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忧伤》作者:杨东 文案: 一次轻松浪漫的青春邂逅;一场复杂有趣的情感纠葛;一段难以割舍的凄美爱情……鳗,一个渴望温暖的美丽女人,当深爱的男友轩无情地离开她远去别国后,她不再触碰爱情,只因为怕再次受伤。心如止水的鳗被袁深深爱着。袁一次次为鳗制造出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荒唐的浪漫……可是在所有浪漫的最初,鳗却在一瞬之间爱上了袁的好友凯,却不知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只是把凯当成了轩的影子。当鳗和凯热恋时,轩却回来了……面对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她该如何选择?一段段情感的纠葛,怎样才能理顺…… 第1章 第一章交集与滥觞 在遭遇与凯的第一次邂逅之始实际上就已注定了后来的遍体鳞伤,或许在冥冥之中早已有了关乎情感、关乎命运的定数。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1 鳗一直以来都很厌烦在人员众多、杯盏交纵的场合出现。无论是以何种名目开的party,还是缘于乔迁、缘于高升之类的酒席,但凡能推的统统推掉。她自己常常会想,是不是我的骨子里满是忧伤? “幽酩书屋”开在A大的的斜对面,透过周缘刻满鱼尾细纹的玻璃窗看得见A大门卫室旁那几个近乎同样羸弱的保安,和进进出出的学生。令鳗费解的是,他们看上去怎么总是那样热热闹闹的?鳗就是这个小书屋的主人,书屋里的格局摆设之类都是按她自己的喜好设计的,若干个胡桃木书架在屋子里环成一个心的形状,每个书架都是向上倾斜置放的,最顶端抵在四周的墙壁上,站在门口看去就好似无数颗心堆积在一起,由下至上,渐次变大一圈。走进中央,摆放着几张茶几样式的书桌和十几把有舒服靠背的椅子,是供阅读者使用的。玻璃桌面上贴着微红的塑料薄膜,书架和椅子都漆成浅胡桃色,柔和且温暖。书架上摆放着各种A大学生喜欢的杂志和书刊。对这门的一侧悬着一个小本子,橙色的封皮,如果需要的书没有找到就可以记在里面,鳗准保在承诺的时间内以约定好的联系方式给你满意的答复。 鳗是个极少会感觉到无聊的女人,或是女孩儿。她总能在旁人看似无聊的事情中找到不无聊的所在,自得其中,甚或是乐此不疲。 午后的阳光照进屋子,洒在摊开的杂志上,又渐渐爬上她池水般静寂而默然的漂亮脸蛋,温暖且不无暧昧。仰起脸,眯缝着眼,望向那阳光,很舒适。这种淡淡又柔柔的感觉之于如今的她,刚刚好。 起身去翻书架上的那个橙色的记录本,最后写上去的另翻了一页,其实上一页有足够的大的空间供他来写需要的那本篮球杂志,可他偏偏另起了一页,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联系到他的信息。在下面还写了这样一小段文字——“或许我可以做一缕温存的日光,化开你心里潜藏的郁结,融掉所有坚硬如冰的过往,给你一个全新的开始。当然,前提是你愿意我如此。”鳗的嘴角划过一丝浅笑,这么阳光的男生,竟也写得出如此般美好的文字,难道他看得出我的过去?通过我的眼?我的行止?抑或其他什么? 对于这个男生,鳗了解的也不多,如同对常来书屋光顾的其他读者一样。是A大的学生,听与他同来的唤他袁。其他的一概不知,但却坚信能从众多男生中准确地辨识出他来,只需一眼。凭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明媚的气息,胜过那张英俊得不容半点挑剔的脸颊,还有明澈见底的眼眸。 2 鳗有电话打进来,是潮红色棉布百褶裙口袋里的手机,书屋里没装电话。手机也是很久才会很偶然地响起那么一次,她似乎于外面的世界是隔绝着的,终日浸在水里的鱼儿一般,静静地观望着外面的人来人往,阴晴暖冷。 放下杯子里的橙汁,向后微仰了些许,线条匀称的手臂用肘轻拄在桌面上,把手机拿在手里,是个陌生的号码,应该是A大的基站号,逾万人的校园,几乎占尽了移动的一个号段都不止,很容易辨识出来。只是,谁会知道她的号码?给她打电话呢? 喂,你好,我是袁。清脆而略显颤抖的嗓音,一并传过来的似乎还有强劲有力的心跳。 他约她,晚上七点半,圣典餐厅,2号包厢,送杂志。 这份听得出的诚笃不容她半点推宕。 整个下午,书屋里只来了几个妆扮过分妖娆的艺术系女生,通身尽是不适其质的妩媚。法国的兰蔻梦魅,这种香水正是她曾经的钟爱。如今闻来,却是如此地难以接受,甚至是反感、厌恶。 香水,用香料、酒精和蒸馏水等制成的化妆品。从玫瑰、蔷薇中提取的香精油这种天然的香料也曾是她夕日的最爱,以及那些用酒精麻痹掉的无数个漆黑的冷夜。 几个女生拣了几本最新期的时装杂志围在一张书桌前翻看着,纤白如葱的玉指故作着优雅的姿态,看上去僵硬而缺少生气,修剪得尖锐入流的指甲在随意翻开的页面上端,牵强得可笑。鳗没有过多理会,即使她从心底抵触。她知道,她所抵触的何止这几个未经或浅尝世事的女孩儿,更是昨天的自己,以及那一段段不忍睹视的过往。拿开自己的杂志,坐到离她们相对远些的地方,独自翻看。 女生们的讲话声很大,与其蹩脚的妆扮比起来更是漏洞百出。鳗虽然仍在安静地读者页面上的文字,耳鼓却不得不忍受着她们的侵扰。她们在谈论的,是一个男生,帅气,阳光,有背景,是她们梦寐以求的心仪对象。十余分钟的大声窃窃私语过后,其中一个在眼梢处涂了厚厚一层荧光粉的女生泄气地叹了句,看来袁今天是不会来了,我们走吧。之后,几个女生叹着气出了门,高跟鞋与地板磕出笃笃的声响。 太阳渐渐西沉,阳光从屋子里移开,橘黄的灯光散下来,像一道道绸带,不由得生出几分困意,强打着精神坐着,知道七点十分才打烊。这里距闻名遐迩的圣典餐厅差不多有十五分钟的车程,拦车以及走路再占去大约五分钟,七点半刚刚好。她不愿提前,也不愿迟到,准时就好,也最好。 3 自言自语地抱怨了整整一路的司机刚刚踩下刹车,袁就已将一张100的从敞开的车窗递了进来,彬彬一笑,不用找了。随后转过身来,拉开车门,将手背抵在敞开的车门顶端以防里面的人不小心碰到头,躬身说道,鳗,你来了。 鳗本想将手里的杂志递给他后就回住处,天色已晚。进去坐一坐吧,哪怕仅一会儿,好吗?他的话还是让她无从拒绝。她的脑子里于瞬间丢失了所有的思维。 推开2号包厢的木门。闯入眼帘的是近两米高的25层的塔状大生日蛋糕。每层上都插着25支红蜡烛,围绕成25颗由烛光组成的心。映照着二十几张年轻而纯粹的笑脸,烛光在大家的呼吸中不断地颤抖,似心在搏动。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小鳗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歌声连同节奏匀和的拍手声在鳗的耳畔响起。 袁俯身在鳗的耳边轻声说道,鳗,生日快乐。今天是你25岁生日,这个屋子里一共有25个人,以后每年你生日的那天,我都会多为你邀请一个人来给你过生日,也会再多送给你一颗心,直到我们很老很老,老花了眼,老白了头。 袁把邀请来的朋友一一向她介绍,之于她,眼前的面孔都这么陌生。 这位帅到长青苔程度的帅哥是凯,我最好的朋友,生猛律师一枚,律师界明日之星! 鳗抬起的视线触及到凯含情脉脉的深眸便已舍不得移开。这目光仿佛来自于前生,或者更加久远,有着一种慑人心魄的的魔力,少有律师眼里的那份聪锐与敏捷,却平增了几分柔、柔且韧,像个落魄的诗人。 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橙色的小衫,潮红的裙裾,以及蛋黄色的Kappa运动鞋袜,还有头顶上粉色的蝴蝶发卡。欣然赞道,你看起来真暖。 是吗?谢谢!鳗把眼移开,微微颔着头,心里似被什么拨弄着,很暖,如他所言。而这说话的声音,仿若形成了一个磁场,她的周身以及灵魂都无法摆脱其强大的吸附,就好像来自于寂夜中自己的心底。 4 从圣典离开时已近十点,包厢里弥漫着红酒散逸出的醇香,这些人一直在把红酒当饮料往嘴里灌,此时或多或少都有几分醉意,偌大的蛋糕也被挖去不规则的一块一块,抹在彼此的脸上、身上。唯独他,凯,一直都坐在一隅的沙发上,托着半杯红酒,不时轻啜一小口,蠕动几下唇齿,若有所思。泛白的牛仔裤,乳白色运动鞋,也是Kappa,立领的米色汗衫,腿上搭着外套,浅蓝色,休闲装,做工精细入微。 袁执意要开车送鳗,以及那么一大堆礼物。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扔在餐桌上,用这个结账。没有特意对哪个人说。 袁,不要走,不要走!仰在沙发上的一个女孩儿含糊地喊着,一只手还在胡乱挥舞,扬起,拍下。声音孱弱且含混,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可谓时已酩酊大醉,另只手里仍死死抓着少半瓶红酒,每喊一次袁都要抓得更紧一环。神色无助到无以复加,让人看了心疼。 这个女孩儿鳗曾见过,是A大的学生,天真可爱的那种,有个好听的名字,俏。前些日子要在她那里找一本《星火英语》,鳗跑了好几处才弄到手。这女孩儿在电话里一连说了十几个谢谢,来取书时还称呼鳗作姐姐,很纯,也很亲切。 走吧,鳗,她只是喝醉了。 鳗跟在袁身后出了餐厅。夜色凝重,有点儿凉,轻轻抱了抱肩胛。 袁把礼品摆进车后面的座子上,让鳗进车里稍等一会儿,自己跑回了餐厅。 很久了,很久了晚上都不曾出门,几乎每天都蜷在沙发里看那些综艺节目,见那些华服艳扮的主持人拼命地哗众取宠,捧腹大笑后再独自忍受笑过之后的空落感,窝到被子里还是能很快睡熟,并且通常会有一个好梦。今天才真切感觉到,原来晚上外面是很冷的。25年前的今天是她出生的日子,自己都忘记了,亏得还有人记得。他,这个叫袁的男生怎么会知道?那个叫凯的何以会给窝这番似曾相识的感觉? 袁进了车子,把取来的外套递给鳗让她披在身上御寒。鳗认得出,时方才那个叫凯的,浅蓝色,休闲装,做工精细入微。 冷冷的色调,却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当真是无缘无故? 5 鳗坐在沙发里,把凯的外套搭放在腿上,学着他的样子坐着,拾起躺在一旁的遥控器当作酒杯。电视机里正播着某个娱乐节目的庆典,主持人从舞台的这头滚到那头,再逆着滚回来,以此博得台下前仰后合一片,席间的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女孩儿嚎啕大哭着,还换来了摄影师的一个特写,而身居两侧的夫妇快笑出眼泪来。这样的节目真该被归类于幼儿不宜。鳗也无暇理睬过多,学着凯的样子,觉得那个姿势,那种韵,别有一番情味儿,能深深吸引她的那类,同时也是学不来的,架子学的再像也终究是外在的,特有的内在的超凡是掺不进丝毫做作的。 抻了抻肩角,铺在腿上仔细叠着,抚平每一处细微的皱褶。柔柔托起,凑近鼻息,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绝非源自某种名贵的香料,也不是漂洗剂之类的,而是一种来自身体本身或者身体内部的味道,甚至根本不该用“味道、气息”来绘饰,是一种感觉,或共鸣,心与灵魂。这,让她痴迷,醉在其间。 嗡、嗡。短信提示扰了鳗正酣的情绪。 鳗,拉开窗帘,看一看仅属于你我的夜空。 手心在衣服表面轻轻抚过,放在一旁,裸着脚,拉开窗帘。 七彩火蛇盘旋舞升,凌空碎开斑斓盛莲,燃得夜空如流岚霓彩盈满。 奔驰已变成了越野,四周排满了桶状的烟花。袁站在车顶上面,手里舞动着烟花棒,向鳗的方向招呼,火花趁他不注意掉落到他的身上,将烟花棒慌忙扔掉,在身上紊乱地拍打着,吧对襟汗衫脱下来,对着鳗拉开,露了个大洞。 烟花怀着无比欢悦的心情腾起,碎开,满目璀璨。 袁将汗衫举过头顶,用力甩动。身子白净且结实,面着鳗的所在呼喊着。 鳗家里的窗子是消音的,市面上标着不菲的价格,她早已厌倦了外面的喧嚣。喜欢安静,很喜欢。 满夜空的烟花看似如梦若幻,童话一般。王子正在车顶上以激情又青春的方式喊着什么,虽然呐发自肺腑的声音被玻璃消化掉了,却也辨得出,我爱你! 童话中有王子,制造童话的也可以是王子。一个是A,一个是a。 小区的保安嚷嚷着向袁跑去。 袁依然在挥舞、呼喊,似在狂欢。 烟花,真美。 第2章 第二章纠葛 1 林接住袁扔过来的论文,一面翻饭卡一面问道,不去上课? 林是袁的室友,彼此间几乎无话不谈。女生中无话不谈的朋友算是很常见的,男生中却极其难得,更何况又是出身迥异的两个人。 袁把新洗好的鞋带穿好,系上,起身跺了几下脚,笑容满面。不去了,把你那顶大礼帽和风衣借我用下,做道具用,有重要的事情去做,论文替我给那老头儿就可以了。 停下手来,林缓缓转身,幽灵一样的动作,迟缓却不僵硬,连呵呵怪哼了几声,臭小子,有艳遇了吧!怪不得昨晚说梦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绕着袁身前身后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叹了叹,继续翻饭卡。 袁把胳膊垂下来,腰弯着,在脸上摆出一副可怜的表情,以求得他能说出昨晚梦话的内容。林做了个甩头发的动作,把头昂起些,一寸长的头发直至屋顶,坚强不屈!袁把身子再弯下些,林无比同情地唉了下,袁脸上霎时浮出喜悦之色,哪知林又把头昂得更高。 毅把臂力器再袁身后斜举着,左右晃动,做摇尾乞怜状。这次林的同情心终于被诱发了出来,把饭卡夹在课本里,走过来摸摸袁的脑袋,一双小眼睛频繁眨动,咽下口唾沫,满带哭腔,饱含深情,说道,兄弟啊!狼吃肉,狗吃屎。你真不容易啊!转身出门了,高呼着,扯我的咸淡,让袁兄瞎猜去吧! 然拿着课本向外走,撞在毅挡在前面的肩膀,臂力器顺势顶到袁的屁股上。待袁转过身,毅已经溜到阳台,正对这窗外大吼,爱情,要命啊! 毅,袁在吗? 毅俯眼看向楼下,是俏,手里捧着一个方便饭盒站在楼下,脚上踩着拖鞋。 林垂下头,从俏身侧绕开,快步走掉。 袁随意抓了件衣服披着下了楼。 俏把手里的饭盒递过来,甜甜的模样。给,送你的,一个夹馍,两个煎蛋,蛋是单面煎的,夹馍里放了少量的孜然沫,都是你喜欢的那种,趁热吃哦! 袁看了看俏光着的脚丫,有点微微的红色,一定是很早就出来了。你怎么穿拖鞋就出来了? 俏脚丫不自在地曲了曲,又伸开。哦,起床晚了,手机半夜没电了,闹铃没催我。怕夹馍卖光,买煎蛋也需要时间等的,那家生意很好的,不排队很难买到呢。 你的那份呢? 俏不好意思地搔头,呵呵,忘记了。又连忙说道,我不喜欢吃这些的,一会儿去食堂吃就可以了,今天我们没有早课。脸上渗出微红,你、你回去吧,饿着肚子上课对身体不好的。摇着小手,拜拜!走上两步转身补充道,趁热吃,煎蛋冷了很难吃的。 袁在心里念叨,你不是说不喜欢吃吗?怎么会懂这么多? 行啊,兄弟。 袁仰起头看了眼趴在寝室的窗口嬉皮笑脸的毅,没作任何表情。呆呆注视着俏跑开的小小身影,静静听着拖鞋扣在水泥地面上的发出的吧嗒声。良久。 乌铜色仿古发簪别在挽起的发髻上,在晨阳中一闪一闪,泪光般耀眼。 2 鳗从住处打的来到书屋已经将近八点,依然沉浸在浅蓝色外套的气息中不愿自拔。太阳好脾气地笑着,使得书屋门口的那束粉红色玫瑰看上去分外美丽,像是镀上了一层暖和和的阳光。 玫瑰? 鳗四下张望,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大好的清晨,A大门口的那几个羸弱的保安用打哈欠来对待,比往日又多添上去了几分懒散。附近小区里的老年人进进出出,校园里安置着大量的运动器材,是他们晨练的上好选择。 手伸向身后,将裙摆往身上揽了揽,蹲下,捏起垂在花梗处的纸卡,没有写赠送者的信息,却留了这么一行用中性墨水笔写成的小子——见邮政储蓄墙面处相关提示。 纸卡上所说的邮政储蓄在校门内,占去东北向的一个小角落。曾在里面存过几次钱,业务员的态度烂到了极点,简直是无可救药!鳗直起身,又四下张望一番,还是没发现“可疑”的人。怀着近似猎奇式心理向马路对面的校门走去,不时地扭头望上几眼。 走到门口被保安拦下。 我存钱。 储蓄所还没开门呢。 我晨练。 保安把她通身大量一番,打了个哈欠,穿这晨练? 一位体态健硕的老先生颔着头拍打着肩膀走过,晨练好啊!年轻人就该晨练!免得到我这一把年纪腰酸背痛的,心也跟着痛啊!年轻人啊,要知道珍惜啊!说着话还用空拳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抬起的空拳挡住鳗看过去的视线。这人蛮怪的,大热天的还戴着个宽沿的大礼帽,穿黑色的大风衣,这哪里是晨练的行头?倒像个间谍。 鳗小跑到邮政储蓄门口,墙面是用普通的绿色涂料刷上去的,稍高处有几块由于常年雨水漏下形成的斑痕。正中央的位置用刻划着一条折线,前面顶着一个大箭头,一旁是标注着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地理坐标示意。 鳗按墙面上的指示继续在校园里小跑,还要时刻留意有可能留下什么记号的地方,跑了几百米,偌大的仿欧式建筑呈现在眼前,正面矗立着几根高耸的大理石巨柱,其间撑着一幕石质大屏风,气派非凡。这是A大远近闻名的图书馆,其中正对着她的石柱上贴着一张A4打印纸,还是折线和箭头,大致同方才的差不太多,只是却了地理坐标图,换成了红色粗体字样——地理坐标图,略…… 依照上面的作图指示,鳗继续跑,小跑换成了大跑,下一站是搭建在校园某边缘地带的露天厕所,再接下来依次是第一教学楼、旧食堂、第二教学楼、综合实验楼、新食堂、国际交流中心……最终又绕回了邮政储蓄处,在校园里整整绕了一大圈,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鳗满头大汗地立在原本是出发点的终点,衣背紧紧贴在一起,又粘又热,浑身上下酸的要命,双手拄在膝盖上,大喘着粗气。缓缓抬起头,之前的记号已经被几条纵横的线条划掉,旁边又被新添上去一些东西——你已经一丝不苟地实践了我的绘图错误!恭喜您!这些文字的下面是一个新的坐标指向,箭头处标记着,粉红色的等待。 鳗把眼瞪得大大的,快要从眼眶里凸出来,这玩笑开的未免太经典了吧! 神色讶然的保安万分诚服地赞叹,还真是晨练呐! 袁把玫瑰捧在怀里,斜着身子依在店门上。 鳗拭了拭额头滚动的汗珠,穿过马路,脚步在地面上划着不规则的轨迹,绝对的抽象派。只见一个陌生打扮的男子正依在书屋的门上,摆着很拽的造型,满怀的粉红色的玫瑰。大礼帽,风衣,体格健硕,这不是方才看见的那位老先生吗?他这是要做什么? 快步走上前,老先生也迎上几步。她停下来,他也定住不动。多半张脸藏在帽子的掩盖下。真是间谍不成? 你这是…… 老先生把帽子摘去。 你?袁? 袁把方才在校门口说的那番话又绘声绘色地重复了一遍。把玫瑰花轻轻递过去,你是我的初恋,也将是我此生惟一的恋人,我、爱你,永远! 哭笑不得的鳗再也支撑不起疲惫的身体,乖乖地被袁揽过去,拥在怀抱。 3 几个女生围着书桌坐下来,又是上次的那几个,香水味儿愈发浓烈了,熏得袁清咳了几声。一旁的鳗弓着指头抵住鼻孔,挑起眼皮看着几人正瞟着袁窃窃私语,似乎也在议论她,她和他。 鳗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肩膀前后扭动,像进了虫子。 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想也不好多问,看了看那几个花枝乱颤的女生,正在向他抛媚眼。闪开,捏了捏鼻子,走过去。 女生们同时把自己的眼睛睁大一倍,上下眼皮剧烈地疯眨,长着圆圆的小口,真帅啊! 袁微微躬下身,几位难道是来这里欣赏风景的吗? 女生们纷纷看向桌面,一本书都没有拿,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依据连贯的话,都直勾勾地盯着袁英俊得欠扁的一张脸傻笑不止。 你们好,打扰一下。从外面进来了一个小个子,梳着鸡冠一样的发型,手里捏着一沓卡片。 见是陌生人,鳗从椅子里起身。你好,有事吗? 鸡冠向鳗点头问好,老板娘好!又转身向袁,老板…… 老板?! 几个女生腾地站起来,惋惜地看着袁,随即又怒不可遏外加强烈嫉妒地看向鳗。哼!转身出了门,把椅子弄得叮当乱响,其中一把倾斜着向地面倒去,被袁一把抓住椅背,扶正。 鸡冠满脸堆笑,老板,我是卖耳机的,无线耳机,能辅助外语过级考试,还有专业人员提供答案,出租也可以,想让你们来代理,我们合作…… 鳗听出鸡冠的意思,仍和气地笑着应道,对不起,我们不会做这个生意的。 袁看看鳗,再看看鸡冠,说道,对,我们不会做这个生意的。 鳗坐下来,又说,请到别家问问吧。 袁也再刚刚扶正的椅子上坐下,说道,对,请到别家问问吧。附加了一个“不送,滚蛋吧”的手势。 鸡冠再鳗和袁之间看来看去,看得出这里老板娘说话管用,这帅小子真是给普天下广大男青年丢份儿。嘿嘿笑着冲鳗的方向走过去,老板娘,这利润…… 从记事时起,鳗从来没看见过如此“冻人”的笑容,打了一个大冷战。 袁一把扯住鸡冠的肩膀,厉声道,出去! 鸡冠要挣脱却没能得逞,肩膀反而疼得要命,转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还边念叨着,“气管炎”有什么好牛的?真是给男人丢人!还唾了一口。 鳗是在是忍无可忍,狠狠拍了下桌子,把正念叨得津津有味的鸡冠给吓得泥鳅般钻了出去。忽然又折了回来,扔了张卡片在靠门口的书桌上,老板娘想明白了打上面的电话!怯生生看了眼双眼冒火的袁,鄙夷地抛了句“气管炎”溜掉了。 饿着肚子熬完了两节课的俏到门口的冷面店买冷面,食堂里的饭菜早卖光了。 冷面店和幽酩书屋在同侧,只隔了两家,是朝鲜族人开的,味道很正宗。 从冷面店出来,俏无意间往书屋里瞄了一眼,袁正在给鳗的杯子里添新鲜橙汁。冷面从手心脱开,落到地上,很响。 咦,那不是俏吗?鳗说。 袁抬头望去,看见俏瘦小的身影跑开。 一辆疾驰而过的出租驶过,俏被撞了出去,倒在血泊中,眼前渐渐模糊,像在织着蜘蛛网,越来越密,越来越密。 俏——! 俏——! 袁的声音依稀可以听见,有些恍惚,还有鳗的。 4 俏,抢救中。 交押金时,袁的卡早已透支。他不想给家里打电话,一直以来都不愿家里干涉他的生活,也不想让身边的朋友知道他显赫的家庭背景。这也正是再圣典给鳗过生日时没有邀请林这些好朋友的原因。他想给鳗以浪漫,可这浪漫却是奢华的,只好私下让凯叫上些公司的人来充数,礼物自然是他自己出钱买来的。他们就权当是一次免费的聚餐来消受了。至于俏,他把她当作要好的朋友,无意间说走了嘴,她嚷嚷着要来参加,只好允了。 袁拨通了凯的电话,凯再袁父亲的公司里作法律顾问,和公司上上下下的也都算是熟络,平日里清闲得要命,偶有的case到他手里就变成了nice了。 十分钟不到,凯就赶到了医院。 凯没说一句话,将银行开递向了收款处。 袁在一旁说着大致的情况,我的朋友,女的,同学,过马路…… 接过递出来的收据,凯边签字边说,我见过吗?意思是说,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你和我说这些干吗? 见过,在圣典。 把单子递进去,同时转头看向袁,什么?语气依然是波澜不兴。 圣典啊。 圣典?明显的疑问预期,语调中却不露丝毫的疑问意味。 袁顿了顿,对啊,是圣典,沙发上喝醉的那个。 凯转身就跑。 嘿,这边。 赶忙急刹车,转向袁指的一边,风一样刮了进去。 喂,喂,卡、卡,银行卡……收款处的阿姨冲着两人大喊,没喊住。不怨声音不够大,只怨风刮的太猛。 俏仍在抢救中,一扇门把里面和外面隔离开来,但愿不会就此给隔在了两个世界。 鳗呆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神色凝重。 凯?鳗从长椅上站起,即使在如此沉闷的气氛下,凯的出现还是给鳗的神经带来了足够大的震撼,发生在潜意识里,甚至是一种原始的本能。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凯摇晃着鳗的肩膀,眼却直直盯着急救室的门,鳗被迫摇晃着身子,怯怯地看着他快要扭曲的脸,一万分迷茫。他的脸快要烧焦,悲伤却只有少许。 袁紧上两步,把凯的手狠狠掰开,又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使他脚步不稳地连退出几步,差点摔坐到地上。鳗的身子不由得向前倾了倾,像是要去扶他,被袁紧护在怀里,轻声说着,鳗,不怕,不怕。 凯佝偻着身体,神色由黯然到悲伤,眼盯在门上,似乎想用这看上去有点吓人的专注把门板给看透。脚下有些不稳,霎地坐在了地上,眼却依然在专注着。 凯! 鳗从袁的怀里挣脱,没有去扶他,而是蹲下来紧紧抱着他,脸贴在他的脸上。 袁伸出去的半张步子留在了空中,慢慢收回来,心里咯噔响了下,自己听得见那声音,很脆,心碎的声音,一股胃酸涌上来。嘴角有液体滑进去,很涩。为什么流泪呢?这是怎么了? 第3章 第三章心伤 1 天渐晚,墨蓝的夜色试图从病房的窗子渗进来,被炽亮的灯光拦在了外面,无缝可入。 鳗守在俏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那安静而甜美的样子,脸上不由生出游丝般细小而会心的笑意,纯真得没有星点瑕疵,多么纯粹的美呐! 林出现在病房门口,身上穿着套浅灰色格子睡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鳗认得林,经常同袁一起出现在她的书屋,一双小眼睛,小却有神,炯炯的,看似活泼,却总给人一种有什么心事的感觉,莫名的老成。很少买书,却看的倍加仔细,总是轻拿轻放,每次看完后都会抱以歉意一笑。他不了解,鳗其实根本就不在意谁买不买。 林急促地走到床前,面部肌肉因某种过于强烈的情绪而发生剧烈的抖动,猛咽下口唾沫,呼吸粗且急,嘴角还有未来得及擦掉的牙膏沫,眉头皱在一起,眼底湿润。看向鳗,要说什么却没能成功说出来。 鳗从凳子上站起,拍了拍他随之一并抖动的肩膀,笑着轻声道,没事了,别急,医生说目前看来只是外伤。 林仍在抖动,又要说什么,还是没说出,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鳗又拍拍他,真的没事了,放心吧。打量一番,你怎么穿成这样? 林做了个深呼吸,准备睡觉了,刚刷完牙,见他没回来,给他打的电话,才赶来,他呢? 他?哪个他? 袁啊! 2 袁和凯各灌下了两瓶啤酒,谁也没有说话,一句也没有。 这是一间小酒吧,里面亮着幽暗的灯光,吧台两端各摆着一个增湿器,因此多了几分暖暖的潮湿。 袁抓起另一瓶,被凯按住。用力夺,凯用力按在了桌面上。瓶底与桌面碰在一起的刹那,酒水从瓶口跳出来,撒欢儿。 我要和你说点儿事,关于她。袁的话说的很低,很沉,目光坚决地看着对面的袁。 哪个她?袁抬起眼,正视着。 俏。 袁把手从瓶颈拿开,也不做声。 凯准备说,却一时不知如何说。手在身前比划两下,也没说出一个字,倒了多半杯啤酒,给袁的杯子也添了半杯。举起来,两人碰了下。凯喝下一小口,袁的见了底。 袁拿起酒瓶想再给他添,被他用手挡下。 增湿器不间断地往外喷着水汽,又潮湿了些。 你喝鳗从圣典走后,我找来的公司的那些人也都各自散去了,可是俏却还躺在沙发上,她已经睡着了,睡的很熟,也很香。隔一会儿还会嘎巴几下嘴唇,像是在回味红酒的味道,更像是小孩子在骂人。当时我就想啊,这么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心里一定是最快乐的了,一定没有一丁点的烦心事。可是,我却想错了。我悄悄出去结了帐,并且把那间包厢包到了天亮,我不忍打扰她,她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那样睡着,可爱,甜美,还得是幼儿园小班的,可爱极了。我当时非常羡慕她,真的,非常羡慕,没有其他的,只是羡慕,更没有一点乱七八糟的杂念,我发誓,真的没有。 凯停下来,喝了一小口啤酒,接着说。 我真希望能睡成她那样,单纯,简单。我坐在沙发上睡着了,中间醒来过几次,见她还在睡,自己又困的不行,就继续睡了。那个屋子里特闷,有缺氧的感觉,让人犯困。在那种地方睡觉非常不舒服,发堵,很憋闷。大约凌晨一两点吧,我实在睡不着了,算是被闷醒的。睁开眼一看,她正在桌前喝酒呢,眼睛盯着你为鳗准备的那个漂亮的大蛋糕看,她吧蜡烛重新点了起来,像在看着自己的希望一样看着那烛光,却流着泪,看了让人心痛。我从沙发上起来,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滑倒了,原来地面上躺着上百根蜡烛。再看那蛋糕上插着的,明显是被重新插上去的,大部分都挪动了位置,很整齐,插的很精心,避开缺掉的一块块蛋糕,插成心形,仔细数了数,22根,每个上面都是22根,最顶端的三层蛋糕被她取了下来,完好无损地放在桌子一角、她是22岁吗? 袁被凯突如其来的问话弄愣了下,隐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点点头,很重。 凯长长抒了口气,又喝了口酒,徐徐说下去。 我们聊了很久,非常久,几个小时,也算不上聊天,基本上都是她在说,在倾诉,我就是那个听众,这就是我当时扮演的角色。她边喝边说,我边喝边听。屋子里越来越闷,有点压抑。几个小时,成百上千句话,每一句都没离开你。她爱你。你就是她的全部。她的心里很苦,比浓盐水还要苦,非常苦。 袁的泪落了下来,砸在杯口,方才唇贴到的地方,被玻璃片分开,流在两侧,内和外,很近很近,彼此透明,看得见,却唯独无法挨在一起,感受彼此。 凯把杯子里余下的酒喝光,没有再倒。 后来,我们不知不觉间喝多了,都喝多了。知道早晨,是服务员的敲门声把我们叫醒的。其间究竟是否发生过什么,我们都不清楚。可是当我们醒来时,我们正紧紧抱在一起,只穿着很少的内衣。 两人都直直注视着对方,谁都没有一点避闪。 从邻桌窜过来一个人,狠狠一拳打在凯的眼上。 林? 袁吃惊地站起身,林又一拳打在袁的脸上。 3 姐姐。 鳗一直没有睡,甚至连一个瞌睡都没有打,丝毫没有困倦的意思,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来的一份支持使她如此。纵然如此,风动银铃般生动的唤声还是让她愣了下。 俏醒来了,脸蛋上绽放出一双大而美的笑容,光滑的脸蛋上凹出漂亮的酒窝。一双透亮、明烁的大眼扑闪扑闪地眨巴着,会说话,说到你的心底,让你不得不在心里由衷赞叹,真美呢! 俏坐起来,笑着说,姐姐,抱一下好吗? 鳗坐到床边,张开双臂喝俏抱在了一起,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很轻。 俏一手轻放在鳗的背上,感觉得到她身体的温暖,像她暖色调的装素,另只手里攥着发簪,锋利的一端指向鳗的后背,在发抖,剧烈发抖,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洁白的小牙齿咬紧下唇,直至有血渗进密实的牙缝。 姐姐,我真羡慕你。发簪已在鳗的后背举起蓄力。 俏,你要干吗!林正巧进了来,上前一个健步打掉俏手里的发簪。 追着林进来的袁一把推开俏,将鳗从床上拉起,护在怀里。 俏疯了一样向他们扑去。 袁扬起大手一个巴掌印向她细嫩的小脸蛋,扇出数米外,嘴角流着血。 俏、俏,鳗心疼地过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冲了出去。 4 夜。 漆黑如墨。 这是一条没有路灯的街道。身后有风吹来,像是在追着她的魂魄,穷追不舍。她却丝毫觉察不到一点的惶恐,或是清冷。泪水在脸庞肆意妄为地流开,心里隐隐作痛,却又不知为何会有那么一点解脱样的快慰。她傻傻想着,是不是只有在临死之前才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者这就是在告别这个世界前的一小段时间里最好的状态?少了如许多的牵挂喝记念,走得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如这风。俏就这样沿着这条漆黑的街向前走着,坦然且淡然,就像一个英勇就义者的视死如归,一路向前。走向黑暗的更深处,或是尽头。 风掠过路旁的树梢,摩挲出沙沙的声响,像蚕在吞食桑叶,让人的灵魂为之悸动。 袁、鳗、凯、林四人从医院追出来,在正门处四下张望,呼喊,美看见要找的人,也没有听见想听的应答。从医院正门口可以看见分出的三条路,三个男人各选了一条,分头去找,留下鳗在医院门口等情况。 凄迷的钠灯光混迹在渐大的风中,吹在几人的脸上,身上,呼喊声随风飘荡。 医院的偏东侧有个侧门,他们不知道。 俏走着,步子很轻,像是枯草在随风飘着,孤单的身投不下寂寞的影。 前面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厂房,残败的墙垣,锈迹斑斑的铁门,强劲的风吹倒一根立在墙边的木棒,摔出清亮的回响,在这样漆黑的夜。竟然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俏,似乎不曾发生,或者二者并不同属一个世界。 走着、走着,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走向更深远的黑暗。 关于袁的一切琐碎,唇角的一拉一动,眉眼的一蹙一弛,甚至是他吃煎饼吃夹馍时的狼吞虎咽,举手投足的一踢一甩,一切,一切都在脑海里重新演绎。 泪水依然在流,流湿了一路,流向前方。脸蛋上却浮现出不经意的笑容。脚步慢了下来。有这些,难道不是已经足够了么? 夜风撩起鳗的乌发,头帘散乱垂着,割得视线支离破碎,唇被吹得发干,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凉衣,定是很冷,却真的感觉不到。有的,只有急。 看似中学生的一对儿小情侣从身旁走过,女孩儿靠在男孩儿的胳膊上,身上套着宽大的淡蓝色校服,和凯的外套的颜色差不多,迎风鼓着。男孩儿说道,从医院穿过去吧,走侧门很近的。女孩儿摇摇头,不要,太黑了,我怕。男孩儿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怕,有我呢。 俏停下来,抬起手拭了下眼泪,笑声呢喃了句,干吗要这么傻?不是已经很幸福了吗?在这番景象下,酷似美丽的幽灵在与自己夜话。 转过身,情绪恢复了些。夜风迎面吹来,有泪痕的地方冰冰冷冷,竟生出些许害怕,跨着很大的步子,往回走。 站住! 暴戾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俏怯生生转过头。 待鳗找到俏时,俏正衣衫不整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深黑的夜色中,仍看得见那眼里明明白白的痛楚与无助。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鳗在俏耳畔轻轻说道,妹妹,放心,只有姐姐知道。 第4章 第四章断点之后的延续 1 中午的时候,俏来了书屋,手里托着两杯奶茶,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对于俏的到来,鳗无疑是非常高兴的,在她心里,俏是她的妹妹,好妹妹。 姐姐,你要哪个,香芋还是草莓? 鳗招呼她坐下,两人坐到光线最充足的那张桌子旁。俏把双手伸到桌子中央,掌心向上,手指微微弯曲着。鳗的双手也伸过去,勾在她的手指上,两人嘻嘻哈哈笑了好一阵。 俏的脸上始终挂着甜美的笑。姐姐,我已经相通了。轻轻咬了咬嘴唇,眼睛活泼地眨动。 鳗轻声问道,相通什么了? 俏又眨了几下眼,和林在一起。点点头,嗯,对,就是林。 听俏这么说,鳗有些吃惊,试探地问道,你不是喜欢袁的么? 俏呵呵笑着说,袁留给姐姐啊。 鳗伸手在她的头上搔了搔,此时俏的头发正散披着,没有插簪子,普通的发夹都没有插。傻丫头,爱情哪有随便留给别人的? 俏嘿嘿笑笑。 鳗又问,你不爱袁了? 俏的笑脸淡了些,沉默了片刻,吐出一个字,很艰难,爱。 那是更爱林喽? 俏悄悄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 俏抿了抿嘴唇。我有可能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况且他根本就不爱我,他爱的是姐姐。 鳗的语速加快了一倍都不止,可是我爱的不是他啊,你可以争取的啊!再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只有我们姐妹两个知道。你不相信姐姐? 不是的,我相信姐姐。但事情不只是这些。俏摇着头,垂得很低地摇着。一遍遍重复着,不知是这些…… 鳗把椅子凑到她身旁,小心问候着,还有其他什么? 俏把和凯在圣典发生的事大致说了出来。内容和凯说的基本上相同。听过之后,鳗的心里绞着难受,那件外套的余味仍在鼻际绕着,无论怎么努力也感受不到那份臆想而生的温存。 2 晚上,鳗回到家,或许说做“住处”更为妥帖。在鳗定义的概念里,家是神圣而被企望拥有的,家所指的远不仅是房子,而是人,组成家的家人。 凯的那件浅蓝色外套还在老老实实躺在她的床上,还是她早晨离开时的样子。这件外套已陪她度过了几个温暖的夜晚,她甚至已习惯了披着这件衣服入眠,因为它是他的,它上面又他的味道,可以给予她莫大且又莫名的吸引、抚慰、与踏实。她不得不承认,她依然深深爱上了它,他。 这爱,打个比方说,就像烟鬼恋上蚀其骨迷其智烂其脏腑的鸦片一样,即使明知是毒却无法自拔,也不愿逃脱。 把衣服从床上拾起来,胡乱抟了抟,走到洗衣机旁,揭开机盖,想要投进去却又停住了手。忙乱地跑到沙发前,将衣服在铺展在上面,用力抹平。像是触犯了上苍的信徒在赎罪,进行着赎罪的仪式。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在自己的前面,另一间卧室的方向。手上的动作放慢下来,抬起头,吓了一大跳。没有问“你是谁”,这人她熟识,再熟识不过。 男子狡黠一笑,缓步向沙发走来。鳗直起身,静静看着,也不言语。 男子坐下来,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皮鞋很亮。钥匙扔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叮咚一下。拾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仰在沙发上看着。调了几个频段,在体育频道定了下来。 鳗夺过遥控器,关掉,扔到沙发上。 男子又拾起来,打开。 鳗再夺下来,关掉,扔下,更远。 男子把腿撂下,倾着身子去够遥控器,极其自然地说着,体育频道,一会儿有比赛!听起来像是老夫老妻在话家常。 鳗坐下来,挡在他的手与遥控器之间。你怎么会又钥匙? 男子摆了下手,意思是,不让看拉倒。把双腿伸开搭到茶几上,仰在沙发上眯缝着眼。 你怎么会有钥匙?! 男子挑起一只眼皮,看了看鳗拍在茶几上的手,又闭上。视而不见。 鳗站起身,用脚踢着他的小腿。拿下去!拿下去! 男子哎呦着把腿缩回去。干吗啊你?气大伤身!一点也不会保养! 鳗追着踢过去,你怎么有钥匙?!快说! 男子以屁股为轴心,自傲沙发上旋转着。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别踢了啊!疼啊! 鳗气呼呼坐下来,怒目而视。 男子用手指在茶几上敲了敲,这个钥匙当时忘记留下了,前几天收拾东西时无意间发现的。准备给你送来,顺便来看看你,哪知你连锁都没换?就进来睡了一小觉。 鳗讽刺地笑笑,你会收拾东西?笑话! 我来这边工作,不收拾也不行啊!总不能挑一套最帅的衣服穿就老是不换吧。 来这边工作?鳗的两条细长的眉毛弯了弯。 对,在朗华。 朗华?闻名全国的那个大企业?就你? 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从内心里还是肯定他的才华的,超凡的才华。 男子点点头,站起身。沉沉地说,希望——我们还是朋友。转身朝门口走了去。 鳗起身,看着他向门口晃动的身影,还是老样子,玩世不恭,很潇洒。 男子缓缓停下来,转过身,嘴角勾出一丝浅却极具魅力的笑。对了,那件休闲装很不错,做工精良,相信它的主人也一定不错,只可惜……浅蓝色,不是你喜欢的,太冷。 鳗低头看了眼那衣服,再抬起头,门已被男子轻轻关严。 3 深夜 辗转反侧无以成眠,起身将窗帘拉开。月亮很亮,也很圆。向外面眺去,一对儿男女彼此望着,神色暧昧,看得出,不是夫妇。转过头,有影子倒在地板上和床上,折着。自嘲地笑笑,这就是所说的形影相吊? 躺回床上,把那件外套往上拉了拉,依然有那份能使之沉迷的味道,一直沉到了心底。 沉沉睡去,换了几个睡姿还是没能睡着。脑子里乱乱的,越来越乱,成了麻。凯、他?究竟是谁在占据着她的思维不可放松?鳗自己也说不清楚。努努嘴,侧过身子,面向月光投来的方向,看过去。月圆了再缺,缺了又圆。多少年,多少人就在这圆圆缺缺中变化着呢。 鳗的意识里渐渐现出些混沌的趋势,有些困意。 关于他,他与她在所有事之前的一切,一一浮现、复演。 第5章 第五章前尘故事 1 出现在鳗家里的那个男子叫轩,鳗的初恋。 鳗大学时是艺术生,学的是美术专业,天生一颗敏感的心,对色彩,一如对情感。 在一次全国性的时装设计大赛中,她以业余选手的身份参与了设计并自己走秀。红、橙、黄相搭配,一身温暖的色调,在众多清冷艳丽的女子中脱颖而出,赢得了设计及走台双重大奖。而这次大赛的唯一评委就是他,轩。 彼时,轩已是名声大振的服装设计师,有不少小有名气的模特都以能穿上他亲手设计的服装走台为最大梦想。他为人清高,永远不会被利益驱使的那种人。 关于他,还曾有过一段非同凡响的传奇式经历。 在一次大规模的颁奖典礼上,活动最大的赞助商对他指指点点,大为不满。原因是傍着他的那个刁蛮女模特指名要穿着他设计的衣服上台走秀,更关键的是那件衣服刚刚穿上看着还好,很淑女,淑女到保守的程度,可在T形台上走起来效果就大不相同了。胸部、臀部随着步子迈开的节奏绽开一朵朵夺目的粉红色花朵,一条条雪白细嫩的肌肤从花瓣间袒露在众人面前。那个赞助商一面怒视着一脸得意的轩一面点头称赞,美啊,的确是美! 一位来自时装之都巴黎的著名老时装设计师眼含热泪走到轩面前,深深给他鞠了一躬。无比恳切外加万分激动地说了一串话。只可惜他一句也没听懂。不用说法语了,英语他也听不明白。无奈只好一个劲儿地跟着鞠躬。老设计师见他如此谦虚,越鞠越痛快。整个颁奖台就这样沦为了他们俩鞠躬比赛专场了。憋了很久的轩的助手趴他耳边说——那老家伙说你是全世界服装设计的天才,他代表整个巴黎时装界向你致敬!这时才算是平息了这场累人的活计。当时这个典礼在全国多个电台、电视台都有直播,转播。国外的也有几个。英明神武的主持人对此大肆胡扯,把无意制造出谦虚谨慎假象的轩夸得跟个圣人似的,一时间名声大噪。 鳗和轩的情感最初发生于鳗获奖的那场比赛。令轩一见如故的不仅是鳗的那一套暖色调的行头,更是暖暖的感觉,这感觉不是那衣服能给的,而是人,具有独特气质的人,鳗。本以为一见钟情式的情感冲动也就仅仅限于这一见钟情了。令轩更没想到的式,当他从“鞠躬事件”现场走出来时,收到了鳗发来的短信——你是不是听不懂法语啊? 2 轩和鳗的恋情受到了无数人的羡慕,还有嫉妒。那时候的鳗是典型的摩登女郎,又有才华,追求她的男生几乎挤满了整条文化路。而追求轩的更是不计其数。两个风口浪尖上的人结合在一起,引起轩然大波来也不为怪。 那时,允许在校大学生结婚的政策在他们那里还没有得到正式执行,但社会上却已有了不少相关的传言。但鳗想和轩在一起,想和他结婚,且迫不及待。因为只有那样她才能够感觉到踏实,也好让他平原走马一样的心收回来。她可不想自己的恋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于是,她毅然递交了退学申请,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包括他。 回国后,那位老服装设计师还在当地某权威时装刊物上发了篇关于轩和鳗的文章。称他们的结合是两颗艺术细胞的绝佳匹配。 可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真正结合。 如鳗所担心的那样,轩是一匹难驯的良驹,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真正留住他,人和心。他去了法国,巴黎,饮誉全球的时装之都。鳗是通过越洋长途得知这个消息的,他已在法国。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轩去法国不是为了深造,更不是去找那个老头,而是去玩。几乎玩遍了法国可以玩的地方,只要可以玩,不求好玩,只要可以玩,玩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一年里,鳗的思念与日俱增。飞去了巴黎一次,但没有找到他。她问他在哪里,他回答给她四个字——行踪不定! 离开时孤身一人,回来时依然。 从法国回来,鳗感觉到了真真切切的空虚,开始用无休止的化妆来打发自己无聊的时光。她自己常常会想,女人发起疯来真的这么可怕? 轩的电话越来越少。鳗的空虚感越来越深,状越化越浓。她开始研究香水,香料,甚至于痴迷。那段时间,她的性格变得异常暴烈,身边不再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和家里人几乎断绝了关系。她喜欢浓烈的香水,最喜欢法国的兰蔻梦魅。至于香料她更是挑剔,只喜欢天然的,对加以人工的嗤之以鼻。终日沉浸在浓重的香气中,借以麻痹自己的心,心里的疼。到了晚上,或在附近的酒吧买醉,或在房间里喝得天旋地转。 那些日子,她孤独,空虚,寂寞,痛苦。到了极致。 除了这些,她还在盼着,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地盼着,盼着有那么一天,轩能够出现在门前。 二十三岁的年华,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心理准备,这份情怎容评说? 3 一年后,选回来了。 鳗拉开房门,轩这张久违的面孔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不顾自己此时的蓬头乱发,跳起来拥了上去。 你好!蹩脚的中文,来自一位金发碧眼的法国女郎,年龄明显比她大,比轩也大。 轩没有给她任何解释。实际上,他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因为,从最初,他就不曾给鳗承诺过什么。或许他曾想,但他了解自己,没敢。 相对于任何一个女人,任何一份爱,轩更倾心于自己的不羁。 有一天,一个同学曾问起鳗关于轩的事。她们说对于她和他之间的事她们很好奇。鳗竟笑着给出了这样的解释:轩,艺术上的疯子,情感上的君子。 4 鳗没有像绝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就此垮掉。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在所有事发生之前的状态,除了她再那所学校里进进出出。此时,她曾经的同学也都已毕业,分布在东南西北,少有联系。 再后来,她盘下了A大对面卖油条豆浆的小店,也就是“幽酩书屋”的前身。 所谓情感,鳗已不再多想。她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 经历了那么多,许多事依旧没有发生丝毫的改变,比如她喜欢暖色调,没有来由的喜欢。 直到在圣典偶遇凯的那天,那瞬,一切就此改变。 轩竟依然记得她的暖色。 浅蓝的冷色竟也能生出如许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