我不敢打扰他,只是静静的察言观色。 一中年人打我身边经过,中等身材,相貌也并无出众之处,可就是这样平凡的一个人,好像曾经在我记忆深处留下过点滴的蛛丝马迹。我拼命回想,那中年人走的很快,不一会就消失在转角处,就在这时,灵光一闪,我猛的拍了下头,"我想起来了,我真是糊涂。" "雅儿,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纪昀被我吓了一跳,我兴奋的拖住他的手臂,"纪大哥,我曾经见过如风和这个人在一起,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跟着他就能找到如风。"没有多余的时间解释了,先追上去再说。 追出寺庙的大门,中年人已经没了踪影,我不禁埋怨道:"都怪我,怎么就不早点想到呢。" "不要着急,他一定走不远,这里往左往右就两条路,我们分头去找。"纪昀比我镇定,也想的周到,被他这样一说,我也安心不少。 "还有雅儿,要是你找到了如风,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晚上我去你那见了面再商量对策,切记。"纪昀还是不放心,叮嘱了我一遍又一遍。 我着急的说道:"我知道了纪大哥,再不跟上就找不到人了。"我选了左手那条路,朝纪昀做了个手势,就加快步子赶了上去。 宽阔的街道上行人熙来攘往,我努力寻找中年人的身影,我倒是不担心他走的不是这条路,而是生怕自己的粗心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 "你们知不知道方才官兵包围妙应寺是所为何事?"一个细微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我立即四处找寻声音的来源,并且竖起了耳朵。 说话的是一个粗线条的汉子,四肢健壮,皮肤黝黑,像座石塔,他说了这句话后就神秘兮兮的三缄其口,我恨的牙痒痒,最讨厌这种人,挑起了别人的兴趣,却又故弄玄虚。 "阿昌,你这家伙老这样,快点说,"周围有人起哄,"少吊我们胃口。"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阿昌的脾气,越是催的紧他越是不会说,若是没人理会他,他说的比谁都快,"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原本才三两个人围着阿昌,我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还要装作挑拣物品不时的瞥上几眼,现在可好,没多久看热闹的就来了十几个,我也就无需遮遮掩掩的了,索性站到了他的身边。 阿昌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才打听到的消息,官兵是去妙应寺抓人的。" 众人啧啧道:"废话,这些我们全看见了,还用你说。" "可你们不知道为何要抓人吧?"阿昌得意的笑着。 "你小子,"有人做势一拳打在阿昌的肚子上,他吃痛的哇哇乱叫。"我说还不行吗?"他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多说废话,直接步入了正题,"听说昨晚傅府遇袭,有人刺杀傅大人,傅大人还受了伤。"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巧吧,身旁有人问出了我同样的疑问,"哪位傅大人啊?" "还有哪位,户部右侍郎傅恒傅大人。"阿昌顿了顿继续说道:"傅大人深得当今天子的信任,又是皇后的亲弟弟,那刺客的胆子也太大了。据说刺客就藏匿在这妙应寺中,所以官府才会出动这么多人,不将刺客逮捕归案,誓不罢休,这下他是插翅也难飞喽。" 后面的话我已经再也听不下去了,慌的两眼一阵发黑,身体软软的靠在了大树上,脑子乱成了一团,六哥哥他受了伤,究竟严不严重?那刺客真的是如风吗?如果不是他,又是谁在陷害?若果真是他,他又为何要冒险行刺?一连串的问题连接不断的冒出,我的额头和手心都沁出了凉汗。 "姑娘,你是不是身体不适?需要我去请大夫吗?"一个温婉又清冷的声音,芊芊素手挽起我的胳膊,我凝神细看,只见她肌若凝脂,气若幽兰,长眉连娟,微睇绵藐,好一个柔美飘逸的人间绝色。 "多谢姑娘的好意,"我将手撑在树杆上,慢慢站稳了身体,"不用麻烦,我歇息会就行。" 她冲我微微一笑,当真是百媚丛生,放开手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这般的绝世风采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出现过不止一次,只是这次我实在是没有心情再去挖掘自己强烈的好奇心。 我定了定心神,心情有些沉重,脚步却越发的加快,想见六哥哥的念头一旦冒出,就在心里扎了根,再也挥之不去。 走到大街的尽头,一片茫然,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六哥哥。以前少之又少的碰面,不是巧遇就是由他书信相约,再不然就是如上回那般直直的就闯进了家中。我从来都没有主动去找过他,乃至现在彷徨失措。 独自想了会,仍是毫无头绪,我猛地拍了下脑袋,暗骂自己真是蠢的可以,难道在这大街上乱转,就能见到他了吗,简单又实际的办法自然是去傅府找他。 我兴奋的走了几步,复又缓慢下来,我这样冒冒失失的闯去,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见他?他家中自有娇妻麟儿相伴,他们才是他的亲人,我算什么?尽管我曾经笑着对他说不在意,也发誓会义无反顾的信任他,但我的心胸毕竟没有宽广到可以容下别的女人,我做不到所谓的毫无芥蒂。 脚步慢了下来,心上像是压了块巨石,深吸一口气,相见的念头在和逃避现实做了思想斗争后还是占了上风。 户部右侍郎的府邸名声在外,逢人一打听便问到了地址。 傅府门前有两棵盘曲多枝的老树,华盖如伞,落叶随着微风飘舞,嫩黄的柳枝送来了春的气息。 抬手轻轻扣响门鼻,紧张的手心捏了一把汗,等了许久都没人应门,我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来了来了,"开门的是一个行动迟缓,走路时跌跌撞撞,背弯的像是一张弓的老者,他上下打量着我,我对他的身份也很是好奇。 "姑娘,你找谁?"老人客客气气的问道。 "我……"我嚅喏着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我"了好几次,到最后老人实在是没耐性了,他做势关上大门,直言道:"姑娘,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再说。" 我急忙拦住他,脱口而出,"我想见你家主子。" "你找我们爷?"见我点点头,他又用那种古怪的眼神将我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我凶悍的瞪了回去,难道没人告诉过他这样看人是极其不礼貌的吗? 他挠了挠头皮,稍显尴尬,"你找我们爷有什么事?" 这下换成我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六哥哥府里的下人一个个都那么猖狂吗?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管主子的事了? 我心里想着,鼻子里不禁冷哼一声,"是不是无论谁找你家主子都要先过你这关?"看他年岁已高,原本我并不想傲慢无礼的对待他,可是他的态度实在是让人着恼。 "姑娘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开口就说要找我们爷,也不说清楚你的身份,我问一下也不应该吗?"老人不卑不亢,道理都先被他占去了。 我不服气的说道:"若是当今皇上来这里,也要先向你禀明身份不成?"明明是狗眼看人低,还非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老人还要同我争执,忽然就露了笑脸,他点头哈腰的对着我身后道:"福晋,您回来了。" 我正和他争论的带劲,浑然不觉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待我转身看去,正是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纳兰馨语和几名侍从。只见她着一身大红色的宫装,肩若削成,腰若约索,两颊笑涡霞光荡漾,天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在见到我的一刹那,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很快掩饰过去,清喉娇啭,"雅儿,你是来找我的?"还未等我回答,她又转向老仆,"福伯,你怎么将我的贵客拦在了门外?"嗓音虽是莺歌燕啼,娓娓动听,仍是让老人变了脸色。 他诚惶诚恐的说道:"福晋,这位姑娘是来找……" "咳,"馨语打断了名叫福伯的老人,"不要怠慢了我的客人,还不快去准备准备,"她的命令似有一种威严,让人不得不服从。 "是,是,"福伯退后几步才转身往里走去,纳兰馨语执起我的手,微笑道:"雅儿,昨日一别,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再见面了。" 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可是一时半会的又说不上来,面对她的热情我不便拒绝,回给她一个柔柔的笑容,由她拉着我走了进去。 府邸的每一处都打扫的干干净净,丫鬟和小厮皆彬彬有礼,和适才那位叫福伯的管家可是有天壤之别。 一个小型的荷花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当然现在的池中是没有荷花的,我幻想着到了夏天,这里该是如何美丽的景致呢。碧绿的池水映衬着同样碧绿的荷叶,粉色的荷花慢慢的展开,几只蜻蜓飞落在上面,悠闲自得。荷花池上搭建着一座小巧的白玉小桥,桥洞下有水缓缓流过,颇有点小桥流水人家的风味。 "雅儿妹妹,这边走,"馨语招呼着我,我才发现自己贪看这里的景色步子在不经意间慢了下来。 走过荷花池,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古朴的院子,墙上爬着葡萄藤,门上挂着两只红色的小灯笼,进门的地方还有一串风铃随风飘荡,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再过去,大约就是接待客人的前厅了,馨语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难得你来看我,雅儿,今天我们可要好好的聊上一会。" 我默默的点头,跟随着她的步伐,心里的不安情绪却愈来愈强烈,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踏进前厅,眼前的一幕让我背脊僵硬,脑子一片空白。 决定 两个身影头挨着头状似亲密,男子一支手臂的衣袖撩的老高,女子的芊芊玉指正搭在他的肩头,小心的往他臂膀上吹着气,还不时的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兴许是太投入,也可能是有意为之,女子的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一个踉跄,直直的往地上摔去。男子顾不上受伤的手臂,慌忙拽住她急速下滑的身体,柔声道:"小心啊,潇湘姑娘。" 女子顺势倚在男子的肩上,娇媚的吴浓软语让人骨头都酥软了,"多谢傅公子。"两人的头碰在一起,男子脸上一红,微微别转头,这才发现了已在门口站立多时的我。 四目相接,他像是中了雷击似的一动不动,我心头茫茫然,有克制不住的愤怒,有万念俱灰的失望,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傅公子你怎么了?"许是良久没有听到说话声,还沉浸在自己的柔情蜜意中的潇湘转过身,也惊的险些失手打落桌上的药箱。她先是冷冷的看着我,随后妩媚的笑道:"沈姑娘,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啊。" "雅儿,你怎么来了?"始终没有说话的六哥哥在此时开了口,平淡的口气让我把那句担心你的安危生生的卡在了嗓子眼里。 "爷,雅儿姑娘可是贵客,怎么让她站着说话呢?"一个软软的声音落在了我的耳中,她一直微笑以对,好像眼前的事情同她并无多大关系,让我几乎遗忘了她的存在,直到她这句话一出口,从我进门以后就感受到的那份不安终于得到了印证。 她,纳兰馨语,便是傅恒的嫡妻。 她就是六哥哥口中文武全才,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子,也是他唯一爱子的母亲。 说不上此时的心情,只是把汗湿的手掌紧紧的捏成了拳头,身体控制不住的簌簌颤抖,心中有两种感情在作着激烈的斗争,一种告诉我要冷静,要心平气和的面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六哥哥对我并无半点隐瞒,我也知晓他有妻儿的事实;另一种则是在嘲笑我的愚蠢,从纳兰馨语今日的笃定表现来看,只怕她早已知道有我的存在,我和她的数次会面也不是偶遇那么简单了。 六哥哥似乎完全失了主意,与平日的灵敏判若两人,他抬眼看了看我又迅速把头低下,是内疚吗,或许仅是我的错觉。连他也不会料想到会有今日的尴尬,三个同他有纠葛的女子撞在一起,一个是他的发妻,相夫教子,打理家业,一个爱慕他已久,离乡背井的来到京城只是为了能同他朝夕相处,那我呢,算的上是他的红颜知己吗,还是两情相悦却相遇太晚? "雅儿,你怎么还傻傻的站着,来这边坐。"依旧是柔和的嗓音,可现在听在我耳朵里总会有些许的刺耳,"爷,你也不招呼下客人。"好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客人,是啊,我只不过是客,我努力的想挤出一个笑脸,可是在此情此景下恐怕这个笑容比哭更难看,也想鼓起勇气坦然面对,可我实在不善于伪装,我根本做不到若无其事。 我紧咬着嘴唇,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又发足狂奔。 "雅儿姑娘……" "雅儿……" 一连串的呼唤声留在了我的身后,我头也不回的直接往傅府大门跑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尽快的离开这里,再待下去,只怕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刚到大门口,那般坠坠的疼痛又再度来袭,初时还是下腹隐隐作痛,不一会痛楚渐渐延伸到腰部,又感觉四肢无力,阵阵的发冷,该死,我暗骂道,早不疼晚不疼,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我可不想在这里丢人现眼。我强忍着难熬的剧痛,举步艰难的向前移动,可是步子还是越来越迟缓,眼冒金星,头愈发的沉重。 恍惚间也不知被谁紧搂在怀里,只觉耳边隐约传来的女声,"先抱她进去,我是大夫,我来给她看看。" …… "醒了?"一个甜蜜而迷人的笑脸在我眼前绽放,"肚子不疼了吧?"略微带了点嘲讽的语气。 "是你救了我?"四处打量了下,这里的摆设和陈列极其陌生,不是我家。"这是在哪里?" "沈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半个时辰之前我们才见过面,这会儿又能在哪里?"冰冷的指尖搭上我的手腕,让我全身起了一层凉意,忍不住想要抽回手来,才起了个念头,就被她识破,"想治好病就别乱动,若是还想隔三叉五的疼上一次,那悉听尊便。" 一句话就把我吓的不敢再动弹,这样的腹痛我可不想再经历第三次了。 潇湘的手在我脉上停留了许久,稍稍皱了下眉,又舒展开来,缓缓放开手,再不理会我,自顾自的坐到了一边。 我等了半天不见她说话,匆匆瞥了她一眼,她悠闲的端着茶盅,轻啜一口,细细品来,似是回味无穷。 静默占有了这间屋子,带给了我心上极大的压力,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潇湘姑娘,我,究竟是什么病?" "我已经给你扎了几针,以后或许还会腹痛,不过不会疼的像今天这般厉害了。"她将桌上的银针收进药箱,那又长又细的针尖,看的我毛骨悚然,暗自庆幸适才还在昏迷,否则这银针扎上来,我就算不吓死也会痛死。 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问道:"我的病真的不严重吗?"仍是心有余悸,不敢再回想。 "沈姑娘,你娘没有告诉过你吗?"潇湘坐到了我身边,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我低头轻声道:"我娘在我六岁那年便过世了,自然是不会告诉我。" "原来如此,"她微微颔首,复笑道:"放心吧,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你长大了。" 我瞠目结舌,长大了,这是什么意思? 潇湘扭过身子咯咯一笑,"意思就是你够格生儿育女了。" 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像是升起了一盆火,她扔了本薄薄的册子给我,"拿回去慢慢看吧。"我揣在胸前,用眼角快速的扫了下,娟秀整齐的字体,应该是潇湘姑娘亲手抄录。 "谢谢你,"我在她的脸上读到了友好的目光,嘴唇动着,却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不用感谢我,医者救人,天经地义,"平平的声音响起,她又变回了那浑身长满了刺的小野猫。 屋里的空气突然就凝固了,渐渐成为使人窒息的威胁,好在敲门声及时响起,"潇湘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是纳兰馨语的声音,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重新回到了我的记忆中,我还是身在傅府,还是没有离开这里。 "进来吧,"潇湘淡淡的回应。 馨语翩翩入内,手中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长的虎头虎脑,古灵精怪,闪着一对机警的眼睛,小小的嘴唇上,总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眉宇间还是似馨语多一些。心中又是一痛,这是六哥哥和他福晋的孩子啊。 孩子的眼珠咕噜噜转着直盯着我瞧,我移开视线转向了另一边,也不说话。 "灵儿,这是卓雅姑姑,快叫人。"馨语拉着小男孩的手走到我身边,他嘟囔了一声,很不情愿的唤道:"卓雅姑姑。" 馨语笑道:"孩子不懂事,雅儿你莫怪。" 我苦笑,我又怎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我见过你。"孩子带着稚嫩的嗓音,直言不讳。 我和馨语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他的意思。 馨语蹲下身子把孩子搂在怀里,"灵儿,别瞎说,额娘教过你不准说谎,更不能信口开河。" 孩子挣扎扭动着身躯,"灵儿没有说谎,灵儿在阿玛的书房见过她的画像。" 说完他又冲到我的面前,大声又激动的说道:"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不要你到咱们家来。"馨语情急之下捂住了他的嘴巴,我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从头冷到了脚,心如死灰,一蹶不振。 孩子仍是瞪着眼睛死死盯着我,他猛地推开了馨语,又道:"阿玛看着你的画像会唉声叹气,额娘一提起你就会掉眼泪,你还不走,我叫福伯来赶你。"他薄薄的嘴皮子灵巧的动着,发出的是银铃般的声音,可每句话都在撞击着我的心灵,足以把我推向万丈深渊。 "啪,"伴随着清脆的击打声,一个耳光精确的落在了孩子的脸上,馨语气的粉脸通红,"灵儿,你怎么和卓雅姑姑说话的,还有没有规矩?" 孩子"哇"的一声,号天跺地的哭起来,一阵比一阵更响亮,馨语手掌一挥,一记耳光又将甩上去,我和潇湘几乎在同时拽住了馨语。"不要啊。" "我先带灵儿出去,你们有话慢慢说,"潇湘轻叹了口气,用衣袖抹去孩子脸上的泪珠,捏了捏他的脸,又拍了拍他的头,"灵儿乖,你是勇敢的小巴图鲁,怎能说哭就哭,姑姑带你去玩,先把眼泪擦干净了。" 灵儿果然听话的吸了吸鼻子,努力眨了眨了眼睛,"灵儿听姑姑的话,灵儿最勇敢,灵儿不哭。" 他们手牵着手离去,我的目光也一直伴随着他们,直到我回过神,才见馨语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可是眼神空洞,思绪也不知飘向了何处。 "你不该打他的,他还是个孩子,我也不会怪他,"我慢声低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雅儿姑娘,我有一事相求,若你答应,我们还是好姐妹,如若不然,情断义绝。"我虽和她并无太多接触,可还算投缘,我也有预感她所求何事,喉头一紧,哑哑的问道:"什么事?" "请你看在灵儿和我的份上,离开我们爷,"心上笼罩着一层乌云,胸口堵的发慌,那份凄凉让我顿生悲哀。 "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强人所难,可是,还请你能体谅我的心情,"她几乎是在求我了,脸色苍白,表情僵硬,那泪珠断断连连,弄湿了一方绢帕。 我不敢看她的神情,脑子像是团团的乱麻纠结在一起,一边是六哥哥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世上情丝万缕,有一种叫生死相随。"另一边又是馨语哭的梨花带雨,弄乱了我的心绪。 雪山初相遇,怦然心动;妙应寺再度相逢,难以排解的惜别之情;许下心愿要嫁给第一个陪我看日出的男子,他娓娓的告诉我希望就在黑夜的尽处;生死关头,那句"能生则一起生,要死便一块死,"至今还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中,那夜息息相通,两情相依,许下守候一生的承诺,让我怎能放开他的手。 我狠了狠心,缓缓吐出几个字,"我不答应。" 馨语仿佛失去了理智,一改平日的眼中含笑,谦恭和善,精致的妆容也布上了阴影,她抓住了我的手臂,用力的摇晃着我的身体,"你必须答应,我出身名门,祖上便侍奉圣祖爷,你有什么地方比的上我?" 我被她生生的激怒了,脱口而出,"我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若论身份的尊贵,你尚逊我一筹。" 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她瘫软在床前,眼泪更是似成串的珍珠滚落,她唏嘘饮泣,她的啜泣声哀怨凄凉,柔肠百转,肩头激烈的耸动,说起他们的往事,说上几句,哭上一回,再说几句,又哭一回,"雅儿姑娘,求你成全我。" "你很在乎他吗?"我听的心酸不已,良久,我才艰难的问道。 "是,他是我的夫君,是我此生的良人,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生命。"坚定不移的语气,勿庸置疑。 回忆起六哥哥曾经说过,他和福晋的结合是皇命难违,婚娶皆为无奈,可是今日听到馨语的一番话,她对他根本就是情根深重,难以舍弃了。 "我答应你,不再见他就是。"我听见自己涩涩的声音,好比内心的苦涩。 此番话一出口,我顿时心灰意懒,万念俱灰。 默默抬头,一个萧瑟的身影掩映在夕阳的余晖下,撞进他冷冽的眼神,寒光闪烁使人不敢正视。 离 "爷,"馨语的话还未成句就被六哥哥打断,"我有些话想单独和雅儿说。" 馨语脸色微变,许是不愿破坏在丈夫心中的美好形象,她还是忍了下来。"好,我先出去了。"她如临大敌般的看了我一眼后才缓缓掩上房门离去。 两人都沉默着,空气异常的紧张。我竭力想打破这个局面,可越是想说话,舌头越是打结的厉害。 "你真的打算不再见我了?"那声音仿佛从千年冰谭中发出,寒彻肌骨,他原本明亮澄净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深沉的乌云。 "我……"我努力的张了张嘴巴,"是,"我低头平平道。 他冷笑一声,眼睛里似乎有冰凌花在颤动,"为什么?"他眉头紧皱,"因为我已经娶妻生子?还是因为潇湘姑娘?或者说是你根本就不曾相信过我!" "不是,"我想都没想就回答:"我相信你。"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他受伤的表情让我不知所措,眼眶发酸,泪水汩汩而下。 他手忙脚乱的将我拥入怀中,下巴抵在我的发间,哑哑的说道:"雅儿,我不想失去你。" 泪水顺着嘴唇两旁的细纹流进嘴里,咸咸的,苦苦的,渗入心间,似有千万哀怨横亘胸中,难以排遣,双手掩面,也擦不尽刷刷流下的眼泪。我要做一个决定,一个做了就不能再后悔的决定。 "雅儿,我希望你快乐,而不是要你痛苦的抉择。"他抚摸着我的头发,低声下气的安慰我。 我在他怀里直哭到精疲力竭,也不知道自己竟有这许多的泪水,为馨语流泪,也为自己悲哀。我和六哥哥之间的纠葛,终究不能用一句相遇太晚就能概括过去的。 他轻轻替我拭去脸上尚残留的泪痕,让我靠在他的胸前,温言软语道:"你是开朗又明媚的女子,天真善良,我本不该纠缠与你。罢了,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你。" 缓缓抬头,对上他清明如水的眼,不禁泪眼婆娑,"六哥哥,"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馨语姐姐和你成婚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你可以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而她只能在这个院子里守护着一方天地。她对你倾注了整个身心,她对你的爱是直率的,浓的化不开。"他静静的听着我的叙述,只是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 胸中百感交集,可是我还得往下说,"你们还有了钟爱的儿子,每每想到他的时候,你的心是不是会变的异常的柔软?" 我的存在不仅伤害了一位睿智的女子,更是给一个纯真幼童的童年蒙上了阴影。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我不由得一叹,世事其实很简单,看不通透只因身在此山中。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谁人诉。"他的眉头皱的更紧,我的眼泪早已层层叠叠的包裹了我。 他紧紧的将我贴在他的胸前,两个人的眼泪交汇在一起。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我咬住了发白的嘴唇。 我所爱的人,缥缈的不着边际,若即若离并不属于我。每个人不能自私的为自己而活,所以我学会了放弃。 泪眼朦胧中,他捧起了我的脸,我闭了眼,他深深的吻了下来。 这一次,除了遗落了我的一颗心,什么都没有失去。除了悲伤和痛苦,我也什么都没有得到。 六哥哥送我出了大门,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我此时阴霾的心情,昏暗,使人气闷。 我回头看了看傅府的门庭,这里,我是再也进不来了,那间酷似沈家宅院的古朴小院,也枉费了六哥哥的一片苦心。 "六……我走了,不用再送了,我认得回家的路。"拒绝了他的好意,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况,我们再无相见之日,又何必藕断丝连徒增烦恼。 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紧紧的拥住我,唇在我额头碰了碰,"让我再送你一程,可好?"语气落寞凄凉,目光黯淡怅惘。 为何没有阳光刺目,我的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流。这一刻很想自己在水中,而你看不到我的泪。 一路默默无语,他突然开口道:"雅儿,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形吗?"他边问边走,不经意间放慢了步子。 "自然记得,"我看了他一眼,不知他的意图,十岁那年的匆匆一瞥,他如英雄般的出现在我的生命和记忆中,使我在以后的岁月中再难忘怀他的身影。 "我们相识五年了雅儿,"他意有所指,我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还是在尽力的挽回。那些过往又何尝不是在我心中扎下了根。 我抬眼仰望天空,眼里注满了泪水,"要下雨了,我们快走吧。"我转移了话题,乘他不注意的时候又伸手抹去了泪花。 天气越发的沉闷,蜻蜓在溪面上盘旋,乌云从四面堆来,看来一场大雨将至。"雅儿,你听我说,"话音刚落,大雨劈头盖面的砸了下来,天空更是像魑魅魍魉的一口铁锅翻过面直接把水往下灌。 出来的匆忙没有带任何的雨具,也没料想到三月天也像六月天似的说变就变,六哥哥没作多想,拉起我就往一间药铺的门庭下躲去。 窄窄的屋檐下已聚集了好些人,我们分开人群,好不容易也挤了进去,却遭到了众人一致的白眼。六哥哥护着我,一手捋开我额头上因雨水渗透粘糊在一起的乱发,笑道:"这雨看上去还要下好一会儿。" 天色更加昏暗了,狂风暴雨肆虐,一时半会还真是停不了。是老天也在为我们悲哀吗,还是为了给我们更多告别的时间来诉离殇。这偷来的幸福,或许真是最后一次了。 我和六哥哥两两相望,他默默的注视着我,仿佛要将这一刻永久的留在记忆的最深处,而我决定把对他的爱永远沉淀在内心深处,凝结成回忆的琥珀。 暴雨在下了近半个时辰后,还是没有减弱的迹象,我烦躁的拉扯着头发,在这里多待一会就会加深一份眷恋,我不想违背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雨滴声,嘈杂声穿刺着我的耳膜,街头避雨的人群和雨中帘雾又混合成一道奇异的风景线,茫茫人海中,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又该往哪里去? 恍惚间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向我走来,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冲着我张开了双臂,柔声道:"雅儿,走,我们回家去。"感觉我什么都没有了,唯有他还守候在我身边。 我揉了揉眼睛,双目微眯,试图看的更清楚些。只见来人英姿勃发,谈笑间好似强虏灰飞烟灭,身着布衣,仍是风流雅致,神采飞扬。"纪昀,"我下意识的唤了出来,真的是他。 左手被包进一柔软的掌心,"雅儿,你碰见了熟人?"侧身看去,六哥哥正顺着我刚才的目光专注的凝望,可令我失望的是纪昀并没有瞧见我,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拐了个弯往一条小巷子里走去。 纪昀当时和我分头寻找如风,我选了左边那条路,他应该走的是右手的道,我没有追上那人的行踪,想来纪昀才跟对了方向,这样一算,也有好几个时辰了,奇怪的是纪昀怎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思及此,我挣脱了六哥哥的手,不顾大雨滂沱,就往小巷子里冲去,"雅儿,你去哪里?"伴随着呼唤声我知道他也紧跟了上来。 纪昀瘦削的身影消失在一座小楼前,他前脚才刚进去,我后脚就跟着往里走。"喂,喂,姑娘,你这是往哪里去?"一阵浓郁的香风飘过,我的眼前多了一堵厚实的肉墙,挡住了我的视线和去路。 我往后退了一大步才免除了和她撞在一起的悲惨命运,很不满意的抬头,眼前人的打扮倒是和村里的张媒婆有的一拼,性喜大红大绿的绸衫,满头的珠翠,十个手指都没闲着,手腕上的玉镯子加起来少说也套了十几个,我看着好笑,她是要把整个家当都戴在身上才放心吗? 不再理会她,我从她身旁绕了过去。没走两步,手臂就被牢牢的钳制住,好大的劲,臂腕上传来的痛感让我险些掉出了眼泪。 "你拉着我做什么?"刚才的莽撞我已经不计较了,这会儿又拉着我,难道还要我赔礼不成。 "姑娘,这可不是你来的地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打了个哈欠,眼下有深深的阴影,明显的睡眠不足,衣袖稍稍挥动刺鼻的香味就直冲脑门。 "雅儿,我们走吧,"紧随其后的六哥哥朝我使了个眼色,脸上是古怪的神情,他伸手过来拖我,我奇道:"这是哪里的规矩,还有不让人进的地方。" 女人抿嘴一笑,六哥哥更是尴尬万分,周围也是发出爆豆般的哄堂大笑,我纳闷的朝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坐在这里的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男子,个个笑的暧昧,每个人左拥右抱,而他们怀中的女子不是浓妆艳抹就是袒胸露背,就算我再傻也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跑出了几条街后我还是不敢回头。 我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酸楚,不是为了和馨语的一番对话,也不是同六哥哥的诀别,使我胸口堵的难受又让我感觉被欺骗的元凶竟然是纪昀。 我狠狠的跺脚,我一直当他是正人君子,可是他居然瞒着我去那种地方,还害的我平白无故的出了次丑。 我嘟囔着,脚尖踢着地上的碎石,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可转念又一想,我凭什么生气,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这又是怎么了。我一阵慌乱,忽然冒出的认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掩面慢慢蹲下。 "雅儿,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下一刻我已偎入了一具怀抱中,"我带你去找大夫。" 我缓缓摇头,"我没事,只是跑累了。"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轻轻推开他,"六哥哥,我自个回去,你不要再送了。"口气带了些无奈但是很坚定。 "雅儿……"他还要说下去,我打断了他,"我们背对背,就在这里分别,谁都不要回头。"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我率先转过了身,短短几步,两行清泪滑落,我也不伸手去擦,心里默默数着步子,"一步,两步,三步……" 在走到叉道的瞬间,我迅速回头看了一眼,蒙胧的雨雾中,六哥哥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萧瑟的天气,让人的心境也苍凉无比,仿佛生命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渐渐离我而去…… 眠月楼 踏进家门的时候,天色已微暗,看到桌上冒着热气的菜肴,我肠胃里一阵辘辘翻动,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没有进过任何的食物。 之前还不觉着什么,随着扑鼻的香气,我眼前一阵金星乱冒,饿的是头昏眼花。 "雅儿,一天都没见你,你又跑哪去了?"爹淡淡的招呼我坐下用饭,可还是忍不住数落我。 "老爷,有什么事也等小姐吃完饭再说,"听莲盛了碗米饭给我,我忙不迭的接过,狼吞虎咽的扒着白米饭,连菜都顾不上挟。 爹一向宽厚待人,听莲说话也是随便惯了,他并不气恼,一笑了之,而一直侍奉在爹身边的老高闻言则狠狠的瞪了听莲一眼。 "慢慢吃,别噎着,"爹怜爱的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抬起满是饭粒的脸,两腮涨鼓鼓的问道:"爹你怎么不吃呢?" 他笑着拣去我脸上的脏东西,"我的雅儿是大姑娘了,这样子怎么见人?"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中有一根弦被拨动,无论我受了什么委曲,家里始终是我避风的港湾,我把头深深的埋进了爹的怀里,就像儿时那样依偎着他撒娇,而他总会轻轻的拍着我,哄我入睡,或是讲几个小故事来逗我开心。 "怎么了雅儿,谁欺负你了?"爹紧张的拉起我,我故作轻松的吸了吸鼻子,含糊其词的搪塞道:"爹,哪有的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他微微叹了口气,郑重其事道:"孩子,你听爹一句话,纪昀他……"忽然很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我没好气的打断他,可还是忍不住问道:"爹,纪昀他今天有没有找过我?" 他不紧不慢的摇头,我心中更是忿忿不平,撕扯着手中的丝帕,肚子里已不知道咒骂了他多少遍。 我还没来得及向爹爹控诉纪昀今天的所作所为,他就如同一阵疾风般出现在我们面前,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雅儿,我有事和你说,"他健步如飞,步履如行云流水,还没站稳就急切的拉着我说话。 我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厌恶的轻掸衣袖,退到他碰触不到的地方,鄙夷的瞟了他一眼。他摸了摸脑袋,显然是没弄明白我突然转变的态度,转而求救似的看向爹。 爹轻咳一声,和颜悦色道:"纪昀,你这么晚还有事儿来找雅儿?"虽是询问,可是带着亲切的口吻,态度热情。 我生怕纪昀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如风的事,拼命给他使眼色,爹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了笑容。我来不及多想,推了纪昀一下,压低了声音,"有事出去再说,千万别让我爹知道这件事。" 旋即我扯出了一个笑脸,边推桑着纪昀边道:"爹,我们去去就回。"我催促着纪昀快走,他仍是不忘礼数的同爹道别。 一出院门,我便再也不客气了,冷言冷语道:"找我什么事?"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也没放在心上,仍是笑吟吟的说道:"雅儿,我打听到如风的下落了。" 我心不在焉的回了句"哦,"后又立刻来了精神,"你真找到如风哥哥了?" 他笑着点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才兴奋着被他一句话又冷下了脸,想起他是打哪过来的,我就浑身的不舒服,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手,"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他上下打量着我,"雅儿,你不换件衣裳吗?" 我一脸的迷茫,他欣然微笑道:"换件男装出行比较方便。" 虽然对他不满意,可不否认他的话有道理。半个时辰后,换上月白色长袍的我已同纪昀漫步在街头。听莲的手艺愈发的出色,改小的男装穿在我身上甚为合身。 一路走来我都憋闷着不说话,纪昀几次和我搭讪都被我的冷漠挡了回去。直到他忍无可忍终于伸手把我拦住,"雅儿,你这是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 "问你自己,"我撇撇嘴,不屑道:"顺便把你的脏手拿开。" "雅儿你到底是怎么了?"一贯好脾气的纪昀也加重了语气,我委曲的扁了扁嘴,眼圈一红,险些就要落泪。他慌了手脚,在身上掏了半天,结果还是用衣袖在我眼角上抹了几下,"雅儿别哭,你告诉我错在哪里,我一定改。" "你……"我支吾良久仍是开不了口,难不成要我亲口质问他才肯说吗?再说,他去那种地方也不关我什么事。可要是不说,他定当我是无理取闹。 "雅儿,你不愿意说我不逼你,"他想握住我的手,可犹豫片刻还是收了回去,"我们去找如风,再晚就耽搁了。" 从他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真诚,坦率和豁达,他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性子,或许真是我冤枉了他也不定。 我低着头边想边走,好几次都想问清楚下午的事,可话临到嘴边了还是被吞了回去。 心神不宁的迈着步子,以至于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走的又累又乏,纪昀几次停下来等我,我只能勉强跟上。 我们停在一座灯火辉煌的楼前,这里似乎比白天更为热闹,"眠月楼"三个大字在门前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更是增添了一种欲隐还现的氛围。 "纪大哥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我不悦的问道,他才从这个地方出来不久又要进去,这里到底是什么在吸引着他?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去的怨气,此时又不请自来。"要进去的话你请自便,我恕不奉陪。" "要找如风,就一定要进这道门,"纪昀按着我的肩膀,"相信我。"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如风哥哥竟然藏身在妓院?那下午你到这儿来也是为了寻找他的下落?" "是啊,那人十分的狡猾,我在他身后足足跟了几个时辰,从东街到西街,几乎就是在绕圈子。幸好我跟的不是太紧,他始终都没有发现我。"纪昀得意的笑道。 "原来如此,"我摸摸有些发烫的双颊,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惭愧,纪昀他一直在追踪如风的下落,我却无端端的怀疑他。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下午曾经来过这里?" 我躲躲闪闪的回避着他的目光,支吾道:"我刚巧经过而已。" 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咕哝着:"这么巧。"声音虽小,仍被我听的清清楚楚。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时抬眼偷瞧他,他捕捉着我的视线,脸上绽放的笑容慢慢扩大。 "雅儿,原来你生气是为了这个,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他慢条斯理的说着,一手轻轻托起我的下巴。 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剧烈心跳声吓到了,一缕羞意透上心来,打掉了纪昀的手,故意双手叉腰来掩饰心中不明的情愫,凶悍的说道:"还不快带我去找如风哥哥。" 他耸肩轻笑,"走吧,千万别再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你现在去的可不是女儿家该去的地方。要是被沈伯伯知道我带你来这儿,非把我劈成两半不可。" "我们是有正事要做,爹才不会怪你呢。"想到下午的事,我就郁闷万分,真是丢尽了脸面。 一前一后的跨进眠月楼,早有打扮的招蜂引蝶的风尘女子蜂拥而至,几乎是连拖带拉的将我们拽了进去,脂粉香扑面而来,"两位公子好久没来,可想死人家了"之类的娇媚声不堪入耳。 我皱紧眉头,身边的纪昀倒是一脸的闲适,我心中有些不快,思及我们此行的目的还是将这份不满压制了下去。 殷勤的老鸨闻风迎上前来,熟门熟路的套近乎:"呦,两位公子仪表堂堂,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见我们并不接话,她干笑两声,"两位可有钟意的姑娘?" "我们要见璎玥姑娘。"纪昀显然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说道。 "这个……"老鸨有些犹豫,随即又换上一副笑脸,"公子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了,一开口就要我们这的当家花旦,不过……"她故意顿了顿,"璎玥姑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见客的。" "璎玥姑娘艳名远播,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和沈……公子仰慕已久,若是能一亲芳泽,自然是千金散尽也在所不惜。"他用胳膊撞我,我尴尬的张了张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点头称是。 老鸨眼里一闪而过的贪欲正中我们下怀,她喜笑颜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纪昀乘热打铁,从怀中摸出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丢给了老鸨,"还请您行个方便。" 我估摸着出入青楼的虽多数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可真出手大方的也没几个,要不然老鸨的那张脸不会一变再变,这会儿又多了一分谄媚。她捡起银子在手上掂了掂,脸上乐开了花,忙不迭的揣入怀中,生怕被人分了去。对她的举动我嗤之以鼻,可这也算是他们的行规,我虽不屑也毫无办法。 "两位公子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安排一下很快就回。"许是粉扑的太多,只要她笑的稍稍大声点,脸上的粉就"簌簌"的往下掉,我拼命忍住大笑的冲动,直到她转身离去,我才捏住自己的鼻子,不让自己笑的太放肆。 纪昀一直好整以暇的瞧着我,拍拍我的头示意我坐下,我揉着发痛的肚子,心情大好许多,烦恼和忧愁也似乎都被我抛著九霄云外。 我抹去眼角的泪花,一本正经的问道:"纪大哥,如风哥哥是同那位璎玥姑娘在一起吗?" "嘘,小声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我招手,我凑过去,他贴着我耳边说道:"如风是不是和璎玥姑娘在一起我不清楚,但我是看着那中年人进了璎玥姑娘的屋子,我一直守到天黑都没见他出来就先行离去。一来我怕你等我这里的消息,另一方面,我身上又没有带足够的银两,你也知道这里的规矩,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双手一摊,无奈的笑了笑。 说话间,老鸨摇晃着肥硕的身体走了过来,那白腻腻肥胖的令人生厌的脸此时讨好的胁肩谄笑,"璎玥姑娘已在房里静候两位,不过……"又是这招,我们巴巴的望着她,待吊足了人胃口后她又继续说道:"璎玥姑娘说她素来敬佩文采出众之人,只要两位能对上这副对联,她就陪两位弹琴唱曲,把酒言欢。" 我松了口气,我还当什么难事呢,对对联本就是纪昀的拿手好戏,我满不在乎的说道:"请出上联。" 老鸨递过来一张薛涛笺,散发着幽幽清香,字体是典型的瘦金体书,运笔飘忽快捷,似行如草,很难想象是出自女子之手。 我和纪昀各执一边,笺上所书"夏布糊窗,个个孔明诸葛(格)亮。"乍看之下,并无特别之处,仔细读来,此联用到了诸葛亮的字和名,又别有深意…… 反正有大才子纪昀在,自然不怕对不上来,我乐得偷懒,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纪昀起先也是成竹在胸,待看到了上联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有料到此处竟是藏龙卧虎,他捏着纸笺缓缓坐下,眉心紧皱,一只手敲击着桌面,纪昀式的思考方式。我不便打搅他,也低头苦思冥想。 "有了,"他在桌子上用力拍了下,"拿笔来。" 他饱蘸墨汁,挨着上联洋洋洒洒的写下:冬池采藕,节节长庚(根)里(李)太白。"拿去给璎玥姑娘。"纪昀嘴角眉梢带笑,对自己的杰作显然也很是满意。 没过多久,老鸨又如一阵风似的出现在我们面前,"两位公子,璎玥姑娘有请。" 纪昀得意的冲我眨眼睛,我向他吐了吐舌头。 我俩在老鸨的后面一小步一小步的跟着,好几次都要踩上她的裙摆。走着走着,她忽然转身朝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沈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秘道 我笑道:"您真会做生意,逢人便说三分熟。" 她摸着鼻子干笑,两道目光如淡淡青眼一样濛松,我暗呼好险,这人眼光毒辣,我换了男装还是被她一眼识破。 璎玥姑娘闺房的陈设非常美致,靠窗边是一座精美的金漆木雕大屏风,好比端庄的女子蒙上面纱,平添几分幽雅、娇媚,一幅气势磅礴宏伟壮观的山水画跃然纸上,构思大胆而巧妙,宛如一章优美抒情的动人诗卷。 东墙上则是简简单单的几幅行书,用笔苍劲,时出老辣,大气又潇洒,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写字的人像是故意掩饰着什么,在转折处将藏锋、露锋、运转、提顿等痕迹都草草略过,感觉很怕被人认出其固有的书写习惯。 我还在好奇居住在这里的是怎样风华绝代的女子,一位佳人从屏风后面袅袅婷婷的走出,步履轻盈,珊珊作响,端的是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冰肌玉肤,暗香袭人。 竟然是她,我捂住嘴,这才没有叫出声。 "璎玥啊,好好伺候这两位公子。"老鸨上前挽着璎玥姑娘的胳膊,小声的嘱咐,她朝我们微微福了福身,"璎玥见过两位公子。"娇音萦萦,渗入心间。 "听闻璎玥姑娘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纪昀眉开眼笑,讨好巴结的词全被他用上了,我在他身后轻轻揣了他一脚,就算是演戏也不用这般认真吧。 "两位公子,需要什么,招呼一声就好,我先出去了。"老鸨暧昧的笑着退了出去,还不忘替我们掩上房门。 老鸨才离开,我就迫不及待的执起璎玥的手,本想问她是否还记得下午曾在街头帮助过一名失魂落魄的女子,岂料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狠狠推开,"这位公子,小女子虽流落风尘,可一直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还请你放尊重点。"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可是男子身份,冒冒然握住人家姑娘家的手,难怪会被认为是登徒子。我不好意思的呐呐说道:"恕我鲁莽,还请璎玥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我在这里一个劲的向璎玥赔礼,纪昀坐在那儿已然乐翻了天,他眉梢稍动,嘴角开咧,尽管没有笑出声,我就是知道他是在嘲笑我。 我不甘示弱的瞪了他一眼,看我这般尴尬也不来帮我说说好话,我纯粹是无心之过,再者同为女儿身,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我朝纪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口询问如风的事,他缓缓摇头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他不动声色将我和璎玥隔开了一段距离,双手抱拳彬彬有礼道:"璎玥姑娘,不知能否弹奏一曲让我们一饱耳福?" "请问公子想听什么曲儿?"璎玥不再看我,冰冷的脸上稍露笑意,轻启樱唇,吐气如兰。 "就弹奏姑娘最拿手的曲子吧,"纪昀话音刚落,璎玥已从屏风后搬出一架古琴,缓慢坐下,双腿微屈,先试了下音,随后轻拢慢捻,弹奏上一阙《高山流水》。"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风酒一樽。醉后曲肱林下卧,此生荣辱不须论。"她先沉后扬的嗓音,运用的婉转柔美,前后对比十分鲜明,如同一汪清水,清清泠泠又圆润沉郁,这样一首豪气万丈的曲子,从娇滴滴的璎玥姑娘口中唱出,也别有一番风味。 一曲终了,纪昀鼓掌称赞道:"琴声美,歌声更美。"一抹桃红飞上璎玥的双颊,她低低的回道:"多谢公子的夸奖。" 我在一旁愈看这姑娘愈是熟悉,她出众的歌声和绝色容颜都在向我传递着一个信息,我们之间的渊源不止如此。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就是想不起来。 我犹记得此行的目的是要寻找如风的下落,但是看纪昀的样子他早将这事给忘的一干二净了,现在他的眼里只有璎玥姑娘和她的歌声。 他们谈笑风生,而我却成了局外人,我几次轻声咳嗽提醒纪昀,都被他轻描淡写的打发掉。 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找不到方向,他却是笃定,悠哉,根本不当回事,恼怒的瞅着他,感觉自己又一次信错了人。 纪昀像是意识到了我的不快,但他仅是歪着嘴笑道:"璎玥姑娘与我相谈甚欢,沈兄似乎是吃味了。" 我一屁股坐到了他们中间,璎玥笑意稍敛,她对我还是存有戒心。她柔声道:"我去传些酒菜来,两位都是贵人,可不能亏待了你们。"虽是对着我说话,可她的目光明明是冲着纪昀去的。 待她闪出房门,我忍不住冷哼道:"有美人相伴,想必已经没把如风哥哥的事放在心上了吧。" "雅儿,你说什么呢?"纪昀皱眉道:"你少安毋躁听我把话讲完。" 我抢白:"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既然知道如风哥哥在这里,为什么不直接问清楚?"我白了他一眼,"还是你有私心?和那璎玥姑娘乘机套近乎。" 纪昀哭笑不得的说道:"雅儿,事情哪有你想的这般简单。说话也需要技巧,哪有人一来就莽撞的询问他人的下落,你换个立场想想,若是你,你会说吗?" "我……"我一时语塞,憋闷了半天又说道:"那也不必处处逢迎她吧?" 纪昀先是一愣,然后放声大笑:"雅儿,要不是我了解你,险些以为你是在吃她的醋。" "呸,"我啐道,"你嘴里吐不出好话来,"话虽如此,我面上仍是不禁一烫。 "别闹了雅儿,乘着璎玥姑娘不在,我们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纪昀恢复了正经,说实话,他平日虽然油嘴滑舌,可认真的态度还是让人心悦诚服。 "纪大哥,你说那个中年人和如风哥哥会不会就躲在这间房里?"我突然问道,兴许是那道屏风给了我想象的空间,我不假思索的就说了出来。 纪昀微微一怔,凝神看了看我,眼角瞥向了屏风处,比划着口型,"你是说在屏风后面?" 我摇头,我只是随口一说,其实自己并无多大把握,屏风只不过是一道屏障,根本藏不住人。璎玥姑娘若是真在这屋里藏了人,断断不敢让我俩留在这里,除非,有十分隐秘的机关。 "雅儿,你在这守着门,我去看看,"纪昀拍拍我的肩,我想都没想伸手拉住了他,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纪大哥,你……小心点。" 他怜爱的捏了捏我的脸,悠然不迫道:"我会小心的,你放心。" 我松开手,他徐徐的跎着方步,绕到了屏风后面,我一颗心纠的紧紧的,睁大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他会遇到危险,而我来不及应对。 他的身影隐没在屏风后,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许久都没有传来任何的声响,我的手心开始冒出冷汗,心跳也加快。好几次都想出声唤他,又被我生生的压了下去。 "雅儿,你快来看,"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我已经飞奔过去,"纪大哥,你没事吧?"我看都不看他手中的东西,只是担心他的安危。 他摊开掌心,不答反问道:"你认得这个吗?" 他掌中是一枚小巧的耳坠子,式样十分的普通和简洁,"大概是璎玥姑娘的吧,"我没当回事,这样的耳坠子一般姑娘家都会有。 "不对,你再仔细瞧瞧,"纪昀将耳坠放入我的手心,小粒珍珠带着冰凉的质感,平凡但做工精细。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这样的耳坠我也有一副,还是去年生辰时候爹送给我的礼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了一枚,我就再没佩戴过。 "雅儿,我曾经见你戴过,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的东西?"纪昀捋起我鬓边的一蔟头发,在我耳朵上比划着。 "我的饰物怎么会在璎玥姑娘这里,不可能的,再说,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耳坠上并无特别的标记,我自然难以辨认。 "如果真是你的,你想会是谁无意间掉落的?"一抹浅笑停留在纪昀唇际。 我第一反应是傅恒,再转念一想,他又怎会出现在璎玥的房中。稍一沉吟,我恍然大悟:"是如风。"是了,只有他才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我的耳坠。 他赞许:"没错,这样一来,虽然还不能肯定,至少让我觉得此行不那么盲目了。" 我把耳坠子握紧在掌心,垂下眼睑,默念,如风,你到底在哪里?官兵正在四处追捕你,我们想要帮你,请你不要拒绝我们的好意,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我的如风哥哥。 许是看出了我内心的感伤,纪昀揉了揉我的头发,"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先于官兵找到如风的。" 我以微笑来回应他,他忽然半蹲下身体,低头用手轻轻的敲击着地面,歪着脖子认真的倾听。从这头一直到那头,连死角都没放过。 "纪大哥,你在做什么?"我不解的问道。 他抬头看我,"我在想这里是否有秘道可以藏身,我亲眼见那中年人进了璎玥姑娘的屋子,难道还能长了翅膀飞走不成?"纪昀答完话又蹲了下来,侧过身体,几乎是贴在了地上。 我好笑的看着他,我只知道在爹书房的墙壁上有道暗门,藏有我娘留给我的书信,还没听说过在脚底下打洞的,不过也或许是我孤陋寡闻。那边纪昀还在捣腾,我径自走到墙边打量着。 东墙上的那些字画依旧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禁又多看了几眼。心念一动,忆起爹就是用娘亲的画像来做天然的屏障,那璎玥是不是也会有这种想法。 我努力踮起脚尖,头微微上仰,双手向上攀去,好不容易碰到了字画又不敢太过用力,先是从下撩起了一个角,再慢慢的伸手进去摸索。 "雅儿,你来听听,这里似乎是空的。"纪昀话音刚落,只听见"吱呀吱呀"的一阵响声后,他站立的地方渐渐露出一个大洞。我惊讶的缩回手,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竟在无意中触动了机关。 我疾步走到他身边,望着洞中黑糊糊的一片,在微弱烛光的映照下更显鬼魅的气息。我怯生生的抓住了纪昀的衣袖,"纪大哥,如风会不会就躲在下面?" 纪昀沉思片刻,"雅儿,有些不对劲,你不觉得一切都过于巧合吗?" 我闭目沉吟,纪昀说的没错,事实看起来更像是璎玥故意找借口离开,又留下线索便于我们追踪,我也不相信自己的运气能好到一击即中的地步。 我挠着头皮,边想边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他静默半晌才道:"这样吧,我下去瞧瞧,你留在这儿,若是璎玥姑娘回来,你就想办法同她周旋。"说完,他就要从我身边绕过去。 "你明知道这是个圈套,还是要冒险?"我挡在他身前,不让他过去。 他朗声笑道,"我又不是孩子,有危险自然会跑。去,把桌上的蜡烛递给我。" 我不依,"我们都是为救如风而来,有什么危险也应该共同面对,除非你答应了不去,要还是决定下去,我就和你一起。"底下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和未知的危险,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口气说完,却好似松了口气,我始终相信,纪昀是值得信赖的人。 他温情脉脉的目光投过来,炯炯逼视着我,我垂目低眉,偷偷斜视,他拉过我的手,缓缓说道:"走吧。" "等等,"我换过一只手举起烛台,走在纪昀的面前,他信手接过,将我推到他身后,"你跟在我后面就好。" 遇险(一) 借着昏暗的烛光,我们磕磕碰碰地迈向了黑暗的始点。脚下的路并不好走,几乎是勉勉强强地移动着步子,才跨下一步,原本门户大开的秘道大门就像被人推动似的轰然关上。 眼前一黑,纪昀手上的烛台猛烈地晃了几下,又星星点点地复燃。他伸手在墙上摸索着,良久终于放弃。 他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笑道:"这下,你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了。" 朦胧的烛光下,他谈笑自若,稳如泰山,我放心地将手交到他手中:"你会保护我的。" 一级级的台阶很高,每下一步,纪昀总是细心地转身将烛光映照在我的脚下,看我安全着地他才又重新起步。 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阵暖暖的醉人的微风,带着点茉莉的清香。本就微弱的烛光再经不起折腾,又倔犟地支撑了几下后缓缓熄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有些难以适应,微微闭眼,手上却把纪昀抓得更紧。 耳边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渐远渐近,在我试图要抓住它的时候,又消失殆尽。我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手心发冷,脚底打战。 "雅儿,你怕吗?"纪昀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恐惧,抬手把我拥进怀里,"别怕,有我在。" 稍稍安下心,我颤声道:"纪大哥,方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感觉他的身体一震,犹豫片刻方道:"没有,别瞎想。" 没有了烛光指明道路,前方路途更为坎坷,纪昀扔掉了已形同虚设的烛台,轻拍我的后背:"我们已没有退路,即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了。" "嗯。"我应承道,那温厚的掌心带给我一丝暖意,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情愫,是什么,自己也弄不明白。 携手重新上路,纪昀仍是走在前面,他不时地回头看我是否跟上,黑暗中他精亮的眸子如夜空中最闪亮的那颗星星,一直指引着我向前。 摸黑行进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前方隐约显现亮光,我面露喜色:"纪大哥,前面好像有烛火。" "别大意,先看看情形再说。"纪昀果然心细如发,如果是我独自一人,兴许早就兴奋地冲上去了。 又歪歪斜斜地往前迈进几步,灯光已近在咫尺,晕黄光圈下,落寞地坐着一个人。"如风哥哥,可找到你了。"纪昀还来不及阻止我,下一刻我就狂奔到如风身边,"如风哥哥,你去了哪里?我和爹爹找你多时了。还有,官兵为何要抓你?" 如风的面部没有任何的表情,忽然朝我冷笑。我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了一大步:"你不是如风。"可是我现在醒悟过来,显然已晚,对方一把将我拽了过去,扯住我的头发,尖利的匕首顶住了我的腰际。 我疼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死死咬住了嘴唇。对方在眼角轻轻撕扯,"刷"的一声,一张完整的人皮到了他手中,面具下的那张脸,一下子老了二十多岁,赫然是被我们一路跟踪过来的中年男子。 "你别动!"中年男子是冲着纪昀说的,抵在我腰际的匕首又深了几分,"再动我就先杀了她。" 纪昀的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匕首,想来他也是早有准备,只是没料到会因我的冲动而导致先机尽失,我悔得直想咬断牙根。 "看你挺在乎她的,也不想她为你送死吧。"中年人阴恻恻地笑道,"把匕首扔在地上,我就饶她不死。" "你放开她,要杀要剐,你冲着我来,别难为一名弱女子。"纪昀脸上是行若无事,满不在乎的神情,可是我分明看到他握着匕首的手在微微抖动。我知道他并不是害怕,而是忧心我的安危。 中年人冷哼一声,手一动,我感觉腰侧一阵钻心的疼痛,一时没忍住吃痛地叫出了声。 纪昀立时慌了手脚,匕首"咣当"应声落地,中年人狰狞地笑道:"早扔了匕首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非要多吃苦头。"他拖着我到他刚才坐过的地方,也没看见他在哪里按动了机关,一声巨响,纪昀身后的墙壁从中间往两边分离,从中走出了一名女子,正是眠月楼的当家花旦璎玥姑娘。 "玥儿,把他给我绑起来。"中年人朝墙角努了努嘴,璎玥会意地从墙角拾起一捆绳索,麻利地在纪昀身上捆了一圈又一圈。纪昀本可以挣扎,可因为顾忌到我,只能任由璎玥将他连着椅子捆得严严实实。 "爹,你不要伤害他们。"璎玥回过头向中年人求情,他一边将手无寸铁的我背对纪昀照样捆绑住,一边对璎玥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吧。"他对着我的时候是凶狠的强盗相,面对璎玥的时候却柔声细语,生怕惊吓到她。 璎玥并没有依言离开,她仍旧坚持:"爹,我看这两位公子并不像坏人。"她的青葱玉指指向了我,红着脸道,"这位公子虽举止轻浮,不过也没有轻薄到女儿。爹,你就放了他们吧。" 中年人的嘴角和眉梢挑起一丝淡淡的不易觉察的轻蔑讪笑,伸手扯下了我的帽子:"玥儿,你看,她是个姑娘家,却假扮男子,分明是不怀好意。" 璎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仔细看了看我,又瞧了眼纪昀,银牙紧咬,不再为我们说好话。 中年人走到我和纪昀中间,我忍着腰上阵阵的刺痛,问道:"如风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爹,他们是来找如风哥的。"璎玥站到中年人身侧,讶异地抬头望着他。 纪昀同我靠背而坐,我看不到他此时的神色,不过我能揣测得到他定然是双眼微合,弹指间心中已有计谋。 中年人制止了璎玥继续往下说,轻轻挥动衣袖,鼻尖钻进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味,一阵头晕目眩后意识开始涣散,再无法集中心神,很快我就坠入无边的黑暗。 遇险(二) 将醒未醒之际,仿佛残梦依旧,我听见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声声低呼我的名字,只茫茫然地回应,脸颊被捏得有些生痛,有些不情愿地强迫自己睁开了双眼。 "雅儿,你可总算是醒了。"我的面颊上犹带着纪昀掌心的余温,他的焦虑完全写在了脸上。 我惘然:"纪大哥,我们现在在哪里?"四处打量,这是一间极为简陋和狭小的屋子,除了身下的床铺再放不下其他的摆设。 "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纪昀试着活动了下四肢,我也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才抬手就发现不管怎么用力都显得力不从心,手和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慌失措,险些大叫起来。 "可能是被下了药。"纪昀的情况也没比我好多少,他努力试了几次始终都站不起身。我忆起之前的事,失去意识前那一抹清香还残存于我的记忆中,难怪手上已无束缚,他们这是有恃无恐呢。 "别担心,只是暂时丧失行动能力,等药性过了就会恢复的。"纪昀的脸几乎是贴着我的,炽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和脖子上,我一阵脸红心跳,想往后退去偏偏又动弹不得。 落日的余晖映射着纪昀刀刻般的深刻棱角,柔和而恬静,浓眉下的一对流光溢彩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彩,一张俊脸竟比我还红上三分。 我的发丝飘散在他的鼻尖,伸手去撩开,却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雅儿,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开你。" "纪大哥,我们不说这个好吗?"现今如风下落不明,在这节骨眼上,我实在是不想把心思放在感情上面。 "雅儿,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我不会勉强你接受我,也不要你痛苦地抉择,因为我知道,这对你都是残忍的。我不要你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只想你过得快活。"我一直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是从来都不知道他是这般的为我着想。简简单单几句话,勾出了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感伤。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甘愿为了你的幸福而放弃一切,要说不感动定是假的。只是我和纪昀之间,始终缺少了些什么。我们没有经历过从生到死,再重获新生的生死与共,也没有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我们有的仅仅是比朋友更多一些的关心,更多一分的欣赏。仅此而已。 "纪大哥……"我话才出口,就被纪昀打断:"嘘,有人来了,我们装着未醒的样子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招。" 刚合上眼,门就被轻轻推开,脚步声缓慢地走到床跟前,感觉有人伸手过来,我尽量保持着均匀的呼吸,不让他们瞧出丝毫的破绽。 "陈叔,他们怎么还没醒?你是不是药下重了?"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破锣似的嗓子就在我耳边叫唤,聒噪得差点击穿我的耳膜。 "小许子,你该相信我出手的轻重,我看他们也快醒了。"答话的陈叔就是被我们跟踪的中年人,也是璎玥姑娘的父亲。他又粗又沙的嗓音我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陈叔,我听玥儿说他们是如风的亲人,是不是真的?"声音似乎远了一点,想必是小许子缠上了陈叔追问实情。 "真假虚实,等他们醒来一问便知。"陈叔老奸巨猾,在自己人面前还是做到滴水不漏。 "这两人手无缚鸡之力,一派无用的书生样,能成什么大事?陈叔,你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小许子不以为然,陈叔冷哼:"你看仔细了,这可是个姑娘家。小许子,你同玥儿一样容易被人骗,让我怎么放心把大事交予你去做。" 小许子不服:"姑娘家就更不必放在心上了。" 陈叔轻叹:"你知道如风摊上了这档子事是为了谁?我告诉你,就是为了她。" 话题忽然扯到我身上,我不觉心头一震,呼吸不免急促起来,连忙按捺住不安的情绪,试图慢慢地平复。 陈叔的话显然挑起了小许子的兴趣,他一个劲地催促陈叔继续往下说,陈叔思量许久,娓娓道:"我打听过了,这丫头就是如风义父的亲生女儿,同如风青梅竹马一块长大,感情很不错。如风那小子你也清楚他的脾气,重情又重义,对这姑娘更是全心倾慕。孰料,他对姑娘情深一片,人家未必领这个情。"陈叔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姑娘已有心上人,就巴巴地跑去找人打架。那可是户部侍郎傅恒的府宅,怎能让他来去自如。这不,不但泄露了行踪,还险些破坏了我们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计划。"陈叔恨恨道,"你说,我看到这姑娘又怎会不恼怒。" "原来如此。"小许子低低应道。 我眼皮直跳,睫毛颤动得厉害,曾经想过无数个理由,可我实在是没料到如风去傅府竟然全是因为我。如今他被官府通缉,我是间接的促成者,大半的责任都在我身上。 身旁的纪昀显然也同我一般的震惊,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和剧烈起伏的心跳。 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撼,也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装睡下去,我深吸了一口气,缓慢睁眼悠悠醒转。 睁眼便见到一张奇丑无比的脸,长满了疙瘩,凹凸如桂皮,看起来更像是疤痕,他面色铁青,毫无血色,脸色如清冷的月光一样,使人备感凉意。 我控制不住地大声尖叫,我不是没见过长得丑的,也知道不可以以貌取人,可是眼前这人的相貌太过于恐怖,没有任何心里防备的我,几乎就被吓破胆。 他朝我笑了笑,脸上的疤痕更为狰狞,要不是药性未过,我不能动弹半分,早就落荒而逃。 遇险(三) "陈叔,他们醒了,你来问话。"他一开口说话,我就知道了他便是小许子。 陈叔高视阔步地走来,粗粗地扫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目空一切。 见陈叔不发一言,小许子欺身上来:"你是如风的妹妹?" "我是,我要见如风。"稳定情绪后,我已没那么害怕,可是话出口嗓音仍是微弱发颤。 "不成,"陈叔一口回绝,"我不会让如风知道你在这里。" "你们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弄明白,可是,如风是我的哥哥,你们没有资格阻拦我们见面。"我一时气急,顾不上斟酌用词,狠话脱口而出。 "你这丫头还真有趣,都自身难保了还这么凶悍。"小许子笑得眉眼合在了一起,我忽然觉得他可比陈叔好说话多了。 我放柔了声音:"朝廷满京城地追查如风的下落,我们既然能找到,官府早晚也会寻到眠月楼去。那里人来人往,实在不是藏身的好地方。" "我还要你这个小丫头来教我怎么做吗?放心,在你们来之前,我就让人通知如风转移了。"说完陈叔才意识到无意间泄露了秘密,遂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 "她是如风的妹妹,我是他的好兄弟,我们都不会害他。只想和他商量一个万全之策来应对眼下的劫难,既然抱着同一个目的,为何不能化敌为友?"纪昀沉着地说道。 小许子将陈叔拉到了一边:"他们说得也有些道理,不如……"后面的话他显然是压低了声音,我屏息静听,仍没办法听到只言片字。单凭猜测,可能是认同了纪昀的话。 "胡闹!"陈叔忽抬高了声音,小许子立刻噤声,灰溜溜地低下头。 陈叔朝我们这里瞧上几眼,又拖着小许子脸红脖子粗地叮嘱着什么。 我心中暗道:如风不知什么时候和他们这些亡命之徒扯上了关系,我最担心的就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形下加入了所谓反清复明的组织,受人蛊惑,被人利用。满人进关数十年,经历四代君王,根基已深厚,岂是区区几人就能动摇的。再者,怎么说当今皇上也是我的亲兄长,我绝对不希望两个对我同等重要的至亲站上互为敌对的立场。 "要怎么做,陈叔你作决定吧,我不插手就是。"小许子或许是恼了,又或许是被陈叔说服,总之他两手背负身后,闲闲地不再过问我们的事。 "杀了他们。"短短几个字从陈叔的牙齿缝里蹦了出来,暗淡的月光映在他灰暗的脸上,看起来阴森恐怖。他的话让我浑身打了个寒战,冷汗在我的脊梁骨上流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迅速蔓延到全身。 小许子伸手拦住已眼露凶光的陈叔:"既然要杀了他们何必费这么大周章从眠月楼把他们带来这里?" "要不是怕如风将来怨恨我,我早杀了这丫头。"陈叔一把推开他,从黑色的皂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地向我逼近。 小许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挡在我和陈叔中间:"那你现在就不怕如风怪你了?" "在这里动手神不知鬼不觉,小许子,我这也是为了如风好。有她在,如风迟早还会惹出事端。还有,我们在宫中的探子曾见过这丫头出入皇宫,虽不知所谓何事,但我们更要加倍小心,因此这丫头留不得。"陈叔加重了口气。 "那少年……"小许子还待说什么,陈叔断然道:"也不能留。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小许子你记住,大丈夫做事当断则断,切忌优柔寡断。"他将手中的匕首递了过去,"这丫头交给你了,速速了断。" 陈叔和小许子分头行事,他把我的生死交到小许子手中后,抄起另一把匕首拱肩缩背地走向纪昀。 "姑娘对不住了。"小许子犹犹豫豫地将匕首架在我的心口上。 "不要伤害她!"纪昀的声音尽管竭力保持着镇静,可还是能听出细微的颤音。 他的闷哼和我的尖叫几乎同时响起,刺目的红色液体顺着他的手掌手臂直淌下来,不多时就染红了他的月白色长袍。 "求求你们放过他!"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小许子,转身紧紧抱住了纪昀,泪流满面。如果不是因为我急着找如风,纪昀就不会陪我夜闯眠月楼,要不是因为我的冲动和无知,他也不会深陷险境。我万分自责,如果他因此而出了事,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纪大哥你醒醒,"我轻拍纪昀的脸颊,"你不要吓我。"我双手掩面,嘤嘤地啜泣起来。陈叔举着带血的匕首再一次捅了过来,这次他的目标不是纪昀而是我,我闭上眼睛,不去抵挡亦不再反抗,若是纪昀因我而丧命,我自当随他而去。 "不要!"纪昀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又带给了我希望,睁眼看去,他的手竟死死地抓住了匕首,那抹妖异的大红色在他掌心开出了绚丽的花朵。 我顿时脸色变得苍白,拼命想把呜咽声压下去,可是眼泪还是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就在这时,虚掩的房门"砰"的一下被踢开,闯进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年轻男子,他推了推有些失神的小许子和陈叔,低声道:"有大批的官兵往这里来了,我们要马上撤离。" "那他们怎么办?"陈叔咬咬牙,从小许子手上抢过匕首。 "他流了那么多血,肯定活不了,那姑娘你也放任她自生自灭吧。"小许子将陈叔往门外拽去,"我们快走,不要管他们了。" 陈叔犹豫片刻,还是听从了小许子的话。他们匆匆出门后,我听到"咔嚓"一声,房门被牢牢地锁上了。 紧接着,平地蹿起了冲宵的火焰,从门外一直烧了进来,跳动的火舌飞舞,呼呼蔓延,火势渐猛,茫茫夜色中,浓烟滚滚,烈火熊熊。 遇险(四) "雅儿,你没事吧?"一只冰凉的手掌贴上我的面颊,苍白的皮肤在暗红色血液的映衬下,更为触目惊心。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抓着纪昀的手急迫地问道:"纪大哥你伤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仅是胳膊上受了点轻伤,不碍事。"他轻描淡写地说道,眉头却皱在一起,嘴角微微扯动,显然是在强力克制着巨大的痛楚。 鲜血几乎浸湿了他的整条臂膀,我捧着他的手臂,眼中顿时涌起热辣辣的泪水,晶莹而沉重的泪珠一颗颗地滴落。"别哭。"他挣扎着起身,飞快地抹去我犹挂在脸上的泪珠,用尽全力把我往外推去,"雅儿,你快走,不要管我。" 此时,浓烟渐渐弥漫开来,空气中飘浮着某种刺鼻的焦炭味,他被浓烟呛得不停地咳嗽,嘴里仍是催促着我快些离开。 我根本不理睬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捂住他的伤口,可没过多久,雪白的帕子也被整块地染红。我从没应付这类事的经验,现在纪昀身受重伤,我不能再自乱阵脚,我告诫自己要冷静。稍作沉吟,从衣角撕下布条,在纪昀的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疼吗?"我不敢用力,可如果不裹结实又止不住血。 纪昀跺了下脚:"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给我闭嘴。"我沉下脸来厉声道,我本就不是贪生怕死只顾自己逃命的那种人,更何况他还是为我才受的伤。 纪昀张了几次嘴才平平道来:"雅儿,陪着我一起死值得吗?" "门被封死了,你要我往哪里去?"我朝他吼道,泪水不争气地又掉了下来,我气的不是别的,是到这个时候他心中考虑的还是我的生死。我放柔声音,"你受了伤,现在一切都要听我的。" "你会后悔的,傻姑娘。"纪昀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搂住了我,我稍稍挣扎,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他痛得龇牙咧嘴,我立时安静下来。 不敢轻易触碰的记忆中曾有个人斩钉截铁地告诉我,要和我一起老去,共看细水长流,要与我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只是现在陪着我共赴黄泉路的却是身边的纪昀。 "纪大哥,都是我害了你。"此情此景下,我的愧疚更深。 他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黝黑眼眸如一汪清泉深不见底,明亮如斯,又温暖如斯。 烟雾中时不时地冒出一条条火舌,空气越发的浑浊,我只觉得身上越来越重, 呛人的浓烟挟着一阵阵的热浪扑面而来,熏得人根本无法睁开眼来,整间屋子就快被烈火吞噬。 我苦笑道:"看来我们是等不到救兵了。" 隐约听到马蹄声和呵斥声,似远非远,似近非近,转念间,已烧红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下一刻,我就被拉入了一具怀抱中。 四目相接,我茫然还在梦中,他眼带血丝,脸色煞白,容颜憔悴,显得慌乱不安。他用力地抱住我,像是要把我整个揉进他自己的身体中,直到我轻声唤"六哥哥",他才长吁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他忽地又推开了我,刚才还是晴空一样的脸,忽然阴云密布,笑容顿消。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衣冠不整,头发散乱,衣襟上还缺了一块,便是我现在的写照。傅恒的脸上一会儿阴一会儿阳,令人捉摸不定。 我们就这样僵持在那里,我方才还沉浸在重逢和重获新生的双重喜悦中,这会儿,心又沉到了谷底。 门窗剧烈地晃动,火焰燃烧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巨响,顶上的横梁承受不住大火的猛烈攻势,在接连不断的木屑飘飞中,终于整个地砸了下来。 "雅儿小心!"一声大喝,精神恍惚的我被推到了角落里,手脚在剧烈的碰撞中被擦伤,我摇晃着沉重的脑袋,恢复了神志。 几乎是扑了过去,纪昀坐在地上,那根肇事的横梁躺在离他仅有一只手掌的距离处。"纪大哥,你怎么样?"我面色大变,他又一次救了我,还是在自己身负重伤的情形下。 我关怀备至地半跪在纪昀身边问东问西,傅恒的脸色更为难看,他扯起我的胳膊:"雅儿,这屋子快塌了,先出去再说。" "不,你先救他。"我摇头拒绝,指着还趴在地上的纪昀,坚持道。 傅恒看了看我,又低头瞧瞧他,虽不愿意,还是伸出手去拉他。 纪昀支撑着站了起来,将傅恒的手挡了回去,虚弱地说道:"我自己能走,你照顾好雅儿。" 傅恒鼻头发出一声轻哼,他不再看纪昀,回手搀扶住我:"我们走吧。" 我回头看了眼纪昀,他稍稍点头,一瘸一拐地跟在我们身后。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主动挽住了纪昀的胳膊:"我们一起走。" 傅恒率先走了出去,一对人马恭敬地守在快要坍塌的破屋周围,为首的上前禀告道:"启禀傅大人,此地已全部搜索遍,尚未搜查到劫匪的踪迹。" "再去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傅恒的目光锐利如锥,隐隐透着我从未见过的杀气。 "是,是。"手下恭敬地退下,指挥着人手开始了新一轮的搜捕行动。 我扶着纪昀走到离破屋约一丈远处,刚站定,火借风势向房屋扑去,破屋在火海中轰然倒塌。浓烟蔽天,火星直升到空中。亲眼看到这一幕,我暗叫好险,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复。 傅恒的视线停留在我紧握着纪昀的手上,我忙不迭地松开手,脸上滚烫一片。他不顾众人的目光,执起我的手,拉着我走到树荫下,绷着脸问道:"雅儿,你同他是怎么回事?" 我轻咬嘴唇,不要说我和纪昀并没有什么,即便真是情愫暗生,他也没有权利来质问我。 我低头不答,傅恒伸手过来扼住我的下巴,强行对上我的眼睛。我倔犟地偏过头,这时我发现原本纪昀站立的地方现在已是空空如也。 遇险(五) 我惊愕唤道:"纪昀!"在这荒郊野外,他身上多处受伤,又能跑哪里去?难道是陈叔他们并未走远,而是趁着我们疏于防备之时,再次将他掳走。纪昀要是再度落入他们手中,可就凶多吉少了,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拔腿就走,刚跨出一步,手臂就被牢牢扯住:"雅儿,你去哪里?"口气甚是不悦,傅恒的眼中甚至燃烧着怒火。 "我要去找纪昀。"我昂起头如实说道。 "若是他被贼人抓走,凭你一人之力怎么救他?"傅恒仅用一手就把我拽回到他身边,尽量放柔了声音和我说话。 "救不了我就陪他一起死。"话未经斟酌就脱口而出,我惊讶于自己激烈的反应,眼睑低垂下来。 "雅儿你……"傅恒眼中尽显凌厉,握着我的手也不觉加重了力道,我吃痛呼叫,他忙松开手,我的胳膊上已有了一道清晰的淤痕。 "雅儿,我不是故意的,"他把我拖进怀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只是……只是……"这句话在他嘴里翻腾了几遍,仍是没有说完整。 我把头深深地埋入他的臂弯下,双手回抱住他,那份令人心跳的熟悉感又回到了我们中间。即便他不说下去,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发生了那么多事,短短一天的时间,我们却好像经历了一辈子那么久。 "六哥哥。"我抚上他的脸,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将我搂得更紧,喃喃道:"雅儿,我的雅儿。" 他急切地寻找我的唇,我慌乱地闪躲,他眼神迅速暗淡下来。那些发生在我们身上甜美的、心酸的、痛苦的、惆怅的回忆毫无征兆地浮上心头,那些我曾经发誓要彻底遗忘的片断仍是我难以磨灭的记忆。 我不再挣扎,慢慢闭上双眼,当他温热的唇压在我唇上的刹那,我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苦涩和幸福纠结在一起,眼泪缓缓滑落。 感觉他的手指在我脸上婆娑,我睁眼,撞入他忧郁迷离的明眸,心顿时像被刀剜过似的疼痛。 "别哭,"他从怀中掏出帕子为我拭泪,"我不该轻薄于你,我,没有这个资格。" 我接过帕子默默地抹眼泪,抬眼间呆立当场,这,还是当初的那块帕子,白底兰花,边角上绣着我的名字。我哽咽道:"六哥哥,你……还放在身上。" "是,"他哑哑道,"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仿佛有一只利爪在我心上捣着,挠着,很快就支离破碎了。 我哭倒在他怀里,心中是阵阵的钝痛,良久,我泪眼朦胧地抬头,他朝我轻轻摇头,眼里满是伤痛。 我抬手擦泪,衣袖上的斑斑血迹让我突然醒悟到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我蓦然推开了傅恒,转身就走。 "雅儿,你还是要去寻他?"这次他没有再拉住我,而是跟在我身后轻声地问道。 "是的,纪昀是为救我才受的伤,说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他一人。"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无半分迟疑。 "他是自己离开的,"傅恒幽幽地叹了口气,"不必担心。" "你亲眼看到他离去?"我哑了半日才平平问道。 "不错。" 我气得七窍生烟,几乎失去理智,我怒道:"你既然看见他离开,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他伤得有多重?他一个人怎么回去?"我再也不看他,发足狂奔。 "雅儿,你听我说。"傅恒牵马急急地赶了上来,试图抓住我,我捂住耳朵,跑得更快,"我不听。"我只想找到纪昀,我要尽快确认他没事我才可以安心。 "雅儿,"慌乱中,他抱住了我,"我送你回去,这里太危险了。" 我恨恨地摇头,他既然知道此地不安全,又怎能让纪昀一人离开。"我不要你送。"我甩开他伸过来的手。 他不管不顾地抱我上马,将我固定到他胸前,下巴抵在我的发间,轻拉缰绳。我挣扎了几下挣脱不了,也只能由得他了。 "雅儿,抓你的人是怎生模样?你们又是怎么被擒的?"沉默半晌后,傅恒突然问道。 我刚想将事实全盘托出,转念一想,又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如风为了我夜闯傅府,他和六哥哥已是誓同水火,妙应寺也好,眠月楼也好,不管我泄露了哪个对如风而言俱是灭顶之灾。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穆如风对不对?"傅恒冰冷的言语打断了我的沉思。 "不是,"我下意识地回道,"不是他,如风哥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自始至终,如风都没有出面,更何况我根本不相信与我情同兄妹的如风会残忍到要杀害我和纪昀。 "雅儿,告诉我他在哪里。"傅恒僵硬的态度让我难以适从,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二次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 我紧咬下唇,忽哀求道:"六哥哥,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他叹气,手指在我脑门上停留稍许,方道:"雅儿,你是要我放过他是吗?" 我点点头,满怀希望地看着他。只要六哥哥能够应允,往后如风就不必东躲西藏了。 可惜我的想法还是天真了点,他竟一口回绝道:"其他事都可以,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如风哥哥是一时冲动才会闯入傅府和你动手,你也仅是伤到皮肉,为什么就不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呢?"我不解,只觉得他在这件事上面未免过于心胸狭窄。 "事实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你知不知道穆如风的罪行并不是伤了我这样简单,他还……"傅恒加重了语气,可是他看了看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以后你自会明白。" 我疑惑地回头看向他,他捏住我的手,把我的掌心贴在他脸上,再度拥我入怀,耳语道:"雅儿,你要相信我。"他紧了紧握着我的手,又道,"答应我,穆如风的事,你别再管了。" 在我心中,他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人,忍痛离开他,我就像大海中远航的孤帆,迷失方向找不到终点,只能随风漂流。如风与我亦兄亦友,多年亲情自难割舍,无论伤了谁都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更没有办法作出保证,只能埋首在他胸前,倾听彼此陌生又熟悉的心跳声,好希望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逃避(一) 回来后,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谁也没再提及那天的事,无论是分别还是重逢都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纠在我心中的结,愈理愈乱,而郁结于心的结果就是把自己给弄病了。病来得突然,病势又很猛烈,一连几日我都只能卧在床上养病。 闲来无事之时,我才定下心翻阅了潇湘送我的小册子,对我那些天突如其来的腹痛有了大致的了解。看着看着,脸上起了薄薄的臊热,书中不仅详细解释了懵懂少女成熟的标志,更隐隐提到了男女之事。 我羞得用双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脸,心里暗暗地怪罪潇湘居然拿这样的书给我看,想归想,眼角还是忍不住地朝书上瞥去。 翻到最后几页,书中的内容再一次吸引住我,是一些奇难杂症的治疗心得及对于剧性毒药的施救药方,所用药材和方法千奇百怪,有以毒攻毒法,有出奇制胜法……更有以命续命法。 我兴趣陡增,虽然自己对于学习任何一样东西都无长性,可这本奇书我却从头至尾地通读了一遍,读完后仍是意犹未尽,边揉着发涨的太阳穴边将其中较为简单和常用的药材记在了脑子里,随后找了块丝帕,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在了枕头底下。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果不其然,我的这场病足足拖了一个多月,待我再次站在窗前感受融融暖意的盎然景色时,已是芳菲正浓,莲叶满湖。初夏匆匆来临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心中阴霾的情绪却怎么也挥散不去,窗外池塘中水面菱角荷花相映成趣,我委靡不振地趴在窗台上,落寞而孤寂。我在家中养病,整整一个月都没有人来探视过我。 以往即便人没有出现,也会有书信带到的纪昀,竟也是久未露面。我不禁有些怀念起他那些直舒胸臆的文章,幽默风趣的打油诗,令人拍案叫绝的对子,当然还有别出心裁的藏头诗。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眠月楼一行,让我连他这个朋友也失去了吗?我和傅恒的事,他是亲眼所见,所以他不顾自己孱弱的身体选择了避开。我的目光落在了桌面那叠厚厚的诗稿上,随手拈起一张,默念几遍,心头那份惆怅却愈发的强烈。 床头整整齐齐地排放着洗涤干净的衣裳,手指轻轻按了上去,空气中似乎还留有火场中余留下的刺鼻烟味。自那日回来后,我不敢让爹知道我惊心动魄的经历,更是不敢让他看到我沾满血迹的衣物,唯有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听莲,一边忧心地数落我,一边又担惊受怕地在半夜三更拿着我的衣服到河边漂洗。 "小姐,老爷找你呢。"门帘一动,听莲站到我身旁,我稍敛心神,收回万千思绪,眼波流转,低声回应。 我跟在听莲身后出了屋子,日头正中,大病初愈的我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额头冒出密密汗珠,手臂擦伤处也觉得微微发痒。触到伤口,我猛地站直了身体,不对,纪昀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会不会是因为伤势还未痊愈,或者根本是伤重不治?"不,不会的。"可怕的念头跳了出来,我一下子慌了手脚。 "小姐,你怎么了?"听莲停住脚步,轻轻扯着我的衣袖。我推开了她,径直往门外走去,听莲在我身后唤道,"小姐,你上哪去?老爷还在偏厅等你呢。" 我没有回头,边走边说道:"你同老爷说,我去去就回。" 我没有犹豫地直奔生云精舍,那是纪昀平日读书的地方,除了这里,我也没别处可寻。生云精舍,我以前也曾去过,遍寻之后,并未见纪昀踪迹,逢人打听,也是无人知晓他的下落,这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来的时候还是满怀希望,如今算是失望而归,走出生云精舍的一刹那,我仿佛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背脊处,每次回头望去,却又是扑了个空。 我耸耸肩,朝左拐上一条小路,这条路,很熟悉。就是在这儿,纪昀被一红毛罗刹人当街拦下,要求他对上一副难度极大的对联。我脸上不自觉地浮上笑意,不管是什么难题,他总能从容应对。 "这人真是神了,厚厚的一大本账册他竟能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难怪同仁堂的掌柜也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呢。"有人同我擦肩而过,在我耳边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微微一怔,过目不忘的本领可不是人人都行,我倒是恰好认识一个。不会这么巧吧? "哎,我想打听个事。"我迅速转身去找刚才说话的那人,可转眼间已不见踪影。 "走这么快。"我嘟囔着,抬头见"同仁堂"三个金灿灿的大字高高挂起,嘴角微扯,得来全不费工夫。 药铺内只有两名伙计正埋头抄写着什么,我走上前去询问道:"两位小哥,我想问个事儿。" 其中一人头都不抬,另一人看起来年轻点也较为和善些,他搁下笔,客气地问道:"姑娘,你的方子呢?" "我不是来抓药的。"听到这话,小伙计脸色稍变,我忙接着说道,"我方才听路人说有个人能把账本从头至尾地背下来是吗?" "哦,你说的是纪公子啊。"小伙计回道。 我喜笑颜开,果然是他。 "这是前几天的事了,"说到此事伙计来了兴趣,侃侃而谈道,"前些日子,具体哪一天我不记得了,纪公子来我们这抓药,有一味药我们这没有,需要去别处调来。铺子里人手不够,我忙着招呼其他人,二牛就自告奋勇地跑去两条街外的药铺调剂。"他指了指身旁那人,"我们掌柜见实在忙不过来,也亲自在店堂坐镇。纪公子等了许久二牛还没回来,就拿起一本账册随手翻看。后来二牛取了药回来,纪公子也拿了药准备离开,谁知一位客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刮起一阵大风,将账册吹到了炭盆里,当场就被烧得一点儿不剩。"伙计凑近我悄声说道,"我们掌柜的当时那张脸啊,简直比死人还难看,这里面记的可是一年的总账目。" "后来呢?"我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仍是忍不住问道。 "纪公子二话没说,拿起笔来,刷刷地将一本账册里这许多账目一字不差地写了下来。"伙计竖起了大拇指,"掌柜的就差没当场跪下磕头了。" 纪昀记忆力惊人这点不假,可是从伙计的嘴里说出来,未免过于神乎其神,我但笑不语,脸上的笑容在渐渐放大。 "姑娘,你还别不信,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一直都没开口的二牛抬头插嘴道,"那天的事好多人都可以作证。" 我抿嘴笑道:"我相信,两位能告诉我这位纪公子现在何处吗?" 他俩相互对望了一眼,沉默片刻后,二牛道:"我们并不知晓。"我失望地"哦"了一声,心像是被拴了块石头似的直沉下去。二牛瞅我一眼,又继续道,"兴许我们掌柜的知道,姑娘若是有心就在这等会儿吧。" 我点点头,复又摇头,纪昀根本没有离开京城,他只是不愿见我,我又何必再苦苦相逼,自寻烦恼。思及此,我一声叹息,只要我能确定他现在安然无恙,我此行的目的也已达到。 躲避(二) "姑娘你要是有急事,也可以留个口信下来,我们见到纪公子自会转告。"两名伙计热心地给我出主意,我微笑地轻声回绝。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同仁堂药铺,晌午的太阳依然高照,心微微凉。我和傅恒纠缠不清,聪明如纪昀自是避之唯恐不及,没有谁会甘愿付出而不求回报的。 想到一个月前我们还曾同生共死,而今见与不见似乎并无多大分别,我亦苦笑。 踏上归途,我像丢了魂似的到处游荡,自己也不知该往哪条路上走,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那险些让我葬身与此的罪恶之地——眠月楼。 原本我不想同这里再有任何的瓜葛,绕道过去便是,可在经过的时候,觉得好像不太对劲,这里和往常有些不同,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我在门外转悠了几圈,翻然醒悟,我上两次来的时候,眠月楼白天人来人往,客源不断,夜间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可现在,门可罗雀,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踏了进去,门口无人迎接更无人阻拦,我凭着当时的记忆,直接摸上了二楼。璎玥姑娘的香闺仍是和上次来的时候那样干净整洁,可已人去楼空。我注意到,屋中的摆设都没有变化,那道惹眼的屏风也还在原来的位置,唯一不同的是悬挂在墙上的那些行书现在被其他的字画所代替。当然,秘道的机关也还是隐藏在内。 "姑娘你找谁?你是怎么进来的?"有人在我身后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去,是一个苗条娇小的小姑娘,年龄看上去比我尚小上一两岁,已打扮得千娇百媚,稚气未脱的脸上有着同年龄不一样的老成。 "请问璎玥姑娘在吗?"我小声问道,生怕惊吓住她,尽管她的扮相比我更为成熟。 "玥姑娘离开眠月楼多日了,听说是个有钱的公子爷为她赎了身,现在她可不用再过整天卖笑的日子了。"小姑娘的语气颇多羡慕又是颇多感慨。 难怪眠月楼会萧条至此,那老鸨算是走错了一步棋,她定没有料到区区一个璎玥姑娘给她现在的生意带来这么大的影响,要是早知今日,怕是再多的赎金她也不会换了。 "蝶儿,你和谁说话呢?"心念转动间,老鸨出现在我面前:"怎么又是你?"她皱眉道。 我无心理会她,显然她也不愿答理我,转而对那被唤做蝶儿的小姑娘轻言软语道:"蝶儿,妈妈和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妈妈这次东山再起可全靠你了。只要你答应了下来,这往后吃香的喝辣的你也不用再做伺候人的活了。" 我哑然,再也听不下去,逃也似的跑下楼去。她早有打算,放走璎玥她并不担心,还有她悉心教诲的蝶儿姑娘会再次成为她的摇钱树,这人心,太复杂也太可怕。 冲出眠月楼的时候由于速度太快,直直地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手臂立刻被人牢牢抓住,扳到身后,再也动弹不得。 "四爷,是个姑娘。" "放了她吧,她也不是故意的。" 乍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手上恢复了自由,我慢慢抬头,对视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皇……四爷,是雅儿姑娘。"说话的是桂圆,真没料到他看起来文弱的样子,还有副好身手,他刚才要是再用点力,我的手臂非被折断不可。 "雅儿,你怎么会从里面出来?"皇兄的口气煞是严厉,板着脸问道。 "皇兄,我……"我支吾了半天,仍是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个姑娘家从风月场所中跑了出来,任谁都难以解释清楚,更何况这还是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看来我不能再把你留在宫外,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皇兄明显是压制着怒气,可再不容我置辩。 "我只是好奇,所以,所以……"我还没说完,皇兄就气得怒火中烧:"胡闹,简直是胡闹,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去的地方吗?" "你不也出现在这里,"我嘟囔道,"谁知道你是来这做什么的。" "你……" "雅儿姑娘……"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疾言厉色,另一个是焦急紧张。 我偷瞧他一眼,暗自后悔,就冲我这句话,掉一百个脑袋也不稀奇,更何况这个兄长还是真心为我好。我咽了口唾沫,乖乖地闭上嘴。 一段长久的沉寂,在这种情形下,我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我默然不语地站着一动不动。他不开口,我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继续沉默下去。 "四爷,您看是不是找个地方再慢慢和雅儿姑娘说,她毕竟年纪尚小。"此时我无比地感谢桂公公,皇兄默不作声的时候远比说话时更有气势,他带给我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让我透不过气来。 "你这就带她去圆明园,送到皇太后那里,由她老人家亲自管教。"皇兄命令桂圆即刻起程,我慌忙说道:"不行,我出来的时候我爹并不知道,我要是不回去,他会担心的。" "我自会派人知会他,哼,顺便还要问他个教女无方之罪。"皇兄平日对我甚是宽容,这次可能真是触怒到他了。 桂圆瞅瞅我,不敢再劝。我憋着口气,也不愿再哀求。 正在这时,噔噔的脚步声把我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傅恒从不远处加快了步子走来,开口便是:"臣傅恒……" "不必多礼,你怎么跑来了?"皇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又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 我两颊绯红,我曾经对皇兄坦诚过心事,也明确告诉过他非傅恒不嫁。如今他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总是有些不自在。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腹痛难忍,稳婆早守在一边,可娘娘口口声声喊着皇上的名讳,所以……"皇兄打断道:"马上回去。" 我默然,结发妻子临产在即,可皇兄却还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这真是让人难以接受。世上男子莫非皆是如此无情吗?我暗地里瞪了他一眼,又幽幽地看向傅恒。谁料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也定定地望着我,其中包含着众多复杂的情绪:忧愁,怜惜,痛苦,隐忍…… 试探(一) 我并不愿意跟随皇帝哥哥回圆明园,可圣旨难违,桂圆又忠心耿耿,一路上都是紧随在我身后,我即便想乘机溜走也找不到时机。 圆明园,长春仙馆内,宫女和太监们个个喜气洋洋,见到皇帝哥哥便是一声恭恭敬敬的"给万岁爷道喜"。 皇兄步履匆忙,神色冷峻。我心里嘀咕,现在急成这样,早干吗去了。 再往里便是皇后的寝宫,傅恒同她虽为姐弟,也不好逾越,未踏进长春仙馆前他就放慢了脚步,待我们进去的时候,他就不着痕迹地落在了后头。 我不懂宫内的规矩,跟在皇兄身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许是他也感受到了我的无助,回头压低声音:"你也随朕进去。" 皇后双目圆睁,静静地盯着一处,眼睛一眨不眨,丝毫没有为人母的喜悦。听爹爹说过,她之前曾为皇上生下过二女一子,其中一子一女早殇,此时她怕是又想起了这段揪心的往事。 "皇上,你来了。"声音不大,语调简短冰冷,我才发现原来太后一直端庄静坐在床榻前,望之俨然。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你这一身的便服,又是去了哪里?"太后正襟危坐,态度凛然,寒气逼人。我打心眼里庆幸现在被问话的是皇兄而不是我。"罢了,先去瞧瞧你媳妇。"未等皇兄回答,太后又转了话头。 那边皇兄握住了皇后的手,柔言细语地劝说着什么,想来无非是些安慰人的话。皇后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带着泪花儿甜甜地笑了。 "雅儿,你到哀家身边来。"我依言行事,乖巧地站到太后身边。 太后手一抬,桂公公便搬了张椅子过来,我看了眼太后,她点头示意我坐下,我方安心落座。 "雅儿,和哀家说说,你是怎么和皇上碰上的?"我心头一紧,左右为难,说与不说在我肚子里盘旋许久,还是迟迟开不了口。 皇兄安抚了皇后几句,眼角扫到了这里,桂圆公公急得一个劲地朝我使眼色。瞬息之间,我脑海里已转过几个念头。按理说我不该对太后有任何的隐瞒,可在对眼下的情势稍作分析后,我已有了主意。 我莞尔道:"皇帝哥哥是来接雅儿入园子侍奉太后您老人家的。" "哦,"太后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话,她若有所思地瞅着我,挑眉问道,"真是这样?那他为何从未和哀家提及?" 太后带着审视的目光,我不敢和她对视,只朝她靠近,低头缓缓道:"皇兄说太后您思念雅儿,他是为给您一个惊喜才先瞒住您的。"我心弦紧绷得都快要断了,只盼望这样的对话能快些结束。 太后浅浅一笑,搂住了我,我松了口气,全身放松下来,总算是蒙混过关了。 "你这小丫头,还真讨人喜欢。"她在我耳边轻轻道来,我一愣,太后聪明绝顶,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我这样的小把戏又怎能骗得过她的眼睛。她硬是装糊涂,同我把这出戏完完整整地演了下来,为的仅是给皇后一个交代,同时也保全了皇上的面子。好个太后,整件事情也唯有我被蒙在鼓里。我在欷歔的同时,也暗自庆幸没有说错话。 "皇上啊,皇后给你生了个小阿哥,王嬷嬷,去抱来给皇上看看。"太后一声令下,一位丰腴的中年妇人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抱了进来。我离着较远,只能依稀看到他红扑扑的小脸和以及同皇兄相似的眉眼。 皇后直起身子接过婴孩,嘴角带笑,怎么也看不够,皇上又喜不自禁将皇后连同孩子一起搂在怀中。这是一幅美丽的画面,如果这一幕发生在普通百姓的家中,就是世间最难求的简单幸福了。 "雅儿,你随哀家回去。皇上,你多多陪伴皇后。"太后慈祥的笑容中风情万种,很有些年轻时候的动人风韵。 我挽着太后的胳膊临时充当了一回宫女的角色,紧紧跟着她的步伐回了梧桐院。 时光不停地向前流去,在梧桐院中这一住就是五个月,期间爹也曾传托人带了书信进来。奈何太后对我关怀备至,终日嘘寒问暖,我不知道她对我仅是寻求一个支撑点,抑或是对当年送我出宫的愧疚。总之,我在宫中的生活,除了没有格格的名号,其他并无区别。 天气渐渐凉爽起来,枝头的黄叶被一夜秋风扫尽,遍地似涂上了一层金黄,秋虫唧唧,北雁南飞。 琉璃款款地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些花花绿绿的绸缎,她是我进园子以后太后特地指派来服侍我的宫女,上次爹的书信就是由她转送进来。 "雅儿姑娘,太后对你真好,你瞧,这些全都是她给你的赏赐。"琉璃边说着边放下手中的东西,正儿八经地站到我身边,拿起一把梳子捋着我的长发细细地梳顺。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太后对我越是刻意地亲近,我对她越是要加以防备,总是感觉她对我的关心不同于皇兄那样的纯粹。 "姑娘,"琉璃俯首帖耳地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从那堆绫罗绸缎下抽出个小包袱交到我的手中,"傅大人给你的。" 时隔数月,乍听到他的名字,心神仍是一荡,我看了眼琉璃,她早已笑着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我脸儿飘红,像是被人发现了内心的秘密,低头将包袱打开。那是一对漂亮而精致的小泥人,他们面对面安祥地坐着,面颊上俱是淡淡的红晕,有着圆圆的脸和翘翘的鼻子,惟妙惟肖,煞是可爱。 我拿在手中,爱不释手,转到背面两个娃娃的身后还用蝇头小纂书写着我和傅恒的名字,我脸上更红了。 轻轻晃动,泥人的体内发出了些微的声响,原来泥娃娃的身体是中空的。我好奇地用手指探了进去,从女娃娃的体内掏出了一件物事,定睛一看,是两颗星星模样的棋子,而在男孩的体内则什么都没有找到。 "傅恒只有一颗心,给了就没打算收回。雅儿……你要吗?"最初的誓言如同手中高擎的坚定,如何日转星移,都不曾低落。可是我们的感情却像浮云遮蔽的皎洁幽深的月光,就像竹篱掩映的芬馥深埋的花朵,你我只能入梦,只能遐思,却无法越过彼此的羁绊,成为永久的真实,一生的牵挂。 放下手中的泥娃娃,我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似的石像般凝坐不动,这根月老牵在我们指尖的红线,兜兜转转,系紧了就断,而断了再续,将我生生地缚在里面难以脱困。 "皇太后驾到!"门外传来太监独特的尖细嗓音,我如梦中惊醒过来,一阵手忙脚乱。宫里禁止私下传递物品,规矩又以太后这里最为严厉,若是被她发现,或许我还可以侥幸逃过一劫,可对琉璃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琉璃的眼中已现惊恐,我也是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太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来不及了,我把泥人胡乱地塞入包裹中,想都没想,就推到了那堆绸缎底下。弄完这一切,太后雍容华贵的身影已到跟前。 "太后吉祥!"我中规中矩地向太后请安,待我做足了礼数,她才慢悠悠地唤我起身。 "在这儿还住得惯吗?"每天都有此一问,已成定律。"缺什么尽管和哀家说,要是有谁欺负了你,哀家定饶不了她。"太后和悦的笑容,娴静而动人。 "雅儿在这儿乐不思蜀,您说我住不住得惯呢?"千篇一律的谎言纵然无耻,可每次还是能逗得太后发笑,何乐而不为。 "这些上乘的料子都是今年江南的贡品,可有你中意的?"太后脱下硬硬的指甲护套在缎子上轻柔地抚摩。 我担心太后会发现绸缎下面的秘密,心不在焉地回着话,坐立不安,眼睛不知往哪里看才合适,头也在嗡嗡作响。 琉璃用希望和乞求的眼光望着我,我微微摇头,强迫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太后则不露声色地打量着我,忽然双手一翻,那个惹事的包袱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暴露在我们面前。 "这是什么?"太后很有兴趣地拨弄着,眼看着就要打开它,情急之下,我忙道:"是我的一些首饰,粗糙得很,别让它们污了您的眼睛。"说完,就想唤琉璃去收起来。 "哎,哀家看下也无妨。"说话间,她已经打开了包裹,我再要阻止已晚了一步。 太后的玉指捏住泥娃娃从包裹中提了起来,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她翻来转去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道:"你们先退下,雅儿留下回话。" 琉璃和小祝子公公唯唯诺诺地退出门去,独留下我一人面对太后的质问。她的脸上喜怒不辨,我不敢问亦不敢出声,只能在她开口之前先行跪下。 她笑容可掬道:"雅儿的心上人便是富察家那小子吗?" 我见她并无责怪之意,就壮起胆子:"回太后的话,是他。" "你可知他有妻有子?"太后双手托我起身,"起来说话。"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僵直地立着:"雅儿知道。" 太后叹道:"你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岂能给人做小?" 我怔怔地僵立着,那日已与傅恒定下了不再相见的承诺,紧接着却险些葬身于火海,幸蒙他相救。如此看来,我和他似乎都深陷在这个结里,回不去又难以逃避。 "要是你执意如此,哀家可助你。"太后淡然道,"哀家若是替你说话,你皇兄也阻拦不得。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好好想想。明日哀家还安排了一出戏,待你看完之后再作决定也不迟。"她把我当做自己的孩子似的纳入羽翼之下,轻拍我的后背。 我窝在她的怀里,自幼丧母的我又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心头暖意融融,一丝丝地荡漾开来。 试探(二)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太后说的那出戏究竟是何用意,我苦思冥想,从上半夜一直折腾到下半夜,始终都想不明白。 天发白时,我索性掀了被子早早起身,待琉璃打水进来,我已整个地拾掇整齐了。 "姑娘,你起得好早。"琉璃打湿了丝帕交到我手中,五个月相处下来,她也知道我并不喜欢被人伺候着,在遭到数次拒绝后她也乐得轻松了。 "雅儿姑娘,太后唤你过去。" 我望着小祝子打趣道:"琉璃,你瞧,有人比我还早。" 小祝子傻笑,琉璃揶揄,给寂静的梧桐院带来了稍许欢声笑语和片刻的放松。 我挽起太后的手臂,她拍了下我的掌心,吩咐道:"小祝子,你远远地跟着就好。" 这个方向是去往皇帝哥哥会见群臣和平日批阅奏折的九州清晏的,在圆明园中逗留了近五个月,唯一的收获就是将整个园子的地形摸了个清清楚楚。我的脚步慢了下来,轻声问道:"太后您这是要带我去皇兄那里吗?" 她笑道:"没错。"她拉起我的手加紧步伐,"我们快些去,迟了就看不到了哦。"她童心未泯的表情像极了即将游戏的孩子,期待又向往。 我们走进了九州清晏的御书房内,太后又扯着我的衣袖进了内室,这里同外间仅以一张帘子阻隔,能看到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我们才坐定,皇兄就步履匀称有力地走了进来,端坐御案前,翻看起折子来。我才要开口,太后朝我摇了摇头,耳语道:"少安毋躁,静下心来。" 只见皇兄举着奏折,时而皱眉,时而面露笑容,桂公公每间隔一阵子就会给他重新换上热茶,伺候周到。 我隐隐觉着太后所说之事同六哥哥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事到如今,我反而定下了心。我人在这里,着急也没用,一切静观其变。 等了许久还不见有任何的动静,我有些坐不住了,起身稍微动了动,反观太后还保持着优雅的坐姿,脸上笑容也丝毫未变。 约莫一顿饭的工夫,皇兄终于放下了折子,揉了揉太阳穴,唤道:"桂圆,传傅恒和潇湘姑娘进来。" 心往下一沉,这事儿果然和傅恒有关,可是他和潇湘又怎么会在一起?我有不好的预感,悄悄将帘子拉开一条缝,正瞧见傅恒和潇湘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一个似心事重重,脚步恹恹,另一个春风满面,逸云轻风一般飘然而来。 多月未见,傅恒看起来清瘦了不少,唯有那双眼睛还是清亮如昔。 "臣傅恒(民女潇湘)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铿锵有力和温婉娇柔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倒也相得益彰。 "潇湘姑娘,晴岚的病势现在如何了?"皇上从御案前步履轻松地走了下来,行至潇湘身前时,微微用力一带,将她平稳地托起。 "回皇上的话,张公子的病情已无大碍,只要细心调养,不出一年半载就可完全康复。"潇湘低头复命,眼睛却不自觉地瞥向了一边的傅恒,再舍不得移开分毫。 "嗯。"皇上略一颔首,眼睛也落定在傅恒身上,"你也起来吧。"他转身又回到御案前坐定,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我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在往我这里瞟来,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帘子随之摆动,带动丝丝微风。 久久听不到外头的动静,我愈发的烦躁不安,再次撩动帘子,只见皇上双目微闭微开,手枕在额头上,像是在反复斟酌着什么,而迟迟拿不定主意。 "咣当"一声,声响竟然出自我身后,我回身望去,太后手上稳稳地端着茶盅,正在往嘴里送去,而杯盖却不翼而飞。 她嘴角笑容轻溢,如果不是地上那摔得粉碎的白玉瓷盖,我几乎就以为那声巨响只不过是我的错觉。 "潇湘姑娘,你医术卓绝,妙手回春,朕曾经答应过你,只要你能医好晴岚,锦衣玉帛,高官厚禄任你挑选,而今你可有了主意?"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我尚来不及思考太后丢掷杯盖的用意及内中蹊跷,我俯身墙上竖起耳朵屏住呼吸,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潇湘莞尔而笑,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潇湘不求名利,但恳请皇上为我指婚。" 皇兄眉梢轻挑,脸色不变,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把玩着手中的镇纸,沉声道:"你要婚配何人?由朕替你做主。" 此话一出,我顿时紧张得全身松软,死死地抓着衣襟,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潇湘对傅恒一往情深,这是她最好的机会,她断不会错过。 果然,她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轻巧地吐出了两个字:"傅恒。" 傅恒的身子一震,背脊僵直。我不敢看他此时的表情,潇湘对他势在必得,而皇兄又完全站在她这一边。他,真能抗拒得了吗? "傅恒,朕将潇湘姑娘婚配于你,你可愿意?"皇兄的声音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缥缈得我怎么都抓不住。 忽然有些明白太后让我躲在这里偷听的目的了,在这样的情形下,傅恒所作的决定足以影响到几个人的终身幸福,只要他心中有我,他定然不会应允这门亲事,哪怕是皇上亲自指婚。这样的考验虽然残忍,但却真实有效。 我手掌紧紧地捏成拳头,两眼发直,一颗心怦怦乱跳,怎么都静不下来。我对傅恒的信任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如履薄冰,因为他现在要面对的不只是潇湘一个人,他要挑战的还有大清天子的权威,即便他是我的亲哥哥,他的心思仍不是我能够捉摸透的。 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已全是汗水,御书房内静寂一片,所有人都在等待傅恒开口。在我心中有两种矛盾的感情在激烈斗争着:一方面是盼望他可以坦率而坚定地说出"不"字,全了我们生死不渝的可贵情谊;另一方面我又不愿他因违背皇兄的意愿从而惹上杀身之祸。思绪万千,在我私心里前一种情感终究占了上风。 似隔了千年之久,才听见傅恒的声音平平响起:"臣,愿意。" 我死命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惨然一笑,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那定是张面如死灰,毫无生气的脸,我好像一个溺水的人,连刚碰到手的一块木板也滑失了。 我抓着墙头缓缓地蹲了下来,那般的揪心,犹如一块巨石在我胸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身体有些飘忽,疲惫的脑袋麻痹了。他们接下来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清,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和自己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脸上潮潮的,湿湿的,伸手一摸,全是泪水。一块精致的小帕子递到我跟前,我抓过来乱抹一气,将满腔的愁苦都发泄在了这块丝帕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声钻进我耳朵,太后怜爱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把我搂在怀里:"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心里难受,不过长痛不如短痛,傅恒终不是你的良人,你要尽早回头。" 我苦笑,她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何要让我亲眼所见,亲耳听到,这样对我过于残忍。 太后继续说道:"雅儿,你心中一定在怨恨哀家对吗?"我矢口否认,她又道,"你的性子像极了你娘亲,认准了就不会轻易放弃。哀家要是不给你下帖猛药,你能认清事实吗?" 我不愿承认太后所说,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默默地问自己:"这样执著究竟值不值得?傅恒他真的在乎你,又怎会另娶别人?他怎能在把自己的心完全交给一个女人的同时,又接受另一个女人?"这样的逻辑,我实难理解。 心中早已认同了太后的话,可我还是嘴硬地替他辩解道:"皇上指婚,那是天大的荣耀,也是他的福分。难道太后您希望他违抗圣旨吗?" 太后脸上的笑容立时遁去,我也为自己冲动之下的口不择言懊恼万分,太后轻咳一声:"雅儿,既然你这么说,那这第二场戏你是非看不可了。"她扯我起身,把我推到一边,"好生听着,望你能明白哀家的良苦用心。" 此时傅恒和潇湘已经退了出去,空荡荡的御书房又只剩下皇兄一人。我抹着眼角未尽的泪水,浑身微颤,为了镇定下自己的情绪,我发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咬到下嘴唇发青发紫,但没有一点痛楚的感觉。我不仅唇麻木了,就连心也麻木了。 御书房的门帘子一闪,一个身影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缓缓踏入,英姿焕发,倜傥不羁,如星光般闪光的眼睛,机敏而睿智。我顿时呆若木鸡,怎么会是他? 试探(三) "你就是纪昀?"皇兄双目微眯,凝神注目。 纪昀不卑不亢的回答在皇兄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前不露丝毫的怯意。 "你好大的胆子!"皇兄冷哼一声,突然抬高了声音,将一件物事掷在地上。 我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见纪昀稍稍弯腰将之捡起,两条浓眉蹙起来拧成一个疙瘩,忽笑道:"皇上召见纪昀就是为了这事儿吗?"他薄唇微抿,扬起眉毛缓缓道来,"纪昀在陈词中已写得非常清楚,刘家三兄弟,这家老大是卖炮仗的,不是惊天动地门户吗?老二是集市上管斗的,成天'一斗,二斗……'地叫,称为数一数二人家也还妥当。老三是卖烧鸡的说他是先斩后奏也未为不可?纪昀才疏学浅,皇上您英名神武,雄才大略,若是有更应景的春联还请您指点一二。" 我一下蒙了,这件事情不是早在半年之前就已尘埃落定,皇兄今日为何又要旧事重提? 皇兄但笑不语,忽然话锋一转:"纪昀,你欺君犯上,目无朝廷,本该立刻将你拿下交于刑部议罪,但朕看你尚有几分文采,也是朕爱才心切,只要你能对出朕的对子,此事就此作罢,既往不咎。" 我在听到前一句话的时候额上直冒冷汗,心也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在看到皇兄似笑非笑的神情后,我恍然大悟,了然于心。皇上是在想方设法考校纪昀的才学,只不过这样的时机在我看来并不是十分恰当。 纪昀挥动衣袖欣然应允:"请皇上出题。"恭敬又不失自信,我哑然。他的身边似乎总是少不了对子,当初爹是这样,傅恒是,红毛罗刹人是,现在就连皇兄也是。 "你听好了,县考难,府考难,院考更难,当个秀才不易。"皇上略一沉吟出了一联。 纪昀不假思索道:"乡试易,会试易,殿试也易,中个进士何难。"他意气风发,自然没有将小小的秀才看在眼里,他自恃年少才高,便对了这样一副抒发志向,表明心迹的对联。我暗道不好,他虽是志在千里,可是为学之道,谦虚严谨,切忌恃才傲物,他的狂傲在皇兄眼中也许会更添反感,弄巧成拙。 "呵,好小子,真够狂的。"皇上尚未开口,太后在我身后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心中有种复杂的情绪涌现,说不清又道不明。 皇兄脸上看似平静无波,喜怒不辨,他又不露声色地往我这里看了一眼。我犯了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就在这帘子后头,而他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给我看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皇兄不怒反笑地夸赞道:"对得好。"这一切全超出了我的预计范围,我直犯嘀咕,形势像是朝着皇兄掌控的方向步步前进。 纪昀谦虚道:"皇上谬赞,纪昀愧不敢当。"我欷歔不已,现在知道谦逊了,早干吗去了。 皇兄嘴角浮上一丝狡黠的笑容,他和颜悦色道:"纪昀,明年的乡试你可有把握?" "纪昀有十足十的把握。"这一回答,又恢复了其倨傲的本色。 皇兄笑道:"好,若是你能得中顺天府乡试第一名,朕就将皇妹许配于你。" 我张大了嘴巴,皇妹,许配,他说的是谁? 纪昀同样目瞪口呆,他也是没有料到皇上居然会许下这般的承诺。 "朕的这个妹妹年方十五,天生丽质又聪颖过人,你意下如何?"皇兄娓娓道来,我猛然醒悟,他说的妹妹正是我,沈卓雅。 我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兄先是让我目睹了傅恒亲口允下了他和潇湘的婚事,断了我对傅恒的念想,再将我婚配纪昀,实属一举两得。可是这样匆忙地将我们凑合在一起,对我不公,对纪昀亦是。 我冲动地欲上前和皇兄理论,太后轻咳一声,使我生生地停了脚步,规规矩矩地退回到她身边。"别急,听听纪昀怎么说。"她在我耳畔轻道,我心念一动,点了点头。 纪昀突然跪了下来:"请皇上收回成命,纪昀不愿意娶格格为妻。"说话掷地有声,坚定有力,我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会断然拒绝。 "臣,愿意。" "纪昀不愿意。"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回答,轰地在我脑子里炸开了锅,原来凡事有了比较以后,才更能认清真相。同样是皇上赐婚,同样是在这间局促的御书房内,两人的答复却有天壤之别。 脸上似有些凉凉的东西滑落,面上潮湿一片,泪,流到了嘴里也流进了心里。 相对我此时的落寞,皇上却多了玩味的神色:"哦?说说你为何不愿意。" 纪昀仍是跪着不动:"承蒙皇上错爱,格格错爱,但草民心中已有认定的人,还请皇上成全。" 皇兄沉声道:"朕派人打听过,你并未娶妻。" "是,"纪昀抬头看向皇兄,眼底一片清明,"但纪昀此生非她不娶。" 我无力地靠在墙上,纪昀和傅恒的话又一次带给我冲击,为什么纪昀为了自己的挚爱不惜抗旨,坦然谢绝,而傅恒却要懦弱地接受呢? 皇兄带着促狭的笑容:"朕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愿意娶格格吗?你不会后悔?" "纪昀不愿亦不悔。"他清清楚楚地给出了心底的答案。我松了一口气,可痛定思痛,又觉得像是失去了什么。 皇兄呵呵笑道:"你的性子倒是犟得很,和朕那皇妹还真是相似,可惜……"他没有再往下说,改口道,"朕也不强人所难,你这就起来吧。" 纪昀退下后,帘子被掀开,皇上健步走入,他果然一直知道我在这里。 不欢而散(一) 他依例向太后请安后,关切地走到我身边,道:"雅儿,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我仰头看他,眼中噙满了泪水,傅恒和纪昀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于我而言,哀莫大于心死,我怨皇兄狠心地将这一切赤裸裸地展现在我面前。 "那你如今是什么打算?"皇兄的眼里看不出任何的波澜,还未等我答复,太后已开口:"皇上,让她静下心来再好好想想。" 我满怀感激地看了太后一眼,此时对我来说,最好的方式就是还我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让我能独自理清思绪。 皇上颔首,太后怜惜地捏了捏我的脸,拉起我的手柔声道:"雅儿,随哀家回去。" 我缓缓退了一步,又慢慢跪下:"雅儿在宫中已住了半年,有些想家了,请太后和皇上准我回家。" 太后面上笑容一滞,讪讪道:"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 我点头又摇头:"雅儿想多些日子陪陪家中老父。" 皇兄始终沉默着,空气似乎被凝固住了,我跪着一动不动。太后揉着我的头发,缓解了压抑的气氛:"哀家准了,你这就回吧。" 我长舒一口气,谢恩后,见太后像是有话要与皇上商谈,我便先行退去。 梧桐院内的桂花开得极为茂盛,清淡美丽,幽香四溢,繁花压枝,香韵满园,淡黄色的小花朵簇簇层层地缀满枝头,甚为可爱。我在枝头摘下一簇桂花捧在手心,万紫千红,桂子送馨的秋天终于来临了。 微风掀人衣襟,如婴儿鼻息般和煦,花瓣随风飘落,满园馨香,可我心有如百孔千疮,再也提不起兴致。 当时出来得匆忙,没有携带任何的随身衣物,所以整箱子的衣裳饰物都是太后所赐。我翻了翻,又重新塞回箱中,叹了口气,似乎没有什么需要带走。 "姑娘你是要走了吗?"琉璃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眼角微红。这半年多的相处,我们情同姐妹,又几乎无话不说,这偌大的园子里,除了太后和皇兄,相伴我最久的就要数她了。 "嗯,我要回家去了,别难过,我还会来看你的。"我扯着琉璃的辫子,好生安慰她。与我同岁的琉璃,有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圆脸,嗓音清脆,豪爽能干,我一直都很喜欢她,不晓得在我离开后,她又会被指派到谁的身边。 "姑娘,我舍不得你。"她抱住我,我眼圈一红,心里很是感动,如果她仅仅是个普通的丫鬟,或许我还能带她一起回去。但是,她不仅是个宫女,还是侍奉太后的宫女。 我拍拍她的肩膀:"我该走了。" 临到门口的时候,琉璃又叫住我:"姑娘,这个,你也不带走吗?" 琉璃手中捧着的深蓝色包裹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我狠狠心道:"扔了吧。" 琉璃惊讶地瞅着我,不敢再问下去,只是走上前几步,将它塞到我的手中。我手上轻颤了下,将之抖落。 包袱应声落地,从未扎紧的口中缓慢滚出两个泥娃娃,可惜,已面目全非。我蹲下身体,含着眼泪将它们小心拾起,揣在胸前,禁不住恸哭出声,我和六哥哥的缘分就像这泥娃娃一样,彻底地支离破碎了。 …… 村头的紫藤萝,叶片正纷纷落下,依稀记得离开之时,正是紫藤吐艳时节,紫中带蓝,灿若云霞。李白曾有诗云:"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生动地刻画出了紫藤优美的姿态和迷人的风采。可如今残叶枯藤,徒留萧瑟,正应了我此时的心境,备感凄凉。 紫藤树下,赫然站立着一个人,霞光透过枝叶打在他的脸上,有些模糊,又很真实。一年前,这熟悉的场景还犹在眼前。那时的我们,我对他情有独钟,而他步步退让,只因为虚无缥缈的猜测,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更是难以理解。君臣之道在他眼中,竟然比我更为重要吗? "雅儿。"他伸手拉我,我本能地闪躲着。 他扯住我的双臂,把我往他怀里带,我用眼睛瞪他,用脚去踹他,甚至用牙齿去咬他仍是无济于事,我愤愤道:"你放开我。" 他不管不顾地抱紧我,在我耳边轻声道:"雅儿,你这是怎么了?我们久未相见,你这是在怪我吗?"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用再隐瞒我,我全都知道了。皇上给你指婚,而你,欣然应允了不是?" 他浑身一颤,将我拥得更紧,我死命地推开他,又道:"当时我就在御书房内,你没有想到吧?"我含着泪,边说边笑。 他晃着我的身体:"雅儿,你听我说。" 我摇头,当时是他不愿听我的解释,如今,该是我放弃了。我宁愿留着这份臆想,也不要听他说出更为残酷的话。 "皇上亲自指婚,没有人能抗拒,雅儿,你替我想一下。他是君,我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是指婚这种事。"他的言下之意还是在怪我的不懂事,怪我的无理取闹,甚至是在责怪皇兄的乱点鸳鸯。可是,他自己就没有一点错吗? 我冷笑道:"没有人抗拒吗?你不会,可是,纪昀会。" "纪昀?"他愣了下,"这又与他何干。" "在你离开后不久,皇兄召见了纪昀,要将格格许配与他,却被他当场回绝了。"我一口气说完,然后抬眼看他。我从来没有和他闹过脾气,可是这次,他不仅伤了我,更让我觉得隐隐的失望。 傅恒冷着脸听我说完,静默半晌方道:"雅儿,你是在拿我和他作比较吗?" 我微微一怔,在我内心深处,其实从来都没有拿他们作过任何的比较,因为我一直认准傅恒会是伴我一生的那个人,在我心中他总是占据了特殊的位置。可是现在被他提及,我不由自主地将两者放在了一起。我郁郁道:"我不想拿你同任何人比较,可我不明白,为何纪昀能做到的,你却不可以。" 他闷声不语,似在回味着我们方才的对话,目光闪闪,像针尖似的扎进人心。他朝我走近一步,我头也不回地往家中走去。 他追过来,紧扣住我的双手:"雅儿,我们之间的事情为何要别人掺和进来?" "掺和?"我不懂。 "你不觉得全是因为纪昀,你才会同我疏远的吗?"傅恒两眼低垂,露出忧虑困惑的神情。 我无法接受他这样的说辞,也不愿同他解释,我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同恶人先告状又有何分别?为什么他要把所有的罪责全都怪在别人的身上,而不能好好地反省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气急,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定定地看着我,又道:"半年前的那场大火,你为了他和我吵上一架,现在又是为了他来指责我。雅儿,究竟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他的手抚上我的脸,轻轻地婆娑着。 我甩开他的手,心上涌起一股冰彻骨髓般的凉意,又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烦躁。如果他能同纪昀一样在皇兄面前坚定地回答出"不"字,我和他根本不用面对现在这样的问题。 "六哥哥,"我尽量心平气和,"或许你有你的难处,可是雅儿愚钝,实在是参透不了。"我叹了口气,疲惫地说道,"我先回去了。"这一次他没有再阻拦我,而我无精打采,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家。 这次见面,我们不欢而散,往日的温情似乎渐行渐远了。 不欢而散(二) 又到瑞雪霏霏的腊月严冬,窗上绘成了晶莹的冰凌花,屋檐下挂着条条冰柱,外头是朔风凛凛,银装万里,有人经过时厚实的雪堆在脚步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我躲在屋里,手中捏着本《李义山文集》,一页一页地翻着。光阴如梭,这一年又过去了。我微微叹息,思及去年的这个时候,六哥哥自寒风中踏雪而来,执起我的手,牵我上马,南下的这段时光虽然短暂,却是我们在一起最开心的日子了。 "笃笃"的清脆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进来吧。"定是听莲又做了点心来,自打我回来后,她就变着法子给我做这做那,说是我从宫中回来,不见丰腴反而日益消瘦,要给我好好地补回来。 果然,听莲笑眯眯地举着托盘进来,她一手端起碗,另一手在我面前轻轻扇了下:"嗯,好香,小姐要不要尝尝?" 我好笑道:"今天又做了什么?" "小姐尝下不就知道了吗?"她调皮地将芙蓉碗塞到我手中,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小姐,你快些吃,前厅来了客人。" 我吹了吹手中的银色小勺,慢慢送进嘴里,不以为然道:"是来找爹的吗?" "不,她指明要见小姐。" "找我的?"我放下手中物事,稍稍整理了下头发,"那我们这就去吧。" "不劳沈大小姐移驾,我自己找来了。"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门口,一身素白的衣衫将她的脸色映衬得更为苍白,但见她眼睛有些红肿,稍露疲态,只有神情还是那么倨傲。 "你怎么闯到我们小姐屋里来了?你懂不懂规矩啊?"听莲抢着开口。 我并不介意潇湘的不请自来,只是为她的这一身打扮犯了疑。早几日便听闻皇兄指婚的圣旨下到了傅府,按理说她应该是喜笑颜开,正忙着筹办婚事才对,又怎么会有闲情来我这里? 我低声吩咐听莲:"去沏壶好茶来,我和潇湘姑娘难得有此机会叙旧。" "请坐,"我看着听莲出门,才挨着潇湘坐下,平心静气地说道,"潇湘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皇上为我和傅恒指婚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她慢条斯理地说着,眼底却未见喜色。 "确有耳闻,怎么,潇湘姑娘今日是来向我示威的吗?"她咄咄逼人,我自然是不甘示弱。 她笑了,媚眼如丝,挑战似的反问:"是又怎么样?" 我面不改色,沉着应对:"那你似乎是找错人了。我既非傅恒的福晋,同他也无任何的瓜葛,你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大概没料到我会答得这般爽快,微微发怔,一时竟无言相对。 正在这时,听莲奉茶进来,我招呼道:"潇湘姑娘,请用茶。" 她小口轻啜,不悦地重重搁下茶盅,鄙夷道:"原来这就是你沈家的待客之道。"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也端起茶盅细看,色泽清澈明亮,叶底嫩匀成朵,再抿上一口,香气扑鼻,甘醇鲜爽,确是上好的龙井茶。 我淡淡笑道:"这茶有什么问题吗?" "这茶色暗味苦,分明是以次充好,真没想到你沈家就是用这样的劣等货来招待客人的。"潇湘不屑地说道,"这样的茶水,要是搁在我们张府,是绝对不会端出来的。" 我几乎哑口无言,她存心找碴儿,再好的东西也能被她说得一钱不值。我淡然一笑:"潇湘姑娘真会说笑,我对于品茶的确是不在行,但这是皇上亲赐的贡品,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你说是吗?" 听莲"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我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仍是捂着嘴笑个不停,潇湘兀自尴尬地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我打发走听莲,良久潇湘幽幽地说道:"傅恒对你确实很好。" 我默然,但我并不打算澄清。就让她自以为是下去也好,算是对她今天无理取闹的小小报复。 她忽然抄起茶盅掷在地上,恨恨地说道:"沈卓雅,论家世论才貌你哪点比得上我?凭什么你就占据了他心中不可动摇的位置?" 刚才还温婉娴雅的她一下子似变了个人似的,歇斯底里,泪水夺眶而出。我木然地听着,我不是圣人,我没办法去安慰一个试图抢走我心上人的女子。何况,即便我和傅恒的情意再深厚,始终比不上那一道圣旨,君臣之道在他的心中,至高无上。我们终究还是不能走到一起。 我拉了她一把,这趾高气扬的女子竟也会有如此柔弱的时候,若不是爱惨了他,又怎会痛彻心扉。"潇湘姑娘,现在赢的是你,而不是我沈卓雅。你在我面前哭诉,不觉得过于讽刺吗?"我虽同情她,言语上仍是寸步不让。 她用力推开我,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冷声道:"我只是比你晚一步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否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你说得对,现在的胜利者是我。不要以为你有三年的时间,就可以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我惊讶地望着她,不明所以,她郁郁道来:"我要回苏州为师父守孝三年。" 我的震惊无以复加,那银髯飘拂、仙风道骨一般的人就这样去了吗?人世无常,我感慨万千,纵然医术卓绝,也还是逃脱不了生老病死的规律。眼前绚丽明媚的女子,明知道一别三年,会存在多大的变数,仍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回乡尽孝。我对她是敬佩的,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而潇湘的选择恰恰印证了她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 "我不怕这三年你会玩出什么花样来。"她的眉眼间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只是声音沉闷,容颜越发的憔悴。 我柔柔笑道:"姻缘皆是上天安排好的,并不能强求,潇湘姑娘,是你的缘分就绝对跑不了。如今我都能坦然面对了,而你还是想不通吗?" 她呆呆地看着我,像是在认真揣摩我话中的意思,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她握了下我的手,吞吞吐吐地支吾了半天,道:"你是个很特别的姑娘,但是我不会放弃。" 我一直保持着笑容,直到她离开,我才卸下了全部的伪装,泪水无声地流淌,滴落在泛黄的书页上,染出了淡淡的痕迹。 情关难过 潇湘离开的那日,是微带寒意的连绵细雨。 我站在桥头,看着潇湘一步步地跨上渡船,又回过身再次依依不舍地凝望了一眼岸边的山水景色,随后暗自叹了口气。船只缓缓离岸远去,我始终没有上前与她道别。 按理说她是一根横亘在我同傅恒之间的芒刺,她的离去让我们的感情又出现了转机,可是,我们真的还能回得去吗?从前是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从来没有人能够到达。 我没有丝毫的喜悦,我对潇湘该是惺惺相惜的,如果没有傅恒,我们或许会成为无所不谈的至交密友。可惜,我们爱上的是同一个男人,注定了彼此要擦肩而过。 我没有打伞,冰凉的雨滴落在脸上使人发颤。走在路上,不去理会那些奇怪的眼神,我依然淡定从容地走着,脸上还挂着丝丝微笑。傅恒,你是否仅是我生命中的过客?停下脚步,仰望天空,我无法强迫自己不去想你。 自从那天不欢而散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我的自尊和骄傲都不允许我作出让步。可今日步行在这条小路时,我才发现以往的一切在我脑中都是那样的清晰。当我醒悟过来的时候,惊觉这条路正是沿着傅府而去。 我慌了神,立即转身离开,兴许此时他就在几步之远的地方,可我没法迈过这一步。 我慌不择路,只求速速离开,待我拐进一条落英缤纷的小径时,才知这是一个少人往来的死胡同。 我苦笑着往回退去,雨越下越大,连老天都在嘲笑我竟然精神恍惚到这种地步。胡同口一个小小的背影蹲在墙角处,单薄的身体正在雨中瑟瑟发抖。 我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脑门:"小哥儿,下这么大雨你怎么不回家呢?" 他回头看我,眼神迷茫,还未答话,我却大吃一惊。这小男孩眉清目秀,面颊光明炫目,他分明是傅恒和纳兰馨语的儿子——福灵安。 我伸出去的手迟疑了,这孩子当时对我的敌意还历历在目,我可不想自讨没趣。我想了想,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他,轻声道:"自个儿擦擦,然后早些回去,别让你阿玛和额娘担心。" 说完我没有犹豫地转身就走,孰料裙裾被他一把拽住,我诧异地回头,只见他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叫了声"姑姑"。 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了,我蹲下身子用衣袖轻轻地擦去他脸上不小心沾上的污渍:"发生什么事了?告诉姑姑好吗?" "你可以带我去找潇湘姑姑吗?"他面上泛着光芒,眼里有期待,而我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找潇湘姑姑有何事?" "阿玛说潇湘姑姑回家乡去了,可是灵儿好舍不得她。"他的嗓音清新悦耳,大眼睛闪着天真热情的光芒,"姑姑待灵儿最好了。" 我言语哽塞了,潇湘,你的敢爱敢恨不仅征服了我,甚至连这小小的孩童也为你蛊惑为你自豪。我自嘲道,沈卓雅,这次你算是彻底地败给她了。 一丝苍凉的笑意爬上唇边:"你潇湘姑姑的家乡,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她的亲人,有她割舍不了的人,她必须要回去。她也舍不得灵儿,舍不得……你阿玛,所以她会回来的。" 灵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我不放:"灵儿明白了。" 我捏捏他可爱的小脸,催促道:"想通了就赶紧回去吧。"他这一跑出来,没准傅府这会儿已经闹得人仰马翻炸开了锅。 "我……我不认识回家的路了。"他忸怩地说道。 我失笑,尽管我清楚地认识到他今日对我的友好纯粹是因为溺水之人偶然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但是我还能同个孩子计较些什么呢?我柔声问道:"那要不要姑姑送你回家呢?" 他郑重地点点头,把小手塞入我的掌心。我虽是满口应承,可举步维艰,送他回府意味着我不得不再次面对馨语,甚至是傅恒本人。 我面露难色,步子越发的沉重,而灵儿,此刻却像只快乐的小百灵,轻步捷移,有时还跳着蹦着,毕竟是孩子心性,适才的不悦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走起路来像是在扭秧歌,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泥浆溅了我一身,我拉着他一路小跑,似乎所有的不愉快都消失在了风中。 还有几步就到傅府门前,我明显放慢了步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松开灵儿的手:"灵儿,往前就到你家了,姑姑不送你进去了。 他死死拽着我不放手,我无奈亦不解,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这么黏人了。"灵儿出来了那么久,回去怕被阿玛责罚。"他含糊了半天忽然冒出了这句话。 我掰开他的手,好言好语地安慰了几句:"你阿玛若是责骂你,那也是因为担心你。灵儿乖,姑姑在这儿看着你进去以后再走,好不好?" 他朝傅府的方向走去,三步一回头,我始终给予他鼓励的微笑。我亲眼看着他上前叩门,就在门户打开的同时,馨语把灵儿紧紧地拥进怀中,声泪俱下。他朝我这个方向指了指,我连忙往里缩去,藏好身形,直到他们携手走进傅府,大门重新关闭后,我才捂着胸口走了出来。 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痴痴地望着傅府的门庭,脚步麻木地移动着,终于还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发足狂奔。 哗啦啦一阵大雨,似银河倒泻,我将自己整个暴露在天地间,任雨水冲刷,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倾盆大雨忽然就这样停了,一把宽敞的纸伞缓缓遮在我头顶上,底下是一对乌黑清澈的眸子,暖如春日,他就这样深深地,深深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把脸埋进他的臂弯,眼泪竟这样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情关难过(二) 我们相遇在繁花盛开时,倾心相爱,心心相印,也有过耳鬓厮磨,月下漫步,可是一生守候不是一句简单苍白的海誓山盟,而是无数个平淡日子的同舟共济和相濡以沫。我隐隐约约看见他在我的前方,一步一步走近,事实却是离我越来越远。我不断做着深呼吸,企图平抚内心的波动,但我难以控制自己。 "雅儿,"傅恒抚摸着我的湿发,"以后若喜欢在大雨中散步,记得要叫上我一起。" 我哭笑不得,却也为他轻描淡写的一句玩笑话,挥散了此前种种的不甘和委屈。 "雅儿,我送你回家。"他温情脉脉的话语落在我耳中,似春天带着香气的微风直往我心里钻。 我们相互依偎着,前方的道路还很长,他的身上背负着整个富察家族的荣辱兴衰,这样的担子对他来说是责任,对我而言却过于沉重,我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我也不敢去想象…… 微凉的晚风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我独自一人漫步在花圃中,边走边整理着思绪,这段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曾一度紊乱到我难以承受的地步。世事无常,每每在我失望至极的时候绝处逢生,而在我满怀希望的时候,又给我致命一击。 "雅儿,到爹这儿来。"蓦然回首,爹正挺直身躯端坐屋里朝我招手。 我心事重重地走到他的身边:"爹,您唤女儿有何吩咐?"惊见他头上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根,我这个做女儿的总是让他操碎了心。 "爹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今日纪昀捎人带了口信来,说是回乡应试,还叫你无须挂念。" 那日纪昀在皇兄跟前说的话,又毫无预警地在我耳边回响,他对我一片真心,明知道我心有所属,在我危难之时还是不顾危险,陪我同生共死;他明知道违抗圣旨会有怎样的后果,仍然坦然应对;他明知道他的付出终将得不到回报,还是一心一意地等我回头。如今,他该是真正死心了吧? "我不明白,纪昀究竟哪里不如你意了,你非要一次次地拒绝他。"爹虽口口声声说不愿再管我的事,可还是忍不住斥责我。 "爹,我心里乱得很,您别再问了行吗?"那个眉眼带笑、才华横溢的少年终于还是放开了我,我苦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爹像从前那样拍着我的脑袋:"我的雅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爹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去做的事情,包括你的婚事。但爹还是要叮嘱你,有些事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了,所以凡事都要考虑清楚,爹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我点头称是,我和傅恒中间夹杂着太多别的东西,不仅有他和潇湘的那纸婚约,让我纠结于心,还有他同结发妻子的多年情谊,让我不能不顾一切地介入其中,更是因为蒙上了天家皇族这层微妙的关系,而显得不再是那么纯粹。 "爹相信你能处理好的。"他的眼底尽是宠溺,我枕在他膝上,扯出一缕悲凉的笑意。 夜晚,我久久方能入睡。始终处于浅眠状态,却又多梦。几次从梦中惊醒,眼角尚挂着泪痕。凝神细想梦中情景,怎么都无法追忆,只是惘然若失,如醉如痴。 床榻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黑影,正在缓慢向我摸近。"是谁?"我吓得脸色发青,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上下牙齿咯噔噔地打架。 黑影迅速朝我扑来,我还没叫出声,他已经捂上了我的嘴,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手从床上随便抄起了什么就往他身上砸去。 他轻松地扣住我的双手,闷声道:"雅儿,是我。" "呜呜。"我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摇晃着身体。 "别乱动我就放开你。"我点头,他松开手,取下了蒙面的黑布。 "如风哥哥,"我一下扑进他怀中,"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他粗糙的大手覆盖上我的手:"雅儿,你还关心我?" "哥,你知不知道我和爹有多担心你,你怎么还说这种话?"我不悦,但见他乌黑的眼圈和瘦了一大圈的身形,还是于心不忍地放柔了声音。 "我知道,你和义父,还有……纪昀一直都在找我,"他仰天长叹,"你既然都知道那为什么不回家?" 我拉起他的手,兴奋地说道:"去见见爹吧,他一定会乐坏的。"这些日子,家里的气氛一直都沉闷得很,唯有如风的归来才能带来些许的喜色。 "不行,我一直没有回来,就是不想连累你们。"他推开我,找了张椅子坐下。 "你究竟做了什么连家都归不得,你要是怕连累我和爹,为什么今天又要出现在这里?"我恨他隐瞒实情,更是恨他不把我们当做亲人。 "你不要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如风甩开我的手,"我走了,你照顾好义父。记住,无论是谁问起,都不要说见过我。 我黯然神伤,扯住了他的衣袖:"如风哥哥,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要去哪?" "我今天回来就想看看你和义父,原本就没打算让你知道,既然被你发现我也只能言尽于此。"他看向我,冷静地说道,"放手,让我走。" 我哽咽道:"哥,你就真这么狠心?" 他又看了我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行至门前,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我说道:"如果有可能,就不要再同傅恒见面了。"他推门出去,又道,"替我转告纪昀,我和他永远是好兄弟。" 交代完这一切,他再没有迟疑,大步流星转眼就要消失在夜幕中。我追到门口,仅能看到他矫健的身影跃上墙头,我知道这次,他是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圈套(一) 半夜被如风这么一搅和,再无睡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脑中全是他临走时留下的只言片语。 如风同我一起长大,如果说傅恒是我美丽而又无法割舍的感情归宿,纪昀的博才坚韧令我欣赏感动,那如风亦应该相信,他在我心中有出众的分量地位,牢固不可撼动。虽然这份情感不是他所预期的,但是那份特殊的依恋安慰,也同样可贵。 晨曦微露,鸟语啁啾,天放亮的时候,倦意渐渐袭上心来,而敲门声开始有节奏地响起,我索性用被子蒙住头,想来听莲见没动静总会知难而退。 终于在短暂的嘈杂后,又复平静,我闭上双目,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酣畅踏实,待我再次醒转的时候已不知是何时辰,只觉着肚子空得发慌。我懒散地起身走到窗前,只见日头偏西,天色昏暗。 我连声叫唤着听莲,迟迟没有回应,我只得自个儿跑去打了洗脸水,洗漱完毕后,又打着哈欠去了前厅。 往常的这个时候,爹总是和高伯伯在前厅品茶对弈,兴致高时还会弹上一曲,听莲常是端茶送水伺候在旁边,可今日这里居然空无一人。 偌大的前厅里空荡荡的,棋盘搁在桌上,白子和黑子端正地摆在两端,旁边沏着一壶茶,我摸了摸,还是温热的。饭桌上有未动过的饭菜,甚至还有一道是爹最爱的红烧鲤鱼。 "爹,高伯伯,听莲,你们在哪儿?"我有些着急,但并不慌张,毕竟家中一切如旧,我还不会往坏处去想。 无人应答。 我从前厅一直寻到爹的卧房,书房,花圃,后院,连老高的住处也没有放过,仍是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奇怪,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数,几个大活人还长翅膀飞走了不成。为什么我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不对,我摇了摇头,早上的时候听莲还来敲过房门,再加上温茶和刚做好的饭菜,证明这只不过是瞬息发生的事,但是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爹又怎会连个招呼都不打扔下我一人离开。 我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仍是理不出个头绪来。直到有人在我肩上轻轻拍了下,我才缓过了神。 我回头撞进他温柔清亮的眼神,他伸手轻弹我眉心,笑道:"雅儿想什么呢?我在这儿看你好一会儿了。"他就势将我扯到他怀里,我连忙挣扎道:"我爹他们看着呢。" "你爹被我请进府了,现在我是来接你的。"傅恒呵呵笑着,眼里藏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先是愣了会儿,静下心来又觉着不对,轻道:"我爹又怎会去你府中?"爹一贯不喜欢他,即便爹答应了不再干预我的婚事,也绝对不会接受他的相邀。 傅恒笑吟吟地说道:"我自然请不动他老人家,可有人请得动啊。" "你是说……皇上?"我不假思索地问道。 他眨了眨眼睛,重重地点头。 我惊疑万分,皇兄素来看重傅恒,却从来没有将我许配给他的意思,今日又怎会一反常态,还将爹爹请去傅恒的府邸。这一切太不合乎逻辑了。可是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再者,以他对皇兄的忠心,更是不甘冒欺君之罪只为博我一笑。 "皇上请我爹去你府中有何要事?"我还是心存疑惑,有事为什么不召爹爹入宫,或者来这里也可。 "你去了就知道了,难道你不信我吗?"他抚上我的下巴,平视着我的眼睛轻声说。 "我信。"我偏过头,尽管身旁无人,仍是不甚习惯他的亲密举动。 他缓缓执起我的手:"原本是打算接你们一同过府,可你爹说你身体不适尚在休息,让我不要打扰,所以他们就先行一步,我留下来等你。" "原来是这样,"我不好意思地说道,"等很久了吧?" 他没有回答,而是抓起我的手到他唇边,轻吻我的手指,半晌道:"等你,甘之如饴。" 我的脸瞬时红了一片,眼睛避开了他,低下头,羞涩地望着自己的脚尖。自打那日从他府中离开后,我们就一直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在他被皇兄赐婚后,矛盾更是上升到几乎无法挽回的地步。而今日这般的情话,就算在情意绵绵、如胶似漆的时候他也未曾对我说过。此时的他,有些琢磨不透,但不可否认,我的心又开始不争气地怦怦直跳,心弦产生了一种甜丝丝的幸福的颤动。 "我们走吧,马车在外头候着。"他脸上亦有不露声色的喜悦。 我犹豫着不肯挪动步子,毕竟现在要去的是傅府,那里曾经给我留下难堪和痛苦的回忆。馨语的泪眼朦胧,灵儿的童言无忌,还有潇湘的尖刻凌厉,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我是个并不光彩的闯入者,是我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似乎是意识到了我的沉吟不决,傅恒搂紧我,在我耳边轻道:"雅儿,别担心,凡事由我担着。" 我仍是踌躇不前,他笑着拨开我额前的碎发:"相信我。" 我把手交到他的掌中,望着他坚定的笑容,终于拿定了主意,好也罢,坏也罢,都要去面对,现实总是让人无法逃避。 临到要上马车,我一脚已经跨了上去,心中的疑团却在逐渐扩大,我扯着傅恒的衣袖问道:"皇上召见我爹,难道连听莲和高伯伯也一同召了去吗?" 他神色一滞,闪烁其词道:"他们是伴随你爹一同前往的。" 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又说不上来。傅恒手上稍稍用力拉我上了马车,安慰我:"雅儿,你想太多了。" 我摸摸自己泛红的面颊,是啊,六哥哥又怎会骗我,希望这一切仅是我的疑心病在作祟。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傅恒始终同我十指紧扣,我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深秋,我们在悬崖下敞开心扉,互诉衷肠;或许是那次,我们阔别四年后再度相遇,他对我有莫名的熟悉感,而我,早在不知不觉中遗失了一颗心;又兴许是南下途中的相偎相依,相知相惜,点亮了我生命中的绚烂花火…… 圈套(二) 踏下马车,已是日头落尽,夜幕徐徐展开,走进傅府的时候,心里还略有忐忑。让我惊异的是,傅恒并没有将我送到客堂,而是带着我往后院走去。 一路上并没有碰见什么人,四周静谧得骇人,尽管我知道这里是傅恒的府邸,可潜意识中还是时刻提防着会从暗处钻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从一开始到现在傅恒似怀有万般心事,神情颇不自然,总在刻意隐瞒着什么。我并不是个行事马虎之人,之前我对他毫不怀疑,是因为全然的信任,可现在事情已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等等,你究竟要带我去哪?"我再不能不问清楚,"我爹他们到底在不在你府中?" "他们正在里面等你,很快你就能见到了。"他的脸上是古怪的表情,唯有一双黑眸还是清澈见底。 我已不愿再相信他的话,可事到如今,不得不继续下去,我笃定他不敢拿我爹怎样,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难以预计。 我们停在后院最为偏僻的一间屋前,门口有一对重兵把守,但傅恒仅是交代几句,又带着我进到了更深处。这里相对于外面,守卫是少了,但门上那把巨大的铁锁触目惊心。 我甩开傅恒的手,扑上前去,大声唤道:"爹,是你在里面吗?" "雅儿,是我。"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转身一拳捶在傅恒的身上:"你快放了我爹,你,究竟要做什么?"我简直昏了头居然会一头扎进他精心布置的圈套。什么皇上召见,什么爹先行一步,根本全是谎言。 "你冷静点,我答应你绝对不会伤害他们就是。"傅恒清冽的眼神射出闪闪寒光。我忽然觉得眼前之人是这样的陌生,陌生到像是从来都没有了解过,甚至没有认识过。 我不再理会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就往锁上砸去,拼尽全力,可那把乌黑的铁锁仍是纹丝不动。"不要再白费力气,没用的。"他没有阻拦我,但在见我起了满手的血泡后,还是强行抱住我,心疼地抚摸着我已经血迹斑斑的手掌。 我撕扯着傅恒的衣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眼中已没有了泪,只剩下被欺骗的悲愤。 "雅儿,我身不由己。"他的手抚上我的脸,我厌恶地推开他,恨恨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如果你现在不放了我爹,我们……从今日起……情断义绝。" 话出口,心像是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又似在伤口上撒了把盐,我抬头看着他,想从他的眼中找寻一抹温情,哪怕是一点也好,可我盼到的却是:"给我三天时间,最多三天我保证放了你们。" 我摇摇头,闭了闭眼,几乎痛到无法呼吸,我把双手伸到他面前,淡淡道:"绑了我,把我们关在一块,我不会再央求你什么。" "你明知我不会这么对你。"他掏出丝帕替我包扎伤口,我这时才感觉到手上丝丝的疼痛。 "如今你怎么对我还有什么分别吗?"我为自己悲哀,我不懂更不明白事情怎会演变成这种地步。 "雅儿,等事情解决之后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到时怨我骂我都随你。"他扣住我犹在挣扎的双手,"现在先让我给你处理伤口。" "不必了,"我绝望到了极点,冷冷地抽回了手,道,"放了我爹或者同样关押我,由你选择。" 我像是在等待宣判的囚徒,紧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在漫长的等待后,终于,他的声音平平响起:"把门打开,将她也关进去。" 我身体有些飘忽,一种无边的哀怆吞没了我,那些美丽的情话还犹在耳畔,却在瞬间将我打入深渊。 咣当的巨响,是铁锁落下的声音。 "沈姑娘请。"我被推搡着进了屋子,屋内有明灭不定的烛光,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跌进去,一双手适时地搀扶住我。 "小姐。"听莲扶着脚步踉跄地我走到窗扇前,我再也站不稳,扑通一下跪在了爹面前:"爹,是女儿害了您,请您责罚。" "此事与你无关,"爹虽然脸色凝重,仍是好言安慰,"你快起来,我早该想到有这一天,是爹疏忽了。" 听莲拖着我起身,我挨到父亲的身边,他示意我坐下,缓缓道来:"傅恒将我们软禁在这里,定是为了如风。" "如风,"我失声道,"昨夜他曾回过家中。"我情急之下早将如风叮嘱我的话抛诸脑后。 "难怪了,定是他们得了消息,才会想到用我们作诱饵来引出如风。"爹分析得头头是道,他复看我一眼,又道,"如风同你说了什么?" 我张了张嘴,如鲠在喉,沉吟片刻方道:"他交代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回来的事,我还是说了出来。" 爹点了点头:"他是怕会连累我们。"我接道:"如风哥哥也是这么说的。"我一甩辫子,皱眉道,"可女儿不明白。" "之前爹也一直没有想通,如今看情形,多半是他加入了有违朝廷体制的民间组织,所以傅恒才会对他紧追不舍。" 我惊恐地捂住嘴,爹说得还算含蓄,没有将反清复明这四个字说出口,但我们已心知肚明。我也曾经怀疑过如风,但这猜测从爹那得到了证实又是何等的分量。如风是我的兄长,可他要反的竟然是我的亲哥哥。爹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很多发生在如风身上没办法作解释的事情,现今都有了定论,例如:他在天桥无故丢下我,皇后和娴妃在妙应寺被人围堵,他夜半负伤回家,陈叔和小许子企图杀我和纪昀灭口,等等。 我几欲崩溃,如风和皇兄都是我的亲人,我不想伤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我又禁不住埋怨傅恒,如果不是他,我又怎会处于两难的境地,若是如风因此而遭受重创,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圈套(三) 屋里各类用具一应俱全,每到吃饭时间自有人打开沉重的铁锁将饭菜送入,吃完后又有人收拾稳妥。这三天有如三年般漫长,而傅恒一直未现踪迹。爹说得没错,他果真是将我们软禁在这里,而我们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 当他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已是三日后的晌午。一声令下,我们被带出了形同牢狱的小屋,重见天日后我们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感觉阴云密布。 我无暇顾及自身,首先冲着傅恒吼道:"你是不是抓了如风哥哥?他在哪里?你让我见他。" 他做了个手势,命令:"你们备车送沈老伯回去。"他又转向我:"好,我带你去见穆如风。" "雅儿……"爹的话还未成句,就连同高伯伯和听莲被傅恒手下推了出去。我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倒也不怕他耍花样,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再相信。 他默默地走到我身边,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我看都没看他一眼就使劲甩开:"我自己会走,不敢有劳傅大人。"我的冷漠似是激怒了他,他用力扣住我的手腕,拖着我就往外走去。 出了傅府,他将我丢上马,自己也跃上马背,抽动缰绳。我一阵慌乱:"你要带我去哪?"他不回答,反而扬鞭加速。我厮打他,踹他,根本不管用,他铁了心地一往直前。 一路上他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冷着张脸,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印象中的他始终是温文尔雅的性子,谦和地对待每一个人。可他毕竟是皇上仰赖的重臣,又是皇亲国戚,他也有骄傲,自然不必对着我这个流落民间的格格低声下气,而且还是个不给他好脸色瞧的过气格格。 傅恒的坐骑依然还是那头健壮的枣红马,他是个念旧之人,多年来保持着原有的习惯,就连相伴他多年的老马,也没舍弃。 行至半途,天空忽飘落洁白的雪花,随风乱舞,纷纷扬扬。我伸出手接住一片,又是一片,看它在我掌心中渐渐化为雪水,用舌尖轻舔,凉凉的,立刻透到心里。 "下雪了。"我暗自低语,似乎每个下雪天,我总是会遇见同傅恒有关的事儿,十岁时的堆雪人,一年前的南下千里,都始于一个美妙的大雪纷飞的日子。 我偷偷回身看他,只见他紧紧抿着薄唇,眉心深锁,双眼直视前方,全神贯注。 没过多久,傅恒勒住缰绳停了下来,我从下马的瞬间就开始发呆。这里,曾经留下过多少美好的回忆,就是在这儿,我和他初次相识,也是在这里我终于感悟到了生死相随的生命真谛。 傅恒从身后环住我,将头深深地埋入我颈中,我双目微闭,不敢去想象我们还有平静相处的一天,我们之间的温情早在三天前他抓我爹入府的那一刻就彻底断了。 我叹了口气,稍稍挣扎了下,他不松手反而将我抱得更紧。 "雅儿,雅儿。"他喃喃道。 我低低回应:"六哥哥,我们,怎会弄到这生田地?" 他扳过我的身体,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他的眼中有悲悯和哀伤,而我,面对他的凄楚,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在这三天之中穆如风并没有出现,所以,我也依言放了你们,你该安心了吧。"他沙哑的嗓音回旋在我耳际,心,微疼。 "放过如风哥哥,就当是我求你好吗?"这是我第二次为了如风的事求他,如果再次被他拒绝,我真的再没有勇气面对他。 他抓起我的手细细吻着:"如果换作是我,你会不会为了我去求别人?" 这还需要问吗?我抬眼瞧他,在他平静的目光中竟然透着几分恐惧,我用手捂上他的嘴,用力地点了点头:"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无人可及。" 几乎在我回话的同时,他的答案也应声而出:"我答应你。"我内心一阵狂喜,终于放下心。 傅恒一手固定在我腰际,另一手抬起我的下巴,将他火热的唇覆盖上我的,我全身感觉酥酥的,麻麻的,脸微醺。 正当我意乱情迷之际,一声大喝划破长空。 "雅儿,小心!" 是如风哥哥的声音,我迅速恢复神志,推开傅恒的刹那,如风已扑至我身前,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我就被突然涌现的大批官兵惊蒙了。 且不说这些官兵是从何处而来,单是见到傅恒手上那把崭亮的匕首,我的心便凉了半截。如果不是如风的当头一喝,这锋利的匕首说不定已经捅在了我的身上。 眼前发生的一幕宛如梦境一般,如风双拳难敌四手,没几个回合,他已束手就擒。在他被捆绑带走的同时,他回给我的目光仍是依恋和爱慕,没有丝毫的怨言。 我瘫坐在地上,傅恒伸手拉起我,这次我拼尽全力一个耳光甩了过去,银牙紧咬,怒目圆睁。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这样站着,失了知觉似的站着。原来一切都是骗局,他对我的温言软语,脉脉含情,全是假的,我唯一的价值就是被他用作鱼饵,我却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了他的谎言。他将我带来这里便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事先埋下重兵,又利用我逼如风现身,从头至尾只是我一个人在相忆从前,错认为两情相悦的深情能抵世上万物,以为有我在他身边,即便放弃所有他也在所不惜,可惜,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挥开他企图抓住我的手,心在颤抖,人在摇晃,血液仿佛凝固住,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有一个什么东西裂了,破了,碎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恍恍惚惚,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灵魂游荡在这薄雾蒙蒙如烟似幻的夜里,有时清醒,有时混沌。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仅是一场噩梦,醒来时一切都恢复到原样,世上却无后悔药可以吃。那种被欺骗、被伤害的痛,即使是攥紧拳头它还是会点点地透过来,心痛的时候会流泪,但是痛到极致我已经无泪可流…… 入夜时分,借酒浇愁,都说一醉能解千愁,无奈酒入愁肠愁更愁。我一杯接一杯地仰脖干尽手中的陈年佳酿,犹如吞下我苦涩的泪水。 短短几日之内,我的人生被彻底颠覆,沉重的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终将万劫不复。 醉眼朦胧间,恍惚有人走到我身边,轻轻抽走我手中的酒盅,温柔地对我说道:"雅儿,喝酒伤身,我来替你喝。" 月光映照下他挺拔的身躯被拉长,嘴角是醉人的浅笑。我笑了,每次他都会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及时出现;我又哭了,这次他为何出现得这样晚。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对着他又哭又笑,我自己也没想到,面对他的时候,可以泪流满面。 "雅儿,你喝醉了。" 是啊,我是醉了,醉得连胸口都是热辣辣的,可我又是清醒的,我满脸通红,语焉不清地对着他道:"纪昀,你还愿不愿意娶我?" 番外之听莲篇 (一)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是啊,小时候家里穷,孩子又多,光温饱就愁煞了爹娘,偏弟弟——家中唯一指望着的男丁又因为贪玩儿而摔折了腿。一时间家里乱作了一团。 经过长远打算后,娘对着我娓娓道来:"二妞啊,娘也是没有办法,治你小弟的腿要银子,家里已经有两天揭不开锅了。你爹他说得也有道理,兴许你能碰上个好人家,今后也不用挨饿受冻了。" 那年,我才六岁。 (二) 听莲,是老爷给取的名字,因为我喜欢坐在池塘边,听风吹过荷叶的声音。 娘没有看错人,老爷的确是个大好人。 在老爷第一次将我带进府的时候,他笑着对我说:"今后,这儿就是你的家。"老爷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我想自己今生都不可能忘了他对我说这句话时所感到的阵阵温暖。 家里的人不多——是的,往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除了高伯伯外,就只有一个好漂亮好可爱的女娃儿。 "这是我的女儿,她叫雅儿,今年只有四岁。我希望你们能成为好朋友,也请你陪伴她成长,替我照顾她。"老爷抱着雅儿,不,是小姐,这样温柔地对我说。 我也曾替娘亲照顾弟妹们,可我是老爷买来的丫鬟呀。娘亲说过,照顾好小姐是我的本分,而听老爷说的,好像是请我帮忙一般。 不过,我还是点头,小声地答应一声:"是。"这不仅是因为娘亲的教导,更因为这个好漂亮的女娃儿也对着我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甜甜地笑着。 那时候只知道好看、漂亮这样的字眼,后来老爷让我和小姐一起读书习字,慢慢地,我知道了老爷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叫"如沐春风",而小姐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子。 我很喜欢这个家,喜欢老爷、小姐和高伯伯,还有夏天的那一池荷花。风过时,荷叶在说话,虽然我听不懂,却莫名地欢喜。 那天,老爷为我取名听莲。 (三) 老爷凡事亲力亲为,陪伴和照顾小姐是他给我的唯一吩咐。我想,那也是我唯一可以报答老爷的方式。所以那时,我的整个世界里就只有小姐。 直到四年后的一天。 别人以为沈家老爷的千金知书达理,虽称不上名门,却也是个闺秀。 没错,小姐的确是琴棋书画样样拿手,因为老爷考校起来,那些都借不得他人之手。女红就不同了,既好动、点子又多的小姐哪里坐得住。她长久讨饶的结果就是我的手艺突飞猛进,她想到要着男装出游,改衣梳头自然就由我一手包办了。 那是我第一次明知老爷会不高兴还去做,也就是那次偷溜出府的我,第一次见到如风少爷。 当时的他就像个乞儿似的坐在路边,除了那一双眼睛,半点看不出来现在的倜傥风流。小姐见他可怜,却又有些害怕地不敢走近,就把她手中的一个包子塞在我手里,要我拿去给他,自己则躲在我身后,好奇地探出脑袋猛瞧。 走近了看,他的确衣衫褴褛、脏乱得很,只是那双眼出奇地有神,感觉又不像个乞丐了。 想是这么想,可我还是把手里的包子递给了他,因为他看上去确实很饿。 可没想到,他三两口就吞了包子,还将我推到一旁,伸手就夺小姐手中剩下的那个,又立刻塞进了嘴里。 这事儿要是放到普通的八岁女娃身上,怕不早就哭了。但小姐到底是小姐,不但没哭,在看到我手上摔倒时蹭掉了一点皮后,竟对着他大骂起来。 后来小姐总说"穿男装就是好啊,连骂起人来都爽快",我总以为就是这次的经验告诉她的。 这边的"热闹"很快就把出来找寻小姐的老爷吸引了过来,就这样,他成了老爷的义子,沈府的如风少爷。 (四) 伴随年龄的增长,少爷越来越显得俊逸不凡,是周围好几条街上少女心中思慕的对象。 可就像他的名字,如风,他是个如风样的男子,虽然会对每一位向他表示好意的姑娘有礼貌地微笑,却又从来片叶不沾身。他不在老爷的学堂念书,但每日下学总会早早回府,陪我们嬉笑玩闹。 我高兴莫名,在明白那是因为喜欢的时候,视线早已经离不开他的身影。 但他的眼中始终就只有小姐一个。 明明小姐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寸步不离左右,为何他从不正眼瞧上我一次? 为小姐梳头的时候,我第一次在镜中好好地比较这两张看惯了的脸,原来,竟是那么不同的。 小姐长得明艳俏丽,特别是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好似会说话一般。自己则是一张清水似的面容,顶多也只能算是清秀而已。若是把小姐比作那如霞的菡萏,我便是她边上离得最近的那片荷叶,难怪少爷总是看着小姐,眼中还有越来越多的、不可错认的恋慕。 我是个丫鬟,只有像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才配得起少爷,我总对自己说。但我的世界里不再只有小姐,不知何时,里面又多了一个人,那人便是我的少爷,穆如风。 我猜想,这世上一定只有我同时知道他们两人各自的秘密。少爷会武,而小姐,她有了心上人。 (五) 少爷会武功这件事是我无意间发现的,他似乎是有意要瞒着所有人,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就怕我会说出去,会让老爷和小姐替他担心。 虽然觉得奇怪,有功夫防身又不是什么坏事,但我仍是答应下来,并且有着隐隐的喜悦,因为那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我甚至幻想过它能成为一种羁绊,虽然那仅是一时的幻想。 那天,少爷像往常一样从后院的墙外翻了进来,不同的是,他的衣袖上沾了血。 少爷他受伤了!直觉地,我这样认为。 我赶紧回屋找出最好的伤药和干净的布条,又匆匆地跑去少爷的屋子,想要帮他包扎伤口。伤在手臂上,他自己一定处理不了,胡乱包扎会让伤口感染的,那样就麻烦了。 可扣门后,回答我的却是一室寂静。 难道少爷去了小姐那里?他不怕小姐看到会追问他吗?或者,那已经不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 "听莲?你怎么会站在这里?"少爷有些疑惑地问我,却在看到我手中的物什时笑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笑得那样灿烂,以往,这都是只给小姐的。 我心里高兴,便也笑了起来,那笑容却因他的下一句话而僵硬在唇边。 "是不是雅儿叫你来的?"他一边开门一边说,还是那样灿烂的笑,但我知道了,那还是只属于小姐的,"我就知道她心里还是有我的。"他兴高采烈地说道,丝毫没有顾及到我此时的感受。 少爷从不避讳表达自己对小姐的感情,小姐为了躲避这份感情而烦恼,我却只能是求之而不得。"是,是啊,小姐她叫我来替少爷上药包扎。"真的很苦涩,难怪连佛都要说求不得是人世七苦之一了。 不过,看到那歪歪斜斜的破布条下面那道长长的伤口,我总算是明白了少爷为何不愿让老爷和小姐知道他懂得武功,因为那就意味着他容易受伤,少爷一定不希望小姐为他担心的。 那我替他担心的心情呢?不,少爷是不会在意的,他的眼中就只有小姐一个而已。 小姐正当情窦初开的年龄,可我却不知道那人是谁,因为近来她总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不但是男装不换了,而且连我都避开,再加上那些来历不明的信……我只能确定那人不是少爷。 少爷他也似有所感,却是不放弃,就连老爷亲自为小姐定下的亲事也没能让他放弃。 面对"求不得",我没有想到少爷竟会借酒装疯,更没想到与小姐心心相印的竟然不是准姑爷,而是另有其人,这一切都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 尔后,一切都转变得太快了。发生了什么我无法得知,只是最后,少爷不见了,又回来了;小姐伤心过,却答应了嫁人,然后对着她唯一的一件女红成品发呆。 我不知道那究竟算是谁的遗憾。 我的?少爷的?小姐的?姑爷的?甚至是第一个让小姐许了心的那人? 我只是明白了,一个"求不得"便是有情人的极苦。只有放手,不再执著于"得到",才是解脱的唯一途径。 无论何时,老爷总是待我极好的,从来不把我当个下人看待。虽然我总是守着一个丫鬟的本分,心里却是轻松的。 "听莲,你小的时候,我虽然是将你买了下来,却从未将你当做普通的丫鬟,更没有什么卖身契,也就是说,你从来都是自由的。 "我很高兴你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地帮我陪伴和照顾雅儿,现在她快要出嫁了,自有人会好好待她。你呢?将来可有打算?"光阴似水,老爷也不再是年轻时的模样,可笑容却依旧如昔。 "老爷,您曾对听莲说,这里是我的家。老爷现在是,要赶听莲走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打算。" "听莲不走,听莲会一直替小姐照顾老爷。" "唉,你这孩子……"老爷叹息着,却突然问道,"你,可是喜欢风儿?" 我不想对老爷口是心非,而且像老爷这样聪明的人,就算我想瞒怕也是瞒不住的,于是便点了点头。 "那我就做主,将你许配给他。你看,可好?" 嫁给他,那个如风样的男人,曾经是我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可是经过了那么多事,看过了那么多悲欢离合后的我,摇着头拒绝了老爷的美意。 若是两情相悦,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可惜,少爷的心永远都不会有我的一席之地,就像他的眼中永远都不会有我的身影一样:"听莲只是个丫鬟,怎能配得上少爷呢。" "唉,我糊涂了。风儿他配不上你啊,是他配不上。" 我摇头,只是摇头。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叹他是风,而我仅是那片荷叶而已。 (六) 风吹过荷叶,注定了不会停留…… 我爱听风过时荷叶恋恋的低喃…… 听莲…… 番外之如风篇 如烟似雾的细雨,纷纷扬扬,细密的雨丝一会儿就将人打湿了,没多久,头上,身上,都沾上了雨水。 我抹了把脸,靠着墙躲在暗处。不一会儿,听到有清脆的女声在说话,紧接着"吱呀"一声,我探出半个头去,看到一个鹅黄色的纤细身影,撑着伞出了院门。 她朝我这个方向走来,我赶忙隐入暗处,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我面前经过,熟悉的馨香飘入鼻端,突然好想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互诉衷肠。 可是,我不能。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她离开,生生地压住自己想要伸出的手,望着她步步走远,任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雅儿,我好想你。 回到赖以安身的小院,这里,是我隐匿了半年之久的藏身之所,所幸它地处偏僻,官兵始终没有找到这里。刚坐定,陈叔便走了过来,愤愤道:"如风,你去了哪里?官兵还在四处追捕你,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我不说话,只拿着干布巾擦拭湿透的头发,陈叔见我不语,舒缓了口气:"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危,你要是有了不测,我该如何是好?" 我扔了布巾,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穆如风一人做事一人当,即便有事也不会供出大伙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立刻反驳,"你不要以为现在的住所很隐秘,这都只是暂时的。你忘了当初在妙应寺和眠月楼是怎么被你妹妹和好兄弟盯上的,如风,你实在是太大意了。" "什么?"我惊讶地跳了起来,激动地抓住陈叔的手,"雅儿和纪昀来找过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陈叔猛地闭了嘴,讪讪地想转移话题,被我凌厉的眼神制止住,他只能轻声道出实情:"大约就在半年前。" 我松开他的手,冷声道:"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他犹犹豫豫地说道:"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哼!"我直直地逼视陈叔,"难怪你那日着急要我离开,原来如此。" 他被我冷漠的态度激怒了,干脆利落地说道:"就算我当时告诉你又怎样?你能同他们见面吗?要不是因为他们,我也不会烧了城西的那处房子。" 我惊得冷汗淋漓:"你说什么?" 陈叔见说漏了嘴,再也无法隐瞒下去,索性爽快地回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为了不泄露你的行踪,我将他们关到了那儿,后来官兵追踪而来,为求自保,我只得将那焚毁。" 我握紧拳头,重重击在墙上,明知道雅儿和纪昀最终还是顺利脱险,回想起来,仍是不寒而栗。雅儿,当她为我涉险的时候,我却没能在她身边护她周全,我这样子,又有什么资格许她一辈子的幸福。 "从今日起,你给我老实在这待着,哪里都不许去,"陈叔临出门的时候又折回来交代我,"外面风声紧,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 安分?我苦笑。 是夜三更,思念心切,我仍是潜回家中,熟门熟路地摸进了雅儿的卧房。 雅儿整个人像虾米似的蜷缩成一团,我轻笑,我的雅儿,睡姿亘古不变。银白的月光倾泻在她的床上,将她的脸庞勾勒得清晰无比,她鸦翼般的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两块阴影,挺直的鼻梁,圆润的双唇微微上扬,似乎正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雅儿,你梦到了谁,你的梦里会有我吗? 我在她的房门外倚墙而坐,遥望夜空,月光清冽,刺得我几乎留下泪来,一遍遍默念雅儿的名字,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而她早已在我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深吸口气,春日的深夜,空气微凉,我起身看看雅儿,所幸薄被还好好地盖着,又继续席地坐下,刻意地不去深想陈叔发现我又擅自离开的狂怒。 客观地说,陈叔对我还算不错。当年因无意闯入禁区被逼指天盟誓加入了这所谓反清复明的组织以后,一直由他传授武艺,多年亦师亦友,更是在他的熏陶下,我从一开始的被迫接受,到渐渐融入其中,尽管我不认同他们某些过于血腥和偏激的言行。 我痴痴地望着沉睡的雅儿,当你梦到我的时候也会有这般的笑容吗? 思绪又逐渐飘远,让纪昀结识雅儿是我所犯的第一个错误。然,去傅府找傅恒拼命,又是我所犯第二个致命错误。第一次,嫉妒让我发狂;第二次,冲动又使我万劫不复。 那日,当雅儿昏厥在我和纪昀面前,我骤然明白过来,只要她能过得快乐,陪伴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谁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可当我掩在窗外,听到义父和纪昀的一番对话时,我才知晓原来事情并非我想象中的那样。雅儿,确实有了心上人,不是纪昀,竟是朝中重臣傅恒。他几次三番地破坏我们精心设计的刺杀行动,如今新仇旧恨一并上来,我毫不犹豫地直奔傅恒府邸,根本不去计较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 月往西移,天就快亮了,我揉了揉坐得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 傅恒的身手确实了得,而我刺伤他的同时也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从此,便是永无止境的逃亡生涯,我不愿意离开京城,因为我知道,一旦远离京师,我就再也见不到雅儿了。 我将头抵着窗棂,看着她。沉沉的夜色中,雅儿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既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 终于明白,不是每一种语言都可以交流,不是每一对眼神都彼此通透,不是每一次回首都心有灵犀,不是每一回欣赏都充满默契。就在那天那个时刻那个地方,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所遇见的人,无可避及地撞了满怀,于是重重叠叠的思恋化作指尖的摩挲,悬崖峭壁上的花开了,在艳阳下迎风招展。 雅儿,这次我是真的要离开了,带走你曾经留给我的欢笑。我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在何时何处,也许是你成亲的时候,也许是在刑部的大牢中,也许是在菜市口的刑场,如果有一天我慷慨就义,请不要为我悲伤,我只期许再见你时,能释然地对你一笑,给予你最衷心的街角的祝福。 番外之潇湘篇 那场雨,下在心里,这么多年未曾干去,一面之缘的相遇,决定来世今生的宿命。 青石板上,远去的马蹄,他日约定在青春中慢慢燃尽。你多情很无心的一笔,把我葬在等待里。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叫潇湘的女子在哪里?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瞬间,足够用一生去回忆。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叫潇湘的女子太美丽。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瞬间,足够用一生去珍惜。 潇湘雨。 无法忘记…… 绵绵的秋雨稀落地下了半旬,仍旧不见放晴的迹象。抖抖肩上月白的素绣披风,我伸手合上了窗扇。 为师父守孝业已一年,北方那个城池里的一切,似乎遥远似乎熟悉。初时离乡因师父而起,之后离京亦源于他老人家。 "小姐,药熬好了。"小荷放下白木托盘,轻声说。 "嗯,我就喝,你先出去吧。"我转身踱步到桌边,看着那碗棕黑色的汤水,心下思虑万千。 我自幼体弱,父亲膝下无子,中年得女,对我超越了一般女儿的疼惜。我甘享了所有的亲情关爱。 在记忆深处,总有个懵懂的画面。青纱幕帐中,我端着一碗药汁,蹙眉叹息。床边坐下一个人,接过芙蓉碗,轻嘘热气,笑着喂我,一勺又一勺。最后手指还会抚上我的嘴角,娑去点滴余下药痕。温热的拇指指腹轻柔地平复下我眉心的些微皱褶。 我知道,那个温柔如斯的人,是我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商人。在商所中十分健谈精锐,回到家中,看着我时,对我笑时,眼中总有细末的落寂遗憾。他从没停止为我寻医问药,直到遇到了后来成为我师父的名医叶天士。 师父是个纯粹的仙风道骨的人。我不知父亲是如何知晓他、寻到他的。只记得一个暮春的清晨,师父站在满池碧水旁,朝我微笑,说:"潇湘,你看这春阳下的初荷,你以后也会这般。"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改变了我生命轨迹的人。 师父开始时候并不是我的师父,仅是为我治病调理身体。后来,我渐渐迷上了淡淡的药香,开始留心或不留心地注意师父讲的药理,开的药方,种的药草。 人人都说我气色好了,笑容甜了,话也多了。父亲望我时愉悦地一笑,笑得我心里暖暖的,泛满幸福。 师父在我家住了近半年,分离时日,我心里纠结若失。师父把手里的马缰递给小厮,他说:"潇湘,愿意认我做师父吗?" 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怔忡地盯着师父清朗平和的脸,试图找到些表情证明这个消息。 师父失笑,拍拍我的肩:"你没听错,潇湘,我收你为徒。" 于是我成为了叶天士的关门弟子。师父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医书药典,我慢慢细细地读,真正体味出了点修身之感。人生开始绽放出了潋滟的光华芬芳。 我轻轻搅着热烫的中药,曾经迷恋熟悉的味道,现在闻来竟令我阵阵惊悚委屈。 "傅恒,傅恒……"我低声呢喃着你的名讳,横亘着百千距离和山水,你能否听到听懂?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我不否认,我是个骄傲到有些自负的人。父亲一味地纵容,我的婚事一拖再拖。 不是不期待的。我也时常倚上雕栏,仰头望着晴阳,望着月华,望着星辉,望着阴云,望着雨雪,问天也思量,自己心中怅然失掉的那一块何时修补好? 我,是盼望着那个人的出现的。无关家世、无关亲疏,只是一心一意地爱他恋他。 所以,当父亲最终恼怒,要我投绣球择亲时,我有点不甘又有点雀跃。 也许,也许。也许我的良人即将走进我的生命? 当那日在高阁之上,与千百人中我独独看见你时,我明白,我已经沦陷。 我小心翼翼地感激上苍送你来我的世界。没有早一点,没有晚一步。 当那夺目的桃红色绣球落入你怀中时候,我分明心里一动,莫名地有点疮痍荒凉之感。 你茫然地昂首看我,带些叹惜。 "吧嗒"一声,面前的瓷碗漾起两片涟漪,我摸摸脸颊,湿温了。是我哭了。 我舀起一勺药,送到嘴里,涩涩的极苦。难怪一向铿锵的我会落泪了。 慢慢地,我喝着药。师父去了,没有谁再为我把脉开方了。师父,你是看出他们高贵的来历的吧?那么为何你要我北上京城去蹚那浑水? 当时傅恒决绝地离开,我便咬着下唇暗自发誓,此生非君不谈嫁娶。 莫非是师父千里读心听见了我的呐喊? 是命运送来了你,那么我要珍惜命运,好好地把握住我和你的缘。 那片院子很美,但我总是会想家。皇家天家,终究还是自己的家最好。 应下傅恒所托,我进京为某位皇亲国戚看病。 他把我带进一个美轮美奂的园林,后来我知晓那便是闻名的圆明园。病人是个矍瘦清雅的男子,眼底朦胧着些华彩光辉,可整个人怏怏疲倦,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我知道,这是个难题,不折不扣的难题。我能做的仅仅用我的手和脑挽留下此人的存在,这无异于为人续命。 他的妻子是个美人。即使多日的劳累刻画在她的面上,那双秋水明眸仍是未蒙上丝毫的尘埃,坚定地凝视着他——张若霭。 我皱眉,今天的药尤其酸涩。我放下汤匙,端起碗一仰头,饮尽了所有的苦。 心底一处被触动了,扯得丝丝的痛。 小时候以为只有父亲才会温柔地为病重的女儿喂药抚平眉头,而张若霭和承欢告诉我,生命中会有一个无关血缘的人,如此相待。 张若霭的身体是生就孱弱的,气血双亏,肺脏虚滞,加之他心思婉转细致,忧思过虑,颇耗心神。我边研究病理诊方,边为他开些补元的药,再施以针灸药石外疗,他倒也气色恢复很多。 承欢虽未病,但和张若霭一般瘦削。我后来才知道她刚刚生产不久,只见她日夜照顾张若霭,寸步不离,完全不提及幼子的事情。我曾经劝过她不用所有事都亲力亲为,她只摇头疲惫莞尔:"潇湘姑娘,如果我救不回晴岚,我会恨死自己的。现在我只是让自己以后可以少怨怪自己一些罢了。"我听出些生离死别的悲凉,就也由着她自己守火熬药,端汤送水,绝不假手他人。 而我,就亲眼见证过他们的相濡以沫。 晚阳金辉洋洋洒洒地铺满房间,玄色地砖光亮地映着雕花窗棂,鼻端嗅到恬淡宁静的熏香味道,漫溢着某种幸福的情愫。床边坐着承欢,笑靥如花,正在悉心妥帖地喂药。她说着什么,引得张若霭开怀乐了,却接下一段咳嗽。 我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承欢把药勺放回碗中,腾出手轻拍他的后脊,他却趁势捉住她的手,送到嘴边细细吻着。 我竟然不争气地想起了那个一直在傅恒身边的小姑娘。眉目间与承欢有些神似,而她和傅恒间种种暧昧亲近,看在眼中痛在心上。她,和傅恒是不是也会有这般惺惺相惜的甜蜜? 承欢喂他喝完药,右手拿过丝帕,细细擦干他嘴角药液。左手却抬至他眉心处,婆娑几下。张若霭把她带入怀中,两人说着什么,温暖了满室。 我转身,椽梁一端的风铃,丁零地响了。 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卓雅。 我是应该恨她的。我不是傅恒的唯一,我便认了。我做不了傅恒的全部,我也不在乎。可她凭什么坐稳他心底那个不容动摇的位子? 可是好奇怪,虽然对她冷淡敌对,我却还是习惯地亲近她。她明澈的眼眸笑起来会荡起迷离光芒,纯净美好。 我是不信奉所谓美人相轻的。但,当她病倒在我身边,当我为她诊病,当我明白她只是初潮来临,一股辛酸涌上心头眼底,卓雅长大了,不复一个豆蔻懵懂的幼女了。 是害怕吗?我第一次写药方时犹豫,颤抖的笔滴下墨汁,氤氲开来。搁笔,回首,卓雅的睡颜,静好恬美。 师父常说,医者父母心。彼时并未深切体会出什么,现在当我要做出有违医道的事情时候,我终是明晓这句话的沉重了。 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屏息提笔,流利地写完药方。一味药的增减无关别人的痛痒,然,长久以后,你我都会知道有些东西还是变了的。 轻吹干墨迹,我放下了自己最后的骄傲。从此后,为他我将一往无前,披荆斩棘,不顾一切对与错。 卓雅,如果有来生,我会和你说一句对不起。但是这辈子我绝不会对你抱歉了。 张若霭的病情如我预期的一样,逐步好转,承欢脸上也透出喜悦的红润。 看着这对夫妻苦尽甘来,我也感慨生命无常带给有情人的艰苦,我也开心这个圆满的结局,可我是有私心的。 承欢是天朝的公主,是尊贵的皇妹,那么她对我的感激是不是可以转嫁给她的兄长——站在大清最高处的乾隆皇帝? 皇上的眼睛含着高贵威仪,精光毕现。不出我所料,一日,他从张若霭处离开时,兀地扭头随口问我要何赏赐。 我心底清明,掀裙裾而跪,低头恭敬地说:"民女潇湘得皇上抬爱,只求皇上为小女指婚良人。" 乾隆微惊,大抵是没想到我的答案并非金银珠宝、官爵田邑:"呵呵,那你口中的良人是何人呢?" 我轻笑抬头,看进他的眼中,认真地说:"傅恒。" 我是自信的,虽然当时皇上犹豫地蹙眉说要问过傅恒才好。 那日,乾隆突然召见我与傅恒,我隐隐觉得契机已到,我既然一开始就比沈卓雅晚了一步,那就只能靠别的方式来获得这份原本不属于我的幸福。我不会退缩,亦不会放弃,这次命运是真正掌握在我手中了。因此当皇上再次问及我时,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个令我朝思暮想,却仅能放在心底的名字。 不出意料,皇上亲自指婚,傅恒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应允。我故意忽略掉他唇边的苦涩和无奈,幻想着终有一天我要让他真真正正地爱上我。 几日后,一纸指婚傅恒的圣旨到了我的手上。丝帛的绚丽的色彩恍惚了我,几乎落泪。 而又几日后,一纸讣告,从江南而来,带着家乡迷蒙的水汽,带来了师父的死讯。犹如惊雷,我当场泣不成声。那纸白的朴素白到哀伤。 当即作出回乡守孝的决定,三年离别,或许会是我人生的灰暗,三年不在他身边,我不敢去想会有任何的变数,我为自己的感情做了个豪赌,三年之后,若还是期盼相思相见,那此生我再不会放开他的手。 可是,在与他辞行的时候,他的眼中没有不舍,而是明显地松了口气,我的心还是被深深地刺痛了。 我冲动地闯入沈府,很想对着她吼道:沈卓雅,你为何能轻易地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为何能轻描淡写地看透与傅恒之间的感情,而这一切都是我求之而不得的。 我仓促动身,带走了我的思念,却将一颗心牢牢地拴在了他的身上,留在了并不适合我生存的北方。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放下碗,我抬手拭干了濡湿的泪。 即使如此思念着他,惦记他的点滴,我亦不悔当时回乡守孝的决定。 三年青春,远远不及师父给予我的珍贵。 远离那片缠绕不解,站在这里,我才看清了自己的心。 始知相爱深,相忆浓。 窗外似乎雨声渐小渐弥,我推窗而立,檐下飞过一对燕子,以亲昵的姿态。 "傅恒,等我。"我对着初霁的天空说。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潇湘雨何时住? 番外之馨语篇 暮春时节的晚风吹拂,桃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我倚窗凝望,身上的锦衣华服却无法抵御心底的寒冷。傅府一如既往的安静,好像这里从来都不是我梦想中温暖的家。远处朦胧的宫灯如同清晨的雾,播散淡淡的忧伤,如同我心底那一抹不曾化开的哀伤,早已习惯到深入骨髓。 春和书房的烛光还亮着。我不知道他是在借忙碌逃避自己,或者是在书房里痴痴地面对那幅画。轻轻叩响书房的门,半天无人回应,我缓缓推门走了进去,但见春和伏案而睡,熟睡的脸,却带着满身的酒气,自那日他回来后就一直是这样。白天,尚精明能干的六爷,晚上,却躲在书房对着画像借酒浇愁。我从门后取来大氅,轻轻替他披上,在他身旁的太师椅上坐定,静静凝望着画像。画里十岁的雅儿天真无邪,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依恋和期待。 沈卓雅,我心里永远的刺。即便她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她依然牢牢占据我丈夫的心。那在我眼里用整个世界可以交换的珍贵的财富。 七年前,当我嫁给春和成为全京城最风光的新嫁娘时,我以为我拥有我梦想的幸福。我想,终此一生我都无法忘记他用秤杆挑去我的红盖头时,那双平静无波的眼,明朗而又清澈。 八旗子女的婚配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可是年少的姑娘又有谁不期盼共度一生的人可以是心中的良人。 温柔持重、前程似锦。我几乎看不到任何我不幸福的理由。 幸福吗? 但是偏偏在旁人眼里的幸福终究只会变作自己心头的苦涩。他待我温柔亲切,却始终相敬如宾。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我一天比一天明白他对我仅仅是责任。 责任,那么刺痛人的两个字。 我喜欢看到他温和的笑容,仿佛能抚平世间的忧伤;我喜欢看他灯下专心致志地读书,遗世独立般的高贵;我喜欢他若有所思时迷离的眼神,即便我清清楚楚地知晓他心心念念的是旁人。 七年的时光流水般的过去,那些平淡温暖的日子汇集的点滴情感早已深深扎根,想忘也忘不了。 所以当两年前我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沈卓雅,一眼便认出了她。那时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的在乎春和——我的丈夫。我连一个稚龄的幼女都会铭记在心,只因春和将她的画挂在书房,挂在属于他自己独有的世界里。 十四岁的少女褪去稚嫩,取而代之的是明朗天真。 不知是否称得上孽缘。 当她拾起我的锦帕将它物归原主,被星愿以不友善的目光打量后倔犟地转身离去。我一时竟无法回神,急急地让他们叫住她。 我下意识地认定,她于我于春和都不会是匆匆离去的过客。我想了解她,没有缘由,只为内心涌起的不能抑制的恐惧。 她是个勇敢的女孩。 我们在茶楼坐定时,我特意不紧不慢地喝茶掩盖狂乱的心跳,故作镇定地打量她亦被她打量。 她不是顶美的女子。 美丽的女子我见过许多,但她却是与众不同的。她有一双清澈的眸子,不被世俗沾染的明朗与真诚。我能轻易地看透她心里的想法,如同此刻她眼里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些微的自惭。 那样纯真的气息让人无从抗拒。 我从她的衣饰判断她并非大富大贵,因而示意星愿给她银子以表谢意。不料她看也不看一眼便推给我,紧抿的嘴唇有种清高的骄傲。 她虽衣着朴素,笑容单纯,却隐隐约约地显露我不能忽略的高贵气质。我有心留她结交,却不由自主地想在她的面前流露高出一等的身份。 后来我才明白,恐怕这便是女人特有的直觉,早已有看不见的纠结在我跟她之间,注定我跟春和的一生都横亘她。 她起初不喜我的态度,坚持要离开。我留不住她,竟然微微觉得遗憾。未曾想她又折回身,真挚地告诉我她的名字。 沈卓雅。 我目送她背影离去,心中千头万绪。 再见她时我们自然而然地交谈。我有意无意地提及跟春和当年的婚事,她微微怔忡,竟然湿了眼眶。 我只怕她已认出我的身份,急切地询问,确定她只是感怀才松了口气。她告诉我她的婚事要自己做主,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很明亮。 我稍稍安心,想必她早有意中人。 其实我真心喜欢她。她勇敢、热情、善良、纯真。她努力用她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她让我羡慕。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最害怕的偏偏会变成现实。 春和跟她终究还是重逢,待他回来时我已经隐约感到有些地方不经意地改变。从前的他温和谦让,现在的他却疏离漠然。 我不仅一次看到他对着画像唉声叹气。那一声声叹息犹如对我的凌迟。 春和,你可知道,在你的身边,我早已情根深重。 我渴望你将你的忧愁与我分担,我渴望你专注的目光为我停留,我渴望你的笑容只因我的存在而绽放。 可是,一切都从未有开始。 七年的相伴换不来你的坦诚相待,七年无声无息的期盼等不到你的转身与回眸。曾经我以为,只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下去,会有苦尽甘来的一日。 原来,那一日永远都不会为我到来。 春和被刺客行刺受伤,一同回来的潇湘姑娘为他症治。其实潇湘姑娘的心意我很明白,我早已明白,依春和在朝廷的地位纳妾是迟早的事。潇湘她聪明骄傲,却唯独对春和温柔体贴,待灵儿也好。我甚至默许她对春和的钟情,因为由始至终我都知道春和不会属于我一人。 我只要沈卓雅不在他身边,我只要他的心里容得下我,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 我却没想到雅儿她竟然会找到府里。 我假装不知道她跟春和的过往,我依然待她有如至交好友。我将她带到前厅亲眼让她看到潇湘的情意,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可是春和待她的心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我故作镇定地要春和招待客人,轻而易举地看到雅儿受伤的表情。我知道她是固执的女孩,她跟我一样从心底里不能接受事实。 我统统都知道,因为我跟她一样,深爱着春和,不比她少一分一毫。 我们有朝夕相伴的七年时光,我们有共同疼爱的孩子,我们的种种是雅儿没有的。想到这里,我心中的奢念又强烈几分。 看着她失魂落魄地离开,看着她昏倒在地。潇湘姑娘为她症治的时候我带上灵儿一起看她,我要让她知道,我是她不能抹去的事实,我才是傅恒的嫡妻。 灵儿激烈的反应令雅儿震惊,他口无遮拦的话却也如同利箭狠狠地射到我的胸口,我一时情急竟然失手打他。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我是做给雅儿看的。可是那何尝不是打在自己心上! 灵儿被潇湘带走,我终于可以把我的请求告诉雅儿。我哀求她离开,看在灵儿与我的分上。我不能看着春和离我的心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地属于另一个人。 她却告诉我她不愿意,她甚至告诉我她是当今皇上的妹妹,大清的格格。 原来,我哪里都比不过她。 一败涂地。 我再也无法抑制,我将七年的过往统统告诉她,不是为了让她离开,而是压抑心底七年的感情也同样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是那么那么地爱他。 "我答应你,不再见他就是。"雅儿苦涩的话悠悠地传来。 我忘记哭泣,忘记回应。她果真愿意离开? 我尚未抹去泪水,却见春和站在门口。那么悲伤的表情,仿佛天崩地裂。 他从来都是镇定温和,从来没有事情可以击倒他。 其实,不过是他没有遇到他真正牵挂的人。 我想开口,直觉想要打破这般忧伤的他,却被他打断,毫不留情地打断。 我无奈、我酸楚、我伤心欲绝。 可是,他却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他的眼里唯有她——沈卓雅。 七年的痴心爱恋竟是水中月镜中花,敌不过萍水相逢的沈卓雅。春和,你让我情何以堪?手上蓦地一凉,水珠晶莹闪亮。 我终于失去我从未拥有过的他。 可是我不愿放弃。 哪怕他心里没有我一分一毫的位置,他却是我的天我的命,是我宿命的终结。哪怕我要用余生的所有永远凝视他固执冷漠的身影,我亦不会退缩。直到芳华凋零,地老天荒的那日再亲口告诉他: 嫁给你,是我一生全部的幸福,无怨无悔。 番外之傅恒篇 相遇是一种魔咒,让你在我心中驻守,那么重逢便是魔咒中的魔咒,让我再也无法回头。 记得七年前你的一举一动,记得你阳光般的温柔。你成为我今生最大的牵挂,成为我心上隐隐的伤口,从此跟着你的身影旋转,时而快乐时而忧愁。 太阳渐渐西斜,我看着日头一点一点地沉没下去,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爷,您在这站了近两个时辰了。"馨语推门进来,摸索着掌上灯。 "别拿过来。"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自己的脸,馨语叹了口气,将蜡烛搁下,凑到我身边,静静地握住我的手。 我挣扎了下,冷漠地推开她,纳兰馨语,是我富察?傅恒的福晋,身世显贵,对我又一往情深,不失为一个好妻子。 "出去。"我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不去理会她血色尽褪的俏丽容颜,这里,只属于我和雅儿。 "爷。"她的双肩微微颤抖。 "出去,别再让我说第三遍。"成亲七年我们虽无过多交流,却也是我第一次疾言厉色地对她。 她晶莹的泪珠滚滚落下,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我颓然,雅儿,尽管是万般的不愿和不舍,我还是狠狠地伤了她的心。 卓雅,卓然不凡,清雅脱俗。 她的声音如同山上流淌的泉水,沁入心田。 她的舞姿轻盈时如春燕展翅,轻快时绚丽多姿,仿佛天地都为之失色。 我靠着椅背缓缓坐下,心在微微作痛,思绪也渐渐地飘忽。 七年前。 北京城很少下这么大的雪,我边扬鞭打马疾奔京城,边想,新帝登基四年,看得出,他会是位青史留名、不输秦皇汉武的皇帝。 "六爷,您小心些,新雪稀松,容易坍塌。"身侧的侍卫提醒我。我心里也明白这个危险,只是皇上宣召得紧,我日夜兼程赶路,实在不愿在京郊多耽误工夫。 苍莽银川间,有一轮红日带些悲壮哀婉,照映开几座山脊,煞是豪迈气派!远处皑皑冰雪中,隐约跳跃着一抹桃色,我定睛望去,竟有个小小的身影孑然于这冬之世界。 "六爷!那边雪崩了!"适才那名侍卫忽地指着前方大喊。 我心没由来地一揪:那个桃红背影。奋力一夹马肚,我的良驹带着我冲将出去,奔向那个岌岌可危的女孩。 她的眼睛很亮,当我抱住她避开雪球时,心底满胀的温暖,犹如春阳夏花。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执意完成全家的雪人,居然一时兴起,答应帮她。 "我叫雅儿,你呢?"她的声音清澈明媚,名字也温婉,带着香兰气息。 "你可以叫我六哥哥。"后来我怨怪过自己当时的城府,竟不愿以真名相告。是不是初邂逅时我的不够坦诚,才酿就了我和雅儿今生的纠结?如果她知道了我的名讳,是不是我们的重逢会更加浪漫圆满?是不是我们之间的情路不会如此的坎坷?是不是我们不会再不断相交却又再不断分离?是不是我的雅儿泪水会少很多? 五年前。 "爷,我们去那个山谷方圆十里的村落找过了,并未打听到哪位姑娘叫'雅儿'。" 刚出西华门,我的一个长随小厮,附耳说道。 我登时大怒:"十里没有就百里,百里没有还有整个四九城!找个小女孩都找不到,我要你们做什么的?!"刚刚万岁召见,言语里含沙射影地论及我与福晋的关系,心中莫名的烦躁。 "爷,这……"他面露难色。 "罢了,不用找了。有缘自会相见。"我挥挥手,开始清醒:雅儿也许只是我人生中一个美好的梦,永远无法触及的梦幻。 四年前。 于京城繁华之处策马狂奔,即使不明智,我也做了。 今日是我小儿满周岁之日。 昨夜临时截获消息,说城西有反清分子聚众闹事,我匆匆领兵前去围剿,直到天明一场恶战才收场。虽胜,我却没有之前的快意。此刻又要赶马回府,为灵儿抓周庆生。 我的嫡妻,是个气质贤淑、兰心蕙质的女子。品貌家世双殊的她,与我,人们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的幼子,粉嫩可爱,娇妻麟儿皆有之,于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心底分明空了一块,悠荡着个声音,我抓不住,然明白我留不住的会是我今生的幸福。 思虑间,我的马前不远摔倒一名女子。 我一惊慌,高高勒马。一声马嘶,马蹄扬起,然,落处必踏在女孩身上。飞身拉起她,一个旋身,站稳。 女孩脸庞惨白,大大的眼珠呆滞地望着我。我倏地想起从前,我也救过一位女孩,那女孩笑靥璀璨说:"我叫雅儿,你呢?" 推开怀里惊魂未定的女子,我整整衣容,略抱拳:"在下闹市骑马,惊扰之处见谅。"言毕,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同样的马前相救,为何只有雅儿才能使我铭记,才能牵动我的心绪经年? 三年前。 "六哥哥,六哥哥!"午夜梦回,耳畔徘徊着一声声娇俏的呼唤。 我起身,竟是汗透中衣。唉,究竟是怎样的相思缱绻成万千情丝,还是情深不寿纠连出这撕心的想念? "爷,起这么早?"馨语翻身呢喃道。 "嗯,今天答应了灵儿要带他逛庙会去的。"我别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京城的庙会,的确热闹。 "爷,小公子不见了!" 为人父的我,听闻此言,饶是历经过那许多惊魂场面,还是心一紧,十分慌张狼狈。 茫茫人潮,我去哪里找寻他? 我和一众下人分头找人。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依然无果。 蓦然回首,于灯火阑珊处,我望见一个背影。 雅儿。 那是经年不变的深刻的身影,我的记忆深处,她的位子从来就在,亘古未变。我以为她长久伫立在我心中,即便容颜俱变,人潮汹涌中,我还是能一眼认出她。 "雅儿!"我喊着,急急走去,穿插在人海中,努力朝那抹梦中才见的色彩奔去。 "阿玛。"兀地,我的衣摆被人拽住,我低头看去,竟是我寻找的儿子。 待我既惊又喜地抱起他,视线中,万千人,哪得我的雅儿? 两年前。 能再见到雅儿,我几乎以为上苍是听见了内心的呐喊,将她重新送回到我的身边。 对于感情,我是个认死理的人,找到雅儿,她便是蛊惑我一生的魔咒。但,山洞中那番试探的话,她明确地告诉我,即便是最爱的人,她仍是不愿与之生死相随。她的坦诚让我退缩和怯弱了,我怕自己的付出终不能得到同等的回报。 悬崖峭壁上,命悬一线,我没有犹豫地选择与她同生共死,我告诫自己她是皇上中意的女子,然,我真的没有私心吗? 绝处逢生,又同雅儿解除了误会,许下永不相弃的承诺,人生似乎真是完美无瑕了。 一年前。 南下找寻叶天士,尽管路途遥远,但因有雅儿的一路相伴,再辛苦亦甘之如饴。 回程中虽有潇湘姑娘的纠缠,我同雅儿的心意却更为坚定。 潇湘,念及这个名字的时候,于我还是震动的。 她的执拗和坚持令我感动,她的顽固和善于把握时机却让我平添几分厌恶。纵然我因为皇命难违答应娶她为妻,但是,我傅恒又岂是甘愿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平庸之辈,所以,她注定得不到我的真心相待。傅府门庭,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也不多。 纪昀,尽管万分不愿,我仍不得不承认他的出众才华是我难以跨越的一道高峰,我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将自身与他比较,骤然发现,除了胜在与雅儿相识较之他更早之外,我竟无其他优势可言。他尚未娶妻,而我已沧桑多年;他与雅儿年龄相仿,我却年长她十岁有余;她从没有发现在纪昀的身边她是快乐的,而我不仅让她困惑迷茫,甚至,给不起她想要的简单幸福。雅儿始终觉得潇湘是横亘在我同她之间的一根芒刺,其实,对我而言,纪昀才是我们到达彼此心端的屏障。所以我才会患得患失,一叶障目,以致我会用言语刺伤了她。 灵儿的嬉笑声将我拉回到现实,我背负双手走至窗前,他活泼伶俐的身影在树下徘徊,一派天真烂漫。 我微微叹了口气,皇上,九五之尊,他终究是不愿将雅儿婚配与我。无关我已娶妻的事实,无关嫡庶,富察一门内有家姐贵为皇后,外有叔父、兄长和我在朝上权势的日益巩固。皇上深谋远虑,他不会重蹈覆辙,放任富察家族成为第二个索家。 我看得通透,偏还心存幻想。 直到皇上暗示我为逮捕穆如风可以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我才惊觉我同雅儿真是走到了尽头。 君臣之道,是拴住富察一门的枷锁,亦是一把利刃,将我同雅儿仅剩下的点滴切割殆尽。 我身不由己,可是,雅儿她不会知道。即便知晓,也无法理解。我的雅儿,太纯,太真,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而我肩负整个富察家族的荣辱成败,这是我的责任,然,不该转嫁到她纤弱的肩膀,无论悲苦,都让我一力承担。 雅儿,你可以恨我,怨我,但是,不要做任何伤害你自己的事。只愿你记得,我永远是你的六哥哥,而你是我永久的魔咒。 番外之纪昀篇 每次,都是你先转身离去。 每次,空留我一人痴望你的背影。 也许有些萧索, 也许带点落寞, 也许这便是我爱你的方式。 …… (一)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沐春三月,熏风习习,抚在脸上暖洋洋的。 伯伦楼里,桌旁的如风已经喝得烂醉,趴在桌上呵呵傻笑,说着叽里古怪的酒话。我斜倚着窗,目光停驻在楼下那抹浅黄色身影上。乌发及腰,身肢纤弱,足履轻盈,衣袂缥缈。她渐行渐远,我眺望远方天际,似乎有七彩的霞光旖旎潋滟,交辉熠熠。 当时只道是寻常,我那时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背影我会用一生来凝视。 沈卓雅。卓然于茫茫大千,雅丽以芬芬之姿。梦魇一般纠缠了我所有思绪。 她说她不喜西施的身担国恨乡愁,活得沉重华丽,却独爱东施的淳朴田园生活,怡然自得。 她初时踞于水边,形容狼狈。却转瞬以蹁跹明媚,古灵俊秀之容貌,惊艳了我。 这个沈卓雅是个萨满样神奇的人物。我中了她的蛊咒,名叫一见钟情。 走出"同仁堂",外面的阳光倏地刺进眼里,我不由得恍惚了下。 身上的伤口隐隐的痛,血肉之间丝丝缠绵,也许结了痂留下疤便好了。可心底万千疮痍作何呢? 边缓缓移步回宅,我边复而嘲笑自己。 狂妄浪迹的我,自诩才情的我,流连风月的我,怎么会又傻又蠢地相信所谓一见钟情? 那么美好的词汇,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番存? 或者,只是我自作多情地把我的单恋称为了钟情。 一点朱砂,两方罗帕,三五鸿雁,乱了四季杨花;六弦绿漪,七星当挂,八九分相思,懒了十年卷牍。 她的心从来不在我,我怎么会不懂不殇?情深不寿,我只是中毒已深。 (二)对影成三人 如风是她的青梅竹马。那个风流俊朗的潇洒男儿,每每在提及她时眉眼间写满温情脉脉。 我站在崖边,面前是俏丽如莲的雅儿,身旁是兄弟情重的如风。我,曾经想推离如风离开这片危险,只让我独自坠入身后无尽深渊。可是痴痴望着雅儿,我深切体味着人生的多姿美好,我不忍离去,不忍。 恋火灼得我沸腾,也伤了我一生的好友。 兄弟,因为她是沈卓雅,所以我无法退让。 从雅儿看向如风的清澈的眼光中,我仿佛看到了希望。雅儿心中所中意的,不是她的两小无猜。 所以当沈老伯赞许地拍着我肩,意欲将雅儿婚配与我时,我犹如得见三千弱水边,她清妍独立,笑靥缱绻,眼中的波光粼粼泛着华美的希望。 雅儿,你是我今生的妻子,永世的妻子。 得妻如此,我复何求? 傅恒,才是她那深植心间的良人。 第一次在伯伦楼偶遇此人时,我并未太过在意。然,他身上散发出的成稳温润,亦不输他那位气势恢弘、不怒自威的主子。 而后,当我回乡赴考,在河泽之中眼见他怀拥我朝思暮想的她时,我第一次痛恨自己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冲去,一拳打在他下颌。 那副对子,于我岂是难事?可眼角突突地跳,心神如何也定不住,眼前晃来闪去的,都是她和他十指交握的坚定。 飘然远走,前帆渺渺,湮没在天水交际处。有如我那无疾的爱情。 或者,我只是他们伟大爱情的一个过客? (三)死与生原来咫尺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然,命多舛,人若不再,何以言情? 思及这个道理的时候,是我离幸福最近的时刻。 雅儿抱着我,手中殷红地绽放着我的鲜血。拥着温软的她,心盛旌摇,神志游弋在清醒与迷茫间。 我挡在她身前的瞬间之前,我脑海中徘徊着一个可怕的念头。生不能相守,那么同死吧,我们一起赴奈何桥的孟婆之约。 看着寒光毕现的金属刀刃直指雅儿,我没有第二个心思量度后果,扑上前为她挨这刀,我在流血也在笑。 路过生云精舍,还是很担心如风。 我从前便觉出他行事有异,神色时而笼上些迷惑绝望,平添诡异。但在最终得知他果真参与了反清复明的组织,于我还是震动颇深。 大清基业入关三代,朝廷比之汉明,清廉勤政许多。百姓安居乐业,一派升平阜顺之景。率性如他为何参不透?还要执拗于这民族瓜葛? 我劝不动他,就只能以一身之力来尽力维护他。 继续往前走,我心里越发酸涩肿胀。 这条小路上,随处有我同雅儿的点滴记忆。淳朴的王大爷最终只要回了他的十九头羊;嚣张的红毛罗刹也是在这里被我挫败。斗文斗才,这不是我赢得最漂亮的,但是我记得最清晰的。因为,雅儿。因为她在我的身边见证着。 我叹气,责怪自己不争气,打定主意不再相见,却依旧甩不掉她的纠结。 我是一个男人,就是头脑再清晰也有怒气,也会吃味。 那日得救时,我存活下来,心却转瞬死却。 休论二人间涌动的蓬勃情愫,她同他相对而立,便是一道风景。 我输了。 雅儿的归宿一直是傅恒,我便是戏文中荒谬的跳梁小丑。 前刻她许我的不离不弃,如斯苍白。我的骄傲不许我再眼见她投入别人怀中。转身瞬间,泪在心里成了河。 沈卓雅,若我离去,终不再见。 (四)再见时难 不再见吗? 上次短暂阔别雅儿,我便熬不住这相思之苦,飞奔来她的窗前,却没有得见,赶到妙应寺,终于再见她的背影。 我的雅儿,背影又复萧瑟了,依然那般娇小那般坚强。 我在沈家宅院门口逡巡往返,犹豫不决。 我还是敲开了那扇门。我还是迈进了那厅堂。 沈伯父兴高采烈,见我进屋就急忙遣人去唤雅儿。我隐约焦躁,不知雅儿可好。 沈伯父提起雅儿,眼底尽是爱怜。说她大病一场时,剑眉紧拧,连的我也心钝钝地剜痛。 雅儿最终是不愿见我的。她的侍女只低头回说她出门去了。 常相思兮长相忆,一日不见兮度日如年。几月不见,已经漫长如一生。 我眼见她徘徊在生云精舍门前,逢人便打听我的下落,心中有窃窃的欣喜,雅儿,终究还是正视到有我的存在。可在她回头的刹那,我仍是怯弱了,我害怕她还是把这份关切归结于兄妹之情。 也罢,故人而已。我只是故人。 我宁愿相信雅儿投给我的那些含情凝望只是一个梦魇般的幻觉。我选择安静守候,她也任由我保护着宠溺着。我曾经以为她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地爱上我。 可是,我错了。等候换不回爱情。 别时容易,再见时难。 (五)情深不寿 圆明园,九州清晏的御书房内,当高高在上的乾隆皇帝许下将金枝玉叶的格格婚配于我时,我也曾有过犹豫,有过挣扎,可脑海中那抹始终挥之不去的清丽秀颜和萧瑟背影,让"尊旨"二字有如千金重担。 违抗圣旨的后果我不是不清楚,可当我跪下婉言拒绝皇上的美意时,心中没有忐忑,反而一片清明。雅儿,即便我的身影从未在你心中有过半刻停留,我也早已认定你就是我的妻,又怎能再容下旁人。 缓缓步出圆明园,我孑然立于道旁,拿出胸揣的一幅画像。 画中人豆蔻年华,丹唇素齿,娥眉淡扫,单衫杏红,素手纤纤。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