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在逃公主 作者: 文果载心 简介: 娇软撩人小公主VS草原套马糙汉 韫欢穿进一本书中,成了康熙朝的公主,本来可以安稳一生, 可她在乌兰布通战场被敌国台吉掳了去,台吉将她安置了自己的帐篷里,与她同吃同眠。 她每日都想着怎么逃离这个男人的手掌心,可她怎么逃,都会被他抓回来, 直到有一天,台吉感染了瘟疫倒下了, 韫欢知道她的机会来了,谁知她自己居然心软了, 这个草原汉子对她确实挺好的,虽说不太会讨女孩子欢心,就连送宠物都送了只大猫(虎),但这些日子来却是他一直护着自己 她不能丢下他等死。 病床上的草原猛男:小公主,你别想趁机逃,这次若把你抓回来,我不会放过你 韫欢:你每次都这样说 草原猛男:这次不一样,这次我快死了,在我死前我一定要完成我的心愿。 韫欢:你的心愿是什么? 草原猛男:当然是…… 韫欢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了。 食用指南: 1、半架空清朝,是小说不是历史,请勿考据。 2、男女主不会一直站在对立面 3、女主过于善良,没有金手指,非苏爽文,偏古早风,伪强取豪夺,结局he 4、作者科研任务挺重,写文不易,希望大家口下留情,不喜欢也请默默离开。 沉寂两年多,归来后再次写文,打滚求收藏评论!!! 内容标签: 清穿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韫欢,绰罗斯景晖 ┃ 配角:钟齐海,噶尔丹,丹济拉,策旺,赛布,脱里,阿尔斯楞 ┃ 其它:新文《娇宠小金枝》求预收 一句话简介:套马的汉子,你在我心上! 立意:跨越民族来爱你,维护中华民族大团结 第001章 康熙二十九年七月十六,午后。 乌兰布通的太阳悬在红色的山丘上,金黄的阳光随着红色的山峦一同映在了萨里克河里。 萨里克河岸,是绵延不绝的帐篷,飘拂着清军的旗帜。 其中最大的一个帐篷里,康熙爷正缓缓打开乌兰布通山的地图。他的左肩上缠着白色纱布,红色的血晕染出来,明黄的右肩衣袖上也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憔悴了很多,这场和绰罗斯部的战争,令他心力交猝。 原本清瘦的面容更加清瘦了,显出下巴的尖锐,脸颊边因得天花而留下的斑痕若隐若现。 有抹绿色的身影掀开帘子进来了。 康熙爷抬头一看,清俊的面容上瞬间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来人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一身雨过天青的长袖旗装,发间也别着天蓝素纱的绒花,脸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整个人虽不大,看上去却十分水灵,青碧的颜色看上去如山间清泉般,是炎热夏日里最为清凉的颜色,看上去就令人觉得心里宁静。 “蓁蓁,你来了。”康熙爷亲切地唤她在这边的小名。 韫欢稍稍侧身行了个礼:“见过汗阿玛!” 随后韫欢打开了自己亲自拎过来的食盒,端出碧色碗碟,里面盛着绿豆粥。 粥里绿豆颗粒分明,看着就很有胃口。 韫欢抓起康熙爷面前摆着的地图,卷了起来:“汗阿玛,近来天热,难免让人食欲不佳。听说您午间又不曾用膳,儿臣特意做了这碗粥。您箭伤未愈,更得好好用膳了。” 康熙爷确实没什么胃口,不过倒不是因为天热,而是眼下战事吃紧,着实令他坐立难安。但如今是他的长女亲自送了膳食来,他也不好辜负这一片用心,赶紧用左手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粥。 “蓁蓁懂朕,在草原吃了这么多天荤腥,朕就想吃点味道淡的。” 他瞧着眼前的小女孩儿,眼里又多了几分赞赏。 韫欢明明只是他收养的女儿,此刻却觉得比亲生孩子还亲。 此次绰罗斯部入侵大清,已直逼长城一线,所以他才选择了御驾亲征,这回陪他出征的还有他的几位兄弟,至于他的孩子,他只带了最年长的一个儿子出来,特意把太子胤礽留在了京城处理国事。 这次他中箭,是他亲临主战场所致。绰罗斯部的噶尔丹汗生性狡猾,所以才让他吃了这一箭。 他中箭后,连带着感染了风寒,病了几日。 消息传回京城后,他收养的这个大公主韫欢竟然火速赶来了这个危险之地。 他又惊又怕,但更多的是感动。 皇室之中少真情,而他在这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上坐得久了,身边肯真心相待者更是少之又少。很多所谓的真心之人,也只是为了权利和富贵靠近他。 他此次受伤,他亲生的太子胤礽就没送一封慰问信过来。 他开始觉得,也许自己的选择错了。也许他不该早早立下太子。 但这个养女,有她在自己身边,倒使自己多了几分温暖的亲情。 “蓁蓁,你能来这边,汗阿玛很感动,但这几天战事吃紧,你一个小女孩儿留在这边很危险,等过了今日,汗阿玛就派纳兰淇奥速速送你回京城。”康熙爷不紧不慢道。 说着,他想到了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太子:“若是太子有你一半孝顺就好了。” 韫欢听后心里愣了一下,她此番亲赴战场,其实也有太子的原因。 因为她并不属于这个时代,她是无意间在现代社会的知书轩打开了一本叫做《大清皇太子》的书,然后被一股说不明的强大力量吸到了这里。 她在书里的清朝已经活了十六年了。 有几回她梦见了知书轩的主人,那人叫做知君,告诉她必须得在书里完成任务,她才能重新返回现代。 任务比较艰巨,她得在这个世界改写历史,帮助太子成功登上帝位,等到太子即位那天,她就可以回去了。 按照知君在梦里所说,她本来应该穿成书里的女主皖之,注定要嫁给太子并且辅佐他登基。可她却成了原书里的一个小配角,与太子爷并不怎么亲近的妹妹——纯禧公主。她在书里出场次数极少,书里对她的结局也是一带而过,只说康熙为了拉拢蒙古科尔沁部一同攻打绰罗斯部,将她许配给了比她大十几岁的蒙古将领,她本来心有所属,被强行送去和亲后成天抑郁,年仅二十就香消玉殒了。 这些年来,她就凭着这么个养女和妹妹的身份,小心翼翼地调和着这父子二人的关系。 在这个世界滞留得久了,她越发变得重感情。若说从前有私心,是希望能完成任务,自己能成功离开,那么到了现在,她是真的希望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父亲和二哥哥能好好相处。 太子本性不坏,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按照康熙的模式成长着,只是他自出生起就没了母亲,性子上难免有缺陷。 长大后的他越来越固执,在政治上自己的看法越来越多,和康熙爷争吵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孝庄太皇太后在世时还能劝一劝这一对父子,可是孝庄走后,只有韫欢是真心在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韫欢听完康熙的话后立即跪了下来:“汗阿玛,其实儿臣此番来乌兰布通,正是奉了二哥哥的命令来劝您回宫的。” 康熙听后不以为然,冷哼一声:“他有这么好心?只怕他巴不得朕死在战场,自己早点登基!” 韫欢立刻摇头:“不是这样的,汗阿玛,二哥哥他心里还是顾念着亲情的,只是芳贵人的事让他一时难以放下。您前些日子送回京城的信,他再怎么闹别扭也还是回信了啊!” 芳贵人就是皖之,原书中的女主,太子一生的良配。然而在这里,她却因长得像赫舍里皇后被康熙宠幸了,这件事更加深了他们父子间的裂痕。 提及信件,康熙爷同样用左手摆开了数封信来:“蓁蓁,朕不仅是你的汗阿玛,更是天子,你以为朕那么好糊弄么?这些信的字迹确实和太子有八分像,但笔力不够,你以为朕看不出来吗?” 韫欢瞬间低下了头,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朕知道因为朕醉酒宠幸了芳贵人,太子心里还怨恨着朕,只是朕不知道他心中的怨念居然如此之深,竟连孝顺父亲的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蓁蓁,你是个好孩子,也是真心想调和我们父子的关系,但是朕不能只顾亲情,朕必须得慎重考虑,他是否能担得起天下万民压下来的重担。”康熙说着,心中怒气更多,右肩上有鲜血汩汩地往外流,很快将方才零星的血迹淹没,成了一大片红色。 跪在地上的韫欢也瞧见了,觉着不对劲,自己起了身,走到康熙右侧查看:“汗阿玛,您这次不是左肩受了箭伤?为何右侧也流血了。” 康熙爷以左手捂住了右侧的伤口,鲜血顺着手缝冒出来,他眉头也不拧一下地回道:“在你来之前,有绰罗斯部的刺客混了进来,朕与他交手了,他有火铳在手,朕右侧挨了一枪。只是,这件事不能声张,若是让那帮老臣知道,只怕会联名劝朕返京。” “汗阿玛!”韫欢的眼里已经噙着泪花,“那刺客抓到了没有?” “朕已经命侍卫任舫去追了,只是这白天里都有刺客敢混进来,可见绰罗斯人心思歹毒,你一个女儿家,万万不可留在此地了。听阿玛的话,明日就随纳兰淇奥离开这里。”此刻的康熙全然没了帝王的架子,与她说话全然像极了一个普通父亲。 她在现代世界是个孤儿,即便长大后能凭着玉雕手艺养活自己,她也没能找到自己还在世的亲人。 来到这边后,也许一开始是算计、是做戏,但后来她是以真心对待这边的父亲和二哥哥,而他们两个人,即便后来分歧越来越多,也同样以真心待自己这个与他们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两世为人,她是真的很看重这份亲情。 韫欢朝康熙行了个大礼:“汗阿玛,如若要回京城,儿臣恳请汗阿玛携儿臣一同回京城。” 康熙起身扶起韫欢,双手放在身后,背对着她,语气沉重:“蓁蓁,汗阿玛不能回去。” 如果这场战输了,那么绰罗斯部的铁骑将直捣北京城,届时,大清将不复存在。 韫欢的眼睛依然湿润,她继续劝道:“汗阿玛,大清不能没有你,你为何要将自己置于险境?” 背对着她的君主,身型俨然若山间岩石中的一株青松,他声音清越不带一丝犹豫:“大清,可以没有朕,就算朕遭遇不测,也还有即位人选,但此战,必须有朕!蓁蓁,你明白吗?朕在此,可以使军心更稳,长城内的大清子民才可安然无恙。” 韫欢的话语瞬间噎住,她好像明白了,封建时代,确实不是每位帝王都当得起“明君”二字。而她的汗阿玛,历史上的康熙大帝,能承载这光环之下的负担。 只是,此刻的她比较自私罢了,她只希望疼爱自己的父亲能好好的。 “既然汗阿玛不愿意随儿臣回京,那儿臣也不回。就让儿臣留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吧。”韫欢恳求道。 康熙无奈,转过身来对着她,继续道:“蓁蓁,这里是战场,你一个连血腥都没见过的人,还是赶紧回去。你这样跑出来,你荣妃额涅也该担心了。” “可我担心阿玛你。”韫欢接道。这次她都没叫“汗阿玛”,只唤了声阿玛,在天下人眼里,他是君,而在她眼中,他是她的父亲。 现代的她不曾体会过被父母疼爱的滋味,到了这边后,这十几年来,她才真正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她想将这份温暖抓得牢牢的。 康熙仍然不同意:“不可。韫欢,你若是男子,此刻可大有作为,可你是女儿身,你可知万一你落入绰罗斯人之手,会是什么后果?” 绰罗斯民风彪悍,这些年在噶尔丹汗的带领之下攻下了不少地方,每到一处,他们都会俘虏大量的女奴,日夜折腾,更有甚者,三五人共同享用一名女奴,全然不知耻。 听闻只有绰罗斯大台吉底下的军队纪律较为严明,不曾折辱女子,其他的大军每攻克一处,便如饿狼吸血一般蚕食这片的金银财宝,自然还有女人。 这些韫欢都知道,绰罗斯部这几年逐渐壮大,宫里妃子宫女们闲暇时也议论过这个部落的人,总之就是很野蛮,很可怕。 只是,她是真的担心自己的父亲了,她留在这里,至少能让她父亲吃顿舒心的饭。 韫欢依然坚定:“汗阿玛,我不去战场,我就留在营地,不会有事的。而且这些日子你都吃不好,我做的东西你还会吃点,就让我留下吧。” 韫欢说着,上前扯了扯他左手边的衣袖。像小时候那样对他撒娇:“汗阿玛!” 康熙拍了拍她的小手:“罢了,你留下吧,你且留在自己的帐篷里,别轻易出来。记住,千万不要出营地。” 韫欢瞬间喜笑颜开:“儿臣遵命!” 作者有话说: 作者深知还有很多不足,关于此篇文,本来打算放在古言,阴差阳错放在了古穿,至于人设、节奏等方面,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 但是作者的心态并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强大,每天被导师指责,已经够惨了,希望大家口下留情! 这个故事里的大多数人物都有历史原型,但基本上没按历史走。人物年龄也和历史记载的有出入,也希望大家不要考据哦。 第002章 韫欢掀开帘子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一名身穿红色铠甲的人突然拦住了他,须白皆有泛白,正是康熙朝的重臣纳兰明珠。 纳兰明珠拦住了她,稍稍侧身行礼:“大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韫欢不解,但瞧着纳兰大人神色沉重的样子,还是随他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纳兰明珠突然跪下来:“老臣恳请公主劝皇上回宫!” 明珠是朝中重臣,此刻却向自己下跪,惊得韫欢立即扶起了他:“大人快快请起。”接着,她才说道:“大人,您有所不知,方才我已经劝过汗阿玛,只是汗阿玛一心想与众将士共进退。” 明珠神色沉重,布满皱纹的眼里几乎是含了泪花:“公主,还请公主助我等一臂之力!一定要让陛下安全离开此地,回到京城。” 韫欢瞧他这样,突然想起来他此刻应该在主战场,不应该回来得这么早,立即追问:“纳兰大人,前方战况如何?” 明珠抹了抹老泪:“绰罗斯人凭借地形优势,又构筑驼城,我军伤亡惨重,佟国舅也……”说到这里,明珠的声音更加哽咽:“他为掩护我和抚远将军出逃,死于敌人的红衣大炮之下。” “公主……陛下和国舅爷情义深厚,老臣是怕陛下冲动之下亲自冲上前线……绰罗斯此次入侵我大清,算是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他们的噶尔丹汗亲率十万大军,而且又有炮火装备,此战凶险,万不可让陛下亲上战场!” 韫欢听后心中一窒,她是真没想到康熙朝前期的这场战争如此凶险。绰罗斯人居然这般凶悍。 他们不仅在前线牵制了我方兵力,还派刺客混入大清扎营之处暗杀,这是拼了命要与大清打这一场战了。 “还请公主继续劝说陛下回京城。”明珠说完,又是一跪。 韫欢扶起他,瞧了一眼康熙爷所在的帐篷:“大人,佟国舅的事,先别告诉汗阿玛。” “公主,这事瞒不了多久。抚远将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老臣年迈,抚远将军为保护我,才让我先行回营了。佟国舅这件事,想瞒是瞒不住的。为今之计,就是让陛下速速离开此地。”明珠说完后,附耳对韫欢说出了自己的法子。 韫娴听后稍稍犹豫了下,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清朝此次出征绰罗斯部,与一千三百多年前大唐和突厥的战争相似,但却更加残酷。 战争,总归有伤亡,但冷兵器时代的伤亡远远不及这个热|兵|器刚刚兴起的时代。 她不能让她的父亲再受伤了。 那边主帐中,传来康熙爷的呼喊:“舅舅!是朕对不住你啊!” 他已经知道了佟国舅阵亡之事。 韫欢立在原地瞧着那边,心里也跟着痛起来。 在现代的时候,她从未把战争二字放在心上。 现在身处其中,倒让她真切体会到了一种无奈和痛苦。 她身边的明珠朝她作揖后前往主帐去了。 主帐中回话的人还未来得及脱下战甲,脸上沾了很多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这位正是康熙爷的兄长福全,也是此次征战的主要将领抚远大将军。 从敌人的骆驼蹄和红衣炮下逃出生天,他们几位主要将领都已经筋疲力尽。 可绰罗斯的大军还驻扎在乌兰布通红色的山峦上。 康熙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又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他用受伤较轻的左手撑着头,忽然抬起头,眼神凌厉,似是最终下定了决心:“明日,朕要御驾亲征!” 面前的几位大臣如他所料般,齐刷刷跪下来。 他的兄长福全第一个开口劝他:“皇上,这万万不可!此战凶险,望陛下以龙体为重。” 康熙唤他:“阿浑,你也不支持弟弟了吗?” 他幼年登基,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他的几位兄弟也蠢蠢欲动。 只有这位兄长,一直站在他这边。 福全低头,眉间沉重:“陛下,这次不行!” 康熙亲手扶起他:“阿浑,这一次,朕只听自己的!敌人都要打到家门口了,朕不能当缩头乌龟。” 他将左手放到了身后,稍稍攥紧了拳头,以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命令眼前的臣子们: “卿等且退下,好好休整,明日再奋力一战。各处也要加强戒备,以防绰罗斯人夜间偷袭。” 皇帝直接下了命令,根本不给他们奉劝的机会,几个人失望地走出了帐篷。 福全埋怨起纳兰明珠:“不知纳兰大人刚刚为何一言不发,难不成大人支持陛下御驾亲征?你我今日皆与准噶尔进行过正面交锋,难道你不知此战凶险吗?若大清国主出事,那之后该如何?” 福全性子一贯耿直,藏不住事,看不惯刚刚一言不发的纳兰明珠,这会儿就直接当着其他臣子的面直接提了出来。 其他人面色尴尬,也不好说话。 纳兰明珠却摸了摸自己泛白的长胡须:“老臣自有妙计,此战自然不会让陛下亲临。” 福全不解,刚想问他,纳兰明珠就使了个眼色。 福全看向提着竹篮走在不远处的碧色身影,似是瞬间明白过来,但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 不过,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明日他就是用绳子绑,也要把他这个皇帝弟弟绑回京城。 大清不能没有他。 … 韫欢提着竹篮在萨里克河岸边走着,寻着沙枣树。 大清与绰罗斯部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多日,大军在赶过来的路上也走了多日,从京城带过来的素食早就吃得差不多了,这么个炎热的天气下,整日吃荤腥确实让人没胃口。 韫欢此番来塞外也很匆忙,并没有带多少素食,今日午间刚将最后一点绿豆熬成粥了,到晚上又该纠结给父亲吃什么了。 他两处胳膊都有伤,也吃不得那些荤腥,还是吃清淡些好。 韫欢打算做一碗沙枣粥,再做一些沙枣糕。 营地在河边,肯定能寻到这样的树,而且这个季节,也会有成熟的沙枣。 韫欢沿着萨里克河走着,倒是碰到了不少树,只是结果的少。她又沿着河走得稍远了些,才在营地出口处的河边寻到了一株结着果实的沙枣树。 这株树大约比她高一个头,一串串深褐色的小枣挂在树上,煞是可人。 她跌起脚尖,摘下一颗颗的沙枣放到自己的竹篮里。阳光透过沙枣的树叶落在她的发梢,衬得整个人好似沐浴在金光中的仙子。 这一株树倒是有不少果子,韫欢摘了一会儿就有半个篮子了,她伸手去够靠上面的一串沙枣,突然感到脚踝处被一只手给抓住了。 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人手劲之大,这样的触碰令她感觉浑身不适。 她放下脚后跟,缓缓转过身来看那个人。 躺在地上抓着她脚踝的是一名成年男子,一身银色铠甲,脚上蹬着云纹皮靴,腰间别着镶着蓝宝石的腰带,腰带处挂着一把镶着绿松石的短刀和皮鞭。 他面容英俊,鼻梁高挺,肤色没有大清男子白皙,是健康的古铜色,一头褐色长发并不像满清男子那样编成一个大辫子,而是编成了许多小辫子,头上也别了个虎纹的银饰。只是此刻他的头发乱乱的,身上的整件铠甲也破破烂烂的,上面还沾染了不少血迹。 他趴在地上,艰难地挪动着,左侧后背还插着一支箭,一双湛蓝的眸子直盯着韫欢,明明是求助的眼神,却不免带了几分寒意。 韫欢心里咯噔一声,她明白这种装扮不会是大清人,出现在这里,那应该就是——绰罗斯人。 韫欢第一反应是赶紧跑! 她屈下身子,掰开那人布满茧子的手,立即往回来的路上跑去,却把竹篮落在了原地。 她仔细瞧着男子,他趴在原地,应该是受了重伤,连挪动一步也困难。 韫欢试探性地往他身边走了几步。 见他没什么过激的反应,韫欢一口气冲到他身边,拿起了落在他身边的竹篮。 男人却趁机又抓住了她的脚踝,韫欢一个趔趄也趴在了地上,篮中沙枣也打翻了,一半留在篮子里,一半撒在地上。 韫欢一时半会儿没站起来,努力掰开了他拽着自己脚踝的手,坐着往后退了退。 男子麦色的面容上也沾了些血迹,蓝若海子的眼一直盯着她,他嘴唇发紫,似乎是中了毒。 他努力朝她这边爬着,韫欢只听得他干涩的嘴唇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救我——。” 他整个人一直朝她这边爬着,想抓住生的希望,而她一直往后退。 韫欢往后退着,撞在了一株胡杨树上,她扶着胡杨树站了起来,也顾不得去捡地上散落的沙枣了,提起篮子就跑。 跑出一段距离后,韫欢躲在一株胡杨树后看着地上的男子。 他没再爬了,突然间整个人趴了下去,额头也磕在了地上。 男子感觉自己没力气了。清朝护卫的箭头淬了毒,他身中剧毒逃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是他不甘心,他还没想起小时候的事,他还没弄清楚自己是谁,怎么能这样死去? 男子右手撑着地,强逼着自己抬起头,冰蓝色眸子狠狠盯着胡杨树后的碧色身影。突然间,他喷出一口鲜血来,双眼也合上了,只是整个人还没趴下去。 第003章 胡杨树后的韫欢也在犹豫。 她该不该救这个人? 他是敌人,而且瞧他的服饰,只怕还是敌军中较为高级的将领,若是救了他,会不会给大清带来灾难? 可若是不救他,她心里又过意不去,大清人,绰罗斯人,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想想自己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这片土地和她所在的地方属于同一个国家,即便民族不同,说的语言也有差异,但依然相亲相爱。 她不能见死不救。她也没办法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死去。 韫欢放下了竹篮,在男子彻底趴下之前,扶住了他,身量娇小的她费力挪动着,让他靠在了自己身上,男子下巴处抵在了她的左肩上。 可真是重,也是,这人看着就有一米九,而她在这时代恐怕刚过一米六。不得不说,造物主太不公平了,男子和女子的体型和力量差异持续了千年。 男子感觉到自己下巴处抵在了一处温暖的地方,还有一股淡淡的栀子香,他睁开了冰蓝的眼睛,眼下是中原女子青碧色的衣裳。 看来,她还是回来救他了。 看着这一支深深嵌入男子后背的箭,韫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右手握着箭,却不敢用力拔。 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子突然开口说话了:“用力——拔|出|来——” 这,古代又没有消毒设备,这里也没有麻醉,肯定会很疼。 韫欢迟迟不肯动手,男子有些没耐心了,明明身体虚弱得很,依然拼了命吼出来:“拔箭!” 天生带着命令的语气,韫欢听后一抖。 她咬紧牙齿,也顾不得这人痛不痛了,右手紧紧握住箭,用力拔了出来。 男子也握紧了拳头,箭拔|出|来的那一瞬间他也松了一口气。 好在及时拔出了,再多插一会儿,这毒素真能要了他的命。 韫欢从来没干过这些事,拔出箭后她立即丢到了一边,掏出帕子替他擦拭着伤口处。 一整张帕子,很快沾满了鲜血,韫欢又掏出了另一只来。 他还是很虚弱,不过好在毒素不会加深了。 韫欢扶着他一步一步挪腾到胡杨树上,让他靠在了胡杨树上,避开了他后背的伤处。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绣着梅花纹样的香囊,打开后拿出一颗白色的药丸,蹲下来将药丸放在了男子嘴边。 男子的蓝色眸子一直盯着她看,只是泛紫的嘴唇依然不愿意张开。 韫欢拿回了药:“真受不了你这个人,疑心这么重。如果我现在要害你,那刚刚为什么还要帮你拔箭?” 男子不回答她的话,安稳坐在胡杨树前,右手搭在自己右侧的膝盖上。 他确实疑心重,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而且于他而言,只要箭没了,他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身体里的这些余毒,等他回了绰罗斯自然可以清除。 韫欢又掏了一颗丸药来,将两颗丸药都掐了一半,当着男子的面自己吞了下去。之后将另外两颗还剩一半的药放在了手掌心,递到了他嘴边。 她的手可真小,看上去只有他半只手大,不过也带着清新的栀子花香。 “你快点,这可是我父亲给我的,治你中的毒应该不成问题!” 男子这下才爽快起来,突然低下头直接吃了她掌心的药,泛紫的唇顺带触着了韫欢的掌心。 酥酥麻麻的,吓得韫欢赶紧缩回了自己的手。她将腰间的水袋扔到了男子身上:“你自己拿着喝!” 男子现在稍微好些了,韫欢将水袋扔过来,他一手就接住了,连着饮了好几口。 他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水,轻微一笑,口中两侧的小虎牙清晰可见。 “谢谢你,中原人!”她给的这些药果然好用,他现在感觉自己好多了。 听他说话突然变利索了,韫欢又害怕起来,后退了几步。 男子依然勾了勾唇角:“你别害怕,你救了我,我不会伤害你!” 他一边说着,已经自己扶着树站起来了,那笑容在韫欢看来就是不怀好意。 他朝这边走着,韫欢随手抄起了一根枯枝,对着他,自己一直往后退。 他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男子带着笑容,步步逼近,韫欢举着枯枝,步步后退,忽然间脚底生凉,她已经踩到了河水。 韫欢朝身后看了一眼,刚想转弯,脚底却踩滑了,整个人往河里倒去,手中的枯枝也落了地。 男子几步冲到她这边,宽阔厚实的臂膀搂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带到了岸上。 韫欢站稳后立即推开了他。 男子也看出了她眼里的恐惧,便也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说,中原的姑娘,你怎么就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说了不会伤害你!你也不必如此怕我!”男子的嘴唇逐渐泛红了,毒素消退了大半,他说话也变得中气十足,声音浑厚有力又不失少年感。 单看这个人的话,放在现代社会也是个大帅哥,还有个有异域风情的大帅哥,比电视上的流量小鲜肉们多了些男人气概。但韫欢在宫里听了太多关于绰罗斯人的传闻,她是打心眼里害怕。 她可不想被他带回去,沦为三五人共同折腾的玩物。 再说了,她在这边的任务还没完成。 韫欢再次拾起了地上的枯枝,举起来对着他。 男子稍稍挪动了几步,走过来抓住她手里的枯枝,顺带将她整个人带到了自己跟前。冰蓝色眸子对上她清澈的眼: “我只是想弄明白,大清和绰罗斯部正在交战,你为何会救我?在你们眼里,我绰罗斯人不就是洪水猛兽吗?” 韫欢知道自己的力气不如他,干脆放下了枯枝,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后再直视他:“那我大清子民在你们眼中又是什么呢?其实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有好人和坏人,只不过战争迫使我们丧失了基本的温良,让我们对彼此的民族深恶痛绝,也许有一天,你我两族会属于同一个国家。” “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不过你我两族同属一个国家,只怕还是得以战争的形式来谋取。”男子赞同她的期许,也表示了无奈。 “那你呢?”韫欢问他,“你很喜欢打战吗?” “不喜欢!”男子直截了当道。 他就不是一个好人,这些年他跟随汗王征战四方,他就像个只会执行命令的牲畜,死在他手上的,不仅有无数军人,也有无辜的女人和小孩。 他讨厌战争,可这个时代,大多数情况下是以战止战。 韫欢接着劝他:“那你不如脱了这身铠甲,回去安安稳稳守着自己的妻子儿女不好吗?下次你若身负重伤碰到大清人,只怕真的难逃了。” “不会有下次了!”男子双手抱拳,“况且我无妻无儿无女,自然没有牵挂,肯定是要继续奔赴战场的!” “那就告辞了!”韫欢捡起地上的篮子,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本来想着救下他,能劝他放弃征战,谁知道她还真给大清救了个敌人, 韫欢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男子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只不过她这心里仍然不放心,回头和他说了句:“你听好,我要回大清的营地,你若是跟过来,就是自投罗网。” 他肯定不会跟过来的,韫欢自己安慰着自己。 可她心里还是害怕,脚下速度也加快了些。 看着那抹落荒而逃的碧色身影,脸上又是一笑,嘴里的虎牙若隐若现。 韫欢一直跑着,不敢看身后,快到自己帐篷的时候,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还好那个家伙没追过来。 韫欢掀开帘子进了自己的帐篷,放下了篮子。 紫檀木桌上放着一包药,这是明珠大人悄悄塞给她的。 明珠大人劝她将药下在饭菜里,将汗阿玛迷晕了再送回去。然后这边再找一个人顶替皇上去战场。 无论如何,为了阿玛的安危,她不能让他再去战场。 韫欢小心地收好药,然后自己去准备沐浴了。 七月的天气本来就热,她一路小跑回来更是出了许多汗,现在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只是这边军营里,就连她阿玛也未曾带宫女来伺候,身边伺候的都是太监。 她一个人悄悄跑出来,也没顾得上带些伺候的人,好在她有现代的生活经验,自己也能做这些事。 她一个人单独住着一个帐篷,帐篷里还特意摆上了一个绣着海棠花纹的屏风,屏风后就是她在此处沐浴的地方。 她褪了全身的衣衫,除了别在头上的发饰,自己进了浴桶,自己拧了个毛巾擦拭着身上各处。 擦到白皙的脖颈处时,韫欢的动作有所停顿。 她的脖颈处挂着一只通体洁白的和田玉坠子,上面也雕刻了梅花图样,这是她在现代社会时雕刻的。 听说康熙爷在狩猎时捡到了还是婴孩的她,那时候她就戴着这坠子。 这坠子和她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所以这些年她也未曾摘下过,只当留个对现代社会的念想。 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回去,如果真的回去了,她会不会又怀念这边的世界? 韫欢加快了擦拭的速度,逼着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 这水温倒是刚好,洗尽身上的汗渍和污垢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洗完后,她站起身,走出来,站在屏风后擦了擦身上多余的水,之后穿上了内衣,披上了月白海棠花纹的寝衣。 她低头系寝衣带子的那一刻感觉到帐篷里似乎多了一点呼吸的声音,瞥了一眼屏风,屏风后有个人影,身型高大威猛。 韫欢惊得赶紧系好了身上的带子,刚要惊呼,那人瞬间跃过屏风,跳过来从她身后捂住了她的樱桃小嘴。 他松手之际,韫欢明显感到一把冰冷的利刃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她低头一看,这是一把镶着绿松石的匕首。 作者有话说: 阅读小贴士: 1、这里很多人物的年龄和历史并不相符,希望大家别计较 2、“阿浑”是哥哥的意思,“台吉”是对蒙古族贵族首领的通称,因为历史上的准噶尔汗国也是蒙古族,所以沿用了这个称呼。 第004章 “小丫头,你最好别喊出来,你能保证他们来的速度能快过我这把短刀吗?”声音清冷得似沙漠清泉,又分明带着杀气,最主要的是,还有几分熟悉。 那把短刀抵在脖子上,冰凉冰凉的,韫欢心一慌,稍稍动了动,抬眼看了看身后之人,一身银甲破烂不堪,丝毫未减他通身的气质,一双蓝色的眼眸正和她的双眼来了个对视。 此人正是她下午在河边所救之人。 “你还是跟踪了我?你这时候返回清军营地,难道你不怕死吗?”韫欢极力佯装冷静,并质问他。 身后男子又将她的双手圈在她的背后,用自己的一双大手锁住,之后才回答她的问题:“跟踪你?你可走得太慢了,我比你先到这里。而且,我正是因为怕死才折回来的。” 营地外的出口都被清军堵死了,他回来躲着还安全些。 他一路抄小路回来,进了营地后钻进了一个没人的帐篷,没想到这个帐篷居然是小丫头的。 韫欢听后感觉像是被雷劈了一般,他居然一早就躲在了自己的帐篷里。 而她刚刚,居然在这沐浴。 她可不像电视里的女主那样,洗澡还穿着衣服,她刚刚是实打实脱干净的。 男子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心,解释道:“放心,你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我没兴趣看你!” 韫欢的心一窒,想动手去拿开那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但他的一只大手却像锁一般,紧紧烙在了自己身上。 韫欢又动了几下,男子将她圈得更紧了,他身上裹挟的各种气味都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有松木香的味道,也有一股抹不去的血腥味,压抑在帐篷里,令她喘不过气来。慌乱间只听得男子一声轻笑:“你最好乖点,别动!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韫欢瞬间乖巧下来,只一双眼已噙了一些泪光,依然恶狠狠地盯着他:“今日下午在河边,我就不应该救你。” 回想下午河边时的那抹栀子清香,男子似有回味,但依然不动声色道:“怎么!后悔了?小丫头,记得我当时还问过你,为何要救我。你既然救了,我自然得回报你。” 他整个人几乎贴在韫欢身上了,虽然隔着铠甲,韫欢也能感到他胸前的滚烫,她抬眼质问他:“那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男子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她说话的时候只能抬眼仰望他。 男子的嗓音带着几分蛊惑:“自然不会仅限于此,等我逃出去后,我带你去我的帐篷可好?” 韫欢刚想骂他,帐篷外却传来了一阵声响,是她的长兄胤褆在搜查奸细。 隔着帐篷,她听见自己兄长吩咐底下的士兵:“都给我查仔细了!” 韫欢似是看到了希望,刚想脱口而出。下一秒男子已经捂住了她的嘴。 帐篷外,传来自己兄长的声音:“蓁蓁,长兄今日依例搜查帐篷,不知现在是否方便进来?” 其实他是奉命搜寻今日刺杀他汗阿玛的刺客,只不过汗阿玛有密令,不能大张旗鼓地搜索,更不能让明珠一帮老臣发现他今日遇刺了。 “唔…唔…”男子使劲捂着她的嘴,她说不出话来。趁男子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她的手稍稍有所解放,她拍了拍旁边的屏风。 她弄出的声响显然是惊动了帐篷外的人,大阿哥胤褆一阵迟疑。但里面没有确切的回复,他仍然耐心地再问一次:“蓁蓁,阿浑可以进来吗?” 里面没有动静了。 男子离韫欢特别近,湛蓝的眼一直落在她身上,似是在用眼神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韫欢惊得眼泪直接滾了出来。 “阿浑可以进来吗?”大阿哥又重复了一次。 帐篷里的男子有些着急了,他注意到了屏风后的浴桶,这才想到了脱身之法。 他拎着韫欢一起钻了进去,韫欢坐在浴桶里,而他整个人藏在了水下,双手却不空闲着,一只手用短刀抵着韫欢的脖颈,一只手还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里面传来一阵水声,韫欢却迟迟没有回应,大阿哥干脆掀开了帘子,直接闯了进来。 帐篷里氤氲着一股水气和一阵淡淡的栀子清香,隔着海棠屏风,他能看到韫欢的模糊身影。她一头乌发垂在浴桶外,显然是沾了些水,也显得有些湿。 胤褆咽了一下口水,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整个人转了过去:“阿浑不知道妹妹在沐浴,唐突了。”说完,他就掀开帘子落荒而逃了。 走出了帐篷,他又回头瞧了一眼,脸上带着微笑。 这个与他毫无血缘的妹妹也长大了,而且出落得这般可人。 虽说他早已娶了福晋,可刚刚那一幕还是令他心里痒痒。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提醒自己按捺住不该有的心思。 这边浴桶里,韫欢一直动弹着,弄出声响,水声清越,帐篷外却没反应。 整个人没在水里的男子一直圈着她。 浴桶里的水早就不热了,她刚才沐浴过,还带着一股清香。 水下的男子正好埋头在她胸前,她动弹间,月白寝衣的带子自己松开了,露出里面的粉色海棠纹抹胸,男子也咽了咽口水,感觉外面没动静后,才把头伸出来了。 他拎着眼前的小人离开了浴桶,两人浑身都湿漉漉的。 他一头浅褐色的头发这下变成了深褐色。 韫欢一身寝衣全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可以看出,虽然只是十五、六岁的身躯,但已经玲珑有致。 男子恍惚间松开了手,也放下了短刀。 韫欢感觉身上一阵冰凉,她低头一看才发现寝衣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露出了里面的肚兜来。 她又羞又怒,慌乱间赶紧系好了带子,然后伸手就准备打过去。 “你无耻……” 男子眼疾手快,瞬间就拽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用的力道还不小。 男子顺势将她整个人带到了自己怀里:“你说话最好小点声,不然我不介意先在这里毁你清白然后再杀了你。” 男子说着又抬起了她湿漉漉的下巴:“虽然嫩了点,但你姿色还不错!” 韫欢张口就要去咬他的手,男子又轻松躲开了。 男子似是打消了自己的疑问,一步一步揭穿了她的身份:“你出现在这个营地里,还以为你会是玄烨那小子的嫔妃。可瞧你这不经人事的样子就知道你不是了。你自己能独居一个帐篷,方才查探之人又对你这般恭敬,看来……”男子的眼睛瞬间一亮:“你是他的女儿。” 韫欢的面孔刹那间变得苍白,慌乱间抬起一双清澈乌黑的眼睛,眼泪更是止不住了,顺着和田玉般的脸颊落了下来。 恍惚间只听得男子一阵低沉的声音:“小丫头,你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我,我不会对你怎样。” 韫欢急促道:“你要我干什么?” 男子的褐色眼眸闪了闪:“很简单,给我一身你们这边的衣物。然后帮助我离开这儿。” 他转眼又瞧了瞧浑身湿漉漉的韫欢,她的身型已经非常明显,尤其是胸前。 男子接着笑道:“我瞧着你也该换身衣服了。” 衣服湿湿的,贴在身上确实难受。而且这一身的月白,韫欢不用看都知道现在的自己在外人面前已无所遁形。 现在他肯让自己换身衣服,她瞬间变得乖巧,但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她是怎么也不肯去解身上的衣带。 男子只听得她声音渺小如蚊蝇:“你……可以到屏风那边去吗?” 男子勾唇一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在乎这些吗?你不觉得太麻烦了吗?” “毕竟我救过你,你总得给我一点尊严。”韫欢惧怕他的目光,在他面前收拢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算是恳求他了。 “我不会逃跑的,也不会乱喊,你知道我跑不掉的,我若是把人喊来,你也可以挟持我逃走。退一万步,就算你逃不走,也可以先杀了我解恨。” “你倒是考虑周全!不过我还是不放心。”男子扯出别在腰间的皮鞭,绕了几圈捆在了她的脖子上:“你最好乖乖站在原地,如果你乱动,可就没命了。” 男子说着,自己钻过去,到了屏风那边,本来打算面对着她,但他想到中原的女孩儿都很保守,干脆自觉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了。 韫欢瞧着他转过身才稍稍定下心,不过她也不敢乱动,只乖乖脱下了一身湿漉漉的衣服,迅速换上了一身杏红色的。 男子在屏风这边,隔着皮鞭,他感觉到那边没什么大的动静才稍稍放心。 过了一会儿,他问屏风里的人:“你好了没?我的耐性是有限的。” 其实这么个小丫头,他完全可以像他说的那样,先享用了再灭口,可是不知为何,他竟动了恻隐之心,对着这样水灵灵的她,做不出那般邪恶的事来。 屏风这一侧,韫欢已经系好了盘扣,却只央求他:“你别转身,再等等!” 这边男子依然扯着皮鞭,皮鞭的另一侧环绕的是她的脖颈。 她胡乱在这边翻了翻,却没什么能致命的武器。她干脆抄起摆在旁边的一个花瓶,看中了一个大的,却搬不动,后来选了一个稍小的,又害怕真砸死了人,最后挑了一个最小的,扔掉里面插着的花,举着花瓶悄悄往男子这边走来。 一定要敲晕他,她在心里默念着。 这边男子隔着皮鞭能感觉到她的动静,一直在动弹。 换个衣服居然这么久,中原的女人就是麻烦。他已经开始后悔了,他绰罗斯景晖,是绰罗斯部最英勇的台吉,此刻居然因一个中原的小女子而犹豫不决。毕竟他跟随噶尔丹汗做事,向来是不讲究武德的,而今天的他,未免也太好说话了。 第005章 韫欢举着花瓶一步一步走近这边,她穿着花盆底绣鞋,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这一侧,绰罗斯景晖感觉皮鞭松了些,以为韫欢换好了衣服,转过身来。 韫欢见他转过身来了,立即狠狠地将花瓶朝他抛了出去。 绰罗斯景晖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笑起来口中的小虎牙也露了出来,与他整个人的气质不相符,他轻轻一抬手便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花瓶,还放在手上转了几圈,之后便搁在了地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声响。 韫欢傻傻地立在原地,下一刻,景晖收紧了皮鞭,她感觉脖子被勒住了,喘不过气来,双手不由自主地去抓脖子上的皮鞭。 等她感觉脖子上稍微松些了,她整个人已经离他非常近了。 绰罗斯景晖将皮鞭又收紧了些,湛蓝的眼睛泛着红光,言辞也跟着激烈起来:“小公主,你若是想杀我,可以考虑用那个最大的花瓶,这么个小玩意肯定是不管用的。” 他说完后,自己都觉得好笑。她这么个小身板,如何搬得动那个最大的花瓶,搬动了应该也会被他发现。不过她倒是没拿中间的那个,要么是她胆子太小,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太过心善,并不想真正杀死自己。 韫欢抓着脖子上的皮鞭,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来,只一双清澈的眼又湿润了。 她穿越过来多年,一直吃香的喝辣的,这回应该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欺负。 被人勒脖子真不好受。 绰罗斯景晖瞧着她茉莉花般娇嫩的脸上布了一些泪痕,心下又发软了。 不,不能心软。 他再次提醒自己,他是天山下的战神,当初的他拼命厮杀才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他不能心软。 哪怕她在自己濒死之际救了自己,他也不能心软。 勒着韫欢的皮鞭又加了些力道。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他九死一生从奴隶营爬出来的时候,噶尔丹汗收他为义子,还对他说:“阿晖,成大事者万不可被儿女私情牵绊,女人,只会让英雄变成懦夫。你以后一定要做绰罗斯草原上最凶猛的虎、最狠的狼!” 他当时还觉得噶尔丹汗说这句话很讽刺,因为这位自诩不会被儿女情牵绊的绰罗斯大汗就被自己的嫂子牵制住了。 当年僧格大汗遭人暗杀,他这位养父便火速脱下袈裟回来继承了汗位,他是为了权利,也是为了女人。 这些年来,噶尔丹汗命人送到他帐中的女奴也不少,但他从未碰过,没有灵魂的相知,只有肉|体的相合,他并不愿意。 眼前的小女孩儿估计比他小五六岁,还未长开,说不上美不美,只能说看着舒服,就像是沙漠清泉,令人迫不及待地想把她攥在手心。 他思忱了许久,韫欢的双手耷拉下来,下一刻她已经晕了过去。 景晖心里一怔,只要再勒会儿,这个小丫头肯定就没命了。 照理说,她发现了自己,他暴露了行踪,他必须得杀死她。 可勒着皮鞭的手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了,只要稍稍用力她就会死。 如今康熙那边加强了警惕,而他自己又负了伤,他注定是无法完成大汗交代的任务了。现在他能不能逃出这里都是问题,那他杀她还有意义吗? 他心里一软,想到下午他趴在地上时看到的青色身影,清爽得像是雪山融水。 那个时候的他拼命向她这边靠近,就像是沙漠里极度干渴的旅行者迫切想捧起一汪清水。 韫欢整个人渐渐瘫软,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他赶紧松了松韫欢脖子上的皮鞭。 韫欢原本白皙的脖颈上多了一条粗粗的红色勒痕,她脖颈上原本就有的红绳坠子也掩不住。 景晖伸手掏出了那枚坠子,放在他宽大的掌心中不过小巧玲珑的一枚,这是一枚精致的和田玉坠,上面刻着的是梅花图案。 如今她脖子受伤,再带此物也不方便,景晖将它解了下来,他的指尖轻轻触着了她脖子上的红痕,心里竟像是被什么扎了一般。 景晖扔掉了手里的鞭子,打横将她抱起,放在了帐篷里的榻上。 呼吸顺畅了很多,韫欢咳嗽了几声醒过来了,一睁眼就是一张放大的麦色面孔。 男子身上还是湿漉漉的,褐色发梢还在滴水。 没有丝毫犹豫,韫欢赶紧坐起来,往后面退了退。 景晖坐在榻边,双手撑在榻上,一点一点靠近她。 韫欢干脆掀开了被子,一口气推开他跳下了床。 “来人——”韫欢刚要扯破嗓子喊出来,景晖就在她身后用自己宽大的左手掌捂住了她的口鼻。 景晖稍稍挪动了下手的位置,转移到她的脖颈,修长的手指能将她的脖子完全圈住。 “你可别再乱叫,下回我就没那么好心了!” 他的手指比他的皮鞭更毒,韫欢更喘不过气了。 景晖瞬间松开了手,韫欢又咳嗽了几声。 景晖将她掰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小公主,我并不想伤害你,只要你答应帮我离开这里,我一定会放了你。” 韫欢不敢看他的蓝色眼睛,心里也乱糟糟的。 这个人,为什么会只身一人出现在大清营地附近,又为何会身负重伤? 可是现在,她这条小命就捏在他手里,她能怎么办? 与他同归于尽?她爱惜自己的命,自然也并没有狠心到想让他死。 “你要我怎么帮你?”韫欢问他。 “你去叫一名护卫进来,我杀了他,然后换上他的衣服逃走。”景晖说着,摩挲了下手里的短刀。 那双湛蓝若天空若大海的眸子不免又多了几分寒意。 这么好看的人,怎么杀气这么重? 韫欢去抢他手里的短刀,他瞬间躲开了,将匕首放在了自己身后:“小公主,你要干什么?” “你能不能别总是想着杀人,你想穿护卫的衣服,可以打晕他,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韫欢很不理解他的做法,“之前我还以为你心存善念,现在看来你本来就是个恶人,我真不该救你!” 景晖突然扔掉了短刀:“不杀便不杀,等会儿我打晕他就是!只是你不知道,我从小到大,不是我杀人,便是人杀我,我甚至还得和猛兽争夺生存的机会。你说我是恶人,那我便是吧,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原来他是这么过来的。韫欢有些心疼了。 她捡起地上的绿松石匕首,递到了他宽大的手掌上:“我帮你,希望你逃出去后,别再上战场了,你完全可以做个好人的。” 韫欢掀开帘子走了出来,隔着帘子,她的后背正抵着那把镶着绿松石的短刀。 韫欢招呼了下站在不远处的护卫:“瓜尔佳大人,你进来下。” 被点名的瓜尔佳旺不知所措,不明白为何大公主为何会在大晚上的招呼自己去她的帐篷。 大公主虽然不是皇上亲生的,但皇上对她甚至比对亲生的几个公主还要好,而他只是个不起眼的侍卫。 瓜尔佳旺站在原地,憨憨地看着韫欢,一双脚怎么也迈不出去。 韫欢笑着解释:“瓜尔佳护卫,我想请你帮个忙而已。我想做点枣糕给汗阿玛送过去,可这会儿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瓜尔佳旺更腼腆了:“可是——公主,我不会啊!” “无妨,你进来便是!” 难不成公主真的对自己有好感?瓜尔佳旺整理了下护卫服的衣领,正了正帽子,迈着正气的步伐进了韫欢的帐篷。 “公主——”瓜尔佳旺美滋滋地掀开帘子进来了,冷不丁后背挨了一击,整个人瘫了下去。 韫欢赶紧扶住他,让他靠在了帐篷边。 “瓜尔佳护卫的身量和你差不多,你穿他的衣服应该比较合身。” 景晖甩了甩自己自己身上的水,瞧了一眼瓜尔佳旺身上的护卫服,满脸不屑:“他的身量和我差不多?我可比他高多了。” 不仅心狠,还是个自恋的,韫欢懒得搭理他,自觉躲到了屏风另一侧。景晖万分不情愿地换上了这一身衣服,随手将自己破烂的铠甲丢在了瓜尔佳旺身上。 他勉为其难地将自己的褐色长发编成了一个大辫子,他是真不明白为什么清廷的男子都喜欢留半边头发编这样一个辫子。 真难看。 景晖也戴上了护卫帽子,特意压低了些,遮挡自己的蓝色眼睛。好在现在是晚上,估计营地边守着的清军也看不清楚。 他换了一身衣服依然很好看,但怎么看都不像大清人。 衣服明显小了点,紧紧贴在他身上,那双蓝色眸子更是遮不住。 有过现代生活经验的韫欢明白,她救的这人怕都不是绰罗斯本土人,这样湛蓝的眼,按照后世的说法,应该是乌拉尔人种。不得不承认,真是个有男子气概的大帅哥。 只可惜,他是大清的敌人。 韫欢将自己在这边的公主令牌递给了他:“这是我的腰牌,你拿着这个能自由进出营地,你只说替我出去办点事就行。我帐篷外有一匹快马,你若是想活命,就赶紧走吧。” 第006章 景晖接过令牌。冰蓝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我的小公主,你不和我一起出去吗?” 他接过令牌时顺带用他的宽大手掌将她整只右手包进去了。他掌心的老茧蹭得她手背火辣辣地疼。 “你说过,我帮你出逃,你会放了我的!”韫欢努力抽回自己的手,整个人却被他锁住了。 景晖稍稍松开她的手,迅速换了个地方,握住了她的纤纤手腕:“小公主,你看我现在成功出逃了吗?我若是不带你一起走,万一你在我走后带人追杀我怎么办?而且有你这个人质在,我一路逃出的胜算也大些。” “可恶!”韫欢腾出空闲的左手去打他,依然叫他抓住了,他用一只手就将她两只手腕圈住了。 “你说得对,我本来就是个坏人!坏人就得做些坏人该做的事!”景晖打横抱起了她,惊得韫欢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肩膀,好在他走到帐篷外就将她放了下来。 他和她一并走着,镶着绿松石的短刀依然抵在她后背处。 “就这最后一段路了,等你陪我出了营地,我自然会放了你。” “我还能相信你的话吗?”她的心还是太软了。 “你若是不信,可以现在就把人喊来,千军万马拦我一个,我肯定逃不掉,不过在这之前我一定会先杀了你,黄泉路上有美人相伴,也不寂寞!” 景晖说着,已经将她抱上了一匹棕色的马,自己在底下牵着马。他左手牵着马缰,右手袖子里还藏着绿松石短刀。 “希望你这次言而有信。” 凭着韫欢公主的身份,他们一路顺利到了营地出口处。 出口处守着的护卫是御前头等侍卫任舫的的心腹,见到韫欢在夜间出营地,行完礼后多提了一句:“公主殿下,夜间不安全,要不臣多派几个人跟着您?” “不必了,我只是去河边捡几颗沙枣,很快就回,不必如此兴师动众。”若是多带几个人出去,只怕这人会暗杀了他们。 她不想连累无辜。 守门的护卫仍然不太放心,转而吩咐牵马的景晖:“你一定要时刻保护好公主!” 景晖轻轻“嗯”了一声,他刻意低下了头,掩藏着自己的湛蓝眸子。 夜间光线不大好,凭着微弱的灯火,守门护卫只看到景晖泛黄的下脸,只是觉得面生,也没仔细多看。 他和旁边一个人移开了拒马栏,景晖牵着韫欢走出来了。 坐在马背上的韫欢一直紧紧攥着手里的马缰,她的手心手背都在冒冷汗。 她刚刚居然真的为他捏了把汗。 出了营地后,韫欢也松了口气。 “现在你可以放了我吧?”韫欢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准备将马让给他。 “急什么,这才刚走出来而已!”景晖又将她抱上了马。 他们身后传来了一阵动静,御前一等侍卫任舫一脚踢在了守门护卫的腿上。 “公主殿下!夜间还是不要出去得好!”任舫带着数十个侍卫往这边来了。身为御前侍卫的他自诩比寻常人高一等,说话也盛气凌人的。 他的声音,景晖很熟悉,毕竟交过手。就是这人使诈射伤了他。 景晖一跃跳上了马,坐在了韫欢前面,一手勒着缰绳,一手用腰间的皮鞭将身后的人和他捆在了一起。 “小公主,这下就算我想放你也不行了。”他狠狠抽了马几鞭子,马儿一个劲儿向前狂奔。 马儿突然加速,韫欢几乎是本能地抱住了眼前人的腰身,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背上。 任舫自诩比常人机敏,方才过来巡营,他一眼就瞧见了公主的身影,向守门侍卫一打听才知道公主夜间要出营。 这事不对劲。 果然,公主殿下被挟持了,只怕这人和今天的刺客脱不了干系。 他迅速冷静下来,吩咐身边的人:“你速速去告知陛下,你们随我一起去追!” 任舫和一干护卫迅速上了马。 夜间风大,坐在马背上的韫欢更觉得风大。马走的路并不平坦,一颠一颠的,她感觉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 景晖对这样的风和颠簸早已习以为常,只不过清人的帽子瞬间就被风吹掉了,他胡乱编的辫子也散了开来,本来还有点湿的褐色长发这下被风吹干了。 任舫瞧着前面那人随风飘拂的褐色头发,勒着缰绳的手更用力了些。 这人,他认出来了。可恶的刺客,难怪他在重伤的情况下,他还是找不到他,原来他躲回了营地里,还劫持了公主。 实在罪无可赦。 任舫吩咐身后跟着的人:“都快点!” 他一定要抓到这名刺客。 ------- 营地主帐内,康熙爷摊开了地图在看。福全站在他身边,没有什么心思看地图,他一直瞪着站在他对面的纳兰明珠。 这老家伙不是说有办法让皇上放弃御驾亲征吗,可都这个时候了,明天就要上战场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 当着康熙的面,福全一言不发,明珠明白他心里想什么。 他心里也着急,他都吩咐好自己的孙子纳兰淇奥安排好一切了,等皇帝吃了公主做的膳食,纳兰淇奥就可以凭着护送公主回京的由头将陛下护送回京。 可公主到现在还没来。 陛下一如既往地吃不下饭,照理说大公主孝顺,应该早就送过来了才对。 他这心里也着急。 门外有侍卫突然求见,神色匆匆的,进来后直接跪了下来:“启禀皇上,有贼人潜入我们营地,还——抓了公主。” “什么?”康熙听后感觉手臂右侧的伤口更痛了些。他的兄长福全察觉到不对劲了,立即伸手扶住了康熙。 “任大人已经带人去追了。”跪在地上的侍卫怕康熙太过担心,又说了一句。 “朕得亲自去救她!”那是他的女儿,今日午间刚给他做过绿豆粥。 “陛下,不可,还是让臣去吧!”福全撩起了康熙右侧手臂的衣袖:“陛下,您听阿浑一句劝,明日就回京!” 康熙右侧臂弯处有道泛紫的伤口,像是火器所致。 明珠忍不住问:“陛下何时又多了一道伤?难不成——” “今日午间,有绰罗斯部的刺客来过。”康熙不紧不慢道。 “这——”明珠拽着福全一起跪了下来,“臣恳请陛下今夜就回宫!” 今夜就回宫,那不可能的。 “陛下,您是一国之主,凡事都该以天下万民为先。如今您得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大清无恙。”明珠劝道。 “韫欢,是朕的女儿,若是朕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了,又如何保护天下万民?”康熙随手抄起了一张弓,冲出了帐篷。 地上跪着的臣子立即起来追赶他,明珠年迈,差点没站稳,福全扶住了他:“纳兰大人,我去追陛下,我会保护好他的,您老就别折腾了。” 康熙亲自带了一支队伍出发,福全骑着马紧跟着他。 从小到大,他这个弟弟都不听他的,他已经不止一次置自己于险境了。当年小小年纪的他就自作主张擒杀鳌拜,当时也是凶险万分。他这个做哥哥的能怎么办,他必须得保护好他,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也是。 ------- 绰罗斯部的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对马本来就比较熟悉,任舫追了很久也没追上,他的队伍总是和景晖拉着一段距离。 真是气人! 但他今天必须得处理了这个人,要么杀了他,要么生擒了他。 他自小勤学苦练,练就了一身功夫,一路摸爬滚打,才让自己这个汉人成了御前一等侍卫。 可他今天和这人交手才明白,这世上还有武功比他高的人,他凭着人数优势和小聪明才占了上风。不过,他不允许有人武功比他高。 眼瞧着景晖离自己越来越远,任舫吩咐底下的人:“准备好弓箭!杀了他!” 其中一名护卫不解:“任大人,他把公主绑在了身后,我们若放箭,肯定会伤到公主——” 任舫拔出腰间的短刀,狠狠刺了下去,那护卫瞬间倒下了马,后面过来的马匹直接踩了过来。 “你们听好了,这人今日刚行刺过陛下,所以一定得杀了他。必要时,可以不顾公主的性命。”任舫的眼里泛着红光,“若是谁再多嘴,下一个被踩成肉泥的就是他!” 后面的护卫吓得赶紧搭上了箭,只等任舫一声令下就可以放箭了。 任舫自己也搭上了弓箭,武功比他高又怎样,还是得死在他手里。 公主什么的,他才不在乎,况且这个公主和皇帝陛下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也许死了一两天皇帝还会念着,等时间久了,皇帝也就抛到脑后了。 而他诛杀了刺客,说不定皇帝还会念着他的好。 骑马走在前面的韫欢和景晖哪里会想到危险已经越来越近。 景晖边驾马边说:“看来我留你这个人质留对了,若你不在,他们这么多人追我,只怕早就放箭了。” 身后正有无数支冷箭朝他们飞来。 韫欢根本来不及躲闪,右侧肩膀已经中了一箭,倒在了景晖身上。 原来中箭的感觉是这样的,真疼! 韫欢整个人趴在了他身上。 第007章 “小公主,你没事吧!想不到这些人竟连你的性命也不顾了。”景晖松开绑在自己和韫欢身上的皮鞭,自己转身跳到了韫欢身后,用皮鞭去挡飞过来的流箭。 一支箭插在了马腿上,他们骑着的马跑得越来越慢,后来直接倒了下去。 景晖一手挡箭一手搂着韫欢跳下了马,自己打横抱着她往前跑着。身后追着的队伍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接着放箭!”任舫吩咐身后的侍卫。 景晖听着声音辨别流箭,不停地躲闪。 任舫嘴角上扬,他亲自搭上了弓,对准了跟随箭阵移动步伐的景晖。 这世上武功比他高的人,只能去死。 他一松手,手中的箭已经飞了出去,却叫一人稳稳接住了,正是骑马奔腾而来的康熙爷,他右侧胳膊上还在流着血,但丝毫未减他君临天下的气势。 “谁让你放箭的!谁给你的胆子?”康熙掷掉了手里的箭,那箭笔直插在了草丛里。 任舫惊得赶紧下了马,跪下来:“启禀陛下,掳走公主的人正是今日闯入营地的刺客,这名刺客武艺高强,臣是担心放虎归山后会对陛下不利,所以才下令全力击杀!” 他这番说辞显得他全心全意为皇帝着想,料皇帝也不会指责他。 康熙确实没有指责他,任舫这个人他再了解不过了,他十分好强,容不得比自己武艺高强的人,心思也较为毒辣,所以出身卑微的他才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其实他也默认任舫的做法,他本来就不是个会置自己于险境的人,之前说御驾亲征,其实他知道自己不会真的去战场。他来这儿只是为了鼓舞士气。 有些事情,并不需要真的去做,只需要做做样子,就会有无数的人为他拼命。年少登基的他需要以仁德治理天下,但该心狠时还是得心狠。 只是韫欢毕竟是他的女儿,他刚刚这般冲动,从营帐里跑出来,接住那一支箭,竟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是做戏的成分多些,还是担心女儿真的受伤多些。 但他心里清楚明白,这个女儿再重要,也比不过大清。 天边明月皎洁,月照千里,给红色的山峦镀上了一层银边。 终有一天,他会让这片土地,归属于大清。 康熙停留在原地不去追赶刺客,跪在地上的任舫有些着急了:“皇上,刺客跑了!”再不追就真的放虎归山了。 那刺客明明搂着公主,还能跑那么快。 康熙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冷静,他吩咐紧随身后的福全和任舫:“阿浑,任舫,你们二人分别带一支队伍从两侧行进,其他人跟着朕。” 今晚,那刺客绝对逃不了,他一定能抓到他。 --- 抱着韫欢的景晖确实跑不快,不过令他吃惊的是,那个大清的皇帝只顾着教训底下人了,没顾得上追他,倒给了他逃跑的时间。 只是他怀里抱着的小公主越来越虚弱了,嘴唇泛紫,茉莉花般娇嫩的脸上也煞白煞白的,她背后插着的黑羽箭上也淬了毒。 景晖走到一座小沙丘后,将韫欢放了下来。 他刚刚没反应过来,既然她的父亲那么在乎她,他刚刚应该丢下她直接逃的,他居然一路抱着她逃到了这里。 女人果然会让英雄失了心智,不过他现在丢下她也不迟。 景晖将垂在自己胸前的一缕褐色头发拂到了耳后,抱着双臂走了。 斜靠在沙丘上的韫欢感觉身上非常冷,不由得抱紧了自己。后背的箭伤已经没有多疼了,只是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现代社会的一切。 高楼大厦、手机电脑,街上行行色色的人。 繁华街头的尽处,站着一个人,身形伟岸,一身与这个时代并不相符的中山装,衣服上有浅浅的流云纹,这人背对着她,但韫欢知道,这是她在现代社会的师父——陆行云。 韫欢抬起手指着远方,嘴唇中挤出微弱的声音:“师——父——”眼前突然变得模糊,韫欢只能瞧见一个如师父那般高大伟岸的身影。 被人叫了一声“师父”的景晖转过身来,身形高大的他得蹲下来借着月色才能看清小公主的情况。 她脸色煞白煞白的,鼻梁和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冷汗,双手抱着自己,蜷缩着身子。 他就这样丢下她自己走了,如果清廷的人没能及时找到她怎么办?这个地方夜间也会有狼出没,她么小一个人,只怕被狼叼着狼还嫌轻。 罢了,今天下午她救了自己,而且他也利用她出了营地,总得还了这份恩情。 景晖坐在了松软的沙上,将韫欢整个人带到了自己左侧臂弯里,同下午她救他时一般,让她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小公主,会有点疼,你可得忍着。”景晖的右手握住了箭,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他同下午的她一样,犹豫了。 “小公主,你疼的话就咬我肩膀,可别咬自己的舌头。” 韫欢没有完全睡过去,只是听见了也没力气回应了,整个下巴搭在了景晖的左肩上。 景晖握紧箭,只用了三分力气就将箭拔|出|来了,还好刺得不深。 金属制的箭头撕破皮肉钻出来的那一瞬间,韫欢痛得刺骨,张嘴咬在了景晖的肩膀上。 她没多少力气了,隔着衣物,也只咬到了一点点血肉。 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松木香和猛兽鲜血的气味,并不是很好闻。 不过她太痛了,只能死死咬着这里缓解疼痛。 “小公主,你可真不客气,让你咬你还真的咬。”虽说没怎么用力,咬上去除了让他觉得痒之外没什么影响,他还是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他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了。 景晖扔掉了拔|出|来的箭,胡乱从自己身上的侍卫服上扯了一块替她捆了伤口处。 之后他将韫欢扶正,在她身上搜罗着她给自己吃过的药。 韫欢感觉到有只大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着,起初只是在腰间,后来那只手逐渐向上。 景晖的手停在了她胸前,下午她好像是从这里掏出药的。 他的手停在那里,指尖轻轻触着了她胸前的衣服扣子。 这一下触碰像是有什么扎了自己一下,韫欢浑身不适,立即睁开了眼,看到了草原男子那只停留在自己胸前的大手。 “你要干什么?”韫欢坐着往后退了几步。 景晖缩回自己的大手,饶有兴致地看着韫欢:“现在有力气说话了?我看你中毒不深,不用吃那个药了。” 原来他是准备拿药。 韫欢掏出了香囊,取出药直接吞下了:“我自己吃了,你别再过来了。” 男人的冰蓝色眸子很好看,可看着她时总带着几分邪气,让她觉得他对自己不怀好意。 景晖站起身,双手靠在身后,俯身看着韫欢,冰蓝的眸子瞬间清澈得如一泓清泉:“小公主,谢谢你帮我逃出来,现在我要回去了,你一个人呆在这别乱动,等你的父亲派人来接你,若是怕狼,你生起一堆火,它们便不会来了。” “你快走吧!”韫欢别过脸去,不愿再直视他的冰蓝眼睛。自从她救了这人就没好事落到她头上,她可不想再碰见他了。 景晖扯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狼牙口哨,扔到了韫欢腿上:“这个留给你做个纪念!”之后他起身,头顶一轮明月和几颗星子,潇洒道:“我走了!” 也许以后就见不到了,他心里忽然一阵冰凉。 韫欢不去捡口哨,依然别过脸,不去看他。 “你走不了了。”空旷的沙丘上,这一句声音分外深沉。 康熙和他带着的侍卫越来越近了,月色笼罩下,他们的身影逐渐清晰。 领头的除了康熙、福全外,还有侍卫任舫,他牵着一条同体黑色的狗,在夜间,遮狗只有一双眼睛十分清晰,它见着了韫欢就狂叫。 韫欢明白,他的父亲通过这条狗找到了自己。 下一刻,她整个人已经被景晖再次带入怀中,后背触着了他结实的胸膛,伤口处又开始痛了。 景晖的蓝色眸子顿时晕染了雪色之寒,他本来是用左手掐着韫欢的脖子的,但一想到这小丫头的脖子被他掐了很多次了,他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韫欢不曾见过的新型武器来。 那是一把褐色的火铳,是噶尔丹汗和罗刹国达成交易后,罗刹汗特意命人送过来援助这场战争的。 韫欢知道他又要拿自己当做人质了,只不过这次他没掐她脖子了,是一只东西抵在了她太阳穴处。 她用余光看了一眼,这是一把火铳。 居然是火铳。汗阿玛说过,他的胳膊就是被火铳所伤。 现在她的汗阿玛离她并不远,坐在马背上的他身姿挺拔,衣袖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她之前怀疑过他的身份,只是她逼着自己排除了最坏的一种可能性。 是她太天真了,他就是那个刺伤她父亲的刺客。她这个做女儿的,救谁不好,偏偏救了企图加害自己父亲的人。 韫欢听见他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康熙:“皇帝陛下,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你的速度能否快得过我手里这把火铳呢?” 第008章 “你不会杀她。”骑在马上的康熙笃定道。 如果这名刺客够心狠,那他刚刚逃跑时就不会搂着韫欢。 “你很勇敢,居然一个人来营地刺杀朕。”康熙低头瞧了一眼手臂的伤口处,那里还在流血。 确定了这人就是刺客后,韫欢的心中像是沉进了一个冰块,眼窝一热,险些落泪。 “皇帝陛下,这位可是你的女儿,难不成你想拿她的性命做赌注?”景晖说着,观察了下周围的地形,两侧都是山丘,红色山丘上没有一棵树,中间是狭长的过道,过道两边都是清兵的队伍,他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他们手里还牵着狗,只要凭着气味就能轻而易举找到他。 “朕不想拿她的性命做赌注,朕只是瞧你武艺高强,想留你在身边,今日你若投靠朕,你刺杀朕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皇帝陛下,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话,忠臣不事二主,我是不可能答应你的。”景晖冰蓝的眼睛在夜间显得更深沉。 下一刻,他已经拽着韫欢爬上了身后的红色山丘,这里路窄,这些清军离了马,一时半会儿想追上他也没那么容易。 康熙瞧着那抹迅速登山的身影,吩咐任舫:“你带一批护卫绕到山后去,其他人下马、登山!” 他几乎是拎着自己在跑,韫欢感到后背的伤口处一阵一阵的疼。 “小公主,你父亲可太厉害了。”景晖这是打心眼里有点佩服康熙了。 “你就是那名刺客?”韫欢抬眼问他,她还是想确认一下。 “是!我是奉了大汗的命令来刺杀他的,如果我刺杀成功,那这场战争,我们将不战而胜。”景晖不由得低头瞧了一眼韫欢精致的眉眼,她眼窝处已经湿润了。 韫欢狠狠咬在他的手腕上,隔着衣物,她点力气根本算不了什么,景晖轻易甩开了。 韫欢奋力推开他:“你这个刺客,你快放了我!” “放了你?不放你我才有可能活,放了你我肯定死。”眼前的小人越来越不听话了,景晖单手抱起她,让她抵在了自己腰间,这样跑起来快些。 韫欢只能用两只手捶打着他的腰部,这点力气对他来说自然也算不了什么。 景晖扛着韫欢登上了顶峰后,那些不能骑马的清兵还在山腰处,他得意一笑。 可是他回头才发现自己的困境。 他登上的是一座孤峰,这座山附近的山也是孤峰,两山之间只有一座摇摇晃晃的吊桥连着。 山腰追赶的队伍越来越近了。 景晖几步踏上了吊桥,走到了另一座孤山,这是一座平顶山,山顶如桌面,三侧都是陡峭悬崖,背对着吊桥的那一侧他还没来得及看。 山顶处风很大,韫欢感到有寒风直接往自己的脖子里钻。 另一侧山峰,康熙和一众护卫已经赶到了。 景晖掏出绿松石短刀,砍断了吊桥。 康熙等人停在了吊桥前。 康熙双手抱臂:“你已经走投无路,不想着另谋出路吗?” 景晖手里的火铳再次抵在了韫欢的额头上:“无妨,黄泉路上有美人相伴也不寂寞。” 韫欢并不害怕,既然他是刺客,他伤了自己的父亲,那今日就必须得是他的死期。 哪怕他要拽着她一起,她也认了,怪她自己心太软,明知他是敌人,还一次一次地救他,结果将自己搭了进去。 康熙身后的福全拱手恳请康熙:“陛下,这周围都是悬崖,他逃不掉了,放箭吧!” 放箭,意味着公主也会死,身后跟着的护卫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瞧着康熙的神色。 康熙此刻真的犹豫了,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他少年登基,坐在这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多年,早已学会了逢场作戏,只是瞧着被刺客整个压抑在怀中的小小身影,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忍心。 这是个打小就懂事的孩子。不像其他的皇子,一直期盼着他和太子的关系恶化,她一直在缓和着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队伍后面,纳兰淇奥牵着他年迈的祖父也爬上来了,一众侍卫客气地喊了一声“纳兰大人”。 明珠年龄大了,爬上来后喘了几口粗气后才缓过来。 牵着他的是他的长孙纳兰淇奥。 “明珠,你怎么来了?”康熙亲自扶过他。 明珠喘了几口粗气方才回道:“老臣担心……陛下!” 他正了正自己的衣领,看向对面的平顶山。 拿火铳对着韫欢的绰罗斯人身形高大,散乱的褐色头发随风乱飘着,一双冰蓝色眸子似是沙漠里的海子。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明珠看不太分明,但对面传过来的杀气让明珠瞬间想起来了,他赶紧跪下来劝康熙:“陛下,这人一头褐发,那双眼睛犹如海子,他是绰罗斯部的大台吉——绰罗斯景晖。听闻此人作战极为勇猛,绰罗斯部这几年日益壮大,至少有一半领土都是他打下的。只怕来日在战场上碰到了不好对付,还请陛下早下决心除去祸害。” 这次在主战场作战的福全等人并没有见到景晖,所以不认识,但明珠征战多年,前几年就曾参与过援助喀尓喀的战争。 那场战争,大清没能帮喀尓喀人守住家园,敌军作战的首领正是绰罗斯部的战神绰罗斯景晖。 “绰罗斯景晖,想不到你也有今日,你就等死吧!”明珠从前在他手上吃过败战,对他的敌意更加明显。 绰罗斯景晖,原来这是他的名字。这名字,韫欢也在宫里听宫女们议论过,这是绰罗斯的战神,天山下的猛虎、准葛尔草原的恶狼。 “原来是纳兰大人,怎么,今日你们要这么多人对付我一个吗?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了?你们大清不是一向讲究武德吗?” “和你这样的人还讲什么武德,你快放了公主!”明珠身侧的纳兰淇奥指着景晖说道。 “纳兰哥哥!”韫欢轻声唤道,这声音自然只有她和她身后的人能听见。 景晖随着韫欢的目光看过去,对面说话的这小子一看就没他高,一身绣着竹叶纹的衣裳,也绑着一个大辫子,只一张脸竟比草原的很多女孩子还要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毫无男儿气概,他最看不惯这种人。 小公主居然还叫他“纳兰哥哥”,他听着就觉得恶心。 “小白脸,轮不到你说话。”景晖狠狠剜了纳兰淇奥一眼。 之后有转向康熙:“怎么样,皇帝陛下,你考虑好了吗?你是否舍得你这个女儿呢?如果你舍得了,有她这么个娇滴滴的大清公主给我陪葬,我也值了。” 景晖说着,将韫欢整个人移到了自己怀里,右手举着火铳依然对准了她的太阳穴,左手也不闲着,狠狠钳住她纤细的腰肢。 他的下巴刚好抵着了她的头顶,可以嗅到她发间的清香。 兴许是为了挑衅,兴许是他真的动心了,他稍稍低头吻在韫欢的左侧脸颊上。 韫欢吓得赶紧偏了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他居然这样对自己。 “皇帝陛下,你的女儿可真是香软,本台吉已经迫不及待想让她伺候我了。怎么样,你考虑清楚了没,是送我们双双上路,还是放了我?” 康熙用力攥紧拳头,不发一语,他这辈子最讨厌被人威胁。 福全性子直,直接吼道:“陛下,你还犹豫什么,他是绰罗斯部的大台吉,手底下有五万精兵,他一个人还敢来刺杀您,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您难道不想杀了他?” 之后,他根本没顾及被当做人质的韫欢,接着厉声道:“大清国人人皆知,大公主并非陛下亲生,乃是陛下狩猎时捡回来的孩子,您养她这么多年,也到了她报恩的时候了。” 他声音洪亮,唯恐韫欢听不到。 韫欢明白,她所说的报恩就是要让她此刻献出自己的生命。 “王爷,皇上和公主父女情深,王爷怎可说出这样的话?”纳兰淇奥忿忿道。 他身后的祖父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胳膊,让他不要多话。 谁都明白,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如何能抵得上敌国主将的性命? 明珠没有多劝,他一直明白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对面的韫欢笑出了泪,说的话让众人觉得不可思议:“玄烨,这些年来虽然你让我锦衣玉食,但你对我从来都不及亲生儿女,你根本不配做我的父亲!” 侍卫们都觉得公主疯了,居然直呼皇帝的名字,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身后的景晖也觉得不可思议,这小丫头不像是这样绝情的人。 顿了顿,韫欢朝天吼道:“所以,你也不必在乎我的性命!” 这是让他放弃自己,全力追杀刺客。 她身后的景晖听蒙了,握着火铳开关的手瞬间使不上力气了。 韫欢趁机夺过火铳,对准了自己。 她没完成任务,只是不知道她在这个世界如果死去了会怎样。会不会从此彻底消失,抑或是回到那个她离开了十六年的现代社会。此时此刻,她只是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再因这场战争而受到一丁点伤害。 “韫欢!”康熙吼道。 康熙心软了,他这个养女以一片赤诚之心对待自己,而他,就不是个好父亲。 纳兰淇奥挣脱了祖父的束缚,伸手唤道:“公主,不要!” 韫欢闭上眼,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按下了开关。 第009章 抵在自己脑袋上的火铳并没有如韫欢所料般瞬间要了自己的命。 里面是空的。 韫欢睁开了眼,另一侧山峰的康熙和纳兰淇奥也稍稍松了口气。 景晖夺过她手里的火铳,狠狠掷到了悬崖底下,火铳在没落地之前就磕在了峭壁处,碎成数块。 若非他这把火铳的弹药早就用光了,这小丫头就真的没命了。 “小公主,你就这么不惜命吗?”绰罗斯景晖看上去竟比她自己还紧张自己的性命。 不过他很快收敛了情绪,换了一种方式,左手掐在她脖颈处,当然也只是在外人看来是狠狠掐着,他根本没用多大力气,只是轻轻触着了她的脖子。 韫欢目光坚定,说话的声音也不带丝毫犹豫:“我惜命,但我不允许你拿我的性命威胁我的父亲,更不允许你和你的主人、你的部下侵扰我大清,犯我中原。” 听到这话,景晖沉默下来,勒着她脖子的左手渐渐放了下来:“看来你今天是要与我同归于尽了!” 韫欢直视他的眼:“没错,今日有你这位绰罗斯部的大台吉陪着,我也不害怕。” 景晖冷笑一声:“你如今这么想让我死,当初何苦救我,又何苦费尽心思帮我逃出来?” 韫欢狠狠剜他一眼,她的眼里似乎晕染了皎洁的月光,却又清冷似天山的积雪:“若我知道你是绰罗斯部的大台吉,是刺伤我父亲的刺客,我肯定不会救你,说不定我还会趁机捅你一刀。这场战争就是你绰罗斯部的统治者们发起的,你们为了扩充疆域,甘愿变身饕餮,蚕食双方无辜之人。大清男儿,绰罗斯男儿,有很多人并不愿意打战,他们只想安稳度过一生,是你们的野心,让他们不得不兵戎相见,有的甚至埋骨沙场。” 景晖心里一阵冰凉,泛蓝的眼里也有一抹忧伤,他还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理智地反驳她:“就因为我姓绰罗斯,所以在你眼里,我一定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吗?”就一定是那些执意要发动战争的统治阶级吗? 韫欢冷笑:“你是不是坏人我不好评价,但我知道你是绰罗斯部的大台吉,是大清极为可怕的敌人,也是伤我父亲之人,所以今天能与你同归于尽,也算我这个大清公主值得了。” 韫欢说完,朝康熙这边喊着:“汗阿玛,您不用管女儿,今日是大好的机会,您只管除去敌人便是。” 康熙不舍地唤了一声:“韫欢!” 这一声比“韫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这侧孤山的景晖也清楚听见了。 明珠在这边恭敬地朝韫欢拱手行了个礼,之后带头朝康熙跪下来:“老臣恳请陛下速下决心,除去绰罗斯景晖。” 福全立即应和:“臣恳请陛下速下决心,除去绰罗斯景晖!” 这两位都是朝中重臣,也是此次乌兰布通之战的主要将领,他们二人都这样奉劝了,清军这边便纷纷跪下了。 只有纳兰淇奥一人傻傻地站在原地。 他自五岁上就成了太子伴读,那时候韫欢就常找太子,他们三人,可以说是一块长大的。 韫欢很喜欢他父亲纳兰性德的词,他们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常探讨那些词句。有时候他们二人还会互相抽背,背不出来的就罚抄。 后来韫欢渐渐长大,出落得越发标志,他也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心思,他喜欢她,总有一天,他要将这位公主娶进纳兰家。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在逼着她去死。 他的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怎么也屈不下来,跪在地上的祖父一直扯着他月白色绣着竹叶纹的衣摆,他立在原地,就是不动,他不愿加入这群人,他不愿逼着她去死。 跪在地上的将士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方才的话语,似乎在逼着这位皇帝下决心。 康熙垂着头,闭眼凝神,而后睁开了眼,瞧着对面的桃红色身影,话语里似是带了哭腔:“韫欢,朕今日封你为固伦公主,自今日起,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固伦纯禧公主!” 不用多说,韫欢和跪着的这些人都明白,康熙下定决心了。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甚至韫欢自己也希望是这样的结果,但看见她所敬重的汗阿玛正式放弃她的那一刻,她这心里还是一阵绞痛。 这是她一直渴望的亲情,不过她在这个世界的亲情还是抵不过家国天下。当然,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一国之君将自己置于家国天下之上呢? 韫欢朝这边叩首,一字一顿:“儿臣,谢过汗阿玛。”礼节恰到好处,极具大清公主的风范。 康熙不禁闭上了眼,不忍心再去看那边小小的桃红色身影。一滴泪自他右侧眼睛里滴了出来,很快就被他抹去。 纳兰淇奥冲到了他身边,跪下来扯着他的裙摆:“陛下,那是您最疼爱的女儿啊,您真的不顾她的性命了吗?” 他刚说完,就被明珠从身后拍晕了。 得亏他这个孙子不好武功,只一心钻研诗词,如今也只有打晕了他才能了事了。 康熙将手放在了身后,背对着身后的众多将士,命令道:“弓箭手,准备!” 身后跪着的一干人等立马起身,搭上了弓箭。 另一侧的红色孤山上,景晖也扶起了一直跪在地上的韫欢,他一点也不怕死的样子,笑着和她说:“小公主,等下你躲到我身后吧!若是你被射成刺猬了,可就不好看了。” 他知道自己逃不过被杀的命运了,不甘心又能怎样,好在他还遇见了这么一个小人儿,也算是他一塌糊涂的人生里的慰藉了。 哪怕她希望自己早点死去,他也不忍心让她死。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这箭阵中护她周全。 “不必了!”小公主的声音远比他想象得还要清冷,“我不想欠你什么,你也不必管我。射成刺猬更好,刺猬身上带刺,还懂得保护自己,不会轻易受人蒙骗。” 景晖听后心里又是一阵寒凉,之前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从未将一个人对他的看法看得如此重过。 “这可由不得你,这一回,我也只听自己内心的想法。” 凭着体型优势,景晖轻而易举提起她整个人,将她圈在了自己怀里。 小小的,软软的,这么娇小的一个人,怎么心思就那么大呢。 “你放开我!”韫欢的小手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胸膛。 他浅笑一声,捉住了她其中一只小手:“不放!” 这一侧,所有人都在等康熙一声令下。 传闻绰罗斯部的大台吉绰罗斯景晖武艺高强,幼年时便徒手斩杀雪山豹子,在战场上更是所向披靡。 他有天山战神之名,却不是真的神。 肉|体凡胎,在这箭阵之下有能苟活几时?这边所有人都期盼着这场胜利,对他们来说,让绰罗斯部大台吉伏诛,那这场战争也就胜利一半了。 康熙抬起右手,吩咐身后的人:“放箭!” 声音稳重,不带一丝犹豫。 对面孤山上的景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不知道凭一己之力可以对抗到什么时候,但是他并不害怕。 被他圈外怀里的韫欢也不挣扎了,只闭上了眼。 “不能放弃,谁敢放箭,本宫一定砍了他。”冷不丁钻出来这样一句话,众将士们又犹豫了。 太子胤礽一口气冲到了最前面:“谁若是敢放箭,就先射|死我!”他那张脸与康熙十分相象,不过下巴没有康熙那么尖锐,显得圆润了些。 众人只能放下箭,看向康熙。 韫欢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立即睁开了眼。 对面山峰上最前面站着的是她的兄长胤礽,他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头发都乱乱的。 对着自己的妹妹,胤礽瞬间变得温声细语:“韫欢,你别怕,阿浑来救你了。” 韫欢双眼湿润:“二哥哥!” 他怎么也来到了塞外。 胤礽指着对面的景晖:“你快放了我妹妹,我一定饶你一命。” 景晖冷笑:“饶我一命,然后抓了我,让我生不如死吗?” “你——”胤礽气急,差点没站稳,身后的恭亲王福全伸手及时扶住了他。 他是被索额图逼着才来到塞外接康熙回宫的,到了营地却发现营地里只有大阿哥守着,其他人都在这两座山上了。 自幼便与他亲近的妹妹,竟然被人抓了当做了人质,若非他及时赶到,只怕此刻她已经被万箭穿心了。 这便是他的汗阿玛,对谁都可以狠下心来。 胤礽转过身来瞧着他的父亲:“汗阿玛,您觉得您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从小到大,韫欢便对你我二人付以真心,她一直尽自己所能,缓和着我们的关系,汗阿玛,你看不到吗?如今她身陷绝境,您就这般不顾她的性命了吗?” 康熙攥紧拳头,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朕告诉你,如果今日是你被当成了人质,朕也不会心软。” 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胤礽冷笑:“汗阿玛,您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在您眼里,有什么比皇帝的宝座更重要呢?” 原来他这个儿子一直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他在这个位置上多年,也曾迷恋权力,但更令他看重的,是天下万民。 第010章 他这个儿子真是一点也不懂他。 康熙眼里尽是失望:“爱新觉罗胤礽,那你觉得你是一个合格的儿子吗?你父亲出征塞外,身上多处负伤,你赶来此处,不行礼,不问伤势,一来就指责你父亲枉顾亲情,你可真是孝顺!” “父慈才能子孝!”胤礽眼里噙着泪光。 他说完后,也垂下了头。小时候因为他母亲一生下他便去了,所以他这个父亲万分怜惜他,亲自照顾他,他感染天花那会儿,他片刻都不离自己的床榻,甚至就坐在他的榻边处理国事。 那个时候,他们亲密无间,虽说是皇家,竟比普通民间人家更见真情。 是什么时候,他们父子二人变成了这样呢? 皇帝陛下和太子这般争执,一众将士也都暂时放下了弓箭,不敢多议论一句话,只静观局势。 搂着自己孙子的纳兰明珠扯了扯福全的衣袖:“恭亲王,您倒是劝一劝!” 福全小声怼回去:“纳兰大人,您怎么不去劝?” 当局者迷,即便他们这位国君很优秀,也很难真正处理好他们父子间的关系。 这侧孤峰的韫欢听不大清她的父亲和二哥哥在说些什么,但瞧着他们的手势也明白他们在争吵。 此时此刻,肯定是为了自己。 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原以为自己的出现能改写历史,结果她也成了那个加重他们父子裂痕的人。 韫换扯开嗓子朝这边道:“汗阿玛,二哥哥,你们别吵了。我只是一个与你们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你们没必要为了我争执,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你们明白吗?” 韫换说完,一脚踩在了景晖的脚背上,挣脱了他的怀抱,冲向了悬崖,跳了下去。 她闭上了眼,这时候她听见了梦里经常出现的声音:“任务失败,你在这个世界死去就真的死去了,你不可能返回现代。” 她当然知道,只是她太重感情陷得太深了。别人穿越都带金手指,而她什么都没有,在这边十六年,最看重的就是这份亲情,是他们给了她在现代从未有过的温暖,她要守住自己的亲人,守住这份温暖,哪怕代价是她的牺牲。 “韫欢!”康熙和胤礽齐声吼道。 “小丫头!”景晖冲到悬崖边,掏出腰间的皮鞭,掷了下去,捆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我不允许你死。”景晖借着皮鞭,用力往上拽。 这一侧的福全只当韫欢跳崖死了,趁机吩咐身后的人:“公主已陨,放箭!射杀绰罗斯景晖!” “不能放箭!”蹲在这侧悬崖边的胤礽看清了那边的情况,“不能放箭!韫欢还没死,那个人在救她!”胤礽眼里噙着泪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敌人要这么做,但能看到妹妹依然完好,他打心眼里高兴。 “陛下!”福全唤道。 “再等等看!”康熙回道。他多希望这个女儿能自私一点,如果她贪生怕死,求他救她,他反而能狠下心连她一起杀了。可她偏偏冷静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她事事都以别人为先,这才像是他的孩子。 这一侧景晖用力往上拽着,好在这小丫头不重,马上就能上来了。 被勒住腰身的韫欢睁开眼,看向悬崖上的蓝色眼睛:“你为什么要救我?” 景晖一边拽着皮鞭一边道:“我从小到大为了活下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你如今碰到的这些算什么,所以,小丫头,我不允许你这么不惜命。”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将她拽上来了。 清军这边也没什么动静,好在他们没趁人之危,也算他们还有点良心。 景晖一直握着手里的皮鞭,不停地往回收着。 他身后飞来一支冷箭,他毫无防备,那箭直接插在了他的旧伤处。 随之而来的疼痛令他手软,他紧紧握着手里的皮鞭,咬牙站稳,继续往上收手里的皮鞭。 他一定要将小丫头救上来。 被他拽着的韫欢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问他:“你怎么了?” 她看不到,他的后背插着一支箭。 “没什么。”景晖朝她一笑,右侧的小虎牙露了出来,与他通身冷峻的气质十分不符,平添了几分随和。 悬崖边风大,额前的碎发挡着了韫欢的视线,她更加看不清这个拼命救她的人。 连她自己都放弃自己的时刻,他居然在拼命救她。 身后又飞来一支飞镖,被他闪开了,从他胳膊处擦了过去,落到了悬崖。 韫欢瞧着身侧落下的飞镖,问他:“你受伤了?” “没事。”景晖已经咬上了自己褐色的头发,坚持着。 “你我是敌人,你没必要如此对我!”韫欢已经湿了眼睛。 “我乐意,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景晖咬着头发,吐出来的字并不清晰,手上却一点没松。 又一只飞镖过来,擦着了他的右腿,他整个人单膝跪了下去。手上依然不松。 这侧太子见他单膝跪下了,才看清他身后赫然插着一支箭,立即质问身后的一群人:“谁放的箭?不是说了再等等看吗。谁那么大胆?” 胤礽急得直跺脚,恨不得立刻把那暗箭伤人的人揪出来。 明珠咳嗽了几声,解释道:“殿下,那箭插在了他后背,我们这边人若是放箭,如何能让箭拐弯呢?” 可恶,眼看着他就要救起韫欢了,他握紧了拳头,只希望这位台吉还能坚持一会儿,将她妹妹拽上来。 又一支飞镖过来,擦过景晖的腰身,他整个人向前倒了下去,坠落悬崖。 他依然拽着手里的皮鞭,借着皮鞭,他将底下的韫欢拽了起来,让她靠在了自己宽厚结实的胸膛处。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韫欢不知所措,她瞧了一眼,搂着她垫在她底下的人是绰罗斯景晖,他们正以极快的速度下坠。 底下不是河流,是沙丘、砾石。他们掉下去必死无疑,只怕还会死得很难看。 韫欢朝他笑道:“这下真的同归于尽了!” 景晖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露出了虎牙:“小丫头,你别怕,有我陪着你!” 景晖腾出一只手拔掉了后背的箭,之后紧紧搂着韫欢。 夜色如墨,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才能看清小丫头。此刻她也不再挣扎,安静地依偎在他的怀中,闭上了眼,浓黑的眼睫似是振翅欲飞的蝶。 这么个小丫头,就不该来战场,不该被他当做人质,更不该就此殒命。 他稍稍挪动了下位置,让韫欢尽量靠在自己的上面,这样,也许她还能活命。 这边胤礽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韫欢!韫欢!” 究竟是什么人?背后伤人,也连累了他的妹妹。 他们两人的身影逐渐隐没在夜色中,看不见了。 那是从小就爱跟在他身后嬉笑打闹的妹妹啊。 康熙狩猎时捡到她将她带回皇宫的时候,她才丁点大,而他那时候也不过五岁。 他自出生起便被封为太子,汗阿玛对他要求极严,从小到大,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须得符合储君的规范,不能失了大清国的脸面。 所以他的童年基本是在书中度过的,他必须得熟读各种经史子集,哪怕有些他自己并不喜欢。可他若是背不出来,他的汗阿玛就会重重责罚他。 那个时候,他真羡慕其他的小阿哥们,至少他们有母亲陪着,至少他们不必如此用功。 可是后来,他的弟弟们逐渐长大,有些更天资过人,很得汗阿玛喜爱。而汗阿玛也时不时地将他这个太子和他们进行比较,在不断的比较中,他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深。 每次他和父亲发生争执,韫欢都会及时赶过来,小心翼翼地缓和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开始他以为这个妹妹这般做也是别有用心,可是后来他发现,这个捡来的妹妹是以真心对待他们父子二人。 以真心相待,他必报以真心。可是现在,他居然连她也守不住了。自此以后,这世上又少了一个真心对他的人。 胤礽趴在悬崖边,对着悬崖下一片浓密的黑,不停地哭泣着。 他身侧的康熙帝依然挺立在原处,面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他以极镇定的语气吩咐身后的一大群臣子:“速速下山,搜捕绰罗斯景晖。” 山顶立刻传来齐刷刷的应和声。 只字不提大公主,搀着自己孙子的明珠在敬佩这位帝皇的沉着时,也难免感到几分薄凉。 胤礽朝这边看了一眼,父亲面上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他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波澜不惊。 他自己站起身,落寞地从康熙身旁走过,并没有多看他一眼。 背对着众人的康熙大帝,头顶是皎洁的月和星子,脚下是苍茫的荒漠大地。 他心中积累的寒凉很快袭涌上来,化作一滴泪从他右侧眼角处滴落。 恍惚间,似乎还是韫欢青碧色的身影,小小的她端着点心走过来,轻声唤他:“汗阿玛。” 荒漠之处,山顶的风极大,他眼角的泪很快被吹干,没有任何人察觉。 第011章 次日清晨,星沉月落,暖日刚好爬过平顶山头。 平顶山下,任舫恭敬地朝康熙帝行了个礼:“陛下,臣等已经连夜搜查过附近各处,未发现绰罗斯景晖和大公主。” 福全凑上前来:“看来绰罗斯景晖欺骗了我们,他定然是带着公主逃了。” 康熙依然比他们显得镇定:“不,那种情景下,他逃不了。” 他抬头仰望平顶山这侧的悬崖,比他想象得要高要陡峭,悬崖面也并不是平滑的,布满了凹凸不平的岩石。一眼望去,这些岩石挡住了视线,并不能看到山顶。 他吩咐任舫:“你带几名禁卫军,回到山顶,在山顶绑好绳子,再下去看看。” 此刻他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既希望韫欢尚且活着,又希望绰罗斯景晖已经殒命。 任舫听过吩咐后,道了声“遵命”,即刻带着几个护卫去爬山了。 他比任何人都想见到绰罗斯景晖的尸首。 离山顶不远的悬崖处,绰罗斯景晖觉得日光刺眼得很,缓缓睁开了眼。背部的疼痛和胸前紧贴着的娇软都令他感觉十分真实,真实得不像是在阴间。 他整个人躺在悬崖边一枝横斜出来的枯死的胡杨木上,韫欢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身上。 他看了看躺在自己身上的人儿,她此刻依然昏睡着,安稳地趴在他的胸前,一只小手恰好环住了他左侧的脖子。她头发凌乱,头上珠花也掉了大半,发间的清香不停地往他鼻子里钻。 也许是他们真命不该绝,偏偏这里就存在着这样一株枯木。 他后背实在太疼了,新伤旧伤再加上剧烈的撞击,他感觉自己的肩胛处已经快裂开了。 他稍微挪腾了一下,已经枯萎的胡杨木咯吱咯吱响起来,不堪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绰罗斯景晖咬紧牙,一手搂住韫欢纤细的腰肢,一手撑着胡杨枯木,站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更令他欢喜,胡杨木正对着的是一个洞口,看上去幽深曲折,说不定能通向山底,他们有救了。 他打横抱起韫欢,饥饿、疲倦、疼痛一起涌过来,他踉跄着几步后单膝跪在了地上。怀里的人因为受到撞击醒了过来,迅速从他怀里逃离。 洞内过于黑暗,但还是有日光透过缝隙钻进来。 身上的疼痛感很真实,韫欢明白自己应该还活着。 透过日光,她看向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绰罗斯景晖,他一手撑在地上,冰蓝的眸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韫欢尚未看清他整个脸上的表情,他整个脑袋就垂了下去,一头褐色长发散乱着,挡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下一刻,他整个人都快倒下去了。 韫欢在他倒地之前扶住了他,让他的脑袋搭在了自己的右肩处。绰罗斯景晖比她高太多,压得她肩膀酸痛酸痛的。 她胡乱搜着身上各处,寻找父亲曾经给她的救命药。好在她藏在了里衣,这些药没有坠落悬崖。 她从香囊中取了一粒药丸出来,放到掌心处,刚放到绰罗斯景晖的嘴边,她又犹豫了。 她在干什么?纳兰大人已经揭穿了他的身份,他是绰罗斯部的大台吉,她为什么还要救他? 韫欢小心翼翼地收回药。 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伸向他腰间的绿松石匕首。 方才他抱着自己进山洞时,她就已经摸到这把匕首。现在他这么虚弱,她想杀他,一定是轻而易举。 她尽量放缓动作,拿下那把匕首。 她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可是素来敏感的绰罗斯景晖还是察觉到了,他没睁开眼,一来是太过虚弱,一则是他想赌一把。 她会不会狠心杀他。 绰罗斯景晖唇边浮过一抹微小的笑容,其实她应该狠下心来除去自己的。 韫欢轻声地打开刀鞘,将匕首对准了他。 她来到这个世界十六年,凭着公主的身份,一直锦衣玉食,连只鸡都没杀过。她逼着自己闭上了眼,双手握着匕首往他身上捅过去。 双手逐渐瘫软,她还是狠不下心来。 绰罗斯景晖,他刺伤过自己的父亲,也是大清国最难对付的敌人之一,可是昨夜在悬崖边,却偏偏是他在救自己。 所有人都在逼她为国家大义而牺牲,连她自己也放弃了自己,是他一直拼命拽回她的生命。 为了救她,他被飞镖所伤,被流箭所伤,甚至在他们一起跌路悬崖时,他还是紧紧护着他。 韫欢掷掉了手里的匕首。 匕首撞击岩石的声音十分清脆,绰罗斯景晖听得明白,却已经无力多说什么。离开了她的搀扶,他整个人向一侧倒去。 韫欢冲过去拥住了他,自己坐在了地上,让他枕在自己的双腿上,她掏出药丸,这次毫不犹豫地塞到了他的嘴里。 唇间的清凉感十分舒适,绰罗斯景晖缓缓睁开冰蓝的眼,正对上韫欢清澈的眸子。 “小丫头,看来你还是不忍心杀了我啊。”身体结实的他服过药后比常人恢复得要快多了,说话也渐渐利落起来。 他接着开玩笑似的补充一句:“难不成你也被我的皮囊所迷惑了?你说我们俩这样救过来救过去,算不算生死相依了?” 他是天山下的战神,也是绰罗斯部少有的美男子,这一点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每当他得胜回营时,不知道有多少绰罗斯部的姑娘站在街道两侧欢迎他,只不过他从未有瞧上眼的。 韫欢不想听他的荤话,用力推开了他。枕在韫欢腿上的绰罗斯景晖滚了出去,受伤的肩膀再次磕到了岩石,他疼得皱紧了眉头。 韫欢几步走过去,赶紧扶起了他:“你没事吧?” 躺在地上的人瞬间坐起来,冰蓝眸子一直看着她,露出虎牙的笑容几乎要将天山积雪融化:“我没事。只不过——”他说着,顿了顿:“我想知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面对着她,他没勇气问出后面一句话,想不想和我一起回草原呢? “什么打算?”韫欢抬头看着这些凌乱的岩石,“当然是先离开这里。”她看到入口的另一侧还有路,只不过被无边无际的黑暗遮蔽了。 “绰罗斯景晖,那边有路,说不定我们能走出去。你现在还能走吗?”韫欢直接唤了他的名字,在他听来却比旁人的声音好听许多。 绰罗斯景晖自己撑着岩石站起来,拍了拍手心的灰尘,双手抱拳:“没问题。” 中原的皇帝不是善茬,崖底没有他们的尸首,他们一定会找到这里,他久留此地也不安全。即便他此刻尚在恢复中,连站都站不稳。 他这一副逞强的样子,竟和半大的孩子差不多。 韫欢掰开岩缝里的胡杨枯木,取了一截,用火石点燃了,左手举着它。右手主动挽住绰罗斯景晖左侧胳膊,景晖心里一暖,耳边浮动着她的声音:“走吧!” 韫欢搀着绰罗斯景晖在洞内穿梭了许久。这座平顶山里的洞穴似乎是前人有意开凿的,幽深曲折,他们走了好几处都是死胡同,前方无路。 后来,韫欢听到有流水声,她决定赌一把,干脆一路循着流水走,哪怕走不出去,也能找到水源。有水的话不至于渴死在洞里。 幽深的洞窟里洒进来几缕月光,韫欢欣喜地丢掉了手里的火把,火把落地后撞在岩石上,瞬间熄灭了。她又松开了搀着绰罗斯景晖的手,一路寻着光跑了出来。 洞外过了几步居然是萨里克河,在荒漠之地坚强地涌动着。 韫欢感觉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回头看向洞内的高大身影,笑容灿烂:“绰罗斯景晖,我们走出来了。” 景晖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终于走出迷窟一样的洞穴,可他似乎没有那么开心。方才小丫头一直搀扶着自己,胳膊上的余温还在。这是怎样的一份温暖?他从斗兽场里搏斗厮杀出来后,从来没有触过这样的温暖。 月色皎洁,月下正对萨里克河沐浴着清风的桃红身影窈窕如诗。 景晖几步冲上前去,自韫欢身后抱住了她。他比她高太多,肩宽起码是她的三倍,即便此刻他身上有伤,这样的怀抱也叫她挣脱不了。 韫欢心里一惊,他都已经逃出生天了,难不成还是要抓自己当人质? 所以说,对男人还是不能心软。 不过这回绰罗斯景晖搂着她再没了之前的压抑感,显然比前几次温柔得多。 她听见他在自己耳畔道:“小丫头,还记得我刚刚在洞里问了你什么吗?” 他问她有什么打算?她当时只当他身伤太多,意识不清醒了,毫无理由来这么一句,现在看来他问这句居然是别有用心。 韫欢没有回答他,景晖也没有松开她,这一次,他鼓足了勇气道:“小公主,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草原?我年方二十,尚未娶妻,你过去就是唯一的正妃,我会好好待你的。” 原来他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韫欢掰开他的两只宽大胳膊,逃了出来,后退几步到了河畔,郑重对他道:“我不愿意!”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他还是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为什么?你还要回到笼子一样的紫禁城里吗?我听我兄弟说那里的女人并不幸福。你又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在战场上都放弃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回去?”景晖质问她。 韫欢抚了抚额边的碎发:“在我心中,他不是别人,他就是我阿玛,绰罗斯景晖,我不管你是何居心,反正我不会和你一起走!” 韫欢说着,拿出了那把绿松石短刀,方才她趁他不注意时,特意将这把刀捡起来了,打算防备的也正是他。她将刀对准了自己的脖颈:“绰罗斯景晖,你别逼我!” 景晖捡起一枚小石子,弹了过去,打在了匕首上,匕首瞬间落地。 韫欢正打算逃,却被他拽住了手腕。 “小丫头,我不逼你,你放心!”他捡起地上的绿松石匕首,小心地放到她手上:“这个你留着防身,这里离清军营地不远,他们应该能找到你,你自己小心点。” 他湛蓝的眼里似乎含着星子,亮晶晶的:“快走吧,小丫头。” 韫欢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不过还是先远离他。接了绿松石短刀后,她迅速走出几步。 身后的男人突然叫住她:“等等!” 韫欢只当他又反悔了,加快了脚步。绰罗斯景晖几步追上了她,站在了她面前,他从自己破烂不堪的衣物里掏出一块类似伤疤的东西,贴在了她左侧脸颊上:“你自己小心点。” 小丫头还没完全长开,但已有倾城之姿,容易叫人动心思。虽说这里离清营不远,但还是这样,他才能放心。 毕竟,不是每一个绰罗斯人都能像他这般,大度到放过这样一位娇滴滴的美人。 韫欢自然明白他的用心,在他从自己身侧走过之际,她说了句:“绰罗斯景晖,你也要珍重。” 景晖心头一暖,朝她一笑,眸光灿若星辰:“放心!” 不过,他在心里默默道,如果下次再碰到你,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了。 韫欢轻轻抚着面上的伤疤,心里一阵温暖,这男人还挺细心。 景晖走在相反的方向,他故意放慢了步伐,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那个小小的身影渐渐隐在了黑暗中。 韫欢一个人走在草丛中,草原上传来各种动物的叫声,最明显的是狼的嗷叫。 她真是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现在一个人走在路上也胆战心惊的。 身后有道黑影渐渐靠近她。 她踩在草上,感到身后有不同于她的呼吸声传来。 难不成,他还是反悔了? 她回头一看,忽然间天旋地转,整个人倒了下去。 第012章 夜色深沉,广阔的草原上传来几声狼嚎。 绰罗斯景晖披着月色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因他属虎,所以他这位绰罗斯部大台吉的营帐也都装饰了虎纹。正对着帘门的是他平时坐着的紫檀木凳,披上了虎皮。他一回来就坐了上去。 他的副将丹济拉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走到他跟前。 景晖身上穿着的还是大清国的衣服,只不过已经破烂不堪,尤其是后背处,损坏的衣物同凝干的血迹混在一起,令人触目惊心。 丹济拉放下手里干净的衣物,小心地褪去他身上和伤口融为一体的衣物,他的后背处有箭伤、镖伤,有些伤口还叠加在一起。丹济拉看得眉头一皱:“大汗也太狠心了,居然派你一个人去刺杀大清的皇帝,好在你命大。” 景晖以修长的手指抵住他的嘴唇:“阿丹,不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噶尔丹汗本来就没有完全信任他,多嚼舌根准没好事。 丹济拉很听他的话,默默闭上了嘴。 景晖稍稍合上了眼,他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会儿。 丹济拉轻轻拍了拍景晖的脸颊:“阿晖,先别睡,我先帮你处理下伤口,过会儿你还得换身衣服去大汗那儿复命呢。” 他们之间明面上是主副将的关系,但私底下却亲如兄弟。丹济拉比景晖还大个三岁,当年在斗兽场,噶尔丹汗只允许一人存活,而在场所有的猛兽和武士都已经相继殒命,最后只剩下他两。 绰罗斯汗王和一众贵族们兴致勃勃地看着这最后一场搏斗。 景晖当时身量未足,但力气大得多,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暗地里耍了阴招,哪知道他还是躲过去了,并且轻而易举地打败了他。 汗王很高兴,命令景晖当场杀了他。 他当时瘫坐在血腥的斗兽场,已经合上了眼,只等着景晖给自己最后一击。 年仅十三岁的景晖却跪在了汗王面前,恳请汗王饶了另外一名兄弟,他们愿意一起为大汗效命。 噶尔丹汗生性暴虐,本来叫上绰罗斯的众多贵族就是来看个热闹,看看谁能成为那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没想到却闹了这么一出。 但是他有个软肋。当时在场的人还有他的长嫂,自然也是他的妻子,阿努可敦。经过阿努可敦的一番劝诫,他们二人便一起被冠上了绰罗斯的姓氏,景晖更是被封为台吉,跟随汗王一起南征北战。而他,也作为副将,留在了景晖的身边。 这么多年,也经过几番生死患难,兄弟之间更加亲近。 景晖揉了揉冰蓝眸子,让自己清醒过来,之后问他:“大汗今日有和大清交战吗?” 丹济拉绕到他身后,小心掀起他肩膀处的衣物:“当然,每天都有兄弟死去。自然,我绰罗斯部和清国一时难以分出胜负,只怕这场战争还得持续很久。”他说着,语气中充溢着种种无奈。 景晖听后不再答话。脑海中浮现萨里克河岸的桃红色身影,也不知道她此刻是否安然回到了她父亲身旁。 丹济拉将他上身的衣物都给掀开了,露出他结实的胸膛,丹济拉拿起衣物的瞬间,有个白色的坠子落了出来,掉在了虎皮座椅上。 丹济拉扔掉手里的衣物,拿起这枚坠子,问他:“阿晖,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个?” 那是——她脖子上一直戴着的东西! 景晖迅速从他手里夺过来,狠狠地攥在了手心,不让他看。 丹济拉比他年长几岁,样貌也是不俗,再加上他嘴巴甜,会说好听的话,也不似他那般不近人情,所以和草原的姑娘们混得都比较熟,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极为熟稔。 他开始打趣起自己这位兄弟来:“那坠子上可是梅花图案,定然是个姑娘家的东西,我的好兄弟,你可终于开窍了,这究竟是哪位姑娘送给你的啊?” 景晖自己换上了草原男儿的服装,将坠子收在了自己怀里。对于兄弟的打趣,他没兴趣搭理,只是站起身道:“走!我们去见大汗吧!” 丹济拉连忙拿起旁边桌案上摆着的金疮药:“阿晖,我还没给你上药,你怎么自己先穿上衣服了?” 景晖一手搭在他的肩上:“我没事!” 吃了她给的药,他恢复得很快。 丹济拉拿开他的手,接着问他关于感情的事:“阿晖,你看上的该不会是个中原的姑娘吧?” 他仔细回忆了下坠子上的梅花图案以及边角的纹饰,怎么看都不像是草原女子的东西。 景晖笑着反问他:“是又怎样?” 说着,他已经走出了自己的帐篷。 丹济拉匆匆追上他:“阿晖,这可不行。我绰罗斯部和清国交战多年,中原的女子见了我们只怕会把我们当成洪水猛兽,你万万不可存了这份心思。” 景晖警告他:“阿丹兄,你现在给我闭上你的嘴。” 他这位兄长,就是性子太直,什么都敢冲口而出。 丹济拉意识到自己又口不择言了,委屈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 绰罗斯部主账内,噶尔丹汗一脚踢在跪在地上的赛布身上:“叫你临阵脱逃,你只顾自己活命,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噶尔丹汗尚未脱下一身的铠甲,他起了褶子的脸色沾染了一些血迹。 今日和大清的战争又是不分胜负,双方都已经疲惫不堪,现在能拼的,就是谁耗得起。 自打拿下喀尔喀蒙古后,他就一直觊觎着清国这块肥肉。这里土地富饶、物产丰富。如果能打下,那他就可和元代的成吉思汗一较高下。 只可惜,他低估了大清这位看似稚嫩的皇帝。 不过,此刻更令他气愤的是,他唯一的儿子,虽然不是阿努所生,但也是他唯一的儿子,今天居然在他被清国的军队包围时临阵脱逃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怒火更甚,又是一巴掌拍了过去,这样还不够,他腾出另一只手,想再扇他一巴掌。 帐篷外忽然有侍卫来报:“大汗,大台吉求见。” 汗王收回了自己的手,整了整身上的铠甲,坐回了自己的凳子上:“宣他进来。” 景晖和丹济拉一起进来了,跪地行了草原人的礼仪。之后景晖缓缓抬起头,冰蓝眼睛直视噶尔丹:“大汗,臣绰罗斯景晖有辱使命,未曾除去大清皇帝,还请大汗责罚。” 噶尔丹起身亲自扶起他,旁边的赛布还跪在地上,看着父亲对别人的亲呢动作,恨得咬牙切齿。 噶尔丹轻轻拍了拍景晖的肩膀:“无妨,只要你没事就好。” 他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刺杀成功。当初见他在斗兽场英勇无敌,只当给自己收个得力助手。可是随着这小子年龄渐长,他部下的五万精兵已经变得只认他这个大台吉不认他这个汗王了。 派他去刺杀,实则是为了除掉他。如果大清皇帝真能那么容易被暗杀,那他南下也不会这般困难了。 只不过,这小子的命也是真大。 噶尔丹看着他,脸上不停地堆砌着笑容,头上散在两侧的麻花辫也一颤一颤的。他拉着景晖坐在了自己身侧,问他:“阿晖,你怎么看这场战争?” 虽说他不信任绰罗斯景晖,但他依然肯定他的能力、相信他的判断。几年前攻打喀尔喀蒙古时,他尚不足二十岁,就敢率领精兵孤军深入,一举攻克了喀尔喀的主账,生擒了他们的王。 这份勇武和气魄,草原上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他。 景晖思忱过后,复又跪在了地上,朝噶尔丹拱手道:“大汗,臣认为我们应立即撤兵,不可再战。” 跪在一侧的赛布觉得自己有插话的机会了,朝景晖吼道:“绰罗斯景晖,你说什么呢?你莫不是被清军吓怕了。我父汗此番好不容易南下亲征,怎能轻言放弃?” 噶尔丹狠狠瞪了赛布一眼:“你闭嘴!” 其实,绰罗斯景晖说中了他的心里话。 景晖接着解释:“如果接着打下去,这场战争很有可能再持续数年,于我绰罗斯部而言,实在经不起这样漫长的损耗,但于清国,可就不一定了,他们有稳定的粮食,可以持续供给前线。” “更重要的是,”景晖的蓝色眸子一直落在噶尔丹身上,“大汗,您的侄儿策旺此刻正在趁我们南下之际攻打我们的都城伊宁,你忍心让可敦一人守着那里吗?” 这说到了噶尔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兄长僧格的孩儿中,数策旺最勇猛。策旺一直不满他即位,早就蠢蠢欲动。而他生来便失了母亲,当时又有传言说是阿努暗害了他的生母,所以他对阿努也一直怀恨在心。 阿努不是寻常女子,早些年也蹭披上铠甲同他一起征战四方,只是伊宁的精锐部队都让他带到乌兰布通了。也不知他的妻子能守多久。 清国这片美丽的土地,他此回注定是拿不下来了。不过,他还会再来的。 噶尔丹攥紧了手中拳头,吩咐底下人:“来人,去向清朝皇帝递议和书!” 赛布跪在地上抱住噶尔丹的一只腿:“父汗,不要!我们不能议和啊,好不容易打到这个地步了!” 噶尔丹一脚踢开他,言辞凌厉:“你滚回你的帐篷里去!” 作者有话说: 自知还有很多不足,但写文是多年以来的梦想。 希望大家多多收藏、评论! 第013章 清营主帐,康熙已经换上了一身红色的铠甲,站在地图前,凝望着地图上红色的乌兰布通山。他身后站着明珠、福全,三人皆是沉默。 内监的一声通报打破了静默。 经过通报后,侍卫任舫进了营帐,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跪下行礼:“陛下,臣等在悬崖处发现一洞口,在里面徘徊许久不得出。后来臣等自洞内出来,绕山过去,发现洞窟那边通着萨里克河,想来绰罗斯景晖已经逃脱。” “只是,”任舫面色稍显沉重,“臣在往回赶时也一路打探消息,只听闻绰罗斯景晖是孤身一人返回绰罗斯部的,未曾劫持任何女子。” 康熙转身问他:“这么说,你们还没找到韫欢?” 任舫拱手,接着回复:“是,不过臣可以确定,公主殿下尚在人世,臣会继续追查下去!” 康熙听后心里稍稍舒缓一些,朝他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任舫颔首过后迅速退下,帐内都是朝廷重臣,自然容不得他在里面。 任舫走后,康熙自桌案拿起一份折子,递到了福全手上:“兄长,这是噶尔丹托达|赖|喇嘛的弟子济隆送过来的,他们想议和。” 福全打开折子,和明珠一起仔细看了下。二人面面相觑,脸上颇有喜色。 明珠面上浮着笑容:“陛下,他们此时议和,定然是后方供给无力,听闻噶尔丹的侄儿策旺也快攻到他们的老巢了。可我们这边,常将军的援军马上就到,不妨——” 福全接着他的话道:“不妨先答应求和,然后我们约噶尔丹到乌兰布通山脚下碰面,等援军一到,再杀他个措手不及,一举歼灭这个祸害。” 康熙面上挤出笑容,看向兄长:“噶尔丹没这么傻,只怕他还有别的打算。” 福全颇为自负地道:“陛下,他如今的状况可容不得他有什么打算了。只是,明日若真议和,陛下您还是不要去,由臣和纳兰大人一同前去即可。” 康熙的胳膊处还缠着白色的绷带,上面染着血迹。他也知道自己不可再强撑下去了,这场战争,他自然不希望放虎归山,只盼明日常宁早些赶到,生擒了噶尔丹才好。 明珠也跟着劝:“陛下,臣的孙儿纳兰淇奥早已备好车马,请陛下和太子早些回宫吧。” 康熙点了点头,忠心于他的福全也跟着喜笑颜开。可算将他给劝回去了。 康熙没留在营地休息,本来留太子在京城处理国事,没想到他也跑到了战场,他拎着这个不听话的儿子连夜往回赶了。 ----- 绰罗斯部一个不起眼的帐篷里,韫欢被一众女子的哭声吵醒。她睁开眼,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她是被人敲晕的,脖颈处还酸痛酸痛的。 这个毡帐不大,也没有过多的装饰,地上坐着的是和她一样被捆着双手的旗装女子。 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孩子看上去身量比她还娇小,只怕比她还小个几岁,一身鹅黄迎春花纹饰的旗装,看得出来用的是四川地区上好的蜀锦,只是衣裳沾染了太多泥土和灰尘,有些地方还裂了口子。 她耳垂处还滴着鲜血,显然是耳上戴着的珠饰被人生生扯了去。 韫欢艰难地移动着双手,摸了摸自己的左侧耳朵,现在她只能庆幸,她是在沐浴过后再次撞见了绰罗斯景晖,所以未曾戴上这些东西,而她发间插着的簪子也在坠崖时不见了。 只是,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衣领处和腰间,她戴着的梅花坠子和那把镶着绿松石的短刀还是被人拿走了。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绰罗斯景晖出尔反尔,折回来抓她了,现在看来这伙人只是人贩子。只不过,落到这个境地还不如被绰罗斯景晖抓走。他对自己心怀不轨是真,但至少懂得尊重她。可落到这里,再想逃出去就更难上加难了。 她这段穿书经历未免也太惨了些。 韫欢稍稍挪动几步,伸长胳膊扯了扯小女孩的鹅黄衣裳:“小妹妹,我瞧着你身上这件应该是蜀锦,你怎的被抓到了这里,这里又是哪里啊?” 穿着鹅黄衣裳的女孩子哭得更凶了:“我家姓沈,我小名滔滔,我本是江南行省桐城人氏,随阿玛一同来北方做生意,不曾想碰上了绰罗斯人——” “绰罗斯。”韫欢心里咯噔一声,她还是被抓到了这里吗? 沈滔滔抽泣了几声,接着道:“他们把我掳到这里来好几天了,一直把我关在这儿。” 韫欢又问了问其她的女孩子,都同她和滔滔一样,是中原人,有满军旗的也有汉军旗的。这些人当中,年龄最小的就是这位沈滔滔的,才十三岁。而年龄稍大点的,也不过十八,都是没嫁过人的女孩子。 她从她们的嘴中还听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俘虏她们的是绰罗斯部二台吉的手下,这位二台吉是绰罗斯汗王的独子,其残暴程度较之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有个绰罗斯人人皆知的嗜好,那就是抓中原地区云英未嫁的女孩子,而后折辱她们到死。 这比她在宫中听到的传言还要可怕。 韫欢瘫坐在了地上。 沈滔滔依然抽噎着,对她道:“之前有个姐姐被他们带走了,送回来的时候,那个姐姐什么也没穿,身上都是伤,第二天她就死了。” 何其残忍?韫欢听得身子更瘫软了,她该怎么逃出去? 营帐外忽然穿来了一些动静,帐篷里的女子瞬间缩到一起。 有个身穿长袍的中年女子掀开帘子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卑躬屈膝的年青男子。 中年女子是赛布亲生母亲的丫鬟,名叫图雅,自他母亲走后,图雅就追随了老主人唯一的儿子。 年青男子名叫苏合,本来也是绰罗斯斗兽场的奴隶,后来被赛布接出来了,专门替他搜罗中原地区的女孩儿。 图雅进来后,仔细看了看这波姑娘,她一眼瞧见了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韫欢,素来精明的她一步一步走过来,蹲下触摸那道疤痕,用大拇指使劲揉搓了几下。 韫欢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此时此刻,还是不要让她发现这道疤痕是假的。 图雅收起自己的手,狠狠拍在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的苏合脸上:“叫你找人,你居然找了个脸上带疤的女人来。你是瞎了眼吗?” 苏合吓得赶忙跪下,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脸:“图雅大人,这不是因为夜里太黑,我看不清,我瞧着她身量纤纤,只当她是个美人,所以才——” 图雅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眼神凌厉:“下次睁大你的狗眼。” 苏合连忙俯首称是。 在场的女孩儿都缩在一处,以畏惧的眼光看着这位名叫图雅的女人。 图雅在一众女孩儿面前又走了几趟,之后她吩咐苏合:“过会儿二台吉要来这里挑姑娘,你早早准备着。台吉今天被大汗训斥了,心情正糟着,你可别再给他添堵,那个脸上有疤痕的,先带她出去避开,免得他瞧见了心烦。” “避什么避?”一个衣衫不整的青年男子拎着酒袋踉跄地走进来了。他的模样随了噶尔丹,面庞比较圆润,一头乌发绑成了两个大辫子散在衣服两侧,一身绰罗斯贵族才配穿的狼纹长袍,只不过此刻他露出了一只古铜色的胳膊来,上半身一侧并没有掩盖住,宽大的衣袖被他系在了腰间。 图雅见他赶到,赶紧行了个礼,自觉地拉着苏合退到了一边。 女孩子们见他来了,哭得更厉害了,尤其是沈滔滔,看见了他就更见到了真正的狼似的,所有人的哭声里她的声音最大。 赛布就地坐下了,面对着他们,扔掉了手里的酒袋,酒洒了一地。 他对这些女子吼道:“哭什么哭?” 一众女子瞬间敛息。 赛布像挑货物一般,审阅着他面前的一众女子。 韫欢左侧脸颊上那道疤痕像蜈蚣一样盘踞着,看着实在扎眼。 他虽然醉了酒,脑子却不笨,抬眼问图雅:“她脸上那道疤是真的吗?” 毕竟,这些年来,想掩盖美貌躲避他的中原女人太多了。 图雅低头,轻声地道了声“是”。 赛布突然一笑,几步冲到韫欢面前,同图雅那般,捏了捏韫欢的脸,之后放下了手:“没意思。” 韫欢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蹦出来了。好在绰罗斯景晖给她贴上了这么个玩意儿,还贴得挺严实。 紧紧靠着她的滔滔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向赛布。 赛布挪腾到这边,右手抬起她的下巴,她小脸上布满了泪痕。 赛布对身后的图雅道:“就她了。” 图雅有些纳闷:“台吉,她会不会太小了些?” 韫欢心里一惊,这沈滔滔,才十三岁。 赛布笃定道:“方才她的哭声最响,就她了,小点没事。” 他有的是办法折腾小女孩。 沈滔滔一脚踢在他身上:“坏人!” “你说什么?”赛布面目狰狞地盘问她。 沈滔滔此刻全然没了畏惧,只一个劲儿地痛骂:“坏人!坏人!坏人!你这粗俗的蛮夷,终有一天我大清皇帝会踏平你们的土地。” 她的年纪和阅历让她没法骂出更粗俗的话来,但是赛布已经很生气了,乌黑的眼珠里泛着血光。 赛布直接扛起她,想狠狠丢出去,心里觉得又未免太便宜她了。他今天本来就已经吃了一肚子怒气了,现在到这儿还得受气。 他一只手将沈滔滔扛起,横挂在自己的腰间,对图雅道:“不用给她沐浴了。” 图雅惊得愣了一会儿,方才回复道:“是!” 沈滔滔不停地捶着他的腰身,咬着他的衣服,在他看来都无关紧要。 韫欢眼中已噙满泪,心里呼唤道: 滔滔。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除夕快乐!壬寅虎年大吉! 谢谢大家的建议,我会努力进步的! 第014章 赛布并没有得逞。 他刚拎着滔滔走出帐篷,他的父亲就已经骑马站在帐篷外了,一同骑着马紧随他父亲的还有他最讨厌的绰罗斯景晖。 “畜生!”坐在马背上的噶尔丹汗直接当着众人的面骂他。 赛布惊得放下了手里的女孩儿,连忙跪下行礼:“父汗,你怎么会来这儿?” 他父亲并非不知道他干的这些事,只是一直未曾真正因此事训斥过他。 “本汗已经下令命各部迅速撤退,只有你这边没动静,所以本汗特意来看看。怎么,你还嫌本汗搅了你的好事了?”噶尔丹汗目光凌厉,恨不得立刻砍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孩子。 命令? 赛布饮酒太多,他揉了揉昏胀的脑袋,方才他独自一人在帐内饮酒时,似乎是有人来传信,只不过被他轰走了。 “父亲,不是明日议和吗?为何要连夜撤退?” 噶尔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旁边的景晖道:“阿晖,你说给他听,让他醒醒酒。” 同样坐在马背上的绰罗斯景晖这才不紧不慢道:“阿赛,议和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我军必须得趁此机会急流勇退。大清援军将至,他们是不会真的同意议和的。所以,你赶紧带着你的部下,随大汗一起火速离开这里吧。” 这个声音,毡帐内的韫欢十分熟悉。 是他。 只是,他也是绰罗斯人。他会搭救自己和这些无辜的女孩儿吗? 毡帐外,噶尔丹汗又嗔了赛布一眼,夜间冷风吹着,赛布才稍稍清醒过来。连忙跪着请罪:“父汗,孩儿即刻随行。” 说好听是随行,说不好听点就是逃命。 马背上的绰罗斯景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鹅黄色身影,瘦瘦小小的,他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真是个畜生!他在心里暗暗骂道。只可惜噶尔丹汗就这么一个儿子,在这些事上他从来不会过多阻止他的儿子。 这些中原的女孩儿何其无辜,也不知到何时才能真正停止战争。 夜间冷风迷人眼,他勒紧了缰绳,按捺住波澜的心绪。 ----- 第二日,福全和明珠等人在乌兰布通山脚扑了个空。两人都十分懊恼,福全带了一些人继续去追绰罗斯部,明珠年迈,经不起折腾,带着孙子纳兰淇奥一同回了京城。 一路上,他这个孙儿都失魂落魄的,明珠不停地劝他,叫他赶紧放下纯禧公主。 一来皇室的公主大多和亲蒙古,甚少有下嫁朝臣的,这二来如今连这公主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纳兰淇奥哪里肯听劝,中途歇息时悄悄溜了,自己一个人往塞外找公主去了。 明珠气得差点晕过去,路上又听闻自己的孩儿纳兰性德病了,便留下了一些人去追纳兰淇奥,自己带着大部分人马回京了。 绰罗斯部这边,噶尔丹亲自带领几路军队一路西奔,未到都城就在路上听闻都城伊宁已经被策旺占领,阿努可敦正率领残余部队出逃。 噶尔丹决定大军暂时驻扎在科布多。 大军行进的时候,韫欢和其她女孩一起被捆着双手,图雅和苏合用皮鞭驱赶着她们,跟随大军步行前行。 在队伍后面步履蹒跚的她偶尔能瞧见前面坐在雪白马匹上的高大身影。 他紧跟着噶尔丹,甚少回头张望。 偶然回头张望,她也会刻意低下头,不让他发现自己。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她心里有一丝丝安全感,可是她又害怕他发现自己。他也是绰罗斯人,她不敢赌,他会比这个二台吉好多少。 她得靠自己,带着这些女孩儿们一起逃出去。 抵达科布多后,韫欢因面上有疤痕,被雅图安排到了厨房,每日做些烧水添柴的杂活。 至于沈滔滔,自那日死里逃生后突然变得安静了许多,整个人仿佛突然失去了灵魂般,韫欢瞧着她不大对劲。 好在绰罗斯赛布消停了几日,这些日子要么忙着行路、要么忙着安营扎寨,不曾来找她们的麻烦。 不过,麻烦迟早会来。 绰罗斯大草原的秋天来得很快,草色渐渐枯黄,天穹更加澄澈,蓝得似是沙漠里的海子。 这些时日,韫欢每日都会在小厨房做一道中原的菜给图雅送去。 “大人,您看沈滔滔她还小,要不您也将她安排到厨房吧。” 图雅正吃着韫欢做的豌豆黄,不由的放下了手里的糕点,冷眼看她:“这些日子里,虽说二台吉未曾召幸姑娘,但你口中说的这位,可是上回他自己看中的,我如何能动得?” 韫欢佯装亲切地挽住她的胳膊:“大人,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台吉未必记得这事了,您就行行好吧。” 图雅甩开韫欢的手:“你倒是肯替她着想,也罢,白吃了这么多天你做的饭菜点心,就让她同你一起先留在厨房吧。” 韫欢眼中一亮:“谢谢大人!” 韫欢连着好些时日献殷勤,方才给沈滔滔挣得了这个机会,只是,这样也只能救她一个人,还是救不了其她人。 图雅命苏合将沈滔滔带到了她的毡帐来,对她说:“小姑娘,从今日起,你便和罗蓁蓁一起到厨房做事吧,记住,可别再自寻死路了。” 韫欢目光幽幽,只等沈滔滔应下。 沈滔滔甩开苏合硬扯着自己的手腕,竟是拒绝了韫欢的一番好意,任性道:“厨房?我才不要去那样的地方,那里多脏。” 图雅笑着起身:“你瞧,这可不是我不帮你,是她自己不愿意。” 韫欢走近滔滔,扯了扯她的衣袖,尽量压低声音:“滔滔,别任性,我这是救你出来,难不成你还想被绰罗斯赛布带走吗?” 一侧的图雅又坐下了,淡定地喝着马奶酒,看着眼前这两个小姑娘。 滔滔甩开韫欢,厉声呵斥她:“罗蓁蓁,你就这么爱多管闲事吗?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吧!” 韫欢愣住。 “行了!行了!罗蓁蓁,人家不愿意随你走,你也别强求。” 沈滔滔已经走了出去,韫欢还愣在原地。 她究竟在盘算着什么?她总觉得滔滔想做的事情很危险。 --- 回到自己在这边的毡帐内后,绰罗斯景晖一直坐在桌案前发愣。 他手里正把玩着一块和田玉石,玉质温润无暇,刻印着的是一只横斜的梅花,竟像是要沁出芳香来。 他攥紧这块玉石,冰凉的玉在他宽大的掌心中瞬间生温,可却温暖不了他内心那一缕轻袅如烟的失落和怅惘。 他的好兄弟丹济拉挑帘子进来了,却见自个儿兄弟还坐在那儿发呆。 景晖瞧他进来,连忙松了松手里的玉石,问他:“阿丹兄,托你帮我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丹济拉自个儿坐到他身边,笑意吟吟道:“你被大汗缠住了,一直问东问西,交代兄弟我这么点儿事,还担心我办不好啊?” 景晖赶忙捉住他的手腕:“你只快说,到底怎么样了?” 丹济拉点漆似的眼珠打了个转:“我都给你打探清楚了,她已经在回紫禁城的路上了。一路上有人护送着,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景晖听后方才松了一口气,松开了自家兄弟的手。 她能安全回自己的家就好。只是,总归再难见到了。 丹济拉叹口气,打趣他:“哎!我真没想到——” 景晖英眉微蹙:“没想到什么?” 丹济拉接着打趣道:“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多年来不近女色,头一次动心思,居然就看上了清国的公主!” 景晖轻捶他的手腕:“阿丹,你小点声!” “怎么,你还怕别人知道这事不成?”丹济拉眯了眼,冷笑一声:“这可不像你。阿晖,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据你说所,当日你在悬崖边,有人暗箭伤人,可你回来后从不提要调查此事,只一直关心那位纯禧公主的安危。” “阿晖,”丹济拉劝他,“你可以喜欢她,待到我们打败了清国,你把她俘虏来就是了,但你不能真的对她付出真心。你可是我们绰罗斯草原的战神!你不能有软肋。” “战神又如何?”绰罗斯攥紧那枚和田玉坠子,反问眼前人,“战神就应该没有心吗?” 丹济拉面上的不正经瞬间一扫而空,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他打听到的消息是,大清国的纯禧公主失踪了,清朝皇帝派了一些人在边塞暗中查找这位公主。 为了不损这位公主的声誉,清廷明面上只对外宣布说纯禧公主孝顺,亲赴战场照顾皇帝,现下已经随皇帝一同回京了,百姓们都在称赞。 他们却不知,这位公主并未真正回京。 边塞查找她的队伍也是穿着便服的,并没有大肆宣扬。 这事若是让他这个兄弟知道了,只怕他又会大动干戈。 “你怎么不说话了?”景晖问他。 丹济拉重新挤出笑容:“你方才语气那么激烈,我这不是被你吓傻了。” “你我之间还会吓着吗?”景晖起身搭住他的肩膀,“走,喝酒去!” 喝酒也好。 丹济拉心里默默盘算着,他得想法子让自己的兄弟更开窍些。 作者有话说: 作者课业比较重哦,寒假有很多课程论文,更新可能不稳定。 自知此文还有很多不足,但我会努力坚持下去,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015章 绰罗斯景晖很不喜欢这种开窍的法子。 他们一同饮酒时,丹济拉是一杯一杯地细品,他直接一坛一坛地往自己嘴里灌。 酒量再好也经不起这样喝。 他们从傍晚喝到了天黑,景晖觉着头晕,自个儿回帐篷和衣倒下了。 迷糊间,有人在摆弄他身上的衣裳。 他揉了揉眼睛,勉强睁开了,趴在他身上的人儿小小的一只,身上穿着蒙古族的圆领袍,双手还在扯弄着他的衣裳。 不一会儿,女人已经扯开了他的衣裳,露出了他结实的胸膛。 他看了看眼前这人,借着几分醉意,分明看不太清楚。 眼前这人也是瘦瘦小小的,面容清秀。 朦胧间,仿佛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趴在他胸前和他玩闹着,蹭得他身上痒痒的。 他轻轻笑了声:“小丫头,你别闹,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的。” 女人把玩着他的褐色头发,在他耳边吹道:“台吉,阿吉娜可是喜欢你好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要控制自己呢?” 景晖听后心里一怔。 这声音,不是她。 景晖推开女人,自己下了床,走到洗脸架旁,见里面有水,也不管是不是干净的,直接捧起来冲了冲自己的脸,方才清醒些。 叫阿吉娜的女人还坐在他的床上,状似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不过她的眼神远不及她清澈,夹杂了太多欲望,景晖只听见她娇俏地喊了声:“台吉!” 声音酥酥麻麻的,一点也不像寻常的绰罗斯女儿。 景晖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词骂她,他拢了拢自己的衣裳,稍稍遮住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动作粗暴地将阿吉娜拽下来:“你给我出去,谁允许你到我的毡帐里来的?你若是不想死,就滚远些。” 阿吉娜小声嘀咕了句:“是丹济拉大人派我过来的,他还说您这次一定会宠幸我。” 景晖拽着她的胳膊将她送出了帘子外:“滚!” 他湛蓝的眼里泛着几分杀意。 阿吉娜吓得心里一颤,赶紧跑了。 “丹济拉,你给我出来!”景晖吼道。 丹济拉应声而来,瞧着景晖面上略带怒意,他求生的欲望还是很强的,劝他:“我的好兄弟,我们去毡帐里说。” 如果在毡帐外,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被教训,那他这个副将可太没面子了。 进了毡帐后,景晖揪住丹济拉的衣领,眼里泛着怒火:“丹济拉,以后别再随随便便往我的床上塞女人了,尤其是我喝醉的时候,尤其是——你还特意找了个这么个人来?” 丹济拉小心翼翼地移开他的手:“阿晖,虽然我没见过那位纯禧公主,我可是特意打听了一番的,她不就是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吗?” 他听见的传闻是,纯禧公主貌美无双,但过于清瘦,为人十分孝顺。 还有清军那边刻意压下去的消息他也打探到了。 那就是他这位好兄弟在刺杀失败后,拐着这位妙龄的公主一路逃到了悬崖边,公主为了国家大义,甘愿放弃自己,要与他这位兄弟同归于尽。 这样的女人太难找了,他只能勉为其难地找个形似的。 “她才不是这样的。”景晖怒道。 她眼神清澈,心地善良,重情重义,岂是一般凡尘女子可以媲美。 “阿晖,她就算再好,也不可能真正喜欢你,你和她是敌人!阿晖,我是不忍心见你成天这样念着她,你瞧瞧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而且这么多年来你从来都不碰女人,你知道那些妒忌你的人,尤其是赛布那边,他们说得有多难听吗?他们说你——说你——”丹济拉叹了一口气,没把更难听的话吐出来。 景晖抿了抿唇,坦然道:“我管他们怎么说,我不听就是了。” “阿晖!”丹济拉又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也该碰一碰女人了。” 景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脑袋疼得厉害,他对丹济拉道:“你出去!” 又补充一句:“以后别再干这样的事了。” 丹济拉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出去了。 —— 草原上接连几日都是晴天,天色湛蓝,秋风也还没那么冷,只不过草地渐变成了枯黄色。 这几日,科布多这边逐渐安稳下来,噶尔丹汗亲自去接他的可敦了。留着赛布和绰罗斯景晖守着这边。 小厨房里的事顿时少了很多,韫欢也难得清闲下来。 不过厨房的管事塔拉见不得她清闲。塔拉大约二十多岁,早年因战争失了夫君,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军营中生活。 她的丈夫死于几年前和喀尔喀蒙古的战争之中,死于喀尔喀蒙古援军清国军队的炮火下。所以她心里恨着清国人。 韫欢一开始到这边的日子也不好过,塔拉总是让她做一些粗活,她原先一双细皮嫩肉的手很快变得粗糙了。不过韫欢也不闹腾,她让自己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如今见她事少了,塔拉便吩咐她出来牧羊。 韫欢早就想出来走走了。至少能四处查探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守卫得松些,方便她带那些可怜的女孩儿们一起逃出去。 只是,这处营地四周都围守得跟铁桶一般,每隔一段路就有士兵把守着。想逃出去确实困难。 不过,她得抓住这个机会,毕竟噶尔丹汗带走了一支军队,绰罗斯景晖应该也不会为了赛布的女奴而出动自己底下的队伍。 她之前在小厨房已经打探清楚了,这两位台吉的关系并不好。 一个是汗王的亲生儿子,却庸庸碌碌,一个是从斗兽场里厮杀出来的少年勇士,战功赫赫,关系怎么可能好。 韫欢手里拿着皮鞭,也不驱赶羊儿,由着它们自由自在地跑着,她自己也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赫然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韫欢从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背影,他肩上披下来一件银色的披风,连着一头褐色的长发,迎风飘拂着。 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韫欢瞧了瞧自己,她已经脱下了旗装,同样穿上了绰罗斯部的右衽圆领袍,一头乌发绑成一个大辫子垂在左侧,除此之外再无装饰。 她这副样子,只怕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能立即认出来吧。 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更乱了,挡去了她的视线,她抚了抚碎发,目光依然停留在小山丘上。 双手抱拳站在小山坡上的绰罗斯景晖一直凝望着紫禁城的方向。 在这里是看不到紫禁城的,只是看看就好。 那里明明是个四四方方的笼子,哪里及得上草原广阔,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回去。 现在的她,一起都还好吗? 山坡底下是河流,夹着河流湿气的风抚在他脸上,竟也带了些许凉意。 他抱着胳膊看着远方,韫欢在山丘底下看着他的身影。 羊群像云朵般隐在草丛里低头吃草,因风吹拂,时隐时现的,凭着几声“咩咩”才能识别。 韫欢垂下眼。 为什么她感觉心里有点痛。 难道这是对他的不舍? 不行,她一定得离开这里。她在这边的亲人全在北京,且不说她还打不打算回现代,就算是不回,她也必须得和这边的亲人们在一块。 这些都与他无关。 韫欢狠狠捏紧了皮鞭,反而捏得自己手疼。 她静悄悄地转过身,不想踩在了一根枯枝上。 景晖素来灵敏,一点风吹草动声都能听见,他面上的忧郁神色瞬间一扫而空,转身以冰蓝冰冷的眸子瞧着山坡下:“是谁?” 却是什么也没有。 只有几只羊儿在悠闲地吃草。 雪白的羊儿见他看向这边,还咩了一声视作回应。 他真是越陷越深了。 方才一刹那,他竟以为是她在这里。 他转过身,继续凝望远处。 趴在草丛里的韫欢瞬间送了一口气。 她一口将不小心钻到嘴里的杂草吐了出来,曲着身子悄悄离开了这里,躲到了另一座小山丘背后。 过了一会儿,景晖也回了自己的毡帐。 韫欢爬山他方才战过的小山坡,正对着的是东边,也是她的故土。 秋风轻抚她的碎发,她捋了捋头发,不经意间看到这座山坡附近站着的守卫兵只有一人。 山坡并不高,另一侧底下是河流。 也许能逃出去了。 她兴奋地从山坡上跑了下来。 塔拉早就在山坡下等着她了,她捡起了韫欢方才用过的皮鞭,甩在了韫欢的身上:“死丫头,让你放羊,你还真把羊放了,自己跑去玩了。” 韫欢忍者皮鞭撞击皮肉的疼痛感,佯装唯唯诺诺道:“大人,我错了。” 她这样一副软弱的样子,塔拉看了竟也有几分心疼。 塔拉掷掉了手里的皮鞭,对她道:“罢了,瞧着你其貌不扬,手上却没什么茧子,原先只怕也是一个小姐。我是指使不了你做这些粗活了,你还是回去做一些你们中原的糕点吧,听说二台吉挺喜欢吃的。” “谢谢大人!”韫欢刻意挽住塔拉的胳膊,面上笑得十分灿烂。 塔拉十分嫌弃,松开了她的手。 她心里却在暗暗琢磨着些什么。这姑娘笑起来竟这么好看,若不是脸上有那么一道可怕的疤痕,再长大一些,定然是个绝世美人。 可惜了啊。 第016章 韫欢和塔拉回到毡帐后,图雅已经站在这儿等她了。 韫欢侧身行礼后打算进毡帐,图雅逮住了她的手腕:“站住!” 韫欢顺势停下,只听见她问:“你昨天做的那道糕点叫什么?” 韫欢应道:“是枣泥山药糕,我瞧着小厨房里有现成的材料,就自作主张做了一些。” 图雅松开她,面上堆着微笑,在韫欢看来却是不怀好意:“二台吉很喜欢!他叫我过来吩咐你再做些。” 韫欢面上并无表情,她低头应了一声。 图雅轻轻把玩着手上戴着的翡翠戒指,接着道:“台吉还说,你亲自送过去。” 韫欢心中一窒,为何要她亲自送过去? 图雅看似漫不经意道:“好了,我的话送到了,我得走了。” 她走了几步后,又回头朝韫欢看了一眼,面上浮现一抹同方才一般不怀好意的笑容。 韫欢轻抚脸上的这道假疤痕,这么多天来,她在洗脸时也万分警惕,唯恐洗掉了这道假疤。 面上有这么难看的一道疤,只要是个人,看着都应该会觉得恶心吧。 又是一皮鞭子敲在她的后背,韫欢的思绪瞬间被拽回。 塔拉怒道:“你还发什么愣?还不快进去。” 后背处火辣辣的疼,韫欢忍着疼痛,自己掀开帘子进去了。 --- 绰罗斯赛布的毡帐离这里并不远,韫欢走在路上却跟腿上灌了铅似的,每挪动一步都非常困难。 图雅站在毡帐门口,见她来了,亲自替她掀开了帘子:“快进去吧。” 韫欢深深吸口气,迈着步子进去了。 扎帐内充溢着一股浓浓的酒气,直往韫欢鼻子里钻。 绰罗斯赛布半敞着衣裳,露出肩膀来,一头乌发也没绑成辫子了,随意披在肩上。 他两腮发红,鼻尖也泛着红意,显然是饮了不少酒。 自韫欢进来后,他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移动。 韫欢垂着头,避开那灼热的眼神,自己跪在波斯地毯上,将枣泥山药糕摆在了绰罗斯赛布面前的桌案上。 她的心一直扑通扑通跳着。 绰罗斯赛布一直不说话,韫欢小心翼翼地拿起托盘,自个儿起身准备出去了。 “站住!”绰罗斯赛布带着几分醉意,却并没有完全醉。 韫欢听后愣了愣,心惊胆战地看着他。 绰罗斯赛布放下酒壶,起身将韫欢拽到了自己怀里,拉着她一起坐在了毯子上,将她紧紧按住,枕在自己的腿上。 “来,陪我喝酒。” 韫欢急得用两只手胡乱打着他的胸口:“台吉,我不会。” 绰罗斯赛布用一只手腕按住她两只胳膊,另一只手拿起酒壶,面上一脸不屑:“真是麻烦,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不要!”韫欢闭着眼睛,别过脸去,不敢去看眼前这个人。 他生得倒也不差,面庞没那么瘦,身量倒和绰罗斯景晖差不多,只是通身的气质差太多了。 绰罗斯显然没了耐心,腾出一只手捏住了韫欢的下巴:“本台吉都没嫌弃你脸上有疤,你还在这里折腾什么?若不是瞧着你身材还不错,我才懒得碰你。” 他说着,捏住韫欢下巴的手往上挪了一下,掰开了韫欢的嘴,另一只手将酒壶举过来,稍微晃了晃,之后直接倒了下去。 韫欢移了移脑袋,倒下来的酒没几滴钻到她嘴里,顺着她的脖颈钻到衣物里了,有些湿了左侧的编发。 还好没碰到她脸上的疤。 草原上的酒十分浓烈,她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绰罗斯赛布笑得很开心,吩咐外头站着的图雅:“再拿酒来!” “台吉,我说你怎么不去找我呢!原来在这里和别人相好呢!”毡帐外有人掀开帘子进来了,声音稚嫩,含着伪装出来的妩媚和成熟。 绰罗斯赛布直接放下了韫欢,将进来的那个人搂过来,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 “小妮子!” 韫欢起身后咳嗽了几声方才注意到进来的人。 一身鹅黄的圆领袍,满头的秀发编了一些小辫子垂在两侧,额前垂着镶嵌着宝石的坠子。 整张小脸明明还很稚嫩,用了不少胭脂水粉,平添了几分妩媚感。 竟是沈滔滔。 这段时间她一直琢磨着怎么逃出去,竟没怎么关心她了。 她眼前的沈滔滔埋头在绰罗斯赛布的胸怀里,一只雪白的手磨蹭着绰罗斯赛布露出来的肩膀上。 她抬眼瞪了一眼韫欢,毫不客气道:“你这个丑女人,还不快走,难不成要看着我和台吉欢好?” 绰罗斯赛布也顺着她的口气接着道:“你快滚出去!” 下一刻,他已经抱起了沈滔滔。沈滔滔一双眼也一直看着他,眸光流转,妩媚动人。 一滴泪自韫欢眼角滚落,她很快抹去,自己出了毡帐。 隔着一道帘子,毡帐内传来不可思议的声音。 站在她身侧的图雅显然是听惯了这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瞧着韫欢湿漉漉的衣领和头发,图雅提醒她:“你长成这副模样,还装什么贞洁烈女?里面那位就比你聪明多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向我打听台吉的喜好,我一一说了,她也一一照做了,这不,台吉现在也挺宠她的。” 韫欢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砸在了自己身上。 她脸上那道疤痕在日光下更加灼眼,图雅嫌弃道:“罢了,你这副模样,学她只怕也不顶用。你不烦回去劝劝那些女孩子,识相一点,可以少受点折腾。” 韫欢静默不语,两手暗暗攥紧了拳头。 看来她得加快自己的计划了。不然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 傍晚的时候,沈滔滔来了一趟厨房,说是台吉还想吃枣泥山药糕,所以她想来学。 沈滔滔现在身份不一般,她一来便吩咐其他人退下了。 厨房里只剩下她和韫欢。沈滔滔一板一眼地跟着韫欢学习和粉、揉面,居然真像是来拜师的。 韫欢放下手里的面团,直接问她:“滔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滔滔唇角轻轻一勾:“我怎么了啊?” 韫欢满脸不解:“你才十三岁,你明明不喜欢他,为什么要——” 沈滔滔眨眼一笑,接住了她的话:“为什么要委身于他吗?如果我说我喜欢上他了,你信吗?” 韫欢径直摇摇头,直接问他:“你究竟想干什么?” 沈滔滔微怔,目光中隐着一丝哀伤,不过很快被她以灿烂的笑容掩饰过去:“我想干的事,与你无关!你现在只需要教我做好这个就行了。” 韫欢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忙捉住沈滔滔的衣袖,满心满眼藏不住的担心,但她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道:“滔滔,你别冲动!再等我几天,这几日我趁着放羊之际,找到了带大家出去的法子。” 沈滔滔目光呆滞,只傻笑:“是吗?你想到了办法又如何?我们都是女孩子,能逃得出这千军万马吗?如果逃不出去,被抓回来,那岂不是会被折磨得更惨?” 韫欢一双秀眉紧蹙:“滔滔!不论结果如何,我们总得试一试。” 沈滔滔甩开她的手,掩饰住了眼角不经意间留下来的一滴泪。 她抹泪的瞬间,外面的风吹开了毡帐的帘子,帘子后有一个人影。 沈滔滔再熟悉不过了。 绰罗斯赛布。 她转眸瞪向韫欢,故意大吼道:“让你教我做枣泥山药糕,你怎么扭扭捏捏的?” 她说着,还揪住了韫欢绑着的那只大辫子。 韫欢掰开她的手,低声道:“我教你便是。” 韫欢小心攥紧指尖。 她必须得加快计划了。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哦! 第017章 晨光熹微,睡在毡帐里的韫欢被外面的一阵嘈杂声吵醒。 她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处,今日仿佛起得比以往迟些。 抬头一看,毡帐内已经很明亮了,她真是睡过头了,也亏得塔拉没有过来拿皮鞭抽醒她。 她自己起身下了床,换上了绰罗斯部的长袍。 外面谈话之人的声音不断钻入耳朵。 “你听到昨晚那些惨叫声了没?” “那她到底死没死啊?” “听说还没呢,还在苟延残喘,不过还不如死了痛快。” “我还听说里头这位和那人关系不错,昨晚竟睡得跟没事人一样,到现在竟还睡着。” 厨房的几个烧火丫鬟一直在那儿议论着。 韫欢听得焦心,掀开帘子出来了,问她们:“几位姐姐说什么呢?” 两个丫头刻意离她远了些,其中一名对她道:“西侧有条芦苇河,过了河有片草地,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韫欢心中约莫也猜到了几分。 昨晚为何她会睡得那么沉? 她在教滔滔做枣泥山药糕的时候,滔滔塞了一块到她嘴里,看来她是被人下了蒙汗药了。 希望她还有救。 韫欢加快速度朝她们说的地方赶去。 一个丫头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台吉将那人丢到那里是喂狼的,万一她也被狼吃了怎么办” 丫头冷哼一声:“那正好,谁让她也是清国人。” 秋日河水冰凉,不过绰罗斯部的河水都不深,韫欢蹚着河水一口气跑过去了,裙摆湿了大半。 这片草地不仅有草,还有灌木丛,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韫欢循着一股血腥味才能推断方向。 她拨开一丛又一丛的灌木,血腥味越来越浓。 丛草之间,躺着一个小小的人。身上鹅黄色的衣物破烂不堪,几乎不能蔽体,头发也乱糟糟的,掺了不少干枯的草。 在她身旁坐着一个绰罗斯部的小士卒,赤着上身,背对着韫欢,正解着剩下的衣物。 韫欢在扒开草丛,搬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朝那人脑后砸了过去。 那人瞬间倒下,韫欢自己的手上顿时也沾染了鲜血,她惊得赶紧随处蹭了蹭旁边的草,将血迹擦去了。 她一步一步靠近躺在草丛里的沈滔滔,走近后无力地瘫坐下来。 沈滔滔脸上,雪白的胳膊上,露出来的两只光滑的腿上,遍布伤痕。 整个人像是个破碎的瓷娃娃被人丢在了这里,只一双眼还没合上,无力地看着湛蓝的天和山丘上刚刚爬起来的红日。 她捉住沈滔滔冰凉的小手,热泪止不住地滚了下来:“滔滔,我都和你说了,我找到了出去的办法,你为什么还要做傻事?” 沈滔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有气无力道: “我——怕你们逃了之后被他抓回来,所以——我昨晚提前动手了,只可惜没能杀掉他。” “蓁蓁姐,我好冷,我——想我阿玛了。” 韫欢挪动几步,将沈滔滔抱在自己怀里,温暖着她。。 沈滔滔轻轻抬起手指了指东侧的红日:“阿姐,你看,很美!” 韫欢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声音也跟着颤抖:“滔滔,你别说话了,我去找军医。” 滔滔猛然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傻姐姐,他们不会救清国人的。” 韫欢抹了抹泪水,突然想起一个人:“滔滔,我去找他,他肯定会答应派人救你。” 滔滔无力地道:“绰罗斯——赛布给我灌下了鹤/顶/红,才把我丢到这里喂狼的。” 她恳求韫欢:“姐姐,我走后,你——能不能一把火把我烧了,我身子不干净,我想干干净净地去见先祖。还有——我怕被狼咬,我很怕痛。那人每次压着我的时候——我都很痛,我怕痛。” 韫欢搂紧她:“别说了,滔滔,你等我!我去找绰罗斯景晖!” 韫欢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去,让她平躺着。 自己一口气跑出来好几步,却被杂草绊倒了,摔得趴在了地上。 “蓁蓁姐——”躺在草丛里的滔滔唤着她。 韫欢撑着地自己站起来了,走到了滔滔身边。 “我在,滔滔。” 滔滔抓住她的胳膊:“如果——你成功逃出去了——记得帮我照顾一下我阿玛,他只有我——一个女儿,我额涅——很早就走了。” 韫欢点了点头。 拽住她胳膊的手渐渐落了下去。 整个人已经没了温度。 她抱住滔滔,一直喊她的名字。小女孩再也没醒过来。 她摸了摸被她打中脑袋的绰罗斯士兵,居然还有鼻息。 他方才明明想趁机玷污滔滔。 连一个濒死的女孩都不放过。 韫欢攥紧了拳头,怪不得她心狠了。 她就地取材,点燃了这一片草地,这一块很快被火焰吞噬。 她蹚过河水,回头瞧了一眼这边。 火焰通红,竟像是要染红半边天。 ----- 毡帐内,绰罗斯景晖坐在桌案前,手里捧着一本书,是清国人的典籍《孙子兵法》。 丹济拉坐在他对面,自己饮了一口酒。 忽然,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景晖放下手里的书,抬眼问他:“你笑什么?” 丹济拉憋笑憋了太久,顺了一口气才道:“阿晖,你不知道,赛布那小子昨晚差点折在女人手上,听说那姑娘才十三岁。” 景晖并不关心赛布的事,又捧起了书。 丹济拉抢过他手里的书,面对着他说:“听说那姑娘假意迎合他多时,昨晚和他欢好时却突然掏出一把菜刀来,差点要了赛布的命。不过赛布那家伙也够壮,一个翻身躲开了。那姑娘拿着菜刀不依不饶,砍向了他的大腿根处,可惜啊,差一点就砍到那个地方了。” 景晖不想搭理他,从他手里夺过书,不屑地瞧了一眼丹济拉:“你说得好像你亲眼所见似的。” 丹济拉说着更来劲了:“我可是找好多姑娘打探了消息的,不过听说赛布只是受了一点点擦伤。” 丹济拉说着,自己也觉得有点失望。 景晖不屑道:“他又没有真正伤到,你开心个啥。” 丹济拉接道:“他这人,这么作践女孩子,迟早死在女人手里。” 景晖心下一凉,急忙收摄心神,问他:“那位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丹济拉无奈道:“自然是死了呗,赛布将她草丛里喂狼了。不过我又听说,他军营里的一个厨娘放火烧了草丛,还折了我们一个绰罗斯兄弟,可真够狠的。那个厨娘回去后也挨了一顿鞭子就是。不过,还是得小心女人啊,这女人狠起来比谁都狠。” 景晖拿书轻敲他的脑袋:“你也小心折在女人手里。” 丹济拉挡开他的书打趣他:“我可不会!你看着倒像是会。” 景晖微一沉吟,长眸微扬:“可惜了那些女孩儿了,只怕接下来赛布还要找那些清国女子发泄怒火。” 丹济拉不以为然:“男人俘虏了女奴隶都会这样的,只不过他做得太过分了些。” 景晖捏紧手里的书:“战争,就不应该把女人卷进来。她们本来就力量有限,发生战争时,最惨的也是她们。” 丹济拉忙捂住景晖的嘴:“好兄弟,你快别说了,别让人以为你心向清国了。” 景晖只是心疼。 心疼像她那般弱小无助的清国女孩儿。 自打征服喀尔喀后,他早就不想打战了,他并不喜欢看到有人失去生命。 他希望绰罗斯部和清国能和平共处,真打起来,事实就是谁也打不过谁。双方每天都有人死去。 他早厌倦了这永无止境的厮杀。 可惜噶尔丹一直野心勃勃,而他只是他从斗兽场里扒拉出来的一只狗,一个战斗的工具。 第018章 小厨房内,韫欢不断清洗着已经洗了很干净的双手。 方才在河边已经洗过了,挨塔拉的鞭子前也洗过一次了。 可她还是感觉手上脏。 她是真的夺走了一个生命。 她捧了一手水浇在自己脸上,告诉自己要清醒点,勇敢点。 要早点开始行动了。 经沈滔滔行刺一事,绰罗斯赛布怒气正盛,今晚又抓了一个女子到帐篷里折腾。 韫欢事先准备好了蒙汗药,藏在了毡帐外的地下,今日晚间悄悄挖出来了。她提前和被抓的冯婵娟说好了,让她带了下了药的点心去见赛布,哄赛布吃下,之后再逃出来与她们汇合。 迷倒苏合、图雅、塔拉等人后,韫欢拿着菜刀进了锁着女孩的毡帐,一一替她们解开了绳索。 “姐妹们,我们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与其在这儿受折磨,不如趁着今夜逃出去。” 不怎么分明的烛火下,一个女孩站出来胆怯地道:“那如果我们被抓回来怎么办?岂不是更惨。” 另外一个女孩叱喝道:“能不能逃出去总得一试,如果被抓,就自己撞刀剑或者找块石头砸死自己,总能解决了,比在这里担惊受怕强。” 韫欢朝这名女孩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冯婵娟也到了,和大家说:“绰罗斯赛布已经晕过去了。” 有人接道:“他害死了那么多清国女子,你为什么不趁机杀了他?” 冯婵娟的声音有几分颤抖:“我——怕。” 韫欢挽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对众人道:“好了,姐妹们,我们快些走吧。” 韫欢走在最前面,一掀开帘子,帘子外已经立着一个人了。 她吓得顿时退了几步,毡帐里的女孩也缩了回去。 站在这儿的塔拉慧黠地笑了一声:“你这个小丫头,拿迷药给我吃的时候倒不见得害怕,怎么现在害怕了?” 韫欢自衣袖中滑出一枚簪子来,这是她这几天寻了一块破旧的铁器磨出来的。 她一步一步走近塔拉,心里既害怕又不忍。 “塔拉大人。”她低声唤了一句,“您先听我说。” 簪子已经滑到了她右手拇指处。 不等她走近,塔拉将拿在身后的一个包裹扔给了她。韫欢伸手接了个正着,居然还挺沉。 塔拉缓缓道:“这里面是一些金叶子,是我多年积攒下来的,你们逃出去后分了吧。” 韫欢瞬间松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塔拉皱了皱眉,给她让出道来:“你们快些,别耽搁时间了。” 韫欢搂住塔拉,抽噎道:“谢谢你,塔拉嬷嬷。” 塔拉甩了甩手:“可别谢我,你们这些祖宗,赶紧走吧。” 韫欢牵着冯婵娟,招呼着身后的一群女孩儿,往小山丘跑去。 站在原地的塔拉自己掏出蒙汗药来,吞了下去,瞬间倒下。 一众女孩到了山丘处,呼吸到的全是自由的空气。 山丘下突然灯火通明。 最前面的绰罗斯赛布坐在一匹通体全黑的马上,举着火把。 一个女孩子捏了冯婵娟一下:“看你干的好事。” 绰罗斯赛布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群打算逃跑的猎物,先对冯婵娟道:“她们还真等你了,只不过,你出卖了她们。” 一众女孩带着怒火向冯婵娟看来。 冯婵娟垂下头:“我没办法,他让我先吃那个下了药的糕点,我没吃,他就看出来了。” 山下河水在夜幕下泛着深蓝。 韫欢拽住冯婵娟,对众人道:“先试试吧!总得试试看能不能出去。” 说着,韫欢带头跳了下去,溅起一阵水花。 绰罗斯赛布吩咐身后跟着的一群人:“今晚就玩个猫捉老鼠的游戏,谁捉到的就归谁。” 一众士卒兴奋起来,跟着呐喊。 这侧山坡,女孩儿们一个接一个地投到了河水中。 韫欢指着河流西侧道:“那儿有一大片芦苇荡,你们先去躲躲。” 她指挥着一个又一个的女孩子过去了。 冯婵娟是最后一个走的,问她:“那你怎么办?” 韫欢目光坚韧:“我往东跑,东边是大清的方向,他们肯定以为我们会去找清军营地。” 韫欢说着,已经将装着金叶子的包裹背到了她身上。 冯婵娟眼泪哗哗直流:“都怪我!” 耳边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韫欢知道,他们应该是骑着马绕道追过来了。 “你快去啊!”韫欢压低声音,使劲推开她。 冯婵娟怕死,赶紧踩着水走了。 韫欢蹚水过了河,在另一侧河岸上向东跑着。 夜风微凉,湿了的衣裳经风一吹更凉。 韫欢撑着一口气,拼命地跑着。 背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 景晖的毡帐内,他手里依然捧着那本《孙子兵法》。 丹济拉将一个物件摆在了他面前的桌案上。 那是,他的绿松石匕首。 景晖心里慌了起来,攥住丹济拉的衣领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丹济拉拨开他的手,恳求道:“你对自家兄弟能不能温柔点。” 景晖却急红了眼:“快说,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 这把匕首是他拖西藏的工匠打造的,刀鞘上镶嵌着的是贝叶经上的文字,嵌进去的绿松石也是西藏地区盛产的。 这匕首,世上绝无第二把。 丹济拉愣了愣,道: “是今天下午苏合那小子给我的,他说上面的绿松石值钱,拿来孝敬我,求我来找你,把他从赛布那边救出来,说想到我们营做事。我认得这是你的物件,所以顺手拿了回来,有什么不妥吗?” 景晖皱了皱眉:“我把她送给了韫欢。”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真正提起她的名字。 “韫欢?”丹济拉状似不解,忽然反应过来:“是那位纯禧公主的闺名?” 他拍了拍自己脑袋:“我说清军怎么找不到她,原来她是被赛布的手下抓过来了。” 景晖蓝眼泛红,似要喷出火来:“你不是说她安然回到了紫禁城吗?” 绰罗斯景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丹济拉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你——你快去救她啊。” 景晖推开眼前这人,迈着大步出了帐篷。 他平时甚少去绰罗斯赛布那边,这次来了一趟,这边竟空荡荡的。 绰罗斯赛布的毡帐里除了一些撕碎的衣物,没有一个人。 景晖急得一拳捶在了赛布帐内的桌案上:“绰罗斯赛布,你若是敢伤害她,我灭了你!” 出了毡帐,他看到一座小山丘附近闪烁着火把。 他骑上了一匹白马,循着光和嘈杂声追了上去。 --- 韫欢不敢回头看,只一个劲儿向前冲着。 前面突然亮起来的火光晃得她瞬间瘫软。 绰罗斯赛布已经骑马冲到了她前面。 赛布吩咐身后的士卒:“你们接着往东边追。这个交给我了。” 他从马上跳了下来,举着火把,一点一点靠近韫欢。 韫欢转过身,往来时的方向跑。 此刻没有人比她更绝望。 绰罗斯赛布扔掉了手里的火把,像只饕餮,凶神恶煞似的冲过来,一把揪住了她绑着的大辫子。 凭着月光,绰罗斯赛布只看到她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原来是你啊,怎么就你跑得比别人慢些?” 头发被扯发痛。 韫欢不回他的话,悄悄从衣袖里滑出了那枚铁簪子。 绰罗斯赛布揪着她的头发,拽着她到河边,让她借着月光和河水看着自己的模样。 “瞧瞧你这个样子,你逃什么逃?” 面上疤痕狰狞如一条蜈蚣,看上去就十分恶心。 没几个男人见了这样的女人会心动。 绰罗斯赛布接着道:“听说也是你纵火烧了那小妮子的尸首,没让她喂狼。你胆子倒不小。” 他说着,火气更大,拽着韫欢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按到了河水里。 冰凉的水瞬间钻入鼻孔、眼睛、嘴巴。韫欢无路可逃,吃了好几口冷水,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赛布将她从水里拽出来,问她:“还逃不逃了。” 韫欢的睫毛都被水浸湿了,根本睁不开眼。 她只能用尽力气骂他:“绰罗斯赛布,你就是一只畜生!” 赛布听了更来气,面目狰狞,他又将韫欢按到了水里,这次时间更长。 呼吸越来越困难,韫欢的双手不停地拍打着。 她握紧那只簪子,准备朝赛布戳去。 赛布将她拽了出来,她脸上已经被水浸透了,凭着朦胧的月色,那道伪装的疤痕已经渐渐失了颜色。 韫欢呛了几口气,悉数吐在了他脸上。 赛布明白过来,嘴角轻扬,他用衣袖擦去她脸上多余的东西,朦胧的月光下,这分明是一张白玉无瑕的脸。 他并没有觉得有多少惊喜,心中怒火更甚。 他捏住韫欢的下巴:“居然敢骗我!” 他将韫欢放下,让她躺在了草丛里,自己一件一件解开身上的衣服。 不一会儿,他已经光着膀子了。 韫欢眼睛里吸了太多水,缓了一会儿方睁开。 眼前是一张面目狰狞的脸,越来越近。 她掏出铁制的簪子,用力刺在了男人后背。 锥心刺骨般的痛。 赛布把手伸到后面拔/出了簪子,顺带着拍了韫欢一巴掌。 他力气甚大,三两下就用身上解开的衣带绑住了韫欢的双手。 韫欢被他压着,再也动弹不得,泪水径直从眼角滚落。 绰罗斯赛布俯下身躯亲在了韫欢的左脸上。韫欢只觉得恶心。 她很绝望,对着无边无际的天宇吼道:“绰罗斯景晖!救我!” 赛布听了瞬间愣住:“你认识绰罗斯景晖?” “很好!”他接着道,“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你居然指望着他来救你。” 他说着,已经三两下撕开了韫欢的上衣,露出里面的白色抹胸来。 隔着一层衣物,小山峰隐约可见。 韫欢的目光瞬间呆滞。 绰罗斯景晖,救我! 作者有话说: 真心感觉到自己笔力不够了,偏偏还喜欢正剧风、古早风、甜虐风,现在有点驾驭不了的感觉。还是希望大家能支持一下吧! 寒假课程论文过多,更新可能不太稳定,还请大家见谅! 第019章 还真是个美人,赛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要俯身下去的时候,冷不丁挨了一脚,倒在了河水里。 从马上跳下来的景晖赶紧用自己的银色披风裹住了韫欢,然后紧紧搂住了韫欢,下巴抵在她湿漉漉的发间。 “没事了!没事了!”他安慰着在他怀里一直发抖的人儿。 他身上好温暖。 韫欢本能地往他怀里缩了缩,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景晖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轻轻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然后打横抱起了她。 “绰罗斯景晖,你给我站住!”挨了一脚趴在河水中的赛布站起来了。 光着上身,全身上下只剩一条褐色的裤子。 景晖无暇搭理他,抱着韫欢往自己的白马边跑。 赛布自己披上了外套,对他怒吼:“绰罗斯景晖,她是我的女奴,就是大汗在,你也不能随随便便从我这儿抢人。” 景晖将韫欢放在草丛间坐着,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柔声道:“小丫头,你等着,我去教训他。” 韫欢还没回过神来,目光呆滞,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回答他的话。 景晖朝赛布走去:“我看上了她,你要不就把她让给我吧!” “让给你!”赛布猖狂大笑,“那不可能!” 景晖捏了捏拳头:“那就老办法解决了,谁赢了就归谁。” 方才一来就看到他在欺负韫欢,他真恨不得一刀解决了他。 只是,他是大汗的儿子。 现在正好趁机教训教训他。 赛布捏了捏拳头:“来啊!” 两个人体格相近,力量也差不多,但绰罗斯景晖的武力显然更胜一筹,三拳之内又将赛布打到了河里。 赛布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河水里,抹着嘴角的鲜血,接着站起来。 夜间风大,韫欢身上没什么避寒的衣物,头发也都湿了,冷风吹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在她面前,两个男人还在厮打着。 平日里噶尔丹汗也会命他们两个交手,景晖都保存了五分实力,刻意让着这小子。 今日他是真的生气了。 在招招不致命的情况下将赛布打得鼻青脸肿。 赛布站在原地,咬牙道:“绰罗斯景晖,你居然动真格了啊。” 景晖冷笑:“绰罗斯赛布,你已经输了三个回合了,还要继续吗?” 赛布的嘴里还含着血腥味,景晖身上却是有点事也没有。 他真恨,自己永远比他差,从前只觉得是差一点,现在看来还相距甚远。 他跟着笑了:“绰罗斯景晖,之前从不见你碰女人,想不到这次你居然这么在乎这个小丫头。” 提及韫欢,景晖的眼里瞬间多了几分杀意,令赛布打了个寒颤。 再和他打下去,只怕他会真得狠下心杀了自己。他父汗又不在,可没人能护着他。 “滚!”景晖掷给他简单的一个字。 赛布识相地蹚着河水离开了。 这边草丛里,韫欢的目光一直落在景晖身上。 他正朝这边赶来。 走在河水里的赛布突然转过身,悄然几步迈上岸,捡起了韫欢方才用过的铁簪子。 景晖的心思都在韫欢身上,满心欢喜地朝这边走来。 眼前寒光一闪,韫欢顾不得许多,冲过去绕到了景晖身后。 “阿晖,小心!”韫欢扑在了他的后背处。 这一声“阿晖”干净利落,如珠玉碰撞,景晖瞬间失神。 赛布手里的簪子插在了韫欢的后背上,她痛得瞬间倒下。 绰罗斯景晖一脚踢在赛布身上,将他踢回了河水中:“你若再暗箭伤人,信不信我砍了你?” 坐在河水中的赛布吐了一口血,起身后赶紧逃了。 景晖拔掉簪子,抱着韫欢上了马。 “好痛。”韫欢皱着眉头道,下一刻,她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她这个公主也太可怜了。 “小丫头,小丫头,你再忍忍!马上就到我的帐篷了。”景晖赶着马儿道。 到了帐篷处,他抱着韫欢,门口的丹济拉悉心地替他掀开了帘子,想要跟进去,被他一口呵斥回来:“不许进来!” 他心里还气丹济拉隐瞒他小丫头的真实情况,转而对另一侧的侍从阿尔斯楞道:“阿尔斯楞,你去请个军医来。” 心里万分焦急的他也尚未失去理智,又对阿尔斯楞道:“尽量请个女大夫过来。” 他说完,抱着韫欢进了帐篷,将韫欢放在了自己平时睡着的榻上,让她侧躺着,不触碰到后背的伤口。 松开手,他感觉手上湿漉漉的。 这丫头的头发还湿着。 景晖拿了自己的干毛巾来,扶起韫欢,让她没受伤的左肩靠着自己,之后扯掉了她的发带,散开了她一头湿漉漉的秀发,替她擦拭着。 不同于她的灼热气息在韫欢耳间喷涌着,韫欢微微睁开了眼,睫毛上还带着水珠儿。 男人用毛巾擦干她的头发后,冰蓝眸子里多了几分柔情,韫欢只听见他长叹一声道:“小丫头,你居然被他抓到这里来了,你为什么不找我?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就——” 韫欢冷笑:“找你又如何?你和他有什么不同吗?你们都姓绰罗斯。” 景晖最怕听到这句话,手里的毛巾一松,掉在了地上。 韫欢裹紧自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不过,还是得谢谢你救了我。” 男人的眼里瞬间有了光彩:“小丫头,也得谢谢你救了我。” 他迟钝了一会儿,又央求道:“你能不能再喊我一声‘阿晖’?” 明明不是恋人之间的称谓,可是方才赛布借机行刺之时,她情急之下的叫唤居然那么好听。 韫欢不想搭理他,自己坐着转过身。 景晖淡淡笑道:“你不愿意也没事。” 他略一沉吟,又道:“我命人请了女军医过来,过会儿我再去奴隶营找个女奴来伺候你,你以后就住在我这个大毡帐里吧。” 韫欢瞥他一眼,打了个喷嚏: “你不用找人伺候我,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只是——我想换身干净的衣服。” 这可真难倒景晖了,他这间毡帐里只有他的衣物,一时半会儿真找不出一件合适的衣物来。 他翻腾了一会儿,找出自己的一件中原服饰,放到了她眼前。 “小丫头,你先将就一下,我这里没有女子衣裙,一会儿我命人出去给你买件。” 他比她高太多,也宽太多,韫欢无奈地瞧了一眼摆在自己眼前的衣物,小心翼翼地将雪白的胳膊伸出来去拿那些衣服。 女孩的手臂白得像是天山的积雪,又似和田地区的美玉。 景晖傻战在原地,咽了咽口水。 韫欢目光寒冷:“你出去!” 毡帐内气氛有些怪异,草原上明明已经入了秋,景晖竟觉得身上躁得慌。 浑身上下都躁得慌,说不出来的奇异感觉。 不能再留下去了。 帘子外,丹济拉一直悄悄掀开了帘子看着里面的两个人。 这位让他兄弟动了心的纯禧公主果然是个绝色。 明明湿漉漉的,狼狈不堪,却更显眉眼动人。 眉色淡雅飘逸,氤氲着水汽,似是青岚云雾,眼却漆黑透亮,宛如最上等的墨珠。方才露出来的那一只胳膊,用中原地区的诗词形容就是“皓腕呈霜雪”。 美,实在是美。 掀开帘子出来的景晖和他撞了个正着,怒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景晖揉搓了一下手背:“我正要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来了。” 丹济拉用手护着自己,不敢直视景晖,恳求道:“阿晖,你就饶了我吧,这不是让你给你救回来了吗?” 景晖拉着他,离帐篷稍远了些才吼道:“她差点被赛布那小子毁了清白。” 他想想都后怕。 丹济拉也被唬了一跳,吞吐道:“她没事吧。” 虽说他们草原人不太看重女子贞洁这些,但他深知清国那边是很看重的,女子若是失了清白,会被吐沫星子淹死,比死了还难堪。 景晖方才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有我在,她肯定不会有事。” 景晖垂眸微笑,蓝色眸子在月光下泛着卓烁异彩。 丹济拉看得出来,他这位兄弟很开心。 丹济拉一手搭在景晖肩上:“那我要恭喜兄弟你抱得美人归啦。” 景晖一怔,笑容瞬间僵住:“可是她心里没我。丹济拉,你说得对,以她的性子,她是不可能会爱上我这个敌国将领的。” 丹济拉此次没给他泼冷水,反而拍了拍他的后背,鼓励道:“事在人为!” 说完,他想着还是趁机溜了,免得景晖打自己。 景晖拽住了丹济拉的手腕,说道:“好兄弟,我需要你帮我做两件事。” 没有一拳头砸在脸上,丹济拉开心还来不及,忙道:“你只管说,这次肯定给你办好。” 第020章 韫欢的伤口没什么大碍,女军医替她上了药,包扎好了。 绰罗斯景晖一直在毡帐外面候着,见军医出来才打算迈步进去。 韫欢已经换上了他之前穿过的一身青灰色箭袖,袖子长了一半多,裙摆也有一大截拖在地上,像是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 衣服清洗得很干净,气味却除不掉。 一种不同于她的炽热的男子气息,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景晖掀开帘子的瞬间,韫欢正在用他平时用的木梳梳着自己的头发。 衣袖太长,韫欢举起梳子的瞬间,衣袖滑落了下来,露出她光洁的臂膀来。 她恼得卷了下衣袖,举手梳头的瞬间,那衣袖又滑落了下来。 韫欢又气又恼,扔掉了梳子。胡乱翻箱倒柜,找着能扎起衣袖的绳子。 她这些小情绪,景晖悉数看在眼里。 真是,可笑又可爱。 他微笑着进来了,高大的身影挡去了毡帐内部分烛火,里面瞬间暗了一些。 他随手找了几根细红绳,放到韫欢坐着的桌案前:“你在找这个吧。” 韫欢不答他的话,一手夺过他手里的红绳,自己绑起了衣袖。 自己给自己绑左手还好,绑右手时却十分别扭。 景晖蹲下来,抢过她左手里的红绳:“我来帮你吧。” 她坐在椅子上,男人蹲在地上,终于稍微比她矮了一点点。 景晖拿过红绳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绕了几圈,那红绳的一侧连着他的手指,他突然笑道: “小丫头,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是牵红线了啊?” 男人抬眼看她,不停地对她笑着,嘴里的虎牙露了出来。 韫欢抢过红绳,自己艰难地打了个结,之后才叱道:“无聊!” 绑好了衣袖的她站起身,对他道:“你出去,天太晚了,我要睡了。” 景晖抱着自己的胳膊,略笑了笑:“刚穿好衣裳就睡吗?而且这是我的毡帐,你要赶我这个大台吉去哪儿呢?” 景晖一点一点凑到她跟前,忽然间捉住她的小手。 韫欢甩开他的手,往帘子外冲去。 男人提前跑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一手撑着旁边的架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丫头,你知道你现在该做些什么吗?” 韫欢狠狠瞪他一眼:“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一步步后退,男人一步步逼近,直到她自己坐在了榻上。 绰罗斯景晖站在她面前,毫不犹豫地解开了自己的圆领袍,扔到了地上。 韫欢像只受惊的小鹿,往后缩了缩,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含泪劝他:“绰罗斯景晖,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我只当你是个君子。” 赤着上身的景晖走近她,一只膝盖跪在了床上,不停地靠近她:“小丫头,我是你们清国人口中的蛮夷,不是君子。” 韫欢抹了抹眼上的泪。 她只恨,自己穿到这本书时没有去求一些金手指。 男人突然压倒她,抄起被子盖在了两个人身上。 她肩膀处还痛着。 他和她之间不到一尺的距离,彼此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他的身躯结实得像铜墙铁壁,挡住了大部分视线,韫欢抬眼能看到的只有他的胸膛和他的面庞。 景晖捂住了韫欢的嘴,不让她乱叫。 然后,一手撑在枕头处,他的身躯依然没有紧贴着她。 他刻意压低声音道:“小公主,我不是君子,但是为了你,我愿意努力做一个君子。” 趁着丹济拉不在,悄悄站在帐篷门口的赛布一脸不屑,里面的一切在他看来如此旖旎。 他抱着胳膊离开了。 尾随他身后,躲在一个帐篷边又差不多与他同时离开的,还有扮成绰罗斯士卒的任舫。 他是奉了康熙的密旨到这里的。 陛下的旨意是,如果找到公主时公主还是完璧之身,那就将她接回宫中。如果她已经委身于仇敌,那就暗中杀了她,维持大清国的颜面。 在任舫这个角度看来,毡帐内盖着被子的人影也是一片旖旎。 他皱紧了眉,动了动刀鞘。 毡帐内,韫欢依然被他捂着嘴,清澈的眼一直盯着他。 男人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垂下来的褐色长发蹭在韫欢脖颈间,痒痒的。 听到外面渐渐离去的脚步声后,景晖松了开了手,之后小心地扶起韫欢,问她:“肩膀上的伤没事吧?” 韫欢整了整衣领,甩手给了他一巴掌,用的力道不小,打得十分响亮。 她自己掀开被子,下了床,摸着发痛的肩膀对他道:“我回小厨房那边去睡。” 景晖跟着着急了,也从床上跳下来了:“你还要回到赛布身边吗?” 韫欢听后一愣,又问:“你这边应该也有厨房吧?” 景晖耸了耸肩膀:“有是有,不过我这边的厨子全是男子,我可不希望你过去。” 韫欢提了提过长的裙摆,没再继续前行。 她能去哪儿呢? 丹济拉办完景晖交代的第一件事后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一把掀开帘子,看到的是赤着上半身的景晖和一脸委屈样的小女孩,顿时瞠目结舌。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绰罗斯景晖道:“阿晖,你让我办的第一件事办好了。我们的人找到了赛布底下的那些清国女奴,她们躲在了芦苇荡里,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她们送回了清国那边。” 说完,他一溜烟跑出去了,还顺手将毡帐的帘子合得更紧了些。 韫欢听后转过身来,对眼前这人,她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竟然命人将那些无辜的女孩送回去了。可是刚刚他又那般对自己。 不过该谢的还是得谢。 韫欢微微侧身,朝着眼前的人行了一个万福礼:“多谢你搭救那些女孩。” 难得看到她对自己这样客气,没意识到自己光着膀子的男人再次走近她:“这是我应该做的。” 男人的上身只有褐色头发稍稍挡住了一些,其余的悉数展现在了韫欢眼前。韫欢后退几步,别过脸去,不去看他。 身上的冰凉感让绰罗斯景晖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没穿好衣服,他捡起自己的衣物披上了,委屈地摸着自己的右脸,刻意闯进她的视线,解释方才的事:“小公主,刚刚赛布过来偷看。你不知道他有个嗜好,他只动清国地区未嫁的女孩子,所以我——” 他说着,自己的脸上也起了红晕:“对不住了,我不是有意冒犯你。” 韫欢心里跟敲鼓似的,其实方才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已经明白过来了。 只是,她还是生气。 她怒道:“绰罗斯景晖,从我第一次救你开始,你已经冒犯我多次了。” 景晖垂下脑袋,拱手道:“对不起。” 这样的举动倒让韫欢有些受宠若惊,这个人和她刚遇到他的时候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景晖拍了拍桌案,对她道:“小公主,你去床上睡,我在这里就好了。” 怕她不放心,景晖扛过摆着他各样兵器的架子,取下兵器,披上了一层纱帘,将他们隔开了。 “我刚刚说了,为了你,我愿意努力做一个君子,你放心睡吧。” 在绰罗斯部,也只有他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只是,他真得不会对自己图谋不轨吗? 韫欢艰难地移动脚步,走到了他的床榻边,躺了上去。 现在她穿的盖的枕着的竟都是他用过的,混杂着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松木气息,被这样的气息包围着,韫欢很不适应。 侧卧在景晖床榻上的韫欢注定难眠。 她的心很乱,跟小鹿乱撞似的。 她怕他突然过来唐突她,又一直在思量着绰罗斯景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侧一手桌案上的绰罗斯景晖也很难入眠,他一抬眼就能看见纱帘后侧卧在他榻上的窈窕身姿。 她倒是安静,躺在床上什么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否真得入睡了。 现在他们之间相距如此之近,他心里暖暖的。 也许是太兴奋,也许是因为没有床榻,景晖这一夜都不曾入睡,直接坐到了天亮。韫欢约莫是熬到凌晨后熬不住了,睡了过去。 景晖起身后,扭了扭酸痛的身子,一转头又看到了侧卧着的韫欢。 带着几分好奇,身躯庞大的他放慢脚步,绕过纱帘去那边瞧了一眼。 韫欢规规矩矩睡在床上,黑色的眼睫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着,似是黑蝶。 她是和衣睡下的,一只手放在了被子外,穿着他那件宽大的衣服,又绑了衣袖,整只衣袖看上去竟像个灯笼。 这身衣服实在是不合身。不过瞧着她穿着自己穿过的衣服,他的心里又像是涌进了一股暖流般,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景晖没有打扰她,自己轻手轻脚地出了帐篷。 站在帐篷外等候的丹济拉见他出来了,拍了拍他的胸口:“阿晖,看来你是把人家公主给办了啊。” 景晖怕他说话吵到韫欢,拉着他走远了些,解释道:“没有!” 丹济拉显然不信:“我昨天可是亲眼看到了,你小子挺有能耐。” 景晖无奈道:“昨天那是做戏,好让赛布那家伙死心。” 丹济拉脸上的笑容一僵:“这么说,兄弟你的好事还是没成啊。” 景晖轻轻踩了下他的脚背:“别说这些了,快陪我去办第二件事。”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也快开学了吧!要继续支持果果哦! 第021章 第二件事是给韫欢买套衣裙,景晖怕自己眼光不好,所以拽着丹济拉出来了。 绰罗斯部很少有稳定的市集,他们伪装成波斯人去了清国境内挑选衣服。 景晖和丹济拉穿梭在街道上行人间,一直搜罗着成衣店。 如今绰罗斯部和清国暂时休战,街道上各种店铺又开了起来,街上也摩肩擦踵的。 丹济拉按了按自己粘上的假胡子,道:“阿晖,这里虽然是清国边境,没想到居然挺繁华。” 一身蓝色袍子、披着褐色卷发的景晖走得稍稍比他快些,听了他这话,叹道:“清国军事不及我部,但百姓确实更富足。” 这是因为他们的汗王将大把精力和金钱都花在了征伐上。为了征伐,他甚至和更北边的罗刹国合作,花重金购置了火铳,而绰罗斯部的百姓一旦遭受天灾,又无国家救济,很容易就吃不饱穿不暖。 噶尔丹以为靠武力能征服清国,他是大错特错了。清国的统治者曾经也是蛮夷,入主中原地区后却能悉心吸收并保存中原地区的本土文化,单就这一点来看,噶尔丹便远远不如。 景晖看得很明白,如果再和清国打起来,又将是一场长久的僵持。 丹济拉拽住他的胳膊,指了指右前方:“阿晖,这家店不错!” 他顺着丹济拉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这家店比周边的店铺都要大些,干净整洁,一些时兴的衣服都挂起来了,方便查看。 尚未到店门口,穿着一身红色旗装的老板娘已经出来迎了,她挽住景晖的宽大胳膊,问他:“公子是来买衣服吗?你这身板可不小,寻常店里未必有你能穿的,来我家就对了。” 老板娘太过热情,让景晖有几分不自在,他抽回自己的手后方说:“我们是来买女装的。” 老板娘又凑上来道:“公子是给夫人买吧,怎么不带夫人一起来,让她自己挑选呢?” 丹济拉接道:“他夫人抱恙在身,不方便出门。” 老板娘瞬间一副“我又懂了”的样子,对他说:“女装的话,我们这儿就更多了。各种式样的都有,有旗装,有蒙古的袍子,也有你们波斯人的衣裳,就是不知公子家的小娘子穿什么尺寸?” 景晖思索了下,和她比划道:“她只到我的肩膀,人比较清瘦,肩宽的话,可能不到我的一半。” 老板娘抬眼瞧了一眼眼前这位又高又壮的汉子,不禁心疼起他的夫人来:“夫人可太瘦了,公子可得好好疼她才是。”老板娘说着,已经进内室去张罗衣裳了。 紧跟在景晖身后的丹济拉实在憋不住笑了。 景晖揪了揪他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不许笑。” 这么多年来,他未曾真正碰过女人,但有丹济拉这么个好兄弟天天给他讲荤段子,他奉命去找赛布时也撞过几次现场表演,对这些事情也算是比较熟了,只是不曾操练过而已。 方才老板娘说的话他自然明白。他和小丫头的体型悬殊太大了,老板娘这是提醒他在那些事情上要照顾着她些。 她确实太瘦了,得让她多吃点肉,好好养养。 老板娘命人搬了许多衣裳来,又问景晖:“公子是要旗装呢还是——” 景晖道:“除了旗装都摆开看看。” 老板娘心中不解,在清国境内,照理说无论何族,都得穿旗装的。不过瞧着这两人应是波斯人,许是在走之前给夫人买身新衣服也不一定。 她命店里的小厮一件一件挂起,让景晖和丹济拉看。 这些衣服多是蒙古服饰,他们绰罗斯部本也是蒙古族的一支,可能是看这些服饰看腻了,两人一直摇头。 丹济拉小声对景晖道:“要不还是给她买身旗装吧,她穿着应该会高兴。” 景晖拒绝道:“我不高兴。” 瞧着这两人不太满意的样子,老板娘唯恐客人走了,吩咐小厮:“去拿我珍藏的那件楼兰衣裙来。” 小厮应声去拿了,这件衣服比较贵重,小厮摆开时都小心翼翼的,连着头巾一起挂好了,让二人观赏。 通体蓝若海子的颜色,后头披下来的蝶翅蓝头巾约略到腰身,头纱连着一圈银质的华胜,垂下细细的流苏来,华胜正中央恰好是涂了一层荧光粉的小月牙。领口处绣着一圈中原地区的玉色梅花纹样,梅蕊以嫩黄的宝石嵌就。下面裙摆的蓝色要深些,一层一层的裙摆,身后侧的略微长些,风过时犹如波浪。 景晖已经在脑海中想象了无数回韫欢穿这身衣服的样子。 老板娘瞧他心动了,圆滑地道:“这件衣服原是我自己看中了的,所以一直不曾摆出来,既然公子看中了,那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了。不过,这一件的价钱可不是前面那些能比的。” 景晖直接掏出一枚金锭给她:“不用找了,替我包好。” 老板娘颤抖地接过金锭,转身后咬了一下,喜得连忙踹进了怀里。又回过头对景晖道:“公子也可以给小娘子挑上几件冬装带着。” 丹济拉扫了一眼店里摆着的衣服,大多是旗装,他不敢兴趣。 只是这些挂着衣服的架子底下也摆着一些瓶瓶罐罐和紫檀木的小盒子,上面又没贴封条,也不知道是什么。他好奇地问:“老板娘,这些小瓶子里装的是熏香吗?怎么也没贴上香名?” 老板娘跟过来瞧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一手敲了敲小厮的头:“你怎么把这些摆到明面上了?” 说着,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公子不知,我家不仅卖衣服,也做一些别的生意。你方才看到的这些确实是香料,不过,这是一些能增加夫妻间情趣的一些配方。” 丹济拉听后噗嗤笑了,粘着的胡子差点被他喷出来。 他一只手搭在景晖的肩膀上,对他眨了眨眼:“兄弟,你要不要来一些?” 景晖正小心翼翼地收过那件蓝色楼兰风裙子,丹济拉猛然提出这么一个建议,他也瞬间脸红了。 也不知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老板娘最会察言观色,瞧着景晖这样子,心里估摸着他和他娘子约莫是新婚不久,只怕尚且未必成了真正的夫妻,她拿出一个紫檀木盒,放到了景晖手上:“公子今天花了这么多钱,这个就当我送给你了。” 丹济拉趁机蹭了蹭景晖的肩膀:“人家送你,你还不要吗?” 景晖瞧了一眼四周,趁无人注意到他,赶紧将紫檀木盒塞到了自己的衣服里。 丹济拉实在忍不住了,又怕把胡子喷出来,干脆捂着嘴一直傻笑。 景晖将小厮打包好的其他服饰一并丢到他身上,不客气道:“你拿着这些。我们走吧。” 他自己手里小心拿着的只有那一件楼兰裙子。 景晖走出门口之际,老板娘又将一个白瓷瓶放到了景晖手上,小心附耳道:“公子也拿上这个吧,夫人体型娇小,只怕未必承受得住公子的恩宠,公子可在欢好过后给她用着这些。” 景晖听后,原本清俊的面容更加窘迫,面上的红晕衬着他的蓝色眸子,平添了几分文人气息。 他和小丫头什么都还没发生呢。他不敢勉强她,不过也不会放了她。 既然她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自己身边,那她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小公主。 景晖迫不及待想看韫欢换上这件衣裙,拖着丹济拉快马加鞭往回赶。 景晖身上只背着一个包裹,丹济拉的后背却扛上了一个巨大的包裹,压得他喘不过气。 骑在马上的景晖一直望着科布多的方向,褐发迎风飘拂着。 丹济拉在后面喘息着喊道:“兄弟,你慢点!” 景晖甩了一下马鞭,反而是加快速度了,回头对他道:“阿丹兄,我先回了。” 丹济拉喘了一口粗气,抱怨道:“真是有了女人就忘了兄弟。”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一直相伴! 第022章 景晖满心欢喜地回到了科布多营地,靠近自己的帐篷时,他跳下了那匹雪白的马。 走近自己的毡帐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冻住。 守在毡帐外的阿尔斯楞瘫坐在一边呼呼大睡着,不知是被人下了蒙汗药,还是敲晕了。 他粗暴地掀开帘子,里面如他所料般,一个人也没有。 他气得扔掉了手里的包裹,扯掉了伪装的波斯胡子,拿掉了戴在头上的帽子,双手攥成了拳头。 他辛辛苦苦跑出去给她买衣物,她居然敢逃。 小公主,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 丹济拉追上来了,自己先下了马,再取下马上的巨大包裹。 毡帐里的景晖捏着拳头出来了,冰蓝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红血丝,整个人像是一只发怒的老虎。 丹济拉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事了,拍了拍景晖的肩膀对他道:“好兄弟,快去追啊!” 景晖跳上了自己那匹雪白的马,心中的怒火积攒到一起,马鞭抽下去的那一刹那也更用力了些,马儿疼得狂飙起来。 丹济拉骑上了自己的马,紧跟在他身后。 --- 韫欢正穿梭在一大片芦苇荡中。这边的水流都不深,她是踩着河水一路走过来的,有芦苇遮挡,她逃出的胜算也会大些。 只是这身衣服实在碍事,青灰色的裙摆长了许多,浸泡在水里久了,也变得越发重起来,她现在在水中挪动一步都困难。 韫欢咬牙坚持着,拨开一层又一层的芦苇,蹚水前行。 只可惜马场那边看得太紧了,如果她能偷到一匹马,出来这么久,说不定都能赶回大清境内了。 在她身后,伪装成绰罗斯士卒的任舫紧跟着她,拨开一片又一片的芦苇。 他现在稍微有些犹豫,现在公主逃出来了,该不该杀她?按照陛下的旨意,公主已失去清白之躯,就不该回到紫禁城。可是如今是公主自己逃出来了,他又该如何? 而且陛下最近的一道密令着实有些难办,如果借公主之手,反而会容易很多。只是,这样得让绰罗斯景晖把公主再抓回去才行。 他已经跟着公主在这片芦苇里穿梭了一个上午了,绰罗斯部那边居然还没人追上来。 任舫摸了摸别在自己腰间的弯刀,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得回去想法子把绰罗斯景晖引来。 在秋水中行了许多,韫欢只觉得整双腿都快冻麻木了,小脸渐渐煞白。 绰罗斯部的秋天远比大清要冷,走在河水里跟走在冰窟里一般。 韫欢扶着芦苇,一步一步挪动着。 眼前的光亮突然清晰起来,她知道她将走出这片芦苇荡了。 这次她特意选了从西侧出逃,大不了绕一个大圈子再回清国。直接从东侧走,被抓回去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她拨开最后一丛芦苇,感受到豁然开朗的同时更感受到了一股窒息的压抑。 一匹雪白的战马立在河流中央,马上驮着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人,身上穿的是波斯人的衣裳,褐色长发和冰蓝眸子却昭示着他并非波斯人。 冰蓝的眸子里似是嵌进了天山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透骨的寒冷。 几乎是本能的,韫欢再次钻入芦苇中,景晖只用一只胳膊便轻而易举地将她捞起,横放在了自己的身前。她身上湿漉漉的,被他捞上马的瞬间还在滴着水。 宽厚的臂膀轻易地将她整个人环住了,她怎么挣扎也没法从马上跳下来。 尚未走远的任舫听到动静后也凑了过来,躲在一丛芦苇后面。看到绰罗斯景晖又抓住了韫欢,他反而放心了。 景晖环住了身上冰凉的女子,以自己炙热的快要喷出火的身躯温暖着她。在他抽马鞭驱赶马儿之前,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飞镖朝芦苇荡中的人影掷了出去。 任舫一个转身躲开了。他怕绰罗斯景晖找自己麻烦,三两步窜到了芦苇丛深处。 景晖顾不上他。 他心中怒火未消,也懒得怜香惜玉了,使劲甩了一下马鞭,马儿狂奔起来。 迎面吹过来的风极大,吹在他脸上他倒是没什么感觉,韫欢只觉得像是刀子在割自己。 她本能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将整个脑袋埋在了他的胸前。 感受到了她的靠近,又想着她身上还湿着,怕她经风一吹真冻着了,稍稍让马儿放慢了些速度,自己以胳膊挡在她身上,替她挡住迎面扑来的风。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问她:“怎么?你还逃不逃了?” 瞧着他那和自己脖颈差不多粗的胳膊,韫欢一口咬了上去,咬到的却只有他身上的层层衣物。 景晖一只大手轻轻拖住她的小脸,逼她看着自己:“看来你还是想逃啊。小公主,你应该有自知之明,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韫欢今晨起来没见着他,在阿尔斯楞那儿打听到他和丹济拉都出去置办冬衣了,她便存了逃跑的心思。拿蒙汗药迷倒阿尔斯楞后,她先去了趟马场,耽搁了一些时间,兜兜转转选择了走这条路,结果还是逃不掉。 她忍着寒风,小心吸着鼻子,冷静地质问他:“绰罗斯景晖,你能大度到命人将那些无辜的大清女孩送回去,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了我?” 毕竟,上回他是真心放自己离开的,韫欢想试试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景晖抚在她脸上的大手顺势移到后面,将她整个脑袋抬起,离自己更近了些,他才道:“因为——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韫欢听后冷笑,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脸上:“绰罗斯景晖,喜欢一个人不应该靠这种方式留住她。” 景晖轻叹一声,之后几乎是吼出来:“我不管什么方式,我只要她在我身边。” 韫欢深吸口气,藏住眼中酸楚:“绰罗斯景晖,我当真高看你了。” 景晖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将她往自己怀里按了按,让她紧贴着自己的身躯:“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生在斗兽场,凭着一身武力才活到了现在,我喜欢的人和物没有多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所以我想把她拽得牢牢的,我不想让她离开我。我已经放过她一次了,可是那次之后我就告诉自己,如果她再来到我身边,我一定要把她抓得牢牢的。小公主,你懂吗?” 韫欢摇头吼道:“可是我不喜欢你,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景晖心中微痛,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反而笃定道:“没关系,只要我心里有你就够了,迟早有一天,你心里也会有我” 景晖说着,已经抬起了她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带着几分怒意,他容不得她的挣扎和反抗,一只手牢牢禁锢了她的双手,一只手抬起她的脑袋,拼命汲取着她口中的甘甜。 韫欢动弹不得,只隐约感到他面上的胡须痕迹蹭在自己的脸上,红唇已经被他吸取得麻木了。 那人还不知足,想以自己的唇舌撬开她的唇舌。 失了掌握的白马胡乱跑着,马上的男人搂着女人纵情肆意地夺吻。 两人重心不稳,从马上跌下来,景晖不松手也不松口,小心地护住韫欢的脑袋,同她一起跌到了松软的草丛里,让女孩趴在了她的胸前。 他终于撬开了她的唇,品尝到了自己未曾探索过的新天地。 比天山的积雪融水还要甘甜。 韫欢只觉得喘不过气来,稍稍松开些又被男人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继续吻着。 她真的快要窒息了。 男人终于松口,韫欢喘了几口粗气,呼出的气息全喷在了他脸上。 许是暂时得到了满足,景晖拽着她一起坐起身,含笑道:“小公主,这是对你此次逃跑的惩罚,如果再有下次,惩罚会比这更重。” 韫欢的声音冷静而又寒冷:“绰罗斯景晖,你别逼我。” 景晖的手停在她的衣领前,动了动她衣领上的扣子,这一次却是叫了她的名字:“韫欢,你也别逼我,别逼我用最野蛮的方式留住你好不好?” 他的语气中有愤怒也有无奈和不舍。 这也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在她面前叫她的本名。韫欢听后稍微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拿开自己衣领前面的那只手,自己坐在了一边,抱着膝盖,任由眼角的泪水滚落。 景晖最害怕她哭。 靠近她一步,却被她吼住了:“你别过来!” 他也不听她的,小心地绕到了她的身后,脱下了自己的波斯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肩头一暖,韫欢抬眼一看,还是这个男人。 她现在确实很冷,下面的裙摆基本上湿了,方才在马上又直接被冷风吹着。一股透骨的寒意直接往心口钻。 而且......她感觉小腹处隐隐作痛,很快这股痛意变得剧烈了,明明是一股热流在她小腹内翻滚着,却痛得如刀子割一般。 她痛得蜷缩住了自己。 矗立在她身后的高大身影急得蹲下来,问她:“韫欢,你怎么了?” 他抬起韫欢的小脸,碎发掩饰下的小脸苍白苍白的,瞬间毫无血色。 景晖急得赶紧打抱起了她,触手处是一片滑腻,再一看手上是猩红的血迹。 他听丹济拉说过这些,自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女人来这玩意儿,最忌讳着凉,可她偏偏在芦苇丛中走了大半日,刚刚又在马背上遭受了那样的冷风。 景晖放下她,干脆脱掉了自己上半身所有的衣物,全用来裹紧了她。自己光着上身抱着她跳上了马背,用力驱赶着马儿。 作者有话说: 大家元宵快乐! 第023章 马儿行到毡帐附近,丹济拉已经在这候着了。他听景晖的指示朝东边去追韫欢,追了半天也没人影便先行回来了。阿尔斯楞也被他拍醒了。两人的目光都随着光着上身的景晖移动,面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景晖抱着韫欢跳下马,对阿尔斯楞道:“你去厨房那边,吩咐他们准备些红糖水,要是有红枣什么的也放一些进去。” 转而又吩咐丹济拉:“阿丹兄,得麻烦你帮我选一个丫鬟来照顾她。” 阿尔斯楞听后立即规规矩矩离开了,丹济拉指着景晖光着的上身,问道:“兄弟,你这是……你也不用这么心急吧!” 景晖剜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还没消火呢!”丹济拉小声嘀咕着,又怕景晖真的生气,已经走远了。 景晖将韫欢放在了榻上,用被子整个盖住了她。 榻上的小人儿仍然蜷缩着,冒着冷汗,嘴里小声唤着疼。 景晖搓了搓自己的大手,然后伸进了被子来,放到了她的小腹边。 这回韫欢没有排斥他,兴许是过于疼痛,她主动将他的手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小腹处,用力吸收着这股强大的暖流。 真暖,像火炉一般暖。 景晖见她不抗拒,触在她小腹的手便稍稍用了点,替她轻轻按着。 好像舒服了些。 韫欢回过神后,面上羞成了晚霞红,拿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放进被窝里的小手将他的大手送了出去。 景晖不动声色地接过阿尔斯楞送过的红糖水,示意他出去,之后才对被窝中的人道:“出来吧!” 被子里的人没有动静。 景晖一把掀开被子,挡开她抗拒的两只小手,扶着她坐了起来:“喝点这个会好受些。”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韫欢也不抗拒,总比让他强行灌自己好。她接过红糖水,自己一口气饮了下去。 一股暖流自喉咙间逐渐到了小腹处,确实舒服多了。 景晖接过她手里的空碗,替她擦拭着嘴角处的痕迹,又道:“你这身子也太娇弱了,绰罗斯草原的女儿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像你这般痛苦的。” “我生来便是这样,你若是嫌弃,大可以放了我。”韫欢趁机道。她在现代时身子骨便弱,如今在皇宫里做了十几年的公主,自然越发的娇气了。 景晖捏了捏她的小脸:“我几时说过嫌弃你了?只是你这样不太好生养,回头得跟在我身后好好锻炼锻炼。” 他居然扯到了这个,韫欢的脸更红了,连耳根子也红了。 她转过脸,不去看他。景晖轻轻一掰,便让她对上了自己的眼,韫欢自他的眸子往下一瞧,他居然又没穿上衣。 胸前结实的肌肉在她面前展露无疑。 景晖也不害臊:“又不是第一次看了,有什么好害羞的?” 韫欢掏出被子里方才他用来裹在自己身上的衣物,朝他丢了过去,盖在了他的头上。 丢完后,她立马后悔了,那衣服上还沾染着她的血迹。无论是哪个民族,都视女子此种血迹为污秽之物。 她往床榻里面缩了缩。坐在床榻边的男人自己掀掉了衣物,没有如她所料般的勃然大怒,反而笑道:“瞧你这样,应该是恢复过来了。我也放心了。” 丹济拉领着一个婢女到了帐篷外,此前丹济拉都是不通报直接进毡帐的,但考虑到如今他的兄弟身边多了一个女人,万一撞见不该撞见的事情还是不太雅观,于是便站在外面试探道:“阿晖,我可以进来吗?” 景晖随手从架子上取了一件袍子套上,端方地坐在了床榻边:“你进来吧。” 丹济拉闻声才掀开帘子,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身穿褐色圆领袍的绰罗斯女子,看上去二十余岁,头发只绑成了一个辫子,垂在脑后,整个人模样一般,却十分规矩,进来朝景晖见过礼后一直规规矩矩地低着头。 “阿晖,她叫乌仁娜,你瞧着怎么样?” 景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只露出一个脑袋的人,之后道:“就她吧!” 又吩咐乌仁娜:“等会儿你给哈敦换身衣服,把床铺上这些也换了吧。” 乌仁娜轻声道了句“是”。 “我不需要别人伺候我!”韫欢拒绝道。 景晖顾不得毡帐中还有外人在,直接道:“如果你不介意我亲自给你换衣裳的话,你也可以拒绝她。” 韫欢瞪了他一眼,忍气接受了这一切。 景晖起身,叫上丹济拉:“兄弟,我们出去吧!” 丹济拉跟着景晖出来了,满脸堆着疑惑:“阿晖,你要封她做哈敦吗?可她是——” 景晖截断了他的话:“这里除了你我还有她自己之外,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需要对外宣称她是个普通的清国女子就好。” “可那也是清国人啊,于你之后的前程毫无进益。而且我瞧着小公主的样子,她未必愿意。” “不管她愿不愿意,也不管绰罗斯部人如何看,我只按自己的想法行事,这辈子我就认定她了,谁也改变不了。” 景晖立在暖日底下,身型伟岸如山,声音清越,如山间清泉。 丹济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景晖反驳道:“我不是英雄,她也不是美人。我是绰罗斯景晖,她只是我一人的小公主。” 丹济拉知道自己劝不了他,转而一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打探道:“好!不是英雄的绰罗斯景晖,你是不是已经将小公主据为己有了呢?” 景晖略有些吞吐:“还……没。” 丹济拉觉得不可思议:“居然还没,你不是光着膀子抱着她回来的?难不成你在最后关头放过她了。” 景晖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兄弟不靠谱了:“你浑说些什么,我把衣服脱给她,是因为她冷。” 丹济拉趁机劝他:“那你可得加把劲了,清国的女孩儿,身子给了哪个男人便离不开他了。” 景晖面色稍显沉重:“可我不想逼她。” 丹济拉抬眼看他:“可你把她抓回来,强留下她,已经是在逼她了。” “我知道!”景晖鼻尖略有酸涩,“只要她能在我身边就好。别的,我暂时不敢奢求什么。” “想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什么吗?”丹济拉打趣地问他。 景晖知道他说出来的话肯定不好听,干脆拒绝:“不想知道。” 丹济拉指了指帐篷边的一只土黄色个公犬:“你现在特别像它,你十三岁我十五岁,我们刚从斗兽场出来的时候,你特别像一只猛虎,拼搏、厮杀都是毫不带感情的,从前你见着了兔子一样的人,只会想着怎么一口吞掉,现在你却为了兔子开心,把自己从一只虎变成一只犬了。” 被人比作犬的景晖并没有生气:“我乐意!” --- 毡帐内,乌仁娜很快就换好了床铺,说要替她换身衣服时,韫欢说了声“自己来。” 乌仁娜不仅做事利落,力气也不小,将景晖今日买的衣服都扛了进来,她先打开了丹济拉背着的大包裹:“哈敦,这些都是台吉今天出去给你买的,你随便挑一件吧。” 包裹里塞了太多衣物,各种颜色的都有,最多的是青碧色和桃红色,韫欢翻了翻,没有一件旗装。 她指了指大包裹旁边的小包裹,问乌仁娜:“那里是什么衣服?” 乌仁娜捡起包裹,当着她的面拆了,里面是一件蓝若海子的楼兰裙子。 韫欢接过后仔细看了下,确实好看。 只是,还是没有旗装。 她放下了这件裙子,央求道:“乌仁娜,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件旗装来,这些衣服都很好看,可是我怕我穿不惯。” 乌仁娜有所犹豫:“可是......哈敦。” 韫欢很抵触这个称呼:“别叫我哈敦,你要不叫我小姐吧。” 乌仁娜指了指帐篷外:“小姐,你若是坚持穿清国人的衣裳,只怕台吉不开心。” 韫欢听着更来气:“他不开心关我何事?把我抓回来,难不成还不许我穿自己国土的衣裳吗?” 乌仁娜深知台吉心里装着这位姑娘,也不敢得罪了她,自己特意跑了一趟赛布那边的帐篷,翻出了一件鹅黄色旗装来。 鹅黄色的旗装,浅浅绣着栀子花纹,竟也是蜀锦做成的。 韫欢拿到衣服的瞬间有些发愣,眉眼一低,想到了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 她心疼她的遭遇,可是现在的自己又比她好多少呢?只不过是换了个人罢了。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 从她救下他的那一刻起,她仿佛就逃不掉了。 韫欢抱着衣物,又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帘子外,确定景晖不会突然闯进来后才在毡帐内换上了衣物。 作者有话说: 因为写论文太累,才写了这么个非主流的“清穿”,还有人看不。 第024章 午间时候,韫欢在乌仁娜的侍奉下用了午膳,许是绰罗斯景晖吩咐了乌仁娜要照顾她的口味,午间她吃的东西都是大清的菜式。 用完午膳后,绰罗斯景晖推开帘子进来了。 步伐沉重,韫欢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他,朝帐篷里钻了钻,退到了他给自己制作的屏风后面。 景晖进来便问乌仁娜:“她换好衣裳了吗?” 乌仁娜先是点了点头,又顿了顿,道:“换是换了,只是哈敦她只穿旗装。” “这怎么能行?”景晖瞥了屏风后的韫欢一眼。 若是让噶尔丹汗看到她穿旗装,只怕会杀了她。 他示意乌仁娜下去,乌仁娜行过礼后离开了。 景晖掀开架子上的纱帘,撤掉了这个屏风:“以后用不着这个了,我已经向整个绰罗斯部宣布,你就是我的哈敦,从今日起,你我都是要睡在一起的。” 韫欢瞪他:“我不愿意!” 景晖略有些粗暴地抓住了她纤细的胳膊:“你必须得答应!” 他必须得在汗王回来之前给她一个名分,不然他也不一定保得住她。噶尔丹确实钟情于阿努可敦,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碰别的女子。 在对待清国女孩这块,他比自己的儿子赛布好不了多少。 景晖垂眸瞧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然后补充道:“你得换下这身衣服,今日大汗和可敦将抵达科布多,你得换上我们绰罗斯部的衣服随我去迎接他们。” 韫欢眸中闪烁着火焰:“我不愿意,我是大清的公主,我才不要跪拜你们的汗王!” 景晖捉住她的手腕:“在这里你能不能先听我的?” 韫欢一言不发,依然恨恨地望着眼前的人。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时而温柔时而粗暴,男人当真阴晴不定。 景晖面色焦急,顾不上许多了,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衣领前,伸手就要去扯她的衣服。 他想了想,还是停住了动作,佯装淡定道:“你是自己换,还是我亲自给你换上?你可以选一种方式。” 韫欢抓紧自己的衣领,怒道:“不!我不穿你们绰罗斯部的衣物,我也不要见你们的汗王,更不愿和你在一起,绰罗斯景晖,你给我滚出去!” 帐篷外响起一阵号角声,是回归的讯息,是噶尔丹和阿努已经抵达科布多了。 景晖顾不得许多了,几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衣领。 韫欢不禁移动脚步,本能地想要逃。 景晖一把将她拉回来,拽住她一只胳膊,一只大手伸进她脖子里,抓住她衣领右侧,直接往下一撕,伴随着几声清脆的裂帛声响,她的上衣已经裂成了两半,露出里面的藕荷色抹胸来。 韫欢惊呼,本能地交臂,抱住了自己,又羞又怒,不禁冷笑:“绰罗斯景晖,你之前还说,为了我,愿意做一个君子。假的,都是假的,你就是一个蛮夷!如果我能逃出去,我一定劝我阿玛和我的兄长打败你们。” 男人显然是被激怒了,目光肆意地在她身上游走,面上仍然含笑:“我今日辛辛苦苦跑出去给你买衣裳,回来发现你逃跑时我已经很生气了,今天当然不做君子,今天我只当自己是蛮夷又如何了。” 他指了指榻上摆着的楼兰裙子:“你也可以换上这件,这不完全是绰罗斯部的衣服,如果你再拒绝,我不介意继续对你动手。” 韫欢双手交臂护在胸前,在犹豫间,男人已经一手扯掉了她的下裙,里面只剩白色的亵裤。 “你动作快点,别再挑战我的耐心!” 韫欢一手抓起榻上的楼兰裙子,瞧着他没有回避的意思,便含泪穿起来。 她转过身来,背对着他穿上了这件蓝若海子的裙子,男人灼热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如芒在背。 她换好后,景晖按着她坐在了椅子上:“听话!” 他站在她身后,宽厚的大手握着木梳,给她梳着头发,还给她在两侧绑了一些发辫,最后亲自给她戴上了头巾。 他将小公主掰过来,面对着自己,她额前的华胜装饰得正好,那朵小月牙恰到好处地落在了她眉心。 他拉着女孩站起来,又仔细看了看,这件裙子远比旗装能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娇小的身躯玲珑有致,腰肢纤细,她双眸处微微含着泪光,整个人清新得像是草原上冉冉升起的新月。 他用自己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我们走吧!” 韫欢泛红的眼中有一抹泪光。 比他高了许多的人却直接道:“最好收起你的眼泪,你应该知道,凭你的容貌,你只有留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韫欢下巴微抬,仰视他:“安全吗?” 景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你又不是没在赛布身边留过,和他一对比,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对你已经很有耐心了吗?” 韫欢小心切齿道:“你若真是个君子,就该放我回大清。” 男人牵着她的手,拖着身躯娇小的她加快步伐:“我说过了,今天只做蛮夷,不做君子。你最好别再激怒我,不然我今晚会让你下不了床。” 韫欢掰开他牵着自己的大手,自己气鼓鼓地往前面走去。 景晖几步追上她,复又抓起了她的胳膊:“最好要让大汗和可敦看出我很中意你,不然他会不会趁机抢走你可就不说了。你是想留在他身边还是我身边呢?” 韫欢最终放弃了争执,由着他牵扯着自己。 --- 营地门口,以赛布和景晖为首,已经跪倒一片。 跪在地上的景晖还牵着韫欢,迫使她规规矩矩跪着。 韫欢小心地垂着脑袋,不去看眼前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 这是大清此阶段最棘手的一个敌人。 他们左侧的赛布一直瞥眼瞧着他们,他目光落在韫欢身上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小姑娘打扮起来居然更好看了。 只可惜,他下手晚了一步,现在她已经跟了绰罗斯景晖,他是肯定不愿动她了。 行在队伍最前面的噶尔丹下马后接受了众人的礼仪,并没有着急让他们起来,他走到自己马匹后紧跟着的一辆马车前,马车里的人出来后,他亲自牵住了她的手。 韫欢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噶尔丹身侧的女人和她荣母妃差不多大,一身朱红色圆领袍,大片的红珊瑚从她额头两侧垂下来,额前则垂下红珊瑚和绿松石,看上去竟和噶尔丹差不多高,整个人光彩照人,灿烂得像是草原上升起的红日。 听闻她本是僧格台吉的妻子,不想噶尔丹在僧格暴毙后,立即脱下袈裟赶回来继承了台吉,还自己称了汗王,按照草原人的收婚制,他名正言顺地娶了自己的嫂嫂。 看他们两的目光不曾离开过彼此,想必他们也是相爱的。只可惜,噶尔丹一定要忤逆巴|特|尔珲台吉和僧格台吉一贯的做法,他偏要与大清为敌,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她并不熟悉这段历史,但她知道噶尔丹的结局,也不知这位阿努可敦的结局如何。 景晖伸出手,将她的脑袋按了按。 噶尔丹牵着阿努站好后,众人才齐声道:“大汗万福,可敦万福!” 噶尔丹挥手吩咐:“都起来吧!” 景晖扶着韫欢站起身,暗示她还得低着头。 这时,马车里有个红色的身影钻出来了,她瞪了一眼,便有个身穿褐色圆领袍的奴隶趴在地上,由着她踩着后背下来了。 女孩也穿着和母亲一般尊贵的红色,不过头上没有戴那么重的珊瑚串,只额前垂着一个白色的小绒球,发后披着红色的绸带,她一下来便冲到景晖跟前,说话的声音像一串银铃,显然掩饰不住喜悦:“阿晖,我回来了!” 赛布听后对她喝道:“钟齐海,你能不能先和我这个哥哥打声招呼?” 钟齐海瞥了他一眼,摸了摸腰间的红皮鞭:“我不想和你打招呼,我瞧着它想和你打招呼了!” 阿努夺过了钟齐海手里的红皮鞭:“别胡闹!” 噶尔丹汗一脸不在意的样子:“阿海的性子随了你小时候,就由她吧!” 阿努面上一红,当着众人的面挽住了噶尔丹:“汗王取笑我了。” 噶尔丹汗拍了拍阿努的手背,又看了看景晖和赛布,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科布多这边没出什么事吧?” 景晖拱手答道:“回汗王,这边一切顺利,只等我们修整好,便可回攻伊宁。” 噶尔丹面上稍有不悦,很快掩去:“先攻伊宁还是南下攻打大清,本汗尚在斟酌中。不过,阿晖,赛布,你们的部下都得加强训练。” 两人一同应命。 提到大清,站在景晖身后的韫欢稍稍抬了抬眼眸,噶尔丹和钟齐海这才注意到她。 噶尔丹绕了几步,方才问景晖:“阿晖,这位是?” 景晖拽着韫欢一同跪下:“大汗,这是我的哈敦。” 噶尔丹略感诧异:“瞧着身上穿的是楼兰的衣服,但怎么看上去像是清国的女子。” 赛布正愁这件事没找景晖算账,趁机道:“父汗,她就是清国人。是绰罗斯景晖从我这里抢过去的。他敢封一个清国女子作可敦,父汗,你可得好好惩罚他。” 第025章 站在一侧的钟齐海瞬间失了笑容,踢了踢紧跟在她身后的奴隶——脱里。脱里也不反抗,曲着身子跟在她身后,甚至不敢抬眼直视她。 赛布继续在一旁添油加醋:“父汗,我们绰罗斯部有那么多好女孩,他绰罗斯景晖偏要纳个清国女子,这不是成心与您作对吗?” 噶尔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景晖只听见他淡淡问道:“阿晖,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景晖拱手恭敬地道:“大汗,当日我刺杀康熙,身负重伤,便是她救了我,所以我一定要娶她。” “她一个清国人会救你?”噶尔丹身侧的阿努不解地问道。 景晖淡淡一笑:“这小丫头心地善良,不忍见我死去,所以才救了我。可敦,听闻您当年也救过大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只能将自己许给她了。” 阿努听后心里一惊,她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钟齐海,她已经转身离开了。作为母亲,她自然明白自己女儿的心意,但她也是看着绰罗斯景晖长大的,她知道他不可能会喜欢上自己的女儿。一个从小缺爱的孩子,不会喜欢强势的草原公主。 阿努扶起跪在地上的韫欢,她们站在一处,阿努居然也比她高了一整个脑袋。阿努牵住她的小手,含笑问她:“姑娘,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愿意跟在阿晖身边吗?” 明明是一个能舞刀弄枪、行军打仗的女子,此刻和她说起话来竟也柔软得像一汪清泉。 这个节骨眼上,她就算说不愿意也无济于事,这边不可能会放自己回大清。如果情况更糟,也许她真的会再次落到赛布手里。 他说得对,在这边,只有留在他身边反而安全些。 韫欢思虑过后乖巧一笑,点了点头。 阿努也跟着笑了,扶起了景晖,将他们二人的手放到了一起,又对韫欢道:“姑娘,阿晖小时候吃过很多苦,未曾得到过双亲宠爱。他长大后也不曾对女子上心过,如今他既选择了你,希望你好好待他。” 韫欢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阿努接着劝噶尔丹:“大汗,阿晖身边一直没人伺候,难得他遇见了一个喜欢的姑娘,你就成全他们吧。” 噶尔丹眉头微皱,瞧了一眼韫欢,身量娇小,确实是个美人,目光纯净,也不像是清国派来的细作,之后才点头道:“你既喜欢她,便把她留在身边吧。” 景晖牵着韫欢连声道谢。 赛布在一边气得攥紧了拳头。 … 暮色深沉,韫欢一个人坐在毡帐里发呆。 景晖去参加晚间的宴会了,她不喜欢和绰罗斯部的人在一块,在宴会上坐了一会儿便寻了个由头回来了。 只是,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他都明着宣布要娶她了,她必须得赶紧逃出去。 不然只怕清白不保,这个时代的女子失去了清白就真的失去一切了。她还是个皇宫里的公主,不知道身边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毡帐外,扮成绰罗斯士卒的任舫引开了守在门户的阿尔斯楞,放了一支飞镖进来,上面绑着一小块明黄色绸缎。 飞镖插在了毡帐里的木架上,韫欢拿下后掀开帘子一看,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她合上帘子,取下绸缎摆开看了看。 上面用篆文书写着几个大字:刺杀绰罗斯景晖。 这篆文,分明是她阿玛的笔迹。 康熙在太子小时候曾亲手教他写小篆,她因为从小和太子走得近,耳濡目染,便也在这个时代学会了这种字体。 韫欢摸了摸这段明黄色绸缎,确实是紫禁城里才有的材质。 她心里怦怦直跳。 帘子外有人询问:“哈敦,台吉说您在宴会上不曾用膳,命我送些点心过来。我可以进来吗?” 韫欢惊得赶紧捏住手里的绸缎,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将这枚飞镖和密信藏到了床榻底下。 她收摄好心神,道:“进来吧!” 乌仁娜动作娴熟地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摆在了韫欢面前的桌案上,之后不动声色地退下去了。 摆着的,居然又是大清的点心。还有之前她在赛布的小厨房里做过的枣泥山药糕。 韫欢心尖微微一荡。 如果真的是父亲的密信,那他应该已经知道她被人掳到了这里。可他想的不是如何救她,而是充分发挥她在这边的利用价值。 韫欢摇头苦笑。 这就是她在这边一直珍视的亲情吗? 那日在平顶山,她的父亲选择抛弃她那一刻起,她就应该明白,她只是一个养女,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儿。 又是让她刺杀绰罗斯景晖。 当日得知他就是刺客时,她确实想杀他。可是她知道,自己肯定下不了手。 她心里涌上一阵酸涩,眼睫下已经湿润。 毡帐外,被人灌了太多坛酒的绰罗斯景晖踉跄着进来了。 一身浓郁的酒气,平时俊秀的脸上泛了些红润。 他一进来便朝韫欢这儿赶来,见桌案上的点心没怎么动,便问她:“怎么了?这些也不合你胃口吗?” 韫欢不禁站起身,想趁机溜出去。 男人拽过她纤细的胳膊,自己坐在了她方才坐过的凳子上,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一只腿上。 喝醉了的他说话也不太利索,脸上红扑扑的,竟有些像小孩子:“小公主,不许逃。” 他身上酒气太重,实在熏人。 韫欢轻轻推开她,从那股浓郁的酒气中逃了出来:“我不逃,我去焚香,去去你身上的酒味。” 景晖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有酒味吗?我才喝了十坛而已。说了比酒量,他们都拿酒杯喝,就我拿坛子喝。”景晖说着,打了一个酒嗝。 那股酒气熏得韫欢快吐了。她在他的帐篷里胡乱翻着,这里倒是有个焚香用的小香炉,却没有香料。 韫欢又翻了翻旁边摆着的木架,一掀开帘子,发现这架子上摆着的居然全是汉人的书籍。 《诗经》、《楚辞》、《史记》、《汉书》…… 想不到他居然还看这些,而且这个书架还特意拉上了防尘帘子,可见他十分看重这些。 几卷《史记》旁边摆着一个紫檀木盒子,带着一点香味。 韫欢拿出来闻了闻,只闻出里面有一点栀子的清香。 她打开紫檀木盒,里面是一些可以焚的香料。 也不知道是些什么配方,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她在这儿快被熏得不行了。 韫欢取出一点香放到了香炉里,点燃了。 一股混着栀子清香的香味迅速在帐篷里蔓延开来。 撑在案前的景晖随手抓了几块枣泥山药糕到嘴里,想早点醒醒酒。 一股不知名的香气直接钻过来,他感觉整个人更加燥热了,比刚刚喝了酒还难受。 自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火。 他缓缓抬头,看向书架那侧立着的娇小身影。 韫欢正立在架子前看他的书,她也觉得今日晚间似乎比平时热些。 韫欢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只当是这件楼兰裙子太厚了。 这一侧,景晖恍惚得已经看不清立在书架前的人。只觉得那人仿佛在向自己招收,娇声唤着他的名字。 “韫欢!韫欢!”景晖起身,几步迈过去,自韫欢身后伸出双臂抱住了她,两只胳膊紧紧将她禁锢在其中。 韫欢一愣,手里捧着的《史记》落了下去。 身后的男人浑身发烫,紧贴着她的胳膊和胸膛都是滚烫滚烫的。他垂首,吻在了韫欢的左耳垂处,嘴唇也是炙热的。 韫欢心里明白,如果一直留在这边,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他居然就这么……急不可耐了吗? 韫欢一脚踩在他宽厚的脚背上,他却无关痛痒一般,继续啃着她的耳垂,喷出的气息钻进了她的脖颈间,还混杂着酒味儿。 男人显然还不满足,打横抱起了她,往榻那边走去,放下了她。 韫欢心中惧怕,对他吼道:“绰罗斯景晖,你说过你要当君子的。” 这话在景晖听来却像是在唤他“大哥。” 他心里也纳闷,小公主不会对他这么客气,今天怎么跟变了性子一般。不停地叫他“大哥”。 男人像一只猛虎,已经扑过来了。 韫欢退到床头后跳了下来,身后的人轻而易举地将她拽了回去,又压在了她的身上。 重的像石头,韫欢推不开他。 神志不清的景晖胡乱吻着她茉莉花般的脸颊,忽然间吻到一股夹杂着咸味的液体。 他揉了揉眼睛,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儿已经泪眼婆娑。 身上燥热,脑袋还疼。 景晖捶了捶自己的脑后,自己站起身,在脸架边捧水洗了一把脸。 帐内香味旖旎,勾人心魄。 他看向那个鎏金小香炉上袅袅升起的青烟,似乎回过神来,问她:“韫欢,你方才焚的什么香?” 韫欢抱着自己坐在了床角,像只受惊的小鹿,听了他的话后指了指他的书架:“是从那里拿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香料。” 景晖又捧了一把水浇在了自己脸上,似乎清醒过来。 是那个老板娘店里的香料。 景晖无奈地捶了捶自己的额头,端起脸盆,泼在了香炉上,被泼灭之前,还有几缕青烟钻出来。 韫欢不解:“你在干什么?” 景晖收拢住心神,按捺住自心头涌起的那股无名怒火,对她道:“韫欢,别玩火!” 第026章 香炉处苟延残喘地冒着一缕淡淡的青烟。 韫欢瞧在眼里,瞬间明白过来,还以为他是发酒疯,没想到居然是因为她误点了迷情香。只是她来这儿这么多天,也没听人说起过他有女人。 他的房间里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如今他身边名义上的女人只有她,而她一直抗拒他,想到此处韫欢不禁觉得恶心。 他绰罗斯景晖又比旁人好得了多少? 韫欢心里微怒,从榻上跳下来后往毡帐外走去。 绰罗斯景晖扯住她的衣袖:“你到哪儿去?” 他湛蓝的眼睛里似乎波涛汹涌,汹涌得像是要将她吞噬一般。 虽然他有意压制住自心头涌上来的欲望,他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韫欢甩开他的手,回给他一个清冷的眼神:“我去外面睡,我要离你远点!” 景晖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对她道:“你留在这儿,我去丹济拉的帐篷里。” 韫欢抬眸瞧了他一眼,竟有些不相信他所说的。 景晖自己挑开了帘子,草原上冰冷的夜风吹得他反而舒服了些。 身上没那么燥热了,也消除了一点醉意。 稍稍清醒后的他再次突袭进了毡帐,刚牵好被子的韫欢吓得退了几步。 “你……你不是说去丹济拉那儿吗?” 景晖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心里反而觉得有意思:“现在整个草原都知道你是我的哈敦了,我怎么能和你分开睡呢?如果让他们知道你这个哈敦不得我的宠爱,他们会欺负你的。” “不要!不要!”韫欢在挣扎中已经被他单手环住了腰身,男人抱着她坐在了榻边。 他身上酒气未消,依然臭气熏天。韫欢捂住了口鼻,刻意挪开了些。 景晖掰开她的手,拉着她躺在了自己身边,说了句:“睡觉!” 韫欢被他挤在了里侧,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韫欢更觉得浑身不自在,稍稍往里面挪了挪,背对着他。 躺在她身侧的男人已经闭上眼睛假寐,但她的一举一动他都听在了耳朵里。他伸出左胳膊轻而易举地环住了她的腰身,迫她贴着自己的胸膛。 “为了给你绰罗斯部哈敦应有的体面,也为了防止你夜间逃跑,本台吉只好勉为其难地搂着你睡了。” 韫欢动了动,探出自己的小手去掰开他的大手。 男人炽热的气息吐在了她耳边:“别乱动,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我不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来。毕竟我今天喝醉了,还中了迷情香,再多干点什么都是正常的。” 韫欢不敢再动,刻意将声音压低,语气柔和了些道:“我不习惯戴着头饰睡觉,这样……我很难受,你能不能先松手?”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他,收回了自己的胳膊。 暂时获得解脱的韫欢坐起身,见他已经合上眼,才放心褪去了外衣,解掉了蓝色的头巾,只穿着一袭白色的中衣。 景晖合衣躺着,一直是假寐,偶尔会悄悄睁开眼睛,瞧着她的小动作。 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他的心里就暖洋洋的。 韫欢不敢乱动,做好这些后又规矩地躺了下来,男人的一只胳膊又伸了过来,连着她的手臂一起,将她整个人圈住了。 她微微一怔,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心里一直乱跳着。 夜色逐渐深沉,直到帐篷里倾泻了一些月光进来,她依然没睡着。 一双墨玉般的眼睛一直睁着,望着毡帐的边缘处。 景晖身上实在太难闻了,浓重的酒味夹杂着别的气息,熏得她难受。 而她心里也乱乱的。 身边的这个男人显然已经入睡了,有轻微的鼾声传到她耳朵里,左胳膊还圈着她。 韫欢轻轻拿开他的手臂,自己悄然翻身转过来了,正对着他。 合上眼的他长睫微动,因为呼吸,一直喷出暖热的气息。 许是因为那双湛蓝眸子不再显露在外,他看上去竟少了几分杀气,平添了几分憨厚。 几百年后的绰罗斯部也属于中国,这里的人五官深邃,但并非像他一般拥有蓝色眸子。 几百年前的现在,这边的噶尔丹、赛布、丹济拉也没有他这样的眸子。 拥有这样眸子的人,应该是欧洲人?不过瞧着他这般高大,也许他有战斗民族的基因。 之前仿佛听过他讲过他的身世,他从有记忆起便在斗兽场生存,那他之前究竟是哪里的人呢? 韫欢心里微痛,竟有些心疼他。 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来历的人,一直被这边自矜功伐的汗王当做一把最尖锐的刀,征战四方。 两边的君主都不待见他。她阿玛视他为绰罗斯部最强悍的敌人,不择手段也要除掉他,而这边的噶尔丹汗显然对他也不是那么特别的放心。至于那个赛布,更是将对他的仇恨直接写在了脸上。 而她的出现,更加深了这微妙的仇恨。 韫欢心头一酸,伸出手去抚他的脸庞,男人睡得深沉,警惕性却很高,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下轻轻枕着。 韫欢刚庆幸没吵醒他,现在却发愁了,她根本没法翻身了,只能面对着他。 她今日也很疲倦,突然收到父亲的密信,更让她心里难办。 她略动了动,挪得离他稍远了些。 如果让她刺杀他,那她肯定下不了手的。 可是,如果一直留在这里,那迟早有一天会委身于他,她心里亦不愿。 他已经几次三番对自己表明了心意,若说不曾心动,她也骗不过自己。只是她在这个时代就得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如果喜欢上他,那康熙爷再度出征绰罗斯部时,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韫欢心里乱糟糟的,脑袋也疼,约莫又是到了凌晨,她才安然入睡。 第二日,景晖醒得比她早些,感觉脸下软软的,垂眸一看,自己居然压着她的手了。 昨晚背对着她的女孩此刻正面对着他,人还没醒,十分安静,乖得像一只小白兔。 “韫欢,如果你能一直这么听话,那我会很开心的,我想这会比我寻回了小时候的记忆还要开心。”景晖在心里默默道。 他轻轻吻在她的手背上,之后将她的手拿开了些,放到了被子里,自己下了榻。 他今日还得去大汗那边的帐篷商讨政事。照大汗的想法,他肯定想先攻打清国,可是他不愿意。 … 韫欢醒来后,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暖暖的阳光透过帘子处的微笑缝隙洒进来,恰好落在了她的脸上,有几分刺眼。 她伸手挡了挡,只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声。 “我是绰罗斯部的公主,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娇蛮和盛气凌人,韫欢听出来了,是昨日那个唤景晖的女孩子,绰罗斯部的公主,钟齐海。 她从架子上取下一件绰罗斯部的圆领袍穿上了。 毡帐外,乌仁娜还在阻拦她:“公主,我们哈敦还没醒,请您稍等。” 钟齐海一脸不屑:“都快中午了,她是猪吗?还能睡到这个时候?” 回过神后,她仔细想了想,也许是昨晚她和景晖欢好时过于疲惫才起不来,钟齐海心里更来气了,朝她身后的脱里使了个眼色。 脱里随即会意,几步绕到乌仁娜身后,绑住了乌仁娜的双手。 脱里身量不及景晖、丹济拉等人,力量却不弱,绑得乌仁娜动弹不得。 乌仁娜嘴里还嚷着:“公主,你不能进去!台吉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哈敦休息。” 还亲口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她,钟齐海心中更来气,不悦道:“我偏要叫醒她。” 帐内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乌仁娜,我醒了,你让公主进来吧!” 一身红衣的钟齐海掏出了腰间别着的红皮鞭,不客气地抽在了那帘子上,帘子自己才开了。 她亮起了自己的皮鞭,指着韫欢:“中原的女子,你和我比一场吧!让我弄清楚为什么景晖哥哥会喜欢你!” 这女孩也是真任性,像紫禁城里的温宪妹妹。 韫欢不禁觉得好笑,拿掉了她的皮鞭,扶着她坐在了蒲团上:“公主,我们中原的女子可没几个有你这般英姿飒爽。” 钟齐海显然不信,依然质问她:“那景晖哥哥为什么要娶你?你又不能陪他打战。” 韫欢倒了一杯马奶酒,递给她:“谁说他娶我了?我是被他抓过来的,我心里并不愿意。” 钟齐海气得小脸鼓鼓的:“假惺惺,昨天你明明点头了,而且我看得出来,阿晖他挺喜欢你的。” 韫欢坐在了她的旁边,抚在她的手背上:“公主,昨天是迫不得已。可是我心里是真的没有他。我在清国还有阿玛、母亲和兄弟姐妹,我不可能真正放下他们,和你们的台吉在一起。” 钟齐海听了,将皮鞭收回,绑在了腰上。 “你说的可当真?” 钟齐海秀眸微眯,直盯着她。 第027章 韫欢拍了拍钟齐海的手背,含笑看着她,柳眉轻扬:“阿海公主,我当真对他无意,确实是他逼迫我。” 韫欢柔柔轻叹一声,又问她:“公主,你可愿帮我?” “帮你?”钟齐海略皱了皱眉。 韫欢眸光灵动:“帮我离开这里。” 钟齐海笑了半晌才摇了摇头:“我若帮你逃了,只怕景晖会恨我呢。” 韫欢轻笑,然后缓缓说:“今夜汗王依然举办篝火晚会,绰罗斯景晖身为大台吉,必须得过去。公主无需为我多做什么,只需要给我一匹快马,然后今夜替我拖住他即可,一夜时间,足够我赶回清军营地了。” 钟齐海咬了咬唇:“你我本素不相识,你竟放心找我帮你出逃?” 韫欢倒是娇俏一笑:“因为我看得出来,公主你很在意他。你自然不希望我继续留在这儿。” 钟齐海嗤了一声:“我确实在意他,行,你这个忙,我帮了,你最好回去了就别回来了。” 韫欢垂眸一笑:“自然。” 毡帐外多了一阵簌簌的脚步声,逐渐加重。 绰罗斯景晖刚和噶尔丹、赛布等人议完事,路上听闻钟齐海跑到他毡帐里来了,心里万分焦急,一口气赶了回来。 草原的公主可远不像这位清国的公主,柔情似水。作为阿努可敦和汗王唯一的女儿,钟齐海自生来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幼便舞刀弄剑。 而且他并非不知她对自己的心思,只是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拿过好脸色对她。 她可别伤了小丫头才好。 景晖心里火急火燎的,迈的步子也大了些。 毡帐门口,清瘦但身量颇高的脱里站在乌仁娜身后,绑住了她的双手。 景晖的眸子瞬间冰冷:“放了她!” 景晖眸光吓人,脱里这才松开了乌仁娜。 乌仁娜挣脱了方才跪下,急促道:“台吉,我拦不住阿海公主,她拿着皮鞭进了毡帐。” 景晖一把掀开帘子,毡帐内,钟齐海确实亮出了皮鞭,不过只是摆在手上做做样子,还没有甩下去,韫欢特意站得离她远了些。 景晖收回了眸子里的凶光,夺过钟齐海手里的红色皮鞭,掷到了地上,毫不客气道:“钟齐海,你出去!” 钟齐海自己捡起了皮鞭,委屈巴巴地盯着他:“阿晖,如今这是怎么了?连我也进不得你的毡帐了吗?” 景晖走到韫欢身侧,转过身,背对着钟齐海:“她一个人在毡帐的时候,我不允许你打扰她。” “哼!”钟齐海轻哼一声,自己离开了这里。走出毡帐后,脱里一直紧跟着她。 毡帐里,景晖急得在韫欢身上胡乱摸索着:“她没伤到你吧?” 韫欢连忙推开他:“没有!没有!你别乱动。” 景晖垂眸仔细瞧着她身上,衣裳都好好的,头发也没乱,这才信了她所说的。 他捉住她的胳膊,问她:“今晚的宴会,你去吗?” 韫欢对上他的眸子,冷冷道:“不去!” 他竟不恼,还点了点头:“知道你不想去,所以我今早已经在大汗面前说了。” 韫欢瞬间愣住。 他扬扬眉,接着道:“不过,日后这样的活动还会有很多,作为我的哈敦,你不能每回都拒绝。” 听到“哈敦”这个称呼,韫欢心中就来气,甩开了他的手。 景晖轻笑,睥睨她良久,才缓缓道:“我知道你生气,你怪我圈着你。可自从平顶山那时起,我们已经共患难这么多回。韫欢,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又捉住了她的小手,放在了他的胸口处:“韫欢,你能感受到我的心意吗?” 他的大手整个圈住了她的小手,摩挲着她白皙滑嫩的手背,而她掌心贴着的地方,确实怦怦直跳。 她的心也跟着乱起来,男人的目光灼热似红日,刺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暗暗在心中道,必须得马上离开这里。 韫欢缩回自己的手,却注意到他胸口处的衣领间露出来一根红色绳子,瞧着似乎有几分熟悉,她的小手便停在了那里。 景晖顺着她的目光看下来,微微含笑,在她伸手抽出那枚和田玉坠子前,自己先掏了出来,特意举得高了些。 韫欢伸手去抢那枚坠子,他比她高太多,她根本抢不到。 她咬了咬唇,道:“我原以为这枚坠子被赛布底下的人拿了去,没想到居然在你这里。” 景晖轻而易举地将坠子轻轻捏在掌心,仍是举得高高的,不让她够着。 他长眉一扬,眼底一片蓝色星芒:“韫欢,你可能不知道,你在赛布那边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回紫禁城了,自己天天拿着坠子睹物思人。” 韫欢根本不想再听他说话,又伸手去抢坠子:“你还给我!” 景晖勾了勾嘴唇:“总归现在你在我身边了,我也不用对着它了,还给你也可以,不过——” 他凝眸俯视韫欢:“我替你保管了这么久,现在物归原主,你总得回报我点什么。” 他目光灼灼,韫欢更觉浑身不自在,干脆放下了手:“我不要了。” 景晖一双湛蓝的眸子更见光芒熠熠,夺人心魄:“是你的东西,自该物归原主。我只要……” 他说着,一手环住她,之后便垂下脑袋,用早已干燥火烫的唇含住了她的唇。 自从上一回尝过她口中的甘甜后,他再也忘不了。 他如沙漠一般干燥,而她却如冰雪融水,润泽清甜。 他方才显然饮过了酒,口中带着滚烫的酒味,一同送到了她的口中。酒味未除,带着滚烫,他也是滚烫的,领着她一起在滚烫里相互缠绕。 韫欢虽没饮酒,却也感觉自己脑袋晕晕沉沉的,一时间竟忘记了去推开他。 她小小的身子在他的臂弯里开始颤抖,他忍不住地辗转深入。 韫欢心绪烦乱,原本清凉的身躯也沾染了他的燥热。 心下百转千回,无处安放。 男人想起上回她喘不了气的样子,即便自己未曾满足,也还是松开了她,拿自己的额头抵着她光洁的额头。 韫欢小脸酡红,心中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这回她没怎么挣扎,景晖显然很开心,掏出梅花坠子,亲手戴在了她粉嫩的脖颈上,含笑道:“物归原主!” 韫欢推开了他,自己转过身,轻抚唇角,尚存他唇间的酒味。 景晖朗声一笑:“我现在去大汗那边操练军队,晚间等我回来。” 韫欢听到操练军队,心里更紧了一分,从方才的迷醉中清醒过来。 …… 夜间,烛火通明,座座毡帐蘑菇般地点缀在科布多草原上。 噶尔丹的毡帐前有一片空地,此刻分外热闹。 噶尔丹和阿努可敦坐在高台上,看着空地中央的绰罗斯男儿摔跤,两人互相含笑敬酒。 右侧第一位坐着的便是景晖,紧挨着他的一个座位空着。 他朝坐在对面的赛布举起了酒杯,赛布不情愿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紧挨着赛布坐着的便是钟齐海,她今晚穿着的仍然是红色的袍子,头饰略有更换,头发两侧垂下常常的红珊瑚珠子,额前也追着红珊瑚坠子,整个人娇俏可爱。 可是对面的景晖从来没有多看她一眼,也没朝她敬酒。 她恼得自己斟了几杯酒,一股脑儿往嘴里灌。 脱里自她身后曲着身子赶过来了,到她跟前后,直接跪在了她身侧,替她斟酒。 钟齐海略带几分醉意,却没有完全醉,她一手撑在案上,问脱里:“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脱里忙轻声笑道:“自然是如公主所愿,那个人已经出营了。” 钟齐海透过珊瑚串,瞧了一眼对面的景晖,他正朝丹济拉敬酒。 她点了点头,满意道:“那就好,但愿她别再来绰罗斯了。离我的阿晖远点吧!” 脱里微微眯了眯眼,道:“公主放心,她再也回不来了。” 钟齐海听着这话方才散了几分酒气,心下诧异:“你什么意思?” 跪在她面前的这个奴隶对上她的眸子,含笑对她低语:“公主,您不是讨厌她?我命我们的人悄悄在东边埋伏了,到时候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 钟齐海急得伸出了手,想去攥住他的衣领,又怕动静太大,惊动了景晖,干脆拉着脱里到了僻静的角落。 钟齐海甩出腰间的红皮鞭,抽在脱里后背:“跪下!谁叫你自作主张的?” 脱里倒十分听话,立即跪下了,生生挨了一鞭子。方才解释说:“公主,我是为你着想!” 钟齐海甩手又是一鞭子抽在他肩膀上:“为我好!你当景晖哥哥是傻子吗?你若是派人杀了她,他肯定会怀疑到我。再说了,你不过是我俘虏回来的一个奴隶,你是清国人,还不配说替我着想。” 脱里握着拳头,忍着皮鞭敲在身上的痛:“公主,她没走东边——” 钟齐海心里起疑,但也庆幸:“那就好!那就好!赶紧给我撤了你安排的人。” 脱里面色阴沉:“来不及了。” 钟齐海垂首质问他:“你说什么?她不是没往东走吗?为何来不及?” 脱里回道:“我在各个出口都安排了埋伏,西边那个……她更躲不了。” 钟齐海听后咬了下唇瓣,扔掉了手中皮鞭。 既然这样,那也怪不得她心狠了。 … 西侧山坡上,韫欢骑在一匹红鬃烈马上,自马背上回眸瞧了一眼这边。 夜色幽黑,星河之光有限,远远近近如同涂了一层浓淡深浅的墨,只有被月光照着的近处,才能看清一些,远处根本看不分明。 夜幕下的绰罗斯营帐闪烁着烛火,似夏夜里的流萤,迎风一颤一颤的。 一如她早已纷繁复杂的心绪。 她转过脑袋,勒紧了缰绳,手里马鞭抽在了马背上,马儿狂奔起来。 达达的马蹄声更搅得她心绪不宁,她坚定地告诉自己,不能再回头,她必须回到大清。 至于他,惟愿此生不再相见。 作者有话说: 25、26两天开学,正好放27一起更新啦 接档文《他的九公主》求预收! 活泼可爱小公主VS腹黑装傻小王子 前世,建康城破之日,逆贼侯景要强娶她。 为了保住清白,萧玉如纵身跃入了冰冷的江水。 重活一世,萧玉如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亲人,守住萧梁王朝, 这一世,北边的魏国送了一个质子过来,有意与梁国修好。 北魏质子元勰在去往梁国的途中遭人暗杀,跌落悬崖,被人救起后已然成了一个傻子,还时常犯癔症,胡乱咬人。 这个傻子,明明年长她五岁,来到这边后,却一口一个“姐姐”,一直黏着她。 宫里的人都看不起他,还拿石子丢他。 为着这句“姐姐”,萧玉如一直小心翼翼护着他,带着他一起逗猫、遛狗、编纂文选、打坏蛋; 这辈子,她守住了自己那位酷爱文学的大哥、喜欢写宫体诗的三哥,还有自己的阿耶;萧氏王朝成功避过了侯景之乱, 她父皇打算给她找个驸马, 在她即将定亲之时,北魏那边派人过来了,打算接回质子。 这个傻子在走之前悄悄爬到了她的床上,吻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第二天,玉如拿被子盖住自己,嗔他:“原来你一直在装傻!” 元勰目光狡黠:“殿下,这下你只能嫁给我了。不如同我一起回大魏吧。” 食用指南: 1、架空南朝,希望在平行世界弥补萧氏王朝的遗憾; 2、人物有历史原型,但不一定和历史对得上号; 3、实在考据不来; 第028章 【三合一】 宴席上, 摔跤过后是歌舞,景晖没兴致看这些女人跳舞,他心心念念着的唯有一人罢了。 他站起身, 对噶尔丹拱手道:“大汗, 我的哈敦抱恙在身,恕我不能奉陪了。” 噶尔丹放下手中酒杯,道:“你且回吧。清国的女孩儿柔弱得很, 她既生病了, 你该回去照顾她。” 景晖拱手一谢:“多谢大汗!” 坐在对侧的钟齐海按捺不住了,心里急得跟火一般, 她举起了酒杯, 拦住了景晖:“阿晖,你还没同我饮酒,怎么就这么着急回去见你的小哈敦了?” 当着阿努可敦的面,景晖不好直接拒绝钟齐海,随手倒了一杯酒, 同她碰了一下, 而后一口饮下。 钟齐海一直仰视着他湛蓝的眸子, 拿着酒杯的手忘记将酒送到嘴边。 景晖拭了下唇角:“臣已经同公主饮过酒,容臣先行一步。” 钟齐海抚了抚自己的额头, 佯装要倒下去,往他怀里跌去, 景晖避开了她, 只握住了她一只胳膊,将她搀扶住了, 对她座位旁边跪着的人道:“脱里, 你主子喝醉了, 你抱她回去。” 脱里跪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傻傻地看着钟齐海 钟齐海心头涌上一股怒火,也懒得装晕了,自己站直身子:“我没醉,你别让他抱我。” 景晖顺势推开她:“告辞!” 景晖高大的身影逐渐隐没在浓黑的夜色中。 钟齐海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坐在高处的阿努可敦见了,劝她:“钟齐海,老老实实坐下。” 坐在一侧的赛布悠闲地转动着自己手里的酒杯,打趣道:“钟齐海,你好歹是绰罗斯部的公主,怎么就看上了他那样的人,他不过是斗兽场里厮杀出来的一个奴隶罢了。” 钟齐海掷给兄长一个狠狠的目光。他所讥讽的这个人是自己放在心上多年的人。当年他在斗兽场徒手杀掉饥饿的豹子时,她正好坐在看台上观看,他那双湛蓝的眼睛实在迷人,像沙漠里的海子,像夜空的星星,也似是这世上最珍贵的蓝宝石。自那时起,她这颗心便沦陷了。 她容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坐在上方的噶尔丹佯装咳嗽了几声,阻止赛布继续说下去:“阿布,你喝多了。” 赛布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钟齐海不情愿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右手捏紧了自己右侧垂下来的细发辫。 脱里跪到了她身旁,悄声问她:“公主,我们该怎么办?” 钟齐海瞟了他一眼:“随他去吧!你不是说西侧那边你的安排看不出是人为的吗?那就由他吧。” 景晖现在去追,也不一定来得及了。 脱里跪在她身侧,低下头去,都不敢抬眼看她。她却稍稍低头去看他,她现在觉得这个她捡回来的清国奴隶实在太懂自己内心深处压抑着的邪念了,并且早早地替自己安排好了一切。 她不希望绰罗斯景晖喜欢的人能安然回到清国。于她而言,这个人永远消失了才最好。 … 回到毡帐后的景晖气得青筋直冒。 他和守在毡帐门口的阿尔斯楞和乌仁娜说过很多次了,要小心韫欢给的任何东西,尤其是吃的东西,结果这两人还是肩靠肩睡着了,阿尔斯楞倚在乌仁娜的的肩膀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挑开帘子,里面果然没了韫欢的踪迹,她居然又逃了。 景晖唇角轻扬,以他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她还会走那条路。 上次就已经说过,如果再逃,那他给她的惩罚将会更重。 可回想起钟齐海方才的样子,景晖心中略有几分不安。她似乎在刻意阻止自己回营。 … 策马的韫欢此次很快度过了芦苇河,钻入了一片胡杨林。 秋日风紧,吹得树上的叶子落了大半,马蹄踩在细碎的胡杨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头顶皎月,面迎冷风,韫欢不敢有丝毫懈怠,一直拿皮鞭拍打着马儿。 密林处较方才的草原更加黑得深沉,让人瞧不清前方,韫欢只能凭着清辉月色大致辨别方向。 也不知多久才能走出这片林子,一丛又一丛的黑暗笼在前方,当真叫人害怕。 前方又是黑暗。 她身下的马儿忽然抬起前面两蹄,往后退了两步,韫欢及时勒住了缰绳才没让自己摔下马来。 马儿像是被什么吓着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韫欢这次加大了力气,抽在马背上:“走啊!你怎么不走了?” 马儿痛得叫了一声,没往前奔跑,反而往后退了几步。 前方,有什么吗? 韫欢突然觉得这片林子里静悄得可怕。她只感觉周身的血液都一下子涌到了头顶,喘不过气来。 看不清前方是什么大家伙,浓黑的夜色中,只有两只巨大的瞳仁闪烁着可怖的光。 驮着她的马儿吓得又后退了几步。 韫欢跳下了马,急忙张望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衬自己的物件儿。 她折了一截灌木,又搬起了一块棱角处比较尖锐的石头。 前面的大家伙踩着树叶过来了,脚步沉重而缓慢,力量却大得很,韫欢只觉得周遭的这一片地都跟着震动了,空气也跟着压抑起来。 韫欢深吸了一口气,凭着泻进来的清辉月色瞧清了这个大家伙。 它体型庞大,有几分像狗,身上的皮毛和这浓黑的夜色融为一体,胸前那一道白色月牙斑纹却十分醒目。 韫欢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尽量装着沉静,逼着自己敛住呼吸。 听说这种动物叫“熊瞎子”,视力并不怎么好,大多靠声音辨别方向。 韫欢敛住呼吸,牵着红马,小心地挪动着。 一人一马都没发出太大的动静,悄悄绕过它,往前面走着。 熊瞎子却像是听见了什么般,一直朝他们这边挪动着。 空气中除了浓重的压抑感外,似乎还有股甜腻的味道,像是蜂蜜。 不好。 韫欢心中暗道,熊瞎子爱吃蜂蜜,他们为了捅蜂窝捞蜂蜜吃,宁愿被蛰。 韫欢凑到红马旁边闻了闻,果然是它身上有蜂蜜的味道。 她本来和钟齐海说好了自己会走东侧回去的,但她也没有完全相信她,而且她怕瞒不住绰罗斯景晖,所以依然选择了西侧芦苇河这条路。 只是,她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个庞然大物在瞪着她。而且红马上有蜂蜜的味道,只能说明是有人刻意为之。 钟齐海居然这般狠,当真想要她的命。 死一般的寂静里,唯一清晰的就是熊瞎子沉重的脚步声。 红马吓得几乎叫出来,韫欢放下手里树枝,轻轻抚着它:“马儿,你在这里,别乱动。” 熊瞎子嗅着蜂蜜的气味,朝这边赶来。 红马惊得尖叫起来,熊瞎子确定方向后,加快步伐冲了过来。 韫欢一脚踢在马身上:“马儿,快跑!” 钟齐海想要的是她的命,无论如何,她不可连累这匹马。 她举起尖锐石块,跑到了另一侧,对熊瞎子吼道:“来啊,你要的新鲜美味的蜂蜜在这里。” 熊瞎子看不太清四周,只觉得蜂蜜的气息和有动静的地方似乎不在一处。 另一侧的马儿往密林外狂奔着。 兴许是听着了一些动静,熊瞎子转过方向,朝着红马那边走去。 韫欢盯着它庞大的身躯,按捺住心中的恐怖,将手中尖锐的石头丢了过去。 熊瞎子和她相距不远,生生挨了这一石头。 它气得转过方向,朝韫欢这边扑来。 韫欢跑到一棵胡杨树后,熊瞎子此刻竟不像是瞎了一般,直接扑了过来。 韫欢躲闪开,那熊一掌拍在了方才她倚靠着的胡杨树上,胡杨树瞬间蜕下了一层皮。 韫欢看得心惊肉跳,随手抄起一根灌木,小心翼翼地往密林里钻着。 红马钻出丛林后,撞上了绰罗斯景晖骑着的雪白马匹,景晖认出这是钟齐海那边的马,心中暗道不好。 他跳下了自己的白马,那红马认出眼前这位也是自己熟悉的人,冲过去咬住了他的裙摆,把他往丛林里拖。 景晖凝望红马清澈的眼神:“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儿?” 红马哪里能回他的话,只拼了命似的拉扯他。 不好,她有危险。 他转身拍了拍自己方才骑过的白马,说道:“的卢,你在这儿等我!” 之后,纵身骑上了红马,钻入胡杨林深处。 韫欢躲过一棵又一棵的树,熊瞎子跟在她身后剥了不少胡杨树的皮。 她躲在了一株枝干稍微粗点的胡杨树后,这次熊瞎子居然绕了一圈,自她眼前朝她扑过来。 夜色浓黑,韫欢只隐约看见它那两只爪子似乎有紫禁城里夏天常用的蒲扇那么大,直接朝自己扑来。 韫欢拿起手里的灌木,对准它的眼睛。熊瞎子一爪下来,她也正举起了树枝准备去戳它的眼睛。 这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在夜间十分清脆,像是烛花报喜。 韫欢吓得不敢睁眼,只听得一声巨响,面前的庞然大物却轰然倒地。 听见声音的她缓缓睁眼,借着几分月色,看清了代替熊站在她面前的人,月光披拂下,他面如和田玉,湛蓝眸子似是蓝色宝石,身型高大的他莫名给人一种压抑感,这种压抑感,似乎比熊瞎子更吓人。 韫欢心中似有落叶簌簌而下,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景晖深深凝视着她,手里举着的火铳还在冒着细烟儿。 他上前一步,离她更近,与她四眸相撞,月色下,他的眼睛里漾着血丝。 “你为什么还要逃?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说过的话?如果你再逃,我会不惜一切手段留住你。”他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哽咽。 韫欢心下翻涌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退了几步,撞在了胡杨树干上,之后央求他:“绰罗斯景晖,你说过,为了我,会努力当个君子,君子该有成人之美。我是大清人!你放我回去好不好?” “不好!”他的声音陡然寒冷,带着几分颤抖。立在他身后的红马跟着睁大了眼睛,看他一点一点迫近眼前的女孩儿。 他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这一次用足了力道,仿佛要将她狠狠地嵌进自己的皮肉里。 “韫欢,你可知,我的心很痛!” 韫欢眉梢轻蹙,冷眼对他道:“你放开我!我要回大清!” 他将她圈在这株树边,一拳砸在她身后的树干上,惊得树上落了几片胡杨叶子下来。 他深深垂眸,一直凝望着她。 “韫欢,是不是因为我是绰罗斯部的大台吉,因为我的身份,所以你一直不肯接受我的心意?” 此刻的他居然像只受伤的猛兽。 韫欢被惊得呆住,仰头凝视他的眼:“不是,就算你不是绰罗斯人,我也不会喜欢你!” 这话竟比刀子还伤人。 景晖垂下眸子靠近她,几乎和她是鼻尖触着鼻尖。 眼前的人,蓝色眸子里同时闪烁着寒冷和灼热,要将她淹没或者吞噬。 他心中的怒火和□□同时灼烧着。 韫欢猛然抽开手,甩在了他脸上。声音凛冽,惊得林间飞起了几只鸟儿,他们身侧的红马也吓得退了几步。 景晖全无防备,挨了这一巴掌,心中又怒又痛,不由分说地狠狠地抓住了她两只手,将她抵在了胡杨树干上,压住了她的唇。 唇瓣相贴,她及时转头,却引来他更加狂热的禁锢,他掰过她的小脸,拼命汲取着她口中的甘甜。这份狂热里,还有几分尚未失去理智的怜惜和柔情。 这回他力道极大,韫欢都能感到他嘴唇处因焦躁而起的皮。 他不顾一切地将她放倒,让她平躺在胡杨落叶上,庞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唇上一直封锁着她,手里也撕扯着她的衣物。 肩膀处突然冰凉,韫欢只觉头晕目眩,只得狠狠咬了一下他的嘴唇,空气中顿时多了一点血腥味。他这才松口,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绰罗斯景晖,你这样,我会恨你的!” 景晖深吸一口气:“你恨吧!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他说着,将她两只手举过她头顶,用自己的一只胳膊压着,之后再度擒住她的朱唇,小声呢喃着:“韫欢,别离开我。” 韫欢眼窝一热,眼角两颗泪已经滑下,落到了地上铺着的胡杨叶上。 景晖手里不停地摆弄着她的衣物。这一刻,他只想留住她。哪怕是以最原始的掠夺方式他也在所不惜,他只希望这份清纯干净的美好能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连同她脸上的热泪,他一同吻干。 身后的熊瞎子突然起身,红马看着躺在地上意乱情迷的两个人,突然长吼了一声。 那股浓重的黑色眼看就要砸下来,韫欢也睁大了眼,两只手却被他的胳膊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绰罗斯景晖掏出腰间的绿松石短刀,往身后刺去:“方才用火铳,也只是打中你胳膊,故意留你一命,你却这般不知死活。” 熊瞎子吃痛,吼了一声,倒地之前,一爪拍在景晖的后背处,连带着将他的衣物撕开了一大块。 景晖只觉得后背处火辣辣得疼,他双膝一软,趴在了韫欢的胸前。 几乎是同时,熊瞎子也重重地倒在了落叶从中,合上了眼。 韫欢大惊,却不敢拍景晖的后背处,自己艰难地掰开他,从他身底下钻了出来。 景晖的湛蓝眸子已经合上了。 韫欢整了整自己的衣裳,之后扶起他,借着月色瞧他的后背处,一片血肉模糊,细碎的衣物和几道重重的伤口因为血迹沾染在一处。 她瞧着,只觉得自己身上仿佛也有这伤口似的,跟着痛起来。 她拍了拍景晖的脸:“绰罗斯景晖,你醒醒!” 男人并没有动静。 韫欢握住他的手,竟渐渐失了温度,不似方才那般灼热,她急道:“绰罗斯景晖,你不是绰罗斯部的大台吉吗?你之前也受过伤,这么点伤肯定奈何不了你的,对不对?你醒醒啊!” 她用力拍打着的人依然没醒。 韫欢心里涌上一阵酸楚,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放下他,现在逃走,肯定能逃出去 可她心里不忍。 这丛林中不知还有多少猛兽,他如今身负重伤,躺在这里,只怕会被吞食。 即便他是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普通人,她也做不到置之不问。更何况,她心里也隐隐有了他的位置。 立在一侧的红马迈着达达的步子过来了。 韫欢轻抚红马,对它道:“小红马,我需要你帮我!” 小红马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四只蹄子屈下来,蹲在了地上。 韫欢艰难地移动着景晖,将他移到了马上,让他趴在了马背上。 她轻抚红马,柔声道:“小红马,得麻烦你带我们回去。” 红马听了,在韫欢的帮助下,努力撑起四只蹄子,驮起背上沉重的男人。 韫欢牵着缰绳,一步一步往来时的方向走着。 她怕趴在马背上的景晖摔下来,余光一直瞥向这边。 她恼自己,怎么就狠不下心来丢下他,那样就可以顺利抵达大清了。也许真是在这个世界欠了他太多,她做不到那般狠心。 从一开始就是,从救下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逃不掉了。 如果,他们是在现代相遇,没了这层国与国之间的征战,兴许她会接受他吧。可惜,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纵然是她不想回去了,她也怕万一哪一天,她就不由自主地回去了。 在这个时代,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 韫欢心中百转千回,夜风吹得她又冷了几分。 夜色如墨,韫欢牵着红马,借着月色缓慢行进。 丛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悲鸣:“ 嗷嗷!” 韫欢听了,心下一惊,小红马也轻吼了一声。 这叫声,像狼,但又不是狼,是比狼更可怕的动物。 这片密林里,究竟还有多少危险等着他们。 韫欢脚下瞬间僵硬,不过好在应该快走出去了。 她拉扯着红马,一个劲儿往前冲。 这侧确实又有个庞然大物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一只罕见的白虎,毛色如雪,衬着黑色的斑纹,不过它此刻正瘫在地上,白色的皮毛沾染了猩红的血迹。 韫欢屈下身子,瞧了一眼,白虎的后腿跟处是一枚铁制的捕兽夹,圈住了它的后腿,鲜血四溢。 韫欢小心地蹲下来,白虎扭过头瞪着她,目光冰冷。 明知它听不懂,她还是缓缓道:“我没有恶意,你别害怕。” 其实害怕的人应该是她才对。这回可真是前有熊后有虎,那些人是铁了心要杀她。 趴在马背上的男人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瞧着蹲在地上的人,心里也焦急起来,不过很快闭上了眼。 明知有老虎,这女人居然不想着逃。 可真是急死他了。 韫欢缓慢靠近白虎,借着月色仔细瞧着捕兽夹上的机关。 白虎朝她咆哮了一声,声音震落了几片胡杨叶子。 韫欢凝视它的眸子:“你别乱动,我帮你取下它。” 白虎显然不信人类,怒吼了一声。 韫欢并没有被吓退,跪在它后腿处,替它拨弄着机关。 许是感受到韫欢并无恶意,白虎将脑袋搭在了地上,一直瞧着这边,韫欢正替它解开后腿上的禁锢。 趴在马背上的景晖急得想直接跳下来。 这女人,真是什么都救。 他悄然睁开一只眼,小红马似乎有所察觉,扭头朝后面睨了一眼。 景晖连忙又合上眼。 韫欢终于触着了开关,轻轻一按,捕兽夹松开了。她掏出自己的一方手帕,轻轻捆在了白虎后腿处。 兴许是感受到后腿解放了,白虎很快站起身,一瘸一瘸地钻到了灌木丛里,走之前还瞧了一眼韫欢。 韫欢轻轻朝它挥手:“快走吧!” 白虎很快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韫欢瞧了一眼躺在马背上的人,轻轻挽住他耷拉下来的一只手,摩挲着他掌心,温暖着他,轻柔地道:“绰罗斯景晖,你可千万别有事。” 趴在马背上的男人听了几乎要笑出来,硬生生憋回去了。夜间风冷,他身上的伤口也让他直冒冷汗,不过他却觉得心里暖和。 … 回到营地后,韫欢拍醒了肩靠肩睡着的阿尔斯楞和乌仁娜。 阿尔斯楞摸了摸后脑勺,不解道:“我怎么又睡着了?” 韫欢将红马系好,景晖常骑的那匹白马也跟着他们一起回来了,她一并系在了毡帐门口。 “乌仁娜,台吉受伤了,你去请个军医来。” 乌仁娜揉了揉睡眼,这才看清趴在红马背上的是景晖,他一动不动地趴着,吓得她赶紧跑着去请军医了。 阿尔斯楞主动上前问:“哈敦,我能做些什么吗?” 韫欢指着红马:“你帮我把他扛到毡帐里。” … 趴在榻上的绰罗斯景晖仍然保持着不动的姿势。 韫欢小心地替他揭开和伤口粘在一起的衣物,拿剪刀剪了,丢到了一边。 毡帐内点着多只蜡烛,橙黄的灯光下,他的后背处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三道巨大的红痕,从他肩膀处一直贯穿到他腰腹间。 这三道深深的伤痕之下,他背上还有很多浅浅的旧伤口,包括之前在大清被箭矢射中的伤。那里的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 韫欢眼窝一热,几乎要落泪,她伸手捋了捋他的褐色长发,拨弄到了一侧,吐出她以为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绰罗斯景晖,但愿你没事。” 趴在榻上的男子觉自己发梢间痒痒的,心中也跟掉进了小绒毛一般,痒不可耐,唯恐自己装不下去了。 这时,乌仁娜已经请了军医赶回来了,一同跟过来的还有丹济拉。 他进来便问:“阿晖,阿晖。你没事吧?” 他走到床榻边蹲了下来,这回对韫欢却没了好脸色:“你跑什么跑!他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你为何三番五次地伤害他?” 韫欢心下愣住,也不知回什么好。 丹济拉瞟了一眼韫欢,见她眼眶通红,也不好多指责,只蹲下来握住了景晖的右手,急切道:“阿晖,阿晖,你可千万别有事。我们部下还有五万兄弟等你照顾。” 趴在榻上的景晖悄悄对他睁了一只眼,很快闭上。 丹济拉随即会意,哭喊声更大:“阿晖,阿晖!” 军医替景晖包扎好伤口处,搭上了他的脉搏,心中越来越纳闷。 虽然看着触目惊心,但台吉所受的明明只是皮肉伤,以他强健的身子,不会晕厥到此时。 蹲在他身侧的丹济拉朝军医挤了挤眼睛。 韫欢凑过来问:“军医,他怎么样了。” 军医微微一挑眉,说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情况不妙啊,台吉之前受过严重的内伤,此回新伤旧伤一起复发,只怕得好生将养才能好全。” 韫欢微微攥了下拳头,心中更加酸楚。 原来他竟受过内伤,难怪他会醒不过来。 军医朝她福了福身躯:“台吉这边,有劳哈敦悉心照顾了。他的外伤需隔两个时辰换一次药物,内服的药只需在三餐之前服用即可。” 韫欢一一点头应下,还问他:“他什么时候能醒?” 军医不紧不慢道:“台吉身子强健,应该要不了多久。” 趴在榻上的人恨不得甩手打过来,把时间说长一些又不是不行。 军医心下一切明白过来,接着道:“臣就不打扰台吉养伤了,明日臣自会向大汗说明台吉这里的情况。” 丹济拉扯住他衣袖:“桑伽大人,你知道该如何说的吧?” 军医桑伽会意:“自然。” 丹济拉心下才放心,放他离去了。 帐篷里很快只剩下韫欢一人。 她坐在榻边,面上压抑不住内心的关切,饶是他背上已经绑上了白色的纱布,那纱布也很快氤氲了血迹。 韫欢怕他着凉,伸手替他盖上了被子,又怕压疼他的伤口,便顺手搬了几个枕头来,放在他身体两侧,再将被子盖上,这样棉被便可不会直接触到他的伤口。 奔波劳累了几个时辰,睡意如海潮般涌过来,说是留下来照顾他,韫欢却撑着脑袋在他榻侧睡着了。 榻上的人口渴难耐,察觉到身侧没什么动静后,他便睁开了眼。没顾忌身上的伤口,侧过身子,也撑着脑袋看着韫欢。 此刻,她安安静静的,也不闹腾,真像只小白兔。 景晖伸手轻刮她的鼻梁,轻轻道:“韫欢,你心里有我,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心意逼出来。” 他长眉轻扬,眼中闪烁着星芒。 韫欢觉着身上冷,咳嗽了几声。 景晖赶紧不动声色地趴了回去。 趴久了实在难受。 韫欢咳嗽几声后,微微抬起了头,她守着的这人竟还一动不动地趴着。 她轻叹一声,攥住了他的大手,他掌心竟不是那般冰冷了,韫欢觉着不对劲。 趴在榻上的男人也觉得自己快装不下去了。 韫欢甩下他的手,没有了方才的关切,心中平添了几分怒火:“绰罗斯景晖,你早就醒了,对不对?” 榻上的人没有回应她。 韫欢伸手拿了一侧的水壶来,佯装要倒下去:“你若再装,信不信我在你伤口上洒水。” 榻上的人这才踢开被子坐起身,故意道:“韫欢,你可不能这么做,如今整个草原都知道你是我的夫人,你杀我岂不就是谋害了自己的夫君。” 韫欢不理他的浑话,只怒问他:“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是不是从胡杨林开始,你就一直在骗我?” 景晖睁大清澈的眼瞧她:“没有,我刚刚才醒。” 他目光澄澈,深沉得如碧海,韫欢被他盯得不紧红了脸。面上仍没有好脸色对他,只淡淡道:“你醒了便好。” 他反倒故意挑拨,迫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方才在胡杨林,倒是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你怎么不把我丢那儿,自己趁机逃呢?” 韫欢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淡淡道:“把你扔那儿,我只怕你会被野兽吃了。所以……” “所以…你还是为了我,才返回的,对不对?”男人已是捉住了她的衣袖。 韫欢微微一喘:“不是,即便是别人,我也会这么做。” 景晖垂首道:“若是赛布,你会救他吗?” 这个名字让韫欢觉着恶心,那个伤害了滔滔的人,她在这边倒时常能瞧见,可是她根本没能力除掉他。 韫欢轻轻摇头:“不会!” 景晖目光促狭,捉住她的小手,放在嘴边,轻吻了她的手背:“你心里有我。” 韫欢甩开他的手,自己手背处还残存着他唇角的滚烫,她解释道:“不!这只是你一厢情愿,你若知恩图报,就该放我回大清。” 上身缠绕着多块白色纱布的男人从榻上跳下来,揽住她小小的腰肢:“不如以身相许如何?我把自己许给你,就当是报恩了。” 韫欢推搡开他,自己一口气跑到了毡帐外。 心里砰砰直跳。 毡帐外面,被她系在一处的白马和红马也互相抵着脑袋,缱绻自如。 这两匹马才刚见面,这又是深秋季节,怎么就看上了彼此。 夜风微凉,她心里却一阵闷热。 毡帐内,景晖给自己倒了水,送到喉间,稍稍压制住自心头涌上来的干燥。… 景晖伤势不重,几日便恢复如初,只是背上结痂还要段时间。 这日一早,她牵住韫欢的手,同她一起赶到了钟齐海的毡帐。 钟齐海不在毡帐里,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发呆。 冷不丁一鞭子抽过来,她轻易避开了,皮鞭甩在她身侧的草丛里,枯黄的草瞬间飞了一些扬到空中。 钟齐海回头一望,握着皮鞭牵着他妻子的绰罗斯景晖目光凶狠,似是带着火焰,要将她整个燃尽。 “钟齐海,我希望这种事不会有下次。”景晖掷地有声道。 钟齐海站起身,状似不解地问他:“我干什么了,你竟这么生气?” 她垂眸下去,景晖一直拽着韫欢的手,她见了心中更来气。 景晖举着皮鞭对着她:“你故意帮她逃跑,却在胡杨林里安排了猛兽,无非就是想叫她死于猛兽之口,叫我无从查起。” 钟齐海苦笑,狠狠瞪了一眼景晖身侧的韫欢:“看来,你都告诉他了,只怕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些。” 韫欢没想到他一早拽自己到这里来只是为了算账。 她扯开他的手,站得离他远了些,才道:“阿海公主,我没有在绰罗斯景晖面前说你什么,但你居心不轨,意图谋害我是真。” 钟齐海冷笑:“是又怎么样?你这样一个柔弱的清国女人,你根本不配和他站在一起。” 景晖揽过韫欢,将她按在了自己怀里。 一手举着皮鞭对着钟齐海:“她配不配,由我说了算。至于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钟齐海,念在你是大汗和可敦唯一的女儿,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可你应该也知道我的性子,我这个人睚眦必报。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你自己拿鞭子抽自己几下。” 韫欢刚要开口替钟齐海说话,景晖伸出食指轻轻抵住了她的唇。 他将自己的皮鞭丢在了地上:“你自己抽几下,我和她在这看着。” 钟齐海眼中泛着红泪,额前的红珊瑚坠子一晃一晃的,她不去捡地上的皮鞭,抽出了自己腰间的红皮鞭,盯着景晖,将热泪逼回眼眶:“绰罗斯景晖,我不用你的皮鞭。” 她举起红皮鞭,抽在了自己身上,红色的裙摆迎风飘拂。 她松手后,又高高举起皮鞭,闭上眼,准备再次往自己身上抽去。 皮鞭落下,一阵清脆的响声,她却没有感受到疼痛。 这一鞭子,落在了冲到她跟前的脱里身上。 脱里抢过她手里的皮鞭,朝景晖这边跪下:“台吉,此事和公主无关,都是小人一人所为。” 景晖眯眼,不屑地瞧了他一眼,身量很瘦,面庞比寻常的绰罗斯人要白一些,钟齐海回来有些时日了,他也听人说起过,这是钟齐海在路上捡的一个清国人,她和赛布一样讨厌清国人,所以将他留在了身边,做自己的奴隶。 “你不过是她的奴隶,你有权利替她做这些事情吗?” 脱里一鞭子抽在自己身上,他身上的褐色衣物瞬间裂开,他语调倒很平稳:“台吉,确实是我一人所为。” 他说着,又举着鞭子抽了自己几下,上身的衣物很快破碎。 钟齐海瘫站在原地,本来一直凝望着景晖的眸子转移到了他这边。 上身开裂的皮肉和衣物混在一处,脱里咬牙坚持着,狠狠地抽打着自己。 韫欢被景晖圈得动弹不得,趁机踩了一下他的脚背,方让自己解脱出来,她怒道:“够了!绰罗斯景晖,之前是我自己想逃,和他们都无干系,你别小题大做了。” 绰罗斯景晖指着一旁傻站着的钟齐海,怒道:“你前几日遇到的可是熊瞎子,它差点吞了你。他们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够了!” 脱里又是一鞭子抽在自己身上。 景晖上前几步,夺过了脱里手里的红色皮鞭,扔回了钟齐海手里:“看好你的人,别再害她,否则,即便你是绰罗斯部的公主,我也有法子对付你。” 钟齐海红着眼睛,对上他的眼,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眼前这个她心仪了多年的男人含笑挽过清国女子的胳膊,柔声道:“韫欢,我们回去。” 韫欢,原来这是她的名字。 钟齐海立在原地,攥紧了手里的皮鞭。 一边跪着的脱里只觉头晕目眩,重重地倒了下去,磕在了草地上。 听到声响,钟齐海才想起他,忙冲过来扶起他:“脱里!脱里!” 脱里面色发白,自唇齿间挤出微弱的声音:“公主,没事了。” 钟齐海一拳捶在他身上:“你干嘛要认下来,我方才只字不提你,就是因为你不过是个奴隶,绰罗斯景晖轻而易举便可要了你的小命。而他虽然厌恶我,也会忌惮我的身份,不敢对我怎么样。你凭什么冲出来?” 脱里忍着伤痛,傻笑:“我不想让公主受到伤害。” 钟齐海扶着他进了自己的毡帐:“我是绰罗斯部的公主,不需要你一个清人来保护。” 作者有话说: 万更奉上,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029章 一连几日, 草原上平安无事。绰罗斯景晖显然将她此次出逃的事压了下去,并没有人来找她的麻烦。 而他这几日,对自己也是客客气气的, 偶尔轻浮, 也不会太过分。 他不肯放了自己,韫欢心里依然盘算着该怎么逃。 平日与她走得近的阿尔斯楞和乌仁娜两人显然加强了警惕,连她送糕点也不肯吃了。 这日晚间, 她闷得慌, 随手取下了书架上的《史记》翻阅着。 一打开书,她立即被上面密密麻麻的朱红批注所吸引, 上面书着的都是他看书时的心得, 竟是用汉字书写的,只不过字迹歪歪扭扭,看上去像是乱爬的小虫子。 韫欢不禁笑出了声。 她一手撑在了案上,翻着书,也不看书中内容, 只专捡景晖的批注看, 翻一页跟着笑一阵。 翻到最后一页时, 那上面的批注竟是今年夏天写的,内容却跟《史记》一书毫无关系。 上面歪歪扭扭爬着的几个字是:得遇淑女, 吾心悦之。 韫欢只觉心尖一荡,上面书着的时间是今年八月。 八月, 也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世间。 她一抬头, 正和景晖的湛蓝眸子来了个四目相投。 韫欢往后缩了缩,看似不着痕迹地合上了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被人偷窥了隐私的景晖并没有表现出生气, 他捏了捏怀里抱着的酒坛子, 蹲下身躯凑到她眼前:“我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你看书太投入,一直未曾发现。不过,难得见你一笑,我写的注释有那么好笑吗?” 韫欢将笑容憋回去:“你写得很好,只是……你该好好练字了。” 景晖捉住她的衣袖:“现在我可没工夫练字。可敦方才赏了我们一坛美酒,你得陪我喝完。” 韫欢甩开他的手:“我不喝!” 男人,尤其是他,晚上找她喝酒,肯定没好事。 景晖拽住她一直胳膊,迫她同自己一起站起身:“可敦吩咐了,此等美酒不可浪费了,叫我们今晚就饮下。” “不如我们去草地上看星星,边看星星边饮酒。”他接着提议道。 “我不想去!”韫欢努力掰开他的大手。 她不是没见过他喝酒回来的样子,上回他饮了十坛酒,回来就按捺不住自己了。 他一个转身,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来了,迫她两只胳膊缠在自己脖颈处。 “走吧!外面的星星多好看。” “我不会喝酒!”韫欢恨道。 自然是骗他的,在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她身为公主,也免不了喝酒应酬。 景晖全然不在意:“没关系 ,我用碗,你用酒杯即可。” 他扛着她到了一座小山丘上,两人肩并肩坐着,共看满天星斗。 秋夜草原的天空分外澄明,漆黑的夜幕上披上了密密麻麻的星子。 他们坐着的地方并不高,但视野极好,韫欢伸手就觉得仿佛能触到天宇,捉下一颗星星来。 星空之下,是披拂着墨色的小山峦、河流和草原。 此等美景,倒令她忘记了这个男人带她出来是别有用心。 她两手拖着桃腮,一直凝望着远方的星星,尤其是东侧的星星。 景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知道她望着的是东方,心里一阵酸楚,很快被他掩饰过去。 他有信心,让她把他当做家人,把偌大的草原当成自己的家。 乌仁娜和阿尔斯楞布置好酒具后,识相地退开了。 景晖先给自己斟了一碗,当着她的面直接灌下。之后倒了一小杯递到她手上。 韫欢别过脸,不搭理他。 他却俯身凑到她耳边来:“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放心,我保证今天不会碰你。你只要陪我喝酒说说话就行。” 韫欢脸上顿时飞过两朵红云,一时间愣住,他便趁机将那一小杯酒灌入她唇里。 这酒远比大清的烈,酒味浓重呛鼻,也是才热过,竟有些滚烫。 夜间风大,吹得韫欢觉得身上冷,饮了一口酒后暖和了许多。 这酒虽烈,味道却不错。 韫欢替自己斟了一杯,灌入喉间。 景晖也灌下了一碗。 … 竟是韫欢先醉了,小脸通红,手里举着的小酒杯落到了草丛里,整个人倚到他的肩膀上,胡乱指着天上的星星。 “绰罗斯景晖,你们这边的星星真好看,我在现代时根本看不到这样的星星。” 景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猛然听到“现代”一词,只觉得纳闷,未曾多想,又灌下了一碗酒。 倚在他身躯上的人儿抬起小脸,对上他的眸子,一只手不老实地抚在了他的脸上:“绰罗斯景晖,你长得真好看。” 景晖捉住她那只乱动的手:“我知道。” 带着几分醉意,韫欢微微一喘:“你这么好看又能干的人,为什么要喜欢我,你不能喜欢我。” 他头顶星月,垂眸凝视她酡红的娇俏小脸,面色稍显沉重:“为什么?” 韫欢指了指浩瀚的星际,傻笑道:“因为,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我是三百年后的人,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到了你们这里,还成了一个公主,还被你给抓了。你这么做,在现代可是违法的。” 越来越无厘头,景晖更加听不懂了。 他捉住她抚在自己脸上的小手:“韫欢,你喝醉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不!我不要回去,我还要看星星。”韫欢笑着拒绝道。 景晖怕她着凉,将她移到了自己前面坐着,从她身后抱住了她,将她按在了自己怀里,夜间大半的凉风抚在了他宽大的胳膊上。 “行,我陪你看星星。” 韫欢轻轻含笑,柔软地朝他脖子里依偎,胡乱问他:“绰罗斯景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懦弱、很无能?”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景晖清醒地问她。 韫欢往他怀里蹭了蹭,汲取他怀中的温暖:“在现代的时候,我是个孤儿,从小到大,我便不爱和人一起玩耍,我也没有多少朋友。到这边后,明知道我得帮助胤礽登基我才能返回现代,可我怎么做都改变不了历史,反而让自己陷进亲情的漩涡了。就连现在被你抓了,也逃不出去。你说哪个穿越的人像我这般无用?” 她傻乎乎地笑了,眼里衬着夜星的光彩。 景晖轻刮她的鼻梁,轻轻一笑:“小丫头,你当真是醉了,今晚说的都是些什么浑话。而且,你并不是无能,你只是太过善良。” 第一回 遇见,明知他是敌人,她还是选择了救他。几日前遇着白虎,明知是猛兽,她也选择相救。说她懦弱,那是不懂她,她只是太过善良。 许是他杀伐过重,就想抓住眼神清澈、心思纯良的她。 韫欢娇俏地反驳他:“我说的是真的,三百年后,你们绰罗斯部和现在的大清都属于一个国家。” 景晖倒是来了兴致,问她:“那你说说,这个国家叫什么名字。” 他其实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他不喜欢打战,可眼下的情况是绰罗斯部和清之间只能以战止战。 他想知道最后的胜利者是谁,虽然他心里早已有了预测。 满脸通红的韫欢指着天宇一字一顿道:“中、国。” 听到并非预测之中的答案,景晖显然不信,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外邦称呼中原地区,也有叫‘中国’的,你喝醉了倒也能编故事。” 韫欢轻捶着他的胸口:“我没醉!真的叫中国。” 景晖打横抱起了她,顺着她意思说:“行,你没醉,外面风大,我们先回去休息。” 韫欢喝醉了倒也存有几分清醒:“我不要和你一起睡。” 景晖垂眸瞟她,满眼的促狭。 其实,今日可敦赐酒也是为了增加男女之间的情趣。 景晖将她轻放在榻上,她两只手还抱着他的脖子,迫他压下来。 景晖只觉喉间一紧。 躺在榻上的人竟像没事人一般,依然勾着他的脖颈,轻哼道:“绰罗斯景晖,其实我没那么讨厌你。” 景晖听了心里一暖,接道:“我知道。” 她这样环着自己的脖颈,叫他不敢轻易动弹,他也不愿压着她,干脆一只手撑在了床边。 身下的人柔声道:“绰罗斯景晖,我头好晕。” 女孩的眼睛似蒙上了一层轻柔的雾,整张小脸红扑扑的,像是春日伊犁河谷的杏花。 景晖只感觉自己仿佛也喝多了,头晕目眩。 韫欢松开了环着他脖颈的双臂,翻过身子,侧着睡了。 景晖和衣躺在了她身侧,正对着她的小脸。 她和衣侧卧着,两眼合上,带着她芬芳的气息随着她呼出的气息钻到他这边来。 甘冽而清甜。 他喉间一阵干渴,分明已经饮过水,还是觉着心中似一块荒漠,干涸,极度渴望清泉的滋润。 他心下仿佛燃起了无名的火,火苗不算烈,却一簇一簇地燃着了心中积压已久的思绪和情感,蔓延开来,灼烧他全身。 他滚烫的手轻轻抚了抚韫欢的小脸,许是饮了酒,她脸上也是滚烫的。 此刻的她全然已经入睡,不再胡言乱语,也不抗拒他。 她眉间漾着清雾,在那之下仿佛就是一泓清泉。 他觉得自己很渴,直到今夜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渴。 今夜,倒是个好机会。 只是,他内心深处不愿逼迫她。 在胡杨林之时,他也没打算强迫她,只想先吓吓她。他只想把她圈在自己身边,等到她心甘情愿的那天…… 景晖收起发烫的手掌,从她躺着的榻上跳了下来,替她掖好了被角。 他走到盛着水的大缸前,盛了几瓢,直接浇在了自己脸上。 深秋夜的风带着霜气,抚在他脸上冰凉冰凉的,他发梢间积攒的水很快重新凝成一颗水珠,落了下来。 如此,便不渴了吧。 可他心里,还是燥热。 他放下水瓢,干脆将整个脑袋伸到了水缸里,冰雪融水寒凉,稍稍熄灭了他心头的火焰。 作者有话说: 之后尽量固定零点更新啦! 第030章 第二天醒来时, 韫欢仍觉得脑袋胀痛,她捶了捶自己的额头,稍微清醒过后立即回过神来, 垂眸瞧了瞧自己, 身上衣物并没有更换,也没有杂乱。 她松了一口气。朝着帐篷外呼喊:“乌仁娜!” 乌仁娜应声进来朝她福了福身子:“哈敦有什么吩咐?” 韫欢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你帮我打些热水来。” 乌仁娜应命下去了。 韫欢自己洗了把脸,放毛巾时感觉到脚底下钻来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 裹着她裙摆的是个白色绒毛的小家伙, 白色绒毛带着一点灰黑的斑纹,身量和一只猫差不多。 韫欢纳闷地自言自语:“这是……猫?” 可怎么瞧着不太像呢? 她屈下身子, 小家伙也不怕她, 咬住了她的衣袖。 韫欢这才看清它的正面,它额头上的黑色斑纹看上去分明像一个“王”字,它四肢尚短,却比寻常的猫粗了许多,一双眼睛泛着蓝色, 此刻正委屈巴巴地瞧着她。 这时候看上去还极为娇憨, 可这种动物一旦长大了就是个吓人的庞然大物了。 韫欢却不怕, 拍了拍小白虎的脑袋,柔声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白虎移动着小短腿, 走得离她近了些,蹭着她的衣物, 贴着她。 “那是我抓回来的, 就给你当宠物养吧。”帐篷外的绰罗斯景晖抱着双臂进来了,面上笑容不断。 韫欢起身, 不解地问他:“你抓只老虎送给我干什么?” 这家伙又不能当猫养, 越养越大不说, 还越来越凶猛。小时候还能当猫抱在怀里,长大了可该如何抱。 而且,她从未听说过有人送宠物送一只老虎的。 除了传说中的战斗民族。 似是瞧见了她眉眼间不满的神色,景晖干脆抱起了小白虎:“你既不喜欢,那我把它放了好了。” 韫欢摆了摆手:“你放了它吧,此等猛兽,就该生存于山林之间。不该被人圈养。” 景晖无奈叹息:“若是放了,只怕它活不了了。” 韫欢抬眼看他:“你什么意思?” 景晖放下了怀中小白虎,由着它在帐内乱跑着。 “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日在胡杨林救下的那只白虎?”景晖问她。 韫欢听了这话觉得不对劲,一手拧在他胳膊上:“你还说你没骗我。” 她在胡杨林救白虎时,绰罗斯景晖明明晕着。 她力道不足,捏着也无关痛痒,景晖淡淡道:“这不是重点。” 韫欢似是明白过来,凭着她的现代知识,她深知此种虎应该生存在喜马拉雅山脉以南,出现在天山附近已是罕见。若是同时出现,多半是亲属。 景晖瞧了一眼乱跑的小白虎,之后对上韫欢的眸子:“你上回所救的白虎是只雌虎,这便是它的孩子。” 韫欢仍然不解:“那你为何要抓它?” 景晖摇了摇头:“我可没抓它,我可是救了它一命。” 本来他以为韫欢会轻松答应养小老虎,所以也没打算说这些话。现下是不得不说了。 “我今日奉命去赛布营帐里找他,他正在毡帐外举起了这只小白虎,当着那只奄奄一息的母虎面前,打算将小白虎活活摔死。那母虎已被囚禁在铁笼里,身上白色的绒毛沾染了不少血迹,我瞧见了它后腿上绑着的丝帕,便知道这是你救的那只白虎。” 韫欢听了,心里一阵酸楚,轻咬樱唇,问母白虎的情况:“它怎么样了。” 景晖声音渐渐弱下来:“它瞧见我从赛布手里抢过了小白虎,便悲鸣一声,走了。” 韫欢瞧了一眼钻到桌案下的小白虎,眼里一阵凄楚,对绰罗斯赛布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她跑到小白虎跟前,蹲下来将它抱在了腿上,轻轻抚着它的后脑勺,对景晖道:“我养它。” 景晖面上含笑:“就知道你心善,只是让你一个女孩子养一只猛兽确实不妥,不如改天我再捉一只小白兔给你?” 小兔子乖巧听话,女孩子都喜欢。 韫欢抱着小白虎站起身,骂他:“你见过将老虎和兔子放在一起养的吗?” 景晖摸了摸后脑勺,湛蓝的眸子里多了一分傻气:“那要不找个笼子,把兔子放笼子里,这样老虎也碰不得它。” 韫欢瞪他一眼:“那样的话,老虎是吃不了兔子了,但是兔子会失去自由。你别捉这个捉那个了,我这里只养它一个。”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景晖沙哑地笑:“你……是怪我让你不自由了吗?” 他和她之间,又何尝不像是老虎和兔子? 韫欢静默不语。 她抱着小白虎背过他,坐在了波斯地毯上铺着的蒲团上。 景晖绕到她身后,坐在了她身边的蒲团上,小心抬眼去瞧她的表情。 韫欢只搂着小白虎,避开他的目光。 她面前的桌案上摆了些酥酪子,溢出香味儿。 怀里的小白虎从她手腕中钻了出来,两只小短腿扑在了案上,两只后腿撑在地毯上,伸出一只前爪去碰碟子里盛着的酥酪。它现在还太小了,前爪又短又粗,试了几回也够不着,便委屈巴巴地叫起来,叫声竟真有几分像猫。 韫欢顺着它的意思,拿出一块酥酪子,并没有直接塞到它嘴里,只放到案上,让它自己伸出爪子去拿。 小白虎一爪将酥酪拍了下来,低着小脑袋闻了闻,似乎并不是它特别喜欢的味道,干脆蹲坐在了地上。 景晖噗嗤一笑:“韫欢,它是只老虎,难不成你真要把它当猫养?” 说完,他吩咐外面的人:“阿尔斯楞,去热一碗羊肉来。” 香喷喷的羊肉摆上桌案后,小白虎很快起身凑了过来,不停地往案上跳。 景晖悄无声息地挪动了下自己的蒲团,离韫欢稍近了些,之后先按住了胡乱扑腾的小白虎,夹起一块羊肉放到韫欢嘴边:“你先吃点。” 嘴边的羊肉闻着便十分可口,韫欢却推开了他的手:“我不吃。” 景晖也没放下手中特意为她准备的筷子,又道:“你太瘦了,该吃点肉。真不知道你这些年在那个紫禁城是怎么过的,明明是个金枝玉叶,却这般消瘦,我就不信你们的皇帝连自己的女儿也养不起。” 景晖说着,又稍稍低头看了一眼,她瘦归瘦,但是该丰腴的地方还是丰腴的。 韫欢顺着她的目光瞧下去,便知道他在瞧哪里,回给他一个冷冷的眼神,抱着小白虎再次转了个弯,背对着他。 景晖跟着挪动了蒲团,到了她眼前:“我错了,行不行,你别生我气了。” 韫欢并不回他话,自个儿夹了一块羊肉,放到小白虎嘴边。 小白虎很快一口吞下,恨不得连筷子也一并吞下去。 景晖想和她多说点话,于是便提议:“不如你给这小家伙取个名字?” 韫欢妙目轻转,也不告诉他自己想出来的名字是什么。自己走到了他平时看书的案上,顺手写了两个字,举在了他眼前:“不如叫这个。” 景晖缓缓读出了她写的汉字:“查干!” 这是绰罗斯语,查干是白色的意思,意为纯洁。 景晖起身拿过她手里写着白虎名讳的纸张:“这个名字好,你的字也写得好。” 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何之前她会嫌弃自己的字迹了,她只简简单单写了两个字,却清秀得如同秋水伊人,而他那一书的批注浑然像是爬进书本中的小虫子,参差错落,大小不一。 提及字迹,韫欢也颇为自豪:“那当然,我这一手字可是汗阿玛亲手教的。” 小时候她万分庆幸自己刚来的时候只是个奶娃娃,不认识繁体字,还可以理所当然地学,不习惯看从右往左的竖版书籍,也可以慢慢适应。 景晖沉下来,微微一怔:“你的字都有这般好,那个人的字不用说也知道有多好了。” 韫欢垂首微笑:“我汗阿玛的书法可是深得董其昌遗韵。” 景晖轻轻捏住了手里的纸,眼里似乎盛着星星:“等哪天得空了,你教我写你们的汉字吧!” 韫欢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了。 她直接问他:“你对中原地区的文化很感兴趣吗?” 景晖缓缓点头:“自从我成为台吉后,我便时常学习你们的典籍,所以无论何方营地,我的帐篷里都会有这样一个架子。便是你看到的那些。至于伊宁那边,我所珍藏的典籍怕是一屋子也装不下。” 韫欢好奇地问他:“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他委屈地低下头:“自然是没有,我是个舞刀弄剑的人,认你们的字尚且困难。”他说着,眼里瞬间一亮:“不如以后,你来教我这些?” 如此,便能留住她了吧。 韫欢静默了许久,悠声道:“除非你们答应不再和大清打战,不然我心里永远放不下对你的芥蒂。绰罗斯景晖,你懂吗?” 景晖心中陡然一凉。 眼前的女孩已经将目光转移到了小白虎身上。被两人正式命名为查干的小白虎正借着他们坐过的一只蒲团,顺利爬上了桌案,啃着碟子里盛着的羊肉。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羊肉已经没剩几块了。 察觉到两人都朝自己看过来后,小白虎查干很快吞下了最后一块羊肉,心满意足地趴在了桌案上。 作者有话说: 男主有战斗民族的基因,所以送的宠物也很硬核! 第031章 绰罗斯部可敦的营帐内。 噶尔丹亲自倒了一杯马奶酒递给了阿努, 说起了最近的趣事:“听景晖那边的探子说,前些日子景晖的小哈敦逃了,景晖把她追了回来, 自己身上还挂了彩, 后来他还去找钟齐海的麻烦,将她手底下的奴隶打得半死。他虽然有意瞒着我这些,但我什么都知道。阿努, 你说, 那小丫头究竟有什么能耐,让他这般发狂?” 阿努举着酒杯, 浅浅一笑, 妙目对上噶尔丹:“大汗该高兴才是。” 阿努接着解释:“大汗不是一直担心他和他底下的精兵吗?如今他也算是有了弱点了。这些年,他从未对女子上心过,一旦喜欢上居然就这般情有独钟。我们将他的小哈敦留着,也算是留了他一个弱点。” 噶尔丹轻松地和她碰了下酒杯:“阿努说得对。只是可惜了我们的钟齐海,这些年她的心思可是一直围着景晖转。” 阿努并未表现出伤心的样子:“让她早早断了这个心思也好。” * 一场雪后, 草原上瞬间进入冬天。 满地的白雪, 掩去了枯黄的草、冰封的河流, 绰罗斯草原宛然一幅水墨画。 小白虎查干见了满地的雪也分外激动,从烧着炉火的毡帐里钻了出来, 韫欢担心它跑出去又撞见了赛布那边的人,便紧追着它跑出来了。 查干比之前略长大了些, 四肢依然粗短, 跑起来却特别快。踩在积雪上,一个劲儿地往前冲着, 韫欢怎么也追不上。 她身上本就换上了厚重的棉袍, 跟裹了一床被子似的, 跑起来十分沉重。 小白虎查干回头看了主人一眼,见她没追上来,便停在了原地,随意地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儿。之后一头钻进了雪里,这积雪偏偏又比较深,它的脑袋和前爪钻进去后,因着重量又陷进去了一些,一时半会儿竟出不来了,只剩后面两只小短腿胡乱扑腾着。 韫欢立在原地,也不去帮它,自己开怀地笑了。 这还是老虎吗?怕不是有哈士奇属性的老虎。 终究是不忍心让查干受冻,韫欢走过去俯下身子将它掏了出来,一手捏住它后面的脖颈处,刮着它黑色鼻梁上的积雪:“看你还乱跑不?” 小白虎委屈地盯着她,后来它的眼神逐渐上移。韫欢跟着瞧过去,站在她附近的竟是之前帮助过她的塔拉。 她眉间涌上一股喜悦,毕竟她曾有心放过她和那些无辜的女孩子,还拿出了自己的积蓄,只是她不愿去赛布那里的帐篷,所以一直未曾亲自谢过她。 她抱着查干,站起身,朝塔拉行了满清的万福礼:“之前的事,蓁蓁在此谢过大人。” 塔拉忙扶起她,面上含笑,笑中有一丝苦味,不过很快淡去:“当日我虽有心帮你,可惜你终归没能回到你的国家。” 她瞧了一眼韫欢身上的装扮。她今日一身朱红的绰罗斯长袍,衣领处绣着中原地区常见的梅花,一头乌发编成了一些发辫和散发一同披着,额前追着一枚红色宝石坠子,恰好落在了眉心处,衬得她整个人似是一朵冰天雪地里的红梅。 塔拉浅浅笑了:“虽说你没能回去,不过我瞧着大台吉对你也挺好。” 韫欢面上浮现一抹苦笑:“可我还是想回家。” 这些日子,虽说他从未碰过自己,但是每天晚上,他们还是睡在一张榻上。 在现代人看来,这种情况自然没什么,可在礼法森严的清人眼里,她这样,应该也算不清白了吧。 塔拉捉住她一只手,劝她:“大台吉是个好人,你不如试着接着他。你现在回去,你家里人也会嫌你失了清白,你又该如何自处?” 韫欢听了心里更乱糟糟的,激动道:“他若是个好人,就该放我回去,不该强留我在此。” 塔拉听后,面上浮起一抹轻微的笑容:“哈敦,你或许是不满大台吉强留你,但你有所不知,我们绰罗斯草原自古以来便有抢婚的习俗,当年我也是在和别人成婚的路上被孩儿他阿爸抢回来的,一开始我也不愿,可他对我体贴入微,竟比父母待我还好。在我刚打算接受他时,他便随军南下了……” 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韫欢明白,她的夫君自喀尔喀战争后就再也没能回到绰罗斯草原。 韫欢握紧她发凉的一双糙手:“塔拉大人,你别伤心,他一定也希望你和孩子好好的。” 夹着雪花的风吹得塔拉鬓前碎发微乱,她伸手理了理头发,顺带抹去了脸上滚下来的一滴热泪:“过了这些年了,倒也没那么伤心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照顾我和他唯一的孩儿阿木尔。只是有些恼自己当年,明明已经放下对他的芥蒂,却一直未曾向他承认自己的心意。” “阿木尔,”韫欢默念着这个名字,“是‘太平’的意思?” 塔拉颔首:“是这个意思,他走后不久我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生下孩儿后不久,他却死于战火之下,所以我给这个孩子取名为‘阿木尔’,不仅仅是期盼绰罗斯部太平稳定,我也希望绰罗斯部和清国之间能化干戈为玉帛,还我们两地百姓真正的‘阿木尔’。” 韫欢忍不住赞叹:“大人这般深明大义,之前那些人居然还编排你,说你痛恨清国人。” 塔拉听后不以为然:“他走后不久,我确实痛恨过清国人,但想明白后,我发现其实我真正该痛恨的是战争,两地的百姓都是无辜的。听说他当年之所以死于清人的炮火,也是因为冲到炮火前去救一个不慎被卷入战场的清国小孩。他尚且不痛恨你们,我又怎能痛恨。其实我们最大的敌人都只是战争罢了。” 韫欢深吸一口气,怀里的小白虎跳了下去,她没去管它,只一双妙目流转,迎着空中簌簌飘落的雪花。 居然,又下起了雪,天上地下皆是一片澄澈,掩去了污秽。 “塔拉大人,但愿你我二人都能看到清和绰罗斯部和好的那天。” 塔拉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向她福了福身躯,恭敬道:“哈敦,我也希望能看到那一天,现下我不便在此地久留,先回去了。” 这一声“哈敦”更像是冬日冰凌子刺进了她的心里。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否期盼着回到高科技的现代社会。 她真能放下这边的一切吗?从前她只觉得自己在这边有亲人,有疼爱她的汗阿玛、二哥哥还有荣妃额涅,现在似乎又多了点什么。 裹挟着雪沫子的风砸在她的外衣上,寒冷刺骨。 忽然间,肩头一暖。 她回眸一看,肩膀上突然多了一个朱红镶着白色绒毛的梅花纹样斗篷。 给她披上斗篷的景晖转身到了她身前,替她系着脖子前的带子:“这么冷的天,你居然就这样跑出来了。” 他捉住她一只手,如他所料般的冰冷,他心中更加不悦,将她发凉的小手拽得更紧了些:“快跟我回去!” 韫欢甩开他的手:“我不冷,毡帐里太闷了,我想在外面走走。” 空中飘落的雪花越来越大,有些落在了景晖褐色的编发上,一时半会儿也融化不了。 发梢间微凉,但景晖并不觉着冷,反而替她兜好了风帽:“你要走走,我便陪你一起。”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你还担心我逃了不成?” 景晖拍了拍她的小手:“我不担心你逃,我是怕你冻着。” 他说着,将她的手放到自己掌心处,哈了一口热气。 一股暖流,自韫欢掌心处逐渐晕染到她身上每一处。 她忙松开了手,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雪越下越大了,我们先回吧。” 景晖知她心中仍然抵触自己,便维持着她刻意和自己拉开的距离,自己走在了前面。 簌簌飘落的雪花越来越大,像是冬日里的白色山茶花。景晖身上头上没什么御寒的物件,不一会儿,一头褐色编发已经落了多片山茶花了。 小白虎查干见着飘落的雪花,更加兴奋了,在雪地里胡乱跑着,偶尔转个弯,然到韫欢脚边来,抱住韫欢的小腿处。偶尔又冲上前去,裹住景晖的小腿。 景晖只觉得自己小腿上多了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垂眼一看,查干正扒在他的小腿上,一动也不动,凭着他的脚力前行着。 小家伙有着一双同他一般泛着蓝色的眼睛,此刻正抬眼对上了他的眸子,眼里还映着簌簌飘落的雪花。 景晖瞧了一眼身后,韫欢就在他身后走着,他怕她恼自己,也不敢欺负小白虎,由着它裹着自己的小腿处,自己艰难地迈着步子。 走在他身后的韫欢瞧着这一人一虎,噗嗤笑出了声。 想不到他堂堂绰罗斯部的大台吉,也有这般无奈的时候。 她搓了搓掌心,抓起地上的一些积雪,揉成了一团,朝着身前的高大身影丢了过去。 景晖只觉背后一凉,回过头一看,韫欢像没事人一样缓缓走着。 他转过身,身后又挨了一下,他身板结实,砸过来的雪球很快破碎了,隔着一些衣物,还是有些寒冷。 明知道是身后之人所为,他并不恼,忽然间蹲下身,揉了一个大雪球,朝韫欢砸了过去。 雪球飞奔而来,韫欢来不及躲闪,让它砸在了自己的肩膀处。 她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 扒着景晖的小白虎查干松开了景晖,一个劲儿冲了过来,咬着韫欢身上的红色斗篷,似是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将韫欢拖起来。 景晖以为自己出手太重了,心里有些后悔,紧跟着查干跑了过去,走到韫欢身侧蹲下。忽然间,脸上挨着了一个韫欢方才悄悄捏好的一个雪球,这枚雪球比前几个都要大,近距离砸在了他脸上,瞬间碎成几块。 景晖只觉脸上一寒,连湛蓝的眼都来不及闭上,修长的眼睫上沾上了雪沫子,额前的褐色头发上也嵌上了数不清的雪沫子。 韫欢坐在原地,瞧着他一脸狼狈的样子,这才笑了:“叫你欺负我,这就是你的下场。” 男人晃了晃脑袋,抖掉了脸上、发上的积雪,握住她的胳膊,一脸笑容:“你倒说说,我怎么欺负你了?” 韫欢懒得搭理他,自己一手撑在地上,想站起身,却感觉身下一空,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来了。 “你松手,我自己能走回去。” “我不松手!我这一辈子都不松手!”抱着她的男人双手更用力了些,脚下步子也越迈越大,几乎是以跑的速度抱着她前行。 韫欢怕从他身上跌下来,双手不自觉地环住了他的脖颈处。 景晖心间一暖,在雪地里跑得更快了。 他们身后的小白虎也不甘落下风,迈着四只小短腿紧追着自己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以后可能0点更新,大家可以第二天起来看。 第032章 到了毡帐前, 景晖才将韫欢放下,细心地替她挑开了帘子。 韫欢顺着他的意思迈进帐篷里,一股浓郁的腊梅香扑鼻而来。 她循着香味去寻, 发现她平时坐着看书的桌案前摆上了一只和田玉色的净瓶, 疏疏插着几枝腊梅,似是被精心修剪了一番,横斜出来的枝丫恰到好处, 缀着盛放的腊梅以及尚在含苞的花骨朵儿。 数量不多, 却足以让整个帐篷都染上腊梅的芬芳。 她轻抚黄宝石般的腊梅花瓣,之后深吸一口气, 浓郁的香味带着春天的强烈气息, 冲淡了她方才在冰天雪地里浸染的所有寒意。 景晖站到她眼前,眼里似乎盛着泛蓝的星子,忍不住问了声:“喜欢吗?”之后,他学着中原地区老学究的样子,生硬地吟诵出了中原地区关于梅花的诗词:“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聊以此梅, 赠予佳人, 只盼你能喜欢!” 抱着几分期待,景晖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韫欢身上。 韫欢心中微漾, 似是梅花落入了平稳如镜的湖面,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心里自是喜欢的, 难得他肯为自己费这么多心思。只不过她刻意掩饰住了内心的喜悦, 脸上化出一抹苦笑来,对他道:“看来你只知道这句诗。自古以来, 我中原地区关于梅花的好诗词多了去了, 我只偏爱王维的那一首。你想听听看吗?” 景晖微微颔首, 没从她脸上瞧出任何喜悦的神色,他心中略有失落,但眸间仍余存几分期待。 只听得韫欢缓缓道:“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你可听得懂?” 他其实并不熟悉中原地区的诗词,素日里爱看的也只是他们的史书、兵书,这些日子也是因为韫欢,才下了这些功夫。 他之前从未读过这首诗,但此番也听出了里面的“故乡”二字,再傻再无知,也该明白,她心中所思所想究竟为何了。 心中染上雪意,不过很快被他化去,他凑到她对面坐下,继续道:“你心中定是喜欢的,对不对?你随身带着的坠子上刻着的便是梅花纹样,而我送给你的衣物、首饰里,你也爱挑有梅花纹样的。 只是,绰罗斯草原比清国冷得多,梅树不易成活。我前几日出去操练军队时,有个兄弟从北边的山坡上滚了下去,我去救他,才发现那里竟是个温暖的小山谷,长着许多这样野生的梅树,这个时候开的只有腊梅,若是到春天,肯定能见到更多。” 韫欢听着,竟有了几分兴致,含笑问他:“当真?” 景晖趁机捉住她冰冷的小手,温暖着她:“你若不信,我现在便带你过去。” 韫欢不着痕迹地缩回了自己的一只手,拒绝道:“今日便算了,外面太冷了。” 坐在她对面的景晖,发梢上还有积雪。 她抬起手,拍了拍他发梢里的雪沫子。 男人趁机低下头,方便她替自己除去藏在发间的雪沫子。 方才在冰天雪地里游荡了许久,她的小手分明冻得通红,指尖也没了温度,触在他的发梢间,他却不觉着冷,一股痒痒的暖流从发梢一直流淌到他心间。 替他扫除头发上的积雪后,韫欢收回自己的手,淡淡道:“好了。” 景晖仍不满足,抓住了她这只手,在自己发间蹭着:“我头发有些痒,你再替我挠挠。” 韫欢笑道:“你莫不是该洗头了。” 景晖抓着她的手,梳着自己的褐发:“不用,你现在替我梳下就好。” 其实是他心上发痒。 韫欢走到他身后,解开了他头发上编着的一个一个小碎辫,拿了木梳轻轻替他梳着。 他平稳地坐着,安静地享受着这一切。 真希望她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 如果绰罗斯部和清国之间没了战争,她是否能完全接受自己呢? 景晖缓缓闭上眼,在脑海中描摹着与她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韫欢放下手里木梳,用纤纤玉手抚弄着他的褐发,小心地问他:“你方才说你们这些时日里还在操练军队?你们的汗王究竟是想南下继续侵扰我大清还是回攻伊宁?” 景晖瞬间睁开眼,揣着心中酸酸甜甜的情绪,不紧不慢道:“大汗未曾透露任何风声。” 其实他心里明白,比起伊宁,噶尔丹显然更想拿下清国这块肥肉。一旦把清国拿下,那么他们便可以选择更富饶的地方定为国都。 韫欢没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但她心里却明白:“只怕你们还是想攻打大清。” 韫欢抽出抚在他发间的手,自己坐在了蒲团上。 景晖扭头看过来:“你放心,就算绰罗斯部和清国再次打起来,我也会护你周全。” 韫欢双手抱膝,蜷缩着自己:“绰罗斯景晖,我不需要你护着我,我希望你能护着大清和绰罗斯部两地的百姓,你明白吗?僧格台吉和珲台吉在世之时,一直与大清友好相处,你如今为何要辅佐这样一位野心勃勃的人?大清和绰罗斯部征伐多年,你可知有多少无辜生命埋骨荒野?” 景晖勾唇一笑:“竟是我小瞧你了。作为玄烨的女儿,清廷的公主,你心中装着的从来不仅仅只有自己。若你是自私自利、贪生怕死之人,只怕我早就狠下心杀了你,你的父亲和二哥哥在悬崖边面临群臣逼迫时也不会那般犹豫。可你偏偏心思纯良,一直怀有恻隐之心,自然,也是这样的你才叫我心动了。” 从她在平顶山放弃自己生命要与他同归于尽的那一刻起,也许更早,从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被她救起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心动了。 他自生来,便与黑暗为伍,在荆棘丛中想抓住萤火之光,却总是被荆棘刺得鲜血淋漓。许是上天眷恋他,竟给他送来了一轮皎洁的晨月,不带一丝凡尘。 韫欢抬眼,接着质问他:“那你呢?绰罗斯景晖,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知你本性不坏,可你为何要辅佐那样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侵扰大清?甚至还只身一人去清营刺杀我汗阿玛。” 景晖眨眼一笑:“你只惦念着你父亲的安危,你可知当初我一人接下这刺杀的任务又是冒了多大的风险。韫欢,我并不喜欢打战,我不喜欢看到有人流血、有人牺牲,但是我劝说不了噶尔丹,所以在他派我去刺杀时,哪怕知道他居心不轨,我还是一口应下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如果刺杀成功,会少死很多人。所以,我当时想的是,哪怕我和你的父亲同归于尽也好,至少能让你们清国自乱阵脚,早早结束征战。” 韫欢捂着耳朵,不愿再听他讲了:“绰罗斯景晖,你太天真了,就算你得手了,我大清军心涣散,你们也不可能赢。” 景晖跪坐在她眼前的蒲团上,拿下她捂着自己耳朵的双手,问她:“如果我有心以不打战的方式化解绰罗斯部和清的战争,那你能留下来陪我吗?” 韫欢渐渐松了双手,眼前男子泛着蓝光的眸子似是一泓深泉。 她转而冷笑:“你能做到再说吧!” 绰罗斯部自噶尔丹即位,与大清之间已经征战多年,积怨颇深,双方都视彼此为洪水猛兽,又怎能轻易化解仇恨,也只有像塔拉那样的人才能看得通透一些。 景晖垂首一笑:“我早就有心化解这场战争,之前是为了兄弟,为了绰罗斯的民众,现在也是为了你。” 他笑着打趣:“到时候两国和平共处,若是为了稳定和平局面,和亲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他跪坐在蒲团上,左手环住她的腰身,将她按到了自己怀里。 “你我和亲,便是最好的法子。” 韫欢挣脱不了他宽大有力的胳膊,便伸出小手轻轻捶着他的胸口处:“你要和亲,找别人去,别来扰我。” 景晖趁机将她一只手包在自己的掌心,在她耳边哈着热气:“你我都睡在一起这么多天了,我还能找谁去?” 韫欢瞪他一眼,同时瞥了一眼在一旁蹲坐的小白虎。 小白虎查干很快起身,冲到了这里,咬着景晖的衣服,拖着他,逼他松开韫欢。 景晖盯着她,无奈地笑道:“好啊,这才多长时间,这小白虎竟忘了是我从赛布手中救下它的了,它现在居然一心向着你。” 查干两只前爪扒着景晖托在地上的裙摆,撕咬着,企图拖动景晖。 景晖腾出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按住了查干的小脑袋,揪着它后颈处,将它一并放到了自己怀里。 “小查干,你如今还太小了,不足以和你阿布对着干。况且,你阿布并没有欺负你额吉,阿布疼她还来不及。” 被他按在怀里的韫欢瞪他一眼:“绰罗斯景晖,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他贴着她耳际,灼热地道:“我不是胡说,韫欢,我也希望能还我们两族太平,到时候,只盼你能留在我身边。” 他的呼吸也带着灼热,吞吐在她耳畔,让她觉得有几只小虫子胡乱爬着,痒。 她轻咬唇角:“你能做到再说,否则即便是圈着我,强迫我,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逃的。” 景晖轻轻抵住她唇角,哈出一口热气:“不许逃,我说过,如果你逃跑,那我对你的惩罚将会一次比一次重。” 韫欢咬住小小樱唇,莹白如玉的脸上染上了几片红霞。回想起他在胡杨林、在芦苇河边对自己做的那些事,韫欢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眼前这个人,如他所说,对她已经足够有耐心了,只是他身上依然有草原人的血统,甚至是战斗民族的血统,韫欢深知自己一旦惹怒他,只怕真会让他吃抹干净。 被景晖圈在怀里的小白虎跳起来,扒在了景晖的头上,两只前爪扒着景晖后脑处的褐发,两只后腿从他额头前耷拉下来,挡住了景晖的视线,景晖松开了韫欢,韫欢趁机从他的禁锢中逃了出来。 他伸出手臂,捏住小白虎的后颈处,将它举了起来,指着它的蓝色眼睛骂道:“你小子越来越有能耐了啊。” 韫欢担心他欺负查干,从他手中将查干抱了过来,让查干的两只前爪搭在了自己的肩膀处:“你堂堂绰罗斯部的大台吉,何苦要和它过不去?” 景晖起身,凑到韫欢身后,低头就想去含住她的耳垂,小白虎查干睁大湛蓝的眼,朝他龇牙咧嘴,迫他退了回去。 景晖伸手想拍下去,韫欢却转过身:“绰罗斯景晖,不许你欺负它。” 他压住心中的怒意,蠢蠢欲动的一只手也放了下去。 韫欢抱着小白虎一同躺在了榻上,她将小白虎放在了外侧,自己睡在了里侧。 景晖跟过来坐在榻边:“韫欢,你让它睡这里,那我睡哪儿?” 韫欢转过身,背对着他:“你睡地上去。” “我偏不!”男人拒绝道。与此同时,他已经掀开了被子,自己钻了进来,小白虎站起身,替韫欢挡住景晖,努力摆出丛林之王的威严,龇牙吼叫着,只不过现在它还太小,叫声实在太像猫了。 景晖和她之间隔着查干,令他很不自在,他捉住对他凶巴巴的查干,将它放回了地上,小白虎扑棱着前面两只小短腿,却爬不上去了。 景晖这才放心的自韫欢身后搂住了她,话中略带酸意:“韫欢,它是一只雄虎,你不可和它睡在一处。” 躺在里面的韫欢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这一晚,他搂着自己的胳膊一直未曾松开,而他也没什么过激的举动,许是与他同床共枕多时,韫欢竟渐渐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很快入睡了。 绰罗斯景晖恍然间睁开眼,搂住她腰身的臂膀逐渐上移,抚弄着她垂在身后的乌黑秀发。他撩起她一束头发放到自己鼻边闻了闻。 她发梢间有股淡淡的清香,也叫他心生饥渴。 他身侧这个小小的人突然一个翻身,面对着他睡了。 景晖吓得缩回了自己的手,合上了眼。偶尔睁开一只蓝色眼睛悄悄看她,她眉睫微动,整张脸似是和田玉石,不带一丝杂尘,他便是再饥渴,也不忍亵渎。 景晖干脆转过身,背对着她。 小白虎爬不上床,便躺在榻下地毯上缩成一团睡了。 帐外飞雪簌簌,帐内炉火灼灼。 作者有话说: 第一首诗,摘自林逋的《山园小梅》,第二首诗,摘自王维的杂诗。 阿布(父亲),额吉(母亲) 第033章 冬雪初霁, 积雪浮云端。 韫欢今晨特意支开了一直守在毡帐外的阿尔斯楞和乌仁娜,自己来寻景晖之前所说的梅花山谷。 她走到半路,听见身后有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 是小白虎查干迈着小短腿跟过来了。小家伙比之前又略大了些,依然呆萌呆萌的,见了积雪后, 仍然喜欢将脑袋埋进去, 黝黑的鼻梁上沾了些雪沫子。 她俯身抱起小老虎,带着它一同走在颇陡的山路上。 这座山丘下, 应该就是他所说的山谷了。 只不过, 这段路比她想象得要难走。 倾斜坡度挺大,又铺上了厚厚的积雪,有些地方连同雪和雪中枯草一起冻在了一处,踏上去就能滑出几步远。韫欢选择了迈在尚未冻结实的积雪上,这样反而不容易滑到。 她怀里的小白虎查干跳了出去, 落在了冻了厚厚一层冰的路上, 四只爪子努力扒拉着, 还是不停地往下滑去。 韫欢小心地迈着步子,对它道:“你别动, 我来救你。” 查干两只前爪露出了锋利的指甲,扣在了冰上, 两只蓝眼睛委屈巴巴地盯着自己的女主人。 韫欢一步一步挪到它身边, 捏住它的后颈,重又将它放到了自己的怀里, 梳理着它头上的毛发:“小查干, 你别乱动了好不好?” 她抱着小白虎, 艰难地向山下行进着,冬日凛冽的寒风在日光的掩映下裹挟着一股日光色的腊梅香,香味越来越浓烈。 等到她抵达坡底时,完全被眼前的一番景象迷住了。 冬日寒冷的草原上,居然隐藏着这样一处温暖的所在。 这里有成千上百株梅树,凭着她对梅花的了解,能判断出这里有绿萼梅、玉蕊檀心梅、百叶梅、鸳鸯梅、杏梅和腊梅。此刻在冬雪中怒放的只有腊梅。晶莹剔透的嫩黄色花瓣掩在晶莹如玉的雪中,似是白玉和鹅黄宝石相间,寒冷的积雪瞬间染了一抹闹腾的春信。 深吸一口气,那股芳香能钻遍身上的每一处。 韫欢顾不得地上有层层积雪,放下了查干,满心欢喜地在这片梅花丛中乱跑着。查干迈着四只粗短腿,紧紧追着自己的主人。 暖阳,积雪,山丘,梅树。如今这一切,都只有她一人享受着。 空气里的每一缕香味都晕染了自由的气息。 她走到一株虬壮的腊梅树边,挑选着梅枝,打算回去做些梅花汤饼,煮碗梅花茶。 这边的人都喜欢大口吃肉,大碗饮酒,从来不会做一些精致的点心。 绰罗斯景晖虽有意照顾她的口味,但一直嚷嚷着她太瘦了,也逼着她吃了不少肉。 再这样下去,她真得胖一圈了,是该回归一下古人真正的风雅生活了。 韫欢挑选着梅枝,拍去花瓣上的积雪。 裹着她小腿处的查干突然松开了她,在她身后胡乱叫着。 她的身后俨然站着了别人,那人吟诵了一首梅花词,声音清冽如松间清泉:“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韫欢抚在腊梅上的手瞬间怔住。 这是纳兰性德的词,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曾亲眼见过这个史书上颇有盛名的词人,只不过她见到他时,他已经病榻缠身,瘦弱的身躯晕染着抹不去的中草药气息。 他面容清瘦,眉宇间时刻酝酿着一股忧郁的气质,他的诸多孩儿中最像他的便是在她身后吟诵出这首词的人。 韫欢回眸,那人眼中含着泪光,一点一点走近她。 他身上穿着一袭绰罗斯部的褐色棉袍,戴着绒毛帽子,一头乌发不像在大清时那样绑成大辫子,垂在后脑勺,现下是随意披在了肩上。 只是他面容清瘦,身量也不是很高,面色莹白如雪,纵然穿着异域服饰,韫欢也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纳兰淇奥。 纳兰淇奥摘下了自己头顶的帽子,露出剃了半边的额头来,唯恐眼前之人认不出自己。 小白虎查干跳到韫欢身前,竖起身上黑白相间的毛,朝纳兰淇奥叫着。 纳兰淇奥并不把它放在眼里,几步跨过去,几乎是不敢相信:“公主!不!韫欢,真的是你吗?” 如今的韫欢换上了绰罗斯部艳丽的朱红色衣袍,额前也缀着朱红的坠子,整个人的装扮与在大清时大相径庭,从前只觉得她清新脱俗,现在却觉得她明艳动人。可她这一身装扮,也显示出她在绰罗斯部也有着非比寻常的身份。 韫欢眼窝一热,含笑道:“纳兰哥哥,是我!” 纳兰淇奥瞧着她这一身装扮,印证了此前的猜测之后,震惊之余有几分怒意:“在我祖父强拉着我回京时,我跳下马车来寻你。后来我听闻绰罗斯部的大台吉娶了一位清国女子,我便猜想那人是不是你,所以我扮成绰罗斯的士卒混了进来。 只是我不小心混进了绰罗斯赛布的军营里,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冒雪训练,也因绰罗斯赛布和绰罗斯景晖二人水火不容,所以我根本没法从这边抽身去瞧那人是不是你。直到我发现了这里,我想着,你那么喜欢梅花,草原上有梅花的地方定然也不多,所以每日都会来这里碰碰运气。” “现在,我终于等到了你。可你——” 他伸出手捏住她的肩胛骨,力道虽远不及绰罗斯景晖,但显然带着愤怒,几乎要捏碎她的肩胛骨。 “韫欢,你当真跟了他?当日在平顶山,他那般对你,你怎么可以跟了他?” 察觉到危险气息的查干怕他欺负自己的主人,扒住了他的小腿处,咬着他的衣物。 韫欢抬眼对上他黑曜石般的眸子:“纳兰哥哥,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是那般不知廉耻之人吗?” 纳兰淇奥顿时觉得心里一松,这些日子,他在赛布那边听了太多绰罗斯景晖和他的小哈敦的故事。那些人说他们夜夜宿在一个帐篷里,绰罗斯景晖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给她,他只当韫欢已经心仪于他,心中是又气又怒,自心底涌上一股酸意。 听她这样道出,纳兰淇奥激动地拥住她,轻抚着她的后背:“韫欢,我就知道,是他逼你的,对不对?” 他忙又松开韫欢,双手抚在她两侧胳膊上,问她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他有没有对你——” 韫欢想也不用想便知他打算问什么,忙后退了一步,笃定道:“没有!” 纳兰淇心中疑虑未消,面上却晕出一抹笑容来:“没有便好!若他敢强迫你,我和我的祖父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至于究竟有没有,等他回去娶了她便自然知晓。她这样一副容貌,留在那人身边多时,他们夜夜宿在一处,草原汉子又有几个是君子。 纳兰只当是韫欢难以启齿,心里并不信她。他喜欢她多年,说全然不在意这些,他自己也不会相信,只是,他还是放不下她。 韫欢听她问出这话,只觉心里似是染上冰雪。从小到大,她都视纳兰淇奥为诗词知己,可他寻到自己的第一刻,也只是关心自己有没有失去清白。 如果,她真的失去清白了,眼前这人又会如何看她? 他霍地低头看向韫欢:“韫欢,既然老天垂怜我们,让我寻着了你。不如你随我一起回京吧。回京后我便请求祖父去向皇上说我们的事。” 韫欢扬眸看他,放柔了声音:“纳兰哥哥,我现在还不能回。而且——” 她一句话尚未说完,已经被他打断:“为何?难不成你真喜欢上了绰罗斯景晖?韫欢,他姓绰罗斯,你是大清的公主,你们之间永远只能是敌人。” 其实,韫欢想说的是,如今没有周全安排,就算她逃跑,肯定也会被他抓回来。而且,她不是不明白眼前之人对自己的心思,只是她此刻不太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的心思,究竟向着谁,装着谁。她随他一同回京,只怕他会求明珠到自己的汗阿玛面前说项,允了他们之间的婚事。 可他,真是她在这个世界的良人吗? 纳兰淇奥攥紧她的手腕:“韫欢,跟我回去,我们现在就走!” 小白虎查干猛然跳起来,抱住了纳兰淇奥攥住韫欢的那只手臂,强迫他松开了手。 他只听得韫欢再次拒绝道:“纳兰哥哥,我现在还不能同你一起回去。” “为何?”纳兰用力甩着扒在自己胳膊上的小白虎,这小白虎竟像是黏住了似的,丢不掉。 韫欢软软站着,解释道:“我们贸然逃走,肯定会被他抓回来,他对我不会怎么样,但我不想连累你。” 纳兰听到她说不愿连累自己,心中怒意渐消,转而一喜:“原来,你竟是为我着想,我方才居然误以为你对他动了心思了。” 韫欢妙目盈盈,也不过多解释她和绰罗斯景晖之间的事,只继续道:“我定然是想回大清的,只是还得周全计划此事才可。如若被他抓回,不知他会用何种手段对付我们。” 他此前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如果她再逃跑,那他对她的惩罚将一次比一次重。他的惩罚无非就是做那些事。这些日子他偶尔霸道,大多数时候对她还是温柔的,一直未曾逾越。但如果她激怒了他,那就另当别论了。况且,他说他会极力促进大清和绰罗斯部的和平,她的心里竟也有些期待。 纳兰这才舒缓了一口气:“无妨,只要韫欢你愿意随我一起走,此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相信我,我定然能带你逃出去。” 韫欢殷切凝住他:“纳兰哥哥,你万事小心。” 纳兰眯眼想了想,之后道:“我一个大男人多留几日也无妨,只是苦了你了,你可千万要防着他。” 韫欢清淡收回目光:“纳兰哥哥,我会注意的,如今我出来有会儿时间了,我得先回去了。” 她随手掰下了方才拍过积雪的梅枝,抱着梅枝走了,查干紧跟着她。 对于眼前这位剃了半边头的男子,查干对他的厌恶甚至比对景晖更深,走在韫欢身后,时不时地回头朝纳兰龇牙咧嘴。 纳兰认出这不是一只猫,应该是一只小老虎。他虽不擅武力,见了这只幼虎也并不怕。 瞧着眼前踏在冰天雪地里缓慢行进的佳人,他打心眼里心疼。 她是金枝玉叶,本应生活在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里,如今却困在了这塞外苦寒之地。 而这一切,都怪绰罗斯景晖。拿这般娇小的她当做人质,只为自己活命。连累她一同坠崖不说,还将她掳到了草原。 有朝一日,如果让此人落在他手里,他定不会轻饶他。 他走上前,挽住韫欢的胳膊,惊得韫欢猛一回头。 纳兰柔声道:“韫欢,这路不好走,我背你上去吧!” 韫欢轻轻松开他的手,嫣然一笑:“不必了,纳兰哥哥,还是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吧!” 纳兰心中似是落进了冰雪,韫欢只听得他寒声问道:“韫欢,我怎么觉得,我和你越来越远了?小时候,我们一起陪着太子爷狩猎,不都是我背你上山下山的吗” 韫欢浅浅一笑:“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纳兰哥哥,你我都赶紧回吧,时间久了会惹他们怀疑。” 纳兰只当她是为自己着想,心中暖了几分,便站在了原地,看着她走上了斜坡。 作者有话说: 纳兰性德的《眼儿媚咏梅》词 第034章 景晖的毡帐内, 乌仁娜和阿尔斯楞急得团团转,互相指责着对方。 乌仁娜急得直跺脚:“阿尔斯楞,台吉已经和你我二人说过多次, 要小心哈敦。今日她吩咐我去小厨房看有没有梅花模具, 我也没多想,可我走后,你怎么能听她吩咐, 也离开了?” 阿尔斯楞委屈地抚着后脑勺:“娜姐, 这一月以来哈敦都和台吉好好的,我只当她已经接受台吉了, 所以他吩咐我去马场牵小红马, 我也没多想。” 乌仁娜急得拧住他一只耳朵:“谁是你姐姐?你可真是气死我了。寻常的阿尔斯楞都是精明的,你偏偏连狮子毛都比不上。如今这可怎么办?台吉马上就回来了。” 乌仁娜内心焦灼,手上却没用多少力气,阿尔斯楞很快扯开了她的手,也急道:“我是连狮子毛都比不上, 白叫了这个名了。可我哪里能料到, 哈敦居然这般狠心。明明台吉对她那么好, 她还是想着逃。” 乌仁娜急得在毡帐内乱走着,拍着自己的手:“怎么办?怎么办?台吉那么在乎哈敦, 如果他回来看到你我二人又让她逃了,他会不会杀了我们?” 阿尔斯楞撇撇嘴:“娜姐只管放心, 我会将所有罪责一并揽下, 不会牵连你。” 乌仁娜急红了眼:“你再叫一声‘姐姐’试试?” 她这人心直口快,有什么话便直接说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扛下所有罪责的, 要受罚便一起受罚。” 阿尔斯楞感动地涌出一抹热泪:“娜姐, 你真好!” 乌仁娜知晓自己比他大, 可听他这般叫着自己“姐姐”,心里很不是滋味,几乎要一拳打下去,心里却不忍,拳头停在了半空:“不许再叫我姐姐!” 阿尔斯楞刚想脱口唤出娜姐,乌仁娜便抛给他一个凌厉的眼神,他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巴。 帐外暖阳高照,积雪悄然融化着,毡帐里的两个人沉默下来,都能听见外面积雪松动后从枝丫上整块砸下来的声音。 毡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皆是一怔,之后互相掺住了彼此,深吸了一口气。 景晖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右边宽大的手掌拖着一只雪白的兔子。 他一回来便瞧见了系在了毡帐外的小红马,小红马本是钟齐海养着的,自打胡杨林事件后,韫欢有意送还,但是这匹马却不愿意回不去了。被送回那边后,一直往这边跑,钟齐海也只得甩手将马儿赠予了韫欢。 景晖只当它舍不得韫欢,后来去马场,撞见它与自己的“的卢”耳鬓厮磨着,才彻底明白过来。 万物皆有灵,万物皆有情,马儿也不例外。 韫欢也给它取了个名,叫“飒露”。 它此刻应该在马场那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景晖心中一紧,隔着一段距离去瞧毡帐那边,守在毡帐门口的两个人也没了踪影。 他心中像是沉进了冰块,脚下步子越迈越大,撩开帘子后,毡帐里只有互相搀着的阿尔斯楞和乌仁娜。 两人见了他后纷纷跪下。 他将小白兔放在了蒲团上,搜罗着毡帐里的每一处。 之后,他沉声问道:“哈敦呢?” 乌仁娜心下害怕,嘴里支支吾吾道:“哈敦,她,她。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景晖深吸口气,微微扬起下颔。 跪在地上的两人都不敢抬头去瞧他湛蓝的眼。 景晖坐在了蒲团上,一只手撑在桌案上,撑着脑袋,并没有如眼前两人所料般勃然大怒,两人只听得他淡淡道:“你们先出去,让我静静。” 乌仁娜只当自己听错了。 景晖忽然间喝了一声:“出去!” 她这才身,顺便拽起了瘫跪在地上的阿尔斯楞,牵着他匆匆逃出了毡帐。 景晖一人留在了空荡荡的毡帐里,被他救回来的小白兔急着寻求温暖,挪动到了他身边,钻到了他随意敞开的袍子里。 景晖撑着脑袋,心中酸涩更甚愤怒,几乎要落出泪来。 他太高看自己了,原以为,他能凭着自己的努力,让她慢慢接受自己。可他在她心中,永远抵不过她在紫禁城那些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 毡帐中也没了查干的身影,看来,她居然把它也带走了。 她走的时候也还念着小白虎,在她心目中,他连一只小白虎都比不上。 她的心中装着清和绰罗斯两地的百姓,甚至装着这些不能通人语的动物,为何就不能多一个他? 景晖唯恐自己落泪,深吸一口气后,将泪水逼了回去。 他应该去将她抓回来吗?可她心不在此,圈着她又有何用? 守在毡帐外的两人对帐内之人的沉默也表示疑问。 乌仁娜望了望四周的积雪,西边是大台吉训练部下回帐时的必经之路,积雪下的脚印较深。 至于北边,那些脚印深深浅浅,一看便知,踏在上面的人身量不足。 乌仁娜盯了一眼阿尔斯楞,阿尔斯楞顺着她目光所及的方向看去,心里也明白过来。 之后,他在乌仁娜的推搡下,勇敢地挑开了帘子,站在外面对景晖道:“台吉,哈敦兴许是从北边逃走的,她没来得及骑马,雪天路滑,只怕路上也不好走,您若是去追,应该很快能追回来。” 景晖撑着脑袋,一双湛蓝的眼只轻轻瞥他一眼:“你退下吧!” 阿尔斯楞合上了帘子,朝乌仁娜摇了摇头。 乌仁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轻声问他:“你说台吉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打算放手了?” 阿尔斯楞摇了摇头:“我不懂。” 乌仁娜瞧着他呆头呆脑的样子,面上有几分嫌弃:“瞧你这样就知道你不懂。我觉得我的猜测没错。咱们的大台吉可不是寻常男子,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哈敦心不在此,他如今定是想放手了。你说究竟爱一个人爱到什么程度,才舍得放手呢?” 阿尔斯楞听后点点头:“你说得对!只怕台吉是想放她回去了。” 毡帐里的景晖能听清一点外面的人在议论些什么。 只是,他心中非常矛盾。 心中既愤怒又伤心,还搀着些担忧。 恼她狠心离开自己,痛她不肯接受自己,忧她一人行在冰天雪地里,也不知几时才能回到她的故土。 若是再次碰上了赛布和钟齐海那边的人,她又该如何? 即便是没碰上这些人,娇小又心思纯良的她,还会遇到什么可怕的危险? 景晖心中一凛,他松开手,站起身,往毡帐外走去。 哪怕是放她回去,他也得亲眼看着她平安抵达清营。 他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毡帐外却传来一阵呼喊,是乌仁娜的声音:“哈敦,您回来了!” 韫欢手里抱着梅花,无暇去挑帘子,站在门口的这两人见了她也万分诧异,竟忘记帮她撩开帘子。 跟在她身后的小查干咬住帘子一角,咬着帘子站到了一边,她这才迈步踏入了温暖的帐篷里。 尚未来得及放下梅枝,她在冰天雪地里吹得冰冷的身躯已被一个温暖的身躯钳住。 景晖搂住满身寒意又晕染了梅香的她,不愿松开。 他两只宽大的臂膀紧紧封锁着自己,连同她怀中修长的梅枝,都被他一同搂住了。 他力道比寻常男子要大得多,一时半会儿的相拥已叫韫欢喘不过气,韫欢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柔柔道:“绰罗斯景晖,你先松开我。你要压坏我的花了。” 景晖只觉得她身上芳香四溢,但素日里她身上的芳香不会如此冲鼻,他仔细一瞧才注意到她怀中抱着一枝梅花,被他一同搂住了。 他松开她,替她拿下手中折枝梅花,之后抬起她一手小手,已经冻得发红。他心疼得直接拿过她两只小手,放在自己温暖的掌心摩挲着。 韫欢两只手早已冻得没了知觉,猛然触到他这股强大的暖流只觉得像是落入了温泉般温暖。 景晖牵着她,同她一起坐在了蒲团上,将自己平日里用着的虎纹手焐子送到了她手上。自己手里只把玩着她方才折回来的腊梅。 他将此前对她的怀疑一并掩去,扬眉同她道:“你若是想要梅花,叫我去折就是了,为何自己亲自跑过去?” 让他误以为她又逃了。 韫欢两只手搭在焐子上,渐渐缓过来:“我只是想去那里看看,你不会以为我逃了吧?” 她坐在那儿哆嗦着,景晖便知,她身上还冷着,于是伸出右臂,重新搂住她,敲了敲她冻得通红的鼻梁:“我可没怀疑你。只是,下次不许你一个人去,那地方不太好走,下回你若是想去,我抱你下去。” 韫欢抬眼看他:“我不需要!” 景晖紧紧按住她,逼着她不乱动,将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给她。 “我不管你需不需要,我只想陪着你!” 韫欢想骂他,却感觉自己的裙摆下面似乎钻过来一个活物。 她身侧的查干显然也发现了,咬住了她的红色裙摆,从她裙摆底下,居然钻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白兔来。 韫欢不可思议地看向搂着自己的人:“绰罗斯景晖,你当真又抓了一只兔子给我?”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努力了一把,但是明天又要去赶导师布置的任务了。 第035章 景晖松开韫欢, 用宽大的手掌拖起小白兔,小兔子居然真没他的手掌大。 他将小白兔捧到韫欢眼前,含笑道:“这个季节, 哪里能抓到兔子?这是我今日带着部下训练时捡到的。它当时已经快冻僵了, 我怕我那些兄弟们趁机烤了它。所以将它送到了军医那里医治,之后便捎了回来。我想着你肯定是想救它的。” 小白兔安稳地蹲在他的掌心,毛色洁白若雪, 两只修长的耳朵竖着, 一双红色眸子一直盯着韫欢。 韫欢瞥了一眼一旁迈着粗短腿走过来的查干,之后看向景晖, 轻叹一声:“我是想救它, 可是,绰罗斯景晖,你觉得将它们俩放一起养合适吗?” 查干是小白虎,不是小白猫,它是食肉动物。 即便查干现在不会吃了它, 可它身体里流着的依然是丛林王者的血液, 兔子般的弱者, 自古以来就是它们一族的盘中餐。 如果依他之前所说,将小白兔关进笼子里, 那彻底失去自由的小白兔也不会开心。可若将老虎和兔子一起放养,韫欢实在不敢想象将会发生些什么。 景晖却不以为然, 将小白兔放回了地毯上:“查干还小, 将它们放在一起养,可以从小培养感情, 它不会吃了它的, 说不定它们还能成为朋友。” 韫欢显然不敢相信:“你觉得有可能吗?” 他长眉轻挑:“怎么没可能?不如, 你我来赌一把,若它两成为好朋友,那你,就得心甘情愿地留下来,继续当我的哈敦,真正的哈敦。” 韫欢面上沁出一片红霞,她自然明白他所说的“真正”二字意味着什么。 现在的他们,在外人看来是如胶似漆,可实际上,他们并未完全属于彼此。 韫欢并不傻,她能感受到他有意的克制,这些克制也是为了尊重她,倒令她在这段时日里对眼前这个糙汉又多了几分好感。 也只是,不再那么讨厌他罢了,若是让她留下,她肯定也不愿意的。她内心深处依然有个坚定的声音一直在劝她,劝她回到大清,继续去完成她在这个时代的任务,然后返回现代社会。 何况,她今天还碰着了纳兰淇奥,至少在回家的路上有人相伴。 至于眼前这人,凭一个赌注就想留住自己,他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韫欢轻哼一声,不满道:“绰罗斯景晖,我才不和你赌这些。” 景晖轻轻一笑:“也没指望你能因为这些留下来。但是,你瞧瞧他们俩,好着呢。” 韫欢挪了一下铺着羊绒的蒲团,离那一虎一兔近了些。 小白兔似乎将眼前这只雪白间着黑色条纹的小老虎当成了自己的同类,主动挪腾到了它的粗短腿前,轻轻嗅着查干前爪处。 对于眼前竖着两只耳朵的小家伙,查干也带着几分好奇,屈下呆萌的脑袋轻轻嗅了嗅兔子的耳朵。 韫欢怕它一口吞了兔子,急得要起身去阻止,紧挨着她坐着的景晖却捉住了她的手腕。 她不甘地瞪他一眼,也不说话,眼中充溢了不满的情绪。 景晖心里明白,如果现下查干吞了小白兔,只怕韫欢又得好几日不搭理他了。 不过查干并没有辜负他的期许。 查干抬起了前爪,轻轻拍了拍小兔子的耳朵,小兔子耳朵一动,两只耳朵瞬间耷拉下来,查干收回前爪后,兔子又将耳朵重新竖了起来。 如此,反复几次。 查干似乎觉得很好玩,迈着小短腿,近距离地去看那双耳朵。 景晖和韫欢两个人几乎是以同样的姿势跪坐在了蒲团上,曲着身子,盯着眼前这两小只。 面对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家伙,也不知查干是怎么想的,总之它对兔子的那两只耳朵很感兴趣,它竟垂下脑袋,伸出舌头去舔兔子耳朵。 韫欢心中一凛,急得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到了掌心处。 竟是白担心一场,查干只是轻轻舔了舔,之后便在小白兔身旁蹲坐下来,两只泛蓝的眼睛好奇地瞧着小白兔那双不同于自己的眼睛。 与此同时,韫欢也觉得自己右耳垂处一阵湿热。 她缓缓瞥过来,绰罗斯景晖已经伸长脖子含住了她的耳垂。酥麻得令她涨红了一张小脸,更显妙目盈盈。 被她发现后,他依然没有停住的意思,韫欢羞愤地一拳往他额头上打去。 景晖也不反抗,吃了一拳后才松口。 韫欢用手捂住被他吸过的耳垂,仰头看他:“绰罗斯景晖,你又发什么疯?” 景晖也不觉得有多疼。 他侧眸凝住她,湛蓝眸子里泛着无限的灼灼流光。 只听得他轻声道:“韫欢,我想……” 韫欢又羞又怒,直接拒绝道:“我不愿意!” 景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也后悔自己方才因一时动情而太过冲动了。 他按住心里的情思,默默退到了一边。 两人眼前的一虎一兔也消停了下来。 查干趴在毯子上,下巴搭在地上,将自己的身躯围成了一个漩涡。小白兔蹲在了漩涡中心,汲取着丛林王者身上的温暖。 查干的湛蓝眼睛和小白兔那双氤氲着红光的眼睛齐齐看着自己眼前的两位主人。 景晖得意地连半边眉毛都挑了起来:“你瞧,我就说嘛,感情是从小培养的,它俩如今都还小,从小放一处养着,准没问题的。” 韫欢故意绷起脸来:“那你在这养着它们吧,我去小厨房。” 景晖捉住她一只手腕:“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我说过了,我这里的厨子都是男人,那些人又脏又瘦的,你干嘛去他们那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将那些人贬得一无是处,竟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男人似的。 韫欢认真望住他,愤愤道:“绰罗斯景晖,这些时日你一直逼着我吃肉,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今天折了梅花,本就是为了做梅花汤饼,我想换换口味,这也不行吗?” 景晖轻哼了一声:“当然可以,我陪你一同过去吧。” 她之前在赛布那边留过一阵,那边的人都说她厨艺好,可她居然未曾给自己做过膳食。 这回,他一定要抓住机会,尝尝她的手艺。 韫欢没有明确答应让他相伴,他便自个儿拾起了梅枝:“走吧!” 他们住的毡帐离小厨房明明不远,路上积雪虽厚,也不至于轻易就摔跤,景晖偏偏一手抱着梅枝,一手挽着她的手腕,小心地搀扶着她。 “绰罗斯景晖,我自己能走!” 景晖并不听她的,依然小心搀着她。 “绰罗斯景晖,你小心我的花!” 冬雪初霁,风力尚存,韫欢方才抱着梅花回来时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朔风吹散了这一枝花。如今这男人一路盯着她看,对她费心折来的花儿却不闻不问。 刮过一阵风后,鹅黄的花瓣瞬间落了许多。 景晖在她的提示下才发现,手里拿着的腊梅,枝头上方已经成了枯枝了。 “绰罗斯景晖,把花给我!”韫欢显然已经急了。 景晖高高举起梅枝,湛蓝的眸子润泽如海子,悠闲地瞟着她急赤白脸的模样。 他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拍了她额头一记:“韫欢,这些时日,你见着我,都是连名带姓地叫,我听着很不舒服呢!” 男人将梅枝举得太高,韫欢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她这才静默下来,悄然转眸去仰视他:“你又想怎样?” 景晖不由得动容,说出了自己其实已经压抑许久的想法:“你可不可以不要这般叫我?” 韫欢歪头想了想,之后向他恭敬地行了满清的万福礼,然后恭敬地道:“台吉!” 看似恭敬,实则冷漠。 景晖微微低头俯看她:“不是这样。” 韫欢已经失去耐心了,站直身子,直接道:“你究竟想怎样?” 景晖朝她眨了眨泛蓝的眸子:“像丹济拉他们那样,叫我‘阿晖’可好?” 韫欢心疼那一枝腊梅,再来一阵风,只怕这花就没了。 她轻咬嘴唇,不情愿地唤了声“阿晖” 。 果然比连名带姓的称呼要顺耳许多,而且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唤出来竟像是天山融水一般,甜到了他内心深处。 景晖面上含笑,奋力举着梅花的胳膊松了下来。 偏偏在此时,又有一阵裹挟着雪沫子的风呼啸而过,腊梅枝上的梅花被带跑了一大半,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只余着一朵,顽强地粘在梅枝上。 韫欢急得捏紧了拳头,再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绰罗斯景晖,都怪你!你还我的梅花!” 那段山坡本就陡峭,积雪过后更加难行,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带回来这么一枝梅花,全让他折腾没了。 寒冬里,韫欢一张小脸却气得通红。景晖一连赔了好多个不是,之后见她放弃去小厨房打算回毡帐了,才提议:“韫欢,你去小厨房那儿等着我,我再给你折几枝梅花来。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韫欢一直等着他这句话。 她听后妙目一转:“那你快去吧!” 她今天非得吃上梅花汤饼。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没想到还有人陪着我,就算再忙,我也会努力更完的! 第036章 梅花汤饼, 相传为宋时泉州紫帽山的高人所创。将白梅和檀香末放一起浸泡,之后用此水和面作馄饨皮,再用梅花模具制成梅花纹样, 煮熟后过于鸡汤内, 入口即化,还能闻见梅花清香,仿佛这一方小小的碗口里盛满了诗意的春天。 只是前人多用白梅入食, 未曾听过有人用腊梅花做此道汤饼, 韫欢也是不得不如此。在这片草原上能见着梅花已经不易,如今寒雪纷飞, 也只有这腊梅花盛放着。 她到小厨房后, 里面劳作的人都自觉退了下去,说是台吉着人来吩咐的,叫他们不许留在此处。他们走前还将梅花模具摆到了明面,方便韫欢取用。 小厨房里瞬间只剩下她一人。 韫欢攥紧小拳头,心中暗暗骂着绰罗斯景晖。 真是个小气的男人。她还想着和这边的厨子学做一些绰罗斯部的美食, 现在倒好, 他根本不让她接触除他以外的男人。 当真小气。 身后氤氲着一股浓烈的腊梅芬芳, 韫欢清眸倏然一亮,她回头一望, 景晖已经搬着一些梅枝回来了。 说“搬运”也不为过,他折了数枝腊梅, 有许多花尚在含苞中。 韫欢垂眸, 垂下来的两只小手重新攥紧了拳头。 他居然折了这么多。这些花放在小山谷还能多开一阵,离了根叶后, 又不知能存活几时。 景晖并没有体会到她一片惜花之情, 反而殷勤地站到她面前, 拿着折回来的梅枝,在她面前晃了晃:“韫欢,这下总够了吧?” 韫欢心中已积攒了多股怒火,她皱紧眉头,攥着的小拳头已经举起来了。 她的小拳头没有掷下去,停在了半空。 她注意到景晖握着数枝梅花的右手溢着血。他手背那里不知是被什么划伤了,多了几道浅浅的伤痕。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傻站着,只顾让她看梅花。 韫欢心中怒意渐渐消融,她接过梅枝,放到了一边,一只小手轻轻抬起了他的右手,问他:“你怎么还受伤了?” 景晖心中得意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总算发现他受伤了。 他就是想看她关心自己的样子。所以故意让自己受伤了。去往梅花谷的那段山坡不好走,他却可以轻松抵达,他特意寻了块砾石,扫除了上面的积雪,拿手背轻轻蹭了蹭,才有了这样几道伤口。 她心中果然在意他。 韫欢抬起他这只手,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上面的血迹、泥土。 她仔细瞧了瞧,他手背上这道伤不像是树枝刮的,倒像是磕在了石头上,难不成他去山谷时摔着了? 可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摔着?而且草原上,也没有那么多砾石,怎么偏偏就让他磕着了? 景晖怕她瞧出什么来,缩回了自己的手,含笑看她:“这点伤无碍。自从我遇着你后,我不是已经受伤多次了吗?比这严重的可多了去了。” 既有数不清的皮外伤,还有心中的伤。他步步靠近,她便步步后退,一直回避着他的一片深情。 再三被她拒绝,他的心中怎能安好? 听到他这话,再看他那殷切的湛蓝眼睛,韫欢便知他话中何意,恼得直接丢下了他的手。自己走到了梅枝前,选着上面的花。 景晖步步紧随,一张英俊的面庞刻意闯进她的视线:“反正这次也是因为替你折这梅花我才受伤的,你若心中有愧,待你做完梅花汤饼后,分一点给我尝尝可好?” 韫欢忍不住一笑:“你是大台吉,自然有你吃的。何苦念着我做的这些?” 景晖微微挑眉:“我不管,就连赛布那家伙都吃过你做的什么山药糕,而我作为你的夫君,居然从未吃过你亲手做的东西。” 韫欢听后又皱了眉头:“绰罗斯景晖,你挡着我了,你让开。” 男人笑得促狭,忽然间,他低下头,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她娇柔的唇瓣。 怕她生气,所以他这回便如蜻蜓点水般,很快松开了她。他忍不住嗔怪:“我们可是说好了,不许你这么叫我。若你再不听,‘惩罚’会更重。” 他方才动作太快,韫欢只觉得自己的唇角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现在还没缓过来。等她回过神来,男人已经自觉地躲闪到了一边,替她择着枝上的梅花。 她转身背对着他,以食指轻轻抚着唇瓣,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是时候了。 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是该离开这里了,不然她只怕会陷进去,出不来了。 浸泡好梅花后,韫欢和好了面,之后用梅花模具印出了一张张梅花纹样的馄饨皮来,因着腊梅花瓣,馄饨皮也沾染了梅花的鹅黄色。 景晖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她做着这些,偶尔想伸手帮她忙,却手忙脚乱的,不是打翻了碗,就是压着了她刚印好的馄饨皮。 韫欢瞪了他一眼后,他才消停下来,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忙碌。 一碗成品出来后,韫欢自己不急着先尝,反而按着他坐下了,将这第一碗梅花汤饼放在了他眼前。 瞧着这一碗精致的汤饼,景晖居然不忍动口。 雪白的素瓷碗里盛着梅花样的小馄饨,汤水上还漂着几朵鹅黄的腊梅花,悠悠漾出春天的气息。 景晖深吸一口气,只觉鸡汤混着腊梅的香味,一直钻到了他心田。 韫欢坐在他身侧,撑着小脑袋,斜看着他,差点又连名带姓地喊他,想到他方才所说的“惩罚”,脸上不禁一红,急忙改了口:“景晖,你快尝尝,这天太冷了,只怕一会儿就凉了。” 男人听得她这样一声叫唤,瞬间愣住,不是意料之中的“阿晖”,但除掉了“绰罗斯”这个姓氏,他心里暖洋洋的。 男人也不用勺子,宽大的手端起面前这只碗,直接就着汤水吞了数枚汤饼。 韫欢忍不住打趣他:“难不成这是你们草原人的吃法?” 他吞得太急,差点呛着,咳嗽了几声。 韫欢起身到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堂堂绰罗斯部的大台吉,吃起东西来居然像个小孩子。” 景晖趁机捉住她一只小手,用力一拽,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那也是因为,这碗汤饼是你做的!” 被他圈住的韫欢动弹不得,只得掷给他一个冷漠的眼神,然而看到景晖面庞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笑了,也佯装不出冷漠了。 他方才吃得太急,几乎是将汤饼灌下去了,她用来点缀在汤饼上的梅花落了几片花瓣到他脸颊上,恰好是一边一个,很是对称,现在他看上去就像是戏曲里的丑角。 花瓣轻柔,景晖几乎没什么感觉,也没明白过来她在笑自己什么。 不过,他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她笑起来时小脸上也含着了杏花粉,引着他同她一起心花怒放。 他也跟着傻呵呵地笑了,韫欢这回清晰地瞧见了他嘴中两侧的小虎牙。 侧坐在他两只腿上的她忍不住伸出抚去了他脸颊两侧的腊梅花瓣,之后她的小手逐渐下移,碰到了他唇角处:“原来你有两颗虎牙!” 为了让她瞧得更仔细些,景晖干脆龇起了牙。 韫欢被他逗得眨眼一笑,央求他:“你快放我下来,这碗汤饼快凉了,得赶紧吃了。” 景晖松开了她。 韫欢瞧着他方才吃剩下的汤饼,已经没有几片了,她也想试试看这次成效如何,于是拿起了他没用过的勺子。 男人一双湛蓝眸子却惊得放大了,韫欢舀起一块汤饼后,尚未放到嘴边,景晖居然夺了过去,直接吞了下去,之后他抹了抹唇角,笑道:“我还没吃够呢!而且难道你不介意和我共碗吗?” 韫欢眨了眨眼:“反正你也没用过勺子。” 景晖耸了耸肩:“现在我用过了。” 他为何阻止自己去尝自己做的汤饼?韫欢想了一会儿后觉得不对劲,不过从他脸上也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她干脆自己重新拿了一枚勺子来,舀起了碗中所剩的最后一块汤饼,放到了嘴边。 景晖捉住她纤细的手腕,再次阻止了她。 一双湛蓝的眼里泛着乞求的神色,似乎在说,别吃! 韫欢瞧他一眼,之后推开他的手,一口吞了下去。 一股冲鼻的腊梅香味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刚刚只当是他吃太快呛着了。 原来,竟是她此次的尝试失败了。以白梅入食,白梅清雅,香味恰到好处,而这腊梅香得太有攻击性,入口仿佛跟吃了辣椒一般。 韫欢咳嗽了几声后,娇俏一笑:“明明这么难吃,你是怎么吞下去的?” 景晖闻言一扬眉:“我怕你生气,也怕你伤心,所以忍着吞下去了。其实味道不错,就是香味太冲鼻了些。若是换上别的梅花,兴许会好很多。” 韫欢轻叹一声,真难为他了,吞了那么多下去。 她垂眸笑了:“这次算了,等到春天,山谷里的白梅开了,我再做一道,补偿你如何?” 景晖趁机搂过她腰身:“那是只有明年春天呢?还是此后每个春天都做呢?” 他眼神殷切,湛蓝眸子中含有无限情意,像是沙漠中湛蓝的深沉海子,令她这个旅者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想将整个人都浸泡在其中。 韫欢垂眸,并不答他的话。 她心里却明白,也许明年春天都不一定能行了。 她必须得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哦!!! 第037章 自打在这边见着纳兰后, 韫欢一直在暗地里同他一起谋划着回京之事。 对于她下定决心回京这件事,纳兰显然表现得比她还急切,这些日子里送的信越来越多。 他们之间是通过一只白鸽通信的。纳兰家族辅佐爱新觉罗家族多年, 已经建立起一整套系统的搜集情报和传递信息的设备。 所以, 即便此刻纳兰淇奥只身一人在草原,也能唤到自己家族里训练的鸽子。 几个月相处下来,韫欢对景晖的态度有所转变, 也让景晖放松了对她的禁锢。她现在可以任意出去散步了, 至于阿尔斯楞和乌仁娜两人,只需远远跟着, 也不用时刻黏在她身后了。 这也方便她与纳兰联系。 这日, 暖阳高照,落在草原上数月累积的层层积雪上,映出一片耀眼的金色。 韫欢带着一虎一兔来到了西侧小山丘上。 查干长得很快,现在已经不是一只猫的大小了,有家犬那般大了, 如今再也不能把它当猫抱在怀中撸了。 至于那只小白兔, 现在也长大了些, 韫欢给它取了名叫“萨仁”。将它们两小只的名字放在一起读,刚好是“查干萨仁”, 意为“洁白的月亮”,也可译为“白月节”, 这是绰罗斯部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日, 类似中原地区的春节。 韫欢算了算时间,居然真的要到“查干萨仁”这天了。 她立在山丘上, 冷风吹动她身上的红色裙摆。在她身后, 查干伸着小爪子扶着萨仁的耳朵, 许是查干的关爱越来越沉重,萨仁怕它压着自己,一直躲闪着。 一只白鸽停在了韫欢肩膀处,她取下信筒里的信后,白鸽很快消失在广阔的天地间。 韫欢展开纸条一看,上面书写着的是小篆字体,这也是他们特意约好了的,毕竟绰罗斯部应该没几个人能认识这种字体。 纳兰此番送过来的信只有简单的八个字,韫欢看过后会心一笑。 忽然间,肩头压下来一个沉重的身躯,裹着松木的气息。 景晖从她身后抱住了她,两只宽厚的胳膊牢牢圈住了她两只臂膀。 韫欢只听得他在自己耳畔轻轻吐道:“这边风大,可别站太久了。” “我没事。”韫欢轻轻应道。同时,她将手里那份修长的纸条攥得更紧了些。 景晖比她高太多,下巴一直抵在她发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将她的小动作悉数收在眼底。 他转过脑袋,将下巴放在了她肩膀处,对上她清澈的眸子,看似不着痕迹地问她:“你藏什么好东西呢?都不能给我看看吗?” 韫欢心中一沉,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那双湛蓝眼睛。 她按住心中的汹涌波涛,面上坦然道:“没有!” 景晖显然不信她,两只胳膊依然圈着她,两只手也掰开了她的小手掌,她掌心只有一团被她揉皱了的纸条。 他眸光一沉,继续将她圈在臂弯里,在她眼前打开了她手里的纸条,同她一起看着。 韫欢心里一直跳着。 后来,她逐渐松了一口气。 景晖将那枚纸条拿反了。 盯着纸条许久的景晖怎么也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只在心里默数了下,大概是八个大字,旁边四个小字应该是落款。 他松开了韫欢,忍不住将纸条举高了些,借着日光仔细看着。 上面的八个大字如流动的河一般,线条柔和,却难以判断是什么字,他认识的汉字本来也不多,换了种写法后竟让他一个也认不出了。他忍不住问韫欢:“这也是你们的字吗?这是什么字体啊,我怎么不认识?” 韫欢心下松了一口气,面上笑道:“这是小篆。” 她说着,已经夺过他手里的纸条,重新揉成了一团。她有些不满道:“我写来祈福的,你看了可就不灵了。” 景晖微微歪了歪头,凑到她眼前来,激切地问她:“你写了什么啊?” 韫欢闻言便笑了:“哪能说出来,说出来更不灵了。” 眼前的人偏要逼着她说出来,韫欢只见他在掌心哈了口热气,之后他将手伸到她这边来,挠着她腰身两侧。她躲闪不及,被他挠得都快笑出眼泪。 查干见他欺负韫欢,放弃了去追萨仁,回来咬住了景晖的裙摆,拖住了景晖。 韫欢终于得以解脱。 景晖轻哼了一声,单手拎住了查干的后颈,将它举了起来,愤愤道:“别打扰你阿布和你额吉。” 查干已经不是猫一样的体型了,韫欢目前已经抱不动它了,体格健壮的他居然单手就拎起来了。 他说完后,将查干放在了一边,朝掌心哈了一口热气,伸手又要挠她。 韫欢哭笑不得,连着后退了好几步,这西侧山坡便是她此前带着众多女孩出逃的那个山坡,坡底下是河流。她再退几步,便会掉到河里去。 冬日里的河水可比秋天的时候凉得多,想起上回她因月事痛成那样,景晖便伸出胳膊,一手捞住她的腰身,将她带了回来。 他接着问她:“你到底写了什么啊?” 韫欢默不作声。 景晖掰过她,拿自己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们之间近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触着彼此的唇了。 景晖勾唇笑笑:“你若是再不说,我又要惩罚你了。” 韫欢吓得用力推他,他却像块石头一样杵在原地。 景晖轻轻吻在她脸颊上,下一刻就要贴上她的红唇。 她急得偏过脑袋,微微红了脸道:“我说!我写的是祈福的句子。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她说完后,仿佛意识到不该明确说出来似的,赶紧捂住了嘴。 景晖听不明白,只听清楚了“君子”二字,便促狭地看向她:“君子是谁啊?” 韫欢故作娇羞,含笑不语。 景晖心里暖暖的,只当是自己这些时日的努力终于令她有所触动了。 他牵住了她一只小手,眼里闪着星芒:“先跟我回去,我给你准备了一身新衣服。” 他说着,已经拽着韫欢在草地上跑了起来。身后的查干和萨仁紧追着他们。萨仁腿短,根本跑不起来,查干为了照顾它的速度,便停下来了,同它一起慢慢挪动着,瞧着眼前手拉手奔跑的主子。 韫欢见到他给自己准备的新衣服后,忍不住又笑了。 这衣物看上去还没她这些时日里穿的华贵,通体洁白的长袍,只有边缘处镶嵌着金边,看上去实在没什么特色。 韫欢抬眼一笑:“景晖,这件没有那件楼兰裙子好看。而且在我们中原地区,我们是不会随意穿白色的。” 景晖忍不住轻掐了她一下:“你该入乡随俗!查干色是我们绰罗斯部最吉祥的颜色,意味着天山的雪、云间的月,纯洁,无暇。再过两日便是‘查干萨仁’节了,到时候我们全族都会换上白色长袍,作为我的哈敦,你当然也不例外。” 韫欢微微一怔,居然只有两天了吗? 眼前的人目光灼热似火,在冬日里传递着暖流,一直落在她身上。 而她,方才不仅欺骗了他,也注定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了。 在绰罗斯草原上,他是威风凛凛的战神,年幼时便可徒手斩杀猛兽。可他在她面前,虽说偶尔霸道,大多数时候他还算是尊重她的,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生怕忤逆了她的心意。 她居然觉得心中有些痛。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因为要离开他了而心痛,还是因为别的。 韫欢眼里泛着湿意。 景晖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她:“你怎么了?若是不喜欢,我再去瞧瞧别的。” 韫欢听后伸手拿起衣物,转而一笑:“不用换了,就这件吧!其实挺好看的。” 只不过她有顾虑,不敢轻易穿白色而已。若是在现代倒也随意了,偏偏她在这个时代已经生活了这么久,竟像是将自己也当成这个时代的人了。 景晖捉住她两只小手,殷切道:“这回你得陪我去宴席了,作为我的哈敦,你总是不出面,他们会取笑我的。” 韫欢轻声应了句:“好!” 眼前的男人竟激动得直接拥她入怀,力道比之前每一次拥着她都要大,她都能感受到他的心也在砰砰跳着。 毡帐外的乌仁娜道:“台吉,大可敦来请我们哈敦过去,说是查干萨仁节快到了,让哈敦去选些首饰。” 景晖听后松开了她,轻轻敲了她的鼻梁:“你去吧!早点回来。” 目睹韫欢撩开帘子离开后,景晖脸上的喜悦神色瞬间一扫而空。蓝色眸子一直凝望着放在一边的白色长袍,深不可测。 他总觉得,自己快留不住她了。 那八个字,虽说他不认识,但有个字他猜出来了,应该是“不”,所以和她说的绝对不一样。他眼中星芒瞬间黯然,那封修长的纸条应该是封密信。 看来她还是在寻逃跑的法子,寻着离开他的办法。这些时日里,她看似对自己改观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伪装出来的,只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自己好施展逃跑计划。 他湛蓝的眼中含着无法掩盖的创痛。 凭着自己惊人的记忆力,他走到桌案边,将那八个字依样画葫芦般描摹了下来,甚至那四个篆体小字,他也画了出来,虽说歪歪扭扭,但总能让人瞧出来是什么字。 他卷起自己写好的字,唤着帐外的人:“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应命进来,接过了他手中纸条。 “你拿着这个去找丹济拉副将,让他找人把上面的文字给我翻译出来,记住,要快!” 虽然他心里已经差不多确定了,可他还是想验证一下。 阿尔斯楞撩帘子之前,景晖又沉声吩咐他:“此事断不可让哈敦知晓。” 阿尔斯楞朝他拱手后退下去了。 他一手撑在了案上,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有千斤重。 他留不住她了。 她心里装着清和绰罗斯两地的百姓,能装得下天下万民,独独没有他的位置。 初次见到她起,她身上穿着炎炎夏日来最清凉的青碧色,令濒死的他仿佛触着了一汪清泉。平顶山上,她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居然偏要和他一起同归于尽。从那时起,他便以为他已经找到了他此生的“查干萨仁”。 她像草原上的明月,纯洁无瑕,光芒柔和,却时刻想着普度众生。 如今,他的“查干萨仁”也要狠心抛下他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梅花汤饼的做法和记载出自宋朝林洪《山家清供》。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语出《诗经·周南·樛木》 这里纠正一下“纳兰淇奥”名字的读音,“淇奥”中的“奥”音“玉”(yù)。 第038章 查干萨仁这天, 夜月皎洁,虽不圆满,悬在深沉的夜空, 却如轻落碧海中的玉兰花瓣, 迷醉人心。 草原上积雪未净,经过几日的阳光普照,只剩下浅浅一层, 查干色的雪下, 萌动着绿油油的春意。 景晖坐在蒲团上,等着屏风后的韫欢换装。 屏风后倩影窈窕,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 便像是一幅墨色美人图。他却无心欣赏。明明是绰罗斯部最喜庆的日子,他的心里却空落落的。这种感觉,比他当初在斗兽场与猛兽争食时更难受。 手中一张修长的纸条被他紧紧攥住,很快皱成一团。 丹济拉已经请人将那八个字翻译出来了。 查干萨仁,不如归去。 他已经隐隐感到她会选择在这天出逃, 只是这八个字下的落款令他痛彻心扉。 纳兰淇奥, 他不会记错, 应是当日在平顶山前的那个瘦弱小白脸,当时韫欢亲切地唤他“纳兰哥哥”。 从他第一次遇见她后, 他一回来便着人打听关于她的一切。那时他便知纳兰淇奥自幼便是清廷太子的伴读,与她青梅竹马。她的汗阿玛似乎也有意将她许配给那小子。 他将她圈在这儿多时, 她的小竹马居然孤身一人找过来了。还与她一起商议着怎么让她从他的掌心逃脱。千里迢迢追她至此, 小白脸心里肯定有她。只是,她心里装着的又是谁呢? 也许他们早就心心相印, 而他却一直用她抵触的方式强留她在身边, 他才是那个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草原注定不是她的家, 而他,也并非她心中的良人,纵然相处多日,他还是没法将她心中的那块冰给焐融。 可他心里已经嵌进了她,如何舍得放手?放她归去,就如同将他自己的心剖去了一半,除了刻苦铭心的痛楚,再无别的感觉。 可她不喜欢他,而且他深知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危险,让她回到那个四方方的笼子里,她反而安全些。这样,即便绰罗斯和清再度打起来,她也不至于为难。 想通了这一切后,景晖松开了手里捏着的纸条,从他眼角滚下一枚热泪,他很快以雪白的衣袖拂去。 这时,屏风后的韫欢也换好衣裳了,在乌仁娜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一身雪白的长袍,与他身上穿着的这件极为般配,天地间最纯净的颜色衬得她整个人肌肤胜雪,皎洁得如同天上明月。 她今天戴着的头饰也很衬她,额前一抹白色的小绒球,两侧的编发垂着珍珠流苏,脑后则戴上了一枚银质的雪莲花,同样坠下细细的银流苏来。 她出来后,就地转了一圈,之后问景晖:“好看吗?会不会太素了些?” 景晖敛住纷繁的心绪,含笑上前:“好看!像是天山的雪莲花!” 他牵过韫欢一只手,同她一起踏出了毡帐外。 这里到主帐,不过几百步路,他却走得极慢,身后的一虎一兔还有阿尔斯楞和乌仁娜也跟着他们慢悠悠地挪动着步伐。 缺月皎洁,月光落来他的脸上,那双蓝眼睛倒显得跟蒙上了一层青雾似的,似乎含着点泪光,韫欢只当看错了。 景晖微微一眯眼,很快将情绪掩去,含笑和她道:“过会儿定有许多人要向你敬酒,你若是饮不了,便喊我。” 韫欢点头笑笑:“他们自然是朝你我二人一同举杯。我若不饮,岂非失了你的面子?” 景晖定睛望住韫欢:“你若心中有愧,可否用你的一生来偿还?” 韫欢仰头瞧他,只觉得今日他似乎有些反常。 “这么点小恩小惠,你就想让女孩子赔上一生,你也太贪心了。” 是啊,他太贪心了,从强留她的那一刻起,他与绰罗斯赛布那些人又有何不同呢?可是,他的贪心只是因为她是她啊。 景晖吸了一口冷风,手上仍不松开她,面上笑呵呵地提议道:“今夜月色不错,若是等会儿你不想吃席面了,我们便出来瞧月亮吧,只有你我二人,还是上回看星星的地方。你看可好?” 韫欢瞧了一眼空中悬着的缺月,有些不满道:“今天的月亮又不圆,有什么好瞧的。” 说完后,她便后悔了。如果早点随他单独出来,那她便可以早点逃走。到时候,那些人都还在宴会上吃酒,没人会注意到他们。 她和纳兰,只需要解决绰罗斯景晖这一个麻烦即可。 景晖忽然笑了:“缺月也自有一番风味!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诗叫‘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吗?” 韫欢噗嗤笑出声:“这是词,不是诗,而且这句写的是满月。至于今天的月亮,应是‘玉梯横绝月中钩’。” 韫欢小心打量着他,不忘夸他一句:“你如今怎么懂得这么多诗词了?” 男人抿嘴一笑:“还不都是为了你。” “哦。”韫欢轻轻应了一声,之后垂下头去,不敢也不愿去瞧他的蓝色眸子。 良久,她才抬起头,道:“阿晖,其实你不必为了我改变你自己的,你也不必为了我去逼自己学着那些你不喜欢的东西。” 因为,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男人湛蓝眼睛深似海,凝着对她的一片深情:“可是我喜欢你,我愿意为了你改变自己。我知道你怪我圈着你,强留你,可我真的喜欢你。” 他的话语和他灼灼的目光同这夜宇下的月光一样,一有缝隙,便洒进来,令她无处可逃。 她努力一笑,并不应他。 到了宴席上,景晖牵着她一同拜见了噶尔丹和阿努可敦,之后,两人便坐在了同一个桌案前,看着中央的人弹着马头琴,跳着热情的舞蹈。 时不时地,就会有人到他们这边敬酒,多是祝福他们的话。 韫欢同他一起站起身,回应着这些人,学着他的样子,对他们说着“席尼吉勒”。 草原的酒比较烈,不一会儿,韫欢已经觉着头晕了,再站起身回酒时,只觉得脑袋沉沉的,景晖及时搀住了她。 景晖心知,若是今夜放她走,那他现在就该带她离开这人多眼杂的地方。 “大汗,臣和哈敦先告退了。”景晖及时扶住了一手抚着脑袋的韫欢。 噶尔丹望着韫欢倒在他怀中的样子,朝身侧的阿努轻轻一笑,便也应了:“你带着你的小哈敦回去吧!其他人,我们接着热闹!” 坐在他们对面的钟齐海猛灌了一杯酒,小声嘀咕道:“真没用!喝点酒就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景晖喜欢她什么?” 她身侧的赛布正好将她的嘀咕全听进去了,自己悠闲地转了转空酒杯,挖苦她:“阿海,你看看她那副模样,再看看你自己,你还不明白,绰罗斯景晖喜欢她什么吗?” 钟齐海听了越发来气,随手抓起面前的烤羊腿砸到了赛布身上:“你敢说我长得丑?” 她向来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草原上从来不缺追求她的男孩子们,他们都说她像是草原上开得最繁盛最鲜艳的格桑花。 赛布拿起了那支落到自己怀中的烤羊腿,也不管身上沾了油水,直接吃了起来:“我可没说你长得怎么样,只是你这脾气,没几个人会喜欢。” 钟齐海随手抓起了旁边的酒壶,眼看就要丢过去,跪在她座位边的脱里却朝她使了个颜色,告诉她阿努可敦一直看着她。 钟齐海不情愿地将酒壶放了回去。 * 景晖搀着韫欢来到了上次他们看星星的小山坡,他扫除一片积雪后,随地而坐,让韫欢坐在了自己面前摊开的裙摆上,两只胳膊一直将她圈在臂弯里,共同凝望着悬在深蓝色天宇的缺月。 身后只有查干和萨仁跟过来了。查干席地而坐,萨仁似乎是发现了查干身上有一处很好玩。 这只小兔子竖起了两只前爪,搭在查干的虎脸上,嘴里扯着查干的白色胡须。跟弹琴一般,很有节奏的,咬过它一根又一根胡须,因着胡须处被拉扯住了,查干的脸也跟着有些变形。 它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却没对眼前的这只小兔子干什么。 坡上风大,月色寒冷,景晖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眼中深情款款:“韫欢,你可知,我一直视你为我的‘查干萨仁’,你可否当我一辈子的‘查干萨仁’?” 韫欢已经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对自己明确表明心意了。 她心中有所触动,却不敢接受他的一片深情。 如果她没记错,历史上的清和绰罗斯之间在昭莫多地区还有一战,那一场战争以绰罗斯的失败告终。她不知道他的结局,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在这个世界的她,只有不到20岁的生命,而且她也没能完成所谓知君交代的任务。 她不敢轻易答应他,她不愿夹在他和她在这边的亲人之间,她也怕,自己有朝一日,会不由自主地离开这个时代。 “韫欢,你可否告诉我,经过这段时日,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明知她今夜的安排,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她轻叹一声,之后猛然回头,仰头拿自己的朱唇抵住了他干涩的唇瓣。 作者有话说: 查干萨仁:皎洁的月,白月节 “玉梯横绝月中钩”出自李商隐的诗 第039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他显然被她吓着了, 睁大了湛蓝眼睛。 之后,他才闷哼一声,抬起她的小脸, 吻了回去。 她清凉得似是天山雪、云间月、雪中泉。他却灼热得如同这寒冬里染着的炉火, 贴着肌理滚烫,沿着血脉游窜,仿佛要将她燃尽, 连她的思想和意志一同燃尽。 韫欢顺着他的节奏, 不再抗拒,有力地回应着。这次, 也是她先打开了他, 令他们唇齿交融。 缺月皎洁,漫天星子疏漏,映在河水里,泛着浅浅的光,夜风一吹, 便都碎了。 带着亲呢的疲惫, 韫欢只觉得呼吸不再顺畅, 终于主动松开了他。 圈着她的男人却渐渐合上了眼,带着几分迷醉, 向身后倒去。韫欢趁机拖住他的后脑勺,助他安稳地平躺在了地上。 她再也藏不住心中对他的不舍, 眼中的热泪径直滚落。 她拂去了泪水, 摘下了自己脖颈间带着的和田玉梅花坠子,小心地放到了景晖宽大的掌心处。 他已经被她迷晕了, 她深知要迷倒他并不容易, 所以便将药含在了嘴里。他唯有在与她亲热的时候才会放松警惕。 现在, 他已经睡着了,躺在雪地里,面上还带着笑容。 韫欢蹲在他身侧,一双小手轻轻抚着他英俊的面容:“景晖,希望你能遇见一个眼里心里都是你的人。我懦弱,又愚善,并不适合你,也配不上你。” 她说完话后,起身理了理裙摆,收拢了下心神,才对山坡下喊道:“纳兰哥哥,我这边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纳兰淇奥方才一直躲在枯萎的灌木丛里,两人方才的亲热他一直落在眼里。他腰间别着御赐的蓝翎剑,他刚刚数次抽出宝剑,想冲出来一剑砍了这个草原蛮子。 可他有自知之明,他一点武功基础也没有,冒然冲出来,只会坏了他和韫欢苦心筹谋多日的逃跑计划。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畜生肆意地吻着他心仪的小公主。 直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倒下去,他听见了她的呼喊,他才撩着裙摆跑上来了。 他心中愤懑,几乎是吼出来,躺在地上的人晕着,便只能将一腔怒火冲着眼前的小公主吐出来:“韫欢,你为何要用这种方式迷晕他?” 韫欢面上一抹苦笑:“那你说,我该用何种方法?他的武力在绰罗斯部堪称第一,便是放到大清,也没有几个人能打得过他,你能打得过他吗?而且他一直是个谨慎小心之人,我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他放松戒备。” 缺月映照下,她清澈的眼里居然有几分湿意,纳兰只当是自己刚刚语气太重,伤到她了。 纳兰急忙赔了个不是:“韫欢,对不住,我,我只是恼他,恼他轻薄你。” 他只瞧见了这一次,可她留在绰罗斯景晖身边几个月,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又不知被他轻薄了多少回。 韫欢轻垂眼帘:“我们快走吧!” 借着不怎么分明的夜月,韫欢一直隐藏着自己面上的凄楚神色,往山坡下走去,那里站着纳兰提前备好的两匹马。 纳兰矗在原地,没有追随她的步伐。只要一想到,这几个月以来,绰罗斯景晖都会如今日这般,欺负他心仪已久的金枝玉叶,他就恨不得立马杀了他。 他拔出手中宝剑,朝着躺在地上的景晖刺去。 寒光一闪,韫欢想也没想地冲过来,挡在了景晖身前:“纳兰淇奥,你要干什么?” 手里的剑差点刺着韫欢,纳兰急得收回了剑,月色下,他漆黑的瞳仁里映着冰冷的杀意:“韫欢,你让开!我要杀了他!” 蹲在景晖身侧的白虎查干同样被寒光震慑到了,它并不急着躲闪,反而主动挪到了景晖脚边,仰头朝纳兰怒吼着,守护着自己的男主人。白兔萨仁跳了几步,挪动到了它身侧,查干伸出一只前爪,将兔子抵在了自己身后。 略微长大些的小白虎,夜间对着敌人狂嚎着,叫声颇有几分王者气质。 韫欢蹲下身,趴在景晖身上,护着他,转头冷眼瞧着纳兰:“纳兰淇奥,我不许你杀他!” 纳兰已经急红了眼:“韫欢,你让开。即便你这些日子没遭他强迫,为了大清,我也该杀了他。今日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之前的喀尔喀之战,他令我祖父颜面尽失,我今日也该为我祖父、为我纳兰家族讨回公道。” 韫欢冷声一笑:“纳兰淇奥,我答应同你回去,只应我是大清的公主,不愿以我一人之身,身陷敌营,令大清蒙羞。可我没答应你伤害他。” 纳兰举着剑,走近了几步:“韫欢,你让开!今日我一定要杀了他!” 他步步逼近,显然没考虑到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孩一直趴在景晖身上。 韫欢摸了摸景晖的腰身处,掏出那把绿松石匕首,当着纳兰的面,架在了自己的脖颈间,月色下,匕首上的绿松石泛着幽幽的光彩,纳兰只听得她声音清脆,如珠玉落地:“纳兰淇奥,我再说一遍,我不许你杀他!从小到大,我敬你是纳兰大人之后,只当你继承了他一身才华。难道你是个趁人之危之人吗?” 他举着剑立在原地:“韫欢,我不明白。当日在平顶山,明明是他俘虏你,将你当做人质在先,害你身坠悬崖。后来,他又掳你到草原,害你失去自由。你心里难道不恨他吗?” “还是说,这些日子里你居然对他动真情了?”他手里举着的剑稍微有所偏倚,这下子是对准了韫欢。 韫欢动了动手里的绿松石匕首,匕首很快将她白皙的脖颈蹭出一点血迹,纳兰急得眼中泛出热泪。 韫欢努力一笑:“纳兰淇奥,当日在平顶山,你在被你祖父打晕之前,应该也看到了,当时在场的满朝文武都劝汗阿玛放弃我这个养女,我不忍看到汗阿玛和二哥哥因我再起冲突,所以也打算放弃自己。那个时候,是他救了我。后来他遭人暗箭,才同我一起坠落悬崖。即便这样,他也紧紧护着我,我们被悬在胡杨枯木上时,他一直搂着我,让我躺在他身上。” “后来,我们走出来后,他确实想强掳我到草原。但我以命相逼,他便放了我。” “不可能!”纳兰否定道,“那你怎么成了他的哈敦?” 韫欢接着道:“你混在赛布军营里那么久,难道没有听说,绰罗斯景晖的哈敦原是被赛布手底下的人掳回来的吗?” “纳兰淇奥,你在他军营那么久,你应该知道,这位二台吉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是绰罗斯景晖,将我从他手中救了出来。他并非十恶不赦之人,这些时日与他相处下来,他也曾向我透露过,他会努力化解大清和绰罗斯部的战争,还我们两地百姓太平。” “韫欢,他是绰罗斯景晖,是与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他说的话你也信?”纳兰举着宝剑的手越来越无力。 “我信他!”韫欢含泪道,“他不仅救过我,之前,他还命他的部下护送那些被赛布抓来的女孩子回到了大清。便是你看到的这只白虎,也是他救下的。他本性不坏,所以我信他!” 她白皙的脖颈间,洇出一点殷红的血迹,月色不怎么分明,纳兰一直盯着那里,所以看得清楚,他急道:“韫欢,你别冲动,我不杀他了便是。你把刀放下!” “把你的剑给我!”韫欢吼道。 纳兰心里一软,将手里的剑丢了过去。 韫欢放下匕首,接过他的剑,急道:“方才查干冲你叫了几声,我们若要逃离这里,只怕得抓紧了。” 虽然绰罗斯景晖吩咐了乌仁娜他们,无诏不得靠近这边。但查干方才的叫唤声实在太过异常,只怕会吸引别人过来。 纳兰愣了一会儿后,才往山坡下跑去:“你先等着,我去牵马!” 韫欢将剑刺在地上,撑着起身:“不必了!我同你一起下去!” 她回眸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景晖,之后深吸一口气,往山坡下跑去。 跑出几步后,感受到了一股明显的阻力。 白虎查干使劲咬住了她今日穿着的白色长袍,拖住了她。白兔萨仁很快加入查干的行动,跳到了她面前,裹住了她一只脚。 查干嘴里咬着衣物,仰头望着她,湛蓝的眼里泛着泪光。 它的眼睛,也是蓝色的啊。 纳兰已经提前到了坡底,牵过两匹马朝这赶来。 “韫欢,赶紧走啊!” 韫欢俯身轻抚查干的额头,查干已经习惯了她柔软的触碰,在她的手靠近自己的那一刻,主动去蹭了几下。 韫欢柔声道:“查干,萨仁,你们要好好陪着他。”替她好好陪在他身边。 韫欢安抚着它,另一只手伸出手里的剑,对着裙摆,狠狠一砍,将查干咬着的那段裙摆给割断了。之后,她轻轻踢开白兔萨仁,一口气跑到了山坡下。 查干因重心不稳,嘴里含着她的白袍缎子,摔在了地上。 韫欢骑上马,手里马鞭砸在马背上,马儿瞬间狂奔起来,纳兰骑马紧跟着她。 冷风裹挟着雪沫子,迷离了她的双眼,吹干了她眼角的热泪。 山丘边,查干犹豫着是去追韫欢,还是在这里守着躺在地上的景晖,跑下山坡后又跑了回来,萨仁挪动着小短腿,跟着它。 景晖猛然坐起身,将嘴里含着的药吐了出来。他静静坐在那里,看着韫欢策马的身影,消失在的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查干见他醒了,竖了竖耳朵,之后咬住景晖的裙摆,拖着景晖。 缺月下,景晖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揉了揉查干的脑袋,无奈道:“小查干,你也希望我去追回她吗?” 查干拖着他的裙摆,点了点头。 景晖抱起它,将它放到了自己怀里,双眼一直凝望着韫欢渐行渐远的方向:“查干,我不能去追她。爱她,本就不该圈着她,之前是我太自私了。况且,你阿布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危险,得把她送走,才能保住她的安全。” 查干将脑袋埋进景晖的怀中,呜咽了一声。 天宇深沉,缺月似是被什么咬了大半块,染着雪一般的寒色。 缺月和几颗星子之下,褐色长发白色长袍的景晖也将脑袋抵在了查干的身上,萨仁挪动到他身边,舔着他耷拉下来的一只手,他宽大的掌心处还握着她的梅花坠子,垂下细细的红绳来。 心,好像从来没这么痛过。 心痛的同时,他感到自己的脑袋也胀痛胀痛的,似乎有什么记忆窜进了他的脑海中。 那是,他进入斗兽场之前的记忆。 这些零散的记忆如同梦中的片段一样,模糊不清,他努力去回想,越想,脑袋越疼。 失去她的悲愤加上这些莫名的痛楚,令他只感觉头顶千斤重,重得令他喘不过气。 他捂着脑袋向后倒去。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因为疫情,遭遇了很多不太开心的事。谢谢一直陪伴我的小天使们哦! 第040章 查干蹲在景晖身侧, 舔着躺在地上的景晖。 四下里无人,只有一只比它还小的小白兔蹲在它身边。 它们的男主人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而它们的女主人抛弃了它们的男主人, 策马而去。 查干仰天悲鸣一声。 之后,它咬住景晖的白色衣袍,奋力拖拽着他。景晖体格健硕, 它的拖拽根本就无济于事。 查干急得绕着景晖转了几圈, 对着天上缺了一角的月亮,又悲鸣了一声。 它希望, 尚未走远的女主人能听见这一声叫唤。 策马的韫欢猛然听见这一声, 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山丘和灌木丛都成了一片黑色的剪影。 耳畔又是查干的吼声。夜间寂静,这一声声的叫唤分明带着凄凉感,韫欢听得心都凉了几分。 这是查干在唤她。 难不成是他出事了? 韫欢牵着马缰,拽着马儿转过来。 纳兰淇奥跟着她换了个方向, 加快速度连人带马拦在了她面前, 忍不住劝她:“韫欢, 你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放不下他?你现在不能回去,我们辛辛苦苦逃出来可不容易。” 韫欢根本不听他劝, 一鞭子甩在马背上,马儿绕了一圈后奋力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查干不会无缘无故这般吼叫, 我得回去看看!” 纳兰淇奥恼得一鞭子甩在马背上, 追了上来,与她并排骑着马儿:“他不会有事的, 我们快走吧!” 韫欢瞟了他一眼, 继续加速前行。对于身边这位形容皆似纳兰容若的男子, 她的心里又多了几分厌恶。从他方才举剑想杀景晖的那一刻起,他在她心中,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位才华横溢的纳兰哥哥。 她只是迷晕了景晖,若是赛布那边的人发现了,会不会趁机对他下毒手,还真不好说。他之前也说过,当初噶尔丹派他去刺杀她的汗阿玛,本就没安好心,他们会不会趁此机会除掉他? 她确实放不下他。 她恨过他、恼过他,只因他忘恩负义,拿她当人质,还妄想轻薄她。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伤过自己在这边的父亲。可自从他在悬崖边奋力救自己那一刻起,倒令她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这几个月来,他们一直在一块,他带给自己的这种温暖越来越强烈。 这种温暖,不同于汗阿玛、二哥哥和荣妃额涅带给她的,也是她在现代社会尚未来得及体验的。 她想抓住这份温暖,但是她有她的顾虑。在这个时代,他们的身份已经注定了他们之间不会有好结局。她害怕自己身处两难之间,也怕自己会不由自主地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她还是放不下他。 纳兰淇奥只能坐在马背上哀哀望着韫欢的背影,也一鞭子抽在马背上,跟了上去。他暗暗告诉自己,如果此番能顺利抵达京城,他一定要及时将她娶到纳兰家,让她断了对绰罗斯景晖的心思。 到了小山丘这边后,韫欢跳下了马,她方才和景晖坐着的地方传来了一些动静。 已经有别人先到达这里了。 她拽着纳兰淇奥钻到了灌木丛里,借着月色仔细瞧着景晖身边的两个人。 是乌仁娜和阿尔斯楞,许是查干方才叫得太过凄厉,他们两人已经蹲在了景晖身侧。 乌仁娜正努力将景晖扶到阿尔斯楞的背上,相对景晖而言,阿尔斯楞的小身板实在太过瘦弱,不堪承受他的重量。 他背起景晖后,双腿再也没站直过。 乌仁娜小声地嘀咕着:“哈敦也太狠心了,居然在我们绰罗斯部最喜庆的日子里将台吉迷晕了,自己又逃了。亏台吉还心疼她在宴会上不胜酒力,才说带她出来走走。她可真狠心。” 被人说狠心的韫欢此刻正躲在灌木丛里,乌仁娜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她还是听得清楚。 见景晖没事,她便小声地对纳兰淇奥道:“纳兰兄,我们走吧!” 小白虎查干耳朵灵敏,便是这轻轻一唤,它也察觉到了,它迈着粗短腿,冲到了这边来,两只前爪拨开了灌木丛,里面什么也没有。 韫欢已经拽着纳兰淇奥躲到了另一处。 阿尔斯楞努力撑起两只腿,咬住了自己的头发,面色涨得通红:“乌仁娜,你还是叫下丹济拉副将吧,我实在背不动台吉。” 乌仁娜轻轻拧了拧阿尔斯楞的耳朵:“叫你平时跟着台吉多学些功夫,你偏不听。如今这样,一点也不像草原男儿。” 阿尔斯楞握紧景晖搭在自己身前的两只胳膊,想试最后一次,依然撑不起他,他便放弃了:“若是让我背你,我肯定背得动。怕是世上也没几人有台吉这样的体格。” 清淡月色下,乌仁娜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红:“谁要你背了?” 阿尔斯楞将景晖放了下来,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自己也瘫坐在了下来:“我是不行了,我在这儿看着台吉,你去请下丹济拉吧。” 乌仁娜不满地双手叉腰:“为什么我去请?” 阿尔斯楞指着靠在他肩膀处的景晖:“我们换换,倒也可以。” 乌仁娜睁大了眼,右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阿尔斯楞见她年长,自她来到台吉毡帐这边后,一直拿她当姐姐,平时对她多有忍让,竟让她打成习惯了。 月色下,乌仁娜的拳头没有掷下来,阿尔斯楞已经本能地伸出手去挡。 靠在他肩膀处的景晖咳嗽了几声,睁开了湛蓝的眼。 他捂着脑袋,自己坐直了身子。 方才头疼得厉害,他努力去回想一些事情,可是似乎有什么在阻止他。这些年,只要他去寻找这些记忆,总会头疼。 他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稍稍好受了些。 查干凑过来,倚在了他的身边。 乌仁娜吓得缩回了拳头,道:“台吉,哈敦她,又逃了。” 这次可不能怪他们了,方才只有他自己陪在哈敦这边,是他自己不小心,被迷晕了,才让人逃走了。 景晖抬起眼帘,眼眸泛着碧海一般的色彩。 乌仁娜忍不住轻声问:“台吉,要派人去追吗?” 景晖捏了捏掌心的梅花坠子,声音轻柔而深沉:“不必了。” 乌仁娜和阿尔斯楞皆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景晖一手撑在草地上,自己站了起来,两人瞬间得仰视他。 “我知道她今夜要逃,我是故意放她走的。” 乌仁娜微微眯眼:“台吉居然故意放走哈敦?您是打算让她知难而退,再回到您身边吗?还是说——” 他们这些男人惯会玩这些把戏。 景晖淡淡一笑:“这次我是真心放她走。这件事,你们先不要声张,丹济拉那边也不许说,回头我自会向大汗解释。” 一句话,便叫他身后的两人都微微色变。 不过两人也算是证实了从前的一番猜测。他们的台吉这是将心都交给这个清国女子了,才会这般在意她的感受、她的想法。爱她爱到不愿拘着她。 两人心中对眼前这位草原英雄的敬意又多了几分,也不免心疼他。 他这般念着她,可另外一个人呢? 景晖一巴掌托起了白兔萨仁,往自己的毡帐那边去了,查干迈着小短腿跟着他。 缺月和几颗星子的光芒洒在他身上,他的身影挺若青松、坚如磐石。 他的心里微痛,但也泛着暖意。 刚刚那个小白脸一直想杀他,她竟那般护着他,她走之前还将这枚坠子留给了自己。她心里定然也有他的位置,只是,他比不过她在紫禁城那边的亲人以及清国的子民。 即便是放她走了,他也有信心,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毫无顾虑地回到自己身边。 她的顾虑,无非就是他的身份,以及绰罗斯和清现在的局势罢了。但只要她心里有他,他便有信心扭转两国现在的局面。 他早就不想带着自家的兄弟们去战场了,绰罗斯部和清之间的征战,只会徒增无意义的牺牲,这一切,都只因噶尔丹一人的野心。 —— 几日后,积雪褪尽的草地上。 景晖和丹济拉一同训练着部下的兄弟们。 景晖此刻正和丹济拉对打着。 他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今日出招又快又狠,丹济拉毫无招架之力,好几回都被他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这一回,丹济拉干脆赖在地上不起来了:“阿晖,你最近是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了,你要拿我来撒气?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景晖伸手扶起他,之后又握住了拳头:“再来!” 丹济拉干脆重新坐在了地上:“我不来了,你找别人陪你打去。” 见四下里没人瞧他们,他扯了扯景晖的衣袖,小声道:“你平时出手不会这般狠,莫不是那位纯禧公主又惹你生气了?” 提到韫欢,景晖心中一软,举起的拳头也放了下来。 丹济拉对上他的湛蓝眸子,打趣笑道:“就知道肯定和她有关。怎么着,这都过了几个月了,你们俩天天睡在一处,她还是不肯接受你吗?” 景晖随意坐在了他身边,轻叹道:“她确实不肯接受我,如今我已经放她回大清了。只怕再过几日,她便能抵达紫禁城了。” 丹济拉睁大眼睛,之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兄弟,你既然想开了,主动放了她。又为何要生气呢?” 景晖从怀里掏出一方揉皱了的纸条出来,上面也是翻译过后的小篆文字。小篆对应着绰罗斯文。 丹济拉接过后瞧了几眼,看了几行后,面上越来越冷。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展二轮核酸了,真是被疫情整得心累。 第041章 “原来, 这才是你生气的原因。”丹济拉不着声色地将手里的纸条重新揉成了一团。 景晖眸光微沉:“我放她,是想着她回到那个地方后,能安稳生活一段时间。”等到他稳定两国局势后, 他会努力寻回她。 可事实并非如此。 丹济拉轻叹一声:“只是你没想到, 她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居然这般狠心。” 景晖冷笑一声:“这封密令是我们的人在路上截下来的,只怕科布多这边早就混入了清朝皇帝派来的细作。这也就罢了,清国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 对自己的女儿居然也这般狠心。在平顶山的时候, 我就该明白这点,在这位清朝天子眼中, 只怕没人能比得上他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这封密令是送给混入军营的细作的, 康熙那边已经得到了一点消息,说是韫欢已经被绰罗斯景晖强行封为哈敦了。这道密令,是让混进来的细作暗中杀了公主,以全大清国体。 景晖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第二封要细作暗杀公主的密令。 她那般在意紫禁城那些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 若是她知道她的父亲仅仅是因为清白、名节这些就要命人杀了她, 她的心里该有多痛? 虽说他一直克制自己, 未曾对她怎样,可他们毕竟夜夜宿在一处。那些迂腐的清国人只怕也不会听她的解释, 只当她已经失了清白。 他原以为将她放回去,才是最安全的, 他可真是做错了。她只有在自己身边, 才是最安全的。那些人从来都不在意她的性命,可他不一样。在他心中, 她和绰罗斯部的兄弟、民众一样重要, 也许此刻, 她的分量反而更重一些。 丹济拉瞟他一眼:“阿晖,你打算怎么办?” 景晖眉间浮上一抹暖意:“当然是追回她,她只有留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丹济拉不理解:“这几日也没见你有动静,你连放她出逃的事情都瞒着我。你打算如何追回她?” 景晖淡淡一笑:“这就用不着你我操心了,自然有人替我寻回她。” 丹济拉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兄弟了。 他在恍惚间,已经被景晖拽了起来:“来,我们接着打!” 即便一切局势尚在他掌控之中,他这心里还是恼清朝皇帝。韫欢那般在意他,可以说,在她心中,这位养父的分量比他重得多,可这人居然这般对她。可真是气死他了。 丹济拉伸出两只手挡在自己颇为英俊的面容前:“阿晖,你就放过我吧,你若是恼清朝皇帝,你可以想着怎么南下攻清。可不可以别拿自家兄弟出气了。” 他可太无辜了。 南下,攻清。 景晖心中微微一怔,这从来不是他心中所想。即便他看不惯南边那个皇帝,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清国这位皇帝的文韬武略,绰罗斯部如果再度南下,只怕两国之间又是一场长久的僵持。 为了自己部下的兄弟、为了绰罗斯的民众,也为了她,无论如何,他都会阻止两国的战争。 脱里走过来朝二人行了绰罗斯的礼仪,之后对景晖道:“台吉,我们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景晖面上不动声色道:“你没看到我正在忙吗?” 脱里曲着身子又行了一个礼:“公主说,事关您的小哈敦,还请台吉务必过去。” 丹济拉看着景晖装出一副震惊以及恼怒的样子,只见他的湛蓝眼睛瞬间染上冰霜似的,泛着杀意。 “丹济拉,我们一起过去!”方才还好好和他说话的景晖,此刻全然换了一种语气。 丹济拉不得不感叹,他这位兄弟太厉害了。难怪他说不用他们动手,原来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钟齐海的毡帐前。 已经换上旗装的韫欢和纳兰淇奥正被钟齐海手底下的护卫押着。 钟齐海亮出自己手里的红皮鞭,盯着韫欢:“若是让景晖哥哥知道你和一个小白脸一起私奔,你说他会怎么惩罚你?” 韫欢避开她凶狠的目光,不去答她的话。 她和纳兰淇奥这一路还算顺利,至少抵达清和绰罗斯的边境之前,一直没有人追他们。可他们到边境后,居然碰见了钟齐海。 钟齐海得意道:“当日我的随从看到你在梅花山谷和一个剃了半边头的男人碰面,回来告诉我,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景晖哥哥信你,将你捧在手心里,宠你,爱你,甚至被你迷了心窍,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面上洋溢着难得的喜悦神色:“你可知在我们绰罗斯部,会怎么处置那些不贞的女人和她们的情夫?” 钟齐海凑到韫欢耳边,拨开她额角一缕凌乱的头发,语气轻微又冰冷:“会活活烧死他们。” 韫欢听后一怔。 原以为这次摆脱了绰罗斯景晖,想不到她居然给自己惹了个更大的麻烦,还连累了纳兰淇奥。 “钟齐海!”这一声呼唤也令韫欢惊得抬起了头,被人押在她身侧的纳兰淇奥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是绰罗斯景晖。 他今天换上了一身银色铠甲,褐色头发编了一些小发辫,披散着,额前勒着一个虎纹的抹额,这身装扮,倒和他们初见时有几分相像。日光普照下,韫欢只觉得他身上的银色铠甲泛着灼灼光彩,有些闪眼。 她都不敢直视他的湛蓝眼睛。 他肯定很生气吧。 钟齐海听了这一声叫唤后,热情地凑到景晖身边,指着被她命人抓来的两个人,笑道:“阿晖,你该怎么谢我?” 景晖的湛蓝眸子浮着寒意,她瞧见后不免后退了几步。 下一刻,只见景晖已经伸出拳头,当着诸多人的面奋力捶在了纳兰淇奥的身上。 纳兰淇奥身板瘦弱,胸前挨了一拳后,立即吐出一口血来。 韫欢急道:“绰罗斯景晖,此事和他无关,是我迷晕了你,是我要逃的。” 她的一双清澈眼睛终于对上了他的湛蓝眸子。 可他似乎很愤怒,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景晖不动声色地斜斜瞥了一眼韫欢,她已经换上清国的服装了,才几日不见,她居然消瘦了些。 她青碧色的裙摆下,氤氲着一点血迹,他瞥过去才发现,她的左脚上已经没了鞋子,只有薄薄的一层绸袜,如今已经破碎,显然遮不住她的玉足。她的一只玉足直接踏在地上。虽然她很好地掩藏在了长长的裙摆下,可那片血迹依然钻了出来。 定是钟齐海的人在抓她时不知轻重。 他只觉得心中仿佛是被什么刺了一般,一只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他居然放心到让纳兰家的这个小白脸带她去京城,他真是高看这个懦夫了。 钟齐海忍不住呵斥了一句:“阿晖,你别听这个女人胡说,我的人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有多亲热。你看你不过轻轻捶了一下这小白脸,她便心疼了,可见她心里有他。” 大约是被钟齐海吵得头疼,景晖晦暗不明地道:“钟齐海,这是我的私事,你不必管。” 钟齐海委屈道:“可他们毕竟是我抓回来的。” 景晖装出一副震怒的样子,眼里泛着红血丝:“我再说一遍,这是我的私事,你只需要将人交给我就好。” 他的眸子不免带了几分寒意。 钟齐海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冻了一下,但她还是问道:“阿晖,你会怎么处置这个女人,你可知,按照我们绰罗斯部的习俗,她该被——” 景晖声音严厉:“钟齐海公主,我说过了,这是我的私事。这件事,你也不必告诉大汗,我自会处理。” 钟齐海冷笑:“阿晖,我抓到他们后,已经命人修书一封,送到父汗那边了。” 没有哪一个男人,发现自己的女人和别人有私情后还能宽宏大量。可她心里不敢笃定,这段时日,绰罗斯景晖对这位中原小哈敦的宠爱已经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她只怕他会对她心存怜惜。 景晖怒火烧得正旺,竟就着皮鞭将钟齐海拽到了自己眼前,一拳就要打下去。丹济拉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松手。 钟齐海吓得后退了一步:“阿晖,我还没告诉父汗,可我对你很失望。我就知道,你还是想放过她!阿晖,她心里装的是别人,她都和别人私奔了,你为何还要念着她?” “你住嘴!”景晖冷冷道。 “我很感激,你将人抓回来,可怎么处理,不该是你过问的事情。” 他冷冷瞥了一眼捂着胸口的纳兰淇奥,他绑着清人的大辫子,一身竹叶纹旗装,腰间别着一枚和田玉的坠子,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儒雅气质。尤其是被他捶了一下后,竟多了几分病态美感。 若说韫欢心里有没有他,他其实也不敢确定。他只知道,这些时日来的步步相逼,已经令她心中有了自己,可比起这个小白脸,他也不确定,谁的分量重些。 景晖冷冷吩咐丹济拉:“阿丹兄,麻烦你将他带回去,关到我们那边的地牢。” 至于她,他冲到她面前,踢开了两侧圈着她胳膊的绰罗斯士卒。只一手右手,便轻而易举地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将她扛在了自己的右肩上。 “绰罗斯景晖,你要干什么?你放开她!”被丹济拉绑住双手的纳兰淇奥看着在景晖肩上挣扎的韫欢,眼中热泪已经涌了出来。 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公主接下来可能会遭遇些什么,他只恨自己,恨自己没有好好习武,不能保护好她。 落在景晖肩头的韫欢,一直用双手拍打着他的后背。偏偏他今日穿的是铠甲,平时打他本来也就是无济于事,如今她这一双手敲在银甲上,反而硌得自己手痛。 她落在自己前面的这两只脚,左脚掌心还留着血,景晖不忍她的玉足暴露在外,心疼地以左手牵动了下她的裙摆,遮住了。 他从容不迫地扛着她穿过钟齐海、脱里等人,往自己的毡帐走去。 看似不尊重,实则是一片怜惜之情。 钟齐海立在原地,恼得丢掉了手里的红皮鞭,脱里替她捡起后,递到了她手上,她奋力一拍,鞭子又落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谢谢我的小可爱们!希望大家也收下新文《他的九公主》。 第042章 景晖的毡帐外。 乌仁娜和阿尔斯楞远远地便瞧见台吉扛着一个女人回来了, 两人看清楚他肩上的女人后,立即起身,朝着景晖行礼。 景晖只瞥了他们一眼, 之后以左手撩开了帘子, 扛着韫欢进去了。 他将韫欢轻放在了榻上。 帐中的查干嗅着了熟悉的气息,迈着粗短腿跟过来,两只前爪扒在榻边, 朝韫欢兴奋地叫着。 韫欢尚未来得及抚摸查干, 景晖便冷冷瞧它一眼,它便放下了两只爪子, 退到另一边找萨仁去了。 一虎一兔并排蹲在了波斯毯上, 不动声色地瞧着自己的主人们。 韫欢显然被他吓着了,坐在榻上后双手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起来了。 景晖轻轻捏住她的下颔,强迫她看着自己,沉沉问道:“你还逃吗?” 韫欢只瞧了一眼他的眼睛, 便又垂下眼帘去。 他眼神锐利, 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他们之间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韫欢才开口问他:“你会怎么处置纳兰淇奥?” 景晖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你都不担心你自己,还问我会怎么处置他?” 韫欢心下一冷。 他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 如果她再逃,那他对她的惩罚将会一次比一次重。 韫欢绷着身子, 坐在榻上, 往后挪腾了一些,尽量离他远一点。 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当着她的面开始解掉身上的银甲。抬眼间, 韫欢只看见他已经拿掉了腰封, 随意丢在了地上。 之后, 她便红着脸,垂下了眼,不敢看他。 景晖动作利索,很快就褪去了这一身沉重的铠甲,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他掰过她的小脸,逼她看自己,自己也似笑非笑地看她,念出了纳兰淇奥之前给她的密信:“查干萨仁,不如归去。” 韫欢睁大眼睛,忽然冷笑:“原来你认得小篆,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景晖心疼地拨过她额角的碎发:“我不认识那种字。但我不笨,有个字我猜出来了,所以我命人去查了下,便查出来了。韫欢,你为何要骗我?” 她都不知道,他之前曾真心想放她离开。 韫欢双眼氤氲着泪光:“原来从一开始,我便逃不掉了。那你为何不当场揭穿我,还要装作被我迷晕,放我逃走,之后再让钟齐海抓住我。兜兜转转一圈,难不成你就是想让我知道,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吗?” 她居然这般看自己。 景晖瞬间觉得自己好委屈。可若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她的心里该有多痛? 他确实想放了她,不仅暗中派人一路上护送她,还悄悄打退了钟齐海派过去的人。直到他的人截下这封密令,他才明白,即便放她回去,她的处境也不会很好。他这才默许钟齐海那边的人将她抓了回来。 清廷那位皇帝,在她心中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他又怎能忍心将真相告知她,还是先瞒着她比较好。 景晖不答她的话,只笑着问她:“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我说过,如果你再逃,我对你的‘惩罚’将会一次比一次重。” 惩罚,想到之前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韫欢捏住衣领,又往后退了几步,景晖跟着一寸一寸地挪动过来。 不一会儿,她的后背已经触着了床头处。她回头瞧了一眼,转过来后,他的那张面孔在自己面前逐渐放大。她的周围瞬间都是他的气息。 他的气息太过灼热,极具侵略性,只一会儿,已经灼烧得她染上了绯红之色。 韫欢惊得拿手挡住他,求他:“绰罗斯景晖,景晖,阿晖,你放过我这回好不好?” 景晖拿开她挡住自己的手,几乎要贴到她脸上:“韫欢,我若放了你,谁来拯救我呢?” 他右手撑在床沿,伸长脖子拿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呼出的灼热气息悉数喷在了她脸上,烫得她一张小脸如云蒸霞蔚一般。 而她带着的芬芳也钻到了他的鼻子里,搅得他心痒痒。 景晖已经用左手揪住了她底下的裙摆,他未触到她的肌肤,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她在颤抖着。 真吓着她了。 他卸下自己的伪装,后退一步,坐在了榻边,笑出了虎牙来:“别乱动!” 他拿过旁边的擦伤药,之后掀起了她的碧色裙摆。 左腿处的衣物瞬间不再厚重,韫欢惊得伸脚去踢他。 景晖轻松扣住了她的脚踝,当着她的面,褪去了她左脚上已经破烂的白色绸袜。 韫欢胡乱动着,想伸出另一只右脚去踢他。 景晖早有准备,顺带扣住了她的右脚,含笑看她,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韫欢,别乱动。不然我就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 韫欢心里怦怦直跳。 景晖没有进一步动作,他只是拿了旁边的药过来,细心地涂抹在了她的左脚掌心处。 被钟齐海抓着后,他和纳兰曾想过逃,她在逃跑的路上丢了鞋子,之后便一直赤脚走着,掌心那里是被经过冰原时被冰棱子刺着了。 他似乎只是想给自己上药。 韫欢按捺住内心的波澜,一手扶着床沿 ,静静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似乎怕弄疼了她,替她上药时也小心翼翼的,动作慢到了极致。 即便这样,药物触碰伤口的瞬间,韫欢还是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景晖轻轻放下了她的玉足,温言笑道:“可是我弄疼你了?” 韫欢摇摇头,将那只失了掩护的脚缩回裙摆里:“没有。” 韫欢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片惊骇。 她以为,他会很生气。可他刚刚,居然温柔到极致。 景晖笑了笑,温声道:“查干萨仁那天,你为什么不让那个小白脸趁机杀了我?” 韫欢白他一眼:“你都知道了,只怕那个时候你也在装晕。即便他想杀你,只怕也杀不了吧。” 景晖看似悠闲地撇了撇嘴:“虽然我没睁开眼瞧你们,但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景晖以食指轻轻触着了她雪白的脖颈处,那里还有一道浅浅的红痕。 “韫欢,你居然这般为我,叫我如何放得下你?” 他的一只大手逐渐向上,拖住了她半边脸,之后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唇对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韫欢觉得脑袋发蒙,她伸出手拍着男人的后背。 男人却像是在她口中尝到了什么一般,长驱直入,将她的芬芳尽数吸了过来。 她拍在他后背上的小手渐渐瘫垂了下去。 景晖怕吓着她,只尝了一会儿,便松开了她,朝她笑着:“那晚,你便是这样喂我迷药的。所以今日,我也这般惩罚你。” 被他吻过的嘴唇尚且麻着,不过瞧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韫欢也稍稍松了口气。 景晖披上了一件绰罗斯长衫,留给她一个坚韧的背影:“韫欢,我去会会那小子,你在这儿好好休息。别乱跑,否则,我会接着惩罚你。” 韫欢担心他对纳兰淇奥不利,忍不住要跳下床,脚掌落地瞬间火辣辣得痛。 景晖敛去了笑意,两只手伸到她腋下,将她放回了榻上:“我说了,不许乱动!” 他说完,依然转身要走。 韫欢拽住他一只衣袖,恳求他:“我求求你,别伤害他。” 景晖转身,半蹲下来,瞧着她:“难不成你真喜欢那小白脸?韫欢,你若喜欢他,我就更留不得他了。” 韫欢摇摇头:“不,我只拿他当哥哥。只是纳兰性德大人病榻缠身多年,他只有纳兰淇奥这一个孩子,所以希望你能放了他。你若放了他,我留下来便是。” 她抬眼看他的湛蓝眸子:“我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之后再也不会想着逃跑。” 景晖脸色微变,蹙眉道:“那你可知你要做些什么?” 韫欢眼角泛着泪意,她慢慢抬起手,放到领口处。指尖触着盘扣的瞬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他并不阻止地,重新坐在了榻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的小手颤抖着,见眼前的男人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她便明白过来,这确实是他心中所想。 韫欢一咬牙,扯掉了盘扣,露出白皙的锁骨来。 景晖的目光一直顺着她的小手挪动着,她这副样子,倒真显得他趁人之危了。 韫欢喉间略有干涩,声音也细若蚊蝇:“景晖,我只求你,放过他。” 她说完,剥开自己的碧色旗装,露出大半圆滑的肩膀,而后,颤抖地抱住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胸前突然贴上娇软的身躯,景晖瞬间愣了一会儿。 美人在怀,衣衫半褪,香肩半露。而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还是个对她有企图的男人。 他压住心中的欲|火,伸出手,替她把衣服穿好,遮住她的香肩,主动放她离了自己宽厚的怀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韫欢,在你眼里,我绰罗斯景晖就是这般厚颜无耻、趁人之危的小人吗?” 他替她整好衣领,抹去她的热泪:“你听好,我希望你留在我的身边,但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你自己。我希望你心里有我,你喜欢我,你懂不懂?” 也不知是感动,还是害怕,韫欢颤颤巍巍地再次拥住了他。娇小的身躯紧贴在他的身上。 他拍了拍韫欢的后背:“韫欢,你别这样,你再这样,我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的意志力,它没你想象得那么坚定。” 温香软玉扑在怀中,景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韫欢松开他,一双眼含着湿意,仍是央求他:“阿晖,你放了他好不好?” 景晖沉默了片刻,之后笑道:“你放心,我答应你,不杀他。” 至于怎么处置他,那就另当别论了。 作者有话说: 春暖花开,也希望疫情快些过去吧! 第043章 阴森的地牢内。 纳兰淇奥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 一只手捂着自己胸口处。一身竹叶纹衣裳沾了些血迹,绑着的大辫子上也粘着了几根杂草。 他一双眼紧闭着,垂在膝盖处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直到他听到一些动静, 他才睁开了眼。 走过来的人身型高大, 挡住了地牢内本就不多的日光。 一名绰罗斯士卒恭敬地替那人打开了他的牢门。 那人缓缓走来,脚步沉重有力。 纳兰淇奥抬眼一看,方才酝酿的力量在这一刻瞬间爆发, 他握紧拳头朝眼前这人冲去。 “绰罗斯景晖, 我要杀了你!” 景晖轻轻一抬手,便挡开了他, 还将他推到了角落里。 纳兰淇奥及时扶住了墙壁, 才没让自己摔倒。 他在体型、力量上都远不及眼前的这名草原男子,他只能尽量安抚自己,眼前这人是蛮夷,和他自然不一样。 他缓了会儿后质问景晖:“你把韫欢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般懦弱。 景晖听了很反感,不由得攥住了他的衣领:“你说我会对她怎么样?” 他的湛蓝眼睛一直盯着纳兰, 泛着得意的色彩。 似乎是在宣誓, 韫欢已经是他的人。 纳兰忍不住骂他:“绰罗斯景晖, 你这个畜生!她当初救过你,你为何要这样对她?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了她?” 景晖松开他的衣领, 冷笑道:“若不是我有心放她,你以为就凭你这个懦夫, 能带她逃那么远吗?你们很聪明, 以小篆传达讯息,可我也不是傻子。若不是一心为她着想, 我才不会放她。可惜啊, 你是个懦夫, 你根本没能力带她回去。” 纳兰也不甘示弱地冷笑一声:“我是懦夫,我不会武功,可我会的东西,也是你们这些蛮夷不懂的。我会品茗、插花、吟诗、作词,韫欢也喜欢和我交流这些,可你呢?绰罗斯景晖,你除了使用蛮力迫她屈服,你还会些什么?” 他只会使用蛮力。 若不是韫欢再三劝他留他性命,他真想使用蛮力,一刀砍了眼前的这个小白脸。 景晖捏了捏拳头,一拳打在他脸上:“会使用蛮力,至少能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姑娘。不至于像你现在这般,自身都难保。” 纳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掏出自己腰间别着的坠子,特意举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枚坠子,也是和田玉雕刻的,竹叶纹样,上面绑着的红丝绦和韫欢那枚倒十分相像。只不过这枚坠子比韫欢脖颈上的那枚要大些,应是佩戴在腰间的。 纳兰淇奥得意一笑:“绰罗斯景晖,韫欢也有一枚这样的坠子。我这枚便是她亲手雕刻的,竹叶和梅花,是不是很相配呢?你以为你能征服她,可她的心里从来都不会有你。你的蛮力只会令她感到恶心。” 真是气死他了。 景晖捏紧了拳头,瞧着眼前这人瘦弱的样子,将伸出来的拳头又缩了回去。 本来,他只想过来稍微折磨一下他,然后便应韫欢的要求放了他。 可他居然再三挑衅。现在他得重新考虑一下了。 地牢上方入口处,一名绰罗斯士卒拦住了韫欢:“哈敦,您不能下去!” 韫欢抬起左脚,让重量都落在右脚掌心,她担心纳兰淇奥,所以跟了过来。 听到地牢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她怕景晖会对纳兰淇奥不利。 她踢开拦着她的绰罗斯士兵,迈上了向下的阶梯。 纳兰淇奥听到她的脚步声后,伸手夺过景晖腰间别着的绿松石短刀,往自己腰腹间一刺,同时大喊着:“绰罗斯景晖,你居然要杀我!” 景晖听到韫欢的声音后,一直看着这边,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 纳兰刺得并不深,新伤旧伤叠加在一块,令他整个人倒了下去。 韫欢听见他的呼喊后,也顾不得脚掌有伤,几乎是冲了过来,正好看到纳兰淇奥倒在了地上。 她冲过来,扶住了纳兰淇奥。 纳兰淇奥嘴里溢着鲜血,仍然坚强地含笑道:“韫欢,我没事!他杀不了我。” 韫欢拿帕子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劝他:“纳兰兄,你别再说话了。” 之后,她抚着短刀上的绿松石,抬眼质问站在一边的景晖:“绰罗斯景晖,你干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放了他吗?” 景晖心中正有无限怒火,他扭过脸,紧咬住唇,并不说话。 如果中原的男人都像他这般无用,还爱演,那他对中原,真是一点好感也没了。 韫欢瞧着他的样子,心头微微一紧,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激烈:“阿晖,你是不是不小心才——” 景晖冷哼了一声,自己抱臂离开了这里。 走出几步后,他返回来,拽住了韫欢的一只胳膊:“你跟我一起走!” 韫欢甩开他:“不,阿晖,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景晖打横抱起她,忍着火气道:“我会派军医过来照顾他。你,必须跟我回去。” 纳兰淇奥蹲在原地,不停地唤着:“韫欢!韫欢!” 韫欢别过脸想去看他一眼,抱着自己的男人却突然偏过脸来,当着牢房诸多人的面,堵住了她的唇。 韫欢还没反应过来,唇齿已经被他撬开,窒息感扑面而来。 她胡乱拍打着他的后背,面上已经羞成桃红色。 捂着伤口的纳兰淇奥气得一拳捶在了地上。 当着他的面,他都敢这样对她。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纳兰家族能抓着他,他一定要狠狠折磨他。 到了阶梯处,景晖才松口。 韫欢忍着唇间的不适,问他:“绰罗斯景晖,你究竟想干什么?” 景晖抱着她,一边上台阶一边斥责:“我生气了。” 韫欢小声呢喃:“你是生我的气还是气他?” 抱着她的男人冷哼了一声,继续迈着台阶。 他们走上来后,景晖将韫欢放在了草地上,坐在了她身边,问她:“韫欢,我再问你一次,你得如实告诉我?你究竟喜不喜欢底下那个小白脸?” 韫欢道:“不喜欢!” 景晖掰过她的小脸,让她看着自己:“你是真的不喜欢他?还是怕我会杀了他才这么说的。他说你喜欢和他一起品茗、插花、吟诗、作词,那你呢?” 韫欢掩唇一笑:“难不成,他说了这些,把你气着了,所以你才想杀他?” 景晖挪开了视线,平了平心中的怒火,一脸冷静地答道:“我没杀他,他听到你来了,当着你的面演戏,无非是想让你更讨厌我罢了。” 韫欢朝他一笑:“我信你!” 景晖低头瞧着她,也不知她这一句相信也为了平息自己的怒火才说的,还是她真的信任自己。 韫欢拂去他褐色头发里夹着的一根杂草,缓缓道:“你若是看不惯他,应该会和他打一架,将他打得半死,不会直接给他一刀,让他死得这么快,自然,凭你的力道,也不会刺得这么浅。” 景晖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经过这几个月,你倒是很了解我了嘛!” 韫欢主动挽住他宽大的胳膊,趁着他心情变好之际继续恳求他:“阿晖,你就放了他吧!纳兰性德大人病了多年,若是听到纳兰淇奥的噩耗,只怕会撑不住。” 景晖搂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处,语气和缓:“我答应你,只要你留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 景晖言而有信,不仅派军医桑伽治好了纳兰淇奥身上的伤,在他痊愈后,还派了几个人送他回去。 但他一直赖在地牢里不走,嚷着要带韫欢一起走。景晖便命人将他敲晕了,送到了清国境内。 送走纳兰淇奥后,韫欢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这日,依然捧着他的《史记》在看。 这一卷书拿在手里十分厚重,里面夹了很多纸条。 韫欢随意打开一页,拿起一张纸条看了看。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抄录着的居然是王维的诗。是她之前在他身旁吟诵过的那首《杂诗》。 她心里浮上暖意。他倒是真愿意为了她改变自己。 眼前瞬间暗下来,韫欢抬眼,景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一双眼直盯着她。 韫欢合上了他的书,夸了一句:“你的字有进步!” 景晖喘了几口气后,将背在后背的巨大包裹放到了她面前,拆散开来。 是数块和田玉石。 韫欢略略皱眉:“你采这么多玉石干什么?” 景晖淡淡耸肩:“我不管,那小子手里有你亲手雕刻的竹叶纹坠子。他偏说和你的坠子是一对。我也要你给我刻个。” 他一双手撑在她面前的桌案上,双眼泛着光芒。 韫欢轻咬嘴唇,问他:“你想要什么纹样的?” 她心下悄然道:这男人也这么爱吃醋的吗? 景晖道:“你看我适合什么图案就给我雕刻什么样的呗。只一条,我的坠子和你的必须更像是一对。” 韫欢浅浅一笑:“要不然给你刻只小老虎吧。听他们说,你应该属虎。” 和她二哥哥一样的年纪,比她年长四岁。 景晖顿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可以!” 其实他并不知晓自己真正的年纪,这个年纪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作者也想加更,但是时间和笔力都不够哦。 第044章 夜月皎洁, 夜风微凉。 脱里捧着一大束不同色的格桑花,往钟齐海所在的毡帐走去。 他低头轻轻嗅了嗅手里的花朵,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香味, 这种花比不得中原地区艳丽的牡丹、芍药, 也不及高雅的梅、兰,但是钟齐海喜欢。他在伊宁见到她的时候,她便在耳边簪着一朵格桑花, 衬得她人比花娇。 脱里低头瞧着手里刚摘的花儿, 眼前洒在路上的清辉月色逐渐暗淡下来。 他仰头一望,凌空撞上一道冰冷的目光。 站在他面前的人此刻和他一样穿着绰罗斯士卒的衣裳, 身量比他略高点, 双臂抱着的是大清宫廷的剑。 脱里看了他好几眼,才跪下道:“见过任大人!”他双手抱拳,也没松开那束格桑花。 任舫嘴角轻扬,并没有叫跪在眼前的人起来,反而曲着身子去看他。 他随手扯了一朵脱里手中的格桑花, 扯下花枝上细长的花瓣, 放在掌心轻轻一吹, 花便散了。 任舫轻轻拍了拍手掌,除去上面残余的花瓣, 之后对脱里道:“沙克都尔,你记得我是谁, 那你还记得自己的本名吗?” 被任舫唤作“沙克都尔”的脱里微微颔首:“臣, 当然不敢忘。” 任舫夺过他手里的一束格桑花,扔到了草地上, 狠狠踩了几脚:“我还以为, 你有了新主子, 就忘了旧主子呢?” 脱里心疼那一束花,忍不住跟着瞧了几眼,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立马又恭敬道:“臣,不敢忘。” 任舫瞟了他一眼,站直身子,背对着他:“你记得就好。陛下命你我二人混入这里,可是有重任交付你我二人的。你可别为了女人,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的任务。” 脱里额头冒着冷汗:“不知陛下有何新令?还请大人告知。” 任舫转过身来:“陛下的目的,无非就是不费一兵一卒,灭了绰罗斯部。只是纯禧公主不太配合,不忍刺杀绰罗斯景晖,看来只有靠你我二人了。” 脱里面上不解:“纯禧公主?” 任舫攥住脱里的衣领:“你都混在钟齐海身边一年了,难道连这点长进也没有?绰罗斯景晖身边的哈敦便是我大清的纯禧公主。” 脱里听了,后背直发凉,额上溢出的冷汗,快要凝成汗珠滚下来了。 任舫却轻轻一笑:“你为了你的新主子,对我们大清公主所做的那些事,可是瞒不过我的。” 脱里忍不住身子轻颤,朝着眼前的人磕了一个响头:“求大人救我!” 他一直混在钟齐海身边,到科布多这里也不过几月时间,对于韫欢,也只知道她是清国女子,哪里知道她便是大清的纯禧公主。 他之前为了钟齐海,曾明里暗里陷害过她几回。 任舫见吓着他了,表现出歉然的样子:“方才忘记和你说了。陛下有密令,如果纯禧公主已经委身仇敌,那便杀无赦。所以你不必担心你从前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她只是一位和陛下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公主罢了。” 脱里松了一口气,额上累积的汗水凝成汗珠落了下来。 任舫以手中剑鞘抬起他下巴:“你只需要做好接下来的事,不然,我会如实禀告陛下,你这一年来卧底绰罗斯公主身边,非但无所获,还将自己的一颗心填进去了。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脱里勉强抬头,问他:“大人要我做什么?” 任舫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药包,丢到了他面前的草地上。 脱里只瞧了一眼,面上便冷了半截:“任大人,非得这么做吗?” 这样下去,只怕会殃及许多无辜之人。 任舫抱着剑,笑看他:“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你说该不该办?” 脱里使劲吸溜鼻子,颤抖着右手捡起了那一方小小的纸药包。 任舫踢了踢他的膝盖:“沙克都尔,你可别忘了,你的父亲便是死于当年的喀尔喀之战,你和绰罗斯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可不能对他们心慈手软。” 任舫说完后,理了理裙摆,冷哼一声走了。 脱里一双膝盖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借着清辉月色和毡帐间燃着的烛火,他看向钟齐海的红色毡帐,心里一阵凄楚。如果她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一定会拿她的小红鞭狠狠地抽他。 可是,当年他的父亲深陷重围饮剑自刎时,这些人可曾心疼过他? 他使劲眨掉眼里泪花,将手里的纸药包攥得更紧了些。 —— 绰罗斯草原的春天比中原要迟些,不过总算染着梅香如期而至。 韫欢答应过要给景晖做梅花汤饼,这日她去山谷采了梅花,做了一碗汤饼后,景晖偏拉着她到了芦苇河边。 男人的一片热情说来就来,连汤饼也顾不上尝,韫欢只好将汤饼封存在食盒里,命乌仁娜他们拿了,一起跟过去。 芦苇河畔盛开着各色花儿。有格桑花、白头翁,还有很多五颜六色的,但是她却叫不上名的花。 五彩缤纷的花朵缀在绿草中间,经风一吹,便有各色各样的花瓣扑面而来。 韫欢迎着春天的暖风嗅了一口百花的芬芳,她沿着河边小路走到芦苇河边,清澈的河水里却突然钻出一只白色的家伙来。 她惊得退了几步,景晖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仔细看看,那是谁?” 河水里的家伙探出白色脑袋来,两只前爪扑在前方,拨开一层又一层的河水,绕着韫欢站着的地方,游了一圈又回来了。它嘴里还衔着一朵蓝色的格桑花,游到韫欢身边后,它将两只前爪搭在河岸上,伸长脖子去瞧韫欢。 韫欢笑着取下它嘴里湿漉漉的格桑花,抚了抚它脑袋上的水:“原来是查干!” 她含笑看向身后的景晖:“原来老虎也会凫水!” 景晖见她喜笑颜开,湛蓝眸子里也漾着笑意:“它们会的可多着呢!你们中原不是有一个成语,叫‘如虎添翼’,查干它除了飞,别的应该都会。即便现在不会,应该也是有潜力的。” “当真是我孤陋寡闻了。”韫欢笑道。 在现代社会,也没人敢养这样的宠物。到这边后,她被圈在紫禁城里太久,除了跟随父亲狩猎,几乎也见不着这样的猛兽。现在她留在他身边,居然养着这样的猛兽。 查干爬上岸后,见女主人满面笑容,似乎很满意它刚才的表现。便又扑腾一声跳了下去,高高扬起头颅,其余的身子都没在水里,四爪一同用力,在河水里行进着。 韫欢脚边的萨仁正啃着地上的绿草,见查干表演着游泳技能,也好奇地抬起前面两只小短腿,朝河水里看着。 韫欢朝查干招了招手:“查干,快上来!” 春天的河水并没有那么暖和,她怕查干冻着。 小白虎听到召唤后,加速游到了岸边,爬上了岸,抖了抖身上的水,溅出来的水落了萨仁一身。 韫欢忍不住笑:“查干,你看你,又欺负萨仁!” 身后的男人双手扣在她两边肩膀上,将她圈在了怀里,在她耳畔轻轻吐着:“韫欢,你答应送我的小老虎呢?若是还没做好,或者我不满意,我也要欺负你了。” 他身上带着的暖流迅速流遍韫欢全身,韫欢随即红了脸,转身去推开他。 他趁机捉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抵在了自己的胸前:“难不成是还没刻好吗?” 韫欢推开他的大手,背过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红绳坠子来,放在掌心后才转过来:“你看看如何!” 景晖不去拿坠子,偏拖住她整只手,看着她掌心的坠子。 和她的那枚差不多大,是可以别在脖颈上的。 坠子上刻着的小老虎立在岩石上,极具王者气势,尤其是它的眼睛,是用蓝宝石嵌着的,就着日光看,泛着天空的色彩。 景晖偏不伸手去拿,央求韫欢:“你帮我戴上!” 他说着,自己低下了头,方便韫欢够着。 韫欢牵出坠子上的红绳,往他的脖颈上套去。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她一点一点靠近,他便一点一点扬起高傲的头颅。韫欢踮起脚尖也触不到他,再怎么努力,她也只到他的肩膀那里。 她恼得将坠子放到了他掌心:“你又欺负我,你自己带去。” 景晖这才蹲下高大的身躯,将坠子放回了韫欢手中:“还是你来帮我戴。” 韫欢接过坠子,走到他身后,替他系好了坠子上的红绳。 男人干脆坐在了草丛里:“你不是说给我做了梅花汤饼吗?我要你喂我。” 韫欢气得直跺脚:“你今天是怎么了?把我当丫鬟使了?” 景晖偷瞟她一眼,笑道:“我可没有,这是你之前答应过的。” 韫欢琢磨着,真是拿他没办法。不过听闻,他最近一直在给噶尔丹上折子,一直在劝噶尔丹与大清友好相处,就为着这个,她也该感激他。如果能避免以战争的粗暴形式解决清和绰罗斯的纷争,那与两地百姓而言都是皆大欢喜之事。 韫欢便拿起旁边的食盒,端出盛着梅花汤饼的青瓷碗,坐在他身边,喂着他。 盛着梅花样的汤饼的汤勺送到自己嘴边后,景晖张开嘴,就着汤水一起吞了下去。 他扬扬眉:“韫欢,你厨艺有进步,这回比上回的好吃多了。”他接过她手里的青瓷碗,也没让她再喂自己了,就着汤水,直接喝了下去。 韫欢探头盯他,并不满意他对自己的夸赞:“我厨艺一直很好,上回那是意外。” 景晖努力忍着笑:“我可不敢说,你厨艺好不好,毕竟你做的东西,我吃过的只有这个。” 他说完,朝她眨眨眼。 韫欢攥紧了一只拳头,朝他胸前捶去。 景晖包住她的小拳头,将她带到自己怀里,将她放在自己腿上坐着。 他们身后,是终年积雪的雪山,身前,是映着日光的芦苇河。他们处在草丛和百花中央,暖风熏得人醉。 韫欢一张脸登时便热了起来,举拳佯装要打他:“你放开我!” 景晖伸手扣住她手腕:“不放!不放!我说过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你。” 离他们不远处的河岸,有几个绰罗斯女孩子在浣洗衣物。两人的交谈声越来越大,钻入了他们的耳朵里。 “你看看大台吉,娶了哈敦后都不专注于事业了。听说二台吉这回可立了大功了,他抓到清国那边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了。” 另外一个女孩子好奇地探头问她:“抓着谁了啊?” 女孩子瞧了瞧四周,放低声音道:“据说那人是清国的太子爷。” 声音虽轻,还是顺着清风、流水闯了过来。 依偎在景晖怀中的韫欢听后,面色一变。 第045章 她身后的景晖也瞬间失了笑容。 在他怀里的韫欢动了动, 马上要起身,景晖将她按了回去:“别动!” 韫欢小心吸一口气,眼里含着泪光对他道:“那是我的二哥哥!” 从小到大都护着她的二哥哥。 景晖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 便知她有心求自己搭救那人, 他却将她这个想法给扼杀了,冷冷道:“一个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你不该叫他哥哥。” 韫欢鼻尖一酸:“他不会轻易来到此处, 只怕也是为了我才冒险来此。却落入绰罗斯赛布之手。” 眼前的河水迎风微微晃动, 河水里映着两个相拥的人影,瞬间便散开了。 景晖有些心软, 将她圈得更紧了些, 嘴上仍冰冷道:“这段时间,你不许出帐篷,更不许去见他。” 韫欢忍不住反驳了一句:“绰罗斯景晖,你可以不帮我搭救他,但你不该阻止我。” 景晖敲了敲她发红的鼻梁:“你搭救他, 你只会把自己搭进去。我说过了, 你不要轻举妄动。” 韫欢仍然抱有一份希望:“那你会救他吗?” 景晖捏住她的下巴, 冷笑一声:“我为何要救他?一个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不值得我冒这个风险, 我也不许你为了他冒险。你若不听话,就别怪我用铁链将你锁在毡帐里。” 他湛蓝眼睛里瞬间多了几分阴鸷之色。 韫欢想了想, 也觉得他不会为自己冒这个险, 她也没理由央求他救人。 韫欢用力推开他,自己落寞地站起身, 往他们的毡帐走去。 无边的无助之感, 就像天山山脉涌动着的积雪融水, 从四面八方无声流淌过来,一点一点将她淹没,她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她在现代社会没有亲人,以婴儿之身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是这边的人给了她亲情的温暖。 太子胤礽,她记得史书上对他的评价不是很好,可他对自己很好。 她在梦中得悉自己的任务后,一开始有意接近他,他也对她这个便宜妹妹爱理不理的。时间久了,他们方熟稔起来。 也是他,让自己体会到了一种有兄长疼爱的感觉。 可现在,他居然落入了那个人手里。 韫欢艰难地挪动着步子,明明温暖的春风,抚在脸上也觉得冷。 景晖一直跟在她身后,伸出手想去搀她,那只手又无力地放了下来。 他便这样,默默跟在她身后。 一路上,他们又听见有人议论起此事。 “听说二台吉抓到了清国太子,可了不得了。” “我还听二台吉底下的人说,那位太子爷挨了打后,也不叫疼,嘴里一直喊着‘妹妹’,他的妹妹可不就是清国的公主吗?怎么会落在我们手里,你们说,他是不是被打傻了?” 韫欢听后,几乎要站不稳。 跟在他身后的男人冲过来,环住了她的腰身。 韫欢推开他的胳膊,沉下脸道:“绰罗斯景晖,你放开我!” 景晖将她扶稳后,双手抱臂道:“你总得给我点时间想想办法。” 即便真和清廷打起来,抓一个太子做人质估计也无济于事。而且他听闻,这位太子和皇帝的关系似乎并不太好。如果能让她开心,他会选择救这位太子爷。只是,他现在还不想亲自动手。 韫欢眸间一亮:“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景晖眼神一凛,故作严厉道:“你现在必须给我乖乖回到毡帐里,你若是擅自跑到赛布那里去看他,我不仅不会帮你救他,我还会——欺负你!”他说到后面,自己也装不下去了,在她面前笑了。 韫欢心里微微抓紧:“我听你的便是。” 只要他答应此事,韫欢相信,凭他的能力,肯定能办到。而自己所能做的,便是不给他添乱。 在景晖的安抚下,韫欢在毡帐里一连等待了三日。 三日里,每天都有各种关于胤礽的消息钻过来。 噶尔丹汗亲自去赛布的地牢里见胤礽了,清国太子又挨打了。 即便绰罗斯部这边大肆宣扬,清廷那边对于太子被俘一事却无动于衷。 韫欢等了三日后,这日终于等不及了,抢过了景晖手里捧着的《孙子兵法》,问他:“阿晖,你之前是不是骗我的?你是不是没打算救我二哥哥?” 景晖怔了片刻,将她手里的书夺了过来:“韫欢,我说过了,你且耐心等待几日。” 韫欢神色匆匆:“我实在等不及了,每天都有人说他被打了,我好想去看看他。汗阿玛那边居然也没动静,他明明知道二哥哥是清国的太子——” 景晖听后略皱了皱眉。 这几日他按兵不动,便是在等清廷那边的人救他。 反正绰罗斯部这边有清廷的细作,搭救他们的太子爷应该不是难事,不过他们居然这般沉得住气,等了几日也没动静。 他还不能将这边有细作的事告诉她,那些人可是连她也要杀的。若是让她看清自己珍重的父亲要杀她,只怕她承受不住。 韫欢轻叹口气:“我真担心他。” 景晖故作咳嗽,引起她注意:“我今夜会以绰罗斯大台吉的身份去赛布那里会会胤礽,顺便看看他的伤势。” 韫欢轻扯住他宽大的袖口:“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景晖急着摇头:“当然不可以!你给我在这里好好呆着。你又不是没见过赛布的所作所为,你还敢去他那里?而且绰罗斯人还不曾知晓你大清公主的身份,若是知道了,只会给你添更多麻烦。今夜我去会他,可不是为了让你们上演兄妹情深的。” 韫欢仍去拉扯他的衣袖:“阿晖,求求你了。我担心他,我想亲眼看看他的伤势。” “不可以。”景晖双手抱臂,冷冷地开口,“我说过,你必须听话,不然我不会帮你救他。” 韫欢沉默了片刻,扯着他袖口的手放了下来。 景晖垂眸瞧了韫欢一眼,湛蓝眼睛里盛着碧海蓝天:“韫欢,我只想知道,如果是我遭逢此事,你可会这般为我?” 他眼神清澈、深邃,如蓝天,要将她整个人圈住,又如碧海,要将她整个人沉进去,天上地下,都令她无处可逃。 韫欢收摄好心绪后,看向他:“你武艺高强,就算你遇到此事,也不必我来相助。” 景晖却偏要听到她的答案,双手搭在了她两侧肩膀:“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韫欢抬起了头,突然笑道:“若是你遭逢不测,那我肯定会趁机跑了啊。” 明知道她是玩笑之语,景晖还是有点难受。 韫欢瞥见她眉眼间的失望,主动伸手挽住了他胳膊:“所以你不可让自己有那么一天,那样我就逃不掉了。” 景晖看着她的眼神,只停顿了一会儿,便坚定地点头笑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也逃不掉,因为我在自己出事之前,肯定先吃了你。” 若真有那么一天,他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护她周全,不等她主动逃离,他便会送她离开自己。 听着他的话,韫欢面上一片娇羞,她恼得轻轻踩了踩韫欢的脚。男人趁机捉住她,拽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他长大嘴巴,露出两侧虎牙来:“我饿了,今晚想吃八宝饭。” 韫欢无奈一笑:“行,我去给你做。” 自打给他尝过梅花汤饼后,他便一直求着自己做不同的吃食。现在有求于他,韫欢也不得不低头。 * 春日夜空,澄澈幽蓝,衬得月色如练。 幽蓝天宇下,芦苇河边的丛草和百花迎着夜风轻轻荡漾着。 任舫立在河边,手里攥着一张纸条。 脱里迈着细碎步子走过来了,时不时地四周张望一下,看有没有旁人。 到这边后,他朝任舫屈膝道:“任大人,想必您也听说了,他们抓着了太子殿下,那我们是不是该推迟计划?” 任舫回过头瞧他:“我找你来这里,正是为了说此事。” 脱里扬眉听着,心里有几分期待。 不管怎样,应该会吩咐他们先营救太子吧。 任舫攥紧了手中纸条:“陛下的意思是,你我不必插手太子被俘一事,你我二人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什么?”脱里后背瞬间发凉。 任舫将手中揉成一团的纸条掷到了他面前:“你自己看!” 他说着,自己也觉得心寒。陛下是他此生为数不多的仰慕对象,不仅羡慕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也欣赏他的帝王心术。 可如今这桩桩件件的事,令他心寒。 纯禧公主不是他亲生,他能放下也就罢了。可绰罗斯赛布那儿关着的,是他原配妻子豁出了自己的生命才诞下的一个孩子,他居然也能舍掉。 脱里跪在地上,将那张纸揉搓开来,上面书着的字迹强劲有力,确实是他们的皇帝陛下亲手所书。 脱里瞬间瘫软在地, 任舫思忱片刻后,道:“沙克都尔,这便是陛下的意思,你我二人就不必忧心太子的事情了,眼下这件事更至关重要。” 脱里面色沉重,声音颤抖:“臣,遵命。” 作者有话说: 纯属杜撰,大家千万不要代入史实。 第046章 赛布营中的地牢内。 景晖推开门, 走下逼仄的阶梯,来到阴沉幽戚的地牢里。 四周都是石壁,点着微弱的烛火, 阴森森的, 像是鬼火一般。周边仍有一些士卒在连夜审讯犯人,犯人哭喊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到处都充斥着死亡和压抑的气息。 景晖从容走在长廊间, 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走在他身侧替他引路的小兵见到达目的地后, 恭敬地伸出一只手,指着一处四周嵌着铁的牢房道:“大台吉, 清国的太子就关在前面。” 景晖轻蔑地瞧了他一眼:“你就在这儿候着吧, 我进去会会他。” 那人听了并不退下,朝景晖拱手道:“大台吉,二台吉吩咐过,任何人来探望里头这位,属下都要跟着。” 景晖眯了眯湛蓝眼睛:“你是觉得我进去后, 他能在我手底下逃跑, 还是你认为, 我会放了他?” 小兵吓得一哆嗦,即刻跪了下来:“属下不敢!” 景晖冷冷瞧他一眼:“知道不敢就好, 你且在这里候着。” 小兵思忱了片刻,应道:“遵命!” 景晖推开面前的铁门, 走了进去, 之后不动声色地将铁门掩上了。 这间上下左右灌着铁的牢房比别处要冷得多,进来便一阵寒意, 跟进了冰窖一样。只留了一方小小的窗口通风, 里面空气也不大流动, 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血液的凝重气息。 景晖久经沙场,早已闻惯了这些,但里面混着腐烂伤口及血液的气息扑鼻而来,景晖还是觉得一阵恶心,捂住了鼻子,瞧着眼前被铁链圈住手脚锁在铁墙上的人。 他一身衣裳破烂不堪,露出来的皮肤伤痕累累,显然受过了鞭刑,绑着的大辫子垂在了身前,也凌乱不堪,此刻他正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睛。 听到脚步声后,胤礽睁开眼道:“孤说了,你们抓了孤也无济于事。休想拿孤去威胁大清。孤虽然不喜欢那个皇帝,但孤也不会配合你们,卖了自己的国家。” 说完后,他抬起了头,面上混着血迹和灰尘,看上去十分狼狈,那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却炯炯有神,直盯着进来的人。 景晖走到他眼前,道:“想不到你还挺有骨气。” 胤礽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眨去眼里的灰尘后才看清了眼前人,愤怒和惊喜同时涌上心头,他不由得前倾了下身子,双手双脚却都被铁链圈住了,动弹不得。他仰起头,高傲地道:“是你,绰罗斯景晖!乌兰布通战场上,是你混入清营刺杀我汗阿玛,也是你拿蓁蓁作人质,害她同你一起坠落悬崖。” 景晖目光阴沉:“是我。” 胤礽脸上竟浮现喜色:“她是不是在你身边?” 他此刻全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也不考虑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只一直追问韫欢的情况。 景晖内心激起一阵波澜,却淡淡答道:“她现在是我的哈敦,只是绰罗斯人还不知道她大清公主的身份,你应该知道,若是你将她的身份说破,于她而言,将是大麻烦。” 胤礽幽声叹了口气:“只要她平安就好。她的事,我不会透露半分的,也希望,你能保护好她。绰罗斯景晖,当日在悬崖边,你既然选择救她,想必你对她也有几分心思,我不管你是出于何种居心,你既然强娶了我的妹妹,你就得好好待她。否则,就算孤要死在此处,也会拉你垫背。” 景晖心中一凛,他们的父亲能狠心抛弃韫欢,他倒是真心对韫欢好。甚至好到让他隐隐觉得,已经逾越了兄长对妹妹的关爱。 景晖瞧了一眼门边,确定没人偷听后才问他:“你身为大清的太子,为何会来到此处?若说是为了韫欢,她又不是你的亲妹妹,值得你这般付出吗?还是说你对她的感情早就不再是单纯的兄妹之情?” 胤礽忍着身上各处的伤痛笑道:“起初我确实拿她当妹妹看,可是这几个月一直见不着她,我日夜不得安生,做什么都觉得乏味。我才明白,她已经住进我内心深处了。” 难怪他会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后,景晖心头涌上一股怒火,握着的拳头朝他打去,落在胤礽胸前的一瞬间却偏了方向,打在了铁制的墙壁上,将他的指节给磕红了。 他现在浑身是伤,自己这一拳下去,只怕会要了他半条命。到时候,她见着了又会伤心难过了。 景晖收回自己的拳头,厉声道:“她是你妹妹!” 胤礽低声笑道:“大清人人皆知,她是我汗阿玛狩猎时捡来的一个婴孩,我们并无血缘关系,我喜欢她,又有何不可?” 景晖喘了几口粗气后才平复下来:“就是不可以。” 胤礽并不生气,反而笑道:“瞧你这样,便知你现在对她尚且真心,我也就放心了。不瞒你说,我是发现了汗阿玛的密信才追过来的,汗阿玛只顾及大清国体,竟然命那些人杀她。” 他眼里泛着湿意。 景晖早就知道此事,听了也并不惊讶:“我知道此事,但你们若相见,你也不可告知她此事。当日在平顶山,她虽深明大义,甘愿牺牲自己,但她一直视你和宫里那位为至亲,被至亲抛弃,她已经心碎过一次。若是让她知道,她一向敬重的父亲仅仅为了你们中原人强加给女子的贞洁操守观就要抛弃她,她会更伤心的。” 胤礽听他这般为韫欢着想,心里有些感动,面上浮着笑意:“你能这般为她考虑,我便是此刻死了也放心了。只希望到时候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让我死个痛快。” 景晖凛然笑道:“她视你为兄长,你若死了,她也会伤心。” “兄长,”胤礽冷笑道,“我才不要当这劳什子的兄长。” 景晖笑道:“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连当她的兄长都不配,你还想奢求什么?” 胤礽反问他:“那你呢?她心里有你吗?你又奢求什么?” 景晖的神情格外坦然:“我和你最大的不同便是,我不至于像你们大清男子这般懦弱,我一定会护好她。” 胤礽浅浅一笑:“希望你说到做到。” 景晖眸光微沉,瞧见了他腰间别着的一个坠子,和田玉的质地,刻着一只奔跑的老虎,玉石之下,缀着细细的红色流苏。 景晖瞬间觉得戴在自己脖颈间的坠子分外沉重,拽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伸手扯下了胤礽腰间的坠子,胤礽显然急了:“还给我!” 景晖用力攥着坠子,似是想将它揉成粉末。 他无情地转过身,不顾身后之人的连环叫唤,重重关上了那道铁门。 景晖出来后,赛布正朝他走来,他便将坠子放进了衣袖里。 赛布嘴角轻扬:“绰罗斯景晖,你来我这里干什么?里头这位可是我抓的,这次,只能是你嫉妒我了。” 景晖懒得和他费唇舌,冷哼了一声便上台阶了。 * 景晖的毡帐里,韫欢一直焦急地守在门帘边。她进进出出好多回,天宇悬着的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也不见他回。 乌仁娜怕她着凉,将她送回了毡帐里,她便在里面来回走着。 景晖掀开帘子后,韫欢都不曾注意到,踱着步子撞到了他怀里。 景晖顺带将她搂住了。 闻到熟悉的松木香后,韫欢也没抗拒搂在自己腰身上的手,抬眼问他:“如何,他怎么样了。” 他一言不发,沉着一张脸。 瞧着他这副模样,韫欢也没细思,只一个劲儿问:“我二哥哥他到底怎样了?” 景晖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她泛红的脸,尽量压住心头的怒火,微微道:“他没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韫欢自己推开了他,从他怀里钻出来:“那就好。” 景晖拉住她一只手,将她的脸掰了过来,看向自己:“他没事,可我有事。” 韫欢听了竟有些着急,胡乱检查着他身上各处:“你怎么会有事?难不成赛布那些人还敢明面上伤害你,你哪里受伤了啊?” 她砸出一连串问题,景晖听了,心里压着的无名怒火已经消了一半。 他伸出袖口里笼着的虎纹坠子,不满道:“你居然也给他刻了一枚坠子,居然也是老虎图案,那我脖子上这枚,岂非不是独一无二的了?” 韫欢听了才明白过来,这男人又在吃陈醋、生闷气。 韫欢一脚踩在他脚背,将他推得远了点,自己坐到了查干身侧,抚摸着查干的小脑袋。 景晖跟过来,盯着她:“我不管,你得重新刻一枚给我。” 韫欢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来:“傻瓜。” 话一出,气氛忽然凝滞住。 韫欢抿着唇不说话,见他一脸想知道的样子,才委屈道:“阿晖,我只给你一人刻过虎纹坠子。我二哥哥腰间那枚,是他即将出世之时,他母亲请人雕刻的。每个玉匠都有自己的手艺,虽然都是虎纹,但你仔细比对一下,便知道是不是一人雕刻了。” 景晖听了并没有拿出坠子仔细比对,心里已经信了她,连人带虎一起圈进怀里:“是我多心了。” 韫欢轻轻推开他:“你居然也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 景晖眼里似是盛着星子,掩饰不住喜悦:“还不都是因为你。” 他现在觉得,她莹润的一张小脸也好像一块上等的和田玉石,好想吞掉她。 他一点一点靠近韫欢,呼出的热气落下来,韫欢觉得脖颈间微痒,很不舒服,她便抱起了萨仁走开了。 景晖扑了个空,也没去追她。 他心里正盘算着一些事。 已经等了这么多天了,清国那些细作还没动手救他们的太子。若说他们不知此事,显然不太可能。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的皇帝放弃了这位储君。 看来还是得他亲自动手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被导师骂了,难受 第047章 夜月如眉, 清辉澹澹,落在初绿的草上,绿草也染上了月白。 景晖换上了一身同夜色融为一体的衣物, 轻踏在草地上, 慢慢靠近赛布营地的地牢。 他钻到一片灌木丛里,扒开眼前的草瞧着守在地牢口的一些人。 人数倒不多,但看得太紧了。 景晖正思忱着该怎么解决这些人, 他身后渐渐有了动静。 他素来警惕, 即便那人放轻了步伐,一点一点靠近他, 他也察觉出来了。在那人贴到自己身侧之前, 他猛然回头拧住了那人的脖子。 如水月色下,被他掐住脖子的人并没有大声吼叫,反而压低声音道:“阿晖,是我!” “丹济拉?”景晖忙松开了手,“你来这里做什么?” 丹济拉清了清嗓子, 问他:“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阿晖, 你穿成这样来这里, 莫不是想救底下关着的那位?” 景晖微微挑眉:“是,我想救他。” 丹济拉急得捉住他一只胳膊:“你疯啦, 那可是清廷的储君,大汗肯定想拿他和清国交换些什么, 你居然一个人来救他。是不是她求你的!” 景晖并不否认:“是。” 丹济拉有些无奈, 压低声音道:“阿晖,我说过, 你可以喜欢她, 但你不能为她失了心智啊。一个人单枪匹马跑赛布这里救人, 你是嫌命长吗?” 景晖挑眉一笑:“你觉得我打不过这些人吗?” 丹济拉显然急了,拍着他的肩膀道:“阿晖,我没怀疑过你的能力。我只想告诉你,你是绰罗斯部的台吉,她是大清的公主,你不该为她只身犯险,更不可以为了她做一些有损我们利益的事。” 景晖扬唇一笑:“他已经是枚弃子,大汗扣着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至于我,我甘愿为她冒险。若是救出这人能让她会心一笑,那我愿意一试。” 他湛蓝眸子里映着如水月华,显出一片柔情。他已经陷在感情里不能自拔了。 看来是劝不了他了。 丹济拉放下了手,道:“阿晖,作为你的兄弟,我不阻止你,更不会揭穿你,但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为她这般冒险。” 景晖抱住眼前这位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的人:“谢谢你,阿丹兄。” 丹济拉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面色越来越沉重。 景晖主动松开了他,朝他笑着:“阿丹兄,你先回去,救他的话,我一人足矣。” 丹济拉轻轻攥住拳头,凝声道:“你小心点,万不可再受伤了。” 景晖朝他眨了眨眼睛,之后便放出了狼烟,迷晕了守在地牢口的一片人。 走下阶梯后,他拿出一顶黑色帷帽,戴在了自己头上,遮住了湛蓝眸子,视线被挡去了大半,但凭着耳力,他也能辨别身边的动静。 这趟很顺利,在这些人尚未察觉之前,他便敲晕了他们,直接来到了胤礽所在的铁牢房。 胤礽听到动静,努力睁开了眼,轻蔑地瞧着眼前一身黑衣服的人:“是汗阿玛派你来的?他心里居然还有我这个儿子吗?” 眼前的人摘下了帷帽,湛蓝眸子深沉如碧海,凭着这双眼睛,胤礽也能立刻判断出他的身份:“是你!” 并不是如他所期盼的那样,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作为大清皇帝的儿子,他一生下来就被立为储君,这些年享尽无限宠爱。但是此刻,他所期盼来救他的人却并不是自己父亲派来的人,反而是他的仇敌。 他知晓自己父亲的手段,他在这边定然有不少眼线,不会不知道他被抓之事。等了几日,这些人也不来救他,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已经放弃了他。 景晖掏出了盗来的钥匙,解开了缚在他手脚上的铁链:“快跟我走。” 胤礽睁大眼睛,震惊道:“你当真要救我?” 景晖拖着他往地牢外跑:“哪儿那么多问题,快走。” 景晖力道很大,胤礽被他拽得胳膊疼,加上身上有伤,他根本跑不快,被他强行拖着跑出一段路后便瘫在了地上。 景晖垂眸,冷冷瞧着他:“坚持一下,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你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胤礽傲然扬起眸子:“发现了也无妨,大不了就是一死。我堂堂大清太子,不需要你来救。” 四周比较安静,隐隐能听见脚步声杂沓,踏在春日里松软的草地上,宛如簌簌扑落的尘埃。 景晖急得抓住他衣领,怒道:“没时间了,知道你有骨气,但现在不是你逞能的时候。若不是为了她,我才懒得救你。” 提及韫欢,胤礽面上泛出光芒:“蓁蓁,我能见她一面吗?” 景晖扯着他的衣领跑着:“你若再婆婆妈妈的,就见不到她了。” 胤礽强撑着一口气,加快速度同他跑着。 毡帐外过于安静,赛布觉得不大正常,他出来一看,守在地牢口的护卫已经倒成一片。 他气得攥紧拳头,带了一队人,凭着绿草里沾着的一点血迹追着胤礽。 胤礽身上有伤,本就跑不快,景晖便扶着他走着。 身后的马蹄声和脚步声越来越大,不用说也知道,赛布已经带人追上来了。 景晖戴上了黑色帷帽,拿出之前准备好的清国佩剑,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他扶着胤礽,急促道:“韫欢在胡杨林那里等你,那里有马匹,你先过去,骑上马就赶紧走。” 胤礽捂着胸口道:“那你呢?” 景晖急得踩在他脚背上:“快走!” 胤礽撑着沉重的身子,走出了几步远后,又回头对景晖道:“绰罗斯景晖,谢谢你,我会在胡杨林等你,你若平安归来,与我们会和,我再回大清。” 景晖已经没有耐心了,急道:“你快走。” “你们逃不了了。”赛布骑在马上,得意地对景晖道,“你们这些清国人,也真是胆子大,居然敢一个人来救你们的太子。” 景晖神情格外坦然,并不说话,他跳起身,一脚踢在了赛布骑着的马上。 赛布的马惊得抬起了两只前蹄,赛布及时跳下了马才没让马给摔下来。 他怒得吩咐身后的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啊,断不可让胤礽那小子跑了。” 之后有无数人一同涌上来,同景晖战斗着。 他手握清朝的佩剑,一个一个将他们打倒在地,便是他们一拥而上,他也能轻而易举地反击,之后便只剩下绰罗斯赛布一人。 赛布瞧着他遮住整个脑袋的黑色帷帽,讽刺道:“瞧你的身型和手法,应该是个男人,戴这玩意儿做什么?让我来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赛布拔出腰间佩刀迎了上去。景晖凭着力量的优势,打落了他手里佩刀,将他逼得一屁股坐在了草丛里,手里的剑指着他的脖颈。 身边的护卫都倒地了,晕的晕,伤的伤,哀嚎声一片,眼前的剑映着月色的寒光,赛布惊得直冒冷汗,恳求道:“大侠,饶命。” 没想到此人武艺这般高强,方才他走得太急,应该多带些人马及红衣大炮的。 举剑抵着他脖颈的景晖正犹豫着。这一剑下去,可以轻易让他丢了性命。他之前欺负过韫欢,也一直针对他,便是杀了他也不为过。可他是噶尔丹唯一的儿子,若在此刻以清国刺客的身份杀了他,只怕噶尔丹不会再休养生息,会顷刻间南下攻清。 届时,他这位绰罗斯部的大台吉也不得不领着自己的兄弟们去战场上厮杀。绰罗斯部和清国再度陷入征战,不知会有多少黎民百姓流离失所。他好不容易稍稍融了她心里的一些冰块,只怕也会功亏一篑。 景晖迟疑间,赛布悄悄掏出了怀里的火铳,对着景晖的心口处狠狠一击。 景晖及时偏了个身,火铳里的弹药擦过了他左侧胳膊。 一时占得上风后,赛布骄傲地站起身,举着火铳对着景晖:“摘下你的帽子来,让我看看你是谁。” 景晖捂着受伤的左胳膊,眼里泛着红光,赛布看不到他的脸,但也能感受到他咄咄逼人的杀意。 他害怕得举着火铳胡乱打着,景晖及时躲闪开了。赛布打了多下后,里面已经空了。景晖步步逼近,在他迈着两腿逃跑之前,拿剑鞘敲晕了他。 胡杨林这边。 胤礽扶着一棵又一棵的树赶过来了。 韫欢焦急地徘徊在原地,身边停着的两只黄色马儿悠闲地啃着草。 她心里同时担忧这两人。既担心自己的兄长,也担心他。 他一个人去闯地牢救她的哥哥,会不会受伤?他那双眸子根本就很难遮住,他会不会被人发现? 心中千回百转,韫欢迈着的步子也越来越快,直到听见一声叫唤,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蓁蓁!”从她身后走过来的人唤着的是她的小名,声音柔和,毫无压抑感,是她的二哥哥。 韫欢心下欢喜,几步迈过来,站在了胤礽的面前,含泪道:“二哥哥。” 胤礽见了她,显然更激动,直接伸手抱住了她:“蓁蓁,还好你没事。” 他身上的衣物破碎,沾着许多血迹,韫欢怕弄疼他,便主动松开了他:“二哥哥,你怎会来此,是不是——为了我?” 胤礽垂首认真看她,她一身绰罗斯华服,两鬓垂下的红珊瑚串珠流苏与细细的发辫彼此相衬,显得格外明艳动人,比在紫禁城里更娇艳。 胤礽点头道:“我是为了你特意跑这一趟的,但是我太没用了,居然被他们给抓了。不过,还好,你果然平安无事。” 韫欢轻叹道:“二哥哥,你不该过来的。” 胤礽脸上挂起微笑:“只要看到你安好,我跑这一趟也值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带你回去。” 韫欢沉浸在与兄长重逢的喜悦中,一时忽略了景晖,朝胤礽身后一看,没发现景晖,才着急了:“二哥哥,绰罗斯景晖呢?” 作者有话说: 求求大家别骂了,不喜欢就默默退下吧。真的,作者每天被导师指责,已经快抑郁了。 我知道自己的不足,也希望能一点一滴地进步,现在只想好好写完这个故事,希望大家口下留情。 第048章 胤礽沉默不语。 他心里有点吃味, 她居然这般在意那个人。 韫欢推开他,看了看他身后,除了婆娑树影, 并没有什么, 依然无人追过来,她急道:“二哥哥,你们是不是被绰罗斯赛布那边的人发现了?” 胤礽垂眸:“是, 他为了助我逃脱, 让我先走了,自己留下来对付他们。” 她知道他武艺高强, 可绰罗斯这边已有火|器, 如果赛布那些人出动这些新型武器,纵然他浑身是胆,也逃脱不了。 瞧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韫欢只觉得自己心中跟沉进了一块巨石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会不会有事? 如果让他为了救自己的二哥哥而出事, 那她欠他的, 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韫欢微微蹙眉:“二哥哥, 你骑上马,赶紧走。我回去找他。” 胤礽急得捉住她一只纤细手腕:“蓁蓁, 你别回去,我说过了, 我会在这里等他, 如果他没来,我便不会走。” 躲在一株胡杨树后的景晖钻了出来, 双手抱臂道:“我没事。” 他早就抵达此处, 只是不愿打扰他们兄妹二人, 才躲了起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闻着熟悉的气息,韫欢直接冲了过来,站到景晖身前,打量他身上各处,他身上衣物是纯黑的,没有破碎,根本瞧不出什么来。 景晖抱着胳膊,将左侧胳膊的伤口遮了遮,声音柔和:“都说了,我没事。” 他掏出怀里揣着的虎纹坠子,放到了胤礽手上:“这个还给你,你赶紧走吧。” 胤礽接过坠子,朝景晖拱手道:“绰罗斯景晖,今日多谢你相救。他日如果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会倾力相助。” 景晖轻蔑瞥他一眼:“你不必谢我,你该谢她。” 胤礽转眼瞧了一眼韫欢:“蓁蓁,只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只是不知,此去一别,你我兄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韫欢沉眸:“二哥哥,等到大清和绰罗斯部和平共处的那日,我们定能重逢。” 景晖听着这话,微微挑了下眉,一双湛蓝眼睛一直落在韫欢脸上。 胤礽瞧了一眼韫欢旁边的景晖,之后对韫欢道:“珍重。” 他走到马儿旁边时,注意到这里有两匹马,不禁回头问了一句:“为何会备着两匹马?” 景晖深吸一口气,看向韫欢:“韫欢,另外一匹马是给你准备的,你若是想和他一起回去,我也不拦你。” 她这位二哥哥没有单纯地拿她当妹妹看,但确实真心待她,她回到紫禁城,纵然会因落入敌营而遭受一阵白眼,但他相信,眼前这位会护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犹豫了多久才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他隐隐感觉,绰罗斯部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留她在这里,只会令她受到伤害。哪怕他万分不舍,哪怕他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他的位置。他也不能自私到一直圈着她,让她同自己一起冒险。 韫欢听后,愣了半晌。 胤礽也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后欣喜地走过来,捉住韫欢的两只小手,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着皎洁月色:“蓁蓁,既然他愿意放了你,你便跟哥哥回去吧。” 回去,这确实是她一直以来期盼的,可她心里为什么这么痛? 她松开胤礽,拨开两鬓的红珊瑚珠子,看向景晖:“阿晖,你当真要放我走?心甘情愿放我走?” 景晖将左胳膊放在了身后,逼着自己沉静道:“韫欢,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继续留下来。 她眼里含着泪,唇角却微扬:“阿晖,谢谢你。” 他眉头一紧。 她这样说,便是下定决心要走了吧。 走了也好。如果她能等着他,等到两国和平共处时,他便去向清朝皇帝提亲,求娶她。 可念着她的人实在太多了,之前有位小白脸,如今她这位名义上的兄长也对她存着别的心思,他不知道,自己的分量是否比他们重些。 不过,这些都没有她的安全重要。 当然,他明白,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她选择留下来。 心中的不舍似是今夜澄澈的月色,钻遍他身上每一处角落。他忍不住伸出双手,圈住了她:“让我再抱抱你。” 韫欢并没有推搡,两只小手也搂住了他的腰身。她抵在他胸前,他身上裹挟着的松木香瞬间将她包围,居然有一种安逸感。 月色下,他们紧紧相拥,面色却都十分沉重,谁也没有先松开的意思。 景晖咬了咬口中虎牙,先行松开了韫欢,逼着自己笑道:“你回去吧。这些时日,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圈着你,强迫你……”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韫欢却抬起了纤细的手,抵住了他的唇。 她指尖冰凉,触到自己唇的那一刹那,仿佛是往他心里塞了一个冰块。 韫欢轻声道:“阿晖,我不怪你。而且,其实你并没有强迫我多少,这些日子,你对我很好,我会记着你。” 她这般说,定然是要走了。景晖心里似是又多了一块冰,左侧胳膊上火铳的伤口也令他浑身冒冷汗。 韫欢走到马儿身边,轻轻抚摸着马儿。 胤礽喜得已经跳上了马,催她:“蓁蓁,快上马,哥哥带你一起回去。” 韫欢立在马儿身侧,回眸瞧了一眼景晖,他已经背过身躯,只留给她一个落寞而又给人安稳感的高大身影,身型伟岸如青松。 景晖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缺月,将眼中泪水逼回了眼眶。他不敢回头看她,只要多看她一眼,他便多一分不舍。 韫欢愣在原地,胤礽又催了一句:“蓁蓁,快走啊。” 他焦急之余也有几分感动。那个湛蓝眼睛的男人是真心喜欢他妹妹,喜欢到甘愿一人冒险来救他,喜欢到不愿意拘着她,甘愿放她走。这分喜欢也令他自惭形秽,因为他自知,他对韫欢就做不到这般。 听着胤礽的催促,韫欢一脚踏上了马,勒着马缰前,又回眸瞧了一眼。 胤礽接着催:“蓁蓁,走吧!” 韫欢勒着马缰,却不挥动手里皮鞭。 他说过,他会努力促进清和绰罗斯的和平,如果她走了,便只有他一人留在此地与噶尔丹那些人周旋了。他这些年也过得很艰难,如果她走了,他会不会更艰难? 她想留下来,为着她内心深处的心意,也为促成两国友好。 如果能以和平的方式化解两国矛盾,那么,纵然她在这个时代完成不了任务,回不去现代,她也对得起自己一片赤诚之心了。 韫欢下定决心后,一脚踢在胤礽的马上,胤礽连人带马瞬间跑出了一段距离。 韫欢骑在马背上,在原地道:“二哥哥,你先回去。我想留下来,陪着他。” 这话一出,坐在马背上的胤礽和举头望月的景晖同时转眼过来瞧着她。 这便是她的心意么? 坐在马背上的胤礽回头瞧着韫欢,韫欢正朝他微微摆手,眼里含着泪水。 罢了,她心里有他,在她眼里,他只是她的兄长罢了。他勒紧缰绳,回头道:“妹妹,珍重!” 刻意唤她妹妹,是提醒自己,该放手了。 景晖立在原地,眼角眉梢尽是喜悦。这种喜悦像是春日里的柳絮,轻柔绵软,却飘遍了他心中每一个角落。 她居然说留下来陪他! 韫欢跳下马来,满心欢喜地朝他奔跑而来,主动抱住了他,仰头看他:“阿晖,我不走了,我留下来,我们一起努力,让大清和绰罗斯化干戈为玉帛,好不好?” 景晖略有迟疑,之后伸手扛起她,抱着她转了几圈,喜道:“好!” 他左胳膊受伤了,这回扛着她没那么顺利,只转了几圈便将她放下了,低头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同她面对面笑着,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伤势。 左侧胳膊那里,鲜血凝到一起,汩汩而出,滴到了地上。 韫欢触手只觉一片滑腻,之后,她举起他的左胳膊,借着月色仔细瞧了瞧,面上喜悦瞬间一扫而尽,换成凌厉神色:“绰罗斯景晖,你又骗我!还说自己没受伤。” 关心之下的指责之语,景晖听了觉得心里暖暖的,方才沉进去的冰块瞬间消融了。 他缩了缩胳膊,不愿让她多看:“这点小伤,没事。” 韫欢捉住他的手,将他的胳膊往回拽了拽,之后掀开了他的衣袖,他的小臂处赫然多了一道浑圆的伤口,伤口不深,但一直汩汩流着血。 韫欢心疼地掏出帕子先替他捆住了,之后含泪道:“对不住,我又害你受伤了。你说得对,你遇见我后,总是受伤。” 景晖朝她眨眨眼:“我乐意。” 韫欢扶住他另一只胳膊,挽着他往回走,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啐道:“傻瓜,明明舍不得我,为什么还要装大度,放我走?” 景晖朝她一笑:“这是最后一次,你既然不愿意走,那我就要一直圈着你了。我要锁你一辈子。只是将来的路肯定不会太好走,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面对?” 韫欢低头道:“我都留下来了,还怕这些吗?” 景晖仍追问她:“那你还想回去吗?”沉默了片刻,他开玩笑似的道:“我说的不是清国,是你所说的现代,你还想回到那里吗?” 韫欢听了只觉不可思议,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之后笑道:“阿晖,你胡说些什么啊?” 景晖捉住她的小手,也跟着笑了:“这是你当初喝醉了说的胡话。你编得还挺像样的。” 韫欢跌起脚尖,捂住他的嘴道:“别说了,都说了是喝醉了说的,你还当真了不成。” 喝酒误事,真是一点也不假。以后万不可同他一起饮酒了。 景晖淡淡道:“我自然不会全信,不过你太能编了,差点让我信以为真了。你还说,你不能和我在一起,是因为你是什么现代人。” 韫欢瞪他一眼:“别说了,先回去处理你的伤口。” 这件事,是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一个芥蒂。她好怕,终有一日,会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留言,我会尽量保持日更的! 第049章 毡帐里, 韫欢撩开了景晖的黑色衣袖,望着上面的伤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拿帕子轻轻替他擦拭着火铳伤口处的血迹, 昏黄的烛火衬得她多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景晖灼灼盯着她, 不曾受伤的右手一直撑在案几上,受了伤的左胳膊被她圈着。 查干躺在他身侧假寐,睁了一只蓝眼睛瞧着自己的主人们, 萨仁蹲在了它的身边, 挨着它取暖。 她指尖轻触自己伤口的时候,景晖不觉得疼痛, 反而有种舒适的痒意。 她替自己擦拭完血迹后, 将药涂在了他伤口处。许是怕弄疼了他,她的动作一直很轻,饶是这样,她两鬓垂着的红珊瑚坠子还是随着她的倾身微微晃动着。她便取下了繁重的头饰,耐心替他处理着伤口。 做好这些后, 她盖上了他的衣袖, 问他:“阿晖, 还痛吗?” 景晖朗声一笑:“无碍,早就说过了, 我没事。只不过,你现在得去屏风后避避, 我得换下这身衣服。当然, 如果你愿意看着我换装或者亲手帮我换衣裳,我也不介意。” 又开始变坏了。 韫欢捏紧拳头, 想到他身上有伤, 又不忍打下去, 只咬牙切齿道:“我去屏风后面。” 娇小的身影钻到屏风后,景晖迅速换好了衣裳。之后瞧了一眼炉子上的水壶,热水沸腾,滚滚冒出轻柔的白雾。查干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瞬间蹲起身,睁大眼睛看着他。 景晖毫不犹豫地提起了热水壶,浇了一点热水到自己那道浑圆的伤口处。滚烫的水触着火铳带来的伤口,冷静自持如他,也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右手里拿着的水壶也落了下去,摔到了地上。 屏风后的韫欢听到动静后,几步跑了过来,落在地上的热水壶还冒着热气。她愣了一会儿后,走到架子边翻着,翻出了烫伤药来。 景晖正咬牙握着自己的左胳膊。 左侧胳膊的那道伤被热水烫过后,更加血肉模糊。 韫欢心疼得跪在了蒲团上,捉住他的左手,眼泪滚滚而落。 他这是为了掩盖火铳伤口才这么做,都是为了帮她救兄长,她又欠他一回了。 景晖以右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坚韧笑道:“没事。” 声音安逸,给人感觉如绰罗斯草原南侧的天山般坚韧。 韫欢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烫伤药倒在了他的胳膊上。近距离看到那道伤上加伤的伤口后,她还是忍不住落泪。 “绰罗斯景晖,你给我出来,父汗要见你。”这时,毡帐外传来了赛布的声音。 来得如此之快。 景晖忍着伤痛,坚定道:“赛布,麻烦你和大汗说声,我今日身体有恙,明日定会前去拜见。” “你的身子一向健朗,怎么会有恙?还是说,你受伤了?”噶尔丹说话时,他的儿子赛布已经殷勤地替他挑开了帘子。 景晖拽过韫欢一只小手,拉着她一同向噶尔丹行了绰罗斯人的礼仪。 行礼之际,他的左侧衣袖垂了下来,遮住了腕上伤口。 噶尔丹随即命他们两人起身了,自己坐在了毡帐里位置最高的一张座椅上。 赛布瞧着景晖面色发白,只觉得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兴奋地朝噶尔丹拱手道:“父汗,今夜有人夜闯我营地牢,救走了胤礽,我看那人身型,和绰罗斯景晖很像。” 韫欢听后心下一凛,她扶着景晖坐在了蒲团上,扬眸瞧他,他依然面色如常。 噶尔丹闻言怒道:“赛布,你深夜叫我来此,就是为此事。莫不是你自己看不住人,还想陷害阿晖?” 赛布恭敬解释道:“父汗,儿臣不敢。今日儿臣在与那人交手时,拿罗刹人送给咱们的火铳打伤了他左胳膊,至于那人是不是绰罗斯景晖,一看便知。” 他说着,已经冲到景晖身边,拽住了景晖的左臂。碰着的地方恰好是他的伤口处,景晖眉头一紧,韫欢也跟着眉头一皱。 蹲在一侧的查干朝赛布龇牙咧嘴,几乎想冲上前来咬这个人。 赛布瞟了一眼查干后,当着噶尔丹的面,掀开了景晖的衣袖:“父汗,请看。” 噶尔丹自座位上走下来,近距离地看着景晖的左胳膊。 确实有伤,但那一块血肉模糊,显然是灼伤或者烫伤。 噶尔丹蹙眉:“赛布,你自己看看。” 噶尔丹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他所期待的对于绰罗斯景晖的怒意,他有些失望,仔细瞧了一眼绰罗斯景晖的伤口后,他也睁大了眼睛。 未等景晖开口,韫欢便屈膝朝噶尔丹解释道:“大汗,都怪我。今日是我没拿稳热水壶,才烫着了阿晖。” 赛布握着景晖的胳膊,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一片血肉模糊,看不出有没有火铳伤过的痕迹。但他依然不死心,恨恨道:“父汗,定然是他借烫伤掩盖了火铳伤口。儿臣敢断定,他就是营救清廷太子之人。父汗,他迎娶清国女子,又救他们的储君,其心可诛啊!” 噶尔丹一脚踢在赛布小腿上,将他踢得屈膝跪下来了:“够了。绰罗斯赛布,本汗告诉你,你可以无能到看不住自己抓来的人质,但无论何时,你都不该怀疑自己的兄弟。” 赛布忍不住啐了一句:“谁和他是兄弟。父汗,我是您的儿子,他只是一个斗兽场里出来的奴隶!” 噶尔丹屈身攥住赛布的衣领,怒道:“阿晖是我绰罗斯部的大台吉,你休要再提他过去的身份。至于你,虽然抓着了胤礽,但也看护不周,让清国那边救走了他,你且回营反省几日。” 赛布含泪道:“父汗,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虽然从小到大,我各方面都比不过他,但我一心为父汗着想,他呢?” 噶尔丹狠狠掷给他一个字:“滚!” 赛布咬牙起身,恨恨瞧了一眼景晖和韫欢,落魄地走出了毡帐。 噶尔丹脸上重新堆起微笑,对景晖道:“阿晖,本汗知道你不会背叛绰罗斯部。所以,本汗信你。也希望你不要记恨赛布,他只是嫉妒你。” 言语之间,居然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景晖微微一笑:“臣,谨遵大汗之令。” 噶尔丹转而看向韫欢,呵斥道:“你们清人就是这般照顾自己的夫君的?还是说,你心存不轨?” 韫欢被他问得垂下了头,噶尔丹忍不住去瞧她,她跟在景晖身边一段时日后,似乎比以前丰腴了些,不及阿努明艳,自有一番楚楚动人。 他的目光中充斥着欲念。景晖稍稍将韫欢推到里了身后,替她求情:“大汗,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根本做不了什么。还请大汗放过她。” 噶尔丹摸着自己的一大把胡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罢了,阿晖,你这几日不必带着你的兄弟们训练了,你先好好养伤。”他冷看了一眼韫欢:“至于你,我不管你是否真心归顺,既然阿晖喜欢你,你就得好好服侍他。如果再让本汗看到你伤害他,本汗定不饶你。” 景晖蹭了蹭韫欢,韫欢方垂眸,轻声道:“是!” 送走两人后,韫欢急得撩起景晖的衣袖,那块被赛布用力拽过,涂抹的伤药没融进去多少就已经没了,韫欢边替他上药便问:“阿晖,他真信你了吗?” 景晖冷笑:“当然不可能。只是他等了这么多日也不见清廷那边派人来商洽,或者营救太子,他便明白,清廷的皇帝是打算放弃这个儿子了。为了一枚弃子,与我这个绰罗斯部的大台吉彻底翻脸,并不值得。毕竟,他还指望着拿我当利剑,去征服你们大清。” 韫欢听后咬唇问:“你是说,我汗阿玛打算放弃二哥哥?” 景晖搂过她的腰身:“之前我不答应你救他,是想着,兴许你父亲那边会派人过来。但是等了这么多日也不见人,便可想而知了。” 她的汗阿玛不仅放弃了她二哥哥,也要杀了她。 也许他会是个明君,但他绝不会是个好父亲。 景晖不忍将康熙曾经送来的密信告诉她,只紧紧搂着她,让她依偎在自己宽阔的胸怀里。 韫欢鼻尖微酸,当日在平顶山,汗阿玛放弃她,是因为她只是一个捡来的公主。可她的二哥哥,是他此生挚爱豁出了性命才留下的孩子,他居然也—— 坐在那个位子上久了,都会变成这样么? 韫欢吸取着他怀中的温暖,隐隐有些担心,松出来问他:“阿晖,你说我们两族还会打战吗?” 景晖轻声叹气,回她:“看大汗的意思,只怕不久就要南下。” 韫欢听后,轻轻推开了他。 景晖赖皮地又将她搂了过来,将她的脑袋按到了自己怀里:“你放心,我说过我会阻止战争的。” 韫欢听后莞尔一笑:“阿晖,谢谢你。” 虽然她知道,凭他一个人很难阻止战争,但只要有人肯为此努力,于两地百姓而言都是幸事。 景晖以指尖掩去她的唇:“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谢字了吧。我可是你的夫君。” 韫欢面色微微一红:“什么夫君,你不过把我强掳了来,直接宣布我是你的哈敦,你连个像样的仪式也没给我。”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景晖心头一暖,虽然她未曾明确说出喜欢自己的话,但有这一句,他的心里也安定了不少。 他含笑道:“你放心,等到你我两族恢复和平,我便还你一个成亲之礼。” 韫欢轻垂他胸口:“谁说要嫁给你了?” 景晖蹭了蹭她发间的清香:“你我同床共枕多日,你当然只能嫁给我了,难不成你还指望嫁给别人?” 男人往掌心哈了一口热气,之后将手伸到韫欢两腋轻轻挠着,韫欢痒得捶着他的胸口处:“别闹了,小心碰到伤口。” 景晖圈住她,平静道:“今日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一天,因为有你。” 韫欢与他相视一笑。 苍茫天宇上悬着的月亮缺了一些,地上的人却是团圆的。 作者有话说: 推荐大家一部舞剧,唐诗逸的《昭君出塞》。作者一直喜欢大气的女主,可能因为笔力不够,所以塑造得不行,反而显得圣母了,只希望自己一点一点进步吧。 第050章 三月春阳渐浓, 金光罩满草原和小山丘,明丽而又柔软。 朝阳轻若尘,钻到毡帐里, 在空中斜斜弥散开。 日光下, 景晖端正坐在案几前,手握毛笔,用汉字书写着自己的名字, 韫欢立在他身后, 看了一直摇头。 他写的这几个大字,力道很足, 却没什么笔锋, 看上去就是乌黑的一团,有些地方因为用力过猛,墨迹晕染到了一处,如果不仔细看,连是个什么字都不好辨认了。 蹲在案几上的萨仁看了后也眨了眨红色眼睛。 查干现在只要站起身, 便有案几这么高了, 它见景晖写字, 好奇地扬起脖子看了一眼,之后耷拉了下去。 韫欢抿唇轻笑, 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掌实在太过宽大, 她根本无法用自己的小手将他的彻底包住,写起字来也不太能使上力气。 韫欢缩回自己的小手, 淡淡垂首:“看来我是没法手把手教你了, 你这双手太大了。” 景晖一下子钻到韫欢身后, 从她身后圈住了她,包住了她的右手,蓝眸里闪过一丝黠光:“这样也可以!” 他掌心炙热,呼出的气息全都喷到了自己的脖颈间,挠得韫欢心痒痒。 韫欢小脸羞得通红,低声道:“这便成了你教我写字了。” 景晖含笑眨眨眼:“我不用力就行了。” 他低头轻搭在韫欢肩膀处,右手一直握着她的右手,随着她的动作,在面前空白的一张纸上,写下了“绰罗斯景晖”五个字来。 字迹清瘦,挺拔如山间青松。 韫欢写完后,悠悠道:“阿晖,你看如何?” 景晖瞟了一眼纸上的字,之后环住她整个人,忽地一笑说:“美则美矣,只不过和你一样,太瘦了。” 韫欢出口反驳道:“我瘦吗?我在你这也有大半年了,我都觉得自己胖了许多。” 景晖右手搂过她的腰身,将她拖了起来:“你看,我单手还是能抱住你,你哪里胖了。” 瞬间的失重感令韫欢感到不安,不由得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手里握着的毛笔落到了案几上,偏偏这时候萨仁打算从案几上蹦下去,被那只毛笔砸了个正着,雪白毛色染上了几道墨痕。 韫欢急道:“阿晖,放我下来,我弄脏萨仁了。” 景晖轻轻放下她,两人尚未走到萨仁身边,萨仁已经钻到查干身边,身上墨迹蹭到了查干身上,两只白色家伙都跟带了斑点似的。 景晖笑道:“还是让乌仁娜他们处理吧,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还有我就可以了。” 韫欢黛眉浅颦:“我才不要照顾你!” 景晖温和道:“那就让我照顾你。” 他湛蓝眼睛里闪烁着如火般的热情,灼得韫欢猛然后退了几步。景晖及时捉住她一只手,之后抬起了她的下巴,打算将自己的唇对上去,却被毡帐外的争吵声惊得停住了。 守在门口的乌仁娜扯着嗓子吼道:“大台吉有令,不许二台吉身边的人来见哈敦。您还是退下吧!” 守在毡帐外的塔拉见劝不动乌仁娜,听到毡帐里有动静,便直接重重跪在了地上,含着泪光急切道:“哈敦,是我!我是塔拉,求您见见我!” 景晖一直圈着她,还想去寻她的红唇。 韫欢听出外面是塔拉求见,轻轻推开景晖,整了整被他拽乱的衣领:“我出去见下她。” 景晖轻轻掰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淡淡抒发了不满:“你为什么还要见赛布那边的人?” 韫欢抬头,神情严肃地道:“阿晖,塔拉大人和别人不一样,其实她曾经帮助过我和那些被赛布抓来的女孩子。她明明发现我们逃跑,不仅不揭穿我们,反而给了我们一袋金叶子,这份恩情,我得还。” 男人心知这下尝不到好处了,有些扫兴地亲手替她挑开了帘子。 塔拉跪着挪动到他们二人身边,磕了几个响头后才哭泣道:“大台吉,哈敦,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这是我和他唯一的孩子。” 景晖听了并不搭理她,双手抱臂站在了一边。 对赛布那边的人,他从来就不会多问。 韫欢伸手扶起塔拉,拍了拍她裙摆上的尘土,关切问道:“塔拉大人,快请起。” 塔拉听见韫欢恭敬地唤自己“大人”,便知她是个心地善良之人,她含泪道:“哈敦,求您,救救我的孩儿!” 韫欢怔住,问:“阿木尔他怎么了?” 塔拉说着,抽噎了几声:“这几日二台吉这边时不时地会有兄弟倒下去。起初大家都以为只是风寒,可是感染了的人都越来越严重,脸上身上都会起很多小红疹,到最后呼吸不畅,窒息而亡。这种病,传染性还极强,所以大可汗下令封了二台吉这边的军营。” 韫欢听后一惊,问:“你的孩儿也染上了这种病?” 景晖倚在门边,插嘴道:“这听着像是时疫,既然大可汗已经下令封营了,必定会加派军医到那边,你来求我的哈敦做什么?她又不是大夫,她不会治病。” 还打断他一亲芳泽。 景晖句句含着怒意,塔拉只得再度转向韫欢,朝韫欢跪了下来:“哈敦,您有所不知,这种病根本治不好,目前染病的兄弟没一个好起来的。二台吉他十分震怒,又怕疫情扩散开来,所以奄奄一息的人就被拉去直接烧了。我孩儿他,他还有呼吸啊,他们居然要烧死他!” 韫欢和景晖皆是一怔。景晖面上的不满一扫而空,换成了震惊及对赛布的愤恨。怔了一会儿后,他拽过韫欢,挡在她身前,对塔拉道:“你离她远点!” 韫欢心知他这是怕塔拉将疫病过给自己,但她心里急着塔拉的孩子,伸手推开景晖,扶起塔拉:“塔拉,他们将你的孩儿带到哪里了?” 塔拉哀哀落泪道:“二台吉在西边清出了一块空地来,专门用来焚烧染疫病身亡的人。他们把我的孩儿抓过去了。” 韫欢拽住景晖的胳膊:“阿晖,我们快过去!” 景晖翻了翻衣袖,掏出帕子来,系在了她脸上,之后也给自己系了一块,坚定道:“我陪你!” 绰罗斯赛布,真不是人!纵然他不喜他那边的人,可那些感染了疫病的人也是绰罗斯部的兄弟,他居然这般狠心。 塔拉激动地又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谢谢台吉,谢谢哈敦!” * 科布多军营西侧,靠近芦苇河处。 一块地上的草被拔干净了,堆上了干柴。 在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中,一块又一块的粗麻白布落下,遮住了死者的遗容,之后有以白布覆面的小兵将人抬到干柴中央。 塔拉指着干柴中躺着的一个小小身影,哭道:“我孩儿在里面,他还没死!还没死啊!” 她冲上前去,未进入干柴堆之前,便被赛布底下的小兵一脚踹开。 景晖将韫欢推到自己身后,之后一脚踹到那小兵身上。 小兵吃了一脚后,愤恨道:“谁啊?” 景晖摘下覆面的帕子,怒道:“你看看我是谁?” 小兵看清后,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属下参见大台吉!” 之后有一群人应和着跪下来。 景晖攥住眼前小兵的衣领:“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这人都还没死,你们就拖过来烧了?” 小兵颤抖着声音道:“大台吉,这是二台吉吩咐的。他说,反正得了这种病好不了,早死晚死都是一死,不如早早了结,省得传染给其他兄弟。” 景晖听后一拳打在他脸上:“那些人是与你同生共死的兄弟,你也忍心?” 小兵捂着受伤的脸,含泪道:“台吉,属下没办法,若不照办,二台吉便会杀了我。而且这种病传染性极强,如今我们折了几百个兄弟了,比之前在乌兰布通战场上折损的人数还要多,如果不以雷霆手段制止,只怕会有更多人牺牲。” 韫欢游目看了看四周,有一群人蹲在地上哭泣着,许是哀悼,许是和塔拉一样,明明知道自己的亲人还没完全失去生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烧死。 那些躺在干柴堆中的人,有些人听到亲人的哀嚎声,手略微动了动。 韫欢上前一步,呵斥道:“这便是你们的雷霆手段?世间万物,每一个生命都该被尊重。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若是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被人如此对待,你们又该如何?” 一众小兵听后皆垂首,略有动容。 景晖冲到前面,抢过一个小兵手里的火把,掷到了芦苇河中:“你们听好,若是你们今日听我一言,从今日起,便可加入我营,我保你们平安无事。若是你们不听,等我将此事禀明大汗,你们便等着受罚吧。” 方才被他踢过的小兵屈膝跪下:“大台吉,求您救救我们。我们早就不想跟在二台吉身边了。而且这里面躺着的也都是我们自己的兄弟,我们也不忍直接这般处理他们。” 景晖吩咐他们:“你们听好,将尚有气息的兄弟送到我那边的空帐篷里,好好照顾。已无气息者,便按二台吉的意思行事。” 一众小兵跪下一片:“多谢大台吉!” 躺在干柴中尚有气息的人也略动了动手指。 塔拉穿过众人,钻到干柴中央,抱起躺着的一个小男孩:“阿木尔!” 被她扶起的阿木尔气若游丝:“额吉……我好难受……也好怕……他们要烧死我……” 塔拉抱紧孩子,哭道:“不怕,额吉在这里。” 韫欢走过来,蹲下身子,轻轻抚着阿木尔的头:“阿木尔别怕!” 这个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面容白皙,因染疫病,脸上带着红红的痘印,有些抓烂了,看着触目惊心。 眼前这位大姐姐的声音很好听,阿木尔努力睁开了眼,仔细瞧了一眼。 景晖走到这边来,扶起了韫欢,对塔拉道:“带着你的孩儿,回我们那边吧。” 塔拉放下阿木尔,屈膝拱手道:“多谢大台吉!” 景晖拉着韫欢站到一边,急道:“韫欢,你得离他们远些,你也听她说了,这个病传染性极强。” 韫欢正了正心神,道:“阿晖,我好像见过这种疫病。” 作者有话说: 爱人者,人恒爱之一句出自《孟子》。 本书所写疫情为天花,并不影射现实,是基于历史记载改编。历史上准噶尔汗国【本书绰罗斯部】自乌兰布通撤离后,军中有人感染了天花,死亡人数甚至超过战亡人数。 第051章 忆及康熙脸上的痘印, 景晖握住韫欢的两只手,激动道:“难不成这是……” 韫欢点点头:“对,这应该是痘疫。” 现代人习惯称之为天花, 这种传染病到现代社会后已经被消灭了, 但于三百年前的现在而言,得了这种病,大概率是只能等死了。 景晖面上稍露喜色:“你汗阿玛是不是得过这种病?他现在还好好的, 你们是不是有治疗的法子?” 虽然他只见过康熙帝一次, 但他忘不掉附在他面容上的斑点。康熙算是个清俊之人,不及绰罗斯人健壮, 较为清瘦, 若不是脸上有得过痘疫留下的痕迹,也算是个美男子。 韫欢垂下眼帘,竭力控制住浮起的泪意:“在大清,其实也没有根治之法。若是预防,可靠种痘, 但若是染上了这病, 便只能凭着身体素质和意志力强撑过去, 一切药石都只能缓解,无法根治。我汗阿玛当年染痘症, 也是多亏苏茉儿悉心照料,才撑了过来。” 景晖心下轰然一震, 他垂眸看向干柴垛中躺着的人, 深吸一口气道:“难不成真没办法了吗?” 韫欢坚定地握住景晖的胳膊:“阿晖,我即刻修书一封, 送往我二哥哥那里, 或许我可以问到种痘的法子, 这样还能救那些没染疫病的人。” 至于那些已经染病的人,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景晖也坚定地伸出手,攥住了她的手:“韫欢,谢谢你。绰罗斯部与清征伐多年,你我两族早就势同水火,不共戴天,多谢你此刻还能为我们着想。” 干柴垛边传来一阵哭嚎声。景晖已经命人抬走了那些尚有气息的人,剩下的,便是不堪痘疫折磨最终失去生命的人。 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情的火焰。 他们的亲人便是伤心,也只能蹲在一侧哭着,不敢靠近,去抚摸他们。近距离的触碰只会增加他们染病的风险,到时候躺在地上等待烈火焚身的便是他们了。 韫欢忍住喉间的哽咽:“阿晖,你我两族的战争,同他们无关。执意要征伐的是那些野心勃勃的统治者。天下征伐,最无辜但受难最多的便是庶民百姓。所以,我想救他们,我会和你一起,极力挽救他们。只愿此番过后,他们都能放下对大清的敌意。” 柔弱娇小的她眼神清澈,漾着坚定的光辉。她还是这般,心中承载的,从来都不只是自己,这才是真正的一国公主,也是值得他喜欢的金枝玉叶。 景晖心下一阵感动,伸出臂膀,紧紧地抱住了韫欢。 韫欢轻轻拍了拍他结实宽阔的后背:“阿晖,你先松开我。我即刻回去写信。只是路上还会耽搁些时间,这段时日,你得命下面加紧看护,莫要让疫情扩散开来。否则即便是问到了种痘之法,也无济于事了。” 景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之后才松开了,两手搭在她肩膀处:“韫欢,我信你,可他,是否会配合你?” 若是问来的种痘之法不可靠,那于绰罗斯部而言,将是一场大灾难。 韫欢知道他这是信不过胤礽,便坚定道:“我二哥哥这人,其实有一点和你差不多,性子倔,这样的人容易得罪人,所以我汗阿玛才越来越不喜欢他。但这样的人,一旦许出承诺,便不会轻易违背。你之前救了他,他既说了要帮你,就肯定会帮的。而且,我也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 就算她二哥哥不愿意帮绰罗斯人,可有她在,他定然会心软。 景晖拥住她肩膀:“我信你。”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不再是一个人了。她的心里和他想的一样,她这样娇小的一个人,心里却满载天下万民。 * 赛布营帐里。 赛布赤着的上身有几道重重的鞭痕,几道明显的红痕之下,还有数道浅浅的红痕。他进了帐篷后,将桌案上摆着的物件全都推到了地上。 苏合拿着他的衣物,跟在他身后,小心地道:“台吉,您先把衣服穿上吧。您身上有伤,若是再着凉了,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听到风寒,赛布便想到近来在他军营中爆发的疫病,他瞪了一眼苏合后接过衣物披在了身上,坐下后,一拳敲在了桌案上,满眼血红:“可恶!绰罗斯景晖,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杀了你!” 苏合递了一杯水到赛布眼前,竭力沉下声音来,道:“台吉,您别生气了。” 赛布接过水一饮而下,垂眸盯住苏合:“我怎能不生气?绰罗斯景晖又到父汗面前告我的状了,害我挨了一顿鞭子。本来疫情首先出现在我军中,已让我心力交瘁,他却偏偏多管闲事,说我处置的法子太过狠绝。事情不是发生他营中,他倒好,随口一说,就仿佛自己是救人的长生天似的。我的那些部下居然也跟着投靠到他那边了。” 他又是一拳砸在桌上:“苏合,你吩咐下去,如果再有人想投奔大台吉那边,便直接送去干柴垛。” 苏合听了一惊,他跟在赛布身边也有几年了,知道他心狠手辣。原先只以为,他只会这般对待清人,可在这疫情之下,他居然也这般对待自己营中的士卒。他不免感到寒心。 苏合半天不吭声,赛布便瞪了他一眼:“怎么,连你也变卦了吗?你若是想投奔新主子,信不信我第一个砍了你?” 苏合吓得双膝一软,赶紧跪下:“属下不敢!” 赛布冷笑道:“你若是忠心,便替我去办件事。” 跪在地上的苏合吓得后背直冒冷汗:“台吉,要属下做什么?” 赛布便道:“放心,不会是叫你送命的事,我想要的,是那个人的命。” 苏合抬眸,略一沉吟:“您是说……大台吉?” 赛布站直了身子,轻哼了一声:“凭什么偏我这一处爆发疫情,如今我这里被父汗封着,疫情也没法扩散到他那里。他不是执意要救那些还没断了气的人吗?那便让他知道,救这些人的下场。” 苏合惊得扣了一个响头:“台吉,不可,纵然您与大台吉不合,可他底下的人也都是自家兄弟。大可汗还指望着南下攻清,你怎么可以……” 若是连累那边军营的兄弟,绰罗斯部不知要折损多少士卒。 赛布一脚踢在他腰腹,打断了他的话:“我又没说害他底下的人,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命罢了。” 苏合怔怔片刻:“台吉,他不是庸碌之人,属下如何能害得了他?” 赛布攥着水杯冷笑:“那便从他身边之人下手,总能将这疫病传染给他。” 苏合又问:“您是说,他身边的小哈敦?” 赛布听得皱眉:“他将他的小哈敦护得那般紧,只怕你近不了身。但是他还有个好兄弟丹济拉,他不是爱往女人堆里扎吗?那便从他下手好了。” 苏合心下觉得冷,他的招数还是要让他害绰罗斯这边的人。犹豫间,赛布已经将水杯掷了归来,砸在自己的身上,之后落地碎了。 “苏合,你若是办不好这件事,你知道,我有千种法子对付你。” 苏合跪下扣了一个响头,颤抖道:“属下……属下遵命。” 作者有话说: 又要赶论文了,今晚只能先短小一下了。 第052章 景晖大步跨到门帘前, 拦住了韫欢:“韫欢,你要去哪里?” 韫欢抬眸看他:“塔拉带着阿木尔才安顿好,我想去看看他们, 如果缺些什么, 我也好替他们备着些。” 景晖攥住她一只手,湛蓝双眸盈满温柔,说话的声音略重些, 带着命令的口吻:“不许去!” 声音虽重, 韫欢听了却并没有生气。 她淡淡垂下眼帘:“我知道你担心我,怕我染上疫病。但你不知, 我们清国皇室的孩子, 在五六岁上便会种痘,之后我们便不会轻易染痘症。” 景晖拥住她,大手拖住她的后脑勺,正声道:“那也不许去!种痘之法能不能有效预防疫病也尚未可知。韫欢,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险, 你明白吗?” 如果他也护不住她, 那他和那些倾慕她的清国男子有何区别?既然他要留她在自己身边, 那她便不能受到一丁点伤害。 韫欢以右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胸口:“我没事,阿晖, 你也要小心才是。虽说你身子健朗,可你也不该日日去营中探望那些染疫病的人。毕竟你还没种过痘, 痘症传染性又极强。” 景晖眉头紧皱:“他们都是我的兄弟。这些日子, 虽然我有意命人隔离那些从赛布那边过来的人,可疫情还是扩散开了, 如今连我营中, 也有不少人染上了疫病。作为他们的主子, 是我对不住他们。” 如果没把赛布那边的人带回来,疫情应该只会发生在赛布营中,不会牵连到这边的兄弟。 韫欢跌起脚尖,抚平他的额头:“阿晖,你别自责也别担心,你是为了救那些人,他们会谅解的。我想我二哥哥的信应该快到了。” 景晖轻叹一声:“希望绰罗斯部能安然度过此劫。” 他宁愿希望,染上疫病的是坐在主帐里整日盘算着如何南下的噶尔丹,而不是这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因为他一个人的野心,他们便要替他卖命,如今有家也回不得,只能在这科布多徘徊。 见他脸沉似水,韫欢伸出双手主动环住他的腰身,坚定道:“阿晖,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 腰身间多了一些温暖,他心里顿时蕴满暖阳,眉眼之间溢出感动,也伸出手拥住了眼前的人。 有她这样一句话,便是前路充满荆棘,他心里也不是空落落的了。 毡帐外传来阿尔斯楞的呼喊声:“大台吉,不好了,我们又有二十个兄弟染疫了。”他的声音沉重起来:“之前染病的兄弟,今晨死了十个。” 景晖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顿时又紧了起来,他松开了韫欢,拍了拍她的手:“韫欢,你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韫欢看到他这副模样,便明白他要去探望自己的兄弟们,她扯住景晖的衣袖:“阿晖,你再等等,等我二哥将种痘之法送来,你再去探望他们也不迟。” 景晖忙深吸一口气,努力朝韫欢笑笑:“没事,我就远远地看一眼他们,送他们最后一程。” 韫欢攥住他手臂:“你带我一起去。” 景晖急得一跺脚:“不行,你留在这里。” 景晖轻垂眼帘:“你若是不带上我一起,那你也不许去。” 那些都是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听闻他们的死讯,景晖便是再坚强,湛蓝眸子也湿了一些。 韫欢明白,有她在他身边,他为了照顾她,还会顾忌些。 韫欢迎着他的凝视,坚定地主动伏进他怀中:“阿晖,我都说了留下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让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景晖轻抚她两鬓垂下来的青丝,指尖穿过处柔韧如丝,给他一种温柔而又坚定的力量。 她外表柔弱,内心却善良坚韧,他早就知道,这些时日来一直知道。当日她的坚韧是为着她父兄,如今她的心里终于装着了自己。 他心里欢喜,可也担忧。 如果绰罗斯部真大规模爆发疫情,他肯定舍不得再强留她在此处。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送她离开这里。 如果他有能力护着她,他一定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如果他没能力,他只能远远地推开她。 景晖掩住了内心的波澜,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轻声道:“好!” * 金乌隐在密布的云层里,天地之间顿时暗沉下来,春日绿油油的草原上狂风呼啸。 干柴垛中央躺着十名绰罗斯士卒,已经被白布盖住了整个身子。 耳畔是延绵不绝的哭嚎声。 有士卒已经举起了火把,站在了一侧。 景晖搂着韫欢的肩膀站在一侧,两人都以白巾覆面,双眸微湿。 韫欢不忍见这些,略微低了低头。 景晖以宽大的手掌挡在她眼帘前,之后沉声吩咐道:“点火吧。” 身侧的哭嚎声更加凄楚。 许是那些人的父母,许是兄弟姐妹,许是妻子儿女,景晖特意命人将他们接过来了,送这些人最后一程。 四周架着的干柴瞬间被点燃,火焰很快蔓延开来,逐渐围城个火圈,不断往中心钻去。 整个干柴垛烧成巨大的火球,烈焰喷张,像是饕餮,无情地蚕食着这片土地。 狂风刮过,火焰跟着风移动了方向,幸亏四周是空地,那火焰也只能稍稍移动一下,并不能焚着周边。 有星星点点的灰烬飞出,在空中飘散开来。 景晖搂过韫欢的肩膀,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他的声音瞬间多了一分沧桑和隐忍。 * 芦苇河畔,风拂动初青的芦苇。 脱里跪在地上,朝任舫拱手道:“任大人,属下已经照办了。” 任舫转过身来,脸上蓄满怒意:“我怎么吩咐你的?我说要把那包东西洒在他们平时喝的天山融水里。你倒好,只投到了绰罗斯赛布那边,你莫不是对这边的人还心存恻隐?” 脱里面色直冒冷汗:“大人,属下不敢。” 任舫眸光闪动了一下:“不敢就好。虽说你没能很好地完成任务。但绰罗斯景晖那小子居然将赛布那边染疫的人接到了自己那边,如今疫情也在他军营中扩散开来,也算是应了我们的期许了。若是噶尔丹也倒下,那我大清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拿下绰罗斯部了。” 脱里心里念着绰罗斯部的红衣女子,如今他正在用一些无道的方法伤害着她国家的子民。 他抬眸问道:“大人,为何非得用这种法子?” 这些时日,他看着绰罗斯这边的士卒一个一个倒下去,钟齐海也唉声叹气的,他的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 任舫轻轻笑道:“沙克都尔,你在钟齐海身边不过一年,莫不是真把自己当成绰罗斯人了?如今清和绰罗斯正在打战,你同情他们,谁来同情我们?赶快收起你对他们的恻隐之心。否则,只怕你也没命回去了。” 脱里脸色一沉,轻声应道:“是。” 脱里失魂落寞地回到了钟齐海的帐篷边,他掀开帘子便被飞来的酒杯砸了个正着。 钟齐海一手撑在案几上,朝门帘处喊着:“本公主说过了,谁也不许进来,你们都聋了吗?” 脱里屈下身子捡起酒杯,淡淡道:“公主,是我。” 钟齐海瞅了一眼帘子,沉声道:“是你啊,你也不许进来。” 脱里不明白她这是生的哪门子闷气,但他心里清楚,能让她这般生气的也只有那一个人罢了。可惜那人喜欢的是他们清国的公主。 脱里放下了帘子,迈着步子准备离开。 钟齐海还想多说些什么,可是身子却突然软下来,眼前的黑暗汇笼成了海水一般,冰冷刺骨地,不断不断向她席卷而来,终于将她吞没,她撑在案几上的手一软,倒在了桌案上。 脱里被这一声响惊得停住了脚步,也顾不得她方才的命令,挑开帘子冲了进去。 他跪在地毯上,拍着钟齐海的胳膊,不停地唤着公主。 钟齐海没有完全晕厥过去,只是太过虚弱,脱里的连声叫唤令她清醒了些,她艰难地睁开眼,道:“不是……让你别进来。” 脱里顾不得许多,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在钟齐海的额头上,如他所料般发烫,他惊呼道:“公主!公主!” 钟齐海拽着他的手腕,强撑着坐起来:“我还没死呢,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脱里顾不得她平日里对自己的打骂及呵斥,直接拥住了她,眼中含泪道:“公主,我去请军医来救治您。” 钟齐海泛白的唇上浮起一抹微笑:“不必了,赛布那边那么多人感染了这病也不见好。只是,还得麻烦你,帮我瞒着我阿布和额吉。这些日子我得暂时避开他们,我不能将疫病传染给他们。” 这朵草原上最艳丽的格桑花,向来都带着刺,多年来,她跟随父母亲南征北战,只有她伤害别人,很少有人能伤害到她。 此刻,她却被疫病给打垮了。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她说完后,意识很快被吞没,晕了过去。 脱里打横抱起她,不停地唤着她:“公主!公主,钟齐海!” 作者有话说: “疫情”过后,他们就会真正在一起啦! 第053章 过了两日, 又传来副将丹济拉染上疫病的消息。景晖想去探望,韫欢及时拖住了他,劝他等到胤礽送来种痘之法才去。 三月初一这天, 韫欢起来后, 床边却没了景晖的踪影。她戴着白巾,去丹济拉的帐篷边问了问,也没人见到景晖。 赛布的帐篷里。 景晖动作粗暴地掀开帘子, 双手抱臂走进来, 问:“你一大早拖人叫我过来所为何事?”他脸色渐渐沉下来:“丹济拉的疫病,是不是你派人做的手脚?” 赛布坐在蒲团上, 一只脚悠闲地伸出来, 他正举碗大口饮着马奶酒,听见景晖这么问,他才放下了酒碗,勾了勾唇角:“是我,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景晖上前攥住他的衣领:“他也是绰罗斯人, 有你这么害自己兄弟的吗?” 被他拽起衣领的赛布像只被人拎起来的兔子, 任人宰割。 赛布却悠闲地笑了笑:“绰罗斯景晖, 我想,你现在要担心的应该不是他, 而是你的小哈敦才对。” 景晖松开了他,面色微微一沉:“难不成你是故意支开我?想趁机对她下手, 绰罗斯赛布, 你我之间的争斗,你又何故要累及他人。我告诉你, 若是韫欢今日有事, 我定不会放过你。” 他说着, 转身准备走向毡帐外。 赛布轻哼一笑,叫住了他:“站住。” 他从衣袖间掏出一幅绘着韫欢模样的寻人通告出来,对景晖道:“我叫你来,只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景晖转身,接过通告后,面色越来越沉。 这封通告应该是去年秋天发出的,当时康熙帝尚且不知韫欢在绰罗斯部。只命人暗中查访寻找,上面所绘的便是韫欢夏末时节所穿的青碧色衣裳,下面几行字,明明白白指出了韫欢的身份。 景晖看后,眉头紧锁。 赛布抬眸,目光便落在景晖身上:“如何,这是否算是个惊喜呢?你叫她韫欢,她的全名应该就是爱新觉罗韫欢,她是康熙的养女,清朝的纯禧公主。你居然喜欢上了她,哈哈哈,你说如果我将她的真实身份告诉父汗,以父汗对清国皇室的恨意,他会怎么对她? “你跟在我父汗身边多年,应该知道,他对待女人,尤其像她那样娇滴滴的清国女子,有的是办法。” 景晖极力抑制住举拳打他的冲动,冷着蓝色眸子说:“她只是个养女,和那位没有血缘关系,大汗不会如此。” 赛布坐回了原处,举起酒碗,悠闲地转了转:“那你便太不了解我的父亲了。清国那位皇帝,可是让他痛恨了很多年的。前些日子,胤礽又从我手里逃了,他正没地儿撒气呢。如果这么个娇柔的小公主落到他手里,只怕很难活下来。” 景晖正了正神色,瞥了赛布一眼:“你发现她真实身份后,并没有急着向大汗告状,反而先叫我来这里,你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赛布起身,抢过景晖手里的纸质通告,卷了起来:“这么多年了,我最不喜欢和你说话,可是现在反而最喜欢和你说话,因为不费劲。” 景晖很快平复好心情,瞪了赛布一眼:“因为你没想过针对她,从始至终,你都是冲着我来的。” 赛布含笑颔首:“对!绰罗斯景晖,你不过是一个斗兽场里出来的奴隶,这么多年了,凭什么凌驾于我之上,还成为了绰罗斯部的大台吉?和你在一块的时候,父汗总是夸你,从来没有睁眼瞧过我一眼。我有时候就在想,去年你一个人前去刺杀康熙时,怎么就没死在那里?” 景晖眼神凌厉,直截了当问他:“要怎么样,你才肯保守秘密?” 赛布冷冷勾起唇角:“你说该怎么办呢?” 他眼前的案几上,除了他喝的那碗马奶酒,还摆着另外一碗。 赛布的目光逐渐移到那碗马奶酒。 景晖冷声一哼:“你若是想要我的命,我给你便是。只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办好一些事情,至少得等绰罗斯部这场疫情过去。因为,我信不过你!” 赛布笑出一脸的褶子:“无妨,你去喝了那碗马奶酒就行。不会令你立即丧命,还来得及让你处理那些事情。我可得提醒你一句,这只碗,是我营中一个患了疫病的兄弟用过的。” 这是要他也染上疫病,然后死去。 景晖单手拿起碗,放到嘴边时愣了一下,道:“绰罗斯赛布,希望你言而有信。” 他说完,根本没有过多思考,当着赛布的面,大口灌下了马奶酒。 赛布竟觉得不可思议:“你当真这么喜欢她?你是不是疯了?以你的样貌和身份,草原上不知道有多少女儿家等着你宠幸,就连我妹妹钟齐海也……如今,你居然为了一个清国公主,就要豁出自己的性命去?” 景晖抹了抹唇角溢出来的马奶酒:“绰罗斯赛布,我可不觉得,你这话是在同情我。你只需要记得,封住你的嘴,不许伤害她,不然,我死前也会拉你垫背。” 想到他已经饮下那碗马奶酒,赛布心里咯嘣一声,他后退了几步,站得离景晖远了点:“你回去吧,你放心,我会保守秘密的。这件事上,我敬你是条汉子。只是,我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好?” 景晖没有回答他,自己掀开帘子离开了这里。 如今,他也没法护着她了。 * 景晖的毡帐里,韫欢取下白鸽腿上绑着的信后,拆开一看,顿时喜笑颜开。 上面具体说明了种痘的法子,也给出了一些感染痘症后的治疗方案。这些法子,都是清朝皇室试验过的,种痘确实可有效预防痘症,至于染病之后的治疗方案,有成功案例,也有失败案例。 总算是有办法了。 景晖进来后,韫欢冲上前环住他的腰身,笑道:“阿晖,一大早就没见着你,你去哪里了?我告诉你,我二哥哥命人将治疗的法子送过来了。” 景晖垂首看她,她眼角眉梢藏不住喜悦,都是笑意,他拖住她的后脑勺,也笑道:“韫欢,多谢你。” 之后,他轻轻推开了她,让她离自己远些。 往日他都巴不得一直拥着自己,今日他刻意的推开令韫欢觉得诧异。她也顾不得多想,含笑提议道:“阿晖,我们赶紧去请桑伽大人,他医术过人,学起种痘应该也快。而且这上面说,车前草能治痘症,说不定那些已经感染了疫病的人也有救了。” 查干和萨仁许是听懂了韫欢在说些什么,兴奋地围住了她。 只有景晖,他面上虽含着笑意,身上手上却没什么动作,韫欢怔住,问他:“阿晖,你是不是担心丹济拉?我方才去瞧过他了,他现在只有轻微发热,还没出痘,应该不严重,说不定,我们寻到车前草后能治好他。” 听到她说去探望了丹济拉,景晖急得拽住她攥着纸条的右手,之后又缩了回来,平静道:“我即刻着人安排种痘事宜。” 韫欢巧笑倩兮:“作为绰罗斯部的大台吉,你得第一个种痘。” 景晖眯眼凝视今日的她,她仿佛全然忘了自己是个清人,还是大清的公主,此刻竟这般为他还有他的兄弟们着想。他不由得眼含笑意:“好。” 韫欢又问他:“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车前草吗?” 景晖笑得淡然:“这种草,在我们草原上很多见,我之前巡营时,东边就有一大块草地上长着车前草。” 韫欢妙目盈盈:“那便好!总算能救那些无辜的人了。” 他们两人带着一堆人马去挖车前草时,方才的喜悦却一扫而空。 一整块空地上的车前草都已经化为灰烬,还冒着点青烟儿,显然是刚被焚烧不久。之后,他们走远了些,科布多附近有车前草的地方皆是这般,被焚了个干净。 韫欢站在积满黑灰的草地前,面色微沉,看向他,他湛蓝眸子里含着泪光。 韫欢垂首道:“看来,绰罗斯部此场疫情,很有可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究竟是什么人会用这种法子对付这边的人。 不用深究,也能猜出来。 只是,她心痛,只要一想到阿木尔那样的小孩子也染上了这种疫病,她的心里便如刀割一般。 为什么会有战争存在?战争迫使双方为了取得胜利,都开始不择手段了。 韫欢缓缓看向他,他依然浅浅一笑:“韫欢,这些,和你都没关系。” 科布多附近的车前草都被焚毁,韫欢知道他心里难过,便垂首悄然问道:“阿晖,你知道哪里还有车前草吗?” 景晖想了想,略有些怅惘:“伊宁那里倒是有不少,可惜那里被策旺那小子占领了。” 策旺,韫欢听过这个名字,听闻他是绰罗斯部前任首领僧格的儿子,如今的大汗噶尔丹的侄子。他父亲僧格遭自己兄弟暗杀时,他尚且年幼,等到他长大了些,也一直不满噶尔丹夺去了他父亲的位置。 此番噶尔丹大举挥师南下征清,他便趁机占据了绰罗斯部的都城伊宁。 在他那边寻车前草,也是比登天还难。 韫欢提议道:“阿晖,要不让我带一批人马去伊宁那边跑一趟,你们这边的人他都见过,他肯定不会轻易让你们寻到车前草。我是清人,我以做生意的身份去,他应该不会拦着我。” 景晖只看着她,并不说话。他湛蓝的瞳仁里瞬间盈满了蓝色的天宇以及一袭蓝色长袍的他。深沉的蓝中似乎泛着泪光。 韫欢继续劝他:“你若是担心我的安危,多派几个人保护我便是。如今这车前草必须得寻回来。” 景晖依然默不作声,他能感到,自己额头处微微发烫,倦意已经席卷而来。 韫欢觉着他有点不对劲,伸手去抚他的额头,后颈处却挨了一记,整个人晕了过去。 跟在他们身后的阿尔斯楞和乌仁娜皆是一怔。 怎么好好的,台吉将哈敦给敲晕了。 景晖将韫欢推到乌仁娜怀里,抵着额头吩咐道:“阿尔斯楞,你去备辆马车,将她送回清国,越快越好。” 阿尔斯楞愣在了原地,景晖便吼道:“快!一定要将她安全地送回去。” 第054章 阿尔斯楞不敢多问, 即刻驾了一辆马车过来。 景晖不愿伸手去碰韫欢,只以眼神示意,命乌仁娜将昏睡的韫欢扛到了马车里。 车帘覆下来之前, 他忍不住抬起手握住帘子, 多看了她几眼。 靠在里面的韫欢合着双眼,额前蓝色坠子随着她的身姿略倾斜了些。 她眉宇之间隐着一丝忧戚之色。 她这是为了他和他的兄弟们而担忧。将她强留在身边半年了,他终于融掉了她心中那道和自己有关的坚冰。可是现在, 他不得不放她走了。 离开这里, 她才能安全。 景晖合上了车帘,对骑在马上的阿尔斯楞道:“你送哈敦走吧。务必将她安然无恙地送到清军营地前, 否则, 你也不用回来了。” 阿尔斯楞握着马鞭,依然一脸疑惑,下意识地瞧了一眼站在景晖身侧的乌仁娜,乌仁娜趁机呵斥道:“阿尔斯楞,你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送哈敦走啊!” 阿尔斯楞一鞭子甩在马背上, 马儿拖着车踩在草坪上, 走出了一段距离。 景晖凝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目光一直印在上面, 他那些隐忍住的眷恋和不舍,袭涌上来, 化作了眼眶中的湿意。 不用多说, 乌仁娜心里也明白,如今绰罗斯部疫情严重, 台吉这是不忍留哈敦在此。 她扬眸看向景晖,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台吉, 其实经过这些时日,哈敦心里已经有了您的位置,如今就算绰罗斯部疫情严重,您也应该留下她的,她想和你一起面对。乌仁娜看得出来,虽然哈敦没有明确说过喜欢你,但她心里有你。” 景晖沉了一口气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不希望她在我身边受到伤害,一点点也不行。况且我……” 疲倦和窒息感席卷而来,他摸住了自己的额头,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乌仁娜伸手想扶他,他完美地避开了,厉声道:“你也得离我远点!” 这症状,怎么那么像那些兄弟们染上的疫病? 乌仁娜急得眼中含泪:“台吉,你……” 景晖轻叹了口气,强撑着站稳了,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执意送她回去了吧?” 他说着,自己一个人落寞地往毡帐走去,顺便吩咐这边矗立着的乌仁娜:“回头你将我毡帐里的查干和萨仁接到你那边去。若是有人见我,也只能在我的毡帐外回话。” 乌仁娜咬住嘴唇,坚定道:“属下遵命。” 走在她前面的这个人身型微晃,强撑着站直身子,即便这样,他心里依然想着如何护着他的部下。 乌仁娜微微动容,心里暗暗有了打算。 回到毡帐后的景晖立即下令命营中未曾感染痘症的兄弟们种痘,又分派了一批人出去继续寻找车前草。 他做完这些后,坐在了桌案前,取下了脖颈间戴着的白虎玉坠,白虎的湛蓝眼睛映着蓝天的光芒,他将玉坠紧紧捏在手心里,玉坠质地冰凉,一直凉到他心头。 如今,连他也护不住她了,他只能送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逃过此劫,如果经此一遭,他们还能在一起,他一定好好守着她,不会再刻意推开她。 * 行过科布多草地后,阿尔斯楞驾着马车经过了一处戈壁滩,地面上铺满沙砾,马儿行进时也绕着走,车轮滚过的地方难免颠簸。 天色将黑,阿尔斯楞驾着马走快了些。 一只白鸽飞过来,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认出这是乌仁娜养的鸽子,便松开了一只手,去解白鸽腿上绑着的信筒。 打开信一看,他不由得睁大双眼。 难怪台吉急着送哈敦离开,他自己竟也染上痘症了。 阿尔斯楞将鸽子赶走,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 失了掌控的马儿随意走着,突然一阵大的颠簸,让韫欢磕在了车壁处,额上传来的疼痛令她清醒过来。 她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之中。 她掀开车窗的帘子一看,这辆车正行在一处荒凉的戈壁上,天宇的红日渐渐沉下去,前方的小山丘涂上了金色的光芒。 马车随着路颠簸着,韫欢揉了揉后颈处,仔细回想了下自己晕之前的事情,她好像是被绰罗斯景晖拍晕的。 他为何要拍晕自己? 韫欢钻到前面,掀开门帘,她前面只有阿尔斯楞驾着车。 阿尔斯楞还没察觉到韫欢已经醒来,手里仍拿着皮鞭驱赶马儿。 韫欢自他身后夺过他手里的马鞭,急道:“阿尔斯楞,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韫欢甚少这样厉声说话,阿尔斯楞吓得拿双手挡住自己,唯恐她手里的皮鞭落下来:“哈敦,这是台吉吩咐的,他命我将您送回清国去。” 韫欢收回了马鞭,仔细看了四周,这处戈壁滩倒有几分熟悉,好像离他们初次相识的乌兰布通山越来越近了。 他为何要送自己回去? 她急得丢掉了手里马鞭:“阿尔斯楞,掉头,我要回去!我没说要走,他便不能强迫我回去,他又自作主张,他怎么可以这样?” 阿尔斯楞趁机接住马鞭,央求道:“哈敦,您就放过我吧。台吉说了,我必须得将您安然无恙地送回清国境内,如果我做不到,那我回去了可得遭殃了。” 韫欢微微一挑眉:“都说了我种过痘,不会轻易感染痘症,他为什么还要送我走。说好了一起面对这些的。” 阿尔斯楞默默垂下头,攥着信条的手略微松了些。 韫欢看到他手里握着白色的纸张,立即夺了过来,还未完全打开来,便听见阿尔斯楞哭嚎道:“哈敦,求求您了,您就配合属下,让属下先送您回去吧。” 韫欢瞧也没瞧他,自己打开了纸条来看,越看眉头越皱。看完后,她将纸条重新揉成了一团,呵斥道:“绰罗斯景晖,谁让你抛下我的,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而他,却连感染了痘症都不愿告诉她,还要千方百计地送她回去。 瞧着颤抖的阿尔斯楞,韫欢清冷一笑,随后她拽住阿尔斯楞的胳膊,将他拉到了马车里,自己骑上了马车前的马。 阿尔斯楞在马车里跪倒,含着哭腔:“哈敦,台吉他是为了你好。如今绰罗斯部疫病严重,他自己又……他是怕自己护不住你,才要想法子送你回去啊。” 韫欢勒住缰绳,回眸瞟他一眼,坚韧道:“阿尔斯楞,你应该知道,便是他在这里,也拦不住我。我想做的事,便是豁出了性命也会去做。从前他不让我回大清,现在,即便他亲自送我回去,我也不回了。他当我是什么,想留我就留我,想赶我走就赶我走吗?” 韫欢眼中已经蓄满泪水。 阿尔斯楞轻声叹了一口气:“台吉……他,他就是太在乎您,所以才舍不得让您受到一点伤害。” 韫欢抹去眼角的泪,驾着马,让马儿掉过头。 一时之间,她有些恼怒:“他不该推开我。” 马车已经调过头,阿尔斯楞急得掏出腰间别着的短刀,趁韫欢驾马之际,刺在了马儿的大腿处。 马儿痛得瘫在了地上,不再前行。 韫欢回眸瞪向马车里的阿尔斯楞:“你干什么?” 阿尔斯楞朝韫欢福了福身子:“哈敦,既然台吉有过吩咐,我便要好好完成。阿尔斯楞跟在他身边多年,他所珍视的人和物都不多,长生天可怜他,让他遇见了您。既然他一心想保护好您,我便只有按他的意思行事。如今这里到清军营地也不远,您可以自己走过去。若是走回绰罗斯部,失了马车,只怕会费上一夜功夫。” 韫欢跳下马,拿帕子替马儿简单包扎了下伤口,之后垂首含泪道:“阿尔斯楞,你口口声声说跟随他多年,那你忍心看他一个人得了疫病,在孤独和绝望中离去吗?我想陪着他,我可以救他!” 阿尔斯楞垂头小声道:“可是他想护着您。” 韫欢冷声道:“我不需要他护着,我只想陪着他。哪怕得走一夜,我也要走回科布多。” 阿尔斯楞跳下车去追他,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令他怔住了,停在了原地。 韫欢摸到了腰间的绿松石匕首,许是他特意放到自己身上,让自己留着防身的,她现在将这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颈间,对阿尔斯楞道:“阿尔斯楞,你最好听我的话,别听他的话。我想回去守着他,你最好别阻止我。” 阿尔斯楞急得跪在了沙砾上,磕得膝盖疼,他却面不改色道:“哈敦,求您了,完成他的心愿,保护好您自己吧。回到大清,就没人能伤害您了。” 韫欢声音清越:“他又不是没的救了。我阿玛得过痘症,现在照样好了。我最讨厌他自作主张。” 阿尔斯楞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两人,先前哈敦对于台吉的亲热一直不闻不问。现在这个时候,却都想着彼此。一个想让另一个远离痘症,安然回到自己的国家,一个却不愿意回了,只想守在他身边。 他愣怔间,红日已经完全隐到山丘里,天色变成了幽幽的蓝色,披着一弯缺月和几颗星子。 再抬眼一看,韫欢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 他赶紧迈着步子去追。 她这般念着台吉,台吉知道了也会开心吧。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最近被疫情害的,状态比较差,我会坚持日更的。 第055章 星沉月落, 暖日初升,春风拂面,微微熏人醉。 韫欢理了理沾上了泥土和杂草的裙摆, 站在了景晖的毡帐前。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凝望着门帘。 阿尔斯楞牵着被他刺伤的马走过来了,韫欢转身瞧了他一眼,见那马还流着血, 便轻声道:“阿尔斯楞, 你带它去疗伤。” 阿尔斯楞拍了拍马儿,之后牵着马走了。 两人没发出多大的动静, 守在毡帐外的乌仁娜还是听见了一些, 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看清了眼前人后,脸上一阵狂喜,韫欢却示意她噤声, 她便赶紧捂住了嘴巴, 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退到了一边,给韫欢让出路来。 毡帐里, 景晖其实一宿没睡,知晓自己染上痘症后, 他一直在与时间作斗争。昨日傍晚送走韫欢后, 便一直在毡帐内处理公务,哪怕他不能逃过此劫, 他也要保证自己部下的兄弟们有地方可以去。 现在, 他手里拿着绘着韫欢画像的通告, 清朝的画师颇费了些心思,这幅画与她也有六分像了,但只画出了她的柔弱之感,没画出她柔弱外表下的坚韧。 他抚着画像上的她,内心的思念和不舍涌到心上眉尖,终化作一声叹息。 之后,他迅速将这张画像揉成一团,丢到了一侧染着的火盆里。雪白的纸触着烈火,很快化为灰烬。 他再舍不得她,也不能留下这份证据。难得此次赛布言而有信,将证据送给了他,答应替他在大汗面前保守她的身份秘密。可他心里还是不放心,即便已经将她送走,他也不敢全然放松。 许是有些疲乏了,许是痘症带来的不适感,他觉得脑袋里沉进了一块巨石似的,无比沉重,他便捶着额头,坐在了蒲团上。 毡帐外有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他觉得自己额头烫得厉害,意识也模糊起来,毡帐外的脚步声很熟悉,但一时的意识模糊令他无法清晰辨认出来这人是谁。 他一手撑在了案几上,眼里泛着清寒的蓝光,冷冷对毡帐外道:“别进来,有什么事,就站在外面说。” 声音坚强有力,让人听不出什么异常来。 韫欢没有去掀开帘子,她站在原地攥紧了手,不动声色问里面的人:“绰罗斯景晖,你不让我进去吗?” 声音清冽、坚韧,如春日伊犁河谷的杏花,轻盈地落在了他的心间。 被窒息感和发热吞噬的意识再度清晰起来,景晖急得站起身,对毡帐外道:“乌仁娜,绑住她,送她回清朝去,别让她进来!” 乌仁娜怔在原地,韫欢瞪了她一眼后,她后退了几步。 其实她是故意送信给阿尔斯楞的,让哈敦知道台吉身染痘症,她肯定会义无反顾地赶回来。台吉身边有她陪着,兴许他还能撑过去。 她实在不敢想象,如果绰罗斯部没有了这位大台吉,数支军队完全听从噶尔丹父子,于绰罗斯而言,将会是一场什么样的灾难。 而且明明是心意想通的两个人,明明一方都想护着另一方,无论何事,都不该让他们分开。 乌仁娜自觉地退到了一侧。 韫欢矗立在原地,眸间清亮,声音清越:“阿晖,你听好,我心里有你,若是你今日还要执意赶我回大清,那我回去后,会立刻忘了你,永远忘了你,我就当没见过你这个人。” 他们之间,是他先动心,他心仪她许久,这是她第一次明确说出心里有他。景晖心里酸甜酸甜的,一时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喜她终于放下两国之间的芥蒂,说出对自己的心意,忧心自己染上疫病,连是死是活都尚未可知,又如何能给她幸福。 里面没有回应,韫欢便扬眸,接着诉说自己内心的情感:“阿晖,比其玛图海日太(我喜欢你)。” 这句话,是用他们这边的语言说的,她在这边时日不长,只学会了这些只言片语。 她又重复了好多遍。 毡帐里的景晖听后心乱如麻。 韫欢含笑盈盈,接着重复着对他的爱意。 景晖轻叹一声,对外道:“韫欢,你回大清吧,那里才是你的家。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也算我没白来世上这一遭,可我现在,我现在……” 他的声音逐渐颤抖。 站在毡帐外的韫欢不愿再等待,她一把掀开了帘子,像从前他步步逼近自己一般,步步逼近他。 景晖怕将疫病传给她,一直后退。 韫欢将他逼得坐在了榻上,自己也快扑到他怀中了。 景晖急得呵斥道:“你离我远点。你听好,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你,从前也只是看中你的样貌,所以你现在,大可不必为了我留在绰罗斯部。” 韫欢听了他的话,垂眸轻笑:“阿晖,你知不知道,你不会撒谎,你撒起谎来就像个大男孩。” 景晖思忱着该用什么办法赶走她之际,唇间触上一抹冰凉,他的身子因痘症发热,触着她的冰凉后瞬间涌上一股舒适,像是在饮天山的积雪融水。 不,现在绝不能这样对她。 景晖下意识地伸手推开她,自己坐到了床角:“韫欢,你快走吧。” 韫欢坐在了他身侧,差一点就要紧紧贴着他的肩膀,他一直躲闪,她便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她眸光一闪,才注意到他英俊的面庞上起了一小粒红疹子。 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景晖隔着衣物攥住了她的胳膊,之后立即松开了,冷冷道:“你离我远点。” 韫欢柳眉微微一挑:“阿晖,从前你不是一直都想亲近我吗?” 她眸间清亮,含着笑意。 她的一只玉手伸到他腰后,去寻绑住长袍的腰带。 景晖慌乱地拍了一下她:“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之前她从不会这样。 他的每一次触碰,都会令她逃避。 韫欢停下手中动作,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身,埋头在他胸前,带着几分难得的娇嗔,扬眸凝住他的湛蓝双眼:“阿晖,我没疯,我现在清楚地明白,我心里有你,所以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会小心照顾好自己的,我不会拖累你,我还想和你一起,为大清和绰罗斯两族的和平,多做一点事。” 男人颤抖着右手想拥住她清瘦的后背,那只手落在半空后却垂了下去。 他沉沉问她:“韫欢,你不害怕吗?痘症凶险,你若是染上,也会像我这般,长出红疹子,你们女儿家不是一向爱惜自己的容貌?” 韫欢含笑抬头,轻吻了他脸颊的第一颗红疹子,惊得他睁大了双眼。 埋在他怀里的姑娘抬眸含笑对他道:“阿晖,我不怕,和你在一块,我便什么都不怕。你若是赶我走了,我才要一直担心你,成日睡不好也吃不好的,所以,不如让我留下来,照顾你,还有你的兄弟们,我们一起想办法。” 此刻,她的心意,再明白不过了。 景晖伸出右手,含笑轻拍她的后背。 瞧着她在自己面前难得表现出的娇俏样儿,景晖最终缠磨不过,只能沉沉叹一口气:“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从前你百般拒绝我,冷得像是天山的雪,令我不得亲近,即便成日与你睡在一起,也不敢碰你。现在你都十七了,居然在我面前倚小卖小了。” 韫欢莞尔,双手依然环着他的腰身:“再怎么说,我也比你小个四岁,在你面前,我永远可以倚小卖小。” 景晖被她逗笑了,竟像是忘了自己染上痘症之事,眉宇间荡开一抹笑意。 他晃了晃头,回过神后,觉得脸上起了疹子的地方有些痒,想伸手去挠,韫欢捉住了他的大手,微含怒意:“不许挠!” 景晖就势放下手:“可是很痒。” 韫欢自然明白染上痘症不会好受,他能强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淡淡一笑:“不许挠,若是挠得狠了,你以后好了,也会像我汗阿玛那样。” 回想起康熙脸上的深浅痘印,景晖不由得有几分嫌弃:“我才不要变成那样。” 康熙虽然因疫病留下了痕迹,可也算是从鬼门关闯过来了,他却连自己能不能好转都不知道。 韫欢笑道:“你若是忍不住挠了,将自己变得和我阿玛一样,我便不喜欢你了。” 景晖轻轻捏了捏她手腕:“你若是不喜欢我,你还能喜欢谁去?回头我若是好了,你喜欢谁,我便杀了谁,在杀他之前,我还会将他绑在我的马后,拖着他跑,让他的脸毁容。” 韫欢轻敲他鼻梁:“你心这么狠,为了不拖累他们,我当然不能喜欢他们了。” 景晖点头微笑,眉宇间隐隐有些担忧,直接问她:“韫欢,你离我这么近,当真不会感染痘疫吗?” 韫欢吸一口气道:“其实在我小时候,我二哥哥染过痘症,差点去了,那时候,汗阿玛还很喜欢他,亲自照料他,带着他挺了过来。自那回后,他便命人给我们这些其他的皇子公主种痘,说来也怪,之后宫中有嫔妃再度染上痘症的,但我们这些种过痘的,就再也没染过这病了。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景晖心下松了一口气,反正赛布那边的证据已经被自己销毁,他便是出尔反尔,他也可以驳一驳。现在他担心脸上会不会留疤,心下有些苦涩,可是面上却故意露出调皮的模样,笑着道:“我瞧你二哥哥脸上莹白如玉,看来并非所有得了这病的人都会在脸上留坑。” 韫欢听得想笑,便道:“那是因为我汗阿玛一直看着我二哥哥,不让他挠。虽说我汗阿玛算是位明君,作为大清的国主,从来无人敢议论他脸上的痘印,可他自己显然是在意的。所以我二哥哥患病时,他便亲眼看着,不让他脸上也留下印记。现在,我也要一直看着你!” 她一双妙目清灵婉转,柔情似水,却带着一股韧如丝的坚定。这种坚定,出于这般柔弱娇小的她,令他动容。 他果真没看错人。 他拥住她,轻哼道:“你可得想好了,你现在选择走还来得及,我会命阿尔斯楞将你送回去。如果你选择留下来,如果我能逃过这一劫,我可是要圈着你一生了,叫你再也逃不掉。” 韫欢脸上微微一红:“其实你不锁着我,我也会留在你身边的。” 景晖面上一热,挑眉瞟她:“就为着你这一句话,我也要努力活下来,这样才有机会完整地拥有你。” “自然啊!”韫欢急着安抚他,一抬头撞见了他脸上促狭而又得意的笑容。 她仔细回想了他刚刚说过的话,连忙又使劲摇头:“你说什么呢!” 男人额头烫得厉害,抵住他额头时,灼烧得像是要喷出火来,韫欢被他烫得意识模糊,只听得他轻轻吐道:“你若是留下来,迟早有那么一天。” 韫欢气得揪住他一缕头发,却没怎么用力,只羞着小脸劝慰他:“那你也得给我好起来,你要是没完全康复,你便不能……碰我。” 景晖迎上她清澈的目光,自心底涌上的喜悦令他喜笑颜开。 可是,痘疫带来的不适之感以及多日来的疲倦、担忧和操劳,令他夹杂着身边这一份难得的欢喜,向后倒去。 韫欢及时拖住了他的后脑勺,将他平稳放在了榻上,眉间逐渐沉重:“阿晖!阿晖!” 第056章 依稀醒来时, 景晖只觉得头痛欲裂,掩在被子下的身体也很灼热。他勉强睁开眼后,毡帐里的光线并不怎么明朗, 也刺得他眼睛微微不适。 他茫然躺着, 看着穹顶,之后侧过身子,抬眼正对上面容清丽的韫欢。 她蹲坐在地毯上, 一手撑在他躺着的榻上睡了。 额间湛蓝的坠子微微倾斜, 额饰之下,她的一张小脸清丽绝尘, 莹莹如夜间月光, 瞬间照亮了他。 毡帐外,夜虫唧唧。他记得自己是早晨见到她后晕过去的,现在居然已经到了夜间。 想起还有那么多事情未做,还有他部下的那些兄弟,他徐徐伸手, 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 韫欢昨夜忙着赶路, 今晨赶回后又碰到景晖因疫病倒下了, 她也不敢熟睡。男人掀开被子的微微动静惊醒了她,她瞬间睁开眼, 见一袭素白中衣的他正打算下床,她两只手便抵在他滚烫的胸膛前, 将他按了回去。 “阿晖, 你得好好躺着。” 抵在自己胸前的一双手如往常般纤小,带着舒适的冰凉感, 触着自己, 令他觉得痘症带来的灼热也退了几分。 还未享受够这样柔和的触碰, 她的一双手已经缩了回去,转而将被子盖在了他面前。 “我热。”景晖推开了被子,捉住她一只小手,抵在自己汗渍湿透了的胸前。 触着他那里,她面颊微红,却顾不得缩回自己的手,双眉微蹙,对他道:“热也不行,你盖上被子,出出汗会好些。” 她按着他,迫他躺下,又拧了一把热毛巾,搭在了他的额头。 躺在榻上的景晖觉得呼吸顺畅了些,他心里装着许多事,无奈地幽声叹息:“不知营中兄弟是否都已经种痘,也不知我派出去的那些人找到车前草没有。” 韫欢给他换了一块毛巾,放到他额上,听他这般放不下军营事务,她也跟着蹙眉:“阿晖,今日白天你晕着时,桑伽大人已经照着我二哥哥的法子给我们营中的兄弟种过痘了,目前他们一切安好。他也将这方法送到了你们的大汗那边,要不了几日,便能保住科布多这边尚未染病之人。至于车前草……” 她见他耐心听着,湛蓝眸子目光殷殷,也不愿瞒着他,直接道出:“他们目前还没找到,但是今日那些染上疫病的兄弟们都还好,只是和你一样发热,有些挠破了脸,丹济拉也没事。” 没有听到死亡讯息,景晖微微松了一口气,自己伸手拿掉了额上覆着的毛巾,起身靠在了榻上:“看来,非得去一趟伊宁不可了。只是那里如今被策旺占领着。” 韫欢眸光潋滟,含着些许怒意:“阿晖,你能不能别操心这些事了,你先好好躺着行吗?你担心他们,可我担心你啊。” 景晖微微眯眼笑了:“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我不能抛下他们。” 韫欢缓了一口气,悠声道:“你放心,我已经和桑伽说过了,他会禀告你们的大汗,那人好歹是你们绰罗斯的王,你该让他想办法去。” 景晖凄凉一笑:“他是有办法,但是他从来只会考虑自己的利益。平时他会装出一副爱戴子民的模样,博得大家拥护,所以之前赛布焚烧那些尚有气息的兄弟,他会当着众人的面鞭笞他。但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他会做得比他的儿子更决绝。” 韫欢目光漫上来:“其实清和绰罗斯的征战,也都是因为他一人的野心。你既然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为何还要留在他身边,带着自己的兄弟们,为他征战?为他卖命?” 后面的话被她咽了回去,她其实更想问他,为何不取而代之,然后像噶尔丹的父兄那样,与大清修复关系。 景晖听了缓缓点头,不由得怆然一笑:“从斗兽场里出来的那一刻,我太想证明自己,所以一直靠打战为他卖命,赢得了他以及绰罗斯人的尊重。 喀尔喀之战后,我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了战场,即便得胜我心里也不痛快。而且那次,我还杀了一个小女孩,她抱着我的腿,希望我放过她怀有身孕的额吉,可我……我犹豫间被喀尔喀蒙古的士兵射到了胳膊,我一怒之下拔出那枚箭扔了回去,她居然冲在了士兵的面前,挡住了那枚箭。后来,她的额吉也当着我的面自杀了。 她估计也才七八岁,和你一样,眼神清澈,不染纤尘,可是却死在了我手下。从那之后,我便厌倦了征伐。所以乌兰布通战场上,我选择刺杀你的父亲,只希望早点结束战争,我不愿再看到有人流血、有人牺牲,有人因拼命厮杀而杀红了眼,迷失了最基本的人性。” 韫欢淡淡垂眸,睫毛在那微弱的光影间轻轻颤动,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若是你想,你便可以取而代之,然后结束这无休止的征战,你会比之前的珲台吉和僧格台吉更得民心。” 她算是说中了他心里一直潜藏着的想法。他想登上那个位置,不为证明自己的本事,不为争权夺利,他只想将那人拉下来,还绰罗斯和清两地真正的和平。 他撇撇嘴,淡淡一笑:“你果然懂我。” 韫欢点头:“因为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期盼清和绰罗斯和睦相处,还两地太平。” 韫欢侧身,靠在他肩膀上,知晓他兴许没力气让自己依靠,她也只是轻轻贴着他宽阔的肩膀,不敢用力,继续鼓励他:“所以,阿晖,你一定得好起来,为了我,也为了我们两地的子民。” 景晖泛白的嘴唇漾开一抹笑容,坚韧道:“我说过,为了完整地拥有你,我也会康复。” 韫欢水眸微转,面带红霞,垂下头去。 景晖搂过她的肩膀,让她贴得离自己更紧了些:“韫欢,还好有你陪着我。” 韫欢温言道:“我会陪你一辈子。” 她不会想着完成这边世界的任务了,也不忧心她在这边还有几年寿命。剩下的时光,无论前方路途是荆棘遮蔽还是清风拂面,她都会陪着他。 景晖四肢无力,拥着她的胳膊软了下去。 韫欢即刻离开他肩侧,抚着他重新躺下,替他掖好被子:“你先照顾好你自己,这样你才能照顾好我和你的兄弟们。” “我答应你。”他简单答道。 这时,门帘外有人道:“台吉,阿尔斯楞求见。” 韫欢按照他之前的吩咐,对毡帐外道:“你就站在外面回话。” 阿尔斯楞立在夜色中,眸间沉重:“台吉,大汗他打算带着兄弟们直接西进攻打伊宁。” 躺在榻上稍稍平缓些的景晖听后剧烈咳嗽了几声。 韫欢拍了拍他胸口,对帐外道:“如今绰罗斯部少说也有两千人染上疫病,他便这般急着打战,不顾这些人了吗” 韫欢说起这些话来毫无顾忌,躺在榻上的景晖朝她使了使眼神,她才安静下来。 阿尔斯楞一下滞住:“哈敦,科布多附近的车前草都被人焚毁,只有伊宁那边还有。所以大汗疑心此次科布多地区爆发疫情,是策旺那边派人动的手脚。他打算一举击败策旺,重夺回伊宁。他说,没必要为了两千人耗着,若是攻下伊宁,也能挖到车前草救这些人。” 只是不知,这些染病的人能撑多久了。 韫欢看向榻上躺着的景晖,幽幽叹了声气。 其实比起策旺,此番疫情更像是清所为。 她不知道她阿玛那边派人用了什么手段,竟让噶尔丹怀疑到自己侄子那边去了。单凭那边有救命的车前草,显然说不过去,他们一定还用了别的手段。 他没选择南下攻清,她心里自然开心,可这位汗王一心只顾打战,要先弃下科布多这边染病的千余人,她也替他感到寒心。 她替景晖吩咐阿尔斯楞:“你先退下。” 阿尔斯楞朝着帘内行过礼后退下了。 躺在榻上的景晖掀开了被子,急道:“韫欢,把我的衣服拿来,我要去见噶尔丹,他不能就这么放下这边染病的人。他也不能这般冲动地去攻打伊宁,策旺已经不是之前的毛头小子了,背后说不准还有罗刹国支持,他这样冒然前去,只怕会有很多兄弟无辜死在战场上。” 他咳嗽了几声,喘息声越来越重。 韫欢用力按着他,将他按得靠在了榻上,她才道:“阿晖,如今绰罗斯部只怕人人都知道你已经染上痘症,噶尔丹他不会见你。”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放弃这边染病的兄弟,看着他带着更多的兄弟去送死。”他已经急红了眼。 “阿晖……”韫欢似在琢磨,“兴许我有办法。” 景晖急得捉住她一只小手:“你能有什么办法,你哪里也不许去,你得一直留在我身边。” 韫欢握着他的手,清澈眸子黑白分明,漾着坚韧:“阿晖,你别忘了,我是清国人,我可以扮成清国商人,去伊宁那边购置一批车前草。只要我能说服噶尔丹,让我试一试便行。” 景晖断然否认:“不行,他若是想打战,谁也劝不了他,除了阿努可敦,但可敦与他两情相悦,向来以支持他的决定为主。而且,我也不允许你一个人去伊宁那边,策旺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057章 韫欢挑眉瞧他,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阿晖,你多派一些人跟着我,我不会有事的。” 景晖沉着眸子, 冷冷拒绝道:“不行!” 如果他现在身子健朗, 能陪在她身边,那一切都还好说。否则,他不会放她一个人去伊宁那边, 应对策旺。 韫欢自袖口中滑出一枚药来, 趁他低头生闷气之际捂住了他的嘴,那枚药滑了进去。景晖本能地想将药物吐出来, 韫欢按着他躺下, 那药直接滑到了喉咙里,即刻融化了。 景晖喘了几口气后,合上了双眼,悬在空中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韫欢替他掖好被子,柔声道:“阿晖, 你该好好休息了, 这次换我来帮你和你的兄弟们, 你放心,我肯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的, 你也得等着我!” 晕睡在榻上的男人安然躺着,并没有回话。 韫欢握住他在被子外的手, 放到自己脸颊边蹭了蹭, 之后拿被子盖住了。 * 芦苇河畔,月色清冷, 水边芦苇溢着霜色。 任舫一袭绰罗斯部寻常士卒的袍子, 立在河畔。 身后有人渐渐靠近, 双脚迈在春日繁茂的杂草上,有轻微的簌簌声。 那人走近后,冷不丁拔出手中佩剑朝他刺来。 任舫耳力极佳,武艺也高强,佩剑触着脖颈的时候,他娴熟地避开,两指紧紧夹住了那把剑,稍稍一用力,便将意图刺杀他的人拽了过来。 月色下,脱里阴沉着一张脸,加大手中力度,举剑朝任舫刺去。 任舫一脚踢在他小腿处,迫他朝自己跪下,反手夺过他刺向自己的佩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沙克都尔,你现在很有能耐了啊,你别忘了,你的功夫远不如我。” 任舫收回佩剑,插在了草丛里。 脱里小腿处挨了他一脚,一时站不起来,他也不愿朝这人跪着,于是勉强撑着站起身,站直身子后,勃然怒道:“任舫,钟齐海她也患了痘症,是不是你派人动的手脚?” 任舫不由得愠怒:“是又如何?她是绰罗斯部的公主,是噶尔丹的女儿,她若是染病,不是更容易传给噶尔丹吗?” 脱里瘸着一只腿,走到他面前,不像从前对他那般卑躬屈膝,手里抓住了他的衣领道:“谁让你动她的?” 任舫甩开他的手,一脚踢在他腿上,踢得他坐在了草地上,他曲着身子,高傲地望着坐在草地里的脱里:“沙克都尔,你是大清人,你应该为大清做事。” 脱里坐在原地,捶了捶自己受伤的腿,眼里不屑道:“我会铭记我的身份,但我不屑用这样的手段对付这边的人,有很多人是无辜的。” 任舫以剑鞘抵起他下巴:“你不想用这种手段也用了,如今绰罗斯部有两千多人因疫病倒下,有两百余人因疫病丧命,你说如果钟齐海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她会怎么对付你?” 听到钟齐海,他的心便凉了半截。他咬唇道:“不!不是我!” 都是他们逼他这么做的。 任舫那剑鞘拍了拍脱里的脸:“沙克都尔,你醒醒吧,你和她之间,根本不可能。你不如想想,怎么办好接下来的事。如今噶尔丹打算抛下这边染病的人,去伊宁那边攻打策旺,最好能在他走前,让他也染上疫病,这样你我可就立了大功了。” 脱里眼中含泪:“不!我不想再伤害她和她身边的人。” 任舫拿剑鞘敲了敲他的额头,轻声呵斥道:“罢了,指望你,我还不如自己动手。” 脱里蹲起身,捏紧拳头,低沉道:“任大人,我答应你,我来动手便是。” 任舫不屑地瞧了他一眼:“怎么,想通了吗?” 脱里点了点头,之后他迅速起身,拿出怀里的匕首朝眼前之人刺去。 任舫唇角勾起一抹笑,他早有防备,匕首靠近自己的那一瞬间,他握住了脱里的胳膊,轻轻一拍,匕首便落地了。 任舫轻笑了一声:“我念你在喀尔喀战场失去双亲,你们这一支博尔济吉特氏只剩下你这么一根独苗,我今日饶你一命,但这样的事,你最好别做下次。下次我就没这么好心了。” 任舫冷哼一声,离开了这里,走出几步后,又回头对脱里道:“你不想动手,便由我来想办法,你可以不配合我,但也别搞破坏,不然,我会立刻杀了钟齐海。” 脱里跪在了原地,怒看眼前的一汪流水,映着澄澈的月色,盈盈如泪。 此番他赶回毡帐的时候,钟齐海手里握着的一枚铜镜滑到了地上,铜镜坠地之声惊动了门帘外脚步迟疑的他。 他掀开帘子进去后,钟齐海瑟缩在角落里,交叉着手臂挡着自己的脸,低声哭泣道:“别过来!” 脱里愣在门口:“公主,是我!” 钟齐海松开手轻瞥他一眼,依然厉声道:“你也别过来!” 脱里挪动着步伐走到她面前蹲下,拿开了她挡住面庞的双臂。 钟齐海眼泪不止,失了双臂的遮掩,便扭过头去,靠着床榻。 脱里伸出手,将她的脸掰过来,她原先莹白如玉的脸上覆着很多星星点点的红印子,看上去触目惊心。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这些日子她不愿让侍女照顾,留在她身边的只有他。他看到她脸上起了红疹后,刻意将毡帐内的镜子都拿走了。 今日,她自己居然翻出了一面铜镜来。 面上的瑕疵在外人面前暴露无遗,昔日骄傲的草原公主刹那间失神,缓过一阵后,她抹去了眼角的热泪,问他:“是不是很难看?” “公主……”脱里温柔地抚上她的面颊。 “你滚开!”她痛斥一声。 脱里沉思片刻,收回了自己的手,安慰她:“公主,等你病愈,你依然是草原上最明艳的女子。” 钟齐海别过脸,含泪道:“你别哄我了,我听他们说,清朝的皇帝得过这种病,康复后也留了一些麻子。我脸上现在有这么多,日后我好了,会不会都留下印迹,那我就更比不过他的小哈敦了,他再也不会正眼看我了。” 脱里犹豫了片刻,勇敢地伸手拥住了她:“公主,不会的,你的容颜肯定能恢复如初。” 钟齐海没有抗拒他的相拥,只要想起方才在铜镜里看到的那个自己,她便忍不住颤抖:“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脱里松开她,正对着她道:“无论公主变成什么样,你在我眼里都是草原上最美的格桑花。” 钟齐海花了一些时间来细品他的话,之后咬唇冷问他:“脱里,你是不是喜欢我?” 脱里垂下头,神色一暗。 钟齐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己扶着床榻起身,坐在了榻上:“你应该知道,我心有所属,我不可能喜欢你。而且,你不配!” 脱里忍住心中的苦涩,也不过多解释,恭敬地道:“奴有自知之明。” 他确实不配。不仅因为奴隶的身份,而是因为他伤害了她部族的人,也连累了她。 钟齐海靠在榻边,沉声道:“我有点口渴。” 脱里倒了一碗热水,递到她手边,平静道:“公主请用。” 钟齐海接过瓷碗,放到唇边,却听到门帘外一阵急切的呼唤: “阿海,阿海,你究竟怎么了?这几日连额吉也不见。” 是她的母亲阿努可敦。 钟齐海放下瓷碗,拽住脱里的衣袖:“你帮我拖住我额吉,不能让她进来,不能让她看到我这副样子。” 脱里踌躇着道:“公主,大台吉已经找到预防痘症的法子,如今草原上人人皆已种痘,可敦探望您,也不会有风险。” 钟齐海钻到被我里,拿被子盖住自己:“不,我不要她看到我这副模样。而且种痘之法也不一定全然有效,我不想将这病传给我的额吉。” 脱里应声走到门帘外,在阿努可敦自己掀开帘子进去前,将她挡了出去。 阿努一见到这个干瘦的清国人,面上就一阵不悦:“你不是阿海的奴隶吗?怎么会出现她的毡帐里?” 在绰罗斯部,若非主人特诏,奴隶是没资格进主子的毡帐的。 脱里跪下朝阿努行礼:“可敦,公主她今日找我来是商量一些事情。” 阿努见了他一脸反感:“她能找你商量什么?” 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她喜欢绰罗斯景晖那样健壮的男子,眼前这个未免太瘦弱了些,如若不是为了折磨他,她实在想不出阿海留着他会干些什么。 脱里恭声道:“公主她找我商量,如何救那些已经感染了疫病的兄弟。” 阿努显然不信,准备掀开帘子进去,脱里跪着挪动了一下,挡住了她的去路。 阿努掏出腰间的皮鞭,对着他:“你最好识相点,给我让开。” 脱里温声道:“可敦,公主她今日不想见人。” 阿努一鞭子甩在他后背:“不想见人,为什么偏偏见了你?你休要拦我。” 阿努身量高大,身子健壮,力道也很足,一鞭子下来已经令脱里的后背皮开肉绽。 阿努朝里面唤道:“阿海,额吉来看你了,你究竟怎么了?” 脱里起身,拦住阿努:“可敦,还请您回去。” 他的身量在男子中不算高的,站起来竟和阿努差不多高,阿努冷眼瞧了他一眼,踢在了他的小腿处,恰好踢中了之前被任舫伤过的地方,他痛得屈下身子。 阿努冷眼道:“瞧你这样,一个男人竟也和女人一样弱不禁风的。” 她掀开帘子后,毡帐里氤氲着一股草药的气息,她一眼便瞧见了躺在榻上躲在被子里的钟齐海。 她心里一沉。 阿海脾气坏了点,但是个孝顺孩子,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多天不给她和噶尔丹请安,还一直拿一些根本说不过去的理由搪塞他们。 她此番前来,只希望不会是最坏的猜测。 她轻轻掀开被子,躺在榻上的人背对着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哭泣道:“额吉,别过来。” 阿努轻轻掰过钟齐海,看到她一脸的红疹后,她惊得捂住了嘴巴,眼里也含着泪道:“阿海,你怎么不告诉额吉?” 钟齐海甩开阿努的手:“额吉,你离我远点,我怕会把痘症传给你。” 阿努拥住满脸泪水的钟齐海:“傻孩子,我是你的额吉,我怎么会怕这些?而且,阿晖在病倒前已经命人给我们种过痘了,我们不会轻易染病的。” 钟齐海满眼哀伤地靠在母亲怀里,听她说景晖也病倒了,激动地抬眸问道:“难不成他也……” 阿努拍了拍钟齐海的后背:“阿海,你别想着他了,你先照顾好自己,让自己赶紧好起来再说。” 钟齐海哭道:“额吉,我这样是不是很难看,我好了之后会不会留下印迹?我好怕啊。” 阿努轻声抚慰她:“阿海,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额吉会想办法。” 钟齐海拥住阿努,嚎啕大哭。 站在毡帐外的脱里瘸着一只腿,识相地退到了一侧。 第058章 夜月澄澈, 韫欢被士卒挡在了科布多的主帐外。 “哈敦,大汗有令,不见大台吉那边的人。” 韫欢愣了一会, 朝里面跪下, 恭敬道:“大汗,阿晖不幸染上痘症,意识模糊之前, 还在为绰罗斯部思量。请大汗听我们一言, 不可抛弃这边的兄弟,不可轻易攻打伊宁。” 毡帐内坐着的噶尔丹捏了捏酒杯, 瞟了一眼坐在下方啃着羊肉的赛布, 笑道:“他自己力不从心,居然还能派他的女人出来当说客。” 赛布抹了抹嘴角的油水:“父汗,不必见她了吧,听说她日日跟在景晖那小子身边,儿臣怕她已经染上痘疫, 若是将病气过给了父汗您可就不堪设想了。” 跪在毡帐外的韫欢迎着春日夜间微寒的风接着道:“大汗, 在我们中原地区有句古话, ‘君者,舟也, 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大汗若直接抛下这边患病的两千余名兄弟, 出去征伐, 会令绰罗斯士卒寒心,也会令绰罗斯千千万万的百姓寒心。” 噶尔丹听得冒火, 自己走了下来, 挑开了帘子:“本汗何时说过要放弃他们了?待本汗攻下伊宁, 便有法子将车前草运回来救他们。” 里面的人好不容易出来了,韫欢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漾着坚定的神色:“大汗,您需要多久才能彻底攻下伊宁?他们已经等不起了。您将他们留在这里,他们该有多绝望?” 她抬起脸后,噶尔丹借着月色才稍稍看清了她。 她跟在绰罗斯景晖身边几个月,似乎养得丰腴了些,她原先十分瘦弱,身量远不及阿努,跟在景晖身边久了,清丽之外更添了一分明艳之感。 噶尔丹正了正神色道:“不去攻打他们,难不成策旺那小子还会命人将车前草送过来不成?他和我不睦已久,如今我这边闹疫病,他不来落井下石已经是难得了。” 韫欢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人盯着自己时就像盯着猎物一般,令她自心底生出厌恶之感,她稍稍垂下眼眸避开他的视线:“大汗,妾有法子。妾可扮成清国商人,去伊宁那边购置一批车前草,这样也能早些回来,让染病的兄弟们早点服用。” 噶尔丹盯了她半晌,欣赏着她的容颜,没仔细听她说些什么。回过神后方才不可思议地笑开:“你当真愿意为了我绰罗斯部前去伊宁?” 她和景晖的事,他一直都知道些。 景晖强迫她,她一直反抗,还出逃了好几次,不过如今景晖身患疫病,她还能留下来,显然是对他动了真心思了。 韫欢听后,俯首再拜:“妾愿意。” 她讨厌这位野心勃勃的草原霸主,明明在佛寺进修过,却毫无慈悲之心,只想着开疆拓土,无休止地去厮杀。若不是为了景晖,她才不愿这般卑躬屈膝。 身量纤纤的她俯首垂拜,夜风微凉,她的身子跟着颤抖了一下。 “你起来吧,若是有法子运回车前草,能救回他们,本汗自然是想救的。” 噶尔丹抚了抚浓密的胡须,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伸手去搀她,韫欢退了一步,自己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站起身:“多谢大汗!” 一听到噶尔丹有些心动了,隔着一道帘子站在毡帐里的赛布长叹了一声,冲了出来,指着韫欢对噶尔丹道:“父汗,你别信她。她是康熙的女儿、清国的公主,怎么可能真心待我绰罗斯子民?父汗,你万万不可让她去伊宁,说不定她还会联合策旺那小子攻打科布多这边。” 他本来还指望着此次绰罗斯景晖病倒,他能在攻打伊宁之时肆无忌惮地立下功劳,若是连战也不打了,如何能向他的父亲证明自己? 也怪不得他抖出这小姑娘的身份了。 怪就怪她和绰罗斯景晖一样,太过仁慈,爱多管闲事。 赛布这样一说,噶尔丹脸上显然带了些怒气,韫欢一阵错愕。 察觉到他们父子二人都在看着自己,韫欢即刻收拢好心神,质问赛布:“二台吉,我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清国女子,你不必把我说成是清廷的公主吧?” 赛布红着眼睛道:“你就是玄烨的女儿,你还有什么好反驳的?” 韫欢看似不经意道:“二台吉,您说我是清廷的公主,您又有什么证据呢?” 赛布在衣袖里掏了掏,忽然想起来,绰罗斯用过疫病患者用过的杯子后,他便命人将那封通告送到了他手里。 赛布垂下手,愤恨道:“我现在是找不出证据,可只要我派人到紫禁城那里打听一番,还能画不出你纯禧公主的画像不?” 他竟连自己在大清时的封号也知晓了,韫欢手心微微冒汗。 噶尔丹瞧了一眼瞪着韫欢的赛布,又瞧了一眼娇柔的韫欢,尽量软下声音道:“小哈敦,你的法子可以一试,但你毕竟是清国人,我不能放心地将这些任务交给你去做,还是我自己去打一仗来得痛快。” 韫欢略微愠怒,急促道:“大汗,寻常的绰罗斯人扮成清人显然不像,可我是真正的清人,我扮成商人去那边,一定能瞒天过海的。如果有和平的法子解决此事,为什么还要打战呢?” 她眸光清澈,身量纤弱,软得像一团棉花。噶尔丹心知自己现在很想扛起她,拉到帐篷里。可现在绰罗斯景晖还没完全断气,他即便是动了心思,也只能忍着。 她一脸澄澈,噶尔丹忍不住轻抚胡须笑道:“小哈敦,你不懂,打仗有多痛快。” 韫欢指甲扣到手心里。 她其实很想问他,如果打输了也会痛快么? 可眼前这位君主,多年侵略和征伐,显然已经令他沉浸在杀伐的快感中,再多说也无益。 她灰心之际,听到了一阵肃寒之声:“绰罗斯噶尔丹,你心里只有打战吗?你要抛下那些染了疫病的人,是不是连钟齐海也要一并抛下?” 三人循声看去,一袭红衣的阿努已经走过来,当着众人的面逼迫噶尔丹:“你说啊!” 噶尔丹见阿努瞪眼瞪得吓人,凑过去拥住她的肩膀,问道:“阿努,你是说钟齐海也……” 阿努推开他,气得双手在他身上乱拍着:“噶尔丹,钟齐海她也染上痘症了,你是不是也打算抛下她?” 噶尔丹这回听得真切,急道:“当然不会,只是这孩子,为什么也不和你我二人说声。” 阿努抬头扬声道:“那是因为她怕将痘症传给我们。噶尔丹,你想征伐,我答应你,我会陪着你。可是,现在不行,现在我要留下来好好照顾我的女儿,你若是能狠心不顾这边染病的人,那你便连我一起抛下吧。” 说得噶尔丹心里一软,他握住阿努一只手,温柔道:“阿努,我怎么会舍得抛下你?” 当初他长兄僧格遭自己的兄弟们杀害后,他从雪域高原那边赶回来继承汗位,有一半就是为了她。 阿努却不领情,冷冷道:“你若是真舍不下我和钟齐海,便试试她的法子。乌兰布通战场上,虽说我们和清之间胜负难分,但总归有所折损。如今科布多地区疫情肆虐,我们已经失去了几百个兄弟,不能再抛下那两千人了。” 赛布顿了顿,目光忽转,急促道:“额吉,不可啊,我们已经驻扎科布多大半年了,长久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南下攻清或者西征夺回伊宁。” 阿努目光锐利:“你莫不是急着立功,才这般劝大汗去攻打伊宁?” 被人说中心思赛布垂下头,小声道:“我没有……” 噶尔丹听着两人的争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动了动嘴唇,决定支持自己妻子:“够了,赛布,你额吉说得对,是你我太心急了,如今绝非出兵伊宁的绝佳时机。” 赛布咬住嘴唇,恨道:“父汗……” 噶尔丹看向韫欢,沉默片刻后道:“小哈敦,那就有劳你跑这一趟,若是你能及时运回车前草,也能救回阿晖,不至于让我折损一员大将。” 韫欢面上涌上喜悦:“多谢大汗。” 至少,她能帮他先护着他的部下,他们不必无端去往战场了。 韫欢当夜匆匆收拾了下行囊,大半年来,景晖给她准备的衣物都是绰罗斯族的,她便翻出了沈滔滔之前穿过的一件鹅黄衣裙来。 滔滔比她年幼,骨架却生得和她差不多,而且她这件衣裳本就做大了些,现在她穿着也居然挺合身。 想到那个小女孩,韫欢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总有一天,她要让绰罗斯赛布付出代价。 韫欢急着早点运回车前草,在景晖的军营里挑了些士卒后,即刻命他们剃了半边头,扮成了清国人。她没多留一晚,连夜出发了。 走前,她在景晖额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将一封信塞到了他的掌心。 “阿晖,等我回来,我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你也要安然无恙地等着我。”她在心中默念道。 作者有话说: 抱歉,小天使们,这两天因为疫情,耽搁了一下。 第059章 暖阳初升, 景晖微微睁开了眼。 今日醒来,她并没有守在榻边,只有阿尔斯楞一人覆着白巾在他的毡帐里忙活。一时没见到她, 他心中略微有些失落, 回想起自己昨日是如何晕睡的,他又有些担心。 手心里放着的纸条滑了下去,落到了榻沿处。 纸条的滑落让景晖感受到自己掌心处原来放着东西。 景晖坐起身, 拾起了那枚纸条, 打开看了。 日光透过门帘洒进来,纸条上的字也镶上了金光。 中心藏之, 何日忘之。 他自然不知道这是《诗经》里的句子, 凭着感觉,应该是说她心里有他吧。 他心中窃喜,却也恼怒。 她果然还是自作主张了。 他将纸条揉成了一团,内心波澜起伏,泛白的嘴唇上溢出一抹苦笑。 她又迷晕了他, 自己走了, 等她回来了, 等他康复了,他一定好好惩罚她, 这次再也不会放过她。谁让她再一次将自己置身于险境? 脸上有点痒,似乎又多了些红疹子。 景晖心中烦躁, 伸手放到了脸颊边。 措手不及间, 他的手被人拍了一下,未触着红疹前便垂下来。 阿尔斯楞阻止了景晖后, 担心景晖责怪自己, 惊得朝景晖跪下:“台吉, 这是哈敦走之前吩咐的,他命我时时看着您,不让您挠脸上的疹子,若是您动手,便打您一下,让您长长记性。” 景晖动了动肩膀,脸色平静地笑道:“看来你现在是只认她这个哈敦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她才来几个月,你便只认她这个主子,一心向着她。” 阿尔斯楞忽然顿住,睁大眼睛道:“台吉,臣哪敢!只是哈敦是为了你好,所以我不得不听她的。” 若不照办,哈敦回来后不会放过他,乌仁娜也不会放过他。 景晖攥紧纸条,略皱了下眉头,平静地问他:“大汗暂时同意不出兵讨伐策旺了?” 阿尔斯楞点头:“是,多亏了我们的哈敦和大可敦,将大汗给劝住了。” 景晖湛蓝的双眸带着病气,也有几分寒意:“大汗听从了她的法子?” 阿尔斯楞点头称是。 “她带了多少人去伊宁?” 阿尔斯楞沉默片刻,之后答道:“二十人。” 景晖掌心冰凉,只觉得攥在手心的仿佛不是她留给他的心意,而是沉沉的冰块。 他已经料到她不会带太多人去运输车前草,却不敢相信,守着她的居然只有二十人。 他失神片刻后怒道:“她居然只带了二十人,你和乌仁娜怎么可以放她走?” 湛蓝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染着病气,更添了几分冰冷的妖冶,令人发寒。 阿尔斯楞声音干涩:“台吉,您就让哈敦试一试吧,兴许她真的可以救您和这边的兄弟们。” “胡闹。” 他言辞激烈,连带着跟着咳嗽了几声。 身体健壮如他,也被这疫病折磨得越来越虚弱。 “她那样娇弱一个人,你们怎么能放心让她带着二十人前往伊宁?” 景晖捂着心口,心痛不已。 阿尔斯楞憋回眼角的泪水,激动道:“台吉,您担心哈敦,可我们担心像你啊,让她试试也无妨。” 景晖颤抖着嘴唇,打算从榻上跳下来:“快替我更衣,我去追她回来。” “台吉,不可啊。请您听哈敦的安排吧。”阿尔斯楞鼻尖忍不住地泛酸。 “不仅哈敦需要你,我们底下几万名兄弟也需要你,只有你好好的,我们才不至于四分五裂,任人宰割。”阿尔斯楞拱手道。 景晖攥紧了拳头,细细思量后沉声道:“你去给我拿纸笔过来。” 若她有不测,他这边无暇顾及的话,那便只能求她的二哥哥救她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还能撑多久,也许就算她寻到车前草,他也等不到她赶回来…… 若是绰罗斯部这边没人能护着她,他便只能靠那个人。 他落笔之际,乌仁娜夹着一封信进来了,恭声道:“台吉,哈敦她又传了封信给您。” 景晖激动得搁下笔,在阿尔斯楞替他拿信之前,自己冲了过来,夺过了那封信来看。 狭长的纸条,映着浅浅的红梅图案,书着几枚小楷:安好,勿念。 下方还附着几行小字:吾知汝怒,待尔痊愈,任尔惩罚。 他们之间所说的惩罚,自然心照不宣。她这是打算将自己完完整整地交付于他。 景晖一时情绪激动,身子越发虚浮,踉跄之际,被阿尔斯楞扶回了榻:“台吉,我们相信哈敦,她肯定能及时运着车前草回来。” 景晖昏昏沉沉,躺下来后,他道:“阿尔斯楞,速速将我刚刚写好的信送往紫禁城。” 阿尔斯楞一脸不情愿:“台吉,难道您想让那边的人接走哈敦吗?” 景晖怒看他一眼:“你别多问,只需照做即可。” 他好怕自己护不住她。 为了安抚景晖,韫欢每日都会送一封信回来,和他说自己到哪儿了,劝他乖乖休息。景晖病情越来越严重,因心思沉重,他脸上的红疹也越来越多,阿尔斯楞和乌仁娜小心照顾着他,才没让他挠破英俊的脸。 他每日一睁开眼,就盼着能收到韫欢的信,偶尔也会坚持着起身回信给她。 * 马蹄达达行过草原,坐在马背上的韫欢读了景晖送来的信后,忍不住一笑。 他说他等着自己全然康复的那天,他一定会抓住机会好好“惩罚”她。 他果然惦记着这些事情,她从前一直认为他是急色之人,至少他第一次见她时便不尊重她。 在他身边这么久,关于他的事情,他也听他底下的人议论过不少。 他成为绰罗斯部的大台吉七年,身边一直未曾有过女人,便是丹济拉将女子送到他榻上,他也将人完璧归赵地轰走了。 也许他的急色,只是针对她。不过,他并没有强迫她。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有那么几次冲动了点,也不曾动真格。他也一直为了她改变自己,即便他不曾改变时,也已经令她心动了…… 这几回他都打算放自己走,而她却不想走了。 如果他能逃过此劫,她应该会答应他,做他的妻子。 行进了一段路后,终于到达伊宁境内,满地绿草如茵。 韫欢带着二十名“家丁”,在这片草地上逛了大半圈,有车前草的地方倒不少,但都有士兵把守着。 伊宁这边的策旺应该已经听说了绰罗斯部那边闹瘟疫之事,这是故意派人守住这些救命的草药,不让那边的人寻去。 若她主动提出购置车前草,只怕不一会就会被人拖到策旺那里去。 韫欢思量了下,打算再走远些,兴许有些偏僻的地方,他们还没围起来。 她和一众家丁翻过一座小山丘后,到了一处小盆地中央,这里长着许多车前草,不似别处高矮不一,这里的车前草显然经过了精心打理。 偌大的草地上,只有一个老农弯腰悉心打理着。 韫欢和一众人走过去,老农竟像是没看到他们一般,给草浇着水。 韫欢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先生!这片草地是您的吗?” 老农转过身,佝偻着身子,竖起耳朵问:“你说什么?” 韫欢重复道:“老先生,我刚刚问,这片草地是您的吗?” 老农这才听清了些,答道:“是我的。” 韫欢含笑:“老先生,可否卖我些车前草?” 老农正了正神色,见她一身清人衣裳,看似放下了几分戒备:“这车前草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是最近伊宁这边,可汗管控得紧,不让随意出售。” 韫欢急道:“老先生,您有所不知,我本是中原地区江南人氏,冬去春来,我们那边竟闹了瘟疫,我阿玛听人说草原人的车前草能缓解病情,所以遣我来此寻草药。大清与绰罗斯不睦已久,所以我迫不得已绕道至此。还望老先生卖我一些。” 老农面色一阴:“原来姑娘也是为瘟疫来寻车前草的。你们那边闹瘟疫,难道朝廷不管吗?舍得派你这么个小丫头来寻草药?” 老者的话干净利落,全然不似刚刚那般耳背之人。 韫欢退了几步,示意后面跟着的家丁冲上前去。 一众家丁上前后,老农揭掉了面上贴着的一层褶皱,假面皮之下,这是一张年青男子的脸,鼻梁高挺,眼神深邃,不是中原人氏,应是草原民族。 卸下伪装后的伊宁部士卒卓尔堆着一脸笑容,喜悦道:“你们中原人有个成语叫‘守株待兔’,我在这里守着,居然真的待到了。小姑娘,你快说,是谁派你来的?是不是噶尔丹那边? 他们那边最近疫情肆虐,科布多附近有车前草的地方,不仅被我们焚烧了,还被另一伙人烧了一部分,看来想要噶尔丹命的不止我们可汗一个。他倒是放心,派你一个小姑娘过来寻找救命的药草。” 韫欢听了暗暗捏紧拳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冷笑道:“你看我像草原民族的女子吗?我是如假包换的清人,四海皆知,清人与绰罗斯水火不容,我为什么要帮他们?” 卓尔垂首瞧她,看打扮看长相确实是清人,可他心里依然存着疑虑:“就算你是为清国求车前草,也不该是你来。你们的君主比噶尔丹更重民心民意,若有疫情,他不会枉顾当地之人的性命,一定会派朝廷的人来。” 韫欢接着道:“我家乡当地已将疫情上报朝廷,朝廷迟早会派人过来。只是我近期恰好在蒙古行商,所以过来方便些,听闻家乡当地已经封城,还请你赐我一些车前草。” 韫欢说起谎来眼睛也不眨一下,卓尔听了竟有几分信了,但他急着立功。 就算她不是绰罗斯部派来的细作,他也能将她说成是那边的人,这样也就不枉他多日来扮成老翁,在此守株待兔。 他捏了捏拳头,对着韫欢不客气道:“小姑娘,我们可汗有令,凡是有人来寻车前草,无论是何人,都得带回去见他,你随我跑一趟吧。” 韫欢心下微乱,面上不动声色道:“我若是不去呢?” 卓尔挥手示意,四周山丘下跑下来一大批人马,迅速将她和伪装成家丁的绰罗斯士卒包围起来了。 卓尔颇为自豪地道:“姑娘,你身边只有这么些人,如何能帮你逃脱?这下你不得不随我走一趟。” 第060章 月色清亮, 如水光潋滟。 韫欢被伊宁士卒卓尔带到了一处毡帐里,将韫欢送进去后,他拽着韫欢跪了下来:“可汗, 属下抓到一名要买车前草的女子。” 站在他们两人面前的人身型和景晖差不多, 一袭清灰的蒙古长袍,头上戴着鹰顶金冠。他现在背对着他们二人,合着双眼, 转着右手拇指处的碧玉扳指。 听见卓尔的话后, 他睁开眼,平淡道:“卓尔, 你先下去。” 可汗并没有如他所料般即刻嘉奖他, 卓尔心中微微不快,他行礼后瞥了韫欢一眼,便退出了毡帐,合上了门帘。 韫欢自己站起身,看着那人的背影。 策旺转过身来, 韫欢才看清他, 应该快到三十岁的样子, 乌黑长发自两鬓垂下,耳尖别着的金色珰珥闪着金光, 一双乌黑眸子深沉如夜色,眸光中隐着几分焦虑神色。 他也瞧着韫欢, 一身鹅黄色衣裳, 梳着大清女子的发髻,右鬓堆着一朵鹅黄绢花, 身量娇小, 双眸清澈如水。 策旺径直走到她面前, 右手抵起她下巴,神色略冷道:“你一个清国的小姑娘,跑我这里寻车前草做什么?” 他力道不大,韫欢却觉得十分不适,她伸手抓住他手腕,将他抵在下巴的手拿了下来:“可汗,我是为我家乡之人而来,我们那边闹了疫病,我特来此求车前草。” 策旺垂眸瞧她,转了一下手指上的扳指:“我可没听说你们清国那边有地方闹疫病,如今闹痘症的地方只有绰罗斯部,你莫不是为了他们来的?” 韫欢蹙眉:“可汗方才也说我是清国女子,那你应该知道,就在去年,大清和绰罗斯刚在乌兰布通打过一战,双方势均力敌,最后以噶尔丹的出逃告终。我大清和绰罗斯部势如水火,我为何要帮他们?” 策旺微微颔首:“你看着确实像清人,但你身上有股很特别的松木香味,若不是长久居住在天山附近,又怎会染上这股气息?即便你是清人,只怕你心里也向着绰罗斯部。” 韫欢笼住纷乱心神,镇定凝眸:“我并没有向着噶尔丹,可汗如果不信我,我任凭你处置。还请你放过我带过来的家丁,如果你心存善念,还请你让他们带些车前草回去救我家乡之人。” 策旺淡淡一笑,瞥见她左耳垂处的一小粒朱痣后更印证了自己内心的猜测,激动地垂眸对上韫欢的眼,换了柔和的语气同她道:“纯禧公主,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猛然间被人说出在大清时的封号,韫欢摇了摇头。 策旺眼里泛着银光,与他耳垂处的金珰光芒相映着,他踱着步子闯到韫欢的视线里,又重复了一遍:“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韫欢抬起头,仔细瞧他,也没记得自己见过这人。而她是以婴儿之身来到这里的,从始至终,这里的纯禧公主只是她一人。 韫欢神情决然,一脸疑惑。 策旺有些失望。 他顺手摘掉了头上的金冠,将打理整齐的头发弄乱了些,弄了几缕垂到额前,显得有几分狼狈的样子,再问她:“你想起来没?” 韫欢顿感惊讶,不明白他一个伊宁地区的可汗,为何要这样。 但他这个样子,似乎又有几分熟悉。 策旺见她还没想起来,失落地蹲在了地毯上。 韫欢在记忆里手搜寻着这个人。 好像是见过。 那个时候,她在这边只有十岁,被太子胤礽带出来玩。京城里繁华的街道上,一个十几岁的乞丐遭人毒打,一路跑一路躲,撞在了他们的马车前。 他冲撞了当朝的太子和公主,守着他们的护卫准备鞭笞这名乞丐。韫欢制止了他们,还将自己在这边闲来无事雕刻的玉坠子送给了乞丐。 “这是和田玉,你拿着去典当吧。”当时的韫欢一口奶音道。 乞丐跪在马车前,颤抖着双手接过和田坠子,对着韫欢扣了好几个响头。 韫欢坐在马背上,轻柔道:“你起来吧,拿着这个去做些生意也好,别再乞讨了,你要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她最看不惯青少年蹲在街头乞讨,尤其是这样身子健朗的青年。明明可以干很多事,却偏偏选择浑浑噩噩。 乞丐连连点头。 当时守着她的护卫说:“你小子命好,我们纯禧公主心善,你手里的坠子得值好些价钱,你拿了坠子赶紧走人吧,别拦着我们两位殿下的马车了。” 护卫一直赶他,他都没得及仔细看眼前这位粉嫩的小女孩,只记得她眼神清澈,左耳垂处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 韫欢当时也没仔细看乞丐,只记得他蓬头垢面,浓眉大眼,目光有神,含着无尽的恨意。 眼前这人,眉眼与那人很像,脸上没了污垢,白皙了很多。 韫欢顿感愕然,指着他道:“你是当初那名……” 他如今华服加身,带着金饰,不似从前那样蓬头垢面,那两个字她真说不出口。 策旺一阵欣喜,接住她的话:“对,我就是当初受过你恩惠的乞丐。只不过你送我的坠子我确实典当了,后来我命人去当铺赎,那枚坠子已经被比人拿走了。” 韫欢心底瞬间清明,沉静地看向他:“谁能想到当初一个人人喊打的乞丐,如今竟成了伊宁地区的可汗。” 策旺点头笑道:“当初我阿布僧格台吉遭人暗杀,噶尔丹他身为我父亲最要好的兄弟,除去杀害我阿布的凶手后,居然也对我赶尽杀绝,自己登上了台吉之位。如此还不满足,一举建立了准噶尔汗国,即位为汗王,与清针锋相对,害我部多年陷入征伐,民不聊生。” “他当时派人杀我,我在护卫一路护送下,才逃到了你们清国。可我到了这边后,他们都为保我牺牲了。一路出逃,我身上的钱财很快用尽,再加上我当时失去双亲,内心愤恨,却无可奈何,便露宿街头,成了一名乞丐,成天混日子。当时为了吃一口热饭,我经常偷东西,动不动就被人打。是你的和田玉坠,解了我燃眉之急。” 韫欢哼了一声便笑了:“如今你已经成了伊宁部的可汗,自然能吃得好些了。” 策旺凑上前来,诚恳道:“我去年趁着噶尔丹和你们打战之际,拿下了这里,我当时便想着,有没有机会再见见你,当面向你道声谢。我还派人去紫禁城打探你的消息,可回来的探子都说,你似乎不在那里……后来我才打听到,原来你被人掳去了科布多。” 像是有什么珍视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他眼里恨意更深:“绰罗斯景晖他强娶你也就罢了,居然还派你一个女流之辈到我这来寻草药,我不会放过他。” “这事和他无关,是我自己要来的,他还千方百计阻止我,可我迷晕了他,自己赶过来了。”韫欢垂眸道。 策旺心里有股莫名的酸意:“这么说,你对他……” 韫欢含着笑容:“对,我心里有他,他是我此生的良人。可汗,既然你念着当年的恩情,现在我可不可以找你报恩?” 策旺瞬间明白了一切,脸色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你想要车前草,你想救他们,想救绰罗斯景晖。” 韫欢轻轻垂首。 策旺一时气得以两指紧紧抵住扳指,似乎想将它捏碎:“公主殿下,你明知道我和噶尔丹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这个要求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些。其实我当初设想的报恩是我向你们的陛下去求亲,这样我可以归顺大清,与你们一同对付噶尔丹。” 韫欢惊得退了几步。 策旺视线一转,看到她脸上的惊慌失措后,低声道:“如今你心有所属,我自然知道你心里不愿,你当初帮过我,我也不会强迫你,我只是想告诫你一句,殿下,清和绰罗斯部水火不容多年,你喜欢他不会有好结果。” 韫欢神色平静:“我知道,但我现在不会想那么多,我现在只想救他,还有他的兄弟们。” “他们是你的敌人!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你想救的那些人,他们的手上也许沾染了清国子民的鲜血?”策旺实在怒极,再没了方才对她的小心翼翼,语气激烈起来。 韫欢沉沉地开口道:“可汗,他们也是你的兄弟,你们都是绰罗斯一族,你真忍心舍下两千名族人的性命吗?其实这无休止的征伐,错在噶尔丹一人,是他不甘于只做天山和准噶尔盆地的王,清和绰罗斯的很多人都不想打战。” 策旺眼神一低,眼含怒火:“殿下,你真想救他们?” “是!”韫欢掷地有声道。 一提到噶尔丹那边,策旺瞬间怒气冲天:“殿下,那你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视噶尔丹底下的人为一生之仇敌,你若是偏要救他们,就别怪我了。来人!给她准备一个帐篷,将她关在里面。” 守在毡帐外的卓尔应了一声,又觉得不对劲。平时可汗对待那些噶尔丹派来的人,都是这些扔进死牢里,对待如今这位,竟然还给单独的帐篷。 作者有话说: 大家再忍忍,书中疫情快过去了,过去了,女鹅和女婿就在一块了。 第061章 卓尔进来后, 韫欢狠狠瞪他一眼,未同他一起离去。 她跪倒在地,仰头看策旺:“可汗, 今日算是我爱新觉罗韫欢求你, 求你赐我一些车前草,搭救科布多的人。若你答应相助,我便同你一起回紫禁城, 你可向我汗阿玛提亲, 我不会拒绝你。” 她并不熟悉眼前的这名男子,也不知他方才所言提亲之事, 是为了她多一点, 还是为了与大清结盟多一点。她现在只想救绰罗斯景晖,还有他的兄弟们。 她眸光清亮,乌黑修长的眼睫似是蒙着一层浅浅的水雾。 策旺心里软下来。 傻站在里面的卓尔一阵错愕,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韫欢,又抬眸悄悄看了一眼可汗, 直到策旺抛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 他才行礼退了下去。 策旺亲自伸手将她扶起, 眼前这位比他小了近十岁的女子显然很抵触他的触碰,在他的手掌触到她的手腕时, 她本能地往回缩了缩,避开了他, 自己站了起来。 策旺放下自己的手, 幽幽垂眸,唇角漾出淡淡的笑容:“殿下, 你是我绰罗斯策旺的恩人, 在我面前, 你不必如此。只是……我不愿救那边的人,若为报恩,我更不能忤逆你的心意,强行向你汗阿玛提亲。若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回紫禁城,你可以回到你的亲人身边,与他们团聚。” 她这样一位心地善良的姑娘,不该留在绰罗斯部。清和绰罗斯迟早还会打起来,到时候,她夹在中间,该如何自处? 韫欢感激他:“可汗,多谢你,只是我现在还不能走,我答应过他,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同他一起面对,现在他和绰罗斯部的子民有难,我不能抛下他们。” 策旺微含怒意,问他:“你当真那么喜欢他?甚至愿意为了他,去救那些在战场上与你们清军搏斗厮杀的人?” 韫欢目光坚定:“是!不过我不是为了他一人才这样,并非所有绰罗斯人都对大清心怀敌意,他们也想好好守着自己的家园,守着妻子儿女,是发动战争的人,将他们当成了工具,而他们,也在厮杀中迷失了自我……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平地结束战争。” “你觉得靠你搭救他们一回,他们便会放下对大清的敌意,不再跟着噶尔丹去打战吗?”策旺不甘心地挑眉问她。 韫欢眸光轻掠,含笑道:“阿晖会和我一起努力,还我们两地太平。” 韫欢知他心里放不下父亲之死,对噶尔丹的恨意如同天山的融水,一直流淌在他心间,这份持续多年的恨意,也牵连了其他人。 韫欢接着同他道:“可汗,其实阿晖他也不满噶尔丹的行事,若你此次相助,兴许他可以帮你,夺回你在绰罗斯部的一切,届时,只盼你能和你阿布一样,与我大清和睦相处。” 策旺听她亲密地唤着景晖的名字,心里一阵酸疼,听她说起后面的,心里涌上几分期待,将那股酸意淹没了。他缓缓道:“他跟在噶尔丹身边七年有余,征战无数,数年前更是一举拿下喀尔喀蒙古,说是他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我如何信得过他?” 韫欢静静抬眸:“可汗,你信不过他,可你会相信我,对不对?绰罗斯景晖他兴许会欺骗别人,但他的心事,一定不会瞒着我。一年前的乌兰布通之战,噶尔丹曾派他一人孤身前往我清军营地,刺杀我汗阿玛,我们便是相识于那个时候……当时噶尔丹派他一人前往,若是指望他一人能除去大清的皇帝,那显然不可能。他就是想借我清军之手,除去阿晖。” 她眸子里含着水光,继续道:“阿晖他在绰罗斯部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甚至缺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只是,当年斗兽场里的人都被他杀死了,他们被杀之前,也都关在不同的铁笼子里,根本没什么交流,丹济拉进斗兽场较晚,对于他进斗兽场之前的事也一无所知。 策旺听她一句一句唤着“阿晖”,心里有点吃味道:“殿下,我可以答应你,送你一批车前草,但你最好绰罗斯景晖能听我的,如果他还是一心向着噶尔丹,若让我逮住机会,我肯定会杀了他。” 他心软了。不知是因为她的盈盈粉泪,还是因为潜藏在他内心多年的愿望。他希望能替自己的父亲报仇,除去噶尔丹,统一绰罗斯部。 韫欢听他答应送车前草了,眸间一亮,激动地再度朝他屈膝:“多谢可汗。我和阿晖会念着你的恩情。” 策旺轻轻拽住她一直胳膊,在她跪地之前将她扶了起来,察觉到她的抵触后,立即松开了手,沉沉同她道:“殿下,我尊重你的选择。你既选择留在他身边,我希望你能幸福。” 韫欢含笑凝睇:“谢谢你,可汗。” 策旺知她心中焦急,便道:“若是赶时间,我这边正好有个帐篷里有收割好的车前草,你今晚便可出发,我会派出一批人护送你。” 韫欢感激垂眸,俯首行礼:“爱新觉罗韫欢谢过可汗!” 策旺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穹顶,避开她清澈的眸子:“是我该报答你当初的恩情,你若真想谢我,回头再送我一枚坠子。我后来才打听到,那枚坠子是你自己雕刻的,可惜我把它给当了……” 韫欢心怀恭敬道:“可汗,待绰罗斯部疫情稳定,我会亲手替您刻枚玉坠。” 策旺见她对自己还是这般客气,略有些伤心,主动提议道:“殿下,你别叫我可汗了,若你不嫌弃,便唤我一声阿兄吧。” 他这些年,忙着生存,解决生存问题后,忙着招兵买马,壮大自己的队伍后,忙着攻打噶尔丹,一直未曾对女子上心过。心里,竟默默念着她这么多年。 她已有良人,那他做她的兄长也挺好。 韫欢含笑歪头,顺了他的心意,轻声唤道:“阿旺兄!” 策旺一声叹息,忍不住去拽她的手腕,手靠近的一瞬,却不敢触着她的肌肤,只轻轻扯了她的衣袖,应道:“韫欢妹妹。” 忆及卧病在床的景晖,韫欢想起来今日还不曾给他写信。 等到这么晚,他肯定会着急。 她一下子有些失神,连衣袖也不让策旺扯着了,着急问他:“阿旺兄,你这里有没有纸笔,我得赶紧写封信,阿晖他,收不到我的信,他会担心我,兴许今夜都睡不好……” 策旺眼中闪过粼粼的细光,化成了一抹浅浅的笑容:“有的,我去给你拿。” * 科布多地区,星子疏漏,映在芦苇河里。 躺在榻上的景晖睁开眼,泛白的嘴唇挤出脆弱的声音:“她的信……到了吗?” 随着时间流逝,他脸上的红疹有多了些。 乌仁娜听他这样问,也踱着步子,干着急,却不敢叫景晖担心,只往好的方面说:“台吉,许是哈敦今日寻到车前草了,她一时忙不过来……所以才没能及时给您写信。” 乌仁娜说着,觉得连自己也哄不过去了。 绰罗斯和伊宁相隔不远,之前韫欢都是早上写好信,绑在信鸽腿上,中午便能到他们这边,慢的话也是下午,如今已是亥时…… 景晖咳嗽了几声,一贯神采奕奕的面容此刻显得苍白,声音也低沉:“阿尔斯楞,扶我起来。” 阿尔斯楞瞧了乌仁娜一眼,见她没有拒绝,便扶起了景晖。 说来也怪,寻常人染了这病还能拖一阵,西侧的钟齐海,还有前些日子倒下的丹济拉和阿木尔都还好好的,虽然虚弱,但瞧着,没有他们的台吉这般严重…… 他们台吉的身子一贯健朗,照理说,能比旁人多撑一段时间才对。 景晖靠在了床头,沉沉地看向阿尔斯楞:“你速速替我备马,将的卢牵过来,我得去找她。” 阿尔斯楞叹了一口气,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跪下来劝道:“台吉,您现在不可以骑马。” 乌仁娜有些着急,也跟着跪下来劝他。 哈敦此刻还没回信,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可对他们来说,台吉更重要。 景晖心头又急又怒,喉咙间一股血腥味翻涌上来,他喷出一口血来,靠在了床头,晕了过去。 赛布为了让他染病,不仅给他用了痘症患者用过的物件,还在里面掺和了一些别的东西。 “台吉!”乌仁娜和阿尔斯楞同时喊道。 这时,有只白鸽钻过门帘,飞了进来,落在了乌仁娜的肩膀上。 乌仁娜解下信条,打开看了一眼,眼中含泪道:“台吉,哈敦她没事,您快醒醒啊!” 阿尔斯楞将景晖放倒,替他盖上了被子。 他的鼻孔里,也溢出一点血迹来。 阿尔斯楞惊得一屁股瘫在了地上,一手撑着才没倒下。 乌仁娜攥着纸条,走到床榻边,激动喊道:“台吉,您快起来看啊,哈敦说她安好,叫你勿念,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倒下的人很安静,安静得似乎连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阿尔斯楞下意识地伸手去探景晖的鼻息,乌仁娜瞪了他一眼,他便吓得缩回了手。 乌仁娜瞧着鼻孔出血的景晖,心里万分焦急,默默念道,哈敦,你可得快些回来。 不然,只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她也无力地瘫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四月了,许个愿望,疫情快快过去,全国清零吧! 第062章 月色清朗, 透过黑色剪影般的小山峦,落在幽绿的草地上,草丛间有零星的流萤窜动着。 韫欢策马走在最前面, 身后一大波人护着一车又一车的草药。 策旺见她只有二十人, 又给她拨了一百人,确保她能安然无恙地回到绰罗斯部。 她仰头凝着天上的缺月,只觉得月亮里仿佛映着景晖的面孔。 也不知, 他有没有将脸上的疹子给挠破…… 韫欢急着回去, 便对身后的人说了声加速前进。 策旺和卓尔立在毡帐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卓尔一脸失望, 本指望着自己能立功, 却偏偏抓了一位当年救济过可汗的人,人家小姑娘三言两语,可汗便心软了,任由她运着车前草去搭救噶尔丹底下的部队。 这不是给他们将来找麻烦? 他小心翼翼瞥一眼策旺,策旺沉迷在韫欢的背影里, 眼里有些淡淡的哀伤。 卓尔低垂着而头, 轻声打断他:“可汗, 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策旺冷看他一眼,以为他是要劝自己放弃救那些人。 卓尔知他误会, 赶紧跪下道:“我今日抓到这位……公主殿下时,她身边除了二十名扮成家丁的士卒外, 还有一人远远跟着。那人鬼鬼祟祟, 似乎是不怀好意。” 策旺激动地攥住他衣领:“你不早说。” 瞧着尚未走远的韫欢,他吩咐卓尔:“你再带一支队伍, 远远跟着她, 暗中保护她。” 卓尔咬住嘴唇:“可汗, 你报恩归报恩,已经将车前草给她了,还派了那么多兄弟护送她,为什么还要……” 那名悄悄跟过来的人显然不怀好意,如果能让他毁了这批车前草,那于策旺可汗而言,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让噶尔丹折损一员大将和两千多名部下。 策旺眯眼瞧他一眼,一脚踢在他小腿处:“快去!你再多话,我就罚你去做真正的老农,去种田。” 卓尔委屈巴巴地应下。 月落星沉,天边微亮。 韫欢和一行人都走了一夜了,她自己肿着双眼,却察觉不到累,但是瞧着跟着的人都饥肠辘辘,她于心不忍,便道:“大家原地休息,用些早膳。这里离科布多不远了,我们定然来得及!” 她嘴角浮起笑容。 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昨夜写信太晚,他居然也没回过来。 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又安慰自己说,兴许是鸽子飞到时已经太晚了,他睡过去了也不一定…… 不过,她总感觉,她日日写信,骤然间没收到,他肯定会急得睡不着…… 众人都欣喜地原地坐下了,啃着随身携带的馕。 只有韫欢,一人坐在马上,眉宇间有股化不开的忧愁。 有士卒递了一块馕到她跟前:“哈敦,您也吃点吧。” 她本来被他们的台吉养得丰腴了些,这几日下来,又瘦回去了。 韫欢浅浅一笑:“不用了,你们吃吧。” 众人嚼过馕饼后,掏出水袋,饮了一些水,饮完水后,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了。 韫欢立在最前面的马上,看不到后面什么情况。 一片嘈杂声淡去,安静下来。 她回头一看,兄弟们都倒了下去,顿时睁大了双眼。 一人从小山坡后钻出来,手里举着火把,火焰灿烂。 骑在马背上的韫欢冷冷道:“任舫,果然是你!” 任舫晃了晃手里火把,依然恭敬地唤她:“公主殿下,你可真害得我好苦。眼看着我的计划就要成了,你居然找来了种痘的法子,令他们都免疫了。现在,你居然又找到了车前草,想去救绰罗斯景晖和那两千人。若是陛下知道,他领养的好女儿,一直在破坏他的大计,他的心里指不定有多伤心、气愤。” 韫欢从马上跳下来,静静而立,倏而冷笑道:“原来这一切,竟真的是人为,还是我大清所为。” 她眼中含泪:“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用这样惨无人道的法子?这边有很多人都是无辜的。科布多这边,有许多士兵是和妻儿住在一起的,你们所害的,不只是手拿兵器的人,还有很多老弱妇孺。” 任舫呵斥道:“只要他们生在绰罗斯,就是我大清的敌人,他们便不无辜!” 韫欢点头冷笑:“那你们便用这种法子对付他们?” 任舫挑眉:“这是陛下的意思。” 韫欢心里微凉,颤抖着退了几步。 任舫举着火把,火把在风中灼烧得更热烈,他的话语却让韫欢觉得冷如天山雪:“公主殿下,实话告诉你,陛下不仅命我放出疫病,还命我杀了你。陛下的意思是,大清容不得一位委身于仇敌的公主,有失大清国体。还有你之前收到的密信,刺杀绰罗斯景晖,其实是陛下传给我的,我见不好办,才发到了你手里,可惜,你就是太过善良。没按密信所写的去杀他,现在甚至想着法子救他和他的族人!” 一字一句,像是刀子,剜进韫欢内心深处。 原来,她一向尊敬的汗阿玛,她在这边的至亲,为了所谓的清白,就要悄无声息地除去她。 那她在这边一直珍视的亲情,究竟算什么呢? 韫欢攥住小手,吸口气道:“无论如何,我不会允许你们,用这种法子害人。” 任舫厉声道:“你将种痘之法告知他们,我的计划已经功亏一篑,如今唯有彻底除去这染病的两千人,我才能稍稍将功补过,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会烧了这些药草。你带来的人都已经中了我的迷药,你一个人又能怎么办呢?” 韫欢微微一皱眉,严肃吩咐:“来人,给我抓住他!” 方才倒地的士卒迅速起身,任舫未回过神之前,已经有数把刀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间,他武艺再高强也逃脱不了。 有绰罗斯士卒夺过他手里的火把,扔到地上,踩灭了。 也有绰罗斯士卒,见到这里的情况,灰溜溜地跑了。 任舫难以置信地对着四周乱吼道:“你们这些绰罗斯人听不听得懂汉话,你们的哈敦是我大清国的固伦纯禧公主,她是大清皇帝的女儿,难不成你们愿意相信她?” 韫欢知道,他是故意抖出自己的身份,令这些人松懈。 一众将刀剑架在他脖颈上的绰罗斯士卒丝毫不松手,手握长刀的士卒道:“不管她以前是谁,她现在就是我们的哈敦。她一心为我绰罗斯着想,我们自然信她!至于你,若不是哈敦灵敏,在去的路上就察觉到有人跟着,只怕今日还真让你烧了这些救命的草药。” 士卒说着,举起刀准备朝任舫的头颅砍去。 死亡在即,任舫怒吼道:“爱新觉罗韫欢,皇上养你多年,给你冠上尊贵的爱新觉罗姓氏,你便是这样对他的?” 韫欢眼底倏然蓄满了泪:“你们别杀他!” 一行人都听她的话,只架着他的脖颈,不曾用力砍下去。挥刀士卒也停下了手中动作。 韫欢接着道:“任舫,你回去告诉我汗阿玛,就说我对不住他。但他以这样的法子对付敌人,实在有辱他威名。你告诉他,从今日起,我便留在绰罗斯部了,我会尽我所能,以不打战的方式促进两族和平,希望他也能稍微放手。” 任舫气极:“你真糊涂!陛下是何等英明之人,若次计顺利进行,整个绰罗斯部将不攻自破……你果然不是他亲生的,一点也不像他!” 韫欢眉头微拧:“我是不像他,我敬他是我阿玛,是大清之主,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以这种手段杀害无辜之人。” 任舫急红了眼,脖颈上架着的数把利刃却令他动弹不得,只能以愤恨的目光盯着韫欢,骂道:“妇人之仁!” 架着长刀的士卒见他多话,从身上扯了一块布条塞到他嘴里,问韫欢:“哈敦,我们要将这人押回科布多吗?” 长刀侍卫是景晖底下的人,听任舫抖出韫欢的真实身份后,便知留着此人将会对他们的哈敦不利。 最好的办法便是就地斩杀。 韫欢顿了顿:“有劳你跑一趟,将他送到大清境内吧。” 士卒沉吟片刻后应下了。 躲在灌木丛里的卓尔也松了一口气,坐在了地上。 这小公主倒也没那么弱。 旁边小兵问他:“卓尔大人,可汗那般恨噶尔丹,为什么她来说情,可汗便同意将车前草送他,还派我们这些兄弟们暗中护着她?” 卓尔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可汗的心思,我哪知道?” 长刀士卒押走任舫后,韫欢瞥了一眼这边的灌木丛,沉沉道:“还有谁,快出来。” 卓尔捂住嘴巴。 韫欢已经走过来,拨开了灌木丛。 “卓尔大人?”韫欢有些惊讶。 卓尔拍了拍裙摆上粘着的杂草,站起身,语无伦次道:“我到这边逛逛。” 韫欢忽然笑了:“我还以为又有人想打这车前草的主意,原来竟是你躲在那里。你可以回了,替我转告可汗,韫欢多谢他派人一路护送,也多谢你们,暗中保护。这里离科布多不到的路程要不了半个时辰,你们便回吧。” 卓尔一阵错愕,他并未直接说是可汗派他们来保护她的。 韫欢朝他浅浅一笑,一跃上了马,对身后道:“我们继续前进!” 抵达科布多后,韫欢将随他而来的人马和车前草直接交付给了噶尔丹底下的人,自己快马加鞭往景晖的毡帐赶去。兴奋和担忧交织在一起,她已经忘记了多日旅途的疲倦,奋力抽着马儿,迎着大风前行。 这边却静悄悄的。 帐外没有人,她心里一沉。 她下马掀开帘子后,毡帐里也没人。 片刻后,有个毛绒绒的东西抵到了她膝盖处。 她屈身一看,是快到一岁的白虎查干。 查干扬起头,蓝眼睛里泛着水雾,见韫欢愣在原地,它便咬住了韫欢的裙摆,拖着韫欢。 将韫欢拖出毡帐外后,它迈着腿飞快地跑着,韫欢气喘吁吁地追着。 绰罗斯景晖,你可别出事。 你若是敢抛下我,我便回现代去,再也不见你了。 她心里这样想,眼里的热泪已经涌了出来,迎着冷风汩汩落下。 第063章 科布多西侧的干柴垛边。 绰罗斯赛布坐在一张紫檀木凳上, 抬起一只腿,悠闲地拿酒壶灌着酒水。 他的座位底下,蹲着一只成年的灰狼, 直盯着乌仁娜脚底下的白兔萨仁, 流着口水。 乌仁娜和阿尔斯楞两人都被赛布底下的士卒绑住了双手,押在一边。 乌仁娜双眼哭得红肿,急促道:“二台吉, 我们台吉他还有气息, 如果哈敦及时将车前草运回来,还能救他!” 赛布气得扔下酒壶, 扬眉道:“你看他躺在那里, 一动不动,哪里还像有气息的样子?” 干柴垛中央,架起了一座圆木堆砌的高台,景晖躺在中央,四周围满了柴草。 乌仁娜泪如雨下, 跪下来道:“二台吉, 我求求你……” 阿尔斯楞也含着哭腔, 却挣脱不开押着他的两名士卒:“二台吉,这时候难道不应该请军医搭救一下我们的台吉吗?你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他们俩, 还有一群人被绰罗斯赛布的军抵在一侧。 他们都是景晖麾下的兄弟。 “二台吉,让我们再看大台吉一眼!”眼角一颗黑痣的士卒用力抵着拦住自己的拒马栏。 “对, 至少让我们试下大台吉还有无气息, 若有气息,我们一定要救他!” “对, 让我们再看一眼大台吉!”景晖底下的其他兄弟跟着应和道。 赛布气得吼道:“他身上染了痘症, 他已经死了, 这是我父汗的命令,难不成你们想造反吗?” “造反”的罪责实在太过严重,众人瞬间敛息,眼中含着泪光看着干柴垛中央的景晖。 赛布命人将他拖过来之前给他换上了一身体面的衣裳,金色华服滚着流云纹样,褐色长发理得顺畅了些,散在两侧。只有那张英气的脸上,大大小小点染了数朵红疹,因着疹子,他冒出来的青茬也不曾剃去,与素日里干净整洁的他看起来还是有几分不一样。 平日里,他最迷人的便是那双湛蓝眸子,此刻也合上了,瞧不见眸中碧泉。 他双手垂在两侧,自他们来时,不曾见到他动一下。 这些士卒只当他真没了气息,便压低声音,低沉哭泣着。 赛布见他们安稳下来,亲自点燃了一支火把,举着火把走近干柴垛:“绰罗斯景晖,他们死了,都是放在一起焚身。今日我算是给你体面了,你就安心上路吧。” 他自然知道他还没死透,也只剩一口气了,这样送他上路,方才对得起他轰轰烈烈的一生。 终于可以除掉他了。 赛布心里得意,迈着的步子却不风火,一步一步都走实了,渐渐靠近景晖。他很享受送他去死的过程,反正现在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他可以稍微慢点。 乌仁娜在原地不停地摇着头:“不!不要!” 这时,东边钻过来了一只小白虎,跳到了赛布眼前,凶神恶煞地瞪大蓝色眼睛,朝赛布吼着。 韫欢拎着裙摆,也跟着跑过来了,看到干柴垛中央躺着的人后,她脚下一软,跌在了地上。 乌仁娜见她来了,泪眼里含着光,激动着:“哈敦,你救救台吉,他还没死,他还没死啊……” 韫欢站直身子,怒道:“绰罗斯赛布,你要干什么?他和你同为台吉,你怎能擅作主张?” 赛布回头,瞧了一眼一身鹅黄旗装的韫欢,觉得这身衣裳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什么人穿过,见韫欢跑得两鬓微乱,十分狼狈,又觉得有几分好笑:“小哈敦,你将车前草运回来了吗?” 韫欢捏紧拳头:“我运回来了,桑伽先生正在赶制。” 赛布惊得敛住了笑容。他原以为这姑娘只身一人去往策旺那边,一定会被策旺抓起来。不论别的,单就她的容貌而言,没有哪个男子会轻易放过她。 他原先想的是,她肯定没法带回车前草。 他心里顿觉不是滋味,转过身来,白虎查干蹲坐在原地,守着景晖。 这女人和这只老虎是个麻烦。 他瞥了一眼自己养的灰狼腾格,腾格早就按捺不住,得到主人示意后,冲到乌仁娜脚底下,咬住了白兔萨仁,衔在了口中。萨仁的脖颈都快被它咬断了,溢出鲜血,一身雪白的皮毛很快沾染了大片的血迹。 “萨仁!”韫欢愤恨吼道。灰狼的动作太快,萨仁已经合上了红色眸子。 查干迅速起身,朝腾格扑去。 腾格含着萨仁,往里面吞了些,见萨仁朝自己冲过来,便跑远了些。 失了查干的掩护后,赛布将那火把掷到了干柴边。 “绰罗斯景晖,你安心走吧!”他拍了拍手里的灰尘,恨恨道。 “阿晖!”韫欢几乎是扯破了嗓子去喊他。 她想也没想,在火焰迅速围成一圈之前,寻了一条路冲到了干柴垛中央。 乌仁娜俯身哭泣道:“哈敦!台吉!” 阿尔斯楞双腿也发软:“完了。” 芦苇河边,查干已经从腾格口中夺下了萨仁,小萨仁尚未被它吞下,但已经被它咬得血肉模糊,两只修长的耳朵无力地耷拉下去。 腾格已经是一只成年的狼,查干只有一岁,体型上还不及它。两只猛兽面对面站着,狼竟比虎还要高。 腾格朝查干龇着牙,嗷呜叫了一声。 心里积攒的怒意唤起了查干的王者之气,它朝着萨仁的躯体悲吼了几声后,便向腾格冲去,两爪扒在了腾格的脑袋上。 腾格趁机去咬查干的脖颈,查干一个轻盈的翻身骑到了腾格身上,咬住了腾格的脖颈。 腾格痛得胡乱翻身打滚,却甩不掉这一只幼虎。 查干奋力咬着,像它方才对萨仁那样,不放过这一处。 腾格很快瘫软下去,奄奄一息。 查干解决完它后,瞧见干柴垛边燃起了火焰,便留了它一口气,冲向了那边。 干柴垛四周很快烧成一个火圈,周围人的哭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 迅速升高的温度和呛人的烟火并没有令韫欢感到害怕,她趴在景晖的胸口处,颤抖着右手去试探他的鼻息。 右手触着他的瞬间,她的心也渐渐凉下来。 她轻捶着他的胸口处,悲愤道:“绰罗斯景晖,你为什么不能等我回来?为什么要抛下我!” 火焰外的赛布勾起一抹邪笑:“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既然你们情深似海,那便让你们一同化为灰烬吧。” 他得意之际,面前扑上来一只白色小兽,将他推倒在地。 查干张口准备去咬赛布的脖颈,乌仁娜唤住了它:“查干,你不能杀他,你杀他,你也活不了。” 她已经救不回台吉和哈敦了,也失去了萨仁,如今只剩阿尔斯楞和查干了。 查干犹豫了一会儿,一爪子拍在赛布的脸上,赛布的左脸颊便多了几道红血痕。 查干从他身上跳出来,望着那一圈火焰,悲鸣了一声,湛蓝的眼中似要落出泪来。 火焰尚未燃着中央的韫欢和景晖,韫欢拍打着他的胸口处,他一直没动静。 她绝望地趴在了他的胸前,吻上了他泛白的唇:“阿晖,你若要化为灰烬,我便同你一起。” 赛布脸上挂了彩,打算命人除了查干,瞧着查干凶神恶煞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无人敢上前,再加上这里还有这么多绰罗斯景晖的旧部,他们已经快失去台吉和哈敦,他此刻再动手除掉绰罗斯景晖的爱宠,只怕会激怒他们。 赛布捂着左侧脸颊,怒道:“回营!” 这时,天上一道惊雷,天地间暗沉下来,在大家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绰罗斯草原距海较远,平日里并没有多少雨水,这里的人大多饮用高山冰雪融水。在春天里,鸣雷,落雨,实属罕见。 趴在景晖身上的韫欢已经感觉到火焰燃着了自己的裙摆,她合上了眼,做好了随他一起走的准备。 接踵而来的不是无情的火焰,是珠帘一般的倾盆大雨,砸得她后背隐隐作痛。 他们周围的一圈火焰瞬间被浇灭了。 早有人替赛布撑起了伞,赛布见火苗熄灭了,韫欢还活着,有些恼怒,但此时点火已是不行,他便无奈道:“我们回营!” 绰罗斯景晖顶多只剩下一口气,即便不拿烈火焚了他,也能让这雨水拍死他。他瞧了一眼干柴垛后,举起右手去挡飘进伞下的雨:“走吧!” 一行人都离开了,要么急着去躲雨,要么被押走了。 干柴垛边,顷刻只剩下韫欢和景晖,还有查干。 查干身上的白色绒毛湿透了,它踩着积水到了主人身边,两爪搭在架子上,舔着景晖的左手。 韫欢握着景晖的右手,放在了自己脸颊边,她脸上的泪水和倾涌而下的雨水混在一起:“阿晖,你怎么可以丢下我。我都已经答应和你在一起了,你怎么可以丢下我?我已经运回了车前草,你为什么不等我?” 她心里悲愤交加,又伸出手去胡乱捶着景晖的胸口。 “阿晖,只要你醒过来,我便答应嫁给你,做你真正的哈敦,我们再也不分开。” 雨水不停地砸在景晖的脸上,突然袭来的寒冷和心上人深情的呼唤令他恢复了一点意识。 胸口处的敲打,逼得他再度吐出一口血来,他力气不足,那血没有喷出来,只从他嘴角溢出,和着脸上的雨水,很快淡去。 韫欢见他有动静了,激动地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擦拭着他唇角的血迹:“阿晖,你还活着!” 他埋头在她胸前,她脖颈间晕染的栀子清香钻到了他心田。 闻到了思念的栀子清香后,景晖努力睁开了眼。 韫欢见他睁开了眼,双手捧起他的脸,轻轻地以唇覆住了他泛白的干渴唇瓣,很快便松开了。 吐出腹中瘀血后,景晖恢复了些力气,反客为主,坐直身子,揽住了她的后背。在这雨帘之中,奋力吸吮着她口中的芬芳。 他吻得很用力,韫欢也不明白,他刚刚还一副半死的状态,怎么现在就有了这般力气。她方才吻他时如蜻蜓点水,他反馈给她的却如泄闸洪水,她以为他尚且病着,会喘不过气来,结果那个受不了亲呢先红着脸喘不过气的人是她。 片刻后,韫欢轻轻推开他,胡乱捶着他胸口,没用多大力气,眼中含泪道:“你吓死我了。” 景晖捉住她被雨水浸泡的小手,低沉道:“若不是你一直捶我,我腹中淤血不除,我便真的走了。” 韫欢又是哭又是笑,抵在了他胸前,问他:“阿晖,你还有力气走回去吗?我扶你回去。” 景晖点了点头。 雨帘中,韫欢搀扶着景晖,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两人浑身都已经湿透,深情地凝望着彼此。 查干跟在他们身后,雨水太大,一身白绒绒的毛沾上雨水后很重,它便站在原地抖了抖,不一会儿,又全落满了雨水。 第064章 韫欢扶着景晖回到毡帐后, 派了一拨人将被赛布抓走的乌仁娜和阿尔斯楞寻回来了。 两人进帐见了活生生的台吉和哈敦,跪在地上痛哭。 “多亏长生天保佑!”乌仁娜哭泣道。 阿尔斯楞喜得笑中含泪:“太好了,台吉和哈敦都还好好的。” 韫欢和景晖都还没换下湿衣裳, 只坐在了蒲团上。两人身上带着的雨水很快将这边的蒲团和地毯都染湿了。 查干站稳后, 抖了几圈,将身上沾着的水珠抖掉了一些,之后挤到了炉子边, 窝成了一团睡着。 韫欢扶住景晖后, 平静吩咐他二人:“乌仁娜,你去准备些热水, 送到东边那个小帐篷里, 台吉他才好一点,方才又淋了雨,最好再熬一碗姜汤。阿尔斯楞,你去桑伽那边看看,治疗痘症的药是否赶制出来了。” 两人应命退下。 韫欢伸手试探景晖额头的温度, 景晖趁机捉住她这只手, 问她:“你命他们给我准备热水, 自己竟不想洗个热水澡吗?” 韫欢抽回手,含笑看他:“我没事, 你才从鬼门关走了一回,我得先照顾好你。我等下只需换身干衣裳就好。” 景晖扯住她衣袖, 泛白的唇上露出一抹笑, 伸手轻柔地拨了拨她前凌乱的头发:“无碍,其实痘症我还能扛下来, 看来是赛布还掺了点别的东西让我喝了。我方才吐出瘀血后已经好了很多了。只是你身子也弱, 如何经得这雨淋?不如……” 他声音渐渐软下来:“等下你同我一起吧。” 一起, 一起干什么?一起泡澡。 韫欢睁大了眼睛,急得起身,背对着他,拢了拢衣裳。 景晖一手撑在地上,自己站起身,从她身后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右手逐渐往上,同时在她耳边吐出热热的气息:“是你答应嫁给我,我才醒过来的,难不成你想反悔?” 既然答应了做他真正的哈敦,迟早有一日会坦诚相见,甚至做些比这更亲密的事。 韫欢羞红了半边脸,张口准备去咬他那只放在胸前的手,又想起他还没完全康复,便平了平气道:“阿晖,你别急。你得先答应我,完全好起来才行。” 景晖松开她,掰过她小小的身躯,让她同自己面对面站着,之后神采奕奕道:“我已经康复了。” 明明带着病气,他一双眼睛里却盛满了情意,甚至含着一些不知名的火焰。英俊的脸被雨水冲刷得显得白皙了些,白红对比,那些疹子也更明晰。面颊处冒出来的青茬不曾经过打理,这和疹子一般胡乱长着,显得他有几分狼狈。 韫欢伸手去摸他的青茬,有些扎人,她很快缩回了自己的手:“阿晖,你脸上的疹子还没消退,和你这胡须长在一处,太难看了。” 景晖双手抄到她两腋下,将她举起来一些,眉眼间故作凌厉道:“你们中原有句俗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都已经答应将自己许给我了,就算我变成麻子脸,你也逃不掉了。” 韫欢失了重量,腋下那处又极为敏感,被他触着后,她痒得笑出泪来:“你快放我下来。” 景晖笑着将她放下,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脑袋又有些昏昏沉沉的,他便松了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韫欢眉间笑意荡开,眉头紧锁:“阿晖,你怎么了?” 脑袋很痛,景晖恍惚了一阵后才好转过来,回给她一抹笑容:“没事。” 韫欢擦了擦他额头冒出来的冷汗,打量他一眼后皱眉道:“阿晖,你可别再闹腾了,等你好全了,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着你。” 她说到后面,声音也渐渐软下来。话一出口,已经来不及收回来了。 景晖愣了片刻,狐疑地瞧了韫欢一眼,明白过来后,欣喜地抓住她的手:“当真?”他趁机道:“你这回迷晕我,自己去策旺那边寻找药草,害我担心多日,你说好了,回来任由我‘惩罚’。” 韫欢轻轻推开他,羞赧道:“你在这候着,我先去屏风后换身衣裳。” 景晖看着她微微羞窘的样子后也心知肚明地笑了笑。 他居然挺过来了,而且有她陪着他。 韫欢走到屏风后,察觉到景晖一直看着自己,急道:“阿晖,你转过去。” 景晖这回也听话,老老实实地坐着转了身。 屏风后的韫欢很快脱下一身湿衣裳,拿毛巾擦拭过身上后,迅速换上了一件淡蓝的绰罗斯长袍,之后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边走出来了。 这侧,景晖依然背对着她。 她满意地笑了笑,悄悄从他身后走去,打算吓一吓他。 身后的人没发出多大点动静,栀子清香味越来越重,景晖也意味分明地笑了笑。她还打算吓他,那便让她见识一下自己吓人的功夫。 这时,乌仁娜已经准备好热水,在毡帐外拱手道:“哈敦,东侧小毡帐那边我已经准备妥当,阿尔斯楞已经在那里候着了,台吉可以过去沐浴。” 韫欢已经举起了手,打算去拍景晖的肩膀,景晖也转过身,朝她做了个鬼脸,配上那一脸红疹,不显得恐惧,倒显得有几分滑稽。 两人同时笑了。 景晖缓过几口气道:“乌仁娜,你命阿尔斯楞退下。” 乌仁娜道了声“是”便离开了。 韫欢不解地凑到他眼前:“你把阿尔斯楞赶走了,谁伺候你去?” 景晖眨了眨蓝色眼睛:“你说呢?这便是对你的第一个惩罚。” 韫欢急得将手里擦拭头发的毛巾丢到了他身上,小声抱怨道:“你真坏。” 男人都坏。 景晖翻了几个白眼,之后又往一侧倒去。韫欢刚骂完他,见他这般,只当是他的痘症引起的,急得踱步到他身侧,扶起他:“阿晖,你怎么了,是不是痘症引起的?” 靠在她怀里的景晖突然正色道:“是你不答应我,我难受了。韫欢,你便答应我吧,我想让你伺候我沐浴。” 韫欢怒道:“绰罗斯景晖,谁说要伺候你了?” 景晖却像个狗皮膏药一般,抱住她胳膊:“那你陪陪我也行,这几日我虽病着,眼里心里都是你,每天等着你的信,吃不好也睡不好的,现在你回来了,你就多陪陪我吧。” 陪伴也不是这么个陪法,真是拿他没办法。 * 东侧毡帐里氤氲着水汽。 韫欢背对着景晖,站在一侧。她只是答应陪陪他,可没答应别的。 她身影倩倩,隐在雾蒙蒙的水汽中,多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景晖只觉得身上实在灼热得难受,不知是痘症引起的,还是因为别的。 他一件一件解开了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物,走到了浴桶里,触着水后,身上才好受了些。 韫欢听着流水的声音,便知他已经进了浴桶,一想到身后有个男人在沐浴,她这心里便觉得别扭。 哗啦啦的流水声也搅得她心烦意乱:“阿晖,这里水汽太重了,我去毡帐外候着。” 景晖放下水瓢,叫住了她:“站住,外面下着雨呢。” 韫欢仔细听着外面的雨声,反驳道:“是还下着,但已经小了很多了,我去外面等着你。” 景晖得寸进尺地请求她:“韫欢,你能替我擦擦后背吗?” 韫欢脸上灼热:“我去叫阿尔斯楞过来。” 男人在浴桶中站起身,溅起了一大阵水花,有几片打在了她的身上。 察觉到他已经站起来了,韫欢更不敢回眸去瞧他。 男人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浴桶,韫欢尚未回过神来便被他拖到了旁边。 她一直闭着眼睛,不敢去看他。也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这些力气,白天的时候明明还一副命在旦夕的样子,现在居然就生龙活虎了。 景晖在浴桶里坐下后,拿下她挡住双眼的手,轻轻朝她哈了一口热气:“韫欢,你看着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韫欢怯生生地睁开眼,他已经钻回浴桶里了,只露出了结实的胸膛和长着红疹的脸。 她松了一口气。 他湛蓝眸子含着水汽,深沉似海:“韫欢,你替我擦擦吧。” 他主动伸出胳膊,将毛巾递给她。 韫欢沉顿片刻后接过,绕到他身后,轻轻擦拭着。 借着氤氲着水汽的烛火,韫欢拿着毛巾轻轻擦拭过他的左背,上面一道浅痕,是一年前他被噶尔丹派往大清营地刺杀她汗阿玛时留下的。 那只箭,是她拔|出|来的。 他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韫欢瞧着还是有些心痛,擦拭时也避开了些。 景晖察觉到了她的迟疑,沉声道:“那里早就不疼了,你擦吧,没事的。” 韫欢听后一顿,之后顺着他的意思轻轻拂过那一处。 景晖没再逗她,严肃问道:“策旺他,怎么就答应将车前草给你了?”他有些担心在浴桶中转过身,面对着她,直视她的眼睛:“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了?” 韫欢轻轻一笑:“他视你们为仇敌,可我不一样,他落魄时,我曾无意间帮助过他。” 景晖听了,心里涌上酸意,不满地闷哼道:“难不成你也救过他?” 韫欢摇了摇头,边替他擦拭着边将她和策旺的事说了。 景晖听后微微皱眉:“你拿我当筏子,说我会助他也就罢了。你怎么自己还答应他雕刻坠子了,你到底要送多少坠子出去?” 韫欢心头一热,笑着抚平了他心中的酸味:“不管我送出去多少坠子,我心里也只有你这只不听话的大老虎。” 景晖听了很舒心,两手扒在浴桶边沿处,享受着她的照顾。 小毡帐里氤氲着水汽,韫欢赶紧身上越来越热,这男人已经在浴桶里坐了这么久了,偏偏没有让她停下来的意思。她听着外面雨声又小了些,干脆扔掉了毛巾,一口气跑了出去。 瞧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景晖会心一笑。 作者有话说: 书里疫情结束了,为什么现实中疫情还在?我现在好想找个没疫情的地方。 第065章 次日, 雨过天晴,蟹壳青的天幕飘着几朵雪白的云,碧绿的原野上有雪白的羊悠闲地啃着草。 军医桑伽连夜将韫欢运回来的一批车前草加工了, 一早便命人送到了景晖这里。 韫欢命乌仁娜煎好药后, 扶起了景晖,让他靠在床头,亲自给他喂药。 景晖饮了一口后嫌弃道:“太难喝了。” 韫欢微微眯眼, 不满道:“那你也得喝, 你脸上这疹子还没消,难不成你真想变成我汗阿玛那样?” 主动提及康熙帝, 韫欢想起了任舫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心里头微微有些失落。 愣怔间,景晖一只大手夺过了她手里的药碗,直接灌了下去。 饮完后,他放下碗,骄矜道:“我没说不喝, 只是觉得一勺一勺喝太慢了, 长苦不如短苦。” 韫欢拿帕子拭了拭他嘴角溢出来的药汁。近距离凝视他, 她才注意到他左侧嘴角边有个红疙瘩化脓了,借着日光看下来, 有些触目惊心。 她又细细瞧了别处,还好别的地方只是红着, 没有破皮化脓。 景晖垂眸之间, 也瞧见了她眼中的担忧和释怀。 他伸手轻抚她的柔软青丝:“韫欢,若是我这张脸好不了, 你当真会嫌弃我吗?” 他性子坚韧, 这些日子已经狠狠忍住了没去挠抓。偏偏这些疹子生在了脸上, 嘴角这块是他不小心蹭到了枕头,蹭破了皮才化了脓。 他之前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草原姑娘们对他容貌和身姿的称赞他也只当玩笑听过去了。可在她面前,他难免自卑。 韫欢一声叹息,之后化作了一抹轻笑,主动埋在他怀里:“阿晖,你放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她如何不知道,他是为了拖住赛布才将自己变成这样的。 她的身份,其实也无碍,至少她现在对皇宫里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很失望。 她在现代不曾体会过被父亲疼爱的感觉,到了这边,多年来一直珍视的妇女情分,也终究比不过所谓的名节。 景晖瞧见她眉宇间的忧愁,思量着她是担心自己,并不知晓她已得知她的汗阿玛派人杀她一事,他轻哼一声道:“我在帐篷里躺了这么多日了,不如你今天陪我出去走走吧。” 韫欢点头:“好!” 韫欢逼着景晖换上了厚实点的衣物,牵着他行到了芦苇河边。 河边苇草新绿。 河畔的青绿草丛间,蹲着一个白色斑纹的身影。 韫欢扶着景晖走近一看,是查干蹲在那里。 萨仁死在了此处,查干昨日忙着回去搭救他们,等到夜间他们安歇下来时,它自己从帐篷里钻出来了,韫欢担心赛布伤他,命阿尔斯楞跟着。 这只白虎便在河边,不停地拿爪子刨着土,挖了一个坑,将萨仁衔了进去,重新填上了土。 它只是一个一岁的幼虎,几个月大的时候便失去了母亲,一直跟在韫欢和景晖身边,除了这些人,它唯一的玩伴便是萨仁,偏偏萨仁只陪了它几个月。 它在冰天雪地时来到它身边,春暖花开时无情地离它而去。 查干昨夜一直蹲在此处,阿尔斯楞和它不太熟,也不敢上前,到了清晨,趁查干离开的瞬间才给萨仁树上了一个木牌,供奉了些胡萝卜。 此刻,萨仁蹲在那一碟胡萝卜前,悲鸣了一声。 韫欢松开景晖,走过去轻轻抚着查干头顶的毛发。 “查干,你已经给它报仇了。有朝一日,我和阿晖也会除掉那匹狼的主人。” 景晖微顿,目光促狭一飘。 韫欢轻声一笑,看向景晖:“阿晖,你别告诉我,你不敢。” 景晖垂眸笑道:“如何不敢。” 他早就对噶尔丹不满,对赛布更不满,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伤害到韫欢了。 他若再忍辱负重,那他便不是他了。 不远处又跌跌撞撞走过来一个人,景晖搂着韫欢的肩膀,应声看去。 那人见景晖脸上也布着红疹,嗤笑道:“阿晖,你这张俊脸怎么也成这样了?” 景晖沉下脸来:“丹济拉,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丹济拉调侃道:“我因病躺了多日,难不成还不许我出来散散心?” 景晖后来打听到他这位好兄弟是如何染病的,有些嫌弃道:“经此一事,你也该收收心了,用情不专,必有祸殃。” 丹济拉瞧了一眼被他紧紧搂着肩膀的韫欢,又瞧了一眼他脸上同自己差不多的疹子,笑道;“你用情专一,不也遭殃了。” “你……”景晖伸手去打他,丹济拉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景晖不愿放过他,松开韫欢追过去了。 韫欢留在原地安抚着查干。 景晖追上丹济拉后,丹济拉拿手臂挡了他一拳,之后拉着他背对着韫欢打听道:“阿晖,我听阿尔斯楞那小子说你这回又是为了她才让自己染上痘症了,你是不是不疯魔不成活了?” 景晖拍了拍他胸膛,不屑道:“那也比你强,你可是在床上和别人欢好时染了这痘症。” 丹济拉面上一窘,垂下头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自从你遇着她,你就像变了个人样,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景晖拧了拧他手腕:“要你管,你先管好你自己。” 丹济拉主动伸手挽住他肩膀,挡严实了才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来,迅速放到了景晖的衣物间。 景晖伸手去拿,丹济拉却阻止了他:“阿晖,这个你留着,你迟早用得上。” 他说着,瞟了一眼他们身后的韫欢,景晖跟着看过去。明白过来这本小册子可能是什么后,他脸上也红了。 “阿晖,你身子健壮,等你好了,你们俩的关系便可以更进一步了。这次绰罗斯部疫情这么严重,你送她走她都不走,还巴巴地跑到策旺那边运了一批草药回来,可见她心里有你,你可得抓住机会。”丹济拉殷切道。 景晖有些迟钝。 丹济拉拿胳膊肘抵了抵他胸怀:“你看着上面的好好学点,别让她吃了苦头才是。” 景晖面上更红,之后,蓝色眼睛里泛着肉眼可见的羞愤之意。 丹济拉知道事情不妙,赶紧拔腿往韫欢这边跑过来。 韫欢一直远远瞧着他们俩,不明白他们说什么要这么久。 她见丹济拉转过身朝这边跑来,才远远地对景晖说:“阿晖,副将身子也没痊愈,你别欺负他了。” 景晖微微垂首。 心里揣摩着,如果你知道丹济拉和我说了些什么,估计你也想打他。 韫欢走近景晖后,主动伸手挽住他一只胳膊。 隔着衣物的触碰,也让景晖心里发麻。 她眼神清幽,含笑仰视着他。 他现在脑子里却是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湛蓝眸子里似乎也燃着火焰。 韫欢见他一直垂眸瞧着自己,不解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景晖按住心里的邪念,支吾道:“没……没有,就是这几日没见着你,太想你了。” 韫欢轻舒一口气:“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们这般走着。 面前的小路突然被拦住了。 靠河处草丛茂密,且草比较高,这一条路是他们经常到河边才踩出来的。 路口处,站着一大群人。 为首的是钟齐海和脱里,钟齐海一身红衣,许是脸上和景晖一样,红疹未尽,以红巾覆着脸,脱里跟在她身后,端着一些物件。 她的左侧,是塔拉和阿木尔,笑意盈盈。 她身后的人,有脸上红疹未除的绰罗斯士卒,也有他们的家人们,男女老少,凑了一堆。 这些人见了韫欢和景晖,除了钟齐海,齐刷刷跪了一地,恭敬道:“多谢哈敦,多谢大台吉。” 钟齐海拿过脱里手里捧着的一条红宝石项链,放到了韫欢手上,也朝她福了福身子:“哈敦,从前是我钟齐海对不住你,就凭你能不计前嫌,寻回车前草,搭救我和我的族人,我便服你,你和阿晖才是天生一对。” 韫欢忙扶起她,将红宝石又塞回了她手中:“公主,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不必如此。” 钟齐海再次恭敬行礼:“哈敦,从前我多有得罪,请你收下这份礼,就当是我赔罪了,也希望你能原谅我。” 景晖含笑:“韫欢,你收下吧。这串项链很衬你。” 韫欢便留下了钟齐海所赠之物,她瞥了一眼脱里,附耳到钟齐海身边:“阿海公主,你也得珍惜你身边的良人。” 钟齐海微微动容。 韫欢又对她身后的一大群人:“你们快起来吧。” 这些人竟也都带了些物件,有自己缝制的香囊,还有人寻了些中原地区的字画,都说要送给韫欢。 阿木尔在塔拉的示意下,勇敢上前,将自己编织的一个草蚂蚱递到了韫欢面前:“哈敦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 韫欢轻抚阿木尔的面庞,他脸上的疹子似乎消了些,她屈身拥住这个小孩,含笑道:“姐姐收下了,阿木尔日后定要好好的。” 阿木尔笑得灿烂:“哈敦姐姐真好看,阿木尔以后也要娶一位像姐姐这般好看的中原女子。” 这话说得,众人都只是微微一笑,偏偏景晖的脸色有点不大好看。 一群人跟着附和:“请哈敦和台吉也收下我们的礼物吧。” 众人都争先恐后将自己备着风礼物送过来。 景晖面色一变,颇有些严厉道:“你们送到我毡帐那边吧,交给阿尔斯楞,这般送给哈敦,我们还得运回去。” 众人见韫欢和景晖都肯收下自己备着的礼物,欢喜道:“我们这就过去。” 一群人很快散开。 景晖挑眸瞧了一眼钟齐海,啐了一声道:“你最好别再玩什么花样。” 韫欢抓住他胳膊,示意他言辞别太激烈。 钟齐海舒心笑道:“阿晖,你放心,经此一事,我看开了。从前我觉得她配不上你,原是我错了。她外表柔弱,心性却坚韧,也没因为自己是清人,便抛下我们的族人,我钟齐海服她!况且,我应该也快找到自己的良人了……” 她说话间,身后的脱里忽然抬眼瞧她,很快垂眸下去。 * 另一边主帐内,一名绰罗斯士卒刚回完话。 他是噶尔丹安插在韫欢运送车前草的队伍中的,将任舫所说的事情尽数告诉了噶尔丹。 噶尔丹听后气得面色发红,随手丢了手里的茶盏,愤恨道:“康熙小儿实在气煞我也。我绰罗斯部这场疫情,居然是他所为。” 他气得一拳敲在桌案上:“景晖的那位小哈敦居然也真是他的女儿,他将自己的女儿派来做什么?” 想起那个被景晖养得稍微丰腴了些的小姑娘,噶尔丹觉得心里痒痒。她不是大清皇帝的女儿吗?好想将她拖到毡帐里,狠狠蹂躏一番。此刻他灰褐色的眼珠里除了愤怒外,还有一种饥渴。 阿努坐到他身边,稍稍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大汗,你可以恨康熙,但你此刻万不可动景晖的女人。无论她是不是清国的公主,至少景晖是真喜欢她。有她在一日,这位战神便多一个致命的弱点。大汗难道害怕掌控不了他吗?” 阿努太了解他了,连同他的愤怒、他的欲|望都瞒不过她。 噶尔丹平复心绪后道:“你说得对,我还得指望绰罗斯景晖同我一起挥师南下,报此次疫情之仇。” 阿努听后瞬间慌了神,紧紧盯着噶尔丹:“大汗想什么时候南下?” 噶尔丹忽而皱眉,搂过阿努的腰身:“若是这两千人即刻好了,我即刻就想南下,打到康熙的老巢去。可这事急不得,我近日又何罗刹国的使者商量了下,我们需得等下一批火器到了再做打算。” 阿努伸手搂住他,点点头道:“你有野心,拿下清国,统一这东边的土地,我便陪着你。” 噶尔丹拍了拍妻子的后背:“会有那日的,那时候,你将是东边霸主的皇后!” 阿努依偎在他怀里笑了笑,笑中有一种意味不明的苦味。 第066章 休养了七日, 景晖脸上的红疹便褪了,除了化脓的那个留下一点浅浅的红痕外,其余的地方都恢复如初, 甚至显得比以前白皙了些。他趁着韫欢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拿着小铜镜左看右看,见自己保住了这张俊脸,才松了口气。 三月十五这日傍晚, 韫欢去小厨房里给他做了些栗子糕。端过来时, 景晖正坐在桌案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景晖正翻着日前丹济拉偷偷塞给他的小册子, 翻了几页, 他面色胀红,自心头涌上一股欲|火来。 韫欢进来的动静小,他看得入神,竟没察觉。直到韫欢在他面前摆上一盘点心,他才慌里慌张地将小册子胡乱塞进了衣袖里。 韫欢坐在了他身侧, 见他藏着方才看的东西, 越发来兴致了:“阿晖, 你刚刚在藏看些什么啊,竟还不给我看。” 她靠近自己时, 也带来了一股熟悉的栀子清香。 景晖越发觉得身上热了,想拉她尝试册子上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韫欢见他不说话, 伸手去他的袖口里翻着, 景晖窘得推开她,有些生硬地回答道:“没什么……是这边的公文, 不能让你看的。” 韫欢听了有些扫兴, 也没再伸手去抢。她指了指案前摆着的点心:“阿晖, 你你先吃点吧。” 心上人就坐在自己的眼前,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变化,可瞧着眼神清澈如水的她,他总觉得自己的想法很龌龊。 景晖压抑着欲|火抿了抿唇,没去尝栗子糕,先举起了旁边摆着的马奶酒,大口饮了下去,饮得太急,再加上思绪烦乱,最后一口入喉时,他呛着了,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韫欢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着气息:“阿晖,以后断不可空腹饮马奶酒。” 她的清香吐在耳畔,景晖只觉得像是有什么火苗在自己心中乱窜,搅得他更不安分了。他跟着咳得更厉害了,怕她忧心,给她比了个“没事”的手势。 韫欢仔细瞧着他的眼神,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异常。 一阵咳嗽过后,景晖突然拽住了她的胳膊,放在了自己的胸前,力道很大,像是要将她嵌进去似的。 韫欢僵硬了一瞬,面上仍是平静:“阿晖,你今天是怎么了?” 景晖尽量稳住心绪道:“韫欢,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的杏花好看。” 韫欢抿唇一笑:“你忙得过来吗?你才康复,噶尔丹便命你去训练军队,你还有空陪我吗?” 男人湛蓝的眼睛含情脉脉,眉眼舒朗。 “有的。” 韫欢眨眼,盈盈而笑,点了点头。 查干蹭到两人身边来,拿脑袋蹭着韫欢的衣裙。 韫欢搂过它,对景晖道:“阿晖,萨仁去了,查干也伤心了多日,不如这次我们带它一起出去走走吧。” 男人面色倏然冷峻:“不行!” 韫欢盯着他看了片刻,也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又变了脸。 他沉吟了片刻才解释道:“韫欢,我只想带你过去,希望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现在觉得自己快要喷出火来,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按倒她。 怕吓着她。 他掩饰住了自己的神情,韫欢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来。仔细一想,忽然间明白过来,她还没准备好,她刚打算出口回绝,男人已经横抱起了她,闷声笑道:“韫欢,你同我骑一匹马吧,我想抱着你。” 他现在滚烫如火,她的身子却清凉清凉的,只有贴着她,他身上和心里的火才能消停些。 她在猝不及防间,已经被他放上了马,圈在了怀中,片刻间,他们骑着的白马的卢便飞奔起来。 景晖带她到了一处长满野生杏花的地方。 这边地势较高,杏花开得晚,这个时候正是开得最热烈的时候,如云蒸霞蔚般,粉嫩的颜色连着粉嫩的颜色,铺满了这一片山丘。 丛丛杏花林之下,是一条碧如翡翠的长河,自高山冰川之上本涌而下,河水清澈,衬着野生的杏花丛林,河面之上浮着一座木质的小桥。 远远望去,还有初绿的山峦,更高处,则是峰顶积雪的雪山。 雪山,杏花,蓝天,白云,冰雪融水的河流…… 韫欢立在小山丘上,一时陶醉在美景中,没再去思量景晖打的什么主意。 景晖骨节分明的大手牵过她一只小手,眼睛深沉得便如下方的河流:“韫欢,我们下去看看吧。前几年我发现这个地方后,着人在这里盖了一间小木屋,木屋建在温泉之上,那温泉还能自动换水,你若是喜欢这里,我们可以多住几日……” 山丘边风大,韫欢一心念着底下的野生杏花林,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拽着他一起跑了下去。 她在中原,不,应该说她活了两个世界,也没见过这般的杏花林。 个个树枝遒劲,至少有百年树龄。 景晖所说的小木屋便建在一株最粗壮的杏花树下,木质的屋顶落满了杏花。 她不急着进去,反倒拉他一起站在那株最为虬壮的杏花树下,轻折了一枝杏花夹在了他的右耳处。 他愣在原地,一双眼一直盯着她。 韫欢也寻了一朵杏花,放在了自己的发间,问他:“好看吗?” 景晖含混地吐着声音:“好……看。” 她今日穿的也是一件浅粉的长袍,乌发如瀑,笑起来时额间的宝石串珠一颤一颤的。 她比杏花还好看。 韫欢见他傻大个般矗在那里,悄悄走到旁边的河水处,捧了一手水,悉数洒到了他身上。 景晖被偷袭了个正着,心里的火苗没被扑灭,反而燃得更烈了。 他也到河边,捧了水往她身上砸去,方才被她放在耳边的一枝杏花也落了下去,顺着河水漂走了。 他力气甚大,不一会儿,韫欢的一身衣物已经被他泼得湿了大半,裙摆处的粉色也深了些,而他身上那件雪青色的袍子只湿了一些边角。 韫欢在草地上跑着,他很快追上,将她按在了怀里,拉着她一同坐下来,共同瞧着西侧逐渐沉下去的落日。 日头渐落,韫欢觉得身上也冷起来,主动往他怀里挤了挤。 景晖心情大好,拂去她发梢杂乱的杏花花瓣。 韫欢眉眼含笑:“阿晖,真希望大清和绰罗斯不再打战了,到时候我们就在一起,走遍我们两族的大好河山。” 景晖轻吻她额头:“我答应你。” 夜色渐沉,悬在蓝色夜幕的变成了一轮圆月,似是圆润的玉兰花瓣。 韫欢见小木屋里有现成的食材,便做了些晚膳,两人一同用了晚膳后,又出去在杏花林中钻了会儿。 他们在杏花树上悬了些灯笼,暗夜里闪烁着舒适的灯火。 除了这些光亮外,还有一些零星的流萤。 韫欢站在流水边,流水叮咚,混着杏花轻轻飘落的声音。 水边风寒,韫欢因衣物湿了大半,经风一吹,不免打了几个寒颤。 景晖怕她着凉,轻敲她鼻梁:“温泉在东侧那个小屋子里,你还是先泡个热水澡换身衣裳,若你着凉了,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韫欢拢了拢衣裳,抵触夜间微凉的风,朝他说的地方走去。 走了一段路,她回头道:“你不许进来。” 景晖轻笑:“我自然不进去,我在外面守着你。” 韫欢又走了几步,走上了木质的台阶,听到身后没了动静,才放心地将步子迈得大了些。 这侧小木屋建得比温泉略大些,里面摆上了一切沐浴用品,还有一些用来装饰的寿山石。 韫欢靠近木门边听了听外头,听不到什么动静后将门锁紧了些,又搬了旁边的木椅抵上了。 景晖听着屋内之人的动作,笑出了虎牙,他若真想做点什么,这些障碍如何拦得住他? 他一向认为自己算是个自控之人,今日是翻看了丹济拉赠的小册子才搅乱了他的心绪。 当然,也只有面对她,他才会失控,可他真怕吓着她。 他坐在了屋前倒下的枯木上,背对着木屋。 屋内的韫欢退下一件又一件的衣物,直至最里层的心衣。她随手披上了一旁架子上挂着的一件雪白的素纱衣,顺着台阶,走到了温泉里。 水汽氤氲,熏得她有几分迷醉。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泡过澡了,和他住一个毡帐里,她去东侧的小帐篷里泡澡时都会避开他在的时候,而且很快洗完。 过了这么久,她已经接纳他,可她还没做好那些事情的准备…… 她是一个现代人,因为自幼的生存环境,加之来到这边后在皇宫里生存了十几年,她竟变得比这边的人还保守…… 韫欢拿过旁边的木瓢,舀着热水往自己后背上浇。 门外的景晖听着里面哗哗的流水声,心绪也被搅得烦乱。他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仿佛在勾勒着她在他面前褪下所有衣裳的样子。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仍没有清醒多少。他便冲到了河边,捧了几把碧蓝的河水,往自己的脸上浇,才好了些。 他心头的火稍稍熄了些,屋内的动静却越来越大。 “啊!”韫欢的一声惊呼震落了百年杏树的花瓣,纷纷如雪乱。 一声呼喊惊得景晖冲到了木屋边,一脚轻松踹开了门,一脸急切道:“韫欢,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景点原型为新疆帕米尔高原的杏花村。想给女鹅和女婿的第一次找个美的地方…… 第067章 韫欢靠在温泉一侧, 眼中落下细细的泪,惊恐地指着右侧:“有蛇!” 这是她最怕的动物。 景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右侧堆着的寿山石边有一条小蛇。景晖一过去, 那蛇便一溜烟跑了。 景晖屈下身子安慰温泉里的人:“韫欢, 没事了,它已经走了。” 这一蹲下,透过温泉表面雾蒙蒙的水汽, 她的姿容更显动人。 她似乎只穿着一件素纱衣, 若不是她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其实根本挡不住什么, 连同这雾气一般, 增加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瞧着这样的她,他心里难免悸动。 韫欢笼着薄薄的一层衣物,藏身雾水之中,羞红了脸央求他:“阿晖,我没事了, 你先去外面, 我还没洗好……” 景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 意志告诉他, 他得忍住,可是他心里对她的情感已经快要抹杀完他最后的理智。 他踱着步子到木门边, 原以为自己会走出去,至少韫欢也是这样想的, 可他到了这边后, 竟在里面将门给锁上了,睁着湛蓝眼睛又朝温泉这边走来。 韫欢急得在温泉里乱动着, 又不敢直接爬上来, 她这身衣物, 根本就遮不住什么,躲在水里还能遮一些。 她镇静下来后劝他:“阿晖,你得冷静。” 男人竟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似的,解开了外面的雪青袍子,穿着一袭素白中衣走了下来。他的身躯很快被温泉水浸没,中衣紧紧贴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身躯健朗。 “阿晖,你先出去好不好?”她已经带了哭腔去求他。 景晖不回复她,步步逼近,将她逼在了角落里,两手抵在她两侧的岩壁上,将她圈在了里面。 韫欢打算从他手臂底下钻过去。 他早就料到她会这般,伸手按在她肩膀上,将她按了回去。 韫欢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气息都比往常热烈。 他湛蓝的眼中蓄满情意:“韫欢,我……快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她轻轻掰开他搂住自己的手,含羞道:“阿晖,你别这样,我小日子还在身上。” 男人接下来的话却更令她大吃一惊:“自从你第一次逃跑时来这个,我便替你数着,现在你身上应该没有这个,兴许还有七日……” 韫欢面颊红涨,有些恼怒地捏了一下他的胳膊:“你数我小日子干什么,难不成你早就想……” 男人温柔吐道:“不是,那回你痛得厉害,我是怕你来这个会痛,所以就数着日子,命乌仁娜悉心调理着你的身子。”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总之韫欢还不太适应这般的亲呢。 韫欢狠下心来,轻咬了一下他的手腕。 景晖恢复了几分理智,体内压抑已久的情感仍在爆发。 他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些。松开了她,自己靠到了一侧,沉重地喘着粗气。 身上烫得厉害,似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景晖瞥见岸边摆着的一枚红色寿山石后,伸出右手去拿。 韫欢见他这般,懵懂地问:“阿晖,你想干什么?” 景晖搬了那一小块寿山石,朝她这儿来,她惊恐得躲了一下,他很快便钻过来了,将石头递给她:“韫欢,我……我这回真控制不住自己了,你拿这个敲晕我,快!” 他面色涨红,耳垂处也烧得通红。 韫欢瞧他这样,心里动容。 景晖还在她面前举着那枚寿山石:“快啊,韫欢,快拿它敲晕我,不然……我可能就……想……” 都怪丹济拉,送那些玩意给他看,点燃了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欲|火。 他和她同床共枕多日,一直不曾碰她,这分情感已经压抑许久,现在竟要奔腾而出。可她不愿意,他便是让自己受伤,也不能忤逆她的心意。 韫欢颤抖着接过寿山石,景晖当着她的面合上了眼,准备好那一击。 韫欢高高举起寿山石,心里却软下来,之后用力将石头掷到了别处。 景晖听到石头落地的声音,却没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疼痛和鲜血,便睁开了眼。 笼紧纱衣的佳人含泪问他:“你为什么要我敲晕你?” 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 景晖瞧着她,素纱的衣物和朦胧的雾气根本挡不了她的清丽姿容,他咽了咽口水,尽量理智道:“韫欢,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一个对你有企图的男人吗?我真心喜欢你,男人对女人想做的那些事,我也会忍不住,可我不想伤害你,我现在是真控制不住我自己了,我自己对自己又下不了手,所以……” 韫欢敛了敛神色,轻声道:“其实你可以不用这般约束自己的。” 恍惚间,景晖只觉得自己听错了。明白过来后,他眼神瞬间变得清明,反而厉声道:“韫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还没正式成亲,都仪式都不曾有过,我想等我们两国和平相处之时,堂堂正正地娶你一次,按照你们中原人的礼仪迎娶你之后再……洞房,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有丝毫的不尊重,你明白吗?你赶紧敲晕我……” 她莹白的小脸上布了些泪痕,景晖知她不忍,又将手伸到岸上搬了一块更大的寿山石,高高举起,准备往自己身上砸去。 韫欢急得冲过去,在石头落下来之前,拥住了他。 “阿晖,我只是还没准备好……可我并不想伤害你,你我若心里有彼此,可以不在乎这些的。” 她紧紧拥着他,景晖那只举着寿山石的右手悬在了半空。 “你们中原人不是一向讲究礼法?所以我……” 韫欢松开他,眸光轻盈灵动:“其实……于我而言,无碍。”她并不是一个正经的古代人,她是一个在古代住久了之后变得保守的现代人。 他放下了寿山石,两手搭在她肩膀上,欣喜得再一次郑重问她:“韫欢,当真可以吗?” 她懵懂地别过脑袋,避开他灼灼的视线,静默不语。 逃了那么多回,看来这次,她是逃不掉了,她也不忍心以伤害他的方式逃脱…… 可她抬眼间,景晖已经举起寿山石轻磕在了脑门处,他靠在了温泉岩壁,晕过去了。 她唤了好几声他的名字,他也没醒。 * 月明千里,另一侧的紫禁城里,任舫换上了大清侍卫的服装,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康熙跪下:“陛下,恕臣无能,未能完成此次计划。” 一袭明黄衣衫的康熙背对着他,转着手里的翡翠扳指,眉宇间略显沉重,却只轻轻道:“你起来吧。当初明珠、福全等人提议以此计对付绰罗斯部,朕就觉得不妥。天下,是万民的天下,我们大清的子民无辜,他们绰罗斯部的百姓又何尝不是?只不过没想到救了那些人的居然是蓁蓁。”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任舫心中微怒:“陛下,公主她,已经不是我大清的公主了,她现在是绰罗斯部大台吉的哈敦。恕臣无能,也没能按照陛下的密令除了她。” 康熙一惊,转过身来问他:“朕何时命你除去她了?朕不是让你留在那边当细作,顺便暗中查访她的下落,然后将她安然无恙地带回朕的身边?” 他已经抛弃过一次这个养女,如何舍得再抛弃一次。 任舫睁大了眼前看面前的九五之尊,君无戏言,可他现在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而且,传给他的密令都加盖了他独有的印章。 可他如何敢跟皇帝辩驳? 幸亏他留存了一些密令,他从怀中掏出一枚信纸来,双手奉到康熙手边:“陛下,这便是臣收到的旨意,若公主已委身仇敌,则必除之,以全大清国体。” 康熙接过信纸,越看眉头越皱。 模仿的字迹有九分像,下笔的力道甚至比他的还重。印章却欺骗不了人,仿制的再真,也只是仿制。 天下这般熟悉他字体的,又有本事仿制印章的,还一心替他着想的,除了他那位习武的兄长福全便再也没有旁人了。 大概是十七年前,他刚捡回韫欢的时候,福全便不太看好她。他说他已经有很多自己的孩子,没必要去养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再加上韫欢长大后刻意和太子亲近,他这位兄长就更不喜欢了,他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个小女孩心思深沉。 其实他不明白,她是这座紫禁城里最清澈纯洁之人。 乌兰布通战场,经绰罗斯景晖一事,也令他这位兄长对韫欢的恨意更深。他一直认为,若不是韫欢被人掳作人质,他们便可除去绰罗斯一员大将。 康熙略皱眉头,沉声再问任舫:“你既没完成此任务,可见绰罗斯景晖将她保护得很好。” 任舫心中微微不悦,面上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他们俩确实如胶似漆。此番绰罗斯部急需的车前草,便是公主去伊宁运回的。若非公主,我大清早已除去绰罗斯景晖这一强敌。” 康熙听后,示意他噤声。 他心中很复杂。他的这个女儿或许已经找到了此生的良人,这令他欣喜。可她的良人将会成为大清的敌人,也令他忧心。 她夹在父亲和夫君之间,该如何自处? 康熙暗暗捏紧了拳头,稳住纷繁的思绪。 “任舫,你去请下明珠和福全,朕得与他们商议一下出征绰罗斯部一事。” 任舫听后一愣:“陛下是打算即刻出征绰罗斯部?” 康熙点了点头:“你和沙克都尔在绰罗斯部制造疫情之事,只怕已经被噶尔丹知晓,他哪里能咽的下这口气?他此刻还没南下,许是等着北边罗刹国的新型武器,我大清若是等着他来打,将处于被动局面。不如主动出击,还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任舫听后思量了一下,低头道:“臣遵命。” 他很快退下去。 偌大的殿宇中,只剩下康熙和伺候的内监。 他听完任舫的请罪后,内监梁九功使了个眼色,便有小宫女将一碟栗子糕盛了上来,梁九功道:“皇上,您晚膳不曾用多少,不如吃点这个……” 康熙瞧着那一蝶金色的栗子糕,又想到了自己那位爱穿青碧色衣裳的养女,她在这宫廷的时候,也经常做栗子糕送给他和太子。 明明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女儿,若是他执意发动战争,与她的夫君为敌,她兴许会恨自己吧。 可他必须得早点打败噶尔丹,不然,不仅大清和绰罗斯部不得安宁,还会牵连寰宇之内各方势力。 他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嘴边嚼了一口,没有她做的好吃,有一丝苦味。 作者有话说: 审核姐姐们,求求了,没有写什么了,放我出来吧 第068章 杏花丛中的小木屋里, 温泉水氤氲着雾气。 韫欢瞧着景晖,被他用寿山石砸中的的额头处没有流血,甚至连一道轻微的伤口也没有。 方才她听到的声音应是寿山石落水后触到池底的声音。 那他为何晕着? 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触着的一刹那竟像是被烫了一下。 景晖猛然睁开眼, 用力握住了她一只手腕:“韫欢,我方才又给过你机会了,你居然不趁我晕着, 就此逃走。” 韫欢惊得怯怯呢喃:“你果然是装晕。” 景晖捉住她玉手, 抵在自己滚烫的脸颊边,含着一股坏笑, 邪邪睥睨她:“怎么办, 这回不想放过你了。” 韫欢稳定心神后道:“我不逃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烫得景晖心里微微发麻,他稍稍狠下心,将她推开了些,语气略沉重了些道:“韫欢, 你想清楚了,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韫欢含笑扬眸, 眸光曼然一转,裹着一层素纱的如玉臂膀主动环住了他的脖颈, 樱唇贴上了他的唇瓣。 温润甘甜的樱唇贴上来,景晖脑子里仿佛炸了一道惊雷一般, 最后的理智也因她的撩拨而淡然无存了, 他捧起她的脸颊,用力地吻了回去。 沉醉一会后, 景晖打横抱起她, 迈出了温泉水, 走向了帘幔深处…… * 第二天,灼灼的日光洒进来,韫欢还未睁开眼。 她面色浅红,如这山谷里繁盛的杏花一般。 景晖早已经穿衣起身,此刻正一本正经地坐在榻边看着她,手里把玩着她的一缕秀发。 发间微痒,韫欢睁开了眼,看到他的刹那,脸上又潮红了。 她忍着酸痛,坐起身,拿被子挡了挡自己。 景晖放了一套衣物到她面前,温柔道:“在没遇到你之前,我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这里小住一阵,所以这里一应齐全,独独没有女子的衣物,就先委屈下你了。” 韫欢瞧着摆在面前的深蓝长袍,含羞点了点头。 景晖端起了旁边摆着的一碗红枣莲子羹,舀了一勺放到嘴边吹了吹,送到她嘴边:“你先吃点。” 韫欢有些迟疑,可这一勺已经喂到了嘴边,她便吞了下去。 味道尚可。 “我们这回又没带伺候的人出来,你哪里来的粥?” 景晖举着碗,又舀了一勺,轻吹道:“当然是我亲手做的了,昨晚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累了。我就想着今晨好好照顾你,这碗粥已经热过多次了,你快喝下。” 韫欢听他说这粥已经热过多次,心里揣摩着他定是一早起来准备的,又想让她多睡会,一直不敢叫醒她。 她心里动容,吃下了他喂过来的一勺粥:“阿晖,这粥不错。” 更难得的是,他心思细腻,这般体贴。 景晖舀过一勺又一勺的粥,韫欢一一吃了。 到最后几口的时候,木门边传来了一些动静。 景晖脸上微微不悦,对着门外严声道:“是谁?” 丹济拉扒着木门听里面的动静,听不出什么来,只听到景晖问话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回道:“阿晖,是我,丹济拉!大汗急召,命你速速回营。” 景晖面色一沉。 这个时候,突然叫他回去,不用多说,也知道没好事。 景晖手里端着的碗碟跌了下去。 他和韫欢脸上的笑意瞬间冰封住。 丹济拉听到碗碟落地的声音,问里面:“阿晖,我可以进来吗?” 景晖拢了拢心神,摆开自己的深蓝袍子,迅速套在只穿着抹胸的韫欢身上,对外道:“你就在外面候着。” 丹济拉应命站在了门外。 他不老实地扒在门边,去寻门缝,透过门缝去瞧里面的情况。 景晖替韫欢穿好衣物后,感觉到她一颗热泪落在了手背,仿佛要在他手上心上都烫出一个窟窿来。 “阿晖,噶尔丹他是不是想攻打大清了?”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景晖也想到了这层,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来得太快了。 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替她系好深蓝袍子的衣带,伸手盖住她的手背:“韫欢,你放心,我便是豁出了自己,也会阻止这场战争,我答应你,我定会极力促进绰罗斯和清和平共处。” 韫欢伸手挡住他的唇:“阿晖,你别豁出你自己,也别抛下我,我和你一起努力。” 景晖长眸曼然一转,如雪的面颊拢起一抹笑容:“好!” 他心中微苦。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他也没把握,能不能做到,若是做不到,他只能狠心抛下她。 景晖横搂着她,共乘一骑,迅速回到了科布多营地。 到这边后,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大清那边的皇帝已亲自率领八万精兵,浩浩荡荡地自北京而来。 景晖合上公文,蓦然看向坐在身侧的韫欢:“韫欢,这回是你的汗阿玛太急了。” 绰罗斯部仍在休养生息,他却急着先发动战争。 韫欢倚在他肩膀处瑟瑟轻颤,解释了康熙这么做的原因:“他是怕绰罗斯这边接到罗刹国的新型武器后会更难对付,所以想着不如早些出征。” 景晖闷声一应。 他伸手抚着她的小手,用掌心的暖流和微微的粗糙,带给她一种舒缓安心的节奏,帮她扫除了一些内心的焦灼。 “韫欢,你放心,总会有法子,不至于让我们两族都生灵涂炭。” 他这般说着,内心焦灼却并不比她少多少。昨夜的欢愉和今晨的噩耗一同涌向他,令他觉得头疼欲裂。 他猛然松开了她的小手,痛得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恍惚间,小小的他立在葱绿的草丛,唤着眼前一位奔跑的女子:“额吉(母亲)。”迷蒙间,他的额吉停下步伐,转过身来,微笑看他。 他的额吉也爱穿一身蓝色衣裳,她一头金发,一双眸子是深沉的蓝色,似是天地之间最珍贵的蓝宝石。 消失的记忆突然涌回来一些,他头疼得厉害,忍不住重重叫了一句:“额吉。” 之后,他沉沉地倒在了她身侧。 韫欢急得一直唤他:“阿晖,阿晖,你怎么了?” 他一直唤着他的母亲,是不是他恢复了一些记忆? 韫欢命人去请了军医桑伽,桑伽把完脉后只说他的脉象没有任何异常。突然晕厥,兴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所致,也兴许是同时遇着了大喜大忧之事。 韫欢听后渐渐明了,命他退出去了,自己照应着他。 他的大喜之事,无非是因为她彻底接受了他。忧的无非是他们之间、他们两族之间的未来。他比她更想阻止战争,还两地太平。 她今晚一直坐在榻边守着他。 他一夜都不曾安然入眠。 眼睛一直闭着,额头上止不住地冒冷汗,韫欢擦了又擦,汗水不断。 景晖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深沉的梦境。 梦里,七八岁左右的他也生活在一片草原上,有很多白色的毡帐和雪白的羊,如云般点缀在绿茵草上。 那个时候的他,很淘气,经常拿弹弓打天上的鸟儿。 他的额吉很美,似乎不是蒙古族的女子,更不是清国的女子,湛蓝的眼睛像是蓝天,像是沙漠里的海子。 至于他的阿布(父亲),他在这场深沉的梦里极力寻着这人的身影,依然是模糊的,不似额吉般,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他在自己的梦中经常一身素白袍子,戴着金冠,他怎么努力都看不清父亲的脸,也听不清他说什么。 直到最后一幕,是在喀尔喀战场上。 他举着长刀对着喀尔喀蒙古的汗王时,汗王有所迟疑,一直看着他,面上没有他意料之中的恐惧身躯,竟有一丝喜色。 他当时只觉得许是这位汗王吓蒙了。 他那个时候急着在绰罗斯部站稳脚跟,心硬似铁,趁喀尔喀汗王愣怔之间,拿长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之后逼着剩下的人投降了。 后来,这位失了家园的喀尔喀汗王被噶尔丹下令锁在了特拉木冰川上。留着他一条命,让他住在冰川上的一个小木屋里,隔三差五会派人送一些物资过去。 至于在那极寒之地能撑多久,就看这位汗王的本事了。 喀尔喀汗遭囚禁后,似乎拖人找过他,说是想单独和他聊聊,而他不愿过多生事,一直拒绝。 脑海中父亲的形象忽然清晰起来,他身型高大,鼻梁高挺,眼睛是茶褐色的,和他当初不曾细看的喀尔喀蒙古汗逐渐重合。 他脸上冷汗更多,韫欢心焦得一直替他擦拭。 恍惚间,回到了他小时候,他恼他父亲一直缠着母亲,在父亲逼着他学习中原人的书法时,泼了他一脸墨水。 他父亲嗔怒地叫他:“博尔济吉特斯沃博达,你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父亲生气了,拿着皮鞭要抽打他,金发碧眼的母亲将他送到了身后,护着他。 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在进入那个斗兽场之前,他是喀尔喀蒙古汗和可敦的独子。 他在去清国觐见的途中被人抓了。 等到他醒来时,他已经被人送到了绰罗斯部的斗兽场,除了和他一样的奴隶外,他们的周围便是一群饥饿的野兽。 那个时候,他的大脑里突然一片空白,别人问什么,他都不知道,他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看守斗兽场的人为了方便叫他,就叫他“巴尔思(老虎)一号”,还告诉他,从这里只能走出去一个人,这个人得杀掉这里所有的奴隶和野兽。 他得以战胜那里面的人和猛兽后,阿努可敦才给他取了现在的名字。 一切都清晰起来,那一刻,他惊得叫出来:“阿布,额吉!” 作者有话说: 男主的设定是中俄混血,蒙古族+战斗民族的基因。 第069章 他睁开了眼, 自心肺间涌上的不适令他吐出一口血来,血液里有一只小小的蛊虫。 韫欢瞧着那个在地上蠕动的东西,心疼地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皱眉问他:“阿晖, 你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景晖心中悲愤、懊悔,微微红了眼睛,嘴唇咬得出了血, 紧紧搂住了守在身边的心上人。 “韫欢,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 沉默了片刻,素来坚强的他落了泪, 滴在了她的肩头:“六年前, 我居然带兵,灭了自己的母族。” 韫欢听后只觉仿佛一道惊雷打下来,伸手轻拍他的后背,安抚着他:“阿晖,这么说, 你是……” 他哽咽道:“我是喀尔喀蒙古汗的儿子, 我的本名叫博尔济吉特斯沃博达。这么多年来, 他们居然给我下蛊,让我一直想不起从前的事, 还将我当做一把利刃。” 他抵在她肩膀上,哭得像个孩子:“我居然灭了自己的母族, 我在喀尔喀战场上杀了那么多母族的同胞。” 他心如刀绞。 当年的喀尔喀之战, 韫欢也听过一些,比一年前大清和乌兰布通的战况更惨烈, 战场上绰罗斯和喀尔喀都死了不少人, 也有不少援助喀尔喀的清军死在了那场战争中。 他当初拼命厮杀, 是想在绰罗斯部站稳脚跟,让别人能仰望他这个斗兽场出身的少年将军。 韫欢的心跟着他一起痛。 她略微松开他,吻住了他眼角处凝住的热泪:“阿晖,这不怪你。都怪噶尔丹,枉他佛子出身,竟一心只顾扩大领土,不顾各地百姓死活,还这般利用你。” “韫欢,你不知道,在乌兰布通战场,其实我只伤过你的父亲,可在之前的战场,尤其是六年前的喀尔喀之战,死在我手下的人很多,多到我记不清……我的手里沾满了我母族的血液,我还不如当初斗兽场里的那些猛兽,至少他们不会伤害自己的亲人。” 韫欢心疼得堵住他干渴的唇,很快松开他:“阿晖,你别说了,我希望你能想起你小时候的事,可我不希望你陷入过去的痛苦中,你想想未来,至少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未来,他的湛蓝眸子清亮了些。 韫欢凝眸,郑重看他:“阿晖,你还有我!” 景晖紧紧拥住了她,力道很猛,似乎想将她嵌进来。 韫欢被他搂得喘不过气,知他心中难受,又不愿推开他。 过了一会儿,景晖才主动松开她:“韫欢,我想见见他。” 韫欢在这边日久,对这边的事也知晓一二。当年喀尔喀汗遭景晖生擒回了绰罗斯后,噶尔丹折磨了他一阵,却留着他一条命,将他赶到了特拉木冰川上去住。 这边一直未传来他的死讯,只能说明,他还活着。 可景晖主动去见他,难免会引人怀疑。 韫欢皱着眉头劝他:“阿晖,要不再等等看?等我们先打败噶尔丹。其实大清和绰罗斯之间的冲突,主要也是因他一人而起,如果能除掉他,绰罗斯部换一个新的主子,说不定我们两族就能和平共处了。而你也不必战战兢兢地去见他了。” 景晖内心焦灼:“韫欢,你不懂,那个冰原根本无法住人,噶尔丹每年着人送过去的物资很少,我怕再也……” 韫欢也想到这一点,见他主意已定,轻叹一声道:“你若要去,我便陪你一起。” 景晖藏住眼中酸楚,关心起她:“可是昨夜……”他刚拉着她行过房事,今日又带她骑马归营,如何还能再让她奔波,还去那般冷的地方? 他未说出口,韫欢的面色已经潮红:“昨夜还好。” 他并没有只顾自己享受,一直对她很温柔。她除了不适应突然亲密无间的亲呢外,其实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痛楚。 景晖难抑心中激动,颤抖着一只手挽住她胳膊,深情唤她:“韫欢!此生遇见你,实乃我幸。” 第二天一早,景晖和丹济拉说回杏花林取些东西,再去追赶大军。 晨曦初露时,他和韫欢各乘一骑,很快赶到了特拉木冰川。到了特拉木山底下,他们不得不抛下一白一红两匹马,互相搀扶着步行上去。 走到山腰处的时候,地面的绿色逐渐消退,变成了冷漠的冰雪色。 景晖将一件大红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肩头,替她兜好了风帽,用力地握住她的小手,继续往上爬着。 每走一步,寒冷便加剧一分,快要登顶时,空中居然飘起了雪。多年的冻土层中,点缀着些雪莲花。 自己手里握着的小手不似在山下那般暖热,景晖心疼得举起韫欢的手,哈了哈热气:“你还好吧?” 韫欢忍住彻骨寒冷,静静一笑:“我没事。” 坡顶风大,四周的雪花胡乱飞舞,砸在景晖的脸上。 韫欢迭起脚尖,伸手去拢了拢他的风帽,含笑眨眼:“阿晖,我们接着走吧。” 如今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了,他心里反而胆怯起来。 他怕一过去就…… 他愣怔间,韫欢主动挽住了他的胳膊,牵着他往上走。 冰川的最高处,建着几间小木屋,当然已经看不出是木头搭建的了,屋顶和四周墙壁嵌上了层层的积雪,垂下长长的冰棱子。 四周是死一般的静寂,在此长年积雪的峰顶,很少有生命的迹象。 景晖凝望着被积雪压得不成型的小木屋,鼻尖一酸,心里又胆怯起来。 韫欢拍了拍他冻得发红的手背,小心地问里面:“请问里面有人吗?” 木屋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只备着些生活中常需的物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打坐在一块沾了多年陈灰的地毯上。 他一身纯白色的喀尔喀蒙古长袍,许是穿了太多年,白的也并没有那么纯粹了。 听见外面的叫唤,陷入静寂中已久的他缓缓睁开眼角边满是皱纹的眼,声音低沉道:“进来吧。” 两人在门外等了许久,里面终于传出人声。韫欢登时欣喜得拽住景晖一只胳膊:“阿晖,我们进去吧。” 景晖在她的推搡下推开了满是积雪的木头,推开门的瞬间,积雪混着无尽的尘土,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却顾不上自己,他赶紧伸出胳膊替韫欢挡去了纷纷而落的积雪和灰尘。 将韫欢送进去后,他才合上了木门。 老者这会儿又闭上了眼,平静道:“不知道二位怎么到了老朽这里,老朽这里并无像样的点心茶水招待。” 景晖瞧着他,湛蓝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六年前,他活捉回喀尔喀王的时候,他须发皆黑,微微蜷曲。只是过了六年,他的须发皆和这山岭中终年的积雪一样了。 整个人瘦弱的不成样,眼睛凹陷下去,眉眼之间,很难找到他们之间相似的地方。 景晖松开了搀着自己的韫欢,重重地跪了下去,吼道:“阿布!” 老者闻言,着急睁开了眼,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景晖和他身后的姑娘。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长叹一声,悲喜不明地道:“看来,你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景晖跪在地上挪动着,挪动到喀尔喀王身侧,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含泪道:“阿布,孩儿不孝。” 喀尔喀王并没有叫他起来,反而用尽了力气厉声斥责他:“博尔济吉特斯沃博达,你不仅不孝,你还不仁不义。你生父在此地囚居多年,你不来相见,是为不孝;你本是喀尔喀的台吉,却跟随噶尔丹身边多年,是为不义;你带领绰罗斯人攻打喀尔喀,屠我族人,是为不仁;你简直罪大恶极!” 一字一句,像是刀子剜进了景晖心中。 韫欢听后跪下替景晖辩解道:“喀尔喀汗,他并非有意这般。噶尔丹在他体内种了蛊,让他失去了从前的记忆,还将他丢到了斗兽场。他这些年来,步步艰辛,才活到了现在。” 女子声音清丽而坚韧。 喀尔喀王忍不住仔细看了看韫欢,红色的风帽下,她的一张小脸白中透红,一双眼睛清澈似水,眉眼间似乎又有些熟悉。 他沉声问韫欢:“你又是何人?” 韫欢并不想隐瞒他,恭敬地朝他拱手行礼后道:“不瞒汗王,我是清廷的纯禧公主。” 听她这么介绍,喀尔喀王瞬间想起来自己在紫禁城的时候见过还是奶娃娃的纯禧公主,她只是康熙帝的养女,但是康熙和太子都对她很好。 他紧接着问:“公主殿下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韫欢含笑看了一眼在一旁落寞跪着的景晖才恭敬答道:“汗王,您的孩儿是我此生的良人,我自然和他在一处。” 他们两个齐刷刷跪在自己面前,一蓝一红的斗篷,一健壮一瘦弱的身躯,看起来并不显得违和,真像是佳偶天成。 喀尔喀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道:“想不到你小子居然能寻到这么好的姑娘。” 景晖面色低沉,又唤了声“阿布”。 喀尔喀王陡然伸出双臂,拥住他们两人,深凹的眼中也滑出了泪水:“你们起来吧。” 两人稍稍起身,坐在了陈旧的毯子上。 喀尔喀王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抚上景晖的脸颊,移到他的蓝色眼睛边:“斯沃博达,阿布没有怪你。阿布在这地方苟延残喘,无非就是等待你我父子相认的这一日。 你七岁上,我和你额吉带你去紫禁城朝见大清皇帝,不成想,你在路上失踪了,我和你额吉抵达紫禁城后,还请大清的皇帝派人同我蒙古族人一起寻你,可找了几年也没见着你。自打失去你后,你额吉也病了,过了两年便去了。” 六年前,我在战场上看到你的眼睛,我一眼便认出你是我的孩儿,所以副将打算偷袭你的时候,我阻止了他。我迟疑的瞬间,竟被你抓了回来。” 景晖说话的声音有些急促:“阿布,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喀尔喀王声音略微颤抖:“因为那个时候,你的长刀挥舞下来,竟像是要砍了我似的。我一时之间迟疑了,不知道你是不是我孩儿,又或者,只是长得像而已。因为我的孩儿再调皮捣蛋,也心存良善,不会伤害他的族人和父母。” 景晖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阿布,我……” 喀尔喀王垂下头,小心吸着气接着说道:“阿布知道,这不怪你。但你现在既然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就该为我族人、甚至为天下万民考虑。噶尔丹此人野心勃勃,他只怕会和大清永无休止地征战下去,我喀尔喀旧部夹在大清和绰罗斯之间,必然生灵涂炭。” 韫欢面色一沉,喀尔喀汗王被封控在此,与外界隔绝多年,对局势的判断居然这般准。 她低声道:“汗王,大清和绰罗斯马上又要开战了。” 一句话,惊得喀尔喀王浑身颤抖,他的手搭上景晖的肩膀,砸出一连串话来:“斯沃博达,你应该知道,清和绰罗斯开战,受到战火荼毒的将不仅仅是这两族。所以我命你,想法子除去噶尔丹,等绰罗斯部换了个新主子,估计还能争取一下和谈。” 景晖点头应下。 喀尔喀王瞧向韫欢,恳求道:“公主殿下,日后还请你替我照顾好他。” 韫欢知他是景晖的长辈,这么恭敬地叫自己,倒令她十分不安。听着他这话又觉得不祥,便道:“汗王,您叫我韫欢就好。至于阿晖,我日后会以妻子的身份好好照顾他,但他同样需要您的照顾。” 喀尔喀咳嗽了几声道:“我的身子早就废了,能熬到你们前来见我已经不易,不知道还能苟延残喘几年。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得见太平盛世。” 景晖心下轰然一声,仰起头来看向自己的父亲,视野已是悄然模糊:“阿布,都怪孩儿。” 韫欢抬眸瞧了瞧并看不出多少相似的父子二人,深吸一口气道:“阿晖,我们将汗王带回去吧。” 喀尔喀汗摇头道:“不可。斯沃博达,你这时不可让噶尔丹知晓你已恢复记忆,你须在大清和绰罗斯开战之前除了他。将我带下山,容易暴露。” 韫欢侧身,朝他行了满清人的礼仪劝他:“汗王,我和阿晖已有计策阻止战争,还请汗王随我们下山,让阿晖好好照顾您。” 喀尔喀汗努力撑在地上,想站起身,却站不起来,他苦笑道:“我这双腿冻了六年,已形同瘫痪,你们两人如何带我下山。我在此等着你们便是,我等着噶尔丹身亡之日,你们来接我。” 景晖小心吸口气道:“阿布!” 韫欢按了按他的手背,温婉地朝喀尔喀汗笑了笑:“还请汗王一定要等着我们。等到大清、绰罗斯和喀尔喀族皆恢复太平之时,我们便来接你。” 喀尔喀汗跪坐在了原地,轻声道:“你们赶紧下山吧。” 景晖仍有几分不舍,韫欢却拉着他朝喀尔喀汗行了个礼,之后拽他出了木屋。 站在冰天雪地里,景晖略有不解道:“韫欢,你为何要阻止我?这地方,哪里能住人?” 韫欢小心翼翼地搂过他的腰身,抬头安抚着他:“阿晖,这里条件恶劣了些,待你回营后悄悄命人送些物资过来即可。但无论如何,你阿布留在这里,比留在你身边要安全。万一噶尔丹拿他当人质威胁你,你又该如何?” 景晖的眸子瞬间清明,心中隐隐放下,也隐隐担心。 他们会拿他的阿布当做人质,自然也会想到拿她威胁他。 无论如何,他会护她周全。 他们二人互相搀扶着下了雪山。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看下作者的预收吧,《娇宠小金枝》肯定会是枚甜饼。 第070章 两人下山后骑上了白马的卢和红马飒露, 追上了行进中的大军。 大军当夜驻扎在了昭莫多,与大清的军队相隔不到百里,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扎好毡帐后, 丹济拉拽着景晖到山坡上去喝酒, 韫欢一人留在毡帐里喂查干。 查干吃饱喝足后睡在了她脚底下,她攥着手中帕子,忧心忡忡地瞧着门帘处。照这种情况, 只怕过不了几日, 双方就会正面交锋,他们能阻止这场战争吗?她等着他回来说说话, 可他居然出去了这么久。 坡上覆着碧草, 有暗绿的流萤盈盈窜动。天宇悬着的下弦月如同掰开的一个饼,不再圆满,寂静无声。 丹济拉饮了一杯酒后,挽住了景晖的肩膀,带着轻微的醉意道:“好兄弟, 只怕过不了几日, 我们便会和清国开战了, 那位纯禧公主不会对你怎么样吧?就算她被你打动,心中有你, 可她毕竟是清人,还是清国的公主, 当日她能在平顶山上选择与你同归于尽, 只怕日后也会为了大清这般做。你是我绰罗斯部的主干,万万不可折在她手里。” 景晖垂下眼帘, 笃定道:“她不会伤害我的。” 他们没有交心时, 她都不忍心伤他, 何况现在,他们已经…… 丹济拉面色泛红,指着景晖摇摇晃晃道:“阿晖,她不会伤害你,那你……” 他似乎清醒了些,接着道:“你会因为她伤害我们吗?” 景晖眨眼一笑:“阿丹兄,我从来没把你们当做属下,我视你们为兄弟,自然也不会伤害你们。” 丹济拉打了个酒嗝,慵懒靠在了景晖的肩膀上,接着念叨:“阿晖,你可千万别为了她再做对不起我们绰罗斯部的事。上回你放走胤礽,我已经说过了,希望那是最后一次。这场战估计不好打,但我们必须得胜,胜利了才能结束战争,兄弟们才能过上太平日子。” 景晖轻哼一声,拍了拍丹济拉的手,将他挪开:“丹济拉,我答应你,我会让你们过上安稳的生活。” 但绝不是以付出巨大代价的战争形式。 丹济拉仰头看他:“若是真打起来,你留着她,始终是个麻烦。不管她站在哪边,她心里都不可能全然抛弃另一边,夹在中间,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景晖微微合眼,复又睁开道:“我会护着她。” 丹济拉忍不住扬声:“你护着她,到时候只怕无论哪方掳了她当人质,你都会为了她豁出自己的性命去。” 景晖含笑答:“若能救她,我肯定会。” 他一双湛蓝眼睛蓄满柔情,丹济拉从未瞧过这样的他。他知道多劝也无益,自己转过身,背对着他,闷头又灌了一坛酒。 丹济拉很快被醉意席卷,已经听不清景晖在说什么了,倒地沉沉睡去。 景晖命人将他扛回帐篷后,到了韫欢这边。 他尚未进来,韫欢就已经听出了他的脚步声,她霍地从榻上起身。到门帘边去迎他。他身上一股冲鼻的酒味混着强烈的男性气息涌来,韫欢嫌弃地以帕子捂住了口鼻:“你怎么又喝许多酒?” 她本来伸出了右手去搀扶他,被他身上的气味搅扰后,她想缩回手,他却察觉到了,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一双湛蓝眼睛里燃起了幽微而炽热的火:“韫欢,今天可否……” 他一张脸因饮酒灼烧得泛红,心里也发热。 说出这句话后,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韫欢,对不起,我……” 他们还没正式成亲,他这般对她,本就不合礼仪,谁知那些事情,做了一回过后,他便时时念着。未碰她之前,他一直肖想着,但好歹能控制。碰过一次后,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韫欢小心吸一口气,放下帕子,忍着冲鼻的酒味,贴在了他的胸前,温婉地笑:“阿晖,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放不下你阿布,也担心这场战争,如果能让你开心,你想做什么便做吧。” 他今夜饮的酒虽多,但他酒量好,除了感觉有点头晕外,并未醉去。她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她居然这么放心将自己完全交于他。 景晖幽幽吸了几口气,缓缓松开她,尽量避免与她的直接触碰:“韫欢,你别这样,我和你说过,我的意志力,它没那么坚强。” 韫欢瞧着他极力忍耐的样子,不禁挑眉笑了:“阿晖,你对我,不必这般小心,现在的我,心里有你。” 得到她的鼓励后,他由着身上那股火苗乱窜着。他抬手拿掉了她发上戴着的沉重头饰,解开她绑着头发的丝绦,轻抚她松散了的乌发,享受着她的轻柔发丝滑过指缝时的舒适之感。 韫欢搂过他腰身,靠在了他胸前,碰到他后背的手也抚着他的褐发。 一边蹲着睡的查干霍地坐起身,看到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主人后,自己钻出了门帘。 毡帐里烛火跳跃,微热。 景晖垂首瞧她,眼神微微一宕。 微晃的烛火中,她面色如玉,更衬得那一双清澈眸子黑亮灼人,一弯薄薄的樱唇红如丹蔻。 他不由得情动,伸手按住她肩膀,凝住她一双清澈眸子,柔声道:“韫欢,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韫欢未来得及开口回应他,他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他一双手用力地搂过她腰身,将她扛了起来,轻放到了旁边的榻上,榻上的重重帘幔很快落下…… 第二天晨曦初露时,景晖一手撑在枕头处,瞧着睡在自己身侧的佳人。 她面色潮红,额上鬓发因汗湿了些。此刻合眼睡着,眼睫如蝶,振翅欲飞。 景晖心下又有些反悔,昨夜他折腾得太过了些。 可他一见着她就会失控,她再给自己点甜头,他便什么也忍不住了。 她说过想和他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事,可他心里没底。他不愿看到她受到一点伤害。 他的打算是,先命人将她送回她二哥哥身边,等他解决了噶尔丹,与大清那边成功议和后,他再亲自去紫禁城向她提亲,堂堂正正地将她迎娶回草原。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活着解决噶尔丹。 他早已打算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只是他舍不得她。 他很怕过去的这一夜会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欢愉,所以他昨夜被她撩拨过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肆无忌惮地折腾了她很多次。 他们都大汗淋漓,忘却了以往的羞涩和矜持,以最原始的方式充分表达着对彼此的情意。 终究还是他自私了些,他不愿带她一切面对未知的未来,他希望他心里的她能安然无恙、毫发无伤。 景晖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之后,他狠心将一枚药物塞到了她口中,这能让她继续昏睡。 他扶起沉睡的她,替她穿好衣物,梳好头发,抱起她对外面吼道:“乌仁娜!” 乌仁娜和阿尔斯楞昨夜没守在毡帐边,特意退远了些,等到今晨才过来了。 听见台吉的叫唤,乌仁娜推开帘子,拉着阿尔斯楞恭敬跪下:“参见台吉。” 景晖拥着韫欢,小声开口:“这回,你们一定得办好这件事,不然本台吉这边不留你二人。” 乌仁娜瞥见沉睡的韫欢,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绰罗斯部将和清国开战,台吉这是怕哈敦夹在中间为难,又打算送她回去了。 乌仁娜略略皱眉,勇敢道:“台吉,哈敦她肯定站在您这边。就算她是清国人,您对她这么好,她的心里肯定向着您。” 景晖叹了口气,冷声吩咐:“不必多说,此次你们二人一同出发,务必将她安全送到清朝的太子身边。” 阿尔斯楞听景晖说让他们俩都走,着急道:“台吉,我们都走了,谁来照顾您?” 景晖迎上阿尔斯楞乞求的目光,沉沉道:“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们能将她安然送回紫禁城,便是帮了我大忙了。” 阿尔斯楞撇了撇嘴,为难道:“台吉,上回已经这么干过了。若是哈敦醒来,她肯定还会往您身边跑。” 景晖将一个白色瓷瓶扔到了他们二人面前:“你们每隔六个时辰给她服用一次这种药物,她便会一直昏睡,等胤礽那边有人来接应后,你们再松手也不迟。” 乌仁娜和阿尔斯楞面面相觑,皆跪下求道:“台吉,让哈敦留下吧。” 景晖搂着韫欢立在原地,双眼微微泛红。 外面的查干钻了进来,站在景晖的脚边,蹭着景晖的裙摆。 景晖抿了抿唇,提起了查干的后颈,放到了阿尔斯楞的面前:“你们快些出发,将这只老虎也带上,留给她作伴。” “台吉!” 景晖掏出手中皮鞭对着二人:“你们还认我这个台吉,就按照我说的话做,送她离开!” 阿尔斯楞还想辩驳,乌仁娜撞了撞他的胳膊,示意他噤声。 景晖亲自将昏睡的韫欢抱上了马车,大手轻抚她的清丽容颜。 他还想多看她几眼,可是时间不允许。 他逼着自己狠下心,跳下了马车,覆住了车帘。 “你们走吧!”他双手抱臂,转身立着,都不去看马车。 乌仁娜和阿尔斯楞恭敬地朝景晖行了个礼,之后爬上了马车,乌仁娜坐在里面搂着韫欢,阿尔斯楞坐在前面驾车。 第071章 天色黑下来时, 韫欢微微清醒了些。 昨夜实在太过疲倦,她只要动一下,四肢百骸都跟着累。 她答应他, 可他未免做得太过火了些。他这般不知节制地“惩罚”她, 那她也得还回去。 韫欢忍着疲倦和睡意,在一阵颠簸中想睁开眼,可自己的眼皮竟像是不听使唤似的, 她居然睁不开。 拥着她的乌仁娜察觉到她的动静后, 心下一沉,右手中攥着的瓷瓶差点滚了下去。 她咬牙握紧, 垂首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韫欢。 她虽然闭着眼, 唇角却忍不住地上扬。 韫欢只当自己靠着的人是景晖,没闻到昨夜那股冲鼻的酒味,她欣喜道:“阿晖,你昨夜去沐浴了吗?你身上没那么难闻了。” 乌仁娜倒出一枚药物,放在了右手掌心。听到韫欢深情地呼喊台吉的名字, 她捧着药物的右手略攥紧了些。 靠在肩上的韫欢似梦似醒, 尚未睁开眼。 “阿晖。”她合着眼帘, 再度喊道,“为什么我感觉好困?” 乌仁娜握紧药物, 一狠心,将它捏碎了。 绰罗斯部对外用兵多年, 族内百姓生存不易, 若不是他们的这位大台吉劝着点,只怕汗王会把所有的银子都拿去购置武器, 不顾他们这些普通人的死活。 他苦心经营多年, 一直孑然一身, 好不容易遇到个知心的人…… 她不能听台吉的话,她必须得让他们两厮守在一处,无论是生是死。 乌仁娜将瓷瓶掷到了地上,里面的药丸洒了一地,她掀开帘子吩咐驾车的阿尔斯楞:“小狮子,我们赶紧掉头,送她回去。” 阿尔斯楞瞟着乌仁娜:“可是,回去后怎么和台吉说啊?” 乌仁娜幽幽垂下眸子:“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抛下台吉不管。我相信,不管他接下来要做什么,都是为了我绰罗斯部着想,所以,我们得回去陪着他,一起战斗!哈敦她,肯定也希望留在他身边。” 阿尔斯楞垂下眼帘,一鞭子甩在马背上,调转了方向。 车中蹲着的小白虎感受到了一阵急转弯,龇牙站起了身,跳了起来,两只前爪搭在韫欢的腿上,舔着韫欢的一只手。 手上的触感十分不适,韫欢努力睁开了眼。 眼前只有乌仁娜和查干,而她坐着的地方一晃一晃的,显然不在毡帐里。 她扶着乌仁娜坐直身子,推开查干,才看清自己是在马车里。马车摇摇晃晃,不知是奔向何方。 凭着清风抚开的车帘缝隙,她瞧了一眼黑暗的外面。心里涌上一股怒火,他居然又想抛下她。 韫欢急得攥紧拳头:“乌仁娜,我要回去!你们必须听我的,我要回去!我要和他在一起!” 乌仁娜在车内朝她跪下:“哈敦,方才我已经命阿尔斯楞调转了方向,我们现在正在回去的路上。乌仁娜的想法和您一样,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与台吉在一处。” 韫欢松了口气,伸手扶起她:“乌仁娜,多谢你。” 乌仁娜轻挽住韫欢的手:“哈敦,属下明白,你心里肯定是向着台吉这边的。” 韫欢自是明白乌仁娜所指,她这是认为景晖会努力打赢大清,争取和平。而她已经放下自己的清国,选择站在夫君这边。殊不知景晖和她的心里都有别的打算。 韫欢眸光一转,压低声音道:“乌仁娜,若是阿晖他打算背叛你们的汗王,从而与大清议和,你们还会支持他吗?” 乌仁娜听后一怔,很快化为笑容:“哈敦,其实我们绰罗斯部大多数人并没有想过靠蛮力拿下你们大清那片肥沃富饶的土地,我们明白,打败清人并非那么容易。我们更喜欢守着自己的家园,需要的时候,再以和平的方式与你们进行贸易。我们其实都盼望回到珲台吉和僧格台吉在政的时候……与清廷和睦相处。” 车帘被风吹开,韫欢瞧见的是漫漫黑色,在这漫漫黑色中,她的眼睛是明亮的:“乌仁娜,真希望大多数绰罗斯子民的想法和你一样。” 乌仁娜会意一笑:“我们这些普通人只想在草原上好好过日子,没那么大野心。但是大汗肯定不稀罕只做草原的霸主。只怕这场昭莫多之战,又是一场辛酸的鏖战,不知有多少绰罗斯男儿会无辜殒命沙场……” 韫欢微微转眸,与乌仁娜来了个对视。 “乌仁娜,我们要相信阿晖,他肯定能以和平的方式化解战争。” 她也希望,他能等着她。若他敢先走一步,她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他。 * 第二天一早,清军那边礼貌地递了一份战书过来。 噶尔丹一心等着的一批新型武器并没有运输到,急得在主帐里跺着地:“去瞧瞧罗刹国的武器运到哪儿了?” 这时,负责接收武器的卡隆进来复命:“大汗,不好了,罗刹国命人将那批武器运到了清国的阵营。” “他们怎可出尔反尔?”噶尔丹一脚踢在卡隆身上。 卡隆挨了一脚后,依然恭敬道:“大汗,听说清军那边出了两倍的价钱,所以罗刹国反悔了……” 噶尔丹像只咆哮的狮子,对他吼道:“本汗现在不想听这些,你给我滚!” 一身戎装的阿努扶住气得发抖的噶尔丹:“大汗,让我去前锋吧。当年喀尔喀之战,便是我和景晖在前锋,喀尔喀族的人比那些清人还健壮些,我现在倒想会会这些人了。” 噶尔丹握住阿努的手,不舍道:“阿努,不可。清人一贯狡猾,现在又让他们得了罗刹国的红衣大炮,你不可带兵冲在最前线。” 阿努含笑:“大汗,我本就是草原的儿女,自生来便爱武装胜红装。此次能遇到这般强大的对手,也算我阿努三生有幸,我当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 阿努含笑又是一礼:“请大汗准我往前线。” 噶尔丹颤抖着握着她的手:“阿努!” 阿努朝他跪下,继续恳求:“请大汗允我往前线!” 噶尔丹扶起她,知她心意已决,含泪道:“阿努,你一定得活着回来,不然我不仅这辈子不会放过你,之后的生生世世也不会放过你。谁让你当初和我赌气,先嫁给了我大哥……” 阿努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忍着泪水,含笑道:“大汗放心,阿努自幼随父征战,嫁给你后也在外征伐多年,我定能护自己周全。” “额吉,让女儿与您同去。”躲在毡帐外的钟齐海听了许久,听到噶尔丹允许阿努往前线后再也忍不住了,冲了进来,脱里紧紧跟着她。 她进来后,朝阿努和噶尔丹跪下:“父汗,额吉,女儿也去前线!” 噶尔丹急得甩了甩衣袖:“胡闹!你那些功夫,比起你额吉可差远了。你去前线,你要面对的是红衣大炮,你能撑到几时?” 钟齐海全然不顾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厉声道:“我要守着额吉!” 阿努轻瞥一眼站在钟齐海身后的脱里。 脱里眉心微微一蹙,之后一拳敲了下去,钟齐海瞬间晕过去了。 阿努满意地笑笑:“你这个清国蛮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女儿的那些心思?若是此次你有本事保护好她,等我和大汗得胜后,便将她许给你。” 脱里扶着晕厥的钟齐海,心下一怔,一时有些恍然。 阿努眸光淡然:“你带阿海回她的毡帐里去。” 脱里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横抱起了钟齐海。 因为阿努执意冲在最前线,噶尔丹便将自己亲率的精兵悉数交付她,又命景晖带着他的部下同去前线。 他自己带着赛布绕到了清营背后,打算烧毁清廷十万大军的粮草。 行至一处山谷时,四周越来越寂静。 噶尔丹顿感不妙,示意身后的大军停下。 前方缓缓走出一个骑着白马的人。 一身银色铠甲,褐发蜷曲,湛蓝眼睛如鹰隼般泛着寒光。 赛布一眼认出了景晖,怒道:“绰罗斯景晖,你不是陪着额吉去前锋了?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噶尔丹面色寒冷,以手中弯刀连着刀鞘挡了挡想往前冲的赛布,平静道:“赛布,你还不明白吗?他这是想造反。” 骑在马上的景晖抬眼,高傲地道:“绰罗斯噶尔丹,你为称霸天下,不为遭到暗杀的僧格台吉报仇,阻止僧格之子即位,更为满足你一人之野心,多次对外征伐,枉顾我绰罗斯大好男儿的性命,你根本不配当绰罗斯的王。” 噶尔丹索性当面刺他:“我对外征伐,也是为了扩充我绰罗斯部的领土,南下征清,是为拿下这片富饶的土地,届时我部将有稳定的粮食供应,我部将不会挨饿。绰罗斯景晖,不,博尔济吉特斯沃博达,你当年亲手斩杀无数喀尔喀族人,亲手活捉你的父亲,如今他还在雪山上苟延残喘,你不仁不孝,难不成你配当我绰罗斯的主子?” 这话一出,赛布和一众士卒都傻了眼。他们只知景晖出身斗兽场,不知他竟是喀尔喀蒙古人。 景晖平静地坐在马上,面上浮起冷意:“那也是你,对我下蛊,利用我在先!若说我配不配,你问问这里的兄弟们,他们心里更向着谁?” 底下人纷纷附和:“多年来,多亏大台吉照应,不然我们早死了。” “是啊,之前发生疫情的时候,汗王他还想抛下我们,也是大台吉的哈敦救了我们。” 噶尔丹忍住心中怒火,轻叹道:“看来你果然恢复从前的记忆了。” 景晖笑笑:“拖你孩儿的福,让我感染了痘疫,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来我经历大喜大忧后,将那蛊虫吐了出来。” “噶尔丹,只要你退位,可以你一人之性命换得整个绰罗斯部的安宁。” 噶尔丹扬声怒吼:“我自幼修佛,隐忍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重返绰罗斯部即位,报僧格夺位夺妻之仇。如今我已拿下喀尔喀,如果再拿下清廷,我便是当代的成吉思汗!我怎能放弃?” “那你有没有想过,有多少绰罗斯人会死在这场战争里?”景晖呵斥道。 噶尔丹皱眉:“他们为他们的汗王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景晖眉眼平和下来,冷哼一声:“刚刚说得冠冕堂皇,说是为了族人。现在肯承认是为了实现你自己的野心了?” 噶尔丹面色发红:“我的野心,就是整个绰罗斯部的野心!我会成为当代的成吉思汗。” 景晖无奈地摇摇头:“绰罗斯噶尔丹,你醒醒吧。” 他挥手示意,自己的部下很快将噶尔丹等人重重围住。 赛布急得一抖,驾着一匹马悄悄往后退了退。 噶尔丹面色平静,甩了甩垂在两鬓的发辫:“斯沃博达,你当真以为,即便你的部下都向着你,你今日便能逼我退位么?” 景晖心中微微一梗。 噶尔丹拍了三下手掌。 他的部下让开一条道路。 丹济拉和几名士卒推着韫欢、阿尔斯楞、乌仁娜和白虎查干走出来了。 韫欢三人鬓发凌乱,长刀架在脖颈边。 查干被关在了一个铁制的笼子里,不停地咆哮着,两只前爪搭在笼子边沿。 景晖长眸暗淡下去。 作者有话说: 大家再陪我一段时间,应该快完结了。番外会多点甜甜的日常。 第072章 噶尔丹拉长了嗓子道:“斯沃博达, 多亏我当初听阿努的话,留了这么个人在你身边。也多亏她劝我,我之前才没动手除掉你心仪的这位……纯禧公主。如今你是想要她活命, 还是想要我的汗位?” 景晖愤恨地看向拿长刀架在韫欢脖颈上的昔日兄弟:“丹济拉!枉我当初在斗兽场拼命替你求情, 留你一命,枉我将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 丹济拉点头一笑:“景晖,我提醒过你很多次, 不可为了她做对不起我们绰罗斯的事。可你执意不听, 还打算逼大汗退位,我只能这般做了。” 景晖握拳轻笑:“当初在平顶山, 我背后那一只冷箭, 也是你放的吧。” 丹济拉面色一凛,并不否认:“是我!毒镖是赛布放的,冷箭是我放的,当时清廷那边也打算让你万箭穿心,绰罗斯景晖, 你瞧瞧, 有多少人想让你死。你以为当初在斗兽场替我求情, 我便会感激你吗?你的存在只会时刻提醒我,我不如你。” 韫欢轻瞥丹济拉, 只觉得他眸冷似雪,不像是之前那个爱和景晖说说笑笑的丹济拉了。 噶尔丹似笑非笑地凝视景晖:“斯沃博达, 本汗可以给你选择的机会。你若是就此收手, 全心替我攻打清军,我便留她一命, 你过去所做的一切, 我也可以既往不咎。若你执迷不悟, 那本汗只能先杀了你的心上人,再杀你!” 景晖坐在白马背上,一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韫欢抬头凝望他,淡淡苦笑:“阿晖,你之前不是问我,若你遇到和我汗阿玛、二哥哥的同样的情况,我是否会一心为你着想吗?我想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答案了,我希望你能当上绰罗斯部的汗王,与大清议和,保住诸多大清男儿和绰罗斯男儿的性命,你可愿?” 她伸手握住了架在脖颈边的长刀,雪白的手上溢出一点血迹,丹济拉用力地往回抽了点,她手上血迹更多。 她握紧长刀,对着自己的脖颈,轻轻合上了眼。只要一用力,她在这个世界便会彻底失去生命 身侧同样被刀剑抵着的阿尔斯楞和乌仁娜一直叫着她。 查干扒拉着靠这侧的笼壁,狂吼着。 景晖急道:“韫欢,你若是敢抛下我,我定会带兵踏平你们大清的土地。我不准你离开我,你听到没有!” 韫欢听到他的威胁之词,再度睁开了眼,微微含笑道:“阿晖,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做。” “我会!韫欢,你别冲动,若是你今日死在此处,我会让这里血流成河,不管是绰罗人,还是清人,都得给你陪葬!” 韫欢登时泪如雨下:“阿晖,我不值得你如此为我。你可以像我汗阿玛当初那样,抛下我,我不会恨你。” 景晖怕她冲动之下自裁,接着道:“你不恨我,可我会恨你,所以,你别冲动!我不会学他那般,在我心里,你和绰罗斯部的子民,一样重要!” 噶尔丹看了半晌,捋着胡须道:“当真情深似海,可惜本汗没耐心看你们演绎深情了。”他指着景晖,问:“斯沃博达,你快说出你的选择!” 丹济拉趁韫欢发愣之际,将那枚长刀往回收了收,冷笑道:“公主殿下,我丹济拉还没见过你这般不惜命的。你难道不想看看这小子对你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吗?” 韫欢巧笑倩兮,目光坚定迎向景晖,对丹济拉道:“他的心意,我都知道。” “斯沃博达!本汗等着你的选择!” 景晖坐在马背上,湛蓝眼睛凝住韫欢。 四周突然静下来,大家都等着景晖的抉择。 景晖身后那一群跟着他的部下们是更希望他能放下韫欢,一举即位成绰罗斯的汗王,给绰罗斯部一个光明、和平的未来。 可他们的这位台吉显然还在犹豫。 有人忍不住驾马到他身边轻声劝他:“台吉,眼下是夺得江山更重要,兄弟们都支持你。” 景晖摇头苦笑:“你们不懂我对她的心意。” 噶尔丹抚着胡须道:“斯沃博达,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再不说出你的抉择,我即刻命丹济拉杀了她。” 韫欢含笑看着景晖:“阿晖,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君主,别为我,失去大好机会。” 她每说一句,景晖的心便跟着痛一分。 韫欢全然一副赴死的样子,丹济拉怕她说太多话,随意掏出帕子塞到了她嘴里:“公主殿下,你还是安静点好!” 景晖抬头看天,日头快到正中了。 噶尔丹声音里带着冷意:“我再数三下,一!” 景晖一人驾马,丢掉了手中长刀,渐渐靠近这边。 噶尔丹心中惊喜:“二!” 韫欢被捂住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在原地一直摇着头。 景晖已经跳下了马,朝这边走来。 噶尔丹没再接着数下去,欣喜道:“你小子果然重感情,只要你肯向我磕头认错,丹济拉会立即放了她。” 景晖立在原地,唇角浮现笑容:“噶尔丹,你未免太得意了些。” 他一抬手,躲在山坡上的一众人马钻了出来,策旺立在最高处,朝丹济拉的小腿处射了一箭,丹济拉吃痛,松开了韫欢。 景晖眼疾手快,环住了韫欢,将她搂到了自己身边。 与此同时,查干也将铁笼子的拉杆咬软了些,寻了条宽缝钻了出来,一拳扑在丹济拉脸上,丹济拉躲闪不及,脸上多了三道红痕。 立在坡上的策旺见韫欢无恙,挥手示意,他的大军很快下山,将这里重重包围。 赛布悄悄下马,躲到了一块砾石后。 噶尔丹疯狂大笑:“绰罗斯策旺,你居然也在这里。” 策旺从人群中走来,转着手中的翡翠扳指,淡淡道:“噶尔丹,当年是不是你杀了我父亲?你说是我另外两个叔叔所为,可我怎么觉得是你。” 他的父亲就是噶尔丹的兄长,之前与大清极力修好关系的僧格台吉。 噶尔丹声音里带着冷意:“是我!是我派人暗杀了僧格,他夺我妻,又夺我位,我怎能不恨?你另外两个叔父,只是替罪羊罢了。我杀了你父亲,再嫁祸给他们,这台吉之位自然就是我的。而且我也建立了准噶尔汗国,成了可汗。” 策旺捏着拳头沙哑出声:“你已经拿下喀尔喀,为何还要对外征伐?” 噶尔丹笑起来:“若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不会肖想清廷那一大片肥沃的土地?” 策旺平静道:“噶尔丹,我和你不一样,我只希望完成我父生前心愿,照顾好我绰罗斯子民,而不是让他们一直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噶尔丹冥顽不灵,问身边的人:“你们之前口口声声说忠心于我,今日就是考验你们忠心的时候了,你们可愿随本汗杀出重围?” 他底下的士卒有些在犹豫,有些已经朝他跪下,表示愿意追随。 这一边,景晖拿起了韫欢的手,看着她掌心的伤痕,温声道:“韫欢,你还好吧!” 韫欢垂下眼眸,轻笑道:“我没事,你下次别再赶我走了。” 她昨夜和乌仁娜他们折回时,还未去景晖的毡帐,就碰到了丹济拉。三人都对丹济拉没什么防备,被他抓了个正着。 景晖猛然间拥住她:“韫欢,其实这次……我” 韫欢眉目含笑:“我明白,策旺出现的那一刻我便明白了,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 景晖微微愠怒,敲她鼻梁:“你刚刚吓死我了。日后就算你落在别人手里,也不可不惜命。你若死了,让我怎么办?” 韫欢淡然笑道,揽住了他的腰身,熟悉的气息和温度涌过来时,她的心也安定了很多。 策旺故作咳嗽,两人才松开彼此,策旺恭敬地朝韫欢福了福身躯:“公主殿下,还请殿下退后一些,这边将会有一场厮杀。” 他们对面,已经有数名士卒挡在噶尔丹身前,护着他。 “噶尔丹,你此次必败无疑,你还要做困兽之斗吗?”景晖将韫欢推向了自己身后,平静道。 噶尔丹举起长刀,对着他:“我噶尔丹要死,也只能死在战场上。” 策旺一脸嫌弃:“你何故如此,让这么多的兄弟为你陪葬。” 策旺皱起眉头,举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大军,他们很快上前,与追随噶尔丹的人杀成一片。 丹济拉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上的伤口,朝景晖跪下:“阿晖,这次你放过我可好?” 景晖冷哼一声,并不应他,正色瞧着厮杀的噶尔丹。 丹济拉面上求饶的神色突然转换为冷峻之色,他掏出胸怀中的匕首朝这边刺来。 心中积攒的愤怒和嫉妒在这一刻集中爆发,他就算死,也得拉着他一起。 “阿晖!”韫欢奋力推开了景晖,丹济拉的匕首插在了她的后背处。 策旺眼疾手快,一脚踢在丹济拉胸口处,拔刀对上了他的脖子,准备刺下去。转而一想,拿剑鞘敲晕了他。 躲在沙砾后的赛布瞧着自己的父亲被策旺的一众士卒包围着,脸上沾着零星的血迹,面前又有武艺远高出于他的绰罗斯景晖,他狠下心来,趁着混乱之际跑了。 若是他父亲身亡于此,他这个儿子活着,还有机会东山在起。 这边,景晖拖住了韫欢的腰身,她的身子渐渐冰凉。 这一下刺得很深,她能感觉到痛入骨髓,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她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寿命很短,原来居然这么短。 眼前男人的脸紧贴着自己,热泪砸在她脸上,灼热的温暖烫得她心上跟起了窟窿似的,她伸手去抚他的面颊,那只手无力地自半空落下。 “韫欢!”景晖皱紧眉头,拼命呼喊着她。 第073章 在人群中厮杀的噶尔丹听见景晖这一声绝望的哭喊, 甩了甩长发辫笑道:“哈哈哈,斯沃博达,你注定成为孤家寡人, 就算你今日和策旺联手除掉了我, 你登上这个位置也注定孤独终老。” 景晖搂着韫欢,无力地瘫软在地,怀中的人渐渐冰凉。 策旺指着噶尔丹道:“噶尔丹, 我方才来的时候, 经过绰罗斯部和清国的主战场,清军那边有数架红衣大炮, 阿努她打得很艰难, 兴许这会儿已经殒命了,你还在这里苦苦鏖战,有意义吗?” 噶尔丹从方才的得意中清醒过来,瞬间有些失神,很快安抚自己道:“不可能, 阿努她武艺高强, 不会这么轻易死。” 策旺接着刺激他:“她面对的是红衣大炮, 你觉得她带着你那么点人马?能撑到几时?六年前的喀尔喀之战,尚且有绰罗斯景晖助她, 可今日呢?” 今日,绰罗斯景晖与他合作了, 在这里对付他。 噶尔丹的心凉下来, 有士卒趁机从他背后去砍他的腰部。 他举起长刀,反向刺了那人。 这时, 先前负责接收新型武器的卡隆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见噶尔丹被重重包围, 身边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替他厮杀着,又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噶尔丹叫住他:“卡隆,可敦在哪里?” 卡隆双腿一软,无力跪下:“大汗,可敦她被大炮击中,已经殒命了。她一直在等大台吉的援军,可是没等到。” 噶尔丹猛然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暗淡。 卡隆说完后拔腿就跑,噶尔丹将手中长刀掷了过去,自卡隆后背插进,卡隆瞬间倒地。 失了武器的他摇摇晃晃地立在原地,众多士卒的利刃一齐朝他刺来。 他赤手空拳,将这些人的武器打落了一些。 这侧人多,依然有利刃擦着了他的腰身。 噶尔丹无力地看向天宇,刚升到正中央的日头被云朵挡去了一些,山谷间暗淡下来。 他身边唯一的光没有了。 他大兴征伐,就是想扩大自己的领土,成为东部一方霸主。可阿努不在了,他成为天下之主还有何意义?他说好要让她做这天下霸主的夫人。若是一人坐在那个位置,只会寒冷刺骨。 噶尔丹绝望地垂下双手,放弃搏斗,众多士卒的利刃很快刺进他的胸膛。 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仿佛看到天上的云彩中有个穿红衣的女子,挥舞着手里皮鞭,高傲地对他说:“噶尔丹,我们来比比武艺。” 他想唤她的名字,喉间已经发不出声音。 他无力地垂下了头。 策旺见噶尔丹身亡后微微凝神,俯身来瞧韫欢,她已经合上了眼,嘴唇苍白。白虎查干蹲在她身侧,舔着她的右手。 查干怎么折腾,她的眼睛也睁不开。 策旺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景晖推开了他。 “你别碰她!”景晖瘫坐在地,拔掉了插在韫欢后背处的利刃,韫欢安静地躺在他怀里。 他打横抱起了她,这次她没像以往那般环住他的脖颈,她的双手无力地耷拉着。 策旺皱眉问他:“绰罗斯景晖,你当真不愿做绰罗斯部的主子?” 几日前景晖修书找他合作,其实他有所犹豫。虽然景晖已经在信中表明,只要他肯答应出兵,这绰罗斯汗王的位置便是他的,但他不知道这位大台吉会不会反悔。可他又怕纯禧公主会有危险,犹豫之下,还是听了景晖的安排。 景晖回头瞧他,眼神中失了光彩:“我是喀尔喀蒙古人,对你们的汗位不感兴趣,只希望你登上那个位置后,想法子与大清议和,别再打战了。” 策旺还想多说些什么,景晖已经抱着韫欢,落寞地走远了,身后只有查干跟着。 乌仁娜和阿尔斯楞也想跟过去,策旺挡住了他们:“你们让他静静,他心里难受。” 他心里也难受。他方才明明看到丹济拉按照将短刀掏出来了,可是他有私心,如果景晖在那个时候死去,那么,不仅绰罗斯的汗位是他的,纯禧公主也有可能会嫁给他。 为着这点私心,他没去阻止丹济拉。 他愣怔的瞬间,纯禧居然冲了出去,挡住了那把刀。 他伤心,懊悔,可这一切已经无济于事。在他最落魄之际搭救过他的小姑娘已经没了气息。 他现在得做一些更重要的事。 他得及时议和,不然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 赛布循着小路一路逃出来后,撞上了一支清军队伍,他吓得狼狈地后退。 这支队伍最前方的一个人跳下马来,以剑抵在了赛布的脖子上。 赛布仔细一瞧,认出了这个人:“是你,你当初是我营里的人?” 纳兰淇奥一脚踢在他腿上:“绰罗斯赛布,原来是你。你记住了,我叫纳兰淇奥,我是大清的子民。” 赛布惊得朝他跪下,不停地扣着响头:“大人,你饶了我吧,我父汗他已经死了,没人敢和你们大清打战了,你饶了我吧。若是我即位为汗,我一定像僧格台吉那样,和大清好好相处,您饶了我吧。” 纳兰拿剑抬起他下巴,想起之前他曾险些折辱韫欢,一股怒火涌上来:“你也配?” 赛布哭道:“大人,我是噶尔丹唯一的儿子,他死了,绰罗斯的汗位自然是我来继承。只要大人助我,我日后会报答大人。” 纳兰淇奥抿唇笑道:“好,我可以不杀你。” 赛布喜得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上很快溢出血迹。 纳兰沉声道:“我可以留你一命,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你之前不是喜欢抓清国的女孩折辱她们吗?你这般对待我清国的姑娘,我便毁了你的命根子。” 赛布一听,起身拔腿就跑。 纳兰淇奥吩咐身后的人:“你们听好,给我抓住他,留他一命,毁了那里就可。” 赛布已经被人架住了胳膊,眼看别人的剑就要落下,急得瞎嚷嚷:“大人,我给你做牛做马,你能不能放过我。” 纳兰摇了摇头:“不能!谁让你之前居然对韫欢心怀不轨。” 听到“韫欢”这个熟悉的名字,他咬牙道:“你和景晖都想着她,可她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丹济拉杀了她,哈哈哈!” 纳兰淇奥眉头一拧:“你说什么?” 赛布见能刺激到他,找到了一点欣慰:“那位纯禧公主已经死了,我亲眼所见,丹济拉刺杀绰罗斯景晖,那小丫头去挡了一刀,她已经死了。” 纳兰淇奥急红了眼:“不,不可能。绰罗斯景晖他武艺高强,怎么会护不住她?” 赛布傻笑:“武艺高强也架不过被自己的好兄弟暗害。” “她在哪里?”纳兰淇奥扯住了他的衣袖问。 赛布咬牙道:“你答应我,别毁我那里,我便带你去。” 纳兰淇奥手起刀落,赛布已经疼晕过去。 纳兰淇奥急忙拭了拭眼泪,简洁吩咐:“你们随我去找公主!” * 任舫带人探到了噶尔丹大军的后方。 毡帐里的钟齐海揉了揉后颈,才醒过来,想起自己是被脱里敲晕的,着急问道:“脱里,我额吉和父汗怎么样了?” 脱里听后跪在了她的榻边,沉默不语。 “还是我来告诉公主吧!”寻到这里的任舫推开帘子走了进来。 钟齐海一见是清人,拔出了腰间皮鞭对着他:“你是谁?清国蛮子?” 任舫得意笑道:“钟齐海公主,你的父汗遭绰罗斯策旺和绰罗斯景晖联合夹击,至于你的额吉,已经死在我军的大炮下。策旺已成为你们绰罗斯部的新主子,如今正拿着你父亲的头颅和我们的陛下议和。” 她只是被迫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她的父母便已经没了么?钟齐海几乎要晕过去。 她瘫软在原处。 任舫趁机扶起旁边跪着的脱里:“沙克都尔,陛下说,你卧底在绰罗斯部多年,定会好好赏你。” 任舫对脱里的称呼令钟齐海清醒了些,她朝脱里这边一看,冷声问:“脱里,你的本名叫沙克都尔?他说你是卧底?” 脱里难过地点点头:“公主,我是当年喀尔喀蒙古王族的后代,我的本名叫博尔济吉特沙克都尔。” 钟齐海抹了把眼泪,甩出皮鞭,圈住了沙克都尔的脖颈:“本公主最讨厌别人骗我,可你,居然在我对你动心的时候,连个真实的名字也没告诉我。沙克都尔,本公主要杀了你。” 任舫挥刀砍断红色皮鞭,拿剩了半截的皮鞭绑住钟齐海的双手:“公主殿下,我们陛下有令,要将你和你的兄长带回大清。” 沙克都尔急问道:“任大人,陛下会怎么处置他们?” 任舫冷笑:“沙克都尔,你觉得呢?陛下虽然有心答应议和,结束征战,但这么多年来,绰罗斯部在噶尔丹统治期间,多次对我大清用兵,陛下早已对噶尔丹深恶痛绝,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呢?” 他们的陛下幼年时便以雷霆手段除去了鳌拜。现在他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成长为一名成熟的帝王,对于困扰大清多年的敌人,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任舫得意地押着钟齐海转过身。 沙克都尔深吸口气,拔出佩剑,从后面刺穿了任舫。 任舫睁大眼睛转过身,很快倒地。 沙克都尔砍断绑着钟齐海的皮鞭,拽住她一只胳膊:“公主,快跟我走。” 钟齐海愤怒地甩开他:“沙克都尔,我问你,之前我部爆发瘟疫,是不是你们所为?” 沙克都尔安静半日,努力出声:“是。” 钟齐海拿断了的皮鞭抽在他身上,他并不躲闪。 一鞭又一鞭,抽在皮肉上,疼到内心深处。 “公主,先让属下带您逃到安全的地方,等你逃出这个地方后,属下任凭公主处置。” “逃,往哪里逃?”钟齐海目光落到他身上,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她用皮鞭打碎了些,氤氲着红色血迹,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心疼了。 沙克都尔一拳敲在她后颈处,打横抱起了她。 他抱着钟齐海刚走出毡帐,毡帐门口即刻围过来一群人。 这些士卒也是绰罗斯人,他们的着装却有些不一样,是策旺底下的人。 策旺拎着苏醒了的丹济拉走过来,淡定看向沙克都尔:“我还指望着献出噶尔丹的头颅,还有他身边的人,灭一灭大清皇帝的火气,你一个清人,竟不向着自己的国家么?” 沙克都尔沉吟许久,将钟齐海放到一侧后恭敬跪下:“参见大汗。” 他们人多势众,他想带钟齐海逃出生天是不可能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跪下之际,瞧见了一边拿着一个包裹的丹济拉,素白的包裹,鲜红的血迹,那分明是…… 还好没让她看见。 策旺见沙克都尔这般规矩,满意道:“就由你和丹济拉一起,将噶尔丹的人头和他的女儿送到清国陛下那边,诚心向他求和。若是办不到,你们也不必回了。” 丹济拉苏醒后,策旺和他单独聊过。他知晓,原来自己在进斗兽场之前,曾是僧格台吉身边护卫的孩子。是噶尔丹杀了他的父母,而他被景晖从斗兽场里拎出来后,居然当了仇人的眼线,数次陷害将自己当做兄弟的人。 丹济拉想通后,主动提出当议和的使臣,极力促成两地的和平。 丹济拉跪在沙克都尔旁边,恭敬应命:“臣,遵命。” 作者有话说: 写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觉,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笔力不够,作者君会努力学习的! 第074章 杏花丛中, 数株百年杏花盛放如雪,炫耀着春日里最后的绚烂。 景晖已经修书吩咐阿尔斯楞和乌仁娜去接他的父亲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陪着韫欢。 他搂着冰凉的她坐在河边,静看河中倒影以及不远处的雪山。 韫欢安静地躺在他怀里, 不像从前, 即便她接受了他的心意,偶尔她还是会抵触他的触碰,现在她安安静静的, 一动不动, 毫无生机。 景晖的眼泪一滴又一滴落下来,泪痕很快布满整张脸, 遇见她之前, 他其实很少流泪,遇见她之后,他的喜怒哀乐远比以前要明显,现在失去了她,他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查干蹲在他身后, 仰天悲鸣了一声。 景晖握住她两只冰冷的小手, 放在自己掌心摩挲着。 “韫欢, 你怎么可以狠心离我而去?” “韫欢,我之前和策旺说好了, 只要他当上绰罗斯的汗,他就得想法子和大清修好关系, 我们两族不会再打战了, 你可以一直陪着我,我也可以一直陪着你。” 他也不知道自己唤了多少声她的名字, 怀里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 心中涌上千般万般的伤心滋味, 深入骨血的伤心。 太多太深沉, 心中的这块缺口,估计他的余生也好不了。 失了她,他还有什么余生可言? 他掰过她的小脸,拿鼻尖抵着她冰凉的鼻尖,啜泣声化成一句无力的呼喊:“韫欢!” 怀里的人依然没应他。 他掏出他曾经送给她的绿松石短刀,拔刀出鞘。 身后的查干惊得起身,朝他叫了一声。 日光下的短刀泛着寒光,景晖举着它,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短刀刺进自己的胸膛。 他愣了愣,暂时放下了短刀,他得亲眼看到绰罗斯和大清停止征战,也得亲自安顿好他的父亲后,他才能随她而去。 韫欢只觉得自己身上很痛,深入骨髓的痛,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似乎飘在了云端,但她能看见底下的一切。 云端之下,是景晖搂着另一个她哭泣着。 她想跳下去,可是这四周像是有一圈无形的网,将她笼在了其中。 她在上方喊着阿晖阿晖,底下的他什么也听不见。他手里握着那把绿松石短刀,韫欢的心跟着紧了几分。 她拼命挣脱这边无形的牢网,眼前走过来一个素白衣袍的男子。 一身装扮,像极了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梦见的知君,虽然在梦里多次相见,她从未看清过他的脸,梦里的他总是面孔模糊。 现在也是凭着他衣裳的纹路认出了他。 韫欢轻声问:“是不是你?” 白衣男子走到她面前,这次他的面容是清晰的,韫欢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回过神:“师父,你就是知君?” 知君甩开手中折扇,轻声道:“是我。你是被我选中的有缘人,现在你已完成在这边的任务,可以随我回二十一世纪了。回到那边后,你将会忘记这边的一切,只当是自己做了场梦。” 韫欢皱眉轻声问:“我怎么就完成任务了?这里的胤礽没有即位,而且自乌兰布通之战过后,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根本无暇顾及你在梦中托付我的任务。” 知君清了清嗓子:“其实自从你以纯禧公主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起,你的任务就已经变了。你的任务便是让绰罗斯景晖喜欢上你,和平解决大清和绰罗斯部的争端。现在他都想着为你殉情了,心里眼里都是你。策旺即位后,也已经派使者去向康熙求和,康熙肯定会同意的。所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你可以离开这里。” 韫欢捏了捏拳头,愠怒道:“为何一开始不和我明说?” 知君无奈道:“在你去往乌兰布通战场后,其实我打算托梦给你。可谁知这小子居然对你一见钟情,而他心里也并不喜欢打战,他一直渴望着结束战争,我想着这样的话,你的任务未免太容易了些。” “虽然我选择了沉默,可你在无意中也将任务完成得很好。你以真心待他,待绰罗斯部的子民,他们已经奉你为神明一般的存在。现在你可以安稳地回到现代了。” 韫欢冷笑:“我如何能安稳回去?” 她能瞧见下方的景晖,他似乎流了很多泪,英俊的脸上全是泪痕,湛蓝的眼睛湿得深沉。 而且他拿着短刀,是不是不久后,他就会追随她而去? 韫欢眼底泪水滚落:“我一个人回去,还有什么意思?我想和他在一起。” “你是现代人,不可能长久留在此地的。” 韫欢捏了捏拳头,坚定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留下来?” 知君轻拍折扇,再次追问:“你可想好了?这回我亲自来领你,你可以选择不走,但失了这回,你便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了,再也无法回去。这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洗衣机,干什么都不方便。” 韫欢凝望下方的景晖,已是声泪俱下:“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快十七年了,早已习惯这边的一切,而且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一个人回那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知君打开折扇,在空中轻轻划过,他们站着的下方顿时出现两副景象。 一侧是现代的高楼大厦、公交、汽车,一侧是这边的杏花林、雪山和小木屋。 知君自云端跳到了现代那边,淡淡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韫欢瞧了一眼久违的现代,之后毫不犹豫地跳向了杏花丛这边。 今生来世,她只想和绰罗斯景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不,应该是博尔济吉特斯沃博达,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景晖搂着韫欢,木讷地喊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怀中人一直没有回应,他已是声泪俱下。 这一瞬,怀里的人突然动了一下,韫欢咳嗽了几声后睁开了眼。 查干闻见生命的气息后,兴奋地凑过来,舔着她一只手。 景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脸上的疼痛之感告诉他,她是真的醒过来了。 可是……那一刀,明明已经刺穿了她。他低头一看,她身上的衣物还沾着血迹,那道伤口却不见了。 他迟疑片刻,将她扶正,静静问:“韫欢,当真是你吗?” 韫欢抚上他的脸颊,景晖能感觉到,她的手不似方才那般僵硬。 韫欢泪眼婆娑,转而化为笑容:“阿晖,我回来了,我再也不回去了,我想留在这个世界,好好陪着你。” 景晖心中仍然迟疑:“韫欢,你……” 他刚刚居然有一瞬间在想,莫非她是中原人志怪小说里所写的精灵或者…… 韫欢知他心中所疑,稍缓了下,解释道:“阿晖,你之前不是问过我,是不是想要回到现代?我挨了丹济拉那一刀后,仿佛做了场梦,梦里的人告诉我,我可以回我的世界了。可我,舍不得你……” 景晖回想了下,之前有一次,他拽着她饮了许多酒,她先喝醉了,说出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她还说她是三百年后的人。 景晖迟疑一阵后,看她一眼:“韫欢,那日你喝醉,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难不成都是真的?” 韫欢拽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景晖不好意思地往回缩了缩,韫欢偏要拽着,通过触摸,他感觉到她的心在跳动着,她的确活过来了。 韫欢依偎到他怀中:“阿晖,这世间是很多事是解释不了的。比如我,我确实是三百年后的人,我不明白为何我会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明白为何会遇见你。在我来这个世界之前,其实我在那边的世界已经活了二十多年。” 景晖琢磨着中原地区的女孩成婚很早,听她这么说,心里略酸:“那你在所谓的‘现代’是不是已经嫁过人了?” 韫欢轻捶他胸口:“阿晖,那个世界和这边不一样,女孩子成婚都很晚。而且我在那个世界根本连喜欢的人都没有,我能嫁给谁?” 景晖听后,心里平静了些。 思忱过后,他还是觉得这些事情不可思议,又问她:“韫欢,你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韫欢瞅了一眼天上的白云,现在那里什么痕迹也没了。她笑道:“我也说不清,我之前所处的现代比这里方便得多,半日之内,我便可从你的绰罗斯部乘坐飞机前往北京。我选择留在这里,可是要牺牲很多的。但为了你,我愿意,我想和你在一起。” 景晖听着她说出一些奇怪的名词,心里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但想着三百年后的世界肯定会比现在先进许多,也肯定会有比马更快的脚力。 若真是那样,她为了留下来,确实放弃了很多。 一想到她是为了自己,才放弃了那个先进的世界,他心里就很开心。泉水般的喜悦,流遍心中每一个角落。 景晖抱起她转了几圈,惊得杏花纷纷飘落。 他举起她,轻啄了一下她的唇:“你有我,我有你,这样真好。” 韫欢被他抱得转得有些晕沉沉的,回过神后,她笑道:“阿晖,不!斯沃博达,我喜欢你,今生永世,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景晖放下她,俯身抵住她的额头,轻声道:“好。” 沉吟片刻后,他补充道:“我这个名字太长了,不好叫,你还是叫我之前的名字吧。自今日起,我不再是绰罗斯景晖,我是博尔济吉特景晖。” 韫欢笑道:“阿晖,阿晖!阿晖!晖哥!” 景晖兴奋地搂着她又转了几圈。 这时,不远处有车轮声滚滚而来。 景晖放下韫欢,循着声音看去。 杏花从中的小径里,是策旺、阿尔斯楞推着他的父亲过来了。 策旺一眼便瞧见了恢复如初的韫欢,心下有些诧异,不过很快被喜悦之色掩去。他身边的阿尔斯楞和乌仁娜同他一般,吃惊过后很快露出喜悦神色。 无论她是如何活下来的,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景晖拽着韫欢,几步冲到喀尔喀王面前,自己跪下唤道:“阿布!” 喀尔喀王坐在策旺专门命人打造的轮椅上,他抱着景晖的脖颈:“斯沃博达,没事了。” 策旺恭敬朝韫欢行了个礼:“公主殿下。” 韫欢仔细瞧了一眼他现在的装扮,心知他应该已经成了整个绰罗斯部的汗王,回以大清的万福礼:“大汗。” 策旺伸手去扶她,想到景晖在此,缩回了手,示意她起身:“公主殿下不必客气。” 停顿片刻后,他对景晖道:“景晖,我并没有杀丹济拉,我让他带着噶尔丹的头颅和亲人去向大清皇帝求和了,大清陛下同意了。” 景晖站直身子:“那便好,还往大汗日后好好照顾我从前的兄弟们。” 策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 “只是……”策旺欲言又止。 策旺恭敬地让开道路,杏花小径中又走出来一人。 明黄衣裳,清瘦的脸上有些痘印。 景晖和韫欢瞬间都有些失神,景晖本能地将韫欢护在了身后。 坐在轮椅上的喀尔喀王不便下来行礼,只朝康熙拱手示意:“见过陛下。” 康熙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接着来寻韫欢,景晖却挡在韫欢身前,冷冷瞧着他。 喀尔喀王忍不住啐了声:“斯沃博达,你还不见过大清陛下!” 景晖拉着韫欢站在一棵杏花树下,并不理睬自己父亲的话。 韫欢轻轻推开景晖,笑道:“没事的。” 景晖听了她的话才让开。 韫欢见着康熙后没有跪下行礼,略微侧身行了个万福礼。 她来到这个世界多年,视他为父,即便当日在平顶山,他打算放弃自己,她也不曾寒心。可那道刺杀她的密令以及他对绰罗斯民众的所作所为,令她对这个帝王彻底寒了心。 康熙急切地握住她两只手:“方才策旺汗说你已殒命,朕想着能见你最后一面也好。还好,你还活着。蓁蓁,你心里是不是还恨着汗阿玛?” 韫欢轻轻掰开他的手,跪下行礼:“臣,不敢。” 淡漠得如同天山雪。 康熙伸手扶她,她也很抵触,自己起了身。 康熙无奈道:“蓁蓁,下令刺杀你的那道密令不是朕所为。” 韫欢眸间一亮,但更多的不信和迟疑。 景晖抱臂站在韫欢身侧,听康熙这样说,嫌弃地别过脸。 康熙接着解释:“蓁蓁,朕知道你心里埋怨朕,可任舫手里拿到的密旨当真不是朕所为。” 韫欢瞧着自己在这边的父亲,他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身为大清天子的他素来不会喜形于色,也能将自己伪装得很好,她已经不敢去想,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了。 就算那道刺杀她的密令不是他所为,可命人将痘疫引入绰罗斯部,确实像他所为。 韫欢不好直接盘问他此事,心里冷了几分,清澈的眼上蒙上一层茫茫的水雾。 景晖牵住韫欢的一只手,并不朝这位大清天子行礼,语调淡漠:“皇帝陛下,即便那道刺杀韫欢的密令不是你所为,可你当初在平顶山遭群臣逼迫时,你确实想放弃她。” 康熙转头看向这位护着自己女儿的台吉,关于他的身世,他来这儿之前,已经听策旺说了一通。 瞧他这般在乎韫欢,他的脸上浮起了一阵神秘的笑意:“当日在平顶山,即便朕放弃了她,可你还是护着她。绰罗斯景晖,只怕从那时开始,你心里便一直有她。” 景晖搂过韫欢肩膀:“陛下,在我心中,我视她为天上皎洁之月,她远比我自己更重要。我不知今日你为何来此,既然陛下答应和谈,还望陛下日后善待我绰罗斯部。至于韫欢,我和她早已倾心相许,她是不会再回紫禁城的。” 康熙皱了皱眉,看向韫欢:“蓁蓁,你当真不愿回宫一趟吗?自从你在乌兰布通失踪后,你荣妃额涅一直牵挂着你,久思成病,你可否回去看下她?就算你恨朕,可她毕竟亲自养育你多年。” 韫欢眉尖微蹙,看向了身边的景晖。 景晖凝神片刻,随即张口道:“韫欢,我尊重你的意愿,你若是要回那边,我会陪你一起!” 康熙垂首轻笑:“朕也是此意,你们一同回京完婚。” 这位大清之主,算是明确同意了让他们二人在一起。 韫欢错愕过后轻唤了句:“汗阿玛!” 康熙听她这般叫自己,心里一阵温暖:“蓁蓁,朕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你总得回去一趟,让你荣妃额涅看到你安好,看到你欢欢喜喜地嫁给草原额驸。” 喀尔喀王兴奋地命阿尔斯楞将自己坐着的椅子推了过来,朝康熙拱手道:“多谢陛下成全犬子。” 康熙打量喀尔喀王一眼:“不知王爷可否一同回京,看这两个孩子完婚。” 喀尔喀王无奈地捶了捶自己一双已经没有知觉的腿:“陛下,臣经不起长途跋涉。只盼陛下早日放他们两个回到草原陪陪我。” 康熙笑着应下。 策旺凝眸瞧了一眼牵着彼此的韫欢和景晖,心里微酸,额角微微流汗。 他很快拂去心中的一点不悦,轻缓一笑:“景晖,公主殿下,祝贺你们。” 乌仁娜和阿尔斯楞相视一笑。 查干飞奔过来,在地上愉快地打了几个滚儿。 ** 阴暗的地牢里,钟齐海无力地靠在墙壁。隔壁间关着的是她的兄长赛布,他是被人抬进来的,听送他过来的那些人说,她的兄长已经被清人去势,这是身为男子所遭受到的最大屈辱,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 她唇色泛白,已经连续几餐不曾好好进食,她想着能让自己饿死在这里也好。 这里面还关着另外一名女子,负责看守她,不让她自裁。她寻了多次机会也没能走。不吃不喝,总该有机会。 她堂堂绰罗斯部的公主,如今竟沦落到这般田地。 钟齐海昏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睛微闭,直到眼前有一束光刺着了她。 她缓缓睁开眼,朝她走来的人正是沙克都尔。同间牢房里关着的女子恭敬朝他行礼,士卒替他打开牢门。 她清傲地抬眸,冷笑道:“沙克都尔,你来做什么?” 沙克都尔屈下身子,心疼地抚上她的脸颊,依然恭敬唤她:“公主殿下!” 钟齐海如今没什么力气,身上能伤人的物件也被掏了个空,不然她一定会想着趁机杀了他。 积攒的怒意涌上心头,她一狠心咬住了他的手背,沙克都尔一只手很快鲜血淋漓。 可他由着她这么咬着,咬牙忍着剧痛,一动不动。 嘴里钻着的血腥味令钟齐海一阵恶心,她松开了他,忍不住泪如雨下:“你别叫我公主了,我父汗和额吉都已殒命,我早就不再是绰罗斯部的公主。只是不知道,你们的陛下会怎么惩罚我?你们给我一刀痛快好不好?” 如果让她失去清白,那她宁愿一头撞死。 沙克都尔拥住泪如雨下的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公主,你还有我。” 他松开她,眼里泛着星芒:“阿海,陛下他不会杀你。我刚才已经求过陛下,他答应留你一命,将你许给我。只要你能放下过去的一切,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你居然求他留我一命?那我还得感激你了?” 沙克都尔苦苦道:“阿海,如今大清和绰罗斯部和平相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能不能放下过去的一切?” 钟齐海冷笑了一声:“沙克都尔,死在战场的是我的父母,我如何能放得下?而且自从你引入痘疫害我族人那刻起,你我之间就已经不可能了。我恨你!” 沙克都尔心里一沉,愣怔间,钟齐海避开看守她的女子,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牢壁,巨大的撞击令她额上鲜血直流,她茫然地睁着眼睛,渐渐瘫了下去。 沙克都尔在她倒地前拥住了她,面色凝重,撕心裂肺地吼道:“钟齐海!” 第075章 康熙三十年初夏, 固伦纯禧公主大婚,宫内人来人往,分外热闹。 京城人人都说, 陛下对这位养女倍加宠爱, 封她为固伦公主不说,还命人将京城的一处别苑修整了一番,赐给了公主, 公主和额驸婚后若打算回京, 可以在此小住。 与绰罗斯部长年的征战令宫内宫外都染上了一层阴霾,如今两族和平相处, 皇室内一位公主的大婚更增添了一抹绚烂的喜悦。 屋檐下悬着红灯笼, 垂下细细的红流苏,碧绿的树梢绑上了红丝带,到处一片绚烂夺目的红,映照在宫内每个人的脸上,也都布满了喜悦的神色。 韫欢在两个时空活了这么多年, 这是第一次穿这么繁重的嫁衣, 一层又一层, 勒得她喘不过气,头上的凤冠也沉沉的, 坠下一层珠帘,当她终于装扮好站在铜镜前时, 在身侧荣妃及荣宪妹子的惊叹声中, 她也看到了美艳动人的自己。 一身大红色的精致嫁衣,是荣妃额涅命内务府加工赶制的, 嫁衣上嵌着一些珍珠。头顶压着的珠冠嵌着数十颗硕大的珍珠, 正中央的, 换成了一颗湛蓝的宝石,垂在前面的细细珠帘,盖住了她的清丽面容。绚烂的红色衬得她如红牡丹一般夺目,美得光彩照人。 她唇角微扬,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荣妃见到她安然归来后,身上的病好了大半,此刻见到装扮好的她,忍不住赞叹:“蓁蓁今日真美。” 一旁站着的荣宪公主跟着由衷赞道:“皇姐一直爱穿素色衣裳,从前只让人觉得清丽脱俗,今日一见,才知皇姐也可以这般明艳动人。都说出嫁这一日,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这话果然不假。” 韫欢听了,心里涌上泉水般的喜悦,她也笑着打趣自己的这位妹妹:“韫宁,你别心急,等你额驸娶你的那天,你会比皇姐更好看。” 荣宪公主听了后红着脸钻到了荣妃怀里:“额涅,你看皇姐……” 荣妃搂住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搭住韫欢的肩膀,满脸笑意:“蓁蓁,你失踪近一年,额涅担心多日,好在你这回因祸得福,遇着了你的良人。” 韫欢朝荣妃福了福身子:“额涅,这些年来,多谢你照顾韫欢。” 荣妃扶起她,掩去脸上的不舍:“好孩子,你成婚后也常回宫看看额涅。” 韫欢含笑答应。 经过一系列繁琐的仪式后,韫欢终于坐在了公主别苑的新房里。眼前罩下一片红,她低头能瞧见的绣鞋也是红的。 景晖在宴席上被这边的阿哥们灌了多杯酒,瞧着天色渐黑,他不得不佯装喝醉,由太子胤礽和纳兰淇奥扶着自己到了新房前。 胤礽走前拍了拍他的胸脯,抿唇轻笑:“好小子,这里只有孤,你别装醉了。居然真让你娶到我妹妹了。你日后一定得好好待她。” 景晖笑道:“你放心。” 纳兰淇奥忍住心中酸意,含笑道:“台吉,你一定得善待公主,如果她日后再草原受了一丁点委屈,别说太子爷,我们纳兰家也不会放过你。” 他说话间,瞥见了景晖脖颈间带着的玉坠子,一只白虎图案,瞧得他心里更酸了几分。 夏夜凉风中,他微微闭眼,告诉自己,只要她幸福就好。 眼前这两人不离开,景晖也不方便推门进去,他急得推着两人出了院门,朝他们俩拱手道:“你们二位放心,我定会好好待她。” 胤礽瞧他一副猴急的样,心里明白他这是嫌弃自己和纳兰淇奥碍眼了,他搭上纳兰淇奥的肩膀,轻笑道:“我们走吧。” 一身红袍的景晖欣喜地推开了这道门。 进入新房后,他见这里还有别人,佯装醉醺醺的样子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这些嬷嬷和宫女们面面相觑,动作不免踌躇迟缓。 “额驸,新人大婚,到新房后还有一些规矩。”一名年老的嬷嬷道。 景晖也并未恼怒,脸上透着浓浓的喜意,冲她们笑了笑:“你们退下吧,白日里按照你们中原的规矩走了那么多流程,晚上得按我们草原人的规矩来了。” “这……”守着的嬷嬷有所犹豫。 韫欢轻咳了几声:“你们退下吧。” 一众人等迅速退下。 韫欢耳力敏锐,虽然被红色盖头罩着,什么也看不见,但清晰地听见了关门声,也清晰地听见了他越来越急促的心跳,扰得她的心也跟着扑腾乱跳起来。 “韫欢。”景晖坐在了她的身边,温柔地唤了一声。 韫欢耳根发烫,红盖头下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他们之间明明已经亲密无间,可她此刻还是忍不住羞赧。 景晖终于挑开了她的红盖头,他紧紧盯着明艳动人的她,忍不住拨开她额前沉重的珠帘,想看得更真切些。 韫欢也抬眼看着他,他今日这一身红也很衬他,他的湛蓝眼睛中溢满了喜悦。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定格。 “韫欢,你今日真好看。”景晖舍不得移开眼,湛蓝眼里泛着一丝贪婪。 韫欢垂眸轻笑:“阿晖,你也是。” 景晖眼中盛开着幸福的笑意,身上心头越来越热,双手捧起她的小脸,准备吻下去。 贴近她的瞬间,他瞧见她额上有些许的红痕,心下清明了几分,先伸手摘去了她头上这个沉重的珠冠,指尖轻触她额间的红痕,眼中流露出心疼:“韫欢,今日苦了你了。” 韫欢柔声道:“无碍的,我今日很开心。阿晖,我终于嫁给你了。” 景晖唇角微扬,现在也不急着一亲芳泽了,拉着她到桌边坐下:“你饿不饿,要不你先吃点东西吧。” 韫欢轻轻摇头:“我不饿。” 今日乌仁娜很贴心,特意给她准备了一些点心带在身上。 下一刻,这个方才还在关心她饿不饿的男人已经抱起了她,回到了榻边;“韫欢,你不饿,可我很渴。”他捉紧她一只手,放到自己一张俊脸上磨蹭着:“你今晚可得多许我几回。” 韫欢面上涌动着红潮,迟疑的瞬间,男人已经情难自禁地捧起她的小脸吻了起来。 不同于她的温润,他的唇确实有些干,带着酒气,触到她的瞬间,她本能地有些抗拒。 景晖反应敏捷,很快紧紧搂住了她的后背,在她的唇齿间探寻着,索取更多。他的呼吸逐渐加重,唇上贴着的力道也跟着加重,热情如火。 韫欢满脸潮红,双眼微闭,双手搭上了他的后颈。 唇齿交缠,相濡以沫。 这一刻,他们终于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 两人久久沉醉在这一个吻里,直到感觉脚底下触着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韫欢惊得推开了景晖,敛了敛迷醉间被他扯乱的衣物。 景晖微怒地屈下身子,蹭着他们两人裙摆的,正是被人逼迫着换上红衣的白虎查干。 景晖有些恼怒地拎起了它的后颈,举在了韫欢的眼前。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弹着查干的白胡子:“小查干,你也学坏了啊。”居然躲在了床底下,这是想看他们…… 韫欢憋住笑意,微微瞧了一眼他:“还不是跟你学的。” 小老虎委屈地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它明明是被别人放到这里的。 景晖推开门,将这只小白虎送了出去,很快合上了门。 进来后,他在房间里左顾右盼,韫欢凝视着他,声音里有几分嗔意:“阿晖,你干什么?” 景晖正掀开了桌布看桌底,听她一问,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我瞧瞧还有没有猫儿狗儿什么的躲在这里,我们今晚可是要干正事的。” 韫欢听后笑了一声,之后面上忍不住又红了。 景晖看了一眼羞窘的韫欢,忍住笑意,继续说道:“韫欢,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难道你还羞吗?” 韫欢脸上更红了,别过脸不再看他。 男人反应敏捷,立刻咧嘴笑了,凑到她身边坐下,从大红喜欢服中掏出了一个小册子,放到了她手上:“韫欢,我们今晚可以试试别的。” 意识到这本东西可能是什么后,韫欢只觉得仿佛是烫手山芋般,慌乱间丢到了地上。 景晖瞄了她一眼,伸手轻扯她的衣带:“韫欢,良辰美景,不可辜负。”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悄然扯下了她的衣带,褪下了她繁重的第一层嫁衣。 景晖的目光如晨星般闪耀:“韫欢,我想……” 他身上带着她万分熟悉的温热气息,在他一声声呼唤中,她也跟着灼热起来,脸颊像火烧一般,呼吸也同他一般急促紊乱起来。 韫欢深吸口气,鼓足勇气,也探出一只手,去扯了他的衣带。 景晖满心雀跃,再度封上了她的唇。 红色的纱帐轻轻落下。 ** 一个月后,他们二人踏上了回喀尔喀蒙古的路。 他们特意甩下了身后运送嫁妆的一群人,韫欢坐在马车里,景晖坐在前面的马上,驾着车,在无边的草原上自由奔走着。 景晖回头含笑对她道:“韫欢,你之前说,等到大清和绰罗斯部和平相处时,想和我一起走遍我们两地的大好河山,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始了。” 反正喀尔喀蒙古这边,已经有旁支继承了台吉的位置,管理着这片土地,他只想好好照顾自己的父亲和她。 韫欢面上含羞:“恐怕得缓个一年了。” 握着缰绳的景晖微微一愣。 韫欢笑着脱口而出:“阿晖,我可能有了。” 景晖其实已经猜着了,毕竟过去这一个月,他们夜夜在一起。 他欢喜过后略有些自责:“韫欢,怪我,你现在可受得了长途奔波?” 韫欢清了清嗓子:“其实没事,我也想着早点回草原,将这个消息告诉我们的阿布。” 听到她说“我们”,景晖心里更加暖洋洋的,不过他驾马的速度却慢了些。过不久,他也是要做阿布的人了。 韫欢瞧着他的背影,心里十分安定,欣喜地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喜笑颜开。 在这个世界,她不会逃,也不想逃了,她会陪着他,他们会肩并肩,一起坚定地走下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这本啦,谢谢大家一路相伴到此,自知还有很多不足,人设、文笔、节奏等方面都有一定问题,我会努力的,希望下一本有所进步!我本来想写个格局大点的,写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的笔力远远撑不起大格局,只能慢慢锻炼了。希望大家收藏下《娇宠小金枝》,这里的男主也是异域美男。 《在逃公主》这个故事里,大部分人物都有原型,女主为康熙的养女固伦纯禧公主,男主在历史上的名字为博尔基吉特班第(我对于人名有一点强迫症,不好听的想改成好听的),其他人,像丹济拉、钟齐海,沿用的都是本名,策旺和赛布的本名太长,稍微缩了些。 一直很喜欢这种跨越民族或国别的爱恋,希望历史上的公主和台吉也曾经幸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