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墨影 作者:清音墨影 第一章 顾倾清被人流挤出拥挤的地铁,郁闷憋屈的几乎快要大叫,今天不知道是倒了什么楣,上班时候莫名其妙地被老板臭骂一顿,正赶上顾倾清前两天刚刚失恋,还在气头上,就怒发冲冠地甩了一句“我不做了”便冲出老板办公室收拾东西提前下班走人。抱着自己的大号史努比靠垫挤在地铁里的时候,她就郁闷的想哭:被老板骂乃兵家常事,谁想到今天自己竟然忍不住,就反炒老板鱿鱼了,要知道现在这年头,找一份不错的工作有多难啊,何况自己是新鲜出炉的怨妇,这一下子,连变身工作狂的机会也没有了。顾倾清真是欲哭无泪啊,冲动是魔鬼,想到这里,她更加想冲动地抽自己两个耳光了。 在地铁站的大广告牌的反光中照照自己,真是头发凌乱衣冠不整,一幅被人强暴过的惨状。 “算了,先大吃一顿去!”一打定主意,顾倾清便大步流星地往家门口自己常去的那家日本料理店走去。坐在旋转台前,伸长胳膊四处掠夺了一大堆寿司以后,倾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持筷子准备开吃,却不小心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一双筷子险些飞出去,倾清回过头,刚想开口骂人,却看见了一双茫然没有焦距的眼睛,和一张消瘦俊俏的脸。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撞到你了?”眼睛的主人开口问道,他的脸微微朝倾清这边转了转,眼神却看向远处不知名的某处。 倾清气结,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想发泄一下,偏偏遇到一个盲人!只好把满腔怒火活活压抑下来,胸闷地答道:“算了,没关系。” 说完,倾清就转回头,专心致志地对付面前一碟碟的寿司和鱼生,决定要把愤怒溺毙在食物里。可是,旁边不时有服务小姐走过来打扰她的好胃口,给倾清旁边的那个男人端寿司、倒茶、加芥末,一个个的态度好的像是照顾自己的亲爸爸。那个男人每次都微微点点头,轻轻地说声谢谢,然后再低下头慢慢吃自己的东西,一看就是常客,对自己受到的特殊服务心安理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他吃的很慢,但是每次都能准确地夹到碟子里的寿司,从不落空。倾清好奇地看了一会,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好看的不象话。虽然大多数时候看到的都是侧脸,但是仍然能看出来,他的一管鼻子笔直挺拔,像是雕刻出来的,嘴唇虽然薄薄的也没有什么血色,但是一抿起来简直性感的要死,只可惜一双眼睛,生的轮廓虽然好,却没有一点光芒。 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倾清盯着他看了半天,连自己的东西都忘了吃,直到那个男人轻轻的咳了一声,像是提醒倾清停止偷窥似的,她才慌乱的反应过来,低下了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往自己嘴里塞东西,脸红的像火烧似的。倾清不禁暗自庆幸,还好他看不见,不然真是丑大了。“可是……”倾清咬着筷子暗想,“这么好看的一个人,竟然瞎了,不然我一定倒追他!” 吃完东西走出门口,竟然下起了雨,“难道真是无漏偏逢连阴雨?”倾清大叹无奈,好在这里离家不远,想了两秒,她便把大靠垫顶在头上,冲了出去。走进楼里等电梯的时候,倾清惊异地发现,旁边站着的,竟然就是寿司店里的那个帅哥。他的头发完全湿了,正在滴水。倾清觉得奇怪,他明明比自己早走很多,怎么现在才到楼下?刚想完,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笨蛋,人家肯定走的慢啊!”正想着,电梯就叮的一声,停在面前。旁边的男人探出盲杖,抬脚准备往里面走,没想到脚下地上滴上了雨水,他脚步一滑,整个人便向前倒去。 倾清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好的身手,飞快的伸出右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虽然导致他踉踉跄跄的样子不好看,但好歹没有直接趴在地上。 “谢谢。”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差点摔倒的惊慌,还是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 “嗯,不客气。”倾清看着他的脸,觉得这人简直是冷静的不像正常人。 “你住几楼?”两人走进电梯,倾清自然而然地问了一句,打算帮他按电梯按钮。 “19楼。” “嗯?”原来竟然住在一层楼上啊,今天的巧合未免也太多了。倾清好笑地摇摇头,揿下了按钮。 “原来是领居啊。”男人一边把盲杖折叠好收起来,一边面无表情的说。 倾清又大吃一惊,这是什么人啊,居然自己随便嗯了一下,都被他听出来自己的语气说明两个人住同一层楼的,盲人的听觉果然不能小瞧。 大楼里的电梯一向是蜗牛的速度,倾清无聊地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和旁边那个男人,他很高,自己今天穿着高跟鞋,也不过刚刚到他下巴。 “真是难得的极品帅哥啊,瞎了都还这么帅。”倾清暗自在心里赞叹,偷偷的窃喜还好他看不见,不然自己如何能打量他这么半天。 走出电梯以后,男人的脚步明显流畅很多,他住在3室,倾清住1室,两个人的大门其实离的很近。倾清放下手中的靠垫,在包包里摸索着钥匙,忽然听见有人开口说:“我叫方亭墨。” 倾清转过头看着他,张大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见他似乎是微笑了一下,轻轻的说:“盯着我看了那么久,不知道我的名字岂不是很可惜?”说完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剩下倾清一个人感叹,盲人的感觉真是灵敏,跟装了雷达似的。 第二天是星期三,倾清难得的一觉睡到10点半,起床以后摇头晃脑的一边刷牙一边感慨失业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每天早起,搞得自己皮肤蜡黄。倾清正在一边哼歌一边打扫房间的时候,忽然听到门铃响,原来是送快递的,可是这小子好像找错地方了,把给方亭墨的快件送到了顾倾清家。倾清刚想把快递小弟赶走,忽然一想,方亭墨?!当时就变脸一笑,对着小弟说:“对,就是这,他刚走开,我帮他签收好了。” 顾倾清手上拿着这个小小的包裹,沉甸甸的,她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傻掉了。 “算了,不管不管,就当学雷锋,先把东西送过去。”倾清一边嘟囔着安慰自己,一边按响了3室的门铃。 来开门的方亭墨穿着一套整齐的家居服,跟昨天的衬衫相比更多了几分随意和温暖,倾清一愣,把手中的包裹递过去说:“你的快递,送到我那里了。”显然是听出了倾清的声音,方亭墨笑了笑说:“真巧,谢谢你了。”说着就好像打算关门。“那个……怎么以前没有遇见过你?”顾倾清对于他冷漠的态度非常不满,决定要拖着他多说几句话。“那是因为你每天出门上班。”方亭墨还是微微笑着,可顾倾清觉得,他的微笑冰冷极了,简直就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时气鼓鼓地说不出话来。“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工作了,谢谢你。”话一说完,方亭墨就关上了家门,留顾倾清一个人在门口跺着脚不出声地骂:“瞎子还工什么作!” 在家赋闲了一个星期,顾倾清总算找到了工作。在出版社工作的死党北北帮她找了一个给儿童读物画插画的活,北北在电话里欲言又止:“其实这个工作我觉得你不一定适合……”话还没说完,倾清就迫不及待地说:“怎么不适合,我虽然画了十几年国画做了几年美编,可我童心还是大大的有!”北北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你的水平,只是这次的书是外国翻译作品,翻译者要求按他的意思画插画,可他……很难搞的。”“你放心吧,管他是大学教授还是科学怪人,我顾倾清一出马,是个人都要乖乖听命于我!”其实,顾倾清最不擅长就是搞人际关系,可是现在找工作赚钱要紧,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好吧好吧,我把他地址给你,你今天去跟他沟通沟通吧,希望你能够成功。”北北只好投降,乖乖的答应让顾倾清试试看。 两分钟以后,顾倾清看着北北短信来的地址,不由得暗自感叹,世界真是小啊。 春藤路176号1903室,方亭墨。 顾倾清当场忍不住打电话给北北,尖叫着说:“他是我的邻居啊!不过我见过他,他是盲人怎么翻译书啊?” 北北说:“你知道也好,省得我还要跟你解释,他很强的啊,每次都是有人帮他把原版书念出来,他马上就能翻好呢,不管是文笔还是感觉,都绝对是翻译当中的上品啊,要是碰到不认识的字,只要念书的人拼出来,他几乎都认识,很少要查字典的。” “这么牛啊……”顾倾清摸了摸脑袋,想不到他那天说的“工作”,还真是很正经的工作。 再一次按响隔壁门铃的时候,顾倾清不禁觉得很得意,甚至还有些兴奋,搞的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大概是知道今天有人来拜访,方亭墨穿着一本正经的衬衫,可表情仍然是万古不变的冷静疏理,连个微笑也欠奉。 “方亭墨你好,我是帮你的新书做插画的顾倾清,今天来是想跟你沟通一下,你对于本书的插画有什么想法。”顾倾清板起脸,用最公式化的口气说道,边说边心想,哼,看我也冷静给你看! 方亭墨显然是听出了顾倾清的声音,他的脸稍微露出了一点点微笑,还是轻轻的说:“原来是你,真巧。”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方亭墨的书房,顾倾清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感叹这个男人真是有洁癖,家里的家具少的可怜,客厅只有一张沙发一张茶几一张餐桌一把椅子,而且全是空空荡荡的,擦得一尘不染。 “坐吧。”方亭墨自己走到书房,坐在书桌后的一把椅子上,指指旁边的另外一把椅子说。书房里倒是东西多了一些,尤其是那一面墙的大书柜,里面也有一些又大又厚的盲文书,但更多的是正常的书籍。 倾清坐下,听见方亭墨冷冰冰的问:“你看过这本书了没有?” 倾清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问题,反而愣愣的说道:“你家里的东西真整齐。”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得,还是想问方亭墨他怎么做到的。 方亭墨也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用一贯冷静的口吻说:“东西多了很容易绊倒我自己。” 顾倾清忽然觉得心没来由的一疼。 方亭墨继续一副谈公事的口气,对顾倾清说:“这本书你看过了吗?对于它的插画你有什么想法?” 顾倾清赶紧收敛心神,镇定地说:“我看过你翻译的文章,也看过原作的插画,这本书里主要是一个一个简短的小故事,原作里是用夸张的漫画配在每个故事的后面,显得很有童趣,很可爱。” 方亭墨微微皱了皱眉,不紧不慢的说:“但是我通过翻译,觉得这本书似乎不仅仅是一本儿童读物,里面的故事都很有寓意,所以我想如果能用温暖点的彩色铅笔画,会更适合这本书的色彩。” 顾倾清不屑的挑了挑眉毛,心想,明明就是很幼稚的书,干嘛要往自己的作品上贴金?她毫不退让的说:“不会啊,如果用铅笔画的话,就不能体现出很多故事当中的幽默了,我觉得还是像原作那样用漫画比较好,漫画的格局都不用改,只要把外国小孩换成中国小孩就可以了……” 话音没落,就听见方亭墨轻轻哼了一声,一脸的鄙夷表情说:“原来是顾小姐你图省事,所以才要照搬原作啊,怎么一点专业精神都没有?” 顾倾清平生最恨别人说自己不够专业,更何况是一个连原作什么样都没看见过的盲人。她当下火冒三丈,声音高了八度,愤慨的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没有专业精神了?” 话一说完,顾倾清立刻一把堵住自己的嘴巴,这句她的骂人金句用在别人身上也就罢了,用在方亭墨的身上,简直就是讽刺他是个盲人。她只好咬住嘴唇,暗暗祈祷方亭墨不要往这方面想。 方亭墨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他皱了下眉头,一言不发,站起来就往外走。 顾倾清想,这下完蛋了,他要是甩袖子一走,这工作还怎么谈啊。转念一想,这是他家,只要自己不走就行了,于是只好厚着脸皮走出书房,寻找方亭墨。 他当然不会离自己的家出走,顾倾清一走出来,就看见他站在阳台上,背对着门。 已经是下午6点,深秋天黑得已经很早,斜斜的夕阳照在阳台上,方亭墨的轮廓好似被镀上了金边,颜色温暖,线条柔和。顾倾清站在阳台后面的餐桌边看过去,只觉得他的背影无限凄凉无奈。 顾倾清想,自己闯的祸,总要自己收拾,只好鼓足勇气,走到方亭墨身边,转头一看,原来他正在抽烟,红色的火星忽明忽暗,映的他的脸色也有一些阴晴不定。顾倾清故意拖重了脚步走到他身边,但他一动不动,像座雕塑一样,无视顾倾清的存在。 “那个……我想了一下,铅笔画也不错,只是有些故事的寓意,我好像不太清楚,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顾倾清咬了半天嘴唇,总算憋出一句话来。 “若是你这个专业人士觉得还是漫画好,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方亭墨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听不出有任何的气恼或讽刺。 “那个……我从来没有画过插画,其实一点也不专业来的。”顾倾清心里大声叫苦,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方亭墨,只好尽量贬低自己,好像这样就可以掩饰自己的不安似的。 方亭墨没有出声,静静地倚在墙边,慢慢的把烟抽完,再慢慢的把烟蒂掐灭,两手撑着阳台的窗台,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倾清心里打鼓似的,极力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顺便打破一下冷场的尴尬,却搜肠刮肚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只好对着他的侧影,弱弱的说:“对不起……”明明只有三个字,她却说得一个字比一个字小声,说完了心却开始扑通乱跳。 方亭墨站在原地没有动,对着空气说:“你不用说对不起,我本来就看不见。” 顾倾清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竟然酸溜溜的,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两只手绞着衣服的下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烦意乱的想,要是现在忽然打个雷闪个电就好了,好歹有点话可以说,不用这么尴尬的站在这里,刚想到尴尬两个字,更尴尬的事情就发生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过来,顾倾清的肚子居然饿得打起鼓来! 顾倾清绝望的抬头看了一眼方亭墨,他似乎微微笑了一下,顾倾清差点没有从19楼跳下去,她恨死了自己的肚子,也恨死了这个安静的小区。 “漫画还是铅笔画,你决定好了,今天时间不早了,就这样吧,下次我再给你解释故事。”方亭墨不紧不慢地说完,顾倾清觉得他的口气似乎还是有点微怒。 “好吧。吃饭一起?”顾倾清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大脑失常还是小脑萎缩,又说了一句索性连句子结构都不对的话,第一次邀请他吃饭,竟然搞成这个样子。 方亭墨把脸转向顾倾清,只是眼神还是对着她背后不知名的某处,小声说了句:“好吧。”说完便转身走回房间。 顾倾清顾不得分析他脸上的表情究竟是戏谑还是开心,只觉得自己很开心,肯一起吃饭,至少是不生气啦! “叫批萨吧。”方亭墨准确地从餐桌上的一小叠纸张里摸出一张必胜客的外卖菜单,丢在餐桌中间,对着顾倾清说。 “……好。”顾倾清嘴上说好,心里却暗自不爽,人家明明是想跟你一起出去吃的,叫什么外卖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方亭墨每说一句话,她就是想不出拿什么话反驳,大学里锻炼出来的最佳辩手简直毫无用武之地。越想越郁闷的她决定要反抗,于是放下菜单,跟着方亭墨走进书房,扭扭捏捏地说:“我们还是出去吃吧,我很想吃小区门口那家桂林米粉,不想吃批萨。”说完以后,顾倾清发现,自己对着他,态度简直和蔼的一塌糊涂,是怕他,还是怕伤害他呢? 方亭墨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勉强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起出门,顾倾清才发现,方亭墨的生活有多艰难。 电梯来了要小心翼翼地把盲杖探出去,确认电梯门开了才能往前走,楼门口是三级台阶,顾倾清一步就跨下去了,他却要慢慢的一阶一阶下,马路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他却要屏息凝神,听周围有没有车经过,有没有飞跑的小孩经过,地上有没有香蕉皮西瓜皮。顾倾清为了配合方亭墨的速度,只得耐着性子慢慢的走,一边走一边盯着方亭墨看,奇怪,她似乎特别爱看他。方亭墨不但走的慢,脸上的表情也是万古不化的冰山一般,顾倾清想,若是换了个长相一般的男人整天板着一张臭脸,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在顾倾清的指导下,两个人总算走到了米粉店门口,方亭墨显然没有来过这里,离得越近,他的脚步越慢。进了米粉店,顾倾清发现自己真是挑错了地方,店里又小又挤,桌子边都挤满了人,已经没什么路可以走,地上更是油腻腻黑乎乎的。似乎只考虑了一秒钟的时间,她便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握住了方亭墨空着的左手,他的手很瘦很长,手心冰凉,被她握住的一霎那僵硬了一下,随后就自然的一捏,把顾倾清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手里。 两人走到最里面的位子坐下,点了东西就默默相对,顾倾清看着方亭墨坐在小店昏黄的灯光下,似乎跟这家店格格不入。“那个……对不起,带你到这样的地方来……”顾倾清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的很。“你好象很喜欢说对不起。”方亭墨微笑着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倾清这一次觉得他的微笑不再那么例行公事,而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温暖。“哪有,我平时很少说的,就是对你……”似乎感觉到越说越暧昧,顾倾清赶紧闭嘴,方亭墨笑得更温暖一些了:“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对我,越是这样,我越会觉得你不把我当普通人。”顾倾清连忙拼命摆手,一边摆一边说:“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好像感觉到顾倾清的狼狈,方亭墨微笑着不说话了。 这天晚上顾倾清洗澡的时候,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今天的智商这么低?闷闷的想了很久,想到了这样一句话:“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最低。”顾倾清哀叹一声,顾倾清啊顾倾清,就因为人家长得帅,你就沦陷了?太没出息了啊!但心底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不,不是因为他长得帅,他一直冷静的表情,他暖暖的微笑,他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无助,他在说“我本来就是看不见的”时候的落寞和无奈,还有,他冰凉宽大的手掌,顾倾清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喜欢,是心疼,还是爱慕,她只有长叹一口气,不去想这复杂的心绪。 不想归不想,可是现在建立起了工作上的联系,非见面不可,顾倾清说不清楚这是好还是不好,她常常到方亭墨家里去,跟他一篇一篇故事地过,讲清楚自己的构思,慢慢的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也一起吃过很多次饭,可顾倾清总是跟他相处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怕自己伤害到他,这一点,真是难坏了神经大条的顾倾清。 这天晚上,顾倾清正抱着电话跟北北诉苦:“你不知道啊,方亭墨虽然说人还不错,但是我实在是累啊,今天我说,要早点回来看电视剧,要看大帅哥小俊俊,他居然说,他长什么样?你说给我听听。北北阿,我是个美编,不是搞文字的啊,再说了,帅怎么描述?我刚说第一句,他的眼睛很好看,眼神很忧郁,方亭墨脸色就变了啊,我那个后悔啊,你说他怎么那么敏感?” “小姐,我怎么觉得是你比较敏感啊?人家方亭墨又不是变色龙,哪有那么快变脸的,肯定是你心虚吧。”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他脸一下子就板起来了啊。”顾倾清越说越觉得底气不足,到底他是不是板脸了呢,自己好像也记不清楚了。 “据我所知,方亭墨是没有这么敏感和小心眼的,我看啊,是你太在乎他了吧,某些人好像春心萌动了哦……”北北不愧是出版过几十本言情小说,一语道中了顾倾清的心事。 顾倾清惊慌失措,又觉得理屈词穷,说不过她,只好悻悻的挂了电话,瘫倒在沙发里,对着天花板发呆。难道,是真的爱上他了?电视里正在上映倾清最爱看的肥皂剧,男女主人公在机场依依惜别,哭得昏天黑地,可倾清一眼都没瞄过电视,满脑子都是方亭墨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 正发呆发到一半,忽然周围一黑,停电了。“停就停吧,反正我也不做什么。”顾倾清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发呆,剖析自己对方亭墨到底是什么感觉。 愣了十分钟,门铃响了。顾倾清只得收拾收拾混乱的心情去开门,门一开,却看到刚才自己想了半天的人,方亭墨。奇怪的是他头发湿湿的直滴水,身上还穿了一件毛巾浴袍,顾倾清大脑一时半会转不过来,正在琢磨是怎么回事,方亭墨开口说:“借你家浴室一用,我的热水器是用电的,刚洗到一半,现在不能用了。”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头上,皮肤水当当的,顾倾清咽了口口水,点点头说:“好的。”说完回头一看,自己的家里乱的不象话,椅子东歪西倒,地上还丢着几本刚看完没来得及收拾的书。顾倾清只好一边弯腰捡地上的东西,一边回头看着方亭墨慢慢的走过来。好在两个人的家房型基本上是一样的,方亭墨才能轻车熟路地找到卫生间。“嗯,那个……热水龙头在这里,冷水龙头在这里……这个是洗发水,这个是沐浴露,这个是香皂……”顾倾清握住方亭墨的手,一样一样东西摸过来,方亭墨一直不置可否的笑着,等顾倾清都交待完了以后说了一句:“其实,这些我都带了。”说完晃了晃手上的一个小篮子,里面果然一应俱全。 “噢,好,那你洗吧,我先出去了。”顾倾清看着他浴袍没能遮掩住的雪白胸口,忽然心生邪念,竟然想扒门缝偷窥方亭墨洗澡。她一边惊讶于自己的色女本色完全暴露,一边还是故作镇定的想,算了算了,说什么也不能欺负人家伤残人士。 顾倾清带上门出来,赶忙开始收拾自己乱成一团的小窝,听着方亭墨哗哗洗澡的声音,她的心底泛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好像现在这样,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方亭墨一个澡洗了很久,顾倾清早就收拾好房间靠在沙发上了。附近的小区好像都停电了,再加上今天本来就是阴天,连月亮也没有,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倾清忽然想起来什么,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闭上眼睛,慢慢的朝卫生间走去。看不见东西,她顿时觉得连距离感都没有了,从沙发走到茶几要几步都无法估计,只好伸出手去,一边四面八方地乱舞着探路,一边蹭着脚步。平时几步就能奔到卫生间,今天却花了很长很长时间。 顾倾清站在门口,听着里面方亭墨洗澡的声音,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对于他来说,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像刚才那样度过的,周围的一切是什么样子,在哪里,他都要靠一次次的摸索才能知道,顾倾清倚在门边,闭上眼睛摸着自己卫生间的门,平时看惯了的门,摸起来却如此陌生和不同。方亭墨洗好澡出来,刚一打开门往外走,就撞上了正立在门边发呆的顾倾清。 顾倾清抬头看他,他个子很高,倾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额头上搭着几缕湿发,刚洗过的脸红扑扑的,与平时一本正经的表情截然不同。 “你怎么站在门口,撞到你了吗?”方亭墨皱着眉头说,他虽然低下了头,但眼睛仍然是一如既往的一片迷茫,倾清看着他的眼睛,却根本无法跟他四目相对,忽然觉得心里一酸,伸出胳膊抱住方亭墨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喃喃地说:“方亭墨,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我怕黑” 方亭墨一呆,全身僵硬,想了两秒,还是圈住倾清的肩膀,低声说:“好。” 顾倾清低头看看自己抱着方亭墨的胳膊,忽然脸像火烧似的腾一下就红了。哪来这么大的勇气和这么厚的脸皮去抱他?就是因为停电,周围一片漆黑,因为点着蜡烛看他的脸色和平时不同?抬头看看方亭墨的表情,还好,他一如既往的冷静,甚至还有一丝似乎看不太出来的微笑。 后来很久后的一天,顾倾清问方亭墨:“那天我忽然熊抱你,又说那样的话,你怎么不惊讶,还会答应我的呢。”方亭墨诡秘的笑笑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到你家洗澡?”顾倾清愣了一下,愤怒地抽出身下的靠枕向方亭墨砸去:“好你个臭小墨,竟然预谋到我家去勾引我!”两个人随即笑成一团。 顾倾清的家里,占地面积最大的就是客厅正中央的转角沙发,这里是她看没营养的肥皂剧、吃便当、信笔涂鸦和打盹小憩的宝地,柔软的能把整个人陷在里面。只是在这个停电的夜晚,这张无敌大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一男一女。 顾倾清揪着头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方亭墨留下来,没有电,他们俩能做什么呢? “我们下五子棋好了。”方亭墨忽然开口说。 “五……子……棋?”顾倾清强烈怀疑自己的耳朵,但是看方亭墨倒是一脸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说:“嗯,你家有围棋吗?” 顾倾清翻了个白眼,围棋?她连飞行棋都没有一副。 像是感应到了倾清的白眼,方亭墨站起来自觉地说:“我回家拿。” 方亭墨去了5分钟,顾倾清用这5分钟的时间认真思考了一下,还是没有想出来该怎么跟一个看不见的人下五子棋。 方亭墨慢慢展开棋盘,对着顾倾清说:“你先。”顾倾清茫然的拿起一颗白子和一颗黑子,端详了半天,也不觉得跟正常的棋子有什么不同,难道会发出声音不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自然而然的把白子放在最中间的一个交叉点上,抖着声音说:“我的白子放好了,最中间。” “黑子横九竖10。”方亭墨说了一串暗语。 “什么?”顾倾清愣神。 “看见棋盘上边上标的数字了吗?帮我放在横九竖10的位子上。” 顾倾清这才发现,这个棋盘有些特别,纵横的线条边分别标记着大写的一二三四和阿拉伯数字1234,原来,他是要靠记着位子来下棋的。 顾倾清觉得自己已经把嘴巴张的快要脱臼了,这个人,是人类吗? “你不要想作弊骗我哦。”方亭墨似乎揣测到倾清的阴暗心理了。 “好吧……我的白子在横十一竖10的位子上了。”顾倾清赶紧收拾心情,严阵以待的认真下棋。 上高中的时候顾倾清常常在数学课上跟同桌拿坐标本下五子棋,只可惜她的同桌是个臭棋篓子,下了三年也没见赢过顾倾清几次,直接导致了顾倾清五子棋水平基本没有过进步。所以,在跟方亭墨的暗语大战了两个小时以后,顾倾清输的鼻青脸肿。最让人气愤的是,方亭墨从头到尾都酷的一塌糊涂,每步棋都很快想好,从来没有着急上火,谈笑间,把顾倾清杀了个灰飞烟灭。 “不下了不下了!我都没赢过几次!”倾清小姐脾气终于憋不住爆发了,把茶几上的棋盘一推,摊到在沙发上。 “那我让你赢两盘好了。”方亭墨镇定的说。 “谁要你让!水平臭就是水平臭,赢也没意思!胜之不武!不下了!气死了!”顾倾清的火山即将喷发,自己盯着棋盘看,还下不过人家用脑子记,笨死算了。 “那我请你出去吃冰淇淋,降降火气吧!”方亭墨说着,就站起身来,捋了捋头发说。 顾倾清错愕的瞪大了眼睛,这个人,不是一向最讨厌出门的吗?算了,自己的智商看来是不足以揣测这个天才的想法的,还是乖乖的跟着走吧。 顾倾清的小区里都是一片黑暗,看来可能是供电系统出了问题,一时半会大约都不会来电了。在这样漆黑的夜里,跟着方亭墨出门看来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在方亭墨伸手拉住倾清的手时,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 对面的一排商铺倒是有电,只是时间太晚,卖冰淇淋的甜品点早已经关门。 “哎,看来是吃不成了。”倾清有点小沮丧。 “没关系,我有办法。”方亭墨拉着倾清,熟练的转了个身。 后来,冰淇淋是吃成了的,只不过是买了便利店的纸杯冰淇淋,坐在小区蚊虫肆虐的花坛边吃的而已。 顾倾清一勺一勺机械的往嘴里送冰淇淋,全部精力都放在偷瞄身边的男人上了。 月亮并不是很亮,周围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尽管如此,顾倾清还是在心里默默的赞叹,他的鼻子好挺,他的嘴唇好薄,他的眉毛好有型……“这样也好,什么都看不见,也就不会发现他的眼睛没有光彩了。”顾倾清对于这样的环境,甚是满意。 方亭墨也一言不发,专心致志的吃自己手上的冰激淋,吃完了也不说话,发了一会呆,才对着冰激淋盒子说:“吃完了没?” “啊?刚吃完。”顾倾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早就吃完,一直在啃小勺子而已,脸一下子又火烧火燎。 “那我们回去咯。” 手拉着手回到19楼,方亭墨侧过脸,对顾倾清说:“不早了,回家早点睡觉吧。明天我再去你家拿我的围棋好了。”说完,捏了捏倾清的小手,淡定的笑了笑,转身往自己家走去了。 “好,拜拜,晚安。”顾倾清回到家里,关上门,只觉得自己被他拉了半天的左手心全是汗,结合自己晚上低智商的表现,她在倒向沙发的一瞬间确定了一件事情,顾倾清,你爱上这个英俊的帅哥了,不,你爱上这个英俊的瞎子了。 那个月黑风高没有电的晚上以后,顾倾清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见过方亭墨了,即使她昨天抱着围棋站在方亭墨的门口把门铃按得山响,也没有人来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顾倾清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平时看得恐怖片镜头一个一个出现在眼前。想打个电话给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他的号码,只好再度求助北北。 “方亭墨的电话啊,我当然有,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什么目的?整天住人家对门还不够?小妞你相思成灾啦?”北北拖长了音调,一副死八婆的态度。 “没有了啦,他两天都没有出现了,我一直去他家敲门,都没有人应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我已经想报警跺门了啦!”顾倾清顾不上反驳,急急的说。 “不会出什么事的吧,他一个大男人,又一个人生活惯了……” “别啰嗦了,快把电话给我!”心急火燎的倾清,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 电话接通的嘟嘟声响了很久,那头还是没有人接。顾倾清碎碎念了很久“接电话啊接电话啊”的咒语也没有灵验,她急的满屋乱转,不知道是直接踹开门好还是报警好。在倾清焦急的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时候,电话那头总算响起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喂?” “方亭墨!你在哪里啊?怎么不接我电话!”劈头盖脸的尖叫声迫使方亭墨把手机拉远了30厘米。 “顾倾清?我刚才在洗澡,没有听见啦。” “你在家吗?为什么我按门铃你都不出声啊?我以为你出事了呢?差一点报警啊!”顾倾清满腔的愤怒,方亭墨的淡定一点也没有透过电话线辐射到她。 “噢,我昨天有点急事,一早就出门了,现在在外地呢。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听到这句话,顾倾清的亢奋忽然一下蔫了:“啊,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把围棋还给你啊……”紧急中勉强找到了一个理由,虽然牵强了点,也比说“想找机会跟你勾搭勾搭”好吧。 “噢,那你慌什么,等我回来去找你好了。” 顾倾清气结,这个人,难道以为自己真的是急着还围棋的? “好吧,那你回来找我哦,我先把围棋放在我家了哦。” “嗯,好。那拜拜。” “好,拜拜。”挂了电话,顾倾清才反应过来,自己光顾着纠结围棋了,竟然连方亭墨什么时候回来这么大的事情都忘记问了。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倾清几乎做到了足不出户的守株待兔,一面拼命赶前段时间一直拖欠的插图稿,一面忐忑不安的等着心上人回来,足足等了两个星期。 “好了,我到了,你先回去吧。”这不是方亭墨的声音吗?顾倾清赶紧丢下手中的画笔,往门口飞奔。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这是一个温柔亲切的女人的声音,顾倾清只把门开了条缝,偷偷往外看去。 方亭墨和一个身材匀称,穿着合体套装的女人站在门口,气氛似乎有些僵持。 “家里乱得很,还是算了吧,下次好了。”方亭墨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一丝疲倦。 “好吧。”女人显然有些沮丧。“那我走了。”说完,她伸出手,抱住了方亭墨,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顾倾清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跳不动了,这个女人,她跟方亭墨……想转身离去,不再看他和别人亲热的场面,可脚下像是粘了胶水,一步也迈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倾清才看见对门的两个人分开,方亭墨打开门,走回了自己的家里。跟他拥抱的女人转过身来,走向电梯。她化着得体的妆容,虽然有些浓,但丝毫不让人觉得俗气,举手投足间反而有股说不出的气质。 顾倾清的心情沉到谷底,两个星期不回家……亲密的两个人……美丽动人的情敌…… 人声鼎沸的KTV包厢里,有个女孩正在尖声高叫“死了都要爱”,周围的人脸上无不一副饱受折磨的表情,只有角落的一个人,对着手指默默的发呆。 “倾清,你搞什么?麦霸今天怎么不发威了?”北北看出来顾倾清似乎不太对头,一屁股坐到她身边。 “哎,他有女朋友了。”顾倾清哀怨的看着北北,没错,她现在需要别人的安慰。 “不会吧?有女朋友还主动牵你的手挑逗你?” 顾倾清瞪了北北一眼,这个女人,还是编辑呢,用词一点也不恰当。 “什么挑逗啊,那天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可能他只是怕我找不到路跌倒呢,哎,大概是我会错意了。”顾倾清盯着自己的右手说着。 “不可能吧,你怎么知道他有女朋友了?” “昨天看见他们在门口拥抱告别啊……” “拥抱也不一定是女朋友啊,现在都21世纪了,上床的也有可能不是女朋友呢。”北北拍拍倾清的肩膀,胸有成竹的说。 “那我怎么知道啊,又不能直接去问他,你有女朋友吗?有就算了,没有考虑我看看?”顾倾清无暇声讨北北的措辞,满脑子只有两个字,沮丧。 “你去试探他!多找机会跟他接近!总有办法搞清楚的。”北北这个狗头军师,说了半天也没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哎,也许是没有缘分来的吧……” 晚上回到家,已经很晚了,顾倾清浑身的酒气,一回家就冲到到浴室里洗澡,一低头,看见方亭墨上次带来的小篮子,里面装着他的洗面奶什么的,一直也没有拿走。 “好!就这样!我明天就把这些东西拿去还给他,大不了以后只做普通邻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顾倾清一边洗澡一边暗下决心。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上次分手也没怎么样,何况这次,根本都还没开始呢! 第二天傍晚,顾倾清鼓足勇气,抱着围棋,拎着方亭墨的小篮子去敲他家的门。 许久,门开开来,露出的是一张憔悴不堪的脸。方亭墨还穿着一身昨天回来时的衣服,头发凌乱,脸色灰暗。 “你……我来还东西给你。”顾倾清满心诧异和心疼,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问他,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 “进来吧,东西放桌上就行了。”方亭墨说完就自己往客厅走,没等顾倾清反应过来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进门以后顾倾清才发现家里全是烟味,窗帘统统紧闭,方亭墨手边的烟灰缸里,已经满满的都是烟头。 放下手上的东西,顾倾清小心地走到沙发边坐下,轻声地问:“你怎么了?” 方亭墨头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半天没有说话。 顾倾清看着他的愁容,心里难受的很,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几次想开口,也没敢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妈妈去世了。”方亭墨慢慢地说,大约是抽了太多烟,声音有些嘶哑。 “啊,那你……别太伤心了……”顾倾清搜肠刮肚,也无法找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他。 方亭墨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根烟,点燃,红色的火星闪烁,在这个阴暗的房间里,他的脸忽明忽暗,没有神采。 “那个,我炖了排骨汤,要不要去我家喝一点?味道不错的哟,你应该也饿了吧?”顾倾清忽然想起来说。 方亭墨转过脸来,眼神依然涣散迷茫:“不会太麻烦吧?” “不会不会,反正我弄了很多,一个人也吃不掉。” “那好吧,我先去洗个澡,等下去你家找你好了。”方亭墨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一些,说完便站起身来,慢慢地往洗手间走去。 “人总有一死……不好不好,太冷淡,节哀顺便吧……也不好,太疏远,你要坚强哦,你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的……更不好更不好,简直是台湾偶像剧嘛!”顾倾清一边念叨,一边觉得自己真是笨嘴笨舌,连句安慰人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她总算决定:什么也不说,以免说错。 方亭墨换了平时常穿的家居服,脸色也干净了许多。顾倾清把他扶到餐桌边,献宝似的介绍说:“今天我是用萝卜炖的汤哦,清热去火,还可以排毒呢。”说完自己脸都红了,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说不恰当的话。 “好喝么?”顾倾清看着方亭墨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勺一勺的喝汤,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第一次做东西给他吃,不会乌龙吧? “嗯,很好喝。”方亭墨点着头,丝毫没有放慢喝汤的速度,一碗汤喝完,才抬起头来,轻轻的说:“跟妈妈炖的汤很像。” 顾倾清心花怒放,跟妈妈做的很像,大概是对厨艺最好的表扬了吧。 只是方亭墨的眼睛慢慢地起了雾气,脸色惆怅忧郁。 倾清弯着腰在水池边洗碗,不经意间一转头,看见方亭墨抱着胳膊,斜斜的靠在厨房门边,脸朝着倾清的方向说:“洗完了?” “啊?没有呢。你跑这里来干嘛?监工来的吗? “不敢不敢。”方亭墨微笑着说。其实,他只是觉得这样平凡的美好日子很久没有过过了,心里慢慢泛起一阵温暖。“谢谢你请我吃饭,还不要我洗碗。” “呵呵,小意思而已。”倾清本来想说,人家天天都想请你吃饭来的,只是想到自己的厨艺……恐怕只能支持三天,只好控制住自己吹牛皮的愿望。 “待会我们干嘛?” “啊?待会?”顾倾清看了一眼方亭墨,他的表情平静自然,见顾倾清一时没有反应,又加了一句:“不想再一个人待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顾倾清觉得这句话听起来特别幽怨,简直像一个被人抛弃已久的小孩,在满腔苦闷的发牢骚。 “好啊,那你就在我家坐一会好了,只要不下五子棋,做什么都可以。”顾倾清回想到上次的惨状,决定无论如何不能跟方亭墨从事任何需要动用智商的活动。 “看电视好了,你说给我听。”方亭墨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笑的诡异:“今天能看到小俊俊的电视剧吗?” 顾倾清手捧一只大号茶杯,一边看电视一边吐沫横飞的解释剧情。还好这个世界上有肥皂剧,不然现在跟方亭墨坐在一起,她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啊,男主角叫东林,其实10年前他就爱上了女主角,叫爱珍来的,结果因为东林全家移民到美国去了,所以青梅竹马恋没有成功,10年以后东林回国啦,可是看到爱珍已经跟自己原来最好的朋友结婚了,喏,现在就放到东林猥琐的藏在爱珍家门口的大树背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跟她老公吻别……啊,他的表情真痛苦……要哭了要哭了……好可怜哦,明明爱人家又不敢说……”顾倾清一边说一边埋怨自己,把如此浪漫的爱情剧解说的好像搞笑片一样,怎么也浪漫不起来,忍不住转头想看一眼方亭墨脸上是不是一副鄙视的表情,只见方亭墨则靠在沙发上,眼睛微闭着听,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顾倾清松了口气,小声说:“其实片子很好看的,只是被我说得一点都不浪漫……”还没等倾清说完,就觉得方亭墨一下子靠近,接着便有一张温暖柔软的唇落在自己的唇上,倾清吓了一跳,刚想往后挣脱,就发现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圈住自己的后脑,动弹不得。 “嗯,他的嘴唇原来也这么软,这么热……”两个人唇齿交融,方亭墨温柔地撬开倾清的牙关,灼热的气息,甜甜的气味,欺近的身体,慢慢地倾清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融化。 “倾清,我没有那么伟大,我爱上了你,也希望你能爱上我。我自私,我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 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并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发出并不明亮的光线,照在方亭墨的脸上,显得他的五官有些朦胧,声音也低沉温柔。 顾倾清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自己已经沉醉在那没有焦点的一片深邃中,无法思考,心底里的感觉驱使着她轻声地说:“其实,我也很喜欢你。”说完,她的胳膊攀上了方亭墨的脖子,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肩膀。他的身上,有刚洗完澡好闻的沐浴露香味,清新,却让人有些迷茫,似乎在这味道中,会渐渐的睡去。方亭墨抱住倾清,梦呓般的低声说:“就这样,就这样让我抱着你……” “你会怕跟我在一起会很麻烦吗?也许,照顾我会让你很头疼。”良久,方亭墨放开倾清,轻声地问。他的眉头微皱,似乎有说不尽的担忧。 “不会啊,你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好,房间比我的还要整齐呢,就算有些事情要我帮你做,也不会很麻烦的啊。”倾清抬手,轻轻抹去他眉尖的皱纹。 “那我也许不能陪你逛街,看电影,旅游呢?” “这些事情,我们都可以做,只要我紧紧牵着你的手不放,就可以啦。”这些问题,早在顾倾清发现自己爱上了方亭墨的第一天,就已经幻想过很多遍了。也许她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神经也总是大条,但这些事情在她眼里都不是问题,很多时候她并不觉得方亭墨有什么残缺,在他面前,自己始终是个患得患失,甘拜下风的小女孩罢了。 “你问完了?轮到我了。”顾倾清忽然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情要问:“那天跟你一起回来的美女是谁?” “这就开始拷问我了?吃醋了?”方亭墨笑出了声。 “快说!” “是我的小姨……” “什么,小姨?你还有个这么年轻的小姨?”顾倾清一脸不相信。 “嗯,她跟我妈妈差了十几岁,又显得年轻。这下没问题了吧?”方亭墨笑着解释说。 “现在暂且饶过你,下次滴血认亲好了。”顾倾清决定选择相信他。 冷漠,只是怕被伤害的伪装。 这句话,顾倾清深有体会。曾经她一直以为方亭墨是个冷漠淡定泰山崩于顶都不会变色的人,只是在一起没多久就发现,原来冷漠只是他面对外人的伪装。 两人的生活习惯大相径庭,方亭墨是早睡早起的乖宝宝,每天一早起床,晚上11点必要上床睡觉,而顾倾清是绝对的夜猫子,当了自由职业者更加没有上班的束缚,每天不到3、4点不肯睡,不到中午不肯起。下午两个人都要乖乖的工作挣人民币,所以晚上是他们唯一的时间交集。 “倾清,我们下棋。”某天晚饭后,方亭墨提议。 “不下不下,下不过你。”其实顾倾清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跟他下过两次的,实在因为水平不是一个段位上的,不想再自取其辱。 “那我们听音乐好了。”再提议。 “不要不要,你都是这个斯基那个劳斯的,听不懂。”顾倾清这个俗人,只爱流行音乐。 “那你陪我看电影。”最后一次尝试。 “这个……”倾清有些犹豫,每次所谓的看电影看电视,都是顾倾清吐沫横飞的时候,今天夜里还要赶两幅画,电影看完估计就累趴下了。 “太辛苦你了,不肯就算了。”方亭墨沮丧的低下头,眼睛似乎想要对着自己的手指,却看到了茶几上。 顾倾清仰天长叹,罢了罢了,每次这男人一沮丧,她就毫无抵抗的心疼,紧接着便什么都答应了。 只是在她面前无论多温和可亲,一出门,方亭墨马上就像换了个人,顾倾清挽着他的手臂,都能感觉到他似乎全身僵硬,肌肉紧张。 第一次跟他去超市,顾倾清被免费品尝的新品咖啡吸引,挤进人堆去喝咖啡,交待好方亭墨站在原地等她,没想到人越聚越多,等顾倾清反应过来的时候,方亭墨已经人群被挤得老远。 顾倾清回头,发现他抱着手臂站在角落里,脸上全是焦急,旁边还来了个好心的售货员阿姨,似乎在关心的问他什么,倾清连忙奔过去,捏住他的手说:“对不起啊,没想到人一下这么多。” “回家!”方亭墨愤愤地说,转身拖着倾清就走。 “还有东西没买呢,买好就回家。”倾清一边拉住他,一边讨好着说。 “不要,现在就走!”方亭墨不由分说地还是拉着她往前乱闯。 顾倾清拗不过他,只好扶着他往外走,他还是紧紧握着倾清的手腕,抿着嘴唇,一路一言不发。回到家,方亭墨便一个人走到阳台上抽烟。他平时很少抽烟,每次点燃烟的时候,顾倾清都知道大事不好,他生气了。 “哼,小气鬼,一点小事就生我的气。”虽然心里不爽,顾倾清还是忍不住走到阳台上,小心翼翼的说:“你以前不是也出门吗?以前一个人出门都可以,为什么现在……”话没问完,方亭墨便蓦地转回身,大着嗓门说:“那每次出门对我来说都是煎熬,你知道吗?我以为跟你出门就可以放松了,可是……”他也没说完,转回身低着头继续抽烟。 顾倾清当场僵住,那个置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又回来了。本来还有些内疚自责的,被他大声呵斥过,只剩下震惊。“对我发火啊,第一次啊第一次,我可不能软弱啊……”心里不断的碎碎念到,想转身拍屁股走人,却还是狠不下来心。 方亭墨抽完烟,试探着叫了一句:“倾清?”声音已经缓和很多。 “嗯。”鼻子哼了一下,代表“我在这里”。 方亭墨伸出手,摸索到倾清,一把把她抱住,一下下的摸着她的头发,久久没有说话。 “照顾我,真的很麻烦吧。”方亭墨叹了口气说。 “不会,我愿意的。”倾清的心一瞬间软下来,本来还有的小意见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只知道紧紧地抱着他,而他的背似乎在微微的颤抖。 “倾清……以后你多陪我出去几次,我就会习惯了。”他仍旧低着头,轻声地说。 倾清拍着他的背,没有说话,心里想着,不习惯也没关系吧,我不放开你的手,就可以了。 对于顾倾清火速搞定方亭墨这件事,唯一知道前后故事的死党北北大跌眼镜:“顾倾清啊顾倾清,你哪来这么大的魅力让人家追求你的?”说实话,顾倾清也一直没搞清楚,明明是自己先爱上人家的,为什么是方亭墨主动出击吻她呢?旁敲侧击的问过方亭墨几次,都被他含含混混的糊弄过去了,似乎承认自己爱上顾倾清,是件满丢脸的事情。 因为方亭墨不爱出门,顾倾清也配合的很少出去玩,所以这天参加大学同学的聚会,顾倾清一开始还有些惴惴不安的,担心方亭墨一个人会无聊。只不过KTV里灌了几杯啤酒下肚,渐渐的神经大条的本色就显现出来了,一口气玩到午夜,一群人才散了。走出门来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大雨,这个城市的冬天从来没有雪,但下起雨来却是不依不饶,雨点又密又急,一下就是好几个小时,所幸KTV门口停满了出租车,不用站在大雨中傻等。 顾倾清上了车,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屏幕上有很多个未接来电,全是方亭墨打来的。“这个家伙,管的真紧,难得出来一趟,就催我回家!”顾倾清的心里其实全是甜蜜,还是怕他担心,立刻打电话给他,只是手机早已经快没电了,一拨号,就黑了下去。“算了,马上就到家了,他肯定也睡觉了,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出来玩了一下么,他不会生气的。” 上了楼,电梯一开门,顾倾清就傻了,方亭墨就站在她家的门口,一动不动,像个看门的石狮子。 “亭墨,你怎么不睡觉在这里?对不起啊,我没听见你给我打电话……”顾倾清自觉理亏,看他的样子像是生气了,赶紧走上去拉着他的手说。 “下雨了,你带伞没有?”方亭墨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没有生气。 “没带。不过我打车到门口的,所以一点也没淋湿,不信你摸摸。”顾倾清松了口气,原来只是担心她没带伞而已,说着便握着方亭墨的手,在自己的头发上胡乱摸着。 “嗯,没有就好,早点睡吧,晚安。”说完,照例是一个温暖的晚安吻,落在倾清的嘴唇上。倾清高兴起来,原来他没有生气,本来嘛,有什么好生气的嘛。 只是接下来的两天,方亭墨似乎都有点不太开心,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顾倾清问了几次,他都说没事,说完还是板着脸。 “亭墨,你有什么事情不开心就说出来,不要跟我打哑谜,我笨的很,猜不出来,看你不开心又没办法不管,你这不是折磨我吗?”顾倾清终于憋不住,小宇宙即将爆发。 方亭墨沉吟了一会,开口说:“倾清,你过来。”倾清走到他身边,刚坐下,手便被他握住。方亭墨的表情特别认真,一字一句的说:“倾清,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喜欢你吗?我喜欢你,是因为跟你在一起很轻松,真的,我看不见别人的表情,只能听见声音,总要揣测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总是没有安全感。只有你,那么简单透明,在我面前那么坦白,让我放心,让我以为自己能牢牢的抓住你。可我不知道,只要你不在我的身边,我就什么也抓不住,我担心你,也不知道你怎么样了,甚至连下雨想去接你都做不到,我……”他的声音低下去,脸转向倾清,睫毛颤动,深深叹了口气。 自从跟方亭墨在一起以后,平时顾倾清很少把他当作一个有缺陷的人来对待,他也很少提起自己看不见的事实,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忽略着它。顾倾清看着他的脸,如果不是因为这双没有光华的眼睛,这张脸简直找不到缺点,而正是因为这样的完美,显得那一点遗憾特别突兀,特别明显。 “臭小墨,你乱说什么……”顾倾清的眼泪不争气的涌出来,心疼,心疼他的残缺,更心疼他一个人在黑暗的世界里苦苦挣扎,没有方向,没有安全感。 “你别哭啊……”方亭墨听到她声音不对,急急的伸出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 “臭小墨,我不过是出去玩了一个晚上,就算是我一个月不在你身边,心也都还在啊。你不要担心,不要敏感了,我是你的,就一直都是,你怎么会抓不住呢……”眼泪哗哗而下,顾倾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能趴在方亭墨的肩上,把眼泪蹭的到处都是。 “别哭了,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是我太敏感……”方亭墨手忙脚乱,擦眼泪也不是,安慰她也不是。 哭了半天,顾倾清才勉强停下来,抽泣着说:“亭墨,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也不要乱想了,我真的会心疼。”说着说着,眼泪不听话的又要流出来。 方亭墨有些无奈,本来大概是打算开导自己的,这个女人却自己哭得稀里哗啦,只好认命的紧紧抱住倾清,暗暗决定,跟这个爱哭的女人在一起,自己还是不要太多愁善感的好。 方亭墨工作的时候,是从来书房大门紧闭,谢绝参观的。顾倾清一直很好奇,他到底一个人在里面做什么,又是怎么做的。有一天方亭墨总算受不了盘问,丢给顾倾清一本书,说了一句:"我现在在写书,翻译已经很久没做过了,上次那本儿童读物就是最后一本,至于写什么书呢,倒是可以给你看看。" 顾倾清抱着书一看,《矛盾与挣扎—二十世纪英美文学比较论》,一个标题就让她昏倒在地。"好你个臭小墨,跟我装文化人……"心里不平,就又讨嫌的问了一句:"我说,你这种书,卖的出去吗?" "卖不卖的出去是另外一回事,只要有人肯出我的书,就证明了我的价值。"方亭墨义正辞严地回答道。 顾倾清深深觉得这个人的精神世界跟自己距离相差实在太远,只好悻悻地回到客厅里,趴在餐桌上继续画自己的插图。画到一半,忍不住又溜进书房,压低声音问到:"那没有人买你的书,你挣得到钱吗?" "我爸爸去世之前给我留了点房产什么的,每个月的收益不多,但是够养活我自己了。" "噢~原来你是富家子弟来的!"倾清恍然大悟。 在家赋闲了3个多月以后,年底的时候,顾倾清找到了正式的工作,北北的出版社有个美编忽然消失出国了,顾倾清被江湖救急的拉到出版社,接替了他的工作。 做了3个月自由职业者,忽然要朝九晚五的上班,倾清非常不适应。每天下班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不舒服,晚上早早睡觉不说,还心情烦躁,火气暴涨。 "明天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吧,庆祝你找到新工作,好不好?"方亭墨见顾倾清吃晚饭的时候不住叹气,安抚着提议说。 "明天?明天是星期五,又是平安夜,到处都会人很多吧……"顾倾清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就暗淡下来。 "没关系,我在家里等你回来,然后我们再出去。"方亭墨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好。"看着方亭墨脸上期待的表情,顾倾清的心情一下子靓起来。 平安夜晚上7点,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只有顾倾清对着电脑,愁眉苦脸地做版面,一边做一边小声的骂:"臭电脑,关键时刻死机,害我一个下午的东西都白做,现在好了,赶着明天交印刷厂,晚上也别想出去吃饭了……难得亭墨肯出门……"手下的鼠标飞速的点来点去,一心想早点做完赶紧回家。 八点半,已经饥肠辘辘的倾清忍不住站起身,想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个面包垫垫肚子。 刚走到电梯间,一部电梯"叮"的一声停下,开门的一瞬间顾倾清惊讶的张开了嘴巴。 "方亭墨!你怎么来了?" "这么巧?你正好出来?"方亭墨也有些惊讶,一边打开盲杖走出电梯,一边说。"还好你出来,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找到你的位子呢。" "你怎么来的啊?"顾倾清反应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想埋怨他自作主张擅自出门。 "又不是没来过这里,找小区门口的保安帮我叫辆出租车就来了啊。" "可是我还有很久哎……先带你到我的位子上坐会,我去买点吃的马上就来。"顾倾清把方亭墨安排在自己旁边的空位子坐下,再度下楼去便利店了。 方亭墨坐在位子上拿出MP3听音乐。办公室里很安静,人都已经走光了,在这种没有人的环境里,他反而觉得比较自在。沉浸在音乐里的他,并没有听见有人走过的声音。而路过的这人一眼看见方亭墨坐在电脑后面,心里大吃了一惊,四下张望了一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确认了没被方亭墨发现,赶紧三步两步退回自己的办公室,躲在门口,看见顾倾清提了吃的东西进来,边走边喊:"亭墨,居然还有金枪鱼色拉卖哦!" 10点半,顾倾清总算做完了手上的事情,拉着方亭墨准备离开公司。路过一间还亮着灯的办公室时,顾倾清压低了声音,偷偷地对方亭墨说:"好像我们的总经理还在哦,我还没见过她,听说是个老姑婆来的。"方亭墨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接着说到:"你们出版社是不是出版过的书都有固定的地方放的?" "是啊,进门的书柜上放的就是我们出的书。" "那带我去找找看我的书。"方亭墨忽然虚荣心大发。 可是顾倾清爬上蹲下地找的满头大汗,也没有找到方亭墨的书。 "都没有哎,可能是翻译的书放在别的地方,或者是正好有人拿走了吧。"顾倾清一直找不到,没了耐心。 "那……算了,我们去吃宵夜。"方亭墨好脾气的笑笑说。 虽然已经是半夜,但这个繁华的城市一点也没有睡去的意思,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潮里,多数都是成双成对出来过平安夜情侣,人人都是甜蜜的笑呵呵的,顾倾清也特别亢奋,拉着方亭墨东逛西逛。 路上人虽多,但方亭墨还是显眼的,不少人会回头看他,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惊诧还是惋惜。顾倾清却一点不以为意,反而只觉得能这样跟他走在街头已经很好。 "亭墨,我带你去喝酒!"路过地铁站时,顾倾清忽然大叫道。 "不是吧?去酒吧?"方亭墨今天已经耐足了性子陪她疯,但是去人太多的地方,他本能的还是有些抵触。 "不是酒吧,是一个你肯定会喜欢的地方。"顾倾清不理他,拖着他就往地下走。 这是一家开在地铁站里的小酒店,三面墙上琳琅满目的都是红酒瓶子,另外一边是几个小小的沙发座,酒店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只有一两对人端着酒杯窃窃私语。 "先生,给我开瓶甜一点的。"顾倾清轻车熟路地点完酒,转过头对方亭墨说:"不要看这里是专门喝酒的,其实这里的红酒都是掺了很多葡萄汁的那种,一点酒味也没有。" 酒开开来,方亭墨端起杯子尝了两口,果然是甜甜的葡萄汁味,入口不酸不涩,带着淡淡的酒香,非常好喝。 "好喝吧?"顾倾清笑眯眯的看着方亭墨说。这个男人皮肤太白,又不出门,平时就太苍白了一点,现在喝了点酒马上泛起红晕,真是白里透红,特别好看。顾倾清一边问,一边自己就吃吃的笑了起来。 "好喝啊,不过你也不用笑成这样吧?"方亭墨又喝了一口,果然是越喝越好喝。 "今天开心啊。"顾倾清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傻笑,不行,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爱看帅哥的嗜好。 店家很贴心的送了许多小点心,顾倾清边吃边喝边说话,忙得不亦乐乎,方亭墨只是笑眯眯的听她说,一口一口的喝酒。 "先生小姐你们好,今天是平安夜,我们特别送每桌客人一瓶新品草莓酒,你们是想打开还是带回去?"服务生捧着一支透明瓶子的新酒走过来说。 "带回去。"这是方亭墨。 "打开。"这是顾倾清。 顾倾清探着身子,靠近方亭墨说:"打开嘛,回去哪里还有机会喝。我很能喝的,你放心好了。"说完晃了两下方亭墨的胳膊,表示请求。 "好吧好吧。"真是服了这个酒鬼女人。 草莓酒倒在杯子里,是淡淡的粉红色,灯光打上去,闪着微微的涟漪,美的透明。 顾倾清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味道也很不错噢。亭墨,这酒是粉红色的哦,跟葡萄酒不一样,很好看呢。粉的就像樱花瓣一样。" "是么?"方亭墨抿了一口:"是很好喝,不过颜色,我就看不见了。"他说的平静,一点也没有不开心的意思。 "亭墨……其实……你的眼睛为什么会看不见的?"顾倾清看他并不伤感,自己心里反而有点难过,决定借着酒劲问他这个敏感的问题。 "大学毕业那年生病,开刀,结果误伤到了视神经。"方亭墨冷静地说。 短短的一句话,像狂风暴雨一般刮过,顾倾清的心一下子抽得紧紧地。 "那以后……"顾倾清试探着问,可只说了三个字,就再也问不下去。 "永远都不会好了。"方亭墨接着她的话,依旧冷静地说。 顾倾清握住他的手,轻轻的摩挲着,心里一阵一阵的泛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反复的叫着:"亭墨……亭墨……" "所以我才能遇见你啊,老天都是公平的。"方亭墨拉起倾清的手,在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安慰着说。 "不,亭墨,我没有那么好,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如果能让你看得见,我宁愿失去你。"顾倾清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方亭墨的眼睛,坚定地说,而她的眼睛里,已经盛满了泪水。 顾倾清叫嚣着自己是千杯不醉,可是从出租车上下来以后,她便丧失了最后一点理智,整个人靠在方亭墨的身上,方亭墨只能把她扶回自己家,刚一接触到床,顾倾清就翻了个身,抱着枕头不放了。 方亭墨想着把她的外套脱了,便一边轻轻地想把她翻转过来,一边柔声说:“倾清,转过来脱了外套再睡吧。”大约是听到方亭墨的声音,顾倾清两手一伸,把方亭墨拉倒,迷糊的呢喃了一声:“亭墨……” 方亭墨被她拉倒在床上,耳边一股灼热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和倾清身上微微的香气,忍不住转身抱住倾清,一个吻准确地落在她的嘴唇上。倾清下意识的搂住方亭墨的脖子,闭着眼睛又低声叫了一声:“亭墨……” 方亭墨再也按捺不住,微转过头,舌头轻轻的逗弄着倾清的耳垂,一只手紧紧抱住她的腰,一只手便摸索着去解她外套的纽扣,只是慌乱中摸索了半天也没能解开,不免有些泄气的时候,忽然发现怀中的倾清已经半天没有动作,也没有发出声音了。方亭墨轻声地叫了两声倾清,她也毫无反应,只传来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方亭墨好笑的叹了口气,这个女人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这个时候再继续,未免有点乘人之危的嫌疑,只好沮丧的坐起身来,帮她盖上了被子,自己则靠坐在床头,伸出手指,摸着她的额头,指腹慢慢的划过她的脸颊,她喝了酒,脸微微发烫,温度传到方亭墨的指尖,他只觉得全身暖暖的发热,想到晚上她哽咽着说“如果能让你看得见,我宁愿失去你”,心底一阵悸动,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也许真是上天的补偿。 圣诞节过后的星期一,顾倾清一上班就听到一个噩耗,总经理有请。顾倾清当场愣住,完了,肯定是星期五晚上赶的版面出了问题,一个周末的印刷都白印了。 战战兢兢地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里面一坐一站已经有两个人。坐在总经理的转椅上的,是一个身着套装精明能干的中年女人,保养得很好,而另外一个人则是站在窗边,背对着倾清的,也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 “顾倾清,坐吧。”总经理微笑着对顾倾清说。 顾倾清看着她的脸色温和可亲,不像是准备教训自己的样子,心放下了大半,乖乖的坐下了。 刚一坐下,原本站在窗边的女人就转过身来,也是笑眯眯的,开口问倾清:“方亭墨是你的男朋友?” 顾倾清彻底被弄糊涂了,方亭墨是她的男朋友,跟公司有什么关系?慌乱中只好随便点了个头,仍旧一头雾水。 “我是他的小姨,我叫刘锦逸。” 顾倾清仔细看着她的脸,没错,是有些面熟。刘锦逸的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她的气质很好,顾倾清看着就觉得特别舒服,神经马上就放松下来,也甜甜的微笑了一下。 “亭墨一个人苦了很多年,现在终于有人照顾他了,真好。”刘锦逸拉了张椅子,坐在倾清身边,她的声音温柔,很是让人喜欢。 “没有没有,我其实不太会照顾人……”倾清低着头,脸红着说。 “倾清,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是个特别善良可爱的女孩,亭墨真是有福气。” 顾倾清脸更红了,只好咬着嘴唇,低头笑着。 “所以倾清,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让亭墨不会受到伤害。”刘锦逸说的恳切,声音里带有一丝伤感。 顾倾清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她。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总经理拿出了一叠书,放在倾清的面前说:“这些,都是方亭墨的书。但是我想,你一定从来没有在公司里见过吧。” 顾倾清想起那天晚上跟方亭墨在公司的展示书架上,确实一本他的书也没有看到,心里慢慢泛起了不祥的预感。 总经理继续说:“其实,这些书都是没有上过市的,全是锦逸拜托我交给亭墨翻译或者写作,然后找印刷厂,只印了很少的数量,书店里是没有的。你大概也知道,现在等着做翻译的人非常多,像亭墨这样,没有办法自己翻译,还要请人帮他,时间上和效率上都没有办法跟正常的译者相比,所以只能把一些无关紧要并不真正打算出的书交给他……至于他写的书,则是完全为了满足他的兴趣,我们本来就没有打算出的,只是让他有个寄托……” 顾倾清看着桌上的一叠书,想到亭墨的书房里也有这么一叠,被他郑重其事的放在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锦逸看倾清的神色不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解释说:“亭墨的眼睛出事以后不久,他的爸爸也去世了,我姐姐受不了打击,也病得很厉害,好不容易抢救回来以后,就住到了我另外一个姐姐家里,而我看亭墨没有办法照顾妈妈,跟在身边只会心情越来越低落,就把他带到我身边。” 顾倾清没有想到方亭墨曾经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事情,心里不知道是心疼还是苦涩,只能愣在那里,静静的听刘锦逸继续说。 “可他那是大学刚毕业,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忽然变成了残疾人,很长的时间里一次都没有笑过,我知道,要让他心情好起来,只有让他有事情做,做个有价值的人。所以,才联系了你们许总,请他做翻译。好在他在英国学的是经济管理,副修英美文学,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帮他……”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慢慢的说不下去。 许总对着倾清继续说:“那天看到你跟亭墨在一起,还一起去展示书柜找他的书,我就知道,可能这个秘密要保守不下去了。倾清,我想你应该也能想到,如果被亭墨发现这件事,他会有多沮丧吧?” 倾清默默地点点头,想起亭墨工作起来时认真的脸,她知道,如果亭墨知道了,不只是沮丧而已,他会怎么样,倾清自己也无法预料。 刘锦逸伸手抓住倾清的肩膀,恳切地说:“所以我们今天把事情都告诉你,只希望你能帮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帮我们看着亭墨,不要让他发现。他现在能一个人这么正常的生活,也是因为有了一个人活下去的信心。” 顾倾清木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时无法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她从未面对过这样复杂的情况,她的人生,一直是简简单单,没有弯弯绕的,也从没想过要去骗什么人,更不要说骗自己身边最爱的人了。 可是亭墨……他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在失明以后,找到生活的动力……如果没有了这个精神支柱,他会怎么样? 一个人想了很久,顾倾清想通了一件事情,也许有一天亭墨知道了会怪她,但是,只要能让亭墨多开心一天,不管多辛苦,她也要保守这个秘密。 自从得知了天大的秘密以后,连着好几天顾倾清都是坐立不安,茶饭不思的。看到方亭墨时总是有些不自然,掩饰心情对她来说,简直是最痛苦的事情。这样一来二去,没两天顾倾清就在冬天的寒风中病倒了。严重的感冒让她每天鼻涕不停,眼泪也跟着往外冒,苦不堪言。可感冒这个时候对她来说,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每天坚持着去上班,对着电脑一天以后,回家便头昏脑胀无法支持,直接洗澡上床睡觉了。方亭墨也只能每天打电话督促她吃药,晚上在她回家时关心两句,接着便只好自己回家,让倾清一个人休息了。 感冒第三天的晚上,方亭墨再也忍不住了:“倾清,今天晚上去我家吧。” “啊?你想干嘛?”顾倾清晕的迷糊,觉得他似乎有什么企图。 “晚上我好照顾你啊。” “不用了,我没什么事情,好好睡觉就行了。”顾倾清每天睡下去都是人事不省,哪里需要人照顾。 “那我留下来不走了。”方亭墨似乎铁了心。 “那随便你好啦。”顾倾清的心里还是有点小甜蜜的,她的家里东西太多,又爱乱放,每次方亭墨待在这里都是东磕西撞的,所以两个人总是在他自己的家比较多,难得他愿意整夜待在顾倾清的家里。 顾倾清早早上床睡觉了,半夜睡到一半,忽然惊醒过来,觉得口干舌燥,便开了灯想下床去客厅喝点水。灯一开,便看见方亭墨躺在窗边的躺椅上,盖着薄薄的一床毯子,似乎已经睡着了。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皱,动来动去,似乎还在嘟囔些什么。 顾倾清坐近了一些,伸出手想握住他的手,没想到刚一碰到他,他便噌的一下坐起,睁开眼睛盯着前方,惊恐地叫了一声:“不要!” 顾倾清一愣,估计他可能是做恶梦了,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哑着嗓子说:“亭墨,是我啊。” 方亭墨定了定神,伸出右手慢慢的摸上顾倾清的脸颊,眼睛,鼻子,嘴巴,统统摸了一遍才确认似的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倾清……” 他的手掌冰凉,一点温度也没有,却都是冷汗。顾倾清担心他也病倒,就拉了他到床上来睡。他似乎一直没有清醒,一言不发地任倾清把他拉到床上,让他躺下,帮他盖上被子。 顾倾清去客厅喝了水,又洗了把脸,感觉感冒似乎已经好多了,不禁觉得还真是好笑,方亭墨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旁边的躺椅上睡了半夜,自己就连病都好了一半。她轻手轻脚的回到卧室,看到方亭墨已经完全醒了,半靠在床上,无华的眸子盯着墙壁,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顾倾清钻进被窝里躺下,圈着他的腰,瓮声瓮气地说:“刚才做恶梦了?” 方亭墨点点头,声音漂浮:“睡不好的时候就会。常常梦见自己瞎了,醒过来睁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是瞎了。” 原来他一直都难以接受自己看不见了的事实。顾倾清心里一紧,五脏六腑像是都绞到了一起。 “睡吧。”方亭墨说完平躺了下来,拍拍倾清的脸问道:“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明天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倾清赶紧答道。 两个人都乖乖的躺着,努力平复着呼吸。顾倾清很久都没有睡着,感觉到方亭墨似乎也没有睡着,试探着叫了一声:“亭墨?” “嗯?” “你睡着了吗?” “睡着还怎么跟你说话?” “我睡多了,现在睡不着了,你陪我说话好不好?” “嗯。” 顾倾清想了想说:“亭墨,我小时候可厉害了,我在幼儿园里是有名的小土匪,常常把小朋友骗到角落里,跟人家说,你把糖给我吃,我就给你讲个故事,结果人家把糖一给我,我转头就跑,一口吃掉,根本不会讲故事。” 方亭墨嘴角翘起,不出声的笑了。“你小时候什么样子?”他问倾清。 “我小时候啊,可胖了,扎了两个羊角辫,小脸圆圆的,老师们都觉得我可爱,都喜欢我,所以总是纵容我欺负同学。” “那有没有小男生喜欢你?” “当然有了,小学四年级就有男生说要跟我结婚呢。”顾倾清自豪地说。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六岁的时候就有男孩子强吻我哦,还好只是脸颊被他偷亲到了一下,不然真是亏大了。” “是不是这一边?”方亭墨在顾倾清的左边脸颊掐了一下。 “不记得了……” “那我以后两边都不亲了,别人亲过的我不要。” 顾倾清气结,不服气地说:“你个臭小墨,嫌弃我!你比我还大两岁呢,难道你没有被别人亲过?” “这个……倒是有几个女孩亲过……”说着就扳起手指头,算起个数来了。 顾倾清没想到他还真百花丛中过,多到几个女朋友还要扳手指头算,愤愤不平的转过身,大叫一声“不理你了”。 方亭墨从后面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过她们喜欢的都是过去的我,只有你这个傻瓜会喜欢现在的我。” 顾倾清觉得心里发酸,忽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接着便一声不响的转头装睡。方亭墨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抱住她,脸埋在她的肩上。 顾倾清的感冒拖拖拉拉的,过了快两个星期才好。上班的时候她几次忍不住,还是到公司入口的展示书柜上一遍遍的寻找方亭墨的书,却真的从来没有找到过。“算了算了,只要亭墨不发现,我就当不知道,忘记,忘记这件事情就好了。”面对着方亭墨,也渐渐没有一开始那种欺骗他的罪恶感了。看着他常常一个人在书房里冥思苦想,顾倾清忽然有种感觉,也许有一天,他的书真的会出版也说不定,那么,自己也就不用再辛苦骗他了。 春节快到的时候,这个城市居然下了一场雪,顾倾清好歹从上大学开始,也在这里呆了7年,却是第一次看到这里下雪,亢奋地直拖着方亭墨要下楼打雪仗。方亭墨早已习惯她心血来潮的各种想法,偏着脑袋问:“雪积的厚吗?” 顾倾清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台上薄薄的一层积雪,发愁的说:“现在大概只有两厘米……” “那不就行了,怎么打雪仗?”方亭墨大舒一口气,让这个女人下楼去疯,估计不到全身湿透是不会回来的。 “哎……”顾倾清知道方亭墨说的有道理,只好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走到沙发上,盘腿坐着,对着窗外怎么都飘不起来的小雪花发愣。“还是在家的时候好,我家那边每年都要下很大很大的雪,早上起来,地上都是雪白雪白的,厚厚的一层,可漂亮了。” 方亭墨摸索着走到沙发边,站在顾倾清面前,怀疑地说:“你家又不是在东北,哪来那么大的雪下?” 顾倾清腾的一下站起来,不依不饶地说:“就是有就是有,只不过一年只有那么一两次而已。可我现在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回家,不知道还看不看的到。”说到回家,顾倾清忍不住又开心起来:“还有几天就可以回家过年啦,可以看到爸爸妈妈和很多朋友啦……”说到一半,抬头看方亭墨似乎有些失落,气便泄了一半,放低了声音说:“只不过要跟你分开几天了……” 方亭墨一点也不介意的说:“没关系,你回家玩的开心点,我会去小姨家过年的,你不用担心我。” “嗯!”顾倾清环住他的腰,笑着说:“爸爸妈妈现在还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等明年你跟我回家吧,我让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好。”方亭墨微笑着说。 雪到夜里慢慢的下大了,方亭墨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阳台上,指间一根点燃的烟缓缓的逸着轻雾,烟灰已经积的很长,摇摇欲坠地几乎要掉在地上,他却恍然未觉,仍然是一动不动的站着。雪静静的下着,他试探着伸出手掌,几片雪花落在掌心,很快融化,留下微凉的水痕。 外面的世界,大概是一片亮白,而我的世界,永远只会是一片漆黑。他无奈的摇摇头,心里默默的苦笑。转身回到客厅,脚下踢到什么东西,蹲下身捡起来,发现是一只手套,大概是倾清回自己家的时候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毛线的手套摸在手里茸茸的,有倾清的护手霜留下的甜甜的香味。倾清似乎说过,自己最喜欢的一对手套是妈妈亲手织的,彩色条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那一对呢?方亭墨慢慢坐到沙发上,捏着这一只手套,沉坐了很久。 坐在回家的火车上,顾倾清的心情很好,但隐隐约约又有些不舍。每年过年她都会多请一个星期的假,回去看爸妈,今年虽然少请了两天,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担心方亭墨一个人会不会不开心。跟亭墨在一起的事情,她下意识的没有告诉爸妈,虽然自己不介意,但是父母肯定不会喜欢亭墨是个残疾人,只好慢慢找机会,再告诉他们。 下了火车,倾清惊喜地发现是这座小城真的是一片冰天雪地,似乎刚下过一场大雪,积雪压在房顶上,已经有十几公分厚了。 “雪昨天夜里才停,这下你开心了吧?”一个轻快的声音在顾倾清的背后响起。 “哥!”顾倾清转身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兴奋的扑上去。 “不要叫我哥,一下子就把我叫老了。”周一凡不满的抱怨说。 “那我叫你什么?小凡凡?”顾倾清笑嘻嘻的说。 “你可以叫我亲爱的。”周一凡拎起顾倾清的小行李箱,边走边一脸严肃地说。 “那可不行,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这下彻底没机会了。” “你又不是第一次有男朋友,我早习惯了,怎么会没机会?”周一凡一点不在乎的反驳说。 “哈哈,这次可不一样哦,你啊,死了这条心吧。” 周一凡笑着看她一蹦一跳地往前走,一脸幸福的样子。 “叔叔阿姨,小清要结婚了。”刚进倾清家的门,周一凡还提着行李就大声宣布说。 “啊?真的啊?”倾清的妈妈满脸惊诧的说。 顾倾清满脸黑线,这个人,简直是大嘴巴还添油加醋,急忙解释说:“没有的事,我只是谈了个男朋友,他就吃醋了。” “谈恋爱了?跟谁?”倾清的爸爸也马上冲上来八卦说。 “当然是跟我喜欢的人。总之不会是你们给我乱挑的娃娃亲周一凡!”顾倾清三步并作两步闪回自己的房间,仰面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吃年夜饭的时候,一大家的人对顾倾清进行了毫不留情的严刑逼供,。顾倾清被问的没办法,只好振臂大叫:“总之我的男朋友很好,我很喜欢就是了,明年就带回来给你们看,还不行么!” 大家都满意的笑了,只有顾倾清心事重重的坐下,带方亭墨见家长,不会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管他呢,明年再说,反正不管谁反对,我就是喜欢亭墨,就是要跟他在一起。”顾倾清暗暗给自己鼓劲。 回家的日子就是好过,每天吃喝玩乐,四处聚会见亲戚朋友,顾倾清忙得团团转,只有晚上躲在被窝里跟方亭墨打电话的时候,才会觉得异常想念他。 “亭墨,昨天又下了一场雪,这下好啦,明天我就又可以出门打雪仗了。” “是么?你是该多动动,回家肯定暴饮暴食,变成小胖猪了。” “你呢?在小姨家开心么?” “挺好的。”方亭墨说完了沉默了片刻。“只是想你了。” 顾倾清笑了起来:“再过几天我就回来啦。你怎么这么粘人啊,小墨墨?” 方亭墨也笑出了声:“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太久没听到你叽叽歪歪了。” 年初二的中午,照例是顾倾清一家和周一凡一家的聚会。他们的父母本就是厂里的老朋友,还曾经开玩笑的给两个孩子订过娃娃亲,差点成了一家人。 吃完饭,顾倾清就拖着周一凡出去:“哥,陪我出去打雪仗。” “都说了不要叫我哥!”周一凡怒到。 “哥,陪我嘛……”顾倾清故意拖长了声音又叫了一声。 周一凡毫无办法,只好叫嚣着“看我不砸死你”穿上大衣乖乖的出了门。 楼下的花园里厚厚一层白雪,虽然已经被人踩上了脚印,但因为园子大,所以干净的地方还是很多。 顾倾清蹲下身,搓了一个雪球,看看嫌不够大,又滚来滚去的想要再弄大一些,谁知道周一凡一点也不顾君子风度,一个雪球横空飞了过来,一下子砸到顾倾清的背上。 顾倾清恼怒的转过头,只见周一凡咧开嘴笑着说:“不要哭鼻子哦。” “谁会哭!”顾倾清回过身,继续滚她的大号雪球。 “你啊,你不记得了?你老是喜欢到处欺负别人,拿雪球砸人,结果最后砸不过人家就哭着鼻子回来,找我给你报仇,你个忘恩负义的臭小……” 话没说完,顾倾清的大号雪球便呼啸着砸在了周一凡的胸口。 “臭小妞别跑!”周一凡回过神来,发现顾倾清已经狂奔而去。 两个人在雪地里追逐,不时抓把雪互相攻击,玩的满头大汗。顾倾清很久没有这样疯玩过了,跟方亭墨在一起的时间,大多都是静静的度过,虽然她已经习惯,也喜欢两个人安静的相处,但有机会玩,怎能不抓紧? 周一凡正追着,忽然发现顾倾清蹲在地上,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眉头早已经纠结在一起,赶紧跑到面前,伏下身来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哥,我肚子疼……好疼……”话一说完,就低下头去,痛的说不出话了。 周一凡看她脸色已经苍白,满头大汗,赶紧打了电话把两家大人都叫了出来,慌慌张张的送顾倾清去看急诊。 “急性阑尾炎,开刀吧。”医生检查完,轻描淡写的说。 “啊?她不会有事情吧?”周一凡第一个跳出来说。 医生白了他一眼:“吃完饭就疯跑,你说会不会有事情?大过年的就疯。”扫视了一眼周围,看一群人都紧张的面面相觑,又补充了一句:“阑尾炎手术是个小手术,问题不大,你们放心。” 躺在旁边病床上的顾倾清绝望的揪紧了床单,开刀,那岂不是这个年要在床上过完了? 顾倾清做完手术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色有些暗沉。四下看了看,爸爸妈妈都在床边,周一凡也站在床边,看顾倾清睁开了眼睛,就走近问道:“怎么样,疼吗?” “还好,就是全身麻麻的。”顾倾清勉强着说,肚子倒不是很疼,只是人迷迷糊糊的,不太舒服。 “你的男朋友马上就到了哦!”周一凡冲着倾清挤了挤眼睛,促狭的说到。 “什么?”顾倾清一吃惊,什么疼都忘了,只觉得大脑一阵充血头晕。 “你刚做完手术他正好打电话过来阿,我就说顾倾清刚开完刀躺着呢,他一听就说马上坐飞机过来啊,那个紧张的哟……” “你……”顾倾清气急败坏地大吼了一声,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干嘛啦,他紧张你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哥,你快去机场接他……”顾倾清缓过神来,急急的说。 “我把医院地址告诉他了……”周一凡还想说什么,却被顾倾清再度大喊一声打断了:“哥!你快去!他……他看不见的……”说完,两行眼泪便径直流了下来。 周一凡出了门,只剩下顾倾清躺在床上着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看了一眼坐在床边显然已经惊讶过度的爸妈,有气无力的说:“爸,妈,你们先别问了,我会慢慢跟你们解释的。”眼泪不争气的一直往外涌,她已经顾不上爸妈会有什么想法,全部精力都放在担心方亭墨上了。飞机场会不会人很多,下了飞机他肯定会失去方向,万一周一凡找不到他怎么办…… 看到倾清一直在哭,她的妈妈也手足无措,只能帮她擦掉眼泪,安慰着说:“别急,别急,一凡很快就会回来了。” 顾倾清仰面躺在床上,只觉得全身是麻木的,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只会一遍遍的念叨着:亭墨,你别出什么事啊……千万不要……紧张了足足一个多钟头,才听见病房的门砰的一下被打开来,周一凡先走了进来,顾倾清努力的探出头,总算看到了跟在他后面那个消瘦修长的身影,才松了口气,乖乖的躺回枕头上。 周一凡揪着方亭墨的手腕,把他带到床边,顾倾清看见他眉头紧皱,满脸愁容,比自己还要难受的样子,尽量放松着语气说:“亭墨,我在这儿,我没事……” 方亭墨听见她的声音,准确地俯身,在倾清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一只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在她的耳边说:“倾清,还痛吗?” “不痛不痛,只是麻而已。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顾倾清似乎更担心他。 “没事的,小姨送我到机场,又有人来接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倾清转过脸,看周一凡也立在床边,一脸吃醋的表情,讨好的对他笑笑说:“哥,谢谢你。” 周一凡两眼朝天:“男朋友一来,哥站你旁边你都看不见了。” 顾倾清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然想起爸妈还在旁边,连忙对方亭墨说:“亭墨,我爸爸妈妈都在这里呢,在你对面。” 方亭墨直起身子,乖乖的叫了声“叔叔阿姨”。明明是见家长这样重要的事情,可倾清看见方亭墨脸上前所未有的紧张表情,居然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再看看爸爸,他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严肃的跟方亭墨打着招呼:“你好。”也是前所未有的可爱。 “小方啊,你顺利到了我们就放心了,晚上倾清交给你照顾可以吗?”倾清的妈妈也是难得的严肃,仿佛托孤一样的叫待方亭墨。 “不行!小清刚开完刀!他怎么照顾!”方亭墨还没回答,周一凡已经叫了出来。 “不是还有护士上班吗,有事按铃就可以了。我累了,送我们回家!”倾清的妈妈瞪着周一凡说。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会照顾倾清的。”方亭墨赶紧表态说。 倾清的妈妈低下头,对倾清说:“臭丫头,等你好了再治你隐瞒不报的罪名!”说完交待了两句注意事项给方亭墨,就拖着剩下的两个男人开溜了。 “亭墨,为什么我觉得我爸妈好像不大爱我呢?”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顾倾清盯着天花板,委屈的说。 “哪有?” “我中午刚开完刀,他们就丢下我不管了……把我交给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倾清咬着下嘴唇,一脸幽怨。 “大概是我看起来很让人放心吧。”方亭墨闲闲的靠在躺椅上,拉过倾清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捏着。“不像某些人,吃多了乱跑,跑出阑尾炎来了。” “你嘲笑我……等我好了堆雪球砸你……” “倾清……你哥好像对我不是很友好啊。”方亭墨转过脸,摸着倾清的额头说。 “呃,其实他不是我亲哥,是爸妈帮我订的娃娃亲。”顾倾清想到周一凡临走时丢下的愤恨的眼神,知道他肯定没对方亭墨多好。 “娃娃亲?”方亭墨的脸色一下暗下来。 “是爸妈开玩笑定的啦,他那个老粗,我怎么会喜欢他,只当他是个好欺负的哥哥而已……”顾倾清慌忙解释道。 方亭墨没说话,静静地摸着倾清的长发。 “你吃醋了?”顾倾清看方亭墨一言不发,脸色阴晴不定,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没有。”方亭墨镇定地说。想了想又问了句:“他帅吗?” “还行吧,个子满高的,五官还算端正。”看方亭墨的脸色似乎又暗了点,顾倾清赶紧补充说:“没有你帅。” 方亭墨撑不住笑了起来,还硬挺着说:“算你识相。” “亭墨……”顾倾清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方亭墨被她吓了一跳,忙不迭的问:“疼了?” “是啊……你吃醋的样子太可爱,我,我笑得肚子疼。要不是起不来,我就熊抱你。” 方亭墨板起脸,敲了下顾倾清的脑袋:“好好休息,乱想什么。” 顾倾清还是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一直在蔓延。 在医院里连住了两天,每天夜里倾清睡得迷迷糊糊,总感觉旁边有个人不安稳的动来动去,似乎还有呻吟的声音,只是自己怎么也醒不过来,稀里糊涂的到了早上,想到方亭墨说自己睡不好的时候就常做恶梦,心里很是担心,第三天就抱怨着医院太无聊,说什么也要回家去。 顾倾清向来是个身体强壮的健康宝宝,这次开刀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第三天回到家,已经可以下地慢慢的走路了,没想到妈妈一看她好些了,马上兑现了秋后算账的狠话,坐在倾清的床头就开始和倾清的爸爸盘问起方亭墨的家事背景收入情况了。例行的问话问完,马上到了最敏感的问题:“小方啊,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先天的吗?” 顾倾清听到这个问题,马上两眼一闭,晕倒在枕头上,最害怕的事情总算来了。 “不是。”方亭墨静静的回答,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大学毕业的那年,不小心从高处摔下来,脑子里有血块,要开刀拿出来,可是开刀的时候误伤到了视神经,所以就……” 倾清睁开眼睛看了看妈妈,还好,她的脸上只是遗憾的表情。 “那不是医疗事故吗?”一直没有说话的倾清爸竟然开始打抱不平了。 方亭墨愣了一下,低下头,声音里带了一丝痛楚:“主刀的,是我爸爸。” 顾倾清和爸妈全呆住了,倾清看了一眼亭墨,他的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指尖微微发白。 方亭墨定了定神,继续说:“后来没过多久,爸爸就心脏病发去世了,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倾清伸手把方亭墨紧绞在一起的双手分开,他低头拉住倾清的手,轻声地说:“没事,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夜里顾倾清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方亭墨说的话,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原来,他承受了那么多,所以,才会更加难以接受现实,才会整夜整夜的做恶梦吧。 顾倾清再也睡不着,便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方亭墨睡的客房门口,推开门,悄悄的走了进去。 外面的积雪映着,房间里是一片银白色,倾清走到床前,清楚地看到方亭墨痛苦的脸。他一只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被子,整个身体蜷成一团,似乎想挣扎又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脸上没有了白天的沉静淡定,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满脸恐慌。 倾清不敢叫醒他,只好退后两步,咬着嘴唇看他挣扎,心里如同千刀万剐一般的疼。房间里开着暖气,暖暖的很舒服,可倾清觉得从头到脚冰凉冰凉,似乎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冷水下来。 方亭墨挣扎了良久,忽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一时间似乎不能确认自己在什么地方,便坐了起来,伸出手四处摸索,先是身边的枕头被褥,再到床边的书桌,一样一样的摸过来,他的手指修长苍白,颤抖着摸着身边的东西,脸上全是慌乱无助。 顾倾清再也看不下去,往前走了两步,方亭墨听见脚步声,侧过头问到:“倾清?是你?” 倾清走到床边坐下,抱住方亭墨,用尽全身的力气,只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他。方亭墨没有说话,也默默的抱着她,身体颤抖着,如一头受伤的小兽。 “亭墨,又做恶梦了?”顾倾清抚着方亭墨的背,轻轻的说。 方亭墨点点头,他的背已经汗湿,衣服粘粘的贴在身上。 顾倾清在他的身边躺下,依旧紧紧地抱着他,尽量克制着自己发抖的声音,柔声说:“我留下来陪你,你睡不着,我就陪你说话,你睡着了,我会抱着你。” 方亭墨跟着躺下,搂住倾清,在她耳边叫了一声“倾清”便欲言又止,深深的叹了口气。 “亭墨……”倾清像哄一个婴儿一般,拍着他的背。 顾倾清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过大起大落,这一个普通的人家,普通的爸妈和蔼可亲,在她的字典里,挫折两个字,最多也只是小时候考试没考好挨的板子,或是长大后失恋了的眼泪,而擦干了眼泪,便又是第二天,她从没有想过,电视剧里悲惨的人生会发生在自己心爱的人身上,也从没有想过每天做恶梦是什么感觉,可亭墨却……她紧紧地抱着方亭墨,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如何安慰他,全被束手无措的无力感包围,看着方亭墨睁开眼睛,却不可能跟自己的目光有任何交流,那深深的墨黑的眸子里,只有白天看不见的伤感和痛楚。 早上起床,顾倾清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爸妈家里,偷偷跑到方亭墨的房间里过了一夜,脸腾的一下红了,赶紧三下两下下床,看着方亭墨似乎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就推醒他叮嘱说:“我先出去打探一下,一会来叫你了你再出来。”她的语气透着紧张,像个逃课被老师抓住的孩子。 刚打开房门,就听见厨房里妈妈做早饭的声音,顾倾清蹑手蹑脚想溜回自己的房间,走到一半就听见厨房传来的声音:“小清,你醒啦?” 没办法,顾倾清只好满脸堆笑地走进厨房,站在妈妈的背后,腆着脸说:“妈妈,我起来了。我刚开完刀,所以昨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做……”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说完,便被妈妈一转头的目光吓住了。妈妈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一边搅着鸡蛋一边说:“倾清,你是大人了,妈妈不会干涉你跟什么人在一起,或者做什么,只要他是个好人,对你好,爸爸妈妈就放心了。” 顾倾清心里暖暖的,赖皮的搂住妈妈的肩膀,撒着娇说:“那你觉得亭墨合格吗?” 妈妈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认真地说:“小方对你好,我们看得出来。但是,他毕竟不是普通的人,你想好了,能够一直照顾他吗?妈妈比你的人生经验毕竟多一些,小方他的心里一定很苦,你能理解吗?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这次跟你以前谈的那些小男朋友不同,想坚持下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你不要到最后因为小孩子脾气,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他。” 顾倾清从没见过妈妈如此认真的跟自己讨论感情方面的问题,忽然有些哑口无言。窗外的阳光灿烂,明晃晃的闪的她竟然有点头晕,她想了想,也认真地说:“妈妈,我只知道我喜欢他,我愿意陪他承受一切,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坚持下去。” 顾倾清的妈妈看看她说:“倾清,你向来都是三分钟热度的孩子,感情超过理智,希望你这次,是理智的想清楚了。” 在家里关了好几天,顾倾清觉得自己要憋坏了,所以伤口刚好,就想着要出门。 “亭墨,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刚吃完饭,顾倾清就迫不及待拉着方亭墨要走。倾清的妈妈刚来得及交待一句“路上当心”,两个人就已经消失了。 “亭墨,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路边车水马龙的声音让方亭墨很不舒服,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很难分辨出周围的一切。“难道是公车站?” “嗯,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一定要乘公车去才会有感觉。我会牢牢拉着你的,别怕。”顾倾清紧了紧挽着方亭墨的胳膊,两个人一起出门的时候,方亭墨是从来不带盲杖的,顾倾清已经习惯拉着他的手不放开,只是乘公车倒是第一次。好在车上的人不多,顾倾清扶着方亭墨走到最后一排的位子上坐下,他的手心,已经薄薄的出了一层汗。 公车缓缓的开动,顾倾清靠在方亭墨的肩上,冬天的微风吹过,冷是有些冷的,但也分外的清新,心情似乎也跟着轻快很多。“以前我看电视剧,最喜欢的镜头就是女主角靠在男主角的肩膀,车开了,她也慢慢的睡着了,所以我一直想跟你乘一次公车,就这样靠在你的肩膀上。” 方亭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将脸对着窗口,紧紧捏着倾清的手。 “这里怎么有个疤?”方亭墨摸着倾清的右手手背说,这道疤并不长,年代也很久远了,浅浅的,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竟然被他摸了出来。 “上学的时候淘气,跟同桌打架,他不小心用小刀划的。”倾清满不在乎的说。 “你哪里还有疤?我要验货的哦。”方亭墨正经的说。 想象着方亭墨把自己的身体从头到脚仔细的摸一遍,顾倾清的脸红的像个番茄。 “大概还有……小时候脚踝被自行车轮绞过有疤,膝盖摔破缝了两针,还有就是这次开刀的了。我都说了,你就不用验了吧?” 方亭墨笑着摇了摇头:“不行,谁知道你有没有隐瞒。” “那你呢?我也没有验过你的货啊!”顾倾清心里不平衡的嘟囔着说。 “我?太多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给你验。”方亭墨的口吻让顾倾清觉得简直就是在挑衅,被占了便宜的她只好红着脸保持沉默。 下了车转过一个弯,周围喧闹的声音好像一下子全被隔开了,空气里有淡淡的树木的清香,周围安静的能听见远处小鸟的啼声。顾倾清牵着方亭墨踏过积雪,推开了一扇大铁门。 “亭墨,你猜这是哪里?” “学校。”方亭墨确定的说。 “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是我的高中。”顾倾清一脸惊讶。 地上的积雪很厚,放寒假了也没有人来,连脚印都很少。顾倾清怕方亭墨跌倒,紧紧地贴在他的身边,带着他走到一张长椅上坐下说:“亭墨,你面前是一个小小的杉树林,有十几棵杉树,每一棵都又高又直,超过房顶。以前我每次不开心,都会坐在这里,把不开心的事情告诉这些杉树,觉得风一吹,它们的叶子哗哗一响,就把我的不开心,全都带走了。”顾倾清一边说,一边自己站了起来:“现在我把它们都借给你,你把你的不开心都告诉它们吧。”说完就后退了一步,想转身离去,让方亭墨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去哪?”没想到方亭墨意识到她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 “我就在那边,马上就回来找你。” “我没有不开心,不需要倾诉。”方亭墨脸色僵硬着说,手上的力气加大,牢牢攥着顾倾清的手腕。 顾倾清的手腕被他拉住,轻轻挣扎了一下,见他不肯松手,只好走回来一步,蹲在他的面前, 两手扶着他的膝盖,慢慢地说:“亭墨,我知道你常常做恶梦,心里一定憋了很多事,我没办法帮你,只希望你能说出来,心里会好过点。” 方亭墨扬起头,无神的看着远处,摇摇头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倾清抬头,看他的表情倔强,知道他不肯说,只好坐回他身边。杉树的叶子已经掉光,寒风吹过,只有枝条互相碰撞,发出轻轻的噼啪声。方亭墨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一如平常的淡定沉静。倾清看着他俊秀的脸,想起他夜里一个人在恶梦中苦苦挣扎,他的心里,藏着多少痛苦,要他一个人背负呢? 顾倾清心里烦躁,捡了根树枝,蹲在雪地上无意识的写字,一笔一划,一个接着一个。 “你在画什么?”方亭墨俯下身问。 “写字。”顾倾清丢了树枝,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声音有些闷闷的。 “给我。” 顾倾清把树枝递给方亭墨,他站起身来,向前迈了一步,弯腰在地上写了三个字:顾,倾,清,个个俊雅飘逸,顾倾清自认为学过画画,字写得也不算差,可看见他的字,还是吃了一惊,自惭形秽。他的字写得很大,一个清字便盖住了顾倾清刚才写下的“方亭墨”三个小字。 天是干净的淡蓝色,云是软绵绵的雪白色,纯净的没有杂质,一排排的杉树没有声响,静静的站在那里,阳光映在雪地上,顾倾清看着自己的名字,只觉得一阵阵的眩晕。 假期过完了,顾倾清的身体也完全恢复了。每年过完年离开家,她总要红着眼眶跟爸妈道别,今年身边站着方亭墨,离别的心情被冲淡了很多。 “倾清,回去以后好好照顾小方,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顾倾清被妈妈拉到一边叮嘱。 “妈,我们两个到底谁才是你的孩子啊?”顾倾清对于妈妈总是向着方亭墨心怀不满。 “胡说,当然你是,但是人家小方……”顾倾清的妈妈说了一半,看见方亭墨朝这边走来,赶紧停住。 “阿姨,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方亭墨走到顾倾清身边,笑吟吟地说。 “嗯,你们都乖乖的,别吵架。”倾清的妈妈伸手拍了拍方亭墨的肩膀。 “妈,我会乖的,你不用担心啦!”顾倾清知道,妈妈只是怕自己不乖而已。天晓得方亭墨用了什么摄魂大法,让自己的爸妈对他百般喜爱。 方亭墨和倾清的妈妈有默契的一起微笑了起来。 两座城市离得并不远,本来飞机一个小时就到了,却因为晚点,在机场等了一个下午,等方亭墨和顾倾清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天上还飘着小雨。站在楼下等电梯时,倾清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似乎第一次见到亭墨,在他差点摔倒的时候拉住他,这一切都只发生在昨天。 出了电梯,顾倾清习惯性的往自己家门走,却被方亭墨一把攥住胳膊:“你往哪走?” “我回家啊。”顾倾清觉得有些茫然,拿着行李,不回家还能去哪里? “你不是说以后每天晚上都要陪我的吗?”方亭墨仍然不依不饶。 顾倾清想起来,似乎是在某天晚上说过这话,自己还说在爸妈家不方便,回去以后就可以每天陪他了。 “那,那,我好歹回去把行李放下吧。”顾倾清自觉理亏,小声地说。 “不行,以后你只有一个家,你把行李放到别人家去做什么?”方亭墨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自己家里走。 “亭墨,亭墨,亭……”顾倾清挣扎了两下,只能放弃。 快两个星期没有住人,顾倾清看着脏脏的家里,有点不知道如何下手。 方亭墨径直走到卧室,抽掉床上的床单,从橱里拿出一床新的,展开,对着还愣在客厅里的顾倾清大声说:“倾清,过来帮忙。” 倾清反应过来,走进卧室,跟他一人站在一边默默的铺床。顾倾清手里拿着软软的床单,觉得自己的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这是,在铺我们的床吗? 铺完床单,方亭墨一个人又拧了抹布,把卧室里大致打扫了一遍,顾倾清过意不去,只好乖乖的去客厅打扫。等她磨磨蹭蹭的都弄完,方亭墨已经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去洗澡。”方亭墨走过来,准确地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卫生间带。 “亭墨,你今天怎么老使用暴力……”顾倾清不满的小声说。 “去吧,我在床上等你。” 顾倾清脑袋嗡的一下,床上等我……早就意识到方亭墨想做什么,心里有些胆怯,顾倾清觉得潜意识里似乎有个声音劝她要逃,可自己的身体就是牢牢的钉在那里,心扑通乱跳,面红耳赤。 顾倾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洗完澡的,只记得方亭墨说的那句“我在床上等你”不停的在耳边回响,稀里糊涂的刚打开门,便一头撞在了方亭墨的身上。 “亭墨你怎么站在这儿……”疑惑的话还没有问完,方亭墨已经在她的额头上印上了深深的一个吻,紧接着便慢慢的滑向嘴唇。 顾倾清被他紧紧地抱着,觉得他的身体灼热,似乎要燃烧起来,能感觉到他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却一点也不痛。一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顾倾清觉得自己已经双腿发软,慢慢地站不住,要往地上滑去,她下意识的抱紧了了方亭墨,没想到这温柔的回应竟让他双臂一紧,直接把顾倾清横着抱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以后,顾倾清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方亭墨柔软的大床上,他的手指滚烫,微微颤抖着划过倾清的脖颈,伴着急促的呼吸,顾倾清觉得自己全身无力,就要融化,她费力的睁开眼睛,轻声说:“亭墨……我……”方亭墨停了一下,低声问到:“第一次?” 顾倾清红着脸点点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颤抖,方亭墨的脸上写满温柔,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说:“别怕,宝贝。”顾倾清闭上眼睛,房间里安静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这一刻,仿佛世界已经慢慢消失,只留下自己和亭墨火热纠缠的身体。 顾倾清慢慢的睁开眼睛,疼痛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尖锐,转头一看,方亭墨一只手撑着身体,眼光似乎是落在她的脸上,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顾倾清闭上眼睛,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脸上游走,眼睛,鼻梁,嘴唇。 “倾清。”方亭墨叫着她的名字。 “嗯?” “我真的,真的很想看看你的样子,一秒钟也好。” “不要,我长得不好看,你见了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嘴唇……”方亭墨低下头,深深的吻了一下,才满意似的点点头:“软软的,是我最喜欢的类型。” 顾倾清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翻身坐了起来说:“我好像还没有仔细验过你的货呢!” 方亭墨一笑,仰面躺在床上,引着倾清的手伸进被窝,微笑着说:“右手,有一次被钉子扎破,右胳膊,有一次被水烫伤,左腿,有一次骑车摔出去,缝了两针。”顾倾清的手被他拖着,在他身上来回摸来摸去,觉得自己真像个买马的农妇,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有这里……” 顾倾清意识到不对,立刻使劲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方亭墨牢牢抓住,放在那里。 “这是有一次认识了一个漂亮女孩,所以肿得厉害……”方亭墨一边说,一边伸手把倾清拉倒。 “方亭墨你个大色狼……”顾倾清一句话还没说完,嘴唇便被他牢牢封住。 早晨的阳光已经晒进了房间,顾倾清才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的被子盖的严严实实,衣服却一件也没有穿,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方亭墨大约已经起床了,他的生活很规律,不像顾倾清,一到双休日就要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肯起来,跟他在一起半个月,顾倾清的生物钟总算跟他越来越接近了。 顾倾清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听见浴室里的声音,便推门进去,看见方亭墨对着镜子,正在刷牙,就硬挤进去,站在他的背后。方亭墨没有理她,不紧不慢的刷完牙,又洗完脸,才开口问了句:“你看什么呢?” 顾倾清没有回答,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问:“亭墨,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嗯,很香。” 顾倾清心里一阵轻松,她再也不想看到亭墨半夜做恶梦的样子了。 “那我上次跟你说的事,能答应我了吗?”顾倾清看着他心情不错的样子,厚着脸皮问。 “不行,我又不是马戏团里的猩猩,为什么拉我给你的死党看?”方亭墨一下子板起了脸。 “不是拉你给我的死党看了啦……”顾倾清有些绝望,只因为上次跟他提的时候不小心说错了话,就一直僵到现在。“我们大学里就说好的,要定期聚会,都带男朋友……”看着方亭墨阴暗的脸色,她已经越说越小声。 “你可以说你没有男朋友。” “我早就说过我有了……北北也知道啊……”这些话顾倾清早就说过了,重复一遍,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进去。 “你可以说分手了。”方亭墨说完,拉开她的胳膊,自己走了出去。 “可我们明明好好的啊!”顾倾清追出去,心里有点气愤,这男人,已经怕出门怕到咒自己分手的地步了。 “我不想见不认识的人,不想去不熟悉的地方,这总行了吧!”方亭墨已经生气,嗓门不自觉的就大了。 “那你一开始也不认识我,现在你所有熟悉的地方一开始也都是不熟悉的啊!有我陪你,你怕什么?”顾倾清满脑子只想着让他能多接触点外面的世界,虽然对他有点难,但总得开始尝试的不是吗。 方亭墨根本没理她,走进书房,狠狠的关上了门。 顾倾清看着他的背影,听见门“砰”的一声关上,知道这次的尝试是失败了,颓然的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一个人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自己似乎是过分了一些,方亭墨的生活范围本来只有熟悉的家门口一点点,现在贸然的要他去见陌生人,还要去陌生的地方,确实是太急躁了。 “亭墨,亭墨?”顾倾清终于撑不住,懊恼的去敲书房的门。 “嗯?”只有一声鼻子发出的回应。 “对不起……是我不好……今天我一个人去,你在家乖乖的,我会早点回来的。跟我的死党见面的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顾倾清一个人隔着房门絮叨了半天,方亭墨还是没有反应。知道方亭墨还在气头上,她也不敢开门进去,只好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顾倾清站了很久,实在没有人理她,刚想走回沙发的时候,书房门打开了,方亭墨仍旧臭着一张脸问:“是跟你关系很好的死党?” “嗯嗯!”顾倾清一看事情好像有转机,赶紧忙不迭的点头。 “她们都会带男朋友?”方亭墨继续问。 “是啊是啊,就我们寝室四个姐妹,总共也只有八个人。”糟糕,不知不觉已经把方亭墨算在出席人员里了,顾倾清心里一紧张,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去。 “他们的男朋友有我帅吗?”方亭墨问了一个让顾倾清忍俊不禁的问题。 “没有没有,个个都是猪头,就我们家小墨最帅!”顾倾清开心地笑了起来。方亭墨脸上也慢慢浮出了微笑。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顾倾清就催着方亭墨换衣服准备出门,生怕他会临时变卦。方亭墨似乎一直没什么精神,大约是还是不太情愿吧,看着他乖乖的听自己的话,换好衣服穿好鞋子,站在玄关那里等自己,顾倾清心里一阵感动,走过去扬着头说:“亭墨,你真好。” 方亭墨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抱住她,在她的耳边喃喃地叫着:“倾清,倾清……”叫了不知道多少声,忽然叹了口气,说:“还好我有你,不然要一辈子孤苦伶仃了。” 那语气,仿佛是一个溺水将死的人,奋力抓住了身边一块木板。顾倾清知道他为自己做出了多大的努力,心里忽然觉得有个角落被慢慢的填满了,每一次心跳,流向全身的都是一股暖流。 一路上,顾倾清一直比比划划的说着自己和以前同学的糗事,方亭墨老是点头笑着,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顾倾清说的口干舌燥,忽然心眼一动,问道:“亭墨,你以前的朋友呢?说点来听听。” “没什么好说的。”方亭墨想了一下,竟然一句话就带过去了。 “那有没有他们的照片?以前的相册呢?给我看看行不行?” “有什么好看的?”方亭墨不以为然地说。 “想看看你以前帅还是现在帅。”顾倾清掩饰说,其实,那一瞬间她想到的,只是想看看他有神采的眼睛。 “全扔了。”方亭墨脸色绷紧,完全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企图。 几个死党的男朋友果然都没有方亭墨帅,对于这一点,顾倾清非常的满意,而方亭墨的眼睛,顾倾清老早就给他们一个个打过预防针了,个别不识相被惊讶到的,也被顾倾清的眼神瞪了回去,所以一群女孩子的聚会,还是一派其乐融融叽叽喳喳的样子。顾倾清怕冷落了方亭墨,一直细心的帮他夹菜倒饮料。 “亭墨,你最爱吃的鱼,当心刺。”顾倾清放下筷子,就看到一桌人奇怪的目光。 “方亭墨,你给我老实交待。”坐在顾倾清对面的是分贝最高的芝麻,她一拍桌子,义正词严的说:“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术,让我们倾清对你这么温柔体贴?” “芝麻……”顾倾清无奈的对着她作揖,求她放自己一码。 芝麻装没看见,继续说:“顾倾清对以前的男朋友,哪个不是呼来喝去作威作福的,就对你,怎么就变成小媳妇了呢?” 顾倾清抬头看看方亭墨,他一脸淡定的说:“我也不知道。” 一顿饭吃下来,顾倾清觉得自己在方亭墨面前已经毫无形象可言了,她的死党似乎都背叛了她,一个比一个起劲的爆她的料。散席以后,她们两个走在最后,顾倾清拉着方亭墨的手,期待的问:“跟我出来,还不错吧?” 方亭墨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刚想说话,忽然背后有人叫了一声“方亭墨!”他的脸一瞬间暗沉下来。顾倾清回头,看见是不远处一张桌子边有个年轻的男人,抱着胳膊,正看着方亭墨的背影,又叫了一声:“方亭墨!”转头再看方亭墨,他已经恢复了镇定,对顾倾清说:“是以前的朋友,我过去一下。你去门口等我。”顾倾清觉得奇怪,方亭墨怎么会赶走她,一个人过去?刚想说什么,方亭墨脸色暗了一些,用不容辩驳的语气又说了一遍:“去门口等我,没事。”顾倾清见他脸色不好,心里疑惑,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好低声跟他说:“从这里到门口是一条直线,大概有20米,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便改口说:“我就在门口,等下来找你。” 方亭墨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朝那个男人走去。顾倾清看他跟那人微笑着说着什么,心里的忐忑稍微放松了一点,便听了方亭墨的话,走到门口等他。方亭墨背对着她,顾倾清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如何,跟他说话的那个人倒是一直神态自若,看来是相熟的老朋友叙旧。手机响起,顾倾清低头一看,是芝麻发来的短信:“倾清,你真是了不起,一定要幸福哦!”顾倾清会心一笑,这个家伙,一直都是嘴上不饶人,却是最贴心的朋友。她正在低头发短信,忽然听见“咚”的一声,慌乱间下意识的往方亭墨那边看,只见他已经转过身,似乎想往外走,却撞倒了身边的一张椅子。顾倾清连忙把手机塞回口袋,立刻往方亭墨那边奔。方亭墨已经绕过被他撞倒的椅子,来到酒店中间的通道上,大步流星的往外走,他的步子又快又急,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看不见,也不在乎会不会跌倒。顾倾清怕他摔倒,急忙快步跑到他身边,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没想到方亭墨一把把她推开,不管不顾的往前冲。顾倾清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她从未见过方亭墨这样生气到失去控制,心里有惊又怕,也来不及多想,站稳了身子就追上去,只是方亭墨脚步很急,她又穿着高跟鞋,还没追上他,转眼间方亭墨就已经走到了门口。周围的人不多,看见方亭墨的异样都愣在原地,空气似乎已经凝结。 顾倾清来不及追,只好焦急的连喊了两声“亭墨”,他却脚步不停,径直往酒店门外走,顾倾清吓的脸色都变了,门口是三级台阶,按他的速度冲出去,非摔跤不可,心急如焚的又大喊了两声:“亭墨,小心!”话音刚落,方亭墨已经从台阶上一脚踏空,虽然他反应很快,没有整个人摔出去,但也一条腿着地,结结实实的坐在了地上。 从方亭墨往外走到摔倒,不过是十几秒的时间,顾倾清却觉得好像是一辈子那么长,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发现方亭墨的异常。追到方亭墨身边,他坐在地上,低着头,脸色极为痛苦,大概是刚才摔倒扭到了哪里。 顾倾清走到他的身边,拉住他的胳膊想扶他起来,没想到他大力一甩胳膊吼道:“别管我!”他的力气很大,顾倾清被他一甩,差点自己也没站稳,后退了两步,看见他脸上怒气极盛,眉头紧皱,五官似乎都要扭曲,心里很害怕,愣了一下不敢上前。方亭墨甩开顾倾清,自己撑着地艰难的慢慢站了起来,他的左脚踝似乎受了伤,一受力站起来,脸色就一下子煞白,顾倾清看他难受的样子,眼神空洞迷茫,心疼得快要滴血,还是两步走上前,扶住他柔声说:“当心。”方亭墨没有再推开她,只是身体僵硬,一言不发。 顾倾清找酒店的门童叫了辆车,默默的扶着方亭墨上车,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方亭墨把脸转向窗外,嘴唇紧抿,脸色铁青。 顾倾清伸手拉起他的裤子,想看看他的伤,他的左腿却触电般的一缩,想要从她的手中挣脱,顾倾清没理他,加大了力气扶住他的腿,一只手拎起裤脚一看,脚踝已经肿了起来,顾倾清弯腰帮他拉下袜子,方亭墨立刻全身一抖,咬紧了嘴唇,忍住呻吟。他的脚踝青紫,又肿得像馒头一样,一看就伤的不轻。顾倾清担心他伤到骨头,赶紧跟司机说去医院,方亭墨却生硬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去。”他就像个倔强的孩子,已经痛到发抖,还是嘴硬不肯去医院。 顾倾清知道他心情不好又受了伤,只好好言安慰着说:“亭墨,已经肿得很厉害了,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我说了不去。”方亭墨仍然没转过脸,对着窗外说,他脸上怒气未消,语气也毫不客气。 顾倾清从没见过他这样,心里有些慌张,没有心情介意他的态度,只是又跟司机交待了一遍去最近的医院。方亭墨无可奈何,也没有再坚持。 从到医院检查,拍X光片,到上药,包裹,上车回家,方亭墨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只任由着顾倾清扶着他在医院里走来走去,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扭伤的比较严重,顾倾清总算松了口气。 一到家,方亭墨再一次推开顾倾清的手,一个人扶着墙,慢慢走到沙发上坐下,沉默的靠在沙发背上。顾倾清从来没有跟他吵过架,方亭墨甚至从来都没有大声说过她什么,今天却一反常态,对她又是推又是吼,顾倾清愣在门口,看着方亭墨推开自己坐下,委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的流了下来。她站在门口,默默的哭了一会儿,转念一想,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方亭墨才会这样反常,弄到自己也受了伤,心就又软了下来。她擦干眼泪,走到沙发边,默默的坐下,静静的陪他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亭墨,到底怎么了?” 方亭墨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的可怕。 “你先睡吧,我想一个人静静。”不知道过了多久,方亭墨终于开口说。他的脸上已经没有怒气,只是冷漠平静。 顾倾清知道自己多说也没有用,轻轻说了声“好”就一个人乖乖的洗澡,进了卧室。她躺在床上,心乱如麻,根本不可能睡着。她知道今天晚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按亭墨的脾气,心里有事也向来只会自己一个人闷闷的不开心,从来不会把心里的苦水倒出来,他是那么努力的把自己当作一个正常人,努力的想要开心的生活,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痛苦,连倾清都不例外,他不愿意说,顾倾清也不知道怎么问,怎么安慰他。 顾倾清一直睁着眼睛,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就这么过了几个小时,方亭墨似乎终于站起身来,顾倾清只听见小小的“砰”的一声,大约是他碰到了茶几,上面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顾倾清立刻下床,走到客厅里打开灯一看,果然是电视机的遥控器掉在地上。方亭墨平时在家里都是靠数脚步活动,现在受了伤,自然有些不方便,他愣在那里,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脸上带着迷失方向的空洞无助。顾倾清心疼的咬住嘴唇,走到他身边,扶住他的腰走到浴室,默默的帮他挤好牙膏,把牙刷递到他的手上,等他刷完牙,再帮他放好水洗脸,最后再扶着他走回卧室。 方亭墨梦游一般,机械的跟着顾倾清的脚步,配合着她脱下自己的衣服,躺在床上,一双墨黑的眼睛盯住天花板,不知是若有所思还是置身事外。 顾倾清心里像被灌了铅似的沉重,她进入了方亭墨的生活,却进不了他心里最脆弱的角落,他宁可一个人苦撑,也不愿跟她倾诉。方亭墨不说话,顾倾清心底里也有小小的怨气,只能在他身边躺下,不出声的帮他盖好被子。 方亭墨转过身,捏住她的手指,暗哑着声音说:“倾清,对不起,我今天不该凶你。” 只这一句话,顾倾清的心就变得无比柔软,对他怎么也怨不起来。 “亭墨,脚还疼吗?” “不疼。” 这人还是这样嘴硬,顾倾清忽然着急起来,声音也有些急促:“肿得那么高,怎么可能不疼?你有什么事都不说,憋在心里,想让我怎么办?” 方亭墨没想到她会忽然一下生起气来,愣了一下,转过身,背对着倾清睡了。 顾倾清说完就有些后悔,明知道他心情极差,不该这个时候问他这种话,可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方亭墨一转身,她知道自己弄砸了,心里一阵沮丧,只好也跟着转身抱住他,小声地自己找台阶下:“早点睡吧,明天再说。” 方亭墨闭上眼睛,脚踝上的疼痛一阵一阵的袭来,肿胀的难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态了?刚失明的时候,他砸坏过多少东西,摔过多少次跤,本以为这些不堪的日子都过去了,本以为有了倾清,自己终于做回了一个正常人,可以坦然面对过去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可今天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只因为听到了那样的往事,就克制不住爆发了。而倾清,他只是不想让这个单纯的女孩,跟自己一起承受太多,却没想到,这样,是伤害了她,心里一下只剩矛盾和懊恼。 顾倾清不知道自己如何是迷迷糊糊的睡着的,早上眼睛一睁,第一件事情就是爬起来查看方亭墨的脚踝,昨天刚受伤的时候已经肿得踝骨都看不见了,一夜血液不畅,早上一看,果然肿得更加厉害,方亭墨已经醒过来,摸了摸倾清的脑袋,故作轻松的说:“没事,我好多了。”说完就要下床,可脚还没沾地,只是挪动了几下,就痛得不敢再动了。 顾倾清拉了他的手轻轻的去摸脚踝,一边抱怨着说:“自己摸摸,知道肿得多厉害了吧?还想下床,乖乖的躺着吧。” 方亭墨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的沉默了。 顾倾清想问他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想到他肯定又要糊弄过去,索性强忍住不问,心里想:“不告诉我拉倒,等你哪天自己憋不住了再说。”可这样克制自己的好奇心,简直是要了顾倾清的命,看着方亭墨就觉得忍不住,只好借口打扫卫生,气鼓鼓的在家里四处转悠。 方亭墨一个人靠在床上,听见顾倾清在家里东忙西忙,一直也没来陪自己,心里明白她为什么不开心,想了很久,终于喊了两声:“倾清,倾清!” 顾倾清正在一个人闷闷不乐,听到他的声音跑到卧室里,看见他正扶着床头柜站起来,赶紧走过去撑住他问:“你要干嘛?” “去书房。”方亭墨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又工作?”顾倾清皱起了眉头。 “不是,你不是想看相册么。” 顾倾清笑了,这个人还是有点良心的,嘴里还是忍不住抱怨说:“那你告诉我在哪里,我去拿不就行了,干嘛自己爬起来?”语气里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找不到的。”方亭墨走了没几步,脚上的疼痛已经让他微微有些冒汗。 方亭墨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身后的上锁书柜,在最角落的一格里拿出了一只小小的纸箱。纸箱打开来,是几本相册和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他拿出三本相册,便把纸箱收了回去。 顾倾清拿起一看,相册每一本都不厚,一页上也只有3、4张照片,第一本是他小时候拍的,不少都还是黑白照,小时候的他胖胖的,圆圆的眼睛透着调皮,身边常出现的是一个温柔女子,大约就是他的妈妈,接下来的一本里都是他和其他孩子的照片,照片里的他已经长成瘦弱修长的少年,有着发育期男孩常见的营养不良的感觉,顾倾清觉得也许是自己的错觉,他的眼睛似乎总是盯着镜头,似笑非笑,显得格外活泼灵动。第三本相册打开来,第一页是一张高中毕业的集体照,方亭墨站在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穿一件格子衬衫,笑得特别开心,也许是晒多了太阳,他的皮肤没有现在白皙,是十分健康的小麦色。这一本相册顾倾清看得十分艰难,这里的方亭墨已经跟现在几乎完全一样,只是表情非常丰富,有着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和一股稚气未脱的青涩,他大笑起来的样子和对着镜头搞怪的样子都是顾倾清从来没有见过的。相册的后面半本缺了很多张照片,似乎是本来贴过又被人撕下来的,顾倾清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意识到了点什么,但又舍不得放下,贪婪的从后到前又翻看了一遍。方亭墨,原来是那样一个开朗有趣的人。 再次翻到那张毕业照,顾倾清盯着看了很久,她的亭墨,在那么多人中,也是显眼的一个,她伸出手指,轻轻的摸了摸照片上的那个小人头,心里默默地叹气。指尖似乎有些凹凸不平,顾倾清的第六感忽然爆发,把毕业照偷偷的抽了出来,底下果然还藏着一张小照片。方亭墨穿的就是毕业照上的衣服,背景似乎也是在校园里,只是他搂着一个女孩,那女孩头歪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是最普通最平常的校园情侣的样子,只是脸上都满满的写着甜蜜。顾倾清心里慢慢泛起了酸水,这张照片藏的这样好,肯定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而方亭墨跟别的女孩的合影,也不止这一张,唯独这个女孩跟他特别亲密。 顾倾清看方亭墨一直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眼睛幽黑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手指搭在扶手上,起起落落的敲击着,他的手指修长,指尖圆润,指甲却修的有点参差不齐,那正是顾倾清的杰作,顾倾清心里一痛,拉住了他的手。 “看完了?”方亭墨顺势把她拉在自己的膝盖上坐下。 “嗯。”顾倾清的声音里透着难过。 “我是以前帅还是现在帅?”方亭墨微笑着问,好像是在问一件最开心的事情。 “现在帅,以前呆兮兮的,像个愣头青。”顾倾清只好哄他说。 方亭墨知道顾倾清在哄他,倒显得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说:“这下你满意了?” 顾倾清没有说话,拉着他的手,研究着他的指甲,忽然想起了妈妈的话,方亭墨心里的苦,他以前经历的种种,也许她没有办法了解,而方亭墨,也不想让她了解。看相册,已经是他了不起的让步了,他不想说的事情,就让他去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都过去吧,我只要他时时开心,不要想到那些事情,就好了。顾倾清眼睛发酸地想着。 时间久了,顾倾清已经习惯绕过方亭墨的禁区,有些事情,装傻就好。而只要不提到眼睛,不提到过去,方亭墨都是个温和耐心的好好先生,看着他的脸,顾倾清常常有些懊恼,如果能早一点认识他,是不是就能看到他飞扬跳脱的样子,也许那个时候的他,是个更加可爱,更加风趣的人,不像现在,虽然温和,但总有一股冷淡的镇定。 虽然大部分时间方亭墨都还是迁就顾倾清的,只有一件事情,他特别执拧,那就是每天他都要等顾倾清下班回来才肯一起吃晚饭。明明每天下午都有钟点工阿姨来打扫卫生,傍晚临走时顺便就把晚饭做好,可他宁肯等到饭菜都凉了,也要跟顾倾清一起吃,从来不愿意一个人先吃。偏偏顾倾清的工作又是忙起来昏天黑地那种,加班加到8、9点是家常便饭,自从发现每次加班,方亭墨都要饿着肚子等她以后,顾倾清一到要加班的时候就一幅苦相,心里不知是甜蜜,心疼还是抱怨。 这天顾倾清又加班赶了几个版面,事情还没做完,就发现已经快8点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硬厚着脸皮跟领导说明天早上一早再做,一定赶得上12点前送到印刷厂,就一路狂奔回了家。开门一看,方亭墨正闲闲的靠在沙发上,电视开着,桌上的饭菜动都没动,已经是一丝热气也没有。顾倾清无奈的说:“亭墨你个白痴,每次都跟你说先吃,你就是不听。” “我不饿。”又是这一招。 顾倾清翻了个白眼,平时6点吃饭,也没见你说不饿吃不下。她走到沙发上坐下,循循善诱的说:“你不吃等着我,公司同事叫外卖我也不敢吃,也要想着回来跟你一起吃饭,这样,我们两个都要饿肚子,多不划算?” 方亭墨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又没让你天天一个人吃,偶尔一次而已。”顾倾清心里腹诽,以前你一个人,也没饿死啊。 “我们一天能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少,也只能一起吃顿晚饭而已。”方亭墨继续狡辩说。 “不是啊,就算我加班回来,也可以陪你看电视看书,有的是时间啊。” “我看不见,吃起来不方便。”方亭墨终于拿出杀手锏。顾倾清知道这谈话是进行不下去了,每次方亭墨都拿这点来要挟她,知道她听到这个就心软,她每次都想硬下心肠说“你以前都一个人吃的”,可每次都开不了口。只好叹了口气,拉方亭墨起来说:“好了好了,大少爷,我伺候你吃,还不行吗?”方亭墨绝少拿自己的眼睛来撒娇,所以向来一击即中,满意的站了起来,走到餐桌边坐下问:“今天吃什么?” 顾倾清一样一样把菜热好,坐到他身边报菜名:“糖醋排骨,凉拌黄瓜,番茄炒蛋,火腿冬瓜汤。” “排骨。”说完就拿起筷子,等顾倾清把排骨夹到了他碗里,才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 顾倾清看着他低头默默吃饭的样子,觉得心里是那么软,照顾他岂止是心甘情愿,简直已经成了生活里最不能缺少的甜蜜。 “亭墨,我换个工作好不好?”晚上睡觉前,顾倾清躺在方亭墨的怀里说。 “做的不开心?” “有点,陪你的时间也太少。”其实,这个出版社一直是顾倾清心头的一块大石,每天进进出出,总会泛起欺骗了亭墨的负罪感。 “那你想做什么?” “没想好,钱多事少离家近最好。”顾倾清笑着说。 “别因为我,耽误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方亭墨想了一下说。 “不会,你哪有耽误我。”顾倾清心里暖暖的。“万一我找不到工作,还要你养我呢。” “养你没问题。”方亭墨毫不犹豫地说。“但是你以后就不要吃肉了,只准吃菜。” 顾倾清气结:“那是不是饭也不要吃了,喝稀粥就行?” 方亭墨无声的笑笑,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牙齿雪白整齐,顾倾清想,若是能让他一直这样笑着,大概就是幸福吧。 顾倾清是个行动派,想到换工作,就立刻觉得非换不可,马上四处打听寻觅,结果,没多久还真被她找到一个。 “亭墨,我找到一个新工作。”她对自己没什么信心,还是要跟方亭墨商量。 “做什么?”方亭墨放下手中的盲文书问。 “小学美术老师。”顾倾清小声说,自己的底气都不是很足。 “是么,应该很合适你。”方亭墨居然点点头说。 “真的?我怕我会没有耐心啊。”顾倾清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常常会容易小姐脾气爆发,态度恶劣。 “我觉得你很有耐心啊,至少对我是的。” 顾倾清仔细想了想,自己对着方亭墨,还真是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以前的男朋友常被她呼来喝去,唯独对他,一点急躁的臭性格也不见了,原来他在她的心里,是这样特别。 “可人家都是小朋友,我怕我搞不定。”顾倾清还是担心。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也跟小朋友一样,应该很有共同语言。”方亭墨比顾倾清还信心满满的说。 顾倾清有点怀疑,到底方亭墨和她自己,谁比较了解她呢?想了一会没有答案,忽然回过神来,扯着他的胳膊说:“你说谁小朋友?我哪有?” 方亭墨自顾自打开书,伸出手指慢慢的一行一行摸过去,任由这个小朋友在旁边指手画脚,就是不说话。 顾倾清没有考虑多久,决定还是要接下老师的工作。最后一天上班经过公司门口那个展示书架时,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以后,不用每天看到它都心里一紧了。 这样的公司里,跳槽是很频繁的事情,大家只是习以为常的跟顾倾清告了个别。只有北北有点舍不得,拉着倾清说:“以后中午就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哎。” “没关系,我可以常常来找你玩的呀。”顾倾清安慰死党说。 “什么啊,你自从跟方亭墨搞在一起以后,出门比以前少得多了,被他看得死死的。早知道那个时候就不介绍你做那个插画了。”北北跺着脚说。 “你又来了,每次都要强调你是大媒人,我保证以后同学聚会一定每次参加,每个月跟你出去一次,还不行吗?”顾倾清知道北北说得没错,心里确实有点理亏。 “新的地方要是做得不习惯,记得要回来啊!”北北还是一脸惋惜的表情。 “知道了知道了。” 顾倾清整理了要离职总经理签字的文件,去找许总。对于顾倾清的辞职,许总是一点意见也没有的。“我知道你在这里做压力一定很大,现在这样也好,万一以后亭墨真的发现了,你也可以置身事外,假装不知道了。”许总说完一番客套话以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顾倾清点点头,亭墨发现这件事,她从来不敢想,只像个鸵鸟一般,偷偷的祈求永远不要发生,至于自己到时候应该怎么表现,她也逃避的不肯去想,似乎这样,就真的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一样。 顾倾清换了工作半个月不到,就发觉自己应该早一点想到跳槽。学校里的环境单纯简单,尤其是美术这种无关紧要的课,在这样一个教学任务繁重的着名私立学校里,完全是给孩子们用来消遣的课程,学校里美术老师只有三个,其他的科目老师之间或许还有些勾心斗角互相竞争,这三个老师却其乐融融。三个老师里她最年轻,又长了张娃娃脸,其他两个老师一个是仙风道骨的老爷爷,一个是和蔼可亲的阿姨,都对她照顾的不得了。只是现在的小朋友,个个在家都是小霸王,确实有点古灵精怪,低年级的会耍赖不肯画画,高年级的则会想办法刁难她。 “顾老师,这个小鸟我画不来!”今天是一年级的班,一个小男孩画到一半大声尖叫。 顾倾清已经习惯,好脾气的走到他的课桌前,蹲在地上,拿起他的画笔,在他的小本子上,一笔一划的教他:“你看,这样先画一个小脑袋,然后是身子,翅膀……尾巴,这样就画好啦!”一只简单的小鸟跃然纸上,小男孩开心的手舞足蹈:“顾老师你画的真好看!” 顾倾清被一个6岁的小孩夸奖,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尴尬,还没反应过来,周围就围了好几个小朋友,纷纷要求顾倾清帮他们也画。顾倾清脑袋顿时大了,这样到底是谁在上课,谁要交作业啊?只好振臂大呼:“老师画的,只是做个样子,你们一定要自己画,才有分数的哦!而且要是本子上有了老师画的小鸟,你们自己画的不就显得不好看了?分数就低了哦!” 这帮孩子个个都是人精,一听到分数会低,都乖乖的自己坐下来了。顾倾清大舒一口气,总算是把他们摆平了,在教室里四处巡视,忽然衣角被人拉住,一个小女孩仰起头看着她,怯怯的叫了声:“清清老师……”顾倾清当场呆住,清清老师……这是叫老师的口吻吗?可小女孩眼睛圆圆,全是期盼,顾倾清只好蹲下来问:“杨晓晓,怎么了?” “清清老师,我就是喜欢你画的小鸟,你给我也在本子上画一个好不好?我不怕分数低。”小女孩嗲声嗲气的说,两个小辫子一甩一甩。 顾倾清一下子心就软了,看看周围的小朋友似乎都在埋头苦画,就偷偷的拿起一支彩笔,帮杨晓晓在本子上画了一只小小的鸟。“画好了,轮到你了哦。” 杨晓晓点点头,看着顾倾清小声说了句:“谢谢老师。”她的小脸上全是笑容,毫不掩饰的开心,顾倾清也受到感染,跟着开心的笑了。 下了班回到家,方亭墨正一个人关在书房里,顾倾清知道他工作的时候最怕人打扰,就打开电视,开着很小的声音一个人看。没过多久,方亭墨从书房里出来,脸色似乎不太开心。 “吵到你了?”顾倾清小心地问。 “不是。”方亭墨摇了摇头,走到沙发上坐下。“有些东西记不得了,又没法查资料。”他的脸色还是很臭。 “要查什么?我帮你啊。反正我现在课也不多,有时间的。”顾倾清往他那边靠了靠,安慰着说。 方亭墨仍然摇头,话也不说,一个人走到阳台上去抽烟。 顾倾清知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呆着,给他点时间,他自然会调整过来,就不打扰他,乖乖的看电视,刚过五分钟,手机响了,竟然是周一凡。 “小清,你猜我现在在哪?”周一凡的声音总是有种抑制不住的开心。 “不会是在我家楼下吧?”这个人常来这招所谓的惊喜,顾倾清都惊的习惯了。 “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下班?”周一凡倒是乐此不疲,一点不觉得老套。 “我已经在家了。” “那我上来了!” “好,哦,对了,我现在住在隔壁的1903。”顾倾清忽然想起来,自己跟方亭墨住在一起的事情,家里人都还不知道呢。 周一凡也没多问,冲了上来才发现顾倾清家里多了一个人,伸出一个手指头,直点着倾清不停的摇晃说:“好好好,顾倾清,你竟然跟这臭小子非法同居!” 顾倾清马上反驳说:“谁是臭小子?什么叫非法同居?我喜欢人家,就爱跟人家住一起,碍你什么事了?”说完挽起方亭墨的胳膊,挑衅的看着周一凡。方亭墨倒是没介意,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周一凡每次看了顾倾清,不管多高的气焰都会化为无形,只好蔫着说:“没碍我什么事,您随意,总行了吧。” 顾倾清这才满意:“看在你风尘仆仆来看我的份上,请你吃火锅,行了吧?”说完转过头问方亭墨:“亭墨,今天出去吃好不好?” 没等方亭墨说话,周一凡又大叫起来:“顾倾清,你不对啊,对老公说话这么温柔,怎么对你哥我就像地主婆似的?” 方亭墨听到“老公”两个字,自己倒先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顾倾清不好说什么,只能狠狠地瞪了周一凡一眼。 饭桌上一只火锅热气腾腾,配合着周一凡手舞足蹈的演讲,显得热闹无比。 “什么?你做老师?开什么玩笑?来,跟哥说,一年级孩子是怎么照顾你的?”听说顾倾清去做了老师,周一凡大为不屑。 顾倾清一边帮方亭墨涮他爱吃的羊肉,蘸好料放在他的碗里,一边对周一凡说:“我怎么就不能做老师了,小朋友们可喜欢我了,其他老师也夸我有耐心,有孩子缘。” 周一凡一直摇头:“你有耐心?有耐心还以前老拿圆规扎我?” 顾倾清一拍桌子:“又拿幼儿园的事情出来说,你烦不烦啊?我就不能变成熟的吗?” 一直没说话的方亭墨开口帮顾倾清说:“倾清本来就是很有耐心的人啊。”他的语气淡定,让人似乎根本没法反驳。 周一凡愣了愣,只好认输般的说:“好好好,你就爱心爆棚,继续照顾你的弱小吧!” 顾倾清懒得跟他扯皮,岔开话题说:“哥,你跑来干嘛?肯定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周一凡竟然脸一红,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哥看上了一个姑娘……在这上大学……” 顾倾清哑然失笑:“你都快三十了,还看上人家大学生?” “她也喜欢我的!”周一凡慌忙争辩说。 顾倾清还是忍不住笑,看看方亭墨,他也抑制不住的抿着嘴唇偷笑。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周一凡几乎没什么时间吃东西,一直在介绍他跟这女孩是如何认识,如何有了感情,等等等等。顾倾清看他亢奋又有些羞涩的表情,真像一个涉世未生的高中生,哪像一个身经百战的情场杀手? “反正,这次我是认真的,我打算直接到这边来工作,等她一毕业,就跟她结婚!”周一凡总结陈词。 顾倾清看着他难得严肃的表情,心里有一丝感动,举起杯子说:“哥,祝你成功!” 周一凡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好!谢谢!我得走了,还要赶着接她晚自习下课,跟她花前月下呢!” 顾倾清看着周一凡上车,刚想说再见,他忽然神神秘秘的冲她招手,做了个要说悄悄话的手势,顾倾清不解,回头看看方亭墨站在路灯下等她,便走上前,低头问:“怎么了?” 周一凡压低了声音说:“照顾那家伙会不会很辛苦?”声音里带着关切,真像一个大哥哥。 顾倾清笑着摇摇头说:“不会,他其实没什么要我照顾的。” 周一凡点点头,拍着胸脯说:“我很快就过来了,万一他欺负你……”说着捏了捏拳头,瞪圆了眼睛。 “哥,你放心吧,他本来就不欺负我,等你来了,倒是你别欺负他才是真的。”顾倾清好笑的说。 周一凡放心的走了,顾倾清转过身,方亭墨手插在口袋里,路灯昏黄的光线照在他的身上,特别温暖。顾倾清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他一伸手搂住顾倾清的肩头说:“倾清,以后周一凡来了,你会不会常常被他征用?” 顾倾清小声地抗议说:“别乱说,我才没空理他,你别乱吃醋。” 方亭墨拉着她的手,插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初春的天气有些反复无常,夜里的冷风格外刺骨,可手心里像是握着一个小小的太阳,热度从头暖到脚。 冬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就过去了,春天一到,人似乎都精神了许多。顾倾清从来不知道,日子像流水一样,一天天奔腾而去,可以过的如此之快。她每天的课不多,跟孩子们打打闹闹也就过去了,晚上回家还可以接点私活,换点零花钱。无聊的时候她就趴在餐桌上,拿一支铅笔,偷偷的画方亭墨的侧脸,不知不觉,已经画满了快一个素描本。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像个花痴,明知道方亭墨看不见,还是心虚的把素描本藏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这天一下班,就看见周一凡站在学校门口等她。正是放学的时候,学校门口人来人往,她却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只是周一凡一副苦瓜脸,眉头拧得快要搅成麻花。 “哥你干吗?跟你的小女朋友吵架了?” “别提了,有代沟啊有代沟。”周一凡一脸苦涩。 顾倾清噗哧一声笑出来:“谁让你找一个比自己小快10岁的呢?” 周一凡一个劲的摇头:“你这没良心的,也不给我点意见,就知道嘲笑我。” 顾倾清看他的样子,实在觉得好笑。 “陪我吃饭去,让我倾诉一下。”周一凡不客气地揽着顾倾清的肩膀说。 “不行不行,亭墨在家等我。”顾倾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臭小子一个人在家又不会死!” “不行不行,他一个人会不好好吃饭的。你跟我回家好了。”顾倾清仍然摇头。 “真服了你了,你那是男朋友还是小婴儿啊?跟你回家他岂不又要做电灯泡了?”周一凡不以为然地说。 “你爱去不去。”顾倾清说完,就自己一个人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周一凡果然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 “我回来了!”顾倾清进门就大喊,周一凡也脸皮厚着大声叫:“还有我!”可是家里没有人回应,顾倾清觉得奇怪,方亭墨应该不会一个人出门的吧?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书房门关着,于是便走过去敲敲门问:“亭墨,你在里面吗?” “嗯。”方亭墨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 “那出来吃饭咯!”顾倾清以为他可能又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并没有往心里去。 方亭墨慢慢打开门走出来,顾倾清看他表情没什么特别,心也放了下来。 有周一凡在,场面永远不会冷清,他唉声叹气着抱怨自己的小女朋友花招太多,一会要去嘉年华,一会要去海边烧烤,半夜要看流星雨,一大早要看日出,顾倾清听来却觉得他的语气充满甜蜜,简直是炫耀似的。 “哥,我看出来了,你是掉在蜜罐里了,每天活动那么丰富,能记得我真是不容易啊。”顾倾清斜眼看着周一凡说。 “哎,你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被她累得都快散架了。”周一凡拼命摇着头。 “哼,我看你啊,绝对是死心塌地心甘情愿。没空理你。来,吃个虾。”顾倾清一边说,一边夹了只基围虾放进方亭墨的碗里。 “我吃饱了,你们慢吃吧。”方亭墨却放下碗,自说自话的站了起来。顾倾清一愣,抬头见他脸色挺正常的,只是显得有些疲惫。 周一凡也愣了一下,看着方亭墨走进书房,压低声音偷偷的问:“他怎么了?” 顾倾清摇摇头,无奈的说:“我也不清楚,可能今天工作不太顺吧,可他很少这样的……没事,我们先吃吧,一会我再去问他。” 味同嚼蜡的吃完饭,顾倾清站在水池边洗碗,周一凡就在她身后走来走去,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烦心事,可她一句也没听进去。方亭墨即使心情不好,也很少会这种态度对她。只是他一个人在家,会发生什么事情让他这么不开心呢?顾倾清想不出答案,手里的碗一洗完,就转身跟周一凡说:“哥,你今天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给我打电话。” 周一凡马上明白顾倾清什么意思,点点头说:“好,其实我也没什么事。你别吵架啊。” 顾倾清勉强笑了笑,心不在焉地说:“不会,你以为我还老是小孩子啊,我现在都已经会哄小孩子了。” 送走周一凡出门,顾倾清转身便往书房走去,书房的门没有关,她轻轻推门进去,方亭墨正坐在书桌前,两手交握撑在桌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亭墨……”顾倾清走到桌前,分开他的双手,坐在他的腿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客厅里的光线从侧面照射过来,在他的脸上映下深深的投影,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似乎极为烦恼。 方亭墨没有说话,伸手揽住顾倾清的腰。 “亭墨,你跟我一起出门的时候,过马路会害怕吗?” 方亭墨摇摇头,倾清的唇间喷出小小的热气,打在耳边痒痒的,让他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 “你连命都可以交到我手上,还有什么事不可以呢?”顾倾清接着说。她的手轻轻抚上方亭墨的脖子,在他颈边慢慢的轻轻摩挲。“我知道,你不肯把不开心的事情告诉我,是怕我跟你一起不开心。可我只要看到你难过的样子,自然也就跟着难过,你要是肯说出来,至少我不会胡思乱想,不会害怕。”她趴到方亭墨的肩上,声音越来越低,在这黑暗的房间里,她能感觉到方亭墨一下一下的心跳,跟自己的心跳声夹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分辨不出哪个是自己的,哪个是他的。 方亭墨还是没有说话,他揽住倾清的手紧了紧,呼吸缓慢而沉重,几次开口,却如鲠在喉,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倾清,给我点时间……”他抬起头,手指试探着划过倾清的脸颊。 倾清捉住他的手,看着他幽深的眼睛说:“好。”他的睫毛浓密,微微的颤抖,眉头紧锁,倾清忍不住吻上他的眼睛,喃喃的说:“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半夜里倾清正睡得熟,忽然觉得有人吻上了自己的唇,她迷迷糊糊的摆动了一下脑袋,却没摆脱掉那双炙热的唇。“亭墨,你……”刚转过头说出几个字,嘴唇立刻被牢牢封住。她再伸出手去,刚碰到方亭墨的后背,便被他牢牢的拉住手腕,按在头顶之上,想再伸出另一只手,又毫无抵抗的被他压住。顾倾清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觉得有人压在自己的身上,他的体温那么烫,呼吸急促,顾倾清四肢全被他压住,竟然觉得有些害怕。 “亭墨,你到底……”顾倾清挣扎着扭动,试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方亭墨趴在她的耳边,压低声音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倾清,倾清……”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迷茫,一丝飘忽,顾倾清瞬间便失去了抵抗的意志。他的动作跟平时大不一样,急切的甚至有些野蛮,顾倾清的心跳跟着他慌乱,情迷中隐约觉得他极力的跟自己纠缠着,似乎被不安笼罩。 “倾清……”方亭墨终于力竭的安静下来,两只手仍然牢牢的固定着倾清的手腕。 “亭墨……”倾清的心尖还在颤抖,全身无力,连动一只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倾清,别离开我。”方亭墨咬着倾清的嘴唇,沙哑着嗓子说。 “不会,我不会。” “也别爱上别人。”方亭墨的语气有说不出的伤痛。 顾倾清心里一惊,他在担心什么?又想确定什么?她立刻清醒过来,疑惑的问:“怎么会?亭墨你别胡思乱想。” 方亭墨没有说话,静静的起身,坐在黑暗里。顾倾清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找到他的双手,紧紧地拉住。“亭墨,我就在这儿,在你身边,我哪也不去。”心里隐隐的怀疑,很想知道方亭墨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只是问不出口。 第二天一整天上班时,顾倾清一直心不在焉,总是在想,方亭墨到底是怎么了,她只能感觉到方亭墨似乎不太对劲,却猜不出原因。 吃完午饭正在愣神,坐在她旁边的赵老师一个巴掌拍在顾倾清的肩膀上:“小顾,你的男朋友很帅啊,难怪我给你介绍对象你都不要呢!” 顾倾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赵老师有着中年妇女最常见的爱好,给人做媒,每次都试图把自己的亲戚朋友家的孩子介绍给顾倾清,顾倾清总说自己有男朋友,屡屡拒绝她,可她总是不相信,老说一天不见到活人,一天不放弃给顾倾清介绍。 看着赵老师笑得开心,顾倾清忽然明白过来了,她昨天看到的是周一凡,是把周一凡当她的男朋友了。这样也好,顾倾清索性将错就错的说:“是啊,早说我有男朋友了,这下你相信了吧。” 跟赵老师寒暄了两句,顾倾清借口上厕所,一个人走到走廊上,电光石火间,她似乎有点明白方亭墨是怎么了,难道他这么不相信自己,所以才会说出“不要爱上别人”这种话? 她忍不住打了个电话回家,响了很久,方亭墨才接起来。顾倾清像哄孩子一样,耐心的问:“亭墨,是我,你一个人在家干嘛呢?” “没干嘛。” “饭吃了吗?” “嗯。” 即使是隔着电话线,她也能明显的感觉到,方亭墨的情绪不太对劲。 “亭墨,你怎么了?这两天好像一直不开心的样子。” “我没事。” 顾倾清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他明明是吃醋了,却依然矢口否认,这样倔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知道方亭墨一向是有话也要憋在心里,自己也慢慢习惯,但是这次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他开口,她马上就会说清楚,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呢?难道是担心自己会骗他?虽然心里急躁,顾倾清还是努力耐下性子来,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事?” 方亭墨想都没想,还是回答说:“没事。” 顾倾清一下子觉得不想再说,强忍怒气说了声再见,便收了线。 下了班,顾倾清第一次不那么着急回家,她把作业本都改完,又在学校里转了一圈,才慢慢的拎着包,走回家。 方亭墨还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还是顾倾清把他拉出来吃饭,吃饭的时候还是一言不发。顾倾清心里又急又气,洗碗的时候一直在愤愤的想,自己跟周一凡的关系,他早就清楚,偏偏到这个时候还来吃醋,简直是莫名其妙。 方亭墨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没有开灯,顾倾清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轮廓,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好孤单的坐在沙发上,电视的频道一个一个的调过来,直坐了几个小时,也没看进去一点内容。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硬着头皮走进了书房。书房里黑漆漆的,顾倾清也不想开灯,就这样走进去,没想到地上竟然摞着一堆东西,她脚下一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跌倒在地。方亭墨本来听到她进来,坐在椅子上没动,发现她摔倒了,急急的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问:“倾清,怎么了?”他的语气明显带着焦急和心疼,顾倾清一下软了下来,她向来吃软不吃硬,黑暗里看见方亭墨的手臂在往错误的方向胡乱摸索着,心里又偷偷叹了口气,伸手拉住他的胳膊站起来。 “没事,不小心摔倒了。你地上怎么堆了一堆东西,当心绊倒自己啊。” 方亭墨扶着她,还是着急的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顾倾清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一阵感动,柔声说:“我没事。真的。” 方亭墨这才放心,拉着她坐下说:“地上的东西是打算扔掉的。结果害你摔跤了。” 顾倾清听他这么说,就蹲下身子,打算去收拾那堆东西:“我帮你扔了,省得再把你绊倒。” “我自己来。”方亭墨却一把拉住她,好像生怕她去碰那些东西。 顾倾清进来前的火气一下子又腾了起来,她忍不住大叫:“方亭墨!” 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又是怒气冲冲的叫他的名字,方亭墨不禁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倾清又敲着桌子大声说:“你什么事情都要瞒着我,到底要我怎样?”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耐心全被耗尽,方亭墨想什么,做什么,似乎统统不肯让自己牵扯进来,这到底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人? 顾倾清迈着大步走出书房,闷闷的躺到床上。听见方亭墨一个人在书房里希希索索的,大概是在收拾东西。他看不见,收拾起来应该格外的慢,顾倾清听着他走来走去,心里一下子觉得很后悔,自己明明说过,要给他时间,要等他愿意说的时候再说,可还没过一天,就对他发火了,一时间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道如何是好。 方亭墨收拾好东西,默默的走到卧室,靠在床上坐下,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顾倾清想了想,讪讪的又爬起来,走到厨房,倒出一杯牛奶热好,这是她为了方亭墨能睡好,每天都要做的功课。她端着牛奶,走回房间,拉住方亭墨的手,把杯子递到他手上,坐到他身边,低着头说:“亭墨,对不起……” 方亭墨放下杯子,身子往前探了探,抱住她,仍旧一言不发,只是手上的力气慢慢加大,似乎要把她和自己,牢牢的粘在一起。 第二天已经是星期五,学校里的孩子个个都等着周末休息,自然没什么心思上课,顾倾清也跟着神游了一天。回到家,方亭墨好像已经完全回复到了平时的样子,吃饭的时候顾倾清努力说着学校里的趣事,他也面带微笑点头听着,一如平时的好脾气。 “倾清,明天我们出去郊游吧。”放下碗筷,方亭墨忽然兴致颇高的说。 “真的?”顾倾清两眼一下子放光,她本来就是闲不住的人,春色又正明媚,早有些忍不住了,只是一直不敢提。 “嗯,去紫莲山。”方亭墨似乎早有计划。 “好好。我马上就去收拾行李。”顾倾清打心眼里高兴,方亭墨竟然主动要出去郊游,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紫莲山是这座城市边上最近的一座小山,说是山,其实只是个两三百米高的小土坡,但也是难得的自然风光,每到双休日,还是人潮汹涌。 顾倾清一路上眉开眼笑,拉着方亭墨的手都出了一层薄汗,不知道是天气热了,还是太过激动。 在订好的酒店放下行李,方亭墨便拉着顾倾清出去。“我们去后山,那儿人少。”他毫不犹豫的对顾倾清说。这座山顾倾清上大学的时候便来过两次,只是活动都在山前,那儿正对着山脚下的一个湖,景色好,空气又新鲜,后山人迹罕至,倒从来没去过,可方亭墨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她也就开开心心的拉着他去了。 酒店其实是在半山腰上,所以他们所在的后山,离山脚并没有多高。 顾倾清拉着方亭墨,不敢往山边走,怕他一失足滑下去,可方亭墨一直说“我们往边上去一点”,她只好小心的拉着他,一点点地贴近山的边缘。 “好了好了,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就要掉下去了。”顾倾清看着自己脚下的山坡,心里有点毛毛的。 “怕吗?”方亭墨站在她身边,镇定的问。 “有点,这里还是挺高的,不过下面的树不多,而且坡也不是很陡的样子。” “倾清。”方亭墨转过身,拉过倾清,跟他面对面的站着。 “嗯?”山上的凉风吹得人很舒服,顾倾清的心情也极好,风掠过方亭墨的衣角,他的头发也被吹乱,却有一种特别的英俊。 “五年前,我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 顾倾清愣了一下,等明白过来时,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一块大石击中,一瞬间停止了呼吸,这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仿佛在往无底的深渊坠去。等她慢慢恢复意识,能控制自己的四肢时,发现自己已经滑坐在地上。她的手紧紧的被方亭墨捏在手心里,全是冷汗。 顾倾清看着方亭墨蹲在自己的身边,眼睛里盛满了哀伤。他停了一会,继续说:“那时候我刚在英国念完书,回来却发现一直跟我在一起的女朋友竟然,竟然跟我的好朋友邹东凯在一起。”他说的极慢,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带着啼血的苦涩。 “我气极了,以为邹东凯趁我不在,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我像疯了一样偷偷追他们追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于是现身跟他吵了起来,谁知他跟我动手,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滚下了山,撞上一块大石。” 顾倾清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山下,这里虽然只是半山腰,但至少也有将近100米,从这里摔下去……她抽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下嘴唇已经咬破出血,嘴里有淡淡的腥味,可却感觉不到痛。 “我一直以为是我的好朋友背叛我,从此就没有跟他联系,没有跟所有的人联系,因为我瞎了,我不想见任何人。直到那天跟你出去聚会,碰到了以前的一个朋友,才听说……”方亭墨说不下去,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头低垂下去,手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捏紧。 “亭墨,别说了,别说了。”顾倾清的脸上溢满泪水,抬手胡乱擦了一下,低下头绝望的说。 “原来背叛我的,是我爱了四年的女朋友,她一直瞒着我,也瞒着邹东凯,趁着我在英国,让他一直以为,是我抛弃了她,前两天邹东凯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所有真相……”方亭墨说不下去,嘴唇开合了两次,却发不出声音。顾倾清再也忍不住,扑到方亭墨的怀里,摇着头任眼泪在脸上肆意的奔流:“亭墨别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了……” 方亭墨扳过她的脑袋,捧着她的脸颊,脸离着她很近很近。透过眼眶里满满的泪水,顾倾清盯着他幽黑无华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如夜空,茫然的眼神顾倾清早已习惯,可现在看上去,只有无尽的心痛,除了流眼泪,她已经不知道做什么好,指甲深陷进手掌,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这心痛已经将她完全包围,身体仿佛要慢慢的裂开,飘散在风中。 顾倾清意识自己不能再哭下去,她抽着鼻子,拼命的深呼吸,尽全力收住眼泪,拉着方亭墨慢慢站起来,走到旁边的一张长凳上坐下,转过头不敢再看山下。 “疼吗?”顾倾清吸着鼻子,靠在方亭墨的肩头问。 “断了好几根骨头,很疼。”方亭墨的声音带着痛苦的回忆的烙印。 顾倾清紧紧的抱着方亭墨,好像怕他会随时消失一般。 “你看,不告诉你,怕你担心,跟你说了,只会惹你伤心。”过了很久,方亭墨摸着她的头发,温柔的说,他的语气已经恢复正常,还有一点点的宠溺。 顾倾清说不出话,他竟然把这些事憋在心里,整整五年,一个人在黑暗里绝望的孤单着,想到这些,她的眼睛不自觉的又红了。 “亭墨,现在我都知道了,我的心已经跟你紧紧连在一起。”顾倾清忍住泪水慢慢地说,想了一下,又摇摇头:“不对,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个人只有一颗心,所有的事情,都有我陪你,你再也不用一个人做恶梦了。” 方亭墨听着她在自己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个字都那么清晰,敲打在他的心房上,带着火热的暖流,全身的毛孔似乎都被温暖着,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些可怕的纠缠,眼前的黑暗中好像有了一丝光亮。 “倾清……”他动情地叫着顾倾清的名字。 顾倾清抚上他的背,安慰着轻轻来回画着圈。“亭墨,那些事都过去了,你再也不会这样伤心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方亭墨搂着顾倾清的肩膀,并肩在长凳上坐了很久,天色一点点的暗下来,没了太阳,春天的风还是有一些凉意的,吹在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树木和泥土的气息。心里,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亭墨,以后我们再也不要来这里了。”顾倾清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已经不再哭了,但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好,听你的。” “不对,我们以后哪一座山也不去。” “好。” “以前所有的人,你统统都忘掉,只要记得我一个人就好。” “好,我都忘掉。”方亭墨耐心的跟着她说。 “我要让你一直都开开心心的。” “嗯,我会的。” “你这里还疼吗?”顾倾清抚上他的心口问。 “不疼了。” “可是亭墨,为什么我还是很心疼呢?”顾倾清拉着他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画着什么。方亭墨收紧手掌,捏住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说:“倾清,在那件事情以前,我这辈子都是一帆风顺的,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我一直都走不出来,心如死灰,但我遇见了你,不知道为什么就动了心,越爱越深,大概真的是天意吧。” 一阵凉风吹过,顾倾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站起身,拉着方亭墨说:“我们回去吧,这里冷。” 山路并不陡峭崎岖,只是有不少小碎石,顾倾清紧紧的拉着方亭墨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看不见是不是会很害怕?”顾倾清忽然开口问。 “嗯,没有方向,也不知道你周围都是什么。”方亭墨没有犹豫,立刻回答说。 “那你恨他们吗?”离酒店慢慢近了,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顾倾清改成挽着方亭墨的胳膊的姿势,跟他贴得更紧一些。 方亭墨脚步一滞,转而恢复正常。“我不知道。时间太久,大概恨不起来了。” 顾倾清若有所思的低下头,看着两个人的脚步一致,慢慢走在蜿蜒的山路上。 “而且我现在有幸福了,不用再恨了。”过了一会,方亭墨低声说。 他们住的酒店有全市最着名的自助餐,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顾倾清带着要把悲伤全部溺毙在食物里的心情,对方亭墨说:“我们去吃吃看,好不好?” 方亭墨点点头,微笑着说:“好。” 餐厅占据了酒店的最高的一层楼,金碧辉煌,灯火通明,在露台上能看见整座山的风景,顾倾清心里泛上一股遗憾,这些,她一个人看,又有什么意思呢? “好香。”方亭墨似乎能感应到她在想什么。 “饿了?那我们找位子坐下来,我去拿东西吃。” 餐厅里人很多,顾倾清拉着方亭墨走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一张小小的桌子。刚要坐下来,方亭墨似乎忽然改主意了,他直起身子,笑吟吟的跟顾倾清说:“我跟你一起去。” 自助餐台也很大,长长的好像一眼看不到尽头,顾倾清拉着方亭墨,一点一点的走过来,在他的耳边跟他一样一样东西介绍。方亭墨的衣服只有黑白两色,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衫,因为热,袖子卷到了胳膊肘,雪白的衬衫映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带着清澈纯净的气质。一路走过来,很多人会侧目看他,看他的人,看他的眼睛。 顾倾清丝毫不介意被别人参观,她的眼里,只有身边这一个人而已。方亭墨到底还是不太适应人多的环境,只是一开始跟着顾倾清兜了一圈,接着就一直坐在位子上,不肯再去餐台。顾倾清不勉强他,一个人跑了几趟,也就再也吃不下了。她心里还是难受,靠在椅背上,怔怔的看着方亭墨。 “怎么不说话了?”方亭墨放下手里的咖啡,俯下身子问。 “没什么。”顾倾清掩饰着说,只是看着方亭墨的眼睛,她的眼里就噙满了泪水。这里有那么多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容满面,每个人的眼睛都闪烁着光亮,只有亭墨,他看不见这个繁华的世界,看不见满天的星光。顾倾清心疼的快要颤抖,只觉得骨头里也一阵一阵泛着痛楚。 “我们回去吧?”方亭墨站起身,伸出手问。 “嗯。”顾倾清忽然不想在这热闹的地方呆下去,方亭墨在这人群中,实在是显得太特别,她不介意他的残疾,只是无法克制的心疼他,恨不得拿一切来换,只要他能看见。 一路走回房间,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到房间,她立刻冲进浴室,只怕再晚一秒,就要被方亭墨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水。她开着水,自己呆呆的站在淋蓬头下,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没有公平的。 方亭墨立在窗边,他没想过自己会再来这个地方,可是只有到了这里,那刻骨铭心的痛苦才能让他有勇气说出可怕的过去。他知道倾清会哭,知道她会心痛,但他再也不想隐瞒,只想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人能真正的跟自己的心交融在一起。 恍惚间,忽然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他赶紧转身,摸索着走到浴室门口,着急的问:“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打破了杯子。” 方亭墨拉开门,顾倾清看他想往里走,慌忙叫了起来:“亭墨你别进来,地上都是碎玻璃。”酒店里也没有扫把,顾倾清只好拿起一条浴巾铺在地上,试着把碎玻璃拢起来。方亭墨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听见顾倾清好像吃痛的轻轻“啊”了一声,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焦急的问:“弄伤手了?” 顾倾清的手上被碎玻璃划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不长,只是很深,她怕方亭墨担心,先把包着碎玻璃的浴巾丢进洗脸池边的垃圾桶,然后才走到门口,忍痛说:“没事。” 方亭墨立刻板下脸说:“你骗人,明明听见你叫痛。” “没事,真的没事。”顾倾清还是狡辩。 方亭墨拉起她的手,声音佯装带着微怒:“你欺负我看不见?” 顾倾清见他要生气,只好乖乖地说:“只是划破了一个小口子,真的没事,不信你摸。”说着,握起方亭墨的手指,轻轻的碰上自己的伤口。 方亭墨牵着她的手,翻来覆去的摸了半天,才肯罢休。顾倾清找出创可贴,交到方亭墨手上说:“帮我贴。”他的手指微凉,摸在手上,说不出的舒服。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极薄,没什么血色,顾倾清看着他专心的样子,轻声说:“亭墨。” “嗯?”方亭墨手上不停,只微微抬起了头。 “我要把老天欠你的,统统都补偿给你。”她说得那么坚决,好像在发誓一般。 方亭墨抿起嘴角,浅浅的笑了。 这一夜,他们近乎疯狂的彻夜纠缠在一起,似乎要将这爱,深深的刻到对方的骨髓里一般。 从紫莲山回到家,顾倾清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以前,她和方亭墨,是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侣,现在,他们是刻骨铭心的爱人,即使两个人都灰飞烟灭,爱却还在。 “亭墨,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好不好?”对于顾倾清来说,方亭墨的过去不再是不能踏的禁区,他已经把一切都交给她了。“不过只要说开心的事情就好,不开心的不许提。”顾倾清想了想,补充说。 “你想知道什么?”方亭墨靠在床头,捏着顾倾清的手指,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把她的手握在手心,一点一点的摸过来。 “嗯,这个,以前学习好吗?”想了半天,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还好,不算差。” “最喜欢上什么课?” “物理。” “会不会不乖逃课?” “不会。” 顾倾清大叹没意思,原来方亭墨是个书呆子来的。 “那是不是体育超差的那种?”顾倾清看着方亭墨瘦弱的小身板说。 方亭墨摇摇头笑着说:“我是体育委员。” “骗人!”顾倾清坚决不相信,说他是学习委员倒是有人信的。 “没有骗你,还是年级的最佳射手。”方亭墨一脸诚恳地说。 顾倾清大跌眼镜。“不信不信!” 方亭墨无奈的说:“你去把我的相册拿来,我找证据给你看。” 顾倾清半信半疑的下床,颠颠的捧来方亭墨的三本相册。 “找找,是不是有一张足球队的合影?” 果然有,上次看的时候,顾倾清只顾着伤心,都没有注意到具体细节。照片上是十几个汗流浃背,却笑得极为灿烂的男孩。 “看见我手上拿着的奖杯了吗?有两个,一个是冠军奖杯,还有一个就是最佳射手。”方亭墨得意地说。 照片上小小的方亭墨一手捧着一座奖杯,站在人群的最中间,露出雪白的牙齿。 顾倾清看着那双光彩夺目的眼睛,忍不住又泛上心酸。 “相信了吗?还有没有其他问题了?”方亭墨拍拍她的脸颊说。 “有,当然有。”顾倾清收拾心情,笑着说。“以前有没有人说你是帅哥?” “很多。”方亭墨抿着嘴笑。 “有没有人给你写情书?” “也很多。” 顾倾清撇撇嘴:“又骗人。” 方亭墨只好举手投降,乖乖地说:“没有没有,我又矮又肥又丑,没有人喜欢,行了吧?” 顾倾清拎起枕头朝他砸去,一边砸一边叫:“你敢说我的亭墨丑?砸死你这坏蛋!” 方亭墨一把把她连枕头一起抱住,牢牢的箍着,才低声地说:“跟帅哥在一起,你是要常常吃醋喽。” 顾倾清说不过他,只好一口咬上他的嘴唇,一边啃着一边说:“你敢胡搞,我就咬死你。” 方亭墨忍不住,吃吃的笑着。 “亭墨。”顾倾清的声音一下子认真起来,方亭墨也只好忍住笑,侧着脑袋问:“什么?” “你怎么喜欢上我的?好好说,不许敷衍我。” 方亭墨坐直身体,一脸严肃地说:“因为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顾倾清疑惑的看着他,他表情认真,不像是骗人。“真的啊?我怎么闻不到?也没有搽香水啊……” “因为你对着我,是真的关心,不是同情,也不是好奇。”方亭墨慢慢的找到她的唇,轻轻的吻上说。 顾倾清才发现刚才被他骗了,一时气结,想了想,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真的关心你?” “第一次,我差点摔倒,是你拉住我,我听见你紧张的叫出声。” “还有呢?” “那天你第一次跟我说对不起,那是因为怕我生气不理你才紧张,不是因为你怕我这个瞎子胡思乱想才紧张,对不对?” 顾倾清靠上他的肩膀,幽幽的说:“不许说自己是瞎子。” “我本来就是啊。不承认也不行。” “那也不许说。” “好好,不说不说。你怎么比我还敏感。”方亭墨叹着气说。 “就是不行,我会难过。” “傻瓜,我总要有缺点的。” “那我宁愿你是胖子,或者是秃头,或者是矮子。” “那我是瞎子你就不要了?” 顾倾清怒了,跳起来说:“不许说自己是瞎子!” 方亭墨只好投降说:“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那你还要吗?” “要,当然要,谁跟我抢我就跟谁拼命!” 方亭墨笑起来很好看,嘴角上翘,眉眼间全是浓浓的甜蜜。“你问完了吗?轮到我了吧?” 顾倾清有些意见:“我又没有什么秘密,有什么好盘问的?” “那也不行,要平等。” “好好好,你问吧。”顾倾清手脚摊开躺成一个大字,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嗯,谈过几次恋爱?”方亭墨抱膝坐着,幽深的双眸里全是笑意。 “算你三次,不过前两次都像小孩子过家家。”顾倾清急忙撇清自己。 “进展到什么程度?什么叫过家家啊?”方亭墨眉头微皱,似乎有小小的不满。 “第一个牵手而已,第二个也只有亲过……”顾倾清小心端详着他的脸色,还好,没什么异样。 “那为什么喜欢我?” 顾倾清有些恍惚,为什么?“说不清楚……”她只好老实的回答。 “嗯?”方亭墨挑起眉毛,显然是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顾倾情酝酿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刚开始,是因为你帅……后来,心疼你,又想见到你……再后来,就被你强吻了,只好破罐子破摔……”说完后,又想了一想补充说:“是你追我的,干嘛问我为什么喜欢你?喜欢就是喜欢,说不清楚为什么。” 方亭墨不说话,好像在想什么。 “你想什么呢?”顾倾清好奇的问。 “在想缘分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方亭墨故作煽情状。 顾倾清不屑的哼了一声,小声地说:“明明就是你追我,说什么缘分……” 顾倾清回答完了所有的问题,趴在床上,看着方亭墨闭上眼睛,他的嘴角带着笑,顾倾清忍不住轻轻捏着他的鼻子,小声地问:“亭墨,你开心吗?” 方亭墨重重的点点头:“这辈子就现在最开心。” “我也是。”顾倾清赞同地说。“不过,我觉得还可以让你更开心一点……”她的手不老实的偷偷钻进被窝里,方亭墨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舌头深深的探入,含糊的发出低沉的声音:“你这小坏蛋……” 顾倾清最近迷上了看恐怖片,其实她的胆子很小,但是就是忍不住想看,看的时候又要捂眼尖叫,叫完把手放下来,还是要继续看,方亭墨总是被她拖住坐在旁边,听着电影里恐怖的音乐和她的怪叫,不知道如何是好。 “倾清,怕就别看了行不行?” “我不怕。”顾倾清死鸭子嘴硬的不承认,说完就看到一个鲜血淋漓的镜头,又发出尖叫声。 “哎……”方亭墨无奈,只好抱紧她,小声安慰说:“别叫了,再叫狼都来了。” “亭墨……”顾倾清害怕的抱住方亭墨,声音颤着说:“这里跟我们的学校好像,好恐怖……” 方亭墨再也忍不住,起身关了电视。“不许看了,睡觉去。” “亭墨……”顾倾清不情愿的爬起来,乖乖的上床睡觉去了。 只是怎么也睡不着,总有恐怖的镜头在眼前晃来晃去。顾倾清迷迷糊糊的在床上翻了半天,好不容易睡着了,竟梦见了电影里那个闹鬼的学校,一下子惊醒,睁开眼睛,愣了会神,听见身边方亭墨平稳的呼吸,忍不住叫了两声:“亭墨,亭墨?”方亭墨被她吵醒,伸手搂住她问:“怎么不睡觉?”他睡得正好被弄醒,语气有点不耐烦。 “我害怕,睡不着。”顾倾清像小猫一样把头埋进他的胸口。 “都说了叫你别看。”方亭墨揉揉她的脑袋,无奈的说。 “就是觉得好看嘛……”顾倾清小声地争辩着。 “别怕,哥哥保护你。”方亭墨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 “哥哥?”虽然比方亭墨小两岁,顾倾清却从来没把他当成过哥哥,平时总是照顾他,不知不觉地把他当成小孩子了,黑暗里听见他这么说,忽然心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于是在他的胸前蹭了两下,一边蹭一边叫:“亭墨哥哥,亭墨哥哥。” 方亭墨被她蹭的痒痒的,一把按住她的脑袋说:“不许乱动,睡觉。” 顾倾清被他按得死死的不能动,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竟然慢慢的睡熟了。 第二天顾倾清到家,就看见来了个不速之客,扔下包叹气说:“哥,你又来蹭饭?”周一凡看着电视,头也不回地说:“带你嫂子来给你见见。”他话音刚落,一个女孩从书房里走出来,她很年轻,长相清纯秀丽,举手投足却有一股淡定自若的气质,她对着顾倾清微微一笑说:“你好,我叫林筝。”顾倾清大跌眼镜,这个女孩,跟周一凡完全不搭嘛,只好点点头,故作成熟的说:“我是顾倾清。”林筝露出牙齿甜甜一笑,顾倾清觉得自己要是个男人,也要被她勾去魂魄了。 “亭墨呢?”顾倾清四下环顾。 “厨房里。”方亭墨的声音从厨房里传过来。 顾倾清抛下客厅里的两个人,走到厨房里,看见方亭墨环抱手臂,靠墙站着,面前的煤气灶上,正咕嘟咕嘟的烧着一壶开水。她走上前去,疑惑的问:“干吗烧水?” “泡茶。” 方亭墨简短的回答。 “用饮水机不就好了。” “那水不够烫,泡不出来。” 顾倾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真讲究。”想想不对,又问方亭墨:“怎么让你来烧,当心烫到。” 方亭墨只是专心的听着烧水的声音,所以回答都是轻声的:“没关系的,我又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顾倾清心里一怔,她好像不自觉地,太在意方亭墨的眼睛,总是觉得他什么事情都要自己的照顾,忘记他曾经一个人生活过很久,在自己熟悉的范围里,其实他很少有不能做的事情。心里有些愧疚,她走到方亭墨身边,牵起他微凉的手,撒着娇叫了一声:“亭墨哥哥……”方亭墨听到她这样叫,嘴角微微翘起,低头问:“怎么?” 顾倾清开心的笑:“没什么,随便叫叫。亭墨哥哥亭墨哥哥。”又叫了两声,才总算过瘾罢休。 吃饭的时候顾倾清发现,周一凡真的是遇到克星了。从小她以为,周一凡对自己好到不能再好,现在才发现他对林筝百依百顺,跟对自己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一顿饭他不停的给林筝夹菜,殷勤的不得了。林筝只要微微一皱眉头,他马上忙不迭的赔小心,顾倾清忍笑忍得都快内伤了。 “来,吃块排骨。”周一凡不知道第几次给林筝夹菜。 “不吃,吃饱了。”林筝撇了撇嘴说。 “你才吃几块?这是最后一块。”周一凡极有耐心的劝着。 “哥哥,我不爱吃肉。”林筝把排骨夹回周一凡的碗里,拖长声音无奈的说。 顾倾清再也忍不住,对林筝说:“林筝,周一凡这个年纪呢,你叫他哥哥就把自己给叫老了,应该叫叔叔。对吧,亭墨哥哥?” 方亭墨笑着点点头,林筝也有默契的转过头对周一凡说:“叔叔,我真的不爱吃肉。” 三个人一起大笑,周一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敢怒不敢言。 林筝转开话题,对着方亭墨说:“亭墨哥哥,你这里原版书真多,可不可以借我两本看看?”她故意叫方亭墨哥哥,气的周一凡火冒三丈,一个人在旁边跳脚。 “没问题。”方亭墨点点头说。 “原来你还翻译了那么多书,真厉害啊。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你一样啊。”林筝脸上带着艳羡的表情。 顾倾清忽然想起来周一凡似乎说过,林筝是英语系的学生,她一提到书,顾倾清心里马上七上八下的打起鼓。 方亭墨笑笑说:“都是些没人要看的书,只是自己打发时间而已。”他嘴上这么说,脸上倒是有点得意的神情。 顾倾清心慌意乱,赶紧岔开话题:“哎呀你们两个文化人,能不能不要在饭桌上讨论这些啊,我会消化不良的。” 临走前,林筝真的去书房挑了两本书,开开心心的抱着出了门。顾倾清借口送他们俩,跟着周一凡和林筝走到楼下,才忧心忡忡地说:“林筝,其实亭墨那些书,真的是没有人要看的。”她怕林筝一派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心情,又跟方亭墨很聊得来,时间长了发现这件事,那就完了。 林筝不解,顾倾清只好原原本本的把整件事说了一遍,说完恳切地看着周一凡和林筝:“所以,你们以后都尽量少提到这事,能瞒一天是一天。”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显然是震惊到了。 “倾清姐,你们这样骗他,对他没有好处的。”过了半天,倒是林筝先回过神来。 “我知道,可是他已经这样生活了5年,现在告诉他都是骗局,他怎么受得了呢?”顾倾清烦恼的踢着地说。 “可他早晚会发现的,就算我们都帮你瞒,也瞒不了一辈子。拖的越久,不是伤害越大吗?早点说,也许他还来得及再找到别的事情做。” “这些我都明白,可是看他这么开心,我实在是说不出口……”林筝明白的道理,顾倾清当然也明白,可是关心则乱,她每天对着方亭墨,反而没法理智的面对。 “小清,你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让他家人告诉他,他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家人怎么样吧?”周一凡出主意说。 顾倾清摇摇头:“我不能一而再的骗他,这是唯一一件事,就算他知道了会生气,我也不能再骗他。” “你这白痴,不让他知道你骗他,不就行了。” 顾倾清脑子很乱,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泥沼,越是挣扎,越是埋得深。 送走周一凡,她一个人在小区的花坛边转悠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拿起电话打给了方亭墨的小姨刘锦逸。 “小姨,我们还是告诉他吧。”对这个小姨,顾倾清心里有说不出来的亲近感,叫她小姨,竟一点也不觉得唐突。 “倾清,让我再想想。”两个人商量了很久,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刘锦逸也想不出法子,只好叹着气说。 “好吧。”顾倾清也实在没办法。 “但是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装作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不要让亭墨发现你也骗他。”刘锦逸跟周一凡的意见出奇的一致。 “我不知道……”顾倾清心底里,很不想骗方亭墨,因为这样一骗,就意味着一辈子要背着这个谎言,一辈子装作自己是无辜的,她对着方亭墨,实在不想这样做戏。 以前方亭墨常常半夜里做恶梦,现在,做恶梦的人换成了顾倾清。她半夜醒来,也不敢跟亭墨说怎么回事,只能自己一个人盯着天花板发呆。她跟方亭墨在一起,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秘密都向她坦白,但自己心里这个秘密,已经慢慢的压得她喘不过气,任她再怎么装鸵鸟,这件事始终在心理萦绕不去,像个纠缠的鬼魂。 顾倾清趁上班的时候给刘锦逸打过几次电话,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始终找不到最好的办法告诉亭墨。 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天,老师们照例要到学校跟孩子们开期末总结会,发发成绩单,交待交待暑假作业,顾倾清本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想跟小朋友们说声再见,便在学校里转来转去,看着一张张兴奋的笑脸,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六月的骄阳似火,学校里一片喧闹,顾倾清刚想收拾东西回家,便听见手机响,接起来,心却如坠冰窟。她挂下电话就往家赶,一路上汗流浃背,却丝毫没有觉得热,只有从头到脚的一阵凉意。 “倾清,出版社新换了一个编辑,好像对亭墨的事情不是很清楚,有点说漏嘴了,我现在去跟亭墨说清楚,你尽快回家吧。” 顾倾清说不出来什么心情,反倒有种奇异的轻松。 该来的,总算来了。 顾倾清回到家,刚想推开门便听见方亭墨大声咆哮:“你们都是骗我的?”她心里一慌,连鞋子也来不及脱,便直接冲了进去。方亭墨手里拿着的是自己的书,他已经气极,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刘锦逸面对着他,只是低头咬紧嘴唇,显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顾倾清明白怎么回事,紧走两步站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看着方亭墨说:“亭墨,小姨也是为了你……”话没说完,只见方亭墨倒吸了一口冷气,声音发颤问:“你也知道?” 顾倾清一时愣住,还没来得及回答,手腕已经被方亭墨牢牢抓住,他又问了一遍:“连你也知道?”那声音充满了绝望,他本来是满脸的怒气,现在竟有一丝期盼的神情,似乎就等着倾清说她不知道,顾倾清不知道如何回答,更不敢再骗他,只能小声地叫了声“亭墨”。霎那间,他竟然笑出了声:“好,很好,连你也骗我!”他脸上诡异的笑,让顾倾清不寒而栗。 刚想解释,方亭墨已经松开她的手腕,直直的往门口走去,顾倾清追到门口,他已经一把拿起放在门边的盲杖,打开门走了出去,顾倾清快步跟在后面,焦急的喊:“亭墨,你听我……”方亭墨蓦的转回身,冷漠的对她说:“你别跟着我。”说完,便转身离去。 顾倾清看着他脸上绝望冷洌的表情,那几个字,恍如利刃般插入她的胸膛,她愣在原地,眼泪划过脸颊,一滴滴的溅在地板上,她只觉得自己身在万年寒冰之中,透不过气来,眼睁睁的看着方亭墨走进电梯,身体却不能移动一分一毫。 刘锦逸比她稍微晚点出来,看见方亭墨走进了电梯,急的拉住倾清质问:“你怎么不拉住他?”倾清回答不出,只能一直摇头。刘锦逸没法再问,只好对她说:“我出去找他,你先回家等着,说不定他一会就会回来了。” 顾倾清回过神来,想要跟着她一起去,刘锦逸跺着脚说:“他什么都没有带,应该不会走远,我们两个都去,万一他回来了怎么办? 顾倾清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流着眼泪点点头,回到家里,心里隐隐觉得,方亭墨即使回来,也不再是她的亭墨了。 刘锦逸猜得没错,方亭墨没有走远便被她找到,硬拖了回来。她刚送方亭墨走到家门口,方亭墨便冷冷的说:“你走。”她知道方亭墨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见到自己,只好转身离开。方亭墨一进门,顾倾清便迎上去,想拉住他,她轻轻的叫了声:“亭墨。”他却一脸的阴沉,开口毫不犹豫的说:“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顾倾清看着他脸上从未见过的冷漠表情,他的眼睛没有焦点,却盛满了绝望。 “我不走。”顾倾清不知哪里来的倔强,咬着嘴唇说。 “我让你走!”方亭墨在她耳边大声吼道。 “我不走!”顾倾清仍然扬着头,强忍眼泪也大声的回应。 “你不走我走。”方亭墨话一说完,转身就要离去。顾倾清急忙拉住他,怕他再一出去,便再也找不到他了。她忍住悲痛,深呼吸了两下,努力让自己镇定的说:“好,我走。” 方亭墨这才罢休,他走到沙发上坐下,脸上仍然是可怕的冷漠。 顾倾清看着他的侧脸,轻轻的打开门,脚步却终究迈不出去。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再一次关上了门,仍然站在玄关里,怔怔的看着方亭墨。如果能就这样看着他,她宁肯悄无声息的一直站下去。 方亭墨大概是以为她已经走了,僵直的身体慢慢放松,靠在沙发背上,一只手慢慢的抚上膝盖,脸上因为痛苦而抽紧了。 顾倾清心里一惊,他肯定是刚才出去的时候碰到哪里了,她只觉得心疼,迈步刚向他走了两步,没想到方亭墨发现她没走,一瞬间又是勃然大怒:“你就这样欺负我看不见的吗?”他的脸转过来对着倾清,声音都已经嘶哑。 “亭墨,你受伤了?”倾清顾不上他对自己的怒吼,又走上前两步问到。 “走!”方亭墨随手拿起手边的一样东西,挥手用力向顾倾清砸过来。这一次他的声音那么大,顾倾清觉得自己的心都已经被震碎。那样东西是一个金属的打火机,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顾倾清知道,这一次,自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好,让我收拾一下东西。”顾倾清努力只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方亭墨没有说话,重重的又坐回沙发上。顾倾清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平时那个温文的方亭墨,咆哮起来竟然也像一只受伤的雄狮,全身散发着绝望的怒气,让人根本不敢接近一步。 顾倾清拖着脚步走到卧室,她其实什么也不想带走,只是想多拖延一点时间,她想也许过一会,亭墨不那么生气的时候,自己就可以留下来了。她站在卧室门口,转身看着方亭墨坐在客厅里,他两手颤抖着,拿起茶几上的一包烟,抽出一支,然后四处摸索着被自己扔出去的打火机,找了一会没有找到,大约是想起来刚才扔出去了什么,他站起身来,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摸索。 顾倾清只能看见他的侧面,那身影在她眼里,全是无助和痛苦。他俯身伸出双手,在周围胡乱摸着,摸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只好颓然的走回沙发边坐下。他的手越握越紧,手里的一包烟已经揉得粉碎。 顾倾清走过去,找到地上的打火机,轻轻的放在方亭墨的手里。他先是一愣,接着便握紧了打火机,深深的吸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走吧。你知道我最恨别人骗我。” 顾倾清觉得奇怪,她竟然没有流眼泪,她的心那么痛,痛到整个人都快虚脱,即使这样,她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明知道出了这个门,便无可挽回,可她再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她已经从他最爱的人,变成了他最恨的人。好在她还有一个自己的家,就在他的对面。 顾倾清走回自己就在对面的家,虽然自从搬到方亭墨那边以后,她还是常常会来拿东西,但是现在这个熟悉的家,看起来是一片陌生。 她拖着脚步走到沙发上坐下,下意识的打了个电话给周一凡,只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话:“哥,他都知道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傻傻的坐着,直到周一凡来,才发觉自己的眼泪慢慢的流下来。 “倾清,别担心,哥陪着你。我们出去散散心,等他想通了,知道你是为了他好,自然会没事的。”周一凡揪着心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安慰着说。 “不会的,他不会原谅我了。他说过,他最恨被人骗。”顾倾清的眼泪无意识的流着,她甚至来不及擦,也无力抬手去擦。 “那我们就离他远点,不要再见他。”周一凡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只好胡乱找些话来安慰她。 顾倾清想了一会,慢慢的止住眼泪,低下头搅着手指说:“不行。是我做错了事,我不能离开他,他能想通,我就等到他想通的那一天,要是他永远不原谅我,那我也就永远不原谅自己,永远等着他就是了。” “那要是他真的一直不原谅你,怎么办?”周一凡大吃一惊,顾倾清以前并不是没有失恋过,也不是没有这样伤心的流过眼泪,只是她大哭一场大闹一场以后,反而容易忘记,而现在理智的说出这样的话,只会更加让人害怕。 “那我能这样守在他对面,偶尔看到他,也很好。” 顾倾清大学毕业以后第一次放了一个暑假。外面的天气越来越热,烈日灼人,她却恍然不觉。她把自己的书桌搬到离门最近的位置,每天的活动都在这里,几乎足不出户,只为了偶尔听见对面发出的声音,可以从防盗门的小窗里看见他的身影。 她看着方亭墨有时开门接过外卖,他几乎不说话,付了钱拿了东西便关门。他似乎越来越瘦下去,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从来不笑,脸上只有冷漠。 他有时也会出门,通常都在晚上,每次他乘上电梯,顾倾清就趴到阳台上,拿起望远镜看他的背影。从那么高的地方看下去,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她便盯着这个小小的黑点一直看,看不见了就等着他回来,看着他走进自己的家,才能放心。 她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狂,她很想走去敲他的门,很想再抱住他叫一声亭墨,可她不敢,她想,也许他不知道自己就一直在对面看着他,而万一他知道了,说不定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她不知道方亭墨会不会原谅自己,她只担心他会从此一蹶不振,会自暴自弃下去。他连钟点工也辞掉了,大概是不想见到任何人。她开始偷偷计算他叫外卖的次数,默默的算着他会不会少吃一顿饭,若是有一天没看见他,她便心急如焚,在家里不停的走来走去,甚至连觉也睡不着,这种时候她就拿一支铅笔,趴在本子上画他的样子,眼泪一滴一滴洇湿了笔端的线条,她却不曾发觉。 她见到刘锦逸来找过他,他只是不开门,刘锦逸敲门敲了很久,只能失望的离去。她想,换了是自己去敲门,他也一样不会开门吧。 她开始下意识的在家里闭上眼睛走来走去,闭上眼睛刷牙洗脸做一切平时做的事情。偶尔撞到家具上,一片青紫,却从不觉得疼。若是发现有什么事情闭上眼睛很难做到,她便会一个人发呆很久,伤心很久。 周一凡常常来看她,总想拖着她出去散心,可是她从来不肯。她像方亭墨一样足不出户,生怕自己出去一趟,回来他就不见了。周一凡急得跳脚,却丝毫没有办法,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有主意,这样镇定的顾倾清。 她看着方亭墨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却从来没有发觉镜子里的自己也一样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 树上的蝉一天天嘶叫着,夏天过得很快,顾倾清觉得,若是就这样度过这个夏天,甚至度过这一年,这一生,也未尝不可。 一天早上很早,顾倾清正在洗脸,忽然听见门外一阵喧闹。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极为突出:“我们家里一塌糊涂,你要负责任的啊!” 顾倾清走到门口探头一看,一群人围在方亭墨家门口,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正扯着方亭墨的衣服,不依不饶的喊着:“你跟我去看看!”方亭墨脸色极为苍白,他被中年女人拖着,却牢牢的站着不肯走,眉头紧皱,无奈的说:“我看不见的。” 顾倾清听见他的声音虚弱无力,早已经心疼,打开门快步走过去,那中年女人明知道他看不见,仍然坚持着不断拉扯,一直口口声声地说:“你跟我去。” 顾倾清走到方亭墨身边,看着他无助茫然的眼神,一把拉过他,劈手推开中年女人,大着嗓门说:“怎么了啦?有什么事跟我说!干吗欺负人!”她其实根本不擅长跟人理论,只是这个时候满脑子只剩愤怒和心疼,完全管不了那么多。 那个中年女人完全是欺软怕硬的家伙,看顾倾清的气焰,自己就先软了几分:“他家的浴室漏水,我家的天花板全湿了。”语气里已经没有先前的飞扬跋扈。 顾倾清拉着方亭墨,看他一手捂着自己的胃,冷汗连连,脸色越来越惨白,顾不上跟中年女人理论,一颗心全放在方亭墨身上:“亭墨,你怎么了?不舒服?” 方亭墨没有说话,他似乎已经站不直身体,却硬撑着自己,轻轻的摇了摇头。 中年女人见方亭墨不对劲,转而纠缠顾倾清:“到底怎么办?你跟我去看看呀!” 顾倾清心烦,一点也不想理她,可她一直纠缠不放,方亭墨也不肯说自己怎么了,顾倾清只好跺着脚,着急的说:“好,我跟你去!亭墨,你回去休息,我去看看就回来。” 方亭墨却不肯回去,拿过盲杖说:“我去。” 中年女人正中下怀,连忙拽着顾倾清就往楼下走。 楼梯间里堆了不少杂物,顾倾清怕方亭墨跌倒,伸手想牵住他,他的手却轻轻一缩,避开了顾倾清。顾倾清心里一凉,也无法再坚持,只好退了两步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慢慢的一级一级台阶走下去。 中年女人家浴室的天花板确实有些水迹,但也不像她说的那样一塌糊涂。中年女人看方亭墨有人帮忙,也不好意思再难为他,只好硬装做善解人意的样子,斜着眼说:“那你们尽快修好吧!”帮着她一起去方亭墨家捣乱的,也都是她的家人,这个时候全没了声音。 走出门口,顾倾清拉住方亭墨说:“我去找物业来修,你先回去吧。” “我自己去。”方亭墨仍然冷淡的坚持着。他不管顾倾清,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前面。顾倾清看着他修长的背影,脚步不自觉地跟在他后面。 早晨的太阳已经很毒辣,方亭墨虽然认识路,走的却很慢很慢,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映下一个极细的阴影。顾倾清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思考,只是无意识的跟在他的后面,她只想就这样看着他,踩着他的脚步。他大约很不舒服,腰已经有点微微的弯了下去,她很担心,方亭墨会就这样晕倒在地。 顾倾清看着他走近物业大厅,走到柜台前找了人说明情况,那个接待的管理员看见方亭墨的样子大吃一惊,又看见跟在后面的顾倾清,脸上全是不解,他人很好,立刻帮方亭墨找了一个修理工,约好一会就去他家修理,然后送他到门口,还不忘殷勤的说:“要不我跟你们一块去吧。” 方亭墨摇了摇头,勉强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顾倾清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跟着方亭墨又走回去的,她的头昏昏沉沉,好像要中暑昏过去一样。 走进电梯,顾倾清目不转睛的看着就站在自己的身边的方亭墨,他的嘴唇紧抿,刚晒完太阳的脸泛着不健康的红晕。 电梯里有个年轻的妈妈,抱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她看看方亭墨,又看看顾倾清,好奇的问顾倾清:“阿姨你为什么哭?” 顾倾清摇摇头:“阿姨不是哭,阿姨是太热,眼睛出汗了。” 小女孩奶声奶气的继续说:“阿姨你骗人,你明明是哭了。” 顾倾清呆住,她擦了擦眼泪,强颜欢笑说:“对,阿姨不好,阿姨骗人,所以老天才要惩罚阿姨一直哭。” 方亭墨听见她们说话,只是努力的站直了一些,仍然一言不发,紧绷着脸。 这一天,顾倾清觉得是暑假里最漫长的一天。方亭墨苍白的脸一直不断在她眼前出现,她只好躺在沙发上,仰面看着天花板,全身都像散了架一般,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就这样沉沉睡去,不要再醒来。 天色渐渐暗下去,顾倾清一天没有吃东西,都不觉得饿,她躺在沙发上,一页一页的看着画满方亭墨的素描本,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 恍惚间听见门铃响,她心不在焉的爬起来,迷迷糊糊的走到门口开门,天已经全黑了,走廊里的路灯还没有亮,她开了门,只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大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已经伸长胳膊踮脚抱住了他。那人也低头抱住了她,他的气息那么熟悉,他的声音那么清晰:“倾清,借你的浴室给我用用好吗?” 方亭墨并不害怕黑暗,因为五年来,他的眼前从未出现过一丝光明。只是这天,眼前的这片漆黑无比沉重,黑压压的直压过来,逼得他喘不过气,孤单和痛楚仿佛两把利刃,深深扎入胸口,搅得心底一阵一阵闷疼。他伸手捂住胸口,想到曾经有一双手,温暖的覆在那里,轻声地问“亭墨,还疼吗?”,心里的绞痛更甚几分,每呼吸一次,仿佛穿过层层沙砾,阻滞而艰难。手里是惯常用的打火机,似乎还带着她的体温,而他却那样用力那样蛮狠的向她砸过去。 方亭墨放下手中的东西,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膝盖生疼,让他一站起来,就痛得又跌回沙发上。他伸手去摸,只摸到一点点肿胀,是不是青紫,他完全不知道,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掌控,还想掌控别人的心,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对自己苦苦的嘲笑。 他还是撑着墙,一点一点走回卧室,躺在床上。旁边的枕头上,散发着倾清淡淡的味道,他翻转身体,手掌贴在上面,似乎能感觉到一点点她的温度。倾清从不擦香水,却一直只用一种淡淡的西柚味的洗发水,他知道,这是为了他一直能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能让他有小小的安全感。他知道床头柜上有一杯水,贴着墙放,那是倾清每天都会准备好的,她不想让他夜里想喝水的时候还要下床出去,她有时喜欢乱放东西,但他这边的床头柜上,所有的东西都有固定的位置,她总是找不到自己要穿的衣服,但他的衣橱里,所有的衣服都有固定的顺序,甚至连袜子,她也会帮他一双一双的折好,按颜色深浅,每双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刚开始的时候,她吃完饭会忘记把餐桌的椅子放好,但他撞到过一次以后,她每次都会记得把椅子塞回桌子下面,从无例外。浴室里有很多她的瓶瓶罐罐,但是每次买来新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她都会把他的那瓶贴上小小的粘纸,洗发水是一颗五角星,沐浴露是一个小月亮,他其实能分辨得出,但她总是说这样方便。她每次做饭厨房里都是一片狼藉,所以她从来不让他进去,每次都要花比做饭还长的时间一个人在里面慢慢的收拾,直到所有的东西都回到在原来的地方,自从她搬过来,方亭墨甚至都不知道她把刀藏在了哪里,只因为她怕自己会乱放,不小心伤到他。 方亭墨躺在床上,想着一切一切,点点滴滴,她其实不用这样小心,他自己也一个人生活过,只要当心点,在自己的家里能出什么事情呢?可她不肯,她总是点着他的鼻子说:“你是我的人,我不能看你受伤。”她一直像个孩子般天真活泼,可是对着他,她总是那个疼惜他照顾他的那个人。她只是走了一会,他已经觉得自己没有方向。他后悔自己那样生气的赶她走,那点怒火,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完全消磨掉,他怎么能恨她呢?她样样都是为了自己好,可自己却只能是个不但没用,反而有害的人,他抱着倾清的枕头,惊讶自己这双眼睛,居然还能流得出眼泪。 顾倾清不在的日子里,方亭墨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白天,黑夜,睁眼,闭眼,都是同样一团墨黑。他恍惚的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澡,一个人出门,就像很久以前一样,只是心里缺了很大一块,他怀疑自己永远也补不齐。他明知道倾清就在他的对面,他无数次站在门口想开门过去,只是一次次握紧拳头,颓然的又走回来。他那样的伤害她,若是没有自己,倾清只会是一个更加快乐,更加没有烦恼的人。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每天都希望自己可以不要再醒过来,有那么几次,他梦见倾清,她的脸在梦里那样真实,醒过来以后,他会逼着自己再睡,只是美梦,从来没有续上。 这天早上他在胃疼中醒过来,胃里全是酸水,一阵阵的泛上来,他甚至无力起床,只能一直躺着。门铃响的不屈不挠,他只好硬撑着起来开,来的人说了些什么,他模模糊糊的不清楚,只觉得忽然有一只手扶住自己,还是他最熟悉的味道。他心里一阵悸动,神志也清明了很多,他听见倾清为了自己在跟别人理论,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他跟着倾清走来走去,从未像现在这样恨自己眼盲。他忽然执拗起来,执意要自己出去,他觉得不想再让倾清为自己奔忙。可是这个傻孩子,还要一路跟着他,还要一个人偷偷的抹眼泪,不敢让他听见。 他回到家,手上恍惚还有倾清的味道,还能感觉到她的眼泪一串一串划过光滑的脸颊。他不敢想,自己给她带来了多少痛苦。他忽然无法原谅自己,犹豫了一天,才慢慢的想清楚,如果两个人分开,都只剩下痛苦的话,他再也不想让倾清承受。 他扶着走廊的墙壁,走到倾清的门口,一如停电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忽然间心动,忽然间只想听到她的声音,闻到她的味道。 顾倾清抱着他的腰,只觉得那里一片瘦骨嶙峋,不知不觉心底一阵一阵的抽痛,双手加大了力气,死死的搂住他。 方亭墨似乎已经站不住,慢慢的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亭墨你不舒服?”顾倾清想到早上他惨白的脸色,肯定是病了。 “胃疼。”方亭墨的声音疲倦已极。 顾倾清扶着他走到沙发上坐下,看他一直捂着自己的胃,着急的恨不得自己替他难受。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帮你煮点粥,你吃了才能吃药。”顾倾清来不及想别的事情,只想他不再痛苦,她说完,帮方亭墨拿了两个靠垫靠在背上,转身想进厨房。 “别走。”方亭墨却拉住了她的衣角,死死的捏在手里,眼神空洞焦急,带着一丝惊慌。“别走。”他又喃喃的说了一遍。 “我去帮你弄东西吃,一会就来。”顾倾清被他拉住,还是走不掉,只好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说。他的脸上微微出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痛的。这张脸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天,现在出现在面前,却像做梦一般不真实,顾倾清伸手擦着他脸上的虚汗,尽力安抚他说:“亭墨,你来了我不知道多开心,怎么会走?” “对不起……”方亭墨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三个字。 顾倾清的眼圈一下泛红,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俯身,吻了吻他冰凉的嘴唇。方亭墨捧着她的脸,迟迟不肯放开,他睁着眼睛,似乎要竭力看清顾倾清的脸,良久,才迷离的说:“倾清,我想你。” 顾倾清再也忍不住眼泪,哽咽着说:“我也想你。”她趴在方亭墨肩膀上,感觉到他贪恋的嗅着自己的头发。 若不是方亭墨痛的呻吟,顾倾清怀疑他们就要这样一直抱下去。 “亭墨我去弄东西吃,你等等我。”顾倾清从他温暖的怀抱挣扎起来,走进厨房才发现,自己也很久没有开过火,家里什么原料都没有,只好又讪讪的走回客厅。 方亭墨已经躺在沙发上,他的身体蜷缩着,两只手死死的按着胃。听见顾倾清走近,他伸出一只手,在空中四处摸索。 顾倾清看他的样子,赶紧走到沙发上坐下,拉住他的手问:“疼得厉害?可是家里都没有东西吃了。叫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方亭墨慢慢的爬起来,靠在倾清的身上说:“我陪你出去吃。” 顾倾清看他不断的出冷汗,赶紧拉住他,埋怨着说:“都这样了还出去?是不是最近都没好好吃饭?” 方亭墨微微点了点头。顾倾清想责备他,开口却变得幽怨起来:“是不是光顾着生我的气了?”想到那天他那样暴跳如雷的把自己赶走,自己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心里还是一阵害怕。 “没有。”方亭墨摇着头小声说。“早就不生气了。” “那你还不好好吃饭?”顾倾清心里还有怨言,想问他为什么不生气了还不早点来找自己,想了想还是没问,他现在在自己身边,比什么都好。 “我只是个没用的废人,早点饿死也好。”方亭墨落寞的语气让顾倾清心里一惊,他果然还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的脸上毫无表情,那双幽深的眼睛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伤痛。 “别乱说。”顾倾清抚上他的背,轻轻的拍着,安慰他说:“世界那么大,总有你喜欢做的事情的。”她自己心里也没什么把握,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方亭墨没有说话,眼神定定的落在远处。 顾倾清知道他在想什么,转过身,对着他的脸说:“亭墨,不管有什么事,都有我陪着你。你再也不要赶走我了好不好?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方亭墨一只手摸上她的嘴唇,手指来回轻轻的摸索着,探了头,吻住她的唇。 顾倾清闭上了眼睛,他的唇,清凉而柔软,有久违了的淡淡的甜味。 “倾清。”方亭墨松开托着倾清脑袋的左手,睁开眼睛叫了一声。 “嗯?”顾倾清也睁开眼睛,看着他飘忽的眼神。 “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也不算完全没用了,对不对?”明明像是句玩笑话,他却说得无比认真,语气里带着极需要肯定的急切。 顾倾清一愣,转而微笑着说:“当然,你要是再赶我走,我就死给你看,让你背上条人命官司。” 方亭墨虚弱的笑了笑,硬撑着站起来说:“我们出去吃东西。” 顾倾清无奈的看着他,摇头叹气说:“你乖乖在家躺着,我去买吃的吧。” “不用,我没事。我们出去。”方亭墨忽然倔强起来。 他一坚持,顾倾清就没招,只好扶着他出去。 电梯里,依旧是两个人影,顾倾清看着比自己高很多的方亭墨,想到早上自己也是这样跟他并排站着,只是那时两人行同陌路,现在却十指紧扣,这一天,也许是这个暑假里最美好的一天。 “你怎么样?”顾倾清拉着方亭墨的手问,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冰凉而粘腻。 “好多了。”方亭墨想了想,又补充说:“跟你在一起就好多了。” 顾倾清心底一阵欢喜,笑得甜蜜:“那你不早点来找我。” 方亭墨还是微笑着说:“怕你嫌弃我。” 顾倾清恼了,狠命的掐他的手心,咬牙切齿地说:“你再敢乱说,再乱说我就掐死你。”她嘴上笑骂,心里却深深不安,方亭墨说的,到底是玩笑还是真话,她不知该怎样开导他,自己就先迷失了方向。 方亭墨仍然好脾气的笑着,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痛。 “我们吃什么?”顾倾清转移话题说。 “寿司。”这一次,方亭墨的眉眼是真的在笑。 “亭墨,你不是不肯出门吗?怎么我那天会在这里遇到你?”两个人走到第一次遇见的寿司店里坐下,顾倾清总算找到机会问早就想问的问题。 “每次都是小姨拖着我来的,那天她正好有急事先走,就把我抛弃在这里,被你捡到了。” 顾倾清低下头抿嘴偷笑。 “她总是想让我多出门,可是我一直不听她的。”方亭墨若有所思地说。 “你……不生气了?”顾倾清小心翼翼的看着方亭墨的表情。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方亭墨低着头说,他的表情,像个作错事的孩子。 顾倾清如释重负,开心的叫了一声:“亭墨。” “嗯?” “你真是个乖孩子,不枉我把你捡回去。” “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方亭墨又回复了原来冷漠迷茫的表情。 “做老师好不好?”顾倾清只想不要冷场,随口乱说着,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想嘲笑自己。 “你见过不能改作业的老师吗?”方亭墨没有笑她,只是脸色一沉。 “我帮你改……”顾倾清声音变小,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别想了,先吃东西吧。”方亭墨听见顾倾清怯怯的声音,摸了摸她的脑袋说。 顾倾清咬着筷子,心事重重,爱情的问题,是解决了,可是面包呢?就算方亭墨不需要为了赚钱而做什么,可是她明白,没有事情做,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你好点没?”顾倾清拉着方亭墨从寿司店走出来,看他的脸似乎恢复了点血色。 “好啦,我没事。”夏夜的暖风吹在身上,有点甜甜腻腻的温馨。 “那陪我去超市,好久没有买东西了,家里什么都没有。”顾倾清拖着方亭墨往超市走。“今天总算有人帮我扛东西了。”她知道方亭墨也许并不开心,只想让他分分心,做点别的事情。 “今天几号?” “7月15号。你日子都过昏了啊。”其实顾倾清也过得昏昏沉沉,这日子还是听寿司店电视里的新闻听见的。 “原来才过了两个星期啊。”方亭墨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意思?”顾倾清眉毛一挑,转头盯着他。 “我是说我们两个才两个星期没见啊……”方亭墨话没说完,便感觉到手臂上被人狠狠扭住。 “你嫌时间不够长,折磨得我还不够么?”顾倾清笑着掐他的胳膊,一边掐一边骂。 “不是不是,我是说才两个星期我觉得像是两年了啦……哎呀,我好像闻到芝士蛋糕的味道,在哪里?”方亭墨赶紧岔开话题。 “芝士蛋糕?大概是那边的面包房里吧?”顾倾清果然上当,四下张望开始帮他找芝士蛋糕。 “你说可爱多我们是买是草莓味的好还是巧克力味的好啊?”顾倾清俯身看着冰柜里的冰淇淋,眼馋的说。 “草莓味,你不是喜欢吃草莓味吗?”方亭墨一手扶着购物车,一手捏着顾倾清的手,耐着性子等她慢慢挑。 “可是巧克力味我也喜欢啊。”顾倾清咬着手指踌躇不定,忽然听见有个高八度的声音在喊:“小顾,小顾!”她抬头一看,原来是赵老师。 “赵老师,真巧啊。”顾倾清放下手中的东西,看着赵老师快步走过来。 “小顾,跟你男朋友……”赵老师一看见方亭墨,马上换了副惊讶的表情。 “是啊。我们来买点东西。”顾倾清立刻接过她的话,对着赵老师又是皱眉又是摆手,生怕她说出点不着边际的话。“亭墨,这是我们学校的赵老师,赵老师,我男朋友方亭墨。” “赵老师你好。”方亭墨笑着点点头,他的眼神却仍然落在远处。 “你好。”赵老师也是个聪明人,看着顾倾清的表情明白了三分,拉着顾倾清往旁边走了一步才小声地说:“那上次那个呢?” “那个是我哥,这个才是我男朋友。”顾倾清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这家伙,忽悠我啊。上次干吗不说?”赵老师果然是中年妇女,八卦的不得了。 “那不是……”顾倾清一时语塞,编不出像样的理由,下意识的往方亭墨那边看看,他一个人正扶着车子发呆呢。 赵老师看看方亭墨,又看看顾倾清,心里大致明白了,疑惑着说:“小顾,你……给你介绍那么多好男人你都不要,怎么会喜欢一个……” “赵老师。”顾倾清慌乱着打断赵老师。“我只喜欢他,我知道你介绍的人都很好,只是他们再好,我也喜欢不起来,我的心已经都给了他。”她看着方亭墨,的确,在这么多人里,她的眼里仍然只有他。 赵老师还想说什么,看着顾倾清坚定的眼神,只好欲言又止的说:“我先走了。以后再聊。”转身离去的时候,还不忘丢下一个暧昧的眼神。 “上次那个是哪个啊?”方亭墨等顾倾清一回来,就皱着眉头问。 “啊?是我哥。原来你一直在偷听啊。”顾倾清大叫不好,竟然忘记他耳朵特别好,说话小声也没用。 “不偷听怎么知道你把哥哥当男朋友呢?”方亭墨的脸色似乎不太开心。 “不是我故意的,是他们非要误会……”顾倾清手忙脚乱的比划着解释。 “哼,不要解释啦,总之是你对不起我。”方亭墨竟然转身就要走。 “哎,你干嘛?”顾倾清一着急,死死拉住他的胳膊不放,两步冲到他面前,发现这个人竟然在偷笑。“原来你没生气啊。”顾倾清松了口气,还好,方亭墨本来也不像那么小心眼的人。 “谁说我没生气?你是对不起我。”方亭墨一边笑,一边还嘴硬。 “那你要我怎样啊,我都已经两个星期没见到你了,惩罚的还不够啊。” “不够不够,晚上回去再好好惩罚你。”方亭墨拍着她的脑袋,低着头说。他正翘起嘴角笑着,声音却比平时低沉,顾倾清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的笑容,忽然觉得心一下子冲到了嗓子眼,在那里扑通扑通,跳的疯狂。她抬手摸摸自己烧得滚烫的脸颊,暗自庆幸不会被发现。 “我好热,先去洗澡,你把东西收好。”到了家,顾倾清也不知道心虚什么,东西一丢就冲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她赶紧打开水龙头洗澡,一边洗一边心里暗骂自己,顾倾清啊顾倾清,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见到人家就这么开心,兴奋的心跳都不正常了,想着想着,就一个人忍不住傻笑起来。刚洗到一半,忽然听见门被打开了,方亭墨了溜进来。 “你干吗?”顾倾清吓了一跳。 “没什么,我又看不见,只是来听听。”方亭墨老老实实关门,转身靠在门上,隔着透明的淋浴房,顾倾清看不清他的脸。 “听什么啊?有什么好听的。” “听你洗澡的声音啊。每次听到都觉得很安心。” “油嘴滑舌的家伙……”顾倾清一边说,一边加快速度洗澡。虽然知道方亭墨看不见,但是有个人在旁边,总感觉怪怪的。她三下五除二洗好,穿好衣服打算出去,想了想,对方亭墨说:“现在轮到你洗了,我也要在里面呆着。” “那怎么行?不公平。”方亭墨立刻摇头。 “那不管,谁让你先进来的。我不走。”顾倾清耍赖。 “你欺负人啊,我只能听,你又能看见又能听见,我多吃亏。”方亭墨还是不依。 顾倾清忽然想到邪恶的点子,装好人的说:“那好吧,我走了。”说完打开门,又重重的关上,偷偷的贴在门边,气都不敢大声喘。 “这还差不多。”方亭墨说完,开始慢慢的脱衣服。 顾倾清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躲在里面,她原本就在发烧的脸,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只大番茄。洗手间明亮的灯光下,看着方亭墨一件件的脱光,这场面,她从来没见过,实在是太香艳了。只是她又不能出去,还忍不住要看,简直骑虎难下。方亭墨瘦了很多,本来就不算强壮的身体,更加消瘦苍白。顾倾清一边捂着嘴巴不敢大声喘气,一边偷偷的想,要多给他吃点好的补补。淋浴房全是水汽,顾倾清看不真切,只看见他的轮廓,默默的洗完澡,又默默的擦干。她站在那里,看着方亭墨摸索着墙壁,慢慢的走出来,心底里的甜蜜在暗暗的涌动,几乎要将整个人淹没。也许是急促的心跳,也许是慌乱的呼吸出卖了她,方亭墨竟然两步走到她的面前,毫不犹豫的紧紧抱住了她的腰。 顾倾清吓了一跳,抬头刚想说话,他已经低头含住她的嘴唇,他的嘴唇湿润柔软,却毫不留情的攫取着她的呼吸。顾倾清环住他的脖子,他的皮肤还带着微微的潮湿,这体温,已经阔别了很久,渴望了很久,这一刻,她只想紧紧地贴近,不要再有一丝一毫的距离。 “你还是欺负我,是不是?”方亭墨离开她的唇,却用一只手牢牢的掐住她两边的脸颊。 “我……”顾倾清被他掐着,连话也说不清楚,只能拼命摇头。 “看我怎么惩罚你。”方亭墨拉着她的手,打开门往外走。 “你……你衣服还没穿……”顾倾清被他拉的毫无还击之力,脚下一边踉踉跄跄的跟着走,一边徒劳的反抗。 “穿什么穿,穿了还是要脱。” 房间里没有开灯,顾倾清也还是闭上了眼睛。这种时候,她就会觉得视力其实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只用身体去感觉,就已经很好。 “方亭墨!”顾倾清看着餐桌上的饭,真是哭笑不得。 “怎么了?”方亭墨正在拿筷子准备吃饭,听见她叫,赶紧从厨房走出来。 “我们只有两个人,你盛三碗饭做什么?” “是么?”方亭墨伸手摸摸,果然三只碗并排放在一起。“刚才大概在走神。” “你最近老是走神……”顾倾清把一碗饭倒回锅里,心里漫起一阵恐慌。方亭墨最近常常精神恍惚,情绪低落,顾倾清每天挖空心思找活动陪他,但他总是兴味索然,顾倾清明知道是为了什么,却一点也帮不了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被无力的感觉包围。 “亭墨,马上要开学了,你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趁我还有时间陪你去啊,正好去散散心。”顾倾清看着他一直不说话的闷头吃饭,只好找点话题,想让他开心点。 “那我想想。”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又低头默默的吃饭了。 顾倾清无计可施,看他的样子,心疼又无从下手。 电视里放着爆笑的老友记,笑声一阵一阵在客厅里回荡,家里似乎充满了生气。只是沙发上的两个人都笑不出来,顾倾清看着屏幕上别人纷繁热闹的人生,再看看身边沉默不语的方亭墨,他捧着本书,手指却停在书上一动不动,他垂着脸对着那本书,深邃的眼眸静静地落在地上,惯常的淡定着,顾倾清握住他的手指,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陪我回老家一趟吧。”方亭墨开口说,原来他一直在想这个。 “好啊,当然好。”顾倾清没来由的忽然想到,自己对着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说过不好,偶尔发发小脾气,也都是自己先认错,不知不觉间,顾倾清变成了一个自己也不熟悉的小女人,只要他开心,什么都好。 方亭墨的家乡原来是附近的一个水乡小镇,只是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爸妈来到了这座大城市,只在父母下葬的时候回去过两趟。 “要不要去看你爸妈?”路上,顾倾清小声地问。 “不用,我看不见他们,也不想让他们看见我伤心。”方亭墨斩钉截铁的说。 “好,那我们就当来旅游好了。” 所有的江南水乡似乎都千篇一律,乌篷船,白墙黑瓦,长长的回廊,古朴的木质小楼,顾倾清去了几个地方,早就腻了,只因为这里是方亭墨的家乡,所以有种特别的亲切。 因为还是暑假里,这样的小旅游点到处都是人头汹涌,大多数是学生,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带着灿烂的笑容,顾倾清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方亭墨被她拉着四处逛,一会看上路边摊的小吃,一会又要钻进小店里买草编的饰品,忙得不亦乐乎。 “你怎么这么亢奋?”吃饭的时候,方亭墨无奈的说,被顾倾清拖着跑了一个下午,累得脚都软了。 “哪有……”顾倾清小声的抗议。 “下次还是把你关在家里好了,不带你出门。”方亭墨义正词严的说。 顾倾清心里腹诽又不敢说,明明是为了让你散心的,还说是带我出来…… 古镇上有许多人家都把自己的房子腾出来,做了小小的旅社。顾倾清他们找了一家就在水边的人家,住在二楼靠窗的房间里。 白天还人潮汹涌的小镇,到了晚上一片宁静,许多人家都吊着灯笼,倒映在水面上,景色朦胧而美丽。房间里的家具年代久远,暗沉的颜色,擦得一尘不染,有些地方被灯光一照,微微泛光。 方亭墨在床边坐下,拉着顾倾清坐在自己的腿上,轻声问:“玩的开不开心?” “嗯。”顾倾清点点头说。 “那我们就呆在这里不回去了好不好?” “啊?”顾倾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后都不回去了?” 方亭墨笑笑:“开玩笑的,看把你吓得。不回去难道在这里打鱼吗?” “打鱼倒无所谓,只是不回去你以后就很难吃到最爱的芝士蛋糕了……”顾倾清楼着方亭墨的脖子说。 方亭墨笑的更得意了:“明明是你爱吃的,干吗赖到我头上?” 顾倾清跑了一天,倒在床上就沉沉的睡着了。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她抱着方亭墨的胳膊,睡得很香。 半夜里她觉得口渴,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想找水喝,却发现方亭墨不见了。她急急的下床,发现方亭墨好端端的站在阳台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你不睡觉干吗呢?”顾倾清走到阳台上,站在方亭墨的背后问。 “发呆。”方亭墨转过身,微笑着说。 “大半夜的发什么呆啊。”顾倾清走过去抱着他,已经入秋,夜里的风还是有点凉。他的脸上有微微的笑意,眼睛虽然暗淡,眼神却淡定沉着,没有迷茫。顾倾清放心了很多。 “倾清,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方亭墨问。 “因为这里是你的家乡?” “不光是这样。”方亭墨摇摇头,停顿了一下。“每次来这里,就能感觉到小时候在这里是多开心,就会觉得生活很美好,才会有勇气坚持下去。” 顾倾清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上次来这里,就是我妈刚去世的那次,回去以后我才下定决心要跟你在一起。” “啊?”顾倾清没想到,原来他是因为回了趟家乡,才决定跟自己在一起的。 “因为喜欢你啊,又想要好好的生活,不想再一个人,不要让妈妈为我担心。”方亭墨揉着她的头发说。“所以这一次回去,更要努力好好生活,不能让你为我不开心,对不对?” 顾倾清抬头看他,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好像已经完全想通。 “对啊对啊。”顾倾清高兴的一直点头。“你能想通就最好了。”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日子还要过的,我不能一直痛苦下去。”方亭墨继续说。 “亭墨,看不见又怎样,还有我呢。” “倾清,要不是因为你,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开心起来,我……”方亭墨好像很多话要说,却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 “好啦好啦,说那么多肉麻的话干嘛?”顾倾清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让我说完。原来不觉得,前段时间没有你,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一个人的日子,每天都在挣扎,每天都不想醒过来……” “不许再说了。”顾倾清想到那段时间,心里还是一阵刺痛。“以后我们都不要分开就好了, “嗯。”方亭墨笑着抱住顾倾清。“你不许嫌我烦哦。” “当然嫌烦,三更半夜的不让我睡觉,拉着我在阳台上啰嗦,被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们要跳河殉情呢。” 开学的第一天,顾倾清下了班就急急的往家赶。 “亭墨,亭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包还来不及放下,就眉开眼笑地说。 “什么?” “你真的可以做老师哦。我们学校要开英语口语班,其实就是给小朋友放了学随便学学的兴趣班啦,我问过校长,他同意让你去哎。” “真的?我行不行啊……”方亭墨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没问题啦,我都打听好了,这个班不是什么正式的课程,不过每天下午都有,想上课的小朋友可以报名,上课么就是带着他们做做对话唱唱歌什么的,连教材都没什么好准备的。” “唱歌?”方亭墨满脸黑线。 “你也可以不唱了啦,随便你带他们做什么都好,看动画片都可以。”顾倾清赶紧解释说。她花了一个下午时间,跟校长软磨硬泡,连掉眼泪的杀手锏都用出来了,校长才好不容易答应让方亭墨去试试,他要是不肯,自己就白辛苦了。 “我会不会误人子弟?”方亭墨还是担心。 “哎呀,那帮小孩哪会说多少英语,没什么好被你误的。这个班本来就是学校开来创收的,你还打算教出一朵花来啊……” “那我会不会被小孩欺负?”方亭墨认真地说。 顾倾清晕倒在沙发上。“不会不会,小孩子都很单纯,怎么会欺负你。而且我就在旁边教室教美术兴趣班,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大叫,我去救你。”顾倾清一边说一边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那样我就被欺负得更惨了……”方亭墨若有所思地说。 上课的第一天,虽然已经提前带着方亭墨熟悉过环境,顾倾清还是不放心,找赵老师顶替她的美术班,自己偷偷的到方亭墨教室外面的窗下偷看。 方亭墨走进教室,学生们果然惊讶的窃窃私语。等他做完自我介绍,底下已经有胆大的小男孩站起来问:“方老师,你真的看不见?” “嗯。”方亭墨好脾气的笑笑。 小朋友一阵喧闹,顾倾清听见窗边有个小女孩惋惜的说:“方老师长得那么帅,真可惜。”她不禁感叹,现在的小孩真早熟。 “方老师,你是不是顾老师的男朋友?”一片混乱中,有个小小的声音问。 方亭墨一愣,腼腆的点点头,又问:“你怎么知道?” “昨天我看见你跟顾老师手牵手!” 顾倾清站在外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下全校的人都要知道了。 教室里更加闹腾,有人还叫“方老师那你跟我们讲你和顾老师的事情!”顾倾清满脸黑线,这下方亭墨怎么收场啊。 “好啊,没问题。你们只要乖乖上课,我每天下课前就讲一件顾老师的事情给你们听,不过我要用英语讲。”他已经成功的偷换概念,把“我和顾老师的事情”变成了“顾老师的事情”,虽然这样,小孩子们还是被骗到,居然乖乖开始上课做对话了。 顾倾清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偷听,这个方亭墨,就这样把自己卖掉了。刚想愤怒的转身离开,看见方亭墨布置大家两个两个一组对话,自己在教室里开始转悠,又忍不住想看看。他一边走一边听,很快走到了顾倾清站的窗边。窗下的小女孩叫住了他:“方老师。” 方亭墨俯下身子问:“怎么了?” “清清老师很漂亮哦。”虽然小女孩背对着自己,看不见是谁,但会这样叫顾倾清的,只有杨晓晓一个人而已。顾倾清开心的笑了,原来这个小女孩是真喜欢自己,随时要帮自己说好话。 “嗯。”方亭墨笑着点点头说:“虽然我看不见,不过我知道她很漂亮。” “真的?”杨晓晓怀疑地说。 “是啊,我可以摸的。”方亭墨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那你摸摸看我漂不漂亮?”杨晓晓拉住他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摸。 方亭墨竟然认真的上上下下摸了摸她的脸,然后一本正经的说:“你比她还漂亮。” 顾倾清愤怒的回了美术班。 下了课出教室一看,方亭墨正在教室门口跟小朋友说再见。 “有人欺负你吗?”顾倾清走到他身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过说。 “没有,他们班级有班长,会维持秩序的。” “那你觉得开心吗?” “很好啊,工作很轻松,小朋友又可爱。”方亭墨笑着说,他的脸上也带着少见的孩子气。 “是啊是啊,某些小朋友比我还漂亮呢。”顾倾清撇撇嘴。 “好啊,你在外面偷听?” “不偷听怎么知道你还要每天说一件我的事情给他们听啊?”顾倾清掐着他的脖子说。 “我保证只说你的好话还不行么?”方亭墨举手求饶。 “比如说?”顾倾清不依不饶的逼供。 “比如说……顾老师的嘴唇很软……”方亭墨说着,偷偷的搂住她的腰,在她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拜托,这里是学校,你正经一点好不好……”顾倾清推开他,话没说完就低头看见走廊上还站着个背着书包没走的杨晓晓目瞪口呆,只好赶紧拉着方亭墨落荒而逃,方亭墨一边被她拉着走,一边还不认错的说:“真的很软啊,这是好话来的……” “倾清,我说你们现在同进同出的,日子过的很不错啊。”周一凡站在顾倾清的背后,一边帮她切菜,一边摇头晃脑着说。 “是挺好的啊。”顾倾清眉开眼笑,最近方亭墨心情很不错,大概是跟小孩子相处的原因,他一直都乐呵呵的。 “不过只在学校里教教小孩子的书,是不是大材小用了?”周一凡放下手中的菜刀,认真的说。 “亭墨会有别的事情做的。”顾倾清还是笑着说。 “什么事?”周一凡一脸好奇的追问。 “到时候就知道了。”顾倾清端着做好的菜,飘出厨房。 吃饭的时候,照例是方亭墨顾倾清和林筝聊天,周一凡每次都被晾在一边。 “我要宣布一件事情!”他终于按耐不住,举着手里的汤勺大喊。 顾倾清回过神来看着他,发现林筝的脸腾一下红了。 “我们要结婚了。”周一凡认真的说。 顾倾清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不是吧?结婚?林筝你想清楚没有?”她转头看林筝,她只是低头吃饭,连脖子都红了。 “当然想清楚了。”周一凡替她回答。“她已经答应我了。我们就等挑个好日子,今年就结婚。”他得意洋洋的说。 “哎……”顾倾清忍不住叹了口气,看周一凡脸色一瞬间铁青,慌忙改口说:“那恭喜你们。”周一凡这才满意的笑笑。 “大学生可以结婚吗?”一直没有说话的方亭墨放下筷子问。 “现在可以了。”林筝还是没有抬头,还是红着脸,声音小的像蚊子哼。 “噢。”方亭墨点点头,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顾倾清还是忍不住一边叹气一边吃完了饭,周一凡吹胡子瞪眼,气的不行。“你们呢?什么打算啊?”他八卦完自己,非要八卦一下别人不可。 顾倾清丢给他一个大白眼,冲他连连摆手。他这么一问,显得倾清很想嫁似的。 “慌什么,我恋爱还没谈够呢。”顾倾清慌忙吃饭,掩饰自己。 方亭墨一声不吭的吃饭,顾倾清心里不爽,这个家伙,也不表个态,解救一下自己。 “我去洗碗。”吃完饭,方亭墨站起来说。 “好,走。”顾倾清一边说,一边帮他把碗筷收拾好放进水槽。 周一凡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拉着顾倾清到一边,贼头贼脑的问:“他还能洗碗?”顾倾清弹他的脑门:“你以为人家什么都不会做啊?他最近一直闹着要做家务,可乖了。”周一凡还是不相信,站在厨房门口偷看。 方亭墨摸索着把碗都摞好,再一只一只的洗过来,慢是慢了一点,却有条不紊。周一凡啧啧称奇的回了客厅,坐在顾倾清的旁边说:“以前他没这么厉害的嘛?” 顾倾清压低嗓门说:“以前我们都太照顾他了,反而不好,现在这样多好,他什么事情都能做,人也开心点。”话刚说完,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顾倾清从沙发上弹起来,冲进厨房,对方亭墨说:“你站着别动,我来收拾。”她蹲下身,把碎了的玻璃杯都扫起来,倒进垃圾桶,站起来说:“方亭墨小朋友,今天又闯祸了吧?” 方亭墨站在原地,点点头。 “好吧,看在你认罪态度还不错的份上,呆会就只罚你做5个俯卧撑好了。继续洗吧。”顾倾清拍拍他的肩膀说。方亭墨勾起嘴角,他的眉宇间,全是浓浓的笑意。 “不过我说……”顾倾清走了没两步,又想起了什么,走回来说:“下次你能不能换个东西打?这套玻璃杯好贵的,都已经碎了三个了哎……” 方亭墨转过脸来,委屈的说:“你以为我想啊,这杯子没把手,实在太滑了。” “没事,随便你,爱摔什么摔什么,大不了我赚了工资都拿去买杯子好了,下次我买便宜点的。”顾倾清看他撇嘴的样子,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嘴唇,才溜了出去。 夜色慢慢的浓烈起来,四个人一起下楼,在小区门口告别。 “亭墨哥哥,我看过你的书了,真的很好啊,谁不肯出就是谁没眼光。”林筝对着方亭墨说,小姑娘的眼睛里,全是真诚的仰慕和赞美。 方亭墨点点头,顾倾清发现他笑起来那么好看,白银泻地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像个纯洁的天使。 “走了走了。”周一凡拖着林筝就走,顾倾清听见他一边走一边抱怨:“以后不带你来了,再来我老婆就被别人抢走了。” “人家就是比你帅比你有才华啊,还比你年轻呢!”林筝淡淡的声音镇定的说。 “亭墨,我觉得你变了。”走在回家的路上,顾倾清说。 “哪有?”方亭墨警觉的很。 “现在的你,不像我刚认识时候的你,倒更像我在你以前的照片上看到的你。”顾倾清像绕口令一样说完,抬头看他的反应。 方亭墨笑笑说:“你怎么知道照片上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看得出来啊,很开朗很乐观很可爱的那种。” “那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不可爱?” “可爱是可爱,不过……就是太冷淡了……”顾倾清斟酌了半天说。 方亭墨笑得很开心,无华的眼眸里也有淡淡的光彩。“傻瓜,那是因为,我现在觉得自己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看不见东西。” “不对吧,还有其它不同呢?”顾倾清不满意的说。 “还有什么?我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啊,最多麻烦点。” “当然有,你现在身边有个美女啊,而且是对你这么好的美女。” 方亭墨最近又常常鬼鬼祟祟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顾倾清问他,他总是诡秘的笑笑,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顾倾清就放心的不去管他了。他做什么都好,只要开心就行。 “倾清,你进来。”方亭墨难得叫顾倾清进书房,她赶紧跳起来,屁颠屁颠得就过去了。 “帮我看看。”他说着,指指书桌上的一叠纸。 顾倾清好奇的拿起来,每张纸上写着的都是方亭墨的名字,从一开始的三个字就占满一张纸,到慢慢的小下去,最后差不多已经是正常的大小,只是稍微略大一点而已。 “什么意思?”顾倾清不解,这个人自恋到要反复写自己的名字? “太久没有写字,一开始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大来了,只好从大的开始练。”方亭墨抬头说。 顾倾清再仔细的看手上的纸,果然,一开始的字笔画有些不确定,后面才慢慢的工整起来,大的字没什么问题,小的就偶尔有些笔画会重叠在一起,好在是自己的名字,基本上都还很好看。 “帮我看看,写的好不好?” “很好啊,都没问题,每个字都很好看。” “真的?” “真的,谁会骗你啦。”顾倾清放下手中的东西,耍赖般的坐到方亭墨的腿上。“亭墨,你的字真好看,以前是不是练过?” “嗯,从小练到大,练了十几年呢。”方亭墨拉着她的手,摸到自己手指上的老茧。“可惜都浪费了。” “哪有,现在不是一样很好。”顾倾清看他脸上闪过一丝黯然,赶紧安慰着说。 “除了自己的名字,也不会有机会写其他字了。早知道小时候就好好学钢琴,现在还可以当音乐家。” “你还学过钢琴?” “嗯,还学过游泳,武术,围棋……我爸妈很残忍吧?”方亭墨扳着手指头算。 “是挺残忍的……我小时候只会玩泥巴……”顾倾清自叹不如。 “可惜,只有练字我坚持下来了,结果发现选错行了。”方亭墨的下巴搭在倾清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轻声地说。 “亭墨。”顾倾清抱着方亭墨,两个人的脸颊紧紧的贴在一起。 “嗯?” “我心疼了……” “傻丫头,我没事。” “那我也心疼。” “你们这些女人,都只会心疼我,生怕伤害我,小姨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所以才骗的我那么惨。我又不是玻璃人,很多事情都可以靠自己。你看,没有小姨帮我托关系,现在还不是真的有人肯出我的书,明天就要去签合同了。”方亭墨绕了个大弯子,自己先得意地笑了。 “真的?”顾倾清兴奋得差点要从椅子上摔下来。“难怪你那么臭屁的要练签名。” “陪我一起去吧。”方亭墨抱住她说。 “那当然,不然万一你稀里糊涂签的是卖身契,我不是亏大了。” 第二天签完合同,天空晴朗的没有一丝杂质,顾倾清抬头看蓝蓝的天,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全是纯净的快乐。她为了方亭墨,哭过,笑过,伤心过,感动过,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温暖而自豪。 “走吧,请你吃大餐好不好?”方亭墨被顾倾清挽着,拍了拍她的手说。 “不要,陪我去一个地方吧。”顾倾清摇着头说。 “去哪里?” “我的大学。”顾倾清早想好要去的地方。 “好啊。不过为什么要去那里?”方亭墨有点不能理解。 “去了就知道了。”顾倾清故意卖关子说。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地铁站里人头攒动,人人都脚步匆匆,急忙赶着要回家。顾倾清怕人太多挤到方亭墨,贴得他很紧,走得很慢。她一路低头,觉得这样跟人流格格不入的速度很好。 他们站在地铁里靠门的位置,拥挤的面对面贴在一起。方亭墨今天破天荒的穿上了西装,他身高腿长,深色的西装穿在他的身上,说不出的高贵挺拔。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带你乘地铁?”顾倾清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为什么?” “因为整辆地铁上你最帅,可以好好的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 “那这样呢?”方亭墨低下头,吻了下她的嘴唇。 “好像旁边有人偷偷在看我们哎。”顾倾清紧张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真的有人在往这边看,不知道是看方亭墨还是在看他们偷偷的接吻。 “让他们看,反正我看不见他们。”方亭墨说完,又是深深的一吻。他的嘴唇柔软温暖,顾倾清合上眼睛,周围嘈杂的声音都慢慢的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学校在郊区,路途遥远,等他们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今天是星期五,学生们很多都回家或是出去玩了,学校里人很少。顾倾清拉着方亭墨在学校里兜圈,带着他去自己以前最爱的草坪,上过课的教室,趴着睡过觉的图书馆,拍毕业照的喷水池。学校很大,他们走的又慢,等到了顾倾清真正想去的地方时,月亮已经高悬天空了。 “亭墨,这里是我们学校的人工湖,上面有一座小小的九曲桥哦。”顾倾清拉着方亭墨走上小桥,桥很窄,刚好可以让两个人并排走在上面,白色的矮矮的栏杆上雕着最简单的云纹,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顾倾清走到桥中间,靠在栏杆上,对着静谧的湖水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第一次失恋的时候,就在这里号啕大哭来着。” “你还会失恋了号啕大哭?”方亭墨取笑她说。 “哼。哭完就没事了。然后我丢了一个硬币下去,许愿说,等我找到了最爱的人,就带他到这里来大笑,把以前的不开心统统忘掉。”顾倾清说完转身,却忽然发现方亭墨没了,低头一看,他竟然单膝跪在地上。 顾倾清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冲进大脑,一时间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方亭墨拿出一只小小的戒指,抬头对着顾倾清的脸说:“倾清,嫁给我好吗?”他没有笑,脸上全是认真和期盼。“这辈子,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顾倾清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感觉到他和自己正四目相接,牢牢的看着自己。她能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狂跳,却觉得全身无力,跌坐在栏杆上。她一个劲的点头,嗓子却像被人卡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倾清?”方亭墨见她没有反应,慌乱着摸索到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你是不是在点头?我看不见啊。”他焦急的说着,一直在晃倾清的手臂。 “是。”顾倾清看他急得不行,总算憋出了一个字。 方亭墨灿烂的笑着,把戒指戴在了顾倾清的手指上。他站起身,搂住她的腰,温柔的吻下去,感觉到顾倾清的舌尖也在热烈的回应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倾清觉得自己都快缺氧晕过去了,才被方亭墨放开。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小小的白金指环,一粒小小的钻石,却仿佛能照亮整个夜空。 “亭墨,万一我不答应你,你怎么办?”她坏笑着说。 “那我站起来转身就走,一个人回家,再也不见你了。”方亭墨认真地说。 “这里是湖哎,你不怕走掉下去啊。” “所以啊,我知道你会拉住我的。”方亭墨还是一脸正经。 “你……太阴险了。”顾倾清咬咬牙。“什么时候去偷买的戒指?” “上次跟周一凡一起去的。结果他倒先找到机会求婚了。”方亭墨恨恨得说。 “噢!”顾倾清恍然大悟,知道为什么那天说到结婚,方亭墨一言不发了。 “老婆……”方亭墨环着她的肩膀,小声的叫。 “不害臊……”顾倾清脸又红了。 “老婆。” “嗯?”顾倾清转过脸看他,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 “老婆。”方亭墨还是不屈不挠的叫着。 “你想干嘛说啊。”顾倾清被他叫得心都酥了。 “老婆。” “你到底想怎样啊……” “老婆,人家都叫你那么多声了,你就不叫我一下?” “我……”顾倾清本来不好意思,看方亭墨撒娇的表情,只好扭扭捏捏的用最小的声音叫:“老公……” 方亭墨开心的笑,顾倾清也跟着笑,这一片小小的湖水,已经盛不下他们满满的幸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