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差·揽月明 作者:别四为 简介: 步步栖岸科技公司招聘网上常年挂有一句话:纵使月亮不亮,她也永悬不落。 大家很好奇,她,是月亮,还是谁? ·别后重逢/上部《温差·渡山风》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情有独钟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郁温,步西岸┃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啊,吃上了。 立意:风吹山角晦还明 ​ 第一章 曼城常年堵车,人人皆知,但大多七八月最甚,春季因为是旅游淡季,街上异国面孔少一些,偶尔出现也基本都落座在装修还算得体的咖啡店门口。 只是这边天气太热,即便是春季也动辄三十几度,日光火辣刺目,汽车焦躁碾过,车胎掀起滚滚尘土,一半起起伏伏归于地面,一半扑到路边的摊位和咖啡杯里,很快响起接二连三的各国骂娘话。 咖啡店角落坐着一个亚洲女人,那么热的天,旁边多的是穿吊带的人,她却穿得“规矩”很多——一件深色圆领T,外面罩了一件浅色的类似防晒衫的外套。 她胳膊撑在旁边的椅子扶手上,手托着下巴,身子斜靠在椅子一侧,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向街道处,尘土一瞬飞扬,她才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敛睫收回空洞的目光。 身子也往后靠。 她有些瘦,身板看着很薄,脸也消瘦,因此并不明艳的五官看着也很惹目。 半个小时间,已经有三位男士前来搭讪。 现在是第四位,一个西方面孔的男人,他说英文,但是弹舌明显,有些发音也不由自主出错,虽然很快纠正,但已经把母语暴露。 亚洲女人笑了笑,开口说了句法语。 西方男人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哦,天呐,你居然是法国人吗?” “当然不是,”亚洲女人说,“我是中国人。” “很抱歉,”法国男人说,“但不管是法国人还是中国人,你都是我见过最美的。” “这杯咖啡,送给你,”法国男人说,“虽然天气很糟糕,但阿拉比卡的豆子还是很值得我们共饮。” “谢谢。”女人没有碰咖啡。 法国男人有些失望,但他并不想那么快放弃,继续找寻新话题,“你法语说得很漂亮。” 女人仍然只是一句:“谢谢。” 法国男人终于露出苦涩的笑,他们大多表达直接,坦白说“不耻下问”这一道理也许更适合西方人,不过也许就是因为中国人很难做到,才总是被拎到课本上反复提及。 “不好意思,请问是我有哪里不符合你的审美吗?”男人问。 中国女人笑了笑,“很抱歉,我没有对陌生人评头论足的习惯。” 法国男人终于妥协,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时,一个人走了过来。 来人是个女孩,瘦小,那么热的天,她穿得并不少,只露了一双脏兮兮的手,她头上包着头巾,还遮去了半张脸。 她合掌向他们鞠躬,然后双手掌心向上。 是乞讨。 法国男人:“哦,我可怜的,请问你需要什么?也许我可以给你需要的。” 中国女人闻言也看向女孩。 可是女孩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她仍旧保持鞠躬、掌心向上,她双眼微垂,让人看不到她的眼神。 也许是她不想看到法国男人满是怜悯的眼神。 “真的只需要钱吗?”法国男人再次开口,“钱可是会花完的。” 女孩终于抬头,法国男人和她对视,却换来女孩满目茫然,她歪了歪头,片刻后似是反应过来一般抬手在自己耳边画圈,然后冲法国男人摆手。 意思很明显:我听不见。 法国男人惊呼:“天呐。” 女孩又用差不多的手势表达:我不会说话。 “天呐!”法国男人已经忍不住捂住了嘴,而后又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双手在抱头又松开,手足无措却又无能为力地说,“天呐!我可怜的!上帝啊!” 中国女人忽然接了句:“上帝要生气了。” 法国男人微微愣,很快面孔严肃,“你知道我并不是在说上帝。” 中国女人没理,再次扭头看向女孩,她开口说了中国话,“聋哑人?” 女孩表情仍旧很茫然。 中国女人笑了笑,起身给咖啡店前台要了纸笔,她把纸笔递给女孩,女孩一顿,眼睛直勾勾看着中国女人。 中国女人一边和她对视一边在纸上写:聋哑人? 她写的汉字。 法国男人看了一眼,询问:“你怎么知道她是中国人?” 中国女人没答,只是抬手轻轻勾了下女孩手腕上的红绳。 这里是一个遍布信仰的国家,也因为太过诚心,“红绳”对于他们来说显得有些敷衍潦草。 但大多数时候,对中国来说,就刚刚好。 静了两秒,中国女人低声说:“求的什么?平安还是学业。” 话落,女孩明显一顿。 中国女人微微一笑,顺着红绳握住了女孩的手腕,她抬眼看向女孩,女孩眼中有水光溢出。 中国女人扭头对法国男人说:“麻烦报警,咖啡我会喝,谢谢。” 法国男人不明所以,但还是掏出了手机,然而几秒后他还是转身求助了店内前台人员,大概是不知道报警电话,前台人员往这边看了一眼,很快走出来问:“不好意思,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法国男人正要说话,中国女人忽然说:“她偷我东西。” 前台人员一愣,看向女孩。 法国男人也一愣,看向中国女人。 中国女人跟前台人员说:“看她没用,她是聋哑人。” 前台人员很夸张地“哦”了一声:“我们有人会手语的,我让他来——” 中国女人打断他:“你怎么知道她会手语?你们认识?” 前台人员又一愣,几秒后笑得勉强,“我经常见到她,她总是在这附近乞讨,我猜她也许会一些手语?不会也没关系,其实……”他语无伦次,“这其中有没有可能存在什么误会?她人挺好的,应该不会偷东西?” “你的意思是我撒谎?”中国女人说。 前台人员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那么,麻烦请报警,”中国女人一字一句,“她已经触及到我的底线了。” 前台人员咬咬牙,点头说:“好的。” 他们闹得并不大,这会儿街上人也不算多,但是因为中国女人,很多人都忍不住往她这边看——因为她很瘦,没有浓妆艳抹,五官浅,黑色眼眸凉,像闷夏里唯一解暑的青竹。 这一看,也不小心围观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有人议论,有人甚至拿手机拍摄,店内员工经人提醒前去阻拦,很快警车便到了。 为首下车的是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他手里拿着警棍,下车以后第一反应是先往周围看,打量一番才走过来问:“谁报的警?” 咖啡店前台人员忙不迭迎上去,鞠躬哈腰,“是我,我们店的客人抓住了一个小偷。” “哪个?”警察问着,眼睛直勾勾看向中国女人。 前台人员看着中国女人跟警察示意:“是她。” 中国女人露了淡笑,说:“是她。” 前台人员一顿,不自然朝中国女人笑了笑,身体却下意识往警察身边靠拢。 警察深深看了中国女人一眼,才扭头看向女孩,他抬起手里的警棍抵在女孩下巴上迫使女孩抬头,女孩满目战兢,警察却一句话没问,似乎知道这女孩不能开口说话一样,他偏头跟旁边同穿警服的人说:“带走。” 话落,另一辆车从远处驶过来。 车子停在咖啡店门口。 前台人员面色一变,只可惜警察注意力都在中国女人脸上,并没有看到前台人员的表情变化。 直到车门打开,有人下车,才惊动他们回头。 他们一回头,脸色也变了。 这时法国男人开口问:“这些是?” 中国女人微微一笑,“中国大使馆的人。” 几位警察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 法国男人了然点头,“他们是需要过来。” 中国女人一笑,“你也这么觉得?” “是的,”法国男人说,“你们都是中国人。” 中国女人点头,她看向警察,说:“是的,我们都是中国人。” 大使馆的人走过来,他们径直走到中国女人身边,“是你?” 中国女人点头,“是我。” 大使馆的人点点头,扭头看向旁边,旁边站着咖啡店前台人员、警察以及乞讨女孩,他们自成一排,等大使馆的人看过去,前台人员才哈着腰凑过来把事情经过说一遍。 大使馆的人看向警察,伸手,两方交握,大使馆的人说:“那我们直接去局里。” 警察说好,转身上车。 乞讨女孩被安排和大使馆的人一辆车,中国女人和法国男人也一同上车,车上安静,并无一人讲话,车窗紧闭,车内显得闭塞又拘谨,女孩坐立不安,却又不敢抬头看人,只能不停地眨眼。 直到车子忽然刹车,所有人因为惯性前倾,女孩扑向中国女人怀里,她身上很脏,中国女人却反手抱住了她,握住了她其中一只手。 触及到柔软一瞬,女孩眼眶溢出热泪。 她死死抓住中国女人的手,唇瓣翕张。 中国女人安抚地拍了下她的手背,扭头看向大使馆的人。 很快,司机扭头,说:“跑了,他们不是警察。” 大使馆的代表人一脸阴沉地看向警车离开的方向,片刻后说:“先去大使馆。” 车子重新驶离,车内仍然一片寂静,只是片刻后,女孩啜泣声低低响起。 良久,中国女人出声:“别怕。” 女孩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声音里饱含惊恐与绝望,她抱住中国女人,大喊:“救救我!救救我!” 中国女人抱住她,一下一下轻轻拍女孩的后背,她垂着眼眸,表情很淡,也让人看不到她眼睛里的情绪。 等她抬眼时,与大使馆的人对视,大使馆的人犹豫一下,才问:“你是?” 中国女人轻轻颔首,“是我,郁温。” 作者有话说: 小满至,致圆满,和你们。 第二章 郁温并不是第一天来曼城,也不是第一次来曼城,几年前因为私事来过一次,后来又因为作业来过一次,这次说不上私事还是公事。 时至今天,她已经在曼城待半个月了。 大概三个月前,郁温受邀参加六角国的一场画展,展会结束后她和同伴去一座东部小镇玩滑翔,因为滑翔对场地要求极为苛刻,而这座小镇又恰好满足滑翔所有要求,所以是滑翔伞爱好者的天堂,在那里,郁温的同伴遇到太多相见恨晚的知己,大多数时候都是郁温一个人在酒店休息,偶尔才去周边闲逛。 她是在一家二手店铺遇到的安纳西,当时安纳西正盯着一块怀表出神,郁温与他擦肩而过时头发不小心勾到了他肩上的装饰别针,怀表因此摔到地上。 安纳西不得不买下来。 郁温感到很抱歉,想要出钱买下来,安纳西却拒绝了,他戴着帽子,看上去有四十岁,虽然精神不太好,但面孔很英俊,声音也绅士。 “也许是命中注定。”他说。 郁温意识到这也许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但她并不打算冒犯对方,于是便笑笑再次表达歉意。 她本不想与他深聊,却不想安纳西主动打开了话匣,“你是中国人?” “我是。”郁温点头。 “一个人吗?”安纳西问。 郁温犹豫一下才点头。 安纳西看出她的迟疑,笑着说:“不要怕,我也只是想多转转阿尔卑斯的阳台。” 郁温笑着点头说:“确实是个很让人难忘的地方。” “你也觉得很难忘吗?”安纳西问她。 郁温说是。 安纳西笑:“她也这么说。” 郁温顺口问:“玛丽安娜?” 安纳西笑:“或许形容她为西施比较合适。” “中国人?”郁温意外。 “是的,她是中国人。”安纳西陷入了回忆。 但她并不体面。 父母离异,她跟随母亲来到六角国,很快母亲病逝,只余丧心病狂的继父,她还未成年,生活无法自理,也无法逃离魔爪,只能在每个晚上蹲在河边街口卖花。 夜幕初降时,江面平静得像一面磨砂镜,群山居于两侧,在江的尽头交汇,日头就从那处尽头开始一寸一寸地下降,直至消失。 远远地看,是一副完美的莫奈的画作。 很快,“西施”走进了画中央。 她穿着浅黄色的裙子,小小一只,像画中的日头失而复得。 安纳西忍不住过去认识她,然后拯救她。 “但是她后来还是被抓走了,”安纳西落了泪,他站在江边,双手搭在护栏上,远处落日西沉,红光肆意,照得他脸上的泪痕像血痕,他声音哽咽,“我最后一次收到她的来信是来自曼城,可是我收到信收得太晚了,等我去曼城,什么都没有。” “那可真是一个糟糕的国家。”安纳西说。 郁温说:“其实现在还不错。” “但是我没有时间了,”安纳西扭头,他摘下帽子,头上没有一根头发,五官瞬间由深邃转为凹陷,他重复道,“我没有时间了。” “这只怀表,很像当初我送她的那一个。”安纳西说。 那天之后,郁温和安纳西没有再见过面。 一周后,导师发来一个文件,是有关于智能普及的调查,文中提到几个落后的国家,其中便有暹罗国,曼城是暹罗国的首都。 当晚,郁温通过几个常驻小镇的滑翔爱好者找到了安纳西,她表明了自己记者的身份,也含糊概括了自己要去曼城的行程。 安纳西很激动,甚至把他那么多年和大使馆建立的关系网告诉了郁温。 这算“意外之财”。 如果能与大使馆取得联系,她自己的调查也会方便许多。 郁温进曼城并没有直接与大使馆取得联系,前三天她先忙了自己的事情,稍微有点眉头才去找安纳西提及的出租楼。 到了之后才发现,小十年过去,出租楼已经被闹区取代,“西施”最后一次出现的那间水果店也成了人/流量并不小的咖啡店。 郁温每日不定时不定点地出现在咖啡店,偶尔待上一时半刻,偶尔路过,偶尔坐一整天,终于在第十天,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咖啡店会揽客,甚至会主动为人介绍工作或者住处,而他们选择的人大多都是落单的女生。 除此之外,他们对待乞讨者也很友善。 那么精致的咖啡店,却不担心乞讨者的频繁来往会影响他们的客流量和顾客心情,甚至会在不经意迎面碰上时主动为乞讨者让出位置。 就好像,乞讨者的工作,也算他们的提成一样。 更甚至,乞讨者的地位,需要他们主动谦让。 乞讨者每天不一样,也并没有规律可言,有的时候同一个人可能出现好几天,也有的时候一连几天都是不同的人。 这个女孩,刚出现三天。 就这三天,她就敢试探。 “她怎么试探你的?”大使馆的人问。 郁温坐在会客室,手边一瓶水,她手上有脏污,是刚刚那个女孩弄的,这里没有湿巾,大使馆的人让她用纸沾水擦一下。 郁温随便搓了两下,没动水,回答说:“她看我的眼睛,在求救。” 大使馆的人:“眼睛?求救?” “你怎么那么确定?”他们问。 “因为我见过很多。” 每一次暗访,深查,记录,拍摄,整理。 无数次,无数句。 救救我。 是试探,是信任。 是希望。 - 隔壁会客室。 “为什么选择向她求救?”大使馆的人问,“你怎么确定她会帮你?” 勺利还在惊恐,哪怕进了大使馆,这片土地仍然不属于自己的国家,空气和温度让她窒息,她双目空洞,好一会儿才低喃一句:“她像姐姐。” “经过我们的调查,你没有姐姐。”大使馆的人说。 “我不是说我的姐姐,是姐姐,”勺利说,“我就觉得她会帮我,我能感觉到,她是中国人,就算她不救我,也没关系,我并没有做什么,他们不会怀疑我。” 话落,门被推开,勺利抬头看去,一个穿着背心的卷发男人进来,这么热的天,居然没有把他晒黑,他一进门就说:“嗨,终于见——诶?” 大使馆的人咬咬牙,很无语地把文件拍在桌子上,回头,瞪眼:“又不敲门!” 卷发男人“嘿嘿”一笑,“走错了,在隔壁?” 大使馆的人点头,“赶紧滚。” 卷发男人随手比了个敬礼,关上门离开。 他刚转身就和一个人撞上,那人抱着文件迅速躲开,翻个白眼喊:“投胎啊!” “不是啊,”他笑眯眯的,一咧嘴露了两颗虎牙,“投怀送抱啊。” “滚啊!” “那么凶干嘛?水蜜桃都是又软又甜水又多,你看看你,除了名字什么和桃沾边?”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领导的喊声:“周桃!快点拿来。” 周桃举了一半的文件收起来,恶狠狠瞪他一眼,刚要说“来了”,文件就被抢走了,她:“哎!死卷毛!” “嘿!领导,给。” 领导一抬头,“哦,卷毛你来得正好,之前跟你联系的那位记者已经到了,在会客厅,这次事情有点大,下午你们要去趟警局,周桃呢?” “来了!”周桃小跑。 领导翻看几眼文件重点,咔咔盖章,把文件递给周桃,“这个,一会儿送去领事馆。” 周桃喊:“好!” 她前脚离开,卷毛凑上去问:“漂亮吗?” 此时大使馆门口驶来一辆黑色商务,车子停下,车门打开,男人下车。 他个子很高,腿长,几步迈起来已经让其他人跟不上。 等他们走进大使馆,领导余光瞥见,立刻一抬手,冲卷毛喊:“滚。” 卷毛抬头看一眼,来人面冷,一双眼睛很深,全身皆是高定。 呸,资本家。 卷毛立刻应一声:“好咧。” 转身就走。 刚巧会客室的门打开,卷毛迅速凑上去,轻手轻脚跟上刚出来的女人身后,然后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捂住了对方的眼睛,“嗨,猜猜我是谁?” 他说的当地语,郁温没听懂,但大概能猜到。 也能猜到这人是谁。 她一笑,正要说话,身后人忽然低声说起中文:“快走快走,晦气晦气。” 嗯? 郁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捂着眼睛往前推,郁温看不见路,怕摔,她忙不迭开口:“慢点慢点慢点。” 哒。 皮鞋跟落地。 脚步声停下。 男人偏头看向一侧,一个行事毛躁的男生正捂着一个女生的眼睛往前走,男生个高,几乎遮挡了女生一大半,但从男生脸上的笑意不难看出来,他们应该在调/情。 大使馆时常接待一些国内组织的学生游玩参观,这男生看着年轻,应该还在上大学。 目光微垂落在女生肩头,长发,乌黑。 不远处领导已经起身迎接,满目笑容地往这边走,司机忍不住提醒:“步总。” 步西岸回神,一敛眸收回目光。 此时领导走近,主动伸手:“步总,终于见面了。” 步西岸淡淡一笑,“周大使,幸会。” “周副周副,”周副笑言,“咱们去会客室?” 步西岸抽回手,点头说好。 几人转身进入旁边的会客室,周副一看桌子上还有瓶水,忙不迭喊人进来收拾。 步西岸扫一眼桌子上的水,瓶口没开,他直接拿在手里,“没事,新的。” 周副笑,“都说步总白手起家,现在一看,确如传言,年轻有为。” 步西岸指腹轻轻摩擦水瓶面,垂眸时浓密眼睫敛去眼眸深色,片刻低声说句:“也不年轻了。” 作者有话说: 步总:我老了,某些人却在和别的男人调/情。T_T 郁温:…… —————— 文中地点不便写实,代称如下: 六角国:法国。 阿尔卑斯的阳台:法国东部小镇,安纳西。 玛丽安娜:法国别称,惯代漂亮优雅的女人。 勺利:中国广西壮族漂亮的姑娘。 暹罗国:泰国。 曼城:曼谷。 —————— 昨天忘记发红包了,今天100个。 第三章 步西岸此次亲自前来是为了和驻扎在暹罗国的中方各领域合作,近几年互联网发展迅猛,智能普及度极广,国内市场几乎饱和,国外市场严重两极化,一方比中方发达,一方极为落后,比如暹罗国。 其实步西岸更想开拓的市场在南亚,但是这种事情不能一蹴而就,需要过渡。 暹罗国是一个非常适合过渡的国家。 大概几年前,米国也曾试探过这边的市场,他们的大使馆和领事馆目前使用的追踪覆盖系统相较于他国要更成熟,不过因为这边的条件限制,发挥的作用肯定不如预想那么完美。 步西岸这边其实也提前埋了试探,只可惜…… 会客室的椅子不像公司里用得那么舒适,但也勉强有椅背扶手支撑,步西岸坐姿不算端正,目光落在桌子上的水瓶瓶身上,似在沉思。 片刻,他淡淡抬眸,口吻很平静,“还没联系上吗?” 周副表情很凝重,“还没有。” 这时有人敲门,周副看过去,“进。” 有人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方形类似收音机的东西说:“周副,两分三十八秒前忽然接收到三秒信息。” 步西岸看过去,“现在呢?” 那人表情落寞又愧疚,“现在没了。” 紧跟着又一个人进来,招呼没打一声直接说:“时间太短,很难分析波动,定位范围也有点广。” “广也有个范围。”步西岸说。 后进来的那个人犹豫一下说:“在考山。” 屋内一瞬静默。 考山多为背包客,酒吧居多,是相对来说还算比较热闹的区域,但是那里交通非常不便,司机基本自成一派,倘若有人有心拉拢,一个大活人想从那里掩人耳目地出来应该不太现实。 “这个……”周副有点尴尬。 毕竟他们的“合作”只是“试营业”阶段,实在不方便把更多官方的人牵扯进来。 步西岸手撑着头,没说话。 是司机出来表态说:“没事,已经很麻烦你们了,这种小事我们自己处理。” - “你这事处理得漂亮啊,”卷毛一边走一边说,“快的话,估计这两天那女孩就能回家了。” 郁温笑笑说是。 俩人走着聊着,卷毛停在一辆重新喷了漆的摩托车旁边,他把挂在车把手上的黑色头盔拿下来递给郁温,郁温没接,“不是去吃饭?” “是啊,”卷毛已经跨坐到车上,他看着瘦,力气不小,简单一撑支起车子,扭头看她,“不过要去我师父那儿吃,我师父想见你。” 郁温只好戴上头盔,坐上车的时候说:“想见我今天怎么不来?” 本来一直和她沟通的就是他师父,卷毛属于半路杀出来的。 “懒呗,”卷毛发动引擎,偏头,“坐稳了?” “嗯,走吧。” 卷毛看着毛躁,开车倒是稳妥,也不求速度,直到第三次被电动车超车,郁温忍不住问:“没油了吗?” 卷毛乐得不行,“急什么,遛遛呗。” “哎你坐过摩托车没?”他又问,“就我这种,贼酷的。” 卷毛的头盔应该是认真挑的,质量不错,样式也洋气,护目镜是贴了黑膜的遮阳款,透过护目镜看曼城,像在看末日电影。 感官也仿佛蒙了一层薄纱,人一瞬间从真实的世界掉入时空隧道,恍惚一刻,郁温前方男生的肩膀渐渐变宽。 顺着肩膀往上看,少年后颈骨微凸,皮肤很薄,却似盔甲,怎么也穿不透。 他头发不卷,也不够柔软,有一点少年倔强的弧度,风过,不倒。 但是她已经闻不到洗发水的味道了。 也记不起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耳边风速不够快,没法带她回到十二年前。 都过去十二年了。 郁温轻眨眼睫,眼波闪动,几秒后才说:“坐过啊。” “坐过更酷的。” “真假?”卷毛想回头。 郁温拍他肩膀,提醒:“看路。” 卷毛嗤笑一声,“哎。” “嗯?” “知道什么叫大松把不?” 郁温沉默一秒,说:“停车。” 卷毛以为她有事,立刻停车,“怎么了?” 郁温毫不迟疑,“下车,保命。” 卷毛大笑两声,在郁温下车前把车开出去,“神经病吧,谁用摩托车大松把啊。” 郁温“嗯”一声,“所以我要下车。” 卷毛笑得不行,停下车,单腿支在地上的同时不忘说一句:“我不是让你下车啊,我这是等红灯。” 郁温笑笑没接。 这时从后面过来一辆黑色商务,停在他们并排处,郁温下意识偏头看一眼,车窗贴着黑膜,映着她和卷毛的身影,卷毛也扭头看了一眼车子,一秒挪开,还伴随一声:“嘁。” 郁温想起刚刚他说的“晦气”,忍不住说:“你仇富啊?” “啊,是啊,”卷毛语气不爽,“不让啊?你不是也穷?不应该跟我一起同仇敌忾吗!把头转回来!别看了!” 郁温失笑,但确实扭回了头。 主要是怕车内有人,她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人的情况,一直盯着也不礼貌。 而且…… 凭她那么多年的工作经验,车里应该确实有人。 并且,也确实在盯她。 她迟疑几秒,又扭头看过去。 车内。 步西岸身子向后靠,坐姿有点懒,他本来在打电话,中途察觉有目光看过来,偏头一看才发现是刚刚大使馆的那两个人。 他就那么举着手机,一边三言两语懒散地应付电话那头的人,一边看着窗外。 直到对方扭回头,又扭回来。 挺敏感。 恰好绿灯亮起,车子驶离,旁边摩托车同步启动,车内外的人各自收回目光,几乎并排行驶一百米,摩托车右拐进入旁边一条小路。 黑色商务继续行驶,在下一个路口右拐。 - 卷毛师父住在考山,一个挺……挣钱的地方,这块娱乐场所多,民宿也多,卷毛师父在这边做点手艺活,他是中暹混血,了解两国传统文化,手工品大多都是这两国的,偶尔会把两国融合在一起,还挺吸引年轻人的。 七拐八拐停在一个小店门口,卷毛把车子支在一边,甩着钥匙往里走,门口一个小孩在蹲着玩,卷毛过去拿脚踢人家屁股,小孩显然已经习惯,理都不理,卷毛哼笑一声,说了句当地语。 小孩闻声扭头,眼睛亮了亮。 郁温知道小孩在看她,只是不太明白他激动的点在哪儿,她有点茫然地看向卷毛,卷毛冲她龇牙一笑,郁温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正要冲小孩打招呼,小孩直接跑过来抱住了她,还喊了句当地语。 他喊得声音有点大,引得隔壁邻居都看过来,郁温有点尴尬,眼神威胁在旁边看戏的卷毛。 卷毛大笑两声,走过来把小孩拎走了,然后扭头跟邻居说句话,邻居闻言又看了郁温一眼,郁温没什么表情地重复一句小孩刚刚说的话。 卷毛挑眉,“说那么标准?” “是,不想我一会儿问你师父,就现在告诉我。”郁温说。 卷毛摸了摸鼻子,先解释说:“我开玩笑呢。” 郁温淡漠,“嗯。” 请说。 卷毛:“……嫂子。” 郁温想揍人。 卷毛“啊啊啊”了几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是开玩笑的,我师父最近天天跟他说我要结婚了,我说顺嘴了!” 都这么道歉了,郁温也不好揪着不放,只跟他边进去边问:“你才多大就结婚?” “二十啊。” 郁温有点无语,“我知道。” 卷毛年初刚过的二十岁生日,还特意给她发了邮件要生日礼物。 “哦,这边都那么早啊,我这都属于晚婚了,”卷毛说,“我师父就随便催催,我怎么可能现在结婚。” 他说着忽然撞了下郁温的肩膀,狡黠地眨眼,“哎,你结婚了吗?” 郁温把右手亮给他看。 五指光秃秃的,没有戒指,也没有戒指痕。 “那你有男朋友吗?”卷毛又问。 郁温迟疑了一下。 卷毛长长“哦”一声,意味深长,“要分手了?” 郁温一笑,“怎么说?” “犹豫了呗。” 郁温又笑,“没有。” “没有分手还是没有男朋友?”卷毛问。 郁温模仿他眨眼,“你猜。” “没事,前者没有就快了,后者没有,”卷毛故意停顿一下,然后说三个字,“也快了。” 郁温看他一眼,“别讨打。” 卷毛没皮没脸地哼曲。 穿过店铺,最里面有一扇后门,推开门,后面是一个小院,小院角落一架扶梯,往上大概有一间五六十平的住处。 卷毛先上楼,小孩在他们中间,郁温上去前转身关门,一瞥眼门口一辆黑车飞驰过去。 多年经验使得郁温一眼就认出这车是刚刚见过的那辆。 那么巧? 仅好奇一瞬,郁温关上了门。 她刚要转身,忽然听到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 不知为什么,郁温直觉认为,是那辆车又回来了。 她犹豫一下,走到楼梯拐角的卷毛居高唤她:“怎么还不上来?” 郁温没说话。 两秒后,车胎声音停止。 确如她所料,车子回来了。 郁温抬头,说:“好像有顾客。” 作者有话说: 步总:我要揍人了。 66个红包息步总的火。 第四章 因为当地旅游业的发展,这边不少店铺都会标注亚洲三国的语言,但是标在门头的很少。 坐着做。 这家不仅直接写在门头,还抖机灵。 想必对中国文化了解不少。 但应该不是中国人,因为门头上的暹罗语也很地道。 来之前兰兰就叮嘱要纪念品,还扬言不要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本来步西岸想托人买,眼下路过这个店铺,直接唤司机折返。 下车后步西岸才看见门口的摩托车,他扫一眼车把手上挂着的头盔。 挺巧。 步西岸走进去,男大学生正从里面出来,二人对视,步西岸察觉对方似乎不善。 “要什么?”男大学生说的暹罗语,态度敷衍。 明明知道他们是亚洲人却说当地语,步西岸看着他,没说话。 司机也没说话。 啧。 资本家。 卷毛在心里翻个白眼,很想不伺候了,但又怕师父揍人,只能重新用中文问:“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问完又觉得不甘心,琢磨着不如再用朝国语和岛国语问一遍,然而他朝国语刚说一半,对方直接掏出了手机,视他如空气地拨一通视频电话。 卷毛狠狠噎住,但碍于面子,还是选择倔强地说完。 哪怕并没有人搭理他。 视频电话很快接通,女生声音传来:“怎么了怎么了?步总有何贵干?” 伴随着气喘吁吁。 卷毛瞄了一眼,下一秒就听步总问:“急着去哪儿?” “找人,”女生喊,“你干嘛?快说快说,一分钟后我就要挂电话了。” 卷毛没忍住笑了一声。 女生疑惑:“谁?你跟谁一块呢?” 步总看过来一眼,卷毛若无其事挪开眼神,步总直接把镜头怼到柜台上,“选一个。” 女生没追问,“哦”一声:“右上角那个不错,谢谢步总,挂了哈!” 电话挂断一瞬,屋内忽然安静得有点尴尬。 不过步总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交钱拿货,走得干脆利落。 挣不少钱,卷毛心情不错,招呼一句:“欢迎下次光临。” 就在他转身准备上楼时,忽然听到一句:“应该没有下次了。” 说的是暹罗语。 靠。 卷毛猛地扭回头,只见步总已经上车,车门关闭间,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看过来。 靠! - 郁温没有凑卷毛做生意的热闹,她在小孩的带领下上楼,推开门,屋里很暗,到处挂的都是信仰,风一吹,屋里叮铃咣当很热闹。 “来了?”屋里传来一道声音。 不如中年人那么醇厚,也没老年人那么迟缓。 郁温应一声:“哎。” 话落,一只手拨开垂在眼前的红的黄的挂件,郁温抬头,唤一声:“楚老师。” 楚老师中文名叫楚颂,暹罗名有点长,郁温也没记住,平时邮件里都唤他楚老师。 “好久不见呐。”楚颂招呼郁温坐下。 郁温坐在桌子旁边的垫子上,点头说是。 楚颂:“怎么样?” “有点难办,估计下午要去趟警局。”郁温说。 “警局?”楚颂有点意外,一边给郁温倒水一边问,“什么事?” 郁温简单把勺利的事情说清楚,楚颂拧眉,没说话。 等郁温把水喝了楚颂才说:“其实,宝珍应该已经没了,安纳西只是自己不甘心。” 宝珍是“西施”的中文名。 郁温没接茬。 但是他们都知道,郁温并不会因此就放弃,她已经答应了安纳西,不找出点眉头是不会走的。 只是她确实没想到会掀出那么大的事情。 “你这次来还有什么别的事?”楚颂又问。 “一点工作上的事。”郁温说。 “哦,你还在做记者?”楚颂问。 郁温点头说是。 楚颂笑了笑,“不打算回国?国内也很需要你这样的记者。” 郁温垂着眼睫,指腹轻轻蹭了下磨砂质的杯子,没说话。 楚颂没怪她无礼,说:“看来有难处。” 郁温苦笑,“有一点。” “有需要可以联系我。”楚颂说。 郁温摇头,“我的事有点麻烦。” 楚颂不甚在意,“也许能用得上我呢。” 郁温笑,“那我肯定不会跟您客气的。” 不多时,卷毛上来,一脸不爽,郁温眼前闪过那辆黑色车,问他怎么了,他翻了个白眼,“不想说,晦气。” 郁温想能开那样的车,车主应该非富即贵,她笑:“你怎么那么仇富。” 楚颂说:“他初恋跟有钱人跑了。” 卷毛沉默一秒,给楚颂倒水,“师父,多喝水,少说话。” 然后扭头看向郁温。 郁温也沉默,片刻抬手拍拍卷毛的肩膀,安慰:“没事,你还年轻。” “哦,那你别笑。”卷毛一脸冷漠。 郁温没忍住笑出声。 “烦死了!”卷毛仰头灌水,一抹嘴,“吃什么?” “你来选。”郁温说。 卷毛一打响指,“那走着。” 餐厅就选在旁边不远处,饭菜还可以,吃完郁温和卷毛没再回楚颂那儿,直接去了警局。 负责接待他们的人显然是被推出来背锅的,一问三不知,十句里有八句打太极。 “妈的,早就知道是这样。”卷毛坐在警局门口骂。 郁温也没意外,早在她发现有人敢大庭广众之下伪装警察时就知道真警察估计没什么权威。 “那些假警你有印象吗?”卷毛问。 郁温说了几个关键,“当地人,虎口处有纹身。” 卷毛眼睛一眯,“你是不是早发现他们是假警了?我听说本来那群人想把勺利带走,是你建议让勺利上大使馆的车的?” 郁温笑了笑,没说话。 卷毛来了兴致,“你怎么发现的?” 郁温说:“他们一下车,第一反应是先看周围。” “嗯,有什么问题?”卷毛问。 “这是在观察处境是否有利于他们,”郁温说,“在暹罗,虽然警察作用不大,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他们会本能地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什么处境是对他们不利的,除非,有极端分子,这点在接到报警电话就可以排除,因为我们只是在抓小偷。” “哦,”卷毛点头,又问,“还有吗?” “咖啡店有问题,”郁温说,“他们太默契了。” 有几个细节: 一,咖啡店前台人员下意识和假警自成一派; 二,假警询问“哪个”时,前台人员第一反应是把郁温归于“敌方”; 三,假警默认勺利是聋哑人,说明他们认识勺利,或者说,至少,他们知道勺利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 其实这几点某一条单拎出来郁温都不会想那么多,她可能只会觉得自己职业病犯了,但多条同时出现,问题就很大了。 “那直接报警调查咖啡店吧!”卷毛说,“至少可以把那个前台人员抓起来吧,假警可是他报的。” “哦,大使馆人问了,他说电话是之前那些假警留下的。”郁温说。 卷毛瞪眼。 郁温司空见惯,笑笑拍他肩膀,“都说了,你还年轻。” 卷毛起身跟上她,“那你现在去哪儿?” “咖啡店,”郁温说,“有点馋,想喝阿拉比卡。” 卷毛知道郁温肯定不止是馋咖啡豆,立刻骑上摩托车,很兴奋:“快!出发!” - 咖啡店的人/流量并没有因为上午的小插曲有什么变化,前台人员依然和每个顾客谈笑风生,门口的圆桌也依然坐满了人。 卷毛斜靠在吧台和其中一位女服务生闲聊,郁温在门口等着。 天气太热,郁温戴上了帽子和墨镜,遮去了眉眼和大半张脸,她在角落,安安静静,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不多时,卷毛端着一杯咖啡一杯冷饮过来,他嫌热,坐没有坐相,墨镜也不好好戴,半戴不戴地挂在鼻梁上,眼珠子转来转去地瞅人。 郁温姿势并未大动,一边抿口咖啡一边提醒说:“眼镜戴好。” 卷毛一仰脑袋,墨镜挡在眼前,然后凑到郁温旁边,演谍战似的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没什么,电影里你活不过片头。”郁温说。 卷毛:“……我要揍人了。” 郁温忽然笑着看向他,“别没大没小的。” 卷毛戴的墨镜不是黑色的,有点泛咖啡色,郁温皮肤很白,她没化妆,浅眉杏眼,唇上是淡淡的粉色,日光底下看有些清冷,但蒙上一层咖啡光后,就显得近人很多。 郁温脾气挺好的,可以开玩笑,也会开玩笑,偶尔笑笑,虽然不弯眸不露齿,但不会让人觉得她在摆谱。 可刚刚,郁温忽然露了齿。 也露出了浅浅的酒窝。 她戴着墨镜,卷毛并不能看见她的眼睛,但却好像看见了,弯得像月亮,很好看。 他怔了怔,有点没反应过来。 还没等他缓过神,郁温忽然收了笑,也扭开了头。 卷毛下意识跟着扭头往店里看,只见一个男人刚走进去。 这男人看上去有点萎靡,走路脊椎像挺不直一样,也很瘦,走路时裤管和衬衣都很空。 卷毛有点回过神,小声问:“怎么了?” “你坐着别动,”郁温起身,“我去看看。” “我不要,我跟你一起,”卷毛直接说,“我担心你,我好歹是个男人。” 郁温看他一眼,然后笑笑说:“好。” 下一秒,她挽住了卷毛的胳膊,身子也往卷毛身上贴,卷毛身高一米八,郁温也不矮,一米七三,二人身高差刚好让郁温仰头时足以看到他的眼睛。 “看我。”她轻声说。 卷毛身子有点僵,愣愣地低头。 郁温弯唇一笑,“我想买咖啡豆。” “……哦,好。” 郁温挽着他进去了。 见过郁温的那个前台人员这会儿在外面忙,郁温和他擦肩而过时假意扭头和卷毛说话,前台人员回头只看到一顶帽子,随后没怎么在意地继续和旁人聊天。 郁温和卷毛进去以后直奔展示咖啡豆的区域,郁温松开卷毛,微微弯腰,盯着柜台里咖啡豆时,她目光微斜,透过柜台镜面看向身后五点钟方向的人。 男人存在感很弱,他也试图将自己隐形,可他刚出现的时候前台人员表情有过僵滞。 他们认识。 并且,前台人员害怕这个男人。 什么关系才会害怕? 郁温想着,忽然察觉不对劲,然而她已经来不及收回目光。 男人看过来,二人在柜台镜面反射中对视。 就那么一秒,郁温懵了。 作者有话说: 米国:美国。 朝国:韩国。 岛国:日本。 —————— 别着急,既然都是大人了,重逢必然是刺激战场。 66个。 第五章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瞳孔也放大,甚至直接僵在原地。 对方肯定察觉到了。 即便刚刚没察觉到,现在也一定察觉到了。 可郁温没有收回目光。 依然那么愣在原地,隔着墨镜直勾勾盯着对方。 卷毛察觉不对劲,搂住她的肩膀,假意和她商讨,压低声音问:“你太明显了吧哥。” 郁温愣愣收回目光,脖子也僵硬地扭回原处。 她盯着柜台,大脑一片空白。 卷毛有点担心,“怎么了?这人有问题?” 有。 但为什么是他? 郁温渐渐回神,没忍住,又看过去一眼。 对方也在看她。 郁温一抿唇,直起身,跟卷毛说:“先走吧。” 说完都忘记跟卷毛演戏,转身直接走了。 她转身的时候没注意周围,一抬头迎面撞上那个前台人员,前台人员认出她,短促地皱了皱眉,他侦察能力不行,第一反应居然扭头看了一眼那个虚瘦的男人,随后才又看向郁温,笑着说:“嗨,又见面了。” 郁温脸色不好,无心应付,潦草点头就要走。 前台人员却拦住她说:“上午真的不好意思了,我们送给你一杯咖啡吧?咖啡豆也行,或者冷饮?” 他说着招呼吧台里面的员工,都没给郁温拒绝的机会。 但是郁温还是张口拒绝了,过去十二年,工作加生活早就使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做事总犹豫顾虑的人了。 “也不是你们的错,不需要——” 话未落尽,前台人员在抬胳膊拿吧台上的东西时碰掉了郁温脸上的墨镜,她偏头躲开,墨镜和落地同时掉在地上。 人来人往的咖啡店,两声脆响并不惹人关注,可却像两记重锤敲在郁温心上。 她偏着脸,没什么表情,连眼睫都忘记眨。 卷毛气得想要动手,前台人员疯狂道歉,郁温回神,轻轻一眨眼,余光里,她看到那虚瘦的男人起身走了过来。 他停在她旁边,弯腰帮她捡起了帽子和墨镜,然后递给她。 郁温手腕抖了一下才接住,她嗓音干涩沙哑,“谢谢。” “没事。”男人说的是暹罗语,很地道。 郁温掀眸,盯着他看。 他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郁温攥着帽子,手腕渐渐用力。 - 走出咖啡店,卷毛一直盯着郁温,他有想法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那人是不是有问题啊?” 郁温脸上没什么太大表情变化,但是能明显看到脸颊两侧有汗液滴落。 今天一整天跑前跑后她都没出汗,这会儿突然就出汗了。 卷毛皱着眉,追问一句:“不能说吗?” 郁温无奈看他一眼,“那你还问?” “……啧,”卷毛白她,“你有没有礼貌了。” “不如你有。”郁温说。 卷毛:“……你心情不好就回酒店。” “好。”郁温答应得很干脆。 卷毛:“……” 郁温前段时间住的酒店属于星级类的,出门在外,工作性质已经够辛苦,所以在住的方面她一般不愿意勉强。 酒店离考山有点远,卷毛不放心她,建议她退了去考山。 郁温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卷毛瞪眼:“为什么啊?” “这边方便一点,警局和咖啡店肯定还要来的。”郁温说。 卷毛想说他摩托车又不是摆件,但是一扭头看到郁温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就知道他肯定无法说服她。 她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这点早在刚认识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哪怕那个时候他们只是在互联网上交流。 唉。 卷毛叹气,“那好吧,那我送你回酒店。” 郁温这次没拒绝。 到酒店时间还早,郁温邀请卷毛一同上楼,她定的套房,不在乎被参观。 卷毛也不客气。 进房间后郁温转身进了卧室,丢一句:“你随意。” 卷毛扫一眼桌子上放的背包,桌子上还有几个替换的镜头,他“哦”一声,跑去沙发歇着。 卧室里,郁温把眼镜摘了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抬手拿下帽子,她动作很小心。 帽子倒放在桌子上,帽兜里一个纸团,纸团上褶皱很多,想来被人攥得很紧。 郁温盯着纸团,几秒后,拿出来打开。 上面写的不是中文,也不是暹罗语,是一串英文字母,但不是英语单词。 sant iand uimian 郁温盯着看很久,没看明白。 她陷入回忆,这个男人并不是她第一次见,上午抓勺利的时候,她有注意到咖啡店对面有人,像在盯梢。 咖啡店对面是一家饰品店,地方小,很窄一间门面,但是东西多,匆匆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很深。 也许和“坐着做”一样有后门。 当时那个人在她一个晃眼间离开,她猜到也许有问题,但是没看清,也没证人,就没跟大使馆的人说。 刚刚再次出现,只看一眼他的气质姿态郁温就知道他是那个盯梢人。 可,怎么会是他呢? 郁温静默几秒,缓缓吐了口气,她把纸条揉成长条,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把纸条烧了。 打开门,卷毛正要往卫生间去,路过她门口时鼻子很尖地嗅了嗅,问:“你抽烟啊?” 郁温敷衍应一声,跟他说:“没纸了,你拿茶几上抽纸过去。” 卷毛“哦”一声,折返走到茶几旁边,停顿两秒,郁温疑惑看他,他还保持着弯腰伸手拿纸的动作,然后抬头说:“我又不用纸。” “哦,那你不拿。”郁温有点想笑。 卷毛一咬牙,还是拿走了。 郁温没忍住笑出声。 卷毛背对着冲她竖中指。 出来后,卷毛没再歇着,“我走了。” “嗯。”郁温没挽留。 卷毛本来也就是为了确认郁温安危才跟过来,现在她没事,他也没必要在这讨嫌,只是关门前又探头说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 郁温正在调弄镜头,闻声头也没抬,只伸手比了个ok。 卷毛看她专注,没再多言,关上门就走了。 往电梯间走的时候,电梯正在上行,旁边数字依次跳动,跳闪至12时,梯门应声打开,卷毛抬头,和里面的人对视。 步总。 他在打电话,口吻不算好听,或许是他身高太高,加上电梯间狭小,显得他气场有些强。 往外走的时候,他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淡淡挪开。 和在店里一样,视若空气。 操。 卷毛想瞪他,无奈对方已经迈步离开,只好憋着火往电梯间里进。 转身关电梯的时候,卷毛看见步总已经走到拐角尽头,他前脚拐弯,郁温房门忽然打开,她探头看一眼,唤他:“卷毛。” 卷毛忙不迭阻止梯门继续关闭,“怎么了?” 郁温说:“你先回来,晚上一起吃个饭。” 说完她门也没关就回屋了。 卷毛迈出电梯间,刚迈出一步就看到那个步总又折返回来,他脸色不算好看,但和刚刚电梯间的低气压状态又有所不同,这会儿的他看着有点……沉不住气。 卷毛看他一眼,虽然好奇但也不想多管闲事,快步回郁温房间关上了门。 房门关闭瞬间,步西岸立在原地,他盯着房间方向,攥着手机的手有些抖。 司机疑惑,询问:“步总?” 步西岸一摆手,“没事,你先回房。” 司机不再多言,转身回房。 步西岸大步向前,路过1208时停顿,扭头看一眼房门,又进入电梯间直奔一楼。 前台人员正在接客,步西岸失礼地插队,他手搭在前台的大理石桌面上,有些失控地抖,“不好意思,请问1208房客是女士吗?” 前台人员以为他找人,直接查看,点头:“是的先生,一位女士。” “是中国人吗?”步西岸又问。 “不好意思,应该不是,”前台人员说,“至少名字不是。” 步西岸还想问什么,可张口却不知道从何问起,放在桌面上的手缓缓握拳,手背青筋一路蔓延至小臂。 静默几秒,在前台人员不安的注视下,他沉声道谢:“谢谢。” 转身,再次走向电梯间。 电梯间并列两间,其中一间刚巧打开,步西岸走进去,他忽然有些累,电梯间只有他一个人,他没再拘谨,有些倦怠地斜靠一旁,敛眸。 电梯门缓缓关闭,门缝间有人走过,步西岸只扫了一眼对方的脚踝,细白一截,上面缠着一条红绳,再抬眸,梯门已经完全关闭。 乍然闭合的空间使他仿佛一瞬呼吸不过来,他胸口很闷,渐渐地,眼圈红了一圈。 头顶的灯光清冷,细碎洒下,似银霜,他在这个炽热闷燥的城市一角,恍若堕入十二年前,那个骨头发冷的冬天。 作者有话说: 那么虚瘦,怎么可能是步总。 不过你们确实认识。 —————— 66个嗷。 第六章 下午天气依然很热,郁温换了一件防晒衣,防晒帽也换了顶帽檐大的,卷毛倒是不在乎这些,一张脸完□□/露在外,热急了才扭头问:“请问我们现在吃什么饭?” 郁温说:“现在不吃。” “那现在去哪儿?” “随便转转。” 话是这么说,但卷毛直觉郁温并没有那么随便,她的闲逛重点还是咖啡店,只是最后停在了咖啡店对面的饰品店。 “进去逛逛?”郁温说。 卷毛一抬下巴,“please。” 郁温笑笑,闲聊一般说:“这边是不是比较流行手工品?” 卷毛随手拨了下店里挂着的摆件,口吻嫌弃:“这可不是手工的。” 郁温笑:“跟你师父那里的确实没法比。” 两个人聊着转着,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店铺深处,不过深处并没有郁温猜想的后门或者阁楼,只有一位年迈的老婆婆,老婆婆眼睛都不怎么好使了,瞧见郁温看她,主动笑笑,说了句暹罗语。 郁温扭头看卷毛,卷毛翻译道:“说你漂亮。” 郁温笑着说了句谢谢。 她要转身,老婆婆忽然又说了一句话,边说边迟缓地站起了身。 郁温只能再次看向卷毛,卷毛表情有点犹豫,郁温问:“怎么了?” 卷毛说:“奶奶要送你一个小礼物。” “嗯?”郁温有点意外。 卷毛凑到郁温耳前,“你要是不想要就假装听不懂。” 郁温问:“为什么?” 卷毛小声说:“这边封建余孽太多了,我怕她给你弄些有的没的。” 郁温笑出声,“没事。” 这时老婆婆拿着一条红绳走过来,她指了指郁温脚上的红绳,然后又往前递了递自己手上的红绳,郁温了解地点头,接过说:“谢谢。” 走之前,郁温还是付了钱。 二十一块钱。 卷毛砍价,“二十行吗奶奶?” 老婆婆摇头。 卷毛沉默好一会儿扭头瞪着眼睛跟郁温说:“这该不会是一种销售手段吧?” “那你学习一下。”郁温把红绳放进了包里。 太阳落山前,卷毛撑不住了,一脸汗地建议郁温赶紧去吃饭。 郁温说:“找个当地的大排档吧。” 卷毛挑眉,“不嫌脏啊?” 郁温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不错,”卷毛一打响指,“那跟哥走。” 郁温本以为要用到摩托车,没想到直接步行,拐了七八个小巷子,再出来,眼前恍若换了一个世界。 暹罗其实不算发展特别迅速的国家,但是作为经济中心的曼城还是有几分大城市的味道的,本以为卷毛会找几个商业性的餐厅,没想到是一处“世外桃源”。 “这边有点类似国内的旧城区,大排档什么的还是这片儿最地道。”卷毛说着牵起了郁温的手腕,他大大咧咧的,不觉得这行为有什么,走到店铺门口又非常自然地放开。 郁温也当什么都没发生。 她不想太强调这些。 可能本来卷毛没什么想法,她一强调反而显得跟有什么似的。 “你找个位坐,我去拿菜单。”卷毛说。 郁温说好。 她随便找了处门口靠近街道的小桌,仰头看店铺门头的时候,发现两行字,上面那串很长,下面只有两三个字母。 卷毛拿了菜单过来,“看什么呢?” 郁温问:“这店名叫什么啊?” 卷毛抬头看一眼说:“类似张三烧烤这种。” “烧烤两个字那么短吗?”郁温问。 卷毛又看一眼,才解释说:“哦,不是,是太长了,写不下,就直接另起了一行,有点类似于,张三烧烤,烤字的火和考分了两行。” 郁温本来想说这样也行,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收了。 她变脸变得太突然,卷毛吓一跳,有点警惕,“又怎么了?” Sant Iand Uimian Santianduimian 三天,对面。 三天后,对面,饰品店。 郁温表情严肃,扭头问卷毛:“你在这边多久了?” “哪边?暹罗?”卷毛愣愣地说,“我高中毕业过来的啊。” “不是,我说曼城,就这片儿。”郁温说。 “刚来那阵儿挺爱往这边跑的,现在没事都在考山,”卷毛问,“怎么了?” 郁温犹豫一下,问:“那个饰品店,你有印象吗?” “有啊,这不是刚出来吗?” “不是,以前有没有印象?” 卷毛想了下,“有吧,开挺久一个店了,那片儿都是这种店,就算转手也不会改行的,都压着货呢,而且这边跟国内不一样,这边基本都是自家的店,没有房租,除非像咖啡店这种才是后来租的。” 郁温点了点头,陷入沉默。 “突然问这个干嘛?怪吓人的。” 郁温失笑,“我吓人吗?” 卷毛一边让郁温点菜一边说:“有点啊,可能跟你职业有关系吧,总觉得你很神秘,藏了不少事。” 郁温笑着点头,“是不少。” “确实,记者嘛,”卷毛说,“不过你真挺适合做记者的。” “嗯?”郁温看他一眼。 卷毛分析说:“性格沉稳啊,冷静啊,办事不犹豫啊,也不讲究,跟那些温室里长大的公主千金肯定不一样。” 他说着伸长了腿,放松下来,“你看暹罗,看上去还行,其实背地里真挺乱的,毕竟是东南亚,你一个女生,自己来,牛逼。” 郁温笑笑,没说话。 她把菜单推给卷毛,卷毛又补了几个,喊服务生来拿,服务生走后,郁温才说:“心眼多嘛。” 卷毛忙不迭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郁温淡笑,敛睫。 落日不知不觉已经消失在尽头,仅剩一丝橙红色的光苟延残喘,老旧的房屋成排,炭火燃烧,烟火气腾升,把天一寸一寸地染黑。 每一处,都好像抚靑市的旧城区。 可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郁温了。 这里,也不是抚靑。 - 三天后,晚上八点半,郁温收拾东西从酒店出去。 天色已深,但是夜市依然热闹,人流/量比白天还大,街上不少亚洲人的面孔,郁温身穿普通T和牛仔裤,走在其中并不惹眼。 她跟所有人一样,状似闲逛,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她反反复复,也走不出附近一百米。 直到手机上的时间跳转到晚上九点整,二十一点,郁温站在街道两旁的小摊铺前,她身后是咖啡店,对面是饰品店,两店各自客满,就连小摊铺的生意都很不错。 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身影,郁温直觉他来了,一抬头,果不其然。 他今天穿得和那天大差不差,都是质量不怎么好的衣服,很符合他本人颓然的气质。 远远看去,浑然一体的三无青年。 耳边响起那些年课堂上每位教师说的那句:“杨奇!睡神!睡睡睡!我看你能睡到几岁!以后要饭都没地方要!” 啊。 这看上去和要饭的真的没差。 郁温忽然有点想笑。 不过她忍住了。 因为杨奇看上去不太好,脸色也很难看,他始终佝偻着脊背腰身,眉间蹙着深深的痕。 确定她看到他以后,他转身走了。 郁温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儿,凝着脸跟上。 杨奇走得很慢,看上去也很吃力。 郁温跟着跟着,有些担心,她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直到杨奇停在一家酒吧门口。 郁温跟着停在他身后不远处,侧身假意看旁边摊铺主给顾客编辫子。 余光瞥见杨奇抬脚进去,郁温才又跟上。 酒吧是个很大的酒吧,开在闹街,里面人不少,但是大多数都是游客。 应该是个挺安全的地方。 郁温站在入门处,从包里翻出一顶棒球帽戴上,她头发落肩及胸,戴上帽子后,两侧头发可以遮挡部分脸颊,给郁温带来少许安全感。 观望片刻,郁温在角落里找到里杨奇。 她抬手压了压帽檐,低头走过去。 她没直接走到杨奇旁边,而是背对着他,假装在看舞池中的表演。 震耳欲聋间,她用手指轻轻碰了下杨奇的手。 杨奇这才转过身,和她并排站。 他们一同仰头,好像对表演很感兴趣。 杨奇先开的口,“好久不见。” 郁温没寒暄,“你有麻烦?” 杨奇嗤笑了一声,“是你有麻烦。” 这算变相承认了什么吗? 郁温抿唇。 已经过去十二年了,其实她本不该相信杨奇,尤其在猜测杨奇那么危险的身份后,可那段过去太刻骨铭心,杨奇的出现,就好像有人陡然提起了她的过去,那是她经历过的人生,她本能地忍不住想要靠近。 沉默片刻,郁温问:“我该怎么做?” 杨奇忽然扭头,“我能相信你吗?” 我能相信你吗? 意思是,你能让我相信吗? 你保证,不会让我失望吗? 挺聪明的。 看来没有在要饭。 其实理智上来说,郁温应该摇头,或者反将一句“我能相信你吗”,再不济,也至少加一句如果怎么怎么样我可以的前提。 可她忽然就好像失去了理智一般,多年磨砺在“过去”翻出的一刹那功亏一篑。 她在节奏跳动里沉默,然后在音乐转换的安静间隙中说:“可以。” 杨奇迅速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郁温还没摸清楚是什么东西,周边忽然传来躁动。 杨奇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郁温懵在原地,她扭头,看向躁动源头,只见几个壮汉正气势汹汹地往这边来,郁温紧张得心脏剧烈一跳,掌心不自主用力,有尖锐物仿佛扎破了掌心。 她疼得清醒过来,刚准备低头离开,却刚巧和为首的大汉对视。 郁温心里咯噔一下。 大汉径直走来。 周围人很多,这个时候想要顺利离开根本不现实,郁温急得后背出汗,浑身发冷。 很快,大汉来到她面前。 其实郁温经历过很多这种事情,暗访深查本来就会遭遇很多危险,可没有哪一刻,郁温的大脑是这样空白。 而就在她大脑空白间,她的手忽然被人一把攥住,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拽着往后,她回神,想要挣脱,一抬头,晦暗不明的酒吧里,男人将她揽入怀中。 他说着英文,声音低沉:“亲爱的,别生气了。” 郁温怔住,眼前花白,像突然失去信号的电视机屏幕。 她被迫仰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头发顺着往后仰,白净的脖子露出长长一截,男人埋在她颈处,呼吸喷得滚烫。 冰火两重天。 郁温双腿发软,下一秒,听到男人用中文低低说一句:“别推开我。” 郁温眼睛眨了一下。 仅一下,半秒。 男人离开她的颈窝,双眼漆黑地盯着她的眼睛,然后目光下移,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帽子掉落。 冰冷瞬间退尽。 由唇舌起,人被点燃。 郁温似是忽然清醒,猛地瞠目,她下意识挣扎,腰肢却被搂得更紧。 他吻得热烈,满是侵占欲,仿佛要在这个异国他乡,把她揉进身体里。 郁温在恍惚中忆起那句: 别推开我。 作者有话说: 啊。 来了。 大人的世界。 —————— 66个。 第七章 郁温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步西岸在发抖,他咬着她的唇,没有用力,她不疼,可他很快就松开,安抚一样轻轻舔了一下,郁温不由自主张开唇,他唯一的柔软就顺势钻了进来。 湿润。 滚烫。 柔软。 和明显的柠檬味道。 郁温从这丝清香里捕捉到像气泡饮料一样的清凉。 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夏天。 那个夏天。 “抱歉,你好像在冒犯我们。”步西岸把她揽入怀里,大手罩在她后脑勺,跟旁边的大汉说。 大汉来来回回地看他们,似乎在判断他们关系的真实性。 郁温不动声色舔了舔唇,两秒后用力推开了步西岸,她很生气地用英文喊:“是你在冒犯我!都说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不同意。”步西岸盯着她,酒吧里灯光偏粉,把步西岸的面孔照得莫名柔软。 他长大了,好像比以前还要高一点。 可他眉眼似乎没怎么变,同样沉稳,内敛。 他眼睛还是黑色的,黑白分明,这点暧/昧风/尘的粉色灯光似乎并不能照进他的眼睛。 山风不见也少年。 见山风,也少年。 他没有变。 “对不起。”步西岸又说一句。 “我错了,”他说,“别离开我。” 心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 郁温鼻头一酸,大脑都昏沉,她没喝酒,却没了理智,直接张开手臂抱住了步西岸。 步西岸搂住她,像大猫一样蹭了蹭她的头发。 他还在发抖。 郁温没说话,只是把步西岸抱得更紧。 大汉走了。 酒吧音乐静止,最吵闹的地方忽然变得很安静,周围一切像按下了暂停键。 就好像他们此刻站在世界繁华中央,却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十二年。 一整个轮回。 因为轮回,所以相见。 - “别回头。”步西岸揽着郁温的肩说。 因为他忽然的提醒,郁温差点同手同脚。 步西岸低笑了一声,郁温耳边一酥,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步西岸低头,目光盯着她,他盯得太直接,郁温没法装傻,便抬头看他。 她今晚很紧张。 心跳一直很快。 但原因并不能确定。 也许是遭遇实在太刺激,也许,只是因为步西岸。 她想假装普通情侣一样抬头看他,问他怎么了,可只是看他一眼,她就眼睫频闪,最后挫败移开目光,匆匆说一句:“看什么?” 步西岸又笑了一声,他把她搂得更紧,边散步往前走边问:“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郁温抿了抿唇,不知道脑子里搭错了哪根弦,来一句:“不是正在谈?” 步西岸一顿,停下。 郁温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想逃。 但是逃不掉。 所以想要补一句解释。 但是步西岸并没有给她机会,只说一句:“嗯。” 然后大手从她肩膀滑落,牵住了她的手。 他很自然,牵着她闲逛,时不时还有心问她喜不喜欢摊铺上的小玩意儿,郁温一边心跳快得不知所措,一边惦记身后跟着他们的大汉,根本无暇注意步西岸提问,每一次都含糊应:“嗯。” 然后就买了一大堆。 进入酒店郁温才找回点清醒的意识,电梯门口,镜面映着牵着手的他们,步西岸另一手拎了很多手提袋。 他们像出国旅游满载而归的情侣。 电梯门应声打开,步西岸抬脚进去,郁温跟在他身后进去,后面还有其他人,有单独一个人,也有结伴的情侣朋友,步西岸和郁温被挤到最角落,这么拥挤的场所,并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是否还在亲昵牵手,所以步西岸松开了手。 郁温察觉步西岸松开手时,垂下了眼眸。 一晚上波澜起伏的湖面像顷刻间平静。 可下一秒,步西岸揽住了她的肩膀,他稍稍用力把她往他身边靠,郁温一个没控制好,直接扑到了他怀里,她的脸贴上他的胸口,鼻尖一片烟火气的味道,丝丝缕缕,宛若风一般,吹得湖面涟漪层层。 她怔住。 很快听到旁边有人在笑。 郁温以为是在笑他们,耳朵瞬间红一大片。 她想往后站,却发现刚刚的位置已经被旁边人理直气壮占了。 郁温有点无语,又很别扭,感觉自己进退无路,只能僵在原地。 幸而有人很快离开,空间宽敞一些,郁温迫不及待逃离,可偏偏步西岸全程没有松开手,她逃得再远也在他臂膀之内。 终于轮到他们下电梯。 步西岸牵着她径直走到1208门前,郁温有些惊讶地看他,步西岸提醒:“看什么,开门。” 郁温只能先开门。 他们前后脚进去。 关门的那一刻,步西岸松开了她的手。 郁温的心也终于从半空中掉落。 她感觉自己身上全是汗,手心也是,湿漉漉,黏糊糊,她忍不住攥了攥手,看都不敢看步西岸一眼,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卫生间”就钻进了卫生间。 谁想到她前脚更进去,步西岸后面就跟了上来。 郁温还没回头,整个人就被摁在了墙上,她忍不住低叫一声,随后感觉步西岸脸埋进了她肩窝,他左右蹭了两下,郁温整个人开始发麻。 卫生间空间不小,但也带着天然的隐秘性,郁温忍不住偏头,看到镜子里正发生亲密行为的他们。 她忍不住叫他名字,“步西岸?” 步西岸在她腰上的手忽然用力,然后将她整个人翻了个转,郁温忍不住再次叫了一声,随后整个人腾空而起——步西岸直接把她抱在了洗手台上。 郁温懵了。 她一手搭在步西岸肩上,另一只手摁在身后的镜子上。 一手滚烫,一手冰凉。 突然,步西岸一脚踹翻了垃圾桶。 郁温被吓到,睁着眼睛看向他,放在他肩头的手也抬了起来。步西岸脸色未变,抬手握了下郁温放在空中的手,郁温眼眸轻眨,步西岸食指竖在唇间,郁温抿唇,步西岸转身走向浴室,打开了淋蓬,水流声响起,步西岸掏出手机,快速点两下,然后把手机放在了旁边台子上。 下一秒,卫生间响起男女暧/昧的声音。 郁温整个人瞬间如同煮熟的虾,她睁着眼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步西岸倒是面不改色,单手捞住她的腰把她抱下来,然后打开卫生间的门说:“跟我走。” 于是郁温就到了1221房间。 12层全是相同格局的套房,但是隔壁之间格局算是相对的,比如郁温住在1208,隔壁1210的卫生间就和郁温房间的卫生间相邻。 而整个房间,只有卫生间隔音最差。 郁温明白了步西岸的用意,“你怎么知道他们在隔壁?” 步西岸说:“看到了。” 郁温“哦”一声。 二人陷入沉默。 空气里蔓延出尴尬、僵硬和别扭。 好像从这一刻起,他们才算真的重逢。 这些年,郁温写过很多稿子,用过很多形容词,可没有哪一个,能够准确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她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良久,还是步西岸先开得口,“去洗洗吧。” 郁温顺着点头,点完头才想起来自己什么都没带,怎么洗? 她本来想说要不凑合一晚上算了,步西岸转身进了卧室,然后拿了一套睡衣走出来,是男士的,他递给她,“干净的。” 郁温犹豫两秒,伸手接下了。 睡衣有干净的,内衣可没有。 郁温洗完澡在卫生间傻站着,几秒后还是决定挂空挡。 折腾了一晚上,她实在不想穿穿过的。 步西岸很高,睡衣也很大,郁温穿着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可她已经不是小孩了。 步西岸也不是。 而睡衣这种具有极强隐私性的衣服…… 郁温站在水池前,即使不动也能感受轻薄的衣服布料往她身上贴。 没有内衣包裹的隐私部位偶尔被布料轻触,她忍不住脸红,体温攀升。 最后只能靠用凉水洗内衣降温。 洗完郁温又犯难。 内衣挂在哪儿啊。 她犹豫踌躇,忽然想起洗手池下的柜子是有空间的,挂衣服肯定不行,但是挂内衣应该可以。 就是那么闷的空间,干了以后味道肯定不好闻。 不过条件苛刻,就不挑了。 郁温用衣撑挂着内衣,然后挂在柜子里的水管上,刚关上柜门,房门就被敲响。 郁温心一颤,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忙不迭站起身,不小心磕到了洗手台。 她没忍住嘶一声。 “怎么了?”步西岸声音传来。 郁温一边揉头一边说:“没事没事。” 郁温猜想可能是她在里面待的时间太久了,步西岸有点担心,于是便说:“我这就出去。” 她说着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着装,睡衣是短袖长裤,裤子实在太长,被她挽到小腿处,像在摸鱼。 有点好笑。 如果说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在异国和步西岸相见,那么相见第一面就穿他的睡衣和他共处一室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 郁温抿唇,抬手按在胸口处,掌心下,一片悸动。 可,即便天方夜谭,她也不得不承认。 能够再次见到步西岸,她是很高兴的。 打开门,步西岸闻声看过来,或许是一个澡把整个人都洗清醒了,郁温忽然觉得此刻的步西岸清晰很多,不像刚刚酒吧或者街上,步西岸整个人都是模糊的。 此刻,她已经相信,眼前的步西岸,是真实的。 她笑笑,说:“你要洗吗?” 步西岸看她一眼,挪开了目光,一边“嗯”一边转身去了卧室。 郁温一怔。 不知是她太敏感还是什么,总觉得刚刚那一眼,步西岸好像是在躲闪什么。 很快,步西岸从卧室出来,他没看她,只是把一个东西放在了卧室门口的绿植架上,然后又折返进了卧室。 郁温疑惑不解,上前一看,是个别针。 她先是一愣,而后隐约意识到什么,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领口。 果然。 他睡衣太大,她穿着不仅裤腿长一截,领口也成了深V,露出的弧度明显。 郁温脸一红,迅速抬手捂住了胸口,领口都被她揪成了一团。 好一会儿郁温才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大家现在都是成年人了,更何况以前她还见过步西岸裸/着的上身呢,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边给自己洗脑,一边手忙脚乱用别针把领口别起来。 又过去一会儿,卧室从里面传出敲门声,郁温忍下尴尬,出声:“嗯?” 步西岸打开门,“累了就先睡。” 这酒店虽然是套房,但卧室只有一间,郁温想也没想就说:“我睡沙发吧。” “你睡卧室。”步西岸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拿了睡衣就进了卫生间。 郁温站在原地几秒,还是转身进了卧室。 卧室的门关上,卫生间的门打开,步西岸看一眼卧室方向,几秒后才再次回到卫生间。 洗手时他瞥见底下柜子没关紧,本想直接踹一下,忽然想起他离开时柜子是关紧的,他一顿,缓缓弯腰,打开柜子,愣了愣。 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也…… 好吧。 也挺奇怪的。 步西岸猜到郁温可能是怕尴尬才挂在这里,但是放在这里第二天估计味道不太好闻,只犹豫一秒,步西岸抬手拿了出来。 他重新放在水池,打算再洗一遍,然后趁郁温睡觉挂到客厅,再在她明早醒之前放回柜子。 这样至少不会有柜子的味道。 可当他刚把手放进水里,指尖触及到柔软布料时,他忽然就不动了。 水池里是冷水,并没有什么热气升起,步西岸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几秒后,眼前视线渐渐模糊,他咬着牙关,眼圈通红。 好久,眼睫轻动,眼泪掉在水面上。 作者有话说: 66个,买通大家哄一下步总,别让他哭了。 第八章 郁温没睡着,纵使一晚上没闲着,疲倦又心累,可躺床上一瞬却毫无困意。 床上的四件套看上去都是新换的,蓬松又干燥,有很重的“新”的味道,这些味道很难让人想起十二年前的事情,只会让人反复回忆今晚的一切。 接吻。 拥抱。 牵手。 郁温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被子了。 脑子开始昏沉,郁温想这房间大概还是有点步西岸的味道,比如枕头,比如她身上的睡衣,又或者是晚上的那些行为让她身体里沾染了步西岸的味道,气味融进唾液,又蔓延至血液,身体被安全感包裹,她渐渐沉睡。 然而在她沉睡之际,房门打开了。 开得很轻。 来人的脚步声也很轻。 郁温觉得自己清醒地听到了,却又不够清醒,她没睁开眼,只是在一呼一吸之间听到来人走到了她床前,他似乎蹲下了身,在看她。 看了很久,很久。 如果这种行为放在别人身上,郁温大概只会想到“窥视”,可这是步西岸,即使她在梦中,她也清醒地知道,这是思念。 是思念吧。 步西岸,你有想我吗? 你,很想我吗? - 手机传出震动步西岸才起身,蹲得时间太久,血液不循环,有点麻,他踉跄了一下才站起身往外走。 门关上才接电话,电话刚接通对方就迫不及待说:“基本都在这了,大使馆领事馆都动身了,宋卡那边也接到消息了,一切……就看杨奇那边能不能撑得住了。” 步西岸站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一眼几乎能俯瞰大半个曼城,这个一千多平方的城市承载了整个暹罗国一大半的经济,纵使夜里,它也繁华得像一座天使之城。 可这天使之城下面,究竟藏了多少魑魅魍魉。 又有多少人,被扒皮削骨,折磨得面目全非。 步西岸沉默片刻,说句:“知道了。” 对方被他这不明不白的态度弄懵了,急切喊出:“步总,你必须赶紧回国。” 步西岸还是说了句:“知道了。” 半夜不知道几点,步西岸听到卧室有动静,他忙不迭起身,因为在沙发上睡的,起身时没注意,巨响一声,左脚踝重重磕在了茶几上,步西岸感觉一下子就疼麻了,但他没顾得上检查,大步往卧室方向走,先敲了两声门,没听到回应才自行开门。 床上郁温还在睡,就是睡得不太/安稳,枕头不知何时被她抱在了怀里,月光淡淡洒下,照得她面孔素白,她拧着眉,一手攥着枕头,一手攥着被子,很不好受的样子。 也是因为睡姿如此挣扎,步西岸才得以看见她左肩肩头下一寸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步西岸已经很多年没处理过伤口了,那年郁温走后,步澜庭一家也似乎跟着在他生活里消失了,那些奄奄一息的猫猫狗狗他也再没见过,生活里只剩下学习和谋生,然后顺利考进大学。 有时候仔细想想,伤口和坎坷就像上辈子的事情。 可连他都觉得是上辈子的事情,却出现了郁温身上。 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背上那么狰狞的疤。 纵使他那么久没见过,只一眼,还是能确定,这疤并不轻,可郁温没有好好处理,甚至都没好好缝针,才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 也许不止当时没好好处理,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没好好处理,因为伤口周围有不少疤痕增生。 步西岸盯着,感觉自己脚踝的麻意渐渐被疼痛取代,火辣辣的,一直蔓延到胸口。 良久,他才微微倾身,手落在郁温后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 直至郁温再次呼吸平稳,眉间抚平,他才起身离开。 - 郁温一夜做了不少梦,醒的时候迷迷糊糊,等彻底清醒,做的什么梦全都记不得了。 她坐起身,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哪儿。正要下床,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声音,是步西岸的声音,好像还有其他人的声音。 郁温忙不迭去看时间,已经上午九点多,太阳都快赶上中午了。 她有点愧疚,穿了鞋就往外走,打开门,客厅沙发几个人同时扭头往这边看,郁温愣了下,看向步西岸,那几个人也愣了下,也看向步西岸。 步西岸倒是面不改色,看向郁温说:“先洗漱,一会儿吃饭。” 郁温“哦”一声,然后朝其他几人礼貌点点头,转身走向卫生间。 有人试探问步西岸,“这是你对象啊?” 郁温脚步一顿,随后没听到步西岸否认,她一时之间有点拿不准步西岸的意思。 是……还需要继续演吗? 郁温洗漱到一半,卫生间传来敲门声,她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步西岸,“怎么了?” 步西岸递给她一个包。 是她自己的。 “回你房间拿的。”步西岸解释。 郁温“嗯”一声,没怪罪,反而说声:“谢谢。” 等郁温换好了衣服出来,客厅几个人已经站了起来,他们看着郁温笑,表情实在是……像在看步西岸的家属。 郁温有点尴尬。 好在步西岸这时主动介绍:“韩东,周山,赵铭,我大学同学,这是郁温。” 没跟后缀。 但是也没人打听,像是提前被叮嘱过一样。 几人纷纷开口打招呼,郁温通过音色听出韩东就是刚刚向步西岸打听她身份的人。 “吃饭吧,正好我也饿了,”赵铭伸了个懒腰,十分不拘小节,也自来熟,直接问郁温,“你喜欢吃什么?我说实话他们酒店早餐一般。” “是,赵少爷嘴多挑啊,”韩东说,“十里八乡顶多挑出来一家合口的。” 赵铭睨他:“别逼我一大早在那么快乐的地方抽你啊。” 韩东:“快乐个锤子,赶紧走赶紧走。” 赵铭这才“哦”一声,扭头跟步西岸说:“走不走啊?一起?” 步西岸说了句:“再说。” 赵铭闻声看了郁温一眼,而后嘴角翘了翘。 郁温被他这一眼看得有点不适,但对方没说什么,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跟在旁边。 不过她清楚,赵铭说的“走”应该不是指吃早饭这件事。 这时步西岸在她旁边低声问:“想吃什么?” 郁温嘴不挑,说:“都行。” 等韩东赵铭周山大大咧咧走远以后,郁温才扭头问步西岸:“现在没事了是吗?” 步西岸点头。 郁温想了想,又问:“杨奇呢?” 步西岸很诚实,“不好说。” 郁温问:“是他的情况不好说,还是跟我不好说。” 步西岸说:“都有。” 郁温点头表示理解。 出了电梯,郁温才看到酒店大厅驻扎了很多警察,不止当地的警察,中国警察也有,郁温怔了怔,扭头看向步西岸,步西岸说:“没事。” 郁温停下了脚步。 步西岸看向她。 不远处韩东回头,看他们停下,疑惑,步西岸抬手示意他们先去。 郁温只问了一个问题:“杨奇,是好人吗?” 步西岸说:“是。” 郁温感觉自己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也隐隐猜想到了什么,只是这份猜想太出人意料,她有点不太敢相信。 “那你们是不是要回国了?”郁温问。 步西岸点头,“应该快了。” 郁温一时间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情,沉默片刻,也只说了句:“挺好的。” 步西岸看着她,“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郁温笑笑摇头。 步西岸静默,看她。 郁温唇角笑容淡去,几秒后,挪开了目光,说:“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吃饭期间郁温才知道韩东他们也是在做暹罗国的智能普及,步西岸应该也有参与,只是他们的进度不如郁温快。 早在几年前,郁温就浅显地了解过这边的市场。 所以在韩东提出未来南亚数字媒体的时候,郁温忍不住说了句:“南亚现在连传统媒体都发展不起来。” 韩东噎了一下,“我们知道。” 郁温点头,脸上没有丝毫歉意。 赵铭饶有兴致,“你来暹罗旅游吗?” 郁温说不是。 “工作?”赵铭问。 “差不多。”郁温说。 “不会是摄影师吧?”赵铭问。 郁温看他一眼,还是说:“差不多。” 赵铭还想问什么,步西岸说:“差不多行了。” 赵铭小声嘀咕:“差不多夫妇。” 郁温一顿,看了步西岸一眼,但是步西岸看上去仍然没有要解释更多的意思,郁温现在还不太了解杨奇和步西岸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说他们有什么计划,所以也不敢贸然打乱步西岸的计划,便跟着沉默。 饭后,步西岸要去趟大使馆,赵铭韩东他们还要继续做调研,周山难得说了句话,他问步西岸:“你自己吗?” 郁温觉得自己如果没猜错,周山应该是在询问她的安排。 于是在步西岸开口前,她说:“我还有自己的事情。” 步西岸没询问更多,只叮嘱:“注意安全。” 郁温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问清楚,“我现在可以行动自由吗?” 步西岸伸手,“手机给我。” 郁温把手机给他。 步西岸拨了自己的电话,跟她说:“这是我电话,有事可以联系我。” 郁温说好。 两方在餐厅门口分别,郁温目送他们上车离开,然后在车子消失在拐角之际,她掏出手机联系卷毛。 卷毛来得很快,头盔刚摘就问:“怎么了?” 郁温坐上车问:“大使馆发生了什么?” 卷毛疑惑看她,“你知道什么?” 郁温说:“我就问问。” 卷毛犹豫一下,说:“一件大事。” 郁温问:“解决了吗?” 卷毛说:“早上解决的,哦,对了,宝珍的事情也有了消息。” 郁温有点惊讶,“这么突然?” “不算突然,”卷毛说,“不过,这次确实有点突然。” “这次?”郁温问,“你刚刚说的大事?” “是,”卷毛问,“你现在去哪儿?” 郁温说:“回酒店。” 卷毛问:“回酒店你还喊我?这儿离你酒店就几步远好吗?” 郁温笑笑:“我要退房。” “退房?”卷毛问,“换酒店啊?” 郁温沉默几秒,说:“隽铆,帮我个忙。” 作者有话说: 宋卡指中方驻扎在宋卡的军事基地。 南亚这里指印度。 —————— 66个。 第九章 杨奇是个好人。 但是没多少人知道。 以前上学的时候步西岸对杨奇了解得不多,后来高中坐同桌才算走近一些,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杨奇经历过什么。 杨奇大多数时候都是不清醒的,他很爱睡觉,眼皮一天到晚没睁开过,高二会考过后,所有人的精气神都主动被动地提了起来,唯有杨奇,还是那副睡不醒的老样子。 有一次杨姜考得不错,又加上她过生日,就请同学搓了一顿。 饭后大家走得走,散得散,只剩下杨姜杨奇和步西岸三个人。 步西岸话少,郁温走后话就更少了。 他不喝酒,杨奇和杨姜中间显得异常清醒。 杨姜唉声叹气,胡言乱语,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杨奇身上。 “你别这样了,真的,哥,我喊你哥。”杨姜跟杨奇说。 杨奇喝得不少,他一喝酒脸颊会有一点点泛红,不过喝再多,脸也就这么一点红,不会再深了,再配上他那双睁不开的眼,就显得他好像在发烧一样。 他撑着下巴对杨姜笑,很不正经的样子,“来,喊一声哥。” 杨姜很认真道:“哥。” 杨奇晃晃悠悠打了个响指,“不错。” 杨姜很认真,“那你愿意好好的吗?” “不是很好吗?”杨奇态度敷衍。 杨姜忽然就怒了,她一把掀翻桌子,踉跄着站起来,指着杨奇的鼻子骂:“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好好过了?杨奇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对得起你爸妈吗!” 杨奇摔倒在地,也不生气,听到杨姜说这话,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变化,只是慢吞吞起来,跟步西岸说:“哎,步总,来,把我妹妹扶稳了,她喝多了。” 步西岸伸手没扶杨姜,因为杨姜能站稳,倒是杨奇,半天没爬起来,蹭了一腿灰,步西岸弯腰把杨奇架起来,杨姜冲过来甩了杨奇一巴掌。 杨奇当时懵没懵步西岸不知道,但是步西岸当时有点懵,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扭头问杨姜,“你怎么回事?真喝多了?” 杨姜说:“你别管。” 杨奇嗤笑了一声,扒拉开步西岸,也说一句:“行,步总,你别管。” “来,打,继续打,”杨奇把脸凑到杨姜跟前,“快,妹妹,打完回家,别给家里找麻烦。” 就这一句话,杨姜好像被惹怒一般,猛推了杨奇一把,她大骂:“谁是麻烦!谁觉得你麻烦!你是不是觉得你一天睡到晚就不会给我们家找麻烦了!我告诉你,你回头连大学都考不上才是真的给我家找麻烦!” 杨奇干脆就没起来。 他躺在地上,视线模糊,冷风吹得他不仅脸红,眼睛也在红。 过了好久,他才说一句:“我这样,他们就挺能瞑目的。” 杨姜一下子哭了,她找不到可以说的人,就跟步西岸说,拉着步西岸不松手,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 原来杨奇父亲是警察,母亲是医生,早年杨奇父亲只是一个片警,后来一步一步干到刑警。本来杨奇父亲的工作挺安全的,是杨奇母亲意外救了一个人,那人是个瘾子,因此杨奇父亲着手调查了一宗贩/毒案。 案子办得不算漂亮,先是打草惊蛇,然后殉了几个战友。 那段时间杨奇母亲担心杨奇,就想着把杨奇送到隔壁市的大哥家,结果还没来得及送,就被找上了门。 当时的杨奇不过十三四岁,最是反叛的时候,因为父母职业关系,他常年住校,只有放假的时候才回家,不少人都不知道杨家还有个儿子。后来杨奇为了赌气,干脆出门都说自己是邻居的孩子。那段时间,他听说爸妈要把他送到大伯家,扭头就跑了。 跑出去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找朋友们玩。 因为他在心里也知道,父母之命,他很难抵抗。 可再回来,父母连个全尸都没留。 后来再去大伯家,他就很少玩了。大伯大伯母的生活工作他都帮不上什么忙,唯一的能做就是不找麻烦。 怎么才能不找麻烦。 死人不会找麻烦。 但他不能死。 所以就装死。 两耳不闻窗外事,有事没事全睡觉。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假装它不存在,它就真的不存在了。 自欺欺人往往只能换来变本加厉。 白天睡多了,晚上自然就睡不着,睡不着的漫漫长夜里,那些狰狞的、血腥的画面就会一帧一帧地往眼前冒。 这个时候的杨奇往往很矛盾,他一面忆起他妈常说的那些:“别看我和你爸的身份说出去多风光,其实过得最没底,这些年医闹多严重,每回出事我都往后躲,以前没结婚的时候我都是往前冲的,现在为什么往后躲?因为你啊傻小子。你爸不也是,以前每回出行动说走就走了,现在为什么会提前发条短信?为什么结束了会先打通电话?也是因为你啊,傻小子。 “所以啊,我们根本不求你有什么多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什么大富大贵,没必要,生活就是柴米油盐,要不了几个钱,只要你能安安稳稳的,哪怕日后我和你爸忽然有个什么的,也能自行瞑目。” 一面又辗转反侧,把那些可怖的画面记得越来越清楚。 十几岁,别人都在做着各种武侠梦的年纪,他不是没想过,他怎么可能没想过,他想过很多次,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这么糊涂下去,父母是不是真的能瞑目。可是,他们瞑目了,他呢? 未来他也会长大,会变老,会死去。 等他死去的那天,他会坦然瞑目吗? 他不会。 他根本不会。 但是杨姜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杨奇真想和她走心说点什么她估计也不会往脑子里进。 于是杨奇就又端起了酒,只不过这次是跟步西岸说。 具体说了什么步西岸也记不太清了,因为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小事,他只记得到最后,杨奇问他:“一直往上爬,是不是又累又难堪?” 步西岸没答是不是,只说:“看你想要什么。” 没有人能体面地拥有一切自己想要拥有的,二代三代不从底层干起还要被人扣一顶走后门的帽子。 但是登顶看到日出那一刻,没人还会记得爬阶梯时经历的腿软心悸,往后回忆时,也只会说一句:与太阳交手,我从不后悔。 后来杨奇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改变,就是睡得少了,偶尔会问步西岸几道题。 最关键的一天,还是百日誓师大会那次,校领导不知从哪找来了几个军校毕业的学长,有一位学长在细雨中说:“我当时也没更多的想法,我就是想,既然大家都说我是我爸的后代,那我是不是该把他的警号续上。” 据说,每一位警察都有属于他自己的警号。 如果他殉职或者退休,那么警号便会跟着封存。 倘若子女从警,便可重新激活。 杨奇,激活了他父亲的警号。 毕业那天,关渠拍了拍杨奇的肩膀说:“不错,人是要往前看。” 杨奇笑着说是。 但他也没有把过去丢下。 他相信关渠的意思是要他往前看,最好忘掉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但他没有。 也不会。 他的新生活,就是从一所不那么出色的警校考进一所更好的警校,然后成为,一名卧底。 卧底意味着新身份,新生活。 杨奇没有告诉任何家人朋友,一个人开始了属于他自己的新生活。 直到事发意外,杨奇被迫跟着那些人出境,中方为了跟踪实时,和一家刚刚初露头角的科技公司合作。 公司创始人,就是步西岸。 只是这份合作在最初并没有很顺利,产品并不能把保证百分百完美,官方不建议冒险,是杨奇自己选择使用并担责。 而今看来,产品确实不够完美。 大概两三个周前,杨奇传送的信号开始出现波动,步西岸听说以后处理掉国内比较紧迫的事情就来了暹罗。 遇到郁温,在他意料之外。 大概也在杨奇的意料之外。 但是把郁温拽进来,应该是杨奇深思熟虑过的。 也许,当时的杨奇,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 步西岸本来也没想去那个酒吧,只是临时起意,因为这个酒吧是杨奇第一次在暹罗和他碰面的地方。 那个时候,杨奇是以酒吧老板的朋友现身。 而他,是一个因为容貌太出色不小心惹了女老板芳心的路人。 只不过这次来,步西岸没有见到那个女老板,也没有见到杨奇。 他本以为又会无功而返,却在一瞥眼之际,看到了郁温。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大抵是人性在宿命跟前的懦弱的自卑。 幻想过无数次重逢,期待过无数次碰面,却在最接近真实的那一刻,选择质疑。 他一刻不敢眨眼,死死盯着对方,完全抛弃冷静和体面,踉跄着拨开人群往那方去。 像大海里挣扎的游鱼忽然有了方向。 可他没想到的是,郁温身边站的居然是杨奇。 而杨奇,居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她。 幸好,幸好这一切,都让他看到了。 也幸好,他的司机反应够快,在人群躁动时,接过了那东西,顺利传送给大使馆。 “步总。”步西岸一踏进大使馆,司机就迎了上来。 步西岸朝他点头,往里进。 “步总?你来得正好,”周副说,“我听说你和对方起了正面冲突?步总,你需要回国,最好今天就回。” 步西岸说:“不算正面。” 周副拧着眉,“那我也建议你尽快回国。” “会回的,”步西岸问,“他怎么样?” 指的是杨奇。 周副说:“还不清楚,据说当时场面不算乐观,他现在的情况还没有具体传达过来,但是会尽快转运回国。” 正说着,周桃过来,“周副,安纳西的邮件没有回复。” 周副一摆手,“让卷毛去联系。” 周桃有点尴尬,“卷毛,额,出去了。” “出去了?”周副喊,“这个时候出去做什么?” 周桃挠挠后脑勺,说不出话。 周副沉默几秒,说:“去联系郁温。” 周桃走后,周副还想继续劝说步西岸,步西岸却反问他一句:“郁温,担任的是什么职能?” 周副一愣,“步总认识郁温?” 步西岸说:“有点交情。” 周副本来还想问什么,一张口发现有点打探人隐私的嫌疑,于是忙不迭闭口退出警戒线外,笑着说:“没什么职能,她自己的私事。” 这话一说,步西岸按理说是不该再问什么了。 毕竟对方都知进退懂分寸了,他总不能失礼。 可偏偏,他还真问了句:“什么私事?” 周副噎住了。 非常巧的是,周桃这时又跑来,“周副!郁温也联系不上了!” 周副有点不耐烦了,“联系不上就不联系了,现在最紧迫的也不是她的事,等她有空了自己会过来的。” 话刚说完,一扭头,发现步西岸人已经没了。 他探头看去,只见步西岸站在不远处,掏出手机打电话,似乎没打通,挂断又重新拨了过去。 但应该还是没打通。 因为步西岸脸色实在很难看。 作者有话说: 本文标签不含悬疑推理,不会着重写那些的,都是背景。 —————— 66个。 第十章 中午太阳正烈,街道上没几个人,坐着做店里却鸡飞狗跳。 卷毛被楚颂追着打,一边打一边喊:“小王八羔子又逃学!别人一年到头不是泡图书馆就是宅宿舍,你一天到晚学校门都不进,不想学赶紧给我结婚生孩子去。” 卷毛一边跳着躲一边伸着脖子喊:“生什么生!我有那功能吗就让我生!要生你去生!生一堆,成天跟你后面喊爷爷爷爷爷爷。” 楚颂气得两眼发黑,抓起一个烟灰缸就砸了过去。 玻璃碎一地。 半分没伤到卷毛。 卷毛骑上摩托车就跑了,还不忘跟店里的人挥手:“拜拜各位,我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他一走,店里只剩下楚颂吭哧吭哧的喘气声,乍一看,只觉得他是被卷毛气着了,仔细看,才会觉得有点浮夸。 楚颂并不是年纪太大的老人,现在大街上多得是六十多还愿意拎着包全国跑的老人,更何况楚颂今年才堪堪迈过五十的门槛。早年楚颂生活习性不太健康,过四十以后基本就地入佛了,每天吃的喝的都不是什么重油重口味的,作息也稳定早五晚九,有事看店,没事转转,体魄虽然比不上常年健身的健硕,但也腿脚够稳,中气十足。 这些从他五官脸色就能看出来。 也能从他半分未塌的脊背上看出来。 赵铭摸了摸鼻子,身子斜向步西岸,说句:“搁这儿演戏呢?他走了咱上哪儿要人?” 步西岸盯着卷毛离开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等卷毛彻底消失,掀起的尘土也渐渐重回地面,他才收回目光,扭头看向楚颂。 楚颂刚巧也扭头,对上步西岸的目光,表情很是不好意思,“见笑。” 步西岸没顺着往下接。 如果是其他事情,也许他还会耐着性子,彬彬有礼地寒暄一番,毕竟混迹商场,比得就是谁更沉得住气,而他白手起家,一无所有,便无所畏惧,所以通常他是最沉得住气的。 可现在不是其他事情。 步西岸没办法用一个成语或者词语形容自己的心情,如果非要具体点,可能还是一股气。 这股气,他提了十二年,一直不上不下地吊在嗓子眼,吃饭喝水不能顺利地往胃里进,每次一咽喉咙都要明显地哽一下,哽得他心口都在疼。呼吸也不能通畅,因为人的七窍相通,一呼一吸总要过一趟身体,而他每一次呼吸,都会在喉口停顿,气体表面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其实每一粒分子都像尖刀,细细密密,划得他那么多年伤痕累累。 他不是没想过找郁温。 可这世界多大,以前只在抚靑,郁温去趟山庄,他们都能一整个暑假见不着面,更何况现在地图扩展至全球。 他不知道郁温有什么亲戚,也不知道郁温根在哪儿,更不知道全球二百多个国家,她去的是哪一个。 不仅如此,他还有自己要奔波的生活。 十二年,一半时间在上学,学费都要自己想办法,另一半时间在社会里摸爬滚打。 上学的时候,总觉得毕业就好了,毕业了,至少不用再除了生活还要去想学费,后来真的毕业才发现,除了学费,剩下的全是生活,全需要考虑。 他考虑自己尚且顾头不顾尾,又哪还有时间精力钱财去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 可现在这个人忽然出现了。 他怎么可能,还会放她走。 “楚先生。”步西岸刚刚听卷毛喊过楚老头,他拎出来姓氏,唤了声敬语。 楚颂闻声看一眼卷毛口中的资本家步总,只一眼,他就知道这位步总与卷毛口中的人设并不相符。 本来楚颂是不想管这档子闲事的,后来管了想的也是随便打发走算了,可看到步总后,他眼前忽然不知怎么就浮现了郁温浅淡的眉眼,和眼睫下深深的瞳孔。 眼前的步总眉眼倒是深邃,一双眼睛同样深不见底,但他把脆弱,坦诚地表露了出来。 像在乞求。 乞求抓到最后一丝可能性。 可能人老了,心就软了,眼睛也看不得太尖锐的痛意,本该如同卷毛交代那般随意把人打发走的楚颂放下手里的按摩杖,一垂眼,与步总擦肩而过时说了句:“先进来吧。” “一个个在门口杵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店里有什么天仙。”说的是韩东赵铭和周三他们三个。 赵铭没皮没脸接了句:“我们就是不杵,单一个你孙子也够惹眼的。” 楚颂笑一声,“那个混球。” 几人跟着楚颂进店,最后跟着楚颂上楼的只有步西岸一个人。 “我想你也没时间喝茶,就不给你倒了,”楚颂坐下说,“步总?” “步西岸。”步西岸说。 步西岸也没打弯弯,直接开门见山:“郁温呢?” 楚颂笑了,他说着不给步西岸倒茶,还是顺手倒了一杯推到步西岸面前。 “你不是猜到了?”楚颂说,“年轻人,你才多大,现在畏首畏尾太早了点吧?” 步西岸不语。 楚颂又笑,“嘴上越不敢说,说明心里越害怕,越害怕,说明你自己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 步西岸本来是挺慌的,心态也确实如楚先生说的那样,他不敢张口就问“郁温是不是走了”,因为他害怕,害怕对方回一句:“是,已经走了,走去哪儿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对她不是特别了解。”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杯茶起了作用——热气轻薄一缕,缓缓升起,步西岸指腹摸着磨砂质地的茶杯,指肚一点温热,热气升至他眼前,视线模糊一瞬,又清晰透彻,入目的茶杯水面也平静如镜,他透过这面深色的镜子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就是这一刹那,他找回了冷静。 他现在不是十二年前,面对一切变故只能束手无策的学生,他现在是一位还算有点财力的总裁,郁温也并不是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在酒店留下了登记信息,也在大使馆与人有过人际往来。 他并不是真的毫无头绪。 他只是……,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心脏缓沉,无声松气,步西岸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放下,抬头,唤声:“楚先生。” 楚颂提着茶壶把手,正往自己杯子里倒水的动作一顿。水流从嘴壶里越出优美的弧度,一点点把茶杯注满。 直到快要溢出来,步西岸抬手扶了下楚颂的手腕,越在空中的水流弧度就像忽然被人砍断,茶杯水面波澜,几秒后归于平静,步西岸这才收回手,说一句:“楚先生怎么不直接把结果通知给我。” 本就是陌生人,既然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见面不用等他开口,直接撂下一句“她走了”,不用问他姓甚名谁,也不用请他入座斟茶,如此这般麻烦,应该也是因为…… “你害怕撒谎,害怕我看出你撒谎,”步西岸说,“嘴上越不敢说,说明心里越害怕,越害怕,说明你自己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 “我害怕的,我没想隐瞒,你猜出来,没什么,”步西岸一笑,“你害怕的,应该不想暴露吧。” 楚颂有些意外,“你很聪明。” “谢谢,”步西岸坦然领赞,“前辈们都那么说。” 楚颂笑了,“既然那么聪明,怎么还非要一个结果呢。” “成年人的世界,并不是什么都要明确地指出来,有时候沉默和态度也是一种选择。”楚颂慢悠悠地说。 “确实,”步西岸脸上没了笑,“但我有我的选择。” 楚颂只能摊手,意思很明显:关我什么事,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可能又要束手无策了。步西岸想。 在郁温面前,他好像总是这样,一直都是没有办法。 喜欢上她,没有办法。走进她的生活,没有办法。离开她,也没有办法。 屋内到处都是挂件,纵使是大中午也照不进来光,只有一点昏暗的灯在头顶亮着,光线落在步西岸脸上,男人面孔异常的温暖。 郁温坐在挂件后面,漫无目的地抚摸桌子上不知道被谁刻得乱七八糟的痕迹,痕迹明显又模糊,有时交叉有时像迷宫,给人一种好像处处是出口,又处处是死胡同的窒息感。 透过一晃一晃的挂件缝隙,郁温盯着那处温暖,心脏外盘缠的铁丝无声无息一点点收紧。 她垂眸,听到耳边传来步西岸的声音。 “其实我也没那么聪明,以前也笨过,拧巴过,为了一点自尊总觉得万事万物都不值得我下跪,毕竟老话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爬山很累,那就歇会儿再爬。 “后来才发现,黄金是身外之物,膝下的黄金也没什么用。” 只有心上人,才是那一株心脉。 “楚先生,”步西岸站起身,“我的态度,我的选择,麻烦您帮我转告她。” “十二年前没敢伸手的,十二年后,我想争一争。” 房门开了又关。 狭窄缝隙钻进来的阳光转瞬即逝。 头顶昏黄的灯只剩下昏沉,温暖不再。 后面光线更暗地方的桌子前,郁温手指停在一处死胡同。 眼睫轻闪一下,面颊一行清泪。 作者有话说: 66个嗷。 第十一章 明明还是中午,天色却忽然暗了下来,好像转瞬之间,太阳已经落山。 屋外阴下,屋内更暗。 郁温坐在桌子前,目光还落在弯弯曲曲的刻痕上。 楚颂也坐过来,闲聊一般说:“这是卷毛小时候刻的。” 郁温有点意外,“他小时候就在这边了?” 楚颂说:“小时候在这边过,后来被我送回国了,大学考过来的。” 郁温一直以为楚颂是卷毛后来来暹罗认下的师父,没想到还有那么一段渊源。 “他父母早年是在这边做生意的,后来因为一点意外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人就没了,”楚颂说,“小卷毛算是我截下来的。” 郁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呐呐地“啊”了一声。 楚颂笑:“刚送他回国那段时间,我就想,这臭小子肯定不回来了,我一方面因为这个想法对他有点失望,觉得他没良心,一方面又觉得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可没想到,刚成年,他就回来了。” 郁温没说话。 楚颂笑了笑,接着说:“我后来有一次趁他喝醉了,问他为什么回来,他说‘他怕他爸妈觉得他是一个胆小鬼’。” 天又亮了。 阳光重新溜缝钻进来。 郁温却觉得胸口有点堵,她知道楚颂想说什么于是笑笑说:“等到了合适的时间,我也会回去的。” 她也不是什么胆小鬼。 可是楚颂却说:“故土,旧人,都一样。” 不敢踏故土,不敢逢旧人,意思都一样。 她还是有点胆小。 回到酒店,这酒店是卷毛找的,不是什么套房,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床房,没有可以工作的客厅,也没有可以发呆的客厅。 郁温靠坐在床上给安纳西发邮件,她已经听卷毛说了宝珍的事情。 由勺利开始,到杨奇终结,一个涉嫌贩/毒拐/卖的团伙被中暹两方联手端了,通过审问几个嫌疑人得知,宝珍曾也被拐卖过,只不过宝珍看似柔弱,性格却很刚烈,对他们提出的协助诱拐其他单身女性不服,选择撞墙自杀。 这似乎是大家意料之中的结局,安纳西并没有过多语言,只回一句简单的:谢谢你。 郁温想再回复一些安慰的话,指尖落在键盘上,却发现无话可说。 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无法做到与当事人感同身受,再多的理解和安抚也不过是寥寥几句苍白的文字。 有时候劲儿过了,说不定还会变成教导。 于是沉默几秒,郁温只回了三个字:嗯,加油。 工作上还有一些内容要记录,但是刚打开文件,郁温就合上了电脑。 她还是觉得心里很堵,站在窗口,天气太热,居高空都感受不到风。皮肤沾染一些空气,开始变得黏黏的。 这种感觉很像她这几年在国外的感受。 也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就是觉得黏,有时候觉得恶心。 但又不得不继续待下去。 因为能力太弱,无法在故土立足。 - 晚上天凉一些,郁温出去闲逛,这边大多数服务还是以人工为主,国内满大街的智能充电宝这边都没有,对当地人来说是资源匮乏,对商人来说是有利可图的市场。 中途接到卷毛的电话,郁温有点好奇,“你怎么天天都不住校?” 卷毛说:“我压根没申请住宿。” 郁温:“……那你住哪儿?” “住我师父那儿啊,”卷毛说,“不是,我今天是在演戏啊大哥,不是你求我帮忙的吗?” 郁温:“……也没有求。” 卷毛“哼”一声。 郁温笑,“吃饭了吗?” “当然没有,等你请我吃大餐呢。”卷毛说。 “那你选地方吧,正好我也没吃。”郁温说。 “你想吃什么?”卷毛问,“算了,你先说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郁温报了附近一家还算有名的酒店,卷毛让她等着。 郁温也没傻站着,这附近有不少店铺可以逛,逛着逛着,郁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有人在跟踪她。 她借着在饰品店端详杯子的动作,从杯面上看到身后的人——一个男人,不是亚洲面孔,有点像当地人,体格瘦弱,姿态猥/琐,他跟踪得不太专业,应该是被人指使的。 郁温大致打量结束,放下杯子,转身走出了门店。 途经一个细窄的巷子时,郁温转身走了进去。 身后人犹豫了一下才跟上去。 这人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太对劲,他在想,一个女人,单独一个人,明明在逛街,为什么忽然走进这种地方? 想着,他停了下来,原地思索片刻,忽然反应过来,猛地抬头。 然而已经晚了。 脚下,有影子落在他前方。 有人在他身后。 他忽然不敢动弹了,因为他记得那人告诉过他,这个女人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本就静谧的巷子忽然变得可怕起来。 几秒后,脚下的影子消失了。 他哆哆嗦嗦地转过身,身后空无一人。 但他很清楚,他被发现了。 - 卷毛随便找了个地方把摩托车停了,附近转一圈,没看到郁温,正要掏手机打电话,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看到郁温,“哪儿去了?” 郁温说:“随便转转。” 卷毛嫌弃,“有什么可转的,没点新鲜玩意儿,还没国内一个小县城好玩。” 郁温边走边说:“那你不还是在这儿?” 卷毛闻声斜睨她,“我师父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郁温颔首。 卷毛也不在意,“嗐”了一声说:“老头子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是没改,他是不是想借着我的事跟你说点什么啊?” 郁温说:“应该是吧。” “步总——哦?”卷毛拖长音说。 郁温一笑,“你这什么态度?” “仇富的态度呗。”卷毛说。 郁温笑意收了收,目视前方,眼神有点飘渺说:“他现在有的一切,都是他一点一点奔出来的。他小时候很穷的,可惨了。” 可能是太惨了,所以上苍都愿怜悯他,许他明亮的未来。 “关我什么事,”卷毛小声嘟囔,“我又不会天天说他坏话,有你这么上赶着给我洗脑的么。” 郁温一笑,“是啊,我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一句也不行。” “那你就跟人家走呗,”卷毛说,“我下午去馆里了,听说他明天就回国了,这次事态挺严重的,好像是怕他在这边有危险吧。” “人家不也惦记着你的吗?”卷毛口吻很酸,“跟他走呗,头等舱呢,落地直接五星级。” 郁温被逗笑,几秒后,沉默了片刻,才说一句:“不了。” 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往后该顺顺利利,安安生生的。 她不能去倒人家的霉。 “随便你,”卷毛看郁温情绪不太好,没再继续调侃,“去吃什么啊?饿死了。” 郁温说:“去吃那个烧烤吧。” 卷毛看她一眼,说:“好。” 吃饭的时候,卷毛时不时看郁温一眼,等郁温看过来,他又装模作样看别处,反复几次,郁温拿脚踢他。 卷毛叼着签字,含糊不清:“我问了。” 郁温示意他请。 卷毛轻咳两声,很郑重的样子,“你为什么不了?” 烧烤摊桌子很矮,凳子也矮,郁温身高一米七几,腿很长,坐着有点委屈,她有点犯懒,腿伸长了,仰面看月亮。 这边没什么太明亮的灯,都是微弱几缕,光线像风,掠过郁温的眼眸,她微微眯眼,几秒后说:“我们这行,都不太安全。” “啧,”卷毛啃了块肉,“你要这样想我就有点瞧不起你了,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多果断的人呢,这不还是优柔寡断胡思乱想的。” 郁温笑:“我以前比现在还优柔寡断。” “哦,那你长大了不少哈。”卷毛说。 郁温说是,“确实长大很多。” 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也就能明确地知道自己怕什么了。 成年人往往都比小孩子胆小。 “长大也没耽误你撒谎是吧?”卷毛忽然说。 郁温一顿,看向他。 卷毛白她:“真当我是小孩儿呢?职业再危险也不耽误谈恋爱啊,再说记者能有多危险?还没人家有钱人危险呢,人家至少要提防自己别被绑架,你有啥?” “你这种仇富人员不应该以贫穷为荣吗?”郁温笑着说,“怎么还诋毁我了?” “实话实说,”卷毛哼一声,“都跟你似的,满嘴谎话。” “谁满嘴谎话?”郁温问。 “你呗。”卷毛说。 郁温沉默两秒,没反驳。 卷毛能感受到郁温情绪忽然down下来,他叹口气,忽然凑上去,眼睛亮亮的,“你跟我说说呗。” 郁温放下手里的串,不以为然地看他一眼说:“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情商高一点的人会先沉默,然后再岔开话题啊。” “我情商低呗。”卷毛大方说。 可能就是这样莽撞,才不被恐惧和焦虑控制,才显得,他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郁温忽然轻松起来,她问:“你想知道什么?” “一点一点来呗。”卷毛说。 郁温笑,“你还得寸进尺来了。” 卷毛“嘿嘿”一笑,把串撸干净了,往桌子上一放,提问:“你是不是不能回国啊?” 郁温想了下,“不算不能。” “反正就是没办法像我这样来去自如呗。”卷毛说。 郁温“嗯”一声。 “那你想回国吗?”卷毛问。 郁温说:“我会回去的。” 卷毛:“那你想早点回去吗?” 郁温闻声看向他,“什么意思?” 卷毛摆出大爷姿势,“我帮你啊,保证让你顺顺利利回国,还不敢有人敢阻拦你,怎么样?” 郁温沉默几秒,说:“我很麻烦的。” “我不怕麻烦啊,”卷毛说,“你就说你想不想吧。” 郁温这次很干脆,“想。” “不错,”卷毛打个响指,“那么爽快就对了,哥帮你啊。” “你怎么帮?”郁温问。 “你忘了?我可是在大使馆有关系的人。”卷毛翘起了二郎腿。 郁温看着他,几秒后,拿起酒瓶。 卷毛咧嘴一笑,和她碰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马上回国! 66个! 第十二章 愈闲公馆今日有喜,来者皆是客,人人口中都挂着“恭喜”和“双喜临门”,但大家都明白这不过是一桩披着天赐良缘的生意合作。 抚青这几年发展越来越快,已经迈进准二线,经济增长迅速,领域扩展壮大,就连新兴企业也是如韭菜一般一茬接着一茬,有些是富家子弟闲着没事玩票来的,还有些是长辈想转型,又碍于面子,只能假装是给小辈们“找点事干”。 今天是一家传统企业之子和互联网产业之女的婚姻大喜,座无虚席,来者自动分两派。 一派是口中全是经济的新兴,一派是张口闭口全是基础的传统,两方表面相互捧臭脚,实则互相瞧不上。 气氛和谐又拧巴。 步西岸作为互联网时代的新秀一下午应付了一批又一批,好不容易坐下,才把手里的香槟推给助理。 助理程莞是兰兰的学姐,从步西岸公司初创到现在一直跟着步西岸,业务能力很熟练。 她接了酒杯就重新递给步西岸一杯,看似是清酒,实际是白开水。 其实步西岸本来叮嘱的是冷水,但是抚青逢四月就绵雨不断,今天老天爷虽然够给面儿,但气温依然很低。 程莞还记得步西岸自从从暹罗回来犯了多少次胃病,也记得他每次疼得脸发白,还要故作若无其事和大家开会的画面。 于是她自作主张换成了白开水,这会儿应该降成温水了。 不过步西岸接了没有当即就喝,而是就那么执在手里,他穿着正装,但因为今天怎么说也是来参加喜事,所以平时中规中矩的领带便换成了色系有点跳的领结,内搭衬衣也比平时更漂亮一点。 步西岸是业内出了名的帅老板,不少刚毕业的优秀高校生申请来步步栖岸实习,除了学习,为的还是想要验证步总颜值是否如传言那般,验证完毕以后就开始更努力了,因为想要留下来,即使不能真的成为总裁夫人,也能做个偶像剧美梦。 至于为什么大家都很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成为总裁夫人,也是因为一个传闻。 传闻步总有位心上人,年少时爱而不得,对方成了他心中难忘的白月光。 白月光听说是出国了,婚否育否不得而知,反正步步栖岸招聘网上常年挂着一句让人想入非非的话:纵使月亮不亮,她也永悬不落。 众所周知,月亮是“它”,这种低级错误步总不可能犯,所以只能是代指。 代指的想必就是白月光吧。 老总不仅长得帅,还深情,这么一来,愿意来步步栖岸的年轻人就更多了。公司日益壮大,部门之间“单独立户”,沟通全靠组长,再往上有总监,有副总,所以底下的人见到步总的机会很少。时间长了,就有人开始质疑白月光的存在了,毕竟步总虽然常年单身,但也没什么逢节日就颓废的狼狈习惯。 可程莞很清楚地知道,那枚月亮,是存在的。 步西岸,也确实有颓废的狼狈习惯——比如一旦情绪不稳,就会强迫自己全身心工作,仿佛要把自己变成挣钱机器,等身体机能不堪重负,他才会在痛苦中渐渐恢复成正常人。 这个过程,通常只有两三天,最长不超过一周。 可这次,已经足足快半个月了。 程莞看了眼步西岸手中迟迟不往口中送的杯子,忍不住提醒道:“步总,水要冷了。” 步西岸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句:“没事。” 或许是白手起家的原因,步西岸身上很少有什么张扬气场,也没有别的富二代那些难伺候的习惯。通常情况下,除了工作,生活上凑活一点是没关系的。 所以其实即使刚刚程莞不说什么,步西岸也不会在发现自己手里拿的不是他要的冷水时说什么,毕竟他一向“随意”。 可程莞就是想要提醒一下,提醒他,她给的不是他想要的冷水,她忤逆了他,如果明知她忤逆了他,他还不说什么,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是有一些偏袒在的。 程莞抿唇笑了笑,又跟步西岸说句:“还是趁热喝吧。” 这时有熟人走过来,对方是步西岸的合作伙伴,步西岸站起身,把杯子放置一旁,重新端起了香槟迎上去。 程莞脸色悄无声息白了几分。 合作伙伴是宣发这块的,姓李,步西岸主动与他碰杯,“李总。” 李总是位少爷,祖上都是吃国家饭的人,不混商圈,虽说现在是和平年代,但老头子还是希望子孙都能延续旧业,毕竟不管什么时候,“红”才是正道。只可惜李少爷叛逆,还没毕业就开始捣鼓生意,捣鼓的还是宣发,宣发表面上说是宣传发行,其实说难听点就是“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在老头子眼里堪比三百六十行里的长舌妇。 不过最近李少爷出息了,因为抚青市最近在主办一场非常重要的国际会议,世界各国领导记者莅临现场,抚青市的宣发在这时显得尤为重要。而因为祖辈关系,李少爷的公司中标负责承办。 能为国家做贡献,老头子顿时不觉得自家不孝孙在搞歪门邪道了,李少爷本人也满面红光,心情十分舒畅。 因此显得步总脸色更难看,李总不由得询问:“步总状态不对啊?怎么?最近碰钉了?” 步西岸笑说:“没。” 李总又看了步西岸一眼,确定步西岸确实不太舒服,不过既然人家自己不想说,他也不上赶着讨嫌,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吃瓜。 聊到工作时,李总忍不住抱怨聊一句:“妈的,给上面办事就是麻烦。” 步西岸一笑,随口接句:“是没我好糊弄啊。” 当初李总为步步栖岸工作宣传时,李总自家业务没有特别熟练,耽误了步步栖岸一点进程,不过因为李总和赵铭是好朋友,步西岸也没多说什么,全当拿了一个人情。 果然,李总一听立刻严肃正经:“怎么?步总最近有啥需要我帮忙的?” 步西岸笑着摆摆手,意为开个玩笑。 李总也没当真,继续吐槽自己的,“最近上面又来了一个人,说是配合,我看是监察。” 步西岸之前了解过一点这事,反问:“这个时候还下来人?首都来的?” “不是,听说是国外回来的。”李总说。 “哦,能理解吧,”步西岸说,“可能是来拓展思路的。” 李总笑骂:“老子思路万千。” 步西岸也笑。 差不多把该见的人见完,步西岸就离场了,他坐在车上假寐,手一直在胃部。 程莞看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肤色越来越白,忍不住催促司机快点。 可逢一个四岔路口,步西岸忽然睁了眼,出声说:“回旧城。” 司机很快打亮转向灯。 步西岸说完继续睡,程莞在旁边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 “小姑娘,你别看这块破,贵着呢我跟你说,”老奶奶一边搅面糊一边说,“这片儿可是那个什么?网红区。” 说完老奶奶手脚利索地把面糊往平底锅上一倒,几下做了一个卷饼。 郁温先扫码付了钱,卷饼拿到手里烫了一下,老奶奶笑眯眯提醒说:“烫着呢,现做的都这样,小心点吃啊。” 郁温笑着说好。 郁温爱吃热饭,就算烫也想往嘴里塞,她迫不及待咬一口,烫得忍不住眯眼,但心满意足的。 这边是美食街,晚上人满为患,身边来往的年轻人居多,时不时还能碰到几个练摊套圈的。 挺让人惊讶的。 十几年前眼看就要被抛弃的旧城区,摇身一变居然成了网红街。 大概是处处都在发展,处处都在建高楼,这块被遗留下来的旧址反而成了年轻人爱来的地方。 郁温猜想,这块应该是成了网红街道以后,连带着房价上涨,再加上这边都是祖孙几代一起住,政府拆迁不划算,所以成了最贵的地方。 贵在租金上。 郁温热不住想,小炮那家店铺,现在还在不在了? 其实大体上虽然没变化,但是店铺改变太大,郁温一时间还是没能找到过往痕迹,她跟着人群转,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肚子塞满了才勉强看出以前的面貌。 小炮店铺附近的烧烤店已经更换成烘焙店,装修风格偏ins风,里面有坐桌,人很多。 郁温只扫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很快到了小炮的店铺。 也认不出来了。 郁温甚至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她曾经去过的那几家店铺。 郁温记得小炮店铺很大,门面三间,很深,仔细算可能算六间,后面还有延伸的住房和阁楼。 面前这一家是咖啡店,装修的很简单,但是整体很大气,以黑白灰为主色调,在这个满是烟火气的街道显得独树一帜。 店名很简单,叫路过。 郁温在门口盯着看了许久,屋内有人看到她,主动露出笑脸,很快就有人打开门探头询问:“你好,要进来看看吗?” 是个小姑娘,没多大,看着像学生。 她没扎头发,黑发披肩,皮肤很白,杏眼粉唇,笑起来很温柔。 郁温不由得晃了神。 几秒后,她几乎有些狼狈地挪开目光,似逃离一般说:“不了,谢谢。” 然后快速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后不久,一辆车子停在咖啡店门口,店里的前台小姑娘一看车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跑出去迎接。 车门打开,男人下车。 小姑娘露笑,唤:“哥。” 紧接着又下来一个女人,小姑娘还是笑,“程姐。” 程莞点头,跟她交代说:“青叶,跟步总做杯热牛奶。” 赵青叶看一眼步西岸,说:“好,程姐你放心好了。” 说完跟着步西岸一起往店里进,赵青叶边走边说:“哥,兰兰昨天还跟我说你好长时间没来了。” 步西岸说:“好长时间?” 赵青叶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爱夸张,还是想你呗。” 步西岸淡笑,进了店就往老位置走,赵青叶说:“那哥你先坐,我去给你弄牛奶。” “不用,荞麦茶就好。” 赵青叶说好。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快乐也行。 100个红包庆祝节日。 第十三章 房子是卷毛给租的,在离旧城区一站路的新小区,小区设备齐全,绿化也好,郁温回家前现在小区转了一圈才上楼。 这种小区即便是出租屋也装修得非常体面,家电齐全,为了取得年轻人的喜欢,墙面通常会选用鲜亮一点的颜色。 郁温这套房子是两居室,客厅有电视沙发,色系主打白灰黄,沙发后的墙面贴着灰黄棱格拼凑的墙纸,沙发套是黄色的,地毯是灰色的,乍一看像是居住了好几年的家。 卧室装修和客厅统一,两米二的床,飘窗上放着几个方形抱枕。 郁温走去阳台,四月的抚青晚上有点凉,风里夹着近日细雨的湿气,扑在脸上水水的。 不黏。 很清透。 空气里有泥土被雨水翻出来的气味。 是一抔故土。 远方旧城区热闹非凡,人群涌动,郁温居高临下,眺望过去,仿佛能把那片儿尽收眼底。 良久,她轻轻吸了下鼻子,垂下眼睫,抚摸护栏的指尖被风吹得在抖。 - 四天后,郁温接到卷毛打来的电话,接电话的时候郁温刚醒没多久,正准备给自己冲杯咖啡,冲咖啡的时候有点无聊,有随便放了新闻听。 抚青最近有场国际会议,实时新闻各平台没断过,连外场直播的都有。 郁温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她想起了卷毛。 郁温跟卷毛的交集是从安纳西的人脉网搭建起来的,谈不上熟络,也谈不上不熟,她对卷毛私人信息的了解基本都来自和楚颂的几次对话。 可她没想到,卷毛居然也对新闻感兴趣,最重要的是,他在国内有人脉。 当初他询问她是否想要回国时,坦白说,郁温没往心里去,她奔波那么多年没能顺利完成的事情并不寄托于卷毛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小孩儿,可第二天,卷毛就带着她去了大使馆。 她不知道卷毛是怎么说服领导的,总之就是利用她参与勺利事件这个噱头,给了她一个协助记者的身份。 除此之外,卷毛还把她顺理成章送回了国。 郁温当时问:“领导怎么同意了?” 卷毛不以为然:“我跟他说抚青有场会议,想去凑凑热闹,给个官方身份比较好凑,而且现在好多记者都在关注会议本身,社会上的事情确实容易被忽略,你去了多关注一下社会啊,别辜负了我一片苦心。” 郁温:“……” 要不怎么说,互联网时代,千万不要瞧不起任何一个人。 “醒了没?什么进度啊?”郁温刚接通电话卷毛就迫不及待问。 郁温没把自己的事情具体告诉卷毛,只说自己有点旧人旧事要处理,他估计还以为是什么三两天就能处理完的小事。 “醒了,没有进度。”郁温回答。 卷毛很失望,“你能不能争口气!” 郁温笑:“急不了这一时半会儿。” “那就是你最近其实没什么事了?”卷毛问。 郁温一听就懂了,“你有事?” “有啊,你人都去了,总要跟老板见个面,”卷毛说,“协助记者就算不用坐班,也得抽空跟领导报道一下工作进度吧。” 郁温说:“行。” 卷毛给了地址和时间,郁温到点就去了。 地址是一家预约制餐厅,主打中宴,老实说这个关头是不该走那么铺张浪费的路线的,但是李少爷是个爱面子的主,觉得既然接了上面的活,宴请他国来宾,肯定不能在饮食上露了怯。 郁温来之前大致搜过李氏的企业页面,企业本身有用信息很少,还不如老板本人的出身精彩。 按照卷毛给的房间号,郁温一路往里走,有侍者引导,郁温没怎么抬头,也没心思欣赏旁边的风景。 穿过河上木桥,绕过假山,又迈进一扇墙质屏障,侍者微微欠身,伸手向她指引一方,“女士这边走。” 郁温了然点头,对他道谢。 侍者转身离开。 郁温没着急进去,她看得出自己来得挺早,因为那间包间房门并没有关上,闪着几寸的缝隙,里面空无一人。 抬腕看了眼时间,郁温干脆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里面设计很江南,屏障像旧时大院才有的风范,郁温正要迈过去,忽然听到有人路过。 在她身后不远处。 有人声音谄媚,唤:“言总有段时间没来,我都快要重聘大厨了。” 郁温身形一顿,只觉耳边“嗡”了一声,立在原地。 这时身后响起另一道声音,他声音清朗,声线起伏均匀,夹着一点淡笑,很云淡风轻的感觉。 “说笑了。”他说。 “言总这边请,”负责人继续说,“今天人挺多的,城东的李少爷近日也在。” 言宥旻意味不明地“哦”一声,随后又说:“今天我设私宴,不谈工作,改日再和李少爷打招呼。” 负责人了然点头,没再多说。 等他们声音渐远渐弱,郁温还保持着原本的状态,她驻足了好一会儿,才轻轻一脸眸,抬脚迈过屏障,走到池塘边。 池塘里锦鲤扎堆,角落一只颜色很特别的鱼孤零零待着,等成群的锦鲤散开,它才摆摆尾巴小心翼翼凑到食物堆积处。 它并不合群,却没有饿肚子,看似不起眼一只,想要的最终也得到了。 郁温想起小时候,不管是家长还是老师又或者是其他什么长辈,教育孩子的时候总爱说“凡事不要太注重结果,享受过程,真正能带给自己成长的,都在过程里”。长大以后才明白,不是结果不重要,是结果总是都那样。因为不管如何都无法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所以只能自欺欺人地把重点放在过程上,以此慰藉自己此行没有白费。 所以倘若结果能让自己满意,那过程和手段是不是无所谓。 忽然,一颗石头从假山上掉落,好巧不巧落在那条鱼背上,水面乍惊,鱼群四下逃窜,那条鱼也瞬间不见了踪影。 郁温愣了愣,没一会儿看见水面浮起了淡淡血迹。 她一晃神,身后忽然响起动静。 很热闹。 郁温回头,看到已经有人往李少爷订的包间里走。 郁温没再逗留,提步走过去。 李少爷这次宴请的都是公司的员工,以及一部分协助记者,算是个不太正规的团建。 李少爷本人和各领导阶层在别的包包间,其他人都半生不熟的,郁温也没觉得别扭。 宴过半场,酒下一半,大家各自熟稔了一些,说话都没刚开始那么拘谨了,有人忍不住问郁温:“你本职真的是记者吗?确定不是什么过场的?” 他指的是郁温的酒量。 今天安排的是红酒,男男女女坐一桌,各自又不太熟,除了喝酒和劝酒好像没什么能做的。 本来在座的男士是不打算为难女士的,可偏偏郁温来者不拒,饮酒如饮水,别人都或多或少能看出几分醉意,郁温却始终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她也不会推脱说不喝了。 “就是,太吓人了吧。” “姐妹,你不会千杯不醉吧。” 郁温笑笑说:“没那么夸张,不过红酒确实还好。” “啧,这是个练家子。”有人说。 郁温笑笑没说话。 话题很快岔到别人身上,他们聊什么,郁温都不在出风头,也不会太安静,总之就是乍一眼看过去,有点“泯然众人”,再加上大家今天多少都喝点,结束时其实记不太清楚彼此都什么样子什么性格。 快结束时,包间里唯一一个有点头衔的代表去给李少爷敬酒,他一个人不想去,就想着拉一个,回头一看只有郁温看上去还能喝点,便把郁温拉上了。 郁温也该见见李少爷了,她不想再费劲私下设宴,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走个过场好了。 包间里,李奉元和几个朋友说话,所有人都在对话中,只有一个人安静得出奇。 他话很少,偶尔才会应个只字半语。本人看上去也没什么太高涨的雅兴,时不时看一眼腕间的手表,动作神态都显露着他深觉此宴无聊的情绪。 李奉元本来没注意,后来经人提醒瞥过去一眼,正要开口说什么,门忽然被敲响。 李奉元猜到应该是来敬酒的,说:“进来。” 进来的是运营组的组长,张天,李奉元端着酒正准备站起来,忽然看见张天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女人。 他嗤笑一声,“张组,怎么回事啊?你们组没男人了?” 张天“嘿嘿”一笑,让开身,“今天都混着坐的,我又不能去别的包间抓人,这位可是神仙。” 所有人都往郁温身上看,郁温端着酒杯,朝李奉元笑了笑,“李总,我叫郁温。” 话落,包间里静了一瞬。 李奉元眯眼,想起什么,意味深长说了句:“就是你啊。” 他这话一出,在场其他人就懂了。 最近惹李总不快的确实有一个人,上面派来的。 本以为派来的是什么狐假虎威的人,没想到是个女人。 她穿得简单,T和外套牛仔裤,头发落肩,除了脖子上一条细链,再无其他装饰品。 妆容也淡,没有嫁接得夸张浓密的睫毛,也没有快要飞到眉尾上的眼线,唇上一点朱粉,很清透,乍一看像刚成年的大学生。 “是我。”郁温面露淡笑,她端着酒杯,目光看向其他人,掠过角落时,表情忽然凝住了。 今天天气说不上好不好,气温适中,包间里没开暖气,窗户半开,凉风习习。 但是到这个点,场子已经热起来,所以人人都脱了拘谨的外套。 步西岸也脱了,他穿着黑色的衬衫,没打领带,领口不算规整,扣子开了两颗,锁骨大方敞着。 不知道他喝没喝酒,但是脸色不太好,有点白,显得他眉眼更黑更深。 仿佛一眼就能把郁温全部注意力吸引过去。 郁温有点懵,可能连思维组织能力都被步西岸吸走了,她大脑一片空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有人看看她,又看看步西岸,试探着问:“怎么?郁温和步总认识?” 郁温还没说话,步西岸开了口,他嗓音有点哑,声线带点磁性,低低一句:“我认识她。” 或许是磁性太明显,从而显得他声音像裹了鼻音,再加上声音低,就莫名有几分委屈。 好像说的是:我认识她,她不想认识我。 其他人噎住。 郁温终于回神,强迫自己笑了笑,说:“步总,好巧。” 李奉元这是真没想到,“你们认识啊?那么巧?” “还行,”步西岸忽然说,“你上次别走那么急,说不定我们能一起回来。” 郁温没想到步西岸会这么说,直接愣在了原地。 其他人也愣,有爱分析人的已经开始琢磨了:什么意思?这俩人有故事?被抛弃的还是步总? 阿这…… 所有人看向郁温,满脸写着:看戏。 郁温:“……” 她强撑着,“步总说笑了。” 步西岸没搭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郁温莫名想起那天楚颂阁楼里,步西岸离开前的眼神,和离开后的背影。 她一哽喉,往旁边挪了挪。 张天进退两难,看向李奉元,李奉元看了看步西岸,又看了看郁温,一时也有点不知该怎么处理。 毕竟步总看上去……实在是像吃亏的那一方啊。 那步总怎么说也是他兄弟,受了委屈他不得帮忙讨回公道? 正琢磨着怎么让郁温难堪,步西岸忽然端起了酒杯,隔空碰了郁温,仰头一饮而尽。 这是步西岸今晚的第一杯酒。 郁温立刻也喝,匆匆离场。 回到包间后,郁温没再多待,和大家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走,然而刚出餐厅门,一辆车就堵住了她的去路。 郁温一怔,抬头。 车门打开,步西岸靠坐在里面,偏头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郁温只觉得他眼睛好像比刚刚在包间里更湿了一点。 郁温抿了抿唇,走过去,“你……有事?” 步西岸只说:“先上来,挡路。” 郁温只好上车。 车门关上的同时,郁温听到步西岸又说:“也没什么大事,爷爷好奇我在国外谈的女朋友什么时候能去看他。” 郁温一滞,抬头看向步西岸。 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66个! 第十四章 没什么意思。 就是不想再多等一分钟了。 以前总想着自尊,总想着要脸,总想着一切感情要门当户对,他不能耽误她。 后来又觉得相逢本身就已经太突然,该走的流程就更不能太仓促了,他不能委屈她。 现在,他什么都不想了。 随便吧。 他只要这个人。 于是步西岸没有躲避郁温的目光,继续又说了句:“不知道谁把这事捅给了爷爷,这几年他催我催得多,我不想多说,就没解释。” 郁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司机扭头问:“步总,去哪儿?” 郁温回头看到司机是曾经在暹罗见过的那位,司机也认出了她,十分友好地朝她露了个笑。 郁温心不在焉地回了个笑。 步西岸瞥一眼她的表情,跟司机说:“回旧城。” 车子发动,郁温在座椅上坐得浑身不适,她有些不知所措,大概是因为曾亲耳听过步西岸的“表白”,但又因为步西岸没有直接告知她,导致她现在不管什么态度都不能直接跟步西岸表现出来。 因为一旦尺度把握不好,一不小心就显得她有点“自作多情”。 她大脑僵硬地转了一会儿,在车子转弯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偏头看窗外,然后看到旁边的步西岸已经闭眼睡了。 他外套很随意地搭在身上,衬衣也没怎么好好穿,大概是因为这会儿已经是下班时间,他不需要再用规整的衣冠应付外人。 窗外夜色深沉,车内也昏暗,整辆车从外观到内部装饰统一全是黑色,像一隅自己圈起来的安全地带。 步西岸身穿黑色衬衣,往那儿一靠,显得整个人只有脸苍白。 恍惚间,郁温想起刚刚他在包间里的状态——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情绪并没有其他人那么高涨,脸色也是不够好。 他不舒服。 得了这个结论,郁温便很难心平气和地打量步西岸了,一路上来来回回瞥看他好多次,终于在路过一家药店门口,郁温出声喊司机停车。 司机抬头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步西岸,步西岸同时睁开了眼。 反应快得好像一路上根本没有入睡一样。 郁温愣了下,“吵到你了?” 步西岸扭头,无声看她。 有司机在这,步西岸用这种眼神盯她,她有些招架不住,问:“怎、怎么了?” 步西岸忽然说:“对不起。” 郁温更愣。 步西岸接着说:“今晚情绪没控制住,冒犯了你。” 郁温没想到他会那么直接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讲,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今晚好像一直都处于“措手不及”的状态。 就在她犹豫该用什么态度回一句“没事”时,步西岸忽然又说一句:“还生气吗?” 郁温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此时路边过去几辆车,车灯从远处来,抵达步西岸身后,透过黑色的车窗,照在他头顶。 耀眼的光芒经过车窗“剥削”已经只剩下浅淡一层,步西岸眼睫和头发都沾了光,黑色的眼睛也吸收了一点点零星碎光,这让他整个人瞬间没了男性天生的强势。 他声音低下来,“你如果现在下车,我不会拦你,但我也不想撒谎,毕竟爷爷年龄大了,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每一天,他都当成最后一天过,他想见你,就一定会等你。” 至此,郁温终于明白步西岸为什么那么反常了。 他误会了。 他以为她的下车,是离开。 也许是听不得他那么一字一句分析爷爷的时限不久的生命旅程,也许是他现在看着实在……有点可怜,郁温想也没想就说:“我不是要走。” 步西岸眸光闪了闪。 郁温一抿唇,接着说:“我去趟药店。” 说完,她有点不敢步西岸的眼睛,拉开车门就下了车。 再次拎着药上来,郁温还是没看步西岸的眼睛,她佯装很专心地拆药,一边拆一边说:“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你们这种场合,应该顾不上吃饭吧。” 说着她把几颗胃药拆出来,一边摊开掌心递到步西岸眼前,一边又假装扭头忙着去找矿泉水。 就在她刚刚把矿泉水拿在手上时,摊开的那只手,手腕忽然被人攥住,紧接着她的手被迫送到温热的唇瓣前。 郁温一怔,有些慌张地回头,恰好看到步西岸就着她的手吃药,吃完若无其事地松开她的手,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手腕,然后扭头看她,一脸坦诚:水? 郁温抿了抿唇,只能把水递过去。 她还提前给他拧开了瓶盖。 步西岸面不改色地接过,丝毫没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女人照顾得如此细致妥帖有什么问题。 并且,在之后的路途中,他理所当然地睡了一路。 至于郁温,愣是因为步西岸亲昵的喝药方式,全程没敢再回头看步西岸一眼。 - 步西岸可能真的睡了,车子停下以后,司机没出声,只默默看了郁温一眼,郁温只好去看步西岸。 步西岸睡得很沉,姿势不太潇洒,腰身有点微蜷。 按理说,能和李奉元打上交道,步西岸本人的生意应该做得不差,他又比以前更高更成熟,可郁温却总是在各种角度看到他少年时期的影子。 就好像…… 就好像,那么多年,他都没变一样。 人只有一种情况下不会变,那就是胸腔里始终怀揣着同一个梦想,不管时代更迭几重,尘世里的欲望翻涌几度,他始终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仰望同一片星空。 但是她不是,她变太多了,她已经走出了那个夏天,在滚滚长河里,长成了一个心机颇深的大人。 更甚至,她要成为一个坏人。 慢慢地,郁温收回了目光,她先下车,然后绕过车头走到另一侧,打开车门,轻声唤:“步西岸?” 步西岸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因为惺忪睡意,他眼皮叠出折痕,显得更单纯。 郁温站在风里,头发被吹得凌乱,发丝勾缠她的眼睫,她轻轻一眨眼,咽下很多情绪,说:“到了。” 步西岸似乎有些恍惚地往外看了一眼,他越出露出这种迷茫的表情,郁温心里沉甸甸的情绪就越是消散不了。 她堵得有点难受,忍不住在风里轻轻吐了口气,就在这时,步西岸忽然伸出了手,郁温一口气吐一半,卡得不上不下,脸差点憋红了。 她看向步西岸,步西岸微微蹙着眉,似乎逐渐清醒了过来,人一清醒过来,身体的不适也缓缓清晰,郁温看着他,几秒后,心中五味杂陈地伸手接住了步西岸的手。 步西岸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搀扶下下车。 这次步西岸倒是没表现出什么让人想入非非的留恋,下车站稳以后就松了手。 他转身跟司机交代一些事情,司机很快驱车离开。 郁温站在路边,她很有分寸感,可能是以为步西岸会跟司机交代什么重要的事,便没有在跟前听。她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影子落在地上比她本人还要纤瘦。 步西岸遥遥看她,好一会儿才提步上前。 “这边房产基本没动,为了方便扩修过道路,”步西岸边走边说,“往里走的巷子没扩,只是重新修了一遍。” 郁温“嗯”一声,说:“是方便了很多。” 她没有展开新话题,步西岸也没有再找新话题,两个人一路沉默到家。 步西岸家大门换了,换成了铁的,门口摆了两个长方形的花篮,里面的花花草草长得很茂盛。 步西岸说:“兰兰弄的。” “女孩子都喜欢这些。”郁温说。 门没锁,步西岸抬手推开门,他让开道,让郁温先进去。郁温没客气,进去以后愣了一下。 房子从外观看还是那个房子,可是房子里面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院子里种满了花,各种品种各种颜色,拥挤又温馨,各自争先恐后绽放美丽。 靠近门口的那块空地架了一块藤架,藤蔓随风摇晃,藤下一把躺椅,没坐人,但是有两只猫在上面坐着。 领地踏进陌生人,猫却没有表现出恶意,只在一旁睁着绿光眼看。 这时步西岸关上门走过来说:“兰兰养的,她上学没空,就交给爷爷带了。” 郁温说:“看着像美短。” “嗯,爷爷一开始挺不高兴的,不愿意花钱给外国人养猫。” 郁温被逗笑。 这时院里的灯忽然亮了,灯一亮起来,整个院子像瞬间活起来一样,宛若一隅世外桃源。 堂屋的门打开,老人穿着深色中山衫走出来,他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不太能直起腰,声音也含糊,“西岸?” “哎,”步西岸应了一声,他随手把外套搭在旁边一个椅子上,大步走过去,“爷爷。” “吃饭了没?”爷爷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喝酒了?” 步西岸说:“没喝多少。” 他们爷孙俩站在门口,光影暖黄一层,地上影子亲昵,月下花圃,好温馨一幕。 郁温眼眶不由自主酸胀,模糊间,她看到步西岸凑到爷爷耳前不知道说了什么爷爷忽然抬起头,他扶了扶眼镜,看清院子里站的郁温以后,又半信半疑看一眼步西岸,“真的?” 步西岸说一句:“你自己问。” 郁温:“……” 来之前,她有想过要好好解释的,毕竟曾经见过爷爷,哪怕和步西岸不是那种关系,她也可以哄说:“以后我可以经常来看您。” 可现在,她忽然开不了口了。 作者有话说: 阿乖:我那柔弱得不能自理的娇夫…== 第十五章 人在成年以后的奔波生活里“逆来顺受”惯了,儿时的人和事就好像具有极强吸引力一样,尤其郁温,儿时与现在环境心态两极分化,看到爷爷,就好像看见了过去美好的具象化身。 她会忍不住靠近。 忍不住……保护他的期望。 她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该不该说话。 直到爷爷主动走过来,问她:“郁温吗?” 僵硬的躯壳破了一道缝隙。 暖光争先恐后往里钻。 郁温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凭空裹了一层温暖,她喉咙咽了又咽,良久应一句:“嗯,是我。” 爷爷没问什么,只是反复说一句:“哎,好,哎,真好。” 他没问,郁温便没有说,她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也许爷爷没有误会什么,那她便不用解释了。 她也……不想解释。 “进屋吧,进屋坐会儿。”爷爷说。 郁温说好。 旁边步西岸弯腰去拿椅子上的外套,进屋时,郁温发现屋里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地上铺了地板砖,天花板吊了顶,墙壁上重新贴了墙纸,曾经因为年代久远而摇摇欲坠的条几也换成了新的,客厅一侧放着沙发,一侧放着电视,沙发前一个长形木桌,木桌一角放着一个地球仪,仔细看才发现是乐高,自己拼的。 步西岸一直在郁温身后,郁温打量房子他就打量郁温,郁温看向房子细节的视线停驻三秒以上,他无需抬头,直接介绍说:“是兰兰拼的,爷爷身体不方便远行,兰兰就指给他看,再找点纪录片。” 爷爷闻声说:“老了。” 郁温笑,下意识就抬手挽住了爷爷的胳膊,她身子轻轻往爷爷身边倾了倾,“爷爷身体好。” 她偏头时,一侧头发挂在耳朵上,露出了侧脸,眼眸微弯,唇角微翘,客厅灯光明亮,照得她侧颜如画,一笔一画都清晰明了。 步西岸视线垂着,几秒后忽而收回目光,低声一句:“我换件衣服。” 说完转身就走。 郁温下意识回头看他一眼,只看到他略显仓促的背影。 “别站着,坐。”爷爷说。 郁温笑着坐下。 俩人刚坐下,两只猫一前一后进来了,它们先是跳到桌子上,各自歪着脑袋盯看郁温,随后一只跳到爷爷身边,一只卧在爷爷身上。 郁温伸手摸爷爷身边那只,她怕吓到对方,动作小心翼翼,爷爷看到她这样直接说:“皮实着呢,谁也不怕。” 郁温轻笑,“是么。” 爷爷摸了一把自己身上那只猫,随口问:“听西岸说,你这些年在国外忙?” 郁温抬手把另一只猫抱自己身上,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轻声应一声:“是。” “那现在是忙完了?”爷爷是从旧时代走过来的,思想有点固化,对国外很多东西都看不上,便说,“忙完就回来,国外真没国内好,我听西岸说现在国内大环境也很好,能挣钱。” 郁温笑笑说是。 爷爷问:“你这意思是,你确定回来了?” 郁温犹豫了一下,“目前是留在国内的。” 爷爷不知道想什么,叹了口气,随后又问:“你妈妈呢?” 郁温说:“没回来,等我打点好一切再把她接回来。” 爷爷点头:“哎,好。” 这时步西岸开门出来,他换了身居家服,宽松棉质圆领,可能是因为在家,他浑身尖锐气场收敛很多,在这个温馨的家里,像一个刚刚长大的少年郎。 他走过来倒水,推给郁温水杯时,郁温看了他一眼,怔住。 步西岸眼睛有点红,鼻尖也有点红。 她一顿,心脏无端痉挛了一下,等步西岸掀眸看过来时,她更加清楚地看到他眼睑处的痕迹,仅一秒,她匆匆挪开目光,低声:“谢谢。” 步西岸说没事,说自己先去洗澡。 本来郁温看时间那么晚是准备走的,可步西岸一提洗澡,她又不得不留下。 没过一会儿,爷爷就起身说:“你等一会儿西岸,让他送你,你一个小姑娘那么晚出去不安全,我熬不动了,先去睡。” 郁温说好。 爷爷回屋后,郁温在客厅待了一小会儿,就起身去了院子。 她关了客厅的灯,只开了院子里的灯,两只猫见她动弹就跟着她往院里走,其中一只飞快地跳到躺椅上,然后仰着脑袋看郁温,郁温笑,抬手勾了下它的下巴,躺到椅子上,猫卧在她小腹上。 躺椅摇晃,像妈妈的怀抱。 密织的藤蔓缝隙里,夜色茫茫,星点几亮,月盘小小一盏,光线朦胧又皎洁。 郁温盯着,恍恍惚惚仿佛回到了还在国内的时候。 夏天,烧烤,啤酒,吹不完的晚风,和走不到尽头的放学路。 慢慢地,她呼吸渐匀,闭上了眼睛。 - 步西岸从卫生间出来第一眼便看到漆黑的客厅,他头发都没吹,脸上全是水痕,水痕溢到眼睛里,逼出更多红血丝。 整个人又狼狈又失魂落魄。 他走到客厅里坐着,胳膊压在双腿上,身子躬着,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坐着坐着,他闭上了眼睛,把头埋进胳膊里。 忽然,耳边传来窸窣的动静。 步西岸一怔,几秒后猛地抬头,客厅门口,郁温站在那儿,那里是光源,她站在光的源头。 “怎么——” 郁温话未说完,只见步西岸猛地站起身走过来,他一把把她抱进怀里,用力勒着她的腰身,仿佛要把揉进骨头里。 郁温有点懵,她本来不小心睡着了,随后又被猫压醒,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步西岸这个行为让她更懵,她刚要说些什么,步西岸忽然放开了她,郁温看着他晦暗不明的面孔,渣渣眼睛,说:“你……” 只说了一个字,剩下所有悉数堵在口中。 步西岸像忽然酒劲上头,变得非常不理智,他一把把她摁到墙上,一手扣住她的腰不让她逃离,一手罩在她后脑勺。 他用力地吻上去,齿间的薄荷清香瞬间溢了两个人满口。 他动作太粗暴,郁温吃痛,从喉里轻呼一声:“嘶……” 步西岸却好似完全没听到一样,他更加用力地探进,纠缠,呼吸像夏天的风,滚烫又燥热。 渐渐地,步西岸唇舌挪了位,他开始探索她的脸颊,耳侧,脖子。 郁温拿回了出声权,她声线沙哑,断断续续唤他,“步西岸?” 这声音落在步西岸耳朵里简直是另一番纠缠。 可步西岸置若罔闻,手上一个用力把她抱了起来,随后一脚踹开屋里的门,郁温忽然慌了,她挣扎,未果,整个人直接被步西岸摁到床上,郁温忙不迭喊:“步西岸!” 步西岸动作停滞了一瞬,郁温在他停滞的瞬间松了口气,她眼泪都快出来了,看着步西岸说:“你到底怎么了?” 然而都没等郁温这口气松完,步西岸盯着她,重新低头吻了上来。 躺着总比站着更加得心应手,郁温感觉整个人都被桎梏住,步西岸一手攥住她两只胳膊压在她头顶,她的挣扎简直就是火上浇油,步西岸喉咙咽了又咽,终于在郁温停止挣扎时从她唇上离开。 两个人上下躺着,各自不动,郁温仰面看着天花板,唇上一片混乱,可这都不如她脑子混。 步西岸离开她唇后就缓缓挪到了她颈窝,他松开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很紧,他贴着她的耳朵喘气,良久才哑着声音说一句:“我以为你又走了。” 又。 郁温轻轻眨了下眼睛。 耳边步西岸没再说第二句话,郁温没动,他也不动,两个人仿若纠缠不休的情侣,在一番亲昵后温存。 他们表面有多平静,内心就有多翻涌。 十二年的巨浪,他们谁都没能逃开。 郁温在一片混乱中,一边想,他果然和梦里一模一样热烈,一边又想,他们到底算什么呢? 她又,该怎么办。 平静下来以后时间就过得非常慢,但是人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郁温强迫自己清醒,刚好推开身上的步西岸,步西岸自己翻个身从她身上下去。 心脏上的重压消失,人却没有变得轻松。 因为步西岸重新搂住了她,他侧着身,完全不撒手,仗着自己手长脚长,把她死死扣在怀里,不容拒绝地说:“困了,睡觉。” 郁温贴着他的胸口,无比清楚地听着他的心跳。 一下一下,像催促灰姑娘离开的钟声。 可是…… 郁温忽然闭上了眼睛。 好困。 先睡觉吧。 - 郁温一夜昏昏沉沉,像睡着了,又像清醒着,半梦半醒间,她感觉身边人起身离开,门打开,一道光透过门缝照她眼皮上,郁温忽然就醒了。 她一下子坐起来,短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门口的步西岸正要关门,闻声回头,停下,“醒了?” 郁温还在恍惚,只轻轻眨了下眼睛。 正在这时,对门的卧室打开门,爷爷出来了,步西岸还没关门,于是就那么很突然的,郁温和爷爷对视了。 几乎就是对视的那一秒,郁温彻底清醒。 爷爷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后看了眼步西岸,步西岸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睡眼惺忪,显然也是刚醒。 三个人忽然一下子沉默。 几秒后,爷爷朝郁温笑笑:“醒了?快洗洗吃饭吧。” “……”郁温希望自己还没醒。 步西岸倒是没什么反应,不仅没反应,还如常问一句:“要不要继续睡会儿?” 不睡了。 直接昏过去吧。 郁温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什么脸色,洗漱完以后饭都不敢吃,跟爷爷撒谎说自己还有工作,转身就要走。 爷爷没说什么,跟步西岸说:“愣着干什么?送她去啊。” 步西岸心态非常之好,跟爷爷说:“她昨晚没换衣服,我找一套兰兰的衣服给她。” 然后扭头跟郁温说:“你去洗个澡,吃完饭再走。” 郁温面无表情看他。 步西岸转身去了兰兰房间,在卫生间旁边的小屋,被重新装修了一遍。 郁温盯着步西岸的背影,几秒后只能认命。 好在郁温洗完澡出来爷爷已经出去了,步西岸催她吃饭,郁温完全没胃口,步西岸也不说话,只默默给她剥鸡蛋,剥了也不劝她吃,就只放她面前碗里。 郁温觉得自己真的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她快速吃了鸡蛋和粥,起身,盯着步西岸,满脸:可以走了吗? 可以了。 步西岸换了衣服,走出巷子,司机已经到了。 偏巧,爷爷就在旁边遛弯,一起的还有别人。 爷爷跟郁温打招呼,郁温一边笑,一边又后悔自己这个时候出来。 上车前,她听到其他人问爷爷:“这是西岸对象吗?真漂亮呀。” 爷爷笑说:“是啊,特别懂事。” 郁温快速上了车。 步西岸一早就有事情忙,电话一直没断,抽空问了郁温地址就直接让司机开车。 到郁温小区门口,郁温下车,关车门时,步西岸非常自然地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郁温一句话没说,关上了车门。 步西岸也没生气,甚至在车门发出不太礼貌的声响时挑了挑眉。 等郁温走进小区,步西岸才一敛眸,重新把注意力落在工作上,跟司机说:“走吧。” 司机应声开车,从后视镜瞥了一眼,看到步西岸唇角浮着明显的笑。 - 郁温不知道自己一路揣的什么心情,头顶太阳初升,小区空气极佳,却没办法让郁温平静下来。 其实她根本没什么工作,也没什么特别急迫的事,于是便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脑门出汗,她才不知意味地吐了口气,然后往家走。 走一半,手机响了。 打开一看,是短信提示。 有快递到了,放在快递柜了。 郁温在太阳底下停驻片刻,收了手机,前去快递柜。 输入取件码,柜门打开,小小柜格里,放着一个扁平的快递袋。 是文件袋。 她盯着,良久,才抖着手去拿。 作者有话说: 常规惯例,V前一唠: 1.周二入V,下一章在明晚九点。 2.关于更新,尽量稳定在晚上九点,日后有可能更改至别的时间,有意外会提前文案通知,但是连载期间肯定会有各种无法预知的情况发生,如果追更不便,可以攒到完结再看,不必日日陪伴,开心阅读最重要。 3.追更辛苦,所以每章会有定额红包发送,留评即可参与。 4.本文都市,校园在上部《温差·渡山风》,上下部有关联,还是建议看上部,但是上下部人设有差异,因为时间跨度十二年,上部be,全文结局he。 5.V后四天上千字收益榜,会在晋江发起抽奖活动,订阅V章即可参与,奖项是关注文案。 6.书有百类,人好不同,收费章节谨慎订阅,不喜及时止损,希望大家为每一笔消费负责。 7.这章100个红包,感谢支持。 第十六章 出租屋很温馨,但是郁温没什么感触,她坐在沙发上,目光有点呆滞地落在桌子上的文件袋山。文件袋是普通的牛皮纸袋,纸质有粗粒感,仿佛能透过这一层薄薄的纸摸到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良久,郁温才伸手打开文件袋,内容是她想要的。 这些年,她走南闯北,帮助了不少人,也结识了不少人,正职在编记者有渠道,没人管的民间记者渠道就更多了,她有人盯着,很多事情伸不了手,只能通过帮助别人卖别人一个又一个人情,以此换取这些“渠道”。 其实这些内容那么多年她也都推算出来了,只是如今猛地铺在眼前,她还是有点恍惚。 当初周芊病重,言宥旻殷勤地忙前忙后,后来又因为急于手术,只能去国外。 然而到了国外,母女俩才发现,言宥旻根本没有一同。 甚至,周芊也没有生病。 那医生大概也是被收买了,检查什么的也都是在做戏。 郁温想不通,在扑面全是陌生空气里,难以置信地问周芊:“为什么?” 周芊却很平静,她像早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一样说:“走吧,我以前和你爸来过这儿,当时你爸因为乐趣投资了一个农庄,去看看。” 郁温没办法那么平静,因为她知道自己登机前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放弃了什么,她记得少年肩上的风,也记得他驻足在办公室门外的身影,更甚至,记得模糊视频里,他面对步澜庭一家的不耐。 她什么都记得,现在却被告知一切都是假的。 她不能接受。 “我要回国。”郁温说。 周芊依旧很平静,“怎么回?回去哪儿?回去之后呢?” 郁温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做回答。 可她郁渐湿润的眼眶替她表露了答案。 周芊叹了口气,摸她的头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郁温没忍住在人来人往中哭出来,她埋进周芊的怀抱,低声说:“你不知道。” 周芊仰面,长长叹气。 后来郁温问周芊:“爸爸的事情……是不是有误会?” “你觉得呢?”周芊问。 郁温说:“我不知道。” 周芊只说了一句话,“你生日那天,你爸爸跟我说,他还年轻,不会让你受苦。” 所以他不会跳楼。 即便真的是生意失败,他也会勇敢面对,遵从法律判决,而不是在女儿十六岁生日的第一天,送上一份死亡。 郁温懂了,此后没有再问。 她知道这些也都是周芊自己的猜测,很多事情都需要证据。 只可惜,她们太弱,这份证据也来得太晚。 郁温字字句句翻看文件,当初郁学舟签署的那份合同确实有问题,工程材料这块纰漏很大,可是郁学舟当时喝多了,再加上是言宥旻从中担保,他便没有多想。 也因此,家破人亡。 郁温一哽喉,把所有情绪悉数咽回肚子里,继续往下看。 文件内容很详细,连当初工程负责人信息都列了出来,这人以前就是个混日子的,后来因为亲戚关系居然直接当上了小领导,楼塌人死,出那么大事,他半点责任没负,反而在后来这几年自己开起了公司。 郁温盯着那几行个人信息,指腹始终摩擦在亲属行列,良久才翻页。 言宥旻当初动作那么大,牵扯的人员必不可能只有一个混日子的,往后翻,果然能看到几位在职领导,其中一位甚至在前两年还上过表彰大会。 郁温全都看一遍,把文件放在了一边。 这些,总要慢慢来。 她还想知道其他事情,比如言宥旻这么做的原因。 坦白说,郁学舟待他并不差,俩人年龄有差,却一见如故,后来的很多生意,都是郁学舟带着言宥旻做的,有时候郁温就会想,一个人做了那么多坏事,是不是根本不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言论,午夜梦回时分,是不是也根本不会想起旧人的笑颜。 尽管是早有准备,一下子接收那么多信息也让人疲累,郁温放下文件,没有藏着掖着,就那么随便放下了桌子上,转身去了卧室。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黄昏,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有种不知道什么时间的感觉。 她恍恍惚惚地做起来,屋里窗帘没拉,渐变的红橙色照了满屋,温暖得一点也不像白日的尽头,风吹得窗帘轻动,地板上影子摇晃。 郁温坐在床头,整个人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孤独感包裹。 她像一只重回草原的羊,看着熟悉的环境与落日,却满目惊慌,不知所措。 就在她还想继续躺下时,手机忽然响了,郁温随手摸到手机,瞥一眼来电显示,陌生号码。 她接通,对方似乎在翻看什么,纸张哗啦轻响,然后说一句:“我在门口。” 是步西岸。 郁温心情一时难以形容,她重新扭头看向窗外,短短一瞬,窗外光景已变——红晕褪去,只剩一丝残存的黄,可黄迹轻描淡写,却宛如抽丝,不动声色缠上了郁温的眼睛和心窝,一点点吸食走郁温周身的孤独。 她就那么盯着窗外,拿着手机,好一会儿才状似叹口气说:“你怎么说也是一个总裁,不忙吗?” “总裁也要吃饭睡觉过日子,”步西岸自顾自地说,“想吃什么?前段时间兰兰在社交软件发现了一家中餐,想去尝尝吗?” 郁温沉默几秒,说:“我换个衣服。” 步西岸说好。 挂了电话,郁温仍然在床上坐着,也不知道缓了多久,她才动身换衣服。 出门时偶遇隔壁的小情侣,两个人正有说有笑,看到郁温,小女生热情地打招呼,“姐姐,出去吗?” 郁温笑着点头。 小男生手里拎着一袋小蛋糕,主动打开袋子说:“姐姐,要吃一个吗?” 郁温看到是浮闲记,她愣了一下,小男生说:“这个特别好吃,他们家新品,刚刚排了老长的队。” 小女生也说:“真的,无敌好吃。” 郁温笑着拿了一个,拿完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能再拿一个吗?我朋友就在门口。” 小情侣异口同声:“当然可以!” 郁温笑着又拿了一个。 走到小区门口,郁温手里还剩一个小蛋糕,她刚走到车前,车门打开,步西岸在驾驶座上没下来,郁温坐上车,把小蛋糕递给他,步西岸看她一眼,说句:“没手。” “……”爱吃不吃。 郁温正要收回手,步西岸低头直接就着她的手把蛋糕叼进了嘴里。 蛋糕特别小,一口就能吞下,步西岸叼蛋糕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舌尖轻轻□□了一下郁温的指尖,郁温察觉,手指蜷动,步西岸却一副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的状态,含糊不清问:“中餐?” 郁温已经随便了。 她感觉她已经看出步西岸的意图了:她说什么都没用,他只做他想做的。 吃饭睡觉过日子。 是的,他没有说追女友或者别的,他说的是过日子。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的。 郁温偏头看向窗外,人/流景观一帧一帧地倒退,好像一不小心,就能退到十几年前。 如果…… 如果,该有多好。 “这边六七年前才开始规划,基本走的都是网红路线,配合互联网宣传,热度一直很高,两三年前已经基本成为抚青热门打卡地点了。”步西岸一边开车,一边在旁边介绍。 郁温无心应答,只默默听着。 一路上,每过一块区域,步西岸便会开口介绍,他那么话少一个人,现在却不厌其烦地说一些有的没的。 他不过是,想要把郁温错过的补回来。 他亲手补。 到了餐厅,步西岸把车交给侍者,他带郁温往里走,这家店没有包间,步西岸提前订了角落的位置,又在窗边,视野很好。 点餐的时候有菜单,也可以扫码点单,步西岸不习惯扫码,直接把菜单交给郁温,郁温刚把菜单接到手里,本来坐在对面的步西岸忽然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郁温看了他一眼。 步西岸没迎她的目光,状似认真翻看菜单说:“一起看,省事,这个鱼想吃吗?” 郁温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只能也跟着把注意力放在菜单上。 点完菜,侍者拿走菜单,步西岸没动,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郁温也不想提醒,显得自己很小气矫情,毕竟更亲密的接触都做了,但她又不想那么闷闷吃下这个“亏”,就在摆弄餐具时,故意把动作往大了放开。 然而她一放,才发现步西岸不知何时往旁边挪了挪,就好像提前预知她想要做什么一样,整张桌子那么宽,他却只占一点点,明明那么高的人,显得特别委屈。 偏偏他还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好像在说:我这样总行了吧。 郁温没忍住偏头笑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把动作收了收,自己也往里面坐了坐。 旁边的步西岸没说什么,也没看她,只是在帮她倒水的时候,借机往里挪了挪。 两个人都没有再就座位这个问题说什么,氛围微妙又和谐。 作者有话说: 说个事,本来入V应该更两天停一天,但我有点私事,明天可能更不了,后面又要上千字收益榜,所以下一章更新要在周六早上九点了。 太抱歉了,这章留2分评就有红包。 抽奖关注文案。 第十七章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话都很少,似乎都不忍打破这难得和谐的局面。 吃到一半,餐厅忽然热闹起来。郁温抬头看去,发现是有人在过生日,是个小姑娘,看着没多大的样子,这家餐厅的桌子撑死也只能坐六个人,这群人也足足有八九个,愣是分了两桌,不过正年轻,即便是分□□桌也不耽误他们热热闹闹的。 小姑娘大概被瞒着了,看到侍者推上来的蛋糕和生日礼物,眼睛红了一圈,最后还是没忍住摁着眼角哭了,有其他女孩子和她一起哭,最后所有人看向其中一个男生,那男生有些腼腆,大庭广众之下被看红了脸。 郁温和步西岸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被两个男生从背后掐背提醒的动作,男生憋了又憋,磕磕绊绊带头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现在的生日蛋糕款式越来越好看,蜡烛却只有一根,那么轻描淡写一束摇曳的火烛,却仿佛在女生眼里绽放成永不灭的长明灯。 郁温本来脸上表情和其他客人一样,多少带着点长辈看小孩过家家的淡笑,瞥见女生眸中烛火时,脸上本就淡的笑意转眼只剩薄薄一缕。 这时在他们前一桌的人议论:“看到没,学生时代男生女生玩在一起,要么有人已经暗度陈仓,要么就是有人有贼心没贼胆。” “确实。”耳边步西岸忽然接一句。 郁温:“……” 这如果是别人,她大概要轻飘飘地嘲讽一句了。 可这人是步西岸。 她见过少年那颗“贼胆”,赤忱、热烈、纯粹又干净。 她无法张口嘲讽半句。 可她又无法给予回应,于是只好默默闭上嘴,假装吃得很专心,贯彻落实食不言。 饭后步西岸买单,俩人一起往外走,侍者为他们推门,门刚推一半,郁温和要进来的两人撞一个迎面。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城市裹在亮晶晶的霓虹灯中,头顶的星月被衬托得黯然失色,餐厅大厅清白敞亮。一门隔开两世界,门内人披着白炽灯的光,脸泛白,门外人裹着薄薄夜色,眼睛幽深。 他们无声对视。 先开口的是言宥旻身边的女性,她认识步西岸,有些惊讶,“步总?” 步西岸点头,却没说更多,也没主动为郁温介绍什么。 郁温目光还在言宥旻脸上,直到言宥旻露出淡笑,唠家常一样问:“郁温什么时候回来的?” 郁温感到胃里在痉挛,她强忍着不适,没什么表情地说:“有几天了。” 言宥旻点点头,“真是好久不见,差点认不出来了。” 郁温一笑,“你倒是没怎么变。” 言宥旻也笑,“还是老了点。” 旁边女人好奇地看了郁温一眼,随后挽上言宥旻的胳膊,亲昵地问:“阿旻,这是?” 言宥旻说句:“周老师没入室的徒弟。” 女人当即换下了情敌面具,笑着说:“原来是你呀,听说你一直在国外?也太忙了,周老师葬礼都没见你出席。” 郁温一怔。 女人隐隐意识到什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言宥旻,言宥旻淡笑,“没事,礼到了就行。” “就不在这叙旧了,改日再约。”言宥旻抬脚进门,和郁温擦肩而过。 回去的路上郁温一直很沉默,倒是步西岸在说:“她刚毕业没两年,现在在宥霓工作,父亲在检察院。” 郁温淡淡“嗯”一声,扭头看向窗外,车子缓慢行驶,风都没了速度。 抚青这两年以夜景出名,商厦轮廓闪着霓虹灯,连马路两边的地面提示灯都五颜六色。 路过一个路口时,步西岸打了转向灯,开去了另一个方向。 郁温察觉到,却没询问。 直到车子行驶在江边,江风裹着湿气,一层一层把内心的浮躁压下。 “下去走走?”步西岸把车停在路边。 郁温下车。 这会儿江边散步的人不少,有来旅游的年轻人,也有住在附近饭后消食的中老年人,江边晚上风大,吹得郁温头发有点乱飞,郁温正要从包里翻翻有没有什么扎头发的,步西岸忽然说一句:“先别动。” 郁温下意识停下,随后就感觉头发被身后人拢了起来,她微怔,偏头,下一秒耳垂被人捏了一下,又被提醒:“别动。” “……” 他现在为什么动手动脚得那么得心应手? 头发很快被盘起来,不像扎的,郁温抬手摸了一下,好像是……钢笔? 她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头发是被步西岸拿一支钢笔盘了起来,她扭头,有点震惊,“你还会这个?” 步西岸轻描淡写两个字:“学过。” 郁温顺口一问:“学这个做什么?” 步西岸看她一眼,没说话,但表情明显是:你说呢? 郁温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走过江边整条路,一来一回也就四十分钟,回去的路上郁温有点累,她靠在座椅椅背上,微微偏头,昏昏欲睡间,车子似乎偶遇红灯,缓缓停下,旁边人忽然伸手抽走了她头上的钢笔,郁温一时不察,连带着扭过脸,然后半张脸压住了旁边人的手。 郁温一怔,清醒了一半。 她正要扭开,步西岸忽然动手捏了她的脸两下。 “……”郁温看向他。 他没什么反应地抽走手,反而如常道:“睡吧。” 恰好此时绿灯亮,车子再次缓缓驶动,郁温那颗心,就好像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条江,月色茫茫下,有没有风,都在动。 之后的一路郁温再也没有睡着,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安全带解开的同时,她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我回去了。”她推开车门。 步西岸没应,反问一句:“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郁温抿上了唇,没有回答。 步西岸还是下午那一招,她不答,他自问自答:“这附近没什么好吃的,都是连锁,旧城区那块有几家,你看你想吃什么。” 郁温紧了紧牙关,扭头说一句:“其实这些年在国外忙得颠倒黑白,基本没什么吃早饭的习惯了。” 她有言外之意。 可步西岸却像没听出来一样说:“嗯,不是什么好习惯,要改。” 郁温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别人长大都是性格逐渐内敛,为什么步西岸反而像根刺? 她沉默,片刻,抬手关上了车门,扭头看向步西岸。 步西岸也看她。 几秒后,郁温说:“对不起,我想我这几天可能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 步西岸看着她不说话,仿佛在说:你继续。 郁温只好继续说:“我暂时没有那个心情。” 步西岸开口了,他说:“嗯,我不急。” 他不仅像一根刺,更像一根软刺,软硬不吃。 郁温不得不承认,纵使她嘴上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心里还是不免为步西岸这样的行为感到欣喜、高兴。 因为只有步西岸这份心,能让她在这始终摸不到底的生活浮动里,捕捉到一点点从过去到现在从未变过的踏实。 可她又异常地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她咬了下舌尖,疼痛击退她心中浅薄的摇摆不定,她再次开口,“步西岸,我……” 话未说出口,步西岸打断,唤她一声:“郁温。” 郁温微怔,看向他。 只听他说:“当年你走后,我身边没再出现过沈玉妍带来的任何东西,为什么?” 郁温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口话。 步西岸说:“前两年我才知道,是言宥旻帮忙清理的。 “我和言宥旻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郁温,你说,他为什么?” 郁温答不出来。 步西岸没有逼她非要说出来什么,因为答案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 时间太晚了,步西岸下车,为郁温打开车门,扶她下车。 他牵着她的手,倾身,俯首,在她唇角轻轻贴了一下,然后说:“回去吧,晚安。” 直到郁温到家坐在沙发上,她仍觉大脑昏沉,指尖唇角都发麻。 头顶悬月仍在,星光一点。 隔着厚厚的落地窗,郁温看着那皎洁一片,想:步西岸如此来势汹汹,她要怎么躲闪呢。 作者有话说: 早上更得不多,晚上九点有二更,大概也……多不到哪儿去。== 奖项已开,微博私信找我,微博现在私信只能收一条,所以找我的时候尽量一条发完。 66个。 第十八章 自从见了郁温,言宥旻始终心不在焉的,虞茉不傻,能感觉到,她有点不高兴,吃饭都噘着嘴。 言宥旻一直没察觉,还是经由侍者趁上菜的功夫轻轻碰了下他的手,才意识到,他忍着心中的不耐,主动为虞茉夹菜,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不合口?” 虞茉轻轻“哼”了一声。 小姑娘就是这样,情绪易外露,心甘情愿地把短板送到别人手上让人拿捏。 言宥旻轻轻笑了一下,起身坐到虞茉旁边,虞茉心里又得意又委屈,言宥旻故意凑到她眼前,抬手挂了下她的鼻子说:“我看看是谁嘴巴噘得能吊壶。” 虞茉果不其然顺势倒在了言宥旻身上,她挽住言宥旻的胳膊,嗓音缠绵,“我都不知道你和周老师的徒弟那么熟。” “熟吗?”言宥旻反问。 虞茉犹豫了下,“不熟吗?” 言宥旻笑:“你说呢?” 一场对话里,如果对方企图试探什么,事实上你并不需要回答什么,因为对方心中有目的,会心虚,你只需要反问,对方自己便会为你找借口。 “看上去是不太熟。”虞茉也知道,毕竟郁温回国都没有跟言宥旻说一声,如果不是今天碰见,言宥旻大概一直都不知道,可是……她是女孩子,有所谓的第六感,今天只是和郁温见一面,就觉得郁温和言宥旻之间,好像不太对劲。 但她又不敢直接逼问言宥旻,她知道像言宥旻这种成熟男人,其实不太喜欢瞎猜忌的小女孩,于是沉思几秒,她只能用父母的身份给自己底气。 想来言宥旻也不敢对不起她。 “话都让你说了,还来问我?”言宥旻脸上没有怒色,也没有更多的笑意,他又给虞茉夹菜,询问她味道怎么样。 有了台阶,虞茉就顺着下去,把刚刚那档子事揭了过去。 前脚送虞茉回家,小区都没出,言宥旻就拨了一通电话,他脸色不好,声音也沉很多。 “她回国了,我为什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电话那头的人磕磕绊绊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言宥旻脸色更沉,“说清楚!” 对方一听不对劲,忙不迭全交代了:“上次在暹罗被她发现了,想着反正她也就在暹罗不走,就松了两天,谁知道就丢了。” 说完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地补了句:“原来是回国了啊。” 言外之意:回国不是更好?就在你眼皮底下还不好盯人? 言宥旻没提这些,精准地抓了把重点:“我花那么多钱,买的就这业务能力?” 对方一下子虚了,吞吞吐吐说自己想就一个女人,而且盯了小半个月,对方不是咖啡店就是逛大街,没盯出什么花样来,就干脆找个小弟去盯的。 言宥旻并没有浪费时间追究这些,只让对方自己估量退款,然后把电话挂了。 回程的路上,言宥旻车速一直不慢,快到家门口时,打个转向灯拐去了郊区。 郊区有一处陵园,现代人为了节省资源基本已经不会开发大片的地埋空棺了,再加上相关机构业务娴熟,大家也都信任对方,愿意把骨灰存放在小格子里,偶尔前来探望。 这边比陵园规矩,昼夜都有专门的人看守,进出有记录。言宥旻停了车,进去先登记,看管的人跟他打招呼:“来了。” 管理员虽然不知道言宥旻具体做什么的,但从他每回的穿着配饰和开的车也能看出他并不是什么普通人,不过言宥旻脾气很好,跟谁都能聊两句,管理员对他印象很好,也愿意跟他聊点别的。 “今天轮班啊。”言宥旻说。 管理员“哎”一声,给言宥旻倒水,言宥旻笑着接过,“没招人啊,以为你们最近会忙一些。” 言宥旻说的是前段时间几起重大车祸的事。 管理员摆摆手:“有竞争啊,最近都没见过生面孔。” 言宥旻听了低眸喝口水,然后起身去了小室。 这边的小室有点类似于活人的独立单间,入目是木板地,进去要脱鞋,活人家里居中位置供神佛,这里供遗像。 遗像黑白,上面的人面孔清秀,笑眼弯弯,因为太清秀,让人分辨不清他的年纪。 但是看他的面容也知道,这是他正当好年华的一张照片,毕竟大家都有一个习惯:遗照通常是自己最好看的那张,或者是拍摄于自己最成功的那一年。 他才那么年轻,笑容除了清秀以外,还有一丝憨态。 这是纯真,也是对世界和生活的信任。 言宥旻盯着他脸上的笑,看了很久。 - 郁温洗完澡就看到电脑上页面一直在闪,论坛消息不断,群里消息也不断。 这是一个民间自创app,logo是一个大写的L,L的横杠处斜了一笔,笔尖处一个小小的类似笔尖的轮廓,组合在一起是Lf,这里面都是“记者”身份,但是大家互相不认识,只有群主知道彼此是谁。App不对外公开,没有私/密的邀请码不能下载注册。 郁温是早几年下载的,当时她在日耳曼协助当地官媒跟踪报道一件恋/童/癖事件,后来事情结束,她的社交账号不小心暴露,没多久便被一个人找上门。 对方很友善,邀请她进入一个比较特殊的大家族。 早几年,郁温一直处于一种求知心切的状态,她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亲自调查,什么人脉都想亲自去建立,她希望自己是一台机器,能够通过不断的锻炼熟能生巧。 进入这个app以后,她才发现自己尚未探索的世界,广似宇宙。 这里的人其实都不太忙,也不怎么爱工作,反正大家都是凭心情做事,偶尔有人发帖,感兴趣了就去跟几句话,不感兴趣直接看都不看,不过也经常有人发求助贴,无非就是人在哪国哪国,调查哪事哪事,走到哪个步骤突然卡壳,有没有好心人指点一二。 说是指点,其实就是要信息,这些信息也并不是什么隐私,毕竟他们要想查到,肯定就是有不少人指点的事实。 比如言宥旻坑陷郁学舟的事情,如果这世上只有言宥旻自己一个人知道,郁温再下几个app也不可能查出来。 有没有八卦听,请问。 大丽花发来消息。 郁温一边擦头发一边回过去一个:无。 大丽花:没意思,这人生。 郁温笑,回:知道什么叫中文倒装吗? 大丽花:不重要。 大丽花:我刚刚得知,暹罗那货已经被退款了。 郁温:是该退,又不是什么冤大头。 大丽花:哈哈。 大丽花:你动手了吗? 郁温:当然没有。 大丽花:可惜了。 大丽花:我还准备找人截一段监控呢。 郁温:你来找我。 大丽花:……不去。 大丽花:拜拜。 郁温一笑。 大丽花是郁温在线上认识的,她是除了群主最老的人员,之前大丽花在米国帮财经大佬查过一档子经济案,碰巧当时涉案人员逃逸到郁温住的农庄附近,郁温遛狗的时候瞥了一眼,认出了对方,给大丽花递了消息。 此后大丽花有事没事就找她聊天,一来二去渐渐熟了。 上次有关于言宥旻那份文件,也是大丽花帮忙找的。 至于相关人员,她总不能把这些毫无根据东西递给警方,她需要证据。 可是怎么才能抓到证据呢? 大概需要靠近他们,博取他们的信任,而博取这些人信任的唯一方法,就是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郁温曾在一次醉酒的时候问过周芊,她问:“妈,如果我们最后失败了怎么办呀?” 周芊抱着她,像抱小时候的她一样,她脸埋在周芊的胸口,眼泪打湿了周芊的薄T,她感到周芊胸腔阵阵,听到周芊说:“不知道呢,这么多年,我都不敢梦见你爸爸。” 她也不敢。 她怕郁学舟怪她没本事。 有时候,她甚至想,如果她是男生,事情是不是会顺利一些。 如果她是男生,那些人就不会张口闭口说:“郁家没人了。” “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理理我啊。” 一大早刚醒,郁温点开手机就听到卷毛发来的八百条信息。 郁温动动手指回了一串省略号。 卷毛迅速弹了一个语音通话过来,郁温一边接通一边刷牙,问他有没有事。 卷毛叹长气:“我也想回国了。” 郁温含糊问:“怎么?” 卷毛说:“太热了,太热了,真的太热了。” “……”郁温面无表情道,“点,点,点,点,点,点。” “什么东西?”卷毛没反应过来。 郁温抬手把电话挂了,再次回了一串省略号。 卷毛明白过来,也回:…… 洗漱结束,郁温回卧室的途中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七点钟。 对于她这种不坐班的人来说,是有点早的,但是对于需要上班的人,这个点应该不算早了。 至少也该有通电话吧。 郁温回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涂脸,时不时瞥一眼旁边的手机,五分钟过去也没什么动静。 郁温又起身去弄咖啡,初醒的清晨,咖啡机动静显得有点大,咖啡豆滚来滚去,就好像在郁温心里滚一样,她靠在桌子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桌面。 直到咖啡注满整杯,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郁温一怔,随后感觉整颗心高高悬起,每一下都跳得格外用力。 她下意识站直身体,手却不小心碰倒了刚注满的咖啡,液体泼了半个手背,白皙肌肤瞬间一片褐色。 疼痛唤回清醒意识,她匆忙把手伸到水池里用冷水冲洗,短短几秒,手背已经泛红,她盯着水池里蜿蜒曲折的咖啡液,感觉就像在看自己的心路历程。 良久,她轻轻吐了口气,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隔壁小情侣,女生和她打招呼说:“我刚刚听到你洗漱的声音了,所以才来敲门的,没打扰你吧?” 郁温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只是那颗心好像没有刚刚跳得那么厉害,手背上的痛意也逐渐加深,她摇头淡笑,“早,有事吗?” 小女生说:“也没啦,就是小区最近开始垃圾分类了,我怕你早上有事,刚刚就顺手帮你把垃圾扔了,跟你说一声,怕你多想。” 郁温有点受宠若惊,她忙说:“谢谢啊,真不好意思,是我垃圾位置放得影响到你们了吗?” 女生不停摇手,“没有没有没有,就是顺手,姐姐你别放在心上。” 郁温正要再次致谢,女生忽然又说:“不过,我也有个事挺不好意思的,姐姐,刚刚在小区门口遇到了个大帅哥,他好像是找人的,我看他的车好像……是你昨天下来的那辆,你别误会啊,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就是昨晚回来的时候看见你了,也看见那车了,我看他在楼下打电话,没打通,好像有点着急,就多嘴去问了一句,然后……我就告诉他你住这儿了,我回来以后才觉得不对劲,虽然昨天你们……咳咳,但如果是正经男朋友怎么会不知道你地址呢,我就有点担心,所以……来提前告诉你一声,真的不好意思啊。” 女生说着说着脸都红了,郁温感觉她要再不说点什么,女生可能要鞠躬了。 “没事,我们确实认识,”郁温说,“他应该就是来找我的。” 女生愣了下,“真的是你男朋友啊?姐姐,你们不会吵架了吧?你离家出走啊?” “……也不是,”郁温有点招架不住现在的年轻人,岔开话题问,“他现在人呢?” “走了。”女生说。 “走了?”郁温没明白,“走哪儿去了?” “额,不知道,开车走了。”女生说。 郁温沉默几秒,“哦”一声。 女生又道歉好几句,郁温连说好几遍没事,女生才算相信她的话,不过女生性格大概很外向,嘴里也藏不住话,和她聊了几句之后就又开始问:“他好帅啊,居然不是你男朋友吗?真的不是吗?” 郁温很难回答,最后只能说句:“现在不是。” 女生愣了愣,几秒后竖拇指,“姐,你真牛逼。” 郁温直觉她可能误会什么了,但也不能上赶着解释更多,只能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就在女生转身要走时,电梯门应声打开。步西岸从电梯里走出来。 女生看到步西岸“嘶”一声,猛地扭头看向郁温。 郁温:“……” 她冲女生一笑,“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谢谢你。” 放在成年世界里,这话基本等同于再见了。 可女生却跟不舍得走一样,目光一直盯着步西岸,步西岸大概也认出了她,礼貌对她点头,然后打开手里的袋子,“吃早饭了吗?” 女生一边点头一边摆手,“吃了吃了,不用不用吗,谢谢谢谢。” 郁温:“……” 女生走之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看一眼步西岸,跟郁温又说一句:“姐,你牛啊。” 郁温:“……” 好不容易把女生送走,郁温心情复杂地看向步西岸,“怎么过来了?” “给你打电话没接,”步西岸边进门边说,“外面太热。” 所以买回来了。 郁温看一眼他手里大包小包几个袋子,没忍住说句:“太多了。” “没事,剩下的可以带去公司。”步西岸说。 郁温“哦”一声没再说话。 步西岸一进门就往厨房进,似乎很熟悉这边的格局,郁温疑惑,却也没问什么,等步西岸把东西全都装碗里端出来,放桌子上时,很随口一句:“你牛哪里?” 郁温:“……不知道,哪儿都牛?” 步西岸轻嗤一声,郁温着急绕开话题,匆忙去端碗,刚一伸手,就隐约意识到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步西岸几乎在她伸出手的同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脸色很差,“怎么回事?” 郁温想要抽回,无奈步西岸力气大,她只能坦白:“咖啡洒了。” 步西岸看着她,口吻也有些冷,几近嘲讽:“你是挺牛的。” 郁温:“……” “还坐着?”步西岸手上用力,拉她起来。 郁温知道这个时候只能顺从,嘴上却还是忍不住说:“已经没事了。” 步西岸不理她,只问:“冰敷了没?” 郁温老实说没有。 步西岸带着她打开冰箱,郁温说:“家里没冰块。” 步西岸“砰”一声甩上冷冻层的箱门,郁温抿唇,看着步西岸从上层拿出一瓶罐装饮料,瓶身外包几层卫生纸,压她手上。 郁温看他是真担心,心里忽然有点难受,明明刚刚被烫到也没觉得有什么。 “我没事,”郁温一个受伤的,反而去安抚他,“真的没事。” 她说完,步西岸也没什么反应,就那么安静地盯着她手上的冰饮料。 几秒后,郁温忽然意识到什么,俯首去探,“步西岸?” 步西岸低低一声,“别动。” 声音有点闷。 其实他那么高,纵使低着头,郁温也能轻而易举看到他的脸,但他明显有点躲着,不想让她看到什么。 郁温叹了口气,第一次,主动亲近了他——她手背上压着饮料,饮料上扣着步西岸的手,她的大拇指轻轻动了下,划蹭他的虎口处。 步西岸声音闷闷:“说了别动。” 郁温“哦”一声:“就许你动。” 步西岸口吻很硬:“我没牛成这样。” 郁温沉默了一下,几秒后忽然说:“你很牛了。” 你都不知道,看到你牛成这样,我心里有多高兴。 步西岸却在这时抬起了头,他眼睛有还未来得及褪去的红,直勾勾看着她,“有什么用。” 你还不是不肯要我。 郁温和他对视,几秒后,她垂眸,躲开了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日耳曼:德国。 明早9点有更新。 大家不要因为我有二更就让评论减少好吗,减少我也没办法,总不能像步总一样天天哭。( ̄ー ̄) 66个。 第十九章 一顿早饭吃得并不愉悦,步西岸买来的东西两个人连一半都没吃下,步西岸收拾桌子的时候,郁温怕耽误他上班,就说:“我来吧。” 步西岸不说话,也不让她动手。 郁温只好去烧水,起床那会儿烧的都冷掉了。 郁温走后,步西岸看了眼时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他们吃饭的时候在餐桌吃的,但是最开始东西放在了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所以餐桌收拾好以后,步西岸又去收拾了一遍茶几。 茶几有二层,用来放杂物,郁温东西不多,基本都是些摄像设备,还有几支笔一个本子,旁边有一个便笺,他扫了一眼,没动她的,就在他准备起身时,忽然一顿,目光又挪了回去。 本子下面有几张纸,看上去像文档一类的,这些东西郁温放得随意,大概是没想到家里会来人。 只扫了一眼,步西岸就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言宥旻这三个字出现得比较频繁。 郁温在调查言宥旻? 洗手的时候,水流层层覆盖手指,步西岸一边搓手,一边思考——上高中那会儿,虽然通过向芹得知郁温喜欢过言宥旻,但是后来和郁温相处时他能感受到,郁温喜欢言宥旻只是过去式,至少在与他相处时,她是不太喜欢言宥旻的,她表现得很明显,距离感也没有藏着掖着,她不怕言宥旻知道她的态度,相反,她本来就是要让言宥旻知道。 可是不管是郁温过生日时,言宥旻送给郁温生日礼物,还是兰兰过生日时,言宥旻要送郁温回家,都能看出来,郁温的父母是很信任言宥旻的。 步西岸想,即便郁温真的非常不喜欢言宥旻,但是后来她家里发生那么大的变故,儿女私情是不是要放一边,不管如何,言宥旻才是那个有能力帮助郁温妈妈看病的人,后来……她们母女能顺利出国,大概也有言宥旻的帮助。 既然如此,郁温回国,怎么会不告诉言宥旻呢? 而且,步西岸仔细回想昨天言宥旻见到郁温的表情,言宥旻是个快四十岁的人了,他开着公司,虽然不似那些铁血手腕的商人以野心出名,但也算处处游刃有余。步西岸记得自己刚创业那会儿,言宥旻还帮他在一位前辈面前说过好话,虽然言宥旻没当回事,但他一直记得。所以后来,他也曾在一场商业晚会上试探过言宥旻郁温的下落,可是言宥旻嘴巴很严。 现在想想,他也许不是嘴巴严。 他也许,是真的不知道。 他明明帮了郁温那么大忙,郁温却没有告诉他自己的,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回国,更甚至,像个陌生人一样,冷漠寒暄两句。 这……正常吗? 眼睛轻轻一眨,入目车窗被雨水走出蜿蜒的痕迹。 下雨了。 车子停在公司楼下,司机下车撑伞,步西岸直接接过伞走进公司大厅。 这会儿正是高峰期,电梯排队排得很长,步西岸就算是老板,也要跟着一起排队,毕竟生活不是什么电视剧小说,家家公司都有专属电梯。 公司最开始只承包了几间,后来扩张到一层,现在这栋写字楼里,有四层都是他们公司。 出了电梯,步西岸使用人脸识别进门。步步栖岸是做智能项目的,虽说现在女生逻辑思维也很强,但是遇到工科,大比例来看,还是男生居多。 所以步步栖岸里,几乎大多都是男生。 前台是个小姑娘,本来在敲电脑,见到他猛地抬头,眼里透露着藏不住的惊慌。 摸鱼呢。 步西岸没计较,转身走去办公室。 办公室房门是开着的,步西岸刚到门口,程莞从茶水间的方向走过来,看到他微微一笑,“步总。” 步西岸轻轻点头,程莞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雨伞,步西岸提步进屋,程莞把伞先放在门口,跟着进去。 步西岸坐到办公桌前,程莞从旁边拿了一沓文件放在桌子上,“这些是新项目的方案,赵总监说这些已经是部门商讨后的结果,剩下的需要开会,建议别的部门总监也要参与。” 步西岸说好。 程莞一笑,“喝点什么?” 步西岸说:“咖啡。” 程莞转身要走,步西岸忽然出声说:“跟行政说,以后咖啡换个牌子。” 程莞有点疑惑,因为步西岸平时实在不是关注这些的人,公司茶水间为员工提供不少品牌的速溶饮品,夏天到了,行政还会提供一些果茶类,但是这些在最初行政想要询问步西岸意见时,步西岸说:“不太懂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内部处理吧。” 怎么现在忽然在意这些了? “有问题?”步西岸见程莞没动身,出声。 程莞迅速摇头,即刻出门通知行政。 程莞走后,步西岸沉心翻看文案,中途程莞进来送咖啡,步西岸定了会议时间,之后程莞再也没有进来打扰过。 十一点刚过,步西岸手机接到电话,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杨奇,他一边接通一边往椅子上靠,声音懒洋洋,“无聊了?” 杨奇说:“何止无聊,快疯了。” 步西岸看一眼桌子上的台历,说:“再等等。” “你说那玩意儿能改造不?我不想要太死板的啊,不好看。”杨奇说。 “事儿真多。”步西岸说。 杨奇“嘿嘿”一声,想到什么,问:“对了,你跟郁温怎么样了?” 步西岸敷衍说:“就那样。” 杨奇叹气,“我看她变挺多的。” 步西岸没出声。 杨奇听出步西岸不想聊这茬,就换个话题说:“我要归队了。” 步西岸说:“好事。” 杨奇“啧”一声:“好什么,这一归队就得面对那疯婆子了。” 步西岸笑了笑,“抽空聚一聚。” 他顿了顿,说:“把他们也喊上。” 杨奇说:“这事你找我喊?” 步西岸一想也是,杨奇这些年因为工作家人都没接触过,别说同学了,于是说:“我来安排。” 杨奇说好。 挂电话前,步西岸犹豫了一下,喊住他:“对了。” 杨奇:“嗯?” “你要没事,帮我查个人。”步西岸说。 杨奇说:“行啊,名字一会儿发我。” 步西岸说好。 - 郁温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今天周内,小区基本上没什么年轻人,她撑着伞,听卷毛在电话那头抱怨:“国内是不是下雨了?我听见了!下雨了!妈的,我快被烤焦了!” 以前卷毛念叨她觉得聒噪,现在听多了品出了点别的意味,很热闹,她说:“那你回来。” 卷毛想了想,“我真回去,不过我回哪儿呢,我在国内又没有家。” “抚靑挺好玩的,要不你来这边。”郁温说着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坐上去。 车门关上,耳边卷毛声音更清楚,“也不是不行,会场应该挺热闹吧?” “不知道,现在准备去看看。”郁温说。 “那你是不是要去公司报道?拿个工作牌?” 郁温说:“是。” 卷毛说:“行吧,那你去吧,实在不行过两天我也回去玩玩。” 郁温“嗯”一声,说:“欢迎。” 挂了电话,路上走了半个小时,抵达目的地。 会展中心。 郁温这次来不是以工作人员的身份来的,她也不去什么重要地区,就在游客区闲逛。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路边开过来几辆低奢牌子的车,第一辆下来的都是西装革履的人,但是面相大多憨厚,基本全戴眼镜,脖子上也戴着工作牌。 是上面的人。 后面几辆下来的就是小年轻了,第二辆下来的是一位年轻女性,穿着修身的过膝裙,款式得体,手里拎得包七位数。 是虞茉。 虞茉今天是办公事,这次展会上有不少企业家,而且展会本身也有商机可求,她代表宥霓前来观赏,巧的是她爸单位也有人要来,她就直接让公司派车接送了。 这事知道的是她尽孝,不知道就会误以为是宥霓搭上了上面的船。 她爸对她这么做的目的也心知肚明,只不过说到底是自己的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但也不能太明着来,所以下车以后他们父女俩就各忙各的了。 虞茉一个人,闲着没事,到处逛,逛着逛着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展示柜前站着一个女人,她穿得很简单,长T休闲裤平底鞋,头发随意披散着,让人看着就不由自主心静下来。 同时,虞茉也认出了她,郁温。 她本该转身就走,或者装作没看见,可她眼前总是飘忽不定出现那天言宥旻的脸,好一会儿,她抿了抿唇,提步走了过去。 “嗨。”她主动打招呼。 郁温似乎沉浸在展示柜里的一件摆件,闻声回头,脸上有明显的意外,也有一丝很明显的找寻——几乎是看到她的下一秒,郁温目光就向她身后看去,似乎在找人。 虞茉知道,她在找言宥旻。 很难控制的,虞茉心里升起一股怨气和嫉妒,可面上还要强撑着,“你自己一个人吗?” 郁温笑着说:“是啊,你也一个人?” 虞茉故意说:“是啊,我一个人来的。” 郁温眼底有一抹失望。 虞茉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她脱口而出,“怎么了?你找人?” 郁温眼睫轻闪两下,说不是。 可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落在虞茉眼里就是心虚,虞茉心梗,继续试探:“很早就听说过你了,大家都说周老师有位没入门的学生,天资聪慧,后天也踏实。” 提起周老师,郁温脸上的情绪反馈很明显,她有点难过,声音都失落下来,说:“很遗憾,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虞茉说:“没关系,就像宥旻说的那样,礼到了也行。” 郁温似疑惑,“礼?” 虞茉心里一咯噔,“不是吗?” 郁温问:“什么礼?” 虞茉懂了。 郁温并没有送礼,作为周老师的学生,她就是彻彻底底错过了周老师的最后一面。 那么谁会愿意主动为她弥补这一段遗憾呢? 虞茉笑笑,“可能是我记错了。” 郁温点点头。 两个人不熟,寒暄过后,便各走各的。 虞茉拎着包拐弯离开时,郁温抬眸看了虞茉背影一眼,数秒,她转身离开。 而虞茉拐弯不久,就停在了一处安全通道口,她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脸上精致的妆崩裂。 长吸长吐一口气,虞茉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刚开口她就忍不住要委屈地落泪,她哽咽,“他果然有事瞒着我!” “那怎么办嘛,我难受,我特别难受。 “那你帮我查查,那个人叫郁温。 “嗯,就是周老师那个徒弟,查完就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早9更新随机掉落,到点查看,没有就没有。 晚9应该是日更,有意外会文案请假。 66个。 第二十章 “虞特助,之前言总投递过橄榄枝的北美一家公司回邮件了。” 虞茉刚进公司就被部门主管拦下来,对方把邮件回复消息打印了出来,说:“邮件我已经转发给言总了,不过好几天了,言总都没有查看,我怕耽误进程,就先打印出来一份。” 虞茉接过,笑着说:“好。” 等主管转身离开,虞茉脸上的笑没再那么漂亮地撑着,她踩着高跟鞋进了言宥旻的办公室。 时间还早,言宥旻还没来。 虞茉把文件放在言宥旻的办公桌上,忽然认真打量起这间办公室来。 整个办公室装修很符合言宥旻的年龄,低调,沉稳,内敛。过了今年夏天,言宥旻就四十岁了,她今年尚且二十五六,比起她,言宥旻真的不算年轻。 慢慢地,虞茉目光看向桌子上的照片,只有一张,是她和言宥旻在江边拍的,那时候他们刚认识不久,她还没有大学毕业,圈内好友过成人礼办party,邀请她参加。 虞茉从小就是很规矩的人,因为父母职业特殊,总是在各种场合教育她,她要做一个乖孩子,爸爸妈妈尽力为她提供一切她想拥有的,她不能反过来给爸妈找麻烦。 虞茉想,她大概就是太听爸爸妈妈的话了,太乖了,才在本该安安稳稳大学毕业的时候,一朝翻了车——她对言宥旻一见钟情了。 对这个大她一轮还多的人,一见钟情。 她记得那天的晚风和月亮,风里夹着咸湿的水汽,掠过言宥旻的外套,扑到她鼻尖,有淡淡的松木味道。月光皎洁清淡,落在言宥旻脸上,轻描淡写,却在她心里刻下了浓墨重彩的痕迹。 她忘不掉他,辗转反侧,梦里全是他。 后来她主动联系他,约他吃饭,出游,在又一次江边散步时,她主动垫脚亲吻他的唇角。 她主动完才觉得不好意思,脸红得像白雪公主吃的那颗苹果。 言宥旻没怪她,反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但他也没说什么。 她很伤心,觉得这人大概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渣男。 她从小到大其实没怎么认真谈过恋爱,也算不上恋爱脑,她自认很清醒,毕竟那么多年,每当有朋友被渣男欺骗,她都是最早察觉的那个。 可事情轮到自己身上,她才明白,不是旁观者看得清楚,是局内人自甘堕落。 但很幸运的是,后来,她得偿所愿了——言宥旻在她毕业典礼那天抱着一束花来接她,那天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他们确定了关系。 毕业以后,她理所当然地进入宥霓上班,她倒是提出过想从基层做起的想法,但是言宥旻拒绝了,还说他需要一名毫无芥蒂的特助。 有阅历的男人大概都是这样浪漫吧,说的情话不似年轻人那么直接尖锐,却会用一个简单的词让人回味无穷。 虞茉觉得自己真的特别喜欢言宥旻,特别到,她时常觉得自己的年轻不是优点,是劣势,她总是想,如果自己年长一些,阅历多一些,成熟一些,言宥旻是不是会和她交心更多。 毕竟势均力敌的爱情,才能走得长久。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她,言宥旻曾喜欢的女生,也比他小了近一轮。 “茉茉,我是托人查的,反正大家都是一个圈的,打听起来总有人添油加醋,也不知道你真假,你自己听听人,然后再仔细想想。” 大家都是一个圈的,只不过郁温早年家败,被迫退出了这个圈子。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互相喜欢,甚至郁温的父母也特别喜欢言宥旻。 后来,言宥旻还连夜从国外回国,丝毫不顾及自己的翩翩形象,带着郁温的母亲就医,更甚至,在所有人都远离郁家人的时候,言宥旻送郁温母女出国。 不仅如此,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默默关注郁温的行踪。 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呢? 想得太沉浸其中,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虞茉都没察觉,直到言宥旻唤她,她才猛地回神,眼睛里有明显的红血丝。 言宥旻看她状态不好,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轻轻贴了贴她的脸,温声道:“怎么了?没休息好?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虞茉靠在言宥旻肩上,心里想,如果是郁温,他也只会这么敷衍两句便了事吗? 他一定会很担心吧,一定会追问没休息好的原因,一定会亲自送她回去,或者直接把她留在自己的办公室休息。 这么一想,虞茉忽然意识到,这两年,言宥旻其实待她并没有那么好,只是她自己一直在为他找借口,不停地给自己洗脑,成熟男人都这样,事业有成的男人都这样。 都怎么样呢? 明明她的爸爸就不是这样的啊。 她明明生活在一个和睦的家庭中,为什么却给自己画了这样的爱情呢? “要不要休息?”言宥旻又出声,“我让人送你,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正好也挺久没见叔叔了,我们一起坐坐。” 虞茉听着,感觉自己的心,在裂生缝隙。 - 大丽花:递给她了哦。 大丽花:傻孩子,真是被人骗了还要绑着数钱。 大丽花:她不会不信吧?毕竟递的消息也不全是真的啊,如果真问起来,不是白搭了吗? 郁温回:不会的。 大丽花:什么不会?不会不信? 郁温:不是,不会问的。 郁温:她挺要强的,估计会想着先抓言的尾巴,然后再告诉自己家里人。 大丽花:不愧是你啊小宝贝。 郁温:谢谢你啊。 大丽花:哈哈。 大丽花:对了,那几位“领导”过段时间要收货,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去凑个热闹。 大丽花:不过我还是提醒你啊,你们国内跟外面不一样,真出了事,还是要提前告诉我,我及时去捞你。 大丽花:到时候咱就天涯海角地混!再也不回国了哈哈! 郁温随手回了个句号结束对话,合上电脑,扭头看向窗外。 刚过七点,忽然一场大雨浇灭了仅剩的一点白日,雷电就在头顶,蜿蜒曲折又可怖。 郁温看着,好像在看天地的心电图。 也好像,在看自己狰狞可怖的心。 手机忽然响了,郁温猛地回神,扭头看向床上的手机,她在飘窗上坐着,笔电还在腿上压着。 能联系她的人不多。 这个点能联系她的人,就更少了。 郁温抿了抿唇,没动身,直到手机铃声挂断,她心里不知何等滋味,只觉得外面这场大雨,好像下在了她身体里,雨水一直蔓延,几乎快要埋没她的心脏。 她不想挣扎,也不想把这祸水,引到别人的世界里。 年初那会儿决定今年办事的时候,她想得很清楚,她想她已经把人脉提前铺好那么多年,总不至于扳不倒几个杂碎。 真查清楚了,她才发现原来对方也不全是杂碎,还是有厉害的人的。 那怎么办呢。 只能什么都不顾了。 大不了再耗十二年。 反正,她也没有退路。 反正,她孤身一人,不在乎是在里面还是在外面。 反正,她都已经在颠沛流离中捱过了十二年,万事皆了、心无杂念的十二年,总要好过一些。 可是……她没想到,她会遇到步西岸。 别人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她好像有点狗熊难过初恋湾。 手机没有再响,郁温再次扭头看外面的大雨,想着,总不至于这种天气,他还往这边跑。 可没过多久,她就听到了敲门声。 郁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坐在飘窗半晌没反应过来。 直到敲门声和手机铃声齐响,郁温很难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就好像堆积在心里的大雨忽然泄去了一半,她的心脏出于求生本能剧烈跳动一下,天边闪电依旧,紧接着雷声滚滚,郁温回神,跌撞起身,她没有去拿手机,直接去开了门。 门外步西岸一手拎了很多东西,一手举着手机,看到她挂了电话,也没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只问:“吃饭了没?” 郁温嗓子有点紧,愣愣地看着他,几秒后说:“还没。” 步西岸“嗯”一声,错身进来,边走边说:“我买了火锅底料和一些食材,煮火锅?” 郁温还站在门口。 步西岸先把菜放一边,又拐回来关门,低头问她:“不冷?” 郁温轻轻摇头。 步西岸直接牵起她的手,轻轻攥了下,似乎在确认她的温度,大概温度还算满意,他松开,又转身去厨房,“弄个鸳鸯锅?” 郁温感觉自己像只在家窝了一整天,忽然嗅到主人味道的猫,她不由自主跟在步西岸身后,他问什么,她都答好。 煮锅底的时候,步西岸在厨房洗菜,郁温看了看客厅的锅底,又看了看厨房的步西岸,最终还是走向了厨房。 她在旁边小声问:“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步西岸说:“把洗好的端出去就行了。” 郁温“哦”一声,伸手去端。 她手刚碰到盘子,步西岸就偏头看过来,“端洗过的。” 郁温愣一下,回神,发现自己端了没洗过的。 “……哦。”她有点尴尬。 正要走,步西岸甩了甩手上的水,垂眸看她,“怎么了?” 他从厨房纸擦了手,很自然地把她垂落眼前的碎发勾起来挂到耳朵上,然后顺手捏了下她的耳垂。 与此同时窗外又响起滚滚雷声,大雨噼里啪啦,厨房的窗户潲进了雨,风从郁温眼前绕她身后,她后背凭空起了一层酥麻。 “没事,”郁温出声,“把窗户关一下,潲雨了。” 步西岸说好。 郁温这才匆忙转身,再也没有进厨房。 但是步西岸也出来得很快,毕竟就两个人,也实在没必要准备太多菜。 锅底已经开了,番茄锅和牛油锅各自沸腾,汤面吹起一个又一个气泡,又频频炸开,很快,整个客厅都是香味。 郁温确实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可也确实饿了,口腔不停分泌口水,她咽了咽喉咙,睁着眼睛看步西岸。 步西岸唇边溢出淡笑,“看我做什么,吃啊。” 郁温迫不及待动筷。 步西岸应该是特意买的麻辣底料,没吃几口郁温就开始觉得心热,她起身去厨房,走一半回头问步西岸,“你喝酒吗?” 步西岸说:“行。” 郁温冰箱里别的没有,酒很多,各种啤酒果酒洋酒,她不知道步西岸喜欢喝什么,就每个品种都拿了一两瓶出来。 郁温喜欢喝黑啤,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如果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如果很幸运她能去浪迹天涯,那她不求其他,每天都能喝上冰啤酒就好了。如果不幸进去的话,那也没关系,她还有点积蓄,就算买不到好喝的,普普通通的黄啤她也愿意。 喝了酒,人的思维会逐渐发散,各种情绪会像快要溢出来一样往外冲,嘴里鼻间都是滚烫的呼吸,眼睛也是热烈的。 郁温抱着酒杯,喝饮料一样喝了一大口,然后又鼓起嘴巴,反复几下才咽下去。 耳边传来步西岸的轻笑。 郁温耳朵一热,扭头,她舌尖被冰得有点麻,不自知地傻笑一下,托腮问步西岸:“你笑什么?” 步西岸说:“笑你。” 说着给她碗里夹了一块牛肉。 郁温放进嘴里咀嚼,含糊不清问:“你不是不喝酒吗?” 步西岸说:“喝得少。” 郁温歪了歪头,问:“为什么?” 步西岸放下筷子,抽一张纸擦去郁温嘴边的油渍,他看着她,静默几秒才说:“我妈走的那天,我陪继父喝了点,喝多了。” 所以后来每次再闻到酒,都能回忆起那天的痛苦。 郁温眨了下眼睛,抬手抓住了步西岸为她擦嘴的手。 他们都喝了酒,身体都开始发烫,手上的肌肤也像着了火一样。 堆积在心里的洪水变成了烈酒,一寸一寸地麻痹人的理智。 郁温难忍地蹙眉,嗓音沙哑地说句:“对不起。” 她伸手去抢步西岸跟前的酒,步西岸喝的是白酒,不算小的一杯,她仰头全部喝掉。 然后一抹嘴,冲步西岸说:“你别喝了,我帮你喝。” 步西岸直直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他手还在她唇边,指腹轻轻擦了擦她的唇,随后又轻轻磨了磨她的脸颊。 她脸颊有些热,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又或者是吃了火锅的缘故。 她喝酒并不会脸红,只是有一点点眼睛红,一双清透的杏眼,沾了水,水央涟漪,一圈一圈,蛊惑人心。 步西岸本就没想着控制自己,她轻轻一勾,他就倾身而上,启唇咬住了她的唇瓣。 郁温微微一怔,随后整个人陷入天旋地转中。 她在口中湿润的纠缠里,只清醒了一秒,随即闭上眼睛,张开手臂抱住步西岸,热烈地回应。 作者有话说: 66个。 第二十一章 窗外的雨势不知何时又大了,雨点如冰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明明那么吵,郁温却听得并不真切,她双耳嗡鸣,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很快,她整个人被托起来,双腿分开,坐在步西岸腿上,她胳膊仍然圈在他脖子上,但是渐渐地,步西岸的唇已经挪了地方——他不再流连忘返于她的唇舌,渐渐弄湿了她的脖子,耳垂,肩窝。 郁温忍不住喘了两声。 她仰起脖子,恍恍惚惚睁开眼睛,眼睫不知什么时候湿了,连带着眼睛也水汪汪的,她看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觉得天花板在旋转。 缓了两秒,她才发现,不是天花板在转,是她自己——步西岸将她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卧室走。 郁温艰难地抓住一丝理智,含糊不清地说:“洗、洗澡……” 步西岸脚步一顿,转身进了卫生间。 还没入夏,抚靑气温仍然低,一场大雨简直要带着冬季重蹈覆辙,卫生间很冷,步西岸进门就把暖气打开,浴室里的喷头也打开,水声哗啦,像大雨下在浴室里。 衣服落了一地,浴室很快白茫茫一片,磨砂玻璃上时不时印出手掌覆盖上去的痕迹,水流顺着往下,蜿蜒曲折。 如同窗户上一层一层的雨水划过的痕迹。 大雨一直持续到大半夜,郁温耳边的嗡鸣也断断续续到大半夜,直到身上覆盖柔软的被子,步西岸结实的手臂圈住她的腰身,她忍不住“嘶”一声,男人贴上她的耳,嗓音沙哑,低声问她:“怎么了?” 她支吾地说酸。 步西岸手掌贴上她的后腰,问她:“这儿?” 她已经没了意识。 第二天郁温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的,醒的时候卧室一片漆黑——是她的窗帘,这套房子自带的窗帘很薄,早上太阳没出屋里就已经敞亮,她这些年睡眠不太好,见光很难深眠,就换了厚窗帘,厚到哪怕大中午太阳直照屋里也宛若夜半时分。 她在一片黑暗中茫然地眨眼,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 直到身体感官渐渐恢复真实,郁温听到耳边有明显的呼吸声,她整个人大脑一瞬空白,然后在一片空白中,逐渐找回了昨晚的记忆。 找回记忆的同时,她没忍住懊恼地动了一下。 她动得不明显,但是旁边人已经有所察觉,原本就压在她身上的胳膊收了紧,人也凑过来,贴到她肩窝,深深浅浅蹭两下。 都是刚醒,嗓音惺忪,显得齿间黏糊,他低声:“醒了?” 郁温闷闷“嗯”了一声。 其实说不上懊恼,毕竟昨晚她没有喝多,步西岸也知道她没有喝多,她什么酒量,他们彼此都清楚。 但确实有点冲动了。 昨天他们这边的人给虞茉递了消息,这一递,就意味着一切都开始了。 一旦开始,不容回头。 以后这条路到底走到什么程度,自己又到什么地步,她不知道,也说不清楚。 但她清楚一点,未来,她是有可能回不来的。 所以昨晚步西岸说那个不喝酒的原因时,她忽然就有点忍不住了。 她不傻,知道步西岸是真的喜欢她,喜欢了那么多年。 他那么赤诚,热烈,她真的不给他点什么吗? 成年男女,还能给点什么呢。 郁温那个瞬间就在想,要不就今晚吧,趁她现在还算纯粹。 现在天亮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他要继续做自己的少年郎,而她,要在淤泥里挖出路。 郁温轻眨眼睛,逐渐清醒,她推了推身上的人,挣扎着坐起来,低声说:“我去洗漱。” 步西岸也坐起来,郁温一瞥眼看到他手臂上指甲抓出的痕迹,脸上一热,挪开了眼睛。 步西岸没注意她的反应,只问:“饿吗?想吃点什么?” 郁温怔了下。 这……发展好像不在她意料之中。 她以为,一场尚未确定关系的鱼水之欢,在天亮以后,是要各奔东西的。 她看向步西岸。 步西岸也看过来,他看上去逐渐清醒,但还是动手动脚——看到郁温披散的头发,他扯唇笑了,随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又凑上来亲了一下她的嘴角。 他眼睛有笑,说:“没醒?” 郁温没什么表情,没推开他,也没阻止他,只淡淡问:“你没去上班?” “嗯,”步西岸说,“下午再去。” 郁温一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觉步西岸好像有点太重视这次亲密行为了。 她一沉默,本来在想要吃点什么的步西岸隐隐有察觉到什么,房间还很黑,两个人睁眼许久,视力已经逐渐能适应黑暗,他看到郁温脸上的表情,没有羞怯也没有不知所措,她很清醒,又冷漠。 忽然,步西岸反应了过来,他盯着郁温,“你什么意思?” 郁温一抿唇,没说话。 步西岸彻底懂了。 他几乎没控制住怒气,一把抓住郁温的手,质问她:“你什么意思?” 郁温一眨眼睛,抬眼看他,“没什么,起床吧。” 步西岸甚至气笑了,他盯着郁温,“你以为我为了这个?” 郁温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乱,她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她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侮辱步西岸,但她确实不能给步西岸什么,于是只好有点逃避地去了卫生间。 洗漱到一半,步西岸进来,郁温看到他,往旁边错了一点位置,步西岸一言不发,脸色不好看,郁温默默从柜子里给他拿一个新的牙刷,两个人各自沉默地刷牙,洗脸。 郁温结束得早,转身要走时,步西岸拉住了她,郁温一怔,步西岸从背后抱住了她。 郁温僵在原地。 “对不起,我刚刚有点生气,”步西岸说,几秒后,他又说,“我现在也有点生气。” 郁温没说话。 步西岸趴在她肩头,声音低下来,“你不能这么想我。” 郁温忽然鼻头一酸,她胸口很闷,好像步西岸抱她抱得太紧。 可是几秒后,郁温还是说:“你下午要上班,我下午也有事,你收拾收拾,走吧。” 步西岸说:“我不走。” 他不知哪来的脾气,忽然抱起郁温就往卧室走,郁温有点惊慌,挣扎:“你干什么?” 步西岸咬着牙说了两个字。 大概是自重逢以来步西岸一直在示好示软,一句重话也没说话,郁温根本没当回事,只让他别闹了。 可当她被重新压在床铺里,小腹贴上男人掌心时,她才察觉步西岸要来真的。 她瞠目,拒绝声被他吞入口中。 她听到步西岸咬着牙说:“你想就这么算了? “你想得美。” 郁温在恍惚中想,本来,她只是想走一招险棋把步西岸推出去,可现在……事情发展好像不太对劲。 她有一种,一不小心把自己埋了的错觉。 她怎么忘了呢。 步西岸是学霸。 他,很聪明的。 梦里,郁温不知怎么在步西岸家里醒过来,她一出门就看到了爷爷,爷爷见到她笑得特别开心,可很快步西岸就接走了爷爷,前后没几分钟,爷爷看她的脸就变了,他骂她狼心狗肺,骂她不知好歹,旁边步西岸委屈得不像样子,好像郁温做了什么“抛妻弃子”的天谴之事。 郁温被吓醒了。 醒来以后郁温看着以后昏暗的房间,有一种陷入循环的错觉。 只不过这次身旁已经没了步西岸。 不可否认,这个认知让她松了口气。 她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起身打算去洗澡,一打开门,看到了客厅正在对着电脑不知道干什么的步西岸,郁温懵了一下,随后步西岸抬手盖住了摄像头的位置,抬头跟她说:“你先去洗澡,一会儿看吃点什么。” 说完松开手,说了句:“继续。” 郁温看懂了,步西岸在开会。 他公司不去,在她家开会? 第二次刷牙的时候,郁温看着镜子里满脸茫然的自己,回忆刚刚步西岸手里的电脑,不是她的,是他自己的? 他找人送来的? 郁温咬着牙刷,和镜子里的自己相视沉默,良久,终于确定,自己好像翻了车。 - 郁温又洗了一次澡才出来,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步西岸收电脑,听到声响,他抬头看她,说:“昨晚喝了酒,一天没吃东西,我给你下一碗面?” 郁温已经不知道能说什么,而且她确实饿了,只能点头。 步西岸往厨房走的时候,路过她时,摸了一把她的头,郁温心如止水地走去卧室,换衣服。 简单收拾一下自己出来,步西岸刚好把面端出来,他做得简单,番茄鸡蛋面,很香,郁温看一眼就咽了口水。 步西岸把面放在餐桌上,让她去吃。 他似乎还有事情要忙。 郁温没忍住,说了句:“你今天没去公司?” 步西岸说:“嗯。” 郁温又问:“一会儿也不去?” 步西岸目光从电脑上看过来,说:“不去。” 但他的表情,大概在说:是的,我不去,我不会去的,我就在这看着你。 郁温:“……” 她握着筷子,甚至在想,这碗面,吃下去以后,是不是也算一笔债。 如果步西岸真打算跟她这么算的话,她可能真的,还不起…… 这时,步西岸忽然开口说:“我给你下得少,你吃点垫垫肚子,晚上回家吃。” 郁温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家”是哪里。 她茫然地看向步西岸。 步西岸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说:“爷爷下午打电话了,我说跟你在一起,他让我晚上带你回去。” 郁温有点心梗,忽然不怎么饿了。 她想拒绝,还没开口,步西岸又补了一句:“打的视频电话。” 郁温:“……” 哦,噩梦成真。 作者有话说: 手滑,没定时。 晚9没了。 66个。 第二十二章 好几年了,郁温时常觉得心堵,理由都很奇怪,有时候天气太好她觉得堵,有时候天气不好她觉得堵,有时候吃饭没吃好觉得堵,有时候睡觉睡太多觉得堵。 昨天的天气不好,今天的天气太好,昨天今天吃饭都没吃好,昨天没睡好今天睡太多,种种重叠,她却没有觉得心堵,反而有种很畅快的感觉。 大概是得偿所愿了。 毕竟,她也想在某种程度上得到步西岸。 只不过,她以为短暂地拥有过后是干脆利落的结束,却不想是更欲语还休的纠缠不止。 “累?”驾驶座的步西岸忽然问。 郁温一顿,没回头看他,只摇头。 没一会儿,车子停下,郁温不得不看向步西岸,想问他停车原由,却不想步西岸没等她问就说:“买点东西。” 话落,他下车。 郁温看着他绕过车头,径直走向旁边的药店,郁温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头发下的耳根悄无声息红了一片。 很快,步西岸从药店出来,郁温从车里看到他的身影,眨了眨眼睛,有点仓促地挪开了目光。 但是步西岸总要上车,郁温也无处可躲。 步西岸一边把药和水递给她,一边说:“昨天太仓促,下次不会了。” “……”郁温囫囵吞枣把药咽下去,假装没有听到那两个字。 - 郁温感觉自己一整个下午都没反应过来,等到家门口才彻底反应过来,她有点后悔,进门的脚步犹豫一下,旁边步西岸忽然推开了门,说一句:“我们回来了。” “……”现在跑是来不及了。 郁温总觉得步西岸是故意的,她看了步西岸一眼,步西岸说:“平时很少回,家里忽然进人阿姨不适应。” 哦。 不心虚你解释什么。 郁温一愣,“阿姨?” “请的,”步西岸说,“照顾爷爷。” 郁温想到爷爷的年龄,如果平时家里没有年轻人,确实需要请一个阿姨。 她跟着步西岸进屋,厨房有人走出来,郁温抬眼去看,看清人以后,愣在了原地。 步西岸似乎一早预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先一步上前迎上人,唤:“周姨。” 周姨现在也有五六十了,眼睛没以前好使,有时候帮爷爷修补衣服什么的需要戴眼镜,但是她做饭的时候不爱戴眼镜,总觉得起雾,所以见到郁温第一眼,她并没有认出来对方,等她走近了,笑着跟步西岸说:“听你爷爷说,你今天带女朋友回来?真好,总算见你交女朋友了,这就是你女朋友吧,长得真——” 话音戛然而止。 郁温晃了神。 还是周姨先反应过来的,她先是愣了愣,随后脸上有几分不可置信,瞪着眼睛盯着郁温看了几秒,惊道:“郁温?” 她一把攥住郁温的胳膊,像在确定什么,“郁温?是你吗郁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多年,你和你妈去哪儿了?你还好吗?” 说着,周姨哭出了声。 郁温僵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爷爷闻到糊味,出来问怎么了,周姨才用力地握了下郁温的手,而后匆匆一抹眼,笑着说:“没事,今晚阿姨做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爷爷很没深问,像是提前知道什么内幕,他对郁温笑着说:“来了,快进来,外面热。” 郁温一抿唇,点头跟着爷爷进去。 两只猫本来在墙头蹲着玩,看郁温进屋也一前一后跳下来跟着进去,三花特别黏郁温,非往她腿上卧,郁温张开手摸了一下它的后背,掌心一片柔软,她的心,也跟着舒展一下。 美短相较就更黏步西岸一些,它刚要凑上步西岸的手,步西岸随手抓了把它的脑袋,然后把外套脱了。 爷爷见状,伸手,“给我。” 步西岸没抢着自己搭,抬手递给爷爷。 爷爷拿着外套进屋,刚要往衣架上搭,忽然外套口袋里掉了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一个药盒子,上面印着清晰的几个字眼,什么紧急,什么二十四小时。 - 平时吃饭的时候周姨会陪爷爷一起吃,今天也一样,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今天的菜,口味和平时不大一样。 偏辣。 步西岸一家人都不怎么吃辣,但是面对一桌子辣菜,没有人说什么,大家表现得如同平常一般,爷爷还在一直主动给郁温夹菜。 郁温有点不好意思,跟爷爷说:“爷爷,您不用帮我,我自己来。” 爷爷沉默几秒,说句:“没事,应该的,郁温,西岸从小……身边没有女性长辈,很多时候可能考虑不周,如果在他那儿受了什么委屈,及时跟我说,我虽然年纪大了,抽个他还是没问题的。” 郁温呛了下,偏头咳几声才摆手说没有的事。 周姨闻声也开始说:“真是巧,没想到西岸女朋友是郁温,郁温呐,西岸是个好孩子,跟他在一起,我想,你爸爸也会放心的。” 提起郁学舟,郁温没了话。 周姨注意到郁温情绪变化,及时收了话题,转而聊猫,氛围很快又轻松起来。 郁温却始终吃得没滋没味,她觉得自己这样有点扫兴,于是强行让自己听周姨和爷爷聊什么,可没听一会儿就总走神,就在她隐隐有些烦躁时,步西岸忽然问她:“吃好了?” 郁温看向他,没回答。 步西岸放下手里的碗筷,说:“我也吃好了。” 周姨听出弦外之音,连忙说:“吃好就出去转转,我们两个老家伙再唠一会儿。” 郁温垂下眼睫。 步西岸伸手拿走她手上的筷子,牵着她的手起身离开。 两个人没走远,牵在一起的手也始终没分开,郁温感受着步西岸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 旧城区这块一到一晚上人就特别多,商业区那块更是拥挤,住宅区这块相较而言好一些,都是附近的住户,年龄差很大。 偶尔过去年迈的老人推着还不会走路的小孩,一眼过去,岁月漫漫。 郁温走着,启声说:“你专门把她请过来的?” 步西岸坦然承认:“嗯。” 郁温抿了抿唇,忽然有点问不出为什么。 可旁边的步西岸这时停了下来,他轻轻拽了下郁温的手,郁温跟着停下,步西岸说:“想着以后你回来,能吃上两口熟悉的饭。” 郁温抬头,看着他,说:“如果我回不来呢?” 步西岸没说话。 郁温重复:“如果我回不……” 步西岸俯首,吻上她的唇,堵住她的话。 桥上人来人往,头顶月色浅淡,郁温仰着头,眼睛微微眯,唇舌滚烫之际,她眼角落了一层淡淡的月光。 - 步西岸原本打算送回郁温直接回公寓,却被爷爷叮嘱:“晚上回来睡。” 步西岸意识到不对劲,但是没多问,只说好。 晚上刚进屋,迎面就砸过来一个东西,他躲闪不及,东西从他胸口落下,他一低头,看到是什么,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爷爷坐在沙发上,表情很严肃:“你就是这么办事的?多大人了?” 步西岸轻咳一声,弯腰捡起来说:“意外。” “什么都是意外!”爷爷一拍桌子,“有孩子了也是意外?人家什么出身你什么出身!我只当她是你同学,要不是你周姨今晚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她家境那么好!你不要觉得人家现在困难了点你就不当回事!” 步西岸扯唇苦笑,“我哪儿敢。” 爷爷瞪他:“你最好不敢!” 美短跳过来蹭步西岸,步西岸抓抓它的脖子,它仰着脸打呼噜。 爷爷憋了一会儿,声音才低下来说:“要真上心就早点把事办下来,别让人家受委屈。 “我知道现在年代不一样,你们年轻人跟我们想法不一样,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不能跟了你还让人说闲话。” 步西岸说:“知道。” 爷爷看他表情不像糊弄人,才放下心来,但是一想到那是什么药,仍觉害臊,连声叹气,起身进屋睡了。 天气不冷不热,步西岸没回屋,直接躺沙发上睡了,脚边团了两只猫,他枕着双臂,仰面假寐,眼前一帧一帧全是这两天的画面。 墙壁挂钟走了一圈又一圈,忽然,步西岸睁开了眼睛。 他想起郁温晚上说的那句:如果我回不来呢? 他一直觉得不太对劲,但是第一反应是阻止,这会儿沉静下来才察觉哪里不对劲。 郁温说的是回不来,而不是不回来。 “回来”这件事,于她而言,是一件被动的事情。 为什么? 她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 66。 第二十三章 郁温早上是被门铃声敲醒的,她眼睛没睁,伸手摸手机,摸半天没摸到才睁开眼睛,屋里很黑,她缓了两秒才掀开被子,手机在床沿边,快掉下去了,她拿过来,黑屏,关机了。 门铃还在继续。 郁温只能随手把手机插上充电,然后起身去开门。 夏天要到了,早上地板清凉,踩上去很舒心,郁温夏天不爱穿鞋,直接光脚去开门。 打开门,步西岸站在门口,手里拎着早饭,他脚边,是郁温昨晚喝掉的啤酒瓶,随便扫一眼就能看出里面有五六七八瓶。 可能是还没完全清醒,郁温对上步西岸眼睛的同时莫名有些心虚,她错开身子,放他进来。 步西岸进门就问:“怎么不穿鞋?” 郁温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脚,还没说话,步西岸胳膊直接伸过来扣在她腰上,她轻微一滞,随后整个人被步西岸单臂抱起。郁温微微瞠目,下意识伸手搂他的脖子,只见步西岸面无表情,几步走到客厅把手里的早餐放桌子上,然后大手抓住郁温的腿往他自己腰上一盘,往卧室走去。 郁温脚踩上拖鞋才反应过来,没等她说什么,步西岸直接转身出去了。 他没说什么,也在第一时间就关心了她,可郁温还是能敏锐地捕捉到,步西岸好像生气了。 气什么? 郁温看了一眼门外穿梭在客厅和厨房之间的步西岸,转身去开手机,开机以后果然收到几条未接来电通知短信,她扫一眼时间,几个电话之间最长跨度有四十分钟。 郁温抿抿唇,把手机放回去,起身去客厅。 步西岸已经把吃的摆好,看到她出来把其中一份粥往旁边推一寸,然后开始低头剥鸡蛋。 郁温定了两秒,坐过去,拿着勺子在碗里搅了两下,低声说:“手机没电,关机了。” 步西岸“嗯”一声。 郁温看过去一眼,发现他还是沉着脸,她想了想,又说:“昨晚回来和朋友打电话,随便喝了点。” 步西岸还是:“嗯。” “……” 郁温放下勺子,拿脚轻轻踢了步西岸一下,踢完盯着他看,也不说话,步西岸这才抬眸看过来,顺便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她手边的小碗里,他说:“吃饭。” 郁温“哦”一声。 饭还没吃完,步西岸就接到了程莞的电话,今天有个会要开,因为突然安排得早,这会儿估计部门经理什么的已经到了,他看一眼时间,跟程莞说:“知道了,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步西岸两口喝掉剩下的粥,一边收拾一边跟郁温:“吃完。” 郁温拦了下他的动作说:“你忙就先走,这些一会儿我收拾。” 步西岸没停,快速收拾完,简单洗了个手走了。 房门关上,桌子上只剩郁温没喝完的一个碗,还是塑料打包盒,一会儿吃完都不用洗,直接扔了就行了。 她捏着勺子,看着步西岸临走前放在她手边的一杯温水,水面轻漪,清晨的光照在上面,方寸大点儿,却也波光粼粼。 - 九点多,郁温收到卷毛的消息,简短一条:可以了。 郁温回一个:嗯。 手机页面往上翻,是昨晚的,卷毛发的一句:安纳西走了。 如果是别人,郁温大概还会问一句,走哪儿? 但如果是安纳西,就不言而喻。 发完这条消息没几分钟,卷毛就打了一通语音电话,二人通话近八十分钟。 主要在讲怎么把安纳西的画运回国。 市里有位领导这两年频繁出入拍卖市场,他本身倒是没买什么东西,据说只是凑热闹,顺便看看各种奇作。 他的司机挺有钱,说是拆迁户,分了不少钱,有钱没地方花,就爱收藏一些东西。 别人信不信不清楚,但是郁温以前和金融巨鳄聊过,对方跟她说:这世界上最方便简洁的洗钱方式,就是拍卖。 司机爱收藏东西没关系,但是没见过谁家司机收藏东西的喜好是按照老板来的。 所以基本不用查,就知道这领导有问题。 起初,郁温还在想用什么方式接近对方,后来发现对方有这么明显的“喜好”,就不用考虑更多了。 只是,她本来想的是弄幅赝品,却没想到安纳西走了,而安纳西,是一个不算太出名的画家。 画家这种职业,活的时候很难出名,一旦人死了,作品价值就会直线上涨。 所以卷毛没给她弄赝品,直接送来了一幅安纳西的画。 快十点的时候,郁温换衣服出门,开门的时候手里一手拎垃圾,另一只手想去捡酒瓶时,低头扫一眼,发现门口的垃圾已经不知所踪。 心情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郁温关上了门。 拍卖会在市中心的一个剧院,郁温提前买了票,检票进去以后,挑了处角落坐着。 前后没多久,郁温就看了目标人,李兆。 说起来这个李兆,早几年真的混得一般,他家境不好,但是眼光不错,别人大学都在准备考研,他已经开始看考公的书了,毕业以后直接顺利参考入职。 李兆入职那年科室大换血,领导纷纷调任外城,他莫名其妙成了元老。 新人都好说话,他也不例外,从最开始收点小毛小利,到后来开始明着暗着提自己需要的东西,再到后来的不动产大件。 郁学舟当初那个合同,就算郁学舟本人因为喝醉没看出问题,但上面过审人员总有清醒的。 只可惜,当年的李兆,已经收了言宥旻不少好处。 然而最后事情闹那么大,李兆只轻飘飘推出一个年轻人背锅,自己去隔壁县城明升暗降两年,四季更迭反复,他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好像所有人都一切如旧,甚至更好。 只有他们家,从天堂,到地狱。 “李局。”李兆刚来没多久,找他打招呼的层出不穷。 剧院作为都是一层比一层高,郁温坐在最后排,居高临下,看他们谈笑风生。 很快拍卖开始,前面的很多东西李兆都没什么兴趣,时不时跟旁边人聊几句,司机也没举牌,偶尔装出几分感兴趣的面容,但很快又表现得失望,直到最后一件金丝旗袍。 据说有些年头了,金丝是金线,因为保存完好,至今没有氧化过一分一毫。 李兆的司机动手了。 周围似乎有人在跟司机打配合,小型拍卖这种场所,一般价格到某种程度便没人往上抬了,可今天这场却有人一直在往上抬,李兆的司机也全程没有落后,最终是李兆司机以九位数拍下来的。 真是不怕噎死。 拍卖会散场时,郁温没盯李兆他们,而是跟上了和司机打配合的那个人。 这人气质一般,看着不像什么老板,入场时假装冷漠,其实手脚僵硬,郁温猜想其他人想必也有看出来的,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毕竟李兆是领导。 走出剧院的时候,郁温目光一直没松,因此错过了旁边不远处投来的注视——李奉元其实早在郁温刚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本以为她是和朋友一起过来的,却不想她一进来就往角落钻,后面也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难道是帮步西岸探路的? 李奉元虽然没参与过这些,但也知道这些拍卖背后的弯弯绕绕,他想着,微微蹙眉,有点不相信步西岸会做这种事情。 想来想去,他还是给步西岸发了条消息。 毕竟当初在那场团建里,步西岸后来走之前跟大家说了句:“不好意思,跟女朋友冷战呢。” 这话乍一听有点像在显摆什么,但李奉元听出了言外之意:我女朋友,以后见面多照应点儿。 步总,见你对象了啊。 消息发完没多久,步西岸就打来了电话,李奉元懒洋洋接通:“干嘛?要给封口费了?” 步西岸声音却没半点玩笑意思,“她一个人?” “啊,”李奉元应一声,随后察觉什么,也严肃起来,“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啊?” 步西岸没说话。 但这个时候沉默就等于默认了,李奉元回忆起郁温全程的“面无表情”,不动声色挑了挑眉,出于好心提醒一句:“步总,交友要慎重,谈恋爱更要啊。” 来这儿的女人,要么是单纯捞钱的玩伴儿,要么就是有点东西了。 步西岸知道李奉元什么意思,半玩笑揭过去:“眼睛好使着呢,不然能认识你?” 李奉元听到这儿就不再多嘴了。 挂了电话,步西岸脸色不太好,他眼前闪过郁温家茶几下那些白纸黑字,给杨奇敲了一个问号。 很快,杨奇回:还没完事,不过先给你一半也行,你看看,我感觉事情不太乐观。 - 车子拐出市中心,郁温踩着油门,慢慢跟着,绕了一圈又一圈,前面的车子才停下来。 是个废弃的公园,也不完全算废弃,附近有不少滑板少年在这边练活儿,郁温在车里看着那人下了车,走进公园,一路直行,到假山旁边时,和一个武装挺严实的滑板少年撞了下,两个人都十分夸张地往旁边一撤,然后又各自离开。 看上去,应该是“滑板少年”搀扶他的时候,就已经把东西给他了。 等那人折返,郁温没再跟着,她就坐在车里,从置物盒里摸出了一盒烟,烟盒角落放着打火机,她倒出来一支点了,快燃尽的时候,有人从车子旁边路过。 他包得很严实,看不清面容。 “哎。”郁温轻唤一声。 她指尖还夹着烟,面容清淡,跟路过的人说:“方便捡一下吗?谢谢。” 那人低头一看,地上一个打火机。 他没多想,弯腰捡起,抬头时,郁温动作飞快地用剪刀剪了他头盔下露出的几根短发,然后在对方把打火机递给她的时候,唇边微微一笑,说:“谢谢。” 作者有话说: 66。 第二十四章 杨奇查到的内容并不多,因为没什么方向,只能简单差一下这些人之间的关联。 关联倒是很好查,包工头曾和言宥旻有过合作,至于那些有身份的人,没看出和言宥旻有什么关系,只是他们本身,有些不太干净。 杨奇:我探了口风,这位李兆,早年升职太快,被不少人眼红过,不过他本人很正直,可能是农村出身,做事相比较保守一些,有时候吃了亏也忍着,这几年才算好一些,但是他跟检察院那位不太合,好像是当初检察院那位办过他一个司机的案子,办得比较严苛吧。 步西岸:司机? 杨奇:利用李兆的名义收过东西,最后东窗事发,李兆才知道。 步西岸:李兆事先不知道? 杨奇:问题就在这,检察院那位觉得李兆知道,但是李兆撇得太干净了。 那郁温查他做什么? 难道郁温在帮言宥旻做事? 因为检察院那位还在盯李兆?自己不方便,所以托言宥旻找郁温? 可步西岸想起那天郁温和言宥旻重逢的画面,又觉得他们不太像合作关系。 渐渐地,手机屏幕暗灭,步西岸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陷入沉思。 - 大丽花:是个男生啊,听你描述我还以为是女的呢。 郁温想起那人头盔下的长发,也有点意外对方居然是个男生,她重新回忆,对方身高应该不到一米八,很瘦,全身上下只露了手腕一截肌肤,很白。 郁温:照片发来。 大丽花很快发来一张照片,是一张证件照,应该是利用DNA从数据库里直接调出来的。 确实是个男生,也确实很白,但是白得不正常。 大丽花:白化病哦。 郁温:看出来了。 大丽花:这人是程旭的外甥儿。 程旭,那个包工头。 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司,人唤程总。 郁温:懂了。 李兆这个事本来可以交由司机一个人来做,偏偏要在其中一个环节让程旭的外甥儿插一脚,为什么? 大概是想牵制程旭。 程旭自己没有儿子,那么大也没结婚,据说是性取向有点小众,他上面有个姐姐,小时候长女如母,程旭还算孝顺,对姐姐很好,对亲外甥儿也如同亲儿子。 李兆,这是想一直和程旭绑在同一条船上。 十二年前那件事闹得不小,他们每个人大概都不能安心,生怕某天对方心血来潮把自己卖了,所以各有各招——程旭握着李兆的事业,李兆牵着程旭的血亲。 那言宥旻呢? 他在这里面,又扮演什么角色? 大丽花:这个李兆,自己尾巴没扫干净。 郁温:什么意思? 大丽花:上个司机的事情。 郁温想起来了,上次快递文档里有,因为这个,检察院盯过李兆很长一段时间。 检察院…… 郁温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电脑。 所以言宥旻和虞茉在一起,会不会是为了帮李兆处理什么事情呢?比如时刻盯着检察院那边,及时清理一些证据。 又或者,检察院那边其实已经和言宥旻站到一边了。 郁温眼眸一深,唇边掀起嘲讽的弧度,她手指落在键盘上,回复:知道了。 大丽花:嗯,司机的信息一会儿传给你,他有个小情/人,还是学生,在邻市一所大学。 郁温扣了个1表示知道了。 司机叫徐广,他的事其实很好处理,郁温知道这司机自己有老婆,为人有点泼辣,但是没什么智商,所以对自己老公养小情/人这事一概不知,郁温不打算去触原配的霉头,一是对方可怜,二是对方实在没什么利用价值,说不定还会因为性格坏事,所以她打算去找那个小情/人。 小情/人年纪小,但是花钱大手大脚,徐广平时也会给小情/人钱,但是给得不多,所以小情/人私下碰了网/贷,现在已经是拆东墙补西墙的程度了。 郁温的计划很简单,现在社交网站上放给小情/人一点资金,等她还不上了,再把安纳西的画给她,让她去找徐广作抵押,一幅画,小情人本人不会放在眼里,只要给她洗脑成功,她就觉得这画总有一天还能赎回来。但是徐广不会告诉她这画的价值,甚至会转交给李兆。 等画拍出去以后,郁温便打算去找小情/人要画,小情/人只能再去找徐广,到时候,徐广大概联系她。 就是不知道,联系上她,徐广打算怎么处理她呢? 是打算把她也拉上这条大船,还是直接让她消失呢。 - 郁温动作很快,她没有定车票,而是打算自己开车过去,两市距离只有六十公里,开车不到两个小时。 早上郁温躺在床上,七点一刻,门铃声准时响起,郁温把头发抓乱,又随手捋顺,起床开门。 步西岸今天带的不是打包盒,而是保温盒,郁温愣一下,问:“什么?” 步西岸说:“周姨做的。” 饭盒里都是郁温以前爱吃的东西,郁温一边往嘴里送,一边脑子里转着徐广小情/人的事情,她感觉自己在被两方拉扯——一方是由周姨做的饭菜起始的“过去”,一方是由徐广小情/人延伸的“未来”。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他拇指食指呈八字抵在她下巴上,轻轻用力,郁温被迫抬头,她脑子里转着事情,忽然被打岔,脸上显得有些茫然。 她头发也是随手扎的,几缕掉在侧脸前,整个人看上去惺忪微憨,有点可爱,步西岸到嘴边的教训又咽了下去,问:“没胃口?” 郁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步西岸视线看向周围一圈,“昨晚又喝酒了?” 郁温:“……没有。” “好好吃。”步西岸本欲松开手,扫一眼郁温黑白分明的眼睛,和她被清晨阳光照得白皙透亮的脸颊,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 郁温:“……” 步西岸:“吃饭。” 郁温低头吃饭。 刚吃一口,脸上又有手伸过来摸了她两下。 “红了。”步西岸说。 郁温有点无语,“怪谁?” 步西岸淡笑,“怪我。” 他一笑,就显得这对话很亲昵暧昧,像同居已久的爱侣,郁温垂眸,感觉一口粥噎在了胸口,不上不下,闷得很。 吃完饭,步西岸去公司,出门前,他揉了一把郁温的头发,问她:“今天打算做什么?” 郁温随口说:“没什么事,可能在家待着睡觉吧。” 步西岸说:“没事可以去找爷爷,别老在家,白天睡多了晚上容易睡不着。” 郁温不想听更多这种对话,她怕听多了会舍不得,于是便匆匆敷衍了事,催促他离开。 步西岸离开后不久,郁温站在落地窗前看了很久,才转身回屋换衣服。 九点半的时候,郁温出门,错开上班高峰期,一路还算通畅。 快十二点的时候,郁温车子停在学校门口。 这片儿算是大学城,有不少学校,所以店铺很多,郁温随便找了一家餐厅,进去挑了处角落。 她还没跟那个女生联系,但是对方今天和朋友约好了要打卡一家新开业的餐厅,就在郁温现处餐厅的对面。 有服务员过来给她倒茶,让她自己扫码点餐,郁温点头表示知道了,服务员转身离开,恰好同时有顾客进店。 一男一女,女生穿着背带裤,丸子头,没留刘海,一张脸很小,眼睛却忽闪,本以为是萝莉,张口却凶巴巴的,“都跟你说了人多人多,让你早点出来你不出!烦死了!” 旁边的男生体型偏瘦,也没有很高,一七五左右,听到女生这么说,有点讨好地说:“对不起啊,隔壁宿舍水管坏了,我去帮了下忙,就耽误了。” 女生闻言扭头瞪他,视线往下一看,看到他手上贴了个创可贴,皱着眉问:“你又干嘛了?” 男生挠挠鼻子说:“帮忙拆了下水管。” “他们宿舍的人呢?”女生看他这样就来气,“你是活雷锋吧!你干脆改名叫步锋算了!叫什么逢生!上次人家还在背后说你小话,现在你又伸着头去帮忙!” 逢生也不反驳,任由她骂,等她骂够了,才笑着问:“想吃什么啊?他们家新换了菜单,哦,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无人机,我给你找到了二手的,你要不要?” 女生看他满脸讨好也不好继续发火,便顺着他说:“可以啊,哪款啊?” “2s,”逢生说,“有点卡顿,不过这个在你哥手里应该很好解决。” 女生立刻说:“别,别告诉我哥啊,他要知道我花钱买二手的非抽我不可。” 逢生一笑,“他疼你嘛。” 女生闻言一顿,看了看男生,欲言又止。 逢生一笑,把话题揭过去。 女生叹气,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抓了抓身上的背带说:“我……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他说说你吧。” 逢生还是笑,“别了,真不需要,把他惹不高兴了你也遭罪,没必要,我本来也没事,真没事。” 女生不说话。 逢生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高兰,兰姐。” “别喊我姐。”高兰说。 逢生笑,“想坐哪儿?别在这杵着了,多耽误别人。” 高兰望向餐厅里面,本想随便找个位置,目光忽然落向角落一处,本来她也没在意,直到对方一抬手,把挡在侧脸庞的头发勾起来挂在耳朵上,一张白净的面孔露出来。 她要么没化妆,要么是淡妆,所以乍一看,除了眉眼比从前少了几分轻柔,多了几分清冷以外,其实大体上没什么变化。 就那么一眼,高兰愣住了。 逢生好奇看过去,问:“怎么了?” 高兰反应过来,开始发抖,她抖着掏出手机,抖着给通讯录里“哥”拨通电话。 对方很快接通,高兰抖出哭腔,唤一声:“哥,我好像看见郁温姐姐了。” 逢生一看高兰哭,都没想起来问郁温姐姐是谁,小声哄她:“兰兰……” 兰兰眼睛里全是泪,还不忘瞪眼凶,“喊谁兰兰呢!” 逢生立刻闭上嘴。 兰兰一抹鼻子,继续跟步西岸说:“哥,真的是郁温姐姐,我,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呀?我要上去喊她吗?” 步西岸没说话。 兰兰以为步西岸跟她一样哭了,又忙不迭哄她哥,“哥,哥你别着急,我先去找她,我肯定把她拦住了。” 几秒后,步西岸说话了,他声音非常冷静,“刚刚在开会,你说什么?见谁了?” 角落里的郁温似乎有所察觉,高兰倒吸一口气,立马转过身,声音很小地说:“郁温姐姐!我见郁温姐姐了!” “你在哪儿?”步西岸问。 兰兰说:“我在学校啊。” 步西岸问:“郁温早上还在抚靑,这会儿在你学校?” 兰兰一怔,“什么?她早上在抚靑?” 步西岸忽然想起什么,一下子沉默了。 兰兰眨眨眼睛,不哭了,“你们见过面了?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又过去几秒,步西岸说:“忘了。 “对了,不用跟她打招呼,看着她。 “二十分钟后,我给你打电话。” 兰兰:“……” 挂断电话,逢生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兰兰一抹眼泪,微笑,“没事,被背叛了而已。” 逢生:“……那现在?” 兰兰想起步西岸刚刚在电话里交代的内容,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她僵着手脚在原地呆了几秒钟,而后在余光瞥见郁温扭头看向窗外的同时,一把拽住逢生往旁边的角落坐下。 逢生差点摔倒,刚要出声,兰兰一把捂住他的嘴,瞪眼,“嘘。” 逢生眨眨眼,表示收到,然后小声问:“谁啊?” 兰兰沉默两秒,说:“我嫂子。” 逢生意外,“你哥什么时候谈女朋友了?” 兰兰看他一眼,“十二年前。” 逢生:“?” “额,好像没听你说过?”逢生小心翼翼。 兰兰托腮,“后来跑了。” 逢生:“……啊。” 兰兰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不是!你想什么呢?你疯啦?” 逢生:“……我就随便一想。” “你又不怕我哥揍你了是吧?”兰兰说,“不是,具体原因不知道。” “那她现在?” 兰兰盯着郁温的方向,摇头,“不知道,先盯一下。” 二十分钟后,兰兰和逢生一边吃饭一边盯着郁温吃饭,等郁温吃完,他们俩也不吃了,起身就跟着往外走。 这会儿附近都是学生,很多店铺都在排队,人来人往,一不小心就看花了眼。 兰兰有点紧张,生怕跟丢了,结果在下一个拐角,本该拐弯的郁温忽然转过了身。 三个人忽然面对面,各自愣住。 其实郁温一眼并没有认出对方是谁,只是觉得眼睛有一点点熟悉,她蹙眉,以为是之前跟过她的,声音很冷道:“收钱的时候问清楚风险程度了吗?” 兰兰一愣,没懂,“什么?” 郁温眼皮一沉,抬腿迈进一步,对面的男生忽然冲了过来,大庭广众之下,郁温本想低调行事,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敢动手,她想也没想一把攥住男生的手腕,用力一拧,男生立刻哀嚎一嗓子。 兰兰目瞪口呆。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兰兰一边手忙脚乱接通,一边冲郁温喊:“别别别,郁温姐姐,郁温姐姐,是我,是我,兰兰!” 郁温一怔。 电话里,步西岸闻声,“怎么回事?” 兰兰看了看郁温,又看了看被拧得脸色狰狞的逢生,用力咽了下喉咙,犹豫好久,吞吐一句:“额,郁温姐姐……好像把逢……不是,把我同学给揍了。” 步西岸:“?” 郁温:“……”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这章发100个红包。 还有啊,大家不要丢雷,攒着钱自己留着花,没事多评论就可以了! 谢谢大家!非常感谢! 第二十五章 这个场面,其实是有点尴尬的。 兰兰最先反应过来,电话没来得及挂,只神情复杂地指了指逢生,犹豫道:“那个……郁温姐姐,可不可以先把他……松开啊?” 逢生这会儿已经不嚎了,只是小声地抽气。 郁温见他疼得脸都白了,低声提醒说:“你慢慢直起腰。” 逢生不敢动,他本来身体就一般,从小没怎么锻炼,骨头很脆,这会儿感觉胳膊已经折了。 郁温见他没动,沉默几秒,上手摸了几下他的关节处,然后低声说:“没事。” 本来她也没用力,毕竟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是有理智的。 “真的吗?”逢生小心翼翼地动。 等完全站直了,他才松了口气,兰兰看他没什么大事,也松了口气,这时电话那头的步西岸再次出声:“高兰兰?” 兰兰连忙“哎”一声应答,“在呢在呢。” “怎么回事?”步西岸问。 兰兰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解释,她看了看郁温,又看了看手机,犹豫两秒,一咬牙把手机塞到郁温手里,“你来说吧,郁温姐姐。” 郁温觉得她想说的应该是:你来解释! “……”郁温低头看一眼手机,轻咳一声,把手机拿到耳边。 步西岸已经听出她的声音,不等她开口直接说:“不是打算在家睡觉吗?” 郁温噎了一下,旁边兰兰已经去关心逢生了,她不停地扒拉逢生的胳膊背,确定他完好无损才一巴掌抽逢生胳膊上,低声教训,逢生老实巴交地听着,听完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兰兰也看过来,和逢生对视郁温没什么感觉,但和兰兰都市就莫名有几分别扭,也有点尴尬,她主动朝兰兰笑笑,兰兰也扯唇笑了下,下一秒,兰兰眼圈忽然红了,随后转过身,不再看她,郁温怔了怔,这才跟步西岸说:“临时有点事。” 步西岸“嗯”一声,看上去并不打算在电话里追问更多,只问:“什么时候回来?” 郁温觉得今天可能不太适合找徐广的小情/人了,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觉自己的进度条也太难推进了点。 理智告诉她应该不理步西岸,做自己的,可一想到步西岸那些可怜巴巴的瞬间,拒绝的话到嘴边变成了,“下午回去吧。” “几点?”步西岸又问。 郁温无奈,“等哄好兰兰就回去。” “嗯,”步西岸说,“那你路上想想怎么哄我。” 郁温:“……” 挂了电话,兰兰还在背对着她,肩膀微耸,明显在哭,旁边逢生不知所措,只会重复说:“怎么了?别哭了,兰姐……” 郁温拿着手机上前,走到兰兰身边,跟逢生说:“我来吧。” 逢生倒是听话,顷刻让开。 大概是察觉到她凑过来,兰兰侧过身,往旁边躲去,晾了郁温一下,郁温也不生气,大概也没什么资格生气,她把手机放进兰兰背带裤的大口袋里,声音带笑说:“长那么高了。” 兰兰“呜”一声,没忍住哭出了声。 人来人往里,郁温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以前倒是挺会哄人的。 只是这些年都在和一些挨了打也没什么大反应的人打交道,渐渐就忘了这招。 说起来,这十几年,她第一个哄的人,还是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步西岸。 “那么久不见,都不要抱抱我吗?”郁温拍了拍兰兰的后背,半开玩笑说,“你哥见我第一面就抱我了啊。” 兰兰闻声一顿,红着眼睛和鼻子扭头问她:“真假?” 郁温一笑,张开手抱住了她。 好像是下巴刚刚搁在郁温肩头,兰兰就忍不住眼泪决堤,她把郁温抱得很紧,几乎哭着说一句:“我好想你。” 郁温一下一下摸她的后脑勺,“我也想你。”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啊?”兰兰还在哭,“你都没有回来过。” 郁温轻轻眨眼,又垂眸,敛睫,说:“对不起。” 兰兰哭了很久。 郁温一直陪着她。 直到逢生在旁边说:“兰姐……你下午,有课。” 兰兰一双眼睛肿成核桃,嗓子也哑了,偏偏还要朝逢生凶:“闭嘴!” 逢生噤声。 郁温失笑,“现在怎么那么厉害?” 兰兰拿卫生纸擤鼻涕说:“我哥后来上大学了,爷爷没时间看我,就住宿了,厉害点能站稳。” 兰兰轻描淡写,郁温却大概能猜出其中艰难。 有时候,也许是要淋上一段冰冷的雨,才能脱胎换骨,长成理想中大人的模样。 像她一样。 “下午有课?”郁温问。 兰兰说:“翘了吧。” 逢生“啊?”一声:“不好吧……” 兰兰瞪他一眼,他又默默闭上了嘴,兰兰说:“我知道你有课,你先回去。” 逢生:“那要不我也……” “回去!”兰兰打断。 逢生收了声,“好吧。” “那我走了?”他跟兰兰说,又看向郁温,挥手告别。 郁温朝他点头,“放心吧。” 逢生这才转身离开。 “同学啊?”郁温问兰兰。 兰兰犹豫了一下,点头说是。 郁温便没多问,带兰兰去了附近一家猫咖。 这猫咖兰兰常来,大一的时候还在这做过一个月暑假工。 “你想喝什么?”兰兰问。 郁温说都行,“你推荐一款吧。” 兰兰给她要了一杯抹茶拿铁,又给自己要了一杯果茶,端到位子上的时候,桌子上跳上来一只美短。 郁温随口说:“这个比你家那只还要胖啊。” 兰兰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接了句:“是啊。” 接完才愣一下,“你去我家了?” 郁温这才察觉自己又踩了雷,她一时无言,沉默几秒,递给兰兰两张纸,“要不你再哭一会儿?” 兰兰要气死了,合着全世界都知道郁温回来了,就她不知道? 其实郁温并非有意瞒着,最开始她也问过步西岸,步西岸随口说兰兰在上大学,现在还没到暑假,她就想着那还是不要联系兰兰了,万一……她又走了呢? 回过神,郁温对上兰兰幽怨的目光,郁温也心虚愧疚,朝兰兰露出讨好的笑。 兰兰这才“哼”一声问:“你跟我哥和好啦?” 郁温说:“我们本来也没什么。” 兰兰说:“我都多大了,我马上都法定婚龄了,不用瞒着我。” 郁温不解。 兰兰说:“你不是在跟我哥谈恋爱吗?” 郁温一怔。 这下轮到兰兰不解,“什么意思?没有吗?不对啊,我哥之前就跟爷爷说他有女朋友,高中就谈了,我一想他高中谈的还能是谁啊,你呗。” 郁温没想到步西岸会这么说,她摸着冰冰凉的杯子,指尖一片湿迹,体温也不由自主跟着下降。 “不是吗?”兰兰又追问。 郁温敷衍说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兰兰只当她害羞,嘿嘿一笑,咬着吸管喊了声:“嫂子。” 郁温失笑,抬手捏她脸。 兰兰笑得更欢。 两个人在咖啡店一直坐到下午五六点,几个小时里,兰兰给郁温讲了很多事情,包括步西岸每年都要去她以前住的小区打听她的事,讲到一些事情时,兰兰会忍不住哽咽,郁温却没什么表情,但是她的内心深处,已经掀起一层又一层涛浪。 她仿佛看到了少年迎着日头,披着风雪,穿梭在没有尽头的城市里,只为寻找一个并没有留下任何方向的人。 什么是喜欢呢。 什么才是少年的喜欢呢。 可能是超越时空的热烈。 是风吹一吹,便能掀起熊熊火焰的一点星火。 咖啡店里忽然响起一首摇滚曲,是郁温熟悉的一个乐队,男人嗓音微哑,却唱出了坚定:别哭,前面一定有路,仿佛,幸福在不远处,你心里有我,你身边是我,你要如何,我们就如何…… 晚上陪兰兰吃了晚饭,郁温才驾车返航,回去的路上车厢始终在循环同一首歌,歌声像召唤,郁温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声声召唤中,一寸一寸松懈。 回到抚青已经快十点,她路上有意开得慢,没什么原因,就是觉得,这一下午加一个晚上,步西岸也并没有打来一个电话催,大概自己有事要忙,现在那么晚了,他明天还要上班,应该已经睡下了。 既然没人等着,她便无所谓快慢吧。 就这样有意慢着,到小区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又在停车场待了一会儿才上楼。 这边住的都是年轻人,一大半都是在抚青上班的,一小部分是业主,但这个时间点,不管是上班族还是业主都已经睡下了。 电梯门打开,楼道声控灯亮起,郁温一抬眼,看到自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也没完全站在家门口,旁边有护栏,楼外夜深月浅,他单手撑着笔电,右手时不时敲几下键盘。 听到声响,他回头,看到她以后又敲了几下键盘才把电脑合上。 走到她跟前,“吃饭了吗?” 郁温点头。 步西岸点头,“开门?” 这边房门都是密码锁,其实如果步西岸提前问她要密码,她应该是会给的。 他整天各种强势,对于进入她的生活各种信手拈来,在这种事情上反而好像懂了分寸一样。 郁温心情复杂地打开门,前脚进去,步西岸后脚跟进来,房门关上,步西岸把电脑随手放在玄关柜子上,郁温伸手要开灯,步西岸却伸手扣住了她的手,随后将她整个人压到旁边的柜子上。 郁温“嘶”一声,腰肢后折,步西岸贴上来,他身上很凉,大概是吹了风的缘故,声音很低,凑上来时滚烫的呼吸喷在郁温脖颈处,她忍不住瑟缩一下,出声说:“腰……” 步西岸低笑一声,手撑在她后腰处,轻轻捏了一下,郁温差点腿软,随后听到步西岸说:“还没做什么呢,你就喊腰。” 郁温抿唇,“先放开我,开灯” 步西岸没放开她,也没开灯,反而更进一步,蹭了蹭她的侧脸说:“想好了吗?” 郁温还向后仰,但却退无可退,只能任由步西岸像猫蹭人一样在她脸旁脖子里蹭来蹭去,问:“什么?” 步西岸不满地“啧”一声,伸手捏她的脸。 客厅里窗帘,月光清浅,一点点亮,视线适应了黑暗以后就显得这一点月光都很亮,也因此能看到彼此的面孔眼睛。 郁温看到步西岸微微蹙眉,说:“哄我。” 他那么大的人了,身上还穿着正装,却说出这样的话。 太有反差萌了。 郁温忽然有点想逗他,“你几岁?” 步西岸原本捏她脸的手变成挤她脸颊上的肉,其实郁温脸上的肉并不多,甚至有点清瘦,但挤一挤还是能挤出金鱼嘴,这种状态总能减少她身上的清冷和疏离,步西岸看了会觉得有安全感。 他故意挤两下,郁温声音含糊不清,“松开。” 步西岸弯唇笑了。 郁温正要拍开他的手,他忽然松开了,郁温正要说话,整个人忽然被抱起来放到柜子上,悬空而起的过程让她心忍不住提高,她微微垂眸,和步西岸四目对视,一颗心摇摇晃晃。 最终,是她先俯首吻上了他的唇。 步西岸很顺从地张开唇,任由她轻轻进来,小猫喝水一样□□,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一只手和她十指相扣,等她渐渐呼吸不过来,他温柔地退出,唇贴着她的唇,教她:“呼吸。” 郁温轻轻呼吸,就在她想要离开时,步西岸忽然强势地吻上来,刚刚那一声“呼吸”就像一道提前警示一般,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感觉自己像一条戈壁滩搁浅的鱼,直到舌根发麻,浑身发软,步西岸才放开她说:“哄得不错。 “比我想象中用心。” 郁温缺氧缺到脸红,说话都喘气,只能拿脚踢他,“让开。” 步西岸笑着握住她的脚腕,帮她脱了鞋,揉了几下脚踝说:“看你步数不少,累不累?” 郁温气息渐渐平稳,看着他摇头。 步西岸轻轻“嗯”一声,抬眸,看着她,口吻似哄小孩,“那你今天去那儿做什么?” 郁温沉默不语。 步西岸也没有就此打住,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他的“先礼”,现在是“后兵”。 或许是黑夜深邃,使他看她的眼神并不似前几次交手那样温顺。 他这次并不打算敷衍了事。 大猫再温顺,月圆之夜,张开爪子,也会变成长着獠牙的恶狼。 “去哪儿了?”他指腹轻擦她的唇边,“嗯?” 郁温一眨眼睛,躲开他的眼神,“有点事忙。” 她说着推开步西岸,跳下柜子,随手打开灯,往卧室里走。 步西岸跟着她一起进了卧室,郁温打开衣柜,说:“我换衣服。” 步西岸走到衣柜前,把衣柜关上,拽着她的胳膊拉她一起坐在床上。 郁温隐隐有某种不安。 下一秒,步西岸就说:“我前段时间看到你茶几下面那几份资料了,最近在托人查,没查清楚。” 郁温微惊,抬头看他。 步西岸面色不变,“你是等我自己查清楚,还是现在告诉我?” “你……” “不说也没事,我可以继续查,”步西岸说着,忽然开始脱衣服,他脱了外套,又去扯领带,动作很急躁,声音却平稳,“我一天没查出来,你一天别出这个门。” 郁温不可置信,“你疯了?” 步西岸扯开领口扣子,“你以为我现在才疯?” 郁温哑口无言。 她看着步西岸眼睛一层一层变红,心忽然阵痛,她不由自主抓紧床单,很快步西岸的手覆上来,他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说:“我很害怕。” 郁温一个没忍住,反手扣住他的手,那他推到床上,她俯首去吻他的唇,他却躲开,郁温蹙眉,紧接着听到他说:“你又想睡我。” 他凭什么用这种语气? “你没睡我?”郁温说。 是谁第二天不让人睡觉不让人下床的? “嗯,所以抵消了。” 一人一次,不亏不欠。 郁温堵得说不出话,最后憋出一句:“你亲我那么多次白亲的?” 步西岸轻轻挑眉,忽然翻身将她压下,“给你亲回来。” 说完,他张唇咬上去,力道并不轻,郁温没忍住出声,步西岸趁机钻进去,一副攻略城池的嚣张,郁温喘不过气,仰着脖子想要往后躲,可她头顶就是床头,根本没有退路,她含糊求救:“步、步西岸……” 步西岸用力吸着,郁温哼哼,手抓空,步西岸手张开,迎上去,二人十指相扣,等郁温缓过神,上衣已经被撩开,腰腹覆上一层滚烫,她眼眸含水,舌尖发麻,说话都不清不楚,“不是抵消了?!” 步西岸忽然起身,他双腿分开撑在她两侧,西裤崩出大腿肌肉轮廓,单手把衬衣扬了,一手往郁温上衣更高处钻,一手解皮带。 有那么一瞬间,郁温脑海里蹦出那个夏天,她梦里的步西岸模样。 只是曾经少年已是如今男人,她也不是在做梦,他动作比梦中要凶,上衣里,他一手拢住,五指收拢,反复几下,俯下身,说:“你欠我一次。” 郁温恼羞成怒,蹬腿,“谁欠谁啊!” 步西岸单手就能把她两只手控住,压到头顶,他还尚未做什么,她已然失了城门。 可他却不是什么上位者的表情模样,他盯着她的眼睛,快要哭一样,声音也颤抖,说:“你欠我。” 他压上来,把她抱得很紧,张口咬在她肩头,重复:“你欠我。 “郁温,你不能一直让我不明不白。 “我……害怕。 “郁温,我害怕。” 他在攻掠,却也露出了脆弱。 他一直说,我害怕。 第二十六章 郁温一直到半夜才睡下,洗澡的时候也迷迷糊糊的,等再次上了床,直接处于半昏迷状态。 但她意识又是清醒的,她能感觉到步西岸一直没睡,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到步西岸赤着上身,坐在床沿边,一动一动望着窗外,月光轻薄如纱,他的侧颜淡淡,却仿佛能穿透郁温的梦境。 不知什么时候手机响了,吵得郁温皱眉,她伸手瞎摸,步西岸抓住她的手,低沉一句:“我来。” 很快手机接通,步西岸直接把手机放在郁温耳边,房间里安静,手机漏音明显,以至于二人都清楚地听到对面的人说:“我到抚青了!你猜我见谁了?我□□见言宥旻了,虞茉盯着他呢,我现在盯着虞茉呢哈哈,能我功成名就你记得带我去哈啤酒啊。” 郁温和步西岸同时睁开了眼睛,两个人瞬间全无睡意,郁温知道步西岸已经听见了,干脆没避着,直接问卷毛:“你现在到哪儿了?” “不知道啊,我问问司机?”卷毛说。 郁温说:“算了,不用,你注意安全。” 卷毛说:“知道。” 其实卷毛知道的不多,上次在暹罗,郁温被言宥旻安排的人跟踪,后来找卷毛确认了一下对方的身份,卷毛当时好奇地问了两嘴,郁温托他办事,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就随便说自己和言宥旻有点过节,卷毛当时嗯嗯啊啊两句,后来郁温回国,才发现卷毛当时把她的话放在了心上,还私下查了言宥旻。 不过他没有关注更多,单纯以为他们有什么儿女私情的过节。 郁温不想给他惹麻烦,便也没解释。 这次,估计卷毛也是好奇虞茉跟踪言宥旻的原因,说实话郁温也想知道,她不过随口挑拨了两句,虞茉就这么轻而易举上当了? 还是说,言宥旻本身就有问题。 挂了电话,郁温坐在床上,还有点懵,等缓过神,她慢吞吞打了个呵欠,随手抓两把头发,抓完脑子清醒了,也后知后觉想起来,这屋里还有另一个人。 回想起刚刚电话里的内容,郁温感觉整个人瞬间从迷糊到清醒,她扭头看步西岸,果不其然他神色严肃。 郁温抿了抿唇,一时无言。 她以为步西岸要逼问她,却不想步西岸什么也没说,直接起身出去了。 他就那么一句话也不问,一句话也不说,微微垂眸,身影也略显失魂落魄,郁温一时间心情复杂,心想他还不如逼问自己两句…… 干嘛表现得好像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一样。 要不是昨晚刚刚经历过他满口慌张求抱求哄的事情,她大概会以为他是装的。 可如果不是装的,他这样,她是天生要栽他手里了吗?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动静,郁温听到有人去开门,随后又把门关上,然后脚步声逼近,卧室的门打开,步西岸还赤着上身,跟她说:“起床吃饭。” 郁温“哦”一声,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其中一条腿撑力的时候,大腿根抽抽得疼,她“嘶”一声,坐在床上,低头去看大腿根,软/嫩的那处全是指痕,隐约可见几处细浅的牙印。 ……狗吧。 郁温眼前不受控制闪过一些画面,她脸和耳根都红了红,随后才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居家服换上。 去客厅的时候步西岸正在打电话,茶几下的文件被他拿出来明晃晃放在沙发上,郁温瞥一眼,有点哽住,步西岸看她一眼,指了指卫生间让她去洗漱,等郁温洗漱出来步西岸已经换了衣服。 不知道谁送来的。 但是不管是谁,应该都看到了他肩头锁骨处的指甲划痕…… 看到她出来,步西岸说:“先吃饭。” 先。 哦。 郁温深觉今天可能躲不过去了,吃饭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想怎么编瞎话,可吃到一半,卷毛再次打来电话。 手机还在卧室,郁温下意识就要去拿,步西岸指了指她,让她坐着,他去拿。 郁温:“……” 等步西岸把手机拿出来,直接放在桌子上免提,郁温抿抿唇,想伸手去拿。 步西岸在旁边说:“你试试。” 郁温看他一眼。 步西岸一边拆餐盒一边没什么表情变化地说:“试试你能不能揍我。” 郁温:“……” 她学的都是一些简单的近身格斗,但是不管招数如何,她和步西岸都有很大的力量悬殊。 应该……不太能。 郁温看步西岸来真的,默默把手缩了回去。 步西岸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她面前,“吃。” 电话那头的卷毛听了半天,问了句:“你那边到底有没有危险?怎么一会儿揍人一会儿吃的?” 郁温闻声看向步西岸,步西岸也看她,意为:说啊。 郁温干巴巴说句:“没有。” “哦,”卷毛开始说自己的,“我这边跟着他们进了一个私人陵园诶,不过进去要登记,虞茉都没进去我更别提了,还差点被发现,嘿嘿,保安问我跟谁来的,我指了指虞茉,估计今晚这对小情侣就要闹掰了。” 郁温听出他看戏的口吻,一时无言,最后交代他不要闹大,晚上一起吃饭才挂了电话。 挂电话后,郁温埋头吃饭,装死。 步西岸没管她,任她沉默任她吃,等吃完了,郁温忍不住了,看了眼挂钟时间,问他:“你今天不上班?” 步西岸说一句:“先安内再攘外。” 郁温彻底说不出话,一顿饭也吃得如同嚼蜡,步西岸倒是坦然,吃完还有心思收拾东西,郁温感觉他收拾东西的时间就是让她反省的时间。 等步西岸再次坐下来,他直接把沙发上的文档资料放在了桌子上,说:“我没看。” 郁温沉默。 大约一分钟,郁温站了起来,她拿起手机,转身进卧室,关门之前跟步西岸说:“那你看吧。” 随后关上门,给卷毛发消息问:哪个陵园,地址给我。 卷毛快速发来。 郁温截了图就转到电脑上,然后登陆LF app发给大丽花。 郁温:能查这个吗? 大丽花:能啊,只要他过大数据我就能。 郁温:嗯,查一下言宥旻的什么人在里面。 前后十分钟,大丽花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少年面容清秀,眉眼弯弯,如果说相由心生,那这个人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 很快,大丽花发来一串个人信息,并说:情况不太妙。 郁温还没来得及问原因,电脑屏幕上又多了一串信息。 方宇霓,男,父母早亡,吃百家饭长大,出生在邻县一个村,后来村子被规划成一块水产养殖场,方宇霓在机动事故中意外去世。 去世时年仅十九。 而这个规划,并不是政府办的,算是一个当地地头蛇的作为,而为地头蛇提供资金的是,郁学舟。 郁温眼前视线一晃,后腰不小心撞到门把手上,“咣当”一声巨响,她手机砸在地上,屏幕瞬间碎了。 很快,门把手被拧动,门推开,步西岸一眼看到地上的手机,有些慌张地找寻郁温——门后,大衣柜旁边,郁温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她目光发直,脸色苍白。 步西岸一滞,没管手机,先去握郁温的手,一片冰凉,联想到刚刚纸上的内容,他的心不安地动了动,低声询问:“怎么了?” 郁温似有反应,慢吞吞抬头,她眼睛好红,重逢以来,步西岸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么强的情绪反应,她眼睛里有明显的不甘,和不可置信。 步西岸愈发不安,手不自觉有些抖,他摸了摸郁温的脸,再次问:“怎么了?” 郁温喃喃:“错了。” 步西岸问:“什么错了?” 郁温轻轻一句:“什么都错了。” 作者有话说: 66。 第二十七章 虞茉不是第一次想要跟踪言宥旻,但却是第一次付诸行动。 她跟着穿越了大半个城市,每过一个路口,她都摁耐不住攥紧方向盘,直到掌心几乎发疼,言宥旻终于停在一处陵园。 她不敢直接跟上去,确定言宥旻进去以后才下车,她自觉没有露馅,她戴着墨镜,卷发披散,挡了大半张脸。 她假装询问工作人员入户资金和一系列流程,工作人员安排她参观,等言宥旻从隔间出来,她站在言宥旻视线盲区,目送言宥旻离开,才假装不小心闯入言宥旻刚刚走出的隔间。 方宇霓。 太明显了,看到这个名字,她立刻就明白,这个人,于言宥旻而言一定很重要,他连公司名字都愿意用这个人的名字命名。 宥霓集团。 重要到这种程度吗? 虞茉有些慌神,她开始胡思乱想,她甚至离谱地质疑:这个男生不会是言宥旻的私生子吧? 很多念头,一旦起了头,就仿佛在心底扎了根,一点点胡思乱想都是它枝繁叶茂的滋养成分,短短半个小时,它已经长成参天大树。 她离开时表情实在太过失魂落魄,工作人员起了疑心,偏巧又抓住了鬼鬼祟祟的卷毛,卷毛脱口卖了虞茉,工作人员立刻给言宥旻打了电话。 虞茉车子刚进小区车库,就看到她的位置走道上停着言宥旻的车。 她把车子停进去,下车,言宥旻甚至都没下车,冷冷问她:“你跟踪我?” 虞茉以为是陵园的工作人员通过监控记录看到了她误闯方宇霓的隔间,也是,她那样失魂落魄,一定很可疑吧。 可工作人员为什么会立刻给言宥旻打电话呢? 一定是言宥旻交代过什么,比如: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及时通知我。 要多重要,才能那么及时。 虞茉没忍住反问他:“你不打算跟我解释吗?” “解释什么?”言宥旻脸色很差,“虞茉,你现在是在倒打一耙吗?这是虞申女儿该有的素养吗!” 虞茉一下子就炸了,她被教育了二十年,所有人前前后后地叮嘱她:身为虞申的女儿,做事要瞻前顾后,不能给人落下把柄,爸妈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多少人想把他们拉下马背,你能比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甚至九十的人过得体面,不都是爸妈的功劳吗? 她可以接受这种叮嘱,她吃了父母的红利,理所应当尽孝。 可她不希望她的男朋友也说这些话。 她脱口而出:“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虞申的女儿!” 言宥旻一顿,目光平静地盯着虞茉看,虞茉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忽然想起来,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和言宥旻在一起,外界不知道多少人对言宥旻议论纷纷,明着暗着说他贪图虞家的权势。 而她作为他的女朋友,居然也不知不觉站到了那些人的队伍里。 她张了张嘴,哑口无言,眼泪先落下来。 言宥旻不再多言,只说:“我们都冷静一下,工作上你也休息几天。” 很奇怪,就是言宥旻扭回头的瞬间,虞茉忽然就看到了他们的未来。 他们没有未来了。 他是她第一个认真喜欢的人,常言都说,初恋是用来祭奠青春的,可是她走过青春,才遇到的他。 她以为,他们能走到终点站的。 车子碾过地面,急驰离开,车库一瞬静默,只剩下一道穿堂风,虞茉站在风的中央,看着言宥旻离开的方向,那里一点点亮,像石洞的入口。 却是他的出口。 他离开得毫不犹豫,也没有回头。 因为方宇霓,因为她跟踪他得知了方宇霓的存在。 女人的逻辑总是在紧急关头特别强大,像是身体机能出于本能对自我的保护一样。 什么跟踪,都是借口。 他就是在愤怒她得知了方宇霓的存在。 方宇霓是谁? 虞茉有些失控,她快速回家,虞申还在单位,她直接打电话问虞申:“爸,你为什么总说我和言宥旻不合适?” 虞申闻声皱眉,有些严肃地问:“怎么回事?” 虞茉说:“你别管,你先回答我。” 虞申沉默几秒,说:“他目的性太强。” 他做任何事,都有所图。 只是,他跟虞茉在一起图什么,虞申暂且还没查出来。 “那你说他图我什么?”虞茉问。 虞申一滞,隐约觉得虞茉状态不太对,攻击性太强了。 他问:“你怎么回事?” 虞茉说:“我很好啊,我就是想知道,言宥旻跟我在一起,图什么。” 虞申叹气,还没说话,虞茉忽然又说:“爸,你也想知道吧。” 虞申问:“什么意思?” 虞茉说:“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谁?” “方宇霓。”虞茉说。 - 大概是职业病,虞申听到任何名字第一反应是先在内部系统里查一下有没有涉案,偏偏巧了,方宇霓还真的涉案,只不过他不是犯案人员,而是受害者。 很多年以前临县开发过一个水产养殖场,发生过一起事故,最后定外意外,案底留的不多,明显只是为了走个过场。 但是,虞申注意到一个人名。 李兆。 这个开发,虽然不是政府办的,但文件也要经由政府批准,而批准这项开发的,居然是李兆。 这么说,李兆处理的项目导致方宇霓意外身亡,而方宇霓和言宥旻又关系匪浅…… 虞申脸色微变,拍案而起,跟一直盯着李兆的下属说:“快查李兆和言宥旻之间的关系。” 他刚说完,鼠标下滑,电脑页面滚动,又出现一个名字:郁学舟。 “等等。”虞申唤。 他说着继续盯看屏幕,郁学舟,他记得这个人,十二年前事情闹得很大,他也记得,郁学舟的关系网里,是出现过言宥旻的。 虞申握着鼠标的手一紧,神情严肃地跟下属说:“不,查三个人,李兆,郁学舟和言宥旻,连在一起查,快去。” - 郁温发烧了。 她不太记得自己上一次严重生病是什么时候,好像这些年,她一直都是紧绷着的,不允许自己停下,不允许自己早睡晚起,不允许自己生病,她总是面上平静,实则心上绑着发条,停或不停,都不是她自己决定的。 因为她总是在想,她要走快一点,走快一点,才能早一天在梦里见到郁学舟。 十二年,几千个日夜,她一次也没有梦到过郁学舟。 她不敢。 但她早就做好了豁出一切的准备,她已经想好了所有,她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她想,一个人要想博取另一个人的信任,那就必须和他成为一样的人。 她要变成和李兆一样的坏人。 她要利用徐广的小情/人,把画送到徐广手上,等徐广把画换成了钱,她再去联系徐广要画,画肯定没了,徐广只能给她钱,她就顺水推舟成为一个贪心不足的人,她会拿出更多的画给徐广,最后再通过徐广认识李兆,从而加入他们,成为他们的一员。 只要走到这一步,什么证据都能拿到。 李兆和程旭是一条船上的,他们俩一同倒台,便只剩下言宥旻一个人。 明明是三方牵制,凭什么最后言宥旻好好的?所以李兆和程旭为了减刑,一定会争先恐后地出卖言宥旻。 到那个时候,她当然也跑不掉。 她算从犯。 但她认了。 她早说过了,她孤身一人,不在乎是在里面还是外面。 可她没想到,这一切,从初始就是错的。 方宇霓和言宥旻到底什么关系郁温还不清楚,但他们一定认识,关系也一定不错,方宇霓死在郁学舟手里,最后也没有讨到公道,言宥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郁学舟。 所以他给郁学舟使绊子,让郁学舟面对百条人命,也没有公道可求。 可是这算什么呢? 因果报应吗? 那她又算什么呢? 她又在做什么。 手机在响,是谁打来的? 郁温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她手脚无力,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步西岸想要接电话,可是手机屏幕碎了,接不了,步西岸唤她的名字,跟她说:“我先用你的电脑登微信给你朋友回条消息。” 不可以。 不可以打开电脑。 可是步西岸打开了。 郁温上次用完电脑并没有关机,就那么随手合上了,所以一打开,LF app的窗口就在电脑页面上。 步西岸起初以为这就是微信页面,只是疑惑为什么和他的不一样,可扫了一眼才发现,不是微信。 一个名叫大丽花的人发了不少消息过来,内容只有一条有用信息:碰面了吗?怎么样? 和谁碰面? 邻市的某个谁? 难道郁温昨天去邻市真的是工作相关? 可她的表现,并不像去忙工作。 她很心虚。 一股不安涌上心头,步西岸没忍住,上滑了郁温和大丽花的聊天记录。 越往上翻,越是触目惊心。 步西岸并不傻,他甚至很聪明,仅从这些聊天内容,他几乎已经判断出郁温想要做什么。 当他看见大丽花说的那些“真要出了事,我及时去捞你”、“天涯海角地混”,以及那句“再也不回国了”,他几乎不受控制地绷紧所有神经,太阳穴高频阵痛,他眼前仿若花白电视机,呲啦作响。 他看一眼时间,发现就在说这些话后不久,他披一场大雨来到她家,给她做火锅,陪她喝酒。 她第一次,主动回应了他。 回应他的那个瞬间,她在想什么? 她是不是在想,就这样稀里糊涂算了,天一亮,他们就一刀两断。 是了。 她就是这么想的。 她从未想过,为他留下。 从未。 第二十八章 郁温在梦里颠沛流离,她站在上帝视角看过去的自己,一路往前,看到了十六岁的郁温。 欧洲的冬天很冷,大雪一连几天几夜,仿佛能把整个城市覆盖。 郁温站在窗口,旁边墙壁上挂着日历。 这边的日历只有公历,没有农历,她还要拿手机算,一天一天地算,算到十二月二十二。 周芊在咳嗽,自从搬来这边,她身体一直不好,工作日上班,休息日就窝在家里看电影。 郁温回神,进屋给周芊倒水,她看一眼电视机,上面播放的是一部悬疑电影,挺出名的——主人公参加夏令营,回家以后发现家人全部离奇死亡,警方前来调查,最终被判定为食物中毒,主人公不信,偷偷调查,最终发现是警方在隐瞒真相,因为主人公的家人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而那件不该看到的事情,其实是领导阶层之间的斗争,警方受贿,主人公家人成了他们仕途道路上几颗轻描淡写的石子。 这部电影内核不算多优秀,但是最后的结局很触动人心,因为正义并没有站在胜利的一方——主人公卧薪尝胆,甚至打入警方内部成为一名警察,明明也算手握权力,最后还是被一位“领导”陷害,最终主人公在狱中去世,而“领导”步步高升,成为几乎能只手遮天的人。 周芊总是看这种电影,家里也有很多类似的书籍,内容大多大同小异,结局常常不尽人意。 “妈,睡会儿吧。”郁温说。 周芊说好。 等周芊睡下,郁温撑着伞出门。 这边太冷,只穿大衣根本不行,她在呢子大衣外面又罩了一件外套,围巾帽子和手套也全都戴上。 伞布挡不住满天的雪,郁温眼睫毛变成白色,她缩着脖子,下巴往围巾里钻,一脚一个雪坑。 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头盔店。 她选了一款和步西岸气质和适合的,询问店员:“可以邮寄吗?” 店员问她寄哪儿,她看着店员深邃立体的面孔,愣了愣,几秒后又说:“不用了。” 跨国邮寄,是需要自己亲自去邮局的。 郁温记得那天的雪很大,也很冷,她拎着重重的头盔,中途还摔了一跤。 装头盔的袋子破掉,她只能把头盔抱在怀里,像抱一个火炉。 那个时候,她以为那个头盔,只会陪伴她短短的一路,后来无数个午夜梦回,才明白,那段短短的路,让她回忆了十二年。 大雪也好,火炉也罢,至少那个瞬间的自己,曾全神贯注地热烈过。 好像忽然又感受到那股滚烫了,郁温热得有点想出汗,她难受地皱眉,想要翻身,却发现整个人疑似被绑住。 等她挣扎着醒来,眼前的视线朦胧模糊,屋里没有光,但她却好像捕捉到一点亮,这亮轻轻凑到她眼前,柔软的触碰让她流连忘返,她下意识地追上去和这处柔软相贴,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醒了?” 这道声音很低,但却很沉,像一记钟响,余音绕梁,慢慢把她晃神的思绪拽到当下,她眼前的视线终于清晰起来,她看到步西岸深刻的面庞和眼睛,听到他继续说:“还在低烧,别动。” 郁温启唇,嗓子像被糊住,她几乎在用气音说:“热。” “我知道,”步西岸帮她撩开头发,他随手抽了张纸擦她额头的汗,说,“那也别动。” 郁温轻轻“嗯”了一声。 步西岸五指张开,像梳头发一样从郁温的额角捋她的头发,指头插进发缝里,指腹轻轻揉摁她的头皮,他声线很平,声音低低沉沉,像清晨夜半与爱人闲谈。 “我看了你那些资料,还有你和大丽花的聊天记录。 “不管叔叔和方宇霓之间发生过什么,李兆知法犯法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言宥旻虽然误导过叔叔,但那份合同确实是叔叔自己亲笔签的,所以我们现在能处理的,只有李兆一个人。” 郁温动了动胳膊。 步西岸另一只手在被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说:“你别着急,听我说完。 “我托杨奇查过李兆,这人不干净,检察院那边没松懈,检察院的虞申一直不喜欢言宥旻,经过卷毛一搅和,言宥旻和虞茉这会儿已经闹开了,虞茉跟虞申指了方宇霓的方向,现在警方已经开始调查了,这些都是刚刚问杨奇的,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吧,他是警察,之前做的卧底,现在已经归队了,他的话,你信的,对吧?” 信不信呢。 郁温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她走了十二年的路,可能要走到头了。 而这个头,也终于像她那些年看过的电影和书籍一样,不尽人意。 她闭上了眼睛。 微微低头,把脸埋进了步西岸胸口处。 但她又没有触碰步西岸的胸口。 步西岸知道,她没有信。 步西岸不知道郁温经历过什么,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做这些事情,明明也算握着一些证据,却从来不向警方求助。 这并不像十几年前,还在上高中的那个郁温。 那个时候他们和高山起争执,郁温都想要报警。 为什么长大以后,三观意识比从前更坚定以后,反而不愿意向警方求助了呢? 他有很多问题,但是最终只问了一句:“你接触到徐广那位了吗?” 郁温有没有回头路,就看她有没有把画送出去了。 问出这句话以后,屋里一片宁静,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声,和步西岸自己一个人重重的心跳声。 他看似情绪平稳,实际心上每一根神经都已经绷紧。 进入商场那么多年,他身为一个CEO,说出的每一句话,问出的每一个问题,在心底都有期待或者预想的答案。 唯独这一次,他大脑一片空白。 甚至连心跳都无法自控。 片刻过去,房间里依然平静,有那么一瞬间,步西岸觉得自己仿佛有把过去的十二年过了一遍。 每一秒都漫长如四季更迭。 他没有等来回答。 步西岸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发怒,他只是长长吐了一口气,这口气从他看到那些聊天记录一直憋到现在,后颈的砍刀掉落,他抬手把郁温抱进怀里,心想:算了,一定要做个好人吗?一定要走在正道上吗? 从前他步步坦荡,不过是在为心上人铺路,他想送给她一条光明的路,让他的月亮,从此高枕无忧。 如今她不需要,他才意识到,他其实也没那么正直,他早在轮回的四季里长成了不知黑白、不辨是非的模样。 他是,唯郁温至上主义者。 于是他轻拍郁温的后背,告诉她说:“没关系。” 他反复说:“没关系。” 没关系什么呢? 这样也没关系吗? 郁温猜得到步西岸这句“没关系”是什么意思,他以为她已经行动了,在他的认知里,她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可他仍然说,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 或许是高烧重返,又或者是根本没睡好,郁温头脑昏胀,胸口却滚滚,仿佛有烈火在燃烧,被子里空气不够通畅,她渐渐有些呼吸不过来,她忍不住抬起脸,她眼皮依旧很沉,却还是清晰地看到了步西岸的脸。 他离她好近,不再是从前的几千公里。 他离她好近,即便如此,他也愿意站在她身边。 她看着他,一寸一寸,每一处,都看得仔细。 她抬起手,她的手已经被他握得很暖,掌心柔软,轻轻覆盖到他侧脸上。她和他对视,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她自己,她和她自己对视,像在无声质问,她还要什么,她又能怎么办。 她轻动,手掌盖在了步西岸眼睛上。 她也闭上了眼睛。 她轻轻凑近,吻在步西岸的唇角。 原来,哪怕过去十二年,他也仍然是真的喜欢她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66。 第二十九章 言宥旻没回家,而是一路开去了边远县城,二十年前,这边刚刚发展起来水产养殖,中间有几年没落了,后来大家摸索出网络销售,这两年又渐渐起来了。 大片的养殖基地扩展,家家户户都在水里泡着,自己住的房子这几年才慢慢往精装了盖。 整个村子,只有一处角落,像被时光抛弃。 停滞在遥远的过去。 ——房子有六层楼高,曾经是这个村子里最荣耀的地方,是一所小学。 这片地大,引得很多大老板眼红,酒桌上纠来缠去,想的都是“花落谁家”,没人关注这朵“花”愿不愿意。 “花”当然不愿意,这是附近唯一一个有文化的地方,周边不少村庄的孩子都在这边上学,但是因为环境恶劣,几乎没有老师愿意任教。 只有方宇霓一个人愿意。 那一年,言宥旻也才十九岁,方宇霓是众所周知的孤儿,大家都说他日子过得不好,但是他不好得光明正大,言宥旻时常羡慕他,因为言宥旻自己,是别人的私生子。 言宥旻其实不太记得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就记得她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只不过这记忆实在太薄,他时常只在梦里回味。 后来他遇到了方宇霓,本来,他们应该同病相怜,可言宥旻偏偏看他不顺眼,然而方宇霓是个脾性极好的人,他温柔,敞亮,坦诚,说话爱笑,爱看黄昏与日出。 他总爱说:“其实孤儿未必没什么不好,比如我啊,我就可以自己给自己取名字,宇霓,宇宙和光,好听吧?” 后来言宥旻想,自己为什么愿意和方宇霓成为朋友。 大概是因为他很温柔。 这种被温柔包裹的日子没走多远,外婆去世了,言宥旻的生活里忽然迎来一位老师,他说是自己的父亲。 但是他德高望重,不愿到老了,让众人知道他难堪的风流史,所以把言宥旻接走的时候,交代说:“以后喊我周老师。” 周老师为他提供经济,为他提供新的名字,让他接触优等的教育资源,如愿考上大学。 他和方宇霓还有联系,只不过全在一部手机上。 他们约好,等方宇霓考完,也去抚靑。 后来高考结束,方宇霓没考上,但他仍然愿意去抚靑,只不过,他想在学校里教孩子们一年。 这一年,一切都很顺利,唯独在终点站,烙下了一片血。 ——上面忽然下达文件,村子要开发,地点选在学校,学生家长都不同意,场面闹得很难看,家长不懂辩论,也畏惧城里的大老板,便推举有文化的人出面。 方宇霓虽然没考上大学,但好歹上了几年学,平时也爱看些书,讲话文绉绉,大家便让他去。 这一去,没有回头。 他人没有回来,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那些人说是意外,村子里不相信,但也没办法,没钱没权,甚至连个正经收尸的人都没有。 不过奇怪的是,自此学校再也没有人动过,听说是后来专业人员分析过,地点其实不合适,离水太远。 于是他们又浩浩荡荡地离去,几层楼在风雨里几年,巍然不倒。 但最终还是荒废了。 县城发展,孩子们纷纷去县城上学,村子最终还是开发了养殖场,只不过在临河处。 时间久了,没人记得曾经有一位很温柔的少年,曾坚定不移地袒护过这一方领土。 只有言宥旻记得。 他不仅记得,还刻在了心里,他一步一步往上爬,甚至不惜伺候在周老师跟前——他曾跟方宇霓说过,等方宇霓来了,他们就去过自己的生活,反正他已经长大成年。 只可惜,山风更烈,他摇摇欲坠。 他后来终于见到了那位老板,叫郁学舟,有个女儿,女儿过生日的时候,周老师曾赠佳作:山风不见也少年。 人的一颗赤子之心是很珍贵的,经历过山风以后仍有初心,很难得;没经历过山风,在父母掌心长大,不骄不纨,日日少年,更难得。 因为在人性里,比打压更难抗衡的,是赞誉。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有些人只要在声声赞誉里不迷失自我就是优等的,这世上,明明还有人在风雨里站立。 如果把她推到风雨里呢? 没了父母的庇佑,她也能得此佳作吗? 后来在医院里,言宥旻看到周芊和郁温那般失魂落魄,心想她们也不过如此。 她们不过是生来幸运。 但没有人会幸运一辈子,从郁学舟选择开发那片地的那一刻起,她们就注定离开这座避风港。 其实言宥旻想过无数次,如果郁温不是郁学舟的女儿,她幸运一辈子,也无可厚非。 这世上就是存在那么一小部分人,山风不见也少年。 可偏偏她是。 那就,没办法了。 但古往今来,冤有头债有主,郁学舟的事情,言宥旻只想找郁学舟,后来送郁温母女离开,不过是记得周芊待他的那一点好。 他以为事情就此结束,甚至时不时会托人打探一下她们母女的消息,这一打探,十二年,再也没有停过。 深究起来,也没有原因,他就是想知道,想打探。 可他没想到,她会回国。 更没想到,会在这个关头。 不知为什么,言宥旻觉得,有些事情,不能拖了。 他站在学校天台,望着天边,风从他脸上吹过,他抚摸护栏一角,拨了一通电话。 “喂,是我,把东西寄给他们吧。” - 任何人做事,都是提着一口气的,事成了,这口气会吐出来,人会变成轻羽,从此天高地远,没有方向,但却快活。 但如果事败了,这口气也会吐出来,只不过吐出来的不是气,是力气,人没了力气,就会变成一滩烂泥,从此扎根在失败原地,经历淋雨、暴晒、踩踏,最终和这片“失败”融为一体,画地为牢。 郁温不清楚自己算成功了还是失败了,但这口提了十二年的气,确实吐出去了一半。 她用尽剩下的力气,送给步西岸一个吻。 然后重新陷入昏迷。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醒来,屋里窗帘被拉开了一半,窗外蓝天白云,天气好得不像话,一片晴空万里,阳光像一块布铺在她床上。 她迟缓地眨了眨眼睛,等意识渐渐清醒,才慢慢坐起来。 睡得太久,即便缓慢坐起也带得脑子里原本沉寂平静的脑浆开始晃动浑浊,郁温忍不住抽气,抬手摁在太阳穴上,重重摁几下才算彻底缓过神来。 手机和电脑都在飘窗上,郁温过去各自都看一眼,LF app设置的是有已读未读提示的,大丽花昨天又发了一些消息,步西岸已读了,但却没给回复,大丽花一直在催促她。 为了避免大丽花因为过于担心而做出什么事来,郁温当即给她回了消息。 前后没多久,她手机又响了。 昨天手机碎以后,步西岸用电脑登微信给卷毛回了消息,手机本来都不行了,一夜过去居然又行了,就是屏幕反应有点迟钝,郁温手指头都摁疼了才接通电话。 “醒了没?你是不是人?我大老远跑来找你,一到地方就帮你盯梢,结果你一句困了就把我扔到现在?” 郁温闻声看电脑微信,和卷毛的最新消息果然是一句:困了,你先找个酒店住下。 ……确实是步西岸应付别人的风格。 她弯唇笑笑,说:“晚上请你吃饭。” “我呸!我稀罕你这顿饭?”卷毛说,“必须是你们最正宗的烧烤。” 郁温说:“好的。” 正说着,房门被人推开,郁温抬头,看到步西岸走了进来,郁温一怔,低头看电脑角落的时间,已经九点多了,步西岸怎么在这? 还穿着居家服? 电话里卷毛又絮絮叨叨说话,郁温听不进去,敷衍道:“我先挂了,晚上见面再说。” 然后无视卷毛的叫骂,挂了电话。 步西岸等她把电话挂了才进来,他手里拿着一部新的手机,递给她。 郁温没拒绝,接到手里说:“谢谢。”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步西岸,步西岸脸色不算好,看来是昨晚没睡好……又或者是根本没睡。 她犹豫了一下,刚要开口问,步西岸先开口说:“李兆被传讯了。” 郁温一怔,“什么?” 步西岸嗓子哑下来,“说是有人给警方寄了一份匿名文件,是关于他这些洗钱的证据,据说还牵扯到了程旭。” 郁温还怔着。 步西岸更近一步,郁温此刻还坐在飘窗上,步西岸蹲下/身,仰面看她,轻声问:“是你吗?” 郁温这才想起来,步西岸还在误会着她。 昨晚她太累,没给他确切的答案,就睡了过去。 这么一想,郁温大概能确定,步西岸昨晚,应该真的没睡。 应该已经想得焦头烂额了吧。 这会儿窗外阳光正甚,步西岸正巧蹲在光的中心,他的手搭在郁温腿上,仰面说话时,光线穿过他的眼睫,把他的眉眼照得清晰。 郁温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搭上他放在她腿上的手,说:“不是。” 步西岸愣了。 他愣得很明显,显然这个答案并不在他意料之中,也许他问这个问题并不是想知道答案,只是想起个话头,然后顺理成章把昨天想了一夜的“对策”告诉她。 可是她说不是。 步西岸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就好像完完全全没有属于过他一样,始终都在郁温那里挂着,她说一句他意料之外的话,他都要晃半天神。 “你说什么?”他问。 郁温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这些年她总是在做一些不太正的事情,和人打交道做得最多的也是“打太极”,什么话都不爱说太明,如今冷不丁要她直接地承认些什么,她忽然别扭起来。 她松开步西岸的手,躲开步西岸的眼神,语速有些快地说:“不是我,我还……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所以你不要那么怕了,我大概……不会做什么了。 步西岸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郁温抿唇,任由他抓。 房间一片安静,太阳升得更高,照进来的阳光更多,两个人身上都披了一层光。 渐渐地,步西岸眼睛红了,他直勾勾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直到他眼眶边缘渐渐溢出湿迹,郁温才磕磕绊绊地出声:“你……你别哭。” 虽然重逢以来,步西岸哭过几次,但每一次,他自己也都有藏着掖着,要么就是在脸上嘴里耍狠,然后在她身上发泄什么。 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真实又完全地把委屈和恐惧暴露出来。 郁温忽然有点不知所措,她想站起来,又觉得她已经是坐着,本来就比蹲着的步西岸高了,于是只能继续坐着,想去抽纸,又发现纸离自己有些远,最终只能伸手去擦,然而她手刚从步西岸手里抽出来,步西岸一下把她拽进了他怀里。 他本来就蹲着,姿势不便,再加上力气大,郁温几乎是跌撞进他怀里,他顺势坐在了地上。 郁温被迫双腿分开,跪坐在他怀里。 他把她抱得很紧,整个人都在发抖,郁温一瞬间就想起来他们在暹罗第一次见面那天,他也是如此,把她抱得很紧很紧。 也许那天,他除了震惊,还有几分喜极而泣,以为他们是重逢。 可事实上,今天才是。 今天,才是真正的重逢。 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过什么叫喜极而泣,他几乎要把她勒进骨头里。 热烈滚烫的泪水落在郁温后颈,阳光直照,更热更烫,她听到步西岸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吓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66. 第三十章 李兆被举报这事有点突然,郁温想要了解点更多的消息,目前只能从杨奇那儿问出点什么,而且还是皮毛,但蚊子腿也是肉,于是郁温又鸽了卷毛。 卷毛骂骂咧咧,气地要回暹罗。 郁温说:“也行吧,等以后有时间我去暹罗请你吃。” 卷毛把电话挂了。 郁温失笑。 她坐在“路过”咖啡屋一角,靠着沙发,看向吧台处正在调饮品的步西岸,他今天一直没去公司,便没有穿正装,晚上约杨奇见面也就随便穿了件圆领T,外面套了件衬衫,黑色休闲裤,白色板鞋,在这咖啡屋里一站,很像社交软件里分享穿搭的潮男。 大概是她目光太明显,步西岸察觉,抬眼看过来,二人四目对视,郁温还没来得及弯唇笑,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她微怔,抬头看到一个年轻男人。 从穿搭面孔看上去应该只有二十四五岁,笑起来有酒窝和虎牙,皮肤很白,眉眼弯弯,笑着跟她打招呼:“嗨,你好。” 郁温慢半拍地点头回应:“你好。” 男人笑笑,“我是做自媒体的,平时会做街拍,可以给你拍两张照片吗?拍完我可以发给你的。” 郁温知道这两年国内短视频兴起,各行各业各类型的博主层出不穷,街拍确实是一类比较受欢迎的。 但是她真的不太感兴趣,于是摇摇头婉拒。 男人有点失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是看郁温实在冷淡,只好作罢。 男人前脚刚走,步西岸就端着饮品过来,咖啡店里的饮品注重外观,一般服务生会端得比较正式,步西岸倒好,单手张开,只用三根指头抓着杯口,一路“拎”过来,放在郁温面前。 人往郁温旁边一坐,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手机。 郁温一眼就看出他其实也没认真看手机,她伸手把饮品捞在面前,咬着吸管喝了一口说:“好喝。” 步西岸淡淡“嗯”一声,继续看手机。 郁温咬着吸管盯他,含糊问:“你在看什么?” 步西岸也不看她,回答说:“问杨奇什么时候到。” 郁温“哦”一声,“他什么时候到?” 步西岸说得坦然,“还没问。” “……” 郁温没忍住抿唇笑,然后轻轻往步西岸那边挪了一点位置,也拿出手机,一边摆弄一边自顾自地说:“他问我能不能街拍,我拒绝了。” 步西岸沉默几秒,“哦”了一声。 偏巧在这时刚刚那个声称要街拍的男人和朋友离开咖啡店,边走边说:“都说了人家不会给的。” “你说街拍啊,别直接要啊。” “我说了!我说的就是街拍!没给!” 俩人说着推门离开。 步西岸闻声往她这边看一眼,郁温:“……” 她重复:“我拒绝了。” 步西岸挪开了目光。 但依然没什么表情。 啧。 郁温手指没有目的地垫着手机屏幕,目光瞥向步西岸手里的手机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意识到步西岸这个时候玩手机的目的了。 她抿了抿唇,打开微信,扭头,用试探性的口吻跟步西岸说:“我们加个微信?” 他们那么久还没加微信,一直都是电话联系。 就像以前,他们也没加Q,都是短信联系。 步西岸闻声扫过来一眼。 他只字未言,郁温却仿佛听到他说:哼,终于想起来加我微信了? 郁温忍俊不禁。 但是为了不折步总的面子,她强忍下了。 “我加你?”她说。 步西岸把手机递过来,郁温伸手去拿,刚拿到步西岸就轻轻一顿,掀眸看她,郁温眨了眨眼,仿若无辜问:怎么了? 怎么了? 拿手机就拿手机,挠他掌心做什么? 步西岸薄唇微抿,郁温正要收回手,下一秒步西岸连手机一起抓住郁温的手,郁温都没反应过来,步西岸用另一只手抽走二人手中间的手机,然后抬眼跟郁温要她的手机,“我来加。” 郁温:“……” 失策,现在的步西岸再爱哭,也比十二年前勇。 她不该瞎逗的。 于是她默默把手机递过去,看着步西岸一边牵着她的手,一边用左手加上她的微信。 加完郁温伸手去拿手机,同意以后说:“你把杨奇微信推给我。” 步西岸说:“你自己加。” 郁温没明白什么意思,下一秒就看到步西岸拉她进了一个群。 群名就叫……一个群。 她跟里面的人都不是好友,所以只显示了各位的昵称。 先说话的是一个昵称叫“向前看芹”的人,她发了一个表情包:一只头顶问号的蓝衣服光头人。 紧跟其后的是昵称叫“姜还是杨的辣”,她发的也是表情包:一个正在抽烟的熊猫人,下面四个字:冷静分析。 这些昵称都太明显了,郁温几乎立刻就猜出了这是什么群。 她愣了愣,半天都没有反应,任由群里丢过来一个又一个表情包。 直到杨姜问:这人谁啊,不会是步总女朋友吧哈哈哈哈。 然后步西岸回了一个字:嗯。 向芹:? 杨姜:? 接着页面弹出两条几秒语音,分别是两个人发的。 一个头像是一条柴犬狗,拍的角度很迷,昵称叫“闻鸡起武鸣鸣惊人”,他那边很吵,像在吃饭,还有人在劝酒,他一边说“好了好了,方科,方科,方科饶命”,一边对着手机说:“什么?谁女朋友?步总女朋友?步总脱单了?真的假的?” 另一个头像就比较常规了,蓝天白云,五星红旗,昵称也很正常,单字一个高,他那边似乎在翻书,纸张哗啦声很明显,伴随着这些声音,他说:“啊?郁温吗?” 郁温刚把高卞的语音听完,群里忽然弹出大片的问号,最后是向芹先忍不住发起视频通话。 这情况……郁温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 她扭头看步西岸,步西岸没什么太大反应,他用他自己的手机接通视频电话以后,郁温看到手机页面切割平均的小格子一块一块地出现人。 向芹上来就喊:“人呢?我看看长什么样。” 杨姜难得理智,“啊这,不好吧,万一吓到人家怎么办?以为我们多没素质呢。” 周武鸣:“我拒绝了我们科长的酒出来的,如果不是郁温步总你收拾收拾把你们公司副总位置腾出来给我。” 高卞没出现,但是在群内发了消息,说:我不方便接,有人方便转播吗? 至此,群里还有一个人没出现。 为什么只有一个人? 叶全不在吗? 这时,步西岸挪了手机角度,摄像头带过他们俩在桌子上相握的手,然后带到郁温的脸。 郁温的脸出现在视频里的一瞬间,原本吵吵闹闹的所有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其实这些年,说句没良心的,郁温很少想起他们,因为没时间,也没心思,只有偶尔看到新同学结伴而行时,她才会想起来,她也是有很多好朋友的。 她不仅没有和步西岸好好告别,也没有和她的好朋友们好好告别。 她时常安慰自己,高中同学而已,大家毕业了也会分别,各有各的路要走,也许某个时刻,就有人匆匆下了车。 但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割裂得太突然,戛然而止一般,所以总觉得遗憾。 也总是幻想,如果重逢,该是怎样的场景。 会热烈拥抱吗? 还是会尴尬寒暄两句,然后匆匆告别,从此再也不相怀念。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没有热烈,也没有尴尬,就是很自然地冲镜头喊一句:“嗨。” “是我,郁温。”她说。 镜头对面的人集体沉默,还是向芹先开的口,她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几秒以后,瞪着眼睛说了一句:“我操/你妈,郁温。” 然后把视频挂了。 郁温笑意褪去。 杨姜反应过来,喊了一句“我操”,周武鸣茫然地问:“我是喝多了吗?出现幻觉了吗?” 高卞还在问:有人转播吗?hello? 这时,角落里另一个暗着的镜头忽然亮起来,一个戴着眼镜的面孔出现。 是叶全,他一进来就和郁温对上了,几秒后,他喃喃出声:“郁温?” 郁温应一声:“哎。” 叶全结巴:“你你你你你回来了?” 郁温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哎”了一声。 这时旁边步西岸忽然说:“我再拉一个人。” 说完又说:“我们今晚有点事,详情明天聊。” 说完把视频挂了,然后又拉了一个人进群里。 这个人的头像……是白底黑字,四个字:爷回来了! 昵称一个字母Y。 他刚进来,杨姜就骂了一句:杨奇我操/你妈。 因为这一句话,群里又是满屏问号。 郁温不明所以,询问步西岸:“什么意思?” 步西岸说:“他因为职业的问题,一直和大家处于断联状态。” 郁温一想也理解,随口问:“断联多久?” 步西岸说了句:“六七年。” 郁温:“……杨姜也不知道?” 步西岸“嗯”一声。 郁温一时之间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忽然,眼前有人影闪过,郁温和步西岸抬头,只见杨奇已经走到他们跟前,满脸怨气,他瞪着步西岸,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操/你妈。” 步西岸也不生气,回:“你学点好的。” “我真服了,有你这么转移怒火的吗?”杨奇说着一屁股坐下,然后看到步西岸和郁温光明正大相牵的手,挑了挑眉,看向郁温,来一句,“恭喜啊。” 郁温不解。 杨奇又说:“真行啊。” 郁温还是不解。 步西岸却打断说:“说正事。” 下午步西岸简单跟杨奇说过一些郁温的事情,他大概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便立刻换上严肃表情说:“李兆这回没跑了,我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人举报他,都没来得及把痕迹证据转移到徐广身上。” “程旭是什么情况?”郁温问。 杨奇说:“程旭有个外甥儿,搭进去了,警方顺藤摸瓜抓到的程旭,现在分开审的,太具体的我不方便跟你们说,但是这俩人现在属于互相怀疑的状态。” 郁温皱眉,“应该不是他们。” 杨奇一笑,“当然不是,这明显有外人啊,而且检察院那边也掺和进来了,我刚出来的时候正传唤言宥旻呢,这事,我看有的扒。” 郁温沉默下来。 她忽然有点开始手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身体比意识先察觉到了什么。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李兆只是因为洗/钱的事情被彻查,那过去那些批准文件的事情是不是会算了? 她有些着急,脱口问:“李兆知道我爸什么吗?” 杨奇安抚道:“还在查,这才第一天,他行贿受贿这事基本板上钉钉了,而且涉嫌很多不法行为,这些攒一起都要慢慢查,后续情况我会视情况跟你说。”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郁温忍不住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然后听到他说:“你爸爸那个事……没办法,你知道吧?那个字,是他自己签的。我知道你怀疑言宥旻,但是这个事情……得他亲自承认,不然就很难……你懂吧。” 懂。 所以她这些年从来没想过要亲自去找言宥旻,她一直想的都是“隔山打牛”。 和杨奇分开后,手机群里消息还是不断,他们各自都发来了添加好友申请,郁温却一个都没有同意。 她实在没什么心思叙旧。 车子没有开往公寓小区,郁温看出这是回旧城区的路线,旁边步西岸解释说:“兰兰回来了。” 郁温很轻地“嗯”一声,头靠在窗户上,闭眼假寐。 耳边各种声音,郁温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却乱成一锅粥,她一会儿在想到底是谁给警方寄的李兆的罪证,一会儿在想这些罪证能判李兆几年,一会儿又在想,李兆和程旭以这样的方式进去,他们还会愿意把言宥旻供出来吗? 可是供出来又怎样。 郁学舟案子的结果依然是这样,于外界而言,他依然是一个畏罪跳楼自杀的孬种。 她为此奔波了十二年的事情,就这样仓促收尾了吗? 那……周芊怎么办。 郁温感到胸闷,想要打开车窗。刚巧到家,于是直接逃离车厢。 入夏了,抚青的晚上渐渐开始热起来,郁温下了车径直往前走,直到手忽然被人攥住,她才疑似回神地反应过来。 她扭头看步西岸,步西岸目视前方,淡淡说句:“别忘了我。” 郁温没说话,只默默把手指插进步西岸的指缝里,与他五指相扣。 她走着走着,忽然问一句:“会是言宥旻举报的吗?” 他们三个人,如今一下子倒了两个,得益者除了言宥旻,她实在想不出别的。 “为了给方宇霓报仇是吗?并非没有可能,但是为什么要现在举报?十二年前,他可以一起……处理掉。”步西岸说。 是了。 如果单纯是为了让李兆罪有应得,他当年大可以把郁学舟和李兆一起处理掉,难道他看出李兆会把事情推给属下,所以才蛰伏那么多年搜集李兆的罪证? 那为什么是现在呢? 为什么偏巧,是现在呢? 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假装保护李兆了。 郁温猛地停下脚步,“因为他和虞茉分手了,他接触检察院并不是为了帮李兆销毁什么,而是为了搜集什么,只不过他跟李兆说他是为了保护李兆。” 步西岸沉默。 郁温迟疑了,不确定地问:“是吗?” 步西岸转身,面对她,他抬手轻轻拨开她眼前的碎发,声音很轻:“别着急,警方会给我们一个答案的。” 郁温有些急,“如果他们……” 步西岸轻轻打断她,“现在有检察院,还有杨奇,给他们一点时间,好吗?” 郁温抿唇,没有说话。 耳边有什么东西挠门的声音,郁温和步西岸齐齐扭头看去,门打开,两只猫一前一后探头看这边看。 随后兰兰出来,看到他们眼睛一亮:“你们回来啦?” 郁温这才轻眨眼睛,把情绪敛下,弯唇应:“嗯。” 兰兰见到郁温就笑,小碎步过来把步西岸推走,然后挽着郁温的胳膊,“嘿嘿,周姨做了很多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 郁温笑,“怎么现在回来了?” 兰兰说:“周末啊,以前周末我都在社团忙,这不是知道你回来了吗,我就回来了呗。” 说着三人进屋,两只猫翘着尾巴跟在后面,爷爷和周姨都在端菜,看到他们说一句:“快洗手。” 吃饭的时候,兰兰不停地将各种话,爷爷听着觉得新奇,时不时问一句“真的啊?”,兰兰便会更起劲地讲更多。 饭后周姨要去刷碗,兰兰都不让,非要把话讲完了才放人走。 周姨离开后,时间也晚了,爷爷今天有点累,便去睡了,兰兰舍不得郁温,就拉着郁温不让她回家。 郁温想了下兰兰那间小屋,虽然她没进去过,但只从外面看也知道很小,估计只能放下一张床。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们两个人的体积了啊。”郁温无奈说。 “什么意思?”兰兰说,“体积怎么了?我的床两米二的!还不够我们俩滚的?” 郁温一怔,“两米二?” 兰兰说:“是啊!” 郁温疑惑,“那间小屋不才……”一点儿大吗? 兰兰猛地扭头看向步西岸。 步西岸面不改色捋猫背上的毛。 郁温大概意识到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询问:“怎么了?” 兰兰恨恨,“我哥是不是骗你了?我爷爷今天还跟我说呢,说你上次睡我哥房间了!他故意的吧!我们家那么多房间!” 郁温彻底不懂了,“那么多?” 兰兰拉着郁温就往院子里走,然后一指后面一幢二层楼说:“这套也是我们家的!就从这就可以进去了!” 兰兰说着又拉着郁温往旁边走,走向了……郁温以为是兰兰卧室的那间,门一打开,郁温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小屋,而是被打通成了一截类似胡同的地方,穿过去就是后面那幢楼。 “……” 郁温看了步西岸一眼。 步西岸说得很坦然,“你没问过。” 郁温:“……” 兰兰替她说,“无耻!” 步西岸看兰兰一眼,兰兰还是怕步西岸,缩了下脖子,拽着郁温进去了。 这一幢跟爷爷那处格局一样,只不过多了一个二楼,一楼没有什么花花草草,装修比较现代,一楼堂屋和偏屋被改成客厅和书房,二楼两卧两卫。 兰兰拉着郁温上二楼,迫不及待带她参观两米二的大床。 郁温大致看了兰兰的房间,屋里花里胡哨,有飘窗,有懒人沙发,还有一个室内摇篮,真的是五脏俱全。 步西岸站在门口没进来,兰兰冲他说:“干嘛进我们闺房。” 步西岸垂眸扫了眼自己的脚,意为:没进。 兰兰催他:“你去洗澡吧,我跟嫂子聊一会儿。” 步西岸被这声称谓取悦到,大方把人暂借,转身走了。 兰兰一见步西岸走,就“嘿嘿”地笑,拉着郁温说:“今晚咱们俩一起睡。” 郁温说好。 说聊天,真趴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说的,兰兰玩手机,时不时拉着郁温分享,分享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猛地盘腿坐起来。 “对了,有个大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她表情太严肃,郁温也认了真,“怎么?” 兰兰立刻翻出手机聊天记录,“就我有个学长是学金融的,之前一直说理财什么的,今天下午我们聚一起玩,他拿我做实验查了下我名下财产,结果发现我名下……好多钱!” 郁温觉得可能是自己平时踩线踩多了,听到这种事情第一反应是圈套,她严肃问:“查清楚了吗?” “下午让我学长查了,刚刚你们回来前告诉我了,好像是我哥转的,”兰兰说,“当着爷爷的面,我没敢问我哥,他们做生意的,弯弯绕绕太多,我也不懂,生怕问出什么雷,但我确实有点害怕来着。” 一听是步西岸转的,郁温就觉得没什么事了,她安抚说:“应该没事,可能是你哥有什么用途,大概什么时候转的?” 兰兰精准地报出了一个日期。 郁温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翻看手机日历的时候忽然一顿。 这一天,是步西岸从暹罗回国的日子。 是他跟楚颂表明了态度以后,她仍然没给任何回复的第二天。 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迫于情势不得不回国,同一天,郁温托卷毛他们给步西岸传送自己离开暹罗的消息,而他得到这些消息以后,回国第一件事,是处理财产。 处理这些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再也不需要了是吗? 处理完以后又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郁温看着手机发怔,恍惚间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兰兰不知郁温为何忽然安静下来,仔细一看,才发现郁温的手机屏幕上好像有几滴水珠。 她一愣,看向郁温的脸,只见郁温脸颊湿润,眼眶正有眼泪滴落。 她有点慌,“郁温姐姐?” 郁温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落了泪。 她怔怔地抬头,轻眨眼睛,眼泪尽数落下,视线恢复清明以后她才反应过来。 “郁温姐姐……”兰兰问,“你怎么了?” 郁温一抹脸上的泪,摇头说:“没事。” 她声音很闷,鼻头浅红。 兰兰主动认错,“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我开玩笑的,我知道我哥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的。” 郁温点头说:“我知道,他不会的。” 他是个好人。 一直都是。 曾经的他,纵使身处泥泞,也面向阳光,纵使经历苦难,也三观不改。 如今,他仍然是。 他从未变过。 是她错过他太多。 也辜负他太多。 轻轻吸了吸鼻子,郁温抬手揉了下兰兰的脑袋,“今晚不陪你睡啦。” 兰兰眨了眨眼睛,几秒后反应过来,脸和耳朵忽然红了。 她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支支吾吾,手忙脚乱,最后红着脸磕磕绊绊说:“哦哦哦,好的,好啊,可以,那你去找我哥?” 郁温被她逗笑,捏了下她的脸,然后离开了她的房间。 路过步西岸房间门口时,郁温停驻片刻,身后忽然冷不丁响起步西岸的声音:“备的婚房,你愿意睡这儿也行。” 郁温回头,默默看他一眼,走道没开灯,有点暗,只有月光薄薄一层,如纱如影,他刚洗完澡,周身有清爽的湿气,休闲的居家服显得他不似平常那样沉稳,他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很淡,也很坏。 郁温瞥他一眼,下楼了。 这边装修和平常人家无异,郁温还是更喜欢前院,有花有猫,还有她熟悉的痕迹。 她到藤下躺椅上躺着,步西岸躺在另一个上面,头顶星月都在,月光浅浅,明明在大城市里,她却听到了蝉鸣,阵阵都把她的思绪拉回从前。 两把躺椅同步摇晃,郁温眯着眼,感受着风从脸上吹过。 旁边步西岸伸过胳膊,牵住了她的手,他们交握的手垂在中间,两只猫就卧在那儿,看他们的手摇摇晃晃以为在跟它们玩,就伸着爪子碰他们。 郁温感受到柔软,偏头看,她唇边挂着淡笑,眉眼也弯弯。 过了一小会儿,郁温忽然说一句:“看看我妈吧。” 步西岸以为她说的是打视频,却不想郁温打开的是手机监控。 监控视频里,是一间纯白的房间,里面有床,沙发,桌椅,桌子上也有水果,可这个地方,看着实在不像一间正常人居住的卧室。 步西岸看向郁温,郁温神情很淡地说:“她精神状态不太好。”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其实郁温也不知道。 她忙于学业,周芊忙于工作,母女俩虽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是真正安静相处的时间很少很少。 她只知道周芊总是在闲暇时候看电影,看电视,看书,看的全是一种类型。 她也被其中的内容耳濡目染。 后来,她十八岁,那天陪她过完生日,周芊早早躺下入睡。 直到半夜郁温起夜,才发现周芊自杀。 她的父亲死在她十六岁的第一天,她的母亲,在她十八岁的第一天,也在去死亡的路上。 别人成年第一天也许在谈恋爱,在酒吧,在各种被允许大人出现的场所里。 而她,在医院里,听医生告诉她,她的妈妈,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这些事情,她从未将给过第二个人,她一直都是自己背着,走过一年又一年。 她想,她都经历了这些,改变一点点,应该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她也想一直做个乖乖女,想一直做一个好人。 她难道不想吗? 她很想的。 耳边猫在低叫,郁温手指轻轻勾了下猫的下巴,说:“我一直觉得,我妈妈看那些东西,是在暗示我什么。” 所以她不信任警方,也不愿意把自己知道的任何信息提供给警方。 她怕她像那些影片书籍里的主人公一样,满怀希望地把证据交给警方,结果换来对方把证据销毁,再把她推向没有尽头的深渊。 她说完了,也把监控视频关了。 步西岸从旁边的躺椅上起来,拉着郁温也起来,然后躺在郁温的躺椅上,让郁温趴在他怀里。 他们像在月下互相取暖。 郁温趴在步西岸胸口,良久才问:“你转移财产是想做什么?” 步西岸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个,愣了下。 郁温没有抬头。 步西岸却觉得自己的胸口在被滚烫打湿。 他听到她抖着声音,像是隐忍许久,质问他:“你想做什么?” 步西岸没说话。 郁温重复:“你想做什么?” 步西岸抱住了她。 郁温更加明显地发抖。 步西岸更加用力地抱住她。 像在无声告诉她:我在这,我还在这,此时此刻,我就在这。 我在你的身边。 过去很久,郁温情绪渐渐平静了些,步西岸才说:“我很想你。” 轻轻四个字,郁温却感受到步西岸胸腔震震。 他明明有那样的想法,开口却只告诉她:他很想她。 他只是很想她。 想到一想到余生再也没有她,日子便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郁温闭着眼睛,任由眼泪再次决堤,她一声没哭出声,开口嗓子却哑了:“不要做那样的事。” 她说:“不要做。” 她重复:“不要。” 步西岸答应她,说:“好。 “不做。 “不做。” 夜更深了,猫开始打起呼噜声,郁温和步西岸面对面,心脏仿佛也在同步跳动。 她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 她听到步西岸在她耳边说:“i love u。 “like crazy。” 作者有话说: 身处泥泞,面向阳光;经历痛苦,三观不改。——董宇辉 第三十一章 “一个群”里面凭空出现消失已久的人,郁温露了面就消失了,剩下的人把炮火全冲向了杨奇。 郁温第二天早上醒了才看见群内消息已经上千条,她愣了下,在里面问:你们是聊了一夜吗? 那么多内容,她都没往回翻。 杨奇回:是啊。一千条,九百九十九条在骂我。 杨奇:你猜为什么? 郁温:…… 郁温:为什么? 杨奇:因为你不在呗。[微笑] 杨奇:不然你怎么也能替我分担五百条吧。 郁温:……sorry。 这会儿才早上七点,群里已经陆续有人出现了,但今天周末,应该不用上班? 郁温问:你们今天怎么那么早? 向芹:打工人没有周末,今天我不仅上班还要值大夜。 向芹:还有,赶紧把我好友添加同意了,我抽空骂你,现在先去忙。 郁温:…… 昨晚郁温已经听步西岸说了,向芹现在在做护士,周武鸣刚毕业那阵儿也在别的城市上过两年班,这两年回来考了个单位,杨姜和叶全都在做老师,一个教体育一个教物理,高卞说到做到,完成了高中的理想,成为一名外交官。 从经济上来看,步西岸是手头最宽裕的,所以大家时常用各种理由逼迫步西岸请他们吃饭。 或许就是这一顿一顿免费的大餐,让他们在这毕业后的十二年,还能如同从前那般紧紧粘在一起。 吃完早饭,步西岸去上班,郁温和兰兰在家里,郁温抽空同意了他们各自的好友申请,向芹果然说到做到,忙完就过来骂她两句,骂完再去忙,一整天下来她一直在断断续续地骂,郁温不停地发下跪磕头的表情包。 看着有点好笑。 虽然已经在群里相聚,但是大家时间上凑不齐,最终还是没能约上一顿饭。 晚上郁温终于想起来抚青还有一个外来人员,卷毛,她主动给卷毛打电话,卷毛十分傲娇地“哼”一声:“你八抬大轿来接我吧!” 郁温笑:“好,你等着。” 卷毛翻白眼:“你在哪儿呢?” “我在旧城区这边,你过来?”郁温说,“这边有个咖啡厅,叫路过,我在这等你。” 挂了电话,郁温和兰兰一起去店里。 路上兰兰跟她说,这店铺地皮是小炮的,当时旧城区发展,他没钱投资,便让步西岸入股,现在步西岸每年拿分红。 郁温问:“那小炮呢?我怎么没见过他?” 兰兰说:“他结婚了,最近在度蜜月,他老婆想去国外,他们就去了。” 郁温点点头,想起来小炮的姐姐和姐夫,还有那个小男孩,她问兰兰,兰兰一摆手,很嫌弃,“别提了,他叛逆期,被他爹妈丢少林寺去了,基本不回来。” 郁温实在不知道接点什么。 幸好这时也到咖啡厅了,店员赵青叶是兰兰的高中同学,大学就在抚青,平时会来店里帮忙赚点小钱。 两个小姑娘有段时间没见,碰一起就钻吧台聊天了。 郁温找了处角落等卷毛,没多久卷毛就休闲地过来了,他穿得有些骚包,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长长了,也没剪,直接扎了个小丸子,再加上他皮肤白眼睛大,看着很招人。 郁温在窗前看,就从咖啡厅店尾走到店头就有两三个人给他要微信,其中还有男的。 卷毛居然也给了! 郁温回忆一下和卷毛相处的日子,倒是没察觉到他还有这方面的倾向。 卷毛一进门郁温就招手,他坐过来,表情很端着。 郁温笑着把提前准备好的饮品推到他面前,卷毛“哼”一声:“我是这么好打发的?” 郁温笑着说:“一会儿想吃什么吃什么。” 卷毛吊眼瞅她:“有美女吗?” 郁温笑,“只要美女吗?” 卷毛也不藏着掖着,“帅哥也行。” 郁温点头:“都有。” 卷毛一愣,“真的假的?” 郁温:“说到做到。” 卷毛:“行,原谅你了。” 郁温问:“这次准备玩多久?” 卷毛闻声叹气:“玩什么玩,我师父给我找了个活,明天就要开始忙了。” 郁温随口问:“什么活?” 卷毛说:“在刑侦支队帮忙。” 郁温一愣,“什么?” 卷毛说:“刑侦支队啊,说是记录什么,唉,我估计就是个打杂的,不过凑凑热闹应该还挺方便的。” 郁温第一次对楚颂产生了好奇,他明明看上去只是一个民间手艺人,还远在暹罗,怎么国内的手能伸那么长? “你师父让你来的?” 卷毛叼着吸管点头,然后一脸嫌弃地说:“别聊这个了,烦,等明天我入职了再说吧。” 他还没入职,郁温确实也没说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郁温把兰兰带着了,卷毛自己没多大,还满口把兰兰当小孩,兰兰气地瞪他:“你多大?” 卷毛嗤笑一声:“少打探男人的隐私。” 兰兰一愣,心想年龄什么时候成了男人的隐私了?不是女人的隐私吗? 结果下一秒就看到郁温拿胳膊撞了卷毛一下,“胡说什么?” 卷毛扭开脸吹起了口哨。 兰兰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倒抽一口气,抓住郁温:“这人是流/氓吧!嫂子你不要跟他来往了!” 郁温感觉自己像在带两个小孩,很头疼。 第二天卷毛一大早准点入职,入职一个小时后给郁温发微信。 卷毛:姐,好像有点巧啊,我怎么在同事们嘴里听到了李兆和言宥旻的名字? 郁温:嗯,好好听,记得跟我转播。 卷毛:嘶,那我会被开除吗? 郁温:有人注定死于泰山。 卷毛:…… 中午,卷毛给郁温转播了消息:李兆招了,之前他甩锅的属下也招了,基本已经证实那些文件是李兆批改的,不过那个属下还踩了一个人。 郁温:谁? 卷毛说:言宥旻。 郁温:谁踩的? 卷毛:之前替李兆顶罪的那个属下。 郁温当即就意识到,李兆这次翻车的事情不对劲。 如果那个替李兆顶罪的属下踩了言宥旻,李兆就不会再怀疑言宥旻了,甚至会主动保护言宥旻,毕竟在李兆的认知里,言宥旻是愿意为了他接触检察院的,可真正能定言宥旻罪状的证据都在李兆那里,那个属下的话也顶多让言宥旻被传唤,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影响。 忽然,电光火石之间,郁温确定了,举报李兆的就是言宥旻。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郁温不再发微信,直接给卷毛打电话说:“通知你们领导,我要举报。” 卷毛一愣,他之前隐约有意识到郁温对警方是不太信任的,所以一时之间不太确定:“你……向警方举报?” 郁温口吻笃定:“是的,我要举报。” 作者有话说: 66。 第三十二章 言宥旻对于警方传唤自己的事情一点也不意外,检察院一直没有放松过李兆,现在虞茉知道方宇霓的存在,检察院一定会扒出养殖场开发意外事故的事情,他和方宇霓从前相处时用的是别的名字,后来又跟随周山,没有人会把他和方宇霓联系在一起。 但是他自己暴露了没办法。 去警局的路上,言宥旻一直在看窗外,坦白说这一幕他梦到过无数次,现在坐在车里,窗外的一切风景好像和梦里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一样的是风景,不一样的是心情。 梦里的他,是欣喜的。 是去参加李兆的死刑的。 是的。 他想让李兆死。 郁学舟死,李兆也要死。 血债血偿,这是理所应当的逻辑。 所以当年郁学舟死后,他并没有立刻放倒李兆,甚至主动为李兆择路:他告诉李兆把事情全推给下属,威逼加利诱,一定可以。 因为他要的不是李兆因罪入狱,苟延残喘个十几二十年再出来,他要的是一步一步把李兆推进深渊,再无回头路。 李兆是真蠢,说什么信什么,他告诉李兆那么多钱握手里不安全,最好找个彻底的办法送去境外。 李兆从政多年,商业头脑却不行,言宥旻明里暗里给他指条洗钱的路,他兴高采烈地走上这条不归路。 “言先生。” 市局条件比县城要好,询问室里虽然东西不多,但是很整洁,铁灰色的墙色衬得言宥旻仿若在什么私人公馆。 他一点也不狼狈,甚至有心打招呼。 他见过这位刑侦队长,礼貌唤一声:“陈队。” 陈队一点头,省了这套流程,旁边的警员提笔,时刻记录。 陈队问:“言先生跟李兆有过什么经济往来吗?” 言宥旻淡笑,“不多。” 陈队脸色一沉,“你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 言宥旻笑:“陈队,圈子就那么大,六人社交定律听过没?依照现在信息传播速度,李兆应该是前脚进你们这儿,后脚圈子里百分之六十的人就都知道了。” 说得有理。 如果言宥旻一上来就装傻,陈队反而会觉得他有问题。 于是继续问:“不多?” 言宥旻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多少有点,工作需要,我知道这行为不规,如果方便,明天可以和我的律师谈,要罚要补,我一个子也不会少的。” 陈队看他一眼,没接话茬,毕竟这事不归他们管,他们今天主要是查人命。 有人举报言宥旻和郁学舟的死有关。 他把手里的文件一转,推到言宥旻跟前,说:“十二年前,郁学舟坠楼身亡,地点是在二十年前你好友方宇霓意外去世的地方。” 言宥旻镜片后的眸色冷下来,打断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位郁总是自杀,至于方宇霓,说实话,我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意外。” “你的意思是你怀疑不是意外。”陈队说。 言宥旻大方承认,“怀疑啊,以前只是怀疑,今天有点想确定了,听说郁学舟的文件是李兆批的,方宇霓那件事的文件也是他批的。” 陈队说:“是李兆的一个下属,这事十二年前就判了,怎么,言总不知道吗?” 言宥旻:“听说过。” “只是听说过?”陈队当即反问,“那位下属名叫许昌,言总对这个名字熟悉吗?” 言宥旻摇头,“没听过。” 陈队:“是吗?可是许昌高中曾接受过你的救助。” 言宥旻挺意外,“是吗?也有可能,我救助过的学生挺多的,不过通常就三年,结束以后各走各路,说起来也挺寒心的,虽然我不求什么,但高考结束后,不管考得好坏,这些人倒是一个都没有联系过我。” 他又说:“这位许昌,有照片吗?能进李兆单位,看来还不错。” 陈队:“许昌和郁学舟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 言宥旻还是疑惑表情,“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啊。” 同一时间,隔壁讯问室,同样的格局条件,桌子前的李兆却没有言宥旻坦然。 他不停地想,到底是谁举报的他,他做事虽然不够严谨,但也绝没有那么容易出现纰漏! 可他没有时间想了,警员一个又一个问题,逼得他心理防线节节后退。 “李局,想好了吗?”警员问,“你和方宇霓,还有郁学舟,到底有什么联系?” 李兆额头流汗,“没有!我不知道!什么方宇霓!什么郁学舟!都说了那是许昌做的!” “许昌和郁学舟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怎么知道!你问许昌啊!许昌不是还活着吗!你问他!” “哦,问了,许昌说是你逼他的。”警员轻飘飘一句,李兆愣住了。 他都快忘了,许昌是背锅的人,十二年,他都忘了,许昌是冤枉的。 不,不是冤枉的。 他收了钱的! 李兆眼睛通红,满腹冤屈,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他甚至在某一刻想要把言宥旻供出来,因为是言宥旻主动找上他,让他把事情推给许昌,还说什么年轻人,威逼利诱一番就行了。 可他没有证据。 他也不想。 他和言宥旻共事那么多年,平心而论,言宥旻对他不错。 他不能那么没良心。 更何况,说了也没什么用,言宥旻并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减不了他的刑。 或者说,改变不了他的死路。 他背了一条人命,又背那么多钱,怕是……没有回头路了。 这时,警员忽然问:“郁学舟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李兆立刻反驳,“当然没有!” 他手里已经握了一条方宇霓的命,怎么能再背一条。 突然,门被打开,又进来一名警员,他走到主审员旁边,凑到耳朵旁边说了几句,等他走后,警员看着李兆说一句:“你见过郁学舟最后一面?” 李兆心一跳,“没有。” “但是他最后一通电话是你打的。”警员说。 这是十二年前走过的过场了,李兆娴熟地说:“我们一直有共事,那天就是聊事情。” “可是言宥旻说你有,”警员忽然说,“你知道许昌和言宥旻认识吗?” 李兆一愣,“什么?” “许昌是言宥旻资助过的学生,方宇霓是言宥旻的好朋友,李局,方宇霓意外没在你手里,言宥旻怎么还和你走那么近?” 李兆有点蒙,“你什么意思?” 警员一甩文件,“实话跟你说了,言宥旻说,郁学舟最后一面是跟你见的。” 言宥旻没说,警员在炸他。 求生欲和对言宥旻薄弱的信任让李兆瞬间失了理智,他猛地一捶桌子,大声反驳:“放屁!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警员眼神立刻一变,“你不是没见过他?” 李兆粗粗地喘气。 警员问:“最后一通电话是你打的,最后一面是你见的,李兆!” 李兆心头一震,十二年前的事情,他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他一个人崩不住,所以便把另一头放在言宥旻身上。 他们互相信任,他利用职权给言宥旻行便,言宥旻为他提供各种想法建议。 可现在,却告诉他言宥旻既和许昌有关系又和方宇霓有关系,怎么那么多年,言宥旻从来没说过? 为什么不说? 因为心虚! 怪不得,怪不得十二年前言宥旻要让他联系郁学舟! 原来是想嫁祸他! 李兆气上心头,直接摊了牌,“郁学舟的死跟我没关系,是言宥旻害的,你们去问他,问他,为什么要联系郁学舟!” 警员:“他联系郁学舟?” 李兆:“是,当时他给我打电话,让我联系郁学舟,还给我了一个地点,让郁学舟去那儿等着。” “你为什么同意?”警员问。 李兆沉默几秒,忽然瘫软下来,糊了几把脸说:“因为他给我建议,让我把事情推给许昌。” “许昌年纪轻轻,又是高校毕业,为什么那么轻松就推给他了?” 李兆说:“因为他家缺钱,我承诺他,等他出来送他出国,这期间家里所有开销我来承担。” “就这样?” 李兆终于有心思回想过去种种,是啊,就这样?就那么简单? 当年的他年轻气盛,以为是自己只手遮天,现在才明白,恐怕是言宥旻提前和许昌串好了气。 “怎么证明是言宥旻让你给郁学舟打的电话?”警员问。 李兆怔了很久,才说:“我有视频。” “什么视频?”警员连忙问。 李兆说:“监控。” 当年言宥旻提出要约见郁学舟时,他没多想,但是言宥旻没有直接联系郁学舟,反而通过他联系,他就存了一个心眼。 提前一天在言宥旻说的楼对面,安插了一个监控。 监控视频是无声的,确实是言宥旻,他和郁学舟面对面说了很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直到郁学舟有些情绪反应,前后没多久,郁学舟忽然转身,面向村子,不知在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郁学舟忽然坠楼了。 查看监控的警员一愣,有点不敢相信,郁学舟居然真的是自己选择的跳楼。 他想到刚刚询问李兆,李兆说:“当时我去的时候郁学舟已经死了,我问言宥旻怎么回事,言宥旻说他畏罪自杀。”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多一个字都没有。”李兆说。 正回忆着,警员看到陈队走过来,他忙站起来唤:“陈队。” 陈队脸色不太好,随手甩过来一个文件说:“放人。” 警员愣,“放谁?” “言宥旻,”陈队说,“刚刚许昌来了,说匿名文件是他举报的。” 警员问:“为什么?他不是都刑满了吗?这个时候反咬李兆?” 陈队一抹脸,冷笑,“是啊,他说他忽然发现李兆害死过方宇霓,想替言宥旻报仇。” 警员沉默了,几秒后问:“那……真的是这样吗?” 陈队没说话,只问他:“监控怎么样?” 警员失望地摇头。 陈队一抬手,示意把言宥旻放了,然后又跟警员说:“跟那个卷毛说,他的举报不成立。” - 郁温以为自己会接受不了,可当卷毛告诉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心情很平静。 好像在她的心里,郁学舟是该这样。 她没有见过那个视频,但她大概能猜到,言宥旻在郁学舟走投无路的时候把他约见到方宇霓意外去世的地方,言宥旻会说什么呢?大概会告诉郁学舟,他手里有一条人命。 她想着,问卷毛:“你刚刚说,李兆是为什么发现那个文件有问题却仍然签了字?” 卷毛说:“水产养殖开发那个事情,确实你是爸的,但是你爸并不知道当时死了人,是他手下的人为了隐瞒,私下以你爸的名字联系了李兆,那是李兆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后来郁学舟再次开发,文件有那么明显的问题,却依然送到了他手里,他以为,是你爸在威胁他,在提醒他方宇霓那件事,所以他签了字。” 所以,当言宥旻告诉郁学舟方宇霓的事情时,郁学舟惊觉自己手里不仅有因为喝醉没认真看合同而导致死亡的一百多条人命,原来在很多年前,就害死过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刚好他当时站的就是方宇霓死亡的地点,夜深月圆,本是美景,却夜凉如水,几乎渗进他的骨髓里。 他居高临下,俯瞰漆黑的村庄,仿若地面上正站着那一百多人。 为首的,正是方宇霓。 他不堪重负,一跃而下,给了他们所谓一个交代。 十二年,或者二十年,一直以为没有尽头的路,原来就那么莫名其妙地走到了终点。 而终点的光景,也不过如此。 第三十三章 车速不快,过路的风景清晰入目,虽然是个村庄,但这几年经济发展不错,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村庄小别墅。 没有政府人员管控,这边的建筑风格参差不齐,有欧洲风格,还有美洲风格,偶尔穿梭几个普通洋楼,居然显得有些“不入流”。 郁温有点想笑。 步西岸在开车,偏头看后视镜的时候瞥到郁温唇边的笑意,问她:“笑什么?” 郁温笑笑说:“就是觉得,做什么事,参照物真的挺重要的。” 步西岸点头,“确实。” 郁温直觉他有话说,斜他。 果然,下一秒就听他说:“往后怎么做,多看看我。” 郁温知道他指得不是“做事”,正准备配合点头说好,忽然念头一转,好整以暇地看着步西岸,“做什么?” 步西岸唇角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 又偷偷生气了。 郁温在心里叹气,心想自己今年好像也太容易心软了一些,之前在国外别人挨流/弹她都能面无表情问人家能不能走快点。 她借着拿水的动作,轻轻碰了下步西岸搭在旁边的手,步西岸察觉到,表面没有任何反应,郁温又叹气,只好默默把水挪到右手,然后左手假装若无其事地钻进步西岸的手里,然后轻轻挠了下他的掌心。 几秒后,步西岸握住了她的手。 郁温目视前方,把水送到唇边,一边喝水一边翘起了唇角。 时至中午,车子停在学校门口。 这座学校现在是彻底荒废了,楼下楼上都杂草横生,但是上了天台,郁温意外地发现,这处天台倒是很干净。 像是有人时常会回来似的。 是言宥旻吧。 郁温随意找了一处空地坐着,她托腮看向远处,整个村子被一条长河包裹,像城市里被割裂的岛屿。 天气不算好,也不算差,没有太阳,云层低垂,一抬头,好像就看到了天。 “也不知道我妈现在还能不能听得进去我说的话。”郁温忽然说。 步西岸陪她一起坐着,说:“你能说就行。” 片刻后,郁温笑了,她点头说:“是,我能说就行。” 日子还长,她又没有精神错乱。 她扭头,跟步西岸说:“我会一直都能说的。” 我会一直精精神神地坐在你旁边。 步西岸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即便这里是郁学舟离开的地方,郁温也无法从这里捕捉到熟悉的气息,从天到地都是陌生的,她待了没一会儿就觉得不舒服。 步西岸察觉,询问:“回去?” 郁温没立刻,目光涣散地盯着某处,好一会儿才扭头问步西岸:“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天台有风,吹得她头发有点乱,她眯着眼,整个人透露着茫然。 步西岸抬手帮她把凌乱的头发捋顺,挂到耳朵上,说:“没有,想记得他,要记得从前他走过的地方,想见他,不一定要在这里。” 郁温看着他,数秒过后,喃喃道:“步西岸,你抱抱我吧。” 步西岸靠过来,郁温下巴搁在他肩头,风吹得她不停地眨眼,渐渐眼圈有些红,她不知该看向何处,只觉得这个地方,也太冷了点。 郁学舟这么多年,冷不冷呢。 她咬紧牙关,轻轻闭上了眼睛。 过去很久,她才睁开眼睛,脸上有干涸的泪痕,她随便在步西岸肩头蹭两下,蹭完准备离开时,忽然瞥到旁边断裂的护栏,失了神。 她半天没动,步西岸意识到什么,把她从怀里捞出来,低头看她深情不对,回头看。 没什么东西。 他正要问怎么了,目光一扫,忽然停滞了。 断裂的护栏边缘,经过那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却依然平整发亮,甚至显得有些锋利。 就好像,这么多年,都有人在摩擦过它一样。 忽然又一股风吹来,郁温似是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抓住了步西岸的手臂。 步西岸一边安抚她,一边拨通了陈队的电话。 - 虞茉再次来了陵园,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突发奇想想来看看,看看方宇霓到底是个什么人。 是个什么人,单从一张照片里大概是看不出来了。 但是这小小一间隔间里,全是言宥旻来过的痕迹。 他到底有多用心呢,才能把这里维持得不像一处骨灰存放处,更像一间小屋。 原来这个男人,也是有温柔在的。 她脸上戴着墨镜,镜片深黑,视线穿过镜片再落到照片上,原本彩色的照片变成黑白遗照。 她看了很久,直到墨镜下的脸颊有湿痕,才转身离开。 离开时旁边有客服在咨询,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介绍:“您说的这种情况在我们这边也很常见,有人会把亡者的一些重要的东西放在骨灰盒里代替骨灰,这些事可以的。” 虞茉闻声脚步一顿。 她记得虞申告诉过她,方宇霓当年意外发生得仓促,后来处理得也仓促,再加上当地有土葬的习惯,就直接埋了一座无名坟,最近才查出来后来言宥旻给立了碑。 但是虞茉不相信言宥旻会把方宇霓挖出来再送去火葬场,那这个存放室里,放的是什么? 就那么一个闪念,虞茉忽然走不动路了。 她有点好奇,在言宥旻眼里,什么才是对方宇霓重要的东西。 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沉默地站在骨灰盒前,盒子精致小巧,她看了很久,慢慢伸出了手。 她把盒子抱起来,出乎意料的,盒子并没有想象中轻,是有一些重量的。 里面有东西。 是什么呢? 虞茉盯着它,就好像在盯一只薛定谔的猫,一旦打开,她就能看到言宥旻那只猫。 可是她看了又看,最终还是决定放回去。 一是死者为大,二是她已经不想再知道什么,她放过自己,放过这更迭几回的四季,也放过言宥旻。 就在她准备把骨灰盒放回原处时,门外忽然传来动静,似乎有人闯了进来,紧接着门忽然拉开,虞茉被惊吓,失手砸碎了骨灰盒。 她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低头去看,地面上只有一把刀。 她戴着墨镜,看到刀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黑色,像是墨水,又像别的什么液体,可是刀刃却锋利,似乎闪着光。 她愣愣地拿下墨镜,没了镜片的阻隔,视线捕捉到色彩,她清晰地看到,那把刀上,沾满了已经干涸的血。 身后又闯进来一个人,那人冲门口的人唤一声:“陈队。” 陈队看一眼虞茉,又看了看地上的刀,跟身边人说:“带走。” - 十二年,回国以后,郁温第一次和言宥旻见面,是在那家餐馆门口,二人匆匆一别,各自有感,却没纠缠更多。 第二次,就到了这儿。 这次进警局,言宥旻就没上次那么气定神闲了,因为证据确凿——言宥旻曾在无数个日夜,拿一把刀反复割划护栏钢管,刀割铁,不好割,但是水滴能穿石,他心里的仇恨远比水要烈。 钢管切割掉以后,再虚绑一条绳,假装护栏完好无损,夜半时分,郁学舟并没有心思观察这点细节,更何况,他是真的愧疚,哪怕他对一切都并不知情,可他确实是刽子手。 但他仍然想要服从法律的判决,他想回家抱一抱刚刚十六岁的女儿,向她道歉,告诉她以后大路朝东,即便没有父亲的庇佑,也要勇往直前。 可他没有机会。 他坠落,血渗透在陌生的土地上。 等所有人散去,言宥旻把刀放进了血窝里,以此祭奠。 - 隔着防护窗,郁温盯着言宥旻这张儒雅的面孔,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面,他曾看着她笑。 那个时候她太小,遇到点不同寻常的事情就会紧张,随即心跳加速,这就是吊桥反应。 而她当时以为是心动。 不过郁温现在并没有心思和他絮叨这些,当时虽然是言宥旻有意为之,那也是她自己主动上钩,没什么好埋怨的。 她只想知道一件事。 “我在外面这些年,起初总是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每次报警都不了了之,是不是因为你从中作梗。” 言宥旻没回答。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但这已经是答案了。 对于郁温的问题,他没有表现出半分意外或者疑惑,也没有问“什么不好的事情”,或者“报什么警”。 因为他知道她这短短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其实不止这些,还有那些书,影像,全是言宥旻有意送到她面前的。 他知道周芊爱看书,所以安排人在她家附近的书店里大量地上这些书籍。 他那个时候想做什么。 他那个时候想的是,郁温和周芊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国了,冤有头债有主,他已经从郁学舟那里讨回了所谓的公道,他愿意放她们母女一条路。 可是…… 言宥旻深深看了郁温一眼。 可是,冤有头,债有主。 他身上也要债,也要还。 - 今天天气不错,晴空万里,阳光不浓不烈,一切都恰到好处。 郁温仰面看天,任由温风拂面,她站在那儿,缓缓、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也不是秋天,旁边却有落叶随风飘起又落地。 落叶归根。 郁温看着那叶渐渐归于土壤,身体开始变得轻快,呼吸开始变得通畅,但是头脑却没有茫然。 因为她往后的生活,还是有方向的。 远处车子停靠路边,车门打开,步西岸大步朝这边走来。 她的方向,正朝她走来。 “回家?”步西岸停在她面前。 郁温说:“好。” 两个人往车的方向走,期间垂落在腿侧的手相碰,不知道谁先主动钻进了对方的掌心,总是一路牵着上了车。 上车后,步西岸问:“晚上想吃什么?” 郁温假意思考几秒,说:“回爷爷那儿吧,让周姨做。” 步西岸说:“好,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今天做什么都爱吃。” 步西岸说:“好。” 车子疾驰而去,车胎掀起滚滚尘土,尘土飘啊飘,被远远抛在身后。 而他们,将一路向前,成为彼此的新生与方向。 作者有话说: 66. 第三十四章 卷毛被迫在市局忙了一个多月,期间一直没时间约郁温,郁温看他是真的忙,便没打扰他。 其实郁温也没什么时间,郁学舟当年的案子是以许昌结束的,现在要重新整理、公示。 最后出结果的时候,郁温翻看文档,居然在里面见到了楚颂,她愣一下,随后发现楚颂以前居然也是警察。 陈队就是楚颂的徒弟。 “这个是什么意思?”郁温问步西岸。 步西岸看一眼,文档里楚颂两个字后面有个括号,括号里写着信息收集。 “应该是有点身份。” 想想也是,卷毛一个学生却能自由出入大使馆,随后又能帮郁温回国,甚至送她一份不用坐班不用出力的挂牌工作,能做到这个地步,要么是他自己本人有能耐,要么是他身边有大师。 现在看来,这位大师就是楚颂了。 怪不得卷毛能进市局。 “信息收集是什么意思呢?”郁温喃喃。 步西岸随口说:“跟你之前做的那些差不多吧?” 郁温想了下,觉得可能是差不多。 只不过她没有官方照应,楚颂有。 有那么一瞬间郁温不知为何想起了L F,如果楚颂有心,想要创建一个L F应该很容易。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郁温没深究,把余下的注意力放在周芊身上。 周芊状态时好时坏,暂时没有办法接回国,郁温便联系护工告诉周芊郁学舟事件的结果。 不管怎么样,事情好歹有个水落石出,这种事情结果很难用“圆满”一词来形容,但总归往后日夜不再反复惦念。 这天郁温被厨房的动静吵醒,她迷迷糊糊坐起来,没睁眼,缓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卧室的门就被推开,床垫因为重量陡增下压,眼前有浓烈的气息逼近,她微微翘唇笑,依旧没睁眼。 步西岸倾身贴了下郁温的额头,伸手把她捞进怀里,他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爱对郁温动手动脚,喜欢揉她的头发,捏她的脸,把她弄得“乱七八糟”,他看着格外安心。 “吃饭?”他低声说。 郁温轻轻“嗯”一声,她嘴上应得好,实则脑袋仍然靠在步西岸怀里不愿意起来。 步西岸不忍心看她这样,就说:“困了就再睡一会儿。” 郁温摇头,含糊道:“约了向芹。” 步西岸没说话,大手罩着郁温的后脑勺,又揉了两把。 吃过早饭,郁温靠在沙发上犯懒,步西岸看她这样,提议道:“下午没什么事就去爷爷那儿。” 天气热了以后,爷爷也不爱出门转了,一个人在家挺无聊的。 郁温说好,随后又说:“我是不是要尽快找一份工作了?” 步西岸挑眉,“步步栖岸欢迎你。” 郁温想也没想便说:“不推崇办公室恋情。” 步西岸悠悠说:“夫妻档可以。” 郁温:“……” 想得真美。 饭后步西岸去上班,郁温又躺了一会儿才收拾收拾出门。 她和向芹约在了“路过”,向芹平时工作太累,难得休息,不愿意往外走。 其实打工人就是这样,休息日只想在家躺着,逛街都算一种消耗。 到咖啡店的时候,赵青叶在,看到郁温亲切地喊嫂子,这是兰兰偷偷叮嘱的。 赵青叶第一次喊的时候步西岸在场,表面上步西岸没说什么,背地里给赵青叶发了八百块钱的奖金,兰兰知道以后拉着郁温喊了八百声嫂子,喊得郁温最后不好意思了,花四位数给她买了一个包。 “你忙吧,不用管我。”郁温跟赵青叶说。 赵青叶也没客气,转头就去忙了。 没一会儿向芹就到了。 说起来,从上次在微信群里见面,她们俩这还是第一次线下见面,虽然在微信上聊了有一段时间,但碰面以后还是免不了有点尴尬。 主要是彼此都不是从前的模样。 郁温比以前更冷清一些,向芹则是像个大人,也是,都快三十的人了。 “喝点什么?”郁温主动问向芹。 向芹有点别扭,说:“随便吧。” 郁温有意舒缓氛围,说一句:“不好吧,万一上来你不喜欢是不是又要抢我的?” 一句话,原本僵硬的氛围瞬间轻松起来。 向芹一放轻松就开始骂郁温:“你是真的没良心。” 郁温笑着说是。 其实这段时间在线上聊天,大家已经知道郁温这些年在忙什么,但是嘴上还是忍不住埋怨两句,觉得她实在太不拿大家当朋友。 可是仔细想想,当年那个年岁,即便郁温说了,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向芹看着郁温清淡的面孔,片刻后说了句:“你能回来,我是真的挺高兴的。” 郁温一笑,说:“我知道。” 她和向芹的关系要更亲一些,从小学到初中,整个建立三观的过程中都有彼此陪伴,这种基础熟稔度是不会变的。 所以她只约了向芹。 和杨姜他们,是真的不太熟,郁温总觉得见了面会不知道聊什么,会尴尬。 向芹听了,忽然笑了声。 郁温不解,问她笑什么。 向芹转着手里的饮品玻璃杯,说:“你以为我们很熟吗?” 郁温一愣,“什么意思?” 向芹露出一个不太符合她人设的笑容,有点苦,有点僵硬,又有几分释然。 她说:“其实我们也不熟,你走以后大家就没什么心情凑一起玩了,后来学习压力上来,课下基本连话都没时间说,吃饭也都是匆匆吃完,最后干脆连饭都不在一起吃了。” 没等郁温问原因,向芹自顾自地说:“因为吃不到一块去,话题也聊不到一块去,老爷你也知道,爱学,也就周武鸣和我还算维持原样吧,后来……” 她顿了下,才继续说:“后来高考,大家考得参差不齐,去的城市天南海北,更别提联系了,实话跟你说,大学四年,我和高卞杨姜他们都没见过面,也就偶尔和老爷周武鸣吃顿饭。” 再后来,连老爷和周武鸣都凑不齐了。 上学的时候一起吃了上千顿饭的人,毕了业,一年都凑不到一起一回。那个时候,人生的进度条被框在“校园”里,进度再快也走不出高中,进度再慢,也离不开高中。 可是毕了业就不一样了,每个人脚步不同,进程便迅速拉开距离,你还在为了论文发愁焦虑时,有人已经保研了,你为了三千块钱的工资上半年在这个公司下半年在那个公司,别人已经开始创业了。 久而久之,大家就都散了。 没人刻意要散,只是长大就是如此。 “相对来说联系密切的,也就步总和高卞了吧,”向芹说着一笑,“倒是没想到哈,以前总觉得他们俩家境天壤之别,以为出了校门就互相不搭理了,没想到一路走到最后,他们俩还是一个圈子的人。” 郁温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她这些年没什么特别固定的朋友,基本去一个城市认识几个人,再去下一个城市后大家就默认不来往了。 所以后来发现向芹他们毕业那么多年仍然有一个群时,她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很高兴的。 高兴这些朋友,仍然在原地。 高兴她回过头,还能看一看故人。 她垂眸,无声。 向芹这时开口,说:“是步总。” 郁温看向她。 向芹笑笑,说:“是步总,他公司渐渐稳步发展后,大概是有了闲时间,有事没事会喊我们一起吃顿饭,你知道嘛,我们工作都一般,平时去不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餐厅,所以步总每次一喊,我们就去蹭个桌角,久而久之,大家就又都聚一起了。” 郁温忽然有些眼眶发胀,她仓促垂眸,敛下眸中波澜。 向芹一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还当他是真的惦记我们,现在……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郁温眨眼,也弯唇一笑。 “他高中就喜欢你了吧?”向芹忽然问。 郁温答的是:“我也喜欢他。” 向芹一愣,随后似是陷入回忆一般,好久才说一句:“是啊,挺明显的。” 她又说:“真好。” 郁温犹豫了下,问:“你和周武鸣……” “没在一起。”向芹笑说。 “为什么?”郁温问。 “不知道啊,”向芹说,“可能他太墨迹了吧,再加上中间有两年没联系,再聚一起,就感觉那些事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你们现在?”郁温记得向芹和周武鸣现在都是单身。 “现在也没什么,就平时偶尔聊聊天吧,都挺忙的,”向芹说,“再说吧。” 感情这种事,任何局外人都没办法掺和一脚,郁温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跟向芹约下一次见面,然后在回家的时候通知了群里其他人。 中午郁温和向芹一起吃的饭,吃完饭向芹还有事就先走了,郁温跟着赵青叶在店里忙了一会儿才回爷爷那儿。 爷爷在睡午觉,家里只有两只猫在客厅瘫着,见到她一个接着一个全凑上来。 郁温无处可去,就也回屋睡了。 她睡在步西岸房间里。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她一睁眼,步西岸就在旁边坐着,她愣了一下看向窗外,天色不算晚,她问:“你下班了?” 步西岸把手里的猫放下,靠坐在床头,问她:“饿不饿?” 郁温有点犯懒地往步西岸肚子上躺,她也像一只猫,含糊道:“还行。” 步西岸唇角淡笑,抬手一下一下捋她的头发,“头发长了。” 郁温“嗯”一声说:“是有点长,过两天剪一下。” 步西岸问:“热?” 郁温:“也不是吧,就是习惯了。” 步西岸五指伸到郁温发根处,轻轻揉摁。 两个人都没说话,气氛却意外得很和谐。 忽然,郁温手机响了,她看到是护工打来的,连忙接通,却不想接通以后电话那头是周芊。 郁温怔了怔,唤了一声:“妈。” 周芊只说了一句话:“对不起啊,乖乖。” 没等郁温追问,周芊又不清醒了。 郁温想了很久,周芊对不起她什么呢? 或许是觉得身为母亲,这些年却让女儿一个人奔波,心有愧疚,或者是,她意识到了自己那么多年有意无意引导女儿,差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很多或许。 具体是哪一个,大概还要等周芊下一次清醒才知道。 但是没关系,现在他们有很多时间,未来那么长,总要一步一步走。 “端菜了。”厨房里周姨喊了一声。 步西岸起身,郁温说:“我跟你一起去。” 俩人走进厨房,步西岸负责端体积大的,他走去客厅后,郁温在旁边等周姨盛下一道菜,周姨调侃她:“之前爷爷问兰兰你和步西岸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兰兰说你们高中就在一起了?假的吧。” 她又问:“哎,姨问你,你们到底什么在一起的?跟姨说实话。” 郁温笑着提醒:“要糊了。” 周姨“哎呀”一声,连忙盛菜,盛完才嗔了郁温一眼,“不想说就不说,还不好意思上了。” 郁温哭笑不得,“没有,刚刚真要糊了。” 周姨“哦”一声,“那你们什么时候谈的?” 郁温一笑,说:“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了。 “周姨,我们现在没在谈恋爱了。 “我们在过日子。” 说完,她端着菜出去了。 在厨房门口和步西岸相遇,步西岸伸手去接,她躲开:“这才多重。” 步西岸挑眉,“那么牛。” 郁温轻轻“哼”了一声。 步西岸笑着跟上。 远处金乌西坠,光似流沙,从天边起始,蔓延整个城市。 等光渐渐逝去,一轮圆月悄然高挂。 然而纵使无光,纵使月亮不亮,它也终将皎洁,永悬不落。 第三十五章 郁温最后还是找了一个做新闻的工作,她的履历还算丰富,但是没有正儿八经的坐班经验,实习工资只开到了八千。 兰兰听说后觉得还不错,托脸说:“我毕业实习能拿那么多也不错了。” 步西岸闻声说:“应届生只拿百分之八十。” 正规公司实习期间也是要缴纳五险一金,七七八八扣完到手只有六千多,兰兰一算,心想这要买套房得攒到何年何月,最终还是决定先在家里赖两三年。 郁温想想现在的行情,建议道:“你不是玩无人机吗?开个账号做自媒体也行,慢慢攒点人气,未来拿广告费,要比吃死工资强一些。” 兰兰离毕业还有两年,未来考不考研还不一定,但是郁温提了,她也放在了心上,最后实在决定和步逢生一起搞一个。 郁温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叫步逢生,步这个姓氏很少,郁温难免会想歪,问出真相以后,哪怕心里已经有了铺垫还是没忍住吃惊。 “你哥知道吗?” 兰兰露出心虚的笑,“不知道啊。” “你这……”郁温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兰兰叹气,“其实我和他认识好多年了,小学就认识了,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身体不好嘛,很瘦,学校老有人欺负他,有一次被我看见就帮了一把,结果这人跟他狗皮膏药一样黏了我那么多年。” “那他那个时候知道你哥是谁吗?”郁温问。 “知道,”兰兰叹气,“他爸爸对他不是特别好,就是有点pua你知道吧,总爱在他跟前提我哥,说他大儿子多厉害多厉害,他多没本事什么的,我就很烦,合着我哥现在厉害你看眼里了,以前不还是没管没问过,恶心。” 不知为什么,这话一出,郁温忽然就理解兰兰的心态了,大概是从步逢生身上看到了步西岸从前的身影,这么多年,兰兰一直是被照顾的那个,在她眼里,自己明明是个累赘,步西岸却是总在牺牲的那个。 如今有了可以弥补的机会,她会忍不住靠近,以此慰藉自我。 “不过他没长歪,也没嫉妒我哥什么的,对我很好,也很崇拜我哥,就这还想着毕业以后去我哥公司呢,我觉得到时候我得给我哥跪下。” 郁温笑,“不至于。” 兰兰叹气,小心翼翼问:“嫂子,你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郁温没回答,只说:“只要不是太过分,你哥不会过问你的交友圈的。” “话是这么说……”兰兰撅了噘嘴,“反正我挺心虚的。” 说完她又问郁温,“如果是你,你会这样吗?” 郁温摇头,“你跟我不一样。” “为什么?”兰兰问。 郁温说:“虽然你和你哥是家人,但是以后你也会成家,会有新的家人,说得不好听一点,可能未来你们会变成亲人。 “但是我不是。” “我是你哥,”郁温顿了下,笑着说,“我是你哥要共度一生的人。” 所以她不会因为心疼过去的他,而去对像他的人好。 她无法插手别人对他过去造成的偏见和伤害,但是别人对他偏见一分,她就会对他偏爱十分。 她不会再让他受委屈的。 或许是和兰兰聊了会儿,晚上看到步西岸的时候,郁温总是忍不住看他,反复几次就被步西岸抓了正着。 被抓住她也没躲,反而更加坦然地盯。 家里人都在,她那么直勾勾,弄得步西岸反而有点别扭,他坐在她旁边,伸手勾她的手指,郁温反手抓住他的手握住。 两个人都陪爷爷喝了酒,掌心温度很高,热得想着火。 饭后两个人出去散步,郁温不停地叫步西岸的名字,“步西岸?步西岸?” 叫快了以后就发现有点像不咸,她笑问:“你不咸,甜吗?甜甜?” 步西岸听到这两个字,没忍住一把把她拽怀里,垂眸说:“招我做什么?” 郁温看他这样,忽然有点想笑。 人人眼中的拽哥,在她这里又是掉泪又是耳红的,会不会撒娇啊? 她伸手捏住步西岸的脸,“甜甜,来撒个娇。” 步西岸眼眸一沉,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郁温露出的眼睛比头顶的月亮都弯。 晚上爷爷没让郁温回家,郁温以为自己还要睡在步西岸的屋里,没想到刚洗完澡出来就被步西岸捞去了后面的新房。 爷爷和兰兰都在,她不敢动作太大,任由步西岸抱着她,说:“干嘛?” 步西岸面无表情,“洞房。” “哦,”郁温唇边忍笑,伸手捏住步西岸的耳垂,“你耳朵红了。” 步西岸忍无可忍,动作有些粗暴地打开门,郁温笑着回头,很巧,一眼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照片,她愣住。 照片是十二年前他们吃烧烤那次,小炮给他们照的全家福,她想过他会一直留着,却没想到他会就那么摆在新房里。 就好像,这里真的是他们的婚房一样。 步西岸把她放在床上,郁温伸手去拿照片,步西岸抓住她的手,“我人在这,拿照片做什么?” 郁温眼圈有点红,却在笑,“步西岸,你在吃醋吗?” 步西岸蹲在她面前,低着头摆弄她的手指,没一会儿,下巴放在她膝盖上。 他说:“不是,我在委屈。” 郁温一眨眼,眼泪落在步西岸头发里,她手指穿进他发丝里,好久才说一句:“对不起。” 步西岸:“嗯,原谅你了。” 郁温笑,“谢谢步总大人大量。” 步西岸起身,坐到旁边,“也没那么大量。” 郁温笑着看他。 步西岸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郁温却笑出了声,她忍不住扑向步西岸,把他压到床上,揉他的脸,笑说:“甜甜好可爱啊。” 步西岸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郁温才正儿八经观察这屋里的装潢,房间很大,和那些商品房不一样,旁边支得有一台桌子,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 郁温好奇走过去,边走边问:“你还写毛笔字啊。” 步西岸跟在她身后说:“练字。” 郁温想起他以前的字,带着调侃意味问他:“你现在字好看了?” 步西岸倒是不谦虚,“还不错。” 郁温长长“哦”一声,有点阴阳怪气,“所以现在不写钢笔字了是吧?” 步西岸唇边淡笑,从她身后抱住她,“钢笔也在呢。” “还有什么啊?”郁温问,她还错过了什么。 步西岸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了墙壁一侧。 郁温抬头看去。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雏菊,蓝天白云同在,但是仔细看会发现并不精致,花瓣上有很多裂缝,像是曾经碎过又被人工粘起来的。 郁温隐隐意识到什么,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身,埋进了步西岸怀里。 她声音有点闷,有点哑,“谢谢。” 步西岸大手罩在她后脑勺,轻轻摸了摸。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兰兰的声音传来:“有人吗?哈喽?” 郁温红着眼睛从步西岸怀里出来,步西岸口吻不算好,“有事?” 兰兰说:“有点。” 郁温笑着拍步西岸,然后说:“进来。” 兰兰“嘿嘿”一笑,双手合掌走进来。 步西岸讲话难听,“这儿没菩萨。” 兰兰立刻说:“你就是。” 郁温笑,“怎么啦?” 兰兰说:“赵青叶要过生日啦,我想送她一幅字画,嘿嘿,让我哥写。” 赵青叶家境一般,她不想送太贵重的,免得日后赵青叶还她的时候为难,所以每年都有是挑有意义的送。 步西岸了解,问:“写什么?” 兰兰说:“就‘山风不见也少年’就挺好的,你之前不是经常写吗?” 郁温闻言看了步西岸一眼,步西岸转身要去写,郁温笑着说:“换一句吧。” 兰兰也不强求,“换什么?” 郁温说:“写,风吹山角晦还明。” 海压竹枝低复举, 风吹山角晦还明。 《温差·揽月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