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完病娇后我被献祭了》作者:无话诏曰 文案: 本文一句话文案:穿到蛇精病男主病发前,苟成他的白月光 【中二病/恐男主综合征深度患者 X 病娇/占有欲强/洁癖/偏执/腹黑】 宁纾为了活命,被系统捆绑,穿成抛弃病娇的未婚妻,使劲撩他,哄他说爱她。就在快成功时,被一杯毒酒送了命。 任务没完成,只能重新穿成个太监,继续撩(划掉),似乎成功了,病娇顺手送了她一程黄泉路。 恢复身份后,丧心病狂的神经病,认出了她,红着眼眶,哭唧唧地求她:“我爱你,我爱你,爱到无法自拔,你不要怕我,不要离开我。” 内容标签: 爱情战争 穿越时空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樾、宁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那年杏花微雨,病娇也曾傻白甜 第1章 穿到十三年前 “小纾!” “小纾!”宁国太子从船头冲向船尾,却被三五个彪形侍卫拉住。 “你们干什么?!快拉公主上来!梁樾的人快追上来了!” “放开我!你们!”他目眦欲裂,拼命挣扎。 “太子哥哥!”宁纾一边喊一边跳进冰冷的河水,追赶已经收回缆绳的船。 “小纾!” 她身后是黑洞洞的森林,在月光的照射下,妖冶、张牙舞爪,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生命。 他们逃出皇城,逃出国都,逃出宁国,随行的人越来越少,可是奸相梁樾派来的杀手确实越来越多,如蚁附躯,如蛇随行! 马蹄声,一声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 宁纾踏在浅滩,双足仿佛浸入了深深的泥沼,无数的荇藻拉扯裹住她的双足,令她不能前行。 她不敢想,她拼命挣出脚,拼命去够太子哥哥伸出来的手。 可是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太子哥哥的声音带着哭腔,终究消失在一阵“嗡”的中箭声里。 四周一切都安静了。 宁纾摸了摸自己背后,巨大的疼痛,淹没了所有感官,接着泥腥生冷的河水灌入口腔肺腑,寒冷入侵四肢百骸,麻木渐生,慢慢意识消亡。 在水里浮浮沉沉,也不知道漂了多久。 突然耳边“叮”的一声毫无情绪的声音响起。 继而生水入肺的枯涩、疼涨感全面袭来,四肢的寒冷也恢复了。 她在水里做着无谓挣扎,身上沉重的衣服被水湿透,仿若水鬼的手,使劲将她往下拖。 突地,一个力道,将她拉起,口鼻出了水面,吐出一口水,喘了一口气。 还没等她意识清醒,那个拉她出水的人就松了手。 宁纾赶紧一把抓住那人,死死的。 求生欲,迫使她,张牙舞爪,一把抱住了这根救命稻草!不放! 怀里的身体,僵了一下,终是带着她,游到了岸边。 甫一上岸,瞬间围上来一堆人,嘈嘈杂杂,使得空气越发污浊稀薄。宁纾意识消散,只来得及瞥了一眼被人堆挤出去的那个救命恩人一眼,嗯,那是个单薄的少年,隐约有点眼熟。 再次醒来已经天黑了。 她,宁国的嫡公主宁纾,死在逃亡的路上,然后穿到十三年前,夺舍成了敌国——梁国,大夫季肥之女孟季。 这是她与一个叫做“西皮救赎系统”的鬼怪做的交易。 鬼怪声称只要成功和位面之子组成西皮,就可以恢复原本的身体,回到原来的时空。失败则将堕入畜生道,永世轮回。 她虽然听不懂什么叫“西皮”、什么叫“位面之子”,但是能够复活,干嘛不试试? “咝——”都换了身体了,怎么还有痛觉?不是后背,而是后脑勺。 宁纾摸了摸,似乎鼓了个大包。 这个身体怎么还是带伤的? 正疑惑间,有脚步声入门,接着一个小侍女拉开床幔,惊喜转头唤道:“公主,我家女君醒了。” 话音刚落,刚入房门的公主几步冲了过来,低着头,清丽的脸上满是纠结。幸亏宁纾是躺着的,若是坐起,只能看到这公主的发顶。 不过说到公主,宁纾也是公主,却从没有见过有有哪个公主穿着打扮这么毫无纹饰……寒酸的。 就算梁国快亡国了,也不至于吧。 “公主?”这么好看的公主?宁纾回忆了一番,可惜她与父王后宫的嫔妃来往不多,那些亡国公主就更不记得了。 “公主一直在照顾女君。”侍女补充说:“还亲自煮药汤,很是辛苦。” “谢谢你。”宁纾越发疑惑了,这好好地公主干嘛抢侍女的活? 那公主犹豫了一下,终是鼓起勇气,坐到床沿。 “孟季,你,救救我弟弟,好不好?” “你弟弟?” “我同母弟。就是白天救你的那个。”少女的双眼全是希翼。 救命恩人,那还用说? 宁纾掀开被子,双脚落地,却是一阵晕眩,还好那小侍女扶住了她:“他在哪?我怎么帮?” “长信殿。孟季请随我来。”清丽的公主已然焦急地不行,就要拉着她走。 方才还为公主助攻的小侍女却是脸色大变,拉住宁纾:“多谢公主的照料。但是我家女君大病未愈,不方便抛头露面。” 侍女冲她轻轻摇头。 宁纾一时弄不清楚情况,但比起贸然随陌生人出去,贴身近人更值得相信。她停住脚步。 “扑通”那公主跪了下来。 宁纾瞠目结舌中,那公主恳切道:“孟季,我们不会妨碍你做太子妇,但是我弟弟因为救你,得罪了太子。如今正在长信殿受罪。你救救他,求你了。” 因为救我,得罪了太子?宁纾想了想当时从水里出来的样子,两个人,的确难看得很。但是这太子嫉妒心也太重了,都那样危急的情形,也是不得已。怎会就此发难? 一旁的小侍女还一个劲使眼色。 宁纾便道:“公主快去长信殿吧。我换了衣服就来。” 那公主本不欲走,可是眼看着孟季一脸苍白,病恹恹,又语气沉稳,恐是要费力气多劝。可是时间不等人,弟弟已经进长信殿很久了,不知伤成什么样了?她终是冲宁纾行了一个大礼,才急匆匆离开。 她一走,小侍女就急切规劝:“女君怎能答应她,去救王子樾呢?” “王子樾?”宁纾脑子嗡地一下,清灵了! 对,这里是十三年前的梁国。那么这个王子樾,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梁樾! 这是魔鬼,是疯子,是丧心病狂的阴冷毒蛇! 她感觉自己牙齿都在抖。若说她有什么怕的,以前是蛇虫鼠蚁还有父王,父王驾崩后,就是梁樾了。 此人是梁国的一个不起眼的王子,在去宁国为质期间,靠着裙带关系和不择手段,迷惑和父王,最后把持宁国朝政,心黑手毒,丧心病狂,迫害忠良,屠杀王室,以至于她死在跟太子哥哥出逃的路上。 “是啊。刚刚的梁姬公主就是王子樾的亲姐。女君没认出来么?” 他的亲姐,正是父王临终前的宠妃梁姬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对姐弟,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感谢系统!让她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她保证会好好完成与位面之子的任务,以报答系统的恩德! “方才梁姬请我去长信殿救梁樾。”宁纾笑起来,笑的后背处隐约有了一丝爽感:“我们这便去吧。” “女君不可。”侍女再次阻拦:“王子樾的母亲对女君素有觊觎之心,处处卖惨,惹得女君与太子的婚约为粗妇愚民指摘。王后与太子甚是不喜他们母子。女君又何必为他出这个头呢?” 婚约! 宁纾记起来了!根据系统提示,这个大夫季肥之女孟季,与大王长子指腹为婚。当时王后与一美人都是有孕在身。根据月份,是王后先生产,谁知那美人却提前早产,导致梁樾这个坏坯成了大王长子。 但是梁国第一实权家族,季氏,岂肯嫁女梁樾?于是王后彻查美人早产,果然是其觊觎季氏婚姻,便将其逐出后宫。孟季与王后之子——太子定了婚约。 见宁纾不说话,侍女惊道:“女君不会真要去救他吧?” 救他? 梁姬祸国殃民,使得父王一生英明尽毁,临死前干出赐死太子哥哥,传位梁姬之子的荒唐事! 梁樾则是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动辄征伐,屠灭宁国王室!她,宁纾就是死在他的追杀之下! 如今,梁樾正值生死存亡,梁姬看上去也没什么凭持。 那么,只要他们姐弟俩一除,十三年后的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宁纾笑得诚心诚意,“好歹是救我一命,总要去看看他。” 去现场看着他怎么倒霉,一定很爽。 长信宫。 宁纾一路行来,因为心情愉快,随意观赏了下梁国的园囿。比起中原大国宁国的宫苑,这南方小国就只能算精巧意趣了。也不知道那梁樾什么审美,居然以梁宫旧貌重修宁宫,以至于最后成了四不像。 入殿后,标标准准向为首的梁国太子行了一礼,只见一少年趴在地上,衣衫破裂,隐有鞭痕血迹。 “孟季,你怎么来了?”梁国太子语气温和,混不似刚做出抽打庶出兄长的人。 宁纾够了勾唇,忽略了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的梁姬公主,满心满眼都是地上这个可怜的少年。单薄的身躯,白衣,挂满鞭痕血迹,乌发散落,黑白红的三色冲击,令宁纾得到了极大的视觉愉悦。 “太子殿下,此人犯了何罪?” “他娘那个贱婢前几年因罪被撵出宫去,居然偷人,孩子都生了。”梁国太子饶有兴致地给宁纾讲解:“父王知晓勃然大怒,梁樾为他娘求情甘愿受罚顶罪。本太子自然执法不徇私,以全了他的孝道。” 盯着少年稚嫩细弱的脖颈,口腔里充斥着王室成员特有的暴戾血腥气息——这个少年,化成灰,她都认识,是屠灭宁王室的罪魁祸首!是谋国篡位的不赦十恶!梁樾! “殿下执法真是好……”宁纾话音未落,耳边熟悉的电子音“叮”一下砸了过来。 “发现位面之子梁樾。请宿主尽快与他组成CP。” 第2章 鞭刑 “我拒绝!”宁纾内心狂喊:“他?梁樾?位面之子?我要救赎他?可滚你m的吧!我恨不得让他一辈子倒霉!后悔生在这世上才好!” “再次提醒宿主规则:两次机会。每次时间均为三个月。任务失败的惩罚是:畜生道永世轮回。” 畜生道永世轮回…… 这个“西皮系统”的鬼怪,果然如传说中的鬼一样,会控制人的灵魂。 “孟季?”梁国太子发觉未婚妻脸色难看得仿佛吃了苍蝇。 宁纾把对系统任务的恶心感,憋了回去,“殿下执法好像有些不妥。” 梁太子黑粗的眉毛挑了起来,有些娇纵之气的脸上露出玩味:“如何不妥?” 宁纾看着地上如沾血白牡丹一般的梁樾:“再打,他就死了。与其有碍殿下仁德之名,不如,” 她声音一顿,在梁太子目露异色之前,一指梁姬公主:“既然同为子女,公主的孝道也要成全啊。” 不是要救梁樾么?那么打他姐这个妖姬,也是不错。宁纾心理平衡了一下。况且,梁姬骗她说梁樾是因为她才受刑的,不惩罚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梁太子抚掌而笑:“孟季你真是个妙人。” 宁纾刚谦虚摆摆手,表示过奖了,便感到有视线盯着自己。回看过去,竟是梁樾的! 少年倒在地上仿佛无骨,碧潭般的眸子,透露出的冷冽之意,在憔悴的苍白面容下,裹着冷汗的粘湿,有种诡异的妖惑。 被这样的眸子一盯,宁纾下意识后退一步。 实在是,十三年后对他的恐惧太过深入骨髓,不自觉后背生寒。 她永远记得,父王驾崩不久的一次朝会,他突然以巫蛊为名发难,当场诛杀宗室大臣二十余名,并夷三族。整个都城都是纸钱和披麻戴孝的人,把整个春天弄得一丝色彩都没有。 宁纾暗骂自己没出息。 这是十三年前!这梁樾此刻还是梁国的小可怜,又不是宁国上卿、摄政相国,她怕什么?! 于是,她瞪了他一眼,倒是收到了梁樾惊奇奇怪的眼神。 居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暗爽。宁纾再次唾弃了自己的恐樾心态。 既得了令,本来对梁樾施刑的几名刑人,上前押住了梁姬公主。 梁姬一脸惶恐不安和苍白,浑身颤栗。 这模样看得宁纾浑身通泰,且暗生鄙视:梁樾跟个茅坑的硬石头一样,他姐姐怎的这么怂?父王临了就被这样的女人迷得找不到东南西北?无语! “十鞭,行刑。”梁太子吩咐道。 “母债子偿!”那小少年,挣扎着,单薄的脊背重新挺直。他张开手臂,护住身边的梁姬公主,头上硬生生挨了一鞭子,发束散落。 此刻少年的梁樾乌发雪肤,面若好女,瞳异色。宁纾大为惊艳,不过想起此人在把持朝政之后,不断有奸佞吹嘘拍马梁樾是天命所归,男人女相,南人北相,就是大能之像的说法,就觉得还是算了吧。 “姐姐即将出嫁,受刑恐误了国事。所有罪责,樾一人受之。太子请继续鞭刑。”梁樾受伤冒出的冷汗显得裸露出来的皮肤莹莹生辉。 这幅高光的样子,果然迎来了梁太子和宁纾的双双讨厌。 “也是,手握兵权的姐夫,可不能夜长梦多。既然你执意一人承担,本太子肯定要成全你呀。来人!继续……”梁太子笑眯眯。 “不要!”梁姬公主哭着摇头:“殿下不能再打了,求殿下饶了阿樾的命,将来我一定结草衔环报答殿下。” “求你了。”梁姬公主本就生的美,此刻梨花带雨,言辞可怜,越发楚楚动人。她一遍一遍地磕头哭泣。 殿内的班直、刑人都面露不忍之色。 班直不由纷纷在心里唾弃梁太子并宁纾二人,狠心冷肺,但是碍于王命,只能叹美人命途多舛罢了。 “孟季,孟季,”梁姬见梁太子不好说话,就爬过来拉着宁纾的裙摆:“看在阿樾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帮我们说两句话。好不好?” 宁纾冷冷地低头看她:正是要救他,才要你替罪。 受了鞭刑影响嫁人,和死弟弟比起来。看来梁姬公主是选择了嫁人。 这梁樾还挺可怜的哈。 “不要求了。”梁樾冲梁姬摇摇头,他紧紧抓着衣袖,深吸一口气,冲梁太子并宁纾道:“动手吧。” 梁姬公主泪水肆流,拉着宁纾的衣服,哭得不能自已。惹得宁纾一阵气闷,喊打喊杀的是梁太子,拉她做什么!只要替刑就能救人,拉她做什么! 刑人犹豫了一下,看向梁太子。 梁太子没好气吩咐:“还不快动刑!” “啪!”沾着盐水的一鞭子下去,梁樾才彻底趴在地上,连一声哼气都没有。 “叮——请宿主尽快与位面之子组成CP。位面之子生命即将完结。请宿主抓紧时间!”体统发出急促的催促。 眼瞧着梁樾好像真没什么动静了,就那么趴平任打。 爽是爽。 但是她,也要完蛋了! “殿下不要上当!”宁纾赶紧拉住梁太子。 “殿下刑杀此人,世上愚夫只会称:某年某月殿下弑兄。即便殿下解释此人是替母受刑,舆论也只会当成:非我也,兵也。” “反倒成全这个王子樾‘为母顶罪,为弟妒杀’的名气。” 梁太子略一思虑,瞥了眼梁樾,冷笑:“难道就这么放了他?” 是救赎系统,只要他不死,就有3个月的时间,慢慢完成任务。 宁纾眼珠一转:“刑名当然不可废,十鞭罢了。不如暂时记下,等他伤好再来领罚?” 梁姬公主一脸感激地希翼盯着梁太子。 梁太子沉吟,并不说话。 宁纾看出他内心不甘,其实她又岂能甘心?暗自赌咒发誓,等她完成任务一定虐得他哭爹喊娘! “太子殿下,少舆君到。”门外寺人禀报。 少舆君是梁国权贵平舆君之子,与梁太子关系很好。 果不其然,其人一入门,看见梁樾,也目露宁纾熟悉的、在猎场常见的嗜血之色。 “殿下,何时开始妇人之仁了?”少舆君笑道,“留下此等贱婢,只会令王上蒙羞。既然王子樾体弱,无法替母受刑,那重新对那贱婢施刑不就好了?” 梁太子目露赞许:“不错。仁德之名与妇人之仁,为君者要拿捏得当。你与孟季都不错。” “不可!”趴在地上的梁樾,终于艰难地抬头,受过伤的少年音,带着虚弱的气流,却有着坚决的意味:“我替母顶罪之事,已在父王面前禀报,太子岂能徇私?” “阿樾!”梁姬公主扑过去,冲他摇头:“你何必,何必!不要!你会死的!” “就算她熬不过去,也是她的命,阿樾你不要……”梁姬公主哭泣。 他娘何为不能受刑?不过十鞭,要不了命吧?宁纾疑惑。 瞧出她的所思,少舆君笑嘻嘻解释:“王子樾之母刚刚在大牢给他生了个兄弟,此刻受刑,必然性命不保。王子樾和他娘只能活一个。此人平日里标榜自己仁德君子,在王上面前没少给殿下上眼药。这回还真选了自己死,换那偷人产子的娘苟活。本君是真看不懂这孝了。想必王上也看不懂吧。” “我娘所犯的错,我替她赎罪。少舆君干扰王室家事,意欲何为?” 此刻梁樾已经被梁姬公主抱在怀里,微微喘着气,一丝血色也没有,目光却是冷冽。 少舆君被大帽子一扣,噎了一下,转而对梁太子道:“王子樾一心寻死,殿下不如成全他。” “不可!”宁纾再次反对:“弑兄之名,殿下可不能自污。” “咦,孟季你怎么回事?”少舆君着实是与梁樾有十分过不去的矛盾:“什么弑兄?我只听闻殿下诛一不孝父王的忤逆,未闻弑兄!” 宁纾气乐了,这人不做佞臣真是可惜了。 “少舆君若能保证所有人都这么想,这么说吗?” “世上人多嘴杂,愚夫愚民好人云亦云。所以我等忠正之辈才要发声。”少舆君傲然道。 “殿下将来继位,若处处考虑人言可畏,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少舆君不在意殿下继位之时国内有人非议。但是能保证宁国不会趁机以弑兄之名,反对殿下吗?” “宁国亡我之心不死。它想打过来,随便扯个借口就能来。只要它想打,就算殿下圣人临朝,也不例外!” “少舆君可听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梁国事艰难,诸侯对宁国行径多有微词。莫非少舆君连诸侯的态度也不在乎了?届时,宁国联合几路诸侯,攻而伐之。少舆君能为殿下御敌国外么?!” 少舆君还待说什么,梁太子已然做了决定,他冷哼一声:“别吵了。十鞭先记下,三五日后再行刑!” 宁纾松了一口气。 梁姬公主也喜极而泣。 少舆君心有不甘,但是梁太子已经表态,只能同样憋着。 突然他想起什么,目光从梁樾身上移到宁纾脸上,微微一笑:“孟季,你为什么落水的时候跟他在一起?” 宁纾语塞,她哪知道。 系统只给了她最最基本的信息。 梁太子听闻,也转过头来,等着她回答。 其实宁纾也很好奇,为什么两人会同时落水。 于是她看向梁樾。 那梁樾却是目光澄澈,不避不闪,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看得宁纾一阵心浮气躁,可想而知少舆君那副青青的草原的口吻,一定深入梁太子人心。 终于在宁纾暴狂的边缘,准备编瞎话试试运气的时候,梁樾开口了。 “我是去泮宫借阅书册。偶遇孟季溺水,一时身边无人,才会出手。至于孟季为何会落水,樾不知情。” 宁纾忽然想起来,她后脑勺有个包:“我从泮宫出来,后脑勺被人敲了一下,就落水了。” “呵呵。”少舆君皮笑肉不笑。 这笑声,恶心到宁纾了。 “少舆君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在给老坑《我的皮囊》码完结,而且本文收藏数量来看,日更,估计一个榜单都没有,暂时隔天更,压压字数。希望3万字时,能有个毒榜也是好的。 第3章 无耻之极 “我没笑。”少舆君眼睛瞟向梁太子,嘴角一撇:“我不过是嗓子不舒服罢了。” 这欲言又止的癞□□行径,令宁纾十分不痛快:“少舆君既然嗓子不舒服,少说两句也好。” “宫内遇袭,简直匪夷所思。”少舆君先是忿闷,接着一笑:“况且孟季你竟然还溺水?” ? 溺水怎么了? 她又不会游泳! 啊!不对。 是宁纾不会游泳。身为南国梁人的孟季,应该是会的。 少舆君笑吟吟,歪头冲她眨眨眼。 梁太子目光复杂地在宁纾和梁樾身上游移。 众目睽睽之下,身为梁国土著的孟季突然不会游泳,被梁樾抱上岸,这是挺说不过去的。 包括梁樾的眼神也充满探究地看了过来。 宁纾猛地想起,在水里的时候,梁樾还松过手来着,难怪! “少舆君若对我有意见,尽可以提。但是我,季氏女君将来会是太子妇,少舆君别太过分。” 宁纾实在说不出口她是梁太子妇的话,转了个弯,但好像也差不多。-_-|| 不过总算将话题的重点从他与孟季的关系转到了少舆君穷追猛打的动机上。 “我说过我是遇袭后落水的,一落水,我就昏过去了,如何自救?便是得知王子樾救命之恩,还是听梁姬公主所言。 泮宫附近人来人往,除了禁卫,各家子弟众多。我比少舆君更加想知道是谁干的,不妨上奏王上,由少舆君彻查此事如何?” “你!”少舆君听着宁纾的话,全像瞎编的,可偏偏自圆其说。 况且泮宫里各家子弟众多,怎么查?查谁?最大概率是谁都没查出来,反倒得罪了一票人! 少舆君脸一黑。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孟季受伤,需要早些休息。” 梁太子出来打圆场,“你们俩聚在一起总是吵架,这些年我耳朵都磨出茧了。” 各打五十大板,但是现在是宁纾占上风,显然是梁太子更偏少舆君,毕竟宁纾的话可信度太低。 少舆君刚露个笑模样,殿外来了个宫人:“太子殿下,王上听侍医禀报了季女君的伤情,特地赐下了舒络活血的药膏和补品。还请季女君快些去回去接赏。” 季氏在梁国的地位竟然这么高!她受伤竟然惊动了梁王,他还主动过问侍医!宁纾有些出乎意料。 梁太子却是脸色一变:“孟季你受伤这么严重?你怎么不早说呢?” 说了,你不信罢了。 好像真就没人信。 连梁樾这个亲眼看着她快淹死的当事人都不信她。 宁纾摸了摸后脑勺,“咝——”了一声:“也不知那歹徒用什么砸的,特别疼。少舆君,一定要帮我抓到凶手啊!” 少舆君脸一黑。 “我送你回去吧。”梁太子冲来找孟季的宫人示意:“你先去。季氏女君马上回去接赏。” 宁纾可不想和孟季的未婚夫多来往,实在是心累。 “殿下不是要去找大王,回禀王子樾的事么?此事更加要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太子这才作罢,再三嘱咐:“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去看你。” 原本跳成众人焦点的少舆君此刻神隐。 宁纾跟着宫人走出长信殿,几个被堵在外面的寺人冲过来,围住跟着退出来的梁樾姐弟。 宁纾想了想,跟宫人说了一声,回身也走了过去。 梁姬公主对着宁纾,面色有些复杂,终究还是道了谢。 “只是阿樾受伤颇重,要快些医治,季女君,失陪了。” 宁纾自是知晓她这是对自己拉她鞭刑,起意见了,虽不在乎,但是也有些不舒服:用着你时,叫孟季。一个不高兴就叫季女君。 “我也有事。别过。” 宁纾脾气上来,转身就要走。 “孟季。”少年虚弱的声音传来。 宁纾瞬间汗毛站了起来。 是梁樾。 “何事?”她努力克制十三年后的记忆和惊恐,但是仍旧有些抖。 “今日多谢你。” 温和的梁樾,对宁纾来说是个稀罕物。她只见过狞笑的、暴戾的、乖张的、冷酷的,没想到这个人也会温柔做个人。 “不用,谢。”宁纾压着砰砰乱跳的心脏。 梁樾笑笑,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意思。 他本就容貌极为俊美,不笑的时候,距离感很强,仿佛生人勿近,此刻一笑,倒似云破月来,春皱池水。 宁纾呆了一下,继而有些恼火。 “你之前救我之事,我这里算是还上了。”以后互不相欠。 如果完成任务后,我设局虐你,你可没资格说我白眼狼。 梁樾神色略有异,轻声道:“孟季白日所提的,仲春……樾其实并非不愿。” 什么? 什么仲春? 不愿意什么? 宁纾莫名其妙,又好似心里风吹草低见白羊,冲她“咩?咩?咩~”乱叫。 她眼睁睁看着梁樾一行人离开,可是梁樾说话的神色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更令她抓狂的是真相——这个孟季和梁樾根本不是偶然碰上的。 他们本就在一起说话,后来才落水的! 说什么来着? 仲春? 并非不愿? 宁纾蓦地想起,中原早已废弃,但是边陲小国还保留的风俗——仲春之会,高襟之祀! 国君以太牢三牲,祭祀女娲于襟宫,求雨,求多子女。 “中春之月,令会男女。奔者不禁。” 这,这,孟季这是在邀梁樾那个疯子野合! 而那个梁樾说什么? 并非不愿意! 天!这两个人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她承认梁樾是好看,但是再好看也是个恐怖的疯子!是乖戾的变态!食人的魔鬼! 而且孟季不是梁太子的未婚妻子么? 宁纾目瞪口呆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神游一般回到自己居所。神游一般地接了梁王的赏赐。 躺倒床上时,碰着了后脑勺的大包,她才猛地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难道顺序是:邀春、被袭击、落水…… 怎么可能?她是后脑受的伤,总不能她邀春被拒,伤心离开后,被梁樾那个变态恼羞成怒从背后袭击,导致落水? 抑或是:被袭击、邀春、落水? 更说不通。后脑勺肿成这样,还有心思邀春? 那么:邀春、落水、被袭击? 不通不通。 宁纾翻来覆去,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宁纾死之前,也是有婚约的,所定之人是中原霸主晋国的王孙,也是她的嫡亲表哥,晋成。 但是对这位表哥,她只听闻过他的战功和品德,其他一无所知。 不过即便这样,也不妨碍她对未婚夫充满了许多粉红色的幻想。 比如像她见过的太子哥哥与嫂嫂一般,闲暇去烹茶赏灯。也或者如同姐姐们那样有夫婿陪着去打猎骑马。最差也是和她听的那些八卦传闻中,某夫人与其夫描个眉什么的。 但是绝对不会是,两个人约了去仲春之会! 简直,简直无耻之极! 梁国真是藏污纳垢之地,难怪没多久就被灭国了! * 淄台。 梁樾躺在榻上任由姐姐梁姬公主哭诉。 “若你去了,姐姐该如何是好?” “你真的不心疼自己么?你这么重的伤,连一声都不吭的么?求太子又怎样呢?” “今日若不是我求了孟季来,你真就死定了。” 孟季? “她是你找来的?”梁樾突然开口。 “她不是喜欢你么?”梁姬公主理所当然,但是出口后又万分后悔。 自己与梁樾姐弟二人,因为生母卑贱处境艰难,但是凭借容貌,还是很得人好感的。比如她的婚事就是自己争取来的,只不过弟弟却非常厌恶别人关注他的相貌。 “那些好色之徒,只消给个好脸色就行了。”梁姬公主理直气壮:“你跟她提仲春的事情,着实没有必要。” 梁樾清清冷冷的眸子盯住梁姬公主。 “我这里没事了。姐姐该去看看娘亲。她如今的境况很难。”梁樾终是叹了口气。 梁姬公主不愿意,但是对上他的坚定眼神,还是乖乖去了。 出了宫门,却是碰上了御驾銮轿。 “父王。”梁姬公主咬着唇,清凌凌的眼睛瞬间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梁王却是一脸铁青,理都没理她,径直下轿,大步流星,闯进了淄宫。 梁姬公主惊地赶紧追上去。 “父王,阿樾快没命了,求你饶了他吧。” 梁王喝道:“你出去。” 梁姬公主赶紧收拾泪水,委委屈屈停在宫门口,不敢再近前一步。 梁王一进寝殿,就看到躺在榻上,脸上没有血色的梁樾,正挣扎着下来行礼。 “父王。” “可后悔了?”梁王的脸色很难看。 “父母之恩,孩儿报答。岂会后悔?” 梁王冷笑:“寡人与那贱婢,对你而言,居然是一样?” 梁樾沉声道:“并非一样。娘亲于孩儿是娘亲。父王却不仅是父亲,还是君王,是师长,是敬慕。只是儿臣,所能报答的,也仅一身躯罢了。” 听闻此言,梁王脸色终于缓和:“起来吧。” 梁樾艰难地扶着床榻,站起身。 “那十鞭,就此作罢。”梁王一摆手阻止了他的谢恩,“季氏女,等季肥迎战归来,就与太子成亲。你明白寡人的意思吧。” 梁樾低着头没吱声。 梁王说完了话,转身就要离开。 “父王,我当年是早产么?”梁樾的声音轻轻的,却重重敲在梁王心上:“娘亲因此以伤害王嗣获罪出宫,是罪有应得么?” “一国之君看似至高无上,其实深陷泥沼,万事从不随心。逍遥一生,是父王对你的期望。”梁王丢下这句话,离开淄宫。 梁樾跌坐回榻,看向泮宫附近孟季所居的方向。灯火下,目光渐渐清晰,面色晦暗不明。 第4章 仲春 宁纾养了几天伤,终是恢复了去泮宫进学的日常。 一入泮宫,宁纾就被同窗们热情洋溢的“关心”淹没了。 都是梁国的膏粱子弟,王族女君。 今日授课的是列国有名的梁国大贤——张子。 张子原本周游列国兜售自己治国理念,虽然一无所获,但也刷到了知名度,于是年老归国时,为梁王所聘,教授王室子女礼仪。所以出现这种男女混在一起的课堂。 宁纾随意应付同窗,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到了宫殿一角茕茕孑立的单薄少年梁樾。 他兀自看书,似是对周遭嘈杂的环境,毫不在意。 “孟季,袭击你的人,你可看清了?”有人好奇问。 “我被人从后袭击。没看着。”宁纾答。 “要是看着了,太子殿下也不会到处严查了。”有人替梁太子吹嘘,并分析道:“这明显不是宫外人干的。所以才会毫无痕迹。” “孟季你是不是招了谁的嫉恨?” “太子妇,自然嫉恨的人多了。”说话的人,突然冲梁樾的方向努努嘴:“倒是没想到王子樾居然肯救你。” 这话说的奇怪。 宁纾皱了眉:“都是同窗,见死不救,也不至于吧?” “可是那是王子樾啊。”有人压低了声音,八卦:“听说曾有爱慕他的宫人,因为不忿王后仆下欺辱他,为他出言斥责那仆下,结果被王后乱棍打死。可王子樾始终无动于衷。真真冷血的人!” 对呀! 这才是她宁纾印象中的梁樾!刻薄寡恩!冷血无情! “更何况孟季,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娘的事。”另一人露出猥琐的笑:“要不是因为你的婚事,王后不会对他娘那么狠。” “你们不能这么说。”有不同意见者开口了,“王子樾虽不大与人来往,但是也没听说有什么劣习。那宫人是坏了尊卑,是王后下令杖杀。就算王子樾求情,也只能是雪上加霜?” “就是。要是大王下命就不一样了。比如他娘这次的事。他去求情,大王和太子不都放过他们了么。” “王子樾为母替罪有古之遗风。”有掉书袋的摇头晃脑:“大王三父子,父慈子孝、嫡友庶恭。传去列国,定是一则美谈。” “美谈?”最开始说话那人嗤笑:“被贬出宫的嫔妾,偷人生了儿子。怎么说都是丑闻。别有心给脸擦粉,结果擦了腚。” “亲娘被赶出去独居的庶子,谁家没有?可谁的娘去偷人了?我要是王子樾,我早就没脸见人了!” “就是。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脸都没了,还做什么人?趁早自请去上阵杀敌,弄个战死,再进王陵,还算说得过去。” 宁纾顺着方向看向梁樾,这边一众人说的热闹,出于舆论中心的他,背部线条越发僵硬。想来是听见了,毕竟这些人说话,一开始还压着嗓子,后来说顺嘴都说开了。她在这群梁樾黑里头,听着他的黑料和□□,简直像是嗑了五石散,神清气爽,快活似神仙。 但是爽着爽着,记起梁樾是系统说的位面之子,还有那个该死的破任务,宁纾为了不给他留下负面印象,只能阴阳怪气地给梁樾说好话:“我只看到,王子樾不计前嫌救了我,不畏生死为母顶罪。此二事可见,王子樾是真正的有德君子。” 方才聚在一起踩梁樾的人,听了宁纾的话,仿佛吃了屎一般。 “张子来了!”有人喊了一句。 围在宁纾身边的人一哄而散,各自坐好。 张子讲课,学生们倒还算老实。 宁纾盯着梁樾的后背,心里头却是百转千回。 按说他不是伤的挺严重的么?系统还说他生命快结束了呢。居然恢复的这么快。果然是贱骨头! 张子讲的礼仪,是中原的。宁纾本就熟记于心,自然是一句也不用入心,望着窗外的白发齐放,思虑着怎么系统任务。 猛地一惊,没过多久就是春分,仲春了。 她又不是孟季,对方又是梁樾,她可没这个兴趣,也没这个胆子,想想就瘆的慌,好吗?就算是要完成任务,勾搭他,宁纾也不愿走之前孟季铺的路。跟奸相梁樾仲春之约,想想都快窒息了! 于是在张子停下讲课的休息时间,宁纾瞅准了机会,悄悄跟着梁樾出了泮宫。 可是一出宫殿,走了几步,就跟丢了。 又不好问寺人他的去向,宁纾只得原路折返。 却不想,竟然碰上了。 她刚想打招呼,却见是个贵女打扮的少女正一脸爱慕地跟梁樾搭话。 “王子身上的伤好些了?我听说王上赐了药给你,想来王上想通了,只有孝顺母亲的人才会孝顺父亲。” “好多了。多谢。” “王子不必客气。其实……”那贵女露出娇羞之态:“我心悦王子久矣。不久便是仲春,不知王子……” 听到了“仲春”二字,宁纾唰地就地找了个地方藏身,实在太惊悚太尴尬了! “恐怕樾要辜负女君美意了。我已答应了别家的女子。”梁樾坦坦荡荡,温温和和。 听在宁纾耳朵里却似炸了雷! 他答应谁了?孟季? “不知是何家女子有此福气,能得王子青睐?”那贵女的声音快哭了,透露着不甘和好奇。 宁纾的心脏提得老高,却听不见梁樾的回答。 接着那贵女的声音也没了。 难道走了? 宁纾直起身,极目望去,果然不见了二人踪影。 这样也好。这时候见面,着实,太尴尬了。 “你找我?”梁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宁纾骇了一大跳,抖着皮转身。 乌发雪肤,貌若好女——果然是他。 “没有。”宁纾后退一步:“路过而已。”她当然不能承认跟踪的事! 梁樾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谢:“今日孟季为我说话,多谢了。” 见他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宁纾咬咬唇,终是开口:“前几日,我是不是对你说了很奇怪的话?” 梁樾闻言,深墨的眸子,落在她脸上,隐有笑意。 看来是真的。宁纾只觉得脸皮烧得慌,手脚凉得慌。 这梁国的风俗真是复古的可以,未婚男女可以赴仲春之会、高襟之祀,婚后偷人生孩子就要被鞭刑。 她轻咳了一下:“其实,我被人袭击那天,跟你说的话,现在想想可能不大合适。” “你明白我意思吧?” 梁樾的眸光清亮的很,仿若纯净的小溪,他点点头。 看来十三年前的梁樾还挺好说话的,宁纾高兴起来,手脚渐渐回暖。 可是这般被梁樾看着,浑身不自在。可他又不说话,脸上有探究。宁纾觉得还是得说点什么。 “若是你觉得祭祀那日,嗯,孤单的话,刚刚那位,你要不要去找回来?” 梁樾看向她的眼底,“找回来?” 也是,这都被拒绝了,再去倒追,着实有些抹不开面子。 宁纾想了想:“这距离仲春还有几天。一定会有其他人找你的。” 梁樾眼底笑意更胜:“何以见得?” 当然因为你男生女相,南人北相,简称高白瘦□□。而且暂时还是个正常的美人,没疯魔啊。 “我觉得你应该照过镜子的吧。”宁纾觉得自己说的挺委婉。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可是,你曾说你喜欢我。我也答应你了。” 梁樾向她走近了两步,却见眼前的少女自然而然地后退两步,他便站着不动了:“你是骗我的吗?” 宁纾心里直想骂娘!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干什么?!还有这个孟季怎么回事啊!?梁姬上次敢骗她去梁太子那里救梁樾,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两人关系不一般? 实在是被梁樾的说法惊到了,宁纾快速加强了心理建设,“王子樾你喜欢我吗?”说完自己脸就烧的慌……孟季,我恨你! 这听起来好像示爱,跟刚才那个贵女有区别吗? “我的意思是,像王子这样俊美的男子,是人都会喜欢。但是王子樾有喜欢过什么人么?”宁纾越说越觉得,梁国这个陋俗实在是应该取缔,年纪轻轻的男女成天想着浪,如何安心生产生活? “仲春……不是每个人都会参加。王子若没有喜欢的人,不如在家养伤。” 梁樾静静听着,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女越说越自然地,散发出一股令人熟悉、讨厌的中原腐儒的气息。 “孟季最近变了好多。” 宁纾心里一紧:“有吗?没有吧?”他俩难道以前很熟? 系统提示过她和梁樾私下见面只有几次,难不成就几次面,他们两个真绿了梁太子? “嗯。”梁樾点头:“以往见面,孟季都很是热情。” 宁纾感觉自己快原地爆炸了。 于是她恼羞成怒:“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人心易变,懂不懂?” 眼看着梁樾深潭般的眼睛,露出有些委屈有些困惑的意味,宁纾落荒而逃。 一个乖戾疯癫的魔鬼,这么弱小无助可怜的干吗? 回你娘怀里吃奶去吧! 匆匆回了泮宫,张子已经回来讲学了。 人多了一个,少了两个。 多的是少舆君,少的是她和梁樾。 果然她一落座,少舆君就蹭了过来,“孟季何处去了?方才太子殿下来过泮宫,没见到你,还以为你仍在养伤呢。” “张子,我来晚了。自请受罚。”宁纾不耐与少舆君缠斗。 这样一直到散学,宁纾都不给少舆君眼神,提心吊胆地上完课,发现梁樾没有回来,才松口气。 不过他,这是避嫌? 还是,被孟季拒绝,伤心了? “叮——时间提醒。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两个月。请宿主尽快与位面之子组成CP。”系统电子音又砸了过来。 “提问。西皮是什么意思?”宁纾终于等到系统这个鬼怪出现了。 这些天她有空就呼系统,一直没人搭理。 “比较复杂。”系统顿了一下:“鉴于宿主土著出身,任务降级,只要位面之子说他爱你,即可。” “什么?!”宁纾被震住了:“西皮就是爱慕?!” “不是。更复杂。但你不懂。不说了。”系统音消失。 任宁纾再怎么呼,都不吭气。 这个系统绝对是个恶鬼!宁纾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成了被鬼王控制的小鬼。专门勾搭男人,然后将其精血供养鬼王的那种! 否则干嘛让男子爱上自己?! 她不由得牙齿战战! 回到居所,侍女曲回禀说季武子来了。 季武子,就是孟季的大哥,大夫季肥之子。 一进门,宁纾就见一高大青年端坐着看孟季的课业,眉头紧皱。虽是坐着,但是其人身上的行伍气息很重。 或者说,诸国权贵身上的血腥杀戮气息都很重。平日野猎,三不五时还有诸国会猎,还有就是各国征战。 但是气息浓成季武子这样的,很是少见,至少宁纾没见过。 她听过最多的就是,梁国上下不堪一击,所以才催生出梁樾这样的卑鄙阴险小人,靠阴谋窃国! “大哥怎么来了?”宁纾模仿孟季的口吻,但是这个季武子长年征战的,与孟季应该很少见,便又放松了些。 “怎么不让曲奉茶?宫里的饮食还算过得去。” 季武子抬头:“仗打完了。今日,父亲回朝向大王交回虎符,我跟着进宫来接你回家。” “回家?”现在回去,那可就不容易见着梁樾了。 季武子点头:“父亲回朝,是平舆君代大王出城迎接的。父亲听说了你和王子樾的事。不管是对于你受袭的事,还是与王子越那种捕风捉影的传言,我们都很生气。” 平舆君!宁纾料来必定是少舆君那个满脑子黄色,眼睛看谁都发绿的,回家跟他爹平舆君瞎说八道! “少舆君一看就是一副奸臣佞幸的面相,又一向与我不对付。他回家乱说一气,以至于他爹跟父亲说了些污糟。大哥,你可别信!父亲那里,也要帮我澄清啊。” “无妨的。”季武子摆摆手:“父亲与王上已经请占卜算定你出嫁的吉日。就是下月仲春。回家备嫁正当时。” “什么!?”宁纾骇了一大跳。 她只想完成任务,脱身。 “下月仲春,高襟之祀第二日,便是婚期。”季武子进一步告知。 现在倒好,系统那个鬼怪叫她勾引梁樾那个所谓的“位面之子”,这具身体的父兄要她嫁人! 第5章 伥鬼 违背了系统,就要三月而亡,进入第二次机会,如果再完不成就会畜生道永世轮回。 违背了父兄……据宁纾的阅历,会被家族唾弃吧。 两害取其轻! 她快速做出了决定—— 既然鬼怪要害梁樾,要他的精血,那么她做伥鬼有何委屈? “我不想嫁。大哥你能不能向父亲说说?” 宁纾直接说这话的原因是:季武子与孟季同母所出,虽见面少但是感情还是挺深厚的,所以这位大哥才会深夜进宫接妹妹回家。再有这位一副骁勇善战的模样,必定在季肥那里很有些地位,应该说的上话。 “为何不嫁?可是因为王子樾?”季武子没跟宁纾缠,直截了当问。 有点儿戏,毕竟是政治联姻,喜欢算什么理由。 宁纾想了想,按照这几次梁樾的反应,孟季对他应该是很有好感的。但是连孟季都不会违背联姻,她一个嫡公主怎会不知道此事事关季氏全族百年命运?刚才真是情绪激动了,说了废话。 “就是太突然了。我还小。哪怕三个月以后都成。我,我刚遇袭,伤还没好全呢!” 季武子松了一口气,好笑道:“不小了。娘亲当年生我的时候,就和你现在一般大。况且吉日是神明的旨意。会给你带来福祉的。” 宁纾快哭了,如果是仲春的话,她算算,一个月都不到! 如何让这一个月,梁樾爱上她,这个弟妇啊?! 白天她问他喜欢不喜欢她,明显那梁樾只是不讨厌睡她,并不是爱她啊! 而且,这个季武子还要带她离开梁王宫,在家待嫁,那岂不是见都见不到梁樾那个幼年魔鬼了? “现在就要走吗?” 宁纾不死心:“我在这里有几个聊得来的姐妹,这要走了,想道个别。” 季武子看了看漏刻,点头:“外官入夜前要离宫,你快一点。” 宁纾点了头,就往外冲。 季武子又叫住她:“对了,关于王子樾,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 季武子:“此次我家对晋失利,平舆君谏言大王与晋国议和。晋国同意了,但提出以王子樾为质,才肯退兵。” 说起来梁国也是倒霉,夹在宁晋两个大国之间,运气好的时候,向两家送送礼还能过上太平日子,若是运气不好,两头挨揍。尤其是梁王后出身晋国公族,对王子樾这个梁王长子一直忌讳。晋国提出这样的要求,很是正常。 这是这样一来,她回季氏待嫁,梁樾出国为质,简直是人间惨剧,劳燕分飞嘛! “大哥,我这要走了。前阵子受伤有劳一位公主的照顾,我去跟她告别一声。”宁纾说罢就冲出门。 可是一路冲到淄台,宁纾却是一筹莫展。 她太难了。 为什么这个任务这么难啊! 她都已经放下身段,冲破心理防线,准备去做伥鬼,勾引梁樾了!为什么! 宁纾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搓了搓脸,想了想,实在不行,就吃好喝好,到时间走得安详点。 可是好不甘心! 这次重生在了梁樾弟妇身上,要是下次重生在他妈身上不是更完蛋? “系统!”宁纾恨恨地呼他:“你不是要我勾引梁樾吗?直接让我重生去做他妻妾不是更快?” 本以为这次系统还不搭理她,没想到系统在线秒回。 “梁樾一生未娶。” 呃……宁纾吃了一惊,她死的时候,梁樾正风光无限地坐着各种天怒人怨的事,还有很多不要脸的佞幸争着要嫁女儿妹子给他。他竟然一个没要? “该!”片刻,宁纾狠狠出了一口浊气:“该他一辈子光棍!这个祸害!还有那些不要脸的,热脸贴冷臀!好的很!” 但是, 不好!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竟然光棍?! 难道这人不喜欢女人? 不对,他答应了孟季的仲春之会。 那么他是只睡不娶?觉得谁都配不上他? 这任务不仅是难了,是绝无可能! 她不会真要畜生道永世轮回吧? 她似乎是被系统这个鬼怪骗了…… “系统!”宁纾浑身颤抖,满腹怒火。 系统无声无息。 脸上冰凉一点,一滴…… 她后悔到哭了?宁纾摸摸脸,越来越湿。 身上头上也开始,噼里啪啦地掉水滴。 原来不是她哭了,是下雨了。 真是荒诞! 她,堂堂中原大国,四夷来朝的宁国嫡公主,宁纾,居然站在蛮夷小邦梁国的淄台,为了等梁樾这个恶魔,淋雨。 真是荒唐! 宁纾抽了抽鼻子,觉得荒诞不过如此了! 她好想回宁国。 好想太子哥哥。 好想父王,好想母后。 可是此去宁国,山高水长,光是路程就得十天半个月,就算她逃婚,去了宁国,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和面目去见他们? 那里是不是也有一个宁纾公主? 她还能再见到他们么? 鬼都是骗人的。 人死了怎么会复活? 她真蠢。 怎么会相信它? 梁樾,他不是正常人,他是疯子,是魔鬼,是毒蛇。他一生都没有爱的人,怎会在一个月喜欢上她? 她真是傻透了,才会想试试。 宁纾只觉得浑身冰冷,脸上也凉透了,偏偏眼睛鼻子热热的,疼疼的。这种难受,仿若给她全身灌满了铅水,一步一回头,终是慢慢走回了居所。 淄台主殿。 梁樾站在窗边,看冰冷大颗的春雨,浇透了屋檐下燕子刚筑的窝。里头的小鸟吱吱乱叫。 “阿弟。”梁姬公主一眼就瞧见了宁纾的背影,目露不忿:“若不是有季氏的婚约,王后也不至于视你为眼中钉。她害死了娘亲,又害你去做质子,扫把星!现在假惺惺过来做什么?真心悦你,怎么不去跟父兄提退婚的事?不过是见色起意!” 说到这里,梁姬哼了一声:“这些贵女,也只敢提什么仲春之会,真要见真章,保管个个都推说父兄不允婚姻。” “姐姐。”梁樾直视她:“若我真与孟季约为婚姻,恐怕活不到明天。” “母亲认下刻意早产的污蔑,本以为远离宫廷就可以留住性命。但是王后却派人……以致宫外产子,使父王蒙羞。如今王后更是明目张胆毒杀了她。此事知情人颇多,却无一人发言出声,人情冷暖,我感知颇深。此次,晋国提出以我为质,一来是为了替太子继位扫平障碍。二来也是以我为筹码,遥控将来的梁国新王。” “我去晋国为质,是贪生怕死,不是壮士去国。是去做晋国的伥鬼,而不是为国立功。”梁樾双目渐失光芒。 梁姬的目光,从雨帘中宁纾越来越小的背影,到梁樾越来越淡的神色,越发心头愤恨。 “我的兄弟,如何就配不上孟季了。”她狠狠咽下这句话,转而道:“那次就该淹死她!” 梁樾看着屋檐下的燕子窝终于被风雨打落,小燕子们叽叽喳喳。雨下得昏天暗地,看不清它们,也听得出他们的恐惧和狼狈。 如果,那时,她死了,或许,他娘亲就不会死了。他后悔了。哪怕这个可能性只有万一,可是他后悔了。 雨停了。 西天出现了火烧云,红彤彤的,照在送季氏兄妹出宫的梁太子身上,活似披了层新郎官的外褂似的。 梁太子最近三不五时,来探望孟季,令宁纾烦不胜烦。 此时这红霞漫天的,越发令她看他不舒爽。 “虽说与孟季分别,很是不舍。但是想想,再见之时就是婚礼。就万分欢喜了。”梁太子说的很真情实感,不过这话是对宁纾说的,眼睛却是瞥向季武子的。 宁纾暗自腹诽:梁太子母族是晋国王室,虽然尴尬,但是胜在地位稳定。太子舍他其谁?但是一旦与季氏联姻,那么连那丝尴尬都能消了。自然高兴的很。 季武子与梁太子寒暄了一会,两厢分别。 梁太子殷殷目送季氏离开。直到人影小的只剩个点点,才舍得回头。 一回头就看见少舆君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 “殿下,孟季就值得你如此心心念念?”少舆君兀自评价:“相貌虽说得过去,家世也算不错。但是跟晋国的公主就没法比了。更何况,她跟王子樾还不清不楚。” “齐大非偶。本太子并不喜欢上国的娇贵女子。如父王一般,有何意思?”梁太子肯定地回答:“不过,那个贱婢所出,长的是真漂亮。都城之中,谁家女儿不喜欢他?但,那又怎样?太子妇,王后,才是实打实的真东西。孟季又不傻。” 回家的路上,季武子见宁纾魂不守舍的丧模样,就讲起与晋国的战事。 宁纾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季武子的话,汇成一句话,就是不是我们梁国不行,是晋国太厉害。 作为大国公主,宁纾曾经经常听臣子们讲述梁国的虾兵蟹将,对起阵来仿佛砍瓜切菜。于是她脸上不自觉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瞧在季武子眼中,就是稚子天真,不知愁苦。 “这次我对上的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叫晋成,统御力惊人。不知他是何来历,可是王族。”季武子皱了眉,忧心忡忡:“不过是个少年就如此骁勇,晋国真是能人辈出。” 宁纾本来昏昏欲睡,被这个名字,惊起——晋成表哥! 他居然来攻打梁国! 听到季武子的评价,宁纾骄傲自豪又难过。 骄傲的是——晋成表哥不久就会声名鹊起,未来会是晋国的战神!季武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自豪的是——晋王子成,是她,宁纾的夫婿! 难过的是——她还没嫁去晋国,逃亡路上就被梁樾派来的追兵一箭射死了! 想到这里,宁纾再次恨上梁樾!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要活着,跟太子哥哥一起求晋成表哥出兵,夺回王位!宁纾恶狠狠地燃起斗志。 回到季氏在京城的宅院,季武子告诉她,跟父亲季肥拜别后,自有家臣送她回封地备嫁。待季肥处理完此次议和事宜,必定赶在仲春婚礼前回去。 见了季肥,宁纾果见他人如其名,很肥。 又因为经年征战,很壮。 满脸的横肉,若笑起来,会很是憨厚。不笑则凶的很。 季肥对她说了几句类似与闺训、妇德的话,就要打发她走。 宁纾深吸一口气:“父亲!王子樾不能入晋!” 第6章 喜欢 “哦?为何?”季肥面上很有耐心,但是目光里全是成见:“先前我还怀疑平舆君所言真假,如今看来,你果然与王子樾有了私情!” “我并非为儿女私情,而是为季氏考虑。”宁纾赶紧解释:“大王膝下只有两位王子。太子为晋公族之女所出,王子樾也要去晋国为质。那么不久梁国归入晋国指日可待。” 说到这里,季肥怒气尽消:“小国的命运就是这样。不是倒向晋,就是倒向宁。左右逢源的少,沦为双方角力的战场倒是更为常见。此番一旦事晋,即将而来的就是宁国的大军了。” 大概是太忧心忡忡,连在女儿面前,他都流露出了浓浓的低落。 “季氏会被平舆君进谗言,去迎阵宁国吗?”宁纾假装紧张,拉住季武子的衣袖:“平舆君与王后走得极近,必定会一起跟大王进谗言吧!” 季武子摸了摸她的头宽慰一下,也冲季肥抱怨:“父亲,季氏这几年,不是对晋就是对宁,伤筋动骨,元气大伤,底下的子弟都有微词了。” 宁纾本来还觉得自己夸张,结果竟然季氏真的是两头作战,季氏很猛啊。难怪季武子年纪轻轻却像从战场上过完一生似的,满满的杀伐之后的圣人感——疲惫和丧气。 “是呀!就算季氏的实力再强,根基再厚,也不能竭泽而渔呀!”宁纾跟着敲边鼓! 季肥瞪了他们兄妹一眼:“自梁氏被周天子分封至此,季氏就一直辅佐梁王。季氏微弱之际,是梁王给以喘息关照,如今王上困顿,我岂能骄兵自用?” “怎么能是骄兵自用呢?”宁纾狡辩:“这叫留得青山在!父亲你太过正直了。季氏既然是与国同休,那岂能消耗过度?” “好了不必再说。”季肥打断宁纾:“你回封地,安生备嫁。其他的事情,自有父兄。” 宁纾被赶出去,季武子倒是被留下了。 她一番试探下来,季肥冥顽不灵,季武子倒是个可塑之才。就是你了! 当夜,季武子出了季肥的院落,刚想回去歇息,就被妹妹孟季的侍女曲请了过来。 见了宁纾,见她起身迎立兄长的模样,不禁大感安慰。 “母亲去的早。不能见你嫁人。孟季真是大姑娘了。” “是张子教导得好。” 宁纾呵呵一声,开门见山:“大哥觉得晋国议和之事,有转机么?” “父亲既然不允。你不必再劝。”季武子封死宁纾的话:“其实,王子樾的姐夫,梁姬公主的夫婿,大谏羊舌弥曾经找过我,求我为他引荐父亲,替王子樾求情。” 原来梁姬那妖姬的前夫,是梁国的大谏,规劝国君的言官。难怪那次鞭刑,梁太子阴阳怪气讽刺他了。 “那为何大哥没有答应呢?”宁纾追问。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季武子回答:“季氏支持太子,就不能示好王子樾。两国现在风雨飘摇,季氏不可首鼠两端。” 宁纾无语了:“可是你明明也觉得,季氏长此以往,消耗殆尽。” 季武子望月叹了口气,饮了一杯茶。 “我有一计,可使王子樾不落晋国之手,也不令季氏为难。”宁纾觉得压得差不多,开口。 季武子恍若未闻。 宁纾:“王子樾入晋途径我家封地附近,那里是晋宁梁三国交界,本就复杂,不如,假扮盗匪,劫了他?” 季武子转目看向宁纾。 宁纾认真道:“与其落在晋国手里,不如放他走。”最好在爱上她之后再走。 季武子目光亮了起来,接着眸子一暗:“此时要禀报父亲。你万不可声张!” 宁纾无语,这季武子多大人了,还事事问爹!不能自己下手吗?! 难怪梁国不行! 第二日一早,宁纾也没等来季武子,不知道他请示的怎么样了。但是送她去封地的家臣,已经收拾停当,等她上车。 宁纾只得,匆匆留给季武子一封书信,请他千万千万阻止梁樾入晋。 乍暖还寒,踏着晨霜,宁纾带着曲,一行百余人,车马辚辚,浩浩荡荡往季氏封地驶去。 宁纾心里惦记梁樾,加上这一行程着急赶路,倒与前世逃亡较为类似,令她十分不舒服。几次下令停下。 “女君,野外不可久留。出了国都,四下盗匪极多,我们一定要趁白天多赶路,才能在入夜之前到达县城。” “咄咄怪事!”宁纾不信,她被这车颠的胃口非常差,骨头都快散架了:“我们季氏的族徽在此,梁国境内还有盗匪敢来招惹吗?” 季氏不是小名小姓,连她一个上国公主都知道的家族,怎会在自己地盘上翻盘? 家臣欲言又止。 曲看了看女君的脸色,催促:“说呀。有话说话。没话就停下歇息!” 家臣一咬牙:“我家连年征战,四处拉丁,以至于很多地方没了人迹。不服王命的都逃入山林,聚啸为寇。我家平日行走也就罢了,只是此次有女君在,总要顾忌沾了血腥。” 血腥啊。宁纾想了想,她不怕,反倒很是喜欢。 “歇一歇。”宁纾发话。 家臣只得唯唯而喏。 家臣兵丁四下巡逻,庖厨在曲的指挥下,将附近草地抓的兔子烤了来吃。 宁纾尝了尝,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当初他们逃难也会抓野物,但是顾忌梁樾的追兵,连过夜的群暖都不敢生火,哪里会为了口腹之欲烤兔子吃。以至于,宁纾吃着兔子,幸福地不小心吃多了。 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路上倒是遇到几个毛贼,小盗,看清季氏的族徽,倒是没敢轻举妄动的。 季氏一行人便放下心来。 宁纾走得这样慢,也终于等到了季武子的回信。 “父亲同意。” 四个字,看得宁纾狂喜! 虽然不知道季武子怎么做到的,但是,真是太好了! 算了算日子,梁樾也该出梁都了,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宁纾吃着烤鸡,铺开地图,算着梁樾的行程。大概在黄县?或者在子郡? 不知道到了封地,见到他,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她呢? 想到这里,宁纾扔下烤鸡,问曲:“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曲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女君!小人从未有过!” 宁纾继续发愁,梁国的风俗格外奇葩,男女之间又十分放荡,吃惯了荤菜的梁樾,如何能喜欢上清粥呢?想宁国那帮不要脸的奸佞家养的女孩,也多得是美貌娴雅的。他竟然一个不要。 唉…… 或许妖娆多姿,才是梁樾的喜好?他姐姐,妖妃梁姬那种类型?天天搔首弄姿,要哭不哭的倒霉样? 乘车颠来荡去,也没个头绪,一行人在入夜前,到了当县驿馆。 驿丞热情相迎,热水热汤,暖被高枕,应有尽有。 沉默了一个下午的曲,在宁纾沐浴之后,神秘兮兮地摸出一个符。 “这是?”宁纾很是稀奇,她素知梁国好巫,但是亲眼见跟听说完全是两种概念。 这符上的血迹,不会是人血吧? 曲压低声音:“国巫乩的符。女君将此符赠与太子,他日日携带,就会时时惦念女君。” “有这么神?”宁纾不信。 “这是小人的母亲,特地给女君求来的。她说,即将嫁与大谏羊舌弥的那位公主,也求了这道符。”曲的母亲,也是孟季的奶妈,季氏家宰之妾。 即将与羊舌弥成亲的公主?不就是梁樾亲姐,妖女梁姬么! 一个再嫁之身,都能迷得父王昏聩不已,甚至将社稷江山交到这对祸国姐弟手中,甚至命太子哥哥自尽,要改立梁姬之子! 或许,真有用? 既然有系统这个鬼怪,那么说明那些神怪的说法也可能是真的! 曲继续说:“小人本想等女君成亲后,若太子不够亲切,再交给女君的。但是既见女君为情爱烦恼,那么小人献上,以求女君安心。” “好吧。若有效,重赏。”试试看。万一真有用呢?宁纾想。 “咚咚咚!”一阵急切的凌乱的脚步声后,房门被敲响。 还不等曲去开门,门就被撞开,家臣闯了进来。 宁纾脸色不虞,曲刚想喝骂。便听他说:“女君,不好了!当县叛投晋国了!” “什么?!”宁纾先是一喜,后来是想起自己现在是梁国孟季,心头狂跳。 “快走!”家臣催促。话音未落,驿馆外喊杀声已经传到了这里,隐隐看得到火光! 对于逃亡,宁纾还是有经验的,瞬间脱了女君的华丽外套,只着单衣,拽起魂不守舍的曲,什么行礼细软都不要了,推着家臣就出门!“快走!” 倒是家臣有点反应不过来。 三人一出房间,果见四处打斗,“保护女君”“交出太子妇”的声音伴随着刀剑相交声,此起彼伏。 家臣带着宁纾跟曲,来回绕着找驿馆出口,期间碰上几回杀人现场,急得团团转、满头大汗都没有出去。 倒是宁纾看不下去了,带着他们,找了个狗洞,钻了出去。 死里逃生,这一顿操作,令家臣和曲扭曲着表情,狂吹了宁纾一番牛皮。 “女君能屈能伸,有先主风范。” “女君妙计,谁曾想堂堂季氏女君竟然能从狗窦逃生。性命无忧矣!” “待回到季氏,小臣必定告知主公,若是传至列国,女君才名必将堪比钟无艳!” 打住!宁纾一头黑线。 钻狗洞,钟无艳,都是什么好名声?! “此事,天知地知,你们两人最好也都忘了!”宁纾没好气嘱咐。 家臣和曲锯了嘴,互看一眼,不理解。 第7章 好人不长命 此时当县城中,杀人放火,妇孺哭喊,混乱一片。 虽是逃出驿馆,但是孟季作为回季氏备嫁的梁太子妇,在当县的事,尽人皆知。驿馆方向的火光和打杀声越来越大,不知道季氏留下的人会有什么惨遇。宁纾看着头皮发麻,曲也是脸色苍白。 城里兵灾人祸,城外盗匪野狼。 大晚上的,竟是走投无路了。 家臣计建议:“女君,野外再危险,也比滞留当县的好。明早大势已定,晋国的人必定开进城来逐家搜检我们。” “哪有那么严重?季氏就在附近,当县叛乱说不定明日就能被平定了。”曲不同意:“这么晚了,路都看不清,出城后去哪里呢?” “去子郡。”宁纾想了想,“季氏尚有段距离,我们三个人确实走不了那么远的。子郡最多明早就能到。”梁樾约莫也在那里。 “可,那里是平舆君的封地。”家臣计犹豫道。 平舆君,子姓,乃是殷商后裔,宋国王孙。宋国被宁国吞并之后,王子公孙四处溃奔,其中一支南来梁国的就是平舆君这脉。 宁纾一摆手,当县投判简直猝不及防,“我家与子氏不过是意气之争,而梁晋是国战。平舆君不会这么不晓事,在这种时候与我们过不去。” 只是不知道梁樾会不会被平舆君那个软骨头,吓得直接送去给晋国,半点不耽搁。也不知道季武子有没有得手。 既说定,三人不敢走城门,转而从居民区附近寻找机会。路遇散兵游勇,或是本地流氓,很是费了不少气力。好在,季氏不愧的行伍出身,家臣计武力值不提,就连曲也会刀剑之技,翻过当县低矮的土城墙时,三人俱是一身血污。 趁夜出了当县,在旷野里,吹着西北风,听着狼叫,宁纾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女君不愧是季氏女,遇敌不慌,身手果断。”家臣计真心实意地拍马屁,他是真没想到自家女君一个高门贵女,竟然也会杀人。 宁纾有些不是滋味,她原本也是不会的,但是不是被梁樾追杀逼出来的么。练就这一番身手,现在居然用于去救助梁樾,真是讽刺。 既出了城,宁纾几人用脚是走不了多久的,当即杀气腾腾去了县郊的村落,征了三匹耕地马。 原本村民聚族而居,是很藐视这一男二女三人组的,甚至还要强留宁纾并曲,发给村里光棍。但是家臣计,直接十步杀一人,用的是战场的杀人法门。他带着曲,竟将毫无组织力的村民给镇住了。 村头这才颤颤巍巍,出来求饶:“乡民无知得罪贵客,还请高抬贵手。马上春耕,村里粮食不多,还请贵客手下留情。妇人幼童,尽可取之。” 这是把他们当山匪了! 家臣计自是不会多啰嗦,叫曲牵了三匹马,就走。 宁纾想了想,撕下一片衣角,走到一名正在抱着死去丈夫哭泣的妇人面前,在她越发苍白的脸色下,沾了血,写了张欠条,盖了孟季的私章,递给村头。 “我们并非盗匪。此番不得已征用马匹,又发生这样的误会。你们可凭字据,领取马匹和人命的补偿金。” 村头拿着布条,他不认识字,但是也瞪大眼睛,盯着宁纾看,直到宁纾上马与家臣计三人离开村落,他都没有转目。 村子里的人渐渐聚了过来。 村头颤抖着手:“她,一个女人,会写字!他们不是匪盗!必定来历不凡!” 村民互相看看,一时不敢置信。 第二天当县之变结束,村人将此物呈上晋国的官吏,才恍然——是季氏女君,梁太子妇! 宁纾三人骑着驽马,一路直奔子郡,快到地方的时候,天色还未大亮,雾色很浓。 三人风尘混着血,又是一生汗,着实难受又难闻。 宁纾隐隐能看到子郡的城头上飘着旗帜,急忙停下马。 这个模样进城,着实太过难看。 她记得嫂嫂曾经告诉过她,女为悦己者容,就是生病了,也不能丑,不然是男人都远离你。 子郡是大城,有护城河。 此刻就在附近。 “这里风平浪静,我们还是休整一下再进城吧。”宁纾说。 家臣计劝阻:“还是进城再休整吧。城里东西全。这里只有清水,女君恐怕太过委屈。” 宁纾摆摆手:“我只洗脸。”这一身烟火血污的,是勋章,是给梁樾怜爱用的。 “况且,当县之事,恐怕子郡已经知晓。必定全城戒备。我这脸都脏的看不清五官了,如何叫门?” 见她言之凿凿,家臣计也就不反对。 三人系了马,就去护城河。 宁纾刚蹲下来,用手鞠水,就感觉不对劲,喊了曲过来,擦了火苗,一瞧,竟然密密麻麻一河都是尸体! 依稀全是男子,兵丁。 “打仗了!”曲惊叫出声,“是晋国!晋国,又打来了!” 这些尸体,身着梁国军服,也有晋国的…… “子郡没了!”家臣计呆呆道。 宁纾心里咯噔一下,想起白日季武子传信:“父亲同意”。 季肥突然同意不让梁樾入晋,是不是因为跟晋国又打起来了?因为晋国的议和只是幌子,趁梁国停战再捞把大的。 “季氏就在附近,而当县敢明目张胆叛投,原来是因为子郡已克!”家臣计忧心忡忡:“恐怕晋国大军就在附近!” “女君,我害怕!”曲已经闻风丧胆。 宁纾望向子郡的方向。 会是晋成表哥的手笔么? 此刻大军既在,那么—— 晋成表哥就在附近! 她的夫君就在附近! 她的心脏快跳出嗓子眼了! “女君,此地不宜久留。”家臣计汗毛已经竖起来了,催促。 “女君,快走吧!” 曲一着急,拉着被“吓”的魂不附体的孟季,赶紧跟着家臣计走。 “不能走!”宁纾回了神,按日程,梁樾十有八九在子郡! 他,城破了,如今是死是活?若是死了,她岂不是已经任务失败,与晋成表哥只剩一次机会了? “女君?”曲疑惑了,“怎么了?” 宁纾站直了身,指着一河的尸体:“看有没有活口,问问子郡的情况。好回季氏报信。” 既然女君言之有理,家臣计只得硬着头皮,跳下河。一顿翻捡,终于找到一个活口。 “问他,王子樾在不在子郡。”宁纾吩咐。 家臣计一愣,曲却是震惊。 家臣计遵命。那子郡兵丁气若游丝:“在……季氏……也在。” “城破时,可有他消息?”宁纾再问。 家臣计已经目露诧异。曲已经满目惊恐。 兵丁摇摇头:“死……都死了……”说罢断了气。 死,了! 怎么可能? “他刚才说什么?”宁纾问曲。 曲战战兢兢回答:“死了。他说王子樾死了。” “你也听错了。”好人不长命,梁樾一看就不像短命的,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死了?她看向家臣计。 家臣计微一点头:“小人也听见了。王子樾确实不在了。”末了加了一句:“女君节哀。” “计,你乱说什么!女君和王子樾清清白白!”曲低声呵斥。 “他一个卒子,知道什么!一定是瞎说!”宁纾狠狠用脚踢了那刚死的兵丁一脚:“起来!骗人的贱人!” 曲抱住宁纾:“女君,不要这样!他已经死了!” 宁纾笑了,她吸吸鼻子:“我,从当县钻狗洞跑出来,又是杀人又是抢马,跑了一夜的路。更深露重,野地难行。野狼盗匪都不曾惧怕,为得就是听这个消息么?!”她又踢了那尸体一脚。 “你不是很厉害么?那么多人想杀了你,你都活下来了。都说身败名裂,你的名都败成那样了,都没有身败。怎么就这么死了?!死的无声无息,谁都不知道!” 宁纾颓然坐在地上,她想起那日季武子接她出宫,她去淄台找梁樾,却因为想不出计策,又遇上大雨,困于自尊心,导致连面都没见上。 如果,她没有否认孟季的仲春之约,离宫前去找他私奔,会不会是另外的结局? 本以为做了那么多,必定有所成效。 结果他就这么死了。 他明明会成为梁国太子,会与宁国开战,会去当质子,再变成凶狠乖戾的相国。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这里,唯一的变数,就只有她,孟季。 宁纾咯噔一下,如果梁樾没救她,孟季死了。季氏的婚约作废。梁樾娘亲就不会死,他也有可能不会被送去晋国…… 一切,都是因为他救了她! 好讽刺! 梁樾这条毒蛇救人,把自己害死了! 梁樾杀了宁纾,救了孟季。宁纾自己都不知道该哭该笑,心情很是复杂。 “女君,我们快些走吧。“家臣计急的满脸汗,“季氏那里也不知道如何了。” 梁樾既然死了,任务事败。 宁纾作为孟季还有什么活头? 行尸走肉一般。 “女君,你振作一些。”曲算是明白了:“人生还很长,以后女君有了夫君和子女,就不会再想王子樾的。” “铎!” 一只羽箭扎进他们面前的地面。 紧接着马蹄阵阵,喷涌而来! 糟了! 是晋军! 家臣计一把抓起宁纾上马,拼命一扬马鞭,疾驰而去。 宁纾听着身后的曲一声呼喊,听着耳边呼呼的冷风,扑面而来的野树,脑袋仍旧空白。 终于,马中了一箭,宁纾和家臣计摔倒在地。 对面三匹马,马上人身着血污的军服,刀剑出鞘,居高临下。 真是晋军!应当是斥候! 宁纾喘着粗气,看不清马上人的面目,但是她想,若是她主动暴露身份,会不会被带去见晋成表哥? 可是见了又能怎样? 晋成表哥并不是一般的统帅,若是不给梁国面子,将太子妇孟季赏给手下,那就糟了。 马上三人交流了一下,一个人狞笑着,催马走近。 曲扑通一声从马上摔下来,哭泣。 这是要杀人了! 第8章 女君爱我 家臣计突然转脸,目眶赤红,对宁纾高叫一声:“不好!” “当县叛投,季氏必定去平乱,而晋军夺下子郡还派斥候清路,必是对季氏……” 白刃在斥候的手中,反射着清晨刺目的太阳。家臣计的头,瞬间飞出,滚落进枯叶萎草,颈腔里的血,如瀑布般,“嗤”地喷出三丈高。 在他身边的宁纾,浇得满头满脸都是。 她身体僵硬,满脑子都是家臣计最后一眼里的恐惧! 季氏将被偷袭!子郡既下,当县叛投,无人可挡! 此刻回想起,季武子对晋成的忌惮,季肥对小国命运的无奈,宁纾第一次感到了,灼日夺目的中原大国,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存在。 她现在,孟季,不过是车轮下一碾即断的草芥。 “呜呜呜……”是曲恐惧地压低嗓音的哭泣。 宁纾死过一次,那次是被太子哥哥门客抛弃在岸边,同样也是绝望,是愤怒,和对死亡的恐惧。 但是这一次的死亡,明明知道自己已和系统那个鬼怪定了契约,会再次夺舍,可是恐惧却如蛆附体,令她毛骨悚然。 恐惧是因为死亡过程的本身! 尸首分离,头颅滚落草地沦为野狗啃食,颈腔喷血直至身体僵硬……家臣计的眼睛在枯萎的草丛里无神地睁着,这也会是她的下一刻。 系统!系统! 她拼命地呼叫。 她不要这样死! 即便是孟季,也是大夫之女,死亡也该得到鸩酒、白绫,而非此等侮辱之死! 杀了家臣计的斥候,跳下马,逼近宁纾,她甚至可以听得到眼前斥候的呼吸声,可是系统跟死了一样! 宁纾脑海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眼睁睁看着斥候扬起刀,灼热刺眼的太阳光芒再次闪烁,上面血槽里还滴着家臣计的血,鲜红浓厚! 宁纾闭上眼睛,等着脖颈的冰冷疼痛。 却听“叮”的一声,预想而来的疼痛并未到来。 接着呼喝声、砍杀声混乱一片。 “女君,女君!”是曲的声音。 宁纾仿佛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汗如泉,呼吸急促,她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高瘦的少年脊背。 他一手持剑,一手张开,将她护在身后。剑与对方斥候的刀,相撞发出砰击之声,带起寒意阵阵。 只一个背影,却令宁纾如鲠在喉,如沐甘霖! 这个背影,真是非常好看。 另有几名侍卫模样的人也在场中缠斗,不时互有损伤。 但凡先军斥候都是个人格斗力、耐力、速度在军中的上上之选。 终于在侍卫死伤差不多的情况下,三名斥候才被斩杀。 少年也受了伤,血迹斑斑,勉力支撑。 “小人拜见王子樾!”曲简直是感激涕零,扑通扑通磕了好几个头。 梁樾在侍卫的搀扶下,站直,转身,看向宁纾:“孟季,你没事吧?” 疏朗的如画眉目里,满是关切。 宁纾突然觉得,那些宁国的奸佞,其实也不算是闭眼吹——梁樾是个人的时候,的确美得堪比月色莹莹的神仙。 “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一种想哭又想笑的感觉汹涌而出,宁纾极力克制,结果是越发眼睛酸涩,嘴唇干苦,心里闷闷的,喘气越发困难了。 好没出息! 宁纾赶紧转过身。 她胡乱地擦拭喷薄而出的眼泪,越发唾弃自己既胆小,又软弱,还容易被情绪控制,这幅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 如果她是梁樾,指不定以为她有多感动多感激他呢! 可是一整晚的焦虑,经历生死的恐惧,如今放松下来,仍旧令她抑制不住地颤抖,心情在狂喜和后怕中来回切换。 “王子,当县昨夜叛投,女君好不容易逃出来,就骑了一夜马,赶来子郡找你。结果……”曲的话,瞬间令宁纾那股子酸涩感全退,只剩下血气上涌! 曲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的,什么呀!? 宁纾嗖地转身,瓮声瓮气喊了一声:“曲,闭嘴。” 曲欢快一声答应。 宁纾:…… “昨夜子郡城破,我与几名侍卫侥幸逃了出来,可惜与季氏的人失散了。”梁樾解释的声音如他现在的眼睛一样,温温柔柔,像浮动在春水里:“好在困于不知晋军方位,不敢乱走,这才遇上你。” “哦。”宁纾的嗓音闷闷的。 她这心情大起大落之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昨夜至今的惊心动魄一下子因为梁樾的突然出现,变得特别复杂。 加上曲的曲解乱说,令她尴尬,慌乱。 还未来得及细品这其中的原因,梁樾冲她伸出手手,就要抚上她的脸! 宁顺血气一滞,瞬间倒退一步。 这才看清,他手上拿着一方绢帕。 腾地,宁纾脸皮胀热,暗叫一声不好,赶紧举起袖子,遮住脸——她本被家臣计喷了一脸血,方才一哭,彻底成大花脸了,太丑了! “容姿丑陋,还请王子稍待。”她解释一声,就要疾步往河边跑。 手却被再次抓住。 是梁樾的手! 与想象中一般,冰凉。 宁纾不由自主抖了一下,仿佛手腕,被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缠上,不敢动弹。 绢帕的冰凉细腻,沾到脸上,轻轻柔柔的。 “满河的尸体,河水如何能用来洁面?”梁樾说,碧潭一般的眸子,专注,认真。 宁纾呼吸都快停了。 虽然这个梁樾,不是十三年后的白羽黑蛇宁国相。 可是他,还是梁樾啊。 他竟然抓她的手,触碰她的脸! 手腕和脸皮上的触感,渐渐从冰凉转为炽热,烫的宁纾快炸了。 她硬着头皮,抓住梁樾给她擦脸的手,抽出绢帕,“我自己来。” 梁樾也就松手随她,依旧目光盈盈。 这是现场看她擦脸? 宁纾四目张望,看到曲此刻正和那几名侍卫一起挖浅坑,就地掩埋家臣计并几名死了的侍卫。倒是“乖觉”。 只是这样,她跟梁樾单独在这里,实在是令人心慌意乱。 虽然她已经决心抛去那些有的没的的自尊心和敌意,但是直接套用孟季的直球路数,对阵梁樾这样的,老手,还是临阵忍不住退缩。 “我去看看家臣计。” 宁纾一阵小跑到浅坑处,才把那股子心慌意乱给扔到一边,呼吸恢复正常频率。 梁樾不愧是妖姬梁姬的亲弟,浑身带蛊的感觉。 想到这里,宁纾不由暗呸——她如此冰清玉洁,竟然被系统那个鬼怪强按头,跟梁樾这个历尽千帆的搞在一块,真是日了狗了! 草草埋了人,由于晋军在侧,又恐季氏被袭,几人事不宜迟,不再多言,匆匆上马往季氏报信。 一路绕过当县,尚算有惊无险。 到季氏的时候,发现季武子竟然在! 兄妹相见,季武子简直是激动的不行,他都以为孟季死在当县了,于是对梁樾万分感激。 宁纾自去梳洗换装。梁樾与季武子说了子郡晋军的一些情况。 “今早晋军开拔去了当县。” “……” “……” * 曲跟着宁纾,梳洗拾当,嘴巴里唧唧喳喳,像只逃过陷阱的麻雀。 “女君,竟然是王子樾救了我们!小人叫了无数的山神、水仙都没有用,都以为死定了!只可惜计,死的太冤枉了!” “王子樾真丈夫也!不枉女君夜奔之恩。” 夜奔?! 宁纾其实也弄不懂梁国这里,男女之间如何相处才是对的。但是在宁国,一个未婚的贵女,夜奔情郎,会被看轻的吧? 宁纾赶紧打住:“夜奔的话不要乱说!” 曲一脸兴奋地点点头:“小人明白的。” 宁纾:= =|你不明白。 同时宁纾也不明白,这个曲原本是一心怕孟季与梁太子感情不合的,怎么现在成了梁樾的迷妹? 只能说这感情来的太快,就像台风,一波又一波。 待宁纾打扮好,香喷喷出来,却见梁樾不在厅堂了。 她诧异:“王子樾呢?” 季武子摇摇头,警视她:“王子有事在身,已经走了。你好生备嫁。莫管其他!” “这晋军马上打过来了,你让他怎么走?碰上了怎么办?”宁纾一急,提起裙角,就跑出厅堂,往大门外追。季武子叫都叫不住。 终于在外门外,宁纾追上了将要上马离开的梁樾一行人。 她气喘吁吁地抓住他的马的缰绳,问:“王子救了我,怎么不盘桓一二。可是我大哥怠慢了诸位?” “不是。”梁樾想了想,跳下马,“孟季,我本就打算送你回季氏,即刻离开的。” 宁纾问:“晋国撕毁议和,那么王子是回都城么?” “是去宁国。”梁樾认真道。 梁樾是该去宁国为质子,但是宁纾记得明明是在宁国灭了梁国后,而且那个时候他都是太子樾了。 “为何去宁国?”宁纾搞不懂了,这人是跟宁国干上了? “晋国既然撕毁议和,重新开战,那么王子就不必入晋为质了。为何还要走?”他一走,她可真就没戏了。 梁樾抿了唇,认真地对宁纾说:“昨天夜里,我听到如织如密的哭。是生人哭还是新鬼哭?我也辨别不清。这些年,国野处处征发徭戍,黔首万里奔走,年复一年露宿荒野,食不果腹,地远天长,不知道何时能够归家。家里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死。可是谁人无父母?这些死去的人,也是被拉扯带大,他们小时候也是被父母抱着背着,恐怕他们夭折。如今是犯了什么过错,遭到残忍杀害?” “王子不必难过。自古就是如此。战事纷纷,各自人等自有命数。”宁纾觉得有点好笑,这个梁樾在发妇人之仁? “怎么会自古呢?”梁樾皱眉:“自古是堂堂之师对堂堂之阵,对付远人四夷用礼乐教化。而如今,大国武将以奇兵诡计为荣,以王道的仁义之师为迂腐。小国更是朝秦暮楚,惶惶不可终日。每逢战阵,必有饥荒。我去宁国,是自以为质,求其牵制晋国,弥消兵祸。” 自以为质,牵制晋国,弥消兵祸。为的是那些黔首? 宁纾有些怔怔,她记忆里的宁国相国梁樾,动辄发兵攻伐列国,成就他一人赫赫威名。但是当年他也是为了梁国,□□上身,往宁国行牵羊礼归顺的。 那么此刻的梁樾真的是个白的不能再白的白兔?而不是她记忆中最后的那条阴毒黑蛇? “可是,可是我……”宁纾想说,我跟你一起走。 可是已经到了季氏,如何能走得了? 但是如果不这样,她可就再见不到梁樾了,任务还是失败。 怎么办,怎么办? “那个,仲春之约。“她口不择言:“你答应了的。” 梁樾一愣,瞬间面皮微粉,目光粼粼。这般看过来,宁纾只觉得脸上刚擦的粉都快绷不住掉了。 不过想到已经下定的决心,和时间不多的任务,她目光坚定!回看了过去! 梁樾微微带了腼腆,拉着她离人群稍微远了些。 避着人说什么? “女君爱我,樾非草木。”梁樾脸皮彻底红了,但是眼睛始终直勾勾看着她的,倒把宁纾给看得目光坚定变成了目光游离,“只是仲春乃是你与太子婚时。我又入宁在即。如此,明年仲春,我必设法回国与你相会。等我一年,可好?” 第9章 说爱你 宁纾:= =| 明年? 真到明年,她都换马甲了! 不对! 她又不是真的孟季,在乎什么仲春之会?! 而且,仲春之会,只有未婚男女参加吧。这个孟季马上成亲了,再跟大伯子拉拉扯扯,成什么人了?! 梁樾当她,不对,孟季是什么人?! 眼看着努力白费,宁纾如今灰心丧气,不死心问:“王子非走不可么?为了那些,黔首?”多么可笑!黔首! 梁樾点了头,见眼前的少女一副气急败坏即将炸毛暴走的模样,忽地想起清晨时那副满脸脏污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心里却好似有木棉在新春刚刚乍开,露出纤细的绒毛,柔软、鲜嫩,一碰就会痒痒的。 他猛地觉得孟季似乎有些陌生,但是分明她眉宇间的骄横之气丝毫未减,反而更盛。一点都不像姐姐那样的温婉可亲,倒与那些追逐他的贵女,并无什么两样! 他自嘲地笑笑,这本该是他的妻子,如今临别之际,只向他提出肌肤之亲。 “嗯。”梁樾应了一声:“非走不可。” 宁纾再次挽留:“迟两天不行么?” “孟季,我这便告辞了。”他说。 这是留不住了! 宁纾的心都快凉透了,一股莫名业火烧得她浑身发抖——这几天担惊受怕、为他劳累奔波,全然无用工! 清晨时失而复得的喜悦,此刻全然冥灭! 往后是,装在孟季的壳子里等死! 宁纾气急反笑,带着恶心的意味道:“王子既然要走,那么前尘往事也就不必再想,明年之约也不用践行。不过想来这次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王子了。有几句话憋在心里很久,这回不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告诉王子。” 梁樾本都抬步要走,此刻听闻她再次推翻仲春约会,默了默:“你说。” 宁纾清了清嗓子,板着脸道:“晋国也好,宁国也罢。都是讲究礼仪风骨的中原大国。王子去了之后要入乡随俗,万不可将这里的……嗯,一些陋俗带过去。” 梁樾越听越糊涂了,一双大眼睛,像是盛满星星的泉水,真稀奇了:“陋俗?” 听不懂? 那就别怪她太过直白,当面道德指责,地图炮了。 “我的意思是。譬如,仲春之会,这种。与女子无媒……,嗯……不知道王子这几年与多少女子有过这等艳事。王子容貌俊美,想来此事不在少数。在梁国这没什么,但是去了异国他乡,再这样,恐怕有碍王子名声。王子最好检点一些,以免梁国跟着蒙羞。” 原本阴霾一片的心情,瞬间破晓。梁樾扑哧一笑。 端得是千树万树梨花开,清新又生动。 “笑什么?”宁纾瞪他,莫名其妙! 梁樾收了笑,双眸认真看着她:“我没有。” ? “你没有什么?”宁纾问。 “那等艳事。我至今,”梁樾的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染上了粉红色:“并未有过。” 宁纾,石化了。 他在告诉她,他是处男…… 告诉她这个干嘛!? “所以,上次你邀我仲春之会,我才未立刻答应。”梁樾侧过头,目光也转移到了远处的山水树木,耳朵通红。 宁纾满头黑线…… 百爪挠心…… “哈哈哈。”宁纾干笑两声:“我其实跟你开玩笑的。哈哈。你看你当真了不是?哈哈。” 麻蛋,怎么这么像个调戏妇人的油腻黄男啊?宁纾欲哭无泪。 你,梁樾不是乖张的白羽黑蛇么,这幅纯情小白兔模样,装给谁看啊! 弄得我好尴尬! “你呢?”梁樾问。 “我自然……”她下意识回答,突然卡壳,她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 他凭什么问她这个问题?! 宁纾瞬间脸上又红又白,却被梁樾直勾勾眼神里的认真,给弄得心里发毛。 这样的眼神,她见过,在宁国相,梁樾的脸上。 犹记得是个藩国臣属,进献了世间奇珍随候珠,把梁樾这个小国王子出身的土包子给稀奇得不得了,反复命人翻找典籍查证真伪,然后眼神直勾勾盯着“随候珠”,认真地再次询问那臣属:“是真是假?” 臣属定然回答是真。 梁樾赏赐他车百乘,白茅万束。直到三年后,与晋国会盟,得见晋王手中的真随候珠,方知珍珠鱼目之别。当即羞愤挥军攻破了那个藩国,戮了那臣属的满门。 那藩属进献之时的场景犹在眼前,梁樾那炽热认真的眼神亦在眼前,令宁纾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在梁樾也没有继续追问,他看了看天色,冲宁纾笑了笑:“我该走了。” 宁纾这才松了一口气,浑身隐隐有冷汗冒出。 梁樾默默走了几步,欲往侍卫中去牵马。 眼看人家真走了,宁纾终是,下定决心,跺跺脚,咬了咬唇,硬着头皮追上去,扯住他衣袖,满脸通红,低声说:“我跟王子一样。” 梁樾愣了一下,继而听她问:“那么王子的心是否也与孟季一样呢?你爱她吗?” 你不是说孟季爱你吗?你呢? 宁纾说完,一脸的期盼希翼:快说,爱!快说!说完你就是去死,我都不用管你了! 梁樾本是一时兴起,问了她,也并没有指望得到回答。 甚至问了之后,他也觉得有些冒犯,可是问出口,他总是要等等答案的。他想知道这个与他本应是夫妻的人,对他有好色之心的人,究竟是不是当他是寻常消遣。 她竟然说,她和他一样……从未有过那等艳事。 梁国的风气素来自然,梁樾见惯了那些追逐他色相的贵女,也见多了对他姐姐梁姬目露痴色的男子。 这样的事情,他是厌恶的。 甚至在孟季跟那些人一样,向他提出时,他也是恶心的。 只是因为她本该是他的,所以出于心底丛生的阴暗,他犹豫了。直到见她在长信殿为他发声,这才重提此事。 结果她却退缩了,不肯承认仲春之会。 他很奇怪。 她从当县夜奔出逃,不回季氏而是来找他,他也很奇怪。 现在他明白了。 那日泮宫附近,她为什么问“王子是否喜欢孟季?” 心底那株细小的木棉,猛地抽出了枝芽,又好似倒映着月色的湖,溢满了湖水。 他素来是行事有章法的人,此刻却鬼使神差,就着宁纾扯他衣袖的手,一个用力拉近了她,在她希翼的眼睛上,轻轻落下一吻。 宁纾身体僵住! 如坠冰窟! 他竟然敢亲她! 他竟然! 她,嫡公主宁纾被奸相梁樾轻薄了! 宁纾唰地推开梁樾,那人却爽朗一笑,跃身上马,冲她道了一句:“等我。”说罢扬鞭驰骋而去。 其余人等也是策马离开。 宁纾一阵震惊恼怒后,死命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擦得眼睛通红、生疼,但最终是化成了狂喜!她成功了! 回去也没搭理季武子派来喊她吃饭的侍从,也没搭理侍女曲,自顾自关了房门,呼叫系统。 系统!系统! 系统还是跟死了一样。 不过好在,宁纾如今心中稳妥,倒也不着急。总不能让她一直做孟季吧。再差,三个月就回去了。 想来,孟季也就最多三个月的命,宁纾摸了摸这个女孩,丰润的脸颊,决定对她好一点。 比如,给孟季家里人写遗书。 免得她完成任务,回归十三年后,留下这具孟季的尸体,吓到他们。 因为兴致好,情绪高,宁纾茶不思、饭不想,就是憧憬着死。 季武子本是担心她,可是随着晋国攻来,他不得不强打精神,排兵布阵,与对面不知来历的新晋军神斗智斗勇,再没了精力去管妹妹。 几轮攻势下来,季氏丢了几座防御,抵抗越发辛苦起来。 终于在季氏覆亡,季武子彻底疯魔之前,宁纾叫出了系统。 “我完成了任务。”她喜滋滋地说:“现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吧?” 系统发出了一阵电流声后:“任务尚未成功。” “怎么没成功?!”宁纾不服:“他说他爱我。” 系统又是一阵电流,继而质问:“他真这么说?他不是只亲了你一下么?” “是一个意思呀!”宁纾不服抗辩:“我问他爱不爱孟季?他亲了她,不就是回答吗?” “按照规则,这样不行。”系统直接戳破宁纾的不服气:“必须,他说他爱你。” 宁纾气鼓鼓,她觉得系统果然是鬼,是会骗人的! “梁樾走了,我任务没法做了。”宁纾出言讽刺:“失败的原因是你没说清楚。所以你要补一次机会给我。” 系统再次神隐。 宁纾骂了系统一万遍不是人,自此真的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了。想逃去宁国找梁樾,但是晋军围困季氏,根本出不去。 夜夜辗转反侧,人都憔悴了,看得曲各种心疼。 这样持续几天后,房门被猛烈地敲击。 一打开门就看见季武子和曲在外面。 “发,发生什么事了么?” “好事!”季武子一脸惊羡:“孟季你的眼光真是好。” 那是,宁纾看着眼前这个高兴的季武子,莫名其妙:现在打得你灰头土脸的那个晋成将军,是她的夫君呢!但你一脸喜悦的干什么? “王子樾解了季氏之围!” 劫后余生,季武子高兴得很:“宁国出兵了!晋国同意和谈。我们赢了!” “王子樾?”宁纾不敢相信。 “和谈的使者马上入国。”季武子高兴地整个人一扫之前的晦气,“父亲不日也会赶来季氏。真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宁纾望向远处,季氏坞堡外尚未弥散的硝烟,无法理解季武子口中的“赢”的意思。就是晋成表哥停手,不打你了,于是你赢了,他输了? “王子樾真从宁国请到援军了?”宁纾还是挺吃惊的,那日晋军来袭,梁樾几人居然真的突破封锁,直抵宁国,带回援兵了。 依她对父王的理解,对于做好事,他是从无什么兴趣的。宁国愿意与晋国交恶,保全梁国。他怎么做到的? 第10章 痴汉 季武子再次证实了这个消息。 恶战将败之际,消兵和谈,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了。整个季氏陷入了劫后的狂欢中。 处处是祭拜淫寺邪神还愿的蠢夫愚妇。 再就是季氏宗族搞的那些拜祭祖先等活动。 几日下来,人人疲惫不堪,倒把这喜事的热情消散了大半。 只有宁纾一人郁郁寡欢。 一来是,任务毫无进展。二来是,她觉得这梁国也好,季氏也好,把个丧事当喜事办,实在是可怜又可笑。 根据她的猜想,就算是和谈,也是晋宁两国坐下来和谈,怎么分割梁国。梁国新的一年,税负必定非常沉重。 时间过得很快,不多日,季氏迎来了家主季肥,并亲来迎亲的梁太子梁棠。 来的时候正当傍晚,烟霭凝聚,远处小山重叠,呈现出一派紫色。 绵绵春雨,如针如毛,把天上地下笼罩在朦胧中。不时有燕子飞过,把这片刚激烈大战过的地方赋予了新的生机。 等候家主与新姑爷的人群里,讨论激烈。 “开春就有雨,今年的收成一定很好!” “是呀,是个好兆头。女君即将出嫁,晋国不打了,双喜临门呀!” “若是今年能丰收,我讨个妾的钱就有了!” “你家里的?” “没死。我的妾被城头的石头不小心砸死了。所以……” “我是儿子死了。不过我妻还年轻,今年收成好,明年就能再生一个。” “希望今年雨水丰厚。地力肥沃。妻妾肚皮争气。”最后交谈的人,几乎都在祈祷这个。 宁纾看着欢快的人群,与及目所见的硝烟遗迹,忽地想起了梁樾临行前说的话。 人人皆有父母。父母将他们抱着背着长大,唯恐他们夭折。他们有什么错?要遭到这样的杀戮? 她原本以为在君王的野心,将领的名望之下,黔首不值一提。 但是,季氏这些失去亲人的家庭,此刻欢欢喜喜,似乎也把那些亡人不当一回事。 宁纾看着这些笑脸,没来由的觉得眼睛疼。她一定是被梁樾的歪理邪说给蛊惑了。明明这些最为平常,黔首、布衣自古以来只需服从生产、管束。就是这样。 迎亲的车队,浩浩荡荡,出现在大路上,由远及近。她赶紧将纷乱的情绪抛诸脑后, 宝马雕车,焚香细密,寺人侍女行动如流水,武士也是威武雄壮。远远的看,很是气派。 若单是梁棠迎亲,宁纾是不能来的。 但是这又是父亲还家,所以宁纾跟着季武子早早就在外门处等着了。 随着季肥与梁太子棠下车,季武子带着季氏全族跪迎太子梁棠,并家主季肥。 季肥红光满面,但是梁太子棠却是犹有愁容,似乎大病刚愈一般。 见礼后,梁棠目光不时流连在宁纾身上。 宁纾沉浸在自己的心事,没兴趣多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季肥与族人对这次晋国卑劣行径的几番交流之后,透露出一个消息——“宁国使节来都城时,王子樾也会跟着一起回来。”季肥抚须含笑:“王子樾于我季氏有恩,阿武,届时见了他,必要备一份厚礼赠予他。” 季武子赶紧答应。 他,竟然回来了! 我的天!宁纾简直是喜出望外! 眼睛都亮了! 宁国没有趁机扣下他做质子,父王,突然也这么好,宁纾激动地快要跳起来了! 那么还有救! 她不用等死了! 跟在她身边的曲,更是是兴奋地抓住了宁纾的手。 与族人寒暄结束,季肥与梁棠自有宴饮。 宁纾回闺房。 这阵子因为系统不做人,以致宁纾心情很差,睡眠也很糟糕。好不容易得了个好消息,居然兴奋地更加睡不好,三更天了都没有困意。 她干脆不睡了,想着明日跟梁棠回都城,就能见到梁樾,她就无比兴奋。这回她一定一定要让他,亲口说他爱她!万不可再让系统钻了漏洞! 直到此刻,宁纾才有了与季氏全族一般的开心、兴奋。 曲凑过来:“女君早些安歇吧。” “睡不着。”看到曲,宁纾忽地想起她给的那个符,正要找她聊聊那个国巫乩的事。却听,门外侍者禀报:“女君,太子殿下来访。” 梁太子? 宁纾皱了眉,这么晚,他找她做什么? 当即让曲出门传话:“很晚了。明日我会去拜访殿下的。” 梁棠听了话,也不强求,将一个匣子递给曲,笑道:“此物,请交予女君。” 曲捧了匣子,回房,递给宁纾。 宁纾打开一看,是一堆幼稚的画作,像是小孩画的。 这么厚的画,上面年代略久的绢帛已经泛黄。 画上人,寥寥几笔,有单人有多人。忍着狐疑,大略翻了翻,翻到后面,画风渐渐正常,笔法渐渐成熟,宁纾才看得出,是一个女童,再是一个少女为中心的趣事。无论是前期小小女童,还是后期的少女的神态却是跃然纸上。 “女君……”曲看着看着,讶然:“都是你。” 都是孟季? 宁纾也是讶然,手翻到最后一张,是一对少年夫妻,新娘是孟季,少年却是还未画全。 梁棠? 梁棠居然画了这么多孟季,宁纾有些颠覆心中所想了。 原来他并非全然为了季氏的权势,才要娶孟季。他居然这么在意孟季!可是孟季居然还背着他,勾搭梁樾! 真是,过分! 宁纾恨恨地想,但是她现在是孟季! “孟季,我能见你么?‘’ 梁棠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么个深情的人,大晚上地痴痴来,宁纾不由得有点怜惜他了。 可是她是来做任务的,对孟季的烂摊子可是没兴趣收拾。再者,这么个痴汉,大晚上的,她可不敢跟他共处一室。 还不如为了季氏权势,来的关系纯粹。 梁棠在门外站了许久,终于等到曲出来,“女君见我了是吧?”说着就要进。 却见房内突然熄灯,漆黑一片。 曲的声音带着抱歉和害怕:“女君说她睡下了。明日会去拜见殿下。” 梁棠急了:“明日,有大夫和武子在如何能聊?趁此时他们酒醉,哎,女君看了画,也不肯见我吗?” 曲再次行礼,劝道:“很晚了。女君,女君多谢殿下赠礼。” 梁棠盯着漆黑一片的窗牖,再次出声:“孟季。” “女君真的已经歇下了。很晚了。”曲再一次劝。 里面无声无息。 梁棠只得一甩衣袖,悻悻而归。 他一走,曲赶忙进去禀报。 “殿下走时,面带怒气,恐怕对女君有火。女君不妨明日多多安抚他。” 宁纾才没功夫搭理他:“不必了。” 曲沉默了一会:“女君对王子樾情根深种。小人明白。但是太子殿下才是女君的夫君。女君以后在太子府,要仰赖太子殿下……”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啜泣起来。 宁纾看着曲,看着看着,心里一透:“你,看上王子樾了?” 好像,自从在子郡城外,梁樾从天而降,救了她们后,这个曲就开始不大对劲。 曲惊得满脸苍白,连连否认:“没,没有!小人没有!小人只是为女君担心,担心而已。” 宁纾嗤地一笑:“喜欢他不是很正常么。王子樾长得确实,挺好看的哈。”说到这里,宁纾在心里把他与见过的所有人相比,还真是最好看的。尤其是现在,从里到外都是白的,又单纯又圣父,无公害无污染。 在曲颤抖着身体,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情形下,宁纾也不逗她了,决定做个好人:“这样。等到了国都,见了王子樾,我将你赠予他。” 曲先是一惊,再是害怕一跪:“女君,我……” 宁纾上榻就寝:“你要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谢女君恩德!”曲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女君若有需,小人永世相报!” 听着曲的感激,宁纾躺着,仰望帐顶:连梁樾都有那么多人喜欢,那么喜欢晋成表哥的人不知有几凡了。若她真死了,晋成表哥会便宜了谁呢?不管是谁,她都得呕死! 她抱着矜被,再次给自己打气,为了晋成表哥,冲鸭! 当晚,宁纾做了个梦,梦见梁樾跟她说“我爱你。”说了一万遍不止。 她连说“够了够了。”梁樾却不搭理她,仍然拉着她,不让她走,一再地告诉她,他爱她。 但是系统却像死了一样,怎么都叫不出来。 宁纾吓醒了。 一身冷汗地坐起,瞧见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才拍了拍心脏,平复下来。 曲听见动静,赶紧进来服侍,宁纾就着她的手,下榻梳洗。瞥见撂在几案上的孟季画像,心里一紧——她一定是被梁太子棠的痴汉行径,给吓到了。才会做那种乌七八糟的梦。 梁樾是谁啊?一辈子打光棍,怎么可能对人死缠烂打。 吓死她了。 因着这个缘由,宁纾对梁棠印象很差。一整天,她都跟着季武子,根本没去拜见他。 几次下车歇散,偶然遇到,梁棠意欲找她单聊,都被她用季武子挡了。 一直行到了梁都,宁纾才渐渐平复了心境——梁棠自幼与孟季定亲,又不是没来由的偏执,她着实有点反应过度。 第11章 窒息 此值仲春,梁都外红杨翠柳,山色青青,端得是明快鲜亮。终年潺潺清澈的水圳,此刻宛若银带,蜿蜒流动。 既入王亟,宁纾一行人等放慢了行速。 当然也是因为都城外,梁王迎接晋国和谈使者,把路堵了。 季肥不愿多生波折,干脆原地休整一番,错开前后进城的会面。 “孟季。”梁棠下了车,终是不能再拖延,直直走了过来。此刻他一身红色衣袍,上面凹凸暗纹勾勒出各种寓意吉祥的图案,高高的蝉翼冠,衬的整个人威严了很多,也把他脸上的愁容掩盖了大半。 既是想通,宁纾尽量放平心态,在梁棠再一次靠近时,不再躲了。 “太子。”宁纾微一行礼。 梁棠见她也是一身红色喜服,眉梢眼角微微浮上安心的意味。 “这几日,你是不是躲着我?” 宁纾赶紧否认:“怎会?太子多想了吧。” 梁棠目光落在宁纾脸上,片刻才道:“那就好。” 他脸色深沉,目光放远,盯着都城的方向:“晋国以议和诓骗我们,以至于母后遭受了很大的非议。再加上晋宁两国使者即将齐聚都城。所以我们的婚礼不能大办。实在是委屈你了。” 宁纾又不是孟季,要是在成亲前完成任务,她可就回十三年后嫁晋成了。自有盛大婚礼等着她。 “不委屈。国事要紧。”宁纾随口答。 梁棠点头表示赞同,又道:“那日夜半,我来找你,是因为涉及男女私情,不便为大夫所知。” 他目光湛湛看着她:“那些画,你都看了吧?” 宁纾心里喷血,脸上就带了些不自然:“太子有心了。” 这兄弟俩,一个处男,一个痴汉,梁国可真有意思。 “不是我画的。”梁棠脸色一僵,咳了一声:“东西是从淄台搜出来的。” 淄台?! 是梁樾画的? 据她所知,在泮宫遇袭之前,孟季与他并不相熟。 可画是从孟季小时候一直画到现在,那岂不是说明梁樾一直在偷窥她? 宁纾不由得脸色白了白,梁樾果然自小就是个魔鬼,亏她还以为他现在是什么小白兔! 梁棠见宁纾的反应,心下稍微安了安:“梁樾母子二人觊觎你,非一朝一夕。你既是我妻子,这事情必须跟你通气。以免你我之间有所误会。” “什么误会?”宁纾问。 梁棠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他曾在子郡救过你,而且此次从宁国求援,解了季氏之危。这些,我会去感谢他。但是,” 说到这里,梁棠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对宁纾说:“回都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再过问他的事。” “殿下,是要找王子樾的麻烦吗?”宁纾问,“因为这些画?” “怎会?他现是宁国的走狗。我可没资格对付他。”梁棠也似憋了一口气:“不过晋国肯定会针对他做什么,到时候就不是我们能参合的了。你也别管他们。” 此刻被梁樾行径吓着的宁纾,当然赶紧答应:“我知道了。”她只想赶紧哄梁樾说出“我爱你”就走人。 有个时时偷窥你的人,真是太吓人了! 梁棠说完想说的话,瞧见季武子过来,便停下话题,与宁纾说些关于婚礼前高襟之祀,可能晋国使臣会来参加的事。 “主使是晋国大夫伯宗,此人深得晋王宠信,极为骄横。他过去也出使过不少地方,所过之处,皆是民怨沸腾。或许,晋国派他过来和谈,还是想寻隙再次开战。” 季武子走近,赞同梁棠的话,“太子说的不错。我们派去前面的侍从刚刚回禀,晋国使臣仍在城门处堵着,说是在等另一位副使。大王也好,我们也罢,还有等着进城的诸多人,都卡在城门,不得动弹。不知那位副使究竟是何人,好大的架子!” 梁棠见季武子对晋国敌意颇重,便不再出声,抬头数着日头。 季武子自己数落晋国,说了几句也没什么意思,便也作罢。 日头渐高,梁国毕竟在南方,春天的太阳也有些烤人。宁纾一行人等,待在城外进退不得,等得心烦气躁,人人都没什么好脾气,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季肥更是待在车里,不时派人往返城门处探查,派人的时间间隙越来越短,显示他越来越烦躁。 作为亲晋代表,梁太子棠不会讨没趣,跟宁纾说完想说的话,也是龟缩在车里,不再出来。 曲却是为梁越担心起来:“女君,太子方才所说,是要对王子樾做什么么?” 宁纾回想起昨夜做的梦,梦里被梁樾纠缠不得脱身的恐惧,令她后脊生寒。 见曲为梁樾站队,宁纾叫她把梁太子棠送来的画匣子找出来。 果然,最近的两张画,一张在泮宫附近,正是她撞见梁樾被人约春的那天所穿服饰。一张孟季是做新婚打扮,可是神态却与孟季有些微妙差异…… 这两张,画的不是孟季,是她,宁纾。 当时在泮宫附近,只有她和梁樾二人,所以,此画必定是梁樾亲笔所绘。所以梁棠说的是真的,梁樾自小就对孟季有病态的偷窥、占有欲! 宁纾脸白了又白,瞬间想起梁樾临走前问她的:“那等艳事,我从未有过。你呢?” “你呢?” “你呢……” 当时听这话,感觉到冒犯,此刻回想起来,简直有点可怕。 梁樾临行前的一吻,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是被毒蛇的信子触了一下,冰冷致命。宁纾不由得鸡皮疙瘩顿起,浑身一颤。 就在这时,却听车外嘈杂声一片。越发令人心浮气躁。 她唰地拉开车帘:“何事?” 车外侍者回禀:“有一人一马,自西北驰来。” 这有什么稀奇?值得他们这么喧闹?! 宁纾不愿再待在车里了,这段时间因为和梁樾接触,渐渐褪去的恐惧心理,再次拉到最高值。梁樾是多么可怕,多么疯癫,她知之颇深,尤其是对待得罪过他、冒犯过他的人,梁樾从来都是心黑手毒。此类故事,在宁国那些遗老遗少中间流传甚远。 若是,她真是孟季,孟季又嫁给梁棠,待梁樾上位后,又会遭到怎样的打击报复,简直不敢想象。 而梁樾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去救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去吻她,回想起来,狂乱的后怕,如潮水汹涌灌入狭窄的车厢中,似乎要令她窒息。 宁纾打开车门,却见连季肥梁棠都下了车来看热闹了! 这一人一马,是多神奇? 宁纾朝西北极目望去。 只见烈日灼目之下,原本被堵在道路上不得进城的诸多人等,如见了苍鹰的野禽,纷纷撤离躲避,逃出直通梁都的直道。仿若那里是什么巨大危险所在! 一人一马在青山掩映,水圳蜿蜒下,卷起尘烟自西北而来。 宝马金羁,翩翩游侠儿! 其人,手擎一旗,旗上一个篆体“晋”字张牙舞爪。虽只单骑,但大国强军的气势,已经喷薄而出。 其人未至,而诸人逃散! 季武子脸色有些发白:“真骁勇也!” 梁国境内民生凋敝,盗匪、乱民颇多,即便是权贵季氏也不敢几人结伴出行,更别提小门小姓普通黎庶了。 可这不过一人一骑,明显是从季氏与晋国的战阵过来的,竟然持一旗横穿直入梁国腹地!这人胆气、气势,还有晋国的威势皆令人心惊胆跳! 这等勇士不知晋军中有几樊? 近了,近了,马蹄声,声声踏在诸人的心尖上,那人的容貌,神色也渐渐清晰。 宁纾的呼吸都快停滞了,心砰砰砰……那个人他是,他是——晋王子成!她的表哥,夫君! 季氏与梁太子的车队没有让出道路,挡住了晋成的去路。 “勇士!”季肥含笑走过去:“可是晋使有信?我家王上已在城外等候很久了。” 走近了他才看出,这骁勇之士相貌颇为年轻,只是身材高大,令人忽视了他是个少年的事实。 当下季肥不禁起了爱才之心:“若晋使需待时间,壮士不若在此饮杯薄酒再去禀报。” 按照一般的套路,喝了酒,接着赠送宝剑,再于城内设法招揽,赐予重金美人,就成了。 却不想,那少年勇士,微微笑,傲然道:“多谢大夫。不过本使要事在身,等入城后再去季氏叨扰。” 本使?! 此言一出,众人俱惊! 晋国的副使,此次撕破合议偷袭子郡季氏的主谋! 季武子面色由白转红,忿忿欲出言,被季肥拦住:“原来是晋使当面。既是国事在身,那我们入城再聚吧。”说罢,命众人让出一条路。 晋成点头冲季肥致意,一扬马鞭,旋即飞驰而去。 一骑绝尘,但雁过留声,季氏诸人并梁棠开启了议论纷纷。 “晋使竟敢孤身执旗入我腹地!此时尚未和谈,仍是战时!是欺我国无人吗?”季武子愤声。 季肥问梁棠:“太子与晋国王室颇为熟悉,可知这个晋成的情况么?” 梁棠摇摇头:“只知道是晋王之子,往年在周天子处任职,不久前刚刚回晋从戎。” 既然晋使入城,很快交通疏散,梁太子棠的迎亲队伍终于浩浩荡荡驶入梁都,于日暮前,终于紧赶慢赶进了梁王宫。 宁纾方才将自己所携嫁妆搁置下,梁王宫就出了件大事。 晋使宗伯向梁王索要美人,他要的是梁姬——梁樾同母亲姐,大谏州吁之妻!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C 第12章 所嫁非人 宁纾会知道,是因为梁姬的再次上门,哭诉求助。 梁棠提醒得很及时啊。 她凭什么觉得孟季会帮她呢? 因为孟季喜欢梁樾? 可笑! 她的夫婿是大谏州吁,比起宁纾来,更应该去找他才对。 “晋使太过分了。公主最好再去求求大王。拉上大谏一起,好好跟他说。” 梁姬微微一愣,眼眶一红:“大谏家里从头至尾都对这门亲事反对,巴不得婚事出乱子。父王那里,王后已经同意了,那么父王同意,是迟早的事。王后一向针对我们姐弟,有她出面,孟季,你知道的,王后对我们姐弟做的那些事,有多龌龊有多刻薄,你都知道的是不是?孟季你帮帮我好不好?” 夫婿、兄弟、亲爹都指望不上,宁纾想了想,梁姬是怪可怜的。 没头苍蝇找上孟季的门,也就情有可原了。 可是夫婿、亲爹都不帮,她一个外人更没理由帮了吧。 “我即将成婚,与太子不能见面。而父兄又在宫外。除了本家的姑嫂,也见不到什么人。恐怕对公主爱莫能助。” 梁姬终于泪水直落,哭了:“孟季,我怎么办?孟季我该怎么办啊……”她哭着哭着,萎地捂着脸哀哀地哭,瘦弱脊背一耸一耸的,看得令人不由自主同情她。 宁纾看着她,回想父王。面对这样的美人,这么柔弱无骨,这么无助悲哀的美人,难怪会倾其所有,只博美人一笑。 明知以后的梁姬会是妖妃,会做下滔天罪恶,但是现在这个弱小可怜的小美人,可怜巴巴地找自己这根救命稻草,被需要被哀求的感觉,十分沉重。拒绝她后,仿佛有种把她推进深渊的负罪感。 宁纾看着梁姬因哭泣打嗝而颤抖的背,把原本打定的喊曲进来送客的话,给咽了下去。 梁姬哭了很久,而宁纾始终一言不发。 “因为母亲地位低贱,所以我与阿樾自小寄人篱下。我们处处不敢惹人眼目,只求一夕平安。只是不知道为何阿樾会突然去为宁国张目,从而开罪了晋国,令我遭此无妄之灾。”梁姬止住眼泪,抬着微肿的眼皮看向宁纾。 这话说的怪异。 宁纾从梁姬的目光中,看到隐含的怪罪,心里咯噔一跳——梁姬是以为梁樾引宁国入局,是为了解季氏之危,是为了孟季?! “他是为了……”说到这,宁纾卡壳,为了黔首?说出来好像很可笑。也没人信。说不定梁姬会以为她消遣人。 “此间原因,等王子樾回来,公主不妨问上一问。” “好。”梁姬擦了擦眼泪,直起身:“今日在孟季面前哭成这样,叫你笑话了。实在是我在宫里没什么人说话,唯有跟你亲近一些。” “公主的事,我爱莫能助。但是公主愿意说给我听,我岂会笑话。” 宁纾见梁姬不再纠缠,略略松了口气,说了场面话。梁姬虽说目前还不是妖妃,但叫她心无芥蒂帮忙,她可做不到。甚至,要没有在梁樾先前的救命之恩,她非落井下石不可。而出了孟季居所的梁姬,渐渐挺直脊背,眼泪渐收,红肿的眼皮下浮现出狠戾的色彩。 她站在廊檐下的阴影里,用力地咬唇,直到鲜血染上嘴角,仍不松口。仿佛如此这般,就能抵御心底阴暗带来的无边无际的细密生长。可是,事与愿违,越是疼痛,方才孟季站在那里不为所动的模样越发清晰,清晰到孟季身上所着的衣衫的纹样都清清楚楚——凤鸟,是太子妇的规格。 仲春是孟季与梁棠的婚期,同样也是她和州吁的。而晋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她已经做好嫁人准备的时候,来了,并向父王索要她。 为什么?!为什么同为待嫁,孟季能够得偿所愿,而她却连安安稳稳嫁个说得过去的夫婿都这么难? 如果晋使没有这时候来,那么她就不会遭此横祸。如果晋使不来,战争继续,那么季氏覆灭,孟季必被梁棠抛弃。那么以泪洗面,孤立无援,暗无天日的就不是她。穿着嫁衣欢喜待嫁的时候,她也不会如孟季这般冷血,她说不定会留她做个侍女,若是阿弟真喜欢,送他也可以。 可是,没有如果。 现实就是,宁国插手和谈,晋使来了。孟季要做太子妇,而她被州吁抛弃,即将成为晋大夫伯宗的姬妾。 这一切,都是因为宁国。因为阿弟。他救了季氏,救了孟季,得罪了晋国。所以晋国才会用她来羞辱他!没有人能救她!父王不会,州吁不会,孟季,她那样求,那样哭求,居然毫无用处! 梁姬再也忍不住阴影下的阴寒,她跨出一脚,站在阳光下。南方仲春,中午时分猛烈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快要睁不开,干了的眼泪糊在脸上,刻意做出的微笑表情都牵扯得,微微有些扭曲。 没有人救她,没有人可怜她。她要可怜她。因为她从小就在苦水里泡大的,她想帮帮她。也让那些高高在上,不知艰辛的人,尝尝,什么是羞辱的味道。 梁姬走回淄台,写了封信,命侍从奉递去晋使的馆舍,交给伯宗。 侍从奉微有些紧张:“公主,王子已经在路上了。不若咱们再寄一封信催催?总不至于认命了。” 梁姬苍白着脸,越发显得嘴唇殷红,唇畔勾着淡淡的笑。看得侍从奉越发心疼:“王子上封信说他会在太子婚前必定先行抵京。距今不过四天路程。总不至于那伯宗敢趁这四天对公主用强吧?” 伯宗自得了王后的应诺,居然趁宴饮后酒醉,差点闯入淄台,吓得公主夜不能寐。即便是遭到梁王斥责,伯宗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色鬼,竟还诬赖公主容色惑人,并非他的错。甚至第二天遣人来说,他会参加高襟之祀,邀公主仲春之会! 恬不知耻!老贼! 可是公主今日居然给伯宗写信! “公主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侍从奉不肯递信。 梁姬向来柔弱,连对寺人、宫婢都是温柔,侍从奉实在不忍心:“再寄封信去沿途驿站催催王子吧。” 梁姬终是落下泪来:“来不及了。伯宗有什么不敢的?高襟之祀他既说参加,就一定不会放过我。”说到这里,她泪眼朦胧,目光落在侍从奉的眼睛上:“晋使羞辱我们,人人怒不敢言。我只能自救。你要帮我。好不好。” 侍从奉在梁姬的示意下,打开竹简。上面的一个字也没有,只有胭脂唇印一枚。他看得脸上血气上涌,目露异色。 梁姬轻轻附在他耳边:“奉,你要帮我……” 宁纾自梁姬走了之后,遣了曲去打听有关晋使的事。很快得了不少信息。几乎都是正使伯宗的,有关晋成表哥的几乎没有。 伯宗此人列国闻名,惹是生非、好色如命。入城当晚的梁宫宴上,不仅口出狂言,侮辱梁国上下君臣,还一夜连御王后所赐宫人数名后,将她们退回。口称,相貌丑陋,闻梁姬公主美貌,求赐。在梁王没有应允的情况下,夜闯淄台。 宁纾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也太凶猛了!这伯宗没见过女人么?这哪里是大国上卿,一国使者所为?” 她想起,在梁樾临去宁国之前,她还恶意嘱咐他,去了中原大国,行为检点一些,以免祖国蒙羞。可这晋国乃是周天子分封的大国、宗室之国,派来的使臣,简直……是不堪入目! 曲喏喏道:“可王上几乎日日赐晋使宴饮,诸位朝臣都陪着。宫婢们都吓怕了,不敢近前侍奉。结果他居然发怒,拔刀相向。可王上和卿相们都敢怒不敢言。” 这根本不是来议和的,分明是来惹事的。 宁纾想了想。或者说,在晋国眼中,梁国本就是嘴边肉,若不是宁国插手,梁国上下君臣,皆是俘虏。所以伯宗才敢这么作。 或许等宁国使臣到了,晋使才会开始准备议和的事,现在不过是在发泄停战的怒气罢了。那么说,梁姬的遭遇,也很是正常,谁叫梁樾现在是晋国的眼中钉呢。 “可有副使的消息?” 曲摇摇头:“那个副使除了进城的时候,叫王上等了很久,后来再没做过妖,不过他与伯宗一样,不把王上和卿相们放在眼里。每次夜宴都来,却从不饮酒。王上所赐,都不接受。” 这般听起来,在梁王心中,晋成表哥应该比伯宗更加可恶吧。 宁纾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晋成表哥饮酒,一杯即倒,这个是秘密。 她记得是在一次晋宁秋盟,她跟着父王去了徐关,第一次见到晋成表哥。那天猛瞧见晋国的军阵威武整齐,不同宁国的异样感,令她这个深居后宫的小公主感到既新鲜又恐惧。以至于晚上没睡好,四处溜达,却碰上有侍从偷换了会盟宴饮上的酒。 她以为是有刺客,或是宫廷秘闻。忧不敢言,悄悄观察,竟是被已经崭露头角的新战神——晋王子成所饮。宁纾一整晚盯着他猛看,等着他七窍流血,或者昏迷不醒。但是却发现他不仅没事,反倒欢饮达旦,神采奕奕。 宴席结束后,她偷了那壶酒,尝了尝,发现是——水!新战神,居然在会盟上,喝假酒!她简直懵逼了。更令她懵逼的是,晋成表哥亲自找上门,用刚射下的大雁,换他的酒壶。 大雁,是求亲的礼物。 宁纾不敢收,发誓不会说出去假酒的事。 晋成表哥却说:“今日我向姑父求亲,他却趁机招揽会盟诸国的勇士。说谁能射中首雁的眼睛,就将宁纾公主嫁给谁。” 宁纾一急,怎么能这样?!神射手是圆是扁,年纪多大,有没有娶亲也不管了?!父王果然是时刻运用帝王心术! “我一瞧,满场的人物,各个架起弓箭,天上大雁纷纷落地。心中十分着急。生怕你所嫁非人。” 宁纾急死了,又生气:“谁射中了首雁?都是你惹得祸!若是我真所嫁非人,母后不会饶了你的!” 晋成表哥温柔一笑,轻轻道:“射中首雁的人,已经得到宁王允婚。但是,他还是想来问问新娘子,肯不肯嫁。是不是所嫁非人?” 想到此处,宁纾瞧了瞧天色,只见今日月明星稀,嫩柳细花,约有清风柔柔。虽是春日,却仿佛身处金秋。 她自那时起,就想着成婚后,与晋成表哥一同春日赏花煎茶,秋日射箭围猎。可惜她死了。 “今晚王上宴请晋使了么?”她突然很想见见他,就一眼就好。 “是的。”曲回答:“主公与武子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求个收藏呀 第13章 衣服呢? 既然季肥和季武子也在,那么万一露了行踪,也有了借口。 她跟梁姬所言,这几日只见到本家姑嫂,是实情。除了姑嫂外,只有王后派来的宫妪了。这几个头发花白的宫妪,时刻盯着她的举止。夜半溜出去,必会被发现,有了借口至少不惹来非议,省的麻烦。 宁纾换了宫人的服色,带着曲往宴会处去。 饮宴隆重,远远的就听见丝竹绕耳,仿若盈盈星子坠落凡间。正值此时,溶溶月色、柔柔风,正是人间好风景。 不知道此刻刚从周天子处回来的少年郎,是个什么样子?她以前总是想着与表哥未来一起如何如何,此时却有机会去参与他的过去。 这般想来,系统虽然不做人,但也是给了她一个意外之喜的。 宁纾踩踏着梁王宫中的石板路,一声一声的清脆“咚咚”声,仿佛泉水,流进了心里,甜甜的,也慌慌的。离宴会越来越近,这泉水声就越来越大,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她的心尖上。 她要见到晋成表哥了。 这世上,这十三年前的梁国,唯一的亲人,是她的夫君。 行动间到了宴会殿外,里面丝竹舞乐,人声和乐,宁纾仔细分辨,却听不清晋成表哥是否有说话。 见自家女君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曲只当她是婚前心里恐惧,又是所嫁非所爱,越发思念家中,便建议道:“女君。饮宴尚未结束,主公与武子一时不得出。我们不如去寻季氏的仆从,那里有人伺候,女君也不必担心暴露身份。” “不必。”宁纾摆摆手,她只想见一眼,一眼就够了,哪怕晋成表哥看不到她。她现在是梁国的孟季,不是宁国的宁纾,所以一眼就足够了。 “王后派来的宫妪现在说不定已经发现我溜出去了。为免给父兄惹上麻烦,我们一会就回去。就算说不上话也无所谓。” 宁纾的话,平平淡淡,却令曲更加难受了了。自从王子樾走了以后,女君就一直怪怪的,尤其是看了太子殿下送来的画以后,女君更是夜间辗转反侧。如今王子樾的姐姐梁姬公主找上门来,女君碍于太子不能去救,心里得是多难过?所以才渴念父兄吧。 找到了! 躲在窗牖外的一株紫薇树后,宁纾终于找到了晋成表哥——他端坐在梁王下首,峨冠博带,偶尔与梁国人等交流,大多是静静地观察,在一众酒色之徒中,一人独醒,非常之显眼。 有衣着单薄的美人凑过去谄媚,他不予理睬。有荒唐醉汉过去敬酒,他亦不予理睬。有梁王不时垂询,他温温有礼。 丝竹之乐仿佛听不见了,长袖舞女的衣袂仿佛也不能遮挡视线,全世界都不见了,这茫茫深夜的月光下,只有那个人,如珠如玉,忽明忽暗。他的神色、他说话的口型,虽然看不清,但是宁纾的耳朵里仿佛却听得见他的声音。 这个世界糟糕透了,这十三年前的时空糟糕透顶,可是这一刻,宁纾却觉得,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让她整个心都甜化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恰恰是她的夫君呢? “嗬!你们是哪里的宫人,竟然在这里躲懒!竟然不进去伺候贵客!”一声带着醉醺醺酒气的呵斥突然从背后响起,吓了她们一跳。 宁纾转头一瞧,是个面色潮红,喝多了的中年官员,看服色不是梁国的,应该就是那个晋使伯宗了。 这人,她作为宁纾的时候见过,是晋王的佞臣兼弄臣,十分上不了台面。但是如今在梁宫里搅风搅雨的,十分难缠,她自不会多生是非。 当即带着曲,微微一礼:“上使教训的是。小人这就进去伺候。”说罢就要绕过他,离开。她不过是骗个醉汉罢了,哪会真进殿,刚绕过去,就转脚往自己的居所奔。 忽地一个大力拽住了她。 是伯宗! 他瞪着满是色气的红眼睛,冲她脸上喷着熏人的酒气:“小贱人敢骗本使!?伺候?不如,就在这里伺候本使吧!” 说罢,拽起宁纾就往地上扑。 曲吓得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去叫人,可是女君是太子妇,被人围观为上国使臣轻薄,必会遭到无尽的羞辱,一生都要毁了! 如果不叫人,这伯宗老色狼便要得手,女君该怎么办? 她咬咬牙,抱住伯宗的大腿,压低嗓音哭求:“上使放过她吧。小人伺候上使!” 却被伯宗冷哼一声,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滚!丑妇!” 伯宗也是战阵之人,虽是年过半百,亦是力气很大。曲被踹得,只觉腹脏剧烈疼痛,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可是她不敢耽搁,撑着身体再次向女君的方向爬——不能让他得手,这里据宴会不远,而晋使又是众人焦点!万一被人看见被晋使侮辱……曲心胆俱丧,涕泪横流…… 却听“咚”一声,晋使伯宗应声倒下,女君挣扎站起,一脚踢开他。虽是衣衫凌乱,却是一脸镇静。 曲目瞪口呆,盯着女君手上的石块,上面暗色的血迹,是晋使伯宗的。 她脸上血色尽退,心头狂跳,就要跳出嗓子眼了。她连滚带爬,脑子一片空白,奔到晋使伯宗跟前,伸出手指放置他的鼻端。 还有气。 曲稍松了一口气,继而冷汗渐出,恐惧再起:“女,女君……你打伤了他。” 宁纾点点头,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此人死不足惜。” “可是,可是他是晋使……”曲的声音都抖了,手脚彷如浸在冰潭里:“他醒了,我们就完了。” “所以,我们快走吧。”宁纾不以为意,扔了那带血的石块。 “女君,你怎么敢打伤他。他……”曲恐惧极了,她腿脚发软地站都站不起来,她见自家女君这幅镇定模样,实在想不通:“晋使不是全然醉酒,他记得我们的模样……” 宁纾想了想:“也是。那就杀了他。” 曲魂飞破散,一把抱住宁纾:“女君不可!不可!王上肯定会彻查!” “扒了他衣服。”宁纾吩咐。 曲愣住了,继而转念狂喜:“是!”伯宗没了衣服出丑,就算是醒了,也不敢大张旗鼓追查两名宫婢,只会对大王发火有刺客。而众人知道,也只会以为是有人看不惯他□□宫闱,戏弄他。妙计妙计! 两人做好一切,将伯宗拖进树林,扔了他的衣服,正要回去。 却正好碰上宴席结束的人流。 宁纾和曲不敢乱走,怕引起注意,便低头站在路边,好似普通经过的宫婢。 人流繁织,摩肩接踵。 人语交杂。 可是,低着头的宁纾,余光瞥见一人的腿脚,就牢牢地锁住了,看他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由远及近? ? “你。”他说,低醇的声音直击宁纾心灵深处。 “王子。”宁纾僵硬地行礼,心脏却要从口中跳出。 “你可曾见到我国使臣?”晋成问。 宁纾僵了僵唇角:“未曾。” 晋成“嗯”了一声,转步而去。 宁纾的心也跟着他的步伐远去了,她好想抬头看看他…… 一夜之后。 疼痛。 伯宗感觉不仅是宿醉之后熟悉的疼痛,还有隐隐的血腥和陌生的痛感。还有浑身发冷。 这是怎么了? 他睁了睁眼睛,却见稀疏的柳木和微微有些亮的天色。 他怎么睡在外面了? 那些梁国的婢女要好好抽鞭子了,竟然看他宿醉,放任不管?! 特别的疼痛,令他摸了摸后脑勺,借着微亮的天色,一看——是血! 他受伤了! 瞬间昨夜的记忆一起涌上心头,那个宫婢! 可恶!居然敢反抗上国使臣!敢袭击他! 他要找梁王,彻查! 抓住她们,剥皮抽筋! 怒火中烧的伯宗,坐起身,刚要站起,却惊觉——衣服呢? 浑身凉飕飕,是因为衣服被扒了! 赤身裸体,叫他如何见人?! 恐怕要成为笑柄!在梁国丢了晋国的人! 他可以想象,如果被传了出去,这些天对梁国的骄奢淫逸都会瞬间化作笑话的背景,令晋国蒙羞,回去之后必定会被宁国使臣传扬的世人尽知,届时大王如何对待他,可就不好说了。 那两个贱婢! 叫他抓到,定要让她们肠穿肚烂,五马分尸!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回馆舍? 最好不能让王子成知道。 伯宗急的连后脑勺的伤都无暇自顾。眼巴巴躲在树林里,等着落单的侍从经过,要半路截衣。 一番折腾和慌乱之后,伯宗终于回到馆舍,却是当门碰上要出去的王子成。 “大夫昨夜何处去了?叫我好找。”晋成一脸戏谑:“为何会着寺人的衣衫?发生了什么事么?” “哈哈哈,”伯宗干笑两声:“梁宫美妇众多,昨夜荒唐,不值一提。”说着他甩了甩身上不合体的寺人衣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情趣,情趣。王子年轻,不懂这个。” 晋成笑笑,便向伯宗告辞,乘车而去。 这个态度,明明很是正常,但是伯宗心里有鬼。 为何,王子成没有多问几句? 为何,他清晨方回一身狼狈,却不见他惊奇? 莫非他知道什么?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王子成若是看到他赤身裸体在小树林,怎会不管他?不管他,就是不管晋国,不管大王体面! 一定是自己疑邻盗斧!这个王子成平日里总是看他不起,所以他才会疑神疑鬼。 伯宗松了一口气,却仍是七上八下,隐隐有气——那两个贱婢!梁宫的贱婢! “上使,梁姬公主遣人送了一封信来。”侍婢胆颤地呈上梁姬的竹简。 伯宗抓起竹简,叫人将这侍婢带下去打了一顿,方才有心情看信。 信,只有一个唇印。 伯宗冷笑:早就听闻这个梁姬,美貌,却□□,处处勾搭权贵妄图攀附。今日一见果然。不过如此一来,他却没了兴趣。他出使梁国这么多天,处处惹事,甚至如今还为此受伤,一是自己放纵了些,更多的是要逼梁王忍无可忍,再起纠纷,好寻衅开战,堵宁国的嘴。 没想到,梁王这个老不要脸,生的公主也不要脸,居然真的顺杆下来了! 他忽地眼珠转了转,等到日暮时分,王子成回来,找到他:“王子成近日为国事奔走,非常辛苦。也没个消遣。明日就是梁国的高襟之祀,不禁淫奔。王子不若与我同去,见识一番。” 本以为要多费一番唇舌,劝说这个小刻板,却不想,王子成答应的很是爽快:“好。” 伯宗:? 晋成回到居所,翻出当县县令呈上的太子妇,季氏女君的画像,回想起昨夜遇见的那个宫婢。 很大的胆子,竟敢杀上国使臣。 不过这个伯宗所为,荒唐却毫无作用,明日的高襟之祀,他需要亲自出马。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求收 第14章 高襟之祀 夕阳西斜,晒过的廊檐微微散发着木头的味道,昏黄的大殿里,王后派来的宫妪絮絮叨叨的训责女君的声音,才堪堪停下。 恭敬地趴在地上,装作认真听训斥的曲,只觉得这声音好似她家中磨豆子,一磨磨一天,刺耳又有韵律。有一种安心的味道。 因为,一整天过去了,那个作天作地,搅风搅雨的晋使伯宗,毫无任何风吹草动。 曲终于放下心来。 送走宫妪后,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曲这才觉得腹痛难忍,她昨日挨了伯宗狠狠一脚,回来发现青紫一片,匆匆抹了药膏,也没再管。可是现在,五脏六腑仿若烈火灼烧,又似被舂米棍捣烂,疼得她浑身发抖,细密密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曲忍不住,疼哼了一声。 而女君似乎也跟她一样,毫无灵魂地听了一整天,直到此刻才从神游虚空中清醒。 “你受了伤,这两日反正也没什么事,好好休息吧。”宁纾心情很好,很好很好。 曲也高兴:“谢女君。”向女君行了个礼,捂着肚子离开了。 她又何尝不是?自从那个晋使来梁国后,从王上到宫婢,人人对他只能供奉,只有她与女君能将他羞辱惩治,而且他还不敢声扬出去,真是爽爆了。 曲欢欢喜喜自己做了无名英雄,回房上药,大殿内的宁纾箕坐着,反反复复地回想着晋成表哥昨夜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唇边每一个弯曲的弧度,还有站在她面前,那么近,那么近。跟她说话时,她的每一个心跳,都仿佛在敲鼓。 他问她可曾见过伯宗。 她说不曾。是真的。自他出现,他一说话,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只见过他。 晋成表哥,你知不知道呀!我有多喜欢你! 宁纾搓了搓微微涨红的脸,远远看一眼后,她本以为会心满意足,可是他突然的靠近,突然地跟她说话,直令她昨夜辗转反侧,今日魂不守舍,想起来就满心满心的欢喜。 可惜,她现在不是宁纾,是孟季。 哪里能再见他呢? 梁樾怎么还没回来啊?宁纾掰着指头,数天数,按照宁国到梁国的路程,约莫只能赶得上高襟之祀的第二天,梁太子棠与孟季的婚礼了。 新婚之夜,与大伯子定情,再来个“服毒自杀”,对于这个狗血剧本,宁纾表示很emmmmm……不错。 “女君,淄台的寺人奉,求见。”门外禀报。 淄台? 梁樾的人还是梁姬的? 宁纾走到门口,见到个身材瘦小,面色清秀的寺人。 “小人奉,见过季女君。”寺人奉恭恭敬敬行礼。 “何事?” “小人奉了主人的命令,给女君送信。” “你家主人?”宁纾接过竹简,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梁樾的字! 实话说,她对梁樾的字还是记忆深刻的。她与太子哥哥出逃宁国前,有门客偷来他的亲笔:“夫悖先王之命,傲新王之命吏,不自刎殉葬,冥顽不灵者,杀!若有从其私逃敌国者,必尽杀乃止!” 这心头狂跳,令宁纾拿着信,片刻看不进去一个字,只觉得满目都是鲜血和杀戮,手指微微颤抖。 “女君?”寺人奉低眉顺眼地提醒。 宁纾稳了稳心神,看下去,信上说:“我必尽快赶回,放心。” ??? 这是什么意思? 就这么一句? 没头没尾。 宁纾抓着光光一根竹简,看得莫名其妙。 寺人奉低眉顺眼地继续提醒:“女君明白的,之前与我家主人有约。” 有约? 宁纾突然记起来——仲春之约! 梁樾不是推到明年了么? 这是为了高襟之祀,跑断腿了吧?突然有种好笑,这奸相梁樾为了绿亲兄弟,风尘仆仆风餐露宿地跑来做奸夫,哈哈哈。 寺人奉留下竹简就走了。 宁纾把竹简摆在几案上,托着腮,看了又看,褪去了对梁樾字迹的恐惧,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说是信,可是信上并无称呼。但是孟季和梁樾之间的瓜葛实在不能见人,为了防止被有心人截住,不提名字,似乎也能说得通。 而且这竹简确实是宁国所产的湘妃竹所制。 一切都没有问题,似乎都很合理,为什么她觉得古怪,觉得紧张呢? 一夜过去。 是仲春的上甲日。 是日也,玄鸟至,阴阳之气相交。 五帝中的帝喾与简狄在“谋”这个郊外地方,行男女之事,受孕生出了契,这个殷商始祖。 自周家天下后,高襟之祀渐渐被中原变异,为劝耕礼。 在偏僻不知日月变迁的小国,这种祭祀还是受到了从上到下的重视。 尤其是苦于连年征战、人丁困乏的战乱之国。 梁王亲率卿大夫往南郊女娲庙,以太牢祭祀。连带着梁王后也领着诸多夫人一并去了。 伯宗特地穿了一身颇为风骚的紫色衣衫,带了玄色冠,把花白的头发包住,自以为年轻了很多,一出门,碰见长身玉立的王子成。 只见他不同以往的贵胄衣着,反倒一身毫无纹饰的束腰青色衫子,看不出身份。细腰长腿,明明一身的生人勿近,偏偏因为长得好,行动有礼,反倒成了浓浓的少年意气风发之态。 伯宗不由暗自嘀咕,莫不是之前王子成扮作坐怀不乱,其实早就嫉妒他左拥右抱,所以按耐不住,准备龙鱼白服偷偷搞一搞? 这样也好,他本就是准备了一份“大礼“给他。 “王子今日甚美。”伯宗大笑,与晋成走到一起。 晋成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伯宗也不觉得恼,两人乘车并行去了南郊。 梁国的祭祀,举办得颇为盛大。 国巫乩带领着一群巫婆神汉,穿着色彩斑斓的古怪衣衫,带着吓人的面具,在奇特的鼓乐中,踩着具备各种象征意义的舞步,在烟火缭绕间,行动飘忽。 梁王不同与往日对晋使的体贴周到,此刻端得是肃穆。 卿大夫也没了惯有的慵懒脓包,真心实意地祈祷物产多丰,子女多丰。 有他们带头,其余人等皆是如此。 现场的气氛算不上神圣,倒多了诡异和肃然,令伯宗原本猎奇探美的高涨情绪,去了大半。 “王子,他们不仅邀了我们。”伯宗努努嘴,示意晋成看去:“那是陈国来采购梁国生铁的使臣,他也来了。” “这也便罢了。王子,你再看那边,”伯宗再次示意:“那不过是宁国的巨贾途径梁国,居然也受邀。除他意外,还有些小国公子途径此地,也在受邀之列。臣感觉,有些……” 晋成的面色不变,但是眼神也很是古怪。 伯宗把心声咽回肚子——他感觉,梁国人口稀少,全国上下发愁,于是路过的贵人都是被借种的好苗子。 妻女待客,生产后就是自家人口。 周文王当年被困在羑里,也不妨碍他老家里儿子频繁出世,最后达到一百多个,成为剪商的重要力量。 齐公子文,苦于家中人口稀少,以姬妾待客,也生了一百多个庶子,终于家族兴旺。 但是,这些都是百年前的事。 就算梁国蛮荒,此时也不会拿后妃与公主出来待客的。 若是真发生了,梁王以后也不必去列国会盟丢人了。就算宁国不嫌弃,他去朝贡也会被宁国君臣讥笑吧。 想想一国公主,等会就会被他伯宗用来待客,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梁王撕破脸的暴怒了! 伯宗越想越美,越发看着王子成开心。 “王子如此俊美,必有梁女自荐枕席。” 晋成却一直盯着季肥与季武子瞧,倒令伯宗碰了个没趣。正巧平舆君过来,伯宗抖了抖气势,走过去,重新开始他的恃强凌弱婊演。 宁纾此刻与梁王的公主们站在一处。对于国巫乩,她还是很好奇的。那个梁姬此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好看罢了,怎么会在几年后变得妖气冲天?惑人心智? 国巫乩在巫乐中起舞,看上去还真挺有接近鬼神的感觉。 她捏了捏曲赠与她的符,这个东西有没有用? “季女君。”寺人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隔着临时搭建的帐篷,冲宁纾招手。 “女君?”寺人奉依旧低声呼唤。 宁纾终是冒着腰,走过去。 见她过来,寺人奉很是高兴,“女君,快随我来。” 她低声确认:“是王子樾回来了么?” 寺人奉肯定地点头:“王子请你过去。” 那封信,却是是梁樾的字迹。 梁樾,确实说定了仲春之约。 还有,他从季氏临行前,亲了她,说:“等我。” 现在他的寺人说他在等她。 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为什么她浑身感到紧张,隐隐有古怪,有危险的情绪呢? 宁纾犹豫了一下,那寺人奉却是急了:“女君快随我去吧。女君不想见王子吗?” 宁纾看了看最前方的梁王后,又看了看远处的外宾席。据说晋使今天都来了,那么晋成表哥也在。 或许,是因为,是因为晋成表哥在。 她却与那个奸相梁樾,去,野合。 当着夫君的面,去和别人…… 所以,才觉得古怪。 所以,才觉得紧张? 宁纾深吸一口气,总之,只要见了面,哄他说“爱她”,就能完成任务,野合?他想得美! 作者有话要说:私设还是要说一下。 妻女待客,这个建国后,我国有些少民还存在。 本文里,梁国半开化。 不禁未婚男女自由恋爱。但是贵□□女不待客。 所以才有男主被贵女邀春,可以。男主妈偷人被刑。 孟季原本约也没错。 但是现在女主进宫了,跟男主约,是偷偷摸摸,是不道德的。请勿模仿。 第15章 魂飞魄散 国巫乩的祭祀仍在进行,满场的傩舞,怪诞的象征道具和动作,配上烟火与巫乐,在惠风和畅的仲春之时,犹如泥土里萌生了荆棘,茁壮、野蛮。 宁纾尽管有犹豫,但是脚步不疾不徐,走了两步转出了王室祭拜的帐子,眼前一下子空旷起来。 寺人奉一直低眉顺眼,态度恭敬,他本见季氏女君似有疑虑,担心她不会跟过来,但是他按照公主所言,主动提及王子,果然她就跟着来了。 这些贵女各个痴迷王子,寺人奉早已不以为意。季氏女本应是王子之妻,因为钦慕太子权贵,弃夫改嫁。这也便罢,因为王子救了季氏,以致公主遇难,她竟然袖手旁观!她还是人吗?她有心吗?! 她不配王子的救命之情!这样脏心烂肺的女人,应当受到惩罚!而公主那样纯洁美好的人凭什么遭到那样的对待?! 寺人奉脸上的笑越发甜了,眼角眉梢尽是喜气洋洋,仿佛今日办成了一件大喜事。他弓着身子,给季氏女君引路。本以为她会亦步亦趋,却不想她提步转了方向,还招呼了他。 “我看这里不错,离祭祀也远。不如我就在这里等,你请王子过来吧。” 寺人奉脸上的笑容一僵,劝问:“女君可是脚疼?小人可以背女君过去的。” 怎么突然停下了?他自认天衣无缝。 宁纾摆摆手:“再往那边走,就是诸多外宾所在。人多显眼。”万一真撞见晋成表哥,她可真就对着梁樾,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寺人奉轻舒一口气,笑答:“正是因为人流复杂,才更为隐蔽。方便女君与王子相会。” 这寺人奉说的太过露骨,令宁纾脸色有些难看。 她如何不知道大隐隐于市。但是她是来哄梁樾的,又不是真来约会,万一真的太过隐蔽,引发梁樾某些带颜色的念头就不好了。 “我说的话,你没听到么?”宁纾皱了眉头:“请你去请你家王子来。” 寺人奉本以为这季氏女君色令智昏,言听计从,就如同那些觊觎公主的男人一般。此刻见她不走了,便不由得有些焦急,上来搀扶她,要背她:“女君,快些过去吧。王子一定等久了。” 宁纾被他的手一碰,下意识挣了一下,没挣开寺人奉的桎梏,心里咯噔一下,非常不对劲! 虽然她与梁樾接触不多,但是不管是十三年后的摄政拒绝宁国那帮奸佞的各种美色贿赂,还是如今的王子樾:“女君上次相约,樾一时没有答应。” 俱是自负自恋。 星夜奔波过来给兄弟戴绿帽,可以理解。但是跟孟季约会,猴急到派寺人过来强背,根本不可能! 宁纾气得一脚踢在他腿上,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动手抓我?!” 寺人奉疼得龇了龇牙,收回了手,依旧低眉敛目:“小人不敢!是,是小人怕王子等急了。小人错了!望女君息怒。女君还是赶紧跟我走吧。” 话是软的,态度是强硬的。 宁纾息怒了,她笑了笑,目光放到他身后:“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寺人奉一惊,转头便要下跪。 下一瞬,发现,哪来的太子棠?空空如也! 是季氏女骗他! 他暴露了! 寺人奉来不及想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只知道,如果不能及时把季氏女送过去,公主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他目眦欲裂,肝胆俱焚! 转身去追前面一路狂奔的季氏女! 眼看着离王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寺人奉快绝望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和公主两人的下场,他死不足惜!公主如何能受他连累?! 宁纾狂奔气喘吁吁,眼看就要到王帐,心里的恐惧逐渐褪去,而气愤愈隆,她已经盘算好如何惩治那个寺人!还有他背后的主使!淄台的寺人,一切的阴谋,不是梁姬也必定与她有关!那封信也必定是遭过裁剪的!甚至,并不是给她的!这事,她跟梁姬没完! 近了近了! 却见王帐生变! 密密麻麻的人群四散开来,不停有人在喊:“刺客!刺客!晋使遇袭!” 晋使?什么晋使? 伯宗还是晋成表哥? 怎么会遇袭的?发生什么事了? 宁纾来不及思虑,随手抓个人问:“哪个晋使遇袭了?是不是正使?” 那人白着脸:“副使遇袭。那个晋国的王子遇袭了!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 怎么会生死不知的呢? 晋成表哥,在她记忆里从未有过生死不知的情况?!难道又是因为她穿了孟季? 心底蓦地一凉,宁纾被人群一挤,便听寺人奉阴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女君跑的真快,小人差点跟不上了。” 宁纾嗤笑一声,瞥了一眼在不远处,忙于调动人手的王后,对抓住她胳膊的寺人奉说:“这里虽乱,但你若是敢用强,也多的是人证!你背后主使之人脱不了干系!” 寺人奉瞳孔一缩,摇摇头,正对着宁纾的脸,轻轻道:“女君哪里的话?女君分明是自愿与小人走的。” 这话简直是匪夷所思,疯了吧这寺人?宁纾刚要抬手扇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却发现自己手毫无力气,脑子也开始混沌了,只看得清寺人奉的口型。 耳边响起寺人奉惊叫声:“季女君受惊晕过去了。小人送她去一旁歇息!” 宁纾内心的惊惧瞬间拉到最高,可是眼前一片模糊,只感受得到寺人奉扶着她往外走。 她想叫,想喊,却毫无用处!这些混乱的人群,自顾不暇。 梁太子棠在远处遥遥看到后妃处的动静,只是妇人女子胆小,遇上行刺,少有镇定。晕倒者不乏其人。见孟季晕了,有寺人服色的人伺候,他便也不以为意。因为他现在简直是焦头烂额。 梁棠脸上的冷汗混着一上午太阳烤出来的油,黏腻在脸上,又痒又闷。可是他来不及擦,他好似个没头苍蝇,四处带人去搜捕刺客。又不停地被晋使伯宗派人找去责问。 父王,早就吓得昏倒了。 如果,如果晋王子成真的有个什么,宁国就算出面,晋国也不会放过他们了! 梁棠忍着惶恐,拖着迟缓的步伐,往晋使的帐篷探望,却被告知晋使已回馆舍,若梁国有心,可多请些巫医来给晋王子成跳大神。 话说得很不客气,语气鄙夷! 简直说,是连大夫都不相信梁国的水平了。 梁棠擦了擦汗,转目看向一旁的季武子。 季武子一凛:“臣负责安保事宜,一应人等皆是来历可循。不知道刺客是如何混进来的。” 梁棠听了,目露怀疑,“我知道晋使所作所为,不可忍。但是宁国使臣过两天就来了,议和就快开始了。怎么就按捺不住了呢?忍一下又如何?有没有一点大局观?” 季武子眼见太子将罪过扣在了爱国人士头上,怀疑他和平舆君一样,依旧是站在晋国和王后一方,带节奏,趁机收拾反晋派。便也不做声。 梁棠痛心疾首,忧心愤愤中,晋使的车马已经回到馆舍。 伯宗和一个快要死的替身待在一块,只觉得血腥气快要淹死他了。 他一路连声催促,直把嗓子都给喊哑了。旁人不知,只当是他着急王子成的伤势。 到了馆舍,伯宗将医者派了去为那替身吊着命,自己躺在榻上,摸着额头,回想在南郊的事。 他刚接到梁姬的口信,说已经准备好在水榭处等他了。正打算引王子成过去享用美人,却得到他遇刺,生死不知的消息,简直吓得他魂飞破散。 还未等他赶去帐篷,就被一个侍卫拦住了。 他刚想发火,仔细一看这侍卫竟然是王子成! “王子没有受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伯宗只觉得自己浑身冷汗,都能洗澡了,庆幸不已。 晋成道:“刺客是我安排的。受伤的是替身。上国议和使臣遇刺,开战理由足够。” “此间事情已了,我即将回国,引兵南下。” “王子妙计!”伯宗苦心做孽这么多天,梁国尽情逢迎,无处怪罪。而王子成,根本不管梁国态度,直接子虚乌有,栽赃陷害。令伯宗有些不是滋味。 王子遇刺,晋国开战毫无问题,但他之前设计梁姬,引梁王撕破脸,也成了废棋。 那边场面混乱,晋成不能多留,嘱咐道:“此后梁国之事,大夫要多费心。” 伯宗表示知道:“只不过,那刺客……”他还是忐忑:“会不会被查出来?” 晋成自信一笑:“梁国,不过三五日可下。届时,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谈真相?兵者,诡道尔。” 伯宗大喜:“如此,我且为王子拖住他们这三五日!” 眼见季武子正四处搜查刺客,晋成似要隐蔽于市集再寻机出城,伯宗计上心头:“王子,我有一隐蔽地方,可暂时藏身。” 得到晋成应允,伯宗暗自高兴,一直高兴到两人分开,回到馆舍。而此时寺人奉,已经惴惴不安地等在伯宗提供的这处亭子外,很久了。 亭子四面封闭。里面本该是公主。他把孟季用迷药带了过来,便在这里等候晋使伯宗。 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人。他不由得不安起来。 莫非是被发现了?不会! 莫非是晋使放过公主了?不会! 就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候,远远有几个人过来,正是晋人的打扮。却并不见伯宗的踪影。 寺人奉吃了一惊,迎了上去:“我家主人已经在内等候。不知上使,何时能来?” 不想,几个晋人二话不说,抽刀而出,直把寺人奉吓得连滚带爬,赶紧跑了。 跑着跑着,寺人奉哭了,也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庆幸——那晋使伯宗,果然不是人! 也不知道那季氏女君会是什么下场?寺人奉不敢往深了想,他胆战心惊,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了梁王宫,淄台。 一进淄台便见里头灯火通明,梁姬公主笑语嫣然。 寺人奉,顿时心里一暖,似乎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不是季氏女君,那么公主该怎么办? 他提起袍子,要进大殿复命。 却听一个清越熟悉的声音响起:“孟季失踪的事,姐姐可有耳闻?” 是,是王子,回来了。 寺人奉脸色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晚~~但还是更新了,求收藏。 第16章 吻 宁纾昏昏沉沉,咬了舌头,用疼痛维持清明,只看的清,自己躺在榻上,房间里面没人,寺人奉也不在。她身体依旧沉重,勉力不过动弹一下。 那个阉竖!宁纾可不会认为,这个奉是什么良善!他把自己弄到这里来,究竟想做什么?!宁纾看向窗牖,只见窗纱外射进来的光线暗了许多,应当是日头偏西了。 不知道梁棠他们发现她失踪没有? 她摇摇头,费力撑起身体,勉强靠着围板坐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药效似乎消散了一些,似乎五感恢复了些,虽然动弹还是费劲,不过触觉不再是那么麻木的混沌了。这个房间里有一股甜甜的气息萦绕,香得引人沉迷,有一种奇怪的冲动渐渐涌上来。 她不知道,也没办法形容,只感到面红耳赤,燥热难忍,似乎渴望什么,又似乎很是恐惧,层层密密的香甜气息,令她喘气越发困难了。这不知名的危险,令人恐惧的未知命运,实在无法仔细思虑寺人奉的阴谋。 她颤着腿,扶着墙,行动艰涩,一动便生汗津,摸到房门的时候,已经仿若刚洗完澡一般,气喘吁吁,四肢无力。 宁纾刚想推门而出,却听隐隐的有人声传来,宁纾揣度是寺人奉的主使或者同谋,忍着呼吸,仔细倾听,却是人多嘴杂——外面有人! “参见王子。” “王子快请进。” 王子? 宁纾脑筋有些转不过来,什么王子?难不成真是梁樾? 他……想干什么? 他……不肯出来相见,却派了寺人强抓她,想干什么? 这里,封闭,孤男寡女,他,想做什么? 难不成,难不成,他,他……他问孟季是否还是处女,再赶在婚礼前赶回来,践行仲春之约…… 宁纾不由得心跳加快,砰砰砰,肌肉紧张到全身发颤,几乎墙都快扶不住了!体内的那股令人陌生又兴奋的冲动,如潮水起伏,似乎要拉她去未知的深渊……可是她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吱嘎”门开了。 宁纾贴着墙站着,冰冷的墙壁并未能缓解一二燥热,反倒令她更加渴望清凉。方才渐渐恢复的五感,此刻非常敏感,又似乎重新模糊。 他进来了。身形高俊,行动间带起的衣衫摆动如同流水。 进来的人,说了话。她听得见,连他的吐词、他的每一声气息都能分辨得出,但是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春风透过纱窗,拂过帘幔,吹起那个人的衣袂,抚到她的脸上,凉凉如水。 那个人在看她。 他站得离她很近,又似乎很远。 宁纾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她喃喃问:“表哥?” 怎么会是晋成表哥?! 虽是不敢相信,但是她坚持了不知道多久的抵制、恐惧一下子全部如洪水般泻出,心安后,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瘫软,整个人向他倒了过去。 清清凉凉的怀抱,令宁纾发出喟叹之声:“表哥……表哥……”她似乎在索取,但是她也不知道应该索取什么,热涨的脸颊蹭着他的胸膛,整个人紧紧抱着他汲取丝丝清凉,只有眼睛一眨不眨,怕他消失地盯着他。 “表哥……很热……”宁纾被体内陌生的感觉折磨的快哭了,“很奇怪……很奇怪……很热……” 可是晋成表哥却推开她,目光冰冷,然后,转身走了。 “表哥……”宁纾要追上去,他为什么走了?他为什么不理她?为什么不救她?不给她找医者呢? “砰”门被甩上。 宁纾趴在地上,被这种陌生的冲动燥热烧得迷迷糊糊,内心却无比难过无比委屈无比煎熬…… 摔上门,晋成一抚被房内女人蹭乱的衣襟,一脸寒霜地目视门外几个侍从。 里面那个人,分明是明日即将成亲的梁太子妇,孟季。 这个伯宗简直不知所谓! 先前向梁王索取公主,虽然过分,但是梁王后答应了,那么就不是晋国理亏。 可是,在新婚前,下药迷了太子新妇,掳过来享乐,这种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梁国必定翻脸,但是宁国也有了借口介入! 表哥? 据他所知,季氏与梁王室一直通婚,所谓表哥,想来是在唤太子梁棠。 他晋成被伯宗当成何等人? 竟被引过来,窃玉偷香,冒梁棠的身份? 当下,看伯宗侍从的眼神,越发不善。 侍从们胆战心惊,早闻王子成御下奖惩有度,不宽宥不放过,从不顾人情。此刻看他脸色,几人晓得是大夫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 果然,王子成开口:“一人十鞭。回国后,来我军中自领。” 几人敬喏,眼看王子成一甩袖子恼火而去,顿时小声抱怨起来。 “你们说王子成是不是年纪小,不懂啊?” “怎会?王孙公子开窍都早,我看,是那个梁姬公主相貌为王子不喜。” “可是梁姬公主,貌美非常,我至今从未见过有比她更美的女人。” “那是。也不知王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天仙。我能够一亲公主芳泽,就死而无憾了……” “我也……梁姬公主中了药,此刻必定难耐。而我等在门外也是渴求不得。不如……” “甚好。既然大夫不把她当做妻妾,王子又看不上,我等岂能暴殄天物?同去同去!” 几人嘻嘻哈哈,推开门,看到地上趴着的美人,衣衫凌乱、汗湿重衣,身形隐现,不由俱是心神荡漾。 “她不是梁姬公主。难怪王子生气。”一人惊讶,匆忙道了一声“我去禀报大夫。”就回去了。 其余人等略一愣后,见这少女亦是骨肉均亭的娇养小美人,色字当头,哪里还管其他? 宁纾听见门开的声音,只当是晋成表哥回来了。 正要蹭过去,向他求助,她实在太难受了,也太害怕了。 却不想,抬起头,迷糊朦胧的眼前,却是几个陌生人影在晃动,嘴里说的话虽然听不懂,但是语气态度都令她厌恶。 有手摸上了她的肩,宁纾心底的恶心感暂时压住了那种莫名的躁动,她呵斥:“放肆!” 可是这一声说出来,毫无作用,那几人嘻嘻哈哈更为猖獗。 甚至有人捉住了她的脚。 此刻,恐惧才真正淹没了宁纾的所有感官。不同与上次对伯宗的纠缠,彼时伯宗酒醉而她清醒,且有曲一旁协助。而此刻,她神志不清,身处何处都不知道,是何时间也不知道,孤身一人,面对看不清脸的几个男人,惊惧快把她窒息了! 系统! 系统! 我任务失败了! 这次我放弃了!不用三个月,我现在就死了吧! 系统依旧死了一般! 她无力挣扎,感官被药物控制却越发明晰,暗暗坚定决断——与其受人侮辱,不如咬舌自尽。她岂能为贱人所欺?! 血腥气伴随着疼痛,就在她再次蓄力时,口中被塞了一个凉凉软软的东西。 她睁眼一瞧,只见一个清俊的、熟悉的人正抱着自己,自己咬着的是他的手。而方才那几个贱人不知何处去了。 宛如跌落深渊的的人勾到一株垂藤,又似久旱的农人等到甘霖,宁纾抱着这个人,嚎啕大哭起来,他是回来救她了! “表哥……表哥……”宁纾的声音因为舌头受伤,又因为药物刺激,如同委屈的小猫,细小又黏腻。 他只是抱着她,就已经令她惊惧全消,浑身的燥热也被清凉所救。只是这清凉勾起了更多的火,不够不够! 宁纾蹭上他的脸,他的脸也很凉,是外面冷么?他的唇,更凉……她顿住了,她在做什么?!她吻了他! 宁纾僵住了,可是一直抱着她的人,却被触动,不再沉默,而是抚上她的发后,扣住她的腰,令她与他贴得再无一丝缝隙,唇舌间赠与她更多的清凉。 从未体会过的陌生的冲动,仿佛被彻底勾了上来,宁纾失控地抓紧他的衣襟,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唇齿之间,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存在。 正待她索取更多,他的唇离开了她。宁纾不干,继续追寻他的唇,却被他被抱起,放进冰凉的水中。 世界渐渐清晰。 她打了个寒颤。 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天上银河如练,点点闪烁投射在夜晚黑沉的河水里,在她的眼前恍若水天如一。远远的灯火是从不远处的亭子里透出来。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潺潺的流水与柔柔的春风。 还有身边,雪肤花貌,一身白衣的少年。 他抓着她的手,说:“一夕欢喜罢了,不必着急。” 梁樾! 宁纾一怔,是,是他?!方才与她……与她……不是表哥晋成,是他! 细细密密的吻与层层勾勾的深情涌动,居然是与梁樾! 宁纾的身体颤了一下,脚底一软。 梁樾的手臂再次勾住她的腰,宁纾再度被揽在怀里,此刻被冰冷的河水所浸,只感觉自己冷透了。 怎么可能是晋成表哥呢? 晋成表哥与孟季素未谋面,素不相识,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她真是被下药下迷糊了! 猛地推开梁樾,宁纾差点踉跄得再次落水,抓住岸边的灌木根,才稳住身形。 从未有过的委屈,和羞愤,将她整个人笼罩住了。 她克制自己想要撕烂梁樾的冲动,努力回想今日所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梁樾走近她,“寺人奉已被我惩处。” 果然是。寺人奉是奉了梁姬的命来骗她。 宁纾再问:“那几个想,侮辱我的人呢?” “被我杀了。”他补充:“是晋人。我姐姐被伯宗纠缠,一时糊涂做下蠢事。此事,我会给你交代。” 交代,好! 宁纾咬牙切齿:“你明知我被下药,为何不直接带我来这里,反而,反而与我……”她说不出口! “是你吻的我。”梁樾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求收 第17章 不负 这话说的,宁纾快气晕过去了。 那是因为她把他当做,当做晋成表哥,她的夫君!凭什么她吻他,他就回应?!想到此处,唇舌上的触感,丝丝密密地重新浮漾上来,仿佛是羽毛轻轻拂过未结痂的伤口,痛痒的感觉令她心慌意乱,又倍加羞恼!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攀着岸边的灌木根,踩着河堤的烂泥,气鼓鼓地就要上岸。不想,河泥湿滑,她一脚没踩实,朝后仰倒,冰冷的河水带着泥腥味,瞬间灌了她的满口满鼻。 胡乱扑腾两下,修长的手臂将她搂抱,出了水面。 宁纾趴在岸上,吐了脏水:“咳咳咳……” 梁樾蹲在她身边,帮她拍背。宁纾对他的触碰已经非常恐惧了,她胡乱地推他,本以为还要跟他费劲一会。却听他闷哼一声,松开了手,跌坐在地上。 这才发现,梁樾一身白衣,方才在水里没看清,现在一瞧,可谓是衣衫褴褛,满身的剑痕。隐隐的暗色血迹,顺着湿哒哒的衣摆往下滴。 这是? 他说他杀了几个晋人,是那时候受的伤? 应该是。 奸臣梁樾,一直靠佞幸和阴谋诡计上位,虽然嗜杀,但是从未听说他本人有多高的武功剑术。上次在子郡城外,他也是带着七八个侍卫才杀了三个斥候。这回以一对多,就算是暗中发难,也免不了一场恶战,伤成这样也是情理之中了。 虽然恼怒他趁人之危,但人家毕竟是为了救她受的伤,宁纾也无法再继续拉着一张脸了。她蹭了过去,近前一瞧,伤口更是触目惊心——白衣下白莹莹的肌肤上,斜长的伤口不断往外渗出殷红的鲜血。 这么重?! 宁纾免不得心头一阵烦乱,她撕开内衬裙摆的一截,非常熟练地给他裹紧伤口,一截不够,再撕一截,终是不再见他往外渗血了。 ——她是在拯救位面之子,是为了完成任务,并不是对梁樾这个魔鬼心软。 终于包扎好,她轻舒一口气,“明知道是伯宗的地方,还敢一个人来。你不要命了。” 说完话,却不见梁樾的回应,反倒是她耳根发烫,她能感觉到他一直盯着她的侧脸。 被这么盯着这么长时间,她竟然顾着包扎,茫然不觉,此刻想来,不由得心里发慌。凉凉的夜风吹来,吹散开湿衣,直吹得她浑身一颤,人清醒了——她说的是什么鬼话,他姐姐造孽,他当然要来赎罪! “明日你就会嫁给太子了,为什么还会一个人跟着陌生的寺人来找我?”梁樾的眸子幽幽的,“这么喜欢我?” 宁纾一口老血喷出:要不是系统作孽,说你是位面之子,我会给你一个眼神?!这回被寺人奉和梁姬所害,全是因为她贪功冒进,因为她太想早点完成任务了。 想到这里,宁纾不由得生出希翼,她回看梁樾的眸子:“你说你爱我好不好?” 梁樾的脸色看不清,但是眸子越发清亮了,像是盛满了天上星星的河水,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片刻才问:“你愿意嫁给我么?” 憋了半天,她当他要说什么呢,小事一桩。 宁纾赶紧点头:“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你爱我。”快说!快说鸭! 她话音刚落,手臂就被钳住,整个人被带着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当从淄台得知她被姐姐谋害,生死荣辱不知时,一身尘灰赶回梁国的梁樾只觉得心底焦躁的很,满脑子全是子郡城外一脸血等死的孟季。如果说,子郡城外,侍女曲说孟季是特地来找他的,不过一面之词。那么这次呢? 所有人告诉他,这些贵女都是一样,不过喜欢他的皮肉,真要涉及前途,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本该嫁给他的孟季,却被季氏定给太子梁棠,就是最直观的例子。 可是她这么喜欢他。 这个本该是他妻子的女孩,也同样喜欢他。她从未喜欢过世上,其他的任何一个男子,只喜欢他。不管他是远去他国的质子,还是被遭打压的庶出王子,她只喜欢他。不顾生死地喜欢。 他原本以为的仲春之约,是孟季对他色相的贪慕,此刻想来当时是对她多恶意? 如果他今日没有回来…… 如果他没有回来…… 梁樾不能想象。他用力抱紧怀中的温热身体,紧到,他的伤口疼得仿佛重新裂开了一般。 宁纾经过开始的怔忪,就发现自己快被梁樾这个魔鬼抱得快断气了! 他凭什么抱她?! 此刻,两人衣衫尽湿,春衫轻薄,这样贴近,一寸一寸的身体起伏都能体会得到!宁纾刚从药效里出来没多久,浑身软得没有力气,此刻被这样紧紧地箍着,又急又气又羞又恼,赶紧手忙脚乱地挣扎。 梁樾终于放开她,低头认真允诺:“我不会负你。今日仲春,很晚了。鱼水之乐,来日方长。” 宁纾快炸了——她只想他说爱她。他说的是这么鬼?! 她还待解释,再次提诉求,梁樾却向天空放了一个信号,好似流星划过天际。远处吃草的一匹骏马,闻声飞奔过来。 他当先跨上马背,向她伸手:“因为你失踪的事,现在宫里乱成一团。快回去吧。” 宁纾可不干,她都已经跟这个白羽黑蛇,那样了,如果还得不到他的那句话,岂不是,白白遭了轻薄?而且一旦回宫,就要和梁棠成亲,她又如何再见梁樾?若是梁棠要和她行周公之礼怎么办? 梁樾的吻,她至今回想仍是浑身打颤,悔恨不已。又如何能与梁棠再起瓜葛?就算是孟季的身体,可是她宁纾的感觉还是在的,每一寸触碰的记忆还是在的。这种经历,经过一次已经非常糟糕,再来一次,宁纾觉得自己得疯。 “我不回去。”宁纾摇摇头,“我不能跟梁棠成亲。” 说完,她转身就走,走了没几步,就碰上对面来的马队。担心是晋使,宁纾不由害怕起来。 火把一照,竟然是季武子! “多谢王子相助。”季武子感激不尽,“方才接到王子发出的信号,我们就赶过来了。” 与梁樾寒暄几句,季武子就要带宁纾回宫。 季氏的人众多,宁纾跑不了,只能认命回宫。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每次回头都看得到梁樾站在原地,仿佛他一直在等她回头一般,真是奇怪。 孟季被送回宫的时候,梁姬正在淄台对着妆台上妆。 她将眉毛画的又弯又长,显得眉眼妩媚多情,顾盼间熠熠生辉。 她对着镜子,笑了笑:“奉,我是不是很美?” 没有人回答。 她记起来了,奉被弟弟,王子樾,逐出王宫,行乞为生了。 她从未见过弟弟这样生气,他一字一顿地质问她,孟季的去向。一声一声地反驳她精心编造的谎言。甚至,命人当场责打寺人奉,惩治他,给她警告。 孟季?那个贪慕色相的蠢女人! 梁姬站起身,对着镜子里顾盼生辉的美人,痴痴地看了又看,抚上自己如玉的脸庞:“多美的人,她不该得到光明么?为什么要让她在地域煎熬?我不过是不想那么屈辱地活着而已,连死都可以,为什么还要被责怪?” “公主……”侍女胆战心惊地入殿,“王子回来了。” 梁姬猛地转身,见那个清俊的少年,穿过如水的帘幔,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来,带着野外的寒风,和霜露。 “阿樾。”梁姬公主试探地关心:“孟季她,还好吧?” 梁樾闻言,深深看进梁姬的眼底:“姐姐觉得呢?” 说话的语气带着冷淡和疏离,甚至比出宫之前,还要凉。阿樾的脸上没了焦急愤怒,甚至还有一丝迷茫,可看着,梁姬莫名有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她与弟弟从小相依为命,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阿樾……你怎么了?” 梁樾垂眸,他新换上的衣衫,掩盖了一身的伤,可难看的脸色,姐姐都没有看出端倪。 他抚了抚胸口,似乎被孟季包扎的触感还在,方才在南郊滋生的浓烈情绪,却使得脸上的迷茫之色越发明显了。 那种失而复得,欣喜若狂,当时满满堵着心窝的,此刻却空落落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他自来厌恶那些贵女们的追逐目光,若非境遇所限,他甚至都想一一剜去她们恶心的眼珠。对孟季,曾经同样也是。可是,自子郡城外,季氏封地之后,他就不想对她那么做了。今日他,被她亲了,却丝毫不觉恶心,反倒激起了无限的□□……他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那间亭子里的媚药未散?是因为她喊他表哥? 他记得清清楚楚,孟季在泮宫外约他仲春之会时,也是娇滴滴喊他一声表哥。可是彼时,他只觉得荒唐,可笑。他一个贱婢所出,何时得到过这些公主之后的贵女一声“表哥”? 可是,今日,他却因为这一吻,这一声,失控了。他主动与她口舌纠缠,与她身体相贴……他这是怎么了? 孟季喜欢他,他知道。那么他呢?这是喜欢孟季么? 什么是喜欢呢? “没什么。姐姐喜欢大谏州吁么?”梁樾问。 梁姬见弟弟终还是关心她的,终于略略安了心:“喜欢。他是个宽厚的人,不会轻易发火,待人很和善。如果和他生活在一起,不必担忧很多事情。” 梁樾静静地听,反问:“只是这样吗?” 梁姬自然点头。 “那么姐姐,会因为大谏危险,不顾生死,去见他吗?会因为他的一点消息,不辨真伪,只为与他相会吗?” 听到这里,梁姬目光渐冷,说来说去,为得还是孟季。她暗恨丛生,心绪烦乱。若说在此之前,因为她玉石俱焚地谋害孟季,被弟弟责怪,更多的是担心事迹败露,被伯宗再次纠缠。那么现在,弟弟的反常、怪异行为,更令她触目惊心。 “为姐姐容貌所迷的权贵不在少数,他们为了博姐姐一笑,争斗不休,曾也发生过生死之事。这些□□熏心的人眼里,有时候生死不那么重要。” 梁樾唇角不由微微翘起,□□熏心?可是她只喜欢他一个人,她从未经历过任何男人。 梁姬眼见他的表情微微的变化,有些慌,她不由扯了扯他的衣袖:“孟季她是太子妇。如今与晋使又有了首尾。天底下好女子多的是,你不要因为婚约的事,娘亲的事,对她有什么想法。” “孟季没有。她和梁棠,和晋使,什么都没有过。” 梁樾攥住了梁姬的手:“姐姐,我这一生,拥有的不多,想要的也不多。甚至,从未设想过未来。只希望母亲安康,姐姐幸福。可是母亲、姐姐俱因为我蒙遭大难……” “你别说了……”梁姬的心里堵得慌,耳边响起大殿里的漏刻,滴水的声音,一点一点,仿佛滴在她的心上,然后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但是梁樾仍旧深深地看着她:“如今连妻子也要拱手让人……” 梁姬陡然间心中骇然,她捉住弟弟的手,颤着唇,盯着他的脸:“你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节快乐。好像有点晚。 第18章 证明给我看 午夜时分,全城寂静,点灯熬油的使馆舍中,伯宗饮酒宿美,乐滋滋地听着外面梁国的巫医为了生命垂危的“副使晋王子成”卖力地跳着唱着,虎虎有力,声声威震。 “这些乡野之人,真傻。”伯宗鄙薄一笑,从美人身上爬起,饮了一杯甜酒,身心舒泰。由己度人,伯宗想,王子成此时此刻享用梁国美人,定然也是极乐之态。 呵呵。年轻人,血气方刚。以梁姬之色,辅以媚药之力,不信他还不就范!只要用了他伯宗的女人,日后回到晋国,两人的关系可以再进一步。想到此处,伯宗美滋滋又饮了一口甜酒。 “大夫!大夫!”门外有侍从焦急地低声唤他。 这么晚了,他又与美人同榻,谁这么不开眼? 伯宗扯了袍子,胡乱套上,开门就要叱骂。却见,是他派去服侍王子成享用美人的其中一个。暂忍怒火发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在那里守着的么?” 从人一礼后,凑过来,轻声禀报:“赴约的女子不是梁姬公主,王子成发怒,责罚了我等就离开了。” 伯宗瞳孔一缩,狐疑:“不是梁姬?难道梁姬那个贱人敢用宫婢做替,糊弄我?!” 从人神色犹豫,猜测道:“不像是宫婢,那女子虽然中了媚药,但是容貌、气度不像是卑下女婢。” “既也是好女,怎么王子没有留下享用?可是你们服侍不周?”伯宗略略宽了心,他是结交王子成,不是结仇。若是梁姬那个贱人真敢用粗鄙宫婢代替,得罪了王子成,他必不饶了她! 从人苦焦着脸:“我等尽心侍奉。只是王子一见那女子,就出来责罚了我等。我等也不知为何。” 一进去,就出来责罚?伯宗皱了眉。他不信真有男子坐怀不乱,除非那女子貌丑,可听从人的意思也是个娇媚。那只能说明——那女子碰不得。 梁宫嫔妃? 伯宗冷笑,这个梁姬看来很不安分啊。 也是,她弟弟梁樾,敢去晋国为质的路上逃跑,还说服宁王那个老狐狸入局多管闲事,这么不安分。梁姬作为亲姐,怎可能是个听话的? 伯宗来了兴趣,唤了房内云雨后娇弱无力的美人,服侍穿戴后,匆匆走出馆舍,带着从人乘车去南郊。 馆舍内的梁国巫医并梁宫医者互相看看,这是因为晋国王子眼看没救了,所以使臣急得出门另谋高明? 今夜星河璀璨,伯宗一路行至南郊,夜路尚算方便。到了地方,只见亭子大门敞开,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浓浓的血腥气弥漫充斥着鼻腔。 从人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的危险,使他头皮发硬,急忙四下搜寻。 伯宗却是兴奋起来。 “谋杀上国使节……梁国这是要造反啊!” 究竟这神秘女子是何等身份,竟然令窝囊废物梁人,敢奋起杀人了?! “大夫!”从人惊叫一声。 伯宗闻声而去,只见星光皎亮下,从人拨开的浓密灌木里,胡乱叠放着四名晋人。俱是满身的暗色血浆,隐隐有特属南方的苍蝇飞绕。 非常诡异。 从人激动地指着这四具尸首:“大夫,他们,他们都是被虐杀的!” 伯宗仔细一瞧,果然,这几个人身上最多的是剑伤,但是满身的血浆,却是在未死之前被割了喉,所以血才会喷薄而出,满身满地都是。 所以这血腥味,才会这么浓郁! 她究竟是何人?能令王子成避过,敢虐杀上国使节不怕被惩处!伯宗喃喃自语:“梁姬那个贱人!” “可要小人现在把她抓来审问?”从人问。 伯宗冷笑:“不用。明日梁太子大婚,梁国的宫妃贵女都在。梁姬贱人和那个女人,本使一个都不会放过!” 伯宗自回馆舍,与此同时,宁纾垂头丧气跟着季武子回到了梁王宫。 之前他们特意从季氏在都城的宅院,绕了一圈,换了干爽衣衫,以掩人耳目。季武子的目光时不时瞥向妹妹,终是开口:“你要记住,你是季氏的女儿,是太子妇。其他的,都忘了吧。” 对于季武子的误会,宁纾也懒得解释,她这一天经历颇多,又是被下药,又是泡冷水的,早就体力不支了,身体累,心里更是沮丧的要命。 一进宫门,便看到梁棠依旧是早上在南郊的打扮,带着少舆君,焦急地等在门口。 见她回来,梁棠才轻出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季武子故作轻松:“孟季被晋使遇刺一事吓到了。当时场面混乱,她方向不辨,才会私自回了季氏。这确实有违礼法,殿下怪罪的话,季氏愿领责。” 少舆君撇撇嘴,刚想说话,却被梁棠一拉。 “岂会怪罪?”梁棠摆摆手,毫不在意:“天不早了。母后派来的宫妪正等着孟季,交代明日婚礼相应事宜。” 梁棠如此好说话,季武子眼神示意宁纾别再生事。 明日与梁棠的事情,她一时没有决策,但她实在没精力了,便点点头,往居所去。 背后传来季武子与梁棠的交谈。 “王上如何了?” “已经醒了。得知孟季失踪,也很是焦急……” 一路往居所行来,宁纾好似个游魂,心里闷闷的,仿佛塞了很多棉絮,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在晋成表哥面前出丑的窘迫,还有对明日成婚的恐惧,当然更多的是……今日与梁樾之间的一吻,简直令她想起来就仿佛喘不过气,不止是羞惭、愤恨、生气、怨怼…还有那种湿滑的触觉她当时居然,居然有种蚀骨销魂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 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一定是被下药的关系!或者,是因为梁樾本身就是妖孽!他长成那个样子,天生就是来勾魂的。总之一定不是她的错! 宁纾烦躁地搓了搓脸。 “女君?”曲喜极而泣从殿内走了出来,“你终于回来了。” 宁纾点头:“宫妪呢?” 曲摇摇头:“还在等着。” 宁纾实在不明白,这些天的宫规礼仪,翻来覆去讲烂了,这宫妪还有什么可讲的。见了面,宫妪却是出乎意料,没有长篇大论,先是宽慰太子妇无事便好,再就是将一卷布帛递于她。 “女君生母早亡,家中的庶母不便教导。王后便吩咐小人将此册赠予女君。” 宁纾狐疑地接过,展开布帛一瞧,登的面红耳赤——这画的都是春宫! 关键是,关键是,她现在的情况,一看到这个,脑子里全是之前在南郊与梁樾间的纠缠,简直,她当时简直,是丑陋、是龌龊不堪! 见宁纾手抖得差点拿不稳,宫妪有些好笑:“女君不必害羞。新妇都是这样的。只是,女君看的时候,要注意,侍奉夫君时的一些礼节。比如,妇人只能侧卧,只能睡在床榻内侧……” 宁纾是一眼都不会看的,听宫妪絮絮叨叨说了,也是越听脸越红,一个字也没记住。 宫妪又说了几句,终于笑眯眯地退了下去。 她一走,梁宫人便鱼贯而出,引宁纾去内间,伺候她沐浴。 这真要做新娘了。宁纾在低垂帷幕下的水池,被氤氲的水汽一熏,眼前一片朦胧。之前被压抑着的委屈,此刻在她内心翻江倒海,带着恐惧,横冲直撞。 她好想回家,好想做宁纾。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为了完成任务,她做了那么多那么多,甚至,都和梁樾……那样了…………可是她还是被困在这里!甚至不知道这么多牺牲,能不能成功,能不能回到宁纾的身体。 她不能再和梁棠有什么! 那宫妪给的布帛上的画面,把明日将会发生的噩梦,直观的摆在她的面前。 今天寻死?可若明日有机会见到梁樾,让他说出“我爱你”呢? 但是万一明天没有完成任务,梁棠能放过她吗?届时来得及寻死吗?鸩酒、白绫,她一样都没有。咬舌自尽……太难了。 宁纾愁肠万千,死鱼一般被宫人拭干了身体,换上簇新的凤鸟纹单衣。曲挥退了众人,独自给宁纾擦干头发。 见宁纾失魂落魄的样子,曲也是轻轻叹息:“女君,你今日失踪。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这一声,不是宁纾问的,而是一个男声! 她转头一瞧,只见梁太子棠站在寝殿门外,面沉似水。 曲“扑通”一声跪下。 “殿下怎么来了?这似乎与礼不合。”宁纾心情很糟糕,根本不想见梁棠,于是口气也有些生硬。 梁棠没有回答,反而径直走进殿来,走到曲的面前,用脚尖踢了踢她:“说。你以为什么?” 曲嗫喏:“小人,小人以为,以为……” 梁棠“呵”地笑了一声,盯着宁纾:“以为你家女君跟梁樾走了吧?孟季,你今日究竟是去哪里了?” 不等宁纾回答,梁棠继续说:“今日你跟淄台的寺人走了。而梁樾正好赶在高襟之祀当日回来。你们今日做了什么?” 话说完,梁棠的双眼已经赤红。 宁纾这才发现,梁棠浑身的酒气。 这是来这里耍酒风呢!她当下下逐客令:“殿下喝醉了。说什么,我听不清。” 梁棠却是嗤笑一声,走近她:“孟季你装什么?你对梁樾一直有意思,你当我瞎么?嗯?” 宁纾转身,离他远了一些,酒气实在难闻:“明日大婚,今晚新人不能见面。殿下还是回去吧。你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 梁棠听了,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出身季氏,便可以在我这里为所欲为?” 既然梁棠不走,她走就是了! “殿下的想法太过怪异,出现幻觉了吧。恕我不奉陪!” 说罢,提步就走。 这算什么?今日发生那么多的事,晋成表哥被行刺也蹊跷古怪的,这个梁棠居然不去关心,反倒在这钻牛角尖想绿帽的事?!无语! 才走两步不到,她就被梁棠一个健步挡住去路,他盯着她:“究竟是我幻觉,还是确有其事。你证明给我看。” 这真是耍酒疯了!证明?怎么证明?现在去淄台拉梁樾过来,两个人一起向他保证? 搞笑呢吧?宁纾翻了个白眼,推开他就要走。 却不想,梁棠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的惊人。 “放开我,你做什么?!”这个梁棠会耍酒疯,真是要命,幸亏她不是孟季,不然真嫁给他,不得动辄就被施暴? “证明给我看。”梁棠说着,拽着她往内殿走。 宁纾这才反应过来,梁棠他……他想…… 曲也惊呆了!她赶紧过来抱住梁棠的腿:“殿下,明日大婚!” 梁棠踢了她一脚:“滚” 他醉酒,力气很大。宁纾却因为白日反复被下药,脱力,以至于根本挣脱不开。 而曲,则是因为这是太子殿下,是孟季的夫君,被踢之后,迟疑不敢上前。 眼看着梁棠拽她一路进了内殿,瞧见了床榻。宁纾浑身颤抖起来,方才布帛上的画面,吓的她愤怒不已:“你疯了!我为什么要证明给你看!放开!” 可惜,她还是被扔在了床榻,后脑“咚”的一声,砸的她两眼有点冒金星。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节奏有点快,你们觉得呢? 第19章 不要变(修) 她强撑着要爬起,就被梁棠欺身压了下来,结结实实压得她不得动弹。 “我问你,”满是酒味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梁棠冷笑:“你今天与梁樾缠绵了多少次?”他的目光沿着她的脖子往下看,冰冷如同刀尖上的嗜血闪烁,也是凉凉的梳篦,划过人的皮肤,激起阵阵颤栗。 这样污秽的言语,宁纾此生还是第一次听到,登时脸涨的通红,开始手脚并用挣扎起来:“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殿下面前挑唆!全属污蔑!子虚乌有!” 宁纾的挣扎,彻底刺激了梁棠,他控制住她的双手,手指插/进她指间。他怒发冲冠,动作粗暴,对待她仿若对待一只羔羊,似有千刃万刀待发,要将她在榻上宰割凌迟。 “那个贱婢之子就让你这么舒服,连我都不给碰了?” 这句话令宁纾陡然一惊:“什么意思?”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惜梁棠并未解释,而是低头啃上她的唇。宁纾大脑一片空白,继而是浑身血液凝固了!她此生从未犹如今天遭遇的这般荒诞、荒唐、耻辱! 她一张口,狠狠咬了下去!似是要把对方的肉也要咬下来一般! 梁棠吃痛,松开她,一摸嘴,鲜血淋漓! 他怔怔地看了看手上的血,又看看宁纾,似乎酒劲消了些。不再动作,就坐在榻边,脸上神色莫测。 他不说话,沉默着,紧绷的身体,仿佛一座随时就会崩塌的大山。这样的梁棠,更令宁纾喘不过气来。 她蜷缩着身体,往后躲,摸到了冰冷的玉枕,抓在手里。但即便这样,如果她真把梁棠打出问题来,她也活不了。 既然他酒醒了,宁纾决定试试。 “殿下,夫妻至亲,最要紧是信任。但凡证明,俱是产自怀疑。” 见梁棠似笑非笑,宁纾继续:“殿下今日要我婚前燕好以证清白。那么以后呢?如果以后殿下怀疑我,我又该如何做,才能自证呢?” 梁棠唇边的讥笑没了,他这才转过头,与宁纾四目相对。 宁纾给自己鼓鼓劲,在榻上跪直了身体,一礼到底:“孟季与王子樾之间并无苟且、首尾。此为事实。” 她如此郑重,大礼以拜,令梁棠不禁狐疑起来,似乎方才他这么冲进来,是不是有些莽撞了。 可是那个在街上折了腿的寺人奉,明确地自陈,梁樾和孟季二人约了仲春之会,行媾合之事。 而季武子带着孟季回来时,明显孟季的衣服是换过的。 如果梁樾没有在今日回来,他只会把寺人奉的舌头割下来,扔去喂狗。可是偏偏,他回来了,就在高襟之祀。孟季也恰好失踪。 成亲前一天,高襟之祀,妻子失踪。他忍住不去想那种可能的画面,可偏偏这种可能却一个劲地往脑子里钻。 这么自我折磨了一下午,折磨了半个夜晚,他终是再也无法忍耐,借着酒意冲了进来。 孟季看上去很可以相信,可是所有的证据都在说她不可信。他看着面前这个与他自有青梅竹马的少女,恍然间,竟觉得她有些陌生。 这种诡异的感觉,让梁棠心底产生了一丝失控的害怕。 “人人都说我是王后嫡子,未来的梁王。所有的东西我都唾手可得。可是孟季你明白的,一直以来,我所想要的,就是现在。一切都不要变。这十几年来,没有变的人和事,以后几十年也不要变。” 宁纾沉默不语。 她对孟季和梁棠之间的情感,并不是太了解,此刻梁棠心情激动,如果说错了什么,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极端事件。 梁棠见孟季不说话,却是听得认真,这才略略放了些情绪。 “很晚了。”梁棠站起身来:“我回去了。” 宁纾轻舒一口气:“送殿下。” 梁棠走了,宁纾差点停止的心跳才重新运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丝毫的劫后余生的喜悦。反倒是有种怪异的感觉,直到梁棠的背影溶在墨色的夜里,依旧挥之不去,消散不开。 “曲。”宁纾唤了一声。 趴在外殿的曲此刻浑身冒着冷汗,被伯宗踹过伤未好全的地方,刚刚又遭了太子殿下一脚,着实疼痛难忍。 “女君。”曲小心翼翼地过来,给宁纾整理床榻和衣衫。 却感受到女君的视线很是炙热。 “女君可是有事?” “我和太子……”宁纾感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上次,是何时?” 曲想了想,低声回答:“女君落水前几日吧。” 宁纾遍体生寒,僵住了——“除了太子呢?我还和谁有过?” 曲疑惑,终于露出担忧的神色:“女君,你怎么了?” “没事。”宁纾被孟季这个艳情瓜给撑到了。她抱着枕头,往床榻里拱,把自己埋起来,暗暗唾骂:难怪敢向梁樾邀春,原来冰清玉洁的是梁樾,她才是那个历尽千帆的! 一夜过去。 天蒙蒙亮,梁棠便一身礼服,去了王后所居的甘泉台。 梁王后出身晋国公族,在梁国待了这许多年,仍旧是晋国打扮,宫殿里也俱是晋国的陈设样式。 她在宫婢的服侍下,梳头化妆,很是仔细。 宫婢瞧着外头唧唧呶呶的南归燕子:“王后今日的熏香,不如换木犀香吧?名贵又符合季节。” 梁王后摆手:“不可。按礼制来。不可随意散漫。今日我儿大婚,我娘家有人来。万不可出差错。” 她口里的娘家人,指的就是晋使伯宗。 宫婢应是。自打晋使来了以后,其人如何嚣张跋扈不提,单大王对王后就体贴优渥了不知道多少。 “王后。太子到。”寺人在门外禀报。 梁王后这才起了身,远远看台阶下的少年,由远及近,面容也渐渐清晰。恍惚间,那个出生时还是个红彤彤肉团子,她怀里抱着的感觉依旧清晰,可此刻就看他猛地长大了。是个大人了。 时间过得真快。 这一身喜服,着实裁剪得他肩宽腿长,成熟高大。若非脸上还线条柔和,离远看恍惚都认不出是个少年了。 只是,这脸色这么青灰? 梁王后一凛:“昨夜没睡好么?” 梁棠笑了笑,摇了摇头,凑到母后身边,“是啊。能够娶孟季。我很开心。” 梁王后点了点他的额头:“没出息!当年若不是你父王订了季氏,我还曾想过为你求娶一位晋国的宗女,甚至是公主。” 梁棠有些疲惫的脸,此刻仍在笑:“孟季其实很好了。她与我自小投契。跟她在一起,总是很轻松。我脾气不好,她也是。我们虽然总是吵架,闹脾气。但是和好的时候什么都不需要说。我了解她,就像她了解我……” “以后我们就真一直在一起了。” 这话说的很幸福,可是儿子的神态却是疲惫满满。看着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梁王后只当自己多想,可王儿自小骄纵肆意,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状态。 “阿棠,你若累了,就在母后这里歇一歇。” “儿臣不累。”梁棠揉了揉眉心:“儿臣只是有些紧张。儿臣这是成亲了。以后会是一个丈夫,有妻子了。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梁王后稍稍放了点心:“这也没什么紧张的。等你将来生了孩子,岂不是要更加紧张。” 梁棠笑笑,这回是真心实意。 梁王后拉着梁棠又说了一些家常,一些注意事项,才放他离开。今日梁棠并孟季二人,先去告祭祖宗,再回来行册封礼。按梁棠方才的状态,恐怕身体坚持不住。 梁王后越想越觉得有种挥之不去的郁感,无法排解消散。 怎么了呢? 她也是年轻人过来的,就算是紧张兴奋,也绝对不会是如阿棠这般的状态。梁王后望着梁棠离开的背影,心里的担忧抑制不住了。 “传少舆君来见我。” 梁棠从甘泉宫出来,又去了梁王的娃馆宫拜见。在那里,他碰上了他的宾客、兄弟,“奸夫”——梁樾。 二人辞了梁王,便同登一车,往宗庙而去。 虽是仲春,但早晨的温度还是很低。又是因为太早的关系,太阳红彤彤的,看着暖和,却毫无暖和气。就好比梁棠身上的礼服,厚重却丝毫没有暖意。乘车而行,一路上湿漉漉的凉风吹来,梁棠只感到自己的连快要僵了。僵的不止是脸,还有身体。 他冷眼瞧着一派风轻云淡毫无芥蒂之意的庶兄,内心无比讽刺、痛苦。 这个贱婢之子,竟敢……竟敢…… 梁棠抑制着体内血气上涌,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他瞥了眼梁樾,状似无意:“兄长为父王立下大功,令我刮目相看。只是为何兄长不与宁国使臣一同进城,而是先行一步,岂不是有所慢待?” 梁樾闻言,清凌凌的眸子望过来:“归心似箭。” 梁棠只觉胸腔呼吸一滞,归心似箭! 所以昨日高襟之祀来赴仲春之约了么?冷笑一声: “大谏州吁,如今已经和别家贵女定亲了。而孟季今日也嫁与了我。你早回晚回,又有何区别? 梁棠说完,心底似乎纾解了一些,看着面前雪肤花貌的面容,渐渐清冷,他不得不承认,梁樾是好看。不管是女人看,还是男人看,他都是好看的。他想起这几年多得是贵女被梁樾的皮相所迷,可他依旧茕茕孑立,婚事无着,无非是真正的权贵不肯与他结亲罢了。 孟季,必定也是。一定是这样!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向来不与他争论的梁樾,此刻却回敬他。 “太子言之过早。” “呵!”梁棠嗤笑。 言之过早? 你娘白日做梦,肖想孟季,你现在做我的宾客,与我同乘一车迎娶孟季,居然还能睁眼说梦话。真是青出于蓝! 见他死鸭子嘴硬,一时,梁棠倒是开心了些。说话间,宗庙已经到了,他扶着寺人的手走下车,径直往孟季的车架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伴夏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亏心事(修)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诸国不管武力强弱,宗庙都盖得相当漂亮。梁国的宗庙摆着他家自几百年前开国以来的各位君主,虽是小国,但密密麻麻,跟宁国的一样多。 自周天子式微以来,诸国连年征战,内部也不平。最早一批分封的,很多已经身死国灭,宗庙毁弃。梁国也快了。 宁纾刚下车,就与与梁棠碰了个面对面。 以往倒不觉得,现在得知孟季与他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如今还成亲了,顿时很是别扭。 昨夜的梁棠着实把她吓坏了。一整晚惊梦而醒,却是天尚未亮,之后便是失眠。曲当时被赶去了偏殿,她便赤着足,踩在冰凉的地上,焦虑地踱来踱去,最后满脑子全是晋成表哥。 ……梁人都说他被刺重伤……可是她昨日明明见到了他,她多么希望救她的是晋成表哥,而不是……而不是梁樾!难道昨日见到的晋成表哥是她的幻觉吗?他其实伤得很重很重……她好想去看看他…… 可是她是孟季,是今日成婚的太子妇。如果遇刺重伤的是她就好了。她想。婚期可以延后,就不会到了这个地步。 “想什么呢?”梁棠的声音跟他的脸色相反,似是很不错。 不过酒醉时的暴力,此刻记忆尤深,令宁纾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也不知道他昨日酒醒之后,信了吗?信了多少?哎呀,她都快烦死了。 系统不做人。就不能安排个好点的身份吗?梁棠这一幅戴绿帽的,盯着她找线索的神经兮兮,真的很令人心里空落落的,生怕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啊啊啊啊啊啊!而且这么看着她,她如何去攻略梁樾,完成任务?! “没想什么。就是看到宗庙,就想到一句话。宗庙之牺为畎亩之勤。”宁纾随口敷衍。 梁棠蓦地心底那一丝陌生的恐惧,如雨后挂着水滴的蜘蛛丝,不过是被轻风经过,却仿佛有沉重不堪支撑的危险。 他抓住孟季的手,温凉柔软的触觉在手中,才微微把方才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翘起微微僵着的唇角:“这是晋语,讲述范、中行两位上卿执政的故事。孟季何时看这种书了?” 他的手微微用力:“你出身季氏,向来对晋国不喜。怎会突然看晋语了呢?” 原来孟季从不读晋国的书啊。 可她自从与晋成表哥订婚后,对晋国的风俗礼仪,就经常翻阅,立志将来成婚后,做一个晋国宗室妇人中的典范,就好比晋成表哥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般,天底下最好,最厉害的。 “因为晋使来了。就读了读,了解一二。万一碰上了,不至于出了差错。”宁纾找补。 梁棠神色莫测:“梁樾在出使晋国之前,也整日读晋语。” 又开始了。 宁纾头大:“殿下这么说,着实叫我无法往下接了。” 梁棠“呵!”地嘲讽一笑,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她。 “太子,宗正已经准备好。可以进去祭告了。”梁樾走了过来。 话是对梁棠说的,目光却是放在宁纾身上。 宁纾心底一颤,昨夜在南郊亭子里的吻,如潮水般灌满了心头……她别过脸。实在是心慌意乱。 还有这个梁樾是怎么回事?明目张胆当着梁棠的面看她? 果然她的手被梁棠抓得生疼,一个用力,被车进了宗庙,与梁樾擦身而过。 她吃痛,想抽回手,可是看梁棠一张青灰色的脸,沉得快滴出水来,生怕惹到他爆发点,就只能忍着。 可是,忍,都是有限度的。现在可以忍,那么晚上呢?她回头看向梁樾,却见他冲她安抚式地笑了笑。 ????这是什么意思? 梁棠与孟季进了宗庙,少舆君也接了命进宫见梁王后。 进宫时碰上晋使伯宗的车驾。少舆君只当他早早来宫里撒野,为晋王子成的事情做妖,便匆忙让路,让他先行。 瞧见平舆君之子如此识相,伯宗鄙薄一笑,吩咐从人径直进宫,连一句礼节性的道谢都没有留给少舆君。 “少舆君,这晋使也太无礼了!”从人为自家主人忿忿不平。 少舆君刻薄的脸上,也颇为不快:“是人都看得出来,要你说?”然后骂道:“天道有轮回。” 对于梁国人的反应,伯宗向来是不在乎的。 算算日子,王子成差不多快回到军中了。这些人再看他不痛快有什么用?几日后都是俘虏、是死人! 想到这里,伯宗惦记起自己的倒霉破事,他得抓紧时间,免得梁国亡得太快,自己还没找到人! 一敲马车,没有按照约定直接去甘泉宫找梁王后,而是转了弯行到淄台。 露珠繁沉的清晨,淄台的主人又不多事。因此寺人、宫婢大多各行其是。直到伯宗大喇喇进了来,众人才仿佛锅中水沸了一般,早晨的清净完全打破。 殿内伺候的宫婢连滚带爬地进去禀报公主。 王子眼下不在淄台,公主一人如何应对? 她颤声声地磕磕巴巴地说完,果见公主脸色一变,差点站立不稳。 梁姬因为跟梁樾关于孟季的事情,昨夜睡得很不好,此刻刚刚起床,身着居家的衣服,如何能见外臣,甚至是外邦使节。 可是这是晋使伯宗,原本梁宫就不能好好拦住他,甚至让他闯过淄台。如今晋王子成遇刺,生死不知,伯宗越发肆意了! 她该如何是好? 梁姬手忙脚乱地吩咐宫婢给她穿衣。 “公主昨日爽约,本使只得亲自上门了。”伯宗阴测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梁姬悚然而立,浑身如同被毒虫蛰住,汗毛直竖。手中的衣服瞬间散落在地。 “公主今日脸色怎么这么差?”伯宗一脸关心,一步一步走近:“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没睡好?” 这一步步的声响,都仿佛天上的惊雷砸在梁姬的心尖上。她不由得退后一步,却是不小心踩在了宫婢方才拿过来,未来得及穿的衣服上,眼看就要滑到。 还未及落地的疼痛,她的胳膊就被抓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伯宗的脸在她眼前放大。 “多,多谢,上使。”梁姬颤着声,要扯回胳膊,可又不敢用力,这么纠结害怕着,她的心仿佛也被伯宗抓紧一般,快要爆开,满是血浆。 虽是早已知道自己戏耍伯宗,必定会遭到狠狠的报复,但是梁姬当时是拼了个玉石俱焚,孟季死定了,她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可是如今呢?阿樾救了孟季,孟季继续清清白白地跟太子成亲。可是她呢? 她怎么办? “你我即将成为夫妻,谢就不必了。”伯宗仿佛是个抓到老鼠的猫,在吃它之前,好生玩弄它一番:“不过本使很是好奇。公主哪里来的胆子,哪里来的认知,把本使当做你的裙下之臣,戏弄取乐?” 梁姬觉得自己的胳膊快断了,疼!疼!疼! 这时,门外有侍从禀报声传来:“大夫,王后派人传召你过去。” 梁姬喜出望外。伯宗却道:“叫她等会!”说话间,抓梁姬胳膊的手更加用力。 她苦着脸,额上的冷汗直冒:“我哪里敢戏弄上使?其实,我蒲柳之姿,自惭形秽,小国陋质罢了,所以才临阵退缩。” 伯宗嗤笑一声,狠狠把梁姬摔在地上。 梁姬轻叫一声,头上的钗坠落,洒下一头乌发似瀑。 “公主!”宫婢担心地惊惧地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伯宗一挥手,自有从人将宫婢拖走。 整个寝殿,此刻空荡荡的,只有凌乱的外衣散落,美人卧在地上吃痛蹙眉,还有色中厉鬼伯宗。 门外侍从的声音再次传来:“大夫,甘泉宫来人,请你快些过去。” 伯宗正在兴头上,哪里理会梁王后:“叫她再等等。我很快。” 这一句“我很快”让梁姬冷汗直冒。 她素来身体柔弱,此刻被狠狠一摔,登时大腿处闷疼,半天起不来。 眼瞧着伯宗眼睛里某种意思越发强烈,而他也越走越近,梁姬心急如焚,却无法起身。 伯宗知道梁姬美,但是他毕竟这些年经历颇多,也不觉得她有多出众,直到此刻见她柔弱无骨,无法起身的样子,着实是惹人怜爱的很啊。 他喘/息声渐粗,嗓子低哑起来:“公主这么说,莫非那个被你设计陷害的女子比你还美不成?” 梁姬自幼美丽,见过无数痴汉,伯宗这种的是她见过最危险的一类。癞□□般的恶心、可笑。但是这个癞□□手里拿着收割人头的镰刀,就是恶心可怖了。 她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抑制不住的僵硬。 孟季能有多美? 可是她是季氏女,是太子妇。人人簇拥她,捧着她!提到她都是溢美之词!就连相依为命的阿樾,如今都对她心动。甚至为了她……要行不轨之事…… 梁姬内心的阴影如杂草丛生,蛇蚁过境。她的脸上也渐渐感受到了伯宗的炽热呼吸。 她答:“是的。她不止长得美。还出身名门,所嫁也是尊贵之人。” 这话一说,伯宗起了兴趣:“哦,她是谁?” 梁姬却说:“她身份高贵,我不敢言。” 伯宗发怒,刚要殴打梁姬,却听“吱嘎!”寝殿门被推开,是伯宗的侍从。 被打扰,他怒骂:“什么事?!” 侍从缩着头,还是回禀了:“王后,请你快些过去。似是有事发生,很紧急。” 伯宗终究是在这一次次打扰下,欲念全消,恶狠狠放下梁姬。自去甘泉台。 淄宫的梁姬,在他走后,又是颤抖了很久,才稍稍平复心情。只觉得这种日子,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不由又哀哀哭了一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茡冠横大酷哥儿。、浮光跃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妖孽(修) 伯宗行到甘泉台,恰好又和从里面出来的少舆君碰了面。 少舆君依旧避在一旁让道,令伯宗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梁姬那个贱人所言,昨日虐杀他四名侍从,又令王子成避开的女子,出身名门,夫家尊贵。那么必定不是嫔妃了。自出身公族的梁王后入宫后,梁王宫里一个出身名门的女子都没有。 夫家再尊贵,能有王室尊贵么? 王室往下,便是季氏和子氏。 季肥之妻?季武子之妻?平舆君之妻?少舆君之妻? 伯宗一路思来,进了甘泉宫,见了梁王后。 “大夫何以姗姗来迟?”梁王后脸拉得老长。 本就被王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兴致,伯宗十分不高兴。此刻见到这半老徐娘的死人脸,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开门见山。 “王后今日一再遣人叫我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梁王后早就得知伯宗进宫,在甘泉宫一等再等,都不见他的踪影。遣人去找,居然是在淄台找到的!此刻这个年老油腻的色中饿鬼伯宗一副被下半/身控制忘却一切的模样,着实令人作呕! 方才少舆君来禀,那个贱婢之子觊觎孟季,甚至可能已经……所以阿棠今晨才会是那副憔悴的样子。这对姐弟是妖孽托生来的吧? 不对,就是妖孽所生!当年的梁王,对!他们娘,就是这幅鬼样子! “今日大王有些不对劲。”梁王后皱紧了眉,“你给的药,是不是太猛了?今早大王差点起不来床。” “起不来床?”伯宗不以为意道:“现在不是起来了么?我当是何事,值得你一催再催。就算他明日死了,难道不是大喜事么?” 梁王后点点头——大喜事…… 阿棠娶了季氏女,又有晋国做依靠,只要梁王一死,一切尽在掌握。想到这里,梁王后缓了缓神:“你说得对。只要阿棠继位,即便查出来是中毒而死,那又如何?”赢家通吃! 伯宗既然兴致没了,倒也不着急去找梁姬,想起一进门遇到的少舆君,问:“方才出去那个小子,是子氏子吧?” 梁王后很是奇怪:“不错。” 伯宗:“他可有娶妻?” 这话问的突兀。所问之人又是色中厉鬼伯宗。 梁王后一时,表情仿佛便秘了。她片刻后,吐了一口浊气:“尚未。” “他没有妻子啊。”伯宗一脸遗憾。 见伯宗苦思冥想的样子,梁王后着实气闷,她走到窗边,看了看青青柳色,才透了一口气。这个伯宗实在油腻的她闻所未闻。 强行索要未成婚的公主便也罢了,居然连重臣的宗妇也敢肖想。实在是厚颜无耻!她母国怎么会派这么个烂人过来?! 那些刺客也是的,怎么不行刺他,反倒行刺王子成去了!可惜!想到这里,梁王后又是一阵烦躁,那季武子查行刺案,已经过了一整天了,居然一点线索都没有!打仗怂!查案更怂!没用的东西! 心浮气躁地发散想了一会,梁王后重拾心情,便听宫婢禀报说:太子棠已经带着新妇,入了宫门。 此值正午,浓烈的太阳,赐下万丈光芒。仲春的暖风将宫中的树木花草抹上了,层层叠叠的色泽。衬得张灯结彩用的绸缎,颜色都被比对得暗淡了些。 宁纾跟在太子棠身后,亦步亦趋。他走在前面,高大的少年身材投下了阴影,正好将她整个人笼罩住。这么一路行来,到好似,一点阳光都没有接触到。宁纾不由打了个寒颤。 周围喧闹的各色人等,嘴里说着各色吉祥语,喉咙里发着各种笑声,也似乎被阴影隔离了。 终于宁纾的目光,穿过头上垂下的珠帘在人群中锁定一个人——曲。 曲匆匆挤进来,站到她身边,代替宫婢,扶着她,将一个小瓶塞进了她的手里,宁纾这才心里一颗石头落地。 今早她随梁棠去宗庙告祭,留下受伤的曲去找医者看伤,顺便……寻些调经的益母草丸药来。 只消大量吞服,月事就会提前。 那么如果运作得当,今晚的洞房也就能混过去了。 她略略晃了晃小瓶,这曲找来的这么一小瓶,够不够? 接触到她怀疑的目光,曲赶紧小声回报:“足够了。再多,就要吃坏了。” 宁纾不怕吃坏,就怕没吃够,曲只得又从衣袖里掏了一瓶塞给她。 册封典礼,很是复杂,程序繁多。 梁国又因好巫,以致巫乐巫舞在典礼前要跳好一阵。 馆娃宫外,梁棠与宁纾被寺人引去偏殿等候梁王宣召。 梁棠本就气色差,经过繁琐的礼仪流程,此刻已经很疲倦了,很是顺从地当先一步,入殿,并向寺人提及父王身体。 宁纾见他说的神情倦怠,还一个劲地盯着自己。不由心里悚然,赶紧拉了个更衣的借口,从偏殿服用益母草。 说是更衣,确实是更衣,她一身繁重的礼服里,全是汗。一个宫婢引着她和曲,去了附近的一间厢房。 曲帮宁纾脱了厚重的外衫,并找出新的内单给她换上,便去倒水,伺候她吃益母草。 宁纾只穿了单衣,还觉得热的厉害,今日的太阳太厉害了。也是梁国太靠南,以至于春天太短,热的太快。她拉了拉自己的衣领,露出颀长的脖颈,让热气散地更快一些。 就听见门口有人进来了。 她本当是曲端水来了,浑不在意。转头要水,却是见一个高俊的身影,仪态出众,站在门内,旁边跟着个战战兢兢的曲。 梁樾? 他怎么来了? 还没等她说话,梁樾先吩咐曲退下了。 ??? 然后宁纾就眼睁睁看着曲真就这么走了。 虽说她也想和梁樾单独培养感情,可曲毕竟是她的侍女,如今却听梁樾的吩咐,着实令她心生不快。 而且,这里离偏殿极近,偏殿里坐着梁棠,梁樾这个“奸夫”出现在这里,被发现可真就修罗了哈。 “王子怎么来了?现在这里不大合适吧?”宁纾一出口,便发觉自己口气里的幽怨……好像个怨妇…… 但是确实是令人不忿、扼腕啊! 昨日,他们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还向她求婚,她都答应了,他居然不仅不肯说他爱她,反倒发信号叫季武子来带走她,送去跟梁棠成亲! 哎! 这都说梁樾觊觎孟季多年。昨晚都道这份上了,就然就给她看这个!? 梁樾却是不以为意,走近她,向她伸手。 宁纾:? “你手里的药。”梁樾一脸严肃。 “这有什么好看的。”宁纾纳闷,“不过是妇人吃的东西。”然后一个激灵:“你不会以为我要服毒自尽吧?” 她连连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梁樾无语了,他伸手将宁纾手中的小瓶抓了过来,放进衣袖里。果见她瞪圆了眼睛,仿佛一只被抢了食的猫:“你做什么?” 黑漆漆的眸子清湛湛,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白净的脸皮擦着厚厚的粉,看不出神情。倒是这唇,红红的,有些干。不似昨晚的水润。他一想起昨晚的触碰,不由捏了捏手中的瓶子,更近一步。 宁纾猝不及防被梁樾靠的这么近,唬了一下,退后一步,差点没站稳。 “你干嘛?”宁纾着实是奇了怪了,这人来了抢她女人用的药,接着又不说话,盯着她瞧,接着靠这么近,干嘛?! 只听梁樾的声音有些低醇:“这个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废话! 若不是你一直不肯帮我完成任务,我至于吗?宁纾没好气翻了个白眼。翻完,又后悔怨妇之态…… 她有些恼火,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哎,还给我,别闹了。”再不吃,时间就赶不及了。 梁樾却反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他掌心因为练剑留下的粗粝触感,触碰到她静脉处敏感纤细的肌肤,激起一阵苏颤。 宁纾抽了抽,没抽出来,反倒被抓了更紧。 她这下彻底沸了:“你今日是没事干,跑来消遣我……”话音未落,梁樾就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得极近。 低醇的声音有些哑:“别抢了。今日不会有成亲,也没有合卺。” 宁纾愣了,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梁樾低头,微微一勾唇角。他本就生的极好,平时不笑的时候,因为眉眼锋利显得很凶。但一笑起来,乖的能让人看了心都化了。 宁纾心漏跳了一下,这人还是别笑了!都不像梁樾了。 他什么意思?今晚她和梁棠成不了? 似是回应她的问题,只听外面忽地一声喧哗,接着呜呜糟糟的声音传来。 发生了何事? 现在不是国巫乩在祈福吗? 她想去看看,却困于手腕被梁樾拉着,动弹不了。 “意外发生。婚礼中止。”梁樾轻轻道:“孟季,你亲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tuzi123 10瓶;桃宝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凭什么(修) 中止?! 意外? 什么意外? 外头闹哄哄的,人影匆匆,仿佛地动山摇,仿佛天生巨变。 似乎要证实这一心理一般,一道白光刺眼闪过,继而是“轰隆隆”的春雷在耳边炸响。哗啦啦的春雨霹雳啪啪地拍打天地万物。 把外间的慌乱脚步和人声给混乱了。仿佛是一锅乱哄哄的粥,浓稠得化不开。 外间的嘈乱对比下,室内只有彼此的呼吸。 天暗了下来,越发显得梁樾的眼睛水润清亮,像一只求奖赏抚摸的乖狗狗。 手腕上肌肤相接处传来的痒意,丝丝幽幽地攀上手臂,脊梁,在一阵凉风吹过来的时候,激得她颤了一下。 昨天的唇齿缠绵记忆,似乎也如这春雨,一般,突然倾盆瓢泼,把她的心绪一下子砸得昏天暗地。昨天那种意外,那种错误,她只相当做从未发生过! “你好厉害啊。你怎么做到的?”宁纾故作崇拜,眼睛眨巴眨巴忽略他的要求,只盯着前面的话。 梁樾唇角扬起,声音低沉:“我是很厉害。以后你会越来越知道。” 不待这句话在她心里有什么歧义丛生,手腕上的力将她渐渐拉近,眼看着梁樾俯下身,他无可挑剔的漂亮五官在眼前越放越大,宁纾惊得一手挡住他。 手心贴上他的唇。 糯糯的软软的触感,痒兮兮,让她瞬间就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又不行,一旦手拿开,他亲下来怎么办? 梁樾有些错愕,接着想起什么,顿时心底柔软渐生,他握住唇上的手。纤细柔软的少女手,仿佛春天的初开的花,他握在手里,十指交缠,看着面前脸红的少女,只觉得这春雨滴进他的心里了,润透了里头的万顷荒草。 宁纾本来还紧张兮兮的,昨日被梁棠一番袭击,还没恢复,面对这个未来会是暴戾分子的梁樾,生怕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黄暴事件,却不料他对她露出傻兮兮的笑。 直到梁樾走了,宁纾还觉得有些梦幻。 恐怖变态杀人如麻的奸相梁樾,居然笑起来这么……傻。 她确定,是傻笑。 “女君,快穿上外衣,可别着凉了。”曲进来的时候,宁纾还在震惊中。 穿上外衣,宁纾才惊觉自己方才穿的有些少,她甚至怀疑,方才按梁樾的角度,一低头,都能顺着衣襟看到里头的衣服。所以,难怪突然发情…… 宁纾暗自懊恼。一边穿衣服一边听曲说外面的意外——梁王突然中风昏迷。 所以婚礼中止。 现在医者、后妃、宗室、重臣都往梁王寝殿外等着了。 梁棠与梁樾也是如此。 宁纾穿好衣服,也匆匆赶去,路上一直在想,梁王中风怎么会这么巧?梁樾为什么笃定说没有婚礼没有合卺?他怎么知道梁王会中风? 宁纾想不出。脑子就像现在的梁宫一样,乱乱的。 娃馆宫梁王寝殿外的廊下,等候的众人仍然被春风吹过的大雨淋湿了。 梁王病得实在太不是时候了。 一来是太子棠与季氏的婚礼,这么中止了,国内政权稳定必定受到影响。 二来是,晋宁梁三国议和,即将开始,梁王此刻病了,议和何人主持? 窃窃私语的众人内心七上八下,被这春雨浇的无处可去,如同困兽,看着天高云远,却不知己身能去何处。 宁纾作为婚礼未成的新妇,也不敢乱走,怕犯了机会,便与那些公主贵女待在一处。 见她过来,梁姬冷冷扫了一眼,转身往另一处挤了挤。 虽说昨日梁樾救了她,也承诺要给她交代,但是这个罪魁祸首站在她面前,态度还不敬,着实令她恼火。若不是此时此刻梁王病重,不是追究的时候,她定要让梁姬好看。哪怕梁樾为此对她印象不好,她也要出了这口气!她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这个妖姬毒妇! 待在这群少女里,倒是听到了一个惊天大雷! 梁王中风是中风,只不过是半身不遂,脑子还是清醒的。一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废了王后! “为何会废后?”作为后来后知,宁纾赶紧吃瓜。 有熟识的贵女回答:“王上中风,是因为王后下毒。证据确凿,大谏州吁告发的她。他清贵君子,为人宽厚,不会作假。” 大谏州吁,就是梁姬原本的夫婿,梁樾的姐夫。 宁纾不由远远望向此时站在殿门外,乖巧如同白兔的梁樾。他的影子被风雨打湿,纷乱得仿佛张牙舞爪。 一阵风吹过,宁纾汗毛一起,浑身一抖,突然有些莫名害怕。 耳边是吃瓜贵女们的惊叹:“真是没想到。王后竟然下毒。” “一旦大王山驾崩。她想做什么?” “自然是太子继位。做太后……” “我害怕……晋人若都是伯宗那样,以后我们不就惨了?你看梁姬,这几天瘦的就剩把骨头了……” 殿门“吱嘎”打开,医者走了出来。 一出,他便被众人围住,七嘴八舌询问王上病情。医者却将目光投入到太子棠和王子樾身上。目色复杂。 宁纾隐隐有种古怪的预感,果然,继而听到了医者的声音——“王上召王子樾入殿。” “喏!”梁樾站起身来,走去过。 四下的窃窃私语陡然起来了。 “竟是宣了王子樾?” “太子在此等候很久了。” “是呀……” 紧接着,宁纾就看到在梁樾颀长的身影就要没入寝殿昏黄的烛光之时,梁棠突然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推开拦住他的寺人,试图抢先一步,跨进寝殿。 梁王的近内寺人晃了晃身子,脸上纠结了一下,终是拦住梁棠:“王上只宣见了王子樾,请太子回去吧。” 梁棠不可置信,面有癫狂之色,一指梁樾:“父王废了母后,又不见我,你究竟对父王进了什么谗言?!” 梁樾好整以暇,微微皱眉:“太子今日多思多虑,不若回去休息,明日再来侍疾。”说罢,微微勾了唇,转身步入寝殿。 梁棠被寺人紧紧拦着,盯着梁樾的后背,快要盯出窟窿来。 怎么会这样?! 从昨日这个贱婢之子回来,一切就都变了…… 妻子、母亲、父亲…… 他自出生以来,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梁樾方才转身的一笑,他看得清清楚楚,是得意,是讽刺,是尽在掌握! 原来,他在宗庙说的“归心似箭”“太子言之过早”是这个意思! 什么大谏州吁揭发,什么证据确凿?!都是陷害! 婚礼上父王才中风,他在祭告的时候就已经胸有成竹!是梁樾!是他!是他害了父王,害了母后……他想做什么?!梁棠想到这里,嗖地转眸盯向人群中与他同样,盛装礼服的太子妇——孟季! 归心似箭! 太子言之过早! 耳边一声一声地回响这两句话,如地震雷鸣。 娃馆宫的寝殿,再无人出来。平舆君和季肥二人主持场面,人群渐渐散了。 梁棠站在台阶陛下,头脸被湿冷的淫雨腥风打湿,冷白的皮肤,越显青白,看上去颇为狼狈。 季肥与众臣离开时,兀自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季武子试探问:“孟季怎么办?” 季肥却看看像是被雨水下破了的天,再度摇头:“梁国,怎么办?” 季武子默然了:不知道。 天渐渐暗了,雨渐渐收了。 梁棠依旧执拗地站在寝殿外不走。有心软看不下去的寺人,为他打伞,劝道:“殿下不如先回。明日说不定王上就宣见你了。” 梁棠却冷笑,一把甩开寺人,越笑越可笑:“我究竟是有多可怜?竟然连阿猫阿狗也敢来同情我?!” 寺人被他一个大力,推倒在地,不知所措。 梁棠冷笑完,冲着寝殿大声喊:“父王!我是阿棠!我母冤枉!望父王明察!” 带着被雨水凉透的沙哑破音,却洪亮、理直气壮。 寝殿门“吱嘎”开了。 梁棠一个惊喜,却见是梁樾出了来,比女人还美的脸上,笑吟吟,令人恶心。 他错身而过,就要入殿。 竟被拦住! “太子,父王已经歇下了。你回去吧。”梁樾淡淡说。 你回去吧。 梁樾何时能替父王遣他出门了? 梁棠心下如遭撞击,被雨水浇透的礼服沉重得可怕,他盯着梁樾的侧脸:“你!我告诉你。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娘一个贱婢,肖想季氏女,最后死的无声无息。你姐姐梁姬,肖想大谏州吁,结果被赐嫁伯宗那个老色坯。你?贱婢之子,纵然能蒙惑一时,终逃不过天理昭昭!” 梁樾收回手臂,鄙薄一笑,如花美貌生生添了一层刻薄之色:“太子是自称自己便是天理么?那么我拭目以待。” 说到这里,梁樾轻声道:“太子最好快一些。王后不会等你太久,我跟孟季也不会等你太久。” “你想做什么!?”梁棠心肝一颤,面露狰狞之色。 “王后证据确凿,父王深恨之。兼之后宫诸位妇人嫔妃,纷纷状告,你母后罪行罄竹难书,待一切定罪,你觉得她能活么?你一个罪人之子,凭什么娶孟季?!” “混账!”梁棠低吼:“我母后是晋国宗女!后宫那些贱人,死就死了,也配来讨罪!父王绝对不会同意的!” 梁樾轻轻一笑,让出一条路:“不如你进去叫醒父王,问问他。会不会同意。” 梁棠自是挺身要去,却听梁樾道:“你当宁王是古道热肠之人么?大争之世,小国想两头逢源,可能么?” 梁棠浑身一震。便听梁樾的声音如同湿漉漉地面爬过的毒蛇—— “父王中毒是真,不过是却不是毒发,而是医者催毒所致。” 作者有话要说:重新打了基调。 第23章 辜负(修) 催毒所致……催毒…… 母后为了控制父王,慢慢给他下毒,一旦时机成熟就会扶自己继位。而父王恐惧晋国势力,假作不知,控制毒量,一旦有机会,则将母后置之死地! 原来,他所以为的一切,自出生起所有的温情脉脉,全部都是假象。假象之下是互相啃食的狰狞! 梁棠在长信殿枯坐了一整晚,任湿重的礼服在身上慢慢温干,直到天际白,殿门处进了人,他才眼神渐渐聚焦。 “殿下,朝食。”胆战心惊的寺人硬着头皮,膝行进来。 昨日夜里回来的殿下如同活死人一般,有亲信的宫婢试图安慰他。没成想,太子殿下突然暴怒,下令当场杖杀了她。 长信殿的血迹,已成黑色,蜿蜒形状,仿若在控诉主人的冤枉和痛苦。 “怎么是你?”太子殿下开口了,声音如同冬日的冰凌:“不是宣召少舆君来见么?一夜了,还没见到人?” 寺人哆哆嗦嗦,不敢言。 梁棠终于低低笑了起来,饱含着失望、明知如此、不过如是等种种情绪,在油锅里煎熬一夜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他站了起来,唤宫婢更衣。虽是面色如纸,神色诡异,但好歹行动正常了。长信宫内寺人宫婢均是微微透了口气。 梁棠出宫去了晋使馆舍。 他早已体力不支,若非遭到刺激,内心含着一口郁气,早就倒下了。 馆舍的晋人侍从,是熟识王后母子的,此刻一见太子当面,吓了一跳。 面色青白、唇无血色,眸子微红,满身的戾气就要喷薄而出。 “正使伯宗可在?”梁棠直问。 侍从刚要回答,便听自家大夫的声音:“太子来了?” 极为平常的打招呼,仿佛一切还是以前,什么都没变。 梁棠却是一脸寒霜:“上使可知我母后之事?” 伯宗打了个哈欠,昨夜太过疯狂,以致早上精力很是不济。想到此处,他看着梁棠,不由感慨,还是年轻人体力好。 “唔……”他伸着懒腰点点头:“太子可是去探过她了?” “冷宫幽闭禁地,我未能得入。不过,”梁棠盯着伯宗,口气生冷:“我有一惑,还请上使解答。” 伯宗呵呵一笑,坦白承认:“毒是晋国给的。” 梁棠气息一滞。 伯宗见状,宽慰道:“王后的事,你不必担心。梁王蹦跶不了两天。” “什么意思?”梁棠隐隐有一种更加危险的预感,即将扑面而来。 “什么叫蹦跶不了两天?宁国使臣已经传信来,明日一早便到。梁樾那个贱婢之子和父王会一同出城迎接!上使日日笙歌,可曾为议和之事,为营救母后之事想过什么策略?难不成,母后这一生在梁国的经营,就这么付诸东流?!拱手让人?!” “呵!”被一个年少的小子,指着鼻子骂废物,伯宗也来了火:“太子,有时候我真想劝你,别跟王子樾争。若不是有晋国撑着,你们真就是他一盘菜,几下吃完了。” 若是以前被这么说,梁棠必定觉得是痴人说梦。梁樾在他眼里,就是与他娘、他姐姐一般,以□□人,妄图攀个好亲事的鄙物。 可是如今,这个鄙物磨刀霍霍,以一己之力扭转局势。以前着实小瞧他了。昨夜那副小人得志的刻薄样,简直是对他的奇耻大辱! 梁棠嗤笑一声:“一盘菜?伯宗,我与母后跟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若我们被几下吃完,晋王会如何发落你?” 伯宗对这场无聊的争吵,实在索然无味,他咂了下嘴巴:“实话告诉你吧。梁国,我们此次必定一口吞下。太子有时间担心王后的事,不若好好想想,亡国后的生活吧。是去晋国依附外祖家,还是跟你父王一起被捆着献祭晋国宗庙?”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梁棠强作镇定,然而背生寒凉,前所未有的恐惧如荒草般丛生。 伯宗油腻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绢帛来:“此乃当县县令所绘,季氏的太子妇。太子看看,是否有人冒认?” 梁棠瞥了一眼果然是孟季,他心里咯噔一下:“你,何意?” 伯宗眉头微挑,目露杀机:“我之前在宫内遇袭,还当是何人如此大胆。直到偶见这幅画像,才认出凶手。太子,袭击上国使臣,是谋逆之罪。只不过我看在王后面上,才按下不说。但是此仇不报,我夜不能寐。既然你们婚事不成……太子不妨好好想想。” 等梁棠浑浑噩噩地离开,伯宗突然砸吧一下嘴:“咝——那个季氏女,出身名门,所嫁之人是太子棠。梁姬那个贱人,害的不会就是她吧?” 梁棠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馆舍的。 只是恍惚间,走到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将他与侍从围得密不透风,围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世情怎会到了如此地步? 明明昨日,他辞别母后,带着孟季去祭告宗庙,一切一如这十几年来的所思所想。他以为他和孟季会如父王母后一般,携手一生。时有争吵,偶尔冷战,但是共度流水岁月,皓首同穴…… 可是,一切,突然就变了。 变得面目全非,变得狰狞可怖,变得无力回天! 他,什么都没了。 他浑浑噩噩地走了很久,直到走到一繁华处,有车架堵住了去路。抬眼一瞧竟是季氏府邸。 “何人?”他烦躁地问。 侍从上前查看了一番,战战兢兢地回禀:“是,王子樾。” 梁樾上次来季氏,与此次来季氏,所得待遇完全不同。 莺歌燕舞,歌舞升平。软侬吟讴,觥筹交错。 季肥与季武子双双陪同。虽然父子俩竭力表现出泰然自若,但是仍是免不得有些别扭。尤其是季武子。 前倨后恭的事情,虽然身处宦海难免不得。但是不过几日就仰卧起坐,实在太过尴尬。 终是季肥饮酒后自称更衣离开。季武子持着酒樽,走过来,敬问:“不知王子以后如何打算?我听闻,平舆君有意嫁女王子。” 梁樾因饮酒后,颇为水润的眼睛,透过庭中的舞姬,望向季氏后宅的方向:“当年季氏与父王定下婚约,是孟季与王长子。” 季武子大喜,他内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塞满。 原本还想若是王子樾介意季氏的所作所为,季氏为表诚意,可将孟季作为媵妾,与平舆君之女一道嫁与王子樾。不成想,王子樾竟然愿意践行早前的婚约! “王后既已伏法。不久我母冤屈终将被洗刷。与季氏的婚约,本就是被王后母子鸠占鹊巢。此刻自当拨乱反正。”梁樾的话,简直说到季武子心里去了。 既探知了王子樾的态度,季肥很快更衣回来。 酒宴进入了一个欢快的高潮。宾主尽欢。翁婿相和。 待日暮,夜色四合,三人俱是有些酒醉。 季肥便留王子樾在季氏歇下。 “明日我与王子一道出城迎接宁国使臣。必不会误了时间。” 梁樾隐隐有所猜测,这个猜测令他勾起一丝旖念,于是他点头答应。 果然,在他被引入客房歇息时,推门而入,送醒酒汤的是孟季。 宁纾本就听说今日梁樾来季氏拜访。或者说,自昨日王后被幽禁后,梁国的风向就陡然变了。今日梁樾拜访子氏和季氏,两大权贵,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跟季肥和季武子聊的那么欢乐,居然醉得回不去梁宫了。 这人心有多大?季肥父子俩又不是什么故交近亲,说喝醉,就搁人家歇了? 她本想试试看,找梁樾完成任务,但他既然醉的走不了路,那自然也就没法交流。喝醉了的人,是不会搭理你说什么的,只会自己想说什么就一个劲乱说。只得作罢。 哪知季肥一碗醒酒汤喝完,清醒了些,就叫女儿给王子樾送去。 这……有些不大妥当吧?看来季肥还是没完全清醒。 推门进去,宁纾喊了一声:“王子樾?” 没人应答。 睡了? 她将醒酒汤,放置在房内的桌几上,转过头,果见他躺在榻上,脸上带着酒醉后的一抹嫣红,睡得安安静静。 这么一看,他长得还真挺好看的。宁纾也是在宁宫见惯美人的,可是这么个醉酒卧榻的梁樾,闭上了眼睛。一下子整个面容都柔软了,几缕发丝散乱在面上,又乖又坏。雪肤花貌,红唇水润,眸似春水…… 眸似春水? 他睁开眼睛了!他醒了! 宁纾觉得自己傻透了,居然蹲在人家床榻边看人睡觉! 她尴尬一笑,解释:“我是来给你送醒酒汤的。”说着就要站起来,却不想手臂被一个力道拉扯,整个人天旋地转,接着后背与头接触到软软的床榻。 上方是梁樾。他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呼吸间喷出的甜甜酒意,与她呼吸相缠。 宁纾傻眼了,她推了推梁樾,纹丝不动。 “我是不是很好看?”梁樾笑了笑,很……勾人。 宁纾有些慌,前天的吻,似乎在唇上的触碰记忆,他身体的温度,怀抱的力度,仿佛是润物无声的春雨,一下子全部重现,令她心快跳出嗓子眼,浑身不自觉颤栗起来。 于是她说:“不好看。放我起来。” 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越发幽深了:“口是心非。” 这话说的,简直在指责她方才的傻模样。宁纾刚想反驳,却听他低声笑了下,继而是发后被掌控,柔软温凉的唇贴上了她的。 刹那间,脑海中空白一片,仿佛像喝了几斤的甜酒,晕晕乎乎,无法思考,无法去看清楚……待回过神,唇舌之间的触感,如同初春刚生的新芽,痒痒刺刺,绵长不断地将刚刚恢复的丝丝清明,再度拖向无尽的深渊。而这刺痒的触感,渐渐绵生至脊梁,四肢,令她很是兴奋,很是害怕。 他的吻离开了她的唇,下滑到了下巴。 不行!羞耻心终是战胜了感觉! 宁纾双手捂住了他的嘴:“你不要这样了!” 如果说前天是被药物控制,那么此刻,她是真的被梁樾美色迷惑了!她怎么会是这样的! 莫非好色之心,真的会遗传? 如此想来,宁纾只觉得胸闷气短,头皮发胀。 见宁纾真的不愿意,梁樾目露疑惑,分明方才她极为喜欢他的举动。怎么突然恐惧了呢?他想了想,继而心底柔软一片,亲了亲她手心,放了她。 宁纾撒腿就跑。 长信殿里,漏刻嘀嗒嘀嗒记录着时辰。 梁棠半睡半醒间,终于等到了回禀的侍从:“梁樾从季氏出来了?” “是。”侍卫紧张道。 梁棠终是放下心,还好,未过夜。 却不期,突然一声鸡鸣,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斑斑点点如箭簇一般。 梁棠站在长信殿,心凉如冰。 作者有话要说:重修的,希望大家喜欢。 第24章 礼物 热。 宁纾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周周折折,转了大半夜。脑海里一会是十三年后的阴冷毒蛇一般的摄政相国,一会是笑得傻兮兮直勾勾的小国王子。 想着自己居然和父王一样,被美色一时迷惑了心智,感到十分气愤。心浮气躁了好一会,突然想起—— “曲!”她喊:“都仲春了,屋子里还烧什么炭火?!热死了。” 难怪她一直睡得不好。还当自己真被梁樾给撩拨出火来了。 曲披着小衣赶紧窜出来,浇水灭炭火。 果然,一凉快,宁纾后半夜拥着被,睡得很平稳了。 一睡醒,宁纾揉着惺忪睡眼,听到了府内的最新消息。“什么?季氏将嫁女梁樾?” 她真被惊到了,系统不是说梁樾一辈子光棍么? “是呀,王子樾的娘亲并非是早产,女君的夫君自然是王子樾而不是太子了。”曲高兴得见牙不见眼。 可是,宁纾有些心塞,这季氏也太见风使舵了。这么做,不知道梁樾怎么看他们,怎么看她呢。还有梁棠,他肯吗? 她想到这里,穿上鞋,打算去找季武子问清楚,别季氏自己一头热,人家梁樾不接招,就丢脸了。 一打开门,就看到梁樾站在廊下,峨冠博带。听到开门后,他转身看过来,清晨的阳光下,气质清新,肤白貌美,仙气逼人。 这太过凶猛的美丽视觉冲击,令宁纾一大早的,心脏就开始不大好。“你怎么在这?” 纤长白皙的手指伸到她面前,骨节分明,上面吊着一个符。“昨夜,你送醒酒汤时候,遗落的。” 宁纾脸一红——是曲给她的勾引男子的巫符,说是在成亲当天,给夫君系上,就可保地位稳固。 她一把抓了回来,掩饰地一咳:“那个,不是说宁国使臣今日来了么?你什么时候出城迎接啊?” 梁樾眉眼含笑:“这就去。” 宁纾忽然想起一件事,“等下!” 梁樾闻言,收住脚步。 “我寿辰何日,你知道吧?”宁纾想了想,这个孟季生在四月。那个时候,差不多是任务结束的时间了。 梁樾疑惑,接着脸一红:“你的庚帖,我会尽快求父王来取。” 宁纾:= = 昨天酒醉的风骚哪去了?换庚帖就脸红干嘛呢?弄得她也小脸通黄!~ 她不是亲自求婚啊! 啊啊啊啊啊!这人什么脑回路?! 她憋了口气,尽量笑的自然:“我寿辰快到了。王子可否送我个礼物啊?” 原来如此!梁樾红脸恢复正常,理所当然点头:“你想要什么?”说完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大好,改口道:“我好好想想,送你什么。你的喜好,我会全部弄清楚,以便以后相处。” 宁纾:= = “我其实,其实王子挺忙的。不用花心思在这种小事上。”宁纾怕他再转进,赶紧说出目的。 “其实我这个人很好相处!只要王子喜欢的,我都喜欢,只要王子高兴,我就高兴。那个,寿辰礼物,我早就想好了!你等下!” 宁纾兴冲冲撂下一脸呆滞的梁樾,窜回房,片刻后,窜回来,递给他一个锦囊。 梁樾疑惑打开,里面是片绢帛,刚要拿出来,就听她说:“你回去看吧。上面就是我想要的礼物。” 梁樾听话地收好,然后郑重道:“好的。我准备好,就给你送来。” 宁纾冲他笑笑。 梁樾也笑。 笑了一会,季肥遣来催梁樾出城的从人找了过来,他才正了正脸上的表情,离开。 “王子今日神清气爽,可是心情愉悦?”季武子问,他听说昨日孟季很快就从王子樾的房间出来了,不知道是否是王子樾并不满意。 梁樾点点头,“唔”了一声,“孟季的寿辰快到了。她问我要礼物。” 季武子:??!!!! “孟季太过骄纵,是我们的错。王子不必在意。” 梁樾却面色古怪:“怎会骄纵?她甚是善解人意,怕我费心,连要什么都写了。” 季武子:????!!!!!!! 半饷,他才缓了一口气,看着王子樾这幅兴致颇高的样子,越发觉得这几天听说的有关此人如何的城府深全是假的。这分明是个情窦初开的青葱少年。 梁樾抚着手中的锦囊,越想越甜。 他从前总是从书册中看到,或是听人提起,如何为女子豪掷千金、烽火戏诸侯,但从不知道此间有何乐趣,令自古男子如此沉溺。 现在他突然知道了。她想要,而他有。 如果她早些时候提出,他不过一庶出卑微的王子。不论她提出什么要求,若是礼物贵重,恐怕办不起;若是礼物低贱,他又恐怕她瞧自己不起。 可是此刻,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想要的,他都有。 想到这里,幸福如同昨夜的甜酒,温温软软地涌进了他的心里,如同前天婚礼上的那场突如其来的春雨,细细密密,轻轻柔柔。 季肥父子并梁樾一走,曲就好奇问女君,究竟想要什么礼物。宁纾嫌她烦,随口敷衍。 实在是她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叫梁樾回去看。 回去看,再等他上门送礼,就可以多见一面了吗?为什么要多见一面?如果他送礼的时候是孟季生日,是不是就可以不止多见一面? 绢帛上只写了一句话。若是当时打开,他必定当场就读出来了。 宁纾敲敲额:她一定是疯了。 “殿,殿下?”门外曲的声音很惊讶。 宁纾心里一个咯噔,莫非梁樾半路拆开,十分感动之下,回头来找她送礼了?她完成任务,要回去了? 一时间,并没有她设想的那样狂喜高兴,反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不知道怎么描述,总之并不是设想的那样。 她看向门口。一个高俊清瘦的身影,出现。面色苍白,整个人似乎很飘忽,但是一双眸子却是亮的惊人。 是梁太子棠!他怎么来了?宁纾不由紧张起来。梁棠怎么突然来了。季氏的从人怎么没有通传? 像是回应她所想的一般,梁棠带来的侍卫,一掌劈晕了门口的曲。宁纾心里直突突——梁棠莫非知道了季氏决定易嫁的事,找上门了? 消息不会传那么快吧?她无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殿下怎么来了。” 梁棠目光灼热又幽深,声音沙哑:“我来带你走。” 带她走?“殿下说什么?” 梁棠走近她,见她一脸戒备,面上的神色更加晦暗:“你怕什么?我是你夫君,我们从小青梅竹马,又不止一次同床共枕。你居然也害怕我?跟其他人一样想远离我吗?” 眼看梁棠仿佛困兽一般的样子,宁纾不敢刺激他,试图先稳住他,最好能劝走他,至少也要拖延时间等救援。她不信季氏的人都被他控制了,想来只是她所在的这一部分吧。 “怎么会?”宁纾强笑道:“我只是突然见到殿下,有些意外。” 梁棠冷笑了一下,暂不予她计较。“你也不必收拾,这就随我走吧。” ???? 宁纾这才确定他说真的:“殿下要去哪里?” 梁棠脸上微微动容,认真道:“梁国要亡了。我们都被晋国骗了。伯宗先是联合母后毒杀父王,再是今日……宁国议和的事成不了了。昨夜晋军已经开拔,一夜连下七城!母后是晋国宗女必然无事。但是你,你快跟我走吧!” 什么?宁纾努力理解梁樾的话,还是不明所以。她怀疑地再次后退。“就算要亡国了。殿下是太子,怎可弃国逃走?王后便罢,那么大王呢?宗庙呢?都不管了吗?” 宁纾突然想到黔首黎民,这种词,但是显然梁棠也好、孟季或是她宁纾眼中是没有的,也就是梁樾……哎!烦死了,她怎么老想到梁樾! “怎么管?如何管?”梁棠胸膛起伏:“梁国对晋国,那是以卵击石!梁樾和父王异想天开,螳臂当车,不过跳梁小丑!晋国灭了多少封国?毁了多少宗庙?人要识时务。” 他缓了缓声,劝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我们先去赵国,待事情平息了,再去晋国找母后,有外祖家照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做一对平凡夫妻,也很好。你不是一直看不惯那些后宫以色侍人的女子么。我答应你,我此生不纳妾。你跟我走好不好?” 她当然不能走!她还等着梁樾的礼物呢!虽然梁棠亡国之前带她出国,的确是有心了,但是只能说抱歉。 “多谢殿下。只是季氏与梁国休戚与共。孟季父兄都在梁都,我不能舍了他们。” 梁棠目光渐冷,脸色发青:“孟季,你看我。” 宁纾不明所以。梁棠瞧见她的眼神,一颗心缓缓下沉,仿佛陷入泥沼,这样一副清粼粼的眼睛里,除了隐隐的戒备,什么都没有。什么父兄,什么梁国,都是借口! “你舍了我。”梁棠低低笑了。 宁纾一阵慌乱,她想安抚稳住他,但,梁棠的情绪实在是太凌乱太厚重,哪怕此刻的锋芒,都是他努力压抑的结果。 “既然王后无事,殿下也不用担心了。”她憋来憋去,说什么都感觉不大合适:“虽然不知道殿下为何认定晋国此次能灭梁国,但是我是希望殿下稍稍宽心,说不定有转机呢?” “转机?凭什么?凭他梁樾?哈!”梁棠一口浊气吐出:“今日我来带你走。不论你愿不愿意。” 宁纾眼见梁棠就要动粗,赶紧道:“太子何必执着于我呢?婚事既然不成,出逃的事情,殿下自去便是。” “由不得你!”梁棠彻底撕下面具,一挥手,几名侍卫将宁纾抓了出来,塞进马车,驶出季氏府邸。 马车是淄台的标,难怪在季氏畅行无阻。宁纾口中被塞了布,不能言,又被梁棠抱在怀中,无法挣脱,心下直道坏了。这个梁棠分明是知道了季氏的态度! 不知过了多久,曲感到头脸一阵冰凉,晕晕乎乎转醒,就看到了王子樾。 他不是去迎接宁国使臣了么?想到这里,她这才发现太阳猛烈,天色已过正午。 遭了! 女君! 她一把抱住王子樾的脚:“是太子棠,他抓走了女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桃宝儿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追来 浓烈的阳光晒的地都快裂了。但是迎接宁国使臣的队伍却是热情高涨。不仅是梁王君臣,就是梁都的黔首百姓也因为宁使到来的目的是弥战,而兴高采烈,奔走相告。 与此同时,一辆装饰平凡的马车在精壮的护卫下,从另一门,匆匆驶出梁都。 出了城,梁棠神色才稍稍放松,也放开了宁纾的钳制。 她赶紧离开他的怀抱,背靠在车壁上,与他拉开距离。 “太子!你……”宁纾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梁棠,现在受了刺激,暴戾偏激,还神神叨叨说什么梁国要亡。 “你这样走了,太子之位可就真没了。” 梁棠闭了闭眼睛,睁开时看着她:“即便梁国不亡,父王铁了心要舍了晋国,我也不会再是太子。可是,你却还是太子妇。所以,我怎么能把你留给梁樾呢?” 宁纾气息一滞:“你根本不知道梁樾是什么人!” 如今季氏已经跟他允婚,孟季是梁樾费尽心机努力得来的妻子,怎么可能就这么不声不响消失,不管了? 而且季氏也不会任梁棠带走她的,他们仰卧起坐快速改嫁的嘴脸,宁纾千分之一万地确定,必定会追来,然后把她塞给梁樾。 “我不知道,你知道?!”梁棠冷笑。 宁纾一肚子火。 这个梁棠还是太年轻、太幼稚!根本不知道梁樾的可怕之处! 梁樾之前一副小白兔的样子,宁纾都差点被他骗了。虽说……人挺纯情的,但是婚礼后,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架势,已经很有未来宁国摄政的雏形了。 梁棠居然还敢惹他?! 见宁纾不说话,梁棠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 然后盯着她,一动不动,面色渐渐阴鸷起来。 宁纾不安起来:“殿下?” “你究竟怎么了?”梁棠的声音带着难以理解的困惑:“你以往找我吵闹,与我冷战,可是从不会这样对我。我们一同都变了。为什么呢?那个梁樾给你下了什么蛊?” 宁纾身子有点发冷,她似乎越来越放任自我了,与孟季确实差别越来越大。 可是曲没看出来,季武子和季肥本就与她接触少,也没看出来。 可是梁棠看出来了。 那么梁樾呢?他一直觊觎孟季,他发现了没有? “不过没关系。”梁棠放了手,声音重新清亮起来:“以后,我们日夜相处,生儿育女,你一定会慢慢变回来的。” 说实话,梁太子对孟季,确实令宁纾动容了。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辚辚的车轮压过路面的不平之处,清晰明刻,带着车厢内一起颠簸起来。 梁棠的面容苦中带笑,令她心里也怪难过的。 突地,马车硬生生刹住了,宁纾差点扑在地板上,幸亏被梁棠拉住。 这是遇上什么了。 是季氏? 还是梁樾? 宁纾心里一个咯噔,看向梁棠,果见他面色苍白。 梁棠强作镇定,一扯窗帘,喝道:“怎么回事?” 却听一道桀桀怪笑:“太子果然信诺将季氏女送给我。待我回国,必定为太子在大王面前美言,晋国虽大,太子可安居也!” 伯宗油腻肥厚的脸出现在车窗外。 梁棠瞬地一怒:“我何时答应过?!”他慌乱地转头看向宁纾,解释:“不是他说的这样!” 宁纾瞥了眼伯宗,见他一脸戏谑的模样,对着面前紧张不已的梁棠,说:“我相信你。” 梁棠轻舒一口气。 他推开车门,出来驳斥伯宗:“尔大国上使,撒这种谎……” 宁纾见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卡住了,也跟着出来车厢,却呆住了。 正前方是一排人马,手持弓箭,蓄势待发。似乎只要梁棠这里有什么不对,即刻能被射成刺猬。 “晋使是何意?”梁棠将宁纾护在身后,拿剑的手青筋暴起。 其实被见到正面,而伯宗没有任何讶异时,宁纾就知道此人必定早就认出了她。碍于被扒光的羞耻,没有引爆而已。 只是他怎么认出的?何时认出的?宁纾一时也想不出,遂作罢。 “太子明知故问。”伯宗也懒得跟他废话,一挥手,拦住他们去路的人马立刻拉满了弓,瞄准梁棠他们。 梁棠出离愤怒,他只觉得满腔的怒火经不住一次一次的打击,他们利用母后毒杀父王,并蓄势吞灭梁国。情势难敌,他也就认了。如今他终于带孟季离开梁都,也放弃了太子之位,将要长长久久在一起,可是,伯宗居然这样都不肯放过他! 他唰地抽出剑,指向伯宗:“晋国欺人太甚!” 伯宗脸色不变,退后一步,两旁持剑护卫走进,也拔出雪白的刀刃,将他挡得死死的。他哈哈哈大笑:“我就喜欢欺人太甚,不欺人太甚,怎么体现大国与小国的区别?不欺人太甚,做小国君主比岂不是比做大国上卿还滋润?”说完,打了个手势,晋人随即放箭。 梁棠的护卫纷纷抵抗,但是瞬间死伤颇重。惨叫连连。 梁棠挥着长剑挡了几下,便推宁纾回车厢,踢开已经被射穿胸口的车右,自己亲自驾车,扔下侍卫拖住伯宗,转了马头,往后疾驰。 宁纾在车厢里被颠了个七荤八素,也不敢抱怨,只怕梁棠速度太慢。 但是即便梁棠一个劲地抽打拉车的马,后面斩杀梁国侍卫的伯宗人马已经跟了上来! 呼呼的风灌满了车厢,宁纾看着越来越近的晋国人马,射出的箭簇逼近眼前。 她闭上眼睛,只听“嗖嗖”几声,梁棠惨叫一声,跌下马车。 接着,有人跳上车,拉住了缰绳,停下了。 宁纾被惯性冲出车厢,跌趴在车板上,撞得头晕目眩,一团阴影罩在她头上。 她抬头一看,是伯宗阴测测的脸。 “上使!”梁棠在不远处,被晋人押着喊:“你放过她!我母后是晋国宗女,只要你放过她,我们母子一定会感激你!” 伯宗闻言,转头虎着一张脸,骂道:“此女是梁王子樾之妻,与你何干?!不要脸!” 梁棠越发被羞辱过甚,他赤着眼睛,大骂:“你杀了我吧!” “你母后一生为晋国经营,自然要留下你为她养老送终。况且,本使是信诺之人,你送了梁太子妇给我,我不杀你!” “狗贼!你杀了我!杀了我!” 在梁棠的大喊声中,伯宗潇潇洒洒带着宁纾所乘的马车,前呼后拥,离开了。 梁棠身中数支箭,上半身都快被鲜血染红了,他跌跌撞撞跟着马车后面追。 直到夜色四合。鬼火星点,狐叫丛丛。连车辙印都看不到了。 他岿然倒地,心里空洞洞的,就像此刻的天,无星无月,只有层层乌云叠压下来,黑,如同巨怪,似要把一切吞没。 也不知过了多久,梁棠突然听见马蹄阵阵,可是他眼皮动了一下,没有睁开。 直到有人举着火把,照了他,大喊:“王子樾!是太子!是太子!” 王子樾? 梁棠唇角勾了勾,不知是笑自己还是在笑太子两个字。 他睁眼,见到了这个夺走他一切的人。 还真是梁樾这个贱种! 只是不是平日所见的孤傲清寒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是阴阳怪气小人得志,此刻发髻松散,衣衫风尘,薄唇也有些干裂,十分狼狈,倒也像个人了。 “孟季呢?”他听梁樾问,声音里似含了焦急、愤怒,还有……担忧。 梁棠摇摇头,他空空荡荡的心,陡然间灌满了酸溜溜的桔子水,就是他与孟季自小在梁宫夏日所饮的那种桔子水。太酸了,他想,所以眼睛也酸的厉害。 领子被揪起,呼吸困难间对上梁樾的脸,只见他面色僵硬,一双眼睛幽灼着令他看不懂的光亮。 “我问你,孟季呢?”梁樾的声音似刀刃划过皮肤,凉凉的热热的。 “我要死了。”梁棠说:“她也会死。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一切都没有变。” 梁樾抓着梁棠的手,僵得发白,忽地一笑:“你身上的箭是晋人所制,是伯宗从你手里劫走了她。你这个废物!” 在梁棠的讶异中,把他扔在地上。梁樾再次上马。 侍从问:“不知道晋使走了多久,太子身上的血都黑了。晋国的大军已经开进,若是他去了军营,我们还追吗?” 梁樾一抽马鞭:“追!” 人马呼啸而过。 梁棠这才不再压抑心中的酸意,盯着梁樾消失的方向,浑身颤抖,笑了几声后,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宝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伴夏执、岁月静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我妻子呢? 伯宗抓了季氏女,心情略略宽松不到片刻又焦躁起来。 早晨发生的事又重重撞进他心里,令他寝食难安。 他并非追梁棠而来,抓了季氏女不过是顺手,他其实,是逃出的梁都。 宁国使臣入梁都时,他本也去了。在半路碰上了季氏父子并最近风骚正盛的王子樾。 王子樾还主动向他问好。 因为此人,梁姬越发大胆,竟敢躲着不见他,伯宗自是对其没有任何好脸色。 谁知这人并不生气,反倒笑眯眯与他谈论晋国的风物。 磨磨唧唧一会,伯宗的耐心都快被磨光了,这一脸皮笑肉不笑的小子竟然道:“上国风光令人仰慕,不知何时樾才有机会去领略一番。” 伯宗当然哈哈大笑:“王子想去还不容易?”只等王子成攻破梁都,这梁王父子光着上身,牵着羊,跟在他伯宗身后,面见大王,想想伯宗就美的很。 谁知这竖子也笑得真心实意:“哪里容易。大谏今日出使晋国,我未能同行,实在遗憾。以后事务繁杂,恐怕更加没有机会了。” 伯宗刚想讽刺他,梁棠还没被废,你就吹自己以后事务繁杂,未免把梁棠、把晋国太不放在眼里了。可是大谏州吁,那个梁姬的前未婚夫婿,他去晋国做什么? 一个不大好的念头钻了出来,面前笑眯眯的竖子,露出的牙齿,白森森的,伯宗不敢细想,待梁樾转向季氏父子后,立马掉转车头,连馆舍都没敢回,立刻搜点人马出城。 果然不多久,就听到逃出城的馆舍从人回报——奄奄一息的“王子成”不见了! 他们怎么知道的?他们怎么敢?他们想做什么?! 想到这里,伯宗脸上神色变换不停,他转头看了看被自己顺手牵羊得来的季氏女——梁樾之妻。 暗自呸了一声季氏的厚颜无耻,他吩咐从人:“快些!再快些!” “大夫,人挺得住,马就要受不了了。” 一夜奔行,从人也颇为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挺住!”伯宗脸上肥肉一颤:“再快些!再快些!” 听到这里,宁纾暗暗纳闷:“按梁棠所说,梁国要亡,可是伯宗这幅样子,比之逃走的梁棠还要慌乱,究竟是怎么回事? 近侍问伯宗:“王子成已攻破季氏,我们是直接回国,还是去军营?” “自然是回国!此间事败,不能见王子成!”王子成已经破了季氏,即将奔袭梁都,若是一切按照预想,灭了梁国,宁使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可惜……伯宗想到此处又是一阵暗恨,他嗖地站起身,拽了宁纾,骂道:“梁樾这个贱种坏我好事,先杀了他的妻房,以消心头之恨!”说着挥剑就要剁。 宁纾一头被按在车帮上,发髻散乱,被风吹的满头满脸,她吓了一跳,眼瞧雪白刀刃就要砍下,连忙喊:“我不是他的妻房!我是王子晋成的妾室。” “什么?”伯宗收停刀刃,鼓着双眼盯着她:“你这个贱人,曾经冒充宫人袭击我。此事还没跟你算。若是你敢骗我,这里凑齐五马分尸的材料还是全的。” 宁纾赶紧发誓,不敢,她心一横:“我与王子成互有好感,王子成允诺过纳我为妾。” 伯宗转了转眼珠:“何以为证?” 宁纾焦急地思考了一下,答:“王子赠我明珠,现遗落在梁都。是他姑母,就是宁国王后所赐,卵大,对光呈五色。” 伯宗放下刀,上下盯着宁纾仔细看,“那是大王赠给胞妹宁后之物。外臣并不知道,看来你说的是真的了?”他这么说,是说自己是内臣了。 “若上使肯放过我,他日晋国相见,我必会报答你。”宁纾“郑重”承诺。 伯宗将信将疑,但是据他所查,那日被梁姬骗去的女子的确就是这个季氏女,而晋成见了她之后就处罚了从人,似乎说得通。 这个梁女敢虐杀他的从人,莫非就是仗着王子成的宠爱? 此次他事败,毁了王子成的计划,恐怕回国又是一番腥风血雨,若是能交好他的妾室,似乎也只得冒险。不过是一女子尔,杀了也不过是泄愤。 “好,我便放……” 话音未落,便听车外侍从的呼喊:“大夫!不好了!梁人追来了!” 宁纾扭头一看,果见梁都的方向,一阵尘灰飞扬,似有大队人马。 伯宗脸上肥肉直跳,他扯下腰上拴着的带刺鞭子,再次抽在马背上。 “来不及回国了!去进军营见王子成!”妈的!拼了!伯宗只希望王子成能看在他献上他妾室的面子上,不会太过折辱他。 马儿吃疼,一甩蹄子,再次大力跑了起来。 但就这样,跑了约二里地,马车终于抵达了季氏封地,远远看到晋军黑旗密密麻麻。 被抽的鲜血淋漓的拉车马倒在地上气喘吁吁,口吐白沫。宁纾与伯宗跌了出来。 有几个晋军斥候游弋,发现了他们。 “我是大夫伯宗!”伯宗气喘嘘嘘:“我要见王子成!” “伯宗?”斥候眼神对视了一下,拔刀走了过来!雪亮的兵刃反射出太阳的刺眼光芒。 伯宗瞳孔一缩:“你们想造反吗?竟敢对我无礼?” 斥候笑嘻嘻,阴测测:“王子有命,见伯宗,杀无赦!” 伯宗汗毛直竖,他想到晋成不会轻易饶了他,却没想到他竟然连见都不见,就要杀了他! 他可是晋王近臣,宠妃胞弟! 伯宗一把拽过宁纾,往斥候面前一推:“这是王子成在梁国的姬妾!” 果然斥候一愣,缩回了直面而来的刀。 伯宗趁机跳上侍从的马,转头便跑。从人也纷纷跳马开跑。斥候立刻四散捉捕,几番之下,还是让伯宗给逃了。 伯宗孤身一人,没命地抽打马匹,终于在逃脱了晋军的追赶,却不想前狼后虎,与追来的梁人给碰了个面对面。 梁樾一脚踩在伯宗的身上,“我妻子呢?” 伯宗已经累的无力再跑,脱力地趴在地上,头颅埋入黄土,只觉得身上这一脚,能把他的肺管子给踩出来。 见伯宗不说话,梁樾的耐心也磨光了,长剑挥动,夹在伯宗的脖颈间:“说!” 伯宗艰难喘了口气,骂道:“我乃晋使,尔梁国竖子,竟敢对我不敬!一旦梁国灭,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脖子上剧痛传来,接着热腾腾的血灌了他一脖子! 伯宗不可置信地抬头:“你竟敢杀我?” 却见头顶的少年,俯下身,雪白的脸,漆黑的眉眼,一丝表情也没有,声音也冷如寒霜:“我妻子呢?” 伯宗忽而笑了,他哈哈大笑起来:“想我伯宗一生随军灭国三五,欺□□女无数,今日居然要丧命在梁国小儿手中!可笑可笑!” 脖子里的疼痛越发厉害,顶上的少年似是毫无感情,既没有嗜血的激动也没有不耐他回答的愤怒。 “王子,此人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必定是遭了晋军的驱逐!只不知道孟季是否已经丧生他手!”季武子赤红着眼说。 看着少年僵硬的肢体,铁青的面容,伯宗想着既然他要死了,其言也善一把吧:“王子樾,妄你少年英雄,却可怜也是好汉无好妻!” “你说什么?!”跳出来的是季武子,他急赤白脸:“你杀了我妹妹,还肆意污蔑她吗?”说着就要举刀砍。 伯宗赶紧道:“她没死!” 果然脖子上的剑刃松了一些。伯宗一脸血,得意洋洋:“季氏女早就勾搭上王子成。可笑你跟梁棠兄弟二人为她争风吃醋,不过是野狗抢剩饭!” “你说什么?!”季武子一脚踏在伯宗的头上,转头焦急对梁樾道:“王子莫听他胡龇!” 伯宗大声哈哈大笑,他觉得自己的形容棒极了。 “野狗抢剩饭,哈哈哈哈呃——” 一阵剧痛,伯宗看到自己越飞越远,知道自己的身体看不见,面前只剩黄土。 “王子?”季武子有些震惊,有些尴尬,有些小心翼翼:“他一定在说谎。一定是,他杀了孟季,知道逃不过,为了泄愤,才这么说。” 梁樾目光清凌凌看向远处晋军军营的方向,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想什么。 季武子继续说:“孟季与晋人素无来往。这个伯宗信口雌黄,也太过分了!” 梁樾忽然看向季武子的眼睛:“孟季真的死了么?” 季武子哑然。 伯宗一个人出现,又不见孟季尸体,他也不知道怎么说。 “臣这就去沿途仔细查找。” 梁樾却回身上马,“武子回梁都请宁使。我这便去晋国军营,会一会那个死而复生的晋王子成。”说罢,一抽马鞭,扬起尘土,疾驰而去。 梁樾的宽袍衣袖,被风带起,如同腾飞的翅膀,清瘦的身影在马上如同浮在半空。季武子只看得到他往日落处奔去,如同飞向圆圆的太阳。 他呐呐开不了口,妹妹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晋王子成?与妹妹?也太过荒唐了? 可是心里却隐隐有所担心。没来由的。太奇怪了。 “来人,随我回都。”他也不敢耽搁,回都请宁使调停。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了点。一会还有一更。 第27章 姬妾 军旗如林的晋军军营,持戈者卫垄的中军大帐,一个少年端坐上首,一脸沉静地听各统领回报。 虽只是帐篷一座,却因此少年贵气十足,而有了一种金马玉堂的感觉。 “禀大将军!”侍卫走进中军大帐,对上首的少年喊:“伯宗果然逃出梁都,直奔我军营而来。” “人头呢。”少年捏了捏眉心。 侍卫迟疑了一下:“让他逃脱了。” 少年放下手,目光冷冰冰的:“他一个丧家之犬,既有胆子来军营,你们却没本事留下?自领军法去。” 侍卫颤巍巍应诺,但还是犹豫道:“大将军。伯宗把你在梁国纳的姬妾带出来了。就在大帐外等候。” 此言一出,中军大帐诸将纷纷面色古怪起来,眼神之间的交流也颇为频繁,只是碍于主将严厉,不好出声。 “姬妾?”晋成微微讶异,“荒唐!” “大将军是说,伯宗撒谎?” “既然毫无此事,杀了她了事。”有人建议。 晋成略一沉吟,却道:“伯宗仓皇逃出梁都,还能将一女子带在身边,十分古怪。带进来。” 侍卫一退,不一会,外头持戈者押了一名少女进来。 一进门,晋成就认出来了,这是那个梁国的太子妇,季氏女,也是在南郊春亭被伯宗下药的女子。 她抱着自己叫表哥的模样,晋成还历历在目,此刻又见面了,不禁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恼火。 这个伯宗简直不知所谓! 一而再再而三,将这女子塞给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看上去是如他一般的色中厉鬼吗?他何时表现过对他人/妻子有意思? 而这女子显然也是认出了他,木愣愣地盯着他瞧,又是高兴又是不知所措的! 而在中军大帐其他人眼里,明显是,这两人是认识的。而且,并不像只是认识而已。遂在王子成的随从招呼下,纷纷离散。 晋成见人都散了,倒也没阻止。他站起身,踱着步子走下台阶,走到这少女面前,见她神情激动,不由一阵气闷。 “姬妾?我倒不知梁国的太子妇如何成了我的姬妾?”晋成哼了一声。 宁纾也很是抓狂,她只觉得现在的场景是她有生以来,所处的最为尴尬最为奇幻的场景。若说上次在南郊被陷害,意识不清醒,倒也无法想这么多。此刻被押来中军大帐,见到晋成表哥,用这种身份,这种名义,实在是太令她无言以对了。 好在这是孟季的皮!宁纾吸了一口气,把面皮想成城墙,很厚,很厚。 “我不敢肖想王子,是伯宗,他自作主张。” “不敢肖想?”晋成笑了笑:“听闻梁国的太子棠和王子樾为你痴迷不已,那么那日你在春亭,叫的表哥,究竟是他二人中的谁呢?” 春亭!表哥! 宁纾厚如城墙的脸,顿时裂了。 一脸涨红,脸红脖子粗。 那日,晋成表哥果然在,并非她的幻觉! 见眼前的少女脸上神色换来换去,内心纠结不已的样子,晋成也不再点她了。 “我对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毫无兴趣。”晋成一指大帐门:“出去。” 宁纾却是不动。 晋成拧眉。 宁纾心下既是酸楚又是感动。酸楚的是被晋成表哥当成水性杨花的坏女人,感动的是晋成表哥果然是个为女色所动的真君子。 “我,我不能走。”宁纾大着胆子,以她对晋成的了解,他虽不是有护花意识的风流子,但是不至于眼看女子被残害而不肯援手。 “上次王子离开以后,若非有,我家人及时赶到,恐怕伯宗的手下就会……对我……“宁纾想想就后怕,哆嗦地说不出来。 “若是今日我从这里离开,从军营往梁都,我一个人,难免遇上麻烦。” “况且,我今日站在这里,并非我所愿,是伯宗抓了我。” “若王子真有意放了我,还请派人送我回去,可以吗?” 面前的少女,双眸如闪着星星的湖水,似是满心满腹的信任和期待。柔软娇憨的脸上,全是恐惧。嘴里说出的话,洗白了自己,又勾他愧疚,顺带还有恳切的请求。 晋成忽然有些理解了梁王的两个儿子,这季氏女似乎真的有一套。又或者是他在军营待久了,太久没有和女子接触的缘故? “大将军!” 门外侍卫又禀报道:“梁国王子樾,独身一人闯营,欲见大将军。” 宁纾一听梁樾找来了,顿时心下一松,终于来了。 晋成却瞥了她一眼,唇角一勾,“来人,将本将军的姬妾带下去好生安置。” ???!! “王子这是何意?”宁纾被这峰回路转的给搞懵了。 晋成微微一笑:“你走了大运。” 说罢挥挥手,自有侍从带了宁纾出大帐。 梁樾自进晋军大营,便下了马。 众多晋军纷纷侧目打量这个搓尔小国的王子,只见他一身风尘仆仆的峨冠博带,却不掩毕露的锋芒。虽是单薄的少年身材,却是清冷坚毅的相貌,生人勿近的气场。有军中勇士想趁机挑衅,却被他一抽长剑,一言不发就要捅穿! “大胆!敢杀我军中将士!”有将领呼喝着,弓箭手将其围圈住,瞄准,拉满弓。 却听其义高凛然,言道:“我乃周天子所封梁国王子。此乃军中贱卒,以尊杀贱,何过?尔以我杀贱卒而罪我,可见王子成在周天子身边为官,全然不识礼法,不过是白混资历罢了!” 此虽大争之世,周天子式微,但明面上的尊重还是有的。尤其是中原大国,扛起的所谓“尊王攘夷”“尊华夏而贱夷狄”的大旗,北筑长城共同防范匈奴、靺鞨、羌等游牧民族。 将领哑口无言,因为王子成最在意讲尊卑秩序,以其能够调令军队如驱臂指。 “王子樾,请。”将领挥手,令众人放下弓,让出一条路。 剩下来倒没再有什么幺蛾子,一路畅通行到中军大帐。 见了晋成,两人互相见礼,看座。 “本将此前就听到王子樾的大名,一直很想见一见是何等少年英才。只是可惜,本将在梁都遇袭,与王子擦肩而过,缘悭一面。”晋成笑道。 见晋成厚颜扯谎说自己“遇袭”,梁樾也没顺着他的话头讲。 “王子行猎至我梁国腹地,不知可否见到我的妻子?” 行猎 哈? 晋成觉得可笑:“已经吞下腹中的土地如何能吐出来?我逐鹿而来,胃口很大。”见梁樾脸色不变,又道:“你的妻子,怎会在我军中?找妻子,应当去你岳父家。” 梁樾认真:“今次,樾来王子军中,不为国事,只是为了接妻子回家。” “我这里没有你的妻子。”晋成下逐客令:“王子请回吧。” 梁樾并不起身,反而道:“伯宗亲口承认,我的妻子,在王子军营。无论如何,请王子给我一个交代。” 晋成低头饮了一口茶:“哦?有这种事?今日伯宗确实找过我,带了一名女子来。不过那是本将的姬妾,并非王子你的妻子。王子是不是听错了?” 梁樾笑未及眼底:“王子可听过上党一地?” 晋成脸色一黑。 上党乃是三国必争之地,所有者韩国颇为弱小,为秦军日夜逼攻,不得已将这块地赠与赵国,从而拉开了旷日持久的秦赵的灭国大战,最后两国死伤无数,长平之战中赵国被坑杀四十万兵卒。 晋成不由齿冷:“莫不是你们打算效韩国故智,将梁国所有土地全部赠与宁国?这可是祖先披荆斩棘所得,居然子孙不肖,一战未有,就赠送他人!可悲!” “这些年为晋国吞灭的小国不知几凡,身死族灭、宗庙不存为他人笑的,又不知几凡。蚍蜉撼树,不如识时务者为俊杰。”梁樾沉声:“我父子只求家人在侧,烛火可亲。王子出身上邦王室,所谋甚大,我等自不敢敌。” “禀大将军!宁使求见。”门外侍卫又报。 晋成盯着梁樾,冷笑:“不见。” 梁樾却丝毫没有不安或是其他反应,依旧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侍卫再次禀报:“大将军!有军情急件!” 晋成随手抽过侍卫手中的竹简,一瞧之下,脸色不由一变。 宁纾被晋成的侍从带下去之后,就被几个强征来的民妇伺候着沐浴更衣。 因为心里存着事,不晓得梁樾与晋成表哥之间会发生什么,宁纾心神不属地胡乱洗了一把,就要跳出来。却又被那几个得了命不敢违抗的民妇给按下去又搓又擦的,浑身像褪了皮,非常疼,才出了来。 出了澡桶一瞧,她原本的衣服全不见了,只有民妇捧上来的颇为轻薄的衣衫。真难为她们了,居然能找到这样的衣服,请问是从哪家抢来的? 她不肯穿,“我原来的衣服呢?!” 民妇答:“姬的衣服太脏了。” 宁纾气息一滞:跟着伯宗跑了两日,又滚了黄泥,确实太脏。 “去把我的衣服拿来。”宁纾缩在澡桶里:“这种衣服我不会穿的。” 民妇商议了一会,决定去找管事的军士问一声,也不再强迫宁纾。 另有两人去找宁纾原本的衣服。一时间此处,只有一名民妇伺候。 或许是等得太久,或许是这几天神经太过紧张,或许是这里是晋成表哥的地方十分安全,所以宁纾不小心打了个盹。 再醒来,却是被民妇的声音吵醒的。 “你,你是何人?!” “来人啊!来人啊!” 宁纾一惊,还未等心慌,便见一人持剑而入,踢开民妇,扯了帐幔,穿过屏风,站到了她的面前。 宁纾与他四目相对,一瞬间,似乎时间停止。 澡桶里的水,似乎凉了。 第28章 爪子 直到梁樾唰地耳根红透,转身走出帐房,宁纾才长舒一口气,缩回澡桶。 可继而又是说不出的郁燥之气,令她狠狠踏了踏捅底。 扯了好几根头发,都不能让她心情平复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想喊,但又只能憋着,最后是面沉似水,活似个水里爬出来的女鬼。 梁樾站在帐篷外,看着晋军的旗帜缓缓流动,在渐渐沉入地平线的晕红下,仿若被血染透了一般。晋军终于撤军了。 宁使与晋成谈的如何,他不去想,那不是小国能够控制的,但是只有容小国一夕喘息,他们才能再图以后。今日所经历的屈辱,妻子被人当做姬妾掳走的耻辱,如即将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令梁樾无法忍受。他费尽心机、不顾生死,终于变强,赢了王后、梁棠,杀了伯宗,报了母仇,救了姐姐,得到了他原本奢望的一切。可是如今这即将四合的黑夜,寂寂而动的晋军,却再次嘲笑他,不过是井底之蛙!尊贵如父王,仍不过是他人的傀儡、棋子。他与梁棠为之争斗、珍视的孟季,在那些人的眼里亦不过一玩物。 这一认知原本不是不清楚,但是直面它,却更加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一阵窸窸窣窣后,帐门打开,少女红着脸眼神闪烁,唤他:“王子樾。” 梁樾一看,眉头皱起,这一身轻薄的衣衫,虽是遮了全身,但是稍有微风吹过,衣料贴在身上,就勾勒出了身形。 女子的胴体……若他方才没有进去,倒也还好,此刻一见到她,便想起方才她在水里的模样。 乌黑如同水藻般的长发勾勒出她的脸部轮廓,蜿蜒绵延至她的脖颈、锁骨、还有更下……白腻腻的肌肤在灯火下发出莹润的色泽,更有水珠不断滑落,顺着起伏的肌肤往下…… “你原来的衣服呢?”梁樾心情烦躁之下,口气生冷。 宁纾听了也是分外窘迫,愤懑道:“这几个村妇,嫌我脏,把我衣服给扔了。现在还没找来。我想着让你久等不好,就先穿出来。咦,晋人要撤营了么?”她看到已经有晋军在拔除营帐。 “连夜开拔?这么急?” 梁樾捕捉到一丝怪异:“急?” 糟糕,在梁樾面前不能不过脑子说话!他们攻占了季氏,作为季氏女应该恨不得他们立刻消失。 宁纾赶紧讪讪找补:“议和成了吗?这样就走?会不会再打来啊?” 梁樾眼波平静如湖:“嗯。州吁一路披麻戴孝去晋国报丧,已惊动晋国。诸王子的军权变动非常赶时髦,晋成再不回国,恐怕这几年都为别人做了嫁衣。” 原来晋成表哥走了。 虽说并没有期待过什么,但是突如急来的重逢又毫无征兆的分离,使她心里闷闷的。下一次再见,又不知道是怎样的场景,怎样的时机。 “孟季,为何晋成王子会突然要纳你为姬妾?”梁樾问得怪怪的。 哦对! “他听说你闯进军营,就突然这样了。”宁纾想起来:“是不是要挟你了?” 梁樾心里一松,笑了,眼眸中似清泉流淌。他脱下外袍罩住她,宽大的男式外袍衬得她格外娇小,倒像是小孩子穿错了大人衣衫一般。 “回家吧。”梁樾伸手挽住她。 “他要挟你了么?”宁纾继续追问,若是这样也太不符合晋成表哥的一贯画风了,若不是,仅仅是恶趣味?总不能真是突然看上孟季了吧? 梁樾耳边听她“关心”,笑意越发明显,直到把她抱在马前,感受到她后背僵直,才说:“我答应你,我会越来越厉害,不会再让你陷入这样的境遇。” 说实话,梁樾居然就这样退了晋军,挽救了梁国,还孤身闯军营救了她,已经很令宁纾赞叹了。也怪不得季氏转风向转得腰都快闪了。 只是梁樾这样表白似的话,让宁纾莫名心慌,像是血液突然从心脏处奔腾,酸酸涨涨的。唉……如果是孟季,如果孟季从敌营被他救了出来,孟季一定会爱上他吧? 侧脸贴着他的胸膛,里面的心跳,鲜活的在耳边响动,全部在诉说他有多在意她。虽然此刻的少年身体尚是单薄,但是恰恰把她包裹,属于他的灼热气息无孔不入地侵入她所有的感官,无比心安。 到达梁都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梁王并梁国上下一同出城迎接——晋国退兵,议和达成了! 宁纾陡然见到那么多人,一瞬间有些大脑卡壳。 梁樾此刻可是高光,她居然就窝在他怀里,就这么过来了。早知道该找辆车遮住头脸的! 前几日,她还作为梁棠的妻子去祭告了宗庙,还行了婚礼,现在就算季氏和梁樾定下了婚约,可是毕竟时间太短,季氏扭腰不怕闪,她的老脸还要磨练!这太尴尬了! 感觉到她的动作,梁樾按住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妻子。” 妻子二字,令宁纾心脏漏停了一下。 季氏扭腰,众人侧目,可是梁樾他却迫不及待要与她携手,不惧流言猜度。如果她真跟梁棠走了,或是身陷敌营,他会是怎样尴尬难堪的境地? 心脏崩裂式地跳动,陌生的复杂涌动在她本就有些混沌了的大脑里横冲直撞。令她发毛。 与梁王汇合后,宁纾自是跟着季肥父子回季氏。 看着众星捧月中就要离开的梁樾,宁纾下定决心,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等了! 她叫住他,匆匆走到他马下:“王子看过锦囊了吗?” 梁樾点头,目光清粼粼的。 宁纾直接道:“那么,礼物,王子什么时候送我?我很急。” 季武子在旁听得真真切切,他瞅了一眼,已经上车的父亲,赶紧一步窜过来,拉扯宁纾:“放肆!无礼!”然后放低音量,“怎能这样娇蛮?当众索要礼物?我们家就这么苛待你?你要什么,跟我说!别恃宠而骄,惹怒了王子。” 梁樾却是面红耳赤,他看了看四周都是人,“我先回宫了。你别急。” 见王子樾急慌慌走了,季武子见他并不懊恼,反倒羞燥了,误以为妹妹要了什么奇珍异宝,为难人家,便也不再骑马,反倒钻进妹妹的马车,继续数落她。 “你,真是太不懂事了!之前你对太子棠,三五天闹一次,父亲总被王后给脸色看。那也便罢了。此次太子棠失势,而你能改嫁王子樾,我和父亲可是费了很多功夫的。你要珍惜!王子樾与太子棠不一样,他生气不生气你根本看不出来,若不小心得罪了,将来吃了苦头,还不明白什么原因!你别一脸无所谓!你是不是当他只是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少年?最近都城里腥风血雨,太子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王后日夜咒骂求死不能,平舆君已经乞骸骨回乡……王子樾与他那些簇拥……不提了。若非此刻情形,我倒宁可你嫁给太子棠,那个孩子与你一般蛮横单纯……” 宁纾真想给季武子鼓掌,他说的可太对了! 未来的宁国摄政相国已经开始露出爪子来了,等再过几年,尖牙利齿长出来,那就太吓人了。 她不由得抖了一抖。 “知道了。”她得赶快完成任务。最近心态很不好,而那个梁樾越发像是未来的他了。 宁纾在季氏等了几日,梁樾终于派人来了,约她午后去逛梁都市。 她简直迫不及待,匆匆给季氏父子写了遗书,带了曲,乘上车,到达市的时候,还不到正午。 曲擦了擦被太阳烤出的油汗:“女君,我们出来太早了。” 宁纾却大手一挥:“不早。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随便挑选。我送你。” 曲瞪大了眼珠,不可置信,但片刻后,立马喜气洋洋钻进了一间绸缎铺子。 宁纾要在走之前,把曲安排好了,之前答应她把她送给梁樾,似乎,有点对她不负责任。想到这里,宁纾也钻进铺子,见曲没客气挑了一堆,非常有梁棠孟季的风范。 “店家,这铺子我买了。”宁纾拉过曲:“既然喜欢,就全买了吧。” 孟季的私人用品,送给曲,季氏也不会让她拿走。但是这些浮财,还是可以的。 “谢女君!”曲欢天喜地! “季女君,家中可还缺奴婢?我家小女年方二八,手脚勤快……”店主眼巴巴看着。 曲瞪了他一眼:“季氏女君的奴婢,都是出身世代季氏部曲。你若想卖女儿,不如找个男君问问,他们不介意奴婢出身,只要美貌。” 被一顿挤兑,店主讪讪。 曲得意洋洋,跟着宁纾就要出店门,却见店门外站着个寺人。 “女君,我是奉王子之命,先来告知。王子政务缠身,一时走不得。所以恐怕今日要爽约了。” 爽约? 宁纾连遗书都写好了。 “不早说!”说罢,赶紧跳车回季氏收遗书,要是被季肥父子看到可就糟了。一旦家里有个想自杀的孩子,还能轻易出门见人吗?! 季氏主仆匆匆离开,寺人垂头耷脑回去复命。 淄台如今因为主人的境遇不同,而景观气象大为不同。守卫、仆从如林。 寺人战战兢兢跪在大殿台阶陛下。 “她只抱怨了,没有早些告诉她?”高坐台阶之上的王子樾,声如冰凉的泉水,听不出什么情绪。 按照淄台老人说的话,这般的,就是表明他心情不愉快。 可是季氏女君,王子不是一直非常非常喜欢吗?只要提到她,王子都会对仆从宽宥一些。怎么轮到他,就不大对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还得拖一章,才能进入下个穿越。。。。。 第29章 不配 宁纾跑回季氏的时候,发现今日季肥休沐在家,随随便便打了招呼,扑进房中,幸好遗书还在。扔进熏炉熏黑了事,才放了心。 此事才毕,曲领着季肥那里的家臣过来。 “王子樾晋封太子,恭喜女君。”家臣恭维后,孟季居所内的所有奴仆全部跟着恭贺,比过年还热闹。 原来他今日未来,是因为晋封的事。宁纾恍然。 曲高高兴兴地散了些喜钱下去,那家臣又说:“女君,太子殿下传话来,说要为女君设生辰宴,地点就在泮宫。” 生辰宴?在梁宫? 也太麻烦了,又不是什么大生日。宁纾有些愁闷,她随时要完成任务离开的,喜事办成丧事,太惨了吧? 得拒绝。 她只想悄悄地来,静悄悄地离开,这个退场方式太过吓人,换季氏父子都接受不了,更何况……她在想什么,梁樾他,他接受不接受的,她何必管那么多? “曲,叫车来,随我入宫。”宁纾决定不拖了,就今日吧! 现今的梁宫似乎比宁使来之前,更家肃穆了些,莺歌燕舞的统统不见了。是因为冉冉升起的新的当政者并不好声色,也是因为宁使搜刮了很多女乐琴师的缘故。 她乘车一路行到淄台,恰好看到离开的梁姬公主车架。 曲扶她下车,不屑地说:“自王子,太子得势后,她日日往大谏州吁家里去耀武扬威。大谏都已经另和别家定亲了,她这样,也太难看了吧。” 宁纾摆摆手喝止了曲,但也倍加奇怪,按说州吁是梁樾的人,他又和梁姬算是郎情妾意,怎么不能再续前缘呢?季氏都扭腰了,那个和州吁定亲的人家怎么也没有主动退婚呢?梁国竟有如此强横的家族? 在寺人的引道下,宁纾跟着走到了淄台的最高处。 梁樾一个人站着,凭栏眺望,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纾伸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远处的都城?是近处的冷宫? “你来啦?”梁樾转头,眉眼舒展。脸真是好看,像是有月光洒在了白璧上。 “嗯。我听说你要给我办生辰宴的事。”宁纾还没说完,梁樾就开口让寺人带着曲退下。 一瞬间,此处高地只有呼呼的大风和他们两个人了。 宁纾继续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大生日,我在季氏设宴就可以了。在宫里办,太隆重啦。” 梁樾没顺着说生辰宴,反倒看着她说话的嘴一张一合,倒令宁纾心里毛毛的。 莫非口脂沾牙上了?总不会是牙上有什么吧? 她不由侧过脸,有些懊恼:“你看什么。” 梁樾却是走了过来,突然抱起她。 宁纾吓了一跳,还没等挣扎,就被放坐在了栏杆上,背后是高台凌空,有雀鸟飞过。手边并无可拉扯的东西,只能抓着梁樾的胳膊。 她刚想发火,喝骂,却见梁樾面无表情,眸色幽幽地盯着她。 怎,怎么了? “孟季,你爱我么?”梁樾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自,自然是……”宁纾心里越发毛了,吞吞吐吐。 梁樾唇角勾了勾,突然松手。 重力拉着宁纾就要往下掉,大风吹乱她的发髻,吓得她赶紧弹起,一把抱住梁樾的脖子,心脏砰砰砰砰跳个不停,如同打鼓一般。 “你干什么?!” 却不想一下息,她的发后被他挽住,冰凉湿热的吻,铺天盖地而来。 宁纾脑中霎时空白,刚想挣扎,但,若是她不再抱住他脖子,掉下去怎么办?! 梁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松手了,可是在她抓住自己的那一刻,又忍不住心软,她攀住自己的那一刻,一股冲动,似是想将她剥皮拆骨,生吞活剥的冲动,窜进了四肢百骸,他也顺从着这么做了。 原本只想惩罚她、啃噬她的吻,却在一触到那柔软红唇,似猎物掉进沼泽,蜜蜂陷入花蜜,窒息般的诱惑,令他越吻越深,越吻越是迷醉,缠绵浓烈,手臂渐渐环上她的腰,越收越紧,托着她发后的手也弄乱了她的发髻,把怀中的人吮吸得面色潮红,连环住他脖子的手臂都渐渐开始乏力。 宁纾气息喘不过来,又不敢挣脱,只能任梁樾箍在怀中肆意轻薄,虽不是第一次被他亲吻,可是这一次分外令她心惊胆战,明明是销魂的触觉引发了全身的悸动,可是这缠绵带着古怪的力度,使得她微微有些刺痛。 突然,腰间一松,她的腰封!他扯了她的腰封! 宁纾也顾不得掉不掉下去了,一把抓住他那只手,躲避着他的唇,恐惧愤怒地喝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梁樾终于停下动作,静静说:“你是我吻的第一个人。” ??? 宁纾无语了:那又怎么样?初吻对象就可以变态了么?! “这种事情,有过一次就会想第二次,每一次都想比上一次更深入。”梁樾的目光认真盯着她:“我是这般,你呢?” 宁纾方才被吻得潮红的脸,瞬间猪肝色,连脖子都红了。 梁樾继续说:“自与你这样以后,我想起你,便想与你缠绵,你是否也同我一样??” 艹! 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再说了!”给你自己留条底裤吧! 宁纾脑子快炸了。 可是他并没有如宁纾所想:“不过是亲吻,就是如此销魂夺魄,若是能得你在身下娇啼婉转,不知又是何等滋味?” ???!!!!! 死变态! 色狼! 系统? 系统呢? 你不是说他一辈子光棍么?这么个欲求不满的样,像是能打光棍的吗? 宁纾稳了稳心神,再这样唠下去,她可遭不住了:“你先放我下来。” 梁樾松开手,宁纾抓着他的手臂,顺着他滑下来。双脚落地的安全感令她腿都没那么软了。 今天这幅情形,估计再聊下去,就得在床榻上完成任务后死了。 宁纾一想那画面,就浑身直哆嗦,变态! 她待腿软一好,立马推离他三丈远:“你说的都是什么呀!你再这样,我会害怕你的!” 她也说不下去了,更不敢看梁樾的表情,匆匆跑出了高台。 直到在淄台下见了曲,她还心惊肉跳。 曲却是目光怪怪,给上了车的宁纾重梳发髻后,忍不住提醒女君:“女君是正妻,是太子妇。即便是情难自禁,最好还是寻间封闭的屋子吧。方才那地方搞不好会受凉生病的。” 对于曲的言下之意,宁纾已经毫无求生欲了。 但是一股凉意从脚底而生,她拉住曲:“我和太子棠的事,还有何人知晓?” 曲疑惑问:“和太子棠的事?” 宁纾越发觉得不安,今日的梁樾非常不对劲,非常非常不对劲,之前虽有过两次亲吻,但一次是她被下了药主动吻的他,一次是他被允婚后酒醉情迷。这一次,实在是吓人…… “我和他有过那种事情,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曲摇摇头:“应该没有了吧。”宁纾刚想喘口气,又听曲说:“只是有一次,碰上了少舆君,我将他拦下了,应该不知道吧。” “平舆君乞骸骨归乡去了,少舆君自太子棠出事情,再也没露过面。把这种事说出来,只能激怒梁樾,他不会的。”宁纾虽是这么说,但是隐忧还是搁在心里,盘桓不去。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梁樾所置办的生辰宴依旧有条不紊,各处搜罗的珠宝绸缎也如流水般送入季氏。倒令宁纾缓了缓心绪,猜想自己可能是心里有鬼,想多了,那日可能,梁樾真是血气方刚突然来兴致了。所以说年轻人饮食一定要清淡一些! 对于这些礼物,凡是曲看上的,宁纾都大方相送,把她乐的天天见牙不见眼。 从女君那里当值回来,曲摩挲着手里的越国产的匕首,不时兴起挥舞两下,非常高兴。却见自己的小屋前站着一个人。 定睛一看,竟是季武子! 曲有些不知所措,她的低陋住所怎会令武子前来? 她不由摸了摸最近开始发育的前胸。 却见武子灯火下黑着的脸,似乎能滴出水来。 应是自己想多了。曲哀叹一声,走过去,低头问安。 “我问你。”季武子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浓浓的沙哑:“女君可有,与人同榻之事?” 曲心里咯噔一下,前几日女君从淄台出来,就问她,是不是有人知道了什么。今晚武子专程过来相询,莫非真出事了? 这种事情,在各家女君中,很是寻常,为何女君和武子这么镇重? “说!”季武子不耐烦,低喝。 曲喏喏不敢言:“女君,女君她……” 季武子好似尘埃落定,又好似被高山压垮,他抿了唇:“好,我知道了。我今日找你之事,万不可让女君知道。” “武子,为何突然问这个?”曲感觉不好,本来也不敢问的,但是涉及女君,她还是大着胆子问了。 季武子却未回答,步履沉沉地离开仆下们的居所。 为何突然问这个? 是因为今日父亲因为王后被毒哑一事去劝谏太子樾,却得到了一个无法劝谏的理由。 “大夫可知,那毒妇日夜诅咒父王,咒骂于我?” “知。”季肥依旧劝谏:“但是王后毕竟是太子嫡母,大王发妻,不若将她关在更加安静的地方?” “那大夫可知,其自从知道梁棠失踪,便吵着闹着要见孟季?” 季肥一时尴尬,孟季和梁棠自幼订婚,别说孟季与王后来往密切,就连他与王后都因为两小儿胡闹的事情很是相熟。 “大夫可知,她得知孟季即将嫁我为妻,口吐恶言,污蔑孟季与梁棠有染。”梁樾滟粉色的唇勾出危险的弧度:“孟季早在梁棠母子势力如日中天之时,便与我互通心意,告诉我,她为我守身如玉,从未与他人有过那种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即便晋成掳走她以为姬妾,我都不曾怀疑过她的贞洁。” 季肥一愣,似是觉得梁樾话里有话。 孟季钟情太子樾的事情,他听季武子说起过,不过喜好美少年的贵女颇多,孟季也不算如何出格。但是太子樾得势后,即便为了季氏的武力,愿意同季氏联姻,也没有提出换一个季氏女的要求,反而兴高采烈要迎娶孟季为妻,甚至不顾生死孤身闯进晋军营救她。 原来如此! 相恋于微时,守身如玉,非一般夫妻可比。 但是从梁宫回来后,季肥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是了,若太子樾一心为孟季惩处王后,何必跟他说的那么仔细?直接说她为了梁棠,抹黑孟季,言语下流即可。作为父亲,他也不会去打听那言语有多难听。 可是太子樾却说的这么具体…… 太具体了…… 从父亲那里听到这些言辞闪烁的猜测后,季武子的心里仿佛被压了一座大山。季氏女儿虽多,父亲的女儿也不少,可是他季武子只有一个妹妹。 所以梁棠失势后,他拼命建议父亲向梁樾提议,仍将孟季嫁给他。为的不是季氏,是为了妹妹,他知道妹妹现在喜欢的是梁樾。 孟季她,并没有什么错。 她喜欢梁棠的时候与喜欢的少年燕好,算什么错呢?梁都谁家女儿没有? 可是为什么,偏偏为何要骗梁樾呢?是为了得到他么? 季武子口中苦涩,浑浑噩噩行过辕门,唤了从人,喉头微动,半饷才发出声音,低沉暗哑。 “送信去季氏,家中的几名女孩可以来梁都了。” 一直到了孟季的生辰,宁纾都没再见梁樾,期间他倒有几次邀约,但是宁纾想到那日高台的事,就胆寒,全部推拒了。 今日生辰宴,梁樾亲自上门来接。她再不完成任务,也不得不死了。 甫一见梁樾的面,瞧着他朗月风清、干干净净、笑容和煦的样子,宁纾松了一口气。梁樾伸手,要扶她登车,宁纾略一停顿,还是把手递给他。 二人同乘车。 梁樾看着她,一眼不错的。 因为眼神纯净,宁纾倒没害怕,反而是有些不好意思:“今日因为生辰在宫里过,家中梳头婢似乎给我上的妆太厚了。我也很不习惯。” 梁樾笑笑,笑容有些留恋,“很好看。” 宁纾也笑了笑。正正常常的梁樾,还是很不错的。可惜今日之后她再也见不到了。以后,嗯,也别再见了。 她也准备了礼物,分别礼物。 梁樾接过巫符,问:“这不是你的平安符么?” 宁纾汗了一下,随口骗的,其实是看你打光棍不忍心,送你桃花符吧。 “这个符很惯用的,若你不清楚怎么用,回头问一下曲。其实问梁姬公主也可以,她也有一个。” 梁樾还是一头雾水:“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因为我要走了呀。宁纾突然觉得不对劲,肚子好疼。如刀绞火烧! 豆大的冷汗从额间滑落! “孟季?!”耳边传来梁樾的焦急呼喊,被他死死抱着, 疼!疼!疼! 眼前也模糊了,血蒙蒙一片,宁纾慌了,她算好时间的,是今天,怎么不是3个整月吗?怎么提前了?任务!任务! 她浑身无力,还是抓紧梁樾的衣襟:“梁樾,礼物,礼物。你快说!我好像快死了!” 梁樾没有说话,仍旧紧紧抱着她。 宁纾快急疯了,她明确自己在七窍流血,快死了:“你说啊,你说好不好……” “我只爱你。”梁樾轻轻说,他抚上了怀中人的双眼。 “可是你却爱过梁棠,甚至对晋成也有好感。” “这样的爱,不配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女主领盒饭。 下章再来个男主心理轨迹,然后开启下一次穿越啦。 国庆快乐呀! 和编编定了10月3号入v,当天万更。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梨奢品寄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梨奢品寄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我忘了她(小修) 孟季死的第一天。 梁樾抱着她的尸体,从马车上下来,移交给季氏。 季武子抱着她肆意流泪,从头到尾没有给他一丝礼节上的客套。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季肥喉头滚了滚,终是说:“太子,节哀。孟季突发恶疾,是福气不够。” 梁樾点点头。 是的。福气不够。 他手心里的平安符还带着孟季的体温,不过只拿出来片刻,她便死了。看来这个符,是真的管用。他脑子里奇怪地想。 他摆摆手,突然觉得季氏父子面目可憎,或许是因为有着和孟季一般的眉眼,她的模样,梁樾此刻一点都不想记起来。 这样一路行到淄台,他都因为厌恶他们父子,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阿弟,我听说孟季的事了。”是姐姐梁姬。 梁樾看着她一张一合的殷虹色的唇,仿佛是沾了血一般。 他竟也觉得她同样面目可憎,因为这血一般的颜色,与孟季临死的唇色很是相似。 “阿樾,你怎么了?” “无事。” “虽然姐姐一向不喜欢她,但是孟季死的这么突然,我心里有些慌……” 梁姬絮絮叨叨的话,仿佛离得很远听不大清楚,又仿佛离的很近吵得慌。 “姐姐以后不要再去烦大谏了。”梁樾冷冷清清地打断她的话。 “为,为何?他与我原本是心意相通,是王后作梗才会分开。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我为何要放手?”梁姬声音尖刻起来。 “州吁已与他人定亲。他若不喜那女子,自会自己想法子退婚。何须你这里做这些惹人争议的事?” “你是说,州吁移情别恋?”梁姬嗤笑:“怎么可能?若不是为了我,他何必甘冒风险去为晋成披麻戴孝出使晋国?” 梁樾笑了,叱责道:“别没事自作多情!你以为他出使晋国是为了你?若有此心,怎会当初为家中父母所迫与你退婚,令你陷入伯宗之手?我告诉你!人常为□□所诱,做下一些后悔不已的事情,日后一旦有机会反悔,立马会迫不及待地抓住!” 阿弟自小心思灵透,从前也常有对自己的行为做出劝告。但从不曾像今日这般冷嘲热讽,情绪外露。 梁姬于是缓了声音:“我知道你因为孟季的事难过,我不打搅你,你早些歇息吧。” 梁樾看着她逃也似地走了,心头一片冰冷。他摸了摸胸口处,这里为救孟季在南郊被晋人所伤,回到宫中时,姐姐竟然没有察觉……此刻这里,非常疼。 孟季死的第二天。 梁樾在娃馆宫与梁王一同处理政务。 梁王眼看日头西斜几次想叫他退下,但是出言叫他几次都没有反应。 直到月上三竿,烛芯剪了几次,梁樾手头一卷竹简都不剩,他才有机会:“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喏”梁樾一礼后提步要走。 梁王想了想还是叫住他:“孟季虽亡,但王室与季氏同气连枝,你身为太子,还是要在季氏女中挑选一人为妇。” 说到这里,见梁樾没什么表情,梁王温温慈父:“若是你一时没有心情。可先纳几名姬妾,安抚一下季氏。” 梁樾没有回应,反而抬头望着瘫痪在榻的梁王:“父王为何从不问我,梁棠的下落?” 梁王闭上眼睛,“我老了,也累了,只要社稷宗庙还在,以后见到祖宗可以交代。” 梁樾觉得自己可笑,他竟然会问父王这种问题。 当年他与娘亲情深意浓时,任由王后作践她。这些年他与姐姐过的是何等寄人篱下的日子,他可有过关心? 当时得知娘亲要被处死,他甘受鞭刑,若非……孟季暂时阻止了梁棠,是否父王根本不会管他是死是活? 他以为父王对梁棠会不一样。犹记得,小时候,他从来见到父王,都是规规矩矩站好,老老实实听父王训导,虽然这种机会也不多。但是那时候他以为父子之间就是如此。直到有一天,他看到父王拉着梁棠看蛮族进贡的大象,梁棠被大象突然喷了一身水而哇哇大哭,父王将他搂进怀里叠声劝哄。 羡慕嫉妒恨令他故意把自己冻病了,遣寺人去请父王来。可是父王却忙于饮酒作乐,并未理睬。自那以后,他以为父王对梁棠,是他不能比的。 可是自梁棠失踪后,父王却从未过问。他也曾以为父王其实是怕他杀了梁棠,为梁棠伤心难过。也曾希翼或许父王是怕他真杀了梁棠,不知道如何和他继续父子关系而隐忍不问。 可是渐渐地,他想明白了。父王,他没有心。 回到淄台,有宫婢伺候时,有意无意地献媚,梁樾讽刺地一勾唇角,头一回给宫婢眼神。 “可是心悦我?” “是。”宫婢含羞带怯。 他猛地记起,在泮宫旁,孟季扭捏着向他提出仲春之约时的情景。他那时的心情,如现在一般,恶心、厌恶。 后来是他,不忿梁棠母子的恶行,去引诱她,结果反倒被她诱惑了。真是可笑! 梁樾喝道:“出去!” 片刻后,寝殿只剩他一人了,他回忆了孟季的模样,并非什么绝色,怎会令他后来那么渴望她? 他太冷了,冷得缩在自己的冰洞里。突然有一天,她敲开了门,阳光照进来。 他欣喜万分地把冰洞敲碎了,冲进旭日暖阳里。 可是却发现他和他的娘亲一样,碰到了一个没有心,却一直敲门的人。 孟季死的第三天。 梁樾没再想起她。 …… …… 孟季死的一个月后。 不意听到别人提起季氏女,他也没有情绪的起伏了。 …… …… 孟季死的两个月后。 他觉得他已经忘了她。 她不配他再想起他了。 就如同,因为夭折未嫁,季氏将她的尸体装入薄薄的棺材匆匆掩埋,连个墓碑都没有。 梁樾理了理低矮坟墓上的杂草,轻轻道:“这个世界,把你忘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个接受批评的人,稍微修了一下。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梨奢品寄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松子糖 2个;桃宝儿、雪梨奢品寄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三合一 生冷的水, 淹没了所有感官, 肺部仿佛被撑破,又是被溺死的感觉! 宁纾张牙舞爪地想抓住什么, 滑溜溜, 一睁眼,是一个人的胳膊。 原来是做梦。 只是, 这个少年,光着上身。 ????!!! 她以为自己做了噩梦, 连忙拍拍脸, 一手的水。 她是被水泼醒的! 身上很冷。 一抬手臂,居然也是光的! 暗叫一声不好,这是什么情况?!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不对!他想做什么! “阿兄,你醒了?”少年惊喜异常, 眼泪都哭出来了:“吓死我了!” ???!!! 阿兄?! 宁纾脑子一片空白,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平的! 我日!系统! 她穿成了男的! “啊——” “阿兄?阿兄!哇——”光着上身的少年一把扑住了她,悲从中来, 跟着痛哭流涕。 吓得宁纾赶紧爬起来推开他。 “叮”一声久违的电子声, 再次侵入脑海。瞬间这具身体的主要信息提取。 下一秒, 宁纾真想锤死系统! 她不死心地一摸裆部——果然, 啥也没有。 她这具身体不男不女, 是个阉宦! 艹! “没死就赶紧跟上!”一个粗声粗气的嗓音传来。 宁纾定睛一看,是个粗鲁强壮的宁国士兵。 她的身边除了宁国兵以外全是没穿上衣的男女老少,愁容惨淡…… 推开抱着她哭的少年,宁纾再次辱骂了系统:系统, 你妈sl! 她现在不仅是阉人,还是个亡国后被抓的俘虏阉人。 不远处,光着上身、面色木讷的青年,叫蔡奢,便是蔡国的亡国之君。 而她,则是蔡奢最为宠幸的大阉宦,庆。庆的亲弟弟也是蔡宫的阉人,叫喜。 “好的好的,我阿兄已经好了。马上就来。”喜谄媚地回应用鞭子催他们行路的宁国兵。 宁纾抬脚,看了看磨得全是血泡的脚底板,哀叹一声这阉人还真是细皮嫩肉,然后浑浑噩噩随着人流往宁都方向走。 一边走,一边暗自盘算着时间,现在是距离上次穿越,大概是过了八年。也就是距离她本体死亡,还有五年。 这个时候的宁国,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盛世气象。梁国等周边的小国纷纷被宁晋两国分割蚕食,未有一战之力。 这一路走来,见到宁国兵事之盛,沿路建筑之雄浑,若不是她现在的身份着实太过凄惨,她真想浮一大白。 就这样行路,三天后终于到达了宁都城外。 国君蔡奢这才跟他的家人一起被挑拣出来,一人分配一只羊,准备第二天被赶往太庙献俘。 蔡奢却激烈地抗拒起来,被宁兵拖着往牵羊队伍里拉。 一国之君,恍然若待宰羔羊,蔡国一干诸人顿时高声哭泣起来。 被拖着经过宁纾身前时,蔡奢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裤脚,喊道:“庆卿!庆卿!” 直把宁纾给雷了个五雷轰顶:庆庆?卿卿?! 这边拉扯呼喝,引起了宁兵的不满,大鞭子噼里啪啦抽了下来,直把宁纾抽得也跟着咝哈乱叫。 骚乱引起了蔡国俘虏的悲痛,纷纷也哭天抢地,羊被放得满地乱走,宁兵赶紧手忙脚乱地维护现场。 正在人仰马翻、极度混乱之际,有将领自远处驰来。随着马蹄声,来人越来越近。面孔越来越清晰。 只见当先那人紫袍玉带,虽是容貌贵气,却难掩一身的酒色之气。他缓着马步,晃悠悠走到蔡奢面前,一脸倦容却打着哈气说:“蔡侯你这是怎么了?牵羊之礼,你又不是第一个,干嘛这么矫情?” 蔡奢脸色一白,目光瞥了一眼宁纾,恳切地对来人说:“公子纠,小人亡国之君,不敢称侯。只是小人并非负隅顽抗之辈,有弃明投暗,献城之功,这牵羊之礼,可否容我母亲回避?” 宁纠哈哈大笑起来:“蔡侯真是说笑了。蔡太后当初贬斥我国使臣的威风,怎么着都要去太庙抖一抖,让我们都见识一番何谓女中豪杰。” “我母年事已高,一切政事她都不知情。是我,是我对上国不敬,是我对上使不敬。一应罪责我愿承担!求您了!”蔡奢磕头如捣蒜。头脸埋入尘埃,咚的一声再次抬起,已是鲜血流出。 如此至孝,如此悲惨,引起女眷们的痛哭。 就是近前刚穿来的宁纾都不忍看下去了。 这个宁纠,宁纾还是有印象的,此人是宁国宗室,颇有些军功,曾是太子哥哥簇拥,后来死在梁樾手中。对于此人,宁纾最大的印象,是他男女荤素不忌,好虐待仆下,残忍嗜杀。当初她听人说过此事,只当纠王叔怪癖罢了,但是此刻作为战俘,直面这样的人,立马心情很是复杂。 “蔡侯既然知错,本公子也未尝没有给过你机会。可是……”宁纠目光转向蔡奢旁边的宁纾,露出淫邪之色:“我着实难办啊。” 宁纾浑身恶寒。蔡奢也哑了口。 “明日便是献俘之日,今晚蔡侯可以尽情考虑。”宁纠笑眯眯,催马当先进了宁都。 俘虏的队伍被押在城门外的军营,只待明日一早,再去游街。接着是蔡侯一家去太庙牵羊,宁纾等被诸将分配。 宁纾回忆了一下,她作为蔡侯的宠幸,也是最后夺宫战役的主将,是梁樾抓了她和弟弟喜,顿时松了口气。按照宁国的律法,俘虏除敌国宗室外,皆归将领所有。既然是被梁樾所抓,那便等着他明日来接好了。 只是不知道,梁樾会怎么处置这些战俘。养着?卖了?总不能杀了吧? 夜色四合,军营里寂静无声,唯有这俘虏营,时不时有女子叫喊、哭泣。 蔡侯闭上眼睛不去想,不去问,也知道这必定有女眷被偷出去遭了灾。 “君父……我怕。”不过几岁的女儿,在这乍暖还寒的天气也是赤裸上身,等着牵羊礼。只说了这句,女儿就被蔡太后抱进怀里安抚。 夫人早就在路上不忿被辱,自尽身亡。蔡奢重新睁开眼,已经是下定决心。他努力撑起身体,可仍觉得脚下有千钧重。一步一步,每一步都仿佛踏陷了他的心房。 他走到了他曾视为瑰宝的人的面前,目光迷离地描摹他沉睡的艳丽轮廓。 宁纾与喜靠在一起取暖酣睡。既然穿成个阉人,宁纾只能很快接受了。既然接受了,那么与喜就是姐妹了,光着身子抱一块睡,瞬间也就接受了。还挺暖和的。 睡着睡着,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一直痒,赶都赶不走。这么早的天,蚊子就这么厉害?!宁纾烦厌地睁开眼,一睁眼,吓了一跳,竟然是蔡奢那张脸放大在眼前!!!!! 死断袖! 白天她就想骂来着! 而蔡奢见她醒了,如同垂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流着泪苦涩:“庆卿,是我对不住你。我……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此时此景,对应着二者身份,宁纾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懵懵的。 她抹了一把脸,带着蔡奢的亲吻,令她不禁恶寒:“你干什么?!” 这一吵,把喜也吵醒了。 蔡奢见她态度强硬,哭得越发厉害:“庆卿,我答应你,来世一定报答你。你就再帮我一次,好不好……好不好……母后真的不能去行牵羊礼啊。” “君侯!我阿兄是宁国上大夫梁樾的俘虏,如何能自主说跟谁就跟谁?”庆的弟弟喜素来是嘴巴直来直去,“我们新主人是宁国上卿梁樾。君侯都已经这般田地了,就别总指使我们了好吧。” 此次灭蔡,是公子纠为主将,梁樾为副。此次战役奠定了梁樾军功从政的第一步,接下来他会一步一步爬上宁国相国的位置。 蔡侯脸上血色尽褪,“庆,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宁纾点点头。 她能适应个阉人的身体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吧?再高难度尝试娈童的生活,她死了算了。更何况就算是庆本人,也不见得会肯吧?看他亲弟弟什么态度? “你这是不念旧情了。”蔡奢的手指渐渐握紧,嗤笑了一声,自嘲道:“我现在是一亡国囚徒,不能再给你什么了。所以你也要背弃我。” 见蔡奢如此激动,宁纾无语,没见过道德绑架绑的这么牵强的:“君侯,正如喜所言。我们都是俘虏,太后去不去宗庙,是人家说了算。我是否可以去跟着宁纠,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怎么不能?!”蔡奢嘴上嫌弃:“那梁樾,什么上卿,不过跟我们一样都是亡国奴。靠着姐姐诞下王子,才佞幸而进上卿。可是公子纠不一样,他是正经的宁国宗室,宁王族弟。公子纠的事,梁樾不敢过问的。” 这也能行?! 当宁国军纪不存在吗?! “君侯说笑了。涉及军功,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宁纾不相信。此次攻蔡,宁纠为主,梁樾为辅,她记得,这次是梁樾第一次上战阵,从而走上军功为侯,逐步成为摄政相国的道路。他怎么可能会不管不问? “我们初来乍到,了解不多。为了母后,哪怕公子纠所说只有万一可能,也要试一试。”蔡奢抓紧宁纾的胳膊:“不要紧的。你又不是女子,也不是男子,不过是伺候几日罢了。我会一直等你的。” 宁纾听了快吐了。 什么叫不是女子,是说她不会有孕。 不是男子,是说她不用自尊。 不过伺候几日,说的轻巧,你怎么不去?!那是公子纠,列国闻名的变态! 想到这里,宁纾只感到被蔡奢握住手臂,仿佛被血蛭吸住一般,黏腻恶心! 她抖开蔡奢,拉着喜远远离着他,也不睡了,睁眼等天亮,等梁樾来接。 这么久了,不知道他还喜欢孟季么? 本以为上次可以完成任务,把那个招桃花符咒给了他,若真是有用,他会不会已经娶妻了?会不会有喜欢的人了? 唉……她怎么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她摸了摸脸,这具身体的记忆,告诉她,这张脸很漂亮,雌雄莫辩的那种漂亮。不知道比梁樾怎样。若是差不多,那么…… 宁纾瞬间眼前一亮——男扮女装!不对!不男不女扮女装,难度还降低了! 看来完成任务也不是那么虚无缥缈! 蔡奢蹲在方才被庆推开的地方,一动不动。 往日种种一一浮现眼前,这个小阉人,下贱!in荡!什么东西!竟敢自私! 早知如此,他应当在国破前就杀了他,不对! 是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让人轮了他!才不会遭今日之辱! 他堂堂蔡国的国君,如今,虎落平阳,竟被此等低贱之人所欺! 实在,太可笑!太可笑了! 他仰着脸,咸咸的滋味还是流进了嘴角,再滑落脖颈。 “君父。”女儿细嫩的嗓音在身边响起。 蔡奢低头回看她,只见她懵懂的小脸,为了逗他,笑得傻乎乎。 蔡奢也笑了,却更加止不住咸咸的味觉。 他的手抚上女儿的脸,“冷不冷?” “冷。君父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想阿娘。” 他的手抚上女儿的细嫩脖子,“很快了。你阿娘也很想你。” “好呀。”女儿脸上真挚笑意,仿若漆黑一片里的温暖,令蔡奢的手开始抖了起来。 “君父送你去见阿娘。”蔡奢的手渐渐缩紧。 “疼!君……父”小女孩的脸渐渐涨紫,浑身挣扎起来,眼睛里全是恐惧和不明白。 “啪!”蔡奢脸上挨了一掌,才恍然松手。 是蔡太后。 她将女孩抱进怀中:“我老了,比宁王还要大上不少。这些天这幅模样,也不是忍下来了。何必在乎明日一天呢?” “母后!”蔡奢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是我无能……” “明日过后,又该是怎么过呢?”蔡太后声音始终没有起伏,与她的情绪一般。 蔡奢长吸一口气:“儿毕尽全力奉养母亲。” 公子纠意气风发地进了都城,见了宁王,得了厚赏之后,转身去了东宫。 说来也奇怪,太子一个人人称颂的君子,偏偏也投他的脾气,盖因为他没有那些酸儒身上的腐味,即使关系再好,也不会仗着身份对他说三道四。 “王叔再立大功,可喜可贺。”太子宁酉笑得温文尔雅,很是令人心生亲近。 宁纠“嗨”了一声:“此次攻蔡,本就是最后摘桃子。前些年他们就被打怕了。此次更是望风而逃,不费吹灰之力。” 宁酉继续夸赞:“王叔谦虚。此次你为统帅,可副手却是那个梁姬之弟。怕是很辛苦吧。” 宁纠,脸色变了变:“倒也还可以。梁国那个菜瓜地方,跟来的两个人,倒也不算是废物。” 宁酉脸色不变,转而又道:“听闻蔡国国君有三宝,其中两宝皆是世间奇珍,已经被那梁樾抢先一步呈给父王。王叔却是空手,莫非第三宝,王叔想独吞么?”说到最后,一勾唇似个狐狸。 “什么三宝。你可知第三宝,是个……”宁纠说到一半,见宁酉一副乖学生的模样,想忍住不说,但是还是说了出来:“是个人。美人。” “哦?!”宁酉一拍巴掌:“怪不得王叔舍不得进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宁纠有些犹豫,又有些纠结:“其实,那人并不在我手中。而是在那梁樾处。” 宁酉一拍桌几:“欺人太甚!梁姬那个妖姬,送她弟弟跟着王叔后面捡些功劳便罢,竟然将蔡国三宝尽占!连父王都被欺瞒了!此事,我为王叔出头,这就去禀报父王!” 见宁酉作势真要去,宁纠赶紧拉住他:“不可不可!” “怎么?王叔也怕那妖姬的枕边风?”宁酉脸上露出忿忿之色。 “当然不是!”宁纠终是一跺脚,附在宁酉耳边轻道:“美人无根……” 宁酉脸上神色忽变,终是费了好久才恢复原本的颜色。 “王叔的意思是那梁樾好南风?所以才会反复推拒那些奸佞的联姻招揽?” 宁纠对梁樾如何,根本没兴趣,他只对美人有意思:“现在美人是梁樾的俘虏。我委实心痒难耐。若梁樾肯相让,我一定承他的情。” “王叔此话大谬!”宁酉一身正气:“王叔为正,梁樾为副。若非王叔正面迎敌,岂有他偏师先入都城的机会?三宝尽占,简直厚颜无耻!” 宁纠其实心里又何曾不是这么想,只是军法在侧,他无法一舒胸臆,实在是憋屈的慌。见太子宁酉不过寥寥几句,就把他的感受说了出来,大有知己之感:“此言虽在理,可大王并不认可,也是无用。” “自梁姬入宁,便日益蛊惑父王。这么个只会谗佞的东西,在后宫便罢,竟然把手伸进军中,长此以往,如何得了?”宁酉拉了宁纠重新坐好,宽慰道: “我有一计,可令梁姬知难而退。可令宁国军队风气一清。” 宁纠大感惊喜,便侧耳倾听,越听越是欢喜。 “若得美人,我必感谢殿下之媒。” 一夜过去,天微有蒙蒙亮。 宁纾等一干蔡国战俘就被抽打而起。 昨夜蔡奢母子的对话,宁纾虽离得远,却也算听得清。对于蔡奢突然要杀亲女,宁纾确实觉得残忍,可是她如今不是宁国的嫡公主,甚至连孟季的身份都不如。一个连姓都没有的小阉宦,又值得可怜谁? 甚至说,蔡奢一家去了太庙之后,必定会被父王当宠物养起来,不愁衣食,顶多逢年过节和外宾交往时,拉他们出来露露脸丢丢人罢了。可是这个庆和喜等普通战俘呢?为奴为婢,生死不知。 蔡侯一家牵羊先行进城,路过宁纾时,他目不转睛,不再是看自己所有物的神色了。令宁纾长舒一口气。 远远地,有几名将领模样的人,骑着马走到了战俘队伍之前。 只见当先那人一身宁国军袍,面带倦容,行伍之气充然。是季武子。他对着左右骚乱的人群呼喝回应着“得胜!得胜!”,立刻得到了无数百姓的欢呼。 由于宁纾不过一息就穿越了八年后,此刻的季武子令她很是陌生,穿的很奇怪,只觉得他似乎人老了不少,与之前的梁国第一权贵之子,完全不同的气质。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稳健的中年人了。突然,他身后驰来一人。 宁纾仿佛被定住了,那个人姿态挺拔,朗目清风,是他!那个白袍金冠的俊朗将军,是他!是他! 似乎他一出来,四周喧闹的声音瞬间黯哑,时空为之一镇。 同时,“叮”一声电子音提示,仿佛地震海啸——“发现位面之子,请宿主尽快与他结成CP。” 位面之子,梁樾。 他现在多大了?看上去有二十多岁了。不再是少年单薄清瘦羸弱的样子。面部的棱角显露出来,鼻子也更加高挺了,眉眼中的疏离却比她八年前见到的更加明显。薄薄的唇抿着,不好惹的样子,个子也长高了很多。 宁纾的心情有些复杂,对于她来说,一天前这个少年还抱着她,焦急地呼唤她的名字,而她在等他说爱她。而此刻,他是战胜的将军,而她则成了光着上身的被俘阉人。 简直了。 太刺激了。 似是注意到这道与众不同的目光,梁樾如矩的目光扫了过来,与宁纾四目相对。宁纾赶紧双手互抱,遮住自己赤裸的上身,耳根都红了。 等了好一会,宁纾才敢再次抬头。此时梁樾已经转过头去。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梁樾的一举一动,见他经此八年,成长为一个俊逸高大的青年,在诸多将领之中施令,如驱臂指。人人追随景从,仿佛间,宁纾似是记忆还停留在几个月前,她被梁樾从晋军军营救出,梁都上下奔出城门去迎接他,也是这样的众星拱月,这样的热闹非凡。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妻子。” 作为一个正在游街的战俘,魂不守舍的似乎不好。 突然一个果子砸中了她,宁纾疼地瞪向砸她的方向,却见是群小姑娘! 接着无数瓜果桃李一并向她砸来!身旁的喜被不小心砸中,疼得吱哇乱叫。 “小郎君!你真美啊!” “小郎君!看看我!看看我!” “好漂亮的郎君呀!可惜是个战俘。不知道是蔡国宗室么?” “不知与梁国王子大夫梁樾比,孰美?” “梁樾有梁姬妇人妖惑大王,权势优隆,只可远观。此小郎可亵玩。自然是……梁樾更美啦!” “……” “……” 听着各种调笑,宁国军队发出振聋发聩的“得胜!得胜!”直把这些唧唧喳喳的小麻雀给震飞了。 一路从城外,走到太庙,受到了掷果盈车的待遇,宁纾除了对自己的扮女装计划越发肯定了,还有就是自己的脸皮简直是练出来了,她居然真的光了上身绕城一圈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武子,请蔡侯动身。”梁樾在太庙前停下马。 “喏。”季武子听命,挥喝军士带走了蔡奢一家。 宁纾见他似乎是认命了,非常乖顺地牵着女儿和羊,带着蔡太后,跟着宁兵走。 蔡侯一家并宗室诸人进太庙,给宁国祖先并朝堂上下观赏之时,剩下的诸多战俘便进行到下一流程——分配。 喜不自觉抓住哥哥的手,却见风霜不掩艳丽的哥哥,一扫方才的颓废,简直现在可以用兴高采烈来形容。 都是亡国之人,有共同语言吧?唉,不知道她上次突然死亡,有没有吓到他。想想如果自己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初恋没征兆地死在自己怀里,还死的那样惨,简直是一辈子无法磨灭的阴影啊。 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质子府的人来点了几个人的名,其中就有庆和喜。 乍暖还寒之中,宁国巍峨的太庙,宫殿上的瓦还挂着青霜。 裹着厚厚皮袄的贵人们,不时打了哈欠,喷出白色的雾气,寒暄着,讨论此次攻蔡战役。 “本以为会是旷日持久的战争,却不想竟然区区一月就灭人国。” “是呀,几年前的灭梁之战打得我至今还心里发慌。同样是搓尔小国,你瞧瞧,这蔡国多懂礼?灭梁那时候,连年都没过好几个。” “你们不会不知道此次灭蔡的统帅,其中有个是梁国太子吧?” “那也是公子纠为主将。那个梁国子不过是仗着姐姐的裙带,去捞功劳去的。” “捞功劳?我可是听说,以前灭梁的时候,那个公子纠几次败于梁国子手下呢。谁捞谁的功,这可说不准。” …… …… 寒暄还在继续,宁纠却再也听不下去了。 这些不知所谓的人,老的能进棺材了,居然也敢大言不惭谈论打仗!?他们懂怎么行军,怎么布阵么? 只会人云亦云,造谣传谣的老家伙!嘴巴歪歪,纯靠闲的! 梁国子?手下败将?哈!当年献俘于太庙的是他公子纠,牵着羊的可是梁国子! 想到这里,公子纠再次别扭起来,灭梁之战,大王得到美人梁姬,却顺带着那梁国子也水涨船高。凭心而论大国上大夫比小国太子可风光多了,这梁国子完全是因祸得福!md! 此次献俘,他与梁樾一起,可是梁樾长得好,必然风头会被他所抢。宁纠又是一阵恨恨不已! 一切流程走过,宁纠翻身上马,与梁樾并行,后头跟着牵羊的蔡国宗室诸人。 宁纠回头看了看,不怀好意地对梁樾说:“上大夫,哦不,如今你有了军功,改叫梁侯了。不知这牵羊礼是何等滋味。梁侯可有午夜梦回回味片刻?” 见梁樾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握紧,面无表情,也不回答,宁纠觉得无趣也无聊,转而道:“那个蔡侯的美人,我甚是喜欢。梁侯可否相让啊?” 却见梁樾斜长的眼眸微微带了丝鄙夷,“我从未见过什么美人。不过是些普通战俘罢了。” 宁纠却是心中一荡,那个蔡侯美人,如何能及梁侯的乖戾来的有感觉? 只可惜,此人手段颇多,心机深沉,不好下手。 献俘结束后,蔡奢仿佛经历了一场屠杀,被杀的是他的所有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如今的他,心里被塞满了阴暗、苔藓、黑泥、毒汁。 当被宁纠再次找上的时候,蔡奢主动说:“那个贱人庆,擅吹箫,尤其饮酒后,肌肤吹弹可破,汗流如浆,满室异香,令人爱不释手。” 这等画面,令宁纠浮想联翩,甚至在想那梁樾得了阉人庆之后,两个绝色如何颠鸾倒凤,若能参与一同,岂不是人间极乐? 不过这只能想想,若是为梁樾所知,恐不得又要节外生枝。 “蔡侯如此上路子,本公子甚是喜欢。我此次找你来呢,是要你做个证。帮我夺回美人庆。” 蔡奢激动道:“小人愿为公子驱策!” 宁纠很是高兴,一把拉过蔡奢,嘱咐了几句后,觉得蔡奢身上一股子羊粪味道,怪恶心的,立马松了手,退后一步。 身负异香而不自知的宁纾并喜等几个蔡国俘虏,被质子府的人用绳子拴成一串,当街拖着走。 宁纾倍觉丢脸,尤其是她见着了个别宁纾认识的家族车架。 喜见她不舒服,劝慰道:“阿兄眼下不过是落难,总有一天回回到巅峰的。阿兄幼年就发誓要做人上人,阿兄之前做到了,以后也会做到。” 呵,这个庆炖鸡汤还不错。 见自己并不能安慰到兄长,喜也有些不开心。这样沉闷地走好了好一会,突然有骑手遥遥追来。 质子府的人被拦住了,问骑手是何人。 骑手一打眼,便看见了妍媸毕露的一串人,目光盯住那个衣衫褴褛,雌雄莫辩的美人:“我乃王宫使者,大王有令,命庆入见!” 父王叫这个庆入见? 不会搞错了吧? 这个庆连个姓都没有,不过是个阉宦,为何要见他呀? “愣什么?!还不赶紧的!”王宫使催促着质子府门人解开绳索,提了宁纾,就往宁宫疾驰。 “使者可知,为何大王要见我?”宁纾打听。 父王帝王心术运用娴熟,除了梁姬,连对子女都从不上心。怎么可能有闲工夫见个小阉宦呢?必定有其他原因。 使者不说,被问急了,就回复一句:“贵人有所问,你必谨慎回答,若有疏漏,恐小命不保。” 瞧他说的严重,宁纾想了想又问:“蔡侯可在?” 使者道:“在。” 那么她大概能猜了。 不论蔡奢说什么,她都要谨慎,都不可随波逐流。 果然入见,在父王的为政殿,宁纾见着了蔡侯并宁纠,以及梁樾、梁姬,还有父王、太子哥哥! “小人,拜见陛下!”宁纾颤着身子,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父王死后被谥为庄王,是武成不遂的意思,他身后,朝政为外人所把持,宗室毫无权利可言。但不能否认的是他此生开战无数,克敌无数,灭国无数。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宁王“嗯”了一声,很轻。 但是大殿之上,静的可怕,连吹进来的风声都很大很大。 宁纾站了起来,并且按照父王的喜好,低头不去乱看。 “我问你。”梁姬娇柔魅惑的声音从上首之座处传来:“你可是蔡国最后一战的主将?” 宁纾依旧低头,恭敬道:“是。” “主将?哈哈哈,就你?”梁姬像是听了什么特别好听的笑话,拉着宁王不断地揉肚子,哎呦哎呦的。 蔡奢的脸也非常黑。 “小人惶恐,令大王、梁夫人见笑了。”蔡奢上前一步。 宁王被宠姬缠着,笑了笑,见宁纾一丝羞恼都没有,似是比蔡侯还要镇定。 “今日叫你来,是为一桩公案。你要据实回答。”宁王正色。 宁纾再次称是。 “你与蔡侯,究竟是谁俘虏的?” 不等宁纾回答,蔡侯一礼而拜:“是公子纠俘虏了我们。” 他的目光瞥向宁纾,恰好与她四目相对,里面带着嗜血的兴奋! 她还当他认命了,原来,此人的报复心如此重! 这是宁纠与梁樾争军功的现场!谁抓了主将和国君,谁就是首功。梁樾与梁姬汲汲钻营要往军队伸手,而宁纠又对她垂涎欲滴。两头都是厉鬼,俱是不能招惹! 而蔡奢却是勾结了宁纠,要害死她。 若她说是梁樾所俘,那么宁纠丧失首功,面子里子全没了,连圣宠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处处抢人功劳,撒谎成性。那么宁纾必会遭到他打击性的报复。别说梁樾会不会护着她,就算护,又愿意护她多久? 若她说是宁纠所俘,那么她将被宁纠折磨致死。 所以蔡奢敢根本不与她串通,直接撒谎。就是要逼死她! 宁纾一勾唇角,只可惜,她不是阉人庆,而是只有区区几个月任务生命的宁纾。 她一勾唇角就要开口。 却听太子哥哥突然说:“庆。你看好了。你左边的这位,是公子纠。出身宁国宗室,军功至伟,人品尊贵,人人推崇。而你的右边这位,是上大夫梁棠。是先梁国太子。你看清楚一点,究竟是谁俘虏了你。可不要认错哦。” 宁纾闻声看向太子哥哥。 他这么说,是在提醒她,宁纠的身份比梁樾尊贵许多。也不可得罪许多。若她真是庆,必定是要选择宁纠的,因为选择他,为宁纠赢得首功,必然会得到赏赐,因为是太子作保。太子宁酉比起宁纠来说,信誉和风评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蔡奢冷哼,手指甲不自觉划起了地面:居然太子肯出面!这个贱人,竟然运气这般好。 宁纾看着温润如春风化雨般的太子哥哥,又看了看志得意满的宁纠,最后把目光锁在了梁樾身上。 梁樾的目光湛湛看向她。 宁纾深吸一口气,指向梁樾:“是他,他俘虏了我和蔡侯。” “庆,你真是疯了。”蔡奢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在太子作保的情况下,有活路不走,走死路的! 宁纠大喊起来:“此人说谎!蔡侯所言才是实情!” 太子宁酉皱了皱眉,目露深沉,对宁王一礼:“不知道是否是儿臣的话,误导了这个庆。以至于他胡言乱语,攀咬旧主。儿臣请详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梨雪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你是不是认识我 宽阔的为政殿里, 义正言辞的发言, 让宁纾的耳朵振聋发聩。 太子哥哥在陷害她,在帮宁纠说瞎话, 在打击梁樾姐弟对军队的伸手。 这一认知, 还是令她有些难受。 披着阉人庆的皮,站在父兄面前, 不能相认,已经很惨了, 还要被亲哥哥陷害, 一股委屈油然而生。 她记得生前这次首功就是梁樾,当初还以为有什么阴谋诡计、暗箱操作。这回成了阉人庆,倒是肯定以及确定,首功是梁樾没错。 只是当初, 她听太子妇嫂嫂的只言片语, 并不晓得中间有这样的波折,也不知道后来又是怎样度过的, 但是既然结果在, 那么说出真相, 相信梁樾会处理就可以了! “我没有胡言乱语。”宁纾不再看太子哥哥, 依照庆的残存记忆, 一指蔡奢:“我与蔡侯被俘的时候,一同被俘虏的还有蔡国的宗室并许多近臣。究竟是何人胡言乱语,不妨详查。” 此言一出,宁纠目不转睛地看向殿中跪着的阉人庆, 只见他虽是一身脏污尘土,也难掩容色艳丽,要不是上身□□,几乎是人都会当他是好女。美人无根……美人也没有脑子,可惜了。 而此刻,宁纾的指尖戳上蔡奢面孔的方向,却见他眼底露出诡异的笑意。 不对劲! “王上!,阿樾确确实实是首功之人,有人证在此,还要被污蔑,真是太欺负人了!”梁姬嗲声嗲气的声音,很是甜腻烦人,却令宁纾发毛的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噗嗤”,果然,宁纠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夫人,”他不怀好意地侧了侧头:“此人不过是个佞幸出身的娈童,他的话也配做证据?” 被宁纠指桑骂槐,梁姬顿时拉了脸,还未等发作,便听太子宁酉补充说:“夫人有所不知,方才蔡国宗室并一干近臣均作证公子纠才是首功之人。供词画押,已呈报父王。只剩下这’主将”阉人庆尚未查证。” 听到这里,宁纾便听蔡奢喝道:“大王面前,证据确凿,你还不说真话吗?!难不成我们所有人都胡言乱语?!” 怎么会这样?! 供词画押?什么时候的事? 若说蔡国宗室那群人,听蔡奢的。那么那些近臣呢?那么多人,居然一夜之间都签字画押了!怎么这么快? 宁纠之前还威胁蔡奢索要阉人庆,等一回都城就变成与梁樾姐弟抢首功了,怎么转变也这么快? 她忽地看向站在父王身边的太子哥哥,只见阳光穿透过窗棂,光柱投射在他的身上,浮尘在光柱里沉沉浮浮。 是他吗? 太子哥哥很是聪慧,她以前总听母后夸奖他,听嫂嫂崇拜他,只当她们是王婆卖瓜。但是此时此刻,性命攸关之际,母后和嫂嫂的话突然浮上心头。 “大王,不如将此人上大刑,看看他背后之人,指使他污蔑重臣,究竟是何居心,是何等无耻!”宁纠盯着阉人庆,见他因意外而慌乱的神情,于是满意地从眼睛里露出嗜血的光芒,仿佛猛兽看见了受伤的羊羔。 不想这阉人庆只慌了一下,就转头看向梁樾,满脸全是信任和坚信不疑! ??? 宁纠简直觉得这个庆,可能真脑子不正常,这个梁樾自来了宁国后,就是个闷罐子,除了传说中躲在梁姬身后放冷箭外,从不与人当面冲突。难不成为了个阉人,胆敢对他和太子酉有什么意见? 宁纠暗自冷哼:这首功,他抢了就抢了,先不说谁是主帅的问题。单他一个梁国亡人,也配与他抢? 宁纾自进大殿以来,虽然看见了梁樾,却始终不敢与他对视,实在是,难为情。也真是奇怪了,上午在都城游街一圈练出的厚脸皮,居然在梁樾面前根本顶不住,一见他,她就扛不起阉人庆的皮。 不管这奇怪的心理是怎么来的。此刻宁纾盯着梁樾:出来说句话! 出来说句话!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热切,引得梁樾与她四目相对。 快出来说话啊! 宁纾示意。 可是那人的眼睛里全是淡漠、疏离,和审视。 宁纾突地有一种惶恐袭上心头,万一梁樾现在不站出来,怎么办?万一,他任由宁纠他们冤枉,再拨乱反正,让父王对他们姐弟内疚怎么办?那她现在岂不是危险了!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若是真失败了,她可就完蛋了!畜生道永世轮回! 不行,不能让他袖手旁观! 宁纾也顾不得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带来的羞涩了,一个劲冲梁樾挤眉弄眼:“梁侯,真相究竟如何,你说话啊。陛下收到那么多签字画押还提审我,为的就是维护军法公正。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要再不站出来自辩,就算以后真相水落石出,父王也不会对你维护宗室受委屈,而感到内疚了。 快说话,快救我! “你真是脑子坏了!”蔡奢看出来了,这个梁侯果然如他想的一般,不敢抵抗宁国宗室,空有打仗能力,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这样的事情,在列国多得是例子。这个贱人原本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各种狡诈如狐,黑心脏肺,怎么来了宁国就突然信什么公正起来。真是脑子坏了! 蔡奢此刻看着这个旧爱,简直是倍觉丢脸。这么个蠢货,自己居然任命他为主将!宁王、太子酉、宁纠他们怎么看他?如何证明,这个庆以前并不是这样?!蔡奢一时间百感交集。 果然大殿之上,无数道奇怪的目光交织在一块,混合着宁纠的古怪低笑,令蔡奢脸皮都红了。 “王上。” 出乎蔡奢意料,这个梁国子,竟然真被这小阉人给触动了,只见他跨步向前,行了一礼,如云水流动,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臣的确是俘虏蔡侯等人的首功之人。” 宁纾暗舒一口气,安全了! 蔡奢瞪大了眼睛——他居然敢当场打宁太子的脸!?打宗室的脸!谁给他的勇气?他不就是个亡国之人么?! 宁纠喈喈怪笑,将蔡奢从震惊出拉出。对!证据! “仅凭一阉宦之人的信口开河,梁侯就如此大言不惭,小人佩服。”蔡侯看了眼太子酉和公子纠,稳了稳心神,“我等一干几十人,都自认是公子纠所俘。梁侯抢军功的嘴脸令小国之人甚是吃惊。” “梁樾,你说是你俘获的蔡侯等人,证据呢?莫不是你看这小阉宦长得娇俏,想据为己有?”宁纠挑着眉。 “梁侯,”宁酉也出声:“此事朝野关注,可不能空口为凭。” 梁樾笑了笑,言道:“但凡俘虏,皆有刺印。” 这众所周知,抓了俘虏后,列国都是这么干的。 听到这话,蔡奢抬手看了看手臂上的刺印,与其他将领的俘虏身上所印,并无什么区别,均是军中士兵随手将所用兵器烧红了,烫在他们身上的。 宁纾也抬起手臂,上面的烫印,因为成型时间不长,还有黑色血痂覆盖,而庆的肌肤白嫩,格外显眼。她与蔡奢难得意见统一。当时那么混乱,士兵各拿武器,这种东西能说明什么? 梁樾一拱手,朗声道:“樾麾下士兵,不论军衔,爵禄,所使兵器上皆有同一标识。所以,请蔡奢与庆,将手臂上的血痂撕下,让大王一观。” 原来如此,所以梁樾可以不惧他人抢功,只待众人疤痕成型,再突然发难,一切水落石出!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宁国将领出征,早就防着别人坑害。 蔡奢一惊,看向公子纠,却见他也是没有想到的模样,不由汗水直下,看向太子酉,竟然只是云淡风轻! 太子酉什么意思? 他不管公子纠了?那自己该怎么办? 蔡奢没有动作,但是表情说明了一切。 而撕开血痂的宁纾,看着血肉模糊的烫印,却是眼前模糊了,这烫印的每一个笔划,高于肌肤上的凸显,都是无比熟悉,此刻一见如同刻在她心上一样。 她抬头看向梁樾。 那么久了,八年了,他还是念着她么? 她说这是平安符,他便用这个印记刻满全军的武器么? 八年前他为了被晋国荼毒的黔首,出使路上私逃,孤身入宁国,以求弭兵。如今出征前,将“平安符”刻满全军。 是他了。 虽然他长大了,变得轮廓更加棱角分明,看起来有些陌生,但是他还是那个有着古怪念头的少年。 只是,这不是平安符啊!是招桃花用的! 他没问过曲或者梁姬的用法吗? 宁纾看向被寺人捉住揭血痂,一个劲挣扎的蔡奢,嘴角有些僵……无语…… 血痂揭开,一切真相大白。 蔡奢颓唐萎地,任胳膊上的血顺着手臂流下。 宁纠看了眼太子宁酉,冲宁王大礼以拜:“臣辜负了王上。没能抵受首功的诱惑,被蔡奢等人的花言巧语给蛊惑了。求王上责罚!” 这是说所有一切,都是蔡奢干的,他不过是顺水推舟,没能拒绝诱惑! 蔡奢心中悲愤不已:“我一个亡国之人,如何能有这等胆量?!” 宁纠冷笑:“你昨日众目睽睽之下曾经向我行贿,要将这娈宠庆送来服侍我,让我放你母亲免行牵羊之礼。被我拒绝后,更是做下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讨好与我!说!你到底还有什么诉求?!还有什么妄念?!你如今难逃一死,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吗?!” 蔡奢因愤恨涨红的脸,渐渐平复,握紧了双拳,死死盯了盯站在一旁的宁纾。惊得宁纾下意识往梁樾退了一步。 蔡奢心里凉透,果然是狡诈如狐的小儿,竟然这么快就“慧眼识英雄”。这个梁樾不简单,经过此事,这小儿必定能得到梁侯的另眼相待,再次鸡犬升天也并非难事。 他忽地笑了,良禽择佳木而栖,是他执拗于旧日情爱,因爱生妒,做下蠢事,万劫不复。 “是的。一应罪过,蔡奢一人承担。宗室众人皆是为我蛊惑蒙蔽。求王上宽恕!” 宁纠松了口气,也对宁王言罪:“纠有罪,请大王责罚。” 梁姬想说什么,但是瞧见宁王脸色不愉,于是又咽了下去。 宁王最后直接下旨,斩杀蔡侯,流放蔡国宗室。褫夺公子纠人口八百户,转赐梁樾。 宁纾跟着梁樾走出宫门,心中既有雀跃又有酸涩,直把梁樾的背影看得快穿出个洞来。 “你是不是认识我?”梁樾上马前,突然问。 宁纾猛地卡壳,这个问题,她得想想才知道怎么编。她可没忘了,在这个人面前不能不带脑子说话。 “梁国太子之名,久仰。”她努力回想这具身体对梁樾的印象:“我亦是亡国之人,也曾为一国主将,对殿下抵御宁国三年不失寸土之事,深感佩服。” 不能被他发现自己曾经是孟季的事,否则会被当妖怪吧? 虽然一时不能让他说爱她,但是至少不能吓到他吧? 梁樾嗤鼻,不再理她。 宁纾倒也不以为忤。这个阉人庆是纯奸佞,靠卖色相上位,胡作非为,终于一个月就亡国了。与梁樾这样天命无法抵抗的失国相比,确实无可比之处。 到了梁质子府,宁王的赏赐跟封梁侯的旨意一起来了。 在众多人“恭贺梁侯”的呼声中,宁纾也觉得自己这次的任务虽然艰难,但是前途光明! 因为她知道梁樾还爱孟季! 只消帮他一起追忆孟季,就可以了!哈哈哈哈!宁纾越想越得意,在一众人的欢欢喜喜中,很是合群! 然而搬进梁侯府邸的第二天,她才发现,得意的太早了!md!这梁樾没有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梨雪梨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宝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诱惑 庆的弟弟喜耷拉着脑袋, 双眼无神地随手拨弄着桌几上的衣服饰品, 这是梁侯送来的,窗外偶有燕子嘀嘀咕咕, 跟门外游廊里不时经过的仆妇一样, 片刻不曾停留,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香腻腻的味道, 是宁纾这具身体庆冒出的冷汗,一阵风刮进来, 香味顿时一消。 就在这时, 一个人匆匆走了过来,敲了敲门,催促。 “你们收拾好没有?” 宁纾抬了抬眼皮,是侍从礼, 进侯府的时候见过, 她翻了个身继续躺着。 礼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还当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啊?这里是宁国。连蔡侯都被斩了!快点起来!君侯就要出门了!” “我阿兄有经国纬地之才,君侯怎可将他视作玩物, 随意赠予他人?!要知道君侯能得首功, 我阿兄是唯一一个给他作证的!岂能得到如此待遇?!”喜终是憋到内伤, 憋不住了。 “什么待遇?你二人不过战俘, 要什么待遇?还有你!若不是你阿兄为君侯作证, 君侯将你赏赐给他,你早就被送去封地挖水渠,怎有机会在此忿忿不平?!” 几句话说的喜哑口无言,礼越发得意, 再次恶声催促:“庆,还不快起来?!难道你想让君侯等你吗?” 宁纾直接卷了被子把自己头脸一裹,浑身又气又恐惧,那个梁樾竟然要将她送去给宁纠!! 他明知宁纠是什么样的人! 他明知她那天为他作证后,狠狠得罪了宁纠! 他居然为了缓和与宗室的关系,将她推了出去! 是,她是打断了他日后卖惨的计划。 是,她把太子哥哥混同宁纠抢功的事给半道制止了,以至于他们没有得到严惩。 但是,她确确实实,扛着压力为他做了证! 这人居然这么报复她!他究竟是不是人!? 难道作为阉人庆,她就该乖乖等死吗? 礼看劝不动,也懒得再劝,转脚回去找君侯复命。 走到君侯寝居之所,只见里外仆妇匆匆而过,礼一时不能进门得见,就站在门外候着,虽是屋檐下阴影处,阴凉非常,但是他心里却燥得慌,不时抬首望向内里,看有无人唤自己进去。 自征蔡回来后,君侯就很少说话,饮食也骤降,特别是献俘后带着这对阉人奸佞归家,更是当天一夜烛火未眠。礼素知君侯虽年少,但是曾主政一国,心境不是一般人能比,究竟那两个妖孽有什么过人之处,竟令君侯不能夜寐? 终于里头收拾停当,有传唤声来,礼赶紧进了去,一五一十把那对阉人兄弟俩的不知好歹给说了一遍。 “君侯,这两个人简直不知所谓。怪模样妖妖娆娆的另说,单他们对君侯不敬的态度,就该严惩。” 话音刚落,礼听到君侯吩咐,声音冰冷“将阉人庆带过来。” 礼喏喏,幸灾乐祸而去,梁樾走出寝室,缓步而行,迎面来的风没有拂去他心头的沉闷情绪,反倒搅得他再次回想起某个人,回想起尘封记忆中她的每一句话,她看向他的每一眼眸光。 明明,她已经死了那么久,为什么还要来缠着他?这些年,死了那么多人,王后、父王、季肥、平舆君,整个梁国都快死光了,为什么偏偏午夜梦回之时,她却是出现最多的? 明明,她从头到尾都是谎言,为什么自己想起和她一起的时光总是甜的、暖的?够了,这一切,不过是他年少无知才会被人俘获,浪费的感情还不够多吗? 明明,世上的人都不记得她了,连亲手杀死她的季武子都不记得她了,为什么他还总是停止不住地想起她……那些与她一起的画面,不断因为什么人什么事就会突然跳跃出来……甚至在他最难熬、最痛苦的亡国之夜,都在向他提出死亡的诱惑…… 明明,这次他觉得自己已经忘记她了。心底一点都没有她了,可是突然出现的阉人庆,那个可笑的奸佞,居然有着和她一样的一颦一笑,轻易冲垮了他筑起的遗忘城墙。那一天,他鬼使神差地问他,“你是不是认识我”,那一晚,他整夜未眠,记忆里遗落的画面全部涌现,反反复复,一遍一遍撕扯他的内心,他努力转移注意力,可还是像被下了蛊一般,根本停不下来…… 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他被孟季迷惑的太深,以至于总是无意识地寻找与她有关联的人、物?所以这些年,他久久不能放过自己,所以那个阉人庆轻易地挑起了他的心涟? 可是那个阉人,分明眉眼、长相,甚至性别都与她迥异,究竟是怎么做到令他仿佛看见了她的?是神情!是动作!是行动间的姿势,全是一模一样! 究竟是世间真有如此怪诞的巧合,还是其中有什么别有用心的阴谋? 梁樾的心仿佛被神人抚慰,又仿佛被厉鬼撕扯…… 他做不到见到那个阉人时心如止水,也做不到任由他在府里不去见他。甚至他有想过,这个阉人当初迷惑蔡侯奢,是否那蔡侯奢的心境之初也与自己一般? ……他想见他,如潮水灌入钱塘的失控想念…… “君侯,小人将庆带来了。”礼的声音打断了梁樾的纷乱心绪,却更加拨乱了他的心弦。 “让他入我车舆。”梁樾淡淡道。 宁纾被礼推搡着,进了车厢,差点跟梁樾撞上,堪堪在他面前几指距离的地方才停下冲力。把住车壁。还未等她惊魂定下,便听梁樾说: “你可认识孟季?” 噗—— 宁纾简直要喷血了。这么刺激?见面不过几次,就开始聊感情史? 她不由得摸了摸庆的脸,手掌之下,水嫩腻滑,如果不是在梁樾面前,简直忍不住想继续摸下去,手感真好啊。 见梁樾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宁纾赶紧放下手,她这样是不是像个变态?! “不认识,如果君侯想说。我愿意聆听。”宁纾的唇角努力勾起温和的弧度,竭力把此次出行的目的按下,先听他怎么说。 梁樾移过眼,他一颗灼热烦躁的心,瞬间像是被冰雪覆盖,这个人哪里像她?那一摸脸的油腻,谄媚笑容的猥琐,简直不堪入目!孟季就算是刻意接近他,诱惑他,也是一副清纯造作的欲拒还迎。既然不像,可偏生他的心却没有得到释放,反倒因为这样的认知,空落落的陷入了无边无尽的虚空,真是够了! “出去。” 阉人庆却是面皮一紧,伏地行了一礼,抬起头来,却是目光愤然:“君侯为何要把小人送予公子纠?旁人都说君侯是为了缓和与宗室的关系,可是小人不信。君侯若是想和宗室好生相处,何必设下战俘烙印的陷阱让他们跳?小人苦思冥想,只知道这一趟出去了,必死无疑。杀了我容易得很,君侯还费这么多心做什么?” 礼等一干侍从跟着车舆,缓缓而行,眼看着这阉人庆进了君侯的车舆,好一会没出来,礼有些看不懂了。这个阉人庆天生一副妖媚样,是祸害了蔡侯的背主之人,侯府如何都不能留下他。此刻还违抗了君侯的命令,不愿被送人,简直是自寻死路。 “唰”车门打开,阉人庆艳丽脸庞上全是愤懑,跳了下来。 礼趁机往车舆里用余光扫了一眼,却见君侯的目光正盯着车门处,眼神幽暗不明,吓了一跳,赶紧低头,半天心脏还砰砰乱跳,一直行到宁王宫,他才忽地想到,君侯那一眼瞧的是阉人庆的背影,并没有看到他偷窥,这才放下心来。 既到了宁王宫,梁樾一行人下马下车,步行。礼眼看着那阉人庆一副心不在焉,却丝毫没有乱走走错的失误,想来他再不情愿被送人,也好生学过宁宫的礼节和路线,这是认命了,是个可怜人。 今夜筵席,是此次攻蔡的庆功宴,不仅有功将士会参加,就是宁王室的王子公主也会一并出席。 入宫后,梁侯府的其他仆从不再跟进,明显这阉人庆也不想进,但是梁樾点了他,跟自己进去服侍的时候,莫名有些奇怪的乐意。 这种乐意在行了几步之后,就更加明显。日头将暮,红彤彤的微凉阳光,从背后将二人的影子拉得狭长,在地上上挤在一处,好二人并肩而行。梁樾皱了眉,走得越发快了,身后那人咚咚咚小跑地跟上,难听刺耳。 庆功宴在宁王室到齐,由宁王先行贺皇天后土祖宗庇佑开始。 待歌舞齐上,觥筹交错,酒意酣正,宁纾扫了一眼王室那群坐席。 太子哥哥与嫂嫂都来了,几位王子也一个不缺。倒是公主来的不多,没有她。宁纾蓦地想起来了,自从父王专宠梁姬,母后与他发生过几次争执,就去了上林别宫居住,她也跟着过去了,不在宫里。 忽地一个阴测测的恶心目光扫了过来,宁纾转头一瞧,果然是宁纠。她不由矮了身子,往梁樾身后躲了一躲,可是这躲得一时也没用。过了一阵,见太子妇嫂嫂出了殿,想来是去散散酒意,她想了想,跟梁樾说了声人有三急,也跟了出去。 宁宫还是她幼年的旧日景象,没有后来梁樾的乌七八糟“改造”,全然是宁王室长年累月的中原审美,讲究建筑雄浑,花木规整,一览无余,防刺客防火,极为管用。 太子妇嫂嫂带着几个宫婢在殿外的湖边凭栏,时不时温柔说些什么,宁纾听不到,但是光这幅画面就令她心醉,她不知道她跟太子哥哥出逃后,在娘家小住的嫂嫂后来怎么样了,她晃了晃头,把杂七杂八的想法压住,总之,她此刻要待在梁樾身边,把握机会完成任务,等回到原身,就一定会有把嫂嫂接回宫中的时候! 她盯了盯嫂嫂,然后开始嘤嘤哭泣,果然,这个空旷的地方,瞬间吸引了她们的注意。一个宫婢走了过来,喝止她:“你是哪来的婢子?女扮男装鬼鬼祟祟,哭什么?” 女扮男装…… 宁纾一头黑线,虽然跟想象中有些区别,但嫂嫂果然善良温柔,她边哭边说,口齿清晰:“小人是梁侯府的仆人,因为长得好看,遭了府内人的嫉恨。梁侯嫌我麻烦,今日带我进宫来,就是要将我献给太子殿下!呜呜……” 宫婢面色瞬间僵硬,转身小跑去禀报。宁纾边哭,边用余光打量那宫婢与嫂嫂的对话,果见嫂嫂一脸凝重,目光复杂地看向她,的脸。 这张脸是真好看,宁纾很是深刻地在宴席上发现了,除了个别知道内情又对南风无意的,其余全场不论男女老少,都时不时盯她几眼。 不多会,那宫婢又来,黑着脸,把宁纾带去见了太子妇,被提示眼前人的身份后,宁纾“诚惶诚恐”给太子妇见礼。 “你不愿离开梁侯?”太子妇嫂嫂温和地问。 宁纾狂点头:“是的。小人心慕梁侯久矣,死都不愿意和他分开!求太子妇成全。” 太子妇嫂嫂温柔道:“这个好办。”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感情线了。之前剧情线走得头秃~ 第34章 蔡侯三宝 得了太子妇嫂嫂的允诺, 宁纾心头大石一松, 赶紧拿出感激涕零拜谢。 瞧见这小美人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太子妇伯姜也是心情略略宽松, 虽说梁姬姐弟与太子是敌我两方, 但是面对这样爱慕梁侯的少女,伯姜倒也不由有些殷羡梁樾。 “起来吧。”伯姜温和道, 继而话锋一转,严厉起来:“世上妇人如浮萍的数不胜数, 为母家逼迫, 为母国遣送,为权势和荣华的,不管何种原因,进了男子的家里, 最后都会为他争斗得腥风血雨, 无一例外。此次,我既受了你的求告, 会帮你一次, 但是, 如果以后你再出现在太子附近, 就别怪我手段狠辣了。” 宁纾自然是赌咒发誓:“小人感激太子妇恩德。回去后一定不会让梁侯再赶小人走了。太子妇放心。” 太子妇嫂嫂虽然对待夫君和小姑子温柔, 但是在宁宫中并非是没有两把刷子的。就太子哥哥与宁纠那些色鬼混在一起,没少收些姬妾,但是这些姬妾大多没能近太子哥哥的身前来。所以,宁纾才决定向她求助。 别了嫂嫂, 宁纾磨磨蹭蹭回了筵席,大殿之上已经醉熏了泰半。有色迷心窍的人仗酒意,“误”把她当了自家带来的姬妾,趁乱要搂了她去。吓得宁纾连蹦带跳,蹿向梁樾方向。 这一蹿,倒是倒霉的不知道踩了哪个醉鬼扔的酒杯,重心不稳,滑了一脚,整个人直接砸到了梁樾身上。 待她堪堪稳住身形,才发现自己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她呆了呆,按梁樾此刻这么厌恶她的态度,估计…… 她刚想松开他,站起来,却对上一双透着迷离酒意的透彻碧潭般的双眸,里头有些意味不明却很是熟悉的光,她作为孟季的时候看到过几次。宁纾当即心底一慌,砰砰砰的心跳声炸开了耳朵。因为离得极近,她的气息也被他呼吸中的甜酒气息紊乱了。 宁纾唰地松开手,起身,然而几乎瞬间,一双灼热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令她不能动作。靠在一起的躯体传来温热,却更加坚硬宽阔,似乎能把她整个人压倒,这是梁樾,这是长大了的梁樾,而她此刻的身体依旧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诡异的男性的压迫感认知,令宁纾脸上腾得烧了起来,脑海中与梁樾曾经的亲吻、拥抱的感觉如潮起云涌。 然而,梁樾却嗤鼻一笑,松开了她,眸中那种令人害怕的光,消失转冷。 脸上的烧红,一时半会褪不了,宁纾赶紧低头掩饰尴尬,摸了酒壶,要给梁樾添酒。 “以色惑人之徒。”宁纾听到他凉薄的声音。 ??? 宁纾简直要惊呆了! 这人长大了,反倒不如以前坦荡。明明是他对她起了□□,是他伸手抓了她,居然还倒打一耙!? 简直了! 想到此处,宁纾突然反应过来,她现在不是女的,是个男的,不对,是个阉人,他,他,他居然对阉人庆起了□□?!! 我的妈! 这变态了…… 宁纾看向他,脸色顿时煞白。 以前做孟季的时候就被他在淄台吓到过,她还只当他是小变态,此刻他竟然……男女不忌了……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越来越变态了? 亏她在宁都外,见他第一眼,还因为他长好看了,有过片刻的目眩神迷! 不过既然对阉人庆有了那种欲望,凭借做孟季时的了解,这个梁樾说过什么有一次想两次,一次比一次想深入的这种话,那么干嘛还要把她送人? 莫非? 她做宁纾时候偶尔听了一次宁纠的醉酒污话,说有些男人喜好看别人玩弄自己的姬妾,比自己亲自……更加兴奋。 想到这里,宁纾看向梁樾的眼神都变了…… 本就因为阉人庆出现,引发内心对旧事波澜起伏,方才被他突然的一扑,恍然间,那种熟悉的矫揉造作之态,令梁樾更加被酒精迷醉,一张娇憨的少女脸庞覆盖了阉人庆艳丽的面孔,使得他一时失态。 生理上的反应再一次因为那个人,令他羞耻。这是个卖色媚上佞幸的阉人,脏污得令人作呕!他方才居然差点想将他揽进怀中,想触碰…… 简直是疯了! 疯了! 察觉到这个小阉人,被如此辱骂都毫不在意,反倒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看,试图继续勾引他,梁樾简直想戳瞎这双眼:“你这只配在床榻上服侍的货色,居然也能被任命为一国主将。蔡侯奢真是可笑至极。” 听了这话,宁纾煞白的脸,再次腾地烧了起来,她错了,这人哪里不坦荡了,分明是比以前还要粗暴直白! 两人各自对对方心情复杂,一时不再说话,倒是太子宁酉端了酒杯,温温润润走了过来,先是冲梁樾举杯示意,待二人饮下,倒也不提之前抢功之事,反倒转身向宁王一礼。 “父王,传闻蔡侯有三宝,尽归我国。如今梁侯带此美人赴宴,儿臣请父王将其余二宝,一同展现,以彰战士军功,以促后进子弟更加奋进。” 此话一落,大殿之上嗡嗡声顿起。 “原来这美人,是蔡侯所有。” “我听说蔡侯奢得一美人,三年未上国早朝。今日一见,果然情有可原。”有人目露淫靡。 “莫非你也?”另一人凑过来。 那人反问:“哈哈,难道你不想?” 有不忿忿不平的:“难怪梁侯得了三宝,只呈给大王其二,自己独占美人!” 旁边的人赶紧酸溜溜地解释:“年轻人血气方刚,也很是平常。再者送给大王,岂不是分了他姐姐的宠?” 上了年纪的官员斥责道:“呵,这不就是褒姒妲己之流的祸水么?!该杀了她!” “你这自己身子不行了,就想杀美人,也太过霸道!” “……” “……” 梁樾耳中充斥着各种污言秽语,越发对自己方才对阉人庆的迷惑定义为,被此人□□了。而此刻太子妇伯姜也是出乎意料,虽然自入了大殿,她就为世间竟有如此美人给震住了,但是作为一个女子,仅此而已,甚至她还找到了这个美人的很多瑕疵,比如胸部太平……可是没料到不仅太子为她亲自找梁侯麻烦,甚至满大殿的男子都为她如痴如狂!这是从未有过的场面,当年攻克梁国后,梁姬的美貌也曾引起过轰动,但也不像此刻…… 宁王被太子所言激起了雅兴,倒也不忤,命人呈上了其余二宝,分别是世间罕见的剔透玉璧和汗血宝马。 宁纾只记得当年自己陪母后去上林别宫,根本没有瞧上这稀奇,此刻大开眼界。 宝物既上,宁王本就因为长年酒色过渡,体力不支,携梁姬离开。而因为宁王离开,众臣也纷纷离场,本有为美人徘徊不去的,也因为太子宁酉的行为,而遗憾而去。 宁纾这才发现,梁樾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她也不敢乱走,生怕真被他给丢了,赶紧沿着原路找他。一路上,她隐约觉得有人跟着他,偶一回头,发现是个寺人,想来是太子妇伯姜派来的,倒也没计较。 忽地,一个人从阴暗出拦住她,将她抓在怀里,酒气混着胭脂的浑浊味道令她差点憋过去。 宁纾汗毛炸起,是公子纠! 梁樾呢?! 不会就这么把她给送了吧?! 夜色合拢,今夜无星无月,黑洞洞的天地像是能吞没一切,梁樾缓步步出宁王宫,晚风吹走了他身上的最后一点酒气,却越发使得身体清冷僵硬。 “君侯。”侍从礼等人匆匆迎了上来。 一瞧见君侯一个人出现,礼心下了然,那个亡国妖孽,终于没了,君侯不会再像这几日这样心烦了,只是君侯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这样的君侯,别说礼了,就是季武子、梁夫人在,也不敢与他说什么。众多仆从就此默默无言,静候君侯上车。 谁知君侯并没有即刻上去,反而转了身,盯着宁宫门,驻足出神。 夜晚的风着实太冷,连君侯的唇都被冻得有些发紫,礼忍不住出声:“君侯?” 梁樾不自然地回了神,忽然觉得自己很是矫情,都不像他了,他领这个阉人赴庆功宴,为的就是他蔡侯三宝的身份,必然人人争奇,而如此气氛,那宁纠得见必定再次势在必得。他的一条贱命,换来梁姬去找宁王给太子一党上上眼药,足够。既然决定扔掉他,不脏手地扔掉他,他又在这里等什么? “走吧。”他起身登车。 却听夜风呼呼中,一个上气不接下气,却异常气愤洪亮的声音:“等等我!” 梁樾蓦地回头,只见不该出现的人,此刻自光明的宁宫,由远及近而来,四拢天地的暗夜,被这个人戳出了一个洞! 他不由愣了下。 身边的仆从也被激起了一阵惊呼。 “是庆啊……”有人忍不住小声说。 “竟然回来了……”是礼不自觉的呢喃。 只见阉人庆鼓着一张艳丽的脸,喘着粗气:“君侯怎可以丢下我?” 梁樾冷着脸,钻进车厢,拉下车帘,将他关在外面。但是莫名的,方才一直绷着的感觉,竟然消失了。 车夫一甩马鞭,车轮辚辚作响,却因为四下太过寂静,传来仆从的话。 “庆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良禽择佳木而栖。” “……公子纠是觉得你不够美吧?” “可能这世上,只有梁侯不觉得我美……”阉人庆的声音带着失落。 梁樾听不下去了,敲了敲车壁,让他们闭嘴,这个阉人庆运气得回来了,竟然还不知道收敛,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诱惑他! 他听蔡地的人提起过,这个以色惑人的脏污之人,在蔡侯奢之前跟过不少男人,竟然都这步田地了,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引诱他?!蔡侯三宝,蔡侯曾载他宝马夜游,共赏白壁,羊脂肌肤,美人香汗,宝马血流……不堪入目!厚颜无耻!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迟哈~~明天会注意!早上8:00前一定更新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梨雪梨 2个;反复输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桃宝儿 8瓶;37120814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生人活人 回到侯府, 宁纾哼哼唧唧地热水泡脚, 听喜对她出门一天的各种担忧和害怕。这时,礼又出现了, 还是一张臭脸, 扔来一堆衣服饰品。 “君侯吩咐你穿这个去见他。” “谢君侯!”喜乐滋滋地接了过来,递于宁纾看:“阿兄此次有惊无险, 不仅没被送人,还得了赏赐, 是不是已经博得君侯赏识了?” 宁纾也觉得奇怪。明明梁樾在宴席上辱骂了她, 还把她丢给了宁纠,她好不容易逃出来,他看样子也不高兴,干嘛送东西?真是太奇怪了。 她就手拎起衣服, 见是一套绣着鹿纹、拖着长长燕尾的三层红色深衣, 似乎……好像……不对劲? “阿兄!梁侯竟然用女人衣服侮辱你!” 喜怒发冲冠,鼻子都气歪了。 ……梁樾送女人衣服给一个阉人做什么? 宁纾疑惑不解片刻后, 忽然一个念头, 唰地冲进脑子, 只把她冲得面皮通红。 她今天在宴席上, 摔到他身上, 他不仅没有责怪,反倒抓住她,传来的压迫感和眼神,至今想来令人心慌。 看了看天色——很黑。 看了看衣服——很妖。 ……不会这么变态吧? “哎!你快些穿!君侯在等你!”礼不耐烦地催促。 宁纾咽了下口水:“礼, 咱们侯府,这些年,有没有什么姬妾美人的?”按照梁樾这幅对那啥需求很强的样子,即便一辈子不娶妻,也会有姬妾吧? “你一个阉人问姬妾美人做什……”话没说完,礼的脸色古怪起来,打量着阉人庆的眼神也不对了,不会……吧?君侯确实没有过姬妾,对娶妻也不上心……不会吧?不会吧?! 刚入夜时,还刮的冷风,此刻倒是渐渐暖柔起来,像是春天真要来了,泥腥味都能隐约闻到,突然一个雨点打在地上,湿了一片,接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打在屋顶、树木、花槛,还有新封的梁侯,他的心上。 一算日子,居然又快到仲春了,雨水渐渐丰沛起来,梁地的人口出息,今年不知道会不会丰产,梁樾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回过神才发现站在窗前,以至于衣衫有些湿糯了,他也不叫人,自行脱了外袍,还没换好,便听门外侍从礼的声音传来:“君侯,庆来了。” 宁纾站在门外,没穿那些女人衣服,倒不是存了性别之见,毕竟她本尊是个女的,而是着实害怕这梁樾变态了……这雨下的很突然,她和侍从礼二人虽然跑得快,但也稍稍捎了些雨水,脸皮痒痒的,配合着毛毛的心理,还挺和衬,她想。 礼冲她使了眼色,催促:“快进去!” 宁纾被这一声给拉回了神,怔了一下:“你不进去么?” 礼坚定摇摇头。 宁纾鼓了股勇气,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里头挑着的灯很亮,很多,照得房间里如同白昼,而令她惴惴不安的梁樾只着里衣,站在那里,对着灯擦他的剑,剑身雪亮。 她心头一慌,里衣什么意思?擦剑什么意思? 结合宁宫筵席上,他说的她只配在床榻上服侍人,接着回来又送她女人衣服,大半夜孤男寡女、男吧,如果他真对她,不对,对阉人庆有意思,她该怎么办?从了?还是不从? 选择完成任务还是自尊?就不能自尊地完成任务吗?宁纾快哭了…… 梁樾见他自进来之后,魂不守舍,脸上变幻莫测,连行礼都忘了,只盯着自己猛看,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脱了糯湿的外袍,只着里衣,这个阉人竟然不知低眉敛目,反倒明目张胆地把眼珠子黏在他身上了! “衣服,你怎么没穿?”梁樾的话慢条斯理,但是语气却是问罪。 此言一出,宁纾惊呆了,没穿衣服,她还想问他呢,继而看他脸色,顿时想起是在说那些女人衣服。 为什么没穿?当然是太变态了! 宁纾心里都快叫破嗓子了,你要真变态就承认吧,干嘛非要人家穿女装?你究竟还要挣扎到何时? 她终是叹了口气,硬了硬头皮:“小人以为,小人和君侯相识不过几日,这、有些太快了……”越说越尴尬,越说声音越小。 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少年,低着头红着脸,眼神飘忽,梁樾一时莫名,接着明白了,瞬间脸一黑,沉得快滴出水来。 见梁樾不说话,宁纾不自觉有些发抖,尤其是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她声音都有些抖了:“小人其实,从前是有过些荒唐事,小人其实,也想过娶妻生子……不想以后继续荒唐下去……若是君侯有意,小人也可以……不过蔡侯刚薨,请君侯容我稍缓些时候,可、可以吗?”宁纾感觉心脏都快抖起来了,才把意思表达完,她不信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梁樾还那么禽兽。 可是,事与愿违,她说完话就发现,梁樾的脸彻底黑了,吓得她赶紧低头。 “我曾在宁宫外问过你,是不是认识我。”梁樾的声音如同冷雨刷过剑刃,“也问过你是否认识孟季。” 宁纾浑身一寒,什、什么意思? 梁樾起身,拖着剑,缓步走近、走进,剑尖在地上划出“嗞……”的声音 “你与喜是八年前才出现在蔡地的,之前呢?你在哪里?”梁樾的眼睛直戳她的,仿佛洞若观火,又似飘俘茫然。 宁纾心里慌了一下,她不知道梁樾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在山地野林。” 梁樾笑了笑,眼底带了一丝了然,一丝果然如此,他究竟在想什么,若是投胎轮回,那个人应该只有八岁,如何会是个少年?他又何必多此一问? “我不知道,为何看到你就会想起一个人,但是这种感觉非常糟糕,糟糕到我想杀了你。”梁樾面无表情。 宁纾却一抬头撞进他的眼底,瞧见了一闪而过的戾气,还不等她反应,便听梁樾说:“不论你的相似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不想死,就离开,别再出现!” 只见亮如白昼的灯火下,梁樾铁青的脸、横生戾气的眼眸、持着剑的紧绷手臂、坚定冰冷的话语,无一不在证明,他说真的!他现在就想杀了她!这幅画面,曾是她的噩梦,她第一次真正认识梁樾便是在父王的葬礼上,他大肆屠杀反抗他的宁王室力量,也是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姿势! 宁纾的脸瞬间煞,转头就跑,顾不得外头雨下的正烈,仿佛见了鬼一样,落荒而逃…… 候在廊下的侍从礼,眼瞧着这个阉人庆不顾礼节,不管不顾跑进雨里,一点礼仪都不懂,他喊了他好几声都没用,疯了么?! 这夜色笼络四合的天地间,君侯所处的寝室明亮如星,仿佛是这冷雨夜中唯一的温暖,这阉人庆却似逃出地域般,似有无数鬼怪在后面追他一样。 看着那小阉人逃也似的跑出去,梁樾的内心却似被鬼怪啃食,这一室的空间仿佛是厉鬼所在的幽篁,而他不过是一具空有人皮的骷髅。他究竟在奢望什么?生人、活人,所有的一切过往全部埋葬在大梁亡国的那个夜晚。 当宁军围攻梁宫,走脱不得之下,瘫痪多年的父王饮下鸩酒殉国,临终前问他:“当年为何想做太子?” 父王只想他平安快活一生。梁樾平静回答:“为了给母亲报仇,为了不仰人鼻息而活。” 父王弯了弯唇角,目光却是凉薄起来:“你是在恨我,你觉得你能做的比我好。” 梁樾不说话,默认了,又似乎面对此刻亡国的境遇,无法说什么。 这句话说完,父王便薨了。梁樾浑浑噩噩地在混乱的梁宫,满是烧杀的乱兵和逃命的寺人宫婢中穿行,不知前路,不知来路,血水溶化不了漫天的大雪,反倒凝结一处,冻成了冰。这么暖的南方,这年也这么冷。 待他回过神,发现,他走到的宫殿,并非是日日去的淄台,反倒是泮宫。整个宫殿除了死人,只有火舌舔舐着一切,将它们全部吞剥入腹。 静静凝望了一会红光中即将化为灰烬的泮宫,梁樾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这一切原本就不是他的,太子之位不是,父王不是,大臣不是、整座梁王宫也不是,他不过是短暂地窃取了一段时间,接着又被人抢走了而已,他的偷窃行为很是可笑、很是白费力气,可纵是如此,梁樾仔细想了,再来一次的话,若是再来一次,他也会选择这么做。同样,再来一次,他也愿意被孟季骗,愿意去相信她,只喜欢他一个人,只属于他一个人。 梁樾怔怔望着泮宫前的湖水,想起小时候眼看着母亲离宫,姐姐梁姬死死抱住他,告诉他,只有她走了,他才会被大家喜欢。母亲走时哭得撕心裂肺,喊着他的名字,他每每惊梦总会梦见,可是当他再次见到她时,他为她承担鞭刑死里逃生时,她却为了另一个刚出生孩子的死去而骂他心狠手辣。此后他再也不再梦见那个哭着喊他名字的母亲了。 他什么都没有,也不再求而不得,父王问他为何要做梁太子,说他恨他,不是的,是他为了一个人的谎言,心生魔障,日夜折磨,不想此生就此茕茕孑立,不想毕生是个可怜的笑话。他得到了一切,哪怕只是得到谎言,但是他宁愿不要戳破它,他宁愿夜夜惊梦梦见那个人抓着他的衣襟,要他爱她。 八年了,全世界用三个月忘了她后,他拥有了她八年……可自那个阉人庆来了之后,他再也梦不见她了…… 一夜春眠,落雨生花,露水取代寒霜也不过一夜,梁樾静静醒来,一夜无梦。 侍从礼匆匆赶来向君侯禀报:“阉人庆带着喜,私逃出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但是补齐了 第36章 取信 天亮了, 喜终于等到雨停, 他粉团一般的脸仍旧皱着,没有半分松快, 实际上自从昨夜追着阿兄跑出梁侯府的时候, 他就开始胃也疼,头也疼, 呼吸更是费尽,这种痛感与当初被宁军押来都城的时候一模一样, 喜捏了捏汗湿的手心, 知道自己这是害怕。 “阿、阿兄?”他试探地喊了一声,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一夜了,阿兄仿佛见了鬼一般地从梁侯寝居跑出来之后, 就一直这样心事重重, 神魂不附。 无边无际的恐慌击中了喜,他无法想像阿兄昨夜遭遇了什么, 前途未知的将来更加令他心慌意乱、惊恐无措:“阿兄!”他大喊:“你说句话啊!” 自小与阿兄一块长大, 哪怕一路崎岖他都不曾担心过, 只要跟着阿兄, 有他安排一切, 什么都不用担心,可是从蔡侯奢第一次透露出要把阿兄送人开始,喜就发现哪里不一样了,这种发现令他悄悄开始担心自己与阿兄的未来, 他是不是长大了? 被这一声惊慌的呼唤惊回神,宁纾的目光在喜一团孩子气的脸上略略转了一下,声音尽量放平和:“喜,待会去市坊,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去买粮。等三个月后全抛了,买丝。” 喜轻舒一口气,接着惊喜:“阿兄,咱们这是要行商吗?只是如今春耕刚开始,粮食可不便宜,不过就算畈丝,晋国的丝行销天下,与其在宁都买,不如去晋国?” 宁纾摇摇头:“要打仗了,半个月之内,粮价必涨!” 喜大吃一惊:“打、打仗?谁和谁?”作为亡国之人,喜真是被打仗吓怕了。 “和晋国。”不过三个字,宁纾却感到自己喉头发涩,好似说了很多很多话后的疲乏。 昨夜被梁樾的杀意一吓,她忽地记起,她与太子哥哥逃往晋国的一幕幕可怕的景象,那个时候,与晋成表哥的婚约是她和太子哥哥复国的唯一希望。 而她与晋成表哥迟迟未能成亲的原因是——父王从头至尾,都不曾对这桩婚事认真过,彼时允婚不过是一言既出,或者说是为了要迷惑晋国,因为父王的野心,根本就不是吞并梁、蔡这等周边小国能够满足的,父王这些年往天子处供奉了诸多丝物,又在宁国以穿丝为贵,使得晋国废了大量农田改种桑木,反倒从宁国进口粮食越来越多。今年发生了一件大事,会令父王提前收网,全国禁晋丝、禁对外出售粮食。 晋宁梁国大战自此开启,互为敌国,她和晋成表哥婚事无限搁置,母后也因为晋国公主的身份与父王决裂,太子哥哥……也开始了他此生的灰暗。 如今这一切尚未发生,关键人物梁樾还未动手…… “阿兄要去办一件很危险的事。你以后自己一个人生活,要记住阿兄的话,先买粮食再买丝。” 喜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再次被提起,慌慌乱乱仿若被洪水冲走,全然无助,他抓住阿兄:“我们不是一起行商吗?阿兄不要扔下我!我跟你一起去,什么危险我都不怕!”说到最后,全然是哭腔了。 喜这个半大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任宁纾怎么哄都没用,她只得亲自带着他去市坊买丝,这才使他笑逐颜开:“阿兄,我们从未分开过,你知道我很听话的。” 宁纾当然知道喜极为听庆的话,这具身体的残存记忆都有,庆为了上位,委身蔡国权贵时,不过几岁大的喜听话地站在权贵院落,一夜不曾离开、不曾阖眼地,等他的阿兄出来。 暗暗叹了口气,宁纾按照自己旧日的记忆,带着喜走进个地形复杂的坊市,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换了粮食,她吩咐喜看着伙计抬搬粮食,以仿偷奸耍滑。 “掌柜的方才算的似乎不太对,我去找他。你看好这些!别少了!”说着宁纾转身钻进坊市。 喜想追上阿兄,可是这粮食……他点点头,可是随着阿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流攒动的坊市,喜的心开始忽上忽下,浑身冷汗直冒,肠胃和头都疼了起来,他张张嘴:“阿兄!”小声。 “阿兄!“大声。 “阿兄!!——”哭声。 没有任何回应…… 喜在宁都的坊市,嚎啕大哭。 远远听到喜哭声的宁纾,也是一阵难过,虽然她不是庆,但是喜对她的依赖和维护,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作为宁国的嫡公主,自小肆意骄纵,从不曾体会过什么是手足间的相依为命,即便是跟太子哥哥出逃晋国,也没有过,反倒因为连遭危险时的糟糕表现,即便身负婚约也几次险遭抛弃。 酸胀酸胀的感觉,灌满了宁纾的胸口,她抚了几次都不能消下去,干脆大步逃也似地跑出坊市,一路跑到太子哥哥在宫外的的府邸附近才因为紧张,屏蔽了脑海中喜的哭声。 宁太子酉今日自为政殿出来,就一直沉着脸,连一直亲近的车右都不敢主动搭话,只老实驾车,前呼后拥的仆从将道路上的闲杂人等隔开,却令大殿上的一幕幕反复地在他大脑中回放。 “晋国受旱,派使者来借粮?”父王脸上满是讽刺:“寡人还以为他来是专门贺我攻灭蔡国的。太子以为可借否?” 宁酉知道该说否,可是十年前宁国大旱,他作为使者亲自往晋国找外公借粮,当初的情谊犹在,与晋国王室的诸多表兄弟的交往也极为真诚,叫他如何说否? “刚刚开春,现在说旱有些早。”宁酉艰涩出声:“不若在等一等。” 父王嘲讽一笑,将梁姬的儿子抱过来逗弄:“太子所言有理,此事便由你跟晋使说吧。” 等一等,等多久?能赶上栽种最后一季谷子么?或许父王只是想把粮价再提高一点,好找回些在生丝上的钱财缺口。可是隐隐的,宁酉觉得不是那么简单,但是宁晋两国百年姻亲交好,虽偶有龌龊,但同舟共济的更多,使得他还是愿意相信,父王只是因为长年被晋国坑骗了太多生丝的钱而想拿捏一番。这个想法,晋使也是信的。 只是,宁酉仍旧是被父王的每一个嘲讽的眼神,每一个冰冷的眸光所摄,迟迟不能抛开那一丝恐慌。 忽然车停了,宁酉被打断思路,当即拉了脸:“何事?” 从人回报:“殿下,有个女子求见。” 女子?宁酉简直无语,当即要将这寺人并那名女子一并打杀了,但是转念一想,从前也有过不知死活的女子跑来求宠献媚,但自己的从人从未禀报过,甚至早在出现的瞬间就被侍卫给斩杀了,今日能够通过侍卫、从人报到他这里来,莫非…… “可是位天仙下凡的美人?”宁酉肯定道。 从人脸上一红。 宁酉一瞧,心下有数,只是不知道是何人送来的美人了。 果然待那女子被人引来过来,远远的就看到骨骼玲珑纤细,行动不浮不华,似有大家气度,非低门小户出身。莫非是哪家的女君?宁都何时来了这样的女君? 待人走近了,只见她乌发如云,雪肤红唇,明眸皓齿,皎如玉,明如月,尚未说话便似有无数情意绵绵引得你想与她诉说。 宁酉一怔之后,却是面色僵硬,脸色铁青——这分明是蔡侯奢的三宝之一阉人庆! 这人明明穿着一身男装,这些侍卫、侍从是眼瞎了吗? “梁侯命你来,有何事?”宁酉忍下恶心,对上梁樾那个白切黑的花招,得打起精神来。 宁纾不答,反问:“敢问殿下,府上可有位名叫喑的巫?” 宁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嘴角牵扯:“梁侯果然神通,竟连本殿府上一个伺候汤药的小人物都了若指掌。” 真的在太子哥哥这里,宁纾的心蹭地窜了上去,“敢问,这个喑是否还在府上?” 宁酉哼了一声:“怎么梁侯病了?到我这里来求医?” 宁纾的心被恐惧死死抓住,手心的冷汗全部冒出,胸腹之间似有无尽的火舌在舔舐:“听闻那日庆功筵席,大王提前离席后便延请了医者和巫祝。近几日,各家各府都奉献了巫医药材,敢问,这个喑还在府上么?” 宁酉眯上眼睛:“何意?” 因为这个人进宫后,很快就被父王抓了起来,以巫蛊之名五马分尸,之后梁樾便据此将太子哥哥以弑父弑君的罪名,押送去沥山□□,直到后来让使者带着父王遗命,命太子哥哥自刎。 “他还在府上吗?”宁纾急急地追问:“那个人,究竟是何人荐给殿下的?” 或许是面前这个小儿满目的焦虑和担忧,也或许是漂亮的人总是令人感到似曾相识,宁酉居然发现自己对他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正是这股熟悉感,让他下意识听进她的话:“尚未。” 还好。宁纾一直悬在空中的心瞬间砸落平底,激得浑身冷汗冒了一身。 “今晚会入宫侍奉。”宁酉补充:“梁侯为何遣你这么问?” “非是梁侯。”宁纾就地一拜:“是小人感怀太子妇筵席救命的恩德,特来拜谢。小人曾为蔡地上卿,虽是不学无术,但是对于占卜略通一二,那个喑不可送,不然恐有血光之灾。若是送,请殿下另选一人。” 宁酉目光沉沉:“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小人不说假话。”宁纾一脸真诚:“殿下曾在为政殿叫小人据实回答。小人往年能够取信蔡侯奢,如今取信梁侯樾,便是不作伪。” 取信梁樾就算了,但是阉人庆确确实实从不作伪,坏的彻头彻尾,蠢得跟他美貌一般明明白白,所以蔡侯奢才会宠他信他,轻视他。 宁酉打量她一会,又吩咐侍从讲了太子妇从宁纠手中救下这个阉人庆的事,倒是对宁纾脸色好了很多,但依旧怀疑:“寸有所短,尺有所长,你既通占卜,我问你,接下来北方的干旱会延续多久,会波及宁国么?” 宁纾心里一凛,心事沉重:“很久,来不及春播了。宁国会轻一些,但是多地歉收,会有人饿死。” 占卜的人对于大多事物,只会定吉或者凶,宁酉从未见过说这么仔细的,这倒是把他说愣了。这般笃定的话令他一时无法驳斥,半饷才说:“春耕最多一个月就会结束,北方再推迟半个月,若你说的不准,本殿会摘了你这个妖妄的脑袋!” 色厉内荏的话只换来对面小儿的点点头,其脸上毫无惧怕,倒使宁酉有些心烦意乱。 这个阉人庆,他接触过一次,正如他所言,也如宁纠对他的描述,是个简单直线条的“蠢人”,可是现在这个只会说真话的“蠢人”跑来说干旱会持续…… 宁纾见太子哥哥似乎是听进去了,终于安了些心,就此告辞。 宁酉瞥了眼她的背影,那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感,令他有些迷惑,最终还是吩咐从人:“我们不献巫医进宫,改献我前几日捕到的鹰,以祝父王早日恢复骁勇。”此值微妙时期,不论是巫医还是药材,都不保险。 宁纾别过太子哥哥,有惊无险,只是这样一来,梁樾的计划破产,顺藤摸瓜再找到她这里来,是必然的……希望喜真的听话行商去了,三个月后回来,她也“死了”,就不必再有什么牵扯。 只是,这样的话,宁纾抽了抽发酸的鼻子,似乎这回她真的要死了。梁樾喜欢孟季,但是却想杀阉人庆,理由是两个人很像。 变态!她擦了擦眼睛,却是越擦越酸……这样也好,她又不喜欢他,她只是做孟季的时候一时有些迷惑了……能够挽回太子哥哥,就很好了……反正做阉人庆,她是不可能完成任务的……她又遗憾什么呢?能够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 “这不是蔡侯美人么?”阴阴的怪笑自身后传来。 宁纾转身,汗毛直竖,是公子纠! “难怪上次太子的寺人突然出现,硬拉我去什么劳什子的歌舞,原来你早就瞧上太子酉了。难怪一再拒绝我。啧啧啧,”宁纠砸吧着嘴,带着几个持剑的侍卫,走了过来,带着不怀好意. 宁纾自然后退两步:“公子既然知道我与殿下关系匪浅,那么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梨雪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巫喑 宁纠嗤笑了一声:“凡事讲先来后到。我对殿下自是不小气, 但是你这样看不上本公子, 着实令本公子很没有面子的。” 宁纾心下一慌,强作镇定:“公子误会了, 小人低贱卑微怎配看不上公子。只不过小人自出了蔡地来了上国, 深感过去实在是错得离谱,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争取日后能够娶妻成家……” 这个“娶妻成家”,着实让宁纠恶心了一下, 一个无根之人居然也配想女人了? 一时二人胶着, 都没说话,宁纾提心吊胆地观察宁纠的脸色。 这时从不远处宁纠的车舆里走下来一个怪模怪样的人。 说他怪是因为他长的奇怪,高眉深目、皮肤黝黑,眼珠居然是灰色的。穿的也奇怪, 虽也是左衣右衽, 但是露着光光的左臂,上面带着殷红的珊瑚臂钏。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怪异。但是宁纾一眼就认出来了——巫喑! 此人因为巫蛊一案, 牵连甚广, 死法也很是惨烈, 宁纾认得他却早在父王收纳各方献送巫医之前。那时, 她与母后刚到上林, 太子妇嫂嫂便送了他来,给母后侍疾,几番治疗之下,确实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但后来母后有一天突然不让他再来了,并叱责太子妇嫂嫂识人不清。那时她才知道,此人医术虽高,但是手法诡异,每次医治必以他的血为药引,辅以各种人头骨、人皮、牙齿等做成的法器,甚至以通灵为名蛊惑宫人与他阴阳和合,简直匪夷所思! 巧! 她刚和太子哥哥谏言后,就碰上了他,真是太巧了! 见宁纾盯着他身后望,宁纠一转头,见到来人,便一指宁纾:“巫喑,此人可用?” 此话一出,惊得宁纾汗毛直起。 可用?!可用什么?头骨可用?人皮可用?还是牙齿?! “公子,我非男非女,非阴非阳,如何能入大巫之眼?”做孟季的时候,身处巫风浓郁的梁国,她还是清楚的,巫通神灵,求雨、丰产是主业。 哪知,喑灰呼呼的眼珠露出惊艳之色:“可用!可用!若得此人为用,大王必能早日恢复!” 宁纾惊呆了! 宁纠本是吓唬这个阉人庆一下,见巫喑真的要用他,当下僵笑了:“美人虽得用,不过就这么死了,一身好皮肉不被享用,岂不是暴殄了天物?” “大王?”宁纾却是抓住这个词:“大巫这是要进宫为大王医治吗?” 一看天色确实快日暮了,难道太子哥哥并没有听信,坚持要送这个祸害进宫吗?! 巫喑含笑摇头,目光迷离地看着面前艳丽的小儿,只觉得自来了中土第一次离菩萨这么近。 “太子方才遣人来,叫我暂时不进宫。不过大王的病,非我不可医。我迟早会进宫的。” 好大的口气! 宁纾不信,父王不过是年纪大了,又兼年轻时战场旧伤,酒色过度,只是有些虚弱罢了。反倒是此人进宫有去无回。 巫喑对宁纠道:“此小儿,做法器太过浪费,不若做渡人之用。我调理一番,保管公子用后神清气爽,有延年益寿之效。” 宁纠听了,差点摩拳擦掌,隐隐兴奋,盯着宁纾,就差把她吞进腹中:“好,我先为大王试药!想来如此孝道,太子殿下必不会怪我。” 不是杀她,宁纾刚想舒口气,可是宁纠的眼神太过吓人,令她不寒而栗。 “渡人之药?敢,敢问是什么药?” 宁纠哈哈一笑:“阴阳交合以通灵之药。” 天分阴阳,人分男女,礼趴在君侯的脚下,声声控诉这对不男不女的兄弟是如何辜负侯府恩义,擅自逃跑,甚至还趁乱裹走了君侯所赐财物。 “此俘虏二人劣迹斑斑,是抓回问罪,还是见之即杀?” 半饷没等来君侯吩咐,礼小心翼翼抬了眉眼,偷觑君侯脸色,只见他神色如常,但是浑身却透出无边无际的萧索。 “君侯?” “不必了。”冷淡的一句。 礼暗暗唾骂了阉人庆狼心狗肺,碰上如此厚待他的主人,居然还不识好歹!半夜跑了!就算,就算君侯真对他有那个意思,又怎样? 他不是蔡侯奢的娈童么?又不是没做过,装什么矫情?还问姬妾! 蔡侯奢,虽然礼没有见过,但是就礼看来,自家君侯年轻俊美,别说是他一个低贱的战俘阉人了,便是宁国上下的贵女,谁见了君侯不是春心萌动? 不识抬举!不识好歹! 礼不敢再多说,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不多时,待仆从伺候完梳洗,丰神俊朗的君侯行了出来,乘车入宫,款款从从,随行景众。 入宫后,正要去为政殿面见宁王,却碰上了梁姬的宫人来请。 梁樾略一思,便转脚去了梁姬的五乐台。 五乐台离为政殿极近,建筑雄伟、花木繁盛,是梁姬宠冠后宫的明证。 一见梁樾,梁姬就命人将小王子抱了下去,只留他姐弟二人说话。 “阿樾!”待宫人退下,梁姬急切地一把抓住胞弟的袖子,脸上全是忧虑焦灼:“你什么时候杀了宁纠?!你上次保证过攻蔡回来就会杀了他!可是,现在他还好端端地杵在朝堂上,当着大王的面指桑骂槐,讽刺我!我一天都受不了了!一天都不!” “冷静一点!”梁樾皱眉:“你再等等。” 梁樾的声音和他的神情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好多年了,梁姬见到的他都是这样,似乎无论她怎么痛彻心扉、怎么歇斯底里、怎么春风得意,在他那里都得不到回应。 “等什么?!”梁姬只觉得腹内有火在烧,胸膛气压不断升高,脖子里喉咙水肿发硬,她有多恨宁纠,阿樾明知,她有多忌惮宁纠,阿樾明知,他保证过的,为什么做不了? “我等不了。”梁姬浑身戾气,眼底全是血腥杀意:“我也永远忘不了,他和巫喑,他和那个怪人是如何对我的!那日庆功宴结束,我还碰上他,他威胁我,说要把巫喑送进宫来服侍大王。若是大王……大王……“说到这里,梁姬发白的嘴唇微微哆嗦,说不出话来。 “阿姐!”梁樾终是安抚地拉梁姬坐下,沉声道:“这些都过去了。” 梁姬摇摇头,目露惶恐:“可是巫喑要来了,他要是告诉大王那些事,我必遭厌弃!”她凄惶地再次拉住胞弟的衣袖:“他和宁纠一日不死,我一日不得安寝!” “废宁纠,如废太子一臂,我等欲为,定要借大王之势,否则必遭反噬,万劫不复。此刻不可自乱阵脚。”梁樾再次劝告。 梁姬未得允诺,目光里的狂热渐渐冷却:“好,我忍耐。但是你先杀了那个蔡侯美人。宁纠冒认首功,只落得个褫夺封户的处罚,还不是因为事未外传,大王轻拿轻放。那个阉人坏了大事,你杀了他。” 梁樾道:“此藓芥之人,阿姐何必挂心?” “凭什么?”梁姬的手渐渐僵硬,看着胞弟的目光转冷:“好。你既不肯,我着人去杀了他。” 梁樾叹了一口气,轻轻道:“就恨到如此地步了么?” 梁姬疑惑,继而见他真的招了从人,听他问:“今日太子可有送巫喑入宫?” 她简直喜出望外,目露涟漪地盯着他:他答应了!他答应了!只要阿樾答应的,最终都会做成!巫喑死定了! “没有。太子送了一只苍鹰。”从人躬身以答。 “阿樾。”梁姬紧张地叫了他的名字。 “无妨。”梁樾允诺:“最多三日,我将宁纠的头送来给你。望阿姐多想想大事,多些耐心。” 梁樾说罢,带着从人离开五乐台,梁姬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看着梁樾的背影,面上的歇斯底里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妒忌! 他根本不关心她的难过,不在意她的彷徨和害怕,那些过去的事是她的心魔,可他总是斥责她的“节外生枝”,是,她当年抛弃了他,投向宁纠,以至于吃尽苦头。若这是惩罚,已经足够了,为何他有能力帮她,却不肯呢?他何时成了这样呢?明明小的时候,他最依赖她了……不过这个世上,从来也没有人能入他心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人,十分不讨喜。 梁姬把蔡侯美人的事,又在心里过了一下,这事反常得很,她不过是愤懑出言,却不想梁樾居然为了这个阉人,答应了她杀宁纠。上一次,他这么着紧一个人,还是……很久了……那个季氏女叫什么?算了,死了那么久了。梁姬觉得头有些疼,自觉回寝殿搂儿子睡觉,亲着儿子胖嘟嘟的小脸,她不自觉笑了:“娘的宝贝快些长大,娘就靠你了。” 自抓了阉人庆,宁纠生怕被太子知道,便也没有放巫喑回去,反倒使了人将他的诸多法器物品,从太子府取了出来,在自己家开了法场。 满满当当铺开之后,宁纠就催促巫喑开坛做法,调理那蔡侯美人。 “此人非男非女,恐怕要费些功夫,公子不如早些休息,明日再来。”巫喑慢条斯理地整理法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伴夏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姬妾 宁纠却一哂:“当我不知你那套么?当年你便是用这借口先占了梁姬, 否则这么多年你何必托庇在太子府, 不敢出来招摇?”说着,他将腿伸直, 箕而坐:“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巫喑手一顿, 面上有些难看。还未等他说什么,恰在这时, 有从人惊恐奔来:“公子!公子!!” 宁纠喝骂这不知好歹,坏人兴致的仆从:“瞎叫什么!” “宫里使者来了。”仆从赶紧回答。 大王? 宁纠一凛:“是宣我进宫么?”因为之前抢攻蔡首功的事, 他遭到大王厌恶, 已经很久没得到召见了。 仆从摇头,面色依旧煞白,目光却是瞥向稀奇古怪的巫喑,咽了口水:“公子, 是宣巫喑进宫。” 巫喑:? 宁纠直接皱了眉, “大王怎知巫喑在我这里?”,转脚往前面去见使者。 巫喑不敢耽搁, 颇为遗憾地看了眼关着蔡侯美人的厢房, 也赶紧跟着去了。 使者是个熟人, 惯常在宁王身边伺候的老年寺人, 领了少尉的职。此刻老神在在坐在大堂之上, 堂下是几个煞气十足的武士。 作为军功出身的宗室,宁纠虽看这老阉人不惯,往常也是不客气,但是现在他被大王厌弃, 这老阉人又代表大王来此,便面子上带了几分笑意:“不知大王从何处得了巫喑的名字?太子殿下本也欲送他进宫的,只是后来猎到巨鹰,才将他换了下来。” 使者浑浊的目光,转向宁纠身边:“这便是巫喑?” 巫喑同样有些不明所以,垂头行礼答:“正是小人。” 话音一落,使者一挥手,几个武士上前,抽出刀刃,架住巫喑。 寒光自刀刃传来死亡的气息,直把巫喑吓的快尿了,他哆嗦着,看向使者:“小人不知何处犯了错,还请使者解惑。” 宁纠也是一惊:“少尉,这不过是个伺候汤药的巫,尚未见过大王。怎会?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使者冷笑:“公子,此人犯下巫蛊诅咒大王之罪。期间若有误会,公子可自行去对大王说明。” “巫蛊?!”宁纠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巫喑,却见他脸上神色莫测。 难道?!宁纠心惊:“此人并非我府上之人,还请少尉告知大王。” 巫喑却哭天喊地道:“公子救我。我并无害大王之心!”手脚并用要去抓宁纠。吓得宁纠后退一大步。 使者却是笑笑,一挥手叫人把巫喑拖了出去,撞进囚车。 宁纠欲言又止,但还是道:“此人是从晋国来的野巫,并非是我的门客。我荐给太子后,与他很少来往,这回是、是巧了。” 使者摇摇头,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附在宁纠耳边说了几句,吓得宁纠差点腿没站稳。 使者走了。 走了很久,宁纠都没有回过神来,他的耳边依旧是使者不男不女的声音:“太子送来的巨鹰是死的……” 怎么会这样? 大王,是什么意思? 宁纾在厢房里关了两天,连送饭的人都没有,似乎宁纠把她抓回来,就忘了她一般。饥肠辘辘,实在难捱,宁纾使劲敲了敲门:“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从早晨敲到中午,都没有回应,直到天快黑了,突然门打开。 门外进来一个人,峨冠博带,广袖及地,身材高大,容长脸,浑身戾气。 宁纾一惊,退后一步,对着残阳的光,才看清是宁纠。 只见他脸上一贯有的嚣张肆意全没了,而是满脸死气。 ???发生什么了? 对了那个恐怖的巫喑呢? 宁纾眼看这宁纠的目光里全然是愤恨、是绝望、是悔恨,他低低一笑,却仿佛饮泣,却把宁纾笑的汗毛倒竖。 她再次退后一步,只可惜这厢房地方并不大,她退不了多远。 “蔡侯美人?”宁纠眸光通红,盯着面前美艳绝伦的小儿:“蔡侯奢因为你,被腰斩弃市。巫喑已死,而我也即将被夷三族。你,可真是祸害!” ??? “什么?”宁纾莫名其妙,这个宁纠发什么疯,什么夷三族?她记得宁纠是在太子哥哥被囚沥山后,才被梁樾谋害的,怎么他说他要被夷三族? 宁纠闭了闭眼,睁开后,一片死寂盯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条绳子,慢慢向宁纾走去。 “你这小儿真该死。蔡侯奢对你极尽宠爱,你却巴上梁樾,反口噬主。我为你魂牵梦萦,你却勾搭太子酉,看我不上。今,我要死了,也弄死你!” 宁纠的声音跟他的面色一样,全然是寂寥阴森,握住绳子的手,却是握得青筋直暴,决绝毅然,要杀了她! 宁纾胆寒地掉头就跑,可是,这厢房太小,不过是绕着柱子跑了几圈,就被宁纠抓住了,还不待她看清宁纠嘴角浮现的狞笑,脖子就被绳子绕住,瞬间随着一阵疼痛,呼吸不能,血管粗涨,头脸青紫,她甚至能听得见脖颈被扼的声音…… 接着视线有些模糊,大脑变得空白,耳边嗡嗡的似乎很多声音又似乎没有声音,无尽的恐惧纷至沓来……她这次死了,任务失败,就不会再有以后了……宁纾公主永远死在了出逃晋国的路上……晋成表哥也不会再见了……梁樾…… 宁纾不知道为什么临死前想起梁樾,但是眼前真的浮现他的脸,焦急、心慌、恐惧……“你说你爱我好不好?”她听见孟季的声音,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一片死寂…… “呃……”大团大团的空气陡然闯了进来,宁纾忍不住咳了起来,带起喉咙处勒痕震动,非常非常的疼。 耳边的声响也渐渐清晰,很多人。 这是没死? 宁纾盯着面前的地砖,冰凉的触感传到手心,确认过没错,就是宁纠关她的厢房。 “君侯!公子纠已擒!” “君侯!公子纠已擒!” “君侯!公子纠已擒!” “……” 身边此起彼伏地重复这句话,兴奋、喜悦的情绪感染了整片厢房。 宁纾转眸,只见一屋子的人,俱是兴高采烈,而宁纠被七手八脚按在地上,面无表情,死寂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接着一个人由外入内,缓步而来,穿着金线勾勒的白袍,举止翩然,雪肤花貌却因为棱角已出反而侵略性十足,夕阳已落,由士兵举着火把照亮整间厢房,宁纾只看得见他的淡然面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如珠如玉。 他一步一步走向宁纠,也离她越来越近了,脚步声每一响都好像在她心里炸开。 梁樾,你救了我,我以为我真的死定了的时候,居然是你救了我!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为什么我想到你了,你就出现救了我,是巧合么?宁纾心里乱糟糟的,她定定地看着他的淡定从容,与那些抓着宁纠的士兵一样,仰着头,眼睛里全是他。 “梁国子!是你!是你!哈哈哈哈!”一直被压着的宁纠突然张牙舞爪起来,满脸全然是不信、疯狂:“我以为会等来宁酉、等来大王,居然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来杀我?你有什么立场敢杀我?!我是宗室!我是上卿!” 梁樾面上没有任何变化,步子依旧是不疾不徐,他走到宁纠面前蹲下,温润的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仿佛诛杀宗室这件事对他来说稀松平常:“资格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宁纠,你勾结妖人,巫蛊诅咒大王,罪证确凿,太子殿下都已经放弃你了,你还有什么可说?莫非你有什么苦衷?或者你背后还有什么人指使?你年纪不大,这么枉死,太可怜了,不如好好想想?” 勾结妖人!巫蛊诅咒大王! 这是当年太子哥哥被囚沥山的罪名。因为她的提醒,所以,所以被加在宁纠身上了么?火光下的梁樾,影子被拉长,长长的拖曳在地上,仿佛一条半人半蛇的模样……宁纾浑身一寒,不禁抖了一下。 宁纠笑了,笑得眼泪快出了:“梁国子,你当我是何人?卑躬屈膝、苟延残喘?我是宁国宗室!是军功为侯的公子纠!指望我攀诬太子?做梦!” 宁纠居然没有攀咬太子哥哥,宁纾觉得有些奇怪,他并非是哥哥的死忠,利益纠缠更多,莫不是太子哥哥与他有什么允诺? 梁樾站起身,负手身后,俯视宁纠:“公子自知难逃一死便在家等候本侯上门,此等勇气着实令人感佩。不过,本侯来的路上,得到消息,说公子的家人在逃去晋国的路上被山贼所杀,只有位怀了身孕的姬妾逃脱。”说到这里,梁樾也笑了。 “梁国子!我杀了你!”宁纠脸色陡变,激愤起来,生生撞开按压自己的几个士兵,冲梁樾冲去。 梁樾这才变了脸色,退后一步,堪堪躲过宁纠的手,待宁纠再次被人按住,才缓缓道:“本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是不说!” 宁纾的心跳快蹦到嗓子眼了,送他家人出逃,应当是太子哥哥的手笔,既然失败了……她盯着宁纠的嘴,生怕他为了未出生的孩子,真把太子哥哥给卖了! 宁纠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嗖地盯住她,目光略带疑惑,好半天,终于回头盯着梁樾,骂道:“好头颅,你尽管拿去。便是传首九边或是挂在宁都的城墙,皆可。我倒要看看你与梁姬这对奸佞将来是何等下场!” “冥顽不灵!咎由自取!”梁樾铁青了脸,冲侍从使了眼色,雪亮的刀刃一闪,“嗤”的一声,宁纠的脖颈喷出大团血雾,应声而倒。 巫喑巫蛊,是真是假,宁纾不知道,但是既然在她记忆中是定罪太子哥哥,而如今是定罪宁纠,那么整件事情,必定是个阴谋。 她看向梁樾,记忆中那个害羞的少年,为了黔首性命奔走的少年,面目逐渐模糊,而那个说一不二、嗜杀成性的摄政的面容,与眼前的人渐渐融合,她下意识手脚并用向后挪了一下。 “君侯,公子纠的姬妾,该如何处置?”一个士兵一手指向宁纾。 她猛地被火把照亮,梁樾的目光转了过来,幽深、不明,面容依旧淡漠。 可是她的心跳静止了——他说过,再让他看到她,会杀了她! 第39章 求娶 “姬妾?”梁樾的声音带着危险、凉薄。 宁纾不由心颤, 赶紧解释:“我、小人是被他抓来了!多谢君侯相救, 小人这就离开。” 可是梁樾不发话,这满屋子的兵戈, 她根本寸步难行,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小人自出了侯府, 就被抓来,没想到会再遇到君侯。”再说了她又不是自己找上门, 这不是巧了么?干嘛这样, 好像她真像个逃奴一般。 梁樾依旧不说话,宁纾不敢抬头看,也不知道他的眼睛里有没有杀意,但是四周士兵们的窥探视线和呼吸声都变了, 显然是在猜测她和梁侯的关系。 仿佛过了很久, 又仿佛不过片刻,就在宁纾快要撑不住准备慷慨赴死或者跪地求饶的时候, 梁樾出声了。 “我何时同意你出府?” ??? 宁纾瞪圆了眼睛, 惊讶抬头:不是他说, 不想死就离开的么? 什么意思? 是杀她?还是不杀她了? 梁樾没说, 他淡漠的眼神从宁纾身上一收, 转身出了厢房。 宁纠既死,他自是回宫向宁王复命。而留下的宁纾心情颇为复杂,不过来不及细细消化这个复杂,就被诡异的气氛给笼罩了, 这具身体只要穿着衣服就被当成女扮男装,梁樾一走,四周原本就好奇的窥探,立刻化为嗡嗡的议论声了: 梁侯的姬妾…… 被公子纠抢了…… 梁侯上门杀了公子纠…… 饶是宁纾脸皮现在堪比城墙,也着实受不住,想到万一被梁樾听到,指不定不高兴之下会迁怒自己,她现在是跑路?还是按照梁樾说的“我何时同意你出府”回去伺机完成任务呢? 跑路也不过是不到三个月的命,而回去,有可能被梁樾揪出来她破坏他计划的事。 怎么办? 但是……宁纾咬咬牙,富贵险中求,既然横竖是个死,万一成功了呢? 就算梁樾现在是恐怖又变态,她,也豁出去了! 反正又不是她本尊,她也安顿好了庆的弟弟喜,那么,女装穿就穿了!要是还有别的……不想了! 天色渐暗,星星点点的灯火初上,不过从为政殿到宁宫门,短短的一段路,宁太子酉却仿佛走在荆棘满地的荒原上,内心寸草不生。整个宫殿群的勾檐斗角,在灯火下的阴影,仿若吞噬人心的怪物,春天的风带着干燥的沙土,也预示着饥荒和死亡的接踵而至。 自从长大后,太子酉就很少与父王有过亲近,但是今日父王居然宣召他一道用晚膳,关心他的起居、饮食还有子嗣绵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明知道父王不至于,但是他还是战战兢兢地只用了一点点,一口酒都没敢喝。可令他心惊的是——父王同样也是。 父王,他究竟下没下毒? 今日,父王是在试探,还是真的要对他下手了? 宁纠之事,究竟主谋是梁国子,还是父王? 禁粮食外运,是针对有可能的干旱,还是针对晋国? 那么禁晋丝呢? “嗒嗒嗒……”一阵马蹄声,在宫门处停下,跃马而下的几个人,也由远及近。 太子酉这才惊觉,此刻已经灯火通明,夜色四合。 当前一人,丰神俊朗,英姿勃发,正是梁国子。 “殿下。”梁樾一礼而过。 太子酉却叫住他,目露复杂:“梁侯觉得公子纠一死,宗室将对你如何反应?” “宗室如何,殿下当问宗室。”梁樾根本没有思索,仿佛跟宁酉在聊天,面上依旧清清淡淡。 太子酉讽刺一笑,继续问:“梁侯觉得我们若是对晋一战,何人能敌晋王子成?” “此事自有朝臣商议,大王定夺。”梁樾答得依旧很敷衍。 “好。”太子酉心头的郁愤在也弹压不住:“梁侯可知楚国吴起故事?” 楚王信重吴起,用其变法,削弱宗室,使得国力渐强,兵震天下,而吴起自己却因此得罪太子、宗室,以至于在楚王死后被群起杀害,下场惨烈。 梁樾清粼粼的目光,并没有一丝波澜:“樾,八年前曾在梁国见过白虹贯日,不想八年后竟然又得见苍鹰击于殿上。殿下,臣还有事禀报大王,这就别过了。” 苍鹰击于殿上! 他送来的巨鹰,不是死的,而是发狂后被杀了的么? 梁国子的步子不缓不急地往为政殿而去,却好似有千刀万仞在宁酉的心上剖开……彗星袭月、白虹贯日、苍鹰击于殿上,皆是国君被刺身亡前的征兆……所以,父王恐怕有人得知天意,起了刺杀之心,隐瞒了鹰的事……却将巫喑五马分尸,对宁纠痛下杀手…… ……苍鹰击于殿上,鹰只是个畜生,突然发狂很是平常,为何偏偏在殿上发狂,又是何人将它带入父王殿中,那个人为何令父王深信这是上天的警示而不是人为?究竟是何人?梁姬、梁樾,非我族类,父王必然不信,那么是谁呢? ……苍鹰击于殿上,若是他没有献鹰,而是送巫喑进宫,那么此刻巫蛊之事爆出,或许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甚至身首异处也不无可能,父王必定即刻与晋国开战,那么母后怎么办?小纾怎么办? ……苍鹰击于殿上,父王忌讳死亡、隐瞒此事,却不断地激怒晋国,意欲挑起战端,难道…… 太子酉脑海中一个念头如同天雷火石,一闪而过……父王的野心抱负,不止是鞭笞周边小国,而是逐鹿天下,如今诸侯咸服,唯有晋国,他这么着急,莫非,莫非……父王的病…… 太子酉惊恐地想起,巫喑再三说的话:大王的病非我能救。 巫喑有多少本事,他是清楚的,稍微比一般的巫医高明一些罢了,他凭什么敢对父王这么大放厥词?又是何人给了他这等自信?父王想要续命……巫蛊……苍鹰击于殿上……父王突然暴怒……巫喑五马分尸……宁纠夷三族…… 太子酉的心仿佛被湿漉漉的手紧紧攥着,不能呼吸。 疼痛丝丝缕缕地从四肢百骸传来,细细密密,隐隐约约,宁王慢慢啜饮藩属进献的葡萄酒,似乎只有这琥珀色的液体,能够让他忽略掉这种感觉,把精力集中在政务上。 不远处,梁姬带着小儿子戏乐的声音传来,小儿不知愁苦的干净清透的声音,令宁王生出一丝艳羡,他不算老,甚至朝会之时所见的臣子,大多比他要老,可是作为一国之君,他的确不算年轻了,他嫉妒那个经历三朝的太傅,随意找了个由头将他发配去长城监工,可这样仍旧不能缓解他的焦虑。 宁王将手中的绢帛丢开,嘴角扯出冷笑,这是晋使呈上的国书,张口借粮,闭口催促晋成与宁纾的婚期。 “陛下,梁侯到。” 年轻的小国王子,如今的宁国上卿,不卑不亢地行了进来,一礼:“大王。” 宁王着手提拔了不少这样的异国王族,一方面展示自己仁德,安抚新归附的土地;一方面昭示自己武功,威慑诸侯;更为主要的是,这些人在宁国除了他,再无依靠,只能为他是从。宗室那些人,总得用刀收拾,宁纠的事,这个小儿干得很不错。这些年,能够有本事、有胆子,不怕宗室反噬的,只有梁樾一个。 宁王瞥了一眼梁姬母子的方向,或许,因为野心……他腹内嘲讽一笑,面上却是温容。 “宁纠勾结巫喑谋害寡人之事,你做的很好。寡人要赏赐你。”宁王露出长辈般慈爱的目光:“听闻你在梁国时曾议过一门亲,后来不了了之。如今既已是梁侯,有寡人为你做媒,宁国贵女,你尽可求娶。” 梁樾皱了眉,没有露出羞涩,似乎面色变幻,思绪万千。 宁王有些好笑,继续蛊惑:“便是求娶公主,也可。” 梁樾猛地抬头,似是下了决心:“臣想求娶公主,但是臣功绩微薄,恐公主不乐意。臣愿为将,再立灭国功勋,以为公主聘礼。” 灭国? 如今放眼天下,只有晋国可以一战。宁王胸中一荡,允诺道:“若你在灭晋之战立下首功,寡人将纾公主赐予你。” 离开宁宫的时候,梁樾被梁姬拉住,埋怨他不知变通。 “嫡公主是好。但那是晋公主之后,太子酉亲妹,你我仇敌。哪里有其他公主实惠?你快去找大王,说你愿娶绀公主,她母族是蒙氏,子弟遍布军政,可为小王子助力。” 梁樾抽出手臂,目光清粼粼,语气却是没有丝毫温度:“你明知,我并无娶妻之心。” 梁姬继续追上来劝说,梁樾却不再发一言,离开王宫。 跨上马背,马的体温从腿部传来,他听着梁姬在后面斥责从人的声音,却好似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啃食耳朵。宁王可能真的快不行了,所以对与年轻、热闹、生动、直白由衷向往……阿姐也的确是野心不加掩饰,势力贪婪…… 他犹记得很多年前,她告诉他,她喜欢大谏州吁,是因为州吁是个温柔的好人,可以托庇她,给她安稳……所以阿姐对宁王、对权势、对她的儿子是真心爱慕,甚至忘记了国仇家恨。 夜色深沉,星火点灯,前呼后拥的从人中,嘈嘈杂杂的宁语声灌入耳朵,梁樾恍然间觉得噩梦一场,茕茕孑立……他自始至终仍旧是牵羊礼上的那个梁国太子,仍旧心念梁地的生民产出,他曾经告诉过一个人,他会越来越厉害……即便独行无朋。 “君侯归。” “君侯归。” “……” 此起彼伏的应归声,打断了他的一身寂寥,梁樾径直去了寝居,却发现侍从礼带了一个女子,在门外躬身候着。 “何事?” 侍从礼冲那女子使了眼色,只见那女子前行一步,这一步却在他心里钟鸣鼓应,金石之响。 宁纾脸上已经涨得紫红,倍觉屈辱,低着头,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道:“小人拜见……”还未等她说完,手腕被钳住,整个人被拖拽进了门内,继而被抵在墙上,墙壁的冰冷透衣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伴夏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放纵 梁樾的寝居, 灯盏无数, 亮如白昼,帐幔却是没有, 一眼望去, 所有物品尽收眼底。宁纾上次就觉得有些眼熟,这第二次进来, 虽然心慌乱跳,但是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这与他在淄台的摆设一般无二。这么一想, 在淄台差点被变态的记忆,也袭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地呼吸一滞,但是又暗示安抚自己:她现在是阉人庆, 或许, 或许梁樾不至于变态成这个样子……他不是让自己穿女人衣服了么,说明他并不喜欢男、阉人的…… 对比身后墙体的冰冷, 身前梁樾的身体越发显得炽热, 因为极近, 她听得到紊乱的心跳声, 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梁樾的,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笼罩住她的阴影是他,迫在眉睫的喉结是他,她的呼吸也跟着心跳, 渐渐紊乱起来…… 一阵凉风从窗外吹来,激得宁纾抖了一下,她试着抽了抽被他攥着的手腕,居然……抽出来了?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梁樾的脸,因为背光,只看得清他的轮廓,却看不清神色,她眯了眯眼:“君、侯?” “一模一样……”梁樾轻轻道,如同梦呓,又似刻漏滴在她的心尖,“你……究竟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看来梁樾是真的很喜欢孟季啊,宁纾轻舒了口气,不过巫喑刚因为巫蛊被五马分尸,她再来个借尸还魂,梁樾会怎么做?信是不信? 心底把任务盘了三遍,她才缓缓开口引诱:“那个人,是不是君侯心爱之人?” 却见梁樾笑了笑,笑容很是邪气,一反平日所见的冷淡,有了人的味道,既然他没有发怒,那么宁纾再接再厉:“君侯上次说的孟季,是否就是君侯的心上人?” 说呀说呀!说你爱孟季!我就是孟季!系统系统,如果他说了,就证明我上次任务成功了! 宁纾紧张地盯着梁樾的唇,希翼地盯着他开口。 然而梁樾浑身的温热气息一退,嘴角全然是不屑、冷漠、戏谑,嘲弄。 怎、怎么了? 她说错什么了? 梁樾俯下身,与她四目相对,呼吸萦绕,开口:“想亲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鼻尖,痒痒的。 ??? !!! 不是她想这样评价梁樾,但是,为什么他的脑回路总是格外清奇?是,她盯着他的嘴看,但是是为了等他说话好吗!她的眼神有什么值得误会的地方吗?反倒是他,不仅眼神可怕,说话也吓人…… “我、小人……”直接说不想,会不会太打脸? “亲我。”梁樾说。 ???!!! 你在说什么?! “不管你是谁,”梁樾垂下眉眼,犀利的眸光被蝴蝶一般的清影遮住,嗓音含混:“不管你是谁。” 眼前突然放大的面容,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以侵占掠夺的姿态吻了下来,宁纾瞪圆了双眼,转瞬的酥麻像是过电一般,她连挣扎都忘了——梁樾他,竟然,真的,亲了阉人庆! 本是克制不住,决定亲一下,料来这污秽之人的唇会恶心到自己,也就断了他这些天来无端端的痴妄,可是这人生涩的反应却如同极细的笔,一点一点描摹出他年少无知、情窦初开时,与她一起的如胶似漆,欢喜眷恋…… 亲一下,不够,反倒撩起了火种,再也克制不住…… 深吻,不够……一次,不够……手指插进她的指缝,越发用力,却愈加想要更深入…… 停下,这人不过是个脏污不堪的佞幸,他不配……停不下来,他的心空空的荒芜,仿佛只有吸允才能得到雨露缓解…… 距离少年时的冲动,已经过了很多年,久到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热衷这种事情,久到他以为再与人有这种事情只会令他恶心,可是偏偏,出现了这么个人,带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勾起他长久之前的旖旎记忆,本能悸动……销魂食魄,魔障迷离……也罢,既已无法自持,对这污秽之人做下这等污秽之事,便纵情尽兴一回,就一回…… 口中的空气与津液被不知餮足地吞食,宁纾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脸也涨红了,眼睛也一定是红的,有种昏迷前的头晕眼花,渐渐侵占了所有感官,只看得清眼前这个人微微眨动的睫毛,耳边的风也静了,如地震般轰鸣的是一下一下的心跳。 她没有吻过其他人,单只有梁樾,可是今晚梁樾的吻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来的粗暴,唇上的疼再也不能被酥麻取代,她推他,毫无作用,反倒换来更用力的吻。 “放,放开!”宁纾疼哭了,挣扎都无力了。 淡青色的蝶翼抬起,却是冰冷的眸光含着尚未消散的□□,显然梁樾被扫了兴。 “出去。”他终于放开她,口气生硬。 捂着嘴,宁纾逃也似地跑了,一直跑出去很远,都心跳止不住地发抖——梁樾真的对阉人庆有意思,她感受到了。 他是真变态了。 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月之前,误以为她求婚,还脸红羞涩的少年,陡然变成了男女不忌的色魔,实在太过震撼了。脑袋里乱糟糟的想法堵在心口闷闷的,喘气都有些疼,有些酸……这种难受的感觉,有些陌生,宁纾深吸一口气,似乎松快了一些,梁樾叫她穿女人衣服,她就该知道他想做什么,可是真的被他……她这么惊讶做什么?这么酸做什么?难不成真以为梁樾会无聊到用女人衣服羞辱一个战俘么? 她推开阉人庆的门,坐在榻上,脑袋空绕绕,心里沉闷闷,嘴……也疼。突然想到,这些年,孟季死了的这些年,在阉人庆出现之前,他究竟有过多少人,有过多少次?府里没有姬妾,难道都是和侍从? 宁纾弹而起,找了水盆,洗嘴,洗着洗着,月光下水盆里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不知道王子这几年与多少女子有过这等艳事。王子容貌俊美,想来此事不在少数。在梁国这没什么,但是去了异国他乡,再这样,恐怕有碍王子名声。王子最好检点一些,以免梁国跟着蒙羞。” 水盆里的人扑哧一笑,双眸认真看着她:“我没有。” “那等艳事。我至今,并未有过。” 酸意好像忽然成了委屈、心慌,又好像不全是心慌,是什么,宁纾也说不清,只是心突然跳得厉害,失控得厉害,血液在全身奔流涌动,她无法思考,这突如其来的,夹杂在委屈和心慌之间的东西是什么。 只是觉得好似,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措手不及地抢走了,而她刚刚才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梨雪梨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oppe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什么意思 一夜过去, 窗外燕雀咕咕叫, 天光也白蒙蒙,带走了一室的黑暗寂静, 宁纾似乎清明了一些, 虽然睡的不好,但是她大概明白了, 自己,应该是, 病了! 对!就是病了! 病的很严重。 躺在榻上, 用被衾盖住头脸,谁都不见,先睡个昏天暗地再说。 听到阉人庆病了,正在庖厨的侍从礼, 露出古怪的神色, 今早君侯方要出门也病了,至今水米未进, 直到胃绞痛到脸色发白, 才让传了医者诊治。 究竟昨夜发生什么了, 怎么君侯病了, 这个阉人庆也病了? 他骂完了厨艺不能令君侯用食的庖丁, 匆匆转去找阉人庆,决心问清楚这个祸水昨日是否又开罪了君侯?这个祸害,走了就走了,竟然回来了, 回来第一天就和君侯一起病了,着实是个晦气的人。 敲开阉人庆的门,侍从礼见这个平日里肤如凝脂,脸虹似玉的蔡侯美人,此刻苍白又憔悴,神情萎顿,似乎还真不是装病,一丝不妙传上心头:“你不会是在外头得了什么疫症了吧?” “什么疫症?”宁纾莫名其妙,继而一惊,难道还有其他人生病了?难道自己真的生病,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还有谁病了?” 侍从礼越发觉得不好,连忙唤人去喊医者过来,恶狠狠道:“君侯病了。若真是你把疫症带回府,小心你的脑袋!” 这么一吓,倒是把宁纾吓精神了。 “君侯病了?很严重吗?怎么病的?”难道昨日他的行为,是病糊涂了?这么一想,她突地记起,昨夜他炽热的体温,是有些不对劲,连口舌都烫得她心惊肉跳。 “怎么病的,我还要问你!”侍从礼带着恶意盯着她。 这个侍从礼的事,宁纾听府内的人说起过,跟阉人庆一样是个战俘,但是梁国出身,对梁樾这个故国太子,是舍我境界的那种忠心耿耿。莫非……她看侍从礼的眼神古怪起来。 医者来了,问诊之后,宁纾当然是,没病! “怎么会没病?”侍从礼指着她,“你看他脸色就跟吃了泥一样。” “不过是神思不属,没睡好。要不开点安神的汤药……” 医者后面说的话,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的,烟烟袅袅,若有似无。 完了……一个声音却从她心底钻出来,在她耳畔炸响。 她没病。 她真的……是喜欢梁樾的。 侍从礼气愤阉人庆没病装病,一定是得罪了君侯,不敢露面,可任他怎么猜测指责,这个阉人庆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桩的也太像了……礼想了想,转脚去追已经离开的医者。 宁纾也重新钻进床榻,埋进被衾,天昏地暗。 怎么会? …… …… 他是恐怖、暴戾,杀人如麻的摄政梁樾啊! 她怎么会喜欢他呢啊?! 宁纾把脑袋往床板一砸,“咚——”,她既然没病,一定是疯了! ……一定是疯了! 清风拂过,松涛阵阵,童子侍旁,琴瑟在御,有潺潺溪水流过,给苔藓、怪石润上一层水迹,由于山中有浓雾笼罩,几丈之外就是朦朦胧胧,倒似幽冥更胜仙境。 一个寺人匆匆跑上山,气喘吁吁找到来此拜会老师的太子酉。 “嗒”,宁酉轻捻在指尖的黑子跌落在棋盘上,浓眉利目望向禀报的从人:“梁国子病了?” “是。临出门时,突然病了。” “废物!竟然被他发现了!”,太子酉面色微变,转向对面的老者:“老师,刺杀事败,梁国子必定会加强保卫,恐怕下次更加难以得手。” 老者头都没抬,微皱了眉,手执白子盯着棋盘上的辰宿列张:“宁纠之死,宗室兔死狐悲,既然梁国子充作大王刀俎,视宗室为鱼肉,那么自然是众矢之的,以后的刺杀,只会绵延不断,此起彼伏。” 宁酉点点头,神色不变,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我听闻,梁姬那个贱人近日多番笼络绀公主,而前不久父王曾问过梁国子婚事,绀公主的母族蒙氏……自来蠢蠢欲动。” 老者抚须一笑,终于落下一子:“太子既已对蒙氏有了策略,何必故作无措?” 宁酉微抿了唇,僵着的身体,起身时带了些微不可闻的声响,一礼道歉:“学生未能对老师坦诚,是事关学生及亲近部属的性命……” 老者凝目。 宁酉几次张口,终于艰涩出声:“学生……日渐见疑于父王,恐…不得善终,唯有拼死一搏,方能逃出生天……” “求老师……援手!” 说完,他像是失去所有力气,轻轻喘息,伏在老者身前,大礼下拜。 太子酉向来自诩清高老者很是了解,竟然能够如此放低姿态,确实没有想到,他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棋子,才道:“太子言重了。老夫不过一闲散隐居之人,如何能当太子如此大礼。” 既然受了礼拜,宁酉心底微微有底,再次郑重道:“学生愿奉老师为亚父,言听计从,决不食言。” 老者这才放下棋子,伸手虚扶起宁酉,慈爱温和,眼神却不复之前的平和:“能得太子为子,老夫夫复何求?愿为太子重操屠龙之术。” 宁酉沉重重的心落地,但浑身的冷汗却止不住——他的老师,是二十年前叱咤列国的荀庚,他一手将父王从一名毫无存在感的王庶子捧上王位,也扶助父王迎娶晋国公主,从而与晋国互为犄角,无视周天子权威,拉开灭国之战的帷幕。 他的眼皮微微阖了阖,瞥到荀庚自膝盖处齐断的腿,那是传闻中在战场为救父王所伤,然而宁酉自是不相信的,悲凉袭入心房,使得他不由握了拳:父王,你用梁国子逼我……我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解决这惊人的发现,宁纾从白天睡到晚上,又从晚上睡到白天,躺的浑身酸疼,才从“龟壳”里钻了出来。不过她也想清楚了,她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她的夫君是晋王子成,宁纾怎么会喜欢梁樾呢?一定是,阉人庆喜欢,就像,就像梁樾对庆有意思一样。 那么,那么既然互相喜欢,那么……也没什么不可以,还有任务,也要积极完成。等她成了宁纾,就一定不会再喜欢他了! 对! 梁樾生病了,她应该去看看他吧? 是吧? 宁纾给自己鼓鼓气,虽然有些害怕,但是有什么比宁纾公主喜欢摄政梁樾,更令人害怕的呢?她拍了拍心口,磨磨蹭蹭地往梁樾的寝居走,不断默念:我是阉人庆,喜欢梁樾的蔡侯美人,他也喜欢我,他变态了,我也是个变态,这不是超低难度的任务么? 越走近,越发现今日梁樾的寝居,热闹得很,奇怪,她找人一问,才知道是梁姬夫人来探病。 “绀公主也来了。” “宁绀?”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宁绀喜欢梁樾,她也是知道的,后来梁樾屠戮宗室,宁绀是少数获得优待的公主,因为母族蒙氏是他的走狗。居然这个时候已经和蒙氏勾搭上了? 她在门外念头万千,记起前仇旧恨,倒是把这两天的纠结心情给压了下去不少,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给叫住了。 “蔡侯美人!公主叫你进去。” 宁纾转头一看,是宁绀的侍女,仆随主,俱是娇软做作。 “未得君侯宣召,小人不敢进。”宁纾敬谢不敏,她又不是猴子。 “好的好的。你稍等!”侍女居然脸一红,低头进去禀报了。 在侍从礼等人的嫉妒眼神下,宁纾默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一会,梁樾的宣召来了。 宁纾深吸一口气,去见梁樾……随着她一步一步走进寝居,注视她的眼神,慢慢变多,其中有一道尤为令她心慌意乱。 “拜见君侯。” “你抬头给我看看。”是宁绀好奇的声音。 宁纾很不爽这猴子的状态,恶作剧地抬了头,冲宁绀笑了一下。 阉人庆是真的美,男女皆可的那种魅惑之美,这一笑从唇角绽开,眉眼也含笑,似有星河其中,倾国倾城偏又带着少年的干净与天真,满室因为他这一笑,天光都似瞬间亮了。 宁绀晃了神,呆愣愣片刻。 宁纾收了笑,标标准准、行云流水地行了宁国的礼,压低嗓音:“公主。” “不、不必多礼。”宁绀脸都粉红了。 “咳!”梁姬咳了一声:“今日天也不早了,梁侯尚需养病,公主,不如我们回去吧?” 宁绀也察觉到自己失态,连忙也向梁樾告辞。 两女一走,宁纾就尴尬起来。因为梁樾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室内静的落针可闻。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她是来探病的,可是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前天晚上的画面,似乎开不了口…… 最后还是梁樾说:“过来。” 她就站在台阶下,离梁樾其实不算远,那么这个“过来”是指到他身边……紧张绷直了她的身体。 “小人听闻君侯病了,所以……” 梁樾皱了皱眉,“嗯”了一声。 真病了?好像还挺难受的。宁纾也就不犹豫了,走过去:“很疼吗?怎么突然生病了呢?” 梁樾似乎怔了一下,神色玩味:“你何时可以与我说话这么随意了?” 呃……她一时忘了阉人庆跟梁樾没说过几句话的事了。 “小人只是见君侯不舒服,才唐突了。” “是见我亲近了你,才会唐突吧?”梁樾嘴角勾出了弧度,眼睛却毫无笑意:“你没有自尊心么?你又不是妇人,被人那样对待,居然毫无羞愤?!你前天晚上没有想过去死么?” 什么意思? 宁纾原本的心虚瞬间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她霍地看向梁樾,这个人还是想杀了她,只不过是换了种方式。 “你这么想我死,真的只是因为我和什么人像吗?如果我不是亡国俘虏,不是蔡侯美人,你还会这么想我死吗?” 她红着眼睛,也因为他公#众#号:十月揽星河方才的话,涨红了脸:“如果你只是想我死,为什么要亲近我……” 她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还是梁国的太子殿下,从来没有什么亡国,也从来没有遇到过我!” 梁樾嘴角的弧度消失,目光也失去凉薄,盯着她晶莹却忍住不肯落泪的眼睛,“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只是你为梁国危亡奔走时的少年孤勇和意气风发,至今想来都令人心折仰慕。 只是想象亡国的时候,你会是怎样的悲愤欲死,又是怎样活下来的,就难以继续。 只是你现在已经不像你了。 宁纾嗅了嗅鼻子,把一阵又一阵的酸意从眼睛里逼回去,可是却心口越来越闷,她再也压抑不住了。 只是我想念王子樾,才会以为自己喜欢你! 只是,因为,我不想喜欢你! “没什么意思。”宁纾咬了咬唇:“君侯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没有自尊心,战败的时候没死,亡国的时候没死,以后也不会寻死。” 说完,宁纾一礼告辞,转身跑了出去。 她跑得极快、极干脆,“嗒嗒嗒”的脚步声,随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小,一直到再也瞧不见,听不着,整个房间空空寂寥时,温和干燥的春风吹进来,将房间里残留的他人气息带走,梁樾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盯着他看了好久。 他好像感到了什么似曾相识的东西,又仿佛很陌生,是炽热、纯粹,是脆弱、易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宝儿、瑟-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哀绿绮思 8瓶;伴夏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季氏女君 太阳哄哄, 一丝风都没有, 春天刚到却如同快入夏一般,除了农人焦心, 贵人府邸的仆从也是手忙脚乱, 春衫未裁而恰好又赶上主人家生病,不断有客人上门拜访, 仆从们穿着厚重的冬衣跑老跑去,难看不说, 自己也热得不行, 侍从礼被今日到访的客人,梁国旧臣,季武子拉住。 “君侯究竟是怎么病的?已经几日未上朝了,众多议论, 总不会真是被行刺了吧?” 侍从礼擦着热汗, 连忙否认:“是真的病了。”说到这里,他瞥了眼阉人庆房间的方向, 低声道:“武子可知道蔡侯美人?自他来了府上, 君侯就与往日有些不同……”他尽量说得很隐晦。 季武子却是目光惊异, 口气生冷起来:“我听闻蒙氏来过了。” 侍从礼赶紧脸色一正:“小人知错。” 季武子微一点头, 自去探病梁侯, 可是留下的侍从礼却是越想越觉得季氏的提醒很是必要,他不敢继续揣测君侯的心思,但是对于阉人庆,他觉得有必要去提点他一番, 此时正值君侯与蒙氏联盟的关键时刻,可不能容这奸佞掐头冒尖。 正如梁樾好几日待在府里没有出去,宁纾也窝在自己房间哪也没去,想来梁樾天天想杀她,所以她没有被安排什么具体事务吧。吃了睡睡了吃,明明心里难过,可体重倒是增了,她……无语! 敲门进来的侍从礼,瞧见这阉人庆没病装病,虽然没精打采,但是明显白胖了一些,对比日渐清瘦的君侯,简直是可恶至极!于是口气更加恶劣。 “昨日绀公主的外家,蒙氏探病君侯的时候,特意提出要用五名剑师换你一人。你可真是艳名远播啊。” 宁纾依旧无精打采,自嘲:“哦。这交易,君侯挺合算的。” 见他似乎对这个交易不反对,侍从礼不由越发冒火:“当然合算!你想想,你一个佞幸、祸水!你能去蒙氏做什么?待客之用罢了!怎么看剑师都比你有用得多了!君侯竟然拒绝,对你是天大的恩惠!不感激涕零也就算了,不成想,你倒还挺想去蒙氏的,简直狼心狗肺!” “他拒绝了?!”宁纾有些不敢相信,听错了吧? “你刚才说我什么?!” “狼心狗肺!”侍从礼盯着她:“我警告你,君侯留下你,你要老实听话些,当初勾搭蔡侯奢的那一套欲拒还迎最好收收,否则过了火,坏了君侯的事,小心脑袋不保!” 梁樾拒绝了蒙氏? 为了她? 蒙氏在宁国也是举足轻重,现在和梁樾的关系算不上主从,盟友更贴切,向他索要一个玩物罢了,梁樾居然没同意? 他不是想杀她的么?还在宫里,把她扔给宁纠……她一时有些发呆,看得侍从礼满肚子火。 他突愣愣说了一堆,这阉人庆跟没听到一样,心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简直是无从下手,就这幅呆样子,居然也算是蔡侯三宝之一?居然能得对□□之事从无在意的君侯特别对待?简直是匪夷所思。 季武子心里揣着绀公主的事,又听了一耳朵蔡侯美人,见梁樾面色的确不大好,便劝谏道:“褒姒妲己之流,不容于世,她们这种过分美丽的人,出现在哪里,就给哪里带来灾祸。君侯以为否?” 梁樾似笑非笑,缓缓道:“梁国并没有这样的美人,为何也亡了?” 这若有似无的笑,很浅,但是他眸底的戾气却毫不掩饰。 季武子哑口,父亲战死,大王殉国,他与太子却苟活至今,他眼睁睁看着这个主持军政数年的太子殿下,如何一步步在宁国登上上卿之位,其间又有过多少艰辛与惊心动魄,别说一个少年得志的储君了,便是他这个已到中年的人,都不时产生死志,只靠复仇之心支撑到现在。 “那年白虹贯日……上天警示有兵祸将生。”季武子轻轻地说,神情也颓唐了。 “白虹贯日是天意,让我活下来也是天意。”梁樾的声音坚不可摧:“同样,当日你被我捡了条命,一样也是天意。” 季武子沉默片刻:“臣这条命,是殿下的,但为复国之用。” 他鼓足了勇气:“臣以为梁姬夫人所言极是,殿下何不迎娶绀公主,联姻蒙氏?”一旦开了话头,后面的话便止不住了。 “若有蒙氏为助力,我们所谋,事半功倍。臣听闻那位绀公主,相貌上佳,便是娇气暴躁,也不过是贵女的通病,殿下总归要有一个妻子,不如……” “不如还是季氏女吧。”梁樾打断他的话:“我听说曲在你那里。” 季武子一愣,显然是对曲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接着仔细想了下,似乎某个内侍家臣的妻子叫“曲”,再细想,她似乎曾做过内宅的婢女,是……孟季的。 他瞪大了眼睛,喉咙微动,看向梁樾,一时有些哽咽…… “殿下……是何意?” 这么久了,他都已经忘了这个妹妹,为何突然提起……仿佛已经痊愈的疤痕被再次撕裂……这么多年,季氏和梁国王室的婚约一直没有被践行,他以为梁樾有别的想法,不是蒙氏也会是别的什么权贵……可如今殿下重提与季氏的婚事…… “我最近,想起了很多过去的……”梁樾顿了顿。 季武子心口沉重起来,“故国山河在,殿下总有一天可以回去的。” 不论季武子具体如何做想,梁樾自见了他之后,进食的时候稍稍多吃了几口,喜得侯府诸人纷纷要把季武子好好拜一拜,比医者还要妙手。 用完膳的梁樾从惯用的几案处,翻出一个匣子来,匣子的四角已经圆润,显然是被人摩挲过无数次的痕迹,他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一幅幅泛黄的画,都是同一个人。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打在画上,光柱与阴暗交织,令人像也跟着半明半暗,看不清楚。他的手指抚上画上人的脸,好久了,他明明总是能梦见她,记忆却模糊了她的模样了,原来,她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是这个样子,跟那个奸佞一点都不像……梁樾翻到了最后几页,手指停顿了。 他凝视了片刻,手微微颤了颤。 淄台上风雨交加,傻兮兮的少女,拎着一把伞,站在台阶下淋雨。梁樾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可是嘴角弯起的下一息,舌头却感觉到一丝苦涩之意。 他那时当她只是迷恋他的皮相,而他也出于对季氏婚约的不忿,顺水推舟应承了仲春之约。明明看在眼里,却因年少,未曾看出她是在哭。她是因为离开他而哭吗……她的哭……子郡城外她以为他死了哭,南郊春亭她吻了他哭……梁樾闭上眼,她好像为他哭了好多次……前几日的那双委屈却不肯落泪的眼睛,此刻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 一股酸涩涌进眼底,他忽然难以直视八年前这个傻兮兮淋雨的少女。 他是从地域里爬出来,只会给所有人带来灾祸的魔鬼。 哪里就让你这样喜欢了? 不过是清晨,空气就已经热烘烘的了,连拉车的马都甩着尾巴无精打采,车夫紧赶慢赶,终于在太阳升起真正烤人之前,把车上的人送至如今炙手可热的权贵,梁侯的府邸。 曲拎着包袱,梳着妇人头,一路沉默寡言,直到抵达,才当先一步下车,然后搀扶个少女下来:“女君。” “嗯。” 少女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出身季氏,却没赶上好时候,虽有贵女的架子,却没有……曲脑子乱乱地想。 女君她……曲压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以后自己的女君就是眼前的声季女君了,不可以再想其他人,那些年少的事情,都不要再想了,就如同当初她痴妄地以为她可以陪着女君嫁给梁侯一般,都是些至今想来细思极恐的事情。 曲扶着声季,步入梁侯府,行动有礼,也被处处的眼光视线焦着着。 “这便是季氏送来侍女么?” “好似不大像。” “我认出来了,是季武子的女儿,上次她曾跟着武子来拜年。” “季氏女君!” 乱乱糟糟的声音,使宁纾也从房间里钻了出来,一打眼,就看到了曲。只见她恭恭敬敬地扶着一个少女,口称“女君”,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慌乱。 那些从人的议论继续嗡嗡作响。 “听闻君侯与季氏有婚约。” “那绀公主怎么办?” “季武子送女君过来,你说怎么办?” …… …… 对哦,宁纾自己都差点忘了,季氏与梁王室世代姻亲,既然梁棠能够换成梁樾,那么孟季怎么就不能换成季氏的其他女君呢? 原来梁樾其实是有未婚妻的。 虽然系统说,他会孑然一身,可是眼前这个少女,的的确确就是梁樾的妻子。 宁纾在一堆看热闹的人里,看着曲和那个季氏女君一起去拜见梁樾,突然想起来梁樾为她拒绝蒙氏的事,她还没有去拜谢,可是她怎么去拜谢呢?以什么身份去拜谢呢?见到他的妻子,又该怎么称呼呢? 脑子里乱糟糟,全是这些有的没的,直到衣袖被拉了一下,一瞧是侍从礼的黑脸。 “何事?”宁纾稳了心神,这才发现,看热闹的人早跑光了,她神魂不附多久了? 侍从礼却眼睛示意她身后。 转过头一瞧,长身玉立,雪肤花貌的那个人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是湖水,温润、平和。 “你的病好了么?好了的话,跟我出去吧。” ??? 出门?去哪? 宁纾本能退了一步。 梁樾居然解释了:“今日是仲春,大王率群臣往南郊行劝耕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瑟-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桃宝儿 8瓶;岁月静好 5瓶;梦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仲春之会(修) 仲春的劝耕礼? 难怪梁樾病了那么多天, 今天要出门了, 国之大事在契在戎,今年天下大旱, 劝耕礼应该办的格外隆重。 作为一个没有人身自由权的俘虏, 嗯,现在叫奴仆, 宁纾自然不能拒绝,况且, 医者诊治后, 所有人都当她没病装病。 上了车舆,便见梁樾跪坐端正,眼睛一直盯着她看,车舆抵挡了焦烈的阳光, 显得他整个人都温润了, 反倒这眸光更加幽亮,怎、怎么了? 呃, 宁纾才发现, 侍从礼没有跟上来, 车上只有她和他?仆从门都在车外。 ……她似乎不应该上车, 应该跟车而行吧?出门见车就上, 这习惯…… “小人这就下车。”宁纾头一低,准备跳车。 不想此刻,马车驶动,一个惯性将她甩了进来, 眼看就要砸到梁樾身上,宁纾赶紧就近抱住车窗,好险!梁樾近在咫尺,而她丝毫没有碰到他,好险! 然而她惊魂未定,梁樾开口了:“我这么吓人么?” ……有点。 更多的是,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和他相处,不知道自己生气要生多久,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总之,她觉得,反正不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不是阉人庆,做不到面对这样的羞辱无动于衷。她只想离他远一点,等她彻底不生气,也想清楚了再说。 宁纾稳住身形,“君侯说笑了”,说着就要撤出车厢,先出去再说。 “病刚好就不要出去吹风。”梁樾说。 是命令的口吻,语气却……有些温柔? 宁纾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与礼不合吧?” “装病、撒谎都做了,不过乘车而已。”梁樾说,“你安心坐好。” …… 宁纾瞪圆了眼睛,梁樾是真病了吧? 简直判若两人! 他什么时候对仆下这么关心、这么宽厚了? 不对! 装病!撒谎? 装病是意外,撒谎是什么? 还有他这一幅不计较的纵容口吻,怎么这么像……打住!不能细想,他的行为一向出人意表,脑回路古里古怪,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宁纾蹭到车门处,坐好,离他远远的。 梁樾居然笑了,唇角扬起,眉眼也含笑,目光依旧打在她身上,灿若星辰。 他是长得怪好看的,笑起来就更好看。 但是她是什么好笑的存在吗?! 宁纾咬了唇,头撇到一边,看向车外,眼不见心不烦。 好在梁樾也没再说什么,一路行到南郊,与各府邸众多车马混在一处,宁纾这才发现,自己脖子有点僵。 梁樾自去随宁王参加劝耕礼,宁纾等一群仆从就在外等。 她靠在一株蔫了吧唧的柳树下,挡阳防晒,越想梁樾今天的行为越是古怪,整个不对劲。 梁侯府的侍从们就更加不对劲,平时三两个聚在一起对她侧目、指点,现在一个个围着她,套近乎做什么?只有侍从礼,还是冷脸。 一个脸熟的侍从,好像叫余,瞥了一眼礼,劝慰宁纾:“庆,你别计较礼,他连季女君都看不上的,天天指望君侯除了政事,就是娶绀公主。如今君侯喜爱你,他可不就难受了么?” 喜爱你! 喜爱你! 喜爱你!!!!!! “你怎么知道他喜爱我?”宁纾感觉自己心脏快炸了,梁樾喜爱阉人庆!那么多人都看出来了?! 那么,那么刚才在车舆上的奇怪的态度,就解释的清了。 那么,他拒绝蒙氏的索要,也很能理解了。 那么他,为什么要羞辱她? “这很明显啊。”余谄媚一笑:“君侯素来讨厌与人亲近,他的寝居从不让仆从进入,可是你都进去多少回了?还有你还能上君侯的车舆。” 他的寝居、车舆,仆从是进不去的? 又有人吹捧她:“似庆这般美貌,自然人人喜爱。” 说到这里,几人嘻嘻哈哈冲宁纾挤眉弄眼使眼色,示意她往四周看看,这一看,果不其然,一堆男男女女眼神闪烁,缩回了脑袋,当然也不乏胆大的直接和她对视。 所以,梁樾也是好色之徒? 几番挣扎后,他抗拒不了阉人庆的魅力,所以今日对她一改前态? 出于这样的新认知,待劝耕礼结束后,见了梁樾,宁纾有一股郁气横结,本就生气,此刻简直是成了河豚。 既要回城,宁纾这回吸取教训,没有跟梁樾直接上车。 “庆。”车舆里传来梁樾的声音。 宁纾的心一绷。 侍从余兴冲冲撺掇:“君侯让你上车!快上啊!” 侍从礼的脸更加黑了。 宁纾想拒绝,可是若是,当众拒绝,梁樾会怎么做?要是喊打喊杀,她自然遭不住,要是像早上那样“宠溺”口吻,她也……遭不住! 闷头上了车,马车驶动,车轮辚辚作响,宁纾依旧跪坐在门口,离他远远的。 虽然低头不跟他对视,宁纾依旧感到梁樾依旧不时打量她。 或许,她不该再想那些没用的情爱,应该毫无灵魂地跟梁樾好好相处,完成任务。 对! 就该是这样! 喜欢梁樾的是孟季、是阉人庆,不是宁纾。 牢记、牢记! 她抬起头,果然……与梁樾四目相对! 清湛湛的目光,里面亮亮的,似乎有星河其间,见她看过来,眉眼又柔和了些。 宁纾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 她怂了,别过脸,“君侯看什么?” “你不敢看我做什么?”梁樾一语暴击。 !! 啊啊啊啊啊! 宁纾无语了!真是,毫无灵魂也遭不住! “这几天你一直装病,是躲着我么?”梁樾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虽然捶她装病,但是宁纾当然不能自认:“不是,小人的确不舒服。” 这么说,就不是躲着他了,梁樾莫名有一丝小甜。 既然说开了,躲躲藏藏也没什么意思,宁纾直接问:“君侯一会想杀我,一会又亲近我,而现在竟然关心我。君侯到底是何意呢?”说到最后,话语里的情绪,是人都听得出来。 我是何意? 面前的这个艳丽小儿,又究竟是何人? 梁樾看着她,细想自己这段时日的愁肠思虑,百转纠结,她全都不知道。她看到的只有他的行为,应该很是莫名其妙,很是可怕可惧吧? 马车驶入都城,周遭声音嘈杂,人声鼎沸,车马牛羊具有。 各种纷乱的声音混同着光影打进车舆,隔在他与她之间,光阴交织,一时,梁樾有种身处幽冥与人间的岔路的诡异诱惑之感,他轻轻叫了她的名字,却好似从心底搬开了千钧重,却是心中主意已定。之前因为车舆内的光阴交织,而冷热交加的身体,此刻似有滚热鲜血破冰涌动。 宁纾见他开口说话,可惜四周太吵,根本什么都没听见:“君侯?你说什么?” 梁樾敲了敲车壁,马车停下。 天已经快黑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初上,梁樾下了车,宁纾自然也得跟着下。 一下车,车舆便再次启行,侍从礼他们就跟着车架离开。 ??? 就剩他们两个了,这是什么意思? “君侯?” 梁樾却是点了她的额头:“你这幅表情真丑,给你买副面具盖上。” ??? 见宁纾不动,梁樾自顾去卖面具的人家挑了起来,巫风浓郁的面具,没什么好看的,他自然挑了个……嗯,最丑的,待宁纾一过来,往她脸上一遮。 宁纾拽下来一看,丑死了……这是黑猪还是黑牛成精了? 表情丑,给她买个猪牛面具? “也太丑了……” 梁樾却是从她手里拽出来,重新给她一戴:“好看的。跟你多像。” 哪里像?!阉人庆长得这样好看,哪里像?!宁纾明明很嫌弃,但是又没拒绝的别扭样,似是一缕清甜的水满过他的心田,灯火阑珊,佳人在侧,嗯,是挺好看的,倾国倾城。 “这个也好看。”梁樾顺手摸了个伏羲的面具。 巫风虽然也浓郁,但是勉强看得出正气犹存。 宁纾楞了一下,目露复杂,这人对自己还挺有认知的,白羽黑蛇梁国子,果然挑了个人面蛇身的面具。 出门的时候,梁樾径直抓了她的手,手指相扣,温软,凉凉的,却似落袋为安,令他内心伏帖,知道她必定会挣扎,他扣的极用力。 …… 被梁樾拖进大街人群的洪流,摩肩接踵,行人如织,有身着傩舞的巫带着各类法器手舞足蹈,有成群的艺人或歌舞或杂技惊起一片喝彩,灯火人间,间杂丝竹绕耳,别有箜篌、角笛、埙的声音,嘈杂悦耳……游人多为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他们,男男……不过好在她脸上多了一层东西,脸皮也跟着厚一点,又或者天黑,总之感觉还好? 难道买面具的目的是这个?! 宁纾一时心情复杂,这是体贴呢?还是无语呢? 似是被欢快的氛围所染,宁纾之前的郁气也渐渐消散,似乎毫无灵魂地用阉人庆的身份,喜欢梁樾,完成任务,其实也不该生那么大的气。 说到底,她还是生自己的气,人家梁樾喜欢阉人还是喜欢孟季,都不会喜欢宁纾,你着什么急?关你什么事? ……突然梁樾不走了。 怎么了? “你饿不饿?” ? “宁都有一庖厨名甲,所做菜品椒辣鲜香,我第一次来宁都时,就特别喜爱。今天去尝尝。” ??这是去吃饭? 第一次来宁都,是指他为解晋国攻梁,来找宁国援手的那次吧? 这个庖甲,她当然知道,擅做椒辣食物,不为宁宫所喜,却是梁国等南方湿热地区人士的最爱。她曾经偷溜出宫去吃过,只能说还可以吧,太过辛辣。不过梁樾想吃家乡菜,他府里庖厨没人了吗? 在南郊呆了一整天,吃的是带出来的肉干饼,既然带她吃饭,那她就不客气了,摘了黑猪精的面具,吃得很是欢快。吃着吃着,她又发现梁樾在看她了,自然当做没感觉到。 “蔡地的人也这么喜食辛辣吗?”梁樾突然问。噗——咳咳! 宁纾抬起头,对上梁樾探究的眼神。 好在梁樾也不是等她回答,继续说:“这里虽然做的不错,但是还是不够地道,在梁地,我们只用椒和盐,这里迎合宁国人的口味,放了些果浆。” 但凡某地的食物,去了别的地方都会改良,庖甲的手艺,她一直以为比季氏的庖厨要好,比如这个鱼脍,用的是长江的鱼,就比梁国用河鱼要细腻不少。对了,她在季氏还曾吃过鳄鱼做的鱼脍,简直是噩梦。没想到还有果浆的原因。 “难怪有点甜。”宁纾解释:“虽是第一次吃,但也可入口。” 梁樾算是放过了这个话题,自己吃的慢条斯理,反倒叫宁纾,“快点吃。” 宁纾看看天色,不早了,记起早上出门的时候,季氏的女君上门,他们应该还没来得及说话,想来定是要早点回去见一见的。 三五下吃完,梁樾自然而然地牵了她的手出去,而这回,没有戴面具。 心跳……砰砰砰砰。 宁纾抽了抽手,没有抽出来。 望着梁樾的侧脸,没什么表情,宁纾硬着头皮,再次抽了一下……抽出来了。 “到了,你喜欢什么就挑什么。要是都喜欢,这里所有的都带回去吧。”梁樾在一家市坊门口,停下,示意她进去。 ? 宁纾抬头一看,金玉馆,自然是买卖金玉的地方。 “君侯为何突然送我礼物?”宁纾觉得有点魔幻,她觉得有种,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娈童、奸佞的待遇也太高了吧?! 梁樾点头:“此间市坊,常有各国落魄王族过来变卖祖产,各国千年经营,器物精美不亚宁王宫。” 嗨!她不过是做任务的三个月命,就是把周天子的周王宫搬过来给她,她也享用不了多久。 “小人能得君侯垂青,已然心满意足。这些身外之物,小人……” 话没说完,就被梁樾打断:“去拿。” 好吧。虽然生命很短,但是有礼物拿,不拿干嘛呢?宁纾转身冲进去,兴高采烈挑拣起来。她毕竟还是个女的,说对这些好看的亮晶晶的东西,不感兴趣是不可能的。兴趣一来,宁纾的审美就上来了,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催店家再拿好东西上来。 “女君稍待,小人店中有一镇店之宝。”店家要不是看门外郎君气度卓然,这个女扮男装的长相着实美艳逼人,恐得罪了贵人,早就想赶她出去了。 被叫女君,宁纾脸皮一厚,自然不拆穿。 待店家将镇店之宝端出来,整间市坊的其他客人都围了上来,是一对羊脂玉镯,放置在羊皮上,仿若油脂一般细腻莹润。 “此玉堪比蔡侯三宝之一的蔡侯璧。乃是褒国历代王后所有。”店家解释来源。 “所价几何?”一个男声出言。 声音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宁纾侧头一瞧,不知何时她的身边站了个郎君,带着一张伏羲的面具,长身玉立,英姿勃发。 见她望过来,那人声音含笑:“这位女君,我的妻子生辰快到了,想以此作为贺礼。还望女君抬爱。” “好。”宁纾听见自己说,她猛地有些慌乱,胡乱抓了个金玉器物,跑出去找梁樾。 “这个?”梁樾拎起一看:“吴钩?” 他忍俊不禁,“你当了一回主将不够,还想上战场吗?好吧。” 眼瞧着梁樾进去结账,宁纾仍旧心慌难以停止——方才那个戴面具的人,似乎是晋成表哥?是他吗?他怎么来了?晋使不是借不到粮,已经和父王撕破脸走了么? 他的妻子?生辰……她的确快过生日了,但是她记得她当年并没有见到他呀? 或许只是认错了? 对了,梁樾也认识晋成表哥,他有没有见到他? 可是看他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按说敌国大将出现在都城,作为此刻父王的孤臣,梁樾不管怎么说都得有所反应,可是却并没有,好奇怪。 梁樾从市坊出来,将装了吴钩的盒子给了她,见她一副心事憧憧的样子,也不多话,继续牵了她的手,往梁侯府走。 “君侯,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宁纾试探:“比如见到了奇怪的人?” 原来是这样。 “没有奇怪的人。”梁樾回答得很干脆。 宁纾舒了口气,可能真是她听错了。 心里一松快,便觉得跟梁樾手牵手回去,着实太过挑战她的脸皮了,侍从礼、余他们不必说,府里还有季武子的女儿,还有曲。 她再次抽手,没抽动,却听梁樾说:“只是刺客罢了。” ?!!! 宁纾还未惊讶出声,就被他一把拽进侧面巷内,继而,“咄!”的一声,原地插进一支箭。 她惊魂未定,便听有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脸色不由煞白,紧紧攥住梁樾的衣袖。 “别怕,有暗卫的。”他抚了抚她的后背,感受到她绷紧的身体。 果然很快听到了人马互杀缠斗之声,宁纾稍稍松了口气。 “是谁要刺杀你?”问完,宁纾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傻话,宁都里想杀梁樾的,数不过来……“这几天你真是病了么?还是哪里受伤了?你这样因为我……”什么仲春,什么约会,连被行刺都不管不顾了吗?这个阉人庆就这么好吗? “其实我肤浅又虚荣,拿钱砸就行了,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口是心非。”梁樾笑了笑。 月色很暗,今夜田水满则溢,梁樾只觉得心里的沟壑渐渐愈合。 “你方才在车舆上问我是何意,”梁樾顿了一下:“你听好,我想以后和你同起同卧,和你日夜相伴,我想独占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伴夏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网 暗巷内隔绝了灯火人家, 也隔绝了稀疏的星光, 只有梁樾的一双眸子幽亮灼热,夜风似乎停了, 而变得喊杀声也渐渐消散, 唯有如鼓的心跳声、渐促的呼吸声,凛冽的男子气息无孔不入, 她甚至感觉得到,他的手隔着衣服, 安抚她后背的炽热。 “你, 说什么?”她感觉自己的嗓音都僵了,跟身体一样紧绷。 明明此刻看不清她的眉眼,可是梁樾眼前却清晰地出现她此刻的神情,似是从记忆深处掏出, 在他心里上下浮沉, 不得逃避,原本安抚她受惊的手, 不自觉地收紧, 他双臂合拢, 抱她入怀, 体觉她的僵硬和震惊, 黯哑出声:“你明明回来了,为什么不认我?孟季?” 呼吸的温热随着他低沉的声音钻入耳朵,惊起一阵颤栗,宁纾汗毛倒竖。 他, 认出来了!? 她的脑子一时分崩离析,不得思考,心跳紊乱,快要爆炸。 冷静冷静! 怎么可能?! 她不仅长相不一样,年纪不一样,连性别都不一样,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借尸还魂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妖妄念头? 而她一旦承认,自己是孟季、是阉人庆,他必定会探问她的来历,她究竟是谁,届时又该如何收场?! “君侯……是不是认错人了?” 热血瞬间转凉,梁樾松开了手,他定定看着她的方向出神,不语不动。 宁纾稍稍松了口气:“小人是君侯的战俘,是个……男子,并非是孟季女君。君侯认错了。” 说到最后,她不自觉也有些难受,她变化那么大,又和他分开那么久,他怎么这么聪明,不过接触几次就认出来了呢?他这样痴迷下去,她可怎么毫无灵魂地继续完成任务啊? 或许,或许,他只是想把阉人庆当做代餐?他不是说了么,他觉得她和孟季很像。 又或许,男男太过禁忌,所以他要找个借口? “认错人?只是战俘么?”梁樾的声音如同梦呓,声音里似乎有一丝哀伤,“这些日子夜不能寐,牵肠挂肚,只是认错人了?” 宁纾退后一步,再次肯定道:“小人名庆,是蔡人,履历完备,还有弟弟喜为证。君侯的确是认错了。” 耳边的喊杀声已经结束,四周寂静一片,隐约有狗叫人语,而暗巷实在狭仄,只是退后一步,就已经背靠到了墙,与梁樾也离不了多远,而面对这样的梁樾,随时被暴露身份的危险,宁纾下意识腿软想跑:“君侯近日生病,可能是神思不宁,才会胡思乱想,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认错人?”梁樾片刻才重新开口,声音低沉:“也好。蔡侯奢死了也有一阵子了,现在,你的心思该好好放到我这里来。” “心思?什么心思?”干嘛突然提蔡侯奢?宁纾的后背已经抵在了墙上,而这时梁樾走近一步,呼吸的热气都快喷到她脸上了。 梁樾嗤鼻一笑:“我现在对你很想,你的目的达到了。” 宁纾砰砰砰,心快炸了。不等她反应,胳膊就被梁樾抓在手里,整个人被他拉出暗巷,昏暗的灯火依稀照出了天地一切。 黑红的血蜿蜒流淌,粘在脚底黏腻腥着,死状各异的人带着临死前的表情,传递他们的恐惧不甘,而她被这场死亡现场的操控者攥着胳膊,往他的府邸拖走,砰砰的心跳已经令她抓不住自己的冷静了,很想,想什么?显而易见! “我、我不是这种目的,你误会了。” 梁樾根本没搭理她,只拖了她几步,便有早早候在附近的仆从迎上来,恭迎他回府。 今夜少星无月,天地一片乌黑,君侯寝居依旧灯火通明,是黑夜中唯一的亮,这是君侯的习惯,至少侍从礼自跟随君侯后,就一直是这样,可是今日君侯却叫人灭了寝居大半的灯,只余几盏照明。 而君侯带着阉人庆单独出行,至今未归…… 突然有灯火,由远及近,侍从礼一看,果然是君侯归,还有阉人庆…… 方才在暗巷中的冰冷混合着难以名状的压抑,化作怒火,在她一声声的“认错人”“胡思乱想”中全部化作了□□,梁樾拽着她,一路走回府邸,走到寝居,好似拽着一只风筝,看似似掌控了一切,但是控制风筝的线却看不清,也不知道线断了之后她又将去何处,心中之前因为失而复得的心,再次空落落的,四下无着。 拽着她,走进寝居,发现与往日不同的灯火几盏,隐隐绰绰,这才冷静下来,梁樾低头回看她,见她一脸的惊恐,仿佛他是随时食人的禽兽,这才将她的手腕捧在眼前,果然细嫩的手腕青了一片。 他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是……宠溺:“随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 夜风微微吹拂过窗幔,似是人也温软了下来,梁樾松开手:“退下吧。” 这是放过她了?是吗? 方才被一路拽进侯府,当着诸多从人的面,拽进梁樾的寝居,哪怕是向来看她不惯的侍从礼都对此毫无讶异,她以为他来真的!她以为他今天就要睡了她!差点吓死她。 就算她喜欢梁樾,就算她打算以阉人庆的身份去完成任务,也不该是这样的,虽然她也不知道该是怎样,但是不该是这样的!也不能是这样的! 和梁樾既不会有婚姻也不会有未来,她什么都没想好。 但是如今,他却放过她了。 不是逃过一劫的欣喜、狂喜,反倒因为眼前人的克制,更加心中忐忑,心乱如麻。 “君侯……”宁纾抽回手,低头,声音里有了她预料之外的哑涩:“小人告退了。” 华灯燃起,照得寝宫如同天上宫阙,飞檐走壁与勾心斗角若隐若现,绀公主的心却是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气是喘不过来的,力气也仿佛被从全身抽离,她在梁姬的兰台殿,等了许久,起身欲走,又留下,等了许久……终于,她来了! 如流水般的灯火,由远及近,衣香鬓影,仆从匆匆。 “夫人!”绀公主再也忍不住扑向来人。 梁姬一脸关切:“公主,这是怎么了?” 宁绀却是抿了唇,几次哽咽,开口却是声音小小,艰涩无比:“夫人,你快让梁侯向父王求娶我吧。” 梁姬听了也是心底一慌:“发生何事了?” 宁绀脸色苍白,可对上梁姬的关切,心中反倒暖意一片:“舅舅被大王派去对晋作战,家中是表兄主持,母妃为了粮草不被克扣,有意向父王提出,将我嫁与姜氏。” “你对梁侯的心,我知道。你放心。”梁姬重重许诺。 出了梁樾的寝居,宁纾心事重重,根本不在意侍从礼他们的表情,心里被各种念头撕扯,梁樾说的“随你,承不承认都随你”是说,他已经认定了,她承不承认,对他来说都一样吗?那么……她该怎么做呢?既然被认出来了,自然不能再当自己是阉人庆,得摆正心态,把自己当孟季吗? 可是孟季怎么会变成阉人庆的呢?她该怎么解释? 还有她的真实身份,她又该怎么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梁樾怎么会这么聪明,怎么就认出来了啊! 宁纾垂头丧气推开阉人庆的房门,却不期,里面居然有个女人! “郎君,妾伺候郎君沐浴。” 她惊地一瞧,梳着妇人头,一身上衣下裳的打扮,年纪二十多岁的女子,正是早上跟着季氏女君进府的曲。 “你,怎么在这?”宁纾彻底懵了。 “君侯吩咐奴婢以后伺候郎君。”曲咬着下唇,压抑住内心的羞愤。 主公武子前几日归家的时候说,梁侯有意与季氏重修婚姻,并特意索要了她,她只当是孟季女君的遗泽,日后伴着声季女君侍奉梁侯,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可是没想到声季女君带着她探病梁侯后,却被梁侯冷淡。 她不过是一个仆婢,既然被季氏送来,也是心甘情愿,可是没想到居然被送来伺候君侯的娈宠!君侯他,推拒了声季女君,这么多年也没有成婚,并不是一心谋国、亡国后没有心思,而是他喜欢的是男子…… 那么孟季女君,女君她算什么呢?若是君侯移情别的公主、贵女,那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女君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可是他竟然是喜欢男人的,那么当年对女君是虚情假意吗? 明明当年,曲记得君侯多喜欢女君啊,她记得君侯看女君的时候,眼睛都是亮亮的,怎么会是假的? 若不是假的,为什么,偏偏送她来伺候这个娈宠?莫不是这个娈宠听说了女君的事,出于嫉妒特意讨要,毕竟君侯即将和季氏联姻了。 “郎君,水已备好,奴婢伺候郎君沐浴。”曲一低头。 “不用你伺候了,我自己可以。”宁纾因为梁樾认出她的事,一头有两个大,如今根本不想和孟季以前有关的人再纠缠,她觉得自己好似闯入了蜘蛛网,看似纤细的网,温柔,却无法挣脱。 曲轻舒了一口气,麻溜跑了。 宁纾舒了口气。 第45章 娶妻(补齐) 一声鸡鸣, 叫破了白蒙蒙的天, 微凉的光从窗牖投射进来,曲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从短榻上起身, 却闻到屋子里一股甜腻腻的味道,混合着干燥的空气, 很是脂粉。她瞥了眼还歪在榻上裹成一团的艳丽小郎,心下越发鄙夷:一个男人竟然用香粉, 难怪做了娈宠, 见他未起,曲也不叫他,料来这样的人也无规矩束缚,也省了事, 她径直出门去取水伺候他洗漱。 宁纾却是浑身没劲, 一夜睡过来,见到曲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恨不得再次睡过去——噩梦不醒啊啊啊! “郎君即使无事, 也要起来洗漱用餐吧。”曲皱着眉, 盯着这个懒上天的瞌睡鬼。 “不吃, 不洗。你出去, 别理我。” 曲简直被刷新认知了,君侯喜欢的人,居然是这样的?!这种人,居然也能有人喜欢?喜欢他又脏又臭又懒吗? 宁纾嫌曲聒噪, 可是不一会,外面人声、马蹄声声声入耳不绝,她抱个被也被吵的更加烦闷只得从榻上翻起,推了窗子,远眺,似是从外面来了好些人。 “什么事?” 她不过随意一问,本以为曲也不知道,谁知其目光在她脸上游离了一下,意有所指:“君侯与季氏女君有婚约在身,今日来的是季氏的主公,武子。” “声季女君是吧?”宁纾陡然记起,昨晚被梁樾吓的,把这人都给忘了,不过既然和季氏重修婚约,那么他还逼她承认做什么? 曲没有附和,声季女君不为梁侯所喜,她可不想这个娈宠太过得意。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不过好歹宁纾是起身了,心不在焉洗漱完毕,也无意饮食,一时为梁樾逼她的事苦恼,一时又为他和季氏婚姻的事烦闷,总之是乱糟糟地左右撕扯,没个停歇。就在这时,一个侍从敲门而入。 “君侯在水榭接待季武子,命你现在过去。” ? 季武子来了,叫她过去? 宁纾不由看了眼曲,莫非……不会吧……一个曲不够,还用要季武子来逼她?若她真是孟季,与他们自幼相处,怎能忍住骨肉亲情? 梁樾嘴上说随她认不认,行动上仍然在逼她! 水榭此时,除了梁樾、季武子还有蒙氏的蒙田。 蒙氏当家人蒙居如今恪守在宁晋边境,以防晋国因饥荒狗急跳墙,京中一应事物,暂时皆由蒙田打理。 “如今晋国陈兵二十万于边境,兄长初战失利,陛下虽下定决心,但是而朝堂上还在为是打是和,争论不休。”蒙田摇摇头,一脸的正气与无奈:“绀公主心属,无人不知,若非情势逼人,又岂会将她舍给太子岳家姜氏? 梁樾点头表示理解:“王上与宗室日趋冰冻,下嫁公主,缓和一二,倒是桩好事。” 蒙田听了眉头扬了起来,一改之前的遗憾:“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兄长来信,愿以伯蒙托嫁梁侯,不知梁侯意下如何?” 季武子紧张起来:“我听闻蒙氏长女已经定亲,蒙将军怎会又提出嫁与梁侯,可是你弄错了?” 蒙田慢条斯理弹了弹衣袖,瞥了一眼季武子紧绷的脸,笑了:“我家既说嫁女梁侯,必然不会与他人再有瓜葛,梁侯大可放心。” 季武子心下忐忑起来,绀公主虽是公主,但是真正的势力是蒙氏,蒙氏的嫡女比公主更加与蒙氏捆绑密切,又不会像娶公主那般显眼,着实是实惠很多。 明明之前殿下说要与季氏重续婚姻,难道是因为蒙氏,殿下改主意了,所以声季回家后诉说被殿下冷淡? 那么殿下今日招他来侯府,是要推拒季氏的婚约吗?他已经不再是热血青年,知道理智与现实,也知道取舍,此时此刻,他只想等会从侯府带走曲,命她回去后不许乱说,免得声季伤心。 “多谢蒙将军抬爱。只是樾已有婚约,恐怕要辜负将军好意了。”梁樾的声音轻轻朗朗,毫不犹豫矫饰地道歉。 什么?! 季武子懵了一下,抬头看向殿下,他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殿下说什么?! 蒙居也是一懵,面色瞬间难看起来:“梁侯是说推拒我家联姻?” 蒙氏的橄榄枝,别说他们这种亡国王室了,便是宗室贵胄也是求之不得,居然被拒绝了?简直是不可思议! 季武子眼看着蒙居一脸错愕,殿下为了与季氏的旧约,拒绝了宁国蒙氏……他心中一热,声季之前对他的哭诉已经全然抛掷脑后。 蒙田半饷才开口,口气生硬:“梁侯无意我家,我家自不会强求,祝愿梁侯早日得觅良缘。告辞。” 蒙田拂袖而去,季武子急了:“殿下,小女声季昨夜突发恶疾,恐怕难以主持侯府中馈,我这就将蒙田追回。” 声季自小不曾娇惯,很是健康,可是为了成全殿下复国大业,季武子一时感佩,只能弃了她。 季武子生恐梁樾阻拦,也怕自己心软后悔,匆匆去追。 梁樾却看向与季武子错肩而过的宁纾。 “那是孟季的兄长。”梁樾目光湛湛,“我的妻兄。” 离开梁侯府的蒙田腹内全然怒火,丝毫不理会身后追上的梁国季武,径直赶回家中,却不期半路碰上太子酉的车架,蒙田只得憋住气退到一旁静候太子车架经过。 可太子酉却是不愿就此放过他,命寺人招了他过来。 “太子?”蒙田有些诧异地过去见礼,进了车架后,直接开门见山。 “得太子接见,臣惶恐万分,不知有何吩咐。” “绀公主即将嫁与我的妻族,我与蒙氏的关系自然是更近一步,“宁酉依旧温文尔雅,云淡风轻:“蒙将军只当是亲戚见面,不用这样生份。” 听了此言,蒙田不由冷冷道:“殿下今日向大王谏言驱逐外国人,臣三代以前也不过是出身周边小国,按照殿下的理论,即便不被弃用,也该是被大王冷落的一类。如何能自认太子亲戚?” 宁酉神色温和雅正,缓缓道:“巫喑出身晋国,诅咒父王,我顺藤摸瓜抓这些涉案妖人时,不小心抓了许多各国的奸细,谏言父王,理所应当。至于蒙将军,在不在此等人之列,就要看蒙氏的态度了。” “听闻蒙将军有意嫁女梁樾,不知此行是否已经缔结婚约?” “此事乃是臣的私人家务,殿下未免太过关心了。”说到这里,蒙田嗤鼻一笑:“殿下克扣家兄粮草,以致战事不利,此刻又以巫蛊案逼我家就范,未免欺人太甚。” 宁酉也笑:“欺人太甚?家计经营,须眼放长远,蒙将军说话太过难听,将来后悔可如何是好?” 这是说,做宁王的走狗孤臣,不过一时风光,更何况一时风光都被梁樾压得死死的,未来是太子酉的天下。 蒙田收敛了笑意。 见此,宁酉继续道:“蒙氏忠心耿耿,却要与梁氏奸佞混同一处,着实令人痛心。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将军能够武运长久。你退下吧。” 逼迫、压抑,未来与现实。 宁王父子斗法,除了已经站队表明态度的各家,似蒙氏这样无根无袢的所谓“纯臣”,此刻无一不在选择。 大王不算年老糊涂,太子已经长成羽翼渐丰。 看着太子酉尽在掌握的坚毅面容,蒙田突生恶意。 他没有退下,反而幽幽道:“殿下,可知为何梁侯拒绝我家么?不是为了季氏,而是纾公主。” 水榭里。 季武子追蒙田未果,只得回来,十分感动又十分惋惜,顾不得有阉人庆也在,直接痛惜道:“殿下为何推拒蒙氏?!” 梁樾却盯着宁纾:“你说,我为何?” “君侯做事目的,小人如何知道。”宁纾打定主意,就算被他叫破,她必然是不承认的,料来与季武子也只接触过几个月,对自己应该没什么深刻印象,就比如曲至今都没认出她。 可就算这样,宁纾已然腿肚子有些突突。 梁樾考校阉人庆,季武子很诧异:“殿下,他?”近日来他也听了些关于蔡侯美人的传闻,他自然是不信的,可是此刻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见宁纾脸色难看嘴硬的样子,梁樾收回视线,任她在旁边站桩,转进了话题:“武子真的认为蒙氏比公主、比季氏好吗?” “难道不是吗?”季武子理所当然,“即便是宁纾公主也比不得蒙氏女。” 宁纾听了,翻了个白眼。 梁樾坦然道:“若我要娶妻,第一当是季氏,第二则是宁纾公主。” 什么意思?! 梁樾他什么意思?! 她何时与他有过什么瓜葛?!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季武子自然也是不能理解:“殿下为何这么说?蒙氏岂是季氏可比?宁纾公主不过是嫡公主,名头好听罢了。” “我问你,若我用兵,季氏可会出全力?不论我用兵于谁。”梁樾问。 “会。”季武子突然明白了:“季氏是大王的人,连粮草都不能自给,如浮萍一般。而季氏全族在梁地……”说到这里,意识到阉人庆在,立刻停下,脑子却是想着,一旦起事谋反,蒙氏即便不插刀,也不会上殿下的战车。 “那么宁纾公主呢?” 梁樾静静道:“如能成为驸马,自然切断了宁酉与晋国的线,并且更加得大王信赖。大王已经许诺,若能得攻晋首功,便赐嫁宁纾公主。” “我已命人将孟季的坟茔迁去王陵。既已有妻孟季,若要续弦,如何都要跟妻兄商量一番。” 季武子明白了,原来是孟季,不是声季,如果是声季,殿下何必等到今时?孟季也好、宁纾公主也好,一切都是为了复国,他拜道:“愿为殿下攻晋竭尽所能!” 宁纾两耳嗡嗡……脸色骇然成土!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的婚事因为父王,一直耽搁,却从未有过转嫁的事…… 怎么会?父王为何会同意?明明她记忆里从未发生过的事,发生了? 唯一的变数是——太子哥哥并未受到巫蛊案牵连……所以……父王是给梁樾加筹码,让他继续对付太子哥哥吗? 那么晋成表哥怎么办?母后怎么办?她的人生往后彻底颠覆,不可以这样!宁纾怎么可以和屠戮宗室、矫杀太子哥哥的人成婚?她的一生该是既定的,出嫁晋国,在晋国生儿育女,为晋成表哥操持中馈,扶助太子哥哥,孝顺母后。 她神思不宁,天人交战,心乱如麻,直到暮色将至,水面有惊鸿飞过,打破沉寂,她才清醒发现,不知何时季武子已经走了,曲也退下了,水榭里只有她和梁樾。 清风拂面,芦苇清荡,梁樾静静瞧她,不知在想什么。 “用婚姻作为筹码,以裙带作为凭借,迫害忠良,这就是现在的我。”梁樾凝视着她,“既然重新遇见了,不管你愿不愿意,就是见着了。若你再不认我,我真的会娶别人。” 她不能让他娶她! 只是按照这样的趋势,连季武子都会赞成他娶宁纾公主,怎么办?承认她是孟季,要求他不可以另娶他人吗? 可若是承认是孟季,那么他必然会追问她为何能够以其他人的面目出现?她究竟是什么人?她还有没有可能在成为其他人? 梁樾起身,幽深的眸子带了一丝病态的嘲讽,他要走的路本就崎岖难行,前途不知,随时可能坠落悬崖,他的心很空,皮肉之下的骨骸冰冷,既然当年她主动招惹了他,如今又来拨乱他的心绪,想不认他,想缘分尽断,怎么可能?她必须继续爱他。 “即便我娶了别人,也不会放了你。” 温凉细腻的手抓住他的,梁樾低头,只见美人如玉,目露决心:“殿下……你别娶其他人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出去培训很晚到家~~总之还是裸奔的锅。以后一定注意存稿。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伴夏执 3个;呀 2个;谷惊霜、巧克力大人啊、桃宝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呀 10瓶;嗒嗒是小可爱 3瓶;伴夏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喜欢 “母后, 你怎么回来了?”宁酉匆匆赶回母后的椒房殿, 果然一应物品宫婢全部回来了,他四下看了看, 不见宁纾的人。 “小纾没一起回来么?” 不过她没回来就好, 宁酉提起来的心稍稍放了放。 “我再不回来,你妹妹就要嫁给梁国子了!”宁王后不算年轻的脸因为保养得当, 发火发怒一直以来多像嗔一点,可是今日她胸膛起伏, 目光发寒, 是怒不可遏! “是儿臣无能,连累了母后妹妹。”宁酉低了头。 这一段时间的生死荣辱、与父王的几次试探交手,已经让他筋疲力尽,若非如此他岂会求助荀庚, 与虎谋皮?可是妇人的一切都是父兄丈夫带来的, 妹妹被梁国子觊觎,别说母后了, 便是他一想起, 都似快堕入深水, 灭顶般的窒息。梁国子那么阴险恐怖, 又与他生死缠斗, 为了对付他和晋成,梁国子娶了小纾,会怎样对她……会怎样对她…… “母后再稍等等,妹妹再委屈一会, 我一定不会让梁国子得逞的。” “等不了了。”宁王后摆摆手:“朝堂的东西我不懂,你父王与你舅舅交恶,他们要打要和,我也全部不管。但是你父王要动小纾,我不会同意。既然我回来了,后宫你别再插手,梁姬那个贱人无事还要三尺浪,你处处针对她,不过是让她在你父王那里多给你上几次眼药。” “母后,儿臣针对梁姬,不过是想让父王知道我们的态度……” 宁王后抚了抚手指的丹寇:“态度?不够。你父王人老了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早就忘了他当年在晋国做质子的时候,能得一二功绩便心满意足的时日,如今除非超出常理的事,他才会有心,比如成仙啊、问鼎啊,”说到这里,宁王后唇角一勾:“还有老来得子。” 宁酉疑惑抬头,却见母后唇畔阴测测,牙齿白森森。 除了教坊殿,猛烈的太阳兜头而下,宁酉看向不远处的为政殿,新刷的漆,颜色浓郁,在酷烈的日头下越发灼眼。 但,入夜后,一切阴谋混合着白日的焦躁全然温柔起来。 梁樾侧卧在榻上,反复翻着手中的卷册,总是觉得灯火太亮,有些刺眼,他瞥了瞥,只留一盏灯,着实不算亮。 “君侯,庆来了。”门外侍从的声音。 抬眼看向门口,春衫单薄,乌发如瀑的美人缓缓走近,灯火昏暗,梁樾只觉有些瞧不清,就算是爱慕他,想他,之前她也总是矫揉造作,欲拒还迎,如今却深夜主动来找他……又作如此打扮,神态紧张,简直就是在考验他的忍耐。他清楚孟季对他的迷恋,这一点阉人庆身上也有,正好他对她的占有欲也令他吃惊,难道这便是两情相悦? 梁樾放下卷册,起身,拉她入怀,凉如月,柔弱无骨,非但没有减少一点点体内的燥热,反倒煽起了无边的火,无法自持的失控感再次袭来,他低头看她,抑制住想亲下去的冲动,“这么喜欢我?听到我要另娶他人,就认了我。你的嫉妒心这么强么?” 他有一种脱离之感,之前任他如何讨好,如何痴缠,她都坚决不认,甚至连季武子和曲都无法让她打开心门,他甚至都以为她变心了……是蔡侯奢?还是什么别的人?可是现在,她就在自己的怀里,一会将在他身.下与他缠绵悱恻……全部是她主动的,这一切超出了他的控制,也令他有些迷惘。 宁纾本想着,这是阉人庆的身体,和梁樾也做不了什么,顶多亲亲抱抱而已,而且也不是她,只要能阻止他破坏她既定的人生,那么…那么她没有必要太过刻板,太过紧张。可是她自我鼓劲儿鼓了好半天,仿佛慷慨悲歌,易水池寒,可这具身体自带的反应,一进男子怀里自动就软了!艹 太羞耻!太丢人! 果然梁樾的眼神此刻都像醉酒一般,说出来的话也叫她头疼,总得有个理由,让他打消对她换身体好奇的事……传闻妖姬迷惑男子,令他们不能思考,就是趁晚上与他们……的时候,说什么都会被相信,不知道像梁樾这么聪明的,会不会也这样?虽然她现在不是女人,假凤虚凰近亲一下,就算不能全被相信,但也会可信度高一些吧? “是。殿下不是说我是你妻子么?我喜欢你错了么?”她理直气壮,却撞入他似春水浮动的目光。 “为何不认我?”梁樾嗓音也似噙了酒。 “我……”宁纾掏出腹稿:“突然成了战俘,还是阉人,很害怕……不明白为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办,你还要杀我,要把我丢给宁纠……” 说到这里,宁纾突然觉得很委屈,这种委屈很奇怪,明明当时也好,后来也好,她都没有过,可偏偏此刻,当着梁樾的面,委屈、难过突如其来,如潮水灌满了心肺,好似真的很难过很难过,很伤心很伤心。 太奇怪了。 宁纾皱了眉,揪了揪心口,她似乎太久太久没有感觉到委屈了,以至于心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看着眼前人泛红的眼圈,要哭不哭的样子,梁樾疑惑尽消,原来她刚回来,原来她与蔡侯奢毫无瓜葛……她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委屈是真委屈,做不了假,不像他,他已经长大了。 亲了亲她的眼睛,微干的唇触碰到了毛茸茸的湿意,梁樾一时间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一切还在八年前,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在父王的支持下推行他的治国理念,而他的妻子满心满眼爱慕他,这一想,一股狼狈从心底钻出,克制了他腹下的火热,他松开手,放了她。 宁纾在他吻下来的那一刻,心脏跳到嗓子眼,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虽然做好准备,但是仍旧浑身战栗,紧张不已,他,竟然放开她了? 怎么了? “你知道这回前来借粮的晋使是何人么?”梁樾突然说。 ?宁纾疑惑。 “是梁棠。”梁樾别过脸,不再看她,昏暗的灯火,照见他淡漠的侧颜,“出乎意料吧?” 梁棠还活着? 宁纾不禁高兴了些,当初他被晋使伯宗射中,又被赶下马去,之后再也没了消息,很多人说是梁樾杀的,如今证实梁樾没杀他,那么说明,八年前的梁樾,王子樾的的确确是个一尘不染的好少年,她被他迷惑是很正常很正常的。对!就是这样!她喜欢王子樾是很正常的! “虽然梁国那些旧人如今四散东西,但是当初他们造谣说你杀了梁棠,现在真相大白,想来他们也会羞愧不已吧。” 梁樾有些诧异,奇怪地转过眸子:“我从未在意过这些谣言。” “那你在纠结什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宁纾也奇怪。 梁樾看着她的眼睛,里面全然不明所以的天真,以他如今的阅历,不用猜测,直觉就告诉他,她心里没有梁棠,连一点点绮色都未有过。梁棠失去一切,如今成了晋国的正使,而他抢来了梁棠的一切,却葬送了上千年的国运,不是他的,注定不是他的。可是她突然又出现…… 她没有比较过他和梁棠吗?她真的从未喜欢过梁棠吗? 那么她和梁棠,仅仅只是因为未婚夫妻,年少懵懂,没有控制身体的冲动吗?她只喜欢他么? “没什么。“梁樾问:“你喜欢我什么?” 宁纾一时语塞,这个脑回路太过清奇跳跃,她没有想过,也不敢想。 “眼睛喜不喜欢?” 一般人的眼睛要么斜长,要么圆大,可是梁樾的眼睛是又长又大,好看的过分。她点点头。 梁樾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抚上他的眉眼,毛茸茸的触感,手心痒痒的。 “鼻子呢?” 挺拔好看的。她继续点头。 手心被拉着抚到了高高的鼻梁,微凉的鼻尖。 梁樾放下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还喜欢哪里?” 呼吸交错,同榻而坐,这么问她,宁纾的心脏蹦得快出嗓子眼了。 她说哪里就摸哪里吗?也太……刺激了,够了吧?她都已经万分紧张了,他一直撩拨,是想让她临阵脱逃吗? “不说话,是都喜欢了?”梁樾轻声问。 他低头吻向她的唇,绵长、深切,吻得她脸颊泛红,呼吸急促,眸含春水,才逐步向下…… 宁纾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肌肤相贴,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吻,令她情迷意乱,绵延不断的陌生体会,将脑海中所有杂念全然砸碎,不能思考,什么都不记得,不知今夕何夕,她咬着手指,瞥向窗外,夜色很浓,似有流星划过九天银河,又似没有……月色很亮很白,可是她却越发恍惚了,一丝清明都不存,满心想的都是梁樾的喜欢。 宁纾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而梁樾却不知道哪里去了,她有些茫然坐起,身体的不适,令她轻叫了一声,这才确认昨夜,是真的,她和他真的……可是,可是她是阉人的身体……他也……可以吗?她以为只是假凤虚凰一下,亲亲抱抱而已……居然真的被睡了? 曲听到声响,硬着头皮,低头顺眼地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那个不要脸的阉人,坐在君侯的榻上,裹着君侯的被衾,裸露出的肩颈,有青紫的恩爱痕迹……她的内心仿佛被虫蛇叮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问:“小郎,可要用水?” 宁纾这才回神,点头,她感觉有些不大对,哪里不大对,她似乎说的出,有似乎说不出,总之就是很怪,很慌,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也是这样的……有出乎意料,有情理之中,很复杂,很难以名状,总之她心乱如麻。 洗完了澡,似乎整个人清爽了一些,她也明白了。孟季的坟被迁去梁王陵了,她被梁樾睡了,光明正大地睡了…… 她搓了搓脸,刚想把这乌糟糟的情绪整理清楚,再细分一些,再清晰一些,却对上曲一脸的沉闷和欲言又止。 曲是妇人打扮,她这些天一直想问问她,为什么成婚了,还被送来伺候,她的夫婿是怎样的人?看她的神色身形,似乎也不是尽如人意。 “怎么了?这几天你一直有话想跟我说?” 曲一愣,看着这个姿容艳丽的小郎,只见他被水汽浸润得越发雾霭、诱人,内心的阴郁越发难以磨灭:“小人虽然是寡妇,但家中尚有幼子,望小郎垂怜,放小人归家,骨肉团聚。” “好。”宁纾想,梁樾把曲弄过来,应该只是逼她承认,现在的情形,可以放她走了吧,天天对着孟季的旧人,她也着实有些吃不消,算了算还有两个月的命,没必要再横生枝节。 这么干脆地答应了,曲愣愣看着这个奸佞阉人:“小郎同意了?” 宁纾点头,这个曲看上去似乎误会了什么。 曲大喜过望:“谢小郎。” 宁纾做孟季的时候,对曲就非常有好感,此刻看她终于愁眉舒展,也心情开阔些。看了看天色,也不知道梁樾什么时候回来,她此时此刻因为昨夜的出乎意料,一时心底烦乱,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总之这一切打乱了她所设想的节奏,很不对劲,她想先躲开点,等她彻底理完,再跟他见面。 “既然归心似箭,现在就走吧。” 曲简直是狂喜,再三对宁纾拜谢,直到她收拾好行礼,却见这个小郎居然也跟着她出门。 “小郎,这是?” 宁纾轻咳一声:“我出去逛逛,顺带送你回去,若是有人阻拦、误会你是逃奴,我也能给你做个证。” 曲有些狐疑,这个小郎似乎也是个俘虏、奴籍吧? 但是想了想梁侯和他的关系,想来消籍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便道了谢,领着他往家里走。 曲的家在季氏族人群居的窄巷,有些狭逼,人员也复杂,宁纾一路上自己心里烦乱,却不断拉着曲,问她家里情况,似乎这样就能稍稍抚慰她心头的焦躁。 曲说她的夫婿在梁国灭亡的时候战死,只余下一子,跟着她在季氏生活,这几天她被送去梁侯府,孩子就放在兄嫂处,“这就到了,只是家境贫寒,没有好茶,又都是妇道人家,不方便接待小郎。” 这是逐客了。 宁纾见她疏离,倒也不再一个劲往上蹭,只想着孟季死之前,她送了曲不少浮财,如今看来也是白送,战乱之时,突地、浮财、权势都是一晃眼的事,她不过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便也不说留下钱财的话,告辞离开。 “小郎,”曲突然叫住她。 宁纾回头,却见曲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小人以前的确是孟季女君的侍婢,也曾见过君侯与女君感情甚炽。可是女君死时,因为夭折未婚,是小人与一个仆从二人将女君送去郊野埋葬。途中遇上君侯车架,小人哀求他见一见女君,可是无论小人如何哭泣哀求,君侯始终没有露面……之后更是再无人提起过她。所以,小郎不必介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宝儿、瑟-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瑟-希 20瓶;伴夏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她是谁 孟季死的那么惨烈, 竟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宁纾心底划过一丝古怪。 她明明记得她作为孟季死的时候, 他紧紧抱着她,力度甚至要把她揉碎, 她还担心死得太突然、太惨会不会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 前一刻还和初恋甜甜甜,后一刻眼看着初恋死在自己怀里, 无能为力,怎么着都虐暴了。换做是她, 她要是梁樾, 得心痛死吧,怎么会在孟季棺木经过的时候,都不肯相见呢? 不过联想到,当初晋国攻梁, 季氏封地死了那么多人, 停战后众人均是逝者已逝,生者已歌的状态, 毕竟是大争之世, 四战之地哪有那么多生离死别的愁苦?一个夭折的小女孩而已。 季氏也同样不记得她这个女君, 不是么。 可是…… 梁樾明明表现出很在意她, 很在意她, 在意到跟季氏的联姻都不再遵守,在意到连宁国公主都能放弃,在意到不惧鬼神男女之分…… 这就很古怪。 这其中必定有原因! 宁纾慢吞吞往梁侯府走,昨夜的意外, 虽然阉人庆因为不是第一次,不算疼,但是总觉得很异样,很别扭。 “大夫有礼。”一个戎装青年突然出现:“太子殿下有请。” 大夫? 太子殿下? 宁纾有点懵,阉人庆是蔡国的上大夫,是国战的主将,这个称呼,自从她穿过来之后,再也没听过。 见面的地方不算太远,但是有点囧,是个女闾,她一个阉人去逛女闾……太子哥哥考虑过她的心情吗? 与太子哥哥见礼,来了个眉目清秀的白皙少年服侍茶水。 少年的皮肤极细嫩白腻,奉茶时露出的手如玉一般,非常好看,很有食欲。 “殿下这是何意?”宁纾瞪着太子哥哥,在她印象中哥哥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君子作风,怎会在女闾厮混,这是要性贿赂她?我的天! “大夫两次助我避开梁国子的阴谋,我愿与大夫君臣际会。”宁酉温温一笑,很是亲切。 太子哥哥说的两次,是指她在宁纠抢功时站了梁樾,以至于宁纠当时只是小惩,也没有牵连到太子哥哥身上,还有就是巫蛊事件她特意提醒换了巫喑的事。 现在和梁樾的关系一团乱,她也想分开冷静一下,可是系统不做人,只给三个月时间,唯有忍痛拒绝了。 “多谢殿下青睐,小人也愿为殿下效力。只是,”宁纾想了想,“若小人在梁侯身边,必定更为殿下立下更多功劳。” 宁酉摆摆手:“我本也是这个意思。大夫与梁国子周旋,很是危险,但是我给大夫一个承诺。待我登基后,大夫在蔡国何等地位荣宠,在宁国也同样。” 宁纾:…… 原来如此,她还当太子哥哥怎么突然瞧上阉人庆了,原来是让她给他在梁樾身边当卧底啊。 看出宁纾的失落,宁酉指了指一旁伺候的清秀少年:“此小儿年十五,名术,身世清白,可充你我信差。” 原来这少年是信差,不是贿赂……有点囧,不过宁纾很快调整了心情。 “大夫在蔡国的封地,我也命人发还给你了。大夫的弟弟喜如今也在那里。”宁酉看了眼术。术一低头,从衣袖里掏出一小卷竹简,莹白色的手,骨骼玲珑,配上泛青的竹简很是秀色。 宁纾接过,展开一瞧,上面说喜在蔡地很好,仆从伺候,与往日无差,叫他不要惦记。喜不识字,应当是别人代写的,但明显是喜的口吻。 发还封地施恩,扣留弟弟喜是威,太子哥哥对阉人庆,居然如此小心、用力,令宁纾泛起一阵难过,哥哥忌惮梁樾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殿下放心,小人一定竭尽所能,为殿下办事。”她尽力表现出感激和心惊的模样,让哥哥放心。 宁酉登车离开的时候,宁纾自是随送,却见有仆从递了一个木匣过来,里面是一对堪比蔡侯璧的羊脂玉镯。 这羊脂玉镯……宁纾认得,便是那日仲春,被个戴面具的人买走,说要送给他妻子的那对。怎么在太子哥哥这里? 见阉人庆一直盯着瞧,宁酉露出抱歉的神色:“此物是友人托我交给别人的物品,若大夫喜欢玉,我会让术带些过来给大夫赏玩。” 难道那天碰上那个人,真是晋成表哥?晋使已经走了,他怎么还在宁国?他在哪?礼物是在女闾送出,那么今日,其实是太子哥哥与晋成表哥密会? 现在,由于她出现带来了改变,虽然宁纠和巫喑还是和原来一样死了,但是太子哥哥逃过一劫,没有被关在沥山,晋成表哥也突然出现了。只是这么危险的局势,他来做什么?那次他戴着面具买礼物,就是给她买的? 他的妻子…… 妻子…… 到了梁侯府,下马车时扯到力,身体上的不适再次提醒她昨晚的意外荒唐。梁樾的体温、呼吸、触摸似是刻入她的魂识一般,根本就不是她所设想的那样,仅仅是身体上的接触。 她想得太简单了,太简单了!这叫她以后见了晋成表哥,与他成婚后,该如何面对他的接触? 宁纾闷头进了府,走了一路,却听前面喧哗一片。 乌糟糟一群花红柳绿打扮的鲜嫩少年。 这是? 侍从礼瞧见他,撇撇嘴:“跟你一样。” 跟她一样?“阉人?” “兄长误会了,我等虽也貌美,却是十足的男人。”其中一个搔首弄姿的少年扭着腰过来。 “听闻兄长最得君侯欢心,以后弟弟们都有赖兄长指点了。” 这是? 侍从礼一脸看戏,嫌热闹不够大:“是封地献上的少年郎。庆你年纪也不小了,又伺候过不少人,指点他们一二,别徇私啊。” “这些都是献给君侯的?”宁纾的声音不自觉有些尖利,不过好在阉人声音都是这样的,众人也未在意。 她想了一天乱糟糟的心情,在此刻终于明朗了——梁樾睡了阉人,阉人怎么睡?为什么她不是女子,梁樾都能睡?而且昨晚……不止一次。 梁樾对这种事情的热衷,宁纾做孟季的时候就知道,现在换了阉人庆的壳子,感受的更加深切了,哪怕阉人庆的身体够历尽千帆,也吃不消,以至于她难受了一整天。 他这些年没有妻妾,难道都是和少年? 宁纾有些恶寒,回房后,重新洗了澡,往被子里一钻,一会想孟季死后大家的古怪行为,一会想太子哥哥如今的处境,一会想梁樾的男女不忌。 不过多时,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今夜怎么不来我房间?”是梁樾的声音。 宁纾一惊坐起:“你怎么来了?” 今年的天气反常,热得很早,她刚刚洗过澡就钻进床榻,只穿了很薄的内衫,未束的湿发裹了她的肩腰,勾勒出这具身体纤细的腰身,湿透的薄衫微微透出肉色。 梁樾今日病愈上朝,宗室人人如同苍蝇闻着臭肉,恨不得群起攻之,应付完毕后,回到官署,这些天积下的各类政务也被下属抬搬着,纷至沓来。直到天色将暮,才算处理完毕,惦记起宁纾,他不禁心如春水,唤了从人匆匆回来,却左等右等,不见她来寝居,便自己来找她了。 “同起同卧,只一夜就跑了?”梁樾的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身上,渐渐幽深。春衫湿薄挡不住皮肤的颜色,春被被她胡乱卷着,也露出了脚,脚趾莹润,脚踝纤细。模糊的记忆里,孟季的脚,他从未见过,不过料来女子的必然只会更纤婀动人。 似是感受到他目光里的灼热,那只脚缩了回去,她抬起脸,湿发黏在脸上,反倒有种迷离的美感。 “我今日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梁樾下意识道:“经期?” 说完,不仅宁纾脸腾地一裂,梁樾也有些发僵。 他咳了一声,走近,往她身边一坐,刚沐浴完的清新味道很是沁人心脾,不知道是头发里的,还是身上,还是……梁樾眸色渐暗,扣了她的腰,让她与自己相贴毫无缝隙,便压了下来。 宁纾手忙脚乱,抵住他的胸膛:“我真的不舒服。疼了一天。“ 梁樾这才停下动作,目露关切:“怎么了?叫医者看了么?” “没有。”宁纾见他一脸迷惑,好似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疼,当下来了气:“虽然说同起同卧,但是也不能天天这样吧?” “为何不能?”梁樾听明白了,又是没病装病,放心地埋首亲她的脸颊、脖颈。 被这样亲吻,阉人庆的身体又软了,微凉的鼻尖蹭到她的耳蜗,激起一阵颤栗,宁纾简直抓狂:“殿下这些年天天都这样吗?” “昨天是第一次,”梁樾倒是停下了,亲吻她的耳垂,蛊惑道:“的确销魂食魄,如登极乐,以后天天这样,你开心吗?” 第一次? 宁纾有些懵,他竟然是第一次,就跟个阉人?没有和女子有过吗?这么一想,昨夜他不知节制,今天不知道她哪疼,似乎就没那么可恶了。毕竟在做孟季的时候,一直在备嫁,各种婚后的夫妻相处都听了一耳朵。 她试探道:“我把曲送回去了。” 梁樾“嗯”了一声,手摸上了她的脚踝,果然如想象中一般纤细,仿佛一折就能断。 “听说,当年我死了之后,大家很快就忘了我。”宁说继续说。 梁樾放了她的脚踝,盯着她的眼睛示意她继续说。 “我是孟季的事,殿下会让大哥知道吗?”季武子该知道吗? “不会。”梁樾斩钉截铁:“此事过于匪夷所思,最近又出了巫蛊案,不可对外说这些。你我夫妻,我会好好待你一生,你别怕。” 突然被告白,宁纾心里有些涨涨的,可是太子哥哥那里、母后那里、晋成表哥那里,都需要交待,只能对梁樾抱歉了。 “嗯。” 梁樾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抚慰:“季氏已经忘了你,你也不要记得他们。你站在他们面前,他们都毫无反应,你只有我。只有我认得你。” 抚慰一点效果没有,反倒令宁纾更紧张了,季武子和曲都没认出她,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孟季,她和他们的相处,不过三个月,只不过因为她有系统的信息灌入,所以尽量言行习惯贴合本来的人物。所以季武子和曲的反应才是正常的,被梁樾认出来才是不正常的。 但是她咬了咬唇,忍了没问,他究竟怎么认出的,他有没有发现…… 梁樾越抚慰,越感觉到手心下的身体没有变软,更是更加僵直了。他认得她,认得的是泮宫落水后的孟季,那么究竟她是谁? 她为何又突然成了阉人庆? 不管她是何人,孟季是他的妻子,阉人庆是他的俘虏,这么多年,少年时的恨、妒随着她的早夭已经散了,如今她是蔡侯美人,仍旧是他的,他一个人的。这是天意,注定她兜兜转转始终是他的。他又岂能天予弗取,暴殄天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瑟-希、桃宝儿、雪梨雪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你爱我多久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关系更加亲密的原因, 宁纾发现梁樾似乎对她态度比之前更加随和, 话变多了一些,眼底笑意也多了些。 比如早晨一起吃早膳的时候, 梁樾见她多吃炙了羊肉, 也跟着尝了尝,赞了句美味, 赏了庖厨。比如休沐的时候,带她去沥山打猎, 射飞三支箭, 射了只大雁给她。比如给她“升官”,做了家宰,梁侯府的内宅事务由她做主。 大雁送了,主持中馈管家职权也给了, 据说孟季迁坟办得挺隆重的, 就算婚礼了吧。梁樾应该是喜爱她的吧,宁纾算了算日子, 待救了母后, 她便当断则断, 完成任务, 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拖到最后, 错过了时间,而且她也害怕现在对梁樾的喜欢会越来越浓,超过晋成表哥就糟了。 太子哥哥的信差术,隔三差五会扮作修剪花木的花匠进出梁侯府, 每次都会带给宁纾一封喜的信,千篇一律都是:我很好,我很想阿兄。算是太子催阉人庆干活的提醒。可是宁纾一直没有动作,一来是梁樾几乎不跟她聊外面的事,二来她过去对于朝堂发生的事情一直没有关注,除了发生在太子哥哥和母后身上的。 门外仆从禀报有匠人求见的时候,宁纾还当是术来了,便让他进来,没想到却是个脸生的。 “你是?” “家宰不记得小人了?”匠人年纪不大,生的白白嫩嫩,水灵灵的,干干净净,也看不出是做的什么活计。 “小人是封地献上来的,家宰安排小人去做了菜农。” 哦,宁纾想起来了,她把这群只想爬梁樾床的少年全部安排去做了农活。不是种菜就是喂鸡,最惨的是收粪。 “你找我何事啊?” 少年左看右看,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小人有秘事禀报,还请家宰单独相见。” 宁纾看他这幅神秘的样子,好似真有什么大事。 掂量他的细胳膊细腿,应当没什么武力值,便叫仆从退下,室内便只剩下她和他了。 “好了,没人了。你说吧。” 少年咬了咬牙,痛定思痛,站了起来,开始解腰带。 宁纾盯着他,莫非有什么衣带诏之类的密信?藏在内衫的秘密信物? 然而什么都没有,少年感受到阉人庆目不转睛盯着他,暗骂阉人庆色眯眯,但终是脱下了全部衣衫,露出白花花的身体,细腻的肌肤、纤细的身段…… 宁纾有些石化:“你脱衣服干嘛?” “家宰别嫌弃小人。”少年往宁纾生前,噗通一跪,扭着身子娇声娇气。 “你当我什么人?!”宁纾目瞪口呆。 少年干脆抱住她的大腿:“小人倾慕家宰久矣,日日做农活,只盼能送菜进府,得见家宰一面。” 宁纾明白了,这是爬不上梁樾的床,来爬阉人庆的了,这还是男人么?呸!奸佞! “滚!” 少年纤细的身体僵了僵,见家宰庆脸色铁青,知道自己撞了铁板,只得哭哭啼啼随意拢了衣衫,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跑出了门。 宁纾无语,这具身体阉人庆,的确是喜欢男人……难怪被奸佞盯上。 真倒霉。快中午了,平白被恶心到,一会怎么吃饭? “家宰,有匠人求见。”门外又有禀报。 又有人?宁纾一个头两个大,“不见。” “此人不肯走,是否哄他出去?”侍从再次禀报。 “家宰!小人是花匠术,家宰房中的兰花需要换盆了。”外头传来少年清越的声音。 原来是信差术。 “进来吧。” 术带着湿土和花盆走了进去,灰扑扑的衣衫丝毫不能掩盖秀美的相貌,反而更加凸显面容的优越。 侍从礼顶着大太阳办完差事回府,陡然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跑过来,于是好奇地一路寻到宁纾寝居,便看到了这一幕,不由露出玩味的神态。 太阳烤的人脸上浮出了油,季武子站在为政殿外等候宁王召见,隐隐听到里头叱骂声不断,他沉了沉心,反倒闻到了浓烈熏香下掩盖的一丝臭味,这是什么味道?为什么宁王处会有臭味?他目光闪了闪看向一旁同样等候的梁樾,却见他气定神闲,没有察觉到一般。 待蒙居蒙田兄弟二人从为政殿出来,梁樾便迈步进去。蒙居径走到季武子身前站定,声音沉静,眉头皱起:“先前未听梁侯所言,贸然出兵,以致一败再败,还赔上了绀公主。如今梁侯既为主帅,你我一同帐下听令,日后要多交往才是。季将军也是久经沙场,想来与我有很多话题可聊。” 季武子站直,干脆点头,压下去隐隐要冒出的兴奋:“蒙将军抬爱,我愿意之至。” 蒙氏既走,不一会梁樾也出了大殿,随即被梁姬的侍婢叫了去。待季武子与梁樾一同出宫后,就发现殿下今日有些不对劲。 其实也不能说是今日,最近殿下一直不对劲。 似是心情很好,这种心情好,不是非常熟悉他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但是季武子非常肯定他心情很好,表现在身上的冷气少了点,人气多了些。可是今日却又冷了。 在梁姬那里,发生什么事了么? “不知夫人处可有为难?我听闻宁王后回宫了。” “小事而已。”梁樾说完,不再说话。 既然殿下认为是小事,季武子便也放了心,涉及到姐弟骨肉,他也不好多问,转而说了别的:“殿下可有在为政殿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臭味。”梁樾脸色不变,一语道破,眼角眯了一下,似有流光划过眼尾。 真是臭味! 季武子心头狂跳起来:“是,宁王他……” “快死了。”梁樾嘴角噙了一抹冷冷的弧度:“他的脚腐烂了,据说出恭的次数也变多了。” 季武子身体微微颤抖,有种如释重负后的气喘:“对晋战事溃败,太过失望了吧?我听说他病了几次,越发不好了。” 梁樾“嗯”了一声:“若非如此,也不会临时换将,让我做主帅。方才还用宁纾公主勉励我。难不成他还幻想自己能活多久么?” 提到宁纾公主,季武子便想起了殿下娶妻的事,继而又想起梁侯最近的传言,想了一会,见殿下始终不主动说话,他咽了咽口水还是说了:“有件事,要报于殿下知晓。那个蔡侯美人,据说被宁纠抓走之前,曾见过太子宁酉。” 既然说出来了,季武子便越说越顺,“此人当初在为政殿,反噬旧主蔡侯奢,豺狼之性。我等怀疑……”他与殿下的门客谋士猜测:“此人或有问题。不可久留。” “武子多虑了。”梁樾终于开口,十分笃定:“我知道她是什么人。” 季武子疑惑,但梁樾不说,他也不能伸手去梁侯府,反倒最后比梁樾还面沉似水。 梁樾回到府邸,便碰上候在门口的侍从礼。 “何事?” 侍从礼双手攥紧,手心隐隐出汗,舔了舔干涸的唇,内心砰砰跳:“君侯,小人有要事禀报,有关家宰庆的。” 梁樾其实对于这些侍从并无多少耐心,但是提到宁纾,他挥了挥手,从人退下,“说罢。” “小人说这话并非是嫉妒家宰,只是家宰既然得了君侯青眼,一步登天,那么就该把精力放在庶务上,为君侯办事才是。可是,家宰的工作作风有所偏颇也就罢了,私德上,也……”侍从礼见梁樾眼底的不耐烦越盛,赶紧说出重点:“利用职权玩弄美少年。” 其实梁侯府人员简单,内务并不多,宁纾也不想费精力,一切照旧罢了,过问些修缮、花木之类的,主要还是为了见信差术。 眼见术送信的频率越来越高,意味着太子哥哥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宁纾也跟着紧张起来,梁樾他最近有什么动作呢?似乎出了母后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君侯。”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宁纾转眸一瞧,便见梁樾穿着朝服走了进来,这是刚出宫。 “今天这么晚?”她迎了上去,倒是见他面色有些疲惫,“很忙很累么?” 梁樾本有些绷紧的身体,听了这话,倒是松了松,继而似乎真的很是疲倦,他面无表情地拥她入怀,半饷不说话,只是抱着她。 怎么了? “你爱我么?” 宁纾愣了一下,这不是她的台词么? 他今天是怎么了? 不过按照宁纾的理解,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顺着他,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她对梁樾,可能不到爱,但的确是喜欢的。 “我爱你。”宁纾稳了稳乱跳的心,偷偷瞄梁樾的神色:“你爱我吗?” 梁樾轻轻笑了一声,看向她的眼睛:“我长大了。孟季。” 宁纾:“?” 梁樾不解释,低头亲了她的眼睛,清澈透明,一如八年前——幼稚的、管不住身体、喜欢美色的小孩子。 上了床榻,宁纾见梁樾闭着眼睛准备睡了,终是问出口:“殿下……你怎么了?” “睡吧。” “我想关心你。”宁纾说。 梁樾睁开了眼睛,里面是幽潭映出了星星,他伸手撩开了她散落在脸上的乌发,触摸她肌肤的温暖,笑了下,又似乎没笑:“你爱我什么?你爱我多久?” ……宁纾卡壳了。 梁樾也没等她回答,反而说:“宫中有传言说,阿姐的孩子并非大王所出。” 砰砰砰……宁纾心脏狂跳,双腿和膝盖甚至全身止不住要发抖,她甚至不敢呼吸,感受梁樾呼出的气息,一纤一毫——母后将会带父王去捉奸梁姬,梁姬的奸夫是一个侍卫,以前是梁国旧臣。叫什么来着,叫……对 !州吁!就是那个她曾经的未婚夫! 梁樾他,宁纾牙齿都止不住要颤抖——他要对母后下手了! 梁樾亲了亲宁纾汗湿的脸颊,感受到她的颤栗,“小事而已。别怕。” 怀中的温软身躯似乎令他不那么冷了,颤栗的感觉令他觉得安心,胸口变得轻盈起来,疲惫消失。 女子性淫,可却令人沉迷,纤细温顺起来似乎能轻易折断,人尽可夫时的寡情绝义时比男子都斩钉截铁。 阿姐明明说她爱宁王,可是还是忍不住和州吁……不顾廉耻!不顾生死!只为一夕欢愉! 孟季有了梁棠,还来引诱他。 她呢? 梁樾翻身压住了她,十指相扣,俯身吻她,感觉到身下的身躯颤栗化作了躲闪,越发令他想要擭取,想要给予她,想要将她吞食入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瑟-希、伴夏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巧合 母后自出手对付梁姬到迅速落马, 不过短短数日。也不知道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宁纾待梁樾一出门,就随意寻了个添置兰花的借口, 叫信差术上门。 术早就等的火急火燎, 得知宁纾主动找他,运来一车兰花就上了门。 与往日一样, 待伺候的人退下后,术掏出了喜的信。 宁纾看都没看, 换成左手捏着笔, 沾了墨,写了一封歪七扭八的信,塞给术:“切切快些交给殿下。十万火急!” 术刚收好,还没来得及告辞, 便听房外呼啦啦来了一群人。 皂靴踏在台阶上, 发出囔囔的声响,不急不缓, 一步一步, 每一声都仿佛踏在了宁纾的心尖上, 连头发丝都渐渐发硬, 这足音——是梁樾! 她冲术使了使眼色, 轻咳一下,高声道:“今日的兰花我觉得都不错。不必挑了,全部留下,你出去吧。” “喏。”术一凛, 躬身退下,正巧在门口遇上一脚跨入房内的梁樾,他强自镇定地行礼,等候梁樾经过,却不想这个声名远播的梁侯,却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特有的纤细单薄身体,因为态度恭谨而微微有些弓,反倒突出他纤长白嫩的脖颈,乌发雪肤的确悦目,尤其是皮肤下隐隐透出的淡蓝色血管,很有种不知死活的青春气息。 梁樾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房内的另一人:“你喜欢兰花?” “呃……对,对,我很是喜欢。”感受到梁樾目光的探究,宁纾莫名心虚,别过脸指着一屋子的兰花,给他介绍起来:“近来天气酷旱,屋舍内再用熏香就更加烦躁了。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用兰花熏屋子是再合适不过了。” 梁樾微微螓首,似是也觉得有礼,神色缓和。 宁纾也悄然松了口气,伸手拉着梁樾的衣袖,将他带向里间:“都说入芝兰之室久,不闻其香,那是因为只知道入,而不知道出。一进一出才知芝兰之味……” 术趁机转身匆匆离开。 看术跑了,宁纾又拉着梁樾出来,问他:“是不是香得很?” “一进一出?”梁樾重复她的话,捉住她拉自己衣袖的手,感受皮肤的微凉触感,依旧无法消除莫名的烦躁:“既然喜欢,哪里舍得离开?” 宁纾本就是随便说的,既然术跑了,自然不跟他争:“殿下说的是。” 敷衍。 梁樾自记事起便能够轻易感知别人的情绪,洞悉他人的喜怒,她对那个少年的紧张,他一踏进房间便感受到了,待少年离开,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说话也敷衍了。 “对了殿下不是出门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宁纾问,却不期腰带被勾住,她抓住他的手,这大白天的,他不出门了吗? 梁樾松开她,目光湛湛,伸出手。 见宁纾不动,“你腰上的是什么?那个花匠给的么?”梁樾笑吟吟。 宁纾一听,没有回答是与不是,赶紧掏出信:“是喜托人递过来的,说他很好。没想到他贩貨做的还不错。” 梁樾接过信,看了看还给她:“不用和他太热络,你毕竟不是庆。” 季氏不用认,庆的家人也不用热络,宁纾觉得有些怪,没吱声。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回来了,”梁樾嘴角含笑,似是跟她闲话,“是因为出门前,瞧见一个小郎抱着鸡,欲求见于你。突然发现,我也很想你,就回来了。” 鸡?! 难不成是昨天那个想爬床的阉人庆崇拜者?昨天都哄他出去了,居然今天不送菜改送鸡了? “除了兰花,你还喜欢鸡?”梁樾问。 宁纾囧了一下:“不喜欢。” 梁樾心下一松,小声轻笑,嘴角弯弯,眼睛弯弯,似有流光溢彩,着实好看。 他抱了抱她,只觉空气中芝兰幽香着实沁人心脾,一股安心的满足冲进胸膛,前所未有,令他有些新奇,他想抱着她,虽然已经在怀里了,可是他还是想抱她,和她融为一体:“你喜欢我。” 感受到梁樾此刻的愉悦,宁纾这才后知后觉——他刚刚不是发现端倪来抓包的,是在……吃醋? 吓死她了! 艹 不过梁樾竟然会吃醋?是吃醋吧? 候在门外的侍从礼左等右等才等到君侯重新出门,仔细一瞧面色和缓,似乎心情不错,那阉人庆……君侯不生气? 他可是亲眼看到有少年衣衫不整和庆待在一块,还有那个花匠三不五时地入府送花,每次去都跟庆单独说话,这些还不够充分吗?! 他脖子稍稍前倾,大胆看向君侯:“君侯,那些小郎?” 梁樾轻笑:“这么喜欢阉人,不管是送花送鸡还是送菜的,全净身送进宫吧。” 侍从礼愣住了,似乎哪里不对,不是阉人庆玩弄的少年么?怎么看君侯的意思倒像是那些少年骚浪贱去勾搭的阉人庆?! “君、君侯,小人并非是有意诋毁家宰,不过就算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可接二连三与小郎单独相处,大家多少都会微词。” “在侯府,家宰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不可妄议。”语气不满,声音冰冷。 侍从礼心惊,冷汗冒了出来:“喏。” 宁酉接到术送来的信,就被惊到了,除了缭乱得鬼画符一般的字迹,还有信上的内容! 他心脏狂跳,几乎快要炸开,汗毛倒竖,四肢颤抖,无法说话,这信竟然! 把母后与他密谋的计划交代的清清楚楚! 一点细节都没漏! 这是从梁樾处得来的情报! 梁国子知道了! 那么他和母后螳螂捕蝉,而梁国子黄雀在后?! 宁酉攥紧了信,仿佛攥紧了呼啸而来的台风,仿佛浑身置于狂风巨浪,他拔腿冲向母后所去的方向! 快一点! 再快一点! 今日梁姬离宫往宗庙为父王祈福,并行巫歃血,以寿数转输父王。护送的侍卫,是他授意安排的州吁。稍后,母后会将搜集到的梁姬与州吁通奸的人证物证放到父王面前,并带父王前往宗庙捉奸。铁证之下,二人离宫朝夕相处,在父王眼中只会越描越黑。 可是如今计划泄露! 那封信上说,父王前往宗庙,半路遇见州吁,见他与妻小一处,并未护送梁姬,边对母后的证据产生了怀疑。而到了宗庙,听闻梁姬喝退侍从仆婢,独处一室,要了几次水沐浴,母后一时着急,只当是梁姬另有情人,继续鼓动父王捉奸,可是当众人进去,见到的只有歃血后奄奄一息的梁姬。原来梁姬为了转输寿数,不断在水中歃血,水凉了怕血凝固,就叫了几次水。 父王本就怕死,又怕老来被人嫌弃戴了绿帽,见此冤枉终于安心大发雷霆,对母后怨毒之至,将母后贬为庶人。 宁酉肝胆沮丧,嘴唇颤抖,牙齿打战,浑身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快点! 快点! 遭了!母后和父王一定已经遇上州吁了! 来不及了! 他胸口仿佛被勒住了,喘不过来气,怎么办?怎么办?! 对!梁姬! 她一个人在宗庙歃血! 阻止她! 宁酉转了方向,抛下仆从,寻小路进了宗庙,果然看到梁姬所在的房间! 他镇定了下,冷笑着推开门,却发现,房内只有帷幔飘飘,空无一人。是在浴池放血吗?宁酉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走近,果然看到个身着巫服,面无血色的女人,趴在浴池边放血。 他狞笑着,就要打晕梁姬,却不想梁姬直接跳入浴池! “哗——”水花溅起,梁姬笑得魅惑横生、得意忘形。 她开始脱衣服。 一阵不安如阴影滋生,侵入四肢引发一片麻木,宁酉下意识往外走,却不想脚下被什么绊了 继而是无穷无尽的恐惧慌张恶心一起袭上心头。 果然,门“咚”地被撞开了,他转头对上的是父王铁青的脸! “陛下!救臣妾!太子殿下想污辱臣妾!”梁姬哭哭啼啼。 宁酉他看了眼父王身后一脸平静的梁樾,看着父王,突然笑了下:“梁姬与我确有奸情。” 宁王盯了盯他,面无表情,既无愤怒也无震惊,铁青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太子酉行为悖逆,乖张跋扈,着,关押沥山,非诏不得出。” “你瞎说什么?!”母后失色,急急要为他喊冤求情:“陛下!阿酉是吓懵了,他与梁姬从未单独见过!” 可是宁酉却是心死如灰,盯着同样面如土色的梁姬,恶意地笑了。 此事既了,梁姬也被打入冷宫。宁王当夜又从几个亡国公主中挑了个温顺的,继续宠幸,似乎是感觉自己时日无多,更加花样百出地折腾这个鲜嫩的生命。 梁樾把梁姬和梁王子二人的哭泣声抛诸脑后,专心听蒙居对晋的作战策略。季武子几次忍不住开口,终于当蒙居说完,冲口而出:“梁侯,此次狙击晋王后未成,反倒被太子酉咬了夫人。大王身体越发虚弱,已经动摇立幼子、诛杀太子的主意。那么一旦对晋迟迟不能主动,那么有晋王后在,太子继位是迟早的事。” 蒙居为宁王做刀这么多年,得罪的宗室和晋国不在话下,此刻也扼腕叹息:“为何计划出了岔子?太子酉怎会破局?他为何会知道夫人会孤身一人在房内?” 季武子也后怕:“幸好当初计划定了两个,夫人随机应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宁酉真是阴毒,居然在我们这里安插了眼线。” 说到这里,季武子吞吞吐吐起来:“我听闻阉人庆如今是侯府的家宰,不知君侯有否提到过……” “没有。”梁樾直接回答:“她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巧合罢了。梁樾乘上车舆,拧了拧眉心,只是巧合。 他已经打听过宫中的侍从,当初他把她丢给宁纠,是太子的人救了她。 他企图用巫蛊案,拉宁酉下水,而她正好遇见了宁酉。 而此刻宁酉破局,的确与她无关。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季武子太过多疑。这一切是巧合。宁酉或许有人在他们身边,但绝对不会是她。 梁樾确定自己不会看走眼,她并不是个做奸细的材料,她不过是个幼稚、喜好美色的小孩子罢了。 “君侯!”侍从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是家宰庆。” 梁樾掀起车帘,入眼便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个小孩子,抱着个三四岁大的小童,站在那里被一群人围观,有些不知所措。 沉压一整天的紧张感被轻松代替,心中温如泉水,梁樾微微一笑,敲了车壁,车舆停下。他下了车走了过去。 “殿……我在这里!”被一堆人当猴看了半天的宁纾一见梁樾,赶紧叫了一声。 围观众人纷纷让了一条路给他。 “哪来的孩子?”梁樾问。 “我回去给你说吧。”宁纾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小童另说吧,她迫切地想知道母后如何了。 “哪来的孩子?这么漂亮的妻子,给你生了孩子,你居然不知道?”一个妇人义愤填膺。 “年轻人不小心有了。看这孩子跟他不大像,你回去好生跟他认错。”另一个好事的闲汉起哄,劝宁纾。 “是不像。” “现在的年轻人……啧。不过再生就是了,多子多福。” 宁纾石化,她抱着小童的手臂都僵了,目光瞥向梁樾,被当街扣绿帽,他的脸都快绿了。 “那个……”宁纾想跟这群人解释,她不是女的。 可是小童哇的一声哭了,烦得梁樾抬脚就走。 宁纾值得抱着小童,跟在后面追。 “唉,这么好看的小郎,居然还在外面偷人,妇人心海底针啊。” “莫不是银样镴枪头?” “冲这脸,还要枪头做什么?” “……” 梁樾越走越快,只觉得他方才看宁纾在那里,她的一点小慌张,就令他想要护她在怀中。一时冲动过去了,却是把自己陷在一群愚夫蠢妇中间,着实恼火。 宁纾看他面色不好看,只当他是被人扣绿帽、质疑男人力给气到了,上了车舆就开始哄他:“市坊里的人嘴便宜,别往心里去。” 梁樾却是心底一动,问:“你是怎么想我的?” 宁纾:? 第50章 可爱的 梁樾轻咳了一声, 脸颊微烫, 他没解释反而问:“这小儿是何人?” “曲的孩子。”宁纾揉了揉小孩细软的额发,见小孩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看她, 就冲他一笑。 再一回头, 便看见梁樾盯着她瞧,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 “曲送你孩子做什么?” 说到这个, 宁纾搓了搓脸,皱眉:“曲被她兄嫂改嫁了, 我本想去给她添个妆, 结果看到这孩子追在送嫁队伍后面没人问,就把他带回来了。回头还要送回去。” 添妆是真,但是是巧合,事实上是信差术失踪了, 她出来找他。 把给太子哥哥的信送出去后, 她便坐立难安,百爪挠心一般。 梁樾点了点头, 就见她逗着小孩, 嘴里却跟他闲聊:“殿下今日入宫是去看梁夫人了么?” “唔。”梁樾点点头, 语气平常:“她被大王打入冷宫。” ??? 宁纾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忐忑:“怎么会?殿下没能救她吗?” 感受到梁樾清清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宁纾保持面色不变, 眼睛里都是他,只有奇怪、担心。 “夫人与太子酉有私,证据确凿。”梁樾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 宁纾瞪大了眼睛,呆呆张开嘴, 倒吸了一口凉气:“和太子……” “嗯。”梁樾似是无意:“他们这番作为,着实是令大王难以接受,所以二人受到了很大的惩罚。” 说到这里,梁樾忽又换了语气:“贪慕年轻美色,是人之常情,你觉得呢?” 太子哥哥居然和梁姬有首尾,这是怎么个天雷地火?! 怎么可能?!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纾被这消息塞得思维有些模糊,她抚住胸口,听梁樾问话,下意识点头。 点了头才察觉梁樾问的是什么,太子哥哥怎么可能和梁姬?!不可能,简直匪夷所思,天方夜谭!荒唐置顶!一定是被陷害了!可是梁姬自己也陷进去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梁樾却似证实了疑惑一般,冲她笑了笑——年轻貌美,勾魂摄魄。 宁纾无心欣赏,她好不容易救了太子哥哥,他还是出了事,难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徒劳吗?难道历史不可改变吗?那么母后呢? 回到侯府,梁樾自去忙。宁纾待天快黑了,曲家里应该不那么忙,就让人把小孩送回去。 小孩子可爱是可爱,但是非常闹腾,尤其是与母亲分开的孩子,非常令人手忙脚乱。 第二天大清早,宁纾揉着腰,筋疲力尽地爬起来,便听说曲带着她的儿子,上门求见。 一见面,就吃了一惊,曲昨日新婚,这满脸的青紫怎么回事? “小人拜见家宰。求家宰收留。”曲抱着孩子,低声啜泣。 “你这是?” “小人前日求去,今日求回,着实不像话,但是小人真的不能在季氏留下了。”曲边哭边说自己的境遇。 她自守寡后日子一直不好过,夫家不管,娘家一直想她改嫁,可是新的夫家原本答应接纳她的孩子,却在成婚后反悔了。因为新夫家也是季氏门人,所以她求上梁侯的门。 “求小郎收留,求小郎可怜我们母子。” 她作为阉人庆也呆不了多久,一旦等太子哥哥和母后度过难关,她就得趁早离开,离开梁樾。昨晚的小狗她都不想留,更何况是曲……这样下去羁绊越来越多,就越来越难办了。可是曲确实很是可怜啊…… 若是帮她们从季氏出来,孤儿寡母又如何存活?留在梁樾这,她离开了,他们又怎么办? 宁纾头疼起来,她还记得,曲当初对她的维护和忠心,甚至她还动过心思想成全曲的少女心,要把她送给梁樾,此刻看她饱受辛苦,着实心里难受。 “你先留下吧。我这里也需要婢女。”宁纾想了想,虽然她现在是阉人的身体,但是侍从的伺候,着实有些不方便。 至于未来她离开后,他们怎么办,她想了想,只能设法把他们拜托给梁樾了。 * 沥山。 宁酉枯坐在空荡荡的四面围墙中间,双目深沉,他这几日反反复复地回忆,那日被父王“捉奸”,越回忆越是想笑,似乎笑声能将胸腔的紧绷沉重全部带出去一般,可是几次张口都笑不出来。 山顶的风很强,呼呼刮在人脸上,仿佛刀子在割,由于干旱,满口满鼻全然是尘土的粉燥气息,热辣辣的,却丝毫不能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这时候,围墙出口处,传来一声:“拜见梁侯。” 宁酉闻声冷笑,转过头,看着那个梁国子一步一步走近。 与他想象中一样,这个样貌堪比好女的青年面无表情,好似胸有成竹。 “宁酉。”梁樾也笑,眼睛略过宁酉,打量这四面墙围起的囚牢:“真是没想到,你待在这种地方还能笑得出来,看来天生是贱骨头。” “是你!梁国子!”宁酉蹭地站起,就要冲过来,却碍于左右看守的控制,不能前进一步,他毛发直竖,鼻孔长大,厉声喝道:“你跟梁姬两个贱人最好祈祷父王长命百岁,不然等我出去,第一件事就将你们剁成肉酱喂狗!” 梁樾嗤之以鼻:“好啊,不过太子殿下要抓紧时间了。”他皮笑肉不笑:“大王不会给你太多的时间。” “何意?”宁酉脸上血色一褪,肺中的空气仿佛被抽干:“父王他……”要杀我吗? 梁樾不答反而聊起天:“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知道。我即将出征晋国为主帅,待回归则迎娶宁纾公主。” 宁酉心脏骤停,四直发抖,他喝道:“混账!你竟然肖想纾公主!” “怎么能叫肖想?是大王赐予。”梁樾安抚道:“殿下当初将梁国的公主、宗女当货物分赠诸将时,可曾想到有一天,殿下的同胞亲妹会在我的后宅,看我脸色度日?” “你!”脸涨得通红,宁酉握紧拳头,全身张力起来,要挣脱左右的控制,“贱人!你和梁姬只配在阴沟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有何资格迎娶纾公主?!” 宁酉心肺之间血气翻腾,似要从喉咙喷薄而出,他双目赤红,只想掐死梁樾。 “资格么,没有便没有吧。”梁樾狞笑起来:“晋成有资格吧。听说殿下前阵子抓了不少外国的奸细,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晋成呢。” 宁酉面色铁青,浑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一般:“你瞎说什么?晋成怎么可能来宁都?” “也没什么不可能,”梁樾收了笑,面无表情:“就像我竟然时刻被殿下的眼线监视而不自知。若是殿下能够告诉我那个眼线是何人,或许我会考虑将来待宁纾公主不那么糟糕。” “混账!我杀了你!”宁酉再也忍不住,挥舞着拳头要冲过来,碍于左右控制不得而出,目眦欲裂:“你这奸佞,人人得而诛之!我等着看你身败名裂!” 人人得而诛之?看来那个眼线“一身正气”,是主动搭上宁酉的线了。 梁樾再不和他啰嗦,转身提步离开。 今日出了曲带了孩子投奔的事以外,还有件事令宁纾意外,就是那群封地送来的爬床少年,全部被阉了送进宫。 不管梁樾为什么突发心血要送礼给父王,她都没心思管,因为信差术失踪三天了。 任她百般使人去找,都找不到。凭空没了。 太子哥哥出了事,术也出了事,会不会是她暴露了?不会,看梁樾态度没什么变化。那么术究竟跑哪里去了?她连女闾都找过了。 她浑身风尘仆仆,失魂落魄地回到侯府,侍从礼眼神闪烁:“家宰从哪里回来的?身上的香粉味道好生浓郁啊。” 阉人逛女闾,着实怪异。 她没功夫搭理他,但是见了梁樾,他抱了只小狗过来也问:“你今日去哪里了,我一直等你。” “没去哪里,就是随便逛逛。”她肚子里有些狐疑,瞅了瞅梁樾:“这几天兰花有些蔫了,也真不知道是不是种法不对,想找花匠来瞧瞧,可是他却失踪了。” 果然问了。 梁樾抿了抿唇:“他活计做得好,我举荐他入宫修剪花木。” 真是梁樾做的! 为什么? 难道他发现了!? 宁纾如同站在朔风中,差点被吹个透心凉。 见宁纾这幅样子,梁樾胸口涌起一股灼热感,肌肉微微有些僵硬,喜欢兰花?呵。口是心非,有了他还不够吗?年轻美貌?这么馋! “喜欢吗?”梁樾尽量按捺心中被勒紧的感觉,将怀里的小狗举起来给她看。 “呜呜……”小奶狗应该两三个月大,软乎乎的,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看着她。 养狗?宁纾戳了戳小狗奶呼呼胖乎乎的肚子,好可爱,不过她也没几个月的命,还是不养了吧。 可是看梁樾抱着小狗,修长的手指捏着它的小胖脸,向她展示小狗的可爱,嘴角微弯,笑得明亮舒展。 ……宁纾突然想起那个阉人庆崇拜者送鸡的事,这是现学现卖?最近梁樾有点温柔的过分了,她心情复杂起来。 “我政务很忙,不能日夜陪伴你。”梁樾笑似春风,眼睛像是溪水倒映出星空:“我不在的时候,让它随你左右,等再过几个月,它大一点,可以伴你去行猎。” “是猎犬啊。”宁纾也感兴趣了,口气却遗憾:“我没养过怕养不好,要是养死了就更不好了。” “那就好好养,用心一点。”梁樾镇重地把狗塞给了她。 宁纾僵硬地抱着小狗,小狗的湿漉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跟此刻梁樾的还挺像。 “好吧,我先养两天。要是不行,还是送回去,好歹一条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瑟-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我是孟季 自送了狗以后, 梁樾真的开始越来越忙。而信差术彻底人间蒸发, 宁纾确认自己和太子哥哥那边全断了。 计无可施之下,宁纾找了个收账的借口, 去了梁樾在京城附近的封地, 原因是这些封地是从宁纠那里得来的,与太子哥哥的相连。如今太子哥哥失势, 嫂嫂必然会回封地,尽量设计相见。 既然和太子酉封地挨得近, 宁纾正大光明问太子妇的事, 然后一肚子全在设计如何与她联系上,继而通过她打听母后与太子哥哥的事。 因为是战备时期,一路上碰上好几拨戎装队伍,仗着梁侯府的来历, 宁纾打听之下得知是季武子在追查了一个晋国的奸细。 晋国的奸细?会是谁? 稀稀疏疏的树荫投影在道路上, 混着尘土飞扬,非常令人烦躁。曲建议就地歇息一会, 等天阴一点再走。 宁纾就着现取的河水, 吃了点肉干冰, 看着来来往往几乎不断的搜查晋国奸细的队伍, 她着实心焦, 见日头没那么毒,立马上车催众人赶路。 一进车厢,便感觉有些不对劲,脖子上有冰凉一线, 整个人被箍进一个人的怀里,嘴巴被捂紧。 “呜呜……”宁纾大骇!刺客! “别出声,否则……”身后那人没说完,宁纾就感到脖子上细细的疼,是刀刃在滑动。 她不敢动了,刺客松开了捂她嘴巴的手。 “小郎。小人进来了。”曲收拾好要上车的声音传来。 宁纾不待刺客吩咐,十分上道:“你别进来!” “小郎?”车外传来曲疑惑不解的声音。 “我想自己呆一会。你去别的车架。”宁纾压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 曲的声音走远,车队上路的辚辚声传来,宁纾这才感到箍着她的人松开手臂,但是脖子上的刀刃仍在。 她听着胸膛里砰砰跳动的心跳,感受四肢百骸涌动的血液,屏住呼吸,转过头看向刺客——墨眉入鬓,眸如点漆,容长脸,丰神俊朗,虽是一身落拓却不染丝毫颓然。 晋成表哥。 “原来是你。”晋成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身上还有刀剑的伤痕,衣服里一直往外渗血。 宁纾按下内心的各种纠结,试探问:“你认识我?” 晋成笑了笑:“之前在坊市得女君相让玉镯,这次又得女君相救,实在感激。” 原来是这样…… 见晋成表哥虽是神色放松,但浑身肌肉仍旧紧绷,身上的伤不断滴下血珠,宁纾指了指车厢内怵放东西的位置:“那里有伤药。” 晋成意识有些昏沉,是失血的缘故,他举着剑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目色迷惑,但是还是从她脖子上移开了一些。 宁纾找出伤药,递给他。 晋成接过看了看,收回剑,毫不矫情犹豫地拉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上面的刀剑伤口狰狞。宁纾转过头。 过了一会,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晋成在绑扎伤口,宁纾迟疑着没有去帮忙。她救了他,可以解释为被迫,她给他伤药,可以解释为讨好他求生,再去给他包扎,实在毫无理由。 宁纾的脚仿佛被钉在地上,有点疼,恍然间想起在梁国做孟季的时候,梁樾为了救她被伯宗的手下所伤,也是这么一副浑身血的样子…… “我呆一会就走,不会连累女君。“晋成似是包扎好,承诺道。 宁纾心里乱乱的,她点点头,问:“季武子追杀的晋国奸细就是你么?” “不错。”晋成也是疑惑:“观女君所乘车马是梁侯府所出,女君是梁侯的什么人?是……姬妾么?” 胸口像是被勒住,呼吸很是困难,已经和梁樾有了夫妻之实,突然面对晋成表哥问她是不是姬妾,羞耻的感觉令她面部发烫,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手心隐隐出汗。 晋成了然:“多谢你。待我度过此关,必会报答与你。” “不、不必了。”宁纾声音艰涩,出言拒绝。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得见车轮声粼粼作响,风刮过车厢“呼呼——”途经的每一株树影,每一座丘陵,似是时光匆匆而过。 宁纾从来没想过和晋成表哥的见面、独处会令她这么难受,呼吸紊乱,仿佛是被什么勒住了胸口,又好像是伤风一般的出汗、胸闷。她知道这是愧疚和羞耻,她喜欢梁樾这件事,压在心口,不能发声。 正在这时,随着一声马嘶,车架猛地急刹,晋成一个没稳住差点撞到她。近在咫尺的眉眼、身躯,令她想拔腿就跑。 “小郎。”曲的声音传来:“武子要检查车架,请你出来相见。” 宁纾看了看晋成,见他脸色煞白,手再次抚上长剑。 外面季武子的声音也传了进来:“我奉梁侯命搜检晋国奸细,还请家宰配合。” “家宰?”晋成愣了一下:“你是那个梁樾的……蔡侯美人?” 宁纾见他目光中的诧异和异色,简直觉得无地自容,“我不是,我是……” 还不等她解释,季武子的脚步声已经踏上了车舆,“庆,你为何不出来?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晋成面色一变,再次长剑夹在了宁纾的脖子上,紧张盯着车舆外季武子的身影。 宁纾感到脖子上滴滴热血,心脏的砰砰跳动,是晋成表哥的,也是她的。 车帘一掀,季武子的面容呈现在了眼前,他露出笑容,温厚的人也能笑得这样讽刺,着实少见。 他“啧啧”两声,“晋成王子,用这个阉人来护身,恐怕失策了。” “这奸佞迷惑梁侯久矣,我等皆劝不得,如今你杀了他,可谓是大功一件。”他作势要退出车舆,外面的弓箭手已经拉满了弓。 宁纾浑身颤抖,腰上晋成的胳膊也绷得紧,他失笑了一下:“看来今日要与大夫一同赴死。” 季武子冷笑转身。 “大哥!”宁纾手心出汗,她张了张口,终于喊了出来:“大哥,是我,我是孟季。” 季武子僵住,脚步停下,继而勃然大怒,面孔涨红,胸口起伏不定,转过身叱骂:“我当为何梁侯与你日夜缠绵!原来你这阉人不仅男人不做,还学女人逢迎!贱人!贱人!孟季也是你能自称的!” 晋成的呼吸浅浅喷在脖颈,宁纾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我真的是孟季。”她仔细回想系统灌入的孟季与季武子为数不多的相处。 “我六岁那年,大哥第一次出征得胜而归,我那时非常艳羡,想要和你一同去见识战场杀敌,你给我种了一株枇杷树,说等我比小树长得高,就会带我去。树越长越高,我见大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大哥后来又说枇杷树亭亭如盖时会亲自送我出嫁,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死了……” 季武子呆愣在地,无尽的冰冷愧疚袭来,窜入四肢百骸,心跳猛烈,喘不上气……这些,是他和孟季二人私下说的,连曲都不知道,这么久远、细碎,若不是此刻听见,他甚至都想不起来。 他盯着阉人庆艳丽的脸,脸上的神色与记忆中那个未成年的夭折少女渐渐重合,他感到头晕目眩,眼前不辨方向,不能思考……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我……”少女眼眶通红,满脸的委屈不解和控诉。 季武子的身体不受控制,摇摇晃晃地退后了一步,喉咙、胸骨处传来的疼痛干涩令他再次张口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正式开虐梁樾! 第52章 相认 晋成挟持着那个人, 下了马车, 越走越远。 跟着季武子搜捕晋国奸细的众人,看着那受伤的奸细, 拎着人质, 在季将军的眼皮下就这么轻松离开了。有侍卫忿忿不平,不过是梁侯的娈宠, 将军不是一直憎恶他吗?可是季武子不发生,他们也只能扼腕, 眼睁睁看着奸细带着阉人庆走得人影都看不见。 稀疏树影下的季武子始终身处阴暗滋生的修罗地狱, 尘埃滚滚,在明暗里浮动,仿若三千世界的交叠,混在一处, 层层密密, 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看他时的每一点眸光, 都仿佛是从无尽幽暗中深处伸出来的手, 拷问他的灵魂, 揪攥他的心房, 漫漫时光里, 被遗忘的一点一滴渐渐清晰,清晰到他根本无法面对,无法去承认。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我?”小小的女孩子从枇杷树上蹿下来, 欢喜地跑过来,继而又是愁眉苦脸:“小树长得太快,我始终不比它高,什么时候才能和大哥一起出门呢?这么久大哥会不会不记得我长的什么样了?” “不会!你就算长得比枇杷树还高,我都认得你。” 不是的……我不是忘了,我只是…… 怎么会?怎么会?孟季怎么会变成阉人庆?实在太荒唐了! 季武子站在梁侯府的车架前站了许久许久,直到有传令兵来唤,梁侯召见,他才回过神,按捺下乱成一片的心腹,翻身上马,行了一段,半路遇上梁樾的车马。 一见面梁樾开门见山,一向不显情绪的脸,此刻隐隐有焦灼的痕迹:“武子,家宰庆在何处?晋成在何处?” 季武子盯着梁樾,心下微冷,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 他想问殿下,阉人庆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想问殿下,知不知道阉人庆是孟季? 他双手握成拳,低头沉声:“往西面密林去了。我已派人去追,不久便会有消息。” 梁樾点了头,神色依旧紧绷,带着人继续往西面而去,而季武子没有跟上,他看着梁樾远去的背影,心越发冰冷,呼吸渐缓—— 他想问殿下,如果阉人庆是孟季,为何不让他们兄妹相认? 他想问殿下,如果阉人庆是孟季,殿下究竟想如何对她? 季武子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家,他的思绪一会是在阳光明媚的季氏封地,与父亲、妹妹一同的休战片刻静翳,一会是妹妹死后的国破家亡。直到看到灯火一片的季氏府邸,声季关切的脸在他眼前出现。 “父亲,你怎么了?” 季武子摇摇头,看着女儿已经长大了,是个大姑娘,和孟季死的时候一般大,可以嫁人的年纪。 “没什么。蒙氏既然向我家提亲,你安心备嫁,什么都不用担心。”季武子温声道,心底的沉重和烦躁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 看着声季安顺离开的背影,季武子扯了扯衣领,可是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依旧,所有人都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孟季,只是突发恶疾,孟季只是未能成年的那么多少女中的一个,季氏每年都会有少女夭折……孟季也不会怀疑他……没有人会知道。 不是,阉人庆怎么会是孟季?阉人庆……孟季何时成了阉人庆?她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罪,有没有遭到欺负?为什么她不来找他呢? 季武子看着自己满是薄茧的手,上面是战场上的无数亡魂,还有……他闭上眼睛,喉咙哽咽…… 这一晚,季氏的从人几乎一夜不停地往梁侯府、往京郊奔走,打探梁侯家宰的消息,直到后半夜报告他平安回来的消息,季武子才熄了灯。 第二天,见完巫,季武子便去找梁樾。 梁侯府的样貌没有变,但是他每迈出一步,都仿若走在尖刀上。 大清早就听到狗叫,宁纾撑起身体,走到窗边,便看见曲的儿子把那只小猎犬带了过来,梁樾正在喂它肉干。 昨天晋成表哥到了密林便放了她,只是神色复杂,似是有什么要问出口,但是最后只道了谢离开。回程路上碰上梁樾,他只高兴她平安无事,什么都没问,回来后也一如平常,就是床榻之上更为凶猛持久,频繁地问她欢不欢喜,倒是把她白日里因为晋成表哥出现的羞耻不安给扯的没影没边。 她是孟季,是阉人庆,没人知道她还是……没关系的。孟季和阉人庆喜欢梁樾,她做回宁纾就不会再这样了,一定不会。 小猎犬看着不大,却牙口锋利,吃肉很是卖力,偏生眼睛水润无辜,有种怪异的萌,就像……梁樾一样。曲的儿子叫谷,他也很小,看着小狗吃肉干,不禁嘴馋,一个劲砸吧嘴。 宁纾有些可怜他,批了外衣走了出来:“君侯,这小狗毕竟还小,吃太多干肉不好消化,让谷带它去玩吧。” 梁樾却继续喂:“生它的母狗因为它牙齿长得早,未满月就不肯给它喂奶。它一直吃干肉,没事的。” 话虽这么说,当宁纾叫谷拿了牛乳给小狗喝,梁樾也没拒绝。小狗倒是欢喜,丢下梁樾手里的干肉,跑来找宁纾喝奶。 梁樾拿着干肉,被小狗抛弃,倒也没有失落,反而有一种轻松轻盈的感觉从胸口升起。她蹲在地上看着小狗舔舐盘子里的牛乳,同样也是小小的一只蜷着,乌黑如瀑的发丝散落在肩背,眉眼温柔,神情明亮。清晨的阳光洒下来,仿佛给她浑身镶了一层荧光的边。 梁樾突然觉得其实,昨天的事情,以及最近这段时间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她在他的身边爱他,渴慕他,哪里都去不了,光光这一点就令他心满意足。他没有抑制唇边的笑意,也凑过来摸了摸小狗的头,然后摸了摸她的。 宁纾:??? 季武子是梁侯心腹亲信,又是世代姻亲,命人通传之后,便径直走到梁侯寝居附近等候接见。 远远瞧见梁侯和阉……孟季蹲在一块喂狗粮,他皱了眉,抿紧嘴唇,明明是有些炎热的天气,却不自觉身体发凉,等候梁樾接见不过几息,却因为他们在一起,而度日如年。 他已经问过巫,死去的人在其他人身上复活,是存在的,甚至不止一例。有大巫可以让死人随时上自己的身,与死者亲属对话。不知道孟季是遇上的怎样的机缘,能够再次复活……可是殿下,她为何还会和殿下搅在一起?她根本不知道殿下他是…… 阉人庆的旧事,季武子也打听过,简直不堪入目,听了都污辱耳朵。妹妹成了这样的人,殿下会怎样待她?当初殿下对妹妹是怎样的宠溺,他也是见过的,可是一旦得知又是怎样的态度嘴脸?现在对阉人庆是好,可不能保证万一想起不愉快的地方,殿下会怎样发作。 见了面,季武子便请罪放走晋成的事。 “无妨。”梁樾开门见山:“是晋成卑劣无耻,挟持无辜之人。” 季武子双手握拳再松开,把腹稿提出:“臣放走晋成,并非是因为家宰庆无辜,也并非是为了殿下对家宰庆的宠信。臣是因为,因为……怀疑他是孟季。” “荒谬!”梁樾矢口斥责:“巫喑诅咒宁王的事才过去多久?人心惶惶之时,武子说出这种妖妄之言,岂不是落人口舌?你的府上是不是还藏有巫?” 季武子沉默片刻:“是国巫乩,她自梁亡后一直漂泊,如今托庇在我那里。她说,确有死去的人在活人身上复活。臣请她招孟季的魂魄,可是根本找不到,这就说明,孟季已经活了!” 说到这里,季武子双目赤红,无法克制自己的激动,连喘气都不能平稳,说完最后两个字,他终于如释重负,盯着梁樾的脸,企图得到肯定。 “殿下知道的是不是?殿下对庆不一般,就是因为知道的对不对?” 梁樾轻轻笑了笑,唇边划过一丝残忍:“是又如何?武子是想和她相认吗?然后呢?” 真的是! 真的是孟季! 季武子心脏猛地剧烈跳动,浑身止不住地微颤,喉咙发涩:“是。相认,带她回家。” 梁樾仰了头,感受脖颈上血液流淌:“孟季是我妻子,我与她六礼俱全,也有了夫妻之实。” 身体僵直,血液凝固,季武子凝视梁樾:“可是,如今她有了别的身体。难道殿下以后不会再娶妻了吗?届时你让她如何自处?难道孟季此生只能作为娈宠奸佞,受万人唾弃鄙夷地活着吗?” 梁樾面色微僵。 季武子继续道:“孟季死的时候很小,她什么都不懂,她喜欢殿下,此刻能够和殿下一处想来是很开心。可是以后呢?她会长大的,她会不满足只做一个娈宠,她也会想要家庭,想要子孙,想要活在阳光下,届时她年老色衰,殿下觉得呢?” “不管孟季变成什么样,我都是她的兄长。长兄为父,我要为她计长远。她是女子,我便送她出嫁,她是……阉人,我只当为她立业,为她娶妻,为她收继子孙。” 季武子情绪很是不稳定,说的很多,但是梁樾听进去的很少,最后回到寝居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谷一见他回来,立刻抱着小狗跑了。 梁樾走进去看到她坐在几案上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坐在灯下,却好似溶在浓浓的黑夜里,像风,随时可能抓不住。 他走过去,抱住她,怀中的身体温暖、真实,令他放松了神经,他吻了她的鬓角,“孟季,你爱我么?” “爱。”回答的很干脆。 梁樾笑笑,他自然清楚,她会长大,她现在只是个贪好美色的小孩子,他夜夜占有她,让她只有他,让她看不了任何其他的人。 将来她想要更多,他也可以给她,他也可以给她妻子,但是,她只能是他的,只能爱他一个人。 他自然清楚,她长大后,一定不会想做娈宠,那么他可以让她做官,只要她想,什么样的官位,他都会为她取下来,哪怕他被万夫唾骂,被史官恶名,都无所谓,他不过是多花些心思,多花些时间,多花些刀,让那些人闭嘴。 何须季武子来提醒? 梁樾见她手边扣着个面具,就是仲春时他们上街戴的,失笑着捡起,遮住宁纾的脸:“真丑。”年老色衰?能有多丑? 宁纾却无心和他玩闹,今日她在花园遛狗的时候,碰到个不起眼的仆从,匆匆塞给她一根竹简。竟然是晋成表哥的字,他说宁王将死,已下旨命王后殉葬,既然阉人庆是太子的人,那么不日会有入宫援救王后之人和她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心性不定 救援母后? 晋成表哥的人来援救母后? 那么和她联系的, 是……晋国的奸细吗? 宁纾咬着唇, 坐立难安,被梁樾的面具一遮, 视线被遮挡, 心悸了一下,站了起来。 梁樾见她退缩不喜, 心下对已经打好的安排,隐隐觉得不够妥帖了:“孟季, 季武子想接你回去。” “大哥他认我了?” 宁纾倒是心底一松, 若是晋国的奸细找上门,与其在梁樾眼皮子下找死,不如去季氏,她更人面熟一点。 梁樾没回答, 皱眉垂目, 挽了她的手放在掌心,反问:“你想回季氏?” “大哥没有忘了我。” 梁樾似乎平添了些矛盾的味道, 沉默, 不再说话。 他似乎非常不愿她去季氏, 宁纾察觉到了。梁樾挽着她的手不自觉的用力, 有点疼了。 “殿下, 你怎么了?” 梁樾看进宁纾的眼底,只见到一派天真纯净,他抿了唇,:“可我想把你藏起来, 我想你只有我。” 这是……撒娇?宁纾有点黑线。 “我不是还领了你的家宰职务吗?只是去几天就回来了。” 梁樾面上的神色淡了淡:“有我还不够吗? 宁纾本下意识要回答,当然不够,孟季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也不是活在荒岛,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可是话到嘴边,才发现梁樾的神色极为认真,在等她的承诺。 是承诺,不是回答。 这时,宁纾才发现梁樾的不对劲。不止是现在的不对劲,是自她认了他以来,一直都不对劲! 他阉了那些有意当娈宠的少年,尚可以理解为他不喜欢那些奸佞后备,那么信差术呢?术若是身份暴露就不会仅仅阉了而已,那么他一个花匠如何得罪的梁樾?还有季武子,为什么梁樾不愿意他们兄妹相认? 若说爬床少年和花匠,可以理解为吃醋,那么季武子呢? 宁纾感觉自己被梁樾握着的手有些僵直,浑身紧张起来,心跳声猛烈——砰砰砰…… 只有他。 独占她……这好似怪异的病态吧? “殿下有姐姐梁姬夫人,我也可以有哥哥对吧?”宁纾吞了吞口水,试图抽出自己的手。 梁樾没有放,反而握得更紧,在烛光下忽明忽暗的脸越发看不清神色:“现在你想要哥哥,以后你长大了会想要……”家庭、子孙…… “孟季,我后悔了。”梁樾的声音低沉,胸口隐隐作痛,像是灌满了沉重砂石。 “后悔什么?” 在对面少年疑惑不解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八年前那个少女。 那日他自晋军军营退敌而归,带着她行到梁都,受到了满朝权贵、全程百姓的出城迎接。众人的闪烁眼神,对她作为梁棠未婚妻的前史毫不避讳。 他说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妻子。”拉她见父王,拉她让所有人都看见,梁樾和孟季天造地设,婚约天经地义。 后来她死了,只有他一直记得她,她的生命结束在爱他、渴慕他的时候,她不会再和谁有瓜葛,只属于他。这么多年,娘亲、父王、姐姐都抛弃了他,可是她不会,她永远爱他…… 永远不会抛弃他…… 梁樾从她的手,顺着胳膊渐渐抚到肩头、脖颈,微凉的皮肤下是温热的血液,流淌过他的掌心。 宁纾隐隐觉得梁樾的精神状态好像跟常人不大一样,就比如此刻他摸着她的脖子,眼神直勾勾的,令人害怕。 “殿……”宁纾刚开口,脖子被收紧了,呼吸有些困难,她不由微微张开嘴,疑惑不解地去扒拉梁樾的手,没有作用反倒令他更加用力。 他要干什么?宁纾心脏狂跳,梁樾此刻的眼神诡异万分,情.欲诱惑中,杀意一闪而过。 “呃——”脖子被扼疼了,缺氧导致的昏眩,令宁纾真的害怕了,她使劲去推梁樾,却在接触他身体的瞬间,脖子上的力松了。 继而是如花美貌的脸庞俯下,轻轻地吻了她的唇角,呼吸交缠,似是呢喃又似梦呓:“你只爱我,除了我不想要别人,对不对?” 宁纾本是受了惊吓,想要拒绝他的吻,可是此刻梁樾的语气和神态透露出的迷恋和恳求,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的手抚着她的脖子,似乎那是世上最为脆弱、珍贵的东西。 似乎…… 一吻结束,宁纾盯着他的眼睛,紧张而认真地寻找那抹杀意。 自和梁樾相认以来,又似乎与他更为亲密以来,宁纾其实已经很确定,让梁樾说“我爱你”的任务可以完成了。只是因为想改变太子哥哥和母后的命运,因为一点喜欢梁樾的私心,她没有这样做。可是今晚这一闪而过的杀意,她确定她没看错,这一霎那的眼神,与那日他强吻阉人庆时是一模一样的。 他想杀了她! 念头一起,宁纾似身处冰窖,不禁打了个寒战,颤抖了起来。 那么……他爱她么? 记忆从心底浮起——梁樾当年画的那些孟季的画像,不是那种带有爱慕之意的笔法,完全是一丝细节都不放过的观察! 这阵子的温柔体贴,亲密相处,胜券在握的沾沾自喜,令她忘了,梁樾是个变态的事实。 占有欲和X.欲,算哪门子的爱? 第二天,季武子与几个朝臣一同来的梁侯府,半路遇到宁纾。他不顾那几个朝臣的不解,独自留步拉宁纾说话。 “你变成这个样子多久了?为什么不来找大哥?” “我……”宁纾见季武子确实一副受伤、遭到打击的样子,压下之前从曲那里听说他们忘了她的意难平:“因为突然成了这个样子,我怕你们认不出我,当我是骗子。” 季武子鼻子有些泛酸,胸口仿佛被勒住一样,喘不上气咽喉处似被灼烧,一开口嗓音低哑:“是……大哥对不起你。” 没认出来,是因为她压根不是孟季,不是他的错。宁纾看季武子难受得厉害,不自觉有些小内疚。 “其实我也没过来很久,大哥送我进宫过寿辰不过才是一个月前的事。倒是大哥老了好多,这几年过得很辛苦吧?亡国的时候父亲走了,大哥那时得多难过,还要一个人撑着季氏,一定很辛苦很辛苦。” 八年了,妹妹还用着十几岁的语气和他说话,连声季都已经跟她同岁了,已过而立之年的季武子看着眼前对他毫无生疏之意的少年,眼睛一阵酸涩,他胡乱点点头,狼狈不堪地想要离开,想要逃离妹妹的视线,可是脚下却仿佛被钉子钉住了,动弹不得。 半饷才哽咽问出:“殿下……他待你好吗?” 因为昨晚的杀意,宁纾有些胆寒,迟疑了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季武子越发痛心,嘴里满满的苦意,似是无边无尽的潮水快要把他淹没了,苦苦挣扎,不能得救,他压低了声音问:“那日你救了晋国的王子成,是不是喜欢他?” 宁纾:??!!! 季武子的眼力太厉害了吧?!她和晋成表哥都这样的身份了,都能被他看出什么来? 季武子脸色一白:“当初你跟梁棠好好的,非要喜欢殿下,后来又不知怎么传出和晋成的事。你……”,他颇为痛心疾首:“你也渐渐长大了,不能把男人当玩具,有新的就扔旧的。男人是很恐怖的,他们会做出很多很坏的事……你一定要记住大哥的话。” 见宁纾深以为意的样子,季武子倍加痛心疾首,他又不能直接说殿下,只得道:“你什么人都别信,信大哥。只有大哥不会害你,你一定要听话啊。” 宁纾见过季武子后,又碰上了上次那个仆人,他再次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的怀中再次出现一枚竹简。 上次收到竹简,便是季武子来的时候,这次又是,莫非那奸细藏在季氏? 宁纾看了竹简,依旧是晋成表哥的字。 上面说关押王后囚牢的钥匙,在梁樾的寝居,找到后,尽快到外客多的地方,会有人取走。 果然,奸细是随着外客进来的! 宁纾匆匆回了寝居,一路无阻,翻箱倒柜一通找,还真找到有宁宫标记的钥匙,然后赶紧去众人议事的水榭。 嘱咐完宁纾,季武子匆匆赶往水榭,一进去便听到有谋士劝谏梁樾杀了阉人庆,并怀疑阉人庆是奸细的话。 季武子赶紧表达立场,比梁樾还快,引起阵阵怪异。 议事结束后,季武子单独留下,再次提出要接宁纾回季氏。 “武子有何理由接她回去?阉人庆是我的俘虏,我的家宰,孟季是我的妻子,她的坟茔已经迁入王陵。”梁樾翻看着竹简册页,头都不抬,似乎季武子提出的话没有任何可以讨论的地方。 “殿下,此事孟季是如何想的?她想回季氏吗?殿下有问过她吗?” 梁樾闻言,搁下了手中的书册,吩咐左右:“你们退下。” 水榭内只剩他们两人。 干旱的天气,水榭倒是湿润怡人,但是季武子却似身处最为酷热的煎熬。 “武子以为回季氏便是对她最好的吗?”梁樾目光如矩,落在季武子的身上:“武子是不放心我么?” “臣不敢。”季武子低头,仍然坚持:“臣所想都是为了孟季好。臣已经想好了,会给她安排一个新身份,回梁国认祖归宗,就在季地,也不会有人知道她……身体残缺。” “可若我不同意呢?”梁樾站起身,与季武子平视:“武子说的那些,我都可以给她。” 季武子面色一僵:“孟季还小,心性不定,有时得罪了殿下,自己都不知道。臣想带她回去,教她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梁樾双手负后,凝视季武子的眼睛:“心性不定?得罪我?武子指的是什么?” 季武子表情严肃,平静地开口,声音却沙哑得厉害:“孟季当年会死,不就是因为得罪了殿下么?她舍了梁棠喜爱殿下,是她唯一的错。当年家父是见了殿下才授意我……” “住口!”梁樾眯着眼喝止,“孟季是季氏害死的。这么多年武子心中毫无愧疚吗?孟季在我这里这么久,武子认出她了吗?武子甚至三番五次谏言我杀了她,武子都忘了吗?” 说到这里,梁樾顿了顿:“和杀自己的凶手共处一室,武子将心比心,不觉得恐惧吗?” 凶手……季武子两耳轰鸣,他居然对妹妹起过那么多次杀心而不自知,反而对殿下那次授意心生怨恨,其实他比殿下更加可恶,他有什么资格带走她?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出现?有什么资格接受她的依赖? 季武子神色恍惚,梁樾不再逼他,负手离开水榭,留他冷静一会。 梁樾一踏出门槛,却见姿容艳丽的少年站在台阶上,瞪大眼睛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季武子:妹妹是个墙王,撩了偏执狂,怎么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伴夏执 2个;雪梨雪梨、Mirro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门阿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春水下的魔鬼 脖颈处一阵发麻, 梁樾不自觉挑了挑眉, 似是慌乱袭来,烦躁接踵而至, 这种久违的陌生感觉令他下意识走近了她, 装似无意,温言问她:“怎么突然来水榭找我了?午膳用了吗?” 这一笑, 眉眼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似春水倒映, 只等她被这春水诱惑走近, 水下的噬人的怪物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她一口吞下!宁纾难以自控身体的颤抖,胃部抽搐、痉挛,冷汗蜿蜒而下, 黏腻在皮肤上如同蛛网, 她退后一步,不愿他的靠近。 “殿下和大哥方才在说什么?”宁纾盯着梁樾, 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他的狰狞从王子樾的面孔下破皮而出——宁国摄政梁樾的脸在她眼前渐渐清晰又渐渐模糊, 凉意从后背升起, 升起, 经过砰砰乱跳的心脏,直上头皮,发麻,发根渐渐坚硬…… “孟季你怎么了?”梁樾再次走近, 见她脸色煞白,心底似被啃食了一块,有些慌,他没有停下脚步,反而一个迈步,抓住了她的胳膊,冲她扯出一抹和煦的笑:“你脸色有些差,我陪你回去休息。” 然而宁纾并没有放松下来,反倒因为他的一抓、一笑抖得更加厉害。被他控制住的瞬间,她差点克制不住自己要瘫下去的本能。 骄烈的太阳打在身上却毫无温热,似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冰,恐惧紧紧拉扯她的所有神经,她猛地推开他,宁纾牙根发凉,声音发抖:“放开我!” 她指着梁樾,以及听到声音从水榭走出的季武子:“你们刚刚说的,我全部听到了!是你们杀了我!“她胸膛起伏,无尽的酸涩潮水从心底涌出,却在咽喉干涸:”是你们!”宁纾喘了一口气,却依旧难以冷静,愤怒也好,怨恨也罢,交织在一起,令她无法思考。 她当孟季时死得突然,只当是系统出了问题,只当是自己算错了事件,却从不曾怀疑过自己居然是被梁樾和季武子害死的。 “你听错了。也是怪我,方才武子提出要接你回家时,我拿朝堂的事情来说,以至于你听岔了。武子是你同胞兄长,我是你丈夫,我们怎么会害你?你想想?”梁樾声音沙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宁纾的眼睛,“为了子虚乌有的事,你发这么大的火,我心里很难过。” “够了!”宁纾浑身不停地颤抖,是恐惧,是愤怒。 “殿下是不是觉得耍弄别人很好玩?难过?你会难过?“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听了个笑话,”事到如今,你还在哄骗我,我听得清清楚楚,也想的清清楚楚,为什么我当时死的莫名其妙,死的那么突然了!” 她怨恨不解地盯着季武子,这个她一直视若兄长的人:“那日,大哥送我上车前面露不舍,言语也古怪,是因为大哥哄我喝那杯甜酒根本是毒酒!大哥知不知道我死的时候有多疼?我疼得眼睛看不清,耳朵听不清,五脏六腑像是被火烧一般的疼,非常非常疼,疼到汗湿重衣,疼到恨不得立刻就死去……大哥口口声声叫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你。那么大哥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究竟是我犯了怎样不可饶恕的过错,让大哥恨到要杀了我?” 妹妹瘦弱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双目赤红,面色苍白,每一句每一声都在怨恨,季武子紧紧捏着拳,愧疚如同荒野蔓生的藤蔓早就将他缠绕得只剩一丝活气,此刻简直要将他吞没,收紧,收紧,再收紧。 “大哥……是大哥对……” “孟季现在很激动,听不进去任何解释。”梁樾打断季武子的话,一旦让季武子说出口,一切都会失去控制。 “你先退下。我和孟季谈一谈。” 季武子却是纹丝不动,满脸的痛苦,他只觉得心口上的大石快把自己压垮,他看向目露怨愤的妹妹,不顾梁樾的警告眼神:“是大哥害死了你,大哥给你的酒有毒。大哥不求你原谅,大哥只要你好好的,给大哥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武子你退下!”梁樾面色铁青。 季武子摇摇头,他看着宁纾,眼睛里全然是愧疚:“一切都是大哥的错,大哥错了。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大哥害的你,大哥可以给你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季武子的表情过于真挚,痛苦在这个中年人身上浓的化不开。 “孟季已经被你害死了,怎么会好起来?她躺在郊野那么多年,如今已成了白骨,她怎么原谅你?”宁纾一字一顿:“我不想再看见你。” 季武子颓然,喉头哽咽:“孟季……” 宁纾握了握手中的钥匙,转身就要离开,一只手不顾她的挣扎,抓了她, “别闹了。” 梁樾紧紧抓住她,仿佛这样呵斥她只是个闹事的小孩子,一切的激动和撕心裂肺全部源于不懂事的淘气,才能让他好受些。 宁纾被梁樾拉着,像是被湿滑凉透的蟒蛇缠了手臂,黏腻得令人心生恐惧,汗毛倒竖。 “武子。”梁樾唤道,“方才众人所议之事,时间并不充裕,生死攸关,你还不去做么?” 季武子犹豫,“殿下……”,但是的确事关重大,他看了看宁纾,对梁樾跪倒:“殿下,孟季若有什么冒犯,请殿下看在臣出生入死的份上,高抬贵手。臣去了。” 冷眼季武子离开,梁樾才松开宁纾,捏了捏眉心:“孟季,一切都过去了。那些陈年旧事提起来徒惹烦恼,我们一起忘了,好吗?” 宁纾笑了笑,连恐惧都抛诸脑后。 真是太好笑。 杀了人,只要忘了就能够继续在一起同寝同居? 这个梁樾,他真是病了,病入膏肓! 变态的无以复加! 她以前曾经误会他男女不忌,没想到竟然是死生不忌! 这样的雪肤花貌下究竟是怎样的骷髅魔鬼? “孟季,你不是爱我么?”梁樾抓了她的手,仿佛是抓住了易逝的沙,“我们永远在一起。” 一派胡言!宁纾收回手,自他指尖残留的冰凉令她心惊:“为什么我爱你,你还要杀了我?你太可怕了。究竟你对父亲说了什么,让他会对亲生女儿下手?让大哥会对同胞亲妹下手?你究竟说了怎样可怕的话?!” 梁樾抿了抿唇,眼尾微微发红。 他不答,反而继续说:“你不是想回季氏吗?过几日,我陪你一起回去。大王大行将至,宗室里最近不安分的太多了,你等我几天,好不好?” “梁樾!” “你要是不想去季氏,我们去行猎也可以,待过一阵子,我日日陪着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宁纾看着这个似是很在乎很在乎她的梁樾,心下微凉,忽然问:“殿下,你爱我吗?” 梁樾顿住,他张了张口,想起孟季留下的锦囊,里面所要的礼物,不过也是这三个字,甚至自他与她心意相通以来,她总是问这三个字,似是什么重要的咒语……他没有说,她就会再来找他,再问他…… 手里握不住的沙滑走,却残留一手的干涩。 等不到答案,宁纾不想再和他啰嗦了,心灰意冷,这段时间以来,甚至是从穿越成为孟季以来,她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与一个魔鬼同寝同行还心怀欢喜,真是太可笑了!这个疯子!她居然以为他是正常人,居然还和他……他怎么会爱别人? 她捏了下衣袖,里面是关着母后的囚牢钥匙,她要去救母后,一刻都不想和梁樾待在一块了。 “殿下说的对,我现在看到你就冷静不下来,也无法忍受和一个杀我的凶手日夜相对!”宁纾转身就走。 刚一走,便听到梁樾的脚步,向她走来。 宁纾心下胆寒,甩开腿,跑起来。 刚跑几步,便被梁樾抓住,冰凉从他的手心传到她的手臂。 “放开我!”宁纾奋力甩开他,却被抱进怀里,面颊贴在他的胸膛,薄薄春衫下是他的心跳。 “你别再闹了!”梁樾的声音低哑,心跳得很快,“我原谅你与梁棠的丑事,你也原谅我。我们重归于好。”他说到这里似是非常痛楚,抱着她的手臂都紧绷起来,“你喜欢什么都可以,我甚至可以给你更多一些自由,那个花匠、还有封地上送来的人,你要是看了喜欢,也可以留下。” 神经病!疯子! “和梁棠的丑事?”宁纾简直目瞪口呆,盯着他,“你因为我和梁棠……你就杀了我?” "听到你和梁棠,你们已经……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有多难过?"梁樾压抑着胸口的滞涩,从怀中放开她,依旧抓着她的双臂,凝视她的眼睛,缓声道:“你年纪小,又贪好美色,管不住身体,我都可以原谅你。你也别再闹了,可以吗?” 系统! 宁纾呼叫,任务解锁吧! 她根本就完不成! 孟季完不成,比她更历尽千帆的阉人庆如何完成,恐怕随时梁樾记起来,就要她人头落地。 “只要你原谅我,怎样我都可以。” “够了!”宁纾已经破罐子破摔,“我不会原谅你!你实在太可怕了!”她再次甩开梁樾,“你别再抓着我了,这样只会令我讨厌你,恶心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143520、反复输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普朗克、2514352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我讨厌你 梁樾放开了她, 眉宇冷凝, 眸光幽灼,面色铁青, 似有无数阴暗情绪将从深海喷薄而出。 宁纾没有细看, 她握紧了拳,拢了衣袖, 匆匆跑了出去。 这一次,梁樾没有追上来。 她跑出了梁侯府, 沿途经过不少仆从, 仓皇逃窜,仿若见鬼一般。 侍从余讨好地喊了她,也被忽视略过。 宁纾跑出了门,大街上猛烈的太阳直下, 灼热烘烤, 她才感觉活了过来,被冷汗黏腻的身体此刻才有了些温度。 袖中的钥匙还在, 晋成表哥的人并没有取走它, 怎么办? 是去季氏找那个人吗? 可是季武子现在如此紧张她, 一旦她回去季氏, 与在梁樾这里区别不是太大。 “叮——”久违的电子声后, 是系统冰冷的声音。 “提醒服务:位面之子梁樾已经对宿主产生负面印象,请及时扭转。请宿主抓紧时间完成任务。” 宁纾咬了咬唇,决心既下,捏着钥匙往宁宫赶去。 “宿主不打算回去找梁樾了吗?任务失败连人都做不了了哦。” 系统这个鬼怪的声音, 她之前多次呼叫没有出现,而此刻她已经放弃任务却来烦她。 “我是想做人,是想做痛快的人,如果做人不得痛快与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宁纾回答:“像梁樾这样恐怖的疯子,内心黑透了,怎么可能会被扭转?” 系统的电流声嗞……了半天,才出了一条完整句子:“宿主其实可以努力一下的。” 宁纾:“呵呵。” 日色将暮,给梁侯府染上一层晕黄,如陈旧的绢帛,随时可以被摧枯拉朽, 府内上下仆从不敢发出一丝的声响,行履匆匆,观之如同鬼魅出没。 侍从礼在水榭外来回踱步,此刻宁绀公主正在大堂上哭哭啼啼地求见,而梁侯自那阉人庆跑了之后,就一直呆在水榭,不许人进出,里头开始还传来一阵“咣当”“砰咚”声,似是君侯在摔打东西,后来就是一片死寂。 侍从礼也是跟着君侯从梁国过来的老人了,从未见过君侯如此失态,甚至他一度曾以为君侯不像个活人,从容不迫得太平淡了。可是因为阉人庆,君侯竟然失控狂怒到如此地步! 侍从礼曾提着胆子在门边提醒他该用午膳,得到的是君侯冷冰冰的一声“不用”,他冒着冷汗退了下来,其他人更不敢进去,于是绀公主的事至今没人进去禀报。 天快黑了,宫门即将落锁,绀公主再不走就要在梁侯府留宿,侍从礼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而此刻水榭内,梁樾坐在一地狼藉的角落里,黄昏的光影透过窗棂都无法照见,他反反复复地回想宁纾今日所说的话,回想她的每一声痛诉,她的每一个如冰刀的眸光。 讨厌他……恶心他? 讨厌他! 恶心他! 梁樾似是走入了一个空洞洞的迷宫,里面有无数声音,惑近或远,或男或女,都在说同样的一句话:“我讨厌你!我恶心你!” “你是谁?!”他问。 没有人回答,但是耳旁的声音旋转不停,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他几乎耳鸣了,然后钻进他的心房,“嗙!”得一声炸开,血肉模糊—— “汪汪——”缩在父王怀中的小狗凶凶地冲他叫了两声。 他吓得躲在娘亲身后,偷偷瞧它。 天很冷,小狗叫起来直冒白气,白雾雾的糊了自己一脸,反倒看不清。他只看着父王的笑脸。 “等小狗长成大狗,阿樾也大一些,我们三人去南郊行猎。”父王摸了摸小狗的头,又摸了摸他的。 他僵了脖颈,颇有些不习惯,印象中父王很少来淄台看他,也从未送过什么东西给他。 小狗? “我也去我也去!娘亲我也去!”姐姐梁姬蹦跳着撒娇,不敢靠近父王,赖在娘亲身上,眼睛却始终盯着父王。 然而娘亲始终一言不发。 第二天,娘亲就离宫了,他追上去,被姐姐梁姬死命抓着。 “王后讨厌她,所有人也跟着讨厌我们,只要她走了,就会有人喜欢你的。” 他不听梁姬的,一路跑一路跑,“娘亲你不要走!娘亲你不要走!”他哭着喊着,路那么长那么长,终于在宫门口追上了娘亲。 他抱着娘亲的腿:“娘亲不要走!” 娘亲却是狠狠拉开了他,将他交给身后追来的宫人:“娘亲过几天就回来了,你要乖乖的听父王的话,听姐姐的话。不要这么不懂事地乱跑,太子棠比你还小都不这么跑了,你一定要乖啊。” “我不要父王,我不要姐姐,我不要任何人喜欢!我只要娘亲!我知道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不要走,和我在一起,娘亲!”他挣扎着哭喊着,满头大汗地从宫人手中往娘亲身上冲。 娘亲也是哭,她哭着说:“娘亲不想和你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娘亲有多讨厌你。我这样卑贱的人怎么可以生出王子?你要是公主多好。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娘亲哭着走了,他跑去找父王,可是父王的寺人告诉他,父王和太子棠去行猎了。 原来行猎,也不是长大才能去的事情。 他回去后杀了那只小狗,小狗不会长大,那么没人陪他行猎的画面就不会出现了吧。 血渍呼喇的场景吓坏了宫人,他们第一次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这令他感觉很惊奇,除了怜悯和讨厌之外的东西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之后他每当觉得有什么会失控,都会提前掌控好一切,或是惩罚或是毁灭。 正如他为娘亲鞭刑之后,处理了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孩后,去接她出来。 “娘亲,我长大了,不久后我会出宫开府,我会奉养你,娘亲你还记得当年答应过要带我去行猎的事么?我们去行猎好不好?” 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唤娘亲,娘亲的眼眸都是冰冷的,她再次哭泣,不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另外的孩子:“我不想和你在一起!都是因为你早早来到这世上,都是因为你不是公主,我这一生才受到这样的折磨!你现在又害死我另一个孩子!我讨厌你!你走啊!” 他真的错了么? 因为他的提前出生,成为孟季理所应当的丈夫,以至于害了娘亲,连累了姐姐,为难了父王。 都是为了她。 娘亲讨厌抛弃他,姐姐抛弃他,父王也抛弃了他,只有她爱他,他如何能放手她?他如何能放了她? 他真的错了么? 为了她,他历经险阻得以和她立下婚约,可是她却是在骗他,并不属于他。 错的是她! 明明他已经原谅她了,只要她爱他,他可以原谅她的欺骗,原谅她和梁棠,和花匠,甚至是和宁酉和晋成,凭什么她说“我讨厌你,恶心你”,就可以结束一切? 梁樾豁然起身,走出水榭,惊起候在外面的侍从诸人纷纷行礼,他没有理会侍从礼战战兢兢的话语,径直走到寝居,果然看见谷在喂那只小猎犬干肉。 小孩子和小狗的倒影很长很长。 寝居里黑洞洞的,没有人,仿佛是随时要吞掉他们的怪兽。 “君侯,家宰不见了。”谷实在太小了,想什么就说什么,侍从纷纷为他捏了一把汗。 梁樾却矮下身子,摸了摸小狗的头,吩咐从人:“家宰庆私逃出府,着将其抓回,若有反抗……不危性命,伤残不论。” “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伴夏执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伴夏执 18个;雪梨雪梨 2个;茗桑、嗒嗒是小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刻不容缓 暮春的黄昏, 长风也是暖的, 呼呼地从东南方向吹来,吹散了她的广袖, 猎猎在风中作响, 是力量的感觉,宁纾做别人做太久, 此刻抛开任务,整个人都放松了, 原来做宁纾的感觉这么好。 原来不喜欢梁樾的感觉是这么好。 进宫, 对于阉人庆很难,但是对宁纾却是不难的。 她拐进宫外一间门脸颇小的人家:“我找寤丑。” 寤丑是母后身边老宫人的儿子,长年往宫里运送炭火,她以前溜出宫玩都是找的他。 出来个顿实汉子, 十分警惕:“你是何人?” “我是宁纾公主身边的寺人, 有信为证!”宁纾掏出自己刚写好的信:“你看。” 寤丑一瞧字迹,疑惑尽消:“公主叫你进宫看望王后?公主在上林还好吗?她什么时候回来?她知道王后被大王下旨……殉葬的事吗?”他十分重视, 拾当了随身物什就带宁纾进宫。 “不知道。”宁纾的声音闷闷的。 她那时什么都不知道, 母后把一切风雨都遮挡了, 直到突然遮挡风雨的人不在了, 她才发现岁月从来不是如水一般易逝, 往日的不高兴或者难过在风雨中竟然是那么的矫情。 进了宫,寤丑指了指冷宫的方向,“王后被晋国奸细的事情牵连,被梁侯找了借口关在冷宫, 你见过了,就回这里来,我送你出去。” 宁纾答应一声就飞奔进了冷宫。 冷宫与它的名字贴合,因为受到君王冷落,年久失修,没有人气,明明是暖春却四处透着破败阴冷。 母后……母后…… 宁纾一间一间地去找,慌不择路中,看到两个寺人有些眼熟,中有一个皮白得耀眼的。 ——太子哥哥的信差术! 另一个是? “何人?!站住!”一声爆喝从身后传来。 宁纾身体一僵,打着腹稿转身——是蒙氏的蒙田,他带着一队侍从自父王的寝宫方向过来,步履匆匆,面色焦急,发生什么事了么? 不过不管什么事,不可节外生枝,她提步准备上前糊弄过去,却见蒙田身后的侍从拎了术他们来审。 原来叫的不是她。 “你们是何人?是冷宫的寺人么?鬼鬼祟祟,怕不是晋国的奸细吧?”蒙田猜测质问。 术的身体直抖,另一个寺人倒是淡定很多。 淡定的有些太淡定了。 宁纾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被蒙田说中了吧? 难道他便是前来营救母后的人? 想到此处,宁纾从阴暗处站了出来:“你们两个怎么走这么快?引个路都引不好!” 她转眸看向蒙田,行了一礼:“蒙将军。我家梁侯时常提到将军内政章法齐备,甚是推崇。今日得见,小人甚是荣幸。” 蒙田也认出来了,此人就是上次他索要未成的蔡侯美人,如今梁侯的爱宠,当下假笑:“不知家宰庆进宫所为何事啊?可是梁侯有所吩咐?” “不错,正是梁侯吩咐我来看望夫人。如今……”宁纾回想梁樾对季武子说的话,“大事在即,夫人仍在冷宫受委屈,特地来与她说些话。” 蒙田点点头,抬手:“既然他们是给家宰庆引路,那自然没什么可疑。告辞。” “将军自去忙。”宁纾也回礼。 待蒙田一行人离开,宁纾抖了抖浑身的稀薄冷汗,看向术和那个“晋国奸细”。 信差术脸色有些难看,而另一个依旧非常淡定。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宁纾问。 术目色游移了一下,嗫喏着没有出声,另一个寺人直接道:“营救王后。殿下在宫外接应我们出宁国。” 术吃了一惊,他瞪着那寺人。 寺人却道:“我家殿下说,大夫是自己人。” 宁纾问:“你家殿下是?” “晋王子成。”寺人笑道。 晋成表哥怎么会笃定她会来?宁纾来不及细想是否是太子哥哥与他有什么暗地来往或是晋成表哥有什么其他原因,总之时间紧迫,救了母后再说。 有了这两人,立马轻车熟路起来,很快就找到了母后所在。 宁纾开锁,手有些发抖,她好久没有见过母后了,不知道母后现在是什么样子,母后会认出她么?还是不会? “吱嘎——”门开了。 日暮的阳光打了进去,宁纾看不清母后的面孔、神色,可是她看得清母后身上的光,温暖热烈。 “何人?”宁王后问。 “王后,小人是奉两位殿下之命接你出宫。”寺人说,“事不宜迟,王后快跟我走吧。” 宁王后却是摇摇头:“每日晚膳,梁姬必然会来挑衅我,眼看今日晚膳时间差不多到了,我一走即刻就会被发现。” “可是,”术焦急道:“大王快不行了!现在不走,恐怕天一黑,逼王后殉葬的人就会过来!” “王后快些走吧!”寺人也催促:“小人拼死也会护送王后出宫!” 王后叹了口气:“阿成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乃必败之局,何必再牵连他?你们走吧。” 术和寺人焦急地又催了几催,而王后心事已定:“你们不必再劝,没有人能做我的替身,梁姬与我十分熟悉,她只要几句话,你们就露馅了。” “王后!”术哭了出来:“太子殿下还在外面盼着与您团聚,还有宁纾公主也在等着您,不管如何,万一呢?万一梁姬走了眼呢?王后……” “不可能有万一。”宁王后摆摆手,语气坚决:“你们快走吧!” “我留下做替身。”宁纾忽而出声,她目光在母后的脸庞上细细勾勒,胸口生疼,泪水隐隐浮起,模糊了视线,明明刚刚才见面,还没有分开,她就已经开始想念母后了…… “我是梁侯身边的人,对梁姬了解颇深,不会露馅的,王后大可放心。”宁纾嗓子发痒,她嗅了嗅鼻子,把夺目将出的泪水憋了回去,“王后快走吧!快走!” 宁王后动容地摸了摸宁纾的头:“好孩子,你叫什么?我会记得你的。” “我叫……”面对亲生母亲,宁纾实在说不出口别人的名字,她张了张嘴。终是道:“我没有名字。王后快走吧!” 术看看天色,继续催促王后,这回,王后起身,换了外袍走了。 宁纾一直目送,直到母后的身影远的快看不清时,母后竟然又回头看她一眼。 她披着母后的外袍,上面的味道和温暖令她砰砰乱跳的心,此刻坚定温柔,她向母后挥了挥手。 再见了母后…… “王后可在?晚膳了呢。“梁姬的身音阴阳怪气、一波三折。 宁纾重新梳了发髻,化了母后惯用的妆,穿了她的外袍,诈一看是有些像。 宁纾没理她,认真吃饭。 见“宁王后”没有回应,梁姬的声音越发刻薄:“也对,王后这饭是吃一顿少一顿,自然要细细体味。以后香烛元宝吃起来就不是这么个滋味了。” 被打入冷宫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她放血输命给宁王,居然依旧憾动不了他的铁石心肠,她不得不认,她就是宁王的玩物而已,什么情爱全是狗屁!宁王捉奸,也不过当她是个东西! 这段时日以来,宁王说是快不行了,可是一次都没有命人接她出去,看他一眼。她可是给他生下最幼子的女人,是他最后宠爱的人!她的亲弟弟也放任她在冷宫不闻不问!州吁……呵恨不得跟她一点瓜葛都没有!这些天只有嘲讽曾经高高在上的宁王后,才能让她不那么焦虑。 听着耳旁冷嘲热讽兼诅咒自己生身母亲的话,宁纾放下了碗,母后说她日日来此挑衅,都是这样说话的么?母后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怎么不吃了?嫌我说话难听?咯咯咯……”梁姬笑起来:“若非你将我与宁酉打成奸夫□□,我怎么会有机会陪你最后这段日子?若非你做的这件好事,你儿子宁酉怎么会被囚禁在沥山?所以,害人终害己!” 不是的! 宁纾手指握成拳,关节涨疼,胸中业火灼烧,不是的,当年太子哥哥因为巫蛊入案囚禁沥山,当时事发突然,母后都措手不及。是他们!是父王,是梁樾、蒙氏他们,他们不肯放过太子哥哥!不肯放过他们母子三人! “王后怎么不说话?”梁姬踱着步子走近,“往日里不是很厉害么?妾等着王后斥责呢。” 宁纾不说话。 “哈,“梁姬盯着殿内僵直的背影,笑的得意:”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王后,宁酉的太子之位已经被废了。如今我儿才是太子!哈哈哈哈哈哈。” 见“宁王后”依旧沉默,梁姬透过窗棂继续刺激她,想欣赏她的仓皇:“待我儿继位,我就会出去,做太后。宁酉,当我奸夫?不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一个下国的俘虏,即将成为太后,而你和你的儿女都会下地狱,哈哈哈哈哈……” 宁纾脖子上青筋暴起,血气上涌,令她脑海翻腾,想要杀人,想要让她闭嘴!可是此刻她只能压抑——母后没有走远。 “王后怎么不说话?”梁姬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王后今日不仅沉默的厉害,连正脸都不对着她,似在躲避什么。 她心底咯噔一下:“你转过头来。” 避无可避了。 宁纾霍地站了起来,露出脸面看向梁姬:“夫人别来无恙。” 梁姬愣住:“是你?!”下一息,她盯着眼前人艳丽的稚嫩脸庞,掩饰不住发现真相的兴奋,身体微微颤抖:“哈哈哈,是你!阿樾,哈哈哈!来人——” “君侯,城内城郊都没有家宰的踪迹。”侍从礼风尘仆仆赶到长街,穿过辚辚的车马部曲,找到梁樾。 梁樾的唇抿成凉薄的一线:“刮地三尺,继续找。” “喏!“侍从礼抱拳躬身就要退下,忽听一声喧哗,只见王宫方向来了一队人马。 是蒙田! 梁樾心中一凛:“宫中可有不妥?有宗室不稳?” 蒙田目露焦急,脸色惨白:“梁姬夫人突然发狂,冲进了为政殿。宗室也弹劾不住,入宫了!” 梁樾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礼,去我寝居,将关押王后的钥匙取来。” 蒙田呼吸一滞:“梁侯这是?” “大王大行将至,王后奉旨殉葬刻不容缓,以免宵小心生妄念。”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伴夏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我依旧赢了(小修) 梁樾率部曲往宁宫扑去, 蒙田亦要率人跟上, 却不期听到一声娇怯怯的“二舅舅”,他顺音一瞧, 果然瞥见侄女宁绀缀在梁侯府的侍从里, 他急急拨了马过来:“你怎在此?” 宁绀咬了咬唇,满脸羞愧, 在火光映照下,眼底全然是不甘:“我夫家姜氏意图营救废太子, 我冒死来向梁侯报信, 只是……” “只是梁侯早有准备,这番作为并不能让他对你另眼相看。”蒙田不耐烦她吞吞吐吐,一语道破,“你也是公主之尊, 又有婚约在身, 纠缠梁侯成什么样子?快回蒙氏找你母妃!” 宁绀拨了拨额前的散发,一脸浮躁倔犟:“我不走, 我回去了, 万一再见不到你们怎么办?我今日在梁侯府哭求了半日, 才得见梁侯, 今夜我一定要伴随梁侯左右。今夜后, 不论你们输赢,我与姜氏必是不成了,我爱梁侯久矣,望舅舅成全。” 火光下少女坚毅的目光令蒙田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转头看向梁樾的方向,火光下部曲行动,影影憧憧仿若连绵不断的山峦,看不清前路,只有孤注一掷。 算了,“你且跟着我进宫陪伴梁姬夫人,不得肆意。” 肃穆行军的沉闷中,宁绀的声音清脆甜美:“谢舅舅!” 夜凉如水,内外喊杀声把宁宫围得水泄不通,为政殿内的烛火在夜风中不断飘摇,令人观之心神不宁,“哔啵……”蜡烛烧出了烛花,没人去剪,灯火更加昏暗了一些,屋子里腐烂的气息却是随着夜深越发浓重,一阵风吹来,将梁姬从透骨寒冷吹向五脏六腑。 她攥着宁纾的手,一路疾奔来了为政殿。 “陛下,梁姬夫人闯过来了,小人等拦不住。”寺人冲宁王连连稽首。 宁王迟缓地挥了挥手,示意不怪罪,寺人才偷觑了一眼跑得颇为狼狈的梁姬一眼,这一眼差点看得他心惊肉跳——梁姬夫人的眼眸仿佛一头孤狼! 宁纾看着床榻上那个风烛一般快要灭的父王,记忆中主宰无数人生死,操控天下人命运的人,临死时竟也这般虚弱,并无什么两样。 “你来了?”宁王的声音很弱,气息也很不稳,与往日的声如洪钟比,简直判若两人。 “妾听闻大王大行将至,心下惦念,特来瞧瞧。”梁姬摔开宁纾,提步走近,她自入大殿以来,既无跪拜也无行礼,事实上,在她眼中宁王与死尸无异。 宁王眼睛没有睁开,气息若有似无。 梁姬在他床榻和边上的几案扫了一眼 ——什么也没有。 她顿时舒了口气,阴测测地看向宁纾。 方才在冷宫,她认出了阉人庆假冒王后,本欲揭发,不想他一副成竹在胸:夫人只知王后有殉葬的诏书,从未想过自己吗?夫人对宁王了解的还不够啊。 这个阉人庆真是人不可貌相,先前只当他是草包美人,不想竟然做了宁酉的奸细,还能骗人骗的有模有样,看此间事了,她怎么收拾他! 宁纾不在意,只看着父王,诏书一事,其实是在五年后,太子哥哥的亚父荀庚提起,说父王似乎下过一道遗命,只是不见实物。 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梁姬:“夫人在找什么?” 梁姬自然笑答:“没什么。”宁王弥留之际,她也不想节外生枝,“妾得见陛下真颜,已然十分满足,妾毕竟是冷宫之人,这便回去了。” “我听见外面的打杀声了。”宁王勾了勾唇角,叹道:“真好听,夫人不陪寡人么?说不定寡人会把诏书给夫人一观呢。” 诏书! 梁姬瞬间身体僵硬,瞥了一眼宁纾,表情扭曲,扬起下巴,压抑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再次靠近宁王,只见他蜡黄暗淡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珠透射着戏谑的眸光,她掩饰着心慌:“什么诏书?” “嗬嗬嗬……咳咳咳咳咳!”宁王似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笑意却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小:“夫人匆匆而来四下寻觅,不就是为了那道殉葬诏书么。” 真的有! 宁纾止不住地颤抖,真的有诏书,据说,诏书上写了传位给废太子宁酉,梁姬殉葬,梁樾自刎!那么诏书呢?诏书在哪?! 梁姬亦是心底一阵发凉,她猛烈地抽气,心脏快到不能呼吸:“诏书,诏书呢?!”声音尖刻到差点吓了她一跳,她再次到处乱翻乱找,而宁王纠缠着咳嗽声的笑越来越大。 她终是受不了,一把抓住宁王的衣襟:“诏书在哪?!” “诏书在哪!诏书在哪!”梁姬心脏骤停,愤怒尖叫着晃他:“我究竟是哪里对你不起,你要这么对我!啊!你说啊!” 宁王咳得越发厉害,声音也越发虚弱:“荀庚已经拿走……一会打得再激烈一些,他就该宣读遗诏,阿酉继位,你和梁樾可以去死了,哈哈哈咳咳!” 此时此刻,宁纾感觉时间仿佛静止了,感觉自己满身落满了蛛网,不得挣脱——荀庚没有宣读诏书,太子哥哥被囚在沥山五年,才因为梁樾矫诏要杀他而越狱出逃晋国。自始至终,从未见过诏书…… 荀庚骗了你,父王。 梁姬汗毛倒竖,她张了张嘴,呼吸一滞,失手转身奔出为政殿,去追荀庚。 与惨无人色的梁姬擦身而过,宁纾静静走到宁王的床榻边,轻轻唤他:“父王,你这是为什么呢?” 宁王眯了眯眼,视线中有光斑,看不清身边的人:“你是?”他费尽地发音。 宁纾不再问他,而是拉下他床榻边的帷带,地砖掀起,黑洞洞的地道口显现,她跳了进去。 宁王嘴里嗬嗬有声:“你是谁?你是谁?是……是小纾吗?” 他为了什么?自然为的是宁国在他死后,依旧对晋攻伐,一统天下。只等梁樾一会与宗室杀得两败俱伤,然后处死梁氏姐弟,宁酉继位,彼时宁国既无宗室困扰又无奸臣当道,还因王后死后与晋国裂痕无人修复,可以继续把统一大业继续下去。荀庚前不久找上门,再次提出合作,一如当年,这样的千秋功业留给宁酉,宁王想想都觉得嫉妒。 宁纾在地道里狂奔,路上的车辙印显示着荀庚的车架经过,他一个残废只能依靠车舆慢慢挪行。 她越跑越快,很快就听见车轮在地上滚动的声响。 三步并两步走到荀庚的面前,宁纾气喘吁吁拦下了他:“你究竟、是梁樾的人,还是晋国的人?” 荀庚藏起诏书,五年后又向太子哥哥提起,诱惑他出逃晋国,究竟是为了让梁樾有理由杀他,还是为了让晋国有理由为他的死出兵宁国? 宫内蒙氏对阵宗室人马几乎快要顶不住了,这时梁樾率众而来,与宗室部曲遭遇。 梁樾仰头望着宁宫为政殿的方向,只见灯火依旧,而宗室愤愤而鼓皆是往那处去的,他轻蔑一笑,从部曲手中接过鸣镝,雕弓拉满,瞄准之后,连续三箭射出,也不在意射没射中人,只是宣示他来了,姿态狂妄无比。 苦苦坚持的蒙氏顿时压力一松,欢呼起来,与梁樾的人马成掎角之势,将宗室部曲夹在中间,一时虽胶着起来,但也占了上风。 此夜,宗室是背水一战,打出清君侧诛杀梁氏的名号,只待拥护宁酉继位,维护现在的宗室与王共治的格局,此刻见梁樾扑杀而来,亦是纷纷拼死杀敌。 三支鸣镝之后,梁樾援军纷纷举盾持械而行,脚步声闷响若雷,缓步推进,如死神降临,收割头颅,流血漂橹…… 金戈铁马混战在内外朝之间,生人与死神呼吸相闻,鲜血与黑铁混着白肉一齐舞动,人人离得极近,即便梁樾周遭皆是铠甲武士,一身白袍亦是被鲜血溅红了大半,雪肤上血迹斑斑,有种诡异的美感。 隐隐胜利在望,季武子有些恍惚,八年前梁都被灭的情形尚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如今他和梁樾杀入宁宫,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因为喊杀声渐渐清晰起来。 一切努力不负所望。 撕开宗室布局的一角,梁樾率先冲进内宫,季武子自是跟上。 却见蒙田接到从人禀报后,擦着冷汗对梁樾说:“君侯,宁王后不见了!” 梁樾眉宇一凝,侧头唤去而复还的侍从礼:“钥匙取来了么?” 侍从礼瑟缩地看了看一旁如利剑出鞘的季武子,颤着声音:““君侯!钥匙、钥匙没了!小人找遍了没有找到。君侯的寝居平日里,除了家宰,别无他人可进……” “君侯,蔡人庆有问题!一定是奸细!说不定还是晋国的奸细!”有谋士说。 季武子连连道:“或许有误会。或许真是误会……她怎么会和晋人有……”他一时也想不到该怎么说,只能反复车轱辘为宁纾开脱。 蒙田吞吞吐吐道:“家宰庆的确有问题,方才梁姬夫人从冷宫抓走了王后留下来障眼的替身,便是家宰庆。” 轰—— 季武子似是遭了雷鸣灌耳,差点站不稳。他紧张地看向梁樾,果见其面色发青,嘴角僵硬。 梁樾握了拳,青筋隐隐凸起,“晋国奸细趁乱掳走王后,居心叵测,意图不轨。着人追杀,一经发现,直接击毙。王后尸体陪葬陛下。” “喏!”部曲遵命。 梁樾没说妹妹的处罚,反倒令季武子越发惴惴不安,他皱着眉,他仔细瞧了梁樾,想为妹妹说两句,可是他也难以理解,为何妹妹会投向宁酉。 “殿……君侯,”季武子一时连公开场合的称呼都差点忘了切换:“其中应有误会,待她回来,可否让我问问她?” 他试图再说什么,前方突然掀起惊天动地喧哗,继而是山呼海啸的狂喜:“破了!破了!” “君侯,宗室的军阵已成颓势!”谋士欢欣鼓舞。 梁樾的目光幽冷,脸皮因兴奋微微泛红,嘴角噙着残忍、冰冷,他微微转头冲季武子道:“当年我与梁棠势同水火,孟季选了我,我赢了。如今……她选择了宁酉,我依旧赢了!她错得太离谱了。” “殿下……”季武子感到阵阵寒意袭来,殿下会怎样对妹妹?妹妹究竟怎么会投靠了宁酉、晋成? 万众瞩目之下,一声“阿樾!”从身后传来,接着梁姬也失魂落魄地甩开宁绀公主讨好式的搀扶,一把抓住梁樾的银色铠甲:“事关宁王。” 方才蒙田说梁姬和妹妹在一起,那么妹妹呢? 季武子忍住没问,因为梁姬简直跟丧家之犬一般,眼里口里只等梁樾救命,似是在宁王那里受了很大刺激。 梁樾整了整衣冠,留下蒙居并季武子督战,带着梁姬去为政殿。 他边走边问:“庆呢?” 梁姬却是焦急得脚步凌乱,眼泪欲掉不掉:“不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个阉人跑哪里去了!你可知宁王那个老不死居然不仅下了一份殉葬的旨意!要杀我和你,还要让宁酉继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10 10:06:09~2019-11-13 07:1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梨雪梨、伴夏执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摄政相国(修) 梁樾挑了眉, 眼眸中毫无波澜, 声线也没有起伏:“阿姐怎可对大王如此不敬?” 这般平静,似乎她并不能引起他任何的情绪, 梁姬胸口微微刺痛, 阵阵寒意从脚底上涌,她张了张口, 涩声问:“你还记恨我入宁国时选择宁纠抛下你么?” 梁樾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她的视线, 径直越过她, 缓步走进为政殿,囔囔皂靴的声响一直到宁王的床榻旁才停下。他俯身,打量。 宁王因病痛折磨而染黄的面色此刻清白阴冷,静静看着眼前, 呼吸若有似无。 “听闻陛下又下了道旨意?”梁樾温声问, 与宁王生病前的花园奏对、君臣相得,毫无二致。 宁王没有回答。 梁姬见弟弟虽然没有搭理她, 但是还是问了下旨的事, 赶紧补充:“被荀庚拿走了!” 梁樾摆摆手制止梁姬的话:“大王今夜听了那么久的热闹, 总算在宗室快死光之前, 听见他们的诉求了?清君侧……”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子女、妻妾、同宗同族、朝臣、百姓……在大王心中这些都不过是棋子而已。” 宁王依旧没什么反应。 梁姬却是如惊弓之鸟, 颤栗不已:“一旦宣旨,作壁上观的众臣,必然倒向宗室,一起拥戴宁酉登基, 我们就死定了!” 梁樾鼓了鼓掌:啪啪! 啪啪啪! 掌声一下比一下响亮,他的神态也随之兴奋,眼底的嗜血之色渐浓。 梁姬疑惑地看向此刻诡异表现的梁樾,有一股陌生的熟悉感,她许久许久在宁王身边,见到的梁樾总是温顺的、沉默的,此刻火光漫天、金戈铁马的夜晚,他似乎又成了那个在梁国主政的那个铁血太子。 宁王也略略聚焦了眼神,从梁樾看向梁姬,鄙薄一笑,喉咙里艰涩发出一声低低的:“贱人。” 这一称呼,彻底冰冷了梁姬,她咬牙切齿:“封王儿做太子,还要嫁宁纾公主给你,不过是逗我们的!他根本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梁樾拉了拉梁姬的袖子,让她噤声,反而对宁王温声道:“大王棋下的很好,小臣受教了。不过既然大王的棋下完了,可否为我解惑,那个荀庚究竟是怎么进出的?大殿早已被我控制,他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退自如?可是这为政殿有什么密道机关么?” 宁王不说话,神色淡漠,不为所动。 梁樾遗憾地叹了口气,微笑道:“大王想过为何宁酉、宗室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一塌糊涂么?非是我心思缜密,也非是蒙氏、季氏等诸多佞幸疯狗扑食,而是宁王室长久以来倒行逆施、内斗不止,内外兼残,早已犯了众怒。众臣对此次夺宫之战,作壁上观,其实早已押宝。我与大王对阵宁酉和宗室,我们会赢,赢在大王风烛残年,赢在我是外国余孽。大王自以为棋手,可曾想过自己也有变成棋子的一天?” 梁姬颤抖地捂住嘴。 宁王涣散的目光,嗖地盯住他。 梁樾丝毫不停:“荀庚常将宁酉与宗室诸多密谋泄露给我。我原也受宠若惊,后来才发现他选的是群臣。荀庚得此密旨,宁酉不会登基,而我与梁姬夫人必死,未来的宁王将会是群臣的傀儡,大王看错人了。” 宁王胸膛起伏不定,手慢慢握成拳。 为政殿外传来一阵欢呼,山呼海啸。 “万岁!万岁!” 宁王眸中震惊。 蒙居激动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君侯!宗室部曲尽诛,余者归降!” 没有人宣旨! 没有人宣旨! 荀庚没有宣旨! 他被骗了! 梁国子居然猜对了! 宁王口鼻不停地喘气,越是呼吸困难,他越是用力喘——荀庚当初在选择了他这个不起眼的质子,如今选择了那群欺君之徒!好胆!好胆! “陛下告诉我荀庚去哪里了,好吗?”梁樾继续恭敬。 隐隐油灯的暗弱光线中,考车舆行走的荀庚看上去仿佛一个秤砣,宁纾拦着他:“不论你是谁的人,把密旨给我。” 荀庚微笑反问:“你呢?你究竟是什么人?梁樾的?宁酉的?还是宁纾公主的人?” 他追问:“这密道唯有我与陛下,还有宁纾公主知晓,为何你能进来?你究竟是谁?!” 这个密道除了宁王和他,只有当初宁纾公主幼时不懂事时撞见过。 “少废话,大王要你现在去宣旨,你竟敢违命?”宁纾大怒:“这密道隔音效果可不好,你若再不遵旨,我大喊一声,这密旨自然就能大白天下。” 话音刚落便听地面的欢声雷动。 隔音效果确实很差,宁纾脸色瞬间血色尽褪——宗室居然败得这样快! “唔……宗室没了,只能给群臣宣旨,你觉得宁酉愿意做群臣的傀儡,还是群臣愿意继续当宁王的奴仆?”荀庚淡淡道:“现在这份密旨救不了宗室,救不了宁酉,但是可以杀梁樾。你还要么?” “有什么救不了?有此密旨,晋国可以出兵,太子酉必定还能继位!”宁纾呵斥。 荀庚哈哈大笑,从袖中掏出密旨:“你对宁酉真是忠心耿耿。梁樾待你那样好,你竟不想把密旨交给他?” 总是提到梁樾,宁纾心底烦乱,对于那个人,她想起便如同刚从蛇窟中逃生一般,湿腻腻的毒液仍旧淋在身上,不得自在,她恼羞成怒,劈手就来抢。 荀庚不躲不避,任她抢了去。 宁纾打开一看,暗弱的油灯下,看不太清,但是依稀找得到太子哥哥和梁樾的名字。 既拿到密旨,她丢下荀庚,匆匆往密道出口跑。近了近了,越来越近,光亮越来越盛! 她已经救了母后,现在就将要救出太子哥哥,她做到了! “咳咳咳!”出口处传来一阵浓烟,熏得宁纾退了回来。 而后,外面传来了一个令她汗毛倒竖的声音—— “荀庚,上天有路你不走,下地无门你偏来。废太子宁酉的欲孽皆逃命不暇,你倒是背其道而行之,躲在为政殿的密道里,有意思。” 是梁樾! 宁纾全身僵硬,呼吸频率渐低,她僵直地转过脖子看向荀庚。 荀庚理了理方才被宁纾抢乱的衣襟,划着车舆的轮子过来:“梁侯既然知道是我,可是要收我归案?” “新王登基,将大赦天下,只要你顺应天命,识时务,本侯不介意留你一命。”梁樾的语速很慢,沙哑中威严尽显。 摄政…… 摄政相国…… 宁纾的胸口像是被勒住,肺部不得喘息,肌肉紧张,全身僵硬到只有心跳在嘶吼——他,已经是摄政了!那个白羽黑蛇,家家戴孝,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存在! 密道里的烟越来越浓,再不出去必然得呛死,宁纾抓了抓密旨,手心的汗蕴湿了写就密旨的绢帛,怎么办? 出去密旨保不住,救不了太子哥哥。 不出去,这熏人的浓烟相逼。 突然,荀庚卡着脖子声音低哑:“这烟有毒!梁樾根本不是在熏我出去!” 话音刚落,宁纾就感到肺部火烧火燎起来!她张张嘴,继而脸色煞白—— 原来方才的喘息困难,不止是因为恐惧! 她竟然又要死了。 梁樾居然又杀了她! 这一次,死了,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一切都没了。 她好不甘心,好不想死,她明明救了母后,差一点点就能逃出去救太子哥哥,可是如今她自己就要死了。 她总是说只要救了母后,即便死了也无所谓,可是真的直面死亡,真正的永世轮回,不得再见母后,她好想哭。 她好想回家,好想母后…… 荀庚喘息不定:“梁樾必定是知道密旨内容了,我们都活不成了。这火熏火燎的,死的真难受啊。” 宁纾抓了抓手中的密旨,肺部因毒素入侵肿胀疼痛,她恨意顿起: 就差一点点,她就成功了! 她从未害过什么人,凭什么只是拿了这个可以杀梁樾的密旨,就要直面死亡?! 系统! 系统! 叮——电子音响起:“宿主明知梁樾是位面之子,这封密旨不得面世。原本的世界里,荀庚也会因这封密旨而被追杀,九死一生,丢了密旨才逃出升天。” “凭什么?!凭什么梁樾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宁纾恨恨控诉,她因中毒声音很小,但是她的想法立刻被系统get到了。 “这个问题太幼稚了。人生来就不平等。” 生来就不平等,所以她就得被梁樾杀了三回? 所以她明明跟梁樾是仇敌,还要去哄他说他爱她? 可笑! 系统这个鬼怪,原来是梁樾的伥鬼! 她居然会被系统所骗!以为自己可以攻略梁樾,恢复生命,甚至可以救母后救太子哥哥! 她简直是个可笑的小丑!百般姿态,不过换来梁樾这个魔鬼的占有和□□! 简直太可笑了! 她就要死了,她就要永世轮回畜生道了,梁樾凭什么逍遥快活?凭什么伤害了她还能全身而退? 她摊开手中的密旨,若说梁樾原先对她可能除了欲多少有些感情,那么她偷钥匙救母后,还拿走密旨,他得知后,定然是觉得她死有余辜!心情舒爽得不要不要的! 不可以! 她要让梁樾悔恨!让他日夜愧疚不得安寝! 外面梁樾的声音仿若夜枭在食尸:“荀庚,既然你冥顽不灵,本侯的耐心已尽。”接着昏暗的密道光亮渐进,继而是众多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13 07:10:46~2019-11-14 18:1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伴夏执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我爱你 “监国, 里面毒障未清, 还是稍待一会,让里面的人再死的彻底一些, 再进去吧?”季武子劝谏梁樾:“监国如今不同往日, 身负天下安危之责,岂能轻易赴险?” 梁樾眼眸中浮动着星光, 负手而入:“如今的我,比之宁酉、晋成何如?” 听梁樾提到晋成, 季武子的心又提了起来, 拿着剑的手指微微僵硬:“废太子与晋国的王子,如何能与摄政监国相比。” 梁樾微微勾了勾唇角,算是满意,他记得当初赢了梁棠, 她是那么那么的惊喜, 那么那么地在意他、喜欢他,现在他又赢了, 她会重新喜欢他的吧? 他承诺过她, 他会越来越厉害。 如今宁国是他的, 他可以倾国之力, 甚至可以倾天下之力去宠爱她, 只要她乖乖认错,乖乖听话,陪着他,喜欢他。 季武想了想, 虽然还有些难以启齿,但妹妹十有□□真做了奸细,他躬身道:“臣愿替孟季领罪。她年纪小,又得知真相,一时冲动犯了错,还望监国宽恕。” 梁樾轻笑,待侍卫点燃火把进去搜寻荀庚,目光在密道中四下打量,不以为意:“新王登基,大赦天下是应有之意,待她回来认错,下不为例,我便既往不咎。” 大赦天下,那荀庚怎么就得死……生死不过是如今的摄政一念之意,得此承诺,季武子心底一松,冰冷一夜的四肢此刻瞬间回暖,他感激道:“谢君侯!” 他打定主意等妹妹回来,一定好好向她赔罪,求她原谅,然后劝说她去跟殿下认错……若是她不肯……总之她没事就好。 “监国!荀庚找到了!”侍从兴奋地禀报。 “带过来。”梁樾冷声。 荀庚面色红涨,喘气粗得很,显然是毒素入肺,快死了。 梁樾掩鼻,示意季武子去搜身。 荀庚肺部水肿,发不出声,哑哑呼喝,混合着粗气,浑浊得比乌鸦的声音还要难听,他用狠狠吐了口唾沫! 梁樾冷哼:“不知所谓!” 荀庚笑笑。 季武子搜了好一会,对梁樾摇摇头。 梁樾眼眸幽暗,俯下身,声音凉薄:“荀庚,密旨呢?你不能说话,可以示意方向,我会给你个痛快。” 荀庚一口唾液喷再次喷了出来,梁樾侧脸一躲,继而恼羞成怒,狠狠踩了荀庚的口鼻,使劲碾了几下。 口鼻出血令本就呼吸困难的荀庚瞬间没了气息。 “找!”梁樾的声线如同薄利的刀,惊得密道内众人心焦不安。 密旨是何内容令摄政如此紧张,找到的人将会怎样的下场?一时间密道内牙齿战战声不绝于耳。 不多一会,终于有人说:“监国,那里找到个人!” 梁樾率先而行,随着那侍从找去,果然隐隐看到通往为政殿的入口处,躺了一个人,下一刻,突如其来的茫然袭中了梁樾,他身体微微发寒,停下脚步。 季武子却是“啊”了一声,冲了过去,他瞪大眼睛看着趴在地上的人,只见他单薄瘦弱的身上鲜血淋漓,乌黑的发已经散落,覆盖在涨红的艳丽脸颊上,也掩盖不住紧蹙的眉头和痛苦的呼吸。 他呆呆地蹲下,试探地唤:“孟季?” 地上的人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你怎么会在这?”季武子的声音颤抖,手也颤抖,他把宁纾扶了起来,眼眶隐隐泛红:“你怎么会在这啊?” 宁纾抽了抽鼻子,转眼看向不远处的梁樾,向他伸出手。 泛红的眼睛里全是思念 ,顺着单薄苍白的手臂,纤细的手伸向他。 密道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可是梁樾却觉得有什么声音在耳边轰响,双耳仿若进入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嗡——的声音一直不断。 他的心脏也变得缓慢、低沉,眼前看不清远近左右,只看得见那双红通通、水生生的眼睛,里面是凄惶、是恐惧、是渴慕、是惊喜,似有无尽的话要说。 可是她张了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梁樾双脚冰寒,凉意不断上升,攀入心腹、脖颈、头皮,他步履蹒跚地靠近她,握住她的手,触手是冰凉细弱,前不久这双手还是温热的、有力的,端着盆给小猎犬喂牛乳。 他们说好等小猎犬大一些,一起去行猎的。她还担心会把小狗养死了,可是现在小狗好好的,她却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他听见自己说,声调因为艰涩有些古怪,他笑了笑,嘴角有些僵:“我跟你说过,我会越来越厉害,如今我赢了,宁国还有那些属国有的是医者,会救你的。就算宁国治不好,我不久将出征晋国,鞭笞天下,还有别的医者,你不会死的……”这些话说着说着,梁樾也说不下去了,他呆呆地看着她。 宁纾突然大哭起来,可是发不出声音,她扑进梁樾的怀里,无声地哭,边哭边喘,似乎满腹的委屈。 原本对她的怨、对她的恨,在这一抱之下,尽然消散,梁樾的心酸涨涨的又似被凛冽的寒风吹拂,她原来这么在意他,喜欢他。 梁樾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紧紧的,她的呼吸渐弱,体温也如同划过手心的砂砾,渐渐消散,他的心仿佛被钝刀子一片一片地凌迟。 他又杀了她,这一次他亲手杀了她。 “殿下,”季武子失声,从宁纾倒地的地方抽出一团被火焚烧的灰烬,残存的一角正是宁王的大印一角。 是密旨。 “孟季不是奸细!”季武子心底一阵一阵的酸楚喷薄而出,他双目暗淡,胸膛里灌满了苦水般的委屈,“她毁了密旨……对!梁姬夫人突然从冷宫出来找宁王,是孟季带她去的,孟季你早知道密旨的事对不对?!” 宁纾哭得越发用力,浑身颤抖,眼泪几乎把梁樾的衣襟染透,她用力点头,还是很轻微,在梁樾的怀里如同快要睡着一般。 “大哥对不起你……”季武子喉头哽咽,此刻宁纾的脸已经涨红,喘息不能,眼泪依旧不止:“大哥不该怀疑你,不该不去找你,大哥应该信你的……大哥承诺过要补偿你,要让你信赖,可是大哥什么都没有做到……” 季武子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年,距离孟季变成他不过才两个多月的时间,他的妹妹死了八年,不过才活了两个多月,不男不女地活着才两个多月,他还没有赎罪,还没有给她新的身份,让她活在阳光下……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又一次害死了她。 他为什么默认她与晋成有苟且? 为什么她失踪了,他不去找她? 为什么大家都怀疑她是奸细的时候,他不为她辩解? 为什么不信她?! 唯一的同胞妹妹,他曾经答应过娘亲要送她出嫁,他没有做到,现在连失而复得的补偿机会都被他亲手打破。 孟季今年不过才十五岁而已,连声季都比她大了…… 季武子哽咽地深深叹息,痛苦地闭了闭眼,胸口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季武子的一声声忏悔仿佛敲打在梁樾心头,如金石之声,洪钟大吕,令他狼狈不堪,令他汗流浃背,令他愧疚悔恨。 怀中的躯体渐渐气息似乎没有了,又似乎像是游丝,也似乎带走了他的魂魄,可是他的身体却被无处不在的藤蔓缠绕缠绕箍紧箍紧,然后钻进体内滋生发芽,鲜血从发芽处流下,带走温度、活人气息。 她的气味是这样熟悉,前不久还在与他耳鬓厮磨。 她的体温是这样冰冷,他还记得与她之前的相拥是那样炽热、滚烫。 倘若方才他没有用毒烟,而是直接冲进来砍了荀庚,是不是此刻她还在跟他闹? 倘若那日他没有因为那句“讨厌他恶心他”而震怒,而是抓紧她,是不是此刻他正在倾宁国之物力讨她欢喜,与她和好如初? 倘若当年他没有授意季肥杀她,是不是此刻已与她有了孩子,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很多年,春日踏青,秋日行猎了很多很多年? 胸膛中无尽的业火熊熊燃烧,翻涌,似要吞噬一切,突然喉头微痒,似有什么腥甜,梁樾张口,鲜血从嘴角流出,他凑在宁纾的耳边,轻声呢喃:“你既不是孟季,也不是阉人庆,我问过巫,你应当是一缕孤魂,只属于我。你不是要我爱你么?我爱你,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游丝一般的呼吸停止,怀中瘦弱的身体冰凉,唯有湿透的衣襟遭风一吹,透心寒。 昏暗浑浊的油灯冥灭,看不见前路后景,影影重重,似是人鬼混生,似实还虚,梁樾伸手去捉那一缕如烟的孤魂,入手微凉,却什么也没抓住,就如同方才甫一见面,孟季向他伸出的手一般,冰冷、无力。 梁樾胸口似乎停止了起伏,也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只有咽部深处疼痛得厉害,他咽了几次都无济于事,终是张开了嘴,吐了一口血,继而眼前漆黑一片,如处幽冥黄泉。 “监国——”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回归本尊啦!任务完成。宁纾公主上线。感谢在2019-11-14 18:11:36~2019-11-16 04:5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梨雪梨、十文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59 “嗡——” 箭簇的尾羽在空中划出急促的声响, 继而是无尽的河水灌入口鼻, 泥腥、冰冷……背后巨大的疼痛渐渐麻木…… 透过河水传导的一声声急切呼喊“小纾——小纾——”像是大鱼游过耳畔,带起的层层水波, 把那呼喊拐成了古怪沉闷的音调。 是太子哥哥! 宁纾一个振奋, 四肢乱划想要抓住什么,但是意识还是克制不住逐渐消散。 突地一个力道将她从水中捞起, 接着腹部被按压,她呕了几大口脏水, 才泪眼迷蒙地看清眼前的一切:幽暗的森林、泛着银光的广阔湖面、妖冶的月光, 飘摇的小船,还有不远处岸上无数的追杀人马! “咳咳咳!”肺被水呛得涨疼感和后背中箭的流血疼痛,一起提醒她,她还活着。 她没死! 狂喜简直淹没了她! “纾公主。”端坐在马背上的为首之人, 阴阳怪气地叫她。 纾公主?! 这个称呼有些陌生, 宁纾炸了眨眼,被冷水泡过的脑子清晰了些, 她回到了穿越前的那一天。 她完成任务了! 她本以为是死马当活马医, 至少抽打下梁樾的良心, 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居然完成任务了?! 他真说了他爱她?! 一时心绪有些堵塞, 宁纾也来不及想, 她坐起身,不顾后背扯住神经的疼,远眺河面,只见诸多追兵纷纷向太子哥哥划走的方向射火箭, 但是显然是距离越来越远了,让太子哥哥逃走了。 宁纾微微舒了口气。 “公主自甘堕落与叛逆宁酉奔逃敌国,如今既然是戴罪之身,小人只有得罪了。”马背上的人望着宁酉的方向,牙根直磨。 如果说宁纾穿越前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毕竟梁樾那条白羽黑蛇周边的奸佞太多,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但是此刻她认出来了,他便是侍从礼,如今看样子应当是鸡犬升天,做了个什么官职吧。 礼一声令下,左右便要来抓宁纾。 自父王驾崩,母后出逃,她便被责令待在宗庙为父王守灵,其实就是在坐牢,现在出逃被抓回去,会有什么样的刑名等着她?她回忆了会儿刑法,刑不上大夫的原则下,似乎出奔敌国也就是判坐牢。没什么可怕的。 “不用你们动手,我受伤很重,挣扎无济于事。”她十分识相地在礼的示意下爬上一匹马,被人牵着跟在礼的身后回宁都。 趴在颠簸的马背上,宁纾感觉后背疼得快要裂开了,夜风一吹,被河水浸湿的衣服更加沉重,渐渐地头也开始疼了,继而一些陌生的信息灌入脑中。 记忆似乎不真切起来,确切的说,她的脑海里多了另一份有些迥异的记忆。 这份记忆中,虽然新继位的宁王还是梁姬的幼子,也依旧是梁樾这个摄政相国在宁国暴虐凶残,但是母后没有殉葬,而是早在父王驾崩的当夜逃去了宁国,还有太子哥哥的亚父荀庚也再没出现,那份父王的遗命自然也就没有传闻了。 她改变了旧事,她真的救了母后! 宁纾豁然心弦一松,整个人没那么紧绷了。 新增记忆中大概是因为父王生前胡乱许诺婚约的事,以至于梁樾对她很是尴尬,他们几乎没有怎么见过,当然跟晋成表哥的婚事也就此彻底耽搁。 她此刻应当是发烧了,头疼得厉害,浑身也热起来,渐渐眼皮发重,迷迷糊糊地想:太子哥哥已经逃去晋国,他会见到母后还有晋成表哥,他们一定会来接她一家团聚,很快,一定会很快。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颠簸了多久,忽听一阵马嘶,宁纾抬了抬眼皮,一个宫里的寺人,从宁都方向来的。 “可是相国有命?”礼十分恭敬地询问。 那寺人表情严肃,开口也是没什么声调起伏:“相国吩咐宁纾公主入见。” “不是廷尉府审问么?”宁纾也吃了一惊,她根本就不想再见到梁樾,她此生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怎么这么倒霉,居然刚回来就要去见他?! “相国亲自审问?!”礼口气讶异,继而幸灾乐祸地转向宁纾:“哦豁,废太子宁酉自己跑了,丢下公主一个人承担相国的怒火,这兄长做的真不是个事啊。公主觉得自己会不会丢个鼻子或是刺面?最少也得断发吧?” “你不用恐吓我。”宁纾对礼的言行十分不忿:“我一个半步不出宗庙的人,如何协助?相国就算怒火滔天,碍于父王的遗泽,也不会对我滥用刑名。” 没有密旨,梁樾是列国周知的父王托孤之臣,新增的记忆里父王甚至还曾有嫁女之意,所以就算梁樾囚禁她也只是暗搓搓地叫她在太庙守孝,宁纾并不理会礼的胡说八道。 礼哼了一声,似笑非笑:“提醒公主一声,公主不仅是出逃敌国,更是淫奔晋成,有伤风化。” 他一个梁国来的俘虏,如今鸡犬升天,能够面斥上国公主,着实舒爽。 宁纾勃然大怒,刚想呵斥,却不期那寺人劝说礼:“纾公主为先王守孝经年,德行无可指摘。她出逃晋国之事,相国尚未审讯,你最好不要说了吧。” 礼面有不忿,但是这寺人是相国钦差,只得忿忿而止。 虽说礼的无礼被制止,但是梁樾为什么要亲自审讯?还有这个寺人干嘛为她说话? 宁纾一时没想通,但是知道生命无碍,倒是被从死里逃生中的迸发的疲惫感裹席了一身,混着昏昏沉沉的发烧,在马背上渐渐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背后还是疼,四肢却没那么冷了,她睁开眼,天已经大亮,透过窗棂照射进房舍,这个房间很是陌生,接着隐约有好几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忽远忽近。 这是哪里? 不是廷尉府。 她记得她是被梁樾派来的寺人带走。 她坐了起来,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人,一个寺人进来,正是昨夜的梁樾钦差。 “公主醒了?” 宁纾点头:“这是哪里?” “冷宫。”寺人回答:“今日攻晋大胜消息传来,相国忙于献俘宗庙,未能提审。公主先在这里把伤养好。” “既然未能提审,我的罪名未定,为何将我安置在冷宫?”宁纾讽刺:“外面吵得人耳朵疼的,是些疯了的嫔妾吧?” 这个冷宫除了些犯了错的后妃还有些疯了的、得了恶疾的,总归是能进不能出的存在。当年父王把母后和梁姬关在这里,就是把她们当死人了。 梁樾什么意思?不会以后就把她关冷宫了吧? “唔。”寺人躬了身没有回答,反而挥手叫外面端药的仆从进来。 药虽苦,但宁纾还是眼都不眨地全喝干净了,这条命来之不易。 待仆从退下,寺人才摸出一条绢帛,低声道:“小人受宗正之托,送信给公主。” 宗正王叔? 难怪这寺人昨日为她说话了,只是宗正王叔投靠梁樾是投的最快的,膝盖骨碎得可以去看骨科了,他向来与她这种废太子余党毫无来往,怎么会给她送信? 宁纾皱眉展开,只看一下,瞬间满脸通红,她将绢帛攥在手心,逆鳞顿起。 无耻! 可恨! 突地,一个不祥的念头横生,她指着方才喝过的药碗:“这是什么药?” 寺人自然回答:“公主烧也退了,伤也包扎好,这药自然是宗正特地送来的补药。公主守灵这几年茹素辛苦,身子恐怕也亏的很。” “什么补药!?”宁纾质问。 寺人见她逼问,干脆直说了:“妇人的补药。” 不要脸! 手心的绢帛仿佛炭火,宁纾简直是刷新了对那位王叔的认知。 从前也是处处摆老资历,在父王面前装三喝四的人物,变天之后,怕死膝盖软也就罢了,现在还干起这种下流勾当! 简直是…… 宁纾一时太过愤慨,连形容词都找不到! 见她脸上忽青忽白,寺人温声劝道:“公主虽然在宗庙不得自由,其实宗室的日子也很是不好过,处处谨言慎行,生怕出错。小人是受人所托,把宗室的意思告知公主,既然公主知道,小人这就告退。” 绢帛上写的是,希望宁纾向梁樾认罪,保证与晋成再无往来,并重提宁王当初的婚约之事。 艹! 人家梁樾不提,就是对她这种毫无价值的嫡公主,没兴趣。 父王都死了,梁樾娶什么嫡公主? 这位王叔,脑子进水了吗? 以前她还嘲笑那些不要脸的奸佞给梁樾送女,被打脸的事,现在好了,自己就成了那些女子的一员! 简直太讽刺了! 宁纾在冷宫养了几天伤,终于能下床了,这几日除了一个送饭食的小寺人,谁都没见着,更别提梁樾的审讯,简直遥遥无期。 问,就是战事吃紧,再等等。 太子哥哥逃晋,晋国那里自然是士气大振,战事胶着倒也是正常。 宁纾恶意地想,前几日献俘献的开心,这几日焦头烂额,一定爽得很吧? 本来因为即将见梁樾的提心吊胆稍稍松懈了些,她出了门,去去满身的霉气,也就见到了那群疯女人。 一个两个形色不同,疯的程度也不一样,不对! 有一点奇怪,这群疯女人都很是眼熟。 不对,既陌生又眼熟。 似乎她从未在父王的后宫里见过,但是为什么这么眼熟? “哎你!你是新来冷宫的么?”一个女人叫她。 宁纾不屑转身回了房舍,一进门看了眼镜子,一刹那,全身阴冷,汗毛倒竖。 ——眼熟的原因是,那些人,那些疯女的神态与她一模一样! 她们是什么人? 她们是从哪里来的? 她们为什么会在冷宫? “咚咚咚”房门被敲,外面的女人喊她:“我知道你在里面。快来呀,快来看看我像不像呀。” 宁纾一时心乱如麻,她四肢僵硬,头皮发麻,她好像窥破了什么了不得的阴私。 “像什么?” “当然是蔡侯美人了……嘻嘻,我最像……” 这样毛骨悚然地等到晚膳时分,送餐的寺人来了,宁纾赶紧问:“冷宫里多了一群古怪的疯女人,她们是怎么回事?” 寺人看了看宁纾,面色透露一丝古怪,宁纾瞬间明悟,她跟那群疯女也是一般无二的神色,顿时脸色一黑:“不能说么?” 寺人犹豫了一下:“倒也不是不能说。那些女子本是太后搜罗来赠给相国的,相国开始的时候还留下了一个,宠爱非常,但是很快就把她退还给太后,太后就把她打入冷宫,紧接着又送第二个,第三个……最近两年就不再送了。”说罢偷偷瞥宁纾的脸色。 太后,现在指的是梁姬了。 梁姬送这些女子给梁樾,每个女子都与她神态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16 04:56:56~2019-11-17 15:2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复输入、伴夏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143520 10瓶;伴夏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泮宫 宁纾枯坐了一会开始用晚膳, 边用边觉得自己像是吞了个苍蝇, 整个宁国都疯了,奸佞送梁樾女人, 宗室那些残存的软骨头送, 就连梁姬居然也送……看到那么多和她神似的人,梁樾晚上不会做恶梦的吗?! 不管梁樾会不会, 反正宁纾做了噩梦,梦见自己一直不断地在各个身体里穿来穿去回不来, 今天见到的那一群都是她自己。吓醒了, 冷汗一身。 这觉也没法再睡了,白天那么一群疯女着实吓人,宁纾捶床,不过转念一想, 有那么多跟她神似的人, 那么这回就不必担心会像之前阉人庆那样被梁樾认出来,也算是件好事。 两次穿越攻略梁樾的经历简直太可怕了, 她得赶紧忘。 这样迷迷瞪瞪辗转反侧中, 那群疯女又闹起来了, 宁纾简直无语, 要是这回出逃的惩罚真是关在冷宫, 她也快疯了。 疯女闹的原因是冷宫来人了,就是带宁纾进冷宫的那个寺人。 “公主,相国有请。” 梁樾?大半夜提审? 见宁纾凝眉如临大敌,寺人劝慰道:“是晋国递了国书来, 其中有封信是废王后给你的……” 寺人话没说完,宁纾便抬脚而走。母后给她的信…… 传诏的寺人跟在后面追她,虽是夜晚,但是因为灯火还算明亮,宁宫的样子果然如她记忆中,被梁樾改成了梁宫的旧貌,一切陌生冰冷,不是她的家。 母后,她好想回家,她好想她。 飞奔到为政殿,抑制不住的紧张还是袭上心头,缓步而入,她刚打算古板且沉默地在梁樾面前打个过场,却发现他不在,里面宗正王叔正在一脸讨好地与蒙居说话。 宁纾无语地走近,打招呼:“王叔,中书府令。” 宗正宁稗咳了一声,收敛了方才的谄媚笑意,端出长辈的架子:“公主来了。” 蒙居倨傲一笑:“参见公主。” 宁纾不管他们各自的态度:“听闻我母亲有信来?” 宁稗从几案上取了信递给她:“就在这里看吧。” 这是不让她拿走的意思。 信是打开的,已经被拆阅过了。 宁纾咬了咬唇,忍住心底的愤恨恶心,低了眉眼掩盖了屈辱,展开。 “小纾”二字一入眼,酸胀感充斥了她的口鼻,腹部钝钝的,眼睛一片朦胧,全身忍不住地颤抖。 她一个人被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好想回家…… 她嗅了嗅鼻子,继续往下看,碍于跟国书一起递来,梁樾等人必定会先过目,所以母后在信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交代宁纾下雪天多添衣,每餐多吃饭,还提到自己在晋国过得不错,只是很想她。 殷殷的期盼和关心,让宁纾泣不成声,眼睛鼻子红彤彤的。 宁稗觉得有些不大好,劝说道:“公主何必为废王后哭泣?其不尊先王遗命殉葬,逃回晋国,以后也不能进宁王陵,与你毫无干系。” 蒙居笑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宁稗使劲冲她使眼色,宁纾站在为政殿的阶下,终是说了:“王叔说的对,我与她,与废太子并无关系。” 蒙居笑得意味深长,宁稗则长出一口气。 “纾公主既看了信,便回去吧,我与宗正还有事。”蒙居淡淡道。 宁纾瞥了王叔眼疲惫出汗的脸,抿了唇离开。 大雪天多穿衣,每餐多吃饭…… 宁纾默念着,回忆与母后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候年纪小,以为母后是世上除了父王外最强大的人,大家都怕她,会长长久久和她在一起,从未想过会和她分开。 下雪天多穿衣,每餐多吃饭……以前母后只说后一句,从不说前面这样的话,她是嫡公主,去哪里都是炭火盈室,所经之处都是温暖如春,哪里需要多穿衣? 不对! 宁纾猛地回过味来:下雪天多穿衣,为什么不是天冷了多穿衣? 下雪天,下雪天…… 下雪天,要做的是观雪,宁宫观雪最好处是湖心亭…… 宁纾一走,宁稗挂笑与蒙居聊家常,切入点自然是宁绀公主。 “绀公主对相国的心意,宗室皆是乐见其成。只是这几年过去,相国始终无意,所以……” 蒙居打断他:“所以宗室才会重提相国与宁纾公主的婚约?你们不知道吗?纾公主与晋成可还未退亲!” “我知道,我知道……”宁稗的汗越出越多:“宗室里确实有些人目光短浅,只盼着能嫁公主给相国,不管是哪位他们都乐意,也不想想公主与公主还是不同的。” “你知道就好。”蒙居敲打满意。 宁稗腹诽:自梁樾得势以来,第一功臣季氏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请辞回乡,反倒让蒙氏一跃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呸! 想到梁国季氏,就想到近几年宁国的形势,宗室着实是岌岌可危,不得已纷纷与旧梁国的显族通婚保平安,但是眼看着梁樾权势越来越大,几乎有问鼎之嫌,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们这些宁国余孽又该如何自处呢? 得让梁樾也和王室通婚!就算那一天真来了,只要继承人是王室血脉,宗室变作外戚,日子应该也能过得下去……宁稗心头火热。 晋使这次来只是试探性提出休战,双方各有筹码没出,仍在你来我往打得火热。然而天却是比往年都要冷,宁绀体贴地替寺人送鹤麾给梁樾。 远远看见他在泮宫与朝臣说什么,宁绀未敢打扰,侯在一旁等。 这个地方本来有个湖心亭,后来梁樾仿梁国旧制改作了泮宫,与外朝相连,经常人来人往。只是这天气越来越冷,这个朝臣究竟有没有眼色,没看相国脸色越来越白了吗?他不舒服,没看出来吗?还拉着他一直说什么说?!好似还饮酒了?! 宁绀兀自发火,但是她是个懂事的女子,只能干候着,细细想着梁樾的病。 发病的时候仿若变了一个人,嗜杀嗜虐,屠戮宗室、大臣也就罢了,服侍的近人稍有不逊,都会受到酷刑相待,听医者说也查不出什么原因,只能服药压制,服药后的他又仿佛圣人,悲天悯人,普度众生。 以至于不少人恶意猜测,是不是他根本就没有病,杀人就杀人罢,奸佞上位,杀人才是常理,扮什么圣人?但是从梁地来的小道消息称,梁樾的病是梁王室常有的,严重起来往往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嗜杀嗜虐,最后都会变成暴君魔鬼。 宁绀晃晃脑袋,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传闻甩掉,她见过他发病的样子,的确很是恐怖,那是他第一次发病。在父王驾崩那天,夜战受伤后引发的,已经投降的宗室被屠戮了大半,反对梁王子继位的炒成又被弃市腰斩,宁都整整三个月几乎家家戴孝。那次以后,季武子自责未能尽责保护好相国,于是请辞回乡。 可就算这样,宁绀也不想放手,她一整颗心都系在他身上。终于等到朝臣说完离开,宁绀腿都算了,一看天色果然昏黄的快黑了! 她匆匆现身,将鹤麾送给梁樾。 “虽然天冷酒暖,但是医者说过相国的病要忌酒。” 梁樾笑笑,微薄的酒意令他心情有远超往日的愉悦:“方才那位长者,是在梁国主持泮宫的张子,也是我幼年的老师。如今他愿意来宁都辅佐我,我很是开心。” 见梁樾开心,宁绀也开心地笑了。 梁樾却是见此收敛了笑意:“中书府令前不久与我提过公主的婚事……” 前一刻的开心分享一瞬消失,宁绀如坠冰窟,她张了张嘴,口中全然苦意,尴尬道:“舅舅他说的相国不要往心里去。我其实还不想嫁人。” “公主待我心意,樾其实心知肚明,但是樾只能辜负公主厚爱了,公主不妨看看朝中各家的青年才俊,其中不乏……” “相国不要自责,我不要紧的,我想起母妃等我回去用晚膳,我……告辞!”宁绀匆匆打断梁樾的话,转身逃也似地跑了,苦意再也无法压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梁樾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头有些疼,似乎发病前的预兆,他服下药,唤了一声,无人答应,才想起方才与张子谈话,叫他们都退下了,而后送鹤麾的寺人换成宁绀,竟是阴差阳错,一时身边无人。 他走出泮宫,因为服药的缘故,身体越发冰冷,心跳也缓慢,眼前的景象有些虚幻。 一时有种还是在梁国旧地的感觉,比如方才张子的迂腐之言,比如泮宫外湖面上铺着一道月光,比如他此刻孤身一人,比如……孟季站在湖边。 他慢慢走过去,并不惊扰她,直到走近了,看她惊讶地看到他,他才微微一笑:“找我吗?” 宁纾简直吓得差点瘫地上,这是……摄政相国梁樾,白羽黑蛇梁樾……漫天的白幡混着哭泣,宗室家家出殡的场景,至今想来都令她脚底生寒。 几年未见,他越发威严了,虽还是美人,但眼角眉梢都带着冷冽的气息,昭示着不可靠近的危险。 不及她反应,梁樾抱住了她,酒意混着熏香的气息灌入她的口鼻,她耳边呢喃:“我的心和你的心一样,我爱你,我一直爱你,爱到嫉妒不甘,爱到无法自拔,我很是想你。” 简直了!宁纾一口老血喷出,被认出来了?!她吓了一跳后感受到梁樾古怪的体温和神情,这迷离的双眸,白得快要透明的皮肤,唇红得似乎要滴下血来…… 这是喝醉了?还是病糊涂了? 不管是怎样的,梁樾似乎很是难受,居然就这么在她眼前晕过去了。 她该怎么做? 拖他去湖里淹死他? 还是扔了他别理他? 作者有话要说:没认出来,没认出来,没认出来…… —————————————————————— 感谢在2019-11-17 15:22:48~2019-11-18 12:4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梨雪梨 8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uzi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痴心 不管怎么做, 宁纾先把他从她身上扒拉下来, 这人看着瘦,却这么重! 梁樾倒在地上, 织金的衣服在月光下溶溶荧光, 因为眼睛闭上的缘故,冷冽尽消, 加上因为生病而愈加雪肤红唇,全然一副任人□□的脆弱模样。 宁纾踢了踢他, 毫无反应。 于是又狠狠踢了一脚。 梁樾皱了眉, 哼了一声,还是没醒。 宁纾眉头一挑:“没拖你下湖淹死你,是因为你太重了,可不是因为你爱我!爱我的人可多了, 从城东排到城西, 从天涯排到海角,我可不稀罕!呸!” 想当年晋成表哥可是在诸国会盟中, 与各国数万勇士比射, 赢得首雁之目, 才能够与她定下婚约。梁樾……宁纾想了想, 就凭他这烂剑术、三支鸣镝一支都没中的手艺, 就算给他同台竞技的机会,也是不够看的。 宁纾还待骂几句,多踩他几脚,抒发一下之前两次穿越攻略梁樾所受的窝囊气, 却隐隐听见远处的人声,举目一看还有火光,料来是梁樾的近侍找来了。 “便宜你了!”宁纾跺跺脚,悄然跑了。 从狗洞钻回冷宫,宁纾又是一阵郁气。 母后信上暗示的不就是湖心亭吗? 怎么去了什么都没有?既没人接应,又没有什么密道。 难道是她想多了,母后并不是提示她逃跑的线路? 还是她猜错了,地址不是湖心亭? 是因为梁樾把湖心亭改得乱七八糟,连亭子都铲没了,所以才什么都没有的吧? 总之,今日真是倒霉,竟然碰上梁樾,不能仔细找! 不对! 她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对梁樾下手,竟然只想着踢他踩他,怎么没想到干脆掐死他? 心软?还是脑抽? 心情烦杂。 宁纾皱了皱眉,随手端起桌上杯子,喝了一口,噗—— 苦死了! 仔细一看,果然是宗正宁稗递来的补女人身子的药! 她握着杯子,咬牙启齿了一会,恨恨摔在地上,手背僵直,心中一口气不来。 为政殿的配殿往日是摄政相国的办公之处,今日因为相国突然晕倒在此修养,所以医者并巫纷纷前来。 宁绀听闻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心里已经十分自责了,她明明看到梁樾饮酒了,为什么没有提醒他服药?为什么留他一个人? “绀公主。” 宁绀本欲进殿,却见太后梁姬带着小宁王宁申也赶了过来。 “太后。”宁绀一心挂着梁樾,随意行了礼便要进去。 梁姬露出讽刺一笑:“公主这么晚来见相国,也太不避讳了吧?” 宁绀低了头,语气却很坚定:“今日是我把相国一个人留下,是我的错。” 梁姬一口气噎在喉咙,半饷才在小宁王天真的目光下回答:“公主痴心一片,可惜了。” 宁绀听了,脸青了青,她对梁姬什么意思一清二楚,早先梁姬一直撮合她跟梁樾,为的是扶植儿子登基,现在过河拆桥,巴不得梁樾和蒙氏闹翻才好,又岂会让她如愿? 梁樾是不喜欢她,可是他也没有喜欢谁。 有人说他惦记死了的蔡侯美人,不喜欢女人,可是人总是要成亲的,总是得有家室,有子孙,她就算得不到梁樾的心,但若能得到他妻子的位置,为他生儿育女,也求之不得。 这世间,还有比她更为合适的人吗? 宗室没死的那些软骨头,是得敲打敲打了,居然跟梁姬沆瀣一气,撺掇梁樾娶那个宁纾,说什么遵从先王遗命,攻打晋国,不如说宁纾如今孤家寡人,对梁樾毫无助益,不能助他更进一步,好保证宁申的王位! 宁绀怨毒地看了看梁姬入殿的背影,也跟了进去。 黑黢黢的药水,发出恶心的古怪味道,梁樾半卧着皱眉一口饮尽。 原本梁国的国巫乩,自季氏离开后跟了梁樾,如今亦是宁国的国巫,他瞥了一眼噤若寒蝉的众多医者,轻轻问道:“相国可是遇到歹人行刺了?” 梁樾摸了摸胸口,那里乌青一片,而今日穿的外衣上竟然还有鞋印,看大小,似乎是女人的脚。 简直匪夷所思。 若是刺客,为何不杀他? 若不是,为何会对他痛下毒手?那一片乌青,对于女人来说,着实得用了大力气。 他伸手将药碗递给服侍的寺人,瞥见国巫乩并一众人等古怪的神色,显然他们是往某些不可描述的地方猜测了,但是又不敢明问。 梁姬并宁绀甫一入殿便听到了“刺客”,不由吃惊,问明仔细。 国巫乩喃喃不敢提。 其余人等更是不敢说话。 梁姬只得问梁樾:“我听说你病了,还当是老毛病,怎么是遇上刺客了?这宫里拱卫森严,怎么会出现刺客?” 宁绀更是心焦,她见梁樾确实气色很差,应当是发病了,怎么还遇上了刺客? “相国哪里受伤了吗?”她心里又急又慌又自责,难过得快掉眼泪了。 梁樾按了按眉心,仔细回忆晕倒前的情形,他从泮宫出来后,因为服药有些分不清现实虚幻,似乎……见到了…… 他想到这里,抚上胸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但是又似转瞬即逝的风,抓不住又似乎存在。 是她回来了吗? 还是又一次错认? 这个女人……他皱了皱眉,他是不是轻薄了她?所以才会被这样用力地踢踩? 敢踢他踩他?她是什么人?她不认得他么? 梁樾越想越觉得荒唐,他这么多年掌控一切,冷静自持,居然会在自己身上发生这样荒谬的事情…… “并没有。只是磕到罢了。” 宁绀微微松了一口气,却见梁姬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虽说太后梁姬又蠢又毒,但是她无疑是最熟悉梁樾的人,难道他并没有说实话?宁绀有些不理解,梁樾他有什么必要虚言? 保护那个刺客?开玩笑! 那是为什么?真是古怪。 既然梁樾没什么事,天色太晚,宁绀也不能久留,跟着梁姬并小宁王离开。 三人并行了一会,宁绀自要回她的宫殿,向梁姬行礼告辞。 梁姬却道:“绀公主还记得蔡侯美人么?” 宁绀眼底闪过一丝怒意:“相国的家宰被宁酉乱党所杀,死状惨烈,相国怀念忠仆,人之常情。” 梁姬笑了笑:“忠仆?” 宁绀心头怒火,梁姬一直逼迫,想说什么?说梁樾与那个阉人有首尾吗?有意思吗?!她又不是不知道! “废王后是他放跑的,宁酉几次逃脱相国的谋划也是他搞的鬼。他根本就是废太子的奸细!”梁姬声线冰冷,她握了握小宁王的手,“他根本就不是乱党所杀,是相国亲手杀了他。” 说到这里,梁姬唇角扬起一个轻轻的弧度:“公主一腔真情,我看着十分感动,不得不告诉你实情。” 梁姬带着小宁王走了,宁绀却在寒风料峭里站了好一会。 那个蔡侯美人庆,她还记得,在梁侯府见到的时候,少年如同一株海棠,冲她笑了笑,璀璨明亮,见之难忘。他竟然是宁酉的奸细?他背叛了梁樾,梁樾为何还要怀念至今? 她这么多年的付出体贴,她和母妃、舅舅对他的支持,竟然连一个奸细都比不得么? 梁姬这么说是是在告诉她,喜欢就是喜欢,哪怕那个人是奸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怕你为他赴汤蹈火。 不公平…… 宁绀回望为政殿的灯火,她不过就是求一个能够和他一起的位置,不求他喜爱她,可这样都不能……为什么那个阉人做下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还能得到他的心?! 梁樾,你眼瞎吗?你看看我不行吗? 宁纾在冷宫待了几日,没有听到梁樾那里有什么异常,才大着胆子再次溜出冷宫,去湖心亭,如今的泮宫。 月色溶溶,泮宫灯火暗淡,一个年轻寺人从湖边经过,稍微停顿了一会才走,其人皮肤白皙,有春晓之色,宁纾一眼就认出来了,从前太子哥哥的信差术。 他自从被梁樾阉了送进宫,便与她断了联系,这么多年一直在宫中,是他么? 宁纾不敢随意,蹲在旁边的灌木里观察了一会后,回了冷宫。 一连数日,她每次来湖心亭,都能看到术在此停顿一会。 于是这次,她大着胆子,现了身。 术果然惊了一下,不等宁纾开口,术一把拉住她,往草丛钻。 干什么?! 术紧张地冲她摇头,目光透过枯黄的灌木丛,聚精凝神。 宁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挑灯而行的几个寺人后,是——梁樾! 好险! 只见他负手站在湖边,不知在想什么,衣袂和发带随风飘起,如羽化登仙,在静翳的黑幕下格外醒目。 宁纾蹲得腿脚都酸了,他还不走! 最后差点撑不住要动一下,好在被术撑住腰,没有真跌倒。可是这样术白皙的额头上全是汗,着实可怜。 宁纾暗恨上次没多踢梁樾几脚,让他还能到处乱跑,坏她好事。 梁樾终于走了。 宁纾喘了一口气就要瘫倒,谁知术比她瘫得更快,于是她直接瘫人家身上了。 月色很亮,术白皙的皮肤瞬间通红,宁纾赶紧爬起,还不等她确认术的身份,忽听有脚步声—— 术催促:“快走!” 宁纾不敢耽搁,撒腿就跑,远远听见术的声音:“小人参见相国。” 梁樾低头看向钻出灌木的年轻寺人,见他皮肤白到在黑夜中都能反射月光的白,一下子记起了当初的事。 “你是那个花匠?” 术微微颤抖了下:“是。小人曾为相国府送过几次花木,相国举荐的小人进宫。” 梁樾点点头:“你在那里做什么?” 术恭敬请罪:“小人方才在灌木丛小解……” 他话音未落,却梁樾身边的大宦官喜呸了一声:“相国,这人偷偷摸摸,一定是约了宫婢,见这里清净,在此对食!方才那灌木丛有微动,肯定不止他一个!” 泮宫往来多外臣,入夜后就没了人,的确是个偷情的好去处。 喜继续补充:“我听人回报,这个月就抓了好几对贱人。” 术稍稍松了口气,没有辩解。 梁樾却是眸光淡淡,从他身上转向灌木丛,抿了唇。 喜不怀好意道:“有些人仗着貌美,勾搭宫婢,着实有伤风化。宫婢也是不甘寂寞,馋得很,不如放狗去追?” 术吓了一跳,赶紧认罪:“一切都是小人的过错。是小人□□,小人勾搭的宫婢,人家对我并没有意思,相国惩我一人罢!” 梁樾盯了盯术白嫩的脸皮,甩袖抬脚离开。 喜见相国不惩罚这个不要脸的寺人,疑惑不解地跟了上去,留下术一身冷汗在寒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18 12:44:29~2019-11-19 21:0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伴夏执 11个;十文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伴夏执、周哈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像不像 夜色深沉, 皓月当空, 月华似练,泮宫里亮起了灯火, 在溶溶夜淡淡风中勾起暖色, 令人观之心生温柔,喜见相国兀自走了进去, 与从为政殿来时有些不同,说不出哪里不同, 反正就是不同。 “相国为何放了那个吃对食的贱人?” 梁樾眸色淡淡, 伸手翻了翻书架上的册页,面色更加寡淡,对喜的问题恍若未闻。 喜不敢再追问,静悄悄缩在一旁, 眼观鼻等吩咐。 “还记得你兄长么?自来宁都前夜开始, 说一说。”梁樾翻了册页,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喜暗暗欢喜, 其实这些年他把兄长的事反过来倒过去揉碎了说, 可是相国还是爱听, 每次听完他都能得到大笔赏赐, 有时候他说到生厌, 想说说兄长以前的趣事,可是相国只想听入宁都前夜时的那部分。 他抖起精神再次讲了起来。 这次,他讲得依旧是那些,已经具体到当时的天气, 兄长的表情,甚至连衣服有几条褶子都没有疏漏…… 喜一直讲到口干舌燥,才听相国吩咐一声:“自即日起,任何闲杂人等不得进入泮宫。” “喏。”喜答应一声。 湖心亭被禁的事,宁纾一时倒是不知道,因为术被梁樾撞到的关系,这几天她都待在冷宫,安静如鸡,直到为政殿来人提她去问审废太子宁酉出逃之事。 因为公主之尊,虽说是相国梁樾亲审,但考虑到君臣有别,太后梁姬也一并出席。 宁纾深吸一口气,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她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缓步跟着为政殿的寺人前往问审。 入殿后,宁纾按理应当给梁姬行礼,但是梁姬先前在冷宫里对母后出言不逊,她还记得清清楚楚,着实是憋了一口浊气才勉强行完。 行完一礼,梁姬便吩咐人看座。 宁纾不动,她看向陛台上侧坐的摄政相国,梁樾。 其实自宁纾一进门,梁樾就看着她了,此刻她看过来,正好四目相对,梁樾的目光清湛湛、疏离淡漠,却因形状生的好,倒有一种重视你的错觉。 见宁纾就这么站着看他,梁樾眸光深沉了些,倒是利索起身,向她行了标准的君臣之礼:“臣参见公主。” “起身吧。”宁纾把方才那口浊气吐了出去,走到席上坐好。 梁姬对这位纾公主并不熟悉,往日见面都是依例对话,且因为她那张与宁酉和废王后相像的脸,从不肯多看几眼。今日见面问话,只见她木着一张脸,带着上国“优雅”,但是不论是行动、眨眼却处处透露着熟悉。 没错是熟悉。 梁姬腹中好笑,她瞥向一旁端坐的梁樾,果见他盯着宁纾,神色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来不是她的错觉,纾公主这么个姿态,是被宁稗那群人说通,愿意和梁樾成婚了。 毕竟梁樾的权势在宁国逐渐稳固,对晋攻伐也是不落下风,怎么看宁酉回国继位的可能性都很低,如果纾公主执意要嫁晋国的王子成,十有□□是落的孤寡终老。况且,梁樾对于小姑娘的吸引是所向披靡的。 纾公主能想通,也极为正常。 既然如此,不管梁樾怎么想,梁姬觉得为了儿子,她都得促成这桩婚事。 “公主在宗庙守孝这几年,一直安分守己,为何突然会出逃晋国?可是受人胁迫?”梁姬柔声问。 见梁姬为她说话,宁纾虽不明她的想法,但就坡下驴还是会的:“是的,是废太子宁酉胁迫我。接应的人,都是些死士,如今不是死了,就是逃了。” 这样敷衍的回答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宁纾一本正经地“信”了。 果然梁樾问:“沥山看管森严,仅凭外力根本不可能飞出一只苍蝇,更何况是一个大活人。其中内鬼是谁,公主可知?” 宁纾摇头:“不知。被废太子掳走时,我也很惊讶。废太子一向不与我说外头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梁樾不置可否。 梁姬却是含了慈爱的笑,对梁樾道:“宁酉穷凶极恶,公主毕竟长年待在深宫,哪里知晓那些丈夫事,妇人嘛,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罢了。这案子非常清楚,相国觉得呢?” 这慈爱的笑,着实令宁纾恶了一下,不管怎么说,经过两次穿越,宁纾可谓是看着梁姬从少女时代走过来的,被她当做晚辈对待,宁纾尴尬地脚趾都快蜷起来了。 梁樾没有回答梁姬,反而出声问:“既然是被胁迫,那么公主对与晋成的婚约是如何打算的?” 他勾了唇,目色带着一丝笑意,像是在诱哄又似在讽刺:“晋国递来的国书,年年都在问公主孝期何时结束。” 梁姬见他主动提起婚约,也看向宁纾。 被当众责问婚事,难道她能说孝期早该结束,她要出嫁吗?他们肯放她走吗?宁纾抠了抠手心,克制不住手臂的发麻颤抖。 “父王往日恩宠,我至今未能忘怀,丧父之痛仍盘桓心头,望太后、相国替我回复晋国王子成,守孝之期……我……”宁纾咬了咬唇,咽喉艰涩:“我亦不知何时结束。” 梁樾满意:“公主纯孝。” 他又道:“我听闻晋国王室一向早婚,王子成年龄愈长,而公主一直守孝,岂不是耽误了良人?” 宁纾抬眸看向梁樾,见他依旧眸含笑意,十分可恶,他什么意思? 让她主动提退婚? 可笑! 宁纾理所当然道:“为父守孝,人伦大义,我相信王子会理解的。” 梁樾脸上笑意全收:“如此甚好。” 梁姬有些古怪地看了看宁纾,她什么意思?她都乐意学这个神态讨好梁樾了,怎么不肯顺势退婚?欲擒故纵?小姑娘未免太自视过高了!梁姬暗自决定得亲自提点她一番。 还有弟弟今日也是古怪,往日对宁纾公主婚约一事避而不谈,毕竟先王留下的这桩三角婚约当事人之一就是他,他一向觉得荒唐可笑,怎么此时主动提及? 一时冷场。 梁姬咳了一声,继续说了几句关于宁晋两国暂时休战,过几日宴请晋国使臣,要宁纾出席的注意事项。 宁纾了悟,原来太子哥哥出逃晋国,影响比她想的还要大,之前因为宁国趁灾要命的攻势被止住了,两国直接休战要和谈,梁氏姐弟需要用她做筹码来压晋使,所以这才是他们暂时不追究她出逃晋国的原因。 既然无罪,梁姬便命宁纾回宗庙继续守孝。 守孝是借口,宗庙也不过是囚牢的代称,虽然宁宫也是守卫森严,但是比之只监管她一个人的宗庙,其实尚算宽松。宁纾既然和母后的人搭上了线,去了宗庙再想续上又得费一番功夫。 “太后,”宁纾见梁姬对自己态度异常好,便试一试:“长年野外结庐,自毁身体都不是孝义正道,可否准许我搬回宫中守孝?” 梁姬眸含笑,问梁樾:“公主所求有理,相国以为呢?” “此大王家事,太后做主吧。”梁樾没意见。 出了为政殿,宁纾想着梁姬奇怪的温和态度,抬脚准备回宫,却被梁樾叫住。 “公主。” 宁纾高度警觉,转过身:“相国可是有事?” “臣送公主回宫。” 梁樾走近,白色织金蟒袍图案狰狞,反衬得他白玉一般的脸,温润可亲。 送她回宫? 她所居的遣云宫可是在后宫,即便宁申现在还小,没有宫妃,但是广义上来说,那些宫婢、女官都是宁王的女人,他进后宫这么随意吗? “相国日理万姬,我这点小事岂能劳烦相国?”宁纾拒绝。 “非是劳烦,是我想跟公主待一会。”梁樾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心里仿佛有千年冰雪在这一春的微微暖意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细水潺潺流出。 他的双眸似是幽暗里渗出了点点星芒,亮得惊人,宁纾心里毛躁躁,转过头回避他的目光:“相国说这样的话,有些放肆了。” 梁樾眸光黯了黯,依旧嘴角含笑,提步先行去往遣云宫。 宁纾看他走得闲适,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顿时肚子里憋了业火,跟了上去。 行了一段路,梁樾一直没说话,宁纾渐渐也松了松心弦,她其实看得清清楚楚,梁樾八成是认出她了,方才在为政殿提审出逃晋国的事,他一点都没为难她,反而一个劲在她婚事上打磨。 天寒地冻,梁樾却是越走越心境愉悦,宫里的茶梅开了,甜滋滋的味道把方才她对他说的那几句带刺的话给包裹住,她一定是还在生他的气,他们之前因为孟季的事吵了一架,还没有来得及开解,还有阉人庆的事……她生气很是正常。 她终于回来了,这回他要好生待她,与她生儿育女,与她西窗画眉,与她共度此生。他嘴角勾起,可是眼底的酸意却不断地上涌,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她了,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在产生这样炽热的情愫,可是她回来了。 梁樾忍不住回头看她,只见她低眉敛目不知在想什么,冬日的暖阳洋洋洒洒倾泻下来,落在她身上,乌黑的头发,稚嫩的少女容颜,她微微抬眸看向他的一眼,仿若春光豁然来临。 “怎么不走了?” 梁樾问,语气温柔。 忽略他又亮又润的眼睛,宁纾看了看不远处的宫室:“遣云宫到了。多谢相国相送,请留步吧。”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梁樾依旧含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自觉的蛊惑讨好。 宁纾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该来总得来:“可是相国有话要对我说?” 梁樾目光似水,伸手要拉她的,被宁纾躲开也不着恼:“分开好几年,你去哪里了?你想我么?” 宁纾屏住呼吸,才克制住自己向后退的怂,没什么可怕的,自己没问题的。 她冲他粲然一笑,眉眼皆是明媚的色调,不似久别倒像幸遇。 梁樾看她笑也不自觉笑了起来,胸口发烫,里头柔柔注满了云一般,轻盈充实。 “冷宫这段时日,我见到一群古怪的女子,询问后才知蔡侯美人其人。”宁纾静静道:“我学的像不像?” “你说什么?”梁樾胸中的充盈感觉渐渐消失,从前的那些错认后的可笑和失望场面隐隐在心头盘旋。 “相国既然不肯放我与晋成表哥成婚,那么我学蔡侯美人的话,相国可愿娶我?”宁纾说完,伸手捉了梁樾的衣袖,“相国放我出孝好不好?” 宁稗的一种宁宗室的心思,梁樾一清二楚,前不久还向他提及与宁纾公主的婚事,一头热地猜他什么时候把宁申拉下来,生怕自己成了旧国余孽。 那么这个宁纾公主是与梁姬、宁稗通过气了。 梁樾呼吸变浅,心跳慢了下来,被宁纾扯住的衣袖挂在手臂上,似有千钧重,前一刻的冬日暖阳茶梅,如今被一片游过的乌云遮住,寒风抓住机会刺骨阴冷。 不是么? 又一次错认了? 只是梁姬和宗室送来的……与那些冷宫里的人并无区别。 第64章 药(补齐) 梁樾的目光凝结在她的脸上, 身体僵直, 仿若处在冰冷的河水里,继而是腹内业火似赤炎燎原, 蔓延开来, 他微微调整了呼吸,也不抽出袖子, 似笑非笑:“公主想嫁给臣?” 演戏演到底,依宁纾对他的了解, 他最厌恶什么?因为孟季与梁棠的事情愤而杀人, 因为梁姬与人通奸而困扰,那么…… 宁纾想了想,淫词艳曲,她也是听过的, 现来现恶心人, 自然是越热情越好,比如把宁稗那群恶心人的加进歌词, 一起唱。 “子之丰兮, 俟我乎巷兮, 悔予不送兮。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 悔予不将兮。衣锦褧衣, 裳锦褧裳。叔兮伯兮,驾予与行。衣锦褧衣,裳锦褧裳。叔兮……” 梁樾渐渐面色铁青,他抿了抿唇, 语气讽刺:“晋成王子年年遣使来请婚期,公主春心另托,可曾想过他么?方才公主不肯退婚,臣还当公主忠贞纯洁,原来不过是公主没找好下家而已。” 说完,梁樾就瞥见宁纾满面羞愧,涨红了脸,哑口无言,就要松开他的衣袖。 明明是再为正常不过的反应,自甘堕落的上国公主求爱遭拒,就应该这样的羞惭,可是偏偏他依旧觉得不够,甚至莫名的他因为这宁纾公主的羞愧,因为她躲闪的眼神、红霞满布的脸颊,感到一阵心浮气躁。 他顺势捉了她欲缩回去的手,一个用力,将她拉到近身,呼吸带起的白雾喷了她一脸,他把声音放的很慢很低:“臣警告公主,臣并非情窦初开的小子,若公主再这般引诱臣,公主会后悔的。” 说完话,他松开宁纾,在她面色惊恐下,拱手一礼,告辞而去,背后隐隐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继而是激动的痛哭。 “公主……” “真是公主!” “公主,公主你终于回来了。” “公主,奴婢好生想你……“ “公主你瘦了,公主一定吃了好多苦……“ 这些絮絮叨叨的念叨,从年老宫人嘴中吐出,带着滚烫的关切,句句是发自肺腑。 梁樾自幼便轻易识得真情假意,就好比方才宁纾公主的惊惧之色,就好比父王、姐姐对他的嘘寒问暖,就好比她……对他露出的目眩神迷。 他心底划过艰涩,内有万千芒草疯长,如宁纾公主这般品行的人,都有晋成对其痴心一片,废王后母子待她如珠似宝,就连现今这般被软禁的境地了,宁稗那些人还那么看重她,甚至宫人都为之肠牵肚挂……真是荒谬。 正是这些娇宠,让她产生了她受任何人喜爱的错觉,所以她才敢引诱他,以为他也会被她吸引么? 可恶的是他方才的确被引诱了,不仅在为政殿甫一见她便砰然心动,更是当她对他唱那种淫靡之歌时,眼神里露出的热烈天真,似是盛满了世上最值得珍视和善待的东西,从而一阵阵止不住地心悸。 这个眼神,他第一次见,是在十三年前,他早起踏着晨露去见她,等了不知道多久,她才起床开门,少女睡意迷蒙的双眼带着薄雾,却在四目相对时灿若星辰。她开口向他索要生辰礼物,却不知他早已陷入这一眼的蛊,不论她说不说要不要,他都想把一切都给她。 梁樾的心重新冰封,朔风刮来如同兵刃相加,他突然很想她,非常非常想她,她在哪里?她死时在他怀里哭泣的眼泪,渐渐冰凉的体温,令他疯狂,令他不能自抑地想要锁住她,想要与她化为一体。 充血通红的视线,把天地化为一片血色,分不清人鬼神魔,只有无尽的愤恨痛苦和阴冷肆虐,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难,恐怖的涌动猛然席卷全身,在他已经渐渐冰冷的四肢百骸横冲直撞,他深深地呼吸,压抑,最终克制还是全部化作灰烬! “喜!“他喊:“药!” 喜一直远远坠在相国后面不敢惊扰他和公主,突然被叫了名,他顿时一惊,带着几名寺人赶紧上前,这才发现,相国脸色嫣红,额头虚汗,双目充血——这是发病了! 他顾不得细想发病的原因,赶紧掏出药,服侍相国吞下。 直到相国的面色瞬间白到几乎透明,浑身阴冷,呼吸浅得快消失,他才舒了一口气,好险,再晚一晚,相国没克制住,他们这些在场的人必定遭殃,还有那个宁纾公主也跑不了。 “相国怎会突然发病?是否是宁纾公主说错了什么?” 梁樾却低声笑了,笑得心口微微发烫。 人人都以为他第一次发病是在庆死的那天,因为受伤引发了梁王室特有的暗疾,其实不是,第一次是在他伐蔡归来不久,他控制不住体内上涌的嗜虐之气,想杀蔡侯美人,却克制不住对她的渴望,强吻了她…… 他转眸,遥看遣云宫。 “传宗正宁稗见我。” 如果说宁纾先头被梁樾呵斥的羞愧,是装出来的,那么后来被他拽过去警告,引起的恐惧则是真的…… 她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 不管了,总之引起他厌恶就好。 抱着她哭的不能自已的老宫人叫卷,是母后所赐,虽是宫人,却可类比乳母。在卷媪的嘘寒问暖之下,宁纾才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落地之感。 “这几年公主在宗庙,我等也被遣散各宫。如今公主回来,我们终于又团聚了。”卷媪擦着眼泪说:“刚刚那个似乎是相国?他可有为难你?” 宁纾握着卷媪满是细茧的手,靠进她怀里,安心眷恋:“没事了。他不过说了几句难听的而已。” 卷媪又是一阵心酸流泪:“我的公主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宁纾好一阵劝慰才把卷媪的伤感给安抚下,晚上辗转反侧了一夜,想着如何把卷媪她们这些遣云宫的人安排好,毕竟她筹谋跑路,不能连累她们。 早上一起,还没等她实施赶人计划,便听宫婢禀报说宗正王叔来了。 一见面,宁纾就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 “怎么了?” 宁稗仔细看了看宁纾,终是咳了一声:“听闻公主思慕相国?” 宁纾:噗—— “王叔这是何意?我与晋成表哥心意相通,如何会思……那梁相国。”宁纾冷了脸。 宁稗见宁纾脸色不似作伪,也十分困惑,纾公主他一直在劝,还未劝动,可昨天梁樾病了还召见他,向他打听宁纾的事,并说宁纾爱慕他,他有意遵从先王遗命,与她成婚。可今日怎么看宁纾都不是他说的那样。 古怪。 宁稗想劝宁纾错当错着,可是又怕吃了闭门羹,完不成相国交代的事就不大好了。 “道听途说,许是听错了。”宁稗转了下眼珠:“公主可知昨日相国送你回宫后就病了,如今各宫都去探望,不如你跟我走一趟吧?” 宁纾自然是不去的:“我一个守孝的人,跑去探病不大好吧?” 宁稗继续劝:“总要大面子上过得去,你刚回宫,顺服点、从众点。” 宁纾这才答应,随意套了件旧时的衣衫,她时刻提醒自己,随大流走完过场就撤,言多必失,总在人家面前晃迟早被扒皮。 她跟着宁稗,一路从遣云宫走到为政殿配殿,才发现并不他说的那样人山人海,虽是探病,但是大多是梁樾近臣,并宗室软骨头。 宁纾见此,不愿意过去了:“既然不是人人都去,我就不去添堵了。王叔,告辞。” 昨天刚被梁樾站在道德线上斥责过,再巴巴地来,指不定梁樾会以为她继续“痴缠”不休,那就不好了。 宁稗拉住她:“来都来了……” 可是宁纾依旧拒绝,态度之坚硬,不可扭转,为政殿附近还是有不少人的,他虽是没有傲骨,但是傲气还是有的,被宁纾这么忤逆,一时面子下不来,手一松,就让她走了。 周遭窃窃私语和侧目揣测中,宁稗惴惴不安地在通传的寺人引导下入了配殿。 “相国。”宁稗微微行礼,按说他这样的爵位用不着对任何人行礼,可是他自家明白自家事,对着梁樾始终骨头发软。 梁樾面色依旧很差,乌黑的发披下来,黑白映照,倒有一股子蓄势待发的俊美,此刻因为病中,只着了碧色的寝衣,外披织金白色外袍,坐在榻上办公,见宁稗一个人进来,眼皮微抬,道:“公主呢?” 宁稗原本未能完成嘱咐的懊恼不安,被此刻梁樾随意对待的态度给驱逐了,他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几息之内先是被宁纾给伤了面子,现在又被梁樾一副理所当然的索要给点燃了许久未有的内火,他嗓子含混,膝盖一软,还是给压了下去。 “是我办事不力,公主来了又走了。” 梁樾鼻子哼了一声,继续低眸处理宫务。 宁稗头上隐隐出了一层油腻腻的汗:“我,再去请吧。” “不用了。”梁樾放下手中处理好的一卷竹简,又拿起另一个,笃定道:“探病的事情,哪里有强求的。” 宁稗暗暗吐糟:强求不得罢了。 现在他是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纾公主思慕相国,分明是相国对公主来了兴致。这么一想通,他感觉自己骨头没那么软了,外戚之路似乎可行。 “公主年轻,又自幼骄纵,让相国担待了。我以后会让家中的妇人多对她教导教导顺从之礼。” 梁樾听到“顺从”二字,没来由心中异样,重新看向宁稗,问:“妻子应该对丈夫百依百顺?” 宁稗一听心里乐开了花,脸颊上的肉都颤了起来:“自然是百依百顺,妇人者伏于人也。” 伏于人……梁樾因病苍白的脸色微微染了粉,可是妇人……皆淫,偏又令人思狂,她们表面的顺从反倒令人难以控制。 他“嗯”了一声。 宁稗却因相国与他讨论了这种夫妻之道,越发兴奋,作为一个妻妾成群的豪门老男人,他有的是经验之谈,絮絮叨叨说起来如何与女子相处的办法。 梁樾嫌他聒噪,命他退下。 宁稗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着恼,他喜滋滋地退出配殿,一出门却是碰上了一脸悻悻而来的宁纾。 “你怎么回来了?”他惊喜。 宁纾随意一礼,向门前的寺人道:“请禀报相国,我来探病。” “可是觉得王叔所言极为有理?我可是为你好……”宁稗抚须大慰。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一会补。 今天通宵码字。 能写多少写多少。感谢在2019-11-20 08:01:59~2019-11-22 23:0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伴夏执 4个;反复输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梁樾唱歌了 宁稗有意再和宁纾多说几句与男子相处之道, 但是顾忌为政殿门前, 还有许多等侯接见的近臣宗室,只能笑眯眯地看了看宁纾, 老怀安慰地离开。 进去禀报的寺人很快出来:“纾公主, 相国有请。” ? 请她进去? 宁纾目光游离了一下,比她来得早的重臣有好几个, 梁樾越过他们直接见她? 在一众窃窃私语中,宁纾道了一句:“相国有礼了。”总算是令那些人记起君臣之礼, 她见梁樾是屈尊, 并非与他们一般是等候接见,她抬步而入。 一进门就看到梁樾端坐榻上,伏案批阅奏章,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执笔行书, 沉静娴雅, 她走进了些刚要开口,却见那奏章上红彤彤的一大片, 全部是“杀”“斩”“诛”……顿时眼睛一疼, 接着脖颈处的汗毛僵直, 有种想掉头离开的冲动, 偏生脚底似是被订了钉子走不得。 梁樾批完这一卷, 搁下笔,看向宁纾,眉目清润:“臣参见公主。” 话虽是如此,却丝毫行礼的意思都没有, 形势迫人,宁纾也不会计较。 其实她去而复返,便是因为梁樾方才莫名其妙往遣云宫送了一大堆礼物,其中不乏属国进献的奇珍和奴仆,引得她一路回去便被流言裹挟。 明明梁樾昨日拒绝了她的“示爱”,还贬斥了她对晋成表哥的“不忠”,送礼是什么意思?还是那种毫不避讳大张旗鼓地送!他一个外臣凭什么给后宫女眷送礼?如果她已经成婚出宫开府,外臣对她有所求,进献东西也是可以,可如今她一个身陷囹圄的孤女,被摄政相国送礼,引发的联想可就往某些不可描述上去了! 她悻悻回来,就是想问他何意?近几日便要与晋使见面,他搞这些名堂,晋王会如何做想?还有那些奴仆,会不会像宗庙里的那些,都是监视她的? 然而那奏章上红彤彤的一片,似是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把她的恼怒全然给浇灭了——他是嗜杀成性的摄政相国梁樾,那还是算了…… “相国既是病了,那些虚礼自然不用在意。诸多国事都有赖相国,相国可要好生保重身体。”宁纾例行公事一般说完就想走,但是又顾及到自己如今是对他“求爱遭拒”的“怨妇”人设,便又多说几句:“听闻相国昨日送我回宫后就病了,我心下十分担心,一早便来探病。可……相国厌烦我,我也是知道的,能见相国无事,已是心满意足,这便告辞了。” “公主稍待。”梁樾叫住她,转而命寺人收了这些奏章:“本相今日疲乏,叫外面的人都散了吧。” 宁纾一口老血呕在心头——送礼、提前见了她、留下她不再见其他人,他这是把她架在架子上烤吧? 宁纾僵了僵唇角,憋气弄红了脸颊眼眶,才颤着声:“相国……可是还要训斥我?我知错了,以后一定从一而终,再不敢来招惹。” 梁樾伸脚让寺人穿好鞋,然后拢了拢织金白袍走近她,眸光似水,直把宁纾看得心里发毛。 他才开口,眼角眉梢都是绵绵情意,嗓音低醇:“臣生的好看,公主爱慕臣,何错之有?” 艹! 宁纾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他昨天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这是生病了?还是中邪了?总不会是被穿越了吧?! 见宁纾被震住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梁樾低声笑了笑,又走近了一步,果见她不自觉退后一步,于是他停下脚步:“昨日公主唱的歌非常好听,能否给臣再唱一遍?” 梁樾一反常态,把宁纾炸的外焦里嫩,她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在戏弄她水性杨花,还是她哪里露馅了?抑或者,梁樾想开了,真想找个女人? 宁纾想的很多,但其实也就是一瞬,她心里槽槽的,“怨妇”心态因为精神不够集中,怎么也投入不了,可梁樾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她唱歌,终是心一横,决定先稳住人设再说,开口:“子之丰兮……” 跑调了! 这奇怪如同鸡叫的是她的嗓音! 宁纾瞬间脸色涨得通红。 梁樾笑出了声,眼睛又润又亮,仿佛喝了醉人的甜酒。 还真是戏弄她的。宁纾稍放了心,又不免羞恼,这是当她小丑么? 宁纾丢了人,低头黑脸要走,却不想,衣袖被拽住,抬眸只见梁樾目光里盛满了春水,轻轻吟唱:“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 嗓音低厚温柔,仿佛内有无限深情,只一个开头就让她耳朵痒痒,最后“兮”字的颤音简直让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人唱歌居然这么好听! “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衣锦褧衣,裳锦褧裳……” 听完了,宁纾刚从石化中惊醒,就见梁樾苍白的脸上微微泛了粉色,他害羞? 宁纾重新石化。 梁樾见她依旧楞呆呆的样子,越发不自在,掩饰地轻咳一声:“昨日公主请求出孝,臣想了想,也好。” “什么?”宁纾觉得自己方才受到非常大的惊吓,心脏都不好了,一时没听清他的话。 梁樾松开了她的衣袖,手指上依旧留恋着绢丝的触感,他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心慌得厉害,他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心跳是什么,自昨日开始的失控参杂着久违的血液涌动,让他无法冷静,无法克制。 他定了定心神,直视宁纾迷惑不解的目光:“守孝什么的,公主也知不过是软禁的借口。如今公主既抛弃晋国王子,自然不用再守孝。臣明日将会上奏大王,为公主请封。” 新王登基,按例应当对宗室进行晋封,比如宗正宁稗等人,跪梁樾跪得早,早就升了爵位,如今轮到宁纾…… 她分外有种日了狗的感觉——因为她向他“示爱”,“抛弃”晋成表哥,代表她也跪了,所以梁樾即便对她的始乱终弃进行道德鞭挞,也要给予她跪的赏赐? 那么今日遣云宫的礼物也是一样的的意思? 带着浑浑噩噩、虚头巴脑的匪夷所思,宁纾坦然接受了梁樾的馈赠,走出为政殿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也太大方,太容易了。 回到遣云宫,卷媪一边絮絮叨叨跟她说梁樾送来的礼物,一边表达她的疑虑:“公主,相国送了这么多奇珍异宝,还有那些仆从……各宫流言四起,是否公主真受了委屈?媪虽无能,但求公主别憋在心里。” 连卷媪都这么说,可见流言虽不过一天就已经很是厉害了,宁纾无语道:“宫里的长舌妇嘴中哪有真话。梁樾他对我根本……”她顿时又想起方才梁樾唱歌时的害羞模样,还说什么“臣生的好看,公主爱慕臣,何错之有?”,看来得到她的喜爱,这人还挺得意。 宁纾压了压这种异样的感觉,继续说:“根本不是那样。只是因为我对他和太后服软,就如宗正王叔,所以千金市马骨也好,收编也好,恶心晋国也好,总之就成了现在这般。梁樾还答应让我出孝。”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卷媪抚了抚胸口,可见是这一整天担惊受怕,吓得厉害。 安抚了卷媪,宁纾还是止不住地心里觉得不大对,梁樾今日的表现,显然很是怪异,她就不信了,宁稗当年跪得快,梁樾也对他唱情歌。 她是不是被调戏了? 他究竟是戏弄她?还是真对她有意思? 不管怎么想,不过几日,宁申下旨命宁纾出孝。 来遣云宫宣旨的竟然是术。 宁纾不动声色,拜谢了宁申,趁机留术在遣云宫用茶点。 “小人术谢长公主殿下。” 宁纾假意询问宁申近年来的情况,一副姐姐的关切,挥退了众人,独留术。 “我一直找你,却不想你在大王面前为差。” 术皱了皱眉,恳切道:“小人心系太子殿下,望公主信任小人。” 宁纾不置可否,术以前是太子哥哥的人,如今在宫里攀上了宁申,还值得信任么?他究竟是不是母后所派?她会不会猜错了? “公主可知,小人为何会入宫么?”术白皙发亮的面皮上,一双黑眸雪亮,嘴唇颤抖僵硬:“小人是被相国梁樾毫无理由地阉割,送进的宫。大王是他所立,小人心中岂有忠诚?” 他深吸一口气,对宁纾拜倒:“小人愿以性命,护送公主出国,只求公主信任。” 她当年以为梁樾送术进宫是做花匠,却不想竟然是把他阉割做了阉人…… 梁樾是因为她与术过从甚密才会…… 宁纾甩甩脑袋里的烦乱,问术:“母后信上所说的是湖心亭么?我们怎么出去?” 术胸有成竹:“那里连着洛水,只消在水中潜行,避过宫廷的守卫,便能逃出宁都。届时,晋使会在半路接应公主出国。” “可是,我不会水。”宁纾皱眉,“那么我现在开始每日沐浴时联系憋气可还来得及?还有那里因为能通宫外,守卫森严,如何轻易避过?” 术附在宁纾耳畔,轻声道:“梁樾每次发病如不能及时服药,便会暴虐杀人,人心惶惶之下,守卫必然松懈,那便是我们的机会。听闻他对公主有襄王之意,公主不妨多与之接触,总会碰上他发病,只要提前藏起药,那么……呵呵呵。” 宁纾被他的笑笑得毛骨悚然。 术退后一步,在她发白的面色下规矩行礼:“泮宫已经被相国禁封,小人每日会在亥时,侍奉大王在泮宫稍待一会,公主切记。” 第66章 流言是真的 湖心亭已经被梁樾禁了, 他陪小宁王可以进去, 她怎么去?还有什么叫襄王之意?他凭什么这么说?! 连小宁王那里都传谣了? 宁纾懊恼,那她该怎么接近梁樾搞他的药? 继续卖她的“求而不得”的怨妇人设吗?宁纾这几次与梁樾的接触, 次次都讴得慌, 既怕被他认出来,又怕在他面前遭到过分的羞辱。 毕竟梁樾不再是以前的小小少年, 也不是异客敌国的囚徒,而是总揽朝政、放眼天下的摄政。他本就谋略缜密, 如今年纪愈长, 宁纾甚至看他的神情,都要想半天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着实辛苦。 他究竟对她是何意? 如果认出了她,不相信她的说词, 那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 逼她承认自己是孟季、是阉人庆呢? 如果接受了她的说词,那为什么任由这些流言蜚语直上尘嚣呢? 系统那个鬼怪说, 梁樾一生未有娶妻,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 他对她其实, 只是为了晋使的到来而做出的一些姿态? 这么一想, 宁纾心情莫名有些复杂的郁闷,她咬了咬曲起关节的食指,唇指相触的感觉令她一阵心悸。 打住! 不能再想梁樾的事。 她与他此生再无瓜葛,她是宁纾, 是喜欢晋成表哥很久很久的宁纾,是日日诵读晋书、学习晋王室礼节习俗的宁纾公主,不是孟季、也不是阉人庆,她与他,只是一场噩梦。 和他有肌肤之亲,有爱恨交织的是孟季与阉人庆,与她无关! 就算如今他爱她,找她,那又怎么样?他杀了她两次。宁纾算了算,如今爱恨相抵,就当是从未认识。 既然完成了任务,那么就一切回到原本的位置——他做他的位面之子,她也要回到母后和哥哥身边,与晋成表哥厮守一生。 宁纾每日沐浴练习水性,几日下来有了些成效,但是内心却越发焦急。 湖心亭附近,除了小宁王与梁姬外,谁进去都必须有梁樾的手令,而与此同时,随着晋封长公主后,一切昔日的嫡公主荣宠也渐渐恢复,甚至更上层楼。 流水不断的礼物,令宁纾再也不能骗自己说,这是跪的赏赐,连卷媪她们都不相信了。 这天宁纾练水性憋气时间久了,差点没喘过气来,卷媪吓得直哭,边哭边要宁纾也哭出来:“公主不要自厌,以后的日子还长,等再过几年,公主回想现在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见宁纾脸色晦暗,卷媪想得更多:“是探病那日吗?公主可有进避子汤?公主这个月的月信还未至……”她越说越是害怕,抱着宁纾手抖得厉害。 宁纾听了只想撞墙,肚子里把梁樾唾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我不是自杀,我只是……”宁纾无语望天,“我和梁樾什么都没有。” 因为卷媪似信非信,宁纾自此沐浴,不敢再憋气太厉害,日子总算是挨到践行晋国使臣,她要出席,并按照梁樾的意思,表达自己对宁国的忠诚,并拒绝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的态度。 晋使回国的时机并不好,天气越发严寒,大雾也浓的厉害,眼看着就要下雪,可是梁樾并没有体恤的意思,依旧摆了宴,请了诸多朝臣、宗室陪送晋使。 宁绀装扮一新,鼠灰色的裘衣将她的端庄勾勒出来,细细描绘的眉眼,只为梁樾的目光停留片刻。 近来宫中关于宁纾与梁樾的流言,她听了,但是嗤之以鼻,她不信。 好听的版本是:摄政相国梁樾对宁纾公主一见倾心,有意遵从先王遗命,与之成婚。难听的版本是:摄政相国梁樾对宁纾公主一见倾心,不顾公主心有所属,□□宫闱,强迫了她,欺辱之后将公主视作禁脔。 其实这些年,宁国朝政不算平静,此刻也是暗涌不断,流出这样光怪陆离的谣言,宁绀很是理解。毕竟涉及晋国王子,宁国公主,摄政相国,男男女女的,特别容易做文章,晋国的奸细、宗室那些软骨头,还有宁国固有的贵族势力都在为了各自的目的,推动流言。 想到这里,宁绀盯了盯刚刚出孝的宁纾,露出玩味的笑。 宗室的其他贵女簇拥在宁绀身边,见她盯着宁纾,纷纷讨好她。 “最近的流言实在太过荒谬,简直听了都脏耳朵。” “就是。相国洁身自好,怎会对在孝之人起了那等心思?” “纾公主从前仗着宁酉,大家都捧着她,如今我得说句公道话,她着实姿色普通,比绀姐姐差的远了。” 宁纾离得不算远,自然是听到了贵女们唧唧喳喳声。 她转眸看向故作矜持的宁绀:“流言什么的,诸位既然都认定是假的,听了就算了,何必议论传谣?” 贵女们哑了口,纷纷看向宁绀。 宁绀道:“我们是在澄清。” “澄清是向被蒙蔽的人阐述实情,敢问诸位,你们在向谁澄清?“宁纾继续质问。 宁绀冷哼一声,刚要开口,却见晋使出席,向宁纾下拜。 “敝国王子成盼与公主缔结连理久矣,臣听闻公主已经出孝,心中欢喜非常。此次回国,一定告知敝国王上,尽快过六礼,公主请静候佳音。” 晋使说的情真意切,宁绀本想讽刺宁纾的话顿时也咽了回去,毕竟流言虽然难听,但真假谁都清楚。宁纾与晋成的事情可是板上钉钉,真的不能再真了,她又何必说那些因为梁樾而嫉妒宁纾的话? 宁纾点头:“山高水远,使者一路顺风。” 晋使再拜。 梁樾开口了:“近来宁都多有流言,事关本相与纾公主,不知晋使可曾耳闻?” 宁绀并一众贵女有些羞愧,因为梁樾这么大方一提,她们方才的“澄清”落在附近人耳中,简直是小人聚会,羞人显眼。 晋使微笑:“外臣并未耳闻。” 梁樾目光转向宁纾,笑了笑,眸光清浅,不是少年的生涩,而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有勾魂摄魄的蛊惑:“传闻,本相意欲遵从先王婚约,迎娶纾公主。这是真的。” 轰! 大殿内如沸水翻腾。 克制不住的人语喧哗和杯盏落地的“呯嗙”声交织在一起,忽远忽近,又似金石暮鼓,击穿耳膜,直冲心肺。 宁纾呆呆张开嘴,思维模糊,大脑一片浆糊,只看得见梁樾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牵起她的手,她才如同被蜜蜂蛰了一般回过神。 “你说要娶我?”宁纾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飘,一时有种不真实感。 梁樾注视她的目光,亮得像星辰,他握紧了她的手,道:“愿与公主结百年白头之约。” 轰! 若说先前对他坐正流言还有各种解释,但是此刻离得近的人皆是呆若木鸡。 半饷,宁绀涨红了脸,转身跑了出去。 宁稗激动地带头恭贺:“贺相国与纾公主!” 继而是山呼海啸的“贺相国与纾公主!” “贺相国与纾公主!” “贺相国与纾公主!” “……” 晋使怎么走的,宁纾不知道。 梁姬和小宁王怎么走的,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群臣散场时,梁樾依旧握着她的双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近在咫尺姿态,气息炽热。 梁樾见她用饱受电雷鸣后的表情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娶她吗? 她咽了咽口水,找回自己的一丝清明,但又似更加混乱:“你是不是,是不是把我当成了什么人?或者是为了让晋成表哥难堪?其实,我跟你并不合适……你、你这样也是勉强了自己,以后后悔了……” “臣没有把公主当成别人,臣也不是为了国事可以卖身的人。能与公主成婚,臣乐意之至。”梁樾伸手抚上她的发,温柔道:“臣曾在泮宫偶遇公主,心生爱慕,自此难以自控。” 他看着她难以置信的脸,胸口发烫,心中似被羽毛刮过,痒痒的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从前的一切错过都可以重来,一切后悔都可以弥补,一切对温暖的渴望都可以实现,从前对于先宁王摆布他、欺辱他的愤恨,因为这一别有用心的婚约,化作乌有,反而生出了感激之情。 他要成亲了,和她在一起生儿育女,相伴一生。 送宁纾回遣云宫的一路上,梁樾知道她在怀疑什么,但是她既然不承认,他也不会说。 宁纾公主是他的妻子,足够了。 当晚下了厚厚的鹅毛大雪,梁樾出宫回相府的路上,车轮发出辚辚的声响,如同岁月的滚动,静翳、悠远…… 喜明显感到相国是非常高兴,他心下焦灼,他知道总有一天相国会因时光忘了他的兄长,可是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到他没有丝毫准备。 他站在廊下,盯着不断降落的雪花,心仿佛被埋藏在千年冰雪之下。 远远有人过来,这么晚了,相国召见什么人?喜强打着精神,仔细一看,是寺人典,当初奉命将宁纾公主带回来的那个。他此次又带了……国巫乩? 喜有些疑惑,相国并未发病,怎么突然延请国巫? 喜与国巫乩见礼,赶紧去禀报,果然相国立刻接见了他。 喜在廊下与典一并站着,心里空落落,就像这夜空,似是破了个大口子,他只是个弄臣而已,相国有事只会通过典,而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好想阿兄……阿兄……你在哪? 烛火噼啪爆了一下,火光跳动,室内为之一暗。 国巫乩额头青筋微露,隐有汗出,在烛光下发出腻腻的反光,他敛目问道:“相国缘何想停药?” “我每每不能自控的时候,服药的确能够压制。但是,”梁樾皱了眉,目光凝视国巫乩:“服药后总会产生幻觉,感知不到身体,也没有七情六欲,身体冰冷仿若死尸一般。” 国巫乩轻舒一口气:“这药就是这样,其实并无害处,过了药效就好了。” 梁樾盯了盯国巫乩镇静的脸,直说了:“我欲绵延子嗣。” “殿下…”国巫乩惊慌之下,喊出了原本在梁国的称呼:“殿下可知停药的后果?”他颤了颤声:“可能真的会嗜血、嗜虐、会疯……” 梁王室中得此暗疾的王,无一不是以饮血为癖,残虐暴戾,杀人如麻,喜怒无常。 “只停一阶段,待公主有孕……“说到这里梁樾顿了顿,他郑重告诉国巫乩:“若我不能与她生下孩子,求而不得,才会疯。” 作者有话要说:上星期家里有事。更新不勤。让大家久等了。感谢在2019-11-24 21:55:23~2019-11-26 02:2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复输入、巧克力大人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宝儿 4瓶;墨云飞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多子多福(补齐) 国巫乩听说了梁樾和宁纾公主的婚事, 但是没有想到梁樾竟然对她这么……简直是走火入魔。他想了想, 相国毕竟血气方刚又没有姬妾相伴,陡然碰上个合眼的, 被挑动起来难免过于意动, 待得偿所愿,过些时日, 新鲜劲头自然就淡了。想到这里,国巫乩不再劝阻, 而是提醒梁樾。 “宁纾公主毕竟是嫡公主, 难免骄纵,相国切记妨授意宗室对她进行规诫,对丈夫事事顺从。”说到这里国巫乩眼见梁樾的脸疑似发粉,眸子清亮了些, 他心下也是好笑, 这个宁纾公主竟如此得相国心意,当下又补充了一句:“相国虽着紧子嗣, 但公主毕竟年幼, 停药后行房需节制些, 不然诱发暗疾吓到公主事小, 若暗疾频发, 即便恢复服药,药效也大不如前。” 国巫乩走后,梁樾拿出装有药丸的瓷瓶,灯火下的瓷器发出水润清透的光泽, 国巫乩方才的谏言如同山雨欲来前的凉风,似是将天地万物裹挟搅浑在一起,一起向他叫嚣——他可能会如那些先祖一样,变成疯子。 会疯…… 他最早记忆里的兴奋,便是幼年杀了那只小猎犬时,看到鲜血淋漓的场面和宫人害怕的面容……父王自此对他不闻不问,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他的不同?所以并不是他因为娘亲疏远了父王,而是父王主动远离了他? 还真是可笑。当年他趁势回国,父王竟然为了反抗晋国,放弃了梁棠,转而选择了他这个疯子,这便是他说的国君身不由己吧? 瓷器在手掌的收紧下,发出“吱吱”的轻微声响。 ……谁会愿意和疯子百年白首。 梁樾忍不住去想,她会不会害怕他?会不会嫌弃他?会不会躲开他?恶心他?讨厌他?甚至,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当年他想杀孟季,究竟是他恨极了她的欺骗,还是疯魔的病症早就在体内潜伏? ……他的子嗣会不会也将这暗疾传下去?她愿意为他生孩子吗?她愿意她的孩子以后也如他这般不能控制自己,嗜血嗜虐,服药为生吗? 如果她不愿意与疯子共处一生,他会放她离开么? 如果她不愿意生下他的孩子,他忍心让她一生无子,晚年孤寡么? 如果她不愿意…… 梁樾捏了捏眉心,长长的睫毛被灯火映在脸上,如同蝶翼的清影。她不愿意的话……就会和别人成婚生子,对别人百依百顺,伏于他人身下,缠绵悱恻,耳鬓厮磨,与那个人烹茶行猎、生儿育女,她眼睛里的光、她的笑、她的一切都会是那个人的……百年以后会在那人的子女哀哭之下,与之合葬一处。 光是这样想想,他都已经犹如被毒蛇啃食内心。 ……她不愿意又如何?她如今是宁纾公主,将会是他的妻子,天经地义对他事事顺从,为他诞下子女,为他操持内宅。 ……她不愿意又如何?只要能和她成婚,和她共度一生,他就已经满心欢喜,他会将天下所有至珍至宝奉献给她,只爱她一个人,他会做到的。 ……他也不一定会疯,他的子嗣也不一定会如他这般……梁王室也有很多正常的人…… ……如果,她不知道呢? 梁樾寝居的灯火亮了一整夜,灯火晕黄色的光被浓浓的大雪覆盖,一丝暖意也无。喜在廊下站着,万分好奇国巫乩跟相国说了什么,明明从宫里出来时,相国是前所未有的愉悦,为何如今气压低得连送早膳的庖厨来了,他都不敢上前? 喜踌躇犹豫了好一会,都没胆子开口,不想里头相国突然喊他。 喜缩着脖子,露出真挚的谄媚笑意,躬身走了进去,只见相国依旧是昨日的穿戴,气色如同发病之后的苍白,他吃了一惊,人已经跑了过去:“相国可是不适?可有服药?” 梁樾摆摆手:“本相无事。” 喜松了口气,见梁樾面上没有愠色,赶紧把庖厨唤了进来,为相国布菜。 一切好似很平常,相国除了脸色不大好看外,也没有别的不对劲。喜想了想,或许昨夜不过是忙于政务呢?以往也不是没有过。 他见梁樾如往常一般用膳,大了胆子装作无意道:“相国不妨尝尝这个石榴膏,大雪纷飞的日子还能用新鲜的石榴榨汁熬出膏,也是极为难得了。” 梁樾抬眸看了眼喜,幽冷冷的目光令喜后脖子隐隐发凉,他面上笑意不改,却不由面皮发僵。 “庖厨中何人所做?”梁樾问。 喜强笑道:“是绀公主送来的。” 她还叫他跟相国提点“多子多福”,既然相国能与宁纾公主成婚,不再纠结阿兄的过往,以至于绀公主在伤心之后,重生希望。 喜眼看着相国眸光越发冷淡,下意识想如何叫绀公主死心,却不想相国舀起一碗,尝了尝,唇角勾起:“多子多福的意思么?” 喜汗听不出相国的喜怒,低了头在腹内打稿,如何不做绀公主的替死鬼。 “好意头,味道也不错。给纾公主送去吧。”梁樾道。 喜“啊”了一声,如蒙大赦,赶紧应诺。 用暖炉护着石榴膏,一路紧赶慢赶跑进宁王宫,喜很想哭……相国真的忘了阿兄……真的忘了阿兄。 进了遣云宫,喜就被宫婢引着在偏殿等候,说纾公主尚未起身。 喜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光大亮,暗自呸了一声:一定是昨天被相国允了婚事,兴奋得夜里没睡好,这才起不来的吧。 等了好一会,宁纾公主终于出现,大概因为经年茹素守孝,身量有些瘦弱,稚气犹存的脸此刻有些苍白,偏表情却很严肃。见到他,公主低垂的眉下一双眸子在他脸上游移片刻才收回,落座。 虽年纪不大,气派倒是端得十足,对他们这些仆下,一丝多于的情绪都不流出。 喜自幼跟着阿兄在各权贵府中厮混长大,他甚至都没有多想,凭直觉就行了周到一礼,直到起身后才懊恼,自己如今是相国的人何必如此谦卑? 宁纾从昨日晋使的践行宴回来后就一直惶惶不可终日,梁樾这段时期以来的种种古怪行为,终于得到了解释——他要娶她! 是摄政相国娶宁纾公主。 是摄政相国遵照先王遗命,迎娶刚刚出孝的宁纾公主。 昨日他送她回宫时,宁纾几次想问他是不是认出她了,可是她根本没有勇气。 如果他说是,然后呢? 他杀了她两次,她又一直让他有一种她爱他爱得不行不行的错觉,这笔糊涂账如何说得清楚? 况且不论是孟季还是阉人庆,都与他有过亲近的行为,叫她如今以真正的身份,如何自处? 喜把石榴膏递给遣云宫的宫婢,然后勉强地提点她:“相国赞此膏寓意好,特奉于公主。” 卷媪打开食盒,暗红色的膏体幽幽散发着酸甜的气味。 卷媪面色复杂,轻声道:“是石榴膏。” 宁纾脸色更加白,难以自制地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石榴膏……寓意好…… 梁樾是想和她,是想和她…… 往日种种欢爱的记忆埋藏在意识深处,如同黑水下从不见天日的礁石,就好似这坛石榴膏,过了时节的东西,被有心人保存好,随时给你一个出乎意料。 “相国在何处?”宁纾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生硬。 “相国请公主用完此膏,往泮宫赏雪。”喜这时发现,宁纾公主似乎有些眼熟。 宁纾丢下石榴糕,抬脚就走。 “公主,这石榴膏……”喜一惊,追上。 宁纾不理,径直往泮宫方向而去。 喜却是惊呆了,这石榴膏的寓意已经告诉她了,她什么意思?不吃?不愿意?她当她自己是什么人?嫡公主?先王死了,废王后母子逃窜晋国,她竟敢对相国如此无礼?!不想活了吗? 她怎么敢?! 恃宠而骄!四个大字从喜的脑子里闪过。 不对! 不对! 突地,喜笑了。 他先是低低地笑,继而笑出声,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知道了! 原来如此! 若说他这几年别的记不清,但是对于阿兄的音容笑貌,他可是刻入灵魂的清晰! 这个纾公主年纪不大,却是歪门邪道,堂堂一个嫡公主竟然学那些贱人,仿效阿兄的形容笑貌,难怪令相国为她神魂颠倒! 相国还是惦记他的阿兄的! 想到此处,喜重新高兴起来,矜持地终于眀悟了,为何绀公主如何努力也不得相国垂青,谁叫她没有学他的阿兄! 至于为什么别人学了被相国厌弃,而宁纾则被允婚,他想不通,也就不想了,总而言之在他看来,这个宁纾公主就是在吃他阿兄的人血馒头。既然她能吃,绀公主也就能,他可以提点绀公主一二,以免宁纾公主把相国哄了去,真忘了阿兄。 宁纾匆匆赶到泮宫,远远就看见梁樾立在廊下,听臣下禀报着什么,雪色茫茫间,那人一身玉色常服,系着同色发带,越发显得发墨唇红,丰神俊秀。 自昨日起的窒息感却越发汹涌来袭,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能让梁樾娶她。 若她与他成亲,母后与太子哥哥将在晋国如何自处?晋成表哥又如何面对天下人?她为了嫁去晋国,自订亲后学习晋礼,背诵晋国族谱,那些日日夜夜所做的努力,对未来人生的规划,又当如何忘却? 晋使已经出发,她必须赶紧设法离开,不能再拖了! 宁纾捏了捏袖子里的物什,坚定了决心。 他看到她了。 宁纾看他丢下臣子,面色素正,快步走向她,然后躬身…… “不必多礼……”宁纾还没说完,整个人被腾地抱起! ——梁樾根本不是行礼! 他竟敢,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臣下的面就敢这样轻薄她! 被炽热的体温环绕,她整张脸腾地烧了起来。 “放肆!” 她挣扎呵斥,声音都破了,肺部气得生疼,扭着身子推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别动!”梁樾抱紧了她的腰,手臂环住她,温热的气息就落在她的耳畔。 耳尖似乎碰上了什么凉凉的,是不小心碰到他的唇了么?想到这里,宁纾身体一僵,再不敢乱动。 这时梁樾才吩咐:“喜,去遣云宫拿公主的鞋来。” 原来自己的鞋袜全湿了,难怪脚凉凉的。可是……可是即便这样,他也不应该抱她! “放我下来。”宁纾僵着嗓子,粗声粗气。 梁樾不应,反而转眸看向那边目瞪口呆的臣子,直把他看得头一低告辞而去,才将她放置几案上,唤宫人过来脱她的鞋袜。 宁纾吓得直接蹦了下来,心跳得快没了频率,呼吸都漏了好几下:“不用了!我自己换。” 梁樾目光柔柔,看着她,如沐春光之下:“好。” 宁纾头脑突突地疼,她可不想在他面前露出光脚……就算以前阉人庆的时候,那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她自欺欺人,总之不行!她既没有嫁他的意思,就不能这样被他看了。 可是梁樾盯着她…… 宁纾咽了咽口水,她知道梁樾的喜好,欲拒还迎嘛! 甚至有时候,她明明是拒绝,他都会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于是宁纾抬头,目光湛湛迎向他,脸色勉强:“我不想换,可以吗?” 虽然什么都没承认,什么都没说,梁樾看着她,却是胸腔一阵轰鸣,继而柔软地一塌糊涂:“会凉。乖。” 宁纾:噗…… 不管周围的宫婢寺人如何看,宁纾一张脸涨成了猪肝,直说了:“你我毕竟还未成婚,这样不成体统。” “体统什么的,不过是约束臣民尊卑贵贱的控制手段,公主不必拘泥。” 宁纾一口血呕在心头,僵笑:“相国在说什么?” “那些东西,不过是我们要求臣民去做的规则,岂能自己也入了笼子?”梁樾回答的极为自然,恰巧此刻喜一头大汗从遣云宫拿了鞋子回来,梁樾直接接了,走近宁纾:“若以三皇五帝时期的体统来看,此刻天下礼崩乐坏,人皆禽兽。” 宁纾思维一时停滞,她觉得他说的不对,又无法反驳,直到他说到“禽兽”二字时,她的脚踝一凉——是梁樾的手! 他,他脱了她的鞋! 宁纾瞪大了眼睛,低头看向他,只看得到他乌黑的发顶,认真的侧颜,他的目光注视她因寒冷而微微发红的脚。 轰…… 宁纾一阵阵地耳鸣,头晕目眩,她哆嗦地要抽回脚,却被他握紧,直到歪歪扭扭地把鞋子给她套好,才放了她的脚踝。 宁纾已经感觉自己似乎是幻觉了!她不待他继续,也顾不上被他看到光脚,直接三下五除二脱了湿鞋袜,直接套了干净的,站了起来。 她之前看他矮下身,顶多是帮她把鞋子放好,竟然、竟然给她穿鞋! 梁樾倒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待她穿好,命人上了茶点。 宁纾目光在烹茶的侍人与茶炉上流连了一会,稳了稳心神,坐了下来。 红泥的炉子,里头翻滚的深碧色茶汤,在白雪掩映之下,煞是好看。 “公主是属兔子的么?”梁樾眉目清润,亲自斟了茶汤递给她。 宁纾点了头,继而又揣测是不是自己刚才跳脚穿鞋,实在太贴,有些丢脸? “臣的属相是蛇。臣比公主大了很多岁,公主可会嫌弃?”梁樾的目光锁住她的视线,一瞬不瞬等她回答。 宁纾心里似是塞了很多棉絮,满满的却空空的乱乱的,她今年十八岁,也算不上年纪小,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的梁樾,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如今十三年后的他已经做了摄政,真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可是看着这人从小长大,轮到他说什么大很多岁? “哪有很多岁……”宁纾说完,就觉得自己说的是什么?梁樾问的是嫌不嫌弃。 自然是嫌弃的! 可是晚了! 梁樾已经笑了,笑得甜甜的,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味道。 既然失口,宁纾也不再纠结,提出:“今日既然赏雪,为何不温酒炙鹿?” 梁樾心中一漏:“温酒?” 宁纾悄悄掐了手心,强按住内心的惶恐不安,笑道:“天冷自然要喝温酒……不是雄黄酒。” 喜上前劝道:“公主,相国不善饮酒……” 宁纾“哦”了一声:“是我的罪过,忘了相国刚刚病愈。” “既然公主喜欢,就温酒炙鹿。”梁樾摆摆手制止了喜的劝说,吩咐侍从去安排庖厨。 宁纾稍稍松了口气,却听梁樾问:“今日臣奉献给公主的石榴膏,公主可还喜欢?” 今日喜来送石榴膏的时候,点名了说梁樾夸意头好,才送她的。 大事当前,宁纾硬着头皮回答:“还挺好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26 02:29:07~2019-11-27 12:5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巧克力大人啊、伴夏执、Mirror、雪梨雪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伴夏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遮掩 梁樾笔直的肩背稍稍放松, 唇边的笑明亮起来, 眸光却略略黯淡,他感到咽喉深部隐隐疼痛, 以至于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石榴膏虽好, 但毕竟不合时宜,以后不会再送了。” 宁纾有些莫名, 抬眸看向他。 这是什么意思? 问她好不好吃,她回答好吃, 然后他说不好也不会再送。 ?? 不用多子多福了? 宁纾松了一口气, 忽而又想到,他刚才说什么年纪大,莫非…… 她想的是什么啊? 宁纾不由脸色赤红,低头喝茶。 雪后的景致在赏雪人的眼中无比迷人, 掩盖了人间一切罪恶与脏污, 然而对与行路人来说,则是泥泞和肮脏的交汇, 晋国使臣自听到宁相国梁樾要与宁纾公主成亲的消息后, 丝毫不敢耽搁, 派出快马信使, 冒着风雪回国禀报。 刚刚入境, 信使还没来得及换马,便遇上了王子成的人马。 “此乃国书,当呈报陛下。”信使被抢了信,急的浑身冒冷汗, 他不依不饶地追着抢信的将领,却被踹倒在地。 “瞎了你的狗眼!”将领骂道:“我家王子这几年一直在西羌经营夷狄,你们不认得了?” “可是,可是……”信使自然是知道的,这几年王子成遭太子嫉恨,被派去经营西羌,远离国都。可是如今晋国对宁一直战事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陛下对比西羌的势如破竹,终于把王子成这个战神招了回来。凭借大胜,晋成如今是诸王子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一个。 “可是……”信使暗恨自己倒霉,怎么就碰上了晋成! 来时使臣已经交代了,晋王根本没想救宁纾公主,巴不得相国梁樾强取了她,然后解除晋成王子和宁国公主的婚约,免得宁王后母子天天上蹿下跳闹着要复国。当然晋成王子受了这样的委屈,肯定要亲自挂帅去攻打宁国的。 将领拿了信匆匆找到晋成时,他正和宁酉在校场比射。 宁酉看着晋成箭法犀利,羡慕之余,免不得飘过一丝忧心忡忡。 “如今,我与母后在王子这里生活无碍,太子妃自有家族庇佑,又无子嗣连累,倒也令人放心。可是小纾……”他说到这里,握了握拳:“全是我当时没拉住她……” 晋成收回弓,回眸瞥见满脸懊恼的宁酉,心下略冰,宽慰他:“表兄,这一切不过是追兵太紧,你也不想的。” 宁酉自是知道晋成怪他,可事已至此,就算他当时不顾门客阻拦,救起她,也不保证能在之后的行路上,就不被梁樾的人马追上。 他还待说什么,这时晋成的麾下递了封信进来。 晋成只看一眼便血气上涌,他阴沉了眼睛,将信抓成团。 宁酉有些好奇,但是碍于晋国的国事,不便想问,他极有眼色地提出告辞。 “表兄,这封信是从宁国来的。“晋成嘴角勾出嘲讽的冷意:”梁国子即将和小纾成婚了。“ 宁酉呆了一下,快走两步,扯过晋成手中的绢帛,一瞧,顿时目眦欲裂:“梁国子!竟敢!他竟敢!” 晋成将手中的弓丢给侍从,对宁酉道:“父王至今按兵不动,想必得知这消息也不会动,只等着梁国子举办婚礼的国书来了,才会派我领兵。这便来不及了。” 宁酉喉咙收紧:“王子何意?” “我去宁国一趟。在此期间,就假定我与你日日厮混一处,表兄可要帮我遮掩好。” 天气依旧寒冷,雪后的泮宫,银装素裹,分外好看,也不知道梁樾在想什么,喝了几杯茶,也没说话,宁纾肚子里有一堆腹稿,但是现在冷场时刻,突然提出,难免会有些令人警惕,所以也闭口咕咚咕咚喝茶。 好在不多时,庖厨送了酒和鹿。 烹茶的侍从本也要煮酒,被宁纾抢了活计。 庖厨来的几人在雪地上架起火,炙烤鹿肉,不大一会酒香伴着烤肉味道钻进鼻子,分外诱人。 宁纾就酒吃炙肉,赞道:“很是美味,也极为应景。” 梁樾见她吃的香,也尝了几口,饮酒同样是浅尝辄止。 宁纾扯动嘴角,强笑了笑,舀满酒水,举杯:“我能从宗庙回宫,有赖相国恩德,相国请饮满。” “公主,相国今日已经饮了不少酒了。”喜从旁制止她,“公主不知相国不能过饮么?” 失策了,宁纾懊恼,该让周围的人退下,再单独劝酒的。 被喜这样暗暗的指责,她有些尴尬,放下杯子:“我只是觉得天气冷,喝酒暖身,一时忘记了。” 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起她的杯子,手指白皙纤长,骨节分明,与黑漆的杯身形成强烈对比。 梁樾拿着她的杯子,一饮而尽:“既然公主有兴致,臣多饮些也无妨的。” 这是……她喝过的杯子…… 宁纾本就尴尬的脸,此刻表情停滞。 “相国……”喜还待再劝。 梁樾摆摆手,示意煮酒的侍从斟满,然后递给宁纾:“臣谢公主。” “不用谢……我并不是赐酒。”宁纾觉得她真的和梁樾想法不在一条线上,她明明是敬酒,他倒好,当她赐酒,直接喝她的残酒!! 搞成间接接吻就很尴尬了,还变成她“主动”! 被梁樾喝过,她再接回来,怎么喝?继续间接接吻了不成? 梁樾见她没动,依旧把酒杯递在她面前:“臣知道。” …… 宁纾感觉自己喘气很是困难,他知道她不是赐酒,还拿她杯子喝! 梁樾自然而然的态度,丝毫不掩饰的接触意愿,令宁纾内心抓狂,他在玩猫捉老鼠么?说的话,一口一个臣,行为却是已经把她当做囊中之物了! 可是,如果这时候她计较,他必然不会再喝酒了,宁纾硬了硬心肠,接过酒杯,在梁樾的融融笑意下,再次敬酒:“谢相国助我回宫。” 这回梁樾端起自己的酒杯了,他脸上一丝调笑也无,全然是真心实意:“臣亦谢公主爱臣。” 见他这样认真,宁纾心里头忽然多了一丝莫名来的慌张,似是石子掉落池塘,激起一层涟漪,原本涨涨的脸,此刻有些发烫,她掩饰地饮了手上的酒,味道却不似之前的温和甜腻,反倒有隐隐的苦意。 梁樾饮完又斟满敬她:“臣平日政事繁忙,成婚后亦不能时时陪伴公主左右,公主可会介意?” 喜的脸色都有些变了:“相国……今日饮的有些多了。” 宁纾胸口有些闷闷的,似乎唇齿间残留的苦意渐渐浓郁起来,她想继续饮酒,可是内心的慌张也如同这苦意纠缠不休起来,她一时不能直视梁樾看过来的眼睛,于是瞥向喜,只见他酷似阉人庆的脸上全然是对她的不满和焦虑。 发病会很厉害吗? 是会嗜虐暴戾吗? 喜是怕自己遭殃吧? 可是,如果梁樾不发病,甚至说他发得不严重,她都走不脱……只能对不住了。 “不介意。”宁纾说:“我会做个好妻子的,你放心吧。” “臣谢公主体谅。”梁樾再次一饮而尽。 喜的脸都绿了:“相国!” “你们都退下。”梁樾吩咐。 喜脸色明显不愿,但是又不敢违抗,行了一礼,忧心忡忡地带着诸多伺候的侍从退下。 他一走,梁樾再次斟酒敬宁纾:“臣想和公主早日成婚,虽然担心时间仓促让公主受了委屈,可是臣还是遵从私心,定了下个月,公主可会怪臣?” “下个月!?”宁纾惊了。 梁樾看着她,心神不宁,胃壁似乎像是开了个洞,空气中的一切灰尘抑或是阳光都能敏感地察觉,他等她的回答,像是肆虐万物没有方向的洪流期待入海的通道。 宁纾盯了盯他手上的酒杯,里头暗绿色的液体散发出迷人的色泽。 “不会。”她说完,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这是怎么了? 又不是她逼他喝的,干嘛负罪感这么重? 又不是她让他有病的,只是劝酒嘛,他就算是发病关她什么事? 再说了,他真有病假有病,还不好讲呢,说不定就是借酒发疯,铲除异己、惩治仆从,就像某些装神弄鬼的邪教头目,装什么鬼上身清理门户,一个手段。 “谢公主。”梁樾道了谢,饮完一杯,“咳咳咳……” 白皙的脸上因为酒意上来,泛出粉色,在夕阳的映照下,比胭脂还要动人。 一阵气血上涌,熟悉的耳鸣和视野模糊出现,梁樾颤抖着感受浑身的炽热与寒冷交织:“臣略感不适……”梁樾拱手行了一礼:“臣告辞。” 他说完,就离开了泮宫,虽然走得很快,但脚步丝毫不乱,背影随着落日渐渐暗沉下去。 喜等人早就候在不远处,提着宫灯迎上了他。 宁纾看着他被众人服侍用药,心砰砰跳的厉害……她跌坐下来,盯着煮酒锅里碧绿色酒液,听“咕噜咕噜”翻滚的声音,浑身出来一层汗…… 她在酒中放了朱砂粉。 如果说,梁樾真的有病,真的会暴戾杀人,那么,他服用的药必定是麻痹神经的,而朱砂配酒,是驱鬼清醒的良方……应该会使药无效吧? 术说,可以藏起药,拖延时间。 可是,哪里那么容易触碰他的药,而且拖延能拖延多久?要是没等发病就找到药,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脚? 宁纾来时没有带宫婢,此刻喜等人忙着应付梁樾,对她本就一肚子怒火,自然不会送她回宫,她抚了抚无法平静的胸口,也不敢耽搁,匆匆赶去在湖心亭旧址,一路碰到的人都是惊恐脸白,隐约提起“相国云云”大略都是说梁樾发病的事。 她做成了! “公主有勇有谋。”术夸赞了一句:“虽然不知道公主怎么做的,不过听说太后派去探病的人回来脸都没了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27 12:58:18~2019-11-29 04:5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伴夏执 2个;百日爆肝、雪梨雪梨、反复输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选择 怎样的情况才会吓得直哆嗦? 如果他是没病装病, 那么吃了药, 就不会这样…… 宁纾心里乱糟糟的,她其实今天一直感觉不大对, 梁樾太听话了, 明知道自己有病不能饮酒,还一杯接一杯喝得开心…… “公主, 走吧。”术拉着她钻进灌木丛,七拐八扭地走了一段偏僻小路, 到了下水的地方, 递给她一支芦苇管,用作水下换气。 宁纾回头看了看远处灯火通明的为政殿方向,告诫自己:他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奸佞, 是他窃取了本该属于太子哥哥的王位, 是他驱逐了母后,是他明知你和晋成表哥有婚约还想横插一脚。你没有对不起他, 你做孟季、做阉人庆都不曾对他不起, 更别提现在, 即便你杀了他也不会被人指摘。 宁纾按下心中所有的杂念, 跳下水, 抓着术的腰带,由他带着躲避守卫,向洛河潜流。初冬冰冷的河面,微微有些浮冰, 她自下了水就再没有一丝温热,诡异的是竟然满头满脑挥之不去都是与梁樾初见的画面——她在泮宫外的河水中浮浮沉沉,攀上了一个少年。 经过一整天的太阳哄晒,到了夜晚,白日里的连天白雪化作薄薄的一层,遭人来人往的践踏,踩入地表混同泥浆。喜在为政殿外不停地来回踱步,他的鞋因为这冰冷的泥浆已经湿透,脚都没了知觉,可是根本不敢进殿伺候,大殿中尚有几名内侍秉着呼吸擦拭地上的黏腻血迹。 殿外台阶下的泥泞中,跪着个中年重臣,相貌英俊,穿着华贵,正是太后的亲信州吁。这个人,喜是知道的,他曾是梁国的大谏,亡国入宁后靠着太后与相国渐渐成了重臣,更是在先王驾崩后与太后过从甚密。 看着这个面色凄灰的贵人,喜暗自摇了头,废太子宁酉逃出沥山的内鬼查出来了,竟然是他! 相国自与宁纾公主饮酒归来后,便得到了蒙氏的奏报,内容详实,证据确凿。相国当即下令封了太后所居的兰台宫,抓了州吁与一众面首。 面首方才已经被全诛,州吁则是一直跪到现在,等候发落。 他的膝盖已经麻木,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汗湿的衣服被西风一吹,冰凉。为政殿抬出来的血尸,他看到了,把沿路的泥浆都染成了黑红色,以至于空气中一直弥漫着铁锈的淡淡气息,死亡的味道。州吁攥紧了膝盖上的衣袍,可是麻木的冰冷已经抓住了他的心,像是随时可能要被摘掉。 此刻的为政殿如死寂一般,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直到皂靴走在地上,发出“囔囔“的声音,他才猛地止不住深深地喘气,是梁樾出来了! “殿下,臣知罪!”他喊了出来,他喊的是在梁国的旧称,指望梁樾能记得当初他们携手政变时的情谊。 梁樾脚步不停,从他身前而过,似是没有看到他,州吁心里一紧,梁樾放过他了?不可能!他这样淡漠,一定是当他是死人了! 州吁再也顾不得,一把抱住梁樾的脚,头脸埋进泥沼:“殿下,求您看在旧日情分,饶了我这次,臣以后归隐山林,不再出来现世。” 梁樾拔了脚,没拔出来,腹内火气逼迫,当即用另一只脚狠狠踹了州吁头脸。州吁吃痛放开了胳膊,他才收回脚。 “臣与太后都知错了,是因为遭奸人蒙蔽,害怕相国生了异心,才会放宁酉出逃,以牵制相国,求相国饶恕。”州吁抬眸哀求,却在看到梁樾面色时,骇然倒手脚冰凉、僵硬不能动弹——梁樾他在笑! 明明因为宁酉出逃,以至于宁国攻晋遭遇大挫,州吁想过梁樾的反应:吃惊也好大怒也罢,但从未想过,他会是这幅表情! 笑得真心实意,笑得阴森诡异,他本就生的极英俊,一改往日的冷淡内敛,此刻的眼尾唇色都殷虹似血,苍白的脸色下隐隐透着嗜血的兴奋。 州吁心里咯噔一下,汗毛倒竖,牙齿轻轻叩击:“相、相国……” “你可知太后有了身孕?”梁樾低眸问。 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州吁呼吸一滞,喉头滚动,心跳如同雷鸣,重新拜倒在地:“臣的确为太后进献了面首,但是臣色衰爱驰,太后早就不再与臣亲近。” 听罢,梁樾再次冷笑:“看来你的确知情。” 州吁抖如筛糠,隐有尿意而下,他魂飞破散,面色惨白地解释:“此事与臣无关……”话没说完,州吁背上传来一阵剧痛,痛到他整个人僵直,五脏六腑搅作一团,噗呲呲的喷水声音不断地从剧痛的地方传来。 州吁的脑中一片茫然,眼前的场景却愈发清晰——梁樾从他身上剧痛的地方抽回佩剑,剑刃的血槽里血流如注。 他被梁樾就这么杀了,没有刑名! 州吁扭曲着身体,双手撑在血泊里,从地上爬起,无法站立,只能跪坐着,他想控诉梁樾,可是梁樾拖着剑离去,丝毫没有为他停留的意思。 “梁樾,我何错之有!”他用尽全身气力地喊,可是声音无比小,小道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你杀人如麻、轻启战乱,迟早众叛亲离……” 兰台。 “太后,这喝下去,胎儿是没了,但是恐怕你也要大出血。”医女浑身颤栗,以至于捧着的药都轻轻洒了一些。 梁姬面色虽不是很好,但是眉宇间全是坚毅:“给我。” “太后……”医女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 梁姬端起药,仰头一饮而尽。 她大意了,胎儿已经稳固才发现有孕,恐怕打下来的胎儿都已经成型,一般的红花、麝香都无法尽快流掉,只能行虎狼之药。 喝了药,梁姬深深喘了一口气,跌坐在席上,浑身发软。 “参见相国!” “参见相国!” 殿外此起彼伏地响起宫人的拜见之声。 他来了。 梁姬嘴角微微讽刺上扬,真是快呀。 一见面,梁姬就发现不对劲,梁樾的眼睛怎么这么红?她来不及多想,按照打好的腹稿,跪了下来,梨花带雨:“阿樾,事已至此,阿姐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错就是错。是我犯了糊涂,放跑了宁酉。只是你杀了那么多宗室,再杀我的话,恐怕朝堂不稳。我以后一定不与你作对,你放过我可以吗?我们是同胞的手足,这世上一直都是我们相依为命,你再原谅阿姐这回好不好?” “阿姐?”梁樾笑了笑问:“太后这里好浓的药味,可是病了?” 见他并没有纠缠宁酉的事,反倒关心自己,梁姬隐隐有些不安,但是仍是松了一口气,她淡淡伤心:“不过是安神的药罢了。你封了兰台,还抓了我身边的不少近侍,我心中着实恐慌。” 梁樾抬了抬手,庖厨抬了一大锅水煮肉上来,油腻腻的肉味,令有孕在身的梁姬想吐。 “何意?”她问:“又不是祭祖,这种胙肉弄过来做什么?” “阿姐说我抓走了你的近侍,这不是来还了么?”梁樾笑了笑,白森森的牙齿与嫣红的唇,煞是好看。 梁姬浑身僵直,空气中的肉味,与锅里白花花的一块块,令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方才吃进去的虎狼药配着早膳和胃酸,一起倾泻在地,毫无保留。 “太后……”兰台的近身宫婢本来纷纷要上前搀扶太后,却不想相国亲自扶了她,她们只得胆战心惊地退了回来。 “太后喝得药全吐了,啧啧,好生可惜。”梁樾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语气温柔,“好在安神药,本相也给太后带来了。” 黑黢黢的药汁混合着苦味被寺人典端了进来,典恭敬地冲梁姬行礼:“太后请用。” 梁姬只觉得梁樾的抚触仿佛是冰冷的毒蛇舔着芯子,阵阵寒意爬上发顶,发根渐渐发硬,她心如鼓鸣:“什么药?”梁姬说完,闻着肉香,又是一阵胃酸上涌,她捂着嘴,勉强忍住。 梁樾没回答,凉凉道:“阿姐究竟是信我还是不信我?我说是人肉,你就信?我说是安神药,你却不信了?” 典又上前,把药送了送。 梁姬被药碗的温热触碰,神经质地弹跳而起,离开梁樾的手,躲到角落,她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眼珠鼓起,盯着梁樾,仿佛受惊的母狼。 梁樾看了看手,上面安抚她后背的触感尚存,似乎在叫嚣着杀虐,他将手指攥起,目光示意寺人典。 瞬间几名寺人抓住了梁姬,在她拼命挣扎下,典把手中的药一滴不剩全灌了下去。梁姬咳了几下,缓了缓气息,破罐子破摔:“你要是想杀我,痛快些!玩什么猫捉鼠的游戏!” “真的是安神药。“梁樾在梁姬忿恨的注视下说:“那一锅却不是人肉。没想到太后对臣的偏见到了如此地步。” 梁姬不信:“州吁在哪?你若是放了我,也不会杀他。” “本相何时说过要放了太后?太后与州吁勾搭成奸淫乱宫帷,有奸生子为证,众臣皆知!臣岂能徇私?”梁樾越发觉得齿冷,腹内的邪火往四肢百骸奔流叫嚣,他捏了捏拳,勉力克制体内的冲动,终究是忍不住对冷笑着的梁姬口出恶言:“太后宁可相信州吁,也不相信本相,最终被他出卖个彻底。本相也保不住你。” “什么意思?”梁姬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你以为本相从何处得知你有了身孕,是谒者风闻上奏,奏章在案头堆积如山。大王的身世再次被质疑。臣也被攻歼是与你串通阴谋夺位的奸佞。”梁樾胸口的郁气混合着火气,喷薄而出:“你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梁姬满脸震惊,口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然后目光锁住梁樾,恨声道:“是你主使的对不对!你是主使他们攻歼我,是你一直野心勃勃想拉大王下来!你先杀了州吁,再杀我,下一步杀大王是不是?!” “是我主使州吁给你献面首的吗?是我主使你有了野种吗?!你风流快活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大王?”梁樾甩袖子要走:“太后有今天,就是因为自己愚蠢还不信臣!往后余生在悔恨中度日,无脸面对大王,真是可笑可怜!” 梁樾一走,寺人典也带着诸多人等浩浩荡荡往兰台外走。 “梁樾!”梁姬厉声在后面追了出来:“我为何不信你?!旁人不知,你自己还不清楚吗?你看看自己,你这一生是多么可笑可怜!父王、娘亲、梁棠、孟季,还有那个阉人庆,都被你害死了!梁国也在你手上亡了!现在轮到我。最后你会害死所有人,成为疯子!哈哈哈哈……” 疯子…… 寺人典等人顿时趴在地上,脸色惨白,心下惊恐不已——太后说的都是忌讳、诅咒! 梁樾从袖袋找出药,塞进嘴里,然而药效甚微,事实上自从饮酒诱发了隐疾至今,他已经服药很多次了,但是几乎没有什么效果,他一次次地失控,头疼欲裂,浑身的血液沸腾,想要毁灭眼前一切的冲动几乎要克制不住了。 “传国巫乩!”梁樾咽下药,却是抬步向遣云宫的方向走。 他想见她,现在!不论她是孟季、阉人庆、还是宁纾公主,她始终都是属于他的,只属于他!她爱他,即便他曾杀了她,她还依旧爱他!他哪里可怜可笑?!他会和她成亲,很快,以后会过着平静祥和的生活,携手此生,白首到老。 梁樾步履匆匆,体内沸腾的血液因为脚步加快,奔流得更加汹涌,他目之所及浸染鲜红,可是内心叫嚣着要见她,要见她! 终于遣云宫到了眼前,漆黑一片。 宫婢颤颤走过来:“相国……” 梁樾似是没有看见,旁若无人往里走,他想见她,克制不住地想见,一刻都等不了。 “相国……相国……公主她……”宫婢欲言又止。 寺人典催促道:“还不快请公主相见?” 宫婢脸色煞白,快哭出来了。 寺人典心里咯噔一下,他看向相国,只见他脚步一僵,似是想到了什么,推开寝殿的门,走了进去。 宁纾跟着术在冰冷的河水里左躲右藏,直到快天亮才避开守卫,进了洛河,哗啦啦的水流将他们冲向远方。 术见宁纾脸色烧得通红,唇为呛水而发紫:“公主在坚持一会,晋使派来接应的人应该就在附近,我们再往前找找。” 宁纾感觉自己浑身已经麻木了,只有头烫得厉害,快裂了的疼,但是之前跟太子哥哥出逃的记忆太过深刻,所以也没有叫苦,她蔫蔫地点点头,攀在一根木头上被术拉着漂。 “公主你不要睡。”术很是着急,宁纾这样子说不定就冻死了,他狠了狠心,终是带着宁纾涉过一个浅滩,上了岸。 术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打开,里头是两件披风,原本是一人一件的,现在都给宁纾盖上,然后看了看日头,比量了下距离,皱了眉:“很是奇怪,与晋使约定的接应地点已经过了,每日等候的时间也过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术拧了拧衣袖领口的水:“公主在此稍等,小人往前头找找有没有人家,或者接应的人。” 宁纾很是难受,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裹了两层披风仍然冷的直哆嗦,但是术走了,她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也不敢闭眼,就这么硬扛着,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很慢,很慢很慢……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被冻僵了的时候,术浑身插满了枯枝败叶,满头白雪地跑了过来,满脸焦急:“公主,不好了!” 他白皙的皮肤因为奔跑而涨红:“晋使派人来了。但是,但是他们人人持刀,满脸杀气,一个照顾公主的侍女都没有。恐怕事情有变!” “什么意思?”宁纾脑子有点浆糊:“不是来接我的么?” 术脸上神情变幻,眉毛拧在一处:“这样,小人去试探一二,若是小人在一炷香时间里没有回来,公主快走!” 宁纾心跳突突的,她点点头。 术走了两步,复而转身又走了回来,看着宁纾,咬了咬嫣红的唇,犹豫了几息,终是跪下磕了头:“小人有个不情之请,求公主成全。” 宁纾自然同意:“你说。” 术头不敢抬:“小人当年是被梁樾那个奸相残害入宫,小人一直希望能够报仇雪恨。”说到这里,他又嗫喏起来。 “你是要我帮你报仇?”宁纾想了想:“好像有点难。” 术抬眸看向宁纾,终于说了出来:“小人此生还没有与女子接触,就被奸相所害。如今小人或许就要死了。求公主……” 说到这里术的一张白皮已经酡红。 宁纾目瞪口呆:“你,你想干什么?!” 术跪在地上:“求公主。”说着将唇贴在宁纾湿漉漉的鞋尖,然后起身行礼而去。 宁纾紧张的肌肉放松下来,喘息却止不住的急促,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是砰砰乱跳的心脏却因为远处凄厉的厮杀声,震耳欲聋! 宁纾不敢耽搁,扔下披风,往来路回头跑。 呼呼的风声割在脸上,吱嘎吱嘎的冻雪在脚下蔓延,看不清前路,跑了不知道多久,她感觉自己快瘫了的时候,隐隐听到了晋语。 宁纾捂着快要炸裂的胸口,极目望去,宁宫方向驶来数条船。 一头是梁樾,一头是晋使。 经过一夜,梁樾必定发现了朱砂的事。 晋使杀了太子哥哥与母后的人。 “吱嘎吱嘎……”踏雪声越来越明显,晋使的人越来越近…… 宁纾狠了狠心,跳进洛河,攀着浮木,竭力往宁宫方向游。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29 04:59:41~2019-12-02 01:2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伴夏执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奸夫 湿淋淋地在岸上冻了许久, 下了水反倒没那么冷, 宁纾费了很大力气蹬水,随着“哗哗”的划水声, 一阵“咄”“咄”“咄”的声响, 是箭簇射在水面,她不敢回头, 也不能多想术现在怎样了,只能拼命向那些船只靠近。 似乎是那些射箭声引起了船只的注意, 很快有船驶了过来, 朱红色的漆裹满了船身,在白雪覆盖的洛河四野,浑似太阳般耀眼,射箭声戛然而止。 宁纾微舒了一口气, 浑身的肌肉松懈下来, 抱着浮木漂,脑子里混混沌沌地想, 见了梁樾该怎么说?他此刻是不是暴怒?见了她会怎样对她? 如果他发病要杀她怎么办? 如果他没那么生气, 会不会毁婚? 如果他又生气, 又不悔婚, 会不会虐待她? 就在她浑浑噩噩的当口, 一个密实的网撒了下来,将她卷了上去,混合着水腥味道的网裹着她,湿淋淋的, 被河风一吹,冻得跟冰块没两样了。 当被拎到甲板上,网仍旧没被松开,宁纾看了看四周,除了水手,全是内宫的侍卫和寺人。 “参见公主。”主事的是个白胖的寺人。 “你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放我?”宁纾觉得自己快冻死了,这个破网虽然密实,但是一点不保暖。 “公主能从王宫神不知鬼不觉地游到这里,委实手段过人,小人可不敢放。若是人再丢了,相国追究下来,小人可如何是好?”白胖寺人笑脸迎人,他招了招手,立刻奔出来几个宫婢,搀扶起宁纾,往船舱走。 他也殷勤陪同:“公主在这里暖和一会,喝点姜汤驱寒,相国就在主船上,我们马上靠过去。” 梁樾也来了! 方才逃命的时候,对于回宫还没那么恐惧,现在坐在暖和的船舱里,由婢女喂服滚热的姜汤,担心却一股脑涌了上来,而且随着船桨划水而过的“哗哗”声,越来越强烈。 宁纾抓着姜汤碗的手一直在抖。 终于甲板上传来水手的吆喝声,是在抛锚带缆绳,继而是船身靠近,主船的庞大体积把阳光遮得一点不剩。 船停了。 河面上的风似乎也静了静。 “公主,这便请吧。”白胖寺人恭敬中带着强硬。 “这都到了,我还带着网吗?实在太难看了。”这活像是五花大绑,跟囚犯没两样了。 白胖寺人想了想,同意了,命宫婢给宁纾去网,看着她冻得一丝血气都没有的脸,叹了一声:“小人在宫里很久了,也听说了公主的事。公主这样逃了,可曾想过宗室他们会遭受怎样的惩罚?小人听说为公主做媒拉线的是宗正,公主想过他吗?” 呵…… 不是说梁樾是奸佞吗?人人避之不及吗?提起他,就算不是人人得而诛之,也至少是个个脸色发白吧?现在连这种连姓名都没有的寺人都能充他说客了? “我这位王叔,自来很得上位者欢心。祖父、父王,到现在的太后、相国,对他都十分照顾。何须他人担心?”宁纾冷声道:“况且,他为我保媒拉线,为的是我么?” “啪”船舱门开了。 外面的冷冽寒风吹了进来,发出“呼呼”的声响。 宁纾闻声转身,只见门口站着个峨冠博带的人,面容皎洁,目如寒星,气势逼人。 他怎么来了!? 不是在主船吗?怎么过来了? “相国!”白胖寺人当先下拜:“小人拜见相国。” 继而船舱内的宫婢也呼呼啦啦跪了一地:“拜见相国。” 只剩下宁纾孤零零站着,与梁樾四目相对。 梁樾的眼睛有些红,目光盯着她,令她有些胆寒。 她想说什么,但是脑子里竟然是可笑的念头:他没行礼。 “你们退下。”梁樾道。 梁樾身后的寺人典与一众侍卫应声而喏,船舱里的白胖寺人并宫婢也喏然退下,顺手把门也带上了。 呼呼吹进来的寒风止住了,但是船舱内的温度却因为梁樾的到来,越发阴凉。 见他走近,宁纾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踩到了网绳,一个没站稳身体不由晃了两下,摔在了地上,着实有些狼狈。 “公主怎么在抖呢?害怕我?”梁樾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淡漠的冷意,盯着她的视线却是灼热异常。 “我是太冷了。”宁纾懊恼着想站起,可惜腿软得厉害,只能扶着墙壁勉强支撑自己站着。她无法直视他的炽热眼神,微微敛目。 “我只是一时想岔了,出来就后悔了,是自己回来的,不是被抓的。”说到这里,她双手用力握紧,似乎这样能够带来勇气把话说得真实可靠。 “不过多亏相国来寻我,”宁纾克制内心的紧张和害怕,尽量让自己露出感激的神色,讨好他:“不然我说不定就被晋国接应的人杀了。” 可惜梁樾面无表情,目光全然是冷意的审视。 “公主后悔什么?逃婚么?骗我么?”他终于开口,走到她身前,而她靠着墙壁无路可退,“还是在酒中下了朱砂?” 终于问出来了。 狡辩无异于找死,好不容易回到原本的身体,宁纾很是珍惜这条命,只能这样了! 她目光湛湛看向他:“虽然不知道殿下怎么认出我的,但是殿下对宁纾公主一忍再忍,不就是因为当年对我心存愧疚么?那么我想离开,回季氏,难道不……” 话未说完,她的唇被毫无防备地压住,没说完的话被梁樾的唇舌覆盖吞噬,他的手撑在她耳畔的船舱壁上,再不克制。 她本就头疼得厉害,烧得浑身乏力,此刻被这样用力地吻,连呼吸都困难了,来不及躲避就陷入了细细密密的情迷意乱中,直到微痛的吻蔓延到了脖颈,湿漉漉的衣服被扯开,肩露了出来,暴露在空气里。 宁纾“嗡”地惊醒了,她用力推他:“不可以!” 吻闻声而止。 梁樾的神情始终未变,似乎从头到尾因为这个吻而迷醉的只有她。 宁纾气息不稳中听见他说:“公主当年为了救废王后母子,与臣虚与委蛇,不感到委屈吗?已有未婚夫婿,却与臣日夜缠绵,不感到羞耻吗?” 他说什么?! 她盯着他的面孔,心脏下沉,脑袋疼得厉害,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认出来了,他知道她是宁纾,他知道她不是孟季,她是宁纾! 他是根据什么认定她是宁纾?而不是孟季? 这两者天壤之别! 如果是孟季穿成了阉人庆再穿成了宁纾,那么是爱人重现。 如果是宁纾穿成了孟季、阉人庆,再恢复本体,那么孟季和阉人庆对他来说就是骗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宁纾一时脑子里如同浆糊,只能矢口否认。 “听不懂就好好听。”梁樾的语气带冰冷:“你说你是孟季,可是你对胞兄季武子的了解却不及一个远房的族叔宁稗。你说你是孟季,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我对宁酉的计划,愿意做王后的替身且毫无破绽?那个术,是宁酉与太后之间的联络,公主也跟他出逃,那么为何阉人庆与他交好,可想而知!” 梁樾笑了,眼睛里泠然森意:“臣不知道公主为何有此奇遇,但是更令臣难以理解的是,为何公主明明知道臣与宁酉水火不容,却用着孟季和阉人庆的身子一再地撩拨臣?” “当年梁棠和少舆君因为你我一同落水,怀疑我们有私,我也自作多情以为你真心爱慕我。现在想想,几个乡野少年为上国公主争风吃醋,真是贻笑大方。” “究竟是公主不知羞耻,还是公主把臣当做戏耍报复的对象?或是背着晋成,通奸的奸夫?” 宁纾的心跳已经跳得快破胸而出,呼吸无法自控地急促,冷汗混合着湿漉漉的发丝绕在脖颈,被他炽热的鼻息融化,像是化作了能夺人性命的白绫。 不知羞耻、戏耍对象、奸夫…… 原来梁樾心中对她是这么想的。 宁纾无端端来了一股怒气,顶住梁樾的逼人气场,在梁樾冷然的目光下说:“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喜欢过你的!” “喜欢?”梁樾抓住她的话头,他俯下身,视线锁着她的眼睛。 “公主知不知道,你每次骗臣,臣都会为此开心很久?”梁樾的眼睛、声音里都浸满了悲哀。 “公主骗臣说,公主喜欢臣。” “骗臣说,想与臣赴仲春之会,想做臣的妻子,想和臣多子多福。臣昨日甚至觉得臣这一生能够和公主成婚,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放弃。” 她心里钝钝的,她以为梁樾会发怒,会伤害她,甚至会想杀她,可是,他没有。 他那么骄傲,那么睚眦必报,被当做了“奸夫”,都愿意忍下来么? 他听话地喝酒,发病,然后出船找她,都不像他了。 “梁樾……” “我爱你。”梁樾拉她的手放置在他的心口,心脏的跳动与温热中,他眸光深邃而坚定:“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不要再跑了好吗?” 宁纾张张口,只发出了一声:“我……”就被拉进他的怀抱,熏香干燥的温热气息将她紧紧包围,耳旁是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沉稳有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02 01:23:33~2019-12-03 22:1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27112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伴夏执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守宫砂 宁纾的脑子如今已经因为高热, 烧成了浆糊, 忽地有一种奇怪的想法,梁樾痛诉她把他当成奸夫, 为什么不说是面首呢? 奸夫和面首有什么区别? 她来不及多想, 眼前一阵阵发黑,头疼得快炸了, 她甚至无力去推离梁樾的怀抱,一下子意识不清了。 梁樾抱着她, 因为肢体接触, 体内汹涌澎湃的血气再次席卷而来,想要撕裂、毁灭一切的暴戾情绪一涌而上,他的手止不住地想撕开她,可是理智牵扯他不能这样, 克制与疯狂在他的脑海翻腾。 “来人!”他喊了一声。 寺人典轻轻开门, 躬身而入:“相国?” “药!”他说。 典抬头一看,只见梁樾面色如纸, 双目赤红, 额头隐隐有汗, 喘气急促, 晓得他依旧还病着, 递上药,但口中还是不由劝道:“相国已经服了很多回了,不能再吃药了。既然公主已经找回,不如……” “住口。”梁樾抓了药服下, 微微调整了呼吸,低头看着怀中烧得如同红虾的宁纾:“她病了,现在很难受。” 寺人典微微一愣,躬身道:“小人这就请医者来。” 宁纾醒来的时候,头倒是不怎么疼了,只是浑身全是退烧而出的盗汗,黏腻得虚弱,目光也有些恍惚。 床幔下似乎是一片黑暗,隐隐有灯光透入。 她回宫了。 宁纾撑起身体,在帐中坐起,觉得嗓子沙哑得厉害:“卷媪,水。”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床幔,墨绿的卷质与如玉的手很是般配,宁纾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坐在榻上送水来的人。 “你……”她看了看外面:“天已经黑了,你怎么在、在这里?” “无妨。”梁樾摸了摸她的发顶,把碗端至她唇边:“即使我今晚留宿,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的。” 宁纾一口水呛进了肺里:“咳咳咳……你,你,你!咳咳咳……” 梁樾拍了拍她的背,慢条斯理:“婚礼的事情已经在着手办了,你要快些好起来,不然成婚那日恐怕身子吃不消。” 身子吃不消?! 宁纾躲开他的手,缩向床头,心底突突突地跳。 梁樾见她这样,唇角不禁微微上扬,笑容明亮:“臣的意思是,成婚那日一整天礼节繁多,公主若是还病着,会很遭罪。” 原来是这个意思,宁纾尴尬了一下,不过还好,既然都已经被梁樾认出来了,她之前各种丢脸都有过,倒也没有纠结。 “梁樾……你为什么?”宁纾咬咬唇还是问出来了:“原谅我了?” 明明她晕倒之前还一直控诉她,现在却一副云淡风轻,挺高兴的样子。 梁樾把水盏搁置一边,握了她的手:“是臣想岔了,臣相信公主喜欢臣。逃婚的事,公主只是年纪小,被奸佞蛊惑罢了。” 宁纾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定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否则梁樾不可能转变的那么快。 但是梁樾不说,宁纾病得难受也没精力问,喝了水,又沉沉睡了过去。 待第二天天亮,由卷媪伺候着沐浴的时候,宁纾才发现手腕多了一道朱砂的痕迹。 “这是什么?”她太阳穴直跳,头皮发麻。 卷媪皱着脸,忧心忡忡:“昨日公主被抬回来的时候,相国不仅请了医者也请了巫。是国巫乩给公主画上的。” “这是什么?”宁纾直视卷媪:“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但是,不是很确定。” 卷媪抿了干瘪的嘴唇,终是面含屈辱:“是,守宫砂。” 宁纾感到气血快速上涌,面颊涨红,鼻翼微张:原来如此! 难怪梁樾态度大变,是因为这个。 他凭什么给她点这个? 这是那些生来供人玩乐的奴婢或是进献的美人才会点的东西,他竟然这样侮辱她! 他嘴里一口一个臣,其实早就把王室不放在眼里,把她当做私产! “参见相国。” “参见相国。” “参见相国。” “……” 外殿传来此起彼伏的问礼声——梁樾来了,畅通无阻。 宁纾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手紧紧地握成拳。 卷媪赶紧跑出内殿,站在屏风外,颤抖着拒绝梁樾入内:“公主正在沐浴,不方便见相国。” 梁樾的声音清越,语气温和,心情似乎很好:“你自伺候公主。本相一会再来。”没有任何不愉和勉强,转身就离开了。 卷媪出了身冷汗,轻轻舒了一口气,转回去禀报宁纾,并提出疑惑:“相国究竟对公主是何意思?公主可知相国正在为公主兴建公主府,规模比之上林宫还要大。可若说宠溺吧,却又用守宫砂来折辱公主……” “他有病。”宁纾绷着脸,心下郁燥之气横生。 即便有暖融融的日光,光秃秃的树杈也照不出三分温度,好在御花园隐隐有腊梅的香气萦绕,颇有些冷冷的甜,喜跟着梁樾走着走着,发现,其实相国根本没有目的地,只是乱走,只是等纾公主沐浴罢了。 这个认知令他既惊讶又纳闷,相国既然来找纾公主,待在暖和的遣云宫等不就好了,怎么人家说一句在洗澡就自己跑出来了? 梁樾回想起与国巫乩的话,心里如同此刻的空气,轻盈微甜。 她并没有骗他,她至始至终只属于过他,她虽和别人有婚约,但是看她对男人的反应懵懵懂懂,应当不曾喜欢过任何人,那么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吧。 她是爱他的,就算是因为年纪小,爱他的皮相,爱得浅薄,但对于他也已经足够。娘亲有了别的孩子恐惧他,姐姐一而再地背弃他,父王偏爱梁棠,可是他终究是得到了一个完完整整,只属于他的人,她爱他。兜兜转转,仍旧是命定的婚约,天赐的姻缘。 见相国心情愉悦,喜使了使眼色,一个小寺人得了信号,悄悄溜了出去。 不过一会,回来了个小寺人,虽是同样的服色,身高,却是不同的气质,是介于男子和女子之间的独特气质。 相国已经出来好一会,算算时间纾公主就算是有三层皮也该洗完了,喜料来相国马上就要折返,便吩咐新来的那个小寺人:“天这么冷,还不快把鹤麾给相国披上。” 小寺人“喏”了一声,上前一步,踮起脚,给梁樾披上了鹤麾,然后冲他眯眼一笑。 梁樾一个晃神,继而是薄怒和羞恼。 “绀公主,你这是何意?”他看着眼前一身不男不女打扮,神态矫揉造作的宁绀问。 宁绀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涨红了脸:“我,我,”她飞速地看了看喜,然后咬牙道:“相国既然愿意娶纾公主为妻,我愿为纾公主媵妾,望相国垂怜。” 梁樾定定地看着这个慌乱又坚毅的少女,他叹了口气:“公主是君,我为臣,如何能收公主为妾,公主置法度于何地?” 宁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眼睛渐渐朦胧,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了出来,把脸上的脂粉冲刷出道道痕迹:“那么相国能娶我吗?相国以为我愿意做妾吗?我只不过是想嫁给相国而已。” “为什么宁纾可以,我就不行呢?我究竟哪里不如她?” 梁樾皱了眉,瞥了眼所在一旁的喜,对宁绀说:“我与纾公主的婚约是先王遗命,如今公主出孝,成婚理所应当。绀公主何必再多作烦恼?” “先王遗命?”宁绀委屈道:“父王当年拿宁纾的婚事四下撒钩,网罗勇士为他所用。最后还是晋成于万军之中射获首雁之目,令父王无可反驳,才定下了婚约。有万军为证,有国书为凭,相国所说的先王遗命,可有婚书?可有三媒?” 梁樾面色微僵:“此事皆因先王突然驾崩,所以礼节未成,但是此事尽人皆知。” “可是,宁纾一心想嫁晋成。”宁绀心下快意:“她与她表哥晋成自幼相熟,被父王允婚后,日以继夜地在上林苑啃晋书,把晋国望族的族谱都背的滚瓜烂熟。就算现在留在宁国,可是她心在晋成那里,相国又何必强求呢?宁酉母子已废,宁纾现在根本不是嫡公主,相国娶她百害而无一利。” 第72章 你爱我什么(修) 说完话, 宁绀看向梁樾, 只见他目光静静落在自己身上,似乎陷入了深思, 她不由燃起希望:“宁绀只想求一个留在相国身边的位置, 能够为相国所用的位置。” 可是随着梁樾眉宇轻皱,宁绀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她不待梁樾开口,急急地抢着说:“相国可不可以不要现在就回答我?几天后, 不论相国说什么, 宁绀都可以当作相国为我犹豫了几天,考虑了几天,这样就已经很开心了。” 宁绀的眼眶微红,声音里透着浓浓的鼻音, 再没有了之前学宁纾的烂漫气息, 满满的落寞,削瘦的肩微微颤抖似秋天的黄叶。 她不敢再看梁樾的神情, 此刻的宁绀的自尊心已经受不了一点点拒绝了, 她甚至都觉得自己疯了, 好好的公主学个死阉人, 若是梁樾因此不再拒绝她也就算了, 可是他从头至尾对她学阉人庆的态度是反感的…… 她几乎可以听得见周围那些寺人宫婢的讥笑! 宁绀匆匆扭身跑了出去。 她一走,喜便哆嗦着膝盖,上前躬身请罪:“小人见公主一片痴心实难拒绝……” 梁樾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径直去了遣云宫。 乌泱泱的人群走后,喜独自一人在冷风里擦着汗津津的额头,如同坠入无尽困井的感觉始终消散不去。 自从相国迷上宁纾公主之后,再也没有找他谈论他的阿兄了。 他撺掇宁绀公主化作阿兄来试探相国,相国也没有想起阿兄吗? 以后,他该怎么办? 他兀自站了很久,终是垂着头出了宫。 因为苦涩迷茫的心潮一阵一阵上涌,他也没有乘车,而是直接步行,行至人来人往的大街,念及当年被阿兄遗弃在集市上的场景,不由悲从中来。 隐约听见哭泣的声音,十分地悲切,喜以为自己哭出声了,却不想是个插标卖首的女人坐在路边,哭得不能自已。 这实在是恰好贴合他此刻的心境,喜不由探头望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却是差点吓尿了。 这形容枯槁的女人,正是当初在蔡地伺候他的婢女,即废太子宁酉的人! 她怎么会在这?! 喜拔腿就想跑,不想那女人一把抓住他:“负心汉啊!我寻你这么久,差点活不下去,要卖身,你却飞黄腾达,不认我!” 喜恨不得一脚踹开她,可是这女人力气大得很,他根本脱身不得。 “角商,”喜只得俯身,压低喉咙说:“你我当年分开时说好的,各走各的。你不去晋国找太子,抓着我做什么?如今到处在抓废太子余孽,你快走吧,我念在你我情谊上,不会举报你。” “废太子欲孽?”角商似是听了个什么笑话,丝毫没有顾虑喜的胆子,“举报我?难道你不是?你兄长可……” 喜一把捂住她的嘴:“你想干什么?!” 角商扒下他的手,挑了眉毛,笑嘻嘻,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啪!” 喜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晕倒之前还听见一群围观人的熙熙攘攘声中,角商的焦急声音:“孩子爹,你怎么了?!一定是夜夜御女,身子虚得这么厉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冰冷的水激得他睁开了眼睛。 他蜷缩着从冰冷的地面爬起,打量自己的处境——这是个普通的木质屋子,普通到没有一丝特色,就是宁国最普遍的屋舍款式。这是哪儿? “别猜了。”角商的声音传来。 喜定睛一瞧,只见角商陪在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孩子爹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喜有一丝不好意思说出口。 “明明是阉人。”角商笑嘻嘻地补充完整。 喜察终于察觉了危险的味道,他声音尖利:“你绑架我想干什么?!” 角商却是冲那青年恭敬行礼:“殿下,此人胆小如鼠,废物一个,却是梁国子身边的亲信,可为我们所用。“ 遣云宫。 梁樾从为政殿下朝,就来了遣云宫,恰好碰上宫人将赶制的喜服送来。 喜服上用金线绣着的玄凤,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典见梁樾的面色明亮,朝堂上议事后的阴沉一扫而空,不由也为他高兴,于是提示宫人:“喜服赶制得这么急,不知道合身不合身,不如请公主试一试?” 梁樾笑了笑,示意宫人先进去。 似乎时间过得很慢,他在殿外来回踱步,可脉搏偏偏又跳动得厉害,心里像是塞满了棉花,暖和轻柔充盈。 过了一会,梁樾才步履轻盈,跨上台阶,衣摆带风,进入了遣云宫主殿。 见到的却是宁纾跪在几案写字,身上依旧穿着常服。 “相国。”捧着喜服的宫人面带愧色,躬身行礼:“公主说按尺寸做的,就不用试了。” 梁樾轻叹息了一下,问:“公主在写什么?” 自前几日守宫砂的事情发生后,公主虽没有明说,但是明显对他态度变冷。 梁樾细想了下,自认识她起,从来都是她主动亲近他、撩拨他,哪怕是当初被她发现孟季的死因,她的反应也是对他失望、指责,而不是现在这样,不在意。 冷淡。 焦躁无适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挥退了宫人,走近她,看她写的字。 是给废王后的信。 殷殷期语,浓浓的思慕,跃于纸面。 梁樾的熏香气息萦绕,宁纾也随他看信,反正要送去晋国的信,从来都是一审、二审的。 、“婚姻大事,禀报父母理所应当。我已经去信晋国,将我们成婚的事禀报了废王后。可惜因为当初先王遗命的事,废王后无法回来送你出嫁。”梁樾温声说。 已经给母后去信了……宁纾写到一半的信,再也写不下去了,她握紧了笔,听他说。 “在洛河追杀你的晋人已经全部伏诛,寺人术的尸体也收殓了。晋国在停战时期,越境杀人,待婚礼后,我会敦促晋王给你一个交代。” 讲完这些琐事,梁樾笑了笑:“还记得你养过的那只猎犬么?现在已经是个大家伙了,还是曲的儿子养着,我把他们安置在公主府。”说到这里,他目含春水秋月:“公主,我们要成亲了。” 宁纾身体有些僵硬,她真的就这样成亲了? 如果她嫁的人是晋成表哥,那么母后和太子哥哥就可以送她出嫁,迎她三朝回门,而不像现在…… 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手脚不知道怎么摆,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再也见不到母后和太子哥哥了吗?她曾经还想过,晋成表哥那么忙,说不定经常分别,那么她说不定有段时间怀不上孩子,然后母后和太子妇嫂嫂就开始为她着急,给她送好多医者和补药。太子哥哥也会在会盟的时候,旁敲侧击晋成表哥是不是太累啦?然后等她带着孩子去回来见母后,又是一番热闹。 如果是和梁樾的话……他又不用出征,她会不会很快有孕?然后孤零零地一个人生下孩子,接着一生尘埃落定了。 她为了做晋成表哥的新妇,准备了那么多日日夜夜,为未来在晋国的生活规划了那么多那么多,全都是空想了吗? 母后会不会很伤心?太子哥哥和晋成表哥呢?大家都会很难过吧? 她捏着笔杆的手慢慢握紧,眼睫微微颤了颤,嗓音沙哑:“梁樾,你爱我什么呢?” 奸夫、守宫砂…… 真是太好笑了! 她抬眸盯着他。 她终于提了。 梁樾舔了舔上颚,没有回答,反而说了另外一件事:“接到密报,晋成从军营失踪了,去向不明。” 失踪? 发生了什么事? 宁纾心头着急,猛地想起,晋成表哥长年在周王室学习,与众王子并不熟悉,后来因为能力出众,遭到诸位王子的嫉恨。总有些不长眼的跳出来挑衅陷害他。 梁樾见她神色沉思,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唇线也逐渐僵硬,之前便已经充足的郁燥按压不住:“公主方才问我爱你什么?公主可还记得,当日在梁都南郊春亭,公主吻臣的时候,是如何称呼臣的么?” 那件事情,至今想来仍有余悸,宁纾当然记得。 她当时见到了晋成表哥。 难道…… 梁樾轻扯嘴角,自嘲道:“表哥。” 宁纾心头一颤:季氏与梁王室世代姻亲,梁樾可以算是孟季的表哥,但是他已经知道她是宁纾了,那么她的表哥…… 梁樾站起身:“公主从前在上林苑看过的那些书,都忘了吧。” 梁樾离开时,日光投射在他身上,映出的黑色影子打在了宁纾的头脸。 原来如此。 他想知道她是否和孟季一样,与未婚夫表哥有过夫妻之实。 所以当她的手腕上,出现了一抹刺眼的朱砂色时,他一切心结全解开了,才有那一句:“是臣想岔了,公主喜欢臣。” 既然没有丈夫,那么他就不是可笑的奸夫、戏耍对象。 宁纾心口仿佛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心跳加速,极端烦躁。 “公主,寺人喜求见。”殿门外传来禀报声。 喜? 宁纾看着喜小心翼翼进殿,与上次的自矜十分不同,难道是因为她劝梁樾酒的事,让他知进退了? “可是相国有什么话要你传达吗?” 喜见殿中只有宁纾一人,才哆嗦着,将一个匣子递给她。 打开后,里面是一对羊脂般的玉镯。 她的手抖了一下,继而一瞬不瞬地盯着喜,这才发现喜的脸色很差,萎靡不振。 这,究竟是梁樾试探她?还是晋成表哥真的来找她了? “此物,是哪里来的?”宁纾尽量让自己气息平稳。 喜仿佛做贼一般,蹑手蹑脚走近,压低嗓音道:“殿下命小人问公主,公主还是他的妻子么?” 宁纾心神慌乱,不禁抖了一下。 这对玉镯,是她做阉人庆的时候,让给晋成表哥的,他说他要送给她的妻子。 喜是替晋成表哥来问的! 他不是失踪,是来找她了! 只是喜可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06 03:04:51~2019-12-08 05:5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груша、三余鱻生、雪梨雪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律律 10瓶;груша、目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战起(小修,看过可不看) 宁纾随意将匣子丢置一旁, 问:“你说的话, 我不大明白。这镯子自我从上林宫出来后就遗失了,难为你有心找回来。” 喜焦急地提示:“公主怎会不明白?就是晋……殿下啊。” 宁纾打断他的话:“有赏。” 宫人鱼贯而入, 将喜带了出去。 宁纾轻轻抚摸玉镯的细腻肌理, 触手温润,正如她设想的与晋成表哥婚后的如水岁月, 温柔平顺。 手腕滑入镯子,羊脂与皓腕相得益彰, 十分入眼的好看。 她在腕上戴了好一会, 才恋恋不舍地脱下来。 过了几天,梁王室的遗老替梁樾往宁王宫送聘礼。 小宁王也不敢托大,带着聘礼都送来遣云宫,送聘礼的遗老是男子不能入内, 但是陪同的寺人喜仍旧低眉顺眼地跟了过来。 “相国本是想亲自来送, 只是相国的病一直没好,所以才委托的旁人。”喜干巴巴地解释。 如山的聘礼堆积了几个库房, 宁纾的注意力全部都被聘礼中的大雁吸引。 这个时节, 北雁已经南归, 很少有在这时过礼的。而梁樾着急办婚事, 也不知道他怎么弄来的大雁。 宁纾起身出门, 瞧见喜还在聘礼堆里可怜兮兮地等着她,这幅眼神,在她做他兄长时常常看到,她不由得停下脚步。 “你要是累了, 不如告假吧。” 喜愕然抬头,只看到宁纾公主带着卷媪等一众宫婢离开遣云宫,去的方向似乎是为政殿。 这是何意? 纾公主是什么意思?叫他告假,是叫他别再露面?她在关心他?是他看上去很疲惫?还是她知道他的处境很难? 喜糊里糊涂,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想失宠于相国的事了,一门心思是保命。纾公主让他告假,他可以奉命不留在宫里当奸细了?? 宁纾到为政殿的时候,整座宫殿内外都是肃穆非常,空气里弥漫着冬日的寒冷,似乎被寂静掩埋。寺人典见她来了,非常客气地请她进去。 不用通传? 宁纾犹疑地走了入内,一进门,一股热浪差点把她烤出汗来。 定睛一看,只见梁樾在这样温度的室内,竟然还是裹着厚厚的鹤麾办公,宁纾心里有些怀疑,便没有再往前走。 但是梁樾一向敏感,殿内进了人,他第一时间就感到了,一抬头见是宁纾,眉头轻舒,神色和缓,有些意外,温温问她:“公主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病了很久,还是因为那次饮酒的事么?”宁纾目光从他苍白的面色上略过:“对不起。” 这话倒是实情,她没想到他会病那么久。自她落水回来,她病时他来看她,她病好了,他反倒越来越严重了。他究竟是什么病呢? 梁樾定定地看她:“公主来看臣,臣很是高兴,倒是病得值得了。” 原本因为她逃婚积攒的怨怒,因为她和晋成的前尘纠葛而产生的妒忌,不知何时被清风吹散,一丝也没有了。他起身,走近她,心底温热。 梁樾的眼睛里有星河流淌,宁纾敛目不去看,微微笑着抱怨:“你今日送的聘礼,整个遣云宫都摆不下了。” “宫外的公主府很是广阔,可以放下。”梁樾许久未见她坦然跟自己谈论两人的事,一时恍如隔世,似乎有些酸甜味道的气泡塞满了胸腔,目之所见的为政殿内光影如金,时光如水。 他的温情脉脉带起了一阵无声的暧昧气息,宁纾轻咳了一声:“相国上次说给母后去信了,可有回信?” 原来不是来探病,而是因为下聘的事,来询问母亲的意见吗? 梁樾的眸光隐隐暗沉,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没有回信。倒是宁酉打着晋成的旗号发了檄文,痛斥臣夺妻之恨,凌上之罪。” 发了檄文?虽然清楚母后必定不同意梁樾娶她,但是宣战后,宁国的内控一定再次加紧,那么晋成表哥入境来找她的话,必然更加凶险。 太子哥哥太沉不住气了! “我们……相国曾经为了梁国的黔首伤亡,只身前往宁国引援,以求弭兵消惑。“宁纾心神不宁,感到莫名焦虑:“现在因为我……两国再起战火……” 父王一直把她的婚事当做鱼饵,前前后后做了很多动作,直到与晋成表哥当众订婚后才不怎么提了。但是灭晋赐婚的话,宁纾相信,父王不会只对梁樾一个人说过,但是猝不及防的是,梁樾真去咬了这个钩。 “晋国不同陈蔡那种小国,”她尽量平缓语气:“若是输了,或者旷日持久耗费弥多,一旦议和的声音大起来,作为外戚摄政,你为自己考虑过吗?” “宁酉和晋成宣战,为了避免战火,难道要把你拱手让人么?”梁樾唇角泛起讽刺,然后坚定道:“臣不求公主爱我如初,只要能和公主成婚,不论将来是何等下场,臣都不会后悔。” 这话说得宁纾心里堵得慌:“梁樾……”她只是当初因为做任务,曾经迷惑了一阵子,并不是爱他炽烈。可是他这样误会、这样抓着她不放,一门心思为了前尘的辜负想补偿她,对她来说很是负担,很是窒息。 ……一时有些冷场。 梁樾回过味来,他为她病了,送她可观的聘礼,都抵不上废王后母子的影响。他爱她痴狂,而她心中将他不知排在什么看不见的角落…… “相国,蒙居求见。”殿外传来蒙居的苍老声音。 宁纾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提出告辞,梁樾因为身体不适,倒也没有挽留。 宁纾出殿时,与一脸皱巴皮的蒙居擦身而过时,被他入寒刀的目光扎到,一股异样从心底油然而生。 回到遣云宫,卷媪打发了几个眼生的宫婢,回报说是她们在宫里传些宁绀公主的闲言碎语,被人揪着挨了罚,着实丢了宁纾的面子。 “绀公主扮作阉人喜的兄长,接近相国,求爱遭拒。“卷媪兴致勃勃:“真是丢了份。只是宫内的禁卫是蒙氏的人,所以才只是私下里传说。” 为政殿。 宁纾一走,蒙居便大礼下拜,忠言逆耳:“臣请诛宁纾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08 05:58:05~2019-12-14 00:3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груша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普朗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火光 梁樾冷着脸, 目光落在蒙居身上。 蒙居只感到寒意逼人, 如同此刻殿外猎猎的寒风,刮骨的冷。 他忍住砰砰乱跳的心, 沉声道:“老臣并非为了什么人张目, 也知道相国与公主的婚事是先王所定,但是日后相国再进一步时, 宁酉母子如何处理?那些面服心不服的宗室旧臣如何处置?将来的……王位,是传给宁氏外孙吗?那么相国一生功过又当如何书写?宁氏作为外戚又将会如何搅风搅雨?” 说到这里, 蒙居干脆心一横:“相国如今对公主的宠爱, 已经到了不惜被她伤害身体都甘之如饴的地步,令我等从龙的臣子分外害怕。老臣年纪大,又自认对相国忠心不二,便厚着脸皮向相国谏言。” 梁樾冷哼, 外头的日光打进大殿, 将他的影子拉长:“中书府令认为本相会因私害公么?” “传我令,”梁樾走到几案前, 在写好的政令上盖了大印:“着宗正宁稗往晋军大营, 与晋成王子交涉, 引渡逃犯宁酉与废王后母子。” 逃犯宁酉? 蒙居抬眸看向梁樾, 晋成怎么可能交出宁酉?晋国怎么可能会同意?!晋军已经开始秣兵利马, 檄文甚至把相国抹黑成了一个欺君凌上的淫贼。 “若晋成毫无悔改,依旧包庇,我们再不必恪守停战协议。”梁樾慢条斯理,眸含杀机:“蒙田将军即刻启程去边境吧。” 即刻去边境?! 蒙居一凛, 心有些沉,咽了咽口水:“相国,晋军如今是晋成王子主帅,舍弟虽也多年行伍,但是我们仓促对阵晋成,恐怕没什么胜算。” 梁樾抽出一卷绢帛递于蒙居。 蒙居一瞧,瞪大了双眼,一脸狂喜盯着梁樾:“是晋军的布防图!相国是从何处来的?” 梁樾似笑非笑:“我派使者去晋国告之废王后我与公主的婚事,顺便和晋国的太子聊了聊。” 蒙居的心彻底落地:“相国圣明!” 梁樾冷声:“我与纾公主之间,实乃闺房情趣,何容外臣随意置喙?若有再犯,本相不会客气。” 蒙居后颈一凉,躬身而喏。 从为政殿出来后,蒙居急匆匆出宫回家,甫一进门,便被仆下告知宁绀公主来了,正和蒙田一处。 蒙居皱了眉,大步迈入书斋,果然见到宁绀一脸娇蛮地扭着蒙田说什么。 “咳咳。”蒙居假意咳嗽。 “兄长。” “大舅舅。” 蒙田和宁绀纷纷见礼。 “公主出来时间很长了,不如早些回去吧。”蒙居想在政令下达之前找胞弟蒙田好好谈一谈。 宁绀却是不愿:“大舅舅有事,我可以去花园待一会再过来。” 自先王驾崩时的夺宫之变时,蒙田默许了宁绀对梁樾的纠缠,二人关系越发好了。 蒙居心下无奈,面上却只是点了头。 宁绀一走,蒙居便关了书斋的门窗,在蒙田的诧异中,低声喝道:“晋使走没走?” 蒙田心中一跳,点了头,压了嗓子问:“兄长可是按晋使的请求,谏言诛杀宁纾公主了?” “晋成王子与相国都是未来的君王,因为宁纾公主一人,两国你死我亡,实在不堪。我今日谏言也并非全是为了晋王的贿赂,本心亦然。只是……”蒙居摇摇头:“相国震怒,此事不可再提。” “不能这么算了。”蒙田胸口似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他目光锁着兄长的脸:“兄长,我们这些年二臣梁氏,为的是家族长远!即便不是蒙氏的女儿,也该是蒙氏的姻亲吧。况且我们所做所为,皆是为了相国,即便被相国察觉,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相国也不会严惩……最多,我一人担下所有罪责,贬为庶人。” 今年似乎是暖冬,前次下了一会小雪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按照大司农的话说,这天气不冷,冻不死地里的蝗虫,也冻不死年纪大的人,来年一定粮食减产,没用的废人又多,百姓日子不好过。 自前几年的干旱后,气候一直古怪,日子如同这宁晋梁国的战事一般,很难捱。 宁纾与梁樾的婚礼,算是先王驾崩后第一场喜事,倒是令都城里喜气洋洋,有种春回大地的感觉。 由于先王驾薨,废王后与宁酉母子远遁晋国,太后梁姬又因私德不修禁闭兰台,宗正宁稗出使晋军,陡然间一个能够主持婚事的合适人选都没有。 “相国,陛下虽年幼但是身份足够了。”寺人典谏言。 “岂有子侄主持长辈婚礼?”梁樾否了:“既是本相娶妻,直接按梁礼,告祭宗庙。” 说话间,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小寺人的惊慌声:“相国!不好了,兰台起火,太后自焚了!” 梁樾呼吸一滞,嗖地站了起来:“混账,只是走火罢了。太后岂会自焚?!” 小寺人匍匐在地,不敢再说。 光影憧憧间,摄政相国带着一众人等匆匆奔往兰台。 梁樾到的时候,小宁王宁申已经到了,被众人拦着不让入内,小孩子在火光之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相父!”小宁王见着梁樾,哭着奔过来扑进他的怀里:“母后,母后……” 梁樾看着火光直冲九霄的兰台,不断有焚烧的灰烬被风吹得弥散开来,就像前阵子的薄雪一般,又似当年梁国破灭时的残破焚火。 一脸黑灰的喜从救火的人群中挤了出来,禀报梁姬的情况:“太后今日如往常一样,说些难听的话,看守的人不敢多听就都退下了,怎知太后突然自焚。兰台殿伺候的人都在救火,火势太猛,死伤还不好统计。” “难听的话?”梁樾抚着小宁王幼小的脊背:“有多难听?” “相父,我害怕。”小宁王抓着梁樾的衣角。 喜喃喃不敢说。 梁樾抬眸看向被大火烧亮的夜空:“她怎么可能自焚?当年亡国,她都熬过来了,如今只是软禁,怎么会,怎么会……” 宁申懵懂。 “查!”梁樾冷声:“其中一定有蹊跷!” 喜赶紧应下。 宫内救火混乱一片,宁纾也从遣云宫出了来,通天的火光把一切黑暗照亮,恍如白昼。 人群混乱间,宁纾带着卷媪避让了几次抬水的人,堪堪稳住身体,打听了才知道是梁姬自焚了。 “怎么会?”梁姬竟然也会自杀?! 她从小在梁王后手下寄人篱下,还能为自己谋划好姻缘,国破后还能勾搭上父王,之后又做太后与梁樾时敌时友,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被软禁自杀? 宁纾实在想不通。 “让一让,让一让……”担水的寺人一路跑的飞快,宁纾刚听到他们喊,还没来得及让,眼见着就要被撞上,幸亏一旁的人拽了她一把,将她拉过去。 “多谢……你!”宁纾道谢道了一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面前英俊挺拔的侍卫,竟然是晋成! “公主小心。”晋成冲她含笑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4 00:38:15~2019-12-18 01:3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伴夏执、百日爆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груш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选择 奔走灭火的人群的呼喊声忽远忽近, 火舌舔着兰台的宫殿、树丛, 发出哔啵哔啵的声响,焚烧的木质香味随浓烟弥漫了整个王宫, 宁纾在如天光大亮的境地, 盯着眼前的人,有种恍如梦中的不真实感。 卷媪已经面无人色了:“公主……” 宁纾回神, 她来不及想晋成与梁姬自焚的事有无关系,盯了盯远处梁樾的位置, 示意晋成跟她走:“这里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忍着狂跳的心脏, 捏了捏隐隐发汗的手,深吸一口气,宁纾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一段了,才找了个少有人来的背阴地。 卷媪站到不远处看着, 以防有什么人过来。 倒是晋成很闲适, 一丝也没有在敌国的谨小慎微:“别担心,我并非来历不明混进宫的, ”他掏出腰间的名牌:“这个蒙氏族人的名字, 在籍在册, 也有亲族为我佐证。” “蒙氏?!”宁纾诧异, 蒙氏怎么会和晋国搞在一起? 晋成点头:“父王的使臣前来勾连宁国权贵, 我便乘了东风。” 晋国使臣…… 宁纾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表哥是来救我的么?” “想必你知道宁酉与梁姬之间有些合作的事,今次我进宫来除了见你,便是做宁酉的使者见梁姬。”晋成说到这里,眉宇冷凝:“不想梁姬竟然这么轻易地成了废棋。” 他心下一阵郁燥, 面上虽不明显,但语气上多少带出了一些。 宁纾的嗓音低缓,如同冷夜的暗流:“所以梁姬不是自焚,你是来杀她的?” 晋成低低摇头,宠溺地看着宁纾的无知,道:“宁宫守卫森严,我自顾身不暇,别说一国太后,便是宫人也不敢打草惊蛇。她自焚,是因为她疯了。” “疯了?!”宁纾瞪大了眼睛,晋成在说什么?梁姬疯了? 怎么可能? “我见梁姬之前,小宁王刚去过,她当时歇斯底里地狂躁,非常类似传闻中梁樾发病的模样。所以我只是稍稍地刺激了一下她,问她梁氏究竟是什么病?结果她竟然自焚了。”说到这里,晋成嘴角挂着冷笑:“究竟他们姐弟是怎么个情况?梁樾究竟有病没病?” 关于梁姬私通州吁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小宁王身世成了谜团,自此他们母子二人关系越发紧张,宫中都传遍了,宁纾没有丝毫诧异。 梁氏的病,梁姬得知自己的情况,竟然自焚了,是很痛苦很严重的病吗? 可是梁樾明明发病好多次了,甚至明知会发病,仍然乖乖在她的劝说下喝下掺了朱砂的酒……他泛红的眼睛和惨白如纸的面孔浮现在眼前,令宁纾喉头干涩发痒。 “公主?”晋成见宁纾面色晦暗,不再催问,转而说:“梁樾城府颇深,你不知道他的病也正常。既然梁姬已废,我们早些回国才是。”他试探地伸出手去握宁纾的。 “表哥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她微微侧身避开,眸光灼灼看着晋成。 “表哥知道舅舅派使臣杀我的事么?舅舅既然接受了母后和太子哥哥,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究竟我死了,有何益处?” 被她逼视,晋成有些不自觉的狼狈,他胸口有些发闷,抿了唇,面带愧意:“我也不为父王辩解什么,原因很复杂,我也是后知后觉,只能保证此种事情以后不会在发生,我们回去以后,不会让你再陷入险境。” 一阵冷场。 不远处望风的卷媪低声喊:“公主,有人过来了。快些。” 晋成闻言,看向远处隐隐靠近的灯火,心头的郁燥之气越发繁盛,他再次开口:“梁姬送葬王陵时,有人手接应你出去。” “我做错了什么?”宁纾略过晋成的出逃计划,她的眸光越发冷淡,面色却在远处火光的映射下越发红了:“表哥既然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何不告诉我舅舅为何如此?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晋成凝眸:“人总是面对很多中选择,在这些选择中为自己选了一个最好的,都不能算错。人与人之间因为各自的选择必然会产生了杀戮或者构陷,如果失败也是自己的能力不足。我既选择保护你,必然会为你对抗父王,你什么都不用管,我来做。” “什么都不用管。”宁纾吸吸鼻子,“从前母后和太子哥哥这样对我说,你如今也是这样。你知不知道,当年母后和太子哥哥突然出事,我有多害怕?有多手足无措?有多无所适从?既然要去晋国,我必须明白为什么舅舅选择杀我。” “我在冰冷的洛河泡了很久,才逃出宁宫,为的是去找表哥完婚,晋使却要杀我。”宁纾遍体生寒,忍不住浑身战栗:“舅舅不让我去晋国……那么母后和大哥呢?他既接受了他们,为什么不接受我?” “因为梁樾。”晋成胸口像是被塞了厚厚的棉花,透不过气来:“如今天下已经传遍,从不近女色的摄政相国梁樾对你极好,甚至不惜自毁哄你开心。若你逃婚,他会作何反应?父王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他……想与宁国休战。” 晋成一阵心悸,他缓缓呼吸,喉头微动:“姑母和宁酉皆是先宁王时的罪人,对梁樾来说只是麻烦,谈不上威胁,岂能与你相提并论?” 因为梁樾喜欢她,所以要杀她? 不对,若是只是因为担心得罪梁樾,完全可以不让她进晋国,可舅舅选择杀她……不让梁樾娶她。 也不让表哥娶她。 没有她,晋宁两国就会停战了,有她,梁国征战不止。 “表哥……“宁纾目光直直看向晋成:“表哥是不是要做晋王了?” 见晋成默然,宁纾的心越发沉重:即便梁樾和晋成不是因为喜欢她,只是为了尊严,都必须征伐。她是父王给梁樾灭晋首功的赏赐。也是诸国会盟中,晋成表哥勇冠天下的证明。 只有她悄无声息地死去,才有两人和平的可能。 可是她想活! 她那么艰难才恢复本体,这么艰难复活,她的人生凭什么让别人作为选项来决定? “既然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就是没错。”她轻轻吸了冰冷的空气:“表哥如今选择我,违背舅舅,是因为选择我对你最为有利么?” 晋成眸光一跳:“小纾,不可这般类比。” “可是你觉得舅舅选择杀我是对的。”宁纾忽然觉得长久以来,第一次认清人和人之间对于人命的看法是这样天差地别:“在自己的利益面前,任何人的生死都是选项而已!” “公主!公主!”卷媪不再望风,匆匆跑过来:“人往这边来了。长话短说,我们快离开吧。” 宁纾点点头,转身抬步就要走。 “小纾。”晋成唤她:“你既然要什么事情都想知道,那么就要长大些。所有人都是这样做决定的。” 宁纾只觉得后脖子发凉,她攥着卷媪的手,走得越发快了。 她知道不是的。 曾经有个少年,为了不相识的黔首,奔走生死,呼吁弭兵。 他…… 他还活着吗? 这个世界充斥着血腥、杀戮,人越来越像是吃人的魔鬼。 那个少年真实存在过吗?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走到了灯火如同白昼的地方,见到为政殿的匾额,才蓦然想起,那个少年梁樾只是存在过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像是时光碎屑中的闪亮,很快就消失了,如今的他是比舅舅更加恐怖的存在。 “是公主来了?”寺人典惊喜道:“公主来看相国吗?” 宁纾看着为政殿里的火光,摇摇头:“相国今日很累了,我不去打扰。” 她挪步,转身要走。 一阵脚步由远及近。 “公主。”梁樾的声音,透露着黯哑。 宁纾回眸,见他站在殿门处,身形削瘦,面色惨白,看着她的眼睛很亮,有着脆弱的眸光。 “公主。”梁樾又唤了一声。 第76章 殉葬 宁纾莫名有些烦躁, 烦躁的缘由, 她来不及也不愿意去深想,既然见到梁樾了, 依礼总要问候一句:“兰台意外走水, 相国节哀。” 梁樾的唇线轻抿,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脸上, 溶溶似被轻云拂过的月:“自我出生起,她便一直与我同舟, 期间虽有临难各自奔命的时候, 但是总归是牵扯羁绊……自此以后,我与她再无瓜葛,我的来处也再无一人了。” 梁樾的嗓音很低,里头糅杂的情绪很是复杂、浓厚, 宁纾一时间也沉默。 她知道梁樾此刻一定很难过, 虽然梁姬对梁樾一直自私,但梁樾对他姐姐却从来都是尽力满足, 哪怕并不认可她的所求。这种自相矛盾的行为又何尝不是情感寄托在梁姬身上的表现? 因为晋成表哥, 宁纾不能说出梁姬自杀的真相, 于是继续干巴巴地礼节劝解:“人生一直是有聚有散的, 来处的人只是送我们一程。一代一代都是这样的。别太难过了。” “只是送我们一程……”梁樾轻轻重复, 看宁纾的目光从朦胧到急迫,他走近她:“还是有长聚不散的一生一世。” 梁樾的嗓音更加低哑,却无比肯定,他伸出手拉住她的, 女孩子的手带着隐隐的抗拒,却有着令人渴望的温热。 明显现在梁樾的状态很不对,像是上次被哄饮酒后的模样,他这是发病了!上次梁樾杀了梁姬的面首、近侍,连同重臣州吁全族,血腥味尚未在为政殿散掉,这是又要杀人了么?宁纾微微颤抖,心跳如鼓,她只想离开这里,现在!立刻!马上! 宁纾抽回手,“你脸色很差,不舒服的话最好还是请医者。我不打扰了。” 漆黑的夜色在灯火通明的为政殿处,似是被掩盖了一般,连人的影子都淡得发灰,焚香的气息从殿内传来,被冷风一吹,便似从他身前侧身而过的少女额间的绒发一般,若隐若现。 不知道是服药后惯有的冰冷,还是在这寒风呜咽中站了太久,梁樾只觉刺骨的凉,他看着自己被撇开的手,开口:“公主从未过问我是何病症,为什么?” 为什么…… 宁纾自打知道梁樾是真有病不是装的,便不再深问,她以为他永远不会说出来。 她的心脏快要炸裂,可是脚步却是越走越快了。这股不安的感觉从见了晋成表哥开始,至此是越发强烈,一阵寒风吹拂,一瞬间胃像石头一样硬,脚步凌乱了。 “公主。”卷媪提着灯走在前面,回头低声道:“我想劝公主,只是不论晋…王子还是相国,公主要早些定心才好。尤其是相国看公主的眼神,小人很是怕……” “怕什么?”宁纾皱眉。 卷媪看向为政殿方向,口中语气犹豫:“小人从未见过哪个男子会这样看女子的,若是公主离开,恐怕……恐怕相国会……会……”她终是没有说出口,但是颤抖的声音已经说明了一切。 卷媪的意思是梁樾此刻没有回殿,而是一直目送她,宁纾不敢回头,她加快步子,越过走在前面的卷媪:“怎么会?当初他的未婚妻孟季,还有那个蔡侯美人死了,梁樾不是分毫不受影响,一直步步为营么?你想多了。” 卷媪目露惊讶:“我并非说相国会自伤,只是相国对公主情根深种,又素来刚愎,恐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原是她想多了,宁纾更加心浮气躁。 “我这次不会丢下你。” 上次不带卷媪,是因为自己孤身渡河,如何带一个年迈的老妪?如今既然晋成表哥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带卷媪离开的。 “我老朽不堪,怕什么死?”卷媪提着灯,颤巍巍追上宁舒:“只是担心公主。” 二人回到遣云宫时,却是灯火通明,有客到访。 殿外的宫婢寺人,有几个脸熟的,卷媪一眼就认出,低声提醒:“公主,方才你与晋、的时候,就有火光往遣云宫方向去,原来是绀公主。” 看来宁绀来了好一会了。 这么晚? 宁纾踏着台阶上的光影,步入殿内,果然见宁绀反客为主,端坐在几案后等着她。 “你来了?”宁绀的绷着一张脸,目光里都是不耐。 自小她与宁绀就不是很熟,从前母后和太子哥哥得势的时候,宁绀从不冒尖。后来形势逆转,宁绀自然对她不假辞色。若说对宁绀的好印象,其实也是有的,那时她是阉人庆,宁绀也很是娇软可爱。 “绀公主深夜造访,可是有事?”宁纾直接开门见山,她与宁绀自来的交情,既达不到友善,但也不至于深夜寻仇,今晚梁姬死了,想来就是关于这件事。 果然,宁绀问:“太后突然薨逝,相国怎样了?” 宁纾疑惑,宁绀跟梁樾的关系这样近,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被宁纾奇怪的目光看过来,宁绀心下越发寒潮蔓延,她喉咙微动:“你没去?” “你的来意不会是让我去看望相国吧?”宁纾都诧异了。 按说宁绀对梁樾的心意,这么多年世人皆知,怎么会主动催别的女子亲近他?之前还因为梁樾要娶她的事,对她横眉冷对来着。 宁绀咬了咬下唇,眼眶里满是敌意的审视,语气却艰涩低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可以让相国喜欢上。即便不是我,也有很多贵女和列国进奉的美人,比你美丽、比你有势的大有人在。你除了带来晋国和宁酉的麻烦外,能给他什么?” 说到这里,宁绀嘴角轻扯一抹倔强的笑意:“仿效阉人庆的人一个个都被相国厌恶,为什么你可以?是宁酉还是宁稗他们训练的你?” 宁绀的怨气和酸气已经熏人,宁纾打断她:“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说这些?” 被打断了话,宁绀自嘲地抿了唇,再度看宁纾的时候已经全然是冷意:“宁纾你可知道!可知道梁樾为你废了殉葬之礼?可是刚刚废止,太后就薨了。” 为她废了殉葬之礼? 是……为了让她和母后团聚吗? 那么梁姬突然自杀,晋成表哥入宫刺激她,实在是太巧了。 宁绀见宁纾震惊茫然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了,五味杂陈:“太后死的突然,生前又备受折辱,大王年幼悲痛欲绝,而朝堂一直暗流涌动。他娶你必然挑起对晋攻伐,如今又因为你废了礼法,简直是,简直不仅抛弃了前程,更把自己的安危至于何地?宁纾你何德何能?!你凭什么?!” 宁绀因为激动,面色泛红,眼睛却如点漆,盯着宁纾:“我不管你究竟是存了什么心勾引的梁樾,你总归是要和他、和他成亲,你去找他,你跟他说废止殉葬一事从长计议。” 殉葬制一直流传至今,上从君王下到士人皆从此俗,即便因罪而死都会陪有殉葬,只有平民才会赤条条地去死后的未知世界。人人都会死,因为对于那个世界的无知和恐惧,不安充斥着所有人的心底深处。 活人殉葬,岂能是梁樾说废就废? 之前那些改革、变法,他能成功是因为总有人能得利,联合那些得利的人,屠杀反抗的人即可。那么这次,无人得利。不对,有的,女子和奴隶得利了,可是他们的感谢没有任何价值。 宁绀再次加重语气:“我知道你想和废往后团聚,可是女子不能太过贪婪!人不能太自私!” 说完了所有能说的话,宁绀有些如释重负后的颓然,她洒然离开,而宁纾原本就纷乱的心则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搅的不能平静。梁樾废止了殉葬,真的只是为了她吗?那么晋成表哥的出现,是不是也并非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做太子哥哥的信差? 宁纾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梁樾死了,留下遗言命她殉葬,当她挣扎逃脱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追赶她。 “你是他的妻子,必须殉葬。” “妻妾殉葬,天经地义。” “他生前待你这般好,舍不得你留在世上,命你殉葬。快死吧。” 宁纾喘着粗气,惊醒。 一瞧,天已经大亮。 卷媪关心地上前:“公主睡得沉,似是被魇住一般,我差点就去找巫了。” 宁纾摆手,扶着卷媪的胳膊起身,才发现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 “相国呢?”宁纾问:“叫他来见我。” 卷媪微微吃惊,但还是应声而去。 等了很久,梁樾都没有来,宁纾忐忑不安的心越发跳动得让她坐立不安。是不是他为了梁姬,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压力,放弃废止了?还是昨天自己的态度令他改变主意了? 门外有脚步声。她急急看过去——只有卷媪。 “我未能得见相国。相国病了,国巫乩拦住了所有人。” 这么严重? 宁纾心里咯噔一下,她昨日发现梁樾发病,叫他找医者,就匆匆离开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她终是迈出遣云宫,再去为政殿。 到了门口,果见为政殿外满是关心之色的诸多人等。见宁纾来了,寺人典不似昨日的热情,反倒低垂了目光,直到听宁纾说要看望相国的话,才急急入殿禀报,再出殿时做出恭迎的姿态。 宁纾越过寺人典入内,殿内满满当当都是些鬼画符,配上烟熏火燎和拿着铃铛法器跳着巫舞的人,很有些阴阳交汇的感觉,而梁樾躺在榻上,似是睡着又似没睡。 她的脚步声也没有惊动他,一直到她走到他的榻边,看到他苍白削瘦的脸颊,好看的眉毛蹙着,才小声问:“梁樾你醒着么?你怎样了?” 梁樾没有回答,依旧沉睡。 “公主,相国中毒很浅,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国巫乩停下舞蹈。 “中毒?怎么会中毒?”宁纾问,但是国巫乩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行了一礼后带着一干巫退了出去。 梁樾那么精,怎么会中毒? 国巫乩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怀疑她? 那又怎会放心让她和梁樾两个人待在一起? 宁纾复杂的目光回到梁樾身上,闭着眼睛的梁樾凌厉的目光被遮掩,容色反倒温润起来,因为病中的苍白,反倒有种脆弱的乖。 你在想什么? 宁纾拍拍额头,你只是来看看他,感激他为母后做的事而已,说不定人家并不是为了你,不能宁绀说什么就是什么。毕竟……毕竟梁樾的念头从小就古怪的很,比如以前心里存了黔首,如今换成了女子和奴隶罢了。 “水……” 弱气的声音从梁樾嘴里发出。 宁纾想唤寺人进来,但是水杯就在手边,想了想还是拿起,递到了他的唇畔。 梁樾略侧头,抓着她的手,饮尽,睁开了眼睛。 对上梁樾的眼眸,手上的触感瞬间令宁纾心悸,她下意识抽回手,尴尬地站了起来:“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我还想喝水。”梁樾看着她,轻轻说。 宁纾为了躲避尴尬,赶紧再倒了一杯递给他。 梁樾脸色依旧苍白:“臣中毒了,动不了,公主可否再喂我一次?”语气中竟然是可怜撒娇的味道。 宁纾:???!!!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6 11:28:21~2020-01-16 03:2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日爆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原因 明明不是小少年, 可眼前的青年不仅是语气可怜, 散在枕塌的发丝衬托的苍白病容也古怪的好看又可怜。 宁纾眼睫颤了颤,把手心的水杯握得紧了一下, 动作生硬将水杯再次递至他的唇边, 见他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语气坚定:“你昨日问我为什么从未问询过你的病症, 今日我来告诉你原因。” 梁樾眸色渐浓,脸上的脆弱一时间全部收敛, 再次低头就着她的手饮水, 平静认真,身侧的手却难以抑制地抓紧了被衿,心下麻乱的思绪纷呈而来,连同着心跳的鼓动声搅在一起, 难舍难分, 他只啜饮了一口,抬眸再次看向她时已经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与平日并无不同。 “哦, 公主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问, 可以当作你只是简单的生病了, 便不会想。”宁纾垂眸盯着手上的水杯, 杯口有梁樾饮过的水迹,感受到被梁樾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炙热、黏着,仿佛不远处“哔啵”作响的炭盆近在眼前, 她沉下心:“你会好的,你也会一生荣华显贵、人人惧怕,就像现在一样。” “如果好不了……”梁樾一阵咳嗽,苍白的面容闪过一丝红晕,目色平静:“和现在不一样呢?你会怎样?” 好不了…… 和现在不一样…… 他是说,会疯…… 宁纾不敢想象如果梁樾疯了之后,会是什么下场,这里不是梁国,自然不会有香火之情的宗室为他安顿,这里只有恨他入骨,想折磨他生不如死的仇敌,还有父王留下的各类反噬他的势力。 “我不明白。”宁纾真的不明白,她蹲下身子与梁樾的眼睛平视,急切地问:“从前你为讨好父王与人为敌,为了稳固摄政地位杀人,可如今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母后在晋国好好的,即便你废了殉葬,只要宁王是宁申,她不会愿意回来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一口气说完,宁纾仿佛浑身力气耗尽的疲乏,但是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压力和委屈仿佛是无穷无尽的柳絮堵在胸腔和嗓子,让她不停地说:“我不问你的病症,那么你呢?你为什么也不问我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奇遇?是因为你知道!你杀了孟季,我才会成了阉人庆,是你!是你杀了我,我才会变成孟季的!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肺部的空气像是被抽走一般,她仿佛出水后无法呼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可是酸涩抑制不住地从心里流进眼睛、鼻腔:“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所有人都以为你爱我,甚至自掘坟墓只为了让母后同意你娶我……你是个疯子!” 太子哥哥和母后如何能不同意?晋成表哥来了宁都这么久也没有救她。他们都是在等,等梁樾身败名裂。 他为了娶她,把自己抛进众叛亲离的漩涡里,任由万枭分噬。 她还怎么离开? 她如何能离得开? 应该是分道扬镳,大梦一场,各自归途,而不应该是这样的! 宁纾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委屈,委屈到她满心满腹都盛不下的酸涩盈涨,眼前潮湿得一塌糊涂。 一只手轻抚她的头顶。 宁纾没有理会,兀自把满心满腹的酸胀宣泄出来。 头顶的手温柔,说话的嗓音也温柔:“废止殉葬,怎么会是自掘坟墓呢?这件事,当年在梁国时我就想做,可是没有成,如今能够做成,是很好的。况且,若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你愿意为我殉葬么?那岂不是我又杀了你?” 一阵心慌抓住了宁纾,似血液的温热脉动,混合着无声的心跳,而为政殿的温度因为烧炭的关系,越发干热,她觉得自己嗓子干涸得厉害,发不出声,呼吸也疼,她抽噎着凝视梁樾:“你……什么意思?” 梁樾收回手,目光清澈一如多年以前:“我们成亲后,战火必将绵延不断,我既是涂炭生灵的屠夫,又是霍乱朝纲、生死阴阳的罪人,所以上天罚我疯魔之症。届时,只要你杀了我,没有了殉葬制,你不仅可以全身而退,更是立下大功……” 宁纾目瞪口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立什么功?” “锄奸诛恶,拨乱反正。”梁樾平静的脸上,眼眸如浮水梅影:“这样就不会有人追究你屈从奸佞之罪了。”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公主嫁给臣,百利而无一弊。” 宁纾想笑,她竟然有一种感觉,梁樾不是在诱骗她,而是在向她告别。她杀了梁樾,报了仇,然后呢?为什么想到梁樾死,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她一点也不高兴? 可是他会疯啊,与其疯了之后生不如死,不如让她杀了他。 两次穿越的经历已经结束,一切回归正轨,宁纾公主手刃奸相梁樾,多应该,多正常?! 梁樾似乎有些累了,他呼唤了一声:“典!” 寺人典应声而入:“公主,请。” 这是要带她出去了。 宁纾站起身,见梁樾一脸倦容,面色有病态的潮红,眼睛也闭上了,便跟着寺人典向外走。 步子轻轻踏在金石板上,一丝声音都没有,而方才梁樾的话却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炸响: 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 只要你杀了我! 她猛地有一股冲动,转身快步跑回梁樾的榻前。寺人典一惊:“公主!” 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他,梁樾抬眸看到宁纾突然的回来。 “梁樾。”宁纾喊他的名字,她的眼睛亮的惊人,郑重又紧张:“你不是一直吃药么?以后不饮酒,不中毒,也不行吗?还有其他的巫医,你都没有看完,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梁樾凝望着她,她的眼神是清澈真挚,是热烈珍重。 他的心房似被什么戳中了,温温问:“公主的意思是,想一辈子跟臣在一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6 03:23:56~2020-02-02 06:2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伴夏执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比较 他的眼睛里色泽瑰丽, 像是盛满了万家灯火的湖泊。 寺人典尽量把自己的身形越缩越小越缩越小, 耳朵也恨不得闭上,他早就感觉到相国对纾公主的迷恋, 但是相国的事, 他不敢多想,也不敢问, 一直心疼相国情路坎坷,可眼前这一幕公主对相国的在意已经溢于言表, 公主不是知道相国把她当蔡侯美人的替身吗?这是接受了? 梁樾的声音带着病重的虚弱, 却在静谧的房间里清亮郑重,反倒是公主似乎被问卡住了。 回答“是”又怎样呢?寺人典想,相国已经给了她孝顺母后的借口,哪怕是做个台阶下, 外面的宗室、臣子也说不出什么一女二夫这种谴责的话。 快说呀!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寺人典急得抓耳挠腮, 可眼见着相国的眼睛越来越亮,嘴角也扬起, 苍白脸色也明媚起来。 空气中的香料味道是越来越浓了, 带着甜甜的花香, 薄薄的风从窗纸透入, 带着微凉的湿气, 似是初春气息。 “要下雨了,我回去了。”公主说了一句,然后就这么走了。 虽说春雨烟朦,通常下不大, 但也不无可能是即将倾盆而下的夏日雷雨,待相国说了声“好”,公主就这么转脚出门了。 出门了? 可相国为什么还挺开心的? 寺人典跟着送公主出殿,只见细密的杏花雨,把天地间笼进了朦朦胧胧的烟雨中,屋檐黑亮,植被鲜嫩,连廊下匆匆而过的人、物也因为沾染了微雨而娟秀起来,猛地想起——不说话就是默认! 卷媪打开油伞撑在宁纾头顶,丝丝细雨啄在伞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春蚕食叶。 宁纾这边要离开,几个年老的大臣却是匆匆淋着雨集结而来。 “我等求见相国。” 寺人典不耐:“相国已经歇下了,明日再来吧。”、 几名大臣对视一眼后:“若相国不肯接见,我等就下跪不起。” 寺人典冷哼一声:“随便你们。” 这几个人里,宁纾有个眼熟的,是宁国的宿儒,曾为王室子弟讲学,很是软绵性子的一个人,怎么今日也强跪着,不给梁樾面子? “他们有什么急事么?非要现在求见。”宁纾问送她的寺人典。 寺人典语焉不详:“也不算很急。就是捉拿毒害相国的贼人时,牵扯了几个他们的人,来求情罢了。” “公主!”那几个老大臣听了宁纾的问话,一瞬间七嘴八舌地哀叫起来。 “公主!救救大王!” “大王只是个小孩子,就算得了癔症,也不能赶去上林宫自生自灭啊。” “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 癔症? 宁纾心里一紧,什么是癔症?顾名思义是说宁申也遗传了梁姬……怎、怎么会? 寺人典呵斥:“大王不过是去静养几日,好了就能回来了。你们在这里蛊惑人心,妖言惑众,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呵斥的声是阉人特有的尖细嗓音,语气也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听在耳中却是沉重无比,她不再理会那些捉着她求情的老大臣,扶着卷媪回宫。 因为心结沉重,脚步也有些滞涩,在见到久违了的阉人喜,有些愣神。 “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晋成表哥遣人入宫救她了? 那……梁樾怎么办? 果然喜低眉顺眼地纠结一番,从身后推了个眼生的宫婢出来。 “小人名唤角商,是喜的妻子。”宫婢俏生生地行礼,抬起脸,神色十分从容,一看就是个鬼的新婚妻子。 料来是晋成表哥的人了。 宁纾挥退了殿内诸人。 角商见此,再次向她拜而行礼,行的是晋国的军中礼,身段飒爽:“小人奉王子之命来见公主。”说着冲阉人喜横了一眼。 阉人喜老老实实捧上礼盒,打开,显出里头的琉璃酒瓶,隐隐透着酒液的琥珀色。 “此葡萄酒,是王子自西戎交战得来得贡品,奉于公主,贺公主千秋之喜。” “千秋之喜?”不是来救她出宫的?宁纾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莫名:“我的生辰还有一个月多,怎么突然贺我生辰了?表哥可是记错日子?” 按说两人交换庚帖好些年了,年年他都会派送贺礼,从没错过,怎么现在人在宁都反而记错了? 角商敛了眉目,沉吟一息:“其实,小人此次见公主,一是预贺公主千秋,二是替王子传话。”角商郑重地盯着宁纾:“梁姬死了,国丧三个月,公主暂时安全。王子会举国之力,堂堂正正讨回公主。” “举国之力?堂堂正正?”宁纾内心涌上一股不安,这种感觉自上次见到晋成表哥入宫开始,越来越明显,隐忧再也按捺不住,她追问:“王子现在何处?” 角商面露难色:“其实,王子回国了。” 回晋国了? 走了? 就这么走了? 他千里迢迢地来宁都,并不是为了救她么? 晋成表哥既然不是为她,那么混进宁宫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逼死梁姬,接着国丧三个月,而他要做晋王了。这三个月中必定有什么事要发生。 三个月。 恰好是三个月。 角商见宁纾一直沉默,便又断断续续说了不少关于晋成回国时惦念她的话,可是宁纾心情却一直下沉一直下沉,然后突然觉得好笑,她轻轻捋下腕上的镯子,递给角商。 阉人喜大吃一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她。 角商未说完的话也卡在嘴里,玉镯发出莹柔的色泽,衬得她脸色越发血色尽退,“公、公主,这是何意?” 原本不能确定表哥的心意,在直以来只当他与自己是一样的心意,是会盟时惊鸿一面产生的爱慕,却原来不过是她一个人的单恋罢了,表哥对她不过是……平常的政治联姻。这样也好。 “我已经决定和梁相国成亲。”宁纾答:“表哥也不用为我发动战事了。” “噗通。”阉人喜不自觉跪倒在地,面若镐丧,冷汗如油,浑身颤抖地看向角商。 “公主,你说什么?”角商声音颤抖,声量失去控制地洪亮。 宁纾却是卸下了所有负担:“你们以后不用再来找我。” 角商还待再说,宁纾已经作势要唤宫婢进来了。 见宁纾这般决绝,角商只得作罢,她僵硬着身体,将镯子放到宁纾身旁的几案上,沉声道:“此物是宁太子酉替王子交给公主的,便是公主要退还,还请托交宁太子酉。不过小人会把公主的话带回去。” 说罢,不看宁纾什么反应,她行了一礼转身离殿,毫不拖泥带水。阉人喜赶紧也灰溜溜跟上。 穿过鱼贯而入的遣云宫宫婢,角商行云流水的步子逐渐沉重起来,越走越慢,慢到跟着她的阉人喜胆战心惊。 “我们快些出宫吧。相国已经查到王子的行踪,我暴露是迟早的事,你心气那么大,在宫里很是古怪,这不是找死吗?” “闭嘴。”角商喝骂了一句,正要再威胁几句,眼角却瞥见一旁的假山旁有衣角,便不动声色,悄然走近,然后一把揪出—— “是你?”角商看着手上的小孩:“这里是遣云宫,大王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几日不见,原本壮敦敦的宁申,此刻很瘦,仿若惊弓之鸟,“放,”刚叫出声,他又低下声来:“放开寡人!” 角商一松手,宁申跌坐在地上,他瞅了瞅鼻子,狠狠瞪了一眼阉人喜:“你个阉人竟然不扶住寡人!” “不过这里是宁王宫,大王自然想做什么做什么,小人也不多问,这就告辞。”角商也不行礼,拽了阉人喜就走。 “站住!”宁申双眼通红,脸色却堪比锅底黑:“寡人为何鬼鬼祟祟?梁樾要杀寡人,你们又落井下石,寡人当然要向姐姐求救。不仅如此,寡人还要告诉她,是晋成教唆寡人下的毒,甚至为了开战,不带她走!” “你敢?!”角商恶狠狠道。 宁申却是冷笑着昂首作势要去见宁纾,小孩子的三头身倒是有了一种古怪的诡异。 喜大惊,立马拉住宁申:“大王不可。” 宁申狠狠甩开喜:“死阉人,拿开你的脏手。” 喜被甩开了,惊颤着看向角商:“不能让大王去见公主!公主已经决心要嫁相国,下毒的事要是被知道了,我们就跑不掉了!” 角商盯着宁申远去的背影,忽地笑了:“大王,有事好商量。” 宁申停下了脚步,刚要讽刺两句,忽觉整个人被人抓紧怀里,掩住了口鼻,拖进原本藏身的假山,接着捂住口鼻的手臂逐渐收紧,无法喘息!这是要——要闷死他!他们怎么敢?!这是宁王宫!他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可惜无济于事,女人和阉人再怎么力气小,也不是一个孩子能够抵抗的。 宁晋交界,晋军大营。 一身风尘仆仆的角商,带着蔫头耷脑的阉人喜,等候王子成的接见。 阉人喜忧色忡忡,他自是知道自家事,既无本事又无忠心,如今杀了大王,若是宁国派人来索要凶手,他和角商会不会死定了? 等了很久,才有从人引着二人入堂觐见王子成。 阉人喜瞥见金马玉堂端坐着的青年,赶紧低下头,盯着眼前那人的缀锦衣摆,磕头,然后静静听角商与晋成的对话。 角商先是说了宁申之死和他们二人一路逃跑的事,晋成只淡淡道:“知道了。” 听着晋成的口气,似乎宁国大王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对,这个人可是先混进宁宫逼死了宁国太后。那也就是说,他能活下来了?阉人喜轻轻舒了口气,但如今不可能再回相国府继续做奸细,以后在晋国怎么生活呢? 角商继续说了一些其他的秘辛,才转了话题,迟疑道:“宁纾公主说她……她决心和梁国子成亲了,叫我们不要再找她。” 喜不敢再乱发散思维,缩着身体,听见堂内寂静得可怕,连自己的呼吸声都那么地巨响。 忽地,堂上的人站起身,走了过来,靴子踏在地上发出囔囔的声响,惊得喜汗毛倒竖,果然那人站立在他面前,用靴子踢了他的头。 “你不是说,梁贼爱你兄长至臻,那公主怎么会肯嫁他?” “小人……小人不知!”喜颤若寒蝉:“或许,或许公主是因为止殉令?为了废王后?”说完他以头贴地,等着晋成的下一脚,却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心头仍旧止不住地狂跳,直到被角商拉了一把,才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喜逃出生天分外喜悦,而晋成留在堂内,面色渐渐沉如墨水。 他了解宁纾,她本就是个单纯的少女,又与他定亲这么多年,她是怎样的人,他是有把握的,可偏偏她竟然会同意嫁给梁樾?! 因为梁国子强迫?因为止殉令?他不信。小纾虽说乖顺懂事,但毕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身上自带骄纵的傲气,就算是被迫的,也不可能说出叫他不要再找她的话。 还是因为父王要杀她?因为他没有带走她,所以才赌气说了那些话?可从宁都习作传来的消息看,与角商所言一致,她与梁国子交往甚密,证明她并非气话虚言。 她肯嫁梁贼,只能是一个原因,她变心了,并且确定梁贼对她有意。 可笑!梁贼那个男女通吃的乱臣贼子,她竟然会喜欢上?! 上次在宫中匆匆一面,他就隐隐有感觉小纾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只是当时时间紧迫未能细想,至今想来当时小纾看他的眼神不再是憧憬,而是审视,是比较…… 一片乌云划过,遮蔽了日头,如同他内心横生的阴霾,如野藤疯狂生长,将他的五脏六腑密密缠住,接着生长出无数坚硬的刺。 比较…… 比较他和梁国子?竟然是梁国子胜出了?晋成袖中的手渐渐握紧,手背青筋毕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2 06:20:11~2020-02-13 03:2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文杉、反复输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慈 8瓶;25143520 2瓶;普朗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人间绝色 阴雨过后, 天地万物似是被抹上了淡淡的一层油, 粘腻油滑,春日的阳光洒下来, 完全晒不走闷湿的霉味, 反倒与随风扭曲的柳枝一起增添烦乱,宁绀听说遣云宫出了事, 担心梁樾,立马匆匆赶过去, 却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宗正宁稗失魂落魄地从遣云宫出来,像只被抽了骨头的老狗,她心里一紧,跟了上去。 “王叔自边境回朝就病了, 怎么今日进宫来了?遣云宫发生了何事?” 宁稗抬了抬眼皮, 平日里甚是温润的眼神,此刻有了符合他年纪的浑浊:“是不是蒙氏?”他的嗓音嘶哑带着压不住的愤怒:“大王今年不过七岁, 你们就等不及要动手了吗?!宗室本就活得艰难, 更何况是小孩子?我如今比全天下的人都希望相国登基, 希望你宁绀公主做王后!” “大王死了?”宁绀一愣, “大王死在遣云宫?!”原来不是梁樾出事, 她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大王怎么会死在遣云宫?难道是宁纾与大王起了冲突?对对,大王因为下毒谋害梁樾的事,被遣去上林宫软禁,他的确可能去找宁纾求情。小孩子免不了又哭又闹, 想不开自残威胁别人,也是可以预想的。这是玩脱了?所以不能嫁给梁樾了? 她压住嘴角的狂喜:“王叔说的什么话?蒙氏怎会做这等事?!” 宁稗摆摆手:“如今大王死于非命,绀公主若没有忘记王叔往日对你百依百顺,还请帮我的孙儿说说情。” 大王宁申死了,残存不多的宗室里,比他还小的宗室子,只有宁稗的孙子,如果梁樾不趁机逆天篡位,那么推宁稗的孙儿上位是顺理成章。 宁绀整了整袖子,矜持道:“此等国家大事,自有相国与上卿做主,我不过一个闺阁女儿,实在说不上话,还请王叔谅解。” 宁稗不过是个投机的墙头草,任何时候跪的都是最快的,当初屠灭宗室时,他的至交可死了不少,也是这么求情来着,又怎样?大势在哪,这老狗看得比谁都准。 宁绀不理宁稗怎么想,她的注意力都被遣云宫门前的那个人的身影吸引了去。 一袭雀羽鹤麾,身形削瘦,仿若遗世独立的仙人,从撵车下降时,行动却毫不迟滞,可苍白的脸色昭示他的勉力。 他中毒这么严重还过来? 宁绀脚步加快,就要冲过去,不想却被一个宫婢追上来拦住:“公主,夫人请你回宫。” 这个宫婢,宁绀认得是母妃的亲信,“回宫?为什么?”宁绀眼睁睁看着梁樾入了遣云宫,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哄而散。 “小人不知。”宫婢嘴上说着不知道,但是眉宇间的焦躁已经非常明显了,发鬓隐隐散乱,显然是一路跑过来找她的。 看来是出大事了,宁绀不舍地回看了一眼遣云宫,梁樾的身影已经进了遣云宫深处,看不见了,才揣着惴惴不安的担心回宫,而此刻遣云宫里的人也是惊慌一片。 大王莫名其妙死在这里,加上公主出身晋国血脉,同胞兄长宁酉多年以来一直诋毁大王身世,怎么看都有种浑身长嘴都说不清的形势。 惊慌的人群中最为担心的就是卷媪,她记得清清楚楚,昨日来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单独见了公主之后,大王就死了……而公主自大王出事后,便端坐在几案前,不避各宫人等的闪烁言辞打量。 “公主……”她颤声唤了一句。 宁纾抬眼看了她,有意说些抚慰的话,殿门口的寺人已经唰啦啦地跪拜一地。 “拜见相国。” 原本倾泻而下的暖日阳光,勾勒出一个高高的人影,因为背光的原因,看不清他的脸色,宁纾抿了唇,腹内想着措辞,等他发问。 梁樾拒绝了寺人典的伸手托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息,敛目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好,落座时苍白的脸上微微蹙了眉,显然是很不舒服。 也是,昨日他还卧床,今日就急匆匆赶来,能不苍白难受么,宁纾想了想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于是开口:“如果我说……” “看热闹的闲杂人等已经清了,”梁樾抢先说:“早膳用了么?” 这话说的平常,语气也很平常,但是听在耳朵里在这种气氛下却反常得很,大王死了,他的外甥死的不明不白,他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大王的事,今早我才知道。”宁纾斟字酌句,她心里其实隐隐猜测,但是也只是可怕的猜测而已,“与我无关。” 梁樾抬了抬手,有宫人鱼贯而入摆出一排早点。 他唇角微哂,递了一碗麦饭过来,深深地望着她:“你怀疑过是我杀的大王吗?” 此言一出,殿内恐惧的抽气一片,紧接着有人扑通扑通地跪倒在地。 宁纾楞了一下,他竟然这样直白地戳破了很多人的心中想法,不知道是坦荡还是乖戾到无所畏惧,她摇摇头:“没有。” 这是真话。 “我也没有怀疑公主。”梁樾温温道:“用膳吧。” 宁纾接过麦饭,捏着漆碗,依旧是心神不宁,但是看梁樾已经开始慢条斯理地用餐了,只能闷闷地吃饭。 一餐吃完,宁纾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而外面寺人典禀报说是蒙田求见。 宫内的宿卫依旧是蒙氏与梁氏掌管,如今大王出事,梁氏避嫌,是蒙氏带着宗室调查,此刻出现是说明尸检完毕了。 “叫蒙田别带人进来了,”梁樾起身:“本相正要去为政殿,让他在宫门处等着。” 这是不让人打扰她的意思?他强撑着身体来这里吃早膳,还把外面不怀好意的人群驱散,是为了帮她脱离被围观的境地? 宁纾心头忽地一暖:“我送你。”追了上去。 刚跨出门槛准备右转游廊,却差点一头撞进梁樾怀里,宁纾左脚踩右脚,好不狼狈,扶住梁樾的手臂才稳住身形。 这人堵路干什么?! 她收回手,见梁樾身形不稳,面色也苍白,倒是不好怪他:“没事吧?” “无碍。”梁樾眉头轻蹙,眼睫如同碟翼的清影投射在眼睑上。 他以前千里走马送她去季氏,后来又是打杖,耐磨的很,现在却不是病就是中毒的,实在碰不得。 宁纾心里不禁一阵唏嘘,所以当梁樾自然地抓了她的手往外走时,碍于他“身躯病弱”,她没敢动。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十指相扣的,宁纾脸皮一红,但是斜觑了梁樾一眼,他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这么一对比,自己这幅畏缩之态很是上不得台面。 于是她把心一横,信步跟上,反握了他的,可握上才发现,自己不自觉手心出汗,又不好撒手,那,梁樾肯定感觉到了! 两人一阵冷场,终究还是梁樾开口:“太后、大王先后国丧,你的生辰今年也不好操办,不过,你母后回信说,会回来。” 母后会回来? 母后真回来了?! 她以为母后会因为宁都云波诡谲,因为战事一触即发而止步,此刻别的话都很多余:“梁樾,谢谢你。” 梁樾低头回看她,眼神如同幽暗的深潭,诱惑人深深陷入。 宁纾心跳漏了一下,“看什么。” “人间绝色。”梁樾一本正经。 宁纾:…… 这是夸奖吧?可这什么破形容词,听着让人心惊肉跳,而且这个人明明自己长了一张人间绝色的脸,再用这个词夸别人,很让人受之有愧好吗? 走到了遣云宫门口,就瞧见了蒙田和宁稗。 “相国、公主。”他们显然是在遣云宫外侯了很是有一阵子。 宁纾也向宁稗回礼“王叔。” 既然送梁樾出了宫门,她便要回去了,蒙田却是叫住她,“公主,我有一事不明,烦请不吝解疑。” 宁纾闻声驻步,他们负责调查宁申之死,有什么自然疑惑是关于案情的。 “你有何事不明?”梁樾淡淡道。 蒙田气息一滞,盯着梁樾的冷眼,硬着头皮问:“敢问公主昨日可见过寺人喜?” 喜进宫的时候,很多人见到了自然做不得假。 于是宁纾答:“不错。喜是相国身边的人,以往就见过。” “敢叫公主知晓,寺人喜突然失踪。而昨日此人与大王都出现在公主的遣云宫,十分蹊跷。还请公主解惑。那个喜来干什么的?为什么公主昨日单独见了喜和他的……对食?” 其实,宁纾至今满腹疑虑,究竟是谁杀了宁申,宁申又为什么出现在遣云宫,究竟是不是昨天那个角商? 角商为什么这么做?表哥知不知道?如果是表哥授意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是,那么又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从宁稗王叔愤恨不平的面色上来看,这个蒙田留下她问话,是怀疑她了。 “昨日寺人喜找我是来送生辰贺礼……”宁纾顶着蒙田矫揉造作的审视,看向梁樾,她应该早点跟他说的,现在当着蒙田的面说,更不好…… “是本相命他去见的公主。”梁樾出声神色如常,眸光淡淡凝视蒙田:“还要继续问么?” 蒙田脸上皮肉微颤,冷汗隐隐:“不敢。” 宁纾轻舒一口气,便听梁樾说:“此间无事,公主回去吧。” 语气很是平常,似是真的无事发生,可宁纾知道这件事情得解释,要尽快,要及时,她点头:“我先回去,今天你忙完了就去找你。” 梁樾没回应。 宁纾行了一礼,便退回遣云宫。 等日头转过正午,转而渐渐西斜,宁纾派去为政殿的宫婢回禀说,相国一直在忙。 于是又等到秉烛夜上。 宫门快要落钥了,梁樾既然能下床乘坐辇舆,应当会回府休息,不能再等了。宁纾提着灯匆匆赶去宫门,果然远远的影影重重,是梁樾的队伍。 “相国。”她气喘吁吁,跑到门前。 队伍被拦下,梁樾挑起幕帘,露出仙人之姿:“公主?” 她说了要去找他,可终究没有等她,这是生气么?这就是生气吧?都是相国了,都那么老了,还跟她一个小姑娘置什么气? 宁纾冲到他面前,“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是我一定要解释。如果心情不好,也一定不能不好一整夜。” 她巴巴地解释:“贺礼的事,以后不会有了,我保证。” “啪”梁樾伸手弹了她额头,被宁纾瞪大眼睛傻了吧唧的表情逗笑了:“知道了。”自然是不会再有了,晋成在宁都的线都被拔光了。 天上月色有多美,宁纾一直都知道,梁樾长得有多好看,她也一清二楚,可是这个人在月色之下笑的也太好看了。 “我回去了。你也早点睡。”宁纾说完了,心口大石搬走通体舒泰,冲梁樾挥挥手,回宫。 回宫的路上,脚下是映照着月色柔纱的青石板,脑海里却是方才梁樾突然一笑,她突然明白了,梁樾不是生气,是吃醋了?是吧?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3 03:23:31~2020-02-17 00:1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947521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文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一个梦 夜色浓, 长风吹散了拢住月色的薄雾, 皎洁的月华撒了下来,把漫漫长街染成白荧荧的颜色, 因为战事将起而导致的宵禁, 致使万家灯火寂灭,雕漆车撵上的帷幕随风猎猎作响, 影影忡忡,仿若暗夜的鬼魅滋生, 寺人典跟着吱嘎行驶的车轮, 心头狂跳,听说大王出事,相国竟然露出了释然的笑,那个笑至今想来都毛骨悚然。 可是种种迹象都是表明大王死于晋国奸细之手, 与相国无关, 可是他就是心头跳个不停,难不成相国真的已经……所以不能以正常人的性情揣度? 不可能, 相国明明很是清醒, 不管是处理朝政, 还是奖惩臣仆都是章法不乱, 就是对宁纾公主都得心应手, 怎么可能已经疯了? 他不动声色地瞟了几眼车撵仍旧止不住胡思乱想,直到在相国府外遇到恭候多时的国巫乩。 梁樾从车撵下降,也不多话,只带了国巫乩登堂入室, 把一众人等尽数打发了。 落座后,一直冰冷的手微微痉挛发麻,梁樾轻轻拢住温热的茶杯,似乎这样就能和缓一二。 “其实今日若相国不曾召见,臣也会上门求见。”国巫乩开口,见梁樾神色如常,好似没有任何意外,不禁心底有些悬空,“大王癔症之事……” “不过是圈禁他的借口,国巫不必再提。”梁樾眼皮微抬,目光幽冷,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满腹的话戛然而止,国巫乩只感到浑身阴冷,像是陷入了荒凉的泥潭里,满腹的空气都被挤出来,却只是在泥浆中冒出几个气泡。 “本相今日叫你来,为的是占卜。”梁樾语气不变:“国不可一日无君,大王既崩,立新王刻不容缓。你现在占卜看,究竟是谁合适?” 国巫乩应诺,自去焚烧龟甲,哔啵噼啪的火燎声中他的面色忽明忽暗,深陷阴冷不得挣脱的感觉始终萦绕不去,心头的暗涌潮起彼伏,终是忍耐不住弃了龟甲,转身向相国大礼参拜。 是梁国的礼,臣子对国君的礼。 梁樾冷眼瞧他。 “太后自焚前见过大王!太后自焚一定是见到了大王癔症的模样,她的死与相国无关,大王之死也与相国无关。” 国巫乩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梁国王室虽有固疾,但从未有过外嫁女子和其子嗣也同样染疾,除非夫人也……相国是自弃了吗?” 他浑身冷汗已出,粘腻油滑,他颤着牙关:“敢问相国,如果不是自弃,为何要成亲之日开始停药?为何最近朝中的种种举措安排不给自己留后路?为何不去找夫人问个清楚?” “砰!”水杯摔在他的面前,碎了一地,茶水流淌在地上散出白雾的热。 “本相的母亲死在亡国城破之日,尸骨无存,本相要去何处问?”梁樾语气很是生冷危险:“巫乩我看你现在恃宠而娇,满嘴胡言,是宁国摆不下你了?!” 国巫乩耳边是梁樾的怒火,心神却飞去了十几年前梁都城破的那个晚上,他喃喃道:“新君人人可居,而殿下是天下民望所在,万望殿下服药保重,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自弃。” 最后占卜出什么样的结果,国巫乩自己也不清楚,只是随便划拉一个宗室的小孩交差,便踉踉跄跄离开了相国府。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尖刀上,疼痛与气力如流血般消逝,胸口仿佛空洞洞的,破风似的冷。 一个月后,废王后入宁的消息传来,按照估算,进宁都的时间应该与新王登基是同一天,这样的巧合令国巫乩喘不过气来,他陪着相国在宗庙封坛拜将,为灭国之战拉开战幕,宁国诸人的各色心思他都不甚在意,只是看着相国意气风发的年轻脸庞很是恍惚。 封坛结束,将士启程,相国就匆匆穿过杏花雨的薄幕回都城,国巫乩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也跟了上去。果然他不是回府,而是进了宫。远远瞧见宁纾公主在遣云宫的廊下喂狗,不过和她在一起的不是相国而是新任大王的祖父,宗正宁稗。 宁稗最近一直身体不大好,居家养病,作为王室宗正,灭国之战的祭拜都不来,反而跑来宫里看即将登基的孙子,可见身子好不好根本就是人心好不好。对于这个墙头草软包,国巫乩没什么兴趣,再度絮叨了几句服药的事,直到梁樾的不满显露于色,才告退离开。 而宁纾一边喂着梁樾送来的狗,一边听宁稗的吞吞吐吐。 这条狗虽然看着凶,却很是肥胖,胖到她觉得走不了多远就要累死的程度,也超级能吃,不多时已经吃了一个成人三天的饭量了。 见四下宫婢离得远,宁纾终是忍不住了:“王叔究竟想说什么?” “先前王叔一个劲撮合你跟那……我明知你与晋成的事,还这么做,实在是自私鄙薄,如今我家那孙儿也不知道能活几年,可谓是自食恶果。”宁稗浑身的郁丧之气浓厚得化不开,他垂目唉气:“我听说晋成之前派人救你,只可惜被梁樾揭破,顺带还将杀害大王的罪名按在了晋成的头上。” 宁纾觉得宁稗如今的情况态度转变可以理解,不过有些事情她作为当事人,应该说明:“晋成不是来救我的……” “我明白的,梁樾耳目众多,我又不值得公主信任。”宁稗目光恳切:“如果公主用得上我,尽管开口,就当我补偿公主。即便是现在开口要我帮你逃走,王叔也绝无二话。” “你帮我逃走?”宁纾震惊了,这个宁稗一直棉花包的人,居然敢?他疯了吧? “不错。先前出使晋国见到太子殿下,我就羞愧难当,所以回来就一病不起。我伺候梁樾这么多年,提心吊胆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生怕一睁眼人头落地。可公主比我还难,日日与那魔鬼相处,我无法想象这会是怎么样的日子。”宁稗长吁短叹,愁眉苦脸,看着宁纾仿佛看着半死不活的鱼。 宁稗见到太子哥哥就羞愧得病了?他什么时候道德标准这么高了? “公主。”说什么来什么,是梁樾,他今日不是去封坛拜将了么?这马上天就快黑了,宫门落钥,他此时进宫? 宁纾诧异:“你怎么来了?” 梁樾眼波流转:“你站在廊下不是在等我么?” “我是在喂狗。”宁纾指了指脚边的肥狗:“呐。” 梁樾轻笑:“那我走了?” 这哪能行? 他赶着落钥前回来,只说两句话就走,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可要喊他留下吧,宁稗王叔又在旁边扎小人…… 就在她反复纠结的时候,梁樾伸手揉了她的额发:“今日是喂狗,前几日呢?” 宁纾:“前几日,好吧,我是等你。”是他每天下了公务都会过来好吧. 梁樾随手从宁纾手里拿了肉干:“我们是夫妻又不是偷情,不好意思做什么?” 宁纾:…… 宁稗;目瞪口呆。 梁樾自拿着肉干喂狗,而方才还满腹为宁纾打抱不平的宁稗匆匆行了礼,溜了。 宁纾都无语了。 静静看着梁樾喂了一会狗,她开口:“这个小猎犬,我记得以前又瘦又凶,怎么现在胖成这个球样了?” “因为一直没有带它出去行猎,关在家里自然胖了。”梁樾回眸:“其实我今日来,就是突然很想告诉你,我爱你。” 杏花微雨,锦衣权贵,人间绝色,低语衷情。 宁纾懵了,这告白实在是太暴击了。干嘛啊? “我,我知道了。” 梁樾眉头轻蹙,看她全须全尾好端端站着,目色中波光粼粼:“今日生辰,愿公主千秋贺岁,福寿康宁。” 似是被什么击中了,宁纾耳边嗡嗡作响,记忆一下子破开时光,那时,他刚刚退了晋国大军,稳定梁国,驱退梁棠母子,春风得意,青葱少年站在她的门前被她索要生辰礼。 她匆匆写了“我爱你”三个字塞入荷包送他,要他在生辰当天念出来,只是可惜…… “你还记得啊。”宁纾心中微微酸胀。 这么久了,记忆中与命运抗争的少年,也成了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人。 梁樾将手上的肉干全喂了狗,拉她一同在宫婢奉上的水盆中洗手,扒拉着她的手,认真清洗。 周遭宫婢的脸都红了,宁纾也感觉自己应该成了猪肝色。 汤水细腻,里头的花瓣浮浮沉沉,他细长的手指浸蘸水渍,搅动流水:“今日也算圆了一个梦。” 梁樾的神情安静、沉寂,目光中含有的情绪太多,手指搅动的不止盆中的汤水,似乎还有他的心,只是他的神色却是平静无波,宁纾突然从心底涌上一阵不安,这股不安没有来由,却轻易地抓住她的感官。 真是太奇怪。 她感觉很不舒服,想摆脱这样的谬妄情绪,开口:“虽说男追女隔层山,不过看在你今日的表白还不错,恭喜你了。” 梁樾抬眸,扑哧一笑,整个人恢复了温度:“臣记得公主以前爱我若渴,原来只是臣自己多想了。” 若渴?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她当初虽然目的性强了些,但是绝对不是这种! 宁纾瞪他,可偏偏梁樾像是吃了蜜,连宫婢端走水盆,也不松开她的手,温温柔柔地看她,不过天很快就黑了,宫门即将落钥,梁樾不得不松手。 晋宁交界。 宁国废王后,晋国长公主端坐在车队中最为豪华的一辆,袖中的手微凉,她冷漠轻蔑,无视车厢中对面而坐的青年。 青年不以为忤,反而眼角眉梢隐隐带着兴奋,把阴郁的气质都中和了。 “臣知道长公主不愿多事,但是太子成又岂能眼看着你和纾公主身处险境而不施以援手?所以派了臣前来协助,太子的心情,长公主多理解吧。” “嗤,”宁废后冷笑:“梁棠,你个前梁叛逆,梁樾的眼中钉,如何能助我?你不抛头露面,缩在背后,如何行事?我又不缺谋士。我看是晋成得了失心疯,才会挑了你。” 梁棠自嘲,露出一个扭曲轻笑:“长公主一片慈母心肠,却忘了自己晋国公主的身份。如果我不来看着,长公主是不是会带着公主隐姓埋名,远离是非?” 因为这个人的轻蔑神色,也因为他的确戳中她心中所想,宁废后恼羞成怒:“晋成心比天高,不顾两国实力悬殊,妄图以一战之利扭转局势,简直狂妄。我们是宁王室,只要梁樾没有篡位,自然不会陪他疯。倒是你,梁棠,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如此忠肝义胆。呵呵” 梁棠深吸一口气,身姿端肃起来:“太子成允诺我,只要我联络梁国旧臣,帮晋国打赢这场战争,甚至不用打赢,只要搅乱宁国独霸天下的格局,就会助我们复国。” “我为何要帮你入宁?”宁废后冷眼而对。 “此三分天下之事,太子酉与太子成已经签订协议。”梁棠微微笑:“届时,要尊称长公主为太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7 00:10:05~2020-02-23 12:1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ightmares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疯妇 宁废后深知晋王已经垂垂老矣, 只求梁樾能高抬贵手, 可是如今晋成与宁酉已经架空了晋国朝政,一切向腥风血雨、尸山血海的境遇滑去, 除了她, 没有人为小纾考虑。 晋成口口声声要夺回妻子,反抗梁樾□□, 其实其有多少私心与野心,她这些年也瞧得分明。还有宁酉, 自被先王幽禁后性情大变, 一心想着复位。他们二人口口声声以小纾的名义开战,难道不知道自古以来那些连累天下战乱的女子都被冠以祸水灾星的名号,下场皆不可考吗? 她怎能任由他们这样做?!她得救她的女儿! 这个梁棠,是梁樾的同胞兄弟, 亦是晋成的心腹, 这些年在晋国没少做黑心烂肺的事,这样的人跟随她一起必然会坏她好事, 只是如今晋成在晋国权势滔天, 不能拒绝…… 带着梁棠一行人走了几日, 终于紧赶慢赶到了宁都城外, 宁废后叫来梁棠:“我入宁后, 便要进宫,届时只能带随身服侍的阉人一道。恐怕梁大夫不大方便。” 扮作马夫的梁棠犹豫了片刻,躬身:“臣入城后有了进展,再与长公主联络。” 这人这么干脆?宁废后很有些意外, 不过也就是心念转了一下:“好。” 城门口早就清理了闲杂百姓,日头有些高得刺眼,但是宁废后一眼就认出了在门口处等得望眼欲穿的人影,是小纾! 一见到来自晋国的马队,她的眼睛都亮了,轰地奔跑过来,宁废后也分外激动,紧跟着甩开搀扶的宫婢,跳下马车也向女儿跑去。 “母后!”宁纾扑进母亲的怀里,心潮起伏,似是泛滥的春水要把一切都浸润的暖。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母后了,上次相见不过匆匆一面,还碍于阉人庆的身份无法与她相认,再上一次则是噩梦般的葬礼,幸好她与鬼怪交易,把母后救回来了。 “母后……”满身的疲累与寄托在这一刻化作值得,化作思念,从喉咙和眼睛里宣泄而出。 “别哭,母后回来了,别怕。”宁废后轻轻拍她。 可是越是这样,宁纾越是忍不住,她紧紧抱着母后,暖暖的体温是这么的真实,可是记忆中母后死亡时青白色的脸令她好害怕,好怕此刻的真实是一场梦,她哭得不能自已:“我不怕,我只是太高兴了,母后,我好想你。” 好想好想。 从前宁静悠长的岁月,她都快记不得是什么样子了,就在她抱着母后沉溺在温软怀抱的时候,哒哒哒的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怀中母后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僵直起来。 宁纾抽着鼻子,直起身,转眸看去,联翩驰来的是一队宝马金羁,为首一人衣着素锦,峨冠博带,在阳光洒设下闪闪发光,恍若人间奔跑的月亮,停在她的面前。 “公主。”梁樾一身厚重朝服非常有存在感。 当朝相国亲迎先朝废王后,怎么看都不大好。周遭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闲言碎语的议论在春风中听得不是太清,但是众人的异样视线黏在身上,还是很有压力的。 今日新王登基大典结束后,作为摄政相国在随后的封赏典礼,应当主持的,他怎么就来了呢?连百姓都这么震惊,那么群臣的反应可想而知了。 梁樾恍若未闻,翻身下马,动作闲云流水,对宁纾宠溺一笑,就冲宁废后躬身行了晚辈礼:“小婿见过母后。” 宁纾感觉身侧的母后身体更加僵硬,只当她是还记恨梁姬姐弟,视线从梁樾的头顶转向母后,想说两句劝解的话,却看到母后脸上一闪而过的笑,仿若看到什么恶心肮脏不值一提的东西。 “母后?”宁纾失声。 母后回过神,叫梁樾起身来:“梁相国见周天子尚不须如此大礼,着实折煞我了。” 语气温和慈爱,仿佛梁樾真是她家中有出息的子弟,可方才明明母后的神色很是鄙夷不屑,并不是幻觉。 梁樾也是眉眼温润,谦谦玉立:“母后是公主的生母,自然当得起。”他本就生的好,一旦态度温和,乖软的不像话,怎么看都和外人的评价不一样,非常具备迷惑性,这么一想,当初父王宠信他,也是人之常情。 母后温温笑了:“我与相国算是故交,互相的脾气秉性也都是知道的。不必客气。”这话明明是挺和气的,可听在耳朵里偏偏古怪的很,“故交”?“客气”? 好在梁樾依旧态度优软,做了姿态,请母后登车入宫,宁纾跟着母后登车,心头却因母后方才一闪而逝的厌恶,浮起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她深知母后对梁姬姐弟的态度,可是如今母后承了梁樾的人情前来宁国,她便以为母后放下了,可是……直觉上滑过一个念头,不等她抓住,就被梁樾打断,他扶住她:“小心!” 她脚下悬空,还好被他紧紧箍扶住腰际和手臂,才没有踏空,只是这样一来仿佛是被他搂在怀里了,身体相接之处,隐隐有温热传来,宁纾眼瞧着与他衣袂相交,第一反应不是感谢,而是糟糕。 果然母后回眸,脸上焦急中带着震惊。 她急急撇开梁樾的手,闷声道了谢,梁樾笑笑自去上马,而她却头顶母后审视、猜度的目光进了车厢。 吱嘎吱嘎的木轴转动声,混合着吹进车厢内的春风,颇有些焦躁的味道。 她没来由有些心虚,可是又说不清心虚的原因,明明她此刻与母后长久未见应该说很多话,可是母后的眼神着实令她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母后……”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心慌什么……是因为与晋成表哥的亲事? “怎么了?”宁废后脸色变幻好一阵子,终是眸光微红,满是痛心,方才那个动作是那样的熟练自然,没有一丝犹豫和生疏,非近身相处过做不出来。 宁纾见母后并没有说什么,自己方才似乎是有些反应过度了,于是放下心来,轻咳一声:“没什么。那个……之前表哥曾与我见过面。” 女儿的踌躇被宁废后看在眼里,心如刀绞,作为母亲她在晋国日日为她揪心牵挂,自从梁樾放出风声说要娶小纾,她便没有一日能够安然入眠,又是决心不管晋成宁酉二人的所谓契机,又是孤身一人回国救女儿,种种复杂的情绪堆积在心口,早就是蜡烛两头烧,此刻见女儿提到晋成的样子,仿佛是被人用刀子将所有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伤口全部挑破,“晋成与你哥哥,甚至你舅舅的打算,母后都清楚,也不会再指望他们,如今母后来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母后的语气听起来充斥了浓浓的失望,宁纾乖巧地凑在她身旁偎依,说没有那么大的感触是假的,不过有了孟季家族作为参照,倒是没到要找他们闹的程度,战乱纷起、兵戈不断的世间,有母后始终关心爱护,已经足够抚慰,“嗯。” 窝在母后的怀里听车轴与春风的声音,倒是有些像许多年前,跟母后搬去上林宫的情景,安静的令她有些恍惚,或许梁樾说的对,与他成亲百利而无一弊。 车队辚辚而去,晋国的队伍里携带的一些马夫随从,因为性别不得跟进王宫,跟随着宁国的官吏入住官驿,其中一个关着人的笼子被官驿的小吏拦了下来。 “这是犯了事的宫婢。”人群中一个青年马夫解释。 他相貌很是英俊,态度也和善,就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一看就是平日里不合群的,小吏想,难怪这么个相貌只能做个马夫,“是废王后的宫婢吗?晋国人?” 话音刚落,笼子里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激动起来,一张脸全是脏污看不清面容,嘴里呼呼喝喝,说着古怪的方言,怎么听都不像是晋国话。 不远处驿馆的管事官也被吸引了过来,问了小吏后,目光审视地盯着英俊的马夫:“晋国公主回宁,带来的宫婢竟然疯了?” 小吏如醍醐灌顶,不错,废王后回国,事关两国体面,即便是苛待婢女致疯,也会就地处决,而不会就这么大摇大摆带进来。这个马夫果然有问题! 谁知那马夫却是微微一笑:“我们本不欲带她,只是此妇先前得罪了出使晋国的宗正宁稗,公主这不是为了与宗室修复关系么?” 原来是送给宁稗泄愤的,也是,宁稗现在是大王的亲爹,虽然不能对朝政干涉很多,不过既然废王后与相国和解,自然不好继续与宗室就这么掐下去,让纾公主难做。 理由很充分,驿馆上下不再为难,反而替这群晋国人跑腿,去给宗正宁稗递消息。 当天晚上这个疯女人就被送去了宗正别苑,宁稗的视线久久不能从那女人的身上移开,直到送她来的马夫出声:“外臣梁棠见过宁国宗正。” 宁稗被这突然的低沉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来人,心跳声依旧砰砰砰在耳边环绕:“太子殿下的使臣就是你?” 梁棠摇头:“某非是使臣,亦是谋主。”他踱着步子走近关着疯妇的笼子,随着他的脚步渐重,疯妇的情绪有渐渐变大了,他笑了笑,血流如注的心底似乎没那么疼。 宁稗虽然历经几代帝王,也见过不少血,但是总的来说因为处事圆滑,与那些阴谋搞事的人还不是一路子,乍乍与这样阴骘的人相处共事,难免有些打怵:“她,她是……真的是……” “梁樾生母。”青年的声音如刀尖一样薄,直直戳进宁稗的心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3 12:17:23~2020-02-27 01:1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47521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解释(无修,看过别看) 废王后入宫后并没有住进原本的宫室, 而是住进了遣云宫, 一是因为新大王登基,她的身份尴尬, 二是……她看了看殿外廊下喂狗的女儿, 心下微微刺痛,皱了眉走了过去。 “母后看你这几日, 总在这里喂上小半个时辰,”废王后的语气带着亲切的关怀:“唔……这猎犬看上去有些老, 怎么不养只小点的?” 宁纾把最后一块肉干塞给梁樾的狗, 若无其事道:“是梁相国养大的,总不好苛待了。” 废王后心情越发下坠,不动声色提起梁樾:“梁相国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 “我也没见过他,”宁纾的神思不由自主想起一件有些古怪的事, 孟季的兄长季武在梁地隐居多年, 如今竟也入宁了,“兴许是因为新君即位, 忙着接见属国使者吧, 听说梁地来的季武要娶宁绀呢。” 季武的女儿都已经嫁人生子了, 怎么看这两人, 都不怎么般配, 况且宁绀爱了梁樾那么多年,竟然要嫁给梁樾的妻舅了!关键是她母家蒙氏居然也同意了! 太荒诞了。 更荒诞的是这两个毫无交集的人,第一次单独相见,就是新婚之夜, 想想都觉得很是紧张。 对,是紧张,随着与梁樾的婚期临近,她一日胜过一日地紧张。 “关心他们做什么?”废王后终于单刀直入:“宁绀不知道听谁的鬼话,竟嫁了梁地的贱民,自甘堕落。” 宁纾猝不及防,支吾道:“季氏也算是梁地的望族了。” “先梁王的王后不过是晋国的公族之女,”废王后腹内酸楚,继而念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嘱咐了一声“别和犬待太久,有味道。”便先回殿。 母后一走,宁纾松了口气——奇怪,明明没见的时候总是想着与母后一起的无忧无虑,可见了面却总是倍感压力…… “汪汪!”猎犬突然叫了起来,冲出宫门,宁纾也从糟糕的发现中清醒了过来。 不远处,由寺人典陪侍的高瘦青年,在点点华灯映照之下,肌肤瓷白,金银绣线的衣服闪闪,整个人如珠如玉,他俯身把猎犬抱了起来,猎犬又老又丑,青年美若天仙。 好几日不见,突然相遇,宁纾有些卡壳,又因为方才突然的窘迫发现,以至于越发尴尬起来。 他冲她笑了笑,如今余毒已清,脸色不再苍白,这一笑就云破月来,远胜春光,真甜。 “直勾勾看臣做什么?”梁樾嘴上说她,自己却放下猎犬,直勾勾盯着她:“公主这样,臣心里会多想。” 被这句话一勾,阉人庆的窘迫,瞬间从脑子里窜上脸皮,烧了起来:“你别多想。” “已经想了。”梁樾将猎犬递给寺人典,待寺人典退下,便目光盈盈伸出手来。 “你想干嘛?”宁纾吓得脖子一梗,快速转头看了眼母后得方向,然后瞪他:“干嘛?” 梁樾噗嗤笑出声,凑近她,宁纾心里一个打突,赶紧推他走,堵在大门口一定会被看到的。 梁樾倒也顺从,乖乖被她扯着,走了好一会,在她渐渐镇定后,收敛了脸上的调笑,温文道:“公主日日等臣,臣却没有来,很是抱歉。” “不用抱歉,其实我也没有……“宁纾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宁绀定亲,还有母后的事,晋国因此寻衅边境,你肯定会很忙啊。” “你觉得我会因为晋国寻衅,还有别人定亲忙吗?”梁樾自然地拉了她的手:“想知道就问。” 手上的温软触感带着微微的粗糙,是男子自幼练剑所致,虽只轻轻挽着,可因为婚期临近,宁纾越发紧张,粗糙的温热似乎顺着血脉流动全身,处处敏感起来。 她暗暗唾弃,是美色惑人,不是她的错,赶紧拧了脑子回想梁樾的问话,试探问:“因为母后在这吗?” “啪。”额头上再次被梁樾弹了一下。 疼! 干嘛?!宁纾捂着头瞪。 他无奈:“你我的媒人,大王祖父,宗正宁稗好久没进宫了。” “听说王叔又病了。”宁纾回答,年纪大的人总会这病那病的,都说不清是真病还是装病,这与梁樾忙不忙有关系吗? “是刺杀。”梁樾说,“只是最近都城里,多了许多庆贺大王登基,还有你我成婚的宾客,所以宣称是生病。” “刺杀?”宁纾难以置信,宗正王叔向来“与人为善”,很少有仇家的,怎么会遭此祸事?还发生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候。 “嗯。”梁樾点点头,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不是我做的。” 所以,梁樾是专程来找她解释的吗?其实解释这种行为,在上次大王出事的时候,梁樾已经有过一次,只是因为出事的地点在遣云宫,当时她自己浑身长了嘴都快说不清了,心情激荡之下没有发现这一点,而此刻梁樾专程解释,一时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知所措的原因是什么呢?不知道,她也思考不了,因为这种古怪的感觉,与她现在的紧张搅在一起,产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不对,是奇妙的感觉,是从心头慢慢泛起的,如同早晨喝的那碗甜滋滋的杏仁茶,带着微微的厚实和温热,从腹中慢慢流淌,蔓延到四肢百骸。 “当然不会是你做的,有些人就是些嗡嗡乱叫的苍蝇,发生了什么事都要胡乱猜测,越是惊人越是自命不凡。”宁纾说。 “这么相信我。”梁樾看起来有些高兴,但是宁纾却觉得他好像并不是真的开心,难道自己的回答并不让他满意吗? “你怎么啦?” 梁樾只是继续挽着他的手,不发一言,缓缓地踱着步子,走在这忽明忽暗的忽明忽暗的宫道上。 春风滑过鬓角,宫里的百花开了,清幽幽的香味随着风悠悠而生,似鸟的歌声,似乎似乎有又似乎没有。 就像这条路,因为灯火的光影交织,新柳相叠,看不清前路,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宁纾二人,这么牵着手走下去。 他不由心里翻起了一阵涟漪,或许是夜风醉人,或许是他太久没有过这样的闲暇,也或许是暖暖的手温令他很得慰惬,梁樾突然很想跟她说些什么,“其实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会相信我呢?” 连亲生母亲都不要他安排的生活,她竟然欣然答应…… “梁樾,你怎么啦?” 温顺的关切从耳朵传到心里,似是被满满胀胀的羽毛拂过,把梁樾手心里满是温柔温柔温暖,似乎心底的一丝丝酸涩也被驱逐了。 “没什么。可能是见到你和母后重逢,感触颇多,以至于昨夜忽然梦见母亲了。很多年没有见到她,她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我已经变了好多,她不认得我了,看到我只是很害怕,不断地抗拒我,然后像是发疯发狂地要逃开……\" 她的眼睛里满是怨恨,嘴里发出的尖利音调,仿佛是被女巫附身时从口中吐出的邪恶诅咒。 “你说什么?”宁纾的脸色有些古怪。 “她只是……说了很多话,可惜的是,我一句也没有听懂。”梁樾把未尽的话补充完整。 “你怎么了?”宁纾的脸色更加古怪,也越发关切了,她满眼的疑惑,喷薄而出,“你刚刚说什么我都没有听懂,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似是被凉风吹过,梁樾微不可查地僵硬了挽着宁纾的手,他试探道:“没什么,只是梦罢了。” 话音刚落,宁纾的脸突然凑近,双目含着担忧盯着他,不待她开口,梁樾只觉得此时光影胶着,似人间鬼域交汇,影影重重的灌木带着泥土的死亡气息,他感知不到自己的心跳,又似心跳声从四面八方接踵。 “你……”宁纾突然有了一丝无名火:“梁樾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一点都不好笑,你这样让我很害怕!” 梁樾不再开口,他脸色铁青,像是瞬间变了个人,原本清湛湛的眼眸渐渐变得幽暗,挽着她的手也似铁钳一般用力,若方才宁纾说害怕只是向梁樾夸张,那么此刻她真的有点怕了:“你、你干嘛不说话,别吓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7 01:11:45~2020-03-24 02:2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夫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然我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出宫 手上的力度轻了, 宁纾微微松了一口气, 总算对她说的话有反应了,但是那双幽暗的眼睛始终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 似是不放过她的任何一闪而过的表情。 既然是夫妻, 不能甩开他的手,宁纾想, 她继续问:“你究竟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有事?要叫医者吗?” 梁樾抿了唇, 身上仿佛结了一层蜘蛛网, 似乎有种宣泄不出的孤独落寞,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陌生,也焦灼不安。 他不再看她,转向远远缀在宫道后面的寺人典, 冲他招了招手。 寺人典赶紧小跑过来, 一见梁樾神色,吓了一跳, 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梁樾向他伸手, 他反应倒是灵敏, 一把掏出衣襟里的药瓶, 递了上去:“相国可是不舒服?”说着, 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宁纾。 宁纾微微摇头,她也被吓一跳好吧?好端端的,又没饮酒,怎么突然不舒服了呢? 梁樾终于松开宁纾, 抓着药瓶,不发一言,转踵而去,宁纾就这么被甩在了原地。 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没有! 来的时候悄默声地来,走的时候甩脸就走! 是不是因为确定婚期后,她太过温顺,以至于他想生气就生气?宁纾在心里头嘶吼了半天,最终看在梁樾发病的份上,没有追上去跟他掰扯,可就是这样,她还是气。 还是那种哪哪都不对劲的气!这回她哪里都很周到,没可抓的错处,他有什么好气的? 倒是寺人典乖觉,临走时留了灯盏给她,宁纾闷头闷气沿着原路,提着灯,穿花拂柳走回遣云宫,一进殿,漆静,空荡,里头约莫坐着一个人。 提灯一照,宁纾一个头两个大,硬着头皮:“母后,怎么不点灯?宫人呢?” 废王后没有说话,起身慢慢走近,混灯暗火隐约映照出她脸上的神色,满是审视:“母后跟你说过,要早点回来,你为什么没有?” “我以后一定注意。” 宁纾态度积极,但是母后神情依旧,只得撒娇耍赖想跑:“母后,太晚了,我困了,想睡觉。” 母后依旧不是太高兴的样子,看上去她似乎想说什么,很是古怪。宁纾想了想,还是主动问吧:“母……” “算了,”废王后打断宁纾的话,微微有些失望:“你也不用收拾了,这就跟我走吧。” “走?”宁纾一愣:“去哪里?” “自然是出宫。”废王后说完,整个人暴露在殿门处射进的月光下,宁纾这才发现她穿着宫人的斗篷,饰品全无。 出宫?!“为什么?”宁纾心头狂跳,母后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当然母后也从未开过玩笑。 废王后理所当然:“什么为什么?难道留下来嫁给梁国子这个贱种?” 宁纾虽然知道母后不喜梁樾,可是这一口一个贱种、丢人,实在也是刺耳:“母后,这个婚事是父王允诺,您也亲来参加的,他为此还废止了殉葬。就这么逃走,是不是有些…背信?” “跟梁国子讲什么信义?”废王后语气鄙薄,眉宇冷凝:“接应的人已经到了,快走!” 宁纾感觉自己心跳声已经如夏夜雷鼓,偏生嗓子里似是被木碳卡住,生涩难言:“现在满城的宾客都在等我们成亲,这样走了,他一定会恼羞成怒,他、他如今只手遮天……” 见宁纾不动,废王后内心一阵下沉:“不必担心,他现在顾不上你。” 顾不上? 宁纾疑惑刚生,远远地骚乱之声顿起,她转头看向殿外的声源——灯火通明处,是为政殿! 发生了什么事了么?梁樾……梁樾他方才那么古怪,又是发病了,难道真出事了?手臂被拉着,宁纾回神,对上母后有些陌生的严厉目光。 “走吧。”废王后再不等,拉着她的胳膊往宫外走。 宁纾忧焚之心如野草肆意生长,搅得她五脏六腑如困地之兽,她反手拽住母后的袖子:“母后是不是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母后这次回国,其实并不是为了我,是不是?” “咝——”绸缎从手指中扯出,在寂静的空气中,划出细微的声响,废王后低喝:“逆帐!”声音凌厉、怒火中烧。 她紧紧盯着女儿满是猜疑的眼睛,胸腹内的火气压了又起,起了又压:“究竟那个梁国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竟然这么想母后?!” 宁纾梗着脖子、不出声,与母后对视,满腹幽怨之气如涨潮之水,指尖还残留母后衣袖抽出时的火辣辣的触觉。 废王后铁青的脸,忽地自嘲一笑:“你是不是喜欢他?” 这一声问话,直接令宁纾脸上如同炭烧,她的心脏跳动似要冲破胸膛,耳边嗡嗡作响,她望着母后的神色,嘴唇微微颤抖——母后怎么知道……不,她怎么会是喜欢梁樾! “篡改遗诏,拥立野种,屠杀王族,强……这种人,就算是逼迫你,你也该尽量远离他,可是你呢,你眼巴巴地给他喂狗,天黑与他厮混!你知不知道廉耻?!“废王后声色俱厉,生生吞咽下了强占公主这四个字,瞳孔满是痛心疾首。 “不是的!”宁纾的指甲尖嵌进手心,“我上次其实都已经跟着太子哥哥的人跑出来了,当时我在冰河里泡了很久很久,可是一上岸,舅舅就派人杀我,要不是梁樾,我现在已经死了……我只是感激他而已,对,是感激,感激他废了殉葬,让我见到母后。” “母后!”宁纾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提到梁樾,心里的委屈像是洪水一般泛滥、酸楚,她再也忍不住了:“您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只是想和母后团聚而已,我只是想家而已,这就是不知廉耻吗?母后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见女儿眼眶里星星点点,嗓子也哑的很,废王后总算是庆幸地放下了心,她上前抱住宁纾,抚了抚她的背,柔声安慰:“是母后口不择言,母后被你说的那话给气糊涂了。” 她又解释为政殿的事:“是大王中毒,此事的确是母后所为,为的不是别的,而是让梁樾无暇他顾,我们好出宫。” 不是梁樾出事,宁纾心里微微一松,但是母后这是铁了心要带自己走了,她拢了拢衣襟,“不知羞耻”四个字却似透骨的寒风,令她不得逃脱。 出了遣云宫,路过形色匆匆的宫人,终于出了内宫,到了外庭,遇上了接应的人,熟人——前梁太子棠。 许久未见,他也是大人了,宁纾跟着母后,偷偷打量他,似乎过得很不好,完全不是少年时的天真模样了,宁纾一时感慨,又想起梁樾方才抱着又老又丑的狗,笑的甜津津的模样,倒是归来似少年。 也不是,梁越平时也是威严鼎盛,不苟言笑,吓人的很,就是对她……对她……不能再想了! “一切安排妥当。”梁棠声音里透露出来的阴险和得意,拉回宁纾的遐思,她看向母后,却见母后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那个疯女人,有清醒过没有?” 梁棠笑眯眯:“谁知道,就算是清醒,也是言辞古怪,语音艰涩,一句也听不懂。” 宁纾瞬间后颈生寒——什么疯女人? 只听废王后怨毒地回看灯火通明的为政殿方向,拉着宁纾的胳膊,一字一顿:“那个贱种着实恶心,他娘更加恶心。” 第84章 下坠 “梁樾的娘?”宁纾惊讶出声, “疯了?” 梁棠微微露出畅快的笑意, 刚要开口,却见废王后如刀的眼色, 心念一转, 沉默下去。 宁纾的问话在明灭烟火的深夜,寂静微凉, 随风消散。 似是过了很久,也似不过几息, “辚辚”滚动的车轮声后, 是标记着宗正府的马车停在她们面前,漆黑的车身与浓墨色的夜融在一起,车帘掀起,露出宁稗妻子皎白色的脸。 “王嫂, 小纾快登车。” 废王后抓起宁纾的手, 迈步,手上的力气不由有些大。 宁纾回头看了一眼躬身不言的梁棠, 原来他说的都安排好了, 指的是这个。宁稗遇刺, 大王生病, 家中妇人进宫探望, 大王祖母、宁稗之妻受了刺激,匆匆离宫…… 落座在车厢内,母后与宁稗妻并未多言,似是一切都早已心有灵犀, 宁纾满腹的疑惑混同着七上八下的心跳,细密纤细如裹住春蚕的丝线。 这般出了王宫,几人才微微放松了些。 “小纾不必担忧。”宁稗妻的嗓音带着温柔坚定的力量,通过手掌的热度传达给了宁纾,“苍天有眼,善恶有报,梁樾动辄杀人并非仅仅是暴戾刚愎,而是如同传言所说,是疯病。你受苦了。” “我家小纾不过是差点婚事受挫,为国受些污名罢了。”废王后话语冷淡刻薄:“你可别忘了,这事宗正可没少穿线。” 宁稗妻不过是有感而发,被废王后横眉冷对,纵使一肚子气,但人家说的是事实,自家夫君当初为了撮合宁纾和梁樾可没少下功夫,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大王是自家孙子,而梁樾看似强大,也不过是沙丘之城,自家奉迎的窘态此刻被废王后点出来,十分的没脸。 “这,我们也是无心之过……”宁稗妻辩解:“别说我们了,谁能想到梁母是疯子?晋成太子都没想到,据说他从梁姬那里,找到这疯妇时,此妇还没这么疯,也有清醒的时候……” 耳朵里充斥着长辈的对话,宁纾想过了,母后救她是实心实意,可是宁稗和晋成表哥救她……是因为梁樾!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问宁稗妻:“两个月前还没疯?晋成表哥找到的时候,她还没疯?” 宁稗妻本以为有废王后发声,宁纾一个未婚的女子闷头装温婉就足够了,不想她倒是直接问了,来不及掩饰就脱口而出:“也不是没疯,当时说话已经没人能听得懂了,不过倒也知冷热。” 说话已经没人能听得懂了…… 没人能听得懂了…… 宁纾的心下沉,再下沉,直到整个人坠入深潭一般,冷汗频出……两个月的时间,就疯了…… 黄昏时梁樾跟她说话,明明说的温柔而认真,可是她一个字也听不懂,而梁樾发现这一点时的脸色古怪又冷肃…… “住口吧。”废王后盯着宁稗妻,一字一顿地描述:“那个疯妇,脏污不堪,瞧不清面容,说出来的话一句也不懂,疯疯癫颠,常在深夜痛苦尖叫,好不饶人,以后梁樾也会是这样。” “若此事来不及阻止,让一个疯子成了公主之夫,不提宁王室和晋王室的脸面,单只小纾,我一想到就痛彻心扉,倒没想到有些人还可以来做无事人,来劝慰关怀的。” “王嫂,”宁稗妻打断废王后:“如今救小纾,我家可是担着风险的,怎么也该够了,咱们都不说这些过去的事吧。” 废王后还待再说,却见宁纾面色苍白,汗出如浆,不再与宁稗妻纠缠,“你明白就好。”说罢她抚了抚面色苍白的宁纾,“乖,没事了。别怕。梁贼不会和你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孩童哼哼唧唧的撒娇耍横与妇人压低嗓音的劝哄交杂在一起,嘈嘈嚷嚷,相国向来喜静,寺人典瞅了瞅那几个劝哄的妇人,满脸的心急如焚,显然她们也很是担心惹怒了相国。 但其实,她们多虑了,寺人典想,自从相国与宁纾公主的婚事越发临近,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对于这些世俗的吵闹也越发宽容了,甚至此刻看着年幼的大王与妇人的互动都看得津津有味。 “大王所患的是早春多发的时疫,所幸的是大王病症并不严重,可能只是偶然接触到了病患或是其衣物。若是长期接触,恐怕就……” 国巫乩的话打破了一殿的嘈杂和寺人典的胡思乱想。 “时疫?”梁樾重复一遍,眉间一动:“据闻晋国前些日子时疫横行,可与此一致?” 国巫乩答:“是。” 梁樾面色一沉。 寺人典赶紧道:“晋国地处平原,交通八达,近日诸国宾客齐集都城,也不一定是晋人直接传来的。” 宫中的晋人只有废王后与其侍婢……若真是随废王后传散开的,那么宁纾公主岂不是非常危险? 不待他想清楚,只听相国留下一句“医者好生照看大王。”就匆匆出殿,往遣云宫方向而去。 “相国。”他唤了一声,带着寺人赶紧追上:“夜深了,废王后又为人严苛,这么去后宫恐怕不合适吧?” 梁樾的衣摆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步伐却是越发沉稳。 一时寺人典疑惑又莫名担忧起来,方才还好好的,相国这突然冷气逼人是、怎么了? 灯盏游龙到了遣云宫,却见宫门大开,惺忪睡眼的宫婢聚在一堆,惶惶不可终日,而宫内漆黑如墨。 “发、发生什么事了?”寺人典抢先发问。 宫婢瑟瑟发抖,寺人皆跪拜一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灯盏之下的梁樾,明暗交织下的面容褪去了白日的优容,满是雕刻般的锋利,他一挥手:“搜!” 随从寺人赶紧闯进遣云宫,片刻之后,禀报:“公主与废王后不知所终,所有事物一件不缺。” “废王后?!”梁樾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色赤红,道:“宁稗之妻年老体衰,一见大王生病,就晕了过去,紧接着出宫。哼!给我追!” 第85章 就这么喜欢他 命令既下, 侍从应诺, 列队携刀快步往宫门方向追,梁樾抿了下唇, 压制着体内沸腾的血热, 大步跨出遣云宫,骑上寺人牵来的马, 亦是急驰而去。 人流涌动之后,剩下孤零零的寺人典, 他想跟着去, 但是他被相国扔下,未尝不是因为与宁稗向来交好的原因,两难之间心慌之中听见一个女声—— “那是相国么?” 寺人典定睛一瞧,是宁绀站在暗处, “绀公主?是的, 是相国。公主何时来的?” “听见马蹄声的时候。”宁绀拢了拢匆忙披上的罩衣,将披散的头发遮好, “上一次有夜马入宫, 还是父王临终的那夜, 我跟着舅舅随相国进入为政殿。” 她目光迷离望着越来越远的梁樾, 贪恋地看着他朝服广袖, 被长风灌起,如同暗夜的孤鹰:“天快亮了。” 寺人典紧皱着眉,点头:“是啊,天亮开了城门, 纾公主就不一定能追回来了。” 宁绀木着一张脸,怔怔地盯着远去的一人一马,直到他融入漆黑的夜。 乌漆麻黑的宁都,早已宵禁,天干物燥,万家灯火寂灭,唯一的亮色是长街上竭尽全力飞奔的马车,上面缀着王室的纹样。 “天快亮了。”宁稗妻抑制不住肌肉的兴奋,手指搅在一起。 母后虽是严肃,但是眼神里火焰却是在隐隐跳动。 宁纾在袖中握紧了手,她感觉再不说什么,自己就要被这细密的阴谋网窒息了。 “你们要做什么?”话说出口,是颤抖的音色。 没人回答。 “王婶,天亮你们要做什么?”宁纾再问。 宁稗妻迟疑地看了眼废王后,却见废王后慢条斯理地给宁纾擦了擦汗湿的额发,道:“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小纾去晋国后稍等等就能得知。” 母后擦湿汗的手,似乎是冰凉秋霜,宁纾抓住了它,“母后,你们要用那疯妇做什么?昭告天下他是疯子?” 宁纾说完最后两个字,心底像是被撕了一块,生疼,“可是他现在并没有疯,追随他的那些人也不会信的!” 她越说越肯定:“那个疯妇,如果梁樾不认,又如何证明他们是母子?” 宁稗妻想也不想:“梁王室在宁都的人不少,怎么可能一个都不认得。” “她一身脏污,人鬼不分,这么多年下来,还怎么认?”宁纾斩钉截铁:“梁樾与他母亲关系很冷淡,不会认她。” 宁稗妻一时滞声,宁纾说的还真是,这些年往他身上泼的脏水一盆又一盆,就算别人言辞凿凿,梁樾不认,不过又是一盆脏水罢了。 她强笑:“小纾你这怕梁樾怕的也太过了,哪有眼见母亲受辱无动于衷的人。” 废王后似笑非笑:“我儿不必担忧。别人认不得,史官认得。此女是你父千挑万选的礼物,她的整个家族全是疯子。” 宁王活着的时候是看不得史官记录的起居注,更别提修改了,史官作证,自然是铁证如山! “梁樾的母亲是父王的阴谋?!”宁纾震惊,接着是胆寒:“既然她是疯子,全家都是疯子,梁姬也会是吧,她儿子呢?是不是?父王怎么会与她生育子嗣呢?” “杀母留子,”废王后冷笑:“留的是你大哥,不是那个贱种。只可惜,被梁樾给占了先机,梁姬和那个贱种都没弄死,自己倒是先没了。” 宁纾浑身血液倒流,充斥四肢百骸地疼——父王遗命传位太子哥哥,只是没能送出去罢了。 从送疯女给梁王,再到借兵给梁国解围,最后吞并梁国,父王步步为营,甚至废了母后去宠爱梁姬,还要毁了与晋成的联姻,就是要割裂太子哥哥与晋国,以图新君继续一统天下,只是没有料到梁樾会提前逼宫,以致功败垂成。 “天亮后,梁贼得知一切真相。”废王后说:“得你父女二人如此羞辱,怎么可能再对你生出痴心妄念。” 马车颠簸中,宁纾有些头晕恶心,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 冷,心慌意乱。 麻,手足无力。 他……就要疯了,会不认得人,自然也会忘了她。 就算她逃婚,当着天下人羞辱他,他也会忘记的,两个月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会像他母亲、像他母族的人那样,脏污、疯癫。 不止! 梁王室本来就有隐疾的传闻,他会更加不堪…… 可是无论她怎么想,心里浮现的是浮动香气的黄昏,如珠似玉的青年,或是俊秀的白衣少年,明艳清丽。他的朗月疏笑、他的热情关切、他的吻、他的体温皆是历历在心,一点一滴。 “喔喔——”鸡鸣天晓。 “城门开了!”宁稗妻欣喜道。 随着吱嘎开门的声音,清晨薄雾渐渐明亮刺眼起来,城门外堵着不少等待进城的人,影影憧憧。 宁王室的马车自然畅通无阻,当先出了城门。 一出城,宁稗妻就迫不及待地换车,并向废王后母女告辞,“王嫂,小纾,珍重!” 自母后说过史官的事,宁稗妻就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宁纾回头看她乘车回城,速度堪比加急军报。 “母后,梁樾……”车厢里只剩她与母后,宁纾有一肚子问题和埋藏深底的忧虑,可,就是张不了口。 难道她要告诉母后,她其实曾经非常非常喜欢梁樾?甚至现在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对他是怎样的心境。 难道她真的是母后口中,不知廉耻的人? 难道梁樾疯了以后,不再记得她,她还会喜欢他吗?她不会觉得喜欢过一个疯子,可怕、恶心吗?她不会觉得是耻辱吗? 就算,就算她现在从母后这里知道,晋成和宁稗的阴谋具体怎么实施,又能改变什么呢?两个月后,他会疯! 更何况现在更值得担心的是宁稗王叔吧,他手中无权,即便史官作证,晋国帮忙,对上梁樾也胜算两可。 “你想问什么?”废王后问。 “没事了。”宁纾眸光瞥向车窗外的人流涌动,听冷冽的晨风吹开车帘的“呼呼——”声。 阴冷的空气灌入车厢,让宁纾的烦躁暂时消失,冷与麻更加稠密地缠绕四肢百骸的感官,突然车身一震,停住了。 “什么事?”宗正府的主事厉声喝问,废王后也是紧张地绷紧了脸。 仆从小跑着回来禀报:“进城讨喜钱的人太多,挤成一团,我们和梁国季氏的车马撞上了。” 车帘随风摆动,季武肃穆的脸印入车帘的缝隙。 “他怎么在这?!”废王后眉头紧皱。 脚步声由远至近,季武的面孔凑近,似乎有意无意地窥视车帘,隐隐约约的人脸轮廓很是清晰。 是梁樾发现了?! 这么快!? “原来是宗正夫人,“季武翻了翻宗正府主事递上名敕,关切道:”城外最近不太平,夫人一车皆是女眷,不妨由某家派人护送一二。” “多谢武侯,不过些许小事就不劳武侯费心。”主事低声拒绝。 “怎么能是小事呢。夫人是相国与公主的媒人,明日便是大婚了,夫人今日还要出城,想来事情非常紧要。”季武语气真挚,他的目光如炬,似乎能透车帘而入。 宁纾只觉得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在自己的侧脸上,滚烫炽热,而她冷汗频出——季武在旧梁国掌管过刑讯、追捕,他是认出自己是宁纾公主了…… 如果就这么回去见到梁樾,母后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而等史官为晋成和宁稗暴露秘密的时候,她又如何面对他呢? 他不会再对她有任何想法,他…… 他看到她,不会再目如星河,而是像看那些反叛者一样,冰冷、厌恶。 她不能回去! 母后的面色依旧无波,但端坐直脊,其实母后越是泰然其实越是紧张,宁纾轻轻按了按母后的手,刷地扯开车帘,与季武来了个面对面。 “你!?”季武瞳孔微缩。 废王后亦是浑身僵硬。 “嘘。”宁纾吐了吐舌头,少女娇嫩的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心安,“我听说城外有巫女甚是灵验,想去卜一卦,倒是碰巧了。” 自父王被巫蛊的事情之后,巫婆神汉都赶出了都城,直到梁樾执政才允许旧梁的国巫乩居住在宁都,宁纾这解释,季武立马就接受了。 他点头:“原来如此。”又觉得奇怪:“婚期将至,公主为何求助巫女?” 宁纾装做戚戚然:“随着婚期临近,近来总是做噩梦,梦见一个小女子,坐在枇杷树下哭,她穿着一身很是喜庆的衣服,可是身上都是血……”说到这里,她一脸苍白,很是害怕。 “你说什么?!”季武脸上的严整全都龟裂,他上前一大步,甚至动手试图抓宁纾的肩。 废王后吓了一跳,赶紧拉回宁纾,瞪他:“如此失礼,可知罪?” 季武似是被黑水瞬间浸透,整个人既脆弱又苍白,他收回了手,眼眶有些红,嘴唇颤抖:“公主说的,可是真的?她真的坐在树下哭?” 宁纾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再也不敢与季武对视。 六岁的孟季站在家门口,和众人一起迎接第一次得胜而归的季武,她咬着手指,艳羡地拽着大哥的衣摆。 “孟季要跟大哥战场杀敌。” 季武没有同意,哄她的时候种了一株枇杷树:“等你长得比树高,就带你去。” …… 半响,季武沙哑了声音道:“公主见到巫女时,可否也帮季武问一问,她是否有什么心愿未了。” 宁纾点头,妆模作样地问:“武侯为何这样问?”季武虽然自宫变阉人庆死了之后,与梁樾分道扬镳,回乡归隐,但是梁樾依旧给他晋了侯爵。 季武喉头哽咽:“烦请公主。”说罢,翻身上马,飞驰进城。 当初与妹妹重逢,妹妹已经是个阉人了,还要和梁樾在一起,就这么喜欢他吗?就这么喜欢?! “树越长越高,我见大哥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哥后来又说枇杷树亭亭如盖时会亲自送我出嫁,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死了……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我……” 许多年过去了,季武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前尘,甚至从容面对过去的旧人旧事,可是她为什么满身是血了,还要坐在枇杷树下哭?就这么喜欢他?!梁樾他哪里值得?!他早就弃了你,他现在喜欢的是宁国的公主,要成亲了。 傻妹妹! 季武一走,宁纾的战战两股终于缓和了频率,马车随即而动,而头顶的目光却一致没有移开,她回看母后:“那个小女子是季武的同母妹,梁樾的前妻。“ 废王后略一点头,哼了一声:“梁贼倒是什么都跟你说。” 见母后误会,宁纾也不多解释,哄走季武已经耗费她所有精气神,好在季武没有多疑,她窝在车壁想假寐一会,突然一闪而过的恐慌攥住了她的心脏——不对! 季武为什么没有多疑?!他为什么一下子就信了她的鬼话? 既然信了她的话,为什么不继续追问孟季的情况? 她现来现瞎编了了一肚子的鬼话,可是他都没有问,似乎,只是有个理由放她走! .错觉吧?可是确实是确认是她,并且放她走了。 为什么? 季武长年隐居,季武要和宁绀成亲,梁棠突然出现放走了她,季武放走了她…… “母后!”宁纾冰冷汗湿的手抓住了她的衣袖,脱口而出:“宁稗王叔与晋成他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1 01:29:16~2020-05-07 00:5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筱柒 25瓶;39475215 5瓶;麇麇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汹汹行路 宁纾一瞬不瞬地盯着母后的唇齿, 盯着她的嘴巴一开一合。 “自然是如他当年所做的一样。”无数嘈杂此刻一下子全部安静, 母后的声音轻轻落下,炸如惊雷:“逼宫。” 季武骑马入城, 马蹄踩踏石板的哒哒声与他此刻冰冷僵硬的心跳混在一处, 压迫着呼吸,脑子里一会儿是十多年前与妹妹相处的点滴, 一会儿是这么多年与梁王室交往的画面,最后定格在前不久梁棠与他的会面。 “你要做什么?”季武问。 “自然是如他当年做的一样。”梁棠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宫变。” 季武笑了, 嘲弄道:“凭你?你说梁樾疯了, 可你们杀了他,主政梁国的会是真正的宁国人,我为何帮你?” “如果主政梁国的是我呢?” “什么意思?” 梁棠脸上的得意,似乎一下子把岁月拨回到了十六年前, 他还是梁国最尊贵的太子:“宁稗已经允诺我复国, 只要我肯娶宁纾公主。” 他一字一句都充满诱惑:“宁稗是大王祖父,待与晋成合谋诛杀梁樾之后, 他岂会心甘情愿退位圈养, 日日仰晋成与废太子鼻息度日?宁国这些年扩张不少, 宁稗没本事保全, 又要对阵晋成, 自然得扔些肥肉出来,引群狼扑虎。 你我要做的,就是把宁纾公主带去梁国。” 肥肉是复国,群狼是新归附的旧势力, 虎是晋成…… 季武的心跳很快很轻,宁稗是个废物不假,但是有野心的废物当权,他们这些亡国之人才有机会…… ……可梁樾是孟季的夫君,握着马缰的手微微发麻…… “哒哒哒……”马蹄声密集轰鸣,排山倒海,由远及近季武恍然回神,迎面撞见梁樾宝马金羁一行,黑压压如潮水般的众多侍卫,紧跟着梁樾,行色匆匆。 季武心下一凛,带着众人下马行礼,“相国,发生何事?”梁樾勒紧缰绳,堪堪停下:“可见到宁纾公主?” 马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喷到了季武的脸上,他仰头,见梁樾面沉似水,不由自嘲一声,道:“未曾。臣有一事请奏,是平舆君……” 梁樾看着季武的眼睛,鼻子里冷哼一声:“本相没时间听你游说!”说罢拨马要走。 季武上前一步,拉住梁樾的缰绳:“平舆君违反了止殉令,下了大狱,但近年来旧梁国出身的官吏,渐渐都被宁国派来的人排挤出官场,恳求相国网开一面。” 梁樾的声音没有起伏:“你是在指责本相忘本?再拦着本相去路,为那些不识时务之人摇舌鼓唇,本相可就不念旧情了。” 梁樾的话冷飕飕,一丝惶恐和不安突然抓紧了季武:梁樾一直因为顾念孟季而对季氏分外宽容,如今却是一丝也没有了。 他拉着缰绳的手不由微僵发麻,瞬息间,缰绳脱手而去,带起一阵火辣的疼痛,漫及心底化作寒冰,这个感觉很是熟悉,梁国破灭前的那晚,父亲临终时,也是这样的疼。 “阿武,你是不是恨父亲当年逼你杀了孟季?觉得父亲是在梁棠和梁樾之间反复无常,是墙头草?” “季氏从不忠于哪一位王子,父亲也只忠于季氏,忠于此城此国。” “复国。复国!” 梁樾策马穿过拥挤的人车、激起无数尖叫和惊恐,直到出了城门,放眼望去四通八达的道路通往不知名的远方。 春日的沙土在天地之间洋洋洒洒地上下沉浮,遮蔽了草木花香、形色人等,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忽远忽近,又似充斥整个空间。 “相国,”禁军总领提着城门官,匆匆来报:“此人说因为婚礼,最近进出城的人太多,他也不知宗正府马车去了哪里。” 说话间,一阵臊气顿起,是那个城门官尿了,被禁军总领扔在地上。 梁樾执鞭的手抠进了掌心。 “既然马车不知去向,不如命大军封死所有去晋国的路。”禁军总领觑着梁樾的脸色说。 “婚礼即将举行,岂能拒宾客于门外?”梁樾唇畔浮上极凉薄的笑意,马鞭指着去往周王室辖地的路:“追。” “?”禁军统领虽然疑惑,但是赶紧上马跟上相国。 汹汹行路,在天河倒悬的入夜时分,终于赶到宁周边境。 周王室自列国战起,辖地越发缩小,如今更是只有王亟之地,大小不过宁国一个上县,是宁国版图内的一块孤地。 周王室没什么像样的兵力,不过是打打土匪之用,守城将领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宁国军队,骇了一大跳,一边下城迎接,一边派人去禀报周王。 “敢问前来觐见我王的贵人,如何称呼?”守城将领面对眼前气势逼人的青年权贵,心里猜了无数贵族家的公子,也猜不出来个具体,暗暗纳闷地把问题按下,勉力挺直腰杆:“好教贵人知晓,我王是天下共主,即便是晋王、宁相来此,也当下马步行。” 对面的青年权贵面如表情地挥了挥手,身后众多武士出队,直接拖走了守城将领。 “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不敬?!难道不怕被天下共击吗?!”将领错愕后,粗着脖子大骂。 守城将被抓,其余敢有反抗的人,皆被宁军就地斩杀,见了血光,这些周军自然眼睁睁看着这个神色淡漠的权贵,乘马带兵入城。 直到现在,他们甚至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梁樾这是第一次踏上周王亟,少年时他曾渴望摆脱寄人篱下的命运,前往周王室学习礼乐,可是如今真正来了,眼前小国寡民的破败情景,却令他毫无兴致,匆匆看了几眼,一阵烦躁,就想一把火烧了这里,直到腥甜之气突然从喉中涌出,他硬生生吞咽回去,才把这股放火的冲动熄掉。 嘈嘈嚷嚷的人群从远处出现,领头的便是周王姬寿。 他本以为是杀人越货的强盗,或是流窜隐匿的亡国旧贵族,只消恐吓几句再奉上礼物便可退敌,这些年都已经习惯了,却不想是睦邻友好几十年的宁国,还是宁国相亲来。 这什么事? 他擦着仓惶来迎的虚汗,斥责道:“梁相国,半夜引军前来,究竟意欲何为?”此言一出,周国众人哗然——竟然是宁国攻破城池?! “兴师,自然是问罪。”梁樾的声音阴凉。 “大胆!”周王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颤着年老下垂的腮上皮肉:“问罪?问什么罪?世上岂有臣下问罪于上的道理?!” “唰”地一声剑鸣,周王便看到梁樾的剑锋指着他,寒光逼人,语调乖戾:“本相奉劝大王莫要不识好歹,趁早将本相的妻子交出来,否则,周王室的千年国运会折在大王手上。” “什么?”周王耳朵嗡嗡的,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年轻得可怕的宁相:“你在说什么?” 事实上,周王姬寿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周室开朝以来虽列国纷争绕绕,没什么权柄,但从未想过会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违,灭了周王室! 他不怕乱臣贼子,身死国灭,遗臭万年吗?! 而且理由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荒谬!太荒谬了! “寡人不信你敢!”周王突地想通了,比起相信梁樾敢灭国,不如相信他是在危言恐吓。 梁樾沉眉,乖张道:“周王室当年分封列国,讨逆平叛,为天下共主。如今坐视封国破灭、百姓流离失所,大王有何资格、有何面目自称天下共主,受天下供奉?!不过一尸位素餐、蠡蛀之奸!” 火光下的梁樾似是什么食人的妖怪,周王心彻底沉了下去,幻想破灭:“疯了……人人都道你倒行逆施,疯癫独夫,寡人还当是以讹传讹,如今看来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梁樾眉头一跳,“你不过一偏安小县的蛀虫,居然也敢勾结晋成,妄图颠覆天下盟主之国,真是疯的不轻。” 说完,他挥了挥手:“给我搜!” 刀剑加诸,周王一干人等郁郁不忿,狂躁大骂,但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梁樾手下的骁勇之军如入无人之地,明火执仗,四下搜查。 沉睡千年的周王畿,此刻犹如被惊醒的幼儿,惊惶失措,恐惧不安,一处井田旁的桑树林,废王后吩咐隐藏此处的手下,将宗正府的仆从全部绑到桑树上。 仆从们的喊冤嚎叫与远处宁军造成的滋扰声混成一片,马车转了个方向,宁纾拉住母后:“不去晋国的吗?” 废王后有些悲哀,但更多是怒火:“你哥哥和晋成沆瀣一气,坐视你被梁贼囚困,如今既逃了出来,母后自然不会送你去晋成那里受气。” “可是梁樾来了。”宁纾眼皮微跳:“没有晋国的接应,怎么走?” “不必担心,一天下来,梁樾母亲的事已经在都城流言遍地,他不会在周王畿待过天亮,咱们先找个地方藏匿。晋成与蒙居那老匹夫约好,只要梁樾出宫,便对宁宫里的势力进行清洗,等梁樾回去,呵!” 废王后颇为痛快一笑,眼角瞥了眼远处的火光:“这个人真的疯了,竟敢逼迫周王。不过这样也好,师出有名。” “蒙居?!”宁纾失声。 “树倒猢狲散,梁樾既是个疯子,自然得另寻出路。”废王后理所当然:“乌合之众,利散人散。” “可是梁樾现在还没有疯,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宁纾五脏六腑仿佛被碾压般地疼痛:“你们要怎么对待他?逼宫之后,杀了他吗?” 所有的人,连季氏、蒙氏都投靠了晋成……梁樾现在又只身追她出来…… “你怎么了?”废王后语气冷了下来:“什么你们?是我们。你究竟站在谁那一边?!” “你们要怎么对付他,我管不了。可是,为什么用我骗他出宫?你们知道他在意我,从止殉令开始,你们就知道!”宁纾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漩涡里,无尽的海藻密密麻麻地缠绕了她,令她不得动弹。 “从小到大,我对母后毫无保留,什么都听母后的。可是母后你呢?你明明说是为了我,为什么还要利用我?!” “难不成你还对梁贼抱有幻想?”废王后冷声:“明日是你们成亲的日子,如今却是他的死期。梁贼侮辱你,你此刻不该痛快吗?!” “母后,你当我是牵线木偶了。”宁纾不复方才的激动,她声音低低的,仿若在水底沉没。 废王后觉得女儿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刚要开口,便听她说—— “我跟母后出逃,是因为母后已经和宁稗王叔他们串联好了,不走,意味着梁樾会伤害母后。我希望母后好好的,就如同五年前……只要能让母后好好的,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废王后更加奇怪,甚至是说有些听不懂,女儿此刻平静的诡异:“你在说什么五年前,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想让母后和太子哥哥开心,不让你们失望,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很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梁樾,就难过得要死掉。我逃婚害他受辱,父王害他……母后骗他,这些只要我不再见到他,就可以不去面对,就算难过,只要和母后在一起,就不难受了。” 宁纾轻轻嗅了一下鼻子,将手放在胸口,一双眼睛红彤彤地看着她:“然而现在,这里好难受。像是被钝钝的刀割一样。” 一股茫然的心慌意乱袭来,废王后缓了脸色:“你只是奔波劳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不会好的。”宁纾摇头。 “相信母后……”废王后话未说完,在次被宁纾打断—— “我想岔了,其实我和梁樾早就成亲了,五年前,他把坟茔迁到祖坟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夫妻了。自始至终,和他定亲的、成亲的,都是我,不是别的什么人。人怎么可以换一个身份,就什么都不承认了呢?” 第87章 这样也好 “什么坟茔?什么祖坟?!”废王后被宁纾的话吓到了, 她从未见过宁纾这个样子, 她汗毛站了起来,招呼着仆童去寻巫医, “你说的什么胡话?你病得不轻, 一定是被梁樾折磨的脑子坏了!” “我与梁樾已经——” “住口!”废王后大声呵止:“没有什么已经!你只是病了,等巫医诊治!” 宁纾叹了口气, 俯下身体,拽了枕头, 鼻音浓重:“是的, 我生病了母后。我睡一会,让我一个人待着,您别打搅我。” 宁纾一向乖巧,今天说了那么多古怪的话, 废王后一时难以接受, 又不敢深入去想,心慌不安, 她也不愿再刺激宁纾, 便暂时同意, 换乘马车。 安营扎寨的时候, 废王后犹豫了一下:梁贼姐弟二人长得确实妖异美丽, 小纾孤身被困,中了那梁贼的蛊惑,倒也人之常情。等以后有了丈夫、孩子,梁樾在她心里自然什么都不是。 谁年少时没被美色迷惑过心智?这个时候, 作为父母越是斥责越是让孩子放不下。想通此节,废王后稍稍放了心。 第二天一早,仆童寻来了巫医。 废王后看清来人,讶然:“你?” “巫医”微微一笑:“长公主把宗正府的从人,丢给梁樾折磨,是打算和宁稗撕破脸了么?” “既然你自寻死路追过来,”废王后冷冷道:“我不妨告诉你,我也打算和晋成撕破脸。” 说罢,废王后一抬下巴,众仆从将梁棠抓了起来,梁棠倒不挣扎,反而认真问道:“长公主这是要干什么?杀我?我不记得我有得罪长公主的地方。” “你的确没有得罪我的地方,但是你身上流着的是和梁樾一样下贱的血,我看着恶心。”废王后厌恶地挥挥手。 仆从拖着梁棠往密林深处走,以免处决他的时候脏了废王后与宁纾公主的眼。 梁棠哈哈大笑起来,惊起密林一阵雀鸟,仆从当下就给他一个胳膊肘,哪知,没等触碰到他,便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梁棠一撩巫医特有的披头散发,露出苍白阴骘的脸,四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数以百计的死士,几个回合就击败了废王后的仆从。 “梁棠你做什么?!”废王后呵斥:“我要杀你便杀你,你竟敢反抗?!” “长公主眼中,我与梁樾竟然毫无区别?!”梁棠犹如受伤的野兽,咆哮:“我母亲是晋国宗室,按道理,宁纾公主唤我一声表哥,我也是当的起。长公主居然这般侮辱我?!” “混账!你竟敢这般不知尊卑。就算你把我们抓回晋国,见了晋成,我也要治你的罪!” “母后想多了,既然母后不想去晋国,我自然会在梁国给你养老送终!” “你说什么?”废王后简直怀疑自己幻听,这贱种说的什么话? 梁棠却踱着步子,走近宁纾所在的马车,温言:“寡人愿娶宁纾公主为梁国后。” “放肆!”废王后简直要疯,梁樾再贱也至少是执掌天下战和的一时枭雄,而梁棠——“你区区一个跳梁小丑!也敢学人沐猴而冠!简直滑稽可笑!” 一把刀嗖地抵在脖子上,废王后只觉得一疼,接着温热的液体带着麻钝感旋踵而来。 “小丑么……”梁棠走到马车窗边,恍若无人地挑起帘子:“拿着刀就不可笑了,你说是不是呢?公主——”他转头盯着废王后,脸色铁青。 “人呢?” 废王后梗着脖子,盯着空无一人的车厢,一时心里上下起伏,又是庆幸又是生气,她回视气急败坏的梁棠,恢复一贯居高临下的冷笑。 梁棠重重摔下车帘,面如沉水:“不妨告诉你,梁樾已经灭了周室,晋成正率兵驰援。今晚,先头军就能到达边境。我是万不能留在这里继续找人的,若是长公主不配合,只能杀人灭口了。” “你敢!”废王后勃然大怒。 “呵呵。”梁棠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最后俯下身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是不敢,但是梁樾敢。” 他挥挥手,看她被死士一刀捅了背心,看她一脸的不可置信,看她缓缓倒下,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真实感,他抽噎两声:“长公主,你怎么了?!是梁樾这个狗贼!丧心病狂,居然杀了你,掳走了公主!长公主放心,小人一定会好好禀报太子殿下,为你报仇。” “殿下,”死士问:“现在怎么办?宁稗和季武还在等着咱们的消息。” “区区梁国蛮荒之主,不过是拿来骗季武的。我母亲是晋宗室,我的表哥也是晋国王子,只要晋成和宁稗自相残杀……未必未来晋国没有我梁氏一席之地!” “说。”梁樾乘马,居高临下。 桑园边,禁军押着宗正府的仆从,领头的管事奄奄一息地趴着,满脸的血污把地上的灰尘都混成泥水了:“小人着实不知……啊!别!别打,小人真的不知道啊……呜呜呜……” “相国,”禁军统领上前:“大王派使者来了。” 说着侧身让出一个大夫模样的人,那人见完礼,梁樾见他,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惹人不愉快的地方,道:“何事?” “禀相国,大王派臣告之相国,罪臣宁稗已经休妻,并乞骸骨为先王守陵,大王已经准了。” 梁樾语气玩味:“就这?” 使臣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继续禀报:“还…还有一件事,都城里一夜之间突然流言遍地,内容……着实荒诞骇人,如今群臣纷乱,大王问相国何时回去。” “哦?”梁樾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毫不关心:“本相昨夜灭了一国,大王不知道么?” 使臣擦着冷汗:“臣……臣不知。” 梁樾指着地上不知死活的一众仆从,声音明显不耐烦:“把这些人带给大王,告诉他,本相今晚回宫成婚。” “……喏!” 宗正府的奴仆连同管事一起被拖拽到使者马下,使臣正愁眉苦脸地想如何跟相国说流言的事,却不想,随着一阵犬吠,只见禁军打开随军的兽笼,里头窜出几十条凶悍恶犬,往他们这些人扑来! 使臣汗毛倒竖,止不住地牙关打颤,果然几声惨叫后,有恶犬撕咬了人肉,血肉模糊,大快朵颐! “相国!率兽食人非人也!”使者的声音颤抖得像秋天的枫叶。 “说的不错,”梁樾深以为然地点头,吩咐军士:“不能让它们吃饱了。” “喏!” 恶犬被赶出,几次欲回,都被军士鞭打,只能绿着眼睛,嗷呜叫喊着,嗅着熟悉的人味,在荒野上直奔废王后离去的方向。 “周王无德,井田竞废成荒野,百姓流落外国。非仁也。”梁樾评价。 使者哑口,眼睁睁看着脱缰的野狗朝着一个方向追跑——周王畿人烟稀少竟至此等地步?! 不待他内心震撼感叹结束,梁樾已经率人策马围猎废王后一行。 “相国!流言的事……”使臣骑上马欲追,可着实腿软,不过,想到今晚梁樾必回,于是不追了,带着周王室的消息回去都城。 “相国,流言的事……” 禁军统领驱马紧跟梁樾,欲言又止。 梁樾瞥了他一眼。 禁军统领心底一颤,想也没想:“宁稗祖孙造谣生事,不如回城后抓起来,和周王寿一起蹲大牢。” 相国自主政以来,被泼了无数脏水,倒也没什么新奇,只是此次简直太过荒诞不羁了,竟然说相国母亲是疯子。他看造谣的宁稗和大王才是疯了! “汪——汪!” “汪汪!” 前方一阵混乱,禁军统领思路被打乱,定睛一瞧,远处隐隐有马车的踪迹! “报,”探路的禁军身如抖筛,面如金纸,汗出如浆:“是王后!王后的尸体!全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了。” 禁军统领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看向相国,只见他面上没什么变化,但是策马狂奔如离弦的箭。 梁樾的耳朵里嗡嗡的,嘈杂的声音越来越烈,如高山压鼎,令他不能呼吸。烈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疼痛,看不清莽莽山川,看不清道路前尘,连风也陡然停止了。 污血处,恶犬野狗混在一起撕咬断尸。 马车的四角风铃叮叮当当地作响,活似巫祭时候的节奏。他闭了闭眼睛,似是听到宁纾在问他:“你怎么了?我怎么一句也没有听懂?” 从昨晚至今的汹汹怒火、风尘仆仆,此刻如浸入冰川海底,空落落地坠入看不清的幽暗里……像是汇入了既定的命运轨道,拼命挣扎也无法摆脱,他张张口,苦涩从胸腔里蔓延直口舌:“这样也好”。 可是发出的声音,竟是……连自己都听不懂了。 她永远不会知道,这样也好。 “相国……”先到的士卒小心翼翼禀报:“这里未有发现公主,女尸只有一具,是废王后的。” “没有?”禁军统领惊喜:“相国,公主一定活着,我们往四边继续搜吧。” 梁樾凝眸看向士卒找出来的废王后,内心一时五味杂陈,四肢也渐渐回暖,却听“咕咕”两声,一只信鸽在天上盘旋了会儿,是军情用鸽。 禁军统领伸出手臂,待鸽子停上,直接把信递给他。 他展开信,手指微微僵硬,四肢百骸止不住的汹涌情绪,令他几乎不能看完手中的文字,他努力勾了勾唇角,凉薄道:“不必再搜了。” 第88章 借口 禁军统领被相国的幡然态度压得不敢多问, 他感觉自己心头像是被一整块大石头压着, 只消有人轻轻一锤,粉碎。 陡然间, 天空似乎乌云密布、大雨行至, 但是很快就看清,不是乌云, 而是密密麻麻的信鸽。 咄咄怪事! 他一阵心慌,忽地被相国的眼神示意, 赶紧带人频频射箭, 鸽子纷纷落地。 “是檄文!” 有士卒惊叫出声。 与此同时,宁都城内处处张灯结彩,宾客如织,暮春百花深浅, 但是行动处人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各种流言已经呈鼎沸之势,并且已经蔓延到城外的瓦肆里, 闲汉、方士、苦力肆意交谈。 “听说了没有?相国母亲找到了。” “相国母亲不是早就在亡国之时, 下落不明了吗?现在找到了?这是双喜临门吧。” “啊呀, 你们不知道, 此妇虽是貌美, 但不安于室,曾经还与人偷生了个孽种。梁……相国早年执政梁国的时候就没认她。” “国君宠姬,太子之母居然如此不堪!边陲小国,简直鄙不可闻!堂堂上国公主居然要嫁给……噫!可悲!” “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些别人嚼过的消息。你们竟然不知道, 他娘是个疯子!” “疯子?” “疯了?!” “不错!这么多年他娘根本没失踪,一直被梁姬太后关着,直到梁姬太后纵火烧了自己,这才被发现!” “梁姬太后不是梁相国杀的?!” “听曾经伺候过太后的面首说,太后为人暴戾,性情偏激,偶尔也会有失控的行为,活似疯颠……会不会,真是自己不小心杀了自己?” “有道理!咝!那、那、相国呢?一直有流言说他是……疯……” “啪!”一只空水杯砸在桌子上,惊得众人一顿,一看是个风尘仆仆的少年,很是白净贵气。 “说什么呢!”少年粗着嗓子骂:“听了几句谣言就出来乱传!造谣的人有没有事,我不知道,但是一旦有风吹草动到了官衙,你们这些个传谣的草民必定是不想活了!” 宁纾砸完了杯子,见这些人果然噤了声,心头虽还堵得慌,但好歹耳根清净了些。她趁半夜跑了回来,只是一路上岔道极多,竟然诡异地没有遇上梁樾的人马,只能往回城得必经之路走,一直走到城门口都没听说梁樾回城,反而是流言越来越猛。 只是,梁樾怎么还不回来,天都快黑了。 不会以为她和母后去晋国了,追过去了吧? 那,难道母后发现她跑了,去找梁樾要人,就杠上了? 不管了,来不及等梁樾了,当务之急是,梁樾他娘的事情,史官,史官,她得先秘密找到史官才行! 她咽了喉咙里的茶水,缓解了几分暑意,又把脸上的粗眉毛和“黑痣”按得服帖点,脚步轻快地混进城,摸到史官住宅,天已经昏黄,门外的侍从似乎是宁稗的人,宁纾也顾不得面子,本着一回生二回熟,钻了狗洞。 才进书斋,便听到内间有人说话。 “先王生前的确提到要传位给废太子殿下,只不过诏书并没有留存,光凭我记录的只言片语,恐怕不够服众。” 是史官的声音。 “夫子作证即可,服众一事自有我来。”清越的声音饱含上位者的威严,无比熟悉。 是晋成!他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在边境吗? 宁纾大气不敢出,缩在书架后,紧张地扣紧手指。 除了这桩事,晋成还问了有关宁国的其他问题,史官是答得模模糊糊,他们的交谈渐渐停下了。 待晋成离开,宁纾等了一会,才揉了揉酸疼的小腿,钻了出来。 “你是何人?!”自家书斋莫名多个大活人,史官紧张得脸都绿了。 宁纾无奈撕了伪装的粗眉和黑痣。 “公主!?”史官震惊,“你怎会在此?” “今晚的婚礼,我本想替你告假。”宁纾开门见山,“现在改变主意了。” 落日的昏黄,终于被浓夜缓缓合上,满城灯火辉煌,彩绸在灯火的照耀下,发出莹润的色泽妆点了城内的建筑,宝马香车、人流如织,天上星月与地上的烟火交织,迷离美丽,又分外透着不真实,就好似城内四处燃烧的香熏油脂味道,若有似无、沁入心脾。 宫门洞开,一切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梁樾应该回来了吧? 诡异。 宁纾觉的若不是现在自己坐在进宫的马车里,都以为这两日的出逃完全是大梦一场,宫城内的侍卫,似乎与往常并无什么两样,可是就是说不出的不对劲。 史官忐忑地在车厢内盯着宁纾,见她一身男子衣袍,丝毫没有女子的扭捏感,倒像是穿过不少日子似的,有些意外,他刚要说话,却听一阵“乌拉拉”的声响。 大团大团的飞鸟,从空中掠过,遮云蔽月而来! “这是什么?!”有人惊叫。 本就充斥着宾客的道路,此刻被这奇怪的景象影响,更加堵塞难行。 “是信鸽!”不少飞鸟落地,被好奇之人捡起。 紧接着,抽吸、尖叫之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从宫道上直接转身就要跑的,一时间人声鼎沸、纷纷扰扰。 “发生何事?!”宁纾凝目,掀起车帘,却见人群中不少人歇斯底里地要回头出宫。 “是檄文!” “晋国攻城了!” “废王后和宁纾公主已经死了!” “没有什么婚礼!是葬礼!” “放我出去!” “嗤——”骚乱的人群中,人头滚落,鲜血淋漓,顿时惊恐的人群安静下来,紧接着“嗡——”的一阵沉闷的声音。 ——宫门落钥。 还不待宁纾和史官反应过来,马车四周拱卫的宗正府侍从已经上车将他们“请“了下来,从人群中穿过,到达一处回廊。 好在她此刻扮作史官的从人,并没有被领着去见宁稗。 刚松一口气,就见从内宫出来两列铠甲鲜明的禁军,银色的铁甲,在月光下水色如练,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冷,铁剑与鲜血的味道充斥鼻尖时,一人身着广袖银袍,从台阶缓步走近,高大俊秀的身形与雪肤花貌在灯火下恍若天神降临,神色莫测。 人群中倒气声此起彼伏。 “他没穿喜服!” “难道真是葬礼?!” “他想做什么?!” 梁樾此刻的样子非常骇人,宁纾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她此刻站出来刺破宁稗他们的谎言,继续婚礼,可以吧? 她刚迈步,突然“唰——”的一声,更多的灯火被点燃,宫城内仿若白昼,突如其来的光令宁纾眼睛都睁不开。 “今日请诸位来,”梁樾开口,“是为了一桩喜事。”说罢,几名禁军押着新任的大王走了过来。 人群中抽冷气的声音更加频繁。 宁纾也搞不清楚,他想做什么,甚至此刻她该不该站出来都拿不准了。 小宁王颤抖着,将手中的诏书递给寺人典,交出的那一刻,仿佛全身力气耗尽,要哭不哭地浑身战栗。 寺人典刷地打开诏书,开始念: “寡人自即位以来,国内荡覆,幸赖相国辅佐,危而复存。然寡人德行不休,行悖逆之举,拐公主于晋国,致使两国开战,德不配位。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当此社稷危难之际,寡人追踵尧典,禅位于相国。” 宁纾耳朵嗡嗡作响,繁杂声音充斥天地之间——梁樾篡位了! 这一遭变故,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人声鼎沸、群情激昂。 “千年社稷,竟一朝颠覆!” “梁氏代宁,竟然梁氏代宁了!” “周王室也覆灭了!宁室也灭了!” “呜呜呜……先王,你看看啊!” “先王……” …… 宁纾盯着台阶上的梁樾,心里空荡荡的,脑子也空荡荡的,原本为婚礼设的祭祀天地,如今竟然成了禅让之礼…… 她亡国了。 他是新王。 “拐公主于晋国,致使两国开战,德不配位”?!!! 这样的借口,将她置于何地?!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现在篡位,梁氏代宁,待清算的那一天,把梁氏、把梁地旧人置于何地?! 又将自己置于何地?剖棺戮尸亦不可得! “大王万岁!“ “大王万岁!万岁!” …… 山呼万岁的声音从小变大,直到像潮水淹没一切。 宁纾愣愣地盯着他,直到对方似乎眼神扫到了她这里,才低头敛目。 “乱臣贼子!”一声暴喝,一名老臣从人群中,跨上了台阶。 “梁樾!你究竟有何高山仰止之功,得以对宁室取而代之?!又有何经天纬地之能,得以令陛下禅让王位?!”老臣鼓着丹田中气,气喘吁吁:“窃国不怕遭天谴吗?!” 梁樾乖戾一笑,火光下的面孔微微有了狰狞的味道:“是宁室不得人心,引得天下大乱,是宁王室几代经营,才将宗室削弱至此!自周天子式微以来,列国更迭、攻伐不休,寡人并非尝天下鲜第一人。倒是你,眼盲心瞎,一介酸儒,有何资格在我面前发出如此腐臭之问!?” “传寡人令:此后,凡儒生不可录用为官!” “你!”老臣捂着胸口吐了几口血后,被拖了下去,生死不知。 “梁樾!我同为亡国在宁之人,但是我不屑与你为伍,既然你当了大王,我等只能求去!” “放肆!”寺人典呵斥。 “宁国灭了你国,你的母亲妻子饱受侮辱,今我替你报仇,你却不屑与我为伍?”梁樾轻笑,浓浓的嘲讽:“失心疯了。” 第89章 那个女人 梁樾话音刚落, 便有迎合的人小声嘲笑那人起来。 那人本就当众难堪, 此刻被人嘲笑,更加恼羞成怒, 愤愤嘀咕:“我失心疯?失心疯的是……哼!” “失心疯的是谁?” 那人身后的人群中, 站出一个人来,一把按在那人的肩上:“大夫有话大可直说!”正是宁宗正宁稗。 此刻他胖身材穿着端肃朝服, 圆脸上不复往日的慈眉善目,而是与生俱来的王室傲气, 如那些被梁樾屠杀的宗室一模一样。梁樾轻笑, 似乎在看什么笑话。 宁稗捏着那人的肩膀,微微用力,那人声如蚊蝇:“外头传说、说相国的母亲还有梁太后都是疯的……” “相国,听到没有?传言说你的母亲姐姐疯了。”宁稗大声重复。 梁樾没说话, 只是拿眼看宁稗, 那眼神冰冷、阴沉,令宁稗不由有了一丝寒意, 不过他暗自唾弃了自己, 应该是这些年被梁樾倒行逆施、威压太过, 才产生这样的下意识感受。 他大声咆哮:“宁氏享国八百载, 上尊周天子, 下抚黔首黎民,自百年前起是为列国盟主之国,今日相国篡位、梁氏代宁,是否是病入膏肓, 心智失常的昏聩之举?!” 此言一出宫内本就因为禅让而产生的惊恐喧闹,更似鼎沸泼油! 市井流言本就人人好奇,说的什么都有,越离奇传播范围越广,此刻被人当着梁樾的面戳出来了,四面八方几乎是一瞬间,都在交流荒诞怪异的流言。 “这流言是不是真的?” “这么多人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对,自古乱……咳咳,强人是数不胜数,但是编排疯病的,就只有……” “谁知道是不是他胡乱杀人、排除异己的借口!现在被反噬了吧?狗咬狗。” “先看看再说。成王败寇,今日梁樾要是输了,不是疯病也是疯病!” “那要是赢了呢?” “自然是宁稗这群人丧心病狂,异想天开,脑子坏了。” “那宁纾公主呢?今日本该是大婚的,现在公主没了,都说是……死了。” “梁樾赢了,公主就是宁稗杀的。宁稗赢了,公主自然是梁樾求而不得杀了的。” “晋国发的檄文上可是说了,公主是为保清白自杀的,晋太子要报杀妻之仇。” "史官一族几代为了不让大王修改事实,都丧了命,怎会随便乱写?" …… …… 宁纾缩在人群里,听着这些人说她的死因,有些魔幻,看来母后已经接受她的不告而别,自己离开了,现在人找不到,自然生死随便他们说,给梁樾泼脏水。 梁樾那么聪明,估计不会认为她死了…… “公主。”史官回了来,轻声道:“马上宗正就要传我作证,现在相国篡位了,我还要按照原本的说辞吗?” 篡位的事情太突然了,突然到宁纾心烦意乱,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件疯狂的“闹剧”,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史官却一脸庆幸:“臣认为公主说的很对,臣作假证的事,只要在史书中写明,就不算违背祖训、历史。” 宁纾猛地抬头,目光凝结在他的脸上,五味杂陈:“为什么?” 梁樾都篡位了,还要帮做假证?史官有些心虚地别过头:“任谁学史,都会想成就一番功业,扭转一次历史,而不仅仅是个记录人。” 宁纾有些莫名想笑:这大争之世,人人都想成为历史,人人都是疯子!一个疯的比一个厉害! “嚯!那个女人——” 一声惊叫,打断了他们的轻声交谈。 礼台中央,宁稗身边的侍从带了个女人上来,形状邋遢犹如乞丐,蓬头垢面,身上被捆着绳子,被侍从牵着,仿若街头像人的猴子,她又唱又跳,旁若无人,很是癫狂。 是梁樾的娘? 宁纾看向梁樾,虽然隔的远,神色也看不清,可是男人笔直的背脊一动不动,一副智珠在握,一切尽在掌控的姿态倾泄而出。 纵然这疯疯癫癫的脏女人,在这禅让礼的场景内出现,既荒唐又可笑,但只要目光里有他,场面依然肃穆庄严,倒似这个女人的存在诡异了全部的气氛。 梁樾凉凉看了眼那个疯妇,对上宁稗的双目,嗓音低沉威严:“宁稗,今日寡人受禅的典礼,你如此不识好歹,恶意污蔑,是真当寡人没脾气了。” 他眼中死气沉沉,喝道:“来人!将此老贼并疯妇拖下去!” “梁樾!”宁稗咆哮:“此疯妇是你的母亲!你竟然不认亲娘!人伦不顾!禽兽不如!你有和面目担当一国国君?你是人吗?!” 话音刚落,宫内的铁甲护卫已经冲了下来,把宁稗团团围住,他干脆双臂高举,向周围四顾呼吁:“旧梁国人,都曾见过梁樾生母,都出来说话啊!梁樾狡辩不得!否认不得!” 然而众人虽然议论纷纷,声音如同城内铁匠铺里,打铁时浇的水,沸腾炽热,但是一个站出来的都没有。 有旧梁宗室嗤鼻:“新王之母,早在梁国亡国城破之际旧殉国了,怎么可能来这!” “母子关系岂能不认?”宁稗恨声吩咐手下:“把那疯妇的脸露出来!让大家看看她,长得是何等模样?!” 手下自然照做,可喜那疯妇疯得厉害,挣扎得厉害,一时与那手下你追我逃,在宁稗身边乱成一锅粥。宁稗忍住忍住,才没下场一起抓。 “够了!“梁樾身边的禁军统领爆喝:”你们还不把宗正拖下去?!任此人胡言乱语?!?” 铁甲卫不动。依旧松松地围着宁稗。 “你们耳朵聋了吗?!”禁军统领冷汗不由得冒出来了:“快把宁稗拖下去!” 铁甲卫依旧不动。现场原本小声议论的众人,至此再不敢出声,呼吸在夜风中传递着恐惧! 这……这……不是见证篡位。 是身处宫变现场!!! 要说梁樾篡位,大家虽然震惊害怕,但是是对未来的恐惧担忧,其实对梁樾执政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可是宁稗掌握了禁宫兵权,来宫变与梁樾争斗,当年先王去世的那个屠杀之夜,顿时浮上所有人的心头。 宁纾甚至都闻到附近的尿骚味了。蒙氏与宁稗联手了! “拖我下去?哈哈哈哈!”宁稗笑得好不得意。 侍卫匆匆来报:“蒙田把禁宫内各处要隘,全部换成了蒙氏的人。分宫护卫的梁人已经被调离!” 寺人典脸色惨白,他看向梁樾,正巧碰上禁军统领的目光,此人眼中的惊恐比他好不了多少! 不待梁樾反应,宁稗得意洋洋地补充:“梁樾你倒行逆施,屠灭忠良,虏劫周天子,强取公主,篡位谋反,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废止殉葬!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梁樾,人之将死,我让你死得明白些。”又一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撕去面上的伪装,露出一张与梁樾很是相似的脸。 “是梁棠!” “旧梁废太子!” 人群中有人点出他的身份。宁稗也眼前一亮,大喜过望:“你来得正好,快做证梁樾杀了废王后和宁纾公主!” “那不过是小事,有更要紧的。”梁棠一步一步登上台阶,走近梁樾,他的身后是几个小女孩,各个粉琢玉砌,非常好看,怯生生地随他走进众人视线的焦点。 宁纾看清那几个小女孩的样貌,不由瞳孔一缩。身边的倒气声此起彼伏——大家都看出来了。 这几个小孩好像梁姬,也好像梁樾,应该是像他们的母亲,那位梁王的宠姬:这是她的亲族么? 梁樾的声音波澜不惊,冷静异常:“梁棠?你一个敌国走狗也敢出现在这里,宁稗果然勾结晋国,做了引狼入室的奸贼。” 梁棠心底暗讽,这人还跟少年时一样,是条冰冷的毒蛇,只管咬人,自己不知道疼的。折辱他娘有什么用?他娘早就不要他了。只有事实能捶实一切真相! “梁樾你有所不知,若说引狼入室,非你与你娘亲莫属。你可知,你娘是如何来的梁国?”他阴恻恻地笑了:“是宁国的大王,宁纾公主的父王,亲自赐给了父亲。她不是孤女,是宁王专门豢养出来的疯女,断人后嗣、毁人后代用的。” 他说出来了!竟然是梁棠说出来了!宁纾盯着梁棠,看他撸起女孩们的胳膊,露出里面的烫印,都是一模一样的。 宁纾以为此事事关父王隐秘,母后只告诉同为宗室的宁稗夫妇,这样即便找史官作证,也不过是证明那个疯妇是梁樾的娘,不会把秘辛抖落。 而此刻周围人的反应令事态奔流向无知的失控状态,甚至梁樾的反应都顾不及看了。 “宁王赐的女子全是疯女?!” “不会的!我娘亲就好好的!” “你娘亲生你时难产死了,要是没死,此刻说不定跟这疯妇一样!” “你胡说!” “我想起来了,真有疯的!陈国的末代国君,亡国后来了宁都,痴傻了一阵子,很快就死了,我还当他是被亡国刺激了,才痴痴傻傻的,现在看来……” “陈国君的母亲就是宁王赐的美人!” “不止陈国,亡国后疯魔的美人、公主、王子不是孤例,这些……难道都是……宁王好生阴毒!” “谥号竟然是烈!他何德何能配此谥号?!” “……” “……” 群情激奋,人声鼎沸,那些亡国之人本就悲愤,此刻简直是国仇家恨,眼珠子都红了,周围那些宁国权贵也是震惊不敢相信,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丧心病狂! 剩余不多的宁宗室简直快被这些眼光给吃了。宁稗暗叫不好,宁室统治法理被颠覆,他就击退梁樾,也拿不到王位,反而要被黄雀在后了! “胡说什么?!我竟不知有此等事!?” 宁稗的色厉内荏取悦了梁棠,他整了整袖子,认真答:“是不是真的,宗正不妨去查探梁樾他娘的胳膊。”说罢挑衅地冲梁樾笑了笑。 梁樾此刻白的透明的脸色令他更加愉悦。 宁稗自然不会去撸疯妇的袖子,去证实梁棠的话。 而此刻,梁樾却动了,他缓缓走到那疯妇的面前,对上那妇人的眼,认真地找寻里头熟悉的光,可是一丝也没有,里头只有浑浊、空洞、冷漠…… 他早已被寒风肆虐的心口,彻底沉寂、荒漠。哀凉的苦意犹如黑潮,无边无际地漫延开来,铺天盖地,压得他呼吸不得、思考不得,全世界空空如也,偏生耳边的嘲笑声如山呼回响—— “我讨厌你!恶心你!”是母亲的声音。 “讨厌你!恶心你!”是父王未尽的神色。 “恶心!”是姐姐。 幼年时代至今的无数人脸在眼前晃动,不同的口音用相同的口型说出此起彼伏的话语。 最后画面定格在那个血色的傍晚,她说“你这样,让我讨厌!你让我感到恶心!” 梁樾闭了闭眼睛,耳边的声音依旧,再睁开时,他眉宇冷凝,僵硬的手指扣着疯妇的胳膊,捋开她破烂的衣袖,与女童别无二致的陈旧印记,赫然在目! 她知道!她知道他会是什么样! 梁樾看着眼前不人不鬼的女子,脏污、恶心、可怕……却与他血脉相连。 第90章 疼 高台之上, 众目睽睽的聚焦之处, 梁樾的异常引发无数揣测,议论之声已经直冲云霄, 身处人群中的宁纾心中涨涨酸酸, 这个样子的梁樾,她从未见过。 明明他是屠夫, 是魔鬼,是篡位的奸贼, 可是她为什么, 看他这个样子,竟然难过得难以言表。 明明他总有一天会疯,会让今日的禅让大礼变成一场闹剧,会让他自己成为一个笑话, 可是此时此刻, 宁纾只觉得身处一场虚幻的狂欢,耳边吵吵嚷嚷的声响像是跟自己隔着遥远的山海, 而梁樾身上透露出来的哀凉却近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印象中的梁樾即便是处于最愁云惨淡的时刻, 成为裙带弄臣, 被人不齿, 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悲哀, 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失去,没有了支撑一般。宁纾闭上眼睛,想把心底的难过缓一缓,可是眼睛看不见, 记忆中他孤身去宁国引兵救国前的一颦一笑却浮现再眼前—— “王子不必难过,自古就是如此,战事纷纷,各自人等自由命数。” “怎么会是自古呢?自古是堂堂只是对堂堂之阵,对付远人四夷用礼乐教化。而如今,大国武将以奇兵诡计为荣,以王道的仁义之师为迂腐。小国更是朝秦暮楚,惶惶不可终日,每逢战阵,必有饥荒。我去宁国,是自以为质,求其牵制晋国,弥消兵祸。” “不能迟两天走吗?” “我这就告辞了。” “晋国也好,宁国也罢,都是讲究礼仪风骨的中原大国,王子去了之后,万不可将这里的陋俗带过去。” “陋俗?” “我的意思是,譬如仲春之会这种……王子容貌俊美,想来此事不在少数。在梁国这没什么,但是去了异国,王子最好检点一点,以免梁国跟着蒙羞。” “我没有。” ……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怎么最后会变成这样的? 梁樾连出生都是父王的阴谋,他一生处于挣扎的痛苦中,甚至连陷入今天的危机,□□就是为了和她成亲。 不该是这样的。 “殿下。”季武走到梁樾身边,久经沙场的体魄力气轻松拉开梁樾,“事已至此,与其受辱,不如……玉碎。” 梁樾似是从肺腑“哈”了一口浊气,转头看向季武,通红的眼睛里冷淬淬的。 季武心头一凛,再次恳切道:“殿下,真相大白,宁王室不得人心,列国必将再起。你大可放心。” “若我不肯呢。”梁樾的声音古井无波,幽深危险。 季武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脸色因为激荡的心境发红,神情与口气带着不自觉的诱惑和渴求:“这里是当年孟季喝的毒酒,殿下与其受辱,不若与孟季一起离开吧。” 季武浑身毛孔都在颤抖癫狂:“宁纾公主说,孟季日日在思念殿下,哭得非常伤心。臣求殿下饮下此酒,放过这个世间,也放过你自己。” “日日思念我……哭的伤心?”梁樾木然的脸,此刻染上悲凉、讽刺、追悔莫及…… 他接过瓷瓶,打开瓶塞,见到里头荡漾着琥珀色的液体,原本冷淬淬的眼睛,此刻隐隐漫上一层雾气。 孟季在他怀中死去,她疼得冷汗、七窍里流的血、声声凄凄地抓着他的衣襟:“梁樾,礼物,礼物,你快说!我好想快死了!你说啊,你说好不好……” “好。”梁樾轻轻地应,这一声答应,心中的褶皱仿佛被抚平。 “我身为史官,历经三朝,为何从不知有豢养疯女的事?”一声厉喝后,最没存在感的史官登上高台,不理会宁稗的眼色,直冲梁棠:“你究竟是何人,有什么证据!” “梁太子棠。”梁棠志得意满回答:“证据么,这些女孩子就是证据。你看梁樾不是承认了么。” 史官胡搅蛮缠:“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晋国自己豢养出来的,见先王驾崩,什么都往他头上栽!” “梁樾的母亲就是宁王所赐!” “此疯女是相国之母么?” “当然!” “证据!” “晋国大长公主,宁废后作证。” “她在何处?” “已被梁樾所杀。” “那就是没证据了?” …… …… 高台上成了一处口水仗,宁纾盯着梁樾,他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整个人似是被冰包裹了一般,她越看越心惊,按说他的身体一受刺激就会病发,可是眼前出了这么大事,他都没有什么反应,太诡异、太反常了。 宁纾推开身前的人群,往高台走,她没有死,母后也没有死,他们说谎,那么什么疯不疯的,也可以是假的!梁樾,这一次,她会救他,会救他离开这场闹剧! 人群为什么拨不动?她急得满头汗。 “小纾。”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宁纾抬头,与母后别无二致的容长脸型,淡淡眉目撞入眼帘,认出人,登时她心脏漏跳一刻。 “放开!”她咬牙威胁:“不然我喊了。” 晋成没有松手,眼睛里满是失而复得:“跟我走,这里太危险了。” 宁纾自然是不肯:“我说过与你再无牵扯,我要去救梁樾,你放开!” 晋成怔住,松了手。 宁纾撒腿就往梁樾的方向跑。 晋成抿了唇,起身便要追,身旁的随从却拦住他:“殿下,来不及了,快些离开这里,梁樾真的疯了!” 晋成甩开随从,大步流星追上宁纾:“你必须跟我走,梁樾已经疯了!你闻闻……” “我要救梁樾!”宁纾冷冷地对晋成说,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已经令她非常反感。 他们这些人撒谎、虚伪、漠视人命、残忍摧毁利益集团外的所有,与父王有什么两样?父王利用她的婚姻,晋成也利用她的婚姻,有什么两样?! “殿下,我们的人已经证实了,蒙氏两头下注,”随从焦急地说:“蒙田的人虽然投靠了宁稗,但是他自己没出现,可是你仔细听,有甲械声!是蒙居!殿下,快走吧!” 晋成目光远眺了下宫门,焦急又恳切:“梁樾只是在骗你,小纾别在执迷不悟了!婚礼不过是利用你布下陷阱,诓骗了天下豪族观礼,再用禅让礼甄别敌我,好让他一网打尽!” “是呀公主,”随从也焦急:“你闻这空气中燃烧的香料,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宁纾使劲嗅了嗅,一进宫门时,就闻到的奇特香味,此刻闻来竟是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头疼欲裂。她本来以为是自己情绪起伏太过,导致的头疼,现在才发现是香的不对劲。 梁樾想做什么? 她看向高台上,仿若观戏的梁樾,整个人的凡尘气息都快没了,唯有死气越来越重。 她心头狂跳,一个荒唐的念头蹦了出来——不会吧? “呜呜……”腿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她低头一瞧,是条又老又丑的狗。 “表哥,对不起。”宁纾眼睛涩涩的:“你快走吧。”她甩开晋成,再次奔向高台之上,死气弥漫的梁樾,狗“呜呜”叫着,跟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冲上高台。 表哥,对不起,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喜欢了梁樾,只是她不懂。 他对也好,错也好,杀人也好,疯也好,他只有两个月了,她能够和他在一起只有两个月了。 她奔向他,这么短的一段距离,却好比通往世界的尽头一样远,没有光亮、没有声音。 只有空气中越来越沉重的味道,死亡的气息,让她浑身冰冷,比她之前突然死亡的时候还要令她害怕……不可以……不可以…… 梁樾不是位面之子么?怎么可能死呢? 终于在寺人典的大呼小叫中,跑到他的面前,宁纾强露出笑容,捉住他的衣袖:“梁樾,我回来了,我们成亲吧。” 梁樾毫不意外,温温笑了,眼睛也温柔至极:“我弄丢了你给的平安符。” 宁纾:符? “弄丢了之后,每逢战阵,都会在战俘的身上刺上你给的符文,真的很有用。我一天比一天想你。” 梁樾越说越让宁纾难过:当初为了完成系统任务,死马当活马医,什么招都使上,连侍女曲的招桃花符也用上了。 “梁樾我们不说这个,你怎么手这么凉?” “很疼。原来你当初这么疼。” “什么?” “孟季,没能给你过生辰,没能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早就爱你,一直爱你,无时不刻爱你。” 梁樾越说越让她心头狂跳,“你不要说了!你怎么了?” 梁樾的唇本来就红,此刻隐隐有血迹溢出。 宁纾像是出了湖面的鱼,喘不过气来,浑身冰冷,她嗖地盯住一旁的季武:“是季氏的毒酒!?” 季武没有说话,脸色铁青。 “今日、让公主笑话了。”梁樾拉开她的手,气息不稳地说话,额上渐渐疼出冷汗:“你母后的尸体、所在,我已经通知了宁酉。既然是孝期,公主就不要说、说什么、成亲的话了,自始至终,我爱的、只是、孟季,不是公主。你走吧。” 梁樾的手离开她的,凉意却直接侵入四肢百骸,宁纾两耳嗡嗡地,仿佛置身于虚幻的空间,什么都听得懂,又似什么都听不懂,大脑空白,失魂落魄:“梁樾、梁樾……他们说你在骗我,你现在就是在骗我对不对。母后没有死,你上当了,我告诉你她没有死,她要带我去赵国,可是我跑回来了,我想和你成亲,和你永远在一起。你答应过带我去行猎的……” “季武,你一定有解药!你快救他!快救他啊!” “还有国巫乩,典,快去叫他来!” 没有回应。 “公主,大王已经下令命你离开。”寺人典满脸悲切。 × 三年后。 回忆起那场改变历史的宫变,所有人都认为是炽热的。 血液的温热、火光的鼎盛、香料的醇厚、宾客的热情、设计者的异想天开和远大抱负。 宁酉下朝后,又是满腹怒火回到后宫,冲着妃嫔发了一通火气,仍然愤愤。 “这些低贱之人,毫无礼义廉耻!”他说:“当年梁樾那个疯子,灭了举国的旧贵族,连归属国的都没有放过。留下的全是那些庶人出身的新贵,日日迫我解放奴婢,好去填他们的庄园!尤其是那个蒙居老匹夫!” “陛下不同意不就是了。”妃子讨好道:“您是大王,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 宁酉的胸口起伏了几下,平息了气息,终是拜拜手:“宗室俱灭,新贵盘根错节,全念着梁樾提拔的香火之情,我孤家寡人,又承着梁樾还位的人情,自然不好直接对付他们,只能徐徐图之。”说到这里,他又问:“公主呢?” 妃子笑道:“应当是去遣云宫,缠着长公主姑姑了。” 宁酉皱眉:“晋成仍未娶妻,我有意让他们再续婚约,只是朝臣还想着与晋国争夺天下,根本不同意,着实可恨!” 说话间,有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正是宁纾送小公主回来。 听到宁酉的话,宁纾拉着他,走到一旁:“我和表哥已经都说明了。不可能的。” “你心里还想着那个梁樾?”宁酉皱眉:“就算母后死因与他无关,就算他没死,现在也一定是个疯子,你就算不成亲,面首也可养的。” “这世上这么多男子,长得比梁樾好看的,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但是心思比梁樾阴毒的,却是一个没有。” 宁酉越说越离谱,宁纾从前一直没发现哥哥是这样的,浮躁,大概与前朝百般不如意有关。听了一会,宁纾就告退了。 回了遣云宫,卷媪呈上一封函,是隐居季氏的季武送来的,自呈女儿成亲,嫁的是地方新贵,求宁纾公主担任主婚人。 梁氏与众多旧贵族一同覆灭,季氏也和新贵联姻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快完结了 第91章 不如去瞧瞧 主婚? 按习俗来说, 只有德高望重的长辈才够资格去做主婚人吧。季武请求她一个未嫁的闺女做主婚人, 非常的奇怪。 再说了,她跟他很熟吗?非亲非故的去什么季氏? 不去。 过了几个月, 宁纾都快忘了这件事的时候, 朝堂上传来消息,梁地发生了地震, 梁王陵遭到很严重的破坏,为此朝堂上经过几天的争吵, 终于定了方案:就地掩埋, 防禁百姓打劫王陵。 宁酉对梁樾的感情很复杂,更多还是恨的牙痒痒,但秉着继位的恩情和稳定新征服地的主旨,还是派人去主持梁王陵的修复工作。 卷媪说着八卦, 并揣测:“大王此举恐怕还有探查梁相国生死的意思。” 梁樾篡位不过一天, 之后更是指挥了前所未有的空前大屠杀,形成了巨大的权力真空。为此以蒙居为代表的那些既得利益集团, 自然是承认他的王位, 并且给了个不是很好的谥号。不过毕竟是还朝于宁酉, 所以非正式场合, 大家还是称他相国更多一些。 卷媪说的, 也正是宁纾所想,那日宫变,她被梁樾赶了出去,之后参与屠杀的人如今都是守口如瓶, 而宁酉不过是比傀儡好一些的摆设,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 都说梁樾死了,但是没人见过他的尸体,只是被那些当权的人葬入梁王陵。 所以此时梁王陵发生这样的事,宁酉动这样的心思也很是正常,只是怕梁王陵遭到破坏比较严重,什么都查不到。 “公主要不要去看看?”卷媪心下忧虑,忍不住多嘴:“大王想知道相国是死是活,公主难道不想知道么?” “不想知道。”宁纾在榻上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褥,闷闷地说:“他死了。”他是清醒的时候死了,不曾受辱,也不曾疯癫,他说他始终爱她。 卷媪只得退下,但又十分心疼,临了说了一嘴:“据说相国是与季氏的女君合葬的,公主不妨去瞧一瞧,或许瞧见了人家一对,就能放下了。公主不要嫌弃我人老话多,公主年轻,总这么惦记着是耽误了自己。” 卷媪走了,宁纾枯坐了一会,直到关节微微僵硬,天际显露鱼肚白,内心的情愫仿佛漫生的野草,冲破一切防备和自持,延伸至无尽茫茫的远方,才站了起来,挑起灯,悄悄离开遣云宫,孤身走向为政殿。 薄薄的披帛曳过露珠凝结的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灰蒙蒙的天色下,只有她一人挑灯而行,火光未能照见的地方是长长的身影。 不知道是这条路太过熟悉,太过漫长,还是她心里埋藏的画面太多,以至于看到为政殿在眼前的时候,似乎里头还亮着灯,梁樾彻夜未眠,仍在忙于政务。只消她踏进殿门,就能听见他说:“公主是来看臣么?” 宁纾踏上台阶,惊动了守卫,很快漆黑的为政殿里亮起灯火,宁酉披着外袍走了出来。 见到哥哥略带担心和薄怒的脸时,宁纾才恍然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宁酉问。 “季氏主婚的事情,我答应了,婚事在即,今日特来向哥哥辞行的。”宁纾说。 作为宁宗室所剩唯二的成员,宁王唯一的同母妹,宁纾大清早跑来前言不搭后语地辞行,自然是被同意了,并且收获了很多自以为是的祝福。 “多参加参加这类喜庆的聚会也是很好的。季氏虽然地处偏僻,但是当地的民俗与中原不同,很是有趣,你只管去散心。” 宁酉答应的爽快,送行更是爽快,担心宁纾不习惯梁地,还送了个梁地进贡的少年作为向导。 宁纾虽然奇怪哥哥比她兴致还要高涨,但是一路车马劳顿,到了季氏的时候,见到季武的脸色,对于他会邀请自己做主婚人的原因,宁纾就心里有数了。 “臣四个月前请求公主主婚,公主一直没有回信,臣便以为此事不成,便又托请了另一位贵人。”季武虽然低眉顺眼,但是语气里一点不客气:“不想婚礼前,公主突然降临,倒叫老臣难以与人交代。” 季氏并不乐意她来主婚。 回想起卷媪的劝说“相国是与季氏的女君合葬的,公主不妨去瞧一瞧,或许瞧见了人家一对,就能放下了”,显然让她做主婚人是大哥的意思。 她来梁地,不是真想凑婚礼的热闹,但是一来主婚是大哥的安排,自己要是退让了,连累的是宁王的威望;二来如今梁氏没人了,梁王陵由世代姻亲的季氏托管,即便是修复王陵的官员都只能在季氏的引导下进入陵墓,用季氏的工匠。 而主婚人,是要跟着新人,进入王陵祭拜季氏与梁氏的先祖。 也就是说,她想要见到梁樾,必须做主婚人。 “既然是我的过错,解释交代的事情,自然由我来做。”宁纾态度很好,当下休书一封,盖上印,安排侍从奉上丰厚礼品,“请季侯带路。” 季武脸上的肌肉抽了抽,眉梢微挑:“公主盛情,季氏荣幸之至。公主请。”说罢一挥手,做出邀请的姿态。 宁纾见他不再提交代的事,晓得他只是立个下马威,便提步进了季氏坞堡。 坞堡里张灯结彩,树木也裹上彩绢,嫁妆箱子从一进坞堡一直排到了内宅,据纷纷扰扰的宾客议论,说是一直排到新娘的居所,丰厚到令人咂舌。 宁纾不由得看了看季武,中年后有些赘肉的脸,看不出什么慈祥,但没想到这人对妹妹和对女儿就是不一样,这女儿结婚能把季氏搬光吧? “这般风光,嫁入王室也足够了。”有宾客小声酸,季武也不以为意。 “听说嫁的是九夷的大巫,水神的人世化身。” “那不是蛮夷么?季侯真是心怀大志,连女儿也舍得……” “各路豪强这些年用女儿笼络联姻各路势力的也很常见,你们少见多怪。” “梁……那位当年杀光了旧宗室,天下群雄并起,宁王大权旁落,未来豪强若是……唉,喝酒喝酒!” …… …… 宁纾一行人安顿好,洗去风尘仆仆,便也给季氏颜面,入乡随俗,换了梁制的衣衫。 过了这些年,季氏的大体格局却没多大变化,宁纾见门外枇杷树上结了好些枇杷,想起季武和孟季的事,多少还是惆怅,叫侍女摘了些洗净了吃,就等着新娘子来拜见。 季氏女眷们来的很快,宁纾刚吃了个枇杷,还没来得及净手,她们就到了。 新娘子由一位妇人扶着,跟着季武的妾室一同来的。 妇人大约三十岁的样子,盘着头,眉眼平顺,宁纾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曲!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儿子呢? “公主?”侍女小声提醒:“季女君已经行完礼,该让她起身了。” 宁纾回神,叫季女君起身,恰好和季女君面对面。 季女君的眉眼清晰地撞入她的记忆深处,撞进她的心底。 好像。 好像孟季。 原来如此! 宁纾心中一瞬间酸酸涨涨的,她嗅嗅鼻子,把桌上的枇杷推给新娘:“你喜欢吃枇杷么?” 新娘子愣了一下,回答:“谢公主,我很喜欢。”说完接了一枚枇杷,握在手里退下后坐好。 新娘的母亲,季武的那位妾室,轻轻松了口气:“主公十分喜欢枇杷,在季氏广植此树,恰巧女君出生的时候枇杷收获了第一季的果子。主公曾说,等女君长的比枇杷树还高,就送她出嫁。嘻嘻,这孩子还真实心眼地信了。” 这个童年趣事,令在场一众女眷都嘻嘻笑开了。 宁纾也跟着笑了笑,然后不笑了。 女眷们赶紧渐渐消了声,气氛重新凝固起来。 最终还是宁纾打破沉默:“绀公主在哪里?今日季侯来迎的时候,我没有看见她。” 妾室僵硬地笑了笑:“是病了。绀公主自当年宫变,吸入大量毒烟,身子就不大好,跟主公回来季氏以后,又信不过我们这的巫医,渐渐身子就不大爽利,最近又病了。” 说到底,她和宁绀倒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仇怨,如今王室就剩他们兄妹三人,再多的隔阂也罢,来了人家的地方,总得打声招呼,于是宁纾决定:“既然病了,我去探望一番。” 不想妾室赶紧拦住:“主母患的是疫病,在外头养着,不在堡内。” 宁纾觉得有些奇怪,诈她:“疫病?我怎么不知道梁地最近有什么疫病流行。莫不是你为了女儿出嫁充大,迷惑季侯宠妾灭妻吧?” 妾室慌忙连磕三次头:“小人不敢!” 宁纾诘问:“什么时候病的?病了多久?这个疫病,在梁地多少人得了?为什么不上报大王?” 妾室呐呐不语,脸色苍白。 宁纾怒从心起:“你们好大胆子——” “公主!”新娘子急急拜倒:“母亲根本没有生病,是在外头养了、养了面首。此事千真万确,虽然大家明面上因为父亲的颜面不说,但是已经流言遍地,公主大可派人去母亲的庄园查探。” 咝——宁绀竟然养面首?! 宁纾被这消息砸的,一口气喘了过来,咳了声:“什么时候的事?” “四个月前。”新娘说。 四个月前?那不是季氏刚刚商定婚事的时候么? 宁绀因为蒙氏的关系才嫁了季武,两人没有任何感情,养面首才是正常的。只是早不养,晚不养,偏偏季武女儿结婚,开始放飞自我了? 太奇怪了。 “公主。”一只骨节分明的玲珑玉手伸过来,将她手指上的枇杷汁水擦干净,宁纾扭头一看,是大哥塞进来的那个少年,这少年本是向导,但是宁纾对梁地很是熟悉,他没了用处,差不多都干些仆从的活。 平时倒没什么,此刻刚说完面首的事,这人就出来,简直是……季氏女眷全用一种震惊之后恍然大悟的眼神看她。 解释是越描越黑,而且解释什么?人家又没说什么。 刚巧,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枇杷吃多了,宁纾肚子有点疼,当下心烦地挥退她们。 没想到的是,这肚子疼,持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顶着个黑眼圈,肚子不疼了,起不来床。 那边季武也来请主婚去王陵祭拜,见了宁纾,眼神微妙,却不吃惊:“公主这是怎么了?没有睡好?” 宁纾当然不能说是吃错了东西,只能说是水土不服。 季武了然:“祭祀时间久,礼服厚重,王陵里又炎热,恐怕公主遭不住,不如在此好好休息。至于婚礼,老臣会跟大王解释。” 季武不再推脱。 只是一出门,宁纾就得知自己带来的仆从侍卫,昨夜都和自己一样“水土不服”! 巧到离奇! 这下要么乘坐季氏的马车,要么就别走了。 宁纾盯了盯季武古井无波的脸,见他依旧礼数周到,心中盘算了一下,季武一直在打消她做主婚人的事,甚至不惜没有人主婚,这么个消极抵抗的方式,量他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泻药?不是毒药,就不怕。 这般一想,宁纾爬上了季氏的马车:“这样也好。我有季侯款待,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她冲侍从们吩咐:“你们就在这里,与宾客们一起等我们回来。” 季武见宁纾明知被主人家嫌弃,连生病的台阶都不肯下,依旧厚着脸皮跟着,当下心口堵得慌:“那公主可要在马车上好好歇歇,一会去了王陵,乘不得车,体力不支可就跟不上了。” 宁纾笑:“好说。”她做主婚的目的,又不是来凑热闹的,而是见梁樾,怎么可能真跟他们一起,一个祖先一个祖先拜过去。 梁王陵位于季氏附近的群山之中,季氏不仅是与梁氏休戚与共的姻亲,也是世代的守灵人。浩浩荡荡的彩车在鲜花、喜钱的抛洒下,挤过人群拥堵的坞堡,穿过农人耕作的田地,涉过莽山溪流…… 宁纾窝在车厢里,闭目养神,丝毫不理外间的热闹。 偶尔有年轻季氏族人的声音传来,他们青春年少,对梁氏的感情自然不如季武来的深刻,嘻嘻笑笑的,宁纾也迷迷糊糊左耳进右耳出。 “新郎好生俊朗,煌煌如明日也。” “季氏的女君那么多,凭什么她能嫁得如此郎君。” “主公赐婚,女君是下嫁,你们不要红眼病了,看见美人就走不动路。” “你们说的什么话,公主还在这,丢人现眼!你们的夫婿都是一方城守,如何是区区蛮夷之辈能比?” “那不是一般的蛮夷,可是九夷的大巫,也就是他们的王,很有权势的,否则主公也不会陪嫁那么多……” “闭嘴!” 第92章 狩猎 宁纾迷迷糊糊睡了一路, 直到马车骤然而停, 掀了帘子下车,只有季武并几个年长的族人在等她, 新人并年轻人都不见了, 此起彼伏的鸟鸣把浓翠深绿的山林妆点得格外寂静。 这里便是梁王陵,大小层叠的山, 便是几百年的王室墓穴。 “是祭拜已经开始了么?”宁纾问,她环视一周, 新建的陵墓离这里不远, 她既然进了王陵,祭拜什么的无所谓了。 “公主既然身体不适,就不要一起祭拜了,天气也炎热, 不如就在附近休息, 臣祭拜完来接公主。”季武非常耐心地说:“不过王陵机关甚多,公主万不可乱走, 一旦触发机关, 就算我们来得及时, 恐怕也要被墓穴关上几日。” 宁纾也不绕弯子了:“季候可否安排一个人领我去拜祭梁樾?” 季武挑眉, 语气非常不客气:“哦?不知道公主以什么身份拜祭呢?”他讽刺地笑了笑:“况且, 陵墓里还葬着我的妹妹。” 他越是这般抵触她,宁纾越是不好对他发脾气,因为他都是为了孟季打抱不平。 从头至尾,真正的孟季和梁樾根本没什么关系, 季武其实是为了她。 “总归是故人一场。”宁纾神色不变,语气不变:“既来了王陵,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季武沉下脸:“季氏上下皆是要去祭拜先祖的,恐怕抽不出人手陪伴公主。公主非要去见故人,请自便。不过臣提醒公主,此处机关颇多,阴气深重,一定小心。”最后几个字说得很慢,而且意味深长。 不仅是不高兴,更是威胁。 宁纾笑笑:“好。”大不了被困住,等季氏来救,总不能让任她饿死。 季武带着族人离开,寂静的山林里,除了日光的投影,只有古怪嘈杂的鸟叫……似乎有什么不对! 宁纾转身回看,只有树木、石头。 方才季武离开的时候,明明感受到有视线盯着她。 莫名有种被狩猎的危险感觉。 可是没有人,不会是什么野兽吧? 不会。宁纾打消了这个可能,王陵有人把守,不会放大型野兽进来的。或许,是自己没休息好,太过敏感了?她揉揉空荡荡的肚子,顶着炎炎的太阳,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蹚过溪流,往那几个新坟摸去。 山路难行,宁纾不一会就气喘吁吁,心脏咚咚声与“簌簌”的水流声融在一起,倒是把烦人的鸟叫声压了下去,好容易到了一座新坟面前,还没看清墓碑上的名字,那道可疑的危险视线再次黏在了她的身上。 她嗖地回头,依旧是树木山川,什么都没有。 宁纾给自己打打气,继续深入陵墓深处,阴凉代替炎热,,鸡皮疙瘩顿起,“阴气深重”两句话,重重砸在她的心头,陡然惊出冷汗,不自觉加快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咝——”踩到烂泥滑了下,磕到了石头,宁纾疼得蹲下,不待查看伤处怎样,目光就被那石头吸引了。 是一枚吴钩,一半露在外面。 上面镶嵌的金子依旧亮眼,浸入土色的玉器,湿嗒嗒、脏兮兮的。应该是这次地震,把随葬品曝露出来了。 她捡起吴钩,冰凉凉的触感入手,仿若凄凄的冰丝钻过四肢百骸,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然后心脏被揉碎……无尽的风灌入胸口,一瞬间吹散了知觉,揉碎的心脏像是唯一能感知的痛。 这枚吴钩,是她的。 在宁都重逢的仲春之会,梁樾带她去挑选礼物,她因为晋成表哥的出现,心里一慌,随意抓了什么就跑了出来了。这个吴钩,她作为阉人庆死亡的时候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原来……梁樾一直留着,这么多年了…… 他都死了三年了。 按周礼,埋葬入土,按照等级确定封土的高度和种植树木的数量,天子几何、王侯几何,非常明确。梁樾篡位虽只一日,但也是王的规格,宁纾看向一旁的新坟,选址潦草、占地很小,却有这样的高度和树木,是梁樾无疑了。 重修后的新坟,封土还带着水汽的黑色,上头栽种的树木遮蔽了绝大多数的阳光,只透下点点光斑,打在坟前,灼目耀眼,刺得她眼睛都疼了,无法呼吸,心口闷闷地疼。 手心握紧吴钩,也无法缓解喘息不得的痛苦。 “梁樾的坟就在这。”有人声由远及近。 听着像是季氏的小女君,她不是忙着祭拜么?怎么来这里了? 宁纾循声看去,只是被灌木挡住了身影,不知道来的还有谁。她刚刚找到坟,不能被他们给带走,宁纾心里一急,顾不得脚伤,拉开尚未完全封土的地宫门,钻了进去。 门外传来声音。 “夫君,你怎么了?你脸色不是太好,我们走吧。” 是那个季氏小女君的声音,有些焦急:“婚礼马上就开始了,父亲看不到咱们一定着急。” “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不会耽搁的。”第三个人口气淡淡,却不容置疑:“进地宫看看。” 这个声音令宁纾瞬间浑身僵直,她非常熟悉,魂牵梦萦,仿佛穿越沧海桑田来的幻觉。 是,是他? 是他吗? 宁纾心头狂跳,“咚咚咚咚”,只要一张口,就会跳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短小还发,是想日更到完结。 第93章 确认一件事 对话结束, 他缓步走进地宫的声音, 一步一步,踏在地砖上的闷响, 在空寂的地宫里带起隐隐回响, 也引起宁纾的一阵战栗。她的心在抖,她的手也控制不住地在抖, 她的呼吸、血液、神经末梢……都在颤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地宫的门被关了, 黑漆漆的, 唯有石蜡的长明灯一点,吊在远远的甬道尽头,那里是合葬的棺椁所在。而她站在甬道处,被幽冥的风吹拂, 等着那个死去很久的人向她走来。 近了, 近了…… 突然门外一阵骚乱,季武的声音出现, 非常焦急:“地宫要塌了!大巫快出来!!” 大巫?并不是梁樾! 是了, 就算梁樾还活着, 此刻必定已经是个疯癫的人了, 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真是痴心妄想。 宁纾松了一口气, 眼睛发酸。倒是把之前的那句“地宫要塌了”给忽略了。 可是,季武话音刚落,地宫内立刻天旋地转,宁纾听见“叩叩”的声音, 抬头一瞧,是地宫顶上的石壁发出的,石壁要掉下来了! 突然全黑。什么石壁什么地宫什么都归于虚无的黑暗。 长明灯灭了。 风带着死亡的铁锈气息,席卷一切,如洪流,如漩涡,如避无可避的幽冥。什么都看不到的危险,充斥着四肢百骸、刺激着五脏六腑的感官。 石壁砸下! 立柱卧倒! 陪葬物品被地动推搡着乌糟糟移来挪去。 混乱声、门外呼喝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宁纾下意识往门外跑,刚跑几步,一根立柱砸了过来,她退后好几步,堪堪避过,而脚踝上的伤立马疼的钻心裂肺,以至于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可是再不动,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季侯!我在这里!救命!”她喊。 只是可惜,地动山摇的声音,把她的呼喊吃的一点都不剩,她都快走到棺椁处了,离地宫门隔着长长的甬道,外面的人不可能听的见。 宁纾惊出一身冷汗,攀着手边倒下的立柱,试图站起来,可是无济于事,而地宫内塌陷的建筑物已经把地宫的门全部堵上了,一丝光都没有,难不成要死在这里了? 她回首望着梁樾棺椁的所在,他真的在那里么?此刻离她这么近…… 她不想死。 但是,如果此时死了的话,就能见到梁樾吗?谁能保证?如果还是见不到呢?如果……“梁樾!”她大声喊:“你不是说不要我殉葬么?要是我死了,是不是就能见你了?你在吗?” “我在。”声音清越带着磁性,在耳边响起。 宁纾浑身血液凝固,抬头。 什么都看不见,可是黑乎乎的人影,俯身靠近她,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气息笼罩下来,“这里要塌了,跟我来。” 宁纾心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关不住它,甚至是说她已经无法动作,只是呆呆地任他抱起她,轻车熟路地按下几处机关,进入地宫内深处。 她埋首在他的胸膛,里头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与她的砰砰乱响完全不同,是规律的律动,有蛊惑人心的作用,立马隔开了四周纷乱的声响,仿佛天地间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和气息,行走在黑暗中,不问方向、不问前路,好像真的是走向另一个世界一样,宁纾紧紧地抓紧他的衣襟,脑子一团浆糊,心却渐渐平静。 她有好多话想说,想问他去哪了?为什么不来找她?病是不是好了?活着真是太好了。她好想他。她非常非常思念他……这些话汇在一起,从嗓子里钻出来,竟然是混合着鼻酸的哭! 还是上气不接下气的那种,抖的很厉害的哭! “别怕。”梁樾开口。 宁纾哑着嗓子说:“我不是怕。” 不知道梁樾又按了哪里的机关,一声闷响后,地宫重新恢复了平静。 听动静,应当是关了一处石门。 他对这里好熟悉。宁纾想,阴凉的地宫令她有些毛骨悚然,也容易朝某些鬼鬼神神的地方思想滑坡。 “梁…梁樾。”她在黑暗中看不见他,想伸手去摸他,可是不知怎的,手心隐隐出了汗。 “现在安全了。只是得在这里困几天,等人来救我们。”他说。云淡风轻的口气,根本不把方才的地震山摇当一回事。 他的气息真实存在,宁纾撑着胆子抓住他,也不知道抓住了哪里,触手之处很凉,她硬着头皮没有放开。 梁樾却明显僵了一下,气息都不稳了:“公主你放手。” 宁纾:“我不放。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会放了。” 冰凉的手捉住她的,他松了口气:“毕竟没有成亲,你不能碰男子这里。” 男子这里? 男子哪里? 宁纾感觉自己方才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地方,脸蹭地一下如被碳烧,她怂怂地抽回手:“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梁樾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他会被季武叫做大巫?季小女君唤他夫君…… 又,他为什么假死这么久都不去找她?为什么没有疯癫? 宁纾想问,但是一肚子的问题,指向的答案都有可能是她不想听的,便几次张口,都没有出声。 冷场。 两人呼吸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被极端的空寂和黑暗衬托,格外牵扯注意。配合心跳声,莫名有种诡异的暧昧。 半饷,终是梁樾开口:“其实,今次我来见公主,是想确认一件事情。” 宁纾这才后知后觉:“你是特意来见我的?你是来找我的?” “嗯。为了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宁纾问,她回答了梁樾,就可以问那些问题了吧。 冰凉的手抚上她的脸,男人的呼吸也喷落在她的脸上,触感一虚一实,宁纾隐隐有些心慌意乱——他要确认什么? 下一息,冰凉柔软的唇贴上她的,她的大脑瞬间空白。 蜻蜓点水,一点而过。梁樾松开她:“确认我为你神魂颠倒。” 梁樾的声音凉凉的,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刚才的吻和气息从未存在过:“世人都说我爱你疯魔,可是季氏的人告诉我,我挚爱是孟季。” “即便今日地震不发,我也会带你来这里。” 第94章 (完结)行船 梁樾的话一下子把宁纾的力气全部抽走, 她自动过滤掉他的第二句话, 重复:“世人说你爱我, 可是季氏的人说你爱孟季?” 她和孟季,梁樾爱谁? 她失笑,然后一阵换乱袭来, 好似什么既定的东西突然脱轨, 撞进不可预知的方向,她未有准备也从没有想过的方向。 “那么, 确认好了么?” “是公主。”梁樾沉闷的笑声, 有些讽刺也有些释然。 宁纾滑坡到不知哪里去的心跳,也重新跌回胸口,她才惊觉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 “我想和你成亲。”宁纾坚定并且肯定。 “如此甚好。”他说着话,不知道按了哪一处机关, 如闷雷的声响后,一束幽暗的光照亮了他清俊的脸庞。 光是从棺椁里发出来的。 “我们走吧。” 宁纾有些僵硬地指了指棺椁:“这里?这里不是、不是……”孟季和“梁樾”合葬的棺椁么?她汗毛一竖, 不由得缩了缩:“梁樾……你不会想,想和我、和我合葬吧……” 梁樾一哂, 眼眸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幽幽地看着她:“公主现在反悔,恐怕来不及了。” “谁说我反悔的。”宁纾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过是疯一场而已,而已! 她提起裙摆,用没有伤的一只脚撑起,当着梁樾的面翻身进了棺材——空的?! 棺材底部落空, 是通往光亮处的台阶。 孟季尸骨呢? 怎么会是空的?! 这个通道又是通往哪里? 她看向梁樾,梁樾没有回答,而是跟着她跳进棺椁,扶着她走下去。 约莫走了一会,通道变得宽阔起来,光也更加明亮,空气也清新起来,宁纾也跳脚走得满头大汗,刚想跟梁樾说说歇一会,就再次被他打横抱起。 不用走,当然乐意,她就近凉凉体温的衣襟,蹭了蹭头上的汗,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梁樾不是发疯……刚刚吓死她了。 待天光大亮,通道尽头是处水岸,有船正在等候,见梁樾和宁纾出来,立刻窜出几个赤身纹面的夷人。 宁纾一惊,抓紧梁樾的衣襟,却不想那几个夷人就地跪了下来,口吐人语:“大巫。” 梁樾叫他们起来,把宁纾交给他们,自己登船。 “梁樾!”宁纾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被几个夷人抓着,宁纾才发现,这些人都是女的! 只是黑的黑、纹身的纹身,她都没自己看出来,不过不穿衣服是怎么回事? “女子。大巫既然带你回来,你要乖一些,不然吃苦!”领头的女夷人恐吓她。 既然都是梁樾的手下,他似乎又没有疯,还要和她成亲,应当没什么危险,当然她现在既然选择走到这里,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上船,再想办法。 进了船舱,宁纾也没见到梁樾,反而是那个领头的女夷人陪着她,脱了她的外衣,给她身上撒些有些清香和药味的粉末,说是祛除蛇虫鼠蚁用的。 “你们是什么人?这条船去哪里的?”宁纾本就怕蛇虫鼠蚁,此刻见这船一直向水泽深处划去,巴不得多撒些。 梁地位处南部,本就多临夷狄,夷狄所处多半山林,障气、蛇虫颇多。 “小人是大巫的人。船是回家。”这夷人说了跟没说一样。 “梁樾在哪里?我想见他。” “女子把衣服换好,小人带你去见主人。”女夷人拿出的衣服,绣满了叮叮当当的银珠,但是胳膊和腿都是漏着的。 “这是什么鬼衣服?”宁纾看得目瞪口呆:“你去叫梁樾来见我。” “这是新妇的衣服。”女夷人笑吟吟的讨好脸,一下子拉得老长,仿佛宁纾说了什么天打雷劈的恶言:“若婚礼不成,新妇会被扔进水泽,成为水神的新妇!” 她的话斩钉截铁,非常虔诚。 夷人的婚俗很简单,在船上成亲,若婚事不为神明所喜,新娘沉水,若第二天新娘还好好的,就是婚成。 就……直接上船洞房的意思? 宁纾打了个寒噤:“水神?” “主人是九夷部落的大巫,是水神在人间的化身,女子岂能对他呼来唤去?!莫惹恼了他!”女夷人警告。 “大巫?水神?”宁纾想起曾经看过的夷狄传闻,他们信奉的神明在人间都有化身,当神明死去,死后族人会寻找他的转世,而在死去神明头顶所冲方向展示神迹的人就是新的神。 梁樾他展现了神迹,现在是夷族的神了? “大巫当初展现了什么神迹?” 见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终于露出好奇和仰慕,女夷人终于恢复了讨好的笑:“水神的化身,自然是……” 宁纾再见到梁樾时,即便漏胳膊漏腿,即便场地就是洞房,也不觉得尴尬,因为女夷人的话,反而一脸好奇和古怪地看他。 “公主为何毫无羞涩?”梁樾皱了眉。 宁纾噎了一下,轻咳了一下,对,对,现在是成亲,“我们,我们其实,也挺熟的,就……嗨,我走神了。” 梁樾似乎想起什么,眉目重新平展,双目含醇,声音低哑:“倒是忘了你我早已有过肌肤之亲。” 宁纾:???!!!“你想起来了?!” 梁樾没有回答,只是走近她,窗外月色与水波相映,似纱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温柔里,他本就美人胜玉,眉目如画,此刻更是带着一份疏离人间的仙尘之气。 “你想起来我了对不对?”宁纾从床上弹起来,抓住梁樾的袖子,一身银珠珠“铃铃铃”作响,格外滑稽,把这份静溢和仙气全破坏了! “传闻那么多,想不记得都不行。”梁樾目光下移到她的手上。 原来只是听那些“摄政与公主二三事”,并不是记得…… 宁纾很失望,松了手,蔫了吧唧地又坐回床上。 梁樾瞧着她,顿了顿说:“你既答应与我成亲,那么从宁都带来的那个面首,该怎么处置,你心里有章程么?” 面首? “他不是,只是个向导……”八成是季氏那些女眷长舌妇! “我不想听你和他。”梁樾打断她:“从今日起,你只有我一个。” “那是自然。”宁纾一口答应,她有了梁樾,他如此美貌、聪明、脆弱……总之其他人再也入不了眼。 “天色不早了。”梁樾说。 意识到什么,宁纾唰地一下脸颊滚烫。 毕竟久别重逢,还没来得及聊聊最近的生活,陌生感还没消除,就要直接坦诚相见,太急了! “怎么了?”梁樾身上有股淡淡的香,不同于三年前的香料,是清清的荷香,难怪被当作神明大巫。 神明大巫?!对对!还有这档子事! “为什么你出现了,那个部落的女人都怀孕了?”她问完,发现声音酸的厉害:“还有季氏小女君今天嫁的人本该是你吧。” 雨神,跟附近梁国祭祀的神灵差不多,多子,而且更加原始。 梁樾大大方方脱了外衣,窄且贴身的里衣将他削瘦身形上的肌肉线条勾勒出来,看得宁纾一阵心跳。 “杀了老弱,只余青壮。全是年轻男女,自然多有妊娠。至于季氏女,我既找回了公主,自然不会被季氏蒙骗。”语气极为平常,似是在说什么平常之极的常识。 宁纾被说得哑口,算是接受了解释。 “公主缩在床角,怕什么?怕臣?还是不喜欢臣?”梁樾只着里衣,上床后,眼眸也渐渐暗沉下来。 “我没怕,我也不是不喜欢,我就是觉得,觉得太快了。”宁纾吞了吞口水。 “快?也好。九夷事务不算繁杂,我可以陪公主在船上多待一天。”梁樾很好说话的样子,乖乖躺好,给她挪出位置。 多一天出来熟悉熟悉,感觉就好多了,见梁樾老实躺下,宁纾也舒了一口气,拉过被子,也躺了下来。 夏夜凉风,明月相照,水波粼粼,鱼跃荷香。 听着身畔男人浅浅的呼吸,宁纾有种不真实感,她和梁樾成亲了,真的永远在一起了,她侧过身,借着月光用眼睛勾勒他的眉眼、鼻子、嘴唇、下巴、喉结…… “公主不睡么?”梁樾睁开了眼,宁纾心跳漏了一拍。 “我打扰你了?这就睡。你也快睡吧。”偷看被发现,宁纾暗叫倒霉,拉过被衿盖过脸。 “臣也睡不着。”梁樾说。 啊? 宁纾猝不及防,还没啊出声,就感觉被人翻身压了下来,那人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矜被传到她的皮肤上,生理反应激得宁纾一阵哆嗦。 “公主放下被衿,看看臣。”梁樾俯身,鼻尖蹭进她的耳蜗,她只觉得耳蜗此刻和她的脸一样烫。 他的鼻尖又那么凉,一热一凉触碰在一起格外诱惑、刺激,宁纾敏感地一转头,这人是妖孽吗?! 她的反应令梁樾轻笑,接着被衿的下半部分被掀起,一阵银铃声响起,是他在解她的衣服扣子!隔着衣服用力,却仿佛碰到她身体一样敏感——银珠珠的声响,随着他的动作,与宁纾神经末梢形成了共振一样,不能自控。  颈间的一颗、腋下的一颗、腰间的…… 太要命了,宁纾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来气了,她唰地放下被子,露出脸,恰巧与梁樾脸对脸,只见美人端坐,雪肤花貌、乌发如瀑,带着毫不克制的野□□望,美得委实锋利刺激,宁纾被这美景晃了下神,下意识挡他胸膛的手也忘了动作。 “公主亲亲我。”美人的声音低哑诱惑。 虽然说太快了,来不及熟悉,但是美人蛇的美,她可是食髓知味的,此时什么语言、什么隔阂,都被这惊心动魄的美丽给扔进不知道哪里的几角旮旯里去了。 鬼使神差地亲上美人的唇,宁纾听见美人轻笑:“乖。” 船好像驶入了水流湍急的河流,后半夜的夏风混杂着风雨欲来的癫狂,忽然一个闪电划破天际,接着雷鸣阵阵,竟下起雨来,船在风雨中颠簸而行。 粘腻的风雨,与梁樾带着凉意的吻,随着皮肤的逐渐袒露,一路向下,直到他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了裙带,宁纾骇然从情迷意乱中惊醒,只见身上的神明此刻面色潮红,眸光似水,有着赐予信徒愿望的神圣狂热,她头皮发麻,四肢乏力地拉住那根可怜的衣带,颤声:“我、我有些害怕……” 神明没有听见信徒的犹豫,按住她的手,带着强制的哀求:“别怕我。” 这话一说,宁纾心就软了,她放弃抵抗,当然本来她也动不了。几番纠缠中,神明艳若春华的面上出现癫狂的神色,双眸水润得快滴下来一般:“公主呃……公主……” 这场雨下得急,透不过气的骤然而至,直到早上才成了南国特有的绵绵细雨,天空放晴,彩虹显现。 婚礼既成,梁樾自然带着她下船,去了九夷部落。 住在季氏的侍从们结队找了来,见了宁纾,就开始痛骂季氏暗备兵马,隐有造反迹象。 宁纾自是一阵手脚忙乱安置他们,至于那个向导,赶紧安排他回宁都,免得碰见梁樾,当初阉人庆时那几个少年的遭遇,宁纾还是记忆犹新的。 当然最主要的是,避子汤!九夷这里求子求的昏天暗地,根本没这个东西,而宁纾从宁都来,自然是带了医官的。 在九夷,梁樾似乎真如他说的,不忙,有空就回家,与她缠绵几番,肉眼可见的,她脸上的痘痘不怎么长了,皮肤水灵了不少,医官说年轻人肝火不旺的少见。 过了几年,天下豪强并起,一番乱象,晋国覆灭,宁王被权臣架空,倒是深处水泽大山的九夷平静无波,乱世桃源一般,吸引了不少百姓避难。 季武还惦记抢亲的仇,派人送了封信给宁纾。 信上写了梁樾的病症,他随着与人交往越来越多,会对亲近的人产生妄想,觉得亲近的人被同样外貌的人取代了,世界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当初他对季武不信任,一方面是季武确实不诚实,另一方面是他与季武父女交往过多。 看了季武的信,宁纾明白了,为什么这几年梁樾除了在床第上热情似火,平日里却对她越发冷淡,甚至她有几次发现他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陌生人。 怀着这种心情,一次云雨既收,梁樾还要继续,宁纾心一软,没有拒绝,倒是把自己坑苦了,日上三竿才起来,着急着忙去喝避子汤。 恰巧,梁樾没出门,就这么尴尬地碰上了。 宁纾与侍女僵住,不知道怎么解释狡辩。 梁樾面色发白,冷冷看着宁纾手中的药盏,什么都没说,神色也没有惊讶,然后离开了寝居。 宁纾拿着喝了一半的避子汤,意识到,梁樾冷淡的原因,可能并不是病重了…… 当夜,梁樾没再找她行房, 宁纾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惴惴地等他开口。 “公主不喜欢孩子么?”梁樾的声音带着寂寥的味道:“还是……不喜欢我的孩子?” 宁纾不知道怎么回答…… 半饷,她抱住梁樾,不顾他的冷漠:“我不喜欢孩子,我只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优生优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