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作者:话眠 文案 1. 学校里新转来了一个女生。 女生的样子乖乖巧巧的,说话柔声细语,一双眼睛干净得像蓄了汪水。 清纯尤物形容的应该就是她这种人。 徐未然转到新学校后,莫名其妙被针对。 后来邢况出现了。 眉目冷厉的少年坐在她身边,分明一副懒散不羁的样子,却没有人再敢过来找她麻烦。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徐未然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心跳加速。 却并不敢让他知道。 邢况在学校里是无人不知的存在。 女生们谈起他,脸上总带着无限憧憬。 男生眉目深冷,让人不敢接近。偏长了张魅惑众生的脸,让人忍不住靠近。 后来有一天,学校里的人发现邢况的目光总若有似无地追随着一个转学来的女生。 邢况的那些朋友都觉得,邢况和徐未然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就算邢况对徐未然有些兴趣,那种感情也很快就会消失,当不得真。 直到后来,他们看到邢况因为失去了徐未然的消息,满世界疯了一样地四处找她。 才知道那女生不是可有可无,而早成了邢况割舍不掉的执念。 2. 徐未然不让自己再想起以前那些事。 直到她不得不去见一位据说在行业里能只手遮天的人物。 领导给他们进行了引荐,把她夸得快成了朵花,拿着她那些画去给对面沙发上黑发冷眼的男人看。 领导翻了几页,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把画拿起来:“邢总,你看这画里的男主角跟你是不是很像?鼻翼左侧也是有颗浅色的痣。” 对面沙发上的男人挑起了眉。 徐未然几乎想落荒而逃。 与邢况重遇后,徐未然再也逃不开他的掌控。 男人一次次地把她囿于咫尺间。 “还敢侵犯我肖像权,”他的气息压得很近:“说,怎么赔?” 徐未然委屈地看着他:“那你想怎么样?” 邢况眼里的热度快要把她灼穿,目光里带着沉郁的暗示: “把你赔给我。” 邢况曾经把徐未然弄丢过一次。 再遇到她后,他是无比庆幸。 还好在人潮汹涌中,找回了她。 *人狠话不多×纯情乖乖女; *双洁;双向救赎; *前校园,后都市。 注:成年前无亲热描写 内容标签: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未然,邢况┃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渐渐沦陷【正文完】 立意:往前走,前方总有光明 第1章 夏蝉 是很普通的一天。 窗外梧桐树上的知了不间断地扯着嗓子喊,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地叫着这个夏天。 乌云在天边滚着,太阳被遮得不见踪影。 正是七月份,天气闷得像个蒸炉。听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有场暴雨,可一把伞在书包里装了一个星期,除了加重肩上的重量外,始终没有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最后一节课铃响,徐未然合上笔,把要做的一套卷子塞进书包。 “未然,”盛如朝她小跑两步,跟她并排往外走,朝她背了背身:“你帮我看看我背后是不是有墨水啊?柏奇一直拿笔在后面戳我。” 徐未然仔细看了看:“好像没有。” “谅那小胖子也不敢,”盛如气呼呼的:“他敢往我衣服上戳,我明天就把墨水往他头上倒!” 两个人家离得近,一起去车篷骑车回家。 柏奇正在车篷等着。天色阴沉沉的,又闷又热。他从来最怕暑气,上身一件白色的校服被汗沁得湿透。 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推着车朝两个女生走过去。 “这周五是我生日,”他兴致勃勃地跟在盛如身边,眼睛往那边的徐未然身上瞟了瞟:“你们一起来参加我生日会呗,反正到时候就到周末了,好不容易能休息休息。” 盛如从来最喜欢凑这种热闹,可她没表现出来,问柏奇:“你在哪儿办?” “地下天堂。” “地下天堂!” 盛如兴奋得不行。地下天堂是这一带最有名的娱乐会所,里面纸醉金迷,到处滚动着年轻的躯体,随手一捞就是个身材长相都上乘的小哥哥。她曾经攒了好几个月零花钱去里面玩过一次,看上了里面一个贼带劲的男生,可惜那次没敢去要联系方式,到现在了她还一直惦记着。 “好啊好啊,我去,到时候你来接我们。” 柏奇一笑:“好。” 徐未然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她不习惯去人多的地方,去了会很不自在。 她想了想该怎么样才能合理地拒绝这个邀约,刚要开口,柏奇已经骑上车,看上去有些费力地踩了下脚蹬,冲她们说:“那我先走了。” 胖胖的男生骑着不堪一击的车消失在笔直的道路前方。 徐未然只能对盛如说:“周五那天我有事,不能去,到时候你替我跟柏奇说一下吧。” 盛如从高二开始就跟徐未然同班,两个人是很好的朋友,多少了解她,知道她不喜欢那种场合。 “好啦,我会替你说的。”盛如答应下来,又问她:“对啦,你的生日是不是在上个月啊?” 徐未然随意“嗯”了声。 “你都不告诉我,害我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盛如有些遗憾:“不过也怪我,我没好好记住。” 徐未然无所谓道:“没事的,每年都能过的。” 两个女生相伴骑车回家,在小区门口互道再见。 徐未然满怀期待地往家里跑。 她的生日其实是今天,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出了差错,解释有点儿麻烦,久而久之她没再跟人说起过了。反正她也不喜欢大张旗鼓庆祝生日,有妈妈一个会给她过就好了。 每到她生日这天,妈妈相倪就会送她一样礼物。 相倪送的全都是徐未然在过去一年最希望得到的,今年她已经说了很多次,想要一个牌子的手绘屏。 进了家,她兴致勃勃地喊:“妈!” 推开门看到屋子里的形容,徐未然有些僵滞。 客厅里的东西很乱,地上放着三个巨大的行李箱。行李箱开着,里面装着被人胡乱塞进去的衣服和其它零碎物品。 相倪抱了堆东西从屋里出来:“然然回来啦。” 相倪把怀里的东西塞满最后一个行李箱:“妈妈还以为来不及见你了呢。你快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徐未然下意识觉得不安。相倪的工作还算稳定,平时从来没有去别的城市出差过。自从徐岩死后,相倪也从来不会出门旅游了。 除了这两个可能外,另外需要大张旗鼓塞满三个行李箱的事,徐未然一时想不到了。 相倪去茶几上把一个档案袋拿了过来,交给徐未然:“转学手续我都帮你办好了,你明天去学校收拾收拾东西,按这上面的地址去新学校。” 徐未然不解:“为什么要转学?” “当然是想让你去更好的学校,”相倪目光认真:“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只要去这个学校,以后档案上会漂亮很多。万一考不上顶尖大学,你还能多一层保障。” 相倪费力地把行李箱从地上抬起来:“然然,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将来,妈妈什么都愿意做的。” 徐未然这时候把注意力重新落在屋里收拾好的行李箱上:“你是要去哪儿吗?是要出差吗?” “是。” “可是出差需要拿这么多东西吗?” “这次要去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徐未然慌了神:“什么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然然,你好好上学,其它的事都不要管,好吗?” 相倪看着自己瘦弱乖巧的女儿,温和地摸了摸她头发:“然然,你已经长大了,要懂得照顾自己。还有,一定要好好上学,考上好大学。我们这种人,除了这条路没有别的捷径的。” 相倪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交到徐未然手里:“这里面有十万块钱,密码是你生日,你拿着花,千万照顾好自己。钱不够了告诉我,我会再打给你的。” 徐未然脑子里装着一团乱糟糟的线,她拼命地捋,想捋出一个头绪。 还没等她想清楚的时候,相倪推着几个行李箱走了。 徐未然拿着一个档案袋和一张银行卡。生活明明仍旧波澜无波,四周一片寂然的安静。可她还是很清楚地看到了,有什么东西从一条裂缝开始,砰地炸出了一整面墙的碎纹。 她跑了出去,追着相倪离开的方向跑出去。背上的书包有些重,里面有她今天晚上要做的一套卷子,两本教科书,一把始终没什么用处的雨伞。 她没有把书包拿下来,忘记了拿下来。 电梯始终不来,她转而去爬楼梯,一层层地爬。往下奔跑的样子吓到了一个走楼梯的大婶,那大婶趴在扶手上,冲着她喊:“然然,跑慢一点儿,摔了可不是玩的!” 一直到跑出楼,徐未然看到一辆出租车朝着小区外不回头地走了。 她朝着那车跑过去,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可朝前走总比什么都不做有用些。 或许是不想在父亲死后,她连母亲都失去。 总要问问相倪,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要出差了,是去哪里出差,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有了十万数额的卡是从哪里弄来的。 路上人很多,几次要出口的一声“妈”没有喊得出口。 她迈着两条细细的腿,背上的书包一颠一颠的,肩胛骨被砸得有些疼。 出租车汇进车流,在前方路口拐进了一条小巷,似是要抄近路。 徐未然跑进小巷。巷子很窄,车子通行的速度慢下来。只要再往前跑几步,她应该就能追得上了。 这里空无一人,是肆无忌惮大喊大叫的好地方。她放下心里的包袱,冲着前面喊:“妈!” 出租车载着相倪驶出小巷,走上一条较为宽广的路。 她跟在后面也快要跑出巷子。 旁侧突然走出来一群人,其中一个为首的染了蓝毛的男生正拿着什么东西跟自己同伴吹牛逼,扭过脸没看人,冷不丁身上扑过来一个跑得不要命的女生。 那男生长得人高马大,徐未然像是撞到了一堵墙上,胳膊一疼,紧接着朝后摔了一跤。 蓝毛也趔趄了两下,大呼小叫着往地上磕。手里的东西掉出去,啪地一声碎了。 蓝毛夸张地大喊大叫,膝行过去看着地上的几瓣碎片,紧接着又杀猪一样尖叫起来。 出租车已经快要走不见了,徐未然从地上爬起来,仍要去追。 蓝毛上去揪住她衣襟,猛地把她往墙上一摔:“你挺横啊,毁了我东西还想跑!” 旁边王遵拉住蓝毛:“鑫哥,这是个小姑娘,你把人摔散架了怎么办?” 朱鑫没理他,指着地上那些碎片:“小姑娘,你说说吧,怎么赔?” 徐未然并没有跟这种人打过交道,只想赶紧从现在的情况里抽身:“什么怎么赔?” “你还装傻,你把我宝贝摔了!”朱鑫粗声粗气地:“这可是南朝的宝贝,青花瓷!青花瓷你知道吧?” 徐未然满脸恍然。 “哎我说你上过学吗,”朱鑫鄙夷地看她:“连这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文盲?你说吧,你把我文物毁了,怎么赔?” 徐未然想提醒他,青花瓷不是南朝的,最早只能追溯到唐朝。 可视线里看到那辆出租车已经快要消失在道路尽头了。 潜意识里觉得这次相倪走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不管不顾地又要去追。 朱鑫抓着她肩膀猛地往后推了一把:“你以为你跑得掉!” 那一下力气很大,徐未然脚下不稳,往后趔趄了一步。 应该是要倒下去。 在那个时候,背上横过来一人的胳膊。 那人顺着她向后的作用力把胳膊往后撤了撤,直到严丝合缝地扶住了她,托住她单薄的背。 等她站稳了脚,那人把她往前扶正,轻描淡写地把手从她背上收回。 徐未然下意识扭头朝来人看。 天上乌云不死不休地滚着,夕阳见缝插针地照下来,露出一缕残光。 一个长相极冷的男生从她身后走过来,错过她肩膀,停在她身边不远处。刚扶在她背上的手抄进了裤子口袋里,薄薄的眼皮掀起来,没什么情绪地看向朱鑫。 男生看上去有十八九岁,个子很高,比徐未然整整高出一个头还要多,她需要把头抬起来,才能看到他淡漠凌厉的一张脸。 他一边肩膀上斜斜挂着个书包,上身穿了件宽松的黑色短袖,领口下隐隐可见弧度凌厉的锁骨。 看上去很不好接近的一个人。 明明没什么表情,可处处都透着冷。 身材高大消瘦,少年感很浓。额前刘海蓬松细碎,被破开乌云的一片晚霞映出了金色的影子,落在冷漠的眉眼上。 五官生得极其好看。是字面意义上的极其、与好看。站在朱鑫那些人面前,瞬间把他们衬托成了沧海中的鱼目,人海中的路人甲乙丙。 俊美得让人自惭形秽。 朱鑫看到他,先是慌了一瞬,紧接着干巴巴地笑了:“这么巧,在这儿都能碰上。” 眉眼冷厉的男生稍稍侧了侧头,头部摆动的动作轻微,却让朱鑫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挨揍了。 朱鑫往后微不可查地退了退。 男生的目光由地上的几瓣碎片重新落在朱鑫脸上:“干什么呢?” 语气里不带任何情绪波动。 朱鑫仍旧拉扯着嘴部肌肉,好让脸上的笑容自然生动:“教训个小丫头而已,况哥不用费心。”转而又换上一张怒气冲冲的脸,指着地上的碎片:“这臭丫头把南朝的文物给我cei了!” 男生顺着他指的方向轻飘飘地看了眼,说:“哪朝的?” 朱鑫:“南朝。” “什么文物?” “青花瓷。” 男生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只嘴角懒懒地往上扯了扯,扯出个不见笑意的笑。 重新看向朱鑫:“你去做的?” 朱鑫没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男生往旁侧走了走,躬下身,把地上一片碎瓷捡了起来,看了看,抬眼:“是南朝的,还是,”顿了几秒,才把下面几个字说出来:“昨天的?” 朱鑫这回听懂了,脸上颤了颤,刚才客气的笑已经不见了。 男生修长清瘦的手指握住那片碎瓷,垂下去。 又问了朱鑫一句,这回的话音里不再是刚才事不关己的冷漠,而带了些蓄势待发的阴鸷:“昨天去学校那人是你?” 朱鑫的眼睛迅速瞄了身边几个兄弟一眼,因为这一眼生出了些“或许是可以拼一拼”的勇气。他挺了挺胸膛,说话时尽量让自己趾高气昂一些:“没错,就是我,怎么了?” 男生的目光撇过去,半侧过身,满透着冷的眼睛看向一边的徐未然。 “还不走?” 徐未然的手捏住校服裙角,手心里全是汗。 在她犹豫的迟疑后,男生再度开口,语气冰冷低沉:“想看打架?” 轰隆一声,一条闪电从远处匍匐而来,破开厚重的乌云。 徐未然这时才醒神。她转过身,从男生身边跑了过去,朝着出租车早就离开的方向追。 错身而过的那一秒,闻到了他身上清新的草木香气。 朱鑫要过去拦她:“你他妈还没赔老子钱呢!” 话音刚落,朱鑫脸上狠狠挨了一拳。他痛呼一声,手抱着脸往地上摔。 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沉闷声响。 徐未然已经跑出十几米远,她扭过头,凌厉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乱,遮盖住眼睛又垂下去。 第2章 夏蝉 其实是知道的,怎么可能追得上那辆车。 从空荡荡的街道往外看,无论哪条路上,都找不到载着相倪的那辆车的影子了。 徐未然这个时候才想到自己是有手机的,赶紧拿出来给相倪打电话。 那边始终没有接,响了两声就按掉。后面再打,手机里提示对方已关机。 暴雨破开云层,噼噼啪啪往下掉。路灯次第亮起,照出一片连绵不停的雨线。 徐未然沿原路返回去,在快到那条昏暗的小巷时停了下来。 巷子里没有灯,看不到里面的光景,只隐隐瞧见一片空荡荡的影子。 刚才那些人已经全都不见了。 大雨冲刷着路面,沿着巷子一路涌出。雨水笔直而来,绕过她脚边继续往前流淌。 似乎有淡淡的血腥味,在泼天的大雨里依旧没有冲散。 徐未然回了家。谷睿正在她家门口等她,见她回来后猛地松了口气。 “你干什么去了?”谷睿担心得不行:“我见你家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门又开着,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还以为是遭抢了,吓得我报了警。” 徐未然全身都被雨淋得湿透,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背上。 “你没带伞啊?”谷睿把书包给她拿下来,打开看了看,从里面翻出一把折叠伞:“这不是有吗?为什么不用?徐未然,你是不是傻啦?” 谷睿比徐未然大了两岁,之前也在这个小区住着。两个人从初中开始就认识,每天一起上下学。后来谷睿家发了迹,搬去了条件更好的小区。 徐未然上学早,跟谷睿一样已经上了高三。可分班后两人到了不同的班级,因为学业重,谷睿很久没来看过她。今天好不容易抽空过来,没想到会瞧见这样的一幕。 “到底是怎么了?真有小偷来了?你别说你是去追小偷了?”谷睿拿了条干燥的毛巾给她:“你怎么这么胆大啊,钱丢了就丢了,又不是不能挣回来。可命要是没了那还得了!你先去洗澡吧,你看你这样,简直跟个落汤鸡似的。” 谷睿把她往洗手间的方向推:“你快点儿啊,我打了110,警察很快就来了。” 徐未然平复了下心情,尽量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母亲说了只是去外地出差,又不是不回来了,担心什么呢。她一个人又不是照顾不好自己,怎么能都这么大了还要依赖父母。 “你打110干什么,”还好,她已经能很平静地对话了:“我忘了锁门而已,家里也没有进小偷。你现在把电话打回去,让警察不用来了。” “你不早说!害得人家警察叔叔浪费警力!”谷睿赶紧拨了电话,跟对方解释这边是有误会,不用出警了。 挂了电话,他把伞往桌上一搁:“这又是怎么回事,有伞不知道打,你拍苦情片啊?” “忘了自己带的有。”徐未然敷衍过去,问他:“你找我有事吗?” “想找你吃饭啊。在学校一个月都碰不见一次,我再不来你是不是都要把我这个大哥给忘了?” “以后吧,今天还有卷子要写。” 谷睿见她心情不好,紧追不舍:“怎么了?相阿姨呢,她怎么不在家?” “出差了。” “出差?商场导购员出什么差?” 徐未然的表情僵了下,很快又恢复正常。因为现在的心情实在不想再跟谷睿说什么,往门口示意了下:“你先回去吧。要是没带伞拿我的就好。” 她直接进了自己屋,关上门。 “那我先走了啊,”谷睿随手把她的伞拿走了:“有事就跟我说,别一个人憋着。还有啊,阿姨不在你自己小心点儿,门锁好了。待会儿我走了你出来把门反锁上。” 徐未然从屋里回他:“知道了。” “这小丫头,怎么奇奇怪怪的。”谷睿嘟囔了句,拿着伞离开。 徐未然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在床上躺了会儿,眼睛无意识地睁着,被卧室顶灯刺得有些疼。 过去有几分钟,她出去把门反锁,找了套卷子开始写。 次日天不亮就去了学校。教室里还没有人来,她在办公室外等了等,班主任老梁朝她走过来。 她礼貌颔首:“梁老师。” “是未然啊,你妈妈都跟我说了,是要转去清才中学对吧?” 老梁拿钥匙把门打开,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交给徐未然:“东西我都整理好了,这些是你这两年的成绩证明还有学籍档案,你好好拿着,到了清才好好学习,给咱们三中争光,让他们知道咱们三中的学生也不弱。” 没有人会不知道清才中学,全国顶尖中学,出了不少国家高科技人才。里面的学生就算是吊车尾的那种,将来毕了业都有大企业抢着要。进了清才就等于拿了张未来生活的保障,只要自己不犯错,这一生都会顺遂无忧。 只要能从清才顺利毕业。 老梁以前并不知道徐未然家里这么有本事,竟然能搞得到清才中学的敲门砖。档案上明明写着徐未然是单亲家庭,父亲早亡,靠母亲一个人养活,母亲的工作也十分普通,又是怎么有能力让孩子去清才的? “未然啊,既然能去清才,就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老梁毕竟当过徐未然一个月的班主任,时间虽然不长,可这也是他带过的学生,他真心嘱咐:“到了那儿一定要努力,你的成绩在这里虽然算是拔尖的了,可清才那些学生个顶个的聪明,从小接受的教育又不是普通人能比的。你一定要扛得住压力,跟他们好好竞争。” “好。谢谢梁老师。” 徐未然告别了班主任,去班里把自己课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遍,装进书包里带走。 她搭了公车去清才。 书包里装了很多书,沉甸甸的。正是早高峰时间,公车上人很多,有好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 徐未然仔细留意了眼,发现那些并不是清才中学的校服。 到了清才,她站在校门口往里看。 连绵的教学楼,墙体呈暗红色,最外面一栋墙上长满了绿色的爬山虎。右边是一片很大的体育场,还没到上课时间,有学生在里面打篮球。 她紧张地攥紧书包带,朝学校里走过去。 一路大着胆子问了好几个人,磕磕绊绊地到了高三(4)班办公室。 成鲁旦正在里面跟一个女老师谈起自己学生做下的混账事,两只手发愁地在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上揉了好几把,叹着气说:“真是反了天了!怎么就有这种学生!不是、这世界上怎么就有他这种人!把人打得都快毁容了!要不是他妈出面摆平,他现在都得进局子!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种学生了呢!” 英语老师吴婷安慰他:“还好事情没闹大,那人也说了不会追究了。”扭头看见徐未然在外面站着,问:“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徐未然把自己的档案和转学手续给了成鲁旦。 成鲁旦看过一遍,抬头:“徐未然是吧,我是高三(4)班班主任,教数学的。”他看了看表:“快上课了,你跟我走吧。” 徐未然跟着他出去。 走出办公室,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前,经过一处楼梯口,成鲁旦带着她进了教室。 教室里的学生有一半在埋头苦写,另一半在嘻嘻哈哈地打闹说笑。没有一个学生穿校服,全都穿着价格不菲的私服,花花绿绿的,颜色格外齐全。好多人都染了发,栗色巧克力色黑茶色,不会很夸张,但个个都透着张扬。 怪不得外面的人都说清才中学校风开放。 放眼望过去,班里大概有四十来个学生,每排放了三张双人课桌,大部分都是男女混坐。 看见有新面孔,班里的吵闹声慢慢低下去。 环境的骤然安静让徐未然有些无措。她抓住身上的校服裙角,突然记起自己仍穿着三中的校服。 她早上出来得急,习惯性地把校服找出来穿上了。还好三中的校服标志是在T恤上,早上出来的时候空气冷,她在外面套了件外套,遮盖住了标志。 班级后排突然有男生吹了声口哨,朝着她喊:“小妹妹抬点儿头啊,让哥哥们看看。” 后排那些男生顿时笑了起来。 “都闹什么,”成鲁旦不满地拍桌子,维持了下纪律:“这位同学是新转学来的,大家欢迎。” 台下松松散散响起了点儿掌声,大部分都是后排那几个男生拍的。 成鲁旦看向徐未然:“跟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徐未然仍捏着校服裙角,低着头小声说:“我叫、徐未然。” “叫什么?”刚才逗她的男生又在起哄:“大点儿声,听不见呀!” 他旁边的男生拍他:“李章,别老吓人小妹妹行不行。” 这帮小子没规矩惯了,成鲁旦早就习惯,见状并没再说什么,指了指班级最后排、中间的那张课桌:“你去坐那吧,班里没其它好位置了,你先凑合凑合,等下次成绩出来会重新排座位,这段时间你就先委屈下。” 不过是一个座位而已,徐未然并不觉得委屈,背着书包下了讲台,径直走到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坐下。 一张双人课桌,她同桌不在,右手边的位置空着,桌面上横七竖八地被人随手扔了两本书,除此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她看了几秒,很快扭过头,把书包里的习题册拿出来。 叫李章的那个男生坐在同排靠墙的位置,再次对着她吹了声口哨。 徐未然无动于衷,低着头开始做题。 “艹,钱萌萌你看见没有,”李章踢了踢同桌的椅子:“这小妹妹纯得没边了!” 被叫钱萌萌的男生纠正:“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叫钱蒙,不叫钱萌萌!” 说完也去看徐未然。 女生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头低着,浓密蓬松的头发柔柔地搭在背上,刘海下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眼珠颜色是淡淡的浅褐色,目光平静澄澈,像蓄着一汪水。皮肤白得几近透明,小巧精致的脸上没有化一点儿妆,满满都是胶原蛋白,简直比剥了壳的煮鸡蛋还要嫩。 李章看着看着看馋了,声音极响地咽了口唾沫:“艹,这么纯!” 钱蒙骂:“流氓!” 李章看向那女生,冲着她喊:“喂,你叫什么来着?” 徐未然发现他是在问自己,小声说了一遍:“徐未然。” “徐徐图之的徐?”钱蒙琢磨:“wei ran是哪两个字?” 李章接口:“是不是防患于未然?” 徐未然点头。 “那个,未然小妹妹,”李章冲着她旁边的空位置仰了仰下巴:“哥哥好心提醒你一下啊,你最好换个座位,别坐那了。” 徐未然往教室里看了一圈:“可是这里没其它位置了。” 李章又朝前面讲台处仰了仰下巴颏:“那不是还有一个吗?” 挨着讲台的地方放了张单人课桌,是老师为了惩罚不听话的学生专门设立的专座。徐未然觉得他在开玩笑,低了头没再说什么。 李章见这丫头不听,叹了口气:“那你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天气很热,教室里的空调无声运作,把空气吹得凉。 李章突然打了个喷嚏,随便揉了揉鼻子,问旁边的钱蒙:“况哥什么时候来?” 钱蒙拿出下节课要看的书:“怎么着也得明天吧。” 左边的窗开着,外头起了一阵风,刮进教室的冷气里,触感是没被中和的灼热。 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合上。 齿轮开始滚动,从一条路严丝合缝地拐进另一条路。 轰隆隆。 轰隆隆。 第3章 夏蝉 “未然,你真的要坐这里啊?” 坐在前面的女生叫傅嫣,跟谁都能自来熟的样子,短短两节课后已经把称呼从“徐未然”变成了“未然”。 “我是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说的欸,”事情有点儿不怎么好开口,傅嫣发愁地挠了挠头:“为了你好,你最好还是换个座位。”指指最前面讲台旁的特殊座位:“就算是坐那里,也不要坐这。” 徐未然不解:“为什么?” “反正就挺复杂的你知道吧,我也说不好。”傅嫣一边做题一边半侧着身体跟她说话:“总之你最好赶紧换了吧。” 徐未然握紧了笔,看了看最前方的专座。 并没有要换位置的勇气。 她一向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从来不敢往众人瞩目处走一步。 所以,即使经历了两个人的提醒,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用侥幸打败恐惧。 中午去吃饭,傅嫣把食堂的位置告诉给她:“你下了楼左拐走出教学区就能看见了,不用饭卡也能买饭。我约了小姐妹去喝奶茶,先走啦。” “好。” 徐未然去了食堂。她这两天胃口不好,感觉不到饿,只买了一碗汤。 汤喝得也有点儿艰难。这好像成了一种病,每次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她的胃口总要坏上一阵,等时间抚平对陌生的抵触,胃口才会一天天好起来。 跟她同班的包梓琪在她对面坐下来。 包梓琪剪着短短的头发,人长得很高,大概有一米七的样子。身材瘦瘦的,但骨架大,看上去有些壮。 “同学,待会儿吃完饭,你回班把位置调一下。” 包梓琪的口吻理所当然,恍惚像是封建社会里大权在握的高位者,因为长期颐指气使惯了,语气里带着颁布圣旨般的傲慢。 “我看你一上午都在那待得挺好的,”包梓琪吃着餐盘里的食物,腰背挺得笔直:“看你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我就不说什么了。现在知道了,要记得赶紧调位置哦。” 一段话因为最后一个语气助词而友善了些,可那友善也是不伦不类的。 包梓琪囫囵咽下一只还带了壳的虾,端着餐盘起身:“你慢慢吃吧,我先走了。” 徐未然一语不发地坐在椅子里,手里捏着餐勺。碗里的汤味道鲜辣,该是很开胃才对,可她却喝不下去。 她回到教室。除却吃饭外,中午还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一些学生回了宿舍睡觉,另一部分的人在班里笔耕不辍地刷题。 包梓琪跟自己的小姐妹聚在一起研究最新出的化妆品。午休时间过去,她扭头看了看,徐未然仍旧在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上坐着。 第一堂课过去,徐未然还是没走。 第二堂课过去,依旧如是。 包梓琪跟自己几个姐妹对视了一眼。 “是个硬茬啊。” 看上去柔弱又单薄。 却原来是个不怕死的。 - 徐未然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刚往椅子里坐下,椅子变得四分五裂。 她狼狈地摔在地上,听到教室里传来低低的忍笑声。 一边李章看见,“啧”了声,倚靠着墙冲她说:“小妹妹,没摔着吧?” 徐未然无声地从地上爬起来。成鲁旦过来上课,看见她的椅子坏了,让她去领把新的回来。 成鲁旦看着女孩走出去,心里纳闷。这女孩明明又瘦又单薄,个子也不是很高的样子,怎么这么大力气,能把椅子都坐坏。 徐未然搬了椅子回来,把课本打开。 外面封皮完好,掀开才发现里面被人裁了个正方形的洞。刀子十分锋利,把厚厚一本书从第一页往下裁到最后一页,切口甚至没有一点儿毛边。 下了课,她拿着书去找成鲁旦。 “这怎么弄的?”成鲁旦把书拿起来,透过中间的大洞往外瞧。 徐未然:“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还有我的椅子……” 她想把这些事都说清楚。现在仅凭她自己的力量没办法跟那些人抗衡,可老师总会管的吧,毕竟是老师啊,老师除了教书,不是还背负着育人的职责吗。 “未然同学,”成鲁旦习惯性地在光秃秃的脑门上揉了一把:“自己的东西要注意保管好,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你看你还只是第一天来我们班,就出现这种事,以后可要怎么办呢。你可还有一年的时间要熬呢,高三是最重要的时期,必须要咬牙熬过去,发生什么事都要咬牙熬过去。连这个坎都过不去,以后人生还那么长,可要怎么办呢。” 成鲁旦翻着她的书长长叹口气:“我会去帮你再找一本,你可要保存好了,千万不能再有这种事发生。我看你这书上可还有不少笔记呢,就这么毁了。唉,让老师说你什么好吧。” 徐未然走出办公室。有学生在走廊上奔跑打闹,追逐嬉戏。 这一层都是高三的学生,可并没有把人压得喘不过气的氛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笑里是对未来的胸有成竹。 她回了班。只是出去这么一会儿而已,属于自己的那半边课桌被划得坑坑洼洼,上面满是翻起的木刺。 她检查了一遍椅子,确定椅子没有问题,坐下来,从桌肚里把下节课要用的课本拿出来。 手指摸到了一个毛绒绒在动的东西,她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惊叫了声从椅子里跳起来,往后退。 从桌肚里跳出来一只灰色的又像老鼠又像兔子的东西。 她吓得通体冰凉,看着那只动物往前面跑了过去,最后跳进一个女生的怀里。 张绒把小动物抱起来,不屑地朝着徐未然的方向白了一眼,口里嘟囔着:“装什么装,龙猫而已,又不是被蛇咬了。” 李章看着这一切,笑了声,问钱蒙:“你猜这个能坚持多久?” 钱蒙从口袋里掏了掏,最后掏出了张某游戏职业联赛的总决赛门票:“我赌她最多再坚持一节课。” 李章也从兜里掏吧掏吧,最后却只掏出了张皱巴巴的五十块钱:“我赌两节课!” 钱蒙:“……” 徐未然脸色惨白,过了很长一会儿才重新在椅子里坐下。 前面的傅嫣转过头,趁包梓琪那些人不注意,小声说:“未然,要不你还是换位置吧,别强撑了。坐这里真的很可怕的,我曾经也在这里坐过,结果两节课都没撑就走了。” 徐未然之前是因为没有多余的位置才不想搬。 可现在,就算是有多余的位置,她也不想搬了。 她若无其事地趴在桌子上做题。 她害怕陌生的环境,慢热得像永远也到不了沸点。可她从来不会软弱。 一直到了第二天,她都仍然没有换位置的意思。 放学铃响后,班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得差不多。 值日表是临时换的,徐未然虽然只是刚来这个班不久,可依旧被加到了今天的值日生行列里。 她跟另外一个人一起打扫教室里的卫生,那人找了个时间偷偷溜走,临走时把门从外面锁上。 徐未然发现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人了。 她把窗户打开,冲着空荡荡的走廊问:“有没有人啊?外面有没有人?” 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学校安静得像块墓地。 窗户上都装了防盗栏,门又锁着,没有任何办法能出去。 教室里的空调还在吐着冷气,她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遥控器在哪儿,最后直接把空调的插头拔了。 她尝试着给谷睿打了个电话,那边一直没有人接。 窗外天色越来越黑,像蒙了块巨大的幕布。她没再试着给谷睿打电话,趴在课桌上睡了一觉。 在那时候知道了,原来夏天的夜晚也是会有些冷的。 次日李章第一个到了教室。 他拿钥匙打开门,熹微晨光中,看见最后一排坐着个瘦小的女孩正伏案做题。 “我去!”李章看了看手里的钥匙,又看了看女孩:“你是一夜没走?” 徐未然没说什么,起身从他身边走过去,去了洗手间洗了把脸。 再回来的时候李章仍在教室门口站着,一张嘴惊讶得合不拢,问她:“被关里面了?” 徐未然仍是不说话。 “我早就跟你说了,这个地儿不能坐,你非不信!”李章两口把一个包子吃完,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往前递:“吃个包子呗。” “不用了,谢谢。” 女生终于开口说话,可样子依旧疏冷,一双琉璃般的眼睛泛着泠泠的光。 李章盯着她看。 女孩明明长了张清纯至极的脸,昨天第一次看到她,她带着紧张站在讲台上,虽然也不怎么爱说话,可人是柔和的。可是现在,不过一天过去而已,她身上就冒出了刺,对整个世界都防备了起来。 李章把包子填进自己嘴里:“所以干嘛强撑着呢,不管怎么样也要先换个位置吧。双拳还能敌四手?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看你年纪这么小,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说到这里李章想到了什么,问她:“哎,你哪年的?我高二跟不上留了一级,现在都十九了,你怎么着也得比我小个两岁吧?” 徐未然并不回答。 “不说是吧,不说我也能知道。”李章把包子吃完,拍了拍手往外走:“我找成卤蛋问问去。” 李章再回来的时候班里的人已经来了个差不多。 包梓琪先往徐未然那里看了一眼,女生仍好好地在原位置坐着,都吃了那么多教训了还是不肯挪位置。 张绒从一边走来,问她:“怎么办,这好像是个硬茬,不吃教训啊。” 包梓琪咬牙:“那就看她能撑多久!” 那天还算风平浪静地过去。整整一天,徐未然几乎没有出过教室,也没有喝过水,吃过什么饭。 那些人都藏在背后,要维持居于上层人士的体面,不敢当着她的面过来找麻烦。 放学铃声一响,她把所有书本装进书包,背着走了。 书包沉甸甸的,坠在女孩单薄的肩上,好像下一秒就能把她压垮。 李章看见,朝她背影竖起了大拇指:“是个狠人!” 钱蒙看看一边的空位:“况哥怎么还没来,他要是在就有意思了。” 李章想了想,一推钱蒙肩膀:“要不你跟未然小妹妹换个位置?” “我凭什么跟她换?”钱蒙背上书包往外走:“我可没她这魄力。” - 徐未然好好休息了一晚,次日很早起床,把今天要用的课本和习题册装进书包。 她骑了车去学校,把车子锁在车篷。 进班后先检查了遍椅子和课桌。椅子上被人泼了红漆,课桌被划得更厉害了。桌肚里倒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动物。 她把椅子搬出去,换了把新的。 刚坐下不久,包梓琪朝她走过来。 “同学,你胆子挺大啊。”包梓琪的样子还算平和,并不像是来找茬的:“你是第一个能在这个位置待上三天还不走的人欸。” 包梓琪等了会儿,又说:“可是这里不能坐。我是为你好才会过来提醒你的。” 徐未然抬头:“这里为什么不能坐?”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包梓琪的手在徐未然旁边的空位置上一指:“坐这里的这个人,你知道吗?不能离他太近的。” 徐未然看着她说。 “他很可怕的,”包梓琪的眼睛随着语气而夸张地增大,手在那片桌面上敲了敲:“很可怕很可怕!” 徐未然仍等着听。 “是个很不祥的人,”包梓琪的眼睛已经撑到了一个临界点:“谁沾谁倒霉。” 徐未然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惧色,仍是平静无波地坐在椅子里。 包梓琪再接再厉地在脸上挤出煞有介事的恐惧:“更或者说,谁沾谁死!” 突然砰地一声,一个黑色双肩包被人扔到了空着的桌面上。书包里不知道放了什么,有些沉,正正好砸在了包梓琪的手背上。 包梓琪惨呼了声把手收回来揉。 全班学生的呼吸随着这声脆响蓦地停止了,视线全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一处地方。 少年黑发冷眸,迈着两条长腿朝前走了一步,坐进徐未然旁边的那把椅子。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身体往后仰,松松靠在椅背上,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随意敞开着。 明明只是懒散坐着,却给人一种无处可逃的压迫感。两只眼睛极冷,只是闲闲看人一眼,都让人仿佛置身寒冬冰雪中。 他淡瞥着包梓琪,语气淡漠,却又泛着砭骨的寒意:“怎么不说了?” 包梓琪捂着自己生疼的手,眼神害怕又讨好。 过了几秒,男生再次开口:“继续。” 短短两个字让人听出了满满的威胁。 包梓琪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赶紧赔笑,软着嗓音说:“邢况哥哥,你误会了,我是提醒她让她平时安静点儿,不要打扰你学习。” 邢况脸上不见一丝波动:“提醒完了?” “完了完了,我这就走。”包梓琪几步跑回了自己的位置。 从男生出现开始,徐未然的视线就一直落在他脸上。 昏暗的街巷,突然出现的俊美无俦的少年,冰冷如刀的眼神。 是曾无意中帮她解围的男生。 那天她回头看了一眼,见他把书包扔在了地上,一个人跟那几个混混模样的男生打了起来。 后来怎么样她不知道了。 应该是没什么事的,他脸上只有右脸颊处破了块皮,伤口已经结痂,红色的痂块给他的面容增添了一丝阴狠,让他看起来更加难以接近。 他侧过头,薄薄的眼皮掀起来,看向她。 她仍是没有移开目光的自觉。 邢况从嗓子里冷笑了声,话里带了嘲:“还没看够?” 徐未然愣了几秒,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饿得太厉害,回家后又吃了太多东西的缘故,大脑在不健康的饮食习惯中变得迟钝,没有明白他的话。 邢况身体半转,朝着她的方向。随着这个动作而来的,是他朝她伸过去的一条长腿。 他两只手仍插在裤子口袋里没有拿出来,整个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脚勾住女生坐着的椅子下边的横梁处,往前稍一用力。 有刺耳的声音刺啦响起来。 徐未然跟椅子一起往前滑,距离朝着男生不停缩进。 椅子在他身前蓦地停下,她随着惯性扑出去。 身体不稳下她慌忙伸手,抓住了男生身上黑色的T恤。 几乎要扑进他怀里,她惶急地抬头,对上他漆黑如夜的眼睛。 男生垂目看着她,眼神冰冷,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薄薄的唇轻启,语气淡漠又讽刺:“离近点儿看。” 第4章 夏蝉 清晨光线柔和,从窗户斜斜照进来。楼下种了许多梧桐,已经很有年份,每棵都嚣张地茂盛着,从四楼往外望都能望见葱茏的绿叶。 徐未然两只手还抓着邢况的T恤两边。刚才重心不稳,手胡乱地伸出去,抓救命稻草一样去抓他,手指透过棉质的衣料感受到了男生劲瘦结实的腰。 空气彷如都停滞下来,四周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微弱的声响。 明明是白天,教室里依旧亮着灯,财大气粗地铺张着。 光线发了疯般涌进来,让她看到了在他的鼻翼左侧,上面有颗小小的、浅浅淡淡的一颗痣。 他锋利冷逸的一张脸被这颗小小的痣中和出了一分柔和,两分妖冶,三分蛊惑。 男生的话落下以后,徐未然感觉自己应该是被嫌弃了。她赶紧松开手,离他远了些,把椅子往外拉,跟他保持着一个比正常同桌关系要远的距离。 “对不起。”说话时不敢看他。 邢况满不在意地收回目光,身体转回去。 “况哥,”靠墙那边坐着的李章冲这里说:“怎么刚来就逗人家小姑娘啊,人小姑娘脸皮薄,经不起你逗。” 旁边的钱蒙接口:“你怎么知道她脸皮薄,你亲过啊?” 李章甩了他个嫌恶的眼风:“说了别逗她!” “李章,我发现你很奇怪啊,”钱蒙上下打量他一遍:“怎么老是关心未……” 后面一个字被李章狠狠地捂回了嘴里。 进入高三后基本没有什么知识点要讲,每天都被随堂测验和错题讲解充斥着。上课铃响后吴婷从外面进来,把英语卷子发下去。 薄薄的一张试卷,徐未然需要在凹凸不平的课桌上垫本书才能往卷子上写字。吴婷从讲台上看见,过来说:“同学,是闭卷测试,把书放回去吧。” “可我垫的是数学书。” “是书就都不可以的。”吴婷语气温和。 徐未然只能把书本拿下去。 桌面被划得不像样子,坑坑洼洼。她字写得很吃力,稍不留神试卷就破了。 几分钟过去后,一边的邢况突然丢了笔,靠在椅背上看她。 他动作不是很大,徐未然的目光专心致志掉在卷子上,没有注意到他。 邢况以前有过几个同桌,大都坚持不了两天就走了。这女孩也是倒霉,转学过来的时候班里只剩了唯一一个座位,就算想换也换不了。 女孩今天扎了头发,露出一截白嫩细腻的后颈。脸颊两边掉着碎发,发丝柔软。一张脸小巧柔嫩,白得像雪,侧脸温柔得不可思议。身形瘦弱娇小,天生有些怕冷,在大夏天里都还套了件浅绿色的外套。 处处都透着软,像温室里细心呵护的白色茉莉,稍微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刮倒。 不知道怎么撑到现在的。 邢况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往日里也轮不到他多管闲事,没等他说什么,那些同桌就自动自发地被逼走了。 只有这一个,明明又娇又柔,说话时声音弱得像蚊子哼哼,好像把声调多提高一个度对她来说都是酷刑一样,偏偏到现在了还能岿然不动地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着。 脆弱又坚强。 两种极致的反差感在她身上异常和谐地共存着。 整个教室里都是奋笔疾书的刷刷声。清才中学的学生难管是难管了些,但都对学习很上心,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 只有邢况。 吴婷站在讲台上,看到邢况已经有十分钟没有动笔,眼神还一直堂而皇之地落在他那个新同桌身上。吴婷拿教棍敲了敲讲台,提醒底下的学生:“都好好考试,这次成绩我是要发给你们父母看的。” 邢况非但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是冲他说的,反而还旁若无人地把徐未然的笔和试卷全都拿了过来,放在他平整的桌面上。 他拎着自己的书包和卷子起身,从后面绕过去,拎着女孩衣领,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她提到了他的座位上。 他在她的椅子里坐下来,坦然地、懒散地说:“换个位置。” 徐未然不明所以地看他。 邢况的声音不是很大,可因为教室里安静得过分,他的声音多少显得突兀,有不少学生都扭头朝他们这里看过来,眼神里满是惊诧。 吴婷虽然生气邢况不把她这个老师放在眼里,可她也早听说过邢况的那些光荣事迹,并不敢惹这个男生,把不满全都憋在了嗓子眼里。 邢况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拿笔在试卷上胡乱填着ABCD,字写得十分潦草。 随堂测验结束后,徐未然鼓足了勇气问旁边的人:“位置、换过来吧。” 声音还是很小,又磕磕巴巴的,好像跟他说话是件很需要胆子的事情。 邢况侧头看她,目光依旧冷淡,手伸过去把自己那两本充数一样的书拿了过来,搁在斑驳不平的桌上,又把她的书和书包都给她。 一个字都没有说,淡漠移回了视线。 是很明显的,不打算跟她把位置换回来的举动。 徐未然不能确定他的这一举动是不是出于好心想帮她。可自己毕竟受了益,不好什么都不表示。 “谢谢。”她说。 男生仍没理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岿然不动地把他整个人罩着,让她觉得虽然离他很近,却永远也没办法朝他靠近一步。 教室里有很多女生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眼神绝对算不上善意。尤其是包梓琪和张绒,目光里明显裹了层火。 徐未然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被这些女生当成了公敌。 在她旁边的男生,身材高大清瘦,五官俊逸逼人,气质冷冽,是那种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他在这个学校有着什么地位的男生。外形条件太过优越,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像是在普通的芸芸众生里唯一发光的星星,没有女生会不被他吸引。 是她们青春时光里遥不可及又拼命追逐的梦想。 徐未然从被安排跟他坐同桌开始,会有人对她产生敌意,躲在暗处放冷箭,八成都是因为邢况。 虽然这个男生明明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有给过她,会帮她可能只是出于基本的礼貌。 但那些女生是不会想到这一层的。她们只会变本加厉地拿她当假想敌。 到了中午,徐未然仍旧趴在桌上做题,没有要出去吃饭的意思。 早饭和晚饭她可以在家里解决,只是中午不吃而已,她可以挺过去。 何况这几天胃口本来就不好。 因为邢况跟徐未然换了位置,李章得以离女生更近了点儿,问她:“小妹妹,一起去吃饭呗。” 徐未然摇头:“我不饿。” 李章看看她瘦小的身板,及膝裙摆下两条细细的腿,劝:“你再不吃饭瘦得只剩骨头怎么办?” “不会,”她没听出他话里的玩笑,认真回答:“我早上吃了很多,晚上也会吃多点儿。” 李章被她这副正儿八经解释的样子逗笑了:“早上都吃了什么啊?” 徐未然回忆了一遍:“一个包子,一个鸡蛋,一杯牛奶。” 李章不停笑:“吃这么多啊,是我饭量的三分之一欸。” 徐未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在逗她,没再说什么了。 李章去拉她胳膊:“别写了,去吃饭呗。” 徐未然躲开他的手:“真的不想吃。” 李章还想劝,被钱蒙怼了一拳:“你是不是有病啊,人家不想吃你非逼她干什么。”又问邢况:“况哥,去食堂呗。” 邢况拿着手机回了个消息,口气清淡:“你们先去。” 李章只好和钱蒙先走了。 教室里的温度保持在一个适宜的范畴,窗外刺眼的阳光徒劳无功地热烈。 徐未然知道这个学校的学生要不就是自己本身优秀,要不就是家庭条件优秀,两者总要选其一。后者对她来说显然没什么机会了,只能拼命做到前者。 月底就要进行模拟考,她不想让自己的成绩太难看。中午不需要出去吃饭,她可以多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做一套数学卷子。 在最后一道选择题上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找到解题思路。她习惯性咬着笔头,决定看哪个答案比较顺眼就选哪个好了。 一边的男生突然开口:“你多高?” 声音又低又沉,像掺了磁,听得人心里发痒,让她靠近他的那边耳朵不受控制地红了。 可他说话的内容却绝对算不上好听。徐未然看了眼空荡荡的教室,确定除了他们外没有其他人了,他又没有在跟人通话或者是视频,这才奇怪看他:“什么?” 邢况仍旧看着手机,听见她问,淡淡地又重复一遍:“你多高。” 徐未然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为什么会突然问她多高? 难道是在嘲笑她矮? 她的个子在同龄人中算不上出挑,到现在了只有一米五八而已。相倪经常发愁,总是说如今的女孩个子要长到一米六五才算合格,营养品成箱成箱地给她买,可她吃了以后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效果。 她握紧手里的笔,有些恼:“怎么了?” 即使不太高兴,可说话声音依然软软的,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邢况放下手机,朝她这边侧了点儿头。 “不好好吃饭的话,”邢况的语气不是那么冷了,还莫名给人一种他此刻是在逗小孩的错觉:“会长不高的。” 徐未然:“……” 她更加恼了:“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他没再看她,目光仍旧放在手机上,侧脸线条锋利又迷人:“就是想提醒你,小孩要好好吃饭。” 徐未然更是满脑子莫名其妙。 他看上去也才十八九岁而已,凭什么,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她是小孩! 她虽然是不怎么高,可也没有很矮吧。 她不想再说话了,趴在桌子上生闷气。想往下继续做卷子,可想了半天都想不起那个很简单的公式到底是怎么背的! “不想写就别写。” 男生再次开口,明明是冰山一样多说一个字都费劲的人,现在却打定了主意要跟她过不去一样:“出去吃饭。” 语声颐指气使的,让人高兴不起来。 徐未然仍旧不动弹,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邢况难得耐着性子解释一句:“我在这,她们不敢过来。” 窗户和门都无所谓地开着,冷气吐得均匀,与外面吹来的热风和谐地缠绵出一室恰到好处的温凉。 前面半句是:我在这。 后面跟出的结果是:她们不敢过来。 所以要传达给她的信息是,她不用再自虐似的守在位置上,暗处不会再有朝她施放的冷箭,她是可以离开这个教室的。 与跟她换位置一样,再次从指缝中施放了善意。 徐未然看了他一会儿。男生松松垮垮地往后靠着,上身穿了件黑色T恤,下身穿了件并不算薄的黑色工装裤,修饰出男生无处安放的两条长腿。衣服略宽松,可仍能看出男生优越的身高比例,清瘦又不会单薄的身材。 只要看一眼,心上就会有被击中的感觉,从心脏开始,呈涟漪状往全身扩散。 又酥又麻。 是徐未然形容不出的,清爽美好的少年感。 第5章 夏蝉 “那、那你不去吃饭吗?” 徐未然已经忘了刚才被问身高的不愉快,真诚发问。 邢况并没看她:“待会儿去。” “哦,”她从椅子里起身,出于礼貌,说了两个字:“谢谢。” 到了食堂,她仍是只点了碗汤,可又想到刚才邢况的话。 “不好好吃饭的话,会长不高的。” 她又多去买了份盖饭。食堂盛的饭量很多,生怕学生会饿着一样。她吃了半个小时也没把饭吃完,实在是吃不下去,想把剩下的菜倒了。 包梓琪按着她肩膀把她按回去。 “怎么不吃了?” 包梓琪和张绒一左一右在她旁边坐下,围出了一堵威胁的墙。 “继续吃啊,吃不完多浪费啊。”包梓琪托着下巴,脸上的笑让人不适:“有没有听过一首诗啊?我背给你听啊。” 包梓琪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张绒在一边笑,把一枚硬币扔了出去:“背得好,赏你了。” 硬币砰地砸在徐未然脸上。 女生被砸到的那片肌肤很快变得通红。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欸。” 张绒伸手在那块发红的地方使劲抹了两下,伸回手看了看,结果发现徐未然真的连一点儿妆都没有化,她的皮肤是天生又白又嫩,简直牛奶一样。 张绒每天用在脸上的化妆品价格可以抵上普通人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可就算用再贵的化妆品,化再精致的妆,她的肌肤看上去都远远比不上未施粉黛的徐未然。 这个认识让张绒暴躁起来。她从口袋里又掏了一枚硬币出来,咬着牙狠狠往徐未然脸上砸:“吃啊!诗都给你背了,还不吃!” 徐未然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前会看到网上的新闻,哪里又出现了校园暴力事件,一个女生或者男生被一群女生或者男生霸凌殴打。那个时候她还在三中上学,每天的生活能用平静无波来形容,班里的人就算顾不上友善,可起码能保持在一个客气的度。 因为在那样的环境里待得久了,她看到新闻后先会感慨一句: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后面会跟着小小的侥幸:还好她不会遇到这种事。 那时候信誓旦旦地觉得,她不会遇到这种事。受欺负多少会有点儿原因的吧,没有很大自我原因的话,很小一部分总有吧? 现在她发现不是的。有些欺凌,是可以毫无缘由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自己没有做过任何事,多说过任何话,同样能有来自于他人的恶意跋涉千里也要针对性地落在她身上。 是这样的世界。 已经陷入到这样的状况里,现在再多怨天尤人都是没有用的。 只有自救才是有用的。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知道班主任不会管学生之间的闲事。这里的老师都信奉着一个准则,弱肉强食,你被欺负,那是你弱,你活该。 而凭她自己的力量没办法跟这两个女生相抗衡,所以现在能做的剩下了什么? 她端着餐盘起身,包梓琪和张绒果然不肯放她走,不约而同伸手拉她。 她故意把餐盘往地上摔。 这个时候食堂里的人并不怎么多了,还算得上安静。杯盘成功在地上摔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引得很多人都朝这里看了过来。 有食堂阿姨听见声音跑过来,躬身开始捡拾餐具,同时不忘说上两句:“同学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看饭都撒了。快去重新买一份吧。” 徐未然的举动太突然,包梓琪和张绒想不通她是什么路数,一时被唬住了。 徐未然目光冷然,从桌子上把那两枚硬币捡了起来,面向张绒,把硬币一个一个地扔了回去。 用的力气很大,硬币砸在张绒脸上,隔得很远都能听见啪地一声。 张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倏地起身要打她。 “哎哎哎,干什么呢,”食堂阿姨过来劝:“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又都不是小孩子了,都这么大人了还打架啊?” 有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这边。 包梓琪不想事情闹得太难看,硬是把张绒拉走了:“算了,下次有的是机会整她。” 包梓琪和张绒在清才属于家庭条件很好的那种人,对她们来说,面子是很重要的东西。她们可以躲在阴沟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一旦见了光,她们就像惧怕太阳的鬼,是会收敛的。 既然已经被她们盯上,一味软弱只会让她们肆无忌惮地欺负。 徐未然不得不反击。 - “我去,况哥你没看见,那小丫头刚才胆子有多大!” 李章一回教室就兴致勃勃地把刚才在食堂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最后总结:“有意思,外表是只小绵羊,其实内心是个长了利爪的小狼崽子!” 邢况始终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让人怀疑他到底在没在听。 “况哥现在可终于有同桌了,”李章觉得有趣:“我看她指定能把这一年都熬过去!” 钱蒙在一边插话:“只是包梓琪她们确实有点儿过分了,一个个的被家里宠出一身大小姐脾气,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我早看她们不顺眼了。” 李章冷嗤:“你看她们不顺眼也没见你放出过一个屁来!” “那不是看在俞小公主的份上吗,”钱蒙说:“要不然我早路见不平了。” 李章满脸鄙夷地看了看钱蒙稍显瘦弱的身板:“就你还路见不平,你别被包梓琪一个过肩摔攮死就不错了你!”扭头看向另一边:“况哥,晚上还去地下天堂聚聚呗?” 瞥眼见徐未然从外面走了过来,李章赶紧清了清嗓子,朝她招呼:“小妹妹,喝不喝水?我刚打了杯热水回来。哦,杯子是新买的。” 徐未然样子有些蔫,摇头:“不用了,谢谢你。还有,”她又说:“以后别叫我小妹妹了,我有名字。” “那我看见你就是忍不住想叫你小妹妹啊,”李章一贯会跟女生套近乎:“我从成卤蛋那看见你出生日期了,看不出你竟然都已经十八岁了。不得不说你这张脸长得好,显年轻,嫩得水葱一样,跟十五六岁似的。” 钱蒙在一边看着他跟人小姑娘套近乎,深深为徐未然捏一把汗。李章这人从来花心惯了,换女朋友就跟换衣服一样,追人追得勤,分手分得快。不过以前李章的那些女友基本都是清一色的妖艳有个性,被甩也就被甩了,转身依旧是能寻找下一春的酷妹。徐未然这种清纯类型的李章还是第一次钓,不知道以后甩起来会不会有点儿麻烦。毕竟这种女生承受能力看上去不太好,到时候要是哭个没完,梨花带雨的,还真是不好打发。 整个下午徐未然基本没说过几句话,只有李章跟她搭话时她才会回答一两句。 邢况已经往脑袋上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挡住了眉眼。 李章和钱蒙早就知道,每次邢况这么做的时候,就是在释放一个信号。 谁他妈都别去找他搭话。 李章看看她,再看看邢况,乐了:“小妹妹,你这不爱说话的劲儿跟我们况哥有一拼啊。这要是你们俩成了一对,以后还不得无聊死。” 钱蒙警告性地看了李章一眼:“胡说什么呢。” 李章赶紧打住,往自己嘴上打了两下:“怪我怪我。” 徐未然的脸不断发热,注意力被李章其中一句话占据。头低着,不敢去看旁边的男生是什么表情。 虽然知道他脸上一贯是没什么表情。 好像就算天要塌下来,把这个世界砸得尸横遍野,寸草不生,都跟他没有分毫关系。那时候他会做的,依旧只是凉凉地掀起眼皮,给正在鬼哭狼嚎的人间留下一个漠不关己的眼神。 因为邢况在,徐未然不用担心自己的课桌和书本会遭到荼毒,可以正常地吃饭喝水,去洗手间。 洗手间这种地方往往是校园暴力发生的好场所。她不是没有过担心,每次去都有被害妄想一样往身后看了好几次。 包梓琪那些人虽然中午跟她发生了不愉快,可倒是沉得住气,并没有再出手做什么。 她安然无恙地上完下午的课,收拾了书包往外走。明天是周六,能在家复习两天,不用来这个学校,她明显轻松了不少。 到车篷的时候,她把车推出来,发现前后车胎被人划破了。 她只能一路推着车,出了学校。 学校一公里外有个修车的老爷爷,仔细检查了下她的车胎情况,告诉她:“破得太厉害,补不了了,只能换新的。” 徐未然:“好。” 要换好需要一段时间,她坐在一把小板凳上,把一本习题册拿出来,放在腿上躬着身写。 老爷爷看见,笑了:“小姑娘很用功啊。那边有个小桌子,是干净的,你拿过来用吧。” “谢谢爷爷。” 徐未然跑过去拿。 李章骑车经过,看着马路对面的女孩一笑,跟旁边同行的人说:“况哥,你同桌牛逼啊,在这儿都能用功!” 邢况只淡淡瞥了一眼。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如火如荼地燃烧着。瘦小单薄的女孩坐在小凳子上,微弓着身趴在桌上写作业,绒绒的发被夕阳染成了红色,可那红色在她身上并不显得不伦不类,竟也是温柔的。 邢况收回目光。 骑着车,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女孩错身而过。 第6章 夏蝉 夕阳西沉,光线越来越薄,书上的字有点儿看不清了。 徐未然揉了揉眼睛,把书收起来。 老爷爷在那边说:“修好了,小姑娘快回家吧。天晚了,回去千万小心点儿啊,当心看路。” 徐未然道了谢,付过钱骑上车离开。 路灯次第亮起,影子在一盏盏灯下拉长又缩短,缩短又拉长。夏夜的风带了股热气,混合着草木的香味。 骑车回家大概需要二十分钟,要经过一条人迹比较稀少的路。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笔直的路畅通无阻向前延伸,像裹着一个秘密。 路面快到尽头的时候,从前面走来一群衣着不伦不类的男生。灯光并不是很亮,可为首那人染着蓝色的头发,在黑夜里依旧十分扎眼。脑袋上裹了层纱布,鼻梁上也有,一张脸狼狈得滑稽。可即使如此,身上流里流气的气质仍旧没有削弱半分。 徐未然握紧车把,想快速从这群人身边过去。 朱鑫像是故意来找她的一样,带着自己职高的那些同学把她的路堵死,等着她自己停下来。 徐未然不得不刹车,朱鑫立刻把她从自行车上揪了下来。她人长得又瘦又小,朱鑫却虎背熊腰,又高又壮,毫不费力就把她拎起来,往旁边一扔。 徐未然趔趄了下,勉强站稳脚步。 “等你半天了,怎么这时候才来。”朱鑫的嗓音粗鄙难听:“你就是徐未然啊?这还真是巧了不是,我说怎么看照片有点儿眼熟呢。” 他朝她走近了两步:“哎,你想好怎么赔我那文物了吗?别不说话啊,我好好跟你交流,你害怕个什么劲儿。”问一旁的王遵:“几点了?” 王遵看看手机:“这都快八点了,人那早开始了!” “那就先不说文物的事儿,”朱鑫把徐未然往前猛地推了一把:“走吧,去给我表弟过生日。我说你也真是难请啊,我表弟都亲自邀请你了,你还敢驳他面子,说什么没时间?我看你时间不挺空的吗,这也没急着去跟人约会啊。” 路上没有任何行人经过,路灯瘦骨伶仃地站在路边,亮着昏黄的光。 徐未然防备地看着朱鑫:“你表弟、是谁?”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朱鑫往前走,毫不客气地在她背后书包上推了一把:“走吧小妹妹。” “我不去。”徐未然往旁边退。 “你不去,你还能不去?”朱鑫笑起来,好像她说的话多么荒唐一样:“做人不要这么天真。今天由不得你说去不去,只有你是自愿去,还是被迫去。你现在选一个吧。”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竟是一个行人都没有。往日里这条路虽然安静,可也并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世界上熙熙攘攘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一个也不出现了。 她想喊救命,可不知道该朝着谁喊,又怕会惹恼朱鑫。背后又传来一股推力,迫着她往前走:“别磨磨叽叽的!” 经过她那辆自行车时,朱鑫伸脚猛地朝上面踹了下。 刚修好的自行车砰地倒下去,车把被重力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 朱鑫带着徐未然拐进一条从外面看还算安静的街,在转角处进了一家门面十分低调的酒吧。 进了门,往前走十步,掀开一道帘子,里面沸腾的音乐声猛地扑在人身上,偌大一个舞池里到处晃动着年轻男女躁动的身姿,有端着酒的服务生在卡座间来回穿梭。 “这是您要的酒。”穿着清凉的女服务生磨磨蹭蹭了许久还是没舍得走,眼神一直黏黏糊糊地落在沙发上戴着顶黑色鸭舌帽、低头看手机的男生身上。 光影萎靡黯淡,从男生身上来回划过。他只是懒散窝在沙发里,都能看得出他优越的身材比例,惹人遐想的宽肩窄腰。 男生低着头,帽檐又盖得低,看不太清脸,只看得到一半侧脸,下颌线凌厉又迷人。 酒吧里冷气足,男生在T恤外套了件黑色外套,下面穿了件黑色工装裤,勾勒出两条修长有力的双腿。一条腿翘着,脚踝随意但就是显得拽拽地搭在膝上。气质冷冽,不怒自威,让人既望而生畏,又忍不住靠近。 女服务员不停咽着口水,朝他走了两步,半躬下身,凹出一截性感的腰线,嗓音也放得媚媚地说:“先生,今天本店有活动,消费满五千可免费住宿一晚。” 她从屁股口袋里把一张房卡抽了出来,打算直接上手,放在邢况外套口袋里。 手腕蓦地被拧住。 邢况放下手机,抬起头,一双眼睛从帽檐下露出来。 薄薄的单眼皮,眼珠漆黑。 是一双透着性冷感的眼睛。 邢况抓了两秒不到就把她手甩开了,面上并没有什么波动,却给人看到了他一脸不耐。 女服务员讪讪起身,又尴尬又激动,一个劲盯着被他抓过的手腕。 一边李章笑:“况哥,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人家漂亮小姐姐要给你房卡,你就收着呀,不睡白不睡嘛。” 邢况仍低头看手机:“赏你了。” 李章呵呵地笑,问那女服务员:“怎么样啊小姐姐,我可以吗?” 女服务员看了看李章。平心而论,李章长得也算不错,清爽干净的少年模样,但就是少了些味道,跟邢况完全没有办法相比。 女服务员媚态横生地冲他笑了笑,留恋地又看了邢况一眼,转身走了。 李章满脸遗憾:“怎么办,人家看不上我。” 音乐换了首更躁动强劲的,舞池那边的男男女女扭动得愈发厉害。 邢况回完微信,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无意中往外看了一眼。 便是那一眼,看到一个穿着浅绿色外套的女生被人推着往前走。 光很暗,赤橙黄绿青蓝紫,乱七八糟打在人身上,可仍能看出女生皮肤很白,冬天的雪一般。只是白天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皮肤是有温度的,细腻的白里掺了温软的粉嫩,没涂一点儿口红的两片唇红得像花瓣。可是现在,她身上的温度在流失,一张脸惨白惨白,唇上也在发白。 朱鑫跟在她身边,身后还有一帮人,铜墙铁壁一般挡住她后退的路。 李章也已经看到了她,目光闪了闪。要不是见她身后跟着朱鑫,几乎忍不住要叫她了。 “这小丫头怎么会来?”李章不停朝女生那边看。女生长相清纯,穿衣风格也总是温柔干净,怎么看怎么跟这种地方格格不入,像是误入了魔窟的天使。 “没看出来啊,她也会来这里玩,”李章心头一阵无名火起:“还是跟朱鑫一起来的!我还以为她是什么纯情小绵羊呢,原来都是装的。” “你怎么这么说人家,”钱蒙打抱不平:“我看她不是自己愿意来的。” “不是自己愿意的还是被逼的啊?她没有嘴不会喊救命吗?”李章口气越来越不耐烦:“你没见她是自己往前走的?” 毕宇航带着女朋友从舞池那边回来,经过徐未然身边时频频扭头看,两眼放光地对着邢况这边用口型说了句:“这妞绝了,真他妈纯!” 他女朋友毛丽丽感觉到不对劲,警告地瞪他。毕宇航立马收回视线,狗腿地冲她笑笑:“宝贝累了吧,想喝什么,我去给你点。” 毛丽丽没搭理他,眼睛往邢况身上瞟了好几眼。几天没见,这男人怎么好像又帅了,简直把她男朋友羞辱得体无完肤。 谁都知道邢况是清才中学几十年来帅得最轰动的校草,高二那年她还追过他,结果脸都快丢尽了也没能碰到他一根头发。她自我安慰地想,等到了大学就好了,不信大学里没有比他好看的男生。结果她考过去一看,还真没有!一个个跟邢况比起来,全是歪瓜裂枣的,简直没眼看。 心灰意冷下,她勉强接受了毕宇航。起码毕宇航小时候跟邢况一个大院长大,有朋友的这层身份在,她还能借着机会多看邢况几眼。 毛丽丽嫌弃地把毕宇航的手拿开,过去找了个地方坐下。 毕宇航往李章旁边一挤,忍不住又往刚才的地方看。 徐未然已经不见了。 “你看没看见?”毕宇航压低声音说:“刚才那妞也太纯了!是地下天堂新请的小姐?现在地下天堂都走这风格了,不请辣妹请小绵羊,这招高明啊!谁看谁不馋啊!” “你妈的小姐!”李章骂:“那是我同学!” 钱蒙在旁边补了一句:“还是我们况哥新晋的同桌。” 毕宇航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况哥,有福呀!” 他点了根烟抽,开始大侃特侃自己在大学里的生活:“你们是不知道我现在过得有多安逸,跟你们一比,我简直就是在天堂。你们就还苦熬着吧,等熬过这一年,我在大学里等着你们。” 李章不屑:“就你那破野鸡大学你还真有脸说。” “老子起码上的是个二本,你管那叫野鸡大学?李章,我倒要看看你能考个什么学校!”毕宇航把一根烟抽完,又点了一根:“就你这破成绩,高二了还留级一年,到现在都十九了还在上高三,也真是不知道丢人。” “你还敢说我丢人?你是不是忘了咱况哥再过几个月也十九了?” “况哥能跟你一样?他那是自己休学了两年!”毕宇航去看邢况:“况哥,你那时候到底为什么休学?有什么事儿还不能跟我们几个兄弟说了?况哥?” 叫了几声都没听见应,毕宇航顺着邢况的目光去看,发现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二楼某个方向。 “这是看什么呢?”毕宇航奇怪:“楼上有美女啊?” 第7章 夏蝉 包厢里的人并不是很多,算上柏奇一共是三男两女。原本加上徐未然会是三个女生,可是徐未然不肯来。 柏奇只是跟朱鑫抱怨了一句,又给朱鑫看了班里的合照,指着其中的一个女生说她就是徐未然。 照片里的女生长相清丽,气质柔弱,给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朱鑫看一眼就记起了她是谁,把徐未然硬是带了过来。 盛如见气氛不对,一时并没敢跟徐未然打招呼,坐在一边观察现在的情况。 “柏奇,人我可给你带来了。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吗,有什么不好对付的?还真值当你发愁。”朱鑫把徐未然肩上的书包抢了下来,随手往沙发里一丢,把她往前推出去:“去祝我表弟生日快乐。” 柏奇有点儿尴尬,他没想到朱鑫真的会把人带来,看样子还是威胁来的。 “说话呀!”朱鑫没有多少耐心,又推了徐未然一把:“你聋啦!” 柏奇看不过去,劝了一句:“你别这么对她。” “呦,你还挺心疼她,可你看她有半点儿给你面子的意思吗?”朱鑫把桌上几瓶酒起开,往徐未然面前一推:“今天是我表弟生日,所以这个面子无论如何你也得给。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你现在把这几瓶酒喝了,我就放你走。” 啤酒无声地往外吐着沫子,堆积到瓶口往下滑。 盛如偷偷拽了拽柏奇的袖子,让他想想办法。 柏奇有点儿怕自己这个在读职高的表哥,畏畏缩缩上前:“哥,算了,她一个女生,还没喝过酒……” “所以要请她喝啊,”朱鑫摸了摸自己被打断的鼻子,到现在了那里还隐隐作痛:“徐未然,你乖乖把酒喝完,我立马放你走。” 现在这种时候,徐未然只能选择相信他:“真的?” 朱鑫笑了:“当然是真的。” 徐未然去拿酒,手伸出去的时候不可控制地发抖。 她从没有喝过酒,不知道酒的味道这么冲,不过喝了两口而已嗓子眼就辣得厉害。她剧烈地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把口里的不适压下去,举起酒瓶继续喝。 朱鑫那些人开始起哄。他们第一次看到女生这么喝酒,还是这种柔柔弱弱的女生。此刻的画面太有冲击力,有人拿出手机拍起照来。 桌上有十瓶酒,徐未然艰难地把第一瓶喝完,又去喝第二瓶。 朱鑫看得笑起来:“这也不是不能喝嘛。” 第二瓶酒喝完,徐未然眼前开始模糊,脚下像踩着棉花,随时都能倒下去。她甩了甩头,伸手去拿第三瓶。 眼前出现重影,她够不到酒,两腿一软朝地上摔了过去,勉强扶着桌沿趴着。 朱鑫拿脚尖踢了踢她:“别装死,继续喝。” 徐未然感觉意识在离自己而去,头重得抬不起来,眼睛也快要睁不开。 娇弱的女孩趴在茶几上撑着,因为醉了酒,脸上染了淡淡的酡红。小小的脸上落下的碎发温柔,一双浅褐色的眼睛迷离,似晕着雾。鼻梁挺翘,两片唇花瓣般柔嫩。身材瘦小,胸前线条微微鼓起。即使穿着外套,也能看出腰间细得勾人。及膝的百褶裙下露着两条细直的腿,又白又嫩,线条匀称漂亮。 昏昧不明的灯下,无辜的女孩身上多了一分让人心痒的欲感。 朱鑫咽了口唾沫,把女孩发上的头绳拿下来,随手扔在一边。 徐未然的头发长得很好,发量多又蓬松,颜色乌黑,天生带了微微的卷,不会显得太直。头发散下来搭在她脸颊两侧,让她一张脸美得更是惊心动魄。 朱鑫早就心痒难耐,对屋里那些人使了个眼色:“把她带到三楼房间。”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被人不慌不忙推开了。 众人扭头去看。 一身黑衣黑裤的男生手抄在裤子口袋里走进来。 朱鑫还记得他拳头的滋味,知道这人是出了名的打架狠,不要命。上次一个人把他们四五个人都打得够呛,毫无还手之力,要是这次再惹上他,朱鑫担心自己刚修好的鼻梁会再断一次。 他挤出一个笑来:“这不是况哥吗,这么巧,你也在这里?”手一指跌在地上的徐未然:“这丫头你还认不认识?上次打碎了我一个南朝的古玩,就那小小的一个杯子,值好几百万呢!我没告她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让她来陪我兄弟喝几杯酒,你看她这没出息的样,才喝了一杯就醉成这样了。” 他的腰弯下去,手冲着徐未然胸前伸:“哎,你给我起来!” 手指就快碰到女孩胸前时,站在一边的邢况朝他猛地踹了一脚。 肩上骤然一痛,朱鑫朝后重重飞跌出去,狼狈地摔在墙上。 屋里的人登时吓得一片寂静。 邢况双手仍插在裤子口袋里,抬起头,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从帽檐下露出来,如看杂种一般看着朱鑫:“多少钱?” 声音不温不火,却莫名带着让人脊背发寒的压迫感。 这句话问的明显是朱鑫口中的那个南朝古玩。朱鑫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把嘴里的血腥咽下去,既怕又不甘地看着邢况:“五百万!” “我出了。” 朱鑫怀疑自己听错了,满脸不可置信。 “有本事找我要。” 邢况语气轻淡,却让人听出了满满的威胁。 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靠在茶几上半醉不醉的女孩盖上。从一边沙发上把她的书包拿过来,单肩挂着。躬下身,抄起她腿弯把她抱进怀里,带着她往外走。 屋里的人谁也没敢去拦,眼睁睁看着他从包厢里走了出去。 徐未然感觉自己有点儿失重,骤然升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她想睁开眼睛看看现在的情况,眼前却一片漆黑,像是蒙了层布,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手伸起来,想把盖在头上的衣服拿开。 刚扯了扯,头顶传来一个冷沉的声音:“老实点儿。” 她吓得不敢再动了,迷迷糊糊又醉过去,头歪在那人怀里。 邢况抱着她坐电梯下楼,从后门处走了出去。 她轻得过分,只有不到八十斤,让他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抱着一个人,她其实是不是已经逃走了。 直到离开酒吧,到了一条僻静的马路上,她再次不安分地把他的外套拿掉了。 一张嫩白的小脸出现在他面前,眼睛还有些迷离,半睁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她叫他:“邢况。” 声音软软的,带着醉意。 他从没有跟她说过自己的名字,这样突然听见她叫,他有了一瞬的怔愣,鬼迷心窍地耐着性子“嗯”了一声。 “你把我放下来吧,”她说:“我不是很醉了。” 邢况把她放下去。她腿有点儿软,往后趔趄了一步,被男生扶了一把。 刚才太不清醒,被他抱着时没有多少意识,现在却明显地感觉到了男生抓在她胳膊上的温度。 她的心跳快起来,被握着的那条胳膊整个都是麻的。 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她把他的外套拿下来。刚才喝酒时身上洒了很多,她又满身都是酒味,肯定把他的外套也弄脏了。 她抱着衣服犹豫了会儿,说:“我给你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不用。”邢况直接拿过来穿上,问她:“你家住哪儿?” 应该是要送她回去。原本怎么也不会忘的小区名字,现在却有点儿想不起来了。她皱着眉仔细回忆了遍,猝然想到另一件事。 她转过身,借着路灯光辨认了方向,朝北边一条分岔路走过去:“我的自行车还在那边。” 她走得有些不稳,只勉强能站稳脚步。 邢况在她身后跟着。她个子小,勉强到他下巴,从他这边很清楚地看到女生蓬松的发顶。 她的头发细密柔软,搭在她瘦小单薄的背上,上面落了层温柔的月色。 徐未然走得很慢,步子又迈得小,走了很久才走到地方。 马路边,她的自行车就歪在一边。 她刚要过去,被邢况拉到身后。 书包从他手里到了她手中。 邢况把她的车扶起来,检查了一遍。刹车把断了一半,塑料车筐从中间裂开,链子也掉了。 他半跪下来,把外套袖子折到手肘处,一语不发地开始修链子。 借着路灯光,徐未然看到男生的手指修长细瘦,骨节分明,手背上凸着有力的青筋,是一双好看又格外性感的手。 目光顺着他的手往上,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脸上。 他的侧脸线条利落分明,下颌线凌厉,双唇很薄,抿着冷漠的一条线。鼻梁挺拔,昏暗夜色里看不清楚,但她记得在他鼻翼左侧,有一颗很小的浅褐色的痣。 或许是酒精催发了她的胆气,即使知道这胆气到底是无济于事的,薄得都不用风吹都能散开。她站在他身边,眼神落在他身上,一颗心噗通、噗通、如鼓点般越来越快地跳着,快要从她胸腔里撞出去,揭发一个已然萌芽的少女心事。 男生把链条修好,一双原本白皙的手上沾满了黑油。 徐未然从书包里找出一包手帕纸,抽出一张展开给他。 邢况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把纸接过来,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污脏了的纸团被扔进一旁垃圾桶里。他一只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拿过她抱在怀里的书包。 “住哪儿,”他说:“想起来了?” “……哦,在、雅景小区。” “走吧。”邢况推着车子往前走,语气淡漠,像在跟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说话。 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算陌生人。 除了名字外,对对方一无所知的陌生的同桌。 徐未然跟在他旁边。 一路走回去,始终觉得身边的人很有压迫感。她如今只长到了一米五八,踩上鞋才到一米六而已。邢况净身高有一米八六左右。近三十厘米的身高差让她压力很大,走路时不自觉想离他远点儿。 邢况以为是自己挤到了她,往外撤了些距离。可即使如此,她还在继续往里走,眼看就要撞到路边的行道树。 “徐未然,”邢况突然开口,低沉的嗓音被夜风吹得温柔:“过来点儿。” 徐未然的心有片刻停跳。 仔细想了一遍,今天是她在学校第一天见到邢况,邢况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名字,班里的人和老师貌似也从没有叫过她,他又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她忍不住问:“你知道我名字?” 邢况侧头看她,一双眼睛在帽檐下冷淡又寡欲。 过了两秒,说:“让你过来点儿。” 第8章 夏蝉 听到男生的话,徐未然紧张地抿了抿唇,朝他那边靠了靠。 “你不是也知道我名字?”他说。 徐未然顿时不敢再问了,生怕会泄露自己什么心思。 不知道再说什么,气氛安静下来。 她头还是有点儿晕,只是跟刚才相比好了很多,步子走得稳当了些。 “刚才喝多少酒?”邢况突然问她。 她回忆了一遍,说:“有两瓶。” 邢况从嗓子里短促地呵笑了声,侧头看她,目光里好像是在说,她酒量倒是很好。 徐未然被看得脸热,睫毛颤了颤,低下头:“那个,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在一个小巷子里,刚才那个男生说我把他的青花瓷弄碎了,不肯让我走。”她抬头看他:“是你帮我解了围,我还没有跟你说谢谢。” 顿了两秒,她郑重地说:“谢谢你帮我。” “不用。” 邢况毫不在意的样子,让徐未然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记得那天的女生是她。他只是随手帮人解围而已,而根本不是因为她才会出手解围。 因为他没什么感情的两个字,她失落起来,不知道再跟他说什么,也不敢再说。 到了她住的小区楼下,他把车子放进旁边停车棚,书包给她。 “谢谢。”虽然知道应该不会得到什么回应,但她还是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邢况摸到口袋里的烟,想拿出来抽一根。动作刚要进行就被自己强行打断,烟盒没能掏出来。 他朝单元楼里示意了一眼:“回去吧。” “好。”徐未然抱着书包走了。 等进了电梯,她才放任自己的心脏砰砰砰乱跳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 到了四楼,她迅速从电梯里跑出来,拿出钥匙开门,跑到卧室把灯打开,拉开窗帘往楼下看。 她只是想看看他离开的背影,却没想到男生并没有走,仍旧站在原来的位置。因为她房间的灯突然亮起来,他抬起头,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窗。 两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她心跳得更厉害,像是下楼梯时突然一脚踩空。 已经被他逮到,她没敢躲,就那么静悄悄地站在窗口,与他对视着。 邢况并没看她多久,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并没有任何留恋,只是礼节性地想确认她是不是安全到家了。 徐未然自嘲地扯起唇角笑了笑,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拉上窗帘,没再往楼下看。 已经近十点,她并不觉得饿,头疼也好了些,感觉还能撑一会儿。 她拿出一套卷子写。把题刷完差不多到了十二点,她挤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画板拿出来,练了会儿人物画。 楼下车篷,昏黄的灯下,费石把工具箱拿出来,一边修理自行车一边朝外面那人骂骂咧咧:“我一个大老板你让我来修自行车!你要什么自行车!我都多少年没干过这行了,你这臭小子可真行,使唤你舅跟使唤孙子似的。” 邢况闲靠在旁边一棵树上,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摁亮打火机点燃,对费石的话充耳不闻。 “臭小子!我这点儿老底全让你给知道了!”费石把刹车把换上新的,又去修理车筐:“要让我公司的人知道我大晚上不睡觉做贼一样来给人修自行车,我这老脸还往哪儿搁。” 邢况吐出一口烟,呵笑了声:“您本来也没多少脸了,上次我去,您包养了一个女大学生,没睡着人家还被坑了两百万的事儿满公司都传遍了。” “什么!”费石气得跳起来:“都知道了?别让我知道是谁给我捅出去的,我要查出来,看我怎么教训他!” 把车筐也换了个新的,费石把自行车整个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才开始收拾工具箱。 “这是女生骑的车吧,”费石不怀好意地看着一旁抽烟的邢况:“行啊小子,有新目标了?” 邢况:“我有过旧目标?” “俞家那个不是?”费石拎着工具箱从车篷里出来,机关枪一样不停地说:“我早跟你说过,俞家那姑娘漂亮是漂亮,可一肚子七拐八绕的坏肠子,光我撞见她使坏就好几回了,你还不信,非跟她走那么近。现在有新目标了就好。哎,这姑娘长什么样子?有照片吗,给我看看?不过你看上的人,模样肯定是没得说了。要是性格再好点儿就更好了。改天带过来给舅舅我看看,我给她封个红包,谢她终于把你救出苦海。” 邢况把烟碾灭,丢进一旁垃圾桶:“修好就走,废什么话。” “这臭小子!”费石拎着箱子坐上副驾驶,继续喋喋不休:“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别叫我!喜欢人姑娘你就送台车呗,给人修自行车算怎么回事,你寒不寒碜!” 邢况完全不想搭理他,调转方向把车驶出小区。 周末两天很快过去,徐未然早早地起床,洗漱后去了小区外的张嫂早点铺吃饭。 早餐店的老板娘张芳跟她们家算熟,见她这几天都是一个人来,奇怪地问:“然然,怎么最近没看见你妈妈了?” 徐未然正喝豆腐脑,觉得豆腐脑不够甜,往里面又加了勺砂糖,拿勺子拌了拌:“我妈妈有事出差了。” “哦,出差了啊,那家里不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吗?”张芳不免唏嘘:“然然,一个人在家千万注意安全,把门锁好。要是有什么事就告诉阿姨,阿姨会过去的。” 徐未然笑笑:“好,谢谢张姨。” 张芳给她另外送了两根刚炸出锅的酥脆焦黄的油条:“把这个也吃了啊。看你瘦得,要多吃点儿才好。” 徐未然刚已经吃了个包子,有点儿吃不下了,可是不好意思拒绝老板娘的好意,勉强把两根油条填进肚子里。 吃了饭她回家拿书包,经过车篷时习惯性往里面走,把车推出来。 骑上后才后知后觉想起,这辆自行车明明被朱鑫踢坏了。 那现在完好无损的这辆又是怎么回事? 一直到了学校她都想不明白,越想越恐怖,觉得自己是不是遇到了灵异事件。 担心的情绪在看到座位上的邢况后,瞬间被紧张取代。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喝酒,还一次灌了两瓶。不过醉酒后她只有刚开始一小段时间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后面被邢况抱出去,外面的风一吹,她的脑子就清醒了很多。 所以很清楚地记得,邢况抱了她,帮她修理了自行车的链子,还送她回了家。 她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没敢把目光继续落在邢况身上,低着头走到自己的位置。 李章因为在地下天堂看到她的事还在生气,盯着她看了会儿,问:“你周五那天晚上去哪儿了?” 徐未然有点儿莫名:“怎么了?” “我问你去哪儿了!”李章口气很不好:“难道没去不该去的地方?你跟朱鑫是怎么认识的?他那种人你都跟他有交情,你还认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徐未然想了想,问他:“那天你也在地下天堂?朱鑫就是那个染了蓝头发的?” 李章并不说话,嘴紧紧抿着。 徐未然解释:“我跟他不认识,是他……算是碰瓷,非说我弄碎了他的古物,这才一直找我麻烦。” 李章松了口气,可这口气为什么要松,他一时还想不明白。 “那他没欺负你吧?”李章现在有点儿后悔那时候没去帮她了。 “没有。”徐未然的目光往邢况那边侧了侧,但仍旧没敢看他:“他让我喝了两瓶酒后,就放我走了。” “那就好,以后那杂碎再敢找你麻烦你就告诉我,”李章向她保证:“我会替你教训他的。” 徐未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天课下来,她让自己尽量忽视掉左边的人,专心致志听课刷题。但眼光有时候往那边扫了一下,看到男生棱角分明的侧脸,她的心就会被锤了一下般重重一震,怎么都压不下心底那只蝴蝶扑簌簌地振翅飞舞。 她很讨厌自己这样。邢况虽然就坐在她旁边,却又分明离她很远,不是她能多看一眼的人。而以往与他产生的交集,不过是他良好的教养驱使着他,让他无法见死不救,这才会随手帮她一把而已。 刨除掉那些将两人缠在一起的契机,他们就算是坐在一起,分明是一扭头就能看到彼此的关系,他都不会主动找她说一句话。而等高三结束,他们各奔东西,更是连一面都不会再见了。 是这样的,脆弱到甚至不用发力、两人之间的线就会砰地一声断掉的关系。 有些情绪,既然知道没用,就该及早遏制。 她不停这么劝自己,扫除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杂念,重新认真做题。 一天就这么过去,放学的铃声响起。 她这个时候不可避免地想到那辆诡异的自行车,有些不敢走了。 过了会儿,旁边蓦地响起一道淡漠声线:“还不走?” 是邢况的声音。 她心里一跳,脸上红了红,抿了抿干涩的唇说:“我那辆自行车你还记得吗?” “怎么?” “它竟然自己复原了,”她始终没有看他,一张小脸煞白,似是吓得:“明明坏成了那个样子,可是竟然莫名其妙地复原了。我不记得我有下去修过,那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鬼帮我修的,还是自行车自己有了灵,自己把自己修好了?” 邢况:“……” 他无语地揉了揉眉心,想知道她是天生就想象力丰富,还是天生就这么傻。 傻得倒有些可爱。 放下手时,他告诉她:“我修的。” 徐未然:“……” 她终于扭头看他,满脸不可置信:“你帮我修的?” “嗯。” “你……你会修?” “请了修车师傅。” “……哦。”徐未然觉得邢况这人有些热心得过分了。她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说:“那谢谢你了。那个、修车花了多少钱?” 邢况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对这种事情也没有金钱上的概念,过了会儿才试着说:“一百?” 语气里的疑问是怎么回事?他花了多少钱他不知道吗?徐未然更觉得他奇怪,把手机拿出来:“那我把钱给你。你把收款码给我看下吧。” 邢况:“……” 他有些想笑:“算这么清楚?” “啊?不是啊,你替我修了车,我当然要把钱给你。”她已经把微信扫一扫点开:“你收下钱吧。” 邢况看她一会儿,最后憋出一个字:“行。” 他把手机拿出来,点开收款码扔在桌上。 徐未然把钱付给他。 他把钱转手给了费石,那边费石无比奇怪地给他回了个:【?】 他没理,关上手机。 李章收拾好书包看见这边的状况,立刻大惊小怪起来:“况哥,你行啊,都跟人加起微信来了。小未然,你加他也得加我!” 李章把微信名片调出来给她:“现在就加,快快快!” 徐未然解释:“我没跟他加微信。” “你都扫码呢还没加微信,别骗我了,”李章一直往前伸着手机:“快扫我。” 徐未然没有办法,只能把他的微信扫上。 一边的邢况眉心微动,看了他们一眼。 徐未然拿着手机,低着头,在给李章改微信备注的模样。 邢况收回视线,喉结滚了滚。把手机拿回来,起身就走。 李章和钱蒙在后面追过去:“况哥,等等我们啊!” 第9章 夏蝉 一旦邢况离开这个教室,徐未然就会立即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觉得教室里到处都是不安定因子,有人正躲在暗处,就等着她落单的时候来对付她。 她赶紧收拾了书包,出了学校,去一条街外的自行车停放点。学校车篷不安全,她只能把车子放在外面。 还好自行车完好无损,并没有人找过来搞破坏。 她回了家,因为对那天晚上的事还心有余悸,没敢再去走之前那条路,多绕了两条街。 谷睿在她家楼下等她,黑着脸,两只胳膊抱在胸前,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样子。 徐未然把车停好,问他:“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你还敢问,你转去清才也不告诉我,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你把我当朋友了吗?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有什么事我没告诉过你,把你当亲妹妹一样,这就是你对我该有的态度吗?” 谷睿越说越气,甚至想潇洒地一走了之,但到底也没走,等着她说个理由出来。 徐未然那几天因为母亲的突然离开有些心绪不宁,不太想跟人说话。到了清才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更没心思跟人交流了。 “对不起,”她只能说:“这几天事情太多,我就给忘了。” 谷睿平复了下心情,把手机拿出来,调出通话记录往下翻了翻,问她:“你前几天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我那时候有点儿事,就没接。你找我是有事说?” “就是想问你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饭。”她已经不想提那天的事了。 “算你还有良心,还知道找我吃饭。”谷睿差不多已经不气了:“你去把书包先放回去,我请你去吃小龙虾。” “哦。” 徐未然回家放了书包,跟谷睿去外面的美食街吃饭。她向来嗜辣,酷爱小龙虾,这条街上有家湖南人开的餐馆很合她的口味。 谷睿剥了只虾放在她餐盘里,问她:“你在清才怎么样啊?听说那的人不是天才就是富二代官二代,你压力大不大?” “还好吧,就是不知道考试能考多少名。”她恹恹的,见他还在给她剥虾,阻止他:“别给我剥了,我又不是没有手。你是不是还没有吃到教训啊?你上个女朋友就是看到你给我剥了个虾,她才会跟你分手。” “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她,分就分了,又不是交不到了。” 虽然这么说,谷睿还是没再继续给她剥了,转而安慰她:“应该不会太差的,起码会是中等水平,你就别担心了。还有,他们那的人是不是喜欢抱团?他们那种圈子的,应该不好交流吧。要是你被欺负了你要告诉我,我替你想想办法。” “我没有被欺负,你好好上你的课就好了,别总操心我的事。” “我不操心你还能操心谁?现在还有人管你吗?”谷睿烦躁地扔了手里的壳:“相阿姨也是,不知道到底要走多久,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你才多大点儿,她怎么就能放心地一个人走呢!” “她是要去赚钱,又不是一个人享福去了。”她反驳:“而且我年龄已经不算小了,早就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你就别担心了。” 两个人吃了饭,买单的时候徐未然还是固执地付了一半的钱。她犟得很,从来不肯花别人一分钱。谷睿了解她性格,见状并没有说什么。 徐未然回了家,做完一套试卷后又画了会儿画。 画完后才发现,纸上用黑色铅笔勾勒出的人物很眼熟,分明就是她在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 画里的人黑发朗眼,额前刘海蓬松细碎。薄薄的单眼皮,鼻梁挺直,唇形冷薄,看起来有点儿不近人情。 在他的鼻翼左侧,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 意识到画的是谁后,她手一软,铅笔从手心里滑下去,握不住了。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 地下天堂酒吧,李章翻了好几次,每次都看到徐未然的朋友圈里一条动态都没有,比脸都干净。 “她不会是把我屏蔽了吧?”李章不死心地刷新着:“怎么一张照片都没有?现在还有美女不发自拍照的吗?” 他把徐未然的微信名片发给钱蒙:“你加上她,看你那边能不能看见她朋友圈。” 钱蒙虽然觉得他无聊,可还是发了个好友申请过去。 等了有半小时,李章不耐烦地问他:“通没通过?” “没有。这都几点了,她可能早睡了。” “你跟她说你是谁了吗?” “说了啊。” 李章等得心焦,就想知道徐未然到底有没有把他屏蔽。见钱蒙加不上人家,把希望寄托在一边的邢况身上:“要不况哥你加她试试,我把她微信给你推过去啊。” 刚调出徐未然的名片,正要给邢况发过去,钱蒙说了句:“通过了。” 李章把手机收起来:“快看她朋友圈。” 钱蒙把女生的朋友圈点开,发现跟李章看到的一样,没有一条动态。 “那就不是把我屏蔽了,是她确实没发过动态?”李章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长这么漂亮不知道发照片,她是不是没有美女的自觉啊?不像咱们俞小公主,一天恨不能拍十二个小时,另外十二个小时在修图。” 李章把俞筱的朋友圈调出来:“你们看,都住院了还在发美照,脸上还化了全妆。这底下写的什么?” 李章仔细看了看,一边念一边乐:“‘医院的饭好难吃,自从住进来已经瘦了五斤了,好想好想吃海鲜饭啊。’况哥,这不是在暗示你吗,你不是最会做海鲜饭了吗?” 说完跟钱蒙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怎么样啊况哥,现在去买材料,做海鲜饭给俞小公主送过去?”李章起身打算走。 钱蒙也站了起来:“走吧况哥,她要是吃不到又该发脾气了。” 邢况仍旧松松散散地窝在沙发里,并没有要起身的样子。 手机里跳出俞筱的微信消息。 俞筱:【我要吃海鲜饭!】 俞筱:【现在就要吃!吃不到我就去你家吃!】 邢况心烦地揉了揉眉心。 过了会儿,他给李章转了一笔钱。 “你们买了给她送去。”他淡淡开口。 李章:“你不去看她了?” 邢况神色惫懒:“不去。” 李章收了钱:“那行,我们走了。” - 徐未然盯着画看了很久,最后在右下角空白处写上署名和时间,把画小心收进抽屉。 洗漱完回屋睡觉,临睡前收到了李章的微信。 【小未然,吃海鲜饭吗?我买多了一份,你要是想吃我明天给你带过去,放微波炉里叮一下就能吃了】 徐未然给他回:【不用了,谢谢】 她关了手机,放在一边充电。 到了第二天,李章还是把海鲜饭带了过来,放到徐未然桌上:“超级豪华海鲜饭!我特地给你买的,你吃一口就知道了,真的特别好吃。” 一边钱蒙冷嗤了声:“这是你买的吗?不是况哥的钱吗?而且这不是你昨晚上买的吗,都过了一夜了还能吃吗?你也不怕给人吃得拉肚子。” “我买回去就放冰箱了,怎么就能坏了。”李章跟钱蒙吵起来,把海鲜饭往徐未然那边一推:“你别理他。” 徐未然的目光往旁边看了看。左边的位置还空着,邢况并不在。 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 “这是你吗!”一道女声突然响了起来。 包梓琪拿着手机走过来,把手机亮在徐未然面前。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张照片。 照片是那晚在地下天堂被人偷拍的。昏暗的包厢里,邢况横抱着一个女生。女生靠在男生怀里,头上盖着男生的外套,看不到脸,只能看到她及膝裙下两条白净纤细的腿。 裙子是条墨绿色的百褶裙,脚上穿着一尘不染的小白鞋,乖乖巧巧的学生打扮。 李章下意识就去看徐未然,发现她跟照片上穿着同样的鞋子,裙子也是那条墨绿色的。 李章脸色变了变,放在饭盒上的手僵住了。 那天晚上邢况借口有事临时走开,他们都没怎么在意,原来竟是去找她了。 “是你吗?!”包梓琪又问了一句:“是你对吧。徐未然,你果然不简单,一直赖在邢况身边不走,就是为了勾引他是不是?” 包梓琪鄙夷地骂:“徐未然,你还要不要脸啊?” 钱蒙看不过去,在一边劝:“包梓琪你说话客气点儿!” “对小三客气什么!”包梓琪收回手机:“徐未然,你不会不知道邢况有女朋友吧?他女朋友是俞筱,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邢家和俞家还是世交,门当户对。等将来上了大学,他们两个就要订婚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连俞筱的男朋友都敢碰。” 女朋友三个字像一柄吹毛断发的刃,噗嗤一声,血淋淋地切割开刚成型的一切幻想。 空调好像失去了作用,徒劳无功地往外吐着冷气,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清凉。窗户全都开着,夏天燥热的暖风争先恐后扑进来,从头顶开始,到心脏,到双脚,密密实实地把徐未然包裹成一个茧。 失去了一切声音,连颜色都失去。笔尖在纸上勾勒出线条,清冷分明的脸型,精致深邃的五官,最后落在鼻翼左侧那一点儿小小的灰。锁在抽屉里还远远不够,要死在这个夏天,死在已然萌芽出参天大树的一片荒原。 夏蝉扯着嗓子不间断地叫着。 知了—— 像一场兵荒马乱的祭奠。 第10章 夏蝉 包梓琪见徐未然呆愣愣的,始终不说话,以为她是心虚,冷笑了声:“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离邢况远点儿,他不是你能碰得起的,你就是不听。清才的人都知道,邢况是俞筱的,谁都抢不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就能勾引邢况了?” 徐未然仍是沉默,看不出在想什么。 包梓琪还在喋喋不休:“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俞筱长得可比你漂亮。看你这寒酸样,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名牌,我也知道你家庭条件好不到哪去。就你这种人,你拿什么跟俞筱比?你有资格跟她比吗?我劝你少做点儿梦,认清现实。要知道,就算是灰姑娘,人家本来也是公主的。” 包梓琪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这些帖子我会找人删除,你要识相就离邢况远点,别再出现这种事。不然,我会让你灰溜溜地从清才滚出去。” 全班学生的目光全都放在徐未然身上。 众人视线的焦点,被嘲笑的目标。 徐未然拢了拢手心,又松开。把嗓子里的涩意压下去,抬起头说:“我跟邢况没有任何关系。” 还好,话音还算冷静,没有泄露半分无用的懦弱。 包梓琪重新把手机亮给她看:“那这张照片你要怎么解释?” “是误会,那晚我喝多了,邢况出于好心帮我解围而已。” 还好,她神色可以平静,话音可以平静,不会有人看出她其实在撒谎。 “你喝多凭什么要他帮你解围。”包梓琪还在骂:“如果你不勾引他,就邢况那种性格,他会多管闲事吗?” “行了!”李章终于开口,看向包梓琪:“你别说了行不行,她都解释了是误会,你还没完没了了?” 因为邢况的关系,包梓琪多少要给李章几分面子,没有再说什么。 教室里重新安宁下来,只是仍有打量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徐未然身上。 第一堂课的铃声响起后邢况才来上课。 徐未然始终很安静,趴在桌上做卷子,上午四节课过去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向来安静,邢况早就习惯,可今天他仍发觉她有点儿不对劲,气场奇怪。 女生今天扎了头发,换了根奶咖色的发绳。脸庞落下的碎发温柔,头低着,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看得到她始终紧抿着的唇角。 像在努力地忍着什么情绪。 邢况收回视线,没再继续看。 徐未然心口的位置始终憋闷,有些呼吸不畅。她趁午休时间去了楼顶天台,在上面吹了会风。 钱蒙上来找她,拿了瓶水给她喝。 她接过来,小声说了谢谢。 钱蒙在她身边坐下来:“你别听包梓琪的话,她从小跟俞筱一块长大的,两个人好得跟亲姐妹似的,一直都很维护俞筱。俞筱从小就喜欢邢况,邢况又很照顾她,学校的人就理所当然认为他们俩是一对。可其实邢况从来没有承认过俞筱是他女朋友。” 徐未然挤出个笑:“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又没有喜欢邢况。” “啊?你不喜欢他?”钱蒙有些糊涂。 徐未然一脸惘然地看着他:“不喜欢他怎么了,难道很奇怪吗?” “不是,是我们学校的女生基本没有不喜欢他的。如果不是因为俞筱,每天过来送情书的人会从班门口排到大街上去。” “啊?这么夸张啊?”徐未然觉得自己的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是啊。”钱蒙见她并不像是撒谎的样子,问:“既然不喜欢他,你今天怎么一直不开心?” “被骂小三要怎么开心啊?”徐未然让自己笑得尽量自然:“只是因为被骂而已。” “真的?” “嗯。”她点点头,在天台一阵阵风的吹拂下终于想清楚了些事,问钱蒙:“钱蒙,你愿不愿意跟我换位置?” 钱蒙一惊:“换位置?” 她一直坚韧得像蒲草,无论怎么被欺负都没有屈服,始终在邢况身边岿然不动地坐着,怎么现在会想换位置? “就是觉得有点儿累了,”她说:“其实我承受能力一点儿都不好,那几天都在强撑着而已,现在好像撑到极限了。我不想再被人骂,也不想每天都胆战心惊,生怕有人会划我的课桌,往我桌肚里放龙猫什么的,也不想把自行车停在很远的地方,防止有人会去割我的车胎。” 她难得会说这么多话:“没有必要撑下去了,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不过就是一口气而已,现在不是跟人比看谁更有骨气的时候。她们想让我换位置,那我换就好了,以后应该能过得轻松点儿。” 她抬头看着钱蒙:“你愿意跟我换吗?要是不想换的话,我会再想办法的。” 钱蒙略想了想:“行,我跟你换。” 徐未然把手机拿出来:“那我问问李章愿不愿意跟我坐同桌。” “不用问了,他肯定愿意的。”钱蒙从地上站起来:“等放了学我会把课桌收拾好,到时候你直接搬过去就行。” “不用跟班主任说一声吗?” “不用,他除了升学率,别的小事一概都不会管的。” 自从知道徐未然要调换座位的事后,李章就一直期盼着明天的到来。虽然早上有些不愉快,他确实怀疑过徐未然是不是有过勾引邢况的行为,但听她说是误会,他心里的疙瘩就解开了。 徐未然这几天跟邢况坐同桌,一直都老老实实的,并没有主动找邢况说过话,也没有多看过他一眼。 昨天晚上李章还知道徐未然根本就没有加过邢况的微信,这些行为加起来看,徐未然没有表现出分毫喜欢邢况的意思。虽然邢况从来都是靠脸杀人,恃帅行凶,就没有能在他的注视下还能保持心如止水的女生,但徐未然或许是个例外也说不定。 李章说服了自己,让自己成功相信徐未然对邢况半点儿兴趣都没有。为了把邢况和徐未然分开得更彻底,他把位置往外挪了挪,想让徐未然坐在最里面。 到了第二天兴致勃勃过来上课,结果真的看见徐未然正坐在他旁边靠墙的位置。 李章得意地朝钱蒙和邢况扬了扬下巴,一溜烟跑过去在女生身边坐下,从书包里拿出盒牛奶给她送过去。 徐未然看了看,摇头:“谢谢你啊,我吃过早饭了。” 李章仍是把牛奶给她,帮她把吸管扎进去。 邢况单肩背着书包,站在教室后门看到这一幕。 女孩并没有接李章送的牛奶,因为李章一直坚持,她一双圆圆的杏眼里甚至被逼出了些为难的水光。 邢况的喉结莫名地、故作冷淡地上下滚了滚。 第11章 夏蝉 “况哥,这回你又没同桌了。” 钱蒙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还以为她能坚持到高三毕业呢,这下连她都抛弃你了。” 邢况淡淡瞥他一眼:“你不是人?” 钱蒙噎了噎,跟他走到最后一排:“你说我这种男的,包梓琪她们会不会过来欺负我啊?” 钱蒙本来是想往右边坐,谁知道邢况已经在原位置上坐了下来,留给他一个坑坑洼洼斑驳不平的半边桌子。 钱蒙脸都绿了:“况哥,不带这么区别对待的吧。” 邢况闲闲往椅子里一靠:“去抬张新的。” “好嘞。” 钱蒙得了批示,兴匆匆地跑去找包梓琪说了些什么。包梓琪往徐未然那边看了看,笑了:“算她识相。走吧,我跟你去抬。” 从那以后,包梓琪和张绒她们没再找过徐未然麻烦。徐未然不用再每天背着很重的书包上学下学,也不用再把自行车停在学校一条街外的地方。学校生活回复到正常,她宛然跟在三中的时候一样,日子平静无波,没有石块投进去,一丝涟漪都看不到。 徐未然发现,原来有些事,只要自己退一步,真的会不一样。 那些倔强、自尊、尖厉的刺,与安然的生活相比,都算不了什么。 她没再让自己想过邢况。即使跟他在同一个班级,中间相隔的只有一个李章,一条过道,可是一个李章,一条过道,都能发挥出一堵墙的作用,让她与他连视线相对都做不到了。 从有了两分交情的关系,如倒带般往后退,往后退,没有尽头地往后退,最后重新退到了相见两不识的陌生人关系。 她像在进行脱敏治疗,相信自己只要不看他,不听他,慢慢地也就能忘记他了。 高三大部分时间都是刷题,复习,背诵要点,偶或老师进行错题讲解,不像幼儿园或是小学的时候,需要学生们进行热烈的反馈,而只需要他们把要点装进指尖,不用动脑子就能把答案写出来。 徐未然始终安静,一天基本说不了几句话,所说的话都是对别人问话的回答。她静得像一株无声生长的草,风都吹不动一丝动静。坐的位置又是班里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角落,让大家有时候会忽略她的存在,不记得班里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忽略她总比针对她要好,她想。 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更好了。 安然无恙地过完高三,考上大学,离开这里,就好了。 - 有了上次的事,徐未然偶尔会进清才贴吧里看一看,防止又有关于她的八卦。 刷到了邢况的准女友、未来的准未婚妻、俞筱病愈出院,会在下午回来上课的消息。 俞筱在高三(3)班,教室跟高三(4)班挨着。下了课她会过来找邢况,把钱蒙挤走,坐在邢况旁边跟他聊天。虽然邢况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回应,无非是她说什么,他就漫不经心地“嗯”一声。可只是短短的一个音节,都让人感觉他并不是无动于衷的,他在那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生面前,不自觉地放下了平日里的不近人情。 徐未然握着笔,解数学试卷上最后一道压轴题。钱蒙搬了把凳子过来坐,看了眼邢况那边,叹口气:“俞小公主回来了,咱况哥又有人陪了。” “是有人缠了吧。”李章笑,把一盒新鲜的水果放到徐未然那里:“小未然,吃这个,多吃水果皮肤会更水灵的。” 徐未然摇头:“我不吃了,谢谢。” 她经常这样,无论李章给她什么,她都会拒绝,后面跟着疏离的两个字:“谢谢”。 “小未然,你怎么跟我这么见外啊。”李章仍是把东西推到她那里去:“给你你就吃吧。” 徐未然:“我真的不想吃。” 俞筱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探头看了看。 她盯着徐未然看了很久,直到确认这个女孩跟她查到的照片上的女孩是同一个人。 俞筱去抓邢况的手,力气一点点加重,眼眶也恰到好处地湿了,烘托出一副楚楚可怜。 邢况蹙了眉看她,想把她的手甩开。她却把他抓得更紧,指着坐在李章旁边的女生,带着哭腔告诉他:“那个人、那个人就是相倪的女儿!” 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现在却突然下起雨来,一直到下午放学还是没有停。 这个天气没办法再骑车,徐未然小跑着离开学校,打算去前面的公车站。 雷声在头顶一遍遍响着,地上掉了些青葱的绿叶,被雨水洗刷得干净,很快在路人脚底下四分五裂。 校门口停了很多车,全都是来接学生的家长。徐未然记起自己还在三中时,如果碰上下雨天,相倪也会过来接她。 家里没有车,相倪只能撑着一把能容纳两个人的伞,把伞给徐未然举过头顶,带着她坐上早就叫来的出租车。徐未然会说她多此一举,工作那么忙为什么还要专门跑过来一趟,她自己又不是搭不到车。相倪就说这个鬼天气是很难等到车的,要等很久。 绿色的公交车驶过来,停下。拥挤的车上好不容易掉出来两个人,又有更多的人拧毛巾一样拼命往上挤,前后车门好不容易才合上。 等了三趟公交,一直如此。 徐未然每次都站在最后,没办法跟别人一样拥挤着去搭车。都不用别人挤,她自己就自动退到了最后面。 天色越来越暗,她着急起来,手把书包带抓得更紧。 她一个人并不敢坐出租车,只能在公车站继续等。一直到路灯次第亮起,雨下得越来越大,争先恐后往下落。 又一辆公交车开过来,这次能看到车上很空,甚至有位置可以坐。 车门打开,她走出站台雨棚,准备踩上公交踏板。 斜刺里却挡过来一个人,阻隔在她与公车之间。 雨珠掉得更快了,像是竹筒里砸下来的豆子。有一些落入她头发,脸上,把她睫毛都打湿。 隔了一秒,或是两秒,她记不清了。面前的人施舍般地把黑色的伞面往她这边移了移,给她遮挡住了雨水。 她抬头看他,他也正低头看着她,目光阴冷又漫不关心,于疏离的漠然中,掺杂着一种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公交司机见她没有上车的意思,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伞下两人目光相对,大起来的雨珠砸在伞面上,噼噼啪啪的响。 徐未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的个子是那样高,把她整个人都罩住。 又一次跟他离得这么近,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是幻想过的,如果生活是个剧本,她是主笔的人该有多好。 那样,她就可以写。 一笔一划地写。 “我喜欢邢况。” “邢况也喜欢我。” “是个美满的故事。” 是啊。她是要承认的,她喜欢邢况。如学校里那些女生一样,她喜欢邢况。或许是因为他在一个风雨欲来的天气里扶了她一把,也或许是因为他曾在她不敢走出教室的时候跟她说:“我在这,她们不敢过来。” 更或许只是因为那天晚上月色太好,她拉开窗帘,于万千星光下看到他仍守在楼下。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但就是无法回头地喜欢了他。 她到现在知道了,她的脱敏治疗失败得有多离谱。自以为好了一些,就算见到他也不会再有心跳失控的情况出现了。 可现在见到了他,她的心跳仍在失控。 毫无办法。 第12章 夏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徐未然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想说点儿什么打破现在的岑寂。 可要说什么呢,问问他为什么会来找她?这句话应该还算自然吧,不会泄露她什么心思吧。 琢磨了一番措辞,她刚要开口。 却听到了男生的一句话。 邢况站在她面前,掀了掀眼皮,漠然看着她,嗓音寒凉:“跟我去个地方。” 头顶一道狰狞的闪电,轰隆隆地切开了天际。 远处开来一辆车,车窗落下,钱蒙的脸从里面露出来:“先上车吧。” 邢况毫无预兆地抓住徐未然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走了走,打开车门,把她塞了进去。 车门被他关上。 他绕到另一边,在她身边坐下。 伞被收了起来扔在一边,周边很快积了摊水渍。 徐未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是从气氛里知道,现在的状况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好。她前所未有地恐惧起来,手紧紧抓着书包带,想以此给自己找一个支点。 手腕上还带着微微的痛感。 她大着胆子问出来:“你们、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钱蒙有些为难地扭头看了她一眼,问她:“未然,你妈妈是不是叫相倪啊?” 徐未然更是不解:“是,怎么了?” 钱蒙不再说什么了。 车子在一处私人别墅前停下。雨差不多已经停了,邢况下了车径直往前走,留下徐未然在车里。 钱蒙过来把车门打开:“未然,下车吧。” 徐未然跟着钱蒙进了别墅。一楼大厅里早就等着几个人,俞筱在最中间的沙发里坐着,一左一右分别是李章和一个陌生的面孔。邢况在旁边沙发里懒懒窝着,打开手机玩了局游戏。 钱蒙走过去:“俞筱,你好好问人家,别着急。可能有误会呢。” “有什么误会!”俞筱红着眼眶怒视钱蒙,从沙发里起身,走到了徐未然面前:“徐未然,你妈以前是干什么的?” 徐未然紧抓着书包带:“跟你、跟你有关系吗?” “商场导购员,卖珠宝的,对吧?”俞筱上下打量她一遍:“一天应该也挣不了几个钱,怎么就能把你送到清才上学了?她是通过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把你塞进清才的,你应该很清楚吧。” 徐未然发现事情开始往她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相倪,39岁,丈夫几年前出了意外死了,她一个人照顾膝下唯一的女儿。”俞筱彷如念课文一般娓娓道来:“女儿姓徐,在三中念书,今年七月份转入清才中学。” 俞筱说完这些,凉凉地笑了笑:“要说有手段,还是你妈有手段。把我爸勾引到手,跟我妈抢我们俞家的财产,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这个小三的女儿送进清才,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恶心我。” “小三”两个字像是一道雷,劈得徐未然快要站不稳。她眼珠颤了颤,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线:“你胡说什么?我妈是去出差了。” “是出差了,出差内容是勾引我爸,让我爸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跟我妈离婚!现在我妈病得不能起床,你妈却缠着我爸在国外度假。”俞筱突然笑了下:“你说这个账我该找谁算?” 俞筱转过身,一改方才狠厉的表情,眼睛里掉出大滴大滴的泪。她从小就是这群人宠着长大的公主,谁都见不得她流眼泪。毕宇航噌地一下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嘴里骂了句脏话,猛地把徐未然的前襟揪住往前一拉:“不是看你是个女生,我他妈早动手了!” 李章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有钱蒙上前把毕宇航拉开,替徐未然解释:“她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大家先别这么对她。” 俞筱哭着说:“她不会不知道,相倪走之前给她留了笔钱,她不会不问那笔钱是从哪儿来的。她现在吃的,穿的,还有学校,全部都是靠吸我家的血得来的。她怎么可能无辜。” “你们说的我全都不知道,”徐未然脸色煞白,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妈只跟我说她是去出差了,别的什么都没跟我说。我现在也联系不到她……” “你当然要说你不知道,”俞筱打断她:“不然呢,承认你妈是小三,你是小三的女儿吗?” 徐未然不想让自己泄露出一丝半点恐惧的情绪:“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俞筱哭得更厉害,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转头看向始终一言不发,只知道玩游戏的邢况:“你就什么都不做吗?我妈都病成那样了,你一点儿都不担心吗!你别忘了从小是我妈把你带大的!”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陡然提高。 邢况正在操作的手指蓦地停下,表情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冷。 过了几秒,他关了手机,抬头看向俞筱:“所以,要让我做什么?” 见他终于开口,俞筱有了些底气:“当然是替我教训她。” 邢况懒懒往沙发上一靠,手臂搭在沙发背上,脸部线条冰冷至极:“怎么教训?” 俞筱一时没有想好。 邢况口气散漫:“打一顿?” 徐未然心口重重一坠,有什么掉下去,在胸腔里砸得血肉模糊。 “你说,”邢况仍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俞筱:“你说什么,我照做。”顿了顿,补充:“谁让我是你妈从小带大的。” 俞筱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情绪,只听到了字面上的意思。她得意地看了眼徐未然,说:“那就打一顿好了。” “好。”邢况吐出这两个字,突然从沙发里起身,一把箍住徐未然的胳膊,带着她往外走。 他步子迈得很大,徐未然跟不上,一路走得趔趔趄趄。胳膊上被他箍住的地方越来越疼,血液流通不畅,很快由疼转变成麻。 她被拉到刚才的车前,邢况把副驾驶车门拉开,不容分说把她推进去,砰地合上车门。 他从另一边上车,发动车子带她离开了别墅区。 徐未然控制不住地瑟缩起来,满是恐惧地看着他。 他现在是要把她带去哪儿?荒郊野岭?还是随便哪条河边?他打架那么狠,会不会也对她动手? 她看过的惊悚电影全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全身上下的温度迅速消失,冷得她在雨后的夏天里微微打颤。 “安全带系上。” 男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吓得她打了个寒战。冷静下来后她颤抖着手指把安全带抽出来,艰难地找到地方扣进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颤着声问。 邢况扭头看她一眼,女孩吓得面白如纸,两只漂亮的杏眼里拼命忍着将落未落的眼泪,唇上早没了什么血色。 心口猝不及防软了下,他把目光移回前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徐未然,我是不是看着像有暴力倾向?” 徐未然不说话。 “或许有,”他自嘲地笑:“不过你放心,我还没打过女生。” 徐未然慢慢地安定下来,可仍是问:“那我会是第一个吗?” 邢况短促地笑了声:“只要你有这个自信把我惹到这一步。” 确认自己是安全的,徐未然不再那么害怕了,紧攥着书包带的手略略松开了些。 车子驶入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路两边种满了很有年头的梧桐树,叶子被雨水冲刷得绿意盎然。 徐未然盯着看了会儿,耳朵里嗡嗡地响,全都是刚才俞筱说的那些话。 “要说有手段,还是你妈有手段。”“是出差了,出差内容是勾引我爸。”“你妈是小三,你是小三的女儿。” 徐未然前所未有得恐惧起来,像坐在一辆原本正常行驶的列车上,列车被轨道上突然出现的石头撞得翻覆,叮铃哐啷,就快要四分五裂。 她仔细回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是从父亲去世后吗?家里的顶梁柱突然意外离世,相倪哭得一双眼睛都快要瞎掉。颓废了几个月后才开始重新振作起来,工作更卖力,为了提高销售额好话说尽,笑脸赔尽,只差没有给人跪下。 可即使如此还是过得吃力,常常觉得自己没办法给女儿好的生活。换季的时候见邻居家的孩子都穿着漂亮的新款裙子,这种时候的愧疚感尤其强烈,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也能穿上光鲜亮丽的衣裳,她开始在休息日找兼职,找了一份又一份,就连片刻的空闲都不肯留,但凡歇一歇,就会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是这样的妈妈,在妈妈这个身份上,她从没有过失职的时候。 所以就是因为太想给女儿好的生活,才会去插足别人的婚姻吗? 不会的! 徐未然立刻打住这些猜测。不管怎么样,现在还是有最后一点儿余地的。俞筱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如果那些都不是真的呢?没有经过确认的消息,怎么能当做是事实。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徐未然仍旧怔怔地靠着车门,整个人陷在一种恍惚里。 邢况把她安全带解开,淡淡说了句:“下车。” 徐未然这才回过神,意识到邢况并不是想找她麻烦,而是把她从刚才混乱的场面里救了出来。 她什么都没有说,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背影仍是失魂落魄的。 邢况拿过车里的烟盒,抖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点燃。 猩红色的一点光亮起,烟雾从他口中缓缓吐出。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小区楼里陆陆续续亮起了灯。透过车窗往外看,四楼位置的窗口始终黑着。 他没有走,胳膊肘搭在大开的车窗上,一根烟吸了一口就没再继续抽。烟灰积得很长,直到累积到一定重力掉下去。 这个时候才想到。 刚才把她带出来得急,用的力气太大,好像把她捏疼了。 第13章 夏蝉 徐未然坐在黑乎乎的房间里,一遍遍地打着相倪的电话。 电话里每次都是同样的机械化人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她把自己缩得越来越小,想要藏进墙角里一样,抓着手机不肯放弃地继续拨。 始终都打不通。 她一颗心越来越冷,急切地想找些温暖的东西来救救自己。可是哪里有温暖的东西,这个家冷冰冰的,在热烈的夏天里都像是一个冰窖。 秒针一圈圈地转,缓慢地把时间急速转走。被铃声惊醒的时候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了。 来电显示上写着“妈妈”两个字。 她急忙把电话接起来:“妈,你在哪儿?” 对面的人好像是站在风里接的电话,声音被吹得虚虚实实:“然然,妈妈在外地,这几天一直都很忙,抽不出时间给你打电话,你别怪妈妈啊。” “你是不是跟俞良山在一起?”徐未然直截了当地问。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下来。沉默得越久,徐未然仅存的那点儿希望就被风吹得越厉害,只剩了一点儿摇摇欲坠的火苗。 “所以都是真的,”徐未然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这个处处有惊喜的世界:“你给人当小三,毁坏别人家庭,跟着男人出国享福。就这么抛下我你心里过意不去,才去求那个男人把我安排进了清才,施舍乞丐一样给了我十万块钱,是不是?” “然然,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相倪开始解释:“妈妈是有苦衷的,我也不想这样,可很多事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什么苦衷?家里太穷了,你养不起我了,不想再过这种捉襟见肘的日子了是吗?什么事是你一个大人做不了主的,你不想给人当小三,别人还能拿枪逼你去当吗!” 相倪深呼吸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有些不容置疑的决绝:“然然,大人的事情你不要管。你现在要做的只有好好学习,顺利从清才毕业考上名牌大学,其它的你全部都不要管!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只要你能过上好日子,妈妈什么事都愿意做。我知道清才的学生要花很多钱,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费用,你手里没有钱是过不下去的。从下个月开始我会每个月往你卡里打五千块生活费,如果钱不够花你再告诉我,我会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去勾引俞良山吗?” “然然!”相倪的口气严厉了些:“好好上学,不要让妈妈失望,更不要让你天上的爸爸失望。现在时间还早,你再去做套卷子,等十二点的时候准时睡觉。还有,”相倪最后补充:“我知道你喜欢画画,可是现在能画出名堂的有几个人?这条路不好走,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规规矩矩地学金融。我给你的钱如果你敢拿去花在画画上面,我会缩减你的生活费。” 电话被挂断了。 徐未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不知道过去多久才从地上爬起来。 窗外月色太凉,她想去把窗帘拉上。 无意中往下看,发现邢况的车仍旧停在楼下,并没有走。 她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摸索着把灯打开。 楼下的车很快启动,调转了方向驶出小区,车灯在黑夜里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徐未然去浴室洗了澡。左边胳膊后知后觉地疼起来,上面有一圈被握出来的红痕。 手指触上去摸了摸,瞬间就感受到痛意。 睡了一觉起来,胳膊上的红痕仍是没有消失。 徐未然找了件外套穿上,收拾了书包准备去学校。 临出门时又胆怯起来。只要想到在学校里会面对那几个人,她就怕得想躲起来。 如今事实已经清楚,不管是因为什么,相倪都破坏了别人的家庭,抢了别人的丈夫。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小三的女儿,无论如何都洗不掉这个头衔。 她甚至想躲起来,不要去见任何人,不要跟任何人交流。 可到底还是不得不去了学校。钱蒙和李章已经到了教室,她多少能感受到他们这些人跟俞筱的关系很好,应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俞筱长得那么漂亮,在这群男生中间,不用想都知道是公主一样的存在。如今他们的小公主受了伤害,他们会怎么对付她这个凶手的女儿? 她握紧了书包带,没敢去看他们是什么表情,低下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李章心情复杂。他对这个外表无辜的女孩很有好感,本来是想追到手玩玩的,谁知道会出现这种事。一个看上去柔弱又清丽的人,竟然会有那样一个不堪的母亲。 李章攥紧了拳头,又松开。从小到大,他们这帮人都见不得俞筱受委屈,不管是谁欺负了俞筱,他们都会把人揍一顿给俞筱报仇。可现在敌人是一个单薄的小女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这种复杂情绪里上了一天课,他一句话都没再找徐未然说过。想把她当空气,但时不时地会忍不住看她。 望过去的时候,他心里忍不住想说脏话。怎么一天过去,这女孩好像更纯了些。尤其是一双眼睛,总好像浮动着一层清澈的水光,看得他心痒难耐。 他抑制住心里躁动的火苗,等最后一节课铃声响起,清了清嗓子想找她说几句话,问问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相倪是小三的事。 俞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跑了过来,哭得抽噎个不停,话都说不利索。 “邢况,你快带我去医院,”她满脸都是眼泪:“阿姨给我打电话,说我妈自杀了!” 徐未然写字的手停住。 听到了,有什么东西一路朝她蚕食的声音。 李章的情绪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再多已萌芽的种子都被憎恶碾压殆尽。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凶恶,赤红着眼睛去看徐未然:“你跟我们走!” 徐未然被迫随他们一道去了医院。 尤芮还在抢救,她在家里割了腕,薄薄的刀片把手腕割得血肉模糊,血流了一地。 俞筱哭得快晕过去,抱着邢况不肯撒手,眼泪把他的外套都浸湿。 邢况忍了忍,最终没有推开她。 医生从抢救室里出来,俞筱立即跑过去问:“怎么样了,我妈妈怎么样了?” “已经抢救回来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情绪有些不稳定,你们家属要多劝解劝解。” 俞筱愤恨地看了徐未然一眼,当着她的面,仍旧扑进邢况怀里开始哭。 李章烦躁地骂了声“艹”,所有情绪都由这一个字外放出来。他走到徐未然身边,恶狠狠地看着她:“钱呢?” 徐未然往后退了一步:“什、什么?” “钱!相倪给你的所有钱!”李章的口气越来越恶劣:“全都拿出来,那些是俞筱的,不是你的。你没资格花她一分钱!” 钱蒙站在一边,没有再说什么。 俞筱紧紧地抱着邢况不肯松手。 邢况两只手垂在身侧,低头看着俞筱,看不到他眼里的情绪。医院走廊里的灯白晃晃照在他身上,把他身上最后一丝温度都抽走。 低垂的眼睫,落在俞筱身上的目光,留给她的无动于衷的半边侧脸。 像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剑,轻描淡写却刻骨铭心地埋进徐未然心口。 - 徐未然回了家,找到相倪留给她的那张卡,下楼交给了李章:“密码是980714。” “里面有多少钱?”李章问她。 “十万。” “只有十万?”李章并不相信:“徐未然,你别想着骗我们。如果被我知道你藏得还有钱,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只有这么多。”她的表情反倒冷静下来。 “你就一分都没花?”李章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手指在她外套上挑了下:“这衣裳新买的吧,脱下来。” 钱蒙有点儿听不下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前面副驾驶上是正低头发信息的邢况,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徐未然逼着自己也没有看他,把身上外套脱下来,给了李章。她身上只剩一件纯白色的T恤,骤一脱了外套,身上有点儿凉。 “你记住,这些都是你欠俞筱的,”李章拿银行卡拍了拍她的脸:“以后相倪给你的每一分钱,你都没有资格花。还有,尤姨出院前,你要每天过去照顾她,一直到她病愈为止。” 李章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邢况这时候才无意中往外看了一眼。 刚好看到女生细细的胳膊上,靠近手肘的位置有条红色抓痕。 他不过就是抓了她一下,没成想她身上会这么容易留印子,都整整一天了也还是没有消下去。 难道真的是太用力,弄疼她了? 他盯着那道红痕看了会儿,女生已经转身往楼道里走了。 她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及膝的百褶裙,脚上踩了双黑色中筒靴。最普通的学生打扮,却莫名比别人都要惹眼。 她身材很好,整个人纤细柔软,瘦而不柴,匀称清丽,皮肤白得发光。没有外套遮挡,更能看到她被百褶裙束起的细细一截腰身,细得仿佛用一只手就能握得住。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邢况才勉强扯回了自己的目光。 女孩脱下的外套被李章扔在车里,上面有股浅浅的花香,好像是茉莉的味道。 钱蒙看了眼,忍不住说:“李章,你也太没品了吧,抢人家女孩衣裳,你有劲没劲啊!” 李章扭头看了看后座上那件外套,情绪不辨地笑了:“谁知道她这么好说话,我让她脱她还真的脱了。肯定是知道她妈确实是小三的事了,心里愧疚。” “你知道就好,”钱蒙开始替徐未然说话:“其实她妈做的事,跟她没有关系啊,你对她那么凶干什么。把俞筱的钱要回来不就好了吗,你还让人把衣服都给你,你可真有意思。” 李章开始给自己找补:“这衣裳肯定也是用俞筱的钱买的,我要回来怎么了。尤阿姨都成那样了,我不过就是把俞筱的财产要回来而已,不过分吧?没有打她就已经很收敛了。” 车上没人再说话。 到了别墅区,李章和钱蒙下了车。 “况哥,你不回家?”李章问。 邢况坐在车里点燃了一根烟:“还有事。” “那我们先走了。” 李章和钱蒙结伴往家走,一路都吵吵闹闹的。 邢况抽完了一根烟,把烟头碾灭。 阅读灯开着,他侧过头,看得到女孩浅绿色的外套在后座上随意搁着。 他看了会儿,探身过去拿。 外套口袋里叮铃掉出一串钥匙。 第14章 夏蝉 徐未然忘记了钥匙放在外套口袋里。她没有勇气让李章把钥匙送回来,只能联系了一位换锁的师傅。 在外面等了大半个小时,师傅仍没有来。她坐在小区里的长椅上,把错题本拿出来,用手机手电筒照着一题题地看。 旁边是个人工池塘,每到晚上就有青蛙呱呱地叫。以前觉得有点儿烦,现在却觉得有它们陪着,不会那么害怕了。 笔记上落下一片阴影,她抬起头,看到邢况正站在她面前。 男生身高颀长,穿着一身黑衣黑裤,头上戴了顶鸭舌帽,看不太清帽檐下冰冷的眼睛。 他把钥匙往她摊开的错题本上一扔:“打算这么等一夜?” 徐未然低下头,纤细的手指伸过去,把钥匙抓进掌心。 邢况:“为什么不联系李章?” “联系他,他会管我吗。”她低着头:“你们现在,应该都挺讨厌我的吧。” 邢况嗓子里短促地笑了声:“所以等着我给你送?” “没有等你,我叫了换锁的师傅。” 徐未然把电话拨过去,跟电话那边的人说:“不好意思啊师傅,钥匙我又找到了,您不用来了。” 那边骂骂咧咧:“你这同学怎么这样子啊,我都快到你们小区了!”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不好意思。” 徐未然不停道歉。可那边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一直咄咄逼人:“你这样不行的,你要给我误工费的!这样吧,我也不多要,你把打车的钱,一百五十块给我吧。” 徐未然没有跟人这么扯皮过,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邢况见她性格软糯得不像样子,伸手把她手机夺了过来,跟电话那边的人说:“打车费一百五,您这业务挺广啊?隔大半个城市的生意都做。看您这么辛苦,这样吧,我再给您加一百,二百五你要不要。” 那边的人立马笑开了花:“那我要的呀,要的呀!你现在就把钱转过来吧,加我这个手机号的微信哦,直接转账就可以了。” 邢况冷笑:“只有现金,你敢要就现在过来,老子当面付清!” 说完把电话挂了,扔回给徐未然。 徐未然自从父亲死后,跟相倪两个人相依为命。母女两个一向谨小慎微,过得小心翼翼,生怕会惹上麻烦不好解决。 她见邢况话说得难听,着急地从长椅里站起来,抬头看他,惨白着小脸说:“你怎么这么跟他说话。万一把人惹恼了,他过来找我麻烦怎么办?他知道我这里的地址,我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告诉他了。” 邢况发现这女孩好像是有被害妄想症,淡嗤了声:“徐未然,你当每个人都有闲心找你麻烦?” “万一呢?万一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来找我麻烦呢?” 她表情里是真的有害怕在,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他,里面好像藏了层旖旎的水光,快要把他吸进去。 他第一次在一个女孩的注视下败下阵来,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看向她身后的人工池塘。 人工池塘里的水潺潺流着,黑夜里都能看得出清得见底。 “胆子这么小,你一个人是怎么过得。”他掏出手机,调出微信名片放到她面前:“如果他真的过来找你麻烦,你找我。” 微信名片明晃晃地亮在徐未然面前。 她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就要加微信了,看着他的手机界面,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起来。 可很快又想到这几天的所见所闻,邢况和俞筱,别人都说他们是一对,就算现在不是,将来也总会是。他们两个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总有一天会走到一起。 徐未然手心攥了攥,摇头:“不用了。应该不会有事的。你走吧,谢谢你给我送钥匙。” 邢况的手僵了下来。 他从没有主动找女生加过微信,一直是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乌泱泱地跑来加他,他心情好了就会通过,心情不好就放着不理。 第一次鬼使神差地去加别人微信,还被拒绝了。 荒唐得想笑。 徐未然已经把错题本装进书包,提起来就要走。 胳膊突然被人攥住。 她没有穿外套,上身只有一件白色短袖。 没有任何遮挡物,男生有些粗粝的手指握住她又细又软的胳膊,初初握上去时力气很大,后来莫名松了松,控制着一个又能抓住她,又不会让她感觉到疼的力度。 她原本有些冷,被他抓住后从他手下的那片皮肤开始,热度噌地一下往全身各处蔓延,烧得她耳朵都红了。 她往外挣了挣:“你干什么?” 邢况仍是没有放开她,反倒猛地把她往前一扯,几乎把她扯进了怀里。 她不由自主往前扑,感觉踩到了他的脚,赶紧往后退了退,身子也往后仰。 “放开我。”她发现自己挣不开,只能小声求他。 邢况脑海里闪过她胳膊上的那条红痕,手下又松了松。他看得出女生皮肤极好,嫩得水豆腐一般。可真的碰到她,他心底还是毫无防备地震颤起来。 手下的肌肤又嫩又软,触手生温,好像再多用些力气就要把她捏断了一样。怪不得她身上那么容易留印子。 他喉咙开始发痒,燥意无孔不入地扑过来,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他难耐地空咽了下,喉结上下滑动,拉出一条隐忍的线。 身体往下倾,一点一点地逼近她。 徐未然越来越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清爽干净的草木香气。 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紧张又恐惧地看着他,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至今她仍忘不了初次见他那天,她在兵荒马乱的奔跑中回头,看到他一个人把朱鑫一群人揍翻在地,拳拳到肉,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至始至终,他脸上的表情还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这个男生太可怕,她直觉自己惹不起,也不敢惹。在他压过来时她一分分往后退,怕得几乎快哭了。 不知道怎么是好时,手里攥着的手机被人抽走。 她一愣,看到邢况已经直起了身,在她手机界面上点了几下,输入了六位数的密码。 手机果然被打开。 她赶紧上前去抢,邢况一只手还攥着她那条胳膊,另一只手略略举高。 徐未然怎么蹦都够不到自己的手机,急得脑门上出了一层汗。 邢况用一只手操作手机,点开她的微信,输入自己的微信号,发送好友请求。 做完这一切他把手机还给她,从裤子口袋里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 徐未然难以理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这样?” 他已经松开了她的胳膊,低着头在手机上操作几下。原本想把她的备注改了,发现她的微信名是“未然”两个字,退出去没再动。 把手机收起来:“怕你被换锁的师傅寻仇。” 这几个字成功地把徐未然的敏感多疑又挑起来,她把书包抱在胸前,抿了抿干燥的唇,抬头问他:“真的会来寻仇吗?” 她好逗弄得很,他一说她就信了。邢况有些想笑,仍然在吓她:“没准。” 徐未然把书包抱得更紧了。 “所以,”邢况顿了顿,一双比夜色更黑的眼睛直视着她,又低又磁的嗓音被月光染得昏昧:“你要敢把我删了,你就死定了。” 徐未然:“……” 第15章 夏蝉 人行道上有人路过,频频朝他们那里看了好几眼。 一男一女站在池塘边,男的穿了一身黑,头上戴着鸭舌帽,个子很高,从背影就能看出长相一定很好。女生娇娇弱弱的,瘦小可爱,比男生低了一个头,乖乖地在男生注视下站着,怀里紧张地抱着书包。 两个人美好得像是一幅画,都不用怎么构图,已经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年过四十的大叔忍不住跟妻子说:“你看那两个小情侣,多美好啊,咱们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他们这样?” 他妻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年轻的时候没见你美好过。” 路人口中美好的少年走到停车的地方,打开副驾驶车门,从里面把一件外套拿了出来。 他走回徐未然面前,把外套展开,扔到她身上。 外套从外面把徐未然裹住,恰恰好挂在她单薄的肩上。 她冷不丁被甩了件衣服,有点怕地看着邢况,觉得这个男生的暴力因子已经开始冒出头了。 “李章一直把俞筱当亲妹妹。” 没想到他只是心平气和地告诉她:“是我们中最疼俞筱的一个。你如果不想受他欺负,最好把位置换回来。” 换回来岂不是又要跟他坐一起,徐未然不肯,低下头小声说:“跟李章当同桌只是被他一个人欺负,可是跟你当同桌,会有更多的人欺负我。” 这两个比较起来,她宁愿被李章一个人欺负,起码他都是明目张胆地,不像那些人,都是躲在背后耍手段。 邢况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开始发沉:“是因为害怕包梓琪她们,所以才走的?” 徐未然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他,她会换位置是因为听到了他跟俞筱的传闻,她不想掺和进去。 “是。”她撒谎。 “为什么一开始不走?” “一开始以为自己能撑下去,后来发现我高估自己了。” 邢况沉默下来,很久没再说什么,帽檐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莫辨。 徐未然紧张地抿了抿唇,试着往前走了走:“那我、我回家了。” 邢况没有拦她。 徐未然回了家,搁下外套和书包,走到卧室窗前往下看。 邢况果然还在下面没走。 她按亮屋里的灯,身体小小地缩在一边,不敢让他看见。 邢况抬头往窗口这边看了眼,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 她微信上收到一条消息。 邢况:【到家了?】 她心里漏跳了一拍,原本波澜不惊的水面被乱蹿的鱼儿搅得一团糟。 她握紧手机,咬了咬唇,回了一个字:【嗯】 楼下的邢况收到信息,坐上车走了。 徐未然心情好了点儿,不再那么憋闷了。肚子也感觉到了饿,她去冰箱里找到几颗青菜,一个鸡蛋,做了碗面出来吃了。 手机又震动了下,她拿起来看。 邢况:【换锁那人要是去找你麻烦,你告诉我】 她盯着这条微信看了很长一会儿,原本想回点儿什么,可是又想到学校里那些传闻。 邢况和俞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所有人眼里的准情侣,等将来上了大学就会立刻订婚。 又想到在医院时,俞筱哭着扑进邢况怀里,极其自然地搂着他的腰。邢况虽然没有回抱住她,但也并没有推拒。 徐未然眼光黯了黯,把手机收起来,什么都没有回。 - 邢况等了大半个小时,一直到把车子开回家门口,手机仍旧静悄悄的。 好不容易震动了下,他拿起来看,发现是俞筱发来的信息。 【你过来陪陪我好吗?我睡不着。】 邢况看了看时间。 才八点而已,她当然睡不着。 他没有这么回,想到换位置那天,钱蒙跟他说的。 “未然要跟我换位置。她被欺负那么久都不肯换,现在被骂一句小三就立刻要换了。” 俞筱从小就总喜欢黏着邢况。她比邢况小一岁,是那帮人里年纪最小的,又是唯一的女生,身边那些男孩子都拿她当公主一样宠。邢况从小被半寄养在俞家,受了尤芮很多照拂,作为交换,在外面的时候他会帮忙照顾俞筱。 邢况性子冷,不好接近,多少女生试着找他搭讪,最后都是铩羽而归。明明长着张渣男的脸,却从没有过渣男的行为,男女关系一直都清清白白,身边从没有出现过乱七八糟的女生。 只有俞筱,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雷打不动地跟在他身边,像个挂件一样,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后来不知道是谁开始传,俞筱是邢况的准女友,将来总有一天能确定关系,现在虽然只是暧昧阶段,可邢况也已经是俞筱的所有物,任何女生都不能碰。 这个传闻在清才中学甚嚣尘上,传得无人不知。从那以后,但凡有女生想接近邢况,就会被俞筱那些朋友背地里使的小手段吓退。 邢况平时话都懒得说一句,更懒得跟那些人计较。因为传闻里也只说俞筱是他将来的准女友,而没有说成是他现女友,他更是没有澄清的必要。因为有俞筱在,反倒还能挡一挡那些烂大街的桃花。 可现在,他开始觉得自己有澄清的必要。 他点开跟俞筱的对话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俞筱:【什么?】 邢况:【男女授受不亲】 那边的俞筱满脑袋莫名其妙,一度觉得跟她聊天的人根本不是邢况,邢况从来不会这样跟她说话。 她打了一句:你是谁? 还没有发过去,邢况的微信又传过来一条。 【以后再有这种事别再找我,你未来男朋友知道了不好】 俞筱:“……” 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上这几行字。以前她找他撒娇的时候,他顶多只是不理她而已,从没有说过什么伤人的话。 什么叫她未来男朋友知道了不好?她未来男朋友难道不是他吗?除了她,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配得上他? 俞筱打字的时候手都开始抖:【我未来男朋友?我未来男朋友是谁你不知道吗?】 邢况:【你未来男朋友是谁我怎么会知道,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找】 俞筱:“……” 手机震动了好几次,始终不是徐未然发过来的。 邢况重新点进跟徐未然的对话框,看了看自己最后那条信息的发送时间。 距今已经整整五十九分钟,再有一分钟就满了一个小时。 邢况有些好笑,喉结隐忍地滚了滚,烦躁地把手机扔去一边。 第16章 夏蝉 从别墅里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穿了身家常的衣裳,模样端庄优雅。 她走到邢况车窗这边,见真是他,笑了笑:“邢况回来啦,怎么不进家里啊,我跟你爸一直等着你吃饭呢。” 邢况冷了眉眼,开了车门下来。 他并没看女人一眼,径直往前走:“不用,吃过了。” 秋琼追上去问:“跟朋友一起吃的?你那些朋友很久没来过家里了,哪天让他们过来聚聚,我好好招待他们。” “不用。” 邢况径直穿过客厅,上了楼梯,对沙发上已经等了他很久的父亲视若无睹。 邢韦兆站起来想说他两句,被秋琼拦住。 “算了算了,他正是高三的关键时期,功课紧张,你就别给他压力了,让他在自己屋好好读书。” “读书?他要能好好读书,我能给这兔崽子跪下来!”邢韦兆气冲冲坐回沙发里:“这几次考试他哪次不是倒数第一?校长跟我说了,他那成绩在清才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是看门的老大爷都能比他多考两分!我这张脸全给他丢尽了,怎么就偏偏生出他这样的儿子!” 秋琼柔声安抚:“还有一年的时间,来得及。我会留意给他请个好家教的,你就放心吧。虎父无犬子,你生出来的儿子,你还怕他会功课不好?” - 徐未然一直到了半夜两点才躺在床上睡觉。 她困得厉害,可闭眼前还是撑着把手机拿了过来,点开微信。 邢况的微信名是本名,她盯着看了会儿,把他的备注写成了“危险物品禁止靠近”。 改完后盯着他的头像看了会儿。 是一张手机拍摄的照片,拍摄地应该在很高的一处地方,镜头里坠着一轮血染般的落日,落日旁是栋离得很远的建筑。建筑看起来有点儿眼熟,但记不起是在哪儿了。 她把这张照片保存到本地,关掉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过了会儿,忍不住又拿过来,想看看他朋友圈。 却发现他连朋友圈都没有开,个人名片里根本没有朋友圈入口。 不过想想也对,他那种人,怎么会有闲心发动态。 她把手机关掉,没再看了。 睡了四个小时被闹钟吵醒,她艰难睁开眼睛,在床上清醒了会儿,捞过手机刷了会儿朋友圈。 往下没翻多久,看到邢况竟然破天荒发表了第一条朋友圈。 发表时间是凌晨三点钟,他转载了一篇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来的新闻,新闻标题赫然是:男子因一百元与一女子产生纠纷,怒而入室抢劫。 徐未然:…… 她的睡意瞬间被吓没了,从床上翻身而起,盯着邢况的这条朋友圈看了两分钟,最后哆嗦着手点开链接,一字不落地把新闻看完。 一条几百年前的新闻,凶手因为少收了一百元钱而产生了报复心理,入室抢劫后跟女主人揪打到一起,最后双双从窗口坠落下去,两命呜呼。 徐未然难以理解邢况转载这条新闻是什么意思,看完往下翻了翻,见李章和钱蒙都在底下评论。 李章:况哥你魔怔了?大半夜看这种狗都不看的小道新闻? 钱蒙:况哥第一条朋友圈,留爪。 徐未然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会儿,退出朋友圈,点开邢况的聊天窗口。 愤愤敲出“你是什么意思”几个字,最后却并没有点发送。 把字全都删除,关掉手机。 她想,他应该纯粹只是无聊,并不是想故意吓她,她不能这么对号入座。 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她有些踟蹰。 她胆子小,又看了太多恐怖电影,属于又菜又爱看的那种,联想力被恐惧电影磨炼得太过丰富,常常觉得自己走路上都能碰见一个拎着菜刀大杀四方的疯子。更何况她还跟一个换锁师傅有了不愉快,而且她的地址还被她主动泄露了出去。 再联想到刚才看的新闻,她不由更怕了。 她在门口转来转去,无论怎么样都不敢走出门一步,更不敢透过猫眼去看外面是什么场景,万一看到一个拿着斧头表情阴郁的中年男人,她会被当场吓死。 十分钟过去,她还是不敢拧开门把。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手机上收到一条微信。 危险物品禁止靠近:【开门】 她心里一跳,站在原地呆了呆。 每次收到他的微信,都有种心弦突然被拨动的感觉。 她感觉自己好没出息,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走过去透过猫眼往外看。 外面没有拿着斧头表情阴郁的中年男人,只有一个从猫眼扭曲的镜头往外看,都能看出帅得过分的十八九岁的少年。 徐未然咬了咬唇,把门拉开。 邢况抬起头,露出帽檐下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目光里难得掺了些温度,并不显得冷漠地落在她脸上。 徐未然好奇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邢况:“怕你走不出这个门。” 徐未然:“……” “过来。”他转身往电梯那里走。 徐未然锁上门,在他后面跟着。 等电梯的时候,她偷看他一眼,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邢况过了两秒才说:“刚刚。” “所以,你发那条朋友圈真的是在故意吓我?”她这个时候能确定了:“心里过意不去才来找我的?” 邢况喉结动了动,侧头看着她:“你胆子是有多小,一篇几年前的报道都能吓成这样?” “几年前的报道你为什么还要找出来啊,”她弱弱地顶嘴:“你无不无聊。” 邢况眉心微动,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电梯门在两人面前打开,徐未然先走进去。 邢况跟着进来。 只有两个人的电梯里,徐未然又感受到了那种、因为个子比他低太多,而让她尴尬的压迫感。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从他宽阔的肩膀处往下移,去看他细又带感的腰,两条无法无天的大长腿。 她口渴似的咽起了口水。 目光再顺着移上去的时候,冷不丁跟他的眼睛对上了。 她心虚地赶紧扭回头。 邢况已经满含嘲讽地笑了声,语气欠欠的:“你可以看得更赤/裸一点儿。” “……” 徐未然一口血梗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脸已经开始红了,耳朵都热热的。 “我只是在看你合不合格而已,”她迅速想到了一个听起来有点儿鬼扯的理由:“我知道有家广告公司在招男模,你可以去试试,能挣钱的。” 她觉得像邢况这种看起来就是公子哥出身的富家少爷,肯定不会在乎那一点儿钱的。 谁知道下一秒,听到他说:“行,电话给我。” 徐未然愕然片刻,很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翻了会儿通讯录,然后十分真诚地说:“我好像忘了留了。等下次我再碰见他们,我给你要电话。” 邢况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没再就这个问题继续为难她,反而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逗弄般的笑。 “这么想着我,”他语气里捉弄的意思越来越明显:“觉得我长得好看?” 徐未然:“……” 他还没完,幽幽地又补充了一句:“身材好?” 徐未然顿时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扯什么男模的事,万一被他发现她喜欢他的心思可怎么好。 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都想不出该怎么若无其事地反驳他,好能掩盖自己对他异样的感情。 她两只耳朵都红透了,眼睛里也溢出了些无措的水光。邢况没想到她这么不禁逗,顿时有些心软,嗓子里开始发痒。 好像某个地方被她轻轻挠了一下。 好不容易出了电梯,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徐未然感觉身上的燥热好了些。 刚往外走没几步,邢况朝她手一伸:“手机给我。” 徐未然想到昨天晚上他硬是加了她微信的事,往后退了退:“你又要干什么?” “不是怕换锁的过来寻仇?” 邢况一把拿过她手机,驾轻就熟地输入密码解锁,找到昨晚跟换锁师傅的通话记录,拨过去,接通后按了免提。 那边响起一把粗瘪的嗓音:“喂,谁啊?” 邢况并不说话。 那边的人问了几次后开始不耐烦:“到底谁啊?说话啊!喂,喂?我这还忙着呢,这谁恶作剧呢?闲着没事干是不是?” 说完气冲冲地把电话撂了。 换锁师傅非但没有想找徐未然报复,还根本就不记得她这个人了。 徐未然愣愣抬头。 邢况把手机还她:“放心了?” “我、我本来也没有多担心的。”徐未然不肯承认自己的被害妄想,清咳了声说:“我要去吃早饭。” 邢况等着她往下说。本以为她下一句会是“你要一起吗”之类的,结果听见的却是:“你要是没事就先走吧。” 邢况默然看她。 徐未然并不想跟他有太多接触,说完就转过身,没再看他。 可依旧能感觉到他一双眼睛正落在她背后,目光里是一贯的冷淡、薄情。 她惹不起他,也不想惹,一个人径直往前走。 还只是早晨,太阳已经热烈起来,如荼似火地挂在天际,透过树梢斑斑驳驳地照在地上。 天气太热,徐未然穿了件背带裙,两条细瘦白嫩的胳膊露在空气里。胳膊上的红痕差不多已经消下去了,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到。 她怕晒,一路挑阴凉的地方走。能听到身后有人不紧不慢跟着的脚步声,她知道那是邢况,并没有理,全当他不存在。 她去了小区外的张嫂早点铺,里面人正多着,只有靠近点餐台的地方还有张小桌子。 她过去坐下。 很快邢况不请自来,在她对面的位置落座,后背随意往椅背上一靠,两条长腿大喇喇地朝前敞开着。 早点铺里处处一片热腾腾的烟火气,只有他显得格格不入,不像是来吃饭,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他外形太惹眼,店里几个在吃饭的女高中生频频往他这里偷看,头凑在一起激动地议论他。 老板娘张芳在柜台后朝这边看了看,很快给他们上了一屉热腾腾的包子,两个茶叶蛋。 张芳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热情地问徐未然:“然然,这是你交的男朋友?哦呦,好帅的小伙子啊,长得也太好看了,跟你好配的!” 徐未然愣了愣,对面的邢况也明显僵滞了下。 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里,他抬起头,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第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