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情感] 《温医生明明动了心》 作者:鹿角湾湾【完结】 本文原名《持续浪漫》,医学生vs小白领 文案一: 外人眼里,经历过人生起落的温浥尘已经看破红尘,心中只有学习和工作,一年到头的日常就是查房写病历收病人办出院or啃文献做实验做论文,还有拒绝女人!拒绝女人!拒绝女人! “我很忙,抱歉。” “我不去,谢谢。” “我不看门诊。” “你这个病,我建议转院。” 然而,面对明仁。 “勾引男人需要天分,你没有。” “那我拜个师,你教教我怎么勾引你同类?” 温浥尘很郑重地思考了一下,低头就吻。 完事,明仁抿抿唇,说:温医生,你这个技术不行呀! 后来,她想打死当时说这句话的自己。 文案二: 明仁很擅长没话找话自来熟,对温浥尘尤甚。 第一面:给你一千,我们聊聊? 第二面:你看不出来我在勾引你吗? 第三面:巧啊温医生,在医院遇见你! 第四面:温浥尘,你是不是在我的药里下药了? …… 第N面:我这么美,需要暗恋你? 小剧场: 【匿名论坛】 问,最近打算入手一个年轻医生,怎么追,在线等? 回复: 1楼:挂他的号 2楼:给他买笔 3楼:发一篇sci,署他的名 4楼:年轻医生很穷的,先准备一个亿 5楼: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想守活寡? ……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婚恋 制服情缘 职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仁,温浥尘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灯红酒绿里,一桌人闹闹哄哄。 明仁啜着一杯酒,顺便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眼前互相劝酒,男女不分,搂搂抱抱的年轻男女都是一个微信群里来的。她往天花板上望了望,哦,对,同城交友群,是公司一个实习生拉她进群的。 一群陌生人走在一起,那个实习生也在其中,他们又笑又闹,如同进行着一场狂欢夜。明仁在另一个角落,置身事外,一脸冷漠。 在她眼里,这些人都只是一群孩子。虽然男的打扮潮流入时,女的妆容精致张扬,脱下一层皮,不过都是一群20左右的小孩子。她在他们面前,像位阿姨。 实习生孟淼好像有点醉了,从那一帮子热闹里脱身,跌到沙发上她旁边的位置。 “明仁姐,你好像不太喜欢我们这样的场合。” 她有不喜欢吗?没有。只是无法融入。 “不是。” “那就好。”孟淼脑袋往她肩膀一靠,“看到那个红色衬衫的男生没,他刚刚找我要你微信,我没给。想要就自己上,这么怂,明仁姐才看不上。” 明仁朝孟淼所指的男生扫了一眼,长得还行,但下巴太尖,不喜欢。 “对。” “那明仁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帮你介绍?” “你当自己皮条客?” 孟淼吐吐舌头。终究还是个小姑娘,明仁并不再斥责她。今晚上是她自己决定要来的,怎么能怪的了别人。 她拍了拍孟淼的肩膀,探手拿过自己的杯子,接连倒了两杯酒。太理智了不好,李智说他不喜欢她太理智。他说,她看什么都太明朗,说明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他还说什么来着? 她在男女的事情上放不开,并不是真的矜持自爱,就是不爱他而已。 “我可去你妈的吧!” 她喃喃。不爱他,他就可以出去胡来,脚踩两只船,弄得她头顶呼伦贝尔大草原一整年,甚至更久。 “嗯?”孟淼抬头,茫然地看着她。 “没你的事,想睡就睡吧。” “是有点儿晕。” “你不回学校吗?” “不回。门早锁了。”孟淼摆摆手,“徐楠送我回去。” “回哪儿?” 孟淼笑而不语。 一圈子人三三两两的都散了,孟淼被那个什么徐楠带走了,她朝那些人挥挥手,一边在手机上戳来戳去。 回国不久,她还不太会用这些软件。好半天,代驾终于确定了,她身边的沙发凹陷,红衬衣的小男生坐到她旁边,口中喷着酒气。 她扭头看他,凑近了看,长得还行,尖下巴也并不讨厌。不过年龄太小,还在本科,她下不去手。 她故意在空气中挥挥手,像是在挥散酒气,又好像是在赶苍蝇。 “美女,加个微信回头方便联系。” 虽然同在一个微信群,但她微信设置了禁止添加,而且,他大概也把她和群里的人对不上号。 “不用。” 和前任分手之后,她身上自动覆上了一层陌生男人勿近的屏障,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好像打不破这层无形的保护罩。 进公司两个月,坐着一个小经理的位置,每天处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生活并没有变好,好在,也没有变坏。 办公室的员工大多是女性,年龄偏大,对她挺好。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大好,还鼓动最活泛的孟淼带她调节心情,孟淼的手法造就了现在这样的局面。明仁把手机一收,又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半杯酒喝下去。 “你这样喝可没意思,我陪你一个。” “不用。” 红衬衣的小男生接连被拒绝两次,大概觉得很无趣,又失了面子,负气地走开了。 明仁无聊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是刚做的,单一的颜色,太素太保守。和人出去谈事,手指甲弄得花枝招展的也不行。 她越发觉得自己和现在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环境格格不入,直接给接单的那位代驾打电话,对方很快接通。 “你好,代驾!” “帅哥,我刚刚叫的你代驾,麻烦问下你到哪儿了?” “离你还有几百米,请稍等。” 她心里突然“砰砰”两下,这个男人的声音真好听。 “哦。”简单地蹦出来一个字,“那我去车旁边等你。” 结了账出去,天转凉了,突来的风让她打了个寒噤。 她酒量还行,不至于脚步踉跄,但头还是有些晕。一晚上喝闷酒,她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 “你好,是你叫的代驾吗?” 一个男人走近,嗓音是刚刚才听过的。 靠着车子的明仁抬头看他。即便他背着光,她也能看得出来,这人挺年轻,眉峰英挺。他走近了一些,有光斜斜地落在他脸上,明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目光有些呆。半晌,她没说话,有轻柔的风把她的头发卷起来,在她脸上拂来拂去。 那个男人看了一眼她的车牌,再问了她一遍:“你好,是你叫的代驾吗?” 她的笑意缓缓地放开,眼神有些迷离:“嗯,对呀。” 第2章 “那上车吧,我送你回去。麻烦钥匙给我吧。” 男人一手挟着折叠车,一手朝明仁摊着。 明仁头有些晕,歪着脑袋看着他,自己也伸出一只手摊开。 他不解:“什么?” “我要看看你身份证。” 他头微微一侧,似乎有些许的意外,他胸前就挂着代驾的工作证,她对此视而不见。想归想,他很配合地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了过去。 “我们是正规的代驾,您请放心。” “温——浥——尘!”她拖着长长的调子念出他的名字,口齿打结。名字真好听,像个古代人。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女流氓。还好,虽然他是90后,但和自己差不多同龄,她要真女流氓起来,也不是在欺负小朋友。把身份证递回去,她顺便把车钥匙也给了他,自己爬上副驾驶坐好,一边扯安全带一边等着温浥尘把他的折叠车放好。 很快,他上了车,关上门,问:“请问您到哪里?” “先开走吧。” 她没说自己的住处。温浥尘有些无奈地吸了一口气,发动了车子往前开。 “美女,地址麻烦说一下。”开出了一段路之后,温浥尘又问了她一次。 “你往天心区开。” “还挺远的。” 他们现在在北城区,天心区在A市的最南边,车子得穿越大半个城。 明仁对他那句感叹没有接话,头靠着靠背,脸朝窗户外侧着,外面的景象飞速地倒退,看的她眼晕。 她突然开口,嗓音慵懒:“我们聊点什么吧?” “聊什么?”温浥尘接话。 “出租车司机不是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八卦时事奇闻都知道一点,话题你来找。” “可是我不是出租车司机。” 温浥尘说话挺直接,不过口气还算礼貌,明仁暗忖,如果她不是雇主,这人会不会直接就怼她了。不过和他说话挺有意思的,虽然两人之间还没有开启什么话题。 “那我说话,你愿不愿听。” “你说吧。” 她点点头。 “其实我以前喝醉了都是直接睡觉的,绝对不会发酒疯,不会叨叨个没完的。” “嗯,你现在醒着很好。”不然一会儿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把人送到目的地。 明仁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在酝酿台词。终于,她又开口了:“我跟你讲个故事。” “你讲好了。” “从前,有个人,女的。”什么狗血故事都要以“从前”来开启开端,真是有点老掉牙,不过讲起来顺畅就行。 “那个女的就是我。我有一个男朋友,还有一个好朋友。我和我男友异国恋了一年多,后来我终于回国了。那段时间要两边飞,依然很忙,有各种的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只是偶尔有机会能约会,我们会去看电影。有一次,我好朋友从外地来找我,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来着。 “就在上个月,我在一首喜欢的歌下面看到这样一段评论。 2018年5月21号下午三点在A市北城区万禾影院《长歌》六排五座穿白色裙子的女生,你去上厕所的时候,你的男友亲了你的朋友。唔——”她头更晕了,不得不闭上眼睛,继续说,“那个倒霉的白裙子女生就是我。” “你这么容易就相信路人的话了?” “我当然是证实过的。” “哦。”温浥尘这一声说的有点敷衍。 “现在几月了?” 她的话题毫无预兆地转开。 “9月。” “你看看我。” 她指指自己的脸。 温浥尘目视前方,但被她这么要求,他转过脸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看我脸上是不是写着‘白痴’或者‘煞笔’之类的字。” “没有。” 他回答的简单,但语气特真诚,真诚得明仁都快信以为真了。 “当我看见那条评论的时候,你知道我什么感觉么?” “嗯?” “全世界都知道我头顶呼伦贝尔大草原,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还以为自己在泡了蜜的河水里游泳,你说傻不傻?” “还好。” “……”明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过他专注开车,看不到她的表情。 “那你讨厌那个通知你被绿的人么?那个留言的人。” “不,我要谢谢TA。如果她的女的,我要和她做朋友,如果他是男的,我要做他女朋友。如果他是男的且有家室呢,我就祝他好人一生平安。” 温浥尘突然弯了一下唇角。 “你笑了。” “没有。” “我看见了。”她非常笃定。 “嗯,我笑了。” 第3章 过了桥就是天心区了,车子已经开了近一个小时,温浥尘问:“到天心区了,往哪里开?” 她答非所问:“我想去买点东西。” 他提醒她:“现在是凌晨2点。” “便利店还开着。” 他无奈地抿了一下唇,把车子开往就近的便利店。 明仁下车关上车门,温浥尘看着她走近便利店的背影,很瘦,一副弱不禁风不谙世事的样子偏要学别人装成社交老手。他叹了一下鼻息,靠着车窗沿放空思维。 好一会儿,明仁回来了手上拿了两瓶水,还有一盒糖。她递给他一瓶水,自己把糖盒子拆开,往嘴里喂了一颗。味道很清新,隔着一段距离,温浥尘都能闻到茉莉的味道,比她身上混着夜店气息的香水味好闻的多。 “你一晚上代驾大概能挣多少钱?” “不多,几百块吧。” “你抽烟吗?” “不抽。”即便不明所以,对于雇主的问话,温浥尘都是很配合的回答。 “你这么年轻,代驾不是你本职工作吧,赚外快?”她提问的主题跳来跳去,什么都想问,纯粹闲聊天似的。 “嗯。” “那你本职工作是什么?” “没有本职工作。” 既然他不愿意回答,她也不追问,抿嘴挑眉,关上车门,把胳膊搁在车窗边,下巴搭在手臂上。 “详细地址给我,我送你回去。” 她装没听见。 那颗茉莉味道的糖被舌头搅动,在她的口腔里翻滚来翻滚去,她望着外面一闪一闪的灯,突然调转身子面向他:“身份证给我。” “什么?” “身份证我再看看。” “我有工作证的。” “我想看身份证。” “为什么?” “我家属于秘密的地方,不是随便谁都能送我回去的,为了保证我的安全,我要再看一眼你的证件。” “既然如此保密,那你应该有司机才对。” “司机也是需要休息的。” 做了代驾这一行,什么样的客人都可能遇见,温浥尘多少已经习惯了,像明仁这样的女客人看起来不像什么不讲道理的人,证件再看一眼也不是什么问题。 她把身份证拿到手,直接揣自己兜里,说:“我给你一千,我们再聊一会儿。” 温浥尘这才发觉她的花花肠子,不觉又笑了一下。生活里太多破烦的事情让他好久没有笑过了,却没想到今天一晚上竟然被这姑娘逗笑了两次。 “那聊吧,一千块不需要,算在等候时间里面。”代驾除了算里程费用,耽搁的时间也是算钱的。 “你觉得我好看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见着他的脸色变得严肃,然后回了个“好看”。 她满意地笑了一下,拍拍车窗,像是骑马的人拍打自己的坐骑一样:“走吧。我家的地址,北城区大理路33号明水花苑。” 温浥尘盯着明仁足足有一分钟。从北城区开了快一个小时到天心区来,就为了买两瓶水一盒糖,现在又再开回去? 他看着她,她也不示弱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 “你觉得呢?” “我喝醉了,脑子不太好使,所以没觉得出来。” “你家离我们出发的地方不过两公里,我们今晚上却穿了半个城。” “我又没说我要回家。”她手又不自觉地拍了拍车窗沿,如果空间足够大,或许她能双手掐腰摆出吵架的架势来,“代驾的专职是送顾客回家吗?不是!是把顾客送到顾客想去的地方,而依照顾客的意愿,中间不管绕多少的路都由顾客本人埋单,跟代驾司机没有关系,你也不用负任何的责,你这么着急上火的,难道在为我心疼钱?” “我心疼的是时间。” “反正你一晚上拉我是几百块,拉别人也是几百块,怎么就不能拉我呢,还生气了?” “我不是生气,我是觉得你在无理取闹。” 她摇头晃脑:“我哪里无理取闹了,我又没强吻你。” 后半句话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明仁多少有点意外自己的嘴什么时候这么利索了,还这么不知羞,大概是今晚的酒精上头了吧。 反正喝酒了,说了什么鬼话全都可以退给酒精,正好。 空气静止了几秒。 温浥尘没再反驳,调转了车头往回开。 一路晃晃悠悠,明仁眼皮累的扛不住,也不知道是因为困意还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不知不觉地就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车窗外的街道提醒她快到了。车子驶进了小区直达地下车库。 车里的灯亮起来,温浥尘报了车费。 “350块,我身份证还给我。” “我没有现金。” 温浥尘不知道自己一晚上是第几次叹气了,拿出手机微信点收款,明仁没扫码,反而是拿过他手机,快速地点到加好友的页面,两人把微信加上,她转了两千块到他账上。 温浥尘满脸写着困惑和无奈,拿回手机和身份证,把她多给的钱转账回去,但明仁并不点收款。 “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很安全,下次我要真喝多了就找你代驾了,多的钱是提前支付的代驾费。你的折叠车在后备箱,赶紧取了,一会儿我可锁车了。” “没有预付的规矩。” “我家的司机叔叔年纪大了需要休息,我不能让他三更半夜地还来夜店接我吧,对他年纪尚小的女儿影响也不好。你就看在为了未来祖国花朵茁壮健康成长的份上,不要墨迹了。” 下了车,明仁看着他从后备箱取了自行车,朝他招招手:“不远送了,路上小心,再见。” 温浥尘顺势也朝她挥挥手,把折叠车打开准备骑上走。 “温浥尘!” 他蹬了一脚车又立马刹住,扭头看她:“还有事?” “我叫明仁,不叫美女。” “知道了。” 第4章 喝了酒入睡的很快,而且很沉。 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这对明仁来说,睡过头的情况只可以存在于周末,还好今天是周六。 她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自家买的,主要还是爸妈给买的,她几乎是拎包入住。 家里有点小钱,能允许她出国读了个硕士,一年语言班一年硕士,而她本科时候考研的同学要么还在考第二次第三次研究生,要么在读研二,而她已经毕业回来了。 说她不学无术倒不至于,她在外留学的两年时间还蛮认真的,学校在世界100名之类,不是什么野鸡大学,回来之后,工作找了个勉强满意的,在一个化妆品公司的市场营销部,一去就是副经理。 嗯,还是托了家里人的福吧。因为害怕被说能力与职位不匹配,她去的两个月里很是卖命地工作,办公室里背后说她小话的人不是没有,但也有夸她这个海龟能力还行的言论。 九月,离年底11月的网络大促不远了,她这个周末休息之后,后面有很多的硬仗要打。 中午吃饭,打扫房间,放松到下午,就要开始继续工作。做营销的人其实是没有工作日,尤其现在网络如此的发达,哪种营销都得和当前热点接轨。而所有的热点都是想爆就爆,自然不会专挑上班日再爆,可能是深更半夜,可能是周末或长假期间,一切都是看缘分。 而为了业绩目标,市场营销部也是个日日奋战,夜夜秃头的团队。 忙了一个周日,到晚上,她点开微信的运动步数,温浥尘赫然排在她左右好友的最前排,走了四万多步。 她对着手机发呆,非常好奇他的本职工作到底是干什么的。 看他斯文俊秀的外表,像个英语老师,又或者是个公司白领。 24岁,狮子座,有清秀的少年感,又有轻熟的稳重感,不幼稚,也不呆板。有教养,不粗俗,说话方式是直男了一点,可是还算尊重女性。 高,瘦,白净,眉目英挺,头发也是干干净净。她在心里默默画出一个完美男人的形象。 温浥尘朋友圈里几乎没有原创的消息,发布最多的是转发的医学方面的文章,难道是个医生?不可能。要是医生的话,应该是非常忙才对,怎么可能有时间出来跑代驾挣那个辛苦钱。 虽然加了微信,但是谁都没主动找谁说话。本质上来说,两人其实还是陌生人。 下半年的工作任务重,强度大,尤其娱乐圈有金九银十的说法,什么大事都喜欢在这几个月爆出来,市场营销部的员工个个都忙得焦头烂额。新签的单线产品代言人,签的时候也不红,这段时间突然爆火,品牌部和营销部开了好几次碰头会。 眨眼到了十月,国庆节都在加班。代言人拍了一天的硬照,还有视频广告也要跟上,营销部派了明仁和实习生孟淼同去的拍摄现场。 小鲜肉的确是帅的,浓眉大眼,很上镜。 上班的空隙,有个帅哥能让女同事养眼,这样的工作倒也还不错,不过明星始终是明星,不是自己的老公,看多了,打鸡血也没用。 从早上八点一直忙到晚上事情才做完,孟淼已经累得瘫在沙发上不想说话。 然而一到晚上十一点,她的力气立刻回来了,比喝十瓶脉动吃十条士力架还来劲。 当天的工作人员里,哪个部门的都有,还有外包合作公司的人。有的人吃了饭就回家了,剩下的自然又要去夜店放松一下。 本来明仁恨不得饭都不吃就回家的,可是临了要走的时候,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A市的夜店场所多的很,有人提议去的是品牌部常去的那家,问她意见,她没什么意见。她的目的不过是喝酒,也少来点不三不四的人招惹就行。 Dance club的消费人群很年轻。一进去,舞池很宽广,里面已经挤了很多人。跳舞的自然鱼跃而入,不喜欢动弹如明仁这样的就三三两两的找地方,坐下来喝杯东西。 音乐室震耳欲聋,坐远一点也无济于事,不过这些不重要,明仁点了很多酒,然后再点开微信。 很意外的,温浥尘的微信步数只有几百步,意思是不是说他今天一天没出门,那他会不会没出来接单? 不管啦,反正她已经提前支付了车费,叫他来他怎么能不来呢? 这么想着,她喝酒也就开始不控制了。但是没办法,酒量天生就好,和她同座的同事觉得喝不了了得歇会儿,头晕的已经趴在吧台上了,她还是异常清醒。不过醉酒这种事,装一装就可以。 她名正言顺,放心大胆地拨了电话出去,好半天没人接。再拨了一个,终于通了。 才刚“喂”了一声,她的目光扫到身侧不远的桌子旁坐着的人,她的前男友李智紧邻的是个穿着很夜店风的美女,不是她的前任好朋友。不过看他对面,还有其他人,大概是什么聚会。 “喂,明小姐,有什么事吗?” 他竟然存了她电话号码。 她吸了一口气,才说:“呃……我……” 她以为自己特别洒脱,毕竟已经分手好几个月了,她应该早把前男友这种生物抛之脑后了,可是没想到这会儿还能遇到。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人让她回魂。 “温浥尘,你在哪儿?” “在家。” “那个……”现场太吵,她抱着手机找着稍微僻静一点的地方才说,“今天不代驾吗?” “嗯,没出去。” “哦。”之前编的台词在脑子宕机的那一刻全部格式化了,她现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你等会儿,有事。” “你说。” “我喝酒了,没办法开车。” “叫代驾。” “所以我叫你啊。” “我今天不上班。” 她越发的有气无力,想来想去,又“哦”了一声。 电话那头也是一阵沉默,然后,她听到他深呼吸的声音,和他的问话。 “你在哪里?” “dance club。” “跑的够远的。” “啊!” “等我一会儿,你没喝醉吧。” “就……就还好吧。” “好像真的醉了。”这话是温浥尘说的,但好像不是对她说,更像是自言自语,声音比较低。 “嗯。”她点着头,也不知道自己点头干嘛。 十月里,A市已经很冷了,尤其晚上。明仁风衣里面配上了薄款的毛衣也觉得有点冷。站在露天的停车场,周围的人三三两两的来,三三两两的走,还有人在撒酒疯。她靠着自己的车,沉默地看着周围,直到看到李智,她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在车里坐着等,而不是像当时那样傻站着。 李智也看到她了。 分手分的很平和,她问清了想问的,李智也说了他的确和她朋友有过接触,至于接触的有多深她不关心,分手是不会错的就行。 不过临走的时候,李智说的话让她过阵子就拿回来咀嚼,拿来否定自己,甚至还频繁出现在夜店这种她其实并不喜欢的吵闹场所,为的合群,为的显示自己其实挺正常的,挺开朗的。 好久不见,李智看到她,眼神有些微的变化。目光对上,明仁朝他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一个字都不想说。 但是李智好像还挺有话要讲的,不知道跟他同行的男人说了什么,那人拿了车钥匙就走开了,而李智径直朝她走过来。 “好久不见。” “嗯。” 她尽量使自己不说话,显得比较高冷,而且对什么都满不在乎。 “你喝酒啦?” “嗯。” “以前你不是很讨厌来这里吗?” 她抬脸看着他,哂笑一声:“现在也不喜欢,不过是因为工作,没办法。”话说的冠冕堂皇,同事们对不住了,拿来当一回幌子吧。 “你瘦了挺多。”李智来拉她胳膊,她往后退了一步。 “瘦了好看。” “嗯,比之前漂亮多了。” 明仁想笑,心中暗骂,这男人到底会不会说人话?她瘦不瘦好不好看关他屁事不说,她瘦还不是因为他送给她的绿帽大礼包? 她闭了下眼,不想和他多废话,便说:“还有人等你呢,你还不走吗?” “我送你。”他语气放低,态度暧昧。 “不用,有人接我。”她没有翻白眼,只把眼皮垂下去。当初,她很喜欢李智的嗓音,放低了之后,说的每一个字都能让她浑身发酥。而现在,她浑身发的只有恶心。 “你呀,就是喜欢嘴硬。”李智靠近了一些,明仁后退,目光警惕。 “明仁,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那么过分,我跟你郑重的道歉好吗,你听我解释我和娜娜之间的关系,我们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天我说的都是气话。” “哦。” 她终于能干脆利落地朝他翻白眼,然后快步走到车子的另一侧准备开车走人,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酒驾,至少暂时离开这里。手刚拉上扶手,一只男人的手按住了车门。 火气已经冲到脑门子上了,她嚎了一句:“滚啊!” 一回头,她脸上的表情凶神恶煞,而按住车门的男人并不是李智,是温浥尘。 “……呃,我!”炸了毛的斗鸡瞬间成了一直顺毛的毛笔,明仁也顿时结巴了。 “这是哪位?”李智指了指温浥尘。 “我是她司机。”温浥尘看向李智,顺便做了自我介绍。 李智上下打量他,眉清目秀,个高腿长,的确是明仁喜欢的类型。 尤其他里面的毛衣和外面的风衣看起来似乎和明仁的是同款。 李智嗤笑一下,手甩了甩,语调轻佻。 “明仁,是我低估你了啊,司机,嘁——” 第5章 李智走了。 明仁自知丢人,上了车之后,对温浥尘一句话不说,反倒是温浥尘来和她主动搭话。 “今天喝了多少?” 她眨巴几下眼睛,免得眼泪落下来,但是眼泪收不回去,她只能朝着玻璃窗那边。 “没多少。” “女孩子少喝点酒。” “我没喝多少。”她这么重复的,语气有点烦躁。 温浥尘将嘴唇抿了一下,是该闭嘴的时候了。 明仁头靠着车窗,车子走的不平稳的时候,她的头会在玻璃上磕一下,温浥尘时不时扭过头去看她一眼,但并不干涉她的自由。 开出去好一段路程,她突然坐直了,又问起了一个问题,之前就对温浥尘提过。 “我好看吗?” 温浥尘看了一眼后视镜,后面有车超上来。因而他回答“好看”的时候,已经是几秒钟之后的事了。那时候明仁盯着她车前的玩偶,一言不发,一眼不眨,这让温浥尘莫名有些不自在。 “你怎么了?” “没怎么。” 车里的气氛和第一次相比尴尬了许多,明仁没了之前的活泼感,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颓丧的气息。 车子拐了一个弯,温浥尘本想说什么,又觉得失恋这种事情还是应该本人自己去渐渐接受,然后淡忘,他一个外人不该插嘴。即便他现在安慰几句,又能有什么用呢?不过只是一时的慰藉罢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不是得她一个人来慢慢消化。 “到了。” 路上,对话寥寥无几。进了地下车库停好车,温浥尘去取自己的折叠车,明仁从副驾驶推门出去。本来她是要跟他道谢的,单脚踩着地面,整个人倏地摔到地上去了,动静惊了温浥尘一跳,他绕过车去,明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明仁!” 他站到她面前,想扶她,手却又不知道往哪里放。 “没事,腿麻了。”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抬眼看他。 “今晚谢谢你了,麻烦后备箱关一下你就走吧。” “我扶你起来。”他弯腰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但她好像并不只是脚麻,眼神迷离,她喝醉了却不自知。 温浥尘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又或者那不是香水味。 明仁喜欢收集香水,也闻过很多种香水,不管是男香或女香,没有哪种像温浥尘身上的气息这么干干净净,或许只是洗发水的味道也不一定。 “只是腿麻,不用扶我。” “你……稍等一会儿。”他扶着她,按了一下车钥匙,后备箱自动关上。 “我送你上楼。”略有迟疑,他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她眼皮抬了抬,看向他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无辜,温浥尘把视线转开,说:“走吧。” 步履踉跄地进了电梯,两人各自靠着电梯的一侧。明仁时不时透过电梯的镜子看一看温浥尘,又垂下头,头晕乎乎的,她眼皮很重。 “1308.”她说了自家的门牌号,温浥尘几乎是拎着她往前走的。 “不能喝就不要喝这么多,实在要喝就在家喝,女孩子在外面逗留太晚总是不好的。” “你这么直男,肯定没有女人受得了你。” “就当你夸我了。” 到了门口,明仁的手指打了几次指纹,锁才打开。 “这破锁,明天我就把你砸了。” 门开了,两人站在门外。明仁没动,垂着头,一手抱着门框。 “进去吧,你到家我就走了。”温浥尘不再管她,既然已经到家了,家里人自然会接手她的。等他转过身才发现自己的衣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明仁扯住了,她闭着眼靠着门框,右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 他垂眼看了看她的手,楼道的声控灯突然就灭了,他打了个响指,灯又亮起来。退回到门口,他敲了敲门,屋里没人回应。 “你家没人。” 她闭着眼不说话,好像睡着了。 温浥尘将她打横抱起来,站在客厅里,他分辨了一下方位,径直把她送到卧室里,搁置到床上。 她被抱着的时候,眼睛偶尔会睁一下,看看他,攥着他衣服的手更紧了,心也快要跳到嗓子眼。 温浥尘把她放到床上就要起身,她眼睛睁开看着他,突然说:“你有没有女朋友?” 温浥尘见她突然醒了,有些意外,却也不显露,只说:“不谈隐私。” “我不是关心你的隐私。” “那是什么?” “如果你单身,我勾引你就不会有负罪感。” 他似笑非笑:“所以这一路过来,你是在勾引我?” “你没看出来吗?” 温浥尘不得不反省一下,他好像真没看出来。 “……” “看不出来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是不是单身?” 她脸上的妆大概一开始就很淡,这会儿也看不出什么妆感了,但是比有妆容的样子亲切可爱很多,根本都不知道什么叫勾引人,她还如此信誓旦旦。 “不关你的事。既然你醒了就起来洗把脸,渴了自己倒水喝,我走了。”他把她完全地放开,直起身,但明仁的下一个举动把他吓了一跳,她搂住了他的腰。 明仁也被自己吓到了,她越来越像李智形容的那种女生,主动的,开朗的女生才可爱,不是吗? “我不管你今天受了什么刺激,又或者你最近这段时间有什么样的坎过不去,现在劝你都是白搭,你喝醉了。等你明天酒醒了,要还是有话说的话,可以联系我。” 明仁跪立在床上,这样她还是比不得温浥尘的身高,眼神看得出来不太清醒。她似乎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又好像是在做什么决定,随后身体突然靠向温浥尘的方向,嘴唇在他颈处贴了贴。 “现在看出来了吗?”她的笑容里有挑衅,有小计谋得逞的得意,还有对自己做出超越以往规矩的行为的满意。 双手蓦地被钳制住,猝不及防,她被温浥尘压倒在柔软的羽绒被上。温浥尘是挺瘦,可是此刻他身上有一种不一样的气息强势地压制住她的小顽皮。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明仁瞬间清醒,温浥尘的眼神盯得她心头直打鼓。 第6章 明仁学不来孟淼,说的是要勾引,还自以为很有小心机,然而等温浥尘一手就握住她双手手腕,腿压着,令她动弹不得的时候,她一阵害怕。 不管她对温浥尘最初的印象如何,实际上,她对他一无所知,除开说过几句话,他们其实是陌生人。 做代驾的,工作不稳定,她都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来路,如果是因为一张脸和气质就觉得他这人正派,她还真的够愚蠢。要现在真把她怎么样,明天没准就找不到人了。 “怕了?”温浥尘不咸不淡地问,落在她脸上的眼神也是不冷不热,就像医学生盯着自己即将解剖的小白鼠一样。 当时她的脸肯定是瞬间煞白,已经不会说话了。之前打好的主意已经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她并不想和一个陌生男人睡,万一这人再有什么怪癖的话,她该怎么办? 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连呼吸几乎都忘了。 他目光蓦地软下来,像是警告又像是嘲笑:“好端端的,就别学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摁住她一会儿,温浥尘松开手,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扬长而去。 门自动上了锁。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明仁完全没了动弹的力气,瘫在床上好半天都动不了,身体给吓得发软。等力气慢慢回来之后,她翻了个身侧躺到床上,眼泪跟着就下来了。 说她矫情也无所谓,能流眼泪,说明她还是活的,还能呼吸,还能哭。 那条奇怪的留言是在五月,现在已经十月了,被劈腿至少小半年,分开也有好几个月了,她其实没那么伤心,余情早没了,见到李智,更多的是尴尬。说她不会想,她挺能想得开的,自己弄丢的不过是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人,不可惜。 说她会自我宽慰,事实上她又是挺缺爱的一个人。 是的,因为缺爱她才会在意李智那种人的评价。因为缺爱,她才会想着要去学怎么勾男人。可是真如孟淼那样,勾一个男人,如温浥尘先前那样对自己,她根本招架不住,而且就算她勾得来人,也勾不来爱。 起来草草地洗漱之后,昏沉沉地睡过去。 晚上又做了以前老做的梦,她被一个男人摔到地上。说是梦,其实是小时候的记忆更准确。都说小孩子3岁之后才记事,偏偏她记得自己更小的时候,爸妈吵架,她爸发脾气,直接摔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她。万幸,她没死。 早上肿着眼睛起床,边刷牙边看着镜子。 这段记忆在曾经让她难过,也在后来让她庆幸,她竟然没被摔死。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么一想,那个还杳无影踪的“后福”让她心情好了一大截。 --- 国庆之后,还有双十一,紧接着就是双十二,圣诞元旦也是前后脚的事。不管什么节,商家都可以让国人当购物节来过,即使今年经济形势不好,商家依然会想方设法地去掏消费大众的腰包。对于快消品行业的从业人员,下半年不得不把身上的弦绷得紧紧的,紧张而忙碌的工作会让人没功夫东想西想。 等过了元旦节,营销部终于有了一个喘口气的机会,虽然眼看着又是旧历新年,但营销方案早已经齐备,该准备的物料也将上线预热。 作为一个小领导,她除了工作,就是对手下员工做年终考评,而作为一个关系户,并且是一个不给自己搞特殊,干活还挺认真的关系户,下属对她的反馈评价都很不错。这小半年虽然过得很忙很累,但做了很多事,和手底下的人相处也还算融洽,那种“万幸,我没死”的感觉更强烈了。 按照习惯,她每周会给家里去一个电话,虽然是同城,但她并不常回家。最近这段时间,妈妈除了跟她通话频繁,甚至偶尔还会突袭她的住处,也没打声招呼,她撞见过一次。 公司忙的时候会加班,到了年根儿,下班反倒准时。她都在办公室多磨蹭一会儿,有工作当幌子比什么理由都正当。 公司二十九就放假了,员工陆陆续续离开办公室,她成了最后一个离开的,关灯锁门,还遇着巡楼的保安大叔。 “今天放假早啊!” “嗯,最后一天。” “明天不上班了?” “对。” “你们放假挺早的嘛,新年快乐啊!”大叔南方人,说话习惯带语气词,显得人很和气。 “新年快乐!”她笑着说。 还不到四点,同楼层有提前放假的,也有坚持到大年三十的公司,她在电梯门口踌躇半天,假设着根本不现实的设想,她要是隔壁的读漫app公司的人就好了。 刚出了电梯,家里电话就来了,问她在哪儿,然后催她回家里,赶上吃完饭,免得路上堵车。 妈妈和继父住的房子是一栋别墅,在三环。倒不是家里多有钱,全靠当年跟风,房子买的早,而且继父连着买了好几套。 在车库停车,好久没回来,她都快倒不进去库里,当然,也怪她自己车技太菜。 锁上车,转身上台阶,楼梯上站着她弟裴延。 说是她弟,异父异母,今年16,上高二,这会儿双手插裤兜里,貌似是等她。 “你什么时候站这儿的,我刚过来都没看到你。” “刚刚。”裴延抬手搔了搔后脑勺,“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妈说你工作特别忙。”裴延才半岁他妈妈就病逝了,她妈明曼和继父结婚十几年,裴延几乎是把明曼当亲妈。 “上班可不像上学还有寒暑假,没办法。”她笑。话是这么说,她想回来,怎么都能有办法回来,不想回来,借口随便都能编一个。 车库在半层,上半层楼才是客厅,裴延贴心地下了几步,帮她拎过箱子。 她妈妈明曼之前操心一对儿女的教育,等明仁上了大学,而裴延也住读,她就自己创业,开了家花店,现在做成品牌连锁,有了好几家分店。虽然比起继父一直经营的家居行当还不够,但也算小有成就。 年底,花店也不轻松,明曼只琢磨着怎么把女儿往家里拢,公司的生意都交出去让人打理了。 她进门,明曼从厨房出来。 “我还怕你路上堵车呢,还好你们公司今天下班早。” 裴延把明仁的小行李箱拎着,“我先去给姐放行李。” “放哪儿?”她问。 “你这脑子!还能放哪儿,当然是你自己的房间了。”明曼嗔笑。女儿这么问,明曼心里有些难过,生分得不像一家人。 但明仁现在回来了,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毕竟在国外待了两年,加上现在又在外面忙工作,生分一点,也能说得过去。 裴延拎箱子上楼,明仁跟上去,明曼也跟上去。 屋子还是她以前念书的房间,看起来是经常打扫,最近大概又刚换了被褥。之前房间放的她的物件,现在还在屋里原处。只是那些旧衣服早就不穿了,她妈妈也没扔没送人。 裴延把箱子放到角落,明仁把洗漱用的东西先拿出来放梳妆台上,衣物先暂时没动。 明曼:“过年就待家里吧,难得有点假期。” “我约了朋友,初二出去旅游。” 明曼好像有什么话说,又咽回去了,改了口:“既然你都约好了,那也行。我先去楼下看看,你收拾好了一会儿就下来吧。” “好。” 两人说话间,一旁的裴延低头一直看手机,等明曼走了,他才蹲下,挨着明仁。 虽然两人没血缘关系,但明仁大裴延好几岁,也照顾了他挺长时间,裴延跟她亲,就好像是她亲弟一样。 “姐,你也带我去吧。” “去哪儿?” “旅游。” “带你去干嘛,你一个小男生,我们两个老阿姨。” “我知道,你不想回老家,也不想应付从老家过来的人,毕竟不是你的亲人。其实我也不想,整天没事净唠人闲话。” “你别这么说。”明仁责怪他,不过他说的是事实。她父母离婚早,父亲那边已经断干净了,亲戚只有母亲和继父这边。往年,她还去过继父的老家,城市不算远,但是人不好招架。 继父待她挺好,不敢说是把她当亲生女儿待,但物质上没亏待她,父爱的话,可能有点难。她自认也不需要什么父爱,当爸爸的不把她摔死就谢天谢地了。说回来,继父是个好男人,对她妈好,对她也好,但是他的那些亲戚却很爱对这个家七嘴八舌。 大学里,也是有一年过年,继父的哥哥一家人来做客,一群人聊得很欢乐,她在楼上学英语,也没下楼陪客人。不凑巧的,去厕所却刚好听到楼下小花园两个人的聊天。一个是她继父,还有一个是伯父。 “真把人当亲闺女,人家把你当亲爸了吗?” “儿女双全,不挺好吗?” “跟你说多少年了,留个心眼,我们裴延还小,跟明仁又亲,万一明仁心眼子多,骗了你们父子可咋办?再说了,终归不是你自己的孩子,你对她够好了,她整天跟我们这些亲戚摆一张冷冰冰的脸,指不定在背地里是恨你呢。” “哥,这些话你是说很多年了,以后别说,我真把她当自己孩子对,她对我也很恭敬,一家和睦这就够了。侄子的事,我想办法,要不他下次来,我们好好聊聊,我问问他爱好和志向是什么。工作你放心,我还是认识些人的。” …… 第7章 继父老家在隔壁定周市,开车只要三个小时。亲戚之间常走动是应该的,定周老家逢年过节会来人,明曼偶尔也会带裴延一起回老家走动走动。裴延和那些兄弟姐妹处不到一起去,只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堂妹关系好,但是那个孩子也读高中了,学业紧。 按照以往,大伯或者叔叔家里会有人在初二之后过来,明仁想出去躲清静,也免得不小心又听到关于自己的闲话。 “你们什么时候开学?”明仁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跟裴延聊些有的没的。 “学校通知的20号。” “那就是元宵节后。不补课?” “现在补课是违规的。”裴延笑嘻嘻地说,“不过依然可以补课,自愿呗。” “看你美滋滋的样子,期末考试我能问一下吗?” “随便问,年级第二,厉害吧。” “厉害,我以前在班上第二都没考过,永远十几名游荡。” “你这么说,我感觉我要努努力,毕竟我只得了第二,还是得去补课。” 明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裴延脑子好使,从小学习就好,以前还会去写兴趣班辅导班,后来除了练琴,其他班都不需要了。高二上学期参加了个市里化学竞赛,还得了奖,私底下,两人还组队打过几把游戏。在学习上放的心不算多,成绩还能名列前茅。 “滑头的很。”她轻拍了下他脑袋。 “姐,你今天用的什么香水?”裴延拿过她的香水小样瓶子看了又看。 “香水?不知道,我自己混的,味道奇怪?”东西放好,她把行李箱合上,竖着塞到墙根儿去。 “不是,挺好闻的,草木香,不过更适合男人,你应该喷点甜味儿的香水,水果香花香之类的。” “行啦,就你鼻子灵。收拾好了,我们下去吧。” …… 晚饭,爸爸裴诵赶回来吃饭了。公司年会,作为老板,根本没法脱身。在外面没吃什么东西,打算的是留着肚子回家跟家人一起吃。 吃过饭,明仁给裴诵端了杯解腻的清茶过去,两个人聊了些工作的事,从公司重心,市场趋势到公司领导层里的道道,裴诵都和她提几句。明仁回来,最开始是自己投简历,但是好长时间都是高不成低不就,裴诵就要了个人情,把她送朋友公司去了。学市场营销的,她进了市场部,也算是专业对口。 聊着聊着,裴诵突然就把话题转到她感情的事上了。 “我不是要催你的婚,但是该考虑考虑,对吧?” 裴诵提的很小心,怕她反感,把自己当成一个盲目催婚的老古董。 公司有很多小年轻,逢年过节就被家里人催找对象催结婚,他也无意听到员工抱怨自己的父母。有些父母的做法的确极端了些,但很多时候,父母也是担心自己孩子一个人在外,找个人至少有个照应。 “去年分了,再缓缓。”她轻描淡写。 裴诵也很配合地适可而止,点头:“那也行。” 回了房间,她脸上敷着面膜,一边看一些行业报告。虽说她是留学回来的,还是个硕士,但现在硕士已经满大街都是了,而且国外的一年研究生在很多公司挺受偏见的,她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去赢得同事和领导的信任。 去年刚回来的那几天,明曼还有想法,打算让裴诵给家里的家居公司安排个职务,但是被明仁阻止了。 一是,她不想进公司就被人说她是老板的继女,然后添油加醋弄出些谣言来,二来,几年前,大伯家的那个儿子也让裴诵给安排到其他地方工作,却连裴氏木业的大门都没进去,她要是进去了,那位大伯势必会来说话。 报告没看多久她就准备睡了。 熬夜成了习惯,过年期间,12点睡,算是给自己的皮肤一点补偿。 第二天早起跑步,这片别墅区里,人很少,显得冷清。好在还有些门户上按传统习俗贴了红对联和福字,物业象征性地做了些装饰,不至于一点年味都没有。 家政阿姨放了一天半的假,所以晚上的年夜饭是爸妈两人准备,明仁无聊,就在厨房外面隔着玻璃门看。明曼年过半百,身材依旧很好,看背影还以为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她掌勺,裴诵在旁边打下手。两人在屋里有说有笑,明仁在外面抄着手,竟然不自觉地笑了。 裴诵和明曼两人虽然都是二婚,感情是真的好。不管她自己在这个家算是一员还是外人,反正她妈妈幸福就行。 晚饭很丰盛,四个人吃,剩了很多菜,吃完饭,明仁帮着收拾。 厨房里,明曼忙前忙后,嘴上也不闲着。 “跟你说个事儿。” “你说。”明仁把碗大致冲洗之后放到洗碗机。 “你刘阿姨的儿子也回国了,要不要明天去见见?” 一说刘阿姨的儿子,她自然记得,儿子从小就是学霸,去年在美国,研究生毕业了,也在国外找了工作。长得还凑合,但是她觉得他们两人除了性别,各方面都不合适。 “不要了吧。”她苦笑一下。 “个子是矮了点,只有一米七,比你高就行了,最重要的是他很优秀。” 她年前体检,身高164.8cm。但这个并不是重点。 她半开玩笑:“不是身高的问题。我跟他从念书开始就不对付,你不知道我一直自卑么,就是因为生活在这个哥哥的阴影下,他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快打住。” 除此之外,那个刘阿姨也并不好相处,就她这么多年的接触,刘阿姨这人要有了儿媳,本人绝对会变身恶婆婆。 被糊弄了几句,明曼也就打住了。 并不经常做家务,收拾厨房花了挺长时间,等妥当了,眼看着就快跨年了,手机震个不停。裴诵也是,电话一个接一个,有下属,也有朋友。这都算好的,到了明天,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朋友都会上门来,她一般都是躲清静,要么把自己关房间,要么找朋友出去浪。 她把手抹了护手霜才看手机,主要是微信和短信,也有两个朋友的未接来电,她没回拨过去,在微信上发了祝福就作罢。 舒服地窝到单人沙发里,开始像批文件一样地回复消息,公司群里,大小领导的红包接二连三,还有职员@她发红包,她就往群里发了两个。 市里烟花爆竹不允许放,红对联也土气,贴的门户没几家。外面的年味淡,但朋友圈的年味浓,要么是家里的团圆饭,或者小孩子玩闹的视频,在郊县过年的还会发夜空的烟花。 她随意地翻看了一会儿,手指突然停住,因为一张照片,发图的人“温浥尘”。 图片是几个保温盒子,里面盛了些家常的菜,旁边还有外卖的包装盒子。文字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她不大看朋友圈,甚至都快忘了温浥尘这个人了,他突然又蹦出来,拿着一张画风完全不同的年夜饭照片,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并且让她想起一件事,他还欠她一千多块钱呢。 琢磨着些有的没的,她自己都没注意自己出神,裴延突然凑到她耳朵边,把她吓了一跳。 “干嘛呀你,吓死我了。” “我要看看你在对谁花痴。” 好在她手快,已经把页面往下划过去,屏幕上是一个大学同学发的搞笑表情包。裴延觉得没劲,把头缩回去,手撑着沙发。 “跨年等得人头秃,我想睡觉了。” 明曼:“想睡就去睡。” 裴诵:“马上就2019年了,等个几分钟。” 裴延咂咂嘴,有点无奈。 裴延不凑过来,明仁这才点进温浥尘的朋友圈,距他上条朋友圈是好几个月前了,转发的一条医学论坛推送。她把那盒饭组成的年夜饭照片看了又看,边边角角的地方,看到半个病历夹。 他真是医生? 医生怎么可能来代驾。 不是医生,桌子上放什么病历夹? 还是说,家里有病人,过年都在医院过? 她的同情心唰地一下就涌上来了,已经脑补出一串剧情。温浥尘白天照顾生病的家人,晚上不辞辛劳代驾挣钱,太辛苦了,人间真实。 欠她的钱可以不要了,要不再转一笔钱给他,明天就不用代驾了。 她都没发觉自己已经膨胀得不像自己,竟然打算拿钱帮助别人,几乎把温浥尘将她摁床上那一幕抛之脑后了。 聊天记录还在,上次说话还是十月,四个月之前。其实也不是说话,就一个转账记录在上面。 过年了,发什么好呢? 她心血来潮,在别人给她群发的消息里搜索,看看哪条新年祝福看起来不浮夸,不敷衍,不官方,不土鳖也不幼稚,找了半天,没一条符合。 电视上,主持人已经在准备倒计时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不知不觉就是一脑门子的汗,最后手指快速地打了四个字:“新年快乐”,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发出去之后,她大脑空白了那么一两秒钟,随后扪心自问:我为什么要给他发消息?我不会是喜欢人家了吧? 新年的钟声敲响,她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黑着的屏幕突然亮起,“你有一条未读消息”像一个人的拳头似的,一拳砸她心口。 “姐,你很热吗?要不要喝水?”裴延阴魂不散,又突然把脑袋凑过来,惊得她又差点尖叫。 爸妈两人也转脸看向她。 她脑门上有汗珠。轻吸了一口气,她才平静地说:“是有点热,暖气挺足嗬。” “我去给你拿水。”裴延一溜烟,小跑开。 明仁解锁屏幕,温浥尘的名字在微信页面最顶端,头像上一个小红点。 第8章 温浥尘微信头像上的小红点让明仁一下子来了精神,但不点开对话框,也已经能看到他发来的内容:“过年好!” 比她的“新年快乐”还少一个字。 她点开对话框,没有意外,他只回了那三个字。她想了想,过年应该不忙,随便聊聊,大家都不会嫌耽误时间的吧。 MM:没睡? 温浥尘:等跨年了就睡 她问得突兀,他回答的也没有余地,只有承上,没有启下。明仁手肘抵住沙发,手撑着自己的头,一手拿手机,要怎么接? MM:过12点了 温浥尘大概正玩手机,回的很快。 温浥尘:嗯,睡了,安 手机上陆陆续续还有朋友发来各种拜年消息,她随意地翻了翻,礼貌性地回复之后也去睡了。 初一无事可做,拉着裴延去看电影,一起来的还有她从高中时候就挺好的朋友,程苏,生物系研三,平时也挺忙,过年才约的出来。 看完电影,裴延跟他的同学搭上线就离开了。 一家独立咖啡馆里,人不多,明仁和程苏坐一起聊些有的没的。 “你年前说你喜欢谁来着,怎么没下文了?”暖气太足,程苏一边说,一边把外套脱了。 “我说过这话么?” “呃——你说谁有点帅来着,这不就是表示你喜欢人家么?” “那我觉得吴彦祖有点帅。”明仁笑,拿小勺子挖了一小块蛋糕喂到嘴里。 程苏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小声:“最近有一师兄跟我表白来着,人也挺好,长得也行,不过……” 明仁来了劲:“哪里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这个师兄我还蛮喜欢的,可是博士嘛,头有点凉,你懂吧。” 明仁捂嘴笑:“都博士了,头发的问题可以忽略,再说了,植发技术与时俱进,放轻松。” 程苏有点苦恼,又有点小开心地双手捧脸:“我考虑考虑。” 明仁笑着摇头,程苏都这态度了,其实头发什么的只是幌子,她不过是想再探一探那位师兄的耐心而已。有些女孩子年纪长一些,爱情送上门了也不会再像年少时候那样奋不顾身或无所畏惧,变的谨慎,即便心里装着欢喜,表面却还要这里考量一下,那里思虑一番。 程苏就属于这种型,当初高中和大学,男朋友说换就换,可不会这么多的磨磨唧唧。 明仁有点困,睡太晚了。下午,时光闲散,暖气又足,实在催人眠。程苏还没跳过上一茬,追问她到底说谁有点帅。 “不熟,就是一个代驾司机,都不知道他本职是干什么的。” “哦——那车技一定不错。”程苏说着,话题就歪了。 明仁抬手拍了她手臂一下:“你够了啊。”她收回手扶着额头,沉吟一会儿,说,“要不你帮我看看这人是干嘛的?” 程苏难以置信地摇头:“都好几个月了,你竟然还没弄清楚人家本职工作,算了,换人吧。”说归说,她还是接过明仁递过来的手机,划动屏幕看温浥尘的朋友圈,看的后来都忍不住皱眉。 “感觉是个医生,但是医生不可能有时间代驾。你谨慎点吧,别是骗子。”程苏说着表情还变严肃了,“有话我这么多年一直没跟你说,李智那种低级别的渣男没让你太伤心伤肺也是因为对你是真喜欢,你这种傻白甜要是遇到高级一点的渣男,早给吃干抹净了。” 明仁一个白眼接一个白眼地飞过去。 “别跟我提李智。” 程苏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改口:“虽然他跟娜娜没发生什么实质的事,但他渣是真的渣,不提。”因为明仁是从头天的对话框里点进温浥尘的朋友圈的,程苏后退的时候,无意看到两人的对话记录,迎面都是窒息。 “死亡对话,算了,这个人你快别撩了,你撩不动,还是换个人追你吧。” 明仁讪讪地拿回手机:“我们跳过恋爱这个话题。” --- 医生办公室里,温浥尘把一个饭团剥开,迅速吃完,洗了个手,开始写病历。 来第二人民医院上班的第三天,科室里,硕士博士一大堆,谁都能使唤他。虽然他暂时没有收病人,也没有正式管床,但是科室里两个研三的学生把他们的当天的病历都交给他了,他没推辞,随便填填肚子就干活。 借着家里人还有人情在,他进了二院的消化内科,能来这儿学习已经很不容易了。每个科室都有人欺生,他这点事还是能忍得住。 正敲着键盘,一个穿着白大褂,身形壮硕的男人推门进来,手里拎了几个外卖盒子。 “我听说你饭都没吃就在写病历,才刚来,别这么拼命,以后有你拼命的时候。”廖宇紧走几步,坐到温浥尘旁边,把桌上就近地方的东西都挪开,“吃饭。” “吃了个饭团,够了。” “够个求,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廖宇一冒脏话,温浥尘就想笑,顺势把手里的事停了。 两人大学同学,还同寝室,只是专业方向不同。以前两人关系就很好,那时候温浥尘狂的很,学习好,保研了,廖宇苦兮兮的准备考研,温浥尘除了自己实习,还帮他把实习的事儿揽过去一部分。 当初廖宇苦逼,温浥尘陪着他,现在两人的处境反过来了。 “我才从急诊回来几个月,下午又跑去一趟,我觉得又去了一次地狱,一个病人吐了我满身的血。”廖宇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前襟,他早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甩了甩手,一次把几个盒子打开,有荤有素。 温浥尘拿了一份饭,问:“什么病?” “消化道肿瘤。”廖宇摆摆手,“留EICU了。人还挺年轻的。”吃了两口饭,廖宇扫了眼病历夹,问,“又帮方晓写病历呢?你这病历写完了,还有个狗屁时间看书,你复试还想不想过了?” “有时间的。” “我回头敲打敲打他。” “别,就这样挺好,我只是进修一段时间,你可是要在这里长待,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得罪人。” 廖宇研三,虽然还不是住院总,但已经逐渐接手住院总的事,算是有点小权力,对这样把自己的事儿扔别人身上的医生,他提醒一下是举手之劳。但是,话说回来,他毕竟不是住院总,提前摆谱,没准遭人记恨。而且方晓的导师是科里副主任,跟廖宇的导师面和心不和。一点小事往小了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没事了,往大了闹,没准就闹出大乱子。 “靠,你现在低调的我都快不认识了。” 温浥尘笑:“被生活一顿毒打,我可不得低调一点么。” 廖宇跟着笑,还好,温浥尘能有心情自黑,说明是真的不介意这点事。想当初多骄傲的一个人,吃了亏,低调了也好。 “诶,那什么,上午跟孟师哥撞上,他说起你来着,我差点忘了。”廖宇说的孟师哥是院里神经外科的医生,和温浥尘研究生报考的导师是同一个人。 “说什么了?”他有些紧张,却还是故作淡定地问。 “你初试第一。徐教授说,复试也得第一,不然他不收你。”徐放,年近60,听说是最后一次带研究生,今年手里只有四个名额,两个博士,两个硕士。当初保研,徐放本应该是温浥尘的导师,但是温浥尘临开学突然中了邪,说不去就不去了,把老头气个半死,两年没收新学生,但手里课题却在初始阶段,把当时手底下几个学生忙得吐血。 温浥尘倒抽了一口气,眉头蹙了蹙。 “你打算怎么办啊?复试也得第一,这他妈的,要到时候故意刁难你的话可咋整。而且孟师哥跟我说了,复试名单里有崔格,也是同济保研的苗子,但是保研到不了徐教授手里,他自愿放弃了来考的,跟你当年一样狂。” “还能怎么办,不得照样复习。” “下个月就复试,你还跑来进修,我真是恨不得跑主任那儿说反手给你一个不通过,送你回去好好复习。” “要考操作了,我笔试还行,操作拿不准。” “那你也应该去外科才对。” “进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二院多难进。” “艹!”廖宇骂了句脏话,二院的实习和进修名额很有限,基本都是给合作院校,合作下级医院,只有极少的名额能给应聘医生,而且像温浥尘,离开临床两年多,能进来这里,除了父母的情分,还亏他当初稀里糊涂运气好考到执医资格证。 一顿饭很快吃完,温浥尘收拾桌子,廖宇把外卖袋子装好,说:“徐放还记着你的仇,你干嘛还考他的研究生,这不是作死么?” 温浥尘揉了揉眉心,朝他赶苍蝇似的挥手:“可不就是作死么,别和我聊了,我写完这个就得去看书。” 作者有话要说:急诊ICU简称EICU,即急诊重症监护室 第9章 廖宇值夜班,吃完饭就去忙他的了。 一直到晚上10点,楼道里虽然有动静,但是没有人来敲医生办公室的门,温浥尘知道多亏了廖宇在外面把事儿都揽过去了。 写病历,办出院,贴化验单三步走,杂七杂八的事忙完,晚上11点前再查一次房就开始看书做题。 入院最开始的几天都是这么过来的,之后一段时间也都是如此。 他家早先在A市买了一套房子,家里出了事也没下狠心卖了那套房。但是房子离二院太远,回一趟太浪费时间,他索性把房子租出去,自己在医院附近租了间地下室。不过他很少回住处,即便回去也只是拿个换洗衣服,完全把医院当家。 以前进出医院不知道多少趟,再回到这里,他竟然生发出以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 工作了月余,共事的人里有人喜欢他,有人讨厌他。 喜欢他是因为缺人手的时候,不管他当不当班,几乎都在医院里,一个电话就能叫来。讨厌他的人,主要是住院医。每个月每人都有不多的几天假期,偏偏温浥尘不主动休假,弄得其他人休假都战战兢兢的,因为科室缺人,恨不得要榨干所有人的剩余价值,尤其副主任特爱说“温浥尘能做到,你怎么就做不到”,生生地帮温浥尘拉了一大把仇恨。 他倒不是不知道累,只是目前没心思计较。 眨眼又是大半个月,眼瞅着3月底复试,他身上的弦绷得更紧了。 一个通宵过后加半个白班,到下午三点才下班,温浥尘有些扛不住了,洗了个澡就去休息室睡觉。休息室的床,书桌等一应物品都是共用的。 进了门,不知道是谁的鞋子胡乱地摆在门口。 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爬上床,蒙头就睡。不知道睡了多久,廖宇进门,叮叮哐哐的一阵响动,他被惊醒了,翻了个身,想继续睡,但拿手机看了看时间,再不起,晚上的活儿又干不完。 廖宇进门动静大,是因为他双手不空,开门关门都用脚。 “兄弟,起来接受爱心。你一来,我收到的零食都变多了。” “还回去。”他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双手把脸干搓了几下。虽然没看廖宇拿的什么,温浥尘也知道又有女孩儿送东西来了。 他时常收到女孩子送来的礼物,小学到大学,甚至到现在。以前不懂事,收了别人挺多东西,现在工作了,再接受别人女孩子的好意又没办法回报,那就挺混蛋了。 “不知道是谁给的,有水果还有外卖,太贴心了。要知道这是谁送的,你就把人家娶了吧。” 温浥尘起身伸了个懒腰,扫了一眼桌上的果篮:“这么随便?那你住院医这几年,也没见你娶着一个。” “……”廖宇特傲娇地把头一扭,“我们内科的,专一,且谨慎,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温浥尘不搭茬了,去冷水洗了把脸,回头才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水果谁送的,37床病人,别说你看不出来。你收的就还回去,要么你帮我吃了,要你觉得合适,那家属那么热情,他女儿你也笑纳得了。” 进进出出各个病房很多趟,虽然不是每个人的心理活动都门儿清,但谁对他眼神不一样,他不瞎。之所以对这种事这么敏感,又这么自信,全是从小到大身边的异性给培养出来。 “至于么你,不让收红包我觉得这政策是对的,但是病人家属送点吃的,主任都说行,你还推辞什么。” “我对人家女儿没意思,这礼我收不得。我去办公室了。”温浥尘忙忙碌碌的,套了白袍,顺便把胸前的名牌弄端正。 “艹!”廖宇摇头,“奇葩,大奇葩。” 医生在外界看来都是自带光环的,都是有使命感和荣誉感的一群人,但内部人知道,这行当的人和其他行当的从业人员没什么区别。一撮人把这事就当成一份工作而已,按部就班地随大流,廖宇就属于这一类。一撮人因为各种原因,迷茫,逃避,怀疑医护工作顺便自我质疑。现在他们科里就有俩孩子处在这样一个处境。 也有一撮人,视工作如生命,上班让他快乐,治好病人尤其解决了疑难杂症,世界都会发光。隔壁心外科的几个每天都跟打鸡血一样,差不多就属于这类型,尤其一个主治,跟温浥尘一样,鲜少回家,把医院当家,明明已经结婚了,老婆跟守活寡似的。 廖宇说不准温浥尘现在属于哪一类,他不随大流,也不迷茫,甚至目标特别明确。但说他是第三种人,廖宇怎么都觉得不像,干脆地把他归为奇葩一类。 不是温浥尘上班的时间,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去病房里转了一圈,把自己管床的几个病人情况摸了个底,就回办公室写病历。写完自己的,再帮方晓写,然后抓紧时间准备考试。 自从他进科里,常帮方晓做事,要说他多喜欢方晓倒也不是。方晓的导师很厉害,论起医术其实还压主任一头,但是重临床,做论文评职称的事就靠后了,这才在科里做了个副主任。 副主任带自己的学生很尽心,但是方晓懒,而且心又大,很多事都是糊弄。方晓不愿意干的事,温浥尘只当自己有机会捡漏,趁着帮忙写病历的机会,从中跟副主任学习一二。 中途方晓来了一趟,一脸愁苦。 “我好困啊,感觉自己困得上下眼皮都快缝起来了。” “困了就歇会儿。”温浥尘说归说,注意力还在电脑上。方晓等的就是这句话,顺势就双手抄胸前,往办公室椅子上一仰,小眯一会儿。 “你和廖宇值班?” “嗯。廖宇在,我歇会儿。”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屋子里只有温浥尘敲击键盘的声音。方晓听着这“哒哒哒”的响声,很惬意,几乎要睡着了,温浥尘手指突然停住。 “方晓,65床的病人什么情况?” “嗯?”方晓迷迷糊糊,眼皮掀了掀,“65?”他缓缓回忆,又起身凑电脑前看了看,“哦,下午来的病人,主诉腹痛,做了腹部彩超,消化道出血,目前留院观察。没什么大毛病。” 说完,方晓把白袍前襟紧了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看看65床。” “没事,放心,而且有家属陪床,也没见家属叫,没问题,水还吊着呢。” “得看看。” 方晓有些无奈,妥协:“再眯三分钟我就去。” 温浥尘面对屏幕,眉头微微蹙起,突然站起身。 接近12点,病房里大多熄了灯,大部分病人也已入眠。温浥尘推开65床病人所在的病房门,上前打开65床的床头灯。病人是个68岁的老太太,这会儿睡着了,手臂上还扎着吊针,一瓶药还剩一大半。陪床的家属被从睡梦里惊醒,此刻也茫然地看向温浥尘。 “阿姨感觉怎么样?” 家属清了清嗓子:“我妈下午说肚子疼,这会儿倒是不那么疼了,但是后来说心慌,头晕,那个医生说再观察。”她说的那个医生应该指的方晓,这个病人是他刚上班时收进来的,他管床。 病人没睡着,但闭着眼,满额头的汗。温浥尘拿小手电给她照了照,心下一沉。 “病人最近有没有伤到哪里?比如摔倒之类的情况。” 家属回想之后说:“的确是摔过,我们去医院查了,膝盖摔了一下,其他的地方,她也没说哪儿疼。” 床头监护仪数据快速变动,“嘟嘟”响起警报,病房的宁静瞬间被打破。 灯打开,值班护士推着抢救车过来,廖宇匆忙赶到,着手准备插管,并立刻建立了静脉通道。他刚刚从急诊回来,这边就出事了,方晓是一点都指望不上的。 “病人一周前摔过一跤,病人有高血压史,怀疑脑出血引发消化道出血。” “一周前?下午怎么……”还有家属在,廖宇嘴立刻闭上,回头对护士,“叫神内的过来。”他额头也冒了毛毛汗,手上还保持有条不紊,一边让护士去叫人。 “神外。”温浥尘掰开病床脚固定器,此时需要尽快做头部检查,一分钟都耽误不得。 …… 电梯下楼,上级医生万科闻讯跑过来,方晓也匆匆忙忙地跑来。万科瞥了一眼方晓,没多说什么,让廖宇留下。 方晓跟温浥尘送病人做检查,护士一路护着呼吸气囊,一边跟上步两人的步调。 神经科的人很快过来,内外科各来了一个主治,后面还跟着一个学生,影像科一下子就塞了好些人来。 --- 明仁从急诊科出来,拿着一张纸到处转悠。 她不常来二院,加上最近二院在做调整,墙上的指示已经乱了套了,她死活没找着急诊科医生说的哪栋楼。 虽然已经凌晨,急诊科依旧热闹的很。 二院是三甲医院,不管什么时候病人都多。要不是这医院离她住处最近,她肯定会换一家。 最近一段时间,胃都不是很舒服,时不时就轻微地恶心。上周去医院做过胃镜检查,没查出什么毛病,甚至连胃炎都没有,最后诊断说的压力大,需要好好休息。她搁家里休息了一个周日,回头继续上班。 今晚上加了班,刚到家连门都还没进,肚子就开始发了疯地疼,当时在家门口,她还以为自己快死了。 下楼车都没办法开,打了出租过来。说来奇了怪了,忍痛排队挂号,一见到医生,肚子突然又不疼了,痛感说消失就消失,面对医生,场面一度很尴尬。 事实上尴尬的只有明仁,医生见多识广,莫说有病但症状不明显的病人他见过,耍各种花样装病的人他也没少见。 既然不疼了,她又没找着影像科的具体位置,稀里糊涂地在楼道里走动,就打算打退堂鼓回家睡觉了。她还有一堆的事情没做完,得赶紧回去补个觉,赶在出差之前把这些事情都收尾。 她把医生开的检查单拿手里晃晃悠悠,漫不经心地转过一个墙角,准备找出去的门。毫无准备地看到迎面站着的人,她脚步蓦地就站住了。 “温浥尘?” 第10章 神内神外都来了人,万科跟两位主治讨论病人的情况。如果发现及时还可以选择保守治疗,但病人病情突然恶化,加上本身年纪大,体质情况恐怕难以承受开颅手术,最后的方案是做穿刺治疗,清除颅内血肿。 拍完片,护士把病人推出来,温浥尘给门外的家属解释病人情况,以及后续的治疗方案。 “这个手术要多少钱?”家属率先问的是手术费。 温浥尘略迟疑,想了想才说:“每个病人的情况不一样,我不能给你说一个准确的数字,只是按照以往的病例,这个手术下来,保守估计四到五万,况且你们有医保,按照报销额度,费用可能会少一些。” 家属也紧张,听他说费用四五万,倒还能接受。不至于是个天价,家属缓了缓神,说要跟家里兄妹联系,一边打电话,一边追上走出去一段的病床。 神外主治唐琦,一手插兜,一手拿着片子,后面还跟着个学生。 “温浥尘,是吧?”到他跟前,唐琦停下脚步,“你……在轮转?” 唐琦带过他大五的实习,过了几年,她竟然还记得他。 “不是。” “怎么在消化内科?”唐琦有点困惑,不过联系到之前一些消息,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刚刚那个病人,一会儿我主刀,要不要来看?” 温浥尘面上划过一丝喜悦,立刻点头。 唐琦不废话,后面事儿还多,匆匆离开。温浥尘不在班,目前人手够,他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但还是得回去报个备。 转角绕过来一个人,他脚步顿了一下。 “温浥尘?” 明仁叫他的名字,语气有着不确定,但的确是认出他来了。 “真的是你!你是医生?”明仁那模样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说话间,用手捂住口,掩饰自己的失态。代驾和医生,完全不搭调的两个职业。 “……” “这衣服还挺称你的。” 他撇开她无关紧要的话,问:“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见面次数很少,交集很少,微信联系也只一两次,他对她的印象却挺深。 第一面,眼睁睁看着她被绿。第二面,被她忽悠,半夜开车穿越一个区,就为了买盒口香糖。第三面,不知道她中的什么邪,明明一个傻白甜非得学狐媚子勾引男人,却一秒怂。 “我肚子疼,找ct室,你们这医院太大了,找不着。医生护士都好忙,不好意思问人。” 他拿过她手里的单子看了一眼,手往身后挥了挥:“往里就是,你这个去左边第三间,窗口有人,会给你安排。” “我到底什么病?” 温浥尘无奈地抿了下唇:“查了就知道,快去吧,那边有人排队,晚一会儿,前面应该又会多一两个人。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抱歉。”说完,朝她微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走了。 礼貌,冷淡,疏离。 明仁看着他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啧了一下舌。 “医生都这么傲的吗?” 她心里默默碎碎念。第一次见他,当时就觉得这个司机这么帅,大晚上出来不怕流氓么,比如她这样的。那时候,也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还带点神秘,所以对他有点好奇心,但仅此而已。 但是他一穿上白大褂,走路带风,即便没看到他治病救人的样子,她都觉得这人闪闪发光。 如此一来,她就觉得温浥尘这人就好像是造物主照着她的理想型模具丝毫不差地捏出来的一样。 “傲点也正常,指不定多受女人宠。”她暗暗地点头,转身去做影像科。 虽然这人是照着她的理想型长出来的,她反倒没了积极性,太不真实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她不相信她的后福会是这个男人。还是要像程苏所说,放弃,换人。 --- 下午大查房,科里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在各个病房里穿梭。对于病情较轻的,管床医生把病人的情况解释清楚,主任常志祥看一眼就过了,到重症区,气压不自觉地就降低了。 一群医学生规培生跟着,大佬一般都会提一些问题,答上来的就偷偷地舒一口气,答不上来的,面红耳赤,然后认命地接受教育。 “我们心电监护仪什么牌子的?”冷不丁,常主任就冒出这么一个简单的哭笑不得却令人猝不及防的问题。 有人说了一个品牌的名字,大家都不理解主任为什么这么问。常主任当场没发作,兀自点点头,看了下一床的病人,转身就出了病房。 查完房,医生办公室会有一个总结。温浥尘看了看时间,查房结束,他今天就得离开医院。明天复试复试第一天,他至少要准备一下,去踩个点。笔试地点就在二院的综合楼,他上次去还是三年多前实习的时候。 一般大佬训话会控制在半个小时以内,温浥尘低头翻着自己的手记,一边听主任训话,一边抓紧时间把刚才查房时没来得及记的东西凭着记忆写上去。 “今天时间紧张,我就不点名。床头监护仪不是个摆设,也不是警报响了才到你们出手的时候,要每每等病人按铃,等机器叫了你们才有反应,病人早死了一屋子了。关于带教老师,不愿意带教的,跟我提。来规培的学生,怕苦怕累的,给跟我提,我来给你们安排。” 一圈人应声点头。 又讲了几句,主任就让散会。因为准备复试的原因,温浥尘早就请好了假,他现在就可以离开。但还没等到他起身,主任叫了几个人的名字。 “万科,方晓,温浥尘,你们几个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温浥尘眼皮一抬,左右看了看,方晓脸红的滴血。即便没有人专门上报,那天脑出血合并消化道出血的病例也自然会被主任知晓,只要稍微问一句,至少方晓的一顿批评是少不了的。 主任办公室和值班办公室不在一起,被叫到名字的几个人跟在主任身后进了小一点的办公室。常主任和副主任公用一间办公室,副主任当天要参加一个研讨会,不在班。 “万科,你来讲一讲那个脑出血病人的情况。” 万科嘶了一口气,把脑出血病人从如何入院到病症变化再到紧急手术,一口气将前后捋了一遍。他说完,常主任朝温浥尘看了一眼。 “你在神外的实习,谁带的你?”常主任转而问温浥尘。 “唐琦老师。”温浥尘答。 常主任点点头,又看向方晓,一双眼睛盯了他好长时间,看得旁边两人都有些瘆。有些伤人的话被主任硬生生逼回去了,转而对万科说:“科里人手是有些紧张,但病人问诊和看护都不能马虎。你带教,放手让他们做是好事,但要在你的可控范围内,明白了吗?” “记住了,主任。”万科连连点头。 “方晓,你的出科考试好好准备。你放心,要求不会低,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儿。行了,我没什么好说的,该干嘛就干嘛去吧,都散了。” 常主任语调不起不伏,给了个不软不硬的警告,方晓吸了下鼻子,脸色讪讪。 虽然没直接对方晓劈头盖脸的呵斥,但三人都能感觉得常主任的不悦。主任年纪一把了,脾气说不上多好,但也鲜少暴跳如雷,脸色沉下来,就表示他真的很生气。而他办公室这扇门一进一出,也就无异于在扇工作失职人员的脸。 第11章 去综合楼做了确认,第二天正式开始复试。上午笔试,中午短暂休息,下午一点开始考操作。 一起复试的学生都报考外科,按照姓氏排名,温浥尘考操作的顺序排在倒数。 操作分两个流程,一部分在病房里真实的病患上进行,这是事先跟病患沟通好的。每个考试人员为指定病患查体,查体结束之后写病历,严格按照统一的规范来。 温浥尘在医院的几个月里已经不记得自己写了多少份病历,被带教纠正过很多次,病历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操作的第二部 分是抽题,有简单有复杂,有人抽到术前准备,有人抽的心肺复苏术,温浥尘到手的是做腰穿。 腰穿他也做过几次,但却是仅有的几次,而且是几年前,现在早就生疏了。而穿刺插管这些技能在于熟能生巧,好久不做,他心里不是百分百的把握。做穿刺,考生除了操作规范,还有胆大心细。 温浥尘把那个“复试第一”的念头抛开,只想着把模型当作是真正的病人。如果自己经手的是真实的病人,为了病患的安全,也为了病人少挨疼,他也该一次成功。 那天晚上,唐琦做完那台手术,叫温浥尘跟她去了神外的病房,两人没多聊私事,主要是唐琦给他讲了一些神外科的常规病例。 当初唐琦带他的时候,对他就很负责,看到他能回来继续做医生,她挺欣慰,但同时也担心他的复试。 “笔试和操作我觉得你没有问题,我想说的是面试。如果到时候,面试的老师问起愿不愿意调剂,你一定要说愿意。按照你的成绩,应该不需要调剂,但是徐教授从来都讨厌傲气的学生,13年外科第一名报的方向是神外,问他接不接受调剂,他不愿意,后来被刷掉了。你扫过徐教授的面子,现在回来,得顺着他来,他一向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收回一应用具,整理好,一次腰穿成功完成。 旁边的监考老师是高年级的两个学长,微微点了点头,一边在手里的表格上打分,看他们的表情,温浥尘知道自己的分数应该不会低。 所有实操考试在下午六点前结束,由考官现场宣布第二天面试人员的名单。只有第一天的初试全部通过才能参加面试。当他的名字被念到的时候,有些紧张的情绪才放松。 他并不是不自信,甚至他能估摸出自己的成绩还不错,但是同来的考生都太强。廖宇提前帮他打听到的崔格也在其中,初试成绩温浥尘第一,第二名是普外的,在本科是学霸,出国交流了半年,回来就参加考研,除了成绩好,大概率已经被普外科的主任当宝贝了。第三名就是崔格,放弃保研,跑来考徐放的研究生。 第一天的考试结束,温浥尘没空休息,得回去工作。排班的工作被住院总分给廖宇,廖宇替他把考试时间腾出了,但是他的工作还在那里,不能完全地依靠廖宇。 在食堂快速地解决了晚饭就回了科室,廖宇刚宣布了一个病人的死亡时间。 两人在办公室遇上,廖宇苦笑了一下,温浥尘过去拍了拍他肩膀。 电视上看到的基本都是外科科室的场面,而且大多数是手术室里,手术失败,医生宣布病人死亡。内科也会死人,而且就在病房里,在白床单上。 “我没事。家属刚还跟我说谢谢。”廖宇把眼睛狠狠眨了几下,不知道是缓解眼睛的酸痛,还是缓解自己的情绪,然后问,“今天怎么样?” “还行。” “你说还行,就是很好,我明白。” 终于有件让人高兴的事儿了,廖宇抬手摸了一把温浥尘的下巴,后者赶紧趔开。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油腻?”温浥尘躲开了些,“就因为你每天跟我黏黏糊糊的,二科的护士长来问我跟你是不是好朋友,我……”他说着,一手掐腰,想笑。 护士长跟他们隔着辈儿,不好意思直接问他们俩是不是取向小众,而是换成好朋友。 “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是啊。” “我还指望二科的护士长给我介绍对象呢,我擦嘞!” 温浥尘冲他做个挑眉的表情,不再闲聊。他现在没多少时间跟着病人家属一起悲伤,跟人插科打诨,病房和电脑上一堆事儿等着他。弄到12点,又去宿舍看书到凌晨三点,中间睡了几个小时。 面试只有一个环节,但是花时间比较长。几个考场外面排了很长的队,都是等候面试的学生。 早上来之前,已经回学校的廖宇突然打来电话,给他叮嘱了一些话,和唐琦说的差不多,服从调剂。如果今天不服从院内调剂,没准就会被刷,到时候都不知道在其他学校还有没有调剂的机会,而且院外调剂要麻烦的多。 考英语听力,读片(包括CT和MRI),之后是考官面试。面试的考官和昨天的考官不一样,昨天很多学长学姐,今天基本都是各个外科的大佬,最低级别都是副主任医师。 一对多面试,先自我介绍,之后考官轮流提问。 普外,骨科,心外都提了问,神外来的考官是徐放,一直没说话,只把温浥尘的简历拿手上,眉头皱成一团,双目似乎要把每一个字都盯出坑来。 “徐教授有什么问题要提的吗?”最右侧的考官兼主持的工作。 “有。”徐放好像神游刚回来,这会儿终于肯抬头看一眼温浥尘,顺便把眼镜扶了一把,问,“你近视多少度?” 来面试的人里,一半都戴着框架眼镜,另一半不戴眼镜的要么轻度近视,要么是隐形。学医是件很辛苦的事,近视在医学生里很普遍。 “我不近视。” “哦,看来读书也不怎么用功嘛。”徐放把自己的眼镜又扶了一下没注意他旁边的教授在憋笑。 温浥尘刚要说什么,徐放已经抛出第二个问题:“你报的神外,但是我这儿只需要两个人,要是人收满了,你愿不愿意调剂?比如,去高主任那里,骨科今年配额多。” 高主任是骨科主任,目前也在场,听徐放这么说,点着头笑,说:“嗯,同学,对骨科有没有意向?外面都说我们是木工,你实习过吧,应该知道不是事实不是这样,我们还是有很多高精尖的课题要做的。” “高主任这是明目张胆地抢人啊?”普外的刘教授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 综合成绩第一,实习成绩优异,本科学校就是本市重点医学院校A市医科大,几年的成绩都在专业前十。虽然有的科室比较喜欢七年制本硕连读或者八年制直博学生,但是挺多教授更喜欢5+3也就是本科+硕士老老实实读上来的学生,要是他们现场抢人,也不稀奇,只要这个学生说愿意调剂,一切都不是问题。 “谢谢老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接受调剂。”说完,温浥尘看向徐放,后者的脸色明显变了变,又把眼镜扶了一下。 “你考虑清楚了?”徐放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不服从调剂,没准你就得重来一年,医生的时间是很宝贵的,而且你已经浪费了两年多的时间了。” 按照成绩面试,温浥尘可以先进门,但是这次是按照姓氏,他就排在了后面。不管徐放是虚晃一招,还是真的已经有了人选,不接受调剂是温浥尘打算好了的,如果真的被刷,他也认。 “考虑清楚了。” 徐放吸了一口气,放松地靠向椅子靠背,再问:“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当初突然放弃保研?我看你的简历有一段空白期,是不是表示,你曾经一度想过放弃医学这条路?” 每一个问题,如果在网上搜一搜,可以找到模板,温浥尘把前辈的总结经验记一下,这场面试也就过了,不然的话,每一个问题对他来说都是死亡问题。 他轻呼了一口气,说:“是,有一段时间,我的确想过放弃当医生。” “原因。”徐放冷淡地抛出两个字。 “我父母都是医生,所以我报考医学院并不是怀抱崇高理想,纯粹是因为家庭环境的熏陶。我的父亲是内科医生,因为不喜欢体制内的束缚而离开医院,但并没有离开医护行业,自己开了一家诊所,然后在我毕业那年,”他顿了顿,“那年出了医疗事故,入刑一年。”他把具体细节模糊掉,那些记忆实在不大好。 “所以你怕你以后从事这个行业,出了事故,会担责任?要知道,医疗事故我们是坚决杜绝,但即便再小心,全国范围内医疗事故却依旧不少。不到退休那一刻,没有哪个医生敢说自己一辈子从没有过医疗失误。” 徐放脸上无波无澜,反倒是其他的考官听闻自己同行因为医疗事故入狱而忍不住唏嘘。 一旦从医,医生需要放弃太多,而同时,他们身上也会背负很多责任。救人时会有成就感,而操作失误,当初救的性命并不能抵掉自己杀死的人命。 而且有时候,病人也并非是医生害死的,可能是病症出现了各种意外变化,可能是病人隐瞒病史,还可能仅仅是医学回天乏术,但是病人家属并不能接受事实,反反复复地耗下去,一个医生的职业生涯很容易就到头了。 “不是。”他解释,“我不怕担责任。那位过世的病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没有谁比他更值得同情。而我父亲的确有失误的地方,他应该负责,换做是我,我也会接受处罚。只是有后续的问题,让我对人性的恶有了认识,才会做出放弃医学这条路的轻率决定。” 其他考官都噤声了,而徐放略沉吟之后才继续说:“我就不问你后续又有什么问题让你放弃了,那为什么又回来?还是考了资格证回来的,意思就是说,你已经做好了当医生的准备,我可以这么理解吗?那你是觉得,自己可以忽略掉人性的恶了?” “客观存在的东西是无法忽略掉的,而且,人性没有绝对的善与恶。我当初的认知幼稚,且武断,我已经做过反省,而现在也已经明确自己想回到这条道路的决心。” 徐放半晌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最右侧的考官问,其他考官都摇摇头,那人就说,“那没有什么问题的话,面试就告一段落。复试结果,我们会在明天上午公布,你可以下去休息一下,辛苦了。” 温浥尘点头,起身礼貌地离场。 要说面试,他料想不会很理想,看徐放今天的反应,应该还记着当初的事。他放弃保研,徐放连着两年不再招生,这次招了一届,也不要保研的学生。 出了考场,外面已经没几个等候的学生了。后面没什么事,他也不想立刻回科室,下了楼,在综合楼下面面对着小花园站了一会儿。四月,北方天气渐暖,花也陆陆续续地开了吐芽,他盯着园子里的一株广玉兰看了一会儿,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 晚上没去值班室,回了自己的住处,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回的医院,准点上班。 一来就开始提前查一次房,做交班前的准备工作。廖宇忙完了来找他,把他拉到楼道里。 “你昨晚不在医院?” “头疼,回去睡的。” “复试很难吧?”廖宇眉间不掩饰自己的担心,转而又说,“昨晚徐主任来过。” “找我?” “其实也不是找你,昨晚有个会诊,他半夜过来的,顺便问了你一句,李源说你不在,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和叫你过来的,他又说不用,李源就没打。” 温浥尘看了眼时间,七点半,徐放应该还在医院没走。但早上交班时间是八点,他们科室的大楼和神外的大楼离的很远,半个小时来回加上中间找人根本来不及。 “我知道了,谢啦。”他把病历夹理了理,“昨天,我说了不接受调剂。” 说完,他看着廖宇的脸色翻来又覆去的,一手无奈地扬了扬,“就这样吧。” “你他妈……”廖宇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要是考不上的话,二院也不可能把你留下,外科不能,内科也不能,你不知道竞争有多激烈吗?” 温浥尘没说话,廖宇教训的对。 “再说了,你干嘛不接受调剂,神外有什么好的,三级临床学科,小点儿的医院根本没这个科室,稀里糊涂全揉到大外科里,学个硕士博士,出来也不好找工作,还不如骨科普外,连我们掏粪的都比不上,你到底图什么?” 廖宇说话难听,一半气话,一半也是借刻意贬低神外,冲散温浥尘的失落。 “我没事,去忙吧,一会儿要交班了。”他把廖宇推开,往他管床的下一个病人的病房走,走到门口与又退回来,快步走到楼梯间拨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忙音的几秒里,他心里也跟敲鼓一样,电话一通,他心提起:“徐老师,我是温浥尘。” “现在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他笑了笑,让自己放松,说:“昨晚你来我们科了。” “你们科?我还来不得了?” “来得。” “我有件事面试的时候没问你。” “您问。” “你明知道你来考我的研究生很可能被刷,为什么还来?还不服从调剂?” “……徐教授第一次给我们本科生上课是大二,那时候你说过一句话,那句话我记到现在,也鼓励过我。” “什么话?” “你说,你喜欢倒过霉的学生,所以你不喜欢八年制的天之骄子。” “这话值得你记好几年?” “一帆风顺的人生是幸福的,而年轻时候跌大跟头的人生同样是一种幸运。”是这一句。 “我知道你喜欢低调搞临床和做科研的学生,不喜欢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温浥尘,甚至还跟院里提过拒绝录取,但是被驳回。我后来放弃保研是我的错,你今天把我从名单里刷掉,我也能接受。” “这话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说完就后悔了。他打这通电话是要挽救,怎么无意中成了自己的催命符,自己暗骂了自己一句。 挂了电话,他一手捂住额头,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蠢事情。 上方“啪”的一声响,一株火苗在他面前往上的楼梯亮起。他进来的时候没注意,楼梯最上的一个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温医生,来一支?”明仁把打火机点着,另一手,两根手指夹着一根烟。有点尴尬,她不是故意要偷听别人电话的。 第12章 防火门后,楼梯间里,此时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到。 明仁不是故意要偷听人电话,但她也并不会抽烟,那烟和打火机是从她弟包里翻出来的,被她无意识带到医院里来。 消防楼梯有窗,但因为朝向的原因,这里并不太明亮。打火机的光落在明仁的脸上,令她周身有那么一瞬,罩着一层妖媚的气息。 温浥尘反应了一秒钟,认出她是谁,纳了闷了。 “你怎么在这儿?” “病房有点闷。”不仅仅是闷,隔壁床的阿姨是十二指肠溃疡,并且还有慢性支气管炎。明仁知道慢性的支气管炎不传染,但还是有点怵,再加上那阿姨一会儿翻身,一会儿又哼哼呼呼。她晚上几乎没睡,等水吊完,症状缓解了有力气动弹了,她就跑病房外面坐着。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在医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自己的浅灰色大衣里面是医院统一的病号服。本来不想换这衣服,都不知道多少人穿过,重点是,裤脚上有印记没洗掉。但入乡随俗,来了医院就得听医生护士的。 “住院啊,肚子疼。” 温浥尘还要问,但眼看快到早上交班的时间,就把问题暂时放下。 “我要去准备交班,一会儿要查房,你得回去。还有,你别抽烟。”温浥尘说完,拉开楼梯间的门就出去了,明仁把打火机灭掉,又打燃,兀自笑笑。刚刚也不知道是在跟什么老师打电话,一副恭恭敬敬乖宝宝的样子,转头立马就背挺直了教训人。 她把烟和打火机收进衣兜里,站起身,一边拍了几下衣服下摆,一边下楼,拉开防火门回了病房。 一进门就看到温浥尘正站在她的病床前,正翻着手里的病历夹。 “她回来了。”温浥尘背对着门,隔壁床的家属提醒他,他要找的病人来了。 他转身,明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不自觉地往后做了个躲的动作,明明温浥尘也不可能对她做什么。 “18床,明仁?” “对。” “没吃东西没喝水吧?” “没有。” “饮料包括咖啡茶水豆浆都先不要喝,一会儿做检查。” “不喝,都没喝。” “谢谢配合。”他点了下头,随后绕过她,出去了。 谢谢配合?为什么要这么说,搞得这么见外。 “这个医生长得也太俊俏了,昨天怎么没看到?”隔壁床阿姨的侄女儿这么感叹了一句。 “长得好有什么,又不是看病厉害,我可不要年轻医生看,治不好。”阿姨嘟囔了一句,然后就感觉呼吸不太顺畅,让她侄女儿把床给她摇起来一些。 阿姨果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美色当前,她只在乎医术精湛与否。不知道是温浥尘不够帅,还是阿姨太稳。 明仁回病床上躺着,手机响了,是公司人事小姐妹来的电话,问她确诊了没,严不严重。 “说是胆囊炎,今天还得再看,先睡内科,如果是胆结石的话,可能会比较麻烦,我一亲戚结石就做手术了。哦,那什么,千万别让我家里人知道,我害怕一圈人围着我,那场面想想就尴尬。”她入职的公司的老板是她爸的朋友,要是她请个假领导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是说去做手术,家里人肯定很快就知道。 “那好吧,我这边给你申请假期。你呀,太拼了,上次你就说胃疼,转头就出差去了,这一回来又开始疼,也不好好吃饭。” “行啦,我这不是受教训了嘛,快别说了,一说又要疼。”她捂住右边腹部,又有些隐隐的痛感,也分不清到底是肚子疼还是胃疼。 昨晚上打了一晚上吊针,一会儿醒一会儿睡,这会儿往床上一趟,困意立刻就上来了。没多久,医生早班查房来了,虽然比不上周一,但是人也不少。人一多,房间免不了就热闹,明仁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围观,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头天来妆也没卸,现在脸上还带着残妆,被好几个人这么盯着怪不好意思的,猛地就坐起来,然后在几个人里看到温浥尘。 “18床,病人主诉,右上腹疼痛24天,加重5小时。急诊医师行血常规及腹部ct,拟‘胆结石合并胆囊炎’收入内科。一会儿还要再做个彩超,昨晚说过空腹,早上没吃东西吧?”说话的医生明仁还认得,她看了胸牌,叫李源,昨晚就是他把她收进来的。 “没吃。” “嗯,温医生是你的管床医生,有什么问题,如果找不到我的话就找他,一会儿做检查也找他,我讲明白了吧。” “明白。”医生讲话都很快,似乎后面还有十万火急的事儿等着他,明仁点头。就算不明白,她还是听得懂一会儿找温浥尘。 李源快速交待完这些,然后进行下一床,温浥尘垂着眼,不知道在他的小本子上写什么东西,又是一副乖学生的样子。 出门的时候,温浥尘走在最后面,靠近她床边的时候问了一句, “是不是很饿?” “不饿。”她摇头。昨晚疼过之后,感觉腹部都麻木了,最多只有隐隐的痛,没其他感觉。 “你再等一等,很快。” “好的。” 温浥尘快步跟上已经离开的队伍,明仁又钻到被子里。 “小姑娘,你和医生认识呀?”隔壁床的家属很自来熟。 “算认识吧。” 那个家属笑了笑,看明仁好像不舒服,没再多问。明仁是没照镜子,要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多难看,发黄,憔悴,像连着熬了十天夜。 温浥尘果然按他说的,回来的很快,手里拿了检查单。 她下了床,套上自己的高跟鞋,温浥尘看了一眼她的脚,随即把目光调转开。 “往哪儿走?”她问。 “楼下,我把你带过去,一会儿你自己要记得怎么回来。”两人走到电梯间,温浥尘终于提到她的鞋了,“你怎么又来医院了?住院也没带自己的东西,就这么就来了。” “我哪儿知道自己会住院啊,以为开点药就行了。医生说疑似胆结石,但是我晚上吃了东西,看不清,得等几个小时再检查,我就睡这儿了。” “你上次没检查?” “上次不疼了,然后前面排了好几个人都病的挺厉害的,我就回去了。”大医院的急诊科即便是后半夜也依旧有病人来,毕竟急病起,可不管时辰的。当时一见着那急诊科的医生,还没问诊她就好了,看起来毛病不大,还是不要占着紧急的资源比较好。她是这么想的,就差求夸奖,让温浥尘表扬她懂事了。 “……” 电梯门关上,温浥尘按了下一层的电梯,明仁这话他都不知道怎么接了。当然,也不只她一个人这么干,经常有病人症状消除,病看一半就跑了的,到后来还是要回医院来。 彩超室好几间,外面已经有人排队了,温浥尘让她在门口等一等,把手里的检查单拿进彩超室里再出来。 “我先走了,记得怎么回去吗?” “记得,15层。你忙你的。”她在这儿待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医生很忙,哪怕实习生都忙。温浥尘送她过来,大概还记着她上次在急诊科那边找不到影像科的事儿。 回了病房没一会儿,程苏来了,温浥尘和李源后脚也进来。 李源跟明仁说了她的情况,胆囊炎合并胆结石。 “你在门诊的时候坚决要求保守治疗,那目前我们先药物治疗,但是如果效果不好,或者情况反复的话,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转外科胆囊切除,明白吗?饮食要注意,清淡,肥腻的不行,蛋黄之类的也不行。如果吃东西有任何不舒服的情况,及时反映,找他。”李源指了指温浥尘。 李源是主治,身后还有一堆的病人等着他下医嘱,所以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边还跟温浥尘说着些什么。 程苏朝门口看了半天,回过神:“能吃东西,你现在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 “吃不下,只想吐。我还没洗脸没刷牙,我说话有口气吗?”她问的一本正经。 “没有,没馊,熬了一夜还是香香的。”程苏把她额前的头发理了一下,看样子,这次病的有点厉害,没准真得像医生刚刚说的,拉去外科把胆囊切了。 明仁没注意程苏在想什么,喃喃道:“刚刚都忘了问能不能回去,不住院。” “回去干嘛,你没看你现在这样子有多虚弱。” “我装一回柔弱,装的像吧。” 程苏差点又是一个白眼,立刻就扯远了:“要有这么帅的医生给我管床,我也要在这儿住下。” 明仁这会儿没什么力气,以至于笑都有些勉强:“你也有病,住下吧。” “我有什么病?” “神经病,妄想症。”明仁把被子盖上。以前每天很勤劳的做美妆护肤,生了病,这些全抛脑后了,就想躺着。刚听他们查房,说隔壁床阿姨今天出院,那容她先好好睡个觉。 第13章 主治医师重新下了医嘱,护士拿药过来。 明仁长了二十几年,手背上从没扎过针,这进一回医院,把以前的针都扎回来了。而且护士年纪看起来小,应该工作不久,技法不熟练,她手背瘦,血管足够明显,第一次却没成功。明仁瞟了小姑娘一眼,后者耳朵根都红了,她咬咬牙,装作漫不经心地用空着的手拿过枕头下的手机,点开微信看了看。 第二次成功了,护士把胶带妥帖地贴好,明仁道了声谢。 程苏下楼去买了粥回来,她吃了两口就想吐,干脆不吃,那一堆药里面有营养液,一两顿不吃没什么大问题。 程苏拿了她家的门卡,回去帮她拿些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过来。她本就浑身乏力,程苏一走,她就倒过去睡了,手还不自觉地捂住患处。从头天晚上到现在,肚子没再像最厉害的时候那样疼,但那里却始终像压着块石头一样沉。 这一倒头就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隔壁床的阿姨出院了,住进来一个年轻女孩,没穿医院统一的病号服,打扮时尚,身材很好,即使生病,妆容依然精致,而她这会儿,不用看镜子都知道是乱糟糟的一团。两厢一对比,明仁把被子扯过头顶。 一间病房三张床,门口那张床的病人每天上午来吊针,打完就回去,也不过夜,中间一张床是明仁,靠窗一张床是那个女孩,这会儿正打电话。 “我有事儿,今天就不约了。”说着,语气不耐地挂了电话。 外面天色都黄昏了,明仁睡得头昏脑涨。护士来的勤,她睡着期间,药已经滴完,针也拔走了。又躺了一会儿,她躺不下去了,想去方便。病房就有卫生间,她前脚刚进去,外面就有男人说话,她站在原地没动。 男声:“看到这床的病人了吗?” 女声:“厕所。” 男人的声音,她听出是温浥尘。 病房不大,洗手间也比较小,而且隔音效果差。之前没多想,现在一个男人可能就站在两三米之外的附近,仅一墙之隔,她还真不好意思去方便,只得随便洗了洗手,然后门拉开出去。 听到卫生间的动静,温浥尘转身看过去,明仁和他对视了一眼,咧嘴笑了笑。 温浥尘还是那副看不出来心情的模板脸,问:“你醒了。” “醒了。”她手没地方放,扬手摸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往床边走,“睡得我脑子都发涨了,吊瓶里面是加了催眠的东西吗?” “没有,是正常现象。”温浥尘这会儿说话,仪式化得像个机器人,又补了一句,“也可能是你缺觉。” 温浥尘跟她说话很生分,不是两个陌生人见面时候的生分,但也不像是见了很多次,已经互通了姓名的熟人该有的样子,弄得明仁老大不自在。 “行吧。”她呼了一口气,问,“找我什么事?” “你朋友走之前让我转告你,她有急事回去了,东西都给你放柜子里,你自己看一看有什么缺的,她忙完了再给你带过来。柜子的话,”他指了指房间一角,“这边这个。” 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而问:“我今天的药输完了吧,我回家睡。” “再待一晚,等状况稳定。”交待完,温浥尘就走开,她也没在关注他对隔壁床的女孩说什么,径直出了病房,去外面的公共卫生间。 等她回来,温浥尘自然是不在了,她躺回床上,无所事事。之前工作很忙,一根弦绷得紧紧的,突然休息,除了睡觉,她都不知道该做什么。给程苏微信,对面立刻来了电话。 “你睡醒了?我还怕打电话吵到你呢。我这儿刚开完会,因为论文,导师把我骂死了。你英语好,我把论文拿来,你帮我理一理。” “你的人性呢?我还是个病人。” “我现在给你展示的是人性的弱点。要吃什么,报菜名,我大概一个半小时以后能到,那会儿你没饿死吧?” “晚了也行,来给我收尸。”两人一嘴炮就没完,旁边床的女孩儿突然就笑了,然后又不好意思地说了个“抱歉”。 住一个房间就是病友了,加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明仁挂了电话,跟那女孩儿搭讪。 秦薇,大学生,她自己只说是胃炎住院,具体的明仁没再打听。 工作族里,很多人都有胃炎,住院的却不多。简单的一个胃炎,住院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她看秦薇时不时总是捂嘴,像是犯恶心。 秦薇比明仁瘦很多,两人一般高,秦薇可能得再轻5公斤左右,露在外面的手臂和手指,骨节太过明晰,整个人像是减肥过度。 寒暄之后,秦薇突然问到:“你跟温医生熟不熟?” 这种话,尤其是年轻女孩问这话,明仁的警惕性一下就提起来了,这问题可不是随随便便问的,要换成温浥尘是个老大爷医生,秦薇的话题里或许连温浥尘的名字都不会带。 “不熟,我管床医生,怎么了?”见几次面,但算不上熟人,除了知道名字和职业,再无其他,她说的算实话吧。 “哦。”秦薇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们以前认识。你睡着的时候,他过来好几趟,没叫醒你。针也是他给你拔的。” “哦,是吗?那这医生人还挺不错。”明仁边说,脑袋也跟着点了两下,都没搞清楚自己在赞同什么。 之后无话,她拿了平板电脑出来,接了键盘,查看最近的邮件。营销部里,她是个小经理,但是是副的,同级还有另一个副经理孙戈。他们两人的直接上级是营销总经理曹爽,日常就是上班和加班,手底下的人,至少明仁因为这样一个领导很有紧迫感。 可能是看在公司老板的面子,她进了医院,曹爽没有夺命连环call,她估计自己分内的活儿一准儿被曹爽甩给孙戈了。打开邮箱,左上角很多封未读邮件,她顿感一阵窒息,吸了一口气,开始工作,中间秦薇按了一次床头铃,护士过来拔针。 用药过后,秦薇状态好了不少,套了外套就出去了。明仁正跟孙戈讲电话对接某个事项,一会儿程苏进来了,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猜猜我刚刚看到什么?”她手里食盒都没来得及放,就往明仁身边凑。 “嗯,对,周一需要的报告我回头发你邮箱,太麻烦你了,等我回来请你喝酒。” 程苏在一旁撇嘴,都这副德行,胆都快没了,还有胆子提喝酒。 挂了电话,程苏又坐近了些,就差脱鞋钻她被窝了。 “你刚刚说什么?” “我刚刚……”程苏想说,又打住,“我这么说,是不是不大好啊,不像个稳重的成年人。” “没关系,你是三岁的仙女,好了,你可以说了。”明仁一句话就帮程苏开了光。 程苏点头,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刚我上来,电梯口转过来不是有个转角么,在那儿碰到温医生了,和一个女孩儿聊天,唔——” “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温医生不跟男人聊天就是跟女人聊天,这……”明仁都快找不到词怼程苏了。 “不是,温医生可凶了,就……超凶!”程苏还要再说,眼见着门口进来了一个年轻女孩,而且就是她刚才见到的人,立马闭嘴。明仁也意识到什么,岔开话题:“我饿了,你买了什么?” “粥。” 程苏把床上的小桌子支起来,把食盒里的粥摆出来,明仁权当之前无事发生过,只关心晚饭会是什么。 --- 医生办公室里,不当班的医生几乎都已经下班,只有一个值夜班的住院医小马还在对着电脑做事,旁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双手后背的男人,大脑门,一看就很聪明。 “就这么写,明天你的病历又得从楼上飞下去。” “高空抛物要不得,你傻x吗。”写病历的人反驳到。 站着的男医生乐了,摸了一下鼻梁。 温浥尘从门外进来,一边把听诊器往衣兜里揣。 “诶哟,我们尘哥来啦,怎么,又被表白了?”站着的医生打趣他。 “别瞎说。” 小马椅子一转,也嬉皮笑脸:“我就说今天收病人就觉得这美女眼熟,不得了,为了能睡你的病床,生生把自己弄进医院。” 几人口中的“这个病人”指的是秦薇,她之前去过门诊,刚好温浥尘那天跟主任上门诊。温浥尘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这个秦薇又来过门诊好几次,温浥尘没有独立门诊的资格,自然是挂不到他的号,好么!她竟然出现在内科的住院部。 温浥尘哭笑不得,也阻止不了,只能摆摆手:“打住吧,尊重病人隐私。” 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事关病人,的确不好继续讨论,写病历的继续写,站着的那位医生胳膊一甩,就勾着温浥尘的肩膀,看起来比廖宇跟温浥尘的关系还要好。 “朱,你还穿着工作服呢。”温浥尘提醒这位同事。 被他称作“朱”的人姓朱,叫朱志,在他们科室天天被同事喊主治,实际上才研二,升主治恐怕还得再等等。当初考了两年研究生,实在不想三战,最后院内调剂,给调到艾滋病防治专业,目前在二院的艾滋门诊不定期出现。 本科的时候两人就认识,但是朱志拒绝和温浥尘走得太近,因为有一次座位坐一起,被老师点名“朱温两位同学”,怎么听怎么让人不得劲。 本科关系疏远,毕业了反倒走得近了,朱志得闲就爱往内科跑。 朱志把身上的白大褂捋了捋,小说:“哥们儿,恭喜。明天要体检,今晚就不拉你出去胡吃海塞了,恭喜呀。”他大老远跑这边来,是得了消息,电话里恭喜不行,得当面祝贺。 小马手扬了扬:“恭喜我们尘哥,以初试第一复试第一的优异成绩,被神外拟录取。” “什么拟录取,录取,板上钉钉。”朱志义正言辞地纠正。 作者有话要说:明仁:又是做吃瓜路人的一天。 第14章 早上跟徐教授打完电话,温浥尘在人前当无事发生过,但心一直提着。一上班就有很多事要处理,他也愿意去做事,那样就不会把心思浪费在担心结果上面,因为无论他担心与否,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到十点,预计该出结果的时候,他正忙着给病人查体,忘了这茬。到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一屋子几个人在一起吃饭,常主任进来就冲他乐,并伸手朝他指了指,“小尘,不错嘛,脑子挺好使的”。 常主任之后,科里还有几个同事见面也跟他道喜,连朱志都跨科室跑来找他。 “廖宇今天都给你排班了的?丧心病狂!” “怕我闲着多想吧。”温浥尘坐到电脑前,看看表,已经过七点了。“小马,晚上吃饭没?” “刚刚没来得及,我一会儿饿了点外卖,你要吃什么吗?” 朱志伸了个懒腰,懒懒地说:“当我死的呢。走,出去吃。” 小马笑说:“你刚还说不出去胡吃海塞。” “我们尘儿是正常下班,顺便吃顿便饭,嘿,你们内科都这么压榨劳动人民血汗的么,值好你自己的班。”小马跟朱志相熟,两人走到一起就互怼。温浥尘仰面闭眼歇了歇,由着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缓了几分钟,正打算去换衣服,护士过来说19床病人又开始呕吐。 小马意味深长地朝温浥尘笑了一下,说:“你走吧,19床我替你接手一会儿,万老师也在呢。”他们没毕业的这些学生来规培,把科室里所有前辈都叫老师,万老师指的是万科。 温浥尘点了下头:“那谢了。” 19床,秦薇,反流性食管炎,之前在门诊的时候,她就说自己为了保持身材但又不想放弃美食,吃完就立刻去催吐,时间长了,不催吐,她都会吃什么吐什么。 前两次在门诊就诊之后,病情有所减轻,哪知道她今天白天突然就被门诊医生收到病房来了,着实把温浥尘吓了一跳,整个人比上一次又瘦了些。 一边,温浥尘担心这位病人的身体状况,回头秦薇就给他杀了个措手不及,弄得科室里小道消息满到处传。现在小马愿意出面,他是求之不得。 出了办公室,临了准备去更衣室,温浥尘顿了一下。 “我还是去看一眼。” 朱志啧了下舌:“行吧,看一眼。我说你啊,就是太那什么,姑娘才会这么往你身上扑,但是连自己身体都不当一回事的姑娘你就别要了,一看就脑子不清醒。” 温浥尘朝他递了个眼色,后者打住话,顺便跟着他一道去了病房。 病房里,秦薇吐过了,正站在病床边,小马过来问她的情况。 “实在要躺,把床摇高。晚上陪床的家属有没有?” “没有。”秦薇答。 温浥尘跟朱志两人进了病房,秦薇扭头看了他一眼,一双眼睛因为刚才的呕吐刺激的眼圈发红,颇是楚楚可怜。 朱志跟来,其实是压制不住八卦的心来凑热闹,看看温浥尘又沾惹上什么样的女孩儿了。他站在温浥尘的一侧靠后的位置,根本还没看清秦薇,先看到隔壁床的人。不知怎么的,他默默地退出病房,在外面等温浥尘,顺便给廖宇打电话,没人接。 朱志本来打算叫上廖宇一起,但廖宇被叫去急诊一个小时都没回来,大概率是被拴在那儿了。 有小马在,温浥尘很快出来,两人下楼。 吃饭的地方离医院不远,主卖汤饭,顺带卖一些家常菜,内科的小马很喜欢点这家的外卖。这个点儿,店里带他们只有三桌客人。朱志喜欢靠窗,两人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饭菜陆续上桌,两人先吃了些东西垫肚子才说话。 “你是不是面试的时候,跟人说你不接受调剂?” “嗯。” “你就那么不情愿跟其他导师么?都不知道该说你虎,还是有勇气。你学学我,盲选到现在这个方向,我觉得也挺好的。当医生嘛,还不就那么一回事,不知道你在轴什么。”当初朱志愿意接受调剂,于是给调到现在的艾滋病防治专业上来。 温浥尘笑了下。这会儿的笑看起来满不在乎,他回想起来却也觉得自己太轻率,好在结果并没有让他失望。 “可能还是有点执念吧。”他挟了菜喂进嘴里,忙着吃东西。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最近莫名有种无力感,特需要找人倾诉。说是来给你道喜,我其实更是想找你聊聊人生。”自从上了门诊,朱志感觉自己每天都在适应期,因为每段时间,都会有突破他认知下限的人来就医。 “来聊,你人生怎么了?” 朱志把筷子停下,声音放小了些,说:“今天来了一个患者,之前就在我们这儿就诊过,病情暂时稳定,但还得长期用药。他今天悄悄问我老板,他最近要结婚,女方要体检证明,他问我们医院能不能帮忙弄一份,让人看不出hiv携带的假报告。”边说,朱志边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婚前要体检报告?现在脑子这么清醒的女性不多了。” “关键是什么呢,我看他那样子似乎铁了心地要瞒下去,不让女方知道他的病情,这不是害人吗。” 温浥尘叹了一下鼻息,医生对于这种事也是无能为力的。一方面是另一个未谋面但无辜的人,一方面是不得不为其保护隐私的病人。换谁得这样的传染病,都会想着严密地护住自己的隐私,病人本身是很值得同情的。可是不顾他人的安危,想着拿一份假的报告去骗人,这已经不仅仅是自私了,还有恶。 “市里开了艾滋门诊的就那么几家医院,说好吧,这类患者拥有和其他患者同样被救治的权利,不再被拒诊,将心比心,我觉得是好事。可这个群体里,偏偏总有那么一些人,自私自利。说到这个,我今天在老板面前差点失言,还好刹住了。” 温浥尘听完他的苦水,然后一句话收尾:“这些抱怨的话到我这儿就结束了。” “结束了?”朱志啧啧舌,“其实我还有半句话没说。” “小心给人听去了,举报你职业素养有待提高。” “我……”朱志把那后半句话忍了忍,终于还是吞回肚子里了,然后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那你上班注意安全,常规防护自己注意一点,给小马也转告一声,他每次都嫌戴手套麻烦,个懒货。” 第15章 秦薇呕吐得很厉害,而且没有人陪床,还是程苏去扶她,顺便给她递水。 明仁这几天容易反胃,没靠近秦薇,等秦薇从洗手间回来,她便把两张病床间的帘子拉上。来看望明仁的男同事现在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秦薇是女孩儿,脸皮薄,大概是很不愿意外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准点下班的话,这个点儿你应该是到不了医院的。偷跑出来,不怕你们组长回头给你打个低分。” 明仁半开玩笑。翟磊今年大五,是公司新进的实习生里的一员,专业是建筑,理论上来讲,他实习的公司应该是设计或者建筑公司,哪怕是房地产公司都行。依照他的专业,能来这儿实习,得亏孟淼的推荐。 做完入职培训之后,公司给各部门分配人员,翟磊被分到商务部,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打杂。管实习生的组长是公司员工,根据实习人员的表现打分,以此做参考,在实习结束之后,公司会确定录用人员的名单。 翟磊这人吊儿郎当的,来实习的目的不是为了工作。听孟淼说,这人家里有底子,应该是要送他出去留学一段时间。 一开始,她以为这公子哥来实习是因为无聊打发时间,在之后的个把月里,身边的人尤其孟淼总是在她面前夸翟磊如何如何好,她终于在迟钝中察觉出这个翟磊的目的其实是她。她后来回想起来和翟磊第一次见面是在酒吧,穿了件红衬衣,邀请她两次,两次都被她拒绝了,没想到这人还追到公司来了。 “我请假了。”翟磊嬉皮笑脸,“姐姐是在担心我么?怕我实习结束不能留用?” 翟磊这人长了一张招人待见的脸,加上他这人的气场很有亲和力,即便嬉皮笑脸却也不油腻,让人生不起气来,明仁也没计较他这副滑头。 “人事部门的事,我管那么宽做什么?” 翟磊哈哈哈地笑了几声,值班护士过来查看秦薇的情况,程苏才脱身过来。 “刚说到哪儿了,哦,对,翟磊是吧,我是明仁的同学,程苏。”程苏一边笑说,一边伸手和翟磊握了握。 两人是第一次见,而且翟磊健谈,程苏跟他还挺能聊得来,明仁反倒插不上话,不过她也乐得自在。 翟磊不讨人厌,至少她并不讨厌他,但是一得知他的企图之后,明仁总是想躲,直觉提醒她远离这个人。 “是吗,那家餐厅我也常去,环境不错,等明总身体好一些了,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好不了,吃不下。”明仁闭着眼靠在床上,听他们两人已经聊到要一起吃饭,赶紧跳出来打住。 “果然,生病的人会变小气,看她说的什么话。”程苏坐在病床边缘的,一手偷偷掐了明仁一下,让她别乱说话。和翟磊聊了这么多,程苏觉得这人不错,而且那么多同事,只有这一个人请假来看明仁,这不正说明这人对明仁上心么,不然的话,就是明仁在公司的人际关系太差。当然,以她对明仁的了解,明仁的人缘不会差。 “多可爱呀。” 翟磊夸得直接,明仁扬手就要敲他脑瓜子,刚好,一个医生进来,到隔壁床问诊。他们聊天小声了些,没说几句话,又有医生进来。 明仁的方向能直接看到门口,进来的人是温浥尘,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他朝隔壁的秦薇走过去,姓马的医生在,他就退回来,转而到她床边。 “晚上感觉怎么样?” 她懒洋洋地斜靠着床,说:“还好。” “睡前还有一次药,别忘了吃。”说着,他朝翟磊看了一眼,“晚上陪床只能留一个,探视的话尽量在八点之前结束。内科老年病人多,需要安静的环境,几位体谅一下。” “好的。”翟磊站起身,应了一声,温浥尘轻点了一下头就出去了。 有了温浥尘走前的那句话,明仁就有了送客的借口。等到护士来第三次,明仁就下了逐客令,程苏把翟磊送到这层楼的电梯口才回来。 “看起来,你对你们这个实习生很排斥。” “他能来看望我,我其实挺感谢的。但是,换你躺这儿素着一张蜡黄的脸接受别人的关心试试?” 程苏被她逗笑了,捏住她的下巴:“没化妆也好看呢,只是憔悴了一点儿,不影响你的美貌。” 明仁把程苏的手挥开。她知道自己长得还凑合,全靠遗传她妈妈明曼的优点,五官还行,脸色差点倒也不会丑到哪儿去。但是,她不喜欢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出来的同时,还要勉强去应付别人,虽然别人能来看她的确是出于好意。 她估摸自己情况已经稳定了,明天或许就能出院。程苏下个月就得交论文进行审核和答辩了,时间很紧,两人聊了一会儿,她也让程苏回去,养好精力,准备论文。 白天睡觉,晚上困意就没那么明显,再加上隔壁秦薇因为难受,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两眼瞪得溜圆盯着天花板,有点后悔把程苏放回去。一整天都没下楼,甚至连楼梯里都没去几次,反正睡不着,她索性爬起来,穿上外套。 衣兜里,那个木质烟盒和打火机还在,她这又才想起昨天忧虑的事,她弟学会抽烟了。 其实她也不是老古板,认为小孩子抽烟就是学坏,但是正如平时见到的烟盒上印着的硕大几个字:吸烟有害健康。她继父,裴延的亲爸裴诵,年轻时抽烟喝酒都厉害,过了五十才开始注意养生,开始戒酒戒烟。烟瘾一犯,就去泡茶喝。这老子要戒烟,儿子上赶着去学抽烟,也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的孩子都或多或少会有45°的明媚忧伤。 烟盒表面是原木纹,不打开的话,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手工艺品。明仁手揣兜,捏着烟盒在楼道里慢腾腾地走,病房墙壁上安置了扶手,隔断距离就会有一瓶消毒凝胶,她见过一个医生走着走着,顺手就把凝胶往手心挤一点,双手涂抹,脚步匆匆。 每个医院都死过人,甚至她睡的病床都可能死过人。现在是深夜,楼道里静悄悄,灯光冷淡发白。她本来是想去昨天的楼梯里坐会儿,这会儿莫名就发怵,前前后后,就她一个人在这里,顿然错觉自己身处鬼片的氛围,甚至觉得身边的空气都变冷了。 她晃了晃脑袋,白天睡多了,脑子都糊涂了,净想些超现实的东西。 虽然强自安慰,但是走到防火门前,她没勇气推门进去,站定了一秒钟之后转身,然后看到楼道里,一个家属扶着年迈的病人去洗手间,她刚才紧绷的弦这才松下来。 每个医院的格局都不一样,但每层都有通风的地方,她这次不敢进空无一人的楼梯间,转而往楼层另一头,那边有一个小小的休息去,面对一扇扇玻璃墙,能看到城市的夜景。 还未走到休息区,但能看到那边坐着一个穿病号服的人,大概也是晚上睡不着出来闲坐的。等她走到跟前,那位病人刚好离开。她走到大幅的玻璃前,凌晨,城市依旧灯火闪烁,路上车水马龙。平时看这样的景象,和生了病,再看这景象,个中感受肯定会有所不同。 玻璃旁边是两株一人高的绿植,绿油油的,很精神。她挨着绿植,烟盒拿在手里,开口被她“咔”地一下抠开,一摁,又合上。 --- 值班室有其他人在休息,温浥尘把笔往书里一夹,对手机小声“喂”了一声,“你稍等一下。” “什么事?”出了值班休息室,他声音大了一些,讲着电话,顺便往楼道末端走。 “尘儿,我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这事硌得我一晚上睡不着。” 听他这么说,温浥尘就知道他指的什么。医生在人前看似稳重冷淡,甚至被病人抱怨冷血,但私底下心里纠结的事儿很多,就看自己如何消化。别看朱志二十几岁的人,医学生大学的时候就是背书演练,到了研究生,思维和人生态度也还处在学生向社会过渡的阶段,为了一件事愁的半宿睡不着也不稀奇。 “既然你憋不住就跟我说吧,跟我骂,你想怎么着都行,这事你总不能给捅出去。” “我骂了那孙子,他能老老实实不去祸害人?”朱志说完,叹了口气,“当医生,首先的就是嘴巴要严,我老板说了,我们这方向的尤其是。可是,这个人的行为我们知道却不阻止,这难道不是间接杀人吗?” 朱志在那边的情绪很激动,看了他回去之后,一个人琢磨这事都快上火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 “首先,你要知道这个人的交际圈,然后确定他的目标对象是谁,用隐晦且不泄露他人隐私的方式提醒那名可能的受害者。但是,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当你走到那一步,成功提醒了那名女性,那么你的病人难道会就此打住吗?我觉得不会,他很可能会再寻找新的目标。” “艹!”这些朱志不是没想到,只是温浥尘这么说出来,他身上的无力感更重了。 “你们也有心理疏导的课题,从患者的心理上去劝他停止这样打算。” “温浥尘,你什么时候这么冷血了?你的意思是,谁被他盯上谁活该?”朱志在那头骂开了。 “我不是那意思……” 他打算解释,朱志那头连珠炮似的就截了他的话:“那是因为在你那儿,我说的都是陌生人的事,事不关己,我跟你说个屁。如果是你的病人,你会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心理疏导?我实话告诉你,今晚上你那个女患者的朋友就是我说的那个人。” 明仁听到说话声,转过身,刚好和温浥尘对视上。 她目光颤了颤,像是被老师突然注意到的小学生,立刻低头慌里慌张地把烟盒收起来。 第16章 朱志是个急脾气,而且性子直,听了温浥尘不痛不痒的话,气性就上来了,对着电话就是一通发泄。 这种事对很多医护人员来说都属于送命题,除了烦恼,便是无能为力。温浥尘提不出直接有效的建议,朱志冲他发火,他也认了。但是,朱志的后半句话却将他的心猛地一提。 明仁似乎是夜行动物,白天她跟昏迷似的打瞌睡,一到夜里,她就开始到处晃悠,这会儿刚好溜达到公共休息区来了。 目光对上的那一瞬,他对明仁的情绪突然变得复杂,她这个人是不是天生倒霉催的,什么糟心的事都能落她头上,而且她反应偏偏又迟钝,哪里有半点其他女孩子那种敏感度。此刻,她处于状况之外,只瞪着一双眼睛,手里神神秘秘地把什么东西往兜里塞。 “这种假设,你别乱说。”他没去明仁那边,把目光调转开,往另一边走。 “假设?你以为我在假设?”朱志在那头当即就被气得笑了,“好,你就当我说气话,爱信不信。你说这玩意儿,谁死不死管我什么事,对吧?我操这些闲心做什么,是吧?我是该努力学习,学习怎么变得冷漠麻木,跟你一样没心肝。” 朱志来电话本来是想有个疏导的出口,温浥尘劝人的本事太菜,被他里里外外地骂了一顿,骂舒坦之后挂了电话,很可能还继续愁,也可能睡觉去了。但温浥尘这下睡不着了,去办公室查看明仁住院资料,传染四项并无异常。 他自认为并不是恐艾人士,今天却被朱志弄得神经紧绷,对着电脑,他舒了一口气。 他不清楚朱志的患者具体什么状况,但是HIV病毒携带者想拥有伴侣和孩子是人之常情,是正常的,也是这个群体拥有的权利。如果患者想结婚生子,前提应该是积极治疗,并且让另一半知情,在一个可商量的良性范围内进行,而不是藏着掖着,恶意隐瞒。一旦操作不当,可能会增加一个无辜的被感染者,生下一个同样被感染的无辜孩子。 患者提出伪造体检报告的要求,医生除了拒绝,应该正确引导,并提出可能的解决办法,毕竟夫妻一方受感染,但最后生下健康小孩的案例不是没有。朱志冷静不下来,他想说的话全都给堵回来了,弄得他一阵憋闷。 说回明仁这里,朱志说来看望明仁的那个男人就是感染者。虽然他进病房只很短的时间,但也看得出那人和明仁的关系并不足以亲密到如情侣一样,而且上次这这次她都是一个人来就诊的。如果真是情侣,女方生病,男方怎么可能缺席呢? 不管他们现在是不是恋爱关系,之前肯定不是。 在心底里做了一系列的否定,也不知道是替明仁安心,还是为了自己安心。 一线值班是方晓,自上次被主任教训过一次之后,方晓比以往勤快了很多,忙前忙后的,从病房里回来,也没去值班室休息,坐回电脑前看文献,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英文。 “要不要吃夜宵?” 方晓摆摆手:“不吃了,最近明显感觉腰围增加,得控制,饿死都得控制。”方晓身材中等,虽然干活儿比较懒散,但常年对自己体型体重控制的很严格。 缓了几秒,方晓又说:“明天不是要去体检吗,今天早点休息,别跟着我们一起熬夜,以后熬夜的机会多的是。”等到温浥尘正式参加规培,会去各个科室乱转,要是去了急诊,普外或者妇产科的话,晚上基本不用睡。 温浥尘笑笑,关了电脑,往值班休息室去,还未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人在那附近走来走去。 明仁没回病房,这好一会儿过去,还在外面晃悠,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就停住,叫他:“温医生。” “你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她双手插兜,笑着看他。 “等我?等我做什么?” “怎么,你等不得?” 他脸一热,只得妥协地问:“等得,你说什么事吧?患处又有痛感了?” “给你来道个谢,听说白天我睡着了,麻烦你跑了好几次来给我换药水。” “分内的事。”按照医院的惯例,换吊瓶的事都是管床护士负责,但医生如果不忙,也不是不可以代劳。 “嗯,顺便给你道个喜,听说你考上研究生了,还是特别厉害的学校和导师,祝贺呀!” “谢谢。” 温浥尘表现的很客气,明仁眼皮撩了撩,暗想,这个男人真是无趣,这天是聊不起来的,没准人家心里这会儿正着急要回去睡觉呢,困得上眼皮赶下眼皮的。 “行啦,你回去睡吧,听说你今天不值班。” 温浥尘抬脚想走,又顿住,问:“你哪来的的那么多听说?听谁说的?” 她双眼望天,漫无目的地扫了扫,又才看向他,慢悠悠地说:“Somebody,or Something?” 温浥尘眼里满是困惑,那表情真有意思,明仁看他那样就乐了。虽然这男人无趣,但是还蛮好玩。 “行啦,晚安!”她抬手摇了摇,扭身就走,开心的很,步子轻快,就差一步三跳地离开。 温浥尘蹙着眉头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第二天早上做了检查,主治李源说可以出院,但口服用药还要继续。程苏上午很忙,她没告诉程苏可以出院,自己拿了各样单子楼上楼下的跑,身体跟生病前没什么两样。 等手续都办妥了,明仁上楼来,路过一间病房,里面半躺着的病人突然“哇”的呕吐出来,呕吐物到处都是,饶是病床边的医生有预见,往后退了小半步。明仁站门外,看的都忘了挪步。来这消化科两三天里,呕吐的病人不是一个两个,这些医护人员这边刚处理完病人,回头洗洗就抓紧时间去吃午饭或者晚饭,大概是习以为常,食欲倒没受影响。 医生都穿一样的衣服,但高矮胖瘦各不一样,从背影,她能认出来是消失了一上午的温浥尘。刚体检完就回科里来,不知道是工作狂还是医院无人性压榨。 温浥尘戴着口罩和手套,对身边的护士同事说着明仁听不清也听不懂的名词,有其他医生很快也过来了,明仁往墙边退,把通道让出来。 呕吐对肠胃不好的人来说就跟呵欠一样,容易被传染,她站在门外,看到秽物,还嗅到不太友好的气味,胃里就开始有翻江倒海的前兆,赶紧迈开步子离开。同病房里,之前帮她扎针的小护士正在给秦薇挂盐水,见她回来,冲她一笑。 “今天出院啦,气色不错。” “出院啦。” “回家要注意饮食哦,清淡点,少吃多餐,千万别喝酒,有应酬都不要喝酒。我跟你说,那些起哄怂恿别人喝酒的,到头来要真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一准儿跑的远远地,哪怕给人翻脸也别喝酒。”护士年纪小,但是很关心人,这两天也多亏她了。她知道明仁工作有喝酒的场合,替她急得不行。 “记住啦。”明仁笑笑,把床上的褶子理了一下,跟小护士道了个别,拎了程苏拿来的为数不多的东西出门。 “温医生,你先去洗洗换件衣服吧,后面的我们来。” 楼道里,护士推着治疗车,温浥尘双手举在身侧。 “行,那麻烦你了。”温浥尘往前走,明仁加快了步子跟上。 “温浥尘,我今天出院啦!” 温浥尘停住,回头看她,微微侧身。明仁这才看到他衣服上黄黄绿绿的一大片,表情不受她自己的控制,满脸都写着吃惊。 “出院好。”又是那副冷淡的样子。 她不得不怀疑这人是不是表演型人格,表现的高冷,然后再向周围散播信息,“快看我有多帅,快夸我”。 明仁咧咧嘴,温浥尘这人说话好像就不打算让人往下接。 她不说,他想起来什么,问:“没人来接你?程苏没来?” “没,她学校里很忙。”才见了一两面,温浥尘好像也没和程苏多聊,怎么这会儿问起她了? “那你昨天那个……另一个朋友,也不来接你吗?” “谁?”明仁没立刻反应过来,什么另一个朋友?缓了缓,想起来,“哦,昨天病房里那个人吗,我们公司的实习生。他要上班,来不了。” “只是实习生?”他眉目舒展了些,暗忖,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同事。”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温浥尘这么问,明仁回答的时候却觉得悬得很,就好像怕自己说错什么。可是,翟磊除了实习生,和她的确只是同事关系。不然的话,难道她还得大写加粗地说明,翟磊是她的追求者? 温浥尘和她什么关系,她至于要交待得清清楚楚么? “哦。”温浥尘清了清嗓子,“那没事了。” 明仁空着的手冲他扬了扬:“那再见。” “别再见,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没事别来。你慢走,我就不送了。”他说着,微点了一下头。这副样子其实挺狼狈的,虽然同事之间早就习以为常,但衣服上满是呕吐物,搁谁身上都难受。 温浥尘撂下话就走了,明仁咬咬唇,暗骂,这男人还真是不客气,就算是好话,经他的嘴出来能把人气个半死,明仁恨不得送一打《说话的艺术》或者《好好说话》《教你如何说人话》砸死他。 第17章 明仁的朋友不多,尤其有了自己朋友和前男友合起来绿了自己之后,她的朋友就更少了,筛选朋友的首要标准就是看人品。 这么一来,她发现能无话不谈的对象只剩下程苏。但是,在程苏那里,她有件事没坦白,那就是,她的管床医生就是她之前所说的那个代驾小哥。 她自己一个人出院,程苏在电话那边很生气,说要跟她绝交一周,等论文的事情妥了再来跟她算账。 一晃这期限就到了,程苏大包小包地拎了菜来找她算账。 她下了班回来,开冰箱拿水喝,就能看到蔬菜被码的整整齐齐,而程苏正在厨房里煮汤,微信上说今晚炖蘑菇汤,把素菜炖出肉味儿。 这段时间,程苏替她操心不少,简直就是她另一个妈。 程苏知道她家的密码,明仁还说等她毕业工作了,就搬来两人一起住。 隔着玻璃门,程苏正低着头看手机,面前的汤锅冒着热气。明仁把门拉了一个缝,隔着门缝跟她说话:“关这么严实,不憋闷么?” “不憋。”程苏手指快速地打着字,笑得一脸娇羞。 “师兄?” “嗯,正式升级啦。” “那不错呀。”明仁笑,把苏打水盖子拧上,手上把瓶子晃晃悠悠地甩来甩去,然后脸仰着天,无聊地看着天花板。 “你之前说的话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夏朗挺符合我要求的,而且他支持我继续读博。如果觉得生物太辛苦,我换其他专业,他也表示支持,生物的课题都不容易出成果,延毕的博士生一抓一大把。”她顿了顿,“要知道,去大街上拉十个男人,不说九个,但至少一半的男人会不愿意自己女友或者老婆学历太高。” 程苏这倒是实话,十年前,女博士是异类生物,十年后的现在,世人的观念有所转变,但并没有改变太多。发完消息,程苏把手机收进包里,揭开汤锅,拿汤勺尝了尝味道,然后赞赏地点了点头,明仁看着她的举动就忍不住发笑。 程苏自我夸奖:“我做饭越来越好吃了。” “瞧把你能的。”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读一辈子书,顺便当个贤妻良母,哪知道,读书现在是个贬义词,大家都忙着挣钱,读书无用。贤妻良母也是个贬义词了。” 明仁换了个姿势,依靠住墙:“我也觉得贤妻良母是贬义词,干嘛女人非得嫁人,出了门要养家挣钱,回了家还要做家务伺候一家人吃喝。” 程苏不认同地摇摇头:“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既然现在崇尚多元化,赞许女性独立和平权,那么工作狂是独立自主,自愿选择回归家庭享受家庭生活也同样的独立自主。” 明仁又失笑:“竟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怎么突然谈这么深刻的话题,你不会是想结婚了吧?” “有点儿。” “这次是真爱了?” “说不上,但我觉得可以试试。”程苏好像突然找回高中时候年轻气盛的勇气了,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瞻前顾后。 “我没见过你这个夏朗师兄,但肯定和以往的男人不一样,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有本事让你有结婚的冲动。” 程苏去旁边洗了把手:“所以呀,年纪小的时候我特天真,看了太多小说,那时候觉得最好不过青梅竹马,最次也得中学同学,再次一点,大学同学,别等出了社会,渣都捞不到,只能捞到渣男。” 明仁扶额:“我们是不是又可以绝交一周。”最后半句不就是指向她的么。 “我还没说完。”程苏啧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这事急不得,谈恋爱要从娃娃抓起的理论付诸实践可不是人人都有效的,当然,你也要抓住每一个飞到你眼前的机会。” 明仁不接茬,把厨房门完全推开。 汤已经好了,准备拿碗筷吃饭。 “这几天都没问你,你跟那个医生怎么样了?” 明仁心头一抽,偏又装傻:“什么医生?” “温浥尘,温医生啊,你前脚还视奸别人朋友圈,这会儿就当无事发生了。” 她心虚地拿木质的饭勺在米饭上胡乱扎了几下,嘴硬:“我什么时候视奸谁了。” “那个代驾,不就是你的管床医生么?” 她终于死心,放弃抵抗:“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的?” 程苏用盯傻子的眼神扫了她一下,摇头:“你的管床医生是温浥尘,你给我看的朋友圈页面顶端名字都一样。到底我是猪脑子,还是你是猪脑子。” 明仁耳朵发烫,都不知道自己耳朵根全红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我对他没企图,你不也说让我换人么?” “我说过换人吗?”程苏回想了下,好像是说过,“呃——那是因为我没看到本人,我以为他是骗子,你不都去他的工作场所实地考察过了么,不是骗子,一百个放心。” “你没看他身边多少鲜花吗,科室进进出出的漂亮女医生和护士,患者的家属,还有只在门诊多看了他一眼就追到住院部来的女患者,竞争压力多大呀。职场竞争已经够大了,干嘛给自己再多找一份竞争,早晚被竞争压力压死。” 程苏问:“真心的?” “天地良心,真心的。我心中只有事业,等我成为女强人,到时候养你,让你读一辈子书。” 看明仁的样子,好像决心很坚定,程苏就把话题扯开:“那你努力升职加薪,万一夏朗出尔反尔了,我就来投奔你。” “就不盼点好的。”明仁翻了个白眼,给两人各盛了一小碗汤。 生病的事明仁一直瞒着没说,没回家,也没家人照顾,程苏忙里抽了空过来给她做饭,吃了饭又赶回学校。 洗漱之后,她开了电脑。不知道是不是工作能力的问题,工作永远堆积如山,她回来了还要继续,时间一晃就到半夜。明曼在微信跟她聊了几句,叮嘱她早睡,虽然她也不一定听得进去。 把分析报告做完,她疲累得一时不想挪动位置,趴桌上,伸手拿过手机。 离开医院一周多时间,她和温浥尘之间过往的交集几乎断的干干净净,要是程苏不说,她甚至都不会想起这茬。她承认温浥尘长得是挺好看的,但她是贪图美色的人吗?她要贪图美色,自己化个妆照照镜子不就行了么。 心里前后琢磨,犹犹豫豫地反复思量,手指倒是很诚实地点开了温浥尘的微信,两人的历史对话只有寥寥几条。她把耳发往后撩了下,点开他的朋友圈,上一条发布还是大年三十的那条,最新发布的一条是教大众如何应对柳絮过敏。 市里一到四五月份,柳絮便漫天飞舞,突然升温的话,甚至那场面比冬季大雪还壮观。一到这个季节,市民出行,身上总免不了粘上白毛毛,还有一些人可能会皮肤过敏甚至打喷嚏流鼻涕。 可是明仁没这些症状,大概是抵抗力太强。温浥尘的朋友圈翻来翻去,就那么几条,看不出什么明堂。点开WeRun,他又在她的微信好友里占了第二名,第一名是一个做导游的朋友。 手指把页面滑上滑下,她注意到每个id步数后面还有小红心,是点赞数量,其他人的点赞数量都是一个两个,就他点赞量是两位数,再看她自己的点赞数,3。 明仁皱了皱眉,一个WeRun有什么好点赞的。什么都要点赞,有这时间还不赶紧去好好干活儿? 她不屑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扣上电脑,忿忿地往洗手间去。 进了门,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好像在吃醋。 她到底是在吃哪门子的飞醋? 温浥尘跟她有哪怕半分钱的关系? 他的点赞量多,关她指甲盖大的事? 为什么自己快酸成柠檬精了? 她扶住自己的额头,好像哪里不对。 第18章 明仁想过,她其实是有很多找温浥尘说话的借口,比如,他还欠着她的预付车费,但是他现在有正职了,叫他出来代驾实在无理取闹。或者,可以揪着让他请一顿饭,但是这么一来,预付的车费两清了,他们可就完全没关系了。 而且,她还拿不准自己的心意,到底是一时兴起,图别人长得好看,还是最近空虚又寂寞。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因而迟迟没行动。 上班便上班,下班忙活完,就去盯别人朋友圈,朋友圈没新鲜的内容,就盯他今天走了多少步。他基本上每天都走很多步,最低也得有一万起步,上限就不确定了,鲜少几天步数比较少,就很可能是休息日。 医院里工作的人不得不时常走来走去,除非上手术或者看门诊的医生待一个地方不大挪动,他这种内科医生,尤其还是年轻医生,腿脚没办法歇的下来。 有时候才早上7点,温浥尘的微信步数已经一两千了。 又一个周五,临近下班时间。这周事情不算多,竟然没把工作拖到下班。明仁把窗口一个个关掉,只留了一个策划书的页面,和一个网页窗口,是一个论坛。她手指按在键盘上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发个贴。 【最近打算入手一个年轻医生,怎么追,在线等!】 她偶尔来这个论坛,每每点进去的都是娱乐八卦贴,常有些小姑娘发帖说最近又迷上了某个小哥哥,问值不值不当爱豆追,都用“入手”,跟入手股票似的。她看的多了,发帖也用了类似的用语,但她入手的不是爱豆,是素人。 帖子发出去好几分钟,她刷新几遍都没有留言,想着自己可能是发错地方了。恰好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好像是在做什么不得了的事,她惊得手一哆嗦,便把网页关掉了。 “进来吧。”她说。 门外进来的人是孟淼。 “明总,合同我已经送商务部啦。”明仁不喜欢别人叫她总,主要是她对自己的身份认同还没转换过来。在公司,员工要这么叫她就应着,出去了,同事便叫她的名字。 “嗯,我知道了。”这点小事在线上说就好了,孟淼专门跑一趟来,明仁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色,知道她还有事要说。 果然,孟淼又走近了些。 “好不容易忙过了,今晚聚一聚呗?” 明仁假模假样地看了眼时间,离下班还有半小时,讨论下工作之外的事也不是不行。 “你又攒了聚会?” “很久没聚啦,这小半月都没什么休息日了,超累的,聚一下当放松嘛。怎么样,要不要去?”孟淼笑得纯真无害。上班的时候是个纯真小白兔,一下班,换了妆容改了衣着,立马就成了夜店小公主,精力旺盛得爆棚。 明仁朝孟淼招招手,示意她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然后一手撑着下巴。 “不去了,别说喝酒,我这段时间连三餐都不敢随便乱吃,一不小心就犯恶心。” “可是,”孟淼面露为难的神色,“我们好几个同事都要去呢,让我来邀请你,并要求我一定不辱使命,不然要弄我。” 孟淼说的一本正经,明仁几乎失笑:“请不动我就欺负你,谁这么霸道,敢弄你,我就弄他。”部门里身上带经理衔的就她年龄比较轻,而且单身,像孙戈拖家带口的,一帮年轻同事都不叫他,当然,他们更不会邀请曹爽。上班看着老板低气压,下班放飞自我,曹爽再出现,就好像依然处在上班状态。 “哎呀,你就去嘛。再说了,你可以不喝酒,喝其他的。曹总也常说,要和年轻同事搞好关系,也要和其他部门同事多沟通交流不是。”孟淼是不达使命不罢休,明仁被她劝的没办法,再看自己今天的步数,才3000带个零头。 她的目的很单纯,多在外面走一走,没准步数变多了,可以跃居温浥尘好友排行第一,占据他的首页,那样自己在他哪儿会不会有点存在感? 到了下班的点,曹爽已经提前走了,员工也各自打卡下班,孟淼收拾了东西就过来挽住明仁的胳膊,生怕她逃跑似的。电梯口,其他部门的人跟她俩打招呼,翟磊也在其列。 孟淼先声明:“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我们明总的,说好了,今天谁都不许灌她酒,谁灌我跟谁急。” 一个同事接话:“开什么玩笑,我们哪儿舍得,我们灌你就行了。” 翟磊:“聚会就是要玩的开心,我们不以喝酒为目的,别一上来就灌谁灌谁,五讲四美好青年不玩这些虚的。” 电梯里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几个人或开车或打车,先去一家烤肉店吃饭,地方是商务部的人定的。饮食味道不错,但明仁吃不了油腻的东西。她没来上班的几天,人事部的人知道她是胆囊炎住院,但为了满足明仁瞒住老板的要求,人事部没随意透露她得的什么病,所以其他同事只以为她吃坏了肚子,不是多大个事。 定餐的同事今年刚来,被其他人提醒明仁肠胃不好不吃烤肉,他只能一个劲地道歉。 “你们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别因为我在,你们不自在,我饮食很随意的,吃什么吃多少,都无所谓。” “真对不起,明仁姐。”同事还道歉,明仁摆摆手,拿过店里的菜单,点了一份清淡的汤饭。她对饮食没什么讲究,没有特别喜欢的,要不是忌口,也没有坚决不吃的。吃饭的意义对她来说,大概就是活着。 其他人吃烤肉吃的热火朝天,她的注意力在手机上,找到自己之前在论坛上发的帖子。还以为没人理,到了下班的点,回复竟然还不少。 回复: 1楼:挂他的号 2楼:给他买笔 3楼:发一篇sci,署他的名 4楼:年轻医生很穷的,先准备一个亿 5楼: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想守活寡? …… 她看着手机屏幕,都忘了勺子一直咬在嘴边。 她不知道门诊的医生都有什么要求,但温浥尘好像还不具备门诊资格。 给他买笔是什么意思?医生穷的笔都买不起了? sci她知道,她也不懂医学,应该是办不到。 年轻医生很穷,看起来温浥尘好像是挺穷的,不然为什么做代驾。可是不是说医生工资高么?一个亿她肯定是没有的,但比一个亿少一点,给他花钱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吧,只要他要求不过分。 不知不觉就跑偏了,她完全是在这里一厢情愿地对号入座,但这么些回复看下来,她发现她对温浥尘了解的太少了,就算给她个机会聊天,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入手。 好紧张,没倒追过,这个到底要怎么进行? 网友都是在插科打诨,根本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除了一条。 20楼:你得先确定他是单身再说入手的话 温浥尘看起来挺像单身人士,但也说不好。 她把勺子放回碗里,索性专心玩手机,点开温浥尘的朋友圈,依旧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再一次点开WeRun,他今天只一个白天只走了1000来步,有点反常,可能又是休息日。 手指上下滑动,“蜗牛”占据她的WeRun首页,是公司同事苏凯,也就是这次定烤肉店的人。 大家都在办公室,苏凯怎么步数遥遥领先?她朝苏凯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正在跟旁边的人说什么话,一边说一边笑。这个问题憋在她心里头,想问又不好意思问,总觉得自己要是问了该显得多幼稚。 略略犹豫,她刚要找苏凯搭话,却率先被人叫住。 “明仁姐,我们聚会难得你给面子能来,先敬你一杯吧!”一个男同事端了杯子过来,明仁刚要说她最近忌口不喝酒,就被人拦过话。 “明仁肠胃刚好,不能饮酒。”翟磊就好像掐好了点一样,从她的另一侧出现,拦住同事的杯子,“要不,我来替。” 他这话一出,同事免不了就起哄开来。 “为什么你替啊?” 翟磊满不在乎:“进公司这段时间深受明仁姐照顾,替个酒怎么了?” “明仁姐喝一杯是一杯,要替的话,可就不一样了。” “那要怎么算?” “不为难你,两杯吧。”孟淼添柴加火,凑热闹不嫌事大。明仁突然意识到场面不大对,挡酒的事落在翟磊身上,那还不如她自己来喝。 “翟磊,你不是酒精过敏么?” “不喝酒才过敏。行啦,别难为人啦,说好了别灌人。明仁虽然是上级,但人家是女孩子,你们懂不懂怜香惜玉。”说着,翟磊就自己给自己倒酒,面前两个杯子都倒满了酒水。 明仁起身拦住他:“你酒精过敏,我自己喝吧,只是啤酒,我喝点没关系。” 翟磊的确有轻度的酒精过敏,酒量很小,即便去酒吧他都只喝无酒精的,偶尔会喝一杯度数低的啤酒。 几人的表情都不约而同有了微妙的变化,明仁只当没看见,翟磊还要拦,她已经端起一个杯子,跟第一个要和她喝酒的同事碰了一下杯子。 “我喝啦!”她淡淡地笑了笑,杯子还没送到嘴边,有人叫她的名字。 “明仁。”叫她名字的人从烤肉店的另一侧走过来,她端杯子的手顿住,跟其他人一样,目光转向来人。温浥尘这次穿着便装,夹克外套配牛仔裤,很显小,完全一副大学生模样,第一眼她差点没认出来。 温浥尘走近,左右看了看:“部门聚餐?” “嗯。”她有点愣。 这么巧? 怎么会这么巧呢? 第19章 温浥尘和两个朋友在店里落了座,刚把菜点上,明仁一行人就出现了。他看到明仁被一个女人亲密地挽着胳膊,明仁只顾和同行的人说话,并没有注意周遭。中间她去了一趟洗手间,甚至从他们那一桌旁边路过都没看到温浥尘,注意力全在手机上。 一段时间不见,她重新做了头发,长度刚过肩膀,微有些弧度,刘海参差不齐,跟狗啃似的。科室里有个护士也剪了一个类似的刘海,只留了一天,第二天上班就把所有头发全撸上去了,露着大脑门。 明仁这样竟然不难看,还挺可爱。 同来的还有之前朱志说的那个小男生,温浥尘背对他们所在的位置,不好一直盯着看。 “你明天又休息?难得。”同桌的人这么说到。 昨天上了班,今天休息,明天他应该会继续休息。 照理来说,他是不会有这么多休息时间的,准确地来说,他是被他们主任给撵出来的,至于原因,这得从那个从门诊追到住院部的患者说起。秦薇因为反流性食管炎住院,跟明仁差不多时间入院,但明仁已经出院半个月了,秦薇还在医院。 按照她的状况是不需要住那么长时间的院的,但是秦薇在身体恢复一些之后,为了能继续留在医院,不遵医嘱,以至于病情反反复复。主任得知这个患者的症结并不是食管炎而是温浥尘,直接要求温浥尘不许去医院。 当然,他不可能一直这么躲下去。秦薇的朋友来看望,医务科那边已经通过朋友联系上秦薇的父母,应该很快就能把秦薇接走。 一起来吃饭的是以前大学的同学,一个已经转行去做医疗器械,叫宋凯瑞,另一个在读研。 读研的叫陈书安,菜没吃几口,先喝了不少酒。 “最近我们科室一师兄心梗没了。”陈书安喝一口酒,说一句话,“科室现在整顿呢,说尽量保证医护人员的休息时间。” 宋凯瑞端起杯子,揪着陈书安的杯子碰了一下:“自己多注意点,多锻炼身体,干医生这行得自己身体好,要不说我体能不行,我也不会转行。” 陈书安:“你转行的决定是极其正确的。” 话题一开场就太过凄怆,后面话题差点没办法展开,而温浥尘本身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另外两人聊了半天,他硬是没插话,只安静地听,还是宋凯瑞来扭转局面:“尘儿,我听廖宇说你又在医院散发魅力呢?” 陈书安“嗨”了一声:“他那哪儿叫散发魅力,他身上带钩子,走哪儿都能钩住几个小姑娘的魂儿,天生的。” 温浥尘忙着用夹子翻烤肉片,淡笑了一下,随他们俩怎么调侃。 “其实,我觉得我瘦下来的话,也能有尘儿这个魅力吧。”宋凯瑞说着,还很配合地吸了一口气,这样肚腩就不会太过明显。才刚25的年龄,肥胖就找上门了。 “瑞瑞你什么都好,我尤其喜欢你盲目自信的样子。”陈书安先前的忧郁渐渐地被气氛冲散了。 “我说真的,廖宇跟我八卦,你们科室来了个女病人,因为你,她现在不出院。” 宋凯瑞继续讲,陈书安边听边笑,温浥尘对这种调侃习以为常,没什么所谓。 廖宇之前就提醒过他,如果不想太招异性的喜欢就不要去多管闲事,尤其在女患者特别脆弱的时候,像他长着这么一张脸,还对人家特温柔,那不明摆着是去撩人家么。温浥尘知道自己有爱管闲事的毛病,但他实在不记得自己在门诊对秦薇有过什么举动,让她至于这么极端。 温浥尘轻扬起一侧嘴角:“廖宇以前不这么八卦,现在变了。” “还不是因为好久不见,没什么共同话题,这不就没话找话聊起你了吗?很多学医的中途都转行,像你这样跳出去又跑回来,而且一门心思往里奔的现在已经不多见了。瑞瑞毕业就转行,就我知道的有两个研究生同学也打算好了毕业就转行。这行太辛苦,投入时间精力和金钱太多,回报太慢,每天累成狗,一不小心就猝死了。要是不猝死呢,一不小心可能被医闹砍了。” 温浥尘还有心情开玩笑:“从医跟从军一样,都很苦,既然回头来干这行,我有这个心理准备。要真不幸累的猝死了,记得我灵堂的歌要好听一点,别整以前那套。” 陈书安:“给你放个《感恩的心》?” 温浥尘没忍住笑,只得虚虚地扬了扬手里的金属夹子,陈书安笑嘻嘻地打住。 “赶紧吃两口菜,都快烤干了。”宋凯瑞提醒。 温浥尘挟了块肉,蘸了酱料喂进嘴里,隔壁桌一阵起哄,因为人不少,加上是封闭的空间,动静不算小。他把肉嚼了嚼吞下去,抽了张纸擦擦嘴角。虽然没扭头看,也知道起哄的是明仁所在的那桌人,店里只有那桌人最多。 宋凯瑞的方向正对那桌人,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几人似乎在劝酒,又像在挡酒。他做销售这两三年里,经历过的酒局饭局多了,一眼就看出这些人的小伎俩。 “那桌有意思了。” 陈书安也看了一眼,不做评价,打算跟温浥尘聊聊医院的情况。他毕业不打算转行,但是工作没着落,一线城市要是不能立足,就奔二线去。 温浥尘又抽了一张纸,这回是擦手纸,然后跟同桌两位朋友说了句“你俩等会儿”,突然就起身,顺便叫住明仁。 他并不打算把注意力放在明仁身边的男人身上,但朱志跟他说的话他记得,而且这饭局明显是冲明仁来的,甚至于,一桌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好心办着恶事。 当他问明仁“部门聚餐”,她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缓缓展开:“你今天休息?” “嗯,休息。” “那挺巧啊,和朋友一起吗?” “是。”他顿了顿,“遇见了就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他们俩是在巧遇之后需要打招呼的关系吗?明仁的笑再不加掩饰,管那么多干什么。 “朋友,是廖医生还是李医生?” “都不是,以前的大学同学。” “那就是同龄人啦!介意我跟你们拼个桌吗?”也不等温浥尘回答,转而对来的这些同事,“你们吃好喝好,今天我买单,我去朋友桌打个招呼。” 不管现在温浥尘跟她有什么关系,跑为上。从孟淼盛情邀请,到现在一圈人的煽风点火,前前后后一琢磨,明仁也不傻,知道今天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小屁孩把她当什么呢,净在这儿乱点鸳鸯谱。 温浥尘没想到明仁会是这个反应,两人到隔壁桌。她见着温浥尘的两位同学,先朝两人伸手,然后自我介绍。 “我叫明仁,温医生以前的患者。” 两人前后脚自报家门。 “患者?”陈书安笑,“温浥尘你们二院可以啊,医院牛,连患者都这么好看。” 明仁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温浥尘左手边的位置空着,她就挨着他坐下。 “其实也不是患者。”明仁想解释,发现这么解释好像更复杂了。 “哦~”那陈书安笑得更加意味深长,连宋凯瑞都拿眼神瞟温浥尘,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其实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温浥尘倒是显得很坦荡,话题也转的快:“都是你们公司同事吗?” “对。” 他语气带着点严厉:“你生病了他们不知道吗,为什么要逼着你喝酒?” 明仁苦笑:“他们小孩子闹着玩图个乐呵,所以我逃到你们这桌来啦,但是肯定打扰到你们吃饭了,怪我擅作主张,我来这边避一避就找借口回家了,谢谢几位。” “不打扰不打扰。”那两位赶紧否认。老同学见面而已,谈的都不是什么公事,多一个人拼桌,还是个漂亮女孩,何乐不为。 温浥尘又接着吃自己的饭,顺便问她:“最近还喝过酒吗?” “哪儿敢喝酒,饭都是规规矩矩吃,咖啡都不敢多喝,一天只两杯。”她边说,左手边竖起食指和中指。 陈书安就笑了:“一天才两杯?那你生病前一天得多少杯?” 明仁笑得讪讪:“靠咖啡续命,不记得了。”她不是那种特别聪明的人,读书的时候就靠花时间死磕,需要咖啡,工作了,需要咖啡的时候就更多了。 “少喝点。”温浥尘停下筷子,他慢半拍才想起来明仁桌上的菜明仁都不能吃,问,“想要吃点什么?” “不吃了,那边吃过,饱了。”汤饭没吃多少,只把汤喝了,汤比饭好吃。 明仁没待多久就自觉起身了,毕竟打扰到别人。回到同事那桌,她说胃不舒服,把信用卡留下,让孟淼最后一起结账,下一场买单也算她的。 和孟淼正交待,她的手机响了,是隔壁桌温浥尘打来的。 她不解地朝那边看了一眼,不知道他神神秘秘地要搞什么,接通电话。 “你等一下,我送你。” “呃……好!”她错愕。这才多久不见,温浥尘今天主动的有些反常。 温浥尘那边讲完就挂了电话,这边翟磊过来主动说送她。 “没事的,你们下一场去dance club是吗?孟淼拿着我的卡,你们好好玩,不用管我。” 明仁还在好脾气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对翟磊依旧笑脸相迎。她以前就明确地拒绝过翟磊,但是这人不死心。一时半刻,这同事关系还得继续,她不打算让他今晚面子太难看,已经给翟磊搬过梯子了,如果他死活不下台阶,那她是真的再无他法。 说完,她就往店外走,果然,翟磊还是跟着她出来了。 到了外面,夜里风微凉,迎面吹来,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冷吗?”翟磊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正准备把外套脱下来,温浥尘紧跟着从店里出来了。 “我送你去医院,你车停哪儿的?”他也走到明仁身前,并朝翟磊微微颔首,“你好。” 第20章 尺度拿捏的刚刚好,温浥尘演技不错,就好像和明仁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和翟磊是初次见面。 “你们这段时间挺辛苦,今天好好放松,你赶紧进去吧,”明仁朝温浥尘看了一眼,“我朋友送我。”她笑意柔和,面对翟磊,已然是上司对员工的态度,虽然两人不过只差两三岁。 她这人不擅长跟人翻脸,哪怕翟磊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她也喜欢过别人,知道跟人表白和示好需要多大的勇气。 翟磊沉默地看了一眼温浥尘,笑了:“也好。那我们明总就拜托您了。” “客气。”温浥尘微点了一下头,明仁径直去停车场,温浥尘脚步悠闲地跟上。 到了车前,明仁拉开驾驶座的门,手顿住,觉得有点有趣,车撑着车顶看着慢悠悠走来的温浥尘,牵着唇角笑了笑。 “诶!你真要送我去医院?不是说医院不是好地方,少去么?” “你不找借口走,今晚恐怕真得进医院。” 明仁不以为然,她胆囊炎早好了,除了胃口不好,没其他症状,喝点啤酒也不会怎样,毕竟度数很低,跟白水没差。 “温医生真是敬业,下班时间还不忘关心前患者的身体状况。”她刻意加重“前”字的读音。 温浥尘不理会她的玩笑,走近了些,有些话都到嘴边了却不能说。因为朱志上次说了那些话,他抽空又去找了朱志一次,病人的隐私本不该私传,但朱志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不得不去弄清楚。朱志说的不是气话,但翟磊并没有结婚对象,不排除他广撒网,也可能是盯上了某一个女人,比如明仁。 她看出他似乎有话说,睫毛扇了两下,和他对视上,好几秒就那么沉默地看着,温浥尘什么都没说出来。 两人心里装的是不一样的事,明仁盯着他的眼睛,才发现他瞳仁很黑,显得目光尤为深邃。又不受控制的,她耳朵根发烫,好在今天头发披着,应该不会被发现。 她轻咳了一声,嘴上把门的弦正式下班,说:“看你这深情款款的样子,怎么,打算跟我表白?” 明仁对待男人一贯纸老虎作风,但这种没羞没臊的话在以前也只会是酒后失言,今天没喝酒,她竟也说出来了。说完,她自己微微诧异,不过也暗叹自己撩汉技术突飞猛进,回头或许可以跟程苏炫耀一下。 温浥尘面色无奈,转过脸,似乎很嫌弃地样子,甚至拿眼角对着她。不过一秒,他又回转目光,语气都变得郑重。 “我知道我说这些话不合适。” “我也没怪你。”明仁扶着车门的手指轻快地敲着这车门边缘,“不开玩笑了,谢谢你今晚替我解围。” 她误以为他指的是前面说的那些话。 温浥尘双手插兜,直说了:“你以后和你的那位同事保持距离比较好。” 明仁微怔,问:“你说翟磊?”随即失笑,“是我们公司实习生,很保持距离的,我们都不是一个部门的,很少来往。” 他目光微微颤了一下,终于放心了,随即态度便也跟着转变:“那行。你开车注意安全,我走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扇车门,她见他作势要走,就纳了闷了,一手掐腰:“你这人……难道不是你开车?” “我刚刚喝酒了。” “那你刚刚说送我?” “刚刚是我忘了。” 她也不勉强和他争,便说:“那我送你一程,好像顺路。” “不用。” 明仁哑然,定在原处。这个男人怎么不去演戏呢,一会儿一变,真让人捉摸不透。离开得干净利索,生怕她会黏上他似的,可是在烤肉店里,在人前,他却一点没避讳。 “撩妹高手啊,啧!”她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 --- 工作日,茶水间里,孟淼过来归还明仁的卡。 刷卡会有短信提示,那晚只提示过一次,不确定他们是没去第二场还是没让她付账。在茶水间,孟淼欲言又止,明仁端着自己的杯子从高楼窗玻璃往外面望。办公室要定咖啡,她没点单,也没喝办公室的速溶咖啡,杯子里装的白开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玩儿似的。 “明仁姐。” “嗯。” 孟淼没出去,跟她一块儿站窗户边儿。 “你是不是挺讨厌翟磊的?” “我讨厌他干嘛?”她笑了,“怎么,来给他当说客?” 孟淼蹩脚地掩饰:“明仁姐你别误会。” 她不再看孟淼,继续看窗户歪头:“翟磊现在是实习生,看他的日常表现,实习结束应该是不打算继续留公司,可是我还得在这个职场混。你要真懂事,就别瞎掺和。他实习完,我们这交集就算断了。” “我是觉得可惜。翟磊人长得帅,家境殷实,虽然刚进大学的时候挺混的,现在稳重多了,就喜欢你这么一个女孩子,哪知道每每都被你拒绝。” “觉得可惜,你去啊”,这话在她嘴边勾住没说出来,她真挺烦这些乱点鸳鸯谱的人,尤其不知道人间疾苦,满脑子情情爱爱的。 “唔,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也没办法。”明仁这么明确地说过很多次,孟淼在这儿劝她,回头肯定会把她的话再一次给翟磊带到。 孟淼听出明仁语气中的不悦,才又意识到两人之间是上下级关系,不再多说什么。 办公室里,外卖咖啡似乎到了,一下子热闹了很多,茶水间里,明仁看着天边的云。难得天气不错,天蓝,云也白,一团团的跟棉花糖似的。 她不接受翟磊,除了她不接受姐弟恋之外,还因为她不喜欢死缠烂打的男人。 当初在大学里,追她的人不少,最后跟李智在一起了,因为李智就属于死缠烂打加无微不至类型,那时候把她感动的心都化了,以为自己是被爱着的,其实不过是她自己脑补出来的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样的男人,但是错过一次之后,她知道自己不要什么样的男人。 温浥尘周六休息,周日步数挺高,应该是出过门。她看着界面,想起苏凯给的解惑。 果然是还未完全踏出校门的学生,连每天走多少步都要比赛,以表示自己实习有多辛苦。苏凯的工作场所空间有限,就那么大一块办公室,还是和同事共用,他有事没事就把手机拿在手里摇,摇晃手机,步数也会增加,甚至比揣衣兜里走动增加的更快。 当然,这个小秘密不能随便给领导说,不然领导以为上班时间什么都没干,净摇手机去了。但是苏凯觉得自己对不起明仁,加上他大概也信明仁不会跨部门和自己的直接领导打小报告,才把这个小窍门透露出来。 这会儿,她左手端着杯子,右手握着手机,小幅度地晃了两下,数字果然变了。 她转过身,在狭小的茶水间里走来走去,手上也不忘前后摆动,3000很快跳成4000。 “还挺有用。”她自言自语。 高跟鞋的声音渐近,有人来了,她随手把手机揣进兜里,端了杯子出去。 --- 温浥尘除了家里人和医院的几个朋友,不常与人联系,手机的消息提示不多,到晚上十点钟WeRun提醒他当日步数会震动一次。他基本不在意,偶尔会点开,顺便给同事几个点个赞。大家都是一天走一万多步的人,互相点赞,谁今天走的多,说明今天忙的够呛。不过急诊科的人应该是最忙的,一天24小时恨不得掰成48h花,跑前跑后,脚不沾地。 但是,这几天占据他WeRun首页的不再是他的同事,而是明仁,每天都是好几万步,看来她最近很忙,没准是出差。 她的封面是白底上一个很简易的笑脸图像,后面跟着几个漂亮的手写体。 “比难过还重要的事叫快乐。” 他看了这行字老半天。值班室没其他人,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他手指微微一动,在“明仁”id后的红心上点了一下。 --- 明仁回了一趟家,是被明曼打电话叫回来的。 之前,她弟的包没扣好扣子,烟盒和打火机从夹层袋子里滑出来,她给捡起来收好,没作声也没对裴延进行教育。小孩子到青春期都会好奇成人的抽烟喝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要抽烟就让他抽。到一定年纪,他觉得抽烟没意思了,没准自己就戒了。 反正,她的观点是,抽烟跟早恋一样,家长越是阻止,孩子越是要反着来。 但是明曼不这么认为,家里阿姨洗衣服,从裴延衣兜里发现了这些东西,明曼像是发现了多不得了的事,一定要把明仁叫回去。 “他现在开始叛逆了,我和你们爸爸说什么,他都不爱听,但是他一向都听你的话,你给劝劝。” 明仁忍不住把头发胡乱抓了几把,然后往后一撩:“我怎么说啊,我又没养过孩子。”她也为难,掰指头算算,“而且我跟他差了得8岁还是9岁,三年一代沟,我跟裴延都快差一个马里亚纳海沟了,要怎么劝?” “别跟我这儿贫,你试试不行么?”明曼有些恼。 “行行行。”明仁赶紧打住,勉强接下任务,试试就试试吧。 两人聊着,明仁手机震了一下,她推说还有事,一边掏手机一边上楼,点开微信,手上一顿,温浥尘点赞了她的WeRun。 她的世界好像突然打飘,温浥尘在视奸她的微信步数,是不是在关注她的行踪? 换成她不关注的人,无论谁点赞,她只会当收获了一个赞,而换到温浥尘这里,那感觉又不大一样。所有的自作多情全部上涌,她的小雀跃就差写脸上了,站在楼梯半中央不上不下。 “姐,你在家啊!”裴延背着书包进到客厅里,明仁居高临下看过去,脸上还带着笑。 “是啊,公司不忙,明天周末,能休息一下。” 裴延盯着她的脸,寻味地扫了又扫,随后笑容才展开,“哦”了一声,迈上台阶,胳膊搭到她肩膀上。 “以前没发现,你怎么这么娇小?” 明仁失笑,由着他搂着自己肩膀,两人并肩上楼与:“以前你小啊,现在长了个子就开始批判我矮了?” “哪儿敢。”裴延露出小孩子的笑。 第21章 明曼让明仁给裴延做思想工作,但是两人凑一起先打了一个小时的游戏。那之后,明仁才把之前那个烟盒拿出来递给裴延。 “你的,从你包掉出来的,我就没给你放回去。还要吗?” 裴延目光落在她手上,脸上一热,挠了挠头:“我说我烟盒去哪儿了。”他拿过盒子,眼眸垂着,好像在等什么,但是明仁半晌什么都没说。 半晌他问:“你不骂我?” 明仁一脸的不解:“我骂你做什么?” “我抽烟。” “你爱抽就抽啊,抽的不喜欢了就戒呗。” 本来,换其他小孩被抓包之后收到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应该如蒙大赦才对,裴延却不大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明仁看错了,他那眼神传达出来的信息似乎是挺期待她骂他似的。她抿了下唇,抬手揉了他头发一把。 “吸烟有害健康,而且吸烟会有口臭,臭死了。我要想抽烟我早抽了,弄得自己臭烘烘的多不好啊。” “那你想让我抽烟,还是不抽烟?” 明仁咂摸这气氛不大对,故作嫌弃地摆摆手,转过身去:“当然是别抽。你不会是觉得电影里,抽烟的男人特别帅有样学样吧?” 裴延被她逗乐了,不再揪着这个问题。 等裴诵回来,家里就开饭。 吃着饭,明曼裴诵聊着花店的生意,明仁不关心这些。 “明天明仁有空吗,陪我去趟度假村?” 明仁把刚喂进嘴的青豆嚼了嚼才说:“度假村?又要钓鱼啊?” 裴诵工作很忙,疏于锻炼,年轻的时候还好,过了五十,身体便开始走下坡路。他本身不爱健身,后面培养了钓鱼的爱好,隔段时间,他就会去郊区的度假村一趟,待上一两天,不做什么,就钓鱼,喝茶。 以前是裴延或者明曼陪着,裴延周末也要挤时间学习,而明曼因为花店走不开,这事就落到她身上了。 “嗯,约了个老友钓鱼,但是你妈怕我一个人过去,不放心,怕我磕着碰着,你说我还这么年轻,你妈就把我当老头子看了。” 明曼脸上带着笑,但语气还是有刻意出来的不悦:“你真当自己还是个年轻小伙儿?还有,你新换的那个助理太年轻,我怕他不够细心。” “行,反正我明天没什么事。”明仁没推脱,爽快地应下了。 其实,她下楼来吃饭前还琢磨着把程苏约出来,让她给点对策,她现在有种抑制不住地想狂撩温浥尘的心情,但是她还处在犹豫阶段,需要有人给她打气。 一时拿不定主意,家里人帮她安排了周末,那她可以先把这事放一放。 --- 车子行驶在高速上,已经五月,山里草木丰茂。 温浥尘开车,徐放在后座打盹。 今天周六,本来是他值班,但徐放意外来消化内科提人,心血来潮地要温浥尘陪他去钓鱼。一边是自己未来的导师,一边是还在进行的工作,他只好找廖宇求救,让他来帮忙代个班,然后跑来给徐放当司机。 徐放很忙,听说昨天做了两场手术,下午又去参加一个交流会,而以往的每一个工作日都安排的很满,甚至周末也时常会飞外地。这会儿在车后座睡着了。 录取通知书还没有发,大概得等到下个月才能拿到,目前他已经被拟录取,车后座的人就是他以后的导师,也是他的老板。 车子经过一个隧道,光线明明灭灭之间,徐放醒了,在后座伸了个懒腰。 “累不累?”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徐放问的自然是温浥尘。 “不累。”他答。 “果然是年轻,身体好。”徐放双手干搓了一把脸,接着说,“但也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把健康当回事。我听说你在你们科很拼,别人值夜班,没病人就睡觉,你值夜班竟然是做题提神。” 虽然二院是综合医院,规模很大,但是这些小事竟然也传到徐放耳朵里了。 他值夜班做题是事实,不过那是考试前最紧张的那段时间,也不是次次都那样。 “不是把做题当提神。值夜班反正不能睡安稳,就随便看看。” 后视镜里,徐放神色还蛮严厉的。 “你心里是记挂着自己的落后,想拼命补回来?” 温浥尘没立即答复,徐放说到点上了。和当初的同班同学相比,自己离开的这阵子里,该读研的读研,该工作的工作,在医学这条路上,他已经落后于他们了,现在憋着一口气,想把浪费的时间赶回来。 “凡事都是循序渐进的,不要急。一旦你想压缩时间去速成,那么说明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让你分了心。” 温浥尘和徐放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对上,徐放难得对他露出一丝笑。 “培养一个医生很难也很漫长,培养一个好医生就更不容易,急不得。” 默了默,温浥尘才说话:“我明白,徐老师。” 当初徐放来给他们本科上课,温浥尘就一直称呼他徐老师,徐放不喜欢别人给他后面加“主任”或“会长”之类的头衔。 到了地方,先去了房间安排下行李,温浥尘的房间在徐放的隔壁。他门没关,能听到隔壁有人造访,有徐放和别人的谈话声。徐放来这个度假村不算频繁,但在这里有些熟人,过来寒暄两句不稀奇。 开车过来,花了点时间,两人在酒店吃了顿早午饭,这才搬了渔具出去。 度假村提供渔具,不过喜好钓鱼的人各样装备都是自备,甚至连小马扎都是自带。 钓鱼的地方是人工淡水湖,湖边隔一段距离便是一个木板搭建的两米来宽的钓鱼台,靠后一点是一个小木屋,里面有桌椅,有饮料。 “老裴,今天起晚了?” 临近的钓鱼木台上去几个人,徐放朝来人喊。 “路上车坏了。”被称呼“老裴”的人回应。 “人没事吧?” “没事,我这不是来了么?明仁,东西先放这儿,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哦,好。”明仁回应。 温浥尘朝对面望过去,明仁穿这一身鹅黄色的运动装,头发扎成了个丸子,脚步轻快地跟上走在前面的人。 两座木台之间是水,两人得从后面绕路过来。刚才没注意,明仁穿过这边的木屋,抬眼才认出站在徐叔叔身边的男人是谁。 “老徐,可算约着你了。”裴诵还未走近,先笑声朗朗地招呼。 “你这话说的,我上次打算来的,临时手术走不开,对不住。” “这位,你叫徐叔叔。”裴诵笑着介绍,“这是我女儿,明仁。” 明仁乖巧得很,“徐叔叔好。” “诶,好,好。”徐放笑呵呵地答应。 两人是初次见面,徐放知道裴诵有一儿一女,但这女儿他从来没见过,儿子倒是见过几次。 裴诵示意旁边:“这位是?” “我学生,温浥尘。”徐放一手掐住腰,“我女儿出国了就野了,才不会陪我钓鱼,还是学生好。” 裴诵笑意吟吟,伸出手:“你好。” “您好!”温浥尘立刻伸手。 裴诵握着手,却没立刻松开。明仁盯着两人的手,心突然就是一提,今天这两位长辈是要唱哪一出? 她的担心在转变成话语之前,裴诵把手松开了,转而跟徐放搭话。 “我觉得你这边视野更开阔,我来你这儿钓,怎么样?” 徐放:“行呀!” 裴诵转过身:“明仁,帮我把东西拿过来吧。” “哦。”明仁应了一声就走开,从头到尾没和温浥尘对视过,外人丝毫看不出两人之前认识。 徐放朝温浥尘抬了一下手:“去帮她一把。” 明仁前脚踏进隔壁的小木屋,温浥尘也过来了。她弯着腰拎起钓鱼包,侧过脸看了温浥尘一眼,微微笑了一下。 “为什么我们哪儿都能遇上?” “嗯。”就应了一个字,他扫视了一圈。 “今天不上班吗?” “不上。”他上前,拿过钓竿包和折叠椅,“这个比较沉,我来拿,你把饵料拿着就行。”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饵料是渔场工作人员提供的,她端着饵料,还有一个轻便的包,里面装着遮阳的折叠帽。 徐放的战场已经支开了,温浥尘把裴诵的渔具拿来,返身回去,拿木屋的桶装了小半桶水放旁边。 木台不算宽敞,两个长辈各据一块地方,也就没他俩的位置了。 “你们俩愣在那里干什么,年轻人嘛就自己熟络熟络,要不然也去钓鱼,那边的台还空着呢。温浥尘,你带钓竿了吧,拿出来用。”徐放朝温浥尘摆手,这意图再明显也没有了。 好在两人认识,要是完全的陌生人,明仁不知道现在的场面会不会尴尬。又或者,今天这儿出现的不是温浥尘,而是别的男人,或许她还更能自如地招架,瞧温浥尘那张表情寡淡的脸。 明仁在心底碎碎念,温浥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把自己带来的渔具拎着去了另一边的木台。 五月初,太阳并不算柔和,尤其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过。明仁有些担心地朝裴诵那边看过去,他血压高,别给晒出问题来。裴诵把钓竿往木台边沿一搁,很惬意地仰躺在折叠椅上。 温浥尘把包拉开,把各样零件在木屋的桌子上摆出来,然后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照着来安装。 “你不会用?” “不会,临时借的。”他以前从没接触过。虽然说是不会,网上搜一搜就会了,他完成组装,把钓饵挂上钩。一手鱼竿,一手将钓钩甩出去,在水面砸出一圈小小的涟漪。动作利落,一气呵成,毫无障碍。 明仁没动,她的渔具搁在她脚边,被她的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她会钓鱼,但并不喜欢钓。 温浥尘把架势摆上,坐好,两人都没了事做,不约而同地盯着浮标看。 “你今天看起来对我有不满。”明仁手肘抵着膝盖,双手撑住自己的下巴,目光看着前方。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坐的椅子有点矮,他腿长,说话间,他换了个姿势,把腿朝前伸了些,转过脸看她。 第22章 浮标在轻轻地晃动,但根据明仁以往的经验, 那样的幅度不像是鱼儿上钩, 应该只是在试探。 她抿了一下唇, 回答:“能说一个字, 你绝对不多说一个字。” “比如?” “我问你不上班, 你能说‘不上’,就绝对不说‘嗯,不上班’。” “我还可以说‘不’。”他语气淡淡的,说完, 眼角微弯了弯,大概是被两人幼稚的对话逗笑了, 却因为不想被明仁发现而把脸转过去,看向另一边钓台上两位长辈。 木屋上面的屋檐延伸出来一截,但是阳光倾斜着过来,还是能晒到。温浥尘话说完,明仁没接, 起身去包里掏出来一瓶防晒喷雾, 一手将刘海撩起来, 一手呼呼地往脸上喷防晒, 空气弥散开淡淡的味道。 “你要吗?”她晃了晃手里的瓶子。 温浥尘的皮肤白,一方面是天生,另一方面也因为几个月都在室内捂着,不太见光,即便是去年做短期的代驾也只是夜间才出门。皮肤白的人怕晒, 不注意防晒,皮肤会红,也可能会长斑。但是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太注重保养皮肤会让人觉得娘兮兮的,至少现在很多直男是这么认为的。直男嘛,就该乱糟糟臭烘烘,才有所谓的男人味。 接触了几次,温浥尘这人外表干干净净的,但说话做事的方式挺直男,大概也是不会接受这些护肤品。她其实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就像男人抽烟前问身边的人要不要也来一根那样的随意。 出人意料的,他点了一下头:“好,谢谢!” 他手长腿长,半站起身,抬手就拿过她手里的瓶子。明仁挪了一下步子,看着他把防晒喷雾用完,瓶子递还回来。 “用完要拍一拍,好吸收。”她提醒。 温浥尘学着她刚才那样,不过手法生疏,明仁看他那样子就乐了。看起来他是真的不用这些东西,刚刚接过瓶子或许是为了避免再拒绝她一次拂她面子。 “我说错了勿怪。今天你老师和我爸约出来,目的太明显了,你应该是挺不高兴的,我来之前也没想过我家里人会打着这样的主意叫我出来。” 新年期间,明曼就跟她聊起某个特别优秀的哥哥,话里能听出来家里人有些着急了。但是现在这个时代,结婚晚甚至不结婚的人越来越多,明曼在顾虑,所以一边愁着女儿没男友,一边又怕因为强迫相亲而让两人之间起争执甚至有隔阂。 不像一般意义上直接挂相亲的名头,今天这样,双方长辈带着两个同龄的晚辈见一见,如此而已,温浥尘倒并不介意。 医院里,老师给学生,前辈给后辈牵线搭桥并不稀罕,尤其如果以后工作忙了,大概是更难找着合适的人。徐放一片好意,在他读研之前,带他见见老友的女儿,至少知根知底。如果两人聊得来那当然好,如果聊不来,徐放也不是那种会强迫他接受的人。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意外。”按照明仁说的喷雾上脸了得拍一拍,他拍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就像你说的,很巧。” 喷雾很清爽,喷在脸上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闷感,温浥尘轻舒了一口气。明仁递过来一张湿纸巾。 “手上擦擦,免得一会儿提钓竿手滑。” 他接过湿纸巾在掌心擦了擦,女孩子的确要细致的多,好像什么细节都能注意到。 明仁坐回到椅子上。不知道是因为两人一系列的动作制造出声响把鱼吓到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浮标一直没怎么动。要说这湖里没鱼,隔壁钓台上,裴诵已经拎起来两条鱼,徐放也钓起来一条,不过提到一半脱钩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明仁上前去把钓钩收回来,鱼饵早没了。 “什么时候给吃掉了?”她晃着空荡荡地鱼钩,扭身取了一块新的鱼饵挂上,动作娴熟地把钓钩再扔出去。 “看起来,你好像很会钓鱼?这好像不是年轻女孩子会喜欢的活动。” “小时候,我妈经常把我扔她娘家,在乡下。我从小喜欢吃鱼,每次我一说想吃鱼,我外公就领我去河边给我钓几条。唔——”她顿了一下,“后来我就会了。那时候没有这么精致结实的钓竿,都是附近竹林里挑一根细斑竹做钓竿。” “你外公家在南方?”竹子似乎大多生长在南方。 “嗯。我南北混血儿。”她本来是想说个冷笑话,但是说出来之后又觉得莫不是太冷了,温浥尘没什么反应。 她有些懊恼自己说些过时的段子出来,却听温浥尘说:“想象不出来小姑娘蹲在河边钓鱼是什么样子,但你的童年应该很有趣。” “具体说不上哪里有趣,但回想起来,都还挺有印象。”她看了看温浥尘的脸,皮肤白皙细腻且光滑,甚至女孩子的皮肤还好,竟也不用什么护肤品。只敢看一眼,怕盯得时间长了他会注意到,因而她别开脸,湖面被微风吹得荡起浅浅的水纹,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小时候常常往外跑,盛夏的中午也不例外,所以小时候很黑,我妈每次来接我都担心我脸上胳膊上的色褪不掉。” “你很白,阿姨虚惊一场。”因为有风,加上本身就没有钓鱼的经验,看到浮标往水下沉了两沉,他说话间小心地起身提钓竿,竿身弯着弧度,就好像水下有很大一条鱼,果然,一条鱼跟着鱼钩跃出水面,但不过一瞬,那条一尺多长的鱼倏地跌回水里,鱼脱钩了。 温浥尘收回竿:“着急了。” “这湖里的鱼都成精了,白吃白喝,不上钩。”她倒是不恼,现在她钓鱼也不是为了吃,就是图个休闲。不过,被这湖里的鱼戏耍了两回,总不能一条都弄不上来。她去弄了一小把鱼食过来,手一扬,撒向湖面。 这次她依然没用自己的那套钓竿,自己的用着没意思。 “你这个借我,可以吗?” “你随意就好。”温浥尘给她让开位置,由着她发挥。组装工具可以在网上搜索教程,但钓鱼凭的还是经验和感觉,他也想看看女孩子是怎么钓鱼的。 提前撒鱼食不知道算不算作弊,但她钓钩扔下去,很快浮标就动了,起初是微微地摇晃,紧接着便开始上下起伏,明仁瞅准时机提竿,一条青背草鱼被提出水面,比之前的那条逃跑的还要大一些。她有些雀跃,忙不迭地叫他。 “拿网兜,有点沉。” 温浥尘很配合,鱼被取下钩扔进水桶里,大力地摆了下尾巴,溅起很多水,明仁站得近一些,水溅到她脸上,刘海也沾了少许水。 桌上有纸巾,温浥尘递给她,让她擦了擦脸。 虽然被大鱼摆尾有点狼狈,但温浥尘没笑话她,也就无所谓了。好在她刚刚唇紧抿着,没喝一口这湖水。 她擦完脸,准备再去拎鱼竿,温浥尘叫住她。 “等一下,”温浥尘指着自己一侧的眉毛,“这里有纸。” 她摸了一把,再看看手指,没摸到。 “另一边。” 她换了个方向,还是没摸到那顽固的纸巾碎屑。温浥尘靠近了些:“这里。”他两根手指在她左侧眉尾上拈了一丝白色纸屑下来,手指一松,碎屑被湖面的风轻轻卷拂,很快消失。 心跳突然就乱了两拍,跳得她心里毛躁躁的,她暗暗地吞了一口唾沫,笑:“总是这样,不照镜子就死活找不到对的地方。”转身去穿鱼饵,刚刚他的手指其实并未触碰到她的皮肤,但她觉得眉尾的地方酥酥麻麻,还发着烫。 一个鱼饵怎么穿都穿不稳,容易跑钩,她又换了一块,因而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儿,温浥尘问她:“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喝什么?”她扭头看他。 “饮料,喝什么,我去买。”每个钓鱼的木屋里也有瓶装饮料,就像酒店里备的饮料一样,可以自取,之后统一结账。但或许,她会想喝点其他不一样的东西,离湖不远的地方有饮品店,奶茶咖啡果汁都有。 “苏打水。” “那你稍等一会儿。” 温浥尘去两位长辈那里了一趟。木屋里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温浥尘不认识,见了面,两人对视了一眼,客气地颔首算作是打招呼。他们的茶早已经齐备,茶叶是裴诵自己带的,托了人泡好,和徐放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上劲,并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是惬意悠闲。 温浥尘见到桌上的茶水,看茶叶和茶汤色泽,很不错的毛尖。还没等他说话,徐放先问:“你怎么过来了?” “需要再给茶添水么?”看起来,这两位是不需要那些重糖重奶的饮料。 “小温,你别管我们。不让年轻人管我们还自在些。”裴诵笑得舒心,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徐放也帮腔:“如果觉得钓鱼无趣,你们就出去走走,这里风景很不错。” 温浥尘不再坚持,刚准备离开,只听明仁惊叫了一声,重心不稳,失足落水。两处隔着不远,他一个纵身跃进湖里,探手划了几下便到她跟前。 “温浥尘……咳……钓钩挂着什么东西了。”她都掉水里了,还有心思想这些。 温浥尘拦腰把她送出水面,自己也上岸坐到木台上。她衣服单薄,加上颜色很淡,浸了水,布料隐隐透着下方的轮廓。安全员正匆匆忙忙跑过来,温浥尘脱掉自己的衬衣顺手盖到明仁胸前,好在他身上还有一件T恤。 “两位没事吧,吓死我了,对不住对不住。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有伤到哪里吗?”他问,声音变得比以往都柔和。 她摇头:“没有,就喝了两口水。你钓竿被我弄折了。” “不碍事。那回去换衣服吧。” 裴诵和徐放前后脚过来。 裴诵:“明仁,你没事吧?怎么掉水里了?” 明仁抬手挡着一侧的脸,落水被人捞起来,再被人围观和关心真让人尴尬。 “踩空了。”她不会说是自己左脚赶右脚把自个儿绊水里去的。 “先换衣服吧。”温浥尘提醒。 裴诵:“行,先换衣服。这边你们不管了,我让小周来处理,小温啊,明仁麻烦你送一送。” 刚被水泡过,身上还湿哒哒的,可是明仁自觉脸烫得不行,不知道会不会温度过高,她看起来会全身冒水汽。温浥尘应下了,送明仁回酒店。 第23章 温浥尘送到房间门口就走了,两人的房间不在同一层。 明仁洗完澡换了衣服, 没人来电话, 没人敲门, 她躺到床上给程苏发了条微信。 明明的明:苏苏, 我又又又遇到温浥尘了 发出去半天, 程苏有反应了,不是微信,是语音。 “你不是说陪你爸去钓鱼么?怎么,他们二院把业务都发展到郊区去了?” “不是。我爸的朋友是他开学之后的导师, 导师来,温浥尘自然也来了, 巧吧?” 程苏在那边一阵感叹:“不管良缘还是孽缘,你们俩之间必须发生点什么才行,必须!这个命令是我下的。” 明仁笑了一下,程苏在她面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沉稳和矜持,尤其她分手之后, 只要遇到还算不错的男人, 程苏都怂恿她直接上, 不要怂。 “刚刚我掉水里了, 是他把我捞上来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前几天不就这么说了么?那就是喜欢了呗,上啊!” 明仁脸又开始发热,翻身坐到床边。 “不是,之前只是肤浅地觉得他这个人长得好看, 就算无趣,聊天也能赏心悦目吧。就刚刚,回来的时候,我不自在,”她想描述一下当时的感受,但是却发现自己表达能力已经萎了,“词穷,形容不出来。” “那你说,哪儿不自在?” “……”在这之前,她面对温浥尘说什么都无所谓,哪怕说错话了,就当她是在不计后果地撩他,反正大家成年人,谁怕谁。可是,她突然就开始顾忌,怕两人相处的时候冷场,怕自己说错话让人看轻。 这转变未免太突然。 程苏因为她的苦恼而在电话那头笑出声来,笑过之后说:“你胆子也是真的大,明明不会水,为了他去救你,把自己扔湖里喂鱼。” “我没有,是我扔鱼饵下去,鱼钩好像勾住什么东西了,拉不动。那鱼竿是他借朋友的,我怕给他弄坏了。”细节太复杂,就好像一环扣一环,自己把自己带水里。“结果就是,鱼竿还是折了,我也掉水里了。” 程苏那边听得认真,没说话,她一手手指轻轻拈着床单,紧接着问:“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我在勾引他啊?我这次真没这个打算,尤其还是在两个长辈的见证之下,一回想他导师那会儿的表情,我就觉得好丢脸。” “放轻松,越紧张你会越不自然。今晚住那边?” “不住,工作临时变动,我明天要跟老大出差,今晚得回市里。” “行啦,别紧张,顺其自然,不要怂,一定不要怂。我这边有点事,什么事晚点再聊。” 程苏大概是真的有急事,匆匆忙忙挂断。 明仁返回聊天列表,公司的各种群占了前排,往下翻才找到温浥尘的名字。她想给他发消息,突然想起来,回来的路上,他从他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顺手关机,他下水的时候把手机也带下去了。 温浥尘的房间在楼下,她找到房间号,敲了两下门。 没有反应。 她曲着手指,还打算再敲一次,门从里打开。他已经换了衣服,基本款的白色短T恤和藏蓝色休闲裤。 腿很长,见第一面她就知道。 “我刚刚想起来,你的手机是不是进水了?” “嗯,正在处理,进来吧。”他让开了道让她进门。 “坐吧,这边有椅子。”他指了指靠窗的两张单人沙发,“要喝点什么吗?不过我这里只有白开水。” “不用,你忙你的。”她坐到沙发上,温浥尘也坐到临近的桌边凳子上,桌上放着电吹风,还有已经被拆开的手机,他拿了块吸水的软布小心地擦拭着零件,手指修长但男人的手并不如女人那般纤细,好在事情做的很细致。 她背靠到沙发上:“如果手机坏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赔你一个新手机吧。” “应该没坏。”他没抬头,朝擦拭的地方轻吹了口气。下午的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桌面上,也映在他脸上。 可能因为着急修手机,温浥尘头发没完全吹干,这样子看,显得头发尤其黑。不知道是故意留的发型,还是最近太忙没时间剪,额发有些长,快垂到眉毛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工作,白皙的脸上,眼眸半垂着,浓密的睫毛也跟着垂着。高挺的鼻梁下,因为专注,嘴唇紧抿着。她思绪打飘,或许他小时候更好看。 正失神,温浥尘突然抬眼,两人目光刚好撞上,明仁没忍住眨了一下眼,说:“万一坏了的话,我会觉得过意不去。” “是我自己下的水,跟你没关系。放心,不会坏,手机没那么脆弱。” 明仁抿了下嘴唇,目光调转开。 她对温浥尘了解的不多,不知道他家庭状况如何,但想起他之前做代驾,几千块对他来说应该还是有点肉痛的吧。听说年轻医生没多少工资,尤其温浥尘才本科,在二院那样的好医院,不倒贴钱进就不错了。 不知不觉,她就已经把温浥尘丰满成一个志高但人穷的人物。 他开了吹风机,房间不算大,“呼呼”的噪音充满了整个空间。吹风机吹一会儿,停一会儿,他再继续吹,如此反复几次,确定妥当了,他开始把拆开的零件组装到一起。 她老半天没说话,他又抬眼看了看,之间她一手撑着下巴,盯着窗户外面发呆,双眼因为阳光,微微眯着。鼻梁挺直,鼻尖微微有点翘显俏皮,大概因为这样,所以他第一次见的时候以为她年纪很小。 头发刚洗过,没扎,微微的鬈发柔柔软软的,很顺。这么一看,她安静的时候,像一只温顺惬意的小猫。 他低头继续做自己的,想她还挺喜欢发呆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许什么都没看,什么都没想。 “那万一坏了呢?” 她想了想,又把问题绕回来了。 竟然不知道她这么执着,温浥尘有点想笑,忍住了,解释到:“我修它是因为手机联系人,其他的无所谓,本来就用很久了,坏了就坏了吧。” “还是我赔你一个吧。” 他摁住手机一侧,屏幕亮起,缓了几秒钟,屏幕显示“请输入密码”。他笑着冲她扬了扬手机:“没坏。” 她探头看了一眼:“你再点开看看其他呢。” 这话里隐隐地竟然有一丝不甘心,明仁都快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希望他手机坏掉还是安然无恙,哪有期盼人手机坏的? 她看着温浥尘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看起来的确没坏。 “资料都在,没丢。” “哦,那就好。”她觉得是该换个话题了。“你们明天还待吗?” “不了,天黑前得回去,我明天还有班,徐老师也有工作。” “在医院见到的医生总是行色匆匆,真的很忙。” “嗯,很忙。” 温浥尘说完,顿了顿。然而停顿的时间长了些,两人一时无话,他还在翻手机里存的视频是否在,一冷场,要再接话就有些突兀。 “你在看什么?”她问。 “资料。”他答完,又觉得这么简短的回答可能会让她再次觉得自己是在不高兴,因而添了一句,“要看吗?” “什么资料?”她说着,往他那边靠了些。 “手术教学视频,画面不太好。” “手术的视频,我还没见过,要不看一下。”她是有些好奇的,但点开其中一个视频她就后悔了,眼皮都控制不住地抽了抽,而她面上还强装镇定,笑得有些干,“看起来好高难度啊,医生真不容易。” 说完,她坐回去。其实她根本没看清手术到底有些什么步骤,但是满屏都是血腥的红色,看的她两条胳膊一阵寒。 “手机能播视频,应该是没问题。那么就这样,我得回去收拾东西,晚饭前也得回市里,那我先回房了。”她起身走到门口,突然又想起来,手扶住门,“你的衬衣我之后还给你,暂时还没拿回来。” 她把湿了的衣服拜托酒店,洗完烘干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点了下头:“不急。” 作者有话要说:温浥尘:这台手术做的真漂亮。 明仁:告辞! 第24章 徐放离开的要早一些,日头西沉, 温浥尘和他就驱车回城。 裴诵在度假村遇到一个朋友, 连带着明仁留下来, 跟那一对夫妇吃了顿晚饭, 听他们聊些业内行情。明仁大部分时间是只听不说, 谈到和她相关的话题,她才会回答一些话。 吃完饭回酒店,客房部把洗好的衣服送过来了。她把温浥尘的衬衣外套挑出来,拿到手里, 她搓了搓面料,再看了下衣服内侧的标签。品牌眼熟, 英国的牌子,国内没实体店也没网店,要找人买的话,这件薄薄的衬衫外套得小两千。 她把衣服折叠好单独撞到一个纸袋里。或许,因为第一印象, 她把温浥尘想的太穷了。 回到市里已经很晚了, 她没联系他, 第二天要忙出差, 归还衣服的事就搁下了。等她在外地待了三天回来,她才打电话给他,但是没人接,拨了好几遍都是无人接听,发消息过去也没回复。 公司有事忙, 等到周末她才抽时间去了一趟二院。 除了温浥尘,她在二院没熟人,当然,如果温浥尘算一个的话。没联系到人就上门似乎有些唐突,但唐突就算了,只怕温浥尘不在。 再有认识的人,大概就是廖宇和李源,这两位也只是住院的那几天见过寥寥几面。都过了好一阵子了,恐怕他们已经不大记得她,毕竟医院里,患者来来去去更新换代快,医生可没功夫记得谁是谁。 一路往住院部,一路想些有的没的,顺便给程苏发消息。 程苏苏:一两千块的衣服也不算贵啊,再说了,温医生怎么就不能穿上千块的衬衣了? 程苏苏:哦,不,是衬衣外套 明明的明: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程苏苏:那你什么意思 明明的明:你是不知道人间疾苦还是不食人间烟火吗? 程苏苏:我一个学生一条裙子都两三千 明明的明:你赢了 要说家庭条件,程苏家是城市一般的工薪家庭,不富裕不拮据,父母都有工作,市里有两套房,有车。因为是学生,吃穿用度还需部分依靠家里,大概是觉得小几千的钱不算什么。 明仁不同,她上班了,她知道现在一二线的工资水平和消费水平,不是谁都能随便一件衣服就上千。同事孙戈上班多年,在A市结婚生子买房,做到公司部门副经理的位置,一个月税后两三万,衣服都不随便买。 程苏苏:你穷酸的不像个富二代 明明的明:我本来就不是富二代,钱又不是我的 程苏苏:[白眼][白眼][白眼]难道你是觉得他是虚荣的男人?人家又没裸贷买3万块的包 明明的明:你够了 两人的频道好像常常对不上,但是这么久时间竟然还没绝交,真是人间奇迹。 医院里永远熙熙攘攘,和一群患者,家属,医护一同挤一个电梯,明仁贴着电梯壁站在最后,到了内科住院部,她挤了出来,好在手里的纸袋没坏。 医生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几个医生围成一圈站着,好像是临时在讨论什么,她在门外等了等,听到里面谁说“去忙吧”,医生便各自散开。 正是下午两点过,身穿白大褂的医生鱼贯而出,明仁站在不挡道的位置。等再没人出来,她也没看到温浥尘。 办公室还剩下两人,她敲了敲开着的门。 “你好!”刚要往电脑前坐下的男人半侧着身,朝门口看过来,认出来人,朝她一笑,“明仁,你怎么来了?” 说话的人是廖宇。 “廖医生,你好,温医生在吗?” “呃……他不在。”廖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每个月都会有女人来找温浥尘,但廖宇没想到5月的第一个人会是明仁。住院的病患很多,单身女性也不少,不说温浥尘人见人爱,但是他是真的很有吸引力,找他要微信的有,找他表白的也有。 廖宇对明仁有印象,因为明仁住院的那两天,对温浥尘好像不怎么热情,这么一来,就显示出了明仁的不同,尤其明仁长得还挺好看。 今天她不请自来,当初那个他塑造的独特性跟个玻璃罩一样,“啪”地就碎了。不过,他对明仁倒不至于冷淡。 “找他有什么事吗?” 她本想说来还他衣服,及时打住。来他工作场所本就不合适,还拿着他的衣服,难免给他招闲话。 “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我等他上班了再来吧,谢谢!” 她准备走,廖宇叫住她:“他离职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她诧异:“离职?” “嗯,家里有事,离职了。”事实上,按照温浥尘本科的资历,要长留下来是很难的,他在这里进修不过是为了快速适应医院的节奏,毕竟离开这个行业两年时间。现在考上研了,读研期间会在医院各科室轮转,他这次辞职就当提前给自己放个假。 廖宇看她明显发懵的样子,她看起来很意外。想说他开学了可能就会回来,但犹豫了一下又算了。 明仁心里猛然便一阵空落落,只怕自己这么发呆太久,显得失态。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袋子,上前了几步。 “那能麻烦您把这个转交给他吗?前几天出差,我没来得及还给他。” 明仁态度很谦和,加上她递来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衣服,廖宇的心思一下子就开始打弯儿了,差点就要在头顶写上“一头雾水”四个字。 他接过纸袋,明仁又问:“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温医生之前借的你们哪位医生的鱼竿吗?他说是借的同事的,可惜被我弄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两天到底在想什么,把温浥尘这边的事考虑的丢三落四,都忘了提赔他鱼竿的事。 廖宇面上还强装淡定,心里却有些憋不住了,温浥尘这人有情况。之前还说他看破红尘,再不会对女人动心思,看来还是诱惑不够大,在明仁这儿,他已经有要栽进来的趋势了。 “我的,不过他已经赔了我一副新的了。其实我觉得没必要赔,我买的时候不贵,而且隔了很长时间不用,肯定容易折,不怪你。” “他买给你新的了?” “买了。” “那……那我……”她将一侧耳发往后理了一下,转移了重点,“真的不好意思,把你的东西弄坏了。” “没关系,本就一直闲置。” “廖医生,38床病人说胸口闷,请您过去一下。”护士在门口说了一句,朝办公室里的明仁瞥了一眼。 “好,马上来。”他应声,而后对明仁说,“衣服你亲自给他吧,他暂时应该不会来二院,你私底下跟他约个时间不就还他了么。我先忙去了,有什么事的话,你之后可以打我电话。”他从电脑桌前抽了一张纸写上自己的号码,连着衣服纸袋一起给她,“对不住,我先去看看病人。” --- 温浥尘接到家里的电话,外公病重。医院给不了他很长的假期,他匆忙辞了职就往家赶。说走就走,医院肯定是不那么好说话的,好在主任那边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把后面离职手续的事一手接了过去。 连夜买了票,到霖市已经深夜,外公刚从手术室被送到ICU,守在外面的人是他爸温萧。 “我妈呢?” “来了一个手术,你妈过去了。”温萧回他,又坐回椅子上。医院的楼道里,灯光惨白,温浥尘把温萧的肩膀扶了一下,坐到他旁边。监护室里暂时不允许探视,隔着玻璃能看到里面,但温浥尘看不到外公在哪里,家属只能在外面干等。 “她还好吧?” 温萧瞥了儿子一眼,点点头:“你妈妈是医生,她有那个心理准备。”他妈妈梁雨琳是同和医院妇产科的副主任,今天晚上还刚好要值班,来了急症手术就不得不回科室去。 外公两年多前因为高血压脑出血过一次,那次发现的及时,手术之后恢复的还算不错,虽然不能完全和正常人一样,但是每周复健,渐渐地生活便能自理了,走路吃饭什么的都不是问题,虽然吃饭从用右手逼得变成左手。 温浥尘照顾了外公一年多,外公过一阵子就忍不住让他回来继续学医,几番周折,等到父亲出狱,生活步入正轨,他才下定决心回来。 温萧在旁边自责应该坚持给外公请一个保姆的,哪怕他再反对都应该请一个人照看。外公不喜欢陌生女人照顾自己,而男性的家庭护工并不是那么容易找。有时候运气好,找着一个,收费也非常高,外公雇一段时间便要打发别人走,他不想给女儿女婿增加经济压力。 快天亮的时候,梁雨琳顶着一身疲惫过来,外公那时候还是没醒。 人不能一直熬着,也不能几个人都在医院守着。温萧先回去,顺便把温浥尘的行李带回家。 到了快晌午,医生叫家属进去,并对病人的状况加以说明。 外公醒了,但是不认人。监护仪等各样仪器的后面,外公目光柔和地盯着床边的ICU男护士,手上拽着对方的衣角不让人走,口鼻戴着呼吸机,说不出话,便那么一直拉着那个护士。 梁雨琳看到那场面,一直忍住没流的眼泪突然就涌出来。 “妈,你别哭,外公会看到的。” 他这一说,梁雨琳转身偷偷把眼泪擦掉,老人缓缓转过脸来看着他。 第25章 外公这次的状况很不好,时睡时醒, 睡着的时候比较多。 在ICU躺着的几天, 血缘亲一些的亲戚都来探望过, 而梁雨琳偶尔会偷偷哭, 温浥尘就撞到过一次。他从医院回来, 轻手轻脚只怕吵到中午才下夜班的母亲,到客厅里,才发现梁雨琳在厨房一边煮东西,一边抹眼泪。 “妈。” 梁雨琳没听到他进门, 听到他的声音,随意地擦了一下眼睛, 温浥尘在桌上抽过两张纸递过去。 梁雨琳把眼泪擦掉,双眼还泛红。 他不会安慰人,而且怎么安慰都是无力的,尤其,外公对他来说是外祖父, 而对妈妈来说是亲生父亲, 即便他对外公的感情很深, 但这始终不一样。 锅里的粥无知无觉地翻滚, 冒着白茫茫的蒸汽,温浥尘把火关小。 梁雨琳哭过之后,把纸巾揉成团扔到垃圾桶,洗了把手,一边清了清嗓子。 “我煮了粥, 一起吃点吧。下午在家歇歇,ICU有护工和护士,其实也不一定要家属在场。” “我只是回来洗个澡。” 梁雨琳拍了拍他肩膀:“帮我拿两只碗。” 盛了粥,还有两碟小菜,很应付的一顿饭。 “你电话坏了你知道吗?” “嗯?” “我之前拨你手机,没人接,还以为你忙。后来你爸把电话打到你们主任那里。你爸昨天给你打电话,又是无人接听。” 温浥尘拿梁雨琳的手机拨自己的号,他的手机毫无反应。难怪这几天手机完全没有任何来电,原来是手机坏了。 “上次掉水里了,可能那时候坏的吧。”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明仁,但只是一瞬,也没再联系别的。 梁雨琳拉回他的注意力:“你把二院的工作辞了?” “辞了。” 梁雨琳没立刻表态,夹了一点青菜到温浥尘碗里,才说:“如果你没考上研究生,就这么辞了的话,我和你外公会狠狠责备你。” “我考上了。”他说。 “你外公知道。”说到这里,梁雨琳心头的沉闷稍稍驱散了一些。 “你去A市备考之后,他常常跟我说,他做梦梦到你考上研了,还是第一名。他说一次,我就愧疚一次。是我们父母没做好,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耽误了这么些年。如果你爸不出事,外公也不会急的高血压,你也不会回家来。” “是我自己选择回来。你们忙的时候,外公照顾我那么多年,我陪伴他照顾他都是应该的。” “可是他心里会过不去。你辞职的事别说,要他问起来,你就说请假。别老实孩子,一句谎话都不会说。” 温浥尘沉默了两秒,很简单地“嗯”了一声。 --- 外公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有余,好在是挺过来了,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但身体大不如前,翻身都困难。大部分时间都是温浥尘在病床前,帮外公翻身,擦身体,还要捏捏手脚活动关节,爸妈下了班就会带了饭过来换他。 手机没修的必要,他得了空闲去买了个新的,把信息都导到新手机里。之前心里搁着事,他无心跟人联系,再打开微信,不少未读消息涌出来,他抽空一条一条地回复了。 明仁也给他发了消息。 明明的明:不好意思,这几天出差忘了还你衣服,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送过去。 明明的明:今天上班吗,衣服我给你送医院去? 明明的明:我不管了,我可送过来了啊 明明的明:温浥尘,你怎么辞职了 明明的明:钓竿是你借的廖医生的?我又多欠了你一笔 …… 明明的明:HOLA,有人吗 明明的明:今天在二院遇到遇到一个医生叫孟泽,他跟我提起你,他说是你师兄 …… 明明的明: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 明仁发了很多条消息,他顿然觉得很抱歉,立刻打字给她回消息过去。 “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 明仁把他删了。 现在已经六月,他离开A市一个多月,在明仁看来,他应该像那种人间蒸发的人吧。点了添加好友,对方没立刻通过。 想了想,卡里有明仁的手机号,他拨了出去,响了两声,对方挂断。他脑子顿然空白了那么一秒钟,盯着联系人的两个字看了看,没再拨回去。 --- 会议室里,明仁的手指在桌子下面轻轻地敲着膝盖。每个季度结束前,部门都会提前开一次会。第二个季度的销售数据被调出来,六月上半月的销量出现断崖式下跌。等到下个月初,所有部门一起开会,各个部门必须做出说明报告,以及接下来的计划。 会议室的最前方,孙戈正在对他的报告做说明。 要说起原因,这次直接出问题的是品牌部,公司已经请了专门的公关团队,力求将此次代言人对品牌的影响降到最低。等到第二个季度结束,公司就会把爆出丑闻并遭到抵制的代言人换掉。 品牌部闯祸,市场营销部得出对策擦屁股,两个部门相互牵扯又相互依赖的地方很多,市场部下半年的工作应该不会轻松的了。 温浥尘的电话来的很突然,一个突然销声匿迹的人再突然出现,势必会给人一记冲击,除非他对她来说无足轻重,甚至毫不相干。 衣兜的手机震动,她拿出来,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手蓦地便抖了一下。 “明仁,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孙戈那边停住,意外地点了她的名,她手指连摁了两下按键,挂断电话。 “有。”手机滑回衣兜,她站起身。 会议结束,她脖子酸痛,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人出门前忍不住舒展几下手臂。 明仁揉了揉后颈,一边抱着笔记本回了自己小小的办公室。回到桌前,门虚掩上,她这才拿出手机,按了两下屏幕都没亮,竟然关机了。可能是刚才紧张,摁得太厉害,变成长按关机。 重新开机,孟淼恰好敲门进来。 “明仁姐,要喝什么咖啡,我们点外卖。” 她把涣散的目光聚拢,想了想:“不用了,我不想喝,你们点吧。” 查看看最新的邮件之后,她把电话给温浥尘回拨过去,他接的挺快,第一句就是叫她的名字。 “明仁。”他的嗓音隔着听筒,听起来很柔和。 她要说什么,那边先解释了。 “不好意思,我手机坏了,这段时间很忙都没顾得上管它。” 一说到手机坏了,她之前累积起来的气愤一下子就没了。他消失的那些天,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她还以为温浥尘是感觉出她对他有想法,故意躲着她。 她也是要脸面的人,一生气就把他的微信删掉了。之后想再加回去,又觉得自己删了再添加,就像是作精附体,既然都删掉了,还加回去做什么。 “你手机坏掉了?是因为进水的缘故吗?” “说不好。那个,你给我发的微信我看到了,衣服麻烦先放在你那里,我等学校开学了再过来取。” “哦,好。”两头突然都沉默了。 “你在上班吧,那没事我就挂了。” “你等一下,”她本来想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走的那么匆忙,可是话到嘴边,她听着微微的电流声和他的呼吸声,这话她问不出口,这好像不是她的身份可以问出来的,因而出口的话变成了其他。“你什么时候开学?” “八月底我会过去。” 问一,答二。她只问开学,他大可不必告诉她什么时候回去,或许是打算给她个准信。明仁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发散了,无奈地对自己摇摇头。 “到A市我会找你。”他说。 “那就这样。” 挂掉电话,她想起温浥尘说她发的消息他看了,那他会不会知道自己把他删除好友了呢?一方删除,如果对方没删好友的话,她这边悄悄地加上,对方是不会察觉的。 手忙脚乱地点开微信,内心里,她一个人已经唱完了一整台戏。屏幕最下方,“通讯录”上显示一个红底的“1”,果然是温浥尘的好友申请。 “不好意思,我手机坏掉了。” 明仁咬咬唇,自己到底在干嘛。 她通过了申请,踌躇半晌,回了他一个[笑嘻嘻]的表情包。 温浥尘那边过了一会儿也回了一条消息,软件自带emoji,[大笑]。 她看着那个表情,竟也跟着笑出来。 --- 工作压力永远不会小,尤其是兄弟部门出状况的情况下,责任大家一起承担。下一个季度计划一出来,她和组里的人搭档,去武汉出差。同去的是张晨曦,以前在武汉的分公司任职,两人一起,路上有个照应。 一去就是小半月,除了总公司分派的任务,当地的地推活动也要她们督促跟进。说是跟进,其实就是多了她们两个劳力,什么事都要做。 临回程了,她俩才有小半天休息的时间。 明仁本想躺酒店休息,她什么事都不想做,连下床去厕所都不想。但是张晨曦生病了,好像是吃坏了肚子,又像是中暑。 顶着高温,她陪着张晨曦去就近的医院,挂号门诊再检查,一路下来,花了不少时间,最后确诊是肠胃炎,开了两瓶盐水,再加一些吃的药。 在输液室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之前想问你来着,你竟然会说武汉话。” “会啊,小时候在这儿待过一段时间。不过我家以前住的地方已经拆迁了。” “挺惊讶的,我就说你好像比我更熟悉这里。” “不熟悉,我跟家人离开武汉挺早的,那时候我才几岁来着,我都记不清了。”明仁笑了笑,没注意有人正朝她靠近。 张晨曦看到来人伸手抓住明仁的胳膊,给吓了一跳,明仁猛地回头,心脏也是一窒。 “圆圆?”抓住她胳膊的男人语气不太确定地叫她的名字。 她甩了下手,没把那人的手甩掉,语调倒还勉强冷静淡然:“不好意思,大叔,您认错人了。” 张晨曦察觉出隐隐的不对,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约摸猜出些什么,默了默,她一手捂住心口:“妹妹,我有点想吐。” “那赶紧去洗手间。”明仁客气地把那人不甘心的手拂开,起身拿下张晨曦的盐水袋,扶着她去洗手间,把那个不速之客抛在身后。 第26章 天气炎热,加上肠胃炎, 张晨曦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奔波, 所以两人在武汉多留了一天。 张晨曦不叫她名字, 而叫了声“妹妹”, 明仁后来慢了半拍地意识到, 张晨曦猜出了些什么。 两人出差住的是一个套间,张晨曦卧床休息,明仁在客厅处理工作,闲下来的话, 两人也会聊聊天。张晨曦是个很聪明的人,绝口不提医院的事。 回了A市, 公司里,一切如常,没有任何与明仁有关的小道消息。 八月,A市的气温连日飙升,跟着飙升的还有明仁的血压。 实习生在七月都陆续结束实习, 八月是最后的一次考核, 翟磊毫无意外地不在留用的行列里, 但是他也没有像传言的那样出国进修, 而是在公司写字楼附近开了一间琴行,卖钢琴。 琴行说开就开,而且是在市区人流熙攘的地段闹中取静。地处一楼,临着商圈绿化区,店面不小, 装修很有格调,而且分了体验区,休闲区还有陈列区。说是琴行,整体风格做出来,倒像是一家小规模地钢琴展览馆,足以看出翟磊家境的确殷实。 本来他把琴行开哪儿都碍不着明仁什么事,她的态度依旧是那样,在公司里,大家相互照应,一团和气。公司外,同事只能止步于同事,关系再好一些,最多不过普通朋友。 然而琴行附近,转角就是一间与其风格极其相得益彰的雅致餐吧,午餐或者下午茶都可以去那边解决。 翟磊在公司的几个月里和大多数同事的关系都不错,既然去了餐吧,也就没有不去旁边琴行打个照面的道理,甚至有时候,同事会在餐吧里遇见翟磊。餐吧里有一台钢琴,晚间固定的时候,会有钢琴师演奏,其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闲置的,作为琴行老板,他来弹弹琴,没什么问题。 明仁刚开始不和大家一同过去,但有时候和人谈什么事,曹爽也很可能会把会面地点约在餐吧,这个习惯几乎是在短短一个多月里养成的,或许大家其实早就对公司狭小的空间格局心怀不满了。 公司每年会有两次员工培训,主要是针对新进的正式基层管理人员,一次培训差不多一周时间,包括授课和考核。明仁去年入职参加过培训,今年会帮忙做一些协助工作。 温浥尘头天来过电话。 他回A市了,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因为培训的事,她最近又不能准点下班,就约到周五下午下班后,当天培训会较早结束。 差不多五点,讲师说培训告一段落后,众人皆松了一口气,陆续收拾东西,商量一会儿去哪儿玩。 明仁进来收集他们当天的培训反馈表,其中就有人和她攀谈起来。 “明总,楼下那家闻香识女人餐吧听说很不错,我们一会儿准备去,一起吧。” “酒是很不错,不过得是7点以后,他们的熊猫级调酒师才上班,这会儿去的话,”她抬手看看表,“有点早。” “可以先吃个饭,一起吧。” 有其他人发起邀约,明仁笑着拒绝,但也不好过于直接显得自己不给面子。 “我提前有约了。要不我送你们过去?” “是不是看明总的面子,老板会送我们酒水啊?”一个小个子女生半开玩笑。 明仁笑:“我试试?”老板不是跟她熟,是跟公司个别同事熟,那里很多常客都是他们公司的。 反馈表是电子版,没人填完,系统后天自动便有了数据。明仁在电脑端确认无误之后,回办公室整理了一下当天的工作,把邮件发出去,看看时间,还来得及。 她给温浥尘发了条消息,让他慢一点过来。 温浥尘:我在地铁上 温浥尘:你忙你的 明仁一边刷邮件,一面低头看他连着的两条消息,她竟有种即将赴约会的感觉。 临下班,她去洗手间补了个妆,到楼道外面,要去餐吧的几个分部同事已经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等着了。 和那几人一同下楼,大多都是年轻人,路上聊天有共同话题倒也不觉得生分。 进门,时间还早,餐吧里没多少人用餐,但吧台区已经零星上座好几位,其中一人正和吧台里的调酒师聊着什么,说过一句话,自顾自笑得前仰后合。 有人替他们安排了座位,一切妥帖之后,明仁看看时间,估摸着温浥尘应该快到了。 “那你们好好玩,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姗姗。”姗姗是另一个部门的职员,也是被抽调过来临时协助培训的。她喜欢交际,和这些分部的同事处得来。 姗姗:“包在我身上。” 明仁跟几位道了别,正准备走,餐吧里响起两下钢琴声。刚才没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钢琴前竟坐了个男人,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先试了试音,然后,如流水般的钢琴曲便缓缓地在他指尖下流动开来。 明仁没忍住,驻足了那么一下,弹琴的竟然是翟磊。之前她还想,这人是想干嘛就干嘛,没头没脑地就开起琴行来,但今天听到他弹琴,他倒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至少他是有那个金刚钻去揽瓷器活儿的。 不过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都和翟磊保持距离,今天也不例外,听了一段之后,她还记着自己的事,正巧温浥尘来了电话。 她接通之后,快步往门口走。 “嗯,你到了吗?稍等,我马上过去。” 温浥尘那边有汽车鸣笛的声音,大概已经出地铁口了。 “不急。” “明仁姐。”孟淼和公司两个同事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出现的,叫住她。 她看向孟淼,与此同时,音色好听的男声和着钢琴声一同响起,翟磊边弹边唱,一首表白的歌。 爱在爱你爱在爱你 从我们相遇那天起 不要哭泣不要哭泣 你应该被珍惜 …… “你们也来了?” 她跟几位同事目光相汇,对方也都跟她打招呼:“明总。” “今天怎么跟大聚会似的,看来胡老板的厨师手艺很不错,你们组了团地往这儿跑。”她笑了笑,“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啦。” 她虚虚地挥手告辞,路过那几人身边,却被孟淼拉住。 “明仁姐……” 后面的话孟淼没说,但是麦克风把翟磊的声音放大,再放大,明仁其他的没听到,但听到自己的名字,然后他起身往这边走来,餐吧的服务生把一束早就准备好的花束递给他。 翟磊快步走过来,明仁见他越走越近,周身似有一层寒意萦绕,她此刻就好像身处一个被织的细密的网里,周围所有的人都知道今天有一场盛大的表演,而她被稀里糊涂地推上舞台中央,翟磊要在这里表白。 “明仁。”翟磊穿得不算非常正式,但身形和外貌加上刚才的才华的确会很加分。 如果明仁现在是20不到的小姑娘,在周围人的欢欣鼓舞和掌声,在鲜花和这样的漂亮男孩儿面前,她或许会有那么瞬间感动,甚至会妥协。 当初李智用的差不多也是这招,搞定她之前,先把她周围的朋友全部培养成了助攻,在周围人有意无意的明示暗示洗脑下,她以为自己坠入爱情里了。 当初吃这套,现在她不吃,甚至还有些反感。但她一向都会勉强地保持表面和谐,这是她的处事原则。所以此刻,在翟磊拿着花开口之前,她先一步抓住他的手,并先发制人堵住他的话。 “你跟我来。” 出了店门,后面一片火树银花景象的路灯,放以前的话,很浪漫。明仁拉着翟磊走到远离熟人视线甚至路人都很少的地方,商业街里的绿化小花园。 她把手放开,看了一眼翟磊手里的花,吸了一口气才说:“我就不绕弯子了,你今天这样我很不喜欢。我不是要扫你的面子,但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 “我喜欢你。” “我知道。”她又不傻,再迟钝也能看的出来。 翟磊看起来很难过,喉结上下滑动,似乎在隐忍着难过的情绪,明仁脸转向一侧,轻轻地叹息了一下。 “我并没有奢望能跟你有什么,毕竟……”他欲言又止,把什么话吞回去,又才说,“只是想表达我的爱慕而已,拒绝是你的权利。” “谢谢你的喜欢,我的确没办法接受。今天这事就此打住,就这么过去了,我不想以后再出现这种场面。” 翟磊默了默,似乎是鼓起勇气才提出来:“那我能抱你一下吗?只是抱一下,以后再不骚扰你。” 他这么请求,明仁略犹豫,双手摊开,翟磊靠近她,双手抱过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她唇上。明仁感觉不太对,翟磊的呼吸就落在她脸上,一低头就能亲上,她猛地往回躲,但是来不及,双臂已经被他钳制住。 男女力量悬殊,她挣不开,只能缩下巴,把脸撇开。 “你放手。”她喊出声,才察觉出自己声音在发抖。 “你放开!”温浥尘手臂横过去,一手将翟磊推开了两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只是……”翟磊张了张口,说不出辩解的话,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想抱她一下而已,但是后面却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发展。 明仁站到温浥尘身侧,心里的慌张一时还没完全缓过去,没注意自己的一手紧紧地抱住温浥尘的腰,就好像他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 “原来你真的有男朋友了?”本以为之前在烤肉店只是碰巧,而且那时候,两人看起来并不很亲密。 此时,翟磊眼神里满是失落,和温浥尘的目光对上,死死地盯着他,转而又败下阵来,他其实并不想争什么,不过明仁应该不会相信。 “那——再见。”翟磊转身大步走开,没有留恋。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不是白莲花不是圣母,只是顾面子的人,活该被算计。 第27章 看着翟磊的身影被园区的绿化树挡住,明仁轻舒了一口气。翟磊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似乎想靠近, 但又有一丝怯懦在里面。她拒绝呢, 他却又不完全死心。 不知道今天他误会她和温浥尘的关系之后, 会不会就此完全的放弃。 “好了, 他走远了。”温浥尘提醒到。明仁仰脸看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姿势太过暧昧。 她笑得很镇定,手从他腰上拿开,就好像无事发生过一样站到旁边, 但她额头上的汗,还有掉在地上的花束提醒着她, 想当无事发生是不可能的。 温浥尘没看她,弯腰把她的包和纸袋还有花束捡起来。 包递给她,花拿在手里:“还要吗?” 她脸色讪讪,眼神飞过去以示“你觉得呢?”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摇了摇头。 温浥尘朝四周望了一圈, 把花扔到就近的垃圾桶。返身回来, 一边往她跟前走一边打开纸袋, 确认里面是他的衣服。 “吃饭了吗?”他问。 “没有。” 来之前, 他想的是拿到衣服,顺便请她吃个饭,当是这段时间不声不响不回应的失礼给她道个歉。轻咳了一声,他问:“要不要一起?” 明仁笑:“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一说起吃什么,这简直就是个世纪难题。加上天气热, 她没胃口,一时想不起来想吃什么。 “……不知道,清淡一点的吧,你有什么推荐?” “素菜馆?” 两人一边商量,一边往步行街外面走,谁都没提起先前明仁和翟磊的事。 因为是周五下午,就近的素菜馆要等位,明仁改了主意。 “你不介意的话,我推荐一家江湖菜,门脸很小,地方也比较偏,要不要去?” “那就去那边吧。远吗?” “开车的话很快。” 这次明仁没喝酒,车由她开,温浥尘坐副驾驶。 已经入夜,路两旁灯火渐次后退,明仁看着前车,开始找话题。 “都说医生很忙,你之前怎么想起做代驾的?” “那时候全职准备考研,每天学的头昏脑涨的,出来跑跑车当放松。” 明仁开车稳,但是跑的也很慢,后车“滴滴”两声鸣笛,就准备超车,明仁小心地给后车让道。 “你这放松方式……叫代驾的人很多都喝得醉醺醺的,可能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知道,遇到这种客户的话,应该挺难缠的吧?” “嗯。” 一个字。 温浥尘对于如何终结话题很是驾轻就熟,明仁哑然,不过一想到自己刁难温浥尘的两次就想笑。明明才过了一年,她现在已经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又幼稚,又脆弱,给温浥尘的印象应该不怎么样。 前方建筑上,大幅的明星海报,转过去就能到她说的那家餐厅。 温浥尘转过脸,看她握着方向盘,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正在哼着什么调调,右手手指又节奏地轻敲着方向盘的边沿。 “你没有再喝醉过吧?”他忍不住问。 她脸一热,抿唇摇头:“酒吧不去了,不过公司有时候有饭局还是得喝,好在同事照顾。” 他想起上次在烤肉店,她那些同事却并不是真的照顾她。也不知道她是反应迟钝,还是不计较这些。 “你自己身体自己要注意,虽然西医不太讲究忌口,但是烟酒得忌。” “你说的我有点紧张,一会儿还要跟你吃饭呢。” 温浥尘笑:“我不会对着菜单说这个不许吃,那个也不许吃的。” 到了地方,明仁所说的小门脸的确很小。长型桌子摆了不到十张,一大半都坐着人,老板娘似乎和明仁相熟,招呼他们坐下。菜单上大多是西南地区很有名的菜,两人点了几个菜,色香味都很不错。 明仁胃口不好,吃的不多,但是一直没放筷子,一会儿吃一块西兰花或者喝口水,陪温浥尘把一顿饭吃完。 她啜着一杯大麦茶:“那以后你到底是医生,还是学生?” “都是。本科生的话,可以说是学生,到研究生阶段,教学和临床相结合。你去医院看到的马医生和廖医生,他们是研究生,但也是住院医。” “住院医是什么意思?” “住院医就是……”他想了想,“就是要住在医院里,哪儿都不许去。” 解释的跟玩儿似的,明仁扯过一张纸巾擦擦嘴,掩饰住笑。 “那你什么时候当住院医?” “很快。先在学校上一段时间的课,之后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医院。” “会很忙?” “很忙。” 明仁又往自己杯子里加了些水,她已经习惯了温浥尘用语简短。 “那以后都没人帮我开车了。” “别喝酒就行。” 明仁暗暗咬了咬唇肉,这人真无趣。 --- 如温浥尘所说,他开学之后就非常忙。偶尔发微信,他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才来得及回复,基本都是“刚刚在上课”“在实验”“在上门诊”,诸如此类。 几个月里,两人的关系没有任何进展,唯一的变化是,明仁养了一只猫,是程苏抱过来的,说是她一个学妹跟男友去外地工作不回来的,把这猫送人。程苏想来想去,朋友圈里一个人独居的只有明仁。 一个周末,猫笼子,猫抓板,猫粮还有猫食盆等等都安排好,程苏躺到明仁家的沙发上。 “你不会是有恐男症吧?” “什么” “前有李智,后有你们公司那个小鲜肉,把你吓出毛病了吧。” “哪儿跟哪儿?” “那不然你怎么这么久了,连个渣男都领不回来?” “我领渣男干嘛?”明仁蹲着,把猫咪的脑袋揉了揉。刚来她家,她还不敢把它放出来,怕它到处乱抓,或者想逃跑,从楼上跳下去。 “不是,连个渣都领不回来。” “我还有朋友25,初恋都没谈过,而且这也不是个例。遇得上就谈,遇不上就单着,自娱自乐也没什么问题。” 程苏翻了个身,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你和那个医生到底成还是不成?这都快年底了,你们认识得有一年了吧?” “你怎么跟我妈一个问话?”自从五月见过一次,明曼时不时就问起和温医生如何。最近倒是不问了,似乎在物色新的人选。 “行,我不当那种讨人厌的朋友,不催你。只是吧,我怕你被人吊着而不自知。” 明仁一头雾水:“谁?你说温浥尘?他没吊着我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程苏满脸惊诧:“你不是说你对他有点感觉吗?” “以前偶尔有,但是很快就消失了,说不清。”她站起身,拍了拍手,“我说的话你可能不会懂,有一类人,比如我这样,年纪小的时候分不清感动和心动,就去谈恋爱。后来终于能分得清了,才发现能让自己心动的男人几乎绝迹。心动就是,想起某个人,心里会滋生出一种牵挂。我没有,我不牵挂任何人。” 明仁说的话,程苏不能完全感动身受,但多少能理解。明仁不是那种上来就能跟你干柴烈火的人,她这人本就谨慎,加上前男友渣过一回,对于识人,她更加的有耐心,不紧不慢不着急。 不过一年时间,她的变化很大。 程苏没读博,被家里人安排进了一家公司,国企。 夏朗跟导师出差,程苏当晚留在明仁家。十二月的A市,天凉飕飕的,但是没有雪,只有风。 第二天中午,明仁化好妆出门,去陪公司的客户。 她知道这位客户对自己打着主意,重点是,这位客户已婚。 临出门,程苏不放心。 “大不了不干了,反正你老板是你后爸的朋友,你怕什么?明摆着那个曹爽想整你。今天你去陪高兴了,你肯定得吃亏,要是谈不成,她以后打压你就更有理由了。” “曹爽也是关系户。”明仁苦笑,“今天我必须去,但我是绝对不会被那男人便宜。你今天先忙自己的,记得到时候接应我,我不接你就一直拨。” 客户姓孙,叫孙志明,年过四十,现在为“易果网”商务部经理。明仁公司和易果网之前就有合作,目前公司将新推的面膜主打草本天然。按照以往,两家合作应该很顺利,却不知道怎么就卡住了。这合同应该是能签的,只是其中得疏通一下。 一同来的除了明仁,还有一个男同事宝辰。对方除了孙志明,还有另外两人。 孙志明不去会所之类的地方,说他老婆会介意。既然都这么说了,后面去的都是正经的饭店,宝辰陪喝酒,明仁主要陪聊天。但到了后面,宝辰已经快喝趴下了,对面三人都有醉色,但孙志明还挺清醒。 躲不过,她要是不喝醉,今天是跑不掉。 心里边咒骂曹爽,一边给自己倒酒,几个回合下来,孙志明满口答应地签约。明仁只怕他改口,手脚麻利地从包里掏出文件,笔也准备好了,就等着他落笔。 孙志明也不傻,软玉温香送上门,他的手自然管不住,手臂绕过明仁签字,几乎是把她搂到怀里。 最后一笔写完,明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脑袋犯晕。她酒量天生好,但架不住身体不如以前,这会儿已经有些扛不住了。 孟淼就等在门外等着合同,明仁把合同塞回包里,顺便拨号,想站起身,却被孙志明一把拉到怀里,手也被他握住,逮住就是一通夸奖加诉衷情,听得明仁几乎冒冷汗,面上还笑意吟吟地应着。 后来被他放开,不是程苏坚持不懈的电话,而是孙志明醉了。先前还以为他脸白是喝不醉,其实是他喝酒不上脸。明仁只能在心底谢天谢地。 出来天已经黑了,后面的事交给孟淼去安排,明仁被程苏接回去。 胃里吐干净了,喝了粥就睡下了。喝醉了还在骂曹爽,程苏看她那样,直摇头。 第二天,明仁有气无力地去上班,一整天就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小块蛋糕。 下了班,虽然没胃口,但扛不住胃里饿,外卖点了个粥,喝了两口,胃疼得她冒冷汗,也睡不着,给程苏发微信。 明仁:胃疼,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程苏:别 明仁:感恩有你 程苏:我们之所以至今没绝交大概是因为你比我更沙雕,起来去医院吧 明仁:爬不动 程苏:要不要我去找你 明仁:不用,我已经起来了 程苏现在住的离她住处有点远,她不好意思让人在大冷天跑一趟,但是有点感动。 转头她发了条朋友圈,截了和程苏的对话。 回复: 程苏:去医院了没 明仁:还躺着呢 程苏:…… 外面冷风呼呼的,出门很需要勇气,但起床只需要一阵恶心就行。 躺了没一会儿,明仁爬起来去洗手间吐得心肝儿都快出来了。等她吐第三次,电话响了。 她擦擦嘴,去看手机,屏幕上三个字:温浥尘。 “喂!”她有气无力,“大晚上的,不睡觉么?” “去医院了吗?”这久违的声音,听起来还挺悦耳。 “没呢。” “确定是胃痛吗?哪个位置?尖锐性疼痛还是隐痛?有呕吐的情况吗?” 面对温浥尘一连串的发问,明仁缓缓地眨着眼,脑子里嗡嗡地一阵响,也分辨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了。 她屏蔽了公司同事屏蔽了家人,为什么就不能顺便屏蔽一下医生呢? 医生好可怕,她都生病了,还要给她出这么多题。 “说不上来。” 她压着恶心回了几个字,随后把电话一扔,又跑去洗手间。 第28章 温浥尘还没到下临床的时候,但他这几天没课的话就到二院的实验室来。导师没时间, 主要是学长孟泽带。从实验室出来已经有些晚了, 和孟泽一起吃了顿饭。 “今晚不回学校了吧?” 温浥尘看看时间:“不回了, 在宿舍躺一躺吧, 明天要跟徐老师上门诊。” 孟泽还有事, 吃完就先走了,他在后面结了账。回去的路上,点了下明仁的微信头像。 他们两人挺像,都不是喜欢发朋友圈的人, 所以看到她有最新发布的时候,他还挺意外, 更意外的是他看到明仁说胃疼。 看发表的时间不长,估计她也不可能睡着,就拨了电话过去,没说几句话她那边就又开始吐。 “你这可能不是胃痛,来医院看看吧。” 那边只有呼吸, 半天没说话, 他心不觉跟着一提。 “听到我说话没?” “你让我缓一缓。”吐了太多次, 她嗓子都哑了, “你不知道我现在疼得跟耳朵边有一千只鸡在尖叫一样。” 温浥尘在这边,有些着急,却又想笑,她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不过,她这样描述虽然很意识流, 他竟然能了解她有多疼。 要不要去接你。 这话在他舌尖绕了一下,说不出口。 她说话,把他飘出去的思维勾回来:“你在哪儿呢?我怎么听到有车呼呼地跑?” “街上。” 她那边应该是开了免提,他也能到她在那边跌跌撞撞的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低声不清不楚地咒骂了一句。 “卡怎么找不着了?”她含含糊糊地说。 “你这会儿过来吗?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嗯?”她现在智力不太够用,什么都同意,“好啊。” 往医院正门走,他听着她那边锁门的声音。 “电话别挂。” “好,我不挂。” 她说一句话,有半句都像是在叹气,他生怕她在哪个角落晕过去。 从她家到二院,打车的十来分钟时间里,他站在医院外面,救护车由远及近,哇啦哇啦地开向急诊科。即便是夜里,医院并不是那么宁静。 明仁在那边说了句“谢谢师傅”,他回神,看到明仁从一辆绿色的的士上下来,他小跑着上前。明仁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力气,车门关了两次才关上。转过身就看到温浥尘,她把头发往后撩了一把,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狼狈,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脸上毫无血色,除非画个全套妆。 好久不见面,她又换了发型,没了刘海,不过头发依然不太长,刚过肩。她总是这么利利落落的样子。 “这么晚了,”她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不会被抓来上夜班吧?” “不上。”他朝入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走吧,现在只能挂急诊。” “行。”她跟在他后面,尽量把腰打直,心肝脾肺肾就想被人揪了一把似的,她额头又冒了一圈冷汗。 “你还好吗?”他语带关切,能看出来,她很疼,忍得很辛苦。 强烈的痛感令人发虚,明仁眼皮都不太想抬,吸了一口气,还没说话,浑身跟力气被抽掉一样,整个人只想往地上倒。温浥尘转脸看了她一眼,手忙不迭伸过去护了一下,她整个人就往他怀里跌过去,他只得抱住她,右手臂环住她的腰,手握成了拳。 “不是很好,疼得我想写遗书,告诉我妈我欠了多少花呗和信用卡。”她开了个玩笑,说完朝他咧嘴,勉强地笑了笑。 温浥尘低着头,数九寒天里,她的刘海儿都被汗打湿了。 他有些不忍,却又怕她介意,便问:“要不要我抱你进去?” 他声音一软下来,明仁就受不了,要换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她一准儿踮脚就亲上去。这男人太会魅惑人了。 其实她这段时间里并不常常想起他,但是他一这么说话,她心里就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住一样。但转念一想,或许,他对别人也差不多如此,对她没什么特别的。 “……我会觉得尴尬。” “那你站起来,先去候诊大厅,号我来帮你挂。” 她体力恢复了些,能站立住自己走。温浥尘把手收了些,但一直手继续搀着她。 和上次一样,急诊科外面有等候的人,她跟那些患者一样坐着等待,温浥尘去挂号。痛感让她意识混沌,但又并不能疼得晕过去,整个人极度烦躁,她还得让自己保持平静。以前听说有胃病的人脾气不好,其实,换任何一个人身上带点病痛,痛起来,脾气都不会好。 号挂上,等了一会儿才轮到她。温浥尘和她一同进的诊室,医生戴着口罩。大概是认得温浥尘,朝他点了一下头,再看明仁,先让她坐在椅子上,询问了些问题,都是最基本的问题比如吃了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痛的,有什么病史。 之后让她在诊床上躺着,温浥尘准备走开,被医生叫住。 “小温,你去哪儿?” “我回避。” “你一个学医的你回避什么?”说完这句,医生看出两人似乎别别扭扭的,就当他刚才那句没说,朝他摆摆手,“那你在外面稍等。” 明仁脱了鞋,仰面躺在诊床上,因为温浥尘和那位前辈医生的互动,她想笑,但实在笑不出来。不过以后回想的话,应该能把这份儿有趣补上。 医生在她腹部摁来摁去,比她第一次遇到的那位个医生手劲儿狠多了,没忍住叫了一声,都搞不清楚是患处疼,还是被他摁得疼。 “你上次在我们院有就诊记录,结石性胆囊炎,这次胆囊炎复发了。上次拍的片子还有吗?” 她摇头,出院前就扔掉了。 医生让她起来,去电脑前准备开检查单,温浥尘站在桌前等着。 “你朋友?” “嗯。” “胆结石并胆囊炎,而且不是第一次痛,恐怕得手术。” 明仁穿上鞋过来:“必须手术吗?” 医生就笑了:“再做个检查,查个血常规和腹部B超,确定结石大小,超过一定标准就得手术,胆囊已经失去它本该有的功能。不过呢,胆囊毕竟是身体的一部分,切了对身体肯定有影响,但不切,影响更大。”说着,他把检查单递给明仁,“去彩超室吧。” 明仁轻吸着气,身体微微发抖,温浥尘一手扶住她 ,问:“老师,可不可以先解痉?” “先去做检查吧。要不了几分钟。”医生摇摇头,似是责备又像是调笑,“真是关心则乱。” 彩超室没有排队,而且她胃里已经吐空了,做彩超无障碍。 取到片子,温浥尘先看了诊断。 “必须手术吗?”她眼神都花了,也看不到纸上写的什么,现在只想着要不要手术。 他眉头微蹙:“嗯,最好手术。这么拖下去,以后还会继续疼。” 明仁放弃挣扎了:“那就做吧。”如果三不五时的这样疼一回,不如一刀来个痛快。 “你不用太害怕,微创手术,不会太疼。” “和胆囊炎比起来,哪个会更疼一些?” “现在。” “可是会留疤。” “一点点。” 明仁看着他的表情,明明还疼着,她却笑了。温浥尘那样,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而自己竟然是那个被哄的“小孩子”。 走了一圈回来,她就改变心意了,急诊科医生给住院部询问之后,把她收到内科。 外科没床位,得等第二天白天确定有人出院才能安排。 廖宇看到明仁和温浥尘双双出现在内科住院部,面上还装的很严肃,公事公办地给明仁安排床位。 “你怎么又来了?” 明仁朝他摇摇手,脸上露出苦笑,没说话。 廖宇接下她所有的检查单和病历,回去下医嘱。这次的病房离护士站很近,值班护士在备药室里忙碌,一阵阵敲安瓿瓶的声音传过来。 等把吊针扎上,温浥尘把病房的大灯关上,只留下床头的小灯,暧昧的暖色调。 “明天医院会安排你转去外科,廖宇收的你,他会帮你处理好,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她眨了一下眼,只要不被疼死,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话反驳的温浥尘没了脾气,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了。 他去哪儿凑合一晚都行,明仁这样,恐怕不行。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一时两人都沉默了。 明仁靠着床看着他,想起些有的没的。 “我有个问题。” “你问。”隔壁床的病人已经睡下了,两人的说话声不约而同地低下来,温浥尘把椅子挪了一些,靠近了,以便能听清她的话。 “你一开始对我印象是不是不大好?” “为什么这么说?”温浥尘略困惑,他似乎没在哪里露出过厌恶她的情绪。 “我以前特轻浮地说勾引你,你生气没?” 这话倒是勾起温浥尘的记忆,她两次叫代驾,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做事没头没脑的,还学着去勾引他,却没想到一秒犯怂。 他虚虚地握拳,抵着鼻尖笑了笑。 “勾引人是需要天分的,你没有,学的根本不像。” 明仁“嘁”了一声,这话说的,她都不知道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但她听得总是有些不服气的。这会儿有药水解痉过后,她来了精神,眉眼一挑:“说的好像你很有天分似的,那你教教我啊?” “我教你?”他讶然。 “怎么,怕带不动啊?”她失笑,先前憔悴的脸上有了丝生气,不过看起来依旧疲惫虚弱。 大概是有了第一回 的失言,她在温浥尘面前说什么都能厚脸皮,反正他有那个抵抗力。 温浥尘没笑,眼皮垂了一下似乎在想什么,随即起身,右手按住她扎着针的那只手的手腕,倾身过去,停住。 明仁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怔住,目光相接,暧昧的灯光下,他的瞳仁漆黑深邃,而他落在她脸颊上的气息也热得烫人。 温浥尘在她走神的一瞬低头亲了下去,唇瓣在她唇上轻轻地印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却是真实的相接。 撤开身,他看着还在发懵的明仁。 “这样,就可以。”他说。 第29章 二院消化内科的病房一般是三人间或者两人间。这次明仁进的是两人间,隔壁床的病人和家属都睡着了, 有轻微的鼾声传过来。 明仁怔怔地盯着温浥尘看, 那瞬间错觉自己会不会是疼出了幻觉。唇上的感觉本就不明显, 很快便消失殆尽, 但是他的手温热, 她的手冰凉,刚刚他握住她的手腕,温热感还没完全消退。 反射弧太长,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 她双手抵住床撑着上身往旁边缩。 “你小心针。” 他的提醒晚了些,明仁手背上立时一下尖锐的刺痛, 她眉头颤了颤,懊丧地看了下的手,刚刚没注意,针在血管里偏了位置,手背已经鼓起来一个包。 温浥尘那边起身压住输液器开关。 “手拿来。” 明仁跟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 小心地把手伸过去。温浥尘检查了一下, 让她稍等, 出去了, 一会儿值班护士拿了消毒棉签过来,给她换了扎针的位置。 “尽量别动,小心一点。”护士提醒之后就端了治疗盘离开。 盐水在输液器一滴一滴地下落,明仁揉了下还鼓着一块的手背,说:“我以为你会给我扎。” “田护士手法比我好, ”他顿了顿,“我怕你多挨疼。” 这算不算变相承认他扎针的手法不好。 没接话,她垂着脸笑了笑,他是不是太诚实了。 刚轻松了一会儿,胸口的恶心感又网上涌,只得推着输液架去厕所。本就没吃东西,一晚上吐了不记得几回,现在吐无可吐,只剩胆汁,嘴里泛着苦味,眼泪也是肆意地流。 温浥尘就算想走,见她这个样子也不能离开,在病房里守了她一晚,到早上要见导师才去洗漱了一把离开,把她交给廖宇,让他多留意些。 --- 这次不像上次那样,用药之后,症状没有明显减轻,一直吐,甚至喝进去的水很快就吐出来了。 温浥尘走了之后,有外科的医生过来,了解了她的情况之后匆匆离开,说那边会尽快帮她安排床位和手术。 廖宇值了一个夜班,跟科室的人查完房又过来了一趟。 “做手术得有人照应,自己签字没关系,但是你这样实在……说不过去。” “行。我给家里人打电话。” 廖宇把病历拍了拍,一手掐着腰:“温医生他上午要跟导师门诊,过不来,中午会来看你。” “他跟我说了。” 廖宇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就是忍不住想笑。温浥尘谈个恋爱竟然比他自己恋爱还开心。 给明曼拨了电话过去,听到明曼的反应,明仁能想得到她那边的兵荒马乱,她实在不想这点小问题就惊扰到家里人。 明曼到二院,差不多时候,外科那边安排出了手术室,家属和患者谈话并签字之后,做了一系列的准备,她被推往手术室。 以为做手术会是多么兴师动众的一件事,对她本人来说不过是双眼一闭,再睁开的事。 麻醉的缘故,她还不大清醒,回来这一趟被送到外科的病房。周围好像有很多人围着她,她也认不得谁是谁,但人多让她烦躁,倒不如不给家里知道,她一个人做手术也没关系。 时睡时醒,明曼隔一会儿就要强制叫醒她不许睡,她含糊地嗯几声,强撑着把眼睛半睁开。病房里来探望的人渐渐少了,她又开始犯困,想睡。 “明仁?”有人在她床边叫她,后半句更像是自言自语,“还没清醒。” “唔?”她觉得眼皮有千斤重似的,全靠意志去睁眼,床边站的是温浥尘,换上了他的白大褂。 见她应声,温浥尘屈身靠近:“醒了吗?你等麻醉过了再睡,撑一撑,清醒一点。” “我也不想睡,是麻醉没过才想睡,你是不是傻?”两人就像再说绕口令一样。不过她现在说话跟梦话一样,说什么对方都不会介意的。 温浥尘看她都能犟嘴了,露出一点笑来。明仁眨了眼,把眼睛瞪大了些,撑了一秒,没扛住麻醉的余威,败下阵来。 “近一点,我有话说。”嗓音透露着她的虚弱,眼睛半迷蒙,手软趴趴地朝他扬了扬。 温浥尘按住她扎着留置针的手免得她又伤到自己,依言矮身,靠得更近些。 “什么话?” 她半眯着眼,自由的那只手将他脖子一捞,往下坠,温浥尘没料到她会这样,脚下一个踉跄,好在一只手臂抵住了病床,稳住重心。两人的脸离得很近,明仁的鼻尖就擦着他的鼻梁。 “你昨晚的技术不怎么样。”她笑眯眯的,半醉半醒跟喝醉酒一样。或许跟喝醉酒也没什么两样,她有些失控,此刻想亲他,不过她没力气坐起来,只靠自己的胳膊使力,但其实手臂也没太大的劲儿。 病房里很安静,明明是有几人在场的,却安静得如同按了暂停键。 温浥尘微微倒抽了一口气,反手把她的胳膊拽下来塞到被子里,还不放心似的把被子边缘压了压实。 不清醒的人,而且还是不清醒的病人,怎么胡闹都没关系。但是醒着的人,尤其还是清醒着的医生,此刻要接受在场观众目光的洗礼,比如麻醉科的临时来查看情况的副麻,比如给隔壁床正扎针的护士,比如明仁的妈妈。 --- 二院是教学医院,里面有很多医护人员都是从A医大毕业的,或者从A医大安排来见习实习或规培的,不说和温浥尘相熟,但和温浥尘有过几面的人可不少,至少外科就有两个住院医以前和温浥尘是校友,还一起吃过饭。 “温医生在病房被患者强吻”以及“你昨晚技术不怎么样”这两个话题从外科悄悄地散播开。这些都说不上重要,温浥尘想了想,权当是同学之间当玩笑话传一传就过去了,甚至涉及到患者隐私,他们也不会过分传播。但是明仁妈妈这里,温浥尘想起来就头疼。 把明仁的手从脖子上拿下来,等他起身,明曼打量的目光刚好落在他身上。介于礼貌,明曼歉意地把目光调转开,有话压在心头,欲言又止。 下午学校有课,他回去了。 明仁好好睡了一觉,到晚上才醒,那个时候,来看她的人都走了,而且她被安排到单人病房里,有护工照料,明曼在床边打瞌睡,手上按住她的被角。 她一动,明曼就醒了。 有些渴,护工拿了温水来。 “饿不饿?医生说暂时还不能进食。” “没事,不饿。” 即便胃里吐得干干净净,她却一点饥饿感都没有,就是乏累,没什么力气。喝了些水,她让明曼去睡,她没事了。只要不随便动,伤口就不会太疼。她悄悄探手在腹部摸索,肚子上贴了几块不大的纱布。微创手术,伤口的确很小。 明曼在旁边的陪床上躺下,侧身看着她。 明仁把手机拿着看看时间,又是半夜了,她的一天像是被偷走了一样。睡过一觉,她再回想今天的事,温浥尘好像来过。至于她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她却忘得干净。 明曼让护工去休息,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两母女。 明仁手指滑动手机,明曼跟她搭话:“你跟温医生……” 明曼话只说半截,欲言又止,明仁手指停住:“我跟温医生怎么了?” “你们相处的怎么样?” “挺好的。”她轻描淡写地回答,而事实上,他们俩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但不能让明曼知道他们毫无进展,否则她很可能在年底再遭受一轮相亲。 注意力回到手机,点开温浥尘的朋友圈,没有新鲜发布。回到和他的对话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凌晨,他肯定睡了。 昨晚的那个吻……她轻抿了下唇,摇摇头。 “看起来,温医生这人是不错,不过工作太忙了,今天只来了一趟。要是以后正式工作了,不知道能不能顾得上你。” 明曼的话,前半句还好,后半句弄得明仁一头雾水。默了默,她想,明曼是不是在顾虑温浥尘的工作,后悔之前让裴诵介绍两人认识。 “是挺忙的。不过现在谁工作起来都很忙,你不是也很忙么。” 明曼语带无奈:“我这个忙不一样。” 明仁微微笑了下:“都是忙,还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跟你爸提了,你出院之后在家好好养病,公司你暂时就不去了。要不是喝酒,你这回也不至于进医院。” 她想解释,又算了。这病不是一次喝酒就喝出来的。 “你把工作替我辞了?” “没,我先在这儿跟你提一提,免得你回头说我不尊重你。” 明仁轻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不会。先等一等,我还没想好辞不辞。”聊了几句,很快又犯困。她把温浥尘的对话框关掉,什么都不再想。 第二天便能下地,但医生提醒不要走太远。第三天,她感觉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虽然不能说生龙活虎,但是跟平时差别不大。 温浥尘两天没出现,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撩完就跑,搁她这儿可不行。 不管他那会儿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账她得算回来。 第30章 最近几天,降温的厉害, 天气预报一直说晴, 但是连着几天都是阴沉的天气。 医院本就封闭, 楼道里也住着病人, 和家属吵吵嚷嚷, 即便关上门,太过高昂的嗓音依旧能穿墙而过。 明仁在病号服外面套上厚重的羽绒服,围巾帽子都弄上。乘了电梯下楼,去花园里跟程苏讲电话, 对方正在宠物店里给她家那只叫蛋挞的猫打针,感冒了。 “蛋挞才来你家住了几天, 你生病,它也跟着病,心电感应么?” 冷风一阵过来,她哆嗦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今天又让你请假了, 真不好意思。” “别抱歉, 我请假完全是气我爸, 反正这公司我待不下去, 辞职不让我辞,只能消极怠工。” 明仁把身上的羽绒服搂紧,身子缩了缩。楼下的花园倒是清净,但是冷风袭人,她四下走来走去, 想找个背风的地方。 她和程苏完全相反的两个面,程苏想跳出父母的安排,她却想留在现在的公司。虽然她和直接领导关系不大友好,但她很喜欢这份工作。 “那你就去做自己喜欢的或者擅长的事,叔叔要是放心了,也不会把你绑在公司。” “但愿吧。你什么时候出院,要我去接你吗?” “明天应该就能出院。你不用来,我妈接我。”在医院待了几天才知道,自己这儿的确只是个小手术,恢复的很快,隔壁病区躺了好几个和她一样的病症,住院都不超过一周。 挂了电话,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是温浥尘发来的。 温浥尘:你在哪儿 她左右望了望,除了两个白大褂医生脚步匆匆而过,三两个穿厚重冬衣的路人,初次之外,只剩几株沉默的杉树。 明明的明:小花园里 消息刚回过去,他电话就来了。 “在哪个小花园?”二院很大,绿化上也下了功夫,小花园有很多处。 “住院部出来,最近的那个。” “回病房。” “才刚出来一会儿,病房里太闷了。” 她咂摸着不对劲,温浥尘怎么开始管上她了。 那边默了默,说:“那你在那儿别动,等一等。” 她知道温浥尘带些直男的毛病,说话简单直接,一句一句就像是命令人,好在他的口气并不让人讨厌,甚至还带着点哄人的意思。 “等什么?”越不让她懂,她偏要动,绕着一棵大杉树走圈圈,杉树叶被风吹落下来,细细碎碎的。 她以为他会说等他,但是没等到回答,电话被温浥尘挂断了。 她看着屏幕,眉心蹙了蹙,手缩回口袋,脚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杉树。既然他说让等,那就等吧。 很快,她身后有脚步声渐近。 “明仁。”温浥尘胸口微微起伏,看起来像是跑过来的。 “好久不见,这几天很忙?” 温浥尘走近了些:“有点。”但不是好久不见的全部原因。 “昨天跟师兄出差,今天上午才回来。刚刚去病房找你没找见。”什么都没问,他先一五一十地交待。 明仁仰着脸,面带笑容,嗯了一声,大概是表示,你的汇报我比较满意,然后呢? “韩医生说你恢复的很好,明天就能出院。” “嗯。医院里吵的很,我也想出院了。” “阿姨今天不在?” “我让她别来,吵的很。”明曼和裴诵结婚以后,注意力都放在裴延身上个,明仁习惯了自由生长。家里人一向都不爱在她面前唠叨,生病了,她也不太习惯家里人围着她转。 “你嫌吵?” “吵。”其实不是嫌吵,是烦。 她侧过脸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冷风吹的,她觉得脑袋犯沉。 抬头,目光对上他的视线,明仁笑了笑。虽然并不是大笑,可伤口还是有感觉,她轻抽了一口气,一手捂住右腹部。 “还疼?”他上前两步。 “有点。”她脸微微皱起,看起来不像是有点疼,温浥尘欠身扶住她。 “回病房吧,我有……” 她仰头,猝不及防地,她亲到他的唇,一切都早有预谋。 温浥尘没躲开,由着她胡来,一手攥着她胳膊。 明仁含住他的下唇,轻吮了一下,带着挑衅。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跳得有多快,快得她脑袋发懵,耳朵像是被捂住似的,听不到外界的声,只嗡嗡地闷响。 不管是她平日还是生病的时候,身上都有淡淡的香气,有时候很很清新的香调,有时候柔和微甜。她现在靠着温浥尘,身上淡淡的花香一阵一阵地往他鼻腔里钻,扰得他心猿意马。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原因,明仁腿发软,头更沉了,呼吸热得烫人。温浥尘退开半步,手背在她额头贴了贴,公事公办的语调:“回病房。” 她几乎是被温浥尘架着弄回病房的,她一个小小的吻换来的是被抽走两管血,以及韩医生的新医嘱,她发烧了。术后发热是常见现象,但已经过了好几天还发热,她被拎去做了好些检查。 手上扎着针,明仁给温浥尘发消息,那边说在实验室,一会儿聊。程苏来消息问她情况,她只说得再多待两天。 Susu:迷上医生真是不得了,把自己折腾严重,就可以赖在医院不走了 明明的明:我没有 Susu: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明明的明:我真的没有,不是吹风感冒的,是术后感染 Susu:略略略 明明的明:[白眼][白眼][白眼] 为了让自己能干干净净的见人,她刚能走动就去把自己洗了一遍。可以素着脸,但是不能像上次那样蓬头垢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给弄得多住院几天。 拿平板看了电影,没一会儿就不知不觉睡着了,然后又被惊醒。温浥尘站在床边给她换药水,这回没穿白袍,应该是忙完才过来的。 他见她醒了,解释:“回血了。” 药水滴完了,她睡着了没按铃,换针不及时。幸好现在换了新型的输液器,气体不会进入人体, 上一次医嘱的药已经输完,她看上去行动自如,便不让明曼守着自己。这次重新下了医嘱,她没跟家里人说,没有陪床,以至于现在会这样。 “又要重新扎针吗?”这几天她两只手背已经给扎了好几个针眼,一想到要扎针她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不用。”他安慰地看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抽了一根笔,将输液器的软管在笔上一圈一圈地绕过去,把气泡往上推,反复两次,气泡上升,进到滴斗里,液体开始顺畅地往下滴。 温浥尘侧着身做着这些,明仁就那么盯着他的侧脸看,心里头一窝窝的说不出来的情绪贸着劲地往外涌。哪怕他长相一般般,五官没那么深邃分明,他这样子也能迷倒不少女人。 温浥尘把笔放回口袋,一扭头,发现她在看自己,默了那么一秒钟,将一把椅子端过来,他坐到她旁边。 “下午我找你是有话要跟你说。”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整个人坐得端端正正的。有时候 ,他给人的感觉像是军营里出来的,不管是坐还是站都很板正。 明仁眨了一下眼,示意他说。 “你是不是暗恋我?” 明仁嘴角牵了牵:“我长得这么好看,有必要搞暗恋那一套吗?” 温浥尘微微地点着下巴,看似一副心中了然的样子,她补了一句:“我要恋也是明着来。” 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的,反正听到她的话,他兀自笑开。 “你下午要说的就是这个?” “不是。”他有点犹豫,不过还是掏出手机,点开一个app,把页面拿给她看。 “动听音乐”app,个人足迹——我的评论。 “WEN”评论《无霜》: 2018年5月21号下午三点在A市北城区万禾影院《长歌》六排五座穿白色裙子的女生,你去上厕所的时候,你的男友亲了你的朋友。 明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停了一下,又吸了一下鼻子。 “这条评论的作者是我。写这条评论的时候,对于你是否能看到我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但是你竟然看见了。如果这条评论对你造成过什么伤害的话,我表示抱歉。” 明仁听着他把话说完,吸了一口气想说话,但是完整的句子始终组织不起来,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之后,她看向温浥尘。 “何必要让我知道这个呢,都过去那么久了。” 温浥尘目光沉静,但这沉静背后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慌张,因为他见过她被人劈腿之后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脚踩两只船的男人并不是他,但把她美好的梦残忍撕开的却是他。 他时而会庆幸,是自己当了她两次代驾,她只在他面前失态。是他发的这条奇怪的评论,那样她至少不会被继续欺骗下去。 时而又后悔,原本只是萍水一面的女孩子某天突然被他装进心里头,那一条评论就再不只是单纯的两行文字。 “因为我喜欢你。” 第31章 “因为我喜欢你”,这几个字从温浥尘嘴里说出来, 没立即消散, 在明仁耳朵边打着旋儿, 一直绕一直绕。 她半躺着, 看着他, 两人一时都无话,但也都没把目光调转开。 明仁在消化他说的话,也在想后面要怎么做。 有的人说“我喜欢你”,仅仅是表达喜欢而已。 有的人说“我喜欢你”, 是表示要确定关系,“喜欢你, 想和你在一起”。 温浥尘算哪一种? 一年多,她都忘了要怎么谈恋爱了,如果他指的是后一种,她应该怎么做? 至于那条评论,温浥尘那么郑重, 说明他在意, 但于她来说, 上一段早就是过眼烟云, 而且她很感谢那个提醒她的人,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 说不好是一瞬间就想到一辈子,但是她那么一小会儿已经把前前后后的事都发散开了。 想明白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之后,她轻抿了下唇, 脸上都不知道带什么表情才好,心底多少还有点拿不准,问:“那然后呢?” “什么?”他没领会到她的意思。 她无奈地又绷了下嘴唇,说得更明白些:“你喜欢我,然后呢?” “希望你心中不会产生芥蒂。” “不会,我这儿不生产芥蒂。”她暗暗咬着唇肉,心底憋着一口气,也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手撑着床边就打算坐起来,但腹部肌肉骤然一被拉扯,伤口立时就疼得让她脸皱成一团。 “你……”温浥尘起身过去扶她坐起来,“伤口还没完全好,动作的时候小心些。” 明仁几乎要气急败坏,把他的手推了一把:“温浥尘,你到底有没有谈过女朋友?” “……”他愣了一下。 “不会追女人吗?不会我教你啊!”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气性就上来了,她脚踢了一下被子。 温浥尘坐到床边,看她这模样,有些心意再明白不过。他一直扶住她肩膀的手将她揽得更近些,低下头,压住她嘴唇。只是轻轻压着,很轻柔,很小心。 明仁想扬手抓住些什么,才发现他把扎针的左手按住,预防着她乱动又伤到自己。动不了,她闭眼,手指蜷起。 胸腔里如同锣鼓喧天似的,她轻轻抽气,不敢轻举妄动。总是那样,表面乖张,却可以一秒内怂下去。温浥尘像是在等她适应,等她放松,给了她几秒钟的时间,然后才张嘴,含住她的唇,一寸一寸地描着她唇瓣的轮廓,而后适时地停下。 她胸前起起伏伏,睁开眼,持续恍神中。她知道温浥尘垂着眼正看自己,她却不敢抬头。刚刚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教他追女人的? 今晚格外安静,楼道里常常吵架的那位患者住进病房里,没人吵架。温浥尘也没说话,放开她的手,双手把她拥到怀里。 她额头抵在他颈间,鼻尖是他的气息,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道,而是山茶花味,很淡,贴近了才能闻到。 他把她揽得紧了些:“明仁。” “嗯?” “跟我在一起会有一点辛苦,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她脸埋到他怀里笑:“我知道你还是学生,会很忙。” “短时间里闲不下来,这学期考完试开始轮转的话会更忙。” “嗯。”她想了想,“那再亲一下。” 趁着今天有点时间。 她的脑回路总和他的预想不大一样,温浥尘转过脸又想笑,被她右手勾住脖子。 才刚刚触到唇,门被“科科”敲了两下,也不等人反应,外面的人就推门进来。 “5床,明……”管床医生彭祖泽脚步匆匆地就往里冲,往病床上一扫,脚步立马刹住,看两人抱着,不瞎的人都知道刚刚这氛围里有些什么。小彭一手抓着病历夹,一手没地方放,胡乱地搔了一下后脑勺,“呃,师兄在啊,那什么,我过一会儿再来。” 彭祖泽本科刚毕业,以前和温浥尘同校,今年规培第一年。 “没事,你说吧。”免得他一会儿再来一趟。 小彭清了清嗓子,脸上是压不住的笑:“嫂子今晚有人陪床吗?” 他回:“有。” “嗯,”小彭还想再问些什么。 二院有一件不强制但不少一线值班医生都会做的事,晚间10-11点前后会给每个病人再查体一次。但明仁有师兄陪床,而且她病情已经稳定了,小彭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他撞断别人的好事,也有些抱歉,赶紧就要走,“那……那早点休息,我去其他病房啦。” “你今晚一线?” “嗯,还有永哥。我走啦!”小彭一边后退一边朝他摇手,出去顺带把门带上。 小彭进门那一刹,明仁惊得只能把脸埋在温浥尘胸前。直到小彭走,她才好意思抬头,脸上羞得发烫。看着已经锁上的门,明仁轻咬了一下唇,刚才怎么就跟个鸵鸟似的呢?医生难道会不知道5床病人是明仁,缩温浥尘怀里,她还是明仁啊。 丢人了。 再看温浥尘,他并不觉得难为情,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她清了清嗓子,对着他笑,却不敢再想其他什么。 “明天上班还是上课?” “上午跟徐老师门诊,下去回去上课,晚上我会过来。” “学校到这边转车麻烦,晚上你别来了,如果明天中午来得及的话,来看看我就行。”她对温浥尘没什么要求,当初谈恋爱,几个月才能见一回她也能接受,现在至少在同一个城市,比以往要好的多。 “就想多看看你。”他把明仁滑到脸颊的头发撩到耳后。 她好笑地歪头:“我又不会跑,你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温浥尘又靠近亲了亲她鼻尖,后面忍住了,没再继续。 --- 明曼来了医院,才知道明仁暂时还不能出院,在病房里对她一阵唠叨。她也不生气,也不和明曼吵,抱着笔记本做事。 在公司那边只请了一周假,下周一就得回去上班。缺了这么几天,对部门目前的各项工作进度得有个了解。 “我跟你爸商量过,要么你去裴氏木业上班,要么现在的‘泰薇娅’给你换部门。市场部太累,你一个女孩子成天飞来飞去的,就算不出差,也是一堆的事,连个周末都没有。” “哪个部门都差不多,做到一定的职位,周末就别想了,你看爸爸以前不也是一样么。” 明曼被驳得没话说了,明仁怕自己的话太重,赶紧补救。 “年轻的时候拼一拼积攒经验,以后要是爸爸需要我回来帮忙或者你的花店需要我,我才有足够的能力帮你们分忧,对吧?” 明曼白她一眼:“就你能说会道。” 明仁盘腿坐在床上,看明曼喜笑颜开,她也松了一口气。 温浥尘上门诊,明仁不敢给他发消息。听说徐放很严格,学生跟他去门诊,要是分心的话会被骂的很惨。严格地说,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少发一条消息也没关系。 因为是专家号,有时候到了中午未必能走得掉,尤其有人加塞,一晃就到下午,午饭都可能来不及吃。 十二点一刻,温浥尘终于来了条消息。 WEN:刚下门诊,你等我一下。 明明的明:我妈来了 现在还不是见家长的时候,明仁觉得太仓促了,打电话过去。 “我把我妈支开。” “好。”有那天那个眼神,讲实话的话,温浥尘有点怕见到明曼,至少现在不是恰当的时候。 他匆匆跑到外科住院部,在电梯里整理了一下衣服,到病房门口,他敲门进去,明曼果真不在。 “阿姨去哪里了?” “我让她帮我买水果去了。”她站在窗户边,朝楼下张望几眼,其实并不能看到什么。 温浥尘过去,双臂把她揽到怀里抱了抱:“今天没有药了吗?” “等下午输液。” 他看了下表:“今天门诊延长了一会儿,我待不了几分钟,得回学校上课了。” “你饭都来不及吃吧?” “不要紧,回去路上随便吃点就行。” “你等一下。”她从他怀里出来,去柜子里拎出来一个袋子,“蛋糕,还有三明治。最好是吃饭,但是我看小彭他们经常忙的饭点顾不上吃饭,拿着先垫一下。”他11点半不回消息,就肯定是门诊耽搁了,明仁提前点了外卖,只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她把袋子塞给他,又补了一句,“小彭说这家的三明治好吃。行啦,你快走吧,快迟到了。” 如果能在12点前下门诊的话就好了,至少他能吃完再走。 “走吧。我今天特别好,退烧了,不头晕,伤口也不疼。”她也不等他问,一边送他往外走,一边交待自己的情况。看起来,明仁比他还担心他会迟到。 在要开门的一刹,温浥尘按住门把手,低头亲了她一下唇瓣。温热,柔软,他轻轻吮了一下,浅尝辄止,又亲了下她脸颊。 明仁手不觉揪着他的衣服下摆,浅浅地笑。 他叮嘱:“你如果觉得病房闷,想出去走走,记得穿厚点儿,今天冷。” 明仁朝他摇摇手:“我知道。你要迟到了。” 温浥尘再多看了她一眼。匆忙,但真实。 在第一次遇见她时,他根本不会想到他们那之后会有什么交集,她会像个软团子一样害羞地往他怀里藏,也会故作老练地去强吻他。 他再牵住她的手捏了捏,真的要走了。 第32章 从楼上往下看,车辆像火柴盒一样, 人更是显得更渺小。 明仁耳朵里塞上耳机, 随机播的是动漫里的背景纯音乐, 很慢也很柔和的调子。她靠着窗户, 玻璃上有淡淡的雾。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打着圈滑动, 划了几下,玻璃上出来几个字母,WEN。 她停住,盯着那三字字母看, 一侧唇角轻抿起。回想起第一次看到他身份证上的名字,觉得他的名字不合时代背景, 就好像她的名字,不合性别。 温浥尘,温浥尘! 现在叫起来竟然顺口的很。 以前偶尔会想起他,现在,却是只想他。而有一个人能拿来想念, 竟然也是件很窝心的事。 正恍神中, 肩膀给人按住, 她顿然慌乱, 条件反射地抹了一把窗玻璃,刚才的字母被瞬间擦掉。扯下耳机转身,她吁了一口气,进门的人是她弟,裴延。 “你吓死我了。”她小小地嗔怪了他一句。 “谁让你想的那么出神, 我进来你完全没感觉,我还叫你了。” “戴着耳机,听不到。”明仁瞥了一眼玻璃,字母没有了,刚刚擦掉的地方又起了新的一层水雾,很薄。 转身几步,她坐到病床边。“今天放学这么早么?” 裴延已经高三了,毕业班的学习都抓的很紧,别说周五提前离校,他们周六都还有半天课。裴延说过,哪怕是预备好了之后要留学或报送的学生也必须按部就班,不能影响到其他同学,要么就直接安排转班。裴延这边,家里还没决定好让他留学还是高考,主要是留学怕他出国了年纪小,没人照顾受委屈,或者没人管束学坏,目前让他先跟着高考班的步调。 “我请假回来的。” “回来看我?”明仁笑得眯起眼,“我没事,你看我现在这么好。” “不看到你好好的,我什么事都做不了。” 裴延站着,垂着脸看她,表情严肃得一塌糊涂。 明仁扬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揉他脑袋,但是他个子高她也懒得起身够,转而把手收回,撑住下巴:“你在你们学校也是这么跟女孩子说话的么?撩得不行。” 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就跟春天淋了雨的竹笋似的,前一眼看还又矮又萌,一眨眼的功夫个子就使劲往上窜,要不是脸上的稚气未脱,还挺像个大小伙子。裴延长得像他妈,杏眼薄唇。 明仁见过那位阿姨的照片,是个大美人,可惜身体太差,过世的早。 裴延把书包取下来搁床尾,自己挨着明仁坐下,把她的脸端详一阵。 “生一场病让你瘦了好多,要不你回家里住吧,至少能好好吃饭。” “太远了。从家往公司一趟太麻烦,要一天一个来回,多浪费时间。行啦,瘦点好看啊,都不用刻意去健身房,多好!” 裴延还要说什么,裴诵进门来,手里拎着水果,明曼也一同出现。 她只是一时借口说想吃甜一点的水果,只为把明曼支开,却没说具体什么水果,看到裴诵手里,明曼大概是每样来了一份。 裴诵是临时过来看看,在医院外面联系上明曼,顺便给她帮把手。看明仁一切都好,他没待多久就离开了。裴延留下,一边写作业,一边帮明仁解决那些水果,顺便看着她的吊瓶,一瓶滴完了及时换新的。 下午明曼的助理买了下午茶过来,明仁没胃口,裴延倒是来者不拒。明曼还笑他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见什么都馋。 有裴延陪着,他做题集,明仁翻着一本书,明曼有事出去一趟,说等晚饭时间过来。 等最后一瓶盐水滴完,明仁把书合上,打算短暂地眯一会儿。住院的这几天莫名嗜睡,说是只睡一小会儿,睡着就不会计较多长时间。 手机震了一下,明仁惊醒,但是这回她没立刻睁眼,甚至连呼吸都还强迫地维持着睡着时候的平稳。有人亲了一下她额头,但对方不是温浥尘,两个人身上的味道她能区分的开。 等他退开,明仁缓了好一会儿,才装作刚睡醒似的睁开眼。裴延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一手撑着下巴,正看着她。 “你醒了。” 她嗯了一声,目光望向窗外,外面一片墨蓝的天色,将黑未黑。冬天夜晚来的早,看样子应该还不到六点钟。她没去看手机,而是把被子盖过头顶,这会儿心里乱成一团麻。 “要不要起来了,妈说她一会儿就过来,让我问你想吃什么?” “清淡一点的就可以,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她很长一段时间胃口就不怎么好,手术之后,她对吃什么就更不在意了。 裴延的书包已经装好了,大概该做的功课都完成了,一手拿着手机,这会儿不看明仁了,在手机上点来点去。 她把被角往下拉了些,看了一眼正给明曼发语音的裴延,心里的怪异感起起又落下。 时间就像眨眼间,裴延就十七岁了,虽然还没整十七,但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少是懂得些懵懂情爱,甚至有些小孩子比她这个成年人还要懂的多。而她以前一直把裴延当小孩子看,却忽略了很多事,尤其,她只记得她和裴诵是继父女,却没想过,裴延和她同样没有一丝血缘。 青春期的孩子,不会犯傻吧? 到了晚饭时间,裴延依然没走,要跟她一起吃。吃完饭,她要求病房里一个陪床都不要留,催着明曼回去忙自己的事,顺便把裴延带走。 “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裴延一向很乖,鲜少跟明曼犟嘴,这会让明曼让他跟自己同车回去,他拒绝了。 “很远的。”明仁说。 明曼只当两姐弟有话要说,不勉强他:“那你再待会儿也行,10点之前得到家,不然你爸一准儿念叨你。” “行。”裴延心满意足地留下来,明仁还要说什么都只能强咽回去。 下午忙着做功课,到晚上,裴延就有空闲东问西问,从明仁最新的兴趣爱好到出国去哪个国家,选什么专业,再到最近学校里的各种琐事,比如学校出通知,学生不许庆祝西方节日,针对的就是下周的圣诞节。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没什么想要的。我也觉得过洋节没意思,都被商家弄成购物节了。” 明仁低头笑。 像她们部门,可是专门要抓住这样的节日当卖点,管他是洋节还是本土节日,能拉动销售就行。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这份礼物是不是就可以省了。” 裴延笑了,露出一点虎牙,像是慎重思考之后,表情挺郑重。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明仁察觉出一丝什么,但还是点头:“你说。” “你能不能暂时不要喜欢别的男人?” 明仁盯着他的眼睛,嘴张了张,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 下午是卫生经济学,晚上紧跟着是一场讲座,结束的时候差不多九点。到二院乘地铁是最快捷的,这个点离地铁收班还早,温浥尘回研究生公寓拿了些东西就往地铁站走。 晚间,医学院就近的地铁站人不算多,每个屏蔽门前都只零星站着几个等车的乘客。二院那一站,10号门离电梯口最近,他下了楼梯,径直往10号门走去。还未靠近,10号门前站着的一个男人像是看到什么似的,突然回头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温浥尘身上。 对方先朝他打招呼,他也点头致意一下,站到10号门的一侧,留出一会儿乘客下车的通道,因而和崔格之间隔了一米多的距离。 “晚上要加班吗?”崔格先忍不住找他搭话了。 “去实验室看看。” “听说你已经向期刊投稿了。” “随便投着试试。” “未免太心急了,徐老师明明挺低调的一个人。”崔格牵起一侧的唇角笑,同样是笑,有的人是狡黠,有的人和善,有的人是轻蔑。 如果不是一同报了徐放的研究生,严格地来讲,两人并没有任何交集,甚至复试之前,温浥尘都不知道崔格具体长什么样。但是对方却偏偏要把他当成一个假想敌,而且偏就凑巧,这人三不五时地还要和他撞见。 而次次遇上,崔格的语气都不太友善。 之前徐放硕士招生名额有两个,等到开学入学的时候温浥尘才知道另一个名额并没给崔格,他被调剂到心胸外科。至于原因,有人说是因为崔格复试排名靠后,也有说是崔格被人挤下去。 不管原因到底是哪一种,崔格见到他,总会忍不住冲他酸上两句。 谁都不喜欢被针对,尤其针对的还如此莫名其妙。 他看着玻璃门上的人影,说:“凡事都是试试才知道的,谈不上低调或是高调。” “当然,当徐主任的学生嘛,有什么论文是发不得的呢。” 头顶广播“列车即将到站”,门边的信号灯闪闪烁烁。温浥尘想了想,这次没把那些话咽回去。 “把那些关注别人的注意力收回来做研究,即便不是徐主任的学生,论文也能上的去。” 他本不想这样伤人脸面,尤其对方是比自己小两岁,偶尔酸一酸,他只当崔格是年轻不懂事。这样尴尬的状况遇到太多次,倒不如一次说清楚比较好。 列车进站,卷起一阵风,温浥尘转身往最后一节车厢走。 ~~ 第33章 裴延说完那句话,明仁沉默地想着要如何回应他, 既能让他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又不至于让他难受。 她手上在被子和枕头下胡乱地摸索, 漫无目的地找手机, 终于缓过来之后, 便说:“这种事哪说的好呢?又不是给自己定学习计划。” 裴延还要说什么,明仁又补了句,堵住他的话:“已经九点了,你该走了, 明天还上课吗?” “我请假。” “别请假,你明天回去上课, 我很快就出院。” “你一个人晚上留在医院里不害怕吗?” 她哭笑不得:“这里这么多人,我怕什么?” “这里是医院。” “嗯,没准我这张床上面以前还躺过病逝的人。” 裴延苦着一张脸,她忍不住笑了笑。 手机响了,是明曼来的电话。 “裴延回来了吗?” “他还在我这儿, 一会儿就回来。” “我就知道他还磨蹭。让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司机就快到医院东门了, 你让裴延下楼。” “好。” 挂了电话, 明仁下了床,裴延扶她起来。她过去拿裴延的书包,确定他带来的书本没有遗漏。“回吧,挺晚了,我也想睡觉了。” “你睡了一下午。” 她微微笑着:“上班的时候就没睡够过, 住院了还不允许我补回来么。行啦,走吧,天这么冷,早点回去,不然妈一会儿得亲自过来。她一来,我就觉得吵得头疼,你可怜可怜我。” 一个月回爸妈家一两次,明曼越来越喜欢唠叨。这次生病,明曼唠叨明仁比以往要厉害的多,而且是车轱辘话车轱辘地念叨。 裴延不再坚持,拎过书包。护士敲了两下门,推门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文档夹子。 “5床,明仁!”闵护士笑起来甜甜的,进门看到病房中间站着的裴延,“这是你……” “我弟。” 她恍然大悟似的:“难怪,就说你们俩长得挺像的。” 虽然两人没有血缘,可是长得的确相像,至少闵护士不是第一个说他们长得像的人。明仁弯着唇角笑,没说什么,但裴延目光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今晚你弟陪床吗?” “不是,他马上回去。” “好。”护士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含笑地打趣她,“哦,温医生过来吗?” 要是之前,医生护士打趣她,她是无所谓的,大家并没有恶意,而且已经相熟了,不会介意这些小细节。但是此刻裴延在场,明仁面色僵了一下,轻描淡写地回:“不是。不用陪床,本来我今天都可以出院的。” “也是,陪床很辛苦的。行啦,那就这样,早点休息。探视已经过时间了,同学,你该走啦。”闵护士手朝门口扬了扬。 明仁把裴延送到电梯间,按了下行键。她盯着最快的那趟3号电梯的指示灯,2,3,4…… 默了默,她说:“到家了给我来条微信。” “那会儿你应该都睡着了。” 她笑:“那行。” 裴延扯着自己的书包带子,妥协地说:“我给你发。” “叮”一声,3号电梯率先到了这一层,门打开。 两人在门外,温浥尘在门里。和明仁的视线对上,温浥尘注意到她脸色不太自然,再看向旁边的男孩儿,随即朝两人颔首,迈出电梯,并没跟明仁打招呼,没说任何话,径直往电梯间右侧走出去。 明仁没扭头看他,叮嘱了裴延两句,等电梯门关上,下行。 她把外套拢了拢,快步朝温浥尘刚才的方向过去,楼道里没人。刚才两人见面,她并没有表现的开心,反倒是惊讶和紧张,他不会生气了吧? 拨了电话过去。 “喂,你去哪儿了?” “你病房外面。” 闵护士端着治疗盘从旁经过,见她打电话,颔首打了个招呼,她也点了一下头,往病房去,过了个拐角就能看到站在病房门口的温浥尘。 心里揣着事,她面对温浥尘顿然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错事。走过去,温浥尘朝她伸手,她乖乖地把手放到他手里,被他牵着进了病房,门关上。 “看你心神不宁的,怎么了?” “刚才那个是我弟弟。” “看的出来,你们长得像。”他双臂把她圈到怀里,“暂时不想让家人知道,是吗?” 并不是。 “他不是我亲弟。” “那——堂弟?” 明仁无奈,先忍一忍,不说这个了。 “也不是不想让家人知道,我爸你见过的,而且我妈也认得你,五月去度假村之后,她还老念叨我跟你到底怎么样了,住院这几天她还说你是不是太忙了,都不怎么过来。”顿了顿,她做了个总结,“反正比我心急多了。” 温浥尘笑了,虽然不知道明仁妈妈和明仁还念叨了些什么,但是一联想起上次她全麻后未完全清醒时说的话,大概以为两人早就有些什么,明仁生病还不来看望,做男友实在不够负责。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说晚上也有事吗?” “一个讲座,结束了就过来。给你发消息了,你没回。” “发了吗?”虽然被他圈着,她还能自如地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的确发过消息,大概就是她醒过来那会儿,她当时没查看,回头就忘记了。 “我看漏了。”她捧着手机,仰着脸讨好的笑,双眼亮晶晶的,“欢迎温医生大驾光临。” 温浥尘哑然失笑,一手扶住她的后颈,偏头亲了下去。明仁握着手机的双手亘在两人之间,手指收紧,温浥尘环着她的那只手臂也在收紧,将她往怀里揉,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 他吻得小心,很温柔。手臂护着她后背,舌尖叩开她的唇齿,渐渐深入,吮吻变得没有了章法。明仁心里头开始潮乎乎的,指尖和额际也跟着潮乎乎的,腿发软,手臂顺势勾住温浥尘的肩膀。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轻摩挲着她耳际,一下又一下,那感觉挠的她潮乎乎的心跟小猫挠一样,不得不躲开。但也躲不远,毕竟靠得这么近。 结束这个漫长且深入的吻,温浥尘垂着眼,看着她涨红的脸和细微的害羞表情,顺便把被他弄乱的头发理了理,没忍住,又在她唇边轻啄了一下。 明仁捂住眼睛,靠到他肩头笑,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觉得两人的身份转变的太快,虽然还在适应当中,但是很开心。 还有事要做,不能一直腻着。 明仁躺回病床,侧着身看着温浥尘。他拿着平板电脑,一页一页的都是纯英文的论文。明仁自认为自己英文水平还算不错,但这些论文里太多专业名词,很多地方她也看不大明白。 他有工作做,明仁起初和他聊几句之后便不再打扰他,把白天看了一半的书拿出来继续翻。躺着看书很催眠,一会儿又开始犯困,眼皮沉。 “有点困。” “困了就睡。”他朝她看了一眼,手搭过去按了按她额头。 “睡不着呀。” “不是困么?”他不解。 她一根手指点着自己的唇,笑着看他。 温浥尘立刻了然,顺手把平板放到旁边,一手撑着床沿,靠过去。明仁抿着唇笑,接着鼻梁就被他刮了一下。 “哎呀!”她抱怨地嚷了一声,抬手就要打回去,手腕被他抓住,唇上被他亲了一下。 没再像之前那样缠绵,他亲完就撤开,嗓音柔和,像是哄小孩一样:“不能一直亲,这样不行。”男人都是得寸进尺的,他不能再亲了,尤其在这样的氛围里面。 “睡吧。”他把被子给她往上拉了些,把她的手臂也盖住不许她动。明仁乖乖地躺着,床头灯的灯光下,她一双眼睛湿漉漉,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别看了,睡!”他一手盖住她眼睛。 “好。”她应声。 闭上眼睛,刚才被纸质书熏陶出来的困意已经没有了。 现在两人虽然有名义上的关系,但是他们互相了解并不多,温浥尘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家庭成员如何。如果在几个小时之前,或许她可以大大方方地把裴延介绍给你他,说“这是我弟弟”,但是现在,事情变得有那么一点复杂。 这种事情目前是她的家事,还是让她自己来处理比较好。 第34章 半夜醒过来一次,床头的灯被温浥尘关了, 屋里只有半扇窗户透过来的城市的光。温浥尘没睡在陪床上, 也没像之前说的后半夜回实验室的宿舍去睡, 而是直接趴她床边睡着了, 一手臂枕着头, 一手搭在她被子边缘。唇抿着,呼吸均匀,前额的头发滑下来,挡在眉头。 她小心地翻身, 还好,他没醒。把身体蜷缩了些, 这样她的手足够触到他脸颊。 温浥尘这样性格的人,以前是不在她的喜好行列的。他说不上沉默,但是话不多,而且习惯性地口语化的祈使句,虽然他并不是命令人的意思, 但是硬邦邦的, 让人缓一缓才能接受。反正很直男。 还有, 他对谁都很和善友好, 她想想以前在内科,还有以后的各个科,病患里会有很多女性,一想到他对别人也是那种温和的口气,就觉得, 这么一来,她的竞争压力很大。 可是,她就是莫名地对他亲近,控制不住。 手越过他按着被角的手臂,将将够到他脸颊,想摸一摸,手蓦地就被他反手抓住,明仁小小地一惊。 “静脉溶栓!”他说。 她愣住,但并没等到他下一句话。当意识到他刚刚在说梦话,她忍不住悄悄地笑出来。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温浥尘不在,微信上,他说去实验室了。明曼早上过来,她问起裴延,知道他回学校去了,稍稍放心。 周日办出院,明曼没让她回她那个住处,坚持让她回家里,说要她在家里好好养几天,公司那边虽然没辞职,但是也不用去。所有的事明曼都帮她安排好了,这令她很无所适从,但出了院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的确很虚弱。 走路不能像以往那样,至少不能像她一贯的走路带风,而且走一段路,后背和额头就开始冒汗,上楼下楼也觉得累。除了下午散步,明曼也不太让她走来走去,有什么事都让阿姨代劳。 在家待了两天,温浥尘因为论文的事刚好很忙,只说让她好好休息,等忙完了就找她。 眼见着就是圣诞节。虽然说不过洋节,甚至于事业单位政府机构都下了通文命令不允许庆祝西方节日,但到了这个时间点,明仁还是忍不住借这个理由出去一趟,程苏陪着一起。 车子是明仁的,程苏来开,明仁坐副驾驶。 “你来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被软禁了。” “不是,我妈担惊受怕小题大做罢了,怕我出来逛街会有人撞到我,其实就一个小伤口。除了体力不太好,我感觉没什么问题。” 程苏面色严肃起来:“你这么说,我觉得我肩上的责任更艰巨了,今天一定得搂着你抱着你把你平平安安地护着。” 明仁失笑。 她跟明曼说想出门逛街,给朋友买些礼物,顺便给裴延也买一份。而她又怕明曼要一同来,就跟程苏商量好,让她直接打车上门,那样明曼也就不好跟着。两人里应外合,配合完美。 明仁不在公司的这些天,她的工作不出意外都是分配给了部门的人,回去肯定是要请他们吃饭的,顺便趁着圣诞节的机会买点小礼物。 上午主要是在商业街区逛,这一类的场所,圣诞装饰依旧少不了,不管是商场还是门店都会有杉树,麋鹿,雪花等等的装点,还有小孩戴着红帽子呼啦啦地跑来跑去。遇到小孩,程苏会立刻把明仁护住,生怕她被撞到,弄得明仁怪觉得感动却又好笑。 逛了半天,买了一堆都是给同事的,孟淼中午抽空过来,一边道着谢,一边把这些礼物统统打包走,赶在晚上下班前带给各个同事。 “明仁姐你就好好养病吧,公司也没什么要紧的,虽然是年底,但是一切都运转正常,你不要担心。”孟淼笑意吟吟。虽然已经工作了一年的时间,她在明仁面前还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 午饭在外面吃的,程苏迁就明仁,去了素菜馆。 等菜上来的间隙,程苏小票拿出来再检查了一下。 “你每年都给你弟买各种球鞋,他喜欢打球吗?” “还行吧。不过我也不是光给他买鞋,只是你每次看到我买的礼物刚好是鞋而已。” 程苏笑得摇头,想起来:“温医生的呢?你走了这么大一圈,还没给他买到礼物呢。” 明仁没拿定注意。菜上上来了,她把碗筷往旁边挪了一下,等服务员上完菜才说话。 “我觉得我送男朋友礼物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真想不出来要送他什么,就感觉送什么都不够表达心意。” “那就送你自己吧。”程苏一脸坏笑。 明仁被她打趣,摇摇头:“不行,这才几天,显得我轻浮。” 程苏啧啧两声,拆穿她:“是不是张不开口找他要体检报告?” 明仁脸刷地热了一下,先拿筷子挟了一块青菜,菜叶脆生生的,嚼着嘎嘣响。 以前明仁跟程苏提起过,她找李智要体检报告,然后才决定发生关系,李智觉得她这样的要求侮辱了他的人格,生气了好几天。不过两人平时相处不错,气过了又和好了,明仁再没提体检报告的事,但也没同意进一步。加上两人异国恋,直到分手,他俩也没发生什么。 “你说我们俩怎么就能做朋友呢,我觉得匪夷所思。”程苏是那种比较放得开的人,虽然不滥交,但交往的男性其实不少,竟然会有一个谨慎如明仁这样的朋友。 “互补呗。” “我都要快被你同化了,你知道吗?你不是说现在各种传染病特别多嘛,谨慎一点,对自己没坏处。就我跟夏朗好的第二天,我就跟他要体检报告,想着要是他生气的话,大不了就吹呗。谁知道人家二话没说,隔天就去做了检查,很快就把结果发给我了,根本没有扭扭捏捏,反倒我自己没时间去体检,之前的体检也过小半年了。” 明仁赞赏地点了下头:“他还挺爽快的。” “他说,之前隔壁学校有一个又帅又有钱学习又好的学生,还是学生会主席。人挺好,除了有点花心换女朋友一茬一茬的之外,好像没什么毛病。放我们这儿看的话前途无量。然后大三的时候突然辍学了。后来听说他被感染了艾滋。”程苏无奈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但是吧,听得人瘆得慌。就……你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哪天可能不谨慎那么一回,然后一辈子就栽里头了。” 程苏说着话,看明仁又开始沉默,就知道后面的不能再继续,赶紧把话题回溯到最初的讨论:“其实,男人收礼物讲究的是实用,你觉得他最需要什么,或者他喜欢什么,按需送礼。” “我不知道。”明仁干巴巴地咧咧嘴,“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短,可是了解并不多。”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那么好的男人,你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跟人走一块儿去,也幸好他大概是太忙才没功夫搭理别的追求者,不然,按照你这种慢腾腾的性子,早没你什么事了。” 明仁不和她争,乖乖地接受她的数落,慢慢地咀嚼嘴里的菜,边想到底什么是他用得上的,不会买错的礼物。 吃完饭,她想到了,让程苏再陪她跑了一趟城南一家专卖进口医疗器材的店。之前住院,听住院医说起听诊器。临床医生最容易丢的两样东西,一样是笔,一样是听诊器。 “等我买个3M的听诊器,他们就不好意思拿了。”小彭医生这么说过。 而听诊器价格不一,便宜的二三十块,也有两三百的,进口的听诊器价格要高很多,但是听诊效果也相对较好一些。 听销售人员介绍了各款产品,她挑了个黑色双面型的。 “我们提供刻字服务,请问有需要吗?”对方问。 她想了想:“W,大写。” “好的,您请稍等。”店员记下她的要求,让她们两人在等候区喝杯水坐一坐,另一边去给礼物刻字和包装。 关系确定的匆匆忙忙,礼物也准备的匆忙,明仁拿到听诊器,手指在盒子上轻轻挠了两下,有点不安。 程苏下午和明仁看了场电影,又喝了杯饮料,直到温浥尘出现在咖啡店门口,程苏一天的任务才算完成,之后去找夏朗。 等温浥尘进来,坐到桌前,他身上的羽绒服带来的寒气还未完全散去。程苏一手撑住下巴将他看了看,拖过明仁的手塞到温浥尘手里:“人就交给你啦,一定要照顾好呀,温医生。” “谢谢你陪了明仁这么久。” “什么谢不谢的,明仁也是我朋友。好啦,还有人等我,拜拜啦!”程苏朝两人摇摇手,拎起包就离开了。 “你要喝点什么吗?”明仁问他。 下午茶时间已经过了,咖啡店里的人渐渐少了很多,收银台前面也没有排队的长龙。温浥尘按住她的手:“不用,不喝了。晚上想吃什么?” 午饭没吃太多,但她感觉不到饿,也不知道想吃什么,只能摇摇头。 温浥尘把她下巴扶住,将她的脸左右看看,她笑出来:“你做什么?” “两天没见,好好看看。” 她好笑地把他的手挥开:“哪有你这样看的。” “你不是抱怨阿姨不停地想喂你吃东西么,看看有没有长胖一点。” 她不能笑得太厉害,一手按住腹部,把笑忍住,说:“我吃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吃不了多少。” 第35章 两个人在桌前坐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温浥尘是因为太忙, 好久不出来娱乐, 一时想不起能去哪儿。而明仁除了夜店, 也想不起哪里能娱乐, 但她现在不能去夜店, 而且,她其实并不喜欢太嘈杂的环境,比如夜店,比如游戏厅。至于为什么会在酒吧外面遇见温浥尘两次, 她觉得,这事儿说不清。 “我们先吃饭, 然后看电影,怎么样?” “好啊。”如果没有特别新奇的提议,按照常规的方式也不是不可以。 “去我们上次去的那家。”温浥尘提议。 “哪家?”问完,她慢半拍地想起,除开聚餐偶然相遇, 她和温浥尘只一起吃过一次饭, 在那个小小的江湖菜馆。 驱车过去。店的门脸小, 地处又深, 即使平安夜个个餐馆爆满,这里人不多也不少,待客和以往那样,不紧不慢,一切似乎都刚刚好。 原本两人对坐, 等点完菜,温浥尘坐到明仁那边,把她的手双手捂着,那会儿在咖啡店就发现她的手冰凉,但彼时有饮料暖手,这时候就该由他来暖。 “冷的话,出门前再贴个暖宝宝。” “贴了。” “那怎么还这么凉?” 她往他一侧靠:“等你来暖啊。”她发现自己不光和温浥尘很亲近,连撒娇都已经是信手拈来。 隔壁是一大桌人,还有两个半大孩子,温浥尘没有过分的举动,只把她的手揉搓着取暖。女孩子的手很不一样,纤细,柔软,他盯着她的手看了又看,手背上还有浅浅的青紫色,之前扎过针的痕迹大概还得好些天才能完全消掉。 “看什么呢?”她把手往回扯了一下,没收回来。 “指甲油好看。” 没头没脑的。她的指甲油很淡,薄薄的一层藕色,不仔细看都很可能注意不到。 “要吗,我给你涂。” “不要。”他干脆地拒绝了。 明仁偏头看着他的脸,这男人怎么能这么好看呢?这男人逗起来为什么这么好玩? 温浥尘感觉到明仁的眼神,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以为她差不多看看就行了,哪知道她一直盯着,没完没了的。他又转脸看了她一眼,被盯得没脾气,一手虎口撑住下巴,挡着唇边淡淡的笑意。 这次没直接把她眼睛捂上。 说不上原因,但他就是拿明仁没办法,偶尔用点强制的手段还怕她会抵触。 吃饭的间隙,温浥尘翻看手机,看附近哪里的电影院不至于完全满座,明仁给明曼发了条微信。 明明的明:妈,我跟温医生在外面吃饭,晚一点回来。 明曼:你们两个人[微笑] 看着后面带的emoji,虽然明仁知道长辈们发这些表情,就单纯是是“笑”的意思,她还是觉得这个笑真够意味深长的。 明明的明:你先别打电话,听我说。就吃个饭,看个电影,会尽早回来。 她生怕明曼立刻来个夺命call。现在她已经不打算在她妈妈跟前继续掩饰,她这么大个人,谈个恋爱又不是罪过,再说了,温浥尘在裴诵那里的印象不错,要明曼有什么抱怨,她就把裴诵拉过来当幌子,反正当初裴诵可是有意搭桥的。心里头琢磨得七上八下,明曼又来了消息。 “好,注意安全。[微笑]” 又是那个表情,明仁心虚地蹙了蹙眉头。今天出门的理由是和程苏买礼物,到晚上就变成约会了,明仁不觉又开始担心,这样会不会让温浥尘在明曼那里的印象更不好呢。 “怎么了?” “我妈跟我发消息,没什么事。” “唔——叫你回去” “没有,让我注意安全。” 温浥尘笑了笑:“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她会错意,讶然:“不看电影了吗?” “看完再送你回去。”他把手机递给她看,“想看哪个,选吧。” 下午她跟程苏已经去过一趟电影院,对最近上映的片子的口碑有所了解,最后选了个下午没看成的文艺片。 “《谈谈》?名字有点奇怪,好看吗?” “就城市人无聊了,去山里面生活。看评价还可以,看了就知道。” “那就看这个吧。”温浥尘下了单,票买到9点多的,时间有些紧,好在电影院离得不远。 出门,迎头就是寒风盖脸,明仁的羽绒服只套在身上,还敞开着,里面是毛衣。他先前没注意,这会儿把她拉到一边,低头将拉链一口气滑上去。 她把衣领理了理:“捂着么严实干嘛?一会儿上车又得解开。” “天太冷。你还是个病人。” “我已经出院了。” “还没完全好,即便出了院依旧是病人,而且你身体底子差。” 虽然她不太喜欢被人管束,可是被温浥尘这么管一管,她很受用。 “哪里看得出我底子差?” 温浥尘服气地摇头,总不能拉一堆检查数据告诉她,她是个多柔弱的姑娘,别大冷天到处乱跑,这边身体没恢复好再弄出个感冒之类的。 “医院只是暂时的解决病痛,清除病灶。病人要完全好起来,后期休养很重要,不是说出了医院就是完全康复,医院没那么大魔力。”他一手揽住她肩膀,去取车。 “你只有在聊跟专业相关的时候才会用长句,不然就话很少。” “有吗?” “有。”她狠狠地强调。 他好笑地揉了揉她脑袋,把她帽子往下拉了些,拉开车门让她上车。 电影院不远,中间空余了些时间都花在找停车位上面。到楼上影院取了票进去,刚好片头广告结束。平安夜这样的日子,来电影院的人不少,他们俩临时买票能买到小厅的第五排,得亏很多人都选择了后面倒数两排的位置。 刚吃过饭,明仁再吃不下其他零食,只带了一瓶苏打水进去,暂时不渴,就被温浥尘揣在衣兜里。 电影开场便是山清水秀的乡间风景,很漂亮。等到主角一一露脸,男主竟然是医生,小地方乡镇卫生院的医生。 “你同行。”她小声说。 “嗯。”他小声应,目光在前方的画面上,手自然地朝她伸过去,把她左手捞过来揉了揉,十指相扣。 文艺片,节奏慢,主要内容就是吃饭和聊天,以及发呆和吵架,吵架的主要任务是女主和戏里的老太太,明明两人吵架的样子很生气,影院里的人却被逗笑了好几次,明仁也跟着笑,温浥尘好像很能稳得住。 然而等她再偏头过去,才发现他靠着椅背睡着了。 在一起没几天,她还不确切地知道他到底有多忙,但是至少明白研究生的辛苦指数很大程度上由导师决定。 她只见过徐放一回,看上去挺亲和的一个人,但从别的医生口中得知,徐放手里的项目有国字号也有省字号,任务重。而他对学生要求严格,手底下的学生压力都很大,不论硕士生还是博士生。而温浥尘除了跟实验室,还有学校的课程和医院每周跟门诊,休息时间自然不会有多少。 眼看就要期末,温浥尘肯定还要准备复习考试,医学生的课本永远厚重,内容永远繁琐而且没有重点,毕竟病人不会按照老师画的重点去生病。 给他发消息约见面前她也犹豫过,反倒他很快就把时间安排好。对于他看电影睡着,她不介意。 往后排看了看,怕自己会挡到别人观影,但扭头却发现后面的人已经亲一块去了,根本没看电影。她脸有些许的烫,转回来,把身子坐直了些,右手把温浥尘小心地往自己肩膀上揽,想让他能睡得舒服一点。手还护着他头,以免他突然滑下来,却没发现他已经醒了。 电影画面切换,光暗下来,温浥尘闭着眼,唇角牵起不觉笑了,抬头。 明仁唇上立刻一下温热。 鼻尖碰到鼻梁,明仁闭上眼,下巴被温浥尘轻握住,唇上也被他轻柔地吮着。看起来,至少从最初的几面,她不知道温浥尘这样的。 第一次把她摁到床上,他的举动吓得她酒醒了大半,那次她的手都被捏疼了。那时候她绝对不敢想,这个男人真的……克制又温柔,反倒她更像个时刻打算勾引他的女流氓。 吻得很浅,但不厌其烦,他手指触到她耳垂,摸到上面小巧的耳钉。第一次送她礼物,他不知道选什么好,托朋友给了个参考,买了一对耳环。这下想起来,那小盒子还揣在衣服兜里。明仁轻推了推他,他这才作罢,没继续吻她但也没退开。 画面骤然又转亮,再暗,明一阵暗一阵。亮起来的时候,他看得到明仁眼里泛着一层湿漉漉的光。又想亲她了。轻呼出一口气,温浥尘坐好,把还剩得不多的电影看完。 过了一会儿,明仁朝他这边靠过来,他把肩膀微倾。 电影里,演员正在说台词,她顿了顿,凑到他耳朵边小声说:“谢谢你那么忙,今天还来陪我。” 他笑。哪里能说是他陪她呢? “今天特别想见你。特别想。” 第36章 情话的说法有很多种,有抖音上诙谐的说法, 有王小波朱生豪那样深情的说法, 有“今晚的月色真美”那样委婉的说法。 明仁心口竟被一句简单的“特别想”撞了一下。靠着温浥尘的肩, 影院前方的画面兀自变幻着, 直到一个“完”字出现在大屏幕上, 周围灯光亮起,她还保持着那样的姿势。 后面抱着亲的情侣要么已经离场,要么这会儿也起身,跟着前面的观众一起出场。不用给人让位, 温浥尘也没动,偏头看她:“走吧?” “没彩蛋吗?”她有些不舍地问。 “没有吧, 文艺片会有什么彩蛋吗?”除了他们两人,没人再有要逗留的意思,他把她的手晃了晃,“还等吗?” 说的也是。 “有点渴。”她还磨蹭。前排的人陆续退场了七七八八。温浥尘把一直捂着的苏打水递给她,她喝了一口, 有点热度, 至少不凉。 “起来吧, 很晚了, 得送你回去。” 这个时候,明仁一边起身,一边想,要是自己再年轻个四五岁,或者更小一点, 刚十八岁就更好了,跟男朋友耍赖撒娇可以正大光明,要是丢脸的话,便是年少不懂事。现在,她时刻都要提醒自己,做个沉稳的,成熟的人。她把瓶盖拧上,心底里碎碎念,年龄真是个伤人的东西。 临下楼,她去了趟洗手间。因为电影刚散场,人比较多,甚至连洗手池有略嫌挤。 有人在出口的地方补妆,那边也有洗手台。明仁过去洗手,没注意旁边的人是谁,直到听到那人的声音。 “明仁!” 她抬头,率先看的是镜子。真是巧了,在这里遇到陈丽娜。对方手里拿着一支TF白管,正在补妆。两人之间原本是有一个人的,就在明仁抬头的那瞬,中间那个路人转身出去了,避无可避,明仁的目光在镜中和陈丽娜的对上。 一年前,她们俩还是朋友。一年后,再见面,明仁心里头已经不知道气愤是什么,只是略觉得尴尬。 “嗯。”她应了一声,转过脸朝陈丽娜笑了笑,“这会儿要回去了吗?” “不是,来看个午夜场电影,反正无聊。” 一年多不见也不联系,并且关系破裂的朋友,比陌生人都不如,共同话题自然也是没有的。明仁微微颔首,也不再刻意地去找话题,转身就走。温浥尘避开来往的人声嘈杂,在大厅的一侧接电话,隔了几米的距离,她没立刻走过去,低头在随身的小包里找出一盒护手霜涂抹,等着他讲完电话再过来。 温浥尘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在点头,或许是无意,又或许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他朝明仁这边看过来,给她做了个“1”的手势,意指等一分钟。明仁冲他点头,用口型说“不急”。 温浥尘并不会唇语,拿不准她说的什么意思。明仁把护手霜放回包里,双手还惯性地搓着,有东西突然蹦到她脚边,惊得她倒退两步,这才看清楚地上被砸过来的是一支口红,盖子被弹开,一截断掉的口红愤怒地躺在她脚边不远处,口红管却不知道摔哪里去了。 背后就是洗手间的方向,她往回看,陈丽娜正不依不饶地扯着李智的外套,虽然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但表情骗不了人,陈丽娜很生气,而李智是同样的不耐烦。很久以前,李智说他和娜娜没什么,但是在平安夜能一起看夜场电影的男女,总不能是姐妹或者兄弟吧。 不过当时她没相信李智,现在也不会再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让自己烦恼。两人离她很近,她躲得起,绕开那截口红就要走,衣服的帽子被人扯住,她脚步踉跄差点没摔过去。 “你别胡闹?”从刚才开始,即便李智再生气,嗓音也并不大。温浥尘和李智相像的地方,大概都是高,瘦,不聒噪。明仁不喜欢吵闹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所以以前李智至少有一半是在她的要求线上的。但万般好都抵不了被劈腿。 见到前男友,以及与他关系未知的前闺蜜,这么拉拉扯扯的实在难看。起初她是想躲开,现在她想立刻马上消失,比如在地上划一道地缝。但是衣服被陈丽娜揪着就算了,还要接受路人围观。温浥尘挂了电话看到这一幕,快步跑过来,把明仁往怀里一搂,她衣服上的帽子却还在陈丽娜手里揪着。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他朝陈丽娜扫了一眼,再看向李智,有点眼熟,哪里见过。 “抱歉,她脾气太急。”李智也似乎觉得温浥尘眼熟,看他很护着明仁,关系很亲密的样子,大概也猜到他和明仁是什么关系。一边道歉,一边把陈丽娜的手从明仁衣服上拿下来。 陈丽娜看起来并不是理智全无,甚至很冷静:“明仁,既然今天遇到了,咱们把话说开。” 电影院的值班经理匆忙过来,以为是遇到顾客闹什么纠纷,赶紧就准备插手调解 。温浥尘知道明仁属于那种顾脸面的人,便说:“那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不打扰别人营业。” 明仁从刚刚被温浥尘抱住之后,脸就一直埋在她怀里,也不看周围的人,不看李智和陈丽娜,加上她还戴着帽子,整个人几乎被严严实实捂着,就差一个口罩。她扯了下温浥尘的衣服,小声说:“我前男友。” 他低头:“没事的。” 明仁暗暗地咬了下唇角。她和那两人该说的早就说透了,温浥尘竟然答应跟人出去谈。要不是她最近跑动会肚子疼,她早撒开腿跑了。 已经晚上11点,商场各个商户都熄灯闭店,只有影院的这一层还有些人。出了电影院,也不打算坐下来叙旧,明仁把帽子往上扶了一下,脸露出来,看向李智:“我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今天遇上纯属巧合,你们吵架别困扰到别人。” “明仁,你别摆出一副所有人都对不起你的样子,今天既然人都齐整,我们就把话摊开了说……”她说一半,李智抓住她肩膀,让她住口。 陈丽娜本来就有火气,这会儿更是朝李智没了好言语:“你在我面前怎么说的,到她这儿你就不敢说了?还是说你在我面前一套,在她面前又是一套?” 反正逃不掉,明仁这会儿语气淡然:“那今天你把想说的都说了吧,说完我们以后就没有关系了,再遇上的话,招呼都不要打,成吗?” 陈丽娜不置可否,缓了缓气息,说:“当初是我先认识李智的,而阴差阳错的,他才追了你,你们才在一起的。后面他对你已经没有感情了。去年5月21号,他是打算跟你提分手的,然后才和我在一起。” “嗯。”她敷衍地应了一声。陈丽娜的话不管是她编的,还是李智的原话,按照时间线和李智的口径,这番话可谓漏洞百出。而陈丽娜之所以要这么说,明仁在心底暗暗地琢磨,大概是她不想背小三的名。 陈丽娜扬眉:“你不信?” “我信。” 这样的谈话,温浥尘作为外人本应该回避,但是他不能像刚才那样把明仁丢开,因而只往旁边走了几步,尽量不听他们的对话。 “你很敷衍。” “没有。”她抬眼瞥了一下李智,再看陈丽娜,“我信。所以,我们三个人之间没那么多曲折,只是我没领会到李智的意思,而他害怕我伤心,也没有讲的很直白。感情不就是那么回事么,喜欢就在一起,没感情了就分开,大家都坦率一点多好。所以,我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都是误会。”多好的解释!明仁恨不得自己给自己鼓个响亮的掌。 正常人都不想被劈腿,正常人也不大愿意被小三的头衔,正常人也不愿意头顶脚踩两只船的骂名。她装装傻,这事一举三得,对他们三个人都好。 刚刚她还有点怨温浥尘答应得太快,但现在,三人对峙,貌似已经非常清楚,把所有的问题都胡乱打包归结为一个“误会”,一切都可以当无事发生了。 由于明仁轻易的妥协和迁就,以及冷淡的反应,陈丽娜很吃惊,这场面越发显得自己无理取闹,而明仁那一席话已经把她摘的干干净净。 “既然都说明了,我们就不要再耿耿于怀,就这样吧。”明仁后退了半步,叫了温浥尘一声,他把目光从对面楼下的橱窗装饰上收回来,走近:“好了?” “好了,我们回去。” 温浥尘把她衣服带的帽子理了一下,两人准备走,李智没忍住:“明仁,他不是你司机么?” 温浥尘站住。他还真没见过这么缠人的男人。明仁想要说什么,温浥尘按了按她肩膀,回头:“男朋友兼职司机,还有什么问题吗?” 李智半晌没说话,他拉住明仁的手往电梯间去。 电梯从影院可以直达车库。明仁靠着电梯一侧站着,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累,看起来无精打采。 “需要我跟你解释什么吗?”她问。 “不用。” “你一点都不好奇?” 温浥尘无奈的垂脸看她:“谁还没点过去呢。而且,我刚刚想起来了上次也是在电影院,所以对他们不陌生。” 明仁看着电梯门上两人的倒影,突然“嗤”地一下笑出来,站直了,手肘顶顶温浥尘的胳膊,说:“刚才超有安全感。” “什么?” “就这样。”她把他一只胳膊绕到自己后背,人埋到他胸前,“这样!” “叮”一声,电梯到了车库层,电梯门打开,猝不及防地发现,门外站了好些人,大概都是要去楼上影院的。明仁故作镇定,靠右出门。 第37章 到明仁爸妈的住处得半个小时,温浥尘开车, 明仁偏着头看他。 “我妈肯定没睡, 一会儿要是见面的话你会不会紧张?”既然他送她回家, 总不能不进去坐一坐就走, 但是才处没几天就带他稀里糊涂见父母, 又觉得不是很合适。而且,她还没摸清楚明曼到底是什么态度。 “当然会。”他笑,“现在祈祷阿姨已经睡下了。” “跟长辈住一起实在束手束脚,还好只是待几天, 等下周上班我就回去住,离二院近。”她话锋一转, “我如果去医院看你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影响不大,不过下个月要准备期末考,会比较忙。” 虽然明仁对他这个职业的忙碌程度表示理解,但预防针还是要打好, 免得到时候给憋出一肚子怨气, 好的话吵一架, 严重点闹个分手什么的, 太伤神。 这经验是院里的一位师兄总结的,提前说好,双方都能有点预期准备。 “那算了,等你忙完再说。”明仁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看着明曼的头像, 想了想,先给家里打个电话比较好。如果明曼睡了那当然好,没睡的话另说。电话拨给家里的秋姨。 “曼曼去打牌了,听说通宵,今晚应该不回来。”家里有过很多家政阿姨,秋姨是做的时间最长的一位,和明曼同岁,她们两人很投缘。和其他家的雇主不大一样,明曼叫秋姨小秋,秋姨称呼明曼为曼曼,不过称呼裴诵依旧是裴先生。 “打牌?怎么心血来潮地跑去打牌了?” 秋姨在那边笑:“很久不打,她突然来了兴致呗。你什么时候回来?” “在路上,很快。” “行,开车慢点儿,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明仁兀自笑了笑,说:“我爸出差,我妈出去打牌了,两人都不在。” “嗯。” “要不是她有打牌的瘾,我都快以为她今晚出去是故意的。” “有点爱好挺好的。” 明仁笑眯眯地看他:“我觉得我妈就是故意的,她胆子可小了,比我还怂,肯定怕我突然领男朋友回去。” 车速稍稍放缓,温浥尘转脸看她,只觉得又无奈又好笑。 车子开到别墅区外面就停下。往里走很深,再走出来有很长一段距离,也没办法打车。 “后面你自己开回去,小心一点。”温浥尘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叮嘱她。 “小心倒车入库?”明仁挑眉看他,“这么不相信我的车技?” 他靠过来:“信。” 温热的呼吸落下来,然后是温热的唇。手扶着她的脸颊,温浥尘这次吻得格外用力,一下又一下,明仁的手也不自觉地勾住他的脖子。 过了好一会儿,温浥尘才放开她,手指把她额际的头发理过去。 “明仁。” “怎么了?” “没事,叫你一下。”他笑了笑,再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坐过来吧,我看你进去我再走。” 明仁发动了车子,后视镜里,温浥尘还站在原地,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是她买给他的礼物,她不许他当着她的面拆。 不过刚把车停到车库,温浥尘的微信就来了。 Wen:听诊器很不错。 她解了安全带坐车里笑着回消息。 “姐!” 裴延突然喊了她一声,她心突突地两下,手机差点没拿稳。 “等你一晚上了。” 明仁推门下去,很意外:“今天不是周……你又请假了?” “等你给我礼物。” “周末回来拿就可以了,专门跑一趟回来。” “明早就回去,只是回来睡一晚而已。”裴延满不在乎地回她一句,然后去车后座把一堆东西拿出来,里面还有给明曼的礼物。“你给我买的礼物都不在点儿上,又是鞋,看你给妈妈的礼物就不同。” “你不喜欢鞋吗?”她讶然,她以为男孩子都喜欢球鞋的,而且以往送他鞋,他也乐呵呵地接受。 裴延不说话,把所有的东西拎着上楼,明仁想要帮把手也被他躲开,明仁满额头满脸的发烫,跟在他后面。 “那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元旦节,我保证让你满意。” “不用。你能买到的我自己也能买。”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他不乱花钱,但家里零花钱没少给,只要他想买,一般几千偶尔几万的东西,他可以自理,大不了找裴诵要钱。因为一向听话,而且成绩不错,在物质方面,裴诵对他鲜少苛刻。 他们进门,秋姨从厨房出来。 “秋姨,都十二点了,还没休息啊。”有了第三人在场,明仁轻松了很多。 “我不困,刚好等你回来。怕你晚上会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晚上炖了冬笋鸡汤,曼曼和裴延喝了一些,还剩很多呢,要不要给你盛一碗?” 她不饿,但是裴延臭着一张脸,她这会儿不想跟他说话,睡肯定也睡不着,不如吃点夜宵。 “好啊。” “行,我把油沫撇干净,你稍等一会儿。” 裴延上楼,门关得“嘭”一声响。 明仁上去把他胡乱抓到一起的袋子清理过,找出两个纸袋拎下楼。秋姨盛了小碗汤,还有一叠小菜,一起端到小餐厅。 “秋姨,上次你说瑶瑶想学花滑,但是鞋子要去试才知道合不合适,但是护具的话不是特别挑人,而且她跟我身高差不多,我就给她买了一副。刚开始学,应该用的上。” “你啊,跟你妈妈一样,对周围的人都太大方。你妈妈也给瑶瑶买了套防寒服。别对瑶瑶太好,我怕她以后学得虚荣。”秋姨接过袋子,“这次的我收下,没有下次了,知道吧?” 明仁抿着唇笑,坐下来喝汤。秋姨做菜好吃,而且知道她不能吃油腻,最近的菜都很清淡,但又不至于寡淡不入味,一切都刚刚好。 秋姨在旁边陪着她,一边拿手机刷新闻。明仁喝了两口汤,想起来,就问她:“裴延什么时候回来的?” “九点过,下了晚自习回来的。” “哦。” “裴延该18了吧?” “17,满18还得大半年。” “我们算虚岁,也差不多18了。这孩子最近是不是青春期,好像开始叛逆了。我记得瑶瑶最叛逆的时候是14、5岁,那时候简直把人气个半死。” 一说叛逆,明仁停住喝汤的勺子,问:“他怎么了?顶撞你了?” “顶撞我倒没什么。这事儿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妈妈提,”秋姨不看手机了,正经地跟明仁说事,“他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刚刚你妈妈去打牌,前脚走,他后脚就跑去车库,要把裴先生那辆卡宴开出去,说去找你。我说他没驾照,不能开车,本来要打电话给刘司机的,他闷着不做声,跟我僵持了一会儿,我以为他想通了,不打算出去。我就跟你打电话的功夫,一分钟没看住,他就溜了。” 明仁很吃惊,按照裴延的性子,他从来都不会这么任性的,尤其还把自己的命拿来开玩笑:“他找我干嘛不打我电话,这小屁孩果然青春期,都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我还着急要不要报警或者找人把他拦住,他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气的我啊。他一向都很乖的,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在学校受欺负了,才突然这么出格。” “还好没开多远,这块儿车少路宽,倒还好。”她又喝了口汤,想着要不等一下去找他说道说道。就算他会开车,无照驾驶也是违法的,尤其他还未成年。 上楼,裴延房门紧闭,她敲了敲,没开,里面没丝毫动静。 她站在门前,渐渐感觉出哪里不太对,算了算时间。 她给秋姨打电话的时候也差不多快到家了,这个时候裴延开车出来,会不会是遇上她和温浥尘。回想起来,他们两人在车上的时候,旁边的确有一辆车的车灯晃过来一次,不过那车很快就开走了。 “裴延,你睡了吗?”她又敲了敲门。 明明她没做什么亏心事,心里头却七上八下的。 本来以为会再次无回应,她把扶着门的手放下,门却突然从里打开,裴延站在门里,看向她,眼神里全是受伤。明仁和他对视了一下,还没说话,先转开眼,胳膊猝不及防地被他拽了一把,人被他拉进房间,门又是“嘭”地一声关上。 明仁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裴延把她抱得好用力,她骨头都被他勒得疼。 “裴延,你……” “你别说话。”他制止她。 她到底脸就在他的毛衣上摁着,有点刺痛。但更疼的恐怕并不是脸。 裴延抱着她的胳膊在轻微地发抖,然后轻轻地吸鼻子。 “我跟你说过先不要喜欢别的男人的。”他在哭。 明仁双手垂着,手指蜷着又放开,他果然是看到了。不管他看到多少,他肯定已经知道温浥尘的存在。 她好脾气地哄他:“裴延,你听我说,我已经二十五了,怎么可能不去喜欢男人呢,是不是?” “你别把我当小孩儿哄。”他松开手,明仁往门边退,后腰顶到门把手。再看他,一双眼里有红血丝,眼角还有泪痕。 第38章 还说不是小孩子,却因为这点事闷闷不乐, 甚至掉眼泪。 明仁轻轻地叹了口气, 避开裴延, 坐到他电脑桌前, 顺便下巴扬了扬, 让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裴延依旧站着,双手插兜侧身站着,扭头看着她,眼泪倒是收住, 眼圈还泛红。 “说吧,你心里怎么想的?” 既然不让把他当小孩, 那她就如他所愿,现在就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裴延17了,该懂的也都懂。 “我喜欢你。” 明仁垂眼,扫了一眼电脑桌上立着的相框,照片里的人是他们两个, 那时候裴延五年级, 胸前还系着红领巾, 憨傻但是可爱。 虽然能揣测出他的心思, 但真这么直接的说出来,明仁心里头还是给激起了一层浪。 她强装淡然,又问:“所以呢?” “你等一等我,等我到22岁。” 裴延说这一句话里,勇气在每个字里起起伏伏。 “我们是姐弟, 你明白吧?”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她语气坚决:“那也是姐弟。而且我比你大很多岁,你以为的喜欢,不过是你这个年纪的男生将母爱情感转移的错觉,明白吗?” 她大裴延八岁,作为姐姐,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明仁也会有担任母亲角色的时候。对于从小就没有亲妈的裴延,不管他是恋母还是恋姐,明仁都能理解。 但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而且现在好好引导,以后他会遇到适龄的女孩子的。 “爸妈没领证。” 明仁脸色变了变,裴延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回忆起来,明仁知道裴诵和明曼没领证还是高考报名的时候。她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惊不已,她称呼一个和自己妈妈没有夫妻之名的男人为“爸爸”近十年。那时她还打算回家找裴诵闹,但是被明曼拦下了。这个证不领,最开始的确是裴诵那边的原因,后面想领,明曼觉得没必要,她说,不过是一张纸而已。 明仁有过担心,但是前面好几年,高考之后又是几年,继父和明曼两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继父对明曼有多呵护,对她这个拖油瓶有多照顾,明仁心里很有数。所以,她认为,不管有没有证都不重要,但是现在,却很必要了。 见明仁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说话,裴延又接着说:“我知道,我现在年纪小,但我很快就成年,很快就20……” “裴延。”明仁很无奈地唤了他一声,让他别那么激动。从小她对他就很温柔很爱护,裴延很乖,性格太温顺,她鲜少对他说重话。所以即便现在,她还想温和地劝劝他。“不管其他的客观条件,我只说一条,我喜欢你,但是仅仅止于姐弟感情。我喜欢别的男人,那是男女的爱,那种感情,我永远都不会放到你身上。” 屋里面顿然像死一样的沉寂,明仁心口一阵发窒。对裴延来说,这话虽然残忍又直接,但让他早早断了这个心思最好。两人无话,明仁不再逗留,起身往门口走,手将将要扶到门把手,裴延说话了。 “你跟他不合适。”他转了个身,和她面对面,“你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吗?你们不合适。” “我知道,爸爸也知道。”就算她不是完全知根知底,以后还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 裴延竟笑了一下:“知道什么,知道他家里有病重的老人,还是有一个医死了人坐牢刚出狱的爸爸?他现在虽然是研究生但终究是学生,没有钱,还要你去贴补他,你真的觉得他配的上你吗?” 明仁不可思议地看向裴延。 她惊讶的不是温浥尘的家庭,而是裴延。 他怎么知道温浥尘的,又如何得知他家庭情况的? “你找人调查他?” 裴延唇瓣翕合,没说话,但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不觉笑了一下,笑自己上一个问题问的有多幼稚。也不看裴延读的是什么学校,A市外国语学校,重点中学,里面一半是靠优异成绩考进去的尖子生,一半是或家境优渥的富二代,或父母有点小权力的官二代。只要裴延想查谁,他轻松地就能从他那些同学里寻找人脉。 她曾经也在类似的学校读过书,只待了一学期就退学了,因为有男同学想追她,那个男同学的爱慕者便安排了人调查她,之后把她的状况在学校大肆宣传。一般人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但是人类,不管什么年龄段,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比比皆是。 她受不了自己母亲被人污蔑是小三或者裴诵的旧情人,转了校,并且以后的朋友都是家境一般,人品不错的同学。 既然到这份儿上,她有话就直接说了。 “就像你说的,爸妈并没有领证,至少不是法律上的夫妻,所以裴诵家底如何,跟明曼没关系,跟我就更没关系了。你既然学会靠衡量出身来评判一个人,那么,我告诉你,我有什么。” 她缓了一口气,“海龟小硕,无房无车,工作一般,长相尚可,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就好像是把自己摊在大太阳下剖析,明仁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样样都好?如果按照物质和出身,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而且要是没有你爸爸的光环,我根本接触不到温医生这样的人。” 就她的智商和学习能力,或许能考上她的本科学校,但是去留学,现在这样住高档小区,开着还不错的车,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当个小经理,对于一个家境一般,家庭不完整的重点大学毕业生来说,至少要奋斗好几年。 “不是这样的。” 她抢白他:“那你觉得是怎样?” 进门之前她以为她可以跟裴延好好沟通,但她后知后觉,裴延并不是她从前眼中的乖孩子,他有他自己的心思,不管那些心思是幼稚或成熟,他已经在开始算计。 “……” “温医生没有做错什么,我希望你不要去伤害他。” “我没有。”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背后调查人的事了。”说完,明仁起身往门口走。 “明仁。” 他不叫她姐,叫她的名字。 明仁手扶着门把手,回头看他。 裴延完全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也跟着难受,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但是又能怎么办呢? “叫我姐姐。”她于心不忍,探手过去揉了揉他胳膊,“会没事的,你现在这样的难过会渐渐淡去,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子,嗯?” 裴延垂着眼看她,不做声。 “早点睡吧,明天回学校。”她松开他,拉开门出去。 --- 水淋下来,明仁闭着眼,心里一团乱。 以前不是没被人表白过,拒绝的话只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内疚,但是裴延这样,她实在不是内疚一下就能过去的。但是也不能闹大,不能让爸妈知道。甚至,她还在回想刚刚有没有什么话说得过分,会伤到他。但是无论哪句话,都比不过拒绝他更伤人了吧。 洗完澡,躺回床上。助眠的香薰在房间里淡淡地萦绕,她头昏沉沉地睡过去,做了好多凌乱的梦。 早上起来吃了个早餐,本来是要做竞品分析,资料整理到一半又睡过去了,一觉到下午,午饭没吃,被明曼叫起来喝下午茶。 她睡得浑身无力,软踏踏地躺在椅子上,手边的茶都不想去拿。裴延早上很早就走了,家里很冷清。 明曼端了糕点过来,坐到她旁边。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晨,天还没亮就回来了。年纪大了,熬不住通宵。” “牌瘾也不能让你撑住啊?”明仁打趣她。 明曼笑了笑,喝了一口茶:“也不是完全撑不住,只是今天安排了晌午巡店。”巡店结束,和一个客户吃了顿便饭,刚刚也是睡午觉才醒。 明仁拈了一块雪花酥咬了一口,哦了一声。 “昨天跟温医生玩的开心吗?” 她看了明曼一眼,对方竟然很开心的样子,看来昨天在路上的忐忑全都是多余。 “你上次跟我抱怨他,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呢。” “这孩子人不错,我只是随口说一说,他们工作忙,也不是时刻都顾着谈恋爱。”明曼轻呼一口气,“他愿意抽时间找你,我也没什么理由讨厌他。要是你谈的不开心,大不了分开就行,到时候我再给你物色。” 明仁苦笑,这还不是有意见?这才刚开始几天,明曼都已经想到他俩分手了。 “不过我得提醒你,”明曼说着,面色就不那么自然,不过还是继续,“年轻人感情好,这很正常,但是该做的措施可不能马虎了。” “我们才谈了一周不到,你这也……”果然是过来人,明仁都笑了,端过茶喝起来。 “才谈几天?”明曼很是诧异,不是五月就见过了么,还有之前她在医院里说的那些话。“那你上次在病房里说他……”差点就要为老不尊,明曼刹住话,怎么突然就跟女儿讨论这些了。 “我说什么了?”明仁一头雾水,“病房里我说的话可多了,你指的哪句?” 明曼讪讪:“没什么,也不是多重要的话。” 明仁撇嘴:“妈,说话说一半,把人吊起来就不说了,这样的行为很要人命的。” “没什么,你多注意点,保护好自己就行,别到时候给我弄个外孙子回来。”说完,明曼下午茶也不吃了,起身就要上楼。 明仁都被气笑了:“我还给弄个外孙?妈你真的是越来越幽默了。” 第39章 和温浥尘保持每天联系,但明仁不想耽误他太多时间, 以免显得自己闲人一个, 无所事事。 至于明曼提的, 她在病房似乎说过什么了不得的话, 但是她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说过什么至理名言, 让明曼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意味深长。 裴诵走了四天,周五回来的,给明曼又买了好多东西,当然, 也没往忘给明仁带。礼物都是他让女职员去挑的,审美过的去, 但是明仁真的不喜欢名牌包,她对这些没有执念。 裴诵回来也不管倒时差的事儿,直接把明仁叫到书房去。 “你生病之前是不是去应酬,还喝了不少酒?” 明仁坐到单人沙发里,暗忖裴诵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这都快半个月前的事了。 “是喝了点酒。不过跟喝酒没关系, 之前因为胆结石和胆囊炎, 国内国外, 我去过好几次医院, 要么诊断成肠胃炎要么其他什么毛病。现在手术了,也就没事了。” 裴诵眉头蹙成一团,看起来他很困扰。“下周你就别去公司了,在家里休息,我帮你辞职。” 明仁反应很大:“不是说好了不辞职的吗?妈妈答应我的。” “你要是想工作, 那就来我公司,或者去你妈的店先做着,那个公司就别回去了。你这么年轻,坐到那个位置,看不惯你的人太多,想要整你太容易,公司也没人能照顾你,你让我和你妈怎么放心?要是让你从小职员做起,那就更不行了。” 住院做手术,明仁没多解释之前应酬喝酒的事,医生那边也只给家人捡重点说,自然也不会说饮酒之类无关紧要的话。都过了这么些天,裴诵突然提起这茬,大概是有什么风传他耳朵里了。 “我觉得这份工作我还可以再做一段时间,如果一定要辞职的话,那我写简历出去找工作。你们的公司我都不会去的,尤其裴氏木业,你不是说大伯一直想把儿子安排进去上班么。如果我去却不给他职位,您也不好做。” “公司是我的,我知道怎么安排。” “我只是不想您难办。” 裴诵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吁了口气:“明仁,虽然我们没有血缘,但我把你当女儿来看待,我不想你受委屈,尤其是那种低劣的应酬场合竟然安排你去。” “我没关系的。”不管是哪种应酬场合,她如果身在职场,终究是要去的,家里人不可能一辈子当她的保护伞。虽然躺医院里她也想过,那份合同是可以换一种方式谈成的,只怪自己当时没动脑子。 两人聊了会儿,意见没能统一,明仁很坚持,裴诵只得妥协,允许她继续做下去,但以后要再有这种情况出现,该搬救兵找人情的话,一定要跟他提。 --- 即便周末,医学院也可能会有安排,像A医大有专门的“学术周末”,即在周末做学术的专题讲座,基本隔一两周就会有一次。一般来的都是业界的专家,不是混时间混虚名的,而是实打实地来做研究交流和讨论答疑的。 头天温浥尘说过这周六上午就有一场讲座,明仁还是摁不住自己的手,发消息给温浥尘。 明明的明:今天肚子疼 发过去,半个小时都没反应。她翻着一本营销的书,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注意力却全在手机上,这让她恨不得能立马回去工作。只要工作了,她也能表现得特别忙,特别高贵冷艳。 早知道就不发消息了。她忿忿地把书合上,准备换衣服出门,去听个音乐会什么比宅在家里胡思乱想的好,然后手机就响了。 温浥尘那边很吵,周围似乎有很多人,而且有风,刮得听筒里都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刚结束。”温浥尘往避风的地方去。“肚子怎么疼的?” 明仁语结。温浥尘发微信措辞很简短,只有问跟他专业沾边的,他的话才会多一些。要说肚子疼,她最近一直拉肚子,但主治医生说过,这是胆囊切除手术后的正常现象,尽量少油腻。 她没说话,温浥尘追问:“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 “要不你来二院,或者我去接你。” “不了,你忙你的。” “我下午不忙,去找你。” “……”现在想起来要找她了?她暗暗负气,想立刻就高贵冷艳一回。 “怎么不说话?疼得脾气上来了?” 他在那边笑。 他竟然还笑。 明仁想挂电话,但又舍不得,而且多大点事。要真挂了电话,那就显得她太事儿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被敲了两下,秋姨在外面:“明仁啊,下去吃饭了。” “哦,好。”她应声之后,再和温浥尘说,“午饭过后,我去找你。在哪儿找你?” “2点我去接你,你在家等着就行。” 挂了电话下楼,家里只有秋姨和她两个人。即便是周末,裴诵除了工作,也还有其他的人际要处理,明曼给裴延送衣服去了。裴延这周末没回来,但听说最近几天会降温,局部地区甚至有雪。 温浥尘准时来接她,她说想去看展.最近A市展览不多,要么就是太远,得穿越半个城,等到地方的话恐怕都闭馆了,于是挑了距离最近的琥珀艺术展。 展馆分了好几个区,大概因为天气严寒,而且展出只展览,展品不售卖,来观展的人不多。明仁进了展馆之后,注意力都放在展品上,根本不留意人,温浥尘怕她会跟人撞上,因而把她牵的紧紧的。 每个展品前都有或简单或详细的介绍说明,包括名称以及产地,如果是虫珀的话,卡片上会介绍的更多。 琥珀是化石,那些在琥珀里的虫子在千万年前被裹挟着一同埋到地底,然后保存到现在。而那些没被保存下来的植物与昆虫,消陨之后,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化作了一抔尘。 明仁站在一颗虫珀展品前半晌,温浥尘把她手摇了摇:“看出神了?” “我要是说我快出神到哲学的高度,你要不要先提前笑一下?” 他不解:“你可以先解释一下。” “一颗被发掘的琥珀,一只被保存下来的昆虫自有它们被研究和收藏的价值。就好像,我们社会上有些人的存在是很有意义的,比如科研人员,经济学家,最直接的,比如你们医护工作者,学习医术,为人解除病痛,而有一些人,就像我,终日忙碌疲于奔命,但其实并不知道忙碌的价值何在,存在的价值又是什么?” 温浥尘微倾身看她的脸色:“你似乎不太开心。” 她干巴巴地挤出个笑。本来能跟他见面,她高高兴兴地出门,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不受控制地想了这么多。 他把明仁搂过来,往另外一边走,一边小声说话:“存在即合理。每个人或者物的存在自有其合理性,也自有他的价值。有些人的价值反响的很快很直接,换另一些人就会稍微慢一点。而且你说那只昆虫,它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树脂包住,在千万年后的今天被人研究,它当初可能只是出来觅食而已,还莫名其妙地被提前结束了一生。在寿终正寝和被树脂裹了到现在拿来研究,如果它能选,它肯定会选前者。” 明仁失笑,也对,那虫子会不会觉得自己委屈? “而且啊,我们明仁特别好,哪儿哪儿都好,人见人爱,不需要那些外界的价值评估,你自己高兴最重要。” 她想说点什么作为回应,可一下子也说不上来,只简单地一个“谢谢”。 “不客气。” 展馆比较安静,观展的人也大多悄声,注意力都在展品上。明仁想抱一抱温浥尘,但没付诸行动,只把手往他手心里钻。 “手很凉,是不是觉得冷?” 或许是保护展品的缘故,暖气并没有开太足。 “有一点。” “那我们出去,换个地方。四点过了,饿不饿?想吃什么吗?” 她摇头,两人出去。 外面风还在刮,行人都脚步匆匆,车子不好打,应该开车出来的。 温浥尘侧着身把她拉到怀里,给她挡着风,一边等车:“中午吃什么了?不消化吗?” “汤,和一些蔬菜。”还有燕窝。但是她吃厌烦了,每样吃一两口,算是不扫每周末上门的厨师的面子。 她把双手放到他双臂下,但并没有暖和多少。 “你这样不行,恢复期营养得跟上,这几天是不是还是没精神?”他单手把她下巴抬起,左右端详她的脸,“化了妆也看不出你气色到底如何。” 他想了想,明仁挑食,很多东西都不吃,海鲜或者油腻的她现在也吃不得。 明仁收回双手,挥开他的手顺便挡住自己的脸,忍不住笑说:“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病人?别看了,瞧你这职业病犯的。” “还说周一回去上班,病恹恹的,领导恐怕不敢派你活儿。” “温浥尘!”她这几天精力特别差,连拌嘴都快说不过他。嘴巴比不过,就直接上手,她一只手握拳就着他胸口捶了一下,被他把手握住。 “要不要去我家,我给你做饭。” “你会做饭?”她顿了顿,又说,“你家在哪儿?” “天心区,坐地铁会快一些。” “那我们坐地铁。”她现在反而又庆幸,还好没开车来。 温浥尘低头亲她,含住唇半天没放开。 她轻推他:“外面呢。” “我挡着的,看不到你。”他笑起来。 第40章 A市的地铁里人来人往,和刚才在展馆里一样, 温浥尘把明仁拉得很近。 “怎么紧张兮兮的?” “我怕人撞到你。” “我这么大个人。” 他解释:“可是你老看我, 不看路啊!” 明仁眼皮掀了掀, 脸撇向一边, 不服气:“谁看你了!” 说完, 自己先笑了。 温浥尘在自助购票机上买了两张票,递给明仁一张。 “有多远?” “六站路。” 她点头,的确很近。 过闸机,排队。车到站, 先下后上。车上位置本就不多,他们排得靠后, 虽然不是高峰期,上去已经没座了。明仁靠着门侧椅子边的角落,温浥尘站她旁边。 等车到目的地还有点时间,她站直了,头顶大概到他耳朵边, 如果减掉高跟鞋的高度, 应该是到下巴处。 “你又在琢磨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 “你多高?” “184多一点, 不到185。” “我差一点165, 那我们俩差快20厘米。” 温浥尘对比了下两人的肩膀:“刚刚好。” 知道后面的话不太适合公共场合,她凑近了些,在他耳边小声说:“网上有男性说,身高差20厘米的话,男性接吻很累, 你觉得累吗?” “不累。” “还要弯腰。” “那你要不要现在试试?”他似笑非笑,作势就要倾身过来。 目光对上,他眼眸漆黑而幽深,明仁心虚地忽闪两下睫毛,赶紧摇头。虽然知道他并不会动真格,但还是顺便附赠他一个皱眉警告。 六个站很快,下车出站,两人先去的超市。 买菜的话,菜市场比超市更有选择余地,但是现在是下午,菜市场的菜新鲜度已经大打折扣。 取了手推车,温浥尘推着,明仁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显示零食区。 “想要吃什么?”明仁在左右货架上扫视一番,就拿了一包柠檬味的薯片。 “就只要这个?”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几乎不吃零食。” 对大多数女生来说,爱吃零食就跟化妆一样。但有的女生从不化妆,就好像明仁,鲜少吃零食,去电影院也只是喝水,不吃其他什么。 “再挑一样其他的吧,避免一会儿你饿了但饭没好。我家里除了调味料,什么吃的都没有。” 她依言,去货架上取了一袋果脯,问:“你不常在家做饭?” “租户10月刚搬走,屋里翻新之后,厨房里只买了些调味品,我不常过来。” “你家买的房子?” “嗯。” “那叔叔阿姨会不会在?”怪她来之前没问清楚,她以为他说的住处是他租住的地方,却没想到是他家,这么稀里糊涂过来岂不是要撞上长辈。 “我和爸妈不住一起,他们在霖市,工作也都在那边。” 她掩饰性地用手指抚了抚眉心,温浥尘一手推车,一手拉着她往另一边的货架走,到干果区,指了指架上的坚果:“喜欢什么口味的?” “坚果热量高,会长胖。” 温浥尘无奈地盯了她一秒钟,随便抽了几包下来:“你现在胖20斤都可以,而且,按照你的身体情况,把这些吃完,一斤都不会长。” “你就忽悠!” “对瘦不要有执念,身体要健康,少进医院。”说着,他又拿了一包腰果下来。 去蔬菜区买了些还算新鲜的芦笋,还有芹菜,菠菜之类的,她喜欢吃素胜过肉食。温浥尘买的都是些边边角角的调味蔬菜,葱姜蒜,然后让她等一等,过会儿拎了鱼过来,被去了内脏,鱼尾巴还在动。 “你真的会做饭吗?”明仁有点怀疑。怎么看,温浥尘都不像那种会做饭的人,虽然拿手术刀和拿菜刀都是拿刀。 他学着她的语气:“不会啊,所以骗你来当厨师。” “我只会炒青菜。”她指了指推车里她拿的那些青菜。她并不是不会做荤菜,但是味道实在一般,虽然以前英国的室友把她夸得快飞上天了,可程苏一句话就把她打回现实,说她做的酱排骨有点老,或者炒鸡肉太干。 “别担心,我来。”她很容易就当真,温浥尘赶紧打住自己的玩笑话,“我真的会。” 她一只手揣在温浥尘的口袋里被他握着,到结账口,温浥尘站前面,她站后面,手边就是小货架,上面是口香糖巧克力还有冈本。 她目光落在第三层的位置,看了看,把脸转开,刚好温浥尘回头看她,然后再顺着她刚才看的方向扫过去,默默地把头转回去,给收银员出示付款码。 而明仁分明看到他在憋笑。 他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她不过就是随便看看,绝对没有任何想法,绝对。 脸热,额头的毛毛汗几乎是一瞬间冒出来的,她悄悄把前额的头发理了理。有时候她可能会失言,说些不那么正经的话,但真要联系前后,她又臊得慌,说到底,她还是脸皮薄。 “明仁,走啦!”温浥尘叫醒又出神的明仁。 她跟上,温浥尘推着车往门口走,她忍不住:“你刚刚笑什么?” “我笑了吗?”他微微倾身,特别正经地看她,“没有。” “你就是笑了。” 温浥尘不置可否,偏着头笑眯眯地看她,看得她脸又开始发烫。 她暗想,自己为什么不能把这毛病改一改,什么都往脸上写。 已经走到出口,温浥尘还了推车,把两袋东西拎出来,明仁探手要分担。 “不用,不重。门禁卡在我右边口袋里,一会儿你开下门就行。” 超市到他家不远,走着就能到。左右手各拎一个袋子,随着他的走动,购物袋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明仁双手揣兜,她怕冷,手术之后就更怕冷,最近总是忍不住缩手缩脚。 温浥尘自然也发现了,想走快一点,又怕她跟不上,净顾着喘了。 “你去健身房吗?” “偶尔去。最近不去了。” “等身体再恢复一段时间,还是做些锻炼比较好。”他不得不放慢脚步。 “不想去健身房。” “在家锻炼也行,或者晨跑夜跑,养成锻炼的习惯,不然你的身体扛不住你的工作压力。” 明仁把下巴都缩到高领毛衣里去了,瞪着一双眼睛看他。 “今天你要管我是不是锻炼,明天你是不是要管爱不爱干净?医生好像都有洁癖。” “洁癖我没有。” “真的?”她挑挑眉。 温浥尘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但她每每这样的时候,心里一定是在谋划什么。 “真的。”他淡定地回答。 明仁脚步停住,低头在他手里的口袋里扫了两眼,把在最上面的一包果脯拿出来。一大包,里面是小袋的独立包装,有猕猴桃,草莓和芒果。她拆开猕猴桃的吃了一块,太甜,甜得上头。 “快到了。门禁卡,这边。”他侧身,明仁掏出门禁卡和钥匙,到小区门口刷卡进去。单元楼再一道门禁。 地方略有些偏,但地铁方便,而天馨壹品是这附近偏中高档的小区了,哪怕是几年前买,价格也不便宜。之前她总怕花温浥尘的钱,让他经济陷入拮据,其实是自己多虑了。 一层三户,温浥尘是1101。明仁开门,把门给他挡着让他进来。 他把两包东西往置物台上暂时放下,取了一双女式拖鞋给明仁,是刚刚在超市买的。 “家里什么都没有,没来得及。”果然,鞋柜里只有温浥尘的几双鞋,很干净,整齐地分层摆放。 温浥尘换了鞋,把菜往厨房搬,明仁跟在后面,开水龙头洗了把手,水太凉,她手指尖都快冻住了。 “你先等一下。” 屋子里有木料的味道,可能是翻新的结果。而且进门之后依然很冷,屋子还在通风。这会儿他把窗户关上,把天然气和暖气阀打开。 “窗户不关,不怕盗窃?” “小区挺安全的。”他环顾了一下,“而且也没什么好偷的。”当初房子不得已租出去,现在住回来,之前的家具扔了许多,新的还没添置进来,显得房子尤其大。 “时间不早了,是不是饿了?零食该派上用场了。”温浥尘把两人的外套挂起来,明仁不声不响地跟上。 “跟着我干嘛?” 她又往嘴里喂了一块草莓干,然后指指自己的唇:“不是说没有洁癖吗?” 温浥尘好笑地扶额,她还记着这事呢? 而且,这哪儿能测试他是否有洁癖呢? 笑归笑,他一手把她踉踉跄跄地揽过来,一点不含糊地就亲上去。她之前吃了好几块果脯,各样的味道都散掉了,只剩下现在的草莓味。他撬开她的唇,舌尖逐着她的,轻吮,感觉她这个时候甜得要他的命。 另一手也揽住她,往上一提,明仁被他抱起来,双腿自然环到他腰两侧。 沙发近在咫尺,明仁很快被陷到沙发里,额头也热出毛毛汗。温浥尘手撑着沙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低下去,额头抵着她的前额,嗓音是刻意压低声儿产生出的惑人喑哑:“我说没有就是没有,现在信了吗?” 明仁动弹不了,只眨眨眼以示回复。 这样下去,肯定会发生点什么的,她有点慌,但其实,也有点期待。 温浥尘情难自禁,手轻轻揉了两下纤细的后腰,没再有多余的动作,不闹了。 站起身,把她也拉起来,衣服随意地理了理:“饿的话吃零食,我去做饭,要等一等。” 第41章 明仁双手交叠搁在沙发上,手背撑着下巴。温浥尘进了厨房, 顺便把玻璃门关上, 她能看到他在里面做准备工作, 还挺有模有样的。 她看着温浥尘的身影兀自发了会儿呆, 起身拉开门进也跟进了厨房, 顺便把散着的头发随意地在头顶挽了个丸子。 “要我帮忙吗?” 温浥尘把鱼洗干净,放在流理台的另一侧,这会儿正洗芦笋,一边扭头看她:“坐不住?” 明仁笑着摇头:“和你待一会儿。”顿了顿, “明天你还休息吗?” “下午去实验室,怎么了?” “菜看起来是买多了, 有点浪费。” “不碍事,你能多吃点最好。” 明仁离得近,他想抱她,但手上有水就作罢。明仁看着他把芦笋洗过,然后掰成小段, 也把手洗过, 跟他一起做。这会儿的水不凉, 温热的, 刚刚好。温浥尘左手扬了一下,把她圈到怀里,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芦笋被掰断,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温浥尘的手很很看, 明仁只掰了两根芦笋,手指就把他的手指抓住。温浥尘被她的调皮逗乐了,在她耳边轻轻笑,她扭头看回去,温浥尘低头跟她说话:“我们这样下去,这顿饭得什么时候才能做好?” “你饿了?” “那倒不是。” 他否认,默了一秒,他圈着她的双臂收拢,两人贴得更拢,他低头含住她的唇瓣。 水汇聚,顺着两人的指尖滴下去,在水盆里砸出轻微的滴答声。 明仁听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浊重,清明回来,她往旁边躲了一下:“行了,我不闹你了。”温浥尘放开她,把芦笋清理好分装到盘子里,继续清洗其他菜。 明仁在垃圾袋旁边做些边角料的事,比如剥蒜,剥葱。 “我以为,北方男人都不大会做饭。” “就当你是在夸我。” “我就是在夸你啊。”她笑。 “以前我爸妈工作忙,主要是外公照顾我,那时候就开始跟着学。” 不知道怎么的,明仁想到裴延说他爸医死了人,还被判了刑。 “不过我也只会简单的几样家常菜,没太多时间琢磨菜谱,现在几乎都是在外面吃,要是今晚的饭不好吃,你担待点儿。” “我对自己人很宽容的。”她把一把白净的蒜瓣递过去,温浥尘笑着接下。 开始炒菜有油烟,明仁就出来坐到客厅,拿遥控器开电视,刚好是新闻联播。好久没在这个点儿看电视,甚至很多年不看央视一台,她这会儿竟对着这些新闻看的津津有味。没一会儿,菜香就从厨房的门缝挤出来。临近新闻播完,玻璃门被拉开,温浥尘端着两盘菜往餐厅走,明仁起身过去,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菜已经好了,只剩最后的一锅汤,西红柿鲫鱼汤。 虽然还没喝到嘴里,但鲜味儿已经泛出来。 再稍等了一会儿,温浥尘像是掐点儿似的关了火,说:“好了,吃饭。” 鱼汤呈奶白色,里面飘着煮的很透的红色西红柿片,上面再撒点翠绿的葱花。不知道味道如何,卖相上没含糊。 四个菜一个汤,都很清淡。她先喝了小碗汤,家常的味道,很好喝。喝完又想盛,被温浥尘打住了。 “喝太多汤就吃不下菜了,先吃其他的。” “西红柿还能和鲫鱼一起煮?没想到味道这么好。” “可以。”他给明仁夹过菜之后开始吃饭,“之前外公生病,我都给他煮各种汤,他最喜欢西红柿炖鲫鱼。” “外公他老人家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还好,两次手术都顺利,现在在恢复期。” “上次你突然辞职就是因为外公吗?” “对。不过那一次没照顾他太久。他第一次中风,有一年多是我陪着他做康复训练,现在有我爸陪着,隔段时间就去康复医院住一住,我就过来上学。”他略微停顿,看向不知是在走神还是听得太认真的明仁,“怎么,吓到了?” 她摇摇头:“所以为了照顾家人,你晚了几年才来考研?” “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他停住筷子,起身去拿了包抽纸过来,开封,抽了一张纸出来擦擦自己的手指。 “我外公本来就有高血压,年纪大,身体状况不太好,因为我爸入狱的事儿着急上火就发病了。那段时间,我突然就厌恶这个行业,觉得自己看透了生死,看透了人性,本来是保了研,也找好了医院准备继续学习,当时大概是热血上头,脱了白大褂就走,那时候可能觉得自己特别酷。”温浥尘说着把自己都说笑了,“现在还不是又回来了。” “既然回来,肯定是慎重考虑过的。” 温浥尘点了点头。 “以前稀里糊涂报的医学院,随大流,父母做什么工作,子女便继承父母职业,那时候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离开之后反倒想明白了,就像你说的,”他给明仁盛了半碗汤,“那些留下来的琥珀和昆虫是有价值的,但这并不代表那些没被保留下来的虫子曾经的存在毫无意义。我不知道自己的医学之路能走多远,能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以后能不能成为里程碑式的人物在医学界留名,或许我以后仅仅是个普通小医生,那我的价值大概就是最基本的治病救人。” 夜里,风又开始强劲起来,高层楼都能听到外面大风呼啸的声音。 温浥尘讲述的语气淡然,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又或者,这些是他早就想通了的问题。 “或许以后会和我爸一样,遇到坑队友的同行,遇到六神无主但不信任医生的病患,还有自己医术不够精湛而无法解决的病症,那就来好了。没这些心理准备,可当不了一个好医生。” 温浥尘没直说他父亲具体情况如何,尤其,叔叔现在已经出狱了,这些事不追问也好。 她不知道在这些变故之前,温浥尘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或许冒失,飞扬,激昂澎湃。但无论他是从前那样,还是现在这样谦逊,沉稳,细致入微,她都喜欢。 有那么一瞬,她有点遗憾自己没早点遇到他,如果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能陪陪他就好了。 “又出神了。”他抬手刮了下她鼻子。 吃完饭,洗碗的事温浥尘不让明仁动手,只让她陪着聊会闲天。内容很散,想起什么说什么,谁都没觉得厌烦。 结束之后,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时间跟飞过去似的。温浥尘看看表,拿衣服准备送明仁回去。 “明天你要进实验室,后面还有课和考试。” “嗯。”他刚才就把日程给她过了一遍。 “要见面的话,得等到你放寒假。”也就是一月底才可能见上面。 “没太多时间陪你,开始后悔了?” 他手捧着她的脸,拇指磨着她一侧脸颊,手指略有些粗粝。 “今天我不回去了,留在你这儿。”她察言观色,浅浅的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发誓,我在超市也没有多想。”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跟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温浥尘没强行把她送走,过会儿就去浴室调水温,明仁在客厅给明曼通知了今晚上不回来。明曼没多说什么,女儿大了,父母插手太多反倒帮倒忙。 她去洗澡,温浥尘在主卧打量了一圈,床单被套是新换的,屋里有地暖,够暖和。但是装修之后,这家里连床都只有两张,另一张在隔壁卧室,有床垫但没合适的褥子,睡上去很硬。 他在房间里打转的功夫,明仁已经洗完出来,穿上他的衣服,纯棉的衬衫。 见他抱着被子去隔壁房间,她摇手:“不用麻烦,跟你一起就行。” 第42章 说完这句,明仁还冲温浥尘笑。 温浥尘已经走到门口了, 站定, 看着明仁想了想, 随即把被子抱回来放床上。床上已经有一床被子。 床足够宽敞, 被他一分为二, 两条被子各据一半。 “我暂时不常回来,这里没什么娱乐的,要不你先玩会儿手机。” “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她脱了鞋, 钻到被子里,初初感觉有点凉, 不过很快就暖和了。 温浥尘出去,她点开程苏的微信对话框。下午来的消息她这会儿才看到,程苏说,她有点想结婚。 她手指点着屏幕沉默地思考了一下,打字。 明明的明:如果觉得夏朗还不错, 就结。 苏苏啊:他昨天跟我说他博士要延毕, 压力大, 想分手。 明明的明:hello???? 苏苏啊:今天在冷静期, 明天我去找他谈。要是他不想结,分就分,谁怕谁 打字太慢,她直接拨电话过去。 “你还好吧?” 程苏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似乎这事对她影响没明仁想象中那么大:“没事, 我在喂蛋挞,它已经完全好了,你回你房子住的话就可以把它接回去了。” “你真没事?” “嗯,其实还好,我知道他是真的压力大,学生物的,一不留神就搞个延毕,而且他也不是本地户口,就算他求婚我都不知道我爸妈答不答应,唉!”程苏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就下午那会儿觉得憋屈,这会儿没事了,明天见面,到时候再看吧。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点事不算事儿。” 程苏这么说,那在这之前,她肯定已经找过各样的理由劝慰过自己的了。而且,她现在说起来挺轻巧,其实心里指不定有多在乎。 “要不要我过来陪你?” “不用,大晚上的又这么冷。而且我在爸妈家里呢,别来了。那什么,我先挂了,你早点睡吧,早点恢复健康。” 挂了电话,几秒后,屏幕暗下去。 明仁不知道结婚到底好还是不好,至少她妈和她亲爸的婚姻就是个错误。但是,到裴诵这里,虽然没有结婚证作为保障,明曼却很开心,过得很好。 已经二十好几了,她还是不知道婚姻到底是什么,可以令程苏如此的患得患失,努力权衡。 明仁把被子往肩上拉了些,手机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震动一下,程苏来了消息。 “他来找我了,靠,我立刻就不丧了,我有病。” 虽然骂了脏话,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程苏的心花怒放。 她笑着摇头,卧室门被推开,温浥尘进来了,刚洗完澡。 时间还很早,两人都洗过澡,之后能做什么呢?明仁仰面看着他去折衣服,把房间里一些不整齐的边边角角都整理过,她就憋不住想笑。 “才九点。你困了吗?”温浥尘把床边的椅子挪开了些,到床边站着。 “还没有。”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侧身,一手撑着头,目光落在明仁身上。 “要不你帮我看看论文。” “什么?”明仁缓缓地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美女在侧,他竟然想的是论文? 虽然,摸着良心说她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发生点儿什么,毕竟这层窗户纸才刚捅破不久,可是再怎么的,他们也还是热恋期才对,正常人难道不应该是亲亲抱抱腻腻歪歪么? 温浥尘真以为她没听清,重复了一遍:“我的论文。” “在哪儿?”虽然对他提的要求很意外,但更意外的是她竟然很配合地跟他一问一答。 “手机里,等一下。” 他下床去找手机,一会儿回来,靠坐在床头,明仁认命地凑过去,仅仅看了两页,看得她差点要摇头。 “专业词太多,我很多都不认识。”她眉头蹙了蹙,“不过语法没什么问题,按照我目前的专有名词词汇量,也只能看看语法。” 既然温浥尘也没打算对她做什么,那看看论文打发时间也不是不行。 “这个……axon,我忘了……”好像眼熟,可是越简单的单词偏偏不能立刻想起来。 “轴索。” “是什么?” “神经轴索,是神经纤维的一部分。神经纤维内部是轴索,外面由髓鞘包着。像这里的‘轴索损伤’一般是指头部遭受损伤引起,车祸或者坠落摔伤等都可能出现这类损伤。发生损伤,患者会陷入昏迷。”他尽量解释得简单易懂。 明仁把头发往而后撩了一下,虽然没听太明白,但也觉得没听懂是应该的,人的脑部构造如此复杂,研究人脑的科学自然必然同样是复杂深奥的。 “下次用电脑看,手机实在太凑合了。”他兀自开始这么安排了,说着偏头看了看明仁,她那个角度刚好靠着他肩窝里。他的喉结禁不住上下滑动两下。 “是挺凑合的。你应该有专业词典吧,要不我借来看看,没准以后能帮你翻译论文,什么sci的,根本不在话下,你说是不是?” “唔。”温浥尘含糊地应了一声,此时早就心猿意马。原本以为他可以通过看论文来转移注意力,现在看起来,他高估自己了。喜欢的人就靠在自己身边,那种想要亲近的渴望越压制反倒越强烈。 他把手机丢开,明仁抬脸:“怎么了?困了?” “不是。”他略带报复性地将她的肩膀揉了两下,揽紧她。 明仁的心跳也已经乱七八糟,但是没作声,弯着唇角笑。其实也不是非要体检报告不可,至少对温浥尘是这样。两人第二次见面时,她那么主动,都搂到床上了也没见他做什么,自然是很克制自律的一个人。而且,医生的录用标准里对体检很严格,这样想,温浥尘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还什么都没做,两人都禁不住感觉有些热,明仁悄悄地把脚露到被子外面,但是好像不抵用。 冷场了那么几秒钟,温浥尘突然翻了个身,明仁在下,他的手肘虚虚地自己的重量撑着。他的唇跟着想压下去,将将接近她的鼻尖却打住,呼吸灼热,落在明仁脸上,她也跟着烧的慌。又是这样,还没发生什么,汗都出来了。 温浥尘暗骂自己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只迟疑了一会儿,便不管不顾地亲下去了,额头眉间鼻梁脸颊还有唇齿,从未有过的细致。心底的理智叫嚣着该停止,血液里的渴望却驱赶着他往前。 明仁吻技生涩,此刻也只有招架的力,甚至连换气都不熟练,有些喘不过气。 两人呼吸都凌乱,温浥尘在明仁耳朵边亲了亲,适时地停住。嗅着她发丝上淡淡的洗发水味儿,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还是个病人,自己要再继续,岂不是跟个禽兽似的。 贴着她耳边,他压着嗓音:“明仁,这样不行,我去隔壁屋睡。晚上要是有事你叫我。” “好。” 她心里也有点乱,复杂又矛盾。 温浥尘起身,把她的被子往上拉,盖到她肩膀,然后下床,将自己那床被子卷起抱走。到门口,他问:“现在关灯吗?” “关吧。”床头也有开关,但温浥尘顺路关了也行。 他摁灭了灯,说了声“睡吧”,卧室门随后跟着被他掩上。 10点,还不是她睡觉的点,但闭目躺一会儿就能很快入睡。她翻了个身,面朝向窗户一侧,窗帘并没有拉得严实,半扇窗户显露着这个城市夜间的灯火。 她抓过手机,给他发消息。 明明的明:睡了吗 Wen:没有。 明明的明:那咱们继续聊会儿天 Wen:快睡 明明的明:你是不是厌烦我了?这么快就厌烦了? 补了个熊猫头表情包过去。 Wen:…… 明仁看看表,发了条消息。 明明的明:绝交9小时,明天我没醒就别跟我说话 温浥尘读着她的消息,都不知道怎么回复才好。床太硬,刚才出来甚至连床单都没拿,只有枕头和一床被子,但明仁那屋是去不得的。本来没想那么多,但这会儿竟然只剩那种抓心挠肺,想抱她的冲动。 回了个“好”,翻身过去,闭目,开始回想最近的实验,脑子里是实验的操作流程,以及明天下午的一些安排。如此,他很快入睡,比以往都早。 明仁等了半天等来一个字的回复,抿了抿唇,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把手机换成飞行模式。 不知道是不是认床,明仁不停地翻身。 睡了一会儿,睁开眼。屋里并没有风,但窗帘飘忽不定。夜色里,她借着外界遗漏进来的光,一双眼盯着窗帘后面,那里似乎有人。 看了好一会儿,如她所料,那里果然有人。 “是谁?” 听到她的声音,那人不再躲藏,缓缓地从窗帘后面走出来。逆着光,光影勾勒出他四肢的干瘦枯槁。 又来了。 明仁手指紧紧攥着,她在做梦。这不是她第一次梦到这样的场景,只是地点可能会变,在她家里,在陌生的酒店,在朋友的客厅沙发,她都梦到过。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她在心底默念着,勉强的安慰自己。现在是梦,等梦醒了就好了。 可是那个人影还在逼近。 “你别过来,求你别过来。” 人影停住,没再靠近,但屋里的灯突然亮起,那个人清清楚楚的落在她的视线里,他身上的每一处溃烂的伤口,他痛苦挣扎的眼神,他颤抖的唇,深陷的眼窝,明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倒抽着气,浑身发抖,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 “明仁!明仁!”温浥尘用力地将她摇醒,“明仁,你醒醒!” 千斤重的眼皮在一瞬间卸了重量,她猛地睁眼,双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温浥尘,身体跟筛糠似的发抖。 温浥尘抱着她坐起来:“做噩梦了?醒了,没事了。”说着,边安抚地拍着她后背。她扭头,看向窗户边,窗帘如旧,安静地一动不动。 温浥尘把她眼角拭了两下,眼泪都吓出来,也不知道她梦到什么。顺着她看到方向,什么都没有。 “好些没?” 明仁点头,呼吸渐渐平稳,但拽着温浥尘的手没松开。 “温浥尘,你有没有体检报告?” 他微怔,怎么突然找他要这个? “有吗?”她问的时候都没发觉自己的迫切感。 “有,电子报告,要看吗?” “要看。” 按了按她的肩膀,温浥尘去隔壁取了手机过来,把电子版的体检报告拿给明仁,她不看其他,只看传染八项的检查,一切正常。看完,她舒了一口气。 “到底梦到什么了,怎么怪怪的?” 她目光涣散地摇摇头,一手拽着他:“那个,你能不能就在这里睡?” 第43章 卧室的大灯关了,只留了床位沙发旁边的一盏地灯。 明仁靠在温浥尘怀里, 半晌没说话。他低头看了看, 她并没有睡着。 “是不是认床?” “不是。”她吞了口唾沫, 情绪渐渐平复, 这才想起她应该把她的报告给温浥尘看的。 她微微撑起身, 在枕头下摸索。 “你找什么?” “手机,不过我很久没体检了,明天去医院再查一次,报告给你。”她顿了顿, “不仅是因为公平,我也应该尊重你。” “我比你还清楚你的状况。”他把她摁住, 拉回来,被子给她盖好。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她额头,总感觉她似乎哪里不太对。 “我不介意。男女交往比一般的人际交往更亲密一些,了解对方的身体状况,保护好自己, 这是应该的。” 明仁仰着脸看他, 或许医生这个职业让他对索要体检报告一类的事很淡然, 可是越淡然, 她反倒心里有愧疚,觉得自己有心理障碍。 她往温浥尘那边靠得更近,一手抱着他的腰。 “刚刚我梦到外公邻居家的那个哥哥,比我大十来岁。小时候我喜欢哭,生字没写完哭, 膝盖摔破了也哭,午睡醒了家里没人也哭。他要是遇到的话就会哄我,给我买吃的,还帮我写字,用左手写,那样更像一年级小学生的笔迹。后来他高中毕业就入伍了,去了边防,但是只去了一年就回来了,他生了病,好像很严重。 “那时候,我第一次听说一个词叫‘艾滋’,他就是那个病。其实他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小地方,一件小事情可以迅速传开,并且将其妖魔化。他出门跟人打招呼,别人要么不理,要么也隔得远远的,很尴尬地说几句话,生怕病毒会隔着空气飞过来,其实艾滋根本不会说两句话就传染,他们太无知。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反正放学之后会去找他,他忙自己的事,我就在旁边写作业,一边跟他扯学校里的闲篇儿。我姥姥不太乐意我去他家,好在我姥爷支持,只有我手被削笔刀划破的那几天他不许我去。再后来,我被隔壁班的同学欺负,他们说我邻居哥哥有病,我也有病,我回去又哭了一次,那之后哥哥就不许我再去他家。其实我只是想陪陪他,大家都不理他,我理他的话,他应该不会那么孤单。” 说到这儿,明仁眼眶发酸,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因为脸贴着温浥尘胸前,他能感到那里温热一片,手轻拍了拍她后背。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来跟我说他要去外地,不回来了,让我好好学习,还让我不要理我那个爸,还有以后要保护好自己,不要为了可怜别人而伤害到自己。就在我们家门前的桂花树下,他说了好多话。再后来他真的走了,不是去外地,是自杀。有时候回想起来,我那次从学校回来不哭就好了,我要是把那些小王八蛋揍趴下就好了,看谁还敢胡说八道。” “年龄大一些,渐渐了解了什么是艾滋,就更替他难过,他还没有结婚,没有过女朋友。之所以感染是因为在边境执行任务,被毒贩划伤。一是他们对HIV没有敏感的防护意识,二是,条件有限,当时才零几年,不像现在。” “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后我不管喜欢谁,和谁在一起,只要有想亲近的想法,我就会梦到他,而且不再是他以前干干净净的样子,而是形容枯槁,模样特别可怕。我有咨询过心理医生,她说,这样的梦其实是反应我没有安全感,害怕自己会被感染,可以试着寻求让我觉得有安全感的东西,比如体检报告,医院的报告做不了假,不仅能查HIV,还有其他传染病能一并查出来,那样的话,或许我的心里负担就没有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我不是怀疑你,我没那个意思。” “我明白。”他宽慰道,顺便把她后背的被子往上牵了些。 “其实我不恐艾,甚至大学的时候我去机构做过很多次志愿者,也和那些患者一起吃饭聊天出游,其中还有聊得来的女生和我成了朋友,她现在过的很好。除了最开始,到第二次志愿服务,我已经没有战战兢兢的感觉,也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可是,我依旧会梦到他,”说着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 愧疚感。 温浥尘想到这个词。或许,她把邻居哥哥的死怪到自己头上,所以才以噩梦的形式表现出来。 虽然本科到研究生都有开心理学的课,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拿不准她的症结,现在能给她的安慰只有陪伴。往下躺了些,他让明仁枕着自己胳膊。 “如果下次再梦到,你也别怕,你不是说他人很好吗?或许梦里他的样子可怕了些,但他并没有对你怎么样,所以不要怕。而且,我陪着你呢,嗯?”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把她眼角的眼泪擦掉。之前胆结石疼得整个人都虚脱了,也没见她掉一滴眼泪,这事儿却哭得这么难过。 明仁吐露了那么多,温浥尘两句话就没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子最有效,抱着她,一手跟哄小孩子那样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后背。 现在脑子里早没了那些绮念,保持着这个姿势稀里糊涂地睡着,等到再醒过来,天边已经发白。 他怀里,明仁的姿势也几乎没怎么变,微微蜷着身体,双眼闭着,睡得正沉。她体质并不是很好,手术之后最明显的反应的反应就是疲乏,嗜睡。 不是第一次见她睡着的样子,但两人像这样却是头一回。他想轻手轻脚地起身,但是胳膊还被她枕着,有些麻。 他一动,她就醒了,睁眼,抬头,和他对视上。 “醒了。”温浥尘心里惊了一下,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心虚的事儿一样。 “嗯。”她应了一声,清晨还未完全清醒的嗓音软软糯糯的,一个简单的音节都能挠的温浥尘心头酥麻,他无奈地转过脸,自制力怎么越来越不行了。 若无其事地把胳膊收回,明仁还有些迷糊,被子里,她的手臂搭到温浥尘腰上,不觉按了几下。虽然没掀开看,但她知道他身材应该不错。腰腹线条流畅,肌肉紧实,应该是有锻炼的习惯。 温浥尘反手握住她乱动的手:“小姑娘别乱动。” 明仁失笑,手腕偏要玩笑地挣扎几下。 这下他的自制力几乎全盘丢掉,低头下去,压着她亲,不留余地地亲,唇齿叩开,深入,纠缠。明仁本来还没太清醒,这下脑子里更是跟一团浆糊似的,手抓着他的肩,腿无所适从地动了一下,然后立刻僵住不敢再动。被子里,她碰到不该碰的。 暖气太足,汗又出来了。她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腰线轻揉几下,往上,再往前。 细腻柔软。他试探的两下,不轻不重,却弄得她轻哼,禁不住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温浥尘抱着她一直亲,手不安分,撩拨得她气息不稳,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喉咙发干。好不容易舍得放开,他接着又亲她的唇瓣,一下,又一下,这次轻柔了很多,也顺便让自己能冷静下来。 他呼吸渐渐平缓,手倒没松开,还是抱得紧紧的。 “要不你再睡一会儿,现在还早,等早餐好了我再叫你。” 她很配合地应了声好,温浥尘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起床,顺便把被子给她捂好,恨不得裹得严严实实纹丝不动才好。 等到温浥尘出去,卧室门被带上,明仁双手覆住脸。自己的男朋友,就算是睡了那也是光明正大,可她还是觉得好羞臊,一只手按到自己心口。罩杯的话,是不是不太够?她暗暗咬了咬唇,翻身把脸埋到枕头里。 闹腾了一会儿,又有些累,她竟然睡了个回笼觉。等温浥尘说早饭好了,她才起床洗漱,并换上自己的衣服。他的那件衬衣虽然足够长,可以明里暗里的透着暗示,弄得两人都不大自在。 早饭是粥和煮鸡蛋,还有开水汆过的青菜凉拌。温浥尘把两个鸡蛋的蛋白和蛋黄分开,蛋白搁到她面前。 一边看温浥尘剥鸡蛋,她笑说:“你不是说西医不讲那些忌口吗?” “中西结合,好的快。”说完,跟着笑出来。 吃完早饭,温浥尘得回学校,大概半个月都不会回来,所以里里外外地又打扫整理了一番,把该扔掉的都扫进垃圾桶。 明仁在冰箱扫视了一遍,他们俩吃的很干净,只留了半颗大蒜。 她在厨房翻翻找找,又去阳台。阳台上有几个空花盆,还有一个里面只有一盆土,花苗已经被养死了。 “下次扔吧。”温浥尘正整理手上的事。 “不用,刚好种蒜,没准你下次回来就能长成一盆绿油油的苗。” “我没空回来浇水。”他解释。那一堆空了花盆就是证据。之前的租户刚走,那些没被带走的花后脚就开始枯萎。唯一的一盆这次回来一看,也枯了。 “听天由命吧。不过蒜的生长力很强。”她一边说一边给土里浇上水,让泥土变松软,再把蒜瓣细致地摁进泥土里,还很强迫症地调整几颗蒜瓣间距。 临出门,还不放心,又去淋了一点水。北方空气干燥,没准真如温浥尘之前的那些花苗,朝气蓬勃地长出来,然后疏于照顾,缺水枯萎。 第44章 回去上班。 第一天没有太多的工作,但是曹爽对她的态度很冷淡, 周一例会一结束, 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 高跟鞋踩的恨不得整个楼层都能听出她的不爽。孙戈出差, 不然的话, 和其他部门合开的会议她也不会出席。 品牌部和市场部走的近,朱经理也很喜欢明仁,会议结束,她在收拾自己的电脑, 朱经理走过来。 “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会议室的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朱经理坐到明仁旁边:“渠道的事儿……”她顿了下, “上次对不住,我都不知道易果网的孙志明这么下作。也好在他是有贼心没贼胆,不然可不是喝酒那么简单的事。”她望了望门口,“算我欠你一回人情,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开口。” 明仁笑得明媚:“那我可不会客气。” 品牌部和市场部工作交叉比较多, 易果网这事说简单也简单。品牌部之前和易果的人接触过, 小新人不懂事得罪了人, 竟然从明仁这里找补回来。不过朱经理要是知道这边渠道出问题, 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但曹爽没跟她透露任何风声,直接把明仁推出去,看起来是想打压明仁,顺便还让她们部门欠市场部一个人情。 走之前,朱经理拍了拍她肩膀, 没再多说什么。 回了部门办公室,一切照旧。 工作虽然有一部分拖不得,分给其他人做,但还是积压了不少事情,她头也不抬地忙到下班。到六点,温浥尘来了消息。 Wen:别加班 她笑,把手里的事暂停。 明明的明:半个小时,很快回去。 工作哪是能丢就丢开的呢。而且,要不是这公司是裴诵朋友的,或者换其他人像她这样三番五次请病假,大概率会被约谈转岗,变相开除了。 不过没待太久,程苏抱着蛋挞直奔公司来了,她只能整理桌面下班回家。 程苏看起来心情不错,已经熬过了最丧气的时候。等她把手提包整理好的间隙,程苏已经主动说起自己的情况。夏朗想了一天,没等到他们约好的谈判时间就来找她,还跟她求了婚。 “在酒吧里求的。他来电话说在‘K-bob’见面,我生气归生气,打了车直奔过去,没想到他平时看起来就是博士那种傻劲儿,还挺懂浪漫,晚上的驻唱歌手刚好唱了首《Say You Love Me》……”程苏停了一下,把手上的戒指亮给她看。 “够沉得住气,今天才跟我说。” “我对其他朋友都没说,你是第一个。这样我可能会显得稳重一点。” 明仁失笑,顺手拨了个电话出去,跟对方说了几句什么。 晚上在外面吃了顿便饭,期间有人找到餐厅,把包装好的盒子送来。 “什么东西?” “求婚礼物,是叫求婚礼物吧?”明仁不知道这个礼物该叫什么,但是既然是朋友的喜事,她肯定需要表示一番才行。 程苏把盒子打量了一番:“冰酒。” “拿回去和你亲亲师兄喝。”明仁调笑她。 散了之后,明仁抱着蛋挞回家。 晚上,脸上贴着面膜,一边撸猫,一边看资料,把公司的工作搬回来做。 温浥尘弹语音过来,她接了。 “在干嘛?” 她低头左右扫视:“撸猫,要看猫吗,超可爱,虎头虎脑,笨笨的那种。” 似乎听得懂她的话,蹲在她腿上的蛋挞仰脸抗议地喵了一声。 “那开视频,我先关一下。”语音挂断,他把视频弹过来。 明仁把笔记本推到一边,手机放稳了。画面出来,温浥尘那边看起来像是实验室。从他直男拍摄的死亡角度,只能看到他一双眼睛,还是倒着的,她非常不能理解他是怎么操作的。 那边镜头乱晃,弄得她眼晕。 “好了。”穿着白袍的温浥尘后退了两步,不知道他把手机卡在哪里的,“看的到吗?” “实验室只有你一个人?” “嗯,现在是。” “会不会违反保密协议什么的?”有些地方的实验室管理很严格,禁止拍摄,明仁打量他背后,有点担心。 “只要我不踏出这个门就不会。”他手朝一旁扬了扬,“我在这里整理资料,刚好找你说说话,蛋挞在哪里?” “这里。”明仁抬起蛋挞前爪,想让它正脸向前,但无奈它很不情愿,只看了一眼屏幕就扭身,直往明仁身上爬,倔强得很。 温浥尘在那边笑,顺手把镜头移动了一番,他坐到一台电脑面前,手边是很高一摞牛皮纸袋分装的资料。取过一份纸袋,拆开看一下里面的内容,然后与电脑上的数据进行核对。 明仁把蛋挞的身体困住,不让它再张牙舞爪,然后安抚地顺着它的毛。温浥尘一开始做事,就好像把她忘了,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头的资料上。。 安静了好一会儿,那边是鼠标滑动的声音,这边是蛋挞打呼噜的响动。镜头斜着对向温浥尘,加上灯光从头顶落下来。 突然发现他前额头发短了,眉峰全露出来,很英挺,很——她抿了抿唇,很性感。果然美色误人,温浥尘只顾着看资料,她却放下手里的事,光看他去了。 “怎么不说话?”温浥尘把一份资料放下,看她。 “你下午剪头发了?” “嗯,中午剪的。怎么样,还可以吗?”他给了个正面。其实没有短的太明显,之前头发挡到眉毛,现在亮出来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不一样。 “我觉得,唔——有一点点凶。”明仁找了半天形容词。 他眉峰挺,眉毛浓,如果没表情的话会有种冷硬感,难怪之前前额头发长,难不成是故意显得平易近人。 “凶吗?”他把头发往下扒拉两下,“现在呢?” “眉毛遮一半露一半,奶凶奶凶的。” 温浥尘失笑,真是信了她的邪。 因为各自都有工作要完成,但视频挂断的话又舍不得,索性就一直连着视频,他们各忙各的,想起来什么就说一句。除了隔着屏幕触碰不到之外,就跟对方在自己身边一样。 等温浥尘出实验室的资料间,视频就挂断,明仁刚好去睡。 后面一段时间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虽然是处在热恋期,但是温浥尘行动并不能很自由,有时候甚至连视频都有些奢侈,他不仅准备考试,跟导师的门诊,徐放甚至连上手术都开始叫他去。上台对于一个初级的外科医生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也不是随便哪个学生都能跟徐放上台的。 如果第二天要上台,头一两天,温浥尘都会看这个手术相关的视频和资料,虽然徐放并不会让他来一个研一学生来开颅甚至动刀,但他需要多做些功课,预防到时候有什么意外而手忙脚乱。 一进行手术前的功课,他便可能把明仁忘得干净,视频就那么开着,整晚说不上几句话,净是明仁时不时看他一眼。 说这么谈恋爱没意思吧,明仁倒是很甘之如饴。实在有时候烦闷,想抱怨几句的时候,就拿“放寒假就有时间了”宽慰自己,郁闷也能消解一些。 --- 眼看到年底,公司正在筹划年会,还发了邮件到各个部门征求员工意见,征集对年会形式的建议。 明仁对这个没意见,别人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参加。听说总经办的一个秘书提议请今年特别火的3-day组合,公司里,3-day的迷妹很多,当时便是一呼百应。 到1月底,年会已经确定了。而同时,部门和部门之前有小道消息传开,曹爽春节前会离职,离职的原因跟品牌部的朱经理有关。 明仁不擅长办公室争斗,她自顾不暇,没功夫关心别人。但如果这事是真的话,曹爽的工作在短期里肯定会分到她和孙戈的头上,她头疼这个。其他时间,她可以拼命,但是越临近和温浥尘见面的时间,她时不时会蹦出辞职的念头。 尤其有客户搞不定的情况,她真想拿文件夹抽那些磨磨唧唧,非得压着回扣才肯松口的大尾巴狼。 程苏换了工作,从国企辞职去了市里的植物研究所,听起来很高端的样子,跟温浥尘一样,整天穿个白大褂子。 微信里,程苏就给她槽开了。 苏苏啊:我要是你,早辞了,从你那个女上司刁难你开始,反正你家里有人撑腰。 明明的明: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话里话外全是任性 苏苏啊:人生短短几十年,要活得畅快。今天又在办公室一天,和温医生的花前月下又少了一天,不可惜吗 明明的明:你说的好有道理,我差点就信了 苏苏啊:放轻松,厌倦了就离职,多大点事。 她累得不行,程苏的微信她暂时没回复,趴在桌前眯了一会儿。孙戈家里孩子病了,提前下班,她这会儿好想回去躺着,什么也不干。 临近下班,这周不加班,其他同事都准备好正点下班,她像一条有气出没气进的咸鱼趴到桌上。到点,大家一个接一个离开。 她想着要不今天就这样,不加班了,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 明仁一抬头,是楼下行政部的同事,交集很少,不过莹然和前段时间离职的张晨曦关系好。 “明经理。” “莹然?有什么事吗?” 部门办公室已经没人了,莹然左右看看,走近她的桌子。 “有件事我觉得需要跟你说一下,这个人你认识吗?” 莹然把手机给她看,里面是一张男人的照片,从角度看是偷拍。 第45章 看到照片里的人,明仁心头一紧, 怀疑地看向莹然。 “为什么问我这个?” 莹然把手机收回去:“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好, 我和晨曦不是有意要在背后说你的。唔——是前段时间频繁地有人把电话打到总机, 然后问你的电话, 但是他不透露自己的信息我们肯定不能转接到你办公室。再后来, 这个男人直接来公司了,说要找你,还说……” 明仁眨了下眼,问:“还说什么?” “还说他是你父亲。” 公司里, 除了人事,几乎没人知道明仁背景如何。因为公司的规章制度, 人事的工作人员嘴巴很严,所以至今公司的人对明仁的印象还停留在海龟和老板的亲戚这样的层面。 这里突然冒出来她的父亲,不知道员工私底下有没有传什么闲话。 明仁眉头微蹙:“嗯,他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周二。”也就是两天前。 莹然继续说:“这个照片也是周二拍的,本来是预防这个人闹事我们好报警, 但事情没闹大, 他纠缠了一会儿, 见到我们保安过来, 他就走了。回头我跟晨曦说这事,她看到照片,就跟我说起你们上次出差去武汉遇到这个人。但是我们绝对没有在背后讨论你的意思。” 莹然工作一两年,对职场的一些事很敏感,想要多管闲事, 又怕明仁误会,不得不多为自己解释一句。 她点头:“谢谢。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只是说还会再来,但昨天和今天都没出现。” “谢谢你,我知道了。”明仁淡然地笑了笑,莹然也不再像起初那样紧张,看起来她是鼓足了勇气才上楼来的。“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我请你?” “不用了,我男朋友还在楼下。” 明仁不勉强:“那好吧。这件事麻烦你不要声张,这个人的确是跟我有一点关系,但是毕竟是私事,希望不会在公司引起什么乱子。” “我明白的。那我就下班了。” “好。” 莹然出去,明仁先前强装的镇定瞬间卸下,她深吸了一口气,首先疑问的是,赵明凯和明曼离婚多年,以前不找她们母女,现在来找,是要做什么?而且她是夏天去的武汉,这都翻年了,如果没人指路,他怎么能找得到公司里来。 这焦虑感迟到了大半年,现在登门,明仁只觉得头疼。晚上跟明曼通了个电话,那边一切如常,她便把这事压下,不想给明曼增添烦恼。 当初赵明凯有了儿子之后立马离婚,因为是公职人员,被人匿名举报,遭了处分,他把这怨气全撒在他们身上,一口咬定是明曼捅出去的。 不堪骚扰,明曼带着她去了外地,兜兜转转地才来到A市,偶尔跟姥爷家里通电话,听说赵明凯时不时还去骚扰老人家。 年少时,她觉得赵明凯就是个无赖,是个混账王八蛋。即便长到现在,她知道那时候的他其实纸老虎一个,但童年留下的印象让她在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就免不了坐立不安。 第二天是年会,公司在名豪酒店包了场,上午过去,最先是领导发言,报告这一年的成绩,行业趋势,未来走向等等。 明仁耐着性子听着,但时间太长,她坐不住,出去上洗手间。 镜子里,她仔细看了看下眼睑。昨晚没睡好,黑眼圈上来了。 洗了手,抽了一张擦手纸把手指很细致地擦干,故意消磨时间。她不太想再回去会场,人多,闷得很,而且实在无聊。但是温浥尘今天考试,程苏也上班,她难得上班日可以正当地翘班,竟然找不到去处。 出了洗手间,把用过的纸巾扔到出口的垃圾桶,甫一转身,身后不远处的人影把她吓得差点没叫出声。 赵明凯站在那里,形如鬼魅,至少对她来说是如此。 “圆圆,可算是见到你了。”赵明凯说,一边大喜过望地松了一口气。 明仁倒退了两步,刚才吓得脑子一圈发热,额头瞬间冒出一层细汗。镇定之后,她将赵明凯打量了一番。 他穿一件短款的黑色羽绒服,里面的衣服领子胡乱交叠,好像是不适应本地的严寒,临时胡乱把所有能穿上的衣服都套上了,捆得整个人看不出胖瘦。 和记忆里的人相比,他老了些,两颊凹陷,发型很随意,黑发里夹杂几根花白头发。她不想承认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有时候她甚至会恶毒地羡慕那些父亲过世的同学,至少他们的父亲在他们心目中留下的是高大完美慈祥和善的形象,而赵明凯只会把父亲这个词当着她的面撕得粉碎。 “你现在跟你妈姓了?明仁?起的这名字!”赵明凯似乎是想笑得和气点,但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在明仁看来,他的笑更像冷笑。至于言语措辞,多好的字眼从他嘴里出来都会变味儿。 明仁没立刻答话他便接着说:“现在是经理了?小时候没看出来你这么出息。” 她没作声,左右看看,四下无人,连酒店的工作人员都没有一个。 上次她假装他认错人了,但是现在看起来并没有成功蒙混过关。她最后一次和赵明凯见面是十岁,她那时候的样子和现在差很多,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不好意思,我们认识吗?”她礼貌又疏离,此刻还抱着一丝侥幸。但哪还有什么侥幸,赵明凯能找到这里来,那他肯定已经摸透了很多事。 赵明凯面部肌肉抽了抽,脸上的表情也是变幻莫测。明仁记得他易怒,多年之后的今天,她能看出来他在强忍着自己的脾气,整个人的身上有种刻意做出来的和气。 他吸气又呼气地平复情绪,然后局促的笑容再次展开:“这孩子,我是你爸爸,你真把我忘了?你妈带你走的时候你也记事了吧,竟然连自己亲爹都能忘……”后面的话他打住了,维持着笑意,转而掏出照片,“你看,这是我抱着你照的,还记得吗?” 明仁垂眼看了那照片一眼,那时候她刚上幼儿园不久,在幼儿园外面照的。 两人之间有种微妙的气氛,明仁缓缓地眨眼。 “你不会不认我了吧?好歹我也养了你几年,现在我有点事要找你帮忙,你怎么的……”后面的话他略迟疑,但还是无耻地说出来,“再怎么你也应该回报我生你的恩情不是?” 明仁放松了些,站直身体,一手掐着腰,脸转向一侧,一时惊诧又气愤,还有几分好笑,那冷笑差点没忍得住。 原来如此,以前蛮横无理不可一世的男人能在她面前做到控制情绪,其实是有事相求。费了那么大的劲,花了大半年时间找到她,是要找她回报生她的恩情? 赵明凯见她几乎不说话,也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双手伸着就想上前。 明仁往旁边躲了一下,双眼盯着他:“我记起来了。”她笑了笑,不用猜,她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假,很模式化,“十几年没见,所以……”她耸肩,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不碍事,当父母的哪会计较这些呢。那你现在有时间吗,我们聊聊,我有很重要的事,你可千万别拒绝爸爸。”赵明凯收回手,一手搔了搔头皮,“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不然也不会找你,你妈不许我找你,她太狠心了。” 无论他嘴上诋毁明曼,她知道他什么德行。不管是不是明曼不许他见她,她都不想见到这个人。 但是既然找上门,他不可能轻易就走。这里并不是谈事的场所,现在没人,不代表一会儿同事不会出来。 明仁听着他重复着当年的无奈,心里开始默默盘算,等他收住口,她轻吁了一口气,才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请个假就出来。” 赵明凯有迟疑,明显是不放心,但咬咬牙放她走了。怕她会换一个出口溜走,所以目送着她进到酒店的会场,谨慎地走来走去,盯着附近的两个出口。 公司员工一般都不会缺席年会,因为扛过前面繁琐枯燥的流程之后会有抽奖活动,还有大大小小的微信红包。相对的,员工的自由度也比较高,如果要离场,只需和负责组织年会的人提一句就行。 为了避开公司的人,明仁开车往远一些的地方走。 车上,赵明凯仔细打量明仁的车,刚才在停车场认出车标是名车,他就觉得自己这次是没找错人。 “圆圆。” “嗯,现在你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你对我不要这么冷淡。” 明仁双手握着方向盘,她还觉得现在像是做梦,从见到赵明凯那一刻起就一直稀里糊涂的,心里烦躁不安,还要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赵明凯偏偏有事不说事,看这架势,似乎还要和她唠家常。 “我现在性格就是这样,你别介意。有事你就直说。”她对谁都可能笑脸相迎,对赵明凯,她不行。 “唉,我明白,你小时候最需要父母照顾的时候我太忙,没照顾到你,这又分隔了这么多年,你冷淡也是应该的……” 赵明凯拖拖拉拉地恨不得把前五百年谷子后五百年芝麻全说出来,讲他有多不容易,当初和明曼离婚又多身不由己,到现在日子有多苦。 “你还记得你有一个弟弟吧,唉,这孩子可怜,小时候得了怪病,一检查,医生说是神经母细胞癌,前后我们已经花了好几十万了。本来以为治好了,谁知道去年复发了,后面药费还有很大一个缺口。你知道的,我们赵家人丁单薄,要不是因为你弟弟,我怎么可能和你妈离婚呢?可是吧,孩子既然都来这世上了,总不能不管他,毕竟是一条命不是?我知道我当年混账,对你和你妈不太好,但是弟弟是无辜的,你看你能不能帮一把?” 车子驶过减速带,颠了一下。 她没猜错,果然是来要钱的。 明仁看着前面的路,唇紧抿着,好半天才说:“这个病听说很难治,无底洞。” “对呀,这几年可把我们害惨了。圆圆,你看你能不能帮帮爸爸,帮帮你弟弟,他毕竟和你有血缘,你也不想对自己的弟弟见死不救是不是?我知道,你从小就善良,连邻居生病的哥哥你都可怜,你也可怜可怜你弟弟,好不好?” 第46章 过了一个路口,明仁方向盘左打, 转向一个公园附近的停车场, 没进去, 在路边停下, 顺便拿起手机按来按去, 好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不给人答复。 赵明凯有些不耐烦,左顾右盼地,手指急促地敲着膝盖。 把手机放回衣兜里, 之后她的话语很郑重也很疏离:“我很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虽说我已经毕业工作了, 但我拿不出钱。” 明仁并不是没钱。 但她不想帮。 犹记得当初赵明凯一家子重男轻女,对她和明曼很是苛刻,哪怕赵明凯出去乱搞,那些亲戚都是默认赞成的,尤其当得知赵明凯把人肚子搞大了, 还专门验了性别确定是男孩, 这边立刻就和明曼办了离婚手续, 把她们母女扫地出门。 她对这个未谋面的弟弟没有恨, 但是也没有爱,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她没有帮她的义务。赵明凯现在来耍道德绑架,她不吃这套。 “你!”赵明凯唾沫都说干了,换了明仁这话, 他顿时就急了,扯了安全带,一手指着她鼻子,“你没钱?你们公司的人叫你经理,那么大个公司一个月没好几万块发给你?现在对你来说不过是纸的东西,对你弟弟可是救命啊,救命!你不能这么冷血。 “还有你妈,她跟了那个大老板,你怎么可能没钱?” “信不信是你的事,有钱的是你口中的老板,甚至这车都是他的。我不过是拿工资混口饭吃的人,工作才一年,你真以为我会有什么吗?”明仁冷笑了一下,“怎么?小时候没把我摔死,现在打算对你看不上的女儿扒皮抽筋吸血么?” “我……我什么时候要摔死你了?”赵明凯自己说的都有些心虚,他曾经无数次地想把她掐死,那样他便有了正当理由再生一个孩子。但是那是明仁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根本不可能记事。 明仁不和他争这个,转而说:“我记得那年我妈回老家,你上门去我姥爷家要钱,大老板给你的钱不少吧,你现在又跑这里来提钱,我真的很不明白,我们到底有什么地方亏欠你了?” 赵明凯一时脸上姹紫嫣红啥样颜色都有,但他是铁了心要到钱才能松手,明仁的几句话对他的杀伤力约等于无。 “我是你老子,你给我点钱花怎么了?我生了你,法律上你还得养我,法律上写着的。再说,现在是你弟弟生病要钱,我也没有去嫖去赌堵窟窿,你一个做晚辈,有你这么说话的?” 明仁解了安全带,双手抄在胸前,看着车前后视镜,冷风吹得公园里的长青树摇来晃去。 赵明凯这样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有错,从别人那里索取却觉得理所当然,当初裴诵给了一大笔钱也只是摆平了当年的事,赵明凯这个人却并不能完全摆脱。 “你白跑一趟了,我没钱,下车。” “你真这么狠心?”赵明凯语气恢复到她记忆那种无赖又狠恶,这才对了嘛。 “是。”她的回答轻飘飘,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对于无赖,只能比他更无赖。“还有,你已经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找到我公司,把我在公司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如果你想去公司闹的话请随意,我的辞职书已经送上去了。”她一手揣到上衣口袋。 “你……”赵明凯气急,双手控制不住地就伸过去抓住明仁的脖子,“你跟你妈一样狠毒。” “可真是擅长恶人先告状,比恶毒谁比得过你……”话刚说完,纤细的脖颈便被赵明凯的双手掐住,她没忍住咳了两下,心跳完全失了节奏,呼吸也渐渐困难,双眼却死死瞪着他。 “你们两个是要逼死我是不是,是不是?娶了你妈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不是她,我哪里会生第二个会丢工作?” “你妈当初骗我,骗我的你知不知道,当初就该把你堕胎堕掉!” 明仁已经喘不上气了,自己就这么被掐死,双手拼命地去掰赵明凯的手指。一边听着赵明凯的骂骂咧咧,一边祈祷程苏走快一点,再快一点。当程苏脆生生的嗓音突然出现时,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力气都几乎耗光了。 “帅哥,这里这里,快点啊!” “嘿,你撒手,听到没!” 穿着警服的男人快步跑上前,拉开车门,揪住赵明凯的后衣领子狠狠往后一顿,整个人便被他拉出车来。程苏从驾驶室那边开门,见了明仁的脸色,她也跟着一头冷汗,刚才就不该答应明仁冒这个险,要是她来晚一点,明仁恐怕会被那个老男人给掐死。 “你有没有事,我他妈,我想骂脏话!” 明仁有气无力地摇头,呼吸突然畅通,她有些晕,浑身虚脱一样靠到程苏身上。 “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她往车外看了一眼,同来的另一个年长的警察往她们这边过来。 “你还好吗?”警察弯腰,朝车里的明仁问。 “帅……警察同志,我看她脖子都红了,这个需要验伤吗,挺严重的,差点被掐死了,这是杀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警察眉头皱了皱,思考了一下:“伤肯定是要验的,你等会儿,我这边要签个手续。” 验伤的地方在附近的三甲医院就可以,轻微伤。拿到报告,警局派了个女警过来领她们俩做笔录。 问询室里,赵明凯的嗓门隔着门传到走廊,一口一个“那是我女儿”。 “真的是我女儿,我和她妈离婚了。” 警察:“就算是你女儿,你也不能动手啊!” 另一间问询室里,明仁一直沉默,等到匆忙赶到的律师,她才开口说话。承认那边房间的人是自己的父亲,但是两人很久没见过面,再把这段时间前后的事事无巨细地说出来。 做完笔录,明仁和程苏回去,留下律师善后。 “罗律师刚刚说,最多不过是拘留十五天。” “嗯,我也没想他能坐一辈子牢。” “你今天这样真的太危险了,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真的腿都软了,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合适耽误了你,你说他今天要是带刀的话可怎么办?” “不会,他很怂。一个只会朝女人撒气,欺软怕硬的人,你指望他能拿刀?” 程苏部分同意地点点头:“可是你也说了,他现在好像是走投无路,万一他十五天之后放出来,到时候他怒气上头又来找你,那不是更麻烦了吗?” “下午我会和罗律师沟通我的想法,如果可行,我希望这事在今天,最迟明天就能了。” 和程苏找了间餐厅吃饭。取下围巾,程苏看了一眼她的脖子,骂了一句“真不是东西”。再怎么恼羞成怒,明仁也是他女儿,那赵明凯一个男人手劲了得,下起手来一点不留情。在医院的时候明仁脖子里就有明显的淤痕,这会儿更严重了。 明仁听到程苏的小声咒骂,笑了笑,手轻抚脖子。 程苏摇头:“你还笑得出来。回去敷一下,这得好几天才能消呢。” “穿高领毛衣的好了,还好是冬天。” 程苏满脸担忧:“衣服会不会磨得脖子疼?” 她笑:“不会。” 明仁被掐过脖子之后,嗓子疼,如同卡了鱼刺,中午没吃几口东西。 程苏上午跟研究所请假,下午得回去上班,吃完饭就走了。餐盘撤掉,明仁点了一杯饮料,坐着等罗律师来。 期间,公司的大小群里热闹非凡,有发节目小视频的,也有发红包的,朋友圈也很热闹。 温浥尘来了一条消息。 Wen:下午最后一堂考试。 明明的明:加油啊 Wen:好[ok] 她单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拿着手机。 明明的明: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Wen:怎么了 她眨了眨眼,把眼底开始往外泛的水花使劲地往回收。有时候,有些话问不得。刚才不委屈,他一问,她莫名就开始委屈,本来她只是想说个玩笑话的。 明明的明:一上午,就给我一条消息 消息发出去半天,他没回应。 明仁喝了一口水,电话响了,是罗律师的电话,问她在哪一桌。 她告知桌号,挂了电话。 再看微信,七条未读。点开微信界面,温浥尘的头像上显示了“7”的小红点,这简直是一件稀罕事。她纳罕地点开对话框,一看到他发的内容,差点没笑出声。 Wen:那 Wen:这 Wen:样 Wen:可 Wen:以 Wen:吗 Wen:? 直到罗律师过来,她还在扶着额头,盯着手机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罗律师笑着坐下来。他所在的事务所和裴诵公司有合作往来,明仁为数不多的人脉里,只有罗铮是她信得过的律师。 “没什么,就随便看看。”她把手机收起来。 “看到你这样也算让我松了口气,今天有惊无险。那个人……”罗铮语气稍缓,毕竟赵明凯和明仁有血缘关系,他不好多说什么。“你不接受和解,那么15天是肯定跑不了的,但最多也只有15天。这边你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 “我不想他坐牢,这种程度的伤害也不可能坐牢,而且他还有孩子要照顾。我的目的,让他以后再没有理由找我和我妈要钱,最好不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罗铮略沉吟,现在这个环境不太合适聊这些,两人换了个包间谈事。 明仁不想再看到赵明凯,不仅是讨厌他,也怕自己会突然心软,谈妥之后,这事便全部交给罗铮。 等聊完出来,天上浓云密布,沉得天快掉下来似的,看起来似乎要下雪。 她不知道今天的做法对不对,几乎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安排好,但如果赵明凯不是为了钱,或者脾气好一些不对她动手,他现在也不会在派出所。这么多年,他一点都没变。 等所有人都散场,她才感到后怕,正如程苏担心的,她匆忙的安排里,如果哪一环出了问题,她就真的把自己置于险境了。 谈事的时候一直没看手机,这会儿她才看到温浥尘的消息。 Wen:好想见你。 她不自然地隔着围巾摸了摸脖子,上面的淤痕不可能立刻散掉。 不知道要怎么回复他才好。 第47章 回家换了件衣服,温浥尘的电话就过来了。他那边考完试, 几个校友说要聚一聚, 晚上一起吃饭, 问她要不要去。 很明显, 他是要带她去见他的朋友。 “怎么不说话了?要是你觉得不方便的话, 不来也行,我晚一点去找你。” “不是。”她在镜子前反复看了看,把头发披散下来,理了理, 确定淤痕不会露出来,“地址在哪里, 我等会儿过去找你。” 他们订的餐厅是一家广府菜。明仁在餐厅楼下的露天停车场找车位停下车,一扭头,温浥尘竟然出现。 “站外面干嘛?”她取下蓝牙耳机,套上外套下车前,不放心地把衣领往上牵了牵。 温浥尘走过来, 将她随意套在身上的羽绒服拢住。 她笑:“就几步路, 一会儿又要脱。” 温浥尘没坚持把衣服拉链全拉上:“行吧, 你说了算。”他双手揽到她后背, 把她整个人拢到怀里,这个角度很暧昧,他低头便要亲她。 “有人。”她手轻挡了一下。 他笑,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 冬天黑的早, 地上停车场现在只有左右远远的路灯光,除了鲜少的几辆车开来或开走,这里并没有多少路人。 “那抱一会儿。”他将她抱紧。 明仁回抱住他的腰,抿着唇笑,说:“你的朋友来了吗?” “来了,比你早一步到。” 兴许是因为好久不见,他才这样。 明仁当然也想这么黏黏糊糊,可是让他朋友等着不太合适。踮脚,唇在他唇上轻贴了一下:“行啦,先上去,别让我跟人留下个爱迟到的印象。” 她要走,温浥尘还抱着她,似乎有话说。 “怎么了?” 他把她松开:“今天来了两个师妹,我不知道她们会来。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你别介意。” 磨蹭半天,原来是要给她打预防针。 “怎么啊?前女友?”她打趣他。 “那倒不是,师妹里面,一个叫佳琪,是廖宇叫过来的,他正追人家,今天刚好是个机会。佳琪大概是害羞,叫了她同学孙媛一起。孙媛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我带过她两天。” 明仁双眼微眯,大概知道温浥尘什么意思了。她笑了笑:“我像是乱吃飞醋的人吗?”她双手捧住他下巴,“不过,看你这么心虚,是不是又到处乱放电了?” “真没有。”他无奈。考完试给她电话的时候,他都不知道今天的聚会里会有这个孙媛师妹。两人在医院的时候打过照面,之后频繁地在学校也遇到,甚至连实验室都遇到过两次。 冷风飕飕的,明仁往他那边靠,手也往他手心钻,一边说:“我不是小气的人。行啦,进去吧,外面好冷的,你要冻死你现任女友找新的吗?” 他哈哈笑了两声,揽着她往饭店里走。 …… “接女朋友怎么接了这么久?” “女朋友?谁啊,也是医生?” “不是同行。” “你们都带家属,卧槽,今天吃饭还是吃狗粮?” …… 走到门外,因为门没关,包厢里的谈话声传出来。明仁只听到最后一句话,还没进门就笑了,这声音她耳熟。 虽然和宋凯瑞只见了一面,但是同桌吃过饭,她记得他的声音,很有特点,音色浑厚。 “终于来了!”廖宇面朝门口坐着,一眼就看到进门的两人,先冲明仁打招呼,“明仁,好久不见。” “傻帽么,见什么见,你整天待医院谁愿意见你,多不吉利。”宋凯瑞拍了廖宇一巴掌,周围几个人都笑了。 宋凯瑞往旁边移了一个位置,招呼明仁:“来,这边坐。”他就说嘛,温浥尘这家伙上次还遮遮掩掩的,又是帮人找借口又是送人回家的,做的那么殷勤,回头还跟他和陈书安嘴硬说他跟明仁不熟。 席间相互介绍。 “我叫倪欢,检验科的。”坐在宋凯瑞另一侧的女人起身,对明仁笑意吟吟,反倒是她旁边的男人脸上还带着困惑。 倪欢手肘顶了一下那人:“朱志,你要不要介绍一下你自己?” “不用了,怕吓着人家。”朱志摆手,但随口又跟明仁搭话,“初次见面,哈哈哈!”笑得干巴巴的,把明仁都逗笑了。 再介绍其他几人,两个大五的师妹,童佳琪和孙媛。 两个师妹看起来都是很活泼的性格,尤其孙媛,似乎对见到明仁很高兴,率先就端了一杯红酒要敬她。 “小姐姐,初次见面!” “手术没多久,她不能喝酒。”温浥尘刚要说话,廖宇抢先一步。 童佳琪很会看眼色,打着圆场:“不能喝当然要禁酒。那个齐师兄怎么还没来,媛媛,你这杯酒等会儿一起罚他,不让他喝趴下今天别想走。” “好啊。”孙媛把杯子放下。 听到“媛媛”两个字,明仁轻咳了一声,她现在对“yuan”这个音尤其敏感,虽然她知道童佳琪叫的并不是她。 再看孙媛放下杯子之后的反应,故作轻松和淡然,但毕竟是刻意做出来的,有种不自然感。也难怪温浥尘要预先跟她提一句,看得出来,这个师妹对温浥尘好像是认真的。 宋凯瑞嗓门大:“陈书安今天来不了,神医怕是要迟到好一会儿呢,明仁刚刚车到楼下的时候他来电话说给堵路上了,我们菜就先上吧,等他来买单就行,哈哈哈!” “神医是谁?”她小声问温浥尘。 “齐申毅,在陆军总院骨科上班。他名字谐音,我们就叫他神医。” “名字起的好,会不会有病人点名找神医看病?” 温浥尘想了想:“听他说,还真有。” 说是迟到,菜刚上齐,齐医生就到了,冷热交替,一副眼镜上蒙了层淡淡的雾。看他匆忙过来,颇有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不好意思,临时加了一台手术,路上还遇到堵车。”齐医生把眼镜擦了擦,再戴上,“靠,瑞瑞,你怎么又胖了,不是说减肥么?” “你他妈,我只是衣服穿得多了点儿。” 齐医生边笑边脱了外套落座,又要介绍一圈人。到明仁这里,齐医生跟她握了一下手,禁不住感叹:“我酸了,温浥尘的女朋友个顶个都是大美女啊!” 明仁笑了笑,一句话不长,但这话怎么咂摸出不对劲来。她没表现出什么来,坐下去,温浥尘往她碗里挟菜,她用筷子夹起来,又放下了,自己去挟了一块白焯青菜。温浥尘回头瞪了齐申毅一眼,后者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了。 廖宇扶额,只有他知道温浥尘和明仁还没处多久,刚开始的这段时间,感情还不稳定,很多小问题可能会引起很多麻烦。宋凯瑞很擅长活跃气氛,看了看手机,说:“陈书安不来了,狗骗子,以后聚会别叫他。” 倪欢:“陈书安可以啊,之前整天跟我们叨逼叨,说硕士毕业就转行,现在一下进了肿瘤医院,立刻就不再说那话了。” 朱志:“我才真的是酸了,肿瘤科没那么多医闹,家属还心甘情愿往里送钱。肿瘤这事,要治好了皆大欢喜,实在遗憾,家属也能接受,毕竟大家都懂,我们现在的技术还没发达到攻克这么大的难题。” 这么一来,话题就被带到医学问题上去了,而这一桌,除了明仁和宋凯瑞,其他都是医生,有话聊。刚好明仁也不大想说话,就听他们说,顺便把温浥尘刚刚挟来的菜吃掉。有那么一小会儿,她有点生气,不过大家都是二十好几的人,温浥尘又长了那么一张脸,有前女友什么的也是再正常不过。而且既然是过去式,她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要喝什么吗?”温浥尘靠过来,小声问。 “有点饱了。” “你才吃了几口。” “一会儿吃宵夜。”她悄悄地朝他眨眨眼。 “诶,你们俩干什么呢?领导讲话呢!”宋凯瑞故作严肃,不过就他的体格和浑厚的嗓音,还真有领导那么回事。 朱志笑得很厉害,宋凯瑞就好像长在他笑点上了一样。明仁也忍不住失笑。 擦了擦嘴,她起身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孙媛迎面走来,笑着冲她打招呼。 她原本也笑着回应,但听对方叫了她一声“学姐”,她面露困惑。 “嗯?” “哎呀,不好意思,嘴瓢了。你跟我一个学姐长得特别像,都是超漂亮的类型,对不起对不起。”孙媛连连道歉,“是我们隔壁学校的,虽然不同校,不过因为温师哥的关系,我都叫她郑学姐。” 明仁双手交握了握,说了声没关系,就往包厢走。面色如常地坐回位置,正好听宋凯瑞说起他们公司最新引进的国外某种技术,就当无事发生。 但很成功地,今晚上的几个人在她心里安了根刺,但她又觉得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温浥尘也放下筷子没再吃东西,从桌下伸手过来,把她的手握住。他手心很暖和,她转头看他,他正听宋凯瑞说话,侧颜的下颌线很完美。 她悄悄地回握住他的手指,温浥尘回头,冲她笑了一下。 第48章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再出来, 车顶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沙。 温浥尘喝了酒, 车由明仁来开。 刚刚在桌上, 明仁说要吃夜宵, 因而温浥尘也没吃太多东西就放下筷子。等上了车, 她并不饿,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开。 旁边,温浥尘正低头看手机,廖宇给他发了消息。 “兄弟, 对不住啊,今晚纯属意外。哄媳妇儿是门艺术, 你加油!” 其他人或许没看出来,但廖宇和明仁见过很多次,对她的性格多少了解一点。明仁一晚上话都不算多,虽然没跟人甩脸色,对谁都是笑意吟吟, 但心情并不是太好。 对此, 廖宇错以为是自己的责任, 要不是因为他追童佳琪, 孙媛也不会出现在这里,给温浥尘弄这么大一个麻烦。孙媛在医院里对温浥尘表现出来的热情他是见识过的,而且越挫越勇,温浥尘对她表现的很疏离,她偏还要制造各种巧合。 Wen:没事。 回过消息, 温浥尘把手机放回去,明仁这才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不是说想吃夜宵吗,想吃什么?” “刚吃完饭,还饱着呢。”说完,明仁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看了温浥尘一眼。 其实她知道温浥尘并没做错什么,只是她心里头有些堵。 一天里,好像所有的麻烦都找上了门,一点点坏情绪就跟滚雪球一样,放大,再放大。 原本已经把安全带扣上,温浥尘又解开,倾身过去,扶住她下巴:“我是不是干什么蠢事情惹你生气了?” 她怔了下,看他那表情,突然就不郁闷了,笑着抬手就要把他的手拍开。 “别闹。” 他把她下巴放开,却得寸进尺地把人肩膀搂住:“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别憋着。你不说,我真意识不到,嗯?”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目光很澄澈。他足够坦荡和真诚,她也不该闷着不说话,自己胡思乱想。 “我问什么你都不生气?” “我尽量。”他笑,眉毛轻扬。 她一怔,负气:“那我不问了。” “问问问,我不生气。” 她手碰到他脸颊,摩挲着他的下颌骨,想了想,说:“我不吃那个小姑娘的醋,我刚刚竟然吃你前任的醋。但是又好像不是吃醋。” 他不太明白,眉间有一丝困惑:“前任,还挺遥远的一个词。” 她抿了抿唇,继续说:“我会因为你有前任而变成柠檬精,你见过李智,可是你一点都不生气,一点都不在乎,我觉得不公平。” 温浥尘唇抿成一条线,会意之后,他很意外她最介意的竟然是这个? “你是天秤座。” “嗯。” 他失笑,星座这东西是门玄学,明明是娱乐的东西,竟然也能套用进去。她现在不高兴,是因为内心失衡,觉得两人的喜欢并不对等。 “我不吃醋,因为我知道我没有吃醋的必要,你跟李智从你们分开以后再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任何可能,我一个大男人何必为这点事小心眼呢。”他在她唇上轻贴了一下,压低嗓音,“而且,我觉得我比他好。” 说着,他笑了笑:“而在我看来,在我身边的人就是最好的。至于过往,我不能否认不存在,也不能诋毁对方,但我现在喜欢的是你,你还醋什么呢?”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摁到自己胸膛,“我不做实验不看书不看病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你,这里也只有你。” 明仁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被他握住的手又被他揉着,他很喜欢捏她的手,纤瘦但柔软。 “如果你想知道我前任的话,我可以说,但是以后你不要再把这些拿出来难为你,或者难为我。” 虽然知道谈前任是件挺忌讳的事,可是明仁想知道。 “你说。” 他很坦然:“她是医大隔壁师范学校的,我们同级。我毕业差不多半年的时候,我们分的手,之后她就出国了。” “出国读书?” “教书,她读的对外汉语专业。” 她还有一道坎没过去。“她漂亮吗?” “漂亮。”他很诚实,可是也担心她会问她俩谁漂亮,诸如此类的问题。 但明仁问的不是比美,而是:“我跟她长得相像吗?” 温浥尘摇头:“不像,不是一个类型。” 明仁长相显小,而且两人气质也差挺多,何来相像一说?他略沉吟,紧接着便问,“是不是谁跟你说什么了?” 她迟疑地否认,“没有。” “长得好看的人很多,我不可能见一个喜欢一个,我喜欢你也跟你长得像谁没有关系。”说什么都好像很无力,温浥尘安抚性地拍拍她后背,额头抵着她前额,“怪我陪你的时间太少了。总是见不着人的话,一方难免会多想,我明白的。”他顿了顿,“明天我休息,陪着你,怎么样?” “怪我太敏感。” 他手上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的手。他能理解明仁这会儿的小脾气。她的不安全感,并不是她内心不够强大,而是有过被劈腿的经历,她难免会变得敏感。 “敏感一点也挺好,我不喜欢笨姑娘。” 明仁笑了,她以前就是个笨姑娘,他不照样往她这个坑里跳么? 既然这事算是翻篇儿了,她紧接着便问:“那明天我们做什么好呢?” “我家里缺家具,要不去逛家具城。”之前的家具是几年前买的,加上家里翻新过,旧的家具和新的装修风格不太搭调,他把一部分家具都转二手卖了。 “要我陪你买家具?”她问得犹豫。 “不愿意?”温浥尘低下去亲了她一下,“现在愿意吗?” “再亲一下,我可以考虑考虑。” 他笑了,将她下巴轻抬,偏头吻下去。比努力准备考满分还认真地吻,细致温柔,漫长又深入,吻得两人体温都升高。他停下,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腕,这会儿手指探到她的脉搏,不怀好意地,他放低嗓音说:“很快哦。” “……”她轻推了他一下,没推开。 “考虑好了吗,去不去?” “去去去。我眼光特别好,必须去。”她妥协。 第49章 起初的雪只是沙子一样,到后来, 雪花开始洋洋洒洒往下落, 且有越来越密的趋势。 新年的第一场雪难得两人在一起, 要是仓促回家有点可惜, 可是不回去, 一会儿这雪下大了,给本就不太顺畅的交通雪上加霜,很可能他们的车子到时候会寸步难行。 考虑了一番,温浥尘送明仁回去, 自己再打车回医院。 到小区外面,明仁没停车。 “一起吃个夜宵再走吧, 我有点饿了。” “想吃什么?”温浥尘以为她准备在附近找地方,仔细想了想,这附近有夜宵卖的地方只有临近二院的那条街。 “不去外面,去我家。我妈给我塞了满满一冰箱的食材,我都没时间管。” 第二次去她家。一开门, 灯都自动亮起, 有点晃眼。明仁双眼眯了眯, 逐渐适应这光, 回头又把光调暗了些。 “外套挂这里了吧。”她指指旁边的衣帽架,上面还搭着她白天系过的围巾。随后,她弯腰在鞋柜里看了看,想给温浥尘取一双拖鞋。 那里面只有两双男士拖鞋,一双裴延的, 他偶尔会来,一双是裴诵穿过一次,一直放在鞋柜里。这家里鲜少有男人进来,备用拖鞋都不在这里。 她站起身,头顶有储物柜,那里面都是不常用的小物件,她记得刚搬过来的时候她买了些零零散散的东西,用不上就全塞里头,应该也有多余的鞋子。 身高差了那么一点,只够她手指勉强摸到柜门,艰难地把柜门抠了个缝,里面有两双男士拖鞋,可是她拿不到。温浥尘手越过她的手,探过去就要代劳。 “我要拿。”她嚷了一句,没发觉自己有点撒娇。 温浥尘笑了笑,把鞋子拿到手里又放下:“你够的到吗?” “你抱我一下,我就够的到。” “好~”他答应了她的要求,倾身揽住她的腰,将她举高一些,足够她拿到鞋子。 “好了。”她颔首,弯着唇角笑。他抱着她,这个角度很暧昧,而且这会儿她终于比温浥尘高一点,似乎就是平时他看她的视角。 “你笑什么呢?”他手指隔着衣服挠了她一下。 她没说话,偏头下去吻住他。 身高差20厘米,是有一点费劲呢,下次鞋子得再高一点才行。 她这么想。 一走神,她便不知觉地被由主动被换成被动,后背被他抵到一旁的墙上。他的吻渐渐深入,吮得她舌根发麻,身子发酥,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肩膀,怕站立不住。脸颊,下巴,耳垂,头发被他撩起,暖烘烘的热气让她轻微地发颤。 “你这里怎么了?”他看到她颈下的红痕。 走失的意识瞬间回笼,她立刻将衣领护住,对向他的目光里有些许惊慌,转身想躲开,肩膀却被温浥尘困得死死的。 “怎么弄的?” 她觉得丢脸,说不出口,轻轻地吸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不看他。 “我看看。”他语气柔和了些,哄着她。 她护着衣领的手迟疑地松开,温浥尘把衣领卷下去,这才看到她颈间淤痕的全貌,他大概能看出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眉头忍不住蹙得更深。 “谁欺负你了?” 她勉强笑了笑:“不是。”眼眶蓦地有些发酸,她打住他想要追问的意图,“先别问了,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去医院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不太好看罢了,冷敷一下就没事了。” “那你冷敷过吗?”都这么严重,看起来像完全没处理过。 “我……”她语结,没时间敷。 温浥尘无奈地摇头,过去把她刚刚失手掉到地上的拖鞋捡起来,在门边换上,拉她往屋里走。 “家里有冰块吗?” “冰块?很冷的,不要。” 他转头看严厉地看她,盯得她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似的。 她咂咂嘴,他说怎样就怎样咯。 温浥尘没直接让她拿冰块往伤处放,而是弄了盆冰水,拧了一块冰凉的毛巾。已经不用再遮掩什么,她去换了件衣服,出来之后,温浥尘将她摁椅子上,毛巾折叠了几次敷在她颈间,突然的凉意冻得她忍不住哆嗦两下。 “这么大个人了……”担心归担心,但这会儿他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都被人卡脖子了,她竟然跟没事人似的,还打算在他面前瞒着。 明仁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今天下午弄的?” 她眉毛轻扬:“你能看出来?” “你觉得呢?” 她眨了眨眼,摇头晃脑地,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手上把毛巾拢了拢:“别乱动。” 明仁牛头不对马嘴地回:“我饿了。” “再等一会儿。你想吃什么?” “说得好像我能点餐似的。” 温浥尘笑吟吟的,起身去洗手间,再把毛巾用冰水浸过一次。 等他出来,明仁站在冰箱前挑挑拣拣,食材不少,但是这些东西都是给钟点工阿姨准备的,她偶尔来吃饭,就会让阿姨帮忙做一顿稍微复杂的饭。如果让她自己做,只有最基础的各种蔬菜,但是冷藏室里,仅有的蔬菜只有两颗番茄和一丛菠菜,根本不够两个人吃,而且总不能让温浥尘第一次来她家就吃草吧。 “敷上。”温浥尘把明仁拎小鸡一样地拉转过身来。 “冰死了。”她想躲,没躲开。低头,温浥尘的手指捏着毛巾,因为碰过冰水,指尖微红。再抬头,却发现温浥尘正盯着她笑。 “有什么好笑的?” “你这样就跟小孩子围了个口水兜似的。” “瞎说,你才口水兜。”她自己拿过冰毛巾,脚下作势就要踢他,他也没躲,明仁刚好就踢到他小腿,好在只是虚虚地一脚,并不重。 他轻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打住了,绕过她,去冰箱前看了看,说:“要不煎鳕鱼吧,想不想吃?” “可以,可是做起来有点麻烦。” “就看你饿得着不着急。” “程苏上次来还剩了零食,我可以勉强耐心地等一等你。” 温浥尘拿了食材,明仁小尾巴一样地跟着他进厨房,看着他解冻鳕鱼,又拿纸控干水分。不管是之前在他家做饭,还是现在处理这些东西都挺有模有样的。 “到底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她靠近他身边。 “不会?”他想了想,“不会的有很多,比如,我不会哄女孩子。” “嘁——你哄我的时候不是一套一套的……” 他偏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转开身,去旁边切生姜。 明仁不敷脖子了,一手拿着毛巾,一手轻点着唇间。 “我不会哄人,连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问,又该怎么关心你。” 她沉默了,背靠着墙,手上无聊地把毛巾变着花样地揉来揉去。 姜片被切开,发出轻响。 温浥尘继续说:“你不说也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但是,无论什么时候,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境,至少我没在你身边,你得保护好自己。” 偌大的厨房里太过安静,这会儿他又开始切葱,“哗啦”一声,又一声。 她手指互相轻轻地绞着,脚步缓缓上前,双手滑过他腰间,从背后抱住他,头靠着他后背。 或许,这个世界上,她能找到一个人,她不怕在他面前丢脸,不怕在他面前失言,也不怕在他面前软弱。 第50章 “我姓明,你见过的那个裴先生, 他姓裴, 他不是我亲爸。” 明仁搂着温浥尘的腰, 缓缓说道。 他手上的动作微微停了一下, 随后把葱段和姜片放到一起, 听她继续说。 “我还有一个弟弟,和你上次见到的裴延差不多大,或者小一点,十六七岁吧, 神经母细胞瘤复发。这个弟弟是我亲爸和别人的孩子,”她叹了口气, “好狗血,这片淤痕就是我亲爸掐出来的,为了给那个我从没见过的弟弟要医药费。” “要说他不爱自己的孩子吧,那个病那么难治,甚至治愈的希望极其渺茫他都没放弃。但是我的记忆里, 他一丁点的父爱都没给过我, 一点都没有。”甚至还讨厌她。 “明仁。”他小声叫她, 他说的实话, 他的确不擅长安慰人。 “我没事。”她放开他,站到他身侧,顺便把他的黑色衬衣理了理,“你之前说你导师擅长领域包括脑动脉瘤,他知道这个病要怎么治才能好吗?” “这个不一样。”他解释, “脑动脉瘤不是肿瘤,和癌症不一样,神经母细胞瘤不在他研究范围里。你那个弟弟应该在肿瘤医院。” 这些病的名字明仁都只是听说过,都跟神经颅脑有关,但她分不清有什么不一样。 “嗯,是在肿瘤医院。” “如果你要去看他的话,我陪你去。” “不去。”她走开,“我去把毛巾晾起来。” 温浥尘看着她的背影,她都问到这份上了,说明她其实是在关心这个未谋面的弟弟,只是心里还犯着别扭,自然也会坚持嘴硬。不过,她那个父亲的确是令人费解,竟然对自己女儿下那么重的手。 之后明仁一直没进厨房,在客厅里来来去去的,跟蛋挞玩,一会儿电视里选秀节目的声音传过来,一会儿又是喜剧综艺的哈哈大笑声。等到他煎好鱼摆盘的时候,明仁才进来。 “想喝哪一瓶?” 她一手一瓶白葡萄酒,一瓶桃红葡萄酒。温浥尘指了指白的那瓶,又顿住:“你别喝酒。” “一点点,我保证只喝一点点。”她信誓旦旦的,温浥尘简直拿她没办法转过身去给鳕鱼淋上酱。 她没立刻走开,凑在他身边:“我在网上看过一个帖子,问,如果你不从事现在这个职业的话会去做什么。所以,其实你的梦想是米其林大厨对不对?” “没那么目标远大,米其林没想过。怎么说呢……” 他把两个餐盘往餐厅端,明仁跟着出去。 “你继续说!” “现在在城市生活的人都很忙,至少闲暇的时候,应该好好吃一顿饭。而且做饭不仅仅是为了吃,也是为了慢下来。” 明仁把酒倒上,她杯子里只倒了一点点就被温浥尘拦住,果然只是一点点,不够她一口。 电视之前被明仁换台到一个音乐节目,刚好能当背景音乐,虽然两人都不关心正播的到底是谁的歌。 “你呢,如果你不做现在这个工作的话,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蛋挞只被放出来一会儿就又被明仁关到笼子里,怕它爬桌子抢鱼吃。两人正说话,它特别大声地“喵喵”几声,抗议似的叫。 明仁瞥了它一眼,应该给它也煎条鱼才对,明天让家政阿姨补上。 “我的话,种草养花养菜吧。不过这个是想象中的,我不可能去乡下种地,都是我想象中的,我对于养植物,最大的本事就是种蒜了,比如你家那盆。” 温浥尘笑着点头,他上周回去过一次,那些蒜都长成苗了,一株株绿苗很可爱,他还浇了些水。 “之前我在阳台种过月季,这边太冷,给冻死了,我妈还笑话我。” 说说笑笑的,一顿饭吃完,先前那些不愉快都抛诸脑后。 温浥尘对烟酒都没瘾,一顿饭吃完,一瓶葡萄酒还剩一半。 温浥尘去洗盘子,明仁自己倒了一杯,拿着杯子轻晃,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查看邮件。因为年会的关系,今天非常轻松,这个周末也基本没什么积压的任务要解决。 以至于如此,她在搜索框里键入A市的肿瘤医院,还有罗铮给她的主治医生的名字。 秦超峰,肿瘤医院的专家,博士生导师,看网上有很多人对他评价,医术很厉害,以至于全国各地都有患者和家属去找他看病。甚至有人评价说,他就是患者的最后一线生机,如果他都放弃,那么患者就是真的没希望了。 温浥尘从她身后过来,坐到她身侧,顺手把她的杯子拿开。 “别喝了。” “只喝了一口。”她生怕被冤枉,指着杯子,“你看杯子里还有那么多,我真的只喝了一口。” “哦,是吗?”他就着她的杯子喝了一小口,去亲她,微甜的酒液沁到她唇舌间。“现在两口了。” “你不讲卫生。”她有点生气,又觉得好笑。 “怎么这么善变,之前不是嫌弃我洁癖吗?” 她说不过,现在没穿鞋,穿着袜子,她就可以不忌惮地踢他了,但是没踢到,他躲得快。 而且他绕过去,把她手里的笔记本合上放到桌上,回手就将人揽到怀里,不慌不忙地抵着她额头:“再待五分钟。” 两人的呼吸很近,温浥尘的手在明仁肩上轻捏着,继而清了清嗓子,说:“你什么都别想,今晚好好睡觉。如果他以后要是再来找你,你给我打电话。” “他暂时应该不会来找我,被拘留了。” 他略诧异,不过看她颈间的伤,被拘留也不冤。 “那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这两天不忙,周一之后可能就是待实验室和医院。”说这话,温浥尘蓦地觉出一阵无力感。如果真有什么事,被困在医院,他也并不能立刻出现在她身边。 尤其没有课之后,导师会催的比较紧。哪怕各个大学已经开始陆续放寒假,对于医学研究生来说,寒假只有过年那短短的几天,而对医生来说,假期随缘。 明仁也知道他身不由己,但还是很理解地答应了声“好”。 算是做今晚离开前的交待,他扫视了一圈她的房子,很大,但是除了冰箱,几乎没有地方再放食物。要不是有女孩子的衣物和抱枕玩偶等等装饰以及屋里的香氛,这里更像是男性的房子。 “家里备一点健康的小零食,比如坚果果脯一类,有时候扛不住饿就吃一点,不要空着肚子做事。如果不知道买什么的话,我买了给你快递过来。” 说着,他用手指箍了一下她的胳膊,太瘦了。胆囊切除了,暂时不能吃过油腻的东西,但是营养得跟上。去年见她的时候,她脸颊圆润,刚刚好。现在瘦了挺多,除了手术原因,跟工作太忙饮食不规律也有关。 “知道我家地址了?” “你第一天就跟我说过了,傻!”他手指轻捏了下她鼻梁,“行啦,该走了,你早点睡,把蛋挞放出来,让它陪着你。”说着,他准备起身,衣服却被明仁拽住。 她暗暗咬了一下唇,手攀住他肩膀,跪到沙发上,主动倾身去吻他。 第51章 明仁脸烫得不得了。她现在的举动将她的意图表现的再明白不过了,不同于刚进门时她的主动, 现在, 她想他留下来。 她吻得很像个求知的学生, 而温浥尘唇上还有葡萄酒残留的甜丝丝的味道。她微微启唇, 试探着去勾他的。以前不是没喜欢过谁, 但是现在想来,的确是喜欢的不够,以至于现在更多地想和温浥尘亲近,甚至她会很主动。 又或许, 和她比起来,温浥尘更倾向于被动。然而, 事实上,她的这个结论并不成立。他不是被动,只是考虑的相对多一些而已。 他一手揽住明仁,盯着她眼睛看,但没说什么。明仁因为身子突然被抱起换了个方向, 失了重心, 她给吓了一跳, 手忙脚乱之中攀住他的肩膀, 连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是难掩的一瞬惊慌。 温浥尘淡淡地笑了笑:“抱这么紧做什么?” 明仁瞪了他一眼,反驳:“还不允许人怕摔么?” 后背被他揽紧,拉近,笑着吻住她,把她那些倔强都吞没。吻逐渐深入, 两人双双跌进沙发里,他一边吻,一边把她的头发往后撩,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动作。薄汗在两人身上浸出一层又一层,温浥尘只亲她,实在忍不住也不过是把她抱紧,鼻尖埋在她颈间。 “明仁。”压着嗓子,音色喑哑,有渴望,也有克制。 她嗯了一声。 “没套,我们今天就别闹了。”要说他上楼之前没想法,是个人都不会信。 不想吗?想。 但是他今天没这个打算,尤其她身上还有淤青,搁他这儿,他就觉得她是个伤者,比起那些绮念,他想得更多的是照顾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职业病的一种。 明仁不知道自己此时脸红得快赶上过了热水的虾了,她依旧攀住他的肩膀,抓得牢牢的。 “好。”其实她心里也没底。没跟人试过,她表面不怂,手其实都在抖。 好半天,她又说:“那你可不可以不走?” “行,我不走。”他起身,把明仁也拉起来,她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湿了。 “暖气太热了。”明仁干咳一声,站起来,将自己家扫视了一圈,指着家里的一间浴室,“要洗澡吗,浴室在那边。可是没换洗的衣服。”她家只有她的衣服,唯一属于男人的东西大概只有门口的两双拖鞋。但是她和温浥尘身高差太多,哪怕她最大的衣服他也没办法穿。 “不碍事。”他笑着把她脑袋揉了揉,她刚理顺的头发立刻被他揉乱了。明仁习惯性地拿脚踢他,他已经能很机敏地躲开了。 温浥尘去浴室,明仁在衣帽间里到处翻找。她记得自己以前在网上买过一条浴袍,买大了,嫌麻烦没退。她不太会整理衣服,都是家政阿姨帮忙整理,不常穿的衣服被阿姨收到单独的柜子,她找了老半天终于找到。程苏之前试穿,也大了,还奇怪她买这么大衣服是打算当被子盖么,现在好了,终于轮到它派上用场。 浴室的水声还响着。 她敲门,水声停了。“怎么了?” “给你衣服。” 门开了个缝,明仁把脸偏向一侧,一手递衣服过去。 “我可没看你啊!” 他笑着接过衣服。明仁这样,倒显得他像个女孩子。 “允许你看。”他逗她。 “我才不看。”他那边接过衣服,明仁收回手,顺便回头,门遮着,什么都看不到。 温浥尘个大骗子。 浴袍放温浥尘身上略嫌小,主要是肩膀。但是没办法,只能这么凑合一晚。 避免两人都心猿意马,分开两个卧室睡。快12点,明仁窝到自己的床上,发了个消息过去。 明明的明:要不要聊天? Wen:聊什么 明明的明:我想想 其实没什么好聊的,大晚上的,到底是要聊人生哲学,还是诗词歌赋呢。 她有些困了,温浥尘忙了好一段时间,今天才放松下来应该也很累。她摇摇头,刚打了“算了”两个字,门被敲了两下。 明仁怔了一下,滑下床去开门。温浥尘进门,拦腰抱着她去床上,被子盖上,两人睡到一起。 “想抱着你睡。”他搂着她的腰,让她背对自己侧躺着。 她想转身跟他说话,被他单手压着下巴,就差拿被子盖过她脑袋了。 “别动,睡觉。” “哪有你这样的?”她抗议。 他亲了下她的头发:“睡吧,困得不行了。” 她胡乱挣了两下便不再动,后背被护在他怀里,安心的感觉充斥着整个胸腔。 她探手,抓着他搂着她腰的手指,手便被他反握住。 --- “圆圆。” 明仁抬头看叫自己的男人,并朝对方咧嘴笑了笑。手里的笔还没完全停下来,因为注意力不集中,接下来写的几个字歪歪扭扭。 “别老是哭,你哭起来很难看。”他说。 她跳起来就要打对方,但是个子太矮,够不着。 --- 屋里没有开灯,遮光帘足够厚,但是清晨的光依旧能从缝隙里挤进来。 温浥尘习惯早起,这会儿醒了,半坐在床头。明仁轻哼了一声,一手把被子掀开了,翻了个身,面朝向他。 他倾身过去把被角给她掖住,手指停在她脸颊,轻轻地摩挲了几下她的耳际。她脸上浮起一丝笑,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好梦。 他低头亲了她一下,她浑然不觉,睡得很沉。 手机震了一下,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 “没想到你把我删了。最近过的好吗?” 号码不认识,但是从说话的语气,他好像知道对方是谁,没理。 手机又是一震。 “我回国了,有时间要不要吃个饭?庆祝你重回白衣天使的行列。” 温浥尘本不想回复。当初两人闹分手就是因为他放弃读研,放弃学医。她出国后,两人的联系便断的干干净净,但是他们共同认识的朋友比较多,她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他考了徐放的研究生。 “欢迎回来。吃饭就不用了,我没时间。” 吃过早饭,温浥尘回了一趟医院。回一趟他的住处太远,医院宿舍的柜子就有他换洗的衣服。 头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高高低低的建筑和公园表面都是白茫茫一片,交通状况不太好。车子从医院开出去没多久就遇到堵车,无奈便只能在附近找停车位,转而坐地铁去家居市场,中间换乘一次就能到。 天气原因,家居市场人不算太多,而且大多属于全家出动挑选家具和家居用品。 虽然和温浥尘两个人一起逛略嫌暧昧,但情侣不就是要暧昧么。 程苏给她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包,之后就消失了,她正在跟夏朗一起选礼服,没工夫跟她吹水。 到一套布艺沙发前,明仁停住。温浥尘新装修的房子走简约风,之前的家具听说都是他爸妈包办的。上一辈人的审美比他们年轻人要浮夸,和现在屋里的风格不搭调,沙发大概也是要换新的。 她在沙发前仔细审视,从做工到材料到设计和用色都不错,试坐体验也很舒服,但是沙发最底层有一个伸缩夹层,五金用得实在敷衍,简直对不起这套沙发的设计师。 “你喜欢这个?”温浥尘 “挺喜欢,但是有缺点。”她起身,“走吧,看下一家。” 温浥尘的家里最缺的是书房的东西,另有两间次卧里只有床和床头柜。 明仁在店里看椅子,实木椅上镶布艺坐垫。 “卧室里摆小沙发好还是单人椅好?”她问。 “你不是说你审美很好么,怎么,审美下班了?” 她笑:“审美归审美,首先还得按你的喜好来,我不能随便什么都往你家里送吧?” “你喜欢就好,我的话,我觉得有床就行。”他不太注重家里各种小家具的选购,除了选购,还要注重搭配摆放。 “行啦,你家里不缺床。”她拉着他转去家居区,“地毯我觉得很需要,五色地毯,中和你家的单调感,你觉得怎么样?” 温浥尘将地毯看了看,点头:“不错,你喜欢往地上坐,这个适合你。” 她叫屈:“谁喜欢往地上坐了?明明是你。” 他低头亲了她一下,把她的话堵上,然后往店员那边过去,询问送货上门的问题。 这家的另一位店员到服务台来,同时为旁边的客人开单。 明仁低头研究这家店里的布艺沙发。 设计感不足,很中规中矩,但是用材讲究,且价格比较合理,没有动辄上万。对口客户应该是城市一般的家庭,讲求经济实惠。等她抬头,服务台前,温浥尘似乎遇到熟人,正和他旁边的一对男女说什么。 她没过去,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女朋友?”郑维维往明仁那边瞟了一眼,她身后的外国男人也跟着瞟了一眼温浥尘。 “是。” “要不一起吃个饭?”郑维维笑得人畜无害。 温浥尘谢绝得很干脆:“她很小气的,我就不跟她介绍你了。你们随意,我就先走了。”不失礼貌地朝郑维维同行的人微微颔首,转身往明仁那边过去。 明仁一手撑着下巴,笑得阳光明媚。她很敏感,甚至于,她虽然没见过温浥尘前女友长什么样,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 那个什么孙媛,果然是骗她,她和前女友除了性别女,其他哪儿像了?对方长发及腰,高贵美艳型,跟她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走吧。” 她依言起身,勾住他胳膊。 他好奇地将她的表情打量一番:“你看起来很开心。” 她点头:“对呀,回家就能窝在地毯上,最好能把蛋挞当靠枕,想想都舒服。” 温浥尘笑,把她的腰揽过来。 “这样不方便走路。”她抱怨。 “那我背你。” “不要。” 两人往楼上走,明仁往一边躲,没走开又被温浥尘拉回来。 第52章 原本期末考结束之后可以休息两天,但实际上温浥尘只休了一天就被导师叫走, 临时收拾了行李, 去湖南参加一个脑卒中医学论坛, 这一走, 来回需要五天时间。 这种论坛对于仅仅是硕士的温浥尘来说是好事, 如果不是已经是博士的师兄孟泽有事走不开,他是不会被徐放带去随行的。 家具是周日中午送过来,温浥尘走之前给明仁留了一副钥匙,她拜托师傅把一应的家具安置妥当之后已经下午, 那时候温浥尘刚下飞机,微信里说正在去酒店的路上。 洗了个手, 她坐到新买的地毯上,等着外卖上门,手机响了。 “罗律师。” 罗铮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告诉她最新情况:“他那边松口了,100万改60万。” 明仁用脚尖轻撞着茶几的脚, 听罗铮继续说。 “我跟他强调, 这份协议是具有法律效应的, 他签完, 以后就没有理由再来骚扰你和你的家人。而且,签完协议,他可以因为保释而提前出来。他之所以硬抗这么久,只是为了钱,如果你觉得60万依然不能接受的话, 我可以再跟他谈。” 明仁愣神了一秒,忙不迭地说:“可以,就这样吧。如果他签了的话,什么时候能出来?” “最快也得明天。” “我怕医院那边没人照顾……” “那孩子的妈在医院。” “嗯,就这样吧,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她心里头又开始像绞着一团乱麻似的,坐立难安,于是起身去拿外套。换鞋的当口,外卖刚好到了。 外卖小哥在门外,她拉开门就要走。 “我已经点了确认,这份餐帮我处理一下吧,谢谢了。”她抱歉地朝对方笑笑,将毛衣领子拢了拢,直接按电梯去地下停车场。 罗律师说,那个孩子叫赵程昱,他还给了住院医院和病区。 在护士站确认他的确在这里之后,找到了赵程昱的病房。这个病区里的患者几乎是清一色的小孩,甚至还有不足一岁的,年龄大一些的也有,赵程昱就是其中之一。 从病房门的小窗户上,她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病床有三张,里面有好几个家属在,赵程昱睡中间的那张床。 这是她第一次见赵程昱,他们两人有一半的血缘,看得出来,他们长相上有一点相像。 敲门进去,赵程昱的妈胡雪正坐在床边,手里在削水果。赵程昱坐在床上,手搭在小桌板上,面前是一本习题和一本书。她进门,赵程昱抬头看她,而她也刚好打量这个弟弟。很瘦,眼圈发青,看起来很虚弱。 她和赵程昱没直接说上话,坐着的女人站起来,满脸的惊讶。 出了病房,那个当年抢了明曼老公的女人面对明仁,浑身都是局促感。 明仁抿了两下唇,才说话:“赵明凯在派出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叫这个人爸爸,直呼其名反倒非常顺口。 “我知道。他说他出去酬药费,但我没想到他是去找你。”看来她全部都知道。 “医药费还差多少?” 说起这个,胡雪便是满脸的悲怆:“医生没说,只说这病复发就很严重,恶性肿瘤,不好治,我们其实都知道……”后面的话,胡雪说不下去了,没忍住抹了一把眼泪。 明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不出安慰的话,但也并不觉得这是见值得她幸灾乐祸的事。如果真的有报应一说,赵明凯做过任何错事,报应在他自己身上就好了,他的儿子并没有错。 “我一直想对你和你妈说句对不起,只是没有机会。” “不用,我妈现在很好,”她看着胡雪眼袋厚重,且因流泪也略显浑浊的眼睛,“没什么需要对不起的。” 她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来的,她的确心软了。而且,她来这里似乎没什么意义,她不能说什么,不过是看一眼这个病重的弟弟。 “他明天就会回来,不用太担心。”说完这话,她转身就走,虽然表面很镇定淡然,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么慌不择路,直直地往前走,其实她去的根本不是出口的方向。 转过一个转角,她才深呼吸两下,左右看看,寻找电梯的方向。 “明仁?” 她回头。 叫她名字的是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有点眼熟,她瞄到他的胸牌“陈书安”,立刻想起来,他是温浥尘的同学,两人见过一次。 “陈医生。你在这里上班?” “对。”陈书安往她来的方向看了无意地看了一眼,迟疑地问,“来看望病人?” “嗯。”她顿了顿,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 从医院回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赵程昱的主治医生是陈书安的带教老师,对赵程昱的情况,陈书安比较清楚。病情现在不稳定,因为是手术治疗后复发,病情很复杂,目前采取的是化疗方式。至于后续费用,可以说是无底洞,也可能赵程昱很快就好了。就目前来说,医药费对他们一家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晚上她去了一趟别墅,裴延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错开,最近几周裴延周末都不在家,已经放寒假了,他不是补课,就是出去和同学玩。 她跟裴诵和明曼吃了顿晚饭,饭桌上,明曼问起:“听说你把工作辞了。” “你在公司安了多少眼线?”明仁无奈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把筷子放下,喝了一口水。 “跟你妈没关系,是我。” “眼线周末都不用休息吗?”她笑。她的辞职报告是周五中午叫出去的,周五行政同事都在忙年会,谁还管邮件呢。 既然这样的话,裴诵应该是知道她辞职的原因的,但是看他们的反应,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什么眼线不眼线的。你们公司的管理层不管职位大小,只要提辞职,人事部都会做报告,你们老板刚好知道得知这个,还问我,是不是你在公司干的不开心,他也听说曹经理跟你不对付,但是曹经理也提了离职,你们俩这是连离职都要干上么?” 明仁松了口气,看了裴诵并不是无所不知。 她轻描淡写地说:“你们不是说我干的不开心可以离职么,我休息几天,年后再看吧。” “那也行。刚好让你身体再养养,要不要回来住?”明曼笑意吟吟。 “不了,我在家多待上两天,你肯定看我哪儿哪儿都不自在,电脑不让我玩,手机不让我玩。” 裴诵听得都乐了,哈哈哈地笑出来,明曼只能一个劲地嗔怪“这孩子”。 “哦,对了,之前你生日,我跟你妈说了要送你一台车,一直没兑现,昨天车取了,就在车库,要不你回去的时候开走。”之前她看上了一款SUV,裴诵本来是要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但是遇上这款车全部召回,这事就不了了之。 “不过不是你要的那款,那款车召回了至今没再上线,车库里那辆是保时捷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保时捷太贵了吧。” 他笑说:“有什么贵不贵的,好车,安全就行。当然,你要是想要跑车我是肯定不会给的,那玩意儿拉风是拉风,但我不赞成年轻人开。” 明曼跟着笑了:“怎么,不给年轻人开,给你老年人开?” “哈哈哈,我这个老年人可不开,心脏受不了,我指的安全,安全第一。”饭已经吃完了,两人说笑着起身,明仁也吃完了,起身离席。 裴诵在物质上没亏待过明仁,她想要什么,他基本都满足,虽然她鲜少向他张口。但说到积蓄,明仁手头并不宽裕,流动资金并不是说有就能有的。赵明凯张口要100万,除了她觉得狮子大开口而拖延之外,还因为她一下子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在医院里,陈书安也说了,这个治疗费用很可能是个无底洞。 但无论是不是无底洞,赵明凯找上门,她希望他止步于自己这里,不要再去找到明曼,更不要裴诵知道甚至出面。 当初明曼和裴诵本来是要领证的,经赵明凯一闹,裴家那边很反对明曼和裴诵结婚,领证的事一拖再拖,拖到后来,明曼干脆不要那张纸了。 他们感情好,但再好也怕折腾。明仁想把这些事挡下来,而明曼的生活最好平平静静,安安稳稳。 来的时候,她就在想着要么卖一台车。 她名下现在有三辆车,不过其中只有那辆沃尔沃是她自己出钱买的。她跟朋友咨询过,二手的话,至多40万。现在又添一辆车,那么那台沃尔沃随她怎么处理都行,要是明曼问起来,随便扯个谎就行。 卖车卖的急,出手还不到30万,加上自己的存款和朋友那里的拼凑,勉强凑到100万。她如约让罗律师经手,把六十万给了赵明凯,剩下的钱她留下,避免赵明凯再来找她。 接下来的几天,相安无事,赵明凯暂时没再出现,明仁只回公司做了个工作交接就不再去了。 今年过年早,等温浥尘回来就得忙其他事,然后回去过春节,这样一来,两人相处的天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为了争取多一点的相处时间,她说去机场接他。 雨雪天气,飞机延误。 她在机场的咖啡店里坐了好几个小时,温浥尘那边也一直没登机,两人拿手机视频。 “少喝咖啡。” “这是一杯纯牛奶。”她对着镜头晃晃杯子。 温浥尘看看时间,说:“少喝一点,等我回去,一起吃晚饭。”明仁胃口小,这个点喝一大杯牛奶,很可能到饭点就没食欲了。 她怔了怔,然后看着他笑。 他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她想起以前在家,听到裴诵和明曼电话,明曼说,等你回来,一起吃饭。也见过裴诵把饭局推了,说自己要回家吃饭。温浥尘刚刚那句话,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开心呗。” 那边通知登机的广播响起,他周围有人走动去排队。 “去登机吧。” “不急。”排队的人很多,登机也不是立马就能走。 两人就那么看着,也没有特别多的话要说。 明仁眨了眨眼,叫他:“温浥尘。” “嗯。”她叫他全名,如此郑重,似乎有什么严肃的事情要讲。 她那边,咖啡店里也是人来人往,虽然她戴着耳机,后面的那句话她却没发出声音。 “我喜欢你。”她的口型。 他笑,说:“我知道。” 等到登机,他挂断视频。 上了飞机,乘务员提醒关机,他再看了一次手机,明仁又来了一条微信。 明明的明:比昨天还要多一点点。 第53章 A市天气也不大好,郊区飘小雪, 接近六点天就已经黑透了。 外面机场, 飞机起飞的轰鸣声一阵接一阵。 没了工作, 明仁浏览了几个意向公司最近的动向, 之后便开始在手机里胡乱翻着, 翻到相册才发现她手机里没有和温浥尘的合照,也没有他的照片。 飞机延误了三个小时,大屏上显示温浥尘那趟飞机到港已经六点半。明仁到等候区站着,手撑着栏杆, 旁边的人似乎等得烦躁,嘴里一直小声叨念着“怎么还不出来”, “怎么还没来”。 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Wen:到了 明明的明:我知道,我在C出口 C出口出来很多乘客,明仁一眼就看到穿着浅色羽绒服的温浥尘,他也看到她。 隔着一段距离,又有路人从他面前横插过去, 他不得不放慢脚步, 然后看她一眼。 等走到出口外面, 温浥尘拉过明仁的手, 有点凉。 “机场冷吗?”他问。 “不冷啊。” “你手怎么这么冷?” “那你给我暖暖。” 他笑,把她的手揣到自己衣兜里,并且倾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这样的举动太突然,明仁明显地愣了一下:“你?” 人来人往的机场,虽然不是每个路人都会注意他们, 可是她心跳瞬间就乱了节奏。 “害羞?” 她撇撇嘴,脸转向一侧,满不在乎地嘴硬:“我需要害羞什么?” 他笑着不说话。 在停车场取了车,温浥尘把行李放到后备箱。 “谁开车?”明仁依靠着车门,手里的钥匙轻晃着。 “我开吧。” 她开玩笑:“从机场到天心区有点远诶,这代驾费可不便宜。” “是啊,不便宜。”他走到她跟前,拉开车门前先把她拉到怀里,“费用提前收一下。” 她以为是要接吻,但并没有,温浥尘只把她拢到怀里,抱了一会儿,下巴轻蹭着她耳后,小声地问:“有没有想我?” “有。”当然有。 “有多想?”问这个问题的温浥尘像个幼稚的小朋友。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笑:“这要怎么说得清?又不能像你做实验那样,拿仪器测量。” 他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把她围巾拉开:“我看看淤痕散了没?” 她没挡,由着他看。 差不多一周的时间,痕迹已经散得基本看不见,除了右侧还有一小块红痕。 检查完,他点点头:“嗯,已经好了。嗓子不疼了吧?” “早就不疼了。”她轻推了他一下,“你别老把我当病人啊,我这么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一到你跟前,就觉得自己病恹恹的。” “没把你当病人,我就看看。”他乐呵呵地笑,双手捧住她下巴,“这么好看,多看看。” 明仁被他幼稚的话逗得哭笑不得。 开车回市里花了一个多小时,在外面找了间餐厅吃饭,再回温浥尘的住处放行李。 开门前,明仁摁住门锁:“家具送来了,我按照我的想法安置的,如果你觉得摆放不合适可以自己调整,但是不可以当面说我的不好。” 说来说去,还是面子重要。 温浥尘点头:“不是发过照片么,我觉得很不错。”其实那天没买多少东西,而且家具一般也都是放在大概的位置就行了,他没那么多讲究。 门口的衣帽架是那天新添置的,进门挂衣服很方便。 “钥匙该还你了。”她把外套脱下挂到衣帽架上,顺手把钥匙递给他。 温浥尘接过来,转手搁到她衣兜里,金属撞击发出“叮啷”的声音。 “给你一副,万一我太忙没时间,你可以过来帮我照顾那一盆蒜。” 之前明仁随意埋到小花盆的几瓣蒜抽芽,现在已经长得郁郁葱葱。 虽然不是用来吃的,但看着那翠绿色就觉得心旷神怡。 “蒜还需要怎么照顾?蛋挞都比它独立自主。” 她换了鞋往客厅走,被温浥尘一手勾住腰拉回来,后背抵到墙,唇也被他压住,狠狠地吮了几下,然后下巴抵着她的侧脸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嗓音惑人:“在外面的时候就想这样。” 两人之间的温度暖烘烘的,明仁往后缩,但退无可退,抬眼歪着脑袋揶揄他:“还不是只敢想想。” “你啊。”他无奈地笑。 明明是个很害羞的人,偏偏要装得自己特别洒脱,哪怕有一个外人在场,她都会怂得不行,在他面前倒是硬气的很。 小别重逢,两人黏着舍不得分开,抱着亲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温浥尘去洗澡,明仁打电话给宠物店,蛋挞很乖,自己跟自己玩的很开心。 他洗完澡出来,明仁正在看程苏发过来的礼服。 夏朗陪她试了结婚礼服,中西的都有,这都过好几天了,她还没拿定主意,让明仁帮忙做个参考。 两人都喜欢往地上坐,有了新地毯,沙发就被冷落了,明仁抱着平板坐地毯上,温浥尘挨着她看。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明仁指着一件高腰无袖的婚纱,裙摆缀了大片白色的刺绣,整体风格很甜美。 “挺好看的。” “那这件呢?”她滑到另外一件一字肩的。 “也好看。” “……”她转脸看他,抿了抿唇。 他嘶了一口气:“你穿的话,都好看。” “又不是我结婚。” 他一根手指摩挲了几下眉尾,问:“那你喜欢哪件?” 她不难为他,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这个,露肩背,但是有很薄的袖子,不会太保守,但也不至于露太多。” “那你就照你的想法跟她说。女孩子的衣服我不太懂,看起来都挺漂亮。” “行吧。” 或许在男人眼里,这些婚纱真没多大区别。她给程苏回消息过去,温浥尘起身去了卧室,一会儿拿了个小盒子过来。 “你的伴娘服已经确定那件了是吗?我跟店员问了,她说这个锁骨链配上挺好。不至于抢新娘的风头,但又不会显得你颈间缺装饰。” 前天她微信里给他发了伴娘服的图片,没想到他回头就帮她配首饰。 “我项链挺多的。” 他坐回到她身边:“女孩子这些东西应该是不嫌多的。而且,你有是你有,我送不送看得是我的心意。”他手指修长,解开链子上小巧的扣子时很自如,果然是拿手术刀的手。 “戴上试试。”他手绕过她肩膀,把她头发撩了一下,露出白皙的后颈。“头发又长了。”他念叨。 “嗯,暂时不剪,程苏说到时候我头发得挽起来,长一点比较好。” “长头发也好看。”他一边说,一边专注地扣那细细的链子上小巧的金属扣。 明仁低头,他身上淡淡的气息便往她鼻腔里钻。两人靠得近,他呼吸时的鼻息落在她颈后,如此这般的,弄得她心跳又乱了。 他似乎无知无觉,把手放开:“好了,你看看怎么样。” 她里面的衣服领子不高,链子能现出来,上面星月型的吊坠刚好落在锁骨窝的位置。 “有眼光。”她没去镜子前,只把平板摄像头打开。吊坠中间镶了很细致的水钻,而且是淡紫色的,跟那条礼服的颜色很配。 温浥尘笑:“是那位店员有眼光,不过,你戴什么都好看。” 她悠悠地扭头,眼角弯弯地笑,然后问:“是不是我对你不好?” “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得头头是道:“男女相处,一方嘴甜是因为求生欲强,求生欲强是因为对方很难哄。你嘴越来越甜,跟刚开始认识你差很多,那就是我很难哄。” “你这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他毫不怜惜地把明仁的头发揉了两把,她发型瞬间变成鸡窝。 “哎呀!”她佯装生气地嚷了一声,挣扎着把自己头发理顺,温浥尘每次揉她头发,都让她想起中学时候的后桌男生,总弄乱她头发。 真是个幼稚鬼。 “好气呀!”她跪起身,张牙舞爪地就要去抓他的头发,可是男生头发毕竟短,抓乱了,随便理一理就好了。 闹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几乎趴在温浥尘身上,他的一只手臂还挡着她的腰避免她摔过去。 气氛暧昧得无以复加,她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他,笑得略有些尴尬。现在这个姿势,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愣怔间,她便被温浥尘拉下来,双腿搭在他腿上。 后脑勺被他按住,手指穿过她的头发,他的吻也随之落下来。 他从她的额际开始吻,眉尾,眼睛,鼻尖,一点点都不放过,最后才来到唇边。 他的性格和他的姓氏一样,温和,温柔。他吻得太过细致,以至于她紧张的手心冒汗,今天和以往不太一样。 他的手钻过衣服,轻轻地揉了两下。她没忍住轻嗯了一声,双手紧张地揪住他腰间的衣服,不敢乱动了,房间里安静得让她有点呼吸不上来。 温浥尘抱紧了她,低声说:“明仁,如果不行,我们可以停。” 她睁眼看他。他指尖上仿佛有火一般,经过她皮肤的地方好像都在发着烫。 “不用。”她声如蚊蝇,幅度很小地摇摇头,心里没底。 “那去我房间?” 她眨了下眼,算是同意,身体便被他打横抱起。 卧室没开灯,他进门按了开关。光比客厅里的要柔和很多,可是依旧很亮。她低头看到自己的衣衫,脑子如同感冒发烧那样发热也发懵,只能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拉。 温浥尘过来,她瞪着一双眼睛看他的一举一动,等到他抓着他T恤的边缘要脱,她没撑住,手忙脚乱起身把房间的灯关掉,屋里顿时掉进一片黑暗。 第54章 被子里,两人之间隔了一掌的距离, 如同一条鸿沟。温浥尘笑了笑, 侧身将明仁搂了过去。明仁神经绷得紧紧的, 床垫不管是轻微还是剧烈的波动都让她紧张。 和之前不一样, 她知道之前都是闹着玩的, 今天绝对不是。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她顿时单纯的像个未成年小姑娘,眼睛紧闭着,不主动也不反抗, 由着温浥尘抱着。 感觉到她的紧张,温浥尘没着急。他知道明仁总是刻意营造出她很主动, 很开放,什么都不在乎的形象,但事实上,她真的很怂。 “项链没取。”她打岔。 温浥尘手肘撑着枕头,把项链帮她取下来, 反手放到床头柜上, 随即便将她压到身下, 深情纠缠, 丝丝入扣的亲吻。 身前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明仁的紧张一直没减退,但并不排斥这样的接触。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被他或者被自己除掉,肌肤熨帖,两人都像着了火一样。 身上的汗水湿过一层, 强烈的痛感让明仁又是一阵汗,实在受不了,竟然疼得哭出声音来。 温浥尘安抚地抱着她,没敢再继续。她疼得发抖,他意识到哪里不对,想明白的那瞬间,他觉得自己这医是白学了。 “不做了,你别紧张。”他探手去床头开了灯,然后捡了自己衣服回来套上,然后三两下把她用被子裹起来,抱着,问,“还疼吗?” 缓过劲了,明仁摇摇头。 眼眶还湿漉漉的,刚才是真的哭了。 温浥尘忍不住内疚起来,他以为她有过男朋友,做之前什么都没问,她也什么都没说。 他把她汗湿的头发往旁边撩了下:“要不要起来洗个澡?” “没换洗衣服。”还带着哭腔,听起来莫名委屈。 “你等会儿。”他把她放下,下床去衣柜里拿了她上次穿起来还算合适的衬衣,还有浴巾。 进浴室前,明仁把自己的半身裙也带进去了。 温浥尘去旁边的洗手间洗了把脸再回到客厅,浴室里一直没水声,他去门前敲了敲门。 “你还好吧?” 隔着门,明仁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没事,其实她腿在抖。有人说女人第一疼,有人说不疼,还有的说年龄再大点就更没不会有什么痛感,但刚才她分明觉得自己要被劈开似的。 洗完澡,拉开门,温浥尘抄着手站在门外等她。 她咧咧嘴,笑得尴尬。 这会儿衣服穿得很周正,温浥尘的衬衣被她扎到半身裙里,没敢多露一点点。 “站这儿干嘛?”她抿了抿唇。 “看你有没有事。” “能有什么事。”她笑,温浥尘两步上前抱住她,她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眼皮心虚地忽闪个不停。 他搂住她的胳膊收紧:“怕我给你弄出什么阴影。” 她失笑,回抱住他:“不会。” “很晚了,睡吧。”他轻巧地把明仁往上一提,抱着她回卧室。 她洗澡的当口,床铺被他重新整理过,但被子里还残存着刚才旖旎的气息。 虽然没成功,但刚才的片段还是会止不住地闪进脑海里,她狠狠地眨了几下眼,想把那些画面甩走。 灯关了,眼睛适应了黑暗,她只能看到温浥尘大概的面部轮廓。 “睡不着?”他也转过头在看她,“今天不碰你,你放心。” “我不担心。”她伸手过去,抱住他的腰,“你什么时候买的套?” “候机的时候。” 明仁笑出声,调侃道:“竟然在机场里想这些。” “要见你,我怕自己忍不住,有个准备也好。”他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她,换了个话题。“我走的这几天,你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她不明所以。 温浥尘把缠到她颈间的头发理了理。陈书安在电话里跟他提了一句,说在肿瘤医院遇到明仁。 “你那个弟弟……” “我们不说他,好不好?”明仁迫切地打断他的话,缓了缓,语气软下来,“我们现在不提别人,好吗?” 看起来,她并不想被插手家事。 “好。但是,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要找我。” “我不会跟你客气。”她放在他腰上的手又开始不老实,上上下下地摩挲,被他强硬地摁住。 “你呀!”他想责备她,又不知道怎么责备。 “好啦,我睡了。”她翻身,背对着他,很快入睡。 温浥尘真的被她折腾的完全没有脾气,除了把人往怀里拢,没再有其他的动作。 之前那次聚会,朱志得知他的女朋友是明仁,很是吃惊,私下还问过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说起为什么,喜欢她的点特别多,只要见到她就会很开心,恨不得这么一直抱着她。 到半夜,明仁呼吸得不太正常,温浥尘惊醒,按亮灯,把明仁摇醒。 “又做噩梦了?” 她睁着空洞地眼睛盯着温浥尘看了半晌,渐渐清醒,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到他怀里。 “梦到什么了?” “还是那个哥哥。”她含含糊糊地说着,吞了口唾沫,“习惯了,没什么事。” 说不上原因。她按照心理医生说的,只要确定自己交往的人没有传染病,不安全感就会消失,也就不会再梦到那个过世的哥哥,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好在,今晚的梦并不太吓人。 惊醒之后再入睡就没那么容易,看看时间才三点。谁都没睡着,但也谁都没说话。 温浥尘把大灯关了,只留了床头灯。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仰脸跟他说话:“你说你明天开始下医院轮转?” “嗯,会先从普外科开始,如果出科考试顺利的话,应该只待两个月,然后转其他科。” “所有的科都得去过吗?”她说着话,把枕头支高了一些。 “普外骨科急诊,还有影像和内科。主要是这几个科室。” “听说急诊特别忙?” “轮转的话,不管哪个科室都会比上课更忙,急诊科尤其。如果我没立刻回消息的话,很可能不是上手术就是查房或者收病人。上课我还能偷偷回你。” “才没有,你明明每次都是下课才回复我的。我不重要,课最重要。” 他失笑,靠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角:“真的没办法,但是现在你后悔也没用,跑不了了。” 灯影下,温浥尘的轮廓蓦地给她一种不真实感,她抬手触到他的脸:“我不跑,而且还要赖着你。” 他顿了顿,重新亲下去,吻得很深入,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濡湿又温热。 手指解着衬衫繁琐的纽扣,明仁两个小时前刚穿好的衣服被他一件件地剥落。 没再像之前那么急迫,他试探了很多次。虽然还是疼,但在可承受的范围内,明仁的眼泪忍不住往外涌,搂着他的手臂因为疼而收得很紧。 等到痛感渐渐减轻,散去,耳鬓厮磨里,有不一样的感觉充斥着身体。她喉咙发干,发紧,胸腔里却是满满当当。 “明仁。”他动作加快,却又克制地怕弄伤她,声色喑哑地叫她的名字。“明仁。” 她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跟做梦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咬着自己的唇,怕强烈的感觉逼迫自己叫出陌生的声音来。 到后来,明仁浑身都没了力气,手臂想抱攀他的肩膀都不行,直往下滑。 掉过眼泪,她眼睛湿漉漉的,灯光下面还亮晶晶的。 他侧身抱着,还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脸颊。 “明仁,要去洗澡的。”他哄着她。 “我没力气。”她又累又困,眼皮强撑地半睁开,现在她只想蜷着不再动弹。 “不洗会生病。” 明仁欲哭无泪,他到底在说什么?不是说好的没洁癖吗? 她真的好累,感觉浑身骨头都跟被拆过似的,翻过身去装睡,不理他。而且她的确很快就睡着了,什么梦都没做。 再醒过来已经是上午十点过,被程苏的电话叫醒的。 “姐妹,下午去Molisa吧,你的伴娘服做好了,下午去试试。” “我标准码,能穿的上,不用试。”她呵欠连天,身上的钝痛感还在,真的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着。 “顺便帮我确定婚纱款式。我也觉得你挑的那件最好,比夏朗的眼光好多了。” “男人的眼里,这些衣服没有区别,都是白色裙子。”她电话开着免提,又想趴下去睡,不过一秒钟,她猛地睁开眼睛。 身上的衣服是换过的,虽然还是衬衣,但是换了件黑色的。她手按住心口,里面什么都没穿。她的脸顿时烧得不行,温浥尘帮她洗过澡,还换了衣服。 跟程苏确定好下午的行程,电话挂断,她羞得缩回被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虽然是发生了关系,但也没想这么快什么都被看到。 外面是关门声,温浥尘早上出去过。 卧室的门锁拧开有声响,她没想好该怎样,干脆闭眼装睡。 温浥尘见她还睡着,又悄声地把门关上。 感觉他已经走了,明仁盘腿坐到床上,低头看着身上的黑色衬衣发了会儿呆,目光便扫到他的衣柜。 套上拖鞋,她去到衣柜前。温浥尘很多衬衣,颜色不一,但基本都是黑白,或者藏青浅灰之类,都是很低调的颜色。 他家里陈设简单,衣柜也简单,都是很好搭配的基本款。 正欣赏他的衣柜,卧室门又开了,她扭头,温浥尘手里提了个纸袋。 “醒了。”他朝衣柜扫了一眼,“我的衣服你都不能穿,这些,给你买的。”他朝她亮了亮手里的袋子。 “家居服跟你在家穿的差不多样式,内裤是一次性的,内衣的话,尺寸是照你那件的尺码买的,不知道合不合适。” 平生第一次,一个男人给她买这些很私人的东西,甚至李智连卫生棉都没有帮她买过。至于原因,是因为她放不开,对异性张不开口。 但到温浥尘这里,他做这些很坦荡很自然,就好像这些私人物品和楼下的早餐一样平常。 “一大早地就出去逛街?” “总不能让你穿脏的回去。”温浥尘笑了笑,把袋子放到床尾。因为职业的原因,他很在意衣物的整洁干净。 见她发愣,他把人扣到怀里,嘴唇蹭着她脸颊:“换吧,换完出来吃早午餐。” 已经晌午,不知道是早餐还是午餐。 第55章 温浥尘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味道,以前明仁以为是什么香水, 但她并没在他家发现什么香水瓶, 最多只有一些男士的洗漱用品。 被他抱着, 身周都是他的味道, 心脏有跳得有些乱, 温浥尘磨人起来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明仁想说话,但没张嘴,反而把唇抿得紧紧的,脸搁到温浥尘颈窝。 “怎么了?”他问。 窗帘没拉开, 外面天气似乎很好,光线从约摸一指宽的窗帘缝挤进来, 让没开灯的卧室依旧明亮,足够温浥尘捕捉到她的反应和脸上的细节。 明仁:“我……” 关于昨晚,她想问什么,却都给咽回去了,都是些张不开口的问题。她抿着唇笑了笑, 温浥尘不知道她怎么了, 低头打算看她, 但即刻, 他颈上便被温热柔软地唇贴着,只一下,小心翼翼。 她主动亲了他颈间的皮肤。 温浥尘心口一滞,勉强地轻轻呼吸,但揽着她腰的手臂明显紧了紧。 她仰脸, 刚好看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低头,垂下眼眸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对上,她笑了笑,依旧抿着唇,还有些羞。 他搂紧了她,手臂收住以至于两人之间隔着两层衣料,都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他想吻她的唇,却转而只亲了亲她的头发,压着嗓音:“真想再欺负你一回。”顿了顿,“以后还有时间,你先换衣服。” 才过去几个小时,他怕她禁不住过多的亲热。 “好。”明仁脸有些热。 他揉了揉她头发,出去了。 本以为他知道去买那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回来,应该是个周到人,但是很遗憾,他买的内衣并不合适。 看得出来,他几乎是比着她之前内衣的款式和颜色来买的,毕竟目前他对她的喜好还不是完全了解。但是他买的尺码并不合适,因为他根本分不清有无海绵垫的区别。 无奈,明仁凑合着穿。他那么早起来,很多门店都还没开门。 一大早去女性内衣店,她不知道在她面前坦然他当时是什么样子。想象一下,应该是表面镇定,心里慌得不行,所以拿了她根本穿不了的尺码。 换好衣服,去洗漱。厨房的玻璃门上有薄薄一层水雾,大概是煮了东西。 温浥尘坐在靠窗处的沙发上,手里半折着一本书在看,手边的矮几上是一杯水。室外冷,但室内暖和,他这会儿上身只穿了一件藏青色衬衣,袖口被他往上折了几折,露着一截白皙的手臂。 他空着的手闲在沙发一侧,这时抬手翻了一页书。对她的注视他早有察觉,没有预兆地,他转过头,好笑地看她:“又发呆?” 她脸一偏,转身往洗手间去。 没在温浥尘家里放任何化妆品,洗漱完,她出来依旧素着一张脸。 等她洗漱完,温浥尘去厨房盛了粥,还有两个菜,不过菜是点的外卖。跟以往一样,他家冰箱里没有什么食材,而且两人过来之前也没去超市补充物资,他去买衣服,来去匆忙,也没时间去买菜。 吃完饭,和上次一样,他去洗碗。明仁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看到阳台上他晾起来的衣服。情侣约会,能做很多事,但不管做什么,最终都回归到生活里来。吃饭,睡觉,逛街,做饭,洗碗,聊天。 温浥尘不是个多言的人,以前觉得他肯定无趣,但和他在一起之后却发现并不无聊,聊天会很舒服,不说话也依旧可以开心。 她去给蒜苗浇水,洗完碗的温浥尘蹲到她身侧,一手攀过来抱住她的肩。 “干嘛?”她笑。他家里连浇花的器具都没有,她只好拿个小水杯慢慢地往蒜苗上面浇。 “看看。”蒜苗长得很快,甚至有些苗根基不稳,往一边倒,温浥尘两根手指扶着叶子,叹了一句,“真好。” 明仁放下杯子,扭头看他。他笑了笑,把她指尖握到手心。 午饭晚饭都没办法一起吃,下午他要去医院报到。 他规培的时间应该是周一开始,只是因为出差才延后。而徐放有其他的行程,没让他再同行,他才比原定提前一天回来,赶在周末之前去人事科和相应的科室报到,然后开始正式的轮转。 规培计划已经出来,温浥尘的规培地就在二院。 医院的停车场拥挤,隔着医院还有一段距离,明仁把车停下,两人牵着手在马路边逛。 “时间来得及吗?”明仁想走慢一点,又怕他错过报到时间,其实离人事科上班还有半小时。 “来得及。”明仁的手被他握着揣在衣兜里,他习惯性地揉着她的手。 “你说会先去哪个科?” “泌尿外科。” “不是急诊科吗?” “都会轮到的。”到了医院外面的桥,过了桥再走几百米就是医院。 温浥尘停下,看着那座医院大楼上方金闪闪的几个大字。 “为什么我有种送孩子去念幼儿园的错觉?”她打趣。 他笑,但是没接她的话茬:“我跟我爸妈说起你,后来才发现,我没你照片。” “我也没你的。”她微微眯着眼。 天气好了,即便是冬天里,中午的阳光也是白花花的,晃人的眼。 “现在拍。”温浥尘掏手机。 身后的景色萧条,转了个方向,甚至还把路过的一辆公交车当背景入镜。 --- 温浥尘去上班,明仁回自己家换了一套衣服,这才去跟程苏见面。 程苏的这场恋爱小波折不断,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幸福的,以至于别人的婚前恐惧症在她身上一点没表现出来。研究院当天并不放假,但是程苏周末值班,提前把她的休息日调了出来。 之前和夏朗看过一次礼服,但是程苏再试衣服的时候,依旧让明仁帮她拍照,最后终于确定了礼服的样式。 明仁作为她的伴娘,礼服也是定做的。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程苏一个劲地赞:“这礼服你穿着真好看,要不是我结婚,我都想穿这条裙子。” 明仁好笑地朝她点点手指,转身在镜子前看了下全身的效果,抹胸露背长裙,淡紫色很称明仁的肤色。她戴着昨晚温浥尘送的锁骨链,和这条裙子配起来刚刚好。 在镜子前转了个身,已经换了自己衣服的程苏让她等会儿。 “给你拍个照吧,你别动。” 程苏说着,就很自然地蹲到地上连拍了几张照片,每张都不错。 --- 刚来科室就有一堆的事情要处理,带教的主治曲凛和温浥尘互相介绍了一番,就拷给他一个文件夹,里面是科室的学习资料,包括各种常见病例和疑难杂症,还有其他一些繁琐但不得不去记忆的东西。 资料拿到手,他光自己梳理就先花了一个小时,之后曲凛做什么,他就必须随时跟着,忙里偷闲的功夫都没有。第一天就留医院,跟带教一起值夜班。 泌尿外科和其他外科科室一样,都很忙,优点是,夜班很少有急诊,病区危重病人不算太多,夜间会比较轻松。 跟曲凛查完房回来,曲凛回值班室睡觉,温浥尘还得去办公室待着,至少得待到凌晨1点。 上次回明仁的消息是在晚上吃饭的时候,那时候明仁刚好在忙,两人没能说的上几句话。这会儿,他查看消息。见她发了一张照片,穿着伴娘服,笑得很矜持。 下午两人合照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表情。如果不知道在拍照,她会很轻松,一注意到镜头,她的表情就会变得僵硬。以至于下午的合照里,她每张都好看,可是每张都不大自然。 他看着她穿礼服的照片,唇角微微弯起,把图片设成手机壁纸。 第56章 临近过年,患者渐渐少了许多, 最近入院的患者多是情况紧急不得不就医的, 科室的压力少了很多。 但即便如此, 手术量相对少了, 但医生依旧忙。 温浥尘这边刚跟完泌尿科主任的手术, 下了台就要去病房给一个患者做膀胱冲洗。患者是位50出头的男性,脾气不好,手术前的备皮都非常介意女护士经手,后期的膀胱冲洗他坚决拒绝再让女人来。 人体从上到下, 没有哪里是医护不熟识的,尤其穿上工作制服, 他们看人体的各部分跟看人的一张张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但医生护士对性别模糊,不代表患者不介意。这位患者允许女护士来给他打吊针,其他一切都拒绝。泌尿科唯一的男护士休假了,给这位患者做膀胱冲洗的事就落在管床的温浥尘身上。 做完冲洗护理, 温浥尘把床边的围帘拉开, 隔壁13床的患者和他女朋友正说着话, 这时突然就止住了, 患者的女朋友扭头过来看了他一眼。 他没在意,径直出了病房。 下午跟台了两个小手术,然后回办公室补病历。忙的忘了吃饭时间,叫了外卖到办公室,其他同事该下班的下班, 该查房的查房,只有他和一个忙着贴各种单据的实习生在。 给明仁回了条消息,还没等到她回复,家里的电话就来了。 梁雨琳那边也在吃饭,问过他轮转的情况之后,话题不经意就扯到明仁身上。 “到医院里的确会忙一些,但你也别一忙就什么都忘了。” “没忘,我票买了,后天下午到家,赶得上年三十。”他说完,扒拉了两口饭菜。 “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明仁。” “她知道我忙。” “那不一样。她知道医生忙,但她毕竟没在医院上过班。体谅归体谅,但她免不了还是会觉得你不关心她。” 温浥尘笑了笑,这个电话来之前,他刚跟明仁联系过。她这几天过得可充实了,趁着辞职之后的空档,去报了个绘画班,刚刚发了她的作品,还不错。除此之外,她还去了一个英语教育机构,给小朋友代课。 “我明白。” “我和你爸就是个例子,所以我不想你以后的另一半也是医生,整天忙得不着家。可是吧,就因为你工作忙,就让人家女孩子单方面地来迁就你,这也说不过去。” 他笑说:“这么快就为人家女孩子着想了。” 梁雨琳那边听起来心情不错:“反正我挺喜欢她的,你得给我把握住了。” “你都没见着人。” “照片我看了,好看,而且长得面善,我觉得我跟她应该会投缘。”他发的照片是那天在桥上拍的,他的拍照技术不怎么样,好在明仁怎么拍都好看。 得,连相面都用上了。 温浥尘这边又笑着摇摇头。 梁雨琳还算开明的一个人,倒是从没跟他催恋爱催结婚,或许她是觉得催促婚恋是不开明的父母才干的事,她以前抹不开面子来催。又或者,她的确很喜欢明仁。 看了看时间,要是以往的话,他就该去工作了,好在这几天工作量减小,他吃饭的时间可以延长一些。 “行,我努努力。” “那过年的话,你能不能……” 温浥尘放下筷子,抽过一张纸巾擦擦嘴,哭笑不得地打住梁雨琳的话:“妈,这才到哪儿,你这么着急,别把人家吓着。” 办公室的实习生往他这边看过来,看他那样,大概是猜到温医生被催婚,没忍住在旁边偷笑。 “你都二十六了!”梁雨琳那边嗔责了他一句。 “等有机会……” “温医生!” 门口有人叫温浥尘,顺便敲了敲门。 温浥尘看向门口的人,是他管床的13床病人秦函,一个多囊肾患者,去年在二院做过手术,上周又入院了。 “我这边有事,先不说了。”他匆匆挂了电话。 秦函面露歉意:“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吃饭了吧。” “没关系。”他吃的差不多了,把外卖盒子整理了一下,问,“有什么事吗?还是说,哪里不舒服?”说着话,他走到门口。 “能跟你聊聊吗?”秦函面色不大自然,并且朝靠里座位上的实习医生看了一眼。温浥尘出了办公室,手朝楼道指了指,两人去了楼层的僻静处,他才问:“什么事,你说。” “我听说,多囊肾遗传的几率很大。” 温浥尘迟疑地点了一下头,这个病属于显性遗传。 秦函之前就住过院,对这个病应该已经有一定的了解,这么问,似乎只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已。 “我问过医生朋友,他说要是肾移植的话,得小20万。”秦函叹了一口气。 所谓久病成医,秦函对他自己的情况知道的肯定不少,看起来也并不是来找温浥尘问问题的。 温浥尘朝旁边的排椅上抬了抬手,秦函坐下,他把白大褂理了理,坐到秦函旁边。 “童医生应该跟你说过,你目前病情控制良好,并不影响肾脏功能。目前需要进行一段药物治疗,只要平时好好保养,谨遵医嘱,问题不大。” “我能抽根烟吗?”秦函在身上徒劳地摸索。 温浥尘摇头:“不能。” 秦函搔了搔后脑勺,笑了笑,但能看得出来,笑得很勉强。 “我女朋友今天说想跟我结婚。本来之前对这个病挺乐观的,她走了之后,我这心里就开始不是滋味儿了。我爸就是因为这个病走的,这好些年,我看我妈过得真挺辛苦。你说,我跟人家结婚,这不是害人家么……” 秦函絮絮叨叨了很多,温浥尘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 医院外面的世界,年味渐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城市的灯火都被渲染上充满年味的红色,而医院里,年味淡,忧愁浓。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做临床医生,做临床除了医术之外,还得擅长和人沟通,他在这方面还比较欠缺。 对于秦函的忧愁,他能感受的到,却并不能替他拿主意,甚至他很清楚,安慰的话对身患恶疾的人来说是无力的。 “你的担心,有没有对她本人说过?” 秦函又是一阵叹息:“没全说出来。” “虽然我当医生没多久,但也在医院见证过很多考验人性的时刻,她的决定和你的做法其实还挺难得的。她没因为你生病转身就走,你没有一口答应她的求婚,怕拖累她,怕她走你母亲的老路,说明你们互相都在为对方考虑。”他顿了顿,“或许,你们可以再给对方一点时间,去确定对方是不是想要携手走下去的那个人。如果是,答应她也不是不行,毕竟两个人在一起,不可能全是甜蜜和欢乐。” 说了一大段宽慰他人的话,他突然很想明仁,想见她,想看她笑起来甜得让人什么忧愁都能忘掉。 秦函笑得愉悦:“温医生年纪挺轻,鸡汤熬得挺不错。” 他淡笑,一边站起身:“学医很苦的,时不时给自己熬一点鸡汤,顺便给别人熬一点。行啦,回病房吧,好好休息。” 他今晚白班连了一个夜班,夜班是帮同事代班,到凌晨一点就能下班走。 虽然在科室轮转,但前面几个白班下午下班又被徐放叫去,忙到很晚,都是在实验室的宿舍睡觉,和明仁好几天都没能见面。 在办公室里处理未完成的工作,期间跟带教老师去了一趟普外,等再回来已经过了1点,来接班的同事早已经到位。 他回值班室,没有躺下睡觉,转而去洗了个澡,换上自己的衣服出了医院。 明仁被电话叫醒时,脑子还发懵。 稀里糊涂地去开了门,温浥尘站在门口,身上还残留着外面裹挟来的寒意。 “不是让你下班就去睡觉吗?两边跑……”她话还没说完,温浥尘进门,把她揉到怀里。 “嘁——”她笑,回抱住他的腰,莫名地一阵安心涌满全身。好几天不见,她想过去医院找他,可是怕影响他工作,也怕影响他在领导那边的印象。 “想你,想得不行。”他一手扣住她的腰,把她压近自己,恨不得让两人之间毫无间隙。 她没说话,踮脚,仰脸去够他的唇,亲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的眼睛,笑眯眯地说:“今天上素描课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早没学画画。” “嗯?” “今天想画你,可是怎么都画不出来,废了很多张纸。” “才学了两天,不急。” “急。”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腰间,鼻尖轻抵着她鼻梁:“我在这里,不急着画。” “多好呀,你的脸适合当模特,眼睛适合,鼻子适合,嘴唇下巴下颌骨都适合……”她赞美的话还没说完,熟悉的气息落下来,温浥尘耐不住她的后话,吻住她的下唇,轻轻吮吻,然后叩开她的唇齿。 他微凉的指腹贴着她的皮肤,一路往上,摩挲得明仁阵阵战栗。双臂收紧,她被他抱起。 后背贴到柔软的床面,明仁吸了口气,抓住他胳膊,说话有点磕巴:“轻……轻一点。” “好。”他倾身下来,将她困到身下,又好像改变主意似的,“我尽量。” 来不及了,后悔都来不及。 虽然隔着好些天,明仁的身体还记着前一次的感觉,不受控制地瑟缩。 …… 温浥尘刚刚那么说,全只是吓唬她,他还记着她的生涩。 明仁轻咬着唇角,依旧有糯糯的轻哼溢出来。 “温浥尘。” “嗯。”他应了一声,她也不说其他的话,手指胡乱抓着不知道哪里,攥紧了,隐忍着身体的异样。 她半眯着眼,卧室角落唯一的落地灯映过来的光画出身前男人清隽的轮廓,俊秀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唇。他垂眸看着她,俯身下来,吻住她微湿的眼角,随即搂紧了她,撞得用力了些。 肌肤熨帖,薄汗热了一层,又凉了一层。 …… 明仁蜷到他怀里,浅浅地呼吸,脑子里还七荤八素地。 他还摁着她,一说话,她耳边便是他暖融融的气息。 他说:“你叫我名字的声音真好听。” 明仁意识回笼,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臊得不得了,胳膊还被他困着,随即负气地咬了他一口。 “别乱动。”他翻了个身,小声地警告她。 第57章 每个医院的惯例不大一样,二院春节期间留下值班的是本院医生, 极少的几个规培医生留下来, 也是因为他们家在本市。温浥尘三十下午完成旧年最后一个班, 直接拖了行李去高铁站。 明仁给他打电话过去, 他正在检票口, 她能听到车站广播在播报某次列车停止检票。 “刚到吗?”他问。 明仁点头,嗯了一声,又说:“还在市里,等我妈来接我。” 往年, 裴诵都不会强求她春节去裴家老家,定周市, 但今年不太一样。头天他和明曼还有裴延一起回的定周,晚上明曼给她来电话,让她赶在三十晚上吃年夜饭。A市到定周,开车或者高铁都不太远,不过乘高铁的话, 到了市里还要转一趟车, 裴家老家在郊县。 “午饭吃的什么?” 她咧咧嘴, 笑着, 没立刻回答他。 中午到的市里,城里几乎半数的人都回老家过年,街上车人都少。她在外面没找到吃饭的餐馆,这会儿坐在便利店里,面前是一小杯杯面, 还有一瓶柠檬茶。 “没吃?” 她用塑料叉子绞着两根面条,说:“太丰盛,描述不来。” 她很少吃方便面,吃的话也是煮熟,不是用开水凑合泡开。所以杯子里面剩下很多,还冒着热气。 温浥尘那边跟人说了声谢谢,似乎走得很快,大概是进站时间紧张,但那边并没挂电话。他的呼吸从电话里传来,是被放大的呼吸声,这让她不由得想到昨天,两人从凌晨就厮磨着没放开,到了白天,他又压着她好几次。 她一手摁住自己的额头,似乎这样就能把脑子里那些画面摁出去。 “别太凑合。”温浥尘浑然不觉她在想什么,那边把行李箱放上架,这才找到座位坐下,“过年注意不要吃太油腻,很可能消化不良,但也不要凑合,三餐按时吃。” “你自己三餐都没办法按时吃。” 他笑:“这不一样。我是工作原因没办法,你照顾好自己,别有一顿没一顿的。” 她笑得舒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好满足,能偶尔和他见一面,能这样聊些没营养的话,她就会很开心。有一个人牵挂,被一个人牵挂,那种感觉还挺不错。 “明仁。” “嗯。” “我昨天过分了,”他后面半句很小声,“还难受吗?” 她一愣神,刚摁住的那些画面又涌上来,虽然周围没有客人,店员也在收银台,视线被货架挡住,可是她恨不得双手捂住额头捂住脸。 “……你别说了,在车上呢。” 电话里传来温浥尘带着笑意的声音,“我说什么了。” 明仁语结,半天憋出四个字:“你不要脸。” 莫名被骂,温浥尘心情却好的很:“那电话里不说,见了面再说。” 她严厉地拒绝:“见了面也别说。”这还是那个纸老虎明仁么?虽然老虎是纸做的,至少她以前表现的很放得开,现在却是完全不许他说一句。 温浥尘在那边憋着笑,明仁在这边闷得一脑门的汗。挂了电话,店员刚好来这边补货,路过她旁边,看她满脸通红。 “面有点辣嗬!”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店员是个像大学生的女孩子,听她这么说,疑惑地朝她的杯面看了一眼,麻辣牛肉风味的面,顺势点了点头。果然美女皮肤好是有原因的,她连这点辣都吃不了,平日口味一定很清淡。 没等太久,明曼来接明仁。 明仁开车,明曼坐到副驾驶,问她:“怎么不开车来?” “不太好,你知道的,裴大伯要是见到那些车,到时候免不了又要酸一回。”在裴家那些人眼里,她始终是个外人,要再看到她开了好车来,张嘴找裴诵要这要那,裴诵都不好拒绝。 明曼淡然地笑了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也别太在意那些。” “酸我没关系,我只是不想这些小事影响你和爸爸的关系。” “要是因为这些小事情你爸就跟我产生隔阂,我们早分开了,还能等到现在吗?”明曼笑笑,“他有时候还跟我说,你太懂事,长这么大从不跟他要东要西,也不发脾气。我知道你是怕你不乖,拖累我,让我在他那里低上一等。但是,我和他的关系是否平等是由我们自己来维护的,如果我们感情不合,你懂事或者不懂事都无足轻重的。所以做你自己就好。” 明仁嗯了声,她不认路,把导航打开。 “等会儿到了那里,你还是记得要叫人,叔叔伯伯奶奶,哪怕是做做样子,该应付的还是要应付。” “我知道。” “还有裴元川,今年带女朋友回来了。我跟你提个醒,到时候他要跟你说话什么的,你别理,但也别伤他面子。” “我知道的。”这么看起来,她过年来这一趟,明曼似乎比她还紧张。“裴元川那都多久的事了,那时候大家都不懂事,我早就忘了。” 裴元川是裴大伯家的儿子,大她两岁,逢年过节的会往裴诵家里来玩,裴诵对这个侄子也比较喜欢。那年暑假裴元川准备升高三,打算考A市的大学,就由明仁领着裴元川去各个大学转悠,一路的还有裴延,司机带着他们三个人去了民大和商大。 在商大学校里,裴元川把明仁抵到僻静墙角里想亲她,司机在学校外面等着,不知道学校里发生什么事,好在裴延年纪小,但敏感,总觉得哪里不对。被裴元川打发去买东西,半路折回来,刚好看到裴元川欺负自己姐姐,一脑门过去,把裴元川撞翻在地上,然后送去医院。 后来大伯家里人传了明仁和明曼不少闲话,裴延不喜欢裴元川,连带着不喜欢大伯一家子,明仁因为各种原因,也鲜少来老家。 车停在裴二叔的院子外面。刚下车,二叔家的女儿裴默默欢天喜地地跑出来。她性子爽朗,挺喜欢明仁这个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的姐姐,听说明曼去接明仁,本来想跟车一起去的,但是有点小事给耽搁了,没去成。 明仁一到,她就拉住她问东问西。 二叔在定周市开了连锁超市,生意做的不算大,但是生活能达到小康水准,市里有房,老家也修了一套别墅,让老人搬来住。 去了里屋,跟那些认识的长辈打招呼,叫不出称呼的都是默默给她介绍。 二叔家里的老人是裴爷爷第二个老婆,生了裴家最小的姑姑。姑姑嫁到国外去了,老人还留在老家,由几个叔伯轮流照顾。 裴延是从外面街上跑回来的,天气冷,他跑得有些热,呼吸还没喘匀,进门先来找明仁。 他在A市的时候,两人互相躲着,一个不怎么回家,另外一个拿各种借口找理由出门,避免在明仁回来的时候,在爸妈面前相见。这是他们那次争吵后第一次见面。 “姐,你来啦?” “裴延,你跑哪儿去了,刚找你去接你姐姐,死活找不见人。”明曼从楼上下来,见着他就是一顿数落。 “刘爷爷让我给他孙子补课。”裴延还有点委屈。 明曼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摆摆手,不再说什么。 厨房里,婶娘们忙得很,明仁被默默拉到房间里,裴延也跟着,三个人各拿一个手机组队打游戏。到天黑,快吃饭,默默被她妈妈叫下楼,房间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一局游戏结束,界面停留在选英雄栏目,裴延坐到明仁对面的凳子上。 凳子有点矮,裴延坐得有点局促,干脆跟打坐似的交叉着腿,仰着脸看明仁。 “姐。” “嗯。” “你别不理我。” 明仁看向他,嘴角牵了牵,她没想要一直不理他,是他自己要躲着的,她也就没打算主动找他再聊什么。就算他们没有姐弟关系,没有年龄差,她心里装着别人,跟裴延也是不可能的。 他那样子有点委屈,跟小时候犯错时候一样。她抬手拍了拍他脑袋:“我没有不理你,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 “其实不用解释什么,我都懂。”窗外面有人放烟火,烟花冲上夜空发出响亮的声音。他看着烟花炸裂,补了一句,“只要他对你好,只要你过得开心。” 明仁笑了笑,又轻拍了下他脑袋。 年夜饭,裴大伯家的人自然是要过来的。明仁和默默还有裴延以及一些年龄更小的孩子一桌,裴元川和他女朋友在另一桌坐着。 她没去打招呼,裴延还记着当年的事,挨着明仁坐,生怕裴元川喝多了酒会过来找事。好在直到裴大伯一家没人多说什么,一顿饭相安无事。 市里面不允许放烟火爆竹,郊县也是不允许的,但没城里要求那么严格,所以野外的空旷地上,燃放烟火的人逐渐聚集,就等着跨年的零点。 裴延小时候放过烟花,后来A市的任何店铺都不允许售卖烟花爆竹,他大概是憋坏了,来了这里,把一箱一箱的烟花搬到空地去,默默跟前跟后,刘爷爷的小孙子大晚上的也还精神着,像个小尾巴一样地跟在裴延后面。 春节联欢晚会上,新年的钟声响起,烟花也随之升上夜空,炸裂开来。明仁拿手机拍照,但手机和人眼捕捉到的景象差别太大。 温浥尘发了祝福过来,她给他发烟花的视频。 Wen:我们这里不允许燃放 明明的明:我给你直播 开了视频,夜里的镜头只能拍下大概的场面,倒是爆裂的声响震耳欲聋。 她戴上耳机:“太吵了是吧?” “还好。” “你在哪儿?好安静。” “我家里,刚送我姥爷回房去。我们家今晚没客人,所以安静。明天应该就有客上门。” “哦,是吗。”她应着声,往稍微安静一些的地方去。 第58章 天擦黑,温浥尘到家, 刚好撞上套了外套正要出门的梁雨琳。下级医院转来一个危重病人, 她得去医院看看。 等吃过年夜饭, 温浥尘打电话到医院, 是护士接的电话, 说梁医生在手术室还没出来。 温萧去给梁雨琳送饭,温浥尘在客厅陪姥爷看了会儿电视,老人年纪大,对着电视也几乎都是在打盹, 后来扛不住,温浥尘就安排他睡下, 自己去了书房。家里的医学专业书很多,他还带了书和课件回来。泌尿科轮转时间是四周,结束后要出科考试通过才能到下一个轮转科室。 他抽出书看了一会儿题,手机频繁出现消息通知,他才想起给朋友们发祝福。 明仁在她朋友圈里晒游戏成绩, 看起来在亲戚家有人陪她玩也就不那么难捱。他点了个赞, 并发了新年祝福过来。 连了视频, 她在外面, 路灯的光不足以照亮周围,倒是烟火明明灭灭。她一会儿把镜头扫向烟花,一会儿又对着自己的脸,一个劲地问“好看吗?”“漂亮吗?” 他都不知道她是问她好看,还是烟花好看, 也一个劲地点头:“好看,都好看。” 明仁撇撇嘴:“敷衍。” 温浥尘微微地笑着,笑意很淡,心里头却跟什么在一下下撞似的。以前为什么那么迟钝,花了那么久才觉出明仁的好,错过了那么多时间。 除了烟花,鞭炮的声响此起彼伏,加上回声,一时间轰轰隆隆的。明仁从来都怕吵,看着烟火的兴奋感过去之后,就找了僻静处。 她把镜头调成前置,眨巴了几下眼,笑得一脸清甜,甚至还有点呆萌。 “是书房吗?看你背后密密麻麻的书脊,我觉得有些晕。”她半开玩笑地说。 他回头,架上的书的确有些多,将手机换了个角度:“现在还晕吗?” “不了。”她捂着唇笑,“为什么你家那么安静?” “我姥爷身体不好,已经睡下了,我爸给我妈送饭去了。” “阿姨今天还上班?” 他点头:“临时被叫过去。” “可今天是年三十。” 他手撑着下巴,看着她的脸:“对呀。”缓了缓,“以后我很可能也是这样,约会会临时取消,或者没时间去找你。” 明仁满不在乎地摇摇手指:“行啦,不用再给我打预防针了,我已经领教过了,我能接受,能的,行了吧?”周围全是爆竹燃放的味儿,她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 “没事,呛的。”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你没时间找我,我就做自己的事,我这么大一个新时代女性,害怕被一个男人冷落?你应该担心我是不是一个人玩得太嗨,把你抛之……” “不行。”他立刻打断她,语气里是难得的霸道。 明仁忍住笑,手指戳了戳自己脸颊,很小声:“那你亲我一下。” “……” 她看到温浥尘无奈的表情,终于憋不住笑出来。 等她笑过,他指了指房间,问:“要不要看看我家?” “好啊。” “呐,书房。不过我很少回来,暂时在这儿看书,光线比卧室要好一些。”他站起身,在书房转悠。 “架上那些书是叔叔阿姨的?” “不全是,我姥爷以前是教师,所以家里书一直都多。加上我们一家医生,也是各种书,我们家的书架扩过一次。” “我刚刚好像看到动物医学。” “嗯,我爸转行了,现在开了间宠物医院。” 拉开门出去,客厅的灯亮着。 明仁看着他家的陈设,皮质的沙发,还有颜色深沉的木制家具,想起他在A市的房子里一些家具,果然爸妈的审美始终如一。好在租客长时间租住,温浥尘有了理由换装修和家具。 裴诵家的别墅也类似,装修是找过设计师的,他们那一辈人都喜欢往深沉的方向走,装修都略显沉闷。 “我们算一起跨年了吗?”她问,脚下轻踢着地砖。郊区的公共设施属于维护,有些地砖都翘起来了。 偶尔有人路过,明仁往路灯杆后面躲,跟做贼似的。 温浥尘正色:“算!现在算不算你来过我家呢?” 明仁又被他逗笑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客厅的门毫无预兆地打开,温浥尘背对着门,镜头也刚好是对着门口。 “在干嘛呢?”梁雨琳和温萧进门,在门口换鞋。 梁雨琳问完,看到他手里:“跟人视频呢?” “我爸妈回来了。” 看到温浥尘身后出现的人影,明仁顿然一惊,两人对视了一眼。要不要打个招呼? 梁雨琳一笑,问:“是明仁?” 明仁立刻开口:“阿姨好。” 温浥尘插着耳机,明仁说的话只有他听到,但爸妈已经走到跟前了,他只能把耳机拔掉。 明仁在那边有点慌,差点手抖挂断视频。 温浥尘把手机往后缩,看向他爸妈:“太突然了。” “已经都看见了,”梁雨琳嗔怪他一句,温萧在后面笑他们小年轻这么藏着掖着的。 因为在室外,她找了一杆明亮的路灯,对着镜头,紧张的后背上的汗热一阵凉一阵的,简直比面试还紧张。 “叔叔阿姨过年好,我是明仁,嗯,明仁!”竟然紧张到嗓子卡住,她清了清嗓子,眼皮禁不住忽闪了几下。温浥尘也有点紧张,就这么草率地见家长,他觉得自己好像把明仁坑了,可是这会儿他又觉得好笑,尤其看到她装出乖宝宝的样子。 梁雨琳喜笑颜开,对着镜头招手:“明仁啊,温浥尘跟我们说起过你,过年好,过年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梁雨琳看明仁的照片,第一眼就喜欢,现在看到视频,听到她声音,更觉得她讨喜。 “明仁,新年快乐!”温萧乐呵呵的,然后把梁雨琳往旁边拉,“好了,你让他们俩聊吧,当个懂事一点的长辈,走吧。” 温浥尘回了自己房间,一进门就赶紧解释:“意外,我真不知道我爸妈这会儿回来。” 她倒也不介意,一边跟他视频一边往叔叔家走:“阿姨很可爱。” 没想到明仁会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梁雨琳,温浥尘意外地愣了一下,笑了笑:“她平时挺严肃的。” 随着她的走动,光线一阵亮,一阵暗。 “明仁。” “嗯。”她把镜头抬起来一些,看他。 其实温浥尘没什么说的,就是想叫一叫她的名字。看着她,温浥尘把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个手势,和另一只手的指尖碰了碰。 明仁不会手语,但大概认得。 虽然并不能真实地触碰到,但他兑现了他的吻。 “我爱你。”她说,只是口型,没发声,说完笑了笑,他也笑。 前面来了人,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她却很快认出来是谁,裴元川和他女朋友,两人在不太宽的马路中间拉拉扯扯,女友嗓音很大,情绪也很激动,似乎在吵架。 明仁脚步不得不放慢。 “不是青梅竹马么,我好嫉妒哦!”女生语气酸溜溜的。 “是她小小年纪就那副样子,我那时候也不懂事,再说了,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你别不讲道理。” “裴元川你自己眼珠子都黏人家明仁身上了,还说我不讲道理。” “……” 两人在路中间,明仁在路边,但因为说话声音大,她能听到个大概。 温浥尘看她有些异样,便问:“怎么了?” “我快到家了,先挂了,一会儿联系。” 挂断视频,她离那对拉拉扯扯的男女越来越近,而裴元川似乎也看到她了,一个劲地让女友别再说了。 她老神在在地迈着步子,一边捏着嗓子对着挂断的电话瞎说一气:“戒指啊,我不喜欢钻戒,你别买了。什么,你已经买了? 可是我不喜欢卡地亚的,我喜欢小众一点的,不想跟人撞。 对呀,Limoory家戒指啊,设计感更好,而且年轻时尚,嗯——我想要那样的,嗯嗯——我相信你的眼光。那个不退了吗?那行吧,戴着玩儿,谢谢老公,爱你哟,mu--a!” 明仁跟一个不存在的“老公”演完了一出戏,一边说词,一边就从两人旁边走过去,就像没看见他俩一样。 本来她不想这样,这戏演得她自己都觉得浮夸,但是不装作打电话,她可怕发起飙的女人会把她抓过去和裴元川对质。又或者,裴元川为了哄女朋友给她难看。 看到院子外面站着裴延,她把手机和耳机都收起来。 “姐,饺子煮好了,你去哪儿了?” “随便走了走。晚上空气好。” 裴延一脸不解,跟她一起进了院子:“空气哪儿好了,全是爆竹的味儿。” 因为亲戚聚到一起人比较多,房间不太够,明仁和默默睡一间卧室。 默默洗漱之后进了房间,明仁和温浥尘刚道了晚安。 她也不想两人这么腻,但是只有这几天可以想联系就联系,所以不知不觉地就会找他,说的都是些没内容的废话。 “明仁姐姐,你快把你的笑收一收。”默默爬到床上,钻进她的被窝,顺便把旁边的海豚布偶抱到怀里。 明仁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 “曼婶婶说你有男朋友了,是吧?” “我妈怎么到处说。”明仁喃喃。 “我自己缠着问的。”默默拱了拱,靠近她,“帅不帅?一定超帅的吧?裴延说还行,那应该是很帅,他一般不夸人的。” 明仁眉毛轻颤,慢吞吞地点头:“嗯,帅,斯文白净的类型。” “是吗?你喜欢这样的啊,我就不一样,我喜欢挺拔的壮汉,三军仪仗队那种,一看到那样的小哥哥,我就——啊——”默默双手捧到心口,做出一副迷醉的样子。明仁快被这小丫头逗死了。 迷醉过后,默默转而问:“我想看看姐夫照片可以吗?”她嘴巴甜,连姐夫的称呼都换上了。 明仁没推辞,把手机相册点开递给她,只看了一眼,她一声尖叫。 “啊——” 明仁扬手就把她嘴给捂上。 第59章 默默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捂住唇, 双脚还兴奋地踢着被子:“也太帅了吧。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演员?” “医生, 还在读书。” “我恨, 竟然没出道, 这么帅的小哥哥被姐姐独揽。”默默又喜悦又失望,然后问,“有没有穿白大褂的照片,想看。”明仁允许默默翻相册, 她也没客气,但相册里只有温浥尘的三张照片, 拍摄的角度也不太好,那天在桥上拍的匆忙。 “没有。”明仁偏头,拿回手机,好笑地说,“你不是说喜欢兵哥哥那样的壮汉么?” “这样的我也喜欢, 哈哈哈!”默默笑得不能自理, 只能自己把嘴巴捂住, 免得笑得太大声, 把她妈妈招过来。笑过之后,她转而说,“医生都是这么帅的吗?突然好想学医。还好我学的理科,如果我成绩一直保持,考A医大应该没问题, 实在不行,可以退而求其次,仁大医学院。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明仁兀自露出很淡的笑,说:“他跟我说,不能随便劝人学医。” 默默不解:“为什么?”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明仁轻笑出来,“学医太辛苦,你要是为了找帅哥去学医,肯定撑不下去。” “我之前跟我爸妈想考军校,也被劝说别去,想学医,又被劝别去。你们这些人啊!”竟然把默默聊得闷闷不乐了。 明仁笑着去戳她胳膊,逗她,两下就把她挠得笑出声。 两人都不困,默默想起来什么,侧身面对她,说:“哦,对了。晚上的时候,贝贝姐拉着我打听你,我好讨厌她呀。”贝贝是裴元川女朋友的名字。 “为什么讨厌她?”话出口,明仁才觉得这是句废话,转而问,“打听我什么。” “你知道裴渣男的,我打小就讨厌他,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人却是混的很。当时我小学的时候听说你和他的事,版本是大伯传出来的,说你的话很难听,后来我妈跟我说不是那样的,我信我妈,我也信你。也不知道贝贝姐是不是听到什么了,反正来跟我打听。” 大伯嘴里的版本是,明仁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让裴元川和裴延两兄弟打架。默默讨厌大伯,也讨厌裴元川,不叫裴元川堂哥,叫他裴渣男,不过也只敢背地叫。 说完,默默很烦恼地呼出一口气:“但是我什么都不能说,万一说错话,这个准嫂子跑了,大伯肯定会来跟我爸闹。所以那会儿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那时候小。” 默默小小年纪,忧愁是一把接一把。 “你今年能来我可开心了,可是吧,我现在又特别想你走。我爸说,小叔这次回来是要跟家里人宣布一件事。他没说什么事,但我觉得既然这么郑重,肯定是蛮重要的事,而且你没来的时候,大伯来跟我爸吵过一架,不知道为什么吵,但是大伯说话可难听了。” “大伯每年都会和爸爸吵架,我都习惯了。”明仁不以为意,起身把床头灯关了。房间暗下来,但窗户外偶尔还有烟花升起,离得远,没有声音,有一阵阵的亮光闪烁。 “大伯那个人啦特别爱沉浸在过去,说当年他作为老大放弃了很多机会,唯一一个读书的名额给了小叔。可是我听四奶奶说,那时候大伯和我爸脑子笨,只有小叔学习好,所以小叔才去念书的,你说他这人,啧!”默默抱怨起来刹不住车。 “小叔在A市其实还好,而且工作,他们一年见不上几回。大伯跟我爸见面也吵架,大概是觉得小叔对我家扶持的多,对他家扶持的少。可是我爸生意做起来也是很辛苦的啊,大伯做什么生意都失败,小叔给他那么多钱都打水漂,现在整天就埋怨这埋怨那,觉得我们都对不起他。唉,我妈让我不要念叨这么多,小小年纪跟个怨妇似的,可是我生气。” 明仁觉得这丫头心里完全揣不住事儿,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既然是一家人,矛盾肯定是有的。而且这中间主要还是长辈之间的矛盾,你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就行,也别见他们像见仇人似的。” 默默气鼓鼓的,想起就来气,而且越想越气,气得一晚上翻了好多次身才睡着。明仁早上醒来,默默竟然和她钻到同一床被子下面,抱着她胳膊。 --- 初一拜年走亲戚。 几位长辈都是裴诵的叔伯婶娘,明仁跟着裴诵去这些亲戚家坐一坐。长辈唠家常的间隙,儿孙辈的都会出来,互相见见面,一遭下来,这些亲戚都见过明仁,而明仁也认识那些长辈以及他们家里的年轻人。 虽然她不喜欢和一大群生人接触,但毕竟工作过一段时间,她应付得来。 加上她没什么娇气小姐的毛病,在亲戚面前很是乖巧温和,嘴巴甜,那些隔房的婶娘对她笑意吟吟,一天下来,一团和气。 当然,明仁更喜欢的还是和同辈人交流。春节里,读书的工作的都回来了,明仁能跟这些隔房的堂姐弟说上些话。一个叫宋煜闵的表弟,是裴诵小姑的孙子,刚毕业一年多,在A市上班,明仁跟他的话题最多。 白天这么走动,明仁突然意识到难怪裴诵要她今年一定来裴家老家过年。以往她都不来,裴家的这些亲戚认识她都是从传言里描摹出个错误的印象来,今天这么一来,大家都认识裴诵有这么一个继女,并不如传闻中那样。 到晚上,裴诵和裴二叔两家人都要去裴大伯家里吃饭。 按照计划,初二就能回A市。 大伯家请了厨师过来,家宴摆的排场很大。默默被她妈妈叮嘱过,晚饭前和宋煜闵带着明仁姐弟去了附近的寺庙,不为烧香礼佛,只是找点事做。 A市那样的大城市在年节比较冷清,郊县的寺庙和街上都热闹的很。等默默接了家里的电话,几个人才去裴大伯家里。 吃饭依旧分桌,但这次,明仁对面坐的是裴元川的女朋友。和头天不太一样,今天再看这个女人,明仁感觉到一丝敌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头天晚上她戏精上身把贝贝给气坏了。 裴诵在另一桌,和长辈们一边吃饭,一边找着些话题聊,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聊到裴元川的工作上。 大伯说:“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 “那大哥你就别说吧,大过年的。”裴诵笑呵呵地打着马虎眼。 每年过年,大伯要说的无非都是那些话。 裴元川之前在A市工作,去年跳到定周市的一家连锁的家纺担任业务主管,工作还是不错的,但是,地方风气有关,裴家大伯觉得自己儿子在其他地方干,始终只是帮别人打工,但进裴诵的公司那就不一样了。 现在裴诵的儿子还小,裴元川是他们这一支里的长子,如果去裴氏木业,那说是公子哥也不为过。 裴诵三兄弟的父亲,裴延的亲爷爷已经过世了,现在坐上位的几位长辈都是爷爷的哥哥或弟弟。明仁认得,白天走动过。 裴诵和裴大伯你一言我一语,上位的三爷爷突然就插话进去。 老爷子眉毛胡子都是花白,看起来高寿,连说话都不打顿,逻辑清晰地就是一大堆说辞。 “裴诵啊,我觉得你这样不应该。当年要不是你大哥不读书,哪有你读书的份儿?你考了大学,现在当了公司的老总,这么多年你大哥都没跟你张什么口吧?他唯一的心事不过就是把元川送你公司去,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一个职位而已。现在那些全国富豪底下都是自己的亲戚来帮忙打理公司,元川好歹是念过本科又在大公司干了这么多年的人,不知道你到底推三阻四什么?” 裴诵:“大哥对我的帮助我一直记得,关于公司,我有我自己的打算。至于元川,我也说过,如果他想开公司,我愿意帮他拉投资,牵人脉,但裴氏木业并不适合他。” 大伯的语气不悦:“对,你那公司已经上市了,你是上市公司大老板了,就不认得我们这些弟兄。” 二叔坐在临近,拉了裴大伯一下:“大哥,你别这么说,多伤和气。” 裴大伯突然就将筷子一撂,蹭地站起身:“伤什么和气,为了个女人,这和气早没了。” 他这话一出,有人的目光就扫向明曼,也有人看向明仁。 明曼在另外一桌,筷子上挟着菜,裴大伯的话她全当没听见,将菜喂到嘴里,很坦然地嚼着。明仁感觉到一束目光,抬头,刚好和裴元川的视线对上。 她眼皮掀了掀,又低下头,默默给她挟菜,她道了声谢。 “大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今天我就当着大家的面跟您说一声。明仁之后会去裴氏木业任职,学历高又是海归,我准备让她任副总。元川在良仓尚品已经做到业务主管,来给明仁这个妹妹当下属实在不妥当,你说是吧?” 副总? 明仁目光敛了敛,不知道是总公司的副总还是部门的副总。但是无论什么职位,她并没有想过要进裴氏木业。裴诵这么安排,她竟然一无所知。 再看明曼倒是稳得住,从她的表情看不出来她到底在想什么,因为不同桌,她在都是婶娘的那一桌悠闲地喝汤,周围的世界仿佛与她无关。 “至于比副总更高的职位,恐怕元川干起来会太辛苦,我也觉得不妥当。”好坏的话裴诵全说出来了,一个软钉子,让裴大伯突然就反驳不了了。现在直接把明仁和裴元川摆到一起,谁对不起谁,那些亲戚心里都有杆秤。虽然裴延那年把裴元川撞进医院,裴延自己也没落着好,跟着去了医院。 有些事情在背地里乱嚼舌根都没关系,一旦拿到明面上来说,多少要点脸面的人也就不会再硬撑。 而且白天这些远近亲戚都见过明仁,看起来并不是大伯口里传出来骚浪贱的小狐狸精,而是知书达理言行恭敬受过良好教育的规矩孩子,不能因为她是后妈带来的孩子就对她偏见。 裴大伯变脸变色的,想再发怒又憋着,现在不至于完全撕破脸。 裴诵没因为当年几个孩子的事而暴怒也是念在当初老大把读书的机会让出来的恩情,但如果折腾的多了,这恩情也总会有磨灭的一天,裴大伯还想以后能再受些关照,后面再无话,叹一口气,竟然又坐回了位置。 裴诵微微一笑,拿过旁边的酒瓶,替他把酒倒上,再说上几句客套话,一切都像无事发生过。 裴元川一直挺沉默,和明仁同一桌的贝贝却突然把杯子掉地上了,“啪嗒”一声脆响。 作为女主人的大妈立刻就起身去看,招呼着换杯子。 这当口,裴延突然起身,凳子被他小腿一顶,滑动着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朝桌上的人说了声“吃饱了”,就要走,但走之前,他把明仁的胳膊拽了一下,明仁抬头。 “姐,打游戏,有人催呢。” 明仁起身,默默也把筷子一拍,颠颠儿的跟上:“带我一个脆皮。” “你都脆皮了,谁敢要你。”裴延嘴上不饶人。 默默抬脚就是一下:“只能我自己说我是脆皮,哪有你说的道理。” “裴默默,你怎么这么粗鲁?” …… 他们俩走到一起就打闹个不停,明仁笑着跟上蹦来跳去的两个人,逃离这片窒息之地。 第60章 离开裴大伯家,明仁不知道后面是如何收场的, 但是她和默默晚上聊天到快睡着的时候, 二叔和裴诵他们才回来。 有人好像是来过默默的卧室门口, 站了几秒钟又走开了。 默默睡着了, 明仁在黑夜里望着天花板。对于裴诵的安排, 意外之后,她还在考虑是否要接受。 明曼之前时不时跟她提一句让她去裴氏木业上班的话,她都当玩笑话,打着哈哈应付过去, 因为她知道裴大伯恨不得把他自己的儿女都塞到公司里去当管理层。毕竟,她一个继女能去, 那些亲侄子侄女还带血缘,就更能去了。 今天,裴诵把裴大伯回绝的死死的,不知道以后裴诵和老家这边要怎么相处。 她几乎在怀疑,裴诵是在报复, 不仅仅是因为裴元川和她之间的事, 也是报复当初反对他和明曼婚事最厉害的裴大伯。但是, 这么想的话, 裴诵的格局未免太小了些。 一夜没睡太好,早上起来,双眼刺痛。早饭之后,默默跟着他们一起去A市,裴延嘴上嫌弃, 手上懒洋洋地帮默默拿行李。 明曼回去,但裴诵要留下来,帮二叔解决最近超市遇到的问题,得多滞留两天。 到A市,陪默默逛街游玩的主要是裴延,明仁虽然没工作,但有事要忙。 打定主意和赵明凯一家划清界限,但是上次去了一趟医院,明仁看到病恹恹的赵程昱,再对比同样年龄健康阳光的裴延,心里始终放不下。 她收集了很多有关神母治疗的病例和医疗信息,但是得到的结果不尽如人意,A市的肿瘤医院的确是神母患者最后的希望,甚至于,假设赵程昱现在转院,除了一线城市为数不多的几家肿瘤或儿童医院,再没有医院会接收他这样的患者。 明仁再去肿瘤医院便不再去赵程昱的病房,而是直接找赵程昱的主治医生游峰。 即便还在春节期间,医生们依旧很忙,虽然门诊病人不多,住院部人也少,但尤其住院部都是病情很严重的患者,医护反倒要多上心一些。赵程昱一家三口没回武汉,过年都在医院。 虽然是副主任,但是这间办公室并不大。隔着一张办公桌,医生看看电脑屏幕,再看看明仁,说:“这孩子的病情得一直用药,而且没办法离开医院太久。” 游峰医生是个中年医生,比明仁年长很多,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歉意,明仁微微颔首。其实游医生大可不用这样的,毕竟是恶性肿瘤。而且她也知道,医生不是神仙。 “其实,我想问的是,在国外已经有针对神母的Dinutuximab抗体药,赵程昱目前的病情用GD2是否来得及?” 游峰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面上有一丝难色,没有立刻给她明确的答案。 “首先,这个药还没有引进国内,所以国内临床并不能使用此类药物,其次,你既然知道这个药,那也应该很清楚,这个药很贵。”他手朝外扬了扬,“没有医保,病区的这些孩子,一半的家庭都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持续用药,而且,就算有这种药的美国,三年生存率也只停留在50%,也就是说,就算用药,也不一定能让患者完全康复。” 明仁目光在游峰脸上停留半晌,语气略显得不客气:“游医生好像是个悲观主义者。” 游峰面上似笑非笑。 “我以为医者父母心,尤其在这些孩子面前,医生更有怜悯之心,会想一切办法去救治。” 游峰并不反驳,但脸上的神情让明仁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他似乎并不是冷漠和无动于衷,但是也的确无能为力。他微微摇头,清了清嗓子打算说什么,办公室的门被敲了几下。 “你等一下。”他说着,转而扬声对门外的人,“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陈书安,明仁是坐着的,转头去看门口的人,看到陈书安身后的人,她愣住,嘴张了张。 陈书安也愣住了,扭头看了温浥尘一眼。游峰并未察觉到几人的关系,见到门口两人,想起之前陈书安提过有后辈学生想向他请教一些问题,他差点忘了。 “小陈,你们稍等一下,我过会儿去找你们。” “好的,游主任。” 陈书安退出去,把门掩上,和温浥尘对视了一眼:“你们俩看起来互相都很意外,事先没商量?” 温浥尘轻吸了一口气,摇头。 明仁和游峰没聊几句就出来了,没走。 医院很大,有咖啡馆,还有茶吧,明仁找了个奶茶店坐下,给温浥尘发了条消息。 明明的明:我在这家医院食堂旁边的奶茶店等你。 过了好一阵,温浥尘回了个“好”。 她点了一杯红茶,没喝,双手抱着,从最初的烫手到后来只剩一点点温度,也分不清是她手心捂出来的热,还是红茶的余温。 等到她再去点第二杯茶,温浥尘拉开店门进来,明仁正站在柜台前。 “欢迎光临!” 店员一边把奶茶递给明仁,一边对进门的客人这么说着。 他立到她身侧,明仁心里依旧不悦,没看他,端了自己的茶走开。 两人对坐着,温浥尘手边是一杯红茶,明仁盯着那杯面上的氤氲热气看了看,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指的肿瘤医院。 “很容易,”他十指交握。 “你们医生真是大嘴巴,还说替患者保什么密。” “跟陈医生没关系,你跟我提起过你那个弟弟,我自己打听的。” 明仁知道自己这气生得站不住脚,她的确跟温浥尘说过很多,他找到肿瘤医院来,也并不至于多意外。 “我导师的擅长领域不在这一块,我也一样,但是认得一些医生,想试试能不能帮上忙。但是你没向我开这个口,我自作主张,不知道你会这么介意。” 再生气就显得自己无理取闹,明仁抿抿唇,喝了一口奶茶,有浅浅的口红印到杯子边沿,她拿纸巾把嘴唇擦了擦,说:“你进来之前,我差点跟游医生发脾气。最近天气太干,火气大,你别介意。” 温浥尘面色缓和,脸上带起一丝笑意,手越过去握住明仁的手:“我明白的,不介意。”她手心热,手背却依旧凉。温浥尘换了个方向,坐到明仁旁边,把她的手窝到自己手里。 “我跟游医生聊过了,他说你跟他提起GD2,也说到他不赞成开这个药,你们谈得并不愉快。怎么说呢?”温浥尘顿了顿,“你知道记得去年有件闹得很厉害的医疗事件吗?仁大附院的从医生因为给患者推荐了未被国内引进的靶向药而被患者家属以使用假药起诉。” 明仁对“仁大附院假药案”有过耳闻,但没太关心,只听说事件反转再反转,假药并不是假药,但是未被国内引进,不在许可用药的范围内,那就是“真药里的假药”。从医生是一片好意,为了病人的病情着想,但患者病情几经反复,最后没能救回来,便被患者家属告了。 后续如何,她没再关心。 “有时候不是医生冷漠,见死不救,是现实所迫没有办法。尤其,游医生是从医生的学生,在从医生被停职期间去看过他的那位老师,还到处找人求情,但是法律摆在那里,一旦被患者家属咬死‘假药’这一条,人脉再多都没用。游医生刚刚跟我说,他心有犹豫是他失职,让我代为说声抱歉。” 明仁看向他,愧疚地摇头,是她自己太想当然,倒是她应该跟游医生道歉才对。 虽然不否认医疗系统里有不少黑心冷漠的医生,但并不是人人都那样。现实环境如此,游医生寻求自保也是应该的,毕竟法律有时候并不能保护到他们。 而且,再想想赵明凯那个人的无赖程度,赵程昱用这个药好起来的话倒还好,如果病情不好,甚至药对他无效,病情恶化,赵明凯不知道会有什么举动。她知道他这个人,一向偏激和自以为是。 “那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游医生能不能……唉,算了!我们不谈这个了。”如果这个药真的有效,试一试的话,赵程昱生存的几率也会提高。主治医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可不可行? 但这实在难为人,她放弃在温浥尘面前说这些,继而问到:“不是说明天回来吗,怎么提前了?” “游医生明天要去外地。我也是中午刚到,行李还在陈书安他们的值班宿舍,一会儿陪我去拿,好不好?” 他靠近,鼻尖亲昵地贴近她脸颊。 突然想亲她。 她难为情,小声提醒:“公共场合!” 他笑了,将她的手拽了一下:“我饿了,没吃午饭。” 她挠着他的手心,玩笑地说:“走,今天带你飞。” 去值班室取行李,陈书安站在门口,双手揣在裤兜口袋里,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对明仁说:“你知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温浥尘说‘我对她没意思,你别乱说’,瞧瞧!哈哈哈!” 温浥尘拖了行李箱过来,脚下虚虚作势要踹这个拆自己台的陈书安,后者倒是很配合地往后躲,明仁笑着看两人闹。 “你们俩都多大了。” 陈书安指指温浥尘:“他幼稚!明仁你是不知道他本科的时候可幼稚了,我都没脸说。” “陈书安!”温浥尘抛下行李,上前将胳膊搭住陈书安的脖子,一个返身就能把他摔到地上。 陈书安抱怨:“日,我不要面子吗?患者会看到他们那么光鲜的医生被……”他膝盖打弯,立刻改口,连连求饶,“啊——我错了。” 邀请陈书安一起吃饭,被他拒绝了。早过了午饭的点,而且,他不能没自知之明跑来当电灯泡。 午饭过后,明仁拉着温浥尘要去买东西。 还在过年期间,回城的人不算多,商场里也不至于像其他节假日那样人山人海。 温浥尘不知道她要买什么,就跟着她逛。 明仁在卖男装的一层晃来晃去,但是都没进去。来之前跃跃欲试,可是真到了地方,她又张不开口说买一些居家的东西放她那里。毕竟二院离她家不远,如果他有时候得了空闲去她那边,家里存着些换洗衣服也方便。 她不说,温浥尘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还问了句是不是想给她弟买什么。最后明仁转身就下楼,去了美妆专柜。 “买什么?” “香水。” “你家有很多。”他见过她家有一个大的玻璃柜,里面是各样香水。 “买个不重样的。” 每人都有自己的特殊爱好,收藏不嫌多,温浥尘没拦着,便又问:“想要哪一款,我买给你。” “我自己买。” 他笑:“帮穷医生省钱?买瓶香水还是可以的。” 她手指使坏地抠他的手腕,说:“那好。” 第61章 明仁有很多香水,有自己买的, 也有人送的, 相较于把香水往自己身上用, 她更喜欢看造型各异的瓶子摆在自己的柜子里。 停到三宅一生的专柜前。专柜人不多, 导购小姐有两位, 一名快速上前。 明仁冲对方笑笑,指着其中一款香水:“麻烦您!” 导购笑意吟吟,取过对应的试用装:“这款男香最适合冬季喷,很有绅士调性, 和这位先生的气质很相配。” 她不解释,只朝温浥尘笑了笑, 然后少量地用了一点:“是吗?” 空气里,香水淡淡的味道氤氲开,木质香调让人很舒适。 “是不是更适合暖男?”她跟导购聊开了,温浥尘一手插兜,在一旁看着她跟导购插科打诨, 故意误导对方。 “这款香水, 调性柔和, 包容, 送男朋友不会错的。”导购说着,又打量了一下温浥尘,“很适合你男朋友这种有书卷气的男人。” 后半句,导购没说出来,明仁手握着香水瓶子兀自点头, 也不知道她在赞同什么。 忽而,明仁扭头,问:“你觉得这个味道怎么样?” “这个是男香。”他提醒。 她微歪着脑袋:“对呀。” 导购微微眨眼,她是不是会错意了?看起来,似乎这香水不是给这位男士用的。 温浥尘唔了一声,随后只能点头:“那就这款?” 一会儿,温浥尘结完账,明仁接过导购包装好的袋子。 刚刚试用的香水味在她身上还有淡淡残留,温浥尘握住她的手腕:“怎么想起买男香?” “你不用香水,我帮你用。” 他家里没香水,他也从不用香水,除了觉得没必要之外,还因为上班面对病人,香水不仅会影响医护的嗅觉,对病人的体味和病症失去判断,香水味还可能会刺激到病人,尤其对于有呼吸疾病的患者。 以前她好奇温浥尘身上淡淡的香味是什么,后来发现,不过就是沐浴露或者洗发水的味道,如果在医院待的时间长了,便是透着一股冷淡的药水味,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可能是消毒水。 “这个挺好闻的。”温浥尘指尖也沾上香水的味道。 “好闻吧?”她拿手腕轻轻蹭过他的手背,说了很不害臊的话,“沾了我的味道,就是我的人了。” 温浥尘淡淡地笑,垂眼看她,搂着她的手收紧,大庭广众之下就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然后没事人似的,拉着她继续走。 明仁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暗暗咬着唇肉,忍住自己忍不住想上扬的唇角。 出了商场,冷风席卷。虽然穿着很厚的冬衣,但商场太暖和,一热一冷,明仁依旧没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被他紧紧地往怀里拢。 扭扭捏捏了一下午,明仁也没张开口说给温浥尘买些日用品,但是到晚上,去了一趟超市,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什么漱口水须后水全往购物车里放,而且他行李箱还装了几件衣服,也留下,她家里有的就不再只是温浥尘的拖鞋。 两人相处时间实在有限,听说温浥尘回A市了,第二天下午,徐放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过去。对徐放这半个媒人,明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阳台上温浥尘的衣服,她倒是想起之前她发的帖子里,有一条貌似是业内人士的回复,“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想守活寡。” 这感觉,还真是很难形容。 程苏和夏朗在民政局年后一上班就领了证,但是婚礼的日期因为各种原因,变了又变,一再推后,终于把日子定在三月十七,阳历的四月。两家家长都说那天是个好日子。 凌晨就开始弄妆发,加上婚纱的原因,程苏不敢躺着睡,坐在桌前竟然也能睡着。明仁陪程苏熬了半宿,挂完一通电话,她在酒店房间的桌上挑了一块糕点勉强垫肚子。 这当口,程苏醒了,惯性地要去揉眼睛,被明仁一把抓住手腕:“小心妆。” 程苏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然后说:“结婚好累啊。” “挺一挺就过去了。已经早上了。”外面天色微亮。 “要不要吃点?”明仁问。 “不吃,没胃口。”程苏看起来困倦不已。 “今天还有婚礼,还有酒席,你吃点东西才扛得住,阿姨刚刚拿来的,吃吧。” “吃了要去厕所。”程苏无奈。 明仁摇头。当初选婚纱只管漂亮,但是裙摆太过繁琐,去洗手间实在不方便,弄得程苏连水都拒绝喝。 程苏站起身活动了一番手脚,刚刚迷迷糊糊地听到明仁在用英语跟人打电话,又是谈药的事情,便问:“你那个药,怎么样了?” “我朋友说能拿到药,会尽快。” 程苏听她这么说,松了一口气,却又担心:“药费全是你包揽?” 她笑得有些累:“不然呢?上次给他的钱,只够维持医院的日常治疗,而且他还相信什么鬼神,不知道是跳大神还是什么来着,反正被人给骗了20万。” 程苏满脸的不可思议。但这事放明仁那个亲爸身上,竟然毫无违和感,简直可怕。 而且现在明仁缺钱,除了四处借,就是卖所有能卖的东西。 “这样真的不行。还有,今年行情不错,你把你那些理财给卖了,有点可惜。” “就是要趁着一片大好的时候卖,不是吗?”明仁把唇边的蛋糕舔了舔,“不卖怎么办呢,我又不能去找我妈,她跟那个男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也不希望她再有什么困扰。至于我后爸,他的确有钱,但是我更不能找他张口。” 程苏叹气:“你这个弟弟一场病,都快把你拉成贫困户了。你后爸给的车你不能卖,房你不能卖,股票你也不能卖,倒是把你这么多年自己挣的攒的都快给搜刮干净了,这么扛着,不累么?” 她伸了个懒腰,顿然一身轻松:“不累。” “夏朗还说如果资金充足,干脆送去美国,或者香港也行,被我给骂回去了。我这个人很现实,你那个亲生的吸血爹当初对你那么过分,现在你帮他已经够多了,而且还是看在弟弟的份上,要是再几十几百万的往里砸,不管治得好还是治不好,你那个爹肯定会一辈子缠着你。所以,你帮助那边的事我是赞同你瞒着你妈,但是凡事都是有个限度,量力而行,说不好你吸血爹会得寸进尺。” 明仁觉得点心有些干,又给自己倒果汁喝,老半天才说:“其实我都明白。最后一次,不管这个药行还是不行,都是最后一次。” 如果自己身处明仁那样的境地,或许还不如她做的好,程苏这么想着,只能兀自摇摇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一时失神,拿过明仁喝过的杯子喝了一口果汁,她是真的渴了。只希望婚礼赶紧举行,再赶紧结束,她好换下这裙子。 “你用的什么香水,我怎么觉得在哪儿闻过,像男士香水。” “就是男士香水,”明仁眼睛笑得弯起,“怎么样,好闻吧?” 程苏傲气地扬扬下巴:“我还以为你在哪个医生怀里厮混了才回来呢。”她顿了一下,“哦,温医生今天来不了吗?” 下请帖,程苏把明仁和温浥尘一并请的,但是看温浥尘随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和明仁恋爱日子也不短了,程苏只见过他三次,一次还是两人没确定关系的时候。看起来他今天到场的可能性不大。 “他说看情况,最近轮转去骨科了,手术多到爆炸,很可能是来不了,反正我是没抱希望。” 程苏嘻嘻地笑,打趣她:“美色误人吧,当初看人家长得帅,竟然还主动扑人家,现在好了,有个医生男朋友等于单身的感觉是不是很酸爽?” 明仁满不在乎地摇头晃脑:“多好,多自由,显得我是多么独立的一女性!” “我朋友圈里,死撑面子活受罪的,你独占鳌头。” 婚礼准时举行。 虽然只有明仁一个伴娘,但程苏的女性朋友不少,中间多少都帮衬着,出了酒店房间,明仁也会被支使着跑老跑去,不至于太累。 婚礼分了室内和室外。北方的四月,春暖了,花开的七七八八,但是草皮还没长起来。草坪是酒店植的,花束是婚庆公司安排的,场景搭得很清新怡人。 天气很给面子,晴好一片,晌午十分,如果没有风的话,穿着裙子还勉强能扛得住。明仁的礼服是长款,她在裙子下面贴了暖宝宝,跟着程苏站了很久。等到室外的拍照环节,她还得继续跟着。一会儿给程苏披上披肩,一会儿又得把披肩拿在手里。 婚礼上,新郎新娘是主角,伴娘受点罪是免不了的。偶尔有冷风过,她肩膀就免不了会起鸡皮疙瘩,只能在心底求这段时间里少刮风。 到了新娘扔捧花的环节,很多不认识的未婚女性涌出来,大概是夏朗那边的亲戚朋友。程苏认识的女性朋友大多已婚,不然也不至于伴娘只有明仁一个。 看着这些跃跃欲试的女孩子,明仁没站到司仪指定的最佳位置,她并不着急结婚,对捧花不在意。 一开始就站的很靠边,人越多,她就更靠边,而且靠后。 第62章 两人事先没商量,程苏私心是想把捧花扔给明仁的, 偷偷转脸看了她的位置, 等着司仪说可以开始了, 程苏使了挺大的力气往后扔, 生怕站的太远的明仁抢不到。 明仁看着冲自己过来的捧花, 还没反应要怎么接,站在她前面的女孩子呼啦啦地往后退,她根本无暇顾及捧花,脚下踉跄后退, 高跟鞋在并不足够服帖的草皮上绊了一下,心里暗叫“惨了惨了”的时候, 整个人猛地便被人往旁边捞过去,然后跌到一个男人的怀里。 熟悉的气息在她身前,她双手抓着温浥尘的手臂,脑子里有一秒的空白。 “有没有事?”温浥尘又搂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抢捧花的人浑然不觉刚才的状况,一个年轻女孩抢到捧花, 正开心地笑。 明仁的心还跳得七上八下, 要不是温浥尘拉这一下, 没准今天她就给压人堆里了。 她还没说话, 温浥尘紧张地低头打量她的脚:“有没有崴到?” 惊吓过后是开心,她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笑,抓着他手臂的手更紧了,并且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你怎么来了?” “请我,我当然要来。”人前搂抱不太好, 而且抱的还是伴娘,温浥尘见她没事,就松开她,“还好我来了。” 司仪注意到现场的意外,提醒大家“注意安全”。程苏一手捂着礼服的领口,又想下台来看明仁,她摇摇头,做了个“没事”的口型。 终于要从室外转到室内,宾客陆续往酒店宴会厅走,程苏也被交到夏朗手里,明仁这才能跟温浥尘说话。 “什么时候到的?” “你们扔捧花之前,我还走错了路。”婚礼开场,温浥尘的确迟到了一会儿,所以明仁一开始没看到他便以为他来不了。 见过同事经常因为突然来的病患而放家人或者朋友的鸽子,温浥尘收到请帖也不敢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能去,所以提前跟明仁说了尽量,明仁不至于抱太大希望。如果一开始说一定到场,他到不了话,明仁肯定会失望得不行。 他今天能来,对明仁来说却成了意外惊喜。但其实明仁不知道,他是帮同事连着代了两个班,加上今天运气好,第一台手术很顺利,第二台手术助手没有他,后面也没有急诊科转来的危急病人。 “你方向感不是很好么?” 他笑:“失误。今天结婚的人有点多。” 明仁憋笑,他不会跑去另一边的婚礼了吧。 长辈挑日子肯定会看黄历,说今天日子好,新人自然就扎堆了,就这一家酒店同时有两场婚礼在举行。 温浥尘看她憋笑憋的辛苦,使坏地在她肩上摁了一下,要不是她捂住嘴,肯定会笑出来。 宾客落座,作为伴娘,明仁还有很多的事要做,和温浥尘聊几句又得走开。 程苏和夏朗给各个桌子的宾客敬酒,明仁和伴郎要跟着。她当伴娘没经验,程苏妈妈专门叮嘱了,每次倒酒的话意思一下就行,不要倒太多。 程苏的酒量她知道,还不错,但是听说夏朗酒量特别差,她倒酒的时候生怕夏朗几杯就倒下了,倒是还好,几桌长辈下来,夏朗脸红得很,但没太醉,主要也亏程苏酒量好,帮着挡了很多。而且,长辈也不太会要求新娘子喝太多。 到温浥尘这一桌,都是年轻的同事同学和朋友,各自介绍认识起来便不至于太拘泥。夏朗和程苏跟其他人说话,明仁从他们身后看向温浥尘。 他一向的衣着都很简单,但是基本款搭配的都很好看,藏蓝色衬衣外面套了件浅灰色的大衣,整个人的气质很收敛。 其他人敬酒或起哄,温浥尘双手交叉着搁在桌上,看一看其他人,再看一看明仁,朝她笑。 程苏突然转身,明仁回神,程苏指指自己杯子,她提醒:“不用这么拼,给你倒一点就可以了。” 程苏小声:“没关系,没几桌了。” 再转过身,程苏走近温浥尘:“还以为温医生你不来,那我们明仁可伤心死了。” 明仁否认:“我伤心什么?”又不是温浥尘结婚。 程苏笑哈哈的:“她就是条件反射性嘴硬。刚刚我一阵后怕,要是明仁今天受了伤,我怎么好跟你交待。” 明仁一杯没喝,程苏两句话就令她面颊绯红。她这会儿离温浥尘很近,被他拉过去。 “还好,她没事。两位新婚快乐!” 夏朗很是客气:“谢谢谢谢!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们的喜酒啊?” 明仁一愣,他们才哪儿到哪儿。温浥尘倒不以为意,说:“我还得多努力。” 几人都哈哈地笑出来,温浥尘扭头看看明仁,她抿着唇笑,感觉说什么都不合时宜,温浥尘那么说就足够糊弄过去了。 他一只手拉着明仁的手,一只手端着杯子,把酒都喝掉了。 她小声问:“下午还要回医院吗?喝酒可以吗?” “一点点没关系。” 这桌酒敬完,新人去下桌,明仁跟上,又被温浥尘拉住。两人站着,他靠近她耳边小声叮嘱。 “你别喝酒。” “不会,程苏也不会让我喝的。”她悄然笑笑,说完就走开。 流程走完,作为新娘的程苏在房间待着,客房送些饮食过来,明仁刚坐下,本来想吃几口,但是那些用完餐的朋友过来了,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能把筷子放下。 “我们来拍照吧。”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说了一声,愿意出镜的就靠到程苏身边,拍照的工作由明仁大包大揽下来。 刚才很多人进来的时候她没注意,这会儿分别去和程苏合影的人里面竟然有孙媛,但她完全把明仁当陌生人,明仁也就不做任何反应。 陪了好一会儿,夏朗和家人过来,她才算正式解放。 换了衣服,明仁下楼。她没开车,电梯直达一楼,温浥尘在大厅里等着她。 她走过去,忍不住地就往他怀里扑:“我好饿。”只这么撒娇,关于见到孙媛的事她只字不提。两人见一面不容易,她不想提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影响心情。 他低头:“没吃东西?” “没时间。” 楼下就是酒宴,但楼上的新娘和伴娘却要饿着,婚礼的确折腾人。 他揽住她往外走:“走,带你去吃饭。” 这几天的天气穿大衣风衣都可以,明仁来的时候带了衣服,但是考虑不周到,鞋子只穿了一双就过来。酒店房间穿拖鞋,在外面就是一双高跟鞋跑来跑去,这会儿才感觉脚累,还有点疼。 “我想你背我。” 温浥尘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这里?” “你不愿意?” 他无所谓地摇头:“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你觉得ok就上来。”他说着就背过身示意她。 这下明仁反倒动不了真格的了,酒店里人来人往,还有很多是中午就打过照面的,一转脸就趴男人背上,光想一想就忍不住把自己脸捂住。 也不管他,脚步匆匆地径直往酒店外面走,温浥尘笑吟吟地跟上。 打了车去找餐厅吃饭,这中间温浥尘的手机响过一次。她正吃着饭,一听他语气是接的医院的电话就紧张,还好对面只是同事问某个病人的什么情况,而不是叫他回去。 挂了电话,温浥尘看她饭都不吃了,净盯着他看,手作势推推盘子:“怎么不吃了?” “我以为你又要走。” “今天不走。有人帮我顶班,你放心地吃饭。”他挟了一块排骨到她碗里。 明仁的心花小小地绽放了一下,这才开始继续吃东西,啃排骨的时候安静地跟只小猫一样。温浥尘单手撑着下颌看她,等她嚼过了才问:“今天你好像不想接捧花。” 她抽过纸巾把唇角擦了擦,说:“今天那个捧花差点要我的命,要不是你在,想想都可怕。不过有点遗憾,我朋友没几个,最好的朋友的捧花都没抢到。” “想结婚吗?” 以为自己听错了,明仁心口跟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是在求婚吗?好像不是。 结婚? 跟他吗? 对话空白的几秒里,明仁一下子就想了很多。 如果是温浥尘的话,也不是不行。 可是,那样的话,他们算不算闪婚? 结婚快,等新鲜感过了,是不是离的也快? “怎么又发呆了?”温浥尘在她面前挥挥手。 “你要不要也吃点儿?”她思维跳跃,莫名地就避开了温浥尘的问题。 “也行,吃点吧。” 他面前本就有一副碗筷,这会儿拿筷子夹了几样菜,陪着明仁一起吃。 昼夜温差大,到晚上,明仁的风衣就显得薄了,她又特别不喜欢扣外套的扣子,宁愿冷着都不扣。 从车上下来往小区里走,温浥尘拉住她。 “背你。” “在这里吗?” “白天你害羞,现在不怕了。上来吧。”他下了一个台阶,背对她,“没背过你。” 明仁略略迟疑,随后双手攀住他的肩,身体倾到他后背。 温浥尘把她背上,颠了颠:“这么轻,等会儿回去再吃点什么。” 她双臂横过去,将他抱得紧了些,问:“吃什么好?” “想吃什么?” “还饱着呢。” 从一个人到两个人,以为会有很多事情,但左右不过是衣食住行的事,不管爱意如何浓烈,最后也都是会回归平淡,讨论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青菜新不新鲜,鱼是去菜市场买还是去超市买好。 “那就散会步,饿了就知道吃什么了。” “但是是你在散步,我没有。” “我帮你散步了。” 无营养的话,说起来却有种莫名的心动。 以前看过一个网友收集贴:有没有某一刻,你特别的幸福? “打扫好房间,午后的阳光刚好落在床单上。” “忙了一天,回家叫我的狗子,它就哒哒哒地出现。” “去上班的路上,刚好看到柳条都绿了。” …… 温浥尘背着她走在小区长长的石子路上,人工湖边的垂柳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来再摇去,然后他问她要吃什么。 她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温浥尘轻晃了晃她:“睡着了?” “吃什么是一个世界性的哲学问题,我要好好地想一想。” 说着,她突然低下头,在他侧脸轻轻亲了一下。 第63章 从上家公司辞职之后,裴诵安排让明仁去公司上班, 因为各种事耽误, 也因为明仁本身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就一直拖延。甚至, 上次回裴家老家认识的那位表弟宋煜闵都进了裴氏木业, 她还在外面当一个无业游民。 明曼说允许她再玩一段时间,她就当真一直玩下去。 最近在住处待的时间比较多,冰箱里除了食材,还有零食, 酸奶水果一类的东西,还有速冻饺子。 “饿的话, 不愁吃的。”温浥尘把冰箱门关上。 明仁去洗澡,浴室有两间,温浥尘给蛋挞添了一点猫粮之后也去洗澡。洗完换了衣服出来,明仁在浴室里叫他。 “怎么了?” “你先回避一下。” 他没听明白:“什么?”回避去哪儿? 明仁磕巴了一下,扬声:“就回避呀, 我衣服毛巾全湿了, 没办法用, 你去客厅待一会儿不要看我, 我回房间穿衣服。” 虽然两人不是没有坦然相见过,可是一段时间不见面,明仁莫名就会生出说不上是生分还是陌生的距离感,不是情感上的疏离,而是对两人再次的亲近需要一点时间。 温浥尘好笑地走到浴室外面:“要帮你拿吗?” 浴室里一阵沉默, 明仁说:“也行。衣柜右数第二个门,一条浴巾就可以了。”带进浴室的换洗衣服和浴巾刚刚被她失手打湿了。 “你等一会儿。” 他去衣柜取了浴巾,从门缝递给她。 她扒着门,脑袋探出来,里面水汽氤氲,她身上也罩着一层雾气。 “我不看你,你出来换衣服。”他退开,坐到客厅去,过了一会儿听到明仁开门和走动的声音。 连着上了48小时的班,还回学校去上课,他其实挺累。一靠到沙发上,就忍不住开始打盹。等明仁换了衣服吹干头发出来,他躺在沙发里睡着了。 蛋挞很乖地窝在他手弯里,半眯着眼,喉咙里呼噜噜的,一边尾巴摇来晃去。 明仁蜷到沙发旁边的地毯上,一手抚了几下蛋挞的圆脑袋,一边看着睡着的温浥尘,看他长长的睫毛盖下来。换了个方向,她坐在地上,头枕着沙发的一头,歪着头继续看他。 其实回来的路上她就感觉他有点累,温浥尘背了她一段,她想往下滑,腿被他双手勾着动不了。 哪有同事自己不休息帮他代班,要么是他提前把班压缩到一起连轴转,要么是回去给同事补上班。无论是哪种解决办法,他都很辛苦。 手抬起捧着他的脸,明仁低头亲了亲他的唇角,温浥尘迷迷糊糊睁了下眼,但似乎困极了,很快又闭上,手按着她的手。 “去床上睡。”她柔声说。 “好。”他应了一声,却是好半天才起身,没注意蛋挞在他旁边,一翻身把人家推地上来了。 “呀,对不起对不起。”他连连道歉。 蛋挞不满意地嗷呜一声,又重新跳到沙发上,窝到角落里,离他远远的。 明仁坐在地上看着一人一猫笑。 温浥尘先去睡,明仁把蛋挞安置好才进房间。刚躺到被子里,她就被温浥尘拦腰捞过去按到怀里,紧紧抱着。嗓音里全是困倦和迷蒙。 “今天特别困,我想先睡,没办法聊天。” “你睡吧,晚安。” 他闭着眼,寻着明仁的唇,一个很彻底的晚安吻之后又才睡过去。 头天晚上睡的早,清晨醒的也就早,温浥尘醒的时候刚过六点。洗了把脸回来,明仁依旧睡的很沉,他躺回被子里,把背对着的明仁翻了个身抱到怀里。 她眼皮抬了抬,扬手要推他。但早上将醒未醒的时候,人都会没什么力气,她推不动,只能抗议地哼哼了两声,然后便被他摁着亲。 舌滑进她嘴里,亲了一会儿,两人的体温都在不断升高。 明仁一般醒的也早,被这么一折腾自然没办法再睡着,跟着回吻他,手指情不自禁地摩挲着他的后颈。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亲了很久,最后由温浥尘抱着她冷静来收场。明仁不方便,两人做不了什么,但没立刻起床,就那么窝着。 “醒了吗?” 她忿忿:“能不醒吗?” 他笑,下巴轻蹭着她头顶:“昨天有件事只说了一半。” “什么事?”她仰脸看他。 头发半短不长,这会儿应该乱糟糟的,明仁想把头发理到后面去,温浥尘半撑着身体,主动代劳,一边说:“我问你想不想结婚,后来一想,觉得自己问的草率了,我不是在求婚,当时不过是随口一问,我以为女孩子抢捧花是想结婚。” 明仁垂下眼,果然是她想多了。 “不过,后来我琢磨着不太对,我那样问你肯定得误会,你那么爱多想的一个人。” “谁爱多想了?” 他笑,又亲了她一下,总觉得怎么亲都不够。 “既然说到这里,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说我的想法。跟我在一起这么久,见面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换位思考,我是你的话我应该会觉得委屈,但是你不吵也不闹,太乖了,我反倒更愧疚,宁愿你像我同事的女朋友那样吵架,我怕你憋着。” 明仁手臂勾住他的腰,问:“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温浥尘不语,她抿了抿唇,说:“我是你女朋友,又不是你同事女朋友,相处方式自然不一样。再说,”她眨眨眼,“如果你因为忙而不找我,我跟你闹,那就是无理取闹。如果是因为其他原因不联系,比如你厌烦我了,没感情了,我也不会跟你闹,我会主动离开的。” 她从来都不是爱闹腾的人,虽然“爱哭的孩子有糖吃”适用于生活里百分之八十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学校,职场,家庭,但她不认为这条规则适用于感情。 喜欢且合适,就在一起,不行就分开。像上一段被前男友和前朋友同时绿,她大可以好好地折腾一番出出气,拍视频网络曝光或者干脆地找人去那对男女的公司里闹。但她觉得没必要,也不符合她的生活准则。 “跑题了。”他笑。两个人很少这么正式地聊感情的问题,温浥尘竟然有点紧张,其实明仁和他一样都是很冷静的人,不同的是,他人前人后差不多,明仁的冷静只表现在内里。 “那你继续说。” “我现在才研一,研究生毕业还有两年,按照我们学科来说,我以后应该会继续读博,如果顺利,至少再三年,你要不要等我?” 明仁没太明白,是要等五六七八年再结婚的意思? 温浥尘没发觉她的疑惑,继续说:“我知道你自诩不在意年龄,但是社会对女性的年龄其实很苛刻,就算是现在,这个苛刻的尺度也并没有松动多少。”他那里不是只有风花雪月,一边恋爱,一边还考虑着以后可能会面对的问题。 他其实很矛盾。 草率地说结婚,一张纸并不能把两个人捆住。如果不提结婚的事,明仁和他同岁,都快整26了,他无所谓,但是让女孩子一直等着而不给个什么说法,他未免自私了些。 “所以你到底是要我等你,还是要我别等你?”明仁忍不住问。 她简直一头雾水,他到底是在求婚,还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他不解释还好,越解释她越觉得他就是在怂恿她结婚。 “等我!等我毕业,虽然依旧会很忙,但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忙,就有时间陪你。如果你想结婚,就告诉我。如果你觉得累的话,也告诉我?” 她好奇:“累的话,你要怎样?分开?” 他忙不迭否认:“不是。如果你觉得累,我再努努力,看看怎样才不让你累。” 明仁目光敛了敛,淡笑着靠到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然后缓缓说:“我不累,你别着急。” “我急,怕你跑了。” 她觉得好笑:“我跑什么呀?” “昨天在婚礼上,好多男人盯着你看。” 虽然他说的轻描淡写,跟玩笑话似的,明仁竟嗅到一丝醋意,可是这醋意未免来得太捕风捉影了吧。 “我是伴娘啊,人家看看新娘,顺便看看我。温浥尘你真的好幼稚啊,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他凑近,鼻尖抵着她脸颊:“哦?我以前是什么样的?”随口一问,没打算找她要答案,扶起她下巴又开始亲。 该说的都说了,其他的细枝末节都可以留到以后再说。他不厌其烦地吮吻,手也不老实,正如明仁说的,和以前好不一样。 但那肯定不一样,以前什么关系,现在什么关系。 明仁心里头跟火在灼烧一样,都快被他气哭了,明明知道不方便,他还要这么故意撩拨人。得了机会,她终于能说话了。 “你说好的克制呢?” 她想笑,又被他的吻堵住嘴。他亲一亲,揉一揉,好像从来没这么黏人过,明知道不能做,他还抱着她玩得很起劲,两个人都互相找不自在。 “你好欲。”她小声说。 “没办法,旱了二十几年了。”他额头都冒汗了。 明仁的手在他肩上抓了一下,二十几年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有前女友么? 温浥尘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泄露了什么,再看明仁,她正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眼神耐人寻味。 唇瓣微启,她缓缓地说:“二十几年?在我之前,你不会是……” 第64章 在医院轮转就如同游戏升级,等到六月, 温浥尘已经轮转到急诊科。 程苏认识的一位医生朋友说, 急诊科在打怪升级里面就如同Hard模式, 如果是好点儿的三甲医院, 说地狱模式也不为过。如果是像二院这样, 在深夜都是患者盈门的医院,急诊科的生活光想想就觉得刺激无比。 明仁在五月终于拗不过家里,去裴诵的公司上班。公司分管各个部门的很多,明仁是直接跟着总公司的唐总熟悉很多的事务, 她这个副总初步的工作内容更像是一个助理的事务,负责上传下达。 两人的休息时间都不自由, 等到了六月,她只见了温浥尘一面,还是她陪程苏去医院做体检,顺道绕急诊科。 到了大厅,分诊台的护士问明仁挂什么科, 她愣了一下, 看后面有很多人, 拉着程苏又走开了。这当口, 刚好温浥尘跟着两个看似是患者家属的人推着晕厥的病人快步地往楼道的一头走,明仁起身朝那边走了两步又算了,温浥尘回了一下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她。 不过没看到也好,免得让他工作分心。 程苏坐在等候区旁观, 调侃她:“找个医生当对象,同城半小时的距离也能谈出异地恋的感觉。” 明仁白了她一眼,坐到她旁边。 程苏一手攀住明仁的肩膀,特别正经地说:“要不我来装个晕倒,把我送进急诊科,你不就能见着他了么?” 明仁竟然还很认真地考虑了两秒钟,有点心动,但是不行,她俩要真那么来,纯属添乱。 程苏是空着肚子来的,明仁不好在急诊科待太久,出了医院就跟程苏去吃饭。 “那个药已经给小昱用上了?” “嗯。”明仁嘴里有年糕正嚼着,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主治医生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我也不知道温浥尘是怎么跟游医生谈的,不过,游医生其实是挺心软的一个人,如果有机会救病人,他内心肯定是愿意试一试的。跟院里申报了一个什么项目,得到多方的许可,赵明凯也签了字,这个药才允许用的。听说这么做特别麻烦,游医生担的责任也挺大。” 她只管把药通过正当途径进关,后面的事她帮不上忙,所以游医生到底多么的大费周章她并不清楚原委。 程苏啧啧叹了两声:“当个医生还真挺累的。今天二院的那个医生真挺气人的,冷冰冰的,脸上跟镶了块面具似的,直接说是月经不调,不是怀孕。我要是个脾气不好的,或者今天路上遇到晦气事儿,没准就发脾气了。不过回头一想,他们挺不容易,我后面还排了那么多等着看病的人,每个人说一句话,嗓子都得冒烟。” 明仁笑起来:“我怎么觉得那个医生挺好的呢。” “得,你现在完全是站在医生的队伍里了。” “干嘛要站队,医生和病人又不是对立面。再说了,有些医生就是习惯性表情寡淡,有的是很累,有的人当然也的确是态度不好。如果态度不好,患者抱怨也不是不行。” “看你这墙头草真是随风摆动。”程苏拿生菜裹了烤肉,拿过去堵住明仁的嘴,“赶紧吃点肉,瘦巴巴的,我都要替你家温医生心疼。” “你不心疼夏朗,心疼我。”夏朗毕业出了问题,得延期毕业一年。两人新婚,蜜月刚过,夏朗继续回实验室干活儿,这个月跟导师去了国外的一个会议。 “没事儿,延毕就延毕,多大点儿事,他想得开,我也想得开。哦,对了,上次你问我那个照片的事,你说我旁边那个女孩儿,她是叫孙媛,是A医大的学生,夏朗的朋友。” 程苏说着,顿了一下,“其实是夏朗借了A医大的实验室,你知道他搞生物制药的。然后忘了怎么认识的,反正就是实验室认识的。不问不知道,夏朗说他还指导孙媛的试验,当时我就发脾气了。她一个本科生,论文的事儿不找自己导师不找学长学姐,找借实验室的外校学生。” 明仁咧咧嘴:“同实验室的话,难免的吧。” 程苏扑哧笑出来:“我知道,我又不是没做过论文,故意的。夏朗以为我吃醋,还特别高兴,然后特别高兴地请假陪我去贵州出差,然后被他导师臭骂了一顿,你说他是不是傻?” 程苏从来都不缺人追,哪怕是两人恋爱期间都有异性冲她示好,倒是夏朗天天忙着课题,然后一边吃这些莫名的追求者的醋。难得程苏要因为女人生一回气,夏朗才会那么开心。 明仁一边听程苏讲他们之间的相处,一边低头吃饭,程苏把筷子放下,喝了一口茶,问:“孙媛是温浥尘的学妹,你眼熟她也是很有可能的,她现在还在二院实习,一边准备考研。” 自从在婚宴上见过,明仁问过程苏怎么认识孙媛的,但没说她和孙媛第一次见面发生的事情,程苏只当她是随口问问。 饭才吃了一半,宋煜闵的电话就来了,问明仁在哪里。 这个表弟让明仁头疼,只比她早去公司两个月,熟悉事务却是很快。明曼跟他交待了在公司里多帮明仁一把,他是个事事尽心的人,也恨不得明仁不吃饭不睡觉不休息地,也要把工作都处理了。不处理,他就来督促,完全是明曼捆绑给她的鞭策机器。 实在没办法,那些电视剧里和人吃吃饭,或者敲敲电脑顺便逗逗女人的总裁在现实里是不存在的,她一个副总都当的要头秃,吃完就乖乖回公司做事。 --- 以前只在会诊才来急诊科,等到真的进入急诊科,医护随时都是战备状态。温浥尘连着半个月,一天休息都没有。就算排到他的假,医院大门还没迈出去,又会被电话叫回来。 他路过大厅,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无意地扫了一眼等候区,竟看到明仁,但是没办法过去,也没时间掏手机。等到手上紧急的事情能放一放,已经是下午天擦黑,过了下班高峰期,那个点儿,就诊的人会少一些。 主任不许在办公室吃盒饭,今天主任不在就无法无天了,屋子里面临时拼起来的餐桌上,一堆同事吃着外卖,他点开手机开始回一天没管的消息,明仁的留在最后。 他说在吃饭,明仁那边很快拍了自己的桌面,电脑上是文件,桌上还是文件,她在检查下面人交上来的报告。 明明的明:加班,看不完 明明的明:我以为我是个很有事业心的女人,现在却有了小情绪 Wen:哈哈哈 明明的明:[白眼][白眼][白眼] 他看着她发来的表情,脸上露了个笑。虽然因为场合的原因,一瞬即逝,却还是被同事张医生捕捉到了。 “温医生,女朋友吧?” 温浥尘笑了下,把手机扣过去,吃了两口饭。 张医生把自己的筷子停住,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你别扣,继续聊。蹲急诊科都还没跟你闹分手的女朋友,你一定得好好哄着,然后娶回家,多善解人意啊。” 张医生带的进修医生高珉在一旁提醒:“得了吧师父,早晚得闹,时间问题。” “哦,对,差点把你忘了,可怜孩子。没事,到时候咱们院搞联谊,我一定帮你好好物色。”张医生一脸装出来哀痛面向高珉,后者是临近结婚女方突然反悔了,就是年初的事。 温浥尘当真是哭笑不得。这种话题,加入也不好,不加入也不好,还好高珉是个挺看得开的人,而且工作忙,都没时间留给他伤心难过。 索性,温浥尘跟明仁说了句回头聊,把手机收起来,然后跟张医生谈起下午的病例。 没聊几句,护士在门口通知有急诊病人五分钟之后送到,也不知道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他们都陆续起身,收拾了一下桌子,准备接病人。 救护车很快到急诊科门口,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车祸患者,而陪同医生让温浥尘挺意外,是孙媛。 抢救争分夺秒,听完孙媛报出的受伤情况和各项体征指标,患者被送到手术室,温浥尘被张医生拉去做一助。 手术结束,温浥尘出来跟赶到的家属说明患者目前的情况。等忙完,就往办公室走,孙媛竟站在楼道里,看起来像是在等他。 下了班,她换了身自己的衣服,一字肩短款连衣裙,衬得她身形玲珑有致。温浥尘面无表情,眼皮掀了掀。 “温师兄。”一见到他,孙媛喜笑颜开,紧接着说,“等你老半天了,今晚上我们A医大学生有聚会,齐师兄让我来叫你。” 她嘴里的齐师兄是齐申毅,在另一家医院的骨科,难得还组一次局。不过温浥尘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齐申毅约人聚会一般都是会自己打电话的,还没有找人代劳的情况,尤其他竟然让孙媛来。 “急诊科缺人,我走不了。” “今天晚上你又不值班。再说了,我听苗护士说你都快半个月没休息了。” “病历还没补完,就算休息也是回家睡觉。喝酒吃饭就免了,最近比较缺觉。”温浥尘礼貌地拒绝完,微微颔首,绕过孙媛。 上次一个她,一个齐申毅,哪壶不开提哪壶,齐申毅是无心的口无遮拦,孙媛的心思他却是看的很明白。 看看时间,他盘算着,补完病历,到凌晨两点,今晚不是他值班,如果没有紧急手术,他应该睡至少四个小时。 还没走到办公室,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叫住他。 “温医生。” 他扭头看过去,是科室新分来的实习护士冉冉。 “嗯,有什么事吗?” 只才问了一句,冉冉的眼圈倏地就红了。 他暗暗疑惑,发白的灯光落下来,他不由得微微眯起眼。 第65章 实习护士都还是在校学生,虽然是本科生, 但年龄最大的也不过20岁。 除了年龄不大, 也没多少工作经验, 来急诊科的几个实习生都跟这个冉冉差不多, 谨小慎微。有时候做错了事, 护士长骂过之后,他们医生都不好再多说,这事就算过。 看现在这样子,温浥尘免不了条件反射地认为冉冉是不是又做错了。但还没问第二句, 她先前还眼圈红,下一秒眼泪汪汪, 将落未落。 “你先别哭,到底怎么了?” 她闷着没说话,倒不是不愿意说,是想说,可是为了忍住哭, 喉头哽咽就说不出话来。 在办公室门口谈不太妥,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闯祸了, 要是被路过的患者或家属听去不太好, 他调转了身,说:“出来说。” 冉冉跟上他的步子,两人去了急诊科大厅外面的花园。 夜里有风,温浥尘的白袍下摆被吹得飘起来,他找了个背风且有路灯的地方停下。 冉冉走近, 灯光照见她眼泪在眼眶打转。他双手插兜,提醒:“把眼泪擦一下,先说事,到底怎么了?” 冉冉强忍住还要哭的冲动,抽抽两下,把眼泪抹干净才说:“晚上的时候,我给7床病人补液,手给针扎了。温医生,我会不会得乙肝啊?” 7床病人昨天入院,乙肝大三阳。温浥尘了然,原来是职业暴露。他微微蹙眉:“你处理了吗?” 冉冉尽力地调整呼吸,情绪平稳下来,讲话就比较清楚了:“处理了,血挤过,用水冲过,但是没打针。” “是否会传染要看你身上有没有抗体,如果有抗体就不用紧张。” “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弄得温浥尘忍不住抿唇,普通人不知道没关系,医护从业人员对自己的情况得有个数才对。 他默了一默才说:“你可以先查血。目前不确定的话就先打一针免疫球蛋白。” “可是一针要几百块……”冉冉欲言又止,她还是学生,来实习被感染还要自己搭上几百块钱,想想就更委屈。 “要不了几百,而且因为是职业暴露,费用不用你掏。你这个要报到院感科去,由护士长那边经手。护士长晚上在,你跟她讲了吗?你们实习期间出的所有问题全部要报备护士长。” “护士长会骂我。” 一说起护士长,冉冉瞬间又哭丧起一张脸。 要说学了护理专业,她自然是知晓职业暴露后的处理措施,大概是刚来这几天被护士长骂出心理阴影了,一遇到事先想的不是怎么解决,而是怎么不被骂。 “她不会因为这事骂你的。” 这批实习生刚来没多久,刚开始要么傻站着不知道干什么,要么做事含含糊糊不够利落,不是把药弄撒了,就是操作马虎药品记录错误,或者给异性病人拔导尿管下不去手。护士长急脾气,骂是肯定的。 但温浥尘很清楚,护士长提前把她们该骂的都骂了,该教的也教了,就堵住了医生埋怨的嘴,她其实一片护犊子的好心。 她原本是不想问医生的,但是她的带教老师今天不在,好不容易腾出今天陪女儿,她都不敢打电话去打扰。平时几个医生里,温浥尘看起来是最和善的,她拿不定主意,只得来找他。 “没事的,我们给乙肝患者做手术还割过手呢,预防措施得当,也没见谁感染,你放心。你要害怕,我陪你去找护士长行不行?”看冉冉一边忍住哭一边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温浥尘都不知道要怎么哄,只得提醒,“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先去查查你自己的乙肝五项,走吧。” 他安慰地拍了拍冉冉的肩,只两下就把手收回。 之前廖宇就教训过他,要想少招惹烂桃花,少招惹女同胞的误会,要么变成秃头肥胖油腻不修边幅的大叔,要么就少当烂好人,和女人保持八十丈的距离。 看她还战战兢兢的,毕竟是才来医院上班的小姑娘,不是两句“没事的”就行了,针没扎自己身上,说什么都是空话。 他想了想,只能把之前廖宇实习被针扎的事拿出来讲,不过他把廖宇的名字隐去,换成某同学。 如此地安慰了一会儿,冉冉放心下来,才跟着温浥尘去找护士长。 --- 为了熟悉公司的各个环节,明仁被她的上级唐天翼安排出差去公司的工厂考察。原定只待一周时间,偏巧这里面出了岔子,工厂用料以次充好,优良等级原材料混用,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而唐总其实早就知道这种情况,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南方城市的郊区待了快半个月,她不顾唐总的命令,把这个问题层层反映。回到A市,她原本想直接把整顿报告在公司会议上发出来,被明曼拦住了。 就算她是公司老板的女儿,毕竟年轻,刚去没几个月,在下面闹一闹就行了,在公司会议上公然打公司老人的脸,势必对她以后的工作进展不利,这事就转到产品总监手里。 这么一来,明仁摩拳擦掌的事情没干成,工作量倒是被转移出去了,她难得有了喘息的时候,周末把程苏约出来。 时间说快也快,转眼就是暑假,裴延高考分数不错,暂时放弃留学的打算,报了国内top5的学校,通知书都快下来了。 温浥尘前脚考完期末考试,后脚就要准备出科考试。体制内医院还有个毛病,不管有事没事,忙还是闲,活动或者会议风雨无阻。 跟程苏有一搭没一搭的抱怨,说到温浥尘因为住院医师动员大会,放了她鸽子,程苏不安慰就算了,还气她:“哦,原来是因为温医生放你鸽子,你才约我的。” “那倒不是。”明仁陪着笑。 程苏扳住她下巴:“下次约我,理由一定是想我,记住了吗,女人?” 她把程苏的手拍开:“你最近是霸道总裁剧看多了吧?” 程苏不置可否,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她想给温浥尘买礼物,8月3号,他生日。之前去日本出差买了一份礼物,但是她包装的太大意,行李托运了一遭,到家才发现东西碎了一角。 给男人选礼物这种事,程苏可在行了,拍拍胸口,说这事包在她身上。 逛完街,两人找了间餐厅吃饭。 最近天气炎热,店员将饮料先送上来。坐着等上菜的间隙,明仁接了个电话。程苏一边啜着一杯冰美式,手上随意地刷了一眼朋友圈,关系近一些的朋友就随手点个赞,然后拇指继续快速的滑动。但突然,她的手指停住,然后往回滑。 她看到孙媛最新的朋友圈。 【我一向都是拒绝给我的朋友们介绍医生当男友的,因此还得罪了不少人,但我真的是为了你们好,不要被这个职业的光环蒙住眼睛,每天身前身后都是花枝招展年轻水嫩的护士MM,你觉得有几个男人能稳得住?】 下面一张配图,程苏的手指不自觉地抖了两下 。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认得出来,照片里穿白大褂的男人是温浥尘,一手搁在同样穿白色衣服,个头矮很多的一个人身上。联系配文,程苏推测温浥尘怀里的应该是个小护士。 程苏把手机轻轻地放下,目光扫向明仁。 “嗯,下礼拜三就可以!”明仁正讲电话,感觉到程苏看自己,她回看了一眼,冲程苏调皮地挑挑眉,然后转过脸继续说事。这期间,程苏一直沉默着,点开夏朗的微信对话框,犹豫了一下又作罢。 挂了电话,菜刚好陆续上桌。 吃饭的间隙,程苏心里矛盾重重,几次想张口,但关于明仁和温浥尘的关系却是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以至于两人散了,各回各家,程苏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第66章 关于产品原材料以次充好的问题,几个区域的产品总监在周一的例会上分别做了报告, 并且在会上宣布了他们最后的商议决定, 唐天翼立刻表态, 只说具体处理结果, 会在高层会议之后。 明仁的座位临近唐天翼, 在他的左侧。听那些人做报告的时间里,明仁手上的拿着根笔在平板上划来划去,唐天翼看了她几次,她也不遮掩, 继续画。 等会散了,其他人离场, 唐天翼站起身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 “画的什么,我看看?” “帅吧!” 她寥寥几笔勾了一个头顶三根头发的简笔漫画小孩儿,唐天翼本来是板着个脸,立马破功笑出来,随即摆摆手。 “看你今天的这态度, 很不满意?” 她把平板收回, 看着唐天翼:“很满意。现在那几个总监在背后肯定把裴董从里到外骂了个通透, 害怕了。他们都那么老实地把作业交上来, 你却不当堂批评他们,还要回头再琢磨琢磨,那感觉就如同在他们脖子上架了一把刀,有形无形地制造紧迫感,哪天心情不好就铡下来。唐总把猫捉老鼠的一套玩的666呀!” “夹枪带棒的, 还说你满意?” 明仁把平板合上,正色到:“你让我去巡视工厂的时候主意就打好了,其实你一早就知道公司开了这么多年有哪些问题,裴诵也知道。但是工厂方面从一开始就分配好了的,是庞老板的主理范围,裴董不好插手,毕竟是最初的合伙人,所以才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我坐在这儿,就是他在给从前的老朋友传达讯息,他准备拿工厂开刀了。”她仰脸笑了笑,“我表现的冷若冰霜,特别符合今天的会议基调,反正我今天的角色只是个傀儡大小姐。” 唐天翼一边笑一边拿手指指她:“你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谢谢夸奖!”明仁起身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下次再有需要,剧本记得提前给我哦,唐总!我先撤啦。”办公室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做。 “中午跟我去见个人,宋煜闵把资料发给你了。” 她半回转身,答:“好。” 每周都有见不完的人,明仁从最开始的兴奋到现在觉得疲累,她并不是个喜欢社交并且有无限精力去稳定维持客户的人。 中午跟唐天翼同车出去,到半道上来了个电话,是陈书安的号码。 她看了一眼唐总,接起电话。 “赵程昱的情况不太好,你要不要来医院一趟?” 她并不想和那家人有任何联系,但是心里挂碍着赵程昱的病情,跟陈书安留了联系方式,通过他来得知赵程昱的情况。 “摁,我很快过来。” 临了,明仁说有事,下了车,打了辆的士去肿瘤医院。 到医院,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眼晕,头也晕。 出租已经开走了,明仁在住院大楼外站了一会儿才往里走,一进入大楼,又冷飕飕的,她不禁打了个战。 同乘电梯的是两个护士,明仁靠在电梯最后面,听她们说起某位患者对某种药过敏,不能用,医生如何如何,然后其中一人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口气。 电梯到了楼层,门打开,她迈步出去,给陈书安拨电话,对方没接。往护士站去,护士说陈医生在ICU,再问患者赵程昱,护士目光里染上一丝怜悯,依旧说在ICU。 他之前也有过情况不好的时候,但那几次,陈医生并没有叫她来医院,今天这通电话之后,她的预感就不太好。 护士给她指了ICU怎么走,再看看楼层分布图,也就明白了。 才刚走到楼道的门禁口,陈书安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口罩帽子一样不落,看到过来的明仁,他冲她招招手。 换上隔离服,她跟着陈书安进了病房,赵程昱躺在病床上,闭着眼,周围围绕着各样的仪器和“滴,滴”的声响,证明着他现在的危在旦夕。胡雪双眼通红,眼泪大概是流了一次又一次,这会儿目光都显得呆滞。 从头到尾,明仁没看到赵明凯。 见她过来,胡雪说:“小昱说想见你。” 明仁站近了些,赵程昱的睫毛轻微地扇了扇,他并不是睡着了,而是太虚弱。 明仁嘴唇颤了颤,猛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现在的场景让她回到小时候,她好像面对小时候的邻家哥哥,那种面对濒死的人才有的强烈不安感正包裹着她。 陈书安也注意到她的反应,抬手握住她胳膊,她缓了缓神,小声地说“我没事”。 长久的照顾形成了默契,赵程昱嘴唇翕动,手指做了明仁看不明白的动作,胡雪急切地对明仁:“他有话想跟你说。” 明仁吸了吸鼻子,弯下腰,倾身过去,耳朵尽量靠近去听他的声音。这是第一次,她靠这个弟弟这么近。她没叫过他名字,也没抱过他,第一次见就是在病房里,一个光头但清秀的瘦巴巴的少年。 “姐姐,谢谢。” 他好像是这么说的,听不清楚是“姐姐谢谢”还是“谢谢姐姐”,但他的确是叫了她一声姐姐。 明仁眼眶蓦地又酸又疼,舌根都好像在抽抽得疼。她其实不恨胡雪,更不恨赵程昱,活着的人都身不由己。 游峰医生来过一趟,和明仁在病房外面聊了几句,他也已经无能为力。 “我很抱歉。其实GD2对他有效,但是复发之后,多处转移,这个药也并不能让他……”游峰无奈地扬了一下手,明仁摇摇头。 “我知道游医生你已经很尽力了,不用抱歉,谢谢你能答应试一试。” 医生还有很多的事要忙,明仁没多问什么,在医院的走廊椅子上坐着,偶尔会有哭天抢地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甚至有白床单覆面的逝者被推着从她面前经过。 在楼道里坐了很久,给温浥尘拨过一次电话,他没接,大概还在忙。 她手指紧握着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去,再亮起,如此反复。身旁突然坐下来一个人,陈书安的白袍下摆滑下来,明仁扭头看他。 “回去吧,你都坐两个小时了。” 她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或许是在等着弥留之际的赵程昱解脱的那一刻,又或者等一个奇迹,谁知道呢。 “跟尘哥联系过吗?” “嗯,但是他没接。” 陈书安心有迟疑,但一边是自己的朋友,一边是他觉得很不错的女人。 上次齐申毅叫着好久不见面,得聚一聚,温浥尘正在急诊科轮转来不了。孙媛也来了,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一边喝还一边哭,也不说为什么。因为陈书安顺路,就载了她一程,车上她才迷迷糊糊地问,她是不是很差,为什么温浥尘宁愿去勾搭长相家世都不如她的小护士,都不愿意搭理她。 路上孙媛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好多,他自然是不相信温浥尘这么快就跟人学心变花了,尤其明仁还那么好。 被质疑,孙媛直接甩给他一张照片,温浥尘手搭在一个护士的肩上。 “这能说明什么?一张照而已,再说了,他们也没做什么。” “行,你们男人就是互相维护,是我看错陈师兄,我不该跟你说这么多。” --- 楼道里回响着推车滑过的声音,陈书安默了默,问:“你们最近怎么样?” 明仁眨了下眼,还能怎么样,一周能见上一面就不错了,都很忙。 “还好。” “急诊科很忙的。”他还是觉得温浥尘不像那种朝三暮四的人,随后转开话题,“你中午吃饭没?那么着急的就过来了。” 她摇头,没吃饭,但也并不饿,完全没胃口。 “要不要帮你点外卖,我们这边外卖很快的。” “不用,谢谢。”明仁挤出一个笑来。 第67章 陈书安没逗留多久就去忙了。 温浥尘回了电话过来,解释自己手机放办公室的, 没接到电话。 明仁听着他那边的声音, 有救护车到医院了。她还没说什么, 急诊室又来了病人, 电话匆匆挂断。 明仁手撑着膝盖, 扶额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准备离开。干等下去也无济于事,尤其明曼还来了电话,问她有没有在上班, 她支吾地说自己在外面。 明曼没察觉她有什么异样,来电话是告诉她裴延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问她晚上要不要回去一起吃个饭。 她怔了怔,没答应。 “今天不行,改天吧。” 她没办法以现在这副样子去见明曼。以前都是明曼为她挡风挡雨,现在,她至少要不露痕迹地把赵明凯挡在明曼的世界之外。 挂了电话, 她站起身往电梯间走, 这当口有人某个通道拐到楼道里, 冲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明仁认出是赵明凯,脚步立马刹住,心里头涌起一阵不安感。 还隔着一段距离,一股酒气就直冲过来,赵明凯之所以几个小时都不在医院就有了解释。 虽然喝了酒, 但不至于醉。 赵明凯似乎是专门来寻她,见了她,一根手指指着她,怒气冲冲地说:“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 明仁后悔没早点离开,想绕过他从旁边走,却被他一把揪着胳膊。手劲太大,拧的她叫出声。 有患者家属路过,脚步停一下,又满脸困惑地走开,紧跟着有护士过来,站在几步开外。 “这位先生,有话好好说。” 护士也是个年轻姑娘,看这人喝酒了,都不敢太激烈地劝说。 “滚!”赵明凯恃酒发疯,一嗓门在楼道里回荡,吼的那位护士都懵了。 明仁知道赵明凯不善于控制情绪,上一次在车里差点没把她掐死,这次还喝了酒。她想要甩开他,手被他越抓越紧。 “你就是这么报复我的,你在报复我。” 明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喝醉了。”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你看啊,现在看到了。” “……” “明曼真不是人,是冷血动物,你也是,你们那么有钱,明明可以送去国外治的,去美国,去大城市……”赵明凯絮叨不止,又哭又骂,嘴角沾着唾沫星子,头发因为疏于修理和清洗,油腻地搭在额前。 她只觉得好笑至极,好笑到她都不知该怎么反驳,由着他继续说下去。 胡雪匆忙跑过来,慌里慌张地拉住他胳膊。 “老赵,你这是做什么,你快放手。” 赵明凯刚才回来,她的本意是女儿来了,让他来见一见,虽然儿子现在病重,甚至医生都说要有个心理准备,但明仁的确是帮了不少忙,只是效果不尽如人意而已。 “你起开。”赵明凯一扬手,胡雪“啊呀”叫了一声,摔到地上。明仁看了一眼倒地的胡雪,她不能理解赵明凯这个人有什么好,当初胡雪会愿意当给他当小三,还心甘情愿在一起这么多年。 “要是去国外,我儿子就有救了,会有救的!为什么不是你死是他死,你怎么不去死!” …… 明仁忍不住冷嗤一声。赵明凯说什么话她都不意外,只是这些字眼还是让她觉得心头刺痛。 “对不起,我暂时不想死。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欠你的债我已经还清,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 “你……”赵明凯扬手就要打她,一旁围观的人里有尖叫声,就近站着的患者男性家属看不下去,眼疾手快地把赵明凯拦住。 明仁瞪着那双扬在半空被路人抓住的手,她倒是希望那一巴掌落下来,落下来,她和赵明凯就可以断的干干净净。 医院的保安已经得到消息,拉扯之间,两个穿着安保衣服的中年男人匆忙跑过来,将明仁和赵明凯隔离开来。 一个保安扭头过来:“你没事吧?” 明仁摇头。 “没受伤就行,你先回避一下,这人应该是喝醉酒了正发疯呢。” 明仁转身便走,身后是赵明凯骂骂咧咧的声音,嚷嚷着让她等着。 回去的路上,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次,看起来像是身体很不舒服,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她的脸色实在不好看。 前两次她都摇头,等到司机再问第三次的时候,她突然说好,司机反倒有些意外。 “那麻烦您送我去二院,急诊科。” 分诊台的护士一见着她,面色苍白,头上还冒着冷汗,给她挂了急诊的内科号。 往诊室走,坐诊的医生并不是温浥尘。她当然知道温浥尘不会在这间诊室,他说过他只目前坐急诊外科的门诊。 即便如此,她知道他在附近,那些不安感就渐渐地淡去。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太过依赖温浥尘,倒不是时刻黏在一起的那种依赖,而是,他似乎隐隐地充当着她缓解各种无法言说的难过的一味药。 在桌前坐下,看诊的医生仔细瞧了她一番,明仁也看着对方。她对这个医生有点记忆,看过他的胸牌,姓杨。之前温浥尘陪她来急诊,就是这个医生接诊的,不过她想急诊科医生每天面对那么多病人,肯定不会记得她的。 杨医生问什么她答什么,过了一会儿,杨医生缓缓笑了:“低血糖了,不用打针,吃颗糖就好了,是不是中午没吃?你胆囊都切除了还不知道好好吃饭。” 一听不用开药不用打针,明仁眼眸微垂了一下,说:“是没吃。” “温医生在手术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你先去吃个饭再来吧。” 她没提温浥尘半个字,杨医生竟然这么说,明仁诧异地看过去:“医生认得我?” 杨医生把口罩拉下来,笑呵呵的:“当然认得,不是我给你收进医院的么,那次温医生陪你来的。”说着,他哎嗨一声,挺高兴,“他一轮转到急诊科,我就问他到底把你追上了没,他说追上了,这傻小子,哈哈哈!” 明仁被他的情绪感染,也跟着笑出来。但是要说吃饭,她胃上跟压着块石头一样,根本没胃口,吃不下饭,杨医生便给她开了葡萄糖。 输液室里,人不算拥挤,位置空了一些。这个季节,来打针的主要是一些中暑的患者,如果冬季就不一样了,连楼道里都是输液的人。 明仁坐在角落,护士给她扎针,她血管细,护士将她手背拍了拍才下针。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做事麻利,但是看她的时候还怯生生的。把胶布粘好,液体放下来,护士微微地笑着说:“好啦。”然后收拾完治疗盘又朝她笑笑,“我叫寇冉冉,你有事可以叫我。唔——温医生出来的话,我会通知你的。” 说完冉冉就走开了,明仁一手不自觉地挡了一下额头,为什么她也提起温浥尘,难道杨医生刚刚说了什么? 她一打吊针就会困,加上这几天的确也没休息好,所以很快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是感觉到有人在动她旁边的输液架,她才蓦地惊醒,睁开眼,温浥尘坐在她旁边,盐水还有一点点,他刚刚碰了一下,瓶子还在晃动。 她瞪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半晌没说话,上次见他感觉跟上辈子似的。 温浥尘没穿白大褂,身上是他自己的衣服。 “醒了?”他笑了笑,靠近了些,“好像还没完全醒,要不要继续睡?” 她木木呆呆地摇摇头。 “不睡的话我们就去吃饭吧。” 她睫毛扇了几下,还沉静在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里。 温浥尘抬手把她脸颊捏了捏:“怎么看呆了?” 他下手不轻不重,但是实实在在地捏住她的脸,有点疼。明仁唇角控制不住地瘪了瘪,眼眶跟着发酸,眼圈一下就红了。 温浥尘被她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靠过去,把她搂到怀里,一手拍着她后背哄着。明仁睡着的时候,陈书安给他来了条消息,提到赵程昱的病情,还有明仁去过肿瘤医院,看起来情绪很不好。 他这会儿没再重复地问她怎么了,只抱着她,等着她缓过劲。 她脸埋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温浥尘低头看她,还好,她并没有哭。 “好些没?”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拍拍她后背:“我们去吃饭吧,你午饭没吃,我也快饿死了。” “水还没完。” “剩下的不打了。”他放开她,然后坐正,拿过她扎针的手放在膝盖上就给她抽针,一边说,“我下班了,但是得趁着没有新的危急病人送来前赶紧走,你懂的吧?” 说着,他笑着朝她眨眨眼,明仁也咬着唇,笑了笑。两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之前那些委屈或者疲累都被冲淡了。 他抽针的动作很熟练,针孔有血溢出来,隔着胶带,他手指轻摁了一下,然后把用过的输液器打了个结,之后会有护士来处理。 明仁身上盖了一条薄的毯子,温浥尘折起来拿在手里。 “护士的,给你盖上怕着凉。”医院里总是很凉,盛夏也不例外。 出了输液室,两个护士刚巧转身要走,手里还端着治疗盘。 “冉冉,谢谢你的毯子。” 明仁看着那个被称作冉冉的人转身,认出就是起初给她扎针的护士,她自我介绍过叫寇冉冉。很娇小的一个女孩子,还有点婴儿肥,看起来年纪不大。 冉冉笑嘻嘻地接过毯子:“不谢,医院冷,感冒了就不好了。我们去输液室看看,温医生你们慢走啊。”说着,冉冉拉着旁边的护士跟无头苍蝇一样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绕进输液室。 明仁被她们俩逗笑了,说:“你同事人都很好。” 温浥尘点点头,然后拉着她往外走,天竟然已经擦黑。 明仁看看时间,快八点了。 “我两瓶盐水吊了这么久?” “本来你就是缺觉加低血糖,不吊针都行,护士给你滴慢一点,你刚好能在那里多睡一会儿,不然干等我该多无聊。” 明仁又笑了笑,挽着他的胳膊,想起来他之前发来的工作安排,问:“晚上不是说有课吗?” “英语课,不去了。” 她很诧异:“你要逃课?” 温浥尘倒不是很在乎:“请假。偶尔一节不去没关系,本来我的英语是可以免休的。”再说,明仁现在这个样子,他没办法丢了她离开。 低头看看明仁,看得出来她挺开心,但是精神依旧不太好。 没走太远,两人去了离医院不远的一家汤饭店,落座点过餐,明仁低着头玩着温浥尘的手。让他手按在桌面,她食指在他指缝里随机地点来点去。 温浥尘摇摇头,这种无聊的游戏也只有她这种喜欢发呆的人想的出来。 “小昱的事我问过陈书安了,他说情况很不乐观。”他说。 明仁的手指顿了一下,说:“嗯,我今天去看过他,躺在床上,瘦的几乎被被子淹没。那会儿我特别后悔,如果之前我不坚持用GD2那种药,或许小昱现在已经不在了。现在又能怎样呢,寿命延长几个月,毫无质量可言,我都觉得是我在折磨他。” 他手指收拢,反握住她的手:“你不要把什么事都归因自己,神母死亡率公认的高。至于治疗,我们总是会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万一好了呢。这个‘万一’放在有些病人身上如果发生了,那就是莫大的幸运,如果没发生,也不能完全否定做过的努力。” 他叹了一下鼻息:“在医院里,几乎每天都要做类似的决定。面对某个患者,救活的可能性非常小,救还是不救?但不管最后选择如何,都有相应的道理,但我们不能因为结果未达到预期就否定所有的努力。” 第68章 明仁家里没有严格意义的书房,就是一间闲置的房子, 里面有桌椅。她为了在家办公能舒服, 桌椅都是找人定制的。 夜里, 她和温浥尘各据办公桌的一侧, 桌子的上方是两盏吊灯, 亮度调得比较低,桌上的台灯也亮着。温浥尘看论文资料,她盘着腿坐在他斜对面,面前是一个笔记本电脑, 怀里是蛋挞。她顺毛撸它的脑袋,一边听它喉间呼噜噜的声音, 还有温浥尘时不时翻书页的声音。 唐天翼没批评她临阵脱逃,晚上来电话问她明天能不能正常上班,她在连连应着,明天一定准时带着工作报告出现在他的办公室。 工作做完,她没去睡, 跟程苏聊天。程苏说夏朗最近的忙的没时间理她。 苏苏啊:我都以为他是不是打算出轨 明明的明:你们还算在新婚里吧, 怎么瞎想的这么远 程苏那边好一会儿才回消息, 打了挺长一句话。 苏苏啊:这个事情不好说, 结婚了也不过是多一张纸,契约精神还得看人品。我是在想,如果,假设他找别人了,然后被你看见了, 你会不会告诉我? 这么紧张兮兮的,明仁都不知道她是神经绷得太紧还是发现了什么,想了想才回复。 明明的明:我把你当朋友,要真有这事,我肯定会跟你说的,不管你到时候会不会恨我。但是这事没可能,滚去睡吧,别瞎想,你就是在研究所里闲出妄想症了 又是好一会儿,程苏那边发了个[笑嘻嘻]的表情过来,然后说她要去洗澡睡觉了。 明仁只觉得她最近神经过敏,前两天也跟她说起男的不可靠的话要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在一起就好好在一起,感情没了就一拍两散呗。 虽然这么说,她看着和程苏的对话框,有些担心程苏最近是不是真的遇到什么事了。 今天操心了太多的事,一琢磨她就觉得累,便打住思绪,把电脑往旁边推了一些,一手撑着下巴,看着温浥尘。 一开始是垂眼看看他的书再看看他的脸,后面索性直勾勾地看着他。温浥尘自然是注意到她的目光,最初还很认真地看着纸张上的文字,后来抬头,回看她,挑了一下眉。 明仁咬着唇角笑,一笑,眼睛就跟着弯起。 温浥尘低头又抬头,也笑,觉得两人这样看来看去的,有些傻,却又乐此不疲。 明仁撑着下巴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脸颊,问:“你说让我帮你翻译论文,什么时候翻译呢,我把医学专业词汇过了两遍,时刻准备着为温医生效劳。” 他语气淡然地答到:“不急。” “我倒也不是急,只是怕词汇看了不用很快就忘掉了。” 她嘴巴叭叭个不停,温浥尘低着头在书页上写完两个字之后停笔,毫无征兆地站起来,倾身过去,隔着办公桌吻住明仁的唇瓣。很浅的一个吻,却弄得明仁心口砰砰乱跳。 亲完他又跟没事人似的坐回去,拿起笔,低头,继续看书。 明仁将牙齿轻咬着唇,懵过之后,把盘着的腿放下,抬脚在桌下踢了一下他的腿,他不看她,故作正经地憋着笑,倒是蛋挞刚才舒舒服服的休憩被打断,这会儿“喵喵喵”地连着叫了好几声。 “我今晚可没勾引你,是你先犯规的。” 温浥尘事情太多,两人说好了晚上保持距离,不可以互相影响,现在倒好,还主动亲她。亲就算了,完事还当无事发生。 “唔!”他兀自点头,目光还在书上,明仁信他的邪,看起来一本正经,指不定他现在心猿意马呢。 蛋挞刚刚的清净被打扰了,这会儿挣扎着要下地去,明仁放它自己去玩,转而把电脑合上,站起身:“好困,我要去睡了。” 她睡了一下午,这会儿并不太困,但是两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她已经让温浥尘分心了。他一向是定下了计划就一定要完成才休息,她要再待下去,指不定他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去睡。 他点头:“好。” 简单的一个字,连句晚安都没有,明仁走出去两步又回来,使坏地在他脸上亲一下。 互相招惹一次,扯平了。 她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就被温浥尘勾住腰,再轻轻一带,她就坐到他腿上,被他抱着。 他指腹在她眼尾轻蹭了一下,随后手捧住她的脸,明仁看着他的唇,被刻意压低的嗓音略显沙哑:“要亲就好好亲。” 她要笑,但没笑出来,唇就被他压住,或轻或重,一下一下地吮,然后唇齿被叩开。明明是循序渐进,两人灼热的呼吸搅到一起之后,明仁就忘了要怎么呼吸。仅仅是亲吻,那种酥麻的感觉都能窜遍全身。好一会儿她推开他,忙不迭地呼吸了几下,温浥尘的手绕过她后背扣着她的肩膀,揉着她的肩。 明仁看着他的眼睛,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靠到他颈间,手臂搂过去。 “如果我太依赖你,你会不会很累?” “不会,你可以再多依赖我一点点。”他把她轻轻抱起调整了坐姿,让她坐得舒服一些,又说,“我只怕你不愿意依赖我,或者依赖我,我却没办法抽身去帮助你。”她不太黏人,今天出现在急诊科着实令他意外。 在小昱那里,他并不能帮她做什么,医学上令人束手无策的疾病太多。但是她难过的时候,他希望她能像今天这样来找他。 “嘁——”她失笑出声,脑袋在他颈间拱来拱去,然后被他一手按住。 “像个小狗一样。” 她抬头:“哪儿像了?” 他额头蹭了两下她前额:“都一样可爱。” 她托着他下巴,“啵”地亲了一大口,从他怀里跳出来:“行啦,不能再腻歪了,看书!我男朋友是要成为名医的男人!”说完,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把抑制不住笑意的温浥尘丢下,麻利地出了房间。 明仁不困,听音乐催眠,等温浥尘过来,人睡着了,耳机还塞着。 他把耳机和播放器放好,明仁眼皮抬了抬,见他来了,梦游似的把手伸过去胡乱抓着他胳膊,往他怀里蹭,抱了一会儿又推开他,含含糊糊地说热。 “抱着。”他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的明仁往回拉,安静了一会儿,听着明仁的呼吸,下巴蹭着她耳后。 她闭着眼,口齿不清地抗议:“别闹。” 他贴着她耳边问:“明仁,想不想结婚?” “嗯,结。”依旧含糊,如同梦呓。 “跟我结。” 这次她没回应,温浥尘撑起身看她,闭着眼,呼吸均匀,她又睡着了。虽然她只回答了一个问题,还是在不大清醒的状态回答的,但温浥尘还是一本满足。 空调送风过来,一阵微凉,他把两人的被子盖好,侧躺着搂住明仁的腰。 刚才莫名就想结婚,跟明仁。 但他也明白,现在说结婚其实早了些,两人都忙或者空闲期总是错开,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因为时间少而显得格外珍惜,互相迁就,鲜少争吵,肯定还有需要更了解的地方,也还有矛盾是他们没有发现的。 他听着她轻微的呼吸声兀自笑了笑,闭眼不再多想。 头天睡太早,明仁醒了温浥尘还没醒,她也不想起,拿过手机随意地翻看,一直仰躺着不太舒服,腿在被子里动来动去,却始终没找到最舒服的睡姿,终于还是被温浥尘抬腿困住。 她腿挣扎不动,问:“你醒了。” “嗯。” 他闭着眼应了一声,不多言,手探进她衣服,一路往上,一下轻一下重地揉捏撩拨,然后将两人距离拉得更近,摁着她细细地吻。 忍了一夜,不想忍了,翻身过去,将明仁压在身下。两人身上的睡衣很快都被褪去,他在抽屉取了东西,两人滚烫的身体贴到一处。明仁压抑着,还是被他撞得低低地叫出声。 空调的风还吹着,身上的汗冒出来,又被吹得星星点点的凉意。厮磨好久,明仁早起闹钟响了。她口齿断断续续地提醒她今天要是上班。 他的呼吸发烫,一说话就灼着她的耳际:“我——尽快。” 他耐不住强烈的感觉,将她折腾得狠,依旧舍不得放开,明仁几乎带着哭腔:“我以后再不说你技术不好了。” 这话差点让他一秒破功,她在他面前真的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 明仁有些累,眯了五分钟才手忙脚乱爬起来洗澡,等她换衣服化妆的间隙,温浥尘把早餐端到桌上。时间太紧,她拎了包想走,被温浥尘揪住,鸡蛋羹往她面前推。 “吃完再走。” 她要反抗,但的确肚子饿,坐下来吃了几口,温浥尘把三明治切的很小块,她拿了一块喂到嘴里,温浥尘牵过她左手,让她摊开手,仔细看来看去,明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还把两人的手拿来对比。 “温浥尘你越来越幼稚了,跟女人比谁的手指细吗?”她抽回手,“要迟到了。今天不能陪你,你白天就好好睡觉吧,我尽量不打扰你。” 二院急诊科是三个白班就轮一个夜班,本来急诊科就很累,上夜班更累。要是白天没什么事,明仁尽量不拖着温浥尘外出。 明仁走到门口换了鞋,临出门,又转身:“今日任务,想我!好啦,为我比个心!” 温浥尘失笑。 “快点,来不及了。” 他依言照做,最近最流行的笔芯手势是食指和拇指捏着。 明仁满意地点头:“挺像数钱的架势。好的,我去努力挣钱啦。” 她迈出门,高跟鞋在楼道里格外的响。。 “你开车慢点儿。”他靠在门边叮嘱她。 “快不了,堵得很。”她头也不回地朝他摇摇手,进了电梯。 第69章 明仁一整天都不太空。因为裴诵授意,唐天翼几乎是把她当助理, 甚至她比办公室的邱助理还要忙的多。 中午和温浥尘联系过, 他回学校, 出去买了些东西, 之后约了人打球。下午她就不找他。他要补觉, 晚上夜班。 回去一家人吃了一顿晚饭,裴延说要跟同学去旅游。他自己有主意,旅游路线和攻略都安排好了,在饭桌上也只是通知家人一声, 裴诵本着对他安全的考虑,不许他去。两人小吵了一架。 明曼让明仁去劝劝她弟。以前要出去旅游都是家人同行, 但裴延已经快成年了,明仁倒觉得应该让裴诵别再把他当个小孩子比较好。 裴延是行动派,头天宣布,第二天就开始张罗买旅行需要的东西。他不仅是旅行,还要野营, 帐篷睡袋之类的用品必不可少, 明曼怕他自己不够周到, 跟着一起去。 明仁没时间, 两母子逛街期间,明仁顶着大太阳的天气,去跟一家家居设计工作室谈合作的事。 裴氏木业自己有设计部门,也有很优秀的设计师,但是唐天翼最近有将设计部改革的计划。明仁还拿不准他的具体措施是什么, 但最近这段时间,明仁已经跟三个工作室碰过头了。 聊完,林利家居工作室的小老板林聪很热情地送她进电梯,还陪着她下楼。 “天气这么热,劳烦你们两位跑这么远过来,真是让我感到过意不去。两位给我个面子,一起喝杯下午茶怎么样?” “天气的确热,要不是得回去交差,我还真想来杯惬意的下午茶。”她笑了笑,算是把人拒绝了,转而又说,“关于设计稿的事,之后就由柳眉跟你们对接,无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们这边反馈,我们的最终目的都是要产品设计精益求精。”跟她同来的设计师柳眉冲小老板笑笑。 开了车回公司,路上陈书安来了个电话,很简单的一个通知,赵程昱没抢救过来。 她的车子一个急刹,坐副驾驶的柳眉吓了一跳。 “明总,怎么了?” “没事。”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后车不耐烦的喇叭声里重新发动了车子。 找了一处地方停下,车换柳眉来开。 下午跟产品下属的设计部开会,明仁把意见一条条都罗列下来的,到发言的时候却卡了几次壳,不过好歹会议还算勉强顺利的结束。会一完,唐天翼就打发她回去了,说别给他在公司添乱。 她也不解释,提前下班。温浥尘上夜班,下午四点本应该下班的,但是前脚出了急诊科,又被导师叫过去。 明仁开着车在街上转悠也不是个事儿,程苏朝九晚六,要见面她还得等一等,于是开车去研究所外面找了家咖啡馆坐着。 差不多到下班的点,程苏没到,林聪来了电话,跟她反馈一些设计上的想法。她不是学设计专业的,对家居设计只懂一点皮毛,不然出来谈事也不会再带柳眉来。起初谈的是工作,没几句林聪就问她是不是要下班了。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邀约非常的直接,意图也很明显。 说完这话,程苏拉开门从外面进来,快步走过来。张嘴似乎要说话,因她打电话,就先忍住,一只手扇着风给自己的脸降温。 “不好意思,我约了朋友。” 她拒绝得客气。 挂了电话,程苏一手撑着下巴看她,问:“谁啊?” “一个人。”她淡淡地回答。 程苏被她顶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有人追!每次有人追你不care的话,就是这副反应。” 她把菜单推过去:“要喝什么吗?” “不喝了,下午喝了挺多咖啡,喝得我快反酸了,吃饭才是正经事。我们去天心区那家The River House西餐厅吧。” “那家我记得要预约吧,这个点儿应该不行。” “我预约了两人位,本来是说好今天跟夏朗去,他中午说同学过生日,今天去不了,我也懒得退了。”顿了顿,程苏将明仁的脸打量一番。 明仁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哒哒哒”的,像小马的脚步声。 “你下午说有事,什么事?” 明仁手指停住。 “小昱过世了。”顿了顿,她看着程苏,“我竟然觉得他走了也好。” 程苏愣了一下,虽然惊讶,但又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之前明仁费心费力地求赵程昱的主治医生,又托人去买药,这些努力之中,程苏一边跟她一样,报着奇迹发生的希望,一边其实也觉得希望非常渺茫。 “你该做的都做了。”程苏略劝慰一下,就打住,由着明仁有一句每一句地絮叨,她听着就行。 两人晚一些开车去餐厅,服务生给她俩领位,一人和她们面对面走过来,明仁看了一眼,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竟然在这里又碰到翟磊。 那次和翟磊说开之后,他开了一段时间的琴行很快就盘出去,公司里的人越来越少地提及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看他的装扮,再扫到餐厅中央的琴台,他应该是在这里弹琴。之前他也偶尔去他琴行隔壁的餐吧弹一两首。 翟磊自然是看见她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明仁,在这里遇见你!” “好久不见。” 翟磊笑,看向程苏:“你朋友?” 程苏伸手:“我叫程苏。你好!” “翟磊。你好!” 领位的服务生还在旁边,程苏朝明仁笑了一下,就先往座位上去。 “你在这里是……” “上班。” 明仁笑了笑。翟磊家境不错,来这里所谓的上班应该是兴趣所在。介于之前两人的关系,明仁没问对方的情况,翟磊说了句“用餐愉快”,微微颔首就走开了。 明仁到位置上坐下,程苏朝在钢琴前坐下的翟磊看了一眼,又低头看菜单。 舒缓动听的琴声想起,程苏点完餐,又看向翟磊,等服务生走开,她才和明仁说话。 “你的桃花一直都挺不错嗬!” 明仁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翟磊。以前程苏问她怎么跟温浥尘开始的,她有提过翟磊几句,这会儿程苏大概是把以前的事联系起来了。 “都过去很久了,现在他可不能算是我的桃花。” 程苏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这个翟磊虽然年龄比明仁小一点,但现在不是正流行小奶狗小狼狗么。而且,刚刚他看明仁的眼神,明显的还念念不忘。 如果没有孙媛发的那个朋友圈,她是坚决站温浥尘的,可是现在,她恨不得立刻怂恿明仁找好下家,给温浥尘一个好看。 “你看傻了啊?”明仁哭笑不得,“翟磊弹琴的时候,整个人跟发光一样。可是啊,我提醒你,你现在是已婚,看看你的手。”她指指程苏的戒指。 明仁完全想偏了,程苏并不解释,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男人已婚可以欣赏美女,女人已婚,就不能多看几眼帅哥了?” “说的倒是没错。” 服务生过来布菜,对话暂停。等过了一会儿,程苏还是作罢。今天小昱刚过世,明仁已经够难过,她再把照片的事拿出来说,那未免残忍。反正已经拖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再拖个一两天也没差别。 “温医生晚上又要加班是吗?” “嗯,下次休息日,可能得等一周。” “也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假忙。”程苏小声嘟囔,明仁没听清。 “什么?” 程苏纠结地咬了一下唇,说:“他挺忙的。晚上需要我陪你吗,我怕你一个人在家哭。” 明仁轻笑着摆手:“没事的,小昱的事我能想得开。至于赵明凯,他没拿我当女儿,我也早没拿他当爸,他怎么骂我都无所谓,反正以后再没有任何关系。说句不合适的话,我其实挺觉得解脱的,反正我早就无所谓了。” 她这么说着,都不知道自己在重复着“无所谓”。脸上还有笑意,但程苏面对她坐着,看到她眼睛快速地眨了眨,是在把眼泪往回憋。她暗骂,这妹子就知道瞎逞能。 转开脸,一曲终了,临近中央区的客人为翟磊的演奏鼓掌。挺帅气,也挺有才华的一个男人,时间也多,没准比温浥尘合适明仁。 但这些都只是想想,明仁被人劈腿过,她自己也做不出有男友还喜欢别人的事儿。程苏把话题转移开,说起最近研究所的趣事,还有同事跟她替备孕要注意些什么。 “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明仁问。 “我觉得都一样,不过更喜欢女孩子。男孩子大多数都很皮,我不喜欢调皮捣蛋的。你呢?” 明仁想了想,笑眯眯地:“一儿一女是不是有点贪心?” “是够贪心的。”程苏擦擦唇边,“我去个洗手间。” 程苏走开,明仁拿出手机,温浥尘发来过消息。 Wen:徐老师有手术,我要跟着上台,今天没办法去找你,抱歉 意料之中的事,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日常抱怨徐放100次。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规培的学生不上班就会被导师拉去干活,反正是没有多少空闲的。这样的状态要持续到他研究生毕业。 给温浥尘回了消息,才发现夏朗给她也来过消息,还真是稀奇。 虽然夏朗和程苏结婚了,但是明仁和夏朗关系一般,电话号码有,微信加着几乎不说话,朋友圈里偶尔点赞一下。 点开对话框。 夏朗:朋友意外拍到的,思考再三,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之后是一张图片,她点开放大,握着手机的手禁不住一抖。 第70章 有那么几秒钟,明仁忘了呼吸, 呆看着屏幕上的照片。 她认得上面穿着医生白袍侧身站着的男人是谁, 甚至连他旁边女人的侧脸, 她似乎也认得, 好像在医院见过。 她长吸了一口气, 头发晕,心口心悸似的狂跳不止。 等程苏回来,看到她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明仁目光跟失焦一样无法集中,好半天才慢腾腾地想起来要说什么。 她把手机摊给她看:“夏朗什么意思?” 程苏一头雾水, 再看她手机,心里猛地一沉, 简直比她劈腿被拍还令她心虚,后背竟然蓦地冒出些毛毛汗。 夏朗到底是发的什么疯? 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样都跟他搭不上关系,他发这张照片来干什么?而且,之前她拿着孙媛的朋友圈跟夏朗商量的时候,他明明是建议她再冷静观察一段时间的, 不能因为一张照就把捕风捉影地事往自己闺蜜的男友身上套, 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程苏完全摸不着头脑, 一时语结, 明仁又说:“你之前问我,如果我知道夏朗劈腿,我该不该告诉你,原来是这个意思?你什么时候拍的这张照片?” “不是我拍的,我只是见过这张照片。” 她觉得难以相信, 不知道夏朗在搞什么,这会儿也不管他是不是在生日会上,去包里取了手机,拨了电话过去,没人接。 断线,重拨,再断线,再重拨。 简短的时间里,明仁在想着些什么,然后打住还要重拨的程苏:“不用问他,就这样吧。这事我知道了。” 说完,她吸了吸鼻子。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重新拿起刀叉,继续吃饭,就好像无事发生过一样。 她很淡定,程苏却坐不住了:“明仁,今天晚上他回来之后我跟他问清楚。” “不用。”她长出一口气,“你之前不是就挺想告诉我,又反复犹豫么,夏朗这样挺好的。还有,你也别紧张,觉得告诉我这个事是得罪我,我拎得清。” “这事没定论,你先别往心里去,谁知道事实是什么样呢?我一定把这事给你弄清楚,你先别急。”说是急,程苏看起来比明仁急的多。 明仁淡然地笑了笑,把杯子里的红酒喝完,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喝的酒特别酸,酸的她眼眶疼。 结了账,程苏怕她有事,要跟她一路回去,被她拒绝。 两人的住处相隔比较远,程苏这么来回跑,得花不少时间,回家没准都半夜了。 “我这么大个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有代驾。” 事情现在一团糟,程苏恨不得立刻把夏朗拎过来兴师问罪,更恨现在连人都找不到。明仁除了一开始脸色难看,现在没什么异样,程苏勉强放心。 “那你到家给我打电话。” “好。”她笑了笑。 代驾师傅是个爽朗的中年大叔,并不知道前因后果,见两人这么说,会错了意。他一手掐着腰,笑呵呵的说:“美女,你放心,我们是正规代驾。” 明仁朝他看了一眼,莫名重复他的话:“对,正规代驾。” 温浥尘也这么跟她说过。 车子开出去一段,明仁改了目的地,去二院。 最近两天,A市急剧升温,天气变化让医院的急诊科夜间异常热闹。除了喝夜啤酒打架磕破脑袋扎到肚子捶断腿浑身是血,还有各种上吐下泻的,头晕昏厥,心脏骤停的。 救护车一会儿便会来一趟,还有私家车也往医院送人。 明仁知道温浥尘今晚不在这里,她坐在等候区,身边是或隐忍安静或因身体不适而吆喝连天的人。 旁边安静等候的人突然哇地一下吐出来,酸腐的呕吐物洒了一地,家属急的赶紧跑前跑后叫医生,半天只来了个护士,上前查看体征。明仁换了位置,坐到靠出口的地方,安静得像一个隐形人。 她想象不出来温浥尘会在这样忙乱嘈杂的环境里和其他女人谈情说爱,仅凭一张照片就怀疑他,是不是太草率了? 可是当初她也因为温浥尘一句话,就跟李智去对峙过,而事实是,李智的确劈腿了。 周围的患者来来往往,随着夜深,人渐渐少了些,左右都没有人了,她有些孤单地坐在规整的椅子中间。 “明仁姐姐。”有人叫了她一声,然后一个身影靠近,“原来我没看错,你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来找温医生的?” 明仁扭头过去,是寇冉冉,单纯可爱的一张脸,还有干净整齐的工作服。 大概是不太忙了,打完招呼,冉冉没有立刻走开,但也没坐下,只微微曲着身子好跟她说话。 “刚刚同事还说好像温医生的女朋友来了,她们不太确定,我才跑出来的。温医生今晚不上班,你来的时候没联系他吗?” 她笑着摇摇头。 “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几天天气突然热起来,也多了很多热射病人,你千万得注意一点,别中暑了。”冉冉后面其实想说要不要挂个号,又觉得这么说很奇怪,哪有劝人看病的,没准只是来找人没找到而已。 “我会注意的,谢谢!外面太热,所以脸色不太好。既然没找着他,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 有那么一秒钟,她很想把那张并不是严谨证据的照片拿给冉冉看,但是终究忍住。这事要弄明白,还是先问问温浥尘比较好。以前见过很多男人出轨,女方率先去为难的是小三,这样的行为她曾经不齿,现在也觉得不应该,至少她不能跟那些女人一样。 给温浥尘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她也不顾自己喝了酒,没再找代驾,直接开车回了住处。在路上,天上便开始雷声滚滚,还没到家,雨就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洗了澡出来,雷声还没停歇,雨势也越来越大。做完白天遗留的工作,明仁想去睡,但根本没办法睡着,隔五分钟就要去看一次手机,温浥尘没来微信,也没来电话,就跟消失了一样。 以往他完全的不联系,她只当他在忙,可是现在,她开始神经质,觉得他不是在忙,只是不想联系她而已。 反复看了几次手机,程苏打电话来絮絮叨叨,说夏朗喝醉了,等他醒了,她一定跟他好好算账。 从程苏的声音里听得出来,她真的很生气。 明仁力气跟抽掉了似的,说话都感觉累。因为担心她,程苏一晚上来了无数的消息和电话确保她没事,但明仁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 “我真不怪他,让他睡吧。” “明仁,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觉得这就是一张照片,指不定什么人别有用心呢。我是很早就看过这照片,但是一直犹豫,除了是怕你难过之外,还疑惑这事是真的假的。温医生这段时间没任何问题,不是吗?你别太难过,等明天你见着他人,当面问,行吗?” “嗯。我能想得开,我是成年人好吗?” 窗帘拉着,闪电的白光依旧打进屋里来,闪闪烁烁,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炸雷声,明仁给吓了一跳,蛋挞在外面的笼子里喵喵地叫个不停。 “好了,我挂了,蛋挞好像给吓着了。我没事的,你放心。”挂了电话,她随手把手机关掉,不想再接受外界的打扰,也断了她不停看手机的念想。 她一般是不让蛋挞上床的,它掉毛。但今晚,蛋挞睡到她枕边。有闪电,便把它的耳朵捂住避免雷声再惊着它。 雷雨很久才停。 她眯了一会儿,有人靠在她床边,她睁开眼,是邻家哥哥。 又在做梦。 她以前很怕他,后来渐渐习惯,只要他出现的时候不是身体腐败的样子。 梦里面,明仁蜷着身侧躺着,看着他。 “你很难过。”他说。 明仁眨了下眼。 “打算怎么做?”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分开。” 他笑:“你现在不爱哭了。” “我这么大个人了。” “睡吧。” …… 在梦里对她说睡吧,明仁都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很煎熬的一晚。 醒过来,天气一片晴好。 夏天下了夜雨,第二天的天气会更晴朗,看起来又是一个暴晒的日子,但是气温不至于太热。 起床洗漱,蛋挞已经去客厅吃它昨天没吃完的猫粮。在洗手间里,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黑眼圈浓重。 有气无力地挤了牙膏刷牙,感觉有人敲门,仔细听又没有。等到路过客厅,的确有敲门声。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宋煜闵,头发乱糟糟的,好像被风刮乱了似的。 “一大早的,你干嘛呢?”她把自己的头发也顺势理了一把。 “曼姨出车祸了。”宋煜闵似乎敲了很久的门,门突然开了,他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那个,你电话打不通,唐总让我来接你去医院。” 明仁错愕地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愣在原地,宋煜闵催她换衣服,她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回房间换了身出门的衣服,套上鞋就出门。 电梯缓缓下楼,明仁扶着电梯墙壁的手在发抖,语气还算镇定地询问情况。 宋煜闵吸了下鼻子才说:“昨天大雨,诵叔去外地开会回来,航班晚点了,凌晨情况好转才飞的。早上回来的,车子往回走,还没进城就给撞了,曼姨右腿骨折,脚后跟脱套,现在已经在手术了。” 明仁想要扶额,手伸出又收回,尽量让自己冷静,听宋煜闵继续说。 车上一共三个人,司机,还有裴诵明曼夫妇。后方一直有车跟着,司机生疑,本意是打算甩掉后车,就改变车道,没想到后车跟着变道,然后加速,直接就往他们车上撞。 三个人,司机胸部骨折,明曼伤的最重,裴诵在另一侧,所以只受了些皮外伤。 “明仁姐,”宋煜闵说着,看了一眼副驾驶的明仁,于心不忍,但还是补了一句,“肇事司机车子失控,撞断栏杆翻车了,人没救回来。” 父母都出事,她肯定需要来善后,便问:“那个人是谁?家属有联系上吗?” “家属还没联系上。那个人……”他打了个磕巴,“是你亲爸,赵明凯。” 第71章 说了那些话,宋煜闵忐忑得不行, 一边开车, 一边注意明仁的反应, 挺怕她承受不住哭出来。 她倒吸了一口气, 不可思议地看了宋煜闵几秒钟, 盯得宋煜闵发怵。随后,她缓缓转过脸看向窗外,把玻璃放下来,轻轻地往外呼气。 宋煜闵以前在老家那里听过不同版本的关于明曼明仁母女的传言, 其他的不确定,每个版本的传言里无一例外的一条。那个男人对明曼来说不是个好丈夫, 对明仁来说也不是个好父亲。现在又以这样折磨生者的方式过世,宋煜闵简直不知道明仁会怎么来消化现状。 她手肘抵着车窗,手指胡乱地蹭着额角。 宋煜闵以为她要一直沉默下去,时不时看她一眼,她突然说:“专心开车。” 医院手术室外, 额角贴了一块胶布的裴诵在楼道坐着, 正打电话交待公司的事务。挂了电话之后, 他表情灰败地靠到椅子上, 手搭在眼睛上,整个人都显得很沉默。 隔着不远靠窗户的位置站着他的助理小周,正跟一个商务装扮的男人和旁边的警察说着什么,是律师和警察在了解情况。 明仁和离开的警察擦身而过的一刻,她站住脚, 强压住不安感之后才往裴诵的方向去。不过在这之前先被小周给拉住,他要给她解释现在的情况。 司机在楼上手术,预计还有一两个小时结束。但是明曼身上多处创伤,右脚尤其严重,医生甚至说有截肢的可能。 “裴董说,一定要保肢。保肢的话,要多次手术,而且如果愈后不好,还是会截肢……” “当然要保肢,当然要。”明仁双手紧张地捏成了拳。 小周舔了舔唇,回头看了一眼裴诵,放低声音:“明仁,你去劝劝裴董吧,他撞到头了,额角还破了一块。早上在急诊科,医生说让裴董去做个检查,他忙前忙后地给明总跑各种检查,这会儿又一直坐在这里。我觉得医生说的有道理,毕竟是头部,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裴董也上年纪了,总是要谨慎才好。做个CT,如果没问题的话,也算安心。” 明仁点头。 看起来小周很信得过明仁,她应下这差事,他也松了口气:“那我先去忙其他的事,司机的家属也来了。” “好,麻烦你了。” 明仁坐到裴诵旁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让他去做个检查,宋煜闵陪着,这里她来守着。劝说了半天,裴诵只是叹气。 “我不该让你妈来接我的,要是她不来,也就没这些事了。” 明仁没接话。 “如果能换成我躺在里面该多好。” 她无奈:“……别说这些傻话。” 裴诵双手撑着膝盖,目光盯着地面,看着地板的纹理,说:“其实你筹钱给你弟弟治病的事我都知道。” 明仁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衣摆。怎么可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心虚地问。 “他们一来A市我就知道。” 也就是说期间赵明凯做过什么,裴诵都是清楚的。 “他当年承诺过,拿了钱,他就不可以再出现在你妈妈的生活里,所以他没找我们,却找了你。本来我是想插手的,但是你却有了你自己的安排,直接把他送进派出所。后面你需要钱,我以为你会找我开口,但你没有,这么多年,你都没有主动找我要过什么,那我只能主动给。” 明仁目光颤了颤。所以她这边打听要卖车的事,那边裴诵就立刻就给了她一辆新车,却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都说不上来,是裴诵做的太自然,还是自己太迟钝。 “赵明凯今天的举动纯属报复。如果我一开始就帮他们,或许那孩子能救回来,也就没有今天这事了。”裴诵说着,把脸转向一侧,轻轻地吸了几下鼻子。虽然不想流露出软弱,但他还是没忍住。 手术室里躺的是自己的妈妈,明仁很难过,可是看到这个男人的反应,她第一次有了想要安慰他的想法,并且的确那么做了。 抬手按住他的手臂,嗓音变得平静柔和,说着并不是那么有力的安慰的话语:“你没有错。”她勉强吞了一下唾沫,以至于喉咙哽了一下。“医学不是万能的,那样的恶性肿瘤,不管去哪儿治,花多少钱治,努力了,没有结果也是没办法的事,怎样都怪不到你身上。” 赵明凯已经没了,她不想过多地说他的不是。 但是,如果当初没和肿瘤医院签协议,说不好赵明凯今天已经在医闹了。不管是医院主治医生,还是她,或者明曼那里,他总是会找一个人来发泄自己的满腔怨恨的。 想想,其实赵明凯也可怜,忙活了一辈子,人生竟然是这样画上句号。 既然裴诵坚持要等明曼手术出来才去检查,明仁就不劝了,在一边陪着,相信也不会有什么事。 中午,阳光挂在窗沿。 晴天,天特别蓝,只有鲜少的几丝白云零星地落在天幕上。 裴诵靠着椅背,闭目坐着。明仁看着外面的风景,那些阳光太耀眼,照的全世界都泛着光,发着白,白的令人一阵眩晕。 明仁收回目光,看向手术室的方向,门上方的“手术中”就好像凝固了一样,明曼已经进去六个小时了,手术依然没有结束。 宋煜闵一直在附近待命,来问过几次需不需要订餐,或者出去吃午饭。裴诵眼皮也不抬,只冲他摇摇手。他连检查都不去做,怎么可能会去吃饭。 “这儿我等着,你去吃午饭。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注意些,身体本来就弱,更应该注意饮食。” 话是这么说,明仁也没胃口。 “我不想吃。” 她让宋煜闵和小周自己安排,只拜托宋煜闵回来的时候帮他们带两瓶水就行。 宋煜闵一离开,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 有其他手术室的门打开,家属拥上去问东问西,但热闹跟他们这边毫无关系。 裴诵才半站起身又只得坐回去。 赵明凯让她一度怀疑人性的自私和冷血,而裴诵和明曼十几年的感情她看在眼里,又渐渐愿意相信人和人之间还是有真情的,包括亲情,也包括爱情。 坐到椅子上的那一刻,裴诵身子歪了一下,明仁紧张地问:“是不是不舒服?” “头晕了一下。没什么问题,最近天气热,血压也跟着不稳定。” “让宋煜闵跟你去挂个号吧,我在这儿呢。”刚刚小周也说过,医生让做个检查。不管能不能查出什么毛病,至少检查了能安心。 “不用。”不知道是觉得没必要或讳疾忌医,还是一定要守到明曼出来,他始终坚持着,顺带转移了话题,“裴延昨晚在同学家,我没让人通知他,现在想想,要不你还是把他叫医院来吧。” “裴先生!”温浥尘的声音落进明仁的耳朵,原本她因为明曼的病情紧张的都忘了这个人的事,但他只一声就令她心尖尖都控制不住地颤。 “明仁!”他走近了些,叫她,她没应声。 裴诵见他过来,又一次站起身。“小温怎么上来了,你们急诊科很忙啊。” “现在午休,有一点时间。”他看了一眼明仁,但后者并不理他,还坐在原地,垂着头。他只当她妈妈手术,她正难过。但是长辈在,他也不好过去抱着安慰她,而且他来是有正事。 “一般车祸送来的患者我们都会建议做一些检查,尤其您头部有过撞击,也反应说有头晕的症状。刚刚小周把单子都帮你开好了,就等您下去。如果您觉得排队花时间,现在正好午休,病人很少,我们也有同事在值班,可以立刻做。” 裴诵犹豫,似乎是碍不过医生的面子,但他又怕明曼出来不能第一时间接她。 明仁抬头,刚好看到正低头的温浥尘的目光,蓦地慌张,立刻撇开脸,对裴诵说:“爸爸,不是说手术时间预计是十个小时么,你去做了再回来,时间充裕。这里有我,赶紧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劝说,裴诵似乎有些犹豫,但始终没松口,最后还是摆摆手:“完全没问题。要是不舒服我肯定会说出来的,没事的,没事的。” 就算医生是好意,但患者坚决不去检查,他们也没办法硬把人拉去。裴诵如此坚持地一定要等明曼手术结束,温浥尘再劝,气氛就不大好了,来了医院,医生张口就让人看病,在普通人看来总是会忌讳的。 才刚上来几分钟,温浥尘手机就响了,听他的回话和语气,大概是急诊科来的电话,他点头,对那边说他尽快过来。 挂了电话,他将裴诵再打量一番,随后迈步要走,又顿住。 “明仁,你过来一下。” 明仁坐在原地没反应,表情冷漠。温浥尘挺意外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她,以为她没听见,还要再说,她突然起身往他之前上来的方向快步地走,他冲裴诵微微颔首之后紧跟上去。 转了个弯,避开了裴诵,明仁停下。 “有什么事你说。”语气很淡然,像面对陌生人。其实她也不想,可是她装不出云淡风轻。 已经这么明显了,温浥尘自然看出她的不对劲,不计较她对他这么冷淡,双手过去想安慰地抱她一下,没想到被她躲开。 他微微叹了下鼻息。她这么难过的时刻,他不能陪她,不能给她依靠,才出现几分钟又要走,换做他是女孩子,大概也会使性子的。 不让抱就不抱吧,他把手收回来,说:“你……你别太担心,里面主刀是骨科主任,医术高明,经验也非常丰富。” “我知道。”她垂着头,无意识地手指抠着手指。 该交待的还没交待,他手机又响了,随即一把握住明仁的手:“阿姨会没事的,有医生在呢。但裴先生你多留意些,要是他反应哪里不舒服就尽快叫医……” 话音未完,楼道里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便有人呼喊找医生。 “快来个人啊,医生!” “这里是手术楼,医生在做手术!喂,先生,你听得到吗?” “护士,护士快来看看!” …… 两人的心双双提起,温浥尘转身就往喊声的方向跑。 第72章 裴诵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刚才呼救的是隔壁另外手术患者的家属,这会儿在温浥尘跪地给裴诵查体的时候, 帮着把裴诵无意识乱动的双手抓住。 “刚刚倒下, 他自己抓住椅子了, 没摔下去, 应该没撞到哪里。”那位家属解释。 “好。”温浥拿手电照了照裴诵瞳孔, 护士推着抢救车过来,他从中取出橡胶手套戴上:“准备气管插管,建立静脉通道。” “好的。”护士应着,利落地把所需物品一应打开, 依次递给温浥尘。 明仁看着温浥尘和护士进行着一系列的急救措施,她什么忙都帮不上, 赶紧打电话叫宋煜闵先过来。 直到裴诵搬上推车,温浥尘拉了她一把:“跟我走。” 她急促地呼吸,温浥尘看了她一眼,目光镇定。 “走。” 视线对上,看着温浥尘, 她憋了一口气, 把紧张和焦虑压下去, 快步跟了上去。 血检CT心电图, 各项检查全拉出来,然后裴诵被推进抢救室,明仁被挡在门外。 很快,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医生出来跟她询问裴诵详细的既往病史,有过什么手术史过敏史用药史家族遗传病史, 她都尽可能地去回忆。 裴延跑进来的时候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姐……”他就说了一个字,后面也不知道怎么问。 见到裴延,明仁勉强地笑了一下,表情尽量不像之前那样紧绷。 “妈妈在手术,爸爸情况稳定,医生在讨论治疗方案。” 急诊科里熙熙攘攘,连抢救室外也不例外,人来人往,分外嘈杂。明仁有些头疼,走向一侧的柱子站着。裴延挨着她旁边站了一会儿,抬手抱住她肩膀:“爸妈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她弯了弯唇角。 本以为会像其他人那样“xx家属”,一抬头,却是温浥尘朝他们两人走过来。 “裴先生现在的情况,我来跟你们说明一下,患者右侧额颞顶部亚急性硬膜下血肿,血肿量大概判断55毫升左右,并且有出血量加大的趋势,建议手术。手术方案分为开颅和微创清除术,微创血肿清除的话……” 他还没说完,明仁抢话:“那就手术,只要能好起来。” 温浥尘抿了一下唇:“你先别着急,达到手术指征我们一定会采取手术,但是手术是怎么一回事,术中和术后的风险及可能出现的并发症后遗症,我们也必须要跟家属明确。” 说着,他看了一眼旁边很沉默的裴延。 裴延虽然还没满十八岁,但也差不多快成年了,这些事,两个人早晚都要应付的。 他跟温浥尘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接下来,温浥尘便把手术方案和各种风险都讲过一遍。 “阿姨手术应该快结束了,这边留一个人,那边也最好去一个家属接应。”他提醒完,明仁嗯了一声。 不管是时间还是场合都不合适,温浥尘只能多看她一眼,又回去抢救室。 因为可能会出现各种签字的情况,裴延跟着小周去了手术室外等着,明仁得留在急诊科。 到一点过,裴诵被推进手术室,主刀的是神经外科的医生。 手术时间不长,明曼被送到监护室没多久,裴诵手术就结束了。 两人情况比预想的好。 明曼的腿能保住,不过后面还有多次的修复手术,会比较麻烦。等明曼麻醉过了,明仁穿着隔离服站在她病床边,给她解释裴诵头受伤了,万幸已经没事了。 裴延之前建议说要瞒着,但是瞒着其实更令人担心,让明曼多想,不如直说。 从监护室出来,明仁浑身开始冒虚汗。她从早上到现在,只在下午的时候吃了两口三明治,水都没怎么喝,这会儿明显感觉体力不支。眼前一黑,她差点晕过去。还是路过的护士来扶了她一把,拉着她去护士站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宽慰了她几句。 护士的衣服制式有不同,乍一看都是白色,但有的偏粉,有的是纯白,没有名牌。 一个穿白色护士服的女孩子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一口,微甜。 那个护士没立刻走开,跟她搭话:“我朋友认得你,但是没办法过来,拜托我照应你一下,她过不来。” “你朋友?” “寇冉冉啊。我们都是实习,她分急诊科了,每天忙得不行。对了,你想吃什么,我这儿马上下班,陪你一道出去吃点东西吧,光喝糖水也只是暂时的。患者现在有我们同事看着,你放心好了。” 听到这个名字,她心就跟针扎了似的。 原本应该是感动的,可是寇冉冉第一次见她就很殷勤,现在更是拜托朋友照应。除了温浥尘在急诊科轮转,她和寇冉冉根本沾不上丝毫的边,这样的刻意关照就尤其显得反常。 明仁双手握着纸杯,胃里是一阵阵的灼烧感。那个护士站在一侧,还等着她回话,她抿了一下唇角,说:“我再等一会儿,你下班吧,谢谢你了。” 毕竟是第一次见,还是陌生人,护士也并不坚持。 ICU的楼层没有来回走动的病人,连走动的家属都比普通病区少很多,这层楼显得尤为安静,平板车轮滑动的声音都好像是被刻意放大了一般。一同放大的还有她手机震动的声音,把她从失神中拉回来。 按了接听,程苏在那边的语气很急躁,周围的车喇叭和人声都隔着一层发瓮的膜似的,传过来,程苏大概是被堵路上了。 “明仁,你还好吗?我刚刚才知道叔叔阿姨的事儿,刚下班……”一声鸣笛尤其响亮,大概是她附近的司机快要暴走了,她的话被打断了一下,继续说,“我这边堵的不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你自己注意身体。我知道你一着急就吃不下东西,这个时候你得好好吃饭,听到没。” 程苏所在的研究院离二院本就不近,中间还有两处特别堵的路口,要等她来,恐怕得等下班高峰完全过去。 “你别来了,改道回家吧,我这会儿就去吃饭。我妈没多大问题,撞了腿,失血过多。医生说腿保得住,没问题。爸爸也手术过了。” “来我肯定得来,还有件事要跟你解释。反正你赶紧吃饭去,叔叔阿姨住院,公司虽说有那些人处理,可门面的事儿还得你撑着。” 程苏絮絮叨叨地交待了一番,明仁靠着椅背,一手捂着眼睛。其实也没眼泪,就是眼眶酸的发疼。 程苏那边的电话还没挂,又有电话打进来,来电显示是温浥尘,她看着她给他备注的“温医生”,没接听,由着程苏继续说。 挂了电话,她想再去看看明曼,ICU护士说暂时不能再进去探望,她只能隔着玻璃,但目光能及之处并不能看到明曼的位置。 身后有脚步声,她还没转身,却已经猜到来的人是谁。虽然并不是时常在一起,但是她能很容易辨别出温浥尘走路的声音。 “明仁。” 温浥尘拉住她胳膊,她转过身,他已经脱掉白大褂,大概是下班了吧。 “你还好吗?”他低头观察她的脸色,也没等她答话便将她揽到怀里,“对不起,我上班总有太多事。”他轻抚着她后背,除了道歉,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爸妈的手术都做了,监护和治疗都用上,现在就等着看后续情况会如何。 毕竟是亲人出事,他也不能说“别难过”之类的话。 他嗓音温和得要命:“小周说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陪你去吃饭好不好?” 她把脸贴在他心口,没言语。 她想说好,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在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情想那么多,比如他在医院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抱着别的女人,用这样的嗓音哄别的女人。 “明仁。”她无回应,他又叫了她一声,却被她双手推开。 “走吧。” 她又成了那副冷淡的样子,转开身往电梯间走,温浥尘不由得愣了一愣。 第73章 天已经黑透了,医院食堂早关了门, 要吃东西得从医院出去, 走一段路。 白天燥热的空气已经被夜间的风给吹散了, 可出了医院, 依旧有一种发闷感迎头冲上来。明仁想起裴延, 打电话过去,他在神经外科的监护室外面。 “护士说不用家属守着。” “嗯,他们会集中护理,你一会儿就回去吧, 让宋煜闵送你。这边我留下,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 裴延嗯了一声, 问:“姐,爸爸要多久才能醒?” “听医生的就行,医生说没事,你别担心。” 跟裴延讲电话很镇定,挂了电话, 她不确定地问温浥尘:“他什么时候能醒?” “要看恢复, 目前不能绝对准确地预计时间, 一到三天都有可能。” 明仁垂着头, 不知道是呼气还是在叹气,顿了顿,转身往台阶下走,没两步腿就开始打颤。她知道自己没什么问题,仅仅是饿得没力气而已。 温浥尘在她身后叹了口气, 也没问她行不行,抱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几步下了台阶。 走到平地,他没放下她,继续往前走。 明仁这次没抗拒他,揽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看。 “你担心父母的身体是肯定的,但别对自己不管不顾的。带你去喝点粥吧,不过这个点儿,粥的种类没得挑了。” 她问:“这样抱着,累不累?” “还好,但是不方便走路。” “我下来。” “没几步了,抱着吧,走慢一点都行。” 她浅浅地呼吸了几下,把温浥尘搂紧了些。 “今天在监护病房那边,冉冉拜托她的同学给我送水。你在急诊科很有人缘吧。” “冉冉?寇冉冉吗?”温浥尘停了一下,明仁盯着他的表情变化,嗯了一声。 他倒没什么不自在地,又继续迈开步子:“她刚来急诊科,职业暴露,乙肝病人的针扎到她的手,找我求助,我不过是安慰了几句,让她安心罢了。上次你低血糖吊针,她对你也很照顾。她人挺不错的。” 如果不是他演技好,便是他跟寇冉冉没有丝毫的问题,一切都是误会,或者刻意有人引导她误会。 她突然便有些愧疚,因为自己对他的那些猜疑,还有昨晚整晚的暗暗怨怼。 头靠到他肩窝,有点想睡。 “诶,温医生这是下班么?”迎面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认出温浥尘,再看看他怀里,“这是怎么了?” 明仁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脑门儿冲,这里是医院附近,走哪儿都可能是温浥尘的同事,尤其他这几个月在各个科室轮转,认得他的人肯定不少。 挣扎着,她就要下地,温浥尘手没放,还把她颠了一下,抱得更紧,顺便对来人说:“没什么大问题,她脚崴了一下。庞主任是要去哪里?” “刚吃了个饭,再回医院看看。”那人笑了笑:“哈哈,女朋友啊?” “是。” 明仁想用手挡脸,还好忍住了,露着笑脸,随着温浥尘来称呼,跟着说了声“庞主任好”。 “好好好!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庞主任很懂地走开。 等庞主任走远了些,明仁说:“你撒谎眼都不眨一下,我还以为你不会撒谎。” “那我说什么?我告诉他,我想抱着你?”他说着就笑了,明仁脸又是一阵热,这次坚持要自己下来走,不想等会儿再遇着医生护士甚至护工或者清洁阿姨。温浥尘挽着她的手,离要去的那家粥铺子也不远了。 “你不是说在急诊科的出科考核已经过了么,这周为什么还在急诊?” “急诊缺人,一个同事病了。医院多给我加了两周,下周有新的医生入职,还有人轮转过来,我就可以换下一个科室了。” “只多两周么?” “嗯。怎么了,你看起来比医生还讨厌急诊科。”他轻轻揉着她的手,“下一个科室是影像科,没急诊科那么忙,但是也不会太闲,实验室那边,我小老板催得比徐老师还紧。” 他停住,看着她:“今天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没能一直陪着你,我知道你肯定生气了,真的对不起。还有裴先生,我是学神外的,在急诊科的时候,我应该坚持让他做检查的,提前采取治疗比微创手术风险会更小……对不起,明仁。” 不知道是路灯落下来的苍黄的光让人心底变得柔软,还是他的话让人顿觉窝心,明仁睫毛颤了颤,抬手抚住他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唇边,随后便踮脚,唇瓣贴住他的,轻吻了一下,说:“没关系的,我没生气。” 她并不是生气,或者说并不是因为他以为的那些而生气。至于冉冉,她也不能那么冲动地因为一张照片就认定什么。 温浥尘微微倾身,将明仁揽到怀里,抚着她的后背:“叔叔阿姨会没事的,虽然我总是说医学不是万能的,但是他们的情况很稳定,恢复也只是时间问题,你压力别那么大。” “嗯。”明仁的心彻底地稳下来。事故已经发生,去做那些“如果不……该怎样”的假设也没有什么意义,还是静待病情恢复最实际。 到了温浥尘说的那间粥铺,小菜还有,但粥的品类已经不多了,只剩小米粥和白米粥。两人要了些小米粥和几碟小菜。 “明天是你生日。”她说。 “嗯,但是还要上班。生日就应该有一天生日假,你说是不是?” 她笑了笑,打趣地看着他:“你给主任打个报告试试?” “会被揍。”他也打趣地回。 明仁喝了些粥,胃里舒服了些,连之前那些丧的不行的情绪都没有了。难怪有的人生气或者难过就吃东西,吃饱了,心情果真会好很多,她一定要改掉一遇到事就吃不下东西的毛病。 “哦,对了,今天没把礼物带来,明天我拿过来。” “不用,医院里的柜子挤得不得了,倒不如我有空去取。” “那你生日就过了。” “过了就过了,我几乎不过生日,其实也就是普通的一天而已。”他放下勺子,神情突然变得郑重,“但是,今年的生日,我有件事想做。” “什么事?” “陪我去实验室好不好?” “一会儿程苏要过来。” “不急,等你见完她来找我。” “好。” 她答应了,温浥尘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吃过饭,温浥尘去实验室,明仁在医院外面的饮品店里等着程苏。 因为堵车,程苏一边停车一边跟明仁打电话抱怨以后再也不开车了,哪怕地铁挤得鞋掉都无所谓。 见了面,她陪程苏吃晚饭。 “都在监护室,心意我替我爸妈心领了,等转到普通病房再看他们吧。” 程苏“嗯嗯”地点着头,然后才说起此行一定要跟明仁说的事。 “白天给你打电话,你关机,我还以为我闯祸了。你跟温医生有摊牌吗?没把照片给他看吧?” “没有。”她有些惶惑,不知道程苏要说什么。 程苏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又是一脸难为情:“昨天的事,我要替夏朗跟你道个歉。今天他醒了,我把他狠狠骂了一顿,但是,有点见鬼的是,他说他不记得跟你发过消息,本来他和你很少联系的。而且我看他的手机,和你的对话被删掉了。我今天想来想去,想明白了,要是按照我以前的暴脾气,看到照片的第一时间我可能已经找人去急诊科闹了,还好我这回没有,差点就被人当枪使了。” 明仁被完全搞蒙了,没问,等着她继续说。 “你之前问我孙媛,你跟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那张照片最开始是孙媛朋友圈看到的,我昨晚再看,她把朋友圈给删掉了。夏朗昨天不是去朋友的生日会么,中间喝醉了,至于手机有没有离身过,他根本不记得。我问他孙媛有没有去,他说去了,但是很快就走了。” 明仁脸色变了变,拿过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如果真的是这个小师妹搞出来的这些事的话,那她就真的错怪温浥尘了,今天还给他甩了那么多回的脸。 之前温浥尘跟她提过孙媛在医院实习,现在毕业了但是没有医师资格,不能行医,偶尔会跟着医院的救护车随车医生出去,出入急诊科也是很自然的事。 至于照片,如果是更亲密的搂抱,甚至更过分的行为的话,明仁或许也不会这样犹豫不决,惶惑不安。 “你想到什么了吗?” 明仁微蹙了下眉头,点头:“如果跟孙媛有关,那我没什么好说的。这事就这么过去吧。” 孙媛喜欢温浥尘,但温浥尘一直都没做过任何回应,这些明仁都知道。现在看来,一张照片而已,都是小事。如果她敏感多疑,再脾气冲一点,或许早跟温浥尘闹翻了,那不是正合了孙媛的意。 和程苏散了,回来的时候路过门诊大楼,急诊科就在一楼。 晚上在ICU的时候,那位给她倒水的护士说冉冉晚上小夜班,从下午到半夜。 她打包了蛋糕过来,找到冉冉,把蛋糕交给她。 “饮料一会儿送到,我也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就怕不够分。今天辛苦你们了。” 她这么说,冉冉反倒腼腆了,摇着头:“太客气了,治病救人是我们的工作呀。” 因为还有事,两人没多说什么,冉冉就先去忙了。 实验楼离门诊大楼比较远,在医院的最深处。明仁走了一段路,温浥尘下楼来接她,然后看到她手里的蛋糕盒子。 “给我买的?” 她咧嘴笑。 “可是里面不能带吃的。”他牵住她的手,刷了卡进去,跟门口的技术员老师打了个招呼,然后上楼。 “不是说不能带吗?” “不带进实验室。” “那我们去哪儿?” “顶楼。今晚天气好。” 天台的门开了。 二院尽可能地做绿化,连屋顶也不例外,天台上植了草皮,还有一些常绿的植物。 第74章 屋顶有植被,还有桌椅。 坐下前, 温浥尘拿纸巾把桌椅擦过一遍。 “你小老板下班了?” “他不在二院, 去了成都的实验室, 到9月才回来。不过催的紧, 隔天就要给他一份进展汇报。” 明仁笑了笑, 之前听他说过,小老板博士毕业之后来的徐老师的组里,比温浥尘大不了几岁。做科研的能力和经验有,带学生的经验很少, 杀手锏就是跟在屁股后面一直催一直催。 徐放常干的事是把温浥尘叫到神外去干活打下手,小老板就是巴巴地跟他要进度。 “小老板很喜欢你写书面材料么?” “还好, 一笔带过,并不麻烦。要是我没完成,就拿我写的进度表来跟我对质。”说着,他忍不住笑,“他没带过学生, 怕自己带不好, 比我还紧张。” “你这个小导师挺有趣。” “是挺有趣, 而且做事很有责任心。” 他默了默, 不管是学术科研还是临床,没有哪条路是好走的。他算是幸运,几个导师要么早早地就鼓励他发论文,要么在临床上尽心尽力地教。 以前听前辈们说读研究生很苦,除了出论文出成果困难之外, 还有一些是因为和导师不对盘。要么是观念或性格不合,要么就是某一方人品有瑕疵,尤其导师占据了学生的研究成果,或者刁难学生不给毕业等等问题。 更要命的是,不合适的导师会让学生看透了学医这条路,毕业便转行的不在少数,个中无奈,也只有入了这行才知道。 明仁左右看看,楼顶什么都好,只是照明设施很有限,偌大的地方只有三盏灯,一盏还在转角过去的另一边。 她瞄了一眼时间,11:38。 手撑着下巴,仰脸看向夜空,难得的有几颗星星,大概归功于昨天的大雨。 她在等着时间,温浥尘也一样,甚至比她还有些焦躁,但无论何种情绪,都被他暗暗地压下去,隐藏在波澜不惊的外表下。 “有点紧张,好怕我不是第一个跟你说生日快乐的人,要是等会儿有电话,你不要接。”她看向他,笑眼弯弯,眼睛里落进灯光,很亮。 他带着笑意,点头同意:“好,等你第一个跟我说。” 明仁手不能闲着,等候的时间里,她把盒子打开,六寸的渐变色蓝莓芝士蛋糕。 “我过来的有些晚,因为等这个蛋糕。”把蜡烛拿出来,她问,“这里能点火吗?” “可以。” 说完,两人都没有下一步动作,只对视了一眼。 “可是我没有打火机。”她说。 温浥尘不抽烟,这个时候他就还挺后悔自己不抽烟。 “你待在这儿别动,我很快回来。” 明仁看着他起身下楼,然后对着蛋糕发呆。 蛋糕淡紫色,水当当的,像果冻,很可爱,越看越可爱。她兀自发笑。 温浥尘很快回来,带了火柴来。刚坐下,手机就响了,她连连摁住他要掏手机的手。 “先别接,生日快乐!” 他看着她紧张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就笑出声:“是闹钟。放心,你是第一个,没有谁会掐着点在这个时候来祝我生日快乐。” 她抬手看时间,零点设的什么闹钟? 蜡烛插好,火柴划出“哧”的一声,蜡烛点燃,暖色的火光映着两个人的脸,给空气也染上一分暧昧。 “许愿。”明仁双手交叠,端坐地像个小学生,温浥尘照做,闭眼几秒,又睁眼。 “许完了。”他笑,把蜡烛吹灭。 明仁单手撑住脸,看着他,心想着,能这样在一起真好。 “不问我许的什么愿?”他问。 她摇头:“虽然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实现,但是还是不要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逻辑,似乎有点不通,既然许愿也不知道灵不灵,那说出来又有什么灵不灵的呢。温浥尘好笑地看着她,她也没躲开,两人的目光就那么纠缠到一起,温浥尘微眨了下眼。 直觉告诉明仁,他有话要说。 果然,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叫她:“明仁。” “嗯。” “我们两个互相都还没有昵称,你喜欢我叫你什么?” 她就好像被噎了一下似的,但是她回头想想,自己好像没考虑过两人称呼的问题。她喜欢叫他的名字,也习惯了他叫她全名。 但是程苏他们不一样,夏朗一口一个苏苏,程苏也是,叫朗哥,不过现在结婚了就换成老公老婆的称谓,特别顺口,自然而然的。 到她这里,两人相处这么久,竟然很神奇地坚持称呼全名。 现在考虑这个问题也不晚,但是她还是不知道她希望温浥尘叫她什么。 “你小名叫圆圆。” “嗯,但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来历不大好。” 温浥尘略略点头。谈起称呼这个问题,两人竟然同时矜持得像小朋友。 他并没打算问来历,但是明仁却自顾自地说开了。 “我亲爸爸今天早上过世了,现在在旁边的区医院里。名字其实不是他给我起的,但是也差不多吧,是一个医生给我起的。” “医生给起名儿?” 入了夜,空气里有了凉意,她不禁哆嗦了一下。温浥尘坐到她旁边,让她靠到自己怀里:“你继续说。” “九几年的时候,南方计划生育查的特别严,我爸那时候在政府里有一份公职,那几年一份公职令很多人羡慕。但是公职人员在计划生育上要起带头作用,谁要是生二胎,不仅要罚款,工作都会丢。那时候我妈怀了我,他就特别着急,怕怀的不是男孩,又不能生二胎,他赵家就绝后了,因此到处找人打听哪里能验婴儿的性别。他这样的不是个例,所以医院就算检查出来也不会给家长透露性别的,然后我就一天天的长。 “他验性别没有门路,由着我长到六个月,突然有一天就跟发了疯似的要拉着我妈去做引产,说老人家说的,孕妇怀男孩肚子就是尖的,女孩的话肚子是圆的,我妈肚子圆,他特别笃定我妈怀的是女儿。我妈一路求他不要乱来,路上还跌了两跤,把膝盖都摔破了,我竟然没掉。 “到医院里,他要求引产。月份太大,医院不给做,而且引产得要手续。他那个人脾气暴躁,不满足他,他就在医院里撒泼。那天特别巧的是,妇产科里有一个医生也大着肚子还在上班,就过来劝他,让他别听那些没有科学依据的传言。孕妇的肚子是圆还是尖,跟胎儿的胎位和个头等等的有关系。她讲的很专业,我妈听不太懂,反正当时把他稳住的,但是他还不放心,那个医生把自己衣服掀开跟我妈的肚子比,两人的肚子都差不多,反正挺圆的,只是医生的月份大一点。 “医生人特别好,口才也特别好,他几乎都笃定我妈怀的是个男孩儿,因为医生自己怀的就是男孩。离开医院的时候,我就有了个小名,叫圆圆,医生给取的。” 温浥尘把她揽紧,亲了亲她头疼,满是疼惜。 一回忆起来,就感觉时间特别漫长,她不知道明曼当初是怎么过来的,那时候也不过20出头的年纪,识人不清遇到那样的男人,为了保命又要百般周旋。小时候听外婆讲这些事,以及赵明凯好几次想掐死她,或者摔死她,她对赵明凯的害怕就深埋在童年里。 这些事没讲出来的时候,她把对赵明凯的厌恶转移在“圆圆”这个名字上,这会儿讲出来,却发现这明明是她的幸运名字,是那个医生善意的谎言救了她。如果医生当时不把赵明凯彻底说服,他是有无数种方法让明曼流产的,甚至她们母女两条命都要搭上。 想到这里,她轻轻笑了一下。 “还有,我外婆说,担心我生下来是女儿,生怕我爸会对我怎么样,我妈特地回娘家生的我,果然是个女儿。但是生下来就是人了,杀人他那时候还不敢,就去医院找那个女医生发泄怒气,万幸那个女医生只是暂时在武汉学习,两个月前因为生孩子已经回她原来的城市。” “虽然不知道那个阿姨是谁,但我想起来的时候,都希望她能健康,开心。”说了好多话,她长呼了一口气,“社会上因为个别医生败坏行业名声,再加上媒体的放大甚至刻意歪曲,人们对医生的印象越来越差,我对医生这个职业却始终充满了感谢和敬意,就好像是深植在我身体一样。” 唔——”他一手护着她的肩膀,这会儿轻揉着她肩头,“所以你喜欢我,是为这个职业报恩?” 她拍了他一下:“瞎说什么呢,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你学医,再说你那么年轻,看起来也不像医生……”像学生。 但是这句话似乎暴露了什么,她把还要说的所有话全部吞回去了。 一见钟情? 还是二见钟情? 温浥尘若有所思地看她,然后说:“圆圆这个名字很好,有意义,而且很可爱。” 她抿着唇憋笑,温浥尘突然靠近,低头吻住她,唇舌纠缠,手臂收紧,两人呼吸都渐次乱了。 明仁心口起起伏伏,额头一阵热一阵凉的,他轻抵着她额头,一说话,灼热的气息都落在她脸上。 “明仁,跟我结婚好不好?” 太过跳跃,毫无预兆的,明仁恍然,无措地扇动几下眼皮。 她没回应,他又重复了一遍:“嫁给我,好不好?” 她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浆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抱怨一句:“哪有你这么求婚的,你这样也……” 第75章 没求过婚,但生活里, 影视剧里没少见。 温浥尘也不知道明仁是不是这个意思, 放开她, 随即单膝跪地, 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一个戒指盒。 大概是因为紧张, 手滑了一下,第一次没把盒盖打开,盒子还差点脱手。 看到他这么郑重,明仁倒抽了一口气几乎忘了怎么呼出来, 双手无措地搁置在膝盖上。 盒子打开,她看到戒指, 唇紧抿着没说话。 以前和程苏聊起过求婚仪式的话题,程苏满脑子的幻想,明仁却是希望千万不要在众人面前,悄悄进行最好。 这天突然就来了,她没经验, 温浥尘也没经验。 “我知道今天其实并不是最合适的一天, 尤其是你家人还在病房, 而且我的职业很可能也会让你疑虑以后能相处的时间, 还有我们恋爱的时间也不算长,你还没正式见过我的家人,等等,能想到的你拒绝的理由我都想到过。只是,我想在今天跟你提这么一回, 你有很多的时间考虑,我不着急。”说到这里,他就放松了很多,就好像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今天在抢救室外看到嘈杂凌乱人群里强自镇定的明仁,他那一刻特别想和她成为家人,如果是家人的话,她所有的惊惶与忧惧,他都有正当理由去替她分担。 但是这些话不能说出来,就好像他是可以要说些感动的话去迷惑她似的。他希望明仁点头,是因为她从心底里有强烈愿望和他在一起的。 而且,这也不是今天突然有的想法,早就想,之前提,明仁只当他开玩笑,他没开玩笑。 明仁垂着脸没说话,看着温浥尘,倒没有一下子想很多事,只是打量他。 竟然认识了很久,现在仔细看看,他和第一面不太一样。温浥尘长相本就清隽,带着书卷气,大概是医院的工作和学业辛苦,瘦了些,轮廓比之以前更明朗,多了一分稳重感。 见她迟疑不表态,温浥尘轻舒了一口气,那就等下次好了。 他准备把戒指收起来,明仁脸色变了变,一把按住他的手。 “你干嘛?”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生气,连盯着他的眼神都有些埋怨。 “我……”他也迟钝了,理解不了她要做什么。 明仁吸了吸鼻子,差点磕巴:“你还不能允许我矜持一下么,你不能因为我一开始对你主动,你现在就随便求一求婚,我就随便答应你,对吧?” “我没有随便。”他解释,也乐了。她并不是不愿意,只是需要时间。 她也不多言,伸出左手,他意外,然后了然,取了戒指小心地套到手指上,刚刚好。 “我以为我会多求婚几次。” “为什么?”她拉他起来。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求婚才会显得我特别有诚意,而且有创意,又不至于让你觉得我在人前求婚是绑架你。” 明仁靠着他的肩膀,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她以前不是没戴过戒指,也不讲究戴哪个手指,反正是戴着玩的,但是现在的感觉却是大不一样。 温浥尘不是个会制造浪漫的人,他能像今天这样,还有刚刚好的戒指,再联系到刚才那个突兀的闹钟,她知道他用心了的。 “知道我刚刚许的什么愿么?” “什么愿?” “求婚,三次内成功。” 明仁一手捂住脸,靠着他笑得乐不可支。完成了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温浥尘垂脸亲亲她的唇,又亲了下她戴着戒指的手指。 --- 明曼手术后,状况还算不错,转到普通病房修养,等过一段时间还要再进行手术,明仁对她的病情没有隐瞒,但是对裴诵的情况,明仁却不得不在她面前演戏。 明曼住的vip病房,在第四住院楼,离外科的住院楼很远,明仁便说她不方便移动,不能亲自去看裴诵。而裴诵头部手术后,尤其需要清净修养,视频或者电话都没有。 医生说的情况良好的话,三天内会醒过来,但是人的大脑是个很复杂的部位且变化多样,医生并不能百分百保证他三天内清醒。 经手裴诵手术的是唐琦,徐放几天里来看过裴诵几回,唐琦也跟着,但实在看不出问题,除了气管切开,只能再继续观察。 明仁一根弦绷得紧紧的,到第五天,明曼那边没瞒得住。 小周来电话的时候,明仁在郊区殡仪馆。不管她愿不愿意,承不承认,赵明凯始终是她爸,最后一程她还是要送,虽然在他过世前还干了一桩本该遭人唾骂的事。 因为是外地人,告别仪式除了胡雪,便只有老家赶来的赵明凯的表弟和姐姐,以前她叫过他们表叔和姑姑,这回见了面,她没做任何称呼。告别仪式很沉默,连取骨灰盒都很沉默。 胡雪把骨灰盒抱在怀里,外面裹了一层布遮着,明仁蓦地对她生出莫大的同情。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是三个人,现在却是胡雪一个人带着两个骨灰盒回去。她不明白赵明凯折腾了一辈子,到底在折腾什么,最后还不是就这么了结了,还带给周围的人无尽的苦楚。 那几人走出几步,姑姑突然停住脚:“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明仁眨了下眼,没吭声。 姑姑脸色赧然,话却不那么中听:“虽然你爸以前对你妈不好,但是,我觉得吧,其实你和你妈能有现在这么好的生活,你也应该感谢你爸,葬礼还是要回去的,你说是不是?” 实在不能理解这一家人的思维方式,明仁控制不住地哂笑一声:“感谢他当初没打死我还是感谢他没把我妈撞死?” “大家本就是一家人,你这么计较……” “我不姓赵。” 好像被触了逆鳞一样,那中年女人突然就对她嘲讽开了:“是,你不姓赵,你现在有一个有钱人当爸,怎么还会认你亲生父亲呢。看你那嫌贫爱富的样儿,果然……” 她冷眼看着这个女人因为吵嚷而变得扭曲的脸,冷然地说:“要不要我也把你的腿撞断,然后再叫你一声姑姑,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呢?毕竟大家一家人嘛,你说呢?” 那女人的话音戛然而止。 “赵明凯人没了,刑事责任免了,要是我起诉的话,民事责任也不是追究不来,赔个几十万,应该不成问题,你说是吧,姑姑?这个钱打算谁出?” 她并不想表现的刻薄,也不想在去计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但越是说下去她越会觉得意难平。 几句话定的姑姑没下文,胡雪脸扭向一边。 明仁做了最后的道别:“我就不送了,几位慢走。” 话音落,她转身就走。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从前的所有身世全都能被隔绝在这个转身之后。 宋煜闵正在打电话,看表情,一脸为难,见明仁过来,便把电话给她。 小周说明曼在病房里发脾气,气他们都瞒着她,腿不能动就把针给拔了,医生来换药也不让。 明曼不是个无理取闹刁难别人的人,放平时更不会去难为医生护士,但是身上有伤病,连自主能力都没有,很容易情绪低落,再加上担心裴诵,明曼闹是早晚的事。 “我马上过去。”她挂了电话,感觉有点缺氧,不得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宋煜闵双手虚虚地挡着她,生怕她会晕过去。 回去的路上,她沉默着想,要怎么去安抚明曼。裴诵的手术并没有出什么岔子,但已经第五天,他没醒也是事实。 但是一想这些事,头竟然开始疼。这几天里,公司里的人,还有他的一些新交故友都有来探望,明仁得一一地接待。每天并没有做什么正事,精力都拿去应付这些人了。 甚至还有自称认识国外名医的,特别热心地要替裴诵转院,还是当着徐放的面说的,明仁还要两头顾忌,从中调和。 快到二院,宋煜闵突然想起什么,从车前抽屉里取了一瓶水,还是功能饮料,大概是怕她体力扛不住。 明仁笑着接下,喝了两口才上楼。 路上都想好了说辞,还没进病房,她就感觉氛围并不像小周描述的那样。 门外站着裴延,抱着平板靠着墙。 “你站外面干什么?” “温医生和妈妈谈事,我就出来了。” 温浥尘过来了? 她在门口看了一眼,视野不好,只能看到一个穿白袍的人的半个身影,还是背对着门的方向。 “周助理呢?” “回公司了。本来妈情绪挺激动的,温医生一过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这会儿也没再吵着要去监护室。”说这话,裴延把平板合上,微微笑了笑。明仁看了他一眼,感觉有点怪怪的。裴延看她的眼神不像是看姐姐,但也不像是看恋人,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温医生挺不错。”他补了一句,“我去看看爸爸。” 裴延下楼去,明仁小心地推开病房门,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她先和明曼对视了一眼,看看她妈妈,情绪很稳定,跟小周咋咋呼呼描述的样子完全不符。温浥尘转过身,见是明仁,朝她笑了一下:“都处理好了?” “嗯。”她头天跟他说过今天要做的事。 明曼没有立刻说话,只把他们两人左看一眼,再右看一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情绪平稳,完全不像小周电话里说的那样。大概是很多医生都有这样的特质,能说一些话,让人信服,还有安心。 出了病房,明仁问:“你跟我妈说什么了?” “如实地汇报病情。” 她眉毛轻轻挑了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还以为温浥尘是说了什么忽悠人的大道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 看明仁那焦躁的样子,温浥尘无奈地抿了下唇,又说,“有时候瞒着并不是为她好,越瞒她越担心。而且,虽然裴先生现在没有醒,但这并不表示他的情况很糟,他需要一点时间。” 明仁扭过头不想看他,说得好像在责备她似的,她还不是怕明曼多心么,毕竟是头部,多重要的地方,万一醒不来怎么办,万一现在有个并发症怎么办,她要怎么跟明曼解释? “怎么?你还不乐意听了?”他自觉好像是说错话了,但又不知道哪里错了。 他这么说,明仁就更不想看他了,但硬生生被他双手摆正身体,声音放轻了:“我老婆是不是生我气了?” 突然被这么称呼,她一愣,跟着也压低嗓音怼他:“谁是你老婆?” 还愿意跟他吵,那就是没生气,温浥尘淡淡地笑了笑。 他今天白班,这个点儿应该在急诊科才对,她想起来,便问:“你不上班么,你翘班,主任不揍你么?” “马上走。” 他看了下时间,主任只给了他20分钟的时间,现在他得在1分钟之内跑回去。门诊楼离这里很远,不能再逗留了。 他抱了她一下,靠着她耳边说:“要是觉得累的话就叫我,我在的。” “好。” 他轻拍了怕她后背:“我走了。” 明仁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身影,其实他不仅安慰到明曼,也让她安心不少。徐放也说了,裴诵很快就会醒,才第五天,她应该对裴诵有信心才对。 第76章 主管医师再过来的时候,明曼明显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她上午对给她换药的陶医生特别冷淡。中午换药, 明曼对陶医生很是客气, 后者的态度倒没什么不一样, 检查和换药都很细致, 偶尔让自己带的实习医生帮把手。 等结束之后,陶医生叮嘱了明曼几句,让明仁出了病房单独说话,给她讲了明曼现在的伤口情况。 “你是家属, 但是做手术那天不是你签的字,是你的父亲, 我们当时跟他解释的很清楚,但是阿姨,还有你这边可能是我们沟通发还不够,我再把情况说一下吧。第一次手术前,家属要求保肢, 初次保肢手术很成功, 但是换药的时候你是看到伤口的。脱套伤属于很严重的伤, 肢体远期功能恢复有很高的不确定性, 且术后仍存在坏死截肢可能,所以这期间的护理不能马虎,用药和换药请阿姨一定配合我们。” 陶医生的口罩只戴着一边挂耳,脸很素净,有点黑眼圈, 说话看不出情绪。 “好的,我们一定配合。”明仁也觉得很抱歉,“因为爸爸还昏迷,所以我妈着急,给你们添麻烦了。” 看明仁一脸诚恳认错的样子,陶医生轻轻笑了笑。 “你别紧张,我不是在教训你,是交待护理的重要性。手术成功只是长征走了第一步,脱套伤很严重,皮肉和骨头分离,供血跟不上,组织坏死的几率很大,我说的意思你大概明白吧。所以伤口要完全长好得花很长时间,还得患者配合。” “明白的。” 陶医生又淡淡地笑了笑,让气氛不那么紧张,转了话题:“四月的时候,温医生在我们科室轮转,连着跟两个同事换班,说有特别重要的事,必须换。我还以为什么事,他说你要去给人当伴娘,他得到场,可把我们一圈人笑坏了。见了你本人,我就知道为什么他说他必须到场了,大美女,他不放心。” 明仁侧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当医生的另一半很辛苦,有时候不是缺席,是没办法。” 她点头:“那次是我最好的朋友结婚,还以为温医生不来。虽然迟到了一会儿,还是到场了。谢谢你们对他的照顾,医院里每个医生都那么忙。” “也不是照顾,谁都有个要紧的时候,换班是常事。那今天暂时这样,我先去忙了,有什么事叫按铃就可以。如果我不在,马医生也会在的。”马医生就是之前帮着换药的实习医生。 “谢谢!” 陶医生微微颔首,然后走开。 下午有手术,她一堆事没做。午饭没去食堂,直接点了外卖,准备匆匆吃完了好写病历。虽然手里有明曼这个VIP病人,科室里给她的工作量是一点没减少。 外卖到了,她刚吃了两口,小马医生拿了一张病人的片子和病历过来要请教问题,陶医生只能边吃边聊。 这段时间在骨科轮转的研究生崔格也加入讨论,插了一句:“我觉得有必要查一下甲状旁腺激素。” “是嘛?”小马垂着头暗自琢磨。 陶医生把盒饭盖子盖上收拾桌面,一边看向崔格:“你先别跟他说为什么,让他自己想。”缓了缓,又说,“小马,下午给这些病人换药插管你自己安排一下,不知道怎么做的就问刘医生,不要盲目。等我手术结束你就下班。” “好。” “还有,9床和12床的病历不合格,重新写。病历不能有涂改,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说是你不小心写错了。等你读研了,带教老师可没我这么温柔。下午六点前再去VIP病房一趟。” “好。”小马连连应声,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等陶医生走了,他才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崔格正在电脑前做着事,见他那样子就笑了。 “受不了了?” “有点累,每天跟个陀螺似的。”小马对学医没太大的热情,只觉得是从事一份工作而已,但是在家他不敢抱怨累,爸妈会说他娇气,只能在同事面前呼喊几句。当初就是家长说家里缺医生,就让他来读医,后面又稀里糊涂地考了个研究生,等开学的两个月家里人也不让他闲着,被赶到医院里来,其实他好想出去旅游一趟。 崔格垂着头笑了笑,又问:“陶医生的VIP病人情况怎么样,听说不好伺候,上午还发脾气了。” 小马伸了个懒腰,轻松不少,才说:“其实也还好,主要是家属不许我们透露她老公的病情,那我们当然不能说,我们不说呢,她就不配合治疗。嗯,的确像陶老师说的那样,有时候沟通跟治疗一样重要。” 崔格滑动鼠标的手停住:“你们怎么沟通的?” “不是我们,是急诊的温医生过来了一趟。他既是神外的医生,又是病人她老公在急诊科的初诊医生,”小马顿了一下,“还是她女儿的男朋友。没几句话,病人就妥协了。” “哦,是吗?”崔格眼皮抬了抬,“那病人老公还没醒吧,这都多少天。尤其,病人入院自诉头部遭受撞击,但急诊科的人竟然完全把这样一个病患完全忽略,如果及早发现及早治疗……” 小马撇了下嘴但没接话,默默地拿过陶医生交待的两份病历,准备重写,空气突然就沉默。 他虽然比不得科里所有医生的年资,但道理还是懂,不能在背后传同事闲话,尤其还跟病人抢救有关。虽然急诊科的处理都是按轻重缓急来的,自有他们那边的分寸,但万一叫哪个胡搅蛮缠的家属给听去了,那就完全是给自己的同事挖坑。 大概是没接受回应,崔格意识到话不投机,口气立刻变了:“急诊科太忙了,过几个月我就得去,听说动不动就24小时的班,哎呀——” …… 监护室外面,裴延靠着墙。虽然他一向对裴元川爱答不理,但毕竟对方是来看望自己父亲的,他这回倒忍住没甩脸子。 裴诵昏迷的这几天,裴元川每天都来,殷勤得不得了,大伯偶尔也来,明明连ICU的门都进不去。 他不想应付这些人,但是更不想明仁面对大伯一家人的嘘长问短。 “这都第几天了,还不醒。”大伯一副责备的口气,不知道是在责备医院医术不精,还是在责备裴诵不醒,又或是家属照顾不周,反正是在责备。 裴延没说话,手揣兜里摩挲手机外壳,想把周助理叫来,他打发人最有一套了。 “这算不算是医疗事故?我可是打听过了,就这么个小手术,三天之内就能醒,这都五天了,五天还没醒,手术肯定是有问题的。还有,进医院的时候可是好好的走进来的,这中间到底有什么问题,我得找医生问话!” 大伯雷厉风行,风风火火地就要嚷着要找医生。好在ICU的门不能进,里面的护士隔着玻璃往外瞥了一眼。这种不冷静的患者家属太多了,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他们总不免不了要偷偷地皱眉。 裴延表现的很冷淡,可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父亲手术后一直不醒,他几个晚上都焦虑得睡不着。这会儿大伯说要找医生问清楚,他即便觉得大伯办不成事,却并没有打算拦着,由着他去。 但是很快,事情完全超出他的预想。 从住院部ICU出去没多久,二院医务科两个电话分别打去急诊科和神经外科,把急诊科主任还有裴诵手术的主刀医生都叫走,很快温浥尘也被叫去医务科。 裴延被周助理领到二院的医务科会议室,才后知后觉大伯这次是有备而来,甚至带了律师来。 一,弄清楚裴诵至今未醒,抢救和手术是否存在操作不当,如果有,他们将会对医院进行追责。 二,裴诵和明曼并非法律承认的配偶关系,而裴诵手术同意书和知情书是明曼的女儿明仁签字,裴诵的直系亲属并不知情,医院属于违规操作。 大伯在会议室里扬言,医院不给个说法,就要去找媒体曝光。 事情闹了几个小时都没个具体定论,明仁从头到尾都没到场,只通过宋煜闵的传话来了解医院和大伯双方协商的情况。 如果医疗过程存在操作不当致使裴诵一直昏迷不醒,那么医院摊上事儿,温浥尘作为初诊医生,很可能会被牵连。如果医院并无过错,院方很可能会为了医院的名誉而妥协,尤其现在医院或医护,不管是什么事情上了媒体都是一片骂声。 听说大伯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万。对医院来说,100万未免过分,尤其裴诵现在只是处于昏迷,并不是危在旦夕。况且,100万在大伯那里其实算不了多少钱,裴诵一年搭他们家都不知道多少个100万。 她在明曼旁边守着,一边琢磨着这事来得真是凑巧,其实是冲着她和明曼来的。 裴诵现在没醒,就算醒了,也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有清醒的思维和自主能力,更别说什么操持公司的能力,或者替明曼挡风挡雨的能力。 闹到很晚,明仁不见,不表态,大伯一行人被医院的人暂时稳住,劝回去了。 明曼手里拿了一本书,看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明仁看了看她,把书放到旁边,后面便拜托护工照顾,她径自出了病房。 一路走,一路在想,大伯现在来闹得莫名其妙,她想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如果是找她的麻烦,那现在给医院施压是打算干什么呢? 给小周打电话过去,他那边还在外面,正开车,左右是汽车偶尔的鸣笛。 “大伯和裴元川提什么要求了吗?” “让医院赔钱。” “还有吗?” “没了。” “他很缺钱吗?” “……”小周那边顿了一顿,也是一头雾水,“好像并不缺钱。这个时候搞这么一出,也没和你商量,看不懂他们要做什么。我还想请教唐总呢。” “算了,别问他,我不想把家事跟公司搅和到一起,他这几天能把公司两个合伙人稳住就行。” 挂了电话,她已经快走到门诊大楼了,急诊科就在不远处。 下午宋煜闵说,温浥尘在会议室并没待太久又回了急诊科继续上班,但她没联系他,一是因为她在明曼旁边,二是,她不知道要跟温浥尘说什么。好像有很多话要跟他解释,甚至道歉,可是又并不能说出什么来。 周围偶尔有人和她擦身而过,到门诊楼外,人就多了些,三三两两的来来往往。而她打眼就看到一楼背面的路灯下面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其实是两个,一个靠里,不太明显。 靠外的那个背影她认得,是温浥尘。 她踌躇着,但没上前,就在原地站着等,一边时不时往他的方向看一眼,突然就想起了什么。 拿出手机,程苏发给她的温浥尘和冉冉的照片还在,她对比了一下,角度差不多。蓦地就轻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 温浥尘的确和冉冉没什么,如果真有什么,他不可能穿着工作服和女人在这样的地方搂搂抱抱,还好,她没有怒气上头错怪他。 但是,这么一来,那张照片就越发显得别有用心了,拍照的那个人似乎是刻意选了个令人误会的角度。 她闭眼,双手揉了揉眉骨,不太想把人想得那么坏。 第77章 救护车的凌乱又焦躁的声音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得到,明仁心跟着一提, 如果又是往二院送的话, 或许急诊科白班的人下班时间又得延迟。 下班的点, 急诊大厅里病情十万火急的只占一小部分, 其余的其实是白天没时间看病或者专挑这个时间省了排队的人。 救护车一到, 急诊大厅瞬间就沸腾起来,刚刚到医院的是一个急性心梗的病人,急诊科的医生开始紧急抢救。 很快又来了一辆私家车,送了个产妇过来, 医护哗啦啦地冲上来,又是一阵兴师动众的场面。 明仁给温浥尘发了条消息, 去急诊大厅的侧面出口等着,如果不再有紧急的病人送来,他谈完事应该就能下班。 门诊一楼有好几个出口,急诊大厅的侧面出口有台阶,利用的几率不如平坦的几个出口大, 出入的人很少。有人从侧门出来, 她会随机地看他们一眼。 一个中年男人从玻璃门后出来, 一边讲着电话, 嗓音有些哽咽,空着的一只手还使劲地摁着自己的额头。 “不是不给他手术,我们拿不出那么多钱,拿不出来啊!”说到最后一个字,明仁不知道那是一个感叹词, 还是情绪失控的发音,他的肩膀抖得厉害,明仁把脸转向一边。 “回去?先不回,我们再住院看看,你别来了。”那人抹了一把眼睛。 明仁知道她这样其实挺不礼貌,就想走开。去看裴诵的话,又怕撞见唐琦医生。因为她是主刀,宋煜闵说大伯下午对唐琦很不客气,甚至还口出恶言。 今天的事虽然不完全是明仁引起的,但她知道,自己至少应该跟唐医生当面道歉才说得过去。一时没拿定主意,她转身想回急诊大厅的等候区。 “真是替温医生不值,明明是患者自己的问题,家属也有问题,现在突然又来另一波家属闹事。哦,对了,明仁根本就是家属,真的是连累人。” 明仁刚迈出去半步,又把脚收回来,往一边的绿化区的长青树走。门里的人似乎马上就要走出来,而且她对这人的声音似曾相识。 “还有,在人前装什么大小姐,之前在病区不是还有人传言温医生势利,温医生高攀么,贬低别人拔高自己,她玩得溜得很。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张口闭口叫跟自己妈完全没有关系的男人爸爸,现在这些女人啊,只要是有钱,有什么叫不出口的呢!” “孙媛姐,你再这么说我就不跟你去了。”寇冉冉本来是和孙媛手挽着手的,这会儿有些生气地把手甩开。 从换衣服的时候孙媛就在她耳边小声念叨,说是给温医生抱不平,可是明里暗里地贬低他女朋友,而且话越说越难听,寇冉冉实在听不下去了。 今天急诊科主任和温医生被医务科叫走,对同事的情绪影响的确很大,说好心没好报,现在孙媛反复说,她觉得特别烦。而且,她也不赞同孙媛在背后对明仁满带恶意的羞辱,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们局外人道听途说就算了,还添油加醋地评价。 她如此反应,孙媛也不乐意了:“我说什么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 “温医生女朋友我见过,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你这样诋毁别人真的好吗?” 孙媛下了台阶,双手抄在胸前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带怒意地寇冉冉:“怎么,你觉得你替那女的说话,温医生就会多看你一眼?” “你……你怎么说话的呢?”寇冉冉气得都结巴了,左右看看,又惊慌地往背后的门看了看。这里就是她工作的地方,要是让其他同事听去了,那她剩下的实习还怎么进行。 再说下去指不定会怎么样,寇冉冉跟着下了最后几步台阶往医院的大门走,打算不再理孙媛。她跟孙媛其实并不熟,只是孙媛跟着救护车往医院送过几次病人,中间她们有病人交接,一来二去就熟了。孙媛说最近准备辞职,安心准备考研,这样的话就没时间来二院,所以想约她一起吃个饭。 现在看来,这饭她也吃不下。 她想走,孙媛却不依不饶,抓住她胳膊:“你冲我发什么脾气?难道你不喜欢温医生?” 本来两人只是正常说话的音量,寇冉冉是真急了,声音没忍住拔高,自己也快气哭了。“不喜欢!你别说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那我怎么记得你对温医生投怀送抱呢?” “你……我没有!” 寇冉冉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简直不知道孙媛到底想干什么。 “要不我给你看个东西?不看的话,我可以拿给你们同事看。”孙媛摇了摇手机,旁边有人路过,寇冉冉看到屏幕上的照片,却不知道该怎么发作,强忍着咽了一口唾沫。 是,温医生在她刚来实习还处于陌生环境且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帮了她一把,她对他的确抱有一丝好感,但仅此而已。虽然他长得帅人也好,但是他有女朋友,她并没有过其他什么想法。孙媛现在故意在门诊大楼外面给她看这个不知道怎么来的照片,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你删掉。” 寇冉冉压低声音,想抢手机,被孙媛躲开。 “帮我做件事,我就删掉。” “什么事?” “我们去吃饭,边吃边聊怎么样?”孙媛又换成之前那副亲热的样子,寇冉冉眉头蹙成一团,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孙媛!” 明仁这一声轻飘飘的,很温柔,但寇冉冉却给惊了一跳,心说完了,全给听去了,一边懊恼地看着朝她们走过来的明仁。 孙媛被叫到名字,扭头看过去。 背后中伤人,被当事人听了个正着,场面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孙媛琢磨着要作何反应,现实没让她有那个准备,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半边脸发麻,缓缓地才感觉到灼伤一样的疼。 甩了孙媛一巴掌,明仁皮笑肉不笑:“我脾气不好,特别讨厌别人说我坏话,这不是巧了么,让我撞见了。”她看了一眼捂着半边脸的孙媛,顿了顿又说,“照片我有,冉冉你想要,我们可以一起分析一下,什么叫借位拍摄。” 孙媛一半是不可思议,一半是歇斯底里,朝着明仁大吼:“你打我?” “嗯,打了。”明仁冷声冷气。 路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骚动,有人稍稍驻足又走开,还有人听到嚷叫,便往这边过来。 “你……”孙媛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似乎想反击,冉冉赶紧把明仁往一边拉,体力上,明仁明显不是孙媛的对手。但孙媛没有像预想的那样还手,突然就蹲到地上,脸埋在双臂间嚎啕大哭,这反应还真是出人意料。 温浥尘和另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匆忙走过来,借着路灯光看到她们三人奇怪的组合。 “明仁,怎么回事?”温浥尘蹲在地上的孙媛,靠近明仁,因为有医务科的人在,他没去牵她的手。 “我打了她一巴掌。要叫警察吗,用我的手机。”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这事和她毫无关系,甚至还真拿手机拨号,被冉冉给按住了。 “明仁姐,你别。” 医务科的段科长一手狠狠摩挲两下额头,今天医院真是一团乱,弄得人焦头烂额。不过不是医患纠纷,还好,不麻烦。 “小事情,叫什么警察啊。美女,你站起来说话,别哭了,有什么问题我们好好说。要不我们去办公室谈?” “需要谈吗?要不要我把你怎么背后传播患者及其家属谣言的事也跟医院上报一下?”明仁把脸转向段科长,“医生……” “我姓段,医务科副科长。” 她尽力地保持涵养,颔首微微笑了一下:“段科长,很抱歉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如果现在以殴打医务工作者,寻衅滋事的罪名把我送派出所去,我没意见。我在贵院VIP病区随时等候警方的传唤,这是我的名片。”她把名片递了过去,又补了一句,“只是,背后辱骂患者家属,造谣传谣,我不知道二院声名在外,职员培训竟然会疏忽到这种地步,是否追究,我需要去咨询我的律师,我们可以明天再谈。” 听到她说地上蹲着哭的人是自己医院的员工,段科长头上跟遭了一记重击似的,恨不得高血压犯了一头栽过去算了。他让孙媛先站起来,问她在医院是什么身份。 明仁没多逗留,甩下他们,也甩下周围围着看热闹的路人,一个人昂首阔步地往第四住院大楼的方向去。走了一段路,身后有人跑上来,拽住她胳膊。 不回头都知道是谁,她甩开温浥尘的手。她知道自己没做对什么,她现在也不想看到温浥尘。 “明仁,你等一下。” “你走开。”她头也不回。 “刚才到底怎么了,你不跟段科长说,你跟我说,行吧?” 好好说话没用,越说她走的越快,温浥尘只能强硬地把她圈到怀里。明仁正在气头上,被他这么一拽,推不动他,手上张牙舞爪地乱抓,指甲划过他颈子,留下一道血痕。 温浥尘嘶了一声,把她胳膊也压住。呼吸急促,她心口也是跳得厉害,被气得不轻。 “你要我说什么?你找你的小师妹问啊,找你的小护士问啊,问我做什么?” “她们说是她们说,我更关心的是你的感受,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甚至还动了手。他语气带着哄的意思,见她今天这样的作为,他除了意外,也有无可奈何。 “我没生气。”明仁依旧犟着,把脸埋着,不看他,也不说实话。 “我这白大褂有点脏。”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在明仁摸不着头脑的一瞬间把她蜷在两人之间的胳膊撇下去,将她抱得紧紧的,下巴蹭着她耳边,声音柔和得不行,“到底怎么了?” 明仁眼眶一酸,差点哭出来,轻吸了吸鼻子。 她依旧不说,他也不再强迫:“那等你缓缓,想说的时候再说,我去医务科再看看。” 她喉间像梗了东西似的。说到医务科,这才是正事。 勉强控制住情绪,她问:“今天在医务科,那些人为难你了吗?” “还好,不算为难。” “我今天没出面,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大伯那群人。当初签手术同意书,我也没想过我并不是直系家属。而且,我现在不知道站哪一边,爸爸没醒过来是事实,抢救是否及时,手术是否成功,这些因素也本应该是我考虑的……” 后面的话她突然停住,她明显感觉到温浥尘搂着她的手放松了。她在说什么?这些话在作为初诊医生的温浥尘听起来,不就是她在怀疑他,在怀疑医院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她抬头看他,鼻梁眼眶都酸的发疼,“我其实不知道怎么办,今天过得特别糟,刚刚才没控制好自己,打了孙媛。我知道你今天也很糟,我还把事情搞得更加乱。” 气头一过,明仁立刻又满是自责,语无伦次,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要表达什么。 还没理清楚,温浥尘的手机连着震动,他一手放开明仁去接电话。 “我在医院。”他讲着电话,另一手把明仁垂到脸上的头发拢到她耳后去,“庞主任做吗?嗯,我过来。” 她一听到温浥尘说“我过来”,已经条件反射地紧张。已经是下班的时候,他一说那三个字,就表示他又要回科室去。 “还要回去?”早知道就不发脾气,至少能和和气气地相处几分钟。还什么都没说,短短的时间全拿去吵架了。 “嗯,今晚急诊科事情有点多,他们忙不过来,这会儿又来个车祸,骨折加内出血,庞主任手术,缺个助手,叫我过去。” “那天遇到的那个庞主任。” “嗯。骨科的副主任医师,很厉害的,我去手术也不吃亏的。”他弯腰仔细瞧瞧她的脸,看起来她已经不生气了,手指摩挲几下她的脸颊,“没办法送你过去,你别走错路。” “我没事,你去吧。” 温浥尘知道这事还没了,听她刚刚说的气话,肯定还有些什么事他不知道,但是现在没时间谈。 他偏头亲了亲她的唇,看着她的眼睛说:“医务科那边我去处理,你不用管。至于其他的事,等我忙完,嗯?” “好。”她勉强露出个笑来。 “我走了。”他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刚刚理顺的头发又被他揉乱,随后迈开步子往门诊大楼跑。 第78章 极短的时间里,急诊科被一群人塞得满满当当。 救护车前后脚送来四个患者, 其中两个车祸伤, 骨折的那位患者片子还没出, 庞主任在抢救室查看情况, 2号床前, 他跟急诊科的张医生互相给出了意见,暂时不进行手术,情况稳住之后转EICU。他后面跟着一个研究生,他随口就问了一句:“你说, 为什么不能手术?” 温浥尘进抢救室的时候,那个住院医正在解释原因。 庞医生对他的学生很满意, 点着头说:“行,等会儿家属来了,你就跟他们这么解释,知道吗?家属看到患者浑身是血,我们不做手术会认为我们见死不救, 所以我们解释一定要到位, 还有, 不要用太专业的词, 你哪怕在自己身上比划都行,反正得解释清楚。第一次来急诊科吧?既然来了急诊科就多留一会儿,看他们这兵荒马乱的,啧啧啧!” 温浥尘过去对庞主任说:“护士打电话让我回来手术,庞主任你主刀。” 庞主任指指2床:“这个病人不能做。不过你回来了也好, 今晚急诊科不知道是中的什么邪,病号一个接一个地送来,张医生和高珉他们都快忙哭了,你们钱主任才刚开车走没一会儿,这又得回来。” 他以前当过一段时间的急诊科副主任,虽然去了骨科,时不时会过来照应一下,因为急诊科实在缺医生,这会儿做不了手术也没立刻拍屁股走人。说着话,钱主任就进了抢救室,门一开一合,外面哭天抢地的声音挤进来。 钱主任把他早早就白了的头发理了理,跟庞主任打了个招呼,温浥尘把“抢3”床的病历递过去。患者和骨盆骨折的人同车,车祸造成不同程度的损失。 钱主任翻看了病历:“脾破裂,肾破裂,准备手术吧,叫黄医生过来,小温,你来当二助。” 手术室约下来,病人被送上楼。 准备就绪,手术开始。 腹腔打开,积血很多,手术采用自体血回收,很快就吸出3000多毫升的血,还有一些血块。 钱主任和黄医生配合手术,温浥尘是二助,主要是拉钩和观摩学习,以及最后的缝合也可能由他来做。 看清了腹内情况,钱主任说了句:“脾和左肾都要切除,黄医生跟家属去说明一下情况。”钱主任嘴上说着,手上在持续止血,出血量实在太大。黄医生好不容易腾出手,下了手术台,温浥尘有空间换了一下站位,一股鲜血喷到他脸上身上,口罩上都是鲜红一片。 钱主任扭头看了他一眼,笑得有点抱歉,问:“溅到眼睛了。所以,医生戴眼镜也是很重要的,这个时候就不用下台洗脸,而是换一副眼镜。赶紧下去洗一洗。” 黄医生回来,温浥尘下去洗了脸重新上台。 患者家属同意脾脏和左肾摘除,手术继续。一台手术下来,几个人的腰都僵硬了,等钱主任说黄医生负责关腹,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钱主任先离开,黄医生给温浥尘讲解关腹的一些事项。温浥尘以前不是没缝合过,黄医生答应他独立来做一次。缝合到收尾的时候,巡回护士康姐进来宣布了一件事,对一屋子的人来说,都无异于晴天霹雳。 手术台上的患者疑似HIV携带者。 手术室里安静得跟死寂一样,温浥尘拿着持针器的手跟着一抖。 他抬头和黄医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面色煞白。 这台手术里,温浥尘被溅了一脸血,黄医生不确定自己手上有没有伤口,但手术过程里不可避免是接触过患者血液的。 黄医生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却还是满带着埋怨:“手术前为什么不说?” “检验科已经下班了,报告还没出来,是患者家属见手术成功了,刚刚才说的。”康姐也是又气又怒,“他说怕提前说了我们拒诊。” 温浥尘单手剪了最后一针,把器械搁置到旁边的盘子,说:“黄医生,缝完了。” 面上波澜不惊,但这话说完,心才一个劲地往下沉。 出了手术室,把病人送到监护室,所有直接接触患者和器械的医护全部抽血等明天清晨备案。 拿了衣服去洗澡,温浥尘仔细看了可能自己的双手,他不仅脸上溅了血,缝合时手被黄医生扎了一下。人都散去,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天旋地转。 有一个器械护士还没走出手术室就在哭了,递器械时,她也被针扎到。而且,她现在还在哺乳期。 凌晨三点半,他去了实验室的宿舍,抱了被子去睡。眼睛一闭,就是当时血喷到脸上时眼前的一片红。 在急诊科还有最后一天班,却没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遭遇这种事。 不管进临床的哪个科,带教老师几乎都会提醒注意职业暴露,因为医护不能拒绝患者,但做了这个职业,接触传染病患者的血液在所难免,在临床外科,手术家常便饭,被针扎被手术刀划也是常有的事。 今晚遇上这事,除了他自己不小心,如果患者朋友或者家属哪怕提醒一句,他们至少能有防护措施,护目镜或者面罩,双层手套等等,而不是在受伤之后各自胆战心惊,然后煎熬地等天亮。 明仁一早来了电话,说裴先生醒了,凌晨醒过来的。 他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竟然只嗯了一声,电话两头的人都沉默了。 半晌,明仁问:“你今天在急诊科还有最后一天班是吗?” “嗯,现在要去查房。”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对方如果有些什么变化,细心一点就能捕捉到,听着温浥尘的语气,明仁听出他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有点冷淡。 她在监护室病区楼道外的窗户边,才早上七点,外面一片亮堂堂,太阳光亮的刺眼。裴诵现在醒了,主治医生说待进一步观察,但是裴诵认得她,目前能说简单的话,情况良好。 她犹记得昨晚她失言,虽然她并不是埋怨作为初诊医生的他和主刀医生,他肯定是介意的。 “哦,那你先忙。” 又是短暂的沉默,但是都没挂电话。明仁垂着眼看着楼下像蚂蚁一样走动的人,一边听着他的呼吸。 “明仁。” “你说。” “我今天会有一点忙。”像是没话来找的话说。 “我知道。” “那就这样。”说完,他立刻挂了电话。 清晨的工作照常进行,科室里所有人表面都变现得很平静,一半是真的不知道头天晚上发生过什么,另一些人是努力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事情上报到院感科,上午去填了表格,取药。 吃了药,到中午没有明显的感觉。到下午,胳膊上起了药疹,他只得换了衣服遮住。医院现在换了夏季制服,大家基本都是短袖。到下午,有几个同事都心照不宣地换了长袖的白袍。 临下班,家里他妈妈来了微信,让他忙完回个电话。 到了下班的点儿,他如约给梁雨琳回了电话。 之前他给家里说起明仁爸妈出了车祸,梁雨琳想问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醒了就好。你既然和明仁好,下了班自然是要去探望的。” “一会儿过去。” “那就行。你嫌我啰嗦,我还是要跟你叮嘱一遍,工作和实验都别把自己逼太紧,有时间就抓紧时间睡觉知道吗?我们医院一个孩子太拼命,也不会偷懒,之前突发心梗,差点没救回来。才三十出头的年纪,有什么好急的。我的话你要记住了。” 温浥尘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见,连连点头:“我记得,抓紧时间睡觉,抽空就休息。” 直到挂了电话,他对职业暴露的事只字没提。 换了衣服去第三住院大楼,上午裴诵已经转到神外ICU,就在那边。 没有提前打电话,明仁并不在,倒是明仁的弟弟穿了隔离衣在监护室里陪着裴诵。听唐琦医生说,裴诵醒了之后,话比较多,主要是一个劲地问他太太在哪里,情况如何。 “根本没把自己昏迷几天的事放心上。”唐琦笑了笑。 温浥尘没进监护室,在外面隔着玻璃看着,裴延抬头,意外发现了他,隔着一段距离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他也略颔首。 “你过来怎么不通知明仁?” “……忘了。” 唐琦觉得有趣:“这都能忘?不过她今天应该也没空。我觉得裴先生这几天虽然昏迷,但其实很多事他都知道,只是无法表达出来。他凌晨醒过来,只有ICU的护士在,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早上明仁过来,他让明仁去找律师,似乎是要立遗嘱。还有,昨天闹得轰轰烈烈的几个人也来过,由他儿子传话,就是那个小孩。不知道裴先生是要收回什么,那几个人一下子就泄了气似的,恨不得马上冲进监护室,好在被保安拦住。” “我不是很明白昨天闹事的几个人。只要裴先生一醒,他们的行为就显得像跳梁小丑一样,重点是,他们并不是缺钱的人。” “你会不明白?”唐琦有点诧异温浥尘竟然没看出来。 “什么?” “极尽羞辱,变相施压。”她欲言又止,和温浥尘往外办公室走,她有单独的办公室。 “明仁压力应该不小,她的家事被传出来当成谈资,至少我听到过我们护士谈论,顺便还说起你。” 温浥尘摇头笑了笑,传言他也听到过,而且早在明曼去VIP病房,就有人传这个VIP病人什么身份,多么有钱,温医生和她女儿恋爱不过是为了出卖色相吃软饭,少奋斗几年。 唐琦看了温浥尘一眼,略有些无奈,“自己的亲生父亲撞了继父和母亲,而母亲和继父的关系又不被法律承认,传出去,对她们母女的名声很不好听。她继父和母亲看起来感情很好,但这么多年都没领证,再一看裴先生那边家人跋扈的样子就立刻明白,哪怕人到中年也摆脱不了家人的道德绑架。这样的家庭真的好乱,你跟她恋爱,以后要经历的事应该不会少。” 就算如此,那又怎样呢?家庭又不是明仁自己能选择的。 “我挺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和她经历很多事。” “瞧你这样子,就差直说想赶紧娶她了。”唐琦笑他这么直白,其实是会错意,并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温浥尘并不多解释,唐琦再问了些他最近实验的进展,两人就各自散了。 急诊科轮转结束,下一个科室明天才报到。 在实验室里,他盯着那些小白鼠的一举一动看。现在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一想到明仁,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朱志打电话过来,让他下楼。两人站在楼下绿化区里,朱志抽烟,温浥尘在他拿烟盒的时候也抽了一根烟出来,朱志帮他点上。 “我来是给你做思想工作的,你别太大压力,没事。我跟你讲,我现在做心理疏导特别有一套,我们关系好,给你友情价。” 温浥尘失笑,给了他一拳,再抽了一口烟。 他高中时候就抽烟,抽了几天觉得没意思,没瘾,就不抽了。 现在拿起烟,竟然也能很自然地抽起来,味道有点呛,不太喜欢。 “你今天有没有觉得自己打冷战,发烧,头晕,喉咙不舒服之类的症状?” 温浥尘看了看一抽烟就眯起眼显出吞云吐雾样子的朱志,今天的确是有个别相似的症状。 “有。”他摆摆手,“行了,我也是学医的,我知道就算呈阳性,发作也没那么快,都是心理作用。” 朱志“嘁”了一声。院感科今天有人上报职业暴露,出于隐私保护,大家行事都低调。拿药的人里,他看到温浥尘心里还是一个咯噔,却当没看见,只能下了班来找他。 “有什么副作用表现了么?” “有。除了下午出现的轻微药疹,还有腹泻,而且现在药疹不仅在胳膊,颈间也有一小块。” “再看看吧,有的人完全没表现,有的人不耐受,反应特别大。” 他不说话,狠狠咂了一口烟。 “后面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前方暗处的一个移动的光点,好奇那是什么东西。 “你戒指都买了,求婚的事怎么办?” “已经求了。” “答应了?” “答应了。” 那天早上他在明仁手上量来量去,后面还是没把握,把朱志和他女朋友都叫出来,终究是需要有个女性的手做参考,他才有把握把戒指尺寸。 “那你打算怎么办?” 问题又被朱志绕回来了,他扭脸看了眼温浥尘的侧脸,若有所思。 一年前的朱志看到有HIV携带者有骗婚的打算,违反过保护患者隐私的规定。一年后,朱志又面对类似的状况。不过,这其中有些不一样,翟磊当初和明仁并不是情侣关系,而且温浥尘并没有骗婚的打算。 而且,翟磊感染了,温浥尘还不一定。他觉得温浥尘不大可能感染,一是没那么容易感染,二来阻断药吃的及时,只要严格用药,就算是高危行为,阻断率也是很高的。 主要是,他相信温浥尘不会这么倒霉。 温浥尘不吭声,一个声音跟朱志一样在他心底念叨着。 是啊,要怎么办呢? 明仁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他从昨晚想到现在。 第79章 尾声 习惯了忙碌,突然有一个晚上闲下来, 温浥尘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朱志走后, 他没再回实验室。 以往几乎都是明仁等他, 这次换他等一回明仁也好。 出了医院, 沿着河边走。街上车多, 但是没几个人。 裴诵昏迷的几天里,明仁说公司有人蠢蠢欲动,人心不稳,裴诵一醒来, 她便去了公司,代她出面稳定局面。 忙到快九点, 明仁才从公司出来。 他在横跨人工河的石桥的一头待着,想着一会儿应该怎么和明仁说。 她心底一直有个惧怕的人,那个因为公务感染艾滋而自杀的邻居哥哥。他并不太确定那个人对明仁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他的死对她的影响很大却是事实。 现在勉强拖拉着,要是他一个月后, 检验呈阳性的话, 她要怎么办? 倒不如早早提分手, 那样的话, 在她那里,最多不过是男女之间的分手而已,总不会让她想那么多,勾起她童年的不愉快。 可是,职业暴露后及时阻断依旧感染HIV的人并不多, 朱志那里有数据,近五年里A市是没有的。唯一一例医生感染HIV的例子,是那位同行疏忽大意,并没使用阻断药,等体检查出来,自然是来不及了。 河面有风过来,岸边枝叶茂盛的垂柳摇来晃去。他眯起眼,看着那些树。这条河岸,他和明仁走过。这座桥,他也和明仁一起走过很多次,两人第一次合影就在这里。 桥头有排椅,他坐下之后又想抽烟,但他身上没有。 明仁来了电话,说她在停车,让他再等一等。 “不着急,你慢慢来。” 两人都没挂电话,他听着她的呼吸,还有她那边路过的汽车鸣笛。他张了张口,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我看到你了。” 他听到她说话的同时,也看到河岸的另一头她正快步地往他这边过来,遂挂了电话,起身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之后停下。 还隔着一段距离,明仁就迫不及待地跟他念叨:“本来停车要不了这么久的,被一个人加塞,我只能停到马路边,好怕吃罚单。” “知道要吃罚单还停?” “心存侥幸啊,偶尔停一次。而且,这个点儿,交警很少在这片儿出现。” 明仁刚才走得急,这会儿到近前了她反倒慢下来了,好能让自己尽快把气喘匀了。 温浥尘一手插兜,握着手机的手垂着,食指烦躁地抠着手机的边缘,一边在唇边挂起一丝笑意,说:“让你慢点儿过来的,跑那么快过来,就为了跟我证明你体力太差?” “嘁——”她笑。 等这段时间忙完,她一定去健身,免得他三不五时地揶揄她体力差。 不过这会儿,她也不还嘴,走过来作势要抱住他。 几乎是条件反射,温浥尘蓦地往后退了半步,这动作出乎他自己的意外,同样意外地还有明仁。 她双手虚虚地扬在他身侧,尴尬地不知道该是继续抱他,还是骄傲地立刻收回,竟然就那么僵住了,连带着凝固的还有她脸上的笑意。 明仁的鼓膜莫名地嗡嗡作响,气氛微妙,好像有什么本就岌岌可危的东西轻轻一碰,猝然就破了。 她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最近的确出了一点问题,她以为等今天好好解释一下就会没事,可是她没料到他竟然会躲她。 “明仁……”他盯着她变幻的表情,突然就慌了,想也不想就抓住她的手腕,手机“啪嗒”摔到地上。 明仁挣了挣,他这会儿双手抓的倒是紧,有什么用呢? 刚才那一躲,不就是他最直接,最真实的反应么。 她本来就委屈,一方面又自责自己昨天说错了话,还打了人。他那样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想和自己接触吧,是厌恶她? 就算挣不开,她依旧坚持想要甩开他,以至于手腕被他捏发疼。眼眶发酸,她垂着头,把眼睛狠狠眨了又眨。 “明仁你别这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该是你别这样才对。”她尽力使自己听起来心平气和,“放开吧,我现在不想抱你了。” 温浥尘没动,她把脸转向一边,下巴轻颤了颤。既然有误会,那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她也不想跟谁置气,尤其是跟他。 “我昨天不是埋怨你,也不是埋怨医生,当时你说你不介意,但是我失言,是我不对,我没有怪你救治不及时的意思。” “我真的不介意,我介意这个干什么?” 她狠咬了一下自己下唇,好疼,她把牙齿松开,唇上有血晕开,有些腥。 她把唇抿了抿,说:“这几天,我觉得很丢脸。” “我知道。”他纠结地蹙眉。 明曼裴诵双双入院的理由本就很有故事,再加上裴家人把事情闹大,明仁尴尬的身份几乎是完全被暴露在太阳下。对一些人来说或许无所谓,毕竟说闲话的人都是陌生人,离开医院之后,谁都不会介入谁的生活。 但对于明仁来说,不一样,她还没学会漠视他人看法,她在意。但即便她多在意,裴诵的公司她依旧要硬着头皮去,裴诵要完全康复还要很长的时间,公司总不能完全放任着。 默了默,温浥尘抓着她的手往上移了些,刚刚她挣扎得厉害,皮肤都红了。可是他觉得自己现在还不能放手, 两人此时的姿势很奇怪,温浥尘抓着明仁的两手臂,不靠近,也不分开。明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天里,她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缓了口气,抬头看他,才发现他也正垂着眼看自己,眼底有心疼,看起来是因为她。或许是因为她吧,她愿意自欺欺人地这么想。 河岸边安静得要命,人也少得要命。虽然行人一向不多,但平时还是会有三两人在这里夜跑的,但今晚一个路人都没有,以至于没有一个意外来打破此时的僵局。她吸了吸鼻子,转脸看向河边。 “打孙媛是我不对……” “冉冉都说了,不是你的错。”他顿了一顿,“在认识你之前我就认识孙媛,但我们不熟,至于她有怎样的想法我都不太放心上,才给你招来麻烦。至于冉冉,我不是那种人,她也不是,我们之间没什么的。” 忍了半天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他越是这么说,越显得她小家子气。手被她抓着,眼泪都没办法擦,她就使劲吸鼻子,但是无济于事,反倒越来越难过,肩膀都忍不住抖。 好像不能把责任完全归咎给谁,可是心里就是有好多好多委屈,她不知道要怎么排解。如果将她的不满她的牢骚倾诉给温浥尘,他那么忙,医院里各种乱糟糟的事,乱糟糟的人已经够他应付,她不想把那些情绪垃圾再往他身上叠加,便只能自己消化。其实只是她自己以为的消化,根本没有,全部积攒到一起,反倒让难过一点点放大。 他微微退了一些,矮身看着她的眼睛。 思来想去,他觉得明仁有权利知道某些事,现在选择权不仅仅是他占主导。不管她知道之后,是选择分手或是怎样,他都接受。 他将心情缓了又缓,以使自己不至于紧绷而表现出慌神的样子。 “介于我们的关系,有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说,”他右手松开,把她的眼泪拭去,微微笑着,“我昨天跟主任上台,患者是HIV携带者,唔——就是这样,我被认定是职业暴露Ⅲ级,今天吃了阻断药,结果要等四周。” 明仁的表情蓦地僵住,像是冻结了似的,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耳朵,可他偏偏还要说。 “刚刚对不起,我躲你没有其他意思。”他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我学医,病毒原理传染途径我很清楚,可是我还是会怕。” “你……”明仁脑子已然空白一片,难以置信地眨了一下眼,泪珠又滚出来,她没理会,只问,“真的假的?怎么可能呢?一般手术前不做检查吗?” “急诊手术,没来得及。”他把她手摇了摇:“你先听我说。昨天我想瞒着你,但今天改了主意,我瞒着你是不道德的。如果四周后,结果是阳性,我们就分开。如果是阴的话,我算是躲过这一劫,但是以后还可能会遇到类似的突发情况,风险依然存在。如果你接受不了的话,你也可以现在就提分开。” 她愣了愣,突然张口骂到:“温浥尘你神经病吧!” 他有些懵,明仁偶尔会不顾及形象,但还没像现在这样失态地骂过人,至少他没见过。 “你有毛病是不是?你……你……”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骂的脏话,只能又重复回来,“你神经病啊!你……我不分。” 惊惶慢了半拍才往上涌,她双手抱住他的腰,紧的不能再紧,好像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飞走,口中一直念念叨叨地重复“温浥尘你怎么能这样?” “明仁,你先冷静地想想,想清楚,不要因为一时的感受就草率决定,明天你再告诉我你怎么选。” “我不要。”她摇头,脸埋在他怀里,双肩抖得厉害。只隔着背心和薄薄的衬衣,湿热的眼泪很容易就浸透的衣料,温浥尘衣服潮湿了一片。 他嗓子发干发紧却无可奈何,只得回抱住她,轻拍她的背,等着她慢慢接受。 送明仁到楼下。小区单元楼的灯比河边路灯明亮的多,他看清明仁发红的眼底,又开始后悔不该告诉她。 “别回宿舍了。”她站在楼门口,拽着他的手,“明天早上,我告诉你我的决定,当面。” 他目光颤了颤,点了一下头。 明仁洗了澡吹干头发出来,温浥尘在客厅沙发里躺着,蛋挞一双前爪很乖巧地在踩着他的腿,像是在给他捶腿。 明明很温馨又可爱的场面,明仁却是鼻腔一酸。 晚上两人分房睡。温浥尘抄手站在客卧门口,明仁再将房间打量了一番,把空调的温度又加了一度,不能贪凉。 明仁出来,贴着门的另一侧站着。 刚刚听到温浥尘带来的坏消息时那种压抑的情绪已经散掉很多,至少是暂时散掉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晚安吻,然后睡觉。” 她指指自己的脸颊。 温浥尘轻轻一笑,将她揽到怀里,亲了亲她的头发:“晚安。” “晚安。”她低声回应。 掩上门,明仁走到床边,腿发软。她并不清楚温浥尘手术期间是怎样的情况,评定Ⅲ级,算是比较严重的情况。 人都是相信那些在别人身上听说过的灾难只会在别人身上发生,厄运不会落在自己头上,不会落在身边人的头上。但是,厄运接二连三地落下来,小昱没救回来,明曼和裴诵车祸住院,温浥尘现在又遭遇这样的意外。 她自问,她怕艾滋吗?虽然做过志愿者,她到底能否接受伴侣是HIV携带者? 冷静下来,她需要做最坏的设想,她能否接受跟检验结果呈阳性的温浥尘在一起? 哪怕之后,她和温浥尘之间没有了感情,她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决定在一起的决定? 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想得后来,头晕,还一阵一阵地抽着疼。她靠着枕头,竟然睡过去了。 山里一向清幽宁静。明仁坐着,双脚悬空,在大石头边摇来晃去,一边看着山下冒着淡蓝色炊烟的房子。 旁边坐着的人是他少年时候的样子,干干净净的,有些瘦。 明仁很多次像这样坐在山头,陪着邻家哥哥。 “多好呀!” “什么?” “活着多好呀!”他重复,冲她笑了一下,“活着就很好呀!” 明仁头跟撞了一下似的,猛然惊醒,心脏跳得乱七八糟。 盯着天花板,她好半天终于平静了,摁亮了床头灯,屋子里亮起来。 这话不是梦,是他曾经说过的,“活着多好呀”。她那时候不知道他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刚刚突然又梦到这句话。 她坐在床上呆呆的,手探到颈间,温浥尘给她的戒指被她戴在脖子上。他跟她求婚,她很开心,但是现在还不能让明曼和裴诵知道,时机不大合适,她想的是再等等,所以才把戒指藏起来。 这会儿,她把戒指戴到手指上,刚刚好。 她手指微微曲起,把戒指反复看了又看,心底暗暗叹了一句,这样多好呀! …… 明仁从桌前醒来,昏昏沉沉地去床边按掉闹钟,又回到桌前,两个小时前的成果就摆在桌上。 她去洗漱,温浥尘已经醒了,在冰箱前找东西。 洗漱出来,早餐已经摆在桌上了。明仁把头发随意地挽成个丸子,坐到温浥尘旁边的椅子上,盯着他看。 “吃饭吧。”他看起来很累。 明仁扫了一眼他胳膊,这会儿他穿着短袖T恤,昨天起的疹子下去了,还好副作用没有更严重。 “温浥尘。” “嗯?” “我是来宣布我的决定的。” “好。”他把一杯牛奶挪到明仁跟前,想避开她的眼睛,但还是转过身,看着她。 “你对我求婚的时候,是不是认真的?” 在听结果前竟然被问到在这个问题,他不免愕然:“当然是认真的。” 她手指悄悄地攥紧了,抿了抿唇,双手过去攀住他肩膀。虽然有时候她在温浥尘面前很敢说些出格的话,但是她今天有一些胆怯,需要抱着他。 温浥尘身体有些僵硬,不过随后便顺势把她抱过来放到自己怀里,心里不免升起一层诀别的惆怅来。 她下巴靠着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发闷。 “温浥尘。” “嗯。” 她轻轻地抽气,胳膊搂紧了些。 “很多结过婚的人,他们办的婚礼上,司仪或者神父都会问双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都会爱ta,照顾ta,尊重ta,接纳ta,对ta忠贞不渝直到生命的尽头。一辈子那么长,我不敢保证我做不做的到,毕竟很多人都没做到。” “嗯。”誓言是誓言,生活是生活。矢志不渝,没那么容易做到。 “但是你既然向我求婚了,我也答应了,我们就是未婚夫妻了,你说是不是?”她把手里小巧的东西攥紧,生怕脱手滑落,“所以,我想的是,我这里有个戒指给你,我们先结个婚……” “明仁……” “你等我说完。唔——等四周之后,你没事了,我们就跟父母说,然后补个证。你有事的话,我们再想办法,比如以后你工作的事,还有孩子的事。好不好?” 他把她推开,正色到:“你不害怕吗?” “不就是艾滋吗,有什么好怕的?我都不怕,你学医的,还怕什么,你别怕,我陪着你。”她说得一本正经,比宣誓还正经,还诚恳,一边把手里银色的圆圈往他无名指上套,非常专注,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件事都专注。 “你送我一个戒指,我也要还你一个。但是太赶,我拿耳环磨了一个,你先凑合戴,我下午再买一个合适的。” 尺寸并不是完全合适,但大小凑合,除了第二个指节过的时候有点费力,好歹是套上了。多好看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匀称,指甲干干净净,就该是医生的手。 她鼻子又是一酸,随后被温浥尘搂回到怀里。 他下巴轻轻摩挲她耳际,声音突然就沙哑得厉害:“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明仁悄悄地把眼泪擦掉,然后就欢乐起来了。 “这可是你说的哦?亲我!”她坐直了,手指点点自己的嘴唇。 “吃饭,你要迟到了。”他不接招,一手抱着她,一手去拿早餐。 “是不是怕传染我?温浥尘你没常识,你这医白学了……” 他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好了,吃饭!” 她蓦地又换成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哎呀,我昨天把嘴咬破了。” 温浥尘拿眼角瞥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戒指卡的他手指不大舒服,太紧了,他忍不住要去转一下。 “不许摘,戴着。不可以摘哦!今天你就去你的新科室宣布你现在是已婚,已婚,谁都不可以再跟我抢!” 她喝了一口牛奶,唇边沾了一丝白,却还自说自话,兴高采烈。 夏季清晨,阳光正好。 温浥尘抬眼看了看明仁,又转头去撕了一块面包嚼着。就一直这样,真好。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 自己给自己先撒个花! 征集意见,你们想看什么番外可以提,早点提哦,结算完结就不能加了。 虽然提了我也不一定会写,哈哈哈哈哈!完结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