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 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清风无念》作者:白日梦0号 简介: 无念前世是三甲医院的医生,因为SARS殉职, 无念前世叫陈瞳单亲家庭和母亲相依为命, 陈瞳是GAY,天生的,前生从没和男人上过床,算是那一世唯一点点纯洁的小遗憾。 现在的无念是家世先河,外公是武林第一剑客,老爸是武林第一庄主, 因为上一辈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无念自小便无亲人, 好在他没有喝那孟婆汤,混混沌沌记得前世些许记忆。 无念基因好,武功领悟奇佳,对剑术更是一日千里, 可惜偏偏没有大志,跟着师父师兄们热闹着度日, 孩童长成少年,稚嫩精致的脸庞像极母亲而使得他与师父之间有了乱伦之情, 而自小就互许终身的师兄也等待着他的爱。 第1章 投胎 陈瞳是个大夫,一个三甲医院里刚从实习医生转正的呼吸科菜鸟大夫。陈瞳自己对这个工作是非常满意的,呼吸科大夫的薪水虽然比不上外科,不过不用承担手术的风险,又不用24小时待命,而且以现在的就业形势来说,一个刚刚毕业的硕士生能够在北京找到一个三甲医院的工作,可以说是相当令人羡慕的了。因此,陈瞳非常满足。但是,有句老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果不是这场‘SARS‘来得太突然的话,陈瞳的满足感说不定还能再延长一些。 现在,陈瞳正躺在隔离病房里,浑身无力,瞪着天花板后悔,后悔自己当年怎么就选了医学来读呢,现在倒好,自己怕是要断送在这儿了。“老妈,儿子要是走了,您就自己照顾好自己吧。可怜我刚刚二十五岁,还没有遇到心仪的男人,还没把儿婿给您带回家啊……” 是的,儿婿,而不是儿媳,因为陈瞳是个不折不扣的gay,至于为什么会是gay,这就说来话长了。 陈瞳的老爸是个非常优秀的通晓西医的中医大夫,八十年代援建非洲去了坦桑尼亚,贡献了自己的医术之余把自己的生命也留在了那块土地上,那年陈瞳还只不过五、六岁。陈妈妈一个人尽心竭力把陈瞳带大,但单亲家庭毕竟差了点什么,因此陈瞳自小就非常渴望父爱的感觉,再加上不知是不是父母的遗传基因有什么偏差,所以当陈瞳十四岁那年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之后,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惊吓,顺理成章的接受了自己的gay身份。当然,这一点也是和陈妈妈的工作分不开的。 陈妈妈是个优秀的精神科医生,这个优秀可不是一般的优秀,而是非常…相当…极其的优秀。在国内的精神学界还把同性恋当作是精神病的一种时,陈妈妈已经接受了国际上的最新观点,认为同性恋不过是正常性取向的一种罢了。因此,当发现了陈瞳的问题后,陈妈妈并没有象一般的父母一样对儿子施压,妄图改变什么,而是帮助儿子克服了最初的心理障碍,坦然地接受了事实。理所当然的,陈瞳在成为gay的路上可说是一帆风顺,当然,除了最后的结局--在结束了这一世的生命后,陈瞳依然还是个没和男人上过床的处男。 —— 奈何桥旁,一长溜的队伍正在缓缓移动,等着喝那一碗孟婆汤,陈瞳也夹在队伍中,一边排队一边和鬼差大哥聊着天。 “真没想到,阴间也这么现代化啊!”陈瞳指指前方煮着汤的大锅炉说。 “嗨,没办法,现在人口基数太大,死的人也比以前多。这不,前些日子瘟神的锦囊破了,漏了点‘SARS‘病毒出去,你们不就这么些人都来地府报道了么!再加上平常正常时期的死亡人数,不拿锅炉来煮汤实在供应不上啊。这还是我们地府为了加快办公效率特地新添的。” 不能怪陈瞳神经太大条,实在是这个地府和人间的政府办公机构太象了,没有一点阴森可怕不说,排队的魂魄还基本上都是最近因为‘SARS‘新死的,陈瞳前后都是他们这个医院收治的病人和大夫,大家伙儿阴间聚齐一起投胎,这么多伙伴陪着,谁还怕得起来。再说了,旁边的鬼差大哥又是这么的帅! “鬼差大哥,不是说阴间里都是些牛头马面、青面獠牙么,怎么周围的几位差大哥都这么帅?” “我们就是牛头马面,不过那是在过堂时吓唬干了坏事的鬼变的样子,你们是无辜遭殃的好鬼,自然得变得英俊一点免得你们害怕,这是我们地府最新出台的区别对待政策。”鬼差甲笑呵呵的说。 “原来如此。差大哥,我可不可以打听一下,我下辈子是个男的还是女的?”陈瞳万分期待的望着鬼差甲,心中盘算,要是女人的话,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男人了。 “和你这世一样,男的。” 一阵失望掠过心头,陈瞳不得不再接着问道:“那我下辈子相貌如何?”佛祖…玉帝…上帝保佑,希望能有鬼差大哥那么帅就好了。 “清清秀秀,还可以吧!” 看来成为一个帅哥去吸引男人是行不通了,不过如果出身好的话还是有希望的。陈瞳最后一次抱着满怀期望问道:“那我家世如何?” “你下辈子的家世还是满显要的,外公是武林第一剑客,老爸是武林第一庄的庄主。” “什么?武林第一庄主?我不是投胎到现代么?怎么这投胎的时间还是往回走的?”这可不得了啊,习惯了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化后再回古代,不得把人憋闷死!陈瞳万分不乐意了。 “时间本来就不是单向的啊,时间是多向流动的,你们人间的时间只能单向流动是因为你们还没有发现在多向流动的时间中穿梭的方法。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你没读过么?一般情况,我们都会安排顺向投胎,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嘛!你们这些鬼本来不该这时候死,都是因为瘟神失职才来了地府,要是一个两个我们还可以想办法让你们还魂,可现在来的这么多,哪儿送得过来啊!再说,就算我们想送你们回去也晚了,你们的尸身都烧掉了,怎么还魂!?我们地府准备的投胎名额也不多,要不是你是因为救人才死的,积了阴德,这还轮不到你呢!而且你下辈子是个不愁吃喝的命,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鬼差大哥拍拍陈瞳的肩膀安慰道。 正说话间,前面的投胎队伍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终于轮到陈瞳喝孟婆汤了。来不及问出再多的讯息,孟婆已将一大碗黑糊糊的汤塞到陈瞳手中。 “孟大姐,累坏了吧?”鬼差甲热情的打着招呼。 “可不是,今儿个一天就没闲着,这汤都煮了快二十锅了。”孟婆一边说一边揉着酸涩的肩膀。 。…… 陈瞳闭着眼睛,抿了一小口汤喝下,刚咽下去又差点吐了出来。这是什么味道啊,涩涩的,混了一点酸,一点苦,恶心的要命,比中药还难喝。别看陈瞳有个当中医大夫的老爸,可他自己却是最怕吃中药的,刚咽下的一口是吐不出来了,可剩下的要想让他喝下去,那还不如逼他喝敌敌畏更痛快。 看看一旁正聊得火热的鬼差和孟婆,陈瞳偷偷把剩下的汤顺着桥沿儿倒了下去。 过了桥,来到了一个井口前,井里混沌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陈瞳惊讶的看着井,“我要从这里跳下去吗?” “对呀,赶快跳吧,后面还有好多鬼在等着呢!”鬼差甲催促着,看陈瞳还在磨磨蹭蹭,便伸手一推。 “啊……”陈瞳在自己的尖叫声中,跌了下去。 第2章 转生 栖凤庄里一间清新典雅的卧房中没有了往日的静谧温馨,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喊透过门扉传到屋外,产妇紧紧抓着贴身丫鬟的手,借以减轻疼痛的感觉,原本秀丽的面孔布满汗水。 “使劲,夫人,再使点劲儿,头就要出来了。别怕,马上就好了。”稳婆双手不停地忙碌着,同时安慰着这位年轻的母亲。 屋外,一个中年人正在焦急地走来走去,白皙端正的面容称得上英俊,只是眼睛隐隐透出些阴冷,嘴唇又太薄了些,看上去显得有些薄情。 “哇……”的一声啼哭,惊住了男人的脚步,门打开了,稳婆高兴地跑了出来。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位小少爷。” “啊!是个男孩!?太好了,天佑我秦家,我秦凤游总算是有后了。”秦凤游的脸上露出一份狂喜,顾不得许多忌讳,冲进产房。 此时的卧房已不复方才的忙乱紧张,刚刚降生的婴儿正安安稳稳地躺在母亲身边,还没有巴掌大的脸蛋虽然还皱巴巴的,但已可看出大概轮廓象极了他的母亲。 秦凤游来到床前,死死盯着孩子的小脸,感受着作为父亲的喜悦。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父亲了,可前几个都是女孩,又是侍妾所生,哪里比得上这位正室夫人给他生下的嫡长子。 “筝儿,辛苦你了。”面对自己的夫人,秦凤游向来寡情的心里也不禁泛起一丝柔情。 这位夫人身为武林第一剑客风舞阳的独生女儿,却并没有当下那些武林世家小姐的娇纵脾气,虽然容貌比不上自己的那些侍妾艳丽妩媚,却也清丽可人,兼之一向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可说得上是秀外慧中。秦凤游当初设计娶她虽是另有目的,可几年夫妻下来,竟也动了真情,原先的姬妾早已抛到了一边。奈何风筝自从知道了他的目的后,便心灰意冷,仅有的一点夫妻情分也随雨打风吹去了,除了秦凤游三五日便要强迫她做一次的床第之事,两人之间竟是再无交谈。 此时的风筝刚经过一番筋疲力竭的生产,气力还没有缓过来,面对自己的这个丈夫又是一句话也不想说,瞥了秦凤游一眼后便只柔柔地望着孩子,一声不吭。 秦凤游早已习惯了妻子如此态度,也不以为忤,只高高兴兴地道:“筝儿,你说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我已想好了七八个,我念给你听,你选一个好不好?”说完,正要把名字念出来,却听风筝开口了。 “爹爹临终前说过,头胎孩子不论男女,皆取名为无念。” 当日风舞阳纵横武林之时,也曾经历一番情海波涛、名利纠缠,到得中年终于大撤大悟,颠峰之时激流勇退,携女归隐。这位武林第一剑客曾有一次与风筝言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无思无欲无忧无怒,是为无念,为人而无念者,当悠然于世外也”。此番感叹想必是其一生所悟。风舞阳临终时除了留下一本完成了一半的剑谱外,就是为尚未出世的外孙取的‘无念‘ 之名。望自己的外孙能超脱于红尘不为俗世所拘,既是老人的期盼,也是老人的祝福。 “好好,既是岳父大人的意思,那就叫无念,秦无念。” 两年不肯与自己说话的妻子终于肯开口了,秦凤游已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便是天大的事情也答应了下来,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名字,当下满口答应。 一年后,栖凤庄。 议事厅上,秦凤游面色铁青,怒瞪着风筝的贴身丫鬟秋儿,厉声喝问:“夫人和无念去哪儿了,走的哪条路?你实说了,我不怪罪你,你若再不开口,休怪我手段狠毒。” 秋儿被两个壮汉押着跪在秦凤游面前,挣了几下挣不脱,索性也不挣了,昂了头瞅着秦凤游,秀气的嘴角弯出一丝冷笑,“庄主不必心急,小姐这时怕是已带着少爷和剑谱走得远了,你再也寻不着的,不如死了这条心吧,那无极剑谱是老主人的遗物,岂能落在你这等人手里。” “你当你不说我就无可奈何吗,我派出四路人马去追,就不信找不到他们。秋儿,我待筝儿如何你是素知的,这些年何曾见她对我有过笑脸,我还不是照样对她掏心掏肺,生怕她有一点不如意。我是想要那剑谱练就天下第一的武功,等我称霸武林后,挣下的这份家业不也是为了传给后代么,无念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这些不都是他的。倒是你们如此做法,真真让人心寒。” 秦凤游此时心中百味陈杂,又惊又怒又怕,惊的是妻子突然出走,让人猝不及防,怒的是多年谋算功亏一篑,怕的是剑谱拿不到手不说,还要白白丢了妻子和儿子,再加上隐隐泛上的伤心难受,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得挥了挥手让人把秋儿押了下去。 三个月后,风筝和无念终是音讯全无,真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了无踪迹。秦凤游别无他法,只得派了得力的人驻扎在栖凤庄下辖的各地商号,暗暗寻访。 第3章 托孤 时值深秋,夕阳的光辉笼罩在杭州这座繁华的江南名城上,靠近市坊的一座简朴小院里正冒出袅袅炊烟。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在厨房中忙碌着,刚刚洗完了青菜,便看到灶上的汤药煮得了,忙拿了布巾垫住药罐的把手,倒出满满一碗的药汤来。忙了这些时候,清秀的小脸上已冒出细细的汗珠,却顾不上擦一擦,急忙忙端了药碗往卧房走去。 卧房中,一男一女正在低声交谈,女子半卧在床上无力起身,消瘦苍白的容色掩不住天生的雅致清丽,只是毫无血色,似已重病缠身,正是失踪九年的风筝。与她交谈的男子年约四十,面容端正,虽说不上英俊,却自有一番气魄,双目中隐有精光闪过,竟是个内功已达化境的绝顶高手。 这男子名叫陆长廷,是当今武林的第一号人物,原是衡山派门下弟子,本是个绝顶聪明的武学奇才,只因行事狂放不羁,被逐出了师门,后经一番奇遇,学得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自此另立门户,成了一代开山宗师。 陆长廷年轻时与风筝邂逅,彼此倾慕,无奈风舞阳已将风筝许给了秦凤游,风筝不忍令老父背信,只得嫁入栖凤庄。陆长廷只道曾经沧海难为水,从此不复言娶,又怕管不住自己私会佳人坏了风筝的清白,自风筝嫁后便浪迹江湖,这几年更是隐居山林授徒为乐,况且秦凤游怕风筝出走一事传出去坏了栖凤庄名声,瞒得甚是紧密,因此上陆长廷竟是直到今日才知晓如此变故。 “大哥,十几年不见,你的武功越发精进了。” “筝儿,你出了这般大的事,为何不早说?我若知你嫁得这般不如意,老早便带了你走,何至于让你如此受苦。”陆长廷紧握住风筝的手,再也不愿放开。 “大哥,我负你良多,如何还有面目去寻你。且那秦凤游为人狠毒,若知我和你在一起,必定要找你的麻烦,他人多势众,我怎能害你。我躲他躲了九年,心力交瘁,事到如今,是再也撑不下去了,才找了你来。我临死前尚有一事相求,请大哥务必应我。”风筝秀目凝注着眼前的男人,一片恳求之色。 陆长廷心中一阵绞痛,情知风筝命不久长,无力回天,只柔声安慰道:“你别胡想,你这身子养些日子就好,等你好了,咱们再不分开。你想我做什么,尽管说,大哥抛出性命不要,也替你做到。” “大哥,我死后,请你收无念为徒,照顾他长大成人。我父生前著有一部无极剑法,是他晚年对剑法的领悟,集他毕生心血,可惜只写了一半便即去世。秦凤游娶我便是为了这部剑谱,他妄图学会剑法称霸武林,可我偏偏不让他如愿。如今,我将这剑谱交与大哥,大哥聪明智慧,定能领会其中精髓,将剑法补全,传与无念。如能了此心愿,九泉之下,我亦能含笑瞑目了。”风筝从枕下抽出一部书册,放入陆长廷掌中,封面上赫然便是“无极剑法”四字。 “吱呀”一声,卧房的门被推开,小女孩端了药碗走了进来,脚步轻盈,显见已有了几分内功的底子。 “娘,吃药了。陆伯伯,您且稍等,饭菜马上就好。” 这个小‘女‘孩,便是前生的陈瞳,今生的无念了。 风筝自逃离栖凤庄后,为免行踪被人发现,索性换了男装,扮作个教书先生,将无念打扮成女孩儿的样子,原本的母子变成了父女,这才避开了栖凤庄的眼线。母子两人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每每找着个栖身之地,呆不过一二年的功夫便要搬离。九年间,风筝已是带着无念走遍了大江南北。 因陈瞳过奈何桥时没喝完那孟婆汤,随着年龄渐长,前世的记忆也慢慢想了起来。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投了这样一个胎,也只有顺其自然了,于是安心地当个小孩子,随着风筝东跑西颠,习文练武。 比起同龄的孩子来,今生的无念自然懂事得多,也叫风筝省了不少心。只是最近两年,风筝身体每况愈下,倒叫无念担足了心,没奈何,只得捡起医书来重温功课。好在前生的家里留下不少中医医著,本草药典,陈瞳学的虽是西医,自小却是翻着老爸的医书长大的,对中医倒也不陌生,读了几遍《黄帝内经》、《千金药方》之类的,逢着大夫给风筝诊脉就不耻下问,便也学着开方下药了。这些时日下来,开出的方子拿去给回春堂的大夫看了,六十几岁的老头子惊得阖不拢嘴,直叹奇才。因此上,风筝这近一年的药方大都是无念开的,连带诊脉、熬药、洗衣、做饭,都由无念一手包办。 一个月前,风筝感觉越发不好,无念诊脉一看,竟是个油尽灯枯的光景,想是这些年心结郁积,再加上奔波劳苦,实在撑不下去了,这才急急找了陆长廷来,临终托孤。 陆长廷看着无念,宛然便是缩小了一号的风筝,若是当年风筝肯随他私奔,说不定这便成了自己的孩子,想到这里,疼惜之情油然而生,“无念,你累了就先歇歇吧,待会儿伯伯去做饭,你陪陪你娘。” “没事儿,陆伯伯,我不累。”无念一边回话,一边扶起母亲,送上药碗。 风筝自知无救,本不想再喝药,又不忍拂了儿子一片心意,勉强咽下,嘱咐道:“无念,以后跟了你陆伯伯去,要好好听话,娘在九泉之下看着你,求菩萨保你一生平安。” 三日之后,无念与陆长廷正式行了拜师礼,风筝拉着无念的手,被陆长廷抱在怀中,望着这两个自己最爱之人,微微一笑,终是去了。 杭州城外落梅坡上,新起的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刻着“母风筝之墓,儿风无念泣立”,陆长廷恨极秦凤游,自是不肯将碑文刻成秦门风氏,无念自己尚且随母亲姓风,自也不在乎这个。 无念与风筝这十年来母子情深,想想前世里自己未尽孝道先死了,今生还来不及尽孝就送了终,免不了一番痛哭。 两个男人站在坟前好一会儿,终是大的拉了小的的手,下山去了。 第4章 初见 陆长廷自归隐后,就在雁荡山里找了处地方安了家,平日里只管调教三个徒弟,甚少再去管江湖闲事。那雁荡山离着杭州不远,同在浙江境内,若是紧着赶路的话三、四天便到。 陆长廷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失了心中挚爱也只悲痛欲绝一阵子,伤心过了便想着如何教养无念成人,不负风筝所托。他怕无念心中难受,也不急着赶路,带着无念一路游山玩水,时不时离了官道跑进山里摘果打猎,全当散心。 初秋时节,正是果熟猎物多,每次出手,必有收获。师徒两个往往就近找条小溪,将猎物洗剥干净,架上火一烤,就是一顿美味。 陆长廷闯荡江湖二十余年,见闻广博,为逗无念开心,常捡些武林掌故、逸事来说,无念前生加上今世,奇闻异事比陆长廷知道的只多不少,两人凑到一块儿谈谈说说,相处得甚是融洽。陆长廷偶尔提及各派武功,比较长短优劣,无念的武术根基由风筝所受,风筝在世时也时常点评各家各派,此时说出来相互印证,得益非浅。言谈间,陆长廷对各派传授武功的规矩和门派之别嗤之以鼻,无念就从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中挑些相得的话来附和。 十几天路程下来,陆长廷直叹相见恨晚,大有将无念引为知己之感。 陆长廷隐居的地方是在一处隐秘的山谷里,三面环山,剩下的一面种了一片竹林,刚好把进出的道路封住,竹林按五行八卦布置,除非懂得奇门五行,方才进得去出得来。 这日,两人终于到了谷外,只需穿过竹林就算到家了。陆长廷离家将近一月,不免有些挂心,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拉着无念在林间三转五绕,直把无念绕得七昏八素,终于出了竹林。 无念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美景,几疑是在梦中。山谷东、北两面均是山坡,郁郁葱葱生满了各种花树,各类鸟雀、松鼠穿越其间,坡下五六间木屋连城一排;西面则是一座直上直下的崖壁,并不算高,从山上流下一条细小的水练,刷过壁面,在崖底汇入一个直径三十几米的水潭,这潭水不知通往何处,水流源源不绝地流入,却并不见溢出,潭上浮着几朵青萍白莲,煞是雅致。 无念心中暗叹,师父可真会享福,这样一个人间仙境,也不知他怎么找到的,别说二十一世纪见不到这样的景色,就是这几年跑遍大江南北,也未见哪里景致比得过这里。 正看的出神,突然耳边响起一阵欢呼,不知何时蹦了三个少年出来,围在陆长廷身边问长问短,想必就是那三个徒弟了。 三人见师父出去这长时间,甚是想念,又看带了个孩子回来,都有些好奇,问候完了师父,便开始打量起无念来。稍大的两个倒还沉得住气,最小的一个憋不住话,伸手指了无念,问道:“师父,这个是……” 陆长廷哈哈一笑,挥手打断徒儿的问话,将无念推倒三人面前,说道:“这是风无念,为师新收的徒弟。无念,这是你三个师哥,大师兄陆元泽,二师兄沈清云,三师兄展杰。以后你就跟着他们一起习武了。” 无念冲着三个师兄挨个叫了一声,算是见礼。 陆元泽皮肤微黑,生得浓眉大眼,看上去开朗又不失稳重,今年刚满十七,已有了几分大人的样子,冲无念一乐,点了点头。 沈清云人如其名,眉目之间清淡飘逸,性格上也是冷清自持,平日与人相见,只微微一笑,此时见了无念,只觉叫人说不出的怜爱,脸上透出的笑容带了三分暖意,愈发显得玉树临风。 展杰还是个孩子,虎头虎脑的,比无念只大了三岁,一副猢狲般的脾气,见他生得这般清秀可爱,心中喜欢,上前就要拉他的手,要不是被沈清云摁着肩膀不让乱动,说不得已合身扑在无念身上。 陆长廷替他们师兄弟引荐过后道:“无念,咱们这儿没有多余的房间,你大师兄和三师兄睡一间,你就去和你二师兄一起住吧。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咱们去砍些木头来,给你搭个床,今晚且先和清云挤一挤。” 三个徒弟听完,无不露出诧异之色,沈清云一向沉得住气,也不禁有些愕然,犹豫道:“师父,无念虽然还小,毕竟是个女孩家,同我住一时尚可,再过些时日,还是单为她盖间屋子妥当些。” 陆长廷与无念听完这话,均是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彼此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原来风筝怕秦凤游的眼线厉害查出无念下落,一直让无念做女孩儿打扮,从未给他缝制过男装,陆长廷怕路上出现意外,故此一路上依旧让无念着了女装,此时在三个徒弟眼中看来,无疑是个娇俏俏的女娃娃。 两人笑完,陆长廷才对三人说道:“无念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娃娃,只是从小被当成女孩儿养大,今日入了这静心谷,便不用再穿女装,清云,你把你旧时小些的衣裳找出来给无念换上吧。 三人听完师父的一席话,惊得阖不拢嘴,展杰更是一声哀怨脱口而出:“我以为能有个漂亮的小师妹了呢!” 无念穿了十年女装,本就郁闷得要死,今天能换回男装,实在是高兴之极,听了展杰的抱怨也不生气,做了个鬼脸,笑呵呵地道:“可惜这回不能让你如意了,不如你求师父下次给你带个真的小师妹回来吧。” 第5章 到了晚上,师兄弟三个做了一桌菜给陆长廷无念二人洗尘,只是三人的手艺实在难以恭维,生生把上好的材料给糟蹋了。野鸡肉淡而无味,爆炒兔肉还带着血丝,唯一能入口的青菜里吃出了一条菜青虫,只有米饭是闷熟了的。无念看着其余四人面不改色,照吃不误的样子,知道是别想指望他们做出顿像样的饭菜了,唯有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掌厨之权夺到手。 吃过饭后,陆长廷怕无念旅途劳累,略略问了三个徒弟别来情形,便吩咐各去休息。 沈清云烧了一锅热水给无念洗浴,待无念洗完,找出自己旧时穿的几件衣衫,挑了件月白中衣给他换上。看看还剩下不少热水,索性自己也洗了洗。 无念坐在床上,打量着这间卧室,不大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外,还有一张书桌,一个圆凳,及一个柜子,身上这件衣服就是从柜中翻出,想是放些衣服杂物的。再有就是几本书,一套茶具,墙上挂的一把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无念暗中思量,看来山居生活并不富裕,只是为何这个二师兄的衣物却这般考究呢?这件中衣用料并非上等,乃是以细麻织就,不过裁减却极为精致,针脚细密均匀,襟口、袖边还绣了一圈滚云纹。想到这里,无念正想问问沈清云是何出身,一抬头,却看到副了不得的画面。 沈清云洗浴完毕,正从浴桶里出来,因为年纪还轻,骨骼尚未长得结实,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纤细,不过由于长年练武,肌肉匀实又不突显,看上去骨肉匀停,白皙的肌肤在热水中一蒸,泛出粉红色泽,耀得人眼晕,胯下之物静静地伏在一片阴影之中,看得出来已经发育,而且以他的年龄来说,还很是不小,想必未来更为可观。 无念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美景,心中暗叫,今天可真是看到好东西了,秀色可餐啊。 沈清云擦拭干净,正穿着衣物,见无念盯着自己一语不发,不由问道:“四师弟,怎么了?作甚么这么盯着我?” 无念回过神来,脸上不由一红,“没什么,就是想知道二师兄你今年多大了?你怎么会投到师父门下呢?” 沈清云穿好衣服,微微一笑,将洗浴之物拾掇到一边,也上了床,将无念圈在怀中。 “我今年十六了,比你大六岁。我父亲是洞庭水寨的寨主,与师父是八拜之交,他常说师父的武功放眼武林人莫能及,他自己也是干拜下风,于是三年前送我到这里学艺。你身上的这身衣服就是我刚来的时候穿的,套在你身上是大了些,赶明儿个把那几套改一改你穿。” 敢情,原来还是个一方霸主,怪不得能穿这样的衣服。无念心念一转,问道:“那大师兄和三师兄呢?” “大师兄是孤儿,被师父收养,就随了师父的姓,名字也是师父起的,他比我早入门两年。三师弟是衡山掌门展冲的三儿子,比你只早了一年入门。” “哦,原来大师兄和我是一样的啊。那你呢,你有兄弟么?” “我在家行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你说和大师兄一样,难不成你也是孤儿?”沈清云诧异地的问道。 “是啊,我娘前几天过世了,临死前把我交给师父的,我没见过我爹,也不知道有没有兄弟姐妹。”无念想到母亲,聊天的兴致立时低落下去,眼圈也不由得红了,一双眸子浸在水雾中犹如黑水晶一般。 看到怀中的小人儿一瞬间从好奇兴奋转变成要哭不哭的样子,沈清云暗悔自己说错了话,虽有满腹疑问也不敢再出口了,轻轻拍抚着无念的身子,柔声安慰道:“无念别伤心,既是到了静心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大师兄和三师弟人都很好,一定将你当亲兄弟看,你若愿意,就叫我一声二哥,日后洞庭水寨就是你的靠山。” 沈清云为人一向冷淡,就是面对自己家人也不过如此,却不知为何对这新来的小师弟如此投缘,从未有过的安慰劝抚,竟像是已做了千百遍一般,温声细语脱口而出。 无念止住泪水,暗骂自己没出息,前世和今生加在一起也三十几岁了,不但忍不住哭鼻子,还要一个少年来安慰,想想实在不好意思,挣脱了沈清云的怀抱,扯过被子背对沈清云倒头就睡。 沈清云见无念睡下,稍松了一口气,仔细一看,一缕红晕从无念的小脸蔓延到耳根,想是不好意思了,暗暗好笑,替无念掖好被角,灭掉灯火,自己也钻入被中睡下。 山中气候凉爽,虽是初秋,夜晚却冷得厉害,沈清云内力已有小成,不畏寒冷,此时盖的只是一条薄被,无念却功力尚浅,后半夜冻得直打哆嗦,一个劲儿的往沈清云怀里钻。 沈清云早上醒来,一睁眼就见到小小的身躯缩在自己怀中,娇嫩的面庞隈在颈畔,长翘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露出双迷茫的眼眸,再眨动几下,渐渐清亮起来,显是醒了。 沈清云含笑说道:“昨晚睡得可好?天气有些凉了,今晚给你找条厚些的被子盖。” 无念清醒过来,见自己躺在人家怀中,十分不好意思,红着脸道了声谢谢,却心中暗爽,大清早在小帅哥的怀里醒来,还真不是艳福不浅啊。 第6章 习武 两人起床叠被洗漱,打理好自己去见师父。到得书房,见师父和两个师兄弟都已到了,忙请安问早。无念此时已换了男装,沈清云旧时的衣衫穿在身上有些大,越发衬得他娇小可爱。师徒几人看着昨天的漂亮女娃变成今天的俊秀男孩,都觉得十分有趣。 陆元泽笑道:“小师弟穿上男装一样的俊俏呢!” 展杰更是上前一把拉住无念的手,看个不住,“是啊是啊,没有小师妹,有个漂亮的小师弟也好啊。” 无念正觉尴尬万分,好在一行人马上就移师到饭厅去用早饭,趁机挣脱出去。 用过早饭,陆长廷安排展杰和无念跟着沈清云练习入门功夫,自己带着陆元泽上山去砍些树木给无念做床,顺便猎些野物回来。 各门各派的入门功夫无不大同小异,无非是些扎马步之类的基本功,无念四岁时便跟着母亲练功,这些自然不在话下。来到这个时代后,无念深知武功非苦练不可得的道理,可不像武侠小说中写的一般,什么不会武功的书生遇到个绝世高人或得到本武功秘笈就能成绝顶高手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谈。不过依个人习武资质、勤奋程度不同,武学进境有快有慢而已。 知道在武术一道上无法偷懒,无念只得乖乖跟着沈清云练习,不过对于武学一道,他却另有打算。 无念心知这个时代不像二十一世纪,有事没事可以找警察,在这里,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当真只有被人鱼肉的份儿,要想保命,必得有一门绝技傍身才成。只不过,他既不像王重阳想争天下第一,也不像周伯通痴迷于武学,实在不想将大好年华浪费在成日的舞拳弄剑上。因此嘛,武功是要学的,不过只需学好轻功、暗器、剑法三样就够了。轻功可以逃命,打不过人家便三十六计走为上;暗器可以攻人不备,携带又方便;剑嘛,是兵中之王,平日佩在身边也显得潇洒风流,至于拳脚功夫只要稍通就好,不必苦练就是了,总不成练好拳脚,日后去给人家当保镖护卫吧。 陆长廷所会功夫极杂,剑法、拳脚、轻功、暗器、刀法均有独到之处,其中由以剑法最为得意,吸纳众家之长,自成一派,传给徒弟的武功也是以剑法为主,其余次之。 三个徒弟中以沈清云的剑法为最好。沈清云未拜师前习的是家传武功,早有根基,他又本性聪明,入门之后领悟极快,陆长廷最得意的剑法一道已得之七八,所差唯有经验而已。 无念与展杰基础不同,不能同时教授,沈清云便先演练了几式拳脚,让展杰跟着自己练了一遍,打发他去一边自行练习,转而专心教授无念。 沈清云命无念扎了马步,见他马步扎得稳当,知是已有根基,便摆出个太祖长拳的起手式,要无念跟着学,谁知无念摆了摆手,说道:“二哥,我想学轻功、暗器、剑法,你先教我这三样行不?” 沈清云哪里知道无念打的如意算盘,见他第一天学武便挑三拣四,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那就先学一套回风剑法好了。这是第一式,无风自动,你看好了。”说着,拿起练武时用的木剑演示起来。待一式剑法演完,说道:“你自己先练习一遍,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再指点。” 无念接剑在手,不假思索舞弄起来,出剑方位、力度分毫不差,舞毕,问道:“二哥,我练的可对么?” 沈清云见无念只一遍就学会了,不禁咋舌不已。这式剑法虽然并不算很难,但其中包含了三个变招,第一次练习极难把握,自己也是花了半天才学会的,不由暗赞无念聪慧。 “练的很好啊。这套剑法共十三式,我把后面的几式一并演练一遍,你用心记忆,看能学得几成。” 无念依言而行。 到得中午,陆长廷和陆元泽回来了,肩上扛着木料,手上还拎着一只野山羊。师徒二人放下东西,过来查看无念练习的成果。 沈清云见师父回来,忙上前将上午的事情一一禀报,末了说道:“无念真是个学剑的奇才,一套回风剑法,半天时间就学会了。” 陆元泽听了犹自不信,以为沈清云言过其实,“二师弟说得未免夸张了,你我当年学此剑法还用了十天半月,小师弟小小年纪,如何半天就学会了。” 陆长廷听了却不置可否,沉思一下,叫了无念过来道:“无念,你二师兄说你已将回风剑法学完了,你且舞一遍我看。” 无念恭敬道:“是,请师父指点。”拿起木剑,舞将起来。 展杰练功完毕也过来站立一旁,一时间,师徒四人俱都静立观看。 只见无念使起剑来如行云流水,毫无初学者招式转换间的滞涩之感,出剑方位精准,虚实变招也使得似模似样,偶尔力度不够,乃因年纪尚幼所致,却非一蹴可就的了。 一套剑法舞完,无念收剑而立,望向四人,眼中满是询问之色。 陆元泽惊叹道:“二师弟所言甚是,无念比起你我二人聪慧明百倍。” 展杰已看得呆了,怪叫道:“天啊天啊,怎么会这么聪明,我练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他舞得好。” 陆长廷自己就是个武学奇才,收的几个徒弟也都是极聪明之人,却没有哪个能如无念一般,对剑法领悟如此迅速,掩不住满脸喜色,一把抱起无念,道:“练得好,练得好,真不愧是风舞阳的孙子,这叫有其祖必有其孙,天生就是学剑的坯子。” 其余三人听完此话大吃一惊,陆元泽道:“师父,你说的可是三十年前被称为天下第一剑客的风舞阳么?” 此问也正是沈清云的心声,师兄弟二人同时望向师父与无念,屏息而待。展杰年龄还小,未曾听说过风舞阳的名头,听师父说完本也不觉得怎样,只不过当大师兄说出‘天下第一剑客‘几个字时,勾起了一丝好奇。 陆长廷兴奋过后,方才省起一时失言,将无念的身世抖了出来,此时待要说谎也来不及,只得正色对三人道:“无念的身世你们几人知道就是了,万不可对外人提及。” 陆元泽、沈清云转念之间已想到其中必有隐情,当下应道:“师父放心,徒儿必当守口如瓶。” 展杰不明所以,只跟着两个师兄一并应承。 无念听了几个师兄弟的评语,心中得意,暗道,不是小爷我聪明,实在是遗传基因太好,想学不会也难。想起沈清云半天教授之功,高兴之余做了个鬼脸,冲他一乐。 沈清云正望着无念,见他伏在师父肩头,得意洋洋地扮了个怪样,大眼睛黑亮亮的看着自己,越发觉得可爱,也回以莞尔一笑。 第7章 饕餮之欲 午饭时师徒几个吃了些昨晚和早上的剩饭剩菜,便又各自忙碌。陆元泽和沈清云去砍削木料给无念做床,陆长廷亲自指导无念和展杰的武功。 展杰见小师弟年纪比自己还小,学武却如此迅速,不甘落于人后,练功时愈发卖力,与无念比着看谁学得更好。陆长廷见两个小徒弟学得认真,也教得高兴,到得傍晚,床做好了,搬进房去,放在沈清云床铺对面的窗下。沈清云找出一床被褥铺好,便去厨房帮大师兄洗剥那只野羊。 无念与展杰练了一下午,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陆长廷对两人进展甚为满意,说道:“今天就练到这里吧,你们两个擦擦汗,休息一下,咱们准备吃饭了。” 无念连吃了几顿难以下咽的饭菜,这时实在忍不住了,心想除了自力更生外别无他法,自告奋勇道:“师父,我去帮师兄们做饭吧。” 陆长廷在杭州城中尝过无念做的饭菜,知道他手艺极好,比这几个徒弟强上不知多少,见无念自愿做饭,求之不得,连忙答应了。 无念跑进厨房,见两个师兄已将野羊去皮开膛,正要剁成小块炖煮,赶紧拦下。 “大哥、二哥,这顿饭我来做吧。” “你会做饭?”陆元泽问道。 “是啊,二位师兄今天已为无念劳累许久,还请先歇歇吧,这顿饭我来做,请师父师兄尝尝我的手艺。” 沈清云、陆元泽自己做饭的手艺不怎么样,也不指望无念做得多好,只求无念能把东西都弄熟就行了,见无念这么说,就放手让他做,两人给他打下手。 无念烧出一锅热水,放入葱段、大料、花椒、桂皮等诸般佐料,拿昨晚剩下没煮的野鸡肉放入锅中,熬出一锅高汤,又指挥两个师兄将羊肉切成薄片摆放在盘中,让展杰看着灶火,自己去房后的菜地摘了些蔬菜、辣椒和韭菜花。回到厨房,将蔬菜洗净切好,韭菜花捣碎,向师兄要了些腐乳、黄酱、芝麻酱、盐巴,与韭菜花混在一起,做成一碗碗的酱料。 三个师兄看他准备了这么一堆东西,菜也不炒,肉也不煮,不知无念要做什么。 陆元泽问道:“无念,你这是做什么菜啊?” 沈清云什么也不问,只微笑看着无念捣鼓。 “我要做个涮羊肉,怎么样,你们没吃过吧?” 当时正值北宋,涮羊肉还没发明呢,三人连听都没听过。 展杰也好奇道:“涮羊肉?怎么做啊?这些佐料用来干什么啊?” 无念看东西都已齐备,说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现在把东西都端到饭厅吧,马上开饭。” 师兄弟四人把东西端了过去,在桌上摆好,师徒五人围桌坐好。无念拿冬天取暖用的炭炉生起火来,架了个汤锅在上面,倒入熬好的高汤。 陆长廷看看一桌子肉、菜,没有一样熟的,不知如何下筷,问道:“无念,你这是做的什么啊?这都是生的,怎么吃啊?” “师父,您看我怎么做,跟着做就是了。” 无念看汤水沸腾了,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入汤中涮了涮,等羊肉煮熟了,捞出来放在碗中的酱料里蘸了蘸,放入口中。 师徒几人从未见过这种吃法,也学着无念的样子吃起来。羊肉一到嘴里,都不由得连连叫好。 展杰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说道:“无念手艺真好,这肉真好吃!”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以示赞同。 陆元泽把一大盘羊肉倒入锅中,眼巴巴地等着煮熟了,还没捞上几筷子,已被其他几人抢光了,急得直跳脚。 陆长廷吃得最多,边吃边赞,“收了这么几个徒弟,终于碰上个会做菜的了,以后师父有口福喽。” 沈清云家中豪富,未拜师前吃喝都极精致,自己又是从未下过厨的,来到这静心谷之后处处都要自己动手,其余倒还好说,唯独口腹之欲难耐,吃了三年难以下咽的饭菜,今日终于能大块朵颐,放开肚子大吃,道:“看来咱们以后的饭菜都要指望无念啦。” 无念对几个师兄的手艺是吃怕了,巴不得沈清云这句话,连忙保证,“没问题,以后这做饭做菜都包在我身上。” 师徒几个听了,都眉开眼笑,继续埋头苦吃,将一桌子菜、肉消灭殆尽。 自此之后,无念便肩负起了做饭的重担,立意要师父师兄尝尽未来一千年后的各种美食。好在雁荡山中鸟兽繁多,捕之不尽,各种野菜、菌子随采随有,无念放开手段,做出各种各样的菜来,不仅有中式菜肴,还搭了个专门用来烤东西的炉灶,披撒饼、面包、酥脆糕点一一做来。不仅陆长廷对他爱护有加,几个师兄也都拿他当成宝贝,宠之不尽。 第8章 病中苦 雁荡山地处江南,气候温润潮湿,不同于江北,这里的冬天没有寒风呼啸、枝叶凋零,即使数九严寒也不会下雪。 静心谷的冬天是在不知不觉间来临的,仿佛秋天还没过去,便已进入了深冬。山谷周围的树木掉了一层又一层的叶子,却还是郁郁葱葱,只是颜色更加深沉。山脉挡住了狂风,吹入谷地的风已柔和了很多,夹杂着细细的雨丝,使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不似北方的寒风那般狂猛,欲将人扑倒般,江南的风是慢慢的将人包裹住的,等到发现时,早已寒彻肺腑,沁人心骨。 又是一个深冬,这已是无念入谷的第三个冬季了。 从床上披衣坐起,无念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太阳刚刚落山,深沉的暮色就已将寂静的山谷拢得严丝合缝,周围听不到一点声音,连鸟雀都回巢了。在屋里躺了好几天,今天才能出去晒晒太阳,没待一个时辰,又被赶了回来,闷也闷死了。想到这里,无念深吸一口窗外的空气,有些冷,但干净清爽,像沈清云。 “吱呀”一声,门开了,沈清云端着熬好的药走进来。 无念见状,赶紧关好窗子,迅速躺回床上,冲着二师兄讨好地一笑,“二哥,我病已经好了,不用再喝药了。” 沈清云冷冷一笑,“刚好些就不安生,外面这么冷,还敢开窗子,小心还要多躺几天。”看看无念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望着自己,终究忍不下心继续数落,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把药递过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药,这是最后一碗了,乖乖喝了,明日便放你出去。” 无念满心不情愿地接过来,继续扮可怜,眼巴巴地瞅着二师兄,眼睛眨啊眨……没效果,眼皮快抽筋了,也不见沈清云网开一面。没奈何,只得咬咬牙,闭上眼,一气灌下去。 喝完了,满口药味苦得无念五官移位,直想吐出来。 沈清云拿过药碗,又递了一碗蜜水过来,让无念喝下,方才觉得好过一些。 “我知道有人怕苦,却也没见怕成你这个样子的,你但凡刚刚伤风时喝药喝得痛快些,也不致躺上这么些天。” 无念心说,我要是能咽得下去,当年在奈何桥上早就把孟婆汤喝完了,要不是烧糊涂了被你硬灌,后来又拿禁足来威胁我,我才不喝呢。 沈清云见无念背转身不说话,当他生自己的气,柔声道:“二哥逼你也是为了你好,你一躺这么多天,师父和师兄弟们都急坏了,早早好起来,我们也不用这么担心。再说,你天天呆在屋里,可不闷么?” 无念听完这话,翻过身来趴进沈清云怀里,道:“二哥,我没怪你,我知道我这一病,你比师父还着急,这几天没日没夜守着我,累瘦了好多。” 沈清云笑道:“我见你不说话,还当你生我的气了呢。” “哪有啊,我刚刚是在想,等我病好了,把那药方改良一下做成药丸,以后谁再伤风,就不用喝这么苦的药了。对了,师父和大哥、三哥呢?怎么也不过来陪我说说话?”无念想到这里,一骨碌爬起来。 沈清云忙拽起被子给无念裹上,抱进怀中,“师父他们正在厨房处理那些猎物呢,等你好了,咱们做些腊肉出来。师父说,快要过年了,留下一些自己吃,剩下的肉和皮毛拿到山下村子里换些油、盐回来。” 说是换些油盐,其实大半的东西都白送给了那些孤苦贫寒的农户。好在展杰和沈清云的父亲每年都派人送些银两、物品过来,师徒几人日常生活倒还宽裕。 “嗯,我明天就能去帮忙了,今年咱们多腌些肉出来,别像去年似的,刚过完年就吃完了,连着一个月再没有油水的。二哥,我躺下这几天谁在做饭啊,你们吃得还好么?” “好什么?!我们三个轮流做饭,做好了却谁也不肯动筷子。你再不起来做饭,我们怕都要饿死了。”提起这几天的饭菜,沈清云清俊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这三年吃惯了无念的手艺,突然间恢复原来的饭食水平,师徒几个都吃不下去,真不知无念没入谷前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 无念难得见二师兄露出这种表情,想是这些日子的饭菜实在难以入口,想想昨天给自己端来的那碗烧糊了的米粥,立刻升起一片同情之心,叹道:“难为你们了。” 两个人这么谈谈说说,不知觉间已过了戌时。沈清云打发无念睡下,铺好自己的床铺,刚要解衣就寝,想起夜间寒冷,又往火盆里扔了几块炭,移近无念床边,正要转身,衣袖却似被人牵住了。 无念拽着沈清云的袖角,轻轻扽了扽,“二哥,你今天不陪我睡了么?” 这几日为方便照顾他,二人都睡在同张床上,今日见无念已好得多了,沈清云本要回自己床去,见小师弟这么问他,不由回道:“自己睡不好么,还是你想要二哥陪?” “这些日子太冷了,咱们两个挤一挤暖和些。”无念心想,这里又不是一千年后,有暖水袋、电热毯,夜里冷得要死,二哥身上暖和得像个小火炉,这么天然的资源不好好利用就太浪费了。 沈清云听了微微一笑,“那好,就一起睡吧。”转身去拿了自己的被子过来,压在无念那床被子上,看看都已收拾妥当,吹熄烛火,解了衣服,钻入被中,躺在无念身边。 不一会儿,无念已沉睡过去,身子却自动向热源靠拢,挤进沈清云怀中,左手搭在师兄腰上。 沈清云尚未睡着,此时身子突然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侧脸看看无念的睡颜,眼中向来的清冷换上了自己也不曾知晓的温柔,终是转过身来,将身边的小人儿揽入怀中,沉沉睡去。 第9章 除夕乐 除夕之夜。 十几支明晃晃的蜡烛照得书房一片通明,从饭厅搬来的饭桌上摆了满满的各色吃食。八宝鸡、冰糖肘子、腊肠、西湖醋鱼…… 为了做这一桌菜,无念从中午就开始准备,洗的洗,切的切,光是一个冰糖肘子就炖了三个时辰,更别提还有琳琅满目的主食、小吃。 师徒几人从早上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布置屋子,准备年夜饭,中午也没来得及吃好,此时早已饥肠辘辘,看着一桌佳肴,无不垂涎欲滴。酉时一到,陆长廷一声令下,几人围桌坐好,举筷开吃。待得有三四分饱时,各人都放慢了速度,边吃边聊起来。 一顿饭吃完,一过戌时了,师徒几个收拾了饭菜,摆上清茶、瓜子,围坐守夜。 陆长廷捉了沈清云对局,陆元泽带着两个小的玩起了叶子戏。宋时的叶子戏类似于后世的扑克牌,无念对其做了改良,现在三人玩的这副牌已经完全是现代扑克牌的样子了。三人玩抽鬼牌,输的人往脸上涂上一道墨汁。几局下来,每个人的脸都成了小花猫一般,看得陆长廷哈哈大笑。 展杰虽然聪明,奈何太过实诚,七情上面,既不像小师弟鬼灵精一个,也不如大师兄沉得住气,连输几局。其他两人还只两三道墨迹,他的脸却已成了包公一个,气得大叫:“我不玩儿了。” 无念连忙上前安抚,“别生气啊,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你没听说开封府尹包拯就是个大黑脸么?人家都说‘关节不到,有阎罗老包‘,可见你这个样子还是满有威仪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乐了,展杰正哭笑不得,又听无念说道:“如此容貌,该当画下才是。”说着从书桌上抽出一张宣纸,往展杰脸上一铺,各处按压几遍揭下,纸上赫然便是一张人脸,五官宛然。 无念双手递给展杰,道:“这么写实的一张画像,三哥可得收好了。” 展杰气得七窍生烟,其余几人大乐,几把肚皮笑破。 笑闹之间,已到子时,转眼便是新的一年,陆长廷拿出红包一一派下,无念也拿出四张纸来递到师父师兄手上。 众人奇道:“这是什么?” 无念笑嘻嘻道:“这是我给师父师兄准备的礼物,你们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几人展开一看,一时都愣住了。原来每个人的纸上都是一幅画像,画中人正是自己。只不过这画既非工笔细描,又非写意勾勒,竟是漫画笔法,将每个人的特点尽力突出,夸张不已,却又极得神韵,让人一见之下便知画的就是自己,真是古怪又有趣得紧。 不一会儿几人回过神来,不禁都捧腹大笑。 到得丑时,众人都觉疲惫,纷纷回屋歇息。因是守夜,即便睡下,各屋烛火也不曾熄灭。 无念还没回屋就已昏睡过去,沈清云替他除去衣服鞋袜,抱到床上,自己也躺在一旁。 因喝了酒,无念的小脸上泛起一层粉色,犹如搽了胭脂一般,小嘴半开半合,诱人心神。沈清云只觉把持不住,慢慢凑了过去,将那两片唇含住了。 一吻之下,只觉滋味大好,软软甜甜中还带着桂花酿的酒香,让人欲罢不能,只想尝得更多,不由自主往更深处探去,扫过口中每一处,找到那小小的舌头,轻轻逗弄。一双手也从衣下滑了进去,沿着腰线一路向上,入手尽是如丝般柔滑的细腻肌肤。 不知不觉间,无念的舌头也有了回应,沈清云越发血脉贲张,小腹处尤其热得厉害,分身也颤巍巍耸立起来。 突然,无念轻哼一声,身子动了动,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就要醒来。沈清云吓了一跳,神智立刻回复,放开无念口唇,身上出了一层冷汗。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才放下心来,只是再不敢睡做一处。 沈清云披衣起身来到屋外,冷风一吹,头脑才冷静下来,暗骂自己畜生不如,竟对小师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其实他正值少年情欲勃发之时,又与无念朝夕相对,日久生情本属寻常,只不过二人同为男子,大违伦常,使得他踌躇不前,迟迟不敢正视自己心事。直到今日,情难自禁之下才赫然惊觉,只是一缕情丝早已缠缠绕绕到了那个小人儿身上,再是拆不开扯不掉了。 寒风吹得透骨,沈清云才躺回自己床上,待身子暖和了起来,刚下去的欲望又回来了,方才没有发泄出来,这时来得更加猛烈。沈清云忍耐不住,将手伸入衣下,握住分身揉搓起来。一边动作一边牢牢盯着无念睡颜。不过移时,只觉一股热流喷薄而出,濡湿了双手。 泄欲之后,又辗转反侧近一个时辰,天将亮时,才昏昏睡去。 第10章 架树成屋 云雨两相和 新年似乎刚刚过完,满山的树木便都披上了新绿,转眼间便成浓荫一片,进入了夏季。 这三年多来,无念除了剑法、轻功、暗器练得极佳,其余功夫都是马马虎虎一混而过,一有时间便缠着师父教授诸般杂学,土木机关、琴棋书画竟是样样要学。陆长廷每每叹息此子学武不专,浪费大好良材美质,却又狠不下心强逼。好在无念性子随和善良,倒也不担心他惹是生非,即便有事,他心思精灵,三个师兄也都极为爱护,日后就算遇到什么难处,也必会回护于他,想到此处倒也释然,便随着他性子去。 今年一入了夏,气候便显出与往日的不同来。静心谷三面环山,一面傍水,往年即使到了溽暑也不觉闷热,可今年不知打哪儿来了阵怪风,吹得整个雁荡山都拢在一片热浪中,静心谷也不能幸免于难。 无念这几日夜里都被热醒了过来,实在受不住,便撺掇起几个师兄来,要在屋后不远处的那处大榕树上建个树屋好乘凉。这株榕树也不知长了几年,树干粗大几达一丈,树冠繁茂遮光避日,极是阴凉稳固,正是建树屋的好所在。 无念自学了土木机关,一直想一试身手,值此机会,连夜画了张图出来。陆长廷只嘱咐了句“不准耽误练功”便不管了,几个师兄觉得好有趣,都动起手来,上山伐木锯木造屋。 几天下来,便在树上盖出一间房子来。屋门外搭了个小平台,架着一道木梯直通树下,往屋里一站,山风透过枝叶从宽敞的门窗穿堂而过,霎时吹走一身热气。无念兴奋得手舞足蹈,其余三人也甚是高兴,展杰更是吵吵着今晚就要住进去。 吃过晚饭,四人拿着铺盖上了树,两个小的睡在床上,大的打了地铺,凉风吹过,不一会儿都沉沉睡去。 半夜,四人都被一阵奇痒惊醒,只听得耳边嗡嗡声一片,一群吸了血的蚊子正纵横飞舞。原来这树叶子浓密,夜里结了露水,正是蚊虫产卵的好地方,几个人送上门来,这些蚊子如何能放过到口的美食,组成军团狂轰烂炸,打之不尽,赶之不走,直叮得四人丢盔卸甲逃下树去。 第二天,展杰和陆元泽是说什么也不去喂蚊子了,无念一声不吭,中午时独自跑去山上摘了一大把艾草回来丢在树屋中,晚饭后点着了一阵熏蒸。要睡时,拉了沈清云的手要他陪自己去树上睡。 沈清云十分不情愿道:“你还没被叮够?” “不用担心,我用艾草熏过了,保证没事。” “你一个人去不成么?”自从发现自己心事后,沈清云极惧和无念单独相处,生怕把持不住自己,做下事情出来。 无念眉头一皱,“不行,我一个人害怕。” 沈清云叹一口气,本想嘲笑无念胆小,倒不料他自己承认得这般理直气壮,把自己噎得一愣,没奈何,只得陪了他去。 到了树屋中,果然没有蚊子,两人上床睡下。 月到中天,映得屋内一片清辉,月光拢在无念身上,散发出淡淡光晕,沈清云看得痴了。徐风吹来不觉凉爽,反倒更加燥热起来,只想将眼前人吞进肚里,方才觉得好受。 沈清云终于忍受不住,心中轻道:“我只轻轻亲一下嘴唇,动作轻些,无念不会知道……他不会知道……” 无念正做着一个梦,梦里有人在亲他,那么轻那么柔,两人唇舌相交,缠绵不已,那人将他抱在怀中,轻抚他身上每一处,一阵酥麻窜过全身,往下腹集中过去。身上好热……好舒服……,不过,好真实的感觉啊。无念的意识渐渐从梦中浮上来。 沈清云吻够了,终于从无念唇上离开,却听见一声轻唤:“二哥”,一抬头,正对上无念惊讶的双眼,霎时如坠冰窟,僵在原地,心中只道:“他知道了,他定会恨我,看不起我,再不理我了。” 无念看沈清云一动不动,似是傻了,显是没有料到自己会醒来,月光照耀下,只见他神情僵滞,面无血色,知道是吓住了,想了想,伸手抚上沈清云面颊,低声轻唤:“二哥,二哥……” 沈清云正当万念俱灰之时,忽听无念呼唤自己,声音柔和,毫无怒意,再往他脸上看去,只见红晕满脸,韵着一段羞涩喜悦,眸中波光流转,春意浓浓,哪里有半分嫌恶自己的样子,分明也是情动,一颗心瞬间跳回腔子,结结巴巴说道:“无念,我…喜欢……你,想……亲你,想抱你,你……你会讨厌我么?” 沈清云一向沉稳冷静,无念几时见过他这般慌乱,定是喜欢极了自己,才会如此手足无措,不免十分高兴,待要回话,却觉一阵羞涩,心中暗骂自己:“都活了快四十年了,害羞个什么劲儿,这么好的一个人,错过才可惜,上辈子没抓紧时间,这辈子可不能放过了。”当下望进沈清云一双眼睛,说道:“二哥,我也喜欢你,喜欢你亲我,抱我……” 话到最后,已声如蚊呐,却还是传到了沈清云耳中。 沈清云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一阵狂喜从天而降,一把抱住无念,再不松手。 无念只觉沈清云身上一片灼热,下腹处一个硬硬的东西抵着自己,烧得自己也热起来。正胡思乱想间,只觉身上一凉,沈清云三两下扯掉他里衣,露出一身嫩肉来,赤条条一丝不挂,月光下看来,润白一片,犹如上好羊脂玉般,只眩得人眼发花。无念咬咬牙,也伸出手来拉扯沈清云里衣,不一会儿,两人之间再无阻碍。 沈清云的分身紫红硕大,青筋突起,顶端已开始滴下清液来。无念看了一眼,再看看自己的分身,却如嫩芽一支,连头部都还没完全露出,不由十分嫉妒,心道:“是谁说古人不如现代人发育得好的,老子我前世也没长这么大过。” 沈清云已等不及动作起来,右手拉过无念的手抚上自己分身揉搓起来,左手也不闲着,沿着无念的腰线上下抚弄,嘴巴更是含住胸前茱萸,吮舔不止。 沈清云十三岁入谷,尚是不解人事的年纪,谷中清幽。也无人教导这些事,不知男子相交弄那后庭才是正道,此时想泄将出来,只知用手撮弄玉茎。无念虽然知道做法,却怕疼不想被人压在下面做0号,也不点破,由得沈清云去弄,心中尚且打着算盘,等自己再长成些,便将这美少年压在身下,好好过过瘾。 无念握着巨大的分身,回忆前世看黄片的经验,上下撸动着,不时揉捏龟头,顶弄中间铃口,把沈清云弄得越发激动,耸动腰腹在无念手中来回抽插,呼吸也粗重起来,口中发出低沉叫喊:“无念……无念……用力,嗯,真好……”,边叫边亲吻无念双唇。一盏茶的功夫,浊白精液喷射而出,溅在两人胸腹之上。沈清云身子一松,倒在无念身上,喘息不止。 歇了一会儿,无念轻推沈清云,“二哥,你舒服完了也帮帮我,我好难受。” 沈清云起身一看,无念的分身也挺了起来。他年纪尚小,龟头还只露出一半,小巧的铃口处泌出几滴清液,煞是可爱。想起刚才只图自己快活,没顾得上帮他弄,因此憋得甚是难受,皮肤都泛起一层粉红色泽,心中大是愧疚,忙搂住无念,握住玉茎揉搓起来,同时吻上双唇,伸出舌头轻描唇线,然后探进口中大力吸吮。 无念只觉身在云端,忽忽悠悠舒服得紧,感觉与自己手淫截然不同,口中泄出一阵呻吟,“嗯,啊……二哥,使劲……快…快……啊……”一半被沈清云封进嘴里,一半沿着唇角泄到空中,过了半晌,方才省悟那娇媚叫声竟是自己发出,臊得满脸通红。 随着最后一声尖细媚叫,脑中一片空白,无念紧紧环住沈清云颈项,下身也吐出淡淡的一股初精。 情事已毕,沈清云起身收拾了两人身上污渍,穿好衣物,搂了无念沉沉睡去。 第11章 群雄祝寿衡山宴 这年秋天,无念入谷满四年了,又赶上他生日,因不是整日子,也没做寿,只吃了师父亲手下的一碗寿面。倒是沈清云写信给家人,寻了把宝剑送他。 剑名情人泪,是前朝剑师公孙别离晚年之作,剑身距剑柄一尺处有一水滴状瘢痕,相传是公孙别离为情人所流的眼泪,因此得名。 无念爱不释手,着意道谢,沈清云于无人之际附耳说道:“晚上无人再来谢过。”一笑而去。 当晚两人颠鸾倒凤,无念更是含了沈清云分身为他品箫,弄得沈清云神魂颠倒,若非怕动静太大让人听见,真要大叫出来。 没过几天,陆长廷收到衡山掌门来信,言到一月之后乃展冲五十大寿,邀他前去赴宴。 陆长廷虽是衡山弃徒,却素与这个掌门师兄交好,当日被逐,也是师兄极力为他求情,之后更将亲儿相托,这次整寿定要去捧场,又想师兄威望素著,必有众多豪杰前来相贺,正好也让几个徒弟见识一番,于是带了四个徒儿,施施然一路往衡山而去。 衡山脚下泰安城乃往来要冲之地,极是繁华,衡山派早有弟子门人在各个客栈等候来贺嘉宾,此时见了陆长廷一行人,忙通报山上,陆长廷不待师兄下山来接,已向山上行去。到得半山亭时,恰遇师兄带着众多门徒迎下来。 展冲远远望见师弟,大叫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下,一把抱住陆长廷。两人数年未见,陆长廷见师兄热情依旧,也不免十分高兴。 展冲放开师弟,长叹一声:“我若不派人去请,你怕是一辈子也不肯回来吧。” 陆长廷对这大师兄极为敬重,一声不敢回嘴,只嘿嘿一笑。 展杰上前一步跪倒在地,“爹爹,孩儿回来给您祝寿。”磕下头去。 展冲待他磕完,拉他起身仔细打量这个五年不见的小儿子。“嗯,个子长得比我都高了,不错不错,这次回来好好陪陪你娘,省得她老骂我把你丢在外面不闻不问。” 展杰答应后立在一旁。 陆元泽、沈清云两人双双上前齐声道:“陆元泽、沈清云见过掌门。”一起跪倒。 展冲未待他们跪下已一把拉起,看着两人道:“五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后生可畏啊。咦,这孩子是谁?好秀气的娃娃。” 无念躬身见礼道:“无念见过掌门。” 陆长廷在旁说道:“这是我的小徒弟,风无念。平日让我宠得没规没矩,见了长辈也不知跪拜。” 展冲哈哈一笑,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 无念见这展冲为人毫无架子,已有几分好感,微微笑道:“我若跪下,前辈必然拦着不让,索性不跪,大家方便。” 展冲为人豪爽,毫不在意,只当少年顽皮有趣,拉了陆长廷上山。 一行人比寿诞之日早了八九日住下,陆、展二人许久未见,正好叙旧,展冲难得回来,也帮不上忙,带了两个妹妹和师兄弟们四处游玩。无念口舌伶俐,常把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逗得面红耳赤,笑闹不已。 如此过了两日,几人正打闹间,衡山弟子来报,少林罗汉堂首座、洞庭水寨少寨主,华山掌门等人来贺。无念等人难得有机会见识此等场面,不由都跑去正厅看热闹。 无念到了大厅,见师父师兄都在,忙跑到师父身后站定,打量厅中众人。 正与师父说话的和尚必是他好友--罗汉堂首座法证;和展冲交谈的人脸上一道长疤,应是岭南剑侠柳彦;拉着二师兄手的人与沈清云五六分相似,定是他大哥沈清风,嗯……长得没二师兄好看,他们身边拿着描金扇子的想必是风流侯爷赵一鹤;师父斜对面坐着的中年儒生是华山掌门卓仲天,他旁边的青年男子应是他儿子卓不凡,长得倒是不错,称得上俊美,可惜眼角上吊,嘴唇太薄,一副小肚鸡肠的样子。再往旁边看去,哇……大美女,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媚,压倒李嘉辛,赛过张曼玉,这就是武林盟主的千金,人称江湖第一美女的林纤纤了吧。可惜他喜欢的是男人,不然真要神魂颠倒了。不过,怎么美女的眉头总是皱着,身体不舒服么? 正想到这里,只见对面的美男腾的站起,指着自己大骂:“臭小子,一双眼睛往哪儿瞧呢,胡看什么?”这一声喝,惊得厅中众人都静了下来。 无念正想回话,只听自己身边一个声音道:“在下陆元泽,见这位姑娘眉头紧锁,想是身体不适,不免多看两眼,原不知是兄台贵眷,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原来指的是大师兄,不是自己啊。 话刚说完,只听美女说道:“我与卓公子毫无关系,陆公子不必道歉。” 原来一个月前卓仲天代子向盟主林南航求亲,林南航见卓不凡也算小一辈中的佼佼者,有意将林纤纤嫁给他,无奈林纤纤不喜卓不凡心胸狭隘,不肯答应,林南航无法,只得对卓不凡说道:只要林纤纤点头,他但无不允。这卓不凡当是得了圣旨一般,将林纤纤看作掌中物时时纠缠,林纤纤不胜其烦,此次代父祝寿又被骚扰,着实不悦之极,听卓不凡无端指责他人更是反感,因此出声反驳。 卓不凡听心上人如此说话,怒火中烧外更添一股醋意,又不好对林纤纤发作,当下将一腔火气尽数喷在陆元泽身上。冷笑一声道:“哪里来的无名小辈,也敢站在这儿说话,趁早叫你师父领回去,省得丢人现眼。” 听到这里,陆长廷放下手中茶盏道:“我这徒儿虽不才,丢的却是我的人,现我的眼,与阁下无关,就不劳你操这份闲心了。” “原来是陆前辈,晚辈常听人说起陆前辈乃是有名的狂侠,素来敬佩,只可惜收的徒弟却如登徒子一般。师父威名赫赫,徒弟却是一文不值,狗屁不如。” 陆长廷年轻之时曾与卓仲天结过梁子,后来虽事过境迁,毕竟有了心结,卓仲天平日提起陆长廷不免贬损一番,卓不凡知道此事,趁机为父亲出气,也在心上人面前逞些威风,却不免把话说得过了。 陆长廷心中大怒,刚要发作,就听身后说道:“我师兄的确一文不值,狗屁不如,阁下却是有如狗屁,值得一文,胜我师兄一筹,令人佩服,佩服。” 原来无念听卓不凡嚣张已极,心中不忿, 想起《鹿鼎记》中韦小宝的说辞,搬了出来砸在卓不凡脸上,直把卓氏父子气得面色铁青,讷讷不能成言。 厅中众人均觉卓不凡行事过分,心中颇有微辞,这时见说话之人年少秀雅,言词有趣,都不禁会心一笑,赵一鹤更是笑出声来。 法证也转身向无念打趣道:“小娃娃好利一张嘴。” 无念张口回道:“大和尚恁亮一颗头。” 法证闻言大笑出声,厅上众人再也忍不住,齐声哄笑起来。 卓仲天看向陆长廷,冷冷说道:“陆兄收的好徒弟啊,口齿伶俐,胜过我儿百倍。” 陆长廷哈哈一笑,“小徒顽劣,卓兄见笑了。” “顽皮或许,劣倒未必,不光性子狂妄一如陆兄,只怕武功也已得陆兄真传了吧。”话音未落,已出手如电,向无念袭来。 众人谁也不曾料到卓仲天会大失身份,向一个孩子发难,待要施救已措手不及,陆长廷一掌蓄势向卓仲天拍去,笃定他不敢不回身自救,趁势为无念解围。只是掌还未到,变故已生,只见明晃晃一柄长剑架在卓仲天脖子上,正是沈清云送给无念的情人泪,此时卓仲天的右手离无念还有一寸之遥,只这一寸,胜负立判。 厅中众人已是呆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鸦雀无声。 陆长廷收住掌势,看无念没有受伤之象,放下心来,又见这小徒儿仍是笑嘻嘻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不禁心中大赞,负手而立,得意一乐道:“卓兄敢情是要试试我这徒儿的功夫来着,不知可有见教?” 卓仲天也算一派宗师,享誉江湖数十年,武功自有独到之处,他知陆长廷武功高出自己甚多,必会出手阻拦,此番出掌虽是出其不意的偷袭,也用上了十成功力,就怕一击不中失了面子。不料今日阴沟里翻船,栽在个孩子手上,却连这娃娃如何出剑也未看清。此时想要说话也已毫无面目可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便如开了调色铺般。 法政为人慈悲,不忍见卓仲天难堪,又深知自己这个老友的脾性,只有嘲弄看热闹的份,决不会主动解围,只得上前,一手拉住卓仲天右掌,一手架开无念长剑,说道:“卓兄想必是与娃娃开个玩笑,小娃娃不懂事,怎么当真了?若卓兄真要伤你,你如何还能拔剑出来。” 陆长廷既不阻拦也不附和,冷冷一笑。 无念知法政是为自己化解敌意,虽不以为然,却也感激,抱拳道:“多谢卓掌门掌下留情。” 卓氏父子此时已无面目再待下去,向展冲一拱手,道了声后会有期,双双下山去了。 此时众豪杰回过神来,纷纷赞叹无念少年英雄、剑法了得。陆长廷听了更是大为高兴,虽知无念天赋惊人,倒也不料能达到这般地步,想起四年教授之功,今日方显便一鸣惊人,实是按捺不住,一把抱起无念转了几个圈,三个徒儿也围上前来,或拍背或按肩。 其余众人见他们几个尊卑不分,毫无师徒间应有之礼,好笑之余无不摇头叹息。 第12章 知己优伶,一剑舞嫦娥 经此一役,无念名声大噪,人人都说陆长廷收了个天资出众的小徒弟,师父高明,徒弟也青出于蓝,便有人想同无念一比高下,无奈无念是个不喜争风斗狠的,当初学剑是为了母亲遗愿,日前出手是情势所逼,如今面对前来要求比试的人却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把三个师兄推出来抵挡。 陆、沈、展三人宠他上天,如何不应,轮流替他出手,两三天功夫,打了十几架。 无念自己不喜欢打架,却喜欢看热闹,每架必在一旁观看,心中暗自比较双方武功高下,招式优劣,甚而有时带了瓜子、核桃边嗑边看,看得沈清风、赵一鹤等人暗暗好笑。 两三天下来,除展杰输给了柳彦一次,其余比试三人都大获全胜,众人又都纷纷言道,不止小徒弟出众,几个师兄也都是少年英雄。沈清风更是日日前去给陆长廷请安,万分敬佩。 这日中午,惊雷堡堡主雷霆来贺,带了名震京城的四喜班前来贺寿。这四喜班善演话本、戏剧、舞乐,镇班之宝乃是一套惊鸿剑舞,相传是唐时公孙大娘传下,端的是妙不堪言。台柱莫言年只十六七,艳丽莫名,十三岁上台技惊四座,一舞成名。 无念听说后大感兴趣,饭也不吃,跑去观看。到得院中,正见莫言练习,当真是人如美玉舞似惊鸿,又观他行事洁身自好,心下十分喜欢,着意结交。 莫言身在优伶之列,从来只被当作玩物看待,纵有几个礼敬之人,却也大都贪他美貌,意图染指。他人生得美,性子却烈,秉着个卖艺不卖身的想头,倒从未让人近身过,只是却也吃了不少苦头。 这日莫言见个清秀少年有意结交,本以为又是登徒子之流,谁知无念目光澄澈,行止虽不拘礼节却率性自然,言词甚是诚恳,便放下脸色攀谈起来。一谈之下,只觉当真是难得的知己之人,竟毫不介意自己身份低贱,以朋友之义相交。他却不知无念前世里便信奉人人平等,到这世见惯了贵贱尊卑也从不顺从,结交戏子优伶称兄道弟于旁人是大失身份之事,于他却是平平常常毫不在意。 两人相谈甚欢,四喜班中一众人等也未曾见过如此人物,都待无念甚是热情。无念是个随和性子,此时将宋元明清各朝出名的戏词话本拿出奉承好友,直把班主喜得阖不拢嘴,将他当成活祖宗般供着,比京城里一众豪富享受的待遇还高。 无念近年于剑法一道实已颇有所得,见这惊鸿剑舞姿势华美,招式灵动,倒也称得上难得一见的佳作,只是剑招繁复,只顾姿势好看,破绽便多,作为舞蹈给人看还可,于剑法而言却是花架子一副。他看莫言言词见颇以不会武功为憾,似是受人欺侮良多,便有意教他一套剑法作自保之用。只是武林中授人武功需有师徒名分,若想将现成几套剑法传授必得禀明师父才行,不光费事,能否允诺还在两可,陆长廷虽宠爱自己,却也未必肯答应将本门武功传给戏子优伶,倒不如自创一套剑法教他,纵被人知道了,谁也说部出什么来。 想到这里,晚上回房便冥思苦想,挖空心思编了套剑法出来。想到莫言练习方便,便以惊鸿剑舞作底,将招式一一改过,破绽之处设法补齐,或将剑身斜劈改成反手直刺,或将虚变实。如此一来,姿势优雅华美依旧,剑招却从华而不实变成凌厉狠辣。 次日早上,无念将剑式演练相授,莫言感激不尽,自忖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无念这番作为,沈清云一一看在眼里,对莫言嫉恨莫名,只想将无念关在别人看不到的所在,自己一人抱他在怀,方才称心。可叹周围人多眼杂,大哥日日在侧,想和小师弟单独相处实不可能,这几日憋得心头火起,又不好发作。 再有一日便是寿筵。 这日傍晚,莫言已将剑法学会,无念与他两人左右站定,各执一剑对演。只见莫言红衣艳丽,无念青衫秀雅,剑招舞动处,便如一幅画般。四喜班人人屏息观看。 最后一式演完,两人轻飘飘落地收剑,相视而笑。 “好美的人,好美的剑。赵某今日眼福不浅。” 啪啪一阵掌声传来,伴着话语传入两人耳中,无念转头一看,原来是赵一鹤、沈清云、沈清风三人。 沈清云面无表情,余下两人倒满面笑意。 无念微笑道:“侯爷过奖了。” 赵一鹤上下打量无念,前几日见他一剑逼住卓仲天,只当武功不错,却没想到他竟能自创出如此高明的剑法,只怕真是天纵英才了。又见无念风致淡雅,不卑不亢,更见好感。只觉此人面目虽不如莫言艳丽,只当得清秀之称,却自有一番气质独出众人,如明珠在匣,宝剑入鞘,不见锋芒,却越看越见味道。 这赵一鹤身为皇支旁嗣,坐不上龙椅倒也有些权势,喜好武功,混迹于江湖,被人送了个风流侯爷的绰号。侯爷是他的封号,风流自是指他实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 赵一鹤素是个男女不忌的,这时两位美人儿在前,如何按捺得住心痒,当下上前撩拨。 “赵某往日只道莫言风姿天下少有人及,今日才知赵某实乃井底之蛙,小兄弟比之莫言竟不差什么,真真是难得的一对妙人儿。” 这番话既赞了无念,也捧了莫言。 莫言在京时便见过这位小侯爷,也曾来纠缠自己,与一般纨绔子弟没见什么不同,有心讥讽两句,又怕给班里若来麻烦,只得尽量不搭理他。 无念见莫言神色,再听赵一鹤的说辞,知道这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有心捉弄,当下回道:“哪里有侯爷说得那么好,便是有,我和莫言加起来也没有您一个人妙啊!” “哦?不知赵某妙在何处,当得小兄弟如此一语?”赵一鹤见无念这般乖巧上道,极为高兴,兴致勃勃问道。 沈清云听无念与赵一鹤调笑,面上已蒙了层青色,只是碍于此人是大哥带来的朋友,不好揍他一顿。 只听无念说道:“深秋风寒,侯爷还能扇扇不辍,这般装风流扮文雅的功力深湛若此,怎能说是不妙?” 赵一鹤的这柄描金折扇是他苦练多年的趁手兵器,当年之所以选了扇子来练,正是想到寻欢作乐时也能用上,此时正拿在手中扇风,做出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样子来,不料无念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下僵在当地,作声不得,面上也青红交错,煞是好看。 其余三人闻言大乐,莫言还憋得住,沈氏兄弟却已放声狂笑起来。 沈清风捅捅赵一鹤的后背,笑道:“如何,今日吃憋了吧,看你日后还敢随便招惹人。” 赵一鹤回过神来,尴尬无比,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小兄弟说话真是有趣。”手中扇子收起,再也不敢展开。灰溜溜说了几局场面话,匆匆离开。 沈清云这几日难得一笑,胸中闷气出了不少,与无念回房吃饭的路上又被他说说笑笑哄得开心,对莫言的嫉妒也抛在脑后。 晚上回屋将此事说与师父师兄,又是一阵大笑。 这日寿筵开席,道贺的武林人士坐满了正厅,偏厅,连厅前的院子也围了一圈,只留下正中一片空地搭了戏台,留给四喜班表演用。 展冲、陆长廷等一众武林中有头面的人物坐在正厅主席,无念师兄弟辈分低,和其他门派的弟子们坐在偏厅的一桌上,桌上都是年轻人,武林弟子不拘小节,谈谈说说倒也热闹有趣。 一番杯筹觥错之后,四喜班登台献艺。清婉唱腔、飘扬水袖和着笛箫琵琶,确是不俗,引得众人阵阵掌声。 宴近尾声,一曲箫音缓缓而起,莫言出场,一身红纱舞衣,满月清辉下映出淡淡光晕,宛如烟雾,更衬得他面如美玉艳丽夺目,执剑右手轻举,划出一道闪电,身姿飘忽若仙,剑式凌厉纵横,更兼丰神脱俗姿势娴雅,众人见所未见,无不凝神而观。 剑乃兵中之首,自古便多习剑之人,衡山武功也以剑法为首,在座诸人中亦有不少剑术名家,陆长廷、展冲、柳彦等人更是数得着的用剑高手,此时细观莫言剑法,攻守兼备、殊少破绽,实是一套难得的剑术佳作,比之少林达摩剑法、衡山玉冲剑法决不逊色。诸人见多识广,竟看不出是哪家哪派的招式,只是一眼瞧来,实在美绝丽绝,观之不厌。 众人都只道莫言技艺出众,却不知他此时所舞的早已不是当初赖以成名的惊鸿剑舞,乃是无念的杰作,只有沈氏兄弟、赵一鹤方知其中内情,却无人说破。惊雷堡主雷霆也只道是四喜班另有新作,毫无觉察。 一舞毕,四下无声,众人待得片刻才回过神来,掌声雷动,喝彩不绝。无念桌上便有人言道:嫦娥下凡,公孙大娘再世也不过如此。 武林众人大多粗俗,能文者甚少,不少人只知嫦娥,却不知公孙大娘何许人也,赵一鹤不知何时蹩了过来,硬在众人中挤出一个位置,坐在无念对面,笑言道:“ 昔日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写诗赞叹,吾向来不信,今日见之,方知不谬,可见古人诚不欺我,不知风兄弟以为然否?” 无念轻声吟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念完,微微一笑:“或许吧。” 筵席已散,众人纷纷离去,赵一鹤还要再说,沈清云向赵一鹤拱手道:“天色已晚,侯爷该去安歇了。”拉起无念便走,将他扔在身后。 第二日,众人纷纷告辞离去,四喜班也收拾好东西欲返回京城。 莫言拉了无念的手依依不舍,无念安慰他道:“难过什么,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日后我出师了去东京寻你,届时再把酒言欢岂不甚好?” 莫言闻言也不禁释怀,想了想道:“我近些年把赎身银子攒得够了,这次回京城便脱出乐籍回转老家,你去我湖南老家找我便是。” “哦?你要脱出乐籍?你老家是湖南?” “是啊,我家本是在湖南清水县,父亲在时于县城里开了个豆腐作坊,后来八岁那年发大水双亲亡故,母亲临死前把我给了四喜班,只求我能有口饭吃。等我脱了乐籍,便返回老家,这几年我也攒了些钱,回去再开个豆腐作坊,你若能来,我亲手做豆腐给你吃。” “好,一言为定。” 第13章 中秋月 自衡山回来过了快一年了,拜那十几场比武所赐,师兄弟四人此时在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武林中人人都说陆长廷教徒有方,调教出的徒弟一个比一个争气,这一年中不断有人送了自家子弟过来拜师,都让陆长廷推却了,只道无念是他的关门弟子,再不收徒。 这一年中,四人武艺都已学得全了,至于功力高低却因着每人的勤奋与天赋各有不同,已非师父所能教授。陆长廷便将更多心思放在了风筝给他的半本剑谱上。 这本剑谱放在陆长廷处已近五年,闲暇时也经常拿出来仔细钻研,只是风舞阳的这套剑法当真是独出心裁,与陆长廷所知的任何一套剑法均无相似之处,竟是无迹可寻,想要补全谈何容易。好在无念渐渐长大,剑术日渐精进,已可预见不出十年便可成就另一个风舞阳。因此上陆长廷也不着急,反正无念还小,尽可等他长大自行钻研,自己从旁协助便是,况且三个大徒儿目前也在身边,若现在便将剑法传授无念,还得避开他们才行。 临近中秋,沈清云接到家中来信,信中言道母亲思念儿子,请陆长廷准许他回家省亲。 沈清云将实情告知,陆长廷一口应允,又想,三个大徒儿已是满师,尽可下山了,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们出去江湖历练一番,自己也好专心将无极剑法传给无念。便定下中秋月圆之夜,摆了一桌饯行酒,送三人下山。 中秋之夜,师徒几人于屋外月明风清处摆了酒菜,围坐一桌。 陆长廷见几个徒儿自孩童长成今日英挺少年,甚是欣慰,对三个要远行的徒儿殷殷叮咛,为人处事之道,江湖禁忌,武林规矩提了又提,生怕落下什么没有嘱咐到。 陆元泽三人感念师恩,想到明日便要离开生活了几年的家园,均有些不舍。只是陆元泽、展杰更多了一份闯荡江湖的兴奋。沈清云虽也想念父母,却更舍不下无念,满心想带他通行,又深知师父决不会答应,不由满面别离之情。其余几人只道他是舍不得师徒兄弟之情,均不以为意,只有无念隐约猜到他心意,虽也不舍,却因用情未深,不如他那般难过。 酒过三巡,师徒几人都有些醺醺然,展杰忽然忆起去年此时的惊鸿剑舞来,看圆月当头,叹道:“风好月好,若能再看一遍惊鸿剑舞就更好了。” 陆长廷和陆元泽也不由想起去年的剑影翩迁,赞叹不已。只有沈清云不言不语,看了眼无念。 无念笑道:“你们若真想看,倒也不难,招式我都记得,尽可舞给你们,不过我可不如莫言漂亮,你们看后可不能嫌弃。” 其余几人闻言都道:“能舞便好,怎会嫌弃。” 无念拿来情人泪,不假思索舞将起来。 这套剑法虽只在衡山演练过两次,但因是自己亲创,一分一毫都清清楚楚,比之莫言更加深谙剑意。月光下,但见无念一身月白衫子,翩然而舞,与衡山当日相比,更见夺人心魄。一时间,谷中万物都淡了下去,只剩这月下少年,飘然如仙。 一舞毕,众人似从一场美梦中惊醒过来,陆长廷似有所悟,将无念唤到跟前,问道:“无念,你实说与师父听,这套剑法你如何会使?” 沈清云见陆长廷神情严肃,只当他是怕无念偷师而来,坏了武林规矩,当下将去年之事一一道出。 陆元泽与展杰惊讶不已,陆长廷也难掩喜色,“如何不早说?”心中暗自合计:既然无念已能自创剑法,不如明日起便将无极剑法传授与他。 酒宴散去,众人回房, 沈清云关上房门,一把抱住无念,吻了上去。舌头探过口中每一处所在,紧紧纠缠在一起。双手也攀上衣服扣结,几下撕扯,两人衣物尽落在地。拖抱着,拉扯着,双双倒在床上…… 亲吻、抚摸、揉弄,口唇的纠缠,性器的摩擦,身体的抚触……激情中透出离别的伤感。沈清云只愿时光就停在此刻,再不分开。 过了良久,一切静止下来,两人相拥躺在一起,透出余韵后的一丝慵懒。沈清云紧紧环住怀中之人,轻柔亲吻他的面颊,低声祈求:“无念,无念,千万要想着我,我若能抽身,必来看你。” 无念已昏昏欲睡,他身体尚嫩,这一番云雨耗掉他大半精神,此时只想一睡不醒,勉力应道:“嗯,想着你……”便沉入梦中。 三个徒儿走后,陆长廷将无极剑谱交给无念,转述风筝临终所托。 无念第一次知道外祖还有一部剑谱传下,母亲带自己四处飘荡竟也是为了它。接过细看后,大吃一惊:这怎么叫做无极剑法,分明便是独孤九剑好不好?虽然尚未完成,不过从现有的部分来看,风舞阳显然已经悟出了无招胜有招的道理,第一章总决式便是系统论述剑招种种变化之理,余下依次是破剑式、破刀式、破枪式、破鞭式,还应有的破索式、破箭式、破掌式、破气式却没有了,应是外祖逝世的太过突然,来不及写上。 无念心思一定,将所思一一说出,陆长廷听后恍然大悟,这才明白秦凤游当年为何不择手段也定要得到这半部剑谱,习得其中一式,便是少有的高手了,若能学全,恐怕当真便要无敌于天下了。 师徒二人既明白了剑法的起因和剑意,自然便可入手练习了。无念对剑术造诣颇高,首先学那总决式和破剑式,照剑谱所载练习后与陆长廷交手过招,果然深觉奥妙无穷。其后,依次习那破刀式、破枪式、破鞭式。 这套剑法最重实战,独自练习还不觉什么,需得与人交手,方能印证所学,好在陆长廷是个杂学颇多的,刀枪剑戟、拳掌腿鞭无所不知,即便自己不曾练过,也与会使的人交过手,或是见人使过,此时依着记忆一一使出来,与无念陪练。 如此一来,进境便快,只一年多的功夫,现有的五式剑招已尽数学会,余下的剑招却是要无念自创了。破箭式还好说,无念于暗器一道也涉猎颇深,破箭便是破所有类似于箭的暗器,飞蝗石、青蜂针诸如等等,师徒二人通力合作,倒也颇有所获,但破索式、破掌式、破气式却需费上一番时日,无念本对这三类功夫所知不多,此时更是从头学起,非一时能够完成。好在谷中悠闲,也无人催促,二人尽可边学边想。 这一年多时间里,谷中只剩师徒二人,无念前世今生皆是幼年失去父亲,自小与母亲过活,除了在谷中的五年热闹日子,余下时间大多是两人相依为命,倒也习以为常,不觉如何寂寞。且陆长廷是个不拘礼法的,两人之间也无一般师徒的拘谨,倒更似多年老友一般,万事莫逆于心,白天练完武,师徒二人晚上或对局或小酌,比之当日热闹之时,更多一份悠然。 第14章 相思册 洞庭水寨总堂就坐落在洞庭湖南岸,依水势傍岸而建。寨主沈伯达近四十年苦心经营,将整个寨子打造得气势磅礴,固若金汤。水寨下分十二堂,将诺大个洞庭湖连同周围相邻水道划分成十二片水域,凡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家均受其辖制,十户人家中得有九户有子弟受寨中调遣。 这几年水寨势力越发壮大,通湖南境内遍布水寨弟子,甚至已渗入湖北各地。湖广两路武林人士等闲都不敢轻易招惹。 尤其这两三年间,水寨二少主沈清云归来,不仅学得一身高超武艺,更兼足智多谋,手段非凡,同大哥沈清风一起打理寨务,整治得井井有条,不仅御下有方,且待百姓宽严有度,衣食温饱自不必说,就是钱也赚得多了,一众小民将过去对其父兄的惧怕都转成了敬畏,自觉依附着寨子,便如有了靠山一般,比起受官府管制还觉安逸。更有那周边不成气候的小帮派归顺过来,弄得声势越大,连官府都忌讳三分。 沈氏父子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因此每逢换上一任新知府都派人重礼相送。遇到那贪财的,便送金银珠宝,遇上个清廉的,便约束寨下子弟、宵小之徒,送他个治下太平安稳。这许多年来,竟没有一个前来为难的。 寨中日常进项主要是往来船只的过路费,遇上寻常百姓讨生活的,也不为难,不拘给多少银钱便即放过,且保这片水域中一路平安,比官府收了银子不管事还要公道,老百姓也给的痛快。要是碰上那贪官卸任、奸商路过,便不客气劫他一笔。洞庭湖水路要道,周边均是富庶之地,南方经商之风又盛,往来船只无数,一年下来便有十五、六万银子进项。且将官府打点妥当后,便有那不长眼的遭劫后告到府衙,也只是自讨没趣,无人给他出头。除此项银钱外,沈清云这两年多来又开了十几家商号,酒楼、当铺、布庄……来钱又快又稳当。 沈清云这两年帮父兄打理寨子,越来越忙,竟抽不出一些时间回谷里看看,思念无念的心一日重似一日,每天晚上闭眼后便满脑子无念的样子,笑的、怒的、狡黠的、赤裸裸的、情动时的……往往早上醒来,性器已挺得老高,要不然便是在春梦中一泄而出,害得他将内衣拿给下人清洗时每每狼狈不堪。 这些时日,母亲似乎觉察出什么,叫来了几个媒婆四处为他说媒,沈清云一一推脱了,再美的女子又怎及得上他的无念。 沈伯达夫妇只当寻常女子入不了他的眼,且大儿子已生了两个男孙出来,也不急着让沈清云传宗接代,只嘱了媒婆细细寻访好女子,不拘门第,只管说来。 这天是腊月二十八,沈清云一个月前命乌金堂主周义山带了几车礼物送去静心谷,说是给师父过年用,其实倒有大半是依无念的喜好准备的,吃穿玩乐的东西一应俱全。 沈清云正念着无念收到了没,喜不喜欢时书房外侍童常墨来报:“二少爷,周堂主回来了,正在外面等着复命。” 沈清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急声叫道:“快叫他进来。” 常墨服侍沈清云这么长时间,一向见这个二少爷从容冷静,几时见他像今日这般急惊风,不由有些愕然,心中好奇,不知什么事让沈清云这般着紧。 不一会儿,周义山从外面进来,正欲跪下行礼,沈清云已急不可耐道:“师父师弟你可都见到了?他们可好?东西收了没?说了什么没有?我师弟喜不喜欢?”一连串问题砸得周义山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定下神,少不得将谷中诸般见闻一一道来。 ---------- 是啊,没有清风什么事,不过有另一个人的事。 沈清云听完回复,却大多是讲师父如何如何,纵有提及无念,也是寥寥数语,再及深问,周义山已是回答不出,只挠头道:“风公子很好啊!”好在哪里,如何好法却说不清了。 沈清云写了一封长信给无念,尽述离别之情,本想从周义山嘴里知道无念收信时是何表情、说了何语,谁知这个猪头竟一丝答不上来,只把他气得七窍生烟,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周义山看着二少爷脸色不愉,不知差使哪里办的不妥,心中忐忑难安,把事情都回完了,末了,拿出一包棉布裹着的东西来,说道:“属下临走时风公子拿了这东西出来,说是给二少爷的,一路上不准任何人打开,属下掂量着似是一堆纸,请二少爷过目。” 沈清云心中一动,莫不是无念有什么体己话要和我说,不好让人转达,都写下来给我?想到这里,脸上表情从阴郁瞬间转成晴朗,接过来道:“辛苦周堂主了,事情办的不错,去帐房领五百两银子出来,你和同去的弟兄们分分,早些回去歇着吧。” 周义山见二少爷心情好起来,这才长出一口气,退了下去。 沈清云屏退下人,迫不及待拆开包裹,只见里面装着两本书,封皮上分别写着:杂事琐记、武学随想,其余并无一封书信,不禁有些失望,又想起无念行事向来不以常理论之,说不定有些话是写在书里的,遂先捡起琐记翻看起来。 一看之下,不觉大乐,原来这本琐记竟是无念日常生活的记录,分别两年中的点点滴滴竟都书写在册,描述甚详,读来颇觉有趣,宛如身临其境,陪他在旁一般,于是手不释卷,径直看了下去。 。…… 真宗咸平二年,九月初九,秋高气爽。 今日重阳,须登高赏景,采菊之时,想古人云:遍插茱萸少一人,今四处所望,何止少一人,无三人矣。三位师兄离谷二十余日,唯剩师父与吾二人,不见往日热闹,只青山依旧。 遥望洞庭方向,想二哥路途顺利,应已到家,阖家团聚,不胜之喜,遥祝安康喜乐。 。…… 夜间,取杭白菊一两和女儿红一坛煮之,制得菊酒,清香绵爽,与师父畅饮。 闲谈间论及各代武林中才智卓绝之辈,姿容惊世之人。师父言:汝母才学出众,昔日为武林第一才女,汝外公容颜绝美,为天下第一美剑客。吾曰:母无外祖之风姿,吾无母之才智,所谓罐养王八越养越抽,是为至理。师父笑:即是王八,汝也当是滑头无赖成精的千年小王八。 吾怒,窃思:明日必当煮鳖成汤为师父进补,连煮一月,谅不敢再笑吾矣。 。…… 。…… 。…… ---------- 四十岁还属于青年的范畴,不老不老,而且学武的人比较会驻颜,相较于青年时期能更理智的处理自己的感情。 真宗咸平三年,八月十五,月圆风清。 三师兄一早回谷探看,意气风发,与吾言:已成名,武林人称“快剑”。 午时,大师兄亦游历归来,携武林盟主之女林纤纤同行,状似鹣鲽情深。 吾惊叹:大哥手比三哥剑快,一年便已抱得美人归,想明年便可有后了。 二人大羞。 三师兄不忿曰:手快又如何,须知红颜祸水,怎及得扬名立万。 吾曰:即便祸水,亦只祸及大哥一人尔,况历代祸水皆绝世美人方能为之,可见林姑娘之美,绝世也。汝便想当祸水,亦不可得。 三师兄反唇曰:吾自知容貌不佳,亦不为祸,汝俊秀似佳人,能为祸水乎? 吾曰:何难哉,三公九卿自有好龙阳断袖者,吾效董贤自荐枕席,当可为祸国殃民之男宠,女子为红颜祸水,吾可为蓝颜祸水也。 三人皆住口不言,似惧似惊似窘,直视吾后,吾转身,则师父立身后久矣。 师父怒,额上隐有青筋跳动。 大师兄、三师兄与吾站桩三个时辰,林姑娘随师父进屋喝茶。 晚饭后师父欲罚继续站桩,吾暗以一月美食贿赂,遂得免。 。…… 。…… 真宗四年,腊月十六,阴雨。 二哥遣人送来年礼,皆按吾喜好所治,书信中言词殷殷,不胜喜之。别离二年有余,思念之情日甚,想二哥家业甚大,当日理万机无法抽身,本欲相寻,无奈武艺未成,不能下山。唯将日常琐事整理,予之,搏二哥一乐,以为年礼。 另有随想一本,书数年武学心得,为吾与师父共悟而得,精招妙式尽录其中,二哥若能习之,则武林少有敌手。 。…… 。…… 。…… 沈清云边看边笑,乐不可抑,直到记录的最后一篇,才收起笑意,浮上满腹柔情。 看到最后一页,已非字迹,而是一幅画像,乃无念惯常的漫画笔法,弯弯的眉眼,笑嘻嘻的样子,分明是两年不见的小师弟。沈清云看着画像,脑海中浮起那幅顽皮无赖的神态,便如见了真人在前一般,眼眶顿时湿了,合上书本捂在胸前。 过了良久,才缓缓放下,拿起另一本翻看起来。 一看之下,大吃一惊,里面记载的各式招法、对武林各家各派的点评,于武学一道的精辟见解均闻所未闻,想是这两年师父和无念的功夫更上层楼,已非常人所能窥得,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一看,直看到傍晚掌灯,沈清风唤他吃饭才停下来。收好那本随想,沈清云随大哥前去用餐。 家人围坐一桌,均好奇沈清云得了什么东西,竟笑了一个下午,连书房外都听得一清二楚,将那些知道沈清云清冷脾性的人唬得一愣。 沈清云心中高兴,忍不住想将心上人讲给人听,将琐记上的趣事拿出来说了些,把家人逗得前仰后合,沈伯达更是捶胸笑道:“这娃当真有趣,改日定要见一见,看看长廷收了个怎样的徒弟。” 至于那本武学随想,沈清云自是密而不提。只暗自祈祷无念早日学成,下山团聚。 第15章 酒中沉醉,平地起风波 又是一年的秋天,三年时间里,陆长廷与无念合作无间,无极剑法里剩下的几式都陆续完成。这日,师徒演练完毕,将九式剑法融会贯通,终于大功告成。又缝风筝忌日,陆长廷想起八年辛苦终于不负所托,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晚饭时,无念准备了一大坛女儿红,师徒二人祭完风筝在天之灵,纵情畅饮。 因完成了一件大事,二人心中高兴,都觉轻松自在,酒到杯干,一坛酒很快见了底。陆长廷意犹未尽,命无念又去拎了一坛过来接着喝。第二坛喝到一半,无念已晕晕糊糊不辨东西,说了声:“师父,我不行了。”趴倒在桌上。陆长廷也已醉了,却兀自喝个不住。 睡了有一个时辰,无念被冷风吹醒过来,看着着桌上一片狼藉,师父歪倒在一旁,睡得正香,口中依稀还嘟哝着“接着喝”。也没精神收拾桌子,无念架起陆长廷,踉踉跄跄送它回房安歇。 替师父脱去衣服鞋袜,安放在床上,无念自己也已之称不住,只觉头昏眼花,再没力气回自己房去,索性也脱了外衣,躺在外侧,将陆长廷身上被子拉过一般,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无念忽觉身上一阵重压,有人抱住自己亲吻吮舔不住,极尽亲昵。他酒醉之中神智不清,只觉似是沈清云,禁欲多时的身子被挑拨起来,也不及细想二师兄如何这时回来,自己身在何处,不自觉地热情回应。唇舌纠缠,双手也抱了上去,拉扯身上之人的衣服。 那人也手中不停,一边为无念宽衣解带,一边口中还不时念念有声,似是叫着谁的名字。 不一时,两人衣衫尽褪,赤裸裸抱在一起,肢体厮磨间情动之极,性器均已高高翘了起来。 无念双腿缠住身上人,不住挺腰蹭动分身,良久却不见那人帮他揉弄,忽觉一手探入自己股间,抚摸后庭入口,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灼热的楔子已嵌入了后穴之中,霎时一股剧痛袭来,惊出了一身冷汗,神智也随之清醒过来。 无念张眼看去,身上之人哪里是沈清云,赫然竟是师父陆长廷。月光透窗而入,照得分明,陆长廷双目赤红,盯住自己,满面情欲之色,眼中的火死要将他吞噬干净。一声轻唤从陆长廷口中发出“筝儿”,正是无念母亲的小名。 原来陆长廷醉得狠了,逢着风筝忌日,压抑多年的情思再也控制不住,竟趁今日尽数泄了出来,无念长相又酷似其母,沉醉之下竟将徒儿当成心上人亲狎。陆长廷虽与风筝两情相悦,可发乎情止乎礼,直至风筝去世,从未逾矩,此时迷蒙之中,竟见佳人复活躺在身边,且热情回应自己所求,如何把持得住,多年情思混着欲火一股脑地释放出来,一边大力撞击着身下之人,一边不住亲吻那朝思暮想的容颜。 无念一时震惊慌乱之后冷静下来,细思对策,自忖身软无力,反抗不得,醉酒之人又无理智可言,不可能叫陆长廷退出体内,股间这时已有液体流下,好像是括约肌撕裂后流了血出来,左思右想别无他法,只能尽力放松全身,任由陆长廷进出后穴,减少损伤,等他发泄完睡去后,自己再行疗伤收拾。 想到这里,无念实在哭笑不得,就算是八点档的无聊连续剧,也编不出这么狗血的情节来吧。 一个时辰后,无念开始有些慌了,本来以为师父做完一次之后就会睡去,谁成想这一番折腾竟到现在还停不下来。中间陆长廷已经泄了一次,灼热的精液喷进无念体内,混合着鲜血流出甬道,弄得两人身下淋淋漓漓,可过不多久分身又硬了起来,就着湿粘滑腻的小穴进出更加容易,依旧刺戳不息。而更让无念惊惶的是,自己也开始察觉到快感逐渐升腾,夹杂在痛苦之间,越见强烈。 陆长廷的分身粗大坚硬,进进出出间不经意擦过他后穴中的某一点,一股酥麻瞬间自尾骨上传至身体各处,一直强忍不肯叫喊的无念再也忍耐不住,一声呻吟脱口而出,“嗯…啊……” 陆长廷听见这声压抑中透出一丝愉悦的轻喊,更加兴奋,分身似乎又大了一些,进攻也更加猛烈,口中不停叫着:“筝儿,筝儿……” 无念只觉陆长廷的分身将自己的后穴撑得快爆了,最敏感的一点被不停摩擦,前列腺也受到刺激,自己前面的玉茎已从萎缩的状态变为昂扬,顶端已开始渗出液体。身上各处也被师父不停的抚摸,胸前的茱萸早已挺了起来,让陆长廷含在嘴里拉扯舔弄。 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一声声的娇媚呻吟和着求饶的话语不断从无念的口中涌出,“不,嗯…停下,师父…醒醒,我……不要了…啊……快不行了,师父……啊……师父……”眼泪也控制不住流得满脸都是。 陆长廷听不到无念的求饶,一味狂抽猛插,一下深入顶到前列腺,无念浑身一阵抽搐,“啊……”的一声,尖叫着吐出精来。 无念心想,以前怕疼不想让沈清云压在下面,如今还是逃不掉让人压了,真是倒霉到家。不过从前听人说从后面也能得到快感,自己一直不大相信,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正想着,后穴中又传来一阵酥麻,陆长廷竟然还没有射,一直在攻击着,刚才无念射精的时候后穴持续收缩,紧窒灼热得让陆长廷感觉十分舒服,认定了刚才刺激得无念射精的那一点,每一下都深深顶入,逼得无念很快又硬了起来,不由自主投入到欲海狂潮中。 。…… 射了两三次之后,无念再也支持不住,看着仍在自己身上动作的陆长廷,意识渐渐昏暗,终于在疼痛疲惫中昏了过去。 无念眨眨眼睛,在日上三竿的时候醒了过来。看看周围,奇怪自己怎么睡在师父房中,正要起身,忽觉腰部一阵激痛,又摔回了床上,下身后庭处也疼痛难言,猛然间,昨晚的一切都想了起来,抬头看看身上,到处青紫一片满是吻痕,掀开被子,下身处鲜血混着精液凝结成块黏附在股间、被褥之上,一时无言,只觉恍似一梦,荒谬绝伦。 转头环视屋子,已不见陆长廷影踪,无念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了一股担忧、惧怕,说不清为什么,放声呼唤,“师父,师父……” 叫了十来声,不见人应,无念心中恐惧已无法抑止,也顾不得身体不适,赶忙下床捡起衣服胡乱套上,冲出门去。 陆长廷站在后山脚下,举着自己带了二十几年的佩剑漪澜,心中一阵悲凉。 想自己四十六年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更多除暴安良之举,老天爷如何这般害他。先是心爱之人逝去,后又酒后失德奸污爱徒。今早醒来,见无念形状不堪卧在身下,下身血污一片,脸上满是泪痕,一时心胆俱裂,纵然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浑浑噩噩间穿衣出门,也不知该往何处做些什么,兜兜转转来到山下,神智渐渐清明,回思一切,自觉无颜苟活于世,只有以死谢罪,方得解脱。 抽出漪澜,自忖用此剑除恶无数,却不料今日自己竟也要死在此剑之下,抬手架在颈间,便要向下划去。 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厉喝,“不许死!”随即一个身子从后扑上抱住自己,手中漪澜也被劈手夺去掼在地上。 无念寻到后山,远远望见师父欲举剑自刎,急迫之下顾不得伤痛,施展轻功几下纵跃到陆长廷身后一把抱住,紧紧箍住怀中人的双臂,防他再起死志。 “师父,你要寻死是么?你想把我一个人扔下,自己一了百了?那我怎么办?我今后该如何活着?你想过没有?你答应母亲照顾我,如今想撒手不管么?” 想起刚才情形,无念一阵后怕,万一自己晚来片刻,是否就要见到一具尸体?不由将手臂又收紧些,极力打消陆长廷寻死的念头。 陆长廷长叹一声,“无念,为师对不起你娘在天之灵,也对你不起,实在无颜见人。好在你已学武有成,日后定能照顾好自己,我也没什么牵挂了,正好到九泉之下去向你娘赔罪。” 无念心中一阵难受,不过是酒后乱性无心之过而已,况自己也醉了,怎能让所有过错都由师父一人承担,自己又不是女人,没什么贞操可言,难道为了这么一件事,便要师父偿命,自己一世不得安宁么。 “师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醉了,才会这样。我没有怪你,你也不要死,好不好?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还是像往常一样过活。你若是真因此自尽,那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寝,还不如随你去地府来得省心。总之,你敢再提以死赎罪之事,我便也死给你看。”无念这话前半截轻柔劝解,最后一句却口气坚硬,毫无转圜。 陆长廷本以为经此一事,无念定然怨恨自己,谁知竟会如此。听完这番话,生怕无念说得出做得到,自己已经毁了他清白,如何能再害他性命,已不好再图自尽,只得答应下来,“好,不死,师父不死了。” 无念听得陆长廷答应了,知道他一向言出如山,放下心来。方才全身紧绷,还不觉什么,此时顿觉双腿已软得没了知觉,股间撕痛难忍,定是肛门处的伤口又裂开了,再也吃不住劲,将全身重量倚在陆长廷身上,慢慢滑倒在地,晕了过去。 陆长廷大惊失色,忙扶起无念,见他衣袍下摆处渗出点点鲜红,知是伤口破裂,将他打横抱起,返回屋子。 回屋后将无念安置在床上,陆长廷转身去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将无念抱进澡盆清洗干净。 无念在洗浴中已经清醒过来,只是身体无力,虽然感觉不好意思,也只能任由陆长廷忙活。 陆长廷将无念抱出来擦干,又找出金创药敷在他后穴伤口上。无念感觉师父的手指探进深处抹药,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粗糙的手指触到内壁细肉敏感处,想起昨晚的疯狂,一声呻吟脱口而出,“嗯……” 听到这声轻吟,师徒二人皆是一惊。无念暗骂自己发什么臊,陆长廷却是被勾起了昨晚经历过的一股快感,想起自己的分身在这个小穴中品尝过的销魂滋味,下腹隐隐又有几分热流涌上。 陆长廷本没有龙阳之好,只是阴差阳错间与无念成就一晚孽缘,倒从未有过其他想头。此时眼见徒儿面容酷似心爱之人,方才洗浴时抚摸过的一身细白皮肉便晃在自己眼前,耀如莹玉,恍然间发觉徒儿早已不是当年的稚龄童子,眼前的少年身躯修长、骨肉匀停,处处散发着诱人的味道,心中顿时起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陆长廷察觉到自己的心猿意马,连忙强自收敛心神,专心抹药。涂抹完毕,给无念换上一身干净亵衣。一切停当后,也不好再呆在一旁,就要出门去。 无念见陆长廷要走,生怕他又要做些什么出来,一把抓住师父的袍袖,“师父,你去哪儿?” 陆长廷一愣,瞬间明白过来无念的担心,安慰道:“你先睡着,我去给你做碗鸡汤。” 无念看了陆长廷半晌,终于放开了手,“师父,你答应过的,可不能反悔。” 陆长廷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无念放心,师父说过的话,一定算数。”说完,走了出去。 无念折腾到这时,已疲惫不堪,等待间又睡了过去。 第16章 逆伦同裹鸳鸯被 自陆长廷不再寻死后,无念便安心养伤。养伤这几日中,两人一应杂事均由陆长廷料理,包括每日给无念上药。每到这时,陆长廷都极不自在,总是不由自主想到那晚情形,表面上若无其事,但每晚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无念在自己身下的样子,想起那一夜欢愉,下身也不受控制的勃起。他四十几年从未有过床第之事,到那晚之前还是童子之身,如今一旦破了戒,知道了情欲滋味,便再也回不到当初清心寡欲的日子了。 无念却如没事人一般,虽然师徒相处间比从前多了份尴尬,可他向来不是较真儿之人,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日子一长,一切自然回复。 在二十一世纪之时,无念便有心理准备,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料到会以这种方式发生,且对象也出乎预料。不能说不震惊,可也不是难以接受。虽然无念喜欢的人是沈清云,可此时用情未深,更多的是青梅竹马之义,兄弟朋友之情,还说不上终身相许、生死以之,喜欢实更多于爱恋。且宋时最重礼法,人伦五常看得极重,无后乃是不孝之首,以沈清云家世,怕不能容他与无念如此相守一生。因此,无念隐隐中便不敢放下太多感情,唯恐他日后有变,自己一腔深情付之流水,抱着个顺其自然的想头,走一步算一步,也不必现在便操心烦恼。此时床上之人骤然换成陆长廷,虽非自愿,可也毫无怨怼。 无念深知师父性子,一向极为佩服他的为人,八年相处,父子之情、师徒之义、朋友之交,历历在心,且前世今生加在一起,无念实已活了四十三年,论精神年龄倒与陆长廷更为接近,脾性相投更甚于沈清云。若非陆长廷没有龙阳之好,两人在一起倒也合适。他却不知,陆长廷此时已对他生出别样感觉来。 无念伤好后便重新操持起家务,陆长廷见无念无事了,也不再天天陪在身边,每日一早便不见了人影,日落西山方才返回,匆匆吃过晚饭就回房不出,任无念怎么敲门也不应,且一日憔悴过一日。 此番事后,无念便一直担心陆长廷的精神状态,生怕他内疚于心,积郁成疾。这时见陆长廷行事,自己担忧的情形终于发生,一时也不禁手足无措。几天下来,无念尽量找时间想和陆长廷谈谈,化解他的心结,可都抓不住他。白天不知他去了哪里,遍寻不着,等晚上见到人了,刚说几句,陆长廷便借口休息回房去了。眼见师父日渐萎靡,急得无念坐卧不安。 这日无念整晚没睡,只合眼养神,约莫还未到卯时,听得师父房门轻响,陆长廷已起身走了。无念也急忙起来,悄悄缀在身后。他轻功已有火候,陆长廷又满腹心事,一路上也未察觉。 跟了一个时辰,无念随陆长廷翻过一座山,来到山后的一片竹林中。林子原本茂密,可这时见来,满地残枝断根,近半数已被砍断,断处削口整齐,显是利刃而为。无念看这情形,已知必是师父这几日的杰作。 只见陆长廷站在林子正中,抽出漪澜,狂舞起来。剑走龙蛇,惊风泣雨,气势纵横,剑气扫过之处,枝叶尽断,显然注了十二成内力在上面。 这一舞,直近两个时辰,无念躲在一旁看得咋舌不已。终于,陆长廷气力已尽,收起宝剑扔在一边,躺倒在地。无念关心师父,疯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担心陆长廷脱力,正要上前相扶,却见陆长廷已自己动了起来。 陆长廷将气力耗尽,原指望再无精神胡思乱想,怎奈一闭上眼睛,无念赤裸裸的一身皮肉又冒了出来,挥之不去,那张俊秀的脸一会儿是风筝笑语嫣然,一会儿是无念顽皮精灵的样子,下面的分身又硬了,忍了一时,实在按捺不住,解开裤带掏出阳物揉搓起来。喘息渐重,口中不时叫着,“筝儿,筝儿……无念……”到了最后,自己也不知叫的是谁的名字,只一味动作。 分身抽搐两下,终于射出一股白浊,伴着最后一声叫唤:“无念……” 射出之后,陆长廷翻身坐起,沮丧难言,只觉这些时日的煎熬比死还难受,一声长啸再也无法抑止,脱口而出,回荡山间。这啸声中满含着无奈、不甘、悔恨、伤心、痛苦,诸般种种,难以言说。忽然听得一记竹枝断裂声,收住长啸,悚然惊问:“谁?”就见无念从一丛竹枝后走出,眼中盈满惊诧、了然之色,顿时做声不得,似被雷劈了般,僵在原地,恨不得立时死去。 无念在一旁看得分明,已经大概猜测出陆长廷的心思,知道师父因为自己挑起了几十年的情欲,找不出办法发泄,日日来这里耗费精气,刚才叫着自己和母亲的名字,想必也是自己这张脸的缘故,此时听到这声长啸,心中更满是对眼前之人的同情、怜惜,只想好好安慰一番,消去他满身愁苦才好。 无念缓缓走到陆长廷跟前,慢慢跪下,与他平视。陆长廷只觉无地自容,正欲闪躲,被无念捧住双颊,逼得不得不正视徒儿,一双眼被直直望进内心深处。 无念直视陆长廷双眼,一字一句说道:“师父,你想要我么?你要,我便给,母亲来不及给你的,我都替她给,好不好?”语声轻柔,语意诚恳。 陆长廷听完这话,不知做何反应,似有一股欢喜直透胸臆,又似觉得有碍人伦大大不妥,一时呆愣愣看着无念。 无念见陆长廷痴痴望着自己,知道他实难决断,虽从未想过对师父投怀送抱,可若任他这样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便要濒于崩溃了。这人对自己重要之极,似父似兄似友,决不能见他痛苦至此。若这一身皮肉能消他诸般烦恼,自己倒也不必吝惜。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无念已不容自己多想,往陆长廷唇上亲去,轻舔柔吻,伸进舌去,轻易启开牙关找到另一条舌头纠缠起来。吻了一阵,陆长廷终于有了反应,口唇主动回应,双手也抱住无念身躯,越箍越紧,似是恨不得将他揉进身子才好。 无念左手勾住陆长廷颈项,右手探进他下摆抚弄分身,陆长廷刚泄完的阳具立时又挺了起来,在无念手中比刚才自己弄时涨大了一倍不止。无念离开师父口唇,顺唇角一路下滑,沿着颈项、胸腹,来到分身处,含住粗大阳具舔吻不休。陆长廷痴痴看着徒儿动作,喘息渐渐粗重,阳具上青筋爆起,撑得无念吞咽极为困难。 无念放开分身,褪下自己下身衣物坐到陆长廷腰上,扶住阳具往自己体内送去。这是他首次主动,不甚得法,后面伤口刚好又不敢用力硬来,送了两送,只龟头进了一半便卡住了,无念一时无措,向陆长廷望去,“师父,你动一动,帮帮我。” 陆长廷这是回过神来,激动难抑,双手扶在无念腰上,用力向上一挺,阳具一下进去半根,无念“啊”的一声惊叫,双手攀在陆长廷肩上,紧紧抓住不敢稍动,后穴处一阵灼痛,似又撕裂开来,五官痛得皱成一团,声音也颤了,带着哭腔,“师父……疼……”后穴也紧紧收缩,不肯再让剩下半根进去。 陆长廷怕无念受伤,纵然被卡得难受,也一动不动,只抱住无念右手轻拍他后背,左手摸到两人结合处按摩揉弄。 过了一会儿,无念喘过气来,把心一横,放松肛门处肌肉,直坐下去。这一下尽根没入,粗大的阳具把小穴撑得满满,二人同时发出惊喘。无念是一记惊声尖叫,陆长廷却是舒服得不行满足长叹。 待阳具尽没之后,陆长廷只觉小穴里面紧窒灼热,被含得甚是舒服,已等不及无念主动,自行抽插起来。他让徒儿上身倚在自己胸前,紧扶住无念腰身上下起伏,自己挺动下身相应而动,一时觉得人间至乐不过如此。 无念一开始难受得要命,后穴含着一根巨大的楔子近乎裂开,死死揽住师父头项任他动作,每进出一下,便如受刑一般,做了一会儿,才渐渐得趣。那粗大分身每划过体内一点,浑身便如窜过一阵电流,酥麻绵软,恨不得化在陆长廷身上,谷道内渐渐泌出汁液,滋润得进出越发容易,自己前面分身也抬起头来,夹在两人腹间来回摩擦,舒服无极,张口唤道:“师父,再往里一些……对,就是那儿,使劲啊……啊…嗯,快一点……啊……啊……师父…师父……”声音越见娇媚。 陆长廷也激动难耐,一边叫着:“无念……无念……”,一边含住他乳首舔咬,右手也抚上无念阳具撸动。 抽插了几百下,陆长廷翻身将无念压在身下,伏在无念身上继续动作,更见急快。无念双腿缠在师父腰上,向陆长廷吻去。这一姿势比之刚才滋味又不相同,两人尽情欢乐,直至陆长廷一记深入直抵花心,无念“啊……”的惊叫声中射出一股白花花的精液,引来后穴痉挛收缩,全身抽搐不已,陆长廷被谷道紧紧一吸,一泄而出,终于伏倒在无念身上。 这一番折腾近一个时辰,情事完毕时竟已过午,无念蜷在陆长廷怀中累得动弹不得,陆长廷抱住身下人,自忖自己这一番作为乃是师徒乱伦,且同为男子,实为天地不容,可此时此刻,能将此人抱在怀中便已心满意足,再无他求,其他一切都顾不得了。 将近傍晚,两人才回到谷中。 陆长廷不再为情事困扰,虽仍有隐隐不安、愧疚,却也不像前几日那般几近崩溃,日子又回复成从前一样。只不过无念搬进了师父屋中,夜夜同寝,三五日便有一次被翻红浪。陆长廷内功深湛,精力比寻常三十许壮年男子还要好些,常将无念弄得求饶。两人白日依旧练武对弈,晚间却比从前更多一份春色旖旎。 第17章 携友入藏,师徒纷飞各 这日,无念与陆长廷正对弈闲聊,忽听得谷外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随之而来一句问候:“长廷兄别来无恙否?”声音浑厚,隔着入谷的一片竹林传入耳中,竟凝而不散,听来如在耳边,来人内力深厚可见一斑。 陆长廷听这话语,即知是老友法证到了。有朋来访不亦乐乎,当即迎出林外。果见法政带着个年轻徒弟立在入口处。 两人自衡山一会后已有近五年未曾相见,此次会面相视执手大笑,互道别情,寒暄之中,相携步入屋内。 无念施过晚辈之礼,奉上清茶后坐在下首,听二人絮语言谈。 陆长廷好奇老友何事突然来访,问道:“什么风把你吹来我这儿?莫不是想喝酒了找不着人陪?” 法证年轻时乃是一名江洋大盗,中年才皈依佛门,为人豪爽,于清规戒律并不十分放在心上,这是远离少林,更加不怕掌门训诫,听得老友如此调侃,忍不住咽了口馋涎,“你这里有什么好酒?只管拿来,和尚我也只敢在你这里放肆一下,过了今日,怕就喝不着了。” 陆长廷骂道:“什么过了今日?恁般不吉利。你若想喝,便且住下,咱们喝光这谷里的窖藏,如何?” 法证叹道:“非是不想,只是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顾不得与你痛饮了。” 陆长廷奇道:“什么事是你们少林办不了的跑来找我?你且说说,但凡我能帮忙,绝无二话。” 法证听见这话,放了一半心下来,笑道:“也不是什么太难办的事,只不过请你陪我走趟吐蕃,耗时太久,路途远些罢了,怕你不愿前去。” “吐蕃?你去那儿做什么?” “长廷兄有所不知,吐蕃的宗普寺中有个格杰巴泰喇嘛,乃是密宗第一高手,十年前曾来我寺探讨佛法、武学,以一招之差败在我手下,他返回吐蕃后苦修十年,前些时日遣人送来一封书信,请少林派人前去辩经。说是探讨佛法,怕也少不了一较高下。本来几位师兄欲陪我前往,可掌门师兄一个月前练功时不甚伤了经脉,需师兄们护法疗伤,便只能我一人前去。我听说格杰巴泰将密宗的无上心法龙象般若功修到了第九重,已达化境,这次若要比武,胜负实在难料,需得有个武功高强的人为我掠阵,兼且作个见证,这人最好是个名高望重的俗世之人,与两大佛门都不沾边才好,方显公平。那格杰巴泰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便找上你了。怎么样。老友可愿随我走上一遭,去看看异域的风物人情?” “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值得你如此慎重,听说龙象般若功乃密宗不传之密,正好去见识一番。你说吧,何时动身?” 法证听陆长廷如此爽快极是高兴,道:“三日后巳时,我在山下云隐寺相候,届时出发,如何?” 陆长廷一笑道:“好,就这么办。” 正事说完,两人天南地北闲谈起来,晚饭时分又痛饮一场,喝得酩酊大醉。 无念和法证的徒弟慧言相视苦笑,各自服侍师父安寝。 无念将法证师徒安置在大师兄房内,自己却不敢和陆长廷睡在一起,唯恐外人看出端倪,安置好师父后回自己房中睡下。 第二日,陆长廷留法证再饮,法证言道与云隐寺住持有约耽搁不得,下山去了。待二人走后,陆长廷才想起尚未与无念商量此事。 无念笑笑,“这有什么可商量的,就当是游山玩水好了,我还没去吐蕃玩过呢,这次正好得了机会。我这就收拾东西去。” 陆长廷拦住无念,正色道:“无念,这次我一人去即可,你不要跟了。” 无念一愣,不解的望着陆长廷,听他接着道:“吐蕃山高水远,路途又多险阻,这一趟走下来怕得一年多的功夫,我一个人去就好,你却不必跟着我受苦。况我也怕管不住自己,你若在旁,少不得想要抱一抱,露了行迹出来,你我都要身败名裂。”还有一句陆长廷没说出口:自己倒没什么,无念却还年轻,日后可怎么面对世人。只是这话却不愿说得太直白了。 无念不言不语看他半晌,知道师父心意已决,也不勉强,点头答应。 陆长廷怕他一人在谷中憋闷,也不放心他独居,拿出这几年修改过的衡山剑法要无念送去给展冲,顺便游历一番,估摸着自己从吐蕃回来了再回谷中。无念一一答应。 这日行装收拾完毕,离出发还有一天,想到后日就要分别,陆长廷心中隐隐不安,自无念入谷后这是师徒首次分别,少不得一番叮嘱。无念听得头大,一只芋头酥塞进师父口中,反过来将高原环境引发的缺氧、肺心病等事项细细说来,末了道:“回头我写张药方你带上,入吐蕃之前先配好药,防着万一。还有,我听说吐蕃有一种天眼石,石头上的花纹象人的眼睛,你若见了,帮我带块回来。” 无念心想,前世倒见了不少天眼石,不过都是人造的假货,这时若能找到,必是真的,肯定值钱,倒要弄一块玩玩。 陆长廷看着无念神气顽皮的样子,宠溺之情油然而生,别说是一块石头,就是一座金山也答应下来。 晚上安歇时,无念要到树屋上去睡,此时正值盛夏,陆长廷也觉闷热,欣然相陪。两人到了树屋里,铺好床褥,看月光透过树叶漏下点点光辉,和着一点烛火,甚是宁谧温馨。 无念只着小衣趴在窗上,想起第一次情事也在这里,回头看了师父一眼,脸上一阵发烧。前世还是处男,这世没满二十就有了两个床伴,想想自己都不好意思,好在没有什么海誓山盟,也不指望长相斯守,图个大家高兴罢了。 陆长廷看无念清秀的面颊染上一层红晕,更添一份娇艳,直盯着移不开视线。自从半年前有了肌肤之亲,就越来越忍不住想抱徒儿的念头,开始几次还是无念不忍看他难受主动委身,最近一些时日,倒是他自己主动求欢的多些,思念风筝的心情渐渐淡去,眼前的这个人在心中的分量一日重似一日。 无念转头,见师父死死盯着自己的脸,猜他又是想起了母亲,忍不住想捉弄一下,嘻嘻笑道:“师父,我知道自己长得象母亲,不过到底是我长得好看还是母亲好看啊?” 陆长廷顿了一下,看着无念双眼,缓缓说道:“你更好看。” 无念听完这句顿时怔了一下,他知道师父一开始便将自己当成母亲替身,也从未在意过,问出这话原是调侃之意,自古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满以为师父会说他母亲好看,却不料陆长廷竟如此回答,倒把自己唬得一愣,心中微觉奇怪,却不免也有些高兴,微微一笑。 陆长廷见了这笑,便如吃了春药一般,欲火一下升腾上来,拉过无念揽进怀中压倒在床上,狠狠吻去,想起要一年多见不到面,更是下了几分力气,几下扯去两人衣物,阳具一挺进了无念后庭。 无念后穴猛然一痛,“啊”的一声抱紧师父头项,不敢稍动,任身上人动作,几个抽插后才觉好过些。双腿缠在师父腰际,配合他耸动起来,谷道内肌肉一张一合吐纳吞吸着巨大阳具,口中放声呻吟:“师父,太快了,慢一点……好痛……嗯…… 啊……对,就是那儿,啊……师父,师父……” 。…… 红烛烧到尽头,摇曳几下熄灭了,屋内一片昏暗。无念已累得睡去,双臂犹挂在陆长廷颈上。陆长廷抚摸着怀中人细腻肌肤,了无睡意。他向来不信鬼神,这时也不禁暗暗祈求上苍:我已没了风筝,再不能失去无念,我们师徒乱伦,天理不容,若真有报应,罚我一人就好,只求无念这一生平安喜乐。这次若能平安回来,我便再不出去,有无念陪着,在此终老一生便好。 次日无念起来,浑身酸软,想起昨夜疯狂,忍不住狠狠瞪了师父一眼,暗想这些日子也没有给他煮鳖汤,怎么这么生猛,一夜连要两次还不够,差点把腰弄折了。 陆长廷一整日粘在无念身边,看他忙东忙西,闲下来时便抱在怀中,不忍片刻稍离。晚上又是一场翻云覆雨,无念受不住,呻吟中带了哭腔、求饶声,刺激得陆长廷金枪倒了又起。 第三日上午,无念强撑着起身要送师父出谷,陆长廷拦住道:“你好好歇着就是。” 无念扯着他袖子,“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陆长廷答应了,“我知道,师父一定尽早回来陪你。”转身出谷。 第18章 红袖楼头,戏赌女儿香 无念出谷后一路游山玩水来到衡山,见过掌门展冲递上剑谱。了结了这桩差使后便想着下一步到哪里游玩一番。 展杰见小师弟来了高兴得不得了,拉着问长问短,听说师父去了吐蕃,便要无念在衡山住下。展冲也对无念极为器重,要展杰好生陪伴。无念一时想不到往哪里去,见展氏父子盛情,便先住下再作打算。 这日,展杰拉了无念往衡山脚下的泰安城里最大的烟花之地红袖楼喝花酒。无念虽然对女子不感兴趣,不过也很好奇古代的妓院是什么样子,欣然前往。 红袖楼的老鸨见是衡山剑派的三公子前来哪敢怠慢,领着二人来到头牌姑娘晴烟房中,嘱咐晴烟好生伺候。 晴烟容貌艳丽,虽称不上绝世之色,但眉梢眼角的万种风情却是让观者欲醉,堪称尤物,此时见了展杰盈盈一拜,满含幽怨道:“三少爷好久不来看望晴烟,想是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 展杰道:“晴烟真是冤枉我了,我何曾有什么新欢,这不是来看你了么。” 说着又拉过无念,“这是我师弟,自小在幽谷中练功,从未经事的,我带他来见识一番,晴烟可要好好招待才是。” 无念闻言不由失笑,怎么三师兄的口气比老鸨还老鸨,若生在一千年后,保不准就是个拉皮条的。 晴烟见无念风姿秀逸,无一般武人粗俗之态,见了自己仍神色如常,毫无寻欢之人的贪馋之色,心下喜欢,殷勤问候。她却不知,无念压根儿就是对女人没兴趣。 不一时酒菜摆上,三人落座闲谈。无念见闻广博,展杰豪爽大气,晴烟口齿伶俐,渐渐聊得火热。 三人正说得兴起,老鸨慌慌张张进来,向展杰道个万福,战战兢兢说道:“三少爷,真对不住您老,能否让晴烟先去见个客人,稍后便回。” 展杰眉头一皱,还未开口,晴烟已说道:“妈妈这是什么话,三少爷难得来,哪有半截儿扔下客人的理。凭他什么人来,我只不去。” 老鸨急唬唬叫道:“我的好姑娘,要是个咱们惹得起的主儿,妈妈还来讨你的骂?!” 展杰伸手拦住老鸨话头问道:“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在我衡山地界还这么嚣张?……” 话未说完,已见一行人推门而入。当先一个男子步履轻捷,显然武艺不低,浓眉阔目甚是英武,只是眼中一股煞气,看上去令人心中一寒。他身后的中年汉子形容黑瘦,眉眼透着精明。其余三四个从衣着上看像是随从一类,恭恭敬敬跟在后面。 晴烟袅袅站起行了一礼,媚声道:“敢问大爷高姓,晴烟有礼了。刚才听妈妈说大爷欲晴烟相陪,实不巧得很,奴家这里两位都是难得的贵客,大爷若不介意不妨明日再来,奴家必尽心侍候。” 男子打量了眼展杰、无念,突然笑道:“我道是谁能独占这红袖楼的花魁,原来是展三少爷,陈慕南可搅了三少爷的雅兴了,罪过罪过。”听上去竟是与展杰认识的。 展杰站起抱拳道:“陈帮主难得来我衡山地界,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同是渴慕晴烟姑娘芳颜,如不嫌弃,不妨同坐一桌如何?” 两人招呼寒暄之后,展杰转头向无念、晴烟引见,“这位是荆州飞鱼帮陈慕南陈帮主,”指了指陈慕南身后的汉子说,“这位是武山副帮主。”又将无念介绍给陈、武二人。 无念微笑行礼。 陈、武二人听说无念之名后,脸上不约而同露出讶异神色,对视一眼后相继落座。余下从人分立桌旁、门外。 陈慕南坐下后笑道:“风公子之名陈某早有耳闻。一直渴求一见,不料今日有缘,真乃幸事一桩。只是风公子形容实在大出陈某所料,初见之下实难相信。” 晴烟正命丫鬟重整杯盘添酒加菜,听了这话不禁奇道:“如何出乎意料?那以陈帮主所想风公子应该是何模样?” 陈慕南一笑,“晴烟姑娘有所不知,风公子未及十五便一剑逼退华山掌门,剑术一道实乃奇才。陈某思量,如此英雄少年当是虎背熊腰、英气逼人才是,今日一见竟是如此清雅秀致的一个少年书生,若不是三少爷引见,陈某还当哪家的姑娘女扮男装呢。”说完与武山二人哈哈大笑。 其实无念虽然长相秀气,却绝无女子的柔媚,行事落落大方,举止更见潇洒飘逸。陈慕南这话明为称赞,实是一番调笑之词。 无念听完心下微怒,面上却不带出,只右边唇角上牵露出一丝浅笑。 展杰看见这笑心中一紧,以前学艺时每每得罪了这个小师弟,无念都是这么一笑,然后自己就要遭殃。这时一见,便知陈慕南要倒大霉,只不知无念如何下手,于是屏息而观,心想若无念出手太过,自己还需拦阻,以免结怨。可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反观其余几人越聊越热络,也不免松下心来。 几人攀谈中,无念突然停下话语,嗅了嗅屋里的气息,问道:“不知姑娘房中用的是何种香料,幽甜中隐带一丝清苦,可是混有艾草的味道?” 不待晴烟回答,陈慕南已道:“风公子剑术高超,于这脂粉一道却是不通。这乃是沉香中混了茉莉制成的梦甜香,想是用松脂调和制成的,是以有丝清苦。” 他是花丛老手,知道烟花之地大多用的这种香料,此时闻来与往常闻到的并无多大区别,故有此一说。 无念在山中多接触花草,早闻出这香不是寻常用料所制,尤其这丝清苦味,并非常用香料,应是类似一味药草,虽然不知到底是什么,但也绝非陈慕南所说的,心中立刻有了算计,一笑道,“陈帮主是赏花高手,于脂粉香是极熟的,不过这次恐怕非君所料,不知陈帮主可敢与在下打个赌?就赌这房中香料究竟为何。” “有何不敢,不过既是打赌,需有个彩头才是,不然有何趣味。” 晴烟此时嫣然一笑,“这有何难,哪位公子赢了,晴烟今日扫榻相候。” 陈慕南一听便即同意,拍手附和,“好,就这么办!” 无念道:“好是好,不过输的人也得输些什么才是。” 武山问道:“那风公子的意思是……?” “赢的人今晚软玉温香在抱,输的人需得穿上女装在这泰安城里逛上一遭,如何?” 几人听了都是一愣,这个赌法倒真是别出心裁有趣得紧,只是当真输了,面子可就丢得大了。 晴烟立时露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陈慕南一时犹豫,只有展杰心知不好,无念怕是要动手了,可还未及劝阻,就听无念又开口了。 “若陈帮主不敢,那就算了。” 陈慕南一听这话,冷笑一声,“有何不敢,就这么办。” 无念这激将法用的极是明显,陈慕南自然知道,可佳人在前,不应便是丢了面子,况自忖是胜券在握的,一口答应下来。 无念微笑看向晴烟,“姑娘可以揭开谜底了。” 晴烟道:“这香是一位姐妹从胭脂斋买来的新品,我觉着好闻便留下了,倒还真不知用的是何材料,需得问问。”说完叫丫鬟去请了一位绿衣姑娘过来。 那女子道:“这香是安神香,拿合欢混了一种叫结结草的异域香草制成的,所以香中带着一丝清苦。” 陈慕南听完放下心来,虽说今晚抱不成佳人,可两人都没猜对,那是都不必穿女装了,一口气还没喘出,就听无念说道:“看来陈帮主与在下都猜错了,须得践约才是。晴烟姑娘可能借出两套衣衫给我二人装扮?” 余下四人一时无言。晴烟看看陈慕南脸色,期期艾艾说道:“既是都输了,倒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展杰也趁机帮腔。 无念横了三师兄一眼,逼回展杰接下来的言语,正色道:“不然,君子一诺千金,岂有反悔之理,说了话不算数这种事,在下是做不出来的。” 晴烟见无念执意如此,不好劝阻,命丫鬟领了他进内间更衣。 陈慕南呆坐在椅上,脸皮阵青阵紫,满心不想守约,可众人在旁,实不好反口,穿女装去街上走一圈又丢不起这个人,势成骑虎。 正想着,无念已换完衣服出来了。四人望去,一阵惊叹。 无念穿了身淡蓝轻纱制成的衣裙,头发披散下来在背后拿根丝带轻轻挽住,脸上薄施脂粉,他本长得清秀,此时静立在前清浅一笑,俨然便是一位气质出众的清秀佳人。四人看得眼都直了。 晴烟叹道:“风公子若为女儿身,哪里还有晴烟吃饭的地方。” 展杰是见过无念小时女装扮相的,不料长大后的样子越见漂亮,一时呆住说不出话来。陈慕南、武山更是无言,只在心中暗道:想不到他女子装扮这样好看。 无念冲陈慕南微笑致意,“陈帮主赶快去换衣吧,无念在此等候。” 陈慕南硬着头皮进去换了身衣裙,待出来让众人一看,个个都要笑不敢笑,肚皮差点憋得爆了。他身材本魁梧高大,穿上这窄小衣裙别扭之极,兼之浓眉大眼涂上浓妆,真真是一副人妖的样子。 无念见陈慕南换好衣服,上去一把牵住他胳膊道:“咱们这就去逛上一遭,几位在这里等候便是。”不容陈慕南挣扎,拖他下楼。 其余几人哪里还坐得住,除晴烟派了丫鬟跟着,展杰和武山也远远随在二人身后。 无念拉着陈慕南来到街上四处游逛,碰上个首饰摊子、脂粉铺子都要上前看上一看,拿起簪子在头上比划,向陈慕南问道:“大姐,你看这簪子我戴上可好看?” 无念本就扮过十年女孩儿,这时收敛步伐、放柔声音,做出一副小女儿娇态,谁还看得出来他是个男儿。摊主自见了他就殷殷陪笑,摊上东西随他捡看。可苦了陈慕南,刚说了一句“好看”,声音粗犷,配着这么一副形貌,把摊主吓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陈慕南尴尬之极,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一心想拉了无念快走,无奈被无念死拖着一点点往前蹭。头上汗落如雨,把脸上的白粉冲出几道沟壑,路上行人见了无不骇然。 展杰、武山一众人在后面看得清楚,无不笑得打跌,展杰暗想:小师弟整人功夫更上曾楼,以后万不可随便招惹。 两人逛了半个多时辰,无念终于大发慈悲,领着陈慕南回转红袖楼。眼见楼门在望,陈慕南已顾不得满街行人的眼光,几步窜到楼前,纵身一跃上了二楼,更衣去了。 无念仍是不紧不慢走上楼梯,回头对跟来的武山赞道:“你家帮主轻身功夫俊得很啊!” 武山强忍着笑道:“公子过奖了。” 无念接着又道:“陈帮主称赞我貌似女子,其实他穿上女装也是不差啊!” 武山这才知道帮主祸从口出,惹来这场无妄之灾,思量无念这番手段,脸皮一阵抽搐,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哪里哪里!” 无念换上自己的月白长衫出来,四下打量已没了陈慕南一行人的踪迹。 展杰见他出来道:“已狼狈而逃了。” 二人对视一眼,想起方才情形,终于忍不住笑趴在桌上。 第19章 访友寻兄江湖行 告别了三师兄,无念策马往清水县行去。记得莫言说过要回老家开豆腐坊,也该去看看才是。 清水县与衡山都在湖南境内,倒不算远,走上八九天也就到了。进了清水县城,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了莫记豆腐坊。 作坊门面不大,透着干净。无念进了铺子四下寻找,没见着莫言身影,只一个老头子守在柜上。 “老伯,劳烦向您打听,这铺子的东家可是个姓莫的年轻人?” 老头儿打量了无念几眼,见他衣饰精致言有礼,不敢怠慢,小心翼翼问道:“我家主东确是姓莫,敢问公子可有什么事么?” 无念知道找对了地方,十分高兴,“我姓风,是莫言的朋友,劳烦老伯通传一声,就说风无念来吃他的豆腐了。” 老头儿见是主人的朋友,忙跑进后院叫人去了。无念等了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青色的人影似阵风冲进来一把抱住他道:“无念无念,你可来了,让我等得这般久。” 无念拉住莫言双手上下细瞧,没有了往日在四喜班时的艳丽装束,一身细麻青衣朴素淡雅,眉梢眼角间是平淡的喜悦和满足。 “看你这样子,想是过得不错,我来你这里吃几天白食,可别赶我出去啊。” 莫言把眼一瞪,“说的什么话,你只管住下,一辈子不走最好。” 说笑间,拉了无念不如后宅。 后宅两进院子,都不大,第一进是客厅和作坊,莫言径直带着无念进了第二进内宅。无念坐下没多久,一个年轻少妇端茶进来。莫言道:“这是内子崔氏。”无念赶忙见礼口称嫂子。 少妇长相秀丽行止温婉,与莫言站在一起就似一对璧人。 无念见好友顺利成家立业,心中替他高兴,调侃道:“你手脚真快,五年不见,豆腐铺也开了,老婆也娶了,别是连孩子也生了吧?” “那是自然,我现在是儿女双全。秋儿,去把咱们的孩儿抱来给无念瞧瞧。”莫言得意洋洋道。 崔秋儿早听丈夫说过无念其人,也不见外,抱了一双儿女过来。 无念知道自己一生都不可能结婚生子,对孩子就格外喜爱,看这对孩子如粉妆玉琢般可爱,一把抱在怀里不再放开。 男孩儿两岁大,已经能呀呀学语了,被父亲教着叫叔叔,女孩儿才一岁,倚在无念臂弯里咯咯直笑,逗得无念亲了又亲。 无念喜滋滋问道:“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叫少语,女孩叫笑语。” 两个孩子都不认生,很快和无念混熟。傍晚十分,崔秋儿摆上饭菜,夫妇两人热情款待。无念抱着孩子边吃边逗弄,看得莫言夫妇摇头直笑。 无念这一住下直有两个月,日日陪着两个孩子玩耍,要不然便拉了莫言下棋练剑,偶尔还到铺子里帮着卖豆腐。清水县是个小地方,少见陌生人,附近邻居见来了个俊秀后生都来瞧,不少姑娘也趁买豆腐的机会偷看两眼,一时铺子生意大好。莫言直笑说借了无念的光,还张罗要给他说媒,无念笑着摇头不应。 这日上午不大会儿的功夫,县里唯一的一座酒楼已来买了五六板豆腐,比往日多出一倍不止,无念好奇问道:“今儿个什么日子,谁家办喜事请客,用这么多豆腐做菜? 伙计道:“这两日往洞庭湖去的客人多了几番,说是赴什么寿筵,小店的酒菜就卖得多了。” 无念再要细问,伙计便摇头不知了。 晚上莫言回家,无念说起白天之事,莫言笑道:“说起来这件事还和你有些关系呢。十天后洞庭水寨老寨主沈伯达六十大寿,江南各地的绿林好汉都来贺寿。这几年水寨声势日盛,你二师兄沈清云手段过人,和他大哥把寨子整治得越发壮大,这次借着老寨主做寿,又赶上十年一度重新推举江南黑道的总瓢把子,沈氏父子是定要将其收入囊中的。各帮各派但凡有些眼力都看得出来沈家势力,自然是要趁机巴结。清水县是南去洞庭的通路之一,这些日子来往的都是武林中人,我的生意自然也跟着沾点光。这么热闹的事你不想去看看热闹么?” 无念心中一动,倒是可以去探望二师兄,顺便看看热闹。主意打定后跟莫言说了,便要告辞。 莫言知道他师兄弟关系极好,听了这消息定是要去看看得,也就不再挽留,帮无念收拾了行礼,第二日送他上路,只嘱咐他有时间便来小住。 清水县离洞庭湖不过两百多里地,快马一天便到。无念也不着急,骑马晃晃悠悠走了两天才来到洞庭湖附近的沅江城,离着水寨还有三四十里。因临着水路要道,城中甚是繁华。无念便想着先住上一晚明日再去拜访。信步闲逛,看够了城中风物,寻了间雅洁的客栈住下后,找了当地最有名的酒楼醉仙居吃饭。 无念上到二楼捡了个景致最好的临窗座位,因天色尚早还不是很饿,便叫了壶清茶赏景。窗外正是洞庭湖,波光粼粼的一汪碧水令人看去便心旷神怡。无念已出谷四个多月,此时已是初冬,只是江南气候温和,湖边仍满是绿色。阳光撒下来,照得人暖洋洋极是舒服。 天色渐黑,无念叫了几个当地的名菜和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座位渐满,大堂里小二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正吃到一半,二楼入口起了一阵骚动,无念收回观景的视线望去,一个绿衣少女走上楼来,年约十六七,容色艳丽光彩照人,身后跟着三四个从人。刚才的骚动声便是众人为这少女发出的惊叹赞赏。 无念听邻桌的几个客人正悄声议论:“这就是洞庭水寨的表小姐郭玉蓉,方圆百里有名的美人。可惜是朵刺玫瑰,看得摸不得。”无念心说,这应是二师兄的表妹了吧。 郭玉蓉看了看楼上已没什么空座,正蹙眉不悦,旁边的丫鬟小凤指着无念道:“小姐你看,那桌只有一个书生,咱们给他点银子让他把位子让给咱们。”郭玉蓉点点头,身后自有随从上前交涉。 随行的健壮汉子向无念一拱手,“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想在这里用饭,劳烦公子让个座位。”说着自袖子中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放在桌上。 无念瞧了眼周围,似乎只有自己是一个人用餐,其他桌子都是满满的,怪不得偏挑上这里,再看了看银子,这已是一个中等人家半年的用度了,看来二师兄家阔气得很啊,自己去吃上一年白食应该不妨事吧。 冲郭玉蓉笑笑,“我还没吃完,不过这里还有空座,若小姐不嫌可以同坐,银子就不必了。” 郭玉蓉听了这话立时不愉起来,小凤已指着无念骂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也敢和我家小姐同桌,拿了银子趁早走,真得罪了我们,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无念一愣,这才想起男女有别,自己刚才的话实是唐突了,忙站起解释,“小姐莫要误会,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刚才听人提起小姐乃是洞庭水寨的表亲,沈清云是在下师兄,说起来也不是外人,因此斗胆相邀小姐同坐。” 郭玉蓉轻蔑一笑,“看你穿着斯文,想不到这般无耻,谁不知我表哥名气大,都来攀交情,却没见在我洞庭水寨的地头上还敢冒认亲戚的。” 郭玉蓉是沈伯达夫人的亲侄女,两年前父母双亡投奔来的,郭夫人心疼她,沈氏父子也就待她极好,比之亲生父母还要宠溺,养成了这样一副娇纵的脾气。只不过郭夫人出身书香名门,阴差阳错嫁给了沈伯达,虽然夫妻恩爱,可到底不习惯江湖之事,管教侄女也按着大家闺秀的规矩来,沈氏父子也就极少和她说起江湖上的人事。郭玉蓉偶尔听人说起沈清云师出于江湖第一高手陆长廷,其余就一概不知了。展杰前年曾来过水寨,郭玉蓉这才知道沈清云有师兄弟,只是不知还有一个无念。因此今日听无念说二表哥是他师兄,直觉这人冒充展杰,是个无赖,所以一开始便言词刻薄。 无念愕然笑问,“怎么,沈清云很了不起么,值得冒认?” 郭玉蓉听了这话更气,她心中爱慕沈清云,见无念对心上人毫无尊敬之意,口气轻佻,立时火冒三丈,挥手向随从下令,“给我教训教训这个混小子,让他再敢对二表哥不敬。” 无念跟前的健壮汉子立即动手抓来。他见无念身形并不高大,满以为这样一个文弱书生定是手到擒来,随便一伸手就向无念胳膊抓去,不料抓了个空,一条胳膊反被扭在身后,半边身子一麻,不由自主跪在地上。 无念笑吟吟地道:“快快请起,这不年不节的,你跪了我也没有红包给你。”随即松手,将他扔去对面众人中。 余下几人见无念会武一时顿住,从人中有个老成持重的见无念这一手功夫与沈清云曾用过的摘云手极为相似,思量着这人莫不真是二少爷的师弟,上前问道:“敢问公子高名,可真是我家二少爷的师弟么?” 无念见郭玉蓉骄横无礼,显是被宠坏了的,捉弄人的心思又冒了出来,正色道:“实不相瞒,我确非沈清云师弟,而是他的师父陆长廷。” 这话一出口,原本犹疑的众人立时没了顾虑,无念看上去不及弱冠,哪里会是名满天下二十余年的陆长廷,眼见是让他耍了,众人怒火高涨,也不讲什么单打独斗,一起扑上去动手。满楼宾客早已停下用饭,全都张望着这一隅,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洞庭水寨的地头上闹事。更有与沈家交好前来祝寿的,各个拍掌叫骂,给郭玉蓉助威。 这些从人的武艺都是专为保护郭玉蓉经过沈清云指点的,身手并不差,可在无念面前便如小儿一般任人宰割。无念施展出摘云手,偶尔还拿筷子当成剑使,几招之间将几人解决干净,另有三五个巴结沈家的上来助拳,也被一并收拾。 无念看看周围,已再没人上前,笑嘻嘻问向郭玉蓉,“还要打么?” 郭玉蓉虽也会些拳脚,可都是些沈清云教给她强身健体的花拳秀腿,从未真正与人交手过,见无念这般嚣张,一时气得脸色通红,双目圆睁,更见娇丽,只是此时只能逞些口舌,动手却是万万不敢。 “你敢这般羞辱本姑娘,二表哥必定不会放过你,你若有胆就报上名来,日后我表哥找你算帐时可别做缩头乌龟。” 无念小试身手玩的够了,也不想把人欺负得太狠,免得给沈清云添麻烦,于是冲郭玉蓉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小姑娘,你的脾气可不大好啊,小心日后寻不到婆家。罢了罢了,这位子就让给你好了,我老人家也不和小辈一般见识。至于名字嘛,我不是说过了我是沈清云的师父么,怎么还来问,小小年纪,记性怎地恁般差! ” 说完,还装模做样摇了摇头,双手一背,施施然下楼去了。 酒楼掌柜和店小二见无念武艺高超不便招惹,怔愣了半晌才敢上前收拾打斗中摔碎的盘盏杯碟,连饭钱都没敢向无念讨要。掌柜的心疼钱财,连连叹气,有心找郭玉蓉的从人赔补,可一见郭大小姐的脸色,到了没敢吭声,只当自己倒霉,碰上了这场没来由的灾祸。 郭玉蓉此时几把一口银牙咬碎,暗自思量,日后若再遇见这个人,必要将他碎尸万段方消心头之恨。 第20章 风云重聚,美梦终成真 睡到后半夜,无念突然惊醒,感觉似乎有人在暗中窥伺。来人鼻息清浅绵长,能在静夜中不发出一点声响侵入房间,可见身手极为了得。无念依旧装作熟睡的样子暗自戒备,只在手上蓄满内力提防来人骤起发难。 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若非那股被人盯牢的感觉太过明显,无念几乎以为这只是一场错觉。既然不知来人何意,不如先下手为强取得主动再说。无念心思一转间出手如电向来人袭去,岂料掌到中途被对方拦下扣住了脉门,如带上了铁铐般挣脱不开。无念大惊,自己这一招乃是摘云手中的绝技,从来百发百中,怎料今日一出手就栽了跟头,不容迟疑,左手运指如风点向对方檀中穴。 “无念,是你么?” 一声轻叹震得无念顿住了左手去势,这声音是那么熟悉,曾日日在耳边回荡。 “二哥?”无念刚刚迟疑着叫出,已被对方揽入怀中。这下是再无疑问了,这个胸膛、这份气息,除了沈清云再无他人。 沈清云抱进怀中朝思暮想的人,头埋在无念颈间,呼吸间满是心上人的气味。四年的相思今日一旦得偿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无言,只是静静拥住无念。 无念回抱住师兄,两人细细品味着这美妙的重逢时光,屋中陷入一片静谧。 无念忍了一会儿,见沈清云还没有松手的意思,虽然不想打破这温馨的氛围,可自己的腰却是实在受不住了,沈清云一双铁臂像要把他揉进身子里越箍越紧,不由呻吟,“二哥,快放开,我要透不过气了。” 沈清云稍稍松开了一些手臂,“我弄疼你了?”问语中透着歉疚担心,可手臂就是不肯离开无念身子。 无念拍拍他胳膊,“没事。二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不知道。你来怎么也不点灯?” 屋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屋檐上挂的几盏灯笼透进一丝光亮,暗夜中只能看见沈清云那双精亮的眸子一闪一闪。 沈清云放开无念转身把灯点上,回转过来又抱住了不放,双双倒在床上,互相仔细打量对方的样子。 沈清云这四年间越见成熟,眉宇间的豪气已非当日的儒雅青年,无念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是真的长大了,早已不是昔日的玩伴,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神依旧未变,情深如许一若往昔。 无念的轮廓也已脱去了少年的圆润线条,多了几分英俊锐利,更见清俊,唯有那份淡泊无争的气质仍是沈清云旧时熟知的样子。 两人一语不发凝视对方,似乎在努力寻找彼此往时的样子,又突然间发现对方现在的模样更加迷人。 沈清云伸手抚上无念面颊,从眉梢一点点划过,额头、眼角、鼻梁、嘴唇正是自己日思夜想了四年的,如今就在眼前,却只敢轻轻触摸,唯恐这是一场美梦,用力大了便会惊醒自己。 无念含笑看进沈清云双眼,任他用双手倾诉着点点思念。 良久,沈清云才缓缓开口,“无念,这不是梦对么?我终于看到你了。” 无念嘻嘻一笑,“我搧你一巴掌看疼不疼,不就知道是不是做梦了!” 沈清云盯住无念双唇看它一开一合,一双眼渐渐明亮,终于噗哧一笑,“不是梦,是真的,听这话就知是真人到了。”笑过之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搂住无念复又抱进怀里,下巴搁在他头上,轻轻摩娑着柔软的青丝,一字一句说着,“我进到屋里,就是不敢点灯,生怕弄错了,躺在那里的不是你,那我就又白欢喜了一场。 ” 无念心中一股热流慢慢升上来,混着一些感动、一些酸涩、一些心疼,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喜欢自己呢,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喜欢,或许……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过了一会儿,无念终是忍不住满腹好奇询问。 沈清云想起表妹气急败坏找自己告状的情形一阵好笑,无念的整人功夫显然同武学一样日渐精进。 “你今日在醉仙楼是怎么捉弄我表妹的?把师父的名号也拿出来玩笑。我晚上刚到这里,蓉儿就跑来告状,她一形容你的样子,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再没人敢冒充师父。我传令下去,命属下找遍所有客栈,查到你在这里投宿就赶忙过来了。” “怎么能怪我,是你表妹不讲理,我一开始就说了是你师弟,她不相信还说我冒充,我索性就真的冒充给她看看。” 说到这里,两人都撑不住相视而笑。 多年不见,无念和沈清云都有满腹话说,不知不觉聊到天色微曦方才睡去。 日上三竿,沈清云被敲门声惊醒,门外属下回报:要迎接的诸位宾客都已到了别院,请沈清云回去。 沈清云这才惊觉时辰不早,匆忙收拾了无念随身物品带他回府。 无念还没睡醒,硬是让沈清云拽了起来,迷迷糊糊上了马车随他来到沈家在城中所住的别院。进了客房无念依旧蒙头大睡,沈清云却没这般好命补眠,只吩咐下人好生伺候,自去接待客人。 到了午时,无念终于饿醒了,门外早有仆从守候,听见动静进来伺候。收拾整齐干净后由人领着去到前厅沈清云处。 前厅正摆了一桌筵席为来拜寿的客人接风,沈清云见无念进来高兴地起身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的座位上,为他一一介绍在座诸人。 十个客人都是武林中有名的,其中六个都没见过,无念大都听过他们的名字,只是他向来对行走江湖没什么兴趣,也没心思结交,只是客客气气的与众人寒暄。在座诸人知道他是陆长廷的关门弟子都不敢小觑,更有知道当年衡山一事的,言语间就越发客气。 另外四个客人却是熟识的,风流侯爷赵一鹤,飞鱼帮助陈慕南、武山,还有展杰的大哥展英。 赵一鹤出身尊贵武艺不低,因此自视甚高,一般武人并不放在眼里,与桌上的客人也只泛泛之交,除了与沈清云和展英闲谈外,与他人并无多少言语,正觉无趣得紧,忽见无念进来,立时精神起来,笑吟吟招呼,“风小兄弟也来了?难得难得!自从衡山一别,赵某着实思念小兄弟啊,今日有缘重聚,可得好好喝上一杯。”说完,习惯性地拿起扇子扇两下,见无念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猛然间醒悟过来,“啪”的又把扇子合上了,干笑道,“虽是冬日,可江南的天气还真是暖和啊。” 无念掩口咳嗽两声,压下满腹笑意,“好久不见,侯爷一向可好?”又向陈慕南和武山问候,“陈帮主、武帮主,没想到咱们还真有缘,又见面了。” 武山还好一些,虽然不大自在,还是拱了拱手点头致意。陈慕南却自无念进来就心里发紧,皮肉贴在脸上似僵了一般,这时勉强挤出一个难看之极的笑容,“是啊,巧得很啊!”同时心中暗骂自己猪头,风无念既是沈清云的师弟,遇到沈父做寿,焉有不来拜贺之礼,他怎么就没想到,非得巴巴的赶着今日送上门来给人嘲弄。 沈清云只道无念刚刚出山还未涉足江湖,竟不知他与陈慕南相识,见陈慕南脸色怪异,十分不解。 “无念,你与陈帮主怎会相识呢?” 陈慕南听沈清云问起脸色更差,当着众多武林同道的面,无念若将当日糗事和盘托出,那可是一个大大的笑柄,他也就不必在江湖上混了。心里的紧张不由得带到了面上,两眼直直看着无念,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恳求之意。 无念微微一笑,“我去衡山转交师父手书,和三哥一起去酒楼喝酒遇到了陈帮主,彼此聊得投契,是以认识。” “原来如此。” 沈清云看了两人一眼,见陈慕南神色,心知绝非如此,可当着众人之面也不好再深加盘问,只得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想到分别这许多时日,无念身边的诸多事情自己都不知道,便如隔了层纱般,虽仍看得见对方,却不甚清楚明了,比起谷中日夜斯守实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暗里便隐隐有些不悦。只是经事颇多之后城府日深,面上自然不会露出什么,仍是礼数周到殷勤招待诸位宾客。 陈慕南在众人面前全了脸面着实松了一口气,暗暗感激无念,前些时日里咒骂无念阴损的念头也没了,言谈中十分恭敬热情。 无念肚里暗笑,又与陈慕南说了几句场面话,转头问向展英:“展大哥,怎么没见三哥的影子,他跑哪里去了?” 展英听无念提起展杰,摇了摇头。 “按说沈前辈寿诞三弟理应前来拜贺,可他这些日子闹得太不象话,让我爹给关起来了,这才没来。清云莫怪。” 展英与沈清云、无念都是相熟的,为人又豪爽,纵然事关家丑还是实说了,只是展杰究竟为什么被关却不再多言。 沈清云与无念大吃一惊,不知展杰干了什么值得展冲这般管教,暗暗相视一眼,决定宴后私下再来细问。 桌上众人见是展家家事都不便探听,有圆滑世故的便把话头扯开去,仍旧喝酒饮宴。赵一鹤逮住机会与无念搭话,句句都是风花雪月调笑之言,沈清云暂时放下心中诸多疑惑专心对付这个风流侯爷,唯恐无念被他招惹。 宴罢,沈清云命人备了车马送宾客去往水寨。 这时离着寿诞还有七日,来贺宾客才只来了一小部分,大半还在后面,沈清云需得留在别院预备这几日的迎接送往回不得水寨。无念自然也是留下来陪他,等着正日子一起回去。 赵一鹤看无念不走也就赖在这里,沈清云看着他纠缠无念的样子就来气,可又顾忌他的身份不好驱赶,且自己招呼来宾分身乏术,只好私下嘱咐无念离他远点,命两个仆人时时跟在两人身后。 第21章 拜长辈 水寨共叙温情 再有两天便是沈父寿诞,前来拜寿的客人到了十有八九,沈清云看日子临近便带了无念回转水寨,赵一鹤自然也是随行。 “洞庭风光好是好的,可比起十里秦淮终是差了一层妩媚之气。念弟想必还未经历过脂粉花香温柔之地,不如寿筵过后随哥哥我前去游逛一番。不光红粉佳人应有尽有,连俊俏小官儿也随处可见,世人大多只爱美女,却不知男人的后庭处也是欢乐之地,比起女人的阴户还要紧窒销魂,保证念弟食髓知味。如何?” 这一路上,赵一鹤不住缠着无念说些风言风语,还常趁无念不备拉住他手细细摩挲,称呼更自动亲熟成哥哥、念弟,此时骑在马上还不老实,身子硬是探到近处伸手揽住无念肩头,几乎是扒在无念身上附在耳边言语。言词暧昧香艳得紧。 “多谢侯爷美意,不过无念苦无囊中之物,正打算在水寨常住吃些白食,烟花之地虽好却不是在下能散得起钱财的地方,还是不去的好。” 无念淡然笑说,身子微侧意欲挣脱赵一鹤的手臂,无奈赵一鹤搂得太牢,怎么也挣不开,正微微着恼,忽觉胯下马匹惊嘶一声向前窜去。无念赶忙抓紧缰绳,夹紧马腹。这时沈清云策马从身边掠过抓上无念手中缰绳,急声叫道:“无念小心,抓紧了。”两人双骑同时向前奔去。 赵一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搂住无念的手臂瞬时一空,上身眼看要坠到地上。也亏得他应变神速,急忙夹住马腹稳住下身,这才没有从马上摔下,不过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几日沈清云白天忙于接待宾客,晚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想与无念单独相处,偏偏碰上个赵一鹤来搅乱,两人世界硬是成了三人行。别院人多眼杂,为免露了形迹,两人晚上都是分别睡下不曾住得一屋,纵想亲近亦不可得。只有极少数无人之时,沈清云方能拉住无念亲吻拥抱一番,却也只能解解干渴,灭不了心头三丈欲火,一心盼着寿筵赶紧做完好与心上人双宿双栖。 这一路上赵一鹤对无念的百般纠缠沈清云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初时本不欲对赵一鹤发难,可现下见赵一鹤的一番形迹越来越过分,也不禁心头火起,尤其见他扒在无念身上的样子,再难忍耐,经过路边柳树时顺手摘下一片叶子运足内力往无念的马臀上打去。马儿觉得臀上刺痛自然前奔,沈清云趁机上前一同跑出老远,把赵一鹤甩在后面。 赵一鹤稳住身形便抽打马匹追赶沈清云和无念二人,只是两人有意离他远些,怎会让他轻易追上。直追出二十里地,至水寨在前也终是落后了一段。 三人打马前后进入寨门,立时便有仆从上前接过缰绳。沈清风早就得知三人今日到来,一早便在门口守候,见三人下了马迎上前来。 “侯爷可让人好等啊,我听下人说你前几日便到了别院,怎么今日才来水寨?无念也来了,真是难得,二弟这几年可着实念叨你,家父也正想见见你呢。” 无念行过礼回话,“大哥一向可好?小弟前些日子才出谷,听说伯父寿诞就赶过来了,意欲见识一番武林盛况,也想在此盘桓些日子,大哥可莫要嫌我浪费米粮。” 赵一鹤也连忙说道:“我也要打搅贵寨几日住上一段日子,沈兄不会往外赶人吧?” 沈清风哈哈大笑,“沈某求都求不得二位贵客登门,怎会嫌弃!侯爷、无念尽管住下,一辈子不走才好。” 说完拉住二人的手往正厅走去。 沈清云跟在身后,瞪在赵一鹤身上的眼神几欲烧化了他。 沈伯达正坐在正厅主位上与宾客闲聊,沈清风引赵一鹤与无念上前见礼。赵一鹤与沈家相熟,一揖过后便入座喝茶了。 沈伯达虽已六十,但精神健旺,眉眼间的英武之气与沈清风、沈清云兄弟极象。无念头次见这一方霸主,且又是师父的八拜之交,恭恭敬敬要跪下磕头。谁知腿刚弯下就被沈伯达一把拽起上下打量,那份眼光看得无念微微心惊,不知怎么回事惹得这位前辈如此相看,莫不是他和沈清云的事让人知道了?想到这里,浑身不自在起来。 沈伯达自从二儿子处知道了无念的诸般事迹便一直心存好奇,极想看看陆长廷到底教出了个什么样的徒弟。这时见了真人头一个印象就是文弱书生,一点看不出武林中人常见的豪气,可再细看下去,又觉得远非如此。眼前之人未及弱冠,却没有一般少年惯有的青涩,秀雅中隐带一股自信,目光清澈中含着看透世事的明了淡然。沈伯达阅人无数,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十分纳罕的同时也极为欣赏,心想这孩子能让结拜兄弟收为关门弟子必有其独到之处,当下便刮目相看。 “你就是无念?怪道清云总是说起你,原来竟是这样的人物。你给清云的那本琐记我也看了,你师父可没少让你气着吧?”说到这里,沈伯达哈哈大笑起来。 无念先时还有些忐忑,见沈伯达和可亲蔼的语气神态已知虚惊一场,紧张之情一去,言语举止间更见洒脱。 “伯父说笑了,无念对师父唯恐恭敬不及,哪里敢气他。就算师父生气,那也是三个师兄气的,可不关我的事。” 无念言语幽默风趣,毫无晚辈的拘谨之态,沈伯达更喜欢上几分,厅上前来拜贺的客人众多,沈伯达自然不能将心神都放在一个晚辈身上,与无念谈了几句后便让二儿子带他去后宅拜见郭夫人。 无念是沈清云的师弟,算得上自家人,自然是可以进后堂请安的,赵一鹤却是外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无念进了后堂再没出来。 郭夫人正与大儿媳、郭玉蓉并两个孙子在后厅喝茶,忽见沈清云领着个俊秀文雅的书生样年轻男子进来都有些好奇,只有郭玉蓉是识得无念的,腾得一下站起跑到郭夫人身边告状,“姑姑,这小子就是那天在酒楼上辱骂二表哥的混蛋。” 郭夫人斜了侄女一眼,轻斥道:“女孩家家的,说话怎么这样粗鲁。好生坐着去,不许乱讲。” 沈清云领无念到母亲身前,向郭夫人和大嫂问安后引见道:“娘,大嫂,这就是孩儿跟您提过的小师弟风无念。” 郭夫人已五十有余,风韵犹存,从眉目间看去年轻时必定是位难得的佳人,且气质温婉端庄,看着无念的眼神是母亲般的温柔,无念想起了前世今生的两位母亲也是经常这般看着自己,心中立时涌上了一股亲近之情,上前拜见。 郭夫人伸手扶起无念,微笑道:“云儿时常提起你,说你既聪明又做得一手好菜。今儿个一见,才知是这样一个秀气文雅的孩子。” 郭玉蓉忍耐不住插嘴,“什么秀气文雅,这人分明是个无赖,姑姑你莫要让他骗了。” 不待无念辩解,沈清云已打断了表妹的回嘴,“蓉儿,无念那是和你闹着玩,况且是你失礼在先,你不愿道歉也就算了,怎么还如此斤斤计较,成什么样子。” 郭玉蓉见表哥训斥自己眼眶立时红了,郭夫人心疼侄女不欲她难堪,出言劝慰,“好了,都是一场误会,蓉儿记住以后莫要鲁莽也就是了,风贤侄也莫放在心上。” 沈清云本是怕无念不快才如此责备表妹,见母亲发话自然不好再说下去,无念也不会去和一个小女孩计较,一笑而过。 沈清云的大嫂杨翩儿是个极能干的,见状赶忙出来打圆场。 “日头快当午了,二弟一路赶回还没吃饭吧?我让厨房做两个菜过来,你和风兄弟就在这儿和我们娘儿几个一道用饭吧。前面人多乱糟糟的,你们去了也吃不踏实,留在这里陪娘聊聊天,也省得我们妇道人家憋闷得慌。” 无念赶忙称谢,“大嫂美意,敢不从命。” 不多时饭菜送来,几人围坐一桌。沈清云兴致颇高,话也比平常多些,杨翩儿殷勤待客,无念又是个善谈随和的,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连郭玉蓉也被无念言谈吸引不再剑拔弩张。 沈清风的两个儿子一个叫沈飞炎,才刚六岁,一个叫沈飞雨,四岁多点,小兄弟两个长得浓眉大眼精神可爱,见无念毫无长辈架子都很喜欢,吃过饭就扒在无念身上不再放开,缠着无念说些武林故事给他们听。 无念对武林不敢兴趣,也说不出什么惊心动魄的典故,可小兄弟两个十分可爱,他又是个极喜欢孩子的,不欲让两人失望,想了想,把西游记的故事搬了出来讲,不光孩子入了迷,连几个大人都听得入神。 刚讲到三打白骨精,下人来请沈清云,说是大少爷让二少爷前去招呼客人。 沈清云不想和无念分开,且这是难得的一次盛会,便要拉着他去见识一番。不料两个小侄子首先发难了。 “二叔自己去就是了,干吗叫小叔陪你去受累,小叔别走,我还要听故事呢。” 这么半天的功夫,两个孩子对无念的称呼已从风叔叔升级成了小叔。 沈清云万没有想到刚刚摆脱了赵一鹤转眼又要和两个侄儿争宠,真不知气好还是笑好,扳起面孔道:“小孩子懂得什么,这是难得一见的武林盛会,正要多结识些朋友才好,哪能整日陪你们这些小鬼头。” 杨翩儿也在旁说,“炎儿听话,快别缠着你小叔了。” 飞炎已渐渐懂事,虽然不情不愿的,到底还是放了手,只噘着嘴。飞雨还小,拽着无念的袖子不肯撒开,嘴里一个劲的说着,“不嘛不嘛,小叔接着讲故事。” 无念见不得孩子失望的样子,他对武林之事本就没什么兴趣,况且明日才是寿筵的正日子,到时自然能见到各色人物,也不急于一时,笑笑对沈清云道:“二哥自己去就是了,我又不懂规矩,再给你惹点子麻烦出来反而不好,我在这里吃茶更自在些。” 沈清云看着侄子眼巴巴恳求自己的样子,再一想外面那个赵一鹤说不定正等着无念出去纠缠,叹了口气不再坚持。 “那好,你在这里随意些不要拘束,我忙完了再来陪你。” 郭夫人从未见沈清云对谁这么上心,心想无念这孩子定是在二儿子心里占着不小的分量,这小半天时间里看无念文雅随和,与自己的孙儿又投缘,自然也就待他如同子侄一般,听沈清云不放心的口气,不由笑说:“你自管去就是了,无念在娘这里你还有什么可操心的,断不会让他受委屈就是了。” “那就请娘和大嫂费心招呼着,我这就去了。” 杨翩儿见无念这么疼爱自己儿子,也是十分高兴,“风兄弟到了咱们这里就是自家人了,想吃什么想干什么只管开口,可千万别客气才好。” 沈清云见大嫂和母亲都很喜欢无念,便也放心下来,转身往前厅去了。 第22章 寿筵成武场,剑露锋芒 水寨事务众多,这次的客人又几有四五百之众,沈清云晚上直忙到亥时过后才回房。他早就吩咐下人带无念到自己卧房休息,众人只当他们兄弟情深,也想不到别的上头。撩开帐子一看,无念已睡得熟了,想是和两个小鬼玩得累了等不到沈清云回来便即入梦。 沈清云脱去外衣钻入被中,环住无念身子。无念微微动了动,似是感觉到沈清云回来,梦里嘟哝着叫了一句“二哥”,又睡死了。沈清云累得够戗,轻应了一声也睡着了。 第二日,水寨从上午开始张灯结彩,下午时分便整治得差不多了,正厅和东西两面侧厅都摆满了红漆八仙桌,厅前的大片空地上搭了个三尺来高的擂台,预备比武之用。 刚到酉时酒菜就都摆了上来,来访众人落座,举杯齐贺沈伯达寿辰。 沈伯达干了杯中酒回谢众人,沈清风、沈清云兄弟到处招呼众位客人忙得脚不点地,无念却陪着飞炎飞雨坐在正厅偏桌边吃边聊连带看热闹不亦乐乎。 待众人吃得有七八分的时候,沈清风纵身跃上比武台,对着四方抱拳朗声道:“今日乃家父六十寿辰,诸位朋友远道而来为家父贺寿,沈清风不胜感激。” 台下众人与沈清风同辈分的都站了起来还礼,更有些平日与沈家交好的大声叫道:“沈大哥哪里话,能来给沈老爷子祝寿是兄弟们的福气。” 沈清风待四周安静下来接着说到:“众位朋友都知道,今日不光是家父寿辰,也是咱们江南一道重新推举总瓢把子的大日子。前任总瓢把子乃飞鱼帮前帮主陈白鱼老前辈,可惜陈老帮主前年不幸病逝,如若不然,今年咱们也不必费这个力气重选,直接请陈老前辈续任就是。事到如今,江南武林一脉不能群龙无首,因此家父和几位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商议于今日重选一位新头领出来。在座各位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有心挣这头领之位的都请上台来,咱们都是武林儿女,也不必闹什么虚文,只管用拳脚比个高下,赢的人就是咱们江南一道的总瓢把子,大伙儿日后自当齐奉号令。” 底下众人听了齐声称是,当即便有几人跃众而出要上台比试,只是大多数仍是安坐观战。其实众人心知肚明,说是比武,可能胜过沈家父子的寥寥无几,胜负之争已没什么悬念,且沈家势大,犯不着拿自家名声性命去搏。至于跃出来的几位却各有打算,或是尚无名声的欲借此机会一战成名,或是喜武之人欲领略沈家出名的惊魂刀和裂风掌,或是存个侥幸的心思欲搏一搏的,不一而足。 沈清风看了看并没有什么扎手的人物,略放了放心,伸手相请。 “不知哪位朋友先上?沈清风在此恭候。” 话音未落,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陈慕南向沈大哥讨教讨教。”说着,跃上台来。 陈慕南先向众人作了个揖,转向沈清风说道:“家父不幸仙逝,作儿子的明知自不量力可也不能堕了自家名声,说不得要向沈兄讨教一番,纵不能将头领之位再挣回来,也需对家父在天之灵有个交代。” “陈老前辈一手分水刺名震江南,是清风一向敬仰的,陈兄尽得前辈真传必也不凡,比试之时还请手下留情,咱们兄弟点到为止,万万莫要伤了和气。” 两人场面话说完,各抱拳行礼,战在一起。 沈清风右手刀风嚯嚯,又不时插入左手掌法,周身极少露出破绽,进攻时凌厉狠辣,防守时严密沉稳,已是年轻一辈中少见的高手。无念看了两人交手后暗暗点头,难怪沈伯达可以和师父并享美誉数十载,光看沈清风的这手功夫已可知沈家家传武艺绝非寻常。再看陈慕南,双手分水刺使得花样百出,竟是融合了判官笔、匕首、铁尺等诸般短打功夫,刺、打、缠、点、挑,相斗不及百招,竟已变换了十二般兵刃。 两人这番争斗精彩之极,无念边看边暗中思索,若是自己上台相争,与沈清风动手当怎样出剑,与陈慕南交手又该如何刺其破绽,细细印证自己剑法。 两人拆到两百余招,沈清风一招反手刀斜劈陈慕南左肩,陈慕南举刺戳向沈清风右腕,眼见快要得手,却见沈清风忽的变招横刀下划,陈慕南这时已将招式使老,应变不及间一只分水刺被刀刃磕出老远掉到台下。 一招间胜负已分,两人停下分立高台两边,陈慕南一拱手,“沈兄刀法精妙,兄弟甘拜下风。” 沈清风急忙还礼,“实乃侥幸,蒙陈兄承让。” 陈慕南再不废话,纵身下台回转座间。 无念暗想,这个陈慕南倒也爽快磊落,不由起了一丝好感。 接下来依次有人上台挑战,可与陈慕南相比差之远矣,更加不用提沈清风,甚至都没用沈清云出手,结局便已定下。 眼见再没人挑战,武林耆宿齐世海站起身正要宣布洞庭水寨胜出,便听寨门处传来一声长啸,啸声如海潮般一浪接一浪滚滚不绝,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内力稍差些的已有眩晕之感几欲晕倒。 “一别三十余年,沈兄无恙否?” 啸声过后,一个浑厚的声音伴随着七人步入水寨,当先一人双眉斜飞入鬓长髯垂胸,是位年近六十的老者,面容清癯极是俊雅。身后跟随的六人年龄均在二三十岁之间,面目上并无相似之处,看起来应是老人的弟子之流。 沈伯达见了这人脸色倏然一变,随即又笑容满面,“萧兄大驾光临,鄙寨蓬荜生辉,只不知萧兄来此有何贵干?怕不只是来讨杯水酒吧?” 在座众人谁都不识来者何人,听沈伯达口气中毫无友好之意,都暗想这人莫不是沈家的仇家? 萧鹤天双手负在身后冷冷一笑,“兄弟前些时日听说重选江南道领袖,因此赶来凑个热闹。看这样子,今日都是儿子替老子比试,我没有子嗣,倒收了几个不成器的徒弟,请沈兄的两位世侄指点一下。” 沈伯达这时已稳下神来,暗自盘算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三十年前的手下败将还怕他不成,朗笑说道:“萧兄的高足必是不同凡响,指点是不敢的,切磋一下倒也无妨。”又转头吩咐左右,“来人,看座。” 无念听来人话语暗含挑衅,心想这人定是和沈家有仇,只不知是什么来头,不由向沈清云望去,意在询问。 沈清云此时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见无念望过来,立刻明白他心思,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其实也怪不得沈清云不知,沈伯达和萧鹤天的恩怨结在三十三年前,那时沈清风尚未出世,更遑论他了。 两兄弟打理水寨日久,从未听过萧鹤天这一号人物,这时眼见来者不善,只当是寻常江湖恩怨,却不知沈、萧二人结怨实乃是为郭夫人,这是一段陈年情怨,与江湖纷争是半点无关的。 郭夫人少时住在京城,父亲是太祖年间有名的清官,萧鹤天原是出身将门,与郭家比邻而居,两家长辈交好时有往来,萧鹤天与郭夫人也是自幼的青梅竹马。后来郭大人得罪了佞臣罢官回乡,一家人快到湖南老家时遭遇劫匪被沈伯达所救。沈伯达对当时的郭小姐一见钟情于是登门求婚,在郭大人一口应允下郭小姐便成了郭夫人。待郭大人官复原职重回京城,萧鹤天兴冲冲上门提亲却得知佳人另许他人,惊怒之下千里迢迢奔波到水寨意欲夺回心上人。 萧鹤天虽是将门虎子刀马功夫纯熟,奈何近身功夫却比不过沈伯达,最终含恨而走。他倒也痴情,终身未娶之余四处寻访名师,终于练成了一身高明剑术。只是此时距离当年已有三十余年之久,一切都已无法挽回,这件事便如一根刺扎在心上拔之不去,前些时日听闻洞庭水寨重选江南道首领,便特意赶来搅闹,非得出了心中这口恶气不可。 仆役搬来座位摆在大厅中沈伯达一桌的旁边,萧鹤天眉头微微一皱,身后随行的一名弟子上前将椅子搬到厅门前面,沈伯达冷眼旁观不言不语。 萧鹤天坐下后指着沈清风对身边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弟子说道:“你去和他比试比试。”又冲沈伯达道,“这是我大弟子李严。”余下再无一句废话。 李严躬身领命,“是,师父。”便跃到台上。 沈清云见大哥连战几场本想替换他应战,可萧鹤天指名沈清风,倒不好上前了,只在台下守候,暗中戒备。 李严上来后拱手一礼,手中佩剑脱鞘而出直刺沈清风心口。 沈清风不料来人这般迅猛,竟是连一丝间隙都不肯留,幸好早有防备不致措手不及,可甫一出手也差点招架不住。一剑避开后才稍稍稳定心神,凝神应付。 两人拆到二三十招上,沈清风暗暗心惊,对手的剑法奇诡难测,与所知的各家剑法大相径庭,出剑方位刁钻古怪,每次剑刃所指必是自己刀法上的破绽之处,似是专为对付惊魂刀而创。他先前已交战过几场,虽不棘手可也耗费了些许力气,这时又碰上这么个刺儿头,五十招一过,已渐渐处于下风。 沈清云和沈伯达此时都已看出端倪,对头这一手剑招是专破自家刀法的。 沈清云全神提防,只待大哥遇险便上去相救;沈伯达心中大骂萧鹤天奸诈阴险,三十年前败在自己刀下,三十年后竟然练了这么一套剑法来对付自己。 此时四五百名来客都聚精会神关注着台上战况,这些宾客都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各有不凡技艺,眼见李严出手如风剑光闪烁间竟看不清剑锋出自何方,沈清风刀法大开大阖机变百出,都不禁咋舌,暗自掂量若是自己处在台上不知能撑多久。 沈清风勉力支撑到一百招上已是难以为继,沈伯达看在眼中,知道再打下去儿子必然受伤,他虽对这头领之位志在必得,可更心疼儿子,不如现在便认输的好,忙用传音入密通知沈清风停手。 沈清风虚晃一招引开李严剑锋趁机跳出战圈,高声道:“李兄剑法精妙,兄弟自忖不是对手,甘拜下风。” 李严见对手认输也收剑入鞘,道了一声“承让”走下台来。 第23章 嘻戏指点霜刃明 两人这一番打斗精彩之极,沈清风虽然认输可风度不减,从始至终虽落下风亦是攻守有度,并未显出明显败相。在座各位都是行家,自忖功力还未必及得上沈清风,倒也无人幸灾乐祸。 萧鹤天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只是看向沈伯达的眼中却免不了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沈伯达见惯了大风大浪,极沉得住气,淡淡一笑,“萧兄这套剑法精妙得很啊,不知叫什么名字?我这大儿子刚才连战几场气力不继,萧兄的高足却是养精蓄锐占得好大便宜。不过既是清风主动认输也便罢了,无需再矫情什么。我家清云倒是未曾损耗精神,武艺上也还过得去,不知可能请萧兄哪位高足再行指点一下?” 萧鹤天这时若要不允便能将头领之位握入囊中,可他此次并非为此而来,而是想要沈伯达在众人面前大大的栽上一跤,颜面尽失才好。这套剑法是他苦思十几年创制的,专克惊魂刀,自忖有十分把握,听沈伯达意欲让二儿子再出一次丑,真是求之不得,答应得十分痛快。 “这套剑法名为断魂,今日方于人前露面,也难怪沈兄不知。虽说算不上什么绝世剑法,可对付惊魂刀倒还是绰绰有余。沈兄既想让世侄再输一次,做兄弟的自当成全。就让我的二弟子与世侄切磋一番吧。” 二弟子安岳从中师兄弟站出,向师尊和沈伯达行过晚辈之礼往台上走去。沈清云也纵身上台。 萧鹤天甫一进寨便只盯住沈伯达和沈清风二人,这时才注意到沈清云,一见之下不由一愣,喃喃说道:“长得好似素锦。” 素锦正是郭夫人的闺名。 萧鹤天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大厅之中甚是安静,这句话清清楚楚传到众人耳中。沈伯达顿时想起三十三年前的情形,萧鹤天也是这般闯入水寨口唤妻子名字,自己将他打伤逐出门去,郭夫人还为此责怪于他,差点夫妻反目。今日听情敌仍旧这般呼唤,不由心中怒火升腾,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说道:“清云这孩子长得像素锦,骨子里的性子却像我。” 萧鹤天闻言脸上肌肉控制不住抽动了一下,心中便似被人猛戳一刀,暗自神伤:纵然生得再似心上人,那也是她为别人生的,不是自己的骨肉。 沈、萧二人这边斗口,沈清云已和安岳动上了手。萧鹤天忽然惊觉,沈清云用的并非沈家刀法,而是一柄宝剑。 安岳原本以为沈清云和沈清风一样好对付,用断魂剑完全可以压制惊魂刀,可交上手后才知两兄弟差之远矣。沈清云精通剑术,刚才在台下旁观时已将断魂剑看得通透,此时以剑法对剑法,安岳毫无便宜可占,反受制于人,幸亏断魂剑本身奇诡倒也还能撑上一时。可到一百招上,安岳已无可避免落入下风。 观战众人本以为萧鹤天这两个徒弟的剑法已极是难得,不料沈清云更胜一筹,有几个年老的已不住感叹年轻一代英才辈出。 萧鹤天一心求胜,这时已顾不得什么江湖规矩,出声指点徒弟,“用月华在天刺他左肩,索魂诀斜劈肋下……”四招过后,安岳已从败势转为平手。 众人见萧鹤天如此无赖,已有忍不住的叫骂起来,萧鹤天只不理不睬,一径指点不住。 沈伯达看在眼里,虽然着急却使不上劲,陆长廷教给沈清云的剑法极杂,隐居之后又多有创新,这时沈清云用的招式竟是沈伯达从未见过的,实不知从何指点。眼看着儿子渐落下风却无法可想。 正着急间,忽听厅中一个清亮柔和的嗓音响起,“回风舞柳,惊澜初定,凤鸣清音……”一连串的招式名称传到台上,沈清云依法施为,三招一过,已将安岳逼至台边,第四招一个清心引,剑锋掠过安岳手腕划出一条口子,安岳把持不住宝剑落地,已是输了。 厅中众人都向发声处望去,只见无念正举杯含笑,大多数人不知无念是何来历,竟然如此厉害,都不禁有些好奇。 无念见沈伯达投来感激的目光,只微微一笑混不在意。 这一番比试比之刚才又有不同,以剑斗剑之余风波迭起,交战双方均剑术高超江湖罕见,又各有帮手台下斗智,看得众人直呼精彩。 萧鹤天对无念所为甚是惊讶恼怒,可自己相帮在前,也不能指责他人作弊,冷哼一声,“沈兄的家传武功何时多了剑法一路,倒是让人大出意外。” 沈伯达此时极为得意,“我沈家向以刀法传家,哪里会什么剑术,只是小儿师从江湖第一高手陆长廷陆贤弟学了两手剑招,勉强入得人眼,让萧兄见笑了。” “原来如此。只是现在你我二人后辈各有胜负,这总瓢把子一位不知该算在何人头上,沈兄似乎再没弟子可上台了吧?不如咱们兄弟两个比试一场,为此作结,如何?” 沈伯达明知自己的刀法与对方剑术相比已处于不利之地,却不能不应。不过高手交战使用的招式固然重要,可最终决定胜负的还要看双方内力、经验等诸多因素,因此沈伯达倒也并不特别担心,只是明知自己被人算计至此,心中的怒火却是不可抑制。 沈伯达正要答应,就听无念忽然插嘴道,“萧前辈此言差矣,洞庭水寨尚有晚辈未曾一战,哪里就非得劳动两位前辈亲自出手了。还是请萧前辈再派一名弟子出战,与晚辈交过手后胜负便知。” 沈家父子三人见无念主动出手相助不由得惊喜非常,沈清云素来知道小师弟不喜欢与人争斗,尤其不愿在人前出风头,这次挺身而出摆明是为了自己,又是感动又是欢喜,如不是在众人面前,真想上前抱住狠狠亲他一下才好。 沈清风是知道无念本事的,沈伯达也自刚才一番举动知晓无念剑术恐怕还在沈清云之上,若与萧鹤天的弟子比试可说是十拿九稳,心情瞬时缓和下来,含笑问向萧鹤天,“萧兄以为如何?” 萧鹤天隐居数十年不问世事,对武林掌故并不清楚,此前只知沈伯达有两个儿子,并无徒弟和其他子侄,沈清云师从外人已是令他意外,这时半路又杀出个弱冠少年来更是吃惊。从无念刚才指点沈清云的招式看来绝非可轻视之敌,自己的徒弟恐怕是比不过的,须得想个法子推却才好。 “今日都是晚辈替自家长辈上场,你与沈兄是何关系,有何资格应战?” 萧鹤天看无念坐的乃是客席,料定他并非水寨中人,从他精通剑术来看也不可能是沈伯达的弟子,无念的桌子离着主席不近,也不太可能是沈家亲近子侄,是以有此一问。他想这少年年纪甚轻却眼光独到,必是名门之后,武林中人最重师承,只要无念自报家门与沈家无甚相关,那就可拒绝了,届时自己与沈伯达比试,当可有七成胜算。 萧鹤天这算盘本是不错,可他哪里知道面前少年自来便不将名声放在心上。无念当下便信口开河,“晚辈乃是沈寨主的姨丈的侄孙的表哥的堂弟的儿子的舅舅,算起来应称呼沈寨主一声伯父,自是能代替沈寨主上场的。” 萧鹤天还在思索无念和沈家这个亲戚该怎么论,赵一鹤已噗哧一声笑出来,沈氏父子也相继莞尔,萧鹤天这才醒悟是让无念耍了,怒极而笑,“好个胡说八道的小娃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罢了,老夫今日亲自出手教训教训你这无赖小子,只要你能在老夫手下走过二十招,便算你赢。” “好,一言为定。” 沈伯达听萧鹤天说要亲自动手便有些担心,只是还来不及阻拦无念便已满口答应,不由暗悔:怎么让个孩子替我上场,这要是伤着了该如何向陆长廷交代。 沈清云虽对无念剑法满怀信心,可不知萧鹤天底细,这时也不禁把心悬到半空。 萧鹤天纵身跳上擂台,无念却是慢慢悠悠走上去的,不紧不慢亮出自己的情人泪,行了一个晚辈之礼,凝神静待萧鹤天出手。 萧鹤天淫浸剑术数十载,比无念年纪都大,此时手握宝剑,周身散发出隐隐煞气,离台子近的几个人被气势所迫都不由自主退了几步,只有无念仍是一副云淡风情的样子。 萧鹤天见这个小辈毫无惧色也不免有几分欣赏,出手前先行提醒了无念一句,“小心右肋,第一招来了。”剑式虽话音一起向无念袭去,剑身上隐含内力,带起一阵剑气。 萧鹤天自负内力、剑术少有人敌,他的师尊也曾言或许只有陆长廷能一较高下,此时对一个小辈许下二十招已是极难得的了,他本欲十招之内便让无念认输,可交上手后却叫苦不迭。 无念内力不及萧鹤天,便避开剑气锋芒不欲正面交锋,剑刃绝不去挡架萧鹤天剑式,只思索无极剑法中的破剑式专挑萧鹤天的破绽下手,几次在萧鹤天快得手时逼得他不得不回剑自救。 十招一过,萧鹤天已有些急了,无念剑法毫无招式可言,自己竟不知该攻向对手何处,反观自己,一动之下露出破绽便招来无念攻击,渐渐竟已无还手之力只剩招架之功,莫说二十招,便是二百招也未必能赢。 无念自习得无极剑法后只和师父过招演练,这还是第一次实战,碰上的又是个难得的剑术高手,初时还有些谨慎,几招下来已有了信心,之后越加挥洒自如,转眼间已过二十招,萧鹤天眼看要输。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本以为沈家兄弟二人已是难得的后起之秀,不料无念更加了得,剑术之妙竟是见所未见,个个看得如痴如醉。 沈清云更是心绪激荡,想到自己的心上人如此出色,一颗心几要跃到天上去,比自己扬名立万还要开心。双眼亮晶晶看着无念,满脸掩不住的喜悦骄傲。 第24章 定风波,鸾凤同赴巫山 萧鹤天越打越是心惊,对剑术的自负此时已烟消云散,只勉力求得全身而退便心满意足。只是无念招式着实厉害,竟是抽身不得,一时冷汗涔涔气息不稳。急乱间一招撩天式刺向无念,露出颈下老大一片破绽,无念觑得分明,于萧鹤天剑气及身前抢先一步急刺萧鹤天喉间。 萧鹤天眼见性命不保,心下一片冰凉,只待剑锋入骨落得个身死异乡,却在电光火石间突闻台下一人惊喊“住手!”,声音惊惶间掩不住的温柔本色,这声音熟悉异常,正是魂牵梦萦的青梅之交--郭夫人。 无念本不欲夺人性命,剑上没有分毫内力,猛然听见郭夫人喊声,立时回转剑式从萧鹤天颈边掠过,身子拔起飘然跳出战圈。见萧鹤天已是呆了,显然再无动手之意,剑负身后,悄然而立。 这场交锋凌厉异常,萧鹤天剑法奇诡狠辣,无念剑法则是无迹可寻妙招迭呈,一出手便是精妙绝伦,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及至最后,本以为要见到萧鹤天命丧当场,却见变故突生,未曾明白过来,交战已是停了,不明所以间均向郭夫人望去,议论纷纷。 郭夫人走到台下向上望去,轻声询问:“萧大哥没事么?” 萧鹤天哪里还顾得输赢,一下跳到郭夫人跟前,愣愣看着三十余年不见的心爱之人。 萧鹤天看着郭夫人容色,怔愣半晌无言,两人小时竹马绕青梅的情形在脑中走马灯般的转,终于都化作了今日的一场无缘,眼前佳人年华逝去再非当日娇女,可风韵更胜往昔,想到心上人有家有子共享天伦,自己却形单影只凄冷度日,委屈、不甘、无奈……万般说不出的情思涌上来,到了嘴边却只成一声问候,“素锦,这么些年你过得好么?” 郭夫人看萧鹤天神情,知他心中难受,她对萧鹤天本无男女之情,自来视之如兄,明知他为自己痴情一生却无以回报,也不由得十分歉疚。 “我很好,倒是大哥你清减不少。咱们兄妹好久不见,大哥在此盘桓些时日可好?” 萧鹤天是个性子刚强之人,纵使极想日日伴着佳人,也决不愿在情敌的地头上遗人耻笑,末了惨淡一笑,“我来只是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如今看过了,也该走了。” 他知沈伯达是个武人,不会风花雪月那一套,唯恐他对妻子不够体贴使郭夫人日子过得不舒心,现下见郭夫人神情形容知她过得极好,想是沈伯达事事顺遂她意,夫妻恩爱得很,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可又隐隐不舒服起来,倒真应了一句话:怕伊不幸妒伊幸,情到极处转莫明。 郭夫人明了他性子,知道劝他不过不免有些遗憾,“大哥还是放不下往昔么,其实你又何必如此自苦,咱们开开心心的过这一生,不好吗?” 萧鹤天微微摇了摇头,“今生无缘,唯有相待来生,若有来世,素锦可愿与我携手?” “甭说什么来世,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锦儿都是我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沈伯达自妻子走到萧鹤天跟前便提心吊胆,早就从厅中出来站在近处听二人言语,这时听萧鹤天做来世之约,再也忍耐不住出言讥讽。 萧鹤天理都不理沈伯达,只静静看着郭夫人做答。 郭夫人狠狠瞪了丈夫一眼,回转头来却是满含歉意,“大哥,幽冥之事终属缥缈,来生之事且待来生再说,可好?说不定大哥到时另有钟情之人呢。” 萧鹤天心知郭夫人是不愿驳斥沈伯达言语,故而说这一番话安慰自己,唯有苦笑作罢。 “我此行事了已无挂碍,这就要走了。素锦,若有朝一日沈伯达待你不好了,只管来华山找我。大哥在的地方,必有你一席之地。” 沈伯达闻言顿时发出一声冷笑,只是怕妻子生气才没有出言不逊,双手负在身后,两眼望天,显然是对萧鹤天所言嗤之以鼻。 郭夫人不去理会丈夫,向萧鹤天谢道:“多谢大哥记挂,小妹省得。” 萧鹤天再不废话,袍袖一拂,转身离开,六个徒弟也尾随而去。 郭夫人看了丈夫一眼,也不说话,回了后宅,剩下沈伯达一人满腹火气无处发泄,只想把向妻子通风报信的人痛揍一顿。 沈清云、沈清风和无念三人不知往事,可看沈伯达夫妇情形也都猜到必是情怨纠葛,这种事做儿女的不好插手,只装作不知。 齐世海是个老于世故成了精的,见前来找茬的莫名其妙走了个精光,无念显然又是洞庭水寨一个得力的帮手,这总瓢把子的位置是再无悬念,当下宣布沈伯达就是江南道新任头领。 余下众人看了几场难得一见的刀剑斗法,早就对沈氏兄弟及无念的武艺心存敬畏,对齐世海公布的结果自然是毫无疑义,齐声赞同。只是对于萧鹤天与郭夫人、沈伯达之间的恩怨莫名其妙,可谁都知道这件事涉及阴私,那是说什么也不能问出口的了,只在相熟的友朋间议论几声。 当下大事抵定,沈伯达强忍怒火笑容满面接受了众人祝贺,只在看到无念后才真心露出一丝微笑,意甚嘉许,命两个儿子好生招呼。 沈清云自无念下了擂台后便拉住他手不放,毫不避忌众人眼光,回到厅中坐下后才行放开。 不识得无念的人纷纷打听这剑术了得的少年究竟是谁,有通晓江湖事的便告知是陆长廷的关门弟子,又把衡山之事拿出来说。更有本身是剑术名家的对无念敬佩已极,上前敬酒。若说衡山一役乃是成名,经此一战,无念方始扬名天下。 整个水寨一时热闹非凡。沈伯达又命人搬上美酒无数与众痛饮,这一场盛会直到四更方散。 第二日,便有不少宾客告辞离去,水寨十几位堂主一一相送,只少数有名望的人才得沈氏父子亲自送出寨门。 赵一鹤原本要住些日子好好与无念攀攀交情,奈何一大早接到家中急报--老父招归,只得告辞。他身份尊贵,沈氏兄弟少不得送出门来,无念一直随在沈清云身侧,这时自然也跟了出来。 经昨天见识过无念英姿,赵一鹤对无念更是有兴趣得紧,心中已隐隐存了个念头,非要寻个时机一亲芳泽才好,眼下虽无机会,还有来日,临走便拉着无念手不放,絮絮叨叨说些不忍别离的话,还不死心要撺掇无念随他走。 “好不容易有缘重逢,谁成想哥哥我有急事在身不能长聚,这一去又不知几时能见,哥哥真是舍不得的很。不如念弟这就随哥哥去吧,哥哥带你领略领略京城风光。” 无念笑笑,不动声色把手抽回,“无念不惯京城繁华,倒是这清净之地自在些。赵兄美意,唯有心领。” 眼见自家主子喋喋不休,侯府家人已是急了,“主子,再不动身可赶不及晚上投宿了。” 无奈之下,赵一鹤只得叹口气,“念弟何时想来京城了,可定要来哥哥府上看看。哥哥这就去了。” 无念敷衍着道:“若有机会,自当拜访。”终于把赵一鹤送上了马,在家仆护持下去得远了。 沈清云见厌恶之人不再,这才透出笑容。沈清风看着三人这番纠缠,眼中掠过一丝了悟,可到底什么都没说。 赵一鹤走后,陈慕南也领着一众人出了寨门与沈氏兄弟拜别,见无念在送行之列很是高兴。 “风公子人品出众剑术如神,陈某钦佩得紧,飞鱼帮虽比不得洞庭水寨富庶,可若公子前来,必当倾囊款待。” 除了一开始被戏耍外,无念在之后所显现出的风度才智皆令陈慕南极为倾心,英雄惜英雄,此时言语中便十分热情。 无念初时对陈慕南的些许恼怒早已不见,眼见这人对自己恭敬有加,为人又是豪爽之辈,也有心结交,言语间也不再是敷衍之辞,语意十分诚恳。 “陈帮主美意,无念却之不恭,改日定要前去叨扰。”想了想又道:“当日实是玩笑,陈帮主莫要恼我才好。” 陈慕南听无念提起当日事,先是脸有尴尬之色,后又释怀,再想起其间种种荒唐有趣,自己也觉好笑,转眼间已是哈哈大笑起来。 无念看陈慕南神色,知道前嫌尽释,也跟着大笑出声。武山微笑看着两人,沈清云和沈清风却都是一头雾水。 足足花了两天功夫,客人才走得尽了,水寨又回复往日平静。沈伯达十分感激无念襄助之情,这日晚上特特摆了家宴相谢。 沈伯达很是高兴,竟亲自给无念倒了一杯酒,唬得无念赶忙站起接过,沈清风笑着打趣,“无念在爹心中怕是比我们两个儿子还要亲了。” 沈伯达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无念年纪轻轻难得这般本事,真不知陆老弟从哪儿寻得这样一个好徒弟。你们两个比起来可差得远了。” 郭夫人似乎并不在意无念打败萧鹤天的事,微笑看着丈夫给无念敬酒,夫妻间前晚那种尴尬的气氛似乎已消失无踪。沈清风和沈清云见父母无事,也放下心来说说笑笑。更兼飞炎飞雨两个小鬼头吵闹不休,这一餐饭吃得热闹非凡。 席间,沈伯达沈清风不住劝酒,无念不胜酒力,此时已招架不住,连忙向沈清云求援,谁知沈清云并不帮忙,反而笑着说:“难得今日这般高兴,你多喝一些也无妨。” 摆明了要看他醉酒的样子。 无念恨得牙痒痒,又不能当众把沈清云怎么样,只好一杯接一杯的灌,直喝得有十分醉意宴席才散。 沈清云搀着醉得东倒西歪的无念回房,吩咐下人备下热水巾帕之物预备无念晚上呕吐使用,忙活完毕便全都被他打发了去,并嘱咐下去,明日未得召唤不准任何人踏进院子一步。 沈清云性喜清静,居住的是水寨边缘的一个独院,离着父母兄长居住的主屋甚远,自无念入住后沈清云便将日常伺候的下人全都遣出院子,只道无念不喜用人伺候,用人们虽觉奇怪,可也无人敢说些什么,这时院里便只剩下沈清云和无念二人。 无念醉得很了,由着沈清云把他抱到床上,不大会儿功夫全身上下让沈清云脱得精光,他却一丝反应也无。灯火掩映下,修长匀称的骨肉暴露出来,私处的小东西软软的垂在股间,看的沈清云血脉贲张,只想一口吞吃入腹。 三五下脱去自己衣物,沈清云伏上无念身子,右手握住无念分身,左手从胸前两点摸起,顺延向下滑去,在身上各处游走不止。无念正被酒液烧得浑身燥热,被这么一摸更如着了把火,不受控制的逸出一丝呻吟,脸上也起了层胭脂般的晕红,灿若朝霞,清秀的面容顿时妩媚异常。 沈清云的阳具高高竖起,硬得似块热铁,龟头处开始滴下点点粘液,抵在无念后穴入口处不住摩擦盘旋。他早已非当年不通人事的毛头小子,这几年因着应酬也不少出入烟花之地,便是男馆也不陌生,虽不若陈慕南那般万花丛中过,可也有一两次醉酒后的乱性之举。与小官儿春风一度后自然知道了男人间的情事用的是那后庭密穴,时常暗悔当日在谷中不曾做得。好不容易盼到无念来了,自然是要一尝夙愿的。因此晚上便没有替无念挡酒,就是盼着小师弟醉了好方便他行事。这时眼见心上人躺在身下任他动作,一时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 好在沈清云还勉强剩的一丝理性,知道这般硬闯进去是不行的,先拿手指送入无念后穴缓缓扩张,又将事先准备好的膏脂涂在里面,生怕无念受伤。三根手指进入之后,只觉谷道中火热紧窒,略微抽插几下,就觉得后穴肌肉竟然自己一张一吸的收缩起来,顺着手指从入口处也流出了一缕津液,似是天然为做那件事准备的器物一般。沈清云再也忍耐不住,挺起分身直刺进去一插到底,随即大动起来。 无念睡梦中觉得一根火热的东西进了自己下身,后穴立时主动缠了上去,他这一年里与师父做得惯了,虽在沉睡中身体亦能自动反应,口中也开始发出娇媚的呻吟,“嗯……轻一点……快些……” 沈清云听了这娇声催促更加忘形,拿枕头垫在无念腰下使之悬空更加方便自己进出,狠撞猛插。上身紧贴无念胸膛,张口含住小巧红艳的茱萸舔吸,双手也在腰腹分身上不住抚摸。 沈清云禁欲许久有些把持不住,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就泄了出来,烫热的精液射进无念的谷道,激得无念叫喊出声“ 啊……”,身子紧跟着颤了两颤,可分身还是一如既往的挺立,并没有泻出。沈清云停下进攻喘息片刻,无念还没有尽兴,这时觉得后穴里的东西一动不动很是难耐,不自觉的收缩了几下,沈清云受了这份刺激,软下的阳具立时又硬了,复又抽查起来。这一次直做了有半个时辰才泻。无念也在沈清云之前先射了出来,弄得两人身上斑斑点点的白浊之物。 沈清云休息了一会儿,下床去用毛巾蘸了热水替无念擦拭,把自己和无念都收拾干净了才上床去睡下。临睡前将无念搂在怀里,轻声唤着“无念……无念……”,嘴巴在耳边颈上不住厮摩。 无念迷迷糊糊的往沈清云怀里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才不再动,听身边人不住叫唤自己,模糊中直觉是在陆长廷怀中,当下回应了一声“师父……”,睡着了。 沈清云听见无念在这时竟喊出一声“师父”,不由得一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过得一会儿才想到兴许是无念梦见了师父,不免有些好笑。过了不大会儿功夫,也睡着了。 第25章 闻噩耗,情撼心旌 南方的夏天是湿热的,尤其在进入了盛夏的洞庭湖边,混合着水汽的热风扑面而来,弄得人身上粘粘的。没有空调的日子到底不好过,无念大早起来便出了一身汗,沈清云犹自靠过来要亲热,让他一把推到一边。 吃过早饭,沈清云去书房看账,无念一个人无聊得很,恰好飞炎飞雨过来玩,于是领着两个小鬼去了湖上泛舟,打鱼、摘莲蓬、采菱角,直玩到晌午才浑身湿透的回来。 飞炎手里抱着条大大的胖头鱼,飞雨拎着一筐的莲蓬菱角,无念空着双手悠哉游哉的跟在后面,满脸笑意的看着两个孩子吭哧吭哧费劲的拿着东西,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飞炎兴奋地回头看看无念,“小叔,待会儿做火锅吃好不好,你上次做的羊肉锅真好吃,这次拿鱼做一个。” 飞雨肚子早就饿了,这时提起吃的东西也来了劲头,“小叔,做莲蓉酥吧,还有面包,还要你上次做的那个小饼干。” “行啊,你们告诉厨房一声,把鱼收拾干净了,莲子剥了皮,我回去换身衣服就做。你们两个也赶紧去换衣服。” 兄弟两个答应一声跑掉了,无念笑笑,也匆匆回了院子。 快到沈清云的卧房了,隐隐听到有人说话,无念放轻了脚步远远地张望了一下。窗子开着,正看到郭玉蓉拿着什么东西在和沈清云说话。停下脚步想了想,转身进了自己的卧房。 说是自己的卧房,可真没住过几天,自来了水寨都是睡在沈清云的房里,连换洗的衣物都大半在那,这间屋本是沈清云为掩人耳目布置的,里面只有无念很少的一些东西,好在还有几件干净衣服可以替换。 无念收拾齐整打开房门,脚还没有迈出去,就见郭玉蓉的身影似一团绿云从眼前飘过,匆匆忙忙的出了院子,小姑娘的脸上还带了一丝红晕。无念有些纳罕,收了去厨房的脚步,往沈清云的房间走去。 进了门,正见沈清云手上拿着个荷包,白绫子的底上绣着一对粉色并蒂莲花,做工很精致,看得出来是用心做的东西。无念忽然明白了郭玉蓉刚才的表情代表着什么,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是笑笑,“好漂亮的荷包,哪位佳人赠的?” “什么佳人,是蓉儿做来给我庆生的,每年都有。不光是我,蓉儿也给飞炎飞雨做了的,你可别瞎想。” 无念见沈清云慌慌张张解释的样子显然是怕自己多心,不由有些好笑,“我哪里瞎想什么了,不过是随口一说。就算真是哪位红颜知己给的也没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送些表记信物也是平常之事,你知道我从不计较这些的。” 沈清云先是以为无念吃醋,已经打点好了言语要哄他,这时听了他这番说辞,虽明知是再合情理不过的大度之语,也确实未见无念生气,但不知怎地反而不快起来。 “你这话倒真似个贤妻的说辞,难不成我以后真娶了亲你也能这般无所谓么?” 无念有些口渴,坐下倒了杯茶,边喝边道:“你有父母在堂,终不能一生不娶。咱们同为男子,本就不能见容于世,现在无人知晓还好,可纸包不住火,真有暴露的一天,伯父伯母容不下你我逆伦之举,你当如何?是抛了这诺大家业随我浪迹天涯,还是做个孝子娶亲生子承欢膝下?你想过没有?” 无念所提的这些事沈清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虽早就决心要和无念厮守终身,却总存了个侥幸的心思,希翼着没人知道就这么过一辈子。他心思慎密,本该早就想好对策,可当局者迷,明知前路必定艰难却不愿深思,实是怕将来真有什么难处自己招架不住,到时必定伤人伤己。这时猛地听无念把这些自己从不敢细想的话兜了出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答,只得反问,“你只说我,那你呢?难道你不娶亲么?” “我……”无念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是不会娶亲的。现下和你一起过得一天是一天,若哪天你娶妻了,我会立刻离开,从此后你我便只是兄弟。师父年纪大了需人奉养,我回谷去照顾他终老便好。咱们这场相交便当是一场春梦吧,醒了也就散了。” 说到这里,无念突然想到陆长廷,离师父入藏已有一年,不知他现下可好。自己若离开洞庭水寨,能回去的地方也就只有静幽谷了。不知为什么,无念极为笃定,不论自己做了什么,师父都是必定会包容他的,两个人就在谷中相互扶持过一辈子,也挺好。至少不用担心师父会扔下自己成亲。 沈清云知道无念自小就极有主见,拿定了主意便决不更改,听这话知道他不会娶妻,心先放了一半下来,思索一下,小心翼翼问道:“若有一日,我娶亲只为传宗接代掩人耳目,心中还是只爱你一人,你能为我留下么?” 无念看着沈清云的眼睛,缓缓说道:“不能。你既娶妻便当专心疼爱妻子儿女,否则便是毁了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我更加不能做你的帮凶。况我也是男人,明知你有妻室还要伴随左右,算是你的男妾还是算做你的兄弟?等你我垂暮之后,我形单影只看你妻儿在堂共享天伦,情何以堪?” 两人自有了肌肤之亲后,这还是第一次将未来设想的情形说得这般明白,沈清云默不做声思索着无念的每一句话。他明知无念说得句句中肯,然而心中无论如何不能舒服,想到会失去眼前之人,心上就似被扎了一刀般疼痛难忍。便想反驳,却找不出能让人信服的说辞来安自己和无念的心。此时此刻,说什么山盟海誓都是无用,两人便都缄口不言,室内陷入一片静默的气氛中。 只过得一刻,沈清云脑中已转了千百转,死死拿定了一个主意,这一世是说什么也不能放无念离开的,既然他不能容自己娶妻那便不娶,真到了掀起轩然大波的那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有路可走,大不了陪他浪迹江湖就是,再不行的话还有一死呢,上穷碧落下黄泉,奈何桥上终是能牵着他手的。 沈清云想得通透,正要开口剖白心迹,已听得外面脚步声,飞炎飞雨冲了进来,“小叔怎么还不来做饭?我们饿了。” 无念收拾起满腹心绪迎上去,“这就来了,偏你们这般心急。”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走了出去。 沈清云一肚子话憋在心里没来得及说,只好苦笑一下,跟着三人过去吃饭。 到了晚上,沈清云已不打算再说什么,心想日后无念自能知道他真心,只狠劲在床上肆虐,将中午的憋屈一股脑发泄出来。 自从沈清云尝过无念后庭滋味便放之不下,二人都是血气方刚,时常共掀云雨。只是无念当初本打算采拮沈清云的后庭花,不料反被人采,其后也曾有反攻之念,可沈清云在这件事上却说什么也不肯,无念只得作罢。好在后面自有趣味,又是已经习惯了的,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可今天沈清云受了刺激,这时一番发作,让无念叫苦不迭,完事后累得直睡到翌日巳时。 无念起来刚刚穿戴好,脚刚迈出屋子,就见沈清云的侍童常墨急匆匆地走进院子,见了无念也不似往日那般行礼,只一味着急,“风少爷,您赶紧到厅上去吧,老爷和少爷们都等着您呢。” 无念吃了一惊,心说莫不是沈清云和自己的事这么快便败露了,正待要问,就听常墨接着又道:“从少林来了一个和尚,自称是罗汉堂首座的弟子,说是有关您师父的事,须得见了您的面才能说,二少爷让小的请您快些过去。” 无念听说是关于师父的消息赶忙随常墨前去。到了厅上一看,果然是当日同法证入谷的慧言。沈清云父子也都在座等候。 无念行了一礼,问道:“大师远来,可是与我师父有关吗?不知家师安好,可从吐蕃回来了?” 慧言合十行礼,待无念落座方缓缓说起陆长廷与法证的吐蕃之行。 法证到了吐蕃后与格杰巴泰辩经讲佛,陆长廷便趁机游历吐蕃风光。及至辩经完毕,格杰巴泰提出比武,法证应战,陆长廷从旁观摩。两人都是佛门高手,这场比武直打了两天一夜才以平局告终。然而双方耗费体力甚巨,最后竟无丝毫内力可用,需将养日久方能恢复。恰法证又接少林传书,言掌门病逝,便不顾身体立即赶回中原。经过雪峰时正赶上雪崩,将法证师徒和陆长廷压在雪下。法证当时已和常人无异,慧言又功力低微,三人全凭陆长廷一人之力才得脱险。只是陆长廷将二人救出后自己不慎又落入冰窟,因耗力救人,已无力气再爬上来,等和尚找来藏民救出时,陆长廷已奄奄一息了,临死前留下遗言请法证师徒转述无念。法证伤心好友因己而亡,回寺后大病不起,便只好慧言一人前来寻找无念。 说到这里,慧言指指身边的一柄佩剑和一只瓷坛,“陆前辈临终有言,这柄剑交给风公子保管,剑柄上的天眼石是答应了风公子的物事。另外,还请公子将他遗骸埋在谷中树屋之下。因路远不便,师父和贫僧只得将陆前辈尸身火化装在这瓷坛之中带回。现下一并交还公子。” 厅中一时鸦雀无声,这噩耗来得太过突然,除了沈清风外,其余都在呆愣之后陷入了悲伤之中。 无念怔怔接过慧言递来的佩剑,确是师父的漪澜。剑柄处拿彩线系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圆形石头,颜色深红,晶莹剔透,表面上一圈圈的白色纹路形似人眼,这便是天眼石了。攥在手里紧紧握着,无念有些不敢相信师父竟这样没了,喃喃地反驳着慧言的话,“不……不对,师父说过要葬在我母亲身边的,怎么会是树屋下呢? ” 无念只觉得仿佛进入了一场恶梦,他在梦中驳斥着所有的荒诞不经,似乎把所有不合理的东西推翻了就能证明一切都是假的,师父还没有死,正在回家的路上。但这徒劳的挣扎也并没有维持多久。 众人都对无念的问题愣了一下,不明白陆长廷和无念的母亲又有什么关系,只有沈伯达知道陆长廷年轻时与风筝的往事,这时从无念的姓氏中隐隐猜到其中情由。 男女同葬是夫妻才能有的,事关陆长廷和眼前这位风公子母亲的名誉,即便满怀疑惑也不能问出,慧言只得无奈的解释着,“陆前辈确是说的要葬在树屋下。至于与令堂合葬……这个贫僧并没听陆前辈提起。只是陆前辈曾说,他这一生从未食言,唯独答应了公子平安回家是做不到了,因此一定要贫僧将骸骨带给公子安葬谷中。” 无念此时的心思已不在陆长廷的生死上了,只反复想着慧言转述的那几句话,还有出谷前师父的言行举动,蓦地明白了陆长廷对自己的心意。树屋之中,他说自己比母亲好看;离去前两日的缠绵缱卷形影相随;还有现下要葬于谷中而非母亲身边,那分明是不想离开自己的意思。想到这里,无念觉得心里发紧透不过气来,自己怎么这样蠢笨,竟到现在才发觉那人的一番情意…… 第26章 同归葬,隐情使人惊 沈清云听闻师父故世也悲痛万分,只是毕竟不似无念那么难过,眼看着无念的脸色越来越白,握着漪澜一言不发竟如痴了一般,惟恐他伤心过度坏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只待有什么不妥便上前相扶。 陆长廷毕竟是因少林而死,慧言也歉疚不已,看无念这样伤心免不了出言安慰,无非是说些节哀顺便之类的言语,无念什么也没听进去,倒是沈清风和沈伯达替他回应。 直待没什么可说的了,慧言才将瓷坛双手捧住递到无念面前,“风公子节哀,还请早日安葬了,请陆前辈入土为安。” 无念犹自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直到此时,他不仅知晓了陆长廷的情意,连自己的心情也忽然间明朗起来。他不在乎沈清云是否成亲会否爱他,那是因为他还有师父。无念笃定陆长廷会一直伴在他身边,天大地大,却只有那个人的身边才是他的家,可以让他安心栖息;也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他没有顾忌投入一切情感而不必担心背叛伤害。可突然间,什么都没有了,能携手的人已先走一步,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 沈清云见无念呆呆地没有反应,便要上前替他接下师父骨灰,刚碰到坛子,就见无念似乎清醒过来,开口问道:“你做什么?干嘛拿那个坛子?” 沈清云和慧言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慧言才讷讷地道:“风公子,这是尊师的骸骨……” 未等他说完,无念已断然否认,“不是,我师父怎么会在这么个小坛子里,那里面都是些骨头灰粉,不是他。我不要你的坛子,你们当初带走的是一个活人,现下你们也给我还一个活人回来。” 这几句话说得并不大声,反倒是轻声细语,只是语气里透着的那股子冷意让闻者心惊。慧言手足无措呆在当地做声不得,沈清云心里一阵阵地发寒,对视着无念的眼睛,想要从中看个究竟,却只见一片澄明,反而更加让人心悸。 沈伯达和沈清风都站了起来看着无念,觉得有些不妙,刚想上前劝说,就见无念突然拿过坛子抱在手上细细端详,看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道:“这不是他,不是活着的师父,一堆死物,要它做什么?!”高高举起坛子,往地上掼去。 沈清云眼疾手快,在坛子落地前抄在手里,沈伯达倏地窜到无念身后,一掌拍在颈上将他击昏过去,扶住无念软下来的身子放在椅上。 这一切变故只在霎那之间,众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无念性子随和,从未有过这般大失理智的举止,显见陆长廷之死对他刺激极大,以至失了心智,若非沈伯达那一掌,还不知他能做出什么来。 沈清云将师父骨灰交与父兄,抱起无念回房安置。 慧言交代完了陆长廷遗言,自觉无颜面对无念,沈伯达挽留再三,还是匆匆告辞离去。 晚上,无念醒了过来,一张眼见沈清云正坐在床边看着他,满脸担忧之色,觉得奇怪,问道:“二哥,作甚么这样看我?”说话间坐起身来,忽然看见枕边放着的漪澜,倏地一愣,身子顿时僵在那儿不动了,半晌方惨然一笑,“我还以为是梦呢,原来竟是真的。” 沈清云再也看不下去,一把将无念抱在怀里,“无念,我知你伤心,只是千万别闷在心里,若是难受只管哭出来,二哥在这儿陪你。” 无念靠在沈清云怀里缓缓摇了摇头,“哭不出来。”余下再也不发一言,两个人就这么依偎着坐了一个晚上,谁也没有合眼。 第二日一早,沈伯达遣人分别给展杰和陆元泽送信,又命家人搭了灵堂祭奠义弟亡灵。沈清云怕无念出事,给师父守了一夜灵便回去陪着。无念自醒来就再没吃过东西,只是整日呆呆坐着一声不出,沈清云命人做了他最爱的莲子汤来,也是勉强吃了一口就撂下了,没有丝毫胃口,沈清云无法,只得做了参汤来硬灌下去。 过了七八日,展杰和陆元泽快马赶到,拜过师父灵位大哭了一场。陆元泽一向视陆长廷如父,哭得更是伤心。沈清风好不容易劝住了两人,领着他们去了沈清云的院子。等两人见了无念,都是大吃一惊,谁也没有想到一向云淡风情万事不萦于怀的小师弟竟伤心憔悴成这个样子,一时无语。 这是师兄弟四人五年来头一次聚齐,却不料竟是为了给师父送葬,没有一丝相聚的喜悦,各人都只想着怎样将师父入土为安。沈清云说了陆长廷要葬于谷中的遗愿,展杰和陆元泽立即着手准备回谷,等一切安排妥当了,四人带了师父骨灰启程。 无念经过几日消沉精神已略略有些起色,沈清云时时陪在身边给了他不小安慰,这时已不似头几日那般毫无生气,只是几天没有好好吃饭,没什么力气骑马,只好坐在马车里,抱了师父的骨灰坛默默回忆往昔。沈清云初时还怕他再砸了坛子,这时见无念的样子知道他总算是接受了师父的死亡,才不似开始那么担心。 三个师兄顾着无念身子没敢日夜兼程,一路缓缓走下来,十几日才到了谷中。展杰和陆元泽在树屋下寻个合适的地方开始掘土,沈清云去车上拖了在水寨刻好的石碑过来,无念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忙活。 等坑挖好了,无念捧了师父的骨灰坛稳稳地安置在坑里,又看了一会儿,才用手一点一点地往里撒土。其余三人要上前帮忙,让他拦了下来。 等坛子被埋得只剩下一个顶了,无念听了下来,其余三人谁也不敢出声,生怕惊了他。无念心知日后是再也见不着这个人了,现下能看一时是一时,盯着坛子好一会儿,终于一捧土掩了上去。 余下的圆坟、立碑很快忙活停当,四人一起在坟前祭上果品香烛拜了几拜。等一切结束已是傍晚时分,几个人累了一天都已饥肠辘辘,展杰和陆元泽去做饭收拾屋子,预备住上几天过了师父的尾七再走。沈清云原想扶无念回屋休息,怎奈无念说什么也不肯走,只说想再陪陪师父,便只得自己一人先回去准备住下的东西。 沈清云先收拾了自己和无念的卧房,看看还得等上一会儿才能吃饭,又去了陆长廷的房间,想着整理些师父喜欢的物事和衣物拿去坟前烧了,免得黄泉路上清冷师父会冻着。 陆长廷房间的东西整理得甚是整齐,只是许久不用落了一层灰尘,沈清云寻了抹布一点点地清理干净,这才开始收拾起师父的衣物。先是从柜子里找了几件陆长廷常穿的衣裳出来,又去床上翻找。正把枕头拿起,就见床头被子下面露出一件月白的里衣,看上去很是眼熟,拿起来一看,顿时愣住了。 这件衣服沈清云再熟悉不过,正是他命巧手裁缝特地给无念制的,料子还是他亲手选就,衣襟上拿丝线绣着个小小的“ 念”字,再是不会认错。可是无念的贴身衣物如何便到了师父的床上,沈清云只觉得心里隐隐有个念头禁不住的往外冒,这念头惊世骇俗,竟是让他想也不敢想,连忙稳了稳神压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却不敢再去碰床上的任何东西。唯恐再见着什么,转身去书桌上收拾。 沈清云先拿了几本陆长廷常看的诗词,和收拾好的衣物放在一起,又去翻检师父的手书。陆长廷是一代武学宗师,留了很多的武学心得下来,随便拿出一本到江湖上都足以让人抢破头,需得整理好了由师兄弟共同决定如何处理。 拣到最后一本,乃是一部对各派剑法的点评,沈清云拿起翻了翻,正要放在一边,就见里面掉出一张纸来,飘飘悠悠落在桌面上。拿眼一扫,心立时沉了下去。纸是很普通的素笺,上面写满了陆长廷的字迹,满篇却只有两个字--无念。 沈清云捏着这张纸,手抖得几乎要拿不住,刚刚压下去的念头又翻了上来,比刚才的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忍耐。 “二师弟,去叫无念回来吃饭了。” 陆元泽在门外的一声叫喊惊醒了沉思中的沈清云。沈清云迅速收敛心神,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去。”拿出火折子,把纸烧成了一团灰烬。抱起整理好的物事,往树屋走去。 无念站在坟前一动不动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沈清云拿了师父的东西过来烧,这才稍微动了动,看着火苗渐渐的吞噬掉那些自己熟悉的往昔。 东西烧完了,沈清云起身来到无念身前,轻轻劝哄,“天晚了,咱们回去吧,大师兄和三师弟还等着咱们吃饭呢。” 沈清云看着无念憔悴的面容,想问的那些事突然就都问不出来了,他没有勇气在师父的坟前质问什么,也害怕无念的回答会真如自己的猜测那般不堪。 无念点点头,身子却还是没有挪动的意思。沈清云叹了口气,伸臂环住无念,贴近他的耳朵诉说着自己的心情,“无念,师父虽然不在了,可你还有我。静幽谷的家没了,洞庭水寨就是你的家。咱们谁也不成亲,就这么相依相偎过一辈子,好不好?” 沈清云片刻之间已做了决定,不管无念以前发生过什么,至少他现在是在自己的身边,以后也会在自己身边,从今后只有自己能拥有这个人,足够了,所有的往事就随着师父的逝去统统葬入黄泉,再也不见天日。 两个人就这么相拥站立着,良久不动…… 展杰等了半天不见无念和沈清云回来,便让大师兄等着,自己寻了过来叫两人去吃饭。快要到树屋了,听见风中传来沈清云的话语“……咱们谁也不成亲,就这么相依相偎过一辈子……”,声音虽小,顺着风势却听得甚是清晰,登时站住了,不知什么原因不敢再往前走,神差鬼使下藏在旁边的一颗大树后,探出半个身子往远处望去。天色已很黯淡,可坟上的烛火还是映出了两个人的形状,展杰清清楚楚看着二师兄捧住小师弟的脸细细亲吻,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空气中的暧昧之情昭然若现。 展杰的脑袋嗡的大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这一幕,心里一阵阵地发苦,混合着不甘、无奈、愤怒……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到自己在红袖楼见了无念的女子装扮后夜夜梦到和他交颈缠绵;想到自己只能把这份情义压在最深处不敢对无念剖白,只怕看到无念蔑视厌恶的表情;想到自己为了娶一个和无念有七八分相似的青楼女子为妻被父亲痛打禁锢,展杰简直想狂笑一场,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早先的挣扎、坚持又是什么,自己的放弃、无奈竟象一场笑话,这时看来讽刺之极。 若能早些行动而不是顾首忌尾,那现在抱着无念给他安慰的人应该就是自己了吧。展杰一想到这些就止不住的懊悔,可一切都已晚了,父亲最终还是答应了自己的亲事,琴心下个月就要进门了,自己只能看着心爱的人靠在别人的怀里,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失去拥抱他的资格了…… 陆元泽终于等到沈清云和无念回来吃饭,只是却不见去叫人的展杰与他们同行,问起二人,都是茫然不知,又等了一会儿才见展杰进屋,四人聚齐这才开饭。 晚饭的气氛十分沉闷,无念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不动了,沈清云不住地哄他多吃一些,才终于又喝了些汤。展杰是四人中性子最活泼的,可回来后却一声不吭,看见沈清云对无念呵护备至的样子,脸色越发阴沉,陆元泽只当他为师父难过,丝毫不知三人间爱恨纠葛。 在这诡异又平静的氛围中,四人又度过了十几日时光,转眼又要各奔东西。 陆元泽这时已和林纤纤成亲,自然是回转岳父家中。无念本想留下来陪伴师父坟茔,沈清云知晓他打算后立刻决定留下陪他。无念知道水寨事多,坚决不允,却架不住沈清云决绝,只好随他同返水寨。 展杰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看着无念和沈清云远去的身影忽然抑不住地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一鞭子抽在马臀上,扬起四蹄往衡山去了。 。…… 第27章 蓦回首,惜取眼前人 自静幽谷归来已有小半年的时间,转眼就到了年下,洞庭水寨这一年又是赚了不少银钱,整个寨子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笑脸。后宅里更是热闹,除了沈清云和沈清风还在外忙活,其余人等都聚在这里。杨翩儿正怀了第三个孩子,再有两个月便要临盆,沈伯达夫妇想到马上又要添一个孙子,看着儿媳妇的肚子高兴得合不拢嘴,郭玉蓉也在一旁凑趣,两个孩子更是嚷嚷着要母亲生个小妹妹。 无念坐在一边,微笑看着眼前一切,虽知诸人都待自己极好,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再加上他和沈清云的这层关系不知何时会让众人对他反目成仇,使他只能远远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只有当飞炎飞雨过来缠着他时才会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 众人正说着孩子何时出世,沈清云和沈清风进来了。临近年关,两人一大早就忙着整理一年的帐目,分派各个堂口的红包,再加上采买年货、预备过年的诸般事项,连午饭都没吃两口,直到下午忙的差不多了,才回后宅来吃晚饭。 兄弟俩同沈伯达约略说了些寨子里近日的几件事项,便各自找位子坐下等着开饭。此时离着晚饭还有点子时间,两人肚子已饿得狠了,开口就问吃的。 杨翩儿笑骂道,“瞧瞧你们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就不知中午好歹吃上两口,事情做不完放到明天就是了,值得把身子饿坏了。”一边吩咐丫头去厨房端了好些点心上来让二人先垫垫,一边又说:“幸亏无念做得这些点心,刚刚出锅的,我们还没来得及吃,先便宜你们两个。” 沈清云知道无念回来后一直情绪低落没有缓过来,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更是难得下一回厨,两个小侄儿吃不着无念做的美味向他抱怨了好几次,今日见无念竟然做了这么多吃食出来,可见也是觉着过年的喜庆,心情好了许多。这时见无念脸上少有的露出些笑容,不由得十分高兴,拿起一块豆沙糕坐在无念旁边,边吃便说起今日见闻给他解闷。 无念知道沈清云对自己真是用了十二分心思,这半年来时时刻刻陪着自己,虽然嘴上甚少安慰的言语,日常小事中却处处透着细心关切。无念知道师父是再也回不来了,午夜梦回时总是惊醒过来,暗悔自己当日粗心,为何没有珍惜身边人。这时看沈清云对自己的心意一如师父当日,却是再也不想错过了。可是两个人终不能成夫妻光明正大相守一生,早晚会有面临狂风暴雨的一天,无念先前顾虑这些,一直不肯对沈清云放下真心,这时眼见对方一往情深,纵然真有一日沈清云弃己而去,至少此时此刻他是倾心相待的,那么自己就在他付出真心的这段时日里暂且抛开一切杂念专心回应,切莫再似师父那般失去后才知伤心难过。 想通了这些,无念也不再沉湎于往日悲伤,再想想这些日子沈清云一腔心思扑在自己身上,自己却念念不忘另一个人,实是觉得对他不公得很,因此便思虑着如何补偿些什么才好。这日听飞炎飞雨抱怨好久吃不着自己的手艺,便下厨做了一堆点心出来,样样都是沈清云喜欢的口味。这时见沈清云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想是自己一点小小的回报都能令对方如此高薪,心中又是歉疚又是感动,含笑听着沈清云絮絮叨叨说些琐事。 沈清云见无念注视自己的目光柔和温情,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欣喜若狂得几欲飞起来,糕点吃了一块又一块。 沈清风见弟弟这个样子,笑着打趣,“二弟,我知道无念手艺好,可你也用不着这么吃啊。我可听娘说了,晚上的饭菜有一半是无念做得的。你现下吃多了,小心待会儿的好菜吃不下。” “就是,二叔老说我们馋,贪小叔的东西吃,其时二叔比我和弟弟都馋。我们刚吃了两块点心,二叔都吃了五块了。” “那是你二叔忙事情忘记吃饭饿着了,才吃这么多的。”无念抓过飞炎,笑嘻嘻塞了一块桂花酥在他嘴里堵住他的口。 沈清云听着小侄子的抱怨哭笑不得,及后见无念向着自己说话,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一向冷清的神色立时显得喜悦起来。 沈伯达夫妇难得见孩子们都这么高兴,三代同堂和乐融融,宅子里一片喜气。 这日已是除夕,无念一大早就进了厨房帮忙准备年夜饭。本来他是客人,这种事实在轮不到他做,可他手艺实在太好,沈家上下赞不绝口,连掌厨的大师傅都甘拜下风。无念不忍让众人期待落空,便意欲拿出所有本事,立意让众人一饱口福。 正揉着面,忽见杨翩儿的几个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进厨房要热水,一个个脸色煞白,把无念吓了一跳。及至问清楚了,才知杨翩儿刚才不小心跌了一跤,动了胎气,竟是要早产了。这时离着足月还有五十来天,想也知道情形不妙,无念刚忙扔下手中活计来到后宅。 到了产房门口一看,郭夫人已进去看护,剩下郭玉蓉和一众男子在门外守候。沈清风急得头上直冒冷汗,不住催问产婆到了没有,沈清云和沈伯达也都面带忧色,见无念来了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屋里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听得外面众人心惊肉跳。无念虽然在前世做大夫见惯了生死,可这种妇人生产的场面还是第一次经历。他的专业有不是复课,实在帮不上忙,只好同众人一起等待结果。 不多时稳婆到了,进去了产房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地跑出来问沈清风:“瞅大奶奶这情形实在凶险,敢问大爷是要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唬得众人都是一跳。 沈清风脸色发青,抿着唇挤出一句,“保大人。”稳婆得了话赶忙又进去了。 郭玉蓉到底年轻不经事,听了二人对话吓得眼圈都红了,一伸手拉住了沈清云衣袖。 过了约半个时辰,稳婆抱着个婴儿走出来,沈清风紧张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听稳婆回话。 “大爷,大奶奶倒是没什么,虽说伤了元气,好好调养些日子就行。只是这孩子实在太小,现下是活着,可气息太弱,就不知能不能撑得过今晚。可惜了的一个小少爷呢。” 沈清风听说妻子无事,心稍稍放下来一些,又听稳婆说孩子活不下来,立马又吊得老高。沈清云已传令下去请附近最好的大夫回来。大家只得继续等着,谁都没心思过年了。 水寨手下办事利落,没一个时辰就请了一个有名的儿科大夫回来。老大夫花甲之龄,捏着婴儿的手腕号了号脉,捻着花白的胡子摇了摇头,“先天不足,活不过三天,还是别费事救啦。”气的沈清风大叫手下把人赶了出去。 接下来又陆续来了几个大夫,都说救不了,沈清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无念看着最后一个大夫也被赶了出去,有些坐不住了,上前掀开包裹婴儿的小被子,看了看孩子脸色,白皙中透着层薄薄的青紫,孩子的手腕太细,脉搏也太弱,无念索性不去号脉,把耳朵直接贴到孩子的心口上倾听心跳和呼吸。 沈清云知道无念是懂得医术的,在谷中时,师兄弟们谁病了都是无念开药治疗,这时见他一连串的举动,不禁燃起一丝希望,轻声询问:“无念,你觉得呢?” 无念把孩子重又包好防他着凉,想了想说:“孩子太小,心肺还没有完全长成就脱离母体,很难存活,不过也不是没有希望,我尽力试一试吧。” 沈清风知道儿子这是九死一生的命,听无念说还有希望,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让无念放手一试。 无念马上吩咐下人在屋中升起两个大火盆,弄得屋子暖洋洋的,又在门上挂起一个用水浸透的门帘,熏上浓醋,并禁止闲杂人等进入,人为地做了一个无菌温室出来代替保温箱,防止孩子发生感染。他是呼吸科医生,虽然不通儿科,可却知道早产儿主要是心肺功能不全造成死亡。对于肺部疾病无念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当下选了几个促进心肺发育的药材组方开药,只是剂量降到最低,就怕孩子承受不住。同时让人找了乳母过来,把熬好的药混在乳汁里,把中空的芦苇管一口口吸了给孩子灌下去。 头天晚上,无念在孩子身边看护了一宿,直到确定婴儿的气息平稳才稍微合眼歇了半个时辰。第二日一早,孩子忽然喘促起来,已稍微退去的青紫面色反而加重了,无念时时刻刻不敢放松,一旦发现喘不过气马上轻轻按摩孩子胸部,从丹田处缓缓输入内力,同时灌下参汤、枳实等培元理气之药。这么着折腾了三四天,总算是把孩子的命捡了回来,面上青紫消散,也能自己吸食乳汁了。 沈清风一直陪在妻子身边,时不时和郭夫人过来看上一眼,见小儿子挺过了鬼门关,忙劝无念去休息。 “这还只是开头,至少得过了一个月没有其它状况才行,我还是在这里看着妥当些。” 无念这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几可算是不眠不休,饶是有内功的底子,这时也熬得脸色焦黄,只是实在放心不下,还是硬撑着。 沈清云看在眼里心疼得很,又想不出其他的法子,索性也不多话,只一直陪在无念身边寸步不离,这时看小侄子一时半会儿确无大碍,也劝无念道:“你好歹先去睡一觉,我在这里看着,有什么不妥马上叫醒你就是了,莫要孩子没有好,你倒先倒下了。” 无念确是觉得有些顶不住了,想了想道:“那我就在隔壁睡一会儿,有什么不好马上叫我。每半个时辰检查一次呼吸,熬好的药每两个时辰喂一次。千万别大意了。我醒了就过来替你。” “我省得,你放心去休息。” 无念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去隔壁睡下。 这么着轮流日夜不休地看护了近一个月,孩子终于算是活下来了,体重长到七斤多,白白胖胖的一个小男娃人见人爱。沈家上下都对无念感激不已,杨翩儿爱子心切,更是把无念当成菩萨一样,弄得无念倒十分不好意思起来。 第28章 男儿当自立 这一个月在惊险万分中过去了,好在孩子保住了一命,虽然年没过成,可水寨上下倒也喜庆得很。 这晚吃过了迟来的元宵,总算能好好休息了。自从师父死后,无念便独自安睡,再没和沈清云同床过。沈清云也不说什么,只是每晚都过来看看他睡得好不好便回自己房里去,今晚依旧是过来给无念掖了掖被脚,便要离去。无念一把拉住他手,刚要张口让他留下来,又莫明觉得有些害羞,嘴巴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沈清云手一被拉住便站立不动,一瞬不瞬盯着无念,见他脸上忽地浮起一团红晕,心里立时一动,屏息期待着无念接下来的言语。 等了一会儿,就听无念说道:“二哥,借我些银子成么?” 沈清云万没料到等来这么一句话,一时张口结舌,半晌才回过神,“你要多少银子只管去账上拿,便是都拿走也没什么。” “我想开个药铺,只要五百两银子做本金,改日回本了还你。” 沈清云奇怪无念怎么起了做生意的念头,也不走了,坐在床边问:“怎么会突然想起开药铺了?” “我在寨子里住的久了,总不能日日当个米虫让人养,男子汉总得有个谋生的手段才行。我学了一身医术,虽算不上高明倒也能济得些许事,别的生意做不成,药铺倒还能试一试。” “无念,寨子生意不小,便是养一百个你都养得起。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何必费心劳力做这些事?不过你若真想做生意也成,只是别累着自己,就当玩一玩吧,赚了银子算你的,亏了的话算我的。寨子不缺你这份银钱。” 沈清云本不愿无念去做这些事,只是怕他不高兴才没有一口回绝,可转念一想,有个事做倒能分散一下他的心思,免得无念终日沉浸在师父身上,说到最后已是同意了。 无念笑笑,“二哥,我知你养得起我,只是没事做着实闷得慌,开个铺子打发时间罢了。即便赚不了什么钱,也能惠及一方百姓。” 沈清云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开铺子这件事便算定了下来。 谈完了正事,俩人都不知再说些什么,沈清云又坐了一会儿,起身欲走。刚站起来,就听无念说:“二哥,今晚冷得很,咱们挤一挤吧,两个人睡暖和些。” 无念说完这句话就把脸扭过里面去了,沈清云看不着他脸色,却知是害羞的意思,喜在心上,连忙脱了衣服钻入被子,紧紧贴着无念身子,只是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两人半年来首次同床,沈清云明白师父的阴影已在两人之间渐渐淡去,想起一腔深情终于得了回报,高兴之余抑制不住眼眶有些湿润,只好把头埋在无念肩上,合眼静静品味这难得的温馨,反倒没有心思去想那肌肤之亲了。 不及一月,沈清云已命人在沅江城中买下一块门面做药铺,又从往来洞庭湖的客商中寻了做药材生意的几个熟人来,弄齐了诸多药材,连带着伙计、坐堂大夫、掌柜的一应寻来给无念挑选。无念与己任谈了一番本草、内经,便都留用了。 待到三月初九,恰是个好日子,药铺挂牌开张,名为济生堂。无念站在内堂一边看着人来人往,一边琢磨着几个后世才有的药方。宋时的中药丸散膏丹一应齐备,只是制成成药出售的不多,大多都是按大夫开的方子配药煎汤服用,若是能象后世那样多些成药,必定更加方便服用。想到这些,无念已有了主意。 医学院里索然以西医为主,中医或多或少还是会讲一些,再加上二十一世纪中成药品种繁多,常用的感冒冲剂、安宫牛黄什么的都是最畅销的品种。无念见多了,方子多少还记得,这时写了出来给坐堂的程大夫一一过目,两人商量着增减药味剂量,制成了一批成品丸药出来。首批安宫牛黄、乌鸡白凤一经试用便好评如潮。不出两个月,整个城中都知道新开的济生堂药铺卖的灵丹妙药,前来光顾的人顿时多了起来。 无念将铺子的经营全交给了掌柜的去打理,自己专心研究药方,不多时又做了清肺抑火、化痰平喘、通宣理肺等多种丸剂,铺子里的成药品种日益增多,卖的甚是红火,竟将整个城中的药品生意揽了过来,连附近几个乡县的病人都慕名前来。不出一年,已是将本金全都挣回来了。 到了年底,算算药铺帐目,净赚纹银千余两,沈清云不料无念做生意都这么有天分,惊喜不已。沈家上下也从药铺得了不少好处,郭夫人的丹参丸,沈伯达的虎骨酒、杨翩儿的坤宝丸都沾了无念的光,一致没口子的称赞他能干。 这一年的春节倒真是锣鼓喧天、人人欢喜,无念品味着一年的忙碌和成功的喜悦,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生存方式,再不象去年那样茫然无错,倒真把水寨当成了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与沈清云的感情也越发稳固,四目相视间,往往已莫逆于心。 只是尽管一年到头顺风顺水,倒也并非万事尽如人意。无念的生意做得红火,免不了要出去应酬,他自己又是精通医术的,便有不少人上门求医,沈清云也是琐事缠身的主儿,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便渐渐的少了。 沈清云开始还不在意,时日一长难免抱怨。尤其碰上无念交往的人中有那精通风月的,便越发的介意起来,着实呷了几场干醋。他性子冷清,本来对什么事都不萦怀,唯独碰上这种事便万分小心戒备,往往跟了无念一起去或派人贴身随着。遇到有人与无念过于亲密的场面就满心不高兴,只是面上不露出来,照旧寒暄,等回到家里才行发作,抱了无念在床上狠命折腾。 无念也明白沈清云的心思,哭笑不得之余渐渐减少了应酬,尽量抽出时间陪伴,这才让沈清云的情绪稳定下来。 过了年转眼已是春分,正是桃红柳绿的时候,沈清云和无念接到陆元泽的来信,邀二人前去喝儿子的满月酒。两人收拾行装、礼物正要启程,恰赶上长江上游连降暴雨水位陡涨,连带着洞庭湖也不安分起来。沈清云走不脱身,只好让无念一人前往,自己留下来照看寨子一应事务。 过了两个月,无念自河南林家庄回来,顺路又去望了望莫言,小住几日后往回走。这日正走到沅江城,眼看当午,便先去了沈家别院,想先吃过饭休息一下再走。 到了别院,守门的仆役见是风少爷,老远地笑着迎上来,牵着马缰入了后院,整治酒菜为无念洗尘,别院总管亲自执壶劝酒。 无念从不以尊卑为意,让总管坐下供饮。酒过三巡,总管已唠唠叨叨说了不少这两个月里的琐事,顺便告诉无念表小姐自半月前便来了别院住下,看上去心情不大好,这几日摔了不少东西出气,连下人也一并迁怒,着实抽打了几个,弄得别院里人人自危。末了向无念求道:“风少爷,您脾气好主意多,能不能去劝劝表小姐?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无念知道郭玉蓉性子娇纵,不过对待自己礼数上倒一直过得去,想必也能卖给自己几分面子,当下答应得十分爽快。 酒席撤下后,无念歇了一会儿便往郭玉蓉的房间走去,还没到门前就听见屋里传来砸东西的动静,声音清脆,像是花瓶一类的东西摔在地上,砰砰声中还隐约夹杂着自己的名字。 无念不知郭玉蓉何故会牵扯上自己,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敲门询问,还没想好,门已自己开了,郭玉蓉怒气冲冲从屋里迈步出来。 郭玉蓉一出门就看见无念站在面前,一愣之后立时涌上满腔怒火,恶狠狠瞪着他骂道:“好个没廉耻的东西,竟然还有脸回来!” 这句话甚是突兀,骂得无念莫名所以,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这位大小姐,满脸困惑反问回去:“蓉儿这是怎么了?我哪里得罪了你,值得这样骂我?” “你自己做的好事还要别人来说么?想不到你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原来私底下做的竟是兔爷小倌的勾当。你自己不要脸也就罢了,还来勾引二表哥,害得他被姑丈打骂。象你这种没人伦的下贱东西,老天爷怎么不打下雷来劈死你!” 郭玉蓉先头还在破口大骂,到得后来已忍不住哭起来,想起沈清云遭的罪更是心中难受,竟是抽抽噎噎哭得停不下来。 无念呆愣愣看着郭玉蓉的眼泪一滴滴往下掉,脑子里乱成一团什么也反应不过来,过得一时才渐渐清明,一颗心却象灌了铅般一点点往下坠,嗓子里象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东窗事发了……” 郭玉蓉哭了半晌才止住了抽噎,白了无念一眼转身又回了房里,把门哐当一撞。 在门外站了会儿,无念思前想后之下还是决定先回水寨再说。听郭玉蓉的口气,沈伯达对这件事应是震怒不已的,至于其他人的反应如何一时还不得知,恐怕也不会太乐观。只是他和沈清云一向小心,去河南前还没有暴露的迹象,那么这分开的两个月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沈家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呢? 无念百思不得其解,既担心沈清云的伤势,又害怕沈家人的厌恶唾弃,只是事到如今却是逃避不得,无论如何得回去分说清楚,该是自己承受的指责决不能让沈清云一个人担了去。 心急如焚之下,无念也不及收拾行李,径直去后院牵了马往水寨狂奔而去。 到了寨门驱马入内,一路上倒也没人阻拦,仆役下属依旧是笑脸相迎,神色间没有丝毫异样。无念心想:看来事情还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想必也是家丑不可外扬,沈家人自己遮掩了。 还没进到后宅,就见沈清风迎了上来,应是听见下人通报无念回来了赶过来的,不复往日笑呵呵的亲热之态,不过也没有无念预想中的蔑视愤怒,只是平静中透着一点无奈。 沈清风冲无念点了点头,“回来了!先和我去书房吧。” 无念知道沈清风这是有话对自己说,跟着进了书房,屏退下人关好房门,终于忍不住脱口询问:“我听蓉儿说二哥被伯父打了,可是真的?伤得重不重?” 沈清风苦笑着摇摇头:“我从来没见爹发这么大的脾气,拿鞭子抽得二弟浑身是血,我和你大嫂怎么也拦不住,连娘求情都不行。二弟一声不吭受着就是不肯低头认错,爹气得够戗,让人把他关到水牢去了,现下已是整整五天。爹的气到现在还没消,我们谁也不敢放他出来,娘快急病了,我也是束手无策。你回来了也好,咱们合计合计想个办法吧。” 第29章 情为何物,教生死相许 无念静静听着,心里象针扎一样疼的难受,脸上血色退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层苍白沉静。 暗中平定一下情绪,无念沉着问道:“是因为我和二哥的事么?” 沈清风不料无念这时还能如此镇静,诧异中止不住一丝赞赏,轻轻点头,只是不知如何措辞,想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爹知道了你们……在一起的事。” 无念直视沈清风双眼,“大哥,我知你为人精明,二哥和我的关系你肯定早有察觉。我们两情相许已有肌肤之亲,只是我二人行止一向隐秘,人前从未有过什么不妥之处,这次我更是远游在外,伯父是怎么知道的呢?” 沈清风苦笑一下,“从你一来我就看出了二弟的心意。他性子冷淡,只对自家人还有那么几分温情,可他在你身上用的心思竟比放在我们全家人身上的还多。只是他一向进退有矩,我还道他能把持住自己,所以一直没有过问你们两个的事。何况你对我沈家颇多恩惠,便是你们……真有什么,我又能怎样,终不成让我棒打鸳鸯,若真如此,二弟恐怕要怨我一生。我也就只好装作不知,想着你们自己小心些,莫要让人发觉也就是了。谁知道二弟这么精灵的一个人,碰上你的事却是个死心眼的,他自己把你们的事和盘托出,跟爹说他终身不娶要和你撕守一世,爹这才知道的。” 原来一个月前,沈伯达的好友上门提亲,说是寻了个知书达理的美貌小姐为沈清云说媒,岂料沈清云一口回绝。郭夫人只道儿子不中意那家姑娘,私下问沈清云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 沈清云闷了半天才道“要青梅竹马知情解意的那个人。纵是不能嫁娶,一世相守也是好的”。他本意是指无念,只是不便明说,谁知郭夫人会错了意,以为说的是郭玉蓉,二儿子是碍于兄妹身份不好捅破这层情愫才会如此。当下去和侄女说了,喜得郭玉蓉不知如何是好,含羞带怯的答应了这门亲事。 郭夫人又回去和丈夫商量,沈伯达见亲上加亲也很是欢喜,且又是个知根知底的儿媳妇,忙张罗着采买器物筹备喜筵。这下可把沈清云逼得急了,横下心将和无念的情事全说了出来,自谷中学艺时讲起,直到现在起卧俨然夫妻之事。把全家人惊在当场不知所措。 沈伯达不料自己两个心爱的后辈做出这等事来,又惊又气,盛怒之下对沈清云拳打脚皮鞭伺候踢逼他成亲。沈清云任父亲打骂就是不答应,这才被关进了水牢。郭玉蓉得知真相难过不已,让郭夫人送去了别院散心。 因为事关沈家脸面,凡是知道此事的人都被沈伯达勒令三缄其口,所以除了自家人和几个亲信之人,余下并无他人知道。水寨中众人只知二少爷被禁,却都不知因为何事。 无念听着沈清风讲完这一个月里发生的点点滴滴,一颗心反而定了下来,想到沈清云终究没有负他,嘴角甚至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沈清风不知无念是何心意,满腹疑问地看着他神色,暗中揣测。 “大哥能带我去水牢看看吗?” “行,你随我来。”沈清风猜不透无念想法,只得先带他去看望弟弟。 水牢就坐落在寨子西南角上,依着洞庭湖水而建。这时已是晚上,牢里很是昏暗,在火把的映照下,沈清云下半身浸在水里,双手被铁铐扣在墙上,后背前胸上的鞭伤已经过处理,但仍是红肿吓人。 无念一进门就看见沈清云苍白着脸满身伤痕的样子,虽有心理准备,可真亲眼见着还是吓了一跳,立时心疼得要命,暗骂沈伯达心狠手辣,对自己儿子都能下得这般狠手。 沈清风命人打开牢门,无念顾不得满池污水,纵身跳下池水,几步来到跟前,轻轻托起沈清云面颊细细端详,越看越是难过,眼眶登时红了。 沈清云刚吃了杨翩儿私下让人送来的伤药,正昏昏沉睡间感到有人近前,努力睁眼一看,就见无念双眼含泪看着自己,眸中说部进的心疼怜惜,只疑是在梦中,等觉察到脸上双手的温度方知是真人回来了,惊喜的喊了声:“无念,你回来了?!” 无念凝视着沈清云双眼,终于忍不住出口埋怨:“你这是何苦?” 沈清云贪恋的盯着这两个月朝思暮想的容颜,见着无念关切的神色只觉一阵欢喜,身上的伤也不觉疼了,淡淡一笑,“你说过,若我成亲便要离我而去,现下我已和父母说了一生不娶,这下你可不能扔下我一个人走了。” 无念又是感动又是心疼,眼中的雾水止不住地要往外掉,赶紧眨了眨眼强忍回去,问道:“还疼吗?” “看见你就好多了,你要是能再亲我一下,那就更不疼了。”沈清云心中高兴,虽然处境不佳,还是忍不住调笑起来。 无念微愕之后嫣然一笑,清秀的面庞顷刻染上一层艳媚,看得沈清云一瞬间有些失神,等反应过来,嘴上已覆了一双温软的唇瓣,一条滑腻香甜的舌头也伸进了嘴里游走不休。眼前放大的容颜上明眸半合,其中情意欲诉还羞。沈清云先是痴痴地看着,渐渐合上双眼,专心于唇齿纠缠之中。 沈清风愕然呆立牢前怔怔看着二人旁若无人拥吻缠绵,过了一会儿才觉出不妥,赶忙把同样呆若木鸡的两个牢卒轰了出去,自己也跑到外面不敢再看。 两人直吻到喘不过气才停下,无念双手揽在沈清云颈上,额头抵着额头,眼睛看着眼睛,气息相容心意相通,阴沉沉的牢房竟如洞房一般春意绵绵。 “我去和伯父讲清楚,求他放你出来,你且再等一等。”止住喘息,无念心思已迅速恢复清明,脑筋立刻转到实际问题的处理上头。 “无念,我已和爹娘解释过了,还是弄成这个样子,你去了恐怕也是白费事。我只求你一件事,若爹娘终究不肯容你我二人撕守,你也不必再求他们,去拿剑来砍了这铁铐,咱们浪迹江湖去。不管结果如何,你都不许离开我。” 无念看着沈清云坚定的目光,笑着答应:“好,咱们不分开。” 安抚了沈清云,无念在牢外找到沈清风商量。 沈清风一见无念立时想起刚才香艳火辣的一幕,脸上倏地一红,心道:二弟和无念平日看上去都是挺斯文的,却不知竟这么大胆,自己和妻子都只敢在闺房无人时偶尔如此,他们两个倒能当着众人这般亲热。 无念刚要让沈清风带自己去见沈伯达,忽然见他脸现尴尬之色,警觉起来,小心翼翼问道:“大哥可是不耻无念为人么?想我一介男子竟行这般女子之事。” 沈清风慌忙摆手否认,“无念莫要误会,我知是二弟先对你……不轨……又怎会怪你!只是突然想到若你是女子该有多好,也不会有这许多麻烦。”说完最后一句,已是叹息连连。 无念观沈清风神色不似说谎,听前后言谈中也能察知他并不十分反对自己和沈清云的情事,甚或还有几分同情,想到阻力能稍稍减轻也不由微松口气。这种时刻,能减少到一个人的反对便是减少了前路上的障碍,现下只需专心对付沈伯达就行了。 两人边走边说,一路行到后宅,下人上前禀报沈清风,老寨主已在厅中等候多时了。无念和沈清风对看一眼,均不由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推门进去,果见沈伯达端坐正厅,手上拿着一杯茶正细细品着,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怒色。沈清风叫了声“爹”,垂手立在一边。无念上前行礼后便站在沈伯达面前,静静等待。 沈伯达拿着茶杯几有一刻功夫,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杯里的茶水细数茶叶沉浮,思量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回来了?” “是,小侄回来已有半日,刚刚去看了二哥。”无念不卑不亢回话。 沈伯达微微一愣,不料无念在自己面前还能这般落落大方,提起沈清云竟无丝毫羞赧。 “小侄回来的路上已知二哥被囚,还请伯父放了二哥,莫要怪他。” 沈伯达将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墩,“砰”的一声震得沈清风心里一哆嗦,无念却没事人样不见惊惶。 沈伯达平息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怒气才开口,“无念,我一向对你另眼相看,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怎料你们两个竟做出这种事来。你师父泉下有知恐也不能瞑目。你不是我儿子,又对我们沈家有恩,我也不能把你怎样,只好言劝你莫要执迷不悟,早日回头方是正道。至于清云这小畜生……,哼……我没打死他已是留了情面。什么时候他知道错了,我自然会放,你就不要过问了。日后你还是可以住在这里,只是再不能有这失德之举。你师父不在了,我这个做长辈的得替他管教管教他的好徒弟,免得你日后行走江湖被人知道过往拿来耻笑,你自己身败名裂不说,还损了你师父的名头。” 沈伯达恼怒儿子违逆人伦,对眼前这个青年却并不怎么怨恨。一来沈清云讲述谷中二人相恋时将引诱之罪全揽在自己身上,且无念比沈清云小着好几岁,沈家上下便都以为是他主动奸淫小师弟;二来无念对沈家的恩德,不论是寿筵比武还是救治孙儿,都是等闲难以报答的,因此沈伯达在无念初进屋时还能平心静气,可这时听无念主动提起他和沈清云的情事竟毫无愧色,也不禁动怒。这一番话便说得声色俱厉,只是他念着与陆长廷的交情,倒确是给无念留了几分脸面,否则以他性子,怕不早就如同对儿子一般拳打脚踢了。 无念对盛怒中的老人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伯父,我知你对二哥和我之事不以为然,我二人并非不知廉耻,实是两心相悦才会有定情之举。若只因我们同为男儿身便不能相守一生,那实是不甘之至。您若硬要我们分开,恐怕二哥和我这一世都不会快活。您难道要二哥一生怨您么?” “即便他恨我这个做爹的,我也不能让他一错再错以至身败名裂。”沈伯达咬牙切齿厉声回到。 第30章 尘埃初定 “伯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是非对错又是何人来定?若我与二哥真心相恋是错,要遭人耻笑轻蔑,那世间众多好色之徒豢养娈童又为何被人津津乐道赞为风月美事?真心是错假意为对,若这便是世人之见,那这陈世俗规不守也罢。” 无念微微一哂接着道:“本来我也顾虑颇多,害怕世人眼光,始终不敢许下终身之诺。我本打算等二哥成亲便离开,谁知他竟全说了出来,全然不顾自己声名前程。他给了我一颗真心,我却不敢还他真意,现下反思,倒是我不若他那般磊落,负他良多。如今全都说开也是件好事,伯父大哥都在,我便当面说清,若二哥不负无念,则无念当以真心回报,二哥这份情意既肯全送给我,那我是要定了的,再不推却。即便我二人不能见容于长辈,那自当离乡远走,以免伯父家门遭污,还请伯父恕我们不孝之罪。” 沈伯达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无念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子才道:“你说这什么话?什么真情真意?男子之间怎会相恋?你们莫要把兄弟之义错当成夫妻之情误了终身。” 无念淡然一笑,“男子之间如何不能有夫妻之情?伯父,无念一直以为情爱之事无关男女无关老幼无关贫富,从古至今有老的爱上少的,有富的钟情贫的,自然也有男子喜欢上同为男儿身的,二哥与我青梅竹马,谷中学艺时朝夕相对,情愫暗生也是顺理成章之事,知情识意又怎及不上男女之间?”说到这里,无念顿了一下,笑容中夹杂了一丝苦涩,“情之所钟其实是最无可奈何的一件事。心动处,即便那人是恶鬼夜叉也成了西施王嫱,更何况二哥与我皆自认不俗,又怎能不为对方倾慕?明知他并非女子,可还是情不自禁想要撕守一生。三生石上旧姻缘,月老的红线牵错了系到我们手上,心早就在一起,现在硬要我们断了这情思,又怎么下得了手?我们二人若失了彼此,那是再也不会快活的。您又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骨肉一生伤心难过?!” 无念当着沈伯达和沈清风之面侃侃而言,说到情动处婉转低回荡人心魄,父子二人都是经历情爱之人,如何不识情之滋味。无念这番解释在沈伯达看来虽荒谬之极,可倒也别有一番道理,听到这时便已渐渐冷静,沈清风也感怀颇深暗生叹息,两人一时无言。 无念忽而想到一事,向沈伯达问道:“伯父,您也曾历经红尘情爱,想必知道其中诸般滋味。犹记寿筵之日您做来世之约,无念斗胆请问,若下一生伯母错投男胎,伯父可还愿执子之手?” 无念这一问甚是刁钻,直把沈伯达噎得哑口无言。宋时一代最重鬼神,幽明之事虽属渺茫,沈伯达却是深信不疑的,自然相信轮回之说。他素来钟爱妻子,数十年琴瑟和谐不改初衷,早就存了来生再续前缘的念头,这时忽然想到妻子下一世若真生为男子,难道自己这缘定三生之念便要成空吗?若答是,那就给了无念口实,再也拆不开两人;可若要说不,想到再不能与爱妻携手,那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的,一时默然。 沈清风一直倾听二人问答,这时见沈伯达有松口之意,便想上前敲敲边鼓为弟弟说情,还未开口,便听厅侧传来一声叹息,“风儿,去把你弟弟放出来吧。”话音未落,郭夫人已从屏风后款款走出。 郭夫人走到无念跟前,凝视半晌点了点头,“这般性子才识确非女子能及,也难怪云儿钟情于你。我这做娘的不求儿子扬名万里受人敬爱,只想他高高兴兴过这一生就好。沈家已有三个孙子,原也不用云儿传宗接代,不一定非要他娶亲,只是怕他日后无伴独个儿寂寞,这才给他寻妻。若是只有和你在一起方能快活,那我也不阻拦。是兄弟情深也罢,夫妻相爱也好,你们好好过日子,我们做长辈的便心满意足了。” 无念不料郭夫人这般通情达理,竟比得上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母亲,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唯有深深一揖,自去释放沈清云。 沈清风素知母亲做得了父亲的主,这时见父亲并不出声阻拦,便知这件事就此定下了,也不禁替弟弟高兴,连忙跟了无念去水牢放人。 沈伯达伫立多时,面沉似水不发一语,郭夫人瞥了丈夫一眼,问道:“若真如无念所说,我来世生为男子,你可还会与我结为夫妻?若萧大哥不巧生为女子,你可会恭祝我二人百年好合?” 沈伯达对着眼前心爱之人向来说不出半个“不”字,这时听了问话,脑子还未想得清楚,嘴巴已自行回道:“自然还要结为夫妻的,你是男也好是女也罢,都是我的。至于萧鹤天……哼,不管轮回几世,都没他的份儿。” 郭夫人听丈夫如此回答悠然一笑,转身便走,临出门前回头冲沈伯达轻轻说道:“既如此,我下辈子还等着你,莫忘了来寻我。”说罢出门去了。 沈伯达还沉醉在妻子的笑靥中,这时回过神来,脑中便似一个花炮怦然炸响洒落满心喜庆烟火。萧鹤天实是他的一块心病,郭夫人这句话却是摆明了心迹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夫妻相处数十年,直至今日才确定妻子心中自来便只有自己一人,沈伯达只觉欢喜得疯了,突然间觉得男子相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追随的那个魂灵,不复初时的皮囊又如何,男又怎样,女又怎样,总归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便好。 无念出了后宅,再也等不得慢慢走去水牢,施展轻功穿房越脊奔了过去,沈清风见状也忙追来。 沈清云正在牢中等的焦急,一忽儿担心父亲与无念动手,一忽儿担心无念放弃自己独自远去,近一个时辰的胡思乱想使得自己越发焦灼难安时,就见无念面带喜色地闯进来,几步纵到跟前抱住了他叫道:“二哥,二哥,伯父伯母答应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沈清云顿时愣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无念,不明白自己求了几天都没结果的事怎么到了他那儿一个时辰就解决了。 无念看着沈清云瞪着自己的样子,知道他一时想不出其中道理,也不和他解释,一径冲着两个牢卒吩咐,“赶快把锁打开。” 沈清云是沈伯达亲自铐上去的,没有沈伯达的命令谁敢放人,两个牢卒面面相觑不敢答应,只一味敷衍,“风公子,小的们不敢擅专,还须寨主前来下令才行。要不小的们这就去请寨主示下?” 沈清风恰在这时走进牢里,喝骂道:“还不把锁打开!” 两人见大少爷下令那自是没什么怀疑了,争先恐后为沈清云脱去镣铐。 沈清云在水里浸了五天,饶是内力身后也有些支撑不住了,腿一软便要栽倒,无念一把抱住他上身,将一只胳膊架在自己颈子上往外走。沈清风在牢外接住二人,把弟弟背在身上,三人一同回了沈清云的独院。 杨翩儿早接到丈夫的消息等候在此,准备好了药品衣物给二人,这时见人回来了忙着一通打理,给沈清云喂了药换过衣服,又张罗着给无念弄饭,待一切消停下来嘱咐了几句便和丈夫一起回去,留下二人独处。 沈清云身上虚弱无力,心上却安定不下来,硬是让无念将详情讲述一遍,听及是母亲的决定才真正放松下来昏昏睡去。无念陪在一旁,想想这一天经过,自中午时分直至现在已过午夜,虽说不上惊险万分可也跌宕起伏,如今大事已定才惊觉疲累不堪,只是一时脑中纷乱,辗转反侧及至天色微明才朦胧睡去。 沈清云到底年轻,只歇了三五日便缓了过来,依旧生龙活虎,兼之心中高兴精神头更是十足,天天缠着无念一解两个月的相思之苦,只是暂时还行不了床事,乃是唯一美中不足处。 郭夫人过来探望了几次,见儿子没事也放了心,只有沈伯达虽口上答应了却一时拉不下脸,对二人避而不见。 又过得十来天,郭玉蓉回来居住,郭夫人竭力安慰还是解不了侄女的心结,一时无法,恰巧沈伯达见到沈清云和无念两个在一起便满心不自在,又觉对不住郭玉蓉,一声令下,命沈清云搬去寨外的堂口居住,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沈清云倒没什么不高兴,能有如今的结果已是喜出望外,又怎会再计较其他,当下收拾了东西和无念搬去了离水寨最近的金乌堂,只每个月过来一次给父母请安,余下时间便在堂里处理诸般事务。好在两处离得不远,不过二十里地的光景,往来倒也方便,两边相安无事。 第31章 故人相知犹按剑 直到年底除夕之夜,沈清云和无念与才又同时踏进水寨,这还是经历风波后全家首次聚在一起。孩子们还不明白这其中变故,照旧热情得很,只有郭玉蓉见了沈清云便眼圈一红,同时对无念冷眼相对,因怕扫了大家的兴强忍住了没骂出口。这一切形迹郭夫人都看在眼里,吃过了年夜饭便打发两人回去,沈清云和无念只得起身告辞。 夜里冷得很,浸着水汽的空气是阴冷透骨的冰寒,沈清云用大氅把无念裹在怀里,二人共乘一骑。因吃多了酒正躁得慌,便不急着回去,一边喃喃絮语,一边控马慢慢走着,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刻。 无念提着灯笼时不时照亮前方路径,回头看一眼沈清云,忍了多时的一句话还是问了出来,“二哥,你不后悔吗?” 这句话说得很是含糊,咋听之下不知他所指何事,沈清云却一下子懂了,倏地警觉起来,揽着无念的手臂又勒得紧了几分,只是并没有急着剖白自己心意,思索了片刻才道:“是不是今天娘让咱们早走的事?” 无念苦笑一声,“是啊,除夕要守岁的,一家人围坐一起,咱们却得离开。我是外人倒没什么,只是难为你了。以后这样的事情恐怕还多得很,你不在意吗?” “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不过却没什么可悔的。若失去你,那才是令我一生后悔的事。不能承欢父母膝下是我的错与你无干,不要把这些都责怪到自己身上。”沈清云知道无念是在自责,却不以为然。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再怎么崎岖坎坷也是甘之如饴,况且只是少少的一些地方不尽如人意,也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无念直直盯着沈清云双眼,直到确定刚才的话都是他的肺腑之言才放心的窝进他怀里,轻轻一声叹息,“那就好,我不想你后悔,也不会让你后悔。” 沈清云把下巴搁在无念头上摩娑着,嗅着冰冷空气中混杂的心上人的淡淡清香,听无念最后那一句“也不会让你后悔”,心里暖暖的,暗想这个年也不是十分糟糕嘛。 远处的金乌堂灯火通明已可望见,一簇簇烟花冲上天际幻出炫彩,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里已能听得清清楚楚,人声喧嚷更是热闹,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笑起来,沈清云加快马蹄往堂口奔去,“咱们也去点烟花放爆竹,哪怕只有两个人,也要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年!” 通往汴京的官道上,一队骡车缓缓地走着,车上装载的一摞摞麻包里隐约透出几缕药香。正是酷暑时节,过了早上的凉快劲儿就见大太阳高高悬在头顶上,将近午时更是晒得人眼发花,连骡子也不愿快走,懒洋洋一步步往前蹭着。 常墨已从个半大孩子长成了个面带英气的弱冠少年,侍侯的主子也从沈清云换成了风无念,这时拿手搭了凉棚望了望远处的道路,纵马跑到车队中间的头领处报告,“少爷,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到汴京了。” 无念看了看常墨满脸的汗水,笑道:“热坏了吧,再坚持一下,咱们到了汴京城再好好休整两天。”说着递了块帕子过来。 常墨拭了汗跟在无奈后面,看着前方清逸的背影暗暗出神:关不得二少爷那么喜欢风少爷,这般和气雅致的一个人谁看了都舒心,可惜了不是个女的,要不然就是二少奶奶了。 无念不知身后的少年脑子里转着什么念头,只顾自盘算着路程。 这一年辽宋之间发生了几场小规模的冲突,边境贸易一时吃紧,辽土境内的人参便运不进来,济生堂里几味拿人参配制的丸药已开始缺货了,不得已无念只好亲自走趟幽州。好在中间做交易的是个老手,又与沈家有些交情,终于弄到了二百多斤上好辽参,连带鹿茸等其余几味北地出产的名贵药材也弄了些,总算不虚此行。此时回程路上再加紧些,当不致断货太久。只是连赶了几日路确是有些乏了,汴京是必经之地,又是大宋最繁华的商品集散中心,正好可以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值得采买的药材,同时歇上两日再行上路。 想想离家已近两月,饶是无念淡泊性子也开始想念沈清云了。自两人光明正大同居一处已有一年,这还是首次分离,这时离家日久,只恨不得插翅飞回去,可看看头上太阳,无奈叹了口气,还是慢慢往回捱吧。 一行人进了汴京城寻了个老店住下,车夫们吃过午饭都去休息了,无念换下满是尘土的衣衫好生洗漱了一番。金乌堂里的两个下属本要贴身守护,也被无念打发了去,只有常墨怎么也赶不走,只得让他伺候着更衣。 待收拾干净了,常墨也就着剩水沐浴了。无念得了空闲向掌柜的打听了城里几个有名的药材铺子,盘算着走上一趟看看才好。正思量着独个儿去呢,又想起常墨这个跟屁虫,若不让他跟着,怕是要被唠叨好一阵子,回家再和沈清云说去又是一场麻烦。没奈何,只得等了常墨一同出门,只是两个护卫是说什么也不肯带了。 常墨知道无念不喜人多,好在都是会武的,倒也不惧什么,于是也没再勉强要求带上沈清云特意为他安排的两个护卫,自随了无念直奔几个大药材行商而去。 华灯初上时,无念已转过了六七个药材铺子,对那些货源丰富的行商尤其仔细看了看,倒是有几味贵重的药材颇可采买一些,于是与药行掌柜商量妥当,明日巳时前来提货。办完了这件大事,想想至少两年内不用担心药材短缺,无念总算松了口气,看看天色不早,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常墨跑了半天也是饥肠辘辘了,哀哀叫道:“少爷啊,咱们这下能去吃饭了吧?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无念连忙安抚:“好好,咱们这就去找家最有名的酒楼吃上一顿。”拉着常墨直奔汴京城中最是热闹繁华之处。 太白居乃是汴京城里有名的酒楼,这时正值宾客盈门,跑堂的见无念二人上门连忙吆喝着迎上前来。这种大酒楼里的小二最是眼尖,无念一身衣着虽淡净素雅却是有名的湖丝所制,更别提袖边襟口上的织锦花纹绝非小户人家穿得起的,当下绽出花似的笑脸卖力讨好,领着二人直奔雅间。 无念还是第一次来汴京,极想见识一下这座古代名城的繁华,推了雅间要了个位置偏僻却视野开阔的桌子和常墨坐了,点了这楼里招牌的七八个名菜,又要了壶女儿红,两人边喝边聊起来。 常墨知道这位主子向来便不在意主仆之分,待自己更像是小弟弟一般,便也无拘束之感,随意吃喝。 两人刚吃上没几口,客人已渐渐多了起来。无念挟了一筷子青笋正往嘴里送,就听身旁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惊喜叫道:“这不是念弟么?可叫哥哥好生想念!” 无念抬头一看,眼前这个摇着扇子满眼桃花身后一众随扈的贵公子不是赵一鹤又是哪个。心中暗叫不好,一惊之下笋片噎在喉咙里顿时一阵猛咳。 赵一鹤是太白居的常客,这日正约了几个狐朋狗友来这里小酌,不意到得早了,没等到朋友,倒是碰见了无念,见自己念念不忘的这个人四年不见出落得越发俊逸,当下喜出望外上前招呼。这时见无念呛得说不出话来忙殷勤上前拍胸抚背,倒把端茶给无念顺气的常墨挤在一边。常墨是识得这个小侯爷的,纵然不高兴也不敢说什么,只噘着嘴立在桌旁。 无念咳了一阵喘过气来,喝了常墨递来的茶水才能开口,心中暗悔当时怎么就没要了那个雅间,真是不知撞了什么霉运碰上这块牛皮糖。 无念站起身来顺势避开赵一鹤双手,微微一揖道:“久不见赵兄,一向可好?” 赵一鹤嘿嘿一笑,“许久不见,念弟怎么这般客气?哥哥今日来此喝酒,倒没成想能见到你,这可真是有缘何处不相逢了。念弟来这汴京城怎么也不去哥哥府上瞧瞧,莫非是把哥哥忘了?”说着话间伸手去拉无念手臂。 无念虽不情愿却不能当众挣开让这侯爷下不来台,只得让他握着自己左手做那深情款款的模样,淡淡笑道:“无念今日刚到汴京,还没来得及上门拜访。况我一介布衣,恐怕玷辱赵兄府第。” 赵一鹤急急说道:“哪里话,念弟若肯前来,哥哥倒履相迎……” 还要再说,身后仆从上前道:“侯爷,威武将军和南安世子来了,正在雅阁等着呢。” 无念轻轻挣脱赵一鹤的手,和侯府仆人一起催促道:“赵兄有客,还是莫要在小弟这里耽误了。” 赵一鹤本想带无念同去,可一想南安世子性子高傲,是绝不肯与布衣相交的,只得嘱咐无念,“念弟在这里等为兄片刻,待酒宴一散便来相聚。”说罢去了。 无念哪里肯再等他,当下付帐和常墨溜之大吉,另找了家酒楼吃喝一顿回旅店去了。 第二日无念去把药材提了回来,又去运河码头雇了一艘南下的大船将药材尽数装载稳妥,约定了明日早上发船,回客栈遣散了骡车、车夫。忙完一切已是傍晚时分,只待休息一晚明日便可启程回家了。 常墨已让店家准备了酒菜,无念让两个护卫也一同入席,四人正要开动,就见掌柜的领着一位公子进了屋,赫然便是赵一鹤。 赵一鹤笑眯眯望着无念,“念弟昨日不辞而别,可叫哥哥好找。” 无念暗骂一声“你个狗皮膏药”,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小弟昨日有事,是以先行离去,倒是累赵兄寻索。” “念弟昨日有事离去倒也罢了,今日可有空暇了吧?哥哥已摆下家宴,亲自来请念弟赏脸,兄弟可能给哥哥这个面子?”赵一鹤双眼直勾勾盯着无念,眼中精光令一旁的常墨看得暗暗心惊。 无念知道今日是万万躲不过去的,伤了赵一鹤面子恐怕日后会有不小的麻烦,只得笑道:“盛情难却,自当从命。” “好,念弟这就随哥哥走吧!”赵一鹤刷的一声收起摇扇,拉着无念右手出门了。 常墨隐隐觉得不妙,又不知如何阻拦,吩咐两个护卫等在店里,把随身行囊收拾妥当预备万一,硬跟着无念上了赵一鹤车马往侯府而去。 马车一路驶进侯府直至后堂才停下。赵一鹤又要去拉无念,让无念闪过了,便也不再勉强,装成不在意的样子笑笑,领着无念进了花厅。 花厅里已坐了两个人,见赵一鹤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口称侯爷。无念仔细打量二人,俱是十五六岁的秀丽少年,衣着华美,脸上都涂了脂粉,虽是淡淡一层却透着掩不去的烟花气,且行止妩媚,一看之下便知二人脱不了男宠、相公一类的身份。再看赵一鹤神色,无念已知今晚酒宴乃是一顿花酒了。 赵一鹤冲无念笑道:“哥哥当年说过要带兄弟领略一番红粉乡温柔地,今日特地叫了汴京城最有名的两个头牌倌儿来作陪,念弟只管开怀享受就是。”说罢拍拍手,管家便指挥着一众丫鬟仆役摆上酒菜请几人入座。 无念谢过入席,正与赵一鹤相对而坐,两个小倌儿见二人坐定,也一左一右分别坐在赵一鹤和无念旁边。常墨一直便跟随在无念身边,这时侍立身后不言不语。 挨在无念身边的小倌儿看样子是个极精乖的,先给赵一鹤和无念斟了酒,自己也捧了酒杯向无念说道:“琪官儿常听侯爷说起风公子是一等一的人才,今日得见真人才知是如此俊雅的少年公子。琪官儿向来最是敬仰青年才俊,得识公子实乃三生有幸,水酒一杯廖表敬意。”说罢干尽杯中酒,冲着无念和赵一鹤娇媚一笑,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赵一鹤搂着身边的玉官儿向无念打趣,“多少王孙公子为搏琪官儿一笑耗费千金,念弟却是得来毫不费功夫,这般难得的美人缘念弟可不能轻易推却啊!” 无念淡然一笑不置一词,只是不忍让身边少年难堪,还是将杯中酒喝尽了。 琪官儿自出道来从未见过这般守礼清雅之人,况又得了赵一鹤指示,对无念很是用心,频频为他挟菜添酒,身子也紧紧贴住无念,使出手段做尽妩媚妖娆之态欲得其欢心。 无念也不阻拦推拒,任琪官儿挂在自己身上欲火渐炽却无丝毫热情回应,只在心中暗道:本少爷虽然喜欢男人,却最讨厌平胸小受,况且身后还有个常墨跟着,回去和二哥一说还不在床上把我玩脱了形,这野花还是莫采的好。 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了几分醉意,玉官儿的衣襟扯开了大半,露出雪白酥嫩的胸脯贴在赵一鹤身上,气息也带了些喘促,突然间一声轻呼,随即红晕满脸。无念冷眼旁观,见赵一鹤左手在桌下晃动,显然是在玉官儿私处做了些好事。 赵一鹤备下的美酒很是醇厚,无念喝得不多却觉有些发晕,再加上琪官儿那双手就没闲过,在他大腿处来回摩娑,这时也不免有些把持不住的脸热心跳,只是看上去仍是一派清静神色。 常墨看着一切颇为着急,一直拿眼去剜琪官儿,若非是在侯府只怕已出手教训了,此时却只能耐着性子等待酒宴结束。 无念突觉一阵眩晕,心跳越发急促,暗觉有些不对,再烈的酒他也喝过,却不曾这般,试着提起内力,丹田处竟然空荡荡没有丝毫内息,反而是一股莫明的热流自小腹处升起冲向胯间,碰上琪官儿的手阳具立时半硬起来。 无念已知是着了赵一鹤的道儿,酒中多半是放了散功和催情的药物,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当下便要告辞,只是刚一站起眼前便是一花,再也支持不住往椅子上栽去,一下歪倒在琪官儿怀中。 第32章 偷鸡不成反蚀米 马车一路驶进侯府直至后堂才停下。赵一鹤又要去拉无念,让无念闪过了,便也不再勉强,装成不在意的样子笑笑,领着无念进了花厅。 花厅里已坐了两个人,见赵一鹤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口称侯爷。无念仔细打量二人,俱是十五六岁的秀丽少年,衣着华美,脸上都涂了脂粉,虽是淡淡一层却透着掩不去的烟花气,且行止妩媚,一看之下便知二人脱不了男宠、相公一类的身份。再看赵一鹤神色,无念已知今晚酒宴乃是一顿花酒了。 赵一鹤冲无念笑道:“哥哥当年说过要带兄弟领略一番红粉乡温柔地,今日特地叫了汴京城最有名的两个头牌倌儿来作陪,念弟只管开怀享受就是。”说罢拍拍手,管家便指挥着一众丫鬟仆役摆上酒菜请几人入座。 无念谢过入席,正与赵一鹤相对而坐,两个小倌儿见二人坐定,也一左一右分别坐在赵一鹤和无念旁边。常墨一直便跟随在无念身边,这时侍立身后不言不语。 挨在无念身边的小倌儿看样子是个极精乖的,先给赵一鹤和无念斟了酒,自己也捧了酒杯向无念说道:“琪官儿常听侯爷说起风公子是一等一的人才,今日得见真人才知是如此俊雅的少年公子。琪官儿向来最是敬仰青年才俊,得识公子实乃三生有幸,水酒一杯廖表敬意。”说罢干尽杯中酒,冲着无念和赵一鹤娇媚一笑,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赵一鹤搂着身边的玉官儿向无念打趣,“多少王孙公子为搏琪官儿一笑耗费千金,念弟却是得来毫不费功夫,这般难得的美人缘念弟可不能轻易推却啊!” 无念淡然一笑不置一词,只是不忍让身边少年难堪,还是将杯中酒喝尽了。 琪官儿自出道来从未见过这般守礼清雅之人,况又得了赵一鹤指示,对无念很是用心,频频为他挟菜添酒,身子也紧紧贴住无念,使出手段做尽妩媚妖娆之态欲得其欢心。 无念也不阻拦推拒,任琪官儿挂在自己身上欲火渐炽却无丝毫热情回应,只在心中暗道:本少爷虽然喜欢男人,却最讨厌平胸小受,况且身后还有个常墨跟着,回去和二哥一说还不在床上把我玩脱了形,这野花还是莫采的好。 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了几分醉意,玉官儿的衣襟扯开了大半,露出雪白酥嫩的胸脯贴在赵一鹤身上,气息也带了些喘促,突然间一声轻呼,随即红晕满脸。无念冷眼旁观,见赵一鹤左手在桌下晃动,显然是在玉官儿私处做了些好事。 赵一鹤备下的美酒很是醇厚,无念喝得不多却觉有些发晕,再加上琪官儿那双手就没闲过,在他大腿处来回摩娑,这时也不免有些把持不住的脸热心跳,只是看上去仍是一派清静神色。 常墨看着一切颇为着急,一直拿眼去剜琪官儿,若非是在侯府只怕已出手教训了,此时却只能耐着性子等待酒宴结束。 无念突觉一阵眩晕,心跳越发急促,暗觉有些不对,再烈的酒他也喝过,却不曾这般,试着提起内力,丹田处竟然空荡荡没有丝毫内息,反而是一股莫明的热流自小腹处升起冲向胯间,碰上琪官儿的手阳具立时半硬起来。 无念已知是着了赵一鹤的道儿,酒中多半是放了散功和催情的药物,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当下便要告辞,只是刚一站起眼前便是一花,再也支持不住往椅子上栽去,一下歪倒在琪官儿怀中。 常墨一看顿时急了,要搀少爷起来却被琪官儿挡住,憋了一晚上的怒火刚要发作,就听赵一鹤懒洋洋地发话了:“念弟这是酒喝得多了睡上一宿便好,今晚再回客栈也是不便,就在这里歇着吧。琪官儿,你把碧云阁收拾了,伺候念弟就寝吧。” “侯爷,少爷向不惯与人共寝,且晚间须得小的亲自伺候才行。咱们升斗小民实在当不得侯爷厚意,还请侯爷送我们回客栈吧。”常墨心知不妥极力推脱。 “这是什么话,念弟是我侯府贵客,现下他饮酒不适本侯自当照顾,哪有这时赶你们出门的理。再说我这里仆从众多,难道还伺候不好你们少爷么?”赵一鹤沉下脸来阴冷冷地说道。 常墨到底年轻,经赵一鹤一唬已不敢再说什么,扎手扎脚不知如何是好。赵一鹤又吩咐侍卫将常墨带了下去看管起来,定下心来要一偿夙愿。 无念倒下后便装成人事不知的样子,暗中却运起清心决化解体内药力,又趁众人不备偷偷含了一片人参进口护住心头一点清明。自从辽边购药回来便配制了几种培元提气的药丸和着人参随身携带,不料这时便用上了,倒也是万幸之举。 赵一鹤虽混迹江湖,到底不是真正枭雄,且他身份尊贵,于这江湖中下三滥的用药之道并不熟悉,因此准备的化功散便非极品,且混在酒中已是失了几分药效,刚吃下去时被酒液一带顺血流发散见效极快,却是不能持久,过得盏茶功夫在清心决的催动下已开始渐渐失效了。只那春药是御医所制,绝非凡品,无念功力慢慢回复,春情却也勃发不可抑制了。 琪官儿扶着无念进了卧房,赵一鹤领着玉官儿也一同跟来。下人们早已退下,赵一鹤指使二人将无念放在床上,自歪在一边的软榻上看着几人动作。 “琪官儿先给念弟品品箫吧,玉官儿也过来让爷舒服舒服。” 无念功力刚回复了四五成,自忖这时反抗绝讨不了好去,且下身涨得厉害急欲解脱,便毫不抵挡任琪官儿解下自己裤子捧着阳具嘬弄,嘴上不时泄出几声呻吟。 赵一鹤眼睛直勾勾盯着无念下体在琪官儿嘴里进出,看无念脸色潮红愈见妩媚,自己也性发如火,暴涨的紫黑色阳具在玉官儿手上狰狞如蟒,唬得玉官儿心惊肉跳,战战兢兢含进口中吸吮咂弄。 过得片刻,无念“啊”的一声射出白浊,琪官儿一张小口承接不下漏得满嘴都是,赵一鹤看在眼里只觉小腹处也是一热,精关再守不住一泄千里而去。 赵一鹤歇了一会儿,见两个小倌儿媚眼如丝气息粗重都眼巴巴地盯着无念和自己的阳具,显然也是春情漾动渴求雨露承欢了,只是没有自己下令不敢轻举妄动,得意一笑,“小淫货们这是忍不住了吧?奈何今儿晚上爷是不能喂饱你们了,自己下去弄吧,实在受不住就去找外面侍卫泄火。爷要陪着我的念弟共赴巫山了。” 琪官儿玉官儿这才知道侯爷是盯上了这个俊俏公子,对望一眼退下。琪官儿暗自为无念担心,却不敢说什么。 赵一鹤垂涎无念已久,只是一直不得机会,这次天赐良机焉有放过之理。他知自己非无念对手不敢强来,便设下这套子,先用春酒美人挑起无念情性,自己才好尽兴。这时见可人儿横陈榻上任人亵玩,欲火再也按捺不住,合身扑在床上去解无念衣服,口中一边叫着“亲亲,我的好弟弟”之类的情话,一边亲吮无念面颊。两人下衣早已解开,赵一鹤再拉扯几下便将自己与无念脱的赤条精光,舌头也探入无念口中搅动,一时只觉甜美难言,泄过一次的阳具又涨得不行,双手搬住无念两股便要进入。龟头顶在菊门处刚要发力,就觉气海穴上一痛,再看身下人正冷冷望着自己,再也来不及反应,直直栽在床上晕过去了。 无念暗叫侥幸,若非刚才内力回复了七八成,又是趁赵一鹤情动不备之时偷袭,只怕已遭强辱。推开赵一鹤沉重的身体迅速穿戴好衣物,正要推门而出,又停下脚步看向床上之人。赵一鹤这番手段下流卑鄙,若就此忍下实在不甘之极。无念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眼珠子四下一转已计上心来,当使个法子让这人有苦说不出才好。 无念转身到书桌上取了一管毛笔,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倾出些朱砂和着浓墨研了满满一方砚台,饱蘸浓汁走到床边。赵一鹤倒下得突然,阳具还是直挺挺立着,无念抓住阳具,拿出金针往上刺出一道道痕迹,直至蜿蜒到小腹之上,刻出五六个“淫”字来围成一圈,中间画出个伸头探脑的乌龟,龟尾巴直伸到阳具的龟头上。看看差不多了,拿起毛笔刷上一层浓汁,紫黑的墨色渗入肌理再洗不脱的,赵一鹤怕是从此不敢将阳具亮相人前了。想到这里,无念直要乐出声来。 无念推门出来,因惦记着常墨,正寻思着去哪里寻他,就见院门处两个人影拖拖拽拽走了过来,走在后面的人见了无念惊喜一叫,“少爷!”,正是常墨,前面的那个却是琪官儿,衣衫不整,手被扭在身后,脖子上扣着常墨一只铁掌,看上去很是狼狈。 无念怕被巡查的侍卫看见,拖了二人进屋问话。 常墨先问道:“少爷,那个赵一鹤没把你怎样吧?” “我没事。倒是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无念指着琪官儿问。 常墨被带下去后关在偏院一间卧房中,门口把守了两个侍卫,越想越担心,正急得团团间听到外面说话,听上去都是侯府仆从,说着什么“小倌儿、泄火”之类的淫言秽语,舔破窗纸向外望,没一会儿就见侍卫走了一个。常墨在寨子中待得久了,偷鸡摸狗的本事都会一些,当下找出迷烟吹翻了侍卫,跳窗去寻无念。 常墨一路摸到后院,看着众多屋子不知从何下手,忽听一间房里传出尖叫求饶声,担心是无念遇险,撞开门闯了进去,却见琪官儿躺在一个侍卫身下哭泣呻吟。侍卫见是侯爷吩咐看管的人吃了一惊,正要喊叫时让常墨一掌劈晕。琪官儿吓得惊惶失措,让常墨押着来寻无念。 常墨讲了前后原委,看了看床上的赵一鹤,知道肯定是让少爷作弄了,心下解气,问道:“少爷,咱们现下怎么办?” 无念想了想,“马上回客栈,收拾好东西去码头,连夜启程。” “好。”常墨答应之后伸指点向琪官儿昏睡穴,指头还没碰到,就听琪官儿哀哀求到,“公子慈悲,能否带上小人一起走?” 常墨皱起眉头,“你要干吗?” “小的是万花阁的相公,被逼无奈才做这皮肉营生,只盼着有朝一日脱离苦海,哪怕要饭也强过被人淫辱。公子本领高强,能否带小人一同离开,离了这肮脏之地,不拘哪个地方扔下我,任小人自生自灭就是。”琪官儿生怕无念拒绝,又连连谢罪,“小的实在不知侯爷设计侮辱公子,请公子大人大量莫要计较。” 无念考虑片刻,想到侯府路径不熟,还需这琪官儿指点,点头应允,和常墨挟带了他一同离去。 第33章 罗文和马龙在客栈中焦急地等着,看到无念少爷和常墨回来才舒了口气,若是风少爷出了什么事,二少爷怕是能活剥了他们两个。 来不及详述原委,无念往桌上扔了二十两银子做宿费,几人拿上细软包裹牵了马匹直奔码头。 船老大睡得香甜,猛的让人摇醒惊破了好梦正要破口大骂,“直娘贼”还没出口就见白天租船的俊俏公子拿着一锭明晃晃的五十两银元宝塞在自己手中,骂词顿时吞了回去,换上一副笑脸,“公子有何吩咐?” “马上开船!” “行!”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船老大明白这个道理,叫醒了船上众人一通忙活,没片刻功夫船便开了,稳当当往南而去。 天色微曦时赵一鹤才醒过来,只觉下身痛得古怪,仔细一看险些气得晕死过去,连忙让人端了热水进来,又不敢让人看见,屏退了丫鬟自己擦拭。一擦之下才知不妥,不知无念用了什么颜料,那墨迹竟是洗不脱了,心下顿时又惊又怕又恨,也顾不得脸面了,忙招了御医前来诊治。 那御医是个老于世故的,见了侯爷伤势虽然一惊,却是再不做声的,只尽心查看一番,末了说道:“侯爷这伤恐要留下印记,若要去了这墨痕需得拿上好玉石磨成粉细细地磨才行,有个一年半载的功夫也就好了。” 赵一鹤这才稍稍好过些,忙命人去找那美玉研粉来用,想起这次阴沟里翻船暗悔自己轻敌,对无念愤恨不已,可回思无念床上娇态又颠倒难忘,一时又爱又恨,说不清心中万般滋味。 御医刚走下人便来回报,无念一行人已走得无踪了,赵一鹤知道追不上,只得另想法子报复。 这晚正赶上顺风,上船没多久便行出了四五十里,眼看赵一鹤是追不上了一行人才松下心来,各去安歇。 无念中了春药,虽经琪官儿动作发散了些,可到底没能解得完全,先是用内力压下了,后来匆忙跑路顾不得解决,这时全身松懈,欲火立时翻腾上来,躺在舱房里翻来覆去,正要自己用手释放出来,就听门外传来敲门声,“公子,您若不嫌琪官儿出身下贱,琪官儿愿侍枕席。” 琪官儿睡在无念隔壁,船舱壁薄,无念折腾的声音早就听在耳中,他本对无念心怀爱慕,这时便主动致意,企盼这俊雅公子垂怜于他,能就此收作侍童也未可知,说不得便可今生有靠。只是面对意中人,纵然惯于风月也难免羞涩,这话声到后来已是越来越低几近于无了。 无念正难受得紧,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可想到沈清云的醋劲,终究压下绮思叹道:“不必了,你自去睡吧,莫要管我,过得一时便好了。” 琪官儿满怀羞涩期待化成了空,怀着酸涩苦闷回了船舱,却再睡不着,只坐着发呆。 “我家公子一向洁身自好,况也早就有家室了,才不会做那拈花惹草的勾当,你还是安安分分的待着莫要自讨没趣的好。再让我看见你勾引公子,小心我把你扔河里去。” 常墨担心琪官儿身份有什么不妥之处,自上了船便盯着他一举一动,两人睡的也是一个舱室,方才琪官儿一番动作都落在常墨眼中,这时便出言讥讽。 琪官儿正自难过,听了这冷言冷语更加难堪,眼泪刷的下来,一滴滴砸在地板上,想起自己凄凉身世,只觉得死了才好。 常墨不见回应,翻身去看时吓了一跳,他是在武人中长大的,从来见的都是流血不流泪的粗豪汉子,几时见过琪官儿这种哭法,一声不出干掉眼泪,竟是悲凄得刺透人心。 琪官儿还只是个十五六的孩子,脸上的脂粉经过一夜奔波已掉了不少,余下的让泪水一冲露出张娇小美丽的面孔,越发显得单薄可怜,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却是空虚一片映不出任何东西。 常墨看得心惊,他比琪官儿大着四五岁,虽也是父母双亡却自小养在寨中,跟着沈清云比一般人家的孩子过得还要滋润,从未有过琪官儿这般不堪遭遇,这时也不禁后悔自己刻薄之语,待要出声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磨蹭了半晌坐到琪官儿身边把他圈在怀里轻轻拍抚,拿袖子去拭他眼泪。 琪官儿哭了好一会儿,终于体力不支昏睡在常墨怀里。 南下的船走得顺风顺水,一个多月的功夫已到了湖南境内。这段时间里琪官儿察言观色小心做人,他本是稚嫩少年,离了风尘之地露出孩童本性,哄得无兄无弟的常墨很是高兴,把先前的成见抛在一边,待他倒像是亲弟弟一般。船刚入沅江时无念曾起意给琪官儿些银子让他下船自寻生路,架不住琪官儿哭天抹泪一通哀求,再加上常墨一旁帮腔,只得答允到了水寨再行安置。 这日清晨,船终于行到洞庭湖上,水寨已遥遥在望。常墨这还是头次离家这么久,高兴地拉着琪官儿上窜下跳,无念想着马上就能见到沈清云,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船还未靠岸,已有七八条小船围了上来,当先一人纵身跃上船头,一把将无念揽在怀里,抱起来狠狠转了几个圈。 无念任沈清云抱着自己,四目相交,于默默无声中倾诉数月离情。 两人对望几有一刻,余下众喽啰皆知二人情事,只在底下窃窃私语些“二少爷茶不思饭不想可算把风少爷盼回来了”“这下咱们不用天天看二少爷脸色了”“小别胜新婚”……之类的言语,谁也不敢上前相扰。 常墨看两位主子再这么对视下去可不是办法,在身边诸人眼色下硬着头皮上前咳嗽了一声,打断重逢的温馨时刻,“二少爷,咱们是不是先回去?船上的药材还等着运去药铺呢。” 无念脸上一红,松开回抱住沈清云的双手,“说得是,先回去再说。” 沈清云狠狠白了常墨一眼,拉住无念手腕往湖面跃下。湖面上的莲叶层层款摆便似天然的踏脚石承接住二人脚步,没几个起落,两人已如惊鸿掠过去得远了,徒留一众手下面对二人的绝顶轻功、翩然风姿赞叹不已。 琪官儿目瞪口呆,直要把无念当成神仙,常墨笑着唤他回神,拉了他一同去收拾物件,顺便和寨中兄弟打上个小赌--十两银子,风少爷两天之内下不了床。 无念确实两天没下床了,沈清云似要把这分别四个月的分量都找补回来一般,刚回来那一天根本没容无念喘口气,从早上直做到入夜,性器泄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什么都泄不出来了也不肯从无念体内撤退,埋在紧窒销魂的小穴中紧拥着怀里的身躯,吻了一遍又一遍。 无念的腰似要断了般,嗓子喊哑了,中途昏过去两次也没能拦下沈清云的热情,睡到翌日午时才醒,却无论如何起不了身,只得就着沈清云手里的粥碗喝了几口便又睡去。直到第三日上才能下床,恰撞上常墨收了赢来的银子,知道底下人拿自己床事打赌,又气又羞又窘,一碗茶水泼到沈清云身上,严令不得再上自己的床。 始作俑者情知做得过火,只嘿嘿陪笑,晚上自然还是蹭到同张床上温存软语缠绵不休。 无念略歇几日便恢复了旧日作息,每日上午去城中药铺巡视,傍晚方回,身边除了常墨外还多了个琪官儿跟进跟出。无念一时没有想好让琪官儿作何营生,便暂且让他跟着,日后再作打算。 琪官儿精乖伶俐,当初在娼馆里作头牌也是琴棋书画学全了的,写字记帐不在话下,日日跟着无念细心观摩生意往来,端茶递水研磨铺纸,勤快得紧,无念便也有意让他学着打理些琐事,日后寻个差使也好养活自己。主意一定便和琪官儿说了,喜得少年一蹦老高,待欢喜过了却又大哭起来,把个常墨急得哄了他半天才抽抽噎噎止住眼泪。无念知道他这是喜极而泣,由得常墨去着意抚慰。 沈清云吃过午饭正和几个帐房先生理帐,就听手下进来通报:赵一鹤派了家将来,有要紧书信给二少爷。沈清云与赵一鹤久不通音讯,不知这位风流侯爷有什么事,忙让人把来者带进书房相会。 赵谦是赵一鹤手下极得力的臂膀,知道沈清云是个不可小觑的,恭恭敬敬呈上一封书信。 沈清云问候了赵一鹤安好,拆信阅览起来,越看越是惊怒,待通篇看完,脸色已是难看得很了。 “这些都是实情么?”沈清云忍住怒火淡淡问道。 赵谦起身一躬回道:“那琪官儿乃是我家侯爷自醉红楼购得的头牌倌人,日夜侍寝,最是妖媚勾人,侯爷设宴本意让他为风公子接风,谁料想他竟对风公子一见钟情,唉……也是前世孽缘,风公子竟也起了垂爱之心。其实风公子人才佳妙,向为我家侯爷称道,若是明着讨要,以侯爷大度必是应允的,可这般夜半私奔却未免有失体统。我家侯爷得知后既惊且忧,一则怕此事伤了两家和气,二则怕风公子伤了自身德行遭长辈责骂,是以让小人前来说明原委。依侯爷之意,既是风公子喜欢琪官儿,那自当奉送,左右不过是娼伶之流,岂能为此伤了朋友意气,只是男风虽好却终入不得正统,且有延误子嗣之虞,还请二少爷从旁提点风公子些许。那琪官儿床上手段甚妙,风公子还须多多注意身体才好。” 赵一鹤信中所言皆是当晚无念与琪官儿如何眉眼传情亲热之举,立意诋毁二人清白,挑拨沈清云与无念之情。这招离间之计可谓阴损之极,无念与沈清云两情相悦之事虽未张扬却也未曾刻意遮掩,寨中不少亲近人等皆知,江湖上便也免不了有些传言,赵一鹤早有耳闻,便用男色款待无念诱其落阱以饱色欲,不成之后又写信污蔑,思谋沈清云对无念厌弃后自己好趁虚而入,到时佳人在抱,是侍寝还是凌虐自然都由得自己性子了。 偏巧无念回来后便被押在床上折腾得神智不清,后来又忙着药铺诸事,再加上担心沈清云吃醋横生风波,因此对赵一鹤行径并未多说,只言去侯府吃了顿家宴,席间言语上有所得罪,至于琪官儿则是半路上收留的孤儿,赵一鹤下药谋算一事却丝毫未提。无念本想着山高皇帝远,赵一鹤身份再高也不过是个无实权的贵戚,便想把手伸到湖南来报复自己也难了些,只是怕万一连累水寨,是以先行提点沈清云一下有所防范,毕竟民不与官斗,小心为上。却不知赵一鹤为人阴毒至此。 这一番阴差阳错只把沈清云蒙在鼓中,沈清云素知赵一鹤风流,听无念说辞只当是赵一鹤口头上不太干净出些污言秽语惹恼了无念,气过一阵后便也抛在脑后,却再想不到其中实情。他是见过琪官儿模样的,初时只觉媚气过人,并未深究,这时听了赵谦言语对琪官儿身份那是再无怀疑,私奔之事便也有些信了,想到自己一心一意,无念却另结新欢,心头一阵翻江倒海,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隐隐透出一股阴寒。 赵谦见功效已显,立刻告辞去了。 第3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沈清云初时满腹气恼,过得一阵渐渐平静下来,总觉得有些不妥,细细回思这几日无念与自己相处的情状与往日并无异常,对待琪官儿也没见与常墨有什么不同,说他移情别恋实在有些勉强,不过那琪官儿的身份应是勿庸置疑的,只不知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一些自己不明了的内情,须得查实才好。想了想,命人把罗文、马龙叫了过来…… 常墨三两步蹿上书房台阶,敲了两下房门,听见传出沈清云的一声“进来”才推门进去。还没到得书桌前已能看见沈清云面色不豫,不禁停下脚步有些犹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沈清云没料到常墨这么早回来,也有些许意外,“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无念呢?” “风少爷还在药铺给人看诊,小的是奉命给老夫人和大奶奶带些配好的丸药回来。还有您的一包药。” “我的药?我何尝需要吃药了?”沈清云疑惑地问。 “风少爷说这几日天热,您胃口不好,今儿个做了些消食的山楂丸出来,让小的督促您晚饭前吃。”说着呈上一包黑红色泽的药丸,闻起来便是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 沈清云把药拿在手里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越发不相信无念会背叛自己。刚才盘问过的罗文、马龙所知不详,只说几人半夜携带琪官儿逃离汴京,于无念在侯府中的遭遇却说不清楚。沈清云何等精明之人,听到二人说无念曾半途赶琪官儿下船便知赵一鹤所言并不完全属实,原本落到谷底的心又生出几分期望。 “常墨,我命你跟在无念身边伺候须得形影不离,当日无念去侯府赴宴,你可是跟了去的?” “是跟了去的。” “那侯府之中无念到底遭遇何事,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一遍,不得有丝毫隐瞒。”沈清云冷冷看着这个从小跟着自己的侍童,牢牢盯着那张嘴,生怕从里面漏出些自己不想听的话来。 常墨看着二少爷的脸色突然有些害怕,他极少见到沈清云如此阴冷的眼光,不知出了什么事,磕磕巴巴从酒楼偶遇赵一鹤讲起来。 “那天我和风少爷去酒楼吃饭,……” 用了一顿饭的功夫,常墨总算讲到让琪官儿带路从侯府中跳墙逃跑的地方,之后船上的一切便与罗文二人讲的一样,没什么可再重复的了。 沈清云听到一半时已经心情大好,脸色霁和了很多,想到无念在赵一鹤身上留下的标记几要狂笑出来。怪不得赵一鹤写了那样一封书信送来,这般没面子的事原也不好明说,除了挑拨离间外怕也找不出其他法子报复了。 常墨看着自家主子嘴角挂起的笑纹,暗道二少爷今天不知着了哪门子邪,忽怒忽喜的连累着自己心惊胆战。 沈清云乐过后又有些着恼:这件事无念为何不对自己直说,是怕我生气?还是担心我去找赵一鹤报复?甚或二者皆有? 忽然间沈清云感到一股无奈,相处得这么久了,自己还是无法象师父那样可以令无念全心倚靠么?如果今日师父还在的话,无念就会毫不隐瞒了吧! 常墨看着二少爷倏地黯淡下去的神色半天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询问:“二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沈清云摆摆手示意无事了,常墨转身刚要出门又被叫住,“你看住了那个琪官儿,做些杂事可以,无念的贴身事务还是你做,不许他沾手,平日也让他离无念远些。” 常墨刚想为琪官儿申辩,看看沈清云脸色到底没敢,应了声“是”,自去了。 打发走了常墨,沈清云靠坐在椅上发呆,不知不觉间过了整个下午,暮色四合时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才醒过神,看着飘进来的那个熟悉身影直直向自己走来。 无念走到书桌边捡起桌上的火折子点燃蜡烛,灯火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在沈清云深沉的双眼上。无念没想到房中有人,吓了一跳,见是沈清云不由嗔怪:“这么暗怎么不点灯,害我以为没人。” 沈清云望望窗外才知道天色已暗,“已经很晚了吗?” 无念从未见过沈清云发呆的样子,有些奇怪,“二哥,你怎么了?有事吗?” 沈清云淡淡回以一笑,“没什么,就是想起咱们学艺时的事,不觉入神了。” 无念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沈清云,“真是巧得很,我下午接到三哥遣人送来的信,也提到了谷中的日子。” 沈清云抽出信翻看,足有四五张纸,通篇都是回忆和无念一起玩闹练武的事情,只在最后一篇提到:半月后是衡山派五年一度的门中比剑,邀请无念前来观看。至于‘二师兄‘三个字,竟是提也没提。 “二哥,你这几日可有空闲,我去收拾行装,咱们早些上路还能和三哥多聚些时日。” 沈清云看了兴致高昂的无念一眼,淡漠道:“三弟只邀请了你一人,可没让我去。” 无念怔愣一下,抓过信来又看了一遍,也有些纳闷,“想是三哥糊涂忘记了,那也无妨,咱们师兄弟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三哥见了二哥必定也是欢喜的。” 沈清云冷笑着摇摇头,“那可未必,三弟见了你是必定欢喜的,见了我只怕要心生不快。” 看着无念不解的样子,沈清云心中暗叹。展杰婚礼他们二人是去祝贺了的,可奇怪的是展杰并无十分欢喜的神色,从头到尾眼光就只粘在无念身上,沈清云自己也是过来人,那份隐忍的爱欲神情如何看不出来,如果当时还有些微疑惑的话,那第二日见到前来奉茶的新娘子与无念相似到七八分的容貌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旁人只当巧合,连无念自己也毫无知觉,只有沈清云有了师父的前车之鉴才知展杰心思,那位新娘实是他求而不得后的替代品。 无念仍是不解,眉头一拧,“二哥何时与三哥有了过节?怎么突然这么说?” 沈清云叹了口气,“我不会去的,你也不要去了,找个借口回绝掉他就是了。” “为什么?”无念这下可真是吃了一惊。 沈清云没好气地瞪了无念一眼,心说这个人在其他事上聪慧无比,怎么遇上情爱之事却如此迟钝,冷哼一声,“我怕三弟到时变成又一个赵一鹤,你上过一次当也就算了,犯不上着第二次道儿。” 无念被说得一愣,恍然醒悟,“常墨说的?”又小心探看沈清云脸色,讷讷解释,“那个……二哥,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只是……怕你……” 未待说完,沈清云已打断他话头,“我知道,赵一鹤是皇亲国戚,你怕我报复他惹上麻烦。只是你实在不必瞒我,你吃了亏我绝不会坐视,却也不会鲁莽行事招来祸端。你这样瞒骗倒是信不过我了。”说到最后,已面带苦笑。 “二哥,这事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瞒着你了,不过三哥为人磊落,你怎么会说他是又一个赵一鹤?” 沈清云沉吟半晌才道:“三弟对你的心思与我一般无二,只是他不如我运气好,便只得找个与你相似的女子代替。他是清楚你我关系的,若这次没存着别样心思的话,怎会只邀你却不请我,那分明是怕我在旁碍他的好事了。” 无念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清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不会的,这太离谱了。三哥是待我很好,可也从未有过逾矩之举。你莫要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喜欢我这样的须眉男子,那也太抬举我了。”想到这里已不由失笑。 沈清云见自己把话说得这般明了却还是引不起无念防备之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哼,怎么不可能,你虽是男子却比女人还招人惦念,别说是我,赵一鹤在你身上花的心思还少么,再加上展杰,就连师父也……” “师父”二字刚脱口而出,沈清云已惊觉不妥,待要住口却已晚了,看着无念脸上血色突然褪得干干净净,沈清云一颗心跟着沉了下去。 陆长廷之死实是无念的一块心病,这两年试着遗忘才稍稍好过一些,万不料今日又被提起,且听沈清云口气,竟是对二人情事一清二楚,让他如何不惊。想到师父一世英雄,死后却要负上背德之名,让徒弟在身后拿来耻笑,便如把缝合了的伤口又扯开来狠狠撒了把盐,一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沈清云话一出口便已后悔,看着无念黯然神伤的样子既歉疚又心疼,还隐隐夹杂着对师父的嫉妒,想要上前安慰又不知怎生开口,嘴巴张了几张,终于什么也没说,走到无念跟前伸臂缓缓将他圈在怀里。 无念静静地倚在沈清云胸前,听着平稳的心跳,烦乱的心绪慢慢沉淀到深处。这个人是知道一切的,却一直缄口不言,他一定也忍得很辛苦吧。 “对不起!” 沈清云浑身一颤,随即紧了紧环抱的手臂。那声道歉很轻,落到心上却很重,把往日积淀下来的委屈、不甘统统驱散,再无犹疑。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不觉时间流逝,门外传来常墨召唤二人吃饭的声音也不去理会,此情此景,天地间只剩下彼此,为逝去的那个人哀悼,也为对面这个人仍旧陪伴在身边而感谢上苍。 常墨从门缝中看到屋中情形已悄悄退下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屋侧窗外的那个身影,看着两人的眼中流下的串串泪水。 第35章 沈清云没好气地看着大哥把又一块莲蓉酥塞进嘴里,心疼得要命,那是无念一早下厨做的,他还没吃一口,倒都进了大哥肚子里。 “你来我这儿就为了填肚子?大嫂不给你饭吃吗?” 沈清风拍掉手上的碎屑摸摸肚子,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对着弟弟难看的脸色笑得灿烂之极。 “二弟何时变得这样小气,几块点心嘛,你守着无念天天吃得到,可怜你大哥我难得赶上尝尝鲜,看把你心疼的那个样子。” 沈清云嘴角抽搐一下,尝尝鲜?一盘子都下去了还叫尝鲜么? 沈清风戏弄够了自家兄弟,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过来。 “陈慕南昨日派人送信来,说是想请咱们帮忙做笔大买卖,事成后五五分成。” 沈清云展开信纸看了看,“十万银子?倒是不小的数目,就不知点子扎不扎手。” “蜀地退下来的四品官儿,据说刮了不少银子,说是十万恐怕还少了,陈慕南已探听清楚,光是骡车便有四十几辆,请了四海镖局的三十个镖师护卫,还有二三十名家院武师。车队半月后自荆州路过,陈慕南底下人手倒也勉强够用,就是那几个镖头不好对付,他怕自己吃不下这桩买卖,因此叫上咱们。若是做成了,咱们一下便能有五万进项。” 沈清云沉吟片刻,“四海镖局里也就袁镖头武艺强些,余下倒没什么难对付的,这生意做得过。”抬头看向大哥,“我明日便带五十人去飞鱼帮。” “我和你同去。” “你去了家里生意谁照看?我一人便足够了。” 沈清风想了想道:“也好,你小心些行事,若有不妥立时撤手,成了固然好,便是不成也没什么,咱们自己这摊生意便够红火了,那份银子虽不少,倒也不值当拿命来换。” 夜幕低垂,初秋的天气催熟了院中桂树的花苞,湖上飘来的微风吹得花香满院。无念背靠在沈清云怀里,一边嗅着桂香,一边听他说着明日行程。 “我明早便走,先去飞鱼帮总舵,等和陈慕南商量好了便动手,左右不过个把月就回来。你一人在家,闷了的话就去大哥大嫂那里走动走动,只是别去衡山,我会担心。” 无念摸上揽住自己腰际的手,十指交缠在一起,扭头看向沈清云,“你放心,三哥那边我已写信谢绝了,药铺最近忙得很,我走不开。你也别担心我会闷,谢员外今日来求我给他父亲看病,我已答应了,明日就去十里堡。回头还要教飞炎飞雨无极剑法,他们两个缠着我好久了,现下天气凉爽正好练武。等忙完了这些你也差不多回来了。”说到这里,无念顿了顿,又道:“二哥,我以前有很多事瞒着你,让你担心,日后不会再有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的地方,只是我现在一时想不出怎么对你说,给我些时日,我日后都说给你听,好不好?” 沈清云先是讶然,随即生上一股喜悦,无念这是把最后一道心门都对他打开了,虽说还要等些日子才能踏入,可也不再是妨碍两人的屏障,高兴得直想把怀里这具身子揉进自己血脉。揽在无念腰上的手臂又紧了几分,胯下阳物也激动得抬头探脑,往无念股间抵去。 无念感到枕边人陡升的灼热,想起分别在即,自己也情热不已,双股夹住探过来的阳具轻轻摩娑,拉过沈清云左手隔着亵衣抚弄自己玉茎。还没弄得两下,就觉下身一凉,底裤已被褪到脚下,硬热的阳物试着往菊门里闯。 “都用了三年了,怎么还这般紧!”一句抱怨立时惹来臂上一道抓痕。 沈清云顶了两下进不去,又实在等不得下床去找软膏,左手揉搓着无念阳具,指甲在铃口上刮划,右手两指插进谷道轻柔按摩内壁,找到熟悉的一点来回摩娑,就听无念嘴里发出媚惑的呻吟“ 唔……嗯……”,穴口顿时一张一翕地泌出黏液打湿了手指。沈清云看扩张得差不多了,抽出手指,阳具一挺到底,换来无念失声尖叫,“ 啊……”,随即纵送起来。 。…… 淫声媚语、颈项交缠铸就满室春色,直至四更天仍有残云断雨之声传出窗外。 洞庭湖水碧波荡漾,初秋的暖阳照在水面上泛起道道粼光,烟波浩淼的湖上偶尔游过几只渔船,衬着云淡天高便是一幅难得的山水画卷。无念手持钓竿坐在船舷上,边赏景边垂钓,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近一上午都没钓住一条,好不容易咬钩的鱼也趁无念赏景的功夫逃之夭夭,倒是常墨和琪官儿收获颇丰,已拣了两条大的交给船上厨房做菜。 无念看到浮子晃动再一次收起渔竿,钩子上仍是空荡荡没有一点鱼的影子,就连饵食都被啃得干干净净,看得一旁的常墨和琪官儿捂着嘴偷乐。 “想笑就大声笑吧,偷偷摸摸地乐便道我看不见吗?”无念撇撇嘴,终于耐不住无味把渔竿扔在甲板上。 “少爷,再等些许功夫说不定就有鱼上钩了。”常墨赶忙出声安慰。 无念不在意地摇摇头,“罢了罢了,你少爷我是个钓鱼白痴,还是莫要再丢脸下去,你们两个多钓些给我吃就好。”说罢甩甩袖子回舱房看书去了。 无念照着棋谱摆了盘棋自娱自乐,看黑白子纵横交错一劫套着一劫,直把自己也套了进去晕头转向方才撂下棋子合目小憩,只是眼睛闭了心思却不闲着,想起今早沈清云出发往飞鱼帮前抱住自己那一吻,唇齿相濡缠绵悱恻,脸上便不自禁地微微发烧,一股甜意直透心扉。 “少爷,您要的莲子汤来了。” 常墨的大嗓门随着莲子清香飘进屋里,无念忙收敛起绮思遐想唤他进来。 “少爷,这是船头儿刘顺孝敬您的,刚采的新鲜莲子,您尝尝。” “放下吧,怪烫的,稍凉些我再喝。”无念摸了摸碗壁,又拿起棋谱,捻起一枚黑子落下,随口问道:“还有多久能到十里堡?” 常墨歪头想了想,“十里堡离咱们水寨百十里水路,平常得一整日才到,不过今儿个赶上顺风,约莫再有两个时辰便能到了。” “嗯。”无念点点头,还想再问些什么,就听琪官儿兴奋的声音传来,“墨哥快来,我钓到好大一条鱼,墨哥快来……” 无念看着常墨噗地一笑,“这孩子倒和你混得熟,行了,我这里没什么事让你伺候的,去陪你的琪弟弟吧。” 常墨听到“你的琪弟弟”这几个字,忽地就红了一张脸,扭扭捏捏笑了几声,一个箭步蹿出门往甲板上去了。 无念又摆了会儿棋,想那莲子汤也快凉了,这才拿调羹舀了一勺,甫一入口就觉这汤甜得腻人,想是冰糖放得太多,只有那几颗莲子倒还煮得软烂爽口,也不喝汤,只把莲子挑吃干净便撂下了。吃完没大会儿功夫便觉满嘴甜味,拎起茶壶一看,水已空了,向外唤了两声不见人应,想是都在忙着,只得拿了茶壶往舱后的厨房走去。 在甲板上走了没两步,无念忽觉有些不对,船舷旁零散躺着两支钓竿,四周却不见人影,琪官儿是个随手扔东西的性子,常墨却不会任他乱放,若是钓完了鱼定会收拾起来,怎么今日这般反常,且这船上着实安静了些,十六个汉子驾驶的一艘画舫怎会没有一丝声音? 想到这里无念顿时警觉,暗中提起内力戒备,可一运气下才发现丹田处空空荡荡竟是一丝内力也无,霎时惊住了。 “念弟别来无恙?哥哥想你得很啊!” 随着话音,赵一鹤带着七八个侍卫从舱后缓缓踱了出来。 无念这时已感到身子发沉站不住脚,悄悄往边上移了些靠在船舷上,冲着赵一鹤微微一笑,“原来是侯爷。” 赵一鹤打量无念神色半晌,随即逸出一声叹息,“到此田地仍能处变不惊,单此一项念弟便可当得人中龙凤,如此人品才貌,让哥哥怎生放得了手?!说不得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让你从了我。事到如今哥哥也不瞒你,这船上十六个汉子,连带你那个侍童和琪官儿都中了软筋散,至于你身上的十日香那是我特地从唐门求来的极品散功之药,你这辈子是别指望再行走江湖啦。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哥哥活了三十年便只对你一人动了这份心思,乖乖地随我回去,日后自然不会亏待你,沈清云能给你的,我一样都能给你。” 无念听了这话不惊不怒,垂首不语凝神思索对策,只是内力无论如何提不起来,不仅如此,手脚连平日的力气都没有了,沉甸甸地往下坠,若非倚靠船舷死撑着,怕是早已瘫在地上。早听说过“十日香”非但能散人功力,还能似麻药般让人手足酸软十日,其名也是因此而来,饶是无念镇静若此,这时也不由得心下一片冰凉。再试着强行运力,丹田中倏地冒出一股剧痛,直疼得眼前发黑,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第36章 惊变 赵一鹤见无念不肯搭理自己,讪讪的好没意思,及至见无念满头冷汗才又心疼地道:“念弟还是莫要再费力气的好,十日香岂是寻常散功药,你这样强行运功难受得还是自己,这又何苦?”说罢上前伸手去扶。 手刚触到衣袖,就见无念右手中一个圆乎乎的家伙向自己砸来,赵一鹤对无念武功向来忌惮,这时见他中毒之下竟还能出手还击不由一惊,不加细想举扇点向无念右手脉门,同时一个纵跃远远跳开。等站稳了才看清那武器不过是一只茶壶,此时落在地上砸得粉碎,再看无念站立不住顺着船舷软软坐倒在甲板上。 无念深吸几口气平复下丹田处火烧般的灼痛,淡淡一笑,“侯爷用心良苦,花费这许多力气欲得无念而后快,只是侯爷就不怕我二哥知道了找你算帐么?” 只这一招间,赵一鹤已确定无念内力尽失,料定他再逃不出自己掌心,便放下心来悠然回话,“本侯原是忌惮你那情哥哥,可惜沈清云为人太过自负,连官府中人的算盘也敢打,他只道这次与陈慕南联手欲劫脏银之事无人知晓,却不知哥哥我早就探听明白,只要他一出手,埋伏下的官兵便能将飞鱼帮连同你水寨人手一网打尽,沈清云再是武功盖世又如何敌得过人多势众,白白作个落网之鱼罢了。本来我也不欲如此算计故人,可离间之计不成,也只好另寻他途了。” 无念闭眼想了片刻,微笑看向赵一鹤,“侯爷这是欲置二哥于死地了?” 赵一鹤负手而立,得意言道:“那倒未必,只是沈清云是死是活端看念弟如何作为了。” “哦,原来如此。若是无念心甘情愿跟随侯爷,侯爷可能放我二哥一条生路?” 赵一鹤等的便是这句话,立刻道:“若念弟肯托付终身于我,我自然不会对沈清云怎样,本侯也知夺人所爱非君子行径,奈何心之所系偏偏由不得自己,只好待日后另行补偿沈兄便是了。” 无念笑着点点头,“好,既是如此,那便击掌为誓。” 赵一鹤大喜之下上前伸出双掌,无念缓缓举起两手正欲落下,丹田里一直左冲右突的一股乱流再也抑止不住蹿上心头,“哇”的一声,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溅得赵一鹤前胸到处都是,无念的前襟上也是点点星斑。 这一下变故突生,惊得赵一鹤呆在当场,眼看无念要倒在地上也不及扶住,惶惶追问身后随从,“怎么会这样?你们放了多少分量的十日香?”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间,一个阴冷娇柔的女声传进无念耳中,“十日香放得不多,噬魂散倒是搁了不少。” 无念吐血后一时无力,这时心思渐渐回复清明,苦笑一声,“原来还有郭姑娘。” 女子推开众人走到跟前,对赵一鹤恼恨的神色视而不见,只阴冷地盯着地上的无念,一张美丽的面庞笼着浓浓怨毒,正是郭玉蓉无疑。 赵一鹤腾地跳起来厉声质问,“说好的只用十日香,郭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郭玉蓉收回盯住无念的视线,恶狠狠瞪着赵一鹤,“说好的不许伤害我表哥,侯爷暗中布兵又是什么意思?” 赵一鹤不妨这一问,一时僵在当场讷讷无言。 原来赵一鹤终是放不下无念,不远千里从汴京赶来,只等离间之计奏效便横插一脚带走无念,谁知从下属处得知此计并未成功,只得另寻他法。恰在酒楼遇上失魂落魄的郭玉蓉,二人在沈伯达寿筵上见过一面,赵一鹤知她是沈清云亲近之人便上前套话,言语试探下知道了她对沈清云一番情义。赵一鹤顿生毒计欲借郭玉蓉之手得到无念,却不曾想到郭玉蓉也欲借他之手除掉眼中钉,两下里一合计定下了今日陷阱。 郭玉蓉引赵一鹤一行人偷藏在船上伺机发难,赵一鹤带走无念销声匿迹,事后沈清云再怎么寻找也是惘然,各取所需下倒真是合作无间。上船之前赵一鹤担心一击不成,便又于沈清云处暗埋伏兵以此钳制无念,这番举措倒并未与郭玉蓉相商,乃是怕她翻脸,只是他却不知郭玉蓉已对无念恨之入骨,实是欲杀之而后快,散功药外又加了致命剧毒,远非当日所议之举了。 无念听了二人对话已猜知其中内情,顺过气缓缓问道:“我本纳闷侯爷是怎生上得这船,原来是郭姑娘做的内应。想必那碗莲子汤也是姑娘手笔,里面放了那么多糖是为了掩盖十日香和噬魂散的味道吧?无念自知姑娘一向怨恨于我,却不知竟会使你下此毒手,你就不怕二哥知道了怨恨你么?” 郭玉蓉居高临下望着伏倒地上的无念,控制不住的满心恨意尽情流露,“我这样做是为了表哥好,他又怎会怪我。你这个下贱坯子人尽可夫,不光勾引表哥,其他男人也不放过,赵侯爷、展杰不都是被你勾引的?连你师父恐怕也和你不清不楚。象你这般下作之人留在表哥身边只会误他一生,他下不了手便由我替他除了你,日后表哥知道了也只是伤心一时,有我在旁安抚,日子久了自会忘了你。” 郭玉蓉这番话说得众人都是一愣,无念更是震惊,急怒之下又是一口黑血涌上,呛得咳了好一阵才勉强压下,挣扎着问道:“郭姑娘何出此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和表哥的话我都听见了。” 无念疲惫地苦笑一下,“郭姑娘,事实并非如你所想般简单,你硬要如此说,那也由得你。只是即便我死了,恐怕你也得不到想要的。更何况你背着二哥勾结外人,他知道了焉能放过你?!” “这就不用你来操心了,等你死了,我便把这船烧了,船上众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告状。” 赵一鹤这时已反应过来,忍不住一声冷笑,“真是最毒妇人心,郭姑娘当真好手段。罢了,你把解药交出来,我把伏兵撤了,余下之事本侯也不与你计较。” 郭玉蓉得意地望着赵一鹤,“侯爷何曾听闻唐门的噬魂散是有解药的?” 此话一出,赵一鹤脸色顿时灰败难堪,望着地上无念嘴角处不断涌出的鲜血,再抑不住手脚冰凉,待要再行逼问,就听郭玉蓉接着又道:“我不仅要他死,还要他死无全尸。” 话语中的阴狠歹毒之意闻者心惊,赵一鹤猛然回神举扇拦在无念身前却晚了一步,郭玉蓉右手长鞭早已落下,鞭身处被扇骨阻住未能完全打在无念身上,鞭梢却划过无念面颊,从右额穿过眉心直划到左边颧骨,清俊的面容霎时毁得不成样子,鲜血溅了满地。 无念捂住脸庞,只觉火辣辣的疼痛直透心肺,却不愿让人看了笑话去,把悲鸣死死压在口中不出一声。 赵一鹤见此情形大怒,一掌拍向郭玉蓉逼退了她,转身去扶无念。赵一鹤手下随从也围在郭玉蓉身周防她竖起发难。 赵一鹤揽住无念腰身半扶半抱他起来,还未立稳就觉脉门激痛,撤手回视,一片茶壶碎片插在手腕上深入寸许,强忍痛楚再去抱身边人已扑了一空,只见无念月白色衣袍一闪,已自船舷处消失不见,随即传来落水声,扑到船边看向湖面,除了一圈圈的涟漪尚自潋滟,哪里还有无念半丝影子。 荆州飞鱼帮。 陈慕南书房内,十数支红烛明晃晃地燃在四周,照得房内一片透亮,书桌上的琉璃盏更是映得笔墨字迹纤毫毕现。沈清云仔细端详着羊皮纸绘就的地图,根据探子回复,明日午时告老还乡的余知府必会经过这条鱼嘴沟,届时飞鱼帮和自己的人马埋伏在沟旁的山丘中,只等余府车队全部进入沟中便可动手。沟中溪水早已掺入了蒙汗药,正午时分最是人困马乏,只需喝下一口半口便会昏睡不醒,定能解决掉一批碍事之人,余下残存者绝非自己和陈慕南这两百名帮众的对手,这批银子可说是十拿九稳了。 将前后安排再次思虑一遍,确实没什么疏漏了,沈清云靠坐椅中略略闭眼小憩,一切都已筹划妥当,等陈慕南安排人手后来书房汇合,三个时辰后天色微曦便可动身前往沟鱼嘴沟。 子时的夜晚万籁俱寂,多数帮众都已入睡,只等养足精神以便明日出力,剩下的小部分人在帮内警戒巡逻,或是随着陈慕南做准备。书房所在的院落处在飞鱼帮的正后方,位置僻静,这时更是一丝人声也无,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传进耳中。 沈清云忙了这几日确是有些累了,合目片刻已欲睡去,昏沉中一缕桂花香气钻入鼻端,恍然便觉是在自家院中,身边躺着无念,二人共闻那八月桂香,下意识间便想抬起右手向身侧揽去。不知是睡得沉了还是怎着,手指动了几动却是没有抬得起来。沈清云只当梦中毫不在意,正想就此睡去,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飞鱼帮整座宅第并无一株桂树,这桂香从何而来?再想站起,整个身子竟已麻软不堪,想要动根指头也是不能了,头上霎时惊出一层细汗。 “莫非是陈慕南设下的圈套?”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就听身后一声轻笑,“二哥莫怕,这迷魂香是我放的。” 沈清云紧绷的心立时松了下来,又惊又喜问道:“无念,你怎么来了?” 身后的气息贴近前来,嗅着无念身上熟悉的药香,沈清云疑惑不解。 “我来给你和陈帮主报信,赵一鹤知道了你们这次动作,已派官兵设下埋伏,只等你们入彀。我刚才在外面见到陈帮主已和他商议妥当,放弃这次行动。银子以后有的是机会赚,不必拿自己性命去拼。” 一双手臂从背后环上沈清云颈项,修长的手指细白而不失力度,虎口处薄薄一层茧子正是日久练剑留下的。双手交叉抱在沈清云胸前,无念的头也搁到沈清云肩上,几缕发丝垂下轻拂在耳侧,擦晃得面颊微微发痒。 “我知道了,既是如此咱们明日便回水寨就是,这笔帐改日再找赵一鹤算。倒是你,弄这迷香做什么?”沈清云享受着暌违半月的亲近,满心想将身后人抱在怀里好好亲热一番,无奈身子不听使唤,连转头也是不能,微微有些不满。 “呵呵,这样才能让我为所欲为啊!”伴随着调笑的口气,右手从沈清云衣襟处伸进,探到胸前细小的突起轻轻揉捏,只几下动作已让沈清云下身紧绷,呼吸也粗重起来。 “二哥,我好想你。前几日得知赵一鹤要对你不利,我生怕赶不及救你,现下不用担惊受怕了,我可要好好抱抱你才行。” 沈清云知道无念定是为他担足了心,又是怜惜又是感动,即便无念借此在他身上胡闹一番自然也是由得他的,当下笑道:“好,让你抱个够。” “二哥,我当时真害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可怎么办?你若死了,我还不如和你一起走,咱们黄泉路上也好有伴。那碗孟婆汤又苦又涩,没有你哄着,我可喝不下去。” 沈清云素知无念个性,明明对自己有情却极少挂在嘴边,山盟海誓更是从未说过,今日这番话却是摆明了生死相许之意,乍听之下不由心花怒放,可细细思量又不由有些不安。 “什么死不死的,我不是好端端的?没的总说些不吉利的话。以你我修为再活个五六十年说这些也不迟啊。” 两片温软的口唇贴上了沈清云脖颈,柔柔地厮摩不止,“五六十年后我就是个花白胡子满脸皱纹的糟老头子了,二哥可会嫌弃我?” 沈清云不由失笑,“你若是糟老头子那我更是鸡皮鹤发了,咱两个一对老头子,谁也别嫌谁。” “那如果二哥还是英俊潇洒的时候我却变成了丑八怪,比糟老头儿还难看,你会嫌弃么?” “你这是怎么了?尽是胡思乱想。哪里会有那么一天了?即便真有也不打紧,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二哥的宝贝,就算变成了个糟老头儿,在二哥眼里那也是最潇洒漂亮的老头儿。” “嗯,我可不想让你看见我难看的样子,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躲你躲得远远的,永远不让你有嫌弃我的机会,我要在远处让你为我牵肠挂肚朝思暮想却见不着我,只能日日在梦里想念我的样子。不过你放心,等我死了一定在奈何桥上等着你,我去求鬼差把我变成年轻时最漂亮的样子,等到你成了个糟老头儿寿终正寝,打桥上过的时候再来找你,咱两个一起投胎去。” 沈清云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啐骂道:“胡说什么,你若敢离开,我就天涯海角去寻你,总能把你逮着。” “若是我等不到你逮到便死了呢?” “那我便陪你一起死,决不让你一个儿孤零零。” 说这句话时沈清云已不再是调笑的口吻,端正语气一字字缓缓念出。说到最后一字,便感到环着身子的手臂倏地一颤。 “二哥,我不要你陪我死。你须得答应我:若真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不论生离还是死别,你都要好好活着,不许为了陪我而自残。如若不然,我便先去投胎再不等你,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再见我。” 沈清云沉默半晌,不见身后人有半分松容的意思,只得无奈叹了口气,“好,我答应。”话音才落,脸上便得了甜甜一吻,想想不过一番戏言,哪里就应验了,先前的紧张立时消散,沉醉到一汪柔情蜜意中。 “二哥,我去看看陈帮主把人手撤回来了没有,你且等等,这迷药再过一柱香便失效了,到时要抱要亲都随你。” 胸前的手臂匆忙撤去,沈清云还来不及再说什么,身后的脚步声已移出屋外,只好耐着性子等着,一边细细回想方才这番对话,一时只盼日后心上人能常常说些这般情话、日日对自己撒娇才好,想到生死相许处更是情动如潮颠倒不能自己。此时此际,无星无月之夜也成了良宵美辰,空旷书房几与万花丛中无异。 第37章 两处相思 陈慕南派出探子查明鱼嘴沟附件确实埋伏下大批官兵,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忙撒出人马把先期遣出的众手下撤了回来,一边念叨着好悬,一边暗自感激半个时辰前突然出现在帮中的无念,这时眼见人马回转,回过头来去找沈清云商量,还没进大门就见无念匆匆走出,赶忙迎上去。 无念见是陈慕南迎面走来,停住脚步询问,“众弟兄可都撤回来了?” 陈慕南看着眼前帏帽罩面的青年,透过帽檐垂下的黑纱依稀可辨昔日清俊容颜,一边奇怪无念何以夜深之际犹自蒙面,一边答谢道:“风公子,我手下人马都已撤回,这次多亏公子及时告知,否则我飞鱼帮大难临头上下不保。大恩不言谢,日后有什么用得着飞鱼帮的地方尽管开口,陈某但有一分犹豫,便遭五雷轰顶。”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再说此事另有隐情,倒有一半缘由是因在下而起,且事关二哥,我又怎能袖手。陈帮主无需放在心上。” 这几句话说得极缓极轻,全无武者中气十足的语调,倒似病重之人勉力说话,再加上无念此时装束着实奇怪,惹得陈慕南疑惑万分,他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立时指着帏帽出言相询,“这深更半夜的,风公子怎么还戴着这劳什子?可是身体不适么?我马上派人去请大夫。”说话间便要招唤手下过来听命,却还未及动作便被拦下。 “陈帮主不必担心,无念这是偶感风寒些许不适,戴这帽子乃是免得风吹加重病情,歇上两日便好,不必劳烦大夫。” “既是如此,我这就叫人收拾客房,风公子赶快歇息。” “不了,我还有事须得连夜赶回水寨,现下你们无事我也可放心离开,陈帮主,咱们就此别过。” 陈慕南还要挽留,却见无念轻轻摆摆手阻住了下面的话头,只好领着无念出了大门,目送这清逸身形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飞鱼帮座落在城郊,宅院周围尽是林木笼罩,无念辞过陈慕南出来就扎进林子里,一步一挪地往来时方向走。 自书房走出,无念便觉丹田内空荡荡的,胸腹处更是火烧般疼痛难忍,只是在人前还死撑着不肯显露,这时进了林子忖度着陈慕南等人再看不见自己身形了,终于站立不稳歪靠在树上,按住胸口深深喘了几口气平复下翻涌而上的不适,仍旧打起精神往东南处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死在这里。 约莫走了半里地,终于望见山脚下停着的一乘小小骡车,车厢门上挂着的灯笼一明一暗,想是烛火被风吹得摇曳,车门处一个人影似乎正坐等着什么,听见脚步声往这厢望来,见是无念立时跳下车跑来。等到近前了,无念望着来人呵呵一笑,“莫言,我好像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倒进面前张开等候的臂膀中。 再醒过来已是傍晚,无念眨眨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也不知自己睡了几天,想是又在鬼门关逛了一圈回来,打量四周,似曾相识的房间摆设,脑汁子搅了半天才恍悟,这不是莫言家的客房么,自己当初住了两个月,怪道看着眼熟。 正胡思乱想着,房门呀地一声推开,莫言端着碗药进来,正对上无念睁得大大的双眼,“啊”的一下惊叫中蹿到床边,盯着无念颤巍巍道:“你可醒了,你可醒了!”说完一屁股坐在床沿,也不知是惊过度还是喜过头,双腿竟软得站不起来,手上的药倒是死死端住没有撒出分毫。 端详着莫言下巴上一片青湛湛的胡茬,熬得通红的眼圈,原本俊俏的容颜憔悴不堪,无念知道自己是吓到这位好友了,不由十分歉疚。 “我睡了多久?” 莫言轻轻扶无念坐起,将药碗送到嘴边喂他喝下。无念这时也顾不上抱怨药汁的苦涩,硬着头皮任莫言灌下去,一边听莫言絮絮叨叨讲着他昏迷后的情形。 “你睡了足足五天,从荆州回来这一路不论我怎么唤你都不醒,我每到一处地方就找大夫给你看病,七八个大夫都说没救了,只有最后一个老大夫开了这剂药方,说是能延命,里头有两味药是红花和人参,这种药不好买到上品,亏得你身上带着些……” 无念暗道一声侥幸,自从汴京着了赵一鹤的套儿后便随时在身上带着些贵重的药材,既有寻常解毒的膏剂也有救命的人参,落水后装药材的贴身锦囊倒没弄丢,没成想还真用上了。 喝下这一碗苦得要命的药汤,无念靠在垫子上看着好友为自己倒水漱口,又取了热粥一勺勺喂着吃了,方觉得有了些力气开口说话。 “莫言,多谢你,只是不知我还能拖多久,这救命之恩怕是报不了了。” 莫言脸色一变骂道:“胡说什么,你这毒虽然难除可未必便无救了,若老天真要绝你,又怎会让我钓鱼时钓到你,清水县湖面离着你坠湖的水面十几里,偏偏顺着水流把你送到我手上,可见你命不该绝。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厚福,你只管放心养着,世间这么多大夫,总有一个能解得了噬魂散,到时你还回去找沈清云,逢年过节的送个千两黄金过来算是报恩,好不好?”这段话先是疾言厉色,说着说着柔声安慰,到得后面已是又劝又哄了。 无念淡定一笑,“即便真有人解得了,恐怕我也撑不到那时。那碗莲子汤里的药不止噬魂散,还有散功的十日香,分量着实不少,若非我只吃了几颗莲子中毒剂量不多,也决不能活到现在。噬魂散不愧是唐门的无解之药,这么少的量吃下去虽不能一下要了我的命,可在体内存久了便浸入五脏六腑,现下我功力一丝也无,想用内力把毒逼出来也不能,仗着人参、红花又能撑得几时,只怕拖得越久日后死状越惨,我身上带着的药材就那么多分量,这几日想必也吃的差不多了,再去买来还不知费你多少银子。我自落水就没指望还能活着,如今多得了这几日活头儿还救下了二哥,已没什么遗憾。倒是累得你忙活这些时日,还陪我去荆州走了一趟。” 莫言看着无念苍白的脸色,一道鲜红的伤口盘踞正中,清俊面容就此不再,印堂处隐隐透着股黑气,情知无念说得不错,却无论如何不肯放弃。 “你便不为自己活着也为沈清云想想,他这几日找你找得快疯了,洞庭水寨上千人四处寻你,通湖南境内让他翻了个底朝天,这清水县也来人查问了四五次,你就忍心扔下他一个?” 无念合上的双目倏然睁开,紧张地盯着莫言,“你没让他们发现我吧?”看到莫言摇头才略松口气,接着道:“我便是怕他知道我命不长久才逃开的,那人是个死心眼的,我若死了他必定追随,唯有让他一世得不着我死信方能保他平安。莫言,你将我死后尸身烧化,不拘什么地方随便葬了就是,莫让人知道便好。” “你这又何苦。沈清云交游广阔,说不定能找到解药,即便需些时日,水寨银钱尽够你吃药延命,总强过你独个儿挨着。” 无念摇摇头,“我离开倒不止为了这些。赵一鹤处心积虑对付二哥归根结底是为了我,若知我活着回了水寨必然还会纠缠。沈家虽称霸一方,毕竟只是平民,如何能与皇亲相斗,即便出了一时之气也必伤及自身,我焉能连累他们。再说我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着实不愿让人见到。我知二哥不会嫌我伤病,却仍不免存了惧怕之心,只恐日子久了恩爱不在,彼时将情何以堪。还不若现在分开彼此留个念想的好。” 莫言还待再劝,看到无念疲惫的神色张了张嘴,终是没再出声。 洞庭水寨。 沈清云坐在书桌后,静静听着跪在地上的常墨哽咽地诉说着无念遇难当日的情形,面上没有丝毫波动,唯独双眸中偶尔闪过的惊涛转瞬即逝。 “……风少爷落水后赵一鹤慌了手脚,他们一行人里只两三个会水的,下去摸了一阵没找到少爷便撤走了,临走前杀了船上兄弟灭口。表小姐怕留下痕迹让人知道是她领着赵一鹤上船的,浇上菜油放火烧了整条船,众兄弟尸首都没留下。小的命大,表小姐刺下的那一刀偏了,只伤到肋骨一时昏了过去,琪官儿见事机灵,装成吓死的样子伏在我身边,趁人不备推我下水,他也跳下来,我们两个在水上漂了一夜,碰上几个打鱼的才活下来。本想着早些回来报信,无奈小的伤重无力,琪官儿也着了风寒高烧不起,我们两个在村民家躺了半月方能下地,这便急着回来,谁想还是晚了。” 常墨回想起当日九死一生,再忍不住悲愤放声大哭,“小的无能,护不住风少爷,二少爷,您要给风少爷报仇啊。决不能放了那个赵一鹤,还有……还有……”说到这里,已抽抽泣泣地讲不下去。 “还有表小姐,是吗?”沈清云平静地接口,语调没有一丝波动,话意却透着股浓浓的阴冷。 常墨让这不同寻常的口气吓住,一瞬间忘记了哭泣,淌着鼻涕眼泪望向主子。 “赵一鹤躲不过去,郭玉蓉也是一样。伤了无念的人我一个也不放过。” 沈清云淡淡说了这句便再不出声,只把无念留下的‘情人泪‘握在手上细细摩娑,手指抚过锋利的剑刃,一缕血痕缓缓滑落,似极剑身那滴泪痕,无声诉说满腔伤情。 第38章 “风叔,药很苦么?爹说吃过药再喝碗糖水就不苦了,你再等等,娘做了糖水马上端过来。” 说话的小姑娘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软软的童音熨帖到人心坎去,左颊上一个酒窝随着话语一隐一现,一开口便是个笑模样,逗得无念开心不已,嘴里的药汁也变得不那么难喝了。 喝完了药,无念抱过扒在床沿上的玉娃娃逗弄,“笑语好乖,日后长大了定是个孝顺闺女……” 崔秋儿端着托盘进来,正见一大一小正说得高兴,还未开口,身后跟进门的儿子已叫道:“风叔身子还没好呢,妹妹又让叔叔费神,小心爹回来骂你。” 无念冲着崔秋儿叫了声大嫂,笑眯眯地对小男娃道:“少语好懂事,不过叔叔最喜欢和小娃娃一起玩,少语和笑语一起陪叔叔玩最好,比吃药还提神。” 窝在无念怀里的笑语得意地冲着哥哥做个鬼脸,气得少语抿着嘴巴不言声,才五岁的男孩绷着张漂亮的小脸竟然颇见威严,惹得无念心痒难耐,伸长手臂一把揽过少语同笑语一道抱在怀里。 崔秋儿微笑看着几人玩闹,盛好一碗糖水递过来。还未及无念伸手,少语已抢先接过,双手稳稳端着送到无念嘴边。 无念就着少语的手喝完,大是赞赏地叹了一声,“有子若此,羡煞旁人。大嫂教子有方,莫言兄当真好福气。” 崔秋儿不善言语,听了无念赞美极是高兴,却不知如何作答,正腼腆微笑间,就见莫言推门而入。 “无念,我打听到了,江湖上最有名的鬼医杜若善就隐居在幽州附近,这世上若还有人能解得了噬魂散,当非此人莫属。咱们收拾东西这就去找他。” 看着莫言溢于言表的兴奋之态,无念微微怔然,“你陪我去幽州,嫂子和侄子怎么办?” 莫言爽朗一笑,“自然是一起去。我已将豆腐铺转卖了,等到了幽州定居下来再重做生意就是。杜若善隐居之地不甚好找,咱们耗上个一年半载总能寻到,且边境之地人参等物比这中原便宜不少,卖铺子的钱和着往年存下的银子尽够支撑些日子的。” 崔秋儿轻轻挽住丈夫手臂微笑而立,无念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已知自己这份情义是欠定了,感念万分之余唯苦笑而已。 洞庭水寨。 后院正堂上,一家人到得齐全,沈伯达阴沉着脸端坐不语,其余人等也都静默地听跪在地上的常墨讲诉当日情形。郭玉蓉自见到常墨便知事迹败露,随着常墨言语跌宕起伏处更加面无人色,双手不自觉地揪住衣角揉搓,眼神也不时飘向沈清云方向,试图看出些什么。无奈沈清云自始至终望向窗外,清冷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喜怒哀乐,像是失了三魂七魄,留在此地的不过是具空荡荡的壳子。 沈伯达挥手命常墨退下,张了张口,实不知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沉默不语,整个房间霎时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闷中。郭玉蓉这时已吓得瑟瑟发抖,红着眼圈哀恳地望向姑母。 郭夫人看着侄女可怜巴巴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蓉儿,姑姑往日太过宠你以至疏于管教,如今想来实是害了你,日后去到九泉,姑姑自当向你爹娘赔罪。”言毕掩面而泣。 郭玉蓉大惊之下扑向郭夫人,抓住姑母双手摇晃,“姑姑,姑姑,蓉儿是一时糊涂才会如此,你别扔下蓉儿不管啊……” 沈伯达隐忍了半天的怒火终于发作,一把拂开郭玉蓉,扶起妻子向内院走去,临走前向两个儿子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只是别太让你们母亲伤心。”说罢头也不回地去了。 郭玉蓉这时便如溺水之人惶然无助,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好半晌才想起杨翩儿,跪爬过去求道:“大嫂救我。” 杨翩儿想起无念的恩德,对着眼前之人无论如何怜惜不起来,转头去看了看丈夫和小叔的脸色,冲着郭玉蓉摇摇头,再无一言。 郭玉蓉还待再求,却见一直沉默的沈清云站起来走到自己跟前,垂下头冷冷地看着自己,憎恶的目光直若一把尖刀扎进心脏,心头最后一滴热血也流淌殆尽。蓦然间,只觉万念俱灰,满腔情爱都化作愤恨不甘倾泻而出。 “为何这样对我?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好。你们那日在书房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风无念下贱无耻,不光勾引你还去招惹其他男人,他自己不要脸还要拖你下水,败坏沈家名声,我帮你杀了他有何不对?” 面对几近疯狂的女子,沈清云只觉一阵厌憎,往昔兄妹之情再无半分影踪。 “若真如你所说是为了沈家名声,那为何害了无念之后连船上弟兄也不放过?十六个兄弟活该死于这无妄之灾吗?”沈清云幽幽说出,立时封住了郭玉蓉未及出口的辩解。 沈清风也忍不住道:“蓉儿,你心肠太过狠毒,事到如今仍无悔意,实是令人心寒。” 沈清云挥手招过两名手下,道:“念在兄妹一场,我留你一命,别院地牢已收拾好,你这就去吧。” 郭玉蓉呆愣愣被两人架起,突然尖声厉笑,“你要关我一辈子还不如杀了我,反正有风无念垫背,我死了也是不冤。” 沈清云淡淡瞥了她一眼,“无念没死,只是我一时寻不到他,我一天没找着他,你需得受一天不见天日的活罪,等我见着他了,你要寻死自然由得你。” 猛然听到无念还活着,郭玉蓉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渐渐地声音拔高至尖利刺耳,随着被拖出房门远去,状若疯狂的叫喊渐至消散在空气中,唯余下满室寂静,各自黯然神伤。 。…… 冬日的汴京城没有了花红柳绿,灰秃秃的街巷上笼着薄薄一层细雪,却依旧是熙来攘往的热闹非凡。这日恰是上元节,日暮时分挂上的各色灯笼不多时便引出满街游人,连带着花街柳巷的生意也比往日好上不少,汴京城里最大的南馆绿风楼更是早早便坐满了前来寻欢的客人。 绿风楼最精致卧房内的贵妃榻上,头牌小倌儿相思衣衫半褪地倚在身边人的怀中,任男人不错眼珠的盯着自己的侧脸,心中暗自纳罕。 十六岁的相思入这楼里已有三年,却直到一年前才开了苞,短短时日里便稳稳坐住头牌之位,床上手段自不待言,身边这风流赵小侯自半年前见到他面便似着了魔般,初时还隔三差五的来一次,最近几天便如生在这里不肯动窝了,整日里腻在一处,却又并不沉迷于床事,大多时候只盯了他侧面猛看,时不时叹上一声,把个相思勾得好奇不已,这日实在按捺不住,问道:“相思自忖生得俊俏,却也并非绝色,值得侯爷整日里这么看?” “你确非绝色,只是这侧面长得似极了一位故人,不免多看几眼。”赵一鹤幽幽叹息。 相思噗哧一笑,“想是侯爷的旧相好吧?可比相思生得如何?” 转动手中酒杯,赵一鹤半晌言道:“并非我旧日相好,实是我求之不得的一个人,生得没有你这般俏丽妩媚,却也眉目清丽,自有股淡然韵味不同流俗。” 相思这下更是讶异,“哦?这人何方神圣,侯爷这般权势也弄不到手么?” “他姓风,是昔日武林中最负盛名的剑术高手,只是早已故去多时了。” 相思听到这里“啊”的惊叹一声,随即不再言语,静静卧在一边。 赵一鹤喝完杯中酒,看着相思裸露在外的冰肌玉肤,欲火顿起,一手探到相思下身入口,惹出尖声媚叫,阳具立时硬了,抽出手指挺身送入,狠狠纵送起来…… 这一番颠鸾倒凤直做到后半夜,赵一鹤泄了四五次犹未平息,眼看再射不出什么,阳具兀自不肯软下,竟是个脱阳的兆头,不免慌了手脚,便想将阳具自后庭撤出,谁知相思后穴紧窒,径自含了不放,正着急间,就听屋门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赵一鹤只当龟公进来伏侍,急喊道:“快去叫大夫来。”双手扮住相思双股便欲退出。忙乱中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说道:“侯爷今日恐怕要做花下鬼了,哪里还要什么大夫。” 赵一鹤骤然变色回头望去,只见沈清云站在床边负手看着自己,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切间想起身防范,不料檀中一麻,转头看见相思正收回点向自己的手指,冷笑着将自己推倒一边。 赵一鹤恍然惊悟,怒喝道:“沈清云,你设计害我。” 沈清云看着赵一鹤狼狈不堪的形容,漠然道:“侯爷当日不也设计害了无念么?” 赵一鹤知道沈清云绝无放过自己之理,冷汗涔涔说不出一句话,只怪自己大意,防范数年不见动静,今朝刚一松懈便着了道儿,一时悔之无极。 “侯爷自害了无念后便闭门不出,侯府戒备森严,清云刺杀不易,只得想了这么一个法子,相思与无念有七八成相似,想来侯爷必有亲近之心,清云花费三载调教,专等侯爷前来寻欢。酒里掺的春药乃是西域极品,服食过量便可脱阳而死,最好的忤作也查不出异样来。侯爷也不必费心喊人,这绿风楼上下都已打点好,只等天明便去侯府报丧,明日午时汴京城中便可流传开来,侯爷做了花下之鬼,也算不枉你一世风流之名。” 赵一鹤只觉心跳越来越缓,在沈清云清冷的嗓音中渐渐昏沉下去,再也发不出一丝声息…… 沈清云伸手探看赵一鹤鼻息,确定已魂归地府,转头看向相思,“我已买通开封府尹,赵一鹤尸身运走你便可脱身,码头有人接应。你母亲和弟弟在水寨过得很好,这里完事了便早些回去陪他们吧。” 相思不再多言,只深深叩拜下去。 出了绿风楼,就见天上飘起了片片雪花,沈清云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一时恍惚不知该往何处,寻寻觅觅已有四载,仍旧不知无念下落,大仇虽报却殊无高兴,唯在心中暗暗企盼上苍垂怜,只求那人还在世上,哪怕寻上再久也有个盼头。 伸手托住落下的雪花,沈清云暗自念叨着:“无念,我给你出气了,伤你的人我一个也没放过,你可要好好活着等我去找你啊……” 第39章 重返人间 栖凤山庄。 幽静的书房中到处散落着古籍善本,一名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正细心翻检整理着,试图捆成一摞摞的样子,预备今晚便搬到马车上去。不远处的书案旁安然坐着两个男子,对少年的忙碌视而不见,只专注于案上的棋盘。 莫言捻着一枚棋子掂量半晌,终于落在一处边角上,抬头看看对手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心头猛地一惊,立时知道又上了当,这盘怕是又要惨败了。正懊恼间,书房门“砰”的一声撞开,一团紫影风般刮进来卷到二人身边,姣好的容颜上柳眉倒竖,圆睁杏目中射出的怒火让被瞪视的男子下意识地缩起脖子,等待预期中的怒火降临。几近于歇斯底里的女子尖叫霎时震得三人头皮发麻。 “风无念,你这什么意思?你想扔下山庄不管么?” 莫言和少年立即扔下手中物事悄悄退后几步,留下无念一人独自面对女子的满腔怒火。 听到自己被连名带姓地叫起,无念知道女子是真的生气了,立时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讨好地看向女子,“妹妹说哪里话,大哥把山庄给你做嫁妆,不好么?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秦雪晴瞪着无念半晌,怒气还未平复,一股子委屈又升了上来,素日里的刚强姿态再撑不下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哭起来,把三个男人唬得愣在当地面面相觑,到了还是无念反应过来,上前抱住女子柔柔安抚。 “雪儿莫哭,大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骂便是了,哭个什么呢,大哥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了。”说着拿袖子拭去滚落的泪水。 秦雪晴抽抽噎噎地道:“爹临终前说让你当家,你答应地好好的,如今爹死才几年你就不记得了,把山庄扔给我便不管了,再说你那个身子骨,没等到漳州怕就……”说到这里住了嘴,只剩下一味抽泣。 少年听提起漳州,已无法再置身事外,面带愧色道:“都是少语不好,早知如此便不去应试了,也不致……” 余下的话还未说完便让无念挥手打断:“不是你的错。学成文武艺原该卖与帝王家,中了探花又被委以重任本就是少有的机遇,你一身所学若不能趁此机会为民造福才是糟蹋了。” 秦雪晴也止住了抽泣道:“不关少语的事,漳州路远又不是你选的,官府派下来的难道还能推吗。我是气大哥,做什么非得跟了去,留在家里不好么?” 无念见小妹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笑道:“少语的无极剑法才学了六成,笑语剑术上的造诣也还不足,我不跟了去谁来传授他们,外公的这套剑法还指着他们两个传承呢!” “那你身上的毒怎么办?” 无念无谓地一笑,“我在这儿住了十年,杜若善给我解毒解了十年,能把噬魂散的毒性消掉七八成已极是难得,普天下怕也只我一人能有这般幸运多得十年活头,余下这两成毒性祛不掉便祛不掉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发作不了,便是发作了,不是还有笑语么,她跟若善学了这么久医术,一路上有她照顾足够了。真有不测,那也是我命该如此,强求无用。倒是你,为爹为我守着山庄这么多年,别的女子三十岁早已有夫有子,我怎能让你守着我孑然一世。若善虽大着你十岁却是难得的真心,大哥把这山庄送你们,日后你们有了孩子,从中选个资质出众的随你姓秦,也算秦家有后,总好过在我这里绝后,爹在九泉必然不会怪你。” 秦雪晴望着面前男子,印堂处的黑气已轻浅了许多,只是原本墨色的青丝经毒性侵蚀已尽数化成灰白,望去便如五十许人一般,唯有面容清俊依旧,横亘其上的长疤经杜若善妙手消磨只剩下淡淡一条灰色痕迹,双眸中淡定达观的神采合着唇角处一抹浅笑,一见之下使人倾心。 伸手抚上无念肩头披下的灰色长发,秦雪晴喃喃自责:“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早些找到大哥就好了,你也不用受这么多苦,都怪我无能。” 秦雪晴不由得想起儿时,总听父亲说起大娘风筝,还有唯一的儿子--随大娘一起失踪的大哥,原本称霸武林的熊熊野心只化成找到他们的卑微心愿。随着几个异母姐姐的相继出嫁,诺大的山庄只剩下自己陪在父亲身边,越发让她感到父亲的执著。她知道,父亲舍不得她出嫁只因她传承自青楼娘亲的容貌最像大娘,这容貌使她得到了其他姊妹不曾有过的关爱,她深知这份关爱原是给那从未谋面的大哥的,找到大哥那日便是失去一切之时,因此成为父亲的臂膀后便不自觉地指使手下放慢了寻找大哥的步伐,直到手下回报在杭州城外找到了大娘的坟,墓碑上的“风无念”三字透露出一丝讯息,顺着线索找回大哥时父亲欣喜若狂的表情让她欣慰之余掩不住地嫉妒。可大哥呢,从奄奄一息中醒来便以达观的姿态接受了一切,侍奉父亲,疼宠帮扶自己,倒比独自一人支撑时轻松上许多,有时竟能完全卸下冰冷的面具如小女儿一般撒娇耍赖,便是在父亲面前也未曾这般自在。尤其在父亲去世后,这人更是成了自己的支柱,几年相依为命,早已难舍难割。想到分别在即,再难掩饰对往日作为的懊悔。 无念轻轻拍着妹妹的手,“雪儿是最能干的,怎么会无能呢。我还记得当年毒发时躺在客栈里,莫言束手无策时就是你找到了我,还有若善也是你想方设法请回来的。你让大哥多活了这么些日子,大哥一辈子都记得。” 听着温柔的安慰,秦雪晴伏进无念怀里任泪水默默流淌。莫言父子静静看着这一幕,心头同时涌上伤别之情。 从栖凤山庄所在的鲁地出来,十辆马车载着无念和莫言一家往漳州而去,一个月的功夫已走到江浙地界上。初夏的江南甚是漂亮,微风不时吹进车厢,事隔多年重又见到这杏花烟雨的江南景致,一行人都不由得十分兴奋。 因嫌与母亲同坐一车太过拘束,笑语早早换到无念车上,一边贪看路上风景一边拣视车上堆放的诸多物件,末了叹道:“晴姑姑可真大方,吃穿用度这么多物件都给咱们带上了,还有那十来个跟着伺候的下人,就不知哥哥这个漳州知州的俸禄养不养得起他们。” 无念照旧与莫言对弈打发时间,落下一子笑道:“雪儿也是,塞那么多东西给我,带起来都累赘,还有后面那一车的药,九阳丹、还魂散……若善的药库都让她搬空了吧。” 笑语嘴角一撇,“大师父这些药是专为师父您配的,搬空了也没什么,要我说,用这些身外物讨好大舅子换来晴姑姑这么个如花似玉又能干的老婆,大师父稳赚不赔,这生意绝对做得。” 正说笑间,少语策马跑到车边探头进来问道:“爹、师父,咱们这路是不是走偏了?往漳州的官道不在这边。” 无念看看窗外,“没偏,这是通往静幽谷的小路。我多年不曾回谷,你和笑语拜我为师后也没去过,咱们绕道去看看,给你们师祖上注香。” 想起即将故地重游,无念心神一下坠入往昔记忆,神色瞬间凝重起来,怔怔地不言不语,其余三人知道勾起了他伤心事,都没了说笑的兴致,静静地伴着马蹄哒哒声一路行去。 。…… 洞庭水寨。 沈清云紧紧盯着面前身材颀长的英俊少年,向少喜怒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激动神色,冰冷的双眸被微弱的希望点起两簇焰火,象是再次确定般重复问了一句:“你确定?” 飞炎重重地点点头,“不光我确定,同去扫墓的大师伯和三师叔都说摆在师祖坟前的那些吃食是小叔做的,我还拿起莲蓉酥尝了一块,跟小叔当年做给我和飞雨吃的一模一样。大师伯和三师叔高兴得不得了,带着徒弟儿子把整座山谷翻了个遍,还发现您的屋里有人住过的痕迹,师祖的屋里也被打扫干净,我在师祖的书桌上还找到了这个……”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递过来。 这惊喜来得太过突兀,沈清云抑不住满心希翼欢喜,接过时双手竟微微发抖。小心翼翼展开纸张,发现乃是一幅画像,纸张墨迹甚新,显是不久前刚刚画就,画中赫然便是陆长廷师徒五人,只是笔法奇特,绝非常见的工笔细描或写意泼墨。 飞炎望着二叔倏然僵住的身形,奇怪道:“这画像甚是古怪,我一眼看去便知上面几人是师叔师伯,只觉你们的样子说不出的有趣,这样的画法竟从未见过。” 沈清云只觉一股热流冲上眼眶,险些便要流下泪来,只恐弄脏了画像,狠狠忍了回去,却一时无法开口,半晌才哽咽道:“这是只有你小叔才会的画法,当年我们一起过年时他曾画过一次,只有他才能画出这般古灵精怪的人像……” 看着画像几有半个时辰,沈清云才渐渐从激动中回复平静,十年寻找,已不记得得到过多少次捕风捉影的线索,都是满怀希望而去心灰意冷而归,唯有这次,确凿的线索握在手中,再无怀疑那人还活着,多年沉寂的希望又复燃起,一时只恨自己事忙竟没能早去谷中守候以至错失,若知如此,当初便应住在谷中日夜等候才好。 “飞炎,你和飞雨通知各路人马仔细搜索江浙一带,旦有蛛丝马迹立时禀报。” “我知道,早已传令下去了。小叔离谷只比我入谷早了一两日,距今也不过十日光景,想必还在江浙境内,我已调动人马盯住各个路口,三师叔和大师伯也派了人四处寻索,咱们三方联手,想必不久便有消息。” 沈清云听了侄子安排稍稍放心,只是再也坐不下去,吩咐道:“备马,现在就去静幽谷。”起身向外走去。 第40章 踏破铁鞋 沈飞炎抬头望望阴沉的天色,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原本慢下的步伐便快了起来,只是没跑上半里地又渐渐减了速度,再抽上几鞭,坐骑疼得嘶声叫唤,却无论如何跑不动了。马儿显是累得够戗,鼻子里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转瞬消失在阴冷潮湿的空气里。 身后的属下赶上来问道:“大少爷,这马跑了几天实在没力气了,前面不远就是漳州地界,咱们找个客栈歇一歇,养足精神再赶路吧。” 沈飞炎看看后面跟着的七八个,个个都是疲惫不堪的样子,想想这些日子的奔波,觉着自己也是真累了,于是点点头放缓了缰绳。 漳州地处福建,夏日天气炎热,冬天也并不十分寒冷,现下时值立冬也只稍微觉着凉些,只是一大早天上便飘下细小雨丝,不一时渐渐大了起来,在雨中待得久了便浸入衣衫,阴冷得紧。飞炎等人又跑了几里地,终于看到前方一座茶寮,赶紧打马跑了过去。 茶寮开在通往漳州的官道旁,来来往往的客商倒也坐得不少,不时打量着外面雨势,显然都是来避雨的,眼见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便三三两两叫了茶点聊天。飞炎几人进来时恰还空着三四张桌子,小二招呼七八人坐下,笑呵呵问:“客官用点什么?咱们这儿有上好的铁观音。” 时近中午,一行人从天未亮便上路,这时已饿得狠了,七嘴八舌叫唤着:“喝什么茶,越喝越饿,有好的酒菜上些来。” 小二忙不迭道歉:“客官海涵,小店只有茶水点心,做不出好酒菜来,要不小的给客官拿些上好的点心来,几位先垫垫肚子?” 飞炎手下几人也是平日里吃喝惯了的,打量一眼不大的茶寮,嗤笑道:“你这小店能有什么好点心?” 小二也不生气,照旧笑眯眯地,“小店里这点心可不寻常,是咱们漳州府里有名的点心铺桂香斋做的,味道可和别地的不一样,凡是吃过的没有不夸的,不信您问问周围客官,小的这话若不实在,您尽管白吃不用给钱。” “那就快些拿来我们尝尝,多上几盘,再来壶茶,兄弟们都饿透了。” 小二连声答应着去了。 飞炎自进来便不言语,任手下在那儿呼喝,兀自坐着出神。自半年前得知小叔还在人世便四处寻找,本以为很快能有消息,谁知转眼半年过去竟一丝进展也无,原本燃起的希望渐渐又黯淡下去。静幽谷地处雁荡深处,四周殊少人家,只在几十里外有处市镇,乃是入谷的必经之地。偏巧那几日赶上市集往来人多,四处打听下才知有十几个三十几岁的男子都到过此处又各奔东西,再问起脸上有疤的却都摇头不知了,无奈之下只好一个个查询。花费不少时日找了不下十个地方,找到后却都不是那人,如今只剩两处地方未到,二叔带人去了杭州,自己便来这漳州碰运气。只求这次莫要再白跑一趟才好。 不多时,小二端了七八碟点心过来摆在桌上,看上去很是精致,样式又花巧,一见之下便食指大动,散发出的甜香钻进鼻子,险些便要流出馋涎。堂主宋成把一碟子点心推到飞炎面前,“大少爷,先吃点心吧,这找人的事急不得的。” 飞炎叹了口气,捻起一块豆沙糕,手下人见头领吃了这才纷纷开动大嚼起来。一口点心落肚,只觉甘美难言,立时赞不绝口,三两口吃完又拿一块塞进嘴里,七八个碟子一眨眼功夫便干干净净,宋成忙叫再上几盘,小二美颠颠地进后厨去端。 飞炎吃了豆沙糕又尝了块蜜枣糕,先头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开,两眼看着手中剩下的半块点心直要冒出火花来。宋成不知自家这位少爷是怎么了,光看着发愣不往嘴里送,莫名其妙地问道:“少爷,这点心不合您口味?” 飞炎摇了摇头,等小二过来了一把拽住手臂问道:“这点心谁做的?”心情激荡下声音竟有些发颤。 小二唬了一跳,不知哪里不对,战战兢兢道:“可是这点心哪里不对,客官不甚满意?” 飞炎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往小二手里一塞,“我问什么你只管答,答得仔细就再给你一锭。” 小二凭空得了好大一笔外财,高兴得嘴都乐歪了,紧紧攥住银子殷勤地道:“是是是,客官有什么想知道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问这点心?那是漳州府城里的桂香斋做的。要说这桂香斋那可有名气,别看刚开张半年,这生意做得红火,铺子的东家是刚上任的漳州知府他爹,做点心的法子据说是莫知府家祖传的呢,与别处都不一样,味道也格外好些。” 飞炎一愣,“你说莫知府刚上任,这铺子只开了半年?那这莫知府是什么人?他爹又是何人?” 小二一听问及自家地界上的父母官立时来了精神,“我们这位莫大人名叫莫少语,府上老太尊名讳莫言,据说祖籍是湖南。别看莫大人官儿做得不小,年纪却不大,半年前殿试中了探花时不过十五岁,长得又是一等一的人才,最难得是文武双全。来漳州才半年,硬是整治得井井有条。这块地界原先甚不安宁,有一伙子强人占山为王,祸害得过往客商怨声载道,旧日里来我们这儿贩海产、荔枝的越来越少,连带着小店的生意也清淡,莫大人知道后领了一班人马上山,十来个人把六十多个大盗给灭了,自那时起咱们这儿就太平不少,往来客商也多了。前些日子莫大人还领着大伙儿修整了官道,小店的生意越发兴隆,都是托了莫大人洪福。莫大人为官清廉,还时常接济穷人,这俸禄就不太够用,因此莫老太爷就开了个铺子帮补家用。” 飞炎一听莫家祖籍乃是湖南立时心中一动,又问:“那这莫老太爷又是怎样的?多大年纪?长得如何?这糕饼铺里的糕点都是他做的么?” “说是莫老太爷,其实一点也不老,才三十来岁,和莫大人有七八分相似,生得那叫一个好看,往大街上一站看上去比小伙子都精神。这些糕点虽不是他亲手做的,不过听人说,做点心的配料和法子都是他教给糕点师父的。” 飞炎听到这里有些失望,这莫老太爷有个十多岁的儿子,显然不可能是小叔了,但还是存了一线希翼问道:“这位莫老太爷脸上可有一道疤痕?” 小二一愣,“疤痕?没有啊。我见过老太爷,干干净净一张脸……” 话音未落,邻近桌子的一位黑脸客商听见了这边一番对话,插嘴道:“莫老太爷是没有,不过莫府里一位先生脸上倒是有疤,也是三十来岁,长得挺清秀,就是那道疤坏了面相。” 飞炎听完腾地站起向着客商一揖,“在下湖南沈飞炎,家中一位长辈失踪多年,形貌年纪与您所说的先生甚是相似,兄台能否再说详细些?在下感激不尽。” 客商见是这般俊秀有礼的后生问话极是乐意回复,还了一礼接着道:“那位先生像是姓风,名讳就不知了,似乎是莫知府的师父,据说莫知府的武艺就是他教的。我家中一个侄子在桂香斋帮忙,听他说这做点心的法子其实也是这位先生教的,而非莫老太爷。” 这下不光飞炎,连宋成等人也听出来了,想到千里奔波终于有了结果,各个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多谢兄台。”飞炎一揖到底,转身吩咐,“宋成,你马上去杭州告诉二叔,我先去打探一下,找到了便在漳州城里等他。” 。…… 茶寮里面一张桌上背对飞炎一行坐着三人,一位年少书生正端着茶碗啜饮,身后一番对话清清楚楚钻进耳朵,惹得少年皱眉不已,听到提起风姓男子更是回身偷眼打量,坐他对面的两名男子身材魁梧满脸正气,象是公门中人,其中一个姜黄脸的注意到少年神情低声询问:“大人,那群人打听您府上事做什么?咱们要不要上去问问?” 莫少语凝神思索一会儿摇了摇头,“咱们这就回府,严捕头,你回去调些人手悄悄盯着他们,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报。” 姜黄脸的汉子应了一声,三人留下茶钱往门外走去。 沈飞炎望着门外雨势正想着何时才能上路,就见一身淡蓝素纱的少年书生亭亭立在了门口处,看样子是想冒雨而行,不由得多看一眼,谁知一眼望去便再转不回来,只觉这少年秀美中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寒风吹动下衣袂翩迁,望之宛如神仙,令人一见心折。 正赞叹间,见少年也回首望向这边,一双黑水晶般的眸子四下扫视着,似在不经意间对上自己,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浅浅一笑,越发显得眉目如画,不禁看得痴住了…… “少爷,少爷?” 不知过了多久,沈飞炎被手下唤回神智,茫然望着众人。 宋成道:“少爷,雨小了,我这就动身去杭州。” 沈飞炎嗯了一声,回头再去找那少年,哪里还有影子,一时怅然若失,只在心中暗问:“那是谁家少年,可还能再见上一面?” 莫言正在书房看帐,就见儿子急匆匆推门进来,浑身湿漉漉的,也不知在雨里淋了多久,不免心疼。 “去巡视贫户回来了?怎么路上也不避避雨,快去把衣服换了,别着了凉。” 少语看看书房没有别人,将门窗关紧,挪到父亲身边,“师父呢?” “笑语让他吃了药,正睡着呢。”看看儿子神情,莫言有些纳闷,“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 少语脱下湿透的外衣坐到火盆边,把刚才茶寮中的情形说了一遍,问道:“爹,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师父?” 莫言沉吟半晌道:“少语,这事你先瞒着你师父,他害怕和沈清云见面,若知道他来必定急着离开,今早笑语才对我说你师父的毒又发作了,他现在这副身子没人照顾可不行,也禁不得再颠簸。你盯好了沈家人,他们找上门来能推就推,推不掉也便算了,顺其自然吧。你师父躲了这么久也不是个事,要我说,他们两个重逢未必便是坏事。” 少语闻言若有所思,缓缓点了点头。 第41章 眼看便到了年下,沈飞炎第六次找上莫府依旧被挡在了门外,门房对这个日日上门的年轻人早已不耐烦招呼,况自家主子早有吩咐,只敷衍着打发。沈飞炎倒不生气,笑着站在府门前便不动窝了,任看门的张老头儿三番四次的轰赶只巍然不动,倒让人没奈何起来。 在阴冷的天气中等了几有一个时辰,眼见便到了中午时分,远远望见一顶官轿行过来,沈飞炎双眼立时放出精光,轿子一落便迎了上去。 莫少语还未站稳就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挡在面前,心中叹息一声,抬头道:“沈公子,本官早已言明家师并非你要找的人,公子仍如此纠缠是何道理?” 沈飞炎盯着俊秀的容颜笑道:“是或不是需得见过方知,莫大人如此阻却在下拜见尊师,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莫少语微微一哂,“家师性喜清静,十几年来从不见外人,近日又闭关修炼,本官如何能为你扰他清修。” “既是闭关,那便有出关之日,还请大人告知,届时再来拜访。”沈飞炎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直直望进莫少语眼中。 少语淡然道:“家师出关之日本官自会告知沈公子来访之事,见或不见当由家师定夺。”说罢不再罗嗦,拂袖进了大门。 沈飞炎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嘴角处露出不易察觉的一抹微笑。 又站了一会儿,沈飞炎摸摸肚子转身向街上走去,等在角落里的僮儿小武赶紧跟了过来,看着自家主子高深莫测的神色问道:“少爷,还是不能确定么?” “不,我敢肯定小叔就在这里。” 小武一头雾水,“您怎么看出来的?那个莫大人不是说没有么?” 飞炎悠哉游哉道:“我前晚夜探莫府时便知了。” 小武瞪大眼睛惊叫出来,“少爷你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不知?那你探出什么了?” “我何时去的还用你知道?!”飞炎瞄他一眼,“这莫府虽说是官宦人家,宅子中的下人却各个身负武功,且还不低,显是有高人指点,尤其是这位莫大人,警醒得很啊,我还没踏进后院便被他发现动起手来,一手剑法出神入化,招式上虽与小叔旧日使的不大一样,剑意上却是一脉相承,分明便是无极剑法,除了小叔还有谁能教他。” 想起当时情形,飞炎仍掩不住那份惊讶之情。初次见莫少语只以为是哪家256中文的公子,及后投帖拜见莫知府,看见这少年一身官服自屏风后走出,已是震惊不已,再后来夜探莫府被他持剑拦住,蒙在脸上的面巾也险些挑下,现在想起犹自一身冷汗,若非逃得及时未曾让他察觉自己身份,怕也不能如今日这般相见了。 小武莫名其妙问道:“既然已经知道了风爷下落那少爷每日还来莫府做什么?人家不让咱们见,那就等二爷来了再说不好么?” 飞炎不妨小武说出这句话来,被噎得一愣,他这几天日日等在门口就是为了见那少年一面,和他说几句话,面上是为了小叔,实则存了私心想借此机会与莫少语多多亲近,只是这番想法只能藏在心中却是不便宣之于口,这时冷不丁被人指出便似将心里那点子东西都掏了出来晒在太阳底下,脸腾地红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肚里翻腾,顿时恼羞成怒,狠狠横了小武一眼骂道:“要你教我如何做事?!”迈开大步径自去了。 小武不知自己一句话惹得少爷这么大脾气,吓得站住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跟了上去,再也不敢多嘴。 通往漳州的官道上,一行五六人正飞马急奔,扬起一路尘土,当先一人正是沈清云,满面焦急之色,惹得一路上人人侧目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更有那好猜疑的见骑者衣饰华丽,以为是什么显要官宦传送军国大事,全都闪在道边恭恭敬敬地目送一行扬鞭而过。待奔驰至距漳州城二三十里的岔路时,一行人才勒下了缰绳。 这几人都是从未到过漳州的,不识得路径,望着前方的三条小路,相思驱马挪到前头,“二爷,我去前边问问路吧”,见沈清云微微骇首,一鞭抽在马臀上驰了出去。还未奔上几步,就见左边道上慢慢行来一人,头上的帏帽垂下一尺黑纱遮住了容貌看不清楚,只从帽纱下露出的苍灰发色显出这人年岁已是不轻。 相思见有行人,忙勒住缰绳下马抱拳道:“有劳老丈,敢问去往漳州城该走哪条路?” 老者停下脚步看了看相思,又转向沈清云一行人望了望,似乎微微有些迟疑。相思见状以为老者听不懂湖南口音,正想着当地话语该如何讲,老者已抬起左手往中间那条路指去。 相思谢过翻身上马,沈清云也见了手势,向老者抱拳一谢纵马而去,一行人转瞬消失在视线中。 一时间,路上只剩下老者望着扬起的灰尘怔仲发呆。 奔驰近小半个时辰,漳州城已遥遥在望,相思等人正欲加快速度,却见沈清云勒住了马缰,渐渐停了下来,其余几人也赶紧慢下脚步,不解地望着。 相思自回到水寨便随侍沈清云身侧,于主子心思向来能猜得七八分,眼见一路风驰电掣赶来,临近眼前却止步不前,也不由得十分疑惑,寻思半晌摸不着头脑,又见周围兄弟都望在自己身上,少不得出头去问。 “二爷,怎地不走了?” 沈清云也不答话,只皱眉凝思,骤然间脸色大变,拨转马头向来路驰去。身后诸人不知何事,相顾骇然,过得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跟上。相思追上去问道:“二爷,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清云从紧抿的双唇中迸出一句,“那指路之人便是无念。” 相思大吃一惊,“怎会?” 沈清云回想那人指路时抬起的左手,心里乱成一团,“他手上带着一颗天眼石穿成的链子,那石头是我师父临终前给他的,时刻带在身上,再不会认错。” 相思经他提醒猛地省起方才一幕,那人手上确是带着一颗颜色殊丽的石头,只是当时未曾上心,谁曾想还有这番情由。不过风无念今年应只三十来岁,如何能有一头苍灰发色,若真是那人,想必是身体尽毁了,昔日红颜今成鹤发,怪道不肯和主子相见。再看看前方挺拔依旧更见气势的英俊容颜,反思那人情形,心中感慨万千,同时涌上一股莫名的希冀--若那人当真性命不久,主人会否将心思放一些到自己身上?长久追随身后的影子,能否摆脱替身的身份? 。…… 无念呆站了一会儿,终于收回视线,只是心神一时还系在那人身上回转不来,既想追上去再看看沈清云,又怕他发觉自己身份,脚下向漳州城方向踱了几步,又忽然站住了往回返,来来回回兜了几圈,终是不由自主沿着蹄印走去,还未行得多远,蓦地想起问路的那个年轻人,明明没有见过,为何总觉得那么熟悉,想了一忽儿,恍然大悟,原来是象极了自己十年前的样子…… 急切的脚步停了下来,无念心中的疑问不断扩大:二哥来漳州做什么?那年轻人是谁?与二哥是何关系?这样一个容貌上似极了自己的人呆在二哥身边究竟是偶然还是有意?抑或只是自己的替身?若真如此,现下貌毁体衰的自己如何能与那个青春貌美的年轻男子相比,徒然惹人嗤笑罢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先前的满腔热意霎时冷却下来,便似烧成灰烬的木炭,纵然还有点点星火,却再燃不起熊熊烈焰,唯余一片灰败转瞬散于风中。 自失的一笑,无念转身慢慢向初时的方向走下去。 行了几有两里地便到了一座山脚下,山上草木茂盛依旧,只比夏日多了几分浓重的萧瑟之感。极目望去不见一丝人影,无念喊了两声“笑语……笑语……”,不见回应,想是进到林木深处听不见,也不再喊,径自捡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慢慢等。 想起笑语这个宝贝爱徒,无念不禁苦笑,以往却是宠得她太过,以至现今爬到自己头上去竟是无人能管。卧床的那几日任她摆布也就罢了,今天好容易精神好些想出来走走还要经她批准才行,且是时刻跟在自己身边竟如牢头一般,若非想起这山上几味药草该当趁着今日节气及早采摘差遣了她先行一步,这丫头跟着自己怕是就要撞见方才那一幕了。 等了片刻功夫,就听身后草丛中沙沙响声,猛地自里钻出一个人来,却不是笑语,乃是个面目狰狞衣衫褴褛的汉子。看清了来人容貌,无念心中一惊倏然跳起,右手摸到藏在腰带中的软柄剑上,冷冷打量着对方。 “余寨主好本事,本州这多捕快日夜搜寻,竟还能让你藏得这许多时日。不过看你这样怕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面对无念轻蔑地嘲讽,大汉咬牙切齿道:“姓风的,你和你那个臭徒弟毁了我的山寨,杀了我六十个弟兄,今日叫你撞在我余冲手上,定将你大卸八块慰我弟兄在天之灵。” 无念摘下帷帽扔在一边,暗暗观察了一下四周,并无其他人踪迹,想是余冲穷途末路下只身一人前来寻仇,这才略略放心道:“你们这伙强盗作恶多端,伤了多少无辜性命,便是五马分尸亦不足以平民愤,我徒儿心软,判他们个斩立决已是慈悲之举,若非你逃得快如今也已是刀下亡魂。你若从此洗心革面隐匿不出我本也无奈你何,今日既撞见我,断无叫你生还之理。” “休说大话,谁生谁死且看你我本领高下,你就预备着去阎王爷前告状去吧。”说罢举起手上朴刀砍下来。 无念自十年前便已功力全失,这几年好生调养下回复了两三成,却也不敢轻易使用,况这日卧床刚起,实在没有力气硬碰硬,好在经过十数年潜心修炼,剑术早臻化境,这时觑着余冲刀法中的破绽巧攻,剑刃决不与刀锋相碰,五六招便抢到上风,瞅准了余冲肋下空隙一剑刺下,立时将余冲重伤倒地,只是濒死之人犹做困兽之斗,余冲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砍向无念胸前,无奈之下,无念只得拿剑硬挡,提起仅有的几分内力抗下这奋力一击,冲击的力道顺着剑刃传到全身,胸口便如被巨石狠狠捶了一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再看余冲,已是气绝了。 无念站立不稳中拿剑拄在地上支撑着身子,心中默念口诀调整内息,怎奈气息已乱,连试几次也无法恢复,又觉丹田里一股剧痛升起,先是针扎一般,渐渐变成刀割火烤般难受,心知这是噬魂散的余毒发作,现下身受重伤,往日里压制住的毒性再管不住冲进四肢百骸,想要召唤笑语相救,却已发不出声了。 正在百般难受中,忽听远处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无念挣扎去看,前方驰来一匹红马,马上一人正是方才心心念念的沈清云,就见他从马上一跃而起向自己凌空飞身而来,口中大声呼唤着“无念”,面上满是惊骇之色。 无念不料临死前还能再见他,顿觉满心欢喜,浑身的疼痛忽然间都不觉得,只想安慰他莫要担心,“我没事”这句话还未出口,又一口鲜血涌上,随着话语一起喷在扑过来的沈清云胸前,随即眼前一黑,软倒在张开的双臂中。昏死前又听见一声女子惊叫:“师父……”,知是笑语赶到,心下一松,意识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42章 不知昏过去多久,无念的心思渐渐清明起来,能察觉到身周动静,有人焦急地拉着自己的手,还有人往自己身上扎针,无念想睁开眼睛看看,出声安慰那人,怎知眼皮象用胶水粘住一样动不了分毫,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只听他惊恐地叫着“无念,无念……你莫吓我……”,过了一会儿,意识重又沉入深处,再听不见那人的呼唤。 。…… 莫府最舒适的卧房用绢制屏风隔成大小两个空间,莫言一家四口在外间与沈清云相对而坐,无念则躺在里侧床上沉沉昏睡着,浑然不知外面几人言语。 莫言看着面前沉稳的男子,回想十八年前衡山上初见时那英俊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再想起方才他抱着无念随笑语闯进门时惊惶失措的神态,不由感慨万千。一边在心中慨叹造化弄人,一边将无念这十年际遇一一道来。说到数次病危惊险之处,饶是沈清云素来镇静,也不禁悚然动容,眼中露出的痛苦怜惜之色令观者心酸。 莫言这一番话直讲了一个时辰,沈清云听后沉默不语,半晌方问道:“照你这么说,无念的毒是解不了了?” 莫言不忍看他双眸中流露出的求恳之意,转头向女儿求助。笑语收到父亲眼色接过话道:“噬魂散毒性难以根除,且在体内愈久愈是浸入脏腑。师父能撑到现在,一是靠我和大师父拿药材金针抑制,二是师父自身的几成功力镇着,这才不会发作。只是这两样法子都是治标之道,而非治根之本,只能济得一时,待日子久了,师父的身子便一日差似一日,这毒发作得愈加频繁。前些日子偶染风寒便致毒发,才好些又受了这么重的内伤,毒性便压制不住,再这么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便……” 话到嘴边,笑语再说不下去咽住了。 听说无念命不久长,沈清云只觉心上被扎了一刀般疼得厉害,想起十年寻寻觅觅下来竟是这么个结局,无论如何不能甘心。 “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只有一个法子或许能延得师父性命。”笑语想了许久,缓缓说道:“师父这次受的内伤让他内力全失,日后再也不能回复,要想压住毒性,须得内力高强之人日夜守在身边,每日贯注内力给他,再辅以药物治疗。虽然无法令病情转好,却也能不再恶化。若是调理得当,或许还有三年寿期……” 沈清云如遭雷击,愣愣地透过屏风看向床上朦胧的身影,一颗心不知沉往何处,觉不出一丝跳动,颤声问道:“三年?” 笑语担忧地观察着沈清云神色,继续道:“可是我们这里没有内力高强之人,我和哥哥功力尚浅济不得甚事,只靠药物针灸之力终是有限,就怕调理不好,恐怕……只两个月便……” 沈清云闭目良久,再次看向笑语时眼中伤痛之色已隐去无踪,唯余一份淡然平静。 “你只管专心下药就是,运功疗毒自然有我。”随后转向莫言,“大恩不言谢,莫兄恩情沈清云铭记在心,日后自当回报。” 说罢起身向床榻走去,低沉而坚定的声音打消了莫家人最后一丝犹疑,“两个月也好,三年也罢,我终是还能陪他一起走。” 睁开眼睛,望见的是熟悉的床帐,无念笑了笑--这是还活着呢,转头去望四周,刚偏过头便呆住了,明亮的烛光下,沈清云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正望着自己,眼中深情无限,溢满怜爱疼惜,只是面容微现疲惫,想是为他操心颇多。 无念眨眨眼,试探地叫了一声“二哥……”,嘶哑低弱的嗓音愣把自己吓了一跳,还待再叫,已被一双铁似的臂膀紧紧箍在怀里。 沈清云担心无念伤势不敢抱得过紧,劲道拿捏得十分巧妙,两个身子贴得严丝合缝,却又不会过于挤压。将脸埋进无念肩头,沈清云低喃着:“醒了,醒了……” 无念知道自己定是昏睡了许久害他担心,便要出声安慰,只是暂时没力气说话,唯有静静倚在沈清云怀里,享受着暌违十年之久的温暖怀抱。过了片刻觉着气力稍稍恢复,道:“二哥,我害你担心了。” 沈清云松开怀抱,拿过靠枕垫在无念身后,把他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自己坐在床沿眨也不眨地盯着无念容颜,一手握着他右手,另一手抚上面部,轻轻描绘着那抹伤痕。半晌道:“我没能守住你,便是日夜担心也是该当。以后我日日伴在你身边,你活着,我便活,你死了,我陪着,再也不会让你一人受苦了。” 无念闻言愣了一愣,随即省悟,“笑语说我还能活多久?” 沈清云不料无念这样敏感,抚上他发梢的手顿时僵住,对着那清澈的目光不知如何回答。 无念静静审视着沈清云面色,立时了然,“‘鬼医‘曾说我能活到三十五岁,现下看来倒是宽慰我才这么说的……”还未说完就被沈清云急急地打断,“不,不,你能活到,肯定能,有我在,定会保你平安。不止三十五岁,四十五,五十五,你都能好好活着。” 其实无念今年已是三十有二,距三十五岁恰是三年之期,只是沈清云不愿他因此难过,故而极力否认。他却不知,无念这十年间于鬼门关前数度往复,早已堪破生死,倒也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当下见无念淡淡一笑道:“二哥,我也是行医之人,怎会不知自己身子如何。生死有命,强求也是无用,你莫要太过伤心才是。其实上天对我着实不薄,临死前还能把你送到我身边,此生再无遗憾。只是我有一事一直放心不下,你须答应了我才行。” 沈清云听到一半便已红了眼眶,死死忍着不让泪水落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说什么傻话,你命长着呢,咱们日后有的是日子在一起。你有什么事只管说,别说一件,便是百件也不在话下。” 无念抬手抚上沈清云面颊,轻轻摩娑着这张沉浸在心底的英俊面容,目光直直地望进他双眸深处,缓缓道:“当年我离你而去,实是怕你为我做出不智之举,如今既已重逢,我是再不愿离开你的,可咱们还能有多少时日可聚,恐怕只有老天爷才知道。我真怕我死后你做什么傻事出来,伯父伯母一把年纪,你莫要让他们伤心才好。你须发个誓,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你也要好好活着,以后逢我忌日都要来我坟上陪我说说话,我在九泉之下听着也是开心。等你百年之后来奈何桥上,我定在那儿等着,咱们谁也不喝那碗孟婆汤,下辈子做人也好做畜生也罢,咱们都记着彼此,再一起过一辈子,好不好?你若为了陪我而自尽,那我立时喝了孟婆汤,再不记得你,凭你六道轮回里找去,也休想见我。” 沈清云知道无念这番用心良苦,即便百般不愿却也不会违他意思,哽咽道:“好,我发誓,好好活着,等老死的那天再去找你,咱们一起投胎去。” 无念了却一桩心事,顿时宽心不少,一松懈下来便觉着精神委顿再没力气说话,却又不想就这么睡去,于是挪了挪身子,在外侧空出一块地方,拿手拍拍,“二哥,你也累了,陪我歇歇,我想在你怀里睡。” 沈清云知道无念的日子是过一日便少一日,当下打定主意要让他在剩下的日子里过得舒心,自是不会让他心愿落空,答应了一声后便解开外袍上床把无念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他头上,轻轻吻着灰白的发丝。听怀中人呼吸渐渐平稳终至睡去,自己却心潮起伏通宵难寐,想到胆战心惊处,还要伸手到无念鼻息试探才稍稍安心,直至天色微曦方朦胧睡去。 这日难得的阳光明媚,后花园里几株耐寒的仙客来开得极是灿烂夺目,无念经过十几日调养也好了许多,让沈清云抱到园里赏花,这时躺在少语特意命人赶制的软椅上,一边吃着沈清云剥好的柑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自己这十年中的点点滴滴。沈清云坐在一旁,含笑看着气色见好的无念,知道这几日灌注的内力有了效果,心下略宽,已在暗中盘算于这三年之期里好生寻访灵丹妙药,或许还有转机也未可知。 无念和沈清云正说得高兴,就见少语沉着张脸匆匆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满脸尴尬陪笑着的飞炎。两人没料到长辈在此,都是吓了一跳,少语不曾见过两个男子鹣鲽情深的场面,况与沈清云不熟,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倒是飞炎自小见惯二叔与小叔卿卿我我,大大方方地上前请安。 无念不知这两人闹了什么别扭,笑问道:“少语这是怎么了,飞炎惹着你啦?” 少语一怔,还未想好如何做答,沈飞炎已抢着道:“方才侄儿同语弟开了个玩笑,不想语弟脸皮薄便恼了,这是侄儿的不是,正给语弟赔罪呢。” 这话原也不错,只是其中缘由远不止此。无念不知,沈飞炎自二叔住进莫府照看他便也时常来访,表面上是给长辈请安,实则借机亲近心上人。开头几日还能装些君子风范,倒也博得少语些许好感,可最近几日便渐渐放肆起来,言语中不时露出些暧昧之意,今日更是将少语容颜与女子做比,惹得少语不快。 少语暗中瞪了沈飞炎一眼,暗骂这人脸皮真厚,却也不能反驳,面对师父的询问,只得跟着点点头。满心想将此人赶出府去,奈何沈飞炎叔侄与自己师父关系非浅,连带着同自己也沾亲带故起来,实在不好拉下面子,只得尽量容忍罢了。好在沈飞炎倒还识趣,懂得见好就收,且为人风趣见闻广博,若剔去性子轻浮不谈,相交起来确是颇为愉快,因此虽然不时生些小气,倒也不曾将他拒之门外。 无念只当年轻人口角之争,笑笑便罢,沈清云却是熟知侄子性格,眼光一扫便知飞炎安的什么心思,当下似笑非笑地瞥了飞炎一眼。 第43章 归程 好生熟悉的景致,无念在落满红叶的山中小径上缓缓行着,四下打量周边景色,莲池、翠竹、木屋……啊,是静幽谷!再往前走几步,便是平日练功的地方,几个少年正在练剑,细看看,大师兄、三师兄,还有……二哥和我。只是,怎地都是十几岁时的样子?是做梦么?怪不得这般奇异。呵,好久没有梦到过儿时情景了呢! 绕过几人往东走便是师父的书房,门没关,轻轻推开进去,书桌、文集、笔砚照旧是在老地方。桌上摊着一张画,拿来看看,是自己过年时给师父画的那幅漫画像,画中人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突然便觉得一阵心酸,眼眶不由自主湿了,拿袖子捂了好一会儿,觉着泪水干了才放下,抬头一看,窗边已站了一人,背着自己看不清面容,是谁? 往边上挪了挪,直到能看清那人容貌。啊,是师父!狂放不羁的神态仍是杭州城里初见时的样子,唇角微微上翘,是徒弟们见惯了的和蔼笑容。 “师父!师父!”无念激动地叫了两声,不见反应,师父柔和怜爱的目光仍旧望向窗外。在看什么,这么入神?带着疑惑凑上前,顺着师父的视线看去--十四五岁的俊秀少年举剑欢笑着,精灵慧黠的神情正是少时的自己。 轰的一声,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长久以来的不解霎时明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师父对自己的情愫从那时开始就已种下了吧?!连他自己也不知的心意…… 失魂落魄地出了书房,不知该往何处,不由纳闷--这梦怎地还不醒?脚下却自有主张,不知不觉往后山走去。 树屋还在,刚想爬上去看看,却见树下不远处的坟茔--是师父的。怎会?刚才还见师父在书房里呢。走到坟前,碑上明明白白地刻着‘陆长廷之墓‘。 是啊,师父早就死了,不在了,刚才看到的不过是幻影罢了。无念苦笑着,蹲下去采了些野花供在坟前,再站起时却愣在当地动弹不得。树屋、坟茔都已不见,只剩下白茫茫一片雾气,前方隐隐露出一座木桥,似曾相识。 这是哪里?无念四下环顾,转回身又是一愣,站在面前的不是陆长廷又是哪个。 “师父?” 颤巍巍的呼唤得到了回应,一闪神间已被师父揽进怀里。熟悉的感觉溢满心扉,仿佛又回到了少年岁月。 “师父,我好想你!”哽咽的声音道出十三年前未及出口的心意,换来额头柔柔细吻。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打湿了肩头青衫。 “无念,好好活着!” 相拥良久,陆长廷轻轻道出这句,松开怀抱转身便走。无念一阵心慌,紧紧拽住陆长廷袍袖,“师父,你去哪儿?” 陆长廷停下脚步,倏然回身抓住无念双肩往后一送,身子随即落入一双铁臂,被箍在宽厚的胸膛中,无念不解回头,“二哥?!” 沈清云自无念手中抽出师父衣袖,“师父,我会照顾好他。” 陆长廷微笑点头,终是头也不回地踏上木桥渐渐远去。此时浓雾散去,桥头露出一块碑文--奈何。 。…… “无念,无念……”越来越高的急切叫喊惊醒了沉睡的无念,模糊地睁眼看向上方,沈清云忧心的神情映入眼底。 “二哥,怎么了?干嘛叫醒我?”看清沈清云神色,无念彻底清醒过来,不解地问着。 沈清云担忧地抚上无念面颊,“你是不是做恶梦了?怎地哭了?” 无念怔愣一下,伸手往面上抹去,湿漉漉的液体沾了满手,方才的梦境霎时蹿入脑中,一时呆住,过了良久才讷讷道:“我梦见静幽谷了……” 沈清云闻言一怔,重又躺下把无念抱进怀里,过了一会儿道:“想家了是吗?嗯,我也想了,想起咱们在谷中那些日子,每日都那么开心。等你身子再好些,咱们就回去看看好不好?” “嗯……” 两人不再言语,却都没了睡意,相拥直至天明。 莫府书房。 “什么,你要回谷?”莫言惊讶地看着无念。 “是啊,趁我还活着早些回去,免得死在异乡日后还要劳烦你们运我尸骨回去安葬。”无念笑嘻嘻地开着似真似假的玩笑,却换来莫言气急败坏的一个白眼。 转向沈清云,莫言皱眉道:“你就由得他这么任性?” 沈清云面对无念期盼的神色微微一笑,“莫兄不必担心,我自会照看妥当。谷中气候清幽宜人,正是安心休养的好所在,比这南岭暑热之地更宜养病。只是劳烦笑语把配药的方子给我,再多制些便于携带的药丸,够路上服食便好。” 笑语眼珠一转道:“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我跟了去岂不比这好得多,日常服侍师父也方便些。” 无念摇头,“这怎么行,父母在不远游,况你一个女孩子家,怎好让你爹娘担心!” 笑语看父亲对自己点头,显是赞成之意,笑道:“爹都同意了,师父还说什么。再说哥哥把无极剑法练全了,我却还差一式不会呢,师父走了谁来教我,哥哥公事繁忙可没这个闲功夫呢。” 坐在一旁的少语忙点了点头。 无念见扭不过大家,只得笑着接受。 飞炎自打进门便没言声,目光一直放在少语身上不肯挪开,听到这时心中已有些着慌,就听二叔不紧不慢道:“飞炎先跟我去静幽谷,安顿好了再回水寨,替我好生孝顺你祖父祖母,日后我手里那些生意你和飞雨都担起来吧。还有件事你也多费心些,我看这漳州物产丰富,倒是经商的好地方,不妨在这里设处商坊做些生意。你有空便来这里看看,既是照看生意,也时常来莫兄府上走走,莫兄有什么要办的事只管交给飞炎便好。” 飞炎见着二叔向自己使来的眼色,心中立时一乐,知道这是给自己寻了一个由头,免得没有再行亲近少语的借口,当下满口答应。只可怜少语,被人算计犹自不知。 静幽谷。 无念打开许久不曾居住的房间,看沈清云带来的几个下仆一通忙活,一个时辰过去已整理得清清爽爽。笑语去了厨下煎药,沈清云送飞炎出谷,只他一人无事可做。想起那个梦境,脚步不由自主转向书房。 坐在书桌前,目光看向窗外空荡荡的练武场。很久以前,师父是不是就从这里看着自己呢? 正想着,沈清云推门进来,将药碗轻轻放在面前。 “你以前最不爱这些又苦又涩的药汤,想要哄你喝下一碗真比登天还难!”看无念痛快的一饮而尽,沈清云有感而发。 放下空碗,无念笑笑,“我现在也不爱喝,只是不喝不行,干脆痛快些,不然笑语唠叨起来,比你当年哄我的口舌更要烦人百倍。” 目光汇在一起,想起昔日情景不由会心一笑。难喝又如何,日日受金针之痛、内力加身又怎样,至少现在他们在一起,已无悔此生。 仲夏时节的静幽谷依旧清爽宜人,参天的古木遮住了明晃晃的阳光。无念拔除干净师父坟前的野草,直起身擦了擦汗。 回来谷中一年多了,病情并没再恶化下去,沈清云内力已臻化境,日日输入的内力倒比他自己的功力还好用,身子比起以前竟还略有起色,偶尔精神好时还能略有床笫之欢,虽不若年轻时那般激烈,却也别有温馨情味。 想起昨晚那番温存撕摩,无念脸上不自禁地微微泛红。正出神,腰际让人一把揽住,熟悉的气息呵在耳边,“不是说了不让你累着么?怎么不听?!” 笑笑,任沈清云拉他到树下坐倒,习习凉风吹来消散了一身暑意,饮下送到嘴边的温茶,窝在宽大舒适的怀抱中便欲睡去。 沈清云手上轻拍无念后背,眼却望着不远处的坟茔,以为怀中人睡着的当儿,却听问话响起。 “二哥,可还记得咱们最后在一起的那日,我说有些事瞒着你,等日后说给你听。现下我想通了,你可愿听?” 低头望去,无念晶亮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看上来,笑道:“你说吧,我听着。” 心中早已隐约知道是什么,却是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想是以往种种真的都已逝去。那人或许会在他心中一生一世,可陪在他身边的,终是自己。 醉酒乱性,师徒之情,肌肤之亲,乃至情不自禁……多年前的往事重又提起,却没了当初的猜疑、伤心,宛如一个故事娓娓道来,随着夏日午后的微风吹散心头仅有的阴霾,渐渐消弭在空中…… 通往温州的官道上,两骑骏马一前一后风驰电掣般飞奔着。前方的红马似是用力太过,渐渐露出不支之相,在被一个土坑绊到之后终于摔倒在地,骑手一个纵跃跳下马背逃过了被压在马下的命运,却在落地后不可避免地踉跄了一下倒入路边草丛之中。 “少语……”后面的骑手惊叫一声后跳下坐骑冲到落马的少年身边,紧张地察看少年伤势,确定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莫少语平复了一下呼吸,摆摆手,“我没事,沈兄不必担心。” 沈飞炎扶起少语,嗔道:“何必如此焦急,距三年之期尚有一年多时日,便是慢些也赶得及。” 少语抿唇摇摇头,“都怪我疏忽,忘记告诉晴姑姑师父搬到静幽谷去了,大师父好不容易找到寒芙草配了噬魂散的解药千里迢迢送到我手里,若因我耽搁可怎么好。师父那身子拖不得,早一日送到他手上也是好的。” 飞炎知道劝不动他,只得想法子完他心愿,少不得陪着走上一遭。 “你的马想是摔坏了腿骨要不得了,先和我共乘一骑吧,到了前面市集再买一匹。”说罢跨上马背,伸手一把将少语拉上来揽在胸前,左手圈过少语身子握紧缰绳,右手一鞭下去重又奔驰起来。 少语靠在沈飞炎怀中,还是头次与他这般接近,感到右手也圈了上来环在腰上,不知怎的一阵脸热心跳,抬头间,一份柔软的触感擦过面颊,惊愕地看着沈飞炎双唇从眼前扫过,对上那双满含深情爱恋,又微带戏谑的眸子,一时呆住了…… 笑语拿着飞鸽传书的纸条找到后山,远远便望见师父和那人依偎着坐在树下,甜蜜的味道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解药找到了,马上就会送来。这个好消息要不要现在告诉他们呢?再想想,算了吧,还是不要去打扰鸳鸯交颈的甜美时光。 揣回纸条,笑着看看明媚的阳光。情,究竟是什么呢?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是那么快乐,所有的病痛、折磨也变得微不足道。爹娘、师父、还有晴姑姑、大师父,每个人都找到了他们注定的缘分,或许不久的将来,自己也能找到一个人来尝一尝情的滋味吧。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 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