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温水烈酒 作者:是笙 本故事纯属虚构。纯属虚构。所有地名、国名、事件、机构、枪型、病症都与实际无关。都与实际无关。 年上。攻大受15岁。 文案 后来,裴辙宽阔肩背满是细雪。 一个有些压迫又缠绵到难舍难分的亲吻。 姜昀祺手伸进裴辙大衣,隔着几重衣料抚摸裴辙后背。 片刻,裴辙贴着姜昀祺潮湿温热的唇角,低声说:“姜昀祺,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姜昀祺抬头,没懂,却下意识伸出舌尖去舔裴辙微凉的嘴唇。 漆黑眼眸望进姜昀祺眼里,裴辙闭了闭眼,又很急迫地吻了上去。 扑面而来的力道让姜昀祺霎时腿软。 雪地里的踪迹最容易追寻。 深刻的脚印,清晰的方向,目标明确的人很庆幸,下一场雪来临之前,他已经牢牢握住了想要的。 - 人多的时候,姜昀祺:面无表情沉默是金。不要cue我不要cue我不要cue我。 面对裴辙,姜昀祺:裴哥,你要听相声吗?裴哥,我是你的宝宝吗? 游戏里日天c地生人勿近,回家只想当裴哥的小奶猫受。(姜昀祺) 成熟稳重攻。(裴辙) -电子竞技部分私设很多,但不影响阅读,内核与绝地求生差不多。 内容标签: 竞技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辙,姜昀祺 ┃ 配角:一众吃瓜吃狗粮群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老房子着火啦! 立意:钟爱。 ================== 第1章 温度适宜 裴辙在机场接到附中三班班主任刘老师电话的时候,刚下飞机。 略扫两眼喻呈安递来的外事文件,耐心等电话那头一个中年女人足足说了一分多钟后,裴辙语带歉意道:“这事昀祺做得不对。我回去和他说。” 刘老师闻言明显不满意。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 裴辙握着手机,神情如常,拿着文件的手垂在身侧,没有下一步动作,也没有眼神指示喻呈安应该做什么。 即使一场临时电话会议就在三十分钟后。 一旁的喻呈安心惊胆战,确定了好几眼时间。 交给裴辙的文件是刚下飞机那会外事二部传来的最新协议细则。 上一轮在柏林的军控谈判结束后修改了不少地方——不过眼下看来,都浮于表面,最核心的削减条约对方只字不理。 细则底下附带的讯息,隔着标点符号都能看出二部对此意见很大。 喻呈安上个月刚从外事二部调到军备司,对于顶头上司裴辙的言行处事还在摸索中。眼下虽然着急,但秉持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喻呈安略沉下心,安静等待。 几秒后电话那头好像换了一个人。 喻呈安默默竖起耳朵八卦。 不同于先前沉稳平铺的语调,此刻裴辙说话,嗓音略低,带着点哄。 “……听老师话。不准玩游戏了,高考结束随便你玩。” 喻呈安微诧,怎么没人告诉他裴司有孩子…… “昀祺。” 淡淡两个调,乍一听是生气的意思。 喻呈安余光瞅两眼,啧,看上去脾气不要太好。上个月在波茨坦顺利结束协定,裴司的表情都没这么丰富过。 电话那头似乎没声了。 捏着文件的手屈指抵了抵眉心,裴辙也没说话。 几秒后,裴辙视线移向腕表,“听话。不然我让宋姨断网”。 “明天要去医院,今天早点睡。裴玥姐姐早上会来接你去。” 慢吞吞地,接电话的人似乎是答应了,但没有立即挂电话。 裴辙耐心等了一会才把电话挂了。 “走吧。” 重新拿起文件,注意到细则底下的讯息,裴辙开口没什么语气,电话带来的一丝情绪波动被收敛,“回头告诉二部,有闲心在底下敲两行字,耍嘴皮子功夫,不如去研究所盯着一线工程师,学学人家实干精神”。 喻呈安:“……” 他可不敢说。 “电话会议结束后,你直接飞柏林,免得他们又在数据上动什么手脚。” “好。” “削减条约不是小事,犹豫也在情理之中。待会开会这方面交代清楚。下周研究所把最新试测数据传回来,我们再谈二轮协定。筹码多就不会被动。” 刚调来的这一个月,裴辙带给喻呈安的印象就像裴辙说的最后一句话——“筹码多就不会被动”。 倒不是说这人城府有多深,只是裴辙做事确实滴水不漏。 没有花里胡哨的话,更不会让下属去猜。能一次达到目的,绝不做多余的事。这就需要前期付出极大的耐心和极强的专注力,而裴辙从不缺这两样。 几场会议跟下来,喻呈安无数次确认,他这个上司还挺好相处的。只要你踏踏实实跟在后头做事就行。 内部电话会议的时候,二部质询接二连三,喻呈安应付得有些吃力。裴辙坐一边翻看文件,听到喻呈安停顿头也没抬,打了个手势,让他就事论事直接说。 军备不是小事,签了字就立即生效的文件,杀伤力可不是字面上几行数据的事。 二部副部温应尧在快结束的时候松了语气,笑道:“要不是你思维太清晰,我都怀疑裴辙没来。” 喻呈安:“……”这听着不像是夸他。 “裴辙,说几句话会死?” “不会死。你少说几句会?”裴辙难得心情不错,回敬了句。 温应尧:“……周末出来喝一点?” “没空。”说着裴辙起身,捞起椅背上的西服外套,“书面报告我周一交到部里,孙部那里怎么说?” 温应尧懒洋洋,“你做事他不要太放心——你真没空?何小姐回来了?可我听培菲说何佳申请了去西班牙——” “挂了。” “…………” 十一月初,银杏早就黄了。天气却不错,日光洋洋洒洒,除了冷点。 裴辙开车准备回部里整理材料做书面报告,车门关上,冷风擦着袖口灌进车里。裴辙坐驾驶座愣了会神,掌心还带着点寒意。点开手机查天气,十四摄氏度。 想起去年这个时候降温降得太厉害,姜昀祺住了一个月的院。赶回去看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鼻下是呼吸辅助器,眼眶红红的,见了他也不叫人,最后干脆不看他,低头继续玩手机。 裴玥虽然顾忌姜昀祺,但四年下来,更多的是心疼裴辙。 眼下见人亲自来了,干脆撒手不管,临走把药交到裴辙手里,开口意味深长:“你这菩萨当得可真便宜。苦事是别人的,名声是自己的。” 姜昀祺当没听见,只是抬头看了眼裴辙。 裴辙走过去,叩两下姜昀祺眉心,往下又刮了刮冰凉鼻尖,动作跟按什么开关似的,开口语气比平常也好说话许多:“哑巴了?叫哥哥。” 姜昀祺伸手摸鼻子,一眨不眨望了会裴辙,慢吞吞哼出一声介于“哼”和“哥”之间的发音。 裴辙不满意,说不清是训还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宠溺,“没规矩”。 身后正要出门的裴玥和往常一样白眼。 几个小时前,接过裴玥电话的姜昀祺嗓子哑哑的,有鼻子有眼“恐吓”他:“我要是病危了,你肯定都赶不回来。” 思绪牵回,裴辙坐车里垂眸微微一笑。 后知后觉想起,这好像是四年来,姜昀祺第一次和自己赌气。 而他一年后才意识到。 那会他刚和何佳交往,之后破天荒请了一周的假去医院照顾昀祺。何佳差点怀疑他嘴里的“昀祺”姓裴,后来才知道,姓姜。 附中放学比一般高中晚一个小时。 裴辙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停了车过去问,原来自己还到早了,高三一个班没放。 门卫大叔见裴辙衣冠笔挺气度不凡,长了点心眼,上个月市教育局就不声不响来了几个人,顺嘴问了句:“家长?” 裴辙一眼就明白,温和道:“三班的。” “班主任?” “班主任刘老师,教英语。数学老师刚调来,姓马。” 虽不是经常在姜昀祺身边,但裴辙对他身边的人事颇为熟悉。 门卫大叔顿时打消疑虑,摆摆手,“进去等吧。还有一会,六点半下”。 天已经完全黑了。 一路走过几排教学楼。也许是放了大半学生的缘故,校园里空旷得很,操场上响起风声,远远看到升旗杆下两个学生在收旗子。 裴辙在高三教学楼前的小花坛边坐了会。 没五分钟,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楼梯口几个男生互相推搡着跳下最后几节楼梯,女生在后面唉声叹气,好像今天还考试了。 裴辙等了十多分钟,好几间教室的灯都歇了,还是没见他家姜昀祺同学。 看了眼腕表,七点。晚饭都不要吃了。 宋姨应该打了电话,就不知道这小子接没接。 裴辙起身拍了拍臂弯里外套,上楼寻人。 一班二班都空了,做卫生的同学正在扫地上纸屑,坐前排的几位学生还没回去,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解题。 裴辙站在三班后门的时候,正好一位女生提着垃圾袋出来,撞见人高马大的裴辙吓了一跳,傻乎乎愣在原地。 裴辙微笑致歉,后退让了几步。 天黑,小女生脸唰得红了。一溜跑得没影。 姜昀祺太好认了。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趴在第二竖排中间,枕着左手,一条腿折在自己座位里,另一条明晃晃笔直伸出去,横跨过道。估计嫌冷,墨绿兜帽罩了半边脑袋,一小撮头发全挤在前头,支棱着翘出几根。右手握着红笔戳在橡皮上,都快戳烂了。 裴辙皱眉看了会,没有出声。过了会走近,低头去看姜昀祺卷子。 满江红。 英语。 一道选择题ABCD来回选了三遍不止,最后还是错的。 姜昀祺抽了抽鼻子,很轻叹了口气,右手一划,重新选了个A。 裴辙觉得他应该有点冷,鼻尖都红了,此刻眼睫垂下,看上去很没精神。担心他气管着凉犯病,臂弯里的外套就盖在了眼前这位同学身上。 热度和一点重量传来的时候,姜昀祺没反应过来。不过气息是熟悉的。家里裴辙用的须后水,姜昀祺没事就拿来闻闻。真的挺好闻。 下一秒,裴辙伸手捂住姜昀祺额头,温度适宜,略放心。 姜昀祺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辙低笑,帮他看了眼题,“选C”。 姜昀祺闭了闭眼,“哦”。 第2章 你失恋了 姜昀祺站起来,伸手揪住背后西服外套领子,不让它往下掉,两手就势伸进去穿上。 肩线宽阔,袖子也长出一截,但并不妨碍他穿着别扭地一件件收拾文具和书本。 裴辙等了会,面色微沉:“叫人。” 姜昀祺抬头看他。 教室里光线明亮,深蓝眸子如同深海浮冰,映出细碎灯影。 过了会,姜昀祺移开视线,低声:“裴哥。” “要有礼貌。我不想每次见你都提醒一遍。”裴辙语气严肃:“明天医院见到裴玥姐姐也要主动叫人。” 握着卷子的手一顿,姜昀祺没动,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声音更低:“明天不是裴玥姐姐来接我去医院?”卷子一股脑塞进书包,剩下几个字说得飞快:“下午电话里说的。” 裴辙把姜昀祺塞得皱巴巴的卷子重新拿出来折好,然后搁进英语书里:“这个周末我在家,明天我送你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裴辙觉着眼前这位姜同学情绪有了点变化。 虽然姜昀祺低着头并没有展露任何面部表情,但头顶因为趴着而鼓起来那一小撮头发摇摆的幅度比之前大了些。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头发,想了想还是问:“为什么又交白卷?说了很多次,实在不喜欢英语也不能交白卷。这是不尊重辛苦教导你的老师,而且刘老师很关心你。” 姜昀祺拉上书包拉链,语速很快:“知道了。” 裴辙站着没动,手掌依旧放在姜昀祺头上,目光审视。 姜昀祺捏着拉链,嘴巴小幅度抿了下,只好又说:“我周一会去和老师道歉。下次不会这么做了。” 裴辙黑沉的眸子仔细看了他两眼,一手拿过书包,另一只手将人牵起:“走吧。” 坐到车上的时候,姜昀祺还穿着裴辙外套,靠窗歪着脑袋缩在西服领口,闭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眼睛不是黑色,但姜昀祺其余面部特征没有一丝异域感。五官精致细腻,眉眼线条出众,眼尾一点弧度微微扬起,笑起来应该是和小狐狸一样的。可十八九岁的沉默少年带着与生俱来的孤僻和距离,多数时候没什么表情。 嘴唇颜色极淡,时好时坏的肺部病痛导致姜昀祺摄氧能力低于常人,不能剧烈运动,这两年基本都待在室内,肤色也更白一些。唇形却十分好看,一如眼尾的娇俏。 车窗被敲了两下,姜昀祺睁眼往外看。 裴辙指了指手机,他临时有电话进来,让姜昀祺先在车上等一会。 电话是市刑侦一队副支队长游况打来的。 “裴司,李勋和我说看到您了。” 校门口停着好几辆车。高三学生陆陆续续被接回去,人声喧哗。马路对面有几家饭馆和一家连锁超市,二楼通向一个小型商场。又是周五,此时街边人来人往,还是挺热闹的。 裴辙看向二楼巨大的电子显示屏。 霓虹萎靡,弥散的五光十色浸在愈渐黑沉的暮色里,来往人影都模糊了不少。 “嗯。这两天不用。辛苦了。” 裴辙立在车边,不动神色注视周遭来往车辆和行人。剑眉清晰,鼻梁坚毅,下颌线锋锐强硬。身旁倏忽亮起又缓缓远去的车尾灯在他身侧隔一会打下一截过分耀眼的白光,衬得他身长挺拔,无端有一种令人胆寒的气势。 电话那头立即回复:“好。” 早在裴辙上车之前,暖气就已经开了。 姜昀祺攥着裴辙外套袖子,被捂得有些热。车内漆黑,前面一辆车尾灯唰得亮起,刺得眼睛快瞎掉。 姜昀祺开了头顶小灯,百无聊赖望了会车里,握着裴辙袖口打开车前储物柜,伸手往里翻翻找找。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姜昀祺忍不住要给自己一个白眼。 裴辙开门进来的时候,姜昀祺随口装作很自然地道:“裴哥你周末不陪小佳姐?” 裴辙只当他小孩子八卦,略笑了下,没有说话。此后笑容维持在嘴角,丝毫不见站车外时的冷峻。抬手关了车顶灯,面部轮廓在昏昧不清的环境里格外出众。 视线移向后视镜,裴辙倒车出去。 等不到回答的姜昀祺面上依旧冷冷清清,毫不在意的样子,可余光还是观察了一会裴辙。 裴辙表情比他还要少。 姜昀祺忍不住抿了下嘴角,有点心烦,强迫注意力从身旁这个存在感过分强的人身上移开,摸出手机,三心二意打开绝地狙击的手游。 刚上线就被之前组过两次双排的一个叫“LK”的队友敲了私聊。 LK:“云神今晚有空去美区吗?” 云起:“没空。” LK:“OK,明天呢?我拉了我几个朋友,我们组四排练下?” 云起:“也没空。” 姜昀祺不是很想和他聊,但又不想这么快进入游戏,之前的问题裴辙还没回他——姜昀祺正式看了眼开车的裴辙,语气像是建议,颇为考虑:“明天上午你送我去医院,之后就没事了。你下午可以陪陪小佳姐。你好久才回来一次。你们不约会吗?” 裴辙转头笑着瞧姜昀祺,注意到他手机界面:“你朋友在叫你。” 姜昀祺低头。 LK:“一点空都没有吗?” LK:“今晚真的不行吗?今晚P11战队在美区有训练,万一碰上……” LK:“云神不去露一手吗?” LK:“在吗?” LK:“云神?” “云神?” 红灯车停了下来,裴辙打趣。 姜昀祺耳朵有点红,但没有得到标准答案的他固执地盯裴辙,小脸严肃又认真。 裴辙笑:“小孩子别那么八卦,专心学习。” 姜昀祺眨了眨眼,长而弯的眼睫下蓝眸澄澈。 裴辙和他说过很多道理。有些是认真的,就像之前说的要礼貌,要尊重老师。有些从语气判断,裴辙自己也不在意。就像刚才那句“别八卦”。 “我和你小佳姐分手了。” 说这话的时候,裴辙好像拿不说话老瞅他的姜昀祺没辙,开口如同回答什么必答题,不改答案不罢休。 分手两个字出来,心脏好像漏跳一瞬。 姜昀祺不自觉握紧手机,一侧按键没留意被按下,屏幕顿时黑了。屏幕上倒映姜昀祺微微紧绷的下巴,口水咽了咽。 过了会,姜昀祺面色平静,语气古板:“那你失恋了。” 裴辙被逗笑,瞥他一眼,回敬:“云神懂得挺多。” 这回直接红到耳朵根。 姜昀祺低下头,嘴角使劲抿着,后来实在没抿住,左手举起裴辙有些宽的袖口撑住额角,侧面被遮住,就是姿势怪异——明明可以右手直接靠在车窗上。 左手边正在开车的裴辙:“怎么了?不舒服?” 姜昀祺哼哼两声:“没。想事情。”语气更加严肃。 后来,情绪实在收不住,越想越开心,姜昀祺打开手机。 私聊界面LK依旧在狂戳姜昀祺。 云起:“有空。今天晚上。几点?” LK:“七点可以吗?P11九点上,我带你提前认识下其他几个队员,顺便热个手。” 云起:“八点半吧。” LK:“八点半太晚了,准备都来不及……” 云起:“你们准备。我要做作业。八点半我会准时上线。” 那边突如其来的寂静。 几分钟后。 LK:“冒昧问一下,云神几岁?” 云起:“19。” 第3章 连名带姓 之后LK再没动静。 姜昀祺自己开了单排在手机上玩。 裴辙失恋的消息让他过于高兴,以至于中途分神好一会,没注意跑到空阔野地,被山坡上的狙击手扫了两枪。 周五回去的路上有点堵。 中途裴辙给宋姨打电话,说到家会晚。 “裴先生,昀祺今天放学有点晚吧?五点半那会电话没接,我就想着肯定又拖到六点多。” 电话那头宋姨絮絮叨叨,“问问昀祺饿不饿。要是饿了你们就在外面吃,回来我做宵夜”。 “饿了吗?” 车流缓慢,裴辙转头问姜昀祺。 姜昀祺抬头,手机屏幕上全副武装的小人孤零零蹲墙角吃止痛药,“不饿”。 裴辙看了眼时间,车子脱离拥挤车流,掉头去往附近一处综合商场,“今天我们在外面吃。你要长身体,吃饭不能不规律”。 “哦。好。” 狙击小人吃完止痛药,姜昀祺随手又给了一罐能量饮料,小人要花三秒喝完。 裴辙找到停车场,等着前面车驶出,移向姜昀祺的视线里看到仰头咕咚咕咚的小人,一下笑了,“他都吃得比你饱”。 姜昀祺点开右上角地图,标了位置,然后开启加速跑模式,抬头认真道:“所以我让他运动运动。” 裴辙:“……” 下车的时候,西服外套总算回到裴辙身上。 袖口处有翻折印子,领口被姜昀祺枕了一会,也不是很规整。 两人在一家海鲜粥馆吃的晚饭。 姜昀祺吃饭慢,小人“饭后运动”途中遭了几下冷枪,姜昀祺看到的时候有点生气——这可是被裴辙注意过的“裴之选手”——姜昀祺气势汹汹单手操作小人正面刚枪。 ——一个人头刚拿下,手机就被没收了。 “吃饭。” 裴辙看他一眼,警告:“不要以为我说断网是骗你的。” 姜昀祺默不作声,好心情持续,一大勺粥就往嘴里塞,烫得眼泪冒出来。 这下弄得裴辙愣住。身体先一步反应,连忙抽了纸巾搁到姜昀祺嘴边,让他直接吐出来,一手拿过冷水,“小心点”。 姜昀祺眼泪汪汪照做,喝几口水,望着皱眉的裴辙低声道:“里面是烫的。” 裴辙嗯了声,“所以让你小心”。 后来吃饭就规矩了。 姜昀祺认真得像是在等勺子里孵小鸡出来,眼睫垂下,鼻尖微红,吃得小心翼翼。 裴辙吃完靠着椅背等姜昀祺。 偶尔查看手机信息和即时邮件,偶尔拿起水杯喝水。 再后来,就只是注视埋头吃饭的姜昀祺,目光如常,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仔细看的话,像是在观察。 “姜昀祺?” 隔了一桌有新客人坐下。 两个扎着马尾的漂亮女生拎着几大袋购物袋,朝裴辙这桌望来。 姜昀祺抬头,视线停住几秒,然后继续低头孵小鸡。 裴辙皱眉,“昀祺,是你朋友?还是同学?” 两位女生似乎早就习惯姜昀祺这种打招呼方式,剩下几眼全落在引人注目的裴辙身上。 裴辙礼貌回视。 小女生不好意思,快速移开探究的目光,低头凑在一起看菜单。 “不是朋友,是同学。我也没朋友。” 姜昀祺吃完最后两口,坐座位上等着裴辙领他离开。 裴辙靠近姜昀祺,耐心道:“同学也可以成为朋友。你在学校没交朋友吗?” 姜昀祺不说话。 这个问题他们之间聊过两次,每次都以姜昀祺沉默结束。 裴辙似乎很热衷让他交朋友。姜昀祺不是很明白裴辙的这种心理——他就一点都不想裴辙交朋友。无论男女。 工作方面是同事。就像他上学必须得接触同学一样。这没办法。姜昀祺表示体谅。 “昀祺。” 姜昀祺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样子望裴辙,求饶道:“我们走吧。” 裴辙复杂看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对于自己的定位,裴辙一直很清楚。但无论他将自己摆在兄长的位置,还是一个家长的位置,很多时候,他都不能准确理解19岁的姜昀祺。 尽管他尽力想让姜昀祺活得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裴玥无数次告诫他,姜昀祺就是一个小怪物。 “他成长的环境一点都不正常!你见过哪个小孩,一至十二岁是在那种环境长大的?!” 每次姜昀祺惹裴玥生气,裴玥总会提醒裴辙:“你难道忘了七年前他对你做的事了?那哪是一个十一二岁孩子会做出的?即使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那也改变不了什么。” “总有一天他会想起,你说他到时会变成什么样?” 裴玥对姜昀祺有刻板印象,无论裴辙解释多少遍,裴玥总不屑一顾,觉得他太偏袒这个亲手救回来的孩子。 相反,宋姨却觉得姜昀祺没有一点问题。 “他比我孙子还好。一点都不挑食,我做的他都吃,就是吃饭慢!”不过也有那么几次,宋姨和裴辙说,姜昀祺独处的时候有些孤僻。过分安静了,不像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应该有的样子。 “裴先生您应该多跟他说说话。我看他挺依赖您的,可您话少,不要让他学您。” 回去路上,裴辙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从朋友的必要性、如何识别好朋友坏朋友到人生如何因朋友而精彩——裴辙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同一人说话。 喻呈安要是听见,会怀疑他惜字如金的裴司脑子坏了。 姜昀祺听得倒是很认真。手机一次没有打开。 “……你以后长大了,离开我、宋姨,还有你裴玥姐姐——” “不会。”姜昀祺面无表情,纠正:“我不会离开你。” “你会的。高考结束你就要出去上大学。那个时候一个人在外面,就会明白朋友的重要性。”裴辙语气谆谆。 “那我不上大学了。”姜昀祺不以为意。 “姜昀祺。” 一般而言,连名带姓都是不好的征兆。 姜昀祺闭嘴。 “昀祺”和“姜昀祺”之间的生气指数,这几年,姜昀祺早就摸清了。 “昀祺”处于尚可讨价还价余地。 “姜昀祺”是没有一丝商量,且情节严重。 只不过姜昀祺很少一天内经历从“昀祺”到“姜昀祺”,眼下—— 姜昀祺有些慌。 裴辙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凶下来还是很有威慑作用的。眼神严厉,紧盯胡乱说话的姜昀祺。 两秒后,姜昀祺苦巴巴道歉:“我错了。我上大学。不要太远的就行。” 裴辙依旧冷着脸看他。 “哥。” “裴哥……” “上去吧。” 裴辙开门下车。 姜昀祺低着头跟在后头,觉得这件事应该彻底触怒裴辙了。 虽然姜昀祺毫无改正之心。 第4章 自带同传 宋姨开的门。 一大一小脸色都不好。 宋姨去摸小的头,“昀祺怎么了?” 姜昀祺不说话。 裴辙进门后脱了外套挂门廊衣架,然后头也没回直接进书房,关上了门。 “裴哥生气了。” “我说我不上大学。他就生气。” 说到最后,姜昀祺注视关着的门,也有点生气。 宋姨忍不住笑,把人往餐桌带。 “你哥哥为你好。怎么能不上大学?不然你读高三干什么?” 姜昀祺心想,高三也不是他想读的。 高一高二也是。每个人都让他读书,可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读书。 不过这种话姜昀祺不会说出来。因为上一次说出来,他也收获了一个“姜昀祺”。 餐桌上摆着时鲜水果,宋姨让姜昀祺坐下来吃,一边去厨房端刚做好的点心,“晚饭在外面吃了什么?吃点水果再去写作业——今天周五,不然不写了,去和你裴哥道个歉。” “他不和我说话。” 喝的粥有点咸,红柚酸酸甜甜,姜昀祺一口气吃了大半。 “给你裴哥留两瓣,这个”,糯米南瓜点心小小一个,宋姨在碟子里装了五六个,“一起端进去。看你裴哥忙不忙,不忙一起吃了”。 姜昀祺伸手拿了一块,又香又软,笑道:“那我今天不做作业了。” “不做不做。进去吧。” 姜昀祺敲门的时候,裴辙正坐在书桌旁的沙发上处理喻呈安邮件传来的书面材料。这两天不去司里,周一报告需要在家完成。 而面前宽敞书桌已经被姜昀祺全面侵占。 七八本习题册,生物物理地理和化学书,还有高一到高二的语数英堆得老高,跟危楼似的,碰一下就哗啦啦全倒。几沓月考卷子随意折在一边,打开来每一门都惨不忍睹。最近一次的语文作文题目是:《梦想与当下》。八百字作文,姜昀祺写了四十五个字:抄了一遍题目和底下的说明要求。 裴辙站书桌前几秒,解了袖扣挽起,帮姜昀祺把卷子收好,快倒的书本按照年级分成整齐的三摞。然后,和以往一样,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笔电,去一旁处理公务。 几分钟后,市刑侦一队副支队长游况将九十十一三个月的监控情况通过内部邮件发了来。 “……继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在边境首次发现姜正河踪迹,这一年内地出现次数依旧维持在两次。最近一次还是八月十三日。广安区西城中路,一家电子维修营点,监控出现时间四秒。截止今日十六时,无异常情况。” “并未接触姜昀祺。” “并未出现异常军火交易渠道。” “是否继续跟踪姜昀祺?” 裴辙查看完毕,回复了确认。 与加密邮件一起发送过来的,还有三个月的监控和跟踪照片。 照片里姜昀祺一直单独上下学,全程都是拽拽的,没什么表情,同学到了跟前也爱答不理,戴着耳机低头玩手机。 裴辙想,下周一开始,要禁止姜昀祺同学带手机去学校了。 “裴哥?” 姜昀祺端着几瓣红柚和南瓜小点心站门口,见裴辙抬头朝他望来,“宋姨说给你吃点”。 裴辙看着他,姜昀祺移开目光,视线瞄到书桌,思考了下,编排道:“我和……朋友约了八点半打游戏……” “不做作业?” “今天周五。” “周五就不用做作业了?” 姜昀祺不说话了,反正也说不过,走过去把水果点心搁裴辙面前,诚心诚意:“对不起。”又有点不情愿,快速补了句:“宋姨让我跟你道歉。” 裴辙几乎要笑了,但面上还是严肃至极,“宋姨让你道什么歉?” “上高三就要上大学。她说你为我好。”姜昀祺背书。 裴辙看穿不说破,颇具压力的视线不再固定在姜昀祺身上,低头继续查看邮件,“嗯”。 “你怎么想?” 姜昀祺坐到裴辙身边,小动物似的探头去看,看不懂,满屏幕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各种语言的盖章文件。 姜昀祺又去盯工作的裴辙。视线落在沉稳硬朗的侧脸,电脑屏幕光线映入裴辙眼底,眼神精锐明晰。即使身处舒适温馨的家中,裴辙处理事务的时候还是会传达出过于清醒的警觉与慎重。 屋子里很安静。水果和点心的清甜气味淡淡弥漫。 姜昀祺无端泄气,抱着膝盖望着地毯闷声:“我没想法。”顿了顿,绞尽脑汁小声补救:“裴哥你不要天天生气。”仔细分辨,话里还有点怨气。 裴辙霎时就气笑了,笑声低低,视线没移开屏幕。 “天天生气?我气量这么小?”过会想了下,煞有介事道:“也是。幸亏你不天天在我跟前。哥哥也就一周生一次气。” “还行。气不死。” 姜昀祺:“……” 姜昀祺更闷了。 裴辙摸了两下姜昀祺头,起身去对面书架拿文件。 几十秒后,电脑屏幕待机黑了。 姜昀祺伸出手指按了下,屏幕亮起。 裴辙站在书架前翻找,姜昀祺就帮他按了好几下屏幕。 回来的时候,裴辙好笑,“不是说约了八点半打游戏吗?” 姜昀祺抬头:“你说不让我玩游戏的。” “嗯。今天最后一天。明天开始,收手机断网。” 姜昀祺:“……” “去吧。” 姜昀祺觉得自己好苦。小小年纪的。 比预定时间迟了几分钟,等姜昀祺联上【绝地狙击】美服,LK并没有发送组队邀请。就连头像也是灰色的,显示不在线。 姜昀祺等了会。 他不常来美服,来也就玩单排。有一次手滑,随即匹配了四排,遇到一个俄国选手,一个德国选手和一个美国选手。在叽里咕噜的三国语言中,姜昀祺彻底放弃团队合作精神,四排当单排玩,虽然最后拿到冠军,但姜昀祺并不想再来一次。 可“云起”这个ID太显眼了。他刚上线,就不断有人敲他组队。 就像LK之前打招呼时称呼的,“云神”。 在亚服,云起排名前十。美服排名也在前二十。那场姜昀祺不想再来一次的四排单打在当时也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最为称道的,是姜昀祺的手速。堪称恐怖。 最快的一次,连狙侧瞄,一秒十六发。 一眨眼,对面就成了个筛子。 姜昀祺等了会,LK还是不在线。 裴辙不知什么时候端了杯茶进来,路过他整理好的书桌和电脑前的姜昀祺,看了眼屏幕,“美服?” 姜昀祺点头,“约的是美服。但人没来”。 裴辙点头,面无表情提醒:“珍惜最后一次机会。十点准时睡觉。” 姜昀祺:“……” 界面上不断有人敲他组队。 裴辙建议:“那就边玩边等。人家来了再好好解释下,说你要准备高考了,家里不让玩。” 姜昀祺瞪了眼屏幕上裴辙虚虚的影子。没敢回头。 “要玩美服吗?” 姜昀祺回头。 “我可以给你翻译。” 裴辙神色如常,“毕竟是云神的高考退役之战,我参与下这个历史时刻”。 姜昀祺气鼓鼓,过了会气鼓鼓点头。 裴辙终于忍不住笑了,坐沙发上低头翻过一页,“开始吧”。 姜昀祺随机加入四排邀请赛。 云起是一号。接下来的三位选手,二号三号是美国人,四号是德国人,但说英语,只是口音比较重。中途裴辙察觉,单独交流的时候就切换了德语。 围观群众表示:不愧是云神。够专业。玩美服自带同传。 二十五支队伍,第一轮刷圈,淘汰七支。 第一轮姜昀祺的队伍很幸运,就在圈中心。第二轮开始沿左上角缩圈,姜昀祺没有选择立刻离开,让二号把车开到车库一楼,以备第三次刷圈的时候离开。三号在楼顶蹲守,数人头和方向,他和四号狙击进圈的其他队伍。 原本的计划天衣无缝,守株待兔赚人头积分妥妥的。但就在姜昀祺绕到圈边一幢三层楼背后,突如其来的三发连狙直接打得他血掉了大半。 即时击杀信息更新:【Pliu使用M24击中了Yunqi】 姜昀祺想起LK提到,今天亚服最强战队P11会在美服训练。 “三楼有人。” 姜昀祺打开急救箱,上绷带止痛药,“应该是M24,四倍镜”。 裴辙一边低头翻页,一边跟进。 一秒后,三号发来准确位置,“330。” “105方向打烟。” 姜昀祺往后退了两步,烟雾蔓延,姜昀祺继续后退,一直退到原本出发的位置,蹲下身听着动静。在对方以为姜昀祺要借烟雾隐藏趁机上楼偷袭的时候,顺着楼梯一层层往下,路过二楼窗户—— “嘭!” 【Yunqi使用S763淘汰了Pliu】 队友炸了,谁不知道Pliu是P11的副队长,亚服单人排名第六。 “你队友在夸你。”裴辙简短翻译。 “谢谢。”姜昀祺笑了下,快速回头看了眼裴辙,眼睛亮晶晶。 裴辙弯起嘴角,“看到了,不错”,接着,两人都听到了包围而来的脚步声,“云神有什么指示?” 第三轮圈刚刚刷出,好运到头,姜昀祺队伍足足被抛出圈外一大截。 “撤。” 裴辙笑,依言翻译。 P11剩下的三名队员和姜昀祺杠上了。一路开车尾随,打爆了他们一个车胎,一枪解决了暴怒探出头的二号美国选手。 脏话刚到嘴边,姜昀祺就觉得裴辙的声音冷了几度。 姜昀祺咬舌头闭嘴,缩在副驾乖乖指挥开车。 索性P11剩下的三个人在进圈的时候被山坡上几个游击散队也击中了轮胎。 姜昀祺连狙拿下散队里的三个人头。 截止第三轮刷圈,还剩下四支队伍。 P11这一圈的运气实在不好,高地上之前就埋伏的一支队伍专门守着他们这些刚进圈的,破片手榴弹直接淘汰P11一人。他们还剩两人。 姜昀祺队伍的四号德国选手急于舔包,死于盲狙。 最后一圈不是高地就是距离高地不远的矿场。 姜昀祺带着三号美国选手下到背坡。 P11剩下的人跟在他们后面。 姜昀祺没有狙他们。 高地上还守着人,枪型不明,如果倍镜足够,在他探出身子去狙P11的时候,瞬间也会被别人拿了人头。 况且他们也只剩两人。 最后一圈落在矿场。 姜昀祺随手解决了急于下坡的那支高地队伍。 就只剩下亚服第一的P11。 “绕圈。105方向进圈。先在345打烟——” “嘭!” 【Pyan使用AKM淘汰了Amaz】 Amaz是姜昀祺的三号美国队友。 只剩下最后三人。 姜昀祺知道自己被包围了。 解决一个是一个。 矿场整体是一个井字形下凹。 最佳埋伏地点姜昀祺很熟悉,一上一下,高处定位,下方狙击——不一定需要击中,只要扰乱阵脚,高处直接拿人头。 如果他猜得没错,只要他手速快,探头出去一秒狙中…… 姜昀祺打算试一试。 他没猜对。 P11不愧是亚服第一,战术上早就比姜昀祺这种业余玩家熟练太多。 虽然姜昀祺很厉害,但四排玩的是团队合作。 如果Amaz没死,眼下还是有翻盘的可能。 【Pxue使用A74击中了Yunqi】 A74没消音。 【Yunqi使用S763淘汰了Pxue】 还剩一人。 姜昀祺没有立即急救包补血,脚步声很近—— 一秒后。 谁都不知道姜昀祺是怎么辨别和狙击的—— 【Yunqi使用S763淘汰了Pyan】 赛事结果更新:【Yunqi获得了本次胜利】 紧接着,冠军奖杯出现在屏幕,逐渐放大。 姜昀祺回头,“赢了!” “嗯。” 裴辙笑,“很精彩”。 云神很开心。 裴辙搁下手边的文件,走近,摸了摸姜昀祺头,“去刷牙洗脸,早点睡”。 “……” 云神眨了眨眼,确定裴辙说的不是玩笑后,叹了口气,起身就要离开电脑。 突然一阵急促提示音。 之前合作过的三号美国选手发来好友申请,还敲了一大段满是感叹号和符号表情的话。 姜昀祺看懂了make和friend。 这个程度的英语不难。云神想。 后面还跟着一个boyfriend……男朋友? 姜昀祺抬头去看同样望着屏幕,但眉头微皱的裴辙。 “他说什么?” 裴辙绕过姜昀祺,动手关了页面,删除申请,两下屏幕全黑。一手推着姜昀祺往外走,淡淡道:“没什么。” “交朋友吗?” 姜昀祺想起裴辙说的应该多交朋友,抬头道:“我没交过外国朋友——是不是可以练练英语口语什么的……” “这个朋友不用交。” 裴辙低头,严肃道:“以后上线也别理他。” “口语和我练。我比他好。” “……哦。” 作者有话要说:姜昀祺日记: 今天和裴哥一起玩游戏了!裴哥好帅! 第5章 一秒逮住 临睡前手机最后一次陪伴自己。 姜昀祺趴床上玩【绝地狙击】的手游。 消失一个多小时的LK突然发来信息:“云神,实在对不起。临时出了点事。” “……美服那局太精彩了!我和我朋友现在在看回放。云神翻译哪请的?太专业了。我第一次看人精准翻译S763型号配备——不会也是圈里大神吧?” 姜昀祺实话实说:“不是。他是外交官。搞军备的。” LK:“……” 话题突然破次元,LK好久不知道回什么。 过了会,LK发来一张微博截图,大概内容描述了三十分钟前,P11四人战队在美服遭一人团灭。网友纷纷猜测Yunqi可能来自北美豪强电竞俱乐部Czu,是今年新招的天赋型种子选手。 LK:“云神有加入俱乐部吗?” 云起:“没有。” 又过了一会。 LK:“接下来的话可能有点唐突。是这样的,我真名叫黎坤,是国内Fight of Faith,简称“信战”战队的队长。云神可能没听说过,因为我们上上个月才成立……我关注云神很久了,早在FF没成立之前。但一直联系不上你,也没机会好好和你说。” LK:“作为FF的队长,我想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战队。我也十分希望你能加入。” LK:“之前几次合作我们配合得也很好。希望云神能考虑下。” 姜昀祺明白了。 之前跨进亚服前十的时候,每次上线就有好几家俱乐部和战队邀请他加入。 云起:“我不加入战队。” 黎坤没想到会被拒接得这么干脆直接。 LK:“可以问下原因吗?云神你真的很出色。即使不需要战队和俱乐部,单枪匹马也可以拿下年度最高赞助。” 云起:“我家里管得很严。” LK:“…………” 黎坤将他和姜昀祺的聊天记录给另外两名队友看,“我怀疑他不知道赞助是什么意思。毕竟才19岁。成人的世界就是金钱,他还不懂……” 队友表示赞同。 两人线上正说着,“家里管得很严”的那位就敲门进来了。 姜昀祺把手机塞枕头下,拿起一边的单词书翻开第一页,“abandon……” 裴辙拿走假模假样的书,调亮灯光,递给姜昀祺温好的牛奶,“手机呢?” 姜昀祺坐直了,在床上慢吞吞喝,一手摸到枕头下,拿了出来。 裴辙收走。 姜昀祺叹了口气。 忽然觉得,其实可以给LK发句“再见”什么的告知下。 他和LK认识时间不长,组过几次队,配合得确实不错。关键从LK语气判断,他在说一件很慎重的正事,姜昀祺觉得自己突然下线对对方有点不尊重。 裴辙转身,“怎么?” 姜昀祺舔了舔嘴唇,态度端正:“没有。” “那就早点睡。” “……” “裴哥。” 姜昀祺咂咂嘴,视线移向裴辙手里的手机,觉得还是发一句吧。 裴辙走回来,没有说什么,把手机还给姜昀祺,笑意在眼底,语气是难得的揶揄:“感情这么好?那明天再收。让你抱着睡一晚。” 姜昀祺低下头没说话,脸莫名有点红。他才不要抱着手机睡一晚呢! 云起:“今天过后我就不能玩手机玩游戏了。再见就是明年六月份。” LK没有回复,但显示“正在输入中”。 姜昀祺想了想,发送了“再见”。 LK:“等等!我可以线下联系你吗?” 姜昀祺愣了,线下? LK:“我看你上线地址和我同属一个地区。方便告诉我你在哪里读书吗?我们不会打扰你,只是想让你认识下我的队友。交个朋友。” LK:“还是希望云神高考结束后能考虑下我们战队。” 姜昀祺答应了。 第二天去医院路上,没有手机,姜昀祺抱着英语书背例句和固定搭配。中途裴辙纠正了两个单词的发音,姜昀祺才想起,原来昨天晚上说陪他练口语是真的。 不过裴辙难得回来,练也练不了多少。 一点用都没有。姜昀祺撇嘴。 省人医门口停着两辆警车。 市刑侦一队副支队长游况站在车边抽烟,低头和身边同事说着什么。 裴辙领着姜昀祺下车的时候,游况余光注意到,立马站直走了过来,稳声:“裴司。” 裴辙颔首,低头对姜昀祺说:“先进去找你裴玥姐姐做检查。”说着摸了摸姜昀祺头。 姜昀祺把卷起来的英语书从拉链缝塞书包里,“嗯”。 医院他每隔半月就要来一次,熟门熟路。 游况在一边没说话,看着姜昀祺背着书包走进医院。 姜昀祺感受到注目,回头和游况对视一眼。 让他有点奇怪的是,几乎是立刻,游况先移开了视线,转向脚下。 医院里人来人往,任何时候人都很多。 姜昀祺走到电梯口,和几位老爷爷老婆婆一起等电梯。电梯门开了,他按了下五楼。 游况的眼神姜昀祺在裴辙那也见到过几次。 不过是很久之前了。久到姜昀祺想不起来具体是哪几次。 感觉像是在观察什么。 生物课上要观察培养皿内的细胞,区分细胞壁和细胞膜。大概和这个差不多。 电梯每一层都要停。 姜昀祺站在最后面,望着红红的数字跳来跳去。 不过游况眼里传递的东西和裴玥更接近。 是警惕。 姜昀祺第一次认识裴玥的时候,裴玥眼里就是这种直白的警惕和防备。 搞得姜昀祺以为自己怀揣着什么绝密武器。杀伤力一级。跟【绝地狙击】里的AKM差不多。 后来发现并没有。 如果有的话,这个绝密武器大概就是他喜欢裴辙。 姜昀祺叹了口气。裴辙不知道,裴玥也不知道。 ——在这个狭窄憋闷的空间里,他忽然萌生一种冲动,要不就告诉裴辙? 裴哥我喜欢你。裴哥我喜欢你。裴哥我喜欢你——几秒转念,姜昀祺果断放弃。 说出来真的就是武器了。 这两年,裴玥倒不怎么警惕他了——改为一种一言难尽的担忧。不像是担忧姜昀祺身体,倒像是担忧裴辙。 吓得姜昀祺反复观察裴辙。 但裴辙作息规律,生活严谨,饮食健康,根本没有值得担心的地方。 唯一的地方大概就是…… 五楼到了。 唯一的地方大概就是,他真的挺担心裴辙不喜欢自己。 不喜欢自己怎么办?那就会有无数个小佳姐。 姜昀祺垂头丧气走出去,叹气的样子和电梯里的老爷爷没什么差别。 昨晚刮了一夜的风,此刻脚下铺了满满几层落叶。青黄深红,秋冬交际,温度也接近零下。 出门的时候,宋姨说里面再添件衣服。 这几日气温降得厉害,风老往脖子里钻,冻得姜昀祺锁骨惨白。 姜昀祺不愿意穿,知道宋姨肯定会给他穿高领毛衣,姜昀祺觉得再柔软的都扎脖子,包裹着怎么都不舒服,就说围围巾也是一样的。 裴辙不怎么围围巾,衣柜里的围巾全在姜昀祺那。 也不知道他怎么顺走的。估计宋姨是帮凶。 这回宋姨没那么好说话,天越来越冷,总要添衣。 “围巾戴了脱、脱了戴,哪有毛衣保暖?”说着就把毛衣交给裴辙:“裴先生您看着办吧。新鲜又好的排骨得早点去买才买得到。” 此后几十分钟,姜昀祺看自己的眼神跟受惊小鹿似的,还刻意保持距离,但没用,出门前一秒被逮住。 裴辙第一次发现原来稍微高一点领子的毛衣穿起来这么麻烦。 姜昀祺呼吸不好,再晚几秒,他都怀疑姜昀祺会被自己罩上去的毛衣憋死。 好不容易探出头来,眼睛都红了,头发乱七八糟。 裴辙重新去卫生间拿了梳子来给他梳。 姜昀祺一双水蓝眼睛跟着裴辙,模样专注又有些可怜,如果下一秒闹脾气哭出来,裴辙都不会意外。 但姜昀祺没有,仰头看着自己,伸手扯开领子,怎么都不舒服。脖颈细白,呼吸有点急,青色血管纤细又脆弱。 裴辙给他缓缓顺毛,一边仔细观察姜昀祺呼吸状况,皱眉低问:“还好吗?” 谁想姜同学脸不白了,下一秒脸颊连着脖子,薄红一下晕到锁骨,呼吸猝然慢了几拍。 裴辙没办法,把人抱到沙发上,给他找应急的药。 后来药和热水都到跟前了,姜昀祺说好了,眼睛睁得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裴辙也不能说什么,只能作罢。 毕竟药不能多吃。 虽然裴辙挺怀疑姜昀祺是对自己收手机间接表示不满。 现在姜同学一边朝医院大门走,一边不自觉扯领子。 裴辙看了一会才移开目光,想,以后还是围围巾吧。 游况递来烟的时候,裴辙拒绝了,“我不抽烟”。 游况这才想起,在部队的时候,就听前辈说,裴辙不抽烟不喝酒,极度自律。不过裴辙这个名字可不是因为点鸡毛蒜皮的事被记住。七年前在遂浒边境,近三十年来最大一起军火暴乱,就结束在裴辙手里。 其实要说“结束”也不完全准确…… 裴辙有些奇怪游况居然走神了,视线移向他的时候,游况才回神。 “凌晨在龙桥区夜总会发现毒品,一人摄毒昏迷,其余两人在所里问着。” 游况指了指原地等着的同事,介绍了下,“裴司,那就是李勋。一直跟着姜昀祺的。” 裴辙点头,没有说什么。 第6章 柳暗花明 也是七年前,裴辙重伤从部队退下,本来伤养好了还可以继续服役,往上走得更远。但不知为何,裴辙主动选择退役。 幸存下来的战友猜测是因为他姐姐的压力,毕竟裴家姐弟从小相依为命。裴辙重伤一度生死不明的时候,裴玥差点流产。 后来伤养好了,裴辙就去了外事部。期间没有多大波折,进入军备司也是顺其自然。不仅因为裴辙资质出众,学习能力惊人,更重要的是,一众谈判文官里,没人比裴辙更了解实地武器的杀伤力。 裴辙话少。李勋走过来打招呼的时候,裴辙和往常一样,说了句辛苦了。 李勋笑笑,摆摆手,人很稳重,说话也是:“有些案子就是这样,拖个十七八年也有,都是本职工作。” 游况两下抽完烟,没多想,张口略说了几句今天凌晨的案件,“……毒品都是几年前的型号,检验科九点出报告,竟然和嫌疑人注射的不是同一种,这才赶着来医院等结果……快了吧?”说着看向不知为何有些拘谨的李勋。 李勋看了会手表,确认:“早。这才过去十四分钟。” “你们忙。我先上去了。”裴辙简短道。 游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话多了。其实除了姜昀祺的案子,裴辙根本就不管他们刑侦,刚才交代的几句简直莫名其妙,闻言语气微讪:“哎、好。” 裴辙走后,李勋松了松肩膀,自嘲道:“我好歹比他年长几岁,他看着也就三十多?刚站旁边,我肩都绷着。” 游况摸了把鼻子,掏出根烟在鼻下扣着弹了弹,“你比我好。刚才人还没从车上下来,我就开始组织语言了。队里领导汇报我都不打草稿——笑什么!” 李勋呵呵两声:“在遂浒出过特大任务的,看人眼神都不一样。死人见得比活人多。” “裴司应该干我们这行,他一眼过去不全招了?” 时间还有一会,两人一边聊一边坐回车上等,免得再偶遇什么领导。 裴辙到五楼的时候,姜昀祺已经被护士领着挨个去做检查了。裴玥也不在。 书包搁窗下的椅子上,靠着椅背。裴辙走过去发现今早刚穿的毛衣被脱了下来,欲盖弥彰地搭在椅背上,被书包挡得恰到好处。 裴辙不由笑了下,毛衣摸上去残留零星温度,看来刚去不久。 裴玥推门进来看到裴辙拿着姜昀祺的毛衣,也有点好笑:“进门一听要抽血,就自己在那脱毛衣。我寻思抽血也不用全脱,伸一只手臂就好了,他非要脱。” “他不喜欢穿毛衣。” 裴辙把姜昀祺的毛衣折好放一边,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姜昀祺检查完。 裴玥走到桌前找翻找药剂科今早送来的新进药单子,过了会回头道:“真分手了?” 裴辙点头,拿出手机查看邮件。 研究所发来S773至U31型号战机的最新试测数据,不过发信人换了一个叫纪林的,开头说明暂时由他和军备司联系。 裴辙打开加密附件,扫了几眼数据。此前一直位于第一行的“天行者”项目被撤下,没有额外的附件谈到原因。裴辙将邮件转给喻呈安,问了下原因。喻呈安可能在飞机上,没有立即回。 “何佳挺好的……你就是太忙了。不过冲你还有闲心陪这小子来回跑——裴辙,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裴辙抬头,神情如常,“听见了。” 裴玥站在离裴辙几步远地方,眉尖微蹙,和裴辙一样的眼睛,凝神看人的时候明锐异常。容貌妍丽,眼角眉梢的线条顾盼之间异常雅致。五官和裴辙相似,但较之裴辙的沉稳不显,裴玥气场上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迫人压力。 裴辙了解他姐脾气,收了手机开始正儿八经闲聊:“姐夫说雯雯想去美国参加冬令营,你不让。雯雯现在都不想和你说话。” 裴玥知道裴辙在岔开话题,眯眼瞧没什么表情一派自若的裴辙,扯了下嘴角跟着道:“闻措跟你怎么说的?白脸都我来唱?雯雯从小体质差,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去那么远。” “不是有老师还有同学?安全肯定没问题。雯雯也很乖。” “比昀祺乖。” 裴辙注意到姜昀祺书包,鼓鼓囊囊,拉链拉开,之前随便卷了几卷塞进去的英语书一下顶了出来。 裴辙给自己找事做,帮姜昀祺整理书包。 裴玥望着裴辙没有接话,直接道:“何佳临走前约我吃了饭。” 裴辙抬头,知道逃不过这个话题,索性认真听。 “我都不好意思。挺好的女孩。稍微放点心在人家身上也好,不至于让人家女孩这么寒心。” 裴辙无奈,刚要说什么,裴玥打断道:“别跟我说忙。” “何佳和你虽然不是一个部门,但平常我看你们也聊得到一起。怎么就处不下去了?去年中秋的时候你不还见了人家父母?” 这都什么跟什么。 裴辙笑,伸手将拉链拉好,书包搁膝上,抬眼,“姐,你听谁说我见人家父母了?还中秋?敢情整个八月天天八月十五?我是工作需要。M大工程院有场年中论坛,去的不止何家父母——我有那么不明事理吗?” “不见得。”裴玥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弟弟。 “……”裴辙不想说话。 视线从姜昀祺书包移到那折得四四方方的毛衣,心底这几日盘桓着的想法让裴玥脸色不是很好,开口语气也变了:“裴辙,我现在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打算什么。” “我原先以为,你对这个亲手救回来的孩子有怜悯,有同情。养在身边,以后供他上大学找工作。我不是不赞成,但你自己也要成家——你走什么?” 裴辙头疼,没回头,想了想说:“我去看看昀祺。” 每次说到他的感情问题,裴玥的开场白除了开头的“我原先以为”这几个字,后面几乎一模一样。 “闻措和我说,七年来,你一直和警方的人有联系。”裴玥深吸口气,嗓音很低。 裴辙停下脚步。 “七年。你还没从重症监护出来的时候。生死未卜的时候。你就开始计划了。” 裴玥似乎想说这些话很久了,以至于最后几个字从嗓子里出来的时候,语调都在颤抖。 “你放心。多余的闻措也不敢和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辙转身,注视裴玥没有开口,脸色沉静,似乎裴玥说的话和往常一样。 “从遂浒将这孩子救回来,你昏迷了整整两周。身上三处枪伤,十几处刀伤,重伤加感染……还有那一刀,闻措说,只要那一刀倾斜一点——我都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 “姐。我现在没事了。” 裴玥皱眉看着裴辙,目光复杂。 似乎经历过那场人间炼狱后,眼前的这个裴辙与“弟弟裴辙”之间就有些不一样了。 “那时很多事情我都被你蒙在鼓里。” “你突然决定退役我当然很开心。后来姜昀祺受伤昏迷三年,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你又突然说要领养,我也觉得没什么。” “我以为你只是不想这个孩子和我们一样,在福利院长大。” “后来,我从闻措那里知道姜昀祺对你做了什么。” “我怎么都对他喜欢不起来。我处处防备——这些你都知道。” “可我也越来越担心,我担心一旦姜昀祺想起来,是你让他家破人亡——” “姐。”裴辙神色毫无变化,眉头都没动一下,望着裴玥的目光异常冷静,甚至有些无动于衷。 “现在,又有一个可能。” 裴玥深吸口气,再次开口的时候,眼里全是难以置信。 “闻措和我说你跟警方一直有联系……我就在想——我想了很久。我想起姜昀祺重伤被救回来在病床上口口声声念着的那个人的名字。” “姜正河……他一直没被抓住吧。” “裴辙,你到底把这个孩子当什么?” 从始至终,裴辙立在原地,没有回答。 很久的时间,裴家姐弟无声对视。 那些难以承受的过往早就随着时间埋在了层累之下,现在扒开,再去细探,一点的蛛丝马迹都是触目惊心。 最后,裴玥别开目光,轻声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对他狠,还是对你自己更狠。” 闻措查房回来看到倚墙守在办公室门口的裴辙就知道大事不好,转身麻溜安排实习生回去整理病例。 人群全散,闻措笑着坦白:“我就说了一句。我复述给你听啊:你也别老是催裴辙,你又不知道他现在很忙。还谈恋爱?何佳脾气不错了。我要是有这样的男朋友,有了等于没有。” “然后你姐说:他忙。我不知道他忙?节假日都没有?抽个时间陪女孩吃饭总有吧?” “我说:节假日不得照顾昀祺?警局那里隔几个月就出一沓汇报,七年下来了,他有多忙你真的知道?” “——我发誓,我就说了这几、个、字。” 闻措一身白大褂,浩然正气的模样,五官也加分,端正俊朗。 裴辙淡淡看他,语气冷漠:“四年前,也是你一句‘那刀就是姜昀祺捅的’,搞得我家鸡犬不宁——至今。” “闻措,我裴家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什么?”配上裴辙表情,这话怎么都不像玩笑。 闻措叹了口气,自知理亏,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真的对不起。你又不知道你姐眼睛跟孙悟空似的。况且你那刀实在凶险,不明不白的——啊,就这么被捅了——你说,你说我怎么说?这事过去了行不?” 裴辙知道和他说多少次都没用。 遇上裴玥,闻措还不是问什么招什么。 闻措之前是军医,遂浒执行任务的时候也跟着去了。裴辙知道闻措的为人,闻措也是他很信赖的朋友。 只是这位朋友后来成了他姐夫,立场早就丢到太平洋。 闻措看出裴辙眼神里的嫌弃,不满道:“我好歹是你姐夫。你来一声姐夫都不叫?跟姜昀祺学坏了?” 裴辙懒得看他,径直离开。 医院顶灯白得晃眼。 姜昀祺坐在护士小姐姐安排的座位上一口一口慢吞吞吃香蕉。刚抽完血,脸色白得不像话。 这里的护士都很喜欢姜昀祺。不仅因为姜昀祺长得好看,眼睛漂亮,更重要的是,姜昀祺安静。比一般孩子安静了不知道几分贝。乖巧坐在一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一眨不眨看着你,白衣天使的母性简直泛滥,针头扎下去自己都心疼。 裴辙站在不远处注视,没有立即走过去。 姜昀祺好像自带“裴哥探测器”,一转眼就看到裴辙,紧赶慢赶吃完最后几口,一边咽一边走到裴辙身边,抬头含含糊糊:“哥哥。”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头,“走吧”。 姜昀祺这才看见裴辙拎着他的书包,伸手要接过来,裴辙没让。收回手,抬头又道:“我毛衣……” “在里面了。”裴辙没有责怪的意思。 姜昀祺却有点心虚,解释道:“要抽血,就脱了……” “嗯。下次不穿了。不喜欢就不穿。” 裴辙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就像无论姜昀祺之后提出何种“不喜欢”,他都会无条件服从。无条件。 可是姜昀祺没察觉,还沉浸在裴辙好听的嗓音里,熏熏然,错失了提出拿回手机的绝好时机。 姜昀祺拿着护士小姐姐给的零食吃了一路。吃不掉的就搁裴辙车里。装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下车主,“我可以放这里吗?这个巧克力很好吃,你饿了也可以吃。剩下两块都可以给你”。 裴辙移了下目光,看了眼,“嗯”。 姜昀祺将空荡荡的副驾抽屉塞得满满当当。 吃饱了开始认路,姜昀祺左顾右盼,心情无端超级好,“我们这是去哪?” “买围巾。”裴辙看着商场对面停车场的标志,“晚饭想吃什么?” “宋姨早上说去买排骨了。我们回去吃吧?” “好。” 周末商场里人很多。距离圣诞还有一个多月,但红白相间的氛围已经很浓厚了。 姜昀祺走在裴辙身边,视线从自己脚尖移到裴辙稳健步伐,然后再向上,看着裴辙自然放在身侧的手,再看了眼自己的手,低头思考良久,没有动作。 “过来。” 裴辙扣住姜昀祺肩膀往身前揽,给身后一架巨型玩偶让路。 姜昀祺喜滋滋。 但是下两秒,裴辙就松开了他。 姜昀祺默默叹气。 裴辙搞不懂19岁的姜昀祺同学为何阴晴不定,他们之间相差十五岁,很多时候裴辙会选择直接问。 “怎么了?” 姜昀祺抬头。 裴辙垂眼看他,眉眼温和,橱窗里迷离的装饰灯流泻出来,缓缓落在裴辙一侧脸颊,分明了下颌的轮廓,平添几分性感。 姜昀祺脸红了。 裴辙更加疑惑,下意识就伸手去摸姜昀祺额头,温度适宜,低头凑近,仔细看着姜昀祺,深邃目光里不自觉加入探究,不是对待陌生的冰冷质询,是柔软关切的包容。 “昀祺?” 姜昀祺结巴了,“我、我没事”。 裴辙无法,摸了摸姜昀祺头,握住姜昀祺手腕,带着往前,“走吧”。 姜昀祺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干燥微烫被完全包裹的紧密触感,忽然明白语文课上说的什么柳暗花明、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什么—— 再多的形容,姜昀祺就想不出了。 裴辙买了好多条围巾。 多到姜昀祺怀疑裴辙是不是失业了。 以后要投身服贸行业。 颜色花样,只要姜昀祺说还不错的,裴辙都给买了。 两人拎着合并在一起的两大袋围巾,姜昀祺忧心忡忡,忍不住道:“为什么买这么多?” 裴辙若无其事道:“给你戴。” “我用不了这么多。” 姜昀祺觉得裴辙这么完美的人也是有缺点的。 不懂节制。 不会过日子(这句话是从宋姨那学来的)。 “慢慢用。”裴辙语气极其自然。 “……” “用几十年也用不了……”姜昀祺叹气。 “那就用几十年。”裴辙低头看他,“昀祺以后几十年都用裴哥买的围巾”。 商场五六层里感觉不到,到了一层,突如其来雨水的气息顺着来往人流灌进。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厚重湿气裹挟着刺骨寒意,站风口都打哆嗦。 买的围巾恰好派上用场。 裴辙一下挑出两条手感极佳的给姜昀祺围上,叮嘱:“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对面把车开过来。” 姜昀祺刚想说裴哥你怎么过去,要不买把伞,裴辙就走进了雨里。 天色昏暗,商场周边缤纷的霓虹颜色此刻都被深秋一场冷雨冻住了,变得颓靡消沉。 倾斜的细密雨丝落在裴辙黑色大衣上,姜昀祺看了会,直到裴辙挺拔身影淡出视线。 第7章 扣动扳机 商场门口等了好些人。 空气里不断弥漫的雨气,潮湿又冰凉,令人格外不舒服。地上铺着吸水防滑的红色垫子,两个小男孩在上面踩来踩去,你推推我,我挤挤你。一旁家长也没阻止,打着电话,犹豫看了眼天色。 商场方面出了应急雨伞,这个时候保洁人员推着一排透明雨伞朝这里走来,大声说道:“交押金拿伞!交押金拿伞!” 所有人回头去看。 姜昀祺刚准备回头,心里想着要不拿了伞直接去找裴辙。 突然—— 原本在红色防水垫上嬉闹的两个男孩齐齐看向自己。 姜昀祺维持着将要转头的动作,视线被接下来男孩的举动吸引。 他们面无表情一起朝着姜昀祺向前伸出右手,比了个手枪的姿势,然后扣动扳机,接着收回食指,竖起大拇指。几个动作像是练习了无数次,盯着他的男孩们脸上战战兢兢。可是最后,他们都露出了笑容。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像是被命令一样。 姜昀祺直直站在原地,脑海里猛地冒出一副画面。 很突兀的画面。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颜色。 画面里,他和很多人站在一起,个子都和他差不多。他们挤来挤去,想要看清远处一个人……后来,他还是没看清,但是前面有一个人倒下了。伴随着一声巨响。 是扳机扣动了。那人拿着把枪。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自己。 姜昀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但他不仅觉得自己知道,他好像还摸过那把枪。 周遭熙攘。雨伞打开又撑起,水珠滴落,脚步声踏踏。 姜昀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什么也没有。 可就在一瞬间,他仿佛能够感受到那幅画面里几乎窒息的闷热,抬头是望不见顶的连冠树杈,墨绿枝叶遮天蔽日,拇指一般大的蚊虫在他们之间嗡嗡作响。更远处传来不间断的枪声,回头就能看到灼目的冲天火光,不知道是什么烧焦的味道,混合着血腥气息,浓郁到让人呕吐,嗓子口却干涸嘶痛。污浊的汗水沿着太阳穴淌下,触碰到脖颈上的伤口,一阵尖锐…… 姜昀祺摸了摸脖子,触手温凉柔软,是裴哥给他围的围巾—— “昀祺!” 姜昀祺没来得及抬头,身体就被拉进一个熟悉无比的怀抱。 裴辙声音里有丝罕见的慌张,气息很急。 越来越清晰的画面被打断,霎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昀祺侧脸贴着裴辙胸口,那里被雨水淋湿,又冷又硬。 “裴哥?” 裴辙没有立即回答。他在人群里搜寻所有可疑迹象。 附近避雨的人和拿了伞要离开的人进进出出。 有人在抱怨这场雨来得不是时候,也有家长牵着玩耍的孩子往临时提供伞的地方走。但两个孩子突然哭了出来,嚎啕大哭。家长弄不懂原因,脸色不是很好,原本接着电话的手机也掉到了地上。 混乱,吵闹。 地上积了小滩污水。来往的人群的影子投映在上面,晃晃荡荡。一会又踩上一脚。 商场二三层栏杆边也为了些人,污水泛起波澜。 裴辙猝然抬头,目光尖锐如鹰隼,眉宇深重,凝聚起骇人的寒意。 他盯着二楼某处。 那里,前一刻有虚影倒映在污水上,而这一刻,空无一人。 回去车上,裴辙眉间一直紧锁,目光稍稍软化,但也只是在转头看着姜昀祺的时候,问他饿不饿的时候。 姜昀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他回头,那两个玩耍的孩子哭得震天响,哭得他脑壳都要炸了。那个忽然出现的画面没头没尾,姜昀祺压根不放心上,他现在更关心一言不发的裴辙。 他没有问裴辙为什么去而复返,为什么突然以一个庇护者的姿态来到他面前。 因为很多时候,裴辙都是充当这样的角色。 姜昀祺知道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 他有十二年完全空白的人生。加上三年的病痛昏迷,他的人生开始于重新睁眼的那一刻。 然后有一天,有个人来到自己面前,问要不要和他一起生活,他还有一个姐姐,以后也会是他的姐姐。他会有一个正常的家。不用去福利院,会很好很健康也会很快乐地长大。 他叫裴辙。 那时,脑子里真一片空白的姜昀祺坐在病床上喝豆浆,他不知道这是豆浆,只是觉得难喝至极。但医院里每天例行的早餐都有这个。 后来,等不到回答的裴辙问他,想不想喝可乐? 姜昀祺喝完豆浆想吐,裴辙又不知道从哪里给他拿来了可乐,刚喝一口,他就全部吐了出来。 印象里,那是裴辙最慌乱的一次。跟犯了什么重大错误似的。 姜昀祺对此倒习以为常。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裴辙给他找衣服,然后笨拙地套上,还要小心他的呼吸辅助器。姜昀祺甚至还恶作剧地装咳嗽。裴辙皱眉看着他,眼底全是懊恼,还有自责与后悔。 姜昀祺后来才明白,那是他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这么多情绪——这么多和自己有关的情绪。 但他还在恶作剧。 后来老天爷看不过去他欺负老实人,假咳嗽成了真咳嗽,他呼吸间接受阻,肺部抽痛,最后痛到眼泪出来。 姜昀祺这才害怕了。 下一秒,裴辙坐床边抱住了他,轻拍他的背,低声哄他,让他不要怕。 裴辙给他擦了眼泪。 护士进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姜昀祺弄得一塌糊涂。裴辙站一边若无其事地应付护士,一边低头朝他笑,刮了刮他鼻尖。 雨已经停了。 车前雨刷还在工作,裴辙一下关了雨刷器,视线移向后视镜,然后缓慢降低车速等红灯。 “冷吗?” 裴辙伸手摸了摸姜昀祺脸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姜昀祺摇头,“饿了”。 裴辙笑,没有说什么。 姜昀祺看着裴辙嘴角淡淡的笑意,也跟着笑了。 一边有几辆车子飞驰而过,积水唰地溅起又落下,很有节奏。黑夜里商铺的灯火落在水面上,徜徉波荡。是格外温馨的一幕。 姜昀祺现在还记得那时额头抵靠在裴辙胸前的感觉,被人密密实实拥住的感觉。和在商场一样。 他在裴辙身上最先获得的是安全感。 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保护自己,站在自己一边的无需任何质疑的安全感。 后来…… 姜昀祺移开目光,想起几个月前裴辙生日,他偷偷跑去裴辙房间亲他。 裴辙喝多了,睡得很沉。 平时根本就不喝酒的人,硬是被裴玥姐姐和闻措姐夫灌得烂醉。 姜昀祺坐一旁小口吃裴辙蛋糕,看不下去,有点生气。 裴辙晕乎乎回房间的时候,还过来捏自己脸,问板着脸干什么。姜昀祺脸就红了,胆子也壮了。 姜昀祺第一口亲在裴辙脸颊,那里热热的。 第二口刚低头找准位置,准备亲嘴巴的时候,裴辙翻身了,他也吓得落荒而逃。 姜昀祺暗下决心,想,下个月他生日,一定要把第二口补上。 第8章 无可指摘 宋姨开的门。 大的跟在小的后面进来,顺手交出两大袋颜色质地厚度不一的围巾。宋姨满脸疑惑接过,眼神示意小的去桌边喝新炖的干贝山药排骨汤,一边截住大的问:“裴先生,买这么多做什么呀?” 裴辙自然道:“给昀祺的。” 宋姨不好说什么,路过桌边见小的低头笑,不轻不重怪了句:“你哥哥不会过日子你还笑?” 姜昀祺握着勺子闷头笑出了声。 宋姨无奈:“败家兄弟。” 裴辙弯唇,也笑了下,手机这时候响了。 是李勋,“裴司”。 裴辙转身往书房走,接起电话“嗯”了声,然后关上书房门。 姜昀祺探头看,裴辙工作的时候就是这样,过了会继续慢吞吞喝汤。 书房里气氛随着电话那头抽丝剥茧的报告变得凝重。 裴辙站书桌前,修长手指翻两下姜昀祺课本,没有其余动作。 下午在商场单独留下姜昀祺,是自己的失误。 其实最好的情况是带着姜昀祺一起进雨里,或者等一等,买把伞再一起去停车场。可也许是当时的一切表现得太过“家常”,裴辙几乎忘了这两天要守在姜昀祺身边。 半途回神、李勋电话也跟着响起的时候,裴辙转身就冲了回去。 他舍不得姜昀祺淋雨,舍不得姜昀祺着凉,他就将他置于最凶险的境地。 在商场的那通电话没接,李勋琢磨裴辙应该是知道了。这会的电话开始详细汇报现场情况和之后进展。 “……凌晨在龙桥区夜总会发现的毒品,上午十一时出了结果。经过比对,嫌疑人注射的型号是市面上从未出现过的。检验科暂时以纯度命名‘885’。嫌疑人下午一时许出现短暂清醒,交代了885的来源,但只说了东平区知南路一家花店。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并无任何异常。” “下午三时十五分,监控出结果。所里同事查了那家花店前后三个月的监控,发现一辆停留六周有余的黑色大众,于上周三晚七点四十六分被人开走。” “——之后,就出现在了东平区广茂商业大厦对面的停车场。” “是和裴司您的车一前一后进去的。” 书房很安静。 裴辙走到窗前,拉开一面朝阳的窗帘,此刻夜色沉浸,万家灯火。 记忆里似乎是有那么一辆车跟在后面,到底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裴辙拧眉沉思。 在他布下法网全面通缉姜正河的时候,那人也毫不避讳地用这种方式告诉裴辙,他确实已经回来了。 看似毫无关联的两起案件,相隔时间也久远,但裴辙还是确定了一件事:继遂浒重创之后,姜正河涉足毒品。军火方面至今未传来异常消息,眼下新型毒品交易也许是姜正河的第一步。 “……我们赶到停车场,车被烧了。这会的晚间新闻应该有一条:广茂商业大厦停车场失火。只是车内目的性放火,范围不大,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裴辙听完李勋陈述,停顿片刻道:“所里正在问的两位同伙有没有交代什么?” 李勋闻言微愣,不明白裴辙怎么知道嫌疑人还有两位同伙。 裴辙察觉,解释道:“早上省人医门口游况说的。” 李勋确认:“目前还没有进展。他们甚至不知道毒品被掉包了。” “嫌疑人什么时候彻底清醒?” “后天上午。” “后天下午我去找游况。” “好。” 裴辙开门出来的时候,姜昀祺正在厨房帮宋姨剥毛豆。 “周末作业一个字没动。去做作业。” 姜昀祺偷懒不想做作业被发现,放下手心里四颗小绿豆,在宋姨慈爱满是笑意的目光里挪到一边洗手。指甲缝里全是绿色菜汁,姜昀祺在水池前垂头仔细抠抠。 裴辙打开客厅电视,晚间新闻正在播报。 姜昀祺洗完手,磨磨蹭蹭靠着客厅和书房的拐角墙壁,跟裴辙尾巴似的,也聚精会神看电视。 裴辙余光瞄到他,姜昀祺一溜烟进了书房。 每到这个时候,裴辙都怀疑自己不够威严,立不了家法。 晚间新闻刚播完那条失火报道,裴辙关了电视进书房监督,顺便完成周一要交部里的工作。 姜昀祺趴书桌前意兴阑珊,做作业跟要命似的。 裴辙走近,拿他没办法,也不能笑,只道:“再不写,明天把你送裴玥姐姐家去。以后周末也别回来了,做完作业再回来。” 姜昀祺抬头,看裴辙不像是开玩笑,眨了眨眼,低头轻轻“哦”了一声,打开记作业的本子,开始挑选先做哪一个。 裴辙拿了抽屉里自己的笔电坐一旁查收文件,开始撰写报告。 “……就算我做你也会把我送裴玥姐姐家的。” 姜昀祺悄悄深吸口气,他不明白裴辙态度的突然转变——好像也不需要他明白。 他总是无关紧要被安排的那一个。 裴辙抬头,敏锐注意到姜昀祺语气里的灰心。不是适才趴在桌上不愿做作业的懒散,是有些伤心的。 台灯调了好久,亮度才让人满意。 姜昀祺打开黑色签字笔笔帽,在数学练习卷每道题下面写“解”和两点冒号。写着写着,觉得眼睛不舒服,类似于委屈的感觉涌上来。 他不想去裴玥家,所以他现在需要认真做作业。 他和裴辙之间,最后总是自己妥协。 这么一点点想下去的时候,姜昀祺不知道自己说出来了。声音很矮,有些语无伦次,看上去是宣泄,但也足够小心。 “每次都是这样。突然就把我送过去,问都不问我……反正我怎么想都跟你没关系。其实你不用管我,我成年了,而且我又不姓裴,干嘛去另一个裴家,他们是一家三口……” 这些断断续续落进裴辙耳里,裴辙抬头看向坐着一动不动的姜昀祺。 几个字几句话含混在嗓子口,听不大清,但流露的情绪丝丝分明。 听着像是要哭,还是已经哭了? 意识到的时候,裴辙起身走近。 心尖一点忽地被什么掐住,姜昀祺说了多久,就掐了多久。最后留下的伤口细微,疼倒是不疼,只是酸涩缓慢蔓延。 姜昀祺挨个往下每道题都写了“解”,声音也越来越低:“……还是你要谈女朋友了?这次是谁啊?不过我也管不着,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老大不小了,我在这妨碍,你就直说好了,别拿我不写作业当借口——” “我自己去你姐家。” 说着就行动。 姜昀祺把每道题写完“解”的数学卷子折好,从地上拎起书包,开始收拾。然后,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有些话明摆着是挂羊头卖狗肉。 裴辙只表达了一句,足够明白简洁,如同他的为人。 但姜昀祺还是解读出千百句、自由发挥了千万句。 他有迷雾一样的惨白过去,还有眼前惶惶不安的暗恋,更有不知何去何从的类似于雏鸟必然离巢的未来。 这些所有,他都掌控不了,而裴辙却握着他的一切。 但是裴辙不知道。 裴辙站在兄长的位置,站在家长的位置,兢兢业业,无可指摘。 念得更深,姜昀祺眼泪掉得更凶。 他既希望裴辙知道,知道他的依赖,知道他的爱慕,知道他的嫉妒,但这些反过来,轻而易举就能成为他的不知好歹,不懂裴辙的良苦用心。 裴辙看着姜昀祺一样样往书包里塞东西,看都不看,自己前晚刚从书架上拿下的几份外事文件都被皱巴巴攥着一股脑塞进去,还可怜兮兮掉眼泪,后来干脆不憋着了,抽噎声更大。 一下又心疼又好笑。 谈女朋友? 老大不小? 去你姐家?谁姐? 裴辙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有人伸手过来要拿书包,姜昀祺死死抱着,语气骤然发狠,跟跳墙的狼崽一样:“假惺惺!” 这下裴辙真的笑出了声。没管姜昀祺愿不愿意,连人带书包一起抱到沙发上,然后稍微用力就抬起了姜昀祺的脸。 还是和以前一样。 哭起来最先红的是眼睛,最先肿的也是眼睛。好看的深蓝眼眸蓄在怎么都淌不完的泪水里,说不心疼是假的。姜昀祺紧紧抿唇,一下一下抽鼻子,英勇慷慨的模样,透明鼻涕泡吸进呼出,有些滑稽。 裴辙抽了纸巾给姜昀祺擦眼泪擤鼻涕。姜昀祺坚决自己动手。 裴辙看了会,低声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厉害的人永远厉害。我倒宁愿你拿刀子捅我。” 姜昀祺擤鼻涕没听清,再抬起头的时候,裴辙望着他不说话。 两人对视一会,姜昀祺伸手抱住裴辙。 裴辙拍了拍姜昀祺背,叹了口气。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也有点怕姜昀祺。 姜昀祺赖了很久。久到裴辙靠沙发上一手搂着他,一手单独在搁一边的笔电上工作。就是打字慢了点。 不过正好沉下心整理思绪。 姜昀祺杀伤力太大。明明以前一言不合就上刀上枪的。这会改生化武器,百战百胜。 宋姨敲门喊两人吃晚饭的时候,姜昀祺搂着裴辙快要睡着。 裴辙捏了捏姜昀祺后颈脖子,“吃饭”。 姜昀祺一副绝情模样,睁着困顿的眼,顺溜无比从裴辙身上下来,然后,一声不吭就要去拎书包。 裴辙服气了,拦腰将人一把勾起,挎着往外走,语气严肃,跟领导发话似的:“哥错了。不把你送‘我姐’那。” 姜昀祺死命扑腾两下,“反正以后——” “以后都不送。” “不做作业也不送?” “不送。” “那我作业——” 裴辙警告:“再得寸进尺?” 一般这种话后面跟的都是下场,但裴辙实在想不出他会给姜昀祺什么下场。 姜昀祺勉强妥协,“我做我做”。 第9章 一样厉害 裴辙拎姜昀祺出来,按在椅子上,然后去卫生间快速绞了条热毛巾,在姜昀祺睁着双红眼睛和宋姨挤眉弄眼的时候,揉在姜昀祺脸上。 “自己擦。” 姜昀祺拉下热气腾腾的毛巾,望了望裴辙,没说话,转头就对不明所以的宋姨详细道:“我不想做作业,裴哥就要送我走,去他姐那——” “昀祺。” 裴辙转身回房间换衣服,一手解着袖扣,偏头不轻不重道。 “——去裴玥姐姐那。” 姜昀祺小声改口,捂着毛巾埋进去,深吸口气,全是裴辙的味道。 宋姨笑,一边布置碗筷一边摇头,再抬头见姜昀祺坐不定,又往卫生间跑,叫道:“昀祺回来吃饭。” “我去洗下毛巾。两秒钟。” 卫生间里,裴辙刚脱下衬衣。 姜昀祺目不斜视,走过去把毛巾放到水龙头下冲洗,一只手握不过来,就分段拧干。 裴辙背朝他,肩胛线条精悍利落,肤色偏深,多年部队生涯,让他无论何时都腰脊笔直,沉着冷静。背上好几处愈合成疤的经年枪伤,暴露出来,又增添些许强硬果决的气质。 姜昀祺挂好毛巾,叫了声“裴哥”。 “嗯。” 裴辙转过身走到姜昀祺旁,埋头很快冲了把脸,刚拧干的毛巾被取下,擦干净脸上水珠。裴辙睁开眼,眉眼清晰,异常俊朗,视线落在姜昀祺脸上,仔细看了两眼姜昀祺不怎么红了的眼睛。 兜头套上一旁居家T恤,见姜昀祺门神似的尽职尽责站着,裴辙食指中指夹了下姜昀祺鼻尖,漆黑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笑意,“小东西,出去吃饭”。 只有一秒,但姜昀祺还是看清了裴辙胸膛上好几处深入肌理的刀痕伤疤,有一刀距离心脏位置很近,从疤痕切入角度看,持刀人似乎抱着将裴辙置于必死境地的凶狠决绝。 姜昀祺盯着T恤那处。 下午在商场冒进脑海的昏乱场景此刻蓦地闪现一帧。他似乎能闻到过分浓郁的血腥气——就像溅在脸上似的。 闭了闭眼,画面再度消失,姜昀祺蹙眉,想不明白,过了会抬头问道:“是不是很痛啊?” 裴辙低头看他,眼神微变,瞳仁深邃。 姜昀祺没看裴辙,伸手隔着衣料要去摸他心脏的伤口,中途被人握住手腕,接着裴辙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吃饭去。” 姜昀祺抬头。 裴辙揉他头发,散乱姜昀祺视线,语气是难得的玩笑,“乱摸什么,没好呢”。 姜昀祺:“……” 吃完饭做作业,姜昀祺就像上刑场一样。 数学磕磕巴巴做完已经九点多。姜昀祺直接放弃英语,把语文必背章节抄完,对着习题解析最后几页参考答案做古文解释,然后正准备继续对着参考答案做阅读理解的时候,裴辙收走了他的作弊工具。 姜昀祺抬头,诚实道:“我真的不会做。” “那也不能抄。”裴辙叹气。 “我交白卷老师又要打你电话。” 裴辙好笑,“一点都不会写吗?” 姜昀祺摇头,“我成绩很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语文最差,英语超差,数学……还可以吧”。 裴辙确实知道姜昀祺成绩不好。 刚升高三那次家长会,全班四十七个同学家长挨个和班主任刘老师谈话,个个速战速决。轮到裴辙,刘老师都不知道先从哪门说起。 “裴先生,姜昀祺同学成绩,实话说,三本够呛。” 裴辙虚心求教,斟酌道:“昀祺态度还是认真的。” “您要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刘老师皱眉,朝裴辙一张张摊开开学测验卷。姜昀祺的分数实在不理想。但刘老师觉得,姜昀祺除了成绩,其他方面也不是很理想。 “这孩子性格有点孤僻,平时都不和同学说话。同学之间处得好,学习上也可以互相帮助下。可我就没见姜昀祺主动请教过其他同学。” 裴辙拿过卷子仔细看。 刘老师见裴辙风尘仆仆的样子,也了解过姜昀祺家里背景,凭着几分想当然揣测:“知道家长们工作忙,但这种关节眼,在忙也得分出点时间吧?平时多看一会总好的。” “……不会做就交白卷。我作为他英语老师,说了无数遍,蒙也可以呀,能拿一分是一分——”最后越想越气,刘老师口不择言:“裴先生,我知道您,你们这种背景的人,如果要做什么‘慈善’,就好好做,高考不是小事,别尽是表面功夫装样子——” 那时,刘老师话没说完,姜昀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怒气冲冲的样子,拉起裴辙就要走,还瞪了眼胡乱说话的刘老师。 刘老师看姜昀祺维护裴辙的架势,知道自己猜错了,便不好意思道歉。 姜昀祺看都不看,跟校霸似的,拉不动裴辙就在一边装咳嗽,急得不走不行。 裴辙稍愣,顿时好气又好笑。 跟刘老师说了没关系,见姜昀祺还在咳催他走,裴辙不好再谈下去,只得由着人拽走。 临走,裴辙又在刘老师眼里看到了另一种更合适的解读:家里没规矩,太溺爱。 裴辙出门一把捂住姜昀祺装咳嗽的嘴巴,语气十分严肃:“咳伤了肺怎么办?有没有脑子?” “老师为你好,说话也是无心的。” “刚才太没有礼貌了。我是这么教你的吗?明天去道歉。” 姜昀祺被堵着一口气,慢慢平下去,胸口有点疼。 裴辙不假辞色的时候颇具威慑,只是姜昀祺也有点犟上了,就是不说话,眼里全是不情愿。 裴辙也知道姜昀祺是维护自己,但起码的原则还是要说清楚。 “听到没有?” 这会裴辙说话,就跟在军备司一模一样了。整张脸看不出喜怒,但无形的压力没有减去分毫,反而随着时间延长变得冷酷。 好一会,姜昀祺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听到了”。 裴辙这才把人牵走,但没有和姜昀祺说一句话。 后来到家,姜昀祺生闷气不下车,裴辙就打开车门站着等他,依旧不开口,眼神严厉,没有多余动作。 姜昀祺真的是要哭了,最后只能乖乖下车。 果然,一进门就掉眼泪。 宋姨心疼得不行,心肝宝贝叫,自己孙子都没这么上心。加上姜昀祺身体不好,哭久了就咳嗽,咳得宋姨眼眶也红了,搞不懂兄弟俩又在闹什么,只能劝大的哄小的。 裴辙在书房不出来,宋姨敲了会门,也不进去,站门口轻声道:“裴先生呀,您就让让昀祺。这孩子喜欢您,您不和他说话,不是伤他心吗?” “昀祺才多大,十九岁。您十九岁的时候——” 一下回神,宋姨拍了下自己嘴巴,回头看坐桌边可怜巴巴翻书包要写作业的姜昀祺,叹了口气,这下真不知道该心疼哪一个。 裴辙十九岁的时候,除了裴玥,身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姐弟俩相依为命,裴辙比姜昀祺懂事多了,从小成绩优异,出类拔萃,性格沉稳妥当,就没有这么让人操心过。 虽这么想,心还是偏的。 “裴先生”,宋姨硬着头皮继续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什么都不懂。您就是生气,也要和他说清楚,这样子算怎么回事呢?昀祺现在一边哭一边做作业,您要是看一眼肯定心疼。” 可最后裴辙还是没出来。 姜昀祺硬不过裴辙,临睡前去道歉。 裴辙刚处理完工作上的事,转眼看到卧室门口一团影子,松了松语气,“过来”。 闻声,姜昀祺又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裴辙走过去瞧他,心软下来,一瞬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姜昀祺。 会哭,会生气,会掉眼泪,有很多眼泪和情绪的姜昀祺,才是真实的姜昀祺。 而不是一个冰冷麻木到如同一把匕首的姜昀祺。 没有是非,没有黑白,更没有感情。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姜昀祺伸手抱住裴辙。 “错哪里了?”裴辙把人抱到床边坐好,半蹲下来望住姜昀祺。 “对老师没有礼貌。”姜昀祺搂着裴辙不撒手。 裴辙不说话。 姜昀祺有点怕他。 裴辙叹气,“一是不该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二是没有礼貌”。 姜昀祺点头如捣蒜。 这件事之后,对两人之间的感情倒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影响最大的是宋姨。 宋姨开始对裴辙进行洗脑,只要时间场合允许,宋姨就会说起自己不争气的孙子。 学习好有什么用?进了社会不上进照样被刷下来,啃老本!然后举例那些没上过大学,或者中途辍学的名人名事,总结:老话要听,三百六十行,行行也能出状元不是?天底下就高考一条路子了?我们昀祺不一样,我看不高考也能做状元,以后说不定还能为国争光呢!裴先生,您觉得呢? 每到这个时候,裴辙总不说话就是了。姜昀祺会笑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然后在裴辙眼神里默默扶好碗。 后来,好几次裴辙赶不回来签字,都是宋姨签姜昀祺满江红的卷子。过后电话里和裴辙说的第一句就是:“裴先生您不要生气。昀祺很努力啦!订正得很认真。字也写得工整。” 裴辙简直哭笑不得。 经过那次相互僵持的不愉快,裴辙在姜昀祺的成绩提升方面看淡很多,虽然偶尔也会替姜昀祺着急。 有次刚接完宋姨的电话,姜昀祺比较好的数学也没发挥好。 挂了电话,裴辙几番心理建设失效,转头问喻呈安,现在国内最有名的高三辅导机构有哪些。 喻呈安以为是裴辙亲戚家孩子,心想,这成绩得差到哪里去,居然让裴司工作场合开口问这些。 那时他们刚抵达日内瓦,领事馆的人过来接机,旅途顺利还没说出口,就听喻呈安有鼻子有眼在开导裴司:“……成绩根本不算什么。高中有升学率要求,老师就紧张,弄得家长也紧张。其实根本不用!顺其自然说不定还能收获意外之喜。” “我一好朋友,也搞这方面研究,只是毕业就留在国外了,叫方明柏。他有一不省心外甥,那成绩我就不说了,大学都是体育加分才上的。可人家呢,我刚听说,拿了大学生游泳联赛冠军。还是全国的。这以后还要代表国家出去比赛呢!披红旗举奖杯,牛逼不?” 裴辙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一旁领事馆的人倒啧啧点头。 后来这件事就被放下了。 主要裴辙想,姜昀祺的身体经不起额外辅导的负担。 眼下,又是成绩问题。 裴辙把习题解析还给姜昀祺,“以后打算从事什么职业?” 上什么大学就随缘吧。 裴辙想起喻呈安嘴里的那位游泳冠军,觉得姜昀祺这身体,去搞体育也够呛。 姜昀祺没有继续拿来抄,裴辙为他好,他就努努力吧。闻言摇头,盯着阅读理解的题干认真读,很慢地说:“想成为和裴哥一样厉害的人。” 裴辙忍不住笑,敲了敲姜昀祺头,“那你还是好好学习吧”。 “先去背单词。” 姜昀祺:“……” 作者有话要说:姜昀祺日记:英语是阻碍我和裴哥肩并肩的魔鬼。恨。 第10章 是干净的 周一早上七点先送姜昀祺去附中。 裴辙路上提醒姜昀祺,到学校第一件事,去和刘老师解释白卷。 姜昀祺捧着高考英语词汇必备小册子,背到第三页,一边听裴辙话点头,一边翻回第一页,又仔细记了好久。 “背两页,忘一页。” 姜昀祺抬头看裴辙,好像他打扰了自己似的,眼神微眯,几秒危险打量后,继续埋头念念有词。 前面好几辆车,刹刹停停。 裴辙伸手捂住姜昀祺额头抬起,慢慢踩下刹车,一点点平稳驶进,“别看了。小心撞前面”。 车后响起短促喇叭声,后视镜里出现一辆熟悉的车,裴辙道:“是你裴玥姐姐”。 闻雯在附小上学。 附中附小在一条街上,一个街头,一个街尾。 两人刚下车,就见闻雯背着淡粉色兔子书包从裴玥车上下来,转身两手并用,超大力关上副驾门,一声巨响,然后,冷着脸头也不回。 姜昀祺和裴辙站一旁面面相觑。 闻雯和裴玥很像,无论性格还是外貌。 小姑娘快八岁,长得十分漂亮,眼睛大而有神,鼻子秀挺,简直是裴玥的缩小版,瞪眼皱鼻看人的时候,姜昀祺都有点怕她。个子比同龄人高些,小小年纪已经有八分御姐范。 “雯雯!”紧接着就是裴玥的怒吼。 姜昀祺睁大眼,咽了咽口水,在裴玥的高分贝愤怒里认清一个事实:其实裴玥平时对自己还是挺温柔的。 裴辙低头看姜昀祺,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摸了摸姜昀祺头发,“你裴玥姐姐很少这样。” 姜昀祺点点头。 校门口送孩子的一众家长对此却并没有表现出过多侧目。一来大家都很忙,送完孩子马不停蹄要赶去上班。二来,周一兵荒马乱,不止裴玥一家,来往的家长都要吼上那么几句。 在裴玥的震慑里,闻雯极不甘愿站住,倔着不回头,停顿几秒,仍然选择拔步就走。 “走就别回来了!能耐了你!跟你老娘甩脸色——” 姜昀祺插缝叫人:“裴玥姐姐。” 裴玥熄火甩了车门下来,怒目注视闻雯走进校门,看了眼谨慎站在一旁的两人,开口语速又急又快:“说了多少次不准去不准去。你猜猜她干什么了?她模仿我笔迹签了同意书。她才几岁?!要不是早上班主任在群里圈已经交了同意书的家长,我还蒙在鼓里!再下个月一声不响人都在美国了!” “她爸还让我讲道理!讲道理?我跟她念了有半个月了吧?这就是讲道理的效果?” 裴玥显然气疯了,说到最后还想进学校直接拉闻雯出来,“我看这学也别上了!脾气比我还大!还合着他爸一起来骗我!” “姐。”裴辙拦下,眼神示意姜昀祺先去上学。 姜昀祺瞧裴玥六亲不认火冒三丈的架势,皱眉好一会,格外小声道:“我怕她连你都打。” 裴辙好笑,低头见深蓝眼眸一眨不眨很专注地望自己,同样小声道:“不会的。她也打不过我。” 姜昀祺想了想确实,才放心背着书包走了。 “别以为你俩嘀嘀咕咕我没听见。”裴玥甩开裴辙拉着的手,没好气道,接着语气淡定:“我让闻措净身出户了。今晚你家收留下。不用沙发,地板就行。给客房睡让我知道,你也别姓裴了。” 裴辙:“……” 早上闹这么一出,果然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宋姨就打了电话来。 裴辙那会刚从孙部办公室出来。 一轮军控谈判报告交上去,孙部没有说什么,料到对方会打擦边球,但削减数额庞大,涉及争端区域,也是不可避免的问题。最后商议,还是先让喻呈安在柏林盯着,二轮筹备暂缓。 电话里宋姨声音带着笑意,可能闻措和她倒了苦水,说了今早裴玥发的百年一遇飙。 “裴先生,您姐夫来了,刚值了夜班,正找地睡呢,还说要住段日子。” 裴辙想起裴玥的警告,屈指按了下眉心,“跟他说,我说的,就住一晚。多了自己住酒店去。别转移矛盾到我家”。 宋姨呵呵几声笑,又说道:“裴先生,客房暖气不够,因为没人住,物业那里没报修,过季衣物也都搁那间。” “先住我屋吧。” 宋姨想了下,裴辙上周五刚出完差回来,接下来一段日子肯定会睡家里,便折中道:“裴先生今天回来和昀祺睡一屋吧?昀祺那床够睡。” “好。” 周六发给喻呈安询问“天行者”项目临时下撤原因的邮件收到了回复。 喻呈安发来满满一页说明,替他原来同事抱不平。 原因总结起来很简单,说是新研发的战机接连遭遇“三期试验”失败,飞控中心传来的数据很不理想。主负责人被要求暂时脱离岗位,接受为期半月的质询。 裴辙一直看好“天行者”,但也知道从最初设计到最后试验成功,研究人员的心力耗损难以估量——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 裴辙没有回复这封邮件,另外发了封邮件询问喻呈安柏林那里研究所的进度。 邮件刚发出去,办公室的门就被哐哐两声敲响了。 温应尧抱着一摞文件踏进,见裴辙一副有何贵干的省话模样,白了白眼,懒洋洋道:“一式两份。孙部那里的报告你交了?还有一份呢?放上来。”说着努努嘴巴,指了指那摞文件最上面,继续嘚不嘚:“一到年终我就是所有部局里最没地位的副部。行政司都忙没影了!外派的外派,学习的学习。我就纳了闷了,平时不见多好学,这年终岁末的,怎么了?一年荒废无所成的愧疚个个积攒到头了?最后三十天冲刺下?屁用没有。” 温应尧说话从来不客气,将那摞挨个办公室收来的文件摆在裴辙办公桌上,随手拍了拍小臂压出来的几横衣褶,整个人西装笔挺,仪表矜贵。上午阳光透亮,温应尧迎窗站立,原本就是一身散漫贵公子气质,此刻更是风度潇洒。 见裴辙拿出准备好的报告叠上去,丝毫没有和他闲谈的意思,温应尧伸指点了点那摞,眼珠一转,不怀好意道:“今早我听孙部说了,喻呈安没回来吧?” 裴辙抬眼,不冷不热看他。 “哈哈!你完了!下午留下来整理你们司的年终报告。” “我下午约了市刑侦一队的副支队长。” “温副,辛苦了”,裴辙友好一笑,帮着温应尧整了整快倒的文件。 温应尧在裴辙的笑容里一时没反应过来,默默吐槽几句。片刻后,凭着一点对于姜正河前后事迹的模糊印象,温应尧皱眉道:“还没抓到?刑侦科那里追了有几年了吧?不是八月份的时候出现过?” 这件事过于重大,裴辙就算去刑侦科待一周温应尧也不会说什么,毕竟隐患还在。 上午部门会议结束,孙部单独留下他还提到一件事,说最近新型毒品入境,目前查出来也与遂浒在逃人犯有关,“你找时间问问裴辙到底什么打算。以防万一,我们这里也安排下人。尤其是那个孩子”。 裴辙没说话,为了配合温应尧工作,他给自己部门里所有同事发了各自整理年终报告的邮件。 温应尧还记着上午孙部的话,这会放下文件转身去一旁倒水,一边喝一边随口道:“你手上不是还有一个……算什么来着?人质?算人质吧?你可当点心。” “你这行为就像偏要人家找你寻仇似的……” 裴辙抬头看温应尧,察觉不出什么别的语气,“你见过收养人质的?” 他背光坐着,神情如常,耀目日光擦着乌黑鬓角斜斜落在桌案。随着光影明暗的切割,侧脸线条到下颌一截,冷硬如刀削。眉眼末梢却因为一点细微弧度,落在浅浅光晕里,沾染几分不自觉的温柔。 温应尧耸肩,神色复杂,“谁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 喝完水,温应尧捏扁一次性纸杯扔办公桌前垃圾桶,半开玩笑的语气朝裴辙道:“如果他醒来没失忆,那失手的一刀指不定四年前就给你补上了。” 裴辙懒得跟他废话,起身将电脑关机,拿了外套车钥匙,“我走了。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温应尧:“……” “哎——我说真的!”温应尧一把将人拉住,“我们共事时间也不短。你要是出什么事情,我可找不到顶替的人。研究所那里的数据,有谁比你更熟悉?还有接下来和柏林的二轮谈判,你应该知道重要性。过了年,明年,最重要的联合谈判——裴辙,你想想清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也不是你这么用的。” “万一那孩子和人里应外合,你还要不要命了?” 很长一段时间,裴辙都没有说话。好像真的在思考温应尧话的可行性,又好像单纯只是不想多费口舌,不想多费这些无中生有的口舌。 温应尧想起孙部的一句念叨:“裴辙对什么都狠,对自己更狠。” 裴辙拉开温应尧的手,平静道:“昀祺是干净的。” 稍稍起了点风。裴辙站在温应尧面前,影子被倾斜的日光虚虚打在斜后方,看上去很淡,但没有移动分毫。 温应尧愣了下,“原来他叫昀祺啊……裴昀祺?” “姜昀祺。” “……你也够狠,留着人家本姓。” 温应尧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忧心道:“一家人都被处决了,还有一个流亡在外,随时准备报复。这里里外外都是雷……有句话挺适合你,明天和意外——” “温副,您要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裴辙没有等温应尧回复,反身出去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温应尧站在原地叹气,回到裴辙桌前给刑侦一队总队长章政铭去了电话。 “……全力保护吧。这件事孙部也授权了……” “裴辙自身素质是不赖,但家贼难防——谁他妈知道那孩子什么时候会想起来?还失忆?我到现在都不信,指不定和他那位大伯里应外合着呢。” 挂了电话,裴辙带来的几份参考文件就摆在温应尧手边,中间一份皱巴巴的,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攥过。温应尧抽出来看了眼,内容是关于去年第三阶段削减条约的多方会谈意见。 整张纸皱得不行,仔细看了好像还被沾过水,干了后呈现出一小团一小团微微下凹的印子。 温应尧搞不懂,索性放了回去。打死他也不会猜是裴辙对着文件哭,估计不小心溅了几滴水,至于皱痕,天知道。 第11章 过分坦荡 驱车去市刑侦一队路上,裴辙接到游况电话。 嫌疑人一刻钟前死了。 “药品被掉包,过量毒品直接注射死亡。型号依旧是885。因为是特殊病房,医护人员进出需要二次查看,所以暂时排除凶手混入其中。我们正在查监控,药剂科的人也在询问。” “我现在过去。”裴辙调转车头,去往省人医。 天色阴沉,下午两三点光景,看着像五六点。铅灰云层压得又低又密,温度和早上那会比又降了几度。 估计要下雪。 路过附中校门,裴辙想起早上宋姨要给姜昀祺套毛衣,姜昀祺掉头就跑,书包也不要了,丢下一句“裴哥帮我拿书包”,人影一闪,传来蹭蹭蹭下楼的声音。 宋姨没办法,进屋找了件薄羽绒长袖,“裴先生,让昀祺穿里面,围巾不管用的,背心着凉怎么办?” 裴辙深以为然,上车就吩咐姜昀祺穿上。 姜昀祺接过来抱怀里,磨磨蹭蹭:“我下车前一秒穿。” 姜昀祺似乎对秒数格外执着。 两秒就好,给他三秒钟,一秒就能搞定。诸如此类。没一个能兑现。 “一秒能穿好?”裴辙没强迫,建议道:“下车前五分钟穿好。” 姜昀祺朝他笑。 省人医八楼已经戒严,裴辙到的时候,裴玥正配合警方查阅药剂科值班记录。 裴玥负责药剂科。 见到裴辙,裴玥没问什么,“得忙到晚上。你给闻措去个电话,让他记得接雯雯”。 “裴司。” 游况这时正好过来,手上拿着一份文件,身后两名神情严正的刑警。 “现在怎么样了?” 裴辙颔首,打不通闻措电话,给宋姨发了消息,让提醒下。 “目前两处可能疑点。药品中途被掉包,或者一开始凶手就替换了药品。” “监控出结果了吗?” 裴辙收回手机,接过游况递来的其中一份文件,是几帧电梯监控图像。 游况指了指图像左下方,“药剂科在五楼。死者的药品由药剂科崔护士从五楼带上八楼。电梯中途在七楼停了六秒。一名牛仔外套男子进入,此时电梯内承载八人。而这名男子距离崔护士最近,但监控只拍到背影,也没有拍到他掉包的动作。之后男子没有下八楼,而是到了十五楼。最后一次出现是医院一楼安全通道出口。” 身穿牛仔外套的男子,戴着副白色口罩。背影看上去很瘦,身高一米七左右,始终佝偻背看地下,头戴黑色毛线帽。 裴辙注视几秒,将文件递还游况,“你们调查怎么说?” 游况看向身后一名刑警,“老于你说说”,转头对裴辙道:“裴司,这是一队最有经验的刑警,于锋。曾在遂浒役上服过三年。” 裴辙和于锋对视两眼。 于锋朝裴辙点了点头,“裴司”。 裴辙看着他,“辛苦了”。 于锋笑了下,没有多余说什么,沿着游况的话继续道:“不能确定这名男子就是凶手。不过有一点,从凶手进入医院到离开,所有现场,没有任何一处留下指纹。” “他很谨慎。” “885来源查出来了吗?” “知南路花店老板已被拘留,但从始至终否认知晓885。不过有提到确实见过死者。那辆黑色大众,老板也表示不知情。” “现在问题关键就在,既然老板只是见过死者,那为何死者交代885来源的时候,会提花店?黑色大众已经被烧毁,花店目前看来也和这两起案件没什么关联,那死者提它到底是要说什么?” 包括裴辙在内,一时都沉默了。 线索似乎戛然而止。 像是某种信号。新型毒品加一起命案,如果说只是巧合,背后之人会就此收手,在场没人会相信。 这更像是爆破之前的火花短溅。 至于更深的原因—— 裴辙想起游况提到的黑色大众和自己一前一后进了广茂商业大厦停车场,以及,他在地上污水里看到的模糊影子…… 游况这时正好看向裴辙,他也想起那个莫名其妙跟到停车场之后又莫名其妙失火的黑色大众,“裴司——” “先到这里吧。各位辛苦了。” 裴辙按下话音,于锋带着另外一名刑警进入药剂科,继续查看医院内部可能有的线索。 “裴司……”游况欲言又止。 裴辙只是道:“时间太久,不要打草惊蛇。” 裴玥安排上午值班的护士和几位科室同事挨个和警方见面,裴辙一直陪到晚上八点多。 宋姨打电话来说,雯雯已经回来了,是和昀祺一起回来的,两个孩子吃完晚饭在写作业呢。 “闻措呢?”裴玥有些疲惫,坐在走廊里的塑料长椅上仰头闭目。 “一起吃了晚饭。我没跟他说这里发生的事。” 裴辙看了眼时间,拉裴玥起来去医院食堂吃饭。 “嗯。”裴玥点头,回办公室换了身衣服,出来道:“他来也帮不了什么,让他好好休息吧。前晚刚做了八小时手术。” “而且我现在一见他就生气,人来了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裴辙笑,过了会道:“姐,雯雯挺有主见的。你应该放心。” 裴玥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换成昀祺呢?” 裴辙稍愣,没明白。 入夜就更冷了。 路上没几个人,路灯影子白晃晃,像覆了层霜。远处停着几辆警车,格外显眼的红蓝警灯在冰冷漆黑的夜里连续闪着。 “换成昀祺,你放心?”裴玥缩了缩肩膀。 裴辙揽过裴玥肩头,半晌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昀祺是男孩子。男孩子就应该出去锻炼。” 裴玥抬头看自家弟弟,表情怀疑。 接着,又听裴辙面不改色道:“但昀祺现在太小了。身体也不好。等他长大点,身体好了再说。”说完,裴辙罕见露出了一种“我说的都是事实,我们都知道”的过分坦荡表情。 裴玥懒得拆穿裴辙的欲盖弥彰,低低切了声。 姐弟俩吃了饭,裴辙还想留下来陪裴玥。 裴玥没让,赶他回去,“顺便帮我做做思想工作。雯雯怕你,你说话她不敢不听。闻措那家伙,继续让他睡地板吧!”说着裴玥就笑了,“裴辙,你说我们裴家是不是天生适合唱白脸?” 裴辙不知道说什么。 确实下雪了。 回去路上,细细的雪粒一颗颗滚在车前,不一会蜿蜒淌下缕缕透明痕迹。远近霓虹相错,五光十色的影子团聚在雪水里,是很小的璀璨。 刚熄火下车,顺着小径往回走,裴辙就听见前面传来雯雯又尖又细一嗓子:“小舅舅!” 裴辙回神笑,想起来这是叫谁。 果然,几秒后,传来姜昀祺没好气的声音:“下不大的。快回去吧。我作业还没做完,裴哥回来又要生气……” 裴辙闻声莞尔。 “你胆子好小哦。”雯雯拉长声音。 “你胆子大,敢跟你妈甩门。” “我才不怕她!” 雯雯顿时气势十足,颇有临危不乱的巾帼胆色,挨个点名道:“我爸怕她,大舅舅怕她,小舅舅你也怕她。我偏偏不怕她!” 裴辙笑着摇头,这声势简直就是他姐的翻版。 “行了行了!你牛逼你厉害!祖宗可以回去了吗?”闻措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追着两人下楼,当爹的很无奈:“偏要拉昀祺下来——你小舅舅身体不好,冻感冒了怎么办?” 这会没声了。 又一会,雯雯啧声叹了口气,“小舅舅你好弱哦”。 姜昀祺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回,又或者被噎住了,几秒没吭声。 闻措一边笑得不行一边教训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闺女:“小女孩家家能不能不要这么嚣张?待会大舅舅回来,你还这么大嗓门?这么嘲讽?你就不怕你大舅舅一个眼神——裴辙?” 裴辙这时拐出楼角,出现在三人面前。 原本站一旁威武大嗓门的雯雯看到突然降临的裴辙,瞬间愣在原地,然后秒变乖巧,走到自己爸爸身旁,拉着爸爸的手,低头叫人:“大舅舅。” “嗯。”裴辙在闻措眼里看到夸张笑意。 闻措摸了摸自家闺女马尾辫,开口幸灾乐祸:“雯雯?雯雯?怎么不说话了?” 雯雯板着脸的时候和裴玥一模一样。 闻措继续逗她,雯雯无聊瞅他爸。 裴辙抬眼找姜昀祺。 姜昀祺站在闻家父女身后不远处,全身上下一看就是宋姨打造。裹在厚羽绒里,系了条打了结的围巾,戴着毛茸茸的咖啡色帽子,整个上身超严实,露出双深蓝眼眸,和一点微红鼻尖。 “裴哥。”姜昀祺紧紧望着裴辙,拉下围巾呵出一口白雾。 裴辙走过去把人牵起,“走吧”。 姜昀祺回头看雯雯和闻措,父女俩已经开启前后短跑模式,“他们呢?” “冷了就知道回来了。” 姜昀祺:“……” 这亲情还挺淡薄的。 “裴哥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 “裴哥你今天忙不忙?” “不忙。” “裴哥你冷吗?” 裴辙弯唇,“不冷”。 姜昀祺一下一下点头,低头去看裴辙牵自己的手掌,“裴哥,我作业还没做完……” “回去就做。” “宋姨说,闻姐夫和雯雯睡你房间,你和我睡?” 姜昀祺舔了舔嘴唇,轻声。 裴辙点头,“客房暖气不足。闻措他们就睡一晚”。 “哦……” 姜昀祺很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姜昀祺日记:就一晚。气。(之后又划掉)珍惜这一晚。姜昀祺。 第12章 似曾相识 说是下不大的雪,眨眼就成絮。 视野很快模糊,姜昀祺眯了眯眼,抬头瞧裴辙。 裴辙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平稳直视前方,眉宇间细微痕迹是思索时习惯性表现。纷乱雪线落在他宽阔肩膀上,片刻洇成深色。 姜昀祺安静没有说话,低头又去看自己和裴辙的影子,路灯下渐短渐长,周而复始。 “冷吗?”裴辙注意到姜昀祺专注片刻又收回的视线,“回去不要急着脱衣服,不然感冒”。 “嗯。”没牵的那只手伸出来接雪,又大了点,到达手心的雪沫很快化成一滩水,姜昀祺有点兴奋,“裴哥,明天早上是不是就能堆雪人了?” 裴辙低头瞧他,毛茸茸帽子上沾了晶莹剔透的雪片,往下黑色睫毛弯翘,垂眸乖巧盯着自己手心,鼻尖更红了。 “那得下一整晚。” “肯定会下一整晚。”姜昀祺信誓旦旦,好像雪是他家派发的。 裴辙笑,“明天看吧”。 “雯雯说要是雪够大,明天附小会发停课通知。” 姜昀祺无比羡慕。 裴辙看穿了,下一秒道:“你别想了。附中不会的。” 姜昀祺垂头叹息。 裴辙弯唇,抬手揉他帽子,沾了一手的雪水。 身后传来雯雯乐不可支的笑声,也在跟他爸念叨明天会不会停课,叽里呱啦,特别活泼。 闻措虽然头疼,但真的宠女儿,隔着些距离,断断续续传来闻措装着吓雯雯的声音:“女孩子文静点……雯雯!你妈来了!” “骗人!她来了老爸你早跑了!” 闻措:“……” 姜昀祺回头看闻家父女,对裴辙说道:“附小放学的时候,雯雯专门到我班级门口等我。本来我还要留下来订正语文卷子。她可机灵了,跟老师说要我陪着才能回家,老师就提前放我走了。” 裴辙掐头去尾想了下,反问:“周考卷子出来了?” 姜昀祺站住脚,皱眉瞪裴辙,有点气,“裴哥,这不是我的重点……” 裴辙笑,“这是我的重点。说吧,周考怎么样?” 姜昀祺低下头打商量,“晚上签字的时候给你看”。 裴辙干脆道:“几门不及格?” 姜昀祺不说话了。 裴辙拉着他进电梯,语气淡定:“没事。全部不及格裴哥也承受得起。” 姜昀祺抬头睁大眼,迫不及待道:“真的?” 目光稍顿,裴辙闻声没有立即开口,似乎在考虑背后的可能性。 姜昀祺眼巴巴。 半晌,裴辙确认:“真的。” 到家暖气扑面,身上没化的雪顷刻间湿漉漉。 姜昀祺摘下帽子和围巾,头发被压得软塌塌,眼角眉梢都有些潮湿。 宋姨早就拿来干燥毛巾给他擦,裴辙也有一块。不过裴辙三两下收拾好自己就给姜昀祺擦羽绒服上的水,擦完前面擦后面。姜昀祺头裹在毛巾里,主动配合前后转圈。 “好了。去做作业。”裴辙擦完弹了下姜昀祺脑门。 原本因为周考成绩还有些情绪低落的姜昀祺这会心情大好,“没问题!” 宋姨从厨房探头出来瞧,奇道:“第一次见做作业这么积极。” 闻措拎着雯雯回来的时候,雯雯全身是雪。一进门,脚底雪水化了,头发梢开始滴水。整张小脸通红,喘气喘得比他爸还得劲。 闻措跑出一身汗,接过宋姨毛巾,朝雯雯抬手就是一顿毫不留情按搓,然后对坐客厅里默不作声看文件的裴辙大声道:“裴辙,你缺棉袄吗?贴心小棉袄。可贴心了。就刚下去一趟,跑得我浑身发热。我送你一件吧?你把昀祺给我行不?” 裴辙没理他。 雯雯头上罩着毛巾嘻嘻笑。 “还笑!自己擦!” 闻措走过去坐裴辙身旁,拣了两颗葡萄放嘴里,“裴玥没跟你说什么?” 裴辙视线没动,翻过一页纸,淡淡道:“她叮嘱我让你睡地板。” “真狠。” 嚼两下吐了葡萄皮,闻措仰靠上沙发,转头看自家闺女。 雯雯擦好了坐桌边吃柚子,没嘴说话了,这会安静又乖巧。 “还是闺女和我一条心。”闻措感慨。 裴辙懒得吐槽几秒前闻措的幼稚“卖女”行径。 雯雯吃完想去找姜昀祺玩。 爸爸和裴辙大舅舅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她作业早就做完了,但不想这么早睡觉,下了桌子就往书房跑。 手刚搭上书房门把,就听裴辙声音传来。 “小舅舅在写作业,不要打扰他。” 闻措转头,这才看到雯雯站门边听话点头的模样,惊讶道:“你怎么看到的?你后面长眼睛了?” 裴辙回头看雯雯,“过来,舅舅有话问你”。 雯雯整个人都不好了,很明显不想过去,但在闻措满面笑容里还是硬着头皮走到裴辙面前,叫了声“大舅舅”,细声细气的。 闻措顿时就憋不住了,笑得倒在沙发上。 裴辙看了他一眼,不好当着雯雯面说他,转向雯雯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参加冬令营?” 雯雯眨眼就明白了。肯定是他妈妈肯定安排的! “就是想去。同学们都去。”两句话说得别别扭扭,视线一与裴辙对上,雯雯就移开,看向他爸,指望闻措说些什么。 闻措在一旁吃葡萄吐葡萄皮,悠闲道:“别看我。你大舅舅不是你妈,不会吼你更不会打你,用不着我救场。” 雯雯瞬间愁眉苦脸。 裴辙说道:“没有具体的理由吗?如果理由充分,我也站在你这边。” 雯雯快速看了眼裴辙,有闻措的鲜明对比,裴辙的许诺实在有份量。雯雯想了会说:“也不是所有同学都能去的,英语好的同学才去。还有成绩好的。我成绩就挺好。而且我最好的朋友她们都去。” “还有呢?”裴辙垂眼看文件。 雯雯忽然有点紧张,“老师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可以开阔眼界,认识更多的朋友。看看别的国家的同学都是怎么学习的。” 闻措瞧他闺女比入学面试还紧张,就有点心疼了,对裴辙道:“我觉得这理由挺充分的。你知道裴玥说什么吗?她说,别人都去你也去?别人干什么你也干什么?她这个逻辑太强盗了。” 裴辙笑,“你真不知道我姐担心什么?” 闻措视线移向雯雯,板起脸道:“你知道你妈到底担心你什么吗?” 裴辙在场,雯雯态度认真不少,但还是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道:“我身体比小舅舅好一百倍。我都半年没打喷嚏了!” 闻措哭笑不得,“但妈妈还是会担心。你早产,她有这个心病”。 雯雯不知道说什么,不吭声,好一会低头撅嘴巴气道:“那早产的都不要出去玩了!” “嘿!”闻措乐了,“套出你话了吧!你就是想出去玩对不对?” 雯雯还是低着头。 下一秒,闻措察觉不对劲,凑过去一看,雯雯果然哭了。 “哎——又不是不让你去。哭什么。”闻措抱人坐膝上,仔细给雯雯擦眼泪,慈父神情,眼里有笑意,温言安慰:“也没有说你,我们只是问问你,别哭了。” 雯雯抱住闻措脖子,哭出了声,“妈妈老是不让我去……” 闻措转头看裴辙,甩锅道:“没事。我看你理由够充分了。你大舅舅会义无反顾站你这边的!” 还义无反顾…… 裴辙起身,摸了摸雯雯小辫子,“那还是得好好和妈妈说话”。 雯雯抽噎着点头。 姜昀祺被宋姨通风报信,正好作业也做完了,这会从书房出来,站门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裴辙朝他走来,轻声问:“雯雯怎么哭了?” “你上次为什么哭?” 裴辙觑他一眼,笑着不回答,反而说起那次“离家出走”。 姜昀祺没反应过来,等裴辙进了书房,坐在他座位上找卷子,才想起是哪回事,脸慢慢就红了,压低声音:“裴哥!” 裴辙这是借雯雯哭揶揄自己上回,都是小孩子闹脾气。 裴辙“嗯”了声,没抬头,无事发生道:“签字的卷子呢?” “说好了不提的。” 姜昀祺没什么气势,但还是要说:“你怎么这样。雯雯又不是没人要,又不是不做作业就会被送到别人家——” 裴辙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后悔,赶紧截住:“卷子呢?裴哥没找到,昀祺过来帮哥找下”,说完,神情格外正派地看着站几步远想说又因为裴辙打断忍着不说的姜昀祺。 无赖! 姜昀祺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无论如何都与裴辙无关的词。 但就是无赖。 姜昀祺抿着嘴走过去从书包里抽出卷子。 三门里两门不及格这下也无端有了底气。 裴辙莫名不好说什么,卷子摊开来,神情端正,乖乖给人签字。 雪还在下,这个时候已经很大了。从窗外望出去,能看到连成片的雪花。窗棱底下发出簌簌的落雪声,还有渐渐的风声。 台灯照在裴辙一侧脸庞,握着笔的手指节修长,宽阔手背到结实腕骨的线条极为好看。 也许是工作原因,需要裴辙签字的场合不在少数。所以当他稍稍低头,视线停留在一处签字的时候,上位者特有的从容沉着与不可冒犯会不经意显露出来。 签完及格的,裴辙认真查看姜昀祺剩下两门不及格的卷子,眉头一会拧起,一会又松开,神情一瞬无奈,接着就有极淡的笑意挂在嘴角。 抬头瞧姜昀祺,是想说点什么的。训两句,或是像刚才在客厅,讲一点道理问一点理由,但对上姜昀祺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目光,裴辙最后什么都没说,重新拿起笔,在卷头分数旁签上自己名字。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姜昀祺想起高一那会,也是一个很早就下雪的冬天。裴辙很忙,一个月都没回来。中途通过几次电话,没说几句就被操着乱七八糟语言的人叫走。后来他着凉生病,在医院躺了一星期,情况时好时坏,这个时候裴辙回来了,直接到的医院,衣服都没换。后来还是宋姨送来了换洗衣物。 他那时没睡醒,药物作用,即使醒了也是半梦半困,真正有点清晰的意识,是半夜一两点钟的时候。 睁眼就看到裴辙伏案在一张对折起来的小方块纸上写东西。 姜昀祺先是有点高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见到裴辙自然而然就开心。 后来就有点好奇裴辙在写什么。一开始以为是裴辙工作上的事,毕竟裴辙一直很忙,这次回来估计也有很多工作要处理,于是姜昀祺一眨不眨看了好一会,没有出声打扰。 直到裴辙写好面前的纸,拿起一旁的贺卡装进去。 姜昀祺想起来了。 因为是上学以来第一次住院,情况还有点严重,班主任发动全班同学给他写祝福贺卡。送来的时候,姜昀祺依旧在昏睡,是宋姨后来一张张拿给他看的。 宋姨说同学们都挺好,很关心他这位新同学,问姜昀祺要不要等好一点了,给同学们回写一张感谢贺卡? 姜昀祺说他不知道怎么写。 后来这件事宋姨就不提了。几十张祝福贺卡就一直摆在水果篮里。 裴辙肯定是把每一张同学的贺卡都看了,又去医院一楼礼品商店挑了贺卡,回来后就坐着帮他写感谢信。 只是那时的灯没有这么亮,姜昀祺想,也许是时间过去两年多,很多都模糊了。 不过裴辙低头握笔写字的样子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第13章 肖想太久 半年没有打喷嚏的flag当晚就倒。 雪里玩得太疯,又抱着爸爸哭了一顿,准备睡觉的时候,雯雯开始打喷嚏。小脸苦巴巴,鼻子通红,刚哭完的眼睛有些肿。精神也不是很好,困恹恹的。雯雯靠闻措怀里扯纸巾擤鼻涕,小声嘱咐闻措不要告诉妈妈,不然更不会让她去冬令营了。 闻措心疼又被逗笑,“那明天得好起来。不然妈妈肯定知道”。 小下巴点得很用力,擤完鼻涕雯雯主动要药喝,“喝药是不是会好得快一点?” 宋姨拿来体温计,一测还算正常,“雯雯小,不能乱吃药。待会姨煮点姜水,甜的,祛祛寒气,再捂紧睡一觉说不定就好了”。 雯雯这会特别听话,喝完爸爸递来的一大杯水,立马钻进被窝,被沿拉到嘴巴下,乖巧道:“那姨快去煮。” 姜昀祺背完单词从书房出来,看到裴辙坐客厅沙发上翻文件,笔电搁一旁,屏幕是暗的。 宋姨从裴辙房间出来后就去厨房忙。 姜昀祺左右看看,觉得哪都用不着自己,原地站了几秒,往裴辙那凑。 “裴哥。” “嗯。” 姜昀祺盘腿坐沙发上,挨着裴辙,但没有贴上去,只是离得很近,微微侧头就能靠上裴辙肩膀。姜昀祺拿过笔电按了下触摸板,屏幕亮起。满屏密密麻麻数据公式,配合精密的机械绘图,右边还有好几竖行类似于注释的标注。 底下打开了十几份文件,光标点上去,除了前几个以日期和国家命名的谈判材料和全英文文件,剩下几份文本题目简直就是天书,什么“涡流升力”、“传感测量”,还有一个字姜昀祺都不认识,“解耦操纵”的“耦”。 姜昀祺敬畏地放下笔电,不敢瞎动,只是在屏幕快要暗下的时候,帮着点一点,保持屏幕常亮。 裴辙注意到姜昀祺动作,笑了下,“用不着这么守着。暗就暗了。后台设置会吗?设置屏幕常亮也行”。 姜昀祺没去设置,捧着裴辙笔电嘟囔:“那我就一点用没有了……” 裴辙转头看他,神情是那种猜不懂姜昀祺脑瓜到底在想什么的无语,停顿片刻问道:“单词背完了?” 姜昀祺点头,得意:“全背完了。” “背完就去睡觉。” 裴辙没费什么力气抽走被姜昀祺抱怀里的笔电,想来想去忍不住气笑了:“真有出息。不点来点去就是没用了?” 姜昀祺没反驳,抱上自己膝盖,犹豫一会道:“那裴哥什么时候睡觉?” 裴辙想起来今晚和姜昀祺睡。 一个人什么时候睡都无所谓,但今晚得配合姜昀祺作息,睡晚了会影响姜昀祺。 “一会就睡。快去洗澡。别磨蹭。” “好。”姜昀祺刚准备回房间,就被宋姨叫住了。 “昀祺过来喝点姜汤,在桌上。我给雯雯端去,雯雯感冒了,你可不要感冒。” “雯雯感冒了?”姜昀祺半途刹车,掉头就要跟着宋姨往裴辙房间去,小姑娘前一刻还又蹦又跳,怎么就感冒了,“我也看看——” 闻措这时正好出来,放宋姨进去后就关了门,站姜昀祺面前道:“昀祺别进去。万一传染可不是小事。感冒再严重,雯雯挂水就能好,你可是要住院的。” 当年遂浒最后那场爆炸,姜昀祺肺里吸入太多有害异物,加上那会才十二岁,就连闻措也没有把握能不能救回来。 挨过危险期,裴辙选择保守治疗。之后姜昀祺昏迷三年。这三年算是向老天讨回来的最佳治疗期。大小手术灌洗术进行了不下二十次,好歹捡回一条命。但整个肺脏器官比常人脆弱易感染是真的,一次感冒就能轻易扩大成气管阻塞炎症,住院都要一周。 虽说随着姜昀祺长大,免疫力提升,还有这几年家里人无微不至的看护,情况逐渐转好,但毕竟底子在那,风险还是有的。 治疗姜昀祺的所有疗程,闻措都亲身经历,他比在场人更了解姜昀祺身体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裴辙这时起身走来,看了眼闻措,低头对姜昀祺道:“听话。去喝点预防下。” “雯雯没事。一晚上就能生龙活虎。”闻措笑着对裴辙说:“别跟他妈汇报,不然又有的说。” 姜昀祺其实有些沮丧,但没说什么,转身坐回桌边安静喝姜汤,喝完也没吭声,回房间准备睡觉。 闻措看着姜昀祺回房间,进厨房也给自己倒了碗浓浓姜汤,对裴辙道:“你要不也来点?” 裴辙摇头,“不用”。 “也是。小感冒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我得注意下,这段时间全是大夜,再感冒,裴玥得念死我。” 闻措几口喝完,洗了碗搁上架子,一边朝外走,一边道:“见面咱俩还没好好聊聊。年终是不是更忙?还有两个月过年,裴玥说今年轮到在你家过,到时候有没有时间回来?” 裴辙合上笔电,整理好文件,“应该有。有个会议被延迟了,估计得拖到来年开春”。 “昀祺呢?这小子成绩最近怎么样?六月份就高考了。” 裴辙笑了下,“重在参与”。 闻措也笑,“勉勉强强补到高三,不错了。高考就随缘吧”。 “我希望他健康平安,认识几个朋友,再快乐一点。” “刘老师还说他孤僻?不肯交朋友?” 闻措从裴辙的话里想起有一次裴玥代替裴辙参加姜昀祺家长会。班主任刘老师对于姜昀祺不能融入班集体颇有意见。裴玥很为难,回来和闻措说,闻措倒觉得没什么。 见裴辙没否认,看样子又是这么回事。 闻措皱眉道:“这些班主任管得真宽。交朋友不交朋友还不能自己做主了?再说了,一个班那么多人,每个都交一遍?我就觉得雯雯朋友太多!你不知道,这祖宗在家,晚上给各路闺蜜打电话,能打到她妈掐电话线。” 裴辙忍不住笑,“昀祺是玩游戏,不过我已经没收他手机了”。 闻措难以置信,“他没跟你闹?” 裴辙想了下,云淡风轻道:“没。” 闻措:“……” 房间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两人回头,见宋姨从裴辙房间出来。 “我看情况好点了。这会在发汗呢。” 闻措道了谢,转头怂恿裴辙:“都睡了要不我们出去喝点?你不喝也行,陪我喝点。” 裴辙没理他,转身进书房。闻措跟着进去,关上门,似乎有话要说。 “昀祺交不交朋友其实不重要。” 裴辙背朝闻措,停下手里动作,察觉到闻措话里有话。 闻措站书架前一排排看过去,半晌斟酌道:“你应该知道他是在什么环境长大的。那时他与同龄人的关系完全不同于现在和同学的关系。” “即使他想不起来了,可与同龄人相处的那种紧张、残忍、类似于杀戮和背叛的关系,可能现在还让他潜意识里对同龄人抱有警惕。” 闻措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开扉页和目录,“从他有意识起,他就被当成致命武器培养,你觉得武器和武器之间存在友情吗?” “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只有目标。” 裴辙走到书桌前,姜昀祺做好的作业摆得整整齐齐。 语文作文勉强写了几行字,题目关于以小见大,一叶知秋。看得出来,姜昀祺有认真思考,但他的思考落在纸上,就是几句零散感想,没有什么多余事例的补充。单纯只是知识灌输进去又原样照抄出来。 裴辙想起姜昀祺打游戏时的状态。思维敏捷,战术出奇,指挥周全……如果说这里面没有过去姜昀祺的影子,裴辙也无法说服自己。 “……当然了,这也是我们做医生的站在科学角度去评估测量。” 闻措把书放回去,走到裴辙身旁拍了拍裴辙肩,“心理惯性的存在并不代表后天无法更改”。 “裴辙,你已经很有耐心了。但对昀祺,还需要更多的耐心。” 书房片刻没人说话。 闻措拿起姜昀祺的作文,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字写得不错,和你很像”。 裴辙神情微怔。 太偏僻的细节,只有旁观者知道。 宋姨抱了一床被子枕头进来。 姜昀祺把自己的被子枕头往里面挪,然后帮着宋姨摊开裴辙的被子。 “牛奶喝了吗?”宋姨拿开姜昀祺扯被子的手,“快去喝,不然凉了。力气挺大,你看看你扯成什么样了?” 姜昀祺笑,“那是姨力气太小了!” 宋姨佯瞪他,“快去喝”。 姜昀祺站厨房喝奶,注意到闻措从书房出来进了裴辙房间去看雯雯,一会裴辙也出来了,然后就和穿着皮卡丘睡衣慢吞吞一小口一小口喝牛奶的姜昀祺对视上。 姜昀祺在裴辙不作声微微严肃的目光里加快喝奶速度。 咕咚咕咚不喘气全部喝完的时候,姜昀祺黏着裴辙进房间,跟条黄色尾巴似的,“裴哥”。 “嗯。” 裴辙进浴室洗澡,姜昀祺蹭进去刷牙。 一边刷一边准备偷看裴辙脱衣服。 “快去睡觉。”裴辙解了腕表搁台上,揉了把姜昀祺头发,“往哪里看”。 姜昀祺耳朵红了,脸却一点不红,坦荡得很,咕哝:“我牙还没刷完”,接着小声:“没往哪看……都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等裴辙快脱光的时候,姜昀祺跑得比什么都快,跟闪电似的,跑出来瞬间又后悔,趴裴辙被子上闷声哀叫。 就差一点!恨! 看光了做梦都方便!恨恨! 裴辙洗完出来就看到黄色闪电萎靡不振,抬眼上下看了看他,低头哼哼唧唧背古文。 “睡觉。”裴辙拿走姜昀祺高考必背古诗词,“不是这么用功的。明天早起再背书”。 姜昀祺听话蹭进被窝,扭头注视裴辙关灯躺下。 啪嗒一声,世界安静了。 姜昀祺盯着天花板,笑容慢慢止不住。 肖想太久。 界限在此刻最模糊,模糊到,自己都快分不清,这到底算是暗恋还是明恋。 开心维持了很长时间,而脑神经由于过度兴奋导致姜昀祺在接下来一个多钟头里,失眠了。 裴辙似乎睡着了。 脑内一会就炸一个烟花的姜昀祺大着胆子缓慢撑起上身,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一眨不眨凝视裴辙。 最初那些无比坚固的安全感,在时间里寸寸发酵,在心事里杂糅纠缠,最后,在一个偷偷摸摸暗自窃喜的亲吻里,酿成最真诚的爱慕。 只要想起来,最先醉倒的都是自己。 撑得太久,胳膊发酸,也有点凉,姜昀祺改趴枕头上,对着裴辙百看不厌。 屋子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窗外风声暂歇,窗帘密实拉着,不知道雪是不是还在下。 思绪刚绕开裴辙,困意就泛起。 姜昀祺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睛。 又过了会。 裴辙睁开眼睛。 裴辙再次确认一个事实:19岁的姜昀祺真的很难懂。 裴辙转头看向姜昀祺。 半边身体探出被窝,手臂交叠在枕头上,歪头枕在手肘,睡得很沉。 一摸,露出很久的肩膀一点热度也没有。后颈也凉凉的。 裴辙拧眉,想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可姜昀祺睡得晚,这会睡得又死,被子压在身下,怎么都拉不动。裴辙不想吵醒他,免得醒了又来一轮注目礼。 只能把自己被子照顾出去。 陷入甜梦的姜昀祺完全就是本能驱使,很会趋暖避冷,裴辙热热的被窝刚向他展露一角,他就主动缩肩挨进去。 冷飕飕没几两肉的瘦削肩膀贴上裴辙温热胸膛,姜昀祺整个人顿时放松不少。在外面自作自受,挨冻久了,这下堪称心满意足,下一秒,头也跟着埋进去。 裴辙怕他闷死,稍稍用力扣着姜昀祺后颈抬起,跟抓兔子似的,想让他靠着自己肩膀。 可下一秒,姜昀祺不乐意了,哼出一声“裴哥”——做梦都知道叫谁最管用。 裴辙撤手,忍不住笑,没再动姜昀祺。 半夜的时候,裴辙猜对了,姜昀祺被闷醒了。 不过距离真正清醒还差得远。 睡梦中几声喘气,姜昀祺呼吸不顺。裴辙很快警醒,当下没有犹豫,直接从自己胸口扒拉出姜昀祺脑袋。 被窝外温度和裴辙胸前温度明显差了几度,姜昀祺不干,嫌冷,半睁着眼以为做梦呢,伸手蹬脚就往裴辙被窝钻。 裴辙担心姜昀祺这么大动静着凉,由得人钻,反手捞起姜昀祺被子捂在后背,低声好笑:“睡觉这么不老实?” 两手两脚缠严实了,下一秒又陷入梦中。 裴辙垂眸注视。 过了一会。 “裴哥……抱抱我……” 耳边两声咕哝。 混在一起,说得不是很清楚。气息很热,不知道是谁的温度,也许是靠得太紧,温度传递升高了。 裴辙反应过来才察觉自己心跳有一瞬漏跳。 又不知道过去多久,裴辙一直没有睡着。 姜昀祺睡熟了,缠着的手臂松了松,额头依然抵在裴辙肩前。 过了会,裴辙伸手抱住姜昀祺。 第14章 好好学习 裴辙后半夜才睡着。 倒不是因为失眠,或者姜昀祺睡相不好。相反,姜昀祺到他怀里就老实了,呼吸也轻,温热一团,跟小奶猫似的,黏住了死活不挪地,睡得又乖又香。 只是裴辙第一次这么睡。抱住姜昀祺的动作也很小心,怕吵醒他。过了会,等姜昀祺彻底睡熟,裴辙搂着人换了一个姿势,让姜昀祺趴在自己身上,然后掖好被角。 姜昀祺一条小腿动了两下,似乎被被子的重量压到了,不是很舒服。睡着了没有意识,不舒服就乱蹭,最后卡进裴辙腿间才安分。 裴辙睁开眼,喉结略动,有些无奈,伸手摸了会姜昀祺后脑勺,也不知道想什么。 屋子里暖气很足,温度渐渐升高,睡着的两人都有些热。 酣梦中的姜昀祺踢了自己被子,又想挣开裴辙的被子,身体刚要离开,裴辙下意识替姜昀祺抽开被子,下一秒,抱着人翻身,胸膛紧贴姜昀祺后背,一手箍在身前,长腿一压,彻底制住姜昀祺。 姜昀祺哼都没哼出一声,就在裴辙密实怀抱里温温凉凉睡过去了。 冬日晨光不是特别亮,窗帘遮挡,入眼还是昏暗。 裴辙醒得早。 原本缩在肩窝的脑袋这会往下蹭到他胸膛前,睡得更加放松。鼻息轻缓,耳尖不知为何特别红,深红一块,连带着脸颊也是,深红晕染出一片很淡的粉色,皮肤细腻柔白,触感肯定很好。 裴辙屈指,擦了擦姜昀祺脸颊到下巴尖,指关节微凉,渐渐地,温热传递,心头也异常柔软。 裴辙没有拿开手,维持着一个动作,垂眸继续凝视。 姜昀祺睡得正熟,一动不动。细长微翘的睫毛静谧遮掩,额前垂着几落乌黑发丝,发尖蹭在睫毛根上,睁眼估计要揉眼睛。 裴辙伸手将他额发拨开。 手掌阴影落在姜昀祺清朗眉眼下,但姜昀祺睡得很安稳。 裴辙撤回手,抱着人没动。脑海里想了会早上会议议程,重申的地方不少,圣诞前和年前的会议也需要在会后重新安排人。中午要部里领导吃饭,肯定会谈到延后的二轮谈判。裴辙脑内如同复印一般,清晰过了一遍目前拿到手的S773至U31型号的几项重要试测数据。下午三点要去领事馆,是正常的外事流程,不用他多费心,二部那里会安排人…… 高中生生物钟终于在六点左右发挥了作用。 从姜昀祺小小倒抽一口气半途紧噎在嗓子口判断,小家伙睁眼第一秒钟似乎受到了惊吓。 裴辙明显察觉怀里姜昀祺有几秒僵硬。 不作声弯唇,裴辙闭上眼。 胸前脑袋小幅度动了动。 他在偷看自己醒没醒,裴辙想。 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升起,这会特别想要做些什么—— 但没等裴辙抓住那一点,姜昀祺一下一下蹭着身子往下,似乎想借此脱离裴辙环抱着的手臂的掌控。 半秒反应,裴辙失笑,真的是…… 防止姜昀祺再蹭,裴辙主动换了睡姿,装作自然松开手。 姜昀祺松了口气,抬头望裴辙睡着模样,心里其实有点奇怪,往常自己醒的时候,裴辙早就坐客厅了。 也许是和自己睡没睡好。姜昀祺叹气,操心想,其实就睡一晚也挺好,天天在一起睡,裴哥身体肯定吃不消。 裴辙不知道姜昀祺在想什么,感觉到姜昀祺轻手轻脚下了床,被子窸窣,似乎被抱走一条,然后脚步声绕到自己这边,姜昀祺极其缓慢小心地将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 裴辙:…… 姜昀祺好像很满意,站着很久没走。安顿裴辙的感觉太奇妙,姜昀祺床头忙到床尾,裴辙被盖得明明白白。 也许过了半分钟,也许只是几秒,客厅忽然响起脚步声,接着就是几声叩门。 是宋姨。 “昀祺醒了吗?” 姜昀祺像是被按下一级警报,几下蹦到门口,开门堵住宋姨,急得不行:“嘘——” 宋姨愣住了,疑惑:“裴先生还没醒?不应该——” “嘘!嘘!”姜昀祺急疯了,头发快竖起来,瞪眼皱眉瞧宋姨。 宋姨不说话了,肯定是笑了。 之后,卧房门被人极小声关上。 裴辙睁开眼,无声笑了好一会。 收拾好再出去的时候,客厅里静悄悄。 闻措打着哈欠在厨房烧热水,见裴辙出来,语音不清道:“附小发了停课通知。雪太大,待会你们出门开车小心点。” 裴辙打开手机,家长群里好多家长在问今天停不停课。刘老师六点半的时候发来通知,附中停一节课,改八点半上课。 裴辙收了手机,“昀祺呢?看到他人了吗?” 闻措哈欠连天,指了指书房,“刷完牙洗好脸就进去背书了,挺认真的”。 宋姨这会从裴辙房间出来,看样子是去看雯雯了,见裴辙站客厅,便说:“裴先生醒了?昨天睡得不好?难得看裴先生醒这么晚。” 裴辙没说什么,只是问:“雯雯怎么样了?” “没问题了。睡得跟小猪似的,来回转,脚都往我嘴里堵!”没等宋姨说什么,闻措冲着咖啡摆手道。 宋姨笑,“我看了,是没事了”,接着问裴辙:“来的路上我听出门买早饭的家长说,附中发停课通知了?” 裴辙一边朝书房走,一边道:“停了一节课。” 姜昀祺之后没再进卧室,也就没换衣服,还穿着皮卡丘,顶着一头乱翘,捧着必背古文,歪在沙发里走神,脸上是那种回味无穷隐隐偷着乐的高深表情。 “刘老师发通知,推迟一节课,八点半上课。我们早点出发。” “好”,姜昀祺把书放回书包,又去看裴辙,犹豫会问:“裴哥,你昨天睡得好吗?” 裴辙点头,“还不错”。 “哦……”姜昀祺开心了,“睡得好才晚起的吗?” 裴辙面不改色,“对。去换衣服”。 “好。” 吃早饭的时候,雯雯生龙活虎,饭桌上就她一人叽叽喳喳说不停。闻措偶尔和裴辙交谈医院里的事。姜昀祺安静喝粥看裴辙,然后抽空回雯雯几句。宋姨很捧雯雯的场,几乎每话必回。 “……宋姨你就带我去吧?我想去,我想去……那里蛋糕特别好吃!我妈我爸没空带我去!今天还不是周末,肯定没人排队,宋姨宋姨宋姨……” 闻措搁下筷子,“有完没完?好好吃饭!整张桌子就你嘴巴不停,女孩子家家——” 显然偶尔严父上身的闻措在雯雯这里威慑力为零,雯雯只停顿一秒,接着又撒娇求宋姨:“带我去吧带我去吧带我去吧……宋姨,我今天不上课,我作业也做完了……” 闻措舍不得骂,只能给宋姨使眼色,“宋姨没空。宋姨要照顾小舅舅。你给我安分点,不然我告诉你妈”。 裴玥即使不出场那也有三分威慑,雯雯停顿三秒,嘟囔:“小舅舅都上学去了,宋姨一点都不忙。”转头继续央求:“宋姨,我真的想吃蛋糕——” “说到蛋糕”,闻措想起一件事,一巴掌捂上他闺女嘴,对裴辙和姜昀祺道:“昀祺是不是快生日了?昀祺,想要什么礼物?” 说到礼物,雯雯立马转移注意力,“我知道!小舅舅下个月生日!宋姨,正好!带我去给小舅舅买礼物吧!顺便也可以吃蛋糕!” 闻措:“……” 姜昀祺一口粥没忍住,笑喷了,裴辙递纸巾给他。 雯雯却像发现什么新大陆,小脸凑近,笑眯眯道:“小舅舅,你笑起来好好看!眼睛更好看!像蓝宝石!” 被这么直白夸,姜昀祺一时无所适从,转头看裴辙。 裴辙吃完起身,笑着补了一句:“是好看。” 姜昀祺耳朵霎时红透。 闻措拉下快站在椅子上的雯雯,嫌弃道:“小舅舅好看,你看看你!坐没坐相!” 雯雯转了转眼珠,狡猾道:“小舅舅有没有女朋友?” 姜昀祺愣住了,“啊……” “小舅舅这么好看,肯定有女朋友!我们现在都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孩子!” 姜昀祺:“……” 闻措彻底无语,“还是让你妈来吧……” 宋姨笑得不行,摸了摸雯雯小辫子,“女孩子矜持些”。 雯雯不以为然,“要是能遇上小舅舅这样的,我才不矜持!” 闻措愤而起身。 自家闺女太不省心,闻措决定下点家法,不管雯雯怎么闹,最后还是没同意让宋姨带雯雯出去吃蛋糕。 姜昀祺和裴辙出门的时候,雯雯还在和他爸闹,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宋姨最后想了个办法,在家里做蛋糕,不过先要去超市买食材。雯雯退而求其次,逛逛超市也好。上班快要迟到的闻措无比心累,勒令无论如何今晚都得回家,这个家没有裴玥不行。 路上确实不好开。 一晚上的积雪铲到道路两旁,剩下的融成水,好些车辆不怎么经过的地方开始结冰,路边行人走得分外小心。 车子开得慢,姜昀祺坐车里背书。裴辙接了两个电话,一个通知会议延后,一个裴辙只说了句“知道了”。 挂了电话,姜昀祺看着书认真提醒,“开车不要打电话”。 裴辙笑。 车窗外有同路去附中的家长,此刻正训孩子,小半扇车窗开着,声音挺大。还有远近车鸣,雪水溅起,冰面裂开的细微咔嚓声。 姜昀祺在给裴辙盖被子这件事上找到了无来由的责任感,这会严肃道:“不开玩笑。” 裴辙还是笑。 姜昀祺就没办法了。说了又不听。 到学校下车前,姜昀祺又奶起来,一手抱着书包,一手拉着车门,小声询问:“裴哥下个月忙吗?” 裴辙知道他在说什么,“再忙也给你过生日”。 没等姜昀祺说什么,校门口传来一声清越好听的女孩子声音。 “姜昀祺!” 姜昀祺回头,裴辙也转头去看。 是个长相甜美讨人喜欢的女孩,梳高马尾,打扮靓丽,大冬天穿着格子裙,露出两条细长笔直的腿,穿着深棕小皮靴,鞋口一圈灰色小绒球,特别可爱。 “是同学。我去看看。裴哥再见。” 姜昀祺关上车门,原地站了一会才走过去。女同学手里拿着一张纸,正朝这里走来。 裴辙没有启动车子离开。 距离女孩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姜昀祺停下脚步。女孩子看上去很兴奋,把握手里的纸递给姜昀祺。姜昀祺伸手接过,低头去看,女孩子依旧在说着什么,又指了指纸上的一处。过了会,姜昀祺点头,嘴唇动了下,看不出说了什么。 裴辙想起雯雯说的姜昀祺好看,是女孩子都会喜欢的类型。 裴辙看向不远处单肩背着书包,上身蓝色短款羽绒,下身黑色裤子的姜昀祺。 同龄人中,姜昀祺身高还要高出一些。因为瘦,显得背影挺拔清隽,是一副介于少年和青年的俊朗模样。蓝色衬得肤色更白,侧脸线条柔和,但又因为对同学总不苟言笑没什么表情,五官就显出几分疏离,不作声只看人的时候尤其,眼角眉梢毫无波动,透出的淡漠像是与生俱来。 裴辙第一次这个角度看姜昀祺。或者说第一次注意到。 大多数时候,姜昀祺都是正面朝着自己,会笑,会哭,有点娇气。 但不可否认,姜昀祺这款男生,是会有很多女生喜欢的。 裴辙视线移向姜昀祺握在手里的纸。 女孩子的表情就丰富多了。姜昀祺立原地,除了刚开始那句话,之后再没说过什么,但也没走也没表现出不耐烦。 裴辙想起早上窝自己怀里的姜昀祺。 女孩说了很久,说到校门口保安催促,姜昀祺这才跟着一起迈进学校,女孩还在一旁说。 忽然,姜昀祺余光注意到裴辙的车,愣住了,几秒后,扔下同行的女孩就向裴辙的车跑来。 裴辙开下车窗。 “裴哥?”姜昀祺扒着车窗,看上去很惊讶。 “嗯。”裴辙启动车子。 “你、你怎么还没走?”姜昀祺看了眼车内显示的时间,急道:“你要迟到了!” 裴辙莞尔,“不会的”。 “那你路上开慢点。” “嗯。” 姜昀祺奶得不行,看了几眼目视前方的裴辙,“那、那我进去了”。 “去吧。” 姜昀祺松开手。 “昀祺。” “裴哥?”姜昀祺又扒上车窗。 “好好学习。” “……哦。” 裴辙觑了眼姜昀祺捏手里的纸,单手扶着方向盘,想了下,语气自然道:“不要早恋。” 隔了几秒,姜昀祺:“啊……” 第15章 电竞选手 姜昀祺和林西瑶踩着上课铃进教室。 班主任刘老师站讲台前发昨天课堂做的三篇英语阅读和作文,见林西瑶跟姜昀祺后面进来,奇怪道:“林西瑶,你不是早来了吗?七点五十那会我还在校门口看到你。” 班上同学闻声抬头,齐刷刷给两人行注目礼。 刘老师冷不防一问,正要回座位的林西瑶直接站讲台旁愣住了。 姜昀祺没什么表情,也没停顿,背着书包坐到座位上。 “我——”林西瑶视线移向已经拿出书本和文具的姜昀祺。 大家又跟着一起去看安静坐下的姜昀祺,隔一秒就响起三三两两起哄声。 姜昀祺拿出裴辙签好字的周考卷子,感受到第二次注目,抬眼扫视一圈,冰蓝眼眸透出些距离感,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 “闹什么?”刘老师皱眉,转头对林西瑶说:“坐回去吧。” 阅读和作文小测全部发完,讲解前是例行抽查单词和固定搭配。刘老师接连叫了几位同学上黑板默写,姜昀祺是第四位。 姜昀祺发挥得还可以,单词每个都拼对了,五组固定搭配错了两组。 刘老师勉强满意,姜昀祺搁粉笔下去之前,忍不住道:“还可以,明天争取全对。基础的不要再错了。” 姜昀祺转头,眨了两下眼,低声:“嗯。” “下去吧。” 姜昀祺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夸奖了,但手机被没收,不然他可以偷偷给裴辙发条信息。 脑子里想裴辙的几秒,姜昀祺因为走神被刘老师批评。 好不容易熬完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刚响,全班大部分同学一窝蜂冲出教室。去晚了,食堂又得排队。整个高三组又在附中最高楼层,不跑快点,等他们下了一楼,高一学弟学妹早就占领食堂了。班里剩下小部分同学,有自己带饭的,也有压根不想吃,干脆省时间刷题或者直接午休。 姜昀祺属于大部分中的小部分。他卷着英语书,一边背词组一边去食堂。 下楼的时候刘老师跟教语文的陶老师一同去吃饭,遇到低头翻书的姜昀祺,刘老师忍不住笑,叮嘱:“快去食堂吧,下楼别看书。” 一旁陶老师不乐意了。 这段时间,姜昀祺每次下课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英语书或者单词书。 “姜昀祺,下午默古文,你准备好了?还有你的大作文——” 刘老师赶紧打住,姜昀祺最近确实在英语上用功不少,“让他先去吃饭吧”,见陶老师脸色明显不满,刘老师又补了句:“吃完回来背语文,下午好好默。” 林西瑶在食堂找了好一会姜昀祺,见姜昀祺打了饭一个人坐在隔三排的位置上吃,便指了指姜昀祺,和同桌徐瑞静打招呼:“我去找下他。” 徐瑞静不解,咬着筷子挤眉弄眼:“你俩什么情况……”想起高一那会姜昀祺插班转来,林西瑶颇为垂涎姜昀祺“美貌”,便暗戳戳道:“三年了,终于有眉目了?不过今早看他那冰块脸,也不像啊……” 林西瑶白眼,“高一到高三,你见过他主动和我说过一句话吗?” 徐瑞静叹口气,心疼道:“没有。” “那不就得了。”林西瑶看得很开。 “那你还去找他?” 林西瑶意味深长:“他可是大神。” “大神?”徐瑞静难以理解回回周考两门不及格的姜昀祺是什么大神……跳大神吗? “你不懂。你又不玩游戏。” 林西瑶端起餐盘,神秘道:“绝地狙击听过吗?亚服最强战队P11知道吗?还有最近的黑马战队Fight of Faith,简称‘FF’的‘信战’,你知道吗?” 徐瑞静张了张嘴,仿佛林西瑶来自另一个次元。 “绝地狙击?” “就是一手机电脑都可以玩的游戏,枪击类,单人组队都可以玩。抢人头,剩者为王。玩得厉害的,可以成为职业电竞选手,加入战队或者俱乐部,年薪分分钟百万。最最最厉害的,可以代表国家参赛,和其他国家的电竞选手竞技。” 林西瑶看了眼姜昀祺,见他吃得慢,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便又坐下来兴致勃勃说了几句:“前几周我不是在抢票嘛,就是绝地狙击线下组织的友谊赛,在M大。周末我去了,见到了‘信战’的队长,黎坤——哎,就是一特牛逼的人,坊间传闻持枪特稳,虽然连狙速度比不上那位”,说着眼神指向姜昀祺,凑近徐瑞静,换上一副高深莫测语气:“他在我们地盘,还有另一个称号,‘云神’——算了,再神你也get不到……说远了——” “黎坤手速比不上姜昀祺,但人特稳。凡是他带的队,不会太差。上上个月听说他要自己组个战队,自荐的不少,凡是亚服上有头有脸有排名的,都挺感兴趣的。” 徐瑞静饭也不吃了,“这跟姜昀祺什么关系?” 林西瑶又转头去看姜昀祺,快速道:“他快吃完了。这么跟你说吧,姜昀祺曾经一人血虐亚服最强战队P11的选手,神吧?之后有小道消息说黎坤私信姜昀祺,想招他,但后来姜昀祺一直不上线,这件事就不了了之——这是小道消息。然后你猜,我今天早上在咱学校门口看见谁了?” 一头雾水的徐瑞静不是很跟得上,“姜昀祺?” 林西瑶重新端起餐盘,恨铁不成钢,“黎坤!他来我们学校问姜昀祺!说姜昀祺和他约了!你还是吃你饭吧!我走了!” 过了会,徐瑞静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冲着林西瑶方向道:“西瑶,你还玩游戏?你成绩那么好,你居然还玩游戏?!” 林西瑶端了餐盘坐在姜昀祺对面。 姜昀祺抬头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林西瑶组织了下语言:“姜昀祺,你这周末会去吗?” 早上在校门口遇见找人的黎坤,林西瑶激动不已自告奋勇,替偶像打下包票,周末肯定提来姜昀祺。 眼下,包票似乎有打水漂的风险。 姜昀祺语速有些慢:“我家里不让我玩游戏。” 林西瑶有点慌,“这也不是玩游戏……就是、就是——劳逸结合!而且约的是周末,用不了多少时间”。 姜昀祺神情不变,注视突然紧张的林西瑶,诚恳道:“我成绩不好,不能再玩游戏了。周末我要背单词,还有古文。” 林西瑶说不出话了。 姜昀祺说的都是真得不能再真的实情。 “那好吧。” 姜昀祺起身端起餐盘,顿了顿,又去看坐着不动神情懊丧的林西瑶,说了句:“谢谢你早上带纸条给我。” 林西瑶撑着下巴抬头,笑了下,带着歉意道:“不用谢……之前一直在怂恿你,你都不嫌我烦。” “我没想到你就是云神,那会就特激动……也觉得你肯定会去,毕竟那可是黎坤,你知道他的‘信战’吗?” “知道。他确实很强。我们之前在网上聊过,他说会来找我,不过我也跟他说过高考之前我不会再玩游戏。” “小道消息”被证实,真人就在眼前,此前那一点沮丧被打散不少,林西瑶还是克制不住激动:“姜昀祺,你真的——真的太厉害了。你不知道,绝地狙击官方论坛还有你的专属人物话题呢,里面全是你比赛时的高光时刻!” 姜昀祺还真不知道。毕竟绝地狙击的官方论坛,是各个国家玩家都可以玩的,什么语言都有,除了中文,姜昀祺一个都看不懂。 姜昀祺想了想对林西瑶道:“你也很厉害。你成绩好。你家里人一定很开心。” 林西瑶扯了下嘴角,“我不知道他们开不开心。我上次见爸妈还是在中秋节的视频电话里,没怎么提成绩”。 姜昀祺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但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姜昀祺没作声,很认真地看了几秒林西瑶。 林西瑶微愣,反应过来,“啊,我没事”,接着笑道:“姜昀祺,你以后肯定会成为职业电竞选手。” 姜昀祺转头,“职业?” 裴辙之前问过他,以后打算从事什么职业。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职业”二字。 “对啊,就是职业。赞助多的话,每年可以拿很多钱。最好一批选手还有机会给国家打比赛……” 林西瑶也端起自己餐盘,“我跟你一起走吧。下午语文默写,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欧阳修那篇记划出来的五句就好,不过赤壁赋你得全文——” “成为职业选手需要做什么?”姜昀祺突然问道。 人散了不少,食堂阿姨已经在准备拖地了,消毒水味道和食物的味道混在一起,不是很好闻。 林西瑶想了想,仔细道:“我不是很清楚……我玩绝地狙击就是为了解压,没人管我,零零碎碎了解一些吧。我知道要加入战队,要有专业的训练团队和后勤团队——正好,周末你可以去问黎坤啊!他就是职业选手!去年的世界赛他也参加了!” 姜昀祺没说话,英语书握在手里也没打开。 “你要是没时间,我可以帮你去问!” 但姜昀祺一直不说话。 林西瑶一会也沉默了,跟着姜昀祺一同走出食堂,想起姜昀祺说的高三之前不打游戏,片刻又道:“不过你想的是对的,学习最重要……”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 进教室之前,姜昀祺转头对林西瑶道:“我周末去见黎坤。” 第16章 信誓旦旦 放学到家,家里只有宋姨在厨房准备晚饭。 餐桌上瓷托盘里摆着五个巴掌大小纸杯蛋糕,小蛋糕焦黄香软,顶端饱满绽开,里面还有草莓果干,浓郁甜味在姜昀祺没走近的时候就扑鼻了。卖相马马虎虎,一看就是手工制作,而且是第一次制作。 宋姨听到声音,在厨房说道:“昀祺回来了?吃点蛋糕。下午和雯雯一起做的。就是太甜了。” 姜昀祺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看了眼空荡荡的客厅,“雯雯呢?” 甜度其实还可以,只是宋姨本来就不喜欢吃甜的。 “你裴玥姐姐接她回去了。” 宋姨擦了手出来瞧姜昀祺,笑道:“怎么还背着书包?” “好吃吗?雯雯说全部留给你。别吃太多,不然晚饭不要吃了。” 姜昀祺点头。 “你裴玥姐姐把你上周体检报告送来了,情况不错。裴先生还没回来,等他回来看看。” “好。” 正说着,家里来了电话。 姜昀祺吃掉手上蛋糕,背着书包准备去书房做作业。 “裴先生。”宋姨接了电话。 姜昀祺站住,转头看宋姨。 “昀祺刚回来。” 过了会,宋姨对站着没动的姜昀祺说道:“裴先生要出差一周。昀祺过来听电话。” 姜昀祺愣了几秒,慢慢脱下书包,显而易见的失落,路过宋姨身边,宋姨拍了拍他肩膀。 “裴哥。” 裴辙在室外。嘈杂的旁音,能听到车子启动逐渐靠近,还有再远一点的车鸣声。声线沉稳,通过听筒直接进到耳朵:“好好吃饭睡觉,不要生病。” 失落变成不开心,这下变成很不开心。 姜昀祺不想说话。 裴辙按了按眉心。安静的几秒里,裴辙眼底浮现笑意,闭上眼就能想象姜昀祺不情愿又没话说的别扭表情。 “听话。”裴辙没察觉自己语气带笑。 “听到了。”姜昀祺很快说了句,接着语气硬邦邦:“没事挂了。今天作业很多。”说完,莫名还有种出气的爽感。 宋姨在一旁抿嘴笑,然后去了厨房。 裴辙低笑,“去吧”。 姜昀祺没挂电话。 嘴上爽了,身体却更加诚实。 姜昀祺听到有人叫了声“裴司”,但裴辙没有挂电话。 “昀祺。” 裴辙朝远处打了个手势,走到车边打开车门坐进去,第一次向姜昀祺说起自己的行程:“如果顺利,周末就可以回来。” 姜昀祺“哦”了声,想问这个“周末”到底是周六还是周日,纠结的时候,大脑已经先一步说出口:“那你顺利。”没怎么思考的语序就奇奇怪怪。 裴辙没说什么,过了会忽然道:“别交白卷了。好好听课。” 挂了电话,姜昀祺才发觉自己耳朵被捂得又烫又红。 宋姨忙了一天。白天陪雯雯买食材做蛋糕,一直忙到晚上裴玥下班把人接走。晚饭时间就比平常晚了些。吃好晚饭,宋姨又去收拾裴辙房间和姜昀祺房间。 姜昀祺洗完澡出来就看到宋姨要搬走昨晚裴辙睡得那床被子枕头。 “我觉得两床正好。” 姜昀祺爬上床,大字型趴裴辙被子上,抱着裴辙枕头不撒手,头发还湿的。 宋姨笑,也就随他去了,揉了把姜昀祺头发,拿来毛巾给姜昀祺擦,语气又疼又宠:“昀祺以后一直跟着哥哥?哥哥成家怎么办?” 姜昀祺趴着,半眯着眼,满不在乎道:“那我就跟宋姨过。宋姨照顾我,老了我照顾你。” 宋姨心都要化了,半晌没说话,覆在姜昀祺头上的毛巾轻柔擦拭。 宋姨其实多多少少知道些姜昀祺过去十二年的经历,所以当年裴辙托她照顾姜昀祺,她是有些抵触的。裴玥比她还要担忧,毕竟这关系到裴辙。谁都不知道,姜昀祺什么时候会想起来,想起来,又会做什么。 最后,宋姨是看在裴辙帮了自己儿子大忙的份上,才答应。 眨眼就是四年相处。 失去了残酷血腥记忆的姜昀祺和一般孩子并无差别,性格也好,至少宋姨觉得好。 裴玥那次帮姜昀祺开完家长会,回来同她说,姜昀祺在班里和同学有距离,孤僻,成绩也不好。宋姨却觉得,这样子的姜昀祺,才是最好的姜昀祺。 平常一点,中等一点,偏下些也可以,如此安稳过一生,才抵得过那十二年噩梦。 宋姨早就将姜昀祺视作亲孙子。 而姜昀祺对裴辙的感情,宋姨也渐渐看得明白。 某些时候,姜昀祺对裴辙的依赖,已经超过一个弟弟对哥哥应有的分量。 但稍微一想,也没什么不合适。 两人之间的羁绊,无论推前还是往后,都比寻常感情复杂深刻。深刻到,宋姨想不出一旦真相大白,两人之间最终会走上哪条路。 总不会重蹈最惨烈的过去……可即使有这样的侥幸,宋姨还是心痛,最差或是最好的结局,对姜昀祺而言没有区别,因为都是最难以接受的。 只希望裴辙能仁慈些。 “姨有孙子有儿子,可用不着昀祺养老。”宋姨笑着打趣,“昀祺怎么办?” 姜昀祺扭头望她,失望道:“那我只能去赖裴哥了。” “裴先生总归要成家,你裴玥姐姐还催着。昀祺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上大学,找工作,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宋姨谆谆引导,语气温柔。 姜昀祺好一会没有说话,眼睫微微垂下。 头发快干的时候,姜昀祺信誓旦旦:“他娶不到老婆的。” 第17章 指令揣测 周六早上九点多,姜昀祺还赖在被窝里。 宋姨一早出去买了菜回来,没有叫姜昀祺,想着周末让他多睡会。 可电话铃一响,姜昀祺光着脚就从卧室冲出来,比直接从厨房去客厅接电话的宋姨还快。 “喂?”姜昀祺屏气,等着电话那头。 “昀祺?”是裴玥。 姜昀祺沮丧了,“裴玥姐姐,是我”,回头看宋姨,宋姨安慰一笑,摸了摸他头,进卧室把拖鞋拿出来,让姜昀祺穿上。 “裴辙在家吗?他电话打不通。” “不在,他出差了。在开会吧。要一周。” “一周”两个字被姜昀祺咬得很重。 电话那头几秒安静,裴玥似乎压着很重的心事,以至于姜昀祺在这几秒里感受到一丝不寻常。 最后裴玥没说什么,只说裴辙一回来就告诉他。 挂了电话,赖床也没心情了。 姜昀祺被宋姨催着吃了早饭,距离见黎坤的时间还有一小时。约的地方姜昀祺很熟,是过了附中两条马路的一家名叫“N+”的网咖。之所以熟,是因为那里经常举办小型线下电子竞技。姜昀祺高一高二那会放学早,去看过几次,但参赛选手技术一般,看了两三次觉得没意思,后来姜昀祺就很少去了。 姜昀祺和宋姨说中午不回来吃饭。宋姨难得见他周末出去,还以为学校有补习,语气埋怨:“周末都不让你们好好过?教育局不管?” 姜昀祺一边低头系鞋带,一边笑:“不是去学校,是去见网友。” 宋姨惊了,握着一把没择完的芹菜几步赶出来瞧姜昀祺,皱眉道:“网友?” 姜昀祺穿好鞋站直了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对,之前一起玩游戏的网友”。 宋姨还是皱着眉,眼神担忧,商量道:“昀祺,什么网友?你可别被骗了……要不听姨的,还是不要去了?” 姜昀祺愣住,想了下解释道:“我认识他很久了。他还挺有名的,听说是职业竞技选手。宋姨,有那种把打游戏当职业的人。我这次去见他是为了问点事,不会被骗。地方距离学校也不远,我坐公交去,下午三四点肯定能回来。” 芹菜还滴着水,宋姨站着没动,表情严肃,见姜昀祺说得有头有尾,还想说几句:“三四点三四点,到底几点?中午在哪吃饭?带钱了吗?对了,裴先生最近给你零花钱了吗?他老是出差,我都不知道裴先生记不记得住……” 姜昀祺掏了掏外套口袋,掏出好几张一百,似乎自己也没想到一掏这么有,表情略微疑惑,思索好久才想起是上回买教辅书的时候自己拿的,不过没用完,这么想着,再一掏,口袋底果然还有几枚硬币,几张二十五十。 姜昀祺全部搁到宋姨面前,帮裴辙说话:“给的。不过我用不到。抽屉里还有好多。裴哥每隔一段时间就往里放钱。” 宋姨见状又不满了,眉头皱得足够嫌弃。兄弟俩是真不会过日子。不由叮嘱:“身上带那么多钱做什么?要是被坏人盯上怎么办?裴先生也真是。零花钱零花钱,你才几岁?就给你这么多钱?” 姜昀祺眨巴眼,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敲定具体回家时间,没收超额的几张一百,姜昀祺总算被允许出门。 公交需要换乘,换乘之后两站,再过条马路就到了。但第二趟公交来得出奇慢。 姜昀祺想了想,路线他都认识,距离见面还有十五分钟,姜昀祺决定跑过去。 跑一会还可以,久了喘气就难受,不过比前两年好多了。高中所有体测他都没参加。高三最后一次体测的时候,本来想参加,临到头被裴辙知道,裴辙亲自去了趟学校,拿着他往年里的体检档案,最后还是没参加。 姜昀祺放慢脚步,冬日里冰凉空气吸入时缓慢渗透,一口吸得太深,姜昀祺自作自受,咳嗽了好一会,胸口就有点疼了。 咳嗽止住的时候,姜昀祺正在跟一群人过马路。但这群人都朝一个方向看,姜昀祺之前没注意,这会也抬头去看。 距离很近,一眼就可以看到撒了满地的深红血。 出车祸了。 自行车车轮还在卡车底下,轮胎还在一点点地转。骑车的人不知道在哪里,殷红的血却一直在淌,蔓延出一大片血迹。铁腥味顺着风向浮过来,冷冽浓稠。 人群里有女孩看了一眼就害怕地捂着额头快步走开。事发在前几分钟,现场目击者小声唏嘘,交谈那几秒的惨烈。交警正在大声说着什么,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 好几拨人站在斑马线上,这个时候陆陆续续散开,绿灯时间接近尾声。 视线从大片血迹上移开的前一秒,姜昀祺脑海陡然闪现那天在商场,两个小男孩对准自己做的诡异手势。 与那时的茫然困惑不同,心底像是有回声,冷厉恐怖,暗示自己,这是一个指令。 什么指令。 姜昀祺不知道。 再仔细去想的时候,昏暗灰沉、有着鲜艳红色地毯的商场画面倏地跳帧一般疯狂撕扯,眨眼又霎时静止——画面斑驳闪回:指令发出的下一秒,满地淌血。怎么都淌不完,眼前全是红的。 寒意从脚底升起,手腕不受控制地颤抖。 姜昀祺低头,怔怔盯着自己手心。 很干净。 可是,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心底有个声音和自己说,血不是自己的…… 那是谁的。 嗓子口艰涩,姜昀祺尝到了血腥味,也许是因为此前的咳嗽,也许是脑海里过分清晰的屠杀场面,让他想要呕吐—— 猛然间,手肘被外力扯开,姜昀祺不受控制地跌出! 就在外力袭来的一刻,姜昀祺下意识想要做出什么—— 但紧接着,耳边传来呼啸而过的车鸣,伴随粗鲁至极嗓门颇大的司机骂声——现实将他狠狠拽回! 红灯早就亮起,拐弯的车辆冲出,差一秒就要撞上他。 “过马路看红绿灯。刚才怎么了?”更近的声音响起。 姜昀祺抬头,面前一张脸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姜昀祺动了动嘴唇,一个音也没发出来。 李勋笑容宽厚,带着失魂落魄的姜昀祺走到路边,仔细询问:“没事了吧?刚才是身体不舒服吗?” 姜昀祺想起来了。去医院体检的时候,门口遇到的两名警察,他是其中一位。 姜昀祺恍惚摇头。 接连变故,画面沉没。而那股骤然出现的冰冷至极的恐惧还是让姜昀祺心有余悸。 “谢谢。”姜昀祺退开几步,脸色除了白些,没什么其余表情,望着李勋道:“我见过你。” 话音刚落,李勋眼底闪过讶异,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姜昀祺知道自己一直跟踪他,不过李勋随即镇定道:“我只是路过。你在哪里见过我?” 姜昀祺语气确认:“省人医门口。你和裴辙说话了。” 李勋装作恍然大悟,拍了下脑门,“我想起来了,还真是!你是裴司的?” 李勋不想承认,这一秒他有种虚惊一场的感觉。刚才把人拉开的时候,姜昀祺抬头盯到自己的第一眼,那种眼神,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像是被训练的机械,冷锐警惕。 “家里人。”姜昀祺慢慢吐出一口气,心跳恢复正常,说出裴辙两个字的时候,心底冷静不少。 好像裴辙是他与现实最直接的关联。比什么都强烈的存在。 李勋后来送姜昀祺去网咖,路上两人聊了几句。 姜昀祺不是很想和他说话。年纪比他大的,开头几句总喜欢问他成绩——裴辙不算。裴辙是所有的例外,是理所应当的特殊。 姜昀祺后来就不理李勋了。 李勋也松了口气,和姜昀祺打交道,比跟裴辙还有压力。 黎坤很好认。 因为没人会把自己游戏昵称穿身上。 黎坤就穿了。 巨大两个白色字母“LK”亮在胸前,姜昀祺想不看见都不行。 林西瑶也来了,隔着网咖玻璃看到朝这里走来的姜昀祺,一下跳起来在里面兴奋招手。 一时还有另外两人回头,俱是想要一探究竟云神到底何方人物的表情,而在看清姜昀祺整体的下一秒,他们又显得有些意外。 姜昀祺推门进去。 “姜昀祺!” 林西瑶像是报幕的主持,神采奕奕,点着黎坤和另外两人介绍,语气激动:“这位就是黎坤,LK!姜昀祺,不用我介绍了吧,你们认识。这位,Eric,你应该认识他,他说有一场你和他正面刚过,他让你落地成盒了——迄今为止最光辉的业绩。哈哈哈!这位是‘内鬼’,亚服排名三十,半年没变——这是他自己说要这么介绍的。” 显然,姜昀祺没来的这一会,林西瑶已经处得很熟了。 Eric瘦高个,长得有点黑,文质彬彬的样子,戴着副无框眼镜。林西瑶介绍的时候,他一直在默不作声上下打量姜昀祺,表情到现在还是有些意外,最后也没说话。 和Eric一对比,“内鬼”就实胖了,全身穿黑也没显出多少瘦。这个时候接着林西瑶笑嘻嘻的话道:“我真名叫车博宇,坤儿和Eric都叫我博宇,你也叫我博宇吧。” 姜昀祺点了点头,去看黎坤。 黎坤本人和他一贯人设不是很符合,长得有点着急,是那种一看就热爱学习但成绩肯定一般的样子。姜昀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成绩,一定是李勋和自己说了一路的缘故。 黎坤朝他友好一笑,伸出手,语气是带着笑意的景仰:“云神。” 姜昀祺和他握手,不是很擅长应对这种场面。 尽管如此,但在其余三人看来,姜昀祺表现得过分平静了。 幸好有林西瑶。 见Eric不说话,林西瑶想起刚才他们一直聊的话题,对姜昀祺说:“你没来之前林睿——这是Eric真名,说他有个问题想问你呢!都藏着没和我们说,是吧?Eric?” 林睿一笑,同望向他的姜昀祺对视几秒,慢悠悠道:“云神好久没上线,估计不知道这段时间网上对于云神的揣测。” 姜昀祺敏锐觉得,林睿话语带刺。 在场除了憨乎乎笑的博宇,沉浸在和偶像见面无比兴奋里的林西瑶,黎坤好像也感觉到了。 他看了眼姜昀祺,姜昀祺没有看他,神色和刚进来时毫无差别,只是眼神微冷。 黎坤去看林睿。 绝地狙击里有专属姜昀祺的话题,他知道林睿要说什么。 接着,其余几人脑神经跟上,也知道了。 林西瑶顿时面露不解。 博宇觉得画风转变太快,低声同黎坤道:“不是欢迎新成员吗?难道我理解错了?这是擂台赛?一对三?Eric搞什么?” 黎坤一心想要招募姜昀祺,当然不可能让Eric这么直接问出来,笑着道:“林睿,云神水平我见识过,我们组过队——” “什么揣测。”姜昀祺看向林睿。 林睿笑得灿烂,“说云神外挂咯”。 林西瑶脸色猝然一变,很不客气:“放屁!” 其余四人:“……” 姜昀祺愣住,爆粗的林西瑶和平常班里那位品学兼优几秒没对上号。过了会,姜昀祺对林睿一字一句道:“我从不作弊。” “最后和P11矿场那战,云神的角度根本不可能看到人,那云神是怎么狙杀Pyan的?” 姜昀祺蹙眉,神情有点奇怪,“就这个?” 黎坤笑,等着。 林睿察觉姜昀祺语气里透出一种莫名感,类似于原本以为是道超纲题,结果到面前的居然是一道闭着眼都能答的题。 博宇挠了挠头发,“其实我也没想明白,那场我后来倒回去看了,云神,你根本就不知道Pyan在哪里啊……” 姜昀祺说道:“因为装备倍镜会降低瞄准速度。” 话音刚落,黎坤笑出了声,“牛逼”。 林睿反应过来,脸色微变,后来也跟着扯嘴角笑了下。 之后,博宇也明白了。 林西瑶没明白。 黎坤解释道:“我猜测是这样,云神确实不知道Pyan在哪里,但只要Pyan率先狙击,云神肯定会发现他的位置。这时拼的就是手速了。而云神的手速,我们都知道。” “不对”,博宇打住,疑惑:“云神你怎么知道他那狙装了倍镜?” 姜昀祺语气如常:“他之前狙了我队友。那时我们还在圈外,而他已经在矿场,不使用倍镜,不可能一枪爆头。” 博宇没话说了。 姜昀祺想了想,“其实他也击中我了。我手速再快,也赶不上他先发枪。只是他的准星没我准,加上倍镜影响。我运气好而已。” 闻言,在场的人都挺想白眼的,但都忍住了。 第18章 一条捷径 “云神,你会加入我们吗?” 博宇要了杯阿华田咖啡,转头问姜昀祺。 姜昀祺看向朝他微笑的博宇。 博宇眼神指了指一旁犹豫哪款饮品热量少的林西瑶,“你没来的时候,你同学跟我们说你想了解职业选手——坤儿之前给你发过邀请,不过你拒绝了……” 林睿视线移向姜昀祺一秒,之后又回到手机上。 姜昀祺点头,“我想知道成为职业选手需要做什么”。 临近中午,网咖里人不是很多。 黎坤在前面吧台和N+的老板商量下个月他们在这里办的一场线下电竞联赛。规模不大。除了信战,黎坤还邀请了最近大热的Infinite战队,队长苏赫,主力队员凉野、MOMO,奇加,还有他们的一批青训生,都会参加。 林睿点了杯冰激凌红茶,扬声问黎坤要什么。黎坤要了冰水。 “云神,以你现在的段位和实力,晋级职业绰绰有余。亚服前十,美服前二十。云神,你只差一个战队。”博宇听见冰水两字龇了下牙,嘟囔:“坤儿八百年都是冰水。以后别问他了。” 姜昀祺视线在“旺仔奶茶”上停留两秒,想起有次和裴玥一家三口出去聚餐,裴辙自作主张给他点的饮料就是旺仔。姜昀祺从卫生间回来,看到面前红通通的旺仔小子还愣了下。 姜昀祺点了“旺仔奶茶”。 林西瑶羡慕不已,看了眼姜昀祺和自己差不多的细手腕,叹了口气,扔开甜品单问道:“白水,热的,有吗?” 博宇说完,姜昀祺垂眸思考片刻问道:“只要加入战队就可以了吗?” “对你来说是这样。” 林睿语气平平,丢下一句起身往黎坤方向走。 博宇疑惑望了会林睿背影,回头仔细解释道:“云神,职业选手对我们来说或许有难度。前期有青训,中期有考核,后期还有心理压力测试……但是对你,这些通通没有——实在有,那也是你进队之后需要接受承压测试以及心理测量,评估是否有隐藏心理问题啥的。不过云神你打过那么多场比赛,应该没问题。” “其实一点不夸张说,你现在去论坛上发个属你名的帖,不说战队了,赞助都能把你电话打爆……” “我手机被没收了。” 服务员端着旺仔奶茶过来,姜昀祺接过没有立即喝,隔着网咖玻璃望了眼对街,是条熙攘美食街。也许是角度问题,他总觉得对面有人在看自己。 博宇顿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比姜昀祺大三岁,没收手机对他来说有点魔幻,闻言挠了挠后脑,语气同情道:“高三嘛,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和坤儿现在在M大念大三。Eric念大二,他之前在‘流火’打职业,后来‘流火’解散,Eric休整了段时间,然后就加入我们了。” 姜昀祺撤回视线,没有说什么。 黎坤这时回来,手里冰水仰头喝了大半,拎了把椅子坐到姜昀祺对面,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道:“云神考虑加入我们吗?” “我之前给你正式发过邀请,现在也不会变。你有学业考虑,我们理解。这个月的冬季热身赛已经结束,信战刚成立,我想先打几个联赛,之后再冲明年春季和夏季赛。Eric和博宇也是这么考虑的。云神如果现在能加入我们当然好。六月份高考结束加入,也……行。” 黎坤搁下水杯,从兜里掏出张纸,右上角印着大大的“A9”加粗字样,下面分了三大洲际赛区,亚洲、北美和欧洲赛区。最后指向最下方的九个空位。 两手握着杯白开水,跟在林睿身旁回来的林西瑶见到“A9”倒抽一口气,捂嘴差点尖叫。 “世界赛!” 黎坤笑,“对。世界赛”。 姜昀祺不是很了解,但他脸上也没露出过度的好奇,表情和刚进来时一样。此刻看着黎坤拿出来的那张纸,眨了眨眼,耐心等着人解答。 林西瑶抢过黎坤话头,快速道:“世界赛,就是世界冠军赛。每隔一年举办一次。先是洲际赛区角逐出三支队伍,然后十二月底在法国巴黎凯旋竞技场进行最终对决!赢的那支队伍就是世界冠军!” 姜昀祺坐直,澄蓝眸光动了动,神色有一瞬光彩。他转头去看黎坤,视线专注,和上课认真听讲的时候一样。 黎坤将那张纸递给姜昀祺,笑着继续道:“没有世界赛的那一年,就是常规的春季赛、夏季赛和冬季赛。每一季都有季冠军。今年就是这样。明年有世界赛,那就只有春季赛,没有夏季赛和冬季赛。” “怎么从来没有秋季赛?”姜昀祺问道。 林睿垂下视线笑了声,没有看姜昀祺,把玩手机道:“云神觉得,经过春夏厮杀,会有多少队伍存活下来?” 博宇闻言叹气。 “是这样。也不知道从哪年开始,电竞就没有秋季赛了,八月份夏季赛结束,进入两个月休整期。” 黎坤又要了杯冰水,对姜昀祺道:“名曰‘修整’,实则又称‘换牌期’。因为经历过激烈的春夏赛事,除了冠亚季军,以及末位淘汰的战队,大部分战队都会面临赞助瓶颈,严重则是赞助终止。到了十一月份的冬季赛,又会冒出一批新战队。” “电子竞技,没有常青树。”林西瑶唏嘘。 “是这个道理。要说近年有什么常青,也就一个P11。但云神上次和他们对过手,其实实力已经大不如前。”黎坤点了下姜昀祺面前的世界赛程纸,“云神,你六月高考结束,正好有两个多月时间,可以着手准备九月开始的世界赛选拔,问题只在于——” “云神你是否选择加入我们战队。” “我加入。” 姜昀祺拿起纸,抬头对黎坤道,神情没有犹豫,之前因为“世界冠军”亮起的神采这会更加坚定。 博宇愣住。林睿皱眉。林西瑶表情欣慰,眯眼笑。 黎坤挑眉。他丝毫不怀疑姜昀祺的热忱——与姜昀祺的几次线上接触,他就觉得姜昀祺无比适合电竞,无论是寡言少语当机立断的行事作风还是思维极其缜密的战术安排。 黎坤笑,爽快道:“那就没问题了。” “我有问题。” 一直低头玩手机的林睿抬眼注视姜昀祺,语气如常:“我听说坤哥之前正式邀请过你,但当时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时候为什么又改变主意?” 林睿总觉得这个被吹得天纵奇才般的姜昀祺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刻意忽略黎坤递来的眼神,林睿望着姜昀祺道:“前段时间,网上招募你的帖子能排到五环外,但你一个都没理。这个时候又突然跑过来说加入我们?” “云神,我们池子小,又是刚挖的,你有什么想法,不妨都说出来。” 姜昀祺忽然有些明白从见面开始林睿话里带的刺。 姜昀祺直视林睿,目光如常,“不用叫我云神。我叫姜昀祺”。 林西瑶瞪了眼林睿,好感度直线下降。 “我不是心血来潮。我只是找到了一条捷径。” 姜昀祺看着面前四人,诚恳道:“一条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捷径。而且我觉得我可以抓住这条捷径,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裴辙之前问他想从事什么职业。 当时姜昀祺一点想法也没有。他只记得自己说要成为和裴辙一样厉害的人。 成为一样厉害的人,对姜昀祺来说,每天背单词认真学英语还不够——如果有捷径就好了。 博宇去看黎坤,“不知道为什么,云神——不是,姜昀祺的话让我莫名热血沸腾。有了姜昀祺,明年世界赛,前五总归有吧?想一想嘛……” 黎坤忍不住笑,过了会对姜昀祺道:“我们都会成为想成为的人。” “虽然拼的都是一时的荣耀,但也足够了。” 林睿不是很理解姜昀祺的话,他觉得姜昀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不知为何,他和博宇一样,在姜昀祺波澜不惊的话里感受到一丝对于未来无限可能的期许。 于是他同黎坤博宇一样没有追问下去,半晌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说是捷径。对你而言的捷径,是很多人难以企及的梦想。” “既然坤哥答应你加入,我也不说什么了。希望你能认真对待。你年纪小,天赋极好,以后还有五年的生长期,不要浪费。” 博宇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林睿肩,没有说话。 之后,姜昀祺和他们一起去对面美食街吃了火锅。 被人注视的感觉消失了。姜昀祺怀疑是上午目睹那起交通事故让自己神经紧张的缘故。 黎坤说今天回去要更新战队信息,让姜昀祺这几天务必找时间登录绝地狙击的战队论坛,接收下Fight of Faith-信战发送的邀请。 姜昀祺觉得裴辙今晚应该不会回来,就答应了。 “这是我见过最神速的招募。云神不评估下我们战队?” 姜昀祺看了眼时间,距离和宋姨约定的回家时间还有一小时。 “我和队长排过几次,他挺厉害的。很稳。” 博宇点点头,又去对黎坤道:“坤儿,不来个面试?虽然我们缺人吧……” 姜昀祺毫不拖泥带水:“可以。你们要面什么?” 博宇秒怂,“我就开开玩笑。我肯定打不过你。我是潜规则进来的,坤儿是我发小”。 黎坤解释:“博宇骚操作特多。你看他ID,‘内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骚。昀祺你跟他排两次就知道了。花样多得让人骂街。” 林西瑶问林睿,“Eric你呢?你怎么进信战的?” 林睿筷子拨弄两下辣锅,差不多全被扫完了,闻言淡淡道:“和坤哥打过几场,排过几次双排,还不错。后来他发通知,我毛遂自荐。” 林睿曾经上过亚服前八。但波动也大,掉过前五十。 吃完饭姜昀祺回家。和黎坤约定一个月内与战队合体两次练习,姜昀祺觉得这个也是可以实现的。 大不了多磨一磨。他现在也是有职业的人了。 而且,他最近真的有认真学英语。 姜昀祺暗自开心。黎坤和他说,正式加入夏季赛后,一旦拿到赞助,他就能有收入。貌似还挺多。姜昀祺想了很长时间,越想越开心,距离他攒钱买裴辙假期又近了一步。 林西瑶也坐公交。回去的时候和姜昀祺一对路线,他们两家就在一个小区。 “我怎么就一次没遇到你?!你每天怎么上下学的?”林西瑶无比震惊。 姜昀祺如实道:“有时候家里人送,不过很多时候我都坐公交回去。” “我也坐公交啊!”林西瑶抓狂。 片刻,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了。 姜昀祺没有一次是正常时间放学,被各科老师留堂是常态。到校时间也晚。上次在学校门口,林西瑶等了半小时才等到人。 林西瑶摇头,“姜昀祺同学,你这个成绩……哎,要不我帮你补习吧?那样你就可以有时间上线练习啦!” 姜昀祺下意识想拒绝,但又奇怪为什么第一个念头是拒绝。这么一琢磨,没来得及说的话就被林西瑶截断。 “你周末作业做了吗?” “没。” “你现在回去做作业?” “嗯。” 林西瑶笑眯眯,“我把作业带去你家怎么样?你不会的可以问我!我对我成绩还是挺有自信的!” 姜昀祺知道林西瑶成绩好,但问题不在这里,“你家里人同意?” “距离我上次见他们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林西瑶无所谓。 姜昀祺表情说不上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姜昀祺就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姜昀祺,我们是朋友了吧?”林西瑶凑近。 姜昀祺看着她,深邃明晰的蓝色眼眸好看得不得了。面部表情微微疑惑,薄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抿了抿,没有说什么。但比起之前在学校的相处,此时的姜昀祺看上去好说话了些。 林西瑶依旧笑着等姜昀祺。 姜昀祺眼睫稍垂,避开林西瑶视线,“那走吧”。 林西瑶跟在姜昀祺身后,控制了好久才没让自己笑出声,低头给徐瑞静狂发信息。 “我要去姜昀祺家了!” 徐瑞静:“……什么情况?这么快!?” 林西瑶:“我打算和他先从朋友做起!” 徐瑞静:“厉害了我的同桌!你可是咱们三班第一个和姜同学做朋友的。你的一小步,三班一大步啊!” 姜昀祺插兜走在前面。 三四点的光景,日光很亮,风有点大。银杏树早就光秃秃,上周下的雪,这个时候还能在草丛阴处看到结成冰的雪块。 突然,姜昀祺顿住脚步。 没防备,低头发微信的林西瑶一下撞上姜昀祺后背,“啊”,林西瑶捂着额头侧身去看到底什么情况。 不远处,一个相貌外形格外出众的高大男人正朝他们这里看来。 裴辙西装着身,身形挺拔,大衣落在臂弯,另一手拎着文件袋,神色如常,注视姜昀祺和他身后的女孩。 看到裴辙的第一眼,姜昀祺耳朵就红了,但不是很明显。他望着裴辙几秒没移开眼,然后加快几步朝裴辙走去。半途觉得有什么不对,想起林西瑶,又停下脚步瞧裴辙,生怕裴辙不等自己似的,确认两眼裴辙不会跑之后,姜昀祺快步回去对着不明所以的林西瑶道:“今天不行。我哥哥回来了。” 林西瑶:“?” 没等林西瑶再说什么,姜昀祺思维跟上,语速很快补了句:“明天也不行。我哥哥在家。周一到学校再说吧。就这样。再见。” 林西瑶:“……” 林西瑶不是很好,回家路上给徐瑞静微信:“一小步跪了。” 姜昀祺几步跑到裴辙面前,抬头望人。过了会,又去拿裴辙臂弯里的大衣外套,抱在怀里。 裴辙由得他拿。 姜昀祺还想拿裴辙的文件袋,裴辙没让,“太重了”。 姜昀祺点点头,特别乖。 裴辙伸手叩了下姜昀祺脑门,望了眼走远的林西瑶,“不管你同学了?” 姜昀祺揉了揉额头,理所当然的语气:“她要回自己家。我也要回家了”。 裴辙笑,没有说什么。 两人往回走。 姜昀祺能够感觉到裴辙的疲惫,有点心疼,但更多的是开心。 姜昀祺丝毫不掩饰的目光快黏裴辙身上了。 走了几步,裴辙侧头去瞧人。 姜昀祺唰地移开视线,低头睫毛眨得飞快,鼻尖到下巴埋他大衣上,眉尖拧起,似乎在纠结什么。 裴辙移开视线后,姜昀祺又瞄了几眼裴辙,一副欲言又止又止了好几次的为难,最后没忍住,小声道:“你都没让我叫人……” 裴辙好笑,去看跟在身旁的姜昀祺,对上凝视不动的水蓝眸子,裴辙嗓音带着几分乏累的沙哑:“你也知道?” “哥哥今天有点累,就不能主动点?” 姜昀祺开心了,眯眼笑,字正腔圆地叫人:“裴哥。” “嗯。” “裴哥?” “嗯。” “裴哥!” “嗯。” “裴哥裴哥裴哥……” 裴辙笑。 第19章 不要瞎想 姜昀祺挺想裴辙失业的。 或者公司倒闭也行。 后来某次在宋姨那得知,裴辙“公司”是不可能倒闭之后,姜昀祺就幻想哪天裴辙被开除,然后他也不用上学了(姜昀祺有段时间天天不想上学),他可以跟着裴辙一起出去找工作。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姜昀祺有着朴素的小农意识。 可姜小农一直没盼来这天。 宋姨开的门。 一大一小齐齐弯腰脱鞋。 宋姨很惊喜:“裴先生回来了。早上裴玥电话来,昀祺以为是你,鞋都不要穿了,跳出去就接电话。” 姜昀祺学宋姨说话,笑嘻嘻:“鞋都不要穿了……跳出去——” “昀祺。”裴辙看他一眼。 姜昀祺闭嘴,还是笑,趿拉着拖鞋去餐桌上找吃的。 宋姨跟在后面问:“昀祺中午吃的什么?” “火锅。没吃饱。人太多了。” “裴玥来电话了?” 裴辙挂好大衣,脱了西服外套,领带上飞机那会就解了,室内有些热,裴辙单手解了两颗衬衣扣,一手拎起文件进书房。 姜昀祺吃着香蕉转身就跟过去,耳报神似的,“对。早上的时候。说你一回来就告诉她。她没打通你电话”。 “那会在飞机上。” 裴辙将文件搁书桌,拿出手机给裴玥拨电话,几步走到书架前伸出食指一行行码过,找对应的年份文件。 姜昀祺像模像样抬头去看,不知道裴辙找什么,但全副目光也逡巡在书架上,神情一丝不苟。嘴巴一点不歇,小口小口往下咬香蕉,动作频率跟家养仓鼠似的。 裴辙余光注意到,有些好笑,没有说什么。 电话没打通。 姜昀祺吃完香蕉出去了下,回来又抱着一碗刚洗的奶油草莓。 裴辙坐沙发上翻阅带回来的那摞材料,眉宇间痕迹很淡,是凝神思索的状态。笔电打开,不时听到邮件进来的细微提示音。刚下飞机时的疲惫似乎褪去不少,此刻大灯开着,一旁的落地灯没开,阴影落在裴辙一侧肩膀,鼻梁英挺,轮廓刚硬。 姜昀祺站在距离裴辙几步远的地方,吃几颗草莓看一眼裴辙。过了会,吃得差不多了,抱着碗坐到裴辙身旁。指尖沾了草莓的湿红色,姜昀祺捏了颗,瞅着裴辙翻页的间隙插话:“裴哥吃吗?” “你吃吧。”裴辙视线不移,握笔在一旁空白边角快速写了几行。 姜昀祺搁了草莓凑过去看,是计算公式。字迹略微潦草,笔锋稳健。 姜昀祺看不懂。 “周末作业做了吗?” 裴辙见姜昀祺撤回视线,转头又心不在焉去拨弄碗里那几颗草莓,沉声问了句。 姜昀祺立马停手不玩了,坐直上身,重重叹气:“没。” “去做。”裴辙皱了下眉,没看人。 “哦。” 姜昀祺没动。 几秒后。 裴辙从纸面上抬头,眼神严肃。 姜昀祺立马伸手越过裴辙,去够另一边的纸巾,嘴里忙着解释:“我擦擦手就去做——” 慌里慌张,手指淅淅沥沥沾的红色汁水甩在裴辙衬衣前,又滴了小滴在洁白纸上。 一时间,裴辙脸上是想笑又不知作何表情的神态。 姜昀祺揉着一大团纸巾回来,凑他胸前。 裴辙索性不动,往后靠了靠,给出足够空间,握着笔看姜昀祺受惊跳脚的模样。 扯回来的纸巾没顾得上擦手就去擦裴辙衣服,结果越弄越花。宽阔胸膛气息沉着,温度适宜,但姜昀祺手心潮湿发热。不能再擦下去了。原本只是一点淡红,被他越擦晕得越开。姜昀祺松开手,愁得恨不得捶胸,不敢看裴辙,哭丧着脸又低了低头,去补救纸上那一点水粉色。 裴辙忍不住笑,但没出声。一手扣住姜昀祺乱扑腾的两手腕,语气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闹?” 姜昀祺抬头看裴辙,“对不起……” 裴辙没理他,另一只手重新抽来纸巾给姜昀祺擦手指手心和手背,擦完松开姜昀祺手腕,对上姜昀祺眼睛,表情严厉:“不想做作业?” “想的。”姜昀祺正确表态。 裴辙等了会。 “不想现在做。”姜昀祺垂下眼眸。 “那你想什么时候做。” “吃完饭好吗?”姜昀祺盯着裴辙衬衣上被他染的颜色。 裴辙没应。 姜昀祺知道这就是不可以的意思。 在裴辙无声注视下,姜昀祺慢慢离开沙发,跟上刑场似的,抱着一碗几颗草莓往书桌去。 裴辙瞧了会,拿姜昀祺没办法。 让他去做作业跟掉了魂似的。 估计写出来的作业也是没有灵魂的。 “吃完饭做吧。” 裴辙妥协,在姜昀祺亮晶晶回眸的时候,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补了句:“一吃完就做。” 姜昀祺点头,抱着草莓马不停蹄回来,这次和裴辙隔了一肩距离,坐得规矩,然后继续吃虚惊一场之后的草莓。 晚饭就不是很吃得下了。 吃太多凉的胃也不舒服。 最后姜昀祺吃了两口就下桌写作业去了。 宋姨心疼又担心,开始埋怨裴辙,望着书房门关上,拐弯抹角道:“裴先生不吃也不要让昀祺吃了呀。端进去就是让你们兄弟一起吃的。他哪里能吃那么多?中午又是火锅,也不知道吃得干不干净……” 宋姨叹气。 裴辙不说话,面上处变不惊,一个人夹菜吃饭。 “上次也是的。柚子拿进去裴先生也不吃,全是昀祺一个人吃。晚上肚子痛。裴先生不知道吧?” 裴辙跟扑克牌似的没什么动静,宋姨就有点生气了,也不继续吃了,搁了碗筷进厨房给姜昀祺做晚点的宵夜。 被孤立的裴先生一个人吃饭。吃完发觉这个家里自己地位有点微妙。 姜昀祺趴桌上玩橡皮,表情介于神游和冥思之间,语文大作文只写了标题和底下一小行八个字加标点符号:“冬天来了,万物凋零……”字迹倒是规整,有撇有捺。 姜昀祺瞄到裴辙进来,正襟危坐,撑着额头认真思考“冬天的故事”(作文题目),眉间皱得煞有介事,能夹扁一只小飞虫。 “‘凋零’的‘凋’错别字。” 裴辙看了眼姜昀祺字迹,是有点像,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 姜昀祺干脆划掉第一行,意志消沉。 裴辙低笑,每次做作业都跟要命似的,“胃还舒服吗?” 姜昀祺点两下头,“好点了”。 “凉的水果少吃。吃不下就别吃。” 姜昀祺想了下,“吃得下的”。 裴辙也想了下,“下次给哥哥吃点”。 “你说你不要吃的。”姜昀祺记忆犹新。 “我说不要吃你就自己全吃了?”裴辙面不改色。 姜昀祺:“……” 过后,姜昀祺继续和“冬天的故事”作斗争。 裴辙处理完提前回来落下的工作,开始挨个回邮件。 姜昀祺写不下去,开始换英语做。 英语做得也痛苦不堪,姜昀祺开始走神。忽然想起自己加入战队的事还没和裴辙说,姜昀祺总算找到了正事,回头去瞅专心回邮件的裴辙。 “怎么了?” 裴辙搁下笔电,默默叹了口气,转头去看姜昀祺。 “裴哥我有事和你说。” 裴辙重又低下头,“冬天的故事写完了?” 姜昀祺:“……没。” “写完再说。” 姜昀祺瞬间心灰意冷。 又熬了一个多小时。 姜昀祺磕磕绊绊,总算把“万物凋零,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哲理表述清楚。 裴学霸的效率比姜学渣高几倍,此刻已经处理完邮件,站在阳台继续给裴玥打电话。 电话还是没人接。 姜昀祺拿着作文纸找到背靠阳台一手点着手机的裴辙,糟了九九八十一难的苦巴巴表情:“裴哥我写完了。” 裴辙接过来看。 距离八百字字数标识还差五行。裴辙笑了下,抬眼看姜昀祺。 姜昀祺看上去元气大伤。 裴辙微笑,摸了下姜昀祺脑袋,“先去洗澡”。 宋姨跟着过来,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夸道:“昀祺写了这么多字?” 姜昀祺知道宋姨是安慰自己,但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裴辙这下直接笑出了声。 姜昀祺垂着头去房间洗澡。 饱受作业摧残的姜昀祺洗完澡趴床上好久没缓过来。宋姨热了牛奶,姜昀祺喝完无敌想睡觉,以至于裴辙拿着作文纸进来的时候,姜昀祺已经裹在被子里犯迷糊了。 裴辙没为难他,没提作文字数的事,摸了摸姜昀祺头发干没干,站床边笑道:“说话力气都没有了?” 也许是头顶被呼噜的那两下太舒服,姜昀祺脱口而出:“裴哥,我可以不高考吗?” 裴辙笑容止住,眼神像是有实质,看了会姜昀祺,坐床边摆出长谈的架势,耐心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姜昀祺在裴辙注视中逐渐清醒,略怂,蹭着被沿往下,硬着头皮道:“我成绩不好。” 裴辙没作声。 姜昀祺开始忐忑。 过了会,裴辙道:“你要和我说的事是什么?” 姜昀祺觉得裴辙是生气了的。虽然一点都看不出来。但裴辙这会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还是有些微改变,像是能洞穿到最深处似的。 姜昀祺更怂,“我说出来你就发火了”。 裴辙只是看他,反问:“我跟你发过火吗?” 姜昀祺想了下,“没有”,但立即又道:“但你会把我送裴玥姐姐那。” “我说过不送。” “不高考也不送?” “姜昀祺。” 裴辙立时沉了脸。 姜昀祺表情瞬间耷拉。 明明可以好好说的! 干嘛说不要高考! ——干嘛摸我头! 姜昀祺扯着被子往一旁蹭,裴辙坐了被子一角,姜昀祺没扯动,最后快哭了,干脆自我凝固,裹着被子一动不动。 气氛说不上好。 姜昀祺不想高考,确实让裴辙头疼不已。他知道姜昀祺大概率考不好,但他还是希望姜昀祺不要轻易放弃、轻言放弃。 这世上难的路太多,不止高考这一条。 但就像闻措说的,他也需要更多耐心。 “昀祺,高考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裴辙放缓语气,“你要和我说什么?” 这一下,姜昀祺表情类似于说出来就会“恩断情绝”似的,他恨不得时间倒流,无事发生。 说什么?说他想去职业打游戏? “我不想说了。” 姜昀祺不想“情绝”。死都不想。 裴辙微怔,片刻又气又笑,“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你不喜欢我。” 一句话没过脑子,姜昀祺说完霎时愣住。 暴露了…… 暴露了! 不行啊! 这比“不想高考”冲击还大…… 裴辙会怎么想他? ——厌学、不想高考,还早恋! 裴辙肯定对他失望透顶…… 姜昀祺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反应敏捷过。 话音刚落的一秒间隙里,姜昀祺一瞬不瞬紧盯着裴辙,清澈蓝眸倒映面前人的影子,不放过裴辙脸上任何一丝类似于失望、疑惑或是惊诧的神情波动,张嘴快速道:“我怕你不要我。我怕你送我走。毕竟我又不姓裴。我是个外人……” 那一句莽撞的喜欢顷刻间被框进亲情的依赖里,显得情有可原,摆得正大光明。 说完,一口气不带喘的姜昀祺闭眼转身,生怕让裴辙察觉过分快的不寻常心率。 不能让他知道。 不能。 至少不是现在。 姜昀祺心跳如鼓。 裴辙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握着作文纸的手微微发紧。 姜昀祺没发现。 过了会,姜昀祺听见裴辙对他说:“不要瞎想。早点睡。” 裴辙关了灯。 卧室瞬间暗下,客厅一束光拉长到姜昀祺被沿。 门在身后合上的时候,裴辙低头发现作文纸早就皱得不成样子。 第20章 千钧之力 宋姨走过来,悄声:“睡了?” 裴辙点头,手机这时响起,是裴玥。 裴辙进了书房,将作文纸抚平夹入姜昀祺语文书,接起电话。 “裴辙”,裴玥声音带着回声,似乎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 省人医十五楼再往上就是顶层,这个时间点,风声有点大。药剂科崔护士哐啷几下拉扯,推开天台铁门,借着壁灯,探头找到站着打电话的裴玥,朝裴玥摇头,神情遗憾,还是没有找到。 “昀祺的医疗档案全部不见了。” 风声霎时静止。 裴辙立书桌旁,视线定格在姜昀祺各科错题集封面上,名字那一栏“姜昀祺”三个字是开学时姜昀祺央他一本本给写上去的。 裴玥往回走,语气稍急,对裴辙道:“这次的体检结果出来,我让护士和以前一样整理到昀祺病例档案里去。可是今天上午一上班,崔护士就跑过来找我,说昀祺的档案——七年的所有档案,记录遂浒大爆炸后肺部感染和失忆的档案,全部不见了。” “一整天都在找。十五楼的档案科也都在找,就是找不到。” 厚重铁门在身后关上,风声被彻底隔绝。 裴玥嗓音颤抖,深吸口气继续道:“然后调了档案科里的监控,发现一周前的监控全被人抹了——” 唰啦一声,像是有什么被拉开。 电话一头转瞬鼓荡起寒峭风声。 “裴辙?” 裴辙打开书房窗户,没有说话。 夜色深沉,寒气潮湿,远远起了片雾。路灯被裹挟进白色迷雾中,入眼惨白失真。最黑暗的地方,光线都被吞噬,像是蛰伏着什么,风声带起的嘈杂类同猛兽蚕食的咀嚼,步步逼近。 残臂终于从深渊里爬出来,五指狰狞,绝不善罢甘休。 “我知道了。” 裴辙转身面向室内,同样暗沉,只是门缝下泄露出一线暖黄。 “姐,早点休息。这件事我转托刑侦队。你别担心。” 裴玥没再说什么,片刻一字一顿道:“裴辙,你要小心。” 游况接到裴辙电话的时候,李勋已经失踪四个小时。 裴辙将省人医的情况告知,游况立即安排人过去,接着道:“裴司,李勋失踪了。” “监控查到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裕丰路南街,美食街那道上,距离附中也不远。” 裴辙闭眼沉默,神色凝重,睁开眼的时候眼底划过骇人冷锋,“目前是生是死?” 游况犹豫几秒,“不知道”。 “他身上有追踪器,但一个小时前信号被人为切断,地点在顺平郊区桃杨路垃圾分类处。我们的人已经赶过去,这会应该到了。” 裴辙让游况一有消息就告诉他。 书房灯开了,室内大亮。 书架最边上靠近窗帘的地方,有一个挂着锁的柜子,不仔细去看去找,不会注意到。 裴辙从上排书架上第四册书页中间找到钥匙,打开柜子。 是一沓照片和一把枪。 枪身锃亮反光,子弹散落在一边。 接下来的动作缓慢熟练,像是进行过无数次,手腕反转,指腹摩擦,从容不迫。 裴辙右手握枪,左手有条不紊拆卸弹夹,打开保险,按下插销。一把枪拆卸得四分五落。部件挨个掉入柜子,子弹弹开,声音很轻。 裴辙看了会,视线专注,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镇静沉着,垂落眸光里有血腥与硝烟堆积起的冷酷与肃杀,无声无息。 再原样装回,下一秒,子弹上膛。 裴辙握枪,一个人站了很久。 久到室内温度和外面一样,裴辙才将枪放回,关灯走出书房。 姜昀祺一开始不是很睡得着。 脑子里翻滚着那句“怕你不喜欢我”,担心来担心去,担心裴辙察觉出万分之一,又隐隐抱着一点微弱的遐想。 脑神经过分活跃,这么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姜昀祺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间空荡荡的破旧房子里,外面是日暮光景,倾斜的日光在泛黄剥落的墙壁上打下薄薄一层。走几步能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姜昀祺四处看了会,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忽然,远处暗影里有一个人背朝他站着,只一眼,姜昀祺就无比欣喜,他忘却所有,朝那人背影一心一意跑去。 “裴哥!” 那人转过了身。 下一秒,姜昀祺惊恐尖叫,吓得后退,小腿猝然失力,一下跪倒在地。 眼前的裴辙浑身是血,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刀! 血在淌,一直淌,怎么都淌不尽似的,一路淌到姜昀祺手边,滚烫潮湿,是裴辙的血。 姜昀祺浑身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就下来了,心脏像是被人狠狠一拳砸碎,碎得不成样子。 姜昀祺低头哭得不能自已,胸口一阵痉挛抽痛,眼前一片模糊,姜昀祺哑声哭喊:“裴哥裴哥裴哥……” “裴哥你怎么了——” 突然,撑在地上满手鲜血的手心触摸到什么。 姜昀祺抽噎着低头去看—— 是匕首。 陡然间,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昀祺吓得一动不动。 他怔怔盯着自己手心,嗓子口是急剧屏息带来的尖锐刺痛。 姜昀祺僵硬抬头,傻了似的,满脸泪痕。 刺入裴辙胸前的那把匕首不见了。 就握在他手里—— “裴哥!” 姜昀祺剧烈咳嗽,喘得很急,睁开眼全是黑暗,看不到底的黑暗—— “呜……裴哥……” 姜昀祺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姜昀祺一遍遍叫着裴辙。 有人开门进来了。 “昀祺?” 姜昀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他直接朝向他走来的人影伸出手,“呜呜……裴哥……”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四年来,姜昀祺没有做过一个噩梦,更别说是这样惨烈的噩梦。 裴辙就着姜昀祺伸手姿势,搂人进怀。 门外宋姨听到声响也急急跟进来,“怎么了这是?这么喘!犯病了?体检不还好好的?” 裴辙皱眉,伸手一摸,睡衣都汗透了。干脆把人从被窝捞出来坐自己怀里,裴辙轻拍姜昀祺后背,对宋姨道:“没事,做梦了。” 姜昀祺呜咽着搂住裴辙,尽全力把自己往裴辙怀里缩。 宋姨去摸姜昀祺额头,全是冷汗,“待会擦擦汗换身衣服,这样非得感冒”。 裴辙点头,“我来吧”。 洗澡的时候神志才有些清醒。 姜昀祺打着哭嗝,迷迷瞪瞪睁眼望裴辙,眼里全是血丝。 水温稍高,姜昀祺脸全红了。 “还好吗?”透过水雾,裴辙靠近凝视姜昀祺,嗓音低柔。 姜昀祺说不出话。 梦里的场景他这辈子都难以承受。巨大的恐惧伴随着无法消抹的悲恸,如影随形,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姜昀祺很害怕,下意识又去看自己的手,确认手里什么都没有。 姜昀祺手腕抖得厉害。 “怎么了?”裴辙伸手握住姜昀祺发抖的手腕。 姜昀祺灵魂出窍一样盯着裴辙握住自己的手背,不抖了,但还是不说话,过了会,眼泪又一滴滴往下掉。 掉在裴辙手背。比什么都要烫。 裴辙叹息,另一只手抚摸姜昀祺头发,细致安稳:“昀祺,不要怕。” “裴哥在。” 三个字像是刺激到了最初的那根神经,姜昀祺抬头,眼眶里全是泪,眼睛又红了些,张口嘶哑:“裴哥……” 眼前的平和似乎是假的。 在最脉脉的温情下,流淌着不为人知的最炙热的毒浆。 “我在。”裴辙没有犹豫地应他。 “裴哥……” 裴辙把人抱起来,拿过一旁浴巾将湿淋淋的姜昀祺从头裹到脚,“裴哥在,不怕”。 重又靠在裴辙怀里的姜昀祺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一遍遍念着裴辙的名字。裴辙也一遍遍回他,擦干净,又换了干燥的浴巾,裴辙把人抱回卧室。 姜昀祺搂着裴辙脖子不撒手,裴辙也由他,拉过被子给人盖好。 蓦地,姜昀祺不动了,倏忽间就连气息都微弱下来。 裴辙低头去看姜昀祺。 之前解开扣子的衬衣这会被蹭得往下,露出左胸口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姜昀祺一眨不眨,死死盯着裴辙胸口刀疤,神情有片刻的绝望。 眼泪再次积聚,这回顺着苍白脸颊冰凉淌下。 姜昀祺魔怔了一样喃喃,不成调的嗓音:“谁干的……谁干的……我要杀了他——”眼里红得几乎滴血。 眼前忽然一暗。 裴辙伸手捂住姜昀祺眼睛,嗓音就在耳边,气息骤然贴近。 “裴哥没事。” “昀祺,闭上眼睛。” 整个人像是刹那跌落浩瀚深海,漫天海水静谧包裹,能够席卷一切、镇压所有惊涛骇浪的千钧之力,到了眼前,只剩温柔的抚摸。 睫毛在手心细细颤动,姜昀祺呼吸渐渐平稳。 不知道过去多久。 裴依然捂着姜昀祺眼睛。 “裴哥……” “嗯。” “不要走。” “好。不走。” 第21章 一晚售后 一小时后游况来了电话。 手机震动的声音没有吵醒姜昀祺。裴辙松开一只手的时候,姜昀祺小声哼了哼。 一场惊魂稍定,什么都没穿的身子裹在浴巾里,肩头和脊背更显单薄。整个人还是努力往裴辙怀里缩,侧脸温驯,贴在裴辙胸前,没什么血色的唇微张,落在裴辙颈项间的呼吸声很轻。 裴辙低下眼眸注视姜昀祺,一手接了电话,另一只手环过姜昀祺瘦削肩膀,拢住一边耳朵。 “裴司。” “嗯。”裴辙没有移开目光,姜昀祺好像睡得更安稳。 “李勋找到了……很不好,就差一点。身上多处中刀,腿上有枪伤。目前已被送去省人医急救。我们赶到桃杨路垃圾分类处的时候,和嫌犯前后脚。他是被绑来的,眼睛蒙着黑布。” 游况语气凝重,电话里传来嘈杂人声,还有现场取照的摄像声。 “现场还在勘察,应该会有遗落信息。” “省人医档案科那边查了吗?” “查了。监控确实是人为消抹。我们还查到一个疑点,关系此前的毒品案件——那名进入电梯身穿牛仔外套的嫌疑人,最后是从十五楼下的。而档案科就在十五楼。如果猜测没错的话,联系起来就是:嫌疑人在电梯调换了注射药物,然后去往十五楼,拿走姜昀祺的全部医疗档案,之后又抹了监控。由于外部的监控信息我们当场就拿到了,所以他只能抹去档案科的监控。” “但也不排除巧合的可能性……这样就是两起案件——” “不是巧合。” 裴辙眉宇间神色倏冷,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势,接下来的语气却很淡:“李勋那里多安排几个人,不要再发生和上次同样的事了。” 游况心头一凛,快速道:“不会。李勋现在是重要线索。还有,裴司,接下来李勋的任务队里派给了于锋,上次你们见过,在省人医。” “好。” 接完电话,裴辙单手给裴玥发了信息,让她不要担心。 这些都处理完的时候,姜昀祺已经睡得很熟了,只是裴辙依然走不开。 宋姨轻手轻脚进来看过一次,见状还有些好笑,压着声音对裴辙道:“早就睡熟了。拿枕头让他抱着就好。裴先生早点休息吧。” 裴辙答应了姜昀祺不走,便道:“我今晚在这里睡。” 宋姨没当回事,也不知道其中更深的因果,觉得裴辙小题大做,语气带笑:“哪那么娇气?一做梦就大人陪一晚?不会有事的。” 停顿片刻,见裴辙面上依旧,宋姨想了下道:“裴先生要不去换身衣服?一起睡也得换一身。晚饭那会我看裴先生衣领上有印子,是昀祺弄的吧?” 裴辙没说什么,看了会睡得软乎乎和平常一样的姜昀祺,便小心撤开手,下床进卫生间洗澡换了身衣服。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看见床上的光景,裴辙愣了下。 姜昀祺醒了,裹着浴巾,孤零零坐床上望着卫生间亮光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见他出来还在走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裴辙这下真有点担心了。 “昀祺?” 姜昀祺呆呆的眸子找到焦距,下意识叫人:“裴哥……”嗓子哑得不行。 裴辙走过去,姜昀祺伸手就要抱,浴巾散了大半,奶得不行。 裴辙把人抱住,叹了口气,“怎么醒了?” 姜昀祺其实没醒,神志一半在裴辙身上,一半被浓浓的睡意纠缠。可即使这样,他还记得裴辙说的话,语气埋怨:“你说不走的……” 裴辙哑然,好笑望了会姜昀祺,语气半是哄:“裴哥错了。以后都不走。” 姜昀祺很慢地点了两下头,下一秒再次睡熟。 第二天裴辙难得醒得迟,多年部队生涯培养出的警觉性有所降低,醒来姜昀祺已经不见了。身上被子又和上回一样,被某个操心的小家伙盖得方方正正四角严合。 裴辙垂眸看了眼被角,嘴角微牵,没有急着起床。 隔着一扇门,隐隐听到姜昀祺走来走去的声音。 姜昀祺的脚步声很好认。 然后就是宋姨的声音,这会离门很近,姜昀祺好像正靠在门边。 “……裴先生昨天没睡好,你老拉着他……还哭。洗澡的时候又哭又闹,裴先生不放心,守了你一晚……去吃早饭……做作业……” 姜昀祺一直没说话。 裴辙起身下床。 周末的一天,却是姜昀祺赶作业的一天。 裴辙进书房的时候,姜昀祺正埋头写得起劲。 昨天就没怎么做,语文大作文还是裴辙反复催出来的。明天又是周一,这会能不用功? 英语阅读索性就随便做了,感觉到裴辙靠近的时候,姜昀祺还在掷骰子,橡皮四面ABCD,右手兜着正要往卷子上抛,下一秒,姜昀祺光速攥住橡皮,游戏里狙击的手速都用上了,攥得紧紧的,抬头叫人:“裴哥。”声音有点大。 裴辙面无表情看他,然后朝他伸手。 姜昀祺瞬间懊丧,认错比伸手快,“我错了”。 裴辙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信姜昀祺,没有看他,当即收走作案工具。 “裴哥我昨天做了很不好的梦。很不好。”姜昀祺想了想,还有点后怕,眼睛一眨不眨跟着裴辙。 裴辙“嗯”了声,语气如常:“现在好点了?” 姜昀祺点头,过了会又很快摇头,“裴哥,你一直陪我睡好不好?”说完眼巴巴盯着裴辙。 裴辙忽然想起昨晚宋姨说的话。 “哪那么娇气?一做梦就大人陪一晚?” 裴辙低笑,这可不是陪一晚,这还要售后。 “一直?” “……那就几天吧。两天?要不一周?”姜昀祺扣着小算盘。 裴辙眼底有笑意,但很不明显,“作文写满八百字再说”。 姜昀祺一下愣在原地,张了张嘴。昨晚哭凶的眼睛这会还有点红肿,眼皮也泛红,闻言垂下眼,唉声叹气地应了。 “昨天要和我说什么?” 经过噩梦一遭,姜昀祺早就把那句“怕你不喜欢我”丢出八里地,这会光想着怎么写满八百字就够烧脑了,听见裴辙问他,没仔细想就道:“裴哥,我加入了一个游戏战队。以后我想成为职业电竞选手。” 裴辙坐沙发上,没有立即说什么。 姜昀祺捉摸不透裴辙的意思——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但这不妨碍他想要亲近裴辙,想要在裴辙身上获取更多。 而且某些时候,某些极细微的时刻,姜昀祺隐隐觉得,裴辙能够给他的,远比他想要的更多。 就像昨晚,后半夜的时候,梦境里那些恐怖血腥的细节被一波波睡意冲刷带走,姜昀祺模糊感觉到裴辙抱着自己,有点紧。 姜昀祺仰头盯了好一会裴辙下颚,目光垂涎,就差再抬高一点亲一口了,但不是很敢。 裴辙太警觉了,除非灌他酒,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只能等他生日,让裴玥和闻措来干…… 有些失落的姜昀祺只得又听了会裴辙心跳,安抚下过分活跃的心理活动。 后来姜昀祺想要翻个身,把有点麻的手伸出来。 等他翻完,脱离裴辙怀抱不到一秒的自己,又被裴辙拥进了怀里。 像是下意识的,裴辙从未想过放开他。 第22章 好不好啊 姜昀祺见裴辙不说话,便把之前在校门口见到林西瑶,林西瑶替黎坤传话,然后周末去见黎坤并答应加入战队的事说了。 一开始还肯老实待书桌前,一边做英语阅读一边汇报,可嘴里叽里咕噜没两句,就挨到裴辙旁边,膝盖跪上沙发,坐没坐相,身子前前后后小幅度晃着,隔一会瞄一眼在笔电上专注写邮件的裴辙。 “裴哥……好不好啊?” 姜昀祺视线移向裴辙下颌,裴辙早上起来应该剃须了。姜昀祺凑过去,没有离太近,但仔细闻闻,能闻到须后水的味道,极淡的木质气息,微凉净硬,慢慢透出些荷尔蒙的粗糙性感。 姜昀祺往下注视裴辙喉结,忽然有点想舔……想埋他颈项深嗅。 抱着不撒手。 哎。姜昀祺眼巴巴叹气。 裴辙将邮件发送出去,坐着没动,反手朝后叩了下姜昀祺额头,叩得姜昀祺忙不迭规矩坐好。 裴辙看他一眼,“想清楚了?” 姜昀祺愣住,眼神直勾勾还停留在裴辙说话时上下的喉结,“嗯……” 裴辙不知道姜昀祺这会又想什么,好笑重复:“想清楚了?” 姜昀祺回神,“想清楚了!”跟军训似的。 “想清楚就好。我会支持你。” 裴辙知道职业电竞选手。 去年年终的时候,外事部对外交流司提交了一份关于电竞世界赛的报告,提到以洲际赛第二的资格参加名为“A9”世界赛的国内P11战队。虽然这支平均年龄二十左右的战队最后并没有取得冠军,不过在网上还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潮。 那会部里新来的实习生给交流司准备汇报的PPT,在茶水间就P11战队到底放哪张照片叽叽喳喳说了好一会。 裴辙和温应尧进去喝咖啡的时候,一群人才作鸟兽散。 “电竞入奥前段时间还在洛桑峰会上被说起。就瑞士那场,你在吗……”温应尧打开手机给裴辙科普。 裴辙无聊瞥他,撕开速溶咖啡包装,“我知道。航班延误,我最后和你们一起走的”。 温应尧仰头回忆了下,“哦……对。你家小人质住院了,一下会就说要走,我还纳闷——看,就是这个”,温应尧念了几句。 裴辙面无表情,很想提醒温应尧“人质”一词在正规军事场合的用法。 “……电子竞技虽然作为游戏项目,但目前而言,电竞选手与传统体育运动员之间的差距正在缩小。前期选拔、备赛机制,以及日常训练的强度,都可与一般体育运动相媲美……裴辙?” 裴辙速战速决,喝完咖啡捏扁纸杯扔进垃圾桶,回去继续开会。温应尧接完热水刚泡开速溶,转个身人就没了。 姜昀祺眨巴两眼,蓝蓝的眸子大大的困惑,“裴哥,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这个和学习一点关系没有,还会耽误学习——不过我跟队长说好了,一个月和战队合体练习两次,不耽误学习——绝对”。 最后一句语速飞快,模样郑重。 裴辙笑,脸上是那种“你也知道耽误学习”的恍然神情,语气揶揄:“云神说话算话。” 姜昀祺耳朵红了,有点不好意思。 姜昀祺在电竞方面的天赋,裴辙看过,当下便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意有所指看向姜昀祺书桌,“不过我还是不希望你轻易放弃学业”。 姜昀祺跟着裴辙视线去瞅,想起那句脱口而出没经大脑思考的不想高考,“不会了……”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头发,“先去做作业”。 晨光透亮。窗帘昨晚就一直拉开着,这会斜斜一角落沙发上,明晃晃的光束里有尘埃细细浮动。 姜昀祺眯着眼睛磨蹭,挠了挠沙发布料,掸了掸沙发背,左右无事,转头又去叫裴辙:“裴哥……” 嘴上说不会,但不想写作业也是真的。 “嗯。” 裴辙语气较之前淡了很多。 一遍没用。裴辙知道起码得催三遍,最后还得装样子吓一吓。 姜昀祺绞尽脑汁找话题,以便在沙发上停留时间长点,两眼咕噜一转,想起那场交通事故,便对裴辙道:“我去见队长他们的时候,还遇到上回在裴玥姐姐医院门口的那位警察。” 手微顿,裴辙视线不动,语气如常道:“嗯。怎么遇见的?你看到他了?” “不是”,见裴辙有兴趣问他,姜昀祺殷勤道:“我过马路走神,他拉了我一把,后来还送了我一路。对了,他叫你裴司。裴哥你们认识吧?” 裴辙转头看他,目光倏地严肃下来。 姜昀祺心里咯噔一声,有点怕,下意识站起来,夹着尾巴就往书桌走,“我去写作业了……” “回来。” 姜昀祺站原地,乖乖转身。 “过马路为什么走神?” “出车祸了……我看、看来着……”搁身侧的手紧张抠了抠,姜昀祺没敢看裴辙眼睛。 裴辙没有说话。过了会,“下次不要去看,好好走路”。 “嗯。” 之后,姜昀祺写作业效率比往常提升不少。 下午晚些时候,姜昀祺得到了上网的机会,去战队论坛确认了Fight of Faith-信战发送的入队邀请。 随即,【绝地狙击】官方总论坛更新即时战队情况。 当“云起(Yunqi)加入Fight of Faith”的中英文通告消息在论坛首页最上方跟着几则抽奖讯息和广告平淡无奇刷过的时候,下面水吧的新增帖子几秒暴增,肉眼可见直接刷了好几页屏。 姜昀祺没怎么逛过水吧。 里面大部分是吐槽闲聊和八卦,还有小部分的装备交易和路过组队练习。论坛当然有专门的交易和组队分区。只不过大家凑在一起吐槽的时候容易分清敌友,吐着吐着下秒组个队也是人之常情。 姜昀祺点了个中文帖进去看。 入眼第一楼就是超大幅通告截图。 配文:【卧槽!我他妈没看错吧!!??云神加入信战了?信战要火!!!这是要冲世界赛???】 底下好几楼都是附和加惊叹。 【云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怎么招的?】 【小道消息不是说还在上学?十九岁?】 【估计和LK有私交。你去看看云神的组队实况,好几次都是和LK。】 也有不太友好的声音。 【这下可以见真人了!第一场战队训练信战那里会直播吗?让信战开下云神的手。外挂还没说法呢,这会借入队转移注意力?】 【你去信战的微博看看就知道了,全在要直播,还说开小视频放云神的手。艹。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手模!他妈就是一外挂神,我还就不信了!】 突然,一个叫“日你大爷”的网友突突突发了好长一段话。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外挂?滚蛋!!!外你****(言辞过分粗鄙,系统识别自动消音)老子认识云神!你们一群键盘侠知道什么?!云神听声辨位有多神你们没看过?!还在逼逼P11那场!我他妈*******!装备倍镜会降低瞄准速度不知道啊???一个个还打职业呢!打毛职业?!云神手速什么水平!你们看过那么多场,他手速多少,瞎啊???艹。脑子被狙了!?!】 姜昀祺觉得好笑,正要去点“日你大爷”头像进入他的游戏主页,“日你大爷”的好友申请就在页面右上角跳了出来,紧接着内鬼和Eric也发来好友申请。 日你大爷建了个聊天群,群里还有内鬼和Eric。 日你大爷:姜昀祺!猜猜我是谁! 云起:林西瑶。 日你大爷:…………这么快吗?什么特征暴露了我?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说是骂人的气质吧。 博宇救了他。 内鬼:女侠!路见不平系统消音!就知道是女侠! 日你大爷:博宇? 内鬼:dei。 Eric:坤哥还没回来。中午去见赞助商了,估计晚上才有时间。姜昀祺晚上有时间组队练习吗? 云起:我去问问。 姜昀祺跑去客厅找裴辙,没找到,问宋姨才知道临时有事出去了。 “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姜昀祺有点操心:“裴哥回来吃晚饭吗?” 宋姨笑,“我问了。说是回来的。去玩吧,万一回来没得玩了?” 姜昀祺不以为意,很听话的样子,“那就不玩。我听裴哥的”。 宋姨还是笑,一边推开阳台门去关窗,晚上听说又要下雪,一边道:“你俩谁听谁还不知道……” 内鬼:Eric,我觉得这样不行。我们战队缺经理人,以后每回赞助都坤儿亲自去?不累死? 过了会,Eric发来一段字。 Eric:我也问过。不过坤哥意思是前期赞助很关键。战队起步全靠前期资金,不能有额外条款束缚,不然之后的发展很麻烦。所以他需要亲自确认拿到合同才放心。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现在正是冬季赛末尾,很多被淘汰的战队需要对抗练习,其中不乏知名战队。之前坤哥在N+约的苏赫的Infinite战队,就是冬季常规赛被淘汰出的。本身实力不错。估计十几场打下来,战队排名可观,赞助也会稳定下来。我预感前期不会太多……招个经理人应该足够吧。 内鬼:创业好难。 内鬼:对了,第一次组队训练要直播吗? Eric:看坤哥怎么说。不过现在微博下面全是要直播的。直播也可以赚点。 日你大爷:学生党插一句,你们现在三缺一? 内鬼:……我们几个玩一局? 日你大爷:好好好(疯狂求带! 内鬼:Eric呢? Eric:我没问题。 内鬼:姜昀祺呢? 云起:好。 四人准备。 林西瑶原本想在大神加持下体验把修罗场北美服,但考虑到延迟问题最后还是选择了亚服。 内鬼:等姜昀祺高考完,队长拿到赞助,我们就可以有自己的训练室了,不用专门到N+去比赛。到时候服务器什么,全是小意思!北美服分分钟! 日你大爷:求参观!求带!我可以帮你们数钱!姜昀祺数学没我好! 云起:…… 内鬼:没问题! Eric:这把谁指挥? 训练场一百秒倒计时,这会没人说话。 Eric:姜昀祺来吧。我看过几次你的屏录,想亲身体验下。 内鬼:我没意见。指挥位我不擅长。我猛刚小霸王。 Eric:…… 云起[正在输入中…]: 日你大爷:等一下! 内鬼:? Eric:? 日你大爷:不是不是,我可以用我的直播号直播下吗? 倒计时三十五秒。 日你大爷:我就想给我号增点粉和人气… 内鬼:应该没问题吧…顺便为我们以后直播预热下? Eric:我觉得可以。 云起:我都行。 内鬼:那就开始吧! 绝地狙击更新了天气版地图,这次随机选择跳出来的是最新地图模式:雪地风暴。 姜昀祺展开地图,巡视了圈,标了机场位置。 内鬼:“这地方我喜欢。来吧!” 云起:“博宇高飘报点。物资我和Eric帮你。” 内鬼:“没问题!” Eric:“好。” 日你大爷:“我呢?” 云起:“穿好甲带好盔。不要正面刚。保存实力。有把握瞄准后再开枪。” 日你大爷:“……好吧。” 过了会。 云起:“多拿医疗箱急救包止痛药和饮料。” 日你大爷:“……” 日你大爷:“请问我是你们的战地护士吗?” 林西瑶听上去有点生气。 三号博宇那边传来一声噗嗤。 姜昀祺没和女生吵过架。他觉得安排没什么问题,犹豫了下道:“对不起。Mini11适合女生,我抢到了给你。” 接着又补充:“挺难抢的。” 日你大爷:“……” 博宇开始高飘报点。 内鬼:“艹。机场这么多人?330到345——五个人!送死啊。105、120两个,已经落地了,抢了大狙——艹。150方向有人瞄我,我不想落盒啊!” Eric:“我看到了。” “嘭!” 即时击杀信息更新:【Eric使用AKM淘汰了hobo】 内鬼:“可以啊Eric!” 内鬼:“一把AKM保你打完全局了吧?” Eric:“缺子弹。你下来了吗?” 内鬼:“下了。抢了把M24。我也缺子弹。” 日你大爷:“我在C出口。Eric我帮你带子弹。” Eric:“谢了。” Eric:“姜昀祺呢?” 姜昀祺在A形楼只拿到一把低配喷喷。 上楼的时候,被拐角默不作声蹲着不知道在守什么的人一下狙掉半血。 【算球666使用Mini11击中了云起】 内鬼:“……” Eric:“……” 日你大爷:“……” 云起:“没事。” 姜昀祺语气如常。 掉了半血如果不及时止住,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但姜昀祺还是维持一个动作,屏息等待。 也许是即时更新的击杀信息刺激了对方,算球666急于下楼查看情况—— 下一秒—— “嘭!嘭!嘭!” 【云起使用686淘汰了算球666】 博宇听到声音。 内鬼:“一子弹一发?云神你也太背了!只有喷子吗?” 云起:“二楼有S763。林西瑶,你要Mini11吗?” 姜昀祺靠墙使用医疗箱,打绷带、吃止痛药,有条不紊,直至把血加满。 内鬼:“我记得你一直用S763。” 云起:“嗯。好用。” 日你大爷:“……要。” 云起:“我给你带。” 内鬼:“嘤嘤嘤。我也要云神带枪。最好来一把A74。连狙不闪星那种。配个八倍完美。” 日你大爷:“……博宇你好恶心。” 姜昀祺换了称手的S763,想了想道:“我也觉得。” 内鬼:“……” 第一轮,姜昀祺解决四人。Eric解决六人。博宇和林西瑶把整个机场搜刮了遍。四人在C出口集合,分配物资后开了辆骚紫豪车前往红楼群。 雪地风暴模式正式开启。 抬头能看到被风暴连根拔起的冠状树,密集雪片直接影响了狙击精确度,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没有听到枪声,耳边只剩下肆意席卷的风声。 但即时击杀信息依旧在右上角更新。 因为没有乘坐载具,那些跑着进圈的选手不是被树砸半血,就是被室外极寒天气冻死。 有载具的也不是那么幸运。 骚紫在路上差点翻车,后来姜昀祺盲狙,抢来辆重型卡车,一行四人才有惊无险翻越风暴地带。 第一轮圈刷完,25支队伍还剩下14支,余59人。 四人格外顺利打到第三圈。 第三圈刷圈开始,历时两分三十秒。 博宇意识到他们这局可能没什么职业玩家,便迫不及待骚了把。 内鬼:“我去卫星台报点,你们去高地狙?怎么样?” 内鬼:“我算了下,待会起码有十几号人进圈。我们进一个灭一个。” 日你大爷:“……还可以这么玩?” 内鬼:“不是云神Eric在嘛!试试试试!” 姜昀祺听着也有点跃跃欲试。 他打开地图看了下地形。 云起:“可以。除了70方向房区可能有二楼狙击。Eric堵着那边。其他方向上来的都没问题。” 内鬼:“开始了——300。车。四人” 一阵急剧连喷。 【云起使用S763引爆载具淘汰了Yoki、Unknown、Let-go、Fzzz】 内鬼:“靠!靠靠!来了来了!” 博宇声音都在颤抖,显然激动得不行。 内鬼:“75。树。” “嘭!” “嘭嘭——” 【Eric使用AKM淘汰了laoge】 内鬼:“235——艹!他看见我——他——” “嘭嘭嘭——” 一秒连狙。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云起使用S763淘汰了Kingyoyo】 内鬼:“125。石头后面。” “嘭!” 【云起使用S763淘汰了Unknown】 内鬼:“右边拉。房区边缘。70。” “嘭!” 【Eric使用AKM击中了霖QQ】 “嘭嘭!” 【日你大爷使用Mini11淘汰了霖QQ】 内鬼:“Nice!” 日你大爷:“再来一个!云神Eric让我试试!” 内鬼:“加油!右下35。完蛋!他们知道我们在逮着狙他们了。打烟了!” 等了会。 内鬼:“没人?来人啊!来人啊!朕——” 日你大爷:“等下!我在瞄准。” 内鬼:“……” “嘭——” “嘭!” 【鸽鸽Lisa使用S187击中了日你大爷】 日你大爷:“他发现我了!” 内鬼:“御前侍卫在哪里!” “嘭嘭嘭——” 【云起使用S763淘汰了鸽鸽Lisa】 内鬼:“房区二楼。55。蹲着呢,好像有两个!一左一右!得等——” 【Eric使用AKM淘汰了Sun23】 “嘭!” 【Eric使用AKM淘汰了QAQ】 内鬼:“艹!老子这辈子没这么爽过!” Eric:“是挺爽的。” 日你大爷:“我直播炸了!刚刚太紧张没顾得上看,我居然涨了一千多粉!” 云起:“风暴又来了。” 姜昀祺的声音异常冷静,好像只是在说下雨了一样。 除了一如既往淡定的Eric,林西瑶和博宇闻言都有点懵。 内鬼:“我他妈——有完没完?!” 好像运气都停留在了第三圈。 最后一圈的时候,四人组虽然在圈内,但是正中风暴中心。 剩余18人。 极端气候下,根本瞄准不了,人影都看不清。加上体温急剧降低,御寒物资在第一圈结束的那场风暴里被消耗得差不多,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缓慢掉血。 林西瑶分了全部的能量饮料。 日你大爷:“怎么办?再在外面待下去,血都要掉没了!” 云起:“刚才风暴预警的时候,我记得190方向有房子。先过去再说。” 内鬼:“牛逼。我记得我也看到红色预警了……后来我干嘛了?” 云起:“你说你这辈子没这么爽过。” 内鬼:“……” 林西瑶和Eric直接笑了出来。 四个人蹲伏前进。 博宇每隔几秒报方向,以防有人走丢。 内鬼:“里面有人——” “嘭嘭嘭!” 话没说完,Eric直接把门狙烂了。 内鬼:“……” Eric:“进去吧。” 内鬼:“……” 躲在屋子里的人明显比他们准备充足,但没有料到来的是个狼人。 有取暖的火棍,燃烧了三分之一,还有一套纯白雪地服,可当三级甲用。 云起:“谁缺三级甲?” 日你大爷:“我……不过我也用不上。这一路我就没被狙过。” 除了姜昀祺刚开始被狙掉半血,博宇和Eric在第二圈的时候分别被击中头部,后来被姜昀祺和林西瑶扶起来。林西瑶确实一路平安。 云起:“你用吧。最后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能保一个是一个。” 剩余8人。 内鬼:“我们就这么躲这里?” 云起:“门被狙了,躲不久,会有人来找我们。而且,风暴最多持续半分钟,超过半分钟,这个就是决赛圈。” 半分钟后,果不其然。 其余四人不知道是散兵还是和他们一样,如果也是一个队,那就比较麻烦。 日你大爷:“我怎么觉得有人在包围我们?” 云起:“对。是一队人。” 内鬼:“我艹。” Eric:“冲出去?” 姜昀祺点开地图。 过了会,云起:“我有一个办法。” 内鬼:“愿闻其详。” 日你大爷:“……” 云起:“门开口方向是15到50,最多只能容纳两人,多了肯定暴露。Eric守着门,来一个秒一个。一旦中枪,林西瑶你就拉他进里面。博宇你把锅取下来罩头上,然后站起来在窗口左右移动。” 半秒,博宇反应过来了。 内鬼:“……艹。明骚比不过暗骚。还是云神牛逼。” 说罢,博宇举起锅罩头,蹭到窗户口,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 “嘭”的一声巨响。 有人瞄准窗户很久了,这下直接开狙。 内鬼:“卧槽!吓死老子了!” “嘭——” 【云起使用S763淘汰了Pxue】 一阵静默。 内鬼:“不是冤家不聚头。” 日你大爷:“没听说今天P11训练啊!他们一般不是去美服吗?上回云神就是在美服遇见他们的。” Eric:“应该只是单个队员出来玩,随机组队。” 博宇再次左右横跳。 又是一枪。 应证了Eric的猜想。 【云起使用S763淘汰了略略略仔】 云起:“应该不会有人上当了……如果Pxue在后面指挥的话。” Eric:“嗯。他们来了。” 最后,Eric和姜昀祺一人一枪解决了冲着门口来的剩余两名对手。 比赛结束,林西瑶直播号直线飙涨三千多粉。姜昀祺最后一把头戴锅操作,又将视频点击刷了五十万。 林西瑶说要请他们吃饭,这场粉丝打赏赚了小一千。 博宇没客气,两个人在群里开始聊吃什么。Eric下线去上课了,他还在M大念大二,博宇和黎坤大三,课不是很多。 姜昀祺拿下耳机听了会客厅动静,裴辙好像还没回来。 日你大爷:“姜昀祺,你想吃什么?” 云起:“我都可以。我下了——” 突然,右上角发来一则好友申请。 是Pxue。 姜昀祺确认。 Pxue:“云神厉害啊。最后一把完全出乎意料。” 云起:“也只能用一次。” Pxue:“一次就够了。你去网上看看,最后一场的剪辑已经火上热搜了。” 云起:“我手机被家里人收了。” Pxue:“……” 云起:“我下了。再见。” 姜昀祺活动了下十指,关了电脑去客厅找人。 裴辙确实没回来。 冬日里天黑得早。这会路灯全亮了。 行人脚步匆忙,束手束脚,看起来真的很冷。 再远就是一片黑乎乎,什么也看不清。 宋姨将晚饭摆上桌,这会见姜昀祺出来扒着阳台窗户往下看,笑道:“玩舒服了?” “刚进去看你,昀祺没发现吧?” 姜昀祺转头,“裴哥还没回来?” “我打电话问了,说晚饭不用等。” 宋姨走过去把人拉回来,“降温了,晚上还有雪。昀祺进屋里去”。 姜昀祺不是很开心,拖着步子往回走。 宋姨觑他一眼,“昀祺再打个电话问问?说不定裴先生这会忙完了。” 姜昀祺在餐桌前坐好,两手在桌沿交叠,垫着下巴,摇了下头,“不了”,一双眼望着冒热气的菠菜玉米丸子汤,汤汁晶莹,油香四溢,“好饿啊……” 宋姨摸了摸他头,“把饭盛出来咱们就吃”。 吃完晚饭,姜昀祺紧赶慢赶才把周末作业做好。可是裴辙还没回来。 作文挠头写满八百字。姜昀祺搁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就不知道裴辙会不会履行承诺。 洗完澡背古文背单词,十点多的时候,外面传来几声欢快的声音,姜昀祺跑到卧室窗户前看,又下雪了。 眨眼大起来。这会看不出什么形状,眼前纷纷扬扬全是一团团杂乱雪绒。路灯都暗了不少,往下看不见一个人。偶尔有极强的车前灯刺破雪夜,之后渐行渐远。 蓦地,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姜昀祺顿时雀跃,啪嗒啪嗒跑出去。 裴辙背朝他站在玄关脱大衣,衣服肩领全是白色的雪,这会快融化了。 姜昀祺慢慢走过去。 裴辙满身寒气深重,离得近了让人打颤。 客厅没开灯,只留厨房一盏昏黄。光线拉长到玄关,只剩一点迷离的光晕。 裴辙转身看到他,拧眉道:“进屋去。” 姜昀祺觉得这会的裴辙和早上的裴辙有点不一样。 站在阴影里的裴辙,眸色极深,眉峰到下颌线条紧绷,眉宇间凝固着冰雪的寒意,不知是外面天气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隐隐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裴哥?”姜昀祺皱了皱鼻子。 忽然,裴辙手机响了。 姜昀祺低头跟着去看。 下一秒,肩头就被宽阔毫无温度的手掌握住,姜昀祺被扳着转了个身。 “进房间去。” 几乎是半强制,姜昀祺被裴辙押进了房间。 裴辙给他关上门。 房间里温度比客厅还要高一些,肩头凉意有几分不真实。 姜昀祺摸不着头脑,也有点担心裴辙,爬上床很久没有睡着。翻来覆去有一刻钟,姜昀祺又悄悄爬起来。 裴辙房间没人。书房门没关严实,泄出一截光亮。 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姜昀祺第一次听起裴辙墙角。 “……抢救回来了吗?” “医院里有他们的人。查。” 裴辙挂了电话,转身的瞬间,姜昀祺吓得扭头跑回房间。 那是他从没见过的裴辙。 冷峻锋锐,没有一丝余地。 即使平时同他生气,裴辙也没有展现过这一面。再生气,裴辙也会向他袒露三分余地,让他有杆子可爬。 刚才那一眼的裴辙,像是要置什么人于死地。仅是一眼,难以忽视的迫人压力便从瞳孔最深处直抵人心。 裴辙知道姜昀祺听他墙角了,望着没关好的门,想了想,也是自己的错。 虽然在医院换了衣服,但李勋溅他身上的血的味道还有残留。 裴辙花时间洗了澡,然后去看姜昀祺。 姜昀祺裹着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床头灯还开着。 裴辙走过去把灯扭暗。 姜昀祺抬头望他。 刚洗完澡的裴辙剑眉清晰,眉骨英俊,好看得不得了。 “裴哥……发生什么事了?” 裴辙回视他,唇角微弯,“工作上的事。吓到你了?” 姜昀祺摇头,那会第一眼确实有被吓到,不过只要想到那是裴辙,就没什么了。 姜昀祺垂下眸子低声:“我作文写满八百字了……” 裴辙笑,摸了摸姜昀祺头发,“嗯。陪你睡,不怕”。 姜昀祺眉开眼笑,往里蹭,让出枕头,煞有介事郑重道:“睡吧!” 裴辙依言上床,然后关了灯。 黑暗里,姜昀祺转头去看裴辙,他只能看到裴辙侧脸的轮廓。姜昀祺注视一会,开始给裴辙汇报白天和队友组队的事。 声音有点小,但精力充沛。 从加好友说起,然后跟赛况解说似的,详详细细原原本本给裴辙一圈圈复述。复述到一半,裴辙终于转头看他,叹了口气。 “昀祺。” “嗯。” “你要是记单词背古文有这么好记性裴哥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姜昀祺:“……” 这就像凡事有利有弊。 姜昀祺抿嘴,不说话了。 裴辙瞧着他好笑,“不早了,我们分个上下回?明晚下回分解?” 姜昀祺勉强满意,心想,明晚有明晚要说的,撞车了怎么办…… 但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姜昀祺都没能在晚上和裴辙好好说上话。下回分解分了几晚才说完。之后裴辙回来得越来越晚,姜昀祺等不到就睡着了。 早上也是。 裴辙起得比他一个高三学生还要早,姜昀祺有意识的时候,裴辙只留下一个尚有余温的被窝。 距离他生日还有一周时间,裴辙更加忙。 不在家几乎是常态。有时候电话里也说不到几句。 裴辙似乎在忙什么案子,不是工作上的事。 姜昀祺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有一次和裴辙通电话的时候,电话里传来一句以“嫌疑人”开头的话,只是下一秒,那边声音戛然而止。裴辙继续温声细语同他说话。 第二次上线的时候,黎坤告知了他信战第一次全员组队训练的时间,寒假第一周周末,在N+。 “考虑到你期末有考试,也不急一时。况且你们三个之前组队的视频已经在网上火了一轮,我想下次约几个更有实力的战队,咱们好好来一次首秀。” 黎坤说这话的时候,博宇在一旁安慰他,姜昀祺觉得没什么,黎坤这样安排已经很照顾他了。 不过博宇想的是另一件事。 之前一周和Infinite战队的联赛姜昀祺没有去,那会正值三校统考,姜昀祺答应了裴辙不耽误学习。之后林西瑶在班上把现场视频和赛况屏录拷优盘里带给了他。 姜昀祺回去看了,还不错,最后信战小胜。 但他毕竟没有参与信战第一次的公开联赛,不能说没有遗憾。当时他的位置由一位名叫“哨子”的选手代替。听说是Eric的学弟,不知道真名叫什么。全场发挥还可以。 姜昀祺生日前的一个周末,博宇在线上给他发来一条链接。 是【绝地狙击】的圣诞特典。 每位玩家可以在游戏广场领养一只宠物,带回去训练,一个月后有宠物狙击大赛。 姜昀祺看了眼屏幕上跳出来的类似于熊猫,又有点凶凶的,像北极熊的卡通动物,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裴辙。 姜昀祺排队去领了一只。 黑灰毛色超大只。领回来笑都不笑,大佬似的坐地上拆枪抛炸药,酷得不行。 界面跳出一行:【尊敬的玩家您好,您的宠物需要您的爱抚。快去抚摸它吧!】 说着界面上鼠标变成一只手。 姜昀祺小心摸了两把。没敢摸头,只摸了摸胸膛。 大佬很不满意,但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斜眼睨他,然后继续玩炸药。 【再摸一会!】 姜昀祺又摸了几把大佬头。 大佬歪着脑袋瞧他,倒下身子靠着墙眯眼,表情还是看不出喜怒。 【现在给您的宠物取个名字吧!他会一直陪伴您左右哦!】 姜昀祺想了想,输入两个字。 第二天姜昀祺在广场遇见带着宠物培养感情的博宇,博宇问他:“我们家嗜血杀手酷不酷?” 姜昀祺:“……” 他好像把名字好像取错了,难道应该凶猛点……? 博宇:“你家叫什么?” 过了好一会。 姜昀祺叹口气:“阿裴。” 博宇:“……” 我是不是取错了…… 第23章 遇强则奶 在姜昀祺手把手训练下,拽拽的阿裴很快学会了压枪,除了每次狙击稻草人成功时会露出系统标配的憨憨笑容,其余时候,阿裴都很酷。是个冷酷杀手。 博宇后来给他的“嗜血杀手”改了名字,叫“路人小甲”。 也许是从姜昀祺的“阿裴”那得到了点大隐隐于市的奥义,博宇觉得越是牛逼的选手,越应该低调。 姜昀祺生日当天,系统通过阿裴给姜昀祺送了份礼物。全新雪地套装。穿上瞬间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特别适合埋伏狙击。 送礼物的阿裴就很可爱了。后来又在系统强制设定下给姜昀祺唱了一遍完完整整生日歌,唱完下一秒,阿裴倒地歇菜,姜昀祺没忍住笑了。 博宇让他的小甲快递来一份系统红包,价值一千元的系统金币,可以购买目前市面上绝地狙击大部分抢手装备。 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的,黎坤和Eric都送了红包。Pxue后来也给他送了红包。 姜昀祺财富值以几何倍数增长,系统没有放过这位土豪。在收到最后一封红包的时候,系统适时向他推出贴心装备套餐,价值总额与红包总数之间只差一枚金币。 姜昀祺没有上当。姜小农把钱存进了系统银行。 生日那天正好是周五,林西瑶逮着姜昀祺放学给了他一只优盘,里面是姜昀祺以云起身份加入绝地狙击以来历次游戏的高光时刻剪辑。 “是不是最晚的?可我觉得我肯定是他们中最好的!” 林西瑶看上去比姜昀祺还要开心,好像过生日的是她。 “加你好友那会我就看到你生日了。之后就想做这个。你回去看了肯定会感动!不要谢啦!” 很长时间,姜昀祺握着优盘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来自朋友和同学的礼物。 之前裴辙鼓励他交朋友,和同学尽量融洽相处,姜昀祺这会好像有点明白了。 过了会,姜昀祺点头低声道谢。 某些时候,人与人之间感情的发展需要一点契机。 刚加入三班时,同班同学对姜昀祺的好奇和观察开始于他那双不一样的眼睛和出众的外貌,后来逐渐变成对他性格和处事方式的疑惑与探究。 再后来这些都不重要了。姜昀祺就是一个不能接近的同学,孤僻冷漠,还带着刺人的防备。 而姜昀祺本人也不是很在乎别人眼光和评价。 换个角度,这与其说是性格缺陷,不如说是一种自我保护。 姜昀祺潜意识里似乎很擅长这种自我保护,不闻不问,沉默专注。 可是这会握着林西瑶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姜昀祺很想让自己再多说几句。 比如他真的很开心,也特别感谢林西瑶。还有上次的比赛,他不是真的要把她当做“战地护士”,他只是想保护她,保护队伍里每一个与他并肩作战的队友。 但是长久的习惯和某种心理干扰,让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姜昀祺注视朝他灿烂微笑的林西瑶,也跟着笑起来。 回到家,裴玥闻措带着雯雯已经到了。 餐桌中间摆着两层蛋糕,还有三瓶一看就是闻措带来的高级洋酒。一大捧手工花篮,配的是香槟玫瑰和桔梗,环着一簇白色石竹梅。 宋姨站桌边挑出花篮里的栀子叶,修剪花束根茎预备插瓶,见姜昀祺开门进来,笑道:“小寿星回来了。” 刚换下鞋,姜昀祺背着书包就往客厅望。 宋姨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道:“回来的。姨帮你催了,晚了没有蛋糕吃!” 可姜昀祺不知为什么还是有点不开心,点了点头,叫了声宋姨,和厨房里的裴玥闻措打了招呼,转身就要进书房。 “小舅舅!” 裴玥在厨房帮着宋姨准备晚餐,听见自家女儿毫不矜持的大嗓门,警告:“闻雯,声音可以小点吗?整栋楼都听见了。” 闻措站一旁皱了下眉,劝道:“没事……” 雯雯闻言翻了个白眼,呲牙吐舌头,把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两颗草莓递给姜昀祺。 姜昀祺还不知道什么叫无事献殷勤,等他吃完,雯雯贼兮兮凑近八卦道:“小舅舅,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雯雯关心姜昀祺情感状况的积极程度和死忠粉关心偶像恋情有的一拼。 姜昀祺差点呛到,顿时明白两颗草莓原来是这个用处。 见状,雯雯像是找到什么类似于心虚的“线索”,眯眼神秘道:“我好几次在附中门口看到你和一个女生说话!” “她会是我以后的小舅妈吗?” 雯雯睁着双似懂非懂却格外兴奋的眼睛,问出来的问题让姜昀祺哑了半晌。 片刻,姜昀祺叹气,默默:你以后的小舅妈还没回来。 这么往下想,竟然越想越好笑。姜昀祺钻进书房偷偷笑了好一会。 半小时后,裴辙回来了,好像还带了蛋糕。 姜昀祺没有和往常一样奔出去看,耳朵竖老高。 他听见宋姨的声音:“电话里不是说有蛋糕了……两个蛋糕不吃饭了?今天裴玥下厨……” 裴辙没有说话,过会问起姜昀祺。 宋姨语带笑意:“心情不好。都是你这个哥哥害的。” 姜昀祺捏着橡皮撇嘴,有点点出气。 不知道裴辙继续说了什么。雯雯的嗓门盖住了大部分声音。 “……小舅舅都快有小舅妈了,大舅舅什么时候有大舅妈?” “——闻雯!” “哎,童言无忌嘛,雯雯就是好奇……”闻措赶着救场:“雯雯不怕大舅舅了?” 雯雯没声了。 书房门被敲两下。 姜昀祺立马坐直,抽来分段函数的数学卷子,左手撑额头有模有样审题,右手手心朝上转着笔。 一心两用,几秒后一不留神,手速过快,笔飞了出去。 姜昀祺听到裴辙很明显的笑声。 裴辙帮他把笔拣起来,搁在桌角,然后侧身靠着书桌,戴腕表的那只手插进裤兜,袖口两下翻折,很随意的动作在他这里自然而然显出几分魄力。 视线再偏几度,余光里能看到质地高良的白色衬衣一丝不苟束进黑色皮带,腰线笔直,一截黑白分明,精英意味十足,又不是那种轻浮刻意的堆饰,举手投足威势不动声色。 姜昀祺收回视线,不吭声,也没叫人,拿过笔在卷子上写“解”。 裴辙觉得家里小人一个比一个脾气大。 雯雯敢和他姐对着干,当面翻白眼扯嗓子。 眼前这个,说了多少次叫人,可过段时间就打回原形,跟孙悟空似的,要念百十遍的经。 “哑巴了?”裴辙语气稍沉。 “裴哥。”姜昀祺语速极快,语调平直,语气冷淡。 裴辙:“……” 一时间除了客厅传来的语声笑闹,书房安静得只剩下笔尖落在纸页上的细微擦响。 裴辙想起开门时宋姨说的话,顿了顿道:“生气了?” 这回理都没理他,丁点响动都没有。 见人不吭声,这段时间一直以“裴司”身份同人打交道的裴辙情商就有点跟不上。 他可不会去问下属同事生气与否。 好在裴辙学习和举一反三的能力比姜同学高出不少,情商不够,智商上线。 裴辙琢磨一会,不懂就问:“怎么了?” 姜昀祺掀起眼皮看他两眼,然后垂眸继续读题,“我要做作业”。 裴辙:“……” 姜昀祺看他的眼神好像他智商很欠。 写作业一句明显带着赶客意思,但裴辙赖着没走,神情自若。 姜昀祺一边划出题干主要信息,一边胡思乱想。 说不上生气,可还是有点别扭。 这段日子他好像就没见过完整的裴辙。 完整的。从头到脚,有温度的裴辙。一会是埋在夜色和晨光里的背影,一会又是隔着电话线的声音,姜昀祺一度怀疑他们之间似乎又回到了裴辙去学校接自己放学的那个晚上。 太久没见,相处起来,就连温度都要预先试探。 怕自己过分热情,暴露太多,也担心自己的冷漠让对方无从开口。 题目读了好几遍,还是不知道从何解题。 姜昀祺心烦意乱,不知道裴辙站着不动要干嘛。 “不会做就不要做了。今天过生日,明天再做吧。” 裴辙再度开口,语气试探。 姜昀祺忍不住:“不会做明天就会做了?” 裴辙笑了,这明显就是有脾气。 “万一明天想通了?” 裴辙替自己劝了劝。 “想不通。” 裴辙:“……” 客厅里又传来雯雯的声音。 裴辙找了个由头逗姜昀祺:“小舅妈是谁?” 姜昀祺面无表情抬头。 裴辙有点发毛。 “雯雯说的。”裴辙想都没想。 姜昀祺:“……” 宋姨的出现暂时搁置了兄弟俩的困境。 “说什么悄悄话?寿星明天再写作业!赶紧出来点蜡烛吹蛋糕”。 裴辙附和道:“去吃蛋糕。裴哥也买了蛋糕。”第二句就有点怪怪。 姜昀祺听话起身。 裴辙跟在后头。 客厅里生日氛围浓厚。 蛋糕香甜的气息丝丝缕缕,花篮里的玫瑰桔梗在花瓶里错落有致,此刻格外夺目地摆在餐桌一角,娇艳馥郁。 雯雯跪椅子上趴桌沿给两只蛋糕插蜡烛,一根一根,排得整齐。闻措挨个将蜡烛点燃,见兄弟俩一前一后出来,好笑道:“裴辙,你管这么严?过生日还要做作业?我看昀祺一回来就进书房做作业。” 裴玥和宋姨把菜端上桌。都是些家常菜,色香味俱全,裴玥手艺没的说。 “就你管得松,撒个娇就不用上学了”,裴玥看了眼闻措动作,提醒:“你小心点,雯雯还在插呢”。 裴辙觉得有必要解释下,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从他进家门开始,寿星就对自己意见很大。还未知晓原因之前,裴辙决定按兵不动。 裴辙面色如常,不露痕迹:“是昀祺认真。” 闻措奇怪看他一眼,打火机交给姜昀祺,然后去一边酒柜找开酒器。 姜昀祺闻言头也没抬,接过打火机单膝跪上椅子,将雯雯护在身前,挡着她的手继续给每支蜡烛点火,视线专注。 一小撮一小撮莹莹火光映在雪白侧脸,羽睫乌黑纤长,低低垂着,眸色沉静,依旧是没什么血色的唇瓣,下巴弧度在颤动的烛光里显出几分柔美。也许是饭菜香味让姜昀祺有点饿了,舌尖一点在上唇很快舔过,留下一抹湿润。 裴辙站一旁看着,没有再说什么。 忽然,“小舅舅!”雯雯倒抽一口凉气。 火苗摇曳,擦过姜昀祺手背。 姜昀祺抽回手低头看,不严重,只留下很浅的红印子。 “没事——” 话没说完,手腕被裴辙握住,下一秒,刚点好的几支蜡烛全被裴辙一口气吹灭,“下来”。 雯雯扭头看到裴辙脸色,吓得跟小老鼠似的窜下桌,跑去厨房找妈妈。 姜昀祺愣住了,以为裴辙是叫雯雯下来,这关雯雯什么事……没等他全搞明白,裴辙就揽着姜昀祺腰将他从椅子上抱下来。一手还是握着他手腕。 饭桌这里的动静不是很大。那一声“下来”又低又沉。 闻措开好酒转身,发现一个人都没了,蜡烛可怜兮兮全灭,“什么情况……” “啪”的一下,卫生间亮如白昼。 裴辙身形高大,背朝顶灯,影子全落在姜昀祺身上。 姜昀祺抬头瞧裴辙,然后垂下头小声:“没事……” 裴辙皱眉仔细瞧姜昀祺手背,确实只红了点,便打开水龙头给他用冷水冲了冲,全副动作不容置疑,姜昀祺连动一动的余地都没有,就这么被裴辙禁锢在怀里。 脑袋还能动。 姜昀祺左右望了望,外面传来雯雯的声音,“小舅舅被蜡烛烫到了……大舅舅把人带走了……” 姜昀祺侧耳听到,噗嗤笑出来。 “带走了”听着好好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警察带走。 “好笑吗?”头顶传来极严肃的一声。 姜昀祺立刻不笑了,过了会,悄悄撅了下嘴。 裴辙看到,没有说什么,指腹轻轻擦了擦那块红印子。 姜昀祺沉默下来,忽然又想到什么,加上先前的不开心,这会在亮堂堂无所遁形的白光下,情绪被放大,整个人越来越低落。 冲好了,裴辙用毛巾给姜昀祺擦手。姜昀祺就势要离开裴辙,裴辙没让,干脆一把将人托抱到水池台上,让姜昀祺坐好,双臂撑在姜昀祺左右两边,岿然不动,然后垂眼望进姜昀祺略带惊慌的眼眸里。 “为什么不开心?” 裴辙从来不擅拐弯抹角,强硬磊落是一贯的作风。 姜昀祺注视裴辙,这会莫名感觉他真是被“警察”带走的。这就是逼供。 虽然在游戏里,姜昀祺遇强则强。但在裴辙这里,姜昀祺属于遇强则奶。 “你都没问我痛不痛。” 姜昀祺哼唧一声说完,立马把头低下,目光盯在裴辙握住台沿的手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裴辙有点紧张。 裴辙眼底慢慢浮现笑意,略有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裴辙清了清嗓子,“还有呢?之前。在书房。” “为什么不理裴哥?” “不想理。” “昀祺。”裴辙笑,无可奈何的语气:“好好说话。” 姜昀祺抬头瞧他,答非所问:“你太忙了。” “所以?” 裴辙罕见扬了扬眉,这会脸色没有先前那么阴沉,唇角一直挂着笑,像个大男孩,虽然举止语气一如既往。 “——要不要吃饭了?” 宋姨敲了敲门,关切问道:“昀祺手没事吧?烫得严重吗?” 如获大赦。姜昀祺跳下池台,弯腰从裴辙臂下敏捷逃脱,像是掩盖什么,开口声音有点大:“没事没事!” 窜得比什么都快。 裴辙笑了笑,原地站了会才关灯走出去。 后来是裴辙点了蜡烛。 关灯唱生日歌的时候,姜昀祺还有点不好意思。所幸光线昏暗,没人看到他耳朵早就红到耳根。 雯雯唱得最响,又全不在调上,声音拉得老老长。闻措叹了好几次气。裴玥却笑得不行。 中文结束之后又来英文版,姜昀祺实在忍不住,笑得伏在桌上,再后来就是大家一起笑了。 雯雯以为是气氛自然所致,表示非常理解。一个人尽职尽责唱完了整首中英文版生日快乐。 蜡烛吹了三次才全部吹灭,姜昀祺觉得这是个体力活。 宋姨好像是所有人里情感最充沛的,灯打开的时候,姜昀祺看到宋姨眼睛红了。 其他人应该也发现了,但接着都很默契拿出礼物,让姜昀祺吃完蛋糕再拆。 裴玥搂着宋姨肩膀,神情渐渐落寞,视线定格在熄灭的蜡烛上,再移开的时候与姜昀祺目光相接。 裴玥看了他很长时间。 趁着闻措雯雯递礼物的时候,宋姨在裴玥陪伴下进了厨房。 裴辙跟进去,作为一家之主拍了拍宋姨肩膀。 裴玥抬头注视裴辙,神情忧虑,似乎有话要说,转头看到朝他们这里望来的姜昀祺,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姜昀祺移开目光,接过闻措递来的小刀,在雯雯的指挥下,把蛋糕给切了。 蛋糕分成好几分,雯雯数了数,大声叫裴玥宋姨出来吃蛋糕。 闻措逗他:“不叫你大舅舅?” 雯雯也是精,眼睛不眨道:“大舅舅有小舅舅叫。” 姜昀祺笑,回头去看裴辙。 裴玥陪着宋姨从厨房出来,裴辙一个人在厨房背朝客厅站了会,不知道想什么。 宋姨出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抱了抱姜昀祺。 姜昀祺没说话,心里一下酸酸的。 他明白宋姨。宋姨昨天准备菜单的时候还说,辛苦我们昀祺,平平安安又过了一岁。 这个家里所有人都希望他平安。过往病痛加身的日子里,这里每个人都为他不眠不休过。 意识到这点,深深的歉疚让姜昀祺低下头,目光没有和往常一样去追寻裴辙。 裴玥做饭的手艺是小时候和裴辙相依为命时一点点练出来的,这会早就炉火纯青,什么口味都不在话下。宋姨边吃边夸,雯雯早就吃习惯了,听了会宋姨很专业的点评,转头问他爸:“老爸你觉得呢?” 闻措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给自家女儿夹菜,随口道:“觉得什么?” “你觉得妈妈做饭好吃吗?” 闻措差点呛死,往雯雯碗里夹了只鸡腿,恐吓:“再说话把你送给大舅舅养!” 雯雯瞥了眼隔了两个位子安静吃饭的裴辙,握紧筷子,规矩不少。 姜昀祺忍了好长时间也没把笑憋下去。 过了会,坐他旁边的裴辙搁下筷子盛汤,之后一碗汤摆在姜昀祺面前,裴辙语气无奈:“想笑就笑。” 裴辙很少喝酒,除非理由充足。 这会闻措借着姜昀祺生日这个理由,给裴辙灌了好几杯红酒。 裴玥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帮着闻措灌自家弟弟的酒。 姜昀祺从裴玥开怀的笑声里,发现这可能是姐姐捉弄弟弟的唯一途径。 毕竟不喝酒的裴辙,没人会想去捉弄他。 姜昀祺趴桌上吃蛋糕,雯雯已经有点困了,宋姨带着她去房间里睡,过了会又来叮嘱姜昀祺少吃点,早点刷牙睡觉,有点晚了。 “要不要吃水果?” 宋姨指了指厨房,“池里浸着草莓,去吃点。不要吃太多,凉。几颗润润嗓子就好”。 姜昀祺笑着点头,听话放下叉子进厨房捞草莓吃。 两颗草莓下肚,裴辙也进来了,打开冰箱找了瓶冰水,仰头灌下整瓶。 姜昀祺侧头瞄他一眼。 喝了酒的裴辙有些不一样,举止微张,情绪也显露得直白几分。 喉结上下滚动,大口吞咽的声音在一时安静的厨房格外清晰。裴辙就是什么都不做也会给人带来无形压力,此刻更不例外。 姜昀祺在裴辙喝水声里慢慢吃完第三颗草莓。 过了会,察觉身后没动静,姜昀祺扭头去看,发现裴辙倚着冰箱一瞬不瞬盯向自己。黑瞳比寻常时候还要深,像是有道光凝聚其中,一眼就将他牢牢攫住。 姜昀祺心头一颤,忙不迭转回来,捞起第四颗草莓就往嘴里塞—— “吃完这颗不许吃了。不然不舒服。” 裴辙喝了酒,灌了许久时间的水,开口嗓音也沉几分。 姜昀祺有些紧张,点了好几下头。 又过了会。 身后视线始终没有消失。 姜昀祺悄悄探头去瞧餐桌,闻措正和裴玥说着什么,裴玥笑得形象全无,老早忘了她弟弟。 姜昀祺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希望裴玥能管管裴辙。 “痛不痛?”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姜昀祺愣住,不明白这句什么意思。但也不敢转头。裴辙的眼神让他招架不住。 “手背。痛不痛。” 裴辙语气带了点笑。 姜昀祺想起来了。 下一秒,耳朵红透,脸也热了。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姜昀祺无比确信裴辙将自己耳朵看了个清楚。 第24章 魔法失效 第四颗草莓早就吃完。 姜昀祺一手浸在凉凉的水池里,把剩下的草莓划过来划过去。水纹来来回回,手心里的温度只增不减。 所幸裴辙没有过分为难他。 “早点睡。” 头顶被人揉了两把,姜昀祺抬头去看裴辙,裴辙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餐桌上,裴玥笑得咳嗽,裴辙站桌边倒了杯水递过去,闻措开口说了句什么,裴辙也笑了。 带来的酒喝了大半,闻措不知道又从哪里拿出三瓶宽口洋酒,咕咚咕咚往裴辙杯子里倒。 裴玥在一旁好整以暇看着,裴辙没有去碰满溢的酒杯,嘴角依然有笑意。 姜昀祺把手拿出来擦了擦,离开厨房进了房间,发现礼物还没有拆。 宋姨这时敲门进来,后面跟着一小只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雯雯。 “雯雯非要等你拆了礼物才肯睡。小丫头精神头都没了,还惦记礼物礼物。”宋姨笑着揶揄。 雯雯困得不行,伶牙俐齿暂时停业,呆呆蹲下来,指着一个不算薄的信封,奶声奶气:“小舅舅,这是我的礼物,可以最后一个拆吗?” 姜昀祺之前就蹲在地上,这个时候摸了摸雯雯柔软细细小辫子,“可以”。 说着,雯雯点来点去,发现数目不对,“这是妈妈的,这是爸爸的,这是宋姨的,这是我的,大舅舅的呢!”还有点生气,好像裴辙不给礼物触犯了什么小学生守则,不能容忍,必须追究到底。 宋姨笑得不行,转头对客厅扬声:“裴先生,你的礼物呢?” 裴辙起身走来,看了眼地上蹲着的两小人,言简意赅:“明天带昀祺出去。” 姜昀祺眼睛一下亮起来。 “那就不是礼物了!那是……过期的礼物。”雯雯很认真地对姜昀祺说。 姜昀祺点点头,“嗯”。 裴辙想了想,“过期礼物也是礼物”。 雯雯不敢和他顶嘴,头往下歪了歪,朝姜昀祺使眼色,悄悄摇头,很严肃的样子。 姜昀祺笑。 宋姨笑个不停,“快拆礼物吧!” 裴辙没有走,在两只后面蹲下来,等着姜昀祺拆礼物。裴玥和闻措这时也走了过来。 第一个拆的是闻措的礼物。上个月刚发布的最新款游戏机。 专属游戏的炫酷色彩刚从包装纸里撕出一角,雯雯就发出一声“完蛋了”,抬头对闻措说:“小舅舅不能玩游戏了!老爸你傻不傻?” “高考完了可以玩嘛。”闻措很开明。 裴玥白他一眼。 姜昀祺握着游戏机去看裴辙,裴辙没有说什么,后来轻描淡写道:“这个游戏对你来说太低级了。” 闻措:“……” “下一个。” 雯雯迫不及待,指了指边上墨绿礼物包装,“我妈妈的!” 裴玥准备了一套高中生护眼仪。 姜昀祺想起来,去年是一套高中生颈椎仪。 姜昀祺已经可以预想明年的生日礼物是什么了。 不过幸好不是高三冲刺习题集。去年闻措送的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外加一部游戏机,说是“劳逸结合”。 护眼仪摆在大家面前,所有人都很知趣没说话没点评。 雯雯叹了口气,一脸我就知道。 “我有小款的,小学生专用。改天咱们一起用。” 姜昀祺:“……” 宋姨的礼物很小,装在一个小布袋里。两边抽绳拉开,一枚两拇指大小珍珠白玉牌掉在姜昀祺手心。 裴辙去看宋姨。 宋姨望着落在姜昀祺手心的雪白玉牌,笑道:“前段时间我不是和我儿子孙子回老家祭祖了吗。老家有座挺灵的寺庙,我就替昀祺求了一个。昀祺带着玩”。 宋姨老家距离边境遂浒不远。几年前动乱频发的时候,宋姨一家迁了出来,不过遇上祭祖日子还是会回去。 姜昀祺点点头,没说话,低下头将玉牌挂上脖子。 “轮到我啦!” 雯雯见大家都没说话,主动递出自己的信封,“当当当!” 姜昀祺接过来,小心撕开封口,然后往下一倒—— 好几张一百块外加一张小贺卡。 “红包和贺卡!实在吧?我们现在都送这个!小舅舅,我的礼物是不是最好的?你可以买你想买的任何东西!” 雯雯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转头看向身后大人的神情就有些失望。 裴玥闻措呆了半晌,完全说不出话。 裴辙笑了下,去看姜昀祺。姜昀祺正在看贺卡上的内容,过会笑出了声。 宋姨弯下腰去读。 “小舅舅,生日快乐!身体要健健康康,不要再生病啦!生病找不到小舅妈哦!爱你!你最好看!家里就两个人最好看,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我们是最好看的人!生日快乐小舅舅!” 五颜六色彩笔写的字,每一个字换一种颜色,眼花缭乱。 雯雯抬头环视一圈,想要看看有谁反驳。 身后几位大人颇为默契,全部默认。 雯雯又去看姜昀祺,想要得到最佳礼物的官方认证。 姜昀祺没有让她失望,想了想,“这是我收到过的最特别的礼物”。 闻措没忍住,笑出了声,弯下身凑近裴辙耳边道:“昀祺语文挺好的嘛!” 姜昀祺离得近,这会也听到闻措的打趣,耳朵又小小红了下。 雯雯心满意足,转头问裴玥今晚是在大舅舅家里睡,还是待会回家睡。她要困死了。 裴玥看了眼闻措,闻措把雯雯抱起来说:“待会爸爸妈妈和大舅舅有事情要谈,雯雯先在这里睡一会好不好?” “好吧……” 姜昀祺不知道他们要谈什么,不知为何,他隐隐感觉与自己有关。 也许是之前在裴玥注视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姜昀祺潜意识接收到某些讯息,随着时间发酵,这种讯息转化为强烈的预感——姜昀祺有些胡思乱想。 可能是自己得了什么重病,也可能是自己成绩太差…… 在宋姨帮助下将礼物挨个收好,姜昀祺听话去洗澡睡觉。 但就像所有仪式有开端有结尾,姜昀祺觉得,今天生日的结尾还没到来。 姜昀祺探头望了眼桌上那杯裴辙后来没碰的酒,此刻孤零零摆在餐桌上,无人问津。 他房间门开着,姜昀祺抱着睡衣站在衣柜前,从这里的角度望出去,能看到站在书房门口面色焦虑的裴玥。 餐桌上愉快欢乐的气氛没有一丝一毫停留在她脸上,裴玥不断往客厅方向看,闻措似乎在那里和裴辙低声交谈。 从裴玥越来越差的脸色可以猜想,裴辙始终没有看她。 姜昀祺脑子有点乱,这好像不是自己得了重病……好像是裴辙得了…… 之后就八卦不了。裴玥发现了他。 视线相对,姜昀祺匆匆低下头,进了卫生间。 洗好澡躺床上,姜昀祺怎么都睡不着。 最后与裴玥的那一眼,姜昀祺不得不往最差方向想。 出了什么事吗…… 这个家里最有可能出事的就是自己,姜昀祺挠破脑壳也没想明白。 等失眠到凌晨两点半,心跳忽然过快的姜昀祺决定和裴辙一样找点冰水喝喝。 客厅里关了灯,小壁灯在拐角墙壁上荧荧发光。 姜昀祺打开冰箱门,矿泉水排了两格,手刚摸到一瓶,就被冰得龇牙。姜昀祺没有裴辙那样灌水的的气势,扭开盖子喝了小口。 立刻透心凉。 姜昀祺去餐桌上抽纸巾,抽了整整三张,木乃伊似的全包住离开冰箱后不断渗水的瓶身,然后准备带回窝里小酌。 视线从桌上那杯空酒杯掠过时,姜昀祺没有反应过来。 走出去几步,姜昀祺心跳又加快。 这回可不关失眠丁点事了。 姜昀祺火速返回,矿泉水夹咯吱窝下,两手捧起酒杯,凑近去看,模样严肃,好像等着酒杯孵小酒杯似的。 空了。谁喝了? 裴玥一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他们总不会在离开时再喝一整杯吧…… 姜昀祺眼睛亮了亮,夹着矿泉水开始四处寻找裴辙。 房间里没有。 书房没有,卫生间没有,桌子下也没有,椅子下更不可能有。 ……沙发上有。 黑黢黢大团影子,可以看出肩宽腿长的轮廓。 裴辙仰头靠沙发背上,少了几分平日的克制,眉头拧起,眉间痕迹深刻,多了几分沉严气势。 姜昀祺捧着冰水,手心热热的。 这都什么没干呢,姜昀祺自我鄙夷。 离得近了才发现,裴辙安静得不像在睡觉,倒像在凝神沉思。 姜昀祺确信是酒精作用,让裴辙睡着了都无知无觉。 从有些令人害怕的眉宇往下,就是好看的鼻梁。姜昀祺伸出食指往下探了探,感受到几息热热的力度。下一秒就笑着撤回手,拇指捻了捻刚刚摆在裴辙鼻下的食指指腹,视线没有离开裴辙,笑容越来越大。像过年屯好满仓粮食的小家鼠,满意地仰头栽倒。 唇形也好看。薄薄的,就是此刻有些板着,下颌方方正正,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姜昀祺回想裴辙平常说话时嘴唇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出。只记得裴辙看他的眼神。 姜昀祺忽然有点口渴。 夹在咯吱窝下的水瓶早就把纸巾渗透,已经有些温的水悄悄往下淌。 姜昀祺拿过水瓶,一点点扭开瓶盖,喝了一小口。 不是那么冰了,但一口下肚还是凉飕飕。 姜昀祺淡定了。 反正今天是他生日。 姜昀祺忘记零点早就过了。 魔法会失效,沉睡的人会睁眼。 湿润又柔软的唇尖碰上裴辙的时候,姜昀祺没有发现裴辙紧拧的眉间松开了。 姜昀祺屏息碰了碰。 裴辙身上好像没一处是软的,就连唇瓣都冷硬。 姜昀祺不敢多动,手里紧握水瓶,渗出的水沿着指缝滴下,落在裴辙手背。 姜昀祺不知道。 几秒屏息相贴。 忽然,姜昀祺觉得裴辙的唇好像动了动,像是有了弧度。 没等姜昀祺仔细琢磨出这里面的原因,下一秒,原本一动不动躺着的人翻身向他压来,后颈被单手扣住,唇上是他从来没有领教过的力度。 水瓶掉落,瓶盖没盖好,有汩汩水声流出。 到处都是黑的。 明明眼睛也是黑的,但姜昀祺又发现那束慑人眸光。 好一会,空气里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音。 又过了会。 传来沉沉一声。 “张嘴。” 第25章 人质互换 姜昀祺看到的空酒杯,不是裴辙喝光的,是闻措。 客厅那会,裴辙最后进书房和裴玥谈,闻措就坐在餐桌前一点点把酒喝完了。 省人医前后发生的事刺激到了裴玥。裴玥的担心情有可原。 半小时后,裴玥出来了。 两人显然没谈拢,裴玥脸色极差,一个人抱着雯雯先回去。 裴辙一句话没说,目送裴玥离开,神情凝重,疲惫和懊丧在他坐下沙发后一点点显露出来。 闻措对裴辙笑了笑,宽慰里更多是无奈:“李勋的事你姐吓得不轻。居然有人明目张胆在医院行凶,你又差点和凶手交手……你姐看到你身上有血差点昏过去。” “我知道。” 裴辙仰头靠上沙发,按了按眉心,“你回去帮我劝劝她”。 “你知道这不是劝的事。” 闻措晃了晃酒杯,还剩一个底,“裴玥和我说了”。 裴辙转头。 “人质互换。” 两人相隔不远,此刻之间的空气像是静止了。 半晌,裴辙移开目光,再开口的时候,狠厉到极点:“想都不要想。” 闻措岔开话题:“李勋到底怎么被姜正河发现的?” 自从听闻李勋出事,他就一直想不通。 李勋暗中保护姜昀祺已四年多,没有一次被发现。这回不仅被发现,还被人守株待兔背后一招。 “昀祺过马路没留心,李勋拉了他一把。过后又送了一程。” “不止我们的人。姜正河那里也有人跟踪。” 闻措点点头,一口将酒喝尽。 “最近很忙吧?外事部。” “嗯。跑了三趟布鲁塞尔。圣诞峰会集中在这两周。开春还要谈。” “那明天你还有时间带昀祺出去?”闻措诧异:“你晚上回来那会,我看是部里的车。早退了?难得啊。” “赶回去拿车太晚了,下会蹭了温应尧的”。 “再晚也晚不了多少吧?” 裴辙想起回来那会姜昀祺的小脾气,不作声笑了下。 闻措叫了车回去,裴辙下楼送他。 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小区门口,闻措回头望了眼灯火闪烁的住宅楼,忽然道:“这附近有多少人?” 裴辙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具体不清楚。游况负责”。 闻措转身,从兜里掏出烟盒,拣出一支,又去裤袋里掏打火机。拇指滑动,清脆利落,扑朔火光在他鼻梁一侧打下短暂亮影。闻措垂眸拢眉连抽好几口,烟雾很久没有散开,在寒冷刺骨的空气里不断蜿蜒游走。 “裴辙”,闻措拿下烟,盯着那一点明灭,叹了口气,“你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会结束吗?” 裴辙闻言没有看他。 他一身黑衣,面沉如水,立在冰冷夜色里,望着远处路口闪烁的红绿灯,看不出在想什么。 “李勋会醒吗?” “不知道。” 无力感渐渐袭来,裴辙收回目光。 凶手虽然没有突袭成功,但李勋失血过多,加上此前被姜正河的人绑架又遭受重伤,周五的时候,医院已经判定不排除植物人的可能。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来找姜昀祺?” 闻措一口抽到底,大团烟雾让他的面目模糊不清,“不是因为这里的天罗地网,也不是因为姜昀祺被保护得很好……而是——” “他在折磨你。折磨我们。” “因为他知道,姜昀祺总有想起来的一天。到了那一天,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姜昀祺会替他完成七年前没有完成的事。” 闻措很少用这种语气和裴辙说话。 “所以,你可以考虑凶手最后留下的讯息。” 如果说先前的裴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人气的话,这会,随着闻措话音落下,裴辙看向他的眼神骇人无比,语气里有明显怒意。 “闻措,我说过,想都不要想。” “如果嘉嵘真的活着呢?” “不可能。” “裴辙,你不是神。那场爆炸最后,你都昏过去了,你怎么知道你看到的就是——” “闻措,这件事不要再提。” 裴辙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你不要往最差方面想。人质互换只是一个契机,一个我们可以抓到姜正河的绝佳契机,不会伤害昀祺的——” 闻措往回追了几步,一把拉住裴辙。 “昀祺不是人质。他是我的家人。” 闻措皱眉,“裴玥是你亲姐,我和雯雯难道你不是你的家人吗?” “你们不会有事。”裴辙望着他道。 “你呢?!裴玥天天为你提心吊胆,你不是不知道。她没有不把昀祺当家里人,只是眼前有个能够结束一切的方法,为什么不试试呢?!” 最后回答他的,是裴辙孤身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 姜昀祺去冰箱找水喝的时候,裴辙已经一动不动坐沙发两个多小时。 冷硬如雕塑。 裴辙察觉到他出来,没有出声,怕吓着他。 后来姜昀祺四处找来找去,裴辙就有点好笑。笑意没有在脸上展现,心头蓦地有些软。 姜昀祺慢慢凑近的时候,裴辙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后来…… 裴辙觉得自己是昏头了,但很清醒。 是清醒的昏头。 寒夜里的怒意与疲惫,独坐两个小时的迷茫和懊丧,都没有让他神思不清。 简单的嘴唇相碰,倏地将很久之前那一点的酒精点燃,火星又热又亮,裴辙忽然想抱抱他。 也不只是抱。 裴辙弯唇微微笑了下。 感受到怀里人的僵硬的时候,裴辙已经翻身撬开姜昀祺嘴唇,教给他一个成熟男人的接吻技巧。 姜昀祺应付得很吃力。又重又沉,还有点疼。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一会揪沙发布料,一会揪自己衣摆,呼吸又乱又可怜。 不过裴辙向来很有耐心,他伸出手握住姜昀祺潮湿手心,反手搁到自己背上,开口逗他:“抱好。” 姜昀祺一只手笨拙揪住裴辙后背衬衣。 “还有呢?” 姜昀祺呼吸急了急,嗓子口冒出一点气音,像是要哭。 “嗯?” 另一只乱揪的手慢吞吞摸索爬上裴辙后腰,潮湿温热手心刚贴上裴辙后腰紧实肌肉,姜昀祺像是被烫到了,揪得又快又慌,攥成一个拳头,气力还有点大。 裴辙感觉被衣服勒到,明白过来低低笑了下,心里更软。 但姜昀祺似乎越来越僵硬。 裴辙慢慢停下来,深吸口气,往下吻了吻姜昀祺小下巴,低下头抵上姜昀祺薄薄肩膀,沙哑嗓音带笑:“怎么了?” 姜昀祺完全傻了,说不出话,屏息太久,被人放开的下一秒,呼吸都连贯不起来,一下急一下慢。 前一刻的炙热迷醉唇齿交磨完全超过预期,超过姜昀祺能够想象的所有,而此刻与他说话的裴辙,像是另一个裴辙,一个姜昀祺想都不敢想的裴辙。 裴辙细心给姜昀祺抚背顺气。 等姜昀祺平复下来,裴辙转头去看,发现姜昀祺紧紧闭着眼睛,眼睫乱颤,嘴唇湿润,有些肿。 开口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别的什么,姜昀祺闭着眼小声试探叫他:“裴哥……” “嗯。” 裴辙注视脸色白白的姜昀祺,有点明白了,默默叹气。 “你到底醉没醉啊……” 语调足够可怜,好像只要裴辙说他“没醉”,只需零点一秒,姜昀祺能立马在他面前哭出来。 真是个坏蛋啊。裴辙苦笑。 过了会,姜昀祺感觉肩头一重,接着耳边传来裴辙喑哑鼻音:“醉了。” 姜昀祺抽了几下鼻子,睁开眼去看裴辙,捏了捏裴辙耳朵,小声又叫:“裴哥?” 一套戏演足。裴辙没应。 姜昀祺不敢动。好久之后,捏了裴辙几下耳朵,见裴辙都没反应,姜昀祺才慢慢把人放倒在沙发上。 然后,一点点蹭下沙发。 然后,拔腿就跑。 水瓶被踢翻,哗啦一声,姜昀祺吓得差点跳起来,头都不敢回,一路猛冲,进房间钻被窝,团成一团,呼吸都忘了。 裴辙被始乱终弃,这会听着接连动静,莫名有丝委屈。 索性就在沙发上睡了。 几分钟没有,准备闭眼的裴辙又听到房间传来拖拉的声音。 裴辙望了望天,闭上眼等着。 真够磨人的。 厚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裴辙就不怎么委屈了,悄悄睁开眼睛去望姜昀祺。 一小只蹲在自己面前伸手给自己掖被角,表情愁巴巴,还有点苦闷,仔细看,又有些失望。 裴辙搞不懂他十九岁怎么就这么多情绪。 后来裴辙明白了。 掖好的被角被掀开,姜昀祺探头进去望了望。 裴辙弯唇,知道他在打算什么。装作无意识的翻身动作,裴辙翻了个身朝里。 背后又是一阵受惊哑巴。 裴辙快被他磨死了,恨不得直接把人捞过来塞怀里包住,顺便按几下解气。 这样估计会哭。 裴辙只能等。 也没有等太久,之前裴辙装醉已经深入姜心,这会姜昀祺拉开被子,躲进那一小块空间,脸颊贴上裴辙后背,发出心满意足的缓慢喟叹。 裴辙笑。 连番折腾到这个时候,姜昀祺早就困呆了,贴上没几秒,睡得轻轻打鼾,呼吸也有些重。 裴辙伸出一只手往后护着他不掉下去,然后悄悄翻身,将人彻底搂进怀里。 这才算完。 不知道说胆子大还是小,裴辙想了会,低声笑骂:“小坏蛋。” 第26章 表里不一 睡得实在晚,又是周六,但高三生物钟还是在七点多发挥了作用。姜昀祺意识昏沉,翻了个身,模糊感觉自己睡到了床上。 一个激灵,姜昀祺彻底清醒,猛坐起来,四处望了望,呆头呆脑掀开被子瞧,但哪里都没有裴辙。可明明昨晚是抱着睡的。 未等他细想其中缘由,卧室门被敲了两下,是裴辙。 “昀祺,醒了吗?” 姜昀祺呆住。 裴辙等了会,见他没有回答,便准备走开让他再睡会。 毕竟裴辙知道姜昀祺昨晚都经历了什么。 “醒——醒了……” 先是有些急慌慌的声音,陡然又降下几个音调,最后小声道。 裴辙笑,离得近了些:“那就起吧。待会要出去。” 姜昀祺眼睛亮了,“好!” 坐下来吃早餐的时候,宋姨已经将两人行李收拾好。 姜昀祺歪头看了眼,又去瞧站客厅看国际新闻的裴辙,“裴哥,我们要去哪里?” “S市。”裴辙抬手拨出电话,转身去了阳台。 姜昀祺反应过来兴奋地左右找人,“宋姨!宋姨——” “哎!”声音从他房间传出,宋姨正在给他收拾床铺。 “我和裴哥要去S市!今晚肯定回不来!” 宋姨好笑,“当然回不来,坐车去都要大半天”。 姜昀祺笑眯眯,加快速度吃早餐,吃完就乖乖坐沙发上望着不大的行李箱耐心等裴辙接完电话领他走。 电话是打给喻呈安的。 早间国际新闻已经将上周在布鲁塞尔几个部长级会议的结果正式通告,但与裴辙手里拿到的陆基、海基和空基数据还是有出入,需要重申的协定最后也只以单方条约形式出现,态度暧昧。 喻呈安也已知晓,正邮件联系,“司里已经安排人通话,结果不清楚。数据方面,他们好像另外委托了研究所核查,我有个同学,这次也参与其中,叫方明柏。我可以问问细节”。 裴辙听他说完,没有立即开口。 搁在窗沿瓷砖上的手不疾不徐叩了两下,凝神考虑几秒,缓慢道:“数据方面不急。开春二轮谈判开启,到时候还会有修改。但单方条约必须修改成多边协定。只有承认这个大前提,开春才有得谈。不然各说各的,一个共识都没有。” 这是个大问题,这次通告出来,又是避重就轻。 喻呈安有点急,“要不我现在订机票再去一趟?” “已经进入圣诞假期,去了也找不到人。你留在国内及时跟进消息,和二部亲自对接。” 裴辙知道这件事不耗费大把时间敲不定,不过两次三番只围着些无关紧要的浮动数据打转,背后不可能没有原因。 裴辙略垂眸,思忖半晌语气慎重道:“你这几天找时间问问温应尧,开春那场,除了军备方面,还有哪些重要协定也在谈。尤其经贸方面。问仔细点。” “好。” 裴辙推开阳台门,姜昀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抬头望见他,脸和耳朵唰的一下全红。 坐沙发上等裴辙的几分钟,姜昀祺将彻底将昨晚回想起来。 裴辙这会倒没想太多,见状走过去摸了摸姜昀祺额头,“怎么了?热?” 眼睫受惊似的抖,姜昀祺猫腰躲开,站在行李旁就是不看裴辙,胡乱操心:“我们什么时候走?会不会来不及?” 裴辙严肃拧眉,一把将人拉过来,低头仔细瞧姜昀祺脸色。昨晚这家伙太忙了,就怕受凉感冒,“待会量个体温”。 姜昀祺吓着了,眼睛瞪大,“没事没事……裴哥我真的没事”。 裴辙还是拿来了体温计。 量下来确实没事。 姜昀祺也慢慢淡定,昨晚裴辙都醉了…… “裴哥,我们什么时候走?来得及吗?”说这话的时候,姜昀祺两手搁屁股下,两条腿晃来晃去。心情越来越好。 裴辙不放心,拿了些药带走,正要开行李放进去。裤线笔直,蹲下来绷紧能看到硬实的肌肉线条。因为不是工作日,裴辙没有穿西装白衬衣,在家穿了件深灰暗纹衬衣。领口也不像往常那样严谨,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露出极养眼的肩颈轮廓。 找了个有拉链的隔袋,裴辙头也不抬吩咐道:“去把你作业带上。” 霎时几秒寂静。 裴辙抬头。 姜昀祺看上去如遭雷击,满脸震惊到生无可恋,完全懵了。 裴辙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想什么呢?” “裴哥……” “嗯。” “你不会给我找了个名师……然后,当、当我的生日礼物?”姜昀祺气息奄奄。 裴辙存心逗他,认真思考了会,颇为赞同道:“裴哥还真没想到。这个就先预定是你的新年礼物吧。” 姜昀祺顿时脸都菜了。 宋姨出来正好听到,笑出了声:“裴先生,您就别逗昀祺了。您多大了?还跟昀祺开玩笑?”转头对着忐忑不安的姜昀祺道:“别听你哥忽悠!你哥哥带你出去玩的!怕你作业落下,晚上到酒店还可以做一会——要我看,不做也没事!尽管玩,老师那请个假的事!” 姜昀祺又眼巴巴去瞅蹲着看风凉的裴辙。 裴辙点头笑,“去吧。不给你找老师”。 虚惊一场,姜昀祺犹疑不定:“那我的新年礼物呢?” 裴辙扶额,自己埋的坑还得自己填,“裴哥另外想”。 经过这么过山车一遭,姜昀祺兴致都有些低落,一边收作业,一边唉声叹气。 最后背上书包跟裴辙走的时候,心情还没缓过来,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裴辙真的服气了。 “裴哥给你道歉。以后不吓你了。” 裴辙去牵姜昀祺手,姜昀祺还是很乖顺,把手给裴辙。 姜昀祺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低声嘟囔几句:“裴哥你有点表里不一……” 裴辙听见了,好笑问:“哪里表里不一?” 姜昀祺想到耳朵又红了,咬着嘴巴恨恨:“哪里都!” 裴辙:“……” 作者有话要说:姜昀祺日记:什么时候能摆脱被作业支配的生活… 第27章 不好说话 裴辙没有开车回来,一大一小打了辆车去机场。 路上裴辙一直在回信息,看上去比在家还要忙。中途接了个电话,裴辙说的不是中文,姜昀祺竖起耳朵练了下听力,结果零分。不过裴辙声音很好听,语速比平时慢些,声线里的磁性入耳更明显。姜昀祺能够感觉到裴辙在措辞方面很谨慎。 算不上是好天气,大风阴天。行道两旁树干光秃秃,枯黄落叶被风卷起,高高飘着。 裴辙侧影虚虚映在车窗玻璃上,姜昀祺出神望着,右手食指描了描。离得近了,热气喷上玻璃,氤出小片白雾,影子被覆盖。 姜昀祺回头看了眼裴辙。 坐身旁的人稍稍低头,眉宇间有思索痕迹,视线汇聚一处,眸光专注而深邃。 姜昀祺没打扰,转头继续看车窗玻璃。空气干燥,雾气眨眼就没了,先前虚影似乎更加清晰。 裴辙电话一个接一个。 姜昀祺听一会走神一会。 早起之后,昨晚的记忆在脑海断断续续,眼下似乎是一个能够独自回味的时间。姜昀祺四处扒拉,翻出几个月前裴辙生日的记忆盒子,将两处记忆一起放了进去。然后抱着盒子,一个人笑很久。 就像一场全身麻醉。 快一点,两三天清醒。慢一点,十几二十几天。 姜昀祺知道裴辙酒量不好。那杯酒对闻措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裴辙而言,就是一杯倒的事。 所以裴辙轻易不会喝酒。 姜昀祺对着窗外傻笑好一阵。慢慢琢磨出,原来后劲大一点的酒,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裴辙电话挂了有段时间。 乐呵呵盯着玻璃走神的姜昀祺没有丝毫察觉,当然也没有注意之后裴辙望向他的视线。 这样一路无话。 到机场,姜昀祺积极拿行李。裴辙由他,牵着人防丢。 上了飞机姜昀祺才试探问起此行目的。 裴辙还想逗他,一本正经:“在家不是说了吗?” 姜昀祺愣住,咽了咽口水,“没、没啊……” 裴辙笑得很不厚道。 两次三番,姜昀祺就有点生气了。 “裴哥你多大了?”姜昀祺学宋姨说话。 “我多大你不知道?” 裴辙啧了声,难得的随意模样,眼底笑意不纯粹,有点坏。 “……我回去告诉宋姨。” 姜昀祺词穷,奶凶。 “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告起状来一套套的。” “…………” 姜昀祺彻底生气。 两个半小时行程,姜昀祺打算一点都不要理裴辙。 后来到达S市,姜昀祺从裴辙肩上醒来,下意识叫“裴哥”。 裴辙面不改色应得飞快——好像下一秒姜昀祺就会变脸似的。 姜昀祺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确实变了脸,越来越觉得裴辙表里不一。 去酒店路上,姜昀祺憋着就是不问裴辙,为了转移好奇,还特地从书包里拿出单词书,小声读音标读得仔细。 南方城市即使入冬也不会少了绿色。气温也高些。 姜昀祺嫌热,把围巾脱下塞书包。没留心,搁膝上的绿本高考必备单词掉座椅下。裴辙帮他拣起来。姜昀祺头也不抬接过,嘴里还在念刚才背的单词,压根没看裴辙,小脸冷邦邦。 裴辙两手插裤兜,叠着腿,闲闲靠上椅背,偏头看了会目不斜视专心致志的姜昀祺,不作声笑。 姜昀祺觉得今天的裴辙和之前的裴辙有些不一样。 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 可想来想去,“胡搅蛮缠”怎么都和裴辙搭不上界。 快到的时候,裴辙从大衣口袋掏出两张邀请函,夹到姜昀祺正在念的那一页。 瞬间没声。 姜昀祺张了张嘴,完全出乎意料,足足傻了三分钟。 是两张【绝地狙击】冬季赛洲际总决赛的邀请函。 纯金封面。“绝地狙击”和“洲际总决赛”的中英文字体嚣张居中。背景是废墟战场,凌空一把沾血狙击枪,特意模糊了型号。远景是并肩作战的几个人影,每人身穿野战深色迷彩服,纯黑指套,特种兵靴,虽然虚化不少,但依然看得出恣意张扬的神态。 裴辙侧头去看姜昀祺,“帮你捡书不说谢谢,这下也哑巴了?” 姜昀祺耳朵通红,小声:“谢谢裴哥。” “没听见。”裴辙似乎捉弄他上瘾了。 姜昀祺抬头瞧他,眼神又奶又软。 裴辙移开视线望向窗外,喉结微动,神色自若道:“嗯,好像听见了。” 姜昀祺眯眼笑。 入住酒店就是总决赛举办竞技场,雅高国际酒店。 下了车姜昀祺还对着那两张金灿灿邀请函傻笑,跟在裴辙身边问裴辙怎么知道这个,又是从哪里拿来的现场票。 绝地狙击冬季总决赛确实就在这几天。 之前和林西瑶Eric博宇组队玩的时候,Eric就提到冬季赛接近末尾,黎坤想约几个淘汰战队练习下,顺便帮自家战队拉拉排名。 作为正式队员,姜昀祺参加了两次,可后来准备期末考试,接连落了几场,后续的冬季赛赛程也关注得少。 林西瑶前段时间问他看不看线上直播的总决赛。她可以约几个朋友一起,还说要是能抢到现场票就好了,不过现场票有价无市。 这会,姜昀祺问题大把,到了裴辙那,就一句回答:“知道你喜欢,托朋友买的。” 因为是洲际总决赛,有好多其他国家战队。 裴辙办理入住的时候,姜昀祺看到KTT队服,兴奋转头就跟裴辙科普。 “裴哥!那个是韩国最强战队,我跟他们打过,很厉害!尤其二排,效率很高,在亚服基本没什么对手。P11你知道吗,就是上次你帮我翻译,最后全被我干掉的那几个,他们组二排就比不上KTT!” 裴辙很少见姜昀祺这么激动,回头看了几眼远处低头玩手机和姜昀祺差不多大的少年,笑道:“被你干掉的今天没来?” 姜昀祺没察觉裴辙话里揶揄,听到裴辙问,立即转头到处搜索,皱眉严肃分析:“我前段时间关注P11积分排名的时候,还维持在前五,按他们的实力,不会一下掉出那么多——” 姜昀祺不说话了,望着一直微笑的裴辙敢怒不敢言。 裴辙拿过房卡,摸了摸姜昀祺头,“裴哥跟你开玩笑,走吧”。 姜昀祺很好说话,不跟裴辙计较,低头去看房卡,若无其事的语气:“我们住一间?” 裴辙知道姜昀祺琢磨什么,又一本正经逗他:“现在去开两间还来得及。裴哥有钱。” 姜昀祺憋气,原地发誓再也、再也不跟裴辙说一句话。 一小时为限。 正好是午餐时间。 行李搁房间后,裴辙带姜昀祺去楼下餐厅吃饭。 餐厅里除了日常旅客和前来观赛的粉丝,其余都是战队成员,队服耀眼,姜昀祺目不暇接,恨不得多长两只眼睛。 饭就吃得马马虎虎,一口能嚼五分钟。 一开始裴辙让他好好吃饭,姜昀祺闻言脸上是那种将信将疑的警惕神色,好像裴辙下一句总不怀好意似的。 裴辙有点后悔跟姜昀祺开太多玩笑,目前来看,威信度降低不少。 在姜昀祺第三次左顾右盼,把汤凉了的时候,裴辙略沉脸,“昀祺”。 姜昀祺视线勉强从P11身上移开。 “好好吃饭。” 姜昀祺低头喝汤。 “这个别喝了”,裴辙拿开凉了的汤,重新要了热汤,“先喝热水”。 姜昀祺点点头。 “云神!?” 这一声实在大。 博宇喊完瞬间后悔,隔了两张餐桌,缩着脑袋偷偷给姜昀祺打手势。 黎坤虽然安排他加入信战,也答应之后全员组队训练时开直播,但考虑到姜昀祺还在上学,就没有向外通告姜昀祺是谁。 这会,凡是听得懂中文的,都循声音去找,接着就是窃窃私语,猜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起”是不是来了,真人到底是哪位。 毕竟,全亚服就一个“云神”。 除了靠窗视野极佳、自然采光的卡座,整个餐厅的中央打光都做了特别设计。一束束明亮悬空映在每张餐桌上,远一点光线就不是很足,落座其中的每个人面目稍显模糊。 过了会,大家见没人四处走动,场面渐渐恢复正常。 黎坤和Eric已经起身朝姜昀祺走来。博宇心虚,趴座位上又等了一会。 裴辙起身去接电话,这时走开让他们好好聊。 “不用做作业?” 刚到跟前,Eric开口就是一句。 姜昀祺瞬间脸绿,哑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黎坤拉来隔壁桌椅子坐下,笑道:“上周你不在线,排名赛结束后林西瑶和我们说你忙着做作业,周考也没考好——邀请你看决赛直播你都拒绝了。” “……” 姜昀祺心累,坦诚道:“确实没考好。不过我生日,我哥带我来的。”说着指了指几步远的裴辙。 两人转头去看裴辙。 因为是陪姜昀祺出来玩,裴辙穿得不是很正式,但长久习惯沉淀,部队到谈判桌,使得裴辙气质本就与常人不同。即便没有西装领带,独身而立,还是能够一眼从人群中识别。 “你哥哥看着很不好说话。” 博宇这时总算蹭过来,悄悄去瞅裴辙,“他是干什么的?” “外交官。” 姜昀祺接过服务员重新端来的热汤,一口差点烫到,下意识去看裴辙。果然,裴辙也在看他,眉头微皱,似乎早就看穿,知道他被烫到。 姜昀祺装作没事,慢吞吞吹汤。 三人面面相觑。 黎坤和Eric又去看裴辙,面露崇拜。 博宇忽然有点同情姜昀祺,过来人一样的感慨:“不好过吧?家里有个优秀的兄弟,自己却是个学渣。” 姜昀祺:“……” 黎坤想起来了,“上次给你翻译的就是你哥?” 姜昀祺点点头。 黎坤转头对满眼同情的博宇道:“别想当然了。姜昀祺很好过。” 博宇:“???” 裴辙接完电话朝这里走来。 姜昀祺和黎坤他们聊得差不多,约好晚上一起看决赛。 裴辙朝黎坤Eric博宇礼貌微笑,正要开口说几句,便听三人异口同声:“姜大哥好。” 没忍住,姜昀祺一口汤全喷了。 裴辙一如既往镇定,相较姜昀祺几乎把自己呛死的气势,裴辙一边抽纸巾给他擦嘴,一边温和笑道:“你们好。昀祺和我说过,你们是并肩作战的队友。” 姜昀祺接过纸巾红着耳朵自己擦,恨不得整个人埋进去。 裴辙安抚摸了摸姜昀祺头发。 黎坤知道姜昀祺话少,但还是第一次听到姜昀祺私下里将他们称为队友。他们每个人与姜昀祺接触都很少。就连姜昀祺的同班同学林西瑶,黎坤也隐约感觉姜昀祺与林西瑶不是很熟。林西瑶属于自来熟。姜昀祺似乎对谁都很有防备。 这时听裴辙提及队友,黎坤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Eric也笑了下。博宇没细想,跟着笑呵呵强调:“兄弟,是兄弟。” 直到三人离开,姜昀祺都没敢抬头看裴辙。 裴辙好笑,在姜昀祺面前坐下,淡淡揶揄:“不知道是谁,天天念叨姓不姓裴,这会姓姜,又不乐意。” 姜昀祺小声:“也没有天天……” 裴辙笑,没有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姓不姓裴在第八章。 更新一个多月,手速缓慢,也没有好好聊过这篇文。其实这篇是先有文名再有大纲的。温水烈酒。想写一份温如水但也烈似酒的感情,想看看一份感情能有多浓烈,浓烈到悄无声息,浓烈到一眼即是生死。前期表现得很委婉,毕竟还没有真相大白,后面会越来越明显,冲突也会加剧。年上不是第一次写,但还是希望能在裴先生身上写出不一样的感受。这篇篇幅会比较长。大纲分了上下。姜昀祺会更立体。裴辙也会慢慢展现更复杂的一面。我知道你们担心虐不虐甜不甜,其实我觉得我的文都是酸酸甜甜的。不过每个读者都有自己的理解。文字是一方面,解读是另一方面。不过说实话,我很希望看到你们的解读。目前更新十万字,一切都在推进中,只是我手速太慢,码字的时候事又太多,不是忙的意思,就是很容易被干扰,情绪不对整个人就不好。前段时间状态差到极点,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真的不知道。就是很茫然。也是第一次被人说“水”。我搞不懂,一个字一个字再三斟酌,怎么就“水”了?后来明白,是自己写的不是你们想看的。这也没办法,我写的不是感情段子。可这种矛盾会一直持续下去。就越来越茫然。写作确实是我感兴趣的事,但毕竟我还有本职工作。之前说写作就是因为开心才写,那个时候发现,不是的,写作让我情绪低迷。后来觉得起码得有始有终,才慢慢调整过来。乱七八糟说了这么多,其实很感谢我的读者。一直陪伴我的读者。我之前说过,如果我在写作上有进步,那百分之九十归功于你们,还有百分之十,可能是运气吧。还是谢谢大家的包容。我不是一个好作者,拖拖拉拉,事情也多。但希望自己的故事能够让你们喜欢吧。真的爱大家!么么啾~ 第28章 日常交流 决赛正式开始于晚上八点。 按照此前常规赛积分排名,最后共有二十五支来自不同国家的队伍参加洲际决赛。 实力雄厚的P11战队毫无悬念占据目前积分排名第一。韩国KTT紧随其后,两者积分差只有一百。 第三是国内一匹黑马战队,叫Sed。春夏季赛时还是无名之辈,排名维持在末段,距离淘汰出局也就两三位。可自从冬季热身赛开始,Sed势头猛烈,一路破阵冲到目前洲际第三,让不少人刮目相看。Sed也是这次冠军预测的热门。 四五六位分别被日韩战队瓜分。 这场洲际决赛,如果没有大的意外,冠军很可能在前六中产生。 决赛竞技场位于酒店顶层,露天设计,半圆环绕式看台,中央平均分割出二十五支队伍,悬浮灯影和光效区分不同战队。背后是巨大的显示屏,赛事将全程面朝观众投放。三个不同视角,解说员视角,战队随机视角和全程视角。 姜昀祺和裴辙跟随拥挤人流向顶层走的时候,没有遇到黎坤他们。 现场人太多,喧嚷杂乱,热闹非凡。每个人手里不是拿着应援横幅就是应援灯牌,有的干脆戴头上。衣服也换成了自家战队的颜色,一眼看过去,属于P11的橙黄占大多数。 姜昀祺没有特别支持的队伍,感兴趣的就是P11。黑马战队Sed他有所耳闻,但没有正式看过他们的比赛。行进队伍里,属于Sed的明绿色虽分散,但也不少。 等落座,姜昀祺四处找了好一会才在后排看到朝他疯狂招手的博宇。Eric和黎坤并不在座位上。 确认入座的时候,赛事主办方给每位观众发了一份战队宣传册,很厚一大本,最后几页附有枪型和地图模式介绍,还有绝地狙击举办以来的重大事件表。 姜昀祺对这些早就烂熟于心,裴辙有些兴趣,翻了好一会。 姜昀祺起身说要去找博宇的时候,裴辙回头看了眼博宇位置,“这个时候上来的人多,先顺着人流走,绕道后排过去更方便,也不会有碰撞”。 姜昀祺点点头,“裴哥帮我看着位子”。 场面太混乱,不少人还在找座位,暂时找不到的就近寻了空位先坐下,等人少些再说。 裴辙逗他:“只有十五分钟,之后裴哥身边的位子就给别人了。” 闻言,姜昀祺站着没动。拿裴辙没办法,觉得自己又被他欺负了,但也不知道如何回击。心底清楚裴辙是跟他开玩笑,可就是不放心,生怕万一。 于是,姜昀祺就这样一动不动傻乎乎站了好几秒。 裴辙翻过一页宣传册,察觉到身旁动静,没抬头,笑了两声,改口:“裴哥开玩笑的。给你看着,谁都不让坐,只给你坐。” 姜昀祺更加不满,语气加重:“本来就是我的。” 裴辙还是没看他,心情似乎一直很好,这时听到姜昀祺气鼓鼓的声音,一侧眉峰微抬,面容愈显立体俊朗,沉稳中透着点难得的不着调,嘴角弯起低笑:“嗯。全是你的。” 姜昀祺没来得及好好琢磨“全是你的”,得到裴辙保证后,就去找博宇了。 “坤儿和P11副队长刘至有些私交,你寒假之后我们不是要正式全员组队训练吗,坤儿就想最好把P11请过来,这样第一仗也能打出水平。” “Eric也去了。他之前排名上过前八,刘至私下里联系过他要不要加入P11,算有点交情。” 博宇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都是兴奋,对于第一场首秀期待不已。 姜昀祺默不作声听着,想了想关于自己的那部分,再想起最近的几次缺席,慢慢说道:“总是你们凑我时间,我不知道这对于我们战队发展——” “都‘我们战队’了,云神想什么呢?” 博宇往椅背豪爽一靠,拿眼角余光笑嘻嘻觑姜昀祺,语气有点中二:“虽然吧,你这人平时话不多,但你把我们当兄弟,大家都明白!况且云神你真的很强。你加入算我们赚了。凑时间算什么!你不知道,信战现在的知名度,百分之六十都是靠着云神的名号……啧。” 姜昀祺能够感觉到博宇在减轻他的内疚,但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处理得不是很好。因为之后他就没有再说什么,像是卡壳了。 面对博宇充满善意亮闪闪的眼眸,姜昀祺语塞好久。 博宇等了会,没等到姜昀祺附和,莫名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视线转向一旁叽叽喳喳的几位女粉丝。 但这种尴尬不是让人坐立难安的尴尬。 是有些舒心的尴尬。 “好像女生比较多……”姜昀祺视线转了一圈。 “嗯。这些战队或多或少都有那么几个门面,长得好看,吸粉。”博宇没话找话,“云神你今后就是我们的门面了!” 姜昀祺再次语塞。 说“好”感觉奇怪,说“不好”更奇怪…… 姜昀祺忽然想到林西瑶。 这不像比赛时协同作战。 无论姜昀祺在不在指挥位,他们之间的交流有特定情境的支撑,每一句话都有目的有结果,更有原因。 姜昀祺不用揣测队友未尽的语意,也不用费劲心思琢磨自己该如何表达。 一切简单直白。欣喜和挫败也能被彼此共同感受。 不过有了眼下第一次“日常交流”,第二次也不是那么难熬。 等黎坤和Eric回来,姜昀祺已经能够和博宇来回接上三句话了。 带回来的消息却不是很乐观。 刘至似乎并没有太大意愿和一个刚起步的小战队约。 “云神之前在美服干了他们一队,我觉得他还有点记恨的意思。” Eric扭开矿泉水瓶喝了口,那会估计说得口干舌燥。 “不全是。他原先应该也想招纳姜昀祺,只是被我们捷足先登。如果约战,打得赢还好,打不赢,那就等于给了我们大机会。P11不敌信战,除却后面两个字,前面都是爆点。刘至不傻。” 黎坤没坐下来,环视全场,这会底下的战队已经陆续进场。 姜昀祺站一旁没开口。 自己不比他们明白这其中关节,安静听着对他来说更适合。 比赛快开始的时候,姜昀祺回到了裴辙身边的座位。 裴辙一眼就发现姜昀祺情绪不对。 宣传册搁一边,裴辙转头注视姜昀祺,温声询问:“怎么了?” 姜昀祺摇头,扭开矿泉水瓶盖,没有真的渴,放在嘴边抿了抿,视线落在色彩逐渐炫酷的超大显示屏上,思绪游离。 “欺负你了?” 裴辙觉得姜昀祺那几位队友看着都挺不错,虽然可能性很小,但裴辙还是会往这方面猜测。 姜昀祺愣住。 感觉怪怪的。 像好不容易养大了的小兽出去一遭回来,外伤检查还不够,非得四脚朝天露出毛茸茸小肚皮,仔细按几下清楚没有“内伤”才彻底放心。 “没有。”姜昀祺莫名想要证明自己,“我不会给别人欺负的”。说话的架势就差朝裴辙獠一獠刚长全的虎牙了。 裴辙不相信,以亲身经历说法:“随便开几句玩笑就话都不会说。只会板脸不理人,要不就瞪人。除非哄。” 姜昀祺不喝水了,转身面对裴辙要跟他拎清楚:“那是裴哥你!” 裴辙接过水瓶拧好,怕姜昀祺待会又气毛了给打翻,“我欺负跟别人欺负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姜昀祺恨铁不成钢。 裴辙一副学习到了的了然神色,若有所思缓慢点头。 姜昀祺回过神,耳朵霎时全红。 第29章 直白情愫 除了传统雪地雨林沙漠海岛四款地图,最新发布的雪地风暴和沙漠迷宫这两款都会加入决赛地图中,并由积分排名第一的战队抽签选择决赛地图。 按照难易排序,雪地最容易,沙漠迷宫最难,但极适合四排。 抽签结果像是某种决赛预言,预告这场年末冠军争夺赛是场硬仗。 P11抽到了沙漠迷宫。 虽然每个战队早就将每款地图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迷宫将在何地出现,入口在哪里,出口又隐藏在哪里,大家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而埋伏在出口突袭,是最省力的方法。外围奔袭耗时耗力,一不小心还会耗死在安全区外。 所以,问题只在于:谁都想守株待兔——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兔。 二十五支战队依次进场。多数拎着自己的设备包,在观众掌声雷动呼声震天时面朝观众招手,眨眼又是全场欢呼。 参赛选手年纪大都二十上下,身穿各队队服,神采飞扬,举手投足全是少年意气。 解说员从排名最末的战队开始介绍,现场气氛热烈,好几次都将后台解说声音淹没。 当P11队长易宣站在指挥位面朝观众微笑挥手的时候,姜昀祺觉得自己聋了。不过看到易宣真人,他也有点激动。 “他是电竞圈的神话。” 呼声稍歇,姜昀祺对裴辙解释:“P11是他一手打出来的。他进圈有七年多了,好几次因为手伤传出退役消息,今天能站在这里很不容易。” 裴辙听了会解说,周围太吵,姜昀祺的话他没听清,只听到“手伤”一句,转头对姜昀祺严肃道:“这是你们的职业病。以后你也要注意。” 姜昀祺微愣,“还好吧……裴哥你的职业病是什么?” 裴辙笑,没有立刻回答,过会瞧着他道:“太操心。” 其实没听见裴辙的声音,但姜昀祺从裴辙嘴型判断出他说了什么,一开始表示理解对着裴辙点了点头,半晌渐渐回神,隐隐觉得裴辙话里好像有那么点其他意思。 转头再去瞧裴辙的时候,裴辙已经移开视线去看正式开始的比赛了。 二十五支队伍分散下落,较集中的区域有死亡监狱、诺奇电站和军事基地。 在易宣指挥下,P11四人是最先下落的一批,落在了杀戮镇。这个地方物资分散,散楼众多,但很适合埋伏狙击。P11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维持排名,同时稳固拉开与第二的距离。 KTT紧跟其后。 Sed选择视野宽阔物资丰富的电站,刚落地就和人刚起了枪。 和第二名隔着三百多积分差,人头赚积分,Sed的选择情理之中。 第一圈刷得很快。 监狱、电站和军事基地交战激烈,大批战队在这里全灭。Sed也损失了一名队友。 竞技场中央显示战队存活数的光柱在每支战队损失一名队友后逐次黯淡。 直至第一圈结束,二十五支队伍里,人数完整的只有十支。剩余56人。 第二圈开始,迷宫出现了。 KTT率先进入迷宫。 迷宫物资丰富,医疗箱急救包几步一个,稀有枪支更是不少。一般人抢进迷宫的第一个举动就是遍地换装备。 但是KTT没有。 他们似乎察觉自己已抢占先机,于是拐过两个必经路口后,KTT队长Krys安排两名队员原地埋伏,另外一名清空背包继续前进替全员搜刮物资。 在解决之后跟进来的几支零散队伍后,KTT四人换好装备守在出口等待。 几分钟后,P11进入迷宫。 物资有被搜刮的痕迹,拐角处的盒子提醒前方肯定有埋伏。 姜昀祺往下看了眼,头戴耳机的易宣神色凝重。 解说员这时切到了P11的战队视角。 几秒后,易宣选择退出迷宫。 观众席渐起嘘声。 退出迷宫不是不可以。也有战队干脆选择不进迷宫。外围虽然曲折了些、麻烦了些,但也好过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姜昀祺想起第一次见到黎坤的时候,黎坤告诉他,P11实力已大不如前。但要说近年有什么常青战队,算来算去,最后还就只有一个P11。 眼下看来,P11确实少了起初那份勇往直前的锐气,变得周全稳妥。 “换成你,你会怎么做?” 姜昀祺转头看裴辙,裴辙望着大屏幕没有看他,眸色专注,侧脸在模拟的枪声和爆破声中温和从容。 易宣已经带着队友撤出迷宫。 两分半刷圈开始。 从易宣视角看,附近并没有载具。情况不是很乐观。 “我不会……” 姜昀祺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时,屏幕视角切了回去。 Sed已经进入迷宫中段,和另外两队刚枪险胜,之后没有撤退,三名队员一路谨慎向着出口进发。 目前Sed积分排名和KTT持平。 裴辙转头看他,“嗯?” 姜昀祺抿嘴不作声。 他不会像Sed一样吗?可P11的选择仔细想想,也不是轻易就能做出的。 这个战场上,每一个选择都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一时的荣誉、战队的荣誉、个人的荣誉,在瞬息万变的战场都是顷刻间的事。 旁观者清是不错,可局中人也难。 况且,旁观者真的清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局中局外其实没有差别。 垂眸思索半刻,姜昀祺慢慢道:“我不知道。” 裴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Sed在出口和KTT正面刚上。 KTT直接秒了Sed两名队员。 至此,Sed就剩一名“Knight”的选手。 Sed也不弱,埋伏狙击他们早就预料。在拐角直接手榴弹炸了KTT队长Krys。 即时击杀信息通过大屏幕右上角以及现场语音更新的时候,全场小小躁动了下。 卡在最后几秒,P11顺利进入第三圈。全员无伤。 这一路走得太保守,观众席上的不满越来越多。 姜昀祺能听到后面几位粉丝的吐槽。 “P11现在怂成这样了?” “……易宣好像要退役了,留个光彩落幕也没什么,就是拖累全队……” “可之前都易宣一个人在打,也不算拖累吧?” “谁知道呢,估计是种战术,总不能一个人头不拿,这也不好看……” 第三圈开始,属于冠军争夺赛的气氛逐渐白热。 P11发挥一如既往得稳,先前过于保守丢掉的人气,这会慢慢挣了回来。第四圈倒数的时候,堪称清场之势,差点被KTT追上的积分再度拉开一百一十分。 Sed的Knight和KTT剩余三位选手杠上了,一路紧跟不舍。 没了队长的KTT后来被其他一支二人组散兵队狙掉一个人头。 后来这队散兵的人头被Sed的孤狼Knight捡了去。 Knight人气一路暴增。 Sed的积分已经超过KTT,距离第一名还差九十积分。 决赛圈刷在了沙漠绿洲。 这处地形不像四处光秃一目了然的沙漠,绿洲之内掩体不少,很适合孤军作战。 剩余18人。除去P11、KTT和Sed,还有另外六支队伍。 突然,场中亮起红灯。 好像发生了特殊情况。有几个场外人员往P11方向走。 过了会,易宣收拾好设备包站了起来。 全场震惊。 解说员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几分钟后,解说员拿到现场说明,用颇为遗憾的语气念道:“P11队长易宣手伤严重,不能支撑,接下来由副队刘至顶替。” 姜昀祺忍不住和周围人一样站起来去看握着右手退场的易宣。 光线一段灰暗一段耀目。 灰暗时看不清易宣的表情,当一截灯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姜昀祺看到他的神情是有些放松的。 姜昀祺回忆了下P11所有的击杀信息。 全是易宣一个人的。 他用一己之力将全员推到决赛圈。虽然足够保守,但至少保存了大部分实力。这应该是早就商量好的。 而且,照他之前那样包揽式打法,姜昀祺坐回座位,有点难过,“易宣今后应该打不了了……” 裴辙转头看姜昀祺,知道他说的什么,想了想道:“一名电竞选手最好职业生命只有五年。我看宣传册上说,他打了七年,受伤是肯定的。” 姜昀祺垂头点了点,“我觉得他这样不好……” “为什么?” “不是应该并肩作战吗?” 姜昀祺抬头,靠上椅背,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我不会让我的队友独自承担所有”。 裴辙转向姜昀祺,笑了笑,开口平缓:“他是队长。队长考虑的不是一场比赛的观感。并肩作战确实很好,但P11被誉为常青战队,说明这几年无论境况多么困难,P11的发挥始终在水平线上。这就需要关键时候有人牺牲去保护和维持后生力量。尤其还是这么重要的赛事。” “P11的队长应该是知道自己之后打不了了,才做了这个决定。” 姜昀祺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应该一起”。 姜昀祺想起黎坤博宇和Eric,虽然相处不久,但如果要他在比赛中放弃他们任何一个,他是不会做的。 裴辙笑,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姜昀祺转头,“什么?” “没什么。” 裴辙看向大屏幕,话语深长,语气却很淡:“你现在有自己的队友,今后你也要和他们一样,像这样,打无数次比赛,登无数次领奖台,裴哥希望你能抱着这份坚持,走出自己的辉煌。” 姜昀祺凝视裴辙,心头忽然澎湃,“我可以吗?” 裴辙打趣他:“云神当然可以。” 比赛恢复,虚拟枪声再度响起。 “这是你为你的人生第一次做出的选择,我希望你能走得更好更远。” “多远?” “比他们还要远。” 姜昀祺不说话了。 裴辙察觉到姜昀祺突然的沉默,倾身询问:“怎么了?” “裴哥。” 姜昀祺不敢抬头看裴辙,他看着自己手心,握了握,有点冲动想说什么。 周遭喧哗鼎沸,密集的枪声和狙击手仓促行进的脚步声,似乎带来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发生过似的。 距离最终名次揭晓越来越近,姜昀祺忽然不是很关心结果,易宣的决定早就保证了P11最差也不会掉出前三。 裴辙皱眉,摸了摸姜昀祺头发,“怎么了?” “裴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说这话的时候,姜昀祺嗓音有些颤。 本来一句字面含义就可以理解的话,忽然间,在一点点细微而忐忑的颤声里,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裴辙面容如常,黑眸望进姜昀祺眼底,里面有他一览无余的直白情愫。 眼前一暗,姜昀祺顺势闭上眼睛,裴辙指腹隔着薄薄一层眼皮擦了擦,粗糙而温暖。 “会的。” “一直?”姜昀祺闭眼笑。 “一直。” 第30章 一句情衷 决赛圈向着沙漠绿洲层层缩进。 P11全员俱在,KTT还剩两人,Sed的Knight孤军作战。 刘至顶替易宣后,战术变得凶猛。保存实力已经不重要。剩余18人里,P11协同包围,干脆利落,一人一头,眨眼将另外六支零散队伍清掉四支。 Knight拉近的积分又被甩开一小截。 变故就发生在这时。 KTT剩下两名队员不知埋伏在绿洲多久了,当粉丝们为P11的连环狙杀阵阵欢呼的时候,KTT一人一枪高倍镜直接爆了Pliu和Pyan。 Pliu就是顶替上来的副队长刘至。 接连遭遇队长因伤退赛,副队长半圈就丢了人头,剩下两名P11队员,Pluo和Pxue一时慌了阵脚,刚要打烟撤退的时候,Pluo又被KTT一枪爆头。 最初刷进决赛圈的那几分钟,一路都是P11的高光时刻,之前在迷宫埋伏狙击势如破竹的KTT像是消失了一样。 也许是队长Krys被炸下线,之后又因失误丧失一名队员,KTT谨慎选择了和之前一样的埋伏战术。加之此前在迷宫搜刮到的高杀伤力枪械和一众精密配备,KTT在硬件方面早就领先在场所有战队。 即时击杀信息雪片似的,全场倒吸一口气。 一直跟随P11战况兴奋解说的解说员此时哑然宕机,完全跟不上这几秒的变幻莫测,好一会才磕磕巴巴念出刚刷新的接连三条以K字母开头的一枪爆头击杀信息。 姜昀祺仔细去看解说员的视角回放,也有些难以相信事情居然这么急转直下。 一路谨小慎微走到这里,眼下的P11似乎有前功尽弃的危险。 虽说剩余人头数不会全被KTT拿走,总积分再怎么追,这场比赛冠军大家早就知晓。可万一P11全员阵亡,最后这个冠军拿到手,怎么都会显得有几分滑稽。 P11也只剩一名孤狼,Pxue,是之前加了姜昀祺好友的P11主力队员,名叫薛鸣淮。 姜昀祺着实替他捏把汗,一眨不眨紧盯大屏幕。 薛鸣淮躲到一处简陋掩体后,血掉得差不多,正在给自己上医疗箱,打绷带吃药。 “我生日的时候他还给我发了红包。” 姜昀祺叹了口气,颇有种你我本无缘,全靠砸红包的萍水相逢之感,然后又因目睹对方悲惨命运而生唏嘘之叹。 这句话没头没尾。 裴辙看了眼屏幕上愁云满布的Pxue,又去瞧怅然若失的姜昀祺,疑惑:“红包?” 姜昀祺依旧盯着屏幕,点点头,追溯道:“嗯,我生日那天收了好多红包”。 也许是姜昀祺语气里的揪心太明显,裴辙误解了重点:“你生日礼物想要红包?” “啊?” 姜昀祺愣愣转头。不知道为什么裴辙会提到生日礼物,视线和裴辙对上,傻乎乎好一会。 又是一阵密集枪响。 两人来不及掰扯清楚红包、生日礼物和Pxue的关系,这时一同转头去看屏幕。 耳边传来即时语音更新: Pxue薛鸣淮不愧是P11主力队员,很快振作,抬手解决了埋伏进圈的四名散兵。 与此同时,Sed的孤狼Knight也击杀了KTT一名队员,和另外三名散兵。 至此,全场,P11、KTT和Sed,一对一对一。 竞技场中央显示战队存活数的光柱随着二十五支队伍接连全灭陷入大片黑暗,入眼还剩三柱微弱小灯象征剩余的三支队伍。 三人各自躲在掩体后。 决赛圈进一步缩小,最后定格在薛鸣淮所在的狭长区域。 全场屏息。 KTT率先匍匐前进。 Knight按兵不动躲在圈外。半分钟后,他会一点点掉血。Knight似乎想让KTT先和薛鸣淮刚上,自己找个时机坐收渔翁。 解说员在全程解说视角和薛鸣淮视角之间来回切换。 姜昀祺仔细观察那块不大的狭长圈子,想了下,转头对裴辙说道:“如果是我,我会先出圈解决Knight,即使超过半分钟多掉几秒血也行。因为Knight肯定想不到,然后再回来解决KTT。那个时候他虽然听到枪声,但他的位置我肯定知道,直接在圈外解决也不是不可以。圈外掉血,总共四十秒,除了最后十秒什么都干不了,一前一后加起来就是一分钟。一分钟,两个人头,足够了。” 裴辙闻言略有意外。 这个场景如果放在实地演习或是正规作战中,他一时也不会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姜昀祺的主意变相来看,就是置之死地和出其不意的绝佳战术。 过了会,裴辙点头称赞:“不愧是云神。” 姜昀祺邀功似的朝他眯眼笑。 裴辙一直知道姜昀祺很厉害,尤其在战术方面,不然也不会成为姜正河最后一颗不轻易出手的棋子。 薛鸣淮没有想到姜昀祺的方法,他和KTT正面刚上了。 但也许是之前横遭变故,此时的P11否极泰来——KTT最后关头犯了个谁都会犯的粗心错误:背后包抄没有选择半蹲行进,脚步声暴露的下一秒,人头就被薛鸣淮拿了。 姜昀祺莫名很高兴,摇了摇头啧声:“细节决定成败啊……” 裴辙见他一会一个语气表情,有些好笑。 随后,Knight进圈了。 半蹲行进没有脚步声。 看得出来,这时的薛鸣淮高度紧张,之前的枪声没有消音,这会他的位置已经暴露。 停顿一秒,薛鸣淮转身出圈,从后包抄。他和姜昀祺想到了一起。 四十秒掉血倒数。 全场寂静无声,但能感受到那几近沸腾的压抑热度。 观众们明显对薛鸣淮最后关头选择的战术激动不已。 二十五秒后—— 随着一声意料之中的枪响,洲际决赛在万众瞩目中见了分晓。 竞技场中央霎时闪烁起五光十色,一大束亮如白昼的光柱猛然从P11战队的位置耀目迸发、直破天际! 解说员连话都说不连贯了,“恭喜P11!恭喜易宣!恭喜P11拿下绝地狙击洲际决赛冬季冠军!!!” 经历了队长伤痛退赛,副队长意外下线,磕磕绊绊走完这一遭的P11再次以过硬的实力证明了“常青”二字。 相比于四周震破天的欢呼尖叫,姜昀祺像是累惨了,松垮肩膀靠上椅背,对裴辙拉长声音笑道:“太好看了!累死我啦!” 裴辙揉了揉他头发,将水递给他。 姜昀祺一边喝水一边去看竞技场中央围在一起的P11战队队员。 易宣出来了,右手似乎打了一圈膏药,正在和大家说着什么,好几个队员都低着头。Sed和KTT挨个过去握手,其余的队伍也在后面跟着。 二十五支队伍的总决赛积分已经清算完毕,这时一行行出现在大屏幕上。 第一名P11的积分数被放大,紧跟着出现金黄璀璨的冠军奖杯。 场面再度白热。 已经听不见彼此说话声了。 不断有人站起鼓掌,大声呼喊P11,呼喊易宣,呼喊P11每位成员的名字。 突然—— 裴辙也站了起来。 像是骤然警惕的猎豹,全身紧绷,瞬间爆发的狠厉气场与周围格格不入。 裴辙下意识做了一个动作,右手在后腰位置按了几秒。 姜昀祺那时不知道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想起,那是训练有素的军官在面临危险时都会做的摸枪动作。 沉浸在欢呼雀跃里,姜昀祺仰头望向裴辙,大声喊了句“裴哥!” 声音一秒淹没于汹涌人群,没有溅起丝毫水花,就连水纹都看不见。 姜昀祺又喊了好几声。 裴辙背朝姜昀祺一动不动注视某个地方。 姜昀祺不疑有他,视线从裴辙背影移开,眼珠微转,眼睫敛下,双手握着水瓶许愿一般小声默念: “裴哥,我喜欢你。” 这点音量,他自己都听不见。 像是有魔法施于这世间最不缺少的声音,这一刻,让它既喧哗又沉默。 姜昀祺被鼓舞了。 一句情衷脱口而出,他抬头朝着裴辙,闭眼大喊:“裴哥——我喜欢你!” 几万分贝烘托出的隐秘暗恋,几万人潮渲染出的混乱梦想,因为眼前这人的存在,变得触手可及,清晰而瑰丽。 一鼓作气,姜昀祺冲着裴辙喊了很久,喊到嗓子发哑,看上去好像和别人一样。 背朝他的人似乎被震了下,但裴辙没有回头。 姜昀祺自顾自笑了很长时间。 过了很久。 裴辙转头,眼眸中寒意刺骨。 笑容凝固在脸上,莫名地,姜昀祺顺着裴辙此前视线望去。 不远处,一位独臂中年男人正朝自己勾唇微笑。 各色光线张牙舞爪,那人面容模糊,轮廓却清晰。 “嘭——!” 凛冽枪声在脑海响起。 第31章 明天再说 前一刻的沸腾喧嚣心潮起伏,眨眼凝固,好像被隔离,下一秒又被牵引—— 姜昀祺不由自主起身,定定望向姜正河。条件反射想要开口,但张了张嘴,就是想不起应该说什么,或是叫什么。 话就在嘴边。 记忆纷涌。 如同那一枪响在脑海的子弹—— 嘭!嘭!嘭!一枪暴烈一枪闪回,陌生而激烈。 喧嚣与尖锐,现实与记忆。 姜昀祺受不了,视线移开,捂着太阳穴拼命闭眼,闪过的一幕幕却没有停下,在电流一样的耳鸣声里愈加清晰。 有人握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卸枪装枪,子弹上匣……姜昀祺听见子弹落在脚边,颗颗清晰。面前无数枪支,几十米处摆着人体靶子,心肺位置突出。四周不只有自己一人,很多人站在边上,看不清面容……远远有人朝自己比出手枪姿势,缓慢扣动扳机—— “嘭!” 枪声未消的下一秒,双手拥有自己的记忆,没有丝毫犹疑,迅速握栓上匣,准备二次连狙—— 姜昀祺浑身颤抖,低下头死死盯着手心,什么都没有。 可双手明明能够感受到金属的冷硬坚固,肩部传来的猛烈后坐力,熟悉到令他心惊胆战 ——记忆里的自己却随着那人朝自己竖起拇指而欣喜若狂!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被一把钝刀以极慢的速度寸寸割裂。 耳鸣加剧,太阳穴紧绷,姜昀祺不敢闭眼,双眼短暂失焦,他看不清任何—— “昀祺!” 画面再度撕扯,枪声骤然静止。 有人站在最前面,叫了他一声,霎时,同伴眼神恶毒凶狠,个个都要置他于死地。 那人叫的不是“姜昀祺”。 他从来不叫姜昀祺。 意识到这点,姜昀祺突然想起那人叫的是编号—— 每个人都被编号。 未等姜昀祺看见自己的编号,耳边传来很近的一声: “现在开始,他们都得听你的。” “不听,你就杀了他们。” 谁在说话? 他杀了谁? 姜昀祺垂头深吸口气,呼吸猛地加重,心脏剧烈震颤。 隔着那幕疯狂闪烁的惨绿画面,姜昀祺能够感受到记忆里的自己因为被认可而瞬间振奋,抬头想要说什么,刺目阳光让他睁不开眼,他看不清那个说话的人。 “昀祺?”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他。 姜昀祺转头,失焦很久的瞳孔找到面前的人——裴辙。 “裴哥……” 开口就哑了嗓子。姜昀祺不敢眨眼,他分不清现实,怕一眨眼,他就只剩一个编号。 裴辙将人大力抱进怀里。 “裴哥……”深蓝眼眸很快湿润蓄满泪水,姜昀祺紧紧抓着裴辙衣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声喊他:“裴哥裴哥……” “我害怕……” “不怕。” 裴辙知道姜昀祺或许已经想起什么。 姜正河一步步走来,面容逐渐阴鸷,一只手臂空荡荡,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玩着一把手枪,拇指不停扣动扳机——咔嚓、咔嚓。 看上去是赛事主办方发放的游戏模型。 姜正河不可能独自一人前来,不知道这里还藏着多少人。 裴辙警戒到极点,双目鹰隼般在人海逡巡,锋锐异常。周身气势却微敛,尽力不让人怀疑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身形蓄势待发,仿佛只要存在丝毫可能,半秒之内,他就能做出行动。 消息已经发出去,最快五分钟。 呼吸很急,有些跟不上,好几次呛咳得胸口火烧一样疼。那种撕裂的情绪暂时躲在了他不知道的地方。姜昀祺止住眼泪,将自己深埋裴辙胸前,在汹涌人潮里贪婪汲取独属这个人的气息,霸道又可怜。 比赛结束半刻,颁奖仪式已经开始。 主持人上台,前三战队站在领奖台前,所有灯光聚焦于上,人声再次鼎沸。 “养得倒挺熟。” 距离裴辙姜昀祺几步远的时候,姜正河停下脚步,目光从紧紧依赖裴辙的姜昀祺身上几秒掠开,对上裴辙冷酷眼眸,笑了笑,偏头望着安全出口意有所指道:“我算了下,三分钟。让我和我最亲的……侄子,你们是这么以为的?” “那你们可认错了。真正姓姜的,没有白眼狼。” 前一刻面露凶相的姜正河说完又去看姜昀祺,神色渐渐惋惜,片刻玩味道:“不过我确实有一次、两次,对他另眼相看……可这小子几番失手,忘性又大,费了我太多功夫。” “裴长官,你知道的,有件事我实在等不及了。” 和姜昀祺同样深蓝的眼眸精深莫测,姜正河眯眼,咔嚓声骤停,“这世上,除了裴长官和这小子,我了无牵挂”。 “让我和他谈谈?裴长官放心,我就想跟他说几句话。说完就走,保证无事发生。” “不可能。”裴辙断然拒绝。 意料之中,姜正河一时没再说什么。 姜昀祺转头要去看姜正河,裴辙扣着他后脑,他转不了头。 姜昀祺双手搂紧裴辙,安下心来,裴哥不让他看他就不看。 “裴长官还是同以前一样不好说话。” 姜正河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那不如裴长官猜猜,这里我安放了多少炸药?” 姜昀祺能感觉到裴辙猝然紧绷的肌肉,炸药二字也让他浑身僵硬。 “我是不打算这么做的。就看裴长官态度了。” “一次性解决也不是我的风格……况且,我们家死了那么多人,我得惜命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姜正河直视裴辙,混杂在喧嚣人声里的嗓音沾血,恨意荼毒。 “他病例我看了,特意咨询了下,说需要外界刺激。我就琢磨啊……我得亲自露面,刺激下、提醒下。等他想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我也就放心了。” “裴长官,你觉得这个办法好不好?” 裴辙没有回答他。 “裴哥,我跟他说话。”姜昀祺轻声。 十二年缺失的记忆,之前被两种极端情绪支配的自己,这个时候,在姜正河的只言片语里,姜昀祺找到了蛛丝马迹。 虽然潜意识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最后的真相不是他能够轻易面对的。 按在后脑的力度没有丝毫减轻。 “裴长官,这就不够意思了——” “你说!” 姜昀祺着急大喊,用力挣脱裴辙手掌。 两双同样颜色的眼睛对上,姜昀祺顿时愣住。 太熟悉了。 姜昀祺的反应姜正河明显很满意,“你现在叫昀祺?好名字。看来裴长官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功夫。还记得我是谁吗?” 姜昀祺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皱眉警觉注视姜正河。 至此已经是裴辙忍耐的极点,裴辙语气发沉:“昀祺。” “裴长官,别急。姜昀祺,你知道你原来叫什么吗?” 姜正河诡异一笑,凑近,眸色狡猾又阴狠,语气循循:“你只有一个编号,十九。” “想起来了吗?十九?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年纪那么小,聪明又听话,很快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和其他孩子很不一样。他们死得快,你——” 姜正河后退半步,紧盯姜昀祺,目光歹毒:“你活得比其他人都久,后来还立了大功。” 姜正河抬眼去瞧临界暴怒的裴辙。 余光里,出口处已经有警方的人出现,裴辙直接打了手势。 但姜正河不为所动,勾了勾唇,神情嘲讽。转眼看向姜昀祺,凑近低声:“你知道你立的大功是什么吗?我来告诉你,你差一点就杀了一个人——只差那么、那么一点。我高兴,我让其他人都听你的。你比我还要高兴。后来啊……”姜正河极其缓慢地垂下目光,落在自己的断臂上,一字一句道:“你跟我发誓,你说你一定会杀了那个人。” “——十九,你可别忘了。” 在姜昀祺猛然紧缩的瞳孔里,姜正河幽幽笑道:“你知道,你差点杀了谁吗?” “姜正河!” 裴辙怒吼,完全不管四周异样注视的目光。 警方朝这里跑来,姜正河转身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撤退。 前方大批粉丝拥堵,姜正河眨眼没了踪影,警方火速包围全场。 与先前完全不一样的混乱嘈杂,目眩神迷顷刻熄灭,刺目白光唰地将整个场馆彻底曝光,所有人脸上各色神情都一清二楚。 不知道过去多久。 “昀祺?” 有人叫了自己好几声。 姜昀祺回过神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裴辙已经带着他穿越纷乱人群,来到竞技场外一处安静露台。 夜色深沉。 隔着高空玻璃往下看,警灯一刻不停闪着,整座雅高国际酒店被围了起来,几名身穿专业隔离服的炸药勘察人员进出,竞技场内不断传来尖叫和厉喝。 “裴司,方便了解下情况吗?” 一名身穿警服的严正警官站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公事公办的口吻。 裴辙朝后摆了两下手,警官犹豫几秒退开。 裴辙目光仍旧专注在姜昀祺身上,语气带上几分焦急:“昀祺?听得见裴哥说话吗?” 姜昀祺望着裴辙,喃喃:“裴哥……” “裴哥在。” 裴辙眸色担忧,深深凝视他。 姜昀祺怔怔盯着裴辙胸口位置,伸手要去碰,但就在距离一指尖的时候,自己先缩回了手,浑身发抖。 “是不是我啊……” 因为惊惧而发红的眼里瞬间满是泪水。 问完的下一秒,好像答案已经不重要。 他不傻。姜正河暗示得足够明白,只要他留心,答案昭然。 姜昀祺低下头不敢去看裴辙,眼泪毫无知觉下落。 裴辙深吸口气,一把握住姜昀祺凉透了的手腕,贴上自己左胸口,嗓音低沉:“昀祺,你信裴哥吗?” 姜昀祺咬着嘴唇,喉咙口压抑哽咽,慢慢点头。 “不是。” 裴辙说得果决,没有丝毫犹豫,带着让任何一人都能完全信服的斩钉截铁。 可即使这样,姜昀祺发现,心底的答案早在此前某一刻生了根 ——无关他的意志,也无关裴辙的否认。 意识到这点,姜昀祺眼泪掉得更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昀祺,抬头看裴哥。” 裴辙微微躬身,双手给姜昀祺擦了擦眼泪,“别哭了,不是你,相信裴哥,不是你”。 “不是我是谁啊……裴哥,不是我是谁啊……” 丢失的记忆如同定时炸弹,引导姜昀祺往最坏方向想。 头埋得更低,姜昀祺嗓音嘶哑,哭声还要低,似乎要将自己发出的所有声音都降到尘埃里。 裴辙在姜昀祺的哭声里察觉和以前的不同,心头酸涩,开口也有些不稳:“信裴哥好不好?嗯?昀祺,抬头看看裴哥。” 这时,又有警察走上前,“裴司——” “明天再说。”裴辙没有回头,厉声重复:“我说,明天再说。” 身后没有了声音。 姜昀祺低着头自己擦好眼泪,退后几步脱离裴辙握着自己双臂的手,勉强控制着声音,显得不吵也不闹,“裴哥你忙吧,我没事,我就在这。没事的”。 裴辙神色复杂凝视姜昀祺,“我不忙,你过来”。 第32章 姜家的人 姜昀祺没有上前。 脑海又出现新的画面。 他看见熊熊大火连天,瞬间吞没房屋。好多人死在里面,妇女老人婴孩,哀嚎与哭泣全部埋在焦黑焰火里。那些逃不出来的,漠然看着这一切,无能为力也无动于衷。 姜昀祺手脚冰凉,火辣汗水却不断从额头淌下,刺进眼里,覆盖伤口。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记得自己跟着大部队跑,跑了很久。 后来,他见到一个人 ——那个人刚才就站在他面前。 姜正河确实达到了目的。 导火索已经点燃。 记忆争先恐后从千万神经缝隙里张牙舞爪挤压出来,面目狰狞而冷酷,不断膨胀,然后一声爆炸。周而复始。 姜昀祺蹲下身,害怕的情绪已经麻木。 他埋头捂着眼睛不让自己掉眼泪,好像这样就能显得无事发生。 至少能让裴辙这么觉得就好。 姜昀祺瞬间的静默让裴辙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遂浒边境,他被同伴捅了一刀。 小而瘦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在溪水边不断抽搐,但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死透了。如果不是那阵阵痉挛似的颤抖吓走好几个刚落地的黑鸟,乌黑羽翅扑棱棱带起些细微响动,裴辙根本发现不了濒死幼兽一样的他。 遂浒动乱频发的那几年,姜家暗中贩卖军火,纠结一批又一批流离失所的人为之卖命,小的只有七八岁,大的也不过十五六。 他们被训练得犹如机器。稀缺食物和死亡惩罚是最好的手段。 这是裴辙第三次进入遂浒。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 发现姜昀祺的时候,裴辙并没有立即上前。 姜正河残忍至极。这样的人体炸弹出现过很多次,挑选的都是年纪特别小的孩子作为诱饵,弄得还剩最后几口气,才有那种拼了命大声嚎叫的凄惨,然后,引来附近执行任务的部队。 孙嘉嵘就曾眼睁睁看着几名战友死在这样的陷进里。 场面相似,孙嘉嵘冷眼一瞥,枪口直接对准姜昀祺后脑,刚要扣下扳机就被裴辙拦住。 “不是。” 裴辙往后快速打了一个手势,几名特种兵迅速散开寻找可疑迹象,他和孙嘉嵘上前检查情况。 “艹!谁干的?”一到近前,孙嘉嵘张口就骂。 满地都是血。 浓郁血腥味里还夹杂令人作呕的血肉腥气。 安静倒在血泊里的姜昀祺浑身是血,满脸血污。耳后有一小片干净地方,苍白得不像活人,青色血管如游丝一样脆弱纤细。 看上去不只是他自己的血,还有别人的。不过伤势最重的应该就是他。不然不会只留下他一个。 裴辙拧眉神情严肃,仔细检查姜昀祺伤口,进行应急包扎,“伤口太深,是匕首一类”。 孙嘉嵘抱着高精度狙击枪也蹲下来,打开护目镜,看了看四周凌乱痕迹,琢磨:“这是打群架?还一个打一群?” 裴辙触碰伤口的动作让姜昀祺意识到自己被人发现,神志恍惚的时候,下意识伸手格挡,力气很大。裴辙闪开的下一秒,原本已经缓慢止住的血渗得更多,很快湿透雪白纱布,接着就是一声极微弱的痛苦呻吟。 “这小子能耐了。”孙嘉嵘瞧得有意思,想逗他,“这回没力气了吧——” “别动他。” 伸去捉弄的手被裴辙干脆截断,几下捆住姜昀祺两只手腕,裴辙单手把人抱起来。 这时,分散搜寻的特种兵带回几个没跑远的和姜昀祺一般大的男孩子。个个警惕凶狠,望见靠在裴辙怀里奄奄一息的姜昀祺,陡然面露震惊,恶毒恨意漫过眼底,冰棘一样直直射出。 姜昀祺忽然睁眼。 孙嘉嵘余光看见姜昀祺瞳孔颜色,惊呼:“裴辙!” “是姜家的人?” 裴辙垂眸注视姜昀祺。 缓缓睁开的冰蓝眼眸像是极川深海,寂静无声。 姜昀祺歪着头靠在裴辙身上,神情毫无波动,一眨不眨回望那群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冷冽如机械。 之后姜昀祺就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姜昀祺躺在简易病床上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四处看了很久,观察完毕,确认安全,继续闭眼睡觉。 三天时间里,姜昀祺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话。 多数时候睁着眼睛四处看,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完就闭眼。有人走近就继续看,一双眼清晰倒映出每一个人影,等人走开,姜昀祺继续闭眼。 如果不是裴辙记得捡到他时那一声不自觉的受伤呻吟,大家就会怀疑姜昀祺是哑巴。 姜昀祺太安静了,情绪几乎没有。 裴辙怀疑他连哭都不会。更别说是笑了。 孙嘉嵘却很喜欢逗他,只要裴辙不在。 因为他,姜昀祺为数不多的一点情绪给了巧克力。 孙嘉嵘第一次给他吃的时候,姜昀祺不吃,一双眼戒备不已,盯着孙嘉嵘手里的巧克力糖,表情漠然。 孙嘉嵘慢悠悠在对床坐下,当着姜昀祺的面一颗一颗吃完整包,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一副越吃越香的夸张模样。 最后姜昀祺有点受不了,唰地侧开头紧紧闭上眼。 这一幕正好被执行任务回来的裴长官看到。 “嘉嵘。”语气微沉。 裴辙全副武装,身上好像受了伤,殷红血色渗出一大片,但从裴辙表情看,不是很严重。 “怎么回事?”孙嘉嵘随手扔了包装袋走过去。 裴辙脱了衣服找绷带和药水,坐另一边自己处理。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大批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回来,抽气声和惨叫不一会响起。 姜昀祺睁开眼,望了望门口的方向。视线一角有裴辙,但他没有刻意关注,过了会,又去看孙嘉嵘丢下的巧克力包装袋。已经空了。 是爆炸之后的碎片割伤,胸前好几处,有些很深。 金属碎片还残留在肌肉里。 孙嘉嵘驾轻就熟,脱了外套挂一边,半卷袖口,找了把消过毒的止血钳就去帮裴辙处理,“踩雷了?” 裴辙不冷不热掠他一眼,“踩了就不是这么回来了”。 “民区有埋伏爆炸。上午过去查人的时候,一栋接一栋炸了,幸好当时我们在外围。” “姜正河还没找到?” “姜正河”三字一出来,两人都感觉身后有人盯着。 孙嘉嵘笑,意有所指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养了一个小间谍?” 裴辙去看紧盯他们的姜昀祺,过了会道:“他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有一块金属碎片埋得很深,孙嘉嵘不知道有没有切到血管,小心道:“你忍着点……” 裴辙点头,跟着姜昀祺转开的目光去看那包空了的巧克力袋。 包扎完毕,孙嘉嵘出去问护士拿口服抗感染药,裴辙靠床上闭目养神。 遂浒一带气候炎热潮湿,最冷的时候也十五六度。雨季漫长,一天里会下好几场雨。 孙嘉嵘出去的这会功夫,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空气中蔓延的硝烟与血腥气,还有浓郁的消毒水味道渐渐散去不少,湿润的泥土草木气息伴随着一丝巧克力的甜味,慢慢扩散。 伤口却隐隐作痛。 简陋病房里空气不干净,周围不断有人死去,沉重水汽将四周浮动细菌下压,有些就在伤口边上。如果不及时更换绷带,上新药,这样的天气,两三天就能感染死去。 姜昀祺面上依旧一副淡漠神情,闭上眼一点点闻着巧克力的甜味,搁在身旁的手指因为疼痛微微蜷缩。 忽然,有衣料摩擦的声音。 接着是脚步声。 昏昏沉沉,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姜昀祺发现有人掀开自己衣服检查伤口。 触摸的力度很轻很谨慎,有宽厚手掌贴上额头。 “发烧了。”是很好听的嗓音。 后来姜昀祺就记不大清了。 再次醒来,雨声已经停了,四周昏暗,是晚上。 房间里没有人。 姜昀祺伸手摸了摸伤口,绷带干燥温暖,有人给他换过了。 空气清新,睡前的那一点甜味更加清晰,近在咫尺。 姜昀祺转头,视线里出现一包巧克力糖,整整一包,就摆在他枕边。 姜昀祺拿过来,没有打开,捏在手里一颗颗数。 晚间空气潮凉,温度停留得久,他能感觉包装袋上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姜昀祺数了几遍,脑海里出现裴辙的样子。 第四天的时候,姜昀祺失踪了。 孙嘉嵘气得不行,骂了很久,觉得姜昀祺就是一养不熟的白眼狼。 裴辙看着姜昀祺空荡荡的枕边,没有说什么。 再次回来的时候,姜昀祺带着一把匕首和一个刺杀任务。 第33章 怪物一样 记忆回溯的几秒间隙,裴辙上前一把拉起姜昀祺。 “别哭。” 姜昀祺被动站着,低头看不清表情,没有再掉眼泪,也没有说话,就只是站着。 沉默与安静像是与生俱来,他不知道原来自己在裴辙身边还可以这么安静。 四周太乱。经过身边的每个人,不是惊慌失措就是凝重严肃,先前热烈鼓舞的气氛荡然不存,只留下匆匆脚步和窃窃私语。 “想起来了?” 裴辙将人带回房间,低头仔细观察了会姜昀祺表情,轻声问道。 姜昀祺摇了摇头,下一刻又点头。 裴辙知道他什么意思,安抚摸了下姜昀祺头顶,走到一边脱下外套,几下翻折袖口,从姜昀祺书包拿出水杯,倒了杯热水递给姜昀祺,语气如常:“待会早点睡。” 姜昀祺愣愣盯着裴辙手看。 扣在杯壁的五指修长有力,不是那种赏心悦目的观赏性好看。指骨弯曲的角度隐隐透出些凌厉意味,让人揣度这双手更适合握着别的什么。 裴辙也不急,弯身朝他面前递着。 眼睫微微颤动,无声哭了太久,鼻子通红,唇角和下唇破了点皮,露出一点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咬破的。 裴辙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蹭了蹭姜昀祺唇角。 姜昀祺下意识抬头看他,接触到裴辙眼神的下一秒,便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一闪而过的眸光里,深刻的纠结让裴辙来不及分辨。 视线往下,落在裴辙左胸,隔着衣服,姜昀祺知道那里有什么。 眼中持续黯淡,姜昀祺连呼吸都慢了。 房间很安静,隔音效果过分好了,外面一点声音都进不来。无声里涌动的情绪,却比什么时候都激烈。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低笑,裴辙的声音有几分无奈:“手酸。” 姜昀祺这才反应,乱呼呼的脑子受惊似地扫出一片独属于裴辙的纯粹感情,伸手接过水杯埋头就喝。 嘴上的伤口还破着,微热的水碰上,姜昀祺就痛得嘶出一声。 这一声轻软鲜活,裴辙稍稍放心。 他不知道姜昀祺想起来多少,但裴辙知道,复生的记忆对于姜昀祺来说,都是炼狱。 裴辙进浴室给浴缸放水。 姜昀祺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听了会哗哗水声。 失去家园见到姜正河后,因为年纪太小,没什么大用,姜正河放任了他们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简直是噩梦。因为和姜家人相同的眼睛颜色,他成了最先被嫉妒攻击的对象。姜正河也注意到了。 姜昀祺不知道那会姜正河是不是存心的。他优待自己,给自己吃食,让自己不用和其他人一样为了一口粮食你死我活,但同时也对其他人明里暗里对自己的暴力欺压视若无睹——像是某种磨练,也像打发时间的捉弄。 姜昀祺闭上眼睛,无意识抱住自己,不是很分得清现实和记忆。 他记得身体上的疼痛,却不记得那会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像是最原始的小怪物,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他只看得到眼前的一点渺茫机会。其余的,他不关心也不在意。 后来,又发生了大面积伤亡,姜正河急缺人手。于是,他们这些未经训练的被安排进行简单枪支操作。 这个时候,姜正河才真正注意到自己。 姜昀祺低头看着两手手心。 其实只要仔细分辨,拇指一侧,除了食指之外的其余三指内侧关节部位,都有长时间摸枪留下的茧痕。 自己在这方面到底有没有天赋,姜昀祺不知道。 他想起一次射击训练,所有人都没有自己的成绩好。姜正河很高兴,手把手教自己卸枪上弹夹,围着的人眼里全是嫉恨和羡慕。 ——突然,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狂喜从记忆那头战栗一般传来! 陌生却真实。 姜昀祺浑身冷颤,和十九隔着重重模糊人影对视。 被承认,被嘉奖,被瞩目,那时的姜昀祺,编号十九。 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最后,姜昀祺不得不承认,那就是自己。 怪物一样的自己。 “昀祺?” 有人拍了自己肩膀。 姜昀祺大力一抖,倏地睁眼去瞧,裴辙的面目比什么都清晰,清晰到让他无地自容。 关于裴辙的记忆,似乎只要顺着继续想下去就能真相大白 ——姜昀祺逃避得很彻底,他埋下头不去看裴辙。 好像只要不看裴辙,关于裴辙的一切就能不被想起。 而只要不想起,有些事情就不会彻底破碎。 他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是如何伤害裴辙,又是如何像个怪物一样兴高采烈地回去邀功。 姜昀祺不知道自己又哭了。 那句喊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喜欢”像是最后的运气。 他从没有这么后悔过,后悔自己喊得太大声,后悔自己喊得太多—— 那一瞬的正大光明,似乎耗光了他这辈子所有运气。 一点点找回来的记忆告诉他,他早就应该知足。 早就。 裴辙凝视姜昀祺,眼眸深邃,没有说话,过了会,伸手将人抱起来,抱进浴室。 被裴辙放进温热水中的时候,姜昀祺好像已经将低头不作声当成自己的标志行为,以至于裴辙掐着他下巴逼迫他抬头直视的时候,姜昀祺下意识肢体都在反抗。 “姜昀祺。” 裴辙的声音带着怒意,是第一次。 除了之前叫姜正河,姜昀祺从没听见裴辙这么叫过他名字。 姜昀祺被迫望着裴辙,双眼通红,混乱无所适从的情绪积压着他,姜昀祺张了张嘴似乎要大哭出声,但下一刻仍旧安静得不像话。 以前那些在裴辙面前无理取闹得寸进尺的理由,这个时候,显得既不知好歹,又不知感恩。 “昀祺。” 裴辙神情专注,眼底压着什么,沉沉望进姜昀祺眼里,顿了顿,语气稍缓:“不要被过去支配。那不是你。” 姜昀祺忙不迭点头,这下没再哭,听了裴辙的话,尽力表现自然:“我知道。我会的。”应得太快,开口都不连贯。 裴辙眉头皱得更深,“不要讲这些话”。 “昀祺,你希望裴哥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姜昀祺又摇头。 “姜昀祺。” 裴辙深吸口气,闭了闭眼,“不要骗我,说实话”。 “裴哥……”姜昀祺声音带着再也压抑不住的哭腔,渐渐失控:“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想伤害你,你不想你死……” 裴辙注视姜昀祺,紧绷神经骤然松了口气,叹息:“裴哥知道。” “不要瞎想,都过去了。” 姜昀祺顺从又听话,点了好几下头,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一直浸在水里泡的发白的手伸出来指向裴辙左胸口,“肯定很痛……” “不痛。” 姜昀祺眼泪掉得更凶。 裴辙一边给他擦,一边耐心道:“别哭。裴哥都忘了。” “那么深,怎么可能忘得掉,痛都痛死了”,姜昀祺难受得不行,指了指自己左胸口,想都没想,傻乎乎道:“你也捅我一刀吧……” 蓦地,裴辙稍怔。 姜昀祺眼里满是泪,鼻涕都挂了小半,一抽一噎,深蓝瞳孔倒映的全是裴辙影子。 过了片刻,裴辙低头笑了下,然后很慢抬头凝视姜昀祺,笑意浅淡,慢慢浮上眼底,掩盖了最深的惊涛骇浪,一番无声涌动,裴辙面上一如既往,声色如常。 好一会,裴辙视线移向姜昀祺裸露的瘦白肩膀,因为情绪失控,那里细细发着颤。 语气极轻:“确实很痛。” 姜昀祺顿时傻愣,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抽回鼻涕哑声无措道:“对不起——啊!” 裴辙对着他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瞬间冷汗都下来,姜昀祺痛得眼泪直接冒出。 他能感觉裴辙刺穿他的肌肤,血渗出体外,淌过肩膀,浸入水中。 缕缕红色血丝顺着水流幽幽晃荡到面前。 姜昀祺握紧拳头,盯着水里那几丝血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辙松开了他。 对上姜昀祺完全傻了的神情,裴辙垂眸,拇指随意擦过唇上沾的血,嗓音带着淡淡笑意:“差不多这么痛。” 姜昀祺眨了眨眼,没回神,跟着转头去看自己肩膀上冒血的牙印。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随着印记深刻落下,有些东西也淡了点。 姜昀祺说不出话。 血流了一会就不流了。 裴辙伸手试了试水温,把傻了的姜昀祺抱出来,擦干净又抱回床上。 脑门被叩了叩,姜昀祺抬头,还是说不出话,小声叫“裴哥”。 “回去可别告裴哥的状。”裴辙笑。 姜昀祺傻愣愣,过了好久才点了下头。 好像有个深渊就在眼前,裴辙护着他,朝深渊投下一颗石子,告诉他,看,也不是那么可怕。 第34章 转移注意 疼痛比任何都来得直接,蛮横粗暴地入侵大脑,洪水一样冲倒狰狞记忆,漫延过每个角落,然后,汹涌逐渐平息,只剩一汪静海。 沉默而有力。 裴辙问酒店拿来碘伏处理姜昀祺肩膀伤口。咬得太重,周围慢慢出现淤青。 回过神来的姜昀祺没让裴辙碰,止了血就套上衣服,“没事”一连说了好多遍。 裴辙提醒他会留疤。 姜昀祺胡乱点头。被咬了一口,表情比之前丰富了不少,小心思没顾得上遮掩,眼神躲闪的时候一览无余。 裴辙也就不说什么了。 姜昀祺还记得带来的作业,洗好澡吃了些点心,主动做起作业。 期间裴辙在另一个房间和进出的几名警察谈事情。 房间门留了一条缝,交谈的声音很低。 姜昀祺听不大清,埋头写会作业转头去望裴辙,总能看到裴辙透过门缝神色平静看向自己,旁边有人说话。 姜昀祺移开视线,继续写作业,过会再去看,裴辙视线就不在自己身上了。不过姜昀祺总觉得裴辙余光里是有自己的。 闻措打来电话的时候,裴辙还没挂了温应尧的电话。 此前他刚和S市刑侦队负责人谈完。 姜正河没有被抓到。现场确实有炸弹。不过不足以构成大面积伤亡,小范围骚动是姜正河想要达到的目的。 谈话中,裴辙注意到一个细节。 从S市刑侦队负责人嘴里,他隐约察觉在自己信息发出之前,S市刑侦队早几秒已经收到了有关通缉犯姜正河的报案。 是谁发送的。 自从李勋出事,于锋就被安排跟踪保护姜昀祺。而姜昀祺和裴辙待一起的时候,于锋就不必跟着。这次来S市就是这样。 没有于锋,按理,最先通报的就只有裴辙。 这个多出来的提前几秒的信息,说明暗中有人以裴辙不知道的方式在进行保护。 本来裴辙并不想多问。 但之后S市刑侦负责人在谈话中多次用“己方人质”代替姜昀祺,裴辙就有点怀疑这位暗中保护的人的立场了。 何况关于姜昀祺,除非是直接知情人接头说明情况,否则,S市刑侦负责人根本就不会提到姜昀祺。他甚至都不会知道姜昀祺。 很多事情一旦有问题,裴辙态度是很直接的。 “你们第一时间收到的是谁的信息?” 在对方按部就班告知明天将会出现场报告的时候,裴辙如是问道。 问题来得突兀又不相关,而对方显然级别太低,不知道这其中细微差别,闻言愣了好几秒。 裴辙审视了会,双手插兜靠在桌边,思索片刻,拐了个弯抽丝剥茧道:“你直属上司叫什么?” “章粤。” 立刻,裴辙想到了章政铭。 接着就是温应尧。两人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游况是刑侦一队副支队长,而章政铭是一队总队长。 之后裴辙没再说什么,略颔首结束了谈话。 电话打给温应尧的时候,裴辙注意到姜昀祺写着作业写趴到了桌上,歪着脑袋刷卷子,从背后看,精神不是很好。 情绪起伏,前前后后又哭了太多次,裴辙怀疑姜昀祺哪里来的做作业的自觉。 做作业也好,裴辙想了下,能转移注意力。 可做也不好好做。 “眼睛要不要了?坐好。不然早点去睡觉。” 裴辙几分严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的时候,姜昀祺有点对不上号。 抬头瞧了瞧眉间微拢眼眸深黑的裴辙,姜昀祺听话坐直,酝酿许久,这个时候开始往纸上写英文。 “还痛吗?” 姜昀祺刚煞费苦心给英语信件小作文写了个开头,就听裴辙问道。 姜昀祺又抬头去看裴辙。哭久了的眼睛这会不是那么肿了,发红的眼底也淡了些红色。 裴辙依旧一副有点严厉的神情,和在浴室、还有之前几小时都不太一样。 姜昀祺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这当然不是他的裴哥善变,只能归结为自己不乖。 肩膀的伤口一直隐隐作痛,承受范围之内,姜昀祺觉得没什么。 莫名具有醒神作用。 沉睡的记忆不知何时再出现,而保持清醒不胡思乱想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姜昀祺摇头,乖乖道:“裴哥我写完这个就去睡觉。” 裴辙看了眼白花花的英语作文纸,觉得“写完”对姜昀祺来说还是相当有难度的,便道:“写差不多就去睡。” 姜昀祺没有察觉“差不多”背后深意,字面理解了下,点头乖顺道:“嗯。” 电话接通。 温应尧那头有点吵,人似乎不在国内。 “你跟章政铭说了什么?”裴辙开门见山。 温应尧知道裴辙迟早会知道,就是语气奇怪,笑道:“裴司这是跟我兴师问罪?” 裴辙懒得跟他转圈,“你给章政铭交代了什么?你让他插手姜昀祺了?” “我让他派人保护你。姜昀祺?他能插手什么?再说你让吗……” 温应尧还不知道S市发生的事,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姜正河抓到了?” “差一点。你告诉章政铭,不该说的不要说。” “我既然让游况负责,就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情况。章政铭介入太多,发挥太多,只会适得其反。” 温应尧没应,低头随手给章政铭去了邮件,询问发生的事。 这时闻措电话进来,裴辙也不想和温应尧多说,“我有电话,改天再谈”,说完裴辙就挂了电话。 温应尧:“……” “宋姨看到新闻,说打不通你电话,托我来问问。怎么都有炸弹了?姜正河抓到了?到底什么情况?你们没事吧?” 电话接通,闻措声音急急忙忙传了进来。嗓音压得有些低,看来是在家里。 事故当着几万观众的面发生,不用想这会肯定已经火速发酵到网上。姜正河在逃这件事裴辙没让警方直接披露,但现场发现炸药是确认无疑的事实,怎么都回避不了。几万双眼睛看着。于是最后对外只是声称“不法分子”。 裴辙看了眼房间外的姜昀祺,作业写得挺认真。 “我姐知道了?”裴辙觉得这件事不能让裴玥知道。 “我当然先来问你!”闻措表忠心:“不了解清楚我会瞎说吗?!” 裴辙冷声:“了解清楚你就说了?” “……”闻措尴尬:“那是不会的……你放心。宋姨也知道如果事关昀祺,你姐肯定炸,不然不会打给我呀!” 有了几次前车之鉴,裴辙打定主意不和闻措透露一个字,只是道:“没什么。我待会给宋姨回电话,你好好上班,照顾好我姐和雯雯。” 闻措:“…………” 所以他是一点信誉都没有了。 宋姨知道所有情况后没说什么,接连叹了好几下气,语气不免急躁,只让他们赶紧回来。 “别住那了!多不安全!连夜回来,明天让昀祺好好睡,周一再请个假!要我看,请一周都行!” 裴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看情况吧”。 “看什么情况?看裴先生你情况?心都要疼死了!还上什么学啊!” 宋姨深感姜昀祺上学就是遭罪,这会受姜正河刺激想起以前,不是再遭一场?宋姨越想越心疼,隔着电话不给裴辙丁点余地,大声道:“以前遭的罪还不够?还要上学!这回回来不想上就别上了!我养他不成?裴先生真不懂疼人!” 裴辙:“……” 第35章 欢迎回家 信件小作文果然没有写完。 裴辙接完宋姨电话去看姜昀祺的时候,姜昀祺又趴在了桌子上。 面前三行英文,除了一开始标准的信件开头,开头两句说明来意,because之后空空如也。 三行里,还有一个单词拼错,一个固定搭配用错。 裴辙有些想笑,这个时候没再提醒姜昀祺坐姿,站在姜昀祺身后轻轻笑了下。 姜昀祺立马坐直,笔头握紧。 头发这会全干,动作幅度大些带着松软发梢晃动,裴辙发现姜昀祺头发长了。 “明天剪个头发回去?”裴辙伸手摸了摸姜昀祺后颈那块。 姜昀祺没回头,对裴辙的话总是点头先行,过后再反应。 反应过来就摇头,“每次都是宋姨剪的……” 裴辙唔了声,逗他:“我帮你剪?”手依旧搁在姜昀祺后颈,这会两指比出剪刀姿势,量了量多余发量。 “不要。”想都没想,这是纯属上过一次当的反应。 裴辙笑,没说什么。 姜昀祺回头看他,不说话,眼神湿漉漉的,看了两眼就转回去。 对视的几秒里,裴辙莫名又想逗他,开口语气明显,嘴角牵着笑意:“为什么不要。” 姜昀祺刚把注意力放回because就听裴辙问他,又转头,认真道:“你剪的没有宋姨好。宋姨也不让我给你剪。” ——总感觉后一句是关键。 裴辙思考片刻,点头认同:“一开始是这样……”语调颇为寻常。视线停留在姜昀祺后颈,接着正经道:“多练几次就好了。这个宋姨没跟你说?”反问得无比自然。 姜昀祺目瞪口呆。 在裴辙逐渐放大的笑容里,姜昀祺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 也不是很生气。 可能这些对话过于稀松平常,显得日子好像一直就是这么过的。 此外无他。 “我要做作业了。”姜昀祺没搭理裴辙,转头去纠结because。 “别做了,早点睡。” 裴辙收走姜昀祺作文卷子,“明天飞机上想”,又看了几眼题目,一副领导检查下属的语气:“‘希望图书馆增加电影放映厅’——有那么难吗?” “……” 姜昀祺抿抿嘴,不和他说话,站起来收拾书包,收拾到一半打开水杯喝了几口水。 有种晾着他的感觉。裴辙知趣补了句:“明天一起想。” “我自己做。” 姜昀祺从裴辙手里拿回卷子,态度端正:“下下周期末考,裴哥也帮我想?” 裴辙没话说。不过神情上看不出被噎,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模样。 睡觉是一张床睡的,虽然一周“陪睡”期限已过。 相比姜昀祺纠结复杂的心思,裴辙干脆直接,拉过被子盖住两人,关了灯就躺下,全程没一句废话。 黑暗无形将一些东西放大。一扇关闭的门从未被注意,现在,门一点点打开,钥匙却不在自己手中。 闭上眼,姜正河就出现在眼前。 不是几个小时前那副独臂阴险的样子,姜昀祺一下看到很多个姜正河,残酷冷笑的,莫测远观的,还有,高声赞许的。 随着训练节奏加快,枪支爆炸声也不断逼近。 姜家似乎陷入某种困境。隔几天就转移的据点,越来越多的人死去,他们急需新鲜血液去执行更惨烈的任务。 有一天,姜正河带来一名全副武装神色凶狠的光头中年男人。光头男人半身是血,不是他自己的。军靴上布满层层泥水苔藓印子,自动步枪杵在身前,枪口与枪管反射出摩擦过度的光弧。 姜昀祺认出来是G36式,这是他们当时能够拿到的唯一一款射击时枪口零闪焰枪型,极为适合暗中藏匿埋伏。 姜正河叫他大哥。 中年男人的视线在他们一群人身上挨个转过,冷酷无情,接着点出四五个人,姜昀祺是最后一个。 姜正河制止了。 “他天赋好,留下吧。大哥。” 姜昀祺就被留下。 后来那几名被点出的孩子,再也没回来。 再后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孩子被送走。之后杳无音信。 姜昀祺一次次被留下,姜正河亲自带他,教他如何识别枪型、如何在行进途中抹去踪迹,如何埋伏狙击,如何做一个完美杀手。 还有扑克定位法。 常见的士兵消遣玩意,小小一张扑克牌,根据花色、数字、边缘折角,就能判断目的地点。黑桃、红桃、梅花、方块,重要程度依次减弱。 姜正河特意挑选了几名和姜昀祺一样年纪、表现差不多的孩子,教他们扑克定位,以便在日后的跟踪中迅速传达信息而不会被发现。 最后只有姜昀祺学会。 姜昀祺闭着眼,漠然地再次感受记忆里的欣喜若狂,搁在身侧的手悄悄攥起,肩膀传来的疼痛被他强制分心关注。 姜正河愈加的青睐让本就对他无比嫉恨同伴再也忍耐不了。 一次实地演练中,他拿着姜正河交给的扑克牌去往正确目的地,半途,被包围而来的同伴捅了一刀。 他们抢走扑克牌,抢走他身上所有姜正河赠与的东西。 匕首冰冷尖锐,捅进腹下瞬间,剧烈疼痛隔着漫长记忆骤然传入! 姜昀祺睁开眼,尽量小声克制喘息。 双重真实带来片刻晕眩,额角早就冷汗涔涔。姜昀祺盯着黑黢黢天花板,浑身僵硬。 裴辙看了会直瞪瞪的姜昀祺,不知道他又想起什么,但和之前一样,姜昀祺自我控制得很好。 想起过去的姜昀祺,身上慢慢也有了过去的影子。 冷静自控,善于隐蔽。 沉默半晌,裴辙伸手将人搂进身前。 熟悉的体温将他包围,姜昀祺顿了顿,心口略松。下意识的依赖和信任像是冲破阴霾雨林的清澈阳光,透过间隙照在脸上,热度适宜,印象美好。 过了会姜昀祺哑声:“裴哥我没事。” 好一会,裴辙才“嗯”了声。 姜昀祺看不到裴辙。 裴辙低头吻了吻姜昀祺发心,在姜昀祺的感知里,他只觉得裴辙抱紧了他。 “裴哥……” “嗯。” “有点紧……” 姜昀祺低声笑,笑了会就渐渐察觉一丝异常。 裴辙的担忧里,似乎有害怕。 是和他不一样的害怕。 姜昀祺有点难过,想了下,语气轻松道:“我没事裴哥,我知道已经过去了。现在就像看电影一样。” 裴辙没说话。 “回去想做什么?”几分钟后,裴辙在两人交错的呼吸声里问道。 睡意逐次消抹,姜昀祺闭着眼犯困,“写作业啊……” “还想上学吗?” 裴辙声音听起来很好说话,语调低柔,似乎就算姜昀祺和以前一样说不想高考,裴辙转身就能帮他办好一切手续。 这回轮到姜昀祺震惊了。 打着瞌睡的迷茫神思猛然间清醒。 姜昀祺一下挣脱裴辙,翻身坐起,在黑暗中望着裴辙,满脸不解,委屈道:“我会好好学的……” 裴辙注视姜昀祺,过了会道:“我想让你更快乐点。” 姜昀祺眼睛亮了亮,这会纯属学渣反应。 但几秒后姜昀祺果断摇头,认真道:“裴哥你不是一直说什么年纪做什么事吗?我觉得我这个年纪适合上学。” 裴辙愣住,没想到过往的说教有一天会落在自己头上。 裴辙闭眼笑了笑,“嗯,挺好的”。 “回去好好写作业。” “嗯!”姜昀祺重新躺下,一会拍拍胸脯,逃过一劫的语气嘟囔:“我还以为是因为学得太差,裴哥你都看不下去了……要不就是刘老师和你说了什么……” 裴辙笑,“有时候是有点看不下去……” 姜昀祺转头怒瞪。 裴辙睁开眼瞧他,眼底温柔,“要抱吗?这回松点”。 “……要。”姜昀祺憋气挨进。 第二天警方在早餐时候又找了来,给裴辙递过一份文件,之后在房间谈了好一会。 姜昀祺吃好早饭坐一边背单词,晃着腿等裴辙。 等所有事情处理好,距离订好的机票时间就有点赶了。 裴辙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思维条理,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行李,嘱咐姜昀祺再吃一片面包,然后就领着人下楼。 这次有车送他们去机场。 姜昀祺一点点塞完面包的时候,裴辙已经回了四五通电话,即使这样,裴辙在下车的时候还能眼神提醒姜昀祺拿好单词书。 “背多少了?” 裴辙在等电话接通的间隙里问姜昀祺,“上车就看你背43页,这会怎么40页?背两页忘两页?interpret怎么拼?什么意思?” 忽然就后悔昨天没答应裴辙不上学。 他的记忆力似乎在学习这块不大灵光——很不灵光。 这会被裴辙接连问,姜昀祺有点烦,直接拉下脸走到最前面。 飞机上倒没有多招惹。 姜昀祺思考英语小作业,裴辙帮他想了两个点,姜昀祺拒绝采纳,就要用自己想出来的,裴辙也就随他去了。 两小时飞程,到家正好赶上中午饭点。 下飞机那会和宋姨通电话,说饭早就做好了,回来就能吃,都是姜昀祺爱吃的。 姜昀祺顿时饿得不行。 裴辙看出来了,严肃道:“早饭不好好吃,一片面包吃那么慢。牛奶也没喝完是不是?我看见了。” 姜昀祺没理他。 站在家门口,听着宋姨踢踢踏踏赶过来开门的声音,姜昀祺蓦然发觉那些发生过的、没有发生的或是即将发生的好像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了——他回家了。 裴辙低头望着姜昀祺,摸了摸他头发,轻声:“欢迎回家。” 姜昀祺弯起嘴角笑。 第36章 昏庸无比 闻措下午到裴辙家的时候,姜昀祺正坐在阳台椅子上让宋姨剪头发。裴辙在客厅处理邮件,电话依然忙碌。 阳台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不小,传进客厅不是很清楚,只剩一些细碎语调。裴辙偶尔转头去看的时候,总能看到姜昀祺被阳光照得微红的侧脸,瞳仁清湛,暖玉一般。 三四点光景,日头盛亮。积了好些日子的雪这会总算全化,地上一片阴潮一片干燥。阳光斜斜落进阳台,气温升高,角落里一丛绿植热得有点蔫。 趁宋姨进屋换薄袄,姜昀祺顶着减了一半参差头发给花洒咕咚咕咚灌水。 “裴哥!” 几秒淅沥水声后,就是姜昀祺兴奋叫声。 裴辙一手搁键盘上刚打开新邮件,闻声侧头去望。 小小一弧彩虹在花洒下绽开。轻轻浅浅,错落有致,只是一会就不见。 姜昀祺跟着卖力洒水,两眼放光盯着花洒下那薄影一般的七彩,“看见没!看见没!裴哥!” 裴辙笑出声,“看见了”。 “好看吗?” “好看。” “我也觉得——” “诶呦!要淹死了!昀祺!”宋姨远远看见急忙道。 “宋姨!彩虹!我浇出来的!” 姜昀祺指着彩虹刚刚出现的位置,双眸奕奕,下一刻又不甘心宋姨没看见,倾斜花洒还想浇。 “不稀奇!宝贝别浇了!” 宋姨心疼得不行。这些花草她一手培育,都是市面上少见的稀罕品种,眼下快涝死在姜昀祺手里。 裴辙听热闹不嫌事大,视线低垂,停留在笔电屏幕上,这会分心又笑了两声。 “裴先生还笑!” 宋姨不知道说哪个好,板着脸从姜昀祺手里夺过花洒。 姜昀祺乖顺松手朝宋姨眯眼笑。 宋姨舍不得说他,只能去说客厅坐着那位。 “裴先生也真是!小的不懂事只知道玩,大的也不懂事?看几眼就好了,还让昀祺一直浇?” 姜昀祺探头瞧被训的裴辙。 宋姨拍了下姜昀祺肩,语气佯怒:“别动,小心剪刀!” 姜昀祺只能乖乖转身,端正坐好,透过阳台玻璃倒影去看裴辙反应。 裴辙双腿叠着,姿态闲适,神情格外自若。 这副完全不当回事的淡定模样在宋姨看来就是将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当下又气又好笑,直接念叨:“这花多少钱裴先生不知道?当初买回来就图好看,养起来多矜贵?护理料子都够养只猫啊狗的。裴先生真不会过日子!多大人了,裴先生没见过彩虹?跟着昀祺瞎闹……” “没见过昀祺的彩虹。” 说这话的时候,裴辙面不改色,昏庸无比。 宋姨顿时愣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姜昀祺眨了眨眼,笑容更大。 宋姨反应过来气笑了,“真的是……”回头去瞧小的,“你哥哥没规矩这么开心?” 姜昀祺使劲点头。 宋姨瞪了姜昀祺两眼,还是舍不得说。 门铃响的时候,裴辙起身去开门。 闻措进来瞧见阳台两人,笑道:“今天天气不错,雯雯和她妈去展览馆了,昀祺不出去玩?” 宋姨捂着姜昀祺耳朵剪耳边碎发,“昨天玩了一天,今天上午刚回来,再玩要疯了”。 “你来干嘛。”裴辙插兜站客厅,对闻措直接道。 闻措使了个眼神,“进书房说”。 “不进。”裴辙知道他来做什么,皱眉赶客:“不留饭,该干嘛干嘛去。” “嘿!”闻措看了眼透过阳台玻璃往他们这里望的姜昀祺,压低声音道:“你可别装傻,也别蒙我!都炸药了,你——” “我没装傻,也没蒙你。我只是纯粹不想告诉你。”裴辙坦荡。 闻措:“……” “我有知情权。”闻措据理力争。 “从现在开始你没有了。”裴辙冷面道。 “……” “裴辙,算你狠。”闻措一屁股坐沙发,“我不走了”。 裴辙懒得理他,搬了自己的文件坐到另一边,冷淡提醒:“不留饭。到点走人。” 闻措哼了声,弯身拍拍裤腿,掏出手机自己玩。 姜昀祺察觉他们之间气氛诡异,宋姨知道其中原因,察言观色一会岔开话题道:“雯雯寒假冬令营的事定下了?” “定下了”,闻措笑道:“裴玥最后还是让她去,主要带队老师就是班主任,也放心。” 宋姨点头,“昀祺寒假打算做什么?” 姜昀祺想起和黎坤约的比赛,“有几场比赛要打”。 姜昀祺加入战队那会就和宋姨说了。宋姨虽然不是很懂职业竞技和单纯打游戏的区别,但见裴辙支持也没说什么,觉得昀祺开心就好。 “昀祺要期末考试了吧?” 闻措促狭心起,起身走到阳台站姜昀祺身后,和宋姨站一排,脚下踩着剪下来的碎发,“期末有把握吗?寒假出去打游戏你裴哥没给你提期末考分要求?” 姜昀祺张了张嘴,看了眼裴辙倒影,觉得闻措说的还是有可能的,犹豫几秒道:“裴哥还没跟我说……” 宋姨笑着安慰:“你闻措姐夫跟你开玩笑,昀祺别当真。” “闻措。”裴辙头也没抬,“待会他们剪完把地上收拾了”。 闻措低头看了两眼,“……” 裴辙抬头,淡淡道:“一根头发都不要留。” “…………” “不然过年就别进我家门了。” “裴辙!你至于吗!我可是你姐夫!” 裴辙没再理他。 宋姨乐得不行,拿开剪刀哈哈笑了起来。 姜昀祺不敢当面嘲笑闻措,只能垂眼努力憋着,有点辛苦。 头发剪完,宋姨拿毛巾朝姜昀祺脖颈拍了拍。 姜昀祺自己接过去擦,“今年宋姨在这里过年吗?” “宋姨要回老家。不过初七就回来,到时候给昀祺带好吃的。” 宋姨仔细看了眼面朝她的姜昀祺,有些红的脸颊沾了几根发碎,宋姨用手轻轻抹掉。 宋姨老家在遂浒一带,虽说好几年前就因为动乱迁了出来,但遇上大年节时候还是会回去看看。尤其宋家长子常年在国外,祖宅幸留,也就只有这个时候能回来。 “岐归带您回去?”裴辙关上笔电问道。 宋岐归,宋家长子。 遂浒动乱初露端倪的时候,因为是当地人,被部队收编进入情报专处,潜伏到姜家搜集证据。当然这些都瞒着宋家所有人。 后来,几次行动接连失败,姜家人察觉后开始清洗,是裴辙先一步将人救了出来。场面不可谓不凶险。 那也是裴辙第一次进入遂浒执行任务。那会还不是裴长官。 宋岐归和裴辙一样年纪,灵活机动有余,但做事就没有裴辙沉稳。一门心思热血激荡,没打算活着回来。 裴辙把人救回来的时候,宋岐归还当着自家老娘面说什么捐躯不捐躯,宋姨当场就给了狠狠一巴掌。 自家儿子一根筋,不知感恩,逃出生天还不忘大放厥词,差点气死宋姨。 所以宋姨是很感激裴辙的。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对。岐归年二十五从这里接我过去。”宋姨叹息道:“还是要多回去看看的。死了太多人,活人总要记着点。” 姜昀祺这会已经去了卫生间洗头发,但宋姨没有多说,停顿一会想起什么,对裴辙道:“裴先生,到时候岐归要来您这,给您送些年货好酒。” 未等裴辙说什么,原本正趴阳台窗口不知望什么,这个时候立马回神的闻措激动了:“他不喝酒。我等着!” 宋姨呵呵笑,转头去问闻措:“今年在裴先生家过年?” 闻措道:“对。每年轮着过。今年在这里。” “雯雯又去参加冬令营了,今年少了热闹吧?” 闻措头疼不已:“宋姨,您这就不是实诚话了。雯雯在,那就不是热闹,是吵得人脑壳疼!” “上回昀祺生日,一个人嗓门抵三个人。回去路上醒了,要吃冰激凌,跟他妈吵得不可开交,我回去那会还在母女隔空喊话,我这过的什么日子……” 宋姨忍不住笑,裴辙也笑了下。 “裴辙,要不你考虑考虑?你姐夫我要求不多,一周半天行吗?就放你这立立规矩。” 宋姨想起刚才浇花那幕,闻言白了下眼,摇头没说什么,朝屋里喊了声“昀祺”,得到一声答应又道:“洗完赶紧出来晒太阳!用不着多洗,昨晚洗了吧?” “马上!”姜昀祺一边眯眼找毛巾,一边大声喊。 见裴辙压根没搭理他的意思,闻措积极又道:“知道你忙,三小时?两小时也行!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和昀祺一样——就刚刚那样,你就坐一边该干嘛干嘛,我保证不出一个月,我闺女肯定能在你这得到质的变化!” “那可不一定。”宋姨心疼瞧着泡在水里的绿植,哼了声。 裴辙:“……” 姜昀祺头顶毛巾出来,宋姨赶紧上前把人拉到日照最浓的阳台一角,一边给人擦一边逗他:“昀祺,你闻措姐夫说要让雯雯来你裴哥这立立规矩。姨问你,你裴哥给你立过规矩吗?” 姜昀祺老实:“没有啊……” 宋姨一脸我说什么去瞧裴辙。 裴辙咳了声,移开目光,过会因为闻措在,想扳回一点面子,对姜昀祺道:“我没给你立规矩?”语气是那种自己也不相信的疑惑。 姜昀祺不明所以,湿漉漉的头发干净柔软,问得诚实又谦虚:“什么规矩?裴哥你现在说也行。我都听的。” 裴辙:“……” 姜昀祺和裴辙对视几秒,灵光一现,补救道:“哦!有的!真的!”说完还朝闻措极为夸张地点头确认。 闻措:“……” 裴辙:“……” 可惜过于夸张。 宋姨直接笑得弯下腰。 姜昀祺也不好意思笑。 空气里有洗发水的清甜味道,还有绿植过度浸水的潮湿气息,所有都很平常,平常得和以往每一个瞬间一样。 回到家,记忆里的那扇门很久没有动静。 姜昀祺垂下眼眸,有些心安。再抬起头的时候,他一眼就望进了裴辙眼里。 第37章 风声鹤唳 晚饭闻措率先占了一个位置。 裴辙看了他两眼。 宋姨不知道两人之间拉锯什么,饭前问要不要叫裴玥和雯雯一起来吃。 闻措摆摆手,了然于心:“出了展览馆就是披萨店,下午出门那会就跟我打算盘了,这会她会放她妈白白路过?” 宋姨笑,大声招呼剪完头发就去书房写作业的姜昀祺。裴辙走去敲了敲门。 姜昀祺作业写得差不多,还剩签字的周考卷子和要背的单词古文,出来的时候顺便把卷子给了裴辙。 裴辙看了看和上上周基本没差的成绩,没说什么,接过笔就在饭桌上给人签字。 闻措好奇凑过来,望见两门挂科一门刚达标的成绩,眉头立马皱起,转头就去盯姜昀祺。 姜昀祺感受到闻措探究视线,有些紧张。 “去厨房帮下宋姨。不要白吃我家饭。”裴辙没抬头,吩咐道。 闻措:“……”接着小声嫌弃:“有你这样的吗……” 姜昀祺站桌边不敢去看闻措。 裴辙面色如常签好语数英递给姜昀祺。 姜昀祺收好卷子颠颠回了书房搁进书包。 端着一碗饭回来的闻措见状忍不住道:“你就不说点什么?好歹嘱咐下次考好点啊!果然没规矩!” 裴辙不冷不热掠他一眼,“要吃饭吗?” 闻措:“……要的。” “闭嘴。” “雯雯就没考过这样的成绩……” 过了会,闻措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考虑给姜昀祺找个家教什么吗?不过这样就算补也来不——” “宋姨,三碗饭。闻措回去吃。”裴辙转头对正在厨房盛饭的宋姨道。 “哎——宋姨,我吃的!” 闻措瞥了眼正从书房出来的姜昀祺,咬牙护着自己面前一碗饭:“我闭嘴行吗?” “早干什么去了。”裴辙不屑。 闻措:“……” 一顿饭除了闻措心怀鬼胎,吃得三心二意,总体还算热闹。 饭后闻措铁了心要从裴辙这里挖出点什么,在裴辙把处理完的文件和笔电搬进书房时候直接把人堵在里面。 裴辙压根不想理他,对照书架上年份和历次协议谈判的各色文件夹,挨个把文件归置原位。 “你不说,行!那我问。” 闻措紧盯裴辙侧脸,“你们见到姜正河了?” 裴辙纹丝不动,视线缓缓划过书架三层。 “就是不露面,那人也应该在暗中……不然炸弹怎么说?” 闻措念念有词,想了想道:“还是上回说的人质互换的事?姜正河这次又派人联系你了?昀祺知道了吗?昀祺在现场吧,他不会知道了吧?你怎么——” 原本不期待裴辙会给丁点反应的闻措话音刚落,就见裴辙转头朝向他。 但裴辙没有立即说话。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眉宇逐渐冰寒,思索良久,像是想通了什么,裴辙对着闻措一字一顿道:“人质互换只是幌子。” “幌子?” 裴辙点头,一指划过三排文件夹,极慢道:“从始至终姜正河都在不遗余力唤醒昀祺记忆。” “那他为什么——” 闻措觉得自己不是很跟得上,他伸出手指用力挠了挠太阳穴,视线落在桌角,努力回忆这段时间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你看,就你之前和我说的。从新型毒品案开始,姜正河就着手准备回来。之后昀祺全部医疗档案丢失,李勋跟踪遇害,差点遭人暗杀——这个你和你姐就在现场,凶手落逃前一刻留下信息,提出人质互换,并暗示孙嘉嵘还活着。你一口回绝——” 闻措深吸口气,拿过书桌上姜昀祺的一支笔,撕下数学草稿本一页,一边划着线索图,一边低声重复:“你现在又说是幌子……那他此前为什么还要派心腹留下人质互换的条件?这不多此一举?他明知道你不会同意——” “他那时不知道。他在试探。” 裴辙转身面向闻措,神色较之前更为凝重。 书房只开了书桌上的护眼台灯,聚亮一丛光线延射到裴辙身侧,只留下大团晦暗阴影,虚虚笼罩,让原本就极深的眸色在骤然沉压的眉骨下愈显深邃锋利。 闻措偶然提及的一个线索,突然让他明白了姜正河的真实意图。 几步踩在地毯上,发出窸窣声音。 裴辙走近接过闻措简略画出的事件草稿,仔细看了两眼后用笔将“档案”两字突出圈出。 “从始至终,他的目标就是昀祺。” 裴辙看着纸上的“毒品”、“李勋”和“孙嘉嵘”,开口不见迟疑,语速缓慢:“毒品是姜正河获取档案的障眼法。” “还记得因为毒品死去的那名嫌疑人吗?我们当时都围绕他为什么会提花店。明明花店老板对毒品毫不知情,嫌疑人也只是见过而已——其实我们出发点就错了。我们的目光一直在嫌疑人是不是从花店获取毒品这一点上打转,但如果将这幕后指使之人换成姜正河,那么嫌疑人从哪里获取毒品一点都不重要。这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 “因为,姜正河真正要做的,是将我们的注意力从那辆突然着火的黑色大众上移开。” 裴辙放下草稿纸,望着脸色霎变,眼底满是震惊的闻措,淡淡道:“因为那时他就坐在车里,看着我和昀祺进商场,然后——” “发现昀祺对他的指令无动于衷。” 裴辙面无表情。 他想起那个下雨的商场,那滩污浊积水,那个一闪而过的模糊人影,就是姜正河。 裴辙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楼宇矗立,万家灯火,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吞噬一切,星月也稀薄。 闻措心底发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觉咽喉干涩。 “车子只有烧掉才最保险。但当众烧车太引人瞩目,于是他就借着花店老板之口、死者之口,将我们注意力再次转移到毒品来源上,让我们往这条线上搜寻。” 裴辙低头拨出一个电话,接通后只道:“去查之前那个花店老板。就问一个问题,他有没有见过姜正河。” 电话挂了,裴辙继续说道:“接下来,姜正河想搞明白为什么昀祺会对他的指令无动于衷。” “于是,嫌疑人第二天突然死亡——太拙劣的谋杀。也是故技重施。是为了找出昀祺医疗档案而转移查案方向。事发突然的廉价表演,一时间确实容易引导查案方向。” “——当时没有一个人对嫌疑人最后是从十五楼离开的这点产生怀疑。” “直到昀祺医疗档案丢失。” 一层一层,抽丝剥茧。 那些浮于表面的线索和迹象,被认为是浓雾里的冰川一角,风向和所谓的冰川理论会指引前行。可当深海震荡,暴雨倾注,雾气消融于巨浪,再次睁眼的时候,才发现,深渊就在眼前。 他们从未离开。 闻措从兜里掏出烟盒,走到窗前开了一小缝。蓝色火焰倏忽一闪,极淡的一缕烟从嘴边窜出。 闻措很快抽了两口,清了清嗓子,转头对不知在想什么的裴辙说道:“他拿到了医疗档案,之后就开始行动。首先就是一直安排在身边的李勋。” “李勋是意外。” 裴辙想起姜昀祺说的那次车祸之后李勋一路送他,“不过确实给了他机会试探”。 “试探什么?” 闻措忽然觉得面前有一张大网,到处都是目之所及的可疑漏洞,但就在他四处查证的时候,网已经将他彻底包围。 “你刚刚也说姜正河在试探,他到底在试探什么?” “借人质互换试探我会不会就此放弃姜昀祺。如果放弃,他应该会有第二步。但我没有,那么顺理成章——恢复昀祺记忆成了最关键的筹码。” 闻措没声了。 书房很安静,能听得到餐厅传来椅子拖拉、碗碟相碰的声音。 “我本来不担心姜昀祺记忆恢复……” 闻措看着指间一点明灭,拢眉抽了几口低声道:“一直以来我也觉得裴玥小题大做。那么小的孩子,做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而且这几年跟在你身边养得又乖又好,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是现在……” 闻措长出一口气,浓白烟团飘出窗外,气温太低,很久都没散开。 “姜正河费那么大心思要姜昀祺想起过去,是不是说明——” 闻措掸了掸烟灰,转身望向站在桌边翻看姜昀祺作业的裴辙。 闻措没有继续说下去,一根烟很快抽完。 几秒无声后,闻措换了个角度道:“姜正河怎么就那么笃定,恢复记忆的姜昀祺会对他的指令死心塌地?一定会杀了你?” 书房外传来一声极突兀的瓷器碎裂。 裴辙抬头,“我去看看”。 姜昀祺蹲在厨房地上捡碎瓷片,宋姨正赶紧拉人起来,嘴里心疼念叨:“吓着了?昀祺没事!碎碎平安!一个碟子!昀祺别捡了,仔细伤着手!” 可姜昀祺态度有点奇怪,他一直低着头,闻言也没说什么。 裴辙看了眼,心里有点担心,叫了声“昀祺”。 宋姨转头,笑道:“昀祺要帮我洗,没留意摔了碟子。没事裴先生。” 裴辙走近,伸手要将姜昀祺拉到身前。 姜昀祺忽然抬头,笑容在脸上极快闪过,嘴角弯着,看上去和平常并没什么不同,“裴哥我没事,我去洗下手”。 裴辙没让姜昀祺离开,他拽着姜昀祺手臂,眼眸专注,几乎是审视的目光。 姜昀祺一眨不眨和他对视片刻,在眼底泛起血丝的前一秒,低下头不作声。 裴辙过了会才放开,摸了摸姜昀祺头,轻声:“别怕。” “去吧。” 几乎是立刻,姜昀祺点了好几下头。视线依旧停留在脚下。 姜昀祺不知道裴辙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也许看出来了,也许没有。 不过一步步背朝裴辙离开的姜昀祺发现自己原来可以表现得如此镇定。 姜昀祺走进卫生间。 伴随门关上的咔嚓一声,姜昀祺捂着胸口崩溃跌坐到地上。 裴辙知道有些事避无可避。但姜昀祺,他是绝对不允许出任何事的。 闻措这时也走出来,“怎么了?” “昀祺摔了碟子。” 裴辙想去卫生间问问,转念担心自己是不是太风声鹤唳了,这样也会给人增添压力…… 裴辙立在原地,没有听进闻措之后的话。 一旁洗碗的宋姨看出裴辙的担忧,也知道裴辙在想什么,洗了洗手对站着的两人说道:“我去看看昀祺,裴先生要喝点水吗?” “不用了。宋姨去看看。” “好。” “——裴辙!”闻措被晾了半晌,“你刚在想什么?” 裴辙转身进书房,“你刚说什么”。 闻措认命,又将之前的话重复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知道姜正河手臂到底是怎么断的吗?” 裴辙看着他,“不知道”。 “最后一次见到就是断臂。” 这时,裴辙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调查的人行动迅速,这会回复道:“花店老板承认见过姜正河。” 第38章 最深梦魇 军靴踩过泥泞湿土,新鲜枝叶昨晚刚被暴雨冲刷而下,这时发出极细微的破碎断裂声。 随着巡逻军士一小时不交班来回往复,到后来,只剩踏实了的齐整军步。 屏息太久,一点点放开鼻腔摄入潮湿空气的时候,不意外闻到了夹杂稀烂树叶根茎挥发出的泥土腥气。残留在枝叶间的雨水滴落,渗透厚重皮革,枪口火药余温未尽,混合成一股冷锈辛味。 姜昀祺埋伏了很长时间。 姜正河交给的任务很明确:杀了给你巧克力的那个人。 “他对你没有戒心。” 姜正河弯下身撩起姜昀祺衣角,看了眼包扎稳妥的伤口,嘴角似笑非笑,开口却温和:“疼吗?” 姜昀祺受宠若惊,水蓝眸底慌慌张张,闻言很快摇头。 “乖孩子。” 姜正河回头朝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孩子望去,语气森然:“没出息的东西……” 接连几声枪响。 姜昀祺眼睁睁看着团伙欺压自己的同伴挨个直挺挺倒下。 尖叫声此起彼伏,伴随最后一声枪响,围观同伴陷入恐怖死寂。 霎时,姜昀祺觉得浑身血都凝固了,寒惧涌上天灵盖,手脚止不住颤抖。 很快,浓郁血腥味蔓延开,有人上前拖走尸体。 姜昀祺不敢乱看,更不敢乱动。视线牢牢定格在姜正河后脑,直到姜正河再度转回来,面容与之前问疼不疼时没什么区别,好像亲手解决的不是几条人命,只是一些不中用不必要的麻烦。 姜正河笑着看向他的时候,姜昀祺还是控制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怕什么?” 姜正河拍着他肩笑,同样的眸色穿透心底,姜昀祺下意识低头,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 “吓着了?十九,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随后,姜正河给他布置了任务。 “他叫裴辙,是这次行动最关键人物。先后来过我们地盘三次。第一次就从我这救出一名间谍。”说这话的时候,姜正河站在一边试刚到的一批新枪。 这段时间来交易的新面孔越来越多,而每一支枪都要试,姜正河忙不过来。 姜昀祺沉默不说话。 姜正河看了他一眼,“怎么了?”随手丢给姜昀祺一把配了倍镜的狙击枪,“试试”。 姜昀祺顺从接过,卸枪拆弹匣,20发。再看枪管轴线与重心距离,点射精准度还是以前的型号。 姜昀祺抬头去看姜正河。 姜正河余光瞧见姜昀祺举动,嘴角微扯,笑了下,意有所指道:“就知道瞒不过你。真聪明。到时候别乱说话。” 姜昀祺听话点头。 姜家在军火交易上鱼目混珠,旧枪新改,这一点要是被揭露,后果不堪设想。 那包巧克力糖被丢在一边,姜正河擦了擦枪管,余光瞄到,问姜昀祺:“吃过了吗?” 姜昀祺摇头。 “不要被这点恩惠收买了。” 姜正河目光赞许,凑近低语:“等你杀了那个人,你就是我姜家的人,以后他们都归你管。”视线划过刚才姜昀祺试的枪,“等你回来,我就让你负责这一批,钱都归你”。 姜昀祺震惊瞪大眼睛,姜正河给予的信任简单直接:只要他有用。 过了会,姜昀祺垂下眼睫没有说话,另一侧细瘦手指在姜正河看不到的地方捏紧裤线。 万一没有成功…… 他会不会就像那几名被射杀的同伴一样。 蹲太久小腿发麻,暴露的脖颈、面颊和脚踝传来尖锐骚痛,不一会太阳穴升腾起一股轻微眩晕。 遂浒一带特有的蚊虫在叮咬时会注入稍许类似于麻醉的微量毒素,野外待久了,叮多了,会影响视力。 但姜昀祺完全无动于衷,如同警觉狩猎的小豹子,一双眼紧紧盯着远处开开合合的白色营地。 是他被救那时待的简陋病房。 拇指按压腹下伤口,更强一波的切肤之痛彻底盖过蚊虫毒素。 姜昀祺嘴唇惨白,见不到裴辙的焦急让他眼前不断闪过同伴倒地的画面…… 尸体最后运去了哪里? 姜昀祺曾经亲眼见过野兽咀嚼尸体——这个念头一起,全身神经像是被数万尖针齐齐刺透,肩膀痉挛似的抖了抖,连带着一侧手臂,如坠冰窟的彻骨寒意再次将他包拢。 几分钟后,一个熟悉的人影慢慢出现在眼前。 望见孙嘉嵘的一刻,姜昀祺瞳孔瞬间紧缩,脑海掀起剧烈的求生本能。 ——那他应该就在附近。 孙嘉嵘赤裸上身,左右张望,雪白绷带从腋下当胸绑过,右胸偏下位置一大滩血迹。 姜昀祺仔细观察孙嘉嵘走路姿势和胸腹呼吸频率,目前来看,恢复得还算不错。 孙嘉嵘似乎在躲着什么人。 踱步出病房后,他朝着姜昀祺埋伏位置走来,一边从裤兜掏出烟盒,低头衔出一支烟,另一只手拇指娴熟拨开打火机,小簇蓝焰闻风静止燃烧,几秒后,烟头冒出一缕摇摇晃晃。 遂浒湿气重,点烟不是很容易,抽了几口,烟纸氤潮,刚点的火很快熄灭。 孙嘉嵘低低骂了句。 姜昀祺没听懂。 但他看到了裴辙。 “你在干什么?” 裴辙从孙嘉嵘背后走来,一身军装的严正模样。像是猜出孙嘉嵘在做什么,大跨步走来时脸色不是很好。 孙嘉嵘低头急慌慌将烟扔掉,军靴使劲朝下碾了碾,直到泥土完全覆盖,才稍稍抬头状似随意远眺,语气有些飘:“没、没啊……” 在孙嘉嵘说话的间隙,裴辙脚步微顿,没有继续向前。 姜昀祺没想到他发现了自己,依旧屏息等待。 “嘉嵘。你过来。”裴辙警惕道,身躯戒备,一手按住后腰。 孙嘉嵘回头,对上裴辙眼神的瞬间直接摸枪,很快也反应过来,后槽牙露出,低吼:“艹!谁?!给老子出来!艹——” 附近巡逻的军士很快包围过来。 军靴震动,扣栓上匣的枪械声此起彼伏。 姜昀祺忽然不害怕了。 他想起一小时前姜正河对他说的话。 “他对你没有戒心。” ——哗啦! 姜昀祺猛地将头浸入早就灌满了的水池。 刚才宋姨来问,不得已,他打开水龙头,借着持续不断的水声掩盖自己的惊慌失措。 回到家后,他沉浸在短暂的平和温馨里,以为自己进入了避风港。其实他忘了,只要那扇门开着,记忆就会如同最深的梦魇,拖着他一步步走向最不敢面对的绝望。 之后他干了什么? 冰冷的水灌进鼻腔,倒流进咽喉,刺激得他闷咳不止。周身骨骼血肉像是被钝刀一遍又一遍地刺进捅出,一开始不见血,只有阵阵钝痛,到后来,血肉模糊,肝肠寸断。 眼里不断有东西涌出。 姜昀祺在水中闷声大哭。 他举手投降。 他来到裴辙面前,说是自己想回来的,还说巧克力都吃完了,他想要裴辙再给他一些。 孙嘉嵘骂他白眼狼,说他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诡计。姜昀祺矢口否认。 裴辙确实对他没有戒心。 他那么小,伤口还没好,脸色比纸还要白,肩膀瘦得能看到骨头突棱,又差点被同伴欺凌至死。 裴辙将他带了回去。 姜昀祺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裴辙没有第一时间搜自己的身。 其实只要前后仔细看看他,裴辙会发现匕首就在他的侧腰带下。 后来,当着裴辙和孙嘉嵘的面,他第一次吃到了巧克力糖。 柔滑甜腻的巧克力在舌尖滚过,沾了他满牙,张口全是黑糊糊的。 姜昀祺两手捧着包装袋,低头默不作声吃完一整包。 裴辙一直坐在对面看着他。 其间,孙嘉嵘火急火燎问他:“你把他当什么了?裴辙你要干嘛?他不干净!你看他眼睛!他——”孙嘉嵘压低嗓音,一边怒瞪姜昀祺,一边警告裴辙:“万一是姜正河派来的?他可比那些弄得半死的孩子强!万一——” “你叫什么?” 裴辙截断孙嘉嵘的话,笑着对他说,伸出手擦了擦姜昀祺嘴角。 姜昀祺抬头去看裴辙,但很快就低下头。 他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伪装得很好,但这一点不自信的举动恰恰暴露了心底的预谋。 他忘不了裴辙的眼神。 那时的他以为裴辙是在犹豫,犹豫孙嘉嵘的话,揣测姜正河的企图——其实他没看懂。 隔着记忆一端,姜昀祺望进裴辙眼底—— 朝夕相处的人此刻以一种复杂不忍的眼神直视自己。 他在给自己机会。姜昀祺悲哀想,从始至终,裴辙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孙嘉嵘皱眉盯着一直不说话的姜昀祺,厉声喝问:“说话!叫什么!” 姜昀祺依旧不吭声。 不是没有名字,只是动乱太久,他都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而姜正河的编号似乎更好记。 “算了。”裴辙没有继续问。 接下来裴辙又看了他很久。久到姜昀祺坐立难安,藏着的匕首紧紧硌着肋骨,生生疼。 “你想离开这里吗?” 裴辙刚问出这句,孙嘉嵘转头难以置信,“裴辙你疯了……他是姜家的人!” 裴辙没有理会孙嘉嵘,即使孙嘉嵘气得快揪他领子,原地转了两圈,伤口几乎崩血,孙嘉嵘也没想好怎么骂裴辙,最后只得道:“我去找闻措!他正好来了!我让他来说!” 姜昀祺不想再想下去。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昏暗镜子里,双目血红。 之后的记忆被他咬牙回避,但几近崩溃的脑海还是快速闪过断续残片。 只剩下两人的病房。 裴辙起身倒了杯水给他。 他骤然发力,身体因为紧张久坐而僵直,握上匕首的时候,姜昀祺手罕见发抖。 但之后就不抖了。 匕首尽没裴辙左胸。 血溅满脸。 所有动作训练有素一气呵成,他一眼都没有去看裴辙。 刺入那一瞬的视线对视都被姜昀祺闭眼躲过。 匕首因此斜了斜。 大股温热血液涌出,包裹冰凉手腕。姜昀祺没有回头,奋力跳窗逃出,腹下伤口用力过度撕裂,背后传来孙嘉嵘暴烈怒吼。 一切戛然而止。 姜昀祺缓缓低头去看自己右手。 水龙头已经关了,卫生间里,他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欺骗、利用、忘恩负义。 姜昀祺忽然发现,回想起这些已经不是最让他绝望的。 最绝望的是,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裴辙。 他甚至不敢走出这扇门。 第39章 来补一刀 书房很安静。 电话那头的人还带来了关于姜正河的最新消息:姜正河目前还没出S市。 闻措觉得是好事,“趁这次就把人抓了!所有出入都有监控,不怕抓不到人吧?” 裴辙挂了电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因后果几番梳理,闻措大体也知道裴辙和姜昀祺在S市经历了什么,这时见裴辙不说话,便问道:“你最开始是怎么察觉人质互换是幌子的?” 裴辙担心姜昀祺,不是很想和闻措再说下去,岔开话题道:“明天周一你不用上班?已经八点了。我家有门禁,而且没事不留人。” “……” 闻措怎么可能让他轻易逃过,闻言换上一副狡猾神情,“我现在知道得也差不多了,你姐那——” “你到底想问什么?”裴辙皱眉,越来越嫌弃闻措,“我真不指望你嘴巴能有多严实,只希望你能别自由发挥”。 “……” 闻措尴尬挠头,叹了口气,知道裴辙担心什么,“哎,你放心。就算裴玥知道了,她也不会对昀祺怎么样的”。 “我知道。”裴辙白了眼闻措,“昀祺在我户口本上”。 “我只希望裴玥能对昀祺更友好点。” “我觉得这几年挺友好的。不过你也要理解你姐。这事搁谁身上都受不了不是?你姐那会差点流产你不知道?” 裴辙没说话。 好一会,就在闻措准备继续询问裴辙何时察觉人质互换是幌子的时候,裴辙走到书架最边上靠近窗帘的地方,从上排书架第四册书页中间拿出钥匙,然后用它打开了一个挂锁的柜子。 闻措走过去看。 裴辙从枪底下拿出那一沓照片。 是当年在遂浒照的。 照片里有一众战友,有孙嘉嵘,也有闻措。 那时裴辙重伤未愈,精神却不错,被孙嘉嵘和闻措架着立在中间拍了好几张照。 “你仔细看看这几张照片。” 闻措接过去一张张翻看,“我那也有。嘉嵘没回来,明哥,炜兴……”闻措顿了顿,过后重重叹了口气,低头注视照片里熟悉的人,片刻想起什么,没抬头低声道:“上半年清明那会我还在明哥那看到他爸妈,听说给明哥生了个弟弟。明妈老了很多,不过重新有孩子很开心,要不这个过年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好。”裴辙应下,指了指照片,“你仔细看看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 闻措在几张照片上来回巡视,疑惑道:“这照片难不成还有什么玄机?裴辙,你又不是不知道,拍照主意还是你提的。那会你可被捅得不轻,自个儿立起来都困难,说什么万一——这是姜昀祺?!这小子躲那!”闻措震惊不已。 “是他。” 裴辙笑了下,把照片拿回,看着躲右侧灌木丛里只露出一双水蓝眼眸的姜昀祺,语气里带着些许宠溺和笑意:“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姜昀祺埋伏好手,孤身藏在阴影里,巨大丰茂的树丛掩盖了他过于瘦小的身子,太瘦小,而如果不是特意寻找,没人会留意绿意交错的枝叶间有一双探究注视的眼眸。 闻措从裴辙语气里察觉到别的什么,“他怎么还来?不怕被抓?那会嘉嵘就差冲进姜正河地盘逮人了”。 “不止那天。之前、之后,他几乎每个晚上都来。” “……”闻措惊讶得说不出话。 一开始,裴辙以为姜昀祺是奉姜正河命令来看看自己到底死了没。 姜昀祺翻窗翻出经验,小小身子一团滚落在潮湿泥地上,动静很小。 姜昀祺似乎将他们驻扎这片摸了个底朝天。 轮班护士什么时候出现,外围巡逻军士什么时候换班,孙嘉嵘如果不待在病房会去哪里,又会待多久,还有闻措的看护照料时间——决定回来的最初几天,姜昀祺都在干这个。 裴辙那时已经连续高烧两天,白天也是低烧不断。匕首扎得又重又深,虽说惊险万分避开了主动脉群,但持续的发炎和感染让伤口边缘肉眼可见地溃烂,脓血颜色不正常,层层渗透纱布,新的都来不及换。 姜昀祺小心走到裴辙身边。按往常,从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裴辙早已察觉,但这会的裴辙无知无觉。 姜昀祺入定似的观察裴辙,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不出情绪,更无从探晓他此次目的到底是什么。 过了会,姜昀祺伸出右手食指探去裴辙鼻下。 鼻息不规律,时深时浅,因为发热,嘴唇发白干涸,体温却极低,姜昀祺碰到裴辙手臂的时候,被冰凉触感惊到了。 两相触碰,裴辙这才产生些许意识。 睁开眼看到姜昀祺的时候,裴辙毫无表情,开口冷淡至极:“来补一刀?”嗓子沙哑,早就听不出原本声音。说话费力,裴辙说完就闭上眼随便姜昀祺。 姜昀祺没说话,眼也没眨。他不是很理解裴辙那句话背后的讥讽和淡漠。 姜昀祺似乎自己捅下的伤口产生了极大兴趣,护士进来前的几分钟里,姜昀祺一动不动,全神贯注盯着裴辙左胸。 后来就是翻窗离开。 之后好几天,姜昀祺秉持一种在裴辙看来研究人体愈合能力的学习精神,半夜定点站在裴辙床前学习十分钟,然后再离开。 第六天的时候,裴辙忽然想起,从姜正河地盘赶到这里,路上至少两小时,还要避开沿途军械设备和巡逻,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五小时。 裴辙不相信姜正河白天不会给姜昀祺安排任务。 那天晚上姜昀祺小声滚进来的时候,裴辙眼都没睁,说了句:“以后别来了。再来我叫人。” 没人回答他。 睁开眼,又是一副专注神情观察他的伤口,就差拿一副放大镜了。 裴辙几乎气笑,但下一秒他就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姜昀祺在发抖,是很小的颤抖。颧骨明显红热,眼底出现疲累过度的血丝,水蓝眸子黯淡许多,全身像是在泥里滚过,衣服脏得不成样子。整个人瘦瘦小小一只,笔直站着的时候比一张纸好不到哪去。 裴辙想起姜昀祺此前被同伴捅了的伤口,搁在床边的手伸指撩起姜昀祺破旧衣角。 果然没好。 新长出来的嫩肉不知为何又撕扯开裂,殷红鲜血一丝丝往下淌。小腹瘦得只有一般巴掌大,肤色很白,不是那种健康的雪白,是极不健康的羸白。 裴辙碰他的时候,姜昀祺抖了抖,视线和裴辙接上,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去看时间,然后返身回到窗口预备打滚—— “站住。” 姜昀祺没听他的。 狭窄窗口需要姜昀祺尽力蜷缩身子才能出去。 伤口不免挤压。 “我叫人了。”裴辙沉声警告:“只要我一出声,你立马成筛子信不信。” 姜昀祺霎时就被吓到。他吓得一动不动,趴在窗口转回头去看裴辙,目光幽幽,筋疲力尽。 “过来。” 姜昀祺木偶一样走到裴辙身边。 裴辙严肃看他,片刻视线移向床前桌案,定格在一瓶棕色药瓶上,“吃两颗”。 姜昀祺放弃一切抵抗,伸手照做。 药片嚼碎咽下,苦得姜昀祺整张脸皱在一起,五官都扭曲,眼泪不自觉掉。 裴辙面无表情看着,过了一会才让姜昀祺喝水。 吃完药一点点艰难咽下苦涩唾沫的姜昀祺听到护士前来的脚步声,立马折身回到窗下。 再次爬窗的前一秒,姜昀祺听到裴辙拒绝进入的声音。 外面的人叫他裴长官,遵从军令没有进来。 单独开一间病房已经是特殊,更何况再来一张床,所以当裴辙掀开被子让姜昀祺躺进来的时候,姜昀祺彻底傻了。 裴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个孩子身上会有这么多的耐心和怜悯。 他不觉得是某种相似的成长经历,他至少有个姐姐。 姜昀祺什么都没有,他的生活只有被操纵和被惊吓。他连情绪都少得可怜。眼泪需要外界刺激,过分夸张的神情基本没有。每天都在挣扎求生,能够活下去似乎是他最大的奢侈。 姜昀祺站着没动。 裴辙的举动超出他所有认知,他没有相应的反馈。 简单而言,姜昀祺没有遇到过,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和说什么。 裴辙发现命令和威胁更适合此时的姜昀祺。 他对姜昀祺命令道:“上来。躺好。” 姜昀祺无法,走过去坐下,然后上半身歪倒,双腿弯曲,躺进一边。 他太瘦小了。 被子盖上几乎看不出起伏,后半夜睡熟,药物作用睡得昏天暗地挨近裴辙臂弯的时候,蜷缩起来的身子跟一只猫差不多大。 后来一段日子,裴辙没有告诉任何人每晚都有一只小家伙跋涉两小时来钻自己被窝。 而裴辙因为夜间拒绝看护,伤口愈合慢了不少,也被闻措和孙嘉嵘以异样目光审视了好久。 但裴辙为人处事太正派,以至于最后两人勉强琢磨出一个原因:裴辙也许喜欢裸睡? 后来闻措拿这个去八卦裴辙的时候,裴辙半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第40章 太害怕了 那段时间,裴辙问过姜昀祺为什么会回来。 回答他的依旧是不吭声的沉默。 似乎姜昀祺自己也搞不明白这样做的原因。 他固执地察看裴辙伤口,也会在半夜裴辙高烧时候给人倒水喝,但就是不回答裴辙的任何问题,像个小哑巴。 之前的欺骗与利用,像是姜昀祺急中生智的巧舌如簧,而此刻就连与裴辙的眼神接触,如果不是必要,姜昀祺会通通避开。 裴辙看得出来,姜昀祺对自己也是害怕的。 但还是选择靠近。 也许亲手杀害一个活生生的人对姜昀祺而言冲击太大,潜意识的不安和本能想要探求后果的冲动让他来到自己面前。 但他更怕姜正河。 每次裴辙试探提起姜正河,姜昀祺会唰地抬头瞅他,睁着一双警惕恐惧的眼睛,神经在那三个字出现的瞬间高度紧绷。 那时候的姜昀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不下裴辙,但知道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姜正河和裴辙的敌对关系直接鲜明,从裴辙嘴里听到姜正河的名字,在姜昀祺下意识的训练里,就是危险的信号。 至于更深的,姜昀祺自己也搞不明白。 他太小了。 书房依旧安静。 闻措坐在沙发上看着照片没说话,指间烟燃了半根,半晌想起什么抬头问道:“我想起来有段时间你确实拒绝了夜间看护……时间也不是很长,后来呢?” 裴辙走向书柜将照片收好,低头回想片刻缓慢道:“姜家因为贩卖劣质旧改新军火被买家察觉遭到报复。那之后,昀祺就没有再来。” 闻措点点头,也回忆了下,这件事他有点印象,“黑吃黑。听说姜家内部死了好几个人。” 裴辙转身没说什么,过了会才道:“我那时以为他死了。” “直到大爆炸再次遇见。” “我听说了,他那回也是铁了心要杀你。” 闻措那时作为军医虽在后方,但最后一次围剿姜家的行动,他是全程跟着大部队走的。 “真搞不懂这小子想什么,这不农夫与蛇?” 闻措说完下一秒就觉得这句话眼下听来十分不妥,赶紧偷偷瞧了两眼裴辙脸色。 果然,裴辙脸色不是很好,语气带着警告意味:“他只是太害怕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闻措忙不迭点头。 烟味散了不少,裴辙走过去关上书房窗户,不想接着闻措的话继续说下去,生硬问道:“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这么一桩回忆下来,闻措闻言一时没转过弯,捏着烟屁股不知道扔哪,抬头看着裴辙:“啊……哦,我想问你,你怎么就发觉人质互换是幌子?” “因为姜正河一个字都没有提嘉嵘。如果真有人质互换的打算,不可能见面就冲着昀祺去。而且,他说自己出现的目的是为了让昀祺恢复记忆。” “你们果然见到了他!” 闻措一下站起,动作过大,半截烟灰扑簌掉落在地板上。 “走之前记得收拾干净。” 裴辙垂眼看了看,语气很淡,完全没有理会闻措的大惊小怪。 闻措:“……” 转身出书房前,裴辙头也没回道:“不早了,现在就可以收拾了。” 闻措:“…………” 裴辙去问姜昀祺,宋姨说他从卫生间出来后就进房间了,这会应该在洗澡。 裴辙没说什么,进姜昀祺房间站了会,然后就出来了。 姜昀祺洗好澡没有和往常一样在客厅书房裴辙房间到处溜达,也没有主动去喝奶吃水果。 牛奶和水果后来还是宋姨端进去的。 裴辙那会正在阳台接喻呈安电话。 临近年关放假,外事部各部司局年终总结经温应尧的手都被领导看了。明天周一是大会,要开一天,喻呈安代表军备司发言,细节方面还需要裴辙再确认一遍。 “……红色部分需要再三重申,已经落实的协议开头结尾都需要说明。绿色部分是正常议程,你照着说就好。但是有下划线的地方明天一早需要再次确认一遍最新进度,发言前你也安排人去确认,免得话刚出口,那边就改数据。” “好。”喻呈安想起之前裴辙安排的任务,“温副那里我问了,经贸方面确实拖了很久,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 裴辙觉得明天还是亲自去找下温应尧比较好,“知道了。先这样吧”。 “好。” “裴先生……” 见裴辙挂了电话,宋姨隔着几步小声道:“您要不去看看昀祺?” 裴辙心头一紧,走出阳台跟着道:“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我刚进去的时候,觉得昀祺有点不对劲,低着头背单词,话也少,这会就已经睡下了。往常都是要您催三五遍的……” “我去看看。” 卧室黑了灯,裴辙轻声开门进去的时候,姜昀祺看上去是睡着了。 裴辙站在床边,弯下身去看背朝他侧身睡里面的姜昀祺,很安静,看上去是有些累了,呼吸声却轻,还带着点鼻音。 “昀祺。” 裴辙知道他没睡着,鼻音不通畅,稍微想想,可能是哭过。 姜昀祺没应他。 裴辙在床沿坐下,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想问一问又担心姜昀祺更睡不好,好一会,裴辙还是没说话。 姜昀祺却更加安静了。 裴辙注视姜昀祺背影。 这几年养下来,身量高出不少,比同龄人都高出一点。好像那几年没长的身高蹭的一下全冒了出来,跟小竹笋似的。眼下已有了二十上下的青年模样,清俊挺拔,就是依然瘦。 换做以往,裴辙会直接问,但这个时候,面对姜昀祺的沉默装睡,裴辙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裴辙还是出去了。 门关上的一刻,姜昀祺将自己整个埋进被窝。 第二天一早,宋姨就来敲裴辙的门。 “裴先生!您快起来看看!昀祺不见了!” 第41章 不要推开 裴辙给于锋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于锋知道裴辙要问什么,直接道:“裴司,就在楼下。一个人坐很久了。” 裴辙挂了电话没让宋姨跟着下去,“我去看看”。 宋姨欲言又止,在裴辙开门时候忍不住道:“会不会全想起来了?裴先生……我担心——” 裴辙身形微顿,“想起来也没事”。 宋姨担忧不已,叹了口气,想起什么又叫住裴辙,“裴先生您等等!” 围巾还是上回裴辙一口气买的。宋姨拿了条最软最厚的交给裴辙,“千万别冻着昀祺”。 五点天还是黑的。 近处亮了一晚的路灯恹懒不少,落在地上枯白一片,像阴影处的雪,几日都化不掉。远处起了雾,稀疏光线全笼在分辨不清的雾气里,只剩团团光晕。 裴辙一眼就看到了姜昀祺。 穿着羽绒服,仰靠在长椅最边上,没什么神情,闭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得久了,眉眼沾染雾水,清晰纤秀,眼角的红是冻出来的,鼻尖的红应该是哭的。几步远的朦胧灯光落在清隽容色间,衬得唇色愈发浅淡。脖颈后仰,过分的白皙暴露在数九寒天里,比冰雪剔透。锁骨却耐不住冷,显出几分脆弱。 积蓄的怒意混合着担忧和其他情绪让裴辙没有掌控好力道,他一把扳过姜昀祺肩膀,在人惊慌睁眼的瞬间,沉着脸照人脖子上用力围了三圈,最后掖实在羽绒服里。 做完这些,裴辙一句话没说,唇线绷直,眼神极其严厉。 裴辙很少发火。 最近一次发火还是姜昀祺升高三那会家长会装咳嗽,不过后来也没怎么样。姜昀祺知道错后哭得太惨,裴辙担心他身体,火气只能自己消化——以往的很多次,裴辙都不会太直接地表露怒意。也许是涵养,更多时候,是他本身少言少语无形凝聚起的威势。 姜昀祺眼底还是湿漉漉的,倏然睁开,湛蓝瞳孔浸润在氤氲眸光里,那些未来得及掩藏的情绪眨眼逃逸出三分。 下一秒,姜昀祺垂下头不说话。 饶是裴辙再有耐性,也抵不住姜昀祺这么消极。 “为什么突然跑出来。”裴辙没绕弯,沉声问道。 姜昀祺还是不吭声。 像是再次回到七年前,那个半夜翻窗进来的小家伙,从始至终也是这个一言不发模样。 裴辙觉得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况且,再待下去,他火气就撩到喉咙口了! “回去。”裴辙一把拉起姜昀祺。 冻久了,脚下僵硬,姜昀祺被拉得猝不及防,身子微微后倾。 裴辙以为他不愿意,要躲,顿时没了耐性,深吸口气,给自己灌了一脑袋寒气勉强冷静,开口却不如往常那样温和,阴沉道:“动什么!” 姜昀祺抬头眼巴巴瞧他。 长久朝夕的相处,即使回忆再突然再难以接受,一时也改变不了姜昀祺下意识的依赖和被冤枉时的委屈,嗓音比自己更诚实,几声又矮又低:“没动……腿僵了……” 这无意之间就是火上浇油。 裴辙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气急败坏,也没想到自己会对姜昀祺冷笑,但他真的冷笑了。 在将人打横抱起的下一秒,裴辙冲着怀里被吓到的姜昀祺短促冷笑两声,语气嘲讽:“真出息了。年纪不大、单词还没背全,离家出走倒熟练。要是宋姨没听到关门声怎么办?要是冻死在外面怎么办?能耐不小!几年书读到哪里去了?!一句话不说就走?你当我家是什么?不想去你裴玥姐那——我看你也不想待这里。” “姜昀祺,你可真让我长了见识。” 姜昀祺缩着身子听训,闭着眼睛不敢看裴辙,只听了开头两句,眼泪就哗哗往下掉。 这会掉眼泪也是纯属以往被训和被叫“姜昀祺”全名的习惯反应。 裴辙见他还会哭,急躁火气压下,倒稍微放了心。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头将人数落到尾。 连单词成绩都出来了,可见气得不轻。 一进门就被宋姨搂住,又是心肝又是宝贝,就是没提裴辙出门那会的猜测。 眼泪掉了会就不掉了。 宋姨搂着姜昀祺进房间,带着他全程无视一脸罕见凶煞模样的裴辙——好几次还挡住了姜昀祺战战兢兢去看裴辙的目光。 卧室门最后还被宋姨从里面反锁了。 寒冬腊月,裴辙当面被晾在紧闭门前,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宋姨没开大灯,哄着姜昀祺去床上,扭开床头小灯。 先前在水池里哭过,半夜无眠红肿消了不少,出去一趟又冻得眼睛发红,这会肿得更快。 宋姨仔细瞧了瞧姜昀祺眼皮子,心疼得不行,“好好待着,宋姨给你绞热毛巾,不许跑了”。 歉疚一点点袭上心头,姜昀祺更加难受。 闭上眼就是自己跳起来手握匕首狠狠扎进裴辙胸口的画面。 姜昀祺控制不住抖了抖肩膀,在裴辙暂时被隔绝的环境里,他捂住眼睛,当着另一个亲密的人,终于哭了出来。 此前背在人后的所有激烈挣扎,非但没有因为溜出去得到片刻释缓,反而成了一堵冷峭坚固的心墙,避无可避。 耐心从来没有这么稀缺。 门外站了一分钟不到的裴辙,正准备敲门,就听到姜昀祺压抑了一个晚上的哭声。 一开始含糊在嘴里,呜呜声又低又轻,后来似乎是宋姨说了句什么,姜昀祺霎时大声哭了出来,哭得格外凄惨,好几次哭得咳嗽,喉咙嘶哑。 裴辙手在门上握紧,过了会,反身坐去了客厅。 热乎乎的毛巾盖上眼睛,分泌的眼泪片刻就被吸走,姜昀祺莫名安心,在宋姨无声的安慰里,姜昀祺渐渐安静下来。 毛巾没有被拿开。 宋姨说话声音低柔:“昀祺想起来了?” 姜昀祺抽噎着点头,“裴哥被我杀死了……”说到最后,又是难过得不行的哭腔。 宋姨笑着道:“那刚才凶你的是谁?” 姜昀祺不说话了,蒙着眼睛过了会改道:“是我捅了裴哥……” 胸口起伏,珍珠白玉牌从领口滑出,姜昀祺伸手握住,掌心温热。 “昀祺,想起这些没什么。但不要被它影响太久。你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姜昀祺想都没想,格外认真道:“对裴哥好。补偿裴哥。” 倒是宋姨愣住了,然后忍不住笑,笑了好长时间,弄得姜昀祺都觉得古怪。 姜昀祺拿开毛巾去看宋姨,没有说话。 宋姨摸了摸姜昀祺冻久了发烫的耳朵,宠溺拧了一把,笑着叮嘱:“是期末考试!” 姜昀祺看着宋姨,握紧玉牌,一时没明白为什么眼下会出现“期末考试”四个字。 他眼前刀光血影,期末考试像是与他毫无关系。 “昀祺,不要让自己沉浸在过去。都已经过去了。” 宋姨眉眼温柔,弯身低低看进姜昀祺眼里,循循道:“你现在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任务,也有自己喜欢的人和事,不要因为过去影响你过好当下。” 当下。 姜昀祺没说话。 宋姨的道理不难懂,他明白过去与当下的区别,但明白与接受好像并不是一回事。 “宋姨知道这不好过。宋姨不是你,但宋姨还是希望你能记住,知道吗?” 片刻,姜昀祺点头道:“那裴哥怎么办?” “你觉得他有事吗?” 两三句离不开裴辙,宋姨气笑了,“楼下凶你那会我都听到了。最后还不是你哭,你裴哥哭了吗?”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 “……但是——” “我这会放他进来,他还会凶你。” 宋姨拿走凉了的毛巾,“说话声音比你高,中气十足的,看上去像被捅过一刀的人吗?倒是你,昀祺,要是感冒,宋姨可真要不管你了!” 姜昀祺哑了半晌,觉得宋姨太偏心了,他都有点看不下去。但一时也想不出宋姨话里的漏洞,裴辙现在确实很好,可是他那会—— “再想!”宋姨板起脸叮嘱:“时间还早,待会宋姨来叫你,再睡一会。” 窗外青灰渐露。 姜昀祺抱紧被子翻身朝里,眼睛睁了一会,慢慢闭上了。 宋姨的话还是有安慰到他的地方。 裴辙现在确实没有影响,后遗症也没有…… 迷迷糊糊的时候,姜昀祺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 是裴辙。 姜昀祺僵了下,有点害怕,也有点无措,最后和往常一样小声叫“裴哥”。 这回换裴辙不应他。 等了会,姜昀祺想要转身,但裴辙抱得很紧,转身余地都没给他留。 姜昀祺又叫“裴哥”,忽然发觉裴辙有点不对劲。 虽然看不见裴辙,但裴辙身上很凉。进屋到现在,姜昀祺都暖过来了,裴辙只是在客厅,也不至于这么凉。 “裴哥,你冷吗?” 姜昀祺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好多事情发生得太快,不过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是不会跑出去的。 他对裴辙有愧疚,有不知如何面对的忐忑与不安,但更多的,是想要亲近与拥有的依赖和喜欢。 姜昀祺突然发现,他需要裴辙。 无论是从裴辙那获取原谅,还是获取别的什么,他都需要裴辙。 “裴哥,你别不说话……” “昀祺。” “嗯。” “无论想起什么,都不要推开我。” 第42章 说话算话 姜昀祺想了好一会裴辙的话。 他从没忘记绝地狙击总决赛最后那刻的告白。 对裴辙的喜欢积累太久,隐藏太久,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成了无法转移的目光和无法自欺的感情。 推开他? 不会的。 姜昀祺乖顺往后挨进裴辙怀里,轻声:“裴哥我不会的。” 复生的记忆冲决溃堤,瞬间沉淹一切,而下一刻,积攒已久的感情明确牢固,告诉他,他需要裴辙——无论何种意义。 愧疚或是爱慕,原谅或是依赖,从始至终,他面对的都是裴辙。 也只有裴辙。 一晚上没睡,在裴辙怀里睡过去再被宋姨叫起来的时候,姜昀祺迷迷瞪瞪,衣服都套反了。 宋姨转头问裴辙要不请个假,裴辙没有反对,一身西装一丝不苟的模样,估计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会。 倒是姜昀祺自己不愿意,说今天要讲最后一次卷子,周三就期末考了。 听完姜昀祺说的,宋姨表情是那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气样子。 姜昀祺笑笑,喝完豆浆就去书房背好书包,然后跟裴辙一起下楼。 裴辙依旧很忙,路上电话不断。 姜昀祺捧着单词书继续背,想起裴辙大早上训他的话,神情就有点沮丧,前面翻两页,往回再翻两页,也不是很敢去看裴辙。 电话挂了的几秒间隙里,裴辙给姜昀祺道歉:“早上是我说错话了,昀祺很努力。” 姜昀祺低着头点两下,过了会嘟囔:“也没说错……本来就背不好……” 裴辙笑了下,听上去和往常一样。 姜昀祺觉得裴辙的心情有点奇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裴哥,我不会瞎跑了。”裴辙道歉先行,姜昀祺抓住台阶,乖乖认错。 裴辙“嗯”了声,方向盘打着弯,转过一个路口才道:“以后想起什么都和我说。” 姜昀祺眸色黯淡下来,没有说话。 裴辙慢慢刹住车子,转头望住姜昀祺,不是商量的口吻,语气慎重:“昀祺,以后不要一个人做决定。任何决定我都希望你能来问问我。” 姜昀祺暂时无法明白今天早上的冲动到底给裴辙造成了什么影响,但是从裴辙的语气中,他发现这件事在之后一段时间里还会发酵——对裴辙而言。 半边心口一点点往下落。 姜昀祺在裴辙身上尝到了太多情绪,这个时候的后悔伴随记忆里的后悔,让他再次低声道歉:“对不起。” 裴辙轻轻摸了下姜昀祺头发,“我真的很担心你”。 姜昀祺抬头,水蓝眸子望进裴辙漆黑瞳仁,小声争辩:“我不会了……” “以后呢?”裴辙拧眉,“以后再想起什么,再跑?” 姜昀祺不吭声。 “说话。” “不跑。” 裴辙叹了口气,“我想相信你,但你现在没有信用”。 姜昀祺快哭了,“我真的不跑了……” “拿什么做保证?”裴辙食指敲了敲方向盘,挂断刚刚打进来的一个电话,沉声不容躲避。 姜昀祺急了,眼巴巴道:“你想要什么保证?” 裴辙闻言很快扬眉,嘴角笑意一闪而过,注视半晌,“算了,下去吧,不然迟到了”。 姜昀祺急慌慌回头瞧了一眼。 校门口挂着的巨大电子钟显示还有两分钟。值勤的学生干部正在登记周一没穿校服的,门口排了好几个人,姜昀祺闪神发现自己也忘了穿校服。 “我说话算话!” 姜昀祺莫名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时间紧迫,姜昀祺紧盯裴辙,梗着脖子大义凛然道:“反悔就让我喜欢的人永远都不喜欢我!” 话音刚落,裴辙就笑了。 姜昀祺觉得自己下了一个普天之下最毒的誓,吼完脸都白了。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迟到加没穿校服,又发了毒誓,打开车门去上学的姜昀祺生无可恋。 裴辙坐车里望着姜昀祺元气大伤的背影,过会低声笑道:“早就不灵了。” 第43章 懂事不少 迟到是肯定迟到了。 登记校服又耽误了点时间,等姜昀祺跑到教室,全班已经默完语文,语文课代表徐瑞静正在收默写本。 陶老师坐讲台前吩咐同学打开课本和周末练习册,没看姜昀祺,也没叫他进来。 姜昀祺低头把书包放下,没作声,跟着拿出课本,站门口听讲。 上回楼梯遇见,姜昀祺光背英语,下午语文又默得乱七八糟,陶老师早就一肚子火。隔几秒,陶老师沉着脸起身走到门边,直接将教室前门“嘭”的一声关上。 坐二排中间的林西瑶皱眉瞧陶老师,忍不住道:“陶老师,周三就期末——” 陶老师瞪她一眼,厚镜片下眼神不留余地:“知道周三期末考?还知道什么?高三了知不知道?!还迟到!” 嗓音又高又厉,一扇关闭的门都盖不住陶老师的怒意。 姜昀祺垂下眼睫,神情很淡,过了会拎起书包将书本收进去,单肩背上,然后几步走到栏杆前。 楼下传来高二几个班朗读的声音,还有一板一眼播放英语听力的提示音。不知道是哪个班的数学老师,写板书声音大得吓人,粉笔咄咄咄,配合三角函数公式,隔一会就响起一阵。 手臂搭上栏杆,姜昀祺额头抵上,闭眼待了一会。 这才是他的生活。也是他以后要过的生活。 下课铃响,陶老师开门直接让姜昀祺联系家长。 班主任刘老师正好上完隔壁班英语课,这时走过来,“怎么了这是?姜昀祺你说。” 姜昀祺看了看脸色阴霾的陶老师,“我迟到了”。 刘老师脸色顿时拉下半截,“你怎么回事?!” 姜昀祺沉默。 “费什么话,叫他家长!还要不要高考了?!” “考的。”姜昀祺抬头说道:“对不起陶老师,以后不会了。” 姜昀祺这样的态度算第一次。 很多时候,他留给老师的印象也显得过于冷漠。 刘老师悄悄笑了下,姜昀祺这么快这么直接的认错让她有点意外,眨眼板着脸道:“知道错了?下次——” “下次什么下次?!”陶老师摆明了不放过,“都什么时候了?周三期末,距离高考还有几个月?姜昀祺,不是我说你,你自己说说看,上周的默写你默成什么样?!还有周考——但凡有一次——我不说了!刘老师,给我叫他家长!” 刘老师没有立即说什么,片刻道:“先去我办公室吧。” 在陶老师坚持下,刘老师打了裴辙电话。 没有打通。 姜昀祺想起今早见到裴辙那一身格外正式,“我哥今天要开会……” 陶老师的火就没下来过,这下更是冷哼。 刘老师叹了口气,对陶老师也没了好脸色,“放学再说吧,先让姜昀祺去上课”。 “家里就一个哥哥,没别人了?” 刘老师:“……他还有一个姐姐,在医院工作。” 裴玥从省人医赶到附中的时候,姜昀祺上完上午三堂课,中午饭都没去吃,在陶老师办公室默今早的语文。 几个小时下来,陶老师气消得差不多。 姜昀祺态度还是认真的,就是真没学习那根筋。说几句都懂,到了自己写又磕磕巴巴。 最后,陶老师也服气了,对着姜昀祺默写本子思索良久,忍不住道:“想过考什么大学吗?” 姜昀祺回头看站门口的裴玥,低声:“我会努力的。” 裴玥面容沉静,望着姜昀祺,神色如常,仪态比在家时更多几分从容。 “让你姐姐进来吧。” 裴玥和裴辙不同。也许是一手带过雯雯,应付起老师比裴辙更面面俱到。 最后是陶老师亲自送裴玥出来。 “姜昀祺还不去吃饭?”陶老师笑着对姜昀祺道:“你姐姐和我说了,身体不好就休息休息,高考重要,身体更重要。” 姜昀祺转头又去看裴玥。 裴玥看他一眼,依旧没什么神情,语气淡淡:“一起吃吧。” 食堂已经没什么饭菜,裴玥带姜昀祺出校门去了距离不远的附小附近一家馄饨店。 天气不是很好,气温稍有升高却下起了雨,开始不是很大,两人坐下一刻钟,才淅淅沥沥铺了下来。 “雯雯被叫家长,我等她的时候中午就来这里吃,有时候也带她一起。不过你也知道,她挑食,就喜欢吃不健康的。” 裴玥从包里抽出小袋纸巾擦了擦袖口和身前,顺手给姜昀祺也递过去。 姜昀祺捏着纸巾没吭声,等两碗虾仁三鲜两屉小笼摆上桌,香味白雾雾腾起,姜昀祺才回过神似的道歉:“对不起裴玥姐姐。” 雨声缓慢,内外温差明显,店面朝街的玻璃不一会氤氲潮湿,视线被遮掩,昏暗天色,乍一看像是下午五六点光景。 “不用和我道歉。”裴玥拣出两双筷子,“快吃吧,下午还有课”。 姜昀祺点点头,跟着裴玥一起埋头吃馄饨。 两个人其实都有点饿。 一顿饭吃得无声,可也没多少尴尬。 一屉小笼四个,裴玥硬是让姜昀祺吃了一屉半,撑得姜昀祺最后要逃,腮帮子鼓着说不出话,眼里全是求饶。 裴玥笑出了声,抬手结账。 身体回暖,临到门口两人才察觉雨还在下。 另买把伞还要去街对面的商场,裴玥想了下,让姜昀祺戴上羽绒服帽子,她把包半举过头顶,就这样沿着街边一前一后往回走,遇上没有遮挡的,快走几步就是了。 雨中途就停了。也许是气温骤然低的缘故,云层聚集,看样子又要下雪。 裴玥把姜昀祺送到校门口。一顿饭没费多少功夫,午休还剩半小时。 “进去吧。” 姜昀祺点头,笑道:“谢谢裴玥姐姐。” 裴玥看着他,细致眉间微蹙的痕迹不是很明显,这会没有应声。 姜昀祺忽然发现,裴玥是有话要说的。 姜昀祺站着没动。 他知道裴玥要说什么。 其实这种感觉比生日那天的胡乱猜测好了太多,姜昀祺想。 但也许是裴辙特意告诉过,或者是别的什么,裴玥注视他片刻什么都没说,最后对姜昀祺微微笑了下,转身朝自己车子走去。 “裴玥姐姐。” 姜昀祺追上拦住裴玥,“你是不是要对我说什么?以前的我想起来了,我——” “昀祺”,裴玥神色突然复杂,视线对上姜昀祺几秒就转了开去,语气和刚见面时一样,很淡,“回去上课吧。好好上课”。 姜昀祺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循着自己的猜测,加上莫名的焦急,垂下眼眸快速道:“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那个时候、我太害怕了,裴哥——” 熟悉的发音蓦地堵在嗓子口,接下去的话足够慎重,慎重到姜昀祺没办法一口气全部说出来。 姜昀祺深吸口气,先前吃下去的食物变得冰凉,让他有些反胃。 “我不会伤害裴哥。” 急速的语调陡然坠落,姜昀祺开口小心翼翼。没有看裴玥。 “我知道。” 裴玥转身走开。 姜昀祺站原地没动。 气温降得越来越厉害,暖过来的胃一点点冰凉。 “昀祺。” 裴玥声音再传来的时候,姜昀祺很快抬起头。 “好好上课,考个大学。” 姜昀祺慢慢点头,想要笑一笑,说点什么—— “然后离开裴辙,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校门口门卫来催姜昀祺进去的时候,姜昀祺蹲在路边已经把午饭吐得差不多了。 胆汁凉透,顺着食道一点点分泌出来,早就尝不到什么苦涩味道。 下午的课全是自习,分给语数英三门的老师讲错题和卷子。 姜昀祺听得比平常认真,林西瑶课间蹭过来的时候,姜昀祺还在订正古文词义解释,全神贯注的样子。 “姜昀祺?” 林西瑶干脆伸手去姜昀祺眼前,“你脸好白,不舒服吗?” 姜昀祺抬头看她,过了会道:“没有。有什么事吗?” “想问问你寒假比赛的事,在N+吧?” “嗯。队长说是。如果地点有变他会通知的。” 姜昀祺低下头去找那一处错误,可不知为什么好一会都没找到。 “这里。” 林西瑶给他指了指,“你在想什么啊?刚不是在就做这道……” 姜昀祺没说什么。 傍晚放学姜昀祺和林西瑶坐同一趟公交回去。 半途林西瑶觉得姜昀祺不对劲,想起之前两年同学相处,姜昀祺老是生病,犹豫半晌,没等姜昀祺拒绝,林西瑶手已经捂上姜昀祺额头。 林西瑶此举纯属偷袭,姜昀祺猝不及防,后脑勺直接磕上靠椅。 声响还挺大。 “……有点热。你是不是发烧了,要不就是感冒了。” 林西瑶默默撤回手,无视姜昀祺无奈皱眉的眼神,顾左右道:“你家里有人吗?要不我陪你去医院?” “有人。不去。”姜昀祺没好气。 林西瑶笑,“我这是关心你!” “嗯。我谢谢你。” “……” 发现及时,不是很严重。 到家的时候,姜昀祺主动说要吃药,宋姨赶紧给人量了体温,又冲了药剂。 姜昀祺全程安静配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裴辙还没回来,姜昀祺和宋姨吃了晚饭就去做作业。 相比于之前需要宋姨提醒喝水,这回姜昀祺主动提了保温水瓶进书房,给自己猛灌了几大瓶水。 低烧很快降了下去,本就脆弱的肺部也没遭受额外折磨。 宋姨很高兴,摸了摸姜昀祺头,“就是要这样!多喝水!” 姜昀祺点头,“明天应该好了”。 很晚时候裴辙回来,听宋姨说人发烧,就进房间看姜昀祺。 那会姜昀祺已经躺下,就是不知道睡没睡着。 宋姨声音压得很低,“昀祺懂事不少,生病知道要快好,这回一点咳嗽都没有……” 裴辙没说什么,伸手摸了会姜昀祺额头脸颊,就跟着宋姨出去了。 第44章 有点失眠 门关上,额头脸颊的触感让姜昀祺很想抱住什么,但姜昀祺维持一个姿势很久没动,闭眼想了会裴玥的话,慢慢也睡了过去。 半夜嗓子干疼,药物作用出了点汗,姜昀祺睁开眼看到裴辙侧身遮挡大半光线,肩膀宽阔,动作很轻。 “裴哥……” 开口沙哑,姜昀祺清了清嗓子,又叫了下裴辙。 裴辙放下笔电,顺手把搁一旁温吞水端来,低声道:“好点了?”接着一手捂上姜昀祺额头,热度不明显,待会还得量下才放心,手掌向下抚摸姜昀祺脸颊和露出的脖颈,汗涔涔的。 裴辙拿来热毛巾擦姜昀祺脸和脖子,又量了遍体温,确实降下去了。 姜昀祺实在困,喝完水意识陷落,迷迷糊糊望着裴辙,眼睛要闭不闭。 裴辙仔细看了会困意浓重的姜昀祺,忍不住笑,光晕笼罩在背后,平日俊朗迫人的眉眼此刻异常温和,裴辙伸手盖住姜昀祺双眼,语气带笑:“快睡。” 姜昀祺依言闭眼。 这会脸色没那么白,反而因为出汗双颊微红,鬓发愈显乌黑,眼睫柔顺,安静覆下。 可没一会,姜昀祺又从被窝伸出手握住裴辙手腕。 手心里眼睫细细扑朔。 “怎么了?” “今天我迟到了……刘老师没打通你电话,叫了裴玥姐姐。” “嗯,裴玥和我说了。” 姜昀祺点点头。 手心里触感坚实,蕴蓄着几分力道,姜昀祺没松手。 “裴哥。” “嗯。” “你希望我考什么大学?” 裴辙闻言低头瞧他,想要撤开的手被姜昀祺紧紧握住手腕,手心里的眼睫快速颤动了几秒。 姜昀祺问得很认真。 裴辙想了想,“没什么要求,尽力就好”。 姜昀祺好一会才点头,再开口语气也十分认真:“我会好好考的。” “考不上也没事。” 裴辙注视姜昀祺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指,以为他有压力,又道:“裴哥养你。” 姜昀祺似乎愣了,张嘴没发出一个音,片刻苦巴巴道:“裴哥你是多不看好我……” 裴辙也觉得自己态度有问题,不过该表的态还是不能含糊。闻言没说什么,低低笑了声,道:“不要有负担。” 接下来两天姜昀祺都在准备期末考。 周三姜昀祺起了大早,从吃早饭到出发去学校,姜昀祺都没松懈。公式、单词、必背词句,一路念念有词,低着的头就没抬起过,架势跟上战场似的。 弄得裴辙都有点紧张。 车停了就下车,要不是裴辙叫住,姜昀祺就忘了和裴辙说再见。 裴辙无奈,看了两眼着急进学校的姜昀祺,“昀祺,顺其自然”。 “知道了知道了。裴哥再见!” 接收完毕的姜昀祺哐一声把车门关上,单肩背上书包就冲了进去。 等裴辙发现姜昀祺有那么点不对劲的时候,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一周,而姜昀祺在家复习高一到高三功课也复习了一周。 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倒不是说姜昀祺天生学渣不爱学习,只是这么主动积极地刻苦,搁姜昀祺身上还真有点违和。 宋姨最先表示反对。 “这试都考完了!还不让人歇歇?!机器连轴都要停会上点油,人可比机器强吧?这叫什么事……” 裴辙问过姜昀祺有没有比赛,姜昀祺只说寒假后会有,现在没有,其余的也没多和裴辙说。 像姜昀祺,又不像姜昀祺。 起先,裴辙往恢复的记忆上想,觉得也许是姜昀祺恢复了记忆,使得他急于做出一些更能证明眼下的自己的事情。 这没什么,某种程度上还是好事。裴辙稍稍放心。 可后来,裴辙觉得,姜昀祺在逃避。 至于逃避什么,裴辙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自己身上。 直到年三十,裴玥和他说了那次叫家长之后她对姜昀祺说的话。 在此之前,姜昀祺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临时冲刺,惯常不及格的两门,语文和英语,这次全都及格了。 姜昀祺很高兴,带卷子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雀跃得话都比之前一周多了几倍。围在宋姨身边跟前跟后,说任课老师的表扬,说自己拿到卷子都怀疑不是自己的卷子。 宋姨也替他高兴,只不过没姜昀祺那么兴奋,末了还念叨前一周的“刻苦”,半是埋怨半是欣慰:“我就说昀祺行的!这回定心了?听宋姨的!好好休息!让你哥哥带你出去玩!” 姜昀祺靠在餐桌旁,没有应声,脸上是笑的,低头看着手里几张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姨只当他高兴昏头了,“饭不要吃了?盯着能掉米粒出来?” 姜昀祺依旧笑。 宋姨笑着摇头,转身去厨房收拾。 姜昀祺笑了会就不笑了,眼眶慢慢红了点。 后来宋姨也察觉了些许。 开始宋姨以为是姜昀祺兴奋劲过了,所以裴辙回来就没那么兴奋。 但直到三人一起吃了晚饭,餐桌上宋姨将这事提了提,姜昀祺笑着说了几句,此后,姜昀祺就没再说过成绩的事。 姜昀祺睡前进房间洗漱的时候,宋姨越想越不对劲,进书房去找裴辙,没绕弯子,隔几步望着大的皱眉道:“又和昀祺吵架了?” 裴辙那会正在整理年前几场部长级谈判的会议资料,电话没挂,那头喻呈安一个个报着研究所最新出的数据,报到一半耳朵比当事者灵:“……目前试测的ⅢA型翼尖失速比率维持在0002,同期试测加大了后掠角——吵架?什么吵架?裴司是你在说话吗?” “不是。你继续。” 宋姨站着没走,脸色不是很好。有点打抱不平的意思。 几分钟后,裴辙挂了电话笑道:“没吵架。昨天还一起睡的。” 宋姨:“那这回回来这么好的事就不主动和你这个哥哥说?” 裴辙放下手里写的邮件,思索一会也找不出原因,最后道:“我去问问。” 宋姨勉强满意,临走不满念了句:“上点心好伐。学了半年好不容易放假了……” 裴辙:“……” 然而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后来裴辙想找个机会谈一谈姜昀祺最近的“非正常刻苦”,前后几天也没找到合适机会。 这件事慢慢悬置下来,成了宋姨临走前的心病。 “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昀祺现在心思比你深……有时候我看他坐那很长时间,不知道想什么,书都不翻页的。” 裴辙没说什么。 这个可能不是没有。但姜昀祺答应过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和上次一样乱跑,多少让他放了点心。 毕竟姜昀祺是发了毒誓的。 附中正式放寒假的那个周末,裴辙在家,姜昀祺中午午睡了半小时,下午两点多需要最后回趟学校拿寒假作业。 高三寒假作业就是一大堆模拟卷和真题,回去目的主要还是提醒下六月份的高考,不要放松懈怠。 姜昀祺睡得有点久。 裴辙进去叫人的时候,姜昀祺还趴在被子里睡得无声无息。 露出来的小半侧脸带着些热度红晕,鼻尖压在枕头上,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了虚虚一弧阴影,睡相很乖,懒洋洋的。 “昀祺?”裴辙叫他一声。 没醒。 每天按时按点睡觉,可眼下看上去睡得实在沉。 不像是午休,倒像是补觉。 意识到这点,裴辙觉得自己被姜昀祺骗了。 睡得早的那个人,可能根本没睡着。 裴辙拧眉注视半晌,去揪姜昀祺露出来的一边红耳朵。 “小骗子,起来。” 姜昀祺被弄得有点痛,睁开眼眼睛都潮的,望着裴辙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却很会叫人:“裴哥……” “昨天几点睡的?” 裴辙瞳孔颜色很深,专注看人的时候很有审讯的压迫意味。 姜昀祺维持着一个姿势,歪着头不明所以,喃喃:“忘记了……” “前天呢?” “不知道……” 裴辙很有耐心,他低下头凑近姜昀祺,循循诱导:“昀祺,和裴哥说实话,这几天睡得怎么样?” 刚睡醒的茫然褪去,姜昀祺警觉上线,湿漉漉的眸子霎时清明,这会凝视着裴辙不开口。只是模样依旧乖顺,很有欺骗性。 裴辙心里冷笑。 恢复记忆的姜昀祺,到底和以前不一样了。 “起来。” 裴辙松开揪姜昀祺耳朵的手指,语气很淡:“要迟到了。” “哦。” 收拾好准备出门,姜昀祺突然想起一件事。 “裴哥,期末卷子要签字。”说着就把卷子重新抽出来递到裴辙面前。 裴辙没动。 姜昀祺:“?” “签字,裴哥……”莫名心虚,姜昀祺奶了起来。 裴辙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被骗了,睡在身边居然一无所知。 不知道是说恢复记忆的姜昀祺伪装能力直线上升,还是说自己对这个小家伙太放心,以为一个单方面的毒誓就可以吓唬住。 裴辙不看他,开口难得古怪:“这几晚很累吧?忙着骗人。” 姜昀祺脸红了,“没有……” “想起什么了?” “什么都没想起。” 裴辙看着他,姜昀祺不像在撒谎。 “睡不好?” “嗯……” 姜昀祺不知道,自己越心虚,就越不敢看裴辙。 “为什么睡不好?” 裴辙拿过笔没动,几步挨近,紧盯姜昀祺。 姜昀祺含糊道:“就是有点失眠……” 裴辙没打算随便放过,“失眠想什么?” 姜昀祺不说话了。 “啪”的一声,裴辙把笔搁下,沉声:“姜昀祺。” 姜昀祺低头不看裴辙,犹豫半晌挤出一句:“裴哥,我要迟到了……” 裴辙望着姜昀祺固执脑袋好一会,然后拿起笔给人签字,唰唰几声,姜昀祺莫名有种逃过一劫的松口气。 伸手去拿卷子的时候,裴辙声音在耳边阴恻响起。 “能耐了。” 语调很轻,似乎还带着一点笑意。 姜昀祺突然紧张得不行。 “回来收拾你,小骗子。” 第45章 比你懂事 领完寒假作业姜昀祺表示不想回去。 宋姨已经被接回老家,回家根本没人帮他。 裴辙没理他,眼神示意抱着书包的姜昀祺赶紧上车。 姜昀祺站着没动,在来往急忙忙想着回家嗨的同学里成了一道特别风景。 裴辙气笑了,脸色依旧板着:“上车。” 姜昀祺挪着步子—— “姜昀祺!” 林西瑶背着书包狂奔过来,气喘吁吁:“下周比赛,你今晚会上线练习吧?” 裴辙插兜立车门前,看着姜昀祺。 姜昀祺点头,去看裴辙,叹气:“会的。” 林西瑶瞥了眼声色不显的裴辙,几步凑近,拉着姜昀祺小小声:“你哥哥看上去很不好说话……你这次考试不是超常发挥了?他就不能对你好点?” 姜昀祺:“……” “下周比赛对信战很重要!全员第一次组队训练。云神你不能鸽!” 林西瑶和姜昀祺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往裴辙身上瞟,揣测裴辙或许会从中作梗,眼神渐渐不是那么友好。 裴辙:“……” 终于赶着人坐上车,裴辙忽然道:“你同学是不是喜欢你?” 姜昀祺惦记裴辙的“收拾”,这会有点失魂落魄,闻言“啊”了声。 裴辙笑,没再说什么。 姜昀祺回过神,望着裴辙轮廓分明的侧脸严肃道:“我不早恋的。” 裴辙还是笑,过了会目视前方状似无意道:“对,你暗恋。” “暗恋”两字出来,姜昀祺整个人都不好了。心口一坠,直直往下落。眼珠子也不敢乱瞟,像是被吓到,又像是秘密被戳穿。 某瞬间,他有种感觉,感觉裴辙好像知道一切。 但下一秒,姜昀祺就觉得不可能。 裴辙不可能知道自己喜欢他喜欢得恨不得跟他姓。 但这下就有些底气不足。 姜昀祺小心道:“裴哥,我也不暗恋……耽误学习。” 话音未落,裴辙弯起嘴角,后来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很低的一声,看上去心情有点好。 姜昀祺不知道裴辙为什么这么开心,但开心总是好的。最好不记得收拾他就行。于是顺杆爬道:“裴哥,回去晚饭吃什么?” 裴辙余光看他一眼,知道姜昀祺心里算盘,随口道:“你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上半身靠近,无比乖巧。 裴辙食指敲了两下方向盘,没看姜昀祺,“不急,先说说你这几天晚上都在想什么”。 姜昀祺慢慢坐回座位,不说话了。 裴辙看他一眼,“怎么了?” 好几分钟,姜昀祺声音很轻:“裴哥,我有隐私的。” 一下弄得裴辙尴尬。片刻,“哦”,裴辙咳了下,“那裴哥不问了”。 隐私这件事第一次摆到他们面前。 以前的姜昀祺根本不会提这两个字,现在的姜昀祺……就像宋姨临走前说的,心思越来越深。 好不容易找到的理由并没有让姜昀祺松口气。 回去路上两人都没再交谈。 沉默变得别扭。 姜昀祺抱着书包望窗外。 裴辙中途等红灯转头看了他几眼。坐副驾的少年默不作声,侧颜柔和好看,乌黑眼睫垂下,不是很有兴致的神色,是有心事的。 还有几天过年,沿路常青行道树一早装饰了喜庆灯笼,天色渐晚,灯挨个点上。商场外霓虹崭新,五光十色。 接下来几天姜昀祺自己待家里,复习课业,或者上线练习,持续时间不长。 裴辙年前最后几天还要去外事部,不过回来得比较早,有时候和姜昀祺一起去超市置办年货。虽然宋姨临走已经买了很多,宋岐归来接宋姨的时候又送了很多。 二十九那天,两人在超市遇到闻措和裴玥。 雯雯年二十就已经出发去参加冬令营了,夫妻俩总算过了一个清净年。 姜昀祺抱着半人高的巧克力糖果人偶,一边叫闻措和裴玥。 一旁裴辙面无表情从他怀里把礼包放回架子上。 姜昀祺回头看了架子两眼。 闻措好笑:“马上高三冲刺了,这点零食都不给你吃?来,姐夫给你买!” 裴辙不冷不热看他,“最近糖吃得多”。 姜昀祺站一旁抿嘴。 裴玥赞同:“不要还没高考就蛀牙,影响考试。” 闻措默默收回手。 “宋姨回去了?岐归给你带什么好酒了?” 闻措往前走,什么都往推车里带,裴玥质检似的挑着往外捡。 裴辙给姜昀祺换了个小包装的巧克力,“明天你来看,都在客厅。晚饭吃了吗?” “附近订了餐厅,家里不打算开火了。明天又去你家吃。要不今晚一起?” “好。”裴辙答应得很快。 “……” 闻措表情是那种脸皮还可以再厚点吗的无话可说。 “真不客气。听不出来我就客气客气?”闻措啧声,瞥了眼忽然笑起来的裴玥,“这可是我和你姐的烛光晚餐哎!” 裴辙扬眉,理解道:“哦。那我们不去了。”回头又道:“昀祺我们回家也吃烛光晚餐。” 姜昀祺眼睛亮了,跟紧裴辙,想了几秒还是纠正:“裴哥,情侣才吃烛光晚餐的。” 裴辙一字一顿逗他,“烛光加晚餐,不可以吗?” 姜昀祺觉得他说什么都对,笑道:“可以。” “行了。一起吃。”裴玥笑,“什么烛光不烛光。你还信闻措的嘴?餐厅还是我订的,我不知道?” 闻措笑眯眯。 虽然不是烛光晚餐,不过闻措显然特意准备过,带来的两瓶红酒一看就是有年份的。 裴玥喝了杯,觉得后劲大,喝不惯。闻措莫名憋屈,转头去找裴辙。裴辙待会要开车,加上上次姜昀祺生日就一直被他灌,这回就不是很想和他喝。 全场就剩一个乖宝姜昀祺。 姜昀祺伸长筷子夹牛肉,中途沾了沾醋碟,正准备往嘴里塞,余光就看到闻措笑得和蔼。 裴辙警告瞥了眼闻措,“你干什么?” “他成年了。” “成年也不行。” “男人都得喝酒吧?以后昀祺出去怎么混?” “昀祺不混。” “……” 闻措说不过裴辙就去征求姜昀祺意见,一边朝后瞅裴辙,碎碎念:“你别老是管着管那,弄得人一点自由没有,昀祺都要被你管死了……” 正要伸手制止的裴辙闻言顿住,他想起姜昀祺说的“隐私”。 姜昀祺接过来喝了口,然后,在闻措期盼目光里认真评价道:“还挺好喝的。” 闻措这会喝得有点多,在裴玥姐弟那接连受挫,这时气干云天,猛拍了下姜昀祺肩膀,“不错嘛!” 裴辙没有看他们,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玥握了握自家弟弟肩膀,“闻措做事有轻重。你别担心”。 裴辙点头,“他肺不好,不宜饮酒”。 裴玥笑,“没事,一口酒。相信我,我比你清楚。昀祺这几年恢复得不错,你也应该放心”。 裴辙没说什么。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裴玥起身走到窗边转开窗户,侧身倚墙,从半身裙兜里掏出盒女士烟,拣出细细一支,准备点火的时候发现打火机还在不远的桌上。 “裴辙。”裴玥叫裴辙把打火机拿来。 裴辙起身走过去。 烟味不浓,几缕烟白缠绕指间,夹着烟的那只手撑着下颌,一手背身后搭窗沿,裴玥无声抽了两口,刻意装饰的灯光下,容色妍丽,带着些许疲惫。 片刻,裴玥偏头去瞧插兜站窗边不知看向哪里的裴辙。 “闻措没怎么和我说,不过我也猜到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就这么等着他全部想起?” 裴玥抽得有点猛。 “姐”,裴辙皱眉拿走裴玥几口下还剩一点的烟,“少抽点”。 裴玥冷淡望他,没说话。 裴辙转开脸去看餐桌上两人,闻措还在逗姜昀祺喝红酒,裴辙皱眉。 “他都比你懂事。”过了很长时间,裴玥对裴辙说。 裴辙不明白,“姐?” 餐桌上哐当一声,窗边两人一齐回头。 闻措朝裴辙心虚笑。 姜昀祺喝多了,憋得狠,起身就要跑厕所,没注意碰倒了杯子。 一张脸红透了,水蓝眸子湿润润,杯子倒的声音让他受惊似的立刻就朝裴辙方向看,整个人处于不知何处的不知所措。 裴辙领他去了卫生间。 姜昀祺意识还算清醒,卫生间门口短暂地有点不好意思,憋着尿对裴辙说:“我自己会弄。” 裴辙好笑,拽着姜昀祺胳膊直接把人带进去,“我怕你栽里面”。 “不会的……” 姜昀祺脸红耳朵红。脸红因为酒精,耳朵红因为害羞。 “行了快点。裴哥不看你。” 裴辙朝后撸了把姜昀祺乱糟糟的额发,额头微红光洁,愈发衬得眉目清朗。 实在憋不住了,姜昀祺伸手去前面解裤子,一边放空自己一边晕乎乎把心底话也说了出来:“看也没事。我看过裴哥的,让裴哥看看也没什么。” 裴辙:“……” 裴辙仔细想了好一会,也没想起是哪一次姜昀祺把自己看光的。 喝得确实多。 身体得到解脱,脑子飘乎乎,姜昀祺憨得不行,拉拉链的时候回头对裴辙灿烂一笑,“裴哥的又大又好看!” 裴辙:“…………” 第46章 也喜欢你 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姜昀祺的夸奖直白露骨,过分可爱。 裴辙难得扶额笑,看着拉好拉链走来眼巴巴望他的姜昀祺,忽然就起了逗弄心思。 注视几秒,裴辙低声道:“昀祺醉了?裴哥没听懂,什么又大又好看?”语气可以说非常坏了,搁宋姨那是要被打的,搁闻措那是要掉眼珠的。眼底笑意也不纯粹,漆黑瞳仁凝视水蓝,十足蛊惑。 姜昀祺实在诚实,点头挨近几步,害羞又兴奋,“这个……”往下认真盯裴辙某部位,眼神憧憬,神情惋惜,“其实也没怎么看……” 饶是裴辙定力再强,也抵不住姜昀祺这样磨,一时眸色加深,喉结顿了顿,没再开口撩他——这谁撩谁还不知道。 裴辙伸手一把捂住姜昀祺坦荡视线,将人半搂身前就这么走了出去。 闻措站包间门口等两人,见裴辙带姜昀祺一步步走,奇怪道:“眼睛怎么了?” 裴辙想起还没找闻措算账,压根不想搭理,进门对裴玥道:“昀祺喝多了,我先带他回去。” 裴玥一个人坐包间抽烟,心事重重的模样,这时抬眼看到被裴辙箍怀里满脸通红的姜昀祺,点头微微一笑道:“我下次再也不给闻措打包票了。” 闻措站门口给自己救场,“其实昀祺酒量可以,比裴辙强……”后面半句在裴辙毫不留情的视线里缓慢消音。 裴玥笑出声,“你别担心,回去喝点醒酒汤,或者去药店买点醒酒药。没事的”。 裴辙点头,“先回去了”。 裴玥欲言又止,视线落在眼睛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姜昀祺身上,又去看自家弟弟。 闻措知道裴玥在想什么,走进去拿走裴玥手里的烟,“裴辙有自己打算,你放心”,说着转头对眉宇紧皱有些担忧的裴辙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姐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和她好好说说。雯雯不在身边,她就光操你的心了。” 裴辙叫了声裴玥。 裴玥没看他,挥了挥手让他带姜昀祺回去,叹气:“明天一起过年。” “一起过年。” 餐厅出来气温着实不低。 远远能听到燃放烟花爆竹的声音,天际穹远,空气冷冽。 姜昀祺酒气上涌,一下又被冻得反应连慢三拍,脑壳一团浆糊,转身就去扒裴辙,黏糊得不行。 裴辙从来不知道姜昀祺喝醉了这么不老实。 要不是有安全带封印,姜小色鬼敢直接挂他身上。 一双眼比什么都黏。潮湿迷蒙,一眨不眨,全是依赖爱慕。 裴辙看得很清楚。 “看什么?” 开口沙哑,裴辙稍垂头,压抑着深吸口气,有点吃不消姜昀祺注视。 坐副驾的姜昀祺却慢慢安静下来。 依旧望着裴辙,足够专注,像是在一遍遍重新认识。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脸颊,微热,嘴角牵起笑了下,视线却落在姜昀祺肩膀。 “昀祺,不要这样看我。” 姜昀祺不说话。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全神贯注里,对于施加在裴辙身上的分量,懵懂不知。 裴辙放开姜昀祺坐回去,仰头闭眼,呼吸声很重,一口气呼出来花了很长时间。 车窗外光线明亮,市区年节氛围浓厚,金黄喜红,灯火璀璨处灯火阑珊。 “我也喜欢你。” 太深刻的表白,出口如叹息。 姜昀祺眼睛亮了亮,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酒意让他困顿,眼皮变得沉重。 远远有烟火簇簇腾起,一树银花摇曳。可听不见响声。也许因为隔着车窗,也许是距离太远。 眼前的美好因此变得遥远。 裴辙看向亮光尽头,低低唤了声姜昀祺名字。 “裴哥一直知道。” 姜昀祺闭上眼,呼吸清浅。 “裴哥不想给你压力。你太年轻,路还长,以后会遇见更多的人。今后无论选择什么,裴哥都支持你。” 裴辙转头,很珍惜地贴上姜昀祺熟睡侧脸,然后放开手启动车子。 快到家的时候,裴辙等一个红灯,转头发现姜昀祺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眼望他,眼眶通红。 一开始裴辙以为姜昀祺是困的,可两人对视上的一秒功夫,泛红眼眶顷刻蓄起泪水,视线仍旧顽固停留在裴辙身上。 心头被钝器狠狠一砸。 裴辙靠边刹车。 “怎么了?” 姜昀祺不说话,和以前一样伸手搂住裴辙脖颈,眼泪跟着掉下来。 微凉泪水渗透衬衣领,裴辙解开安全带把人带进怀,一边拍着姜昀祺背,一边轻声安慰。 “想起什么了?” 姜昀祺摇头,没醒酒,意识混乱,说出口的话也混乱。 “我不要离开你!” 嗓音嘶哑,难过到了极致。 裴辙当他做了噩梦,笑哄:“好,不离开。” 姜昀祺却推开裴辙怀抱,很用力看了他几秒,眼泪不掉了,低下头也不说话了。 裴辙摸了下姜昀祺头发,重新启动车子回去。 到了家开了门却不进去,姜昀祺在敞开门边有点赖皮似的坐下,不作声,一会抱着膝盖把头埋进臂弯,好像又要哭。 裴辙这才察觉有些不对劲。 结合这段时间姜昀祺同学表现,裴辙觉得即使关涉隐私,也应该问问。 “嘭——!” 烟花突然炸开,传来巨大一声。 沉浸在悲伤里的姜昀祺茫然抬头。 楼道宽阔窗外绽放大朵绚烂缤纷,一丛接着一丛,光彩夺目。原本昏暗不甚明亮的楼道霎时耀如白昼。 裴辙单手插兜站姜昀祺一侧,弯腰正要去拉他,这时也跟着姜昀祺望向窗外。 焰火声响震天,光华尽致,遮掩一切。 两人一时都忘了言语。 唇上传来咸湿刺痛的时候,裴辙没防备被撞得重重靠上墙。 姜昀祺八爪鱼似的,毫无章法毫无技巧,勾着裴辙低下头,踮着脚尖去吻裴辙。 裴辙懵了半秒。 耳边持续的焰火声,近在咫尺的一张哭花的脸,红酒气息浓郁,酒精藏着甜,掺着眼泪的酸涩味道。 心魂像是被雨水打湿,一点一滴,比窗外炫目巨响更清晰。 裴辙搂着人转身,宽阔挺拔身形压下。姜昀祺置于坚实墙壁和坚实胸膛之间,心满意足,头晕目眩。 一个成熟强势的吻撬开唇齿,口腔残余酒精被高温酝酿,酒量差的那个似乎更容易昏头。 垫脚久了,膝弯猝然失力,姜昀祺差点跪下的一秒,裴辙伸臂托着他稳稳抵上墙,鼻尖相擦,鼻息深沉,嗓音比醇酒还迫人:“夹好。” 姜昀祺抽抽鼻子,闻声顺从缠上裴辙,黏得更紧。 舌尖发麻,醉意上涌,姜昀祺不自觉舔了舔下唇,湿漉漉水蓝眸子在裴辙脸上痴迷徘徊,然后抵着裴辙额头,动情吻了吻裴辙眼睛、刀塑一般鼻梁和鼻尖,分不清谁的气息更滚烫。 姜昀祺眉眼笑开,抱住不撒手,不管不顾继续索吻。 细微的一声电梯“叮咚”,混在一片震耳欲聋里像石子入汹涌。 裴辙托着人几步进门,家里没开灯,到处都是黑的。 门被裴辙反腿踢上,又是一声巨响。 短暂的静寂。 只剩两人呼吸。 姜昀祺枕在裴辙肩膀,小声叫“裴哥”。 裴辙抱着人坐上沙发,任由姜昀祺靠在自己身上,平复了下呼吸,没有应。 姜昀祺也不说话了,好像有点回神,又好像没有回神,睁眼盯着裴辙上下滚动的喉结,低声:“好像不可以……” 裴辙哑声:“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待在这里……” 裴辙皱眉,扣住姜昀祺后颈把人摆正到面前对着自己,“昀祺?” 姜昀祺垂着眼,颧骨上有酒后红晕,双颊白皙润潮。即使光线昏暗,依然能够看到双唇红透。 “姜正河……” 这三个字一出来,裴辙瞬间无比清醒。 姜昀祺呓语喃喃:“我好像欠了他什么……” “很重要的东西,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姜昀祺抬头凝视裴辙,眼眶再次溢满泪水,“我害怕……” 裴辙拭去姜昀祺淌下的眼泪,神色冷厉,语调却温柔:“不怕。欠什么都不怕。” “什么都不用还。昀祺,你不欠他。” 姜昀祺点点头,搂住裴辙埋进裴辙胸膛,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细密的接吻就不知道是谁主动的了。 客厅依旧黑暗。 一次激烈,一次绵长。 衣料摩擦的声响一阵连着一阵。 姜昀祺主动脱去上衣,坦率近乎霸道。 最后一件T恤被裴辙拦下,裴辙好笑,姜昀祺过分主动了,主动得让他招架不了。 姜昀祺对关于和裴辙的一切都很期待,酒壮人胆,会哭也会撒娇,杀伤力放大十倍不止。 裴辙庆幸自己还是清醒的。 被抱去洗澡,裴辙对着姜昀祺锁骨咬痕和腰上指痕发愁好一会。 明天怎么解释。 裴辙看了眼自己手掌,明明也没怎么用力,昀祺怎么哼都不哼一声,不痛吗。 于是,被搁进浴缸泡澡的姜昀祺,傻乎乎看着他裴哥模样思索,来回握拳好几下,百思不得其解。 真正躺到床上,零点跨过,已经是年三十。 明天过后,姜昀祺就要长大一岁。 第47章 适得其反 裴辙没陪着一起睡,等姜昀祺睡着,他去了书房。 姜昀祺说的欠姜正河不像喝醉了酒胡说,裴辙想起之前闻措问他的一个问题。 “姜正河怎么就那么笃定,恢复记忆的姜昀祺会对他的指令死心塌地?一定会杀了你?” 裴辙给S市刑侦队负责人打了电话。 姜正河出现在绝地狙击总决赛那晚,裴辙和负责人谈完,确认姜正河没有被抓到。 电话接通,负责人知道是裴辙打来,“裴司”两字刚出口,电话就被另一个人接了去。 是章粤。 章政铭连襟。两人都姓章,纯属巧合。 那次因为“己方人质”,裴辙后来又与温应尧打了很长时间电话。 温应尧发誓自己安排章政铭只是为了保护裴辙,至于为什么会将姜昀祺贴上“人质”性质,纯属误会。 裴辙知道温应尧一直怀疑姜昀祺,甚至怀疑姜昀祺装失忆。 一般人如果听闻过遂浒一案或者知晓姜昀祺之前的身份,再或者,稍微了解姜昀祺对裴辙做过什么——其实对姜昀祺抱有敌意一点不奇怪。 最后,裴辙警告温应尧,务必即刻让章政铭撤出遂浒案。 “章政铭不了解情况,只有你的一面之词,以及事件严重性的书面界定。说白了,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介入太多,发挥太多,只会适得其反。” 温应尧不置可否,应倒是应下了。 “裴司。” 章粤声音不高,带着突兀插入的客套笑意。 裴辙脸色微冷,等着他开口。 “……是这样的”,章粤见裴辙不说话,呵呵笑了两声,“姜正河的案子我们S市刑侦接下了,游况毕竟就是一副支队长,做不了什么”。 “什么时候决定的?” 裴辙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语气如常。 遂浒一案,属高重级别。 之前裴辙一直关注姜正河行踪,忽视了案件本身到底什么性质。 凶险之处必有淘金者。 “年前总结会。毕竟雅高酒店炸弹的事太大了。S市辖内,我们有义务、责任接下不是?” 裴辙没说话。 电话那头章粤顿了顿,裴辙少言少语让他很难打交道,但碍于裴辙遂浒时期的职位,琢磨半晌还是硬着头皮道:“但我们也需要合作——” “和章政铭合作?” 章粤没想到裴辙这么直接,鲜少被冒犯的怒意伴随吃了一惊的冷汗,让他一时竟然支吾。 过了会,“裴司应该也知道,继前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在边境首次发现姜正河踪迹,之后姜正河都在章政铭辖内活动,我们与之合作也是——” 裴辙无声嗤笑,“这个就不必通知我了。我现在只想知道,姜正河是否还在S市”。 章粤勉强压下怒意,硬声:“未有离开迹象。” 眉宇间霎时凝聚起冰霜寒意,裴辙道:“没有离开迹象。是你们没有查到,还是他离开了、你们不知道。” 章粤哑然。 在章粤看来,裴辙这番质询着实不客气。最后电话也不了了之。 裴辙后来给游况打了电话。 虽然交接权有变,不过游况跟踪案子至今这一点是确认无疑的事实,所以他的一线调查权目前暂时没发生变动。 “……是我的疏忽。” 裴辙坐进姜昀祺写作业的桌前,屈指按了按眉心,“以前想的是越少人负责越安全,虽然这么大案子放你一人手里肯定会有掣肘……眼下看来,掣肘不见得会少”。 起初温应尧授权章政铭也许是真的考虑他安全,但谁能保证,章政铭一开始就心思纯正。 估计温应尧也没想到,章政铭会联合他连襟一起介入主导遂浒一案。 姜正河隐藏势力不少,参与人越多,风险越大。 那边游况发愁,“裴司,那怎么办?” 李勋出事眼皮子底下出事,不知道姜正河接下来会怎么做。 裴辙没有立即说话。 片刻,“年初一我去找一个人。之后你那应该有通知”。 之前在书房给闻措看抽屉照片的时候,闻措说上半年清明在钱志明墓前遇到钱老一家,也说好了要去拜年。 姜昀祺睡到一半醒了,估计是醉酒之后口渴渴醒的。 裴辙刚挂了电话,抬头就看到书房门被姜昀祺推开,姜昀祺一边喝水一边朝他望:“都两点了裴哥……” 裴辙笑,不知道他是清醒了还是没清醒,起身走过去,摸了摸姜昀祺额头,“还晕吗?” 姜昀祺摇头,忽然感觉身体某个部位传来些轻微疼痛,疑惑蹙眉喝了几口后就把水杯交裴辙手里,顺手撩起睡衣下摆—— “昀祺——” 裴辙现在对姜昀祺所有类于脱衣服的举动都有点气短。 姜昀祺抬头眨巴眼,“啊?” 裴辙另一只手握住姜昀祺手腕,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严肃问:“你干什么?” 姜昀祺不解,又困得不行,小声:“我腰有点疼……” 顿时,裴辙整个人都不好了,握着姜昀祺手腕没撒手,就在姜昀祺要挣开他去一探究竟的时候,虎着脸道:“小小年纪有什么腰?快喝完。喝完去睡觉。” 姜昀祺:“……” 有没有腰和年纪小有什么关系。 再说他年纪也不小了啊。 还有一天他就二十了。二十了! 但姜昀祺觉得裴辙说什么都对,没怎么想就点头表示了同意。 姜昀祺最终都没能撩起衣服。 刚躺下就要尿尿。 裴辙:“……” 裴辙已经不能直视姜昀祺尿尿了。 在姜昀祺征求“我想去上厕所”时,裴辙丢下一个“你自己弄”就直接出了他房间。 但裴辙低估了姜昀祺黏他程度。 原本以为姜昀祺上完厕所会直接上床睡觉,可姜昀祺上完厕所居然跑出房门找他,以为裴辙让他一个人弄是不好意思,笑着道:“裴哥我好了,你什么时候睡觉?早点睡吧?” 正望着客厅沙发一脸沉思的裴辙闻声好气又好笑,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折身赶他上床。 姜昀祺实在困,在裴辙答应早点睡的下一秒,彻底睡熟。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爆竹声震天响,年节的气氛一下就出来了。 姜昀祺没刷牙跑出去找裴辙,客厅却很安静,厨房有动静,姜昀祺走过去看。 裴玥正弯腰收拾一地的新鲜菜蔬,案板上有腥气较重的鱼,还在苟延残喘地拍尾巴。 裴玥转身看到姜昀祺,笑,“起了?” 姜昀祺点点头,忍住了问裴辙。 裴玥打开冰箱把宋姨准备的食材拿出来解冻,见姜昀祺还站着,微微叹了口气,“别这么站着,小心感冒。去刷牙来吃早饭。早饭在桌上,裴辙出门前热的,闻措车子抛锚在路上,他去接了”。 姜昀祺回头去看餐桌,“好”。 第48章 容易偏执 闻措开门进来的时候抱着两大箱烟花。 姜昀祺盯着包装浓艳堪比婚礼爆竹的两箱,呆了呆,回过神抬头又去瞧闻措。 闻措朝他眯眼一笑。 裴辙跟后面进来,朝正啃素包的姜昀祺望去,“什么时候起床的?” 姜昀祺乖乖道:“刚刚。” “刚刚是什么时候。” 裴玥闻声出来,两手腕抵后腰站在厨房门口,一边慢慢沥手上的水,对着闻措嫌弃一瞥,转头和裴辙道:“就十多分钟前。” 裴辙放下车钥匙走过去摸了把姜昀祺头发,对裴玥道:“车子被拖走了。没什么事。后天去取就行。” 裴玥看了眼低头默默喝粥的姜昀祺,点了点头,“你进来帮我打个下手”。 “好。” 裴辙好像对顺姜昀祺毛格外上手,又摸了两把,才转身跟裴玥进去。 闻措放下箱子“嘿”了一声,好笑瞧着自家老婆背影,几步走到姜昀祺身边,一手拿起只温吞素包,一手学着裴辙样子正要去呼噜姜昀祺头发,立马被姜昀祺眼疾手快挡开—— 闻措:“……”包子几口吞下,“来自姐夫的关爱不要?” 姜昀祺捧着碗呼噜呼噜喝完,嘴巴一抹,“不要。只要裴哥的”。 闻措:“…………” 厨房交谈声很低。 裴玥低头沉默择菜,裴辙在一旁处理鱼,两人起先都没说话。一会,裴玥加快手上速度,动作幅度变大。手上抓了一大把,塑料袋里只剩下一点底。 “姐。”裴辙打开水龙头一点点抹去刀刃上沾的血渍,语气很淡:“不会有事。” “昨天你们走后,闻措和我说了。” “嗯。”裴辙面上还是一副从容模样,专注手里的事。 开膛破肚,新鲜鱼尾在案板上抽搐两下,彻底没了动静。 裴玥择菜却动作慢了下来,很久才处理好一根,白皙手指捻着茎叶,不知道在想什么。 厨房门外突然传来闻措几下笑声,两人一齐转头去看。 姜昀祺和闻措两人蹲阳台不知道干什么。 闻措正在收拾宋姨养的花草和一些杂物,姜昀祺起先站一旁不是很赞同,望着那几盆花草说了几句。闻措抬头好笑,又回了几句,反手指厨房,看嘴型是念了裴辙的。 姜昀祺不说话了,视线跟着移向厨房。 闻措没等他,趁姜昀祺犹豫功夫,直接从客厅把矮桌拖进阳台正中央。 姜昀祺没办法,想叫裴辙,但似乎有什么顾虑,望了几眼厨房方向,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最后眼睁睁看着闻措生米煮熟。 矮桌摆好,姜昀祺记得宋姨临走嘱托,跑进跑出,把那几盆最珍贵、之前差点被他浇死的花小心搁客厅角落。 “昀祺很依赖你。” 裴玥收回目光,垂眼低声:“之前去附中,我和他说,考个好大学,离开你去过自己的生活。” 裴玥没注意裴辙脸色的变化,动作很慢地择菜,语气依旧轻:“现在看来,好像对他太残忍了。” “姐。” 裴玥抬头。 裴辙没有看她,闭了闭眼,细长刀柄被搁在案板上,鱼血泛腥,顺着案板纹理往边沿淌。 裴辙脸色不是很好。 “下次不要和昀祺说这种话。” “他年纪小,又刚刚想起些事情,很容易偏执。” 裴玥很少看到裴辙这副样子,似乎在压抑什么,过了会点头道:“是我没情理,不会说了。” “我出去下。” 姜昀祺看到裴辙一个人从厨房出来有点开心,立马冲上去告状:“姐夫把阳台弄得乱七八糟,说要在阳台吃,我觉得不好。” 裴辙垂眸盯着姜昀祺,似乎在探究什么,神情带着几分严肃。 姜昀祺不明所以,又去指始作俑者,低了几分贝的声音不甘心道:“裴哥,姐夫——” “跟我来。” 裴辙一把握住姜昀祺指着闻措的手腕,将人拉进书房。 临走,对着跷二郎腿坐沙发研究烟花品类单子笑容满面的闻措道:“今天洗碗的活你闻措姐夫都包了。搬下桌子没什么,记得最后恢复原样。” 闻措霎时从单子上抬起脸,花容失色。 书房门关上,姜昀祺被安置在书桌前。 裴辙单手扣一边桌沿,将姜昀祺固在里侧,另一只手反手朝后拎远座椅,笃的一声,椅脚顿地,姜昀祺眼睛突然就不敢看裴辙。 做完这些,裴辙抬眼注视姜昀祺,目光深沉。 “抬头。” 也许是之前两人之间气氛太好,这个时候,对上裴辙看穿一切的眼神,姜昀祺才觉出有什么不对。 “裴哥?” 裴辙没应他,又仔仔细细看了姜昀祺几秒,语速很慢:“说说看,你的隐私是什么?” 姜昀祺一头雾水霎时成了满头冷汗。 姜昀祺不说话。 “姜昀祺。” 裴辙冷声。 姜昀祺打定主意不开口说一个字。 僵持一分多钟,裴辙语气略松:“我不希望你为了隐瞒我撒谎。” “也没有撒谎……” 姜昀祺就是不看裴辙,奶倔奶倔的,“隐私就是隐私……” “裴玥和你说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辙懒得跟他语言游戏。 “你又没问。” 这么一句出来,姜昀祺像是找回了失踪已久的叛逆期,说完还有点窃喜,是那种对自己反应很新奇的窃喜。 裴辙:“……” “我问了你,你说是隐私。” “我也没说错啊。本来就是隐私。以后裴玥姐姐和我说什么我都要告诉你吗?” 裴辙:“……” 他怎么感觉话题被带偏了。 姜昀祺撑着桌沿坐好,晃了晃小腿。 裴辙:“…………” “坐没坐相。” 姜昀祺低头不说话。腿不晃了。 门外有人走过的声音,好像是裴玥。但裴玥没有进来。过了会,隐约传来闻措的声音,脚步声远去。 书房没开灯,但窗帘开着,临近中午,天光还是很亮的。 但大半光线都被裴辙高大身躯遮挡,眼前稍暗。 姜昀祺头低得很下,不经意露出后颈一小片红印子,明显是人为的。离得近了能看到快消的点点齿痕和暧昧吮吸的形状。 裴辙凝视良久,移开目光,思索片刻语气如常道:“上次发的誓没用。再发一个。” 没来由的一句,姜昀祺抬头搞不懂。 裴辙神色不变,眼眸逆光,分辨不清其中情绪。 “你说你不跑的那个。反悔就让你喜欢的人永远都不喜欢你的。没用。再给我一个保证。” 姜昀祺睁大眼,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没用?!” 裴辙差点笑了,很清浅的笑意,但落入姜昀祺眼里又是一番说法,姜昀祺以为他嘲笑自己年轻,是胡说八道。 这下真的叛逆了。 姜昀祺突然觉得裴辙身在福中不知福,非常气,恶狠狠瞅了瞅裴辙,梗着脖子道:“没有了!要不然你就打断我的腿吧!” 裴辙皱眉,“你说什么?” 姜昀祺一把推开裴辙,“我说!我跑!你有本事打断我的腿!” “姜昀祺!” 姜昀祺推开人就往外走,对于裴辙骤然爆发的怒意充耳不闻。 冷不防肩上被人狠狠一拽,姜昀祺整个人差点被提起来。 裴辙气得不行的神色落进眼里,平日看惯的英俊温和面容此刻变得凶狠不善,眼底毫无遮掩的紧张忧心是姜昀祺第一次见到。 裴辙克制半晌,没有说话,重新望住姜昀祺的时候,话里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昀祺,不要意气用事。” “我说过,做任何决定都要和我商量。” 姜昀祺张了张嘴准备回应,只见裴辙阴沉垂眼,视线落在他膝盖,“不然我真的会——” “打断你的腿。” 第49章 闯祸了你 不是假话。 话音未落的一刻,裴辙对自己心底想法无比清楚。 他可以给他隐私,给他所谓的自由,而一旦姜昀祺陷入偏执,做出不计后果的事,裴辙觉得打断腿是最简便高效的手段。 姜正河下落不明,姜昀祺复生的记忆卡在中途,裴玥的话让他学会隐瞒和撒谎——或许心底已经有了主意。 裴辙注视震惊到说不出话的姜昀祺,不留情面,“听到了吗?” 姜昀祺望着他不说话,眼眶发红,却不是要哭的样子。 “姜昀祺。” “说话。” 裴辙的话简洁利落,意思明白无误,毫无遐想余地。一如他本人。 好一会,姜昀祺都觉得膝盖疼。 “听到了。” 裴辙把人松开,没有再说什么,似乎在生气,还有些别的情绪,姜昀祺来不及分辨,裴辙已经离开书房,“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姜昀祺垂头站着没动。 直觉里裴辙关门的意思是不想让他出来。 就像关小黑屋。 姜昀祺蹲下来望着门底漏出的一线光亮。 心事被戳穿,虽然结果都不愉快,但心里至少平静了。 此前反复的纠结和不情愿,这个时候似乎找到理所应当不得不坦诚的理由。 毕竟不能真的被打断腿不是。 姜昀祺蹲着又摸了摸膝盖,长出口气。 闻措敲门进来的时候,脸上是那种居然也有今天的感慨和新奇。 姜昀祺坐地上闷头不说话。 “吵架了?” 闻措稍提裤腿,在姜昀祺面前蹲下,一边笑一边道:“太阳西边出来了。裴辙说让你冷静冷静,我看你挺冷静的啊。” 姜昀祺埋头瞪了瞪,还是不理看热闹的闻措。 “行了!”闻措撸了把姜昀祺头发,“早上还说只要裴哥,这会就不要了?” “果然年轻善变。跟雯雯似的。一天喜欢一个。” 姜昀祺猛地站起,居高临下对闻措怒目而视,忍了忍没忍住:“谁一天喜欢一个?!” 闻措笑呵呵,老神在在。 “闻措”,裴玥不满的声音传来,“你瞎说什么。昀祺,出来吃饭”。 姜昀祺没动,裴辙都没来叫他…… “出去吃饭。不怕,姐夫保护你。我可是他姐夫!” 姜昀祺:“……” 吃饭时候,闻措指着裴辙身边座位让姜昀祺坐过去,姜昀祺当没看见,一屁股坐裴辙对面,弄得闻措和裴玥都愣了下。 除夕一顿饭吃得只有一个声音。 雯雯叽叽喳喳很大程度是有遗传因素的。 闻措吃饭不耽误说话,除了裴玥偶尔应两声,其余时候姜昀祺和裴辙一声不吭。 下午姜昀祺上线练习。 年前绝地狙击圣诞特典领的那只宠物阿裴跳出来问好,模样可爱。 养了这么些日子,亲密度上升,阿裴再也没有刚到手那会的拽酷拽酷,不仅会主动问好,还会跟姜昀祺撒娇求抱抱。 姜昀祺撑着下巴叹口气,鼠标点击【确认抱抱】,转眼和他家阿裴欢欢喜喜抱一起。 博宇发来消息的时候,姜昀祺刚打完一局,没有拿到单排冠军。 最后一圈心不在焉,没找到车子进圈,跑圈又掉了半管血,有点自暴自弃意思,刚进圈就被狙爆头了。 “云神状态不对啊。怎么了?” 绝地狙击中互为好友的双方可以在一方上线时候观摩对方正在进行的比赛。 姜昀祺不知道回什么。 承认了,博宇不问原因又不合适,问了姜昀祺也不想说,而不承认也奇怪……慢吞吞打了几个字,后来也没发出去。 过了会,博宇发来一条:“坤儿让我好好和你说下,一定要确认你知道。这周日的比赛定了。时间是下午一点。一点半正式开始。就在N+,离你学校不远,就咱第一次见面那地。这次训练赛总共邀请了二十支队伍,除了P11,能邀请的都邀请了。” 云起:“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博宇:“客气啥。不瞒你说,多数都是冲着你名号来的。还是我们仰仗云神。” 姜昀祺一直就不会回这种消息。 好在博宇也不废话,接着道:“之前说的,有Infinite战队、还有绝对想不到的Sed战队。” 绝地狙击冬季总决赛那场,Sed拿了前三。 “对了,周六有P11队长易宣的退役直播,云神你看吗?” “退役直播?” 姜昀祺知道易宣肯定会退役,但没想到会隔这么长时间。 “对。原来是打算在冬季总决赛那场拿了冠军就直接办的,可现场不是出事了嘛。加上这段时间P11内部动荡不少,就一直拖到现在。后来刘至又宣布退出P11,黑料满天飞,P11辟谣都辟了小半月。” 云起:“刘至退队?” 博宇:“……你不知道?!这么大事,云神你不知道!” 云起:“不知道……” 博宇:“…………” 过了会,云起:“我期末考试。” 博宇:“……林西瑶没和你报信?” 云起:“她也期末考试。” 博宇:“……” 几秒后,博宇甩来一条微博。 是一个叫@电竞千里眼的博主发的。 标题是:【Pliu宣布退出亚服最强战队P11!网传冬季总决赛和KTT暗度陈仓!】 紧跟着博宇发来一长串:“赛后惯常有人做复盘。尤其还是冬季总决赛这种赛事,复盘多了去了。几千万双眼睛一帧一帧看!云神还记得决赛圈刚刷出那会,易宣就因手伤退场,刘至接替顶上吗?” 云起:“记得。刘至发挥挺猛,虽然最后被KTT爆头。” 博宇:“猫腻就出在这里。网友复盘发现,刘至顶替易宣战位,身上三级盔全新。按理这种情况,即使高倍镜爆头,还是会有一滴血剩下。战术老练的,直接找个掩体去打药了,但刘至挂了。” 博宇:“这一点刚被揪出来的时候,P11还说要去找官方讨说法——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系统问题。毕竟前年的世界赛就发生过积分计算失误的问题。” “后来一波三折,有网友截图说刘至在刚接下易宣战位的时候,拿的就不是全新三级盔。刘至被高倍爆头情理之中。但隔了一天不到,那张为刘至澄清的截图被爆出被P过!这下炸锅了!原来的截图显示就是全新。” “如果排除系统问题,那仅剩的一滴血到底丢在哪里了呢?” 姜昀祺看着博宇发过来的一行行,缩小对话框找出官网录播,直接跳到决赛圈时间段。 决赛圈刷在沙漠绿洲,不同于单纯的沙漠地图,里面掩体不少。 在KTT剩下两名队员一人一枪爆了刘至和另一名ID为Pyan的头之前,KTT两名队员在同一个地方埋伏了近十五秒。 姜昀祺反复看了几遍,也没找出有什么不对。除了这个时间长得有那么点奇怪。 再次打开对话框的时候,博宇已经刷屏了。 “……传他出卖队友,还有那个同样被爆头的晏雨,就是Pyan,说他俩串通一气,反正就是有猫腻。” “云神,你手机拿回来了吗?周日比赛一定要保持联系,你方便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吗?” “云神?” “歪?云神!” “姜昀祺!人呢!别吓我!” “……云神,求求你回来吧!我上有老下有坤儿,求你了!” 云起:“……我去问问能不能拿手机。一定告诉你。” 博宇:“我心脏不好。云神别吓我。” 云起:“对不起。” 博宇:“……这个倒言重了。” 姜昀祺出去找裴辙的时候,差不多快忘了打断腿的事。 闻措和裴玥坐在客厅地毯背靠沙发看电影,裴辙不知道去了哪里。 姜昀祺站在笑得左摇右摆夫妇俩身后,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一分多钟,闻措发现了身后动静,回头笑道:“玩完了?找裴辙?” 姜昀祺莫名从闻措调侃语气里觉得承认这件事有点没面子。 但他就是找裴辙,面子算个毛。 “不过我不知道。他姐也不知道。中午吃完饭就出去了,走之前打了个电话。”闻措欣然一笑。 姜昀祺:“……” 姜昀祺把房间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裴辙,最后只能先上线和博宇说晚些时候联系,然后回了客厅跟裴玥闻措一起看电影。 裴玥快笑岔气了,姜昀祺难得见裴玥这样。闻措笑傻了的表情倒是经常见。 姜昀祺看得心神不定,好几次倒是被裴玥和闻措一同爆发的大笑吓得像是在看恐怖片。 下午三四点光景,外面噼里啪啦爆竹声隔一会就能听到。天气说不上多好,一阵阴一阵晴。 橘子剥开的气味清新怡人,一碗洗好的草莓搁手边地毯上,透明碗壁还残留水痕,姜昀祺伸手擦了擦,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过会抱着膝盖仰头枕上沙发。 半小时后,裴辙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袋子。 姜昀祺转头看他一眼,然后又转回去,盯着屏幕不说话。 闻措笑到一半头也没回,“回来了?这小子找你一下午,喜剧都快看成悲剧了,你哄哄”。 姜昀祺再次对闻措怒目而视。 裴辙却好像没听见,拎着东西就进了书房,完全没有搭理姜昀祺的意思。 姜昀祺顿时愣住。 闻措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头正脸瞧他,啧啧两声,笑得含蓄又欠揍,“啊哦,闯祸了你”。 姜昀祺搞不懂。 明明他才是要被打断腿的那个啊! 第50章 忍辱负重 裴辙将带回来的手机开机,一边用自己的手机拨游况电话。 电话一声接通,游况声音立即传来:“裴司,没问题。即使关机也能跟踪到。只要芯片不碎。” “好。” 姜昀祺没敢去找裴辙。 裴辙只在书房待了几分钟,出来后把手机交给姜昀祺,还是沉默不言语。 姜昀祺握着手机,感受到闻措好奇视线,转身进了书房,上线去给博宇发消息。 裴辙总是他先一步。他还没开口,甚至在他还没想到的时候,裴辙已经帮他处理妥帖。 晚饭时候依旧是闻措单口相声。 裴玥一直有心事,这下也不怎么应他。 后来闻措恼了,“啪”一声搁下筷子,冲着严格遵循食不言的三人组气道:“我这是过年呐,还让不让我过年?我闺女不在身边我就要受你老裴家这种气!?” 姜昀祺几下嚼完牛肉,纠正:“姐夫,我不姓裴。” 闻措:“……没说你。我知道你是受害者。” 裴辙看了眼姜昀祺,又去看闻措。 闻措朝后靠了靠,开口气势却不减,“干什么?” 裴辙懒得跟他废话。 姜昀祺被那一眼盯得心慌,赶紧埋下头塞饭。 裴玥觉得好笑,将酒杯里的酒喝完,对其余三人道:“待会一起出去放烟花吧?” 两大箱烟花又被抱下楼。 裴玥站路灯下抽烟,一会去看姜昀祺,一会又去看自家弟弟。 闻措和姜昀祺蹲地上有模有样商量怎么点。裴辙单手插大衣口袋,站姜昀祺身后不远,头略低,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已经有人家开始放烟花,除了一盒十二发的喷花,还有那种可以捏手里的烟火棒,一大家子玩得很开心。 闻措瞧着愈发心酸,低头一扒拉,那种细细一根的他压根没买,心情更加低落。 姜昀祺拍了拍闻措肩,安慰:“姐夫,我去帮你买。不要不开心。大过年的。” 闻措气笑了,抖开姜昀祺手,意有所指:“还不是你惹了阎王?” 姜昀祺还是不敢看裴辙,嘀咕:“那是他要打断我的腿……” “砰砰——”几声,星光炫目,漫天璀璨。 闻措仰头望,“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去买了。不远,就在路口。” 闻措摆摆手,“顺便买几听啤酒”。 姜昀祺得令转头就跑。 一直站后面的裴辙没反应过来,见状上前问闻措:“你让昀祺干什么去?” 闻措凉凉瞥他一眼,“你不会去看”,转身招呼裴玥,“媳妇儿!过来!老公放烟花给你看!” 裴玥隔着老远笑,掐了烟拢住羽绒服往闻措方向走,笑道:“别瞎说。” 闻措朝她伸出手比了个心。 姜昀祺没带钱。 光顾着跑了。 一个人抱着两桶名为“仙女棒”的姜昀祺,准备掏手机,发现手机也没带身上。 不带手机的习惯纯属被裴辙单方面养成。 老板娘却不是很介意,用很赏心悦目的眼神看了好一会姜昀祺,好说话得不得了,让姜昀祺回去拿了钱再来也可以。 姜昀祺道了谢正准备抱着他的仙女棒回去,就见裴辙身影从暗处走来,身形挺拔,进店时候稍稍低了下头,眉峰冷峻,下颌轮廓分明,神情很淡。 “多少钱。” 老板娘觉得这一家基因了不得。怎么住附近今天才看见。 付了钱,姜昀祺跟在裴辙身后往回走。 走了几步,裴辙转身很自然拿过姜昀祺抱着的其中一桶,看见超大字号的“仙女棒”三个字,意外笑了声。笑声短促低沉,荧荧闹闹的冬夜里,听来格外悦耳。 姜昀祺莫名脸红,“就是叫这个名字的”,末了补充:“是闻措姐夫要买的。” 裴辙眼角觑他,没说什么。 姜昀祺搞不懂自己,明明被警告打断腿,这个时候却心虚得不行。 两桶仙女棒都是剩下的,这个点能买到算运气好。 姜昀祺拿到手的时候就觉得桶底发潮,但那时只想着要回去拿钱,没多注意。果然没走两步,哗啦一声,仙女棒全都从破烂潮湿的桶底掉了出来。 姜昀祺心情低落,没看裴辙,蹲下来埋头一根根去捡。手里捏着老板娘送的打火机,捡一根点一根,滋啦滋啦烧完了,再去点。 裴辙看了一会。硬了大半天的心肠被眼前这副场景弄得心软,默默叹口气,蹲下来望着眉眼温驯有点小可怜样的姜昀祺。 这块没路灯,商铺光晕蔓延到这里,不是很清楚。 外面气温很低,出来久了,姜昀祺鼻子红红的,捏着仙女棒的手背冷白一片,指关节发红,颜色比起鼻尖,浅了许多。浓密纤长睫毛安静垂着,眼睑下的一弧阴影比周遭暗些,清亮瞳色遮掩在下面,正眼瞧人或是眯眼笑起来的时候是很好看的。 忽然,裴辙伸出手,屈指刮了下姜昀祺鼻尖。 姜昀祺蓦地愣住,抬眼瞧裴辙,水蓝清澈,瞳仁最深处微微亮。 完全是不由自主的下意识动作,不过裴辙素来淡定,即使心头微烫,面上也能维持一副不动声色沉着模样。 几秒内,姜昀祺抿嘴不说话,伸手去擦鼻尖,末了,还揉好几下。 看上去是有点嫌弃的。 裴辙嘴角微掀,趁姜昀祺揉完的眨眼功夫,很快又去刮了下。 姜昀祺顿住,一秒反应,又去擦。 如此反复。 最后姜昀祺受不了,大叫:“裴哥!鼻子要烂了!” 裴辙很快笑了下,当没听见,但没再伸指了。片刻,垂眸捡起一根仙女棒,往姜昀祺面前递了递,意思是要姜昀祺点火。 姜昀祺忍辱负重点了火。 滋啦滋啦银雪暴溅。 十几秒的灿烂,最后一点银光熄灭,裴辙又拿起一根往姜昀祺面前递…… 姜昀祺:“……” 后来演变成,你一根我一根,两人蹲原地,分着把掉了一桶的仙女棒全霍霍掉了。 站起来腿都麻,姜昀祺很自然去扶裴辙手臂支撑自己,等做完这些站好,抬头看到裴辙,姜昀祺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裴辙神情依旧,开口说道:“走吧。” 这还是裴辙生气以来第一次主动和姜昀祺说话。 姜昀祺想,这大概就是不生气了的意思。 裴辙一手抱着另一桶仙女棒,另一手垂在身侧,腕表金属光线偶尔从袖沿漏出,腕骨有力,手背宽阔。 姜昀祺走上前,一把握住裴辙手,开口语速极快:“我一直在给你点打火机。手都冻僵了。” 贴上来的手确实冰凉,只是不知道是天冷暴露久了,还是因为紧张。 裴辙反手握住姜昀祺,然后放进口袋。 快到家时候,视野里出现闻措和裴玥两人不甚清楚身影时,两人齐齐顿步,动作一致转头望向左右两边。 紧接着,裴辙拉着姜昀祺迅速拐向另一条小路。 姜昀祺第一眼没敢看,第二眼就纯属好奇,反应过来立马转头伸长了去望—— 周遭静谧,空气里弥漫着烟花的冷硝气味,偶尔在头顶绽开的美好炫目映照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冷不防脖子连着一侧脸颊被裴辙大手捂住掰回来。 “少儿不宜。”裴辙古板道。 姜昀祺:“还有一小时我就二十了。”想了想,觉得裴辙太小题大做,不过脑愤愤道:“不就亲嘴吗,又不是没亲——” 一时俱静。 姜昀祺想的是那次生日偷亲。 裴辙想的是生日偷亲加昨晚所有。 “没、没亲,我没亲!可我见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姜昀祺手心潮湿,想要把手从裴辙手里抽出来。 裴辙握紧没让他乱动,笑了下,“嗯”,低声重复姜昀祺的胡言乱语:“不知道多少次了……” 姜昀祺兀自镇定,走得腰板挺直,一派磊落。 “那这一桶怎么办?” 两人坐花坛边。姜昀祺回头朝闻措方向望,“裴哥,他们什么时候亲完?” 裴辙被他问得一笑,“我怎么知道”。 过了一会,姜昀祺百无聊赖,开始霍霍第二桶。 刚点起一根在眼前舞着,和裴辙和好的兴奋劲还没过去,姜昀祺笑嘻嘻道:“我觉得他们也不需要了。说不定明年我就有第二个外甥女或者外甥——啊!” 裴辙拿他没办法,“你脑子里一天天想什么?” 姜昀祺捂着耳朵,裴辙揪得他有点疼,“没想什么啊……” 裴辙一脸我信你有鬼。 姜昀祺被弄得莫名其妙,完全没想到自己身上去。 琢磨半晌,对着裴辙解释道:“裴哥,现在青少年性教育很普及的。学校里也上课。我都懂。” 裴辙:“……行了。你别说话了。” 姜昀祺:“……” 新春倒计时开始。 远远能听到挨家挨户十九八七的声音。 姜昀祺跟着默念。 最后一秒,不知何处的巨大几丛焰花骤然腾空,漆黑天际一瞬间灯火辉煌,满目光华,熠熠生辉。 “昀祺,新年快乐。” 姜昀祺仰头望着烟花,笑道:“裴哥新年快乐。” 过了会,“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姜昀祺转头看裴辙,“愿望?” “嗯。”裴辙看着他,“二十岁,想做什么?” 姜昀祺开口正准备说好好比赛,好好上学,但到嘴直接憋了回去。 又过了会,姜昀祺一本正经道:“希望裴哥不要打断我的腿。”说着双手合十,闭眼虔诚道:“求求老天爷了。” 裴辙:“…………” 裴辙完全没想到,当下又气又笑,起身就要走。 姜昀祺一把抱住裴辙腰。 “松开。”这个时候,裴辙早就狠不下心,语气也带笑。 “不。” “不要打断我腿。”姜昀祺笑嘻嘻。 裴辙没说话,低下头看姜昀祺紧紧环着自己的手臂,片刻低声:“我怎么舍得。” 第51章 三十五了 “舍不得吗?” 姜昀祺听到了,搂着人更加不想松手。这会干脆趴到裴辙背上,两腿敏捷一夹,树袋熊似的把人抱得严丝合缝。 裴辙笑,拽了把姜昀祺小腿,“下来,不会走路?” “不会。腿断了。” 姜昀祺埋进裴辙颈间蹭,鼻尖很凉,呼出来的气却热,活蹦乱跳,像只没规矩的小奶狗。 裴辙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背着人绕小路回家,被裴辙托着的两条小腿晃来晃去,直到被裴辙一巴掌拍了屁股才老实。 “说说看,腿怎么断的。” “不听裴哥话,被裴哥打断的。”语调有模有样,跟真的似的。 裴辙“嗯”了声,没再说话。 姜昀祺又乱动,伸长脖子努力去看裴辙表情,“裴哥,你今天生气了吧?” 裴辙觉得姜昀祺现在的这副语气颇有种“只要大难不死就能上房揭瓦”的欠揍劲,没应他,一言不发继续走他的路。 “舍不得”之后,姜昀祺就像拿了十几张免死金牌,雷劈都不怕,更何况这会裴辙的态度? “我知道你生气了。”语气还有点小骄傲。 裴辙忍不住笑,“姜昀祺同学,态度能不能端正点?” “好啊好啊!我现在就端正!”姜昀祺动得更起劲。 裴辙:“……” 快到家附近的时候,两人远远探查了下形势。 “他们回家了吧?在我家一点都不方便!” 姜昀祺操心又兴奋。 裴辙:“…………” 开门进屋还赖在裴辙身上,后来被裴辙放在客厅沙发,姜昀祺还有点不情愿。 “裴哥你累了?” 裴辙不想和他说话。 “裴哥你过完年三十五了吧?”姜昀祺探头道。 裴辙一个眼锋,“姜昀祺,皮痒了?” “我担心你身体。” “不用你担心。你担心担心你腿吧。” “你不是说舍不得打断我腿吗?” “再废话,舍不得也舍得。” 姜昀祺:“……” 直到睡前,姜昀祺都陷在“薛定谔的断腿”和“薛定谔的舍得”中。 年初一,姜昀祺起了大早。裴辙正在厨房打豆浆,见他睡眼惺忪找出来,指了指桌上一封厚实红包,“先拜年”。 姜昀祺笑。晨光微熹,整张脸好看得不真实。蓝色眸子留着哈欠后的水意,二十岁的青年俊秀挺拔,逆光站在客厅,清朗夺目。 姜昀祺大声道:“裴哥新年快乐!身体健康,越来越年轻——” “皮痒?” 姜昀祺狡黠一笑。 “衣服穿好。”裴辙看了眼姜昀祺露出的过分白皙的手腕,“待会出来吃早饭,然后去裴玥闻措家拜年”。 姜昀祺几步上前拿了红包,听话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一系列动作太过流畅,倒弄得裴辙愣了愣。 博宇搜索电话号码申请加姜昀祺微信好友的时候,姜昀祺刚拜完闻措和裴玥的年,手里捏着两封不薄的红包。 裴辙待会要跟闻措出去一趟,午饭姜昀祺就和裴玥一起吃。 微信上刚加了博宇,博宇转手将他拉进Fight of Faith-信战的四人群。 黎坤正在发红包,姜昀祺赶巧,拿了最大一个。 LK:“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Eric:“云神周六看易宣退役直播吗?” 姜昀祺:“看。” 博宇:“要不约出来一起看?顺便为周日比赛预热下?随机打一局?就在N+怎么样?” Eric:“我都可以,看你们。” 姜昀祺也觉得没问题。 黎坤却说那天他要去见刘至。 刘至两字一出现在屏幕,博宇直接炸了,Eric表示不解,姜昀祺没有立即说什么。 博宇:“!!!他现在跟丧家之犬没差多少,你居然还去联系他?” LK:“……以前都是朋友。他联系我的。” Eric:“……其实他也联系过我,但我一直没回。” 博宇:“坤儿你没搞错吧?我记得那时你们去邀请他加入我们的第一场训练赛,他不还拒绝了咱们?” 黎坤很长时间没有回复。 姜昀祺握着手机,忽然想起年前去S市看冬季决赛的时候,赛前他去找同样看比赛的博宇他们说话,黎坤和Eric就不在座位上,都去找刘至了。 博宇和他说,黎坤和刘至有私交,而Eric因为之前排名上过亚服前八,当时还是P11副队长的刘至就私下联系过他要不要加入P11,也算有点交情。 那时他们还在筹划周日的全员组队训练赛,黎坤去找刘至就是为了能在比赛的时候邀请到P11,打出一场有水平的比赛。 姜昀祺:“我也想见见。Pliu挺厉害的。我刚打比赛那会,他和Pyi就已经是传奇了。” 博宇:“……云神想追星,坤儿要见刘至……我都不知道说啥。” 好一会,Eric发了一个略怂的表情包,“实话说,我也想”。 Eric:“他给我发游戏私信的时候,我差点冲动就答应了。后来担心被传,就拖着没回。” 博宇:“妈的。你们弄得我心痒。算我一个吧!@LK,坤儿,我们跟你一起去成吗?” LK:“好。一起去。” 裴辙和闻措出门后,裴玥问姜昀祺中午想吃什么,要不出去吃? 只剩下他和裴玥的时候,姜昀祺总有点怵。 姜昀祺说吃什么都行,裴玥像是知道姜昀祺在想什么,笑容很浅地笑了下,起身去洗了点水果。 姜昀祺坐在沙发上玩绝地狙击的手游。 博宇见他上线,拉着他玩二排。两人水平在众多春节儿童玩家里简直横扫千军。吃了几次鸡后,博宇就开启随便胡来模式,一路逗几个小学生玩,有两次都把人家弄哭了。 姜昀祺笑得手抖。 “这么开心?裴辙给你多少红包?有没有我多?” 裴玥声音传来的时候,姜昀祺手机差点滑出去。 裴玥帮他扶好手机,转过脸看着重播的春晚,笑着道:“这么怕我?” 姜昀祺摇了摇头,过后又很慢地点头。 裴玥把洗好的草莓搁姜昀祺怀里,过了会没转头,问道:“你现在都想起什么了?” 姜昀祺拿起一颗草莓往嘴里塞,甜得很纯正,凉丝丝的。 姜昀祺觉得裴玥是最有知情权的,于是把想到的全部告诉了裴玥。 作者有话要说:黎坤、Eric与刘至有私交、邀请刘至那段,在第28章。 大家别急。我真的没办法快。如果实在着急可以屯一屯。因为这篇文很长,大纲列了上下。而目前的上部我也只写了一半,后面还有一个大拐点。超大拐点,血雨腥风那种。不要小看姜正河,他恶贯满盈还能逃出生天,不会简单就狗带的。 还有裴哥和昀祺的感情。昀祺现在是暗恋,直接而清醒的表白对他来说有难度。而且裴辙和他关系特殊,名义上的兄弟,加上以前的纠葛,总之不会轻易表白。而且文案里也说了,表白是裴辙戳破才表的。 裴辙这个时候更不会去戳穿。他在46章已经说了,姜昀祺太小,情感上不成熟的地方太多。如果贸然戳穿进入一段关系,对姜昀祺不见得是好事。裴辙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也不是这样轻易草率的人。但情不自禁的亲亲抱抱还是可以的!毕竟真的喜欢。 很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哎,不多说啦,我会好好写的。 第52章 我不放心 裴辙和闻措不是第一个到的。 钱老小儿子已经会走路了,裹着红彤彤小棉袄在院子里跟着几个亲戚家孩子跑。几个小孩子玩闹,一群人围着,开始没人注意裴辙闻措从车上下来。 “裴长官?闻医生?你们怎么来了?” 钱老弟弟家儿子钱雲现在还在遂浒役上,此刻一身军装,人群里出类拔萃。他站最外围,听到声响回头,愣了几秒。 钱志明在世时候,堂弟钱雲已经是一名合格特种预备役了。 后来钱志明死在第二次执行遂浒任务的途中,钱雲就一步步跟着他堂哥步伐走到今天。 这些裴辙都知道。钱志明念得最多的就是他这个出色的堂弟。而钱志明刚去世那会,钱雲找过好几次裴辙,问了很多遂浒的事,还有姜正河下落。 “我们怎么来了?大过年的,你说我们怎么来?”说着,闻措一巴掌呼上钱雲脑袋,佯怒道:“叫人了吗你?拜年了吗你?臭小子。” 钱雲即刻立正给裴辙和闻措拜年。 裴辙颔首,笑容温和,“钱队,新年快乐”。 闻措将钱雲上下看了几遍,忍不住笑着伸手握了把钱雲肩头,“你小子现在精神啊!讨媳妇了吗?我记得你也就比我小……今年三十二有了吧?” 钱雲笑容爽朗,又去看裴辙,眼神崇拜,满不在乎道:“裴长官都单身,我这不算什么!” 闻措不屑,勾着他肩往屋里走,嘚不嘚念:“好的不学。你不知道你小佳姐的事?他心硬着呢,人家一说分就分,哄都不会。这种人谈不出感情的……你大伯呢?身体还好吧?” 裴辙同钱家亲戚里几个眼熟的打了招呼,也跟着走了进去。 钱雲隔一会就回头望裴辙,“好着呢。凡凡那么小,他操心着呢!” “凡凡?明哥弟弟叫什么?” “钱凡凡!”钱雲喊得字正腔圆。 闻措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裴辙无语,刚要说什么,钱老声音就从里屋雄赳赳传出:“铁定是闻措那小子!就他脑子最坏!你说当初裴玥是怎么让他追上的?改天我得好好问问裴玥!” “你老昏头了?裴玥怎么看上他的你不知道?” “裴辙第一趟出遂浒任务,回来受伤躺小半月,闻措天天去人跟前嘘寒问暖,最后倒把裴辙折腾烦了,臭脾气一句:你到底想干嘛?闻措也大方,剃头挑子一头热,一不做二不休,说,我想娶你姐!那嗓门大的!我们那时不都在门口?裴玥转身直接跑了。” 钱夫人一说完,钱老笑得直咳嗽,“对对对!裴辙当时气得伤口都裂了”。 “敢情你们就是这样背后说人坏话的?” 闻措啧了声,装着一副头疼样踱进,对着坐桌前往几封红包里塞钱的钱老夫妇道:“有我的份吗?” 钱夫人笑得和蔼,挨个看过去,“你都看见了能没你份吗?不过这是裴辙的”。 闻措不屑,“你们就惯着他吧!往常也没见他们来看你们”。 钱夫人拿起一封厚实红包拍上闻措脑门,“就你话多!拿着!裴辙过来,拿好。还有,这是你姐的、昀祺的”。 “裴玥的给我好了呀。”闻措伸手就要去接。 “裴玥是你家的?”钱老喝了口茶,瞥眼怼闻措。 “雯雯都八岁了。” “雯雯是你老闻家的。裴玥可不姓闻。” 闻措一脸行行行,您老说的都对。 钱雲站墙边笑呵呵看闻措和两个老人说笑,过了会想起什么,转头对裴辙道:“裴长官这次来是有事吧?” 裴辙笑着看他一眼,“成精了?” “没有。是你们太明显了。” 钱雲视线在闻措和裴辙身上转了两圈,“裴玥姐姐都没来,肯定有事。还是不小的事”。 裴辙点头,“是有点事”。 “那就是很大的事了。” 钱雲悄摸摸学钱老模样,扬高眉毛,眯起眼高深莫测道:“裴辙这人啊,看不透的。别人嘴里天大点事,到了他脸上,看都看不出来!遂浒一脚踏进鬼门关,他姐最后还是从闻措嘴里知道的!” “……这‘有点事’还不得是很大事了?” 话没说完,也许是“遂浒”两字提醒了什么,钱雲脸色猛地变了,彻底转身面向裴辙,“是不是姜正河?” “不是。不过相关。” 裴辙没有看钱雲,视线和坐着喝茶的钱老对上,裴辙略点了下头。 屋子里只剩下裴辙和钱老的时候,钱老已经大概猜到裴辙要说什么,所以未等裴辙开口,呷了口茶,凝神道:“S市的事我看到了。闹太大,章粤那里肯定得接手。至少一部分。” 裴辙没说话,眼眸稍垂,拇指食指慢慢转着茶杯沿。 “章粤一贯手伸得长,心思比他那连襟活泛不知道几倍。这次要他放手,难。” “我知道。” 裴辙抬头缓慢道:“只要姜正河有出了S市任何迹象,我想拿回他的调查权。” 钱老皱眉摆手,老谋深算:“不可能。他肯定跟你提了和章政铭合作的事吧?” “提了。” “那别想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合作意味着什么。且不说章政铭会给他提供多少线索,就算你真能踢人家出局,你又能踢干净多少?该插的手不会少。” 钱老思虑周详。 他知道裴辙希望越少人参与的考虑:这样能排除姜正河从外部浑水摸鱼安插人进来 ——以前不是没有过。 姜家势力庞大,深根蟠结。而姜正河能在遂浒大爆炸后死里逃生,之后隐藏踪迹近七年之久,其中能让人深思揣度的地方太多。 只不过都没证据罢了。 屋子里很安静,能听得到外堂孩子吵闹嬉笑声音。远远又响起爆竹噼里啪啦声响,茶水煮沸,茶香怡人。 裴辙眉宇间痕迹很重,让原本俊朗无俦面容平添几分不近人情的冷肃。 钱老注视片刻,知道这些年裴辙肩上担子有多重,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这是大案子,多少双眼睛看着。” 裴辙没有立即开口。 “还是你有别的担心?” 一口茶的功夫钱老就猜到了:“是和你救回来的那孩子有关吧?” 过了会,裴辙点了点头,“我不放心”。 四个字很轻。 钱老似是而非“唔”了声,“他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S市之后,开始想起来了。” 钱老明白了,“你是担心章粤章政铭会利用他找到姜正河?或者干脆让他做以前宋岐归做的事?” 裴辙闭了闭眼,没说话。 “你护着他我知道。这孩子真是命苦。” 钱老没再说下去。其实心底里,单纯从案件破解角度,他也觉得姜昀祺有用。 好一会,钱老问:“听说他以前很得姜正河信任?”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是目前铺开线索的梳理: 遂浒案件正式发生是在七年前,但姜家起家却早于这个时候,军火交易更早,与之相关的遂浒边境暴动也早。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意思。 裴辙裴玥福利院长大,接受正规教育,之后裴辙读了军校,裴玥读医学院。姐弟俩都是学霸,学习能力惊人。之后裴玥进入省人医,在省人医负责药剂科,目前是科室主任。 裴辙军校表现卓越,被提拔参与特种训练,期间成绩优异。 遂浒一案,裴辙先后三次进入遂浒。第一次是解救宋岐归。当时他还不是裴长官,只是一名在训特种兵。任务之所以会到他手上,是因为当时没人愿意接(宋岐归早期收集情报,姜家势力浮浮沉沉,没人摸得清遂浒到底什么情况。救宋岐归也是不得已之举。他手上有大量情报。换句话说,这次任务很可能赔上自己的命)。裴辙接下,一方面是因为背后没靠山,别人不接,落来落去就那么几个人,最后只剩下他。另一方面,裴辙那时也算年轻气盛,有急于想要证明自己的因素。 好在任务完成得很好。 之后就被钱老(已经出现,也是接下来比较重要的人物)赏识,有了第二、第三次任务。 裴辙是在第三次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姜昀祺的。第一次遇见就是姜昀祺被同伴暗伤。之后的剧情目前已经写了一半,不剧透了。裴辙被姜昀祺刺伤之后姜昀祺“探望”裴辙,之后再度消失。消失的这段时间,姜家是发生了点事的。(这个在40章稍微提了一笔,裴辙那时就以为姜昀祺死了。)最后两人遇见是在遂浒大爆炸。 在外人看来,姜昀祺那时还是一门心思想杀裴辙。但其中有隐情。这也使得裴辙想要带回姜昀祺。 需要说明的是,姜昀祺与姜家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眼睛一样颜色纯属巧合。但确实是因为这点被姜正河注意。虽然现在来看,对姜昀祺来说,不是好事。但对当时的姜昀祺而言,姜正河的“额外关注”毕竟让他活了下来。 孙嘉嵘率先误解,将姜昀祺眼睛想当然和姜家联系在一起。而姜昀祺后期确实参与了几次姜家“活动”,可以说是内部的重要活动(就是上面提到的那段消失时间)。这个误解就一直持续到后面,裴辙收养姜昀祺的时候保留了姜这个姓。最后又在绝地狙击总决赛见面的时候,被姜正河说破。 关于姜正河及其团伙: 结合姜家一开始在遂浒的活动,以及需要宋岐归先入探取情报就可以知道,姜家军火起家,势力庞大,罪恶滔天。 在第10章,温应尧说了一句,说姜家全家都被处决。第6章裴玥也提到,裴辙让姜昀祺“家破人亡”。第5章的时候,借游况又提及:七年前在遂浒边境,近三十年来最大一起军火暴乱,就结束在裴辙手里。 对姜正河而言,姜家和裴辙是有血海深仇的。姜昀祺只是他意外奏效的一颗棋子。 关于裴辙各路同事和上下级关系: 遂浒大爆炸之后,基本算是结束了遂浒动乱,除姜正河在逃,姜昀祺持续昏迷,年纪又太小,醒来后什么不记得,所以遂浒一案,拖延七年。 裴辙受伤,加上裴玥施压,裴辙就从军队退了下来。第6章开头提到过:后来伤养好了,裴辙就去了外事部。期间没有多大波折,进入军备司也是顺其自然。不仅因为裴辙资质出众,学习能力惊人,更重要的是,一众谈判文官里,没人比裴辙更了解实地武器的杀伤力。(姜家就是搞军火交易的) 这里解释下47章章粤的态度。是我写得太隐晦。遂浒一案虽然拖那么久,但不能忽视案件本身的重大。现在一个近三十年来高重级别的案件就要接近收尾——只要抓到姜正河。那各级升迁以及重视,不是一般案件能比的。 章粤一开始压根就没想到这件事会让自己沾上。章政铭一开始也没办法让自己连襟插手。 温应尧的嘱托是他们的契机。 其实从章政铭态度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了,这里面也许有温应尧态度的影响,但“己方人质”这一用语,很明显就是将姜昀祺置于破案的关键地位。 换句话说,他和裴辙的立场——涉及姜昀祺的立场,根本点上就南辕北辙。 所以裴辙才会生气。他从始至终就没想让姜昀祺在沾染关于遂浒的一丝一毫。第3章的时候提到,“尽管他尽力想让姜昀祺活得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裴辙一直都是这样。 裴辙目前职位就是外事部军备司司长。简称裴司。 游况那里,是裴辙先前裴长官身份的影响,本质上来说,裴辙没有名义上的职务。所以裴辙才会在47章讽刺章粤,不必解释他为什么要和他连襟来分一杯羹。不过,说到底,即使名义上没有,裴辙参与主导案件是无可非议的。因为他不仅是当时事件的参与者,还是解决者。 再梳理下目前案件发展: 一开始以毒品案切入。裴辙虽然意识到姜正河正式回来准备复仇了,但焦点始终被毒品和嫌疑人死因转移,至于更深的:姜正河目标在姜昀祺身上,想要唤起姜昀祺记忆以达到目的——这一点更没有被察觉。直至闻措提到“人质互换”,而遇见姜正河那次,姜正河从头至尾都没提到人质互换,完全是冲着唤醒姜昀祺记忆去的。具体梳理在第37章。 再说姜裴的感情线和昀祺的事业线: 感情线一直在。而昀祺的事业线到现在都没有很好展开。我是想先解决姜正河之后再铺开事业线和感情线。但这也有一个问题,就是事业线拖太长了。 我写得慢,太慢了。哎。如果一次更新能六七千,事业、感情和姜正河并铺应该就没问题,但实在太慢了,一章的更新也需要考虑阅读观感,所以事业线就暂时拖延了。 不过后期都是姜昀祺的事业线以及和裴辙的感情线,所以想想,应该关系也不大。 还是谢谢大家的喜欢,我会好好去写的。 爱大家! 如果有什么想法,评论里都可以和我说。么么啾~ 第53章 教你做人 “听说他以前很得姜正河信任?” 裴辙不知道钱老问这话什么意思,所以裴辙选择沉默不应。 过了很久,久到裴辙面前那杯茶凉透,久到门口传来钱夫人犹豫敲门来回走动的声音,钱老才从裴辙异常坚决的态度里选择让一步。 “好了,我知道了。” 裴辙将茶杯里凉了的茶水喝完,起身道:“钱老,姜昀祺不能动。” 钱老没看他,面色如常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提醒章粤。” 这话其实有些不客气。 遂浒三次执行任务,裴辙是钱老一手提拔上来的。 钱老抬眼看了看裴辙,忽然道:“裴辙,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那死去的大儿子。” 裴辙怔住。 “他和你很像。而有一点,你们非常像,你知道是什么吗?” 钱老注视裴辙,一双眼精深毒辣,“凡事都会事与愿违。他不知道,害了自己的命。你,看来也不知道”。 裴辙站着没动,想了很久。 “先回去吧。游况那里不会有事,你放心。另外,只要姜昀祺没嫌疑,没人会动他。” 回去路上闻措一边给裴玥发微信,一边试探道:“你们谈那么长时间?午饭都快吃完了……” 裴辙一时没说话,目视前方,抬手打开雨刷器。 这会雨不是很大,在车前窗丝丝缕缕淌下。视线里,半空中摇曳的细细密密大有凝成小雪粒趋势,看来又要下雪。 闻措习惯在裴辙这里自讨没趣,懒得理他自顾自道:“裴玥说她和昀祺出来吃饭了,你不是还没吃吗,一起去吃吧?” “钱老和我说”,裴辙心事重重,缓慢道:“我和明哥一样,不知道什么是事与愿违。明哥不知道,害了自己命,我也不知道。” 闻措拧眉,转头看他,暂且没细想,这会只是疑惑:“你们不是说案子吗?怎么说到明哥去世,还事与愿违?” “钱老想法似乎和章粤一样。我说不能动昀祺。” 闻措搁下手机,望着裴辙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半晌才道:“你可真敢说……虽然钱老对你不错,但这件事真不是这么算的。裴辙,姜昀祺和姜正河的关系,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啊。钱老说事与愿违大概是这个意思?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是想让你早点结束,别顾此失彼。裴长官。” 绿灯闪烁,车子慢慢停下。 裴辙低声:“我知道。但对姜昀祺而言,一切早就该终止在七年前。” 闻措依旧看着裴辙,这会默然不语。 “这个世上,只有你和宋姨是真的疼他。” 好久,闻措说了这么一句。 快到姜昀祺和裴玥吃饭商场的时候,裴辙想起什么,问闻措:“他们这么晚吃?” 闻措斜睨一眼,“呦,我都没想起这茬,你倒在意。放心,饿不死你家昀祺。” 裴辙笑了下。 闻措架着二郎腿,“我媳妇说,昀祺和她说了恢复的记忆,两人谈得忘了时间吧……” “对了,我媳妇还叫我特地跟你说一声,她什么都没多说。” 闻措不明就里,“嘿”一声转头,越想越奇怪:“我感觉我媳妇现在有点怕你……你这个弟弟当的,裴家一霸让位了?不,被篡位了?” 裴辙熄火下车,“嘭”一声关上车门。 闻措:“……” 四人一起吃了午饭。之后姜昀祺跟裴辙回家,闻措坐裴玥车回家。各回各家。 姜昀祺起得早,在车上已经哈欠连天。裴辙让他回家好好睡,可下车人又精神得不得了。 开门到家,宋姨电话正好打来。除了刚开始裴辙接,后来转到姜昀祺手上,两人叽里咕噜聊了半把小时。 全程都是宋姨在念,姜昀祺嗯来嗯去,啊来啊去,裴哥来裴哥去。 裴辙倚墙不远站着听了会,完全无法判断他俩到底在讲什么。一派宋言姜语。 P11队长易宣的退役直播这几天一直是微博热门话题。与之相关的,就是原副队长刘至的黑料,话题名为“消失的一滴血”,乍一看,够瘆人。 约好见面那天,姜昀祺他们特地早了半小时去N+,博宇说这是提前商量下对策。 黎坤第一个到,姜昀祺和博宇半道遇见一起来了,三个人一边等Eric一边上线随机玩了把手游四排。 好巧不巧,与他们一起组队的,是过年在家闲得蛋疼的薛鸣淮,也就是Pxue。 薛鸣淮绝地狙击的手游昵称是“nbb”。他一开始没想到与之组队的“云起”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云神,也没想到LK就是稳得一比的黎坤。当然,他也不认识博宇。而薛鸣淮没听过姜昀祺声音,之前几次交锋,两人都各处一队。对黎坤也不熟,只知道一些坊间传闻,即使此前有过组队,记忆也不深刻。博宇就不用说了。 事情起因是黎坤和博宇叫惯了“云神”,所以当他们第一次队内语音这么叫姜昀祺的时候,薛鸣淮差点一枪误扫了博宇,心想,现在小学生都这么搞偶像崇拜吗。 于是,薛鸣淮打算逗逗这位“云神”。 四人刚上飞机,薛鸣淮懒洋洋问:“云神,跳哪呢?” 姜昀祺:“……听队长的。” 薛鸣淮:“我不听队长的,我就听你的。” 黎坤:“……” 博宇:“……” 这两人想的是,现在小学生都这么早熟吗? 黎坤:“这把云神带吧。” 姜昀祺:“队长——” 薛鸣淮:“谢谢队长!” 黎坤:啧。 博宇:啧。 姜昀祺:“……跳监狱。” 薛鸣淮:“好嘞!” 姜昀祺觉得他们就是带nbb玩,所以落地后没给nbb布置任务。他和黎坤博宇组队很多次,落地也不需要多说什么,直接各自奔赴自己的任务。 薛鸣淮:“云神,我干什么?” 姜昀祺:“你保护好自己。有事叫我们。我们会赢的。” 薛鸣淮:“…………” 奇耻大辱。 在薛鸣淮所有的职业生涯里,就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现在,一个小学生,一个自诩为“云神”的小学生,居然——胆敢—— 姜昀祺:“多拿点药。待会圈可能会刷在左上方,你拿完药就去一楼车库等我们。到时候一起走。” 薛鸣淮不说话了。 薛鸣淮打算单干。 一分半后,博宇发现不对劲:“他跑了。” 黎坤:“没事,这个年纪的都叛逆。我侄子就是,让他做什么他偏不干。” 薛鸣淮:……艹。 直到击杀信息更新。 在绝地狙击冬季总决赛上力挽狂澜的Pxue,区区手游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nbb使用A74淘汰了某某某”的击杀信息如雪片一样在画面右上角不断刷新。 博宇抬头看了看黎坤和姜昀祺,对着身边两人随口道:“这小子挺厉害的。” 姜昀祺把车开到桥上,和堵桥的一队正面刚上,这个时候没说话,拇指飞快移动。 黎坤闻声点头,也没说话,虽然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但看得出来,他打发时间多于正经玩比赛。 博宇知道他在想刘至的事,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皱眉道:“Eric怎么回事?” 黎坤:“待会结束打个电话问问。” 博宇:“他不会不来了吧?” 黎坤:“不会。” 薛鸣淮:…… 薛鸣淮:“喂!不要躺鸡好吗?” 博宇亲切道:“好哒。”然后随手清了跑圈进来的一队人。 薛鸣淮:艹。 姜昀祺:“……” 最后一圈,还剩十号人。 击杀数目显示,姜昀祺这一队,几乎秒了全场。 薛鸣淮渐渐觉得这位“云神”虽然话不多,但其实玩得不赖。不过手游都这样,玩得好的不在少数。 决赛圈不断缩小,落单的nbb重新归队。 薛鸣淮:“云神,最后一圈有什么战术吗?我需要做什么?” 四号nbb从山坡对面潜伏过来,趴在姜昀祺身边悄咪咪。 姜昀祺知道nbb之前是在像他们展示实力,想了想道:“15至120方向,待会应该从那里开始刷圈。你守着那里。” 薛鸣淮:“好。” 四号nbb立即起身,蹲伏前进。画面显示,模样莫名乖巧。 黎坤:“……” 博宇:“……” 姜昀祺猜对了。 薛鸣淮大满贯。 游戏里,最后一幕,黎坤和博宇站在上坡上眺望远方,宛如一对盼着儿女归家的父母,凝望着四号nbb背着两把狙击枪,从远处跑来。游戏特效,加了凯旋的手势和动作,nbb看上去欣喜若狂。 然后,欢喜的小人立定在三人面前,热情洋溢。 霎时礼花四溅。 三人莫名紧张。 虽然画面里,四号nbb欢呼雀跃,而此刻握着手机的薛鸣淮一脸你爸爸教你做人的睥睨众生。 好一会,消音三人组里只听博宇宠溺道:“棒棒哒!” 然后,黎坤:“棒棒哒!” 姜昀祺挣扎良久,“棒棒哒。” 薛鸣淮:“……………………”艹。 第54章 计量单位 薛鸣淮气得直接下线,博宇对着他暗了的昵称反应过来,无语道:“这是‘你爸爸’?这孩子几岁?这么幼稚。” 黎坤心不在焉,莫名其妙瞥博宇,“谁爸爸?” “你爸爸。” “……” 姜昀祺笑,解释:“四号的昵称是‘你爸爸’缩写”。 黎坤明显一心两用。比赛时候也是。这会潦草点了下头退出游戏界面就给Eric打电话。 可电话没打通,两下就被掐了。 博宇皱眉瞧了会黎坤,“坤儿,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刘至为什么会找你?” 姜昀祺一边给裴辙发微信,闻声抬头去看黎坤。 黎坤望着他俩,没有隐瞒,只是道:“本来想等Eric来一起给你们说的。” 博宇一脸我就知道,“上次你说要见刘至,我们都光想着怎么见了。过后打算问你这个,一直忘了。别等Eric,他估计有事来不——” 正说着,N+门被大力推开,动静太大,坐门边的几位顾客齐齐回头去瞧。 Eric站着找了会黎坤他们,博宇起身招手,Eric一边脱下羽绒外套,一边跑了过来。临到前,气息有点喘,开口却毫不马虎:“对不起啊,不是有意的。我遇到刘至了。” 完全没料到是这个原因。三人顿时愣住。 Eric坐下,从脱下外套里掏出手机给他们看偷拍照片,“——他没看见我。我跟了他一会才确定”。 前面几张照片一点都不清楚,只看到Eric跟的是位身穿黑色短羽绒外套的年轻男子。后面一张就清楚了,虽然只露了侧脸,但一看就是刘至。 绝地狙击冬季决赛赛场上,刘至中途临危受命,接下易宣,主办方是给了面部特写的。 “什么玩意?你跟他玩无间道?” 博宇搞不懂,“刚坤儿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Eric拿回手机,“接电话?手机铃声响的时候,我差点吓死——你听我跟你说。我真没想到!” “我们也没想到好吧?” 博宇云里雾里,一个白眼,转头去看不说话的黎坤和从始至终话就很少,抬头专心听讲低头专心发微信的姜昀祺,“你俩想什么呢?” 黎坤知道前因,对博宇道:“让Eric先说吧。” 姜昀祺又去看Eric。 Eric望着黎坤,忽然道:“队长,你是不是知道?你知道刘至在联系小战队?” 一旁博宇猛地憋住口气,瞪眼要说什么。 Eric笑着截住,堵住他不明所以即将爆发的牢骚,好声好气:“这就说。这就说。是这样的,我提前一小时出发,坐地铁,半道隔一车厢觉得像。开始不确定,后来……你们也看到了,我跟了会,想要是的话,打个招呼干脆一起来。可确定后没等我招呼,他就下了。明明距离我们约的地方还有六站。” “我总觉得有事,头一热,就跟着一起下去了。” “也是一家电子竞技线下俱乐部,不过没N+大,我等了会进去。一眼就看到Signs的队长,江识。” 姜昀祺听说过Signs。 一个和他们一样只有四名队员的小战队,不过起步比他们早。战绩一般,可队长江识名气不小,目前亚服排名在姜昀祺后面。浮动不是很大。 博宇想的是另一件事,“Signs好久没打比赛了。听说缺钱。之前冬季热身赛输了和Sed的比赛,三个赞助一下跑了两个”。 Eric点头,圈内没人不知道这件事。 “我没敢坐他们太近。毕竟待会还要和刘至见面,万一被发现不好。可没等我在边上找位置坐下,开门又进来三个人,朝江识刘至那一桌去,其中一个嘀嘀咕咕:老大会同意联队的事吗?不过一百万不亏。” 博宇张了张嘴,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一百万?买他们?刘至要花一百万买Signs?” 主要信息都传达了,这会Eric靠上椅背,把玩手机,无奈:“我刚准备听多点,队长电话就来了。那三个人还回头看了我一眼。我都要吓死了——可能这就是做贼心虚。根本没人认识我。” 姜昀祺不了解赞助的事,买战队更是没听过,问道:“一百万买一个战队什么概念?为什么要买?” 黎坤淡淡道:“对Signs这样小战队来说,一百万不少了。对于更大更强的战队,继续往上垒钱就是。冬季决赛结束,Sed的赞助就达到了一千万。如果这时有人要买Sed,没有三千万拿不下。买了,就可以和战队分奖金赞助,但对战队来说,有利有弊。” Eric接着道:“好处就是有钱。设备、训练环境之类,都会改善。弊端就是,队员来去就不是队长一人说了算,一般由内部投票决定。老板会结合每一位队员的实力和市场潜力,配置出最容易赚钱的战队组合。” 姜昀祺点点头。 博宇:“那刘至是要买我们吗?” 黎坤没说话。 Eric望住黎坤,“你答应了?” 黎坤摇头,“他有条件。我没答应,所以他约我线下谈谈”。 “什么条件?”Eric和博宇异口同声。 黎坤看着他们,很久没有说话,过了会,视线移向默不作声的姜昀祺。 Eric有点明白了,伸手烦躁扒拉下头发,垂眼望着桌沿,冷声:“他只要云神?” 博宇唰地转头看向姜昀祺。 姜昀祺一时无措。 博宇拍了拍姜昀祺肩,安慰笑了下,问黎坤:“他给多少?云神还没跟我们的时候,赞助就已经约得满天飞,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刘至给多少?” 黎坤看着他们,“五百万”。 五百万,买一个还没正式参加过战队训练的选手。 云起这个ID估计又会上热搜。 “五百万其实是给信战的。信战加入他的联队。但条件是让出姜昀祺,刘至想在联队基础上在集合一些精选选手,组建一支优良战队。” “那还不是买云神。我们就是去充分母的。” Eric脸色很不好,转头直截了当:“姜昀祺,你怎么想?” “我不——” “姜昀祺,这件事对你来说有很大好处。” 黎坤转头看向姜昀祺,“你听我说完再决定”。 “你实力本就强,一个更高更完善的平台相比于还没起步的信战来说,更适合你。刘至是亚服最强出来的,也是P11元老级人物,在他的手下被当做精锐培养,你以后只会走得更远,不用跟着信战一步步起家。” “换句话说,一战巅峰。对你而言,易如反掌。” 黎坤说完这些,Eric沉默下来,不是很好的脸色变得有些颓丧。 博宇叹了口气,“坤儿说的是实话。云神,这值得你好好考虑”。 姜昀祺知道,黎坤完全是站在他的角度考虑。博宇也是,Eric虽有不满,但也承认这是事实。 “队长,你想让我走吗?你想要那五百万吗?”姜昀祺按照他们的期望,好好考虑了一会,然后抬头问道。 黎坤没想到姜昀祺会问自己这个,笑了下,“五百万相当于买断。以后信战的发展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我当然不想我的心血这么算了。不过,这件事不是对你好吗”。 姜昀祺转头又去问博宇,“博宇你呢?你要五百万吗?” 博宇瞬间就明白了,握住姜昀祺肩膀,语气恳切又好笑:“兄弟,说实话,虽然我每天都在做梦天上掉馅饼,但我梦想的还真不是五百万,是女朋友。” 黎坤忍不住笑,Eric低下头闷笑。 博宇继续道:“虽然每次聊天都会聊死,但为了一战巅峰,我还是希望你能带带我的。所以,别走好吗?” 姜昀祺去看Eric。 Eric头也不抬,直接道:“我是富二代,不操心五百万”。 姜昀祺:“……” 黎坤:“……” 博宇:“……那你坐地铁?!你他妈不应该开着法拉利挨家挨户来接我们吗?” Eric笑眯眯:“偶尔体验下生活。再说地铁怎么了?地铁还不堵!你知道这一带多堵吗?附中连着附小,车位都没有!” 博宇比了个中指。 这件事就这样了。好像从这一刻起,彼此之间就不用问太多。 “刚被失去云神的痛苦包围,忘了问,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博宇手机算了下,对着其余三人道:“刘至哪来这么多钱?在P11这么些年,他难不成赚了两千万?” Eric白他一眼,“刘至!那可是刘至!仅次于易宣的P11重量级人物。你知道去年一年,P11赞助有多少吗?” “多少?” Eric比了三下五指。 博宇:“五千万?” Eric:“三个五千万。一年。” “从易宣开始,满打满算七年。最盛时期,全球各大赛事的奖金,加起来就能买十几个姜昀祺!更不要说那些赞助了。”Eric面无表情说着这几个数字,充分体现了一名富二代的深刻涵养。 姜昀祺:“……” 博宇想想也是,片刻感慨道:“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也能一口气赚十个姜昀祺呢?” 姜昀祺:“???” Eric:“先赚一个姜昀祺再说吧!” 姜昀祺:“……” 博宇:“你不是不缺钱吗?你不是富二代吗?一个姜昀祺你还缺?” 姜昀祺:“……” Eric:“我这不是出来打电竞了吗,自力更生!” 姜昀祺:想裴哥。至少裴哥不把我当计量单位。 第55章 误打误撞 “他来了,我是不是可以问问消失的那滴血?” 博宇在最近组队记录里找出“nbb”,申请加他好友,名曰教小朋友好好玩玩,不要那么嚣张。 “他会告诉你?这么大盆脏水,自己都没解释,会和你说?” Eric加了姜昀祺绝地狙击手游好友,两人打发时间玩二排,说完又自言自语:“说脏水也不合适……谁知道……” “他来了。”黎坤起身,面容严肃,望着刚进门那人。 姜昀祺和博宇Eric闻声抬头。 刘至朝黎坤点了下头,没什么神情,一路走来显得很警觉,视线稍垂,嘴角线条进门就没变过。 博宇见他那副样子,瞄了眼Eric,压低声音:“你看他样子……我怀疑他之前早就注意——” Eric一把捂住博宇嘴,站起来跟着黎坤打招呼。 刘至坐下后直接看向姜昀祺,毫不拖泥带水的语气,稍显客气:“云起。黎坤和我说你本名叫姜昀祺。” 姜昀祺点头,“你好”。 之后没有太多寒暄。 也许是刘至身上的话题,迷雾重重,连带着对本人的崇拜都沾染几分狐疑探究,让人直觉选择谨慎。或者因为刘至带来的谈判,先前一致的决定此刻也不知从何说起。总之,刘至坐下后,场面显得过分安静。 博宇第一次见刘至,打量好几眼,他好奇心重,一贯憋不住,刚要张嘴,黎坤像是知道,转头就对刘至道:“我跟他们说了,组联队的事,我们都不同意。” 刘至有点意外,但作为一手带出P11的风云人物,闻言神色一如往常,甚至在黎坤明确表示拒绝后,面容很淡地对他们四个笑了下,“可以问下原因吗?我预估的资金,是所有中小战队里最高的”,转头又对黎坤道:“黎坤,这个你不会不知道。” “我知道。但——” 周遭突然躁动,阵阵掌声和欢呼开始小范围起起落落。 五人转头去看。 N+进门那处挂着的巨幕显示屏准时切播到了P11队长易宣的退役直播。 象征P11的字母队徽以一种铅华洗尽的方式渐隐渐现回归荧幕中央。背景中出现历次比赛高光时刻,易宣或和队员并肩作战,或孤身立于指导席,神情专注一丝不苟。无论何时,荣耀与辉煌都在最后一刻升腾爆发。 这是开幕仪式。 有点奇怪又不奇怪的是,所有刘至出现的地方,都被虚化。 下一秒,四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刘至。 刘至转过头,一时没有反应,垂眼盯着桌面,表情依旧,搁在膝头的手渐渐握拳。 无人开口说话。 姜昀祺低下头,心底蓦地叹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一直以来,刘至给人的印象都不太好说话。不像易宣,采访里随处可见的温和笑容得体举止。刘至更像一副背景板,一副易宣的背景板。脱离刘至,易宣的特点会被弱化,而离开易宣,刘至变得更尖锐,更沉默。 如同磨砂平面,看上去无棱无角,实则步履维艰。 眼下一滴血满城风雨,神话与传奇分崩离析,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唏嘘。 花团锦簇的大屏幕开始回顾P11最初的联队成名史。 想起之前黎坤说的话,姜昀祺忽然有点明白刘至打算做什么。 P11发展至今,早就没了当初一往无前的蓬勃声势,很多时候显得过分保守单一,后劲不足。易宣在冬季总决赛上的抉择无形中也证明了这一点。而原先的联队选拔机制早就被常驻的几人取代,P11早就不是当初的十一支联队组合。 刘至估计想重塑P11当初的辉煌,从头开始,组建一支真正意义上所向披靡的联合战队。 背景音乐振奋人心,易宣的每次出场都伴随不舍与掌声。 过了好一会,刘至突然起身,留下句“你们想想,我还有事”,转身直接离开。 动作太突兀,一旁好像有人认出刘至,但又不确定。 刘至走后,好几个人朝他们这里张望。 易宣的退役直播两小时左右,四个人莫名看得心事重重,好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博宇憋不住,左右瞧了他们几眼,在喧闹的背景音里低声:“我觉得刘至那事肯定有隐情。” 除了姜昀祺特地转头看他,其余两人都是一副“废话”神情,眼珠都没转。 博宇:“……好吧。姜昀祺,你待会结束直接回去?” 姜昀祺点头。 “回去做寒假作业?”博宇笑得贱兮兮。 姜昀祺:“……对。” 下午出门,裴辙也问他寒假作业的事,姜昀祺承诺回来就好好做作业。 裴辙让他不要紧张。 那会裴辙也准备出门,领带打了一半,结扣还未完全束上喉结下方,指节微屈,一边调整位置,一边去瞧倚门一眨不眨朝他望的姜昀祺,片刻意味不明笑道:“这种不慌不忙的心态,我希望你能保持到高考结束。” 姜昀祺觉得裴辙在揶揄他,但他没有证据。 裴辙摸了摸他头,须后水的味道很好闻,姜昀祺也就不计较了。 快乐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博宇眉开眼笑,注视姜昀祺的眼神无端和蔼可亲。 直播最后一个流程是易宣面对观众说话,讲述这些年的低谷与高峰。一如往常细语温言,眼眶微红,情绪不是很好。不同于主办方的刻意隐去,易宣提了几次刘至,但都没有涉及“一滴血”,只说过去,只谈相伴。 主办方最后送了易宣一款高仿真G36-Ad狙击枪作为纪念。 纪念品刚被摆上,博宇眼就直了。 “卧槽,这是易宣最常用战枪吧!老款G36基础上改进的Ad式,一枪爆二级头,埋伏狙击零闪焰,连狙也不闪星。和云神你钟爱的S763有的一拼。” Eric点点头,“要是退役我能握一握真枪就好了……” 黎坤提醒:“那不是真的。再说,不可能给你真的。” Eric笑,“我知道,我就想想。得一把像易宣这样的高仿真摆家里也行啊。” 博宇转头,一副兴致勃勃的语气:“现在买一把真的多少钱?” 黎坤Eric无语觑他,“你觉得我们会知道吗?” 博宇拿出手机,“我查查,我记得之前在论坛看过,老款G36式风靡一时啊!” 黎坤好笑,问道:“论坛怎么说?老款G36多少钱?” “两百三。美金。不含弹库。” 几秒静默。 三人转头去看姜昀祺。 姜昀祺说完低下头,肩膀微绷,不知道在想什么。 博宇不疑有他,冲姜昀祺笑,“云神神啊!是美金。分毫不差!弹库倒没说……” Eric愣了会,反应过来也跟着笑,“云神了解这个?” 姜昀祺没说话,脑子突然很乱。 似乎伴随那句脱口而出的报价,一副完整清晰的军火交易价目表出现在眼前,排名第一的就是G36。 姜昀祺猛地站起,视线依旧凝固在一点,眼睫轻微颤动,面色稍白,神情却没什么特殊。 顿了顿,姜昀祺一把拿上外套手机。 三人见状又全愣住。 “我先走了。” “啊、哦……是不是有事?” 黎坤皱眉将人拉住,“姜昀祺,出什么事了?” Eric望着他,博宇也站了起来。 比起前几次,姜昀祺觉得自己越来越能适应突如其来的记忆闪回。 他抬起头朝黎坤笑了下,“忘了点事,得赶回去”。 黎坤看了看Eric和博宇,“那好。回去注意安全”。 气温有转暖趋势。一连几日晴天,空气微微干燥。 姜昀祺站便利店门口,仰头灌下一整瓶刚从冷柜拿出的矿泉水。 日头依旧大,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 空瓶子握手里冰凉潮湿,姜昀祺朝路边垃圾桶走去,扔了瓶子站了会,然后一步步往回走。 脏腑瞬间镇定。彻骨寒意来得猛烈,霎时脑子都清醒不少。 几小时前的一切像是白日做梦。热度鲜活。 回家的公交来了两趟,姜昀祺插兜坐长椅上。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后来地面一小块薄薄光晕占据视线。人来人往,扑朔光晕浮现在每个人脚面,不躲不闪,它总在那个位置。 盯久了眼睛就不舒服。 姜昀祺闭眼看到自己满头大汗,跟在姜正河身旁,用心记下每一把狙击枪价位,以及弹库余存。然后就是验枪试枪。几百发子弹的后坐力,隔着记忆,肩头的疼痛分毫不少。 过了会,姜正河检查完手头一批膛线,笑着问他这几个晚上都去哪里了。 姜昀祺能感觉到自己在隐瞒,他听见自己说:“出去逛了逛。” 姜正河闻言嗤笑,似乎也没当回事,只当同伴里又有人欺负他,不让他好好睡觉,暗中给他使绊子。 看他不说话,姜正河弯下身,食指点了点姜昀祺额头,金属辛锈气味即刻扑鼻,“做事果断点。一旦想做就不要拖拉。明白吗?” 姜昀祺其实没怎么懂,但只要姜正河问他明白不明白,他都会应下:“明白。” 不同于此身的艳阳高照,闭上眼,从望不到尽头的仓库两旁狭长窗户望出去,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色暗沉,风声大得惊人。茂盛树冠剧烈相撞,墨绿树叶连带树杈被抛向高空,有时擦过窗玻璃,咔嚓咔嚓,不知道哪个会先炸裂。 “算了,过了这批,我给你一把。你找几个练练。上手了就好。你这样,他们不会把你当回事。” 姜昀祺猝然睁眼,冰水灌下,此刻全数化成冷汗。 旁边有人发现他不对劲。 一同坐长椅的白发老奶奶见他长得实在好看,忍不住问:“小朋友是不是不舒服?怎么出这么多汗?” 姜昀祺用力喘息,阴处有些凉的空气灌入,几秒后,摇头低声道:“没事。” 老奶奶还想再说什么。 姜昀祺垂着头站起,额发微潮,眼睫都沾着些水气,转身几步走出车站,沿着街边继续往前走。 不是回家的路,姜昀祺知道,但现在这副样子是不能回去的。 最后走到外事部纯属误打误撞。 姜昀祺抬头眯眼望了会高耸入云的庞大建筑,默默想裴辙会在哪里,想完觉得有点饿。 后来,姜昀祺找了家便利店捧着一包三明治慢吞吞吃。他忘记搁微波炉热了,这个时候吃得有点不舒服。 隔着透明玻璃,一条街的距离,不时能看到一身正装,模样严谨的人进出外事部。 水蓝眸子望来望去,专注而落寞。 姜昀祺想,他更想待在N+,而不是这里。 待在N+,看完易宣退役直播,互相告别回家,一天就可以这么过去。 两个座位边上,是一个上班族模样的中年男人在吃一桶泡面,吸面声呲溜呲溜。 姜昀祺思绪浮游,出神听了会呲溜,就特别想吃泡面,有点决绝地搁下咬了几口的三明治,下了座椅就去买泡面。 泡面热乎乎,荞麦面条酸酸辣辣,口水都要下来了,香得不得了。 姜昀祺埋头也开始呲溜呲溜。 呲溜到一半,姜昀祺抬眼看到一个说不上有多熟悉的身影。 何佳。小佳姐。拖着一个行李箱。 之前自己住院,何佳跟着裴辙来医院看过自己,水果一大篮子,姜昀祺小心眼,半个没吃,也不许宋姨吃。 何佳也看到了他,第一眼不确定,第二眼立马笑了出来,张嘴似乎在叫他名字。 “昀祺?” 高跟鞋先于人声,行李箱啪嗒一声推入座椅后面。 何佳也穿着正装,淡妆绰约,搁下公文包坐姜昀祺身旁,“你怎么在这?等裴辙?” “没。我路过。”姜昀祺低头捞面,“小佳姐你呢?” 何佳见到他很开心,话有点多,姜昀祺一边听她说一边嘬掉了剩下的面。 “我外派刚回来,刚下飞机。泡面好吃吗?我有点饿了,我领导还没下会,本来打算去办公室等的。既然看到你了,正好我也吃点东西,咱们一起聊聊!” “好”。 “你现在身体还好吗?” 何佳吃面很安静,先把面条一圈圈转上叉子,然后再一口吃进嘴里。 “好了。小佳姐你呢,在国外还好吗?” 何佳笑着摆手,“除了忙没什么。我看你是好了不少。脸上有肉了。我还记得去年去医院看你,瘦得皮包骨!”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摸了摸自己脸。 何佳望着他动作笑,“以后不要生病了,你哥哥裴辙可担心你了”。 姜昀祺点点头。 过了会,何佳吃得差不多,语速慢了不少,“裴辙最近怎么样?” 姜昀祺想了想,“也挺忙的。好像说开春有很大的会”。 何佳一下就明白了,了然道:“哦,那个,日内瓦谈判,是挺大的,光经贸方面就要谈七八轮。” 姜昀祺不懂也不了解,这会没说话。 “今年是不是要高考了?怎么样?想考什么大学?” 姜昀祺心下叹气,不过和何佳聊天的感觉挺不错,这会实话实说道:“成绩不好,考得上就上,考不上就算了。” “裴辙说什么?” “裴哥让我保持不慌不忙的心态到高考结束。”姜昀祺念经似的语气。 “噗——” 何佳捂嘴差点喷出来,笑得咳嗽,“这可真不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姜昀祺默默:那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第56章 日复一日 车还没停下,温应尧“呦呵”一声,叠着的腿放下,指着街对面便利店透明玻璃一处,笑得含蓄又狡猾,“何佳今天回来了?” 原本抱着笔电埋头勤勤恳恳记录的喻呈安,唰一下跟雷达似的就去瞧裴辙表情。 温应尧笑得更明显。 光线透过半透明车窗照在裴辙侧脸,神情毫无波动。 喻呈安暗骂一声温应尧,收回八卦视线低头继续敲键盘。 裴辙指着刚从领事馆拿回的文件,没停顿道:“回去整理下,晚上八点联系那里的安全事务助理,明天一起出细则。” “好。” 车停了。 温应尧拎了外套下车,驻足望着便利店方向,一把拉住侧身而过的裴辙,“裴司不去看看?” 裴辙觉得他就是闲的,“温副晚上参与我们的电话会议吧?正好把把关。” 温应尧瞬间撤手退开两步。 开什么玩笑。他手头还有一堆经贸协议三方文本要改,光汇率透明和最终条款两项就能折腾五六周。 下午三四点光景,日光盛大,气温高得吓人,一点不像正月里,倒有些暖春意味。 “何佳真惨。姑娘家家回来一顿热乎饭没有,只能蹲便利店吃泡面。喻呈安,你说说看。”温应尧跟裴辙后面进楼,一边掸了掸臂弯里西服褶子,一边笑吟吟。 喻呈安装死装得很彻底。 转身一秒,余光里出现的背影很熟悉。裴辙有点意外停下脚步。 今天出门跟他承诺玩完就回去好好写作业的小家伙,这会倒会找地吃垃圾食品了。 “你们先上去。” 裴辙把文件夹交给喻呈安,“回到办公室给研究所发邮件,让他们最迟明天上午十点,务必将U31型号的两侧气进布局进展发过来”。 “好。” 温应尧笑着跟上,裴辙偏头看他一眼。 “我去给何佳打声招呼。” 裴辙没理他。 温应尧当他不高兴,胳膊肘捅裴辙,“哎,待会找个地吃饭吧?叙叙旧?” “我不找她。” 温应尧一脸:瞅瞅、瞅瞅、死鸭子嘴硬,“那你找谁”。 “昀祺。” 温应尧愣住,顺着裴辙视线去看。 坐何佳身边的是一位清俊少年,面前摆着吃了几口的三明治、一杯泡面,正转头同何佳说话。 便利店暖气足,姜昀祺羽绒服敞开,露出里面浅灰毛衣,领口一点都不高,脖颈脸颊却透出淡淡红晕,估计是热的。 姜昀祺注意到裴辙的时候,何佳正低头吃她最后一口泡面。 下意识就去看自己的泡面和三明治,然后察觉早被发现,索性一动不动在座位上等着。有种坦白从宽的意思。 裴辙见他那副惴惴不安模样,很轻笑了下。 温应尧盯了会姜昀祺,进去之前低声询问:“就是那个?姜昀祺?” 裴辙点头。 “看上去挺乖的。” 裴辙瞥了眼温应尧,“他一直很乖”。 温应尧没说什么,面容严肃下来,目光审视。 两人一进来就吸引了大部分视线。 何佳完全没料到,不过反应迅速。一下推开泡面,纸巾赶紧擦了擦嘴,下了座位。 “温副。”又去看站一旁不说话的裴辙,语气正常,却有点低,“裴司”。 裴辙点了下头。 温应尧笑着寒暄,“回来了?” “嗯,刚下飞机。”何佳点点头,“等秦主任开完会”。 温应尧“唔”了声,视线在裴辙身上转了转,对着何佳慢悠悠道:“那你有得等了。会议主持是孙部,估计等到晚上。” 姜昀祺能够感觉何佳异常紧张。 几秒功夫,姜昀祺目光在何佳和裴辙之间来回。虽然他俩分手好久,姜昀祺还是看得很仔细。 不能说一点心思没有。类似于“情敌”的打探心思还是很明显的。姜昀祺想,要是让他看出蛛丝马迹,他就—— “昀祺,过来。” 这是裴辙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姜昀祺开开心心走过去,半途又觉得自己太小人得志。 ——不过没办法。 姜昀祺轻易原谅了自己。 裴辙像是知道姜昀祺在想什么,眼底有笑意,抬手摸了下他头发,“为什么在这里?” 这句话像个开关。一道界限分明的开关。 原本望着裴辙的目光移下,轻微的情绪起伏已经在许多次记忆闪回中被熟悉、被控制。 姜昀祺望着裴辙整洁笔直裤脚,语调自然:“逛了逛,就走到这里了。” 裴辙没再问,捏了捏姜昀祺稍弯的脖颈,掌心还带着室外温度,有点凉,姜昀祺忍不住缩脖子,抬起头就去瞧裴辙。 裴辙望着他笑,嘴角弧度一点都不明显,但确实是笑的。姜昀祺一双眼像鹿,温顺柔软,裴辙弯身帮他把羽绒拉链拉好,开口很低:“等会跟裴哥回家?” 一句很正常的话,姜昀祺脸却一下红了。 姜昀祺觉得自己面对裴辙很容易多想。而且想的方向都不太对。 那也没办法。 姜昀祺再次原谅了自己。 “……要不先回去。那边会议结束我和老秦打声招呼,明天再来部里。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饭都不让人好好吃。”温应尧说完,看了眼何佳身后行李箱,“你这样也不方便……” “裴辙你那里结束了吧?” 温应尧指了指何佳行李箱,“要不顺道送下何佳?” 何佳没想到,愣了半秒无措道:“太麻烦了,裴司——” “不麻烦。他待会不是还要送他家小朋友回去?”温应尧几步走近姜昀祺,上下打量一会,亲切道:“姜昀祺?裴辙和我说你姓姜。” 姜昀祺在温应尧眼神里发现,眼前这位皮笑肉不笑,一副贵公子模样的人,是知道他以前事的。 姜昀祺“嗯”了声。 温应尧勾唇,“听说你高三了?打算考什么大学?裴辙可是超级大学霸,你应该也不差。M大?” 姜昀祺讨厌他这副语气,回视温应尧,认真道:“我是超级大学渣。两个字而已,是不差。” 温应尧:“……” “昀祺。” 裴辙笑出声,语气没有半分斥责,全是撑腰。 温应尧觉得有意思,“好的,超级大学渣,顺路送何佳姐姐回去好不好?” “问裴哥。又不是我的车。” 温应尧:“……” 何佳没忍住,笑了好一会。 直到把何佳送回去,姜昀祺都显得不是那么高兴。 何佳以为是温应尧惹的,下车那会还安慰,说外事部的温副就是一张嘴不太讨人喜欢,人还是不错的。 姜昀祺点点头,对这个解释看上去是接受的。 只有裴辙知道姜昀祺在不高兴什么。 不高兴他送何佳。 “裴哥。”后视镜里看何佳走出去老远,姜昀祺叫了裴辙一声。 “嗯。” “那个温副,他是不是想撮合你们啊?”姜昀祺转头看裴辙。 裴辙笑,倒车进车库,“那你要去问他了”。 姜昀祺靠上椅背,望着地下车库昏暗顶灯,有点心灰意冷的意思,过了会小声道:“我记得裴玥姐姐也喜欢她来着……” “昀祺,我不喜欢。”裴辙忽然道。 姜昀祺没反应过来,转头呆呆瞧裴辙。 车子停稳,裴辙手腕依旧搁方向盘上,食指轻轻点着,片刻道:“昀祺,我不喜欢她。” 这会算是回神了。 姜昀祺立即坐直,点了好几下头,“哦。哦哦。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语气里的雀跃太过明显,姜昀祺自己都发现了,强行抑制,生硬转换语调道:“以后总会遇见喜欢的!” ——我我我!姜昀祺心里小手举得老老高。 “裴哥不急!” 裴辙却笑了,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过得很快。 宋姨回来了,一天三顿换着花样做给姜昀祺吃。姜昀祺难得胖了。 连裴辙都发现了。 不过裴辙觉得他还是瘦,而且体重极端不稳定。前两日胖回去的肉,姜昀祺像是有什么特异功能,一两天就能瘦不少下来。 再次恢复的记忆姜昀祺没和任何人说。 姜正河正式领他参与姜家的军火贸易。开始是简单的验枪试枪,弹库检查,姜昀祺在这方面上手很快。之后,随着交易数量增加,姜正河派给他的任务越来越多,后来干脆安排了一个人给他。 是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孩子,叫阿随。 阿随很怕姜正河,不过只要姜正河不在,他话就比较多。有时候姜昀祺一天都不会说一句话,阿随能替他把话全说了。 阿随似乎特别想离开这里。 有一次,他们一起送一批货。阿随手里拿着姜正河交予的定位扑克牌,忽然鬼使神差,对姜昀祺说,我们带着这批货逃吧。 姜昀祺看他一眼,接过扑克牌,一言不发朝着姜正河指示的目的地进发。 没经过大脑的一句,阿随说完脸色惨白,之后几天里,一句话都不敢和姜昀祺说。 再次见到姜正河的时候,阿随吓得发抖,生怕姜昀祺告发他,然后他就会被解决——和之前几个扫射死去的孩子一样,被拖走,最后尸骨无存。 或者,被弄得半死,绑缚上炸弹,成为作战的陷阱,死无葬身之地。 但姜昀祺什么都没说。 姜正河像往常一样给他们分派任务,再给他们一张扑克牌,利用扑克定位法,秘密运送到交易地点。 回忆起这些的时候,姜昀祺会想阿随最后有没有离开遂浒,或许如他期盼的离开了,或许…… 记忆断断续续,姜昀祺与之共生,日复一日地参与记忆那头那个编号十九的“姜昀祺”的一切,以为今后就是这样,所有一切都会在眼下的平常日子里被想起,然后,被置之脑后。 因为距离第一场全员组队训练的时间越来越近,除了完成寒假作业,姜昀祺一天里要抽出至少五个小时的训练时间。这是他们四个人中最少的训练时长。 黎坤每天都花费将近十小时,不用说博宇和Eric了。 黎坤觉得姜昀祺有天赋,而且还是高三生,应当学习为重,所以坚持姜昀祺最多只能五小时。 正式比赛那天,宋姨都有点兴奋,要姜昀祺开了家里的电脑给她放直播。 裴辙已经出差三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前一晚打电话给姜昀祺,提到比赛,让他加油。 姜昀祺想他回来,又怕耽误裴辙工作,接电话的时候就不是很开心,几句话下来依旧闷闷不乐。 裴辙就跟他打了个视频电话。 准备接通前一秒,姜昀祺忽然又害羞,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羞什么。 裴辙拿他没办法,说会议不会很快结束,下次想视频和他说。 姜昀祺发了个乖巧“嗯”的表情。 比赛时间定于周日下午一点半。 姜昀祺提前一个半小时,十二点出发的时候,宋姨坐在电脑前织毛衣,直播画面里已经有了博宇的声音,他似乎很早就到了N+。 是个大晴天。 公交坐几站,步行两个路口,再转弯就到了。 姜昀祺想起很久之前,在十字路口拽住走神的自己不被车子撞到的那名警官,之后和裴辙说了这件事,后来也没继续问。 周末人潮汹涌。 过马路的时候,姜昀祺好几次要避着人群走。四十秒绿灯时间,因为人实在太多,十几秒就走完的斑马线,堵着二十几秒都没走完。 突然,手心被人握住。 第一触感是粗糙冰冷的,之后就是疼痛。 有人狠狠握紧自己的手,将一样纸片状东西用力塞进自己手心。 然后果断松开。 姜昀祺站在马路中央,一动不动。 他知道那是什么。 是一张扑克牌。 第57章 是导火索 黑桃A。 对角线折痕。 刚开始学习扑克定位法的时候,姜正河拿了一张黑桃A,上下字母对折,告诉他们,这个最简单,什么地方拿到,就沿着面朝方向一直往前走,直到有人接应。 马路对面只有一条小街,朝里纵深,不知通向何处。 姜昀祺路过很多次,却没有一次进去看过。 脚下像是被牵引,姜昀祺一步步朝前走着,脑海出现越来越多的闪回。 复苏记忆如同漫天升涨的晦暗海潮,仰头望不见天光,也分辨不清兜头袭来的每一帧画面。 枪声混合惨叫,暴起的炙烈火光一瞬间吞噬所有。风声竭力怒喝,摧枯拉朽,空气里充斥弹药硝石气味,还有手臂被斫断,满目血瀑。 很长一段时间,姜昀祺只知道握着那张黑桃A往里走。 好像就应该这么做。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去见他一面。 “姜昀祺?”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去哪里?不是要比赛了?” Eric背着自己的设备包路过街口,望见姜昀祺背影,有些惊讶。 姜昀祺站着没动。 Eric走进来。 年节里,左右好些店铺只开了稀稀落落几间,比起街道外车声喧嚷,此刻这里,显得安静不少。 Eric四处瞧了瞧,过了会,转头去看姜昀祺,“你找什么?忘东西了?” 姜昀祺摇了摇头,“没事”。 黑桃A躺在手心,折痕深刻,好像送来之前被人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暂时按下静止键的翻滚思绪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取代。 “昀祺,不要被过去支配。那不是你。” 那一下刺破肩头的疼痛清晰无比。 现在已经结疤了。 “这是什么?” Eric凑近几步指着扑克牌,“黑桃A。就一张牌?” 姜昀祺往回走到街口垃圾桶,“我也不知道哪来的”,扔完朝Eric笑了下,“走吧”。 N+比姜昀祺来的任何一次都热闹。 二十支队伍,能够到现场的有五支。 除了之前一起打过比赛的Infinite战队——那次比赛姜昀祺因为三校统考而错过,后来林西瑶还给了他一份现场视频和赛况屏录——Sed战队也来了。 作为绝地狙击冬季总决赛的黑马战队,现场人气大部分都是他们带来的。 林西瑶无疑是最兴奋的。 那一声冲破人群的高分贝“云神”,彻底将在场所有人目光聚焦在刚进门的两人身上。 Eric灵活窜开,无事发生一样向黎坤走去。 姜昀祺:“……” 这下目光全落在他一人身上。 “云起”这个ID放眼整个绝地狙击赛场,没有不知道的,关于他的小道消息也是满天飞:电竞圈不世出的天才;刚成年,或者还未成年,总之在上学;黎坤私下联系过、招募过很多次;以及,最近出炉的新鲜八卦:刘至斥资五百万,只为买信战云起一人,一个还未正式打过训练赛的选手。 探究的视线大多好意。 第一个上前与姜昀祺握手的是Infinite战队的队长苏赫。 战队之间彼此都是老朋友了,苏赫替姜昀祺解了围,笑着自我介绍。 林西瑶从一旁摸过来,有点尴尬,不好意思道:“姜昀祺,刚才我太激动了……” 博宇不知什么时候冲破人群一把将姜昀祺拉走,对着鬼头鬼脑的林西瑶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他呢!” 林西瑶愣住,一会跟上前小声不满:“暗恋怎么了?吃你家米了?” 博宇啧了下,对着空气道:“我就知道云神是我家门面。” 姜昀祺:“……” 之后来打招呼的是Signs战队的队长江识。 听说刘至已经将他们买下,但这次比赛是之前就商量好的,所以全员来得很齐。 除了Sed战队、Infinite战队、Signs战队,五支队伍里,其余两支都是和信战一样刚成立的小战队:Wave和GOG。俱是名不见经传。队内既没有像姜昀祺这样的逆天队员,也没有人缘像黎坤一样好的队长。 此刻Wave战队和GOG战队的成员站在一旁,有的对姜昀祺面露崇拜,有的去看Sed战队的Knight选手,他在总决赛场上孤军奋战,一人之力稳住整支队伍的积分,人气一度和薛鸣淮持平。 用博宇话说,此刻所有的寒暄都会成为日后世界赛场上的唏嘘——屁用没有,赶紧开干。 一点半比赛正式开始。 赛制参考绝地狙击春夏冬季赛,总共打五场,淘汰积分制。 五场结束,最后总积分领先的队伍就是冠军。 姜昀祺还没有自己的设备包,他在座位上调试了会设备。 黎坤走过来帮他调,语气轻松道:“别紧张,我看你进来的时候有点不在状态。” 姜昀祺顿了顿,抬头对黎坤道:“队长,我没事。” “没事就好。当平常比赛打就行。” “嗯。” 设备调完,黎坤似乎有些犹豫,片刻语带歉意:“训练赛结束,就会有赞助,到时候我们统一购置设备包,以后会好点。” 姜昀祺笑,“谢谢队长”。 博宇探头过来贼笑:“要比Eric的好。” Eric:“……” 五场比赛,第一场开始的时候,直播也同步播出。 林西瑶看上去比选手都忙,一边查看手机弹幕,一边关注现场赛况。 第一场,常规雨林地图。 地图刷出来那会,现场好些选手都松了口气。 毕竟这段时间绝地狙击一直发布越来越鬼畜的地图模式。 除了已经更新出的雪地风暴和沙漠迷宫模式,还出了雨林沼泽和海岛空袭模式。 黎坤指挥位。降落地点选了不太热门的游乐场。 博宇高空报点的时候,发现大部分队伍去了废墟港口。 那里物资丰富,建筑之间又相对分散,是落伞的一般首选。 游乐场也不是没人。 姜昀祺一落地就和刚准备下楼的一名选手刚上。 楼上已经被他搜刮干净,姜昀祺手上只有一把进门时随手揣的五发喷子。 不过—— “嘭——嘭——” 【Yunqi使用686淘汰了GOG-fei】 博宇:“小白菜,地里黄。刚谁不好,刚云神。” 姜昀祺:“……” Eric:“……别逼逼。他队友肯定在附近。准备好了。” 黎坤:“博宇继续报点。” 博宇:“好嘞!” 之前汹涌而至的斑驳记忆随着比赛进程被逐寸解剖,一帧帧展现在姜昀祺面前。 击杀信息在画面右上角不断刷新。 姜昀祺听从黎坤指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来者不拒,从不失手。和以往许多次训练一样,精准狠。 每一次击杀成功后,博宇一连串兴奋的“nice”随着队内语音传送到自己耳边。 姜昀祺面无表情,甚至称得上无动于衷。 他紧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注视的却是浮现在脑海里,那个正在歇斯底里往前奔跑的姜昀祺。 心底有个声音同自己说:闯祸了。闯祸了。 他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应该立即逃走,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回来就会没命。 姜正河会一枪——不。 蓄势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 姜昀祺在雨中急剧站定,浑身发抖,差点向前狠狠扑到。 他会被扫射而死,然后被同伴拖走,被野兽啃噬,最后一点都不剩。 阿随来了。 他从雨幕中走出。 “他们在找你。你搞错货了。我们被发现了。” ——姜家因为贩卖劣质旧改新军火被买家察觉,继而遭到报复。 他是导火索。 姜昀祺抹了把脸,嗓子口一下一下吞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脸色却白得像鬼。 好几秒后,阿随望着他哭了,走近几步蹲在他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十九,你逃吧,你逃吧……你回去会死的。你会死的!” 姜昀祺忽然就不害怕了。 沉重雨声被密集的枪声取代。 博宇:“……云神?姜昀祺!你在干嘛!Eric倒了!去拉下他!” 黎坤疑惑的声音也在一阵急剧连狙中传来:“云神你怎么了?” 姜昀祺立马回神,卡在楼梯口给上来的一个人一枪补倒。 Eric中枪了。 姜昀祺警惕下楼,观察了下左右两面窗户,倍镜望过去,暂时安全。 以防万一,姜昀祺两边都打了烟。 Eric被救起。 博宇:“你刚刚吓死我了!站那一动不动!Eric以为你都解决了,正准备上去,转身就被偷袭了!” 姜昀祺:“对不起——” 黎坤:“没事。马上刷圈了。状态调整好。” 姜昀祺深吸口气,“好”。 决赛圈刷在了游乐场。他们这场天命圈。 姜昀祺蹲伏在高处,配合博宇报点击杀。 这个他们之前组队玩过,博宇觉得这很爽。 ——阿随一把将他拉住! “你听我的!你听我的!十九!别回去!你会被打死的!”说到最后,阿随几乎是嘶吼。 姜昀祺没动。 过了会,他挣开阿随的手,继续往回走。 几步之后,阿随声音被如注暴雨顷刻掩盖。 又走了几步,仓库的庞大外观在眼前逐渐清晰,巨兽一样匍匐。 雨势强劲猛烈,姜昀祺睁不开眼。 模糊中,他看到一个人朝自己走来,手上握着一把枪。 是姜正河。 “——嘭!” 【Knight使用A74淘汰了Yunqi】 第58章 无论如何 “云神……你今天怎么了?” 博宇问完,队内语音一片寂静。 Eric似乎想说什么,但被黎坤一句话截住。黎坤安排他迅速顶替姜昀祺狙击位。 淘汰后,界面转入任一队友视角。 姜昀祺没有犹豫,立刻切到Eric视角,和以往的一样,进行辅助。 而下一秒,画面全暗。 “调整下状态。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下场好好打。” 黎坤关了姜昀祺界面,声音通过队内语音传来。 手指在鼠标上顿了顿,姜昀祺闭眼,“好。队长”。 姜昀祺没有摘下耳机,但随着眼前画面暗下,他能够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和猜测。 林西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欲言又止。 键盘和鼠标的敲击声持续不断,耳机里传来博宇Eric互相配合报点的声音。 抬头,大屏幕上显示,第一场临近结束,二十支队伍积分排名里,Fight of Faith信战目前位于第六名。 和第一名Sed差了整整两轮。 如果要追上,除非接下来两场,信战都能拿到第一的淘汰率。而要取得冠军,后面四场,信战必须全力以赴。 一旁的小窗口滚动更新每名参赛队员的击杀-淘汰率。 Yunqi几乎零输出。也就是说,开局这一场,姜昀祺击杀率排在末尾。 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即使是绝地狙击历次日常的比赛,Yunqi这个ID的击杀率无论怎么排,都能排到全网前列。 眼下,反常得吊诡。 姜昀祺站起来摘下耳机,转身离开座位的时候,Eric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没有看他,语速很快,嗓音微冷:“还回来吗?” 博宇愣了下。 Eric没有摘下耳机,说这话的时候,在姜昀祺听来很轻,但在队内语音里,听起来有些不顾情面。 姜昀祺点点头,“对不起”。 林西瑶见状上前,犹豫道:“姜昀祺,你没事吧……” 姜昀祺垂眼,径直朝外走去,“没事,我出去下”。 “哦、好好。” 比起中午那会暖春艳阳,此刻云层叠聚,起了些风,天色明昏交汇,气温低了不少。 姜昀祺低头看了会手心,转身就朝那条街走去。 街口多了些人。 拐角小超市门前行人进进出出,离得近了能看到两三个收银柜台在给商品扫码结账。电子机械的声响井然有序。 姜昀祺驻足站立,朝街尽头望,后背忽然被人撞了下。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位中年男人挎着公文包,面色焦急,步履匆匆与姜昀祺擦身而过,快步走到超市出口的烟酒柜前,直接扫码要了包烟。 姜昀祺看他动作熟练撕开包装捏出支烟,一边点火一边紧锁眉头抽了一大口。 蓦地,电话铃声在一片嘈杂窸窣中响起。 抽烟男人忙不迭掏手机,指间还夹着烟,仓促之间,烟灰扑簌掉落在包上,接起电话的语气卑微又紧张:“李总李总,真不好意思——哎!李总!李总——” “操他妈!” 电话被挂断刹那,抽烟男人咬牙咒骂。 “先生,室内请不要抽烟——”声音太高,很快引来超市工作人员。 抽烟男人骂骂咧咧,径直绕过姜昀祺,几步走到街口,站在路边烦躁不安,低头咬着烟敲手机,一边等红灯。 烟味浓郁萦绕,很久没有散开。 视线从抽烟男人身上转开的时候,姜昀祺看向烟酒柜台。 几分钟后,姜昀祺手里拿着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买的烟,坐在超市门前休息长椅上,很久没有动作。 塑封包装,捏手里发出脆薄声响。 闭上眼,水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 姜昀祺看见自己站着没动,没后退,也没前进。 蓦地,混沌天幕闪过几道扭曲光剑,“轰隆”数声巨响,高耸树冠顶部半截树杈被刺目闪电横空劈开。万钧雷霆,一度掩盖如瀑暴雨。 姜昀祺下意识去看,冷不防肩头一重。 G36式狙击枪一头被姜正河握在手里,另一头,枪口轻轻搭上姜昀祺肩膀。 姜昀祺霎时僵直,他望着姜正河,浑身湿透。雨水击打在身上早就感觉不到,四肢麻木,神经被根根剥离,全数绑缚在肩头。 “还有胆子回来?” 姜昀祺抖了抖,像是陈旧机械被按下开关,从发条转动到指令执行,姜昀祺很久都没说话。 姜正河足足瞧了他一分多钟,毫无温度的深蓝眸光冰箭一样将他从头审视到尾。 水汽激洒扑散。姜昀祺能闻到枪口厚重如油脂的火药味,还有一丝极尖锐的金属气息,是钢铁枪管长久浸泡在雨水里透出的。 “跟我来。”姜正河收回枪,掉头往回走。 仓库廊下已经站了好几拨人。 年长多数。还有几个和姜昀祺一般大的孩子,此刻他们都用一种奇异到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一步步活着走到他们面前的姜昀祺。 年长者之间见状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 为首的就是好几次来“挑选”孩子的光头大哥。 他披着厚重墨绿雨衣,只瞥了眼,神情凶狠毒辣。姜正河走近的时候,他捻着一小截烟头,视线稍垂,淡淡一缕烟在他指间垂死挣扎,开口很淡:“正河,你打算怎么办?” “进去再说。”姜正河一把推开围着的众人,走近仓库。 所有人陆续跟进去。 姜昀祺依旧站雨里,动也不敢动。 “进来!” 姜正河这时似乎才生气,吼声很大,隐隐有怒意。 姜昀祺用力抹了把脸,快步跑进。 之后将面对什么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姜昀祺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机器,一个控制键在姜正河手里的机器。 “……到底出了几批货?” “——十九!出了几批货?” “三批。” “怎么办……” “来就来了!怕他们不成?我姜家是吃素的?老子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现在形势这么紧,交了货他们拍拍屁股走人,我们没抽十成——” “现在废这个话作什么!正隆哥你说。” 姜正隆一开始没说话,他看了会姜昀祺,对姜正河道:“什么意思?” “还有用。”姜正河走到一边将G36摆上桌,随口一样的语气:“没跑,胆子也大”。 姜正隆没再说什么。姜昀祺对他们来说太无关紧要,杀与不杀都解决不了已经暴露的问题。 过了会,姜正隆说道:“那你带他去交代。” “不要惊动裴辙那边,搞不好他们渔翁得利。我看,就定在小渠河道吧——你先去”。 “好。” “过来。” 姜正隆把手里剩下的烟交给姜正河,姜正河接过一口全抽了。 姜昀祺现在都能想起那股围绕在潮湿雨气里的窒闷烟草味。 后来,他跟着姜正河去了小渠河道。 结果对方食言,不仅带来好几拨人,还就地埋伏。 血拼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小渠河道地势低洼,弹药爆炸的瞬间带起一地湿土泥胶,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却被很好地辖制在河道方圆半里。火焰熊熊,沿着预先浇满的汽油道疯狂燃烧,金红焰舌失控恣肆,焦黑浓烟滚地而起,带去的人一下死了大半。 姜正河被彻底激怒,抬枪扫射。而姜正隆承诺的人一直没有来。 姜昀祺手上什么都没有,他紧紧趴伏在地上,极力想将自己陷进土里。黑烟令他窒息,每一下呼吸都伴随尖锐刺痛,耳边惊悚恐怖的密集交火声更是成了他很长时间的噩梦。 后来,姜正河腿部中枪被抓,整整一晚都被倒吊在小渠河道。 对家以为姜正隆不会轻易放弃他这个弟弟,最多三天,姜正隆会带着人来谈判。 第二晚,姜正河被放下来灌水灌吃食。 监视的人觉得他腿部中枪跑不了,附近又全是死人,看了没一会就走了。 姜昀祺却是那个时候醒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毕竟他一身浑浊汽油,面部全黑,呼吸都察觉不到。 他偷偷跑到姜正河身边的时候,姜正河一开始还没认出他来,不过一双眼错不了,姜正河忽然就笑了。 “我就说你有用。” 姜昀祺一声不吭,去解姜正河身上绳索。 “用这个。”姜正河看着自己的军靴,里面有匕首。 姜昀祺掏了出来。 “裴辙没死,你知道吗?” 姜昀祺不知道姜正河这个时候和自己说这个干什么。 他低头小心划开绳子,还是没说话。 “你回去只要做完这件事。”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晚上都在谁那里。” 姜昀祺吓了一跳,他不敢去看姜正河。锋利刀锋割到手指,不是很深,浅浅的口子,血都没洇出来多少。 “别紧张。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懂。” “裴辙在利用你,知道吗?把你养熟,然后用来对付我们。你可不要被他养熟了。”姜正河看着姜昀祺,眼神渐渐冷酷。 姜昀祺垂下眼,过会摇了摇头。 姜正河笑了下,“我知道你是听话的。只要帮我杀了他,我就放你走。去上学,去找你的家人,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放心,我会给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姜昀祺抬头看他。 姜正河笑了下,“怎么不说话?” 姜昀祺张了张嘴,黑烟把他嗓子熏哑了。 姜正河明白了,“答应了?” 姜昀祺低下头,点了一下头。 也许是姜昀祺出乎意料的出现让姜正河暂时掉以轻心。 逃出去没几分钟,他们就被发现。姜正河带着姜昀祺躲进河道。 一切都发生在这个时候。 先前猛烈持续的爆炸将河道炸塌一半,细碎砂砾从头顶不断往下掉的时候,姜正河才发现河道即将全部坍塌,姜昀祺跟在他后面努力往回跑。 但两个人都没跑出来。 ——姜昀祺睁开眼,云层间散落的日光带着点稀薄温度,手上握着那包不知为何会买的香烟,心底蓦然平静。 死生就在瞬间。 尘土混合碎石兜头砸下,耳边是不断塌方的恐怖声响,像是地狱裂开缝隙,一脚踩下碎尸万段。 轰隆——轰隆! 千斤重的石砖最后一秒失去所有支撑,横亘着朝他们直直砸下! 千分之一秒里,有只手大力将他拉向前,有人伸出手臂重重压下他上半身! ——长久到没有尽头的黑暗。 姜正隆确实没有放弃姜正河。 如果姜正隆晚来一秒,他们也许永远留在了小渠河道。 姜昀祺奇迹般的毫发无伤。 姜正河失去一条手臂。 后来,嗓子好了的姜昀祺对姜正河承诺,无论如何,他都会杀了裴辙。 第59章 尚在人间 这件事的影响持续了两个多月。 姜家受到重创,死伤大半,猖獗一时的军火贩卖一度销声匿迹。 姜正河废掉一条手臂救下的姜昀祺似乎不能白白浪费。 他开始接手姜家一部分暗线贸易,加上姜正河的信任倚重,一些只有姜家人才能参与的内部会议也被许可旁听。 不过姜昀祺感受不到除了姜正河以外人的接纳。 姜正隆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好像他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而且敌我不分。 他甚至被同伴更加嫉恨。 姜正河帮他解决过几次来自同伴或明或暗的挑衅暗杀,手段一次比一次残忍。 此后倒是太平不少。 姜昀祺身边一直跟着的也只有阿随。 阿随在这件事后对姜昀祺简直称得上顶礼膜拜。也不急着逃走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跟在十九身边,看上去比逃走更安全。 姜昀祺嗓子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好好说话。小渠河道回来之后,他再也没去看过裴辙。 军方很快知道了那次血腥暴动。一系列埋伏行动越来越频繁,似乎要借此机会彻底剿灭在遂浒根深盘错的姜家势力。 直到遂浒大爆炸。 姜昀祺注视记忆里的自己一次次从姜正河手里接过扑克牌,达到指定地点,取货验货、送货试货。全程少言寡语,问什么答什么,神情漠然冷峭,年纪虽小,可还挺能唬人的。 姜昀祺一寸一寸感受那时几乎死寂的心潮。 他当时那么小,心却已像一潭古井。 十九或许不知道杀了裴辙到底会怎么样,但姜正河失去的那只手臂,他得还了。见惯了血腥仇杀,习惯了背叛猜疑,这一次,那柄插斜的匕首,还得由他去扶正。 从长椅上站起来的时候,姜昀祺把烟随手塞进上衣口袋。 超市进出的人没有少过。工作人员搬出“今日特价”的展示牌,好几名路过顾客上前驻足。 先前缓慢移动的云影又层叠散去,天光聚拢铺开,还是暖春的日头。 如果有些事注定要解决,那他就去解决好了。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做一些事。 一些让他觉得自己尚在人间的事。 出来有段时间,黎坤却没有安排人找他。不过当姜昀祺看到N+大门的时候,林西瑶激动到破音的嗓门还是让姜昀祺明白了什么,继而笑了起来。 “我的妈!你——姜昀祺!你终于回来了!!!我——你走那么慢干嘛!你还笑?” 第二场比赛已经开始。 “其他队长都建议等一等你,但黎坤不同意。” 林西瑶凑近小声:“我猜因为这是信战的第一场全员组队比赛,任何意外信战都要应对。不能破坏规则。” 姜昀祺点点头,“队长做得对”。 Eric临界爆发,见到姜昀祺话都不想和他说。博宇松了一大口气,眼神示意他赶紧坐下。黎坤从始至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姜昀祺戴上耳机,加入队内语音的时候说了句:“回来就好好比赛。” “嗯。” 第二场比赛进行到中途,圈已经刷了一轮。二十支队伍,剩余十五支,57人。 姜昀祺抬头看了眼积分排名。 信战依然维持在第六,但与第七的差距逐渐缩小。 如果要追到前三,或是第一…… 那么从本场开始,每场就必须挣进前三。 开始吧! 林西瑶发现回来的姜昀祺与之前有点不一样。只是出去半小时而已。 虽然手上操作一如既往,敏捷快速,又稳又准——Yunqi的击杀淘汰率从姜昀祺坐上自己位置开始,就以一种惊人频率稳步上升。但林西瑶还是觉得此刻的姜昀祺,像是彻底下了什么决心,专注坚定到心无旁骛。 第二场结束,中途才进场的姜昀祺,拿下了整场淘汰率第一! 接着是第三场、第四场,姜昀祺的淘汰率都在第一! 这就不是惊人了。 简直就是恐怖! 弹幕全部疯了。 这他妈真是云神! 【信战这是要冲世界赛?云神牛逼啊!】 【云神在手,世界我有?!】 【他几岁?谁能告诉我他几岁?】 【听说在上学,好像是高三?十八九?说是成年了……】 【刚过年,二十。你们去看他个人信息里贴的资料。二十没错。刚满二十。】 【卧槽!这个年纪,跟当年易宣一样!P11后继有人了?】 【谁知道这是后继还是颠覆?】 【P11慌了P11慌了P11慌了】 【易宣刚退役,电竞圈就碰上个云起,以后精彩了。】 弹幕里也有小部分质疑的。 【他一个人拿那么多积分,我看他在信战也待不久。】 【同意,之前不是说刘至五百万买他吗?这样子下去,信战这个庙实在小!】 【……也不用这么说吧?LK、Eric和内鬼的输出还是可以的……当然,跟云神比,是差了点。不过我看他们配合挺好?】 【配合是挺不错的。上场医院,Eric架左右,云神架高地,黎坤报点,内鬼废了半管子血引GOG下高地,最后GOG一队四人全嗝屁。整整齐齐。】 及至第四场比赛结束,队伍总积分排名天翻地覆。 原来位于第六的信战一下冲到了第二,虽然距离第一的Sed还差一百左右积分。第三名是Infinite战队。Signs战队位于第四,情况相似的是,Signs队长江识发挥的作用和姜昀祺差不多,只不过他队友没有黎坤他们给力,拖了不少后腿。 最后一场比赛。 如果要拿下积分第一,除了追上与Sed目前的积分差,还要追上本场比赛中Sed拿下的每一个淘汰积分。 一分一追。 这很大程度意味着,最后一场比赛,信战只能追着Sed屁股后面跑。 也不是没有办法。 海岛地图刷出来的时候,黎坤在队内语音中说道:“跳上城区吧。” 姜昀祺也想到了那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好”。 跳上城区的指令一发布,Eric和博宇也意识到黎坤的办法是什么。 博宇有些犹豫:“队长,万一灭不了Sed,反而搭上——” Eric:“不打怎么知道?难道这一场我们都跟着他们打?一分分够?太被动了!” 姜昀祺想了想,“我同意队长的安排。如果不先处理Sed,后面变数只会更多。” 当信战和Sed在上城区交锋的时候,弹幕立刻炸了。 【如果我没猜错……FF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想不到LK居然同意这么做。他不是全亚服最稳吗?】 【靠!这下精彩了!第一第二开局就刚上,最终胜负岂不是马上见分晓?】 【拭目以待了!话说第一局Sed的Knight一把狙了云神,之前三场云神都没和他正面刚过,激动!】 上城区跳的人不算多。 Sed前面几场选得都是上城区,这场应该也不例外。 博宇没有高空报点,而是和Eric一样搜刮物资找车找药。这把黎坤和姜昀祺狙击位,两人落地后以最快速度拿枪换枪,抢人头。 四人暂时占了一栋三层高的楼,Eric和博宇回来的时候,姜昀祺和黎坤已经狙了五个,但前后都没有Sed的踪影。 而落地两分钟内,即时更新的击杀信息里面,Sed也毫无动静,像是凭空消失了。 半秒后,博宇忍不住爆粗:“操他妈!!!Sed居然玩阴!他们藏人头!” 第60章 职业赛事 “Sed不至于吧……” Eric明白过来困惑道:“他们都打进冬季赛前三了——” “正是因为打进前三,才不能输在我们这种刚出道的小战队上。” 黎坤打开倍镜在三楼瞄了圈,“两分半后刷圈,我们是继续找,还是就这么打下去?” 博宇没吭声,上了三楼去找黎坤。 最后一场至关重要,他没什么稳妥又好的主意。 Eric原本在一楼车库清点物资,这时见姜昀祺从楼上下来,便问:“姜昀祺,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这还是第二场回来打比赛后,Eric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刚开始那会,姜昀祺觉得Eric恨不得吃了自己,或者干脆一枪把自己狙了。黎坤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从没把他俩安排在一起做任务。 “我觉得可以继续找。” 姜昀祺朝四十五度方向一幢红楼跑去,“我先去楼顶看看。还有两分半,他们就算躲在一个地方,刷圈的时候肯定会找车。你们之前找车还记得哪几个方向有车?” 博宇眼睛亮了,“我记得我记得!我给你们报!这个办法好!” Eric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那万一正好是天命圈呢?” 姜昀祺声音透过队内语音一字不漏传来:“那就一边打一边找。” 与此同时,弹幕也猜到Sed战队的打算,顿时又一波炸。 【Sed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吧……云神这打法,搁谁谁不躲?】 【我都要气笑了!Sed还号称什么冬季黑马,什么差一点拿下P11,现在这都什么跟什么?混到最后,靠藏人头苟名次?】 【Sed的Knight不是挺猛?他忍得下这么苟?】 【你们都忘了Sed队长徐漾???他人是低调了点,但他可是比LK还要保守的人。冬季赛是因为最后只剩一个Knight,才有那样激进成绩,眼下全员俱在,徐漾会容许Knight冒全队风险去和云神刚?】 两分半后,圈刷在地图右上角。距离上城区简直就是对角线。 一分钟跑圈。 博宇:“……我都不知道说幸运还是不幸。” Eric笑了下,“一半一半吧”。 “出来了。” 姜昀祺在115方向标点,语速很慢但清晰:“应该就是他们。全员俱在。领头一人A74配置托腮板、补偿器,是Knight。第一场他就用这个狙了我。队长,二楼125方向跳下来两个人。一把Vector,看上去是全装,补偿器、消焰器、消音器、扩容弹夹、垂直握把……第二个人是AKM。第四个人暂时还没出来。” 黎坤:“就是他们。Vector全装都配置好了,不花点时间根本做不到。” 博宇:“距离他们最近的车就在通桥大道边上,不出意外,他们肯定往275方向走。” 黎坤:“我和姜昀祺从后面绕过去。” 黎坤去到对面姜昀祺在的红楼,留博宇一人在三楼观察形势。姜昀祺从楼顶下来,绕到Sed全队出来的那幢平房后面。黎坤慢慢跟上。 距离贴近,脚步声会提醒双方。 Knight警觉性很高,下一秒转身直接把枪架在了姜昀祺身旁的窗口,“嘭——” 一声枪响,没有击杀-淘汰更新。 博宇急急道:“被发现了?” 姜昀祺:“嗯。” 姜昀祺和黎坤躲在窗边墙下,暂时没动。 “嘭嘭嘭——” 【GNing使用S12K击中了Eric】 博宇:“Eric你不是守着车吗!” Eric:“他就是第四个人!他跑来我这找车了!他就是跑出来找车的!他们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去通桥大道上找车!” 黎坤:“博宇还在三楼吗?” 博宇:“在。我下去帮Eric。” Eric:“先别——” 过了几秒,Eric:“他以为我们都在这里。现在还不敢贸然进来。” 姜昀祺从墙角小幅度探出头去看刚才Knight架枪的地方,空无一人。下一秒,身后的黎坤意识到什么,转身—— “糟了!” “嘭——” “嘭嘭嘭嘭——” “嘭!” 【LK使用Skr56击中了Knight】 【Knight使用A74淘汰了LK】 【Knight使用A74击中了Yunqi】 “卧槽!” 博宇瞬间毛了,“队长!艹!怎么回事!云神?人呢?” “嘭——” 【Eric使用AKM淘汰了GNing】 Eric:“Knight把队长淘汰的时候他们知道我们是分散的,那人跟着就进来了。正好被我架上。” 黎坤声音很稳,没有多余说什么,只是道:“别慌。三对三。还剩四十五秒跑圈,来得及。” 姜昀祺跑进房子打药,“博宇,从你那里应该可以瞄到Knight,待会我出去下,你狙了他。” 博宇:“好!” 即时更新的击杀信息直接暴露了Sed和信战。 Knight已经发现姜昀祺,不可能就此罢手。 弹幕闪过一轮问号和感叹号。 【感觉信战有种偷鸡不成……】 【Sed毕竟打过正规赛事,信战战术上还是薄弱。】 【就先前苟成那样???还正规???】 【没了LK,信战这场怎么打还不知道呢。】 【云神战术也不差,Eric也可以,内鬼花样多,应该没事吧……】 姜昀祺打满血,在窗口快速左右瞄了下,没有动静。 但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姜昀祺:“105方向我跳窗出来,博宇,架好了。” “嘭嘭嘭——” “嘭!” 【Knight使用A74击中了Yunqi】 【内鬼使用M24淘汰了Knight】 黎坤:“不错!” Eric:“Nice!” “嘭嘭嘭——” 几秒后,一连串密集枪声瞄准了Eric和博宇所在的三层楼。 姜昀祺:“博宇赶紧下来,Sed肯定有人瞄住你了!小心窗口!” Eric在一楼等着博宇下来,“打烟!所有窗口打烟!” “嘭嘭嘭——” 烟打起瞬间,两个不同方向传来连狙枪声。 姜昀祺:“我看到了,一个在75楼顶。Eric,还有一个应该在你那,被挡着了。” Eric:“好。” 博宇一步步矮身下楼,临到二楼窗口的时候继续打烟。 博宇:“不出意外,75方向,不是他们队长徐漾,就是贺微。徐漾很谨慎。贺微我跟他打过几次,有点阴。我估计先前那样苟就是他出的主意。徐漾正好也有暂时保存——” 黎坤:“博宇停下!” “嘭嘭嘭——” 【Atomy使用AKM击中了内鬼】 打在窗口的烟范围其实有限。烟打起刹那,Atomy来回小幅度扫射,博宇正好被他扫到。 博宇趴下了打药,“艹!我三级盔!Atomy就是贺微。云神,徐漾在你那”。 黎坤:“Eric你小心,Atomy肯定在窗口来回绕。” 姜昀祺没有去75方向的楼顶。 他发现附近能够狙到或者炸到Sed队长徐漾的地方,正好是他们原先的那栋三层楼。 他得回去。 但在此之前—— “嘭嘭嘭!” 【Yunqi使用S763淘汰了Atomy】 博宇:“靠!我总算可以下楼了!” 姜昀祺没说话,中途回来狙完一直围绕他们楼徘徊的Atomy,便一股脑冲上楼,直接跃过二楼博宇趴的地方,从博宇身上跳到三楼楼梯平台,然后继续冲向楼顶。 姜昀祺知道击杀信息一出来,Sed全队就只剩队长一人,他不会轻举妄动。 但也不一定,所以一定要趁着这几秒的犹豫时间—— “砰——!” 一阵急剧闷响爆破在75方向楼顶。 【Yunqi使用破片手榴弹淘汰了Xyang】 几秒寂静后,黎坤笑着道:“赢了。” 干完Sed全队,圈已经刷到上城区,再不走,他们都得毒死。 一楼车库有Eric一开始就找来的车,三人坐上车跑圈。能量饮料不缺,Eric分完物资,自己灌了瓶饮料就去代替博宇开车,博宇和姜昀祺各自补血。 接下来几轮刷圈没什么意外。 姜昀祺发挥了前几场的恐怖模式,博宇和Eric也都是冲着抢人头赚积分去的。 最重要的是,积分第一的Sed已经全员下线,积分状态静止,所以在信战追平积分后,本次比赛的冠军已经揭晓。 最后,信战以超出第二名Sed五十多积分的优势,小胜。 这场比赛是姜昀祺职业赛事的开端。 虽然开局零输出下线、中途无故缺席半场,招致了不少非议。甚至在比赛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信战将解体重组”、“信战不和”、“云起或将叛出信战”的话题时不时就在论坛和微博上闹一阵。 但这都是暂时的。 从头到尾观看完那场比赛的人,开始期待云起这个ID连同Fight of Faith-信战,是不是能够走得比P11还要远,还要辉煌。 就在所有人满怀期待的时候,云起却从那天起,消失了整整半年。 那时候,有人说他去参加高考了,也有人猜测,他是不是手受伤了,要放弃电竞了。 直到九月份,Fight of Faith-信战出现在绝地狙击世界赛洲际赛区的预选名单上。云起名列其中。 第61章 裴哥真狠 随着记忆加深,潜藏的自我保护愈加敏锐之后,姜昀祺在某一刻突然察觉—— 有人跟踪自己。 不止一人。 几乎是立刻,姜昀祺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姜正河安排的人,稍加观察,分辨出来也不是很困难。 因为其中一名跟踪者给他的感觉类似于看护。 透过车辆后视镜、路口反射镜,或者商场店铺玻璃,姜昀祺小心打量那名偶尔喝杯奶茶,偶尔抽根烟,偶尔倚墙打哈欠,多数时候插兜不紧不慢跟着的中年大叔。 看上去和周遭来往行人并没什么不同。但姜昀祺凭着记忆中的熟稔,觉得他应该服过役。时间上不少于三年。 外表很能掩盖一些东西,静止下来的时候,尤其让人觉得一般无二。可一旦行动,前后左右查探的标准动作,对于突兀冒出的声音和人群的格外关注,以及,处理突发事件,单手摸向后腰的警惕动作——遂浒那么多年,姜昀祺早就熟识军方一套行为模式。 往下再一想,背后安排之人的动机不难猜。 目前姜正河在逃,与之关系密切的,这世上除了自己,应该找不到第二个。 中年大叔好像并不知道黄雀在后,姜正河安排的那位却明显知道中年大叔的存在。很多时候都刻意掩藏了痕迹,行为诡秘无常,时隐时现。 如果不是姜昀祺太熟悉姜正河手下一帮人的操作——自己也曾使用过——他根本察觉不了还有这样一名跟踪者的存在。 比赛结束的时候,姜昀祺又去了那个街口。 小超市没有关门。 姜昀祺进去买了盒扑克牌,抽出一张黑桃A,按照自己拿到的那张样子,慢慢对折,端详良久。做完这些后,他将剩下一盒扑克牌扔进垃圾桶,将自己制作的黑桃A放进口袋。 之后,回去路上,第二名跟踪者再也没出现过——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姜昀祺会来见姜正河。 中年大叔不知道姜昀祺在搞什么,等知道,已经是一周后。 这一幕被记录在发送给裴辙的加密邮件里。 裴辙第二天就限制了姜昀祺自由。 而姜昀祺说的打断腿,差一点成真。 姜昀祺到家的时候,宋姨听到开门声直接把他叫进书房。 绝地狙击的直播默认弹幕打开模式,宋姨说她看得一点也不舒服,“全飘在上面!什么乱七八糟!” 姜昀祺笑,“都结束了,关了还看一遍?” 宋姨坚持要再看一遍,晚饭吃完就看。 进门后就没脱外套。 这会姜昀祺一边把外套脱下,一边去关弹幕,宋姨正好接过去,拿出书房去挂起来。 之后,姜昀祺坐下来准备做寒假作业。 全是卷子,语数英加分科,摞起来够吓人。回去那会林西瑶还问姜昀祺做多少了,姜昀祺说还没开始做。林西瑶一言难尽看着他好一会。 宋姨在玄关给他挂衣服的时候扬声问了几句,比赛好不好,队友人怎么样,开不开心。 姜昀祺一样样答着。 半途宋姨那没了声音,姜昀祺做英语阅读进入状态,一时没察觉,只当宋姨去做饭了。 宋姨发愁瞧着从姜昀祺外套掏出的香烟,塑封包装皱巴巴,看起来被反复搁手里无数次。 几番心理建设失效,宋姨着急探头望了好几次埋头做作业的姜昀祺,琢磨一会,转身就去打电话。 电话没打通。 宋姨回去又把姜昀祺外套里里外外仔细闻了,还真有股极淡烟味,脸色就很不好了,转头见姜昀祺做作业实在认真,最后还是没问什么。 这边吃完晚饭,裴辙电话打来。 姜昀祺跟兔子似的,蹦出来问是不是裴哥。 宋姨难得严厉模样,“回去好好做作业。我跟裴先生有话说”。 姜昀祺眯眼笑,压根没多想,“那您不看直播啦?” 宋姨心烦意乱,想狠下心说几句,见了那张惹人疼的小脸,勉强道:“姨待会看。昀祺先回去做作业。” 姜昀祺撒着娇讨价还价:“说完我能说吗?” “做完作业你哥哥会给你打电话。” 宋姨严肃看他,姜昀祺搞不懂,但很听话:“哦。” “裴先生。”宋姨态度格外慎重。 电话那端裴辙刚下会,喻呈安在收拾桌上材料,背景声略嘈杂。 宋姨语气有种让裴辙再次回到谈判桌的感觉,“怎么了?” 宋姨回头瞧了眼书房关上的门,叹了口气,“我在昀祺口袋里发现一包香烟。他衣服上也有味道。” 裴辙没料到,微顿,“昀祺怎么说?” “还没问。”宋姨犹豫:“我猜是不是比赛压力太大了?或者就是高三压力大,我看他桌上堆的全是卷子,这也太多了……” 裴辙往茶水间走,“晚上我问问他”。 姜昀祺肺受过伤,本就比常人脆弱。如果抽烟,那就是真不懂事,裴辙语气沉了稍许。 宋姨却觉得裴辙这一句太轻描淡写,“问问”? “裴先生,不行的——” “宋姨,这个不能惯。” 哪想电话两头都误解了对方意思。 宋姨反应过来好气又好笑,“惯?我能有裴先生惯?” “我说,这件事不能就问问!怎么能就问问呢!昀祺太不懂事了!这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疼。去年这时候还在医院吸氧,瘦得皮包骨,转眼倒学会抽烟了!” “惯?惯什么?裴先生,倒是你,问问,问问……就问问?得训!真是惯得!” 裴辙:“……” 宋姨毫不客气训了大的,转头去书房找姜昀祺,对上小的那张笑脸,到嘴训话一不留神就憋了回去,末了,忽然觉得自己错怪了裴辙。 姜昀祺做完作业洗好澡顶着毛巾爬上床,裴辙电话就来了。 姜昀祺开口就笑,“裴哥”。 一听就知道宋姨压根什么没说。 裴辙哭笑不得,家里老的也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嗯。”裴辙直接道:“抽烟了?” 姜昀祺“啊”了声,“什么抽烟?” 这会他已经把在小超市买的那包烟抛到九霄云外。 裴辙听他莫名其妙的语气就知道姜昀祺没骗人,放了心,解释:“宋姨在你外套发现一包烟,我来问问你怎么回事。” 姜昀祺想起来了,“哦……没什么,别人送的。裴哥,我不抽。” 裴辙没再多谈这件事,“比赛怎么样?” 提起香烟,姜昀祺却走神了。 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这个时候反复在一点上纠结——裴辙不止一次和他说,不要一个人做决定,任何决定都应该与他商量。 “昀祺?” 电话一端很久没人说话,刚接通那会带着笑意的声音也没再出现,裴辙笑了下,语调低柔:“怎么了?” “裴哥……” 姜昀祺不是不想告诉裴辙自己要做的事,只是结果根本不用想,裴辙肯定不会同意。 与姜昀祺打交道太久,裴辙就算只听声音,都能察觉姜昀祺极细微的情绪波动。 “做什么了?” 裴辙话语清晰,一如往常的询问里,是令姜昀祺心惊的捕捉力。 “没、没什么。” 撒谎否认这件事,只要开了头,就只能圆下去。 姜昀祺快速道:“没什么,真没什么。就是今天比赛不是很顺利,一开始我失误了,还没结束就被淘汰,后来缺了半场,心里蛮慌的,不过好在最后赢了,嘿嘿……” 裴辙信他就有鬼,重点抓得稳准狠,“为什么会缺半场?” 姜昀祺:“……” 幸亏裴辙看不到。 姜昀祺一下下将头往床铺上撞,整个人都不好了。 裴辙是人吗?! “裴哥……我这辈子都做不了坏事了。” “那可不一定。” 裴辙知道他在岔开话题,这会也不急,闻言冷笑:“我看你只要腿没断,坏事什么时候都会做。” 姜昀祺:“……” “裴哥真狠。” 裴辙不跟他废话,奶起来没完没了,又磨又缠,稍不留神就能被这个小骗子骗了。不能不说,真挺考验意志力的。 “说,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什么都没做。” 姜昀祺骗不了裴辙,只能在文字上下旁门左道功夫。 裴辙问的是“做什么”,而他这会确实什么都没做。 这么一想,姜昀祺底气也足了,开口义正言辞:“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话音落下,裴辙却没立即说话。 好一会,在裴辙的沉默里,姜昀祺心提到嗓子眼。 并不是一定要瞒裴辙,其实裴辙早晚会知道。而无论裴辙同意与否,姜正河是一定要与他见面的。姜昀祺担心的是,这一次,仅凭一张扑克牌,没有惊动任何人。如果不去见,那么下一次,姜昀祺不知道,会不会像在S市的总决赛现场那样,以一种恐怖至极的方式与自己、与裴辙交锋。 虽然,姜昀祺对去见姜正河没有太多把握,但如果不去,事情只会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这次就让他先瞒着。 等裴辙说话等了太久,姜昀祺慌乱的心不知怎的渐渐平复。 好久,姜昀祺对着电话轻声呢喃:“裴哥,我舍不得你。” 这一声太轻,裴辙闭眼按捺稍许,片刻才道:“那就乖一点。” 第62章 手心玫瑰 姜昀祺用了最费时但也最保险的办法去见姜正河,从而不被那位中年大叔发现。 接下来一周,姜昀祺都在一个固定时间点从家里出发,前往N+,然后在N+待满整整五个小时,之后沿着同样线路返回。 如果是一直跟踪他的人,这样的行为模式会让对方先入为主,想当然以为姜昀祺去N+是为了训练。时间长了,姜昀祺不知道中年大叔会不会放松警惕,但起码这种行为模式不会引起怀疑。 等到了见面那天,姜昀祺再从N+后门出发,很大概率是不会被发现的。 这样一步步往下打算的时候,某些相似的场景七年后再度浮现。 十九坐在椅子上,两手握着椅子边,脚尖刚能抵地,规矩待在仓库一角,一言不发看着姜正河在遂浒地图上千方百计设陷。参与的人总是很多,乌拉拉围了一群,交谈声不高不低。 有时候他会抬头朝狭长窗外望,不是走神,纯粹就是动动脑袋。树冠遮天蔽日,日光细碎,看久了也没意思。不过多数时候,他会低下头闭上眼睛,就这么安安静静听他们讲话。 小渠河道九死一生回来,姜正河对他确实不一样。 他开始手把手教他,有种传衣钵的意思。市面上的各类军火交易、暗网里的非法勾结,乃至如何与驻扎军方周旋,姜正河都愿意教他。 姜正河教,他就学。 那会,心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也不对。 他有恐惧、有茫然、有无聊,有活下来的侥幸,也有那么一点对于姜正河许诺的憧憬。 “只要帮我杀了他,我就放你走。去上学,去找你的家人,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放心,我会给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上学。 家人。 想做的事。 十九虽然对这些概念模糊,但他知道,这些都是最好的,值得用一次成功的任务交换。 待在N+的那几天,姜昀祺前后梳理了很多遍姜正河过去的事情,也着手整理最近几年关于姜正河的一切。 网络上能查到的信息寥寥无几,可能因为姜正河身份特殊,也可能遂浒案件至今未结,关键信息都在内部。 一开始姜昀祺无从探查。线索过于破碎,关联起来要花费大量时间。 最后,姜昀祺还是找到了停车场焚车事件和之后的毒品杀人案。 脑海蓦地浮现那次在商场,裴辙中途匆忙折返,以及省人医门口和裴辙一起遇到的两名刑警。 其中一位后来还遇到过。 就在第一次去见黎坤他们的路上,那位刑警一把拉住停在马路中央的自己……他认识裴辙,还问自己与裴辙的关系。 反复来回,裴辙身影总是不断出现。 很久之后,久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姜昀祺机缘巧合下遇到刚出院的李勋。 顺理成章,姜昀祺慢慢就想起了这一次的线索梳理。之后的那一整天,他都在后悔,后悔为什么当时不继续沿着裴辙的身影继续想下去。 只要再往裴辙身上多想那么一点,那么裴辙在他身上费的苦心就不会轮到别人来帮他曲解: 一个貌似公正的人,给了他一个看似合理的缘由,而自己居然确信无疑。 后来他明白,不是他不相信裴辙,而是从始至终,他就没对自己产生过真正的信心 ——相信裴辙养他在身边,与解决姜正河毫无关系。 他甚至都替裴辙不值。为什么不利用他呢。 他曾经那么伤害他,甚至让他的姐姐在此后担惊受怕那么多年——即使裴辙当着他面要求他做一些事,姜昀祺根本不可能拒绝,相反还会松一口气。 因为,本就应该这样啊。 姜昀祺习惯了冤有头债有主,习惯了背叛与欺骗,习惯了利用与代价,裴辙的磊落让他惶惑,更让他自惭形秽。 似乎只有说服自己是有用的、对裴辙有用,才能让自己心安。 …… 好在,他遇到的是裴辙。 *** 姜昀祺去见姜正河那天,裴辙正好出差回来。 不过两人错开了。 裴辙到家的时候,宋姨在阳台心疼养的花,说昀祺出去训练了,晚饭才回来。 裴辙看了眼时间,没再说什么,进书房处理连轴会议的文件。 游况将这段时间于锋跟踪保护的邮件传来的时候,裴辙结束和孙部的电话已经有一会了。 孙部在最后问起姜正河,章粤的事他也听说了,“一开始应尧说要保护你,我觉得这样保险,就授权了。谁知道又出了S市那样的事,章粤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况且又在他辖区内”。 裴辙搁了手头文件,“我知道,钱老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钱老儿子就死在遂浒大爆炸。裴辙,这点你放心,他比你还要想抓到姜正河。他是不会允许章粤乱来的。” 裴辙顿了顿,几秒后还是没说什么。 孙部却在裴辙沉默里看出端倪。 虽然他眼光和钱老一样毒辣,为人却更温和,片刻放缓语气道:“我知道你从没往那孩子身上打主意。但他毕竟关系密切。你没这想法,不代表别人没有。尤其是章粤。” “我知道。” 裴辙觉得这件事在他这里没有商量余地,“不过我不会让昀祺牵涉进去”。 孙部叹了口气,“怎么说呢……钱老肯定没和你打包票吧?裴辙,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那万一,那孩子自己也愿意呢?你对他好,他肯定愿意的”。 这个裴辙倒没想过,孙部提醒了他。 过了会,裴辙道:“我跟昀祺说过,任何决定都要与我商量。” 孙部笑,“那你可小看人心了”。 “他被你尽心尽力养这么大,日日在你身边,学你样子,五六分像总有吧?换成你,你会怎么做?他怎么做也不难猜。” 裴辙皱眉,眼前出现姜昀祺黏在身边的乖巧样子,“他很听话”。 孙部还是笑。 “总之,顺其自然吧。裴辙,你做什么都妥当,不要在这一件事上钻牛角尖。如果他要做,你就不要阻拦。我说这话当然有为案件考虑的成分,但我还是担心你。总不能事事如意不是?” 裴辙没说话。 他想起钱老的“事与愿违”。 直到电话挂了,裴辙一个人又坐了很久。孙部的话始终说服不了他。 姜昀祺是他手心的玫瑰,即使曾遭遇烈火焚烧,一度千疮百孔,也值得被用心呵护。 游况发来的邮件和以往一样,说明姜昀祺这段时间的行程去向,以及所有与姜正河有关的线索。 裴辙想起之前电话里被姜昀祺支支吾吾过去的“中途缺席比赛”,直接将时间轴拉到那一天。 比赛前、比赛进行中以及比赛后,姜昀祺都曾孤身一人前往惠新街776号街口。 裴辙一行行看下去,脸色凝重下来。 于锋在最后用了“可疑”二字。 “……下午五时二十七分,于惠新街776号街口超市购买一盒扑克牌……” 附带照片显示,姜昀祺在折叠那张黑桃A。 裴辙倏地站起! 扑克定位法。 前后三次进入遂浒,一开始军方并不知道姜家是如何准确传递信息继而交易军火。直到第一次遇见姜昀祺,那几名合众欺负他的同伴最后被带回了营地。审问之下,才有了扑克定位法的端倪。 裴辙凝视照片里神情专注动作娴熟的姜昀祺,脑海刹那闪过的极其短暂的空白,空白到令他后怕,心脏骤然紧缩的下一秒,完全克制不住的怒意瞬间腾起! 他跟他说了无数次。 无数次。 裴辙能感觉自己呼吸粗重,屏息几秒,他抬手拨通了游况电话。 电话一声接通,游况声音却比他先一步传来。 “裴司,姜昀祺手机信号一分钟前断了。” 裴辙闭眼,手机在他手里几乎要被捏碎,开口嗓音无比阴沉:“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哪里?” 第63章 是哪边的 一路朝街尾方向走,姜昀祺注意每一个擦身而过的人。 但一个多小时过去,任何让他觉得可能是讯息的人或事都没出现。出了街尾,再往前是一片正在整改的老居民楼,外围钢筋脚手架搭了整面墙。看不出有人住的迹象。 一所新开的驾校紧挨在旁,叫“平安驾校”。牌子簇新,地上还落有揭牌时的火红爆竹碎纸。伸缩门开了仅供一人通过的缺口。 保安室里此刻坐着两人,一身崭新制服,像没看见姜昀祺,低头目不斜视打着牌。发牌抽牌点牌,看上去有条不紊,动作却有些慢。似乎注意力并不在牌面上。 一百多辆统一型号教练车在广阔停车场上码得整整齐齐。二十列左右,密集排布,入眼颇为壮观。最尽头是还没修整好的荒芜林子,一边黄土堆积,一边水泥石板广场,显得不伦不类。 姜昀祺从打开缺口进去。 朝里走的时候,余光能看到两名保安早就停下手里动作,抬头牢牢注视他。 没几步,耳边蓦地响起极细微的打火机声。 面前一辆车里坐了一个人。 年纪二十三四,侧脸干净无害,眉梢笔直,此刻正垂头把玩一只铬银外壳打火机,滚石咔嚓划过,小簇蓝焰闻风静止。焰光映上眸底,闪过几分与长相极不相符的古怪神色。 “阿随。” 姜昀祺站着没动,看阿随一遍一遍打火熄火。 车里人掀起眼皮望姜昀祺,嘴角略勾,打量几秒道:“好久不见。十九。” 姜昀祺不动声色注视半晌,移开眼搜寻目之所及每一辆车。 “他不在。我带你过去。” 阿随收了打火机,示意姜昀祺上车。 姜昀祺打开车门坐进去。 “等了好几天,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阿随启动车子倒出去,瞥了眼后视镜笑道。 一开始的捉摸不透褪去,眼前的阿随似乎和记忆里的阿随慢慢贴近。 姜昀祺神色不动,看着他没说话。 “他说你一定会来。让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你。” 姜昀祺知道“他”是谁,闻言还是没说话。 阿随这才定睛瞧他,笑容消失不见。 片刻意味不明道:“你还和以前一样。” 过去的阿随胆小懦弱,话又多,整天想着离开遂浒,离开姜正河。眼前的阿随眉宇间已有同姜正河一样的冷酷。 车子驶上荒芜林道,颠簸晃动。 阿随单手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掏出烟盒,屈指敲出根烟衔嘴角,然后又去摸打火机。大圈烟雾吐出,张牙舞爪朝车窗外四散奔走。完全成了另一个人。 “七年……”阿随眯眼,语速极慢。再转头看向姜昀祺的时候,阿随神情戏谑道:“听说你失忆了?” 姜昀祺依旧不说话。 记路线对他来说太容易,过了会,他闭上眼开始计算从他们坐上车开始的时间。 来之前想过回不去的可能,但在姜正河身边那么多年,姜昀祺知道姜正河真正在乎的是什么。而他目前需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记下所需的任何线索。 没等到回答,阿随继续道:“你现在叫姜昀祺?姜昀祺……姜昀祺……好名字。” “十九,你给我取个名字吧?你不是去上学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姜昀祺睁开眼,“你想说什么?” 阿随笑,“也没什么,叙叙旧呗”。 “没什么好叙的。” 姜昀祺面容冷漠,警觉与防备不用特意从记忆那头捡起——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别啊,以前咱俩不挺好。这次派我来接你,也是他看在咱俩以往情分上才安排的——说来,又是托你的福。”阿随猛打方向盘,一连串剧烈颠簸。 姜昀祺没有接话,他想起一个问题,“遂浒爆炸后你没走?还是姜正河不放你走?” 阿随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片刻,重复:“放我走?” 姜昀祺忽然意识到什么。 阿随低头笑了下,眼神变得乖戾,没再看姜昀祺,抽完的烟捻灭在车窗上,转头,“十九、不对,姜昀祺,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运气好?” “遂浒出事后,我确实离开了一段时间,但根本不知道去哪里。”阿随扯了扯嘴角,“除了被抓和逃亡,还能做什么?” 出了这片小土坡,就到了市区边缘的桃杨路垃圾分类处。 姜昀祺脑海突然出现一则新闻,就在几个月前,桃杨路垃圾分类处发生过一起袭警未遂命案。 车子最后停在山坡脚下,不远处站着几个人,警惕异常。 姜昀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身上带着枪。 两人一左一右下车。 对面那几人也朝姜昀祺走来。 阿随叫了为首一人“魏叔”。 距离还有几步的时候,魏叔停下饶有兴致打量姜昀祺,眼神指示一个人上前搜身。 姜昀祺没见过他。遂浒那段时间,他应该也没见过这个人。估计是姜正河逃出生天后招募的。 魏叔不高不矮,中等身量,面色尤其黄,眼珠却灵活,看人的时候不藏不掖,无比凶横。 手机被搜出。 搜身那人动作熟练拆电池,卸数据板,一边低声对魏叔道:“有追踪器。” 预料到又好像没有预料到,姜昀祺没细想这其中短暂心思。 他垂下眼,想裴辙肯定知道了。 魏叔转了转眼珠,朝四周警惕巡视。好一会才从随从手里拿过手机仔细检查,望向姜昀祺的眼神霎时阴狠。 “不知道?居然带着这个来见老板?胆子不小……你到底是哪边的?”说着握住手机外壳重重抵上姜昀祺肩膀。 阿随原本一直看着姜昀祺,这时心头一跳,目光猝然垂下。 魏叔却立马想到了阿随,转头厉声呵斥:“阿随!来的路上没检查?想死?!” 阿随往后退了两步。 “走吧!看老板怎么说。” 魏叔安排剩下的人全部留下,包括阿随,一一警告:“万一有人来你们先招呼着——不要开枪,闹太大不好,老板就在前面。” 走过整个垃圾填埋场,一条不算宽的溪流缓慢淌过,对面停着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 姜正河倚车,背朝溪水,不知看向哪里。一边手臂空荡荡,另一只手里转着把手枪。 距离还有几步的时候,魏叔叫了声“老板”,语气恭敬畏惧。 姜正河缓慢转身,精深目光准确无误落在姜昀祺身上。 起初的几秒,姜正河的注视凶厉异常,但随即隐没不见,变成犀利审视。 好像只用一眼,他就能挖进姜昀祺死而复生的记忆里,抽筋拔骨一般抓住小渠河道最后一刻,连同那支断臂,血淋淋地摆到姜昀祺面前。 姜昀祺不移不动,平静无波。 眼前的对视根本不用练习。 七年之前,十九就是用这个眼神去看姜正河。即使在小渠河道之后,十九的眼神都没有变化。 那时的十九或许不明白姜正河为什么要救他,但他对一点确信无疑,姜正河的不会白白救他。 好一会,姜正河诡异笑了下,语气莫名赞许:“想起来了。” 魏叔这时上前递上手机,对姜正河附耳几句。 姜正河全程盯着姜昀祺,末了只是挥两下手,轻笑:“这小子不知道。裴辙不会让他知道。”见魏叔还要说什么,姜正河吩咐:“你去前面,我有话对他说。” 魏叔没迟疑,点头即刻退开。 “过来,十九。”姜正河朝姜昀祺招手。 姜昀祺走过去。 “卸给我看看。” 姜正河把手里加了消音器的枪交给姜昀祺,然后抬手看腕表。 姜昀祺接过,深吸口气。下一秒,右手利落卸下消音器,拇指反扣枪口,机械弹簧瞬间顶出细长枪管,一支枪眨眼四分五裂,弹匣落下,最后只剩扳机连着枪套底座。 “慢了。” 姜正河头也不抬,冷声:“重来。” 姜昀祺拆了七遍。 姜正河没有一遍满意。 最后,握着枪的姜昀祺低头喘息,手心全是冷汗。 姜正河瞧着,拿过姜昀祺手里的枪,慢条斯理组好,然后用消音器一头抬起他下巴,一字一句冰冷警告:“多余心思给我收好了。” 舌尖蔓出浓郁血腥味,姜昀祺一口吞咽,眼睫垂下掩盖眸色,是和七年前一样的神情。 姜正河望着他嗤笑一声,倾身凑近,语气阴冷至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嗯?姜昀祺。” 来的路上,姜昀祺知道在姜正河面前不容易蒙混,但他清楚姜正河的真正在意的什么。比起姜正隆的不留余地,姜正河更狡诈,也更犹疑。他不会让自己陷入最走投无路的境地,这也意味着,他不会主动封死任何可能。 ——如果自己是他最后一颗棋子,同时也是付出最大代价的棋子,那理所应当被最大化利用。 姜昀祺站着没动,他能听到子弹进膛的缓慢摩擦声,对上姜正河眼睛,姜昀祺问道:“小渠河道,为什么救我?” 姜正河微愣。 姜昀祺看向那只断臂。 姜昀祺在提醒他:除了一只手臂,还有之后的教导和训练——姜昀祺不只是他意外奏效的棋子,还是他付出最多心血的棋子。 “为什么救你……”姜正河舌尖抵过齿列,望着姜昀祺的目光里掠过几分了然,“也许我预见到了今天?” 姜昀祺看着他不说话。 “你想说什么?” “我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我要全身而退。” 姜昀祺看向姜正河,“这是我的条件”。 姜正河抬起枪慢慢指向姜昀祺太阳穴,模样思考,说出口的话却阴冷:“那现在就没你什么事了。” 姜昀祺没动,他已经提醒了姜正河。 扳机扣下前最后一秒,姜正河确实在“小渠河道,为什么救我?”那句中迟疑了。 只要姜昀祺没有异心,那么完成任务后,继续留在身边不是没有价值。 姜正河将手枪交付姜昀祺,转身打开车门,“你去做。我会想办法让你抽身”。 姜昀祺接过姜正河递来的手枪。 突然,魏叔急急上前几步朝姜正河做了个手势,“裴辙来了”。 姜昀祺在那两字里霎时僵立。 姜正河扬眉,神情看不出意外,趣味颇丰地凝神端详几秒姜昀祺,接着微笑道:“现在就去吧。他来了。” 姜昀祺浑身一震,抬头难以置信。 姜正河坐进车里,看了眼魏叔,魏叔转身迅速离开。 “去吧。速战速决。” “我让阿随留下,成功后,他会接你离开。” 第64章 风声渐起 十几辆军用越野有序停在平安驾校后的崎岖林道。 游况从车上下来,安排市刑侦一支队刑警仔细查看周边。 于锋已经带着两队特警,兵分两路朝桃杨路垃圾分类填埋场进发。 裴辙站在山坡顶,面容冷肃,看不出情绪。 乌黑脏乱的填埋场另一头,弯曲溪水在日光下泛起碎光。 “裴司。” 游况上前,证据袋里装有手机数据板和碎壳,“是姜昀祺的”。 裴辙看了眼,“还有别的吗?” “没了。信号最后消失地点也在这里。” 裴辙移开目光,“继续找”。 “是。” 话音刚落,几声枪响在填埋场那头响起! 游况转身大喝:“望远镜!” 与此同时,对讲机里传来于锋的声音,“姜正河跑了!黑色无牌照军用防弹车!山坡侧面居民楼方向!游队小心!车上有狙击手!” “车上有狙击手……” 游况放下望远镜,转头急急道:“裴司,我们——” “我们没有狙击手。联系章政铭,让他立即安排。你带着剩下的人直接去居民楼前封锁街道,不要造成无辜伤亡。” “是!” 游况接到命令随即安排,离开前一秒问道:“那您呢?我留两个人给您?” 裴辙依旧注视那条盈盈溪水,语气如常:“不用,我等姜昀祺。” 游况一下睁大眼睛,“姜、姜昀祺说不定已经被姜正河带走了”。 他们这次来就是找姜昀祺,顺便揪出姜正河踪迹,眼下姜正河就在前面,姜昀祺很大可能就和他在一起。 姜正河对姜昀祺下达的关于自己的命令,裴辙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这会裴辙也没多解释,抬手朝后摆了两下,“快去”。 游况最后留下两人在坡顶待命,其余人跟着他开车去街前封锁,疏散人流。 大批警力瞬时散开,疾驰冲出,坡上慢慢安静下来。 林间风声簌簌,像是秘密行进中的脚步声。一大片云从后方游荡而来,溪水反照的日光霎时黯淡,填埋场向下凹陷,死气沉沉。 裴辙伫立片刻,朝山脚走去,身后两人立时跟上,目光警惕防备四周。 突然,裴辙抬手竖起两指快速打了个手势,跟着的两人脸色顿变,迅速举枪返回! 停在原地相距不过四米的两辆军用越野后方传来极细微的一声枪套摩擦声。 三个、四个……五个! 裴辙凝神屏息,一步步后退,退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辆军用越野侧面,与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确认人数。 嘭——! 枪声陡地响起! 子弹打在合金轮毂上,爆出尖锐撞击声! 刑侦队出来的两人反应敏捷,一左一右夹击位置,连续数声枪响,林子深处传来凌乱脚步声。 枪声剧烈,风声被凝固。 裴辙紧紧盯着自己方向,如果他没猜错,他对面就藏着两个人。 但等了许久,一个人都没出来。既没有枪响,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好像就只是一团空气。 某种感觉一开始被此前突如其来的枪袭震碎,渐渐地,在持续的无形对峙中,裴辙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慢慢放下枪,朝前稳步走去。 姜昀祺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裴辙方向,握在手里的枪从始至终没有举起。 阿随匍匐贴近,怒瞪姜昀祺,低声恶狠狠:“你他妈搞什么?!” “十九!他就在你面前!开不开?开完我就可以带你走!” 见姜昀祺迟迟没有动静,阿随想一把夺走姜昀祺手里的枪,但没成功,阿随立时暴怒,压低声音唾沫横飞:“前面全是警察!再耗下去,我们都别走了!你听到枪响了吗!” 他们以为前面传来的枪响来自警方。 裴辙距离越来越近。 姜昀祺却在阿随难以置信的目光里果断收枪,一点点卸下枪头消音器,语速很快:“我不会杀他。” “我从没想过伤害他。无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我这辈子都不会伤害他。” 阿随张了张嘴,“你他妈……那你回来干什么?!找死?” 姜昀祺小心起身,拉着阿随一步步后退,视线依旧定格在裴辙模糊身影子上,开口冷静至极:“我来,是因为姜正河迟早会找我。我先去找他,拖延点时间。之后我会想办法。但我不会杀裴辙。” 阿随这个时候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看着姜昀祺的眼神好像他是一只怪物,一只头脑发昏行动诡异的怪物。 裴辙停下脚步。 “姜昀祺。”极轻极慢的一声。 两人面面相觑,姜昀祺浑身僵硬。 阿随疯了,“他、他他他——” 姜昀祺一把捂住阿随嘴。 “出来。” 裴辙方向看不到姜昀祺和阿随藏匿的地方,但他就是知道,惯会躲树丛的姜昀祺一定在前面。 “裴司——!” 贴身搏斗的阵阵闷响传来,两名刑警不知何时与偷袭者面对面架上,其中一名刑警用力扣下歹徒手里的枪,大吼一声:“小心!” ——嘭! 裴辙身后传来一声走火枪响,就打在裴辙脚下!砾石飞溅! 阿随面色惊恐后退几步,意识到什么,慢慢转头看向姜昀祺冰冷侧脸,喃喃:“你看,没用的。可能老板早就知道你——他肯定让魏叔另外安排了人……不杀了他,我们死定了!” 姜昀祺却在那差点落在裴辙身上的枪声里心头剧震,瞳孔猛地放大,他不会让裴辙出任何事! 身体先一步反应,所有的计划在半秒内推翻,姜昀祺反手重重拽起阿随,闪身就往一旁奔去! 阿随被拽得差点跪下,看方向,联系姜昀祺之前说的打算,几乎是立刻,他就知道姜昀祺想干什么,脚下跌跌撞撞,阿随脸色苍白,“你疯了!你疯了!你——” “闭嘴!”姜昀祺厉喝,手上迅速重新给手枪安上消音器。 这一声很快被裴辙辨识。 “姜昀祺!”裴辙怒吼。 身后两名刑警刚夺下第三名歹徒手里的枪,手铐刚给前两个铐上,第三个拼命挣脱,目露阴毒凶光,直直朝裴辙袭去! “裴司!” 刹那担忧混合滔天怒火,在身后人袭来瞬间冷凝。 裴辙凌厉视线刀锋般划过那人面部,后仰避开重拳下一秒,裴辙抬腿狠狠踢出! 那人也是个练家子,全身肌肉虬结,手背青筋暴出,裴辙那一脚让他足足后退半米,但随即,他从侧臂护套内取下一把雪亮匕首,躬身朝裴辙迅猛扑来! 千钧之际,裴辙折身抬枪—— 嘭! 枪火擦着那人肩头杀过,喷溅出一大股血! 而扳机扣下前一秒,匕首同时掷出! 手腕划过一道深可见骨血痕,裴辙没松手,拇指微不可见地略松,目光沉下,眼里凝聚起令人胆寒的气势。 歹徒似乎扛着必死的命令去击杀裴辙,身后两名刑警见状举枪下一刻,他侧身拖着废了半边的臂膀用力暴露出裴辙! 裴辙预料到了,侧身狠狠抓住歹徒,借力拉出零点零一的微小距离! 连续几声枪响只差一点就击中裴辙! 两人随即重重摔倒在地! 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间。 姜昀祺一口气跑到山坡一侧高地,紧盯视线下方与歹徒贴身缠斗的裴辙,气息被克制,手枪慢慢举起。 阿随看着他一举一动,这会也是大气不敢喘。 远处两名刑警不敢再贸然开枪。 距离太近,裴辙手腕受伤,贴地搏斗的两人动作迅猛,千分之一的秒速都会有误伤的可能。 姜昀祺看得一清二楚。 裴辙手腕上的血刺激到了他,姜昀祺慢慢将枪口瞄准歹徒太阳穴—— 汗水沿着鬓角淌下,呼吸会扰乱准星,屏息的几秒内,姜昀祺瞳孔充血,凝聚在一处的目光如鹰隼般凶悍。 阿随注视姜昀祺,忽然发现,姜昀祺从来没变。 嘭! 前一秒骨骼相撞鲜血淋漓,后一秒全数静止。 姜正河下了死命令的手下颓然暴毙,一动不动,太阳穴血流如注。 裴辙一把推开,起身眯眼望向姜昀祺埋伏狙击方向。 如果说这一切还未发生前,裴辙觉得只要找回姜昀祺 ——只要。找回。 而这一秒,在姜昀祺开枪后的这一秒,裴辙觉得不够,姜昀祺是在找死。 两名刑警跑上前,惊魂未定,“裴司,没事吧?” 他们以为是章政铭安排的人到了。 裴辙收好手枪,再也不看一眼姜昀祺方向,“你们先回去”。 “裴司你的手……” 手腕伤口很深,鲜血从垂落指尖一滴滴往下掉。 裴辙看了眼,只道:“留一辆车给我。” 阿随全身瘫倒在地,大口喘气,绝望道:“闯祸了……死定了,这回死定了……” 姜昀祺维持握枪狙击的动作,很久才闭上眼。 又过了好一会,他才放下手里的枪,仰面躺在草地上。 大片云散开,林间风声渐起。 阿随怕得要死,已经开始神经质说话。 姜昀祺转头,对着阿随淡淡道:“别怕,我跟你去见他——” “你要去见谁。” 姜昀祺霎时僵住,头也不敢转。 心跳在裴辙发声的一秒猝然漏掉,细密颤抖蔓延,姜昀祺能感觉到裴辙话语里的彻骨寒意。 阿随正对裴辙方向,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傻了。 第65章 动摇迹象 话音落下,眼前天翻地覆。 裴辙一把抓住姜昀祺上臂,将他整个提了起来。 被竖直下一秒,姜昀祺魔怔了似的盯着裴辙淌血的手腕,一眼都不敢看裴辙。 阿随吓得连滚带爬站起来,想都没想就要跑。 “阿随。” 姜昀祺感谢阿随这会发出的正常人动静,视线没有离开裴辙手腕,开口哑得不行:“别回去。你去他那会死的。” 阿随顿住,回头瞧裴辙,显然并不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能让他活久点。 裴辙抓着姜昀祺没松手,这时沉沉目光投向阿随,“上车”。 阿随看了眼身后荒林,又去瞅裴辙腰里的枪,犹豫几秒,一步三挪朝军用越野上去。 姜昀祺觉得自己右臂骨头要断了。 裴辙没有和他说假话。 如果可能,姜昀祺相信,裴辙更想捏断他的腿。 “姜昀祺。” 裴辙凝视很久才开口,和平常语气完全不一样,是那种咬牙切齿恨到极点的语气。 姜昀祺抖了抖,一声不吭。 上车后的阿随趴窗户口朝这里望,神色复杂地在姜昀祺和对面男人之间转,转着转着,双眼陡然睁老大。 十九居然哭了! 妈的,他认识他这么多年,别说眼泪了,十九的笑都没见过两次! 手腕伤口很深,血痂凝结,血丝一点点渗出。淤血痕迹也很重。 姜昀祺越看越难过,心头绞成一团,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捧,小声:“裴——” “啪!” 裴辙抬手狠狠挥开姜昀祺! 姜昀祺怔在原地,维持着动作,脑子里有根神经却随着这一严厉至极的动作猝然崩断。 眼泪唰地跟着掉下来。 情绪短暂失控,裴辙不再看姜昀祺,深吸口气,神色恢复漠然。片刻,拎着姜昀祺回到车上。 阿随已经自觉躲入座椅一角,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窜。最后和姜昀祺两人一左一右缩在后座。 姜昀祺哭惨了。眼泪一路就没停过,哭到后来,呛得一边咳一边哭。 倒弄得阿随有点点心疼。 姜昀祺年纪比他小,这会哭得无声无息可怜兮兮,跟之前杀伐狠厉一枪爆头的姜昀祺根本就是两个人。反差巨大,可见真的很伤心。 阿随不自在地摸了两下后脑勺,放下手又去掏口袋,什么都没有。他不敢去看血淋淋开车的裴辙。虽然裴辙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冷血模样。 过了会,观察形势貌似妥当的阿随慢慢蹭到姜昀祺身边,手刚要抬起—— “坐回去。”裴辙从后视镜里冷冷瞥他。 阿随吞了吞口水,规矩挪回去。 这会,姜昀祺抬起已经肿了的眼睛望裴辙手腕,嗓子嘶哑,很快说了句:“裴哥,我错了,我们去医院吧?”好像说慢点,裴辙就会像刚才那样毫不留情拒绝他。 裴辙没有理他,面容冷峻。 车子开得飞快。 姜昀祺盯着伤口,难受到极致,又说了两次,裴辙眼皮都没抬下,目视前方的眼神无比淡漠。 姜昀祺没办法,哭着一遍遍道歉。 阿随再怂这个时候顶着头皮对裴辙道:“你看他都这样了,你就别怪他了——” 车子开到家,裴辙下车,哐一声关上驾驶座车门,然后来到姜昀祺这边,开门直接把人抓了出来。 阿随在裴辙近乎粗暴的动作里知趣闭嘴滚下车。 宋姨开门时候愣了好一会。 站两人身后的阿随对着她尴尬笑,也不知道说什么。 姜昀祺哭得太凄惨,裴辙松开他下一秒,他就往客厅冲去,跪在矮柜前翻东西。宋姨来不及注意裴辙手上伤口,回身跟过去心疼,着急道:“昀祺这是怎么了?给姨看看——” 家用医药箱被哗啦翻出,姜昀祺哭着抱回来,低头望裴辙手腕,伤口周边已经乌青,淤血一大片。 姜昀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裴哥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裴哥……呜呜……裴哥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裴辙垂眼面无表情注视姜昀祺,没有说话。 宋姨这才发现裴辙手腕一道深刻血痕,“这是怎么回事?!裴先生?昀祺别哭,跟姨说是怎么——” 裴辙转身进书房。姜昀祺不敢落下一秒,抱着医药箱紧紧贴上,嘴里还在道歉。 书房门被姜昀祺主动关上。宋姨只能转头去看另一个人。 阿随很少和毫无伤害值的普通人打过交道,这个时候咧嘴笑了下,笑到一半又在宋姨严肃注视里僵住,磕磕巴巴道:“就、就是——” “过来说。” 宋姨上下打量阿随,接着和教导主任似的领人坐自己对面,“到底怎么回事?” 书房没开灯。 裴辙坐上沙发,手腕搭膝,垂头看不清神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昀祺寸步不离挨到裴辙面前,小心蹲下,把医药箱搁地上打开,这时也不说话了,只是眼泪暂时收不住,一抽一噎。 伸手要去捧裴辙手腕的时候,裴辙突然抬眼看他。 姜昀祺吓得忘了动作,就这么直直望进裴辙眼里,收不住的眼泪不自觉掉得更凶。 原先隐藏极深冷淡至极的克制情绪如同手腕伤口,早就豁开一道血色,骨骼肌理,寸寸剖白,此刻全数失控在黑沉眸光里。 不长的对视。 裴辙闭上眼,开口也有些哑:“出去。” 心口一直往下坠,这时像是凌空被荆棘骤然刺穿,姜昀祺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一会,姜昀祺没动一下。 沉默如同沼泽,一步就是陷落。 姜昀祺咬住嘴唇猛低下头,发抖的手不管不顾用力握住裴辙,小心避开伤口,双眸固执,嗓音清晰:“不。” 没等裴辙有所动作或说什么,姜昀祺死死握着他,开始给伤口消毒上药包扎。 消毒药水刚抹上,极力压抑的怒意再也克制不了,裴辙反手扣住姜昀祺手腕,面色阴沉到极点,厉声:“姜昀祺,你真以为我不会打断你的腿?!” 腕骨像是已经被捏碎,姜昀祺蓦地睁大眼,眼眶蓄满泪水,手开始颤抖。 裴辙盯着他的眼神像是要将他拆骨入腹。 在姜昀祺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的时候,裴辙毫不留情移开视线,猛地拉起姜昀祺,伸手极重握向姜昀祺膝盖骨! “裴哥!” 裂骨疼痛霎时炸开,姜昀祺惊声哀叫。 仅剩的一丝理智让裴辙没有继续用力。裴辙垂下头喘息,没有松手。 胸腔里翻滚的怒意伴随那一声由姜昀祺开启的枪响不断在心头爆裂。很久,裴辙花了比捏碎姜昀祺骨头还要沉重几倍的力气才勉强克制住自己。 “出去。” 裴辙闭了闭眼,推开姜昀祺。这时没有用很大力气。像是已经耗尽全身力气。 止血的伤口再度撕裂,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姜昀祺哭着摇头,“裴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出去……我不出去,我错了我错了……” 见裴辙不理他,像是对他失望透顶,姜昀祺怕得要死,手脚并用,伸手牢牢抱住裴辙,一边膝盖痛得像是断了,姜昀祺还是急慌慌爬上裴辙大腿,将四肢都缠上,一边哭一边缠得严丝合缝。 姜昀祺趴裴辙肩上哭得越来越凄惨。 裴辙依然没有动摇迹象。 屋子里很久只有姜昀祺呜呜哭声。 又过了许久,裴辙沙哑开口:“再有下次——” 姜昀祺哭得打嗝,闻声条件反射收紧双手双脚,快速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了,裴哥……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裴辙没有顺着姜昀祺的承诺说下去,只是道:“姜昀祺,再有下次,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第66章 咫尺之距 姜昀祺被“这辈子”吓到了,转过头盯着裴辙,眼眶红得不像样,怔怔的。 裴辙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略显疲惫,也许是因为和人激烈搏斗过,眉宇间残留几分凶厉肃杀。 过了会,没受伤的那只手拍了下姜昀祺背,裴辙语气很淡:“下来。” 姜昀祺这会特别怕裴辙拒绝他,闻言搂得更紧,低头埋得严实,小声又快地发出单音节:“不。” ——和之前躺在草地上无关紧要一般说出要去见姜正河的姜昀祺根本就是两个人。 裴辙闭了闭眼,停顿片刻忽然就笑了。 笑声短促,嘴角弧度一点都不明显。 “手疼。”裴辙说。 姜昀祺僵住,反应过来立马跟仓鼠似的,从裴辙身上唰啦溜下,和先前一样蹲裴辙面前捧起受伤的手腕。 血淌了很多,地上有一滴滴的血迹。 姜昀祺受不了,他不想裴辙受伤,一点都不想。 抬头瞧裴辙的时候,红肿的眼睛再次湿润,姜昀祺低头轻轻吹了两下,自责加上懊悔,想也没想道:“看到那人朝你冲来我就应该——” 裴辙脸立时冷了:“姜昀祺。” 姜昀祺抿起唇角,唇尖微翘,透着股软倔劲。落在裴辙手腕的视线却专注,乌黑纤长睫毛一眨不眨,湿漉漉的小簇小簇黏一起。鼻子也跟着一擤一擤。 裴辙都看到透明鼻涕泡了,但姜昀祺顽固地不离他毫厘,捧着他的手小心抹去血迹,消毒药水又仔仔细细上了遍,一边呼呼吹,一边认真给裴辙包扎。 胸口满是怒气的块垒还没尽数消解,但裴辙清楚,这回又心软了。 从知道姜昀祺要做什么,到亲眼看见姜昀祺一枪毙命,裴辙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力中。 从遂浒救回姜昀祺那刻起,裴辙就下定决心,不再让姜昀祺沾染分毫与姜正河有关的人或事。 因为在一开始,是姜昀祺一手将自己推出鬼门关的。 遂浒那场意料之外的大爆炸,几乎没人逃得过。 原本是军方最大一次行动,为的是一举歼灭姜家。开始都在可控范围内,接连几次围剿确实重创了还没从黑吃黑里缓过来的姜家。最后,除了姜正河下落不明,姜正隆一家被抓就地处决。 随着处决枪响,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姜正河带着残余势力一面埋伏在清点军火的军队四周,一面丧心病狂炸了背后的弹药库。 ——他要所有人同归于尽。 赤红色焰火顷刻间直冲天际! 爆破声几欲将耳膜震碎,连成片的火海恣意蔓延,遮天蔽日。持续不断的哀嚎伴随滚滚黑烟里的恐怖枪袭,人间转眼堕入炼狱。 裴辙眼睁睁看着郭炜兴被熊熊烈火吞噬。 再转身,他看不清任何一个人。 惊慌奔逃中隐隐传来孙嘉嵘的声音,可当他朝着声音方向没走几步,烈火猝然灼断树冠,眼前尘硝弥漫。 孙嘉嵘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眼睛在黑焦浓烟里根本挣不开,单膝跪地摸索找到信号枪的下一秒,裴辙手边炸开一声尖锐枪响! 有人在暗处狙击他! 那个时候裴辙还不知道是姜昀祺,但直觉认为不是姜正河就是与姜正河有关的人。 抬手毫不迟疑射出信号,头顶一声嘹亮呼啸,信号发出—— 裴辙睁不开眼。他低头喘息,泪腺受到刺激,生理性泪水淌下。 炙热焰灰蒙住鼻腔,剧烈的咳嗽带来嗓子口的血腥味。 裴辙抹了把眼睛,勉力睁开的瞬间,双目赤红。 遍地尸骨。 狙击枪声不断在身旁响起,可能由于浓烟影响,偷袭的人一直对不了那致命准星。 裴辙朝狙击来源一步一步走去。 落在身旁的枪声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慌乱。 裴辙能感觉其中暴露出的巨大恐惧,他忽然明白对面狙击他的人到底是谁。 发生在小渠河道的事传到军方,裴辙一度以为姜昀祺死了。 最后,咫尺之距—— 面前一张脸早就看不出原本模样,唯独一双湛蓝双眸。 姜昀祺仰头灵魂出窍一般盯着他,像是被抽离了所有情绪,即使双臂颤抖得如同牵线木偶。 裴辙那个时候是恨他的,恨入骨髓。 他找不到姜正河,他浑身浴血,模样狰狞,他所有的恨意本能地转嫁到面前这个人身上—— 姜昀祺好像知道裴辙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他在一天比一天的绝望里好像就等着这一刻。 姜昀祺伸出手,把手里的枪交到裴辙手里。 …… 裴辙慢慢吐出一口气,仰头望向书房顶。 如果没有那三年的昏迷和之后四年的记忆丢失作为缓冲,裴辙不难想象,被救回来的姜昀祺到底会不会精神失常。 那样的人间地狱,一个心智健全的人都会陷入疯狂,迷失在一分一秒的触目惊心中,何况是那么小的姜昀祺。 接到枪的那几秒内,内心充斥的强烈恨意一度让裴辙举枪抵向姜昀祺太阳穴—— 姜昀祺一动不动,只是在看到裴辙身后出现姜正河时,双瞳有短暂的紧缩,但下一秒,他好像又觉得无所谓。 如果没有之后的命运转折,那时的姜昀祺是迫切想要结束这一切的。他完成不了姜正河的命令,那只胳膊又成了他日复一日绝望恐惧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昀祺的视线提醒了裴辙。 裴辙毫不犹豫转过身。 大爆炸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姜正河身上数处重伤,靠着焦黑树干死死盯着姜昀祺,开口阴森可怖:“十九!你答应过我什么?!” 姜昀祺头也不转,他伸手推了推裴辙握着的枪,好像在催促。 但裴辙抬手对准了姜正河—— 嘭! 还未见到姜正河倒下,头顶突然发出咔啦咔啦巨型树干灼断劈裂的可怕声响! 姜昀祺猛地睁大眼,用力推开裴辙,力气大到裴辙生生后退几步! 浓烟覆灭,轰隆巨响,姜昀祺瞬间被吞噬。 …… 很久很久之后,姜昀祺才想起遂浒最后那场大爆炸里发生的一切。 刚开始,姜昀祺整日整夜睡不着觉,梦魇纠缠,药物服用一度失去控制。后来被裴辙发现,裴辙当即放下一切陪在他身边。 在那不算短的日子里,姜昀祺不允许裴辙离开自己半分视线,对裴辙强烈的独占欲让他行为失常,偏执到近乎疯狂。 有时候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过去的记忆。 姜昀祺会哭着在裴辙怀里醒来,以为裴辙会杀了自己,或者自己把裴辙杀了,也会在某一刻浑身颤抖,看不到眼前的裴辙,陷入记忆的混乱迷失。 每每这时,裴辙会用实际行动一遍遍告诉姜昀祺,哪个是现实,哪个他才是真实的——而他也早已将他刻进骨血,无论生死。 温存与亲密多数时候有效,姜昀祺会很快安静下来,依赖成瘾。少数时候会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冷漠尖锐。但裴辙总是纵容的。 以往那些口是心非、刻意缄默的瞬间,终于在一次失控中重见天日 ——可若是不浓烈,又何谈朝夕。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书房只剩下姜昀祺抽鼻子的声音,包扎好的伤口还在渗血,姜昀祺怎么看怎么难受,抬头小心翼翼:“裴哥我们去医院吧?是不是要缝一缝?” 裴辙凝视姜昀祺望着他的眼睛,遂浒最后那刻的惨烈让他很久不能回神。 “裴哥?” 姜昀祺仰面凑近,十分担忧,但又有些不安。裴辙这次气得实在不轻,姜昀祺还是很怕他。 “不用。” 裴辙低头看了看包扎得过分严实的手腕,没再说什么。 姜昀祺抱着膝盖重新坐回地上,又瞧了好几下裴辙脸色,才一点点说道:“他把扑克牌给了我,我觉得必须得去见一面。上次在S市,闹得那么大,我不想这次因为我再出意外……” 姜昀祺低下头:“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我知道他那个人。” 顿了顿,姜昀祺说:“他胳膊是因为我断的。” 裴辙拧眉,手指微动。 遂浒最后见到姜正河就是断臂,那时他以为是大爆炸造成。 “在小渠河道。他被人抓了,我醒来救他。后来逃走的时候,走的河道,中间河道塌了,他又伸手救了我一把。” 姜昀祺仰头望裴辙,“但我不欠他。我们早就两清了”。 “可他觉得我欠,代价太大,不是等价交换那么简单。于是想借此让我杀了你。” 裴辙依旧沉默。 大爆炸中,姜昀祺起先一门心思要杀他,也许就是因为姜正河手臂。 “姜正河看似不择手段,其实计较很多。他在我身上费了那么多功夫,不会轻易就让我死的。我就和他提条件,让他花时间给我安排下后路什么的——就想拖一拖,虽然目前没什么好办法……其实我回来就打算和你说的。” “但是你突然来了,他让我立刻去……”说到这里,姜昀祺语气就有点奇怪。 裴辙气笑了:“所以最后是我妨碍了你的007计划?” 姜昀祺赶紧认错:“没有没有,什么计划都没有。是我胡来,是我没考虑周到。” 裴辙神色严厉:“你还想怎么‘周到’?” 多说多错,姜昀祺主动闭嘴。 随着过去记忆的加深,姜昀祺会不自觉带入十九的视角,觉得自己很熟悉如何与姜正河打交道,却忽略了七年下来,姜正河越来越丧心病狂的手段。 裴辙的不言语让气氛再度零下。 姜昀祺不能从裴辙脸上揣度分毫,裴辙周身散发的气息还是同先前一样冰冷。 半晌,姜昀祺硬着头皮底气不足道:“裴哥,你别生气……好不好。”更低的一声:“求求你了……” 裴辙没理他,起身朝外走去。 姜昀祺立刻站起来,忐忑不已,攥着手亦步亦趋。 “给我待着。” 裴辙头也不回:“从今天开始,踏出这里一步就打断你的腿。” 姜昀祺很想问问睡觉也在书房吗,但裴辙直接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67章 生气与否 游况打来电话,姜正河逃了,平安驾校疑点颇多,已被封锁调查。阿随性质特殊,需要带回局队。另外,程序上,姜昀祺也需要出面配合问询。 阿随被带走协助调查之前,吃了两颗橙子、一大碗草莓车厘子。苹果小香梨后来被宋姨切成片搁一次性餐盒里,连同十多个砂糖小蜜桔,全让阿随带着路上吃。 姜昀祺被暂时放出来。 那会趁着游况还没到,宋姨赶紧给他和阿随做了两大碗胡萝卜黄瓜丝拌面。鲜香四溢一大海碗摆到面前,阿随眼都直了,第一口下去差点咬到舌头。姜昀祺没心情吃饭,面条一根根数,时不时回头瞧阳台打电话的裴辙,心事重重。 宋姨心疼得不行。虽然从阿随嘴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肠到底没有裴辙硬。尤其见到姜昀祺完全肿起来的通红眼睛,一下疼到心底。 “昀祺好好吃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先垫垫。” 见姜昀祺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宋姨佯怒挡住他回头瞧的视线,“有什么好看的?书房里那么训你,还没看够?” 姜昀祺低下头不说话,依然吃得慢。 阿随就很心疼面了。本来根根鲜亮爽滑,咸香浓郁,呲溜呲溜吃起来贼带劲!抬头往姜昀祺碗里看,全黏糊在一起,拖拖拉拉,食欲都减了不少。 裴辙走过来问阿随配合警方调查有没有问题。 阿随无所谓耸肩,“我知道得不多。魏叔不让我沾他们手上的东西。这次是因为要接十九——姜昀祺,姜正河想起我,才让魏叔把我找回来的”。 裴辙点头没说什么,转身就要走开。 姜昀祺赶紧放下筷子拉住裴辙衬衣一侧,“裴哥你要不也吃点?” 站一旁的宋姨好笑叹气。 裴辙垂眸看了眼揪着他的几根细软手指,冷淡道:“不用。” 姜昀祺依依不舍松开,抿嘴去挑筷子,“哦”。 阿随来回看他们,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眼前的姜昀祺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对,就是变了一个人。整个一软怂样。他看裴辙从头至尾也没拿姜昀祺怎么着,姜昀祺就能一路哭到家。哭到家不说,这会还上赶着贴人家冷脸,被拒绝后居然又是一副要哭的可怜模样。 阿随歪头仔细瞅埋头不吭声的姜昀祺,小声:“啧。又哭?十九,你现在怎么成了一哭包?” 姜昀祺没握筷子的另一只手用力按了按眼睛,嘴里含着一口面条嘟囔:“你不懂。” 宋姨站他俩身后,一听乐了,但没打搅他俩的悄悄话,眯眼宠溺望着姜昀祺。 “我不懂?我比你大哎!有什么我不懂的?”阿随扭头望裴辙,“不过他真的凶。拎你下车那会,我都吓死了”。 姜昀祺继续吃面,没理阿随。鼻子一直没擤,这会连续吸了好几下。 阿随见状从桌上扯了纸巾递给姜昀祺,“你就不会擦擦?” 姜昀祺接过擤鼻涕,过了会再开口,声音闷闷的:“你把你知道的都和警察说,不会有事的。” 阿随吃饱了,双手交叉在脑后,四处打量屋子,慢慢道:“我知道。都到这个地步了,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姜昀祺点点头。 游况不是一个人到的。 章政铭敲开门客气一笑,朝裴辙略颔首,“裴司”。 裴辙看着他,没有丝毫意外。 游况领着姜昀祺和阿随去车上。按照程序,姜昀祺和阿随会被分开问询,各自笔录。姜昀祺因为一直在警方监控中,做完笔录就没事了。但阿随需要留下来进一步核实信息,配合警方之后的抓捕行动。 姜昀祺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可车子启动前,裴辙坐上了车。 “裴哥?” 姜昀祺眼睛亮了亮。可话音还未落,接着又上来一人,是章政铭。 裴辙脸色不是很好,举止风度依旧,就是更冷了。 章政铭笑面虎,坐下后对姜昀祺笑道:“你就是姜昀祺吧?你好,我叫章政铭,负责市刑侦一队。听说你都想起来了?” 姜昀祺扭头就去看裴辙。 章政铭:“……” 之后一路,姜昀祺心领神会裴辙,对章政铭几次的旁敲侧击视而不见。 笔录过程不复杂,细节却需要格外仔细。 姜昀祺回顾了扑克牌是怎么到手的,姜正河安排的跟踪具体长什么样,今天下午的会面前后一共见到几个人,为首的魏叔又长什么样。那把姜正河交给他的枪也被拿去检测。 等姜昀祺处理好,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裴辙一直在休息室等他。 姜昀祺被游况领进去的时候,裴辙仰头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手腕上包扎纱布呈现一片铁锈血迹,边缘粗糙,腕骨略显苍白。 姜昀祺问游况要来的医药箱属于法医级别,面对一箱子的法检工具,姜昀祺简直头皮发麻。 裴辙不知道什么时候睁眼的,这会低眸注视努力翻翻拣拣的姜昀祺,沙哑问:“好了?”嗓音很疲惫。 姜昀祺还在翻拣,点点头心疼道:“裴哥我给你重新——” “裴辙!” 哐啷一声重响,休息室门被人从外重重推开。 裴玥面色焦急,看上去是临时接到消息,从家里匆忙赶来。平日打理得清爽干练的头发,这时只随手在下面扎了把,额头有汗,脸色比白纸好不到哪里去。 闻措紧跟在后,臂弯里是一条围巾,“我就说没事,你别急。裴辙,你怎么样?” 姜昀祺被突如其来动静吓了一大跳,握着消毒药水的手下意识抖了抖。 裴辙默不作声握住姜昀祺手搁到自己腿上,叫了声冲到面前的裴玥:“姐。” “我没事。” 裴玥蹙眉盯着裴辙好几秒。 闻措走过去给她披上围巾,“晚上打电话去你家,想周末找个时间聚聚。雯雯回来了。你不在,宋姨就把事情和我们说了”,说着又去看姜昀祺,弯腰询问:“昀祺没事吧?” “没事。”姜昀祺叫了声“裴玥姐姐”和“闻措姐夫”。 裴玥目光严肃,走上前检查裴辙受伤手腕,“我们去医院”。 裴辙收回手,“没事。昀祺已经弄好了”。 “他会弄什么?!”裴玥声音一下大了起来。 闻措在背后小声提醒:“小点声……还说雯雯呢……” 裴玥用力深吸口气,语气很重:“裴辙,我不说第二遍。去医院。” 姜昀祺主动站起来拉裴辙,“听裴玥姐姐的,裴哥我们去医院”。 裴辙抬眼看着姜昀祺,眸色很深,维持之前靠着椅背的姿势没动。 裴玥脸色更加不好,“闻措你先带昀祺回去,太晚了——” “不要。” “姐。” 两人同时开口,姜昀祺急得不行。裴辙皱眉,眼神稍沉。 姜昀祺又对裴玥解释:“我不回去,我想陪裴哥。” 闻措拍了拍裴玥肩膀,知道她真正担心的是什么,但眼下也只能安慰这些细枝末节。闻措语气平缓:“别急,我先看看,然后再一起去医院。” 裹着的纱布拆开,闻措用消过毒的止血钳检查伤口,片刻想了想才道:“得缝几针。不过还好。还好。” 姜昀祺心头一坠,垂下的眼睫颤得厉害。 “那就走吧。” 裴辙一副云淡风轻样子,起身的时候另一只手握住姜昀祺,拉着他一起朝门外走。 裴玥似乎还要说什么,闻措制止了她。 到省人医,闻措处理裴辙伤口。姜昀祺挨着坐一边一眨不眨看。 中途裴辙想转移下他注意力,让他别那么紧张,抬手弹了下姜昀祺额头。谁知姜昀祺就瞧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钻研。 裴玥情绪渐渐稳定,倚墙撑着额头很久都没说话,眉眼神色却能看出浓重焦虑。 一时间整间屋子只剩下单薄器械声。 等全部处理好,时间也过了零点。 裴玥担心处理不及时有炎症,让闻措给裴辙挂了消炎水。 姜昀祺全程安安静静。裴辙让他坐着就坐着,让他吃个苹果就自己削苹果然后分一半给裴辙。 挂水的病房是临时安排的。病房里还有其他住院病人,病床之间用一圈帘幕隔开。 时间太晚,裴玥闻措没有多留,即使有太多话要说,裴玥碍于场合也沉默了不少。 姜昀祺固执地不要闻措送他回去。闻措原本还想劝一劝,谁知裴辙干脆打断了他,允许姜昀祺留下。 “他怎么睡?” 裴玥看上去比裴辙还要疲惫,一连串发生在裴辙和姜昀祺身上的事堵得她喘不过气,这会声音压低,语气却很急,“昀祺听话回去。让裴辙好好休息”。 姜昀祺脸色灰暗,没有说话,自责与懊悔让他找不到立场和借口。但他真的不想走。 “昀祺,过来。”裴辙拍了拍身侧床板。 “裴辙——” “姐。”裴辙扬了扬挂着水的手,“饶了我吧”。 姜昀祺爬上床,缩在床沿,面朝裴辙胸膛闭上眼。 裴辙拍了两下姜昀祺背。 裴玥似乎是妥协了,转身离开。闻措无奈一笑,低声嘱咐:“没事,明天就没事了,她就是操心,你不是不知道。” 裴辙点头,“回去帮我劝劝”。 “宋姨也劝。没用的,你改天和她好好谈谈。总之没事就好。走了。” “闻措姐夫再见。”姜昀祺小声。 闻措好笑,“呦,姐夫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裴辙低头瞧姜昀祺,赶闻措:“行了,走吧你。” 病房彻底安静。 裴辙关了灯刚躺下,姜昀祺抬起上身把被子拉起来,掖边掖角地给裴辙盖。表情是有点严肃的,也有点落寞,心事不用裴辙多想就知道是什么。 裴辙好整以暇笑,注视姜昀祺忙头忙尾,始终没说什么,只是在姜昀祺做完这些后将人不费力一把拢进怀里,摁着姜昀祺后颈吩咐:“睡觉。” “挂水怎么办?” “有护士。你给我好好睡觉。” 好一会。 “裴哥你还生气吗?” 低得几乎听不到,呼吸喷在裴辙胸口,一阵热一阵温。 裴辙没应他。 生气与否并不重要,裴辙想,反正姜昀祺总是会惹自己生气。 “裴哥,对不起。” 姜昀祺伸手捏住裴辙衬衣一颗扣子,放在两指指腹慢慢揉,声音比之前还要低。 隔着一层被子搁在姜昀祺后背的手掌悄悄摩挲了下。 眼睛适应了黑暗,姜昀祺眼珠子转了会,一天的混乱波折,困意在下一秒兜头袭来。 姜昀祺打着哈欠一点点抬起头,裴辙下颌映入眼帘,“裴哥晚安……”说完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抱一抱也好。只是两只手都被固在身前,姜昀祺不想吵醒裴辙。 最后一个哈欠打完,姜昀祺撅起嘴巴朝裴辙下颌轻轻亲了下。 之后就是困到极点的人事不知。 裴辙把缩到床沿的家伙收拢进怀,低头注视半晌后,贴唇吻了吻姜昀祺,“晚安”。 第68章 感情纯粹 裴辙知道姜昀祺怕裴玥。 不是说裴玥对他不好。只是在闻措那知道姜昀祺到底对裴辙做了什么后,裴玥就一直忧心忡忡。之后几年,姜正河在逃,姜昀祺关系特殊——裴玥误解姜昀祺与姜正河之间有血缘关系,于是怎么想都放不下心。后来从闻措那知道姜昀祺逐渐恢复了记忆,裴玥又开始担心全部想起来的姜昀祺会不会对裴辙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裴玥对姜昀祺是顾忌的。这份顾忌连同对裴辙的担忧,让她始终无法心无旁骛接纳姜昀祺。 眼下,又出了这样万分凶险的事,裴玥回去整整一晚没睡。 闻措陪在身边温言劝,“你这样自己吓自己不好。这不什么都没发生吗——” “这叫什么都没发生?” 也许是出门匆忙着了风,回来就一直头疼,裴玥睁开眼,眼底有血丝,开口惊怒:“都开枪了!宋姨说姜昀祺是一个人去见姜正河的!裴辙的手你没看见?我就是一药剂师我也知道那伤口有多重!” 闻措哑了几秒,心道:那你是没看见遂浒出任务的裴辙,身上比这严重的口子多了去了……在闻措看来,手腕那一点伤真不算什么。不过裴玥有心病,闻措也知道。 屋子一时安静下来。 裴玥越想越不安,撑着额头重新闭上眼,很久没说话。 闻措起身从冰箱拿出盒牛奶,对不知什么时候躲在拐角默默朝客厅望的雯雯使眼色。 雯雯吐了吐舌头,扒着墙根没动,眼睛在裴玥身上转来转去。 闻措把牛奶热上锅,看了眼伏在桌上的裴玥,悄悄走到雯雯身边,蹲下来压低声音:“赶紧去睡觉。明天要去舅舅家吃饭的。” 雯雯也蹲下来,小声问:“大舅舅受伤了?” 闻措摸了下雯雯扎得歪歪的小辫子,笑道:“受伤也不妨碍请雯雯吃饭。” “小舅舅呢?” “小舅舅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小舅舅?” 雯雯这话说得很自然,望着闻措眼神清澈,好像这件事不需要多琢磨。 闻措皱了下眉,裴玥话里提都没提姜昀祺,雯雯心底却有了几分数……闻措回头去看裴玥,慢慢道:“谁都不因为。快去睡觉。” “小舅舅没事吧?大舅舅受伤,小舅舅肯定难过。”雯雯叹了口气,“真让人心疼”。 闻措:“……” “爸爸”,雯雯仰脖子嗅了嗅,大惊失色:“牛奶焦了!” 闻措:“…………” 第二天一早裴玥去省人医,到了发现两人全不见,电话打不通,拐去裴辙家,又扑了空。宋姨说两人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回来过。 闻措跟在后头偷偷给裴辙发消息,“我老婆要炸了!你在哪?!” 裴辙消息来得倒快,不是很在意,反而调侃道:“姐夫,自己老婆自己安抚。” 闻措:“……你到底在哪里?” 裴辙没再理他。 裴玥不打算再跟裴辙绕圈子了,嘱咐闻措先回家看看雯雯醒了没,醒了就带过来吃饭,然后接着等裴辙。 刚同闻措发完消息手机放下,裴辙抬眼见游况带着阿随从审讯室出来。 窗沿底下窜进一线透亮晨光,隔着层玻璃,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分外清楚。 姜昀祺原本坐一旁心不在焉低头咬吸管喝豆浆,这会赶紧上前把早点递给阿随,给到手才想起征询游况意见。 游况微笑了下,示意可以。 阿随接过,扬了扬手,“谢了”,然后按照游况指示朝尽头一间单独屋子走去。 游况上前关好门,回来对裴辙道:“他提供的信息有限,不过在尽力协助我们。” 裴辙颔首,“有什么关键信息吗?” 游况视线瞥向姜昀祺,没等裴辙说什么,姜昀祺带着喝了一半的豆浆往楼梯口走。 “就站那。”裴辙沉声定音。 姜昀祺站住脚,背靠扶手不置可否,垂眼一点点认真喝豆浆。 “阿随接触不了姜正河,但是那个叫魏叔的,他打过几次交道,了解一点。” 游况将手里的记录翻到其中一页交给裴辙,“‘广安极修’,位于广安区西城中路,是一家电子维修营点。裴司,您还记得姜正河去年有一次被监控抓到,就在这家电子维修营点。” 裴辙有印象。 “我们去过这家店,当时看着并无异常。但是在阿随口中,魏叔好像经常去这家店。阿随说有回缺人手运货,他被临时调派,路上听运货的几个闲聊才知道。” 游况不是很确定,指着纸面上一句记录,“也就一句话:‘快月末了吧,魏叔是不是又要去广安极俢?’店名听着有点熟悉,顺手一查就查出来了。不过信息太单薄,说明不了什么,只能先往这方面探探”。 裴辙一边听游况继续说,一边忽然察觉有人要从楼梯上来。 “……还有一个中断了的线索。之前裴司您让我们从花店老板身上查。花店老板陆某在承认见过姜正河之后就被我们逮捕归案。因为是秘密的,当时也很突然,没有惊动任何人。我们就让他回去暗中配合调查,一有线索就随时汇报。” “但就在昨天,平安驾校事发后的五个小时,他被人发现死在家中。死因和之前那名死者一样,毒品过量注射死亡。” “他临死前传回来的最后一个也是第一个线索说,姜正河两天后将亲自去某地交货,但因为危险系数极高,姜正河眼下急需人。目前猜测是,姜正河从平安驾校逃离后去了市区花店暂避风头。花店老板找到机会想要传递情报,可中途被姜正河发现……” 游况滔滔不绝。裴辙视线转向楼梯口,姜昀祺似乎在听一个人说话,听得很认真。 从裴辙角度看不到姜昀祺神情的转变,只是握在手里的豆浆再也没喝一口。 “……昨天下午在桃杨路垃圾填埋场坡上的几名袭击者身份已经被确定。事发至今没有惊动任何人。姜正河估计还在等消息,肯定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我们打算趁着这段黄金时间找人冒充回去汇报消息——” “昀祺。”裴辙偏头朝姜昀祺道:“过来。” 姜昀祺回头看他,闻声愣了下。仓皇略带忧伤的面色一瞬即逝,下意识就叫人:“裴哥?” 捕捉到姜昀祺神色转变,裴辙心底莫名一紧,他对游况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安排人,务必保证安全。” “好。” 裴辙向姜昀祺走去。 章政铭隔着楼梯栏杆朝裴辙慢悠悠笑着,一步步走上来。 “裴司。”章政铭伸出手,“早上好”,又对姜昀祺道:“吃早饭了吗?” 未等姜昀祺开口,裴辙冷声打断:“章队还有什么要吩咐?” 章政铭收回手,呵呵笑了几声,眼神朝下瞥,嘴角挂着笑道:“吩咐那是没有的。只是需要点配合。”说着抬眼,“毕竟,我们谁都想快点解决这件事不是?难道裴司不想?” 裴辙坦然无谓,对于章政铭手段阴险的诛心之语置若罔闻,直接对姜昀祺道:“走吧。” 姜昀祺站着没动,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裴辙拉起他的手。 回去路上,姜昀祺一直没有说话。 裴辙不知道那短短几分钟功夫,章政铭到底对姜昀祺说了什么,这么一想就直接问了出来。 姜昀祺却在长久沉默后突然道:“裴哥,你让我不要一个人做决定,任何决定都和你商量,是……为什么?” 旁人的解读是一回事,自己的感觉不会欺骗自己。 但这句话一问出口,姜昀祺蓦然间意识到,最心底里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 裴辙拧眉看他一眼,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出现。 “你还小,我不觉得你能妥善恰当地处理一些事。” 车子红灯前停下,姜昀祺却没再吭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 ——纠结裴辙的用意,还是纠结裴辙感情的纯粹? 纯粹。他早就见识过也领教过人心险恶、贪婪残暴,姜昀祺觉得这个词于他而言过分奢侈。 可是裴辙不一样。裴辙……应该不一样的。 到家的时候,姜昀祺低声道:“裴哥,我去见姜正河的时候,手机里有追踪器,是不是你派人……” 裴辙转身面对姜昀祺,“你想说什么?” 第69章 不堪一击 车内气氛渐渐变了。 像某处悬了根极细的丝网,晃晃荡荡,心神不宁。两人都不知道具体在哪,但就是知道它的存在。 姜昀祺摇了摇头,开门下车,扶着车门的时候轻声:“裴哥,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这话乍听是裴辙愿意听到的。 但从遇见章政铭开始,姜昀祺就表现得很奇怪。当裴辙打算叫住人再多问一些的时候,裴玥已经从楼上下来,远远站着面色凝重。 姜昀祺路过叫了声裴玥。 裴玥没说什么。 裴辙将车停好,走过去叫了声“姐”。 裴玥盯着他没动。 “回去再说吧。”裴辙注视姜昀祺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上次因为裴玥一句让姜昀祺离开自己的话,姜昀祺魂不守舍很长时间,宁愿自己难过地失眠睡不着觉也不和自己说——裴辙不希望再因为裴玥的一些话发生这样的事。 宋姨已经拉着姜昀祺坐在桌边吃汤圆。雯雯早就吃过,这会见裴辙进来规规矩矩叫裴辙,给裴辙拜晚年。 闻措察言观色,发现裴玥没有一开始那么咄咄逼人——刚才在窗口看见裴辙车回来,衣服没披就冲了下去,这会反而安静得古怪。 一直到中午大家一张桌子吃饭,裴玥都没再说什么。 雯雯尽职尽责活跃气氛,把关于冬令营的所有,从头到尾讲了遍。闻措有声有色配合自家闺女,宋姨不懂就问,三人组合,硬是将午饭吃出了和乐融融的奇妙感觉。 吃完饭姜昀祺帮宋姨洗碗,裴玥和裴辙各坐餐桌一边,闻措像个搞谈判的,正襟危坐,一会瞅这个,一会瞅那个。雯雯纯属看热闹,偶尔去厨房汇报下情况。 自从昨天下午姜昀祺回来,宋姨从阿随那得知发生的事,就一直没有时间和姜昀祺说话,这个时候忍住问:“昀祺,事情都解决了?” 姜昀祺把满是泡沫的碟子放水下冲,眼睛不离开,点了点头道:“宋姨,没事了。” 宋姨知道事情很复杂,前前后后七年,眼下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多问也无益,只要人平安就好。 “姨相信你,你长大了,会处理好的。只是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裴先生,还有我们,都很担心你。” 雯雯这时推门进来,话只听了半句也不妨碍她像模像样跟着点头,“小舅舅,照顾好自己哦。不要去做危险的事!”一双眼炯炯有神望着姜昀祺,小脸格外严肃。 宋姨乐得不行,姜昀祺笑了好一会。 “雯雯,外面怎么样啦?”宋姨点了点雯雯额头,“你妈妈还生气呢?” 雯雯唉声叹气,“妈妈总是不说话,爸爸也不敢说话,就大舅舅,刚刚还出去打电话了,说是工作上的事……” 宋姨心想这怕是谈不成了,不过也不稀奇。裴玥无非担心裴辙,而担心来担心去肯定会牵扯到昀祺身上,而只要涉及昀祺,裴辙的态度就很坚决了。 姜昀祺探头去瞧裴辙,裴辙正好透过玻璃看过来,目光深邃,一眼就将姜昀祺心思抓得死死。 姜昀祺低下头,注意到脚边垃圾袋,拎起说了句“我下去扔”后径直开门朝外走去。 裴辙却没允许他出门。 垃圾最后被闻措带着雯雯下楼去扔。父女俩短暂远离纷扰,逛了好久才上楼。 屋子里只剩下四个人的时候,姜昀祺去了书房做作业,宋姨去阳台看顾花,裴辙依然坐在桌边等着裴玥说话。 可直到闻措父女回来,三人准备回家,裴玥都没说一个字。 这样反而让人担心。 所有人对着一个心照不宣的问题,积压的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宣泄。最后一根弦必然断在最薄弱的地方。 裴辙下楼送他们,回头注意到裴玥发红的眼眶,顿步叹气道:“姐,你放心。” 话音未落,裴玥捂住脸直接哭了。 闻措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抱住,看裴辙的眼神就不是很客气了。雯雯从没见过这样的裴玥,母女俩大小声习惯了,这会揪着手小声叫“妈妈”。 裴辙感到一阵歉疚,后退几步倚墙沉默。 上一次见裴玥哭还是七年前,他重伤从遂浒下来,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意识几秒清醒的时候,模糊中看到的就是裴玥捂着脸哭。 最后闻措带着雯雯先去车上,留裴辙姐弟好好谈。 “我真的受够了。” 好久,裴玥抹开眼泪对裴辙一字一顿道。 裴玥知道自己开口必然带着情绪,所以在见到姜昀祺开始,她一直在忍,她觉得自己可以和以往任何一个时刻一样,忍下去,然后就这样吧。 但是,从昨天开始,裴辙受伤,姜昀祺去见姜正河,每一样都让她难以继续支撑。 “如果我知道收养他会让我担惊受怕这么多年,我当初就不会同意!” “姐!”裴辙厉声,猛地抬头紧盯裴玥,眸光骤冷。 裴玥从没见裴辙这么吼过她,一时也怔住了,半晌没说话。 气息有片刻不稳,顿了顿,裴辙勉强控制语气道:“姐,从来都不关昀祺的事。” “那关谁的事?我的?还是你的?” 裴玥深吸口气,原地走了两步,神情焦躁,再次开口语速极快:“我以为这件事会有个头。我以为你会想方设法解决。去年冬天在医院,昀祺来体检,我从闻措那知道你一直和警方有联系,我想着……我想着也许你有自己的打算。但是之后,毒品杀人,医疗档案被偷,监控被抹,人质互换,S市炸药,到昨天姜昀祺去见姜正河——” “我等不了了,裴辙,你到底在打算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是不是还要赔上你的命?啊!你告诉我!” 裴玥几乎歇斯底里。 尖锐落下,漫长的沉寂。 楼道宽阔,裴玥声音没有产生多大回音嘈杂,入耳清晰得近乎压抑。 姜昀祺把打开的门一点点关上,手紧紧握着门把,锁扣上的一刻,悄无声息。 宋姨声音从阳台传来,似乎有点奇怪没有关门动静,扬声叫了姜昀祺。 姜昀祺哎了声,说裴玥他们都走了。 宋姨疑惑,“我看他们车还停在楼下……算了不急,下回让裴先生开车送去”。 姜昀祺没说话,慢慢朝书房走去,然后把门关上。 今天天气一直很好。 早晨明媚光线持续到午后,楼道墙面上映出一格天光云影。可无论如何,眼前一切都是浮于表面的虚影,早就不堪一击。 裴玥颓下肩膀,呼吸急促,好几分钟里,她捂着眼睛没有掉眼泪,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裴辙看着裴玥,然后走上前抱住她,很久没有开口。 裴玥狠狠推开裴辙下楼。 “姐。” 裴玥没停顿,继续往下走。 “对不起。” 第70章 最大砝码 姜昀祺回到桌前重新打开卷子,写了一半,也不知道对错。 其实裴玥说得很对,这件事拖够久了。对自己来说,一切始于记忆恢复,至今不过短短几月。而对裴玥,一切开始于七年前,或者更早。 七年。 整间屋子寂静,外边传来门锁关上的声音。裴辙回来了。 姜昀祺忽然有些怕见裴辙,不是害怕,只是不知如何面对。 他拉开抽屉找耳机,准备换卷子听听力,这样就可以一直低着头,即使裴辙进来—— 裴辙用的笔电此刻就摆在抽屉里。 “……裴辙花那么多心思在你身上,不就是为了解决姜正河。队里安排跟踪你的人每个月定时定点邮件向裴辙汇报,事无巨细,就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和姜正河接触。这次也是因为你手机里的追踪器,我们才暂时摸到姜正河踪迹,说来还是你的功劳……” “当然我不是强制要你配合。只是目前看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姜正河眼下急需人,你以前又是他的得力助手。只要时间上抓紧,趁着这段黄金时间,你回去带假消息,我们里应外合,抓捕行动只会成功——可惜的是,裴辙做事犹豫不决,到现在也摆不清你的位置……”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姜昀祺你是有用的。” 章政铭站在几节台阶上朝他伸出手,“怎么样?有兴趣合作吗?我们会尽力保证你安全——” “昀祺。” “过来。” 裴辙在身后叫他。 …… 姜昀祺伸手拿出笔电。 裴辙好几次使用都不避着他,不说开机密码,就是邮件密码,姜昀祺也是有印象的。 邮件是内部加密邮件,又设了双重密码,姜昀祺只略微站在裴辙角度想了想,密码就出来了。 他熟悉裴辙,熟悉到好像成为了他。 五十多页的邮件传递。最早一封可以追溯到七年前。 七年前的八月份。遂浒大爆炸结束后的半年。 那时他还在昏迷中,死生不定。裴辙的第一封邮件详细阐述了自己与姜正河的关系,以及对自己身份的猜测。那时他还不叫“姜昀祺”,只以遂浒案件从属人员编号进行确认。 之后的信件断断续续,不是很规律,涉及自己的健康状况和相关案件进展。 姜昀祺将时间轴大致拉到从昏迷中醒来的四年前。 裴辙收养自己,取名姜昀祺。之后每月都有一封关于“姜正河有无接触姜昀祺”,以及需要裴辙确认“是否继续跟踪姜昀祺?”的邮件往来。 最新一封,就在昨天上午。裴辙出差回来。里面记录了自己使用扑克定位法的片段。 姜昀祺听见脚步声,他关闭页面合上电脑放回抽屉。 走到门前的人却没有进来。 宋姨阻拦道:“上周才比赛完就发生这种事,昨天到现在又哭又闹,裴先生就别去打扰了,让昀祺安静做会作业。” 姜昀祺将耳机放回去,趴在桌上闭上眼睛。 晚饭时候姜昀祺主动和裴辙说话,问他最近忙不忙。 裴辙其实很忙。外事部开春的二轮谈判已经开启。年前搁置的协定需要重新谈,进展缓慢。另一头,研究所给的数据虽然在一点点跟进,可备受瞩目的“天行者”项目延宕至今,总体不是很乐观。 裴辙说明天要出差,不过姜昀祺必须待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宋姨笑,“我看着他,他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姜昀祺默默吃饭,吃了几口又对裴辙道:“裴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 姜昀祺点点头,没有再问了,只是模样认真地叮嘱:“裴哥,好好工作。” 裴辙筷子顿了顿,看着姜昀祺,“这个不用你说。你跟我好好读书”。 姜昀祺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吃完饭姜昀祺继续去做寒假作业,裴辙中途进来看了他一次,然后陪在一旁用笔电处理些事情。 姜昀祺没有注意到,打开笔电后的裴辙盯着他看了很久。 当然,裴辙也不知道,貌似专心写作业的姜昀祺想了多少遍裴辙这辈子都不原谅他的话,然后又自我安慰了多少遍。安慰到最后,姜昀祺想,这辈子就算了吧。 只是对裴玥很抱歉。 晚上等所有人睡着,姜昀祺给裴玥写了封信,最后藏在被单底下,就隔着一层。 如果一切尘埃落定,宋姨收拾东西肯定能发现。 姜昀祺写得很不好意思。仔细想想,他同裴玥唯一一次正视过去的谈话,就是年初一在裴玥家谈已经恢复的记忆。 裴玥听得很认真,只有一次打断姜昀祺,是姜昀祺提到裴辙左胸致命伤口。那时,裴玥问他害不害怕。姜昀祺愧疚低头,点了点头,说害怕,想起来就害怕。裴玥后来没再说什么,摸了摸他头发。 姜昀祺想起以前自己不愿意去裴玥家,也当着裴辙面用“你姐”称呼裴玥,不过这次信件开头,他很认真写了“裴玥姐姐”。 语文大作文八百字,姜昀祺总是写不满,给裴玥的信却写了满满两页。除了道歉和感谢,姜昀祺写那次吃被叫家长,因为联系不上裴辙,裴玥临时赶来,中午一起吃小笼包,回去的路上,裴玥告诉他,离开裴辙,去过自己的生活。姜昀祺说自己当时很难过,不过现在理解了。可写来写去,姜昀祺在最后还是说,现在也觉得难过。他想,如果自己是裴玥的亲弟弟,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趴在床上垫着课本写完已经过了零点。 姜昀祺睡不着,找出之前在N+连续一周搜集的关于姜正河的所有资料,能够让他查到的线索目前只有停车场焚车事件和毒品杀人案。 除了这些,他所有关于姜正河的印象,都停留在七年前。 姜昀祺先前的侥幸全部来自那只让姜正河损失惨重的手臂,他不知道再次见到姜正河会怎么样。 章政铭提到黄金时间……可姜昀祺隐隐觉得,姜正河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使没人回去和他汇报…… 如果,如果猜测姜正河知道一切,那么—— 姜昀祺闭上眼,他看到七年前的自己,站在姜正河身边,姜正河弯腰教导他:“不要想着取得任何人的信任。信任从来不存在。只有在一次又一次的将信将疑中,你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砝码,然后,一击即中。” 姜昀祺睁开眼。 胸口珍珠白玉牌滑到锁骨,姜昀祺摸了摸,忽然想起那次过生日。新年又刚过,虚岁上他满了二十岁。但是姜昀祺觉得,自己真正的人生只有四年。 姜正河当初许诺他的条件,上学,家人和想做的事,都在这四年里实现了。 第71章 里应外合 第二天,裴辙出门三小时后,姜昀祺失踪。 那时裴辙已经登机,距离起飞还有半小时,手机切入飞行模式前一秒,游况电话打来,只有一句话。 像是早有预感,裴辙起身拿行李,拍了下戴着耳机闭目养神的温应尧,“我去不了了。会议方面先和喻呈安沟通”。 温应尧变了脸色,拿下耳机:“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昀祺失踪了。”裴辙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十三分,神色极冷,“不过这些章政铭肯定清楚,我去问问他”。 心里陡地咯噔一声,后脊背突然冒出冷汗,裴辙看上去不是“问问”那么简单,像是要去杀人,张了张嘴,温应尧无意识道:“你……你小心点。” 章政铭不在办公室,连同阿随也消失不见。 游况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等裴辙到达刑侦一队他也回过味,迎上前赶紧道:“裴司,是章队的计划——” “章政铭人呢?” “监控显示他九点到队里提阿随出来,之后警车开去哪里现在还无人知道。不过特警三四中队和于锋都显示已经出发待命,目前正在联系。”游况语气抱歉:“还有,裴司,原本我安排假扮去和姜正河接头的人就是阿随,而且今天就是交货的日子,如果找不到阿随——” 有什么在脑海闪电般划过,“我艹!”游况猛拍脑门:“章队肯定安排了姜昀祺和阿随去,那姜昀祺失踪——” 游况知道裴辙一直不想将姜昀祺牵扯进来,反应过来担忧道:“裴司,会不会是姜昀祺主动……” 裴辙放下行李箱,立在章政铭办公室门口,眉心痕迹很重,剑眉锋利异常。眼底压着的一股子狠厉在游况话音落下的一秒蔓延周身,从光影分明的严峻侧脸可以探查那几分渗入骨缝的冰冷。 裴辙握了握拳,如果这件事是姜昀祺主动……下颌线条有一瞬的紧绷,瞳孔尽处映出暴怒的血痕。 他敢! 片刻,“去广安极修”,裴辙嘴唇微动,转身离开。 游况紧跟几步急急道:“距离月末还有几天,魏叔不大可能——” “如果今天是交货的日子,广安极修必定有动静。即使魏叔不出现,肯定会有人出现。” *** 天气不是很好,连日的暖阳到了头,中午开始阴云层层重叠,越压越低,看上去要下雨。跨湖长桥一路到底十多分钟,湖面上已经起了濛濛水雾,再远就融入一片深灰墨青。 阿随慢慢打着方向盘,抬眼望天色,“不知道会不会下雪……以前在遂浒根本见不到雪,后来辗转到这里,好几次因为押货都错过”。 姜昀祺拨弄姜正河交给他的那把枪,弹匣卸了两次,子弹六发还剩五发。 阿随瞟了两眼扳机,“十九,别弄那个了成吗?我害怕”,说完又去瞧面不改色若有所思的姜昀祺,咂摸:“我觉得你有人格问题。双重人格知道吗?你就是。前一天哭得好像天塌了,这会像是要去塌天。” 姜昀祺:“……” 姜昀祺没理他。 消音器搁在手边,连同四枚子弹,姜昀祺一起揣进兜里,手心剩下一枚,锈黄金属光泽,一头圆一头稍尖,手掌长度。 “你打算怎么办?”阿随抖腿很厉害,间歇性的,只要想起接下来要面对的事,腿就止不住抖。 姜昀祺打开车窗望出去,面容如常,淡淡道:“不知道。” 阿随又去看他,然后盯着后视镜里距离不长不短的几个车影,车速慢了些,“那个、那个姓章的,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我是说,骗姜正河,真的没问题吗?” 雨丝果然落了下来。纤如银针,飘挂到窗沿,密密绵绵沿着玻璃凝成一小缕一小缕。 姜昀祺关上车窗,转头道:“阿随。” “嗯。” “我没想过活着回来。” 握着方向盘的手蓦地顿住,阿随面部僵硬,几秒里只是目视前方,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别啊……”阿随虚虚一笑,笑容映在车窗玻璃上,被雨水抹开,“十九,我怕死,但我每时每刻都清楚自己最坏就是死,到头我也认。可你跟我不一样……” 姜昀祺把枪别进腰间,视线没离开手心的子弹,指腹抵着尖的一头,轻声:“阿随,我跟你一样,只是……” 只是有人让他做了一个梦。 “不说这个了。万一成功了呢!” 雨越下越大,阿随拍了拍大腿,抬手用力打开雨刷器,强自镇定道:“你还记得咱俩刚认识那会,我不是说要逃嘛!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会你看我的眼神,嘿!你才几岁,看我就跟看木头似的!我还担心你告状,后来发现你压根没这心思。” 阿随摇了摇头,“我是真看不懂你。不过你很聪明,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聪明的人”。 长桥尽头涌现,周遭雨幕连连。 他们已经出了市区,往左一拐就到了和隔壁市区共用的莲湖码头,映入眼帘的船舶两三只,大小不一,浓重雨势里看不清每只船上的状况。 “就这了。”阿随熄火,“那天魏叔说,解决裴辙后就载你到这,会有人接应”。 姜昀祺打开车窗,眯眼盯向晦暗湖面几只晃晃荡荡的船。 阿随冒雨探出头,“不会走了吧,都过了一天一夜……” “不会。”姜昀祺开门下车,“过去看看”。 两人一左一右下车。 刚走两步,姜昀祺猛地察觉不对—— “阿随!” “啊!艹!谁——” 一秒回头功夫,好几个身形彪悍的从身后扑来,兜头用漆黑头罩牢牢包住两人! 阿随还在奋力挣扎,闷在头罩里的呼喊几步开外,姜昀祺却迅速镇静下来。 八九不离十,姜正河早就知道一切。 “阿随。别动。” 姜昀祺站定,刚说完耳边就传来一声短促嗤笑,不是魏叔的声音,是一个陌生的,有些年轻的声音。 腰间的枪很快被卸下,连同口袋里的消音器子弹。 姜昀祺将手里的一枚子弹夹在指缝,微微蜷起。 “走吧!” 后背心被人用力一搡,雨水混合汗水淌进眼眶,姜昀祺使劲眨了眨眼睛。 跟着一声轻蔑鼻音,稍低:“死到临头了……” 雨水铺天盖地,眼前没有丝毫光线。 姜昀祺闭上眼仔细辨认脚步,应该是五个人。那个说话的,现在就走在他身旁,方向还是朝着湖面,他们可能要去船上。 几秒后,阿随叫了声姜昀祺。 姜昀祺知道他这一声意思。 如果章政铭安排的人就在附近——那也不会救他们。他们不是此次行动的重点,他们只是诱饵,或者说带路人更恰当,姜正河才是重中之重。 “跟他们走。”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嘲讽,比先前声音还要大些,似乎觉得眼下姜昀祺一举一动特别可笑。 两人刚上船,轰隆几声巨响,船身立即开动,朝着雨汽弥漫水面鼎沸的湖心疾驰。 姜昀祺默默计算时间,半刻刚过,姜昀祺发现,他们不是去湖心,而是去湖对岸。 又是小半刻钟,轰隆作响的船声渐歇,那五人拖着他们两个下船。阿随晕船,在船上一直没吐,下了船,脚踩实地,只听一声撕心裂肺呕吐—— 先前嗤笑又嘲讽的人嫌弃声大了许多,“滚一边去!” 阿随似乎找到了解恨的方法,姜昀祺能够感觉阿随后面的表演成分……但阿随没能吐尽兴。因为后来有人拿枪指着他脖子,问吐够了没。 又走了十几分钟。 全身湿透的姜昀祺磨了磨脚下,砂石和泥土,坑坑洼洼。四周雨声不像先前那样如灌如注,有了噼里啪啦的击打节奏。 他们应该走在一条类似平安驾校后的荒林道上。 “停下。”年轻的声音吩咐。 等了几分钟,姜昀祺只听得到嘈乱雨声和来回走动踩在泥泞湿土里的脚步声。 有车子往这里开。 一辆、两辆,三辆……五辆。 在最后一辆车停下之前,前面几辆已经停稳下了好几个人,每一个都配着枪,往四处走去。 姜昀祺侧耳听到枪栓快速抽动发出的两下撞击声,都带着消音器。 有人朝自己走来。下一秒,呼啦一下,眼前骤明。 姜正河站在几米外的第五辆车前,打着伞,面无表情注视姜昀祺。 姜昀祺回视姜正河,余光里将所有人一一掠过,没有魏叔。 那今天就是交货的日子。不出意外,魏叔是去拿货了。 “本来想着让奥仔半路就把你俩解决了,但动静太大”,姜正河冷眼盯着姜昀祺,慢慢道:“你小子又聪明,我不能在今天冒这个险。” 姜昀祺没说话,手心湿滑,只有用力抵着子弹才能死死握住。 “不过我还是有那么点好奇,你居然肯为章政铭卖命,他那个人……”姜正河笑容诡谲,偏了下头,视线微微上扬,“裴辙不可能允许——还是你已经杀了裴辙?章政铭让你赎个罪?也不会啊……你小子几次三番栽在他身上……” 阿随脸色惨白,他是真的怕姜正河。 姜正河嘴里默念越来越低,似乎真的陷入了话里最后的思考。 隔着重重雨幕,姜昀祺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我没有杀裴辙。我不会杀他。你早就知道。我这次来,是章政铭得到情报,知道你们今天晚上要交货,而且缺人。他想让我冒充已经杀了裴辙回到你身边,充当你的助手,然后里应外合,抓捕你——” “姜昀祺!” 阿随脸色已经不是惨白可以形容的了,他难以置信看着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姜昀祺,浑身筛糠似的抖,震惊到极点。 姜正河眉梢抬起,眼角瞥向阿随,片刻又移回姜昀祺身上,有一会没说话。 片刻,姜正河踢开脚边一丛杂草,唔了声,意味不明道:“这像是章政铭那个蠢蛋想出来的办法。” 第72章 走火而已 大雨滂沱,临湖风声呼啸。 阿随像是彻底丧失语言功能,又像是被人当胸狠狠揍了一拳,什么声音都没有,头垂得极低,肩膀连着整个上半身都在颤抖。 姜昀祺依旧看着姜正河,神色不动。倾盆雨水浇灌在头顶,很久耳边只剩下滔滔雨声。 雨越来越大。 先前那个年轻的声音就是奥仔。奥仔走上前想给姜正河撑伞,姜正河面无表情斜瞥他,奥仔一下畏缩站住,打了个寒噤。 姜正河最后看了眼姜昀祺,收伞坐进车里。姜昀祺和阿随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边身体,不是很清楚。 过了会,站车边的人靠近车门,弯腰躬身,姜正河似乎说了几句,片刻,那人接到指示朝姜昀祺走来。 奥仔啐一口扑到嘴边的雨水,抹把脸几步追上去,叫“于二哥”。 姜昀祺看着走到面前的于二哥,是有些印象的。 寸头宽脸,不是很高的身材,矮了奥仔半个头,臂膀却结实,一双眼和魏叔一样精深。 于二哥没理奥仔,距离姜昀祺几步远时候似笑非笑道:“别来无恙?十九。” 姜昀祺想起来了。三批货搞错后姜正河没杀自己,反而带着他回到仓库。那时廊下站着的一众人里就有于二哥。可是当时的自己太害怕,所有人面目在眼前清晰晃过,个个如同魑魅鬼影。 于二哥安排姜昀祺和阿随去另一辆车上,语气莫名客气:“老板没想好怎么办。”头也不回:“奥仔!” 奥仔几步跑上前,“于二哥?” “看紧了。” 姜昀祺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不要想着取得任何人的信任。信任从来不存在。只有在一次又一次的将信将疑中,你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砝码,然后,一击即中。” 这是姜正河教给自己的,如何尔虞我诈,如何步步为营。 从姜正河的话和口气判断,姜昀祺笃定他对刑侦一队发生的事如果没有百分之九十的确定,那也有百分之八十,也许来的路上姜正河就已经先一步揣测了自己的反应,也想好了怎么处理自己。 可当自己毫无保留说出一切的时候,姜正河先前的预设被打破,而阿随的反应无形中又给自己增添了砝码——姜正河摸不清姜昀祺到底要做什么,但也不会急于处理自己了。 眼下,姜正河可能更感兴趣自己接下来会做什么。 手心子弹被捂得滚烫,姜昀祺垂眼慢慢转了转。其实他什么办法都没有,坐在车内,跟着车子上下颠簸的时候,姜昀祺想,大概这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阿随消沉至极,落水狗一样靠着车壁,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会到了这个地步。 奥仔坐在不远另一头,拇指食指晃着从姜昀祺身上收缴的枪,阴毒眼神在阿随和姜昀祺身上来回,望向姜昀祺的时候,敌意凶横。 姜昀祺开始并不知道奥仔是半途跟上姜正河,还是和于二哥一样,是从遂浒跟出来的。但几次三番对视下,姜昀祺突然明白,奥仔应该就是从遂浒出来的 ——他是他的同伴。 姜昀祺永远不会忘记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伴的眼神。 突然,阿随抬头望向姜昀祺,眼睛通红,前一刻的失魂落魄已经镇定不少,此刻眼神几分清明,斟酌叫了声姜昀祺:“十九——” “嘭!” 震耳巨响被消音大半,只余下尖锐如气音的穿透声。 霎时血溅一地! “啊——”阿随捧着血淋淋的手掌惨叫。 “闭嘴!”奥仔又踢了脚阿随,眼神玩弄,余光却看向姜昀祺,得意勾唇:“再叫废了你腿!” 姜昀祺知道奥仔针对的是自己,他盯着奥仔,一字一顿:“你在做什么。” 奥仔似乎对自己造成的局面很感兴趣,而姜昀祺的反应更是他希望看到的。 奥仔把玩着枪慢吞吞道:“走火而已——” 三人距离原本就极近,未等奥仔回过神,话音未落,姜昀祺如同一只濒临极限的暴烈狮子,身形瘦削却迅猛,一手五指张开扑向奥仔,稳准狠一把掐住奥仔脖子! 后脑颅骨剧烈撞上车壁,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裂骨闷响! 奥仔根本没反应过来,眼球暴烈突出,喉咙口吭哧吭哧,就是不见气息进出。 阿随完全傻了,捧着手喃喃:“十九……”情势急转,疼痛都顾不上。 姜昀祺眼神极冷,“有本事冲我来”,说着低下头,眸光锋锐如雪刃,盯着奥仔撑在地上的两只手。 奥仔眼珠跟着转,下秒猛地反应,然而未及收手—— “啊!” 子弹狠狠穿透奥仔一只手,将之钉在车底板! 姜昀祺面不改色,就在奥仔惨叫未落的下一秒,迅速拔出子弹,然后,对准另一只手重重刺下! “啊——啊啊啊!” 奥仔废了阿随一只手,姜昀祺直接废了他一双手。 枪掉在地上,鲜血淌满车底。 暴雨击打在车顶,沸腾如雷声。 姜昀祺捡起枪,漠然指向奥仔,血顺着枪座一滴滴落下,“没有第二次”。 *** 与此同时,广安极修。 店内营业照常,下雨没什么客人,左右两大排玻璃展柜,里面一格格摆着时下最流行的电子产品。身穿蓝色制服的两名服务员趴在柜台后面玩手机,雨势很大,裴辙推门进来的时候,头也没抬,其中一个懒洋洋道:“随便看看,随手关门。” 游况在外围部署人,店面后门已经被封锁,街道半封闭,使得店前本就稀少的人流渐渐空荡。 柜台一旁是道窄门,此刻半掩,光线昏暗,外面看不到里面情形。 裴辙叩了两下柜台,“你们老板人呢?” 其中一名服务员这才抬起头瞧裴辙,下意识道:“里面……你找老板有什么——哎!不能进去!喂!” 窄门突然从里推开。 裴辙站住没动,周身气息冷凝。 “……谢谢谢谢!谢谢啊!不用送不用送!能修好就好了嘛!” 背朝裴辙推门出来的人年纪五十上下,中等身量,面色发黄,右手提着的黑色手提箱比平常箱子还要宽两寸,这时注意到身后有人,抬眼瞟向裴辙的时候自然流露出些许疑惑,不过视线很快移开,继续笑着看向门里的人。 拦住裴辙的服务员大声对着接着出来的一名高瘦男子道:“老板,这个人要进去!” 高瘦男子看向裴辙,“请问有什么事?” 提着箱子的男人一副焦急样子,见裴辙始终挡他身前,不由几分客气几分不耐道:“劳驾?让一让。” 裴辙注视着人没有说话,他看人一向深狠,此刻早就洞彻。 出来的这两人乍一看是主顾和老板的寻常关系,主顾尤其自然,只是这个老板估计道行浅,和裴辙对视上的第一眼就忘记了掩盖那一分阴森。 提箱子的男人也不着急,面色如常,老好人一笑,“不好意思,我赶时间,能不能——” “交货地点在哪里?”裴辙不动声色,低头看着他箱子。 提箱子男人面色诧异,疑惑不解:“什么、什么……交货?” 裴辙弯唇笑了下,视线没离开箱子。 在他问出那句话的下一秒,男人握着手把的手背有一瞬青筋暴出。 “我跟你说,再这样我要报警了!给我让开!” 提箱子的男人状似恼怒,推开裴辙就往外走。 裴辙转身举起枪,对准他后脑,重新问了遍:“交货地点在哪里?” 第73章 血色狰狞 魏叔认识裴辙,所以当裴辙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肯定是哪里出了岔子。 裴辙到底怎么发现广安极修的。 几个月前,广安极修曾被刑警介入调查。那时姜正河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躲过这一遭,以后就方便了。所谓大隐隐于市,一个曾被调查过又没什么疑点的普通店面,足够让他们的生意高枕无忧数载。 姜昀祺不可能知道。阿随就更不可能了,生意的事,魏叔一次都没让他插手过。即使出了遂浒跟在姜正河身边,阿随还是那个胆小怕事的阿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魏叔一度恨铁不成钢,同样是遂浒出来,奥仔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只是不知为何,姜正河不是很待见他,说他有反骨。 眼下,裴辙的出现,说明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被他忽略了…… 难道真的是阿随? 不过魏叔没有多余时间思考,裴辙已经持枪抵在了他后脑。 突然,那名眼底藏着阴森的高瘦男子往后退了两步,裴辙朝旁一瞥,淡淡道:“你觉得你逃得了吗。” 男子脸色铁青,腮帮子僵硬,一只手背到身后准备摸什么—— 游况这时从后门跑进来,一脚踢在高瘦男子背心,把他狠狠踢跪在地! “摸什么呢!给老子规矩点!里面我都看清楚了!裴司,全是885!” 姜正河涉足毒品导致第一位嫌疑人在省人医死亡的时候,用的毒品就是885。因为是市面上从未出现过的毒品型号,检验科暂时以纯度命名。 谁知男子跪下后半秒不到,在游况掏出手铐的短暂间隙里,他猛地起身朝裴辙扑去,两手用力抬起裴辙手里的枪,大吼:“魏叔!走!” 魏叔脸色顿时铁青,这个蠢材! 店内两名早就呆若木鸡的店员齐齐尖叫,捂着脑袋往柜台下躲。 裴辙动作迅捷,反手拽下男子两边手肘,狠狠一个过肩摔! 哗啦一声巨响,男子后背轰然撞上前门一侧玻璃,整面玻璃霎时四分五裂。接着裴辙一枪直接打中男子大腿。 男子动弹不得,抱着腿大声哀叫。 魏叔始终站着没动,这时面朝破碎玻璃,脸上极快闪过一丝奇异、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裴辙怎么知道广安极修不重要了。 只要他能进这局。 鲜血汩汩,满地玻璃碎片浸在一片浓稠血色里。 “我带你们去。” 魏叔低下头,血泊里自己神色阴鸷,语速极慢道。 裴辙面沉如水,双眸森寒,开口却波澜不惊,似乎先前克制到极点的暴烈怒意在那一个血肉狰狞的过肩摔里迅速冷却成冰:“走吧”。 *** 动静太大,车子开出一阵后停了下来。 于二哥打开车门看到车里情形并没有很惊讶,对着双手冒血的奥仔嫌弃呵斥:“出来包扎。”说着朝姜昀祺伸出手,眼里戒备森严。 姜昀祺把枪交他手里,直接道:“阿随也要包扎。” 于二哥扬眉,意味更浓:“那就一起来吧。” “不用了,拿过来,我给他包扎。” 姜昀祺不相信任何人。阿随跟他们去了,有没有命回来都不知道。 于二哥最后同意了。 车子里最后只剩阿随和姜昀祺两人的时候,阿随放松警惕打算继续问之前没问出口的话:“十九,你——嘶!” 姜昀祺食指微微朝上指了指,阿随立即明白。 这辆车里有监控。难怪于二哥这么放心他们单独待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下。 “痛死我了。”阿随朝着手心吹气,“再来一次,我肯定活不了,我太菜了”。 姜昀祺没说话,低着头处理枪伤,半干额发又被汗水浸湿,轻轻垂下几缕,清冷眉目透出几分未褪的凌厉。 阿随还在碎碎念,也许是想转移疼痛,声音时高时低:“在遂浒就是你护着我,出了遂浒还是你护着我……无以为报……要不以身相许吧?”说到最后,阿随语调笑嘻嘻。 这种情况下还能抽时间没心没肺,姜昀祺想,这大概就是阿随在姜正河身边的存活之道。 姜昀祺抿了抿嘴,落寞神情转瞬即逝,“不要”,嘴唇不见动,声音却坚决。 阿随:“……” 阿随偏头去看姜昀祺神色,“不要就不要——不、不至于吧?你眼睛怎么红了?!” 阿随不是很能适应姜昀祺突然的转变。就像那天在山坡狙击姜正河安排的人后,面对杀来的裴辙,姜昀祺转眼能哭成一滩水。 阿随用他稀少的想象力给自己描述。姜昀祺心里或许有座岛屿,一座独属岛屿。这座岛屿寄托了姜昀祺所有的情绪和情感,只有回到那里,他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哭笑,走出岛屿,这些又统统不见。 姜昀祺没说话,抬起手背按住眼睛。 阿随张了好几下嘴巴,愣是一个音没发出。但毕竟比姜昀祺大几岁,有些事情略微琢磨就能琢磨出门道:“你谈恋爱了?” 姜昀祺转头看他,眼眶通红,“没”。 阿随咬牙忍痛,纱布一圈圈裹上,“那就是有喜欢的人……” 姜昀祺又不说话了。 雨声依旧很大,噼里啪啦砸在车顶,车子稳稳朝前开着。 如果忽略他们即将或正在面对的所有,其实可以算作一个平常日子。 阿随自我发挥:“人家不喜欢你?” “我不知道。” 姜昀祺用剩下纱布擦去手上血迹,脸上神情却不是很符合动作的利落果决,眉眼间的失落难过无处遁形,连带鼻尖都红了。 “别难过了,谁会不喜欢你?” 阿随凑近姜昀祺,对着一张过分好看的容貌啧啧称叹,眼珠一转,认真建议道:“你只要别像刚才那么凶就行了。也别弄得血直冒。” 姜昀祺抹尽指间深红血迹,又去擦那枚贯穿奥仔手掌的簇长子弹,回想自己与裴辙相处的点滴,闷声:“我一点都不凶……他才凶。” 阿随没搞明白这个“他”是谁,瞎出主意:“……凶点也没什么。等回去了,再相处相处?” 姜昀祺攥着沾满血的纱布仰头靠上车壁。 活着回去简直天方夜谭,就是回去了…… “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姜昀祺闭眼低声。 车子在一阵急促刹车中依次停下。 车门被大力拉开,奥仔握紧厚厚纱布,冷眼瞧他们,“死到临头了话还这么多!” 阿随怒目而视,憋着没吭声。 姜昀祺站起来,面容冷峻。 奥仔瞳孔一缩,开口带着强烈恨意:“都他妈给老子下来!” 雨还在下着,雨势稍减。天色已经很暗了,四周又是一片陌生林子,幽深葱郁。足足开了两个小时,他们早就出了市区,远处依然能看到莲湖码头的朦胧影子。绵绵雨幕下,雾气缭绕。 “老板说,你不是想冒充交货吗?就站在这里,待会会有人来给你们东西。然后一直往前走,走半刻钟,接货的人在那里等。” 姜昀祺明白了,今晚无论如何都会出岔子,姜正河稳妥起见,干脆用他们当靶子。不管结果如何,死的都不会是姜正河。 这个时候,已经知晓命运的阿随反而淡定下来,身上衣服早就半干,他双手插兜四处看了看,蓦地视线一凝,脸色唰地白如鬼—— 奥仔嗤笑一声,笑容阴险。 姜昀祺知道阿随发现了什么,是红外瞄准冲锋枪。此刻他和阿随的后脑勺应该都有一个红点。 “站好了!别乱动!万一走火了呢。”说完,奥仔诡异一笑,扬长而去。 头顶枝叶间残留的雨水随着风过林梢淅沥落下,气温低了很多。 喉咙干涩,姜昀祺忍不住低头咳嗽,胸口隐隐作痛。 奥仔最后无端的一笑让他心惊,好像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阿随一句话也不敢说,咽了咽口水,木头一样僵立半晌自我施虐似的禁不住回头再去看。 “看到什么了?”姜昀祺开口嘶哑,几声咳嗽后,嗓子烧灼一般疼。 “啊?”阿随战战兢兢回不过神,“什么?” 姜昀祺却猝然转身,一双眼如同冰雪,在风雨中冷冷扫视。 “十九——”阿随吓得说话都不利索。 “没事。”姜昀祺又咳了几下,开口镇静:“加了激光瞄准器的冲锋枪只适合短距离光照欠缺的环境作战,二十五到三十米——最多三十米。” 姜昀祺抬眼看了下天色,“待会天就全黑了”。 “什么意思……”阿随没反应过来,只觉后脑勺寒意渗骨。 “意思就是,只要超出三十米,他们就瞄不准了。” 姜昀祺观察四周,昏暗光线下,灌木树林比平安驾校后的山坡茂盛许多,也许因为这里水源充沛,更适宜植被旺盛生长。 “万一瞄准了呢……” 阿随闭着眼转身,再睁开眼的时候,不意外看到一束直冲眉心的红点。 姜昀祺低头慢慢转着手心子弹,“那就听天由命吧”。 阿随注意到这枚姜昀祺不离身的隐藏凶器,“你老是拿着它干什么?又没有枪”。 “章政铭给我的。里面有追踪器。” 阿随陡地双眼大睁,压低声音:“艹!就这?” 姜昀祺一点点扭开尖头,一颗米粒大小的东西掉在手心,然后滑落在地,再也找不到。 “这个能帮助他们准确定位,最多十分钟。”姜昀祺扭头注视阿随:“乱起来的时候你就跑,不要回头看。没事的。” “那你呢?” “我去找姜正河。杀了他。了结这一切。” 阿随已经不知道作何表情了,半晌耷拉脑袋转回身,没说话。 肉眼可见的功夫,天色全暗。 十分钟过去,风声稍歇,章政铭安排的人没有出现。 阿随心底有个预料,他看了眼姜昀祺冷若冰霜的脸色,苦笑:“我估计他还想靠我们引出买家,那个章队真狡猾——” 话音未落的一秒,姜昀祺发现凝固在阿随后脑的红外线不知为何突然不见了! “趴下!” 姜昀祺按着人扑到,前胸狠狠贴地,泥浆四溅。 眨眼间,短暂消失的瞄准红点又出现,对着他们原本站立的方向激烈扫射! “嘭嘭嘭——嘭!” 有一枪就射在阿随后脚跟半截处,吓得阿随差点跳起来! 两人边滚边爬,身后枪声不断,红外线闪烁如淬毒蛇信,寂静黑夜里声声致命。 朝前滚了大概一分多钟,姜昀祺脑海有什么倏忽闪过,潜意识隐隐的模糊揣测让他身躯先一步惊恐打了个寒颤。 如果说,姜正河确实安排自己去交货,那为什么还要用那么明显的红外冲锋枪呢。这不是让买家更忌讳?在遂浒的几次交货,姜正河没有一次不是小心谨慎,生怕引起买家疑虑,更不用说会像眼下一样挟持人质去交货了……除非—— 除非目标不在交货。 那目的是什么。 章政铭告诉他,交货的情报最开始由一名线人发回来,只是线人后来死了。 死了…… 姜昀祺停下来趴在灌木丛里,呼吸急促,胸肺阵阵抽痛。 死了的线人怎么发回情报?姜正河杀了他,会不知道他传回了情报?姜正河阴险狡诈,怎么会不知道…… 姜昀祺踉跄起身,树影幢幢的浓重夜色里,他脸色惨白。 为什么要这么做,甚至不惜浪费一次交易。 心底有个声音一字不误地告诉自己: 因为他想杀了裴辙。他等不了了。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章政铭的计划从头到尾就在姜正河的局里。而自己一头栽进去,凭着自以为是的坦白,以为能获得万分之一的筹码,其实早就成了局中人。 姜昀祺颤抖着回头—— 熊熊火光在停着五辆车的地方升腾起! 大脑闪过几帧寒意刺骨的空白…… 肯定有人来了! 姜昀祺不敢去想来的人是谁,他疯了一样往回跑。 阿随在身后大喊:“十九!” *** 裴辙是在路上发现事情有蹊跷的。 也许是魏叔之后的配合太顺利,顺利到让人不得不起疑心。也许在这件事发生起初,他就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他和游况在接到情报的时候,都没有仔细琢磨一个细节。 一个死于885的线人,传递情报途中被姜正河发现,那这个情报还有用吗? 裴辙坐在车里看着垂头默不作声的魏叔。 正常人应该立刻终止交易。而眼下,这个魏叔看着就像是去交易的样子。广安极修的暴露估计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但之后…… 那到底是为什么。 裴辙从不怀疑姜正河想杀自己心,如果这个局是为自己设的,那章政铭在里面又发挥了什么作用。 还有昀祺。 步步推演,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姜正河知道章政铭求功心切,必定会找最合适的人来完成他“天衣无缝”的抓捕计划。这个最合适的人只有姜昀祺。 姜正河也清楚地知道,只要涉及姜昀祺,自己是不会无动于衷的。 “姜正河是想亲手杀了我吗?” 等将这一切想通,裴辙朝魏叔淡淡道。 魏叔低着头,片刻阴恻笑道:“你到了不就知道了?” “昀祺呢?” 魏叔抬起浑浊双眼,“你自己去。自己去……说不定还能收个尸”。 裴辙转身,吩咐游况,“我要所有车里的备用汽油”。 魏叔眯眼没说话。 “你把人带回队里,给我一辆车,还有全部汽油。” “裴司!” 裴辙一把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快!” *** 姜昀祺到的时候,火光漫天,四周不知什么时候被浇上了汽油,炙热火焰包围中心一大片,气浪翻滚,浓重烧焦气味混合枪口火药硝石,让人喘不过气。 裴辙从车里下来的瞬间,姜昀祺差点喊出口。 姜正河站在不远处,气定神闲。于二哥亦步亦趋随在一旁神情戒备。 “十九——” 阿随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 姜昀祺立时转身,押着他撞上一旁树干,恶狠狠:“你回来干什么?!不是让你跑吗!” 阿随刚要说什么,突然,眼角瞥到一个比他们还要鬼鬼祟祟的身影。 “嘘!”阿随按着姜昀祺蹲下,指着距离不远的姜正河背面。 那里火光冲天,不过尚留一道极狭、不仔细看很难被人发现的缺口。 是奥仔。 “这小子想干嘛?” 姜昀祺默不作声审视奥仔一举一动,“他要逃走”。 阿随不敢相信,“跟姜正河身边他不挺狂的?” 姜昀祺紧跟着摸上前。 “你过去干嘛!找死?!他手里有枪!还是狙击——”阿随原地跳脚。 奥仔见到姜昀祺一点也不惊讶,他手里提着一把狙击枪,立刻对准两人低喝:“让开!”眼睛却时不时去瞟姜正河方向。 姜昀祺转头看了几眼火光里对峙的两人,紧盯奥仔道:“你觉得你逃得了吗?即使姜正河被抓,你也会被记住,他的手下那么多,你作为叛徒,追到天涯海角都会要你死。” 奥仔手抖了抖,眼神凶狠。 “还有那你这把枪,你卖不出去的。我跟在姜正河身边那么久,你觉得你偷了他一把枪他会不知道?你还是会死。” 奥仔依旧看着姜昀祺,枪却慢慢放下了,“你想做什么?” “你把枪给我,然后离开,就当我杀了你。没人会找你的。” 姜昀祺看了眼火势越来越大的林子,“到时候就说你死在火场,没人会怀疑”。 奥仔似乎动摇了,他伸手慢慢把枪交出去—— 姜昀祺不容他犹疑,一把夺过狙击枪,低吼:“走!” 赤红火光映在奥仔脸上,他原地立了几秒,然后朝最深的阴影处跑去。 阿随愣在姜昀祺身后:“他……” 姜昀祺迅速转身,焰炽张牙舞爪,随处肆虐,汗水从额头淌下,他看到裴辙朝姜正河举起枪,姜正河也持枪对准了裴辙。 身后忽然传来重重警笛,这回应该是章政铭的人到了。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互相开枪,姜昀祺第一次手腕颤抖不止,但是来不及了,他不知道他们—— “嘭!” 心脏顷刻坠落深渊,姜昀祺这一枪打歪了。 姜正河蓦地一顿,回头刹那裴辙直接朝他开枪—— 开枪瞬间,于二哥纵身朝裴辙扑去,那一枪直接打在于二哥右胸! 姜正河似乎并不在乎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一步一步朝焰火圈外的姜昀祺走去。 “嘭!嘭!”裴辙连续开枪,于二哥拼死护主。 姜正河一双眼紧紧盯着姜昀祺,然后慢慢抬起枪。 “昀祺!躲开!” 裴辙朝呆立原地的姜昀祺发出用力到嘶哑的吼声。 所有神经濒临崩断的千钧一刻,斜刺里呼啦扑出一人,衣角着火,整个人奋力朝姜正河奔去! 姜正河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枪! 阿随像是凌空骤然被人抽去脊骨,姿势扭曲地扑倒在姜正河脚下,下一秒抬手拼命去拽姜正河! 姜正河狠毒至极,又是一枪打在阿随胸口! 阿随不动了,手僵直着—— 姜昀祺看不清阿随的面容,眼前是血光和火光,那只手像是掏进了他的心脏!全身血液凝固静止,胸口震颤,强烈恨意混合极致痛苦让他双目赤红—— 姜正河在笑,枪抬得很慢,似乎料定姜昀祺已是强弩之末。 “——嘭!” 枪声落下,眉心一点血色狰狞。 姜正河朝后直直倒下。 第74章 不许不许 姜正河当场死亡。 阿随被抢救了一天一夜,最后陷入完全昏迷,全身上下只有眼球能传达轻微意识表征,而什么时候彻底清醒,医生也不知道。 姜昀祺满手满身都是阿随的血,熊熊火场里被裴辙像个孩子一样搂抱起来的时候,仿佛从没见过裴辙,眼神空洞,不声不响。 裴辙抱着他去救护车上,手掌牢牢护着后背,步伐坚定,身躯伟岸,一路沉默。姜昀祺在几秒的神思恍惚后找到了眼前的裴辙。他伸手环住裴辙肩膀,下巴乖顺靠在裴辙肩头,一眨不眨回望,凝视着阿随被抬起被送走,深蓝瞳仁映出烈火连天山野岑寂。 姜正河身边围了很多人,荷枪实弹,神情严肃。警笛呼啸,剩余的抓捕还在进行中,整座山林混乱喧嚣。 之后姜昀祺就没意识了。 真正醒来是四天后。 中途高烧不断,姜昀祺分不清现实和记忆,哭到宋姨跟着掉眼泪,最后还是裴辙赶过来才安静下来。 那时裴辙已经连续三天没好好休息。 遂浒正式结案,历时七年,相关线索需要配合刑侦一队重新整理归档。姜昀祺的身份,阿随的身份,此次行动的来龙去脉,魏叔和姜正河一众手下的审判,还有外事部的本职工作,电话一个接一个从日内瓦打来,很多事喻呈安做不了主,温应尧分身乏术,三天里,裴辙马不停蹄,焦头烂额。 案件总结的时候,章政铭代表刑侦一队当着市局领导面说起此次他的计划,谈到姜昀祺的主动配合,全然一副嘉奖语气,很是认可。当时坐对面席位的裴辙,脸色顿时不是难看可以形容的了,阴沉冷峻到极点。斜对角的游况只瞥了一眼,就全程提心吊胆,一双手牢牢扒住桌沿,生怕裴辙一个气血上涌,掀了所有人桌子。 宋姨回去做饭的时候,就换裴玥来陪。 事情刚发生那会,宋姨没敢让裴玥知道,电话只打给了闻措,可谁知闻措正和裴玥在省人医食堂吃午饭,裴玥知道后吓得险些昏过去。 闻措见她这阵状态实在不好,和裴辙在楼道谈完回去当晚又是整晚没睡。而这一吓脸色很久都是惨白。闻措不放心,偷偷安排了一个小检查。 查出来是喜事,裴玥怀孕了。不过因为孕早期心情极其不稳定,低落抑郁,这样下去,保不齐大的小的都会出事。 闻措一惊一喜一悲,到头来,根本不知道怎么和裴玥说。 但也许是多了一个心脏,也许事情已经发生到这个地步,知晓一切的裴玥反而镇定下来,没多休息就拉着闻措一起去刑侦一队等结果。 等到半夜,听说人都去了省人医,裴玥又强撑着跟过去。 最后知道两人没事,裴玥才在闻措怀里哭出来。 那时,满身是血的裴辙抱着满身是血的姜昀祺,像是早就成为一体,裴玥看着触目,心里也跟着惊心。 裴辙和姜昀祺之间感情到底有多深,裴玥从来没有仔细深究过这个问题。在她看来,裴辙姜昀祺都是她的弟弟,如果论起亲疏,那还是有血缘的位置靠前。但是这两个毫无血缘的弟弟之间到底是怎么产生出如此强烈、插不进旁人的感情的…… 裴玥一开始没找到答案。 姜昀祺情况暂时稳定的时候,裴辙被游况叫走处理案件剩余。裴玥坐在昏迷的姜昀祺床边,想了很久,后来觉得,或许是因为七年前的遂浒案件——他们之间很早就牵连了生与死,一命救一命,一命换一命,眼下的不可分离就是这份生死契约的印证。 直到很久之后。 裴玥发现自己想错了,一开始就想错了。 生死契约不过是开端,硝烟烈火不过是底色。 裴玥陪了两天,姜昀祺高烧严重,小脸哭得通红,弄得裴玥心里很不是滋味。宋姨觉得她脸色实在差,赶着她去休息,谁知裴玥一站起来就头晕。孕妇多愁善感,心思重,这下是不能陪了。闻措强制裴玥回家休息,药剂科也请了半周的假。 裴辙抽空赶来看姜昀祺的时候,宋姨把这件事和裴辙说了。 裴辙一边弯腰仔细查看姜昀祺脸色,一边打电话询问裴玥身体状况。 裴玥说自己没事,又问姜昀祺好点了吗。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汗湿额头,“低烧,肺功能太弱,只能先等温度降下来”。 裴玥心头沉重,最后没说什么。 病房很安静。请来的护工在外间守着。 宋姨刚从家里来,熬的滋补汤炒的清口小菜盛在饭盒里,让裴辙坐下先吃,自己坐姜昀祺床边叹气:“裴先生可不要倒了,到时候昀祺眼泪真的全要哭没了。” 裴辙吃完饭又接了几个电话,宋姨心疼完小的又心疼大的。虽然裴辙和往常一副衣冠笔挺器宇不凡的样子并无多少差异,但眉宇间的焦虑疲惫,还是能一眼看出。 先前抽泣不止,浑身发烫的姜昀祺渐渐安静下来。好像裴辙身旁有什么不同于任何人的磁场,姜昀祺被覆盖,被逐渐安抚。 晚上裴辙留下来陪。 姜昀祺烧糊涂了,迷糊中睁眼瞧见裴辙张口就叫“裴辙”,语气很软,模样是有点委屈的。 裴辙笑了声,捂着他额头低声问:“叫我什么?” “裴辙。” 姜昀祺嘟嘴重复,说完就闭上眼,分明是不想再看第二遍的气呼呼样子。 裴辙翻身上床,实在好笑,这个家伙仗着自己生病,以为躲过一劫,这会又在先发制人,没大没小,脾气能上天了。 不过裴辙没继续逗他,只让他闭眼睡,这个时候充足的睡眠是必须的。 但也许磁场过于强大,一分多钟后,姜昀祺又睁开眼,没插针管的那只手摸索着去牵裴辙,仰头,模样认真:“裴辙,我有话问你。” 裴辙躺一旁闭目养神,机会难得,周身疲乏,闻言眼睛也懒得睁开,罕见抬起一边眉,唇角跟着稍弯,却是副公事公办语气:“说说看。” “你说你、一辈子不原谅我是真的吗?”说完,姜昀祺好像更生气了。 裴辙眉眼不动,唇角平直,淡淡道:“你认为呢?” 姜昀祺气得说不出话,牵着裴辙的手却捏得死紧,“不许!” 裴辙没理他,下颌线条坚硬,脸色渐沉,看上去很不好说话。 姜昀祺咬住下唇,眼泪跟着淌,过会像是做噩梦了一样小声哭:“不许不许不许……” 裴辙无动于衷。 姜昀祺哭到睡着。 好一会,裴辙偏头去看眼泪鼻涕一塌糊涂的姜昀祺,眼底藏着很深的东西,好像只要姜昀祺这时睁眼,只一眼,就能溺毙其中。 裴辙伸手给姜昀祺擦鼻尖未干的泪滴,“总要给你点教训”。 第75章 徒有其表 姜昀祺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蛮横无理,不许裴辙不原谅自己,可是直到醒来,裴辙都没松口。 差点被捏断膝盖的疼痛记忆犹新,还有裴辙毫不留情挥开自己的手…… 姜昀祺睁开眼发了好一会呆,耳边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心一下跳到嗓子眼,见来人不是裴辙,心哐当坠下,坠得没着没落,晃晃荡荡,可又忽然感觉到一份迟来的、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庆幸。 虽然劫后余生,但秋后算账肯定逃不了。 姜昀祺坐起来吃药,头发乱糟糟也掩盖不了过分好看的容貌。晨光洒在纤长细密睫毛,明媚光影细细碎碎映上白皙皮肤,水蓝眸色安静乖顺,如果不是朝夕相处,第一眼是很能糊弄人的。 护士姐姐弯腰笑眯眯瞧他,怎么都看不够,那副样子好像姜昀祺说什么都能立即答应。 姜昀祺对好心的护士姐姐没要求,对狠心的裴辙倒是有很多要求。 姜昀祺吃了药乖巧道谢。 姜昀祺的忐忑不安宋姨看在眼里,忍不住笑着告知实情:“昀祺,裴先生昨晚陪了一晚。” 姜昀祺呆愣半晌,下意识反应就是去摸膝盖。 宋姨顿时乐了,“真打断你腿啊!裴先生舍不得的!” 姜昀祺急道:“上次就快捏断了!”说着伸出手再现现场:朝自己膝盖张牙舞爪,“直接用手的!疼死我了!” 宋姨见他不像说假:“真的?” 姜昀祺点点头,情绪低落:“裴哥说再犯的话就永远不原谅我……” 宋姨闻言还是禁不住乐,很多事她都看在眼里:“喜欢你都来不及!” 姜昀祺愁眉苦脸躺下,唉声叹气:“宋姨你不懂……” 宋姨笑得不行,摸了摸姜昀祺头,一本正经:“裴先生快宠你上天了,姨确实不懂。” 姜昀祺转头幽幽:“那这回好命到头了。” 话没说完,姜昀祺被宋姨佯怒逼着“呸呸呸”好几下才算完。 吃了早饭,姜昀祺去看阿随。 阿随还在ICU,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听说前天夜里又出了状况,差点就抢救不回来了。 呼吸机、心电监护、麻醉机、输液泵,被各种医疗器械包围的阿随无声无息躺在病床上,姜昀祺站着望了很久。 话多,不着调,胆子小,超怕姜正河,是阿随,生生挨了姜正河两枪,救了自己一命的,也是阿随。 闭上眼就能跳出的画面:血汩汩从手心淌过,阿随没什么意识了,身体痉挛似的抽搐,每一下,手心都是一阵温热血液。 姜昀祺死死抱着他,张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直到裴辙过来。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姜昀祺这辈子不会忘记。 宋姨陪姜昀祺看了会,心里酸涩,就先去外面等。 姜昀祺低着头沉默走出ICU的时候,看到宋姨在悄悄抹眼泪。 姜昀祺想起那天下午在家,阿随和自己坐一起吃宋姨拌的面,后来被姜正河带走的路上,阿随还说宋姨拌的面天下第一好吃。 姜昀祺走到宋姨身边,搂住宋姨肩膀,没说话。 “我看那孩子和你差不多大,就要遭这样罪……”宋姨拍了拍姜昀祺后背,叹气好久,开口时嗓子再次哽住:“要是换成昀祺你,可让姨怎么办……” “宋姨,对不起。” 宋姨摇了摇头,又拍了下姜昀祺后背,轻声:“会好的会好的……” 姜昀祺觉得自己也应该去和裴辙道个歉,可直到四天后出院,姜昀祺都没再见过裴辙。 宋姨说裴辙出差开会去了,下周估计能回来。 姜昀祺小心翼翼等了一周,没等到裴辙。 裴辙打过几次电话回来,都是宋姨去接,说几句换姜昀祺听。 裴辙语气和往常并无二致,问的问题也家常,无非嘱咐好好学习,不要生病。姜昀祺态度端正,一应一答清清楚楚,莫名有种改过自新的意味在里头。 就是不知道裴辙有没有察觉。 姜昀祺特别希望裴辙察觉,转念担心自己太冒进,显得刻意、不真诚。之后几次电话就表现得很含蓄了,可翻来覆去,又想,是不是含蓄过头了?表决心还是明白坚定点好,不能含糊。 如此周折,每次接电话姜昀祺都要酝酿好一会,查漏补缺,以求精益求精。 而裴辙,每次打完电话心情都是不错的。 喻呈安发现一个规律,没打电话之前的裴辙,雷厉风行,数据破绽一点一个准。打完电话之后的裴辙,多了那么些不仔细察觉压根看不出来的慢悠悠,好像在分心回想什么。 会议告一段落,裴辙赶回来的时候,距离姜昀祺出院已经过去半月多,距离姜昀祺春季开学奋战高考,只有两天。 经历了春寒料峭,天气正式回暖。 裴辙回来当天,闻措电话就打了来,让裴辙带着姜昀祺宋姨一起来家里吃顿饭。 裴玥断断续续歇家里养胎,大半月里稳定不少,加上遂浒结案,心病消除,情绪也渐渐恢复。雯雯想弟弟想疯了,天天对着裴玥肚子弟弟长弟弟短,弄得裴玥想给她报个寒假兴趣班。 闻措却很欣赏自家闺女这种念经许愿模式,暗中鼓励不少。 裴辙接到电话的时候,姜昀祺还不知道他回来了,正在书房狂赶寒假作业。 林西瑶电话助力,一边嗑瓜子一边吐槽:“你完了,你死定了,老陶的语文十篇大作文你居然一个字没写,你完了,你死定了,老陶本来就看你不顺眼了,总之,云神,你完了,你死定了,还有两天,你不睡觉啦?” 姜昀祺把十张大作文纸摊开,放弃道:“除了这个我都写完了。我这两天赶赶,能赶多少——” 裴辙眼神严厉,站书房门口盯着他。 “——我努力写!总会写出来的!再见!” 姜昀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了电话,趴桌上整理作文纸,然后坐下来咬着笔去看最上面一张作文题目,嘴里叽里咕噜超小声:“惠特曼曾说过,永远面对阳光,阴影自然会被抛、抛在身后。请准确理解名句内容,联系自己的生活和、和感受……” 渐小渐无声。 眼睫颤得飞快,姜昀祺一点点抬起眼皮往门口瞅。 裴辙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姜昀祺呆住,握着的笔一下松了。 往常不是这样的…… 眼眶立刻泛红,姜昀祺低头咬住下唇。 往常不是这样的。 往常,裴辙会走过来问自己在做什么,或者拿走自己的手机,干脆没收,或者会警告自己好好做作业。 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句话不说,一个动作没有就离开。 姜昀祺不敢去想这意味着什么,脑子却控制不住,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不顾身体的害怕抗拒,转得飞快。 好像不想管自己了,好像真的不会原谅自己了,所以自己做什么都无所谓。 姜昀祺越想越难过,趴在桌前捂住眼睛。 后来没捂住,眼泪渗出指缝往下掉,肩膀缩着一抖一抖,哭得沉浸,完全没有察觉再次走到身旁的裴辙。 裴辙垂眸看了会独自哭泣的姜昀祺。 照理说应该是有免疫力的。 姜昀祺在他面前输出眼泪的情况十次里有三四次,更不要说那些发大水似的输出,架势能把自己哭昏。 有时候裴辙忍不住琢磨,姜昀祺到底哪来这么多眼泪。 偷偷哭,小声哭,大声哭,边吸鼻涕边哭,边说自个的理边对着他哭,裴辙暗自总结了下,虽然都是哭,模式还真没有重复的。 所以心疼也从没变过。 但这次不一样。 裴辙觉得,如果他给不了姜昀祺伤筋动骨的教训,也舍不得姜昀祺伤筋动骨,那就只能换一种方式,让他受一次教训。 一辈子不原谅是徒有其表的恐吓,裴辙想,能吓一吓也是好的。 裴辙叩了两下桌面。 姜昀祺吓了一跳,抬起头就是一张大花脸,一声“裴哥”叫得全是哭腔。 宋姨站门边探头,忍不住说:“裴先生,怎么又弄哭——” 裴辙头也不回,沉声:“宋姨。” 宋姨噤声,爱莫能助地走开了。 姜昀祺这才真实地感受到裴辙带来的压力和惧怕。 这不像上次,裴辙将他提溜回来,要碎他骨头——那次的裴辙,怒意是外露的,生气也好,失望也好,无可奈何也好,都是可以捉摸的,是有迹可循的。 但眼前的裴辙,寒目慑人,出口就没有分毫余地。 回过神来的姜昀祺,一边哭一边打哭嗝,怯怯望着裴辙,坐得规矩。 “擦把脸,换件衣服,去闻措家吃饭。” 姜昀祺点点头,“嗯”。 对视两眼,姜昀祺还想说什么,但裴辙只看了他那两眼,转身就离开了。 姜昀祺擦干眼泪,收拾好作文纸,走出书房去厨房找宋姨,“宋姨……” 宋姨赶紧过来一把抱住人,“昀祺别哭了啊,裴先生也真是的!至于这么生气吗?!” “至于。”姜昀祺可怜巴巴,后悔不已。 宋姨:“……” “宋姨你跟我们去吗?” “去。一起去。” 姜昀祺放心了。 到了闻措那,裴玥闻措正在厨房收拾,雯雯趴沙发上看她的美少女动漫,转头见到裴辙,立马下了沙发叫人,偏头又去瞧姜昀祺,一双眼比什么都灵:“小舅舅你怎么啦?不开心?” 姜昀祺有苦说不出,也不敢说,“没有”,接着随口道:“雯雯寒假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啦!老早做完了!小舅舅你呢?” 姜昀祺:“……”他一点都不想说话了。 闻措从厨房出来,宋姨跟进去帮忙。 “昀祺怎么了?”闻措站在中岛台给他们倒水,“喝什么?” 裴辙坐在一边,“都可以”。 闻措又去看姜昀祺,“昀祺呢?” 姜昀祺和裴辙隔了一个位置坐,“我也是”。 雯雯一双黑咕噜眼睛在裴辙和姜昀祺之间转个不停,这时大声道:“爸爸,我要喝椰汁。” “自己拿!” 闻措打了个响指,“喝茶吧!茶叶一直喝不完,争取这次喝完!” 裴辙:“……” “我去拿茶叶,昀祺,帮你姐夫看着热水!” “好。” 热水开了,茶叶也拿来了,闻措被裴玥叫下去买醋,姜昀祺主动接过闻措的活。 雯雯椰汁喝了一半也要喝茶,纯属人多兴奋闹得。 姜昀祺就给每个人到了茶水。 裴辙一杯,闻措一杯,裴玥一杯,宋姨一杯,还有雯雯和自己。 闻措吊着一瓶醋上来的时候,满室清雅茶香。 姜昀祺一边吹茶叶一边看裴辙,又不想太明显,转头和雯雯聊她的冬令营。 可转头好几次,裴辙都没动他那杯茶。 姜昀祺快哭了。 为什么不喝呀…… 闻措姐夫都抿了好几口。 姜昀祺心急如焚,三心二意,最后心灰意冷,跟着雯雯去沙发的看平板里拍的冬令营照片。 闻措看着姜昀祺失魂落魄背影,对裴辙道:“昀祺到底怎么了?” 裴辙笑了下,看着面前已经凉透的茶水,端起来一口喝尽,“逐步认识错误中”。 闻措:“……” 第76章 扬眉吐气 连着两天狂赶语文作文,姜昀祺开学第一天差点迟到。 昨天在书房赶到半夜,裴辙守着,虽然全程不言不语,可看样子是有点生气的。 姜昀祺前有大错,这会又犯小错,错上加错,到最后,连千方百计向裴辙求原谅的心思都打消大半,一觉睡醒萎靡不振。 宋姨见时间不早,进房间找姜昀祺。 “这牙刷多久了?” 姜昀祺顶着一头没精打采,张着满嘴泡沫在镜子里朝宋姨望,神思恍惚。 床铺收拾好,宋姨转头好笑:“昀祺又不想上学了?裴先生都吃好早饭了。” 姜昀祺几下吐了泡沫,“马上!” 等姜昀祺坐上餐桌,裴辙已经进了书房,出来时候提着他的书包,看来昨晚堆得一塌糊涂的作业课本都被裴辙归置好了。 姜昀祺埋头喝牛奶,不敢和裴辙对视,更加不敢说话。 闻措家吃饭那会,姜昀祺因为一杯茶跟霜打茄子似的,回来也不敢再去黏裴辙。现在因为作业,姜昀祺是彻底没辙了。 背上书包穿好校服外套跟裴辙身后下楼的时候,姜昀祺望着裴辙背影叹气,忽然明白课本上形容的那什么“可望不可即”。 想几个月前他还把人亲到嘴了…… 姜昀祺上车把书包抱身前,拉好安全带,接着从书包拿出单词书,虽然整个寒假没怎么认真过 ——开头忙着打训练赛,中间忙着惹裴辙生气-反复生气,后半程紧赶慢赶,卷子是刷完了,可该好好准备的冲刺复习,姜昀祺实在没做多少。 裴辙话还是很少,行李搁上后备箱就开车先送姜昀祺去学校。 姜昀祺背得认真,想给赶赴出差的裴辙临走留个好印象,说不定回来就有了求原谅的机会?姜昀祺精明算盘全打在裴辙身上,这会低头念念有词,目不斜视。 裴辙倒车出去,神色如常。 快到学校,姜昀祺按捺不住去瞅裴辙脸色。 “裴哥。” “嗯。” 其实并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姜昀祺没继续说,把高考必备单词塞进书包,拉链一拉到底,抱在怀里下巴搁上。 几秒短暂的言辞寂寞里,姜昀祺灵机一动,他转头牢牢望住裴辙波澜不惊侧脸,诚恳道:“裴哥,我正式跟你道歉,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 裴辙没理他。 姜昀祺再接再厉:“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我,对不对?我在你这里一点信用都没有了,是不是?无论我道歉多少次,说自己认识到不该一个人做决定、应该和你商量——裴哥你还是不会原谅我,是不是?” 一大段抑扬顿挫,包含感情,不带喘。 裴辙听完瞥姜昀祺一眼,打着方向盘拐进附中街道。 姜昀祺也不等他发表意见(其实裴辙压根没想发表意见),坐直目视前方,开口有点倔有点狠:“那我就再也不说了!” 裴辙还是一副冷漠模样,好像真的免疫了。 只是裴辙搞不懂,在这些事上,姜昀祺总是能说会道,架势是能写百十篇大作文的,排比反问信手拈来,可到了实打实作文纸上,坐一刻钟就跟坐牢似的。 车子在校门口停下。 姜昀祺下车下得扬眉吐气,一句“裴哥再见”派头很足。 裴辙觉得姜昀祺实属兔子急了砸墙。 几次三番都跳不过这墙,可不得砸了。 *** 林西瑶从教室后面进来的时候,姜昀祺正在把各科作业分类交给小组长,还带着对裴辙的气,脸上颇为严肃。 “姜昀祺,春季赛你参加吗?”放下书包,林西瑶去教室后头拿了把扫帚。 姜昀祺摇头,“没时间了”。 凡事有取舍。黎坤前段日子微信问他常规训练赛的事,姜昀祺犹豫很久还是决定暂时退出。虽然黎坤和他说不必在训练时长上与大家统一,但姜昀祺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合适。大家同属一个队伍,一次已经是破例了。 于是,姜昀祺的位置暂且还是由Eric的学弟顶替。之前姜昀祺缺席信战首次公开联赛,也是这名叫“哨子”,后来听Eric说本名叫宋绍的选手顶替。 几次下来,黎坤觉得他打得不错,已经让他正式成为信战后补队员。 林西瑶点点头:“博宇和我说他最近都不敢找你,怕耽误你学习。常规训练赛也不见你参加。我看那个‘哨子’打得还不错,但网上就有八卦说你屡次无故缺席,类似于耍大牌?反正就传信战内部不和。整天唯恐天下不乱。” 教室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值班的同学开始打扫卫生倒垃圾。 姜昀祺没想到会传成这样,“常规训练赛的事我和队长说过了,我打算等考完试再说。宋绍也已经是后补队员了”。 扫帚靠桌边,林西瑶拿出手机刷微博,“还有八卦说信战在S市购置赛训基地”,林西瑶笑眯眯凑近,“云神,有内部消息透露吗?真的在S市?那一定得买在云浮天梯,我听说好几个炙手可热的战队俱乐部大本营都在那!” 姜昀祺想起之前微信聊天时Eric谈到S市几个商圈的别墅价格,都是五千万起底。博宇也在问黎坤赞助的事,黎坤只说需要再等等,此外还要招一名专门经营战队赞助的经理人。而具体情况姜昀祺不是很了解。 信战第一场训练赛虽说是小胜,但打得实在精彩。比赛结束那一周里,黎坤说已经有三四家小的赞助找上门了。 “是S市。不过不确定是不是云浮天梯。” 林西瑶立刻激动了,还要再说什么,后排有同学叫她赶紧扫了地一起去扔垃圾。 林西瑶同桌徐瑞静也刚到,听他们说了一会,这时准备起身去收各小组的语文作业,转头好奇道:“姜昀祺,你想上什么大学?” 姜昀祺愣了下,“其实没想好”。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打游戏算了?云浮天梯我之前听说过,起价八千万,一般都在一点五亿左右,你们估计能赚不少吧?” 徐瑞静一边收一边在本子上记没交同学的名字。 姜昀祺组的语文作业被徐瑞静收走,徐瑞静见姜昀祺没说话,写完名字抬头瞧他。 “这是不一样的两件事吧。”姜昀祺见班主任刘老师进来,手上拿着一叠A4纸,慢慢道:“有些事做得好,有些事做得不好,做得不好也不能就不做了吧。” 刘老师放下东西又走了出去,顷刻安静的教室转瞬闹哄哄。 记忆恢复以前,姜昀祺对于自己做什么、要做什么都没有太清晰的认识。有时是裴辙告诉他的道理,有时是身旁人的做法,就像写语文大作文,姜昀祺以前总是参考范文,起码这样分数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这短短几个月发生的事,无论是记忆里的还是记忆外的,都成了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大到生死与命运,小到每一步计划,无论如何,姜昀祺被迫接受了一个陌生的自己,也被迫思考这个陌生的自己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这是裴辙教不了他的,也是别人提供不了范例的。 他必须一个人去做。 刘老师早课进来宣布了一件事。 为提高高三整体学习质量,也为老师方便辅导,学校打算针对部分有需求的走读学生提供宿舍。这样放学后在学校食堂吃完晚饭,还可以回到班级进行三小时晚自习,各科老师也会随堂辅导。 “走读同学想报名的,先回去和家长商量下,下周一把家长签了字的同意书交上来,学校会统一安排。” 姜昀祺看着面前一张“走读学生住宿建议”,没多想,反正他是不会去问裴辙的。他们现在没话说。宋姨又肯定不会同意。 后来,姜昀祺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是件好事,毕竟他确实需要额外辅导——姜昀祺刻意忽略了脑子里过一会就冒出的裴辙样子。 是好事就不用商量了——反正他是不会去和裴辙说话的。 宋姨先是不同意,不放心姜昀祺一个人睡外面,“要辅导,家里给找也行啊,干什么非得住校呢?” 姜昀祺一边在纸上模仿裴辙签字,他的字本就和裴辙很像,几笔下来已经神似了,一边对着书房外大声道:“宋姨,没事的,天气都热了!而且自己老师辅导不是更好?” 本来宋姨签字也可以,只是住宿这件事不是以往成绩单签字那么随便。 下周一一早,姜昀祺就把签好字的同意书交上去了。 周三开始,姜昀祺正式住宿。 其间裴辙打电话回来问过几回,宋姨将这件事说了。裴辙听了倒没说什么,只说如果姜昀祺想住,那就住吧。 周三再接到裴辙电话那会,姜昀祺第一晚不在家睡,宋姨难免担忧,加上这几日静下心来琢磨住宿事件,总觉得不对劲,裴辙电话一来,就跟打通任督二脉似的,急急道:“裴先生,昀祺都不回家住了!” 裴辙听这语气,好像是自己逼人出去的。 宋姨先急后气,“您多大人了?怎么和昀祺闹这种脾气?” 裴辙:“……” 见宋姨还要说他,裴辙笑道:“昀祺班主任和我说了,这是件好事,对昀祺的学习也有帮助。” “而且”,裴辙语气里笑意更明显,“他都签着我的名字上交同意书了,看来是很想去的”。 宋姨噎住,“昀祺签您名字?昀祺没说签字的事啊……” 其实裴辙是有些头疼的,原以为姜昀祺的叛逆期早就过了,后来发现,眼下正是来势汹汹。 “我也是从他班主任那知道的。说签字了。”不过裴辙没有向刘老师拆穿姜昀祺模仿他签字。 宋姨好一会没话说,就在裴辙以为这件事算过了的时候,宋姨语气更急:“还不是因为裴先生您?要不是您老是不原谅昀祺,昀祺会任性?以前从没有的事!签字都乖乖等您回来要您签,这回好了!跟雯雯一样了!” 裴辙:“……” 第77章 勤奋选手 住校之后,姜昀祺每周六下午回家,在家过一晚,周末到校上晚自习。裴辙不经常在家,出差以外的时间,研究所外事部两头跑。两个人往往很久才见次面。 更多时候,裴辙周六晚上到家,姜昀祺那会已经睡了。第二天一起吃个早饭午饭,下午不是裴辙先走,就是姜昀祺先去学校。 血雨腥风远去,眼前尘埃落定,日子过得平静无波。主要两人都有要忙的事。姜昀祺尤其。高三学业沉重,他基础太弱,补齐已经够吃力了,再要往上冲一冲,下的功夫肯定比别的同学多很多。 虽说较劲再也不求裴辙原谅,再也不和裴辙说之前的事了,但姜昀祺在裴辙面前从来就没什么原则。 冒充裴辙签字那次,宋姨电话说了裴辙后,姜昀祺周六到家专门给裴辙打了电话,名曰告知监护人自己要住校了,只是必要的通知而已。 一通长篇大论下来没让裴辙说一个字,只在最后等裴辙开口。 裴辙知道姜昀祺心思,又养了那么久,光听电话那头说话语气,他就能想象姜昀祺所有的表情小动作——有些得意,不过依旧很忐忑,生怕自己还是不理他。 距离案件了结也有段时间了,过程凶险,好在人最后平安。 虽说姜昀祺早没丁点信用可言,一而再的食言确实令裴辙怒不可遏,但裴辙知道,最根本的原因,是姜昀祺第二次改变承诺——姜昀祺到底怎么被章政铭说动的。 裴辙知道姜昀祺看过电脑里的邮件,如果这就是原因,那细想下来,归根结底是自己处理不当,他欠姜昀祺一个解释。 姜昀祺心思敏感,身边也没有真正知心的朋友,裴玥一句话就能让他反复纠结那么久,裴辙是心疼的。 原不原谅已是次要。 在裴辙眼里,离开遂浒之后的姜昀祺流露出的每一种感情每一丝情绪都值得被珍而重之。他舍不得浪费。 即使这些感情日后全数落在自己身上,裴辙第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乃至第三个,都是舍不得。 他珍视的玫瑰,永远值得最好的。最好的。 裴辙不知道的是,姜昀祺早就接受了“裴辙养他在身边,就是为了解决姜正河”这一想法,对此没有丝毫芥蒂,并深以为然。或许刚知道那会有一点点的难过,不过姜昀祺对裴辙毫无原则,无论裴辙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可以的,都是应该的。 等不到裴辙回复,电话那头的呼吸越来越小心。 裴辙闭眼,很轻笑了下,“住校和同学好好相处,照顾好自己”。 姜昀祺全副精神高度紧张,裴辙那一声低到不能再低的笑自然没能逃过,姜昀祺猜不懂裴辙深海心思,不过笑总是好的。 裴辙睁只眼闭只眼留了条指缝,在姜昀祺那就是天光乍亮,天地广阔。 不过天地再广阔,留给姜昀祺费心蹦跶的时间也有限。 高考冲刺紧要关头,四月初,校内第一次高考模拟考,姜昀祺考得不是很理想。大学的门槛他刚刚跨进两步,眼下有一步失守的风险。 宋姨却一点不担心:“顺其自然。昀祺想做什么就去做。” 想做的正在做,更想做的,只能等裴辙回来。 两人都忙,住校之后姜昀祺和裴辙的相处时间大幅缩减,姜昀祺每每见缝插针,能缠多久就缠多久,分心分得裴辙都看不下去。 几次遇上裴辙到家早,十一二点,只要没睡熟,姜昀祺能听着动静瞬间醒过来。 一身黄色闪电睡衣,下床寻人速度也快,啪嗒啪嗒,眼睛睁不开,瞎话编得顺溜,说看书看饿了,要吃夜宵。 碰上宋姨睡了,少不了要裴辙做。 高三课业压力大,用脑过度,体力透支,要求并不过分,而且姜昀祺还要长身体。 只是裴辙看着趴桌上等了没两秒就困意上头睡得口水快流出来的姜昀祺,三次里有两次恨不得把人叫起来训一顿——还有一次,姜昀祺也许是真饿了,闻着面香自动清醒,嘴角的口水和见着裴辙放光的眼神,简直相得益彰。 裴辙哭笑不得。 临时起意,加上醉翁之意本就不在吃,姜昀祺几口就饱了。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眼巴巴望裴辙,“裴哥”长,“裴哥”短,引裴辙和他说话,黏得不行。 不是没有办法。 凶也凶过,警告也警告过。 但也许因为姜昀祺早就领教过裴辙真正的怒意,眼下这些皱眉轻斥,早就在警戒线上几万里了——够他姜昀祺上上下下翻好几个跟头。 磨人伎俩屡试不爽,日后的姜昀祺总记得这段时间被裴辙无限包容的娇纵蹦跶,往后再遇上裴辙冷脸时候,想都没想顺手拿出来就用。 但那时不同今日,裴辙也不再是他口口声声的“裴哥”,治他的办法总是有的。姜昀祺耐不住就哭,后来发现哭起来形势更胶着,溺水似的身不由己,才稍稍长点记性。 模拟考结束学校给高三生放了一个完整的周末假期。不过放假之前家长会是少不了的。关于第一次模拟考,学校格外重视,要求各毕业班每位同学的家长不能无故缺席。 那段时间裴辙正好在国内,临时从研究所赶到学校花了两个多小时。原本定的是裴玥去,只是裴玥怀着孕,有些不方便。 姜昀祺成绩裴辙早就知道,虽然不理想,但进步是真进步,所以见面那会也没说什么,问他饿不饿,饿就先回家吃饭,这次家长会估计要开很长时间。 姜昀祺怎么可能扔下裴辙自己回家,摇头说不饿。 林西瑶正好走过来,约姜昀祺和几个同学去图书馆自习,顺便一起等。姜昀祺还是有些不愿意,但起码不用自己先回家了。 背着书包和林西瑶他们走去图书馆路上,玉兰花落雪似的开了满树,花香甜浓,可是已经过了最佳花期,地上落了大片花瓣。 裴辙就在跟前,姜昀祺一心两用,别人半小时就能刷完的卷子,他一个小时还没写完。 林西瑶手肘去碰姜昀祺:“我觉得你进步蛮大的,再努力补一阵,冲一冲,M大估计都有希望!” 林西瑶以为他心不在焉是担心家长会的事。 姜昀祺忽然想起黎坤博宇和Eric都在M大,黎坤博宇今年六月份毕业,Eric念大三。 黎坤博宇毕业后就要正式着手赛训基地的事。还有经理人,姜昀祺最近没好好刷微信群里消息,只知道黎坤前期联系了几位具备职业赛事经验的资深经理人,不知道进展如何。 “……待会一起出去吃火锅怎么样?”徐瑞静已经做完整套语文卷子了,伸了个懒腰,对着大家建议。 假期近在眼前,卷子做起来大都三心二意。这时听到徐瑞静话,好几个同学兴奋抬头,准备收拾收拾立即走人。 林西瑶突然注意到姜昀祺搁手边的高考英语必备单词书,惊叹:“我的妈!姜昀祺,你背了几遍?这纸都要掉了!” 姜昀祺没觉得自己背了很多遍:“我记不住,有时候会来回翻。” 林西瑶望着姜昀祺,“难怪刘老师说你英语进步最大!” 徐瑞静白眼:“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一遍就记住?姜昀祺是勤奋型选手,不看不背能行吗。” 另外几个同学探头过来好奇姜昀祺单词书,还有几个看着林西瑶朝姜昀祺笑。 “那云神就是天赋型选手”,林西瑶眨眼笑,“姜昀祺,待会和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吗?” 姜昀祺说不去,待会要和他哥一起回去吃饭。 林西瑶挺想他去:“一起吧。和你哥说一声没事吧?” 见姜昀祺没说话,林西瑶继续道:“我看你哥哥对你挺好的。亲兄弟都没你哥哥那么关心你。学校说不能缺席这次家长会,不还是有家长借口忙不来?你哥哥那么忙都来了,能不放你出去和我们吃饭?” 姜昀祺正要拿起手机查看裴辙有没有发来信息,听完林西瑶的话手上动作一顿。 徐瑞静已经收好书包,见林西瑶还在发动姜昀祺,笑道:“我看他哥哥不是好说话的样子。人家比亲兄弟还好,那说不定管得比亲兄弟还严呢!西瑶,你别好心办坏事。” 姜昀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机搁在一旁,再也没打开过。 几分钟后,人走得差不多了,姜昀祺抬头看了眼墙壁上时间,打算回去找裴辙。 除了高三开家长会,其余各年级全放了。整座校园空旷静谧,远远能听到有节奏的篮球触地声,操场上零零散散走着几个人。入春近夏,天色暗得比往常晚,天际橙灰交错,霞光弥散,玉兰香气在靠近教学楼附近时更显馥郁。 “昀祺。” 姜昀祺转身,裴辙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身形挺拔,嘴角笑意浅淡:“又没带手机?” 姜昀祺立马去摸口袋,这才想起:“落自习室了。” 裴辙没说什么,“走吧”。 “裴哥。” “嗯。” 姜昀祺抬头瞧他,想起自己的成绩,没作声。 裴辙知道他在想什么:“老师说你一直在进步,不过还是不能放松,最后两个月,冲一把。” 裴辙说完这些没再说别的,姜昀祺点点头,带着他往图书馆方向走。 走了一段路,情绪不知为何低落下来,姜昀祺找不到原因,只是愈发觉得疑惑,明明是自己最期待的见面,为什么此刻和裴辙并肩走在一起,初见面时的雀跃与欣喜好像在一点点流失,虽不是他意愿的,但这种感觉却越来越清晰。 推开自习室门碰到同样落东西的林西瑶,林西瑶眼睛一下亮了。 “姜昀祺,和我们去吧!你看这就是缘分!” 姜昀祺刚要说什么,林西瑶转头就对站在身后的裴辙道:“姜昀祺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吗?正好考完试了。” 裴辙注视姜昀祺背影,温和一笑道:“昀祺想去就可以去,不用——” “我不想去。” 裴辙话音未落,林西瑶脸上灿烂笑容还未展开,姜昀祺冷声直接道。 姜昀祺态度转变太突然,足够生硬,也足够不留情面。 林西瑶十分尴尬,也有些委屈,低声道别后匆匆离开。 在其他同学眼里,姜昀祺的性格其实一直都是这样。林西瑶拿起姜昀祺单词书的时候,其他同学除了好奇单词书,更多好奇林西瑶什么时候和姜昀祺关系这么好了。 林西瑶却觉得姜昀祺是有点变化的。也许是因为她见证了信战的崛起,姜昀祺和队友并肩作战,共负荣辱。也许是刚才邀请姜昀祺一起自习的时候,姜昀祺并没有果断拒绝。 可也只是这短短几秒内,姜昀祺回到了刚认识时候,毫无违和,而所谓的变化似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深刻痕迹。 自习室早就空无一人。窗外夜幕初降,到处黑茫茫。 姜昀祺依旧背对裴辙站着。 先前摸不着头脑的情绪在那声下意识的拒绝里找到了原因。 第78章 作业太少 “昀祺。” 裴辙眉心微拧,“不想去好好和同学说——” “我知道。”姜昀祺嘴唇很快动了动,拿起桌上手机,转身神情依旧冷淡,眼眸稍垂,没看裴辙,路过裴辙身边时小声道:“裴哥,我们走吧……” 裴辙摸不透姜昀祺起伏心潮,想着高三学业压力大,便没再开口说什么。 之后一路无话。 姜昀祺难得安静,走得比裴辙快,上了车也闷闷不乐,明显是在琢磨一件事。 之前已经领教过姜昀祺迟来的叛逆期,这会再次应对,裴辙还是有把握的:“出去吃吧,正好考完试了。昀祺打电话和宋姨说一声。” 冷静下来找到原因的姜昀祺一边大脑飞速运转,一边慢慢摇头:“我要回家吃宋姨做的。”说完的下一秒,姜昀祺转头对着裴辙一字一顿慎重道:“裴哥,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 车子刚开出校门,姜昀祺没头没脑一句,饶是裴辙对叛逆期再有把握,这下也完全不知道怎么接。 好一会,裴辙偏头瞧姜昀祺,见他还是一副忧国忧民严肃模样,想了想故意逗他:“怎么,又想姓裴了?” 姜昀祺回得果断:“不要。我跟你又不是亲的。我不想姓裴。以后都不想。” 姜昀祺此刻态度和半年前哭着说“我又不姓裴”那会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半年前的姜昀祺会因为裴辙一句“不好好做作业就送他去裴玥那”,能一边眼泪鼻涕,一边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不姓裴,继而立场坚定控诉裴辙偏心,不想管他、要丢下他就直说。 可这会,裴辙听姜昀祺说“我跟你又不是亲的”,丝毫没有听出半年前的伤心欲绝,倒显出那么几分庆幸,底气十足的语气,像是十分倚仗这句话。 春夜晚香芬芳,车窗半开,晚风旖旎。 车子停下等红绿灯的时候,街边传来小猫咪的喵喵叫,软糯顽皮。 姜昀祺趴车窗上瞧被人抱在怀里的小猫咪,忽然就笑眯眯:“春天到了。” 裴辙瞥他一眼,“……” 姜昀祺想起自习室里林西瑶徐瑞静说的话,坐回去对裴辙继续道:“裴哥,我没把你当我亲哥哥,而且你也不是我亲哥哥,我跟你眼睛颜色都不一样。你别对我太好了。” 不是闹脾气也不是灰心丧气,姜昀祺说这些话的时候,双眸专注,瞳仁燃着小簇火光,克制又张扬,似乎铁了心要在今天把一些事掰扯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免日后再因此横生顾虑。 裴辙:“…………”哦。 姜昀祺似乎特别期待裴辙说句什么。 思路清晰了,找到由头了,姜昀祺望向裴辙的目光跟路边小猫咪喵呜喵呜叫唤那会的眼神没多少差别。 裴辙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主要姜昀祺前后表现过于跌宕,即使某一刹那捕捉到一丝半缕,但裴辙完全没想到眼下这么个千军万马时刻,姜昀祺居然能分心分成这样。 裴辙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亲人。” “这个没问题。”姜昀祺点头承认。 “——但亲人也可以有很多种关系。” 话音落下,裴辙明白了。 脸色霎时微沉,裴辙没理他,心里一时又气又笑。 姜昀祺眨了眨眼,搞不明白裴辙的阴晴不定,探头:“裴哥——” “关键时候,没事做就背背单词。不要浪费时间。回家给我立刻做作业。作业不多吗?” 裴辙眼神严厉。 姜昀祺:“……多的。” 到家格外热闹。 雯雯开的门,见了姜昀祺就问:“小舅舅你们附中开家长会啦?附中门口全是车子!” 姜昀祺点头,抱着书包进书房:“就高三开了。” 雯雯跟个小尾巴似的,“我知道!期中考试还没开始,也就高三有家长会”。 姜昀祺把各科作业拿出来,雯雯跑到一旁沙发上,左看看右看看。裴辙的声音进了厨房,宋姨和裴玥正在厨房,闻措坐在外间客厅沙发上打电话,嗓音略急,省人医临时有事,保不齐待会得过去一趟。 “……小舅舅!”雯雯探查完形势,对着坐下来准备写作业的姜昀祺偷偷道:“你知道我妈今天来干嘛吗?” “吃饭?不知道……” 姜昀祺翻了翻记作业的本子,老陶给他语文额外布置了作业,上次临时赶出的十篇大作文让老陶很不满意。 “小佳姐回来了,你知道不?” 姜昀祺唰地回头。 他当然知道。年初他还在外事部大楼外见过何佳一面。后来裴辙也来了。他们送何佳回去。之后裴辙亲口告诉他不喜欢何佳。 “不知道吧?你猜我怎么知道的?”雯雯狡黠一笑,神态间活脱脱就是一个闻措:“我妈有了小弟弟,小佳姐知道了,特意来医院看我妈,后来还和我妈一起去附小接我放学,还给我买了蛋糕,喏,就在桌上。草莓芝士!小舅舅我们一起吃!”小手朝外间餐桌方向指,小脸洋溢着八卦的喜庆。 “我觉得大舅舅这回逃不掉了。小舅舅你觉得呢?” 姜昀祺冷邦邦道:“裴哥不喜欢小佳姐。当初相处不合适分的手,裴玥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两个小人在书房嘀嘀咕咕,饭点的时候宋姨叫了两三遍才出来,一个满脸不高兴,一个满脸兴奋。 闻措临时被叫回医院,裴玥显然今晚的注意力不在自家老公身上,开饭了才知道闻措被叫走。 雯雯撇嘴:“妈妈,你想什么呢?爸爸真可怜。” 裴玥笑骂:“女孩子家家撇什么嘴,好好吃你饭。” 雯雯和姜昀祺对视一眼,白眼快白到天上去了。 “我想吃蛋糕!”雯雯不敢明目张胆八卦裴辙,这会又没有闻措助力,只能余光偷偷瞥裴辙,“小佳姐送的蛋糕……小舅舅你吃吗?” 姜昀祺头也不抬扒拉米饭:“不吃。” 裴玥瞪了眼雯雯,“吃饭呢你吃什么蛋糕?!” “那蛋糕怎么办?”雯雯理不直气也壮。 “关你什么事。” “那又关老妈你什么事——” 宋姨乐得不行,见裴玥沉了脸色,赶紧夹了糖醋小排进雯雯碗里:“多吃点,别说话了,你看你两个舅舅都不说话。” 既然提到蛋糕,裴玥也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再次狠狠瞪了眼自家女儿,对默不作声吃饭的裴辙道:“何佳听说我怀孕就来看看我。她外派回来了,你见过她了吗?” 裴辙给姜昀祺碗里夹了筷小排,“见了”。 姜昀祺嘎嘣嘎嘣嚼脆骨,声音有点响。 裴玥知道两个人没戏,点了点头犹豫半晌道:“我想的是,那件事也彻底结束了,你——” 裴辙笑着打断:“姐,我现在很忙。” 裴玥没好气:“我和闻措也很忙。” “那你们就别管我了。”裴辙仍旧笑着。 姜昀祺自己伸筷夹小排,宋姨刚要帮他挑一挑,裴辙给他挑了筷脆骨多的。 姜昀祺埋头继续嘎嘣嘎嘣。 闻措回来的时候,饭刚刚吃完,裴玥打开蛋糕切,宋姨把碗筷收拾进厨房。裴辙接了个电话往阳台方向走,姜昀祺不想吃蛋糕,也不想立即回书房做作业,这会跟在裴辙身后晃来晃去。 闻措饿惨了,没等宋姨重新热菜盛饭,从雯雯叉子下吃了好大一口蛋糕,口齿不清道:“哪里来的蛋糕?” “小佳姐的。”雯雯大声道。 闻措转脸就去看裴玥,裴玥毫不客气瞪了一大一小。 闻措咽下蛋糕,疑惑道:“何佳回来了?” 裴玥没理闻措,起身坐去一旁小茶几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解腻。 “你妈怎么了?” 雯雯就等着这么一问,当下广播道:“我妈想试探大舅舅想不想谈恋爱!” 闻措:“……” 阳台一大一小:“……” 厨房宋姨:“哈哈哈!” 雯雯对自己造成的效果非常满意,再接再厉:“可是大舅舅不想谈恋爱!”转头对着裴辙姜昀祺方向:“然后我妈就急了,想问大舅舅什么时候想谈恋爱。” “大舅舅不告诉我妈。我妈就生气了。”雯雯摊摊手,叹了口气莫名壮胆,问裴辙:“大舅舅,你什么时候想谈恋爱呀?” 宋姨已经乐得咳嗽了。 裴玥也笑了,哭笑不得。 闻措第二口蛋糕差点喷出来,揉了揉自家闺女的细细软软头发。 姜昀祺抬头瞧裴辙,笑着重复:“裴哥,你什么时候想谈恋爱?” 裴辙也笑,“你好好做作业”。 笑完了,闻措蛋糕也吃得差不多了,对姜昀祺道:“昀祺,阿随刚刚有了点意识,能够追踪应答,但维持时间有限。” 姜昀祺愣了好一会,走到餐桌旁,“什么意思?能醒过来了?” 裴辙跟在后面,握住姜昀祺肩膀。 宋姨在厨房听到,擦了手匆匆走出来,“阿随能醒了?” 裴玥皱眉:“能追踪什么程度的应答?促醒是自主意识完成的?不是条件反射?” 闻措抬抬手,“你们听我慢慢说”。 “之前一直维持在最小意识状态,这段时间已经能够应对外界促醒做出小幅度应答,非条件反射。只不过持续时间不长,但在恢复中是肯定的。还有就是……”闻措朝姜昀祺看去,语气微顿:“长期昏迷的患者大多死于感染或者并发症。阿随……阿随肺部已经出现感染,伴随胃部出血。” 姜昀祺低头没说话,片刻道:“如果能快点醒来就不会继续感染了吧?” “对。你可以想想有什么可以让他尽快……” 闻措没有说下去,这个几率本就渺小,无谓的希望也太多。 姜昀祺知道闻措什么意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气氛一时骤转,雯雯吃完蛋糕挨个瞧过去,又去看沉默不吭声的姜昀祺:“小舅舅?” 姜昀祺抿了抿嘴,随口道:“蛋糕好吃吗?” “好吃!”雯雯重重点头,“小舅舅真的不吃吗?” 姜昀祺觉得只是块蛋糕而已,回头找裴辙:“裴哥吃蛋糕吗?” 裴辙正在听闻措裴玥谈阿随相关情况,闻言头也不回轻轻一笑,开口别具意味:“你是想让我吃,还是不想让我吃?” 姜昀祺蓦地脸就红了。裴辙颇具磁性的低笑嗓音刚在耳边落下半秒,心底突然冒出个奇怪感觉,好像裴辙什么都知道…… “小舅舅,你脸红什么?”雯雯不懂就八卦。 姜昀祺不说话,切了块蛋糕低头慢慢吃,没注意裴辙偏头看了他一会。 第79章 都结束了 第二天,姜昀祺去省人医看阿随。 阿随已经从ICU转入特别看护病房,护士每隔一至两小时进来帮助翻身。阿随有时能感知外界,有时像个断线木偶无知无觉。闻措说这是因为处于最小意识状态,患者自主意识的持续时间无法同正常人一样。 病床前的花两天一换。花香清怡,遮掩不了消毒水和洗涤剂味道,只能颜色活泼热闹些。 姜昀祺没换下自己带来的花,一大捧抱怀里,站阿随身边,一声不响。 裴辙在病房外和闻措说话,好几次余光瞧见姜昀祺都是一动不动,便叫了声“昀祺”。 姜昀祺抱着一捧花闻声回头,模样怔愣。 “怎么了?”裴辙看着他,眼底柔和。 姜昀祺摇头,转过身坐下,将花束搁阿随手边,他还提着一个保温盒,里面是宋姨特意做的。 姜昀祺打开盒盖,一股子鲜美诱人冒着热气扑出来,是胡萝卜黄瓜拌面。 被裴辙抓回来,后来又被游况带走那次,宋姨临时做了这个给他和阿随垫肚子。 阿随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面。 “护士说你吞咽反应很吃力,只能直接灌进胃里……” 姜昀祺捏着筷子一下一下认真拌面,眼睫低垂,深蓝双眸注视面前一碗光滑鲜亮拌面,轻声:“还有一种办法,说是全部榨成汁。不过这样也尝不到什么味道,说不定更加难吃……” 姜昀祺抬起头看向安静睡着的阿随,嘴角略略抿起,是想笑一下的。 “难吃的话就馋不到你了,还是我吃吧。又香又吃不到,还全被我吃光,看你醒不醒。” 姜昀祺低头吃面。 味道是很好的,似乎比上次吃得还要好。宋姨这回下了很多心思。姜昀祺说面可能会管用那会,宋姨高兴得不得了。 “真的很好吃。不骗你。” 姜昀祺吃得慢,说完这句嘴里的咽下,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阿随,我马上要高考了,但我成绩不好,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考上,虽然老师同学都对我挺有信心的……” 姜昀祺不知道同阿随说什么最合适,他对阿随的了解,还比不上面前这碗面。 “其实我忘了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可能因为很多事我还没全部想起来,不过我记得那次你说要逃走,你说完就害怕了,这没什么,没人不想离开——不说这个了。” 筷子戳在面里,搁久了不吃就软塌塌。 “我告诉你个秘密吧。你上次不是想知道吗。”姜昀祺回头朝门口望。 裴辙依旧和闻措站在门口,不过围来了两名护士,各自手里拿着几张类似病例报告的东西,交谈声不高不低。 “喏,就是那个,最高的。” “算了。你看不到——就是抓我回来那个,我救了他还超凶的那个。” 姜昀祺说一句回头看一眼。 “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这句极低,姜昀祺说完回头看了好一会裴辙背影。 “不是那种什么哥哥弟弟的喜欢,你懂吧?” “而且我跟他一点血缘都没有,我是可以和他谈恋爱的。男的也没关系,现在男的也可以谈恋爱,只是没那么容易被接受吧,不过接受的人越来越多了,你懂的吧?” 姜昀祺脑子里忽然冒出裴玥,神情有几秒落寞,自言自语:“不过他姐姐不大会同意,他姐姐昨天还想着给他介绍女朋友呢——不对,是裴玥姐姐。我答应他不这么称呼的。”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就是喜欢估计也是那种哥哥弟弟喜欢。我最近在给他洗脑,就是纠正他这种想法,不过没什么效果,他老是让我做作业,好像我以后要和作业过一辈子似的。” 姜昀祺唉声叹气,提到裴玥让他忽觉前路漫漫,提到裴辙,眼前又是茫茫无期。 “阿随,如果他不喜欢我我也可以接受的。” 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姜昀祺心里明白:“我知道他对我好。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也不能要求过分是吧?他如果没那个意思,那我就默默喜欢好了。” “我之前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之后就只会喜欢他一个。” 姜昀祺又回头瞧裴辙,正对上裴辙望向他,姜昀祺脸顿时红得彻底,匆匆转了回来。 “——不能再说了,被发现就死翘翘了。” 姜昀祺猛吃几口面压惊。 窗户开着,春日阳光明媚。 姜昀祺吃完面把搁阿随手边的花拿到桌边,正对照射进来的春光,一时格外绚丽。 事情了结也有三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兵荒马乱题海翻滚,姜昀祺没有获得额外喘息的时间。高三学业像预先准备好的漩涡,顷刻将他卷入,短暂的头晕目眩后,连轴考试加上数不清的卷子,一遍遍写在纸上的公式连同无数次默写的词句,成了他触摸到的最现实的存在,不容片刻迟疑。 有几个瞬间,姜昀祺回想那晚与姜正河腥风血雨的对峙,会恍然生出上辈子的错觉。只是因为眼下的一切过分真实,真实到,好像他从来就是这么过的。 “阿随,醒来你就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 “带我去见姜正河那次,你不是让我给你取个名字吗?” 姜昀祺注视阿随,笑道:“我语文最差了。” “不过‘随’我觉得挺好,就叫姜随怎么样?别嫌弃这个姓啊,我都用了好久了。姜正河没什么大不了,你用这个姓久了也会这么觉得。” 姜昀祺坐回阿随身边,找不到想说的话,又好像有什么没说出来。 “我考完试再来看你。” “要是到时候你还不醒,我就先去追裴哥,然后随时跟你汇报情况?”姜昀祺再次偷偷摸摸看门口,心虚小声道:“他真的好难追的……” 说来说去,姜昀祺抱着饭盒盖子,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那句总觉得没说出的话就这么卡着。 窗帘被风带起褶皱,花叶轻轻摇曳。 好久—— “阿随,都结束了。” 第80章 彻头彻尾 由于已经出现感染和并发症,闻措修改了阿随的治疗方案,接下来不再保守促醒。 姜昀祺每隔一两周就来看阿随。他不知道阿随来历,在遂浒,彼此间维持最低限度的信任,阿随感激姜昀祺没有告发自己,但也仅此而已。大爆炸后,姜昀祺一度以为阿随死了,再遇见也就短短几天的相处,除了想要一个名字,喜欢吃宋姨做的面,其余的,姜昀祺都凭着猜测。 从紧张学业里抽身而出,待在阿随身边的一个小时,像是对过去的再三告别。 他的记忆停留在小渠河道,之后再没想起。而待在裴辙身边的七年,是他说的最多的,谈得最多的自然也是裴辙,尤其是裴辙不在的时候。 今年热得比往年早,进入五月,气温已经突破三十五,连续一周烈阳高照,空气干燥浮尘,急需一场暴雨。 全市进行了两次模拟考,姜昀祺发挥稳定,没有太差,也没有太好,中等水平,想要冲本市M大之类的好大学总是差那么一截。 姜昀祺三周没回家,回来那会整个人瘦了一圈,人却很精神,眉眼已是青年的清俊模样,瘦得筋骨挺拔,个子窜了不少,校服一撑,抬眼一笑,意气分外明朗。 裴辙仍旧很忙,回来路上姜昀祺手机刷到外事部发布的新闻,眼下估计还在国外。 两份成绩单给宋姨看,姜昀祺有点遗憾又有点开心:“大概最后就是这样了。刘老师说我这个成绩能够上S市的外国语大学。我现在最好的是英语,她说可以去学语言。学校中等,专业挺好的,以后考研还可以换学校。” 宋姨只觉得S市太远:“上不了M大,不还有其他学校吗?离太远我不放心。再看看,别老是听你老师的!”顿了顿,又不满意起来:“还考研?读书太辛苦了!考什么研?昀祺,你不是想打游戏吗?给姨好好打游戏!” 姜昀祺笑道:“不是打游戏……差不多意思吧,是职业电竞选手。考研也只是刘老师这么一说。” 晚上裴玥一家来吃饭。 裴玥却觉得姜昀祺班主任打算得挺好:“昀祺能补到这个成绩是下了功夫的,S市外国语不错。我有同事女儿就在那上学,好几个专业的排名能排上全国前十。” 闻措点点头,转头问姜昀祺:“裴辙怎么说?” 姜昀祺想起上次刚考完和裴辙打的电话:“裴哥说重在参与,不需要有负担,认真做题就行。” 裴玥:“……” 雯雯咬着筷子唉声叹气:“别人家的舅舅。” 第二天下午姜昀祺去学校,和宋姨一起出的门。 裴玥怀孕以来,宋姨换着花样给她炖汤,鲫鱼豆腐、海带莲藕、乌鸡山药、排骨萝卜,一周七天不重样。除了姜昀祺从学校回来,其余时候,宋姨都去照顾裴玥。 裴家的食堂正式从裴辙家转到裴玥家。 碰上裴辙回来那几天,午饭晚饭都被宋姨安排和裴玥一起吃。裴辙还好,毕竟不经常回来。 闻措就不是了,天天吃,月月吃,雯雯和他都有点脸圆。于是等裴辙再回来,闻措就拉着他带着自家闺女出去吃。有时候裴玥吃腻了,也偷偷让闻措外卖回来。 宋姨就不是很高兴了,觉得没一个省心,通通不知好歹,还是昀祺最听话。可听话的难得回来,不听话的全凑一起。宋姨也是心累。 午后天色逐渐阴沉,云层压得极低,铅灰由浅入深,层层叠叠铺到天际。干燥尘土混合蔫花蔫叶的荼蘼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厚重香脂味道,像是亟待一场暴雨卸妆。 宋姨临出门叮嘱姜昀祺带伞,出门没几步发现姜昀祺忘了,赶紧把人赶回去:“学习学成这样?前脚说的事后脚就忘,那学完不成傻子了?快回去!” 反正时间还早,阴云纷涌,一时半刻全在酝酿,等下下来估计都到了学校,姜昀祺耍赖说不回去,抬腿就跑。 下一秒就被一把抓住,宋姨又气又笑,握着长柄伞装样子要抽姜昀祺:“昀祺!” 姜昀祺笑:“我回去!这就回去!”说着朝家跑,半途转身边后退边朝宋姨喊:“您别等我啦!我回去睡个觉!不去学校了!不学了!学傻了!” 宋姨乐得不行。 然而话音未落,天边云层深处刺出道极耀目闪电,伴随一声雷鸣骤响,大雨瞬间倾盆。 “昀祺!”宋姨急忙撑开伞:“快来姨这!姨送你回去,别感冒了!” 姜昀祺伸长手臂挥了挥,几步快跑起来,身影眨眼就被密实雨幕遮掩。 到了单元楼下,衣服几乎全湿,书包防水,姜昀祺拍了拍落上面的雨水,抱在身前就要往楼上走。 走到一半听楼下有车熄火的动静,姜昀祺没多想。 雨声滂沱,呼吸急促,姜昀祺从口袋掏出钥匙低头开门。 手心全是水,滑不溜秋,钥匙好几次插反,好几次对不准,姜昀祺放下抱怀里的书包,手心抹了几下半干的裤子,然后继续握着钥匙对准—— 潮湿手背被人握住,干燥包裹,钥匙被拿走。 一只稳健有力的手将钥匙稳稳插入,腕骨微动,门应声而开。 “裴哥。”姜昀祺没抬头,盯着那只手,怔怔道。 “进去吧。”裴辙拎起地上书包,对姜昀祺说道。 “嗯——” 姜昀祺点点头,跑得太猛,气息很乱,这会因为裴辙又有刹那屏息,刚开口就被呛得连连咳嗽。 姜昀祺能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咳红了,裴辙就紧挨在一旁,不可能察觉不到,姜昀祺一边朝裴辙方向摆手,一边仍旧低着头就要往屋里冲——脚下没注意,差点就在玄关跪了。 裴辙应该是笑了下的,姜昀祺来不及分辨,拦腰就被裴辙勾起,耳边传来几乎要命的低沉嗓音:“低头看哪里去了?” 姜昀祺身量见长,但在裴辙这里还是一勾手的事。 “瘦了不少。” 将人就这么拦腰提到沙发上,裴辙对着背朝他躬身埋进沙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姜昀祺淡淡道。 姜昀祺跪趴在沙发上,脸上温度一直没下来,闻声潦草几下敷衍。 裴辙觉得如果自己再不走,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马上就要冒烟了。 “起来换衣服,我送你去学校。” 姜昀祺用力点头,耳边听裴辙脚步声朝书房走去,抱着抱枕干脆直挺挺趴在沙发上。 不知道自己害羞什么,手背麻麻的,好像那人的温度烙在上面了似的。 客厅空荡,窗外雨声如注,姜昀祺抬起头趴在沙发上朝阳台望,隔断玻璃上模模糊糊映出自己的模样。 面色潮红,眉眼湿润。 姜昀祺心底哀叫一声,捂住脸不敢再看。 裴辙收拾好会议资料出来的时候,沙发布料上只剩一点雨水印记,人已经溜得没影。 姜昀祺换了身衣服,头发用吹风机吹了吹,吹完在床上来回翻了好几个下,勉强平复了心情,走到门口准备出去的下一秒转身又跳回床上,最后,骑着被子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昀祺。”裴辙声音传来的时候,姜昀祺迷迷糊糊其实快睡着了。 窗外雨声小了些,天色晦暗,卧室没开灯,是个很适合睡觉的午后。 姜昀祺没应,还以为在做梦。 裴辙站在床边仔细看了会姜昀祺,确实瘦了,锁骨痕迹都深刻不少。 时间还早,裴辙帮人盖好横七竖八的被子,然后悄悄关上门,打算让姜昀祺先睡一会,时间差不多了再叫他。 其实没睡多久。 意识浮沉,姜昀祺醒来的时候,才过去半小时不到。 被子老老实实盖身上,姜昀祺回想几秒,起身下床。 裴辙身高腿长,一条长腿搭沙发,一手手肘遮额前,躺在沙发上好像睡着了。 姜昀祺立即折身抱了毯子出来,小心盖在裴辙身上,然后又去把阳台窗帘拉上。 室内更加昏暗。雨还在下,雷声隐隐,像是画外音,隔着云雾千嶂,入耳沉静。 上次也是这样。 只不过上次裴辙是靠在沙发上,这次是横躺。上次也没有下雨。也不是下午…… 姜昀祺蹲在裴辙身边漫无目的想着,视线定定地落在毯子毛茸茸边缘,低垂眼睫隔一会动一下。 裴辙睁开眼注视姜昀祺,维持一个姿势没说话。黑色瞳仁深邃,眼底是姜昀祺看上去有些落寞的身影。 室内本就薄弱的光线随着天色渐晚寸寸变暗。 姜昀祺埋头进膝。 “我真的很想你。” 遮额前的手微微握起,裴辙凝视埋头低声、语气里藏着一点委屈的姜昀祺。 “真的——” 呓语一样一点点说着,姜昀祺一边说一边抬起头,视线飘移—— 所以当冷不防对上裴辙专注望他的眼神时,姜昀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目光相撞。 一方冷静到近乎薄情,一方热燥到几乎拔腿要跑。 最后,姜昀祺没有跑。 他在裴辙毫无波动的眼神里被冷却,从里到外镇静下来。 室内已经昏暗得看不清周遭家具的细致摆设,雨声淅沥缓慢。 经历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暴雨,好像天地间所有热度都在瞬间消失殆尽。 “裴哥,你听见了?” 第81章 处理不好 “哐啷!” 风声骤起,雨势再度瓢泼,阳台窗户发出一声闷响。 姜昀祺吓了一跳,扭头就去看。 磁场一般黏着的视线猝然断开。 裴辙坐起来,毯子掀去搁一旁。也许是室内光线本就微弱,此刻眸色极深,情绪藏在里面一丝不显。 极端的平静混合实质的分量,如同深海静涛,沉沉落在姜昀祺身上。 裴辙很久没说话。 窗外风雨交加,日暮将熄,白夜交替的最后一小时,再隐秘也会露出须臾端倪,更何况本就彰彰的。 裴辙带来的沉默让姜昀祺移开稍许的视线再也不敢转回继续对视,维持傻愣愣的扭头姿势,脑海反复出现前一刻裴辙望向他的眼神。 姜昀祺忽然发现裴辙是知道的。 他知道他喜欢他。时间早于今天,一个月前?两个月前?姜昀祺乱糟糟地想着,某一刻又觉得这个问题眼下一点都不重要。 不知道裴辙在想什么,姜昀祺突然站起来,还是不去看裴辙,偏头找对面墙上挂着的钟,语气里带着几分类似先发制人的决断:“我要回学校了,裴哥你送我吗?” 几乎是立刻,裴辙动作很快地拎起随手搭沙发上的外套,语速也快:“走吧。” 这回姜昀祺没忘记带伞。 他握着伞站玄关等裴辙,看裴辙拿车钥匙,转身开门,然后先他一步走出去站门口等。 姜昀祺走出门,挨裴辙站着,仰面看他。 这次没有视线对视。 裴辙倾身关上门,下了楼让姜昀祺先等着,自己淋了几秒雨把车开过来。 姜昀祺上车后车子没有立即发动。 裴辙一手搭方向盘上,望着车前窗雨幕如瀑。黯淡光影落在一侧面容,神色一如既往沉稳,眉宇间思索痕迹也淡,可能因为考虑的问题不是那么重要,比如这场雨什么时候停、去学校要多久。 这像裴辙又不像裴辙,像的只是波澜不惊的表面,而在简单问题上停留这么长时间,还是裴辙第一次。 姜昀祺也不说话,被迫冷静下来的心情此刻近乎不悲不喜。 偶尔一个念头闪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反正裴辙不会把他怎么样,喜欢他又不会断腿。况且,失恋一次也没什么——他早就知道裴辙难追了。 一场雨下得没有尽头,世间别处和他者好像全被隔断。 裴辙入定总算回神,朝坐身旁低头不言语的姜昀祺道:“安全带。” 姜昀祺轻轻“啊”了一声,先去看裴辙,然后“哦”了一声,放下书包系安全带。 车子开得不算快。 姜昀祺有点饿,想起裴辙车里还留有上次没吃完的牛肉干,伸手就去扒拉车前储物柜。 裴辙道:“上次吃完了。” 姜昀祺愣住:“我记得没有啊。” 裴辙偏头看他,没说话。 姜昀祺伸手划拉一阵,恹恹靠上座椅,摸着肚子叹息。 “几点晚自习?” 姜昀祺舔了舔嘴唇:“七点。” 裴辙打了个方向盘:“吃了晚饭再去,来得及。” 车子掉头几分钟,裴辙问:“想吃什么?” 姜昀祺想也没想:“火锅。” 裴辙:“……” 说完就觉得不切实际,姜昀祺又道:“来不及了,随便吃吧。上次那个粥馆挺不错的,就是和裴玥姐姐一起吃的那次。” 裴辙还是带他去吃了火锅。 最后姜昀祺快要撑破肚皮,满身火锅味上了裴辙车,厌学情绪彻底占据此前的不悲不喜,后脑勺来回擦着椅背,挺着肚子怎么坐怎么不舒服,一路唉声叹气。 裴辙尽职尽责将人送到学校门口,卡在六点四十五。 雨小了不少,滴滴答答下着。 姜昀祺拿起伞背好书包,开门之前对裴辙道:“裴哥,又要好久才能见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似乎要做什么,可最后裴辙只是虚握了下掌心,语气很淡:“不要有压力,注意身体。” 姜昀祺点点头,“裴哥拜拜”。 车门开启又关上,雨伞撑开的声音很轻。 校门前打着两束足够看清脚底的白灯,姜昀祺撑伞走进校门,没一会就消失在灯影深处。 裴辙知道自己处理得不是很好。 自以为意志坚定,能够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和姜昀祺讲道理、说清楚,可话到了嘴边,私心想要拥有的冲动还是让他沉默以对。 车子停了很久没有开走。 裴辙打开车窗仰头靠上椅背,闭眼待了会。 姜昀祺不是他参与的一场会议、一次谈判,只要前期处理好所有数据,摸清协定各方桌子底下的筹码,将所有风险纳入预估的评级,就可以取得最佳的目标。 姜昀祺是一片空白的,感情、未来——姜昀祺拥有无限可期的未来,也可以拥有更适合的人。 一刹那的私心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就此成全彼此,但却不是裴辙会做的。 远远响起晚自习的铃声。 裴辙将车倒出去,尾灯亮起,朦胧雨线中,缓缓汇入汹涌车流。 姜昀祺撑着伞从暗处走出来,望着裴辙离开的方向没动,片刻低下头,独自站了一会。 第82章 明明喜欢 应了姜昀祺那句话,他们确实过了很久才见面。 五月底的时候,距离高考还有十天左右,高三全体放假回家复习。 班级最后一次大扫除,垒得半人高的课本卷子全部带回去,教室闹哄哄,刘老师也不管了,站讲台前看着每个人拖拽桌椅收拾书本。 林西瑶抱着最后三套英语模拟卷进来的时候,全班爆发一阵鬼哭狼嚎,这个时候兴奋劲一个比一个足,声音差点掀了楼顶。 刘老师忍不住笑:“爱做不做!让你们带回去是为你们好!给我栓紧最后一根弦!” 随后,徐瑞静跟在陶老师身后进教室,抱着压箱底的语文模拟卷,挨个发下去。 等各科老师发完卷子,教室一眼望去白花花,还是挺壮观的。 最后一次大扫除,姜昀祺负责倒垃圾。楼下跑了三趟,同学们课桌里掏出来的习题册废卷子还是能堆成山。刘老师从办公室拿来一张超大垃圾袋,姜昀祺就立在后门,撑着垃圾袋让同学们把卷子本子往里扔。 林西瑶抱着一大摞草稿纸走来时笑了好一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着高考成绩单呢!能不能有点表情?” 同学们大都十八九岁,姜昀祺长了一岁,身高自然高出一截。此刻笔直站着,深蓝双眸平静无波,眼睫稍稍垂下,没有看人,专注盯着垃圾袋,敬岗又敬业。 上次因为一句“我不想去”闹得不愉快,姜昀祺过完假回学校就和林西瑶道歉了。 言语上的不留心,林西瑶也没放心上,只说高考结束后的班级聚会姜昀祺一定要参加。 姜昀祺答应了。 林西瑶扔了草稿没走,站在姜昀祺身旁拿出手机点了点:“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姜昀祺转头,“什么?” “信战为什么没发布你在准备高考的公告?” 林西瑶转头疑惑道:“也不是说一定要发布……以前也有不发布的例子。就比如你们寒假的第一场训练赛,GOG战队你还记得吗?那个被你一个喷子解决掉的fei,真名叫谢斐的,今年和你一样参加高考。” “绝地狙击的战队主页,GOG那栏就挂了谢斐去参加的高考公告,少说也有两个多月了。GOG的微博也置顶了这个消息。可是信战目前关于你的消息不说绝密封锁吧,那也差不多了,基本就是零。” 林西瑶打开Fight of Faith-信战的微博主页,在姜昀祺面前一顺溜划拉下去:“你看,全是最近春季赛的通知,置顶的是信战目前维持的春季赛排名。最新一条关于你的消息,还是寒假那场训练赛出的战队屏录,隔了一周出了一个复盘,里面提到你的几次绝杀,之后……” 林西瑶快速滑动几下,抬头对着姜昀祺道:“再也没有了。” 姜昀祺眨了眨眼,从林西瑶手机上移开,思索一会道:“我也不知道。可能队长有他的打算吧。怕透露太多影响我考试。” 林西瑶点点头:“也是,训练赛那场的热度至今都在论坛话题前十,就算信战一年不挂你的消息,也不缺人讨论。不过我觉得你还是问问吧,问问黎队,你作为正式队员不参加春季赛网上已经有很多八卦了。” 超大垃圾袋一会也满了,姜昀祺抖了抖,束好口,拎着从后门出去扔。 “队长前阵子在忙赛训基地的事,现在春季赛进入末尾,他们都很忙,这不是什么大事,没事的。” 林西瑶不置可否,“不关我事咯,我就说说。人言可畏,现在网上还有瞎传说你手受伤,技术不如以前的呢……” 姜昀祺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微微转了转,“还好吧,返队之后可能确实需要几场热身”。 林西瑶:“……你刚才的语气,简直就是电竞大佬的语气,漫不经心的样子。” 姜昀祺转头看她,眼底有笑意,不知道说什么。 入夏阵雨频频,日头躲在云层后面,阵雨歇了半刻就扬出半边金色,热度降下不少,水洼清亮,一脚踩下去,粼粼浅纹映出一方湛蓝。 林西瑶跟着姜昀祺去扔垃圾,快走几步绕开还在滴水的回廊沿壁。 “姜昀祺,我在老刘办公室看到你的意向志愿了,你要考S市的外国语?” 姜昀祺:“嗯。你要考M大吗?” 林西瑶摇头,过了会语气很轻道:“我不留本市,我也去S市。” 姜昀祺转头:“哦,那就是D大了,和M大一样是好大学。” 林西瑶笑了下,开玩笑的语气:“D大说实话比M大好考。对了,等到了S市,老同学也别忘了啊!” 姜昀祺笑:“不会的。” 临考前几天,黎坤博宇和Eric分别给姜昀祺发信息加油,那会春季赛刚在韩国首尔结束,信战止步二十强。 春季赛,宋绍发挥稳定。姜昀祺看了博宇发来的视频,排除天赋,宋绍的实力排得上亚服前三十。但“哨子”在绝地狙击却没有正式排名。这是因为宋绍是作为Eric的学弟直接推荐进队的,并不和姜昀祺一样是在排名里被挖掘的。 春季赛结束后,黎坤在绝地狙击战队主页上邀请“哨子”正式成为信战的正式队员。 之后陆陆续续,黎坤从其他小战队里挖了几名替补队员进来。 信战目前已经是成员超十人的,适合分场分排作战的中等战队了。 高考那几天,裴辙远在德国参加峰会,说会尽快赶回来。 姜昀祺觉得没什么,倒是宋姨颇为不满:“忙成这样,还管什么?你裴玥姐姐说得对,苦事是别人的,名声是自己的。” 姜昀祺一门心思帮裴辙说话:“那我学费还是他交的呢!还有我在医院那会,赚钱不辛苦啊?” 宋姨乐了:“我还每天做给你吃呢?我不辛苦?” 姜昀祺憋气,不说话了。 考完一天就和裴辙打电话。 总体发挥一般般,姜昀祺说自己会做的都做了,不会做的也努力做了。 裴辙觉得这样就很好,不会做的不做也行,不要强迫自己。 几通电话下来,听得宋姨直翻白眼。 考完第二天,附中三班全班聚会。 刘老师也参加了,不过就参加了半程,剩下的让同学们自己嗨。 以前个个看着文文静静的同学全疯了。 唯独一个姜昀祺,还是和平常一样,此刻坐在人群里莫名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会应付这样的场面,也很难切身体会别人十年寒窗一朝解放。 对姜昀祺而言,这只是他即将面对的人生的一场短暂开场——短暂到,所有情绪来不及酝酿,也无从宣泄。 他认识这些同学的时间太短。不过姜昀祺是珍惜的。遂浒与同伴相处的日子,让他尤为珍惜与三班同学共同奋战高考的日子。 场面过于热闹,一顿饭吃得玻璃杯都打碎好几个。 不会喝酒的都喝酒了,会喝酒就开始起哄。 毕业表白、互相吐槽,青春最后一场聚会,不吐不快。 姜昀祺坐得堪称乖巧安静,哪想全班最后的火力全冲自己来了。 大多吐槽姜昀祺高冷,不会融入集体,林西瑶一边听一边哈哈大笑,形象全无,看上去是很解气的。徐瑞静也没闲着,最后还加入,吐槽姜昀祺每次和她说话都是一副“大佬我很忙,麻烦说快点”的冷淡表情,要不就是“大佬我懒得思考,麻烦能不能说明白点的”空白表情。 林西瑶直接笑喷了。 吐槽姜昀祺高冷就算了,有一个和姜昀祺同桌时间最长,叫金瀚阳的男生,只是升高三那会没和姜昀祺同桌,居然吐槽姜昀祺做卷子慢。 “他高一刚转来——” 金瀚阳明显喝多了,长得高高壮壮,很能糊弄人,指着姜昀祺扯嗓门一吼。 姜昀祺握着酒杯端正坐在桌边,看着金瀚阳,表情平淡如水。要不是经历过别人没经历的大风大浪,这会指不定发憷。 “——我问他多大,他盯着我看了起码有一分钟!就这样——”金瀚阳比划两指从双眼笔直刺出,“冷飕飕的,跟X光似的,老子吓尿了好嘛!” “哈哈哈哈!”林西瑶笑疯了,“后来呢?” 姜昀祺也忍不住笑。 高一那会虽然已经跟着家教接触了一年多课业,但人与人相处还是很吃力,戒备怀疑警惕,姜昀祺花了整整三年才缓慢脱敏。 每次从学校回到家恨不得扒在裴辙身上不下来,弄得宋姨心疼得不得了,好几次说要不就在家学,别去学校了。只是裴辙始终没同意。 姜昀祺像是必须要出门历练的幼崽,裴辙在这方面没心软过。 “后来就是随堂检测。你们不知道我和他同桌的那几个月都经历了什么。” “我卷子都写完了,他还在琢磨前面的填空题,我就没见他做完过一张卷子!我后来好心嘛,我给他抄。大佬不愧是大佬,没做完卷子就算了,还从没正眼瞧过我卷子!” 姜昀祺笑:“我怎么知道你做得对不对,我就是慢了点。” “点?!”金瀚阳猛翻白眼。 林西瑶说:“姜昀祺你看看你对你同桌造成了多大阴影!面前的全喝了!” 跟着起哄的此起彼伏。 姜昀祺觉得没什么,啤酒度数不高,抬手就把面前几杯全喝了。 最后全班都喝嗨了,姜昀祺趴在桌前听大家稀稀落落唱班歌的时候,宋姨打来电话。场子太吵,姜昀祺起身出去接。 午后又下了一场阵雨,炽烈日头还未从云层后完全显出,闷热中透着一丝雨意凉爽。 宋姨说晚上要是能结束就去裴玥家吃饭:“裴先生已经下了飞机,估计到家也快了,昀祺晚上能回来吗?” 姜昀祺眼睛立马亮了,声音不自觉高起来:“裴哥回来了?” 宋姨笑:“没那么快,这会估计在路上——昀祺,听到姨刚才还说了什么吗?” 姜昀祺转身往回走,打算打声招呼就回去:“听到了听到了。” 没走几步撞见不知什么立在墙角的林西瑶,她喝得有点多,全场数她最疯,这会见姜昀祺冷不防走来,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姜昀祺没多想,眉眼弯起,语速有点快:“林西瑶,我先回去了,我哥哥回来了。” 林西瑶没料到,愣住了:“啊……待会还要一起去玩密室大逃脱,你不来了?” “不去了,对不起,你们好好玩。” 是个人都能看出姜昀祺心早就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林西瑶站在一边,很久没吭声。 很久之后,姜昀祺才知道高考聚会那次林西瑶要对他说什么。 打车直接到的家,开门那会姜昀祺手都有点抖。 算来算去,他和裴辙已经有二十五天没见面了。 整整二十五天。 饭桌上喝的酒好像这个时候才全部挥发出来,头晕脑胀的,姜昀祺深吸口气,定睛把钥匙插进去,一扭,咔哒,门开了。 裴辙确实回来了。玄关多了一双黑色皮鞋,行李箱搁在客厅和书房的拐角,打开了半面,全是一沓沓文件。 姜昀祺走过去蹲在地上看了会,有些是英文,有些不知道是哪国语言,看上去像法文,最底下全是工程设计图,线条密密麻麻。 视线移至客厅沙发,裴辙显然在这里匆忙接过电话,有一沓文件摊开在茶几上,手机搁在一边,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书房没人。 姜昀祺知道裴辙在哪了。 主卧卫生间里有洗澡的水声,姜昀祺绕大床走了两圈,然后乖乖坐在床边面朝浴室安静等。 裴辙洗澡一点都不慢,可能是往年里军队的作风,干净利落。 裴辙打开浴室门看到眼巴巴望他的姜昀祺毫不奇怪,弯起嘴角:“不是在聚会吗?” 赤裸的上身强悍坚实,姜昀祺艰难移开视线:“啊……哦。我回来了。我喝多了。” 裴辙瞥他一眼,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白T,一边很淡地笑了声,重复:“喝多了?” 姜昀祺煞有介事点了两下头。 裴辙套好衣服转头看他,见姜昀祺傻乎乎的,不由上前摸了摸姜昀祺额头,“喝了多少?” 姜昀祺舔了舔嘴唇,没说话,水蓝眼睛湿漉漉,像奶猫。 裴辙从鼻子里很轻地笑了下,在姜昀祺身旁坐下,耐心问:“怎么了?不舒服?” 裴辙身上好像带着很灼人的热度,姜昀祺能感觉自己脸被热红了,但屋子里明明开着空调,到底怎么回事…… 脑子里开始拌浆糊,姜昀祺干巴巴张嘴,魂不守舍:“宋姨呢?” 裴辙抬手继续试他额温,“宋姨出去买菜了,晚上一起去闻措家吃饭”。 姜昀祺咽了下口水,视线往下,裴辙下身还裹着浴巾,姜昀祺觉得自己太不纯洁了。 “喝了多少?怎么这么烫。” 裴辙眉心微皱,姜昀祺脸上温度有拔高的趋势,几乎可以说烫了。 低度酒精好像这个时候才随着全身热度沸腾蒸发出来。 姜昀祺伸手抱住裴辙,侧脸贴上裴辙脖颈,那里凉凉的。 “裴哥。” 裴辙想起上次姜昀祺喝多了酒。 ——抬手刚要把人抱开,姜昀祺已经手脚并用跨坐在了裴辙大腿上,抬起眼睛盯着裴辙,持续的热度熏得他眼眶泛红,双颊烫出薄红,白的地方依旧很白,初雪一样,红得地方,浅淡秾艳,各有各的甜美。 “裴哥”,姜昀祺又叫了声,痴痴的。 未等裴辙回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姜昀祺视线游离半晌,突然低头吻上裴辙一侧脖颈。 完全是不由自主的下意识行为。 动作很轻。 裴辙一开始没感觉到,“昀祺——” 姜昀祺顿住,然后潮湿手心捧上裴辙脸,牢牢注视裴辙,靠近亲上裴辙嘴唇。 裴辙僵住。 姜昀祺找不到章法,舔完就是牙齿一点点咬。 过了会,不是很长的时间,姜昀祺身体抖了抖。紧贴的薄唇紧抿,交缠的气息渐渐冷却。 一瞬间脑中惊涛骇浪,好像能明白什么,好像又拒绝明白。 姜昀祺抬眼已经有眼泪,全蓄在眼眶里,开口哑哑的:“裴哥,我喜欢你……你是不是知道啊?” 裴辙低眸注视姜昀祺,“下来”。 这是明确拒绝的信号了。 姜昀祺低头不说话,眼泪快要掉下的前一秒,姜昀祺狠狠抹开。 “我不。” 话音未落,姜昀祺像是发了狂的兽崽,抱着裴辙用力亲吻他,嘴唇,鼻梁,眼睛,脖颈,喉结,贴得严丝合缝,姜昀祺能感觉裴辙—— 裴辙扯下姜昀祺按在床上。 下一秒,裴辙松开姜昀祺,起身背朝他,暴露的一声喘息稍重,但即刻平复。 姜昀祺终于哭出声:“你明明喜欢我的!” 哭音很浓,姜昀祺收不住,委屈又难过:“裴哥你喜欢我的,我感觉到了——” “昀祺。”声音很轻,分量却很重。 裴辙似乎天生具有极强的自控力,他转身注视躺在床上仰面哭到耳朵都红透的姜昀祺,面上已经恢复平静,漆黑眼底声色俱敛:“你喝多了。” “我没有。”姜昀祺恨得牙痒。 裴辙只是看着他。 过了会,姜昀祺从床上坐起来,双目通红控诉一般的语气:“你喜欢我的对不对?裴哥,你喜欢我的,你喜欢——” “我不喜欢。” 四个字落下,姜昀祺张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姜昀祺,我不喜欢你。” 第83章 人见人爱 五月的最后一天,春季赛结束,之后近三个月就是各大战队全力备战世界赛的时间。九月,密集激烈的淘汰赛正式开始。十一月之前,亚洲北美欧洲三大洲际赛区各自选拔出三支顶尖战队,共赴法国巴黎凯旋竞技场,角逐A9总决赛的世界总冠军。 九支队伍的积分排名从洲际赛区开始累积。 信战赛训基地的事也有了眉目。 黎坤用第一笔赞助租了云浮天梯的一套四层别墅,每月租金就有二十万。一季一付。五月初的时候,首批青训生已经陆续抵达S市。之后,黎坤从其他小战队招募的几名替补队员也正式入住云浮天梯。 博宇和黎坤先是回学校参加了毕业答辩和毕业典礼,然后两人立刻回到S市。 Eric还有学业上的事要处理,没立即跟过去。 宋绍目前大二,不过听说为了今年的世界赛已经向学校申请休学一年,春季赛的时候就在云浮天梯处理战队琐事,此前黎坤和博宇已经定下青训生入训时间,宋绍也主要负责这方面。 黎坤发消息祝贺姜昀祺高考结束,并邀请姜昀祺来云浮天梯和他们一起参加集训的时候,收到消息的姜昀祺坐在床上,垂着头,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几行字,很长时间才看懂字面意思。 只因为他满脑子都是那句“姜昀祺,我不喜欢你”。 眼泪掉得没有尽头,全掉在屏幕上,滑不溜秋,姜昀祺好几次解不了锁。 有人伸来手,要将手机拿开。姜昀祺握住没让,满手都是泪水,却仍固执地要去解锁。 裴辙就没再动姜昀祺手机,由他死死握着,停顿片刻,弯身搂住姜昀祺将人抱进卫生间。 裴辙让人坐在宽阔洗漱台上,姜昀祺伤心欲绝,眼泪啪嗒啪嗒能连成线。 裴辙绞了条热毛巾覆上姜昀祺水蓝双眼,叹息:“别哭了。” 姜昀祺恍若未闻,埋进毛巾哭得更加厉害,好像眼泪总能被兜住,所以怎么哭都不浪费。 消息一条条进来,群里开始聊起来,手机接连震动。 姜昀祺猛吸鼻涕,一把推开毛巾,似乎和解锁较上了劲,拇指一遍遍按着指纹解锁。 “昀祺。”裴辙用了点力从姜昀祺手里拿过手机,“我们谈谈”。 姜昀祺总算抬起红通通眼睛,和裴辙对视的第一眼眼泪淌得更凶,开口全是喑哑哭腔:“谈什么啊,谈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我不要谈,我要看我的手机。你把手机还给我。” 裴辙静静注视着他,俊朗英挺的面容上,表情永远比姜昀祺控制得好。他好像天生就和铁石心肠挂钩,短暂的温存一时的纵容完全不足以概括这个男人。 姜昀祺慢慢止了哭泣,气场上比不了,那就学会成熟。 “谈什么。”姜昀祺对他的依赖几乎可以说是天生的,三字落下的半秒,姜昀祺又道:“我失恋了,我谈不好的……你想说什么我听的。” 裴辙宽阔手背擦了擦姜昀祺脸颊,“昀祺,你知道我刚参加完高考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姜昀祺摇头。 裴辙继续用拇指轻轻擦拭姜昀祺通红眼角,语气低缓:“我知道今后的天地只会更加广阔。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将见识这片天地,也会尽全力跋涉面前的每一座山。” “裴哥你好厉害。”姜昀祺听完抽了下鼻子,伸手环住裴辙的颈。 裴辙顿时哑了半晌,过后低低笑了声。 “昀祺,你还小。遂浒的一切不足以构成你的人生,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或许平淡无奇用卷子垒起来的高考比起你以往的任何一段经历都不值一提,但我想要你明白,这才是你真正的人生起点。” 姜昀祺侧头靠在裴辙肩膀没说话,他还是很伤心。 他不要什么人生起点,他只要裴辙喜欢他。 “你现在和同学相处,接下来会和队友相处。你已经拥有自己喜欢的职业,你会为之奋斗,争取荣耀。你也会遇到越来越多的人,除了同学和队友,你会拥有朋友,各种朋友,不是在遂浒遇到的那些‘同伴’——他们不能定义你之后遇到的每一个人。” “昀祺,你今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将由你自己定义。” “有的朋友会帮助你,有的朋友会伤害你,有的朋友一味向你索取,有的则会不计回报地对你好。但无论如何,你终将找到真正知心的朋友,那种你能够同他毫无顾虑地谈起遂浒过往的知己朋友。” “——也会遇到真心喜欢的人。” 姜昀祺偏头看着裴辙。 裴辙声音很低,却一字一句叩在姜昀祺心头。 “不是依赖的喜欢,也不会因为那人熟知你过去而靠近喜欢,是真正适合你的,能够理解你包容你支持你的人,而你也会理解他包容他支持他。你们相互扶持,有一生可以走。” “裴哥我觉得你就是。”姜昀祺把人搂紧。 裴辙笑:“那是因为你眼前从来只有一个我。我陪伴你太久,知晓你的一切,对你影响也最大。昀祺,你会遇到更合适的。” 姜昀祺摇头:“我就觉得裴哥你最合适——” 裴辙看着他,有些无奈:“昀祺。” 过分悲伤的情绪渐渐沉淀,姜昀祺低头没说话。 好一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裴辙的意思姜昀祺不是不明白,这世上找不到比裴辙对他还要好的人了。 卧室外传来宋姨的声音,传到主卧卫生间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在叫姜昀祺。 “别哭了。”裴辙重新绞了热毛巾给姜昀祺擦脸。 姜昀祺还是很难过,只要想起裴辙不喜欢他他就难过得想哭。 从裴辙房间出去的时候,还是被宋姨看到了红肿了一圈的眼睛,宋姨彻底搞不明白两个人了:“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裴先生说你了?” 姜昀祺想起来又要哭:“宋姨,没事,我只是失恋了……” 宋姨勉强忍住没笑,顿了顿道:“这世上还有不喜欢我们昀祺的?” 姜昀祺眼眶含着一汪眼泪,讲道理:“有啊,我又不是人见人爱。” 之后去裴玥家,大家一起吃饭,姜昀祺异常安静,似乎真的在琢磨裴辙和他说的话。晚上回到家,姜昀祺都没再说过什么。 直到睡前。 姜昀祺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来想去爬起来跑去裴辙房间,站在门口,扣着门边,顶着还有些红的眼睛极为认真道:“裴哥,那我要认识多少人、交多少朋友,你才会喜欢我,和我谈恋爱啊?” 弄得裴辙完全不知道回什么。 第84章 已经来了 高考成绩出来,和预估分数差不多,还超出S市外大平均分数线十四分。姜昀祺试着报了外大最好的法语系,刘老师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姜昀祺同意了黎坤发来的集训邀请,填好志愿的当天他就坐飞机去了S市。裴辙送他去的。 临走前宋姨舍不得,说这一去估计寒假才能回来:“学校和训练都在S市,昀祺直接等开学吗?” 姜昀祺想了想说:“军训完就是十一,我十一回来看姨。” 宋姨一遍遍检查行李,药箱额外备了一个,闻言眯眼笑道:“就看我?” 姜昀祺立马去看站一旁的裴辙,裴辙单手插兜望着一老一小,没什么表情和姜昀祺对视,姜昀祺又移开眼,悄悄抿了下嘴角,重重道:“嗯!” 裴辙低睫微笑。 去机场路上,裴辙叮嘱了很多,语速平缓,事无巨细,耐心细致地一件件交代姜昀祺。 “……宋姨不放心你,记得经常打电话回来。裴玥现在怀孕,宋姨有事做,再过一个多月,裴玥生产完,你又独自在外,宋姨会想你的。” “裴哥你会想我吗?”姜昀祺很轻问了句。 裴辙没停顿:“会。” 姜昀祺心头又涌上一股不悲不喜的情绪。 裴辙继续道:“有事打我电话,再忙也会抽时间回你。不要担心。遇事也别冲动,我知道你在车上对奥仔做了什么,车内监控后来全部调了出来。情况特殊,但以后再生气也别采取这样的方法。” 姜昀祺默默点头。 裴辙目视前方:“昀祺。” “听见了。”姜昀祺低头闷闷。 裴辙摸了下姜昀祺后脑。 到了机场,已经开始值机。 裴辙帮他办理了自助值机,贴好行李条,交付行李通道,转身带姜昀祺去休息区坐了会。 “接下来两个月我都在国内,九月份可能要出差。开学如果有急事,联系闻措。我已经和他说了,他会经常问你情况。” 裴辙点了两杯咖啡,姜昀祺跟在后头。 “我也会给你打电话。” 姜昀祺捧着咖啡杯默不作声听着。 “通知书寄到家里,我会帮你把开学的事办好。好好训练,到时候按时报到。和同学能相处就相处,不能相处也别勉强。专注学习最重要。” “嗯。” 裴辙看了眼时间,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低声:“去吧。” 航站楼里人来人往,语音播报平稳机械。 姜昀祺知道今后与裴辙只会聚少离多。几千公里航线,清楚勾勒着他的未来,却丝毫描不出这场爱恋去向。 姜昀祺以为自己会哭,可他没有,他起身背好书包,对裴辙道:“裴哥,你还有别的话对我说吗?” 裴辙注视他,有几秒没有开口说话。 姜昀祺像个固执别扭的孩子,讨不到一口糖绝不罢休。 裴辙终究还是宠他的,嘴角弧度很淡,语气却纵容:“照顾好自己。” 可这口糖姜昀祺咂摸几下就没了。 时间不早了。 姜昀祺突然走近两步,没有抱裴辙,将额头碰上裴辙肩膀,然后,低低地、很依赖地叫了声裴哥,带着点堵塞鼻音。可未等裴辙说什么做什么,姜昀祺深吸口气,用力后退两步,头也不回地进入来往人流。 裴辙被姜昀祺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微怔,片刻,垂眼笑了下。 到达S市是下午两点多,博宇开车来接他。 姜昀祺不知道彻底步入社会的人长什么样,但肯定不是博宇这样。 已经六月底,但南方多雨闷潮,阳光普照的日子还没完全来。 大阴天,博宇一副金边墨镜怼了大半张脸,上身一件颇具蒸汽朋克风格的宽敞T恤,同系沙滩裤,手肘撑着斜倚车门。吊儿郎当也就算了,还就是不看航站楼正出口,左顾右盼,不知道张望什么。 姜昀祺满脸问号走到面前,博宇才惊喜回神,一句震天响的“云神”以一人之力喊出了粉丝团的架势。 姜昀祺:“……” 车是八人座商务专用车,轮胎崭新,看出来新买没开几回,后车窗玻璃就差没把Fight of Faith用博宇墨镜的同色系金边镶出来了。 上了车,司机带着他们回云浮天梯。 “……这阵简直忙死了!你待会到了就知道——云神你高考还好吧?” 在姜昀祺一言难尽的沉默端详下,博宇总算摘下了他那夸张得要死的墨镜,嘿嘿笑着。 姜昀祺说:“还好,志愿填了这里的外大,法语系。” “法语?!”博宇想起什么似的:“林西瑶不是说你英语不好吗?你还学语言?” 姜昀祺:“……我后来好了。” 博宇:“哦。那挺好的。” 姜昀祺:“……” 短暂的熟悉的尴尬。 姜昀祺低头给裴辙发微信说到了,裴辙说“好”。 博宇没话找话,想起什么说什么:“坤儿Eric在给青训生开会,不是另外挖了几个选手过来嘛,后来谈合约没谈拢,只留下一个,你也认识——但是别吃惊。” 姜昀祺表情平淡如水。 “薛鸣淮!” 博宇眉飞色舞:“想不到吧!P11的中流砥柱!去年冬季赛一人扛起P11最后时刻的Pxue!” 姜昀祺只是很疑惑:“他功劳这么大,为什么不继续在P11发展?刘至走了,易宣退役了,P11正缺一个领头羊,我觉得他挺合适的。” 博宇显然已经习惯姜昀祺的反应,闻言顺着思考:“这个他没多说。不过自从刘至那事之后,P11一日不如一日是大家都看得到的。云神,你不知道,当领头羊也轮不到薛鸣淮。你还记得冬季总决赛那场,和刘至一起被KTT一人一枪高倍镜爆了的那个Pyan,就是‘一滴血’事件的另一个中心人物,叫晏雨的那个吗?他资历比薛鸣淮高多了,差不多能算上P11的元老级人物。” 姜昀祺对他有印象。 裴辙帮他翻译的那场在美服的比赛,最后遭遇的对手就是薛鸣淮和晏雨。晏雨技术还是很强的,应该说和刘至不相上下。只是冬季决赛那场死得太早,不然最后有没有薛鸣淮的金子发光还说不准。 “……有晏雨在,估计再怎么争也争不到队长吧……坤儿也是从那几个选手身上打听到薛鸣淮暗中在联系战队的,后来联系上谈了几次,就挖过来了——不过我觉得他待不长”,博宇撇了下嘴:“骑驴找马。” 云浮天梯位于S市中心城区,四围交通十分便利,距离去年冬季总决赛的举办地雅高国际酒店也很近。 一路从机场开出来,阴沉天气没有丝毫好转,云层压得越来越低,似乎要下雨。 “这几天一直有短阵雨。气候潮湿,不比江州,我毕业赶回来那几天,差点水土不服!” 见姜昀祺望向窗外,博宇也盯着远处越积越厚的云层念念叨叨:“云神,你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和我和队长——哦,对了!”博宇猛地想起什么,唰地看向姜昀祺:“宋绍!哨子!你知道的吧!群里说过他。春季赛一直打你的狙击位,技术还不错。为了今年的世界赛还休学一年。我和坤儿回去毕业那会,Eric在学校抽不开身那会,都是他在打理信战,绝地狙击战队主页、战队微博、还有青训生培训,挺有耐心的一小伙。” 姜昀祺一边听一边点头,脑海里忽然抓住什么。 林西瑶之前问他为什么微博上一直没他的消息,战队主页也一直没挂他的高考通知…… “微博和主页是宋绍管理?他一个人?” 快到了,“云浮天梯”四个字异常飘逸地出现在视野,整面大理石高耸,看的时候需要人半仰起头。入口门禁检查时间也配得起这片高档别墅区。 博宇处理完保安,回头愣了下,“啊,对,他一个人,其实忙不过来。坤儿还在物色经理人,以后这个会有专门负责。宋绍现在也是正式选手,没有义务做这个”。 姜昀祺没再说什么。 云浮天梯不愧是各大电竞战队扎堆的地方。 车子开出去没几米,姜昀祺就在不远的绕湖塑胶跑道上看到了冬季决赛的黑马战队Sed。明绿手环,队服上Sed字母异常显目。 博宇啧了声:“快下雨了跑什么?一二三……八个人,都不认识,应该是青训生,这是刚复盘完出来罚训?徐漾一点意思也没有。坤儿之前和宋绍也商量过青训生的惩罚奖励机制……” 姜昀祺收回目光,心情慢慢也和这天气一样。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来了。 第85章 云神真野 位于云浮天梯的信战赛训基地是一栋四层别墅,内部面积五百多平米,一二楼打通,层高近七点五米。一楼分隔成AB两大间赛训室,站在二楼廊道,底下赛训情况一览无余。二楼是青训生的宿舍和公共餐厅。三楼是主力队员的宿舍、赛训室和会议室,四楼改造成了休闲娱乐区,心理测评、考评和疏导室也在这里。 姜昀祺跟在博宇身后进来的时候,十六名新招入队的青训生早就的等不及了,守在赛训室门口伸脖张望。 “云神!”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此起彼伏的“云神”闹腾响起,都是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怪青春洋溢的。 博宇回头朝姜昀祺搞笑wink,姜昀祺:“……” 黎坤正从二楼楼梯下来,身后跟着Eric和宋绍,闻言偏头对Eric笑道:“我说什么。” 姜昀祺视线在宋绍身上停留一秒,淡淡道:“队长。” Eric注意力刚落在姜昀祺身上,转眼就笑喷在博宇一身打扮上,杵着楼梯扶手笑得直不起腰,语无伦次:“我靠!艹!博宇!傻比吗你!你他妈穿得什么?!” 博宇不冷不热瞥他,记仇:“你懂什么!这叫醒目!上次去机场接你,整座航站楼都知道你在找一个叫‘博宇’的胖子!” 姜昀祺:“……” Eric已经笑疯了。 黎坤给姜昀祺介绍宋绍:“宋绍,哨子,之前替补打你的狙击位。” 姜昀祺点头:“你好,姜昀祺。” 宋绍长得不高,一米七左右,虽然和姜昀祺同龄,但矮姜昀祺一截,而且学生气很重,跟Eric一样,戴着副无框眼镜,此时语气亲近道:“云神。” 进门开始,姜昀祺就没什么表情,这会也没露出额外表示,几秒对视后,姜昀祺视线就移向黎坤,等着黎坤下一步安排。 宋绍有些错愕,转头去看Eric。 Eric拍了拍宋绍肩膀,笑着附耳几句。 赛训室门口还围着一群小屁孩,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黎坤抬头:“好了,看够了,都回去训练吧。今天单排淘汰率第一的,明天奖励和云神组二排。” 瞬间,秒炸。 姜昀祺莫名觉得自己在信战就是个工具人。 忽然楼梯最上层传来一声轻笑,姜昀祺抬头。 薛鸣淮一副没睡醒模样,侧身靠着扶手,偏头打量姜昀祺。他模样格外好看,尤其一双标准桃花眼、海鸥鼻,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冰蓝发,衬得肤色白皙。可不知为什么,薛鸣淮瞧人时候总透着股挑衅意味,笑意不达眼底。 这不同于姜昀祺的生人勿近冷淡气质,博宇后来私下吐槽,精准概括:薛鸣淮天生一副装比欠揍样。 黎坤在姜昀祺和薛鸣淮之间看了两眼:“不用我介绍了吧。” 薛鸣淮仔细瞧姜昀祺,闻言眯眼一笑,桃花眼格外招人:“不用,他生日那会我还给他发过红包。系统金币。” 姜昀祺:“……对。谢谢你。” 黎坤博宇Eric(同样发过系统金币红包的三位):“……” 姜昀祺住三楼主力队员宿舍,隔壁就是薛鸣淮。 半小时后,薛鸣淮吃完下午四点的“早餐”,啃着只苹果准备回房间继续补觉,路过姜昀祺门口,在半开的门前望见姜昀祺蹲行李箱前,友好敲门道:“云神,需要帮忙吗?”听上去还挺像回事。 姜昀祺的行李都是宋姨收拾的,光四季衣物就占了一大半,剩下的生活用品药箱之类,塞得满满当当。 姜昀祺扭头看他,“不用——” 南方天气闷热,阵雨前尤其。回宿舍后,姜昀祺先冲了澡,这会头发还没干。 薛鸣淮一只苹果啃得飞快,没等姜昀祺拒绝完,走进来对着堆了一床的衣服面露惊奇,挑了挑眉,转眼去看面无表情的云神,视线就这么在姜昀祺和满床衣服之间来回。 姜昀祺:“……” 姜昀祺怀疑这个薛鸣淮脑子有问题。 苹果啃完了,薛鸣淮一边嚼得腾不开嘴,一边左右找垃圾桶。 姜昀祺无语片刻,默默指了指门后。 薛鸣淮扔了果核,刚要说什么,视线忽地被什么黏住,睁大眼的刹那,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刚洗完澡,上身穿的T恤略微宽松,姜昀祺蹲地上埋头整理饱含宋姨爱意的小药箱,从薛鸣淮的角度,一侧头的几秒功夫,右肩牙印疤痕暴露,异常清晰。 发梢滴落的水珠湿润在锁骨,肌肤柔白,一点薄红因为刚洗完澡的热度迟迟散不去,晕染着半遮半掩的牙印,暧昧至极,让人禁不住往某些限制级方向想入非非。 姜昀祺再抬起头的时候,薛鸣淮已经移开凝固在姜昀祺肩膀上的目光,两人就这么无声对视几秒、几秒、再几秒。 姜昀祺确信,薛鸣淮,不正常。 薛鸣淮咂舌,云神,真野。 初次见面双方就给彼此留下深刻印象。深刻到今后的交往中,姜昀祺和薛鸣淮都下意识抱着宽容理解的态度去和对方相处,人际关系竟然是周围人里处得最好的。好几次博宇禁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要命把柄落对方手里,竟然一次矛盾没有发生过。 晚上大家一起吃了顿饭,也当是给姜昀祺接风。 饭桌上话最多的是黎坤和博宇。黎坤是队长,说得自然多。博宇千方百计想从薛鸣淮嘴里套出点顶尖战队的八卦,什么刘至事件余波,晏雨如今怎么样,以及来信战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薛鸣淮懒得理他,没吃一会就回基地训练了。 “薛鸣淮作息和我们不一样。他下午六点多开始训练,一直训到第二天早上五点。”宋绍说:“我问过他,他说晚上注意力最集中。” 博宇冷哼:“他是怕我们偷师吧!” 姜昀祺想,就自己观察而言,薛鸣淮脑回和别人一点都不一样,大概不会怕别人偷师,估计刚到新环境融入不进去,还不如先自己玩。 黎坤皱眉:“博宇,别瞎说。” Eric抬手又要了瓶啤酒,笑了下道:“我觉得博宇没说错。队长干嘛招他,薛鸣淮肯定待不长。我们林子有云神就够了。” 后半句不像是Eric会说的话。 姜昀祺刚认识Eric的时候,能明显感觉他对自己比其他人对自己多了层戒备,姜昀祺不知道什么原因。眼下的话像是随着相处加深,Eric渐渐放下了戒备。 黎坤道:“我打算让他当二队的队长,让他自己带。” 闻言,宋绍抬起头,张嘴似乎要说什么,Eric手肘碰了下他,宋绍垂下眼没吭声。 博宇很不满:“二队队长?还让他自己带?!那干脆让他自立门户得了!” 姜昀祺想了下道:“队长可能是想给薛鸣淮一定自由度,毕竟他的水平摆那,一下让他服从这个服从那个也不合适。如果凭着能力带出二队了,那也很好。” 黎坤赞同:“我就是这么想的。” 宋绍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这个时候看向姜昀祺:“云神,万一薛鸣淮带出来自立门户呢?他实力那么强,怎么可能甘心一直待在一个二流战队里,还是队员。” 宋绍话里有话。 姜昀祺看着宋绍:“这件事我不知道,也无法保证。事情也不一定是这个走向。” Eric打岔:“先听队长的吧。先看薛鸣淮能不能带出二队。带出了,世界赛也能有个后备保障。” 第二天,黎坤给所有在役主力队员开了一次大会,让薛鸣淮带二队,队员从这次的青训生里选,宋绍也分给他。 薛鸣淮略感意外,但应下了。 一晚过去,宋绍的不乐意更明显。会后找到黎坤,说自己甘愿待在一队当姜昀祺的替补、任何人的替补,也不愿意去二队。 后来姜昀祺才知道,黎坤曾经将二队队长许诺过宋绍,只是后来杀出来一个薛鸣淮,自然择优。 黎坤其实很好说话,但也许对先前的食言心怀歉疚,同意了。 薛鸣淮知道后无所谓。 博宇直来直去:“他当然无所谓!他估计以为宋绍是我们派过去监视他的!没了宋绍,他培植自己人不随心所欲?” 姜昀祺觉得,博宇应该是赛训基地几十号人里最不会藏着掖着的。 紧张而密集的训练正式拉开帷幕。 九月十八号,绝地狙击世界赛全球报名截止。 九月十九号,三大洲际赛区将不分时区同步公布预选参赛名单。 在此之前,信战必须在两个多月时间里,将一队调整至最佳状态,并且训练出一支足够出色的二队。 出色不但意味着技术过硬,心理素质更要无懈可击。临场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一旦心理素质不够强悍,技术练得再好也没用。 于是训练一周后,黎坤请来了听说是电竞圈里著名的心理考核师,也是著名的心理咨询师,叫祈见。 第86章 过去看你 姜昀祺从三楼赛训室出来,下二楼去吃午饭的时候,看到底下青训生排队从一个助手模样的青年手里挨个取号码牌和一张表格。 “祁老师来了。” 博宇靠着栏杆,指了指坐在对面客厅沙发上只看得到后脑勺的一名西装男子,“那个,好不容易才约到。听说上周刚给Sed考了”。 “你知道他一小时多少钱吗?” 姜昀祺偏头瞧博宇。 博宇比出五个指头:“五千。” 姜昀祺点了两下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其实是饿的,博宇说完,他转过身就去吃饭了。 博宇:“……” “云神”,博宇叫住姜昀祺:“咱们几个排在青训生后面,下午三点别忘了”。 “好。” 主力队员的心理考核单独进行。每人半小时。 姜昀祺在博宇后面,之后就还剩下薛鸣淮。 薛鸣淮顶着一头蓝发,抬眼望见姜昀祺起身领表进去的时候勾唇隐晦笑了下,像是想起什么,眼神咂摸。 姜昀祺在四楼考评室足足待了一个多小时。 出来的时候,只剩下等到打哈欠的薛鸣淮和有点着急的博宇,其他人应该回去训练了。 博宇几步上前抓住姜昀祺:“云神,怎么回事?” 薛鸣淮也很好奇,小助手递给他评估量表填的时候,他还偷偷瞥了姜昀祺好几眼。 姜昀祺也不知道为什么:“祁老师看完表后问了我很多问题,然后让我下周二再联系他。” 博宇皱眉:“下周二?去他医院吗?我陪你去吧?” 姜昀祺:“他让我一个人去。” 博宇担忧:“没问题吧?你不会有什么心理问题吧?别啊!求求你了!” 姜昀祺:“……祁老师说我目前一切正常。” 三心二意填表的薛鸣淮抓住关键词:“‘目前’……” 博宇冷眼瞪他。 下周二早上,姜昀祺拿着祈见名片去了位于S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心理医学科。 心理科在六楼,不同于楼下科层分明的门诊设计,心理科分出很多功能室,预约接待室、咨询室、测评室、心理沙盘室等。 姜昀祺去预约接待室问祈见医生在不在。 接待的小护士很可爱,也很热情,说祈医生在3E咨询室,这个时间段没人,可以直接进去找:“进去之后左边通道一直往里走就是。” 姜昀祺道谢。 沿着布置温馨色调柔和的走廊往前走了一会。不知为何,姜昀祺对这些刻意烘托的场景毫无感觉,甚至觉得有点滑稽。 一左一右两间咨询室出现在眼前。 犹豫半晌,姜昀祺选了右边那个。 抬手刚要敲门,左边的门突然打开。 姜昀祺警觉一秒,放松下来左看右看。不是说没人吗。小护士怎么这么不靠谱。 门是朝外开的。 姜昀祺等了会也不见有人出来。 只有人声断续传出,一个准备送客,一个很久没出声。 “……明柏,节哀顺变。”是祈医生的声音。 姜昀祺愣了下,顿时尴尬不已,站在打开门的视线死角里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凌焰很不好受吧?” 祈医生的手似乎松开了门把,门晃晃悠悠往里撞,姜昀祺盯着那一点点移动幅度恨不得意念加持。 然而,门轻轻磕上门边,没关上。 一道清朗男声传出:“天天待在泳队……他老子管不动,我也不忍心说他,慢慢来吧。姐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 祈见叹了口气:“父子算是结仇了。” 方明柏似乎笑了下,接着是打火机的咔嚓声—— “这里不好抽烟,出去吧,我陪你——” 话音延续的几秒,冷不防门从里再次推开,祈见几步走出,余光正好和姜昀祺对上。 姜昀祺立在原地,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下一秒,视线中出现嘴边衔着一根烟的方明柏。 方明柏比祈见高一点,衣冠楚楚,衬衣领口袖口一丝不苟,第一眼是很温和很好说话的样子。看见意外出现的姜昀祺时微怔,眉眼间的疲惫烦躁在陌生人面前瞬间收拾得得体干净,继而换上一副探究神情。 容色的几秒转换,并没有妨碍第一印象的持续,反而让性格里的游刃精深隐藏得恰到好处。 方明柏眉心皱起,目光掠过姜昀祺转向祈见,道:“这位是?” 祈见想起来了,拍了下脑门,回头笑着对方明柏说:“真得怪你。明柏,我今天有预约,你突然杀到——” 这话搁寻常挺合适,但方明柏至亲意外去世,方明柏此行也不过是告别…… “嗨!就当认识下吧。” 祈见刹住话尾,没话找话,最后硬着头皮对不知如何开口的姜昀祺道:“姜昀祺,这是我朋友,方明柏,方工程师。”转头又朝方明柏介绍:“明柏,这是我刚认识的小朋友,上周给他做过心理考核,不过还有些事需要问问,恰好约了今天。他是职业电竞选手——说了你也不清楚,绝地狙击知道吗?不知道回去问你外甥。” 方明柏显然没心思客套寒暄,朝姜昀祺略点了下头,对祈见道:“你忙吧,我下去抽会烟就走。三点的飞机。” 祈见拍了下方明柏肩,没多说什么。 方明柏走后,祈见让姜昀祺进去。 姜昀祺解释:“祁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站在门口的。护士和我说没人预约,我敲对面门的时候你们正好开门在那说话,我也没来得及说。” 祈见微笑:“没事。进来吧。” 姜昀祺放下书包挂椅背坐下,微信里裴辙正好发来消息:“到了吗?心理医生怎么说?结束后给我电话。” 祈见在办公桌一侧柜子上找姜昀祺的评估量表。 姜昀祺:“还没开始,祈医生在找我的资料。裴哥,我刚不小心偷听了别人说话。” 裴辙:“不是故意的和别人说清楚,道个歉。没事。” 姜昀祺:“我说了。裴哥你忙吧。” 裴辙:“嗯。” 姜昀祺看着“嗯”没再回,刚要锁下屏幕,裴辙一条新消息跳出来。 裴辙:“别怕。” “——姜昀祺?”祈见语带笑意,下巴朝姜昀祺握着的手机抬了下,“有事?” 姜昀祺收好手机,“没。祈医生你说”。 祈见:“别紧张,放松。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确认下,毕竟涉及你今后的职业发展,对你还是很重要的。” 姜昀祺点点头。 屋子很安静,凝神只听得到空调运作的细微声音。一面窗户开得极宽敞,薄纱窗,日光打入室内不是那么刺眼。 祈见右手握笔,低头在量表上琢磨了会,然后抬头看向姜昀祺,语气斟酌稳妥:“姜昀祺,我接下来问的问题你可以选择不说,这取决于你对我的信任度,更涉及你的隐私,没问题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姜昀祺:“好。” 祈见直视姜昀祺道:“你幼年是不是经历过什么?” 姜昀祺看着祈见,神色不变。 祈见嘴角笑容依旧,不同于方明柏的疏离客套,他的笑容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感受,本身气质也偏儒雅敦厚,看人说话时很容易令人放下戒心。 姜昀祺好一会没说话。 祈见笑容大了下,继续注视道:“没关系。我说下我的看法吧。” 姜昀祺停顿几秒,点了下头。 “我先举个例子。一般人面对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都会有些许戒心防备,这是正常的。如果再遇到一些超出承受范围的事,应激程度——如果划定区间去归类,那应激程度一般会维持在3至6这个范围内。” “但姜昀祺你不是的。” “你好像一直维持在10。”祈见清晰重复:“一直。” 姜昀祺抖了下,片刻不作声低下头。 类似姜昀祺的患者祈见不是没遇到过,相反,这类患者在心理咨询中占了不少的比重。只是严重到像姜昀祺这样的,祈见还是第一次见。 “会有什么影响吗?”过了会,姜昀祺抬头问祈见。 祈见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影响这个词其实很不客观,其实主要取决于你自身的适应能力。目前看来你处理得很好——你现在的生活很幸福吧?” 姜昀祺闻言微愣。 祈见只是微微一笑。 “只能说隐患还是有的。我不知道会通过什么方式爆发。我再举个例子吧,就像一个弹簧一直被拉伸,如果额外再施加一个力,弹簧是会断的。人是会崩溃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姜昀祺,你好像已经将这种状态融入进日常生活。幼年的高压形成习惯影响现在,虽然你感觉不到,可一旦额外的力出现时,就来不及了。” 祈见这时才没了笑容,不过表情还是很柔和:“你可以试着放松下。不是那种你觉得你在放松但其实根本没有——你最近一次大哭或大笑是什么时候?” 姜昀祺没说话。 祈见展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我的建议是,可以尝试再次回到那样的场景中,让情绪通过释放得到缓解。但也不要太频繁,我们慢慢来。” 姜昀祺还是不说话。 祈见职业素养还是非常高的,他又想了下:“如果做不到,就尝试喝点酒。酒精对大多数人没什么作用,但就你的情况而言,是有帮助的。不要上瘾就好。” 姜昀祺点点头,“那会影响我的比赛吗?” 祈见摊了下手,“一切取决于那个力”。 “我听你们队长说你很厉害,非常厉害。所以如果发生什么,你可以联系我。前提是你信任我——但我觉得,这世上能够取得你信任的,几乎没有吧?” 姜昀祺低声:“有一个。” 祈见笑道:“那就好办了。没事。提前预防,适当注意。你还年轻,一切都有办法的。” 走出医科大附属医院,日头正烈。 姜昀祺太阳下立了会,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额角汗水一点点往下淌,姜昀祺慢慢松出口气。 是裴辙。 “结束了?”裴辙嗓音低柔。 “嗯……” 姜昀祺蹲下来,类似于委屈可细细琢磨又不像是委屈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裴哥”。 “嗯,怎么了?医生怎么说?”裴辙语速慢了些。 太阳明晃晃很刺眼。 姜昀祺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缩在裴辙怀里:“裴哥我想你。” 裴辙那头稍顿,未等姜昀祺细想,干脆道:“我今天晚上过去看你。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姜昀祺一下怔在原地,好久说不出话。 不远处,倚车门抽完两支烟的方明柏眯眼盯着蹲地上看上去莫名孤苦无依的姜昀祺,轻轻笑了下,“真是小朋友”。 第87章 三个愿望 “怎么了?” 电话那头迟迟不见回音,裴辙笑了下,“昀祺?” 姜昀祺回过神,腾地站起,“裴哥,我去接你!” “好。” 纯属打发时间的无聊张望,第三支烟漫不经心刚点上,走了一半的神就被余光里姜昀祺冷不丁的动作呛到。 方明柏低头闷咳几声,再抬起头,就见姜昀祺闻声朝他望来。 烈日炎炎,树荫底下一丝风也没有。 姜昀祺侧身而立,身形清瘦,握着手机,肘臂微微弯曲。骄阳下肤色更显白皙,唯独耳边一点薄红。日头明亮灼热,一双蓝眸却清亮沉静,如同海面遥遥望去的粼粼波光,与生俱来的是距离感,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神秘。 方明柏食指捻了捻微烫烟身,片刻,目光稍垂。 姜昀祺想起祈见的介绍,朝方明柏礼貌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方明柏没多在意,只是一次初见,一时的赏心悦目而已。 赶回基地,姜昀祺先去和黎坤请了晚上集训的假,匆匆吃完午饭,下午和博宇宋绍Eric组了四排训练,然后一起复盘,结束已经是五点多。 裴辙飞机是六点半。 姜昀祺没来得及回宿舍换身衣服,背上书包跑到小区门口正好和复盘结束去取快递的博宇撞上。 “等会!”博宇一把将人揪住:“照片。” 姜昀祺看也不看,道了声谢接过一小包写着他名字的信封,转身就走。 “——哎,去哪?!别弄丢了!拿到参赛证还要用的!云神!” 姜昀祺摆手,几秒跑得没影。 信封里是几张两寸证件照。 照片白色背景,身穿红色信战队服的姜昀祺望着镜头,干净俊秀。 姜昀祺把照片塞进书包,下了车后一路全用跑,书包哗啦作响。 离家半个多月,最想的还是裴辙。宋姨知道了,估计要打自己。 距离裴辙越近,嘴角咧得越开。 以至于裴辙见到姜昀祺的时候,姜昀祺还在那竖着脖子往里望,眼巴巴的,人到了跟前才通电似的一声:“裴哥!” 裴辙好笑,走过来摸了摸姜昀祺脑袋,“眼睛看哪里?” 姜昀祺往后瞧裴辙行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常出公务用的行李箱:“裴哥你待多久?” 裴辙看了眼腕表:“晚上十点的飞机转飞马德里,正好附近一起吃个饭。” 姜昀祺点点头,舍不得又没办法,过会认真道:“那我还要送你。” 裴辙说:“好。” 机场附近酒店吃的饭,时间还算充裕。 裴辙问姜昀祺适不适应S市,又问和队友相处得怎么样,还问了宿舍情况。 姜昀祺都说好。 之后裴辙问起在附属医院的事,姜昀祺一五一十说了,反过来安慰裴辙:“祁老师说我现在很幸福,发现也及时,以后慢慢调整就好了。” “幸福”两个字突然被姜昀祺说出口,裴辙微怔。 姜昀祺还在说着,叉子捣鼓面前一盘意面,嘴角一直有笑容:“……我觉得现在挺好的。虽然祈医生说我感觉不到,但我真的有感觉自己在慢慢……怎么说呢,就是像个正常人一样,做自己喜欢的事。训练、开会、复盘,指导青训生——他们可好玩了,什么都要问”,姜昀祺抬头,眸光奕奕,“裴哥,你知道吗?我是我们一队里最有耐心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居然这么有耐心!就连我们队长都被那帮青训生气走过,我没有,我觉得他们可好玩了。比我小五岁的都有,十五六岁来做青训生,有几个还挺有天赋的……” 裴辙注视姜昀祺,心软无比。 完全崭新的环境,姜昀祺在逐步探索。 “宋姨在家好吗?裴玥姐姐是不是快生了?”姜昀祺笑着道。 裴辙一个个回答:“宋姨说你没心没肺,电话也不往家里打,是不是外面吃得太好了。” 姜昀祺急了:“我没有,我上周还打过。哪里都没宋姨做的好吃!” 裴辙笑:“骗你的。” 姜昀祺抿了下嘴,拿裴辙没办法,“裴玥姐姐呢?” “还有两周吧,预产期在八月七号。” 姜昀祺眼睛一亮:“那就和裴哥你一个生日!” 裴辙:“嗯。” 姜昀祺想了想,半耷拉下耳朵:“羡慕。” 裴辙:“……”改口道:“其实也不一定。说的是预产期。” 姜昀祺笑。 一顿饭吃得格外开心。 喜不喜欢爱不爱的好像都不重要了,只有眼前这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姜昀祺在某一刻有错觉,这样寻常的吃饭谈话将他带回了以往与裴辙相处的每个瞬间,温馨愉悦,是家人一样的感觉。 吃完饭,裴辙起身去结账。 姜昀祺抱着书包撑着下巴愣愣瞧住对面的空位,时间流逝,好像有什么开始迫切起来。 姜昀祺从书包里拿出装照片的信封。 小小两寸证件照摊在掌心,一模一样的自己。 姜昀祺拿过裴辙外套,将一张证件照悄悄塞进上衣口袋。 “走吧。”刚偷偷塞完,裴辙就走了过来。 姜昀祺面不改色,抱着裴辙外套,拎着书包起身,“哦”。 裴辙瞧了他两眼,“怎么了?” 姜昀祺抬头:“不想你走。” 裴辙弯唇笑了下。 上了飞机,裴辙无意在上衣口袋发现那张照片。 红色耀眼,白色纯净,是他一直捧在手心的宝贝。 裴辙将照片放进皮夹。 七月底的时候,姜昀祺收到外大的录取通知书。 林西瑶也如愿考上S市的D大,她开学比姜昀祺早两周,八月中就要从江州赶来S市参加军训。 姜昀祺收到通知书才知道,原来外大的军训搁在大一升大二的暑假,九月一日开学后就正常上课了。 裴辙生日前一天,裴玥生了个儿子,闻措取名闻翌。 雯雯高兴疯了,打电话和姜昀祺分享,“小舅舅”“小舅舅”吵得脑壳疼。 “以后这个家里最小的就不是我了!我是姐姐!闻翌得听我的!就像大舅舅必须听我妈的!” 闻措插了句,十分理智:“你什么时候见大舅舅听你妈的了?你爸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一次。” 晴天霹雳。 雯雯好久没回过神。 姜昀祺笑得不行。 第二天就是裴辙生日。 只是裴辙人还在国外,不能和去年一样恰好在国内,今年的生日自然也只剩下微信祝福。 姜昀祺算了下时差,国内零点的时候,裴辙那里下午六点。 姜昀祺没和任何人说,提前买了蛋糕蜡烛,准备给裴辙一个惊喜。 晚上十一点多复盘结束回到房间,姜昀祺兴高采烈给裴辙发预告微信:“裴哥,准备过生日啦!”搭配一个吹蛋糕的小猫咪表情。 裴辙没有即时回复。 还有些时间。姜昀祺先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是十一点四十五。 姜昀祺没敢多给裴辙发消息,担心开会正忙。 等待的几分钟里,姜昀祺顶着毛巾,甩了甩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敲了敲手机屏幕,上下划拉好几遍聊天记录。 十一点五十五,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猫咪发了过去。 十一点五十八分的时候,姜昀祺有点着急了,跳出微信又去确认了遍时差,下午五点五十八。 姜昀祺慢吞吞点上蜡烛。 五十九分的时候,那边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零点很快到来。 姜昀祺坐在床上,烛光晃晃悠悠,水果蛋糕安安静静,一点过生日的热闹劲都没有。 姜昀祺没有吹蜡烛。 蜡烛一点点熔化。 “裴哥,过生日得许愿望的。”姜昀祺低声:“要不我帮你许吧?” 姜昀祺闭上眼:“不能浪费,一年就一次。” 姜昀祺许了三个愿望。 平安健康,工作顺利,家人幸福。 私心想许一个和自己有关的愿望,但姜昀祺想起这是替裴辙许,裴辙应该不会将自己从家人的分类里拉出来,单独许一个愿。 所以姜昀祺没有许。 姜昀祺想,这不要紧,还有几个月就是自己的生日了,到时候想许几个就许几个。 第88章 狂的资本 蛋糕一个人吃不完,姜昀祺带去二楼餐厅的冰箱,明天和大家一起吃。 快凌晨一点,二楼传来冰箱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姜昀祺下楼看到薛鸣淮戴着耳机往杯子里倒牛奶。 薛鸣淮的训练时间和其他人不一样,通常都在晚上。不过这阵为了白天的青训生培训和二队选拔,薛鸣淮后半夜也不怎么熬了。 薛鸣淮瞥了眼姜昀祺,视线刚要移开,余光注意到姜昀祺手里蛋糕。 薛鸣淮一边喝牛奶一边问:“我记得你生日在冬天啊,今天有人过生日?” 姜昀祺没说话,走过去把蛋糕搁进冰箱。 薛鸣淮本来就饿,这时候见着了还挺想吃蛋糕的,但身上过分突出的装比气质不允许他做出此等掉份行为。 薛鸣淮再次打开冰箱,找出一包速冻水饺。 姜昀祺倒水喝,扭头看到薛鸣淮站冰箱前认真阅读速冻水饺配料说明。 “……你要吃蛋糕吗?水饺还得重新下。” 薛鸣淮没看姜昀祺:“蛋糕什么口味?” 姜昀祺:“……水果。” 速冻水饺回归原位,薛鸣淮转身微微一笑:“水果热量不高。晚上吃水饺也容易撑。”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重新把蛋糕拿了出来。 薛鸣淮喝一口牛奶挖一口蛋糕,挑三拣四,只吃水果和蛋糕,奶油全部刮走。 姜昀祺脑子里忽然冒出博宇的话,薛鸣淮真挺欠揍的。 “你要开学了吧?”薛鸣淮问。 姜昀祺正准备上楼睡觉:“嗯。” “又要上课又要训练,顾得过来吗?宋绍就盯着你的位置呢。” 姜昀祺扭头。 一双桃花眼轻飘飘抬起瞧他,薛鸣淮事不关己:“就他那水平,跟你比确实差远了。不过人家替你那么多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世界赛会甘心只做个替补?” 见姜昀祺不说话,薛鸣淮胃口很好地吃下去一大口蛋糕,口齿依然清晰:“今年春季赛,虽说信战止步二十强,但作为一个刚起步的小战队,这个成绩已经不错了。可见没了你云神,信战的前途也是不可估量的。虽然目前来看,宋绍的狙击位差你一大截,可谁知道假以时日,你是什么情况,他又是什么情况。” “整个春季赛杳无音信,一回来就拿人功臣的位置。云神,就算你天赋异禀,你觉得人家会怎么说?” 姜昀祺回视薛鸣淮:“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比赛结果难道是他们定的?” 薛鸣淮愣住,一时说不出话。 “那你呢?你放着好好的顶尖战队不待,来信战干什么?” 薛鸣淮嗤声:“顶尖?”神色淡漠,好一会没说话。 整层二楼餐厅只有他们两人,空旷无比。青训生的宿舍都在后面。凌晨一点多,除了杯子磕在大理石桌面的清脆声响,此外静谧如常。 就在姜昀祺准备离开的时候,薛鸣淮说道:“云神,你有狂的资本。但人言可畏也不是你能想象的。现成例子就在眼前——刘至不也联系过你们吗?你看现在他又怎么样了。” 姜昀祺搞不懂怎么又扯到刘至了。 寒假那会听说他在招募小战队,有组联合战队复制P11辉煌的计划,但半年多过去,似乎一点进展都没有传出来。 薛鸣淮继续道:“一滴血事件后,他名声彻底毁了。背叛战队、比赛造假,光一项罪名就能打得他直不起腰。即使实力摆那,即使有小战队愿意卖,名声臭了就是臭了。全网千夫所指的一个人,你以为他能走多远?” 薛鸣淮冷静至极,一字一句,好像在旁观一件事,又好像在警醒姜昀祺。可他明明是那个亲身经历其中的人。漆黑睫毛掩盖眼底情绪,姜昀祺不知道他在说这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那天晚上之后,姜昀祺特意花了些零碎时间去绝地狙击论坛和微博上搜索与自己有关的内容。缺席太久,有关他的讨论大多围绕年后那场训练赛。看来看去,姜昀祺也没发现什么特殊的。 直到九月十八号世界赛全球报名截止那天,信战在官方微博公布参赛人员名单。 一夜之间,好像宋绍的粉丝全从犄角旮旯冒了出来。 【哨子怎么成一队替补了,春季赛白打了?】 【卖血卖命的,到头来还是替补,信战没了云神不行了?人一回来就急哄哄地往上供?呕——】 【排除实力,云神这波天降插队实在……不讨喜。人家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麻烦楼上搞搞清楚,这是比赛,不是人情交易!比赛当然是谁水平高谁上啊!哨子拼死拼活春季赛也就二十强,你们难道忘了云神的绝地翻盘了?!】 【话是这么说,但云神统共才打过几场比赛?有事替补上,没事自己占着,有点没品……再说了,现在云神的水平谁知道?训练赛还是半年前的事,这都九月份了!谁能保证他水平还和之前一样?】 【之前不还网传他手受伤实力大不如前?总之下周预选赛开始就见分晓了。】 姜昀祺一开始不知道底下评论吵成这样。 那会他刚开学两周,所幸大一课程不多,通识课基本可以翘,所以留给他训练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云浮天梯地理位置又好,距离外大也就五站地铁,对姜昀祺来说,称得上天时地利了。 林西瑶从D大串门过来找他玩的时候,姜昀祺才知道自己在网上引发了这么大的“民怨”。 林西瑶正式结束为期一月的军训,有三天小假,打算把S市玩个遍。本来想拉着姜昀祺一起玩,但姜昀祺要准备接下来亚洲赛区的预选赛,根本没时间。 “你还记得高考前回家复习那会我跟你说的吗?”林西瑶跟训导主任似的,点着手机页面严肃道:“我觉得有人搞你!” 姜昀祺:“……” 不过,随着九月十九号三大洲际赛区不分时区同步公布出预选参赛名单,有两件事的热度彻底压过了姜昀祺和宋绍之间的纠纷。 一是薛鸣淮跳槽信战。二是晏雨担任P11新队长。 晏雨成了新队长只是一时的热点。毕竟易宣退役,刘至出走,薛鸣淮资历尚欠——现在人又走了,晏雨当选合情合理。 原本战队招募新成员会在绝地狙击战队论坛发送入队邀请,然后官方总论坛即时更新战队情况,同时中英文通告全网刷过。姜昀祺确认加入信战那会就这样。也许黎坤猜到了薛鸣淮会带来多大的电竞地震,所以直到预选名单出来才正式发送邀请。不过这都是操作问题,围观群众稍微一想就明白。 薛鸣淮作为去年冬季赛的冠军黑马,照理今后在P11前途无量,热火烹油的当下骤然跳槽,全网猜测纷纭就不用说了,小道消息更是满天飞,以至薛鸣淮的热度持续到了亚洲赛区开赛。 亚洲赛区报名世界赛的一共有一百多支队伍。 这一百多支队伍将在十一月中旬角逐出前三,然后和其他两个赛区的前三奔赴欧洲参加为期一月的集训。 十二月底进行A9最终对决,赢了的那支就是世界冠军。 由于最后九支队伍的积分排名从洲际赛就开始累积了,所以洲际赛区刚开始就是大混战,秉持一贯的积分淘汰制。 信战一队二队轮流比赛。 赛程紧张,九月底的时候,前三基本拉开差距。 只不过信战排在第十名。 第89章 指名道姓 十一假期姜昀祺没回江州,留下来和黎坤他们商量战队策略。 洲际预选赛积分太靠后,十一月中旬前能不能打进前三都是问题。 不过两周时间,信战能在一百多支战队里拼到前十,对于建队不到一年集训不过两月有余的新生战队来说,已经是奇迹了。 黎坤开会时说,即使最后拿不到A9门票,也不要沮丧,明年好好打春夏冬季赛,扎扎实实磨练一年,后年再拼也不迟。 前三战队已经明朗,分别是Sed、韩国KTT和P11。 Sed已经将A9门票牢牢握在手里,毫无悬念。去年冬季赛黑马出世一骑绝尘,积分一度和KTT持平,这回王见王,分占头两席,算是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P11。 P11和第四名Infinite战队的积分差只有一百多,好几次被Infinite反超。虽说次次有惊无险,但如今P11掉到此等境地,和中等战队一个碗里抢食,琢磨几下,还是有些唏嘘的。 这是晏雨执掌P11后遇到的第一个重要赛事。 叱咤电竞赛场的常青战队就快拿不到世界赛门票了。晏雨就算不急死,头是肯定秃了。 九月中开始,持续到十一月中的洲际赛场就是一场大混战。积分不断累积,排名每周都会刷新。各战队的一队二队轮班作战,两个月下来,往往筋疲力尽。 会议室里冷气还开着。 秋老虎势头猛烈,三楼这间会议室朝西,虽说已是下午四点多,但持续的夕照还是闷得人眼晕。 “还有一个半月,争一争,万一不小心就拿了张门票呢?” 博宇站中央空调底下一边吨冷饮一边扭头和黎坤说话。 Eric坐长桌对面和宋绍一起制定接下来两周的一队二队作战时间表。 薛鸣淮叠腿搭桌沿后仰玩手机,没戴耳机,奇迹暖暖换装PK成功的音效还是颇为醒神的。 姜昀祺接过博宇递来的一盒柠檬茶,吸管刚插上,就听黎坤道:“维持现在的排名,如果十月底能上前五,我们就冲一把前三。” Eric闻声点头:“末游上中游都是简单的,中游争上游,不拼个你死我活还真不行。” 宋绍跟着道:“这两周赛况已经激烈到这个程度,接下来只会更辛苦。” 黎坤皱眉,想了想转头对姜昀祺说:“姜昀祺,你还有课,比赛如果跟起来吃力,可以交给宋绍。尽量不要耽误学业。” 姜昀祺刚要说什么,薛鸣淮懒洋洋道:“云神是什么水平,他一局的淘汰率抵得上某人两三局加起来的淘汰率。我倒是希望云神多多翘课,指不定下周就赶四超三了。”话音刚落,传来一阵暖暖换装成功获得S级勋章的欢欣背景音。 姜昀祺:“……” 这句话说谁再明显不过。宋绍脸色顿时难看。 Eric冷眼瞥薛鸣淮,“P11的水平不也这样?整个二队的淘汰率到现在都上不去,薛鸣淮,你说你来我们信战——” 博宇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吵起来,怼薛鸣淮他最在行,刚要开口,就听黎坤无奈制止道:“都别说了。让宋绍替姜昀祺也是为了保证比赛平稳进行下去。而且宋绍也没有就替姜昀祺一个。说到二队的淘汰率,这也是我想开会的原因,大家一起想想办法。还有接下来的作战方案。排除前三,剩下六支队伍每一支都在拼命——我刚说的十月底上前五,只是最乐观的结果。” 黎坤又道:“和大家说实话,目前这个成绩如果能保持到洲际预选结束,我身为队长已经很满足了。” 博宇叹了口气,走到姜昀祺身边拉开椅子坐下:“我也是。我以前都没想过我能参加洲际预选。” Eric没多感慨,低头思索片刻直接道:“那就来分析下吧。正好大家都在,分析下所有人的长处短板,然后重新制定作战方案。虽然还是轮班制,但队友之间取长补短,配合起来至少不会太辛苦——也没有谁替补谁、谁挣得多谁挣得少,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积分是大家的。” 薛鸣淮勾了下嘴角,没说什么。 “第一个,谁来?”Eric盯着薛鸣淮。 薛鸣淮撩起眼皮:“要不Eric你先做个示范。” 博宇靠近姜昀祺小小声:“他俩今天吃火药了?” 姜昀祺一口一口吸着柠檬茶,摇了摇头。 Eric没好气,从宋绍那本会议记录上撕了张纸:“那我就第一个。我觉得我的长处是狙击位和机动位。指挥位不适合我。随机应变还可以。” 黎坤道:“下一个我来吧。指挥位狙击位和机动位都可以,指挥位突出。” 博宇很实诚:“三个都一般般。” 姜昀祺对博宇说:“你机动位不错。之前头戴锅,还有高地报点狙击,都是好主意。” 博宇搂紧姜昀祺肩膀,面露诚恳:“谢了兄弟。” 姜昀祺:“……不用谢。” 黎坤笑。 薛鸣淮淡淡道:“狙击位。我只擅长狙击位。” 宋绍跟在后面说道:“我觉得我机动和狙击位还不错——当然和前辈比起来还是差一截。” 薛鸣淮余光掠他一眼,懒得说话。 宋绍把每个人的长处短板记下,“云神你呢?” 姜昀祺想了想认真道:“我也只擅长狙击位。” Eric说:“云神你指挥位不错。最早和林西瑶那次,还有之前和那什么‘你爸爸’?就是那个随机配的网友——博宇还加了他好友——那场你指挥得也不错。” 薛鸣淮疑惑抬头,像是想起什么,又有点不确定,但看了眼Eric他就厌烦地低下头继续捣鼓满满当当衣柜。 黎坤:“云神机动位也OK。你忘了早前美服那场?你哥帮你翻译的。最后一枪盲狙晏雨,还是很轰动的。” 姜昀祺挨个回想了下,慢慢道:“还行吧……” 博宇拍了拍姜昀祺肩膀,语气莫名郑重:“云神,有个事实你必须得承认。” “你嘴里的擅长,是我们的不可企及。你的还行,才是我们的擅长。” 姜昀祺张嘴说不出话。博宇表情太像回事,搞得他分不清这到底是恭维还是他真的对自己认识不够,以致旁观者清。 薛鸣淮笑了声,觉得很好玩似的,没反驳。 “那现在战队安排就这样。” Eric将那张写有所有人长处短板的纸推到桌子中间:“一队:指挥位队长,机动位博宇,两个狙击位:我和宋绍。二队指挥位云神,狙击位薛鸣淮。二队我是这么考虑的:那三个青训生毕竟经验少,我们抽一个出来做替补,就不另外在正式队员里抽替补了。” 宋绍马上去看黎坤,黎坤琢磨下点了点头。 Eric继续道:“云神全能。还可以带带其他两名青训生。免得有人一个人老是带不动。” 薛鸣淮冷笑,这回没看Eric,而是把视线投向黎坤:“我有点怀疑这次会是不是有人预先安排好的。替补难道还有经验少和多的区别?经验多不更适合替补吗?中途替补临场,不更考验人?” 博宇怒了:“你什么意思?” 薛鸣淮一字一顿:“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有人想借这次机会彻底踢云神出一队——来我二队我求之不得。我只是搞不明白,咱们队长耳根子就那么软?还是某人毅力超群,求了几百次只求到这个不入流的法子?队长,你看得下去?” 全桌寂静。 薛鸣淮这话实在不客气。 黎坤很少被人被人当众指摘,一时也愣住了。 姜昀祺知道宋绍的想法,但黎坤一直在中间平衡。姜昀祺慢慢也觉得也没什么,只要能打比赛就行。他看不惯的是宋绍暗地里做的那些手脚。 不过相比于黎坤的想法,姜昀祺搞不懂的是薛鸣淮。 好一会,黎坤道:“Eric的安排我觉得合适。我知道你们对宋绍的位置有意见,但他春季赛的时候就是一队正式成员。” 姜昀祺望住黎坤,忽然感觉一阵失望。 博宇也察觉到那一丝别扭,看了看姜昀祺,又去看黎坤:“队长——” 黎坤站起来,脸色不是很好,但语气如常:“网上的评论你们应该都看到了。云神的位置本就有争议。” 薛鸣淮一脸我就知道。 “而且一队二队都正常参加比赛,云神去二队不委屈。”说完这些,黎坤就离开了会议室。 之后Eric和宋绍也出去了。 博宇没有和往常一样跟着黎坤出去,他转头对姜昀祺道:“云神,Eric的方案其实没问题。你想,你实力强嘛,二队就你和薛鸣淮,你还是指挥位,其他两个青训生压根决定不了什么。自由度更大。” 姜昀祺点点头,“我知道。这个位置更锻炼人”。 薛鸣淮冷笑:“锻炼人?锻炼一个全能选手?我看宋绍才需要锻炼吧?” 博宇恨不得瞪死他。 “宋绍来你二队你会好好对他?” 薛鸣淮打了个响指:“不会。” 博宇噎了下,不想再和薛鸣淮纠缠。 “——不过”,薛鸣淮放下腿站起来伸了伸懒腰:“云神来我也高兴。毕竟还没和云神组过队。幸会。” 姜昀祺笑了下:“好像是没有。” 博宇走后,薛鸣淮也准备走,见姜昀祺还坐在位置上喝那盒不知道什么时候喝完的柠檬茶,忍不住道:“哎,心里不舒服就别待在这了,不更触景生情?” 姜昀祺:“……” 其实说不上舒不舒服。黎坤身为队长好说话耳根子软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他曾经也是一队正式队员,黎坤那句话说出来就有点偏心。 不过这个时候互相体谅少情绪才是关键,先把比赛打好。 姜昀祺跟着起身,问薛鸣淮:“你跟宋绍有仇?” 薛鸣淮扬眉:“有这么明显吗?” 姜昀祺:“就差指名道姓了。” 薛鸣淮:“评论的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他搞的鬼。黎坤跟傻比似的。” 姜昀祺:“……好了,我不问了,你也别说话了。” 薛鸣淮笑吟吟:“其实我还挺开心的。一队人品次的太多,埋没了你。来我二队,我们挣个前三。” 姜昀祺:“……拿下P11没那么简单。” 薛鸣淮耸肩,不置可否。 姜昀祺其实很疑惑:“你在P11那么久,一点感情都没有?这么想着拿下?” 薛鸣淮脸色霎时阴沉无比,他转脸看着姜昀祺:“一群垃圾罢了。”顿了顿,低声嗤笑:“就宋绍那手段,搁过去估计得喊那人师父。” 第90章 天知地知 姜昀祺没问“那人”是谁,薛鸣淮说完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空调走的最后一个人关。姜昀祺刚把空调关上,宋姨电话就打了来。 “昀祺,裴先生说你不回来了?不是说好十一回来的?” 电话那头有些闹,闻翌咿咿呀呀,宋姨没顾得上哄,语气有点不高兴。 姜昀祺只是笑,想起他只把十一待队训练的事和裴辙说了,便问:“裴哥回来了?裴哥和姨说的?” “你裴哥大忙人,跟你一样忙!电话都来不及打,一个给一个传话——是你闻措姐夫刚下班说的。” 虽然看不到,姜昀祺还是能想象宋姨这会的表情。反正隔得远,打不着他,等过年回去,宋姨早忘了。 姜昀祺撑手坐上桌沿,微微笑着望窗外。 夕霞绚丽。别墅后湖光山色,落照层叠渲染,加上日暮气温稍降,这会凉风热风交替,无端心旷神怡。 “学校还适应吗?队里吃得怎么样?有没有瘦了——我看是瘦了!裴先生上次回家,给我看你照片,瘦成什么样了。” 姜昀祺愣住:“什么照片……” “朋友圈的。” 姜昀祺想起来了。 外大开学后,他拍了很多照片,校园的,课堂的,这些大家都可以看到,但只有自拍对裴辙可见。 脸腾地红了,隐秘心思冷不防被戳穿,姜昀祺心不在焉回着电话那头宋姨的话,怎么都定不下心。 最后就有点埋怨裴辙,闻措裴玥还有雯雯都有他微信,要是裴辙还给他们看了…… 抓耳挠心的,姜昀祺恨不得跳湖里冷静冷静。 宋姨还在问十一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姜昀祺想了下,说得寒假了。 如果真的能拿到A9门票,到时候还得和学校请假。十一月要去欧洲参加一个月的集训,十二月正式世界赛决赛。 勉强应付几句挂了电话的几分钟后,姜昀祺忍不住给裴辙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人在飞机上,背景里传来航班落地播报。 估计是一开机就接到了他的电话,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裴辙声音先一步响起:“昀祺?”接着似乎对旁座说了句抱歉,对方是个外国人,姜昀祺听见一句地道法语,大意是取笑裴辙太忙了。 “裴哥……”姜昀祺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千里迢迢一个电话,就为了问你有没有把我朋友圈照片给别人看过? 姜昀祺茫然盯着面前广阔湖泊,觉得自己真应该冷静。 “嗯。吃晚饭了吧?”裴辙也没急着问他什么事,温和道。 “没,刚刚队里开会,马上去吃。”姜昀祺晃了晃腿,垂头丧脑:“裴哥你忙吧,我没什么事,我挂了。” 裴辙起身取下行李箱,笑意浮上眼底:“好。” 姜昀祺又不愿意了,拖拖拉拉,听着电话那头裴辙和人聊天谈公务,夹杂行李箱拉杆抽出的利落声响。 “不是挂了?”有细细风声响起,裴辙嗓音沉稳:“昀祺,怎么了?” “你是不是把我照片给宋姨看了?” 姜昀祺想,反正裴辙这会也不是忙什么正事,而且这件事不问清楚他怎么吃得下饭。 裴辙愣了半秒,清楚否认:“没有。” 裴辙想的是那张藏在他皮夹的两寸照。 这回换姜昀祺傻了:“宋姨说看到我照片了,还说我瘦了。” 裴辙想起来:“朋友圈的?” 姜昀祺闷闷:“嗯。” 裴辙好像为了回他的电话站住没动,周遭一时嘈杂的人声隐没在呜呜风声里。 “就看了一次。”裴辙精确回复。 “一次?” “嗯。” 两个人跟小学生似的。 姜昀祺继续问:“那裴玥姐姐闻——” “我没给他们看。”裴辙不愧是学霸,举一反三揣摩得很到位。 姜昀祺暂时放心,停了几秒,又想和裴辙说你以后也别给他们看——一个人都不要给。 但这个怎么说? 本就是发在朋友圈的照片,说了不就变相告诉裴辙,我所有的自拍只对你一人可见了吗。 姜昀祺拿下手机对着会议室天花板无声嗷嗷叫。 裴辙等了会没等到姜昀祺说什么,听着电话那头细微动静,慢慢往前走。 其实那次给宋姨看见纯属偶然。 裴辙上上周结束在柏林的会议回到家,正好是早上八点多。 宋姨出门买菜回来准备收拾一下家里去裴玥家给坐月子的裴玥做饭。 裴辙打开手机看到姜昀祺一分钟前更新的朋友圈的时候,宋姨正在厨房扬声问裴辙中午过不过去吃饭,还是待会就要回部里忙。 百年难得一遇的是,裴辙看照片走神了。 就一张照片。照片里姜昀祺趴在摊开的课本上等上课。估计去得早,教室里没什么人。也没空调,额前头发都着了汗,窗户明亮,光线从背后照来,一点光晕模糊在柔白颈边,颊边肤色愈显细腻温润,透着股蓬勃少年气,清爽隽朗。看得出来瘦了很多,领口倾斜,锁骨弧度清晰,嘴巴微微抿起朝着镜头含蓄笑,和记忆里的样子一样,又似乎有些不一样。 裴辙注视照片里姜昀祺水蓝眸子,觉得姜昀祺应该长高不少,七月份去S市看他的时候,还没及自己肩膀,这几个月下来,肩膀肯定到了。 裴辙看了很久,久到反常。 耳边蓦地响起宋姨忧心忡忡的声音时,说实话,裴辙真的吓了一跳。不过他素来冷面少情绪,宋姨说“怎么瘦了这么多”的时候,裴辙也只是稍稍握紧了手机。 宋姨叹气又叹气,皱着眉头细细端详照片里的姜昀祺,念叨:“我就说考太远不好。外边能有什么好吃的?都吃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课多不多,还要训练,营养怎么跟得上去?”转头,一双眼担忧而严肃:“裴先生你说是不是?” 裴辙不知为何莫名紧张,咳了下点头:“是。” 宋姨疑惑道:“我刚叫裴先生那么多声,裴先生没听见?” 裴辙状不经意地收了手机,没说话。 宋姨也就没再问。 风声渐大,远处一架架飞机起飞落地,各色指示灯落星一般点缀漆黑深夜。 航站楼里亮如白昼,裴辙没有急着进去,朝望来的喻呈安简短做了个手势,裴辙站在进进出出的玻璃门外,遥遥望着远处墨青天际。 他们之间经常隔着时差,白天或者黑夜,时间划分出界限,只要头脑清晰,心智成熟,遵守起来不是问题。感情却没有时间概念晨昏区别,它在一个月、一周、一天或者眼前的几分钟里,肆意缱绻,柔肠百结。只是天知地知,唯独对面那个他不知。 裴辙仰头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和姜昀祺说:“你朋友圈的照片我不会给别人看。” 姜昀祺微怔,未及琢磨的下一秒,心头像是被古旧沉钟咚地撞了下,一颗跟着心荡啊荡,滋味万千,久久说不出话。 不是早就知道,裴辙知道吗。 不是知道朋友圈仅他可见,是知道自己心里有他,沿着这个往下一想,再难启齿的都一目了然。 过了会,姜昀祺握着手机低低“嗯”了声。 之后裴辙叮嘱了他很多,同以往每个电话一样,细致妥帖,事无巨细。之前两句话模糊的界限,像水面偶尔划过的涟漪,终归平静。 姜昀祺一件件应着。 博宇吃完晚饭去赛训室预备晚训的时候,路过会议室见他还在里面,打开门刚说了句:“云神你不去吃饭?”就被姜昀祺眼神制止。 裴辙道:“去吃饭吧。有点晚了,吃完就去训练。不要熬夜。” 姜昀祺想起上次给裴辙过生日,熬到凌晨。后来裴辙看了他的消息,打来电话说的第一句就是不要熬夜,语气是有些无奈的。 姜昀祺那会还挺兴奋,问了裴辙怎么过。裴辙说和工作一起过。姜昀祺就说自己买了蛋糕,但是全被队友吃了。裴辙说好,接着就问他和队友相处得怎么样。 每一次谈话,必定会落入最寻常的问候。 挂了电话,姜昀祺跟在博宇后面出了会议室。 博宇觉得是刚才开会让姜昀祺不开心了,才会一个人在会议室待那么久,还和家人打电话。 这么一想,刚走到赛训室门口和同样吃了晚饭的Eric宋绍打了招呼的博宇顿时有些心疼,请了十分钟假,赶去二楼餐厅一边喝酸奶一边陪姜昀祺吃饭。 在博宇眼里,姜昀祺需要特别关爱,原因未明。也许是好几次尴尬的谈话让他慢慢察觉到姜昀祺某些方面的“涉世未深”,值得着意照顾。也许只是单纯的崇拜,姜昀祺水平早就脱离了一般的电竞选手,和他组队时,博宇很容易产生一种被神之光环笼罩的暖洋洋感觉。也可能是相似的家庭背景:都有一个优秀到逆天的兄弟——博宇很能体会那种家人嘴里自己是个只知道“打游戏”的学渣,全家人目光都聚集在兄长身上的感受。自从在S市总决赛酒店遇见姜昀祺和裴辙,听说裴辙是外交官后,博宇一直这么想。 直到后来亲眼瞧见姜昀祺树袋熊一样抱着裴辙亲来亲去,啃完脖子啃嘴巴,而裴辙只是宠溺搂着姜昀祺不让他掉下去,一边还低声温柔安慰,博宇才发现,涉世未深的那个其实是自己。 第91章 战队和睦 阿姨已经在收拾拖地了。二楼餐厅很安静,只剩下零碎碗碟声。 博宇问二队接下来打算怎么搞的时候,姜昀祺还沉浸在和裴辙的电话里,一口饭嚼得慢,闻言抬头傻愣愣的。 博宇拉出椅子在姜昀祺对面坐下:“你先吃。” 姜昀祺低头喝了口汤,看了眼博宇吸得扁扁的酸奶盒子:“吃完饭就喝不好吧?” 博宇瞧了眼,无所谓:“想喝就喝了。”顿了顿,又道:“云神,你别怪坤儿。” 姜昀祺摇头:“我知道队长有自己的考虑。” 博宇食指扒拉几下吸管,短促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会。 “坤儿是我发小,我们一个小初高,后来又考上同一所大学。我很了解他。他不会有什么心机、故意想要去为难一个人的。对云神你就更不可能了。” 博宇垂眼看着面前干瘪瘪的酸奶盒子,语速不是很快:“云神,坤儿对你挺好的。之前你准备考试,后来又高考,训练缺了很多——我说这个没有怪你的意思”,博宇抬头对着姜昀祺道。 姜昀祺一边吃饭一边点头:“我知道队长在替我考虑。” 博宇说:“宋绍转正式队员是Eric提出来的。坤儿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宋绍确实跟着打了这么多比赛。春季赛又是一步步跟出来的……坤儿挺难的。” “不过今天你转二队的事处理得不好——我觉得。坤儿从来就没跟人急过眼,吵架就更没有过。很多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好说话,人稳当,平易近人啥的。其实他就是什么都想做好吧,可总有顾不全的……有时候我还挺心疼他的,这样真的累。” 酸奶盒子中间扁两头凸,博宇一下一下在桌上转着,最后低声道:“云神,你别怪坤儿。” 姜昀祺拿过酸奶盒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博宇,我不怪队长。我知道身为队长考虑的不仅是我们这些队员的喜好想法。战队的荣誉、战队的形象、今后的发展,还有更实际的赞助问题,都需要考虑。我和宋绍之间本就有位置争议,目前这个处理我可以接受。” 博宇听完笑道:“回头我把你的话给坤儿说。战队和睦最重要。” 满打满算,姜昀祺在信战的日子不算短,但是他和博宇的相处时间比队内任何一个人都多。有时候自己缺席比赛,博宇会特地发微信安慰。去年因为缺席信战第一次公开联赛,绝地狙击圣诞特典的时候,博宇还专门发来链接,陪他一起养宠物玩。 “云神,你现在是二队队长了,后面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姜昀祺刚要说话,就见薛鸣淮领着两人下楼梯朝餐厅走来。 薛鸣淮不客气道:“打算就是——拿下前三,顺便打打你们一队的脸。争取队内碾压一次——不,几次。” 博宇懒得回头瞧薛鸣淮,猛翻白眼。 “云神,这我挑出来的。”薛鸣淮语气跟拎小鸡卖似的,指着一左一右两个无比兴奋的男生:“夏闵,路星岚。” “云神!”夏闵路星岚异口同声。 姜昀祺觉得叫夏闵的好像在哪见过。 博宇转头有意思瞧着,“之前有在战队待过吗,还是一直就青训?多大了?” 夏闵说之前待过GOG,今年十九。路星岚没待过战队,今年十八。 姜昀祺想起来了,年后第一场训练赛,GOG在受邀之列,那会夏闵就在GOG战队,难怪看着眼熟。GOG的主力队员谢斐,之前听林西瑶说,今年和他一样也参加了高考。 姜昀祺对夏闵说:“我见过你,训练赛那场。” 夏闵点几下头,表决心似的:“那会就想来信战了!” 博宇乐了:“嘿!冲云神?你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夏闵连忙否认:“不是的,那会我们队长准备把战队卖给P11的刘至,大家都知道,都在想下一步去哪。后来决定去留也没留下几个。” 这是速冻水饺和蛋糕的那晚之后,姜昀祺第二次听见刘至名字。 姜昀祺抬头去看背倚二楼栏杆偏头往一楼赛训室望的薛鸣淮。 薛鸣淮眉毛都没动一下。 倒是博宇很感兴趣:“刘至给你们多少钱?” 姜昀祺:“……” 夏闵:“二十多万吧……我们就一小战队,买人过去就是充青训的。我们队长到那听说也是先青训——但现在又没消息了。谢斐,算GOG的主力,他现在还挂在GOG名下训练,也不知道我队长后来有没有拿到二十万……” 博宇提醒:“你队长是谁?” 夏闵立即改口。 姜昀祺想起那晚薛鸣淮说的话,刘至处境似乎越来越不好。 不知什么时候,薛鸣淮眉头皱了起来,这会收回视线转向一旁路星岚:“你呢?也冲云神来的信战?” 路星岚有点腼腆,身高不高,看上去比夏闵更像个高中生,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说:“云神一直是我偶像。” 夏闵跟着道:“我也是!”中气十足的。 薛鸣淮鼻子里笑了声,瞅了瞅被当面直言奉为偶像的姜昀祺。博宇没忍住,也去看姜昀祺。 姜昀祺好像先天对除裴辙以外的人不会过分流露情绪,在博宇期盼的目光和薛鸣淮瞧乐子的眼神中,说了句日后电竞圈广为流传的名言:“希望你们能成为自己的偶像。” 突然的冷场。 餐厅里阿姨拖完地开始抹桌子,消毒水味道一时充斥每个人鼻端。 半晌,博宇:“……说得好。” 薛鸣淮偏头对夏闵和路星岚严肃道:“去找个本子记下。每天起床抄一遍读一遍。” 姜昀祺:“……” 夏闵和路星岚激动离开去一楼赛训室参加晚训后,博宇捶桌子笑了整整一分钟。 薛鸣淮只是嫌弃和博宇一起笑,在很用力忍着。 一队的晚训早开始了,博宇没继续待餐厅,从冰箱里拿了盒菠萝蜜,上三楼参加队训。 “他俩水平是这届青训生里拔尖的了。” 薛鸣淮洗了个苹果啃,又去冰箱拿出剩下两盒菠萝蜜,递到吃完晚饭的姜昀祺面前:“博宇每回都盯着这个吃个一干二净,咱俩赶紧一人分一盒,不然晚训结束,又没得吃。宋绍就一舔狗,冰箱里的果盘上供似的往黎坤Eric训练位搬,我刚看又没了。” 姜昀祺:“……”他其实很想问薛鸣淮,谁吃了什么怎么你这么清楚。 薛鸣淮又开始摘葡萄,阿姨拿来沥水的果盘,薛鸣淮道谢后一边摘一边对姜昀祺说:“夏闵狙击位不错,机动位也好,灵敏,就是有时候小聪明太多,容易误事。路星岚沉稳很多。别看他年纪小——狙击手很少有他这样稳扎稳打的——待会晚训,你和他们练下三排就知道了。两个都挺有天赋的。” 姜昀祺点点头,“我现在就去”。 薛鸣淮探身一把将人抓住,指了指面前一盒菠萝蜜:“这盒吃完再去!好不容易脱离一队苦海,多吃点庆祝下!” 姜昀祺:“……” 第92章 名列第四 比赛每天都有。除了每周日的积分清算,一队二队按照一三五二四六的时间表参加洲际预选。 一队比赛的时候,姜昀祺和薛鸣淮就带着夏闵路星岚复盘之前的比赛。 青训生和职业选手最大的区别除了较真格的技术,就是临场素质。夏闵特别容易飘,路星岚谨慎有余,有时候显得笨手笨脚。 十月刚开始一周,三天的比赛,二队的淘汰率全靠姜昀祺和薛鸣淮撑下来。 信战排名依旧维持在第十。 一周比赛结束,周日开会的时候,黎坤还是一如既往安抚民心:沉住气,眼下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了。接着点到二队淘汰率,未等姜昀祺说什么,黎坤宽慰笑道:“适应期总有起伏。赛后复盘可以调整下战术,主将不要太累了。” 博宇朝姜昀祺眯眼笑。 和战战兢兢第一次跟着主力队员开会的夏闵路星岚不同,薛鸣淮翘脚上桌,冷眼瞧着对面埋头做会议记录的宋绍,轻飘飘:“哪有队长累。” 博宇怒目而视。 薛鸣淮从兜里掏出手机,奇迹暖暖游戏开启。 姜昀祺拿走薛鸣淮手机,看了眼他不安分的腿,薛鸣淮往后退了退,改换跷二郎腿,给了二队队长几分薄面。 博宇见状瞪大眼睛。 薛鸣淮掀起眼皮,一副再看就戳死你丫的。 博宇瞪得更起劲了。 “队长”,姜昀祺重新把手机还给薛鸣淮,对黎坤道:“我想在三楼赛训室给夏闵和路星岚两个位置,平常训练就不去一楼青训生的AB训区,这样二队组队训练起来也方便。” 夏闵和路星岚对望一眼,眼冒星星。 上一周的预选赛,除了正式比赛以及队长安排的赛后复盘训练,其余时间,他们需要回到一楼的青训赛区,和其他青训生一起日常活动。 虽然入了二队,但夏闵路星岚本质上还是青训生。如果这次成功拿下预选赛,说不定能转成职业选手,这样也能拥有三楼单独的训练位置。 薛鸣淮看了眼姜昀祺,没说话。 方不方便倒是其次。一个两个位置看似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对刚入队、又没什么自信、还动不动就心怀崇拜忐忑不已的青训生来说,是很实质的激励。 在其位谋其政。道理都是一样的。 黎坤同意了,嘱咐夏闵和路星岚接下来认真训练,职业选手才会配的专属设备包明天也会给他们配齐。 夏闵路星岚高兴地立刻站起来,异口同声:“谢谢队长!” 薛鸣淮不耐烦啧了声,觉得赶明得给他俩上上课,以后区分下“一队队长”和“二队队长”。 第二周的淘汰率虽然依旧磕磕绊绊,但好歹上去了。信战排名挤到第八。 外大选修课,除了大一必选的通识课程,姜昀祺这学期没另外再选。专业课也不多,大多集中在大二大三,倒是社团活动很多。学校方面考虑的是,给刚入学的大一新生留足时间,让他们尽情参与大学生活。不过这点考虑到了姜昀祺这,就是提供了充足的训练时间,碰上老师请假,姜昀祺一周也就去两次学校。 薛鸣淮不了解情况,以为姜昀祺为战队牺牲了太多课业,到后来,和博宇一样,早晨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没课?得到肯定回复后,忧心不已:又没课?! 姜昀祺都不知道他们操心什么。他是真的没课啊。 和裴辙两三天通一次电话。 多数时候姜昀祺说,裴辙负责听,有时候会给些建议。姜昀祺在他面前总有些娇气,不像是已经独当一面能够约束队员的二队队长。电话里裴哥长裴哥短,裴哥你在干嘛,裴哥你忙不忙——好像裴哥两字是什么开关,只要叫出口就没完没了。 裴玥一家也打来几次电话,问姜昀祺一个人在外生活得怎么样。 裴玥要哄闻翌,闻措忙前忙后,纸尿布湿纸巾奶瓶,所以电话打通的前面几句是裴玥闻措说,后面都留给了雯雯叭叭叭。 雯雯很羡慕姜昀祺的独立生活:“小舅舅,你是不是天天都能吃披萨?” 姜昀祺:“……不是。” 雯雯不相信,哎了声,撑着小下巴:“我上周就吃了一次披萨,还被我妈发现了——” 估计想起来就气,裴玥声音大了些:“现在长身体,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没让你吃过?我是让你少吃!还撒谎骗我和你爸!现在又跟你小舅舅诉苦,你小舅舅比你乖多了,你不学学?” 雯雯扒着屏幕在裴玥念叨的背景音里愁眉苦脸:“我就骗了她一次——” “一次?!”裴玥怒了:“又撒谎?你上次冒充我笔迹签字,忘了?!” 雯雯彻底疯了:“爸爸!你看妈妈!” 闻措赶紧把闻翌递到裴玥怀里:“好了好了,你儿子看着你呢,注意母爱!” 裴玥:“……” 姜昀祺:“……” 雯雯抱着平板去沙发另一头视频,超小声:“我真的搞不懂我妈,撒谎怎么了?她要是能有大舅舅对小舅舅你的一半好,我会撒谎?!” 姜昀祺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而且不利于裴辙的名声:“要是我长身体的时候偷着吃披萨,还撒谎,裴哥也会说我的。” 雯雯翻了个白眼:“我才不信。” 姜昀祺觉得他说不过裴家的每一个人。 雯雯烦躁:“天天说我嘴里没一句实话……我都想离家出走了!小舅舅,我去找你好不好?” 姜昀祺立即说:“不好。” 雯雯:“……” 拒绝得太干脆,好像触及了雯雯本就高压的心理防线,雯雯眼睛一下红了,捂着眼睛呜呜:“小舅舅你对我也不好,我以为这个家里你最善良,没想到……”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但看雯雯实在逼真,只好道:“不是的,雯雯,对不起,你来玩我肯定带你玩,你别离家出走,也别骗裴玥姐姐。” 雯雯抬起眼睛,悲伤转为愤怒:“我真的搞不懂你们。骗人是我的问题吗?要是我妈对我好一点,宽容一点,好说话一点,我能骗她?” 姜昀祺觉得这个逻辑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闻措走过来摸了摸自家闺女小辫子:“不是谁不谁的问题,是骗人这件事本就不对。无论你妈做了什么,你就不能骗她。你大舅舅就从没撒谎骗过人。不信你下次来问问他。” 雯雯一字一句记下了,发誓裴辙不可能没撒谎骗过人。 闻措转头给裴辙微信,裴家家庭教育的重担就交到他身上了。 过了几天,雯雯打来电话,第一句就是:“我就知道,大舅舅长那——么——大,肯定撒谎骗过人!” 姜昀祺那会刚结束专业课,准备去食堂吃个饭再坐地铁回云浮天梯训练。 食堂人很多,雯雯咋咋呼呼义愤填膺,上课上得昏沉、又被排队同学挤得晕头转向的脑子顿时惊醒不少。 姜昀祺问:“裴哥骗什么了?” 雯雯得意:“不知道。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爸还想让大舅舅给我做榜样呢!我爸刚说了一句:雯雯,你问问大舅舅,他撒谎骗过什么人吗?大舅舅就说——” 雯雯模仿闻措就阴阳怪气,模仿起裴辙的语气,没多戏弄,心底里还是有点畏惧裴辙的。这会刻意低着嗓子,带着寻常说话时的漫不经心,学裴辙道:“‘也不是没骗过人。’” ——也不是没骗过人。 姜昀祺站在队伍中间,愣了几秒。 裴辙的声音一举一动他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只是这句话,他却想不起来,裴辙说出口是什么样的语调什么样的语气,还有,什么样的神情。 雯雯依旧在电话那头叭叭叭,说那会裴玥和闻措的表情有多精彩,爸妈打脸大快雯心。 最后电话挂了,姜昀祺发现自己出神太久,掉出了打饭的队伍。 *** 接下来的一周赛况几乎白热。 经过一个半月的大混战,预选赛正式开启末位淘汰,剩下的战队更是拼了命往前挣名次。 第三周的时候,信战卡在第七和第六之间忽上忽下,一队二队都有些心浮气躁。 夏闵和路星岚适应了前期的激动不安,度过了中期的受宠若惊,第四周比赛开始,跟着姜昀祺薛鸣淮一步步稳扎稳打,淘汰率出人意料地上了很多。 赛后复盘找问题究原因更加关键。 黎坤带的一队有时候一复就大半夜。姜昀祺也复盘,但不像黎坤简单地看视频拉截图,还会让夏闵路星岚实战再操作一次,虽然费时费力,对青训生来说,却是难得又必不可少的提升办法。 战术一点点啃,技术一天天练,短期内出现质变的可能很小,但积累总有爆发的时候。 十一月的第一周,距离洲际预选结束、A9诞生,还有两周时间,信战总积分压过Infinite战队,名列第四。 只剩一个P11。 第93章 算我眼瞎 满打满算,去年十一月至今,信战能在建队一年后拿到洲际预选第四的成绩,已经算是电竞圈近两年的一个奇迹。 最新赛事排名出来,网上热度直线上升,#信战第四#的话题一度冲到榜单第一。底下评论除了嗷嗷激动的,还有部分注意力落在信战一队二队的淘汰率上。 【可以期待下世界赛了!信战冲鸭!!!】 【世界赛够呛!P11老牌黄金战队,现在第三第四积分差四百多,两周能赶得上?】 【赶不赶得上另说吧……Infinite咬得紧,前五前六起起伏伏也说不定。】 【你们有没有发现,信战二队队长换了云神?队内淘汰系统不统计,不过我大概算了下,二队起码超了一队一半吧?】 【我也发现了!电竞圈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二队反超一队?!信战果然不走寻常路!Pxue和云神简直黄金搭配……】 【不知道黎坤怎么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云神才是一队。】 【管他怎么想。只要最后能赢,都属于信战嘛。云神简直就是NPC!你们去瞅瞅论坛上他的专属话题楼,有粉丝统计过云神单局最高淘汰率和总淘汰率,都快赶超当年易宣的水平了!】 【楼上,不是快赶超,最新统计显示,已经超了……】 周末开会,大家商量接下来的战术。 黎坤打算继续用训练赛那场的战术,开场团灭P11,卡住他们的积分,然后稳步挣自家的。 博宇和那次一样,有些顾虑:“坤儿,预选赛不是训练赛啊。再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P11不是新锐黑马Sed,他们久经赛场,万一也回过头卡我们呢……” 黎坤也想到了:“目前三四名的积分差,如果要往上赶,这个办法最好,风险当然也最大。” Eric说:“Infinite和我就一百积分差,我觉得不如先去卡他们。先把后面拉开,好歹断了后顾之忧。” 宋绍点点头。 薛鸣淮环顾一圈,疑惑道:“不是,你们都觉得这个法子很新鲜?大家都不会防着?你们训练赛那场,卡Sed的战术,你们不会不知道已经成了大半个电竞圈的模板教学了吧——” 博宇不客气打断:“‘你们’、‘你们’的,你到底是哪边的?” 薛鸣淮白眼:“关你屁事。队长还没说什么呢,就你颠颠的。” 博宇闻言瞪大了眼,起身刚准备发作,薛鸣淮毫不在意靠上椅背,一头冰蓝发从发根到发尖尖都嚣张不已,觑了眼博宇,转头对黎坤说:“Sed这次遥遥领先拿下第一,不就学你们信战?先P11,后KTT,逐个团灭再一步步挣积分——没人傻好吗?” 姜昀祺觉得要不是隔着张会议桌,博宇恨不得揪光薛鸣淮头发。 姜昀祺从会议桌下拿了盒柠檬茶,推到坐身边的博宇面前。 宋绍瞧见了,笑道:“云神,我也要。” 夏闵路星岚也微微举手。 薛鸣淮挨个瞪过去,怒了:“要什么要?!举什么手?你们有办法?开会呢!云神,不要搞小动作。” 姜昀祺:“……” 黎坤见状笑道:“晚上出去庆祝下。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 Eric问姜昀祺:“云神有什么办法吗?” 姜昀祺摇头:“薛鸣淮说的没错。办法不是新办法,做不到出其不意,还可能落入对方圈套。” 宋绍思索几秒道:“那就静观其变?” 薛鸣淮意外扬眉:“那你说说怎么个‘静’——” 姜昀祺忍不住扶额,截住薛鸣淮的话对黎坤说道:“下周一的比赛,大家肯定会转换战术,我们先观望,看看Infinite和P11都有什么举动。” 黎坤是他们里年龄最长的,这个时候笑着道:“那就这样吧。” 晚上大家一起聚餐,依旧是薛鸣淮和博宇的互呛专场。 Eric宋绍帮着博宇,夏闵路星岚也不好看二队在人数上被碾压,刚想帮腔薛鸣淮,开口一秒全被止住,薛鸣淮觉得自己水平会被拉低。夏闵路星岚只能自己玩,对姜昀祺,他俩还抱有几分只可远观的崇敬。 也许是博宇之前把姜昀祺的话和黎坤说过,桌上吵得正酣时候,黎坤对姜昀祺说:“二队带得挺好,我看你们复盘一复就好长时间。” 姜昀祺点了点头:“夏闵路星岚毕竟是青训生,战术方面得练,熟练度也要练,很花时间。” 黎坤又说:“网上的话你不要放心里。” 姜昀祺知道他指的是前段时间关于自己与宋绍的位置争议,“不会”。 黎坤看了眼桌子一头急得面红耳赤的博宇,和漫不经心翘腿上桌的薛鸣淮:“博宇和我一起长大,他看人很准,宋绍做了什么我也清楚,我已经另外安排人去管理战队主页和微博。只是上半年的春季赛确实用人——” 姜昀祺说:“我知道。队长你放心。” 黎坤便不再说什么。 周一比赛开始。 P11和往常一样,战术上没什么变化。倒是Infinite战队,采取了卡信战的方法,好几次落地选在信战偏好的区域,有两次两队直接刚上,死伤各半。 周二二队作战结束,信战紧急开了会。 目前信战与Infinite战队的积分差只在五十上下浮动,追上来分分钟的事。 “难怪P11一点都不着急。他们知道我们后有猛虎,而Infinite只会比他们更着急。”Eric看着宋绍将这两天的比赛拿出来在投影上复盘,又说:“现在挣积分是关键,我建议改换下作战模式,一队求稳,一队狂挣积分。” 姜昀祺皱了下眉,但没立即说什么。 黎坤看着Eric:“你想怎么改?” “适合狙击位的全搁在一队,另一对改成常规战队。” Eric从宋绍笔记本里抽出上次开会时每人长短处的记录,几眼看下来道:“二队队长还是云神,三个狙击位里,一是薛鸣淮,一是我,还有一个给宋绍。一队除了队长,我和宋绍的位置给夏闵和路星岚。他们最近进步很快,常规战队也适合他们继续磨练。这样,二队挣积分,一队维持。” 话音落下的前几秒,薛鸣淮盯住Eric,眼神渐渐阴沉。 博宇拿过那张表看了看,“我觉得可以哎……这样的话,也别分什么一三五二四六了,免得对手看出规律。我们就打乱了来,云神那队总能出奇不意。” 薛鸣淮冷笑。 博宇抬头不耐烦:“有屁快放。” 薛鸣淮没看他,依旧盯着Eric,开口意味不明:“就你大脑简单的程度,我就是放屁你也听不懂。” 博宇直接把纸卷吧卷吧扔薛鸣淮脑门。 薛鸣淮估计气狠了,勾了下嘴角,拿下纸撕得碎碎的。 姜昀祺知道薛鸣淮什么意思。 黎坤还在思考Eric办法的可行性,姜昀祺想了下,转头对黎坤道:“我觉得突然改变战队合作模式弊大于利。夏闵路星岚虽然在进步,但他们的狙击位都不是强项,一下放进一队,光是找自己位置就很花时间,还有适应——” “他们又不是第一次比赛,就是换个队伍,又是信战队长带他们,适应起来最多一两场比赛。”Eric没看姜昀祺,而是看着黎坤。 薛鸣淮忽然说:“我下面的话你们就当我小人之心吧。”接着冷冷望住Eric,一字一句道:“我真搞不懂,要说你们替信战考虑,那关键时刻又怎么会提出临阵换队的狗屎主意?” Eric脸顿时绿了。宋绍张了张嘴,愣是在薛鸣淮吃人的目光里噤声。 博宇好像回过神来了,瞧完薛鸣淮去瞧黎坤,瞧完黎坤又去瞧Eric。 薛鸣淮继续说:“如果,你们没那么蠢,就只有一个原因——” 姜昀祺偏头注视薛鸣淮,语气如常:“没什么原因。薛鸣淮,我们先试试这个方法,不行立即换。” 薛鸣淮霎时沉默,片刻起身,直接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结束后,博宇专门找了Eric。 “我越想越不对,临阵换队是大忌!薛鸣淮那家伙欠揍,可你们到底什么心思?” 宋绍坐在自己训练位上不说话。 Eric拿牙签插水果吃,慢慢道:“什么什么心思。” 博宇忽然觉得Eric也挺欠揍的:“我们认识时间也不短了,信战说白了就是我们三个一起扛下来的。你一开始不情愿云神进来,觉得人家不单纯,问这问那,云神也一一交代了。现在人家一门心思打比赛、挣名次——Eric你什么毛病?紧要关头拆人家辛辛苦苦培出来的心血?” Eric抬起眼皮看了眼博宇,答非所问:“队长让你来的?” 博宇莫名其妙:“又扯队长什么事?我自己想明白来的。” Eric鼻腔里哧地笑了一声:“你想明白?你想明白什么了?既然不是队长让你来的,那就等队长让你来这么问我的时候,我再告诉你答案——不过应该没有那个时候。队长心里也有数。” 博宇又去看宋绍,宋绍移开目光。 一队赛训室里好一会没人说话。 Eric吃完就去练单排了,宋绍跟在后面,博宇立在原地,很久没动。 接下来两场比赛,信战采取了Eric的方法,还挺奏效。 二队作战的时候,积分数猛超Infinite,甚至一度逼近P11。 只是那次开会之后,薛鸣淮再没参加过一次信战会议。 姜昀祺去开会的时候,薛鸣淮就在餐厅蹲点吃阿姨做出来的点心,一边吐槽:“我还真他妈搞不懂了,怎么所有战队都有这毛病?!见不得别人好?暗地里明面上,我以为信战初出茅庐会单纯点,艹了,算我眼瞎。” 姜昀祺笑:“你到底为什么来信战?” 薛鸣淮小叉子划拉一块芒果布丁:“我那会掐指一算,觉得跟着云神走准对!” 姜昀祺白眼:“吃你的吧!” 人都走到三楼楼梯口了,蓦地,背后传来薛鸣淮带着强烈恨意的一句:“我就想拉下那个人,让他也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可是我一个人做不到。” “我需要你。云神。” 第94章 一工具人 相比于Eric宋绍明里暗里的动作、黎坤的不作为和默许、博宇的没头脑,姜昀祺觉得不顾场合扯嗓子亮出底牌的薛鸣淮坦诚得近乎傻气。 这是姜昀祺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傻成这样还能显出一股b王气质。 姜昀祺认识的人不算多。排除在遂浒的那段非人岁月,极端的人性被试炼、被杀戮、被强迫,眼下这些勉强称得上勾心斗角的“勾心斗角”,在姜昀祺看来,都比奥仔可爱得多。 估计阿随见到了,也会摇摇头,说一句,你们是吃撑了吗?不好好比赛整这些?! 姜昀祺见过更复杂的人性。姜正河就是例子。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利益权衡步步为营,不达目的不罢休。姜正河早就在他的幼年给他展示过人性的血腥与残酷——祈见医生曾说过这个对他影响深重,即使现在感觉不到。 眼下,姜昀祺看得很明白。 黎坤保守有余奋进不足,他更适合做一个守成领队,而不是一个草创基业的新人队长。他看重自己的位置甚于战队的成绩,某种意义上,Eric和宋绍只是他的发言人。他在意自己的名声甚于真实的事实,他两边都想权衡,但最终也只是权衡在表面。 博宇过分赤诚,常常自卑。自卑让他不由自主跟着黎坤或者姜昀祺,一个是信得过的发小,一个是用实力说话的云神。 Eric心防过重,第一次见面姜昀祺就感觉到了。曾经虽一度憧憬未来彼此依仗,但这改变不了他对人的疑心和防备。如果想进一步并肩作战,只有先了解为什么当初对自己会有那么大的抵触。但姜昀祺想,这很难。 宋绍不过就是一个急于挣得名位的选手,实力够不上,嫉妒先行,暗地里小动作也就多。他永远不会和姜昀祺正面刚,不是躲在Eric的背后,就是充当黎坤的枪。 薛鸣淮就有意思多了。他是所有人里目的最不纯粹的,但却是所有人里最能识得轻重的。目的不纯粹让他更能分辨哪些是阻挠者,哪些又是辅助者。 很明显,眼下信战全队,对薛鸣淮来说,只有姜昀祺一个辅助者。 姜昀祺站在楼梯上,转头道:“薛鸣淮,我想拿冠军。世界赛冠军。这对我很重要。” 薛鸣淮显然说完那句恨意十足的话后就埋头吃甜布丁了,这会抬头赶紧咽下:“没、没问题啊!我们不是黄金组合嘛,还拿不下一个世界赛冠军?” 姜昀祺看着他。 薛鸣淮在姜昀祺声色不动注视下莫名紧张:“反正拿冠军就是打下P11,一样的,我不挑。” 姜昀祺无语片刻:“算了,你吃你的吧。我去开会了。” 薛鸣淮同情不已:“你坐那不难受?Eric法子摆明了要架空你,夏闵路星岚刚培养出来就被偷走,还说什么‘信战队长带他们’,怕别人不知道谁是信战队长。” 姜昀祺叹气:“可他的办法不也有效果。” 薛鸣淮耸肩:“两码事。你丫在信战就是一工具人。” 姜昀祺:“……” 过了会,姜昀祺道:“这些都无所谓。就像你来信战是为了报复,我来信战就是为了冠军,我只想赢。” 薛鸣淮仔细瞧了瞧姜昀祺:“执念很深啊。想当初我跟着P11见证世界赛冠军的时候,哎!说起来真感慨!虽然那会我不是主力队员吧,但至少也经历——” 姜昀祺扭头就走。 只剩一周的时候,P11还是凭借两百多积分死死压着信战。老牌战队名不虚传。听说晏雨给全队下了军令状,赢了就是几千万赞助大家一起分,这个实打实的诱惑,不是刚出道的信战能比得上的。 黎坤反复安慰,第四名已经足够好了。信战目前拿到的赞助,已经快赶超Sed了。明年磨练一年,后年争一把世界赛冠军也不迟。 姜昀祺觉得自己等不到后年。 他要拿下今年的冠军,然后再向裴辙表白。他要对裴辙说,你看,我都拿下世界冠军了,见识了别人都见识不到的,认识的人都横跨四大洋了,还不能和你谈恋爱吗? 如果等到后年,裴玥三胎估计都有了,裴辙老大不小,估计也要讨老婆了。 姜昀祺很着急。 即使这样,恋爱脑上头的姜昀祺还是稳扎稳打,一步步将两百多积分差硬生生拉到五十多。 就在全网屏息等待第三名最后花落谁家的时候,韩国KTT战队突然宣布退出此次世界赛。 KTT队长Krys意外车祸去世。听说还是酒驾。有网友小道消息,说是距离洲际预选结束还有两天的时候,KTT已经算是拿下A9门票了。全队大嗨了一场,队长Krys开车回去路上被迎面而来一辆重型卡车直接撞飞。 当下,全网震惊。 太过戏剧性的转折,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卧槽……这什么——信战走的什么狗屎运???!!!】 【不要酒驾。行车不规范,亲人泪两行!!!】 【哎,话说,最憋屈的就是Infinite战队了吧。如果信战后期没有改变战术,狂拉积分,这会第三说不定就是Infinite的了。】 【只能说信战运气太好。前有云神,这回又白送一个门票……不要酒驾!!!太可惜了,KTT算是和P11一样的老牌战队了吧?这下看不到王见王了。】 【前年那场,易宣还在的世界赛,最后和KTT对战,那叫一个精彩!现在看什么?P11早就不复当年了,Sed又是一匹投机取巧的狼,信战就不用说了,全靠运气……我看今年世界赛没什么好看的了。】 【什么叫全靠运气?!云神实力楼上你瞎啊?!还有一个Pxue对战老东家,我看也很精彩嘛!】 于是,原本第一的Sed名次不变,第二变成了P11,第三直接落在信战身上。 洲际预选最后一天,积分截止。 信战没有反超P11,积分差定格在十。 全网唏嘘。 博宇开会时叹气再叹气:“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占了别人位置似的。” 薛鸣淮瞥他一眼:“不是好像。是就是。” 黎坤反倒一改以往谨慎风格,笑道:“赛场就是这样,瞬息万变。天灾人祸也难料。既然拿了门票,无论如何都不要浪费。不要让别人觉得我们就是运气好,世界赛尽全力。” 虽然是意外,好歹也足够振奋。 修整一周后,信战收到绝地狙击世界赛官方发来的A9参赛通知。 每届世界赛都会选出年度颜色和枪型。红橙黄绿青蓝紫,抽到哪个算哪个。这样的好处就是,决赛场地,不分战队,统一用世界赛配色,现场很容易营造一种振奋人心的激昂效果。 作为一场面向所有人的热血赛事,不同于春夏冬季的区域争霸赛,世界赛更强调胆量与谋略并具的赛事精神,而不是选出哪个战队更优秀。 今年是金黄字体,配一把A74。A74在所有狙击枪型中以力量著称,载弹量颇为可观,是连狙狂瞄的首选。 信战全队观摩一遍门票。 博宇更夸张,打印机复印了几十份,每人发一张,留作纪念。 世界赛前的欧洲集训地点也出来了,是西班牙著名旅游城市巴塞罗那。 全队最高兴的就是夏闵和路星岚,恨不得天天在网上做攻略,想着去哪里玩。 博宇无情提醒:“根本没时间。其他八个战队行李还没落地就挨个分析每支参赛队伍的习惯战术和落地技巧,我们也这样。一个月看上去挺长,但估计那时候你们连睡觉时间都没有……听我的,现在就去睡觉吧!” 十一月第一天,全队出发前往巴塞。 第95章 不想比赛 飞机中途经转布鲁塞尔。到的时候早上七点多。 黎坤和博宇在前面负责他们的海关入检,宋绍拿着手机到处拍照,Eric正在给家人打电话报平安。 薛鸣淮全程困得要死谁他妈都别来烦老子的阴郁状态,眼眸半垂,眉心微拧,弄得原本排他前面的夏闵和路星岚默默蹭到了姜昀祺身前。 姜昀祺莫名庆幸博宇此刻排在队伍最前面正忙。 转机去往巴塞的航班是中午十二点。全队一起吃了早餐。黎坤看时间充裕,分析A9其他战队的任务就没立即在机场开小会做,说现在算是放他们假,只要不困就可以在免税店逛到登机前一小时。 博宇的担忧和焦虑从得知能参加世界赛那刻起就没停过,闻言忧心忡忡:“我们要笨鸟先飞啊!万一拿个最后一名——哎,其实也不错,世界第九。” 黎坤笑了好一会:“既来之则安之。” 不过后来一队没怎么逛,大家确实困,最后都倒在餐厅迷迷糊糊。 倒是夏闵和路星岚,年纪最小,新鲜劲从飞机起飞那刻直线飙升,这会更像是得了什么特赦,觉得这就是最后的狂欢了,黎坤一放准许就撒丫子开跑。 姜昀祺望着两人手拉手大字型的飞扬背影懵了半晌,想了想还是跟上。他是二队队长,得稍微看顾下夏闵和路星岚,不能把人搞丢了。 两人巧克力买起来没完没了,各种口味各种形状,装了整整三大袋子,姜昀祺帮着拎一袋。 “谢谢队长!”又是异口同声,开心是真的开心,笑起来眼睛一个比一个弯,一个比一个憨。 姜昀祺本来想提醒下回来的时候还可以买,这会买回去是要吃两个月?但看夏闵路星岚太兴奋了,也就没说什么。 买完巧克力又去逛电子设备。虽说黎坤给他们配了新的设备包,但耳机键盘之类的,大家后来都会再去买自己喜欢的。 一副耳机从三挡降噪研究到实时收音,姜昀祺一旁看着,这些他多少了解,但像夏闵路星岚一样追着各项数据,拿着谷歌翻译挨个问店员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哈欠早就不知道打了多少个。 余光里望见方明柏站在自助咖啡机前看着自己的时候,姜昀祺刚闭上嘴巴。 姜昀祺擦了下眼泪,朝方明柏方向点了下头——祈见医生虽然彼此介绍过,但他真的忘了对方叫什么,间隔时间太长,能对模样有细微印象已经是难得。 方明柏好像也是。目光先是带着探究,几秒不着痕迹移开,这样盯着一个人看很不礼貌,可也确实有印象。 片刻,方明柏低头,视线落在四指握着的一次性纸杯边缘,手臂自然垂落,轻轻晃了晃杯中咖啡。 “姜昀祺?” 祈见从另一头走来,手里拎着一个颇为精致的巧克力礼盒,看样子是要送人。 姜昀祺笑着打招呼:“祈医生。” 祈见中途转向姜昀祺,方明柏似乎想起来到底在哪见过姜昀祺,眼底渐渐浮现笑意,也朝这里走来。 “恭喜。我知道信战进了A9,没想能在这遇见。姜昀祺,现在还好吗?前段时间我看你们赶积分,真的惊心动魄,辛苦吧?” 祈见穿深棕毛衣,臂弯里是黑色短款羽绒,下身牛仔裤,比在医院多了分生活气息,本就平易近人的气质愈加突出。 方明柏穿着更为讲究。深灰一粒扣羊绒大衣,剪裁干净利落,里面是颜色稍浅一些的西装外套,搭配一件深青薄毛衣。一手握着咖啡杯垂在身侧,全身上下看得出来刻意低调了,但不经意细节处,还是能感受到几分含蓄不张的奢华。 姜昀祺穿着信战红色队服,身量笔直修长,露出来的脖颈和面颊白皙柔和,额发略翘,偏后一边的头发因为在飞机上睡觉,这会还软塌塌的,闻言深蓝眼眸弯了弯:“还好,平常就是这么训练的,没有多辛苦。” 祈见的善意与友好一部分是身为医生的职业素养带来的。 当这份善意与友好放在姜昀祺身上,就多了些特别的慎重与额外的关照。姜昀祺的精神状况在他看来是特殊的,需要酌加留意。 姜昀祺也能感觉到,接着问候祈见:“祈医生最近怎么样?” 祈见看来也睡眠不足,这会打了半个哈欠:“除了忙还是忙,好不容易才有个假来参加同学婚礼……”转头对方明柏眯眼笑道:“明柏,你们真有缘分。还记得吗?姜昀祺,之前在附属医院,你们见过。” 方明柏朝姜昀祺点头:“刚才看见觉得有印象,一时倒没想起来。” 姜昀祺跟着道:“我也没想起来。” 话音刚落,方明柏嘴角掀起,很快笑了下。 祈见无语了,瞅了眼方明柏,又去瞧姜昀祺。 这时,三人身后传来夏闵猛喊的一声“队长”,姜昀祺回头去看,夏闵和路星岚激动不已地朝他扬手,好像选中了什么。 上午十点,周遭人来人往。明亮日光越出云层,从一侧巨大落地窗户照射进来。空气里有咖啡和牛角包的香甜味道。 方明柏见姜昀祺转回头,未等他说什么,便笑道:“你队员在找你,去吧,别耽误事。” 祈见也拍了下姜昀祺肩膀,叫了姜昀祺“云神”,让他加油。 姜昀祺忽然发现祈见应该对电竞圈发生的一切很了解,或者不只是了解,私下应该作为爱好玩过。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个印象现在才清晰,此前他对祈见的所有印象都围绕一个单一的心理医生角色,眼前这个时候才多面了起来。 以前认识人也是这样,单薄的分类与认知,基于职业,基于好坏,基于相处时间长短。 这么一想,姜昀祺错失了“最佳离开时间”—— 祈见职业惯性,姜昀祺走神的半秒里,话多了起来,临时医嘱:“比赛不要有压力。你已经很厉害了,照常发挥就好。记住之前我说的话,知道吗?如果有什么——” 方明柏注视姜昀祺,觉得姜昀祺太乖了,这会想走又走不开,碍于祈见身为医生的好意与叮嘱,笔直立着,好像在听老师讲话。 方明柏适时截住:“祈见,你打算原地开课吗?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去登机了。” 姜昀祺在外人面前极少露情绪,这会松口气的细微表情被方明柏抓住,方明柏朝他微微一笑。 姜昀祺赶紧点头:“谢谢祈医生。”又朝方明柏笑了下,没有先前那么客气陌生。 夏闵挑中一款耳机,路星岚看中一副键盘,价格稍贵。 黎坤有规定,队员买设备可以报销,但预算有限,新的赞助还在谈——之前说好招进一名经理人但因为忙预选赛还是搁置了,队员如果想买超额的设备得先报给自己队长。 姜昀祺试了试,觉得都不错,允许了。 薛鸣淮声音隔着展柜冷不丁响起的时候,夏闵和路星岚吓了一跳。 姜昀祺说:“你进来怎么不打招呼,你也要买?” 薛鸣淮瞥了眼夏闵路星岚手里设备,又指了指两人面前最高的架子:“夏闵,买那个。”指完耳机指面前的键盘:“路星岚,买这个。” 夏闵和路星岚买之前看了价钱,没有狮子大开口挑最贵的,目前看中的性价比高,价格在咬咬牙的承受范围内。 而薛鸣淮替他俩选的,已经超出咬牙阶段直奔割肉了。 姜昀祺:“……” 夏闵路星岚齐刷刷转头瞧姜队。 薛鸣淮扬眉,一头冰蓝发睡出了桀骜不驯的气质,桃花眼微眯:“怎么,花点钱怎么了?后面一个月苦着呢,花点钱怎么了?有问题?姜队?” 夏闵路星岚又齐刷刷转头盯薛鸣淮,悄悄兴奋,小心崇拜。 姜昀祺:“……没。”你高兴就好。 飞机到达巴塞下午两点多。 绝地狙击主办方已经拿到各个参赛战队的到达时间表。 信战全员一出航站楼就看到醒目的金黄A9标识。 今年为期一月的集训和往年历次世界赛一样,安排在最负盛名的希斯酒店。 酒店一共五十三层,来自三大洲际赛区的九支队伍被安排在顶层,五十二层作为集训场地。 信战一行到酒店的时候,亚洲赛区负责人已经等了有一会了。是一名叫韩磊的中年大叔,面相和善,听说之前也曾服役过战队,退役后就做起了官方赛事。 “就差你们了。P11和Sed中午就到了。这会已经去了五十二——行李别动,赶紧先去吧,这会正好赶上。大家一起见见面。”韩磊急匆匆迎上对黎坤道。 黎坤点点头,“那就麻烦了”,说着带大家直奔一层电梯口。 酒店一层穹顶极高,大理石支柱宏伟屹立,一路纵深。顶部绘有波澜壮阔的圣经创世纪图卷,四围窗户是高迪特色的斑斓碎玻璃窗,异常炫目。 韩磊和酒店方面处理好他们的行李事宜,这会赶上来对大家说道:“希斯酒店最有名的,是那个拱门通道后面占地面积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室外花园,几乎每天都有婚礼或聚会在这里举办。你们来得巧,不过没时间了。这会正在举行婚礼呢,还是中式婚礼,现场布置得那叫一个美轮美奂,中西合璧——不过,咱们还是去五十二楼吧!” 夏闵和路星岚仰着头一边听,这会快馋死了,听到韩磊最后一句,姜昀祺觉得他们不想比赛的心都有了。 姜昀祺越瞧越好笑。 薛鸣淮也很感兴趣正在举办的婚礼,拉着姜昀祺稍稍脱离队伍:“电梯下来还有一阵,姜队带我去溜一眼。” 姜昀祺:“我没带你。” 薛鸣淮没理他。 靠近通往后花园的路时,博宇发现了临阵溜号的两位。 “云——薛鸣淮——你找死啊!” 薛鸣淮叹气,默默:“叫屁啊。” 姜昀祺拉着人往回走,苦口婆心:“婚礼不会那么快结束的,我们待会——” 突然,迎面走来两位手挽手身穿鸡尾酒礼服的女士,刚从婚礼现场出来,经过姜昀祺身边时,其中一位吟吟笑道:“……没想到是裴司。捧花落他肩上的时候,我看现场都闹疯了。” “他今年有三十五了吧,听说之前谈了个女朋友后来分了?” “早分了!这样的人物……” 姜昀祺站在原地,忽然也不想比赛了。 第96章 竞争对手 电梯一路上行,韩磊将酒店情况基本介绍了下。 酒店五十二层与五十一层的隔音效果是世界级的。就算九支队伍在五十二层庆祝狂欢,五十一层的客人也能一夜好眠。五十三层一人一间客房。集训期间,可以下到十五楼的观景台餐厅用餐也可以在自己房间用餐。 “……观景台正对海港,远眺就是蒙锥克山,有直达公交,上面看日落很不错。不过你们应该没时间。其实旁边就是兰布拉大道,很繁华,也很有城市特色。” 韩磊笑着说完,不意外看见夏闵和路星岚越来越沮丧的脸。 宋绍叹了口气:“韩老师,还是说说集训吧。” 韩磊安慰:“吓你们的,没那么夸张。”接着言归正传:“亚洲赛区的负责人是我,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包括酒店方面的问题。集训期间我也住五十三层。负责欧洲赛区的是艾力,待会你们会看到,一个荷兰小伙,之前一直以志愿者身份参与官方赛事筹备,很有经验。北美赛区是布莱恩负责,你们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之前在M19下的M-G战队服役过,几年前打进过世界赛。” 黎坤点头说:“我知道他,黑人布莱恩,手速之王。曾经创下单场淘汰率百分之四十六的奇迹。” 韩磊笑道:“现在已经不是奇迹了。”说着转头看向站最后排低头不知道想什么的姜昀祺:“这次预选赛的个人淘汰率出来了,三大赛区,云神排第一。” 话音刚落,电梯内半秒寂静。 薛鸣淮吹了声口哨,夏闵路星岚与有荣焉,笑嘻嘻地你推我我推你。 博宇张嘴说不出话,好一会才道:“已、已经出来了?!” 韩磊微笑:“对,今天早上十点多出来的。谨慎起见拖了一周。官网公告打算再做最后一遍审核,晚上发出去。其余八个队伍也刚知道,你们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黎坤长舒一口气:“之前网上一直有对我们信战拿门票的不满,现在也算凭实力说话了。” 韩磊拍了拍黎坤肩膀:“你们战队真的很厉害,薛鸣淮单人排第八,Eric排第十。” 宋绍眼睛亮了:“第十不错!” 夏闵忍不住道:“第八更不错。” 薛鸣淮忍不住笑,笑容中透着养大的崽终于会说话的欣慰,转眼去看姜昀祺,发现还在走神,手机微信界面打开,一个对话框点进去又点出来,不知道要联系什么人。 “有事?” 姜昀祺摇头,半晌暗了屏幕,收起手机没说话。 电梯门打开,左右两处通道还各配置了四部电梯。对面墙壁上,绝地狙击巨大的中英法文标识映入眼帘。黄金A9悬挂在最上方,下面以极其张扬肆意的方式将九支入选战队名称一一展示。 五十二层空间巨大。中间地面以整面土耳其月亮石装饰,明奢却不违和。空间宽敞空旷不设障碍的效果就是,一队人刚绕出通道,迎面就是半环形层层内卷的赛训场地,金黄与纯黑交错对称,放眼望去气势非凡。全透明会议厅驻落在最中心,里面早就坐满了人。 布莱恩身形高大,这会正起身朝他们招手。 一路经过九大战队区域,韩磊打开中央会议室门,信战两支八个人的队伍已经按照A9排名安排在最边上。 每位队员面前有各自游戏名称的中英文桌签。 信战八人挨个落座,全桌人目光跟随,一时莫名安静。 博宇有些紧张,低声问黎坤:“这是开始了还是没开始?是一直在等我们,等得不耐烦了?” 黎坤笑了下,他参加过前年的世界赛,不过是以二队参赛队员的身份,会议桌上有几个他脸熟的,对上视线点头致意后对博宇说:“别紧张。就是常规程序,大家见个面,然后赛事主办方出来说几句话,关照接下来集训安排、赛事规则训练。我们到的时间刚好。” “但他们怎么老是看我们?” “不是看你,是看哪个是云神。” 果不其然,姜昀祺心不在焉落在最后,他坐下的时候,全场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奈何云神心思纠结,神情更加淡漠。 在围观者眼里,就是副不动声色的异常镇静模样。 薛鸣淮瞄两眼姜昀祺,凑过去悄声:“出什么事了?” “没事。” 姜昀祺抬眼环顾。北美和欧洲赛区的选手他都是第一次见,其中有名的,早就在绝地狙击战队官网上看过海报。之前电梯里黎坤说的黑人布莱恩,他刚开始接触绝地狙击的时候就听说过,是个和易宣一样的传奇。 之后,赛事主办方上台讲话,一个白人老头,现场有即时翻译,大概意思是欢迎他们入选A9,希望给本年度绝地狙击世界赛带来一次顶尖较量。同时给九支战队安排了赛事官方指导教练,在集训第一周指导赛场规则,此后陪同训练,一直到十二月的总决赛。 北美赛区选拔出来的三支战队都出自M19电竞俱乐部,分别是M-G、M-Z和M-T。 M19和亚洲赛区的P11性质类似,都是联和战队,不同的是培养方式。 P11采取联队选拔机制,只是目前这一机制名存实亡。原理是浮动选拔。没有固定位的选手,十一支联合战队统一培养,最后每位选手凭实力轮番组成一支主力战队。这期间某位选手一起三落、一落三起是常有的事。 这样很能激励个人选手,也很容易培养出易宣、刘至、晏雨和薛鸣淮这样的明星选手。优势明显:灵敏机动,不会发生常驻选手临时掉链子而措手不及的事。不足就体现在团队荣誉感的缺失。一旦失去一个强有力的主心骨,往往就是分崩离析内讧挑拨各自为战。 M19采取联队竞争机制。相比于P11的个人出彩,在M19,战队内部厮杀,优胜劣汰,出彩的是整支战队。M-G、M-Z和M-T是这几年的明星战队。布莱恩服役的那几年,因为个人实力超强,才越出M-G战队冒了点尖。不过下场不好。粉丝的战队荣誉感比选手都浓厚。布莱恩某次结束比赛从竞技馆出来直接遭遇极端粉丝围攻辱骂,进而发生肢体冲突,手腕严重受伤,后来就退役了。 相比亚洲赛区北美赛区时常会有类似M19和P11这样的常青战队出现,欧洲赛区新陈代谢快得目不暇接。 这次入围A9的三支欧洲战队,信战全员是等绝地狙击官网公布名单才了解到,此前没有任何印象,这也给之后战术分析带来极大困难。 三支战队分别是:Fe+、IBI和Plato。 薛鸣淮瞅着Plato战队名字,嘀咕:“这不是柏拉图吗?我记得预选赛还看到个亚里士多德,敢情还是柏拉图厉害啊!” 信战全队:“……” Eric好奇:“薛鸣淮你什么专业?” 薛鸣淮平淡无奇道:“哲学。” 夏闵路星岚:“哇~~~” 姜昀祺:“……” 整场会议都在一种疲惫而懒洋洋的平和中度过,直到薛鸣淮出门和晏雨撞上。 晏雨似乎就在等薛鸣淮。 他是P11现任队长,P11在信战之前出去,照理这会人早就走光了。 晏雨长得不是很高,一米七左右。薛鸣淮是与生俱来b王气质,晏雨是第一眼很能给人信任,但这种信任不同于黎坤的四平八稳,而是一种亲近感带来的信任。尤其当他微微笑着看人的时候。 姜昀祺知道肯定会遇见晏雨,也一直留意薛鸣淮动静,但进场后的薛鸣淮只轻飘飘溜了眼P11方向,看起来无动于衷。 谁知刚没了隔着的桌子,面对来路不明但肯定不怀好意的晏雨,薛鸣淮想都没想,直接朝人走去。 信战其他人不明所以,回头在晏雨与薛鸣淮之间来回看。 姜昀祺皱眉,几步上前将人拽住,低喝:“你要干什么!” 薛鸣淮被拉得一个踉跄,腾腾直冒的火气好像也被绊了一跤,神色愈渐阴冷,瞪着几步远满脸如沐春风的晏雨,咬牙:“艹。他妈老子想把他那张脸打烂!” 姜昀祺莫名好笑,想了想,建议道:“比完赛再打。” 薛鸣淮愣住,几秒回过神道:“……好主意。” 夏闵猛地瞪大眼,隔着一队的距离悄悄凑上前:“???队长,我听见了……” 姜昀祺吩咐:“说自己没听见。” 夏闵:“哦。” 路星岚老实:“队长,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薛鸣淮:“……” 黎坤走过来问姜昀祺:“怎么了?” “没事——” 晏雨正等着信战队长黎坤发问,这时打断姜昀祺,笑容更亲和:“各位好啊,我想和P11的老队员说几句话,不知道方不方——” “不方便。” 没等晏雨笑着说完,姜昀祺不客气道:“大家都是竞争对手,赛前没必要私下接触。” 夏闵路星岚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了“队长好厉害好霸气”的星星。 除了姜昀祺和薛鸣淮,信战其余人都云里雾里。宋绍疑惑瞧了会晏雨,落下几步,后来还是Eric叫了一声才跟上。 之后统一的安排是大家先回房间收拾行李,晚上一起去观景台吃饭。不过各个战队安排不一样,有些刚离开中央会议厅就进了半环形赛训场,调试设备,联系教练。 黎坤说明天一早在他的房间集合,接下来时间就给大家自由安排,可以提前去赛训位熟悉,也可以放松放松。 “我建议大家还是好好睡一觉,倒下时差。” 一场会下来,夏闵和路星岚是最困的,先前打的鸡血这会严重透支,靠在去往五十三楼的电梯后面,哈欠一个连一个。 姜昀祺惦记婚礼,大家互道再见后转身就坐电梯下了一层,直奔拱形门后的花园。 进去才发现婚礼早就结束。 四周绿植繁茂,像是森林入口。脚下是粉玫瑰花瓣做成的路引,视线尽头粉紫橘和绿蔷薇点缀的鲜花拱门热闹依旧,只不过这时只剩下随风拂动的白色薄纱。距离近的几处椅背花都掉在地上,椅子摆放得也杂乱,想象得出那会现场有多热闹。 姜昀祺捡起地上一只椅背花,同色系的小苍兰和芍药,外加一支裸粉玫瑰,捏在手里精致典雅。 姜昀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手机看着自己与裴辙的对话界面,那句“裴哥你现在在哪里”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姜昀祺仰头望着已近日暮的灰蓝天际,空气中残留香槟与香水的气息。 距离七月那场匆忙见面已经过去五个月。期间电话一直都有,视频也有过几次。但自从离开江州,裴辙就好像一直停留在了记忆某处,像是装进琥珀的蝴蝶,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静止在脑海,看起来很近,但就是很远。 坐在异国他乡空无一人的婚礼现场,姜昀祺第一次在想起裴辙的时候感受到一丝陌生。 裴哥,真的好久没见了。姜昀祺闭眼叹了口气。 晚风渐起,手里捏着的小束花一齐晃了晃脑袋。 不知道怎么睡过去,再醒来,外套拉链不知为何被拉到下巴,身上传来些微分量,好像是盖着什么。 照理仰靠椅背睡不了多久,但姜昀祺模糊睁开眼看到满天星的时候,下意识觉得是很晚了。 而自己好像靠在一个人的肩上。 须后水的味道微凉净硬,熟悉到全身每根神经都在微微悸动。 姜昀祺两只手伸进袖管,半梦半醒,低喃:“裴哥……” 含糊在口中的撒娇,换来脸颊旁干燥触感,有人摸了摸自己半边脸。 “醒了?”嗓音略低,笑意却明显:“怎么一个人睡这,跟小猫似的。” 姜昀祺愣了下,几秒顿住后唰地扭头—— 裴辙原本低垂注视姜昀祺的黑眸这时跟着抬起,温润沉着,眼眸深处倒映姜昀祺影子,蓝眸清澈,一眨不眨。 四周已经很暗了,角落里地灯洒出薄薄一层银光,花瓣和树影全都看不清楚。 “裴哥?” 姜昀祺伸手想做什么,只是先前已经将自己裹进裴辙大衣袖子,手一动反而没抽出来。 姜昀祺跟着低头,好像这会才反应过来,抽了一半不动了,低低道:“裴哥你怎么在这?” 裴辙觉得姜昀祺情绪不对,没有回答,手背碰了碰姜昀祺额头:“怎么了?不舒服?” 裹在袖管里的手抬起拉下裴辙手腕搁自己膝上,姜昀祺一点点把两只手蹭出来,然后握住裴辙,态度虔诚。 “就是没想到,以为是做梦。”姜昀祺笑了下,没抬头。 裴辙凝视姜昀祺,没有说什么。 两人之间安静了好一会。 裴辙没有收回手,任由姜昀祺双手握着,半晌,忽然道:“要不要再靠一会?” 姜昀祺再次愣愣转头瞧裴辙,觉得这句话从裴辙嘴里说出来怪怪的。 裴辙重复:“要不要——” 姜昀祺歪头乖乖靠上。 “裴哥,你看到我给你发的信息了吗?” “刚刚看到。” 裴辙靠上椅背,望着前方暗影朦胧处的玫瑰拱门,“那会太热闹了,手机没找到,后来酒店方面联系——” “我知道”,未等裴辙继续说下去,姜昀祺有奖竞答一样:“因为你拿了捧花对不对?” 裴辙没问姜昀祺怎么知道的,笑了下,“对”。 姜昀祺也跟着笑。 “捧花呢?”姜昀祺绕过裴辙去找。 “搁酒吧了。”裴辙把姜昀祺脑袋按回肩上。 “酒吧?” “嗯。仪式结束后大家一起去了酒吧。” “那裴哥你待会还要回去吗?” “要回去说一声,新娘长辈是我以前留学时的老师。不远,两个街口。” “那我跟你一起去。” “好。” 第97章 自然而然 确实睡了很久,走出酒店已经八点多。 城市靠海,十一月份不是很冷,入夜起风的时候寒意才一点点钻进袖口。 姜昀祺走在裴辙身边,偶尔仰面去看裴辙,偶尔望几眼远处教堂黑影。 在外面用餐的人围着铁架火炉抽烟闲谈喝咖啡,姜昀祺听不懂,后来觉得有些饿。也是,开完会就赶去婚礼现场,找不到人迷迷瞪瞪一觉睡到现在。 马路中央的自行车道十分宽阔,裴辙牵他靠近自己,然后一起过了马路。 “裴哥我没吃晚饭。”姜昀祺拉了拉裴辙。 裴辙停下脚步看他,“想吃什么?” “不想吃土豆饼,太咸了。中餐也不想吃。”姜昀祺扭头四处望,“想吃汉堡包,我之前还在地铁站门口看到汉堡王……” 裴辙没说话,像是在认真听姜昀祺的喜好,牵着人拐过一条街口,各色海鲜饭的招牌亮在好几家店铺门前。 姜昀祺还在说:“……汉堡包里面的奶酪和国内不一样,太难吃了。我在机场差点吃吐了。很奇怪的奶酪。裴哥,其实可以选奶酪的,你待会帮我选一个——海鲜饭?” 裴辙“嗯”了声,挑了一家装修精良氛围别致的餐厅,简短道:“吃饭。” 姜昀祺:“哦。” 裴辙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服务员拿来菜单,裴辙很快点了一盘特色墨鱼海鲜饭,要了两杯水。 不同于幽暗静谧的婚礼花园、光影短暂的街道路口,此刻,顶灯亮如白昼,摊开在桌面的餐纸折角都一清二楚,姜昀祺注视裴辙,发现先前的陌生感又涌了上来。 裴辙也在看他,不动声色,像在从头发丝开始,一根根检视姜昀祺的变化。 “长高了。”裴辙后来说。 姜昀祺低下头不吭声,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一盘黑乎乎却喷香四溢足够诱人的海鲜饭端上了桌,姜昀祺闷头吃了好一会。裴辙没怎么吃,喝几口水继续看住姜昀祺,黑眸深邃,表情一如既往的少,有时候给姜昀祺递纸巾递水杯。 埋头猛吃的时候,姜昀祺慢慢发现一个事实,他确实离开裴辙很长时间了。 ——这是一个需要他“发现”的事实。 以前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人身上,分别的几个月里电话不断,往日的相处被姜昀祺自然而然带入每一个想起裴辙的瞬间,自然而然。 真正见到裴辙,触摸到感受到的时候,姜昀祺首先想起的,是那次被拒绝的表白。接着想起的,不是过去的朝夕相处,也不是以后的表白计划,而是这分别的五个月裴辙在想什么、会想什么。 姜昀祺餐桌上漫游的这些,裴辙没有丝毫感觉。 不是因为迟钝,相反,裴辙对于姜昀祺情绪的把握堪称精准。 只是眼前话越来越少,举止褪了几分稚气与娇气的姜昀祺,更可以用长大与懂事来解释。 姜昀祺握着勺子一口口吃饭,嘴角黑糊糊的,纸巾擦一擦拿起水杯喝口水继续吃,灯光下,安静温顺。 裴辙断断续续问了姜昀祺一些集训的事,也说起自己最近在出差,参加婚礼是偶然,过几天要去柏林待一阵。最后还是嘱咐姜昀祺照顾好自己。 一顿饭没吃多少时间。 饭后裴辙带姜昀祺走回先前的路,问姜昀祺还要去酒吧吗。 “明天很早就要训练了?”裴辙建议。 姜昀祺背着手自顾自往前走:“我想去。” 语气不是很好,有点脾气的样子,像是非要与什么抗衡,自己跟自己别扭到底。 裴辙拉过人,笑了下:“这边。” 酒吧并不是姜昀祺印象里的酒吧,眼前的“酒吧”更像是婚礼晚宴后的亲友酒会。 裴辙刚领姜昀祺进门,立即有五六位距离较近、端着红酒杯低声交谈的男士客气打招呼:“裴司。” 姜昀祺不知道裴辙与他们的关系,抬头只见裴辙脱下大衣略微颔首,没说什么。 这个极细微的动作顷刻将裴辙身上积淀极深的威势表露几分,是姜昀祺很少看到的另一面。 姜昀祺第一次发现自己之外的人是如何与裴辙相处的。 裴辙只允许姜昀祺喝果汁,语气严肃,没有讨价还价余地。 姜昀祺捏着果汁吸管坐在吧台角落:“那你的捧花呢?我要看看。” 裴辙不明白姜昀祺为什么对捧花那么执着,但也纵容,就拿来了,之后叮嘱说他去楼上和朋友老师打个招呼,过会带姜昀祺回酒店。 姜昀祺点点头。 裴辙离开后,姜昀祺一度有些茫然。目前为止的一切都太正常了——或者说,是裴辙太正常了。 姜昀祺咬着吸管,某一刻他都想扑上去摇着裴辙衣领问:你见到我到底什么感觉啊!没有一点点激动?你在想什么啊!我都怀疑自己在做梦,而你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不许喝酒?! 姜昀祺木瞪瞪瞅着吧台瓷砖上的反光,额头磕上,冰冰凉。 “——姜昀祺?” 姜昀祺抬头,意外看见方明柏和祈见。 方明柏换了身西装,红棕双排扣西服套装,同色系长裤,黑皮鞋,露着脚踝。祈见还是早上那套衣服。 姜昀祺愣了下,想起机场那会祈见提到的婚礼,“祈医生,方先生”。 方明柏将酒杯搁上吧台,在姜昀祺边上坐下,闻言笑道:“方先生——祈见,第一次有人叫我方先生。” 祈见坐在方明柏另一边,绕过方明柏对有点不知所措的姜昀祺道:“他跟你开玩笑,你可以直接叫他方明柏。” 姜昀祺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叫人。 方明柏扬眉:“姜昀祺,你今年几岁?” “二十。” “你叫我明柏哥也行。”方明柏双手交叉搁台上,嘴角一直挂着笑意:“我可没占你便宜,我比你大十岁。” 姜昀祺“哦”了声,默默想,你不占我便宜,那我也不想白认一个哥。 突然,有人朝他们这里走来,准确来说是朝方明柏。姜昀祺认出他是进门那会朝裴辙打招呼的人之一。 “明柏,看见裴司去哪了吗?” 方明柏摇头:“酒店打电话给新娘子说捡到手机,本来是要送来的,估计为了逃酒,他自己回去拿了。我猜这会还在希斯酒店。” 来人嗨了声:“几分钟前我和研究所的人都看见他进来了。” 祈见怕姜昀祺听不懂,走到一边对他说:“你明柏哥是机械工程师,这位是他在柏林研究所的同事,裴司是外事部军备司司长,估计有什么工作上的事要谈。” 姜昀祺没多想,觉得要不和他们说裴哥去楼上了,就听来人声音低了几度:“U31型号那批,他一直搁置,我想着问问接下来到底什么安排。” 方明柏轻笑一声,摆手:“没戏。之前照面的谈判,他态度你没看见?江渝都说你数据有问题,舵面气动力纯属巧合,飞行迎角范围和我们标准差了整整九个度。他堂堂一司之长会看不出来?你就别糊弄他了。” 来人有些着急:“喻呈安也这么说,没戏没戏,可能我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毕竟距离规定期限……” 姜昀祺歪耳朵听着,莫名想,其实我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唉。 蓦地,人群闹出一阵喧哗。好像新娘子出来了。远远看得到一袭绯红晚礼服的绰约影子,端雅明艳。 祈见对姜昀祺介绍:“这是我和你明柏哥的大学同学。对了,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 人群中央有人叫了祈见的名字,起哄似的,祈见留下酒杯:“我过去看看,替我和明柏说一声。” “好的,祈医生。” 转头,方明柏还在和来人低声交谈。 “……至于吗。你看他眼神不就明白了?” 姜昀祺想起裴辙眼神——确实。 说要打断他腿的那回,姜昀祺想起裴辙眼神就膝盖疼。 方明柏问酒保重新要了杯酒,食指叩了叩桌面,勾起嘴角笑,声音不高不低:“经历过遂浒那种地方的人,你觉得他会跟你虚与委蛇?” 姜昀祺微僵。 来人紧接着笑出声,点头:“也是!谢了啊!改天回柏林一起吃饭。” 方明柏拿起酒杯喝酒:“不了,我回去要赶图纸,下个月还要回趟国看看我外甥。没时——” 余光注意到姜昀祺脸色白了些,方明柏没再理会来人,倾身询问:“姜昀祺?不舒服?” 姜昀祺摇头,一下沉默了很多。 祈见不知道去哪里了,方明柏见姜昀祺一直喝果汁,换了个话题:“不喜欢喝吗?要不喝一点果酒?”便招呼酒保给姜昀祺换酒。 酒保为难:“裴先生特意嘱咐了,他不能喝酒。” 方明柏皱眉:“裴先生?哪个裴先——” “昀祺。” 裴辙不知什么时候从楼梯上下来了,后面跟着一位年纪很大的长者,也正瞧向这里。 方明柏闻声扭头,愣了下。 裴辙视线从方明柏搭在姜昀祺椅背的手上移开,眸色黑沉,“过来”。 姜昀祺像没听见,坐着没动,脸色还是白。 方明柏来回看了两眼,没明白。 他对裴辙印象不好不坏,但这时通过姜昀祺无动于衷的态度,下意识就要回护。 方明柏想了想低声对姜昀祺道:“需要我做什么吗?你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姜昀祺抬眼,眼眸微眨,回了下神。他知道方明柏那句话不是有意,也很平常,但有些事就是那么巧。估计方明柏敲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身边就坐着一个遂浒出来的人。 姜昀祺越过方明柏肩头望进裴辙愈加阴晴不定的眼里:“没事,我过去下。他是我哥哥。” 顿时,方明柏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98章 情绪积累 不同于喻呈安热衷八卦却瞎八卦,方明柏精就精在,不该了解的他会烂在肚子里,而该了解的,他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关键时候给自己提个醒,有时候还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姜昀祺话音落下的两秒,方明柏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不在裴辙,在他自己。 干他们这行,或多或少都会去打听裴辙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钱老的提拔,遂浒的军功,但无论如何,本质靠的都是裴辙自己——如果没有第一次进入遂浒营救宋岐归的选择,也不会有之后钱老的青眼。 裴辙不是那些有庇荫在身的二代。他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做医生的姐姐,就连姐夫,最初也只是一名随军军医。 顺着往下一想,裴辙就不可能凭空多出一个弟弟。那这个弟弟哪里来的。 方明柏知道其中内因纯属巧合。 起先是因为喻呈安八卦自己上司的时候会提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也会向他打听他外甥凌焰这个学渣是怎么考上M大的,有没有什么窍门——只不过后来就不打听了,听说裴辙家里那位身体不太好。 渐渐了解,方明柏就知道裴辙还有一个弟弟。 再加上,遂浒案子太大,前后持续多年,稍微留心也会发现裴辙身边有一个“特别的人”。 这么前后琢磨,对上号的,暗地里会说那就是人质,没对上的,只当是在遂浒收养的弟弟。 那他刚才说的那句“经历过遂浒那种地方的人,你觉得他会跟你虚与委蛇?”落在姜昀祺耳朵里就是另外一种解读了。 这件事不是他有心,但确实不太好。姜昀祺年纪那么小,说不歉疚是假的。而且这种歉疚背后,有第一眼的赏心悦目,有二次相遇的机缘,还有一些自知自省的情愫,这么一来,事情就复杂了。 解决是肯定要解决的,也不能拖太久,方明柏决定这几天找个机会说清楚。 时间已经不早了,闹了大半天,舞池里衣香鬓影西装革履少了些,大家都坐到角落里歇脚,喝酒谈笑。 方明柏注视姜昀祺朝裴辙走去,座位上落下裴辙的捧花,先前他和祈见都没注意,看来裴辙不仅带他来,还专门把闹到最后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捧花找回来给他玩。 两人一上一下站楼梯上,姜昀祺张嘴说了两个字,似乎是在叫裴辙。裴辙侧身给他介绍身后的老人家。老人家是新娘父亲,慈眉善目,扶着扶手下台阶笑着同姜昀祺说话,又伸手摸了摸姜昀祺头发。姜昀祺弯起嘴角,又说了好长一段话。 突然,裴辙望着姜昀祺笑了下,像是被逗笑。姜昀祺立即扭头朝他看,抿了抿嘴角,闭嘴不说话了。老人家来回瞧,越瞧越有意思,对裴辙说了句什么,裴辙没听完就去牵姜昀祺手,带人上楼,有点哄的意思。 方明柏确信,现场关注楼梯动静的,不止自己一个。大家此时的心思,估计也一般无二。 裴辙与裴司之间,有一条无比明确的界限。 方明柏正要收回目光喝酒,眼角便注意到,刚过楼梯拐角的裴辙朝他瞥来一道冷凝眸光。 没有特意指向自己,但方明柏知道,裴辙就是在看他,不是无意义的瞥视,友好更谈不上。 是审视,带着几分警告的审视。 方明柏皱眉晃了晃红酒,半秒内有被冒犯的怒意,可不知为何,也许彼此对同一个人有着一样的关切,举起酒杯的一刻方明柏忽然找到窍门,裴辙的眼神很快被大脑解读: 离姜昀祺远点。 举起一半的酒杯重又搁回吧台,玻璃声清脆,方明柏垂眸一笑,心想,这个就有意思了。 祈见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样子的方明柏。 “想什么?姜昀祺呢?” 祈见是最后一波被拉去跳舞的男士,这会口干舌燥,直接要了杯冰水。 方明柏没回第二个问题,只说:“祈见,姜昀祺目前心理状况怎么样?” 祈见奇怪看他一眼:“这是隐私。” 方明柏说:“我不是探听隐私。我刚刚知道一件事,或许对你帮助姜昀祺有用。” 祈见疑惑:“什么?” 方明柏转过头:“姜昀祺是遂浒案件直接当事人。他是从遂浒出来的。七八年前被裴辙收养。” 祈见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 片刻,直接骂了句脏话,祈见抓了下头:“这个太麻烦了。我都不知道说他心理素质好,还是——艹。明柏,你知道吗,我给他做——算了,就是你们第一次碰面那回,我什么都没问出来。什么都没有。他给的回馈也几乎没有。不过目前看来,一切正常。” 方明柏仰头一口喝尽酒,搁下杯子起身,背光看不清方明柏表情:“这个最严重会怎么样?” 祈见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一时没说话。 方明柏低声问:“结果会和我姐一样吗?抑郁?崩溃?自杀?” 祈见愣住:“什么?” “没什么。”方明柏转身离开。 酒吧楼上格局和一层开放式舞池吧台完全不一样,是个低低矮矮的藏书室。上了楼就得躬身,坐在排排书架前的沙发上,身高高一点的头发直接擦房顶。 姜昀祺弯腰在沙发上坐下,环顾四周,又伸手摸了摸房顶,粗糙的木质结构,很结实,就不知道是什么木头。 “裴哥你刚才为什么笑?” 姜昀祺还是搞不懂楼梯上那会裴辙突然的笑,“我觉得我说得挺对的,拿到了捧花也不一定立刻就会结婚啊。这个就是迷信,闹着玩的。裴哥你信吗?” 裴辙蹲在一排书架面前,正在一册册看过去。 姜昀祺看着裴辙宽阔肩背。大衣和外套已经脱下,躬身蹲下的时候,能清楚看到坚实有力的背肌轮廓,衬衣下摆一丝不苟被束进黑色皮带。 “裴哥,你信吗?”姜昀祺又问了一遍。 裴辙背朝姜昀祺,语带笑意:“不信。” 姜昀祺突然觉得很烦,空间狭小,又闷,这么一想,越来越烦,坐也坐不住。淡定从容的姜队早就蒸发没了,这会的云神恨不得跳起来狂摇裴辙领子。 突然,“嘭”的一声。 姜昀祺没头没脑顶着一股气就要站起来,头顶直接撞上房棱,猛一下倒挺重。 裴辙立即转身,“昀祺?” 姜昀祺捂着头,瞅着裴辙,蓝眸眨眼湿透,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一半纯属生理刺激,头皮神经连接泪腺,当头钝痛,泪腺反应比捂头的动作还要快。另一半,是情绪积累。从婚礼花园见到裴辙开始,一切都太正常了,姜昀祺热锅蚂蚁,早就把自己里里外外煎熬一遍,而裴辙云淡风轻的笑,更像是对他无关紧要的处置。 姜昀祺索性就哭起来。 一开始光顾着掉眼泪,后来声音大起来,望着裴辙直呜。 裴辙没想到,半步距离,单膝蹲在姜昀祺面前,捞下姜昀祺脑袋就去看伤处,“这里?” 姜昀祺越哭越想哭,哭得更忘我。 只能先把人哄好。 原先以为人长大了,不娇气了,现在看来,全是表象。姜昀祺本质一点没变。 裴辙帮姜昀祺后背顺气,过一会就低头去瞧姜昀祺脸色。鼻涕呼出来吸进去,裴辙又找来纸巾给擤,姜昀祺擤完就等不及问:“那你信吗?”瓮声瓮气,眼泪还在掉。 裴辙忍不住笑,觉得这个样子像头小牛的姜昀祺实在可爱。 裴辙一笑,姜昀祺就沉脸。 裴辙立刻严肃道:“不信。” 姜昀祺说不清为什么,好像再次回到面前的裴辙离自己总有段距离。 姜昀祺定定凝视裴辙,好一会后才离开视线:“我要回去了,不早了,明天一早就要去队长那。” 裴辙望着姜昀祺不说话,片刻,“昀祺,对不起。裴哥不对,裴哥不应该笑”。 姜昀祺抽了下鼻子,又瞧了好一会裴辙,忽然感受到那种因为无法触及而带来的深刻悲伤,转开脸道:“我这次不想原谅你。下次再说吧。” 第99章 不大灵光 或许因为太想从裴辙身上获取什么,以弥补这段时间的分别和想念。可当这些通通落空的时候,姜昀祺无法再装作“自然”地与继续与裴辙相处下去。 姜昀祺拒绝裴辙送他回去。 “不远,两个街口,拐过弯就到了。而且,酒店标志抬头就能看到。”姜昀祺没看裴辙,扭头望着马路对面的纪念品商店。 裴辙只是说:“走吧。” 姜昀祺似乎要犟到底,闻言站原地一动不动。 裴辙看着他,忽然发姜昀祺是有变化的,只是面对自己的时候不那么明显。 少年长成青年,面红耳赤的时候,多了几分想要与之势均力敌的冷静强势。虽然稚嫩,但也不可忽视。 裴辙清楚,这不是跟在他身边学会的,是这几个月的经历教会姜昀祺的。 裴辙想了想,决定再为自己的行为诚恳道一次歉。虽然在姜昀祺看来,是轻视,是不在意,只有裴辙自己知道,他有多喜欢。 “昀祺——” “你站这不许动。”姜昀祺恨声打断。 眼眶还是红的,刚才哭得太猛,这会眼睛肿了不少:“你要是送我回去,我以后再也不打电话给你,也不会接你电话。”模样认真得像是要和裴辙立字据。 裴辙知道自己不应该也不能笑,但这个样子的姜昀祺还是不禁让他嘴角微扬——其实已经很克制了,至少眼睛没弯,黑眸专注瞧着姜昀祺炸毛。 姜昀祺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轻易就能牵扯裴辙的情绪。轻易到,不费吹灰之力。 就像在婚礼花园,见到沉睡姜昀祺的第一眼,裴辙第一个念头、第一个举动,就是触碰他、亲吻他。在四寂无人的昏暗里,面对醒来的姜昀祺,面对和他说像在做梦的姜昀祺,不用鬼使,也不用神差,私心想要拥有的冲动足够让他断掉一根弦。 ——“要不要再靠一会?” 说一遍还不够,裴辙想,如果第二遍姜昀祺还没回过神来,那之后自己会做什么,大概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而有些情绪的触发,甚至不需要姜昀祺做什么说什么。 ——一位陌生男人坐在姜昀祺身旁,还以一种环护的姿势靠近。 当这个画面呈现在眼前的时候,裴辙做了一件可以称之为理智半失的举动。他当着那个男人的面牵起姜昀祺的手,并以眼神警告。 裴辙后来蹲在书架前思索,方明柏他是有点印象的,算是工作场合上的人。而私人情绪过分介入,还是明确的敌意,对方又没有工作上的差错时,如果这件事被有心人拾摘,言语描绘,将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但裴辙那时想不了这么多。 即使在和姜昀祺有关的任何事上他都能做到深思熟虑、周全适当,可嫉妒与狭隘这类根植于人性的负面情绪永远不会消失。 于是,当姜昀祺借着撞到头掉眼泪发脾气的时候,裴辙卑劣地想,这些都属于自己,与楼下那个人没有一点关系。 裴辙知道这样很不对。他言行不一,口是心非,保持着身为“裴哥”的身份,对姜昀祺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只是这些话到底是说给姜昀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裴辙越来越不清楚。 裴辙想,他和楼下那个男人没有丝毫区别。 只不过他更无耻。 维持着表面的公正中立,实际上早就泥足深陷。 空气里弥漫开淡淡的水汽,像是要下雨。 裴辙嘴角细微的弧度没有逃过炯炯有神的水蓝眸子,姜昀祺彻底愤怒了,眼睛喷火,气不过,扭头就跑。 冲出去没几步,姜昀祺一边倒退一边大吼:“你别跟过来!笑笑笑!再笑!我再也不联系你了!我过年都不回去了!我要告诉宋姨!你老是笑!” 裴辙帮姜昀祺注意了下左右路况,索性夜深没什么车。 姜昀祺就这么气呼呼跑了。 裴辙站在原地,还是笑了一会。 接下来两天,裴辙给姜昀祺打电话,姜昀祺很有骨气地直接挂断。微信上也一句不回。 集训正式开始。 九支战队一边被各自教练带着熟悉世界赛规则,集训准备十二月份的决赛。另一边还要抽时间研究其余八支战队的习惯战术、惯用枪型和落地区域与技巧。半夜一两点睡是常态。 博宇说有次他肚子饿想叫客房服务,叫了好久也没人上来按铃,就自己一个人去了十五楼餐厅:“我一进去还以为自己睡过时间了!M19的三支队伍,全在那吃夜宵,听说吃完还要赶回去复盘……” 博宇摸着心坎叹息:“人家优秀还努力,我们有什么?” 夏闵小小声:“有云神。” 薛鸣淮没忍住笑出了声,路星岚也憨憨笑。 这会他们惯常在黎坤房间开早会。 姜昀祺看了他们三个一眼,三个人立马转头听黎坤说话。姜队这几天十分严肃,他们都很识相。 黎坤说:“这样人肯定吃不消,造成的压力也大。大家不要太受影响,认真完成自己每天的任务,跟着队长仔细复盘,最后尽全力比赛。” 路星岚点点头。 宋绍忽然探过头问薛鸣淮:“薛鸣淮,我昨天出五十二楼的时候遇到P11队长了,他让我传话,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见见他,说不是比赛的事,是老朋友的事……”又转眼去看黎坤:“让我们不用担心。” 薛鸣淮冷冰冰掀起眼皮:“让你传话?” 宋绍点点头。 “让你传你就传。你是晏雨养的狗?” “薛鸣淮你怎么说话呢!?” Eric脸色铁青,倏地站起,指着薛鸣淮:“他妈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忍你很久了。要比就比,不比给老子滚!别拿你旧主子的事情搅合我们!” 薛鸣淮慢慢收了手机,也站起来,鼻子里笑出一声,余光瞥了眼默不作声的宋绍:“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私下跟晏雨接触?” 宋绍说:“我是出电梯的时候正好——” “正好个屁。”薛鸣淮盯着宋绍:“宋绍,阴谋诡计给老子收收。就你一个下三流的技术,安心比赛老子就当看不见你。要是你再搞这种传话不传话,等比赛结束,我——” “你要干什么?”黎坤脸色很不好,“薛鸣淮、Eric,你们都坐下”。 博宇头都大了,皱眉挨个看过去。夏闵路星岚吓得一个字不敢说。 姜昀祺看向宋绍:“宋绍,以后遇见其他战队的,不要多说话。大家都是竞争对手。友谊第一是口号。现在都在筹备比赛。晏雨肯定也有比赛要忙。如果他真有重要的事找薛鸣淮,他会比赛完自己联系。大家那个时候也都有空。” 博宇点点头:“对啊。眼下这个十万火急没日没夜的时间,他找薛鸣淮叙旧?他脑子有病吧?” 黎坤叹了口气,想了想道:“我还是希望你们互相之间友好点。这样吧,听说今天下午徐漾带Sed全队去蒙锥克爬山,我们也去,就当舒缓压力了。” 夏闵路星岚眼睛乍亮。 姜昀祺觉得他俩反应实在好玩:“但也不要太久,晚上早点回来集训。” “云神你不去?”博宇察觉出意思。 姜昀祺摇摇头:“我想再看看M-G的战术,他们真的很强。” 黎坤不赞同:“一起去吧,你正好带二队。” 最后,姜昀祺是被博宇拖走的。 有公交直达山顶。 夏闵和路星岚兴致最高,一路拍照,车头拍到车尾。后来眼睁睁见识刚猛司机一边找钱一边控制方向盘往环山公路上冲后,两人才抱着扶手安静站好。 薛鸣淮继续玩他的奇迹暖暖,只是有点焦躁。宋绍离他最远,Eric在和黎坤分析欧洲三支战队的战术,博宇偶尔说几句,姜昀祺听了会觉得有点困,就歪头靠窗睡了会。 没多久就到了。 姜昀祺下车的时候,薛鸣淮对他说他就在等公交的长椅上等他们,不去城堡看了。姜昀祺知道他心情不好,便没多问,同意了。 夏闵给薛鸣淮留了点零食,路星岚说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吧,通通被薛鸣淮臭脸赶走。 天气不是很好,阴阴的。缆车像是悬在了整座城市上方,以一种极慢的速度移动。 姜昀祺想找个角度给城市拍个全景,沿公路上上下下走了一阵,都没找到好的角度。天气原因,山底下的街道高楼像是蒙在一层雾里,入了镜头,更加模糊。 最后就放弃了。 黎坤博宇他们都去参观城堡,姜昀祺站在阴沉天空下的黑色城堡面前,忽然不是很想进去。 他心情也不好。今天早上发生的事,让他产生一种到底能不能好好比赛的灰心。薛鸣淮固然与P11有牵扯,但姜昀祺相信他是一门心思要比赛的。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和博宇说了一声后,姜昀祺跟着三两人群穿过城堡前小山道,绕道城堡背后的崎岖山路。山路另一边正对海港,集装箱码得整整齐齐,日暮光线参差不齐地弥散在上面。 姜昀祺听人说这是去看日落的路。 不断有身穿运动服的迎面跑来,姜昀祺跟在那群人后面给人家让路,山路狭窄,城堡地下排水管道似乎不大灵光,隔一段路就有泥泞水坑出现。狭路相逢,大家免不了撞上。 姜昀祺也不着急,落在最后面等夜跑的过去。 视线里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时,姜昀祺愣了几秒。 祈见一身跑步装束极为专业,反观方明柏,就更像一个和他一样的旅客。连帽衫牛仔裤,握着半瓶水正在仰头灌,和之前见到的方明柏都不太一样。 姜昀祺上前打了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昀祺发现方明柏看见自己时的眼神,和夏闵听说下午出去放风时的眼神,差不多。 第100章 十字架上 偶遇的三人跟着人群往前走。 方明柏问姜昀祺怎么会来这里:“我问了酒店,你们训练还挺紧张的,说有些战队没日没夜,不会是你们吧?” 姜昀祺搞不懂方明柏问酒店这个干嘛,笑了下:“没那么夸张。每个战队都根据自己的情况安排时间。” 祈见说:“我已经买好世界赛门票了,十二月巴黎见啊。” 方明柏转头:“我有吗?” 祈见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了?” 方明柏一脸你才莫名其妙:“我一直就很感兴趣啊!” 祈见:“……反正我只有一张。你要自己买。不过老早过了官网售票时间,去找黄牛吧。大概三四万一张。或者你问问呈安,他们外事部对外交流有一块专门管这个,估计有票——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也别说是我说的。” 方明柏点头表示了解。 姜昀祺难以置信:“三四万?” 祈见左右平行转着胳膊肘,道:“这还算少的。前年一张世界赛门票炒到十万——不稀奇,你想想你们的赞助费,差不多都以千万计算吧?我给Sed考核的时候,听说某知名汽车厂商也在考虑赞助他们,起底就是五千万。” 因为一直没招到经理人,信战赞助的事一直是黎坤在管,姜昀祺不是很了解这方面。但从云浮天梯一系列的配置,日常心理考核疏导,还有每三个月一对一的体检,正式队员的营养规划……这么算下来,赞助确实少不到哪里去。 一路光线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能不能看上日落。晚风却大了起来,吹得山上树叶一片片往下掉。接近看台,人群三三两两散开。有的旅客靠在木质栏杆上往回眺望海港,有的开始拍照,比起此前各自赶路,稍微热闹了些。 这地方距离城堡有一段距离。姜昀祺不知道走了这么久黎坤他们是不是参观完城堡了,便给夏闵发了微信,说自己在日落看台这,如果他们快结束了,和他说一声。 微信发出去,夏闵好一会没回,估计玩疯了。 时间不算晚,之前和博宇打过招呼,姜昀祺便没再问博宇。 “急着回去?”方明柏见姜昀祺看手机时间,便问道。 姜昀祺抬头说:“和队友一起来的,问问他们逛到哪里了。” 祈见跟着另一群夜跑的继续往前跑了一阵,这会人影都不见了。 方明柏就是过来闲逛的,后天就回柏林。不像祈见,把这次出国当做给自己放的长假,后面还要待一个月去法国看世界赛。 方明柏左右找了块暴露在外的岩石坐下,手肘往后撑着,仰头活动了下脖颈。 姜昀祺拿出手机给朦朦胧胧的夕阳拍照,没有想象中的惊艳,天气真的很不好。 “姜昀祺。” 方明柏看了会背影挺拔清瘦的姜昀祺,笑着问:“要不要坐一会?” 姜昀祺正在低头看照片,闻言抬头微笑,点了下头朝方明柏走去。 周围人都在拍照。好多游客和姜昀祺一样失望,略拍了几张就兴致缺缺地原路返回了。 日落橙光陷入深青天际,压得极低,笼在云层薄雾中。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道个歉。”方明柏转头看着姜昀祺。 姜昀祺没明白,“道歉?” 方明柏没有立即说话,片刻指了指姜昀祺左耳一侧的头发:“有一小片树叶。” 姜昀祺抬手摸了下,没摸到,模样傻愣愣的,又好像有些不自在。 方明柏随手帮他拿下来,没给姜昀祺反应的时间,继续道:“就是在酒吧,我说了一句话让你不舒服。” 姜昀祺想起来了。但随后脑子里跳出的问题更多:方明柏怎么知道自己因为哪一句不舒服?难得他知道遂浒?还知道自己与裴辙的关系? 方明柏注意姜昀祺脸色,语气轻缓:“姜昀祺,我不是有意的,真的对不起。做我们这行大都知道遂浒军火案,裴司又是遂浒出来的,案件相关或多或少会了解些。” 姜昀祺知道方明柏没有恶意,甚至对自己抱有歉意,而这件事早就因为裴辙惹他生气完全被抛到了脑后,这会想起来,更多的是尴尬。 姜昀祺说:“没事。方先生你不用自责,真的没什么,我都忘了。” 方明柏好笑扬眉:“还是方先生?我感觉我在你嘴里起码长了十岁。”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 方明柏笑着看他,似乎很乐意见到姜昀祺这副略带窘迫的样子,好一会才道:“你可以叫我明柏哥,反正我比你大。” 这回倒没有上回默默吐槽的心思了,姜昀祺点头笑了下。 方明柏逗他:“不叫?” 姜昀祺:“……明柏哥。” 方明柏乐滋滋:“还挺好听。” 姜昀祺:“……” “——什么好听?” 祈见跑了回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拿起先前搁着的矿泉水,灌了几口说:“我看天气不是很好,晚点估计要下雨,要不我们回去吧?姜昀祺,你也早点回去。” 姜昀祺起身,刚要拿出手机看时间手机就在兜里响了起来。 是夏闵。 “队长!!!”语调高悚,语气惊慌。 夏闵一声实在大,引得方明柏朝他看,祈见喝了一半的水也好奇瞧来。 姜昀祺隐隐感觉是出事了,“怎么——” “薛鸣淮和Eric打起来了!Eric脑袋都破了!还惊动了这里的警察!” *** 姜昀祺第一次进国外的警局。 巴塞主要说加泰罗尼亚语,和西语差别很大,来之前他们特意有过语言训练,学一些基础词汇,可遇上这种情况,又是另一种语言,沟通起来全是障碍。 警局里面闹哄哄,丢手机丢钱包丢护照的排成队,像他们这样打架,一队人穿得整整齐齐,还是颇为引人注目的。 黎坤已经联系韩磊了,但赶过来还有一些时间。 方明柏擅长德语,西语一般,不过应付这种场面绰绰有余。他让姜昀祺不用担心,警察只是例行询问情况,毕竟有人受伤了。 方明柏和祈见进去交涉的时候,博宇让宋绍夏闵和路星岚先去医院看看Eric,帮帮忙,有事及时联系。 薛鸣淮坐在一边不吭声,难得颓丧。 姜昀祺叹了口气去看黎坤。 黎坤站在吵闹的窗户前,脸色极差,不知道在想什么。 Eric受伤势必会影响之后的训练日程,而薛鸣淮,肯定得受处罚。 烦躁和郁闷吹气球似的一点点充斥内心,姜昀祺待不下去,起身往里走了走。没几步就靠近了警察办公室门口,隐约听到里面方明柏流利的交涉,姜昀祺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果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不是很大,有一阵没一阵。 天色全暗,隔着一条雨幕摇曳的马路,对面是一家四川中餐馆,招牌看上去有些年数,陈旧黯淡。 方明柏开门走出来的时候,姜昀祺站在走廊的窗前情绪低落,雨丝折射的晦暗光影落在稍显沉思与几分落寞的面颊上,蓝眸却平静,隐含雪亮。 韩磊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时候,祈见让他把大家都领回去,说警局这里没什么事,问完就结束了。 “我送你回去吧。”方明柏走过去拍了拍姜昀祺肩膀,安慰道:“都是小事,说清楚就好了,你们是要拿冠军的选手,不会为难你们的。” 姜昀祺点头,跟着方明柏朝外走去:“我和队员一起回去吧。” 祈见正好走回来,闻言也道:“姜昀祺,让明柏送你吧。你们负责人刚才打车,问起你,我说我们送你回去也是一样的。就让他们先走了。”又对方明柏道:“你们先走吧,我得赶回去换身衣服,晚上还约了同学吃饭。” 方明柏看了眼路边指示标,道:“难怪来的时候觉得眼熟。行了,你回吧。” 祈见对他俩说:“那你们路上小心。” 姜昀祺也一起道了再见。 路上方明柏本来想问要不一起吃个晚饭,但余光里见姜昀祺满腹心事,便没提,一路安静着将人送到酒店门口。 车子驶入门口的时候,前面正好有一辆车渐停。门童开门撑伞,裴辙下车,门童带着钥匙去泊车。 裴辙没有立即走,而是站在门口等着方明柏的车停下。 方明柏去瞧坐身边的姜昀祺,语带笑意:“你哥哥真及时。估计前面等车的时候就看到我们了。” 姜昀祺愣愣望住视线里突然出现的裴辙,没说话。 方明柏不是很清楚裴辙与姜昀祺的关系。酒吧里裴辙看他的那一眼,其实有很多种解读,但眼下,方明柏直觉他们之间或许还有别的关系。 方明柏倾身替姜昀祺解了安全带,“去吧”。 姜昀祺低声道谢,有些手足无措。 方明柏不知道这手足无措是源于他,还是源于车子外面那个一脸冷静的男人。 雨还在下,姜昀祺打开车门的时候,方明柏从后座拿起雨伞,姜昀祺觉得已经很麻烦了:“明柏哥,一直没跟你说谢谢。今天太麻烦你了,真的很感谢。这点雨没事的,我先过去了。” 方明柏忽然想摸摸姜昀祺头发。 姜昀祺神色诚恳,低声说话的时候,和往常见到的样子都不太一样,是很令人心生怜爱的。不过这些都比不上姜昀祺一声“明柏哥”。 方明柏微怔的瞬间,姜昀祺又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开车门站进了雨里。 原地停顿几秒,隔着愈渐细密的雨丝,姜昀祺看不清裴辙面目。 直到走到身前,仰面去看裴辙的时候,裴辙才低头向他注视,黑眸极深,情绪一丝不显。 这样子的裴辙其实和平常并没什么不同。 乍一眼是姜昀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裴辙。严谨自持,从容不迫,情绪上是永远的不动声色,沉着自若。 可也许是下雨,或者是自己淋了一点雨——否则姜昀祺找不到原因:为什么自己越来越紧张。 裴辙只是看着他。 几秒之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下午发生太多的事,姜昀祺头脑混乱,来自裴辙身上的压力让他束手无策。余光里发现方明柏的车还未开走,姜昀祺张了张嘴,长久的沉默后,嗓子微涩:“裴哥,那是明柏哥,他送我回来的……” 姜昀祺说不下去,裴辙太沉默了。 姜昀祺好像忘了之前发的脾气,整个人落在裴辙目光里,像是被里里外外掏空再填满,压抑又奇怪。 喷嚏救了宛如钉在十字架上的姜昀祺。 裴辙移开目光,淡淡道:“走吧。” 姜昀祺抽了下鼻子跟上。 手机响了几声,是微信消息。 博宇发来的:“云神,你到酒店了吗?” 姜昀祺:“刚刚到。Eric怎么样了?” 博宇:“没事没事。小伤。已经回来了。大家心情都不好,坤儿说今晚的集训取消,大家都回去冷静冷静。你要是回来了,咱们一起吃个饭?夏闵路星岚都在,薛鸣淮回房间一直没出来,坤儿也不吃。” 姜昀祺:“我哥来找我了。你们先吃吧。” 博宇:“哦哦哦!是那个学霸吗!” 姜昀祺没回。 “裴哥,你吃晚饭了吗?我们要不要一起吃饭?” 说完这句,姜昀祺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前提,又急急道:“如果你不是来找我的也没事,我去找我队友——” 裴辙看他一眼:“是来找你的。” 姜昀祺上前两步,疑惑:“啊,有什么事?” 裴辙没理他。 十五楼餐厅很热闹。姜昀祺却吃了生平最沉默的一顿晚餐。吃完姜昀祺都不敢和裴辙说话了。 裴辙好像并不急着走,姜昀祺回房间他也同去,说“看看”。 先前裴辙在跟前,压迫感已经足够灼人了,这会裴辙走在身侧,姜昀祺觉得自己每一步都不踏实。索性低下头,一股脑说话,想到什么说什么:“我们队今天下午去爬山了,队长说让我们缓解压力。就是附近的蒙锥克山。后来他们去城堡逛,我没去,听说山上可以看日落,我就去看日落了。路上遇到明柏哥和祈医生,他们好像是出来玩的。看日落的时候,明柏哥和我道歉,就是之前在酒吧,他说——” “日落好看吗?”蓦地,裴辙道。语气平静。 姜昀祺抬头望裴辙,裴辙却没有看他。 走廊灯光极亮,衬得裴辙眉梢鬓角冷锐如刀削。 姜昀祺愣住,差点路过自己房间,退回去一边找房卡一边不明白:“啊?” 一声短促提示音,门没开。 姜昀祺又低头去看。 裴辙见他房卡贴错地方,伸手拿过房卡重新贴,一阵电子音,门应声而开。 裴辙先一步进去,姜昀祺忽然不敢进去,好像他进的是裴辙的地盘。 裴辙一手搭在门框上,垂眸略笑了下,抬眼又问:“日落好看吗?” 姜昀祺走进去,裴辙松开扶着的手,门缓缓关上。 锁舌入扣,咔嚓一声。 裴辙没有开灯。 姜昀祺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发现裴辙还是在看着自己。 姜昀祺张嘴说:“还行吧……”说完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裴辙走近几步。 伴随着细微的脚步声,感官像是被放大。 姜昀祺不自觉吞咽。 “昀祺,日落好看吗?” 呼吸有一秒停滞,心脏刹那震颤。 姜昀祺闭眼,急促道:“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 话音未落,裴辙低头狠狠吻上他。 第101章 再感觉下 光线忽然又亮了些。 笼罩在身前的影子退开稍许,裴辙在凝视他。 姜昀祺眨眨眼。 经历先前疾风暴雨一样的昏暗,此刻,视野里的一切都很清晰。 设备包靠在小沙发底下,复盘的电脑摆在书桌上,边缘蓝色指示灯一下下地闪。 排除中心刻意虚化的大影子,姜昀祺在很认真地研究他的房间。梦游一样的认真。 中枢神经已经停止工作,神经系统随之罢工,有一个念头在脑海张牙舞爪,可就是出不来。 姜昀祺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感官识别这时变得无比敏感。 唇上传来按压的粗糙感,裴辙握住姜昀祺下巴,拇指擦了擦已经肿起来的上唇,低眸淡淡道:“不喜欢裴哥了?” 好像在问晚饭吃得怎么样。 几秒之前,耳边还充斥急促交换的喘息与暧昧交缠的水声,这句话蓦地落在姜昀祺耳边,好比一颗能量巨大的原子弹,震得姜昀祺磕磕巴巴颠来倒去。 “喜、喜欢的……” 一场示爱像是逼供。 房间隔音效果极佳。 空旷的静谧里,衣料摩擦比先前更频繁,唇舌纠缠没有刚开始的暴烈,变得缱绻平和。 可上唇还有些痛,是一开始被用力吻住时施加的力道。裴辙好像知道姜昀祺被弄痛了,所以这会的亲吻含吮多了些抚慰。 后颈被摩挲扶住,仰头快要断掉的脖子才稍稍好受些。 姜昀祺闭上眼同裴辙接吻。 混乱浮游的意识渐渐找到方向。 是裴辙。吻他的人是裴辙。跟着一起冒出的,是除夕夜的仙女棒,滋啦滋啦,银雪暴溅,心头滚烫。 然后—— “我不喜欢。” “姜昀祺,我不喜欢你。” 这句话的清晰程度,不亚于眼前的亲昵。 被吻得晕乎乎的脑子霎时清明,姜昀祺睁开眼望着裴辙。 “裴哥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姜昀祺后退几步,又说:“我那时候跟你表白,你说你不喜欢我。” “说了两遍。” 亲吻是真实的,这几个月的难过与沮丧也是真实的。 裴辙看着他,深眸低垂,很久没说话。 有些事既然做不到,当初笃定说出口的,就是最直接的伤害。 裴辙开口道歉:“昀祺,对不起。” 屋子里比先前更安静。两人静静对视,都没有说话。 姜昀祺明白裴辙对他的好。 无论站在什么位置,裴辙对他都是用心良苦。 但越是明白,好像就越生气。 姜昀祺转身,想要开门出去。 裴辙下意识抬手撑住门没让。 姜昀祺没动,背朝他站着,一言不发。 过了会,裴辙松开手,倾身帮他转开门把。 与来时不同,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一路坐电梯到一层,酒店灯火辉煌。 走出酒店,淅淅沥沥的雨暂时停了,气温低了不少。浓浓夜色四方围拢,视线里只有路灯映照在积水里的碎片光晕。 姜昀祺漫无目的走着。 裴辙的存在感太强。原本两人一前一后,后来没几步,刚过一个马路,就变成裴辙牵着他的手,领他一起走。 姜昀祺低头看着被握住的手,默默叹气,想赌气抽出来,又很依恋这种感觉。 姜昀祺一路闷闷不乐。 空气里突然弥漫开披萨和牛角包的香气,姜昀祺转头去找。 裴辙觉得生气也很耗费体能,就问姜昀祺要不要吃。 姜昀祺说不要,说着又很有骨气地把手抽走。 裴辙唇角微弯,但想起之前姜昀祺因为他一直笑的气还没消,下秒就抿直了唇线。这会要是让姜昀祺记起“旧账”,那自己的处境就不是握不到手那么简单了。 夜晚的教堂都是黑黢黢的。圣家堂正面有路灯照着,壁面灰白一片,塔吊高高悬在尖顶上方,显出一种不伦不类的荒诞感。 姜昀祺仰头望了一会,四周有两三路过的游客在拍照,左右移动,冷不丁就要和直直杵着的姜昀祺撞上。 裴辙带着人后退几步,花坛边上正好有游客起身离开,裴辙拉姜昀祺一起坐下。 两个人一起仰头望了一阵。 拂面而来的夜风里残留着潮湿微寒的雨气。 “裴哥,我不想你对我好。” 姜昀祺转头,蓝眸一眨不眨,“我想你对我坏一点”。 裴辙也转头看他,没说话。 姜昀祺垂头轻声:“你对我那么好,我都怀疑你不是喜欢我,是因为想对我好才喜欢我的。毕竟我缠了你那么久。” 裴辙说:“不是的。” 姜昀祺忽然笑了下,虽然依旧低着头,但嘴角的弧度很翘:“我知道,你亲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了。” 裴辙没说话。道歉之后,一切都变得坦然。 “你总是那么淡定,好像什么都影响不了你似的。” 姜昀祺往后靠上椅背,不再看冷冰冰的教堂,靛蓝夜空里,能看到很细很小的星星。 姜昀祺眯起眼睛,很慢地说:“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对你而言无关紧要——不是那种无关紧要,我知道你对我好……就是感觉我做什么都影响不了你。就是这样。”姜昀祺抿了下嘴,片刻,闭上眼睛很轻地叹气:“裴哥,你永远那么理智。我有时候感觉自己都成了你理智的一部分。只要有需要,你随时会把我推出去,推到一个你以为的合理区域。我又没有什么办法,我总归听你的。” “我觉得我说得有点哲学了……我有个队友是学哲学的,说话很厉害,我估计受他——” “昀祺。” 裴辙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星星一样远。 “你知道我在婚礼上找到睡着的你的时候,我做了什么吗?” 姜昀祺愣住,张嘴想说什么,裴辙打断了他。 还是和之前一样沉稳平淡的语调,处变不惊的语速。 裴辙说,面对着教堂,像是在告解:“我亲了你。额头,眼睛,还有嘴唇。后来我又亲了你的颈侧,很多遍。你的拉链是被我拉上去的,因为我留下了印子。不知道你回去有没有发现。你睡得很沉,估计很累了,我带你靠上肩膀的时候你都没有醒。我那个时候根本没有理智。我任何一个举动都会让你醒来,但我还是做了,而且沉迷其中。” “所以你对我而言并不无关紧要。” “你才是我的理智。” 姜昀祺完全愣住。在裴辙一字一句说的时候,他转过头盯着神色可以称得上是淡漠的裴辙,心跳如鼓。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被夜风吹得有些凉的面颊,眼神温柔,开口直白坦荡:“昀祺,我面对你的时候,会后悔,会患得患失,更会嫉妒。我所有关于你的念头里,也有庸俗不堪、自私狭隘的一面。这会令你失望,让你难过。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在你面前一点都不理智。” 那种迫人的紧张感又回来了。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他噌地一下站起,裴辙仍旧坐在椅子上注视他。 姜昀祺左右看了一遍,空旷街道上,行人游客稀稀落落。 姜昀祺一把拉起裴辙:“我们回去!” 裴辙笑,由得他走。 中途下起了雨,毛毛雨,气温本就低了不少,这会冷风吹得人发抖。 姜昀祺丝毫不觉得,他觉得心口有团火,或是一只猫,烧灼又挠心。 裴辙担心他着凉感冒,将人拢在怀里往回走。 所幸出来不是很远,到酒店的时候,两人身上也就蒙了一层细密雨丝。 电梯从来没有这么慢过。 姜昀祺一会去瞧不断跳跃的数字,一会又仰面仔细看裴辙。 雨水洇湿这张俊朗无俦的面容,眉眼漆黑深邃,眉峰如同刀削一般深刻,透着股凛然的强势。回视姜昀祺的时候,眼底唇角会露出笑意。 和以往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姜昀祺垂眼,过了会,小声道:“可你那时还是说了不喜欢我,我真的以为是真的……” 裴辙揉了揉姜昀祺头发,纤长睫毛颤动,水蓝眸光溢出些许,看上去是有些忧郁的。 裴辙说:“你不是感觉到了吗?” 姜昀祺没反应过来,又去看裴辙。 裴辙只是笑。 姜昀祺反应过来了,脸顿时通红。 电梯门开了,走廊里空无一人。 姜昀祺跟着裴辙往前走,裴辙好像一遍就记住了他住在哪。 房卡被裴辙拿去之后就一直在裴辙身上。 裴辙打开门,姜昀祺走进去。 又是一片黑暗。 裴辙抬手开灯,姜昀祺拉下裴辙的手,眼眸湿漉漉的,伸手就搂住裴辙脖颈。 裴辙知道他要做什么,或者说回来的路上就知道了,他顺势低头吻了吻姜昀祺嘴唇,安抚道:“待会再亲,先去换衣服。” 姜昀祺说:“我想先亲。” 裴辙搂着人亲了会,把人往房间里带,顺手开了卧室的灯。 然后一边亲一边给姜昀祺找换的衣服。 屋子里一直有暖气。 姜昀祺挂在裴辙身上逮着空隙亲裴辙,脑袋刚从领口冒出来,就去找嘴巴亲,裴辙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亲来亲去,姜昀祺越来越黏,最后贴着裴辙的耳朵说:“裴哥,我还想再感觉下。” 第102章 因祸得福 说完,姜昀祺就去蹭裴辙脖颈,歪下脑袋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些晕。 裴辙先一步察觉姜昀祺温度的不正常,手掌扶起姜昀祺后颈,摆正乱蹭的脑袋。 进门没开灯,一路乱蹭乱亲,这会才正经看上一眼。 水蓝眼睛湿得不成样,瞳仁如同蓄了一汪热海水,温润晶莹。眼角也潮得泛红,连带着两边脸颊都红通通的。嘴唇颜色却淡,苍白里透出狎昵之后的水粉,只是没什么精神,像一支蔫头耷脑的小玫瑰。 这是姜昀祺发烧的症状之一。虽然随着年龄增长、免疫力提升,肺功能不再和小时候一样弱,但吸氧能力与同龄人比还是差了那么些。尤其当身体不适的时候,嘴唇是最先没有血色的。 额发被撩起,露出的额头光洁细腻,姜昀祺眨巴眼睛瞧着裴辙,慢慢自己也察觉了不对劲:“裴哥,我晕。” “嗯。”裴辙把人搁进被窝:“宋姨给你的药箱带来了吗?” 姜昀祺清楚自己什么情况,这会主动把被子拉到下巴上:“在外面的行李箱里,我没收出来。” 裴辙起身就要去拿,姜昀祺伸出手扯住裴辙腰间衬衣。 姜昀祺有点忐忑,在他长久的认知里,自己生病总是不让人开心的。裴玥不开心,宋姨不开心,裴辙也不会开心。 裴辙看着他,手背碰了碰姜昀祺正式开始发烫的脸颊,很疼惜的触碰。 “怎么了?” “裴哥,我觉得还可以。”姜昀祺自我估计了下道:“没事的。” 裴辙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下心软又心疼:“嗯。眼睛闭上。待会吃药。” 一天里发生太多的事。 爬山,日落,打架,警局,回到酒店遇到裴辙,吃晚饭,之后…… 姜昀祺晕乎乎,闭着眼睛想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笑。 裴辙先给他喝了热水,之后吃了专门配的药。 药效很快,姜昀祺眨眼睡得人事不知。 姜昀祺睡着的时候,裴辙坐在床边反省当时就不应该同意姜昀祺出去。晚上气温本就低,回来又下雨,还淋了雨。这段时间训练也累。 裴辙偏头看了会脸越烧越红的姜昀祺,起身去拧来毛巾。 微凉的毛巾妥帖盖上,姜昀祺就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喟叹,眉间略松,看样子是很舒服的。唇瓣已经烧得发干,裴辙问酒店要来棉签,沾湿了水一点点抹上去,姜昀祺后来感觉到,会不自觉地舔一舔。 裴辙守了他半夜。 两点多的时候,姜昀祺半醒了一次。裴辙给他灌了好多水,姜昀祺仰头一下一下喝。热度稍微退了,细白脖颈上汗渍渍的。喝完迷迷瞪瞪蹭回被窝,意识刚陷入沉睡,姜昀祺蹙眉睁开一双迷蒙的眼,望着裴辙说要尿尿。 裴辙把人搂抱起来带去卫生间。 几步距离,姜昀祺趴在裴辙肩上稳稳当当又小睡了几秒。 姜昀祺被卫生间刺眼白光弄得眼泪直冒,埋进裴辙肩窝就是不肯抬头。后来裴辙关了灯,留了走道的小灯才肯下地。 下地又站不稳,站不稳就算了,还害羞。 姜昀祺捂着裤裆双眼通红仰面瞧裴辙,奶猫一样可怜,开口嗓子哑哑的:“你出去吧,我自己弄。” 裴辙说:“我转身不看你。” 姜昀祺还是害羞:“有声音的……” 裴辙抬手打开水龙头热水。 哗啦水声顷刻泄出。 姜昀祺晕头晕脑研究了会水声大小,然后,慢吞吞转过身,低着脑袋去摸裤裆。 喝了太多水,弄了好长时间。 弄完脑袋都空了,姜昀祺原地出神呆呆立了好几秒,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辙只能叫他。 姜昀祺才慢吞吞整理好裤子去洗手。一边洗一边打哈欠。 在裴辙的速度概念里,姜昀祺已经慢出奇迹了。 后来还是裴辙给抱回去。 中途脑袋歪裴辙肩上搂着裴辙脖颈又小睡几秒。 搁进被窝的时候,姜昀祺闭着眼睛就着裴辙手喝了几口水,躺下脑袋一沾枕头人就没意识了。 夜里四点多退的烧,比以往好些。在裴辙的经验里,姜昀祺要么不发烧,一发就是两三天,严重的必须得去医院。这次算是发现及时,而且姜昀祺身体是比以前好不少。 差不多早上七点多清醒。 姜昀祺睁开眼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好像这段日子积蓄的所有疲累与糟心通过一场小病被排出体外,莫名还有些因祸得福的庆幸。 转头就去找裴辙。 裴辙是等姜昀祺退烧才睡的,这会还没醒。之后应该洗过澡,裴辙身上穿着酒店方面提供的睡衣,姜昀祺也穿过,料子极为舒服,特别适合横七竖八的睡相。但裴辙躺得横平竖直,非常规矩。姜昀祺想起在遂浒的时候,他也见过裴辙的睡相,很适合窄小的军旅床,适合得近乎刻板。 酒店的床很大,姜昀祺的身量最多只占小部分,但裴辙给他留了很大空间。 姜昀祺抱着被子蹭过去,然后伸长胳膊用力掀起,整个将裴辙裹进来。 埋进裴辙胸口的时候,姜昀祺深吸口气,觉得自己更加神清气爽了。 今天的他已经不是昨天的他。 今天的姜昀祺是能够对裴辙肆意搂抱讨亲亲的姜昀祺。 姜昀祺越想越高兴,环在裴辙后背的手顺着肌肉线条一点点摸,一条小腿贴上裴辙双腿,要往中间挤,另一只脚踮起脚尖蹭着裴辙脚背,脚趾小猫似的不安分。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低笑,又沉又哑,带着熟睡刚醒的困意。 姜昀祺抬头要看,整个人就被裴辙收拢进怀里,下颌顶着姜昀祺头发,大长腿抬起夹住姜昀祺乱蹭的小腿,整个人被钳制得牢牢的。 “裴哥你醒了?”姜昀祺热热的呼吸喷在裴辙胸口。 裴辙没说话,似乎还没醒神,半晌缓慢道:“你今天最好休息一天。” 姜昀祺想起昨天薛鸣淮和Eric打架的事,顿时头疼,也不知道黎坤会怎么处理。 虽然他俩打起来一点都不稀奇。 “队友发生了些事,我要去问问。” 姜昀祺转头想去找手机,但又不想离开裴辙怀抱,说完也没动作。 姜昀祺又问:“裴哥,你今天忙吗?” 裴辙似乎睡过去了,没有回他的话。 姜昀祺也不说话了,弯起嘴角老实抱住。 过了会,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后脑勺头发,将人松开,起身拿过床边手机查看信息:“十一点的飞机去柏林。” 姜昀祺依旧环着裴辙腰,仰面瞧他:“那你待几天?还回来吗?” 裴辙笑了下:“本来打算处理完那边研究所的事就直接回国的。” 姜昀祺撇嘴:“哦。” “我改签了在这里转机的航班。会待一晚上。” 姜昀祺眨眼:“一晚上待哪里?” 裴辙亲了亲姜昀祺有些干的嘴唇,低笑:“你想让我待哪里。” 姜昀祺觉得自己玩不过裴辙。 裴辙身材太好,宽肩窄腰长腿,腹肌背肌壁垒分明,皮肤颜色不算深,但比姜昀祺深,是常年在外才有的肤色。双臂肌理结实有力,上身半裸着的时候举手投足硬朗利落,是一种纯粹男性荷尔蒙充斥的力量感。 姜昀祺咬着牙刷前后绕着赏心悦目地看,偶尔上手摸一摸。以前都不敢随便摸。 裴辙由得他摸,一边换衣服,一边给酒店打电话让把早餐送上来。 “药再吃一顿。今天要多喝水。早点休息。晚上给你电话。” 裴辙扣好衬衣袖口,嘱咐完见姜昀祺还没刷好牙,便叫了声“昀祺”。 姜昀祺立刻鼓着嘴巴回到卫生间吐泡沫。 两人一起吃了早餐。 裴辙先一步吃完,后来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同事打来的,裴辙说了几句就挂了。 姜昀祺听着意思,咬着牛角包问:“是不是要走了?” 裴辙一口喝完咖啡,“嗯”,从桌子那头倾身过来摸了摸姜昀祺脸颊:“乖一点。” 裴辙刚出门离开,姜昀祺就拿起电话给他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的时候,裴辙的笑意已经很明显了,电梯到达的声音清晰传来。 “就去两周。” 姜昀祺说:“那也十四天呢。等你回来我都要去法国比赛了。” 裴辙进电梯,依旧叮嘱:“这几天注意休息。” 两人的电话打到裴辙坐上车。后来裴辙还等了一会,等姜昀祺黏黏糊糊挂了电话才开车离开酒店。 薛鸣淮没有缺席在黎坤房间的例行早会。 姜昀祺看到Eric的时候明白了博宇说的“小伤”。确实是小伤,一晚上已经脱了纱布。可能当时伤口破开血流满面的情况够吓人,才惊动了警察。 但气氛比以往任何一个拌嘴吵架的时候都压抑。 黎坤看样子已经平复了心情,开口问事情起因的时候语气和缓。 缘由还是那天的“晏雨传话事件”。 宋绍和Eric逛完城堡就去公交站等,遇上一个人坐着玩游戏的薛鸣淮。三个人一来二去就扯回了晏雨和P11身上。也许是Eric讲话太冲,加上薛鸣淮本就不客气,打起来简直就是“顺其自然”。宋绍一边拉架,一边打电话找黎坤,后来没留意挨了薛鸣淮一拳,嘴巴到现在还有些肿。 姜昀祺瞥了眼宋绍嘴边,转头问Eric:“那谁第一个出手的?” 宋绍急忙道:“是因为薛鸣淮讲话太难听。真的。他说Eric技术不行,脑子——” 姜昀祺没有看宋绍,视线固定在Eric身上:“我问的是,谁第一个出手的。” Eric抬起眼皮,阴沉道:“我。怎样?” 姜昀祺对黎坤说:“这件事双方都有责任。如果要惩罚的话,我觉得Eric责任更大。” 宋绍低声:“云神。” 博宇靠着椅背一声不吭,他已经知道事情前因后果,这会双目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坤没说话。 姜昀祺没理宋绍,继续道:“Eric是老队员,即使对薛鸣淮再有意见,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闹事情。薛鸣淮讲话难听,但他不会主动挑事。” 接下来说的话就有些不顾情面。 但姜昀祺想,这件事如果不从根源上刺破挑明,那么剩下的三周还不知道怎么过。 “我建议这件事先放放,比完赛再说。毕竟我们已经拿到门票,虽然原本不是我们的,但拿到了就是拿到了。目前最重要的,是不辜负这张门票,不让大家觉得我们只会凭运气。如果因为这件事把比赛打得一团糟,那回去丢的就不是信战的脸,我们每个人的脸都会被记住。” 宋绍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姜昀祺余光注意到,偏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和宋绍所有认知里的姜昀祺都不一样。 像是变了一个人,冷酷狠厉,早就洞穿一切。 宋绍唯唯诺诺,低下头。 姜昀祺看着黎坤,继续说:“如果大家都赞同,那我觉得有些话就要说明白。我和队长不希望之后再出现类似的事。” 黎坤知道他要说什么,皱了下眉,有些犹豫。 博宇却说:“没事,云神你说吧。” 薛鸣淮:“还是我说吧。反正我也说得够多了。云神是二队队长,和队员撕破脸对他这个队长没好处。” 夏闵路星岚看来看去,无所适从。 姜昀祺说:“我是来打比赛的,不是来当队长的。” 薛鸣淮不吭声了。 姜昀祺环视一圈,除了Eric冷笑着瞧他,宋绍低着头,其他人都在等他说话。 姜昀祺说:“薛鸣淮和P11的事,还有和晏雨有关的任何事,以后都不要出现在大家嘴里。薛鸣淮既然已经加入信战,我们也要给予人家信任,这样才能一起打比赛。” “宋绍,如果你不想打比赛,可以申请退出。缺了一个人,我们二队轮番给一队替补。如果你现在不退出,那么以后再出现帮谁传话,见到什么人,我就不会客气了。” 姜昀祺看着宋绍交握在膝前的手,慢慢道:“虽然要保持队内团结,但既然团结不了,那就只剩威慑了。” “宋绍,如果世界赛因为你的始作俑出什么事,以后,任何一场比赛,只要我遇到你,我会让你永无出头之日。” “你一枪都别想开。” 博宇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气憋住。 夏闵和路星岚已经吓呆了。 姜昀祺继续道:“Eric,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意见。后来我以为经历了训练赛,互相也能倚仗,但目前为止,我不这么觉得了。” “我想说的是,我不会取代黎坤成为信战的队长。我只想打比赛。你们是我最初结交的队友,也是你们带领我进入电竞的世界,我很感激。如果没有你们,可能我到现在都找不到自己喜欢的职业。” 博宇憋着的那口气这才一点点呼出来。 “Eric,以后不要被宋绍激着去找薛鸣淮麻烦。他学哲学的,你说不过他,但他没有坏心。我不想和你说跟宋绍一样的话,因为宋绍同你比起来,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你,黎坤,还有博宇,都是我最初的队友,我不希望失去你们任何一个。” Eric彻底沉默下来,过了会,起身离开了黎坤房间。 宋绍本来想跟上去,但是Eric出门前让他留下。 “薛鸣淮”,姜昀祺转头看向薛鸣淮:“如果你还有什么未了的牵挂,我作为二队队长,给你三天时间解决。三天之后,不要再出现什么晏雨找你的事了。不然,你可以考虑——” “对不起,不会了。”薛鸣淮很快地说道:“但我需要回趟国,我还需要一笔钱,我想提前把我的奖金支取出来。” 博宇皱眉:“你要多少?” “五十万。” 信战拿到世界赛门票后,为了奖励每位队员在预选赛的付出,黎坤从最新的赞助里给每位正式队员发了五十万奖金。 “全部?!”博宇震惊:“你出什么事了?” 薛鸣淮看了眼其余人:“我……朋友出了点事。” 姜昀祺看着他:“好。机票也给你买了,下午就走。” 薛鸣淮点头,过了会道:“谢谢。” 一场早会开到十点多。 散会后除了薛鸣淮跟着博宇去银行转账,其余人都回到五十二楼开始集训。 之后的两周,风平浪静。 第103章 做了坏事 除了日常训练,分析各战队习惯战术、主力队员惯用枪型落地技巧是每天最重的任务。 到了最后一周,队员们普遍疲累。 P11和Sed是老对手。薛鸣淮又是P11出来的。所以这两支战队的相关比赛复盘做得还算轻松。 黎坤带他们做欧洲三支队伍的复盘,就是另种状况。 战术千奇百怪堪称狡诈不说,预选赛以来的排名忽上忽下,很难抓住什么规律。Fe+、IBI和Plato三支队伍在杀进A9的前一周,排名还分别在十几二十几徘徊,可见浮动性多大。 M19的三支队伍就不一样了。从进入预选赛开始,一路高歌挺进,直奔前三。战术上更是独树一帜。联队竞争的选拔机制早就锻炼得他们在战场上刚猛迅疾。M-G的队长格雷做派强硬,能刚就不拖,能全灭就不留一个活口。与之相较,M-Z、M-T的打法几乎可以算作温和。 之前北美预选赛中有一场,落地半分钟内,M-G火速灭了M-T三名队员,剩下一头孤狼,后来被M-G全员活生生追了大半场。一路猛刚。队长格雷最后还遭了他两把连狙,但没死成,凭着两滴血打肾上腺素,血刚凑齐半管抬手就是一颗雷,逼得孤狼不得不立刻现身。可半秒不到,身影还是虚的,就被埋伏好的M-G队员左右夹攻拿下人头。 ——硬是将绝地狙击营造出绝地追杀的惊悚感。 姜昀祺带着一队二队反复做这一段复盘的时候,都有些力不从心。 “他们战队实力强,不怕刚也能刚,战术都是次要的,就是弄得人心里发怵。” 路星岚指着画面最后一幕,那个时候M-G全员就跟鬣狗一样凶残:“而且他们太能耗了。谁被他们咬上,最后不是耗死在安全区外就是被一枪爆头。” “我觉得团队协作是关键。” 薛鸣淮把进度条拨回十几秒前:“进圈之前就已经有两名队员埋伏在房区二楼,下野看得一清二楚。格雷早就打算这么围他了。” 黎坤反复看了最后五秒说:“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两把暗狙是格雷故意凑上去的。” 夏闵:“真的哎!” Eric:“……他不过就是想引M-T的孤狼出来。” 宋绍不是很明白:“引他出来直接投雷不就行了?就像最后半秒那样。用得着废自己一管血?” 薛鸣淮看他一眼,日常鄙视语气:“投雷也讲究准头。上来就投雷,打草惊蛇不说,还暴露自己位置。” 宋绍不是很想和他说话,但还是道:“引他出来不也暴露位置了?” 薛鸣淮愣了下,难得没呛声。 博宇端着下巴思索道:“我觉得格雷就是想让M-T知道自己是谁……” 大家都有些迷茫。 M-G的战术表面上尽显匹夫之勇。 “是心理战。” 姜昀祺将时间进度条拉到即时击杀信息出现的那零点零几秒:掩体已经藏不住M-T队员左右犹疑的身影。 紧接着,他就被雷彻底慌了手脚,然后就是双枪爆头。 姜昀祺说道:“追了大半场,心理素质再过硬,这会也要崩了。” 薛鸣淮琢磨道:“半场下来,M-G人头拿得差不多。M-T虽然只剩一人,但实力保持得很稳。狭路相逢,惯常打法就像宋绍说的,直接投雷。即使一时半会引不出来,也相当于告诉对方有人守着,那么接下来,彼此都会采取比较审慎的行动去应对。” “——而格雷选择先暴露自己,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谁,然后再投雷,那这个雷的意义就相当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路星岚跟着道,说完有些不好意思。 薛鸣淮朝他比了个拇指。 黎坤笑了下,忽然问夏闵和路星岚:“如果你们是M-T,看到即时击杀信息之后,你们会怎么做?” 路星岚皱眉想了想:“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办法,我会紧张吧。” 夏闵很直接:“我要吓死了。一动都不敢动。” 博宇瞧着乐了,他明白黎坤的意思,解释道:“对于你们这些初入赛场的雏鸟来说,其实不知道是最好的反应。因为你们会老老实实待在原地,能苟多久苟多久。但M-T的队员和你们不一样,他们太习惯应对突发情况了,采取行动几乎是下意识反应。” 夏闵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心理战术是一方面,我感觉背后还有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意思。” Eric说:“所以赛场上的任何一个举动,背后都复杂着呢。一颗子弹都能说道半天。” 路星岚像是想起什么:“之前P11的副队刘至,三级盔一滴血事件,到现在还没个结果。这里面估计比这个还复杂。” 路星岚这句话说得太自然,之后大家静默几秒,齐齐转头瞧薛鸣淮。 薛鸣淮一脸冷漠,但是没看任何一个人。 路星岚回过神吓呆,赶紧道:“啊、啊啊啊——我不是、我就是——我——” 博宇被勾起八卦之火,忙说:“这又没什么。好奇的不止你一个。薛鸣淮,你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吗?透个底呗?” 薛鸣淮冷冰冰:“不知道。” 博宇信他就有鬼了:“切!不说拉倒。反正现在刘至是被钉在耻辱在上了——” “好了。”黎坤打断:“还剩最后一周,大家打起精神。世界赛全力以赴。” 这会是周末晚上八点多。 复盘结束大家筋疲力尽,各自上五十三楼回房间休息,明天周一还有早会。 姜昀祺没有急着走,M-G的战术实在厉害,他留下来又将之前的一场比赛复盘了遍。而且他觉得黎坤最后提点的很对。久经战场的熟练选手往往不是死在对手手里,而是死在自己的习惯操作和思维惯式里。 博宇收拾完桌子,见姜昀祺还盯着投影看,便问:“对了,你下午不是还说要去机场接人吗?怎么不去了?” 姜昀祺打开手机界面查看微信。 一个小时前裴辙说航班延误了,这会也不知道有没有上飞机。 “航班延误了。”姜昀祺叹了口气。 博宇“哦”了声,又问:“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夜宵?我看这里还有小龙虾。上回夏闵他们去吃了,说还不错。去吗?” “——什么小龙虾?有小龙虾?” 薛鸣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对姜昀祺道:“你怎么还不走?” 姜昀祺回头看他们两眼:“你们去吃吧。我看完这个就回去了。” “跟他吃?开什么——” “我才不跟他——” 两人异口同声。 姜昀祺后脑勺朝他俩,手指点了几下鼠标拉时间进度,笑道:“行了。挺有默契的。去吧。” 全部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姜昀祺没等到裴辙消息,待房间里躺床上百无聊赖的时候,林西瑶发来一张微信图片。 是十二月份的世界赛门票。 林西瑶:“我总算买到票了!太难买了!官网上线那会几秒售罄。这还是我守了一个多月从一个转票换票群里买的,贵死了!” 姜昀祺仔细看了眼林西瑶的票,还是连场套票,便问:“你十二月份没课?世界赛持续大半个月。为什么不买圣诞夜总决赛那场。” 林西瑶:“难得出国一趟,我还想玩几天呢。我请了假,你不也请了假。” 姜昀祺想说他的性质和她不一样。他出去打比赛不仅不用请假,学校还支持。 林西瑶:“到时候一起吃饭啊!我和博宇说了,他说他要请我吃饭!” 姜昀祺说没问题。 林西瑶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会,林西瑶发过来一个购物链接。 林西瑶:“想给你们带点礼物,一点心意,不要拒绝啦。估计你们在那里也吃不习惯。但直接买了又担心你们不喜欢吃。就先给你们看看啦。不要客气,说实话哦。老同学!” 姜昀祺笑了下,点开链接发现是S市有名的老字号鲜肉月饼。他之前吃过几次,皮薄馅足,一口下去酥脆咸香,肉汁四溢。 大半夜看这个很容易流口水,姜昀祺顿时就有些饿了,返回聊天界面的时候和林西瑶敲定每位队员都来一份。 购物链接还挂在浏览器里。 姜昀祺往下划拉,发现这家购物平台在国外也有专门网址,种类丰富,推荐也多,再点进去就是下载APP的提示。 想到回国给宋姨裴玥雯雯带礼物,姜昀祺就把APP下了下来,打算看看法国有什么别具心意的礼物可以送。 打开APP自动定位到了希斯酒店。 姜昀祺正打算把定位改成法国,就看见“附近”购物推荐的一栏里,排名第一的—— 避孕套。 姜昀祺瞥了两秒,果断移开定位修改,点了进去。 等待界面打开的时候,脸慢慢红了,心跳也有点快。 不过姜昀祺无所畏惧,趴在床上蹙着眉头严肃至极地一点点往下划拉研究。 “人体工学”、“超量润滑”、“冰感愉悦”、“透薄凸点”…… 姜昀祺歪头想了几秒,又去搜索界面搜索“润滑”。 过了十分钟,姜昀祺同学从评论里了解到一种嗅剂,搜索框下的历史记录渐渐十八禁。 确认下单的时候,姜昀祺抱着严格认真的态度觉得与其到时候用酒店方面提供的,还不如自己买的好,关键还全。 就是买完有点喘不上气。 姜昀祺握着手机埋进被窝,脸红得彻底。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姜昀祺晕晕乎乎,沉浸在越来越脱缰的浮想联翩里,一下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电话就响了。 姜昀祺接起来,裴辙声音近在咫尺,一门之隔。 “开门。” 还没缓过来的心跳像是被什么狠狠敲了一记,又酥又麻,还有点喝酒上头的醉意,姜昀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门口的。 裴辙觉得姜昀祺有点奇怪,看着自己的眼神跟流浪小猫似的,可怜巴巴,亦步亦趋。 “怎么了?”裴辙摸了摸姜昀祺脸颊,“红成这样?” “不舒服?”裴辙又去试姜昀祺额头温度。 姜昀祺摇头,坐到沙发一角,握着手机嘀咕:“没有……就是刚刚有点热。可能暖气太足了。” 裴辙走过去,站在姜昀祺面前,“昀祺”。 姜昀祺抬头,“啊?” “什么事?”裴辙直接道。 姜昀祺低下头,脸越来越红。 感觉太像做了坏事了……不知道取消订单来不来得及…… 但是姜昀祺不敢当着裴辙面打开手机。 “做什么坏事了?”裴辙忽然笑了下,好像知道姜昀祺在想什么。 姜昀祺仰头看他,舔了舔嘴唇,“没有”。 裴辙弯身,双眸漆黑,掌心贴在姜昀祺脸颊,“这么红,嗯?” 突然,手机叮铃叮铃发出几声连续的提示音。 两人低头去看。 【您的订单已发货!冈本避孕套超薄!touch系列超润滑!凸点螺纹……】 【您的订单已发货!进口原装!人体润滑情趣剂!冰火润滑!甜诱果……】 【您的订单已发货!极致体验!轻型嗅剂不上瘾!敏感加倍!脸红心……】 姜昀祺感觉自己已经爆炸了。 第104章 不是裴哥 无论裴辙怎么哄,姜昀祺抱着膝盖缩在沙发一角就是不肯抬头。 小脑袋全部埋进臂弯,露出滴血的耳朵尖,还在往下使劲埋,最后耳朵尖也不见了,只剩耳后小片羞红。柔韧雪白的后颈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骨节一点点凸显,臊得骨头都泛粉。 整个人缩成一团,裴辙单臂就能收拢进怀。 姜昀祺已经羞耻地冒烟了。如果头发可以燃烧的话。 裴辙没说话,笑着注视一会,伸出手指去摸埋得严严实实的耳朵尖。 指尖刚触及那一点热烫,姜昀祺就像受惊的奶猫,四肢蜷得更紧,要不是背后有沙发挡着,姜昀祺能蹭到沙发缝里。 裴辙两指夹住姜昀祺耳朵尖不松开,指腹轻轻挠着滚烫耳廓,低哄:“昀祺,裴哥什么都没看见。” 好像耳朵更烫了。 裴辙笑,再一次冠冕堂皇地确认:“你手机收得太快。裴哥只看到前面订单——” 姜昀祺猛抬起头,满面通红,伸出手就去堵裴辙的嘴。 那上面任何一字从裴辙嘴里说出来都能让他羞耻到脚趾蜷起。 裴辙得逞了。 那只夹着耳朵尖的手眨眼勾住姜昀祺后颈,将人推到自己面前,不容片刻逃匿。 水蓝眸子湿得不成样,直直望着裴辙,从上到下写的全是害羞。 裴辙仔仔细细看他,黑眸专注,笑意纯粹,过了会,低头凑近姜昀祺唇边亲了亲:“昀祺长大了。不羞了。” 埋得太久,呼吸局限在膝盖和上身之间,脸颊都有些潮润。 姜昀祺还没从裴辙的话里反应过来,裴辙就微微侧头,撬开了他的嘴唇。 是一个和以前都不一样的吻。 有些色情。 舌尖试探勾缠,唇瓣柔情四溢地含吮,很慢很慢。像是跟着呼吸的频率,这样就更慢了。 因为姜昀祺早就忘了呼吸。 环抱着双腿的手在裴辙单膝跪上沙发沿,一膝一膝靠近,俯身贴近自己的时候渐渐打开。 姜昀祺先是往下攥住自己的裤脚,仰头承受漫长得近乎磨人的亲吻。 后来,手心全是汗,裤脚都攥不住了。 姜昀祺就去抓底下沙发布料,光溜溜的,怎么都抓不牢。 这个时候,呼吸的间隙已经被拉长。每一下空气的吸入都伴随难以抑制的鼻音,呼出的时候,嗓子口像是压着微弱的哭腔,哽滞黏喘。 姜昀祺受不了,心跳比先前还要剧烈,每一下似乎都要跳出胸腔,每一下都让他浑身发热,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裴辙在用吻告诉他,他长大了,不用再害羞了。他可以承受更多。 有水声响起。 嘴角有液体溢出,姜昀祺感觉到那一丝离开温热口腔的凉意极为缓慢地淌过下巴、脖颈。像有了自主意识的蛇,裹挟着成熟饱满的情欲,蜿蜒纵深。 这种感觉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是让人很着急。 姜昀祺不想让它继续淌下去,额头都渗出汗。 裴辙依然吃着他的舌尖唇瓣,气定神闲,斯文优雅,可每一下都让它淌得更多。 太色情了。 狭窄的沙发角落已经看不见姜昀祺的身影,裴辙从上至下笼罩着他。 姜昀祺蜷起脚趾,无处着力的手在沙发上乱摸。 后来摸到裴辙撑在沙发上的手背,干燥宽大,手指修长,坚硬的指节屈起,手腕也粗。 不知为何,姜昀祺忽然不敢碰他。 也许是之前的羞耻心还在作祟,也许因为第一次尝到这样的亲吻。更大的原因是,那个在他面前偶尔严厉、少数暴怒、多数纵容的裴哥通过一次亲吻在他面前脱去了温情脉脉的兄长面目。 面对姜昀祺的时候,裴辙不再是裴哥,他多了一种身份,一种更强势更直接的身份,也是姜昀祺一直想要的身份。 两人贴得太紧,彼此身上的变化都能清晰感知。 裴辙似乎记得上次他说的“再感觉一下”,这一次非常慷慨地让姜昀祺全数感知,带着些压迫,还有些戏弄。 淌下来的液体都温了,最后钻进领口。 漫长的亲吻让心跳过快,力气也被耗费,某处本能的难受,并拢屈起的双腿打开缠住裴辙,姜昀祺伸手去触摸裴辙。 裴辙身上还穿着正式得不能再正式的会议西服,可西服料子挺括脊棱,也抓不住,姜昀祺只能揪住衬衣领口,四指往里扣着,用力得手心的水洇上雪白的衬衣料子,洇皱洇软。但好像还不够。姜昀祺需要一个着力点。 领带结扣随着姜昀祺的动作被弄松,姜昀祺四指向里扣住,最后将结扣牢牢攥在手心。 两人吻了很久,久到下巴已经湿得不成样子。 裴辙抬指刮了刮,然后当着气喘吁吁的姜昀祺的面,很色情地舔干净了。 姜昀祺一片空白,脑袋空白,表情也空白。先前几乎烧了自己的羞耻早就跑得一干二净。 裴辙问他,还害羞吗? 姜昀祺疲惫地闭上眼睛,只知道喘气。 手机就是这个时候响的。 姜昀祺完全没心思也没力气去管,裴辙从松软的地毯上捡起不知什么时候掉落的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 裴辙扯下领带,脱了外套随手搁在沙发背上,垂眸看了眼电话号码,又去看歪头歪脑歪在沙发里的姜昀祺,如同一只被喂饱、因过分餍足而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小猫咪。 “认识吗?” 姜昀祺觑起眼尾,水蓝眸子柔顺,哑声:“不认识。” 电话停了几秒后又响起。 裴辙接通。 那边很快地说了几句,姜昀祺隐约听到是西语,语速很快,姜昀祺一句没听懂。 裴辙略说几句,电话就挂了。 姜昀祺闭着眼睛缓神,不是很关心电话那头发生了什么,抬手勾住沙发上裴辙的西服外套,拉下来盖在身上,准备歇一歇。 裴辙说:“你的快递到了。” 什么快递不言自明。 攥住裴辙衣领的手指微微一顿,耳朵尖慢慢也红了,过了会,姜昀祺转头望裴辙,眼底有戏谑笑意:“那裴哥帮我去取快递。” 裴辙知道他的缓过来了,倾身捏了捏姜昀祺耳朵,“好”。 第105章 裴哥难受 裴辙没有立即离开。 快递搁在了酒店,只需要去一层签字确认。 他站在沙发前看了会神情困顿似乎已经睡着的姜昀祺,转身去玄关取来行李,拿出换洗的衣物。 行李锁扣打开的声音让姜昀祺睁开眼去瞧。 “要去床上睡吗?”裴辙单膝着地收拾行李箱,像是感应到了,抬头微笑。 姜昀祺望了会裴辙,很慢地打了个哈欠后朝裴辙伸出手。 裴辙搂他去了床上。 姜昀祺趴在裴辙肩头小声问:“裴哥明天什么时候走?” 裴辙一手托着他,一手搂住腰背,把人放下后道:“和你吃完早餐再走。” 姜昀祺很乖地点头。 但裴辙这个澡的时间比印象里的每一次都要久。 姜昀祺意识断断续续,想等裴辙出来,但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裴辙还没出来,姜昀祺后来直接睡着了。 已经过了十二点。 姜昀祺迷迷糊糊被叫醒的时候,睁开眼就是裴辙漆黑的瞳仁。 视线外只有对面墙上一盏荧荧切切小壁灯,光线昏暗。 白天持续不间断的训练,晚上绞尽脑汁的复盘,沙发上漫长的刺激温存,早就让他的脑子一团浆糊,这会被叫醒,姜昀祺完全状况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裴辙叫他去洗个澡。沙发上出了太多汗,裴辙刚才去摸姜昀祺脖颈和腰的时候,衣服都有些潮。 裴辙说话的声音很轻,姜昀祺基本没听进去,傻乎乎盯着裴辙嘴唇掀动,停了就点头,没停就继续盯。 裴辙给他套上拖鞋,“去吧”。 姜昀祺点两下头,畏光似的眯眼瞧卫生间方向,仰头对裴辙道:“那裴哥呢?裴哥你洗吗?” 看样子早就忘了入睡前一刻发生了什么。 裴辙闻言微愣,笑了下正要说什么,对上姜昀祺那双蓝湛湛的眸子,到嘴的话忽然顿了顿,接着又笑了,开口不是很正经:“昀祺是要一起洗?” 姜昀祺眼睛有一瞬间瞪大,瞅着裴辙说不出话。片刻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辙眼底笑意更深,觉得姜昀祺过分可爱了。 好一会,姜昀祺才抬起头,神情苦恼,迷蒙眼眸里却有些兴奋和期待,慢吞吞道:“是不是太快了……?” 裴辙没忍住,当着姜昀祺面直接笑出了声。 姜昀祺彻底愣住,裴辙笑了好一会。 真正回过神来,是热水兜头浇下的时候,姜昀祺睁开眼全身通红,额头轻轻撞上瓷砖,恨不得敲自己一顿。 后来就有些生气。裴哥怎么这样。 洗干净擦好头发爬上床的时候就不是很想理裴辙了。 裴辙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逗他:“不去看看你的快递?裴哥取回来了。” 姜昀祺背朝他裹在被窝里不吭声,一动不动。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头发,关灯躺下。 之前小睡过一次,这会入睡就有些慢。 不过姜昀祺没打扰裴辙,他觉得裴辙应该也很疲惫。 快要睡着的时候,姜昀祺就不是那么生气了,转身面朝裴辙,下意识仰头去看裴辙的时候,发现裴辙垂眸也在看自己。 “裴哥?” “嗯。”裴辙把人抱进怀里:“不生气了?” 姜昀祺一只手摸到裴辙腰间搂住,下巴磕在裴辙胸膛前,点头:“快点睡觉。明天要早起。” 裴辙没说话。 闭眼再睁眼,天就亮了。 隔着一扇窗,有滴滴答答的雨声。清晨寒雨,又是十一月底,气温骤降。 生物钟准时。裴辙給姜昀祺掖好被子,起身拿来手机查看了下信息,又回了国内传来的几封会议邮件,时间刚过七点。 姜昀祺睡得头发乱糟糟,全挡在隽秀眉眼上,往裴辙腰腹上蹭的时候露出小片光洁的额角。 裴辙低头看了看,一边五指给他梳,一边查看最早的国际新闻。 喻呈安发来信息的时候,柏林研究所那里刚把改好的数据传回来。 裴辙略扫两眼,不是很满意,数据问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搞小动作。再往下翻几页,裴辙脸色顿沉。 切回喻呈安的信息界面。 喻呈安:“裴司,研究所传来的消息,天行者项目彻底搁置了。主负责人正式从一线退下。” 裴辙:“知道了。你现在联系柏林那里,通知凡是手头有项目的全部暂停。半小时后我给你一份调查组草稿,你正函修改后发送给孙部,我要启动专员调查。” 国内正好是下午,室内暖气充足,阳光灿烂。 喻呈安活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喻呈安盯着屏幕上方“正在输入中”,表面上严阵以待,内心千万头羊驼奔腾,恨不得现在就找个人说道说道。 一分钟不到—— 裴辙:“将目前在柏林的所有项目数据拿回国,先进行项目评估。之后联系飞控中心,进行数据清算。基础数据全部重置,标准替换。” 羊驼奔腾快要上天,喻呈安咽了口口水,回道:“好。” 之后不到半小时,裴辙已经将草稿发来。 喻呈安这才了解事情始末。 转手给方明柏打电话的时候,方明柏趴在自家豪华舒适大床上还没醒。 喻呈安发微信咆哮:“艹!艹!还睡啊!猪难临头了!你们玩完了!妈的。吓死老子了!裴司给你研究所下专员调查了!专员调查!有问题以后都别干这行了!!!你们怎么回事?!说好改标准的呢!按国内标准改的呢!艹!说了无数遍,现在飞控中心的数据为了你们都要重置测算了!!!” 方明柏抱着枕头摸来震了十多分钟的手机,几秒扫下来清醒了,头也大了:“哦。知道了。” 喻呈安:“???你说的是什么猪话???” 方明柏想起巴塞婚礼酒会上找来的同事,问他知不知道裴辙去哪了,便回道:“是二组的,二组完蛋了。我就是一组一个小喽啰,勤勤恳恳,本本分分。没事的。” 喻呈安:“…………”这么不团结吗? 快八点的时候,姜昀祺才醒。 裴辙交代完喻呈安,正继续往下翻柏林研究所传来的数据,神情这时已经看不出喜怒。 醒了的姜昀祺开始搞小动作。 像刚见过世面的小奶猫,这里摸两把手感极好,那里蹭一下默默观察。 裴辙感觉到,嘴角渐渐有笑意,没说什么,手掌依旧放在姜昀祺头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 过了会,纯属正常的生理反应,裴辙泰然自若。 倒是姜昀祺,看着自己弄出来的火,就有些呆。 但经历过昨天,他也淡定了,仰头去瞅裴辙,发现裴辙早就放下手机在看他。 “裴哥。” “嗯。”裴辙把姜昀祺提起来,压下后颈将人吻住。 两人接了会吻,姜昀祺坐在裴辙腹肌上,稍微一动就能感觉到。 “裴哥你难受吗?” 裴辙注视着他:“你说呢。” 姜昀祺不说话了,低头又去亲。但裴辙没张嘴,姜昀祺舔在了裴辙嘴唇上。 姜昀祺又亲了几口,裴辙还是不张嘴,姜昀祺疑惑抬眼看裴辙。 裴辙没有看他,而是看了眼时间,下一秒就掐着姜昀祺腰翻身。 晨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屋子里温度高了些。玻璃上有朦胧水雾。 姜昀祺持续时间不长,裴辙给予他的刺激太多,小拇指关节都被自己咬出了很深的牙印。可那时候裴辙还没好。姜昀祺就有些害怕了,“裴哥”“裴哥”地叫,整个人软塌塌的,又是一身汗淋淋。 裴辙照顾他的手,没让他手腕使太多力。后来就不用手了。 姜昀祺只觉得大腿内侧皮肤火辣辣的疼,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有一小块破皮了。 吃早餐的时候食欲相当好。姜昀祺饿惨了,话都没和裴辙说几句。彼此之间有些安静。 裴辙喝咖啡的时候视线落在姜昀祺小拇指上,细小的关节还没褪了粉,深粉牙印烙在里侧。裴辙注视一会,没有说话。 裴辙照例走得早,说好了十二月份来看他比赛,但裴辙无法承诺每一场都能看,说总决赛不会缺席。 姜昀祺只好点头。 裴辙牵起姜昀祺手,食指指腹揉了揉姜昀祺小拇指关节,说:“决赛结束带你出去玩。” 姜昀祺算了下时间,问:“不直接回去吗?快要过年了。” 裴辙笑:“和裴哥出去玩好不好?” 姜昀祺高兴了:“去哪里玩?我同学最近也要来欧洲玩。” 裴辙:“你想去哪里?” 姜昀祺恨不得拿出世界地图一个个看。 最后两人敲定罗马,待一周,明年一月初的时候回去。 姜昀祺:“裴哥你不忙吗?” 裴辙说:“再忙也是人。一年到头假期总是有的。” 姜昀祺就更开心了——他可以拥有一周的裴辙。 *** 最后一周结束在巴塞的集训,九支队伍乘坐官方包机去往巴黎。气氛没有来时的兴奋,真正的比赛就在眼前,两个小时不到的行程,大家都很沉默。 夏闵路星岚上飞机没一会就睡着了。黎坤正在前面和Sed的徐漾、P11的晏雨开会,韩磊在小声说着什么。北美赛区欧洲赛区也在开着会。这样一来,飞机上的气压更低。大家最后都戴上耳机闭上眼睛。 姜昀祺刚准备戴耳机补觉,就见薛鸣淮顶着一头金灿灿的毛闪到自己眼前。 离开巴塞前一晚,薛鸣淮那头气质独特的冰蓝发被他染成了金黄,说是胜利的颜色。 博宇难得没有怼他,倒是越看越认可,活脱脱将人当信战旗帜,移动的黄金旗。 薛鸣淮的偶像人气在信战粉丝里是最高的。 姜昀祺不常露脸,称道的也是他那一手的技术,本人的颜值很少被外界拿来格外关注——也不是说没有关注。只是云神技术太强,强到压过了关于外表的话题讨论。 薛鸣淮就不一样了,颜值与技术平分。 P11服役那会,易于培养明星选手的联队选拔机制早就挖掘了薛鸣淮的偶像价值,实力完全跟上的时候,是在去年的冬季总决赛上,一骑黑马绝尘。加入信战后更是女友粉满天,送到云浮天梯的礼物都能单独塞个储藏室。后来黎坤觉得这样不合适,博宇说这是P11的陋习,应该被废除,之后就有了规定:任何队员任何场合都不能收粉丝礼物。 薛鸣淮抓了把自己的金毛,他紧张的时候废话比较多,但也分对谁。这会和姜昀祺淡定无比的蓝眸对上,憋出一句:“明天就比赛了,云神紧不紧张?” “……” 姜昀祺看他一眼,抬手按了下耳机一侧,耳边传来提示:“降噪:10。” 姜昀祺闭眼,不再看薛鸣淮。 到达巴黎是下午两点,依旧是个阴雨天,下着小雨,灰蒙蒙的。 三大赛区负责人处理他们的行李和后勤事宜,队员们下车后各自拎着设备包进入凯旋竞技场。 说是竞技场,其实也是个和希斯一样的酒店。只不过没有希斯那么高,总体十五层,顶层是可以容纳近一万名观众的电子竞技场。内部主题设计全是与绝地狙击相关的场景道具。即便在没有赛事的秋季,这里房间预定也天天爆满。 集训场地并没有对外公布,决赛就不一样了。历年世界赛都在凯旋竞技场举办,有的铁杆粉丝早半个月就在酒店周边蹲守。所以当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瞬间响起的震耳欲聋的尖叫让信战车子里的队员面面相觑。 博宇凑近车窗前:“我真的是第一次。” Eric笑出了声,过会反应过来,也说:“我也是第一次。” 宋绍跟着举手,接着就是夏闵路星岚,场面莫名滑稽。 黎坤笑:“别紧张,就是喊一喊,有保安围着的。” 薛鸣淮不玩他的换装游戏了,这个时候也朝外看,金发耀眼,衬得眉目神情颇淡,莫名有种不屑一顾的意思,b王气质尽显。 姜昀祺拿起设备包,夏闵路星岚跟着动作。 车门打开的时候,尖叫声再度达到高潮。 M19的三支队伍是呼声最高的,接下来是P11和Sed。 信战的呼声不算小。姜昀祺在人群偏后方看到Fight of Faith长条横幅,被好几个粉丝举着。 黎坤看起来很高兴。 林西瑶不知道怎么挤到最前面的,穿着一身在他们看来保暖系数几乎可以为零的俏皮短裙加毛茸茸的毛衣。 博宇第一个瞧见她,乐了,“你小心点!要签名吗?” 林西瑶朝他白眼,过后朝姜昀祺招手:“云神!” 姜昀祺笑,跟着博宇走过去,笑道:“什么时候到的?” 这边Eric也笑着走过来:“今晚一起吃饭吧?不是说有礼物?” 后来信战其余队员都围了来。 林西瑶刚准备说话,就听一旁挨着近的几个女生齐齐吸气:“我的妈呀!云神长这样!”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拍照。 姜昀祺不是很适应,面无表情往后退了退。 薛鸣淮躲在后面快笑岔气了。 这算是姜昀祺第一次正式露面,关注的人也不少,结果动静越闹越大,直接把保安招了来,弄得林西瑶一句话没说上。 进了酒店,博宇笑了一路,模仿粉丝的话:“我的妈呀!云神长这样!哈哈哈!” 夏闵去瞧对博宇的举动完全无动于衷的姜昀祺,感叹:“姜队真淡定。要是有那么一帮人往我面前怼相机,我直接就跑了。” 路星岚默默道:“万一拿了冠军,大家都拍你,你也跑?” 夏闵当即沉思。 大家都忍不住笑。 一群人在电梯面前说着话,后面走来M19的三支队伍和P11。他们的情况和信战一样,后面都被粉丝围了,所以才落在最后进酒店。 晏雨似乎听到路星岚说了什么,笑了下,仰头望着不断跳跃的红色数字,过了会和身边的队友说道:“我都忘了拿下冠军之后是什么流程——都前年的事了吧,你还记得吗?”开口无比自然,像是跟着大家一起闲聊。 薛鸣淮脸色骤冷。 宋绍回头去看晏雨,视线里接触到Eric的目光,又把视线收了回来。 路星岚懊恼不已,赶紧去瞅黎坤,黎坤朝他宽慰一笑,没说什么。 博宇按捺不住,气血上涌,刚要开口,就听姜昀祺缓慢道:“流程总是会变的。” “就像每年的冠军都不一样。”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第106章 还不知道 场面有几秒寂静。 晏雨转脸盯住姜昀祺,面色逐渐阴冷,嘴角压下,有一会没有说话。片刻,他的视线瞥向一旁神情戒备又愤怒的薛鸣淮。 黎坤不愿与他们过多纠缠,对姜昀祺和其余队员说:“先上电梯吧。” 身后M19的两支战队见一时没人动,这时候早就进了电梯。 格雷带着M-G却待在原地,探究目光在P11和信战之间徘徊,似乎在打量什么,又像在期待什么,整个人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观。 姜昀祺从头到尾没看晏雨,拎着设备包跟黎坤进电梯。 “云神。” 晏雨忽然绽出一个极为亲切的笑容,只是笑意丝毫未达眼底。他走上前直接拦住姜昀祺。 黎坤皱眉,转头看向皮笑肉不笑的晏雨。这摆明了就是要挑事。黎坤脸色渐渐也不好了起来。 电梯里的M-Z、M-T见信战又站住了,便没再等,电梯门缓缓关闭。 “云神。”晏雨又笑着叫了遍。 姜昀祺垂眸看了几秒晏雨伸来的手,抬眼淡淡道:“晏队。” 晏雨是跟着易宣刘至一起出来的老将,总体实力并不输姜昀祺,不然也不会短时间内就顺利接手了风云跌宕的P11。而姜昀祺在他眼里,和那些昙花一现的所谓的“天才选手”没什么区别:通通自视甚高欠教做人。 “云神口气和技术一样狂。” 晏雨维持笑容,走到姜昀祺面前:“预选赛淘汰率第一——云神知道,在你之前,P11出了多少个淘汰率第一的选手吗?一只手都——” 姜昀祺漠然打断:“关我什么事。” 薛鸣淮本来特别火冒,这会听到姜昀祺的话,眉梢扬起,转脸兴致颇高地端详晏雨脸色。 博宇看上去则很解气。 黎坤依旧一副忧心忡忡模样。Eric也是。宋绍夏闵和路星岚站一旁左右看着,搞不清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晏雨不笑了。 姜昀祺看他两眼,没动,视线移向电梯门。 “电竞圈有个臭毛病,动不动就奉人什么神。‘云神’被叫习惯了,忘了做普通人的滋味。” 晏雨转身走开,背朝姜昀祺,语气这时已是十足的挑衅:“P11出过无数淘汰率第一的选手,也出过掉下神坛粉身碎骨的神。” 薛鸣淮握拳紧绷,咬牙启齿:“晏雨——” 晏雨不屑一笑,没有看就快要冲上来揍他的薛鸣淮,偏头反问:“云神想尝尝滋味吗?” 姜昀祺看着晏雨,神情淡漠,没有说话。 打嘴仗他不在行——有时候明里暗里的挑衅比不上一颗直穿手心的子弹。 视线固定在晏雨鄙夷的嘴角,但几秒后姜昀祺不再看,视线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博宇却发现了眼前姜昀祺从内到外透出的一丝陌生。姜昀祺最后注视晏雨的眼神,无端令人寒意丛生。 不远处,格雷仔细瞧了瞧,勾唇一笑。 晏雨的话却让黎坤极为反感。 如今的亚服最强战队早就看不到一年前的明锐勃发。 ——曾经支持薛鸣淮在冬季赛上突破重围力挽狂澜的底气和气势,也早就消失殆尽。 如果说一队之长的气质能够代表一支队伍,那么晏雨的阴险狡猾某种程度上已经说明了问题。 P11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但黎坤终究没有说什么。姜昀祺的沉默应对让他松了口气。 P11离开后,大家都有些沉默。 薛鸣淮和博宇是情绪最激动的,恨不得上去干一架,但为了比赛着想,两人意见难得一致地决定比完赛再单独找晏雨算账。 第二天上午九点全球直播比赛,时间还是很紧张的。 队员们各自回房间休息,下午五点参加主办方的欢迎晚宴。 赛事前夕的晚宴很简单。黎坤说,因为第二天就比赛了,所以晚宴没有酒水。主要大家也不敢瞎吃。不过赛事结束后的圣诞晚宴就非常盛大了,狂欢会持续整整一天。 博宇想带林西瑶进来一起吃饭,Eric觉得太引人瞩目了,后来微信联系,说好比赛结束再聚。林西瑶给信战全员带的超好吃月饼搁在了酒店前台,博宇拎进晚宴会场,拜托酒店方面加热,最后端上信战餐桌挨个分好的时候,成功吸引了其余战队的目光。 Sed全队围观,后来队长徐漾亲自过来讨走一盘。欧洲的三支战队对鲜肉月饼很好奇,后来干脆和信战坐了一桌,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互相分饼,谦让友好,是全场气氛最佳的餐桌。 一顿饭吃得也快,预计七点多结束的晚宴,六点刚过一刻,大厅就没什么人了。 姜昀祺带着二队准备跟着黎坤他们回去开赛前动员会的时候,格雷带着M-G的队员朝他们走来。 显然M-G的队员并不知道自家老大打算做什么,因为月饼都吃完了。一群金发碧眼小伙就这么隔空和信战队员来回打量。 格雷中文生涩:“云神。” 路星岚愣住,对夏闵悄悄说:“他会说中文哎!” 姜昀祺也有些意外,“你好”。 格雷身高在欧美人里不算高,棕褐色头发,眼睛也是同样颜色。发际线略高,头发朝后梳了个小辫。面部轮廓周正,乍看不像是职业选手,倒像是经理人。 姜昀祺与他平视的时候,他注意了下姜昀祺的眼睛,继续说道:“我很期待明天的赛场。” 信战一群人俱是一言不发盯着他。 博宇挠挠后脑,凑近黎坤:“那是不是要说什么me too?他到底想说什么?” 黎坤笑:“可能就是来打个招呼吧。” 宋绍低声:“队长,我感觉他话里有话。” 夏闵:“我也觉得。你看他笑都不笑,一点都不是友好的打招呼。” 薛鸣淮:“……你们云神也没笑啊。” 姜昀祺没立即回他。 格雷看人的眼神很符合他带领的M-G的一贯作风:强硬凶猛。面对姜昀祺的时候,多了几分探究与估量。 果不其然,视线交锋的几秒,格雷说:“我想和你比一场。明天。如果赛场上遇到,我们比一下。就我们两个。” 场面瞬间安静。 空旷散漫的大厅隐隐朝剑拔弩张的方向发展。 姜昀祺眉心皱起,直接拒绝:“我不和你比。这不符合比赛规则。” 格雷笑了下,料到会是这个回复,接着道:“别急。我有条件。你会同意的。” 姜昀祺严肃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赛规则是四排团队作战。一队二队全部上场。如果我们跳出自己的队伍单排,就是触犯规则。集训的时候这一点教练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格雷似乎在思考姜昀祺的提醒,但片刻之后开口说的话让在场大部分人倒吸一口气。 “如果你答应和我单独较量,之后的比赛M-G不会为难Fight of Faith。我们不会狙你们任何一位选手。” “云神,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强。” 几乎所有的职业电竞选手年纪都在二十上下,年轻气盛,争胜好强,不放过任何取得荣誉的可能,也不会错失和对手一较高下的机会。 未等姜昀祺说话,黎坤上前一步站到信战前:“格雷,这是触犯规则。信战好不容易拿到A9资格,不会做触犯规则的事。” 格雷只是看着姜昀祺:“九支战队,十八支队伍,赛场上一共有七十二人。放心,不会弄得像单排那么明显,更不会触犯规则。” 姜昀祺丝毫不意外格雷语气里对规则的蔑视,闻言:“我们队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格雷没有再说什么。 他身后的M-G队员在窃窃私语,但没有人站出来质疑格雷。格雷已经将赛场上的铁腕作风发挥到了战队管理中。 格雷面上看不出失望或是别的什么情绪,环视一圈信战后再度将目光投至姜昀祺,耐人寻味道:“那就赛场上碰运气吧。”之后带着M-G全队离开。 信战八人站在原地云里雾里。 薛鸣淮率先察觉格雷话里的不对劲,在黎坤房间开会的中途突然道:“格雷不会咬死云神吧?” 宋绍立即转头看他。夏闵跟着转头,路星岚被吓到了,说不出话。 姜昀祺坐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有些置身事外。 Eric特意看了姜昀祺一眼,但没说什么。 博宇愁容满面:“不是吧……” 黎坤脸色凝重,过了会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等明天吧。” 第二天,绝地狙击世界赛总决赛在巴黎凯旋竞技场拉开帷幕,与此同时,全球直播同步进行。 天空依然未放晴,早起的时候还飘了几滴雨。 姜昀祺收到裴辙的微信,让他不要紧张,好好比赛。 昨天连番遭遇的一切好像这会才找到心浮气躁撒娇打滚的理由。 姜昀祺咬了咬嘴巴,没发文字,发过去一个躺在地上仰头瞧人的小猫咪,眼睛又大又可怜,尾巴拍来拍去。 裴辙:“怎么了?” 姜昀祺那会正在刷牙,踢了脚面前的洗漱台,啪嗒几下发过去:“烦。” 裴辙:“不烦。云神很厉害。” 姜昀祺几下漱了口,拿起手机继续说:“烦。烦死了。” 裴辙看着手机屏幕,这会姜昀祺的表情生动在眼前,想了想,裴辙给他打了电话。 姜昀祺一边接电话一边吃早餐,说了昨天晏雨的挑衅,也说了格雷的神经病,说话的嘴巴比吃饭快。 电话那头裴辙笑了好一会。 姜昀祺说:“裴哥,我想现在就去罗马玩。” 裴辙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云神要先比赛。” 姜昀祺不说话了。 裴辙等了几秒,叫他:“昀祺?” 姜昀祺小声别扭:“裴哥我想你。”一句话黏糊在嗓子里,像是要哭。 裴辙知道姜昀祺其实很娇气,但知道是一回事,听到耳朵里又是另一回事。 裴辙叫他:“宝贝。” 像是和叹息一起说出口,但没有半分的无奈,全是宠溺。低低沉沉地压进姜昀祺耳膜,心跳都跟着颤动。 姜昀祺耳朵红了,悄悄弯起嘴角,低头埋进膝盖,过了会霸道吩咐:“我还要听。” 裴辙笑。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姜昀祺发现方明柏发来了微信,预祝他比赛顺利。之后就是祈见和林西瑶。 祈见说他们已经进场了。姜昀祺看着“他们”二字几秒反应过来,原来方明柏也到现场看比赛了。 裴玥的微信是和闻措一起来的。雯雯独树一帜,祝他比赛顺利之前还打小报告,说:“小舅舅,我爸妈差点忘了你比赛的时间,还是我告诉他们的!” 姜昀祺写了两行表扬了雯雯,并答应雯雯回去给她带双份的礼物。 快比赛那会,宋姨直接打了电话来,问住得习不习惯,吃得好不好,坐飞机累不累,要坐多长时间,和队友相处得怎么样——问了一大堆,就是没提比赛的事。 姜昀祺挨个认真回答了,也问宋姨身体好不好。 宋姨这才冷哼:“人都不要回来了,问姨有什么用!” 姜昀祺算了算,七月份离开至今,算是有半年没见宋姨了,虽然电话视频没断过,但宋姨还是很担心他。 姜昀祺说:“宋姨,我过年就回去了。到时候一步都不离开你。” 宋姨看穿一切:“得了。一步不离开,说不离开裴先生姨相信,说不离开姨——你说说你脚丫子往外跑多久了?” 姜昀祺:“……” 正式归队入场前,姜昀祺才挂了电话。积压已久的心情忽然好了不少。 相比于黎坤他们的严阵以待,姜昀祺感觉自己都有些飘飘然。 九支战队进场前,主办方重申赛制和规则。 世界赛决赛分三阶段,每阶段五场比赛,延续三周。预选赛的积分至此不再启用。每一阶段比赛结束,总积分最高的战队有提前五秒落地的机会。算是奖励。以此类推。最后一阶段总决赛的时候也是这样。 接着,伴随突然磅礴激昂的背景音,独属绝地狙击的启动音效穿插其间,九支战队十八支队伍按照预选赛积分排序依次介绍入场。 盛大开阔犹如陨石下陷的竞技场里遍地金黄,声势浩大。 粉丝们提前两小时进场,这会全部落座,欢呼声直抵云霄,震耳欲聋。 信战最后进场,场面虽稍显平和,但身处其中的队员还是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包围震撼。 夏闵路星岚全程仰头张嘴目不暇接,感叹有生之年。宋绍用手机拍了好多照片。薛鸣淮黎坤作为经历过一次的“老将”则淡定许多。Eric问起黎坤参加的那次世界赛。黎坤说和这次差不多,只不过年度颜色是紫色,赛场官方照片出来,像个被切开的紫甘蓝,当时被群嘲好一阵。 姜昀祺也很好奇,不过比起夏闵路星岚表情的丰富,他看上去就有点像视察工作的,这里瞧两眼,那里仔细望一望。 十八支队伍入座,调试设备。 中途,姜昀祺戴上耳机无意抬眼的时候,看到隔了一段距离的格雷正在瞧自己。而余光里,晏雨也在看自己,神色阴冷。 薛鸣淮也注意到了,打开队内语音:“云神?你还好吗?我觉得——” 姜昀祺:“没事。” Eric却直接道:“如果遇到薛鸣淮昨天说的情况,云神你怎么处理?” 姜昀祺抬手打开比赛界面,绝地狙击世界赛的标志映入眼帘,金黄璀璨,异常夺目。 姜昀祺实话实说:“我还不知道。” 大家一时都有些静默。 黎坤觉得赛前气氛这样沉重不是很好,便说:“十八支队伍,七十多人,不会那么巧。大家团结作战,好好配合,不要在意太多。全力以赴吧!” 这时,宋绍忽然插进来:“要不一队派一人辅助吧。我说,如果云神被格雷盯上,自顾不暇的时候,一队照应下也可以。” 第107章 才是开始 薛鸣淮想都没想,宋绍话音刚落他就拒绝道:“不行。先不说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出现了,临时抽调不是自乱阵脚?” 薛鸣淮的反应姜昀祺不奇怪。 预选赛时,他们堂而皇之将自己票出一队,之后又公然改队——薛鸣淮的拒绝纯属见多了后的下意识质疑与不信任。 耳机外传来决赛解说员的自我介绍,现场气氛紧张而热烈,大家都在屏息等待比赛正式开始。 宋绍犹豫几秒,就在大家以为这个提议算是过去了后,他又道:“可是做好备选方案也没错啊。这不是自乱阵脚,这是未雨绸缪。万一出现云神应付不了的极端情况——我们又不是没复盘过M-G的战术,云神也说他们的心理战很厉害。那时候二队受牵连不说,一队也可能被挟制。” Eric有些意外。 这是宋绍第一次正面杠薛鸣淮。 最后还是黎坤出面:“宋绍说的需要考虑,薛鸣淮的顾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们目前都不知道其余战队的情况,仅凭复盘容易自己吓自己。我建议先比赛,看看第一阶段什么情况再说。” Eric博宇没意见,夏闵路星岚跟着说好。 姜昀祺打开队内语音:“听队长的。” 薛鸣淮眉头微皱,紧盯屏幕不说话了。比赛即将开始,他没多余心思去琢磨宋绍。 倒计时十五秒,比赛正式开始。 除了雪地、雨林、沙漠、海岛这四类常规地图模式,绝地狙击之前陆陆续续更新了另外四款高难度地图:雪地风暴、沙漠迷宫、雨林沼泽和海岛空袭。这次的世界赛,又加了迷雾丛林。 这款地图刚发布就成了所有地图里最难的一款,后来也是玩家最抗拒的一款。有的玩家刚进入赛场,只要看到周围雾茫茫的天气暗示,想也不想直接退出。玩不起。 也许绝地狙击官方铁了心想推广这款地图,所以当第一阶段五场比赛的地图预告刷新出来后,全场倒吸五秒凉气。 第一场:普普通通海岛。 之后第二场、第三场、第四场、第五场,全是迷雾丛林。 不同于普通的联赛和季度赛,世界赛还有一项特征是:每阶段的五场地图模式,会在比赛前十秒挨个全部预告出。 不仅在场观众粉丝难以置信,九支战队十八支队伍都有半秒崩溃。 博宇是最受不了的,直接开骂:“艹艹艹!神经病啊!” Eric也疯了:“官方脑子——他妈——” 夏闵路星岚快哭了。宋绍震惊得说不出话。 五张地图在屏幕上3D模式凌空缓慢旋转。 后面四张模拟雾起雾散的动态效果,茂盛丛林片刻明媚片刻阴森。 姜昀祺在外少情绪,对此也只是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 薛鸣淮暴躁摔了下鼠标。 全球直播,在场每位队员的状态都同步在屏幕上,选手们的反应顿时让粉丝心疼不已。 开场地狱模式,这无异于某种心理压力。无论如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黎坤深吸口气,看了眼屏幕上方的最后几秒倒数:“开始吧。” 第一局。海岛。 同之后的连环暴击相比,这一局基本可以算作小儿科。 开局都在试探,十八支队伍分散得很开。 第一轮刷圈,只有M-G和欧洲赛区的IBI碰上。 M-G刚猛初露。IBI一队在高地被全灭。格雷一人就爆了三个人头。全场气氛陡变。 直播视频切到IBI二队,解说员发现IBI其余队友面上颇为淡定。解说员调侃,说不定这就是意大利战队特色。二轮刷圈开始,IBI再佛系也懂得保存实力,二队队长带着全队苟在了极有可能是决赛圈的卫星台。 信战一轮二轮颇为顺利。其间还收缴了M-T和M-Z的二队。 二轮进三轮刷圈的时候,黎坤和Sed二队狭路相逢。 Sed二队实力总体不如徐漾带的一队,有点急躁。 黎坤操作很稳,先扔雷诈出Sed两名狙击手,宋绍和Eric一人一枪埋伏爆头。就在Sed二队队长和机动位苟住不动,估计在向徐漾求援的时候,博宇往车旁悄悄打烟,人却不过去。 Sed二队队长以为他们要偷袭过来,当即朝着烟雾上下左右狂扫。几乎是枪响的同一时刻,黎坤瞄准甩雷炸了Sed二队剩下两人。 徐漾气疯了,觉得当初就不该嘴馋问信战讨那一盘四颗月饼,这有拿有还的,一点都不吉利。 随着圈子缩小,原本分散的战队开始密集遭遇。 姜昀祺带的二队正面交锋欧洲赛区另外两支战队Fe+和Plato。 由于姜昀祺收人头收得干净利落,不同于M-G开局的凶残血腥,操作场面竟显出一丝和谐。 解说员看完信战二队行云流水的狙击配合后,注视屏幕右上方不断以“Yunqi(云起)”开头的击杀淘汰信息,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嗯……云神的ID很诗意。” 直播弹幕顿时笑疯了。 【哈哈哈!解说员傻了吧!看完云神操作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太快了!太快了!只能说云神太快了!和Pxue不愧是黄金组合!】 【诗意???一枪一个是够诗意的。(微笑)】 决赛圈落在IBI二队所在的卫星台。 照理说是天时地利,但很不凑巧,IBI二队接的第一位客就是格雷带领的M-G。 M-G一如既往猛刚,顶着IBI枪林弹雨,开车直冲卫星台下。 虽然IBI二队已经做好应对,但当M-G两名狙击手一左一右护着格雷冲上卫星台的时候,IBI的手速还是没跟上,几乎是抱头鼠窜。 十几秒的围剿里,场面过于炸裂,令人头皮发麻。 黎坤带的一队在进入决赛圈的时候和Sed一队刚上。 在去年冬季赛上异军突起的Knight手速飞快地解决了博宇和宋绍。Eric只得和黎坤退到决赛圈边缘伺机。 姜昀祺是和P11一起进决赛圈的。 在此之前,晏雨已经带着P11收缴了M19另外两支战队M-T和M-Z的一队人头。M19里只剩一个M-G。欧洲赛区全灭。 夏闵被晏雨高倍镜狙了之后,晏雨就知道姜昀祺肯定在附近,于是他带着P11在距离卫星台不远处的加油站按兵不动。 决赛圈就那么大。 很快,从卫星楼撤退下来的格雷也朝加油站进发。徐漾带着Sed中途夹击,狙掉了格雷的左右狙击手。 这个时候,守在外围缓慢持续掉血的黎坤和Eric黄雀在后,出其不意,一人两枪灭了Sed全队,顺带解决了M-G另外一名机动位选手。 形势复杂,格雷翻身找掩体打药,黎坤和Eric埋伏在附近朝他的掩体猛狙。 与此同时,姜昀祺安排路星岚和薛鸣淮抄到加油站后方,只是周围掩体太少,需要一步一烟,晏雨瞅准了机会,在最后几秒的关头扫倒了路星岚。 已经蹭到侧面墙的薛鸣淮下意识想救,姜昀祺厉喝:“别动!” 话音未落,晏雨从最近的加油机后面蹲守狙击,薛鸣淮直接被爆了三级盔。 路星岚没救回来。 薛鸣淮气喘吁吁,警惕地盯着对面的加油机,还要时刻防备P11另外三位选手。 决赛圈进一步缩小,落在加油站最左边一间屋子。 倒计时一分半。 格雷打好药没有半秒犹豫,起身就朝黎坤和Eric的方向一人一枪。 全场惊呼。 这种手速,目前只有两个人有。 另外一个,就是姜昀祺。 当黎坤和Eric的击杀信息显示在屏幕右上方的时候,姜昀祺直接秒了正在往加油站左侧屋子撤退的P11另外三名选手。 三条击杀信息几乎重叠。解说员更新数据后现场观众才知道那一秒里发生了什么。 倒计时一分钟。 全场只剩四人:格雷和姜昀祺。晏雨和薛鸣淮在加油机对峙。 格雷已经来到加油站,而且在之前他看到了姜昀祺的掩藏方向。 一分钟结束薛鸣淮和晏雨的区域就会进入毒圈掉血状态。 薛鸣淮:“我出去刚晏雨吧。你解决格雷。” 姜昀祺没说话。 过了会,姜昀祺道:“我找不到他。” 格雷进圈之后就没再动过。姜昀祺不敢轻举妄动,他躲在左边屋子的进门角落,凝神分辨。 信战其余被淘汰的选手静默以待,谁都没出声打扰。 一分钟结束,毒圈刷起。 薛鸣淮确信晏雨还在加油机那。这个时候就是比谁更沉得住气。 突然—— “嘭嘭嘭——” 【Grey使用A74击中了Yunqi】 薛鸣淮:“云神!” 姜昀祺先是听到了格雷绕到窗边的声音,就在他准备朝窗口抬枪的时候,脚步声诡异地没了。 姜昀祺气息有点急,是屏息过后的呼吸:“没事。” 格雷是故意直立行走暴露脚步声的,然后在姜昀祺进入圈套后,立即半蹲行进到门边开枪狙击。 门打开的一瞬,姜昀祺就明白了格雷的圈套。破窗跳出的半秒里他生生挨了几枪。 现在,他和门边的格雷就差一个墙壁拐角。 姜昀祺没有打药。他知道,只要他打药,格雷就会听见声音,而即使是最快的补药时间也需要三秒,在这三秒里,他早就成筛子了。 另一边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 薛鸣淮半管子血都掉没了。 宋绍:“薛——” Eric低喝:“闭嘴!” 博宇诧异Eric的态度,但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他坐在座位上一动都不敢动,更不敢去看。 晏雨也不好受。 他一边希望格雷赶快解决姜昀祺,另一边希望薛鸣淮不是那么沉得住气。 但他忘了薛鸣淮有多恨他。 即使毒圈里掉光了血和晏雨同归于尽,薛鸣淮都不会轻易放过晏雨。 最后还是晏雨没沉住气。 “嘭——” 【Xue使用M24淘汰了Pyan】 但下一秒,血耗尽的薛鸣淮死在了圈外。 芝麻大小的决赛圈最后落在他和格雷中间的墙壁夹角上。 这边姜昀祺也在掉血。 硬生生接了几枪之后,如果不即时包扎,血也会掉,只不过比在圈外掉得慢些。 偌大一个竞技场,落针可闻。 这个时候拼的就是手速了。 现场没人看清楚姜昀祺和格雷是怎么开枪的。 “嘭——” “嘭嘭嘭!” 比赛界面霎时暗下。 意料之中的冠军奖杯没有出现。 而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双方同时被淘汰的时候。 几秒沉寂,巨大的竞技场内爆发出海啸一般的尖叫! 这才是开始。 第108章 无比恐惧 能够将平平无奇海岛模式玩出惊心动魄的效果,也只有汇聚了全球顶尖战队的世界赛。 当场比赛结束不会出积分排名,阶段比赛结束才会进行积分清算复算,以防短时间内清算数据出错,影响战队之后的发挥。 十分钟休息后,第二场开始。 第一场无论多么激烈,与之后的四场比起来,更像是预热。 倒计时二十秒,迷雾丛林地图模式在面前缓缓展开。 虽然选手们在官网和日常训练中看到过很多次,但都没有这次来得深刻逼真。 绝地狙击官方年年在特效和逼真度上大把大把烧钱,每张地图的细节都可以放大几十倍去看。近年发布的几款难度颇高的地图,包括这次的迷雾丛林,细节上也是无可挑剔。 晶莹露珠垂落在叶梢,随着光影流淌,色泽变幻深浅渐进,每一秒都有不同的视觉感触,几乎做到了一花一世界。 开局第一场,各战队在战术上并没有多少凸显,类似遭遇战的打法。 第二场开始,战术运用就愈渐明显。 M-G将埋伏追杀发挥到了极致。先后灭了欧洲的两支战队,剩下一个Plato。 M-T和M-Z开局和Sed撞上,战术相当,偏机动灵敏,不同于M-G的生猛,战队技巧配合上很吸人眼球。 只是中途Sed主力选手Knight似乎与队长徐漾有了分歧,近一分钟的时间里Knight都在距离不远的后方脱离Sed一队单打独斗。 见此,弹幕立马分了三派。 一派diss徐漾保守作风,世界赛求稳求和心态与信战的黎队有的一拼。一派明里暗里指责Knight个人主义太浓厚,不顾战队整体安排。最后一派就很实在了,只说Sed目前为止,赚到的积分一半左右都在Knight手里——比赛结果看积分,而Knight明显被徐漾的战术牵制了,还不允许人家自由发挥一会? 同样开局撞上的,除了M-T、M-Z和Sed,就是信战和P11。 薛鸣淮瞅准了晏雨猛杀。 未料P11二队侧面夹击,直接取了薛鸣淮人头。 姜昀祺觉得有必要和薛鸣淮说下。 但薛鸣淮认错很快,人头刚掉,击杀信息还没上,就规规矩矩当着全队的面和姜昀祺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姜昀祺没说话,面无表情盯着远处一闪而过的枪口位置,抬手解决了P11二队偷袭的那人,紧接着安排夏闵路星岚分别去左右红楼的二楼窗口,埋伏卡人。 黎坤带着一队正面刚晏雨,双方伤亡各半。 就在这时,起雾了。 如果说起雾之前能见度有10,那么当雾气开始弥漫扩散,边缘到中心的能见度一下降至5-3这个范围。 此时,凭的只有声音和手速。 二轮进三轮的圈开始刷起。 信战和P11就处在圈沿。 姜昀祺回忆了下此前闪过的击杀信息。 除了他们和P11,M19的三支战队和Sed应该也在进圈。欧洲赛区仅剩的Plato不知道苟在了哪里。 “嘭——” 【Pyan使用AKM淘汰了Eric】 姜昀祺立即调转枪口。 40方向。 浓雾弥漫,所有人按兵不动,屏息敛气。 突然,距离不远的灌木丛里发出弹匣替换的声音。 “咔嚓——” 姜昀祺知道这是失误。对方肯定也知道自己犯了严重错误。 于是,之后的三秒钟,灌木丛悄然无声。 现场观众差不多静止了。 弹幕小心翼翼,唯恐自己打字声重了影响画面里的选手。 【……我都不敢呼吸。云神这是腹背受敌啊。晏雨拿了Eric人头,这会P11全盯着他们。】 【云神也在盯晏雨。楼上还有信战二队的两个蹲着,就看谁出手快了。】 【不过Knight补弹匣暴露了方向,云神肯定注意到了……一旦云神选择继续狙P11,那Sed其余人就是黄雀在后。而狙Knight,P11巴不得。就看云神怎么选择了。就是可惜了Knight,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太紧张了吧……迷雾这款就是打心理战,挺阴森的。】 【真正的黄雀可不是Sed。你们没注意格雷带着M-G进圈了吗!艹!Knight死定了。徐漾要是也在附近,Sed这局算是黄了。如果云神选择狙Knight,那格雷这局就是一石二鸟。M-G赚大发了。】 【艹……一群狼进了一个窝?】 雾气涌动。高处的树影和低矮的灌木丛交错掩映,光线也暗了不少。 凝神注意耳机里风吹草动的时候,姜昀祺忽然产生一种奇怪但却丝毫不陌生的感觉。 ——好像这个场景自己亲身经历过:所有看不见的地方都存在着致命危险,他埋伏其中,一动也不敢动。 姜昀祺皱眉,他能感觉自己心态发生了变化。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自己成了自己的局外人,波澜不惊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姜昀祺闭了闭眼。 此前比赛中,即使薛鸣淮误丢了人头,他都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但眼下不一样。太奇怪了。 姜昀祺没法分太多心去探讨哪里不一样。 耳机里寂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在等待弦断的那刻。 姜昀祺深吸口气,极力忽略。 三轮圈刷完。毒圈蔓延,一分半跑圈。 一分半结束,这局基本见分晓。 “嘭嘭嘭!” 【Grey使用S12K淘汰了Knight】 【Grey使用S12K淘汰了XYang】 240方向。 瞳孔霎时紧缩,姜昀祺猛地回头—— M-G就在后面! 电光火石的一瞬,姜昀祺脑海飞速运转——定点狙击太慢了,范围也太小。 姜昀祺快速道:“夏闵路星岚,240!扔雷!” 黎坤:“我蹲40——” 格雷爆了Knight和徐漾的枪响如同重重迷雾里的一声信号—— “嘭!嘭!嘭——” “嘭——” “轰——” …… 十秒内的击杀信息完全卡住。 幽暗模糊的灌木丛林,此起彼伏的枪声爆破声,像是有人无意中将火星抖落爆竹堆,刹那焰火四溅,尘土掀起,击杀血色一层一层染上屏幕。 最后一声枪响落下,画面即刻安静。 决赛圈刷出。 解说员还在等击杀信息更新完毕。 观众瞪大眼睛一刻不眨地瞧着屏幕。 硝烟随着迷雾渐次散开。 姜昀祺靠在掩体后依次上绷带打药。直播视角里,格雷就在趴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决赛圈外的丛林,只剩他们两人。 夏闵路星岚躲身在二楼扔雷,此刻也毫发无伤。 弹幕在一阵鬼哭狼嚎后,面对混乱稍歇屏幕,好几秒没回过神。 【我怎么察觉到一丝宿命的味道……】 【我也是……】 【云神逃不过格雷了吗?不过这才第二局,看看第三局怎么说。】 夏闵没想到会这样,全队剩的三个独苗里,居然有自己,顿时有些激动:“云神,接下来怎么办?” 夏闵和路星岚所在的红楼是毒圈最先蔓延的区域,他们已经掉了好一会血了,之前一直在喝饮料补充。 姜昀祺刚探出掩体查看,“嘭”的一声,格雷就朝他狙来。 姜昀祺飞快缩回去,快速道:“你们从另一边进圈,别管这里。” 路星岚犹豫:“那——” 姜昀祺有条不紊继续安排:“进圈之后就没什么对手了,不要害怕,和平时训练一样打。” 夏闵莫名有临危受命之感,当即道:“好的!” 就在夏闵路星岚进入决赛圈不久,远处早就被毒圈包围的区域传来一阵密集枪声。 接着,屏幕右上方出现一条击杀信息。 【Grey使用S12K淘汰了Yunqi】 格雷补血不够,没跑出毒圈,后来也死了。 好在夏闵路星岚争气,为信战拿到了第二场的冠军。 第二场比赛结束,十分钟后第三场开始。 开局的心潮澎湃热血沸腾随着赛事进入中段变得压抑,选手们的心态似乎也到了一个波谷。 前面两场比赛像是走过场的三支欧洲战队在第三场可以说是超常发挥,淘汰率缓慢上升。 但渐渐地,大家开始注意到一个同前两场比赛有些相似的现象。 格雷和姜昀祺的交锋。 只是第三场比赛他们碰得比较晚,差不多和第一场一样,决赛圈才碰上,在场除了Sed的Knight,就剩他俩,于是这个相似点也就在大家心里嘀咕下。 直到第四场比赛开始。 就连沉浸在眼花缭乱赛况里的解说员也发现了,不过他的用词更准确。 解说员不经意道:“……信战开局就和M-G碰上,格雷不会追杀云神吧?” 第四场比赛如果排除其他战队的表现,单拎格雷和姜昀祺出来,效果就是格雷率领M-G一队,一路收缴人头,一路追杀信战。 最后只剩一个姜昀祺。 进入决赛圈之前,薛鸣淮沉默片刻道:“云神,你有没有觉得——” 姜昀祺刚找到车准备上内道进圈,车身就被猛狙,噼里啪啦的金属撞击声盖住了薛鸣淮的话。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姜昀祺没有说什么,加速开过一片迷雾。 第四场决赛圈刷在了地下暗渠。 姜昀祺下车后靠着车身补充能量,放眼望去,四野寂静。 全场还剩四人。 格雷、晏雨、Knight和姜昀祺。 地下暗渠是一段不长不短的狭长通道,仅容一人通过。 虽然迷雾还未散去,但能见度逐渐好转。 姜昀祺仔细听着周遭动静。 他所在的地方距离暗渠十几步远,处在圈沿。只是此刻毒圈还未蔓延到这里,姜昀祺还可以守一阵。 突然,细微几下脚步声。 姜昀祺立即撤出车旁,沿着圈朝脚步来的地方慢慢挪动。 “轰——” 有人朝车子扔了一颗雷。 与此同时,姜昀祺迅速半蹲起身,循着大概区域,开枪一阵盲狙。 “嘭嘭嘭——” 【Yunqi使用S763淘汰了Pyan】 手速一如既往的快,晏雨甚至来不及回到近在咫尺的掩体。 可就在晏雨击杀信息跳出的瞬间—— “嘭!” 【Grey使用S12K击中了Yunqi】 姜昀祺附近没有掩体,他只能趴伏往最近的灌木后躲,迅速给自己补药。 格雷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又是一阵密集枪声—— “嘭嘭嘭——” 蓦地—— “嘭!” 【Knight使用A74击中了Grey】 但下一秒,格雷的凶猛表露无疑。 Knight以为格雷会回去补药,再不济也会找地方躲一躲。 可当这个念头还未在脑海完全闪过,格雷就挟着S12K连狙Knight方向,手速快到一秒内弹匣清空。 心惊肉跳的枪声戛然而止,耳边立时恢复鸦雀无声的状态。 即时击杀信息后知后觉一般闪现在屏幕右上角,如同被震慑。 【Grey使用S12K淘汰了Knight】 现场观众和粉丝一度没回过神。弹幕也傻了半秒。 在直播的视角里,格雷慢条斯理转身打药。 只剩他和姜昀祺。 姜昀祺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很慢很慢,不放过耳边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决赛圈进一步缩小,最后落在暗渠中间一段。 散去的迷雾重新聚集,浮荡如鬼魅。 姜昀祺没动,他依旧趴伏在灌木后,紧紧握着枪。 屏息的间隙里,此前被极力忽略的奇怪感觉陡地涌上心头。 极其突然,突然得像是这个时候有人闯入竞技场,手握锋利匕首,朝自己下腹狠狠捅了一刀! 姜昀祺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屏幕里,是灌木丛、迷雾和隐藏的危险。 姜昀祺戴着耳机注视屏幕,神情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但只有姜昀祺自己知道,他在恐惧。 无比恐惧。 几秒沉寂后,博宇发现了姜昀祺的不正常,小声叫他:“云神?” 姜昀祺坐在位置上,手已经离开键盘,死死握成拳。 手腕的颤抖迅速扩散全身。 姜昀祺浑身发抖。 第109章 逃不开的 耳机里传来加重的呼吸声。 姜昀祺深吸口气,控制手腕的抖动重新握住鼠标。 忽然,鼻尖传来泥泞尘土气息,舌根尝到过分熟悉的血腥味。 此刻,他就趴伏在潮湿混乱的丛林深处,全身戒备地四处搜寻,眼睛不敢分神眨一秒,极度紧绷的神经在额角战栗。 重新握住鼠标的手再次松开。 姜昀祺低下头。 久违的不安全感寸寸侵袭,比起眼前的虚拟比赛,身体好像更适应真实的杀戮与追踪。 格雷狙击的枪声再次响起。 “嘭——” “嘭嘭嘭!” 姜昀祺抬眼,看着屏幕里的自己被毒圈包围,血一点点地掉,格雷正使用激将法扫射附近。 恐惧到极点就是麻木。 比起恐惧,姜昀祺更熟悉麻木。 面对姜正河的时候,他就是一台麻木到神经枯萎的机械。 于是,蔓延周身的颤抖渐渐平复。 “云神?” 薛鸣淮坐得最近,也比博宇先一步察觉姜昀祺的“不正常”。博宇叫了姜昀祺之后,薛鸣淮耐心等了一会,转过隔板才发现姜昀祺真的有些不对劲。 薛鸣淮回头刚叫了一声赛场巡视员,就听姜昀祺异常冷静地说:“没事。” 薛鸣淮又去看他。 姜昀祺脸色已经不是惨白可以形容的了,好像血管里流淌的所有温度在刹那消失殆尽,出口两个字却极轻。 薛鸣淮一怔。 姜昀祺神色如常,凝视屏幕,丛林幽暗光线映入深蓝瞳仁,如同阴影笼罩冰川。 姜昀祺再次伸手握住鼠标。 血掉了半管。 格雷狙了几秒后也不动了,立在不远处鹰隼一样眯眼观察。 姜昀祺类似掉线的举动让现场观众疑惑不已。 弹幕也开始猜测。 【云神这波什么操作?】 【格雷太刚了。避其锋芒吧……我相信云神。】 【血都快掉没了。避什么锋芒,黔驴技穷罢了。】 时间一点点走向终点,格雷没有继续等下去。 “轰——!” 姜昀祺一个翻身,雷炸在身旁!他起身快速跑向暗渠。 “嘭嘭嘭——” 格雷紧跟后面,枪口瞄准。 就在大家以为比赛结果将在格雷某一声枪响中见分晓时,姜昀祺纵身跳入暗渠! 全场惊呼。 【云神这是什么操作?】 【逼到墙角了吧,兔子急了还跳墙,云神都这个境地了,暗渠不跳也得跳。】 【再等等,说不定置之死地而后生……】 暗渠狭长,仅容一人通过。如果格雷跟下来,胜者就不一定了。但姜昀祺也不能一直待在暗渠里——格雷已经扔了一个雷,如果此时再扔一个,或者扔进燃烧瓶,他照样得死。 姜昀祺迅速打药上绷带,一边朝着另一头跑去。 果不其然,格雷扔了燃烧瓶。 熊熊火焰眨眼在身后泛滥成火海。 暗渠另一头是毒圈,而且随着比赛进入末尾,毒圈伤害加剧。姜昀祺出去没有两秒又是半管血。 快要跑到出口的时候,姜昀祺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顿住,立在原地转身看着几步距离的火焰,等了等。 信战全员高度紧张,牢牢注视姜昀祺一举一动。 薛鸣淮搞不懂姜昀祺到底要做什么。 再过十秒,决赛圈进一步缩小,那么他现在所在位置就是毒圈,半管血照掉不误。 薛鸣淮悄悄后仰去瞧姜昀祺。 神色依旧,似乎比先前更冷了。如果算上专注神色的话,表情几乎没有。 薛鸣淮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就好像,只有靠着持续不断的点击鼠标、敲击键盘的声音才能证明姜昀祺是活的。 现场气氛变得焦躁。观众都不明白姜昀祺“走走停停”到底想干嘛。 另一边,暗渠外,格雷等了几秒不见姜昀祺死于燃烧瓶的击杀信息出来,于是后退几步,想往里再扔颗雷。 两人距离太近,保险栓抽出的声音依稀可闻—— 就在这时,姜昀祺火速转身继续奔向出口,浓稠毒圈霎时将他包围,跳出渠口的零点零一秒,姜昀祺抬枪朝着对面还未收回扔雷的手的格雷开枪狙击—— “嘭——” “轰!” 枪声居然先于雷声响起! 早在姜昀祺折身飞速跑的时候,弹幕已有人反应过来。 【牛逼!!!艹!!!云神牛逼!!!】 【我明白了!格雷找位置投雷需要时间,拔栓需要时间,这些时间在云神那里,足够他跑一个来回暗渠了!】 【……不知道说什么。膜拜。】 雷声响起之后,屏幕右上角缓缓落下一片雪花。 【Yunqi使用S763淘汰了Grey】 解说员瞪着屏幕,说不出一句话。 现场大部分观众都没有反应过来,兴奋热烈的掌声在角落、在中央稀稀落落响起。 慢慢地,掌声浪潮一样汇聚。 解说员盯着屏幕上出现的冠军奖杯,激动不已:“恭喜云神!恭喜Fight of Faith!第四场冠军!Fight of Faith!” 薛鸣淮等不及起身去看姜昀祺。 感受到身旁骤然嘈杂的动静,姜昀祺飞快低下头,撕裂的情绪让他找不到合适的表情面对队友,他怕自己无意识暴露的警惕与冷酷吓着薛鸣淮。 于是,姜昀祺对来到面前张口还未说出两个字的薛鸣淮匆匆道:“我出去一下。” 薛鸣淮:“云——哦。好。早去早回。还有最后一——” 姜昀祺背朝他几大步消失在选手通道拐弯处。 竞技场有为选手专门配备的休息室。但姜昀祺没有去休息室,他一路坐电梯下到一楼,然后离开酒店,像是毫不在意即将举行的第五场比赛。 脚步太快,周遭人影纷乱。 走出两个路口,姜昀祺才停下来狠狠喘出一口气。 阴天。天空灰蒙蒙的。街道旁的箭头路标朝着三个不同方向。远处扑棱棱飞来的鸽子停在最上面,歪头随意整理几下羽毛,没一会就飞走了。视野所及的建筑都是灰黄墙面,每层六扇大小高度一致的窗户,黑色栏杆,白色窗帘。 穿着信战队服的姜昀祺站在路口,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记忆里的不安与恐惧中撤出。 姜正河死在他的枪口下。他亲眼看着他倒下的。 而且,在遂浒,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他不应该害怕的—— 姜昀祺转身往回走,习惯就好了……只要习惯了,他就可以继续比赛…… 但是,下一步,心底传来一个声音,一字一句告诉他:他这辈子都逃不开遂浒的梦魇。 即使姜正河死了。 姜昀祺停下脚步,僵立不动。 极端的情绪层层叠叠积压在心口,姜昀祺慢慢蹲下身,死死咬住嘴唇,眼睛渐渐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天空飘起小雨,盘旋的鸽子将他视作地面雕塑,慢悠悠地踱到他面前。 手机响起的时候,姜昀祺盯着鸽子看了有一会。额发被细密雨丝打得全湿,面色惨白毫无温度。 是雯雯打来的。 姜昀祺没有接。 过了一会,雯雯干脆打来了视频电话。 姜昀祺站起来,把手机放进口袋,往回走。 快到酒店门口的时候,他看到博宇和薛鸣淮紧张寻找的身影。 博宇第一个看见他,急慌慌跑来,从头到脚打量姜昀祺:“没事吧?云神你去哪了?出什么事了?不舒服?” 姜昀祺没有说话,他不是很想说话。 姜昀祺看着博宇,好像第一次见他似的。 薛鸣淮站在博宇身旁,面色担忧,仔细看了几眼姜昀祺显得有些漠然的神情后,他对博宇说:“找到就好了。快进去吧,马上比赛了。” 博宇觉得姜昀祺太奇怪了,但他听出了薛鸣淮话里的意思,又瞧了好一会姜昀祺,没再问。 两人一左一右围着姜昀祺进赛场。 第五场比赛和之前任何一场都没什么不同,最后Sed拿到了冠军。 信战发挥如常。姜昀祺话极少,如果不是夏闵路星岚或者薛鸣淮主动问他,姜昀祺几乎不开口。 最后一场里,姜昀祺手速又上了一个台阶,简直非人。不过就是很不稳定。大家好几次注意到,姜昀祺会在一个地方或站或蹲很久,看上去好像是在守人。 第一阶段比赛结束,全场沸腾的时候,信战全体发现,姜昀祺又不见了。 第110章 太肉麻了 姜昀祺这次没有离开酒店,他回自己房间独自坐了一会。 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外天色阴沉,先前的小雨正式下了下来,连成青灰雨幕,视野里的街道行人变得模糊。从他们离开巴塞到达巴黎的这两天都是阴雨天。 床边一人坐的落地沙发紧靠窗户。姜昀祺打开窗户,雨线顺着风向飘了进来,打湿窗帘地毯,颜色变得深浅不一。 姜昀祺出神望了会。蓝眸没什么光彩,也许因为屋内本就昏暗。纤长乌黑睫毛垂下,也没什么精神,同赛场上那个眉眼专注、意气风发的电竞青年像是两个人。眉间痕迹不重,但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他有心事。眼尾还是有些红,几小缕额发垂落擦过,和细密睫毛触碰在一起。 神情落寞茫然,好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好像不知道。 他置身自己的事外,像浑身浸透疲惫不堪的雏鸟,因为一次意外站在了悬崖边,脆弱幼小的足伸出去试探,掉落的砂石告诉他,即使他有翅膀,他也会因为害怕坠落,最后摔死。 姜昀祺慢慢呼出口气,低头埋进双膝。 人声鼎沸、伴随掌声与欢呼的竞技场还在眼前。 前一刻迷雾丛林中一晃而过的对手、持续不断的狙击枪声、手榴弹炸裂在身旁几乎刺穿耳膜的轰鸣,这一切也都无比清晰。 更清晰的,是在遂浒为了躲避满怀仇恨的同伴一动不动趴在灌木后提心吊胆的一幕幕。 “……你好像已经将这种状态融入进日常生活。幼年的高压形成习惯影响现在,虽然你感觉不到,可一旦额外的力出现时,就来不及了。” 几个月前祈见和他说的话,姜昀祺还能记起来些。 烈日炎炎的七月,那时他坐在诊疗室,对被告知的这些没有太多想法。但眼下,他好像能明白祈见话外未尽的意思。 他会再次生病。 不是身体的病痛,是精神上的……姜昀祺想,他会变得不正常。 他摆脱不了遂浒,他这辈子都不会正常。 先前搁进口袋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姜昀祺维持抱着自己的姿势,没动。 只是打电话的人坚持不懈。 三四通下来,姜昀祺拿出手机看,是雯雯。 “小舅舅!” 刚接通,电话那头雯雯大嗓门传来:“你怎么啦!我在直播里都没看见你!之前也是,第四场结束你人就不见了!我让我爸妈找你,他们都没找到。我后来给你电话,你都不接!小舅舅你在哪里?你好厉害哦!网友都在夸你!666那种!小舅舅?小舅舅你在吗?” 雯雯轻轻快快,带着小女孩特有的明亮热闹却丝毫不令人反感的语调,一口气说完不等姜昀祺回答还要说。 姜昀祺忍不住笑,赶在雯雯之前说:“我有点累就先回来了。裴玥姐姐闻措姐夫还好吗?闻翌呢?” 雯雯显然关注点不在自己爸妈和弟弟身上,言简意赅:“在逗闻翌玩。闻翌都胖了!真的是小胖墩!墩!以后肯定没女孩喜欢!” 姜昀祺:“……” 这时宋姨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有这么说自己弟弟的吗?电话给我。我要跟小崽子说话。” 雯雯不给,拿起手机就跑:“我还有一大堆问题问小舅舅呢!宋姨先来后到!” 宋姨笑得不行。 雯雯不知道走去哪里了,电话外忽然传来几声裴辙略低的嗓音,听不大清楚,但姜昀祺一听就知道是裴辙。 “裴哥也在?”姜昀祺问。 雯雯正要绕过客厅去自己房间,闻言扭头瞧了眼裴辙:“昂!大舅舅可忙了!超级忙——”说着捂嘴悄声打小报告:“小舅舅我跟你说,大舅舅都没好好看你比——” “雯雯。” 裴辙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进姜昀祺耳里。 雯雯没声了。 裴辙说:“手机给我。” 姜昀祺不知道雯雯现在是什么表情什么动作,但肯定乖乖把手机交出去了。 因为下一秒,裴辙叫他:“昀祺。” 几米外宋姨哈哈大笑:“雯雯的先来后到这么不坚定啊。” 雯雯估计很气,但又没办法。片刻,很不甘心地仰头问裴辙:“大舅舅你不忙吗?” 裴辙向下瞥她一眼,面不改色:“嗯。不忙。”转身就去了阳台。 姜昀祺笑了好一会。 裴辙等他笑完了也笑了声,想了想对姜昀祺说:“没有不看你比赛。中间接了电话。” 姜昀祺又轻轻笑。 裴辙只好听他笑自己。 笑完姜昀祺没说话,手机贴在耳边,心口一下空荡荡。 好像先前的情绪消失之后,一时没有别的情绪填补,显得无比孤独,眼睛顿时酸酸的。 即使隔着一重越洋电话,裴辙还是敏锐察觉了姜昀祺情绪的变化。 “怎么了?”裴辙问他,声音较之前低了几度。旁人听起来,就是哄了。 姜昀祺没说话,裴辙问他,他更想哭了。但是他不能让裴辙太担心,不然以后怎么办。虽然他想让裴辙一直在自己身边,但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裴辙皱眉:“昀祺?出什么事了?” 姜昀祺嗓子口哽了哽,说话就有些哑:“裴哥我想你。” 这句话以前不是没说过,但这次就是和以前都不一样。 裴辙说:“下周就去看你,到时候出去玩。昀祺不哭。” 姜昀祺点点头,抽了下鼻子,已经湿了的眼睛抵上双膝,眼泪一点点渗出来:“我不想比赛了。我想回去读书。” 裴辙没有问原因,一下就答应了:“好。宝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姜昀祺忽然笑起来,抬起眼睛望着窗外黯淡天空,撒娇:“你都没有当面这么喊过我……” 开口撒娇的一瞬,心情渐渐平和了许多。 裴辙没说话,半晌思索道:“这是提前练习,见了面天天这么喊你。” 姜昀祺脸红了:“不要,太肉麻了。” 裴辙弯唇:“裴哥不觉得。裴哥很喜欢。” 姜昀祺脸更红了。 裴辙永远在面对他的很多事情上直白坦荡,后来姜昀祺想,这是裴辙给他的安全感。 第111章 顿时尴尬 博宇打来电话的时候,姜昀祺从床边小沙发上支起上半身爬回床上躺了一会。一直戴着的珍珠白玉牌滑到锁骨边,温温润润,姜昀祺望着天花板伸手摸了一会就有点困。 博宇声音和平时不一样,小心试探:“云神,你还好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要是有事你和我说。”博宇其实还想多问点,但酒店门口找到姜昀祺那会,姜昀祺看人的眼神太吓人,面色极其冷峻,博宇怎么想也不知从何问起。 姜昀祺从床上坐起来,玉牌轻溜溜滑下肩头,此前充斥的各种情绪淡了很多,就是有些疲惫,开口语气如常:“没事。刚才状态不好。是要去队长那开会吗?” 决赛三阶段,每阶段五场比赛结束,各大战队都会忙于复盘和战术的调整与更改,时间还是很紧凑的。 博宇连忙道:“不不。坤儿说你状态不好,休息一晚上。我们几个先把比赛整理出来,明天一起碰头再说。” 姜昀祺赤脚下床,走到沙发旁穿拖鞋:“我现在没事了。你们在哪里,我去找你们。” 博宇很坚持:“你好好休息吧。我那会在酒店外面看你脸色真的挺不好。坤儿已经决定了。” 姜昀祺重新在床沿坐下,没说什么。 过了会,姜昀祺说:“谢谢。” 博宇笑了下:“都是队友……对了,你设备包没拿走,我晚些时候给你送去。” 姜昀祺说:“好。” 整个战队,姜昀祺觉得最操心的就是博宇。黎坤也操心,不过黎坤的操心某些时候显得得过且过,是落在表面的周全。也许因为他是队长,有些事不适合对自己队员太较真。博宇却属于事无巨细,打破砂锅——可能跟性格有关,姜昀祺想。 姜昀祺以前很少观察别人,更别说总结一个人的性格。但是加入信战以来,队内的每一个人都被他观察过,黎坤、博宇、Eric、宋绍,还有薛鸣淮,姜昀祺“观察”他们,也许一开始带有极强的目的性——处于一种在遂浒养成的本能:进入陌生环境的习惯举动。 如果说之前的“观察”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那么在信战,姜昀祺观察之后学会了理解与配合。这是相互的。尤其是担任二队队长以来,姜昀祺要做的不仅是打好每场比赛,他还需要队友的配合,更需要队友的理解。 挂了电话,姜昀祺往后躺倒在床上,几秒后抬脚甩了拖鞋钻进被窝,睡觉去了。 窗户没关,雨没有先前那么大,滴滴答答的雨声很有催眠效果。 再次醒来天完全黑了。 时间刚过八点,路面积水倒映酒店霓虹,车流声一阵接一阵。 手机有几条未读信息。 林西瑶发来祝贺表情,说接下来几天她不在巴黎,准备去阿姆斯特丹玩。 薛鸣淮问他状态怎么样,等了会见姜昀祺没回,说要不一起吃个饭。后来黎坤Eric宋绍夏闵路星岚也发来信息询问。 十分钟前,薛鸣淮又来一条:“云神没事吧?我总觉得你状态不对……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格雷和你的那几次确实惊险。夏闵路星岚说第四场你从暗渠跳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傻了。我已经和他们吃了晚饭,你要是看到说一声,夜宵也是可以约的。我就吃了点披萨,听说这里的中餐不错,煲汤蛮多的,就是没来得及细看,也不知道做得地道不地道……” 姜昀祺翻完薛鸣淮一长段餐厅纪实文学,挨个回了微信。 原本准备叫餐就在房间里吃,姜昀祺觉得自己一个人待得太久了,又或者薛鸣淮关于中餐地不地道的猜测吸引了他,索性洗澡换了衣服下楼去餐厅吃饭。 这个点餐厅人不是很多,但也不少,大多坐在角落餐桌,或者在吧台点酒喝。 世界赛分三大赛区,亚洲、北美和欧洲,酒店餐饮也因此做出调整。 姜昀祺果然在中餐区看到一溜的煲汤、小火锅,还有烤鸭烤鱼。 这个点基本没有战队来用餐——大家都回去紧锣密鼓地复盘开会了。 不过姜昀祺还是看到几位欧洲战队队员坐在靠窗餐桌一边慢悠悠喝酒一边低声说话,偶然传来不大的笑声。 其中一位姜昀祺有点眼熟,是Fe+战队的队长瑞克。注意到姜昀祺的视线,他也看了过来,微笑致意。 姜昀祺觉得他们欧洲战队心是真的大。第一场IBI被M-G追杀成那样,第二场开局又是团灭,可之后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心态稳得一笔。 烤鸭看上去不错,还很专业地配了薄饼葱丝黄瓜条和蘸酱,蘸酱尤其香,姜昀祺都怀疑自己不是在巴黎了。 “其实不好吃。就酱正宗,估计国内直接空运来的。烤鸭做得不地道。祈见中午吃了,是他们这里自己弄的。估计中国师傅忙着煲汤去了。” 姜昀祺转头,见方明柏站一旁低头仔细瞧烤鸭配料。 姜昀祺笑:“明柏哥。” 上次在警局,方明柏帮了大忙,姜昀祺一直没好好说谢谢。 方明柏指了指不远处的吧台,微笑:“我和祈见在那喝酒,那里有意大利人现烤的披萨,要尝尝吗?巴黎意大利餐馆最多,但不得不说做得还是很好吃的。” 姜昀祺点点头。 半圆形烤炉就在点餐台后面,三位意大利师傅分工明确,一位在前面给顾客点单,中间一位快速配料制饼,然后交给第三位师傅送进炉子盯时间。 祈见笑着朝姜昀祺招手,有点醉醺醺的:“云神这么晚吃饭?” 姜昀祺拿过方明柏递来的菜单,每样披萨下面都备注了详细的配料和原材料,说:“我睡过头了。” 姜昀祺看了会,选了甜椒和培根一种,然后回到一旁的吧台前听祈见和方明柏说话。 这里温度高一些,刚出炉的披萨香味扑鼻,很适合冷飕飕的十二月巴黎。 祈见在给方明柏科普绝地狙击世界赛规则,见姜昀祺坐回来,便对方明柏说:“这里现成的大神。” 方明柏转头笑:“还是不打扰饿着肚子的云神了。” 姜昀祺点了杯果汁,伸手往前够了根吸管捏手里,闻言也笑:“反正没事做。明柏哥想知道什么?” 接下来三人聊了会赛事,姜昀祺的披萨就来了。 饼很厚,有焦有脆也有嚼劲。中间鸡蛋是刚出炉那会打上的,这时黄亮亮的溏心晃晃悠悠,沿着香甜芝士的乳酪纹理细腻包裹。一片片小甜椒红的绿的半陷在里面,培根香肠暴露在外,最先烤得失去了本来颜色,但一点都不会让人怀疑入口滋味。 姜昀祺顿时觉得自己饿惨了,叉子和刀并手落下,没顾上多烫张嘴就吃。 方明柏瞧得有趣,知道他没空回答还是问好吃吗。 姜昀祺抬手朝他比了个OK。 方明柏笑,把果汁给他移近了些。 祈见觉得方明柏对待姜昀祺有点不一样,他酒喝得有些多,一时没想到什么原因。 这个点吃正餐的很少,大多都在喝酒闲聊,语声切切。稍显空旷的餐厅里漂浮着食物的气味和人们身上的各色香水味,断断续续,像是踩着点的乐声,跟着人来人往,下一秒稍纵即逝。 姜昀祺没忍住吃了大半,差不多了才冒出“这么好吃要不拍个照给裴哥看看”的想法。 姜昀祺拿出手机找角度,把啃得差不多但依然可以看出香喷喷意思的饼给裴辙发去。 裴辙很快回他:“这么晚吃?披萨不利于消化,下次不要吃了。” 姜昀祺:“很好吃的!超级好吃!”说着发过去一只心满意足倚在墙角慢悠悠揉肚皮的小猫崽。 裴辙视而不见:“那是因为吃得太晚。饿了什么都好吃。” 姜昀祺觉得这个“很裴哥”的裴哥,与几个小时前口口声声喊他“宝贝”的裴哥不是同一个人。 姜昀祺:“说好的宝贝呢。宝贝吃披萨都不行吗?” 于是,对话下出现一只叉腰跺脚有些不满的小黑猫。 姜昀祺觉得裴辙看到消息应该是笑了,因为自己也笑了,还有点不好意思。 过了会,裴辙说:“嗯。宝贝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又几秒,裴辙还是唠叨:“但下次不要这么晚吃。晚点吃些清淡的。” 姜昀祺:“……”小黑猫撑着下巴甩着尾巴有点无聊。 裴辙:“听话。” 小黑猫原地走两步又蹲下甩尾巴。 姜昀祺看着手机屏幕微微笑。他坐在方明柏左手边,方明柏坐中间,正偏头和祈见说话。 祈见望见姜昀祺盯着手机笑的时候,忽然想起方明柏告诉他的姜昀祺和遂浒的事,转念目光就很复杂了。 心里背负那么沉重过往的人,祈见难以想象姜昀祺是怎么过来的。 注意到祈见的视线,方明柏也回去看了眼在手机上来回划拉挑表情的姜昀祺,模样专注,嘴角一直有笑意。 不知为何,脑海中立马浮现那晚婚礼酒会上的裴辙。 方明柏没有问,看了两眼转头继续和祈见谈之前说的事。 “……我有个同学也是重度抑郁,最近要离婚了……不过他情况时好时坏,你回国有空去他那看看。我和他说了,他也愿意治疗。” 祈见皱眉,喝了口酒:“重度很难弄。除非自己调整过来。最好找出原因……” 方明柏食指转着杯沿:“他父亲项目被研究所停了,之前工作也不如意,说闲话的也多——嗨,糟心事一大堆。你去看看吧,看看有没有办法。” 姜昀祺竖起耳朵,不是故意偷听,只是两人说话声音仔细留意恰好能听个七七八八。 祈见点点头,片刻道:“办法肯定是有的。现在什么心理疾病没有办法?其实主要还是患者——明柏,这个你比我清楚吧。” 方明柏没说话。 “药物酒精都能控制,但人总归要清醒的。如果清醒的时候放不下,或者还囿于其中,那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 祈见叹了口气:“我们心理医生最难做。你说那些外科急诊的医生,手起刀落的事。我们还要谈心,还要估量……其实有时候,患者自己心里门清,可就是放不下怎么办呢……” 手机屏幕暗下,姜昀祺安静坐在一边。 方明柏起身走远去接电话的时候,姜昀祺忽然抬头问祈见:“祈医生,我刚刚听到你说……”顿了顿,姜昀祺移开目光落在泛着银光的刀柄上:“如果清醒的时候不是放不下,是摆脱不了……那怎么办?” 祈见注视他,有几秒没说话,脸色逐渐凝重:“在这之前,我想确定一件事。” 姜昀祺抬头,有点懵。 “姜昀祺,你说的是你吗?”祈见问他。 姜昀祺张了张嘴,霎时愣在原地。 祈见朝方明柏方向看了眼,方明柏也正在看他们,似乎明白他们有事要聊,远远笑了下,打了个手势便善解人意地走开了。 姜昀祺看着方明柏走开,沉默半刻。他隐隐觉得,方明柏知道遂浒的事,祈见应该也知道了。 祈见没有打扰姜昀祺,耐心等了一会。但过了好几分钟,姜昀祺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祈见想了想说:“还是我向你坦白吧。我知道你和遂浒有关联——但也仅停留在知道。如果你愿意和我说,我们一起找个时间聊聊。” 姜昀祺垂头不作声。 片刻,姜昀祺对祈见说:“我再想想。” 祈见打断他,凭着一个猜测直接道:“可是我想,它已经影响你比赛了,不是吗?不然你刚才不会那么问我。” 又过了好一会,姜昀祺才点头。但也仅此而已。 所有关于过去的开口都是困难的。 祈见突然后悔自己一时嘴快直接将遂浒摆在毫无预备的姜昀祺面前。今天真的酒喝多了。 思索半晌,祈见语带歉意道:“这样,你什么时候想说,直接给我电话就好。我们立即约个时间。不着急,你自己先试着调整,心理上转换角度看看行不行。这期间我们也可以电话联系。” 姜昀祺脑子是有些空白,他不知如何说起,祈见的好意他能体会,但这终究是两码事。 在祈见的注视下,姜昀祺点了两下头,然后低头咬了口已经凉了的披萨,没再说话。 三天后,绝地狙击世界赛决赛第一阶段赛事排名揭晓。 M-G位列第一,Sed第二,P11第三,信战第四。欧洲的三支战队垫底,不过他们预选赛时就起伏颇大,目前这个成绩也不是很令人意外。 令人意外的是,排名第三的P11和第四的信战之间的积分差,仅五十左右。 这也意味着,第二阶段,只要信战稍微赶一赶,就能将P11踢出前三。 之后如果能再甩上一大截,那么,昔日的亚服最强战队,似乎将在此次世界赛上走向那些曾经辉煌一时的战队都经历过的结局:黯淡退出历史舞台。 这么一看,P11处境顿时尴尬。 第112章 真实之外 不可否认,信战拿到A9门票,一半实力,一半运气。 加入世界赛以来,网上的质疑嘲讽断断续续没停过。即使后来姜昀祺作为信战选手拿到了预选赛个人淘汰率第一的成绩,但对于信战整体实力的评估,也是一直网友们争议的焦点。 因此,决赛第一阶段排名出来,倒产生了类似打脸的效果。 那些冷嘲热讽要不是KTT出事,信战这会指不定还在国内晃悠的别家粉丝安静了许多,话题热点一度朝着P11而去。 【P11看样子真走下坡路了。易宣退役,又出了刘至那档子事,估计这届世赛结束,亚服最强不是落在Sed身上就是信战。】 【信战这升迁速度赶得上火箭了。总体成立时间也就一年左右,这要是打进前三,啧,前途不可限量啊!】 【不见得。就目前信战这个配比,说好听点是均匀,说不好听点,那就是烂牌瞎打,好牌乱打。】 【同意楼上。云薛组合非要带两个菜鸡。LK和Eric带新人还不错,一个稳一个刚,现在配了内鬼和哨子,怎么看怎么奇怪(没有说这两人不好的意思。还有,哨子粉别喷。)】 【内鬼和哨子应该去云薛那一组啊!两个王炸,两个机动冠军,绝配啊!】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觉得P11真没希望了……信战是什么天选之子?】 【???我都要笑了。还天选之子?不是,就超了五十分,你们至于吗?P11好歹要战术有战术,要组织有组织,信战有什么?你们难道看不出来,云神是被孤立才去了二队的吗?要我说,不管这次信战能拿什么成绩,世赛结束云神能不能留下还另说。】 【……楼上……脑补过头了吧?孤立?那可是云神!!!】 【呵呵。】 网上议论纷纷的时候,信战全员坐在会议室里开会。 黎坤指着电脑屏幕上官方公布的赛事排名和个人淘汰率排名,从上往下依次说:“云神第四。最后两场淘汰率降了很多,不过总体还是不错的。薛鸣淮除了第二场开局和晏雨刚被拿了人头,其余几场的淘汰率也不错,排第五,和云神没差多少。夏闵路星岚有进步,比起预选赛,十八支队伍七十二人,这次进了前五十。” 夏闵路星岚相视一笑。 第一阶段战队排名出来薛鸣淮心情一直不错,见俩小崽子偷乐了好一会,笑着揉了下坐身旁的夏闵头发。 姜昀祺没说话,第四场开始他状态就不对了,之后的淘汰率肯定受影响。 黎坤也笑,看着他们继续道:“宋绍总体提升了很多。博宇和Eric第二阶段再努力下,淘汰率也会上去。别着急。” 博宇说:“我手速还是不行,刚枪就没赢过。” Eric拍拍他肩:“不怪你,几次刚枪都和Knight格雷撞上,后面没得打,淘汰率自然低。” 博宇好笑:“你还安慰我?你都排我后面!” Eric说:“我对自己真实实力还是有信心的——” 博宇气笑了,毫不客气踢他一脚:“滚一边去!” 不过这次结果大家都很满意,黎坤看着他们每一个人:“都辛苦了。第二阶段心态很关键,难免进入疲乏期,咱们再接再厉,争取拿下P11。” 薛鸣淮点头赞同。 拿下P11、狠踹晏雨的脸是他一直的目标。 姜昀祺则心事重重,散会之后,他坐在原位拿过电脑看之前的复盘。 姜昀祺将时间线卡到第二场迷雾刚起时,Knight补弹匣暴露自己的时间点——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心态产生变化。 画面里的自己屏息以待,得知M-G就在身后不远处守株待兔的时候,姜昀祺没有察觉自己反应受到限制,相反,他即刻安排蹲守二楼的夏闵路星岚扔雷——情绪真正产生难以忽视的起伏,是第四场地下暗渠的决赛圈,格雷对他紧追不舍,气焰嚣张。 之后第五场,迷雾丛林,此前的心理冲击太过震撼,他根本来不及收拾,上场打得一塌糊涂。 虽然这一场刚才被黎坤一带而过,但姜昀祺知道自己发挥得很差劲。 沉思片刻,姜昀祺试着总结了下可能导致情绪不稳定的因素:和遂浒相似的迷雾丛林地图模式,格雷的赶尽杀绝,还有……孤立无援的境地。 第二场刚露端倪那会,二楼的夏闵路星岚还需要他的安排,那个时候虽然紧张,还有些无措,但不会完全陷入情绪撕裂的巨大漩涡中—— “云神?” 姜昀祺回头。 宋绍笑着站门边,挠了挠后脑说:“你没事吧?” 姜昀祺看着他,简短道:“没事。怎么了?” 宋绍走进来隔了一个座椅在姜昀祺身边坐下:“云神还在看复盘?这是第二场?那会我和博宇一样被Knight狙了。” 姜昀祺没说话,视线停留在屏幕上。 “云神。” 宋绍有话要说,姜昀祺转头看他。 “我之前一个人复盘了第五场,云神你状态很不对。真的没事吗?”宋绍目光没动,望着姜昀祺抿嘴浅笑。 姜昀祺很淡地“嗯”了声,面色清冷。 宋绍低头,指尖在桌面点了两下,过了会忽然开口:“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事需要说清楚……我之前确实对云神有点不满——我知道我是替你打比赛,但是后来你来了我就觉得信战肯定没我位置了……我就是有这个担心……” 姜昀祺没说话。 宋绍突如其来的坦诚没头没尾,姜昀祺不觉得他会在宋绍身上看到什么诸如良心发现的效果。 宋绍好像习惯了姜昀祺的反应,没几秒又自顾自道:“不过这些都过去了……还有就是Eric那件事。我真的什么都没说。他和薛鸣淮打起来之前,我们不都知道开会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 “你想说什么?”蓝眸沉静,姜昀祺依旧面无表情。 宋绍愣了下:“我、我就是想说……” 两人目光接触,宋绍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姜昀祺不再看他,起身就要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背后传来宋绍清晰的声音:“开始比赛那会我说要是云神被格雷盯上、或者出现云神应付不了的情况,一队可以安排一个人辅助,我想如果我可以……” 说实话,姜昀祺不是很明白宋绍此举背后的心思,他说:“这个我做不了主,牵涉一队和全体战队。如果队长觉得有必要,那就听队长安排。” 姜昀祺没说自己能不能应付宋绍嘴里的突发情况,因为他也不知道第二阶段自己会怎么样。 已经出现的心理障碍像是颗不定时炸弹,开关却从来不在姜昀祺手里。 宋绍没出声。 姜昀祺没再停顿,离开了会议室。 就在姜昀祺心头悬着跟钢丝去走第二阶段赛程的时候,五场比赛结果出乎意料得顺利。 三天后,官方公布赛事排名。 M-G依旧位列第一,和第二名Sed的差距逐渐拉大。 信战不负众望拿到了第三的成绩,并且和第四名的P11有近两百多积分差! 全网沸腾! 与此同时,姜昀祺继预选赛之后,再次登上个人淘汰率第一。 两百多积分差意味着,除非P11在最后阶段的五场比赛里场场天命圈,不然很难追上。 夏闵路星岚是最兴奋的,几乎手舞足蹈。黎坤也很高兴,一个人站在前面看着投影上的排名,笑眯眯乐了好久。 排名一出来薛鸣淮人影就没了,说是去“报喜”。 姜昀祺想那人应该就是刘至,不知道刘至现在怎么样了。自从上回薛鸣淮提了五十万回国帮助“朋友”,姜昀祺就知道薛鸣淮可能一直和刘至有联系。 博宇已经在和Eric宋绍商量晚上喝一顿:“这个日子,可以载入信战史册了吧?不喝真对不起!” 会议室里人不多,气氛隐隐紧张却无比激动。紧张源于赛事还未到最后阶段,激动则来自于眼前的成绩实在让人坐不住。 黎坤有些犹豫:“两天后就是决赛了。” 宋绍笑:“我们不喝醉!大家举个杯碰一下,也算庆祝了!” 博宇觉得很有道理,站起来恨不得拍桌:“就这么办!” 姜昀祺也很开心,是一种类似侥幸的窃喜,结果又超常,让他长出一口气,心里顿时放松不少。 大家商量还是不去酒店的餐厅了,太引人注目,于是挑了一家不近不远的酒吧,错开饭点,兴高采烈地奔去碰一杯名为信战的酒。 十二月中的巴黎已经很冷了。 路过莎士比亚书店,走过朦朦胧胧塞纳河的时候,圣母院黑色庄穆的剪影在他们眼中一晃而过。 青年锦衣夜行,心头火热,一步一脚印,荣光近在眼前,值得他们心无旁骛。 说好只喝碰杯的酒,可后来大家都有点上头。 之后好一阵没人说话,各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酒吧里其余客人轻声交谈的声音,玻璃磕碰在桌面上的声音,还有酒水倒进酒杯一点点流淌出来的声音,一瞬间拉长了滴滴答答的时间和光影交错的空间。 细节被放大,温度被烘托。 姜昀祺看着眼前,虽然有些酒意,但一种从未有过的真实感袭上心头。 隔着昏暗迷离的光线,每个人的面容看上去清晰,又不是那么清晰。 博宇脸全红了,趴在台上和黎坤说话,好像在说自己的技术——这方面他一直不自信,黎坤拍了拍他肩,安静听着。Eric也在听,一边听一边喝酒,后来叫的几瓶酒,大半都进了他的酒杯。 宋绍笑着和夏闵路星岚玩绝地狙击手游三排,三个人缩在角落里的沙发上,酒都没喝几口。有几次,宋绍无意中抬头,目光和姜昀祺对上,很快便移了开去。 薛鸣淮闷头灌酒,眼里全是血丝,过了会低头打开手机听语音,听完也是眉头紧皱,心事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重。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庆祝荣誉的夜晚,也是一个各怀心事的夜晚。 是姜昀祺经历过的,最真实的夜晚。 裴辙电话打来的时候,姜昀祺看着屏幕有点不敢相信。 裴辙问他在哪,他来看他决赛了。 姜昀祺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吧台,怎么对着薛鸣淮说的,再次清醒的时候,双脚已经奔跑在夜色徜徉的塞纳河畔。 真实之外,好像多了点梦幻。 第113章 活蹦乱跳 裴辙打来电话,让他不要跑,他在酒店一层等候区。 姜昀祺不跑了,但也没挂电话,呼吸声有些重:“那你会待到我比赛完然后带我去罗马吗?”姜昀祺气喘不匀,一句话停顿几次。 裴辙耐心听他说完,笑道:“会的。” 姜昀祺点点头说:“好的。” 好像裴辙一句话就是签字盖章,赖也赖不掉。 姜昀祺慢慢喘:“裴哥……” “嗯。” 膝上笔电刚打开,十几小时飞行,这会邮件积了很多,但裴辙觉得剩下的时间应该也做不了什么。 姜昀祺仰头望着青灰夜幕:“像做梦一样。” 这句话姜昀祺之前也说过,在婚礼花园。 那时裴辙听到,就有了想要吻他的冲动。 裴辙没说话。 几秒合上笔电起身,问:“到哪了?” 姜昀祺举着手机进入酒店,四处张望:“我到了……” 裴辙转身,姜昀祺眼睛霎时亮了,几步跑到裴辙面前,仰头笑眯眯。 裴辙也笑,摸了摸姜昀祺头,拿起大衣和行李:“走吧。” 姜昀祺由裴辙带着他走,往后瞧了两眼行李,小脑袋不是很灵:“裴哥你和我住?” ——问完就恨不得跳起来锤自己。 裴辙垂眼,嘴角略弯,刚要开口,就被姜昀祺红着脸截住:“啊……裴哥我帮你拿行李。”说着窜到后面,拖走裴辙行李箱,一个人冲前面去了。 一只活蹦乱跳的姜昀祺。 裴辙只是笑,想了想,打算先放过姜昀祺。 电梯里两人就亲上了。 姜昀祺坐在行李箱上对裴辙目不转睛,之前喝酒上头,这会男色上头,越看裴辙越赏心悦目。 后来裴辙没辙,只好低头瞧他,下一秒就被姜昀祺捉住,讨着要亲亲。 一开始只是嘴唇碰几下嘴唇,裴辙没打算较真,毕竟姜昀祺害羞起来更要命。 蜻蜓点水的几下后,姜昀祺反倒疑惑了,小奶猫一样的水蓝眸子盯着裴辙嘴唇,不自觉舔了舔自己嘴唇,视线移到裴辙喉结,小脑袋彻底不灵光:“裴哥你怎么不张嘴?” 裴辙被问得一愣,继而就有些想笑。 刚才他就想问了:“喝酒了?” 姜昀祺点头,仔细回想了会,严谨道:“没喝多少。” 电梯门打开,姜昀祺从行李箱上滑下来,跟在裴辙身边。 裴辙把人牵起,逗他:“还知道自己住哪吗?” 姜昀祺瞪他:“知道。” 这一层分左右通道,半圆式,左边半圈是信战,很不巧的是,右边半圈是P11的选手房间。 姜昀祺领着裴辙往左的时候,余光里忽然看到一个很熟悉的人影。 裴辙注意到姜昀祺类似奶猫忽然警觉后颈炸毛的举动,便也转头去看。 一个长的不是很高的男生往电梯方向走,一边看手机,似乎在联系什么人。 姜昀祺认出那是晏雨。 第二阶段战队排名上午刚出来,这会姜昀祺就和晏雨碰上,不得不说还挺巧的。虽然晏雨没看见他。不过仅凭背影,姜昀祺也能看出晏雨从头到脚的焦虑。信战拉了P11两百多积分,如果后天决赛P11没什么好的对策,就像之前网友说的,曾经的亚服最强战队…… 一闪而过的事,两人脚步没有停留。 裴辙却察觉到姜昀祺情绪的变化,捏了捏姜昀祺温热后颈:“怎么了?” 姜昀祺抬头看他:“另一个队的队长。” 裴辙没再问。 地毯很厚,脚踩在上面基本没声,难怪看着手机的晏雨没注意到他们。 姜昀祺不再想,到自己房间门口,打开门让裴辙先进去,脸上笑意止不住。 门关上,姜昀祺直接把裴辙连人带行李拖到卧室,指着大床说:“就一张床,裴哥和我睡。我占不了多少地方的。” 姜昀祺是担心裴辙看上外间的沙发。刚才裴辙就把大衣搁上头了。 毕竟这里酒店配置和巴塞的希斯有的一拼,沙发床睡得也超级舒服。 姜昀祺说得够憨憨,直白恳切。 这回是裴辙心猿意马,被他两句撩得嗓子微紧,视线移向姜昀祺身后的床,“嗯”了声便蹲下身打算收拾下行李转移下火气。 姜昀祺跟着蹲下,歪着脑袋喜滋滋瞧裴辙,如获至宝的贪恋神情。 裴辙觉得自制力这种东西,正在逐渐失效。 在姜昀祺凝视他的几秒后,裴辙直接将人拉到跟前,低头吻了上去。 姜昀祺醉醺醺,主动跨坐在裴辙身上,张开嘴让裴辙咬。 这次黏腻的水声起得很快。 屋子里很安静,两个人完全属于对方,也只有彼此,就这样吻了许久。 越亲越热,姜昀祺自己脱下队服,毛衣下摆被蹭起抬高一指节,裴辙两手伸进去握住腰肢两侧,比起滑腻温热的肌肤,掌心的温度稍低,也可能是突然被触碰的敏感,姜昀祺缩了缩小腹,这下方便裴辙活动的空间就多了。 渐渐地,姜昀祺被裴辙掌握,全身力气就只顾着哼哼唧唧了。 裴辙似乎很喜欢听他叫。 这是后来被裴辙抱到床上,姜昀祺主动咬住毛衣下摆的时候模模糊糊发现的。 裴辙从他嘴里勾出湿淋淋的毛衣,沉声:“不许咬。” 那会姜昀祺脑子里已经没多少东西了,没忍住,带着哭腔大声喘了好久。 有一阵,其实时间也不久,姜昀祺觉得自己像尾脱水的鱼,哪里都动弹不了,哪里都被裴辙拿捏住了。 最后就连脑子也被裴辙拿走了。 缓过来的时候,裴辙起身倒了杯水给他喝,顺便抽来好几张床头柜上的纸巾。 姜昀祺满身是汗,嗓子也干,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剩下的裴辙喝了。 身心餍足之后,就想睡觉。姜昀祺视线迷蒙,跟着裴辙,看着裴辙去了浴室。 几下眨眼像是抓住了什么—— 姜昀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的时候都眼晕,捂着脑袋好一会都处于供血不足的状态。 可能之前的血都供到别的地方去了。 姜昀祺蹭到浴室门口,抬指刚要敲门,被拿走的脑子奇异地回来了。 姜昀祺直接进了浴室。 …… 再出来的时候,路都不会走,还是裴辙搂着送进被窝。 姜昀祺全身白的不像话,浴室里待得太久,他几乎缺氧。其间裴辙要带他出去弄,姜昀祺就是不想不出去,开口很有道理:“弄完又要洗……”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喘得脸白了。 裴辙只好打开通风开关,但温度会跟着低下来。 最后,姜昀祺完全被裴辙环抱在怀里,摸着有些凉的墙壁都没让他直接接触,双臂将人围困住,姜昀祺攀着,慢慢地就有那么点后悔为什么当初不敲门。 吹风机热风吹上头发的时候,姜昀祺觉得自己似乎睡了一觉,伸手摸了摸头发,已经半干,触碰到裴辙宽阔手掌,姜昀祺握住拿下来,搁在自己胸前。 裴辙笑着注视一会,关了吹风机,但想起之前在浴室折腾的时间就有点不放心。虽然通风开了又关,但多少还是会着凉。毕竟姜昀祺耗费了太多精力。 裴辙找出姜昀祺的小药箱给他泡了杯药。 姜昀祺很乖,起来喝药的时候感觉到什么,眉心动了动,撑在被子里的手往大腿内侧摸索,明白过来后抬头看裴辙的脸色就有点闷了。 姜昀祺说:“我这次把快递带过来了。” 裴辙眉梢微抬,黑眸格外宠溺,但没说话,等着姜昀祺继续说。 姜昀祺喝了一口,砸吧嘴建议:“下次我们用好不好?我准备很充分的。” 裴辙拇指擦了擦姜昀祺嘴角,眼底笑意依旧。 姜昀祺不满意裴辙反应,又喝了两口,小声:“都磨破了……上次也是。” 裴辙皱了下眉,刚才他检查的时候确实看到红了一片,没想到破皮了,伸手就要去掀姜昀祺被子看,姜昀祺没让,捂着被沿商量:“下次用吧……好不好……” “——我知道怎么做。”说完,毫不意外,姜昀祺红了满脸。 裴辙觉得这件事不是很着急。 姜昀祺太虚了,身体底子在那,裴辙更乐意采取一种循序渐进的模式,到最后顺其自然。 裴辙没有正面回答姜昀祺,停顿几秒后忽然问他:“刚才舒服吗?” 姜昀祺把喝光的杯子交到裴辙手里,大概是裴辙的表情过于自然,姜昀祺闻言愣住:“啊?” 趁着姜昀祺愣神,裴辙伸手快速探了探姜昀祺伤口,指腹一点点碰过,好在不是很严重,估计一晚上就可以结痂。 姜昀祺反应过来了。 裴辙太狡诈。 姜昀祺一把抓住乱摸的手,害羞劲没全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眼对眼的时候,姜昀祺低头狠狠咬了口裴辙手指。 没想差点硌着自己。 姜昀祺傻愣愣看着裴辙食指关节上浅浅一圈浅浅牙印,转念都快哭了:“裴哥好硬。” 裴辙:“……” 第114章 熟悉人影 其实时间还早。 姜昀祺硌着牙之后气呼呼的,就不是那么困了,反倒有些饿。 博宇发信息问他去哪了。 姜昀祺说他先回了酒店:“走之前和薛鸣淮说了。” 博宇:“他都醉得滑到椅子下面去了,还会记得你说什么?” 姜昀祺:“……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要回来了吗?” 博宇:“这才几点。我们准备找个餐厅好好吃一顿。薛鸣淮刚去吐了第二轮。等他清醒点再出发。你要吃什么,要给你带吗?” 姜昀祺说不了,待会他在酒店吃,上次方明柏推荐的意大利披萨还挺好吃的,他要带裴辙去吃。 过了会,博宇发来消息:“薛鸣淮状态不好,他先回去了。宋绍送他。云神,你待会有时间去他俩房间看看,看看回来没,我怕两人路上打起来。” 姜昀祺:“……宋绍不跟你们一起吃饭?” 又过了几分钟,博宇才回:“哦,他说他晚上有事。艹。薛鸣淮死沉。” 下一秒:“我就是虚胖!他妈薛鸣淮偷着长肉!” 姜昀祺:“……” 裴辙在外间和下属通电话,嗓音沉稳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威势。 姜昀祺随便套上裤子,找出一件卫衣穿好出去的时候,听到裴辙说:“……圣诞峰会让温副安排,你看着柏林的研究所。专员调查的进度务必这个月月底出详细报告。” 裴辙抬眼看见姜昀祺站在卧室门口安静瞧他,不苟言笑的面容有了些微变化。 姜昀祺笑着走过去,轻手轻脚窝进裴辙怀里,没有搞小动作,仰头乖巧盯着裴辙下颌。 裴辙未接电话的那只手手指微动,但没有立刻触碰姜昀祺。 电话那头回复得很快,几声“裴司”后就等着裴辙挂电话。 裴辙挂了电话,手掌搭上姜昀祺后腰,没两秒,搁一旁的手机又响了。 姜昀祺撑起上身探头看,卫衣下摆抬起,裤子穿得松垮,根本就没好好系。 裴辙覆上那截细腻腰肢,堪堪一掌,没什么骨头似的。 尤其坐他身上的时候。 裴辙垂眼,看不清眸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裴玥。 “裴玥姐姐。” 姜昀祺盯着裴玥两字,忽然有点心虚。好像他和裴辙在一起至今,都没怎么仔细去想以后面对裴玥的事。 裴辙似乎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可能连手机的声音也当没听见。 姜昀祺探身盯住手机、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裴辙手掌沿着姜昀祺脊椎摩挲到尾椎,没有阻隔,往下骨头都是圆润的,可爱得令人爱不释手,一瓣肌肤柔滑温热,像是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玉。 裴辙想过姜昀祺对他的吸引力,但好像每想一次,自控力就主动降一个层级。 与此同时,姜昀祺如同被提溜住尾巴的幼猫,转身扭了回来,慌慌张张,耳朵尖顿时红得滴血。 他没穿内裤。 只是动作太快,幅度又太大,裴辙手掌直接将他一瓣小屁股包裹住。 姜昀祺眨了好几眼,也没从裴辙脸上看出什么别的神情,就算裴辙沉溺于某件事,在姜昀祺眼里,裴辙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姜昀祺回想刚才在床上那一声“不许咬”——就是有点凶。 然后在浴室里,姜昀祺想,再想他就要流鼻血了…… 蓝眸水汪汪地瞧着裴辙声色沉敛,包裹的手掌宽阔强势,不容拒绝,姜昀祺觉得自己屁股快着火。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姜昀祺才有点害怕。 先前急哄哄说出“我知道怎么做”,拿着自以为是的标准答案,可能在裴辙眼里,简直就是废纸。 可姜昀祺又不是那么怕。 裴辙对他总是纵容的。 即使是废纸,裴辙也不介意陪姜昀祺实践一次。 响了好一会的电话声停了。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姜昀祺丝丝冒烟的声音。 裴辙弯了弯嘴角,抽出手对傻愣愣的姜昀祺说:“瘦了点。” 姜昀祺心里哇哇大叫,恨不得敲开裴辙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可最后他也只是不依不饶地凑上去要裴辙亲他,屁股坐得更加不老实。 直到被气息渐粗的裴辙狠狠拍了一巴掌。 准备出门吃饭的时候,姜昀祺还伸手悄悄揉了下自己屁股,有点点痛。 那个时候,裴辙还在检查他裤子有没有穿好。卫衣被换下,里面穿一件棉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外面套毛衣,再裹一件半身羽绒,才被允许出门。 姜昀祺说要带裴辙吃上次方明柏推荐的超好吃的披萨:“馅料特别足!芝士很厚!裴哥你尝一尝。明柏哥说这个意大利披萨很正宗。他一直在国外,肯定能吃出门道!我也觉得不错。裴哥你要试试吗?” 两人已经在餐厅坐下,裴辙看着手里菜单没说话。 姜昀祺仰脖去望吧台那里火热排队的披萨,有点急:“要不我去排个队吧?裴哥你喜欢吃什么?巴黎意大利餐馆最多,但做得真的很好吃。” 裴辙翻过一页,说:“谁告诉你巴黎意大利餐馆最多。” 姜昀祺脖子扭得快断,眯眼数披萨前排队的人数,张口:“明柏哥说的……八……九……十——裴哥,都十个人排队了……再不去这次肯定吃不到了。” 裴辙看他:“不吃披萨。坐好。” 姜昀祺愣住,慢慢坐回来,皱了皱眉:“为什么啊?” 裴辙没理他,抬手招来服务员,开口法语流利得一比,姜昀祺很快被精英男色吸引,忘记自己要问什么了。 裴辙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隔壁桌端来一盘香喷喷配料丰富色彩诱人的披萨时,姜昀祺才想起自己的骨气,眼神流连几秒,小声嘟囔:“为什么不吃啊……特别好吃,我上次一口气吃了大半。” 说完去瞧裴辙,裴辙安静喝汤,无动于衷。 姜昀祺就有点生气。 他屁股还疼呢。 吃完姜昀祺带裴辙去看他们的竞技场。不比赛的时候,这里被充作历年世赛景点供前来住宿的游客参观。 这个时候,姜昀祺话就有点少了,带得气呼呼,有一会越想越气,一个人走前面,后来被裴辙牵住才走不开。 可以容纳近一万名观众的电子竞技场,气势宏阔,道具丰富逼真,格外抓人眼球。已近晚十点,参观的人不是很多。 裴辙见姜昀祺看上去实在生气,想了想,便说:“今天吃得有点晚,下次再吃披萨。” 姜昀祺不说话,表情少了很多,人前的疏离显露出几分。 裴辙牵着人朝观景台走去,那里虽然也有几个人,但胜在光线昏暗,隔着玻璃眺望出去,入目就是璀璨夜景。 将人搂在身前,姜昀祺低头闷闷不乐。 裴辙没说话,只是注视他。 过了会姜昀祺慢吞吞说:“我都说好吃,你都不理我。你为什么不理我。我又不会骗你,我吃过了才推荐给你的。上次,祈医生明柏哥——” 嘴唇被按住,姜昀祺抬头。 黑沉沉的眸子情绪很淡,裴辙说:“明柏哥。” 姜昀祺觉得这三个字从裴辙嘴里出来,说不出的奇怪。 “他是你明柏哥,我是你裴哥。昀祺,你哥哥真多。” 姜昀祺:“…………” 相视的片刻,姜昀祺彻底生气。 裴辙吃醋是他见过最折磨人、最让人恨的吃醋 ——虽然姜昀祺没比较过,但裴辙这样,姜昀祺想,不用比较就知道。 姜昀祺推开裴辙要走。 力气很大,完全不是那个只要窝到怀里就浑身上下没骨头的姜昀祺。 裴辙刚开始都没拉住。 姜昀祺忍不住瞪他,裴辙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动作却没一点犹豫。 突然,姜昀祺余光看见两个人影。 两个很熟悉的人影,距离不是很近地交谈着,很警觉的样子。 一个几小时前刚在电梯口见过,那时他低头看手机,完全没注意自己和裴辙,而且很焦虑。 一个,博宇说他因为有事主动送薛鸣淮回来了。 第115章 生来就是 裴辙很熟悉姜昀祺的警觉。 这种熟悉一方面因为早期遂浒短暂接触留下的深刻印象,另一方面源于此后经年累月的相处。 即使姜昀祺忘记了一些事,但骨子里的警惕与防备作为过去的阴影,很难一下消失。 像个刺猬。 以前是无差别攻击,目前看来…… 裴辙注视姜昀祺眉尖微拢,水蓝眸光凝结出几分冷漠。 ——目前是有差别的保留性防备。 顺着姜昀祺视线望去,远远交谈的两人没有注意到他们,各自望着窗外。 姜昀祺思索片刻,移开视线对裴辙轻声说:“我们走吧。” 之前姜昀祺生气,裴辙以防万一把人牵得牢牢的,这会瞧了两眼小刺猬脸色,没多问,牵着人往回走。 姜昀祺搞不懂宋绍到底要做什么。 巴塞集训的时候,宋绍替晏雨传话,弄得Eric和薛鸣淮打起来,后来还闹到警局。虽然表面看和宋绍一点关系没有,宋绍为此还吃了薛鸣淮一拳,但姜昀祺很清楚,始作俑者就是宋绍。之后开会他也对宋绍说得很清楚,如果世界赛因为他出什么事,他是不会放过他的。 可眼下,宋绍想做什么? 姜昀祺想起第一阶段五轮比赛结束,散会后他坐在会议室复盘自己当时的心理状态,宋绍进来和他说,他一个人复盘了第五场比赛,注意到自己状态很不对…… 姜昀祺蹙眉,跟在裴辙身后,慢慢想。 宋绍为什么要复盘第五场,可能不止第五场,之前的应该也复盘了……而且,宋绍为什么会格外注意自己的状态?黎坤在会议上都没有多说,即使当时出来找他的博宇和薛鸣淮也没有多问。 姜昀祺从没觉得认真考虑一个人会怎么复杂。 宋绍还说:“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事需要说清楚……我之前确实对云神有点不满——我知道我是替你打比赛,但是后来你来了我就觉得信战肯定没我位置了……我就是有这个担心……” 那会姜昀祺就没有相信宋绍会有所谓的良心发现,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 姜昀祺站住没动,脚下僵硬。 “……姜昀祺,你好像已经将这种状态融入进日常生活。幼年的高压形成习惯影响现在,虽然你感觉不到。” “我知道你和遂浒有关联——但也仅停留在知道。如果你愿意和我说,我们一起找个时间聊聊。” “……你自己先试着调整,心理上转换角度看看行不行……” “怎么了?”裴辙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侧面颊微暖。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忽然有些白的脸。 姜昀祺抬头,呆呆望着裴辙,下意识道:“裴哥我觉得——” 剩下的话蓦地不知如何开口。 姜昀祺觉得自己不正常。 也许自己在宋绍见晏雨这件事上反应过度了? 虽然他警告过宋绍,但好像心底就从没相信过宋绍。于是第一阶段比赛结束,宋绍和他解释的话下意识就被自己当做别有用心。 会不会是第一阶段造成的心理状态影响他做出判断…… 宋绍后来不是还建议,如果自己状态不对,就和黎坤申请辅助吗……这个算好意吧? ——但宋绍为什么会和晏雨见面?在这个节骨眼? 偶遇? 两人看上去怎么都不像偶遇。 或者还是自己想太多了…… 脑子里混乱不堪,姜昀祺望着裴辙关切的脸,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这样无所适从的姜昀祺,裴辙见过一次。 去年S市绝地狙击冬季赛上,姜正河正式露面,之后,姜昀祺记忆复苏,意识到那一刀是自己捅的,再面对他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 只不过那时更无措惊慌,眼下的姜昀祺,强自镇定。 两人站在电梯前,周围没什么人。 裴辙又摸了摸姜昀祺面颊,除了白,更凉了些。 “出什么事了?” 裴辙低声询问,黑眸专注凝视眼前的人,像是在姜昀祺犹疑纷乱的思绪中沉入一锭锚。 重若千钧的锚,深扎海底,足以抵抗任何风浪。 姜昀祺望进裴辙眼里,一点点说:“裴哥,我觉得我不正常。” “这里。”说着举起右手,食指指尖碰了碰右边太阳穴。 裴辙抬手握住姜昀祺手腕,拿了下来,目光严肃,开口沉稳:“没有。你很正常。” 姜昀祺点点头,神色茫然,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裴辙拧眉:“昀祺,到底出什么事了?” 电梯门开了。 裴辙握着姜昀祺右手手腕走进去,等待电梯门关上再下行的十几秒里,裴辙没有催促。 姜昀祺安安静静立在身旁。 已经过了十一点。 裴玥打来电话的时候,姜昀祺刚躺进被窝,仰头眼巴巴望着裴辙接电话。 裴辙说得很少,裴玥问什么他就回什么,基本不出“嗯”、“好”、“知道了姐”这三个范围。 安心躺在裴辙身边的这一会,姜昀祺才缓慢找回之前的亲昵与安全感,他缩着身子往裴辙身前蹭。 裴辙垂眼瞧他,嘴角弧度几不可见,没拿手机的那只手一把将人搂到身前。 看着自己眨眼就趴在了裴辙身上,姜昀祺有点震惊。 裴辙力气好大。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柔软头发,等裴玥挂了电话,他也挂了。 一天里又是喝酒又是跑来跑去,又是生气又是情绪混乱,找到窝巢的姜昀祺神经萎靡,趴在裴辙身上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睛要闭不闭。 这个时候,裴辙和他说:“昀祺,可以告诉裴哥发生了什么吗?” 姜昀祺睁开眼,仰起头去看裴辙,眼神清明,只是先前打哈欠的泪水还留在漆黑的眼睫上。 裴辙说:“本来想明天或者再等等问,但我担心你,所以我们说完再睡好吗?” 湿湿的眼睫几下颤动,姜昀祺说:“有点长,而且我也不清楚……” 裴辙拇指擦了擦姜昀祺眼皮,没说什么。注视片刻,扣着姜昀祺后颈吻上姜昀祺微张的嘴唇,一个很浅的吻,之后,裴辙贴唇叫他:“宝贝。” 姜昀祺怔愣。 人就在眼前,两个字也在眼前,一切无比自然,好像他生来就是他的宝贝。 没有十二年的过往,什么都没有。 姜昀祺忽然觉得委屈。此前独自承受的情绪和感受,这会全数成了眼底的潮意,望进裴辙的第一眼,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开始只是无声无息掉眼泪,后来张着嘴呜呜哭。 与没离开裴辙身边的那个因为不想做作业委屈哭的姜昀祺没什么不同。 裴辙看着他,好一会,将人轻轻带起来,抱着姜昀祺微微颤抖的后背,耐心又温柔地低头去吻姜昀祺的眼泪。 姜昀祺抽抽噎噎,又过了会,开始磕磕巴巴说话,将第一阶段比赛出现的心理状况以及之后遇到祈见说的话,还有今天晚上关于队友的猜测,一股脑都和裴辙说了。 其实也没说太久。 其间两人换了姿势,姜昀祺不哭了之后,裴辙从背后抱着姜昀祺躺下,姜昀祺说到最后困得语句都不连贯,停顿许久,直接睡了过去。 裴辙却抱着人一整晚没睡。 后半夜听着姜昀祺沉酣的呼吸,裴辙忽然后悔当时将人推出来。 如果可以,裴辙想,他不会再做一遍那样的事。 姜昀祺想待在他身边就待在他身边吧,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他想要他的爱,他就全无保留地给他。命都给过一次,爱又有什么难的。 第116章 我的如果 祈见上午九点多在餐厅吃完早餐,准备回房间逛逛绝地狙击官网打听打听明天的决赛消息消磨消磨时间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对方非常客气,语气温和,谈吐有礼,开门见山道自己是裴辙,姜昀祺的哥哥,想就姜昀祺的精神状况和祈医生谈谈,时间随祈医生定。 “裴辙”两字出来,祈见整个人就不大好。 按说他一个心理医生,再怎么跨学科也不会跨到外交军备领域。所以他会知道裴辙,完全托方明柏的福。方明柏姐姐患有重度抑郁,前几年情况越来越不好,方明柏就一直在打听业内资深心理医生,后来经人介绍,找到了祈见,发现对方还是校友,共同认识的同学也不少,关系一下熟稔,几年下来,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除了方明柏姐姐的病情,两人之间谈的比较多的就是彼此的工作和生活。 裴辙两字第一次从方明柏嘴里出来,纯属吐槽。 祈见至今还记得方明柏是如何吐槽的:“忙疯了。下季度更忙。裴辙要来我们研究所。搞不好就是专员调查,饭碗捧不捧得住都另说。” 祈见莫名其妙,意识到裴辙可能是他上司:“就是上司也不能随便开除人吧?” 那会他们参加校友会在柏林组织的活动,方明柏喝得有点多。 方明柏NO了两下,咕咚咕咚灌酒,看上去确实压力很大,后来没忍住,飙了句超长德语脏话。 再后来见到方明柏,是在S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祈见的诊室。方明柏来问他姐姐的情况。快结束的时候,祈见笑着寒暄:“你饭碗保住了吗?” 方明柏指了指自己颇为明显的黑眼圈:“半条命都没了。这个月就没睡过一个整觉。数据提交了五遍,那孙子才打发他助理来一句,希望以后不要出现类似错误——我他妈是小学生吗?” 祈见哈哈大笑,附和:“真够孙子的。” 祈见顺嘴问了句:“孙子哪里来的?” 方明柏顿了顿,道:“遂浒。之前在军队,听说职务很高。对了,遂浒大爆炸就结束在他手里。” 祈见咂舌,没多问。 后来几次谈起,祈见大概也拼凑出了些方明柏上司行为处事的印象。 手腕与城府不必说。话不多,要害点得准,不会搞背地里一套,也不会花里胡哨忽悠属下。为人极有耐心,专注力也极强。 方明柏说曾亲眼目睹裴辙开会时拿着刚送来的五十页数据文件挨个找错——“不是人的脑子。五十页,他半小时就扫完了,一个不落,我他妈见鬼了。这以后谁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猫腻。” 祈见不知道说什么。 这会,祈见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怕他万一没绷住弦,一开口就是紧张过度的“孙子诶”,那还不如现在就撞墙。 那边,裴辙笑道:“实不相瞒,我听昀祺说祈医生来看比赛了。我正好昨天下午到的酒店,接下来的时间都充裕,就看祈医生什么时候有空。” 单拎嗓音是极好听的。温和沉稳,不急不躁。如果说有些人的阅历从外表一目了然,那裴辙多少属于气质款,言谈举止从容得体,不突兀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 裴辙话音落下,祈见像拿着话筒必须上台发言的人:“有空,裴司——不是,裴大哥——” 祈见无语望天。 裴辙温文尔雅:“祈医生不用客气,叫我裴辙就好。” 祈见默默,他也不想客气的,转念忍不住骂方明柏,让他对“孙子”印象深刻。 祈见说:“我现在正好没事,刚从餐厅出来。要不裴先生我们就在餐厅见吧?” 裴辙莞尔:“好。” 两人约着一刻钟后餐厅咖啡厅见面。 祈见给方明柏打电话,方明柏前几天回了柏林工作,估计也要今天晚上到巴黎看明天的比赛。 电话一时没打通。 祈见到咖啡厅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 巴黎这段日子老是下雨,阴冷潮湿。九点多出了会太阳,这会天又灰蒙蒙的。好几只灰鸽子在窗外扑棱棱越过,停在不远的教堂尖顶上。 前段日子餐厅为准备圣诞节装饰一新。巨大一棵圣诞树郁郁葱葱,层层叠叠,摆在咖啡厅门口,是餐厅进门一眼就能望见的方向。树梢金色铃铛擦过行人衣角,发出细微悦耳的铃声。 祈见一眼就认出哪位是裴辙。 因为在场没人能将没系领带的西装穿出不动声色的意味。 裴辙坐在靠里的卡座,这时视线朝门边望来,看到祈见,似乎先前就在网上查阅过他的资料,这时笑着起身走来。 “祈医生。”裴辙很客气,笑容没离开嘴角,一派温和。 祈见觉得眼前见到的这个裴辙,和方明柏口述的裴辙有点不一样。 之后交谈途中,裴辙耐心细致,问了很多也着意听了很多,祈见才发现那一点不一样是因为什么。 像个兄长。不存在任何职位上的附加,显得普通又温情。 祈见将目前了解到的所有关于姜昀祺的心理状况和都裴辙说了:“……姜昀祺还没有正式和我谈过,他心理防备很重。这种防备不是表面上流露出的攻击性,而是敞开心扉的能力,姜昀祺基本没有。作为医生,我当然希望能和他完全谈一次,这样下判断也准确些。但还是应该循序渐进,如果刻意去谈,反而会产生副作用。不过从他上次跟我说摆脱不了,我觉得他已经受到影响了,自己也在调整,估计之后也会主动和我谈——其实只要患者能意识到就好。我之前接触过的一些患者,从始至终都意识不到,或者说拒绝意识,这样就很麻烦。” 祈见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裴辙后来便有些沉默。 “目前能做什么?”半晌,裴辙抬眼看向祈见。 祈见心下叹息,这个问题,几乎所有前来咨询的人都问过。 祈见说:“多和他谈一谈,找出症结,或许也就有办法。” “症结。”裴辙重复。 “您应该比我清楚他过去的遭遇。其实客观点说,还是习惯问题,就像路径依赖,骤然变道会导致打滑脱轨,但慢慢地——” “昀祺记忆还没完全恢复。”裴辙说。 祈见皱眉:“记忆恢复?” “对。他之前恢复了一部分在遂浒的记忆,还有一部分”,裴辙顿了顿,语速慢下来:“还有最后一部分,他没想起来。我担心这个对他以后有影响。” 从裴辙的语气里,祈见觉得那应该是很重要的记忆。 祈见没有再问下去,目前他从裴辙这里了解的,也只是表面,更重要的是姜昀祺本人来到这里。不过这些都需要时间。 剩下的谈话围绕一些心理治疗方面的常识,裴辙听得很认真。祈见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裴辙和方明柏描述里那个严肃果断、说一不二,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裴辙,一点都不一样。 祈见想起第一次在医科大附属医院和姜昀祺谈话的场景,那时姜昀祺说他只有一个信赖的人。 祈见这个时候知道那唯一的人是谁了。 姜昀祺中午训练完来找裴辙,那会祈见已经离开,他坐在祈见先前坐的位置,有些忐忑:“祈医生怎么说,是不是很不好?我会怎么样?” 裴辙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去找那个队友了吗?他有没有解释为什么会和别的队长见面?” 姜昀祺摇头:“我觉得还是不要庸人自扰了。只要他好好打比赛。” 其实早上起晚了,赛训室见到宋绍的时候本来想问,但一时脑子不清楚,想了一上午也没想好怎么问,索性放弃。更重要的是,决赛就在明天,这个时候起冲突,搞得队内不安宁,对明天的比赛也不好。 裴辙有些意外,看着面前小脑瓜深思熟虑的样子,便说:“庸人自扰。昀祺语文水平总能让裴哥眼前一亮。” 姜昀祺微愣,脑子里冒出以前在家被逼着赶八百字大作文的场景,顿时憋气,不说话了。 正值饭点,姜昀祺闻到邻座的披萨香,猛地想起昨晚被搁置的“吃醋”,看向裴辙的表情顿时就不是那么友善了。 裴辙从从容容瞧他:“怎么了?” 姜昀祺一字一句:“我中午要吃披萨。” 裴辙停了两秒,也想起来了,在姜昀祺义正言辞的瞪视中,面不改色:“不吃。” 姜昀祺完全没想到裴辙再次拒绝了,而且拒绝得这么直接,简直讨打。 “为什么?”姜昀祺气呼呼。 “因为吃醋。”裴辙说,表情是那种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居然还会问。 姜昀祺:“……” 中午天空再次放晴,日光透过玻璃映照在刀叉上,折射出一点亮晶晶。 姜昀祺搞不懂裴辙有什么好吃醋的。在裴辙神色自若点完午餐后,姜昀祺望着面前的裴辙,忽然想起最初的表白。 裴辙问他,日落好看吗。 这么一想,那会醋就挺浓的。 但接着往下想,姜昀祺就有点情绪低落,他说:“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喜欢上别人了,那日落好看不好看,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裴辙动作微顿,之后注视着姜昀祺,很久没说话。 过了会,裴辙说:“昀祺,我也有一个如果。” “我的如果是:如果那时我没有拒绝你,那么我就可以陪你看日落了。” 窗外,时阴时晴。停驻良久的鸽子朝他们飞来,冬日里极淡的日光在羽翅下倏忽而过。 第117章 拳击淘汰 第二天是平安夜。 上午九点,绝地狙击世界赛第三阶段比赛全球直播。本届冠军战队也将在三小时后诞生。 目前战队排名之间还是存在不小的颠覆可能。 M-G位列第一,和第二名Sed的差距维持在一百五十分左右。信战第三,与第四P11有两百多积分差。之后依次是M-Z、IBI、M-T、Plato和Fe+。 排除末位逆袭的可能,前四名里,P11能不能再度回归前三、M-G能不能保持三连冠,是本阶段最大的热点。 曾经的亚服最强战队,到底还能走多久,更成了网友热议焦点。 巴黎上午八点半的时候,国内下午两点半,绝地狙击直播官网还是一片黑色,可弹幕数已经破十万,满屏五颜六色雪花。 【两百积分差,我算了下,除非P11前面三场都能在二轮刷圈的时候团灭信战,掐住信战积分,不然……真的难。】 【团灭?你当云神是空气吗?】 【哈哈哈!其实不用团灭,云神个人击杀数已经超过信战三分之一了,直接灭云神吧!最好第一圈就灭了!哈哈哈!】 【楼上以科普之名行嘲讽之实。[微笑]】 【亚服最强再也不是P11了。[叹气]】 【晏雨不会坐以待毙的,我看P11微博官网昨天还更新了他们最新赛训实况,状态都还不错。拭目以待吧!】 八点四十五分,直播界面两下闪烁,霎时亮起。 满城黄金,今年的年度色似乎比往年更夺人眼球。粉丝与观众的欢呼声隔着屏幕滚滚而来,震耳欲聋。 弹幕也刷起了满屏的热血与梦想,即时点进的时候,颇为壮观。 战队通道里挤满了直播访问的记者,闪光灯晃得人眼晕。 选手们话都很少,就记者连珠炮似的提问,四十五分的时候才被清场出去。 之后,各战队同时入场、落座、调试设备。 现场的尖叫已经突破正常声域,声嘶力竭。十几架高空摄像头对准每位选手进行直播,弹幕疯了,全在为自家战队争屏呐喊。 姜昀祺朝戴上耳机,耳边倏地一空,鼎沸尖叫被隔绝得干干净净。他抬头朝最近的观众席看了看,没有看到裴辙。 从他的视角是看不到的,裴辙在他身后不远处。 裴辙看得到他。 姜昀祺移回视线,队内博宇还在和薛鸣淮打嘴仗。 博宇:“你吃火药了?那会就宋绍有事要回去,不他送谁送?我们不吃饭了?” 薛鸣淮冷哼:“我自己走不行啊!” 博宇冷冷一笑:“你走得动吗你?把你扔马路上鸽子都嫌你臭!” 薛鸣淮:“我艹——” 黎坤叹了口气:“你们考虑下宋绍的感受。人家好歹送你回来了。快比赛了,别吵了。” 宋绍似乎笑了下:“我也没做什么。上车是博宇塞车里的。下车有门童接进房间,我就是陪坐车的。” 薛鸣淮又是冷哼:“反正不要你送。” Eric气笑了:“薛鸣淮你多大了。” 薛鸣淮冷飕飕:“比、你、大。” 夏闵:“噗——” 路星岚:“???你笑什么?” 夏闵:“你还小,不懂,专心比赛。” 路星岚:“哦。” 黎坤、博宇、姜昀祺、薛鸣淮、Eric、宋绍:“…………” 一段还算祥和的插曲,之后比赛正式开始。 照例,五场地图预先刷出。 第一场,雪地风暴。 第二场,沙漠迷宫。 第三场,迷雾丛林。 第四场,海岛空袭。 第五场,雪地风暴。 还算正常,就是高难度的都来了一遍,让人无语凝噎。 【我TM笑死。第一阶段地狱模式,第二阶段平淡是真,所以这是什么???】 【有始有终,地狱等你。[点烟]】 【哈哈哈!楼上鬼才!我觉得难度比前两节都难。第一阶段虽然连着迷雾丛林,但至少都有数,现在五场翻花,还全是高难度。心疼选手。】 【这才有看头好吗?这可是世界赛!不玩蹦极,难道过家家?】 博宇骂骂咧咧:“我一年的心跳都搁这了!” 姜昀祺和薛鸣淮商量第一场的落地点:“风暴一轮刷圈会起,最好抢空投车。要不就是重卡。但重卡目标太大,半路可能被狙胎。” 薛鸣淮:“那就跳卫星台附近吧,别墅区也行,距离合适,即使找不到车,费点血和饮料,距离上也能过去……” 黎坤:“那里物资多,你们小心。” 宋绍:“队长,要不我们跳二队附近吧,也不要太近。风暴进圈的时候好互相照应下。” Eric:“不要太近是怎么个远法?” 宋绍愣住。 耳机里传来薛鸣淮很轻的一笑。 黎坤却没笑。宋绍说得不是没道理。 风暴起来的时候,最好还是协同作战。卫星台附近跳的队伍肯定很多,如果一轮刚下来二队损失惨重,那他们还可以带上一起走。反之也一样。 于是,一队选择跳距离卫星台不远的红楼居民区。 在一队之前三秒按下F建跳伞的时候,姜昀祺像往常一样环视附近落地战队。 还有另外六支队伍和他们选了同一个地方。 二队落地后,夏闵路星岚快速占了一栋三层别墅,一边捡物资,一边架点搜寻周边报点。 薛鸣淮和姜昀祺一个人占一栋。 六支队伍也有二十多人,薛鸣淮前脚进屋,后脚斜对面的门就打开了。 薛鸣淮勾了勾嘴角,空手赤搏他最在行,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扑上去就是重拳连连看。 没有枪声响起的三秒后—— 【Xue使用拳击淘汰了Louise】 姜昀祺:“……M-G的路易斯。格雷就在附近。” 薛鸣淮吓得赶紧关门:“卧槽。一拳捅个马蜂窝。我可没打算第一圈就和格雷碰上。” 与此同时—— “嘭嘭嘭!” 枪声从在345方向的楼区传来。 【Rick使用Vector击中了Shaozi】 瑞克是Fe+战队队长。 博宇:“宋绍你跑那里干嘛!不是找车吗?你跑楼区???” 过了会,宋绍说:“我先看到瑞克的,我以为他也找车,我就跟着——” 黎坤:“先找地方打药。我让Eric过去帮你。” 姜昀祺下意识看了眼地图,楼区的话,正对方向就是他们的别墅区。 这个念头还未完全闪过,耳边突然响起夏闵声音:“姜队!你房子后面有人摸进去了!手上好像是M24!” 姜昀祺歪了下头,凝神细听,屏幕光线在他雪白鼻梁上映出一点细碎影子,眼睫上下,蓝眸专注。 “嗯。” 高空旋转摄像这会正对准到他。 弹幕霎时一窒,接着画风小小拐了个弯。 【那个……我早就想问了。云神颜值没人吹吗?本人男粉。】 【我我我!我早就想说了!云神是什么神仙啊!不是还有一张竞技场门口女粉丝拍的近距离照吗?虽然糊了点,但出道没问题吧?】 【你们太长了,挡着我舔云神鼻子了。】 “嘭——” 【Yunqi使用A74淘汰了Pwen】 薛鸣淮皱眉:“谭铄文,晏雨二队队长。” 姜昀祺快速看了眼窗外,果不其然,对面别墅三楼左右窗口都有枪口一闪而过。 “夏闵,265方向,帮我架着,路星岚——” “嘭嘭嘭——” “嘭!” 【Pke使用AKM淘汰了XM、LuStar】 薛鸣淮:“卧槽?!柯忱?P11全队都在这里吗?柯忱是晏雨的狙击手。” 不知为何,姜昀祺感觉不太好,但一时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夏闵路星岚没想到自己进场还没十分钟就死了,此刻心情低落,都没说话。 姜昀祺语气如常:“夏闵视角辅助我,路星岚辅助薛鸣淮。” “好。” “好的队长。” 薛鸣淮安慰一嘴:“没事哈。” 接下来三分钟,一进二刷圈开始。 这时,黎坤对姜昀祺说:“我们有重卡,80方向,云神你和薛鸣淮分两路过来。” 视野里已经出现大片雪花,下方体表温度计开始黄灯闪烁提示体能将在出门之后将被消耗,请准备好充足的物资。 “好。”姜昀祺火速搜集满背包。 薛鸣淮在地图上标点,“我过去了。就是不知道M-G还守没守着。” 一秒后—— “嘭!” “艹!”薛鸣淮暴吼。 【Grey使用AKM击中了Xue】 已经跑出门的姜昀祺转头进了最近一幢别墅,进门扔了背包两手翻上楼梯零点五秒到了三楼窗口,冷静至极:“你先别离开,掩体打药。我狙他。” 薛鸣淮不出声了,他知道姜昀祺这个时候不能被任何声音干扰。 一队也全体静默。 半秒后—— “嘭——” 【Yunqi使用A74击中了Grey】 紧接着,一阵急剧的狙击对枪声。 全网屏息的时刻,右上角雪花片要落不落,依稀可以看见中间字段卡在“击中”和“淘汰”上。 随着最后一声枪响落下—— 【Yunqi使用A74淘汰了Grey】 黎坤忍不住:“太棒了!” Eric:“Nice!” 姜昀祺一边抽换弹匣,一边下楼背包。 等姜昀祺出门,风暴已经小范围卷起。 薛鸣淮路程比他短一点,掩体后打满药,这个时候已经跑出了风暴圈。 姜昀祺立在门后灌下满满两大瓶能量饮料,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黎坤捎上他们的时候,很不巧遇上了之前Fe+战队,队长瑞克直接爆了他们的胎。 博宇调出地图:“两条路,直接走圈,一分半,半管子血。或者这附近找车。雪地里会落空投车,就看运气了。” 黎坤思索几秒道:“先走走。碰碰运气。饮料都有吗?” “有。”队员各自应了声。 黎坤:“走!” 车外空茫一片。零星枪声隔着昏天暗地的雪地风暴隐隐传来,就连右上角的即时击杀信息都看得不是很清楚。 “嘭——” 一阵尖锐枪声撞上重卡金属轮毂。 姜昀祺:“我去解决他。” 黎坤:“别去。他瞄不准。现在保存实力最重要。风暴一停就是进圈,早进圈的都在守着,那时候才是真正的较量。” 薛鸣淮:“对,云神别去。” 宋绍:“Fe+会不会一直跟着我们?” Eric:“跟也跟不了多久。” Eric说得没错。之后风暴越来越大,如果不是队内地图标了点,盲走大概率会走散。 一行六人缓慢稳进。 风暴声渐小。视野里还是模糊一片,但隐约可以看见远处山坡和楼群的轮廓。 突然—— “嘭嘭嘭——” 山坡上有人朝他们这里狙击! 但由于气候影响,也只是瞄了大概。 宋绍抬枪就对—— “嘭嘭嘭!” 黎坤:“别动!” “嘭——” 【Pke使用Skr56击中了Shaozi】 宋绍快速躲到树后补药:“队长!” 黎坤语气很重:“不要冲动。P11本来就守着咱们,这下进圈难了。” 薛鸣淮冷声:“怕他?” 黎坤看了下四处形势,坡地和山林在一侧,宋绍正躲那打药,但并不安全,万一有人从那里摸过来就很难办了。 黎坤:“宋绍你打好药就过来。” 宋绍:“好。” 博宇:“他们一队之前还在别墅区狙夏闵路星岚,这么快就能跑来守圈?” Eric:“不用想,肯定开车进来的。” 姜昀祺站在最边上,眯眼往Pke望去,哪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太不对劲了。 就像之前P11两队恰好都在别墅区一样…… 视线看到山坡一侧的宋绍时,姜昀祺忽然想到:他打药有多久了? 没等姜昀祺再想下去—— “嘭嘭嘭——” “嘭嘭嘭!” 三个方向的狙击声同时响起! 电光火石的一瞬! 姜昀祺猝然明白—— 有人早早进圈只为了埋伏他们! “轰!” 身边的人都来不及反应,破片手榴弹在眼前炸开一大片,耳机里传来一阵尖锐空鸣。 黎坤Eric顿时倒下,扶都来不及。在风暴里走了这么久,即使有能量饮料维持,血也不是满血。 博宇匆匆忙忙跑上宋绍所在的山坡,哪想那里也藏着一个人,一个人一枪全部爆头。 薛鸣淮难以置信。 姜昀祺厉声:“打烟!” “轰——” 又是一颗雷。 姜昀祺还剩一点血丝。 薛鸣淮倒在姜昀祺三步远的地方。 薛鸣淮:“别来!这附近全是人。” “嘭——” 薛鸣淮彻底倒下。 死伤迅疾,右上角的即时击杀信息还未全部更新。 姜昀祺朝反方向打了三簇烟,果不其然,之后的狙击声全朝着那边去了。 姜昀祺朝右后方大拐角飞速跑进圈。 全场震惊的下一秒,右上角信息缓缓落下。 【Pke使用破片手榴弹淘汰了LK、Eric】 【Pyan使用M24淘汰了Neigui、Shaozi】 【Pyan使用M24淘汰了Xue】 只剩姜昀祺。 第118章 暴露方向 信战队内语音沉默异常。 第一场几乎全军覆没。 凭着最后一点血进圈的姜昀祺迅速躲进废楼一层打药。 晏雨显然已经看到他了,朝姜昀祺奔跑方向又是一阵连狙。P11一队饿狼从附近围拢过来,寸步不移。 二十秒内剧情急转直下,此时弹幕一整片“???”和“!!!”。 【这是开局吧???我没看错吧???】 【P11炸了啊!找回了亚服最强的感觉!】 【信战整体还是不行啊……】 【我怎么觉得最后团灭那块怪怪的。】 【同意楼上,是那种很巧的感觉,但这个感觉和第一阶段云神撞格雷的巧合又不一样。算了,结束复盘好好看看。】 【我倒觉得这才是信战整体实力。他们队伍配置本就有问题,遇上P11老将精队,迟早现原形。】 废楼一层前门加左右,一共三扇房门。 姜昀祺退到最里面,全身戒备盯着前面、注意左右,一边快速上急救箱打肾上腺素。 队内语音还是很安静。 姜昀祺挪到窗口下,凝神听着四周动静。 二轮圈已经刷出,右上角击杀信息有条不紊一个接一个更新。 信战目前为止的淘汰率停留在个位数。 如果姜昀祺能突出重围,那后面还有希望。如果失败了,先不说信战往后还能不能维持住前三,就这开局的打击,很难不造成影响。 忽然,队内语音传来薛鸣淮极冷极轻的一句:“宋绍,刚才为什么打了那么久的药?” 姜昀祺他知道薛鸣淮回过神肯定憋不住。 宋绍愣了下:“没、没多久啊……一个急救包,一瓶药,两罐饮料。” “两罐饮料?”薛鸣淮嗤笑,嗓音依旧低,但没再说下去。 宋绍的回答找不出任何破绽,但薛鸣淮问话一出,大家心里不由多少起了嘀咕。 夏闵路星岚和博宇都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薛鸣淮问得奇怪,回想宋绍打药那段,其实也没什么问题。黎坤中途还提醒宋绍快点回来,宋绍不可能不顾被淘汰的风险。 黎坤敏锐察觉了什么。 这在比赛中是大忌。更何况,薛鸣淮这是没有明显证据的猜疑。 黎坤严肃道:“薛鸣淮,我们现在正在比赛。” 姜昀祺很犹豫要不要问宋绍见晏雨的事,但这个节骨眼,怎么问都费工夫。 门外P11蹲守的声音停了几秒,姜昀祺猜测他们可能打算硬闯。 时间不等人。距离姜昀祺藏进废楼打药已经过去半分多。 晏雨想守姜昀祺拿下信战全队是真的,想挣更多积分也是真。 姜昀祺想,如果换成自己,他会选硬闯。三打一,人头怎么都能拿下。 但过了几秒,门外声音似乎渐渐弱了。 黎坤轻声说:“晏雨舍不下风险去硬刚云神。他知道按照云神的手速,怎么着都会损失一名选手。” 薛鸣淮:“那云神你——” “我去找他们。” 姜昀祺开门直接冲了出去! “嘭嘭嘭——” “嘭嘭嘭!” “嘭!” 姜昀祺抬手飞快暴了一左一右距离相近的P11两名选手,晏雨回转不及,也被姜昀祺连狙击中! 薛鸣淮:“我艹!” 弹幕顿时疯了。 【!!!这是什么魔鬼剧情!!!】 【云神太刚了!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云神这是佛挡杀佛!】 【P11这是随拿随还……?】 “嘭——” 远处,又有一队选手加入。 场面顿时混乱。 P11一队被夹击,仓皇躲闪。 姜昀祺被一枪高倍镜击倒,还未躲进附近掩体,气急败坏的晏雨冒着被另一队爆头的风险直接朝他扔来一颗炸药。 “轰——” 姜昀祺面前画面陷入灰色的时候,黎坤叹了口气:“也算报仇了。” 信战第一次二轮圈还未结束就全员下线,大家坐在座位上都不知道说什么。 博宇自我反省能力永远全队第一:“我反应还是太慢了。之前跑到坡地那块就应该防着有人偷袭。” Eric安慰:“那会大家都被打蒙了。” 薛鸣淮冷不丁:“博宇,那会山坡上不还有一个两罐饮料喝着的?你怎么不问问他防没防着?” 宋绍气得差点站起来:“薛鸣淮!” 身后立即有巡场工作人员上前制止。 薛鸣淮懒洋洋,一头金发跟主人一样嚣张:“怎?我说的不对?两罐饮料?” 宋绍砰的一声将耳机摔上键盘。 博宇打圆场:“P11和我们差那么多积分,肯定会守着。进圈那会风暴还没停,大家都没料到。不能怪宋绍。” 黎坤语气很不好:“如果你怀疑宋绍有什么,拿出证据。薛鸣淮,我们现在正在比赛,不要主观猜测。全和你一样主观猜测,那比赛还要不要打了?” 薛鸣淮不说话了,过了会:“难道就没人怀疑他打药时间?” 黎坤直接闭了薛鸣淮的喇叭。 姜昀祺其实也怀疑,但他怀疑的是P11一队怎么那么快就能赶到他们所在别墅区。如果说P11一队二队这次就落在了一个地方——不是没这个可能,但这也太不符合战队作战思路了。 至于之后的宋绍打药时间,姜昀祺倒没多关注,他关注的是,进圈那会宋绍和圈内人对的那一枪。 就像一个提示,告诉对方,来的是信战。 没等姜昀祺理好线索,少了M-G格雷、P11大部分主力以及信战全员的第一场比赛很快就结束了。 第二场沙漠迷宫很快开始。 这一场总体还算顺利,无惊无险,信战一路打到了决赛圈,只是最后冠军被Sed拿了。 第三场迷雾丛林。 姜昀祺看着熟悉的白色雾气在眼前弥漫升腾,指尖下意识紧绷。 这一场他打得小心翼翼,一边谨慎留意周遭动静,另一边时刻防备可能出现的心理状况,以至于好几次没听见薛鸣淮叫自己。 第一场之后薛鸣淮就有些暴躁,可能因为没人相信他,后来遇上宋绍总要怼他“两罐饮料”,弄得队内气氛也不是很好。 薛鸣淮越打越憋屈,夏闵路星岚更是一声不敢吭。 姜昀祺这场打得太保守,很多次压枪也没压准,最后没进决赛圈。 第三场结束的时候,积分走势大家心里多少有了点数。之前两百的积分差应该被赶得差不多了。 黎坤好几次想说什么鼓舞下士气,但直到第四场开始,也只说了句:“全力以赴吧。” 也许是否极泰来,或者船到桥头自然直,第四场海岛空袭结束,丢失的信心与士气稍稍被找回。 队内语音第一次出现笑声。 博宇苦巴巴:“老天总算开眼了。我都开始忏悔是不是对薛鸣淮态度太差了,导致人品欠佳。” 薛鸣淮愣了下,没忍住,语气也松了不少:“那你是该忏悔。” 博宇:“滚。” 除了宋绍,大家都笑了笑。 第一场惨不忍睹,之后两场萎靡不振,状态一直找不回来,所以第四场淘汰率还算可观。 第五场又是雪地风暴。 黎坤说:“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来吧!” 照例还是一队二队分开模式。 姜昀祺这次没跳别墅区,而是跳了物资极为丰富的恐龙园。 黎坤也没再保守,跳了废墟港口。 大家想法很简单,最后一场,无论如何都得拿下百分之五十的淘汰率。 可是当废墟港口传来第一声枪响,姜昀祺抬头看到右上角出现宋绍被击中的提示的时候,先前被搁置的疑石彻底落了下来。 宋绍有问题。 像是印证他的想法,半分钟后,恐龙园175方向突然出现一支满编队伍。 姜昀祺扯了扯嘴角:“夏闵路星岚,架175。报仇。” 薛鸣淮疑惑:“你怎么知道来的就是晏雨?” 姜昀祺:“最好不是。如果是——” “嘭嘭嘭!” 【Xue使用Vector淘汰了Rick】 瑞克被淘汰,恐龙园内Fe+战队还剩一位狙击手。 薛鸣淮继续蹲守:“艹,想换枪,维克托打起来一点都不爽——如果是怎么了?” 姜昀祺没再说话。 “嘭——” 【Yunqi使用S763击中了Pyan】 薛鸣淮:“还真是!” 这一枪没打准,姜昀祺眉心微皱,其实应该缓一缓,等晏雨他们进了湖心岛在围攻。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夏闵:“姜队!有两个人从左边绕过来了!” 游乐场湖心岛有一个风车,夏闵路星岚就在那里左右架着。 高空视野清晰,就连湖心岛后方没了房顶的博物馆内部都看得一清二楚。 与此同时,废墟港口传来激烈枪声! 自从知道宋绍有问题之后,姜昀祺这会产生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右上角落下五片雪花。 黎坤Eric和博宇全被M-G收了人头。 剩下M-G两人被P11二队收了人头。 姜昀祺:“队长,怎么回事?” 黎坤没反应过来,还是Eric说:“仓库有人蹲守,进去的时候对枪没对上,博宇来扶我,队长帮忙架着,但后来P11二队来了,就刚了起来。” 薛鸣淮:“宋绍呢?” 黎坤:“我让他去找你们。一刷二会起风暴,你们带上他。” “嘭——嘭——” 姜昀祺抬手解决了左边上桥偷袭来的P11两位选手,枪击声盖住了薛鸣淮很低的一句脏话,姜昀祺知道如果不是在一个队,薛鸣淮很想就地解决宋绍。 那两声枪响瞬间暴露了姜昀祺所在方向。 “嘭——” 【Pyan使用AKM击中了Yunqi】 薛鸣淮:“云神你怎么样?” 紧接着又是一阵密集枪响。 晏雨从一侧桥梁飞快窜上湖心岛,直奔姜昀祺! 姜昀祺快速打烟离开湖心岛。 几米外,恐龙博物馆的标志破破烂烂,房顶全数掀开,斜斜日光落在白森森的恐龙骨架上,映出硕大的黑色影子。 姜昀祺躲进中心展台后:“没事。三级盔打透了。” 薛鸣淮看了眼地图:“博物馆里肯定有,你进去找。” 三级盔的重要性不亚于第二条命。所有上岛的选手,换三级甲三级盔是比找枪换枪第二重要的事。 姜昀祺:“好。” 几步外的恐龙爪牙下正好躺着一个崭新三级盔。 姜昀祺捡起换上瞬间,高空风车方向陡地传来一阵枪声! “嘭嘭嘭!” 【Pke使用Skr56淘汰了XM】 薛鸣淮:“路星岚!躲好!柯忱去你那了!” 夏闵被击倒,柯忱肯定会按照晏雨的吩咐抢占高地。 风车一定不能被抢,不然底下一览无余,报点狙击一打一个准。 “嘭——” 【Shaozi使用S12K淘汰了Pke】 薛鸣淮冷眼看着宋绍跑进湖心岛,爬上路星岚所在的风车。 宋绍快速吩咐:“这里我来。你去下面帮云神堵晏雨。” 路星岚雄赳赳:“好!” 薛鸣淮终究没有说什么。毕竟柯忱是宋绍淘汰的。 姜昀祺背靠展柜专注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屏息的几秒,姜昀祺能感到晏雨和自己只隔着一个展柜,几乎等于背靠背。 不是左边就是右边,姜昀祺倒退半步,扳机一点点扣下—— 千钧一发的时刻,脑海陡然冒出一个念头:风车里只剩下宋绍。 如果他要狙自己—— “嘭——” 【Pyan使用AKM淘汰了Yunqi】 “嘭嘭嘭——” 【Shaozi使用S12K击中了Pyan】 薛鸣淮:“艹!!!” 黎坤:“云神,你的三级盔不是新的吗?!” 博宇:“我去!什么情况!即使被一枪爆头,那还有一滴血剩下啊!艹!怎么回事!怎么直接淘汰了!” 姜昀祺注视面前缓慢变灰的屏幕。 很多东西来不及整理,脑子里一团浆糊。 如果,三级盔没问题,那一滴血是谁拿走的。 宋绍。 姜昀祺抬眼,蓝眸冰冷。 他是怎么做到的。 姜昀祺闭了闭眼。 耳机里传来持续不断的枪声。 问题最先出现在什么地方? 是第一场吗?宋绍跑楼区被Fe+战队队长瑞克击中从而暴露方向。 ——就如同这场开始,废墟港口的第一声枪响。 都在暴露方向。 随后,在第一场,姜昀祺淘汰P11二队队长谭铄文之后,晏雨来得那么快…… 就像刚才,废墟港口枪声落下的半分钟,他就在175方向发现晏雨带队而来。 不对。 就算宋绍暴露了方向,那也是信战一队的方向,晏雨怎么猜出他们二队在哪里的? 姜昀祺深吸口气,疑团阻塞在胸膛,搁在鼠标键盘上的双手渐握成拳。 终局赛场上只剩一个宋绍孤军奋战。 二轮刷圈已经开始。雪地风暴狰狞呼啸。 ——问题是最先出在这里吗? 不是的。 姜昀祺睁开眼。 问题最先出现在那个他一直没问的晚上。 宋绍没有找到车,先前物资不充裕,没能成功走进二轮圈。 信战全员淘汰。 队内语音几秒静默。 耳机里传来宋绍带着歉意的声音:“对不——啊!” 没人发现姜昀祺是怎么离开座位的,即使是距离最近的巡场工作人员都没反应过来。 姜昀祺几大步走到宋绍座椅后,抬手猛地拎起宋绍后领,直接将人拽了出来! 然后,在前排观众和粉丝惊呼声中,一路拖着宋绍进了队员通道! 信战其余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薛鸣淮最先反应,他唰地拿下耳机,冲出椅子就朝通道奔了过去! 之后,博宇Eric黎坤夏闵路星岚也纷纷离开座位跑了过去。 绝地狙击终局之战还在继续。最后阶段,场面异常火热,大部分观众沉浸在如火如荼的比赛中。 信战的状况只被前排正对的一部分观众注意。 赛场工作人员还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虽然信战已经全员淘汰,但刚才的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淘汰之后…… 过了会,观众席上有一个男人起身跨过席位,走进赛场,向一头雾水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便独自一人朝通道走去。 第119章 不要冲动 “姜昀祺——你、你干什么——放开!艹!你他妈——你是不是有病?!放开!我他妈叫你放开!你是疯子吗?!” 宋绍一路被揪着领子,路都走不连贯。姜昀祺力气太大,他连反手抵抗的余地都没有。语气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变成现在的狼狈恼怒。 姜昀祺脸色冰霜,好像没听见宋绍破口大骂,选手休息室的门一打开,他就将人狠狠掼在对面墙壁上! 后背传来的实打实钝痛霎时让宋绍站都站不稳,嘴里气急败坏的骂声也小了不少。过了会,宋绍抬头,望向姜昀祺的眼神阴沉到极点。 “哐啷”一声巨响,薛鸣淮撞开门跑了进来,看着两人架势,几步上前挡姜昀祺面前,瞪着宋绍:“傻逼你想干嘛?” 宋绍一口气没上来,停顿几秒怒吼:“艹!” 紧接着,又是好几声“哐啷”,信战全员到齐。 姜昀祺依旧一副冷漠到极点的样子,没有立即说话,但任谁都看出了他浑身上下翻腾的怒意,蓝眸注视宋绍,沉静眸色下凝聚起骇人寒意。 薛鸣淮憋不住,上前一把攥住宋绍领口:“我就知道你小子有问题!两罐饮料,是不是?!你是不是打假赛?!说!” 话一出来,博宇倒吸口气:“打假赛?!” Eric皱眉,语气也重了不少:“宋绍,怎么回事?” 黎坤却转头问姜昀祺:“云神,刚才三级盔怎么回事?即使被爆头,最后也有一滴血撑着——” 突然,宋绍笑了下,抬手用力甩开薛鸣淮揪着他的手腕,挑衅道:“两罐饮料?薛鸣淮,你智商也就够这点。”说着,整了整领口,慢慢环视屋内其余七人,一字一句笑道:“我不打了。你们自生自灭吧。” “信战就快完了。” 宋绍站直,后背的疼痛让他死死盯了会姜昀祺,抬臂挥开愣在原地的薛鸣淮,朝门口走去。 姜昀祺:“不解释清楚,你再走一步,信不信我卸了你的腿。” 姜昀祺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又太过轻飘飘,在场却没人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薛鸣淮震惊的眼神转向姜昀祺。 姜昀祺没看他,转过身面对背朝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宋绍:“那天晚上为什么去见晏雨?” 这下不止薛鸣淮难以置信,黎坤脸色顿时凝重,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宋绍身上。 博宇气疯了,语无伦次:“你他妈——宋绍——你背叛我们?!你居然——你去见晏雨?!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和今天的比赛什么关系?还有三级盔,你说清楚!” 宋绍躬身垂头,好一会,转身视线与姜昀祺对上,脸上居然有一抹笑意:“你看到了?” “没什么。就聊几句。怎么,不行?姜队?” 满腔愤怒在宋绍挑衅似的回答里立时攀登到顶峰。 到此为止,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如果说此前信战还有前三的希望,那么眼下,前五都是问题。他们费尽心思,夜以继日地训练,修改战术,调整战术,就是为了拿下最好的成绩。 现在,全被宋绍毁了。 姜昀祺很想卸了他的腿。 骨子里习惯的解决问题方式让姜昀祺此刻极为不耐烦,神色有几秒阴鸷。 姜昀祺闭眼忍了忍——没忍住,他朝宋绍走去。他很希望此刻手里就有一颗子弹,不用太长,足够刺穿手心就好。 宋绍被姜昀祺眼里的冰冷惊吓到了,躯体先一步察觉恐怖与危险的靠近,宋绍紧巴巴后退几步,盯着姜昀祺眼睛:“你、你要干什么?姜昀祺!你这是犯法!刚才不跟你计较,你要是再打我一下,我就报——” 蓦地—— “昀祺。” 裴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没有看任何一个人,他看着姜昀祺,黑眸安抚,语调寻常:“不要冲动。” 姜昀祺没想到裴辙会在这里,蓝眸有一瞬的怔愣,眼睫扑闪,看了裴辙一眼后就垂下,视线落在裴辙脚边,嘴唇抿了抿,小声:“裴哥。” 裴辙走过去摸了摸姜昀祺柔软头发:“这件事不用你来处理,是你们队长的责任。” 黎坤脸色猝然涨红,面对裴辙下意识就开口道歉:“对不起……” 裴辙没看他。 姜昀祺安静了很多,先前充斥的怒意与凶狠藏到了肚皮底下,姜昀祺低头乖乖待在裴辙身边,没动,也没说话。 裴辙低头对姜昀祺说:“昀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姜昀祺抬头看裴辙,裴辙不像是生气或是失望的样子,他伸手想去碰裴辙,裴辙反手握住姜昀祺,掌心包裹,拇指带着点力度揉了揉姜昀祺冰凉手背:“没有的话,我们就走?” 姜昀祺点点头。 裴辙带姜昀祺离开。 裴辙前后出现的时间不长,一分钟也没有。所有人回过神来花了好些时间。 黎坤在裴辙那句话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羞耻与难堪。他上前把门关上,正色看住犹疑不定的宋绍:“宋绍,说清楚,把事情说清楚。无论是打假赛,还是和P11串通,我都希望你说清楚。如果你还想在信战待的话。” 宋绍好像才在黎坤的问话里回过神来,闻言嗤笑:“你以为我稀罕?给老子让开!我早就看你——还有你们不顺眼了!他姜昀祺算什么?云神?我呸!你们舔他,老子不舔!老子比他差哪了?春季赛都是我打过来的,凭什么他来了老子一声不吭就要让出?” 薛鸣淮往前走了几步。 “——还说让我永无出头之日?我倒要看看,今天之后,到底是谁永无出头——啊!” 薛鸣淮冲上去照着宋绍的脸就是一拳! 博宇跃跃欲试,被Eric拉住了。 站最后面的夏闵路星岚完全呆了。 黎坤站在原地,表情委顿。姜昀祺大哥说的没错,是他的责任,是他一开始就没把事情处理好,后患无穷。 薛鸣淮没解气,还要再打,黎坤拦下,他对被揍得倒在地上的宋绍说:“我们不会再打你。我知道你肯定有了更好的去处。你走吧。之后复盘出现的任何证据,我们都会提交赛事方,你和P11,一个都逃不了。” 宋绍擦了擦嘴角血迹,轻蔑一笑:“你们找吧”,爬起来意有所指地望着薛鸣淮:“刘至都还在阴沟里呢,你们会找出什么证据来?” 第120章 三分之一 离开竞技场,海啸般的欢呼与尖叫如同被充塞进密闭罐子,嗡嗡作响。解说员兴奋激动的声音在偌大场内环绕,逃逸出竞技场的瞬间变成阵阵突兀高音。 姜昀祺站在外面,心情忽然平静。 出了战队休息室,来往通道人群涌动,一片嘈杂。 巨大的直播屏幕左右悬置在观众席位上空,枪击声持续不停,大家翘首紧盯赛事进程,关注点都在愈渐紧张激烈的对战上,没有人注意裴辙身旁身着信战队服的姜昀祺的离开。 等电梯的时候,裴辙问姜昀祺:“想回房间休息一会吗?” 姜昀祺仰面望裴辙,与面对宋绍时的狠厉截然不同,是很依赖的神情。仔细观察了好一会裴辙的面部表情,没有找到一丁点的生气或是类似于意外的失望,姜昀祺点了两下头,乖乖道:“好。” 裴辙知道他在想什么。 比起比赛的不如意,姜昀祺更在乎自己的反应,但裴辙不希望姜昀祺这样。 裴辙说:“昀祺,你不开心裴哥也不开心,你生气裴哥也会生气,你想揍那位队友的时候,裴哥也只比你多了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理智。所以,不要去想裴哥会怎么想,裴哥只会想你。” 裴辙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并没有多慎重,眼底有笑意,最后一句是凑近姜昀祺耳边说的,十足宠溺中又带着点轻浮爱意。 效果是显著的。 姜昀祺脸红得彻底,眼睫扑朔好几下,心情忽地被打乱。 不是不好的打乱,是有些晕乎乎的打乱,气鼓鼓硬邦邦的气势一下软了,软得都能揉面团了。 姜昀祺靠近裴辙,低头去看自己被牵着的手,来回晃了晃。 裴辙注视姜昀祺的变化,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将小家伙牵进去,抬手按下十层。 电梯很宽敞,左右站着两男两女,正在热烈讨论比赛,见姜昀祺裴辙进来,一时也没多看,只是各自往一起凑了凑,让出一边空间。 “……M-G冠军差不多锁定了吧?不过要是Sed能拿下世赛,大满贯啊!去年冬季赛至今,这速度,赶得上信战了!就是信战可惜了……” 红发女孩背朝姜昀祺和裴辙,低头刷微博,身旁的女孩凑过去一起看:“信战也太邪门了!第一场没进二轮圈可以说运气不好,这最后一场还是没进……云神最后不是拿的三级盔,怎么晏雨一枪就爆了?还是我看错了?” 半脑袋粉红泡泡的姜昀祺眼睁睁看着裴辙给自己的泡泡眨眼被戳破,低头沉默了会。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头发,也有些无奈。 站红发女孩面前的高个男生疑惑瞅着姜昀祺侧面,不是很确定,一边打量一边回女孩:“等赛后复盘吧……我还是很看好信战的。” 另一位男生附和之前女孩说的:“就是!第一场状态就不好。第五场的时候我还指望他们原地翻盘争一把,结果还是被P11追着打。要我说,老牌战队就是牛逼——” 正在嘚不嘚不停的男生一边胳膊肘突然被碰了下,高个男生眼神示意姜昀祺方向,他认出那就是信战在役选手云神,赶紧提醒。 说话男生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云神——” 姜昀祺往前走了两步,戳下一层按键,回头对裴辙说:“我不想回去。” 裴辙从姜昀祺语气中察觉一丝撒娇和任性,心下略微放心,弯唇笑了笑,拉人到身前:“好。” 他们离开酒店的时候,恰好第五场比赛结束,整幢大楼好像烟花陡然蹿升腾的一声炸开,刹那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姜昀祺头也不回,拉着裴辙走进车水马龙的雨后街道。 入目所及,圣诞氛围到达了极致。可十二月的巴黎总是下雨,这样的节日,天空依然没有放出整片晴朗,隔三差五小雨淅沥。 裴辙问他中午想吃什么,姜昀祺说什么都好。 没了粉红泡泡的姜昀祺一个人走前面,两手揣兜,走得心无旁骛,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过一家名为喜剧的披萨餐厅,裴辙像是找到什么宝藏,指着餐厅问:“昀祺吃披萨吗?” 姜昀祺愣住,回过神来忍不住笑:“裴哥你不吃醋啦?” 裴辙措辞严谨,很有外交官风度:“今天不吃。” 姜昀祺没有计较裴辙的“只限今天”。 一场比赛、一次荣誉能带来满足感,饱餐一顿某种程度上也能。 姜昀祺后来吃到撑,靠在椅背上呆呆盯着不小心窜进来,一路啄面包屑的鸽子,青灰色羽毛光亮洁净,姜昀祺看了很久,就有些羡慕。 “裴哥你看它什么都不管,也不怕被人踩,只知道啄啊啄、啄啊啄。” 姜昀祺说了会话就趴在桌沿,继续歪着脑袋瞧地上勤勤恳恳觅食的鸽子。 裴辙知道姜昀祺现在什么都没整理好,一边情绪混乱,思绪芜杂,另一边注意力分散,漫无边际。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好一会,姜昀祺拿出来只看了一眼就关了机。 裴辙问他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姜昀祺还是不想回去。 午后天空彻底放晴,气温却降了些。杜乐丽公园边上光秃秃的树干枝丫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地面由于上午下了雨,一直没干,泥土潮湿,一脚下去一个浅浅印子。 姜昀祺穿得不是很多,身上还是信战队服,找了长椅坐下的时候,姜昀祺擤了擤鼻子,弯身往裴辙怀里钻。 裴辙脱下大衣将人裹住,姜昀祺埋进去深吸口气,傻兮兮说了句“裴哥好好闻”就歪头歪脑半躺在裴辙大腿上。 睡着醒来仿佛一瞬间的事。 眼前还是潮湿的泥地,黑色的树干,整齐的枝丫,再远,层层云翳堆叠的灰蓝天际下,方尖碑笔直伫立着。行人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耳边热乎乎的,裴辙的手掌将他一边耳朵完全包裹。 姜昀祺没有起来,依旧趴在裴辙膝上望着视野里的一切。 其间裴辙接了个电话,姜昀祺装睡,裴辙手掌只离开了几秒就回来了,姜昀祺悄悄抿嘴笑。 应该是宋姨打来的。 姜昀祺听裴辙简短地说:“睡着了。心情不好。下周再回去。” 之后裴玥接了电话。 裴辙说把话重复了一遍,只是多了一个“姐”开头。 姜昀祺觉得很好笑,嘴角咧开,然后裴辙就知道他醒了。 睡着的时候一直是半身躺在裴辙怀里,姜昀祺起来的时候两条腿麻了,没走两步又抽筋,一条小腿颠啊颠,表情扭曲了好久。 后来两人在傍晚的公园拍了一张合照。 那会姜昀祺的表情还没从酥麻的抽筋中缓过来,蔫头耷脑,相比之下,裴辙身形挺拔,笑得倜傥英俊。 姜昀祺想念宋姨做的饭,大半年没吃,想在巴黎找个中餐馆抚慰下,哪想并不十分好吃,心情又低落。 裴辙就带他去蒙帕纳斯大楼看日落和夜景。还是天气原因,日落蒙着层纱,像海上倒影,过分朦胧了。不过夜景确实好看,璀璨光华。好像日夜一下被颠倒,白日里的灰蒙蒙暗沉沉通通消失不见,高空俯视,无数个霓虹灯影车流带来静谧的热闹。 顶层是露天空台,四围有玻璃幕墙。 姜昀祺兴冲冲跑上去拍照,一分钟后就被呼呼大风和好几个喷嚏吓得一路退到楼梯口。 后来还是裴辙拿着他的手机上去完成了夜景拍摄任务。 回去的时候心情好像好了那么点。 最后冠军是M-G,姜昀祺远远就看到酒店外举着应援牌兴高采烈的M-G粉丝。手机关机,所以他不知道信战目前什么情况。不过可以肯定,圣诞晚宴应该不会有信战选手参加了。 进入酒店的时候,姜昀祺仰头望着上方显示屏不断滚动播放的M-G队长格雷手举冠军奖杯的那刻。 耀眼夺目,是每一位职业电竞选手的梦想。 酒店气氛火热异常,盛大的圣诞晚宴正在举办。 姜昀祺望着望着,忽然确信一件事:他不会回去了。 这是继对宋绍的愤怒之后,第二件清晰又明确的事。 巴塞集训的时候,他曾感激曾经带他走进电竞事业的伙伴,并希望能继续走下去,共同拿下最后的冠军——此刻,姜昀祺一遍遍看着金黄满目的冠军奖台,发现,感激还在,只是再也没有了当时的信心与斗志。 也许是一切付之东流得太过迅速,眨眼之间,什么都没了。 愤怒也好,难过也好,都是一时的感情,但好像他在无数个日夜里付出的努力与心血,都随着这一时的感情变成了泡沫 ——甚至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到房间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去罗马的时候,姜昀祺看着脱下来的信战队服,他穿了不到一年,抬头对裴辙说:“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让我难过。” 这是上午离开赛场后,姜昀祺第一次说出难过。 裴辙那时正在查看航班信息,闻言直接走了过来,和姜昀祺一样蹲下,问:“什么?” “我本来想拿下冠军跟你表白的。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没东西和你表白。”姜昀祺笑了笑。 裴辙说:“那换我和你表白也是一样的。” 姜昀祺愣了愣。 裴辙继续说:“昀祺,裴哥爱你。” “很爱。” “非常爱。” 裴辙面带微笑地表白,姜昀祺红着眼睛,慢慢就哭了。 “我知道。” 如果这世上只剩一件让他笃定的事,那就是裴辙的爱。 之后的事好像挺顺利成章的。 姜昀祺拿出快递盒,拣出一片小方块,说想试试,搞得和什么表白仪式一样。 裴辙看着他,笑了下,提醒姜昀祺,明天的值机时间是上午。 姜昀祺不大明白这其中的关联,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做完早点睡。 裴辙没忍住,笑了好久。 姜昀祺搞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但裴辙笑,他也就跟着傻乎乎笑。 后来被裴辙搂抱着进去洗澡的时候,姜昀祺也没搞明白裴辙为什么笑。 渐渐地,姜昀祺知道了。 裴辙帮他做的准备工作,只是做完的时候,姜昀祺已经被弄出来两次了。 姜昀祺有点点崩溃,不过总体还是餍足的。裴辙毕竟宠他。所以即使姜昀祺拿着一片和他说能够做完早点睡,裴辙也自认做到了三分之一。 这三分之一是:能够做完。另外的三分之二是:一片和早点睡。 中途发生了一个小意外,姜昀祺再次抽筋。 那个时候神志已经不大清楚,姜昀祺哭得凄惨,觉得自己快糊了。 小腿抽筋的原因是裴辙一直没换姿势。姜昀祺翘着脚绷了又松,松了又绷,脚趾都粉透,脚踝擦上裴辙的汗,滑得不行,没搭一会就往下落,后来就抽筋了。 姜昀祺又痛又难受,叫裴哥早就没用了,之前叫了无数遍,像是世上压根没这个人。 意识到姜昀祺抽筋的时候,裴辙居然笑了出来,笑出声的那种,只是声音格外沉哑,撩得姜昀祺再次失魂落魄。 裴辙一边帮他缓解,一边操他,一边格外认真地问姜昀祺有没有好好喝牛奶,补充钙质,怎么一天抽筋两回。语气正经得不能再正经,好像补充钙质这件事值得被拿到床上来仔细科普研究,好好上一次课。 但姜昀祺不是好学生,姜昀祺只知道哭。 第121章 过分沉迷 依稀有点感觉天好像亮了很多,就是不知道清晨还是上午。 后背贴着的胸膛很热,手腕被人握住,坚实臂弯搂着自己的肩骨,将他整个人收拢。暂时还找不回小腿的知觉,眼睛也睁不开,极度疲惫混合艰涩的困意,意识回归如同沙漏,一分多钟里,姜昀祺捡着一点点落下的砂砾,动也不想动。 好不容易拣出昨晚裴辙说的值机时间,姜昀祺张嘴一个裴字还未出口,哼唧一声的时候,裴辙就将手掌盖上他双眼:“改签了。睡吧。” 眼前是人为制造的黑暗,嗓音温柔如丝缎,姜昀祺一点挣扎念头都没有,顷刻堕入深梦。 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 睁开眼望着顶灯上折射出的昏暗暮色,姜昀祺还以为是早上。 窗外淅淅沥沥,又下雨了。 裹着被子翻身的时候,姜昀祺才慢慢想起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然后整个人就不大好。 姜昀祺珍惜地摸了好一会自己屁股,这会还有些麻麻的。裴辙小腹上坚硬的线条和撞击的力度,在脑海闪现的几秒,姜昀祺几乎自燃。 某些时候肌肤记忆比嗅觉听觉视觉的记忆还要深刻。 就像额头记得裴辙胸膛的起伏,手臂记得裴辙脖颈汗液的滚烫,脚腕记得被裴辙握起摆弄的幅度。 幸好裴辙不在。 姜昀祺也不是很关心裴辙去哪里了。毕竟昨晚他叫了那么那么那么多遍裴哥,裴辙都没好好应他一声,姜昀祺很怀疑即使他现在叫裴哥,人也不会出现。 房间很安静,抱着被子坐起来的时候,姜昀祺听了会外间动静,接着想起什么,在被窝里蹬了两下小腿,感觉还行,好像有人特意按摩过。 爬起来去浴室洗漱,姜昀祺才发现快下午五点了,咬着牙刷泡沫还没吐干净就冲出去,跟点着尾巴的小猫,全身毛都炸了。 裴辙坐在沙发上研究旅行攻略,他之前去过几次罗马,但都是公事。这次不一样。 赤脚跑出来的姜昀祺在裴辙面前刹了车,急得不行:“裴哥!五点了!飞机呢!”牙膏沫子飞到裴辙手腕,小小几个白点。 裴辙垂眼看了看,伸指抹去,笑了笑,说:“飞机当然飞走了。” 姜昀祺:“……” 视线往下,雪白脚腕上还有很淡的未褪指印,裴辙搁了手里东西,起身一把将人搂起,往房间去。 姜昀祺趴在裴辙肩上继续刷牙,口齿不清:“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啊?都晚了一天了……” 裴辙没说话。 姜昀祺被放在洗漱台上,裴辙看着他刷牙。 感受到裴辙有几分重量的视线,姜昀祺就有些害羞,没看裴辙,转头灌水漱口。 但凡姜昀祺起床后有好好在镜子面前打量过自己模样,刚才就不会直接冲出去找裴辙了。至少也会洗把脸,再把领子整一整。 躲闪的眸子清凌凌,昨晚老是哭,受不了哭,舒服了也哭,弄得眼眶这时还透着层薄红。头发睡得蓬松柔软,额前碎发碰上弯翘眼睫,随着睫毛掀眨,发丝也微微抖动。 这些和往常并没有多大不同,但是加上细腻脖颈上颜色稍深的暧昧痕迹,蔓延到弧度温驯的锁骨和一侧粉润的肩头,里里外外被过分疼爱的旖旎气息充斥姜昀祺每寸肌肤。 姜昀祺安安静静刷好牙洗好脸,坐在洗漱台上低头瞧着自己脚尖。 “饿了吗?” 头顶传来裴辙声音,姜昀祺没抬头,拿脚尖轻轻踢裴辙腿:“嗯。好饿。” 裴辙笑,问他:“去餐厅还是在房间里吃。” 姜昀祺不是很想出去,这会出去肯定会遇到熟人:“房间里。” “好。”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头发,姜昀祺红着脸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又低下头。 无间亲密感带来无时无刻想要亲近的冲动,姜昀祺盯着脚尖,还是一晃一晃去踢裴辙的腿。 裴辙觉得姜昀祺过分乖了,乖得让人不得不做些什么。 和昨天在床上扬起小下巴,侧过脸,方便裴辙亲吻耳朵与锁骨的姜昀祺一样。 明明已经受不了哭得一抽一抽的了。 裴辙笑,躬身撑在姜昀祺两边,低头从下往上去吻姜昀祺。 触碰到裴辙嘴唇,姜昀祺慢慢抬头,然后伸手搂住裴辙脖颈,再一点点仰起头去接吻。 一次没有吻多长时间。 两人断断续续吻着,卧室床上,外间沙发上,裴辙打电话给酒店订餐的时候,姜昀祺坐在裴辙身上亲吻裴辙喉结,小猫舔毛似的,有一下没一下,手脚却安分,搂着人又乖又色情。 裴辙好笑,姜昀祺亲他上瘾,像是没喂饱。 后来还是裴辙揪着姜昀祺耳朵尖才把人从自己身上拿开一点。 姜昀祺望他,眼眸明亮,唇瓣湿润,神情直白又害羞。 裴辙觉得再这样下去,永远都去不了罗马。 裴辙伸手捂住姜昀祺眼睛:“冷静冷静,要不要和裴哥谈谈心?” 姜昀祺:“……” 姜昀祺拿下裴辙的手:“不要。”胆子莫名大了些:“就想亲裴哥,裴哥不想亲我吗?” 裴辙说不出话。 不过饿是真的饿。昨晚消耗巨大,又一觉睡到傍晚,肚子早就空了。 姜昀祺被食物拿走大部分注意力的时候,裴辙第一次觉得吃不消。当然不是自己的某方面吃不消,是姜昀祺眼神让他有点吃不消。 吃饭的时候,姜昀祺想起一件事,叫了声裴哥。 裴辙转头看他。 姜昀祺不说话,眯眼盯着裴辙,蓝眸狡黠。 裴辙:“怎么了?” 姜昀祺:“没什么。我就是看看裴哥还在不在。”说完,表情莫测。 裴辙领悟能力一流,低声笑了下,没说什么。 姜昀祺被这低低的笑声撩得耳朵发烫,到嘴的问题憋进肚子,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你都不理我。” 裴辙神色如常,口吻是很官方的:“没办法。过分沉迷,昀祺谅解下。” 姜昀祺:“…………” 手机拍了照之后一直没再开机,裴辙说宋姨打不进电话来,问要不要用他的手机回一个。 姜昀祺觉得逃避不是问题,吃完晚饭就开机了。 叮铃震动好几分钟,所有信息和未接电话才更新完毕。 最上方是博宇发来的微信,几乎是实时向他汇报信战动向。 博宇说他们已经回国了,这会刚下飞机。宋绍在他走后也离开了信战,目前不知道在哪里。 “坤儿说回去做复盘,找出宋绍出卖战队的证据,还有三级盔问题。薛鸣淮去找刘至了,估计也去问当年冬季赛的三级盔问题。云神,你还好吗?” 博宇还说他们淘汰后拖着宋绍离场那段没有曝光在直播上,现在网上的议论都围绕信战的临场发挥和姜昀祺的三级盔。博宇让他不要担心,说“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夏闵路星岚也问了好几次“姜队你还好吗?”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Eric发来很长一段微信道歉。为之前的所有。Eric承认他最初见到姜昀祺的时候不信任占多数,也不相信姜昀祺会真心替信战打比赛。后来就是为自己轻信宋绍道歉,最后也问姜昀祺好不好。 林西瑶发的微信落在最后面,是最先发来的,就在信战淘汰那会。很多感叹号与问号,最后全在骂宋绍,说自己早就觉得他有问题。 方明柏也询问他状况,还说祈见很担心他。 姜昀祺退出微信,发现电话有一半是祈见打来的,于是赶紧给祈见回了过去,说自己决赛时并没有受到很强的干扰。 祈见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看信战最后颁奖都没有出来,就觉得情况不对,打你电话也打不通。对了,你吃饭了吗?我和你明柏哥正在餐厅,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姜昀祺看着面前吃得差不多的晚餐:“祈医生我已经吃完了,你们吃吧,替我向明柏哥问好。” 姜昀祺直觉“明柏哥”三字一出来,裴辙看了他一眼,但姜昀祺去看裴辙的时候,裴辙显得若无其事。 所有信息回复完毕,姜昀祺打开和黎坤的消息界面,开头刚打下“退出信战”四个字,就听裴辙问他:“想清楚了?” 姜昀祺转头,裴辙不知什么时候站他身后,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望进姜昀祺眼里:“愤怒与灰心是暂时的。不要被无关紧要的人影响判断。” 姜昀祺低声:“可是我想回家。我想脱离这些,至少现在特别想。但是如果不彻底离开信战,就会有很多麻烦。他们接下来的比赛我不想参加,又要安排人替我打。又是一个宋绍。” 讲道理是一回事,宠溺与爱护是另一回事。 很明显,裴辙刚才的道理就是嘴上说说。 裴辙对姜昀祺说:“那就退出。云神这么厉害,什么时候都能打。” 姜昀祺笑,想了想还是没直接将退出信息发给黎坤。裴辙处事沉稳,某种程度上也提醒了他,即使要退出,也应该在一个正式场合大家都在的情况下告诉,而不是这么草率一条信息了事。 第122章 宝宝宝贝 行程推迟一天,吃完晚饭姜昀祺又把行李拖出来收拾,并且抬头对路过的裴辙说今天要早点睡。 裴辙微笑,没说什么。 姜昀祺问要不要在巴黎给宋姨裴玥雯雯买点礼物。 裴辙路过的脚步一顿,像是才想起来,拿出手机翻看和裴玥的聊天记录。 整整一页的化妆品清单。 姜昀祺接过的时候震惊了:“裴哥,你现在才想起来?” 裴辙瞥了眼,不是很有所谓:“裴玥不缺。她就是看我来了,不是公事,顺便托我买。估计也知道我不会买。”说着就要拿回手机,见姜昀祺满脸不敢相信,笑着安慰:“不是什么大事。昀祺就当没看见。” 姜昀祺想,怎么可能当没看见。 再说他和裴辙在一起,裴玥总是会知道的……姜昀祺虽然并不觉得裴玥知道后还会对他有什么好感,但目前能攒些就攒些吧…… 裴辙并不知道姜昀祺在想什么。 事实上,关于他和姜昀祺的关系,裴辙打算回国之后找个时间和家里人说。裴玥只是需要谈一谈,在裴辙看来,结果如何并不能决定什么。 “我们现在就去买!” 姜昀祺站起来,将裴辙手机里那页清单转发到自己手机上,然后火速回房间换衣服,出来的时候毛衣领子刚刚套好,正伸手扯弄,头发乱呼呼,神情却极为严肃。 姜昀祺对裴辙说:“有些牌子我看不懂,正在问我同学。还有一些什么早晚霜我们去百货商店专柜问问。裴哥你负责翻译。我们争取……”姜昀祺看了眼时间,下午六点,姜昀祺点了点头:“我们争取九点之前回来,然后早点睡觉。” 姜昀祺小脸一丝不苟,虽说眼巴巴望着他,但样子可不是要与他商量的意思。 裴辙很知趣,拎起大衣:“走吧。” 裴辙法语大多用在谈判桌上,开口就是正襟危坐的场合,哪有这样的时候:衣冠笔挺地立在姜昀祺身后,照着姜昀祺的指示,指哪翻译哪。翻译内容还全是他知识盲区。 姜昀祺一边和林西瑶商量攻略,一边开口就是:“裴哥你问问——” 后来见中文导购快要招待完一位和姜昀祺一样拿着清单来的顾客,姜昀祺眼尖,毫不犹豫放弃裴辙,转奔中文导购,对着微信语音和林西瑶说:“我找到中文导购了,我再去问一遍对不对,我哥哥好像不太会……” 裴辙:“……” 莫名有种遭遇职业生涯滑铁卢的感觉。 裴玥发来微信问他们玩到哪了,裴辙站在灯火通明的专柜前,拍了张姜昀祺跟着导购到处跑的照片。 裴玥乐了,直接打来电话:“我还以为你们去罗马了。没指望你能给我买。还是昀祺贴心。” 裴辙笑:“清单被昀祺拿走了,不买完不回去。” 裴玥:“别。挑几样就好。把昀祺叫回来,我和他说。” 裴辙没动,姜昀祺兴致勃勃,他不是很愿意打搅,便说:“已经买得差不多了。记得过年给昀祺包大点的红包就行。” 裴玥:“……再大的红包能有你给的大吗?” 裴辙面不改色鼓励:“那也要试试。” 裴玥:“……” 姜昀祺完成清单任务回到裴辙身边,十分满足,亮出清单后一溜的绿色勾勾:“裴哥你看!” 裴辙看了眼:“裴玥刚打电话来,说过年给你大红包。”裴辙结完账从导购手里接过满满两大购物袋,牵着姜昀祺离开。 姜昀祺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邀上功了,开心道:“真的?” 裴辙点头,片刻见姜昀祺实在开心,牵着他的手一晃一晃——以前再开心也没晃过手,于是想了想随口提醒:“不过肯定没裴哥的大。昀祺做好心理准备。” 姜昀祺在意的点和裴辙根本不在一条线上,闻言毫不在乎摆手:“没事没事。裴玥姐姐是最好的!红包是次要的!” 裴辙看着他,几秒后说:“那我今年不给你红包了。” 姜昀祺经常搞不懂裴辙“突如其来的小心眼”,这会也没反应过来,沉浸在裴玥的好感值里,慷慨道:“没事没事!反正我大了!” 裴辙:“……” 后来裴辙一路没理姜昀祺。 回到酒店,姜昀祺没反应过来。 收拾完行李,姜昀祺也没反应过来。 洗好澡爬上床,裹在被窝里等裴辙处理完工作上的事一起睡的时候,姜昀祺望着晶晶亮亮朦朦胧胧的顶灯,有点点反应过来了。 顺着一个线索慢慢爬,姜昀祺叹气又叹气,裴哥真不是常人。 裴辙进房间的时候,姜昀祺蓝湛湛的眸子一路跟着。 裴辙只看了他两眼,说完“不是要早睡吗”抬脚就进了浴室。 姜昀祺忍不住笑,打着哈欠继续等裴辙。 裴辙出来见人还撑着,也笑了,走过去问姜昀祺怎么还不睡。 姜昀祺没骨头似的从被窝里钻出来坐上裴辙大腿,去亲裴辙净硬明晰的下颌。啵唧啵唧亲了几口,姜昀祺抬头和裴辙对视,小声问:“今年过年昀祺会不会有裴哥的红包?” 裴辙好整以暇瞧他,淡淡道:“不是大了不要红包了吗。” 姜昀祺默默叹气,撅嘴又去亲裴辙嘴唇:“不大。” 裴辙看着他,没张嘴。 姜昀祺红着脸讲道理:“昨天还是裴哥的宝宝,怎么可能今天就长大。” 昨天在床上,裴辙亲着他的眼皮叫他宝宝。后来姜昀祺抽筋,裴辙一边哄他一边贴耳叫他宝宝。姜昀祺害羞得全身都紧绷绷。 裴辙嘴角笑意浮现,没说话,但伸手扶住姜昀祺侧腰,一点点摩挲。 姜昀祺直起身贴近,圆润鼻尖蹭了蹭裴辙鼻梁,水蓝眸子一览无余地望进裴辙漆黑眼底:“裴哥的宝宝没有红包吗?那裴哥的宝贝呢?” “宝贝也没有吗?”姜昀祺不大高兴的样子。 裴辙低低笑了好几声,半晌注视姜昀祺道:“宝贝和宝宝都有。昀祺没有。” 话音落下,姜昀祺睁大眼,一口气堵嗓子差点气昏过去,作势就要爬开,气鼓鼓的:“昀祺什么都没有?!” 裴辙一把将人从背后搂进怀里,轻轻拍了下姜昀祺小屁股:“昀祺有裴哥。裴哥是昀祺的。” 一时间,姜昀祺竟不知道是有红包好,还是有裴辙好。 裴辙看出姜昀祺的犹豫,好气又好笑。 姜昀祺背靠裴辙怀里,慢慢得出一个公式:红包是裴哥给的,有裴哥等于有红包,没差。于是心满意足扭头去亲裴辙。 本来说好早点睡,后来姜昀祺被裴辙按在怀里小幅度操,叫得跟小奶猫似的,裴辙想放过的理智一点点被叫没,一直弄到后半夜。 所幸弄得不是和前晚一样剧烈,姜昀祺吃饱之后睡得沉。清晨被裴辙叫醒的时候,脑子空空,并不十分疲惫,就是腿还有些麻。 姜昀祺被抱着去洗漱,裴辙看着他刷牙。 姜昀祺一边闭着眼刷一边问裴辙几点了,来不来得及。 裴辙说还早,来得及。 姜昀祺一下一下点头,刷的途中打哈欠,要不是裴辙看着,差点把牙膏沫吞下去。 上了飞机一路睡到罗马。 气温比巴黎高些。姜昀祺下飞机就把短羽绒敞开,没两秒,又在裴辙眼神审视下把拉链拉到中间。 离开了巴黎的阴雨绵绵,罗马随处可见的伞状松树倒透出些许热带意味。日光不是很强烈,去公寓路上还下了小阵太阳雨。比起巴黎平整宽阔的道路,罗马就显得弯弯绕绕。黑色小方块石砖铺就的路面,姜昀祺一开始还觉得好玩,雨水湿漉漉,黑色方块干净又纯粹。 后来就不好玩了。 方块一格格,行李箱一路在手里磕磕哒哒,到达公寓的时候,姜昀祺手掌生疼。 裴辙就笑,牵过姜昀祺的手给人揉。 公寓很宽敞,墙上挂着毕加索的看不懂画,还有一些罗马景点的简画。姜昀祺一路看过去,转头对裴辙说想吃冰激凌。 裴辙想不通看画看房间,怎么就跳到冰激凌上去了。 姜昀祺愤世嫉俗,说一路走来已经看到不止五名游客在吃冰激凌了,他忍不了了。 裴辙就带他去吃冰激凌。 四个不同口味的冰激凌球垒在一起,姜昀祺挨个舔过去,又挨个舔回来,几个来回之后,姜昀祺苦巴巴:“好累哦。” 裴辙笑出了声。 两人坐在人来人往的西班牙广场上,阳光时不时从云层后跳脱出来。 姜昀祺仰头眯眼看一会,然后低头继续舔。 裴辙坐在身旁,有时候笑着瞧姜昀祺急慌慌对付快要化的冰激凌,有时候去看广场对面卖糖炒栗子的老头动作娴熟地炒栗子。 两个人都没说话。主要姜昀祺太忙了。 舔得差不多的时候,姜昀祺说腮帮子疼,刚抱怨完又低头吧唧吧唧吃蛋筒,丝丝滑滑的冰激凌混合脆脆的蛋筒,姜昀祺吃得有声有色。 裴辙不知道说什么。 后来他们在人潮涌动的台阶上接吻,日光不是很强烈,冰激凌的甜度也刚刚好。 第123章 没完没了 遍地都是古迹,时间上也不是旅游旺季,基本没遇到什么排队的景点。 万神殿前竖立着方尖碑,尖顶上还有一个十字架。日中的太阳热闹明亮,有一下没一下地从云层后露出,光线并不刺眼。 姜昀祺仰头去瞧,仰着仰着就不由自主打了两个哈欠。眼泪汪汪的。 裴辙站一旁好笑看着姜昀祺。 姜昀祺转头见裴辙笑自己,擦了擦眼泪,走近小声问裴辙:“神殿前打哈欠是不是不够严肃啊?” 裴辙伸出食指替他擦了擦眼角,刻意压低声音说:“嘘……眼泪擦干净,别被发现。” 姜昀祺:“……” 方尖碑矗立在喷水池中央,小股水柱从兽身人面的口中喷出,每一面上方都有拉丁铭文。 姜昀祺虽然看不懂,但四面的铭文都整齐对准拍下来了。 裴辙觉得姜昀祺上课时候估计也是这样。 路过的游客在喷水池前的水龙头下接水喝水,姜昀祺看见了,举着手机凑过去拍。背后晃过一辆游览马车,姜昀祺又跑过去去拍马尾巴,后来觉得气味不大好闻,才勉强放弃跟拍录视频发给宋姨看的想法。 神殿内稍暗,唯一的亮光从圆形穹顶照进。 姜昀祺跟着裴辙看,两手背在身后,躬身观察神龛底下的宗教人偶的时候,神情十分认真。 裴辙毕竟不是外事部对外交流司的,文化这块并不十分专业,不过七七八八也能给游客姜昀祺科普下。 没有八百字观后感负担的姜昀祺听起来就跟听故事似的,总之很有兴趣。 彩虹屁就从这个时候开始,没完没了。 刚开始还是很正常的“裴哥好厉害”、“裴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后面就有点夸张了。 而且大部分不是原创,一听就是网上的土味情话、“名言名句”、“好词好句”。 又土又可爱。 裴辙一句几个字简明扼要介绍完,姜昀祺嘚不嘚赶紧跟上:“裴哥你知道、你知道你在这里,你是什么吗?” 裴辙觉得自己就是一名普通游客,但姜昀祺的语气让他觉得,他好像刚从神龛下走出来。 小脑袋凑上前,眨巴眨巴,活学活用:“你就是我的指!南!针!在这——里——”姜昀祺以自身为半径照着不大的殿内囫囵画了个圈,得意恭维:“没有你我找不到北呀!” 裴辙面无表情看着姜昀祺夸的比他说的还多。 姜昀祺笑嘻嘻,伸手去牵裴辙,晃了晃,灵机一动又抄来一句:“裴哥你笑一笑。裴哥你知道你笑起来是什么吗?” 裴辙继续往前走。他不是很关心他笑起来是什么,他觉得姜昀祺吃多了冰激凌,甜得过分。 姜昀祺老鹰捉小鸡似的几步拦裴辙身前,蓝眸端端正正,开口就笑:“是塞纳河的春水呀!” 裴辙:“……” 姜昀祺说完觉着不对,眉头顿时紧皱,严谨道:“不对,这不是巴黎,是罗马——裴哥我改一下。” 裴辙:“……” 裴辙觉得姜昀祺写八百字作文都没这么快过。 姜昀祺抬头一瞧,霎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指着明晃晃的穹顶:“裴哥的笑才不是塞纳河的春水!是万神殿的光!” 裴辙:“…………” 身后传来不大的几声喷笑,几位和他们一样的中国游客估计是听见了姜昀祺的土味情话和彩虹屁,这会没看他们,嘴角笑意却很明显。 姜昀祺微微红了脸,就在裴辙以为他害羞之后会含蓄些,哪想刚走出去两步,姜·夸裴·昀·大师·祺又开始了。 殿内不大,逛一圈用不了多长时间,但是在姜彩虹大师的加持下,裴辙一度觉得自己走不出去了。 两人出来后,姜昀祺问裴辙说了那么多渴不渴,紧接着就是一句裴哥你要不要吃冰激凌。 裴辙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不过裴辙后来还是给姜昀祺买了冰激凌。 毕竟姜昀祺是真的很渴了。 这次的冰激凌没有满满当当前后左右四个球。裴辙觉得再甜下去他不是很招架得了,于是只给了两个球。 姜昀祺很珍惜它们,舔得依依不舍,裴辙总算清净一会。 特莱维喷泉前的游客就比万神殿多多了。 正中央三个人物雕塑,恢弘大气,上方两段铭文,姜昀祺拿出手机找角度四四方方拍下来。 也许是天气原因,凝聚在巴黎上空的阴云密雨被罗马的蓝天白云驱散,姜昀祺一路走来的状态也像偶尔探出棉花云朵后的明媚阳光,带着小小的热烈,无忧无虑。 姜昀祺拍照的时候,裴辙就站在不远处守着他,顺便保管一下冰激凌。 拍照的姜昀祺过分认真了。 偶尔裴辙会想,他的昀祺是不是并不是那么开心。只是因为想要忘记或者忽略一些事情,才会尽力让自己开心。 姜昀祺拍完就冲过来歪头舔走一大口即将融化的冰激凌,然后仔细观察,查漏补舔。 裴辙注视炯炯有神的蓝眸,微微笑了下,对姜昀祺说:“昀祺有什么愿望吗?” 姜昀祺抬起头,微愣。 裴辙擦了擦姜昀祺鼻尖上一点奶油微末,说:“这个又叫许愿池。” 姜昀祺果然严肃不少:“那我吃完再许愿。不然不庄重。” 裴辙笑,没说什么,伸手从后把姜昀祺搂进怀里,看着姜昀祺有条不紊吃冰激凌。 姜昀祺问裴辙:“裴哥想许什么愿?” 裴辙低头吻了吻姜昀祺嘴角。 姜昀祺笑着侧头,过了会又伸出舌尖去舔嘴角,砸吧两下眉眼奕奕,评价道:“裴哥的吻不是吻,是快要化的冰激凌——唔……” 裴辙握住姜昀祺温热下巴转到自己面前,在姜昀祺彩虹屁吹得不着边际满天飞的时候,深深吻了下去。 他们站在许愿池前,不是很显眼的角落,吻了很久。 久到冰激凌全部化了,淋湿姜昀祺手指手腕,滴落在黑色小方块地砖上。 姜昀祺忽然有点想哭。 不是难受的哭,是很开心地想要掉几滴眼泪。 于是姜昀祺掉了两滴眼泪,眼圈红红的,对裴辙说:“我的冰激凌都化了……” 第124章 委屈死了 回去路上,姜昀祺情绪就不是那么热烈了,彩虹屁也不吹了,牵着裴辙的手很安静地不说话。 许愿池前姜昀祺没有许愿,因为他最大的愿望已经实现,现在只是有些遗憾。 可遗憾也不是许愿就能搞定的。 裴辙牵他去路边的水龙头下洗手,姜昀祺看着裴辙低垂的黑色眉眼,说:“裴哥,我想回去读书。” 裴辙没抬头,只说了声好。 巴黎决赛刚开始那会,姜昀祺也和他打电话说要回去读书,那时裴辙以为姜昀祺只是太累了,和他撒娇抱怨。后来裴辙知道是因为心理状况,姜昀祺在害怕。离开巴黎的前一天,姜昀祺打算退出战队,裴辙也让他好好想想。裴辙觉得姜昀祺不会毫不留恋就放弃喜欢的事。 但是现在,裴辙知道,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是太失望了。 傍晚两人去超市购买食材,裴辙说回公寓做饭吃。 逛超市的时候姜昀祺推着小推车跟在裴辙身后,一会问“裴哥这个要不要”,一会又说“裴哥这个不要吗,真的不要吗,我觉得可以有”。 后来小推车就不让姜昀祺管了,再管下去,几个小推车都不够。 裴辙说要给他烤小羊排吃,姜昀祺说可不可以加一道酥皮海鲜浓汤,裴辙有些意外,片刻笑了下,没说什么。两人又去海鲜区挑。 酥皮海鲜浓汤做起来挺麻烦,裴辙也就做过一次,不过那次不是很成功,后来也没再做给姜昀祺吃。 不知道怎么这会突然被惦记上。 五年前姜昀祺刚出院,身体差得不行,胃口也不好,吃什么都能吐上一吐。豆浆住院的时候喝多了,每次喝都吐。宋姨就给他喝牛奶,还得是那种奶味足足的牛奶,一次也不能喝太多。 喝多了也吐,吐得眼睛和小兔子一样,转头瞧见裴辙回来了,小声胆怯地跟着宋姨一起叫:“裴先生。” 那会裴辙尤其忙。 除了外事部的工作,姜昀祺失忆醒来,需要另外安排人手保护,以防姜正河接近。另一边,关于姜正河踪迹的搜寻也紧张了起来,那会并不知道两人真正关系的裴辙觉得姜正河应该会有所行动。遂浒一带他带人专门又去了几次,这也导致那段时间裴辙出差频繁、时间间隔又长,以至于姜昀祺回回见他都需要被他纠正称呼。 但那次裴辙忙昏了,见姜昀祺没记性又瞎叫,脸色便有些不好,虽然没说什么,眉宇间却很快拧了下。 裴辙转身进书房处理公务。 宋姨招呼完扭头就见姜昀祺啪嗒啪嗒掉眼泪。 宋姨顿时心疼得不行,心肝宝贝地哄,勉强哄得不掉了,就问为什么哭,姜昀祺怎么都不肯说。 后来一个餐桌吃饭,裴辙给姜昀祺夹菜,姜昀祺一根都没吃,小心翼翼推到碗边,码得整整齐齐。 裴辙问他怎么不吃。 姜昀祺不说话,就是不吃。那会的姜昀祺,话比裴辙还要少。 吃完饭裴辙就找赌气小人谈心。 裴玥那会老说裴辙这菩萨当得便宜,苦事是别人的,名声是自己的。后来这句话就成了裴玥遇上姜昀祺头疼脑热时的口头禅。 其实这话并不对,裴辙只是不知道怎么与姜昀祺打交道。况且,裴辙做的,表面都看不出来。 谈心也只是单方面谈心。 姜昀祺压根不搭理他,低着头神情冷淡,坐得倒规矩,还是有些怕裴辙的。 裴辙没办法,自顾自语重心长完毕,瞧着姜昀祺没辙。 这时宋姨递来牛奶给姜昀祺喝,姜昀祺急于脱离裴辙气场范围,站起来举着杯子就吨吨吨,一下没注意呛到气管,又是咳又是吐。两个大人跟着手忙脚乱。 姜昀祺又难受又委屈,被裴辙抱着去浴室收拾的时候,憋着嘴默默抽泣。小下巴搁在裴辙肩上,哭得一颤一颤,就是没声。 裴辙那时是有些无力的。沉默着给姜昀祺收拾好,见姜昀祺还是哭,哭得眼睛都肿了,简直委屈死了——好像就连牛奶也十恶不赦,全天下的人就他姜昀祺最对。 念头一出,裴辙忽然就想笑。 意识到自己真的笑了,还是从姜昀祺突然止住哭声,愣愣瞧着自己的时候。 裴辙说:“小哭包。” 姜昀祺反应过来,眨眼又要哭,嘴还没张开一半,半途又止住,觉得不能让裴辙坐实自己“哭包”的名声,嘴巴立即闭上,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蓄在眼眶里的眼泪掉下一颗。 裴辙笑了好久。 姜昀祺睁着眼睛好奇看他。 后来裴辙问他,想吃酥皮海鲜浓汤吗? 姜昀祺没吃过,点点头。 裴辙见闻措做给哭闹不停的雯雯吃过,是道奶味十足的餐点,看起来不是太难做,就是食材需要好好准备。 裴辙开车带姜昀祺去超市买食材。姜昀祺很安静,跟着裴辙不敢乱走。 那会做的是三文鱼奶汤,只是最后搁上酥皮的时候四周没绷紧,出烤箱那会,卖相实在不佳。 卖相不佳也就算了,三文鱼火候也没把握好,奶香混合淡淡的鱼腥味,姜昀祺只吃了一口就吐了。 裴辙直接倒了。 前前后后折腾好几个小时,姜昀祺寸步不离,眼巴巴的,这会见裴辙毫不犹豫倒掉,还有点可惜。 裴辙转移注意力说:“吃蛋挞吧。”转身又去给姜昀祺烤蛋挞。 后来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吃了一烤盘蛋挞,宋姨回来看见,忍不住埋怨裴辙:“裴先生真不会照顾人。不要吃饭啦?吃那么多!昀祺待会又要吐!裴先生真的是……” 进了厨房,见一股子乱七八糟,气味还不大好闻,宋姨连连叹气,又念叨:“裴先生是要自己做吗?这做的什么?什么味道?给昀祺吃了?裴先生不要什么都给昀祺吃,中毒了怎么办……” 裴辙面无表情收拾餐桌,姜昀祺仰面仔细观察挨骂的裴辙,悄悄笑了下。 裴辙看着他,伸出手擦了擦姜昀祺嘴角脆蛋皮。 海鲜区的食材还是很丰富的。 三文鱼也有,龙利鱼、鳕鱼都很新鲜。螺肉、扇贝、蛤蜊、青口贝、虾仁,看上去也很美味。 姜昀祺说要来一个海鲜大全,裴辙不是很自信,说做不好不就浪费了,姜昀祺在摊位前探头探脑,闻言回头笑:“不会中毒的啦!” 裴辙微愣,过会想起来了,也忍不住笑。 第125章 我的世界 小羊排做起来还是很简单的,浸泡一小时后加入佐料腌一腌,再搁进锡纸盘里烤。酥皮海鲜汤就不同了。买回来的海鲜需要柠檬料酒腌一会去腥,洋葱胡萝卜土豆蘑菇芹菜挨个切成碎丁,玉米粒也要剥一剥。酥皮另外解冻。 姜昀祺不是很饿,回来的路上又要吃冰激凌,裴辙没给,凉的吃多了肚子疼。姜昀祺讨价还价,说这次只要一个球就好。磨了裴辙半路,快到家的时候好歹磨成功了。 姜昀祺握着一个蛋筒一个球,还问人家多拿了一个空蛋筒,一边舔一边沾着吃。裴辙拿他没办法,说明天不许吃了。姜昀祺点点头,只说“裴哥最好了”,明显避重就轻。 回到公寓,姜昀祺进屋收拾行李箱。上午刚到两人就出去吃冰激凌逛景点了,行李箱还竖着。 设备包在最外层,姜昀祺拿出来看了会,又塞了进去。衣服日用品取出来挂好、搁进浴室摆整齐。快递盒子一路从巴塞巴黎跟到罗马。买的三盒冈本已经快用完一盒了。 姜昀祺盘腿坐地上,想了想在罗马停留的天数,就把剩下两盒都拆了,小方片一股脑全部倒进床头柜。润滑没用多少,主要裴辙太有耐心。剩下的嗅剂开封都没开封,方方正正一个盒子,颜色端正,一点都不艳俗,右下角有一个系着蝴蝶结的小猫头标志,又细又长的尾巴勾画在后面,格外可爱。 姜昀祺瞅了两眼,莫名觉得这只小猫不简单。仔细听了听门外动静,姜昀祺把嗅剂拆了封。 厨房里浓郁的奶香已经弥漫开。 姜昀祺红着脸蹭到门口的时候,裴辙正在研究海鲜的去腥程度。 裴辙侧面极为优越,下颌骨线条直硬,唇形是很性感的,只是多数时候搭配气质的冷峻,所以只在姜昀祺一个人眼里容易胡思乱想。鼻梁高挺,一侧剑眉利落入鬓,俊朗强势。 姜昀祺从背后抱住裴辙的时候,脑袋有点点晕,含糊叫了声“裴哥”,嘴巴都没完全张开,歪着脑袋在裴辙坚实的背肌间蹭来蹭去。 裴辙不疑有他,只当姜昀祺在撒娇,低声笑了下,问是不是饿了。 姜昀祺不吭声,踮起脚凑到裴辙肩颈,嗅了好几下,笑嘻嘻:“裴哥好好闻。奶呼呼的。” 裴辙:“……” 咕咚咕咚的浓汤小火慢煮着,就连客厅都有股奶香。 姜昀祺见裴辙不说话,从背后探头去瞧裴辙,后来觉得这个姿势实在不方便,又矮下身子从裴辙臂弯下钻进裴辙怀里,仰面去瞧他。 裴辙把火关了,两手撑在台沿,开始打量格外黏人的姜昀祺。 姜昀祺望着裴辙黑色的眼眸,伸手搂住裴辙脖颈,把人拉下来,一口一口去亲裴辙嘴唇,微微用力就坐上了台沿。小腿晃荡晃荡,后来直接勾住了裴辙的腰。 那一口嗅剂让从来没领教过的姜昀祺根本缓不过神,双颊殷红,眸子也比平常水润。尤其是嘴唇,过分红了,像嚼碎了的花瓣,又柔又媚。 裴辙垂头仔细闻了下姜昀祺,除了厨房里的奶味,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 不像是香水。 裴辙皱眉:“做什么坏事了?” 姜昀祺不怕他。 以前没在一起的时候还挺怕的,尤其腿快断那会。但现在,姜昀祺一点都不怕裴辙。也可能是嗅剂吸多了,姜昀祺胆子超大。 姜昀祺扬起小下巴,得意不已:“你亲我我就——考虑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裴辙盯着他,神情严肃:“姜昀祺。” 以前这三个字相当于最后通牒,现在这三个字,换来一声格外认真的答应:“诶!”小腿缠得更起劲。 裴辙:“……” 裴辙觉得还是自己去查证吧。 感觉到裴辙要走,姜昀祺不高兴了,不放人:“你不想亲我?” 裴辙完成任务似的亲了两下。 姜昀祺更加不高兴,小脸垮垮的,松开腿绝情道:“好的。你走吧。” 裴辙一下好气又好笑。 走的时候把人抱起来,一起带走,姜昀祺靠在裴辙肩头问:“为什么还要带我啊?” 裴辙没理他。 把人搁在床上,姜昀祺盘腿坐好,转头转脸瞧裴辙四处检查,片刻指了指床头柜,特别乖地指认:“那里。” 裴辙走过去拉开,一眼就发现了罪魁祸首。 方方正正的盒子被拆开,又长又细的小猫尾巴带着十足的粉色暧昧蜷缩在一边。另一边,一瓶打开过的喷雾没有卡进凹槽,显然被人用过之后就随手放了进去。 裴辙脸色骤冷,转头刚想对姜昀祺警告几句,就见姜昀祺开始脱衣服,苦巴巴道:“裴哥我口渴。裴哥我想喝水。” 不知道姜昀祺吸了多少,看起来神志都在,和喝醉了差不多,只是情态比喝醉了更撩人,锁骨都泛起了粉。眼眸更加潮湿。 裴辙沉沉注视姜昀祺,面色冰霜,想斥责几句,但姜昀祺这个状态根本听不进去。 裴辙转身出去倒水。 仰头喝水的时候乖巧不少,姜昀祺手心出了很多汗,杯子还给裴辙的时候,透明杯壁都有浅浅的朦胧指印。 姜昀祺缩在被子里瞧裴辙,他再迟钝、脑子再迷糊,这会也感受到了裴辙在生气,很生气那种。 “裴哥……” 裴辙看着他:“以后不准用了。” 姜昀祺赶紧点头,还是很口渴,姜昀祺说:“裴哥我还想喝水。” 裴辙没说话,过了会,一把掀开被子将浑身汗湿的人捞了出来,眸色极深,淡淡道:“给你长点教训。” 晚饭后来就没吃。 中途即使姜昀祺哭着说饿了、说真的想吃饭,裴辙也置若罔闻。最后姜昀祺都求上了,裴辙只是低喘地告诉他,不正喂着呢吗,哭什么。 姜昀祺瘪嘴哭得更加可怜。 裴辙铁石心肠,似乎想通过这次一劳永逸地教训完。可慢慢地也弄不清,是自己沉迷其中,还是想惩罚姜昀祺的怒意多一点。 小猫尾巴也一劳永逸地派上了用场。 颤动一路蔓延到尾巴尖,擦着小腿,姜昀祺咬着枕头呜呜咽咽,满脸汗濛濛的,浑身上下是被操透的软红洇湿,神情说不上是舒服还是煎熬。 裴辙俯下身问他舒服吗。 姜昀祺睁开迷离恍惚的水蓝眸子,刚点了下头,嘴巴还没离开枕头布,小屁股就狠狠挨了记。 火辣辣的疼痛让姜昀祺神志稍回,姜昀祺张嘴呜呜哭,委屈极了,爬起来回身去抱裴辙,哭得惊天动地,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一股脑擦上裴辙笔挺雪白的衬衣。 裴辙握住姜昀祺下巴转到自己面前,拇指擦了擦姜昀祺眼泪,冷着脸有些凶地低斥:“娇。” 姜昀祺抽抽噎噎,说不出话。 裴辙又问他:“舒服吗?” 姜昀祺很快摇头:“不舒服,要裴哥。”说完打了个哭嗝。 小猫尾巴很快被丢弃。 后半夜,姜昀祺已经忘记自己有多饿了,他好像真的被喂饱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姜昀祺发起了低烧。 小脸本就是红的,这会红得更加脆弱。 裴辙给人擦了两遍身体,熬了细腻温和的米粥喂姜昀祺吃,等温度稍微退了点,再给姜昀祺吃药。 吃了药一觉睡到下午,姜昀祺醒来的时候,裴辙也睡在身旁,隔着被子搂他进怀。 姜昀祺转头去看床头柜,之前拿出来的盒子不知道去了哪里,姜昀祺长舒口气,下次再也不作死了。 “醒了?” 裴辙声音微哑,好像适才也睡了一觉。 姜昀祺回头。 裴辙手掌试了试他额头温度,没看他,说:“晚上再吃一次药。” 姜昀祺点点头,他依稀觉得裴辙好像还在生气。 酥皮海鲜汤没有了,小羊排也没有了,姜昀祺只有一碗白米粥。 姜昀祺认了。该。 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屁股还有点疼,姜昀祺捂着半边屁股低头喝温吞的粥。裴辙走过来把人抱到自己膝上,没什么表情地喂姜昀祺喝粥。 姜昀祺束手束脚,来一勺就张嘴下咽,比墙上一格格走的钟还要有频率。 姜昀祺确定了,裴辙还在生气。 一碗粥喝完,裴辙要把人放下去,姜昀祺扒拉裴辙脖颈,死活不下去,求饶:“裴哥你别生气了。我下次不用那个了。” “我发誓。” “真的。” “裴哥,求求你了。” 裴辙铁面无情,看了姜昀祺一眼:“回房间休息。” 姜昀祺慢吞吞从裴辙身上滑下来,一步三回头。 晚上睡前吃药,裴辙还是没理姜昀祺,姜昀祺吃了药也不敢说话,躺下来等裴辙。 裴辙睡到身边的时候,姜昀祺灵活钻入裴辙臂弯下,安顿好自己后开始一段内心剖白:“裴哥,我真的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别不理我,你不理我我害怕——我明天想出去玩,假期还剩四天了,不能再浪费了,可以吗裴哥?” “不可以。” 裴辙说:“作为惩罚,你的假期没有了。” “可我是初犯。”姜昀祺说。 裴辙垂眸瞧姜昀祺,只瞧见柔软的头发和微红的鼻尖,狡黠灵动的蓝眸没瞧见。 裴辙说:“所以我们这会还能在罗马。” 姜昀祺:“……” 过了会,姜昀祺找到一点漏洞,他撑起上身问好像已经睡着的裴辙:“惩罚不是已经惩罚过了吗?为什么还要剥夺我的假期?这不公平。” 裴辙没睁眼,语气很淡:“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 姜昀祺瞪眼,气得睡不着。 过了会,裴辙把人按进怀里,吻了吻姜昀祺发心,叹了口气:“昀祺,这种东西吸了有害,对你肺不好,以后不可以胡闹了。” 姜昀祺不说话了,好久点了点头。 又过了会,姜昀祺闷闷道:“那我还可以出去玩吗?明天不出去,后天可以吗?” 裴辙揉了揉姜昀祺后颈:“看你表现。” “什么表现?” “没想好。” “……这又是大人的世界吗?” 裴辙笑:“不是。是我的世界。” 第126章 会更开心 不出去也有不出去的好处,姜昀祺吃到了外酥里嫩黄金小羊排和又奶又香的酥皮海鲜浓汤。 脆嘭嘭的酥皮被姜昀祺戳进浓汤,咔嚓几下,浓郁奶味饱满溢出。 姜昀祺捞起一小块沾了奶油汤的绵软脆皮放进嘴里,腮帮子鼓了鼓,表情瞬间惊艳,蓝眸奕奕。 裴辙伸出食指擦走姜昀祺嘴角碎屑,想了想道:“要不要告诉宋姨?” 姜昀祺愣住,鼓着一边腮帮子,反应过来笑得眼睛都没了,赶紧咽下嘴里的:“裴哥你好幼稚!” 裴辙面不改色:“毕竟眼前这个水平不是中毒能概括的了。宋姨有必要知道她的判断。” 于是笑得不行的姜昀祺给宋姨打了视频电话。 国内晚上七点多,视频里的宋姨正抱着闻翌,一边仔细看了两眼姜昀祺隆重介绍的海鲜汤,一边严肃问裴辙:“海鲜裴先生都处理干净了吗?” 裴辙胸有成竹:“超市里买的,都挺干净的。” 宋姨皱眉,很不认同:“这和哪里买的没关系。尤其这种小海鲜,最应该好好洗干净。藏污纳垢的地方多着呢,边边角角都可能有细菌——现在哪有什么好的水质?我听说国外的水质一点都没有国内好,再不弄干净,昀祺吃了拉肚子怎么办?” 裴辙转身走开。 姜昀祺笑得肚子疼。 “宋姨,真的好吃。裴哥这次做的超级好!” 姜昀祺捞出一块奶油酥皮,免费广告打得起劲:“你看这个,里面没泡软的时候是脆脆的,外面裹着奶油汤,又香又滑!有时候还能捞出海鲜一起嚼,海鲜也好吃——宋姨你看!还有玉米粒!” 宋姨白眼:“好吃好吃。裴先生做什么都好吃,那回来全让裴先生做给你吃吧。” 姜昀祺眨了眨眼,瞬间找到问题核心,赶紧说:“别啊!裴哥就一样两样好吃,宋姨是全——部——都好吃!” 宋姨没忍住,笑了出来。过会瞧着视频里低头喝汤的姜昀祺道:“姨怎么看着又瘦了?在外面有没有好好吃饭?”顿了顿又道:“裴先生也真是的。正经米饭蔬菜不吃,就会拿这个哄你……” 姜昀祺回头,裴辙坐沙发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神色如常,片刻起身去阳台接了个电话。 闻翌在宋姨怀里睡得嘴都嘟了起来,眉眼模样和闻措很像。 姜昀祺问:“裴玥姐姐和闻措姐夫呢?” 宋姨说:“年末医院忙,裴玥前段时间修完产假一直忙到现在,你闻措姐夫也是。雯雯快期末考试了,这会还在背书。” “小舅舅!” 说到就来。雯雯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扎了很小一个丸子头,小脸红扑扑的。估计屋子里暖气很足。 宋姨赶紧去看闻翌:“弟弟睡着呢,雯雯小声点。” 雯雯站宋姨身后弯身望视频里的姜昀祺,毫不在意:“闻翌和我爸一样,打雷都不会醒,放心吧姨!”接着又对姜昀祺说:“小舅舅,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的礼物有两份哦!” 姜昀祺笑着说:“嗯。不会忘的。” 雯雯瞧着视频里的姜昀祺,忽然眯起眼睛盯着姜昀祺脖颈偏下靠近锁骨的地方。 宋姨起身带闻翌去房间,她担心雯雯吵醒闻翌。 姜昀祺起得晚,加上罗马不是很冷,屋子里也有暖气,就穿了件裴辙的衬衣。领口宽大,不过视频里只露出脖颈以上,只有当姜昀祺低头喝汤的时候,才会往下再露一点点。 刚才姜昀祺低头喝汤,宋姨注意力全在姜昀祺瘦了些许的脸上,雯雯没有宋姨操心,顿时看了不少。 雯雯凑近视频,对着正在喝汤的姜昀祺疑惑道:“小舅舅,罗马很热吗?有蚊子?你怎么被咬得这么厉害?” 姜昀祺一口汤没憋住,呛得连连咳嗽。 裴辙走过来把手机拿起,伸手拍了拍姜昀祺后背。 雯雯没想到事情发展如此急转直下,磕磕巴巴叫人:“大舅舅。” 裴辙“嗯”了声,问:“最近功课怎么样?” 姜昀祺低头检查自己,耳边是雯雯小心翼翼汇报学习进展的声音。 锁骨上的痕迹确实明显,往下更荒唐。好些还是他求来的。嗅剂后劲太足,前戏里姜昀祺缠着裴辙要这要那,胸口要亲,脖子要亲,哪里都要亲,后来被操老实了,也主动挺起小胸脯送出去,软滑腰肢在裴辙手掌里又浪又乖,骨头都没了。 姜昀祺红着脸抬头瞧裴辙,裴辙瞥了他一眼,觉得姜昀祺总不会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害羞,可当视频挂了,裴辙发现,姜昀祺真的害羞了。 原先倒真的没什么。姜昀祺有吃有喝,沉浸在和裴辙的独属时间里,害羞的情绪被快乐掩盖,觉得和裴辙做什么都好。雯雯的话像是开启了一个三方视角,姜昀祺越想越害羞。 裴辙觉得姜昀祺过分可爱了,这都过去快十二个小时了,姜昀祺才想起来害羞。 要是等姜昀祺把昨天做了什么全部回想一遍,裴辙觉得,姜昀祺会自己把自己点着了。 毕竟,姜昀祺胆子确实大。某些时候。某些地方。 嘴角还有奶沫子,手里还捏着撕下来的酥皮,姜昀祺看了看剩下的薄薄酥皮,觉得自己就跟酥皮似的,烫得都快脆了。 裴辙伸手摸了摸姜昀祺滚烫脸颊,笑着叫他:“昀祺。” 贴着的掌心与脸上温度一比,温凉舒爽,但姜昀祺分明记得裴辙这只手掌抚摸自己时的炙热力度。 姜昀祺低头咬了口酥皮,含糊道:“裴哥……我脑子里全是你。” 裴辙低低笑了两声,把姜昀祺搬到自己身上安顿好,然后剥酥皮喂他吃。 姜昀祺安静吃着,没再说话。 喂了半晌,裴辙看着姜昀祺耳朵慢慢不那么红了,便拿开餐桌上的餐具,抬手将人直接抱了上去,在姜昀祺略微无措的时候,低头吻住奶香四溢的唇瓣。 过了会,裴辙对咬着衬衣角满脸潮红的姜昀祺说:“昀祺不要害羞。裴哥只会比你想得更过分。” 接下来几天两人几乎把罗马逛了个遍。 姜昀祺眼大肚皮小,计划列得满,可往往逛到下午就走不动了。 裴辙说他太瘦了,手腕细脚腕细,还总是抽筋,可见赛事训练这大半年,身体就没好好锻炼过。 裴辙说这些的时候,姜昀祺趴在裴辙背上晃小腿,明目张胆恃宠而骄。 这几天一直没下雨,阴晴转换,傍晚的时候天色更加清朗。姜昀祺手机上还保留着巴黎的天气预报,巴黎倒是天天下雨。 一路走来背光,夕照从市政厅一侧高高矗立的骑士雕塑后铺开,历史的厚重感忽然变得清晰。 姜昀祺拍了很多照片。 后来,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姜昀祺搂着裴辙,拍下地上的影子。 “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间。” 裴辙纠正:“之一。以后会更开心。” 姜昀祺点点头:“只要和裴哥在一起,怎么都开心。” 回到公寓,裴辙做饭,姜昀祺坐沙发上整理照片,给宋姨发了些,给偷偷玩手机的雯雯发了些。 和信战的联系停留在几天前。 博宇后来发微信说复盘情况,不是很理想。他们一回国就连夜复盘找证据,可翻来覆去四五遍,除了几次开场利用低级错误暴露方向,宋绍的操作根本找不出破绽。 “没有明显的里应外合痕迹。Eric说把人找来打一顿,往死里打总能招。坤儿没让……其实我倒觉得是好办法。”博宇的丧气灰心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来:“之前没处理好宋绍进队的事,坤儿挺后悔的,这段时间状态也不好。云神,我们赞助全停了。云浮天梯只能维持到年后一个月。青训下周也要解散了。夏闵路星岚说想留了下来,坤儿说看情况……” 世赛排名,信战倒数第三。P11第三,勉强维持住老牌战队的风光。 博宇絮絮叨叨:“对了,云神,有一件事我想想挺奇怪。就是咱们最后缺席颁奖和晚宴,官方居然什么都没说,什么态都没表,像是没发生过。坤儿也奇怪,昨天去问了韩磊。韩磊说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我们就想会不会是你哥……” 姜昀祺转头去看正在淘米的裴辙。 自从那次宋姨在电话里说裴辙不给姜昀祺吃正经米饭蔬菜,裴辙居然打电话去了中超,预定了接下来几天的新鲜蔬菜配送。 姜昀祺收回目光,继续看博宇发来的微信。 “……网上都在说三级盔问题。但网友不傻,没往上次刘至那方向给你泼脏水。不过信战第一第三阶段的发挥太差了,骂的也不少。” 博宇还说薛鸣淮像是人间蒸发了,一直联系不到人。 姜昀祺和博宇说自己明天回国,到时候选个时间大家见一见。 国内已经是午夜,博宇没立刻回。 吃晚饭的时候,姜昀祺情绪低落,依依不舍,数着米粒往嘴里送。 裴辙拿他没办法,知道姜昀祺不开心,但饭总得好好吃,想了想还是把人抱过来喂。 姜昀祺窝在裴辙怀里吃饭,一边鄙视自己养成了坏习惯,一边又格外舍不得地揪着裴辙领子惨兮兮说:“回家只能自己吃了。想裴辙一直喂,裴哥喂的米都香……” 裴辙笑:“多大了?” 姜昀祺望着裴辙,边嚼边说:“不知道。反正是裴哥的宝宝。” 还剩最后几口的时候,裴辙接了个电话,闻措打来的。姜昀祺只能自己吃,裴辙摸了摸姜昀祺脑袋,让他好好吃。 电话里不知道说了什么,裴辙面色平静,看着埋头吃饭的姜昀祺好一会。 等姜昀祺吃完最后一粒米,裴辙对他说:“昀祺,阿随醒了。” 第127章 什么关系 回到江州正好元旦刚过。 飞机到达时间晚上八点多,姜昀祺被裴辙叫醒的时候,睡得不是很沉。 裴辙看着姜昀祺眼下,黑眼圈挺重,“要不要休息一天再去医院?” 姜昀祺摇头,仰面瞧裴辙起身收拾行李,伸手搂住裴辙腰,脑袋往里使劲埋了埋:“不要。回去早点睡就好了。” 裴辙捏了捏姜昀祺后颈。 到家快十点,车子停楼下。姜昀祺望着车窗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环境,好像从没离开过。 这不过是他们一个普普通通的回家时间,就同以往他们去裴玥家吃了晚饭再回来时一样。 裴辙下车拿行李。 姜昀祺轻轻关了车门后站门边出神不知道想什么。 裴辙拿好行李过来牵他上楼:“走吧。” 姜昀祺低头看他们交握的手,也许是裴辙动作过于自然,姜昀祺进电梯才想起叫裴辙:“裴哥……”可叫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裴辙偏头看他,见姜昀祺傻愣愣的,不由笑道:“怎么了?” 姜昀祺又去看两人牵着的手。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姜昀祺动作迅速上前按下关门键,然后把手从裴辙手里抽了出来。 裴辙注视他。 蓝眸有些惊慌,望了眼缓缓关闭的电梯门,近在眼前的家门没什么特别动静,姜昀祺收回目光,犹豫着看向裴辙:“我、我想……裴哥,我们——” 裴辙知道姜昀祺顾虑,语气和缓:“我来说。昀祺不要担心。” 姜昀祺抬头,神情着急:“不是的。裴哥,可不可以不要现在说?” 裴辙没有立即说话,他站在姜昀祺面前,黑眸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姜昀祺上前两步,紧巴巴盯着裴辙:“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慢慢来。如果宋姨知道,裴玥姐姐肯定会知道……我们之前那种关系,现在又——” 视线锁住姜昀祺,裴辙语气如常:“我们之前什么关系?” 姜昀祺哑了半晌。 裴辙依旧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但姜昀祺感觉裴辙是有些生气的。 姜昀祺又靠近几步,几乎贴在裴辙身上,伸手抱住裴辙,踮脚把下巴搁上裴辙肩窝,小声说:“我怕裴玥姐姐生气。之前因为姜正河的事,裴玥姐姐担心受怕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要不是发现及时,说不定就会出事。我们挑一个好点的时间说好不好?或者慢慢来,不要去吓她……” 裴辙没动。 姜昀祺抱着他也没动,就是小腿踮得有点酸。 过了会,裴辙略低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响起:“昀祺,我可以处理好。” 姜昀祺点点头:“嗯。我怕我处理不好……” 姜昀祺想起那次裴玥在楼梯间的失控。说不愧疚完全是假的,即便事情已经解决,又过去那么久,姜昀祺对裴玥还是十分愧疚。 “你想什么时候说?”裴辙问他。 姜昀祺不再踮脚,靠着裴辙想了想说:“等闻翌大一点?” “多大?” “……我还没想好。” 裴辙重新按下电梯:“先回去吧,早点休息。” 姜昀祺仰头去看裴辙,裴辙没看他,神情有些淡。 姜昀祺想去牵裴辙的手晃晃,但马上就到家了,牵也只能牵几秒。 宋姨等了一下午,开门时候还在问怎么这么晚,下一秒就拉姜昀祺仔仔细细从头打量到脚,一个劲地问在国外习不习惯,队友相处好不好,长高了但也瘦了。 姜昀祺站军姿似的笔直站在宋姨面前,看着宋姨瞧前瞧后,忍不住笑,又偷偷用眼角余光追随进门后一声不吭的裴辙。 宋姨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就是换了个发型,发梢烫了个时下流行的内翻大卷,显得有几分年轻。 姜昀祺笑:“姨越来越年轻了!” 宋姨宠溺瞥他:“这就年轻啦?等满头都卷了,不得返老还童?不过这是你裴玥姐姐推荐的,我也觉得不错!” 姜昀祺歪头好奇瞧,伸出食指戳了好几下宋姨发梢蓬松的卷扣。 宋姨当他皮,轻轻打下姜昀祺手:“饿了吗?锅上炖着姨上午就熬的排骨汤,全是脆骨!还有萝卜,可香了!昀祺叫裴先生一起来吃。” 姜昀祺回头找人,裴辙放下行李后不知道去了哪里,不声不响的。 宋姨进厨房看锅,姜昀祺挨个房间找裴辙。 裴辙正在房间换衣服,姜昀祺进去的时候,裴辙刚要伸手脱下上衣。 坚实背肌耸动,线条有力,举手投足充斥强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姜昀祺咽了咽口水,回头做贼似的又打开门瞧了好几眼宋姨在做什么。 “裴哥……” 裴辙没回头,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低头冲了把脸。 姜昀祺跟过去,靠着洗漱台有点拘束地瞧镜子里的裴辙。 光线明亮,水流倾泻的声音无比清晰。 “你别不理我……宋姨让我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 裴辙睁眼看他,透明水珠从轮廓分明的眉骨鼻梁淌下,潮湿水意衬得眉眼深邃俊朗。 姜昀祺见色起意,凑上前一下一下舔裴辙脸上的水滴,然后仰头吻裴辙。 裴辙见他这副毫无定力的黏人神情,好气又好笑,最后只得敲两下小脑壳,冷静提醒:“被发现怎么办?” 姜昀祺趁着裴辙开口说话功夫,小舌头钻进去找,含糊:“那裴哥帮我看着。” 裴辙瞧他这副意乱情迷的模样,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将挂在身上的人好好抱起来。 过了会,裴辙捏着人后颈稍稍离开,眸色略深:“还出去吃吗?” 被强制控制距离的姜昀祺微微醒神,舔了舔嘴唇,感觉到什么,往下看,恋恋不舍:“不想出去吃,想在这里吃裴哥。” 一句话说得裴辙也不大好,喉结滚动,扶在姜昀祺腰侧的手握了握。 可始作俑者不舍完还没两秒,又毅然决然道:“不行!不能被发现!”说着小脸邦邦硬,敏捷跳下洗漱台,头也不回就要往外走。 裴辙:“……” 刚走出去两步,又没骨头似的蹭回裴辙身上,懊恼:“做人好难啊!” 第128章 不要假设 等老实坐餐桌前喝汤吃排骨,姜昀祺还担心自己表情会不会暴露什么。 宋姨问了很多,也说了比赛结果的事:“我看不懂,还是雯雯说的,说你们没打好?” “嗯,倒数第三名。” 姜昀祺点头,扶着碗去捞碗里的脆骨小排,骨肉相连,碧绿小葱花浮在乳白汤面上,鲜纯脆口。 宋姨看着姜昀祺很认真地吃,过了会惋惜叹气:“雯雯说已经很厉害了,世界第七呢。” 姜昀祺想了想,朝宋姨笑:“对。” “接下来什么打算?是开学再去学校吗?” 宋姨抬头见裴辙换了身衣服从卧室出来,忙问:“裴先生要不要喝点?” 裴辙说不用,接着进了书房。 姜昀祺没回头看,耳朵有点红,声音低了些:“嗯,这学期不用去了,二月底开学再去。” 宋姨给姜昀祺碗里添汤,热腾腾的香气在两人之间缭绕。 宋姨絮絮叨叨:“我想起来开学那会没军训吧?什么时候军训?” 姜昀祺埋头喝汤:“升大二的时候训。” 宋姨说:“S市潮,到时候换床被子带过去。几个月没住,肯定得换。” 姜昀祺抬头:“姨,别。我就没住过学校,都在训练基地住。” 宋姨又问:“那你二月份还回基地住?” 姜昀祺摇头,好一会才说:“不回去了。” 其实得和博宇说一声,本来商量回国见一面,现在阿随醒了,这事得延后再说。 久违的感觉。以前他被留堂做作业很晚才回来,也是宋姨陪他一边吃夜宵一边说话。 洗好澡躺床上已经快十二点。 屋子里暖气很足,姜昀祺穿回了皮卡丘闪电睡衣,就是有点短,抬腿的时候脚踝露出一大截。 宋姨站床边皱眉,说知道姜昀祺会长高,但没想会长那么快,家里好些衣服都得重买,还说明天找个时间把穿不了的收拾出来,小区里有旧衣物收集箱,全给送去。 那会姜昀祺躺床上嗯嗯啊啊,宋姨说什么他应什么,翻来覆去踢腿翻身怀念久别重逢的床。 宋姨越瞧越好笑:“还是家里舒服吧?” 姜昀祺趴着闭眼伸懒腰:“可太舒服了!”抻出来的四肢雪白修长,笑得眼睛眯起来,表情十分满足。 宋姨问要不要喝牛奶:“裴先生特意嘱咐的,昀祺喝完再睡?” 姜昀祺一骨碌坐起来,傻愣愣点头:“哦。”下意识去看自己小腿,然后脸就红了。 可后来怎么都睡不着。 姜昀祺怀疑那杯奶有问题,又觉得是因为回家太兴奋,非得把床滚秃噜了才能证明他姜昀祺回来了。 近凌晨一点,姜昀祺瞪着双红眼睛,找到了问题症结。 下床扒拉拖鞋穿的时候,姜昀祺想起什么,又滚回去拿起另一边床头柜上的闹钟揣怀里,然后轻手轻脚打开门。 夜色如水,寂静无声。 书房里没人,裴辙应该也回卧室休息了。 姜昀祺知道回来后的裴辙非常非常忙。 下飞机那会,裴辙就接了一个语速有些快的电话。那时他们正在等行李。 裴辙表情严肃,对着电话那边说了很久,行李还是姜昀祺第一个看见的,等他跑过去从传送带上拿回行李再拖着跑回裴辙身边,裴辙摸了摸他的头。 回家路上,裴辙开启电话不停模式,什么“柏林研究所”、什么“专员调查进度”,还有好几次提到的“温副”,姜昀祺坐一边默默戴耳机玩绝地狙击手游,并不敢打扰。 姜昀祺靠门边听了听动静,握着门把小心扭开,一点声音没发出。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姜昀祺一手拿着闹钟,一手小心控制门,探头朝里望了望,裴辙确实躺床上。 姜昀祺转身慢慢把门合上,独自站了一会适应眼前完全的黑暗。 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细微摩擦声,姜昀祺索性脱了搁门边,抱着闹钟从床尾开始爬。 自以为无声无息爬到一半,冷不丁整个人就被提起。 姜昀祺吓了一跳,揣怀里的闹钟都掉床上,忙低头去找:“哎!我的闹钟!”伸手划拉两下捡了起来。 裴辙好笑,没再动他。其实按照他常年的警觉习惯,姜昀祺出房间的时候,他就醒了。 姜昀祺越过裴辙把闹钟搁他那边的床头柜。 裴辙瞧了眼呆头呆脑立在自己这边的闹钟,问姜昀祺:“这叫谁?” 房间很暗,温暖舒适。 姜昀祺只看得见裴辙眼眸里一点明熠光亮,还有耳边格外好听的嗓音。 姜昀祺满足躺下,抱过裴辙一只手臂当枕头,躺平就要睡,闭眼之前说:“裴哥记得叫醒我就好了,我要在宋姨起来之前回去的。”说完仰头亲了亲裴辙下颌。 裴辙给人盖好被子:“睡不着?” 延迟的困意汹涌而来,姜昀祺没头没脑:“嗯……由奢入俭难……”一条小腿往裴辙腿间挤,另一条腿往下蹬,脚趾蹭几下裴辙脚面,没消停几秒,又不安分地翻身搂裴辙腰,这里摸两把,那里摸两把。 裴辙拍了下姜昀祺小屁股:“要不要睡?” 姜昀祺像被按下开关,没吭声,秒睡熟。 第二天姜昀祺醒来已经在自己床上,闹钟拖鞋都在,而对于自己如何到达的,姜昀祺毫无印象。 吃早餐的时候,姜昀祺心虚不已,趁着宋姨去厨房,小声对裴辙说:“其实可以叫我的,我肯定醒得来。” 裴辙仰头一口喝完豆浆,不紧不慢对姜昀祺说:“不。你醒不来。” 姜昀祺:“……” 裴辙开车带姜昀祺去医院。宋姨原本想去,但觉得阿随可怜,担心自己见了难过,弄得大家都难过,就不去了,让姜昀祺回来汇报情况。 坐车上的时候,姜昀祺叹气又叹气,转头说:“好像偷情哦……” 裴辙目视前方,闻言唇角微弯,没说什么。 姜昀祺看着裴辙,想起昨天电梯里裴辙隐约的生气。虽然后来被他糊弄过去了。 “裴哥,我昨天没考虑好,你别生气。我再想想,到时候我们一起和裴玥姐姐说。” 早高峰车流缓慢,裴辙降下车速,等着绿灯亮起。 “昀祺,可能我太着急了。如果这件事给你很强的心理负担,我们可以缓一缓。” 车子完全停下,裴辙握着方向盘转头看着姜昀祺说。 姜昀祺没说话。 过了好久,久到前方已经出现省人医的标志,姜昀祺才说:“我怕裴玥姐姐不喜欢我。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喜欢我的。换位思考一下就知道。我把你抢了过来,之前又害你,也害她一直为你担惊受怕,现在又和你谈恋爱,拿走你的一辈子——裴玥姐姐怎么可能接受。雯雯也不会喜欢我了。” 裴辙皱眉,等姜昀祺断断续续说完,直接把车停在路边,然后解开姜昀祺的安全带一把将人拉到自己腿上做好。 “昀祺,不要做假设。” 姜昀祺抬起有些红的眼睛:“这不是假设啊,这是事实。” 裴辙疼惜地摸了摸姜昀祺眼角:“不会的,他们会一直喜欢你。我向你保证。” 姜昀祺觉得裴辙在哄他。姜昀祺沉默下来,过了会将下巴靠上裴辙肩膀。 裴辙抱住姜昀祺:“昀祺,有些事情已经过去,裴玥知道,我们都知道。感情是另一个问题,裴玥不是顽固的人,我了解她。” 裴辙语气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笃定,姜昀祺伸手搂住裴辙,低低“嗯”了声。 信任裴辙这件事在姜昀祺心里从无障碍。 “昀祺,不要害怕。我希望你能把所有事都交给我,连同情绪、感受,我希望我能照顾你的一切。” 姜昀祺思考了下裴辙的话,闷闷说:“那你会好累的,对你也不公平。” 裴辙闭眼,姜昀祺看不到的神色克制而平静:“不会。” 第129章 人间蒸发 病房门口站着两个人,面朝他们的是闻措,一见裴辙和姜昀祺走出电梯便向他们招手。 另一个人跟着转身,也是一身白大褂,比闻措还要高点,面相斯文,带着浅而得体的笑意,不露声色打量裴辙和姜昀祺。 闻措介绍完裴辙姜昀祺,指着身旁文质从容的男子说:“这是接手姜随复健治疗的主治医师霍医生,霍向书。” 裴辙点头,没说什么。 闻措简单介绍了下,便和裴辙说起阿随的情况。 姜昀祺多看了两眼霍向书,总觉得这位挂着似笑非笑笑容的霍医生怪怪的,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好说话。 “……肌肉萎缩关节黏连情况比较严重,需要持续的康复训练。还有长期肠外营养摄入造成的消化道问题……昀祺,要进去看看吗?”闻措见姜昀祺听得心不在焉,便笑着说:“阿随已经醒了,我和他说你会来,也在等你。” 姜昀祺愣了下,点点头。 “去吧。”闻措给他把门打开。 姜昀祺又去看裴辙。 裴辙微微一笑:“我在外面等你。” 霍向书有意思地瞧了眼两人,唇角微勾,对闻措说:“那闻医生先谈,我也进去了。” 闻措说:“哦哦,对。霍医生你去吧。” 姜昀祺跟在霍向书身后进病房。 阿随躺在床上,见到霍向书没任何反应。这几天他见得最多的不是闻措霍向书,就是一群同样白大褂的小护士。 姜昀祺从霍向书背后一出现,阿随立马瞪大眼睛,呼吸罩上全是激动白雾,看样子是想说什么,但没开口就是一阵剧烈咳嗽。 姜昀祺几步走上前:“你好好休息,别激动。” 霍向书一笑,上前查看阿随:“昏迷期间脑功能下降,会抑制肺纤毛功能,肺部感染,比较容易呛咳。” 姜昀祺问:“那他可以说话吗?” 阿随虚弱:“废话……” 姜昀祺:“……” 霍向书闻言又是一笑。 他笑起来总是不出声,嘴角一边略略勾起,看热闹似的。这时伸手解开阿随病服几粒扣子,去听诊心肺。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专业,举止文雅有礼,就是嘴角笑容一直没下去。 姜昀祺默默瞅着,越来越觉得这位霍医生像狐狸。 视线移到正任人摆布,同他挤眉弄眼没心没肺的阿随身上,姜昀祺叹气,阿随就跟兔子似的,白又白。哪哪都白,脑子更白。 霍向书没有多待,给阿随检查完就出去了。 阿随说话声音很低,语速特别慢,但这丝毫不妨碍姜昀祺插不进话。 过了一会,姜昀祺:“你要喝水吗?” 阿随小幅度摇头,继续之前的话:“其实我能听见你和我说话,但就是动不了,很累的感觉——”说着又咳嗽。 姜昀祺也不敢乱拍他,头疼道:“你别说了。又不差这几天。我放假了,以后天天来看你。” 阿随眨了眨眼,停顿两秒,忽然说:“姜正河死了吧。” 姜昀祺望着他:“嗯。死了。” 阿随没再说什么。 病房就这么突然安静下来。 姜昀祺转头看着窗外,冬日里难得的晴朗,云雾很淡。 “你也别天天来看我,你不是要追你哥哥谈恋爱吗——唔!” 姜昀祺一把捂上阿随呼吸罩:“嘘!”说着赶紧回头。 门关着。毫无动静。 阿随勉强动了动手指,嘶哑:“老子要死了——” 姜昀祺赶紧松开:“对不起。” 阿随白眼:“死了再说吧。” 见姜昀祺一副如临大敌的谨慎模样,阿随也悄咪咪:“怎么?追人行动嗝屁了?”即使带着呼吸罩也不妨碍阿随起劲八卦。 姜昀祺凉凉觑他一眼,忽然就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阿随伸手戳戳姜昀祺:“说嘛。” 姜昀祺俯下身对着阿随耳边用气音说:“我们在一起啦!” 阿随:“……” 瞥了眼一边做贼一边喜滋滋的姜昀祺,阿随用同样低得不能再低气音说:“恭喜!” “那现在什么情况?见不得人吗?” 刚刚苏醒的阿随精神渐渐不济,但还是强打精神八卦到最后一秒。 姜昀祺摇头:“不是。” “你们又不是亲的。虽然是同性,但现在也不是不能接受——哎,我跟你说,就给我配药那俩小护士,以为我睡着听不见,好几次八卦这里医生。听说急诊外科的一个骨干医生也是同性恋!就是私生活不怎么样……还有一个主任,好像也是……” 姜昀祺:“……” 姜昀祺觉得阿随的昏迷生活也过于精彩了。 阿随打了个哈欠:“我不行了。吃了药就犯困。你赶紧说,不然我睡得都不安稳。” 姜昀祺:“……我怕他姐不同意。” 阿随点点头,眼睛要闭不闭,不知道睡没睡着,就在姜昀祺以为他睡着的时候,突然睁眼问:“那宋姨呢?宋姨同意吗?宋姨肯定同意!” 姜昀祺愣住,片刻道:“我不知道。现在没人知道。” 阿随:“敢情我植物人了就不配是人了。” 姜昀祺无语:“你闭嘴吧!” 阿随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可以先和宋姨说,我看宋姨挺疼你的,她肯定有办法。” 姜昀祺低头:“两码事吧。” 阿随:“怎么两码事,都是感情的事。”阿随的表情很上道。 姜昀祺忍不住笑:“你怎么话那么多。” 阿随:“没办法。你躺一年只听不说试试。” 姜昀祺:“……” 阿随怎么怎么都有理。 好不容易等阿随睡着,姜昀祺莫名有种考完试的感觉。 闻措不知道去了哪里,裴辙坐门外等他,见姜昀祺神情略显恍惚走出来,上前问:“怎么了?” 姜昀祺苦脸:“阿随话太多了。一年不说话的人这么恐怖吗。” 裴辙笑,牵姜昀祺离开:“我先送你回去。晚上和宋姨去裴玥家吃饭,我可能赶不回来接你们,闻措说下午下班去接你们,还说雯雯惦记你的礼物,惦记了一学期,到时候一起带上。” 姜昀祺点点头:“晚上裴哥去吃饭吗?” 裴辙说:“今天事情比较多。” 姜昀祺抬头:“那裴哥你别管我了,我可以自己坐车回去。” 裴辙垂眼看他:“不管你管谁。走吧。” 姜昀祺笑眯眯:“也对!” 到家和宋姨说了阿随的情况,姜昀祺让宋姨别担心:“他话比我都多。” 宋姨正在收拾姜昀祺房间里的衣服,衣橱拉开翻找,闻言没回头:“比你多那还真不多。要是比雯雯多那就有点多了。” 姜昀祺笑得倒在床上。 午后天气更加晴朗,阳光充足。姜昀祺帮着宋姨收拾阳台,那几盆矜贵得不得了的花也被小心照看。 姜昀祺想起上次浇花浇出的彩虹,不过就是糟蹋花,而且宋姨明显也记得,这回花洒都没让姜昀祺碰。 姜昀祺只得蹲花架前百无聊赖戳几下绿油油的细嫩根茎,不时再给宋姨搭把手。 “下次姨去看看!他不是爱吃那个拌面吗,我做了给他送去!” 姜昀祺想起闻措说的话:“现在应该还不能吃拌面什么的,晚上问问闻措姐夫什么时候可以吃。” 下午闻措带他们去吃饭的时候说为了庆祝姜昀祺终于回家,他们一家子决定请姜昀祺去饭店吃,还是江州最有名的海鲜饭店。 宋姨不冷不热:“我就知道裴玥不会做,你也不会做,还不如早点和我说,我做的可比什么饭店好吃多了。是不是昀祺?” 闻措嘿嘿笑。 姜昀祺:“是!” 宋姨摸了摸姜昀祺头发:“还是昀祺最省心。” 雯雯早就守在饭店门口,闻措车子一停,赶紧跑过来叫“小舅舅”,小脑袋后面两条小辫子跳啊跳。 宋姨逗她:“哎呀!礼物忘带了!” 雯雯小脸瞬间耷拉,去看姜昀祺:“小舅舅……” 姜昀祺笑而不语。 宋姨捏了捏雯雯脸颊:“骗你的,忘记你爸妈也不能忘记雯雯是不?” 停好车走来的闻措:“……” 裴玥在包厢等他们,一边照顾闻翌。宋姨进来后就接手,哄闻翌喝奶。闻措开始点菜。 裴玥面色极好,估计是月子里补得好,体态丰腴,气质温润,拉着姜昀祺看了好一会,说:“长高不少,就是太瘦了,国外吃不惯吧?” 姜昀祺点头。 雯雯在一旁游来游去,等得比较急。 奈何被裴玥抓着的姜昀祺也不太敢直接走开给她拿礼物。 裴玥瞪她:“你看看你,坐没坐相——” 闻措见缝插针:“哎!雯雯,到爸爸这里来。” 雯雯也狠狠瞪了眼裴玥:“哼!” 裴玥拿起筷子作势。 雯雯不怕她,俩小辫一甩,扭头就走。 母女两人常年势同水火,姜昀祺倒有点心疼闻措。 后来裴玥见裴辙一直没到,便给裴辙打电话,姜昀祺这才有机会分礼物。 雯雯心满意足。 闻措点完菜问裴玥:“裴辙来吗?” 裴玥摇头:“没打通,估计在开会。我给他发了地址,让他结束就过来。” 餐桌上吃得并不十分整齐,中途闻翌醒了,裴玥又接手去哄。 雯雯一边给自己剥虾,一边问姜昀祺罗马好不好玩,蚊子真的很多吗? 闻措一副自家闺女脑袋被门夹了的表情:“罗马也是冬天,哪里来的蚊子?” 雯雯把剥好的虾整齐码碟子里,白眼:“我就是看到了!小舅舅脖子上全是蚊子包!” 一顿饭吃得姜昀祺差点人间蒸发。 第130章 不能回去 裴辙到的时候,姜昀祺刚被闻措灌了一小杯红酒,耳旁听裴玥说了声“来了”,扭头就见身形高大的裴辙穿着深色大衣走进来,包厢门在身后缓缓闭合。 裴辙脱下大衣叫了声“姐”,下一秒视线移到眼巴巴瞧他的姜昀祺身上,然后就看到空了的酒杯,弯唇浅笑:“喝酒了?” 姜昀祺又去看闻措。 闻措说:“还没开始喝呢,你就来了。” 姜昀祺点点头。 裴辙走过去坐姜昀祺身边,雯雯剥虾速度顿时慢了许多,这个时候认真叫人:“大舅舅。” 裴辙伸臂搭在姜昀祺椅背摸了两下雯雯小辫。 雯雯动作很淑女地放下剥了一半的大虾,开始小口吃碗里自己给自己剥好的虾。 闻措快笑喷了,赶紧去看裴玥,裴玥也瞧着突然变乖的自家闺女抿嘴笑。 裴玥转眼问裴辙:“吃晚饭了吗?我让这里再上两个菜?” 裴辙抽出一旁湿纸巾擦了擦手,伸筷夹了只虾到碗里,“不用,吃过了”,一边慢条斯理剥虾。 裴玥笑着说:“这里海鲜是特色,虾不错,很鲜。” 剥好的虾肉质细嫩饱满,裴辙送到姜昀祺嘴边。 姜昀祺呆住,嘴里还有小口红酒,这会咕咚一下咽了。 裴辙好笑:“张嘴。” 姜昀祺张嘴吃虾。 裴玥看了两眼,停顿片刻对裴辙说:“你也尝尝,味道挺不错的。” 裴辙就夹了只到碗里,几下剥好吃了:“是不错。” 后来,裴辙剥的所有虾都喂到了姜昀祺嘴里。 裴玥觉得似乎有些不是那么对劲的地方,但一时半刻说不出来。 她去看闻措,闻措和平常一样正同裴辙说话。自家女儿瞅了瞅裴辙喂到姜昀祺嘴边的虾,叹了口气,自己动手把剩下的虾剥了。 裴玥走神的功夫,宋姨抱着闻翌走来,语气宠溺:“昀祺是该多吃点虾!补补钙。” 裴玥眨了眨眼,过了会移开目光去看宋姨怀里吃手指吃得正香的小儿子。 裴辙漫不经心打小报告:“一天抽筋两回,是得补。” 姜昀祺脸慢慢红了,水意弥漫的眸子压根不敢看在场任何一个人。 为了压惊,姜昀祺多喝了好几口闻措倒来的红酒。 红酒配喂到嘴边的虾,如果忽略在场其他人,姜昀祺会吃得很开心,但眼下就有点小爪子挠心,全是心猿意马的劲。 回去的时候,姜昀祺被裴辙牵着先送到车里,宋姨跟着坐进后座:“昀祺难受吗?闻措也真是的!没人陪他喝酒就使劲灌你!裴先生怎么也不说说!” 姜昀祺靠着车窗看裴辙立在不远处和裴玥闻措说话:“裴哥觉得我今天高兴……” 姜昀祺是挺开心的。 这是回来后第一次那么开心。奇怪的是,在医院见阿随那会也没这么开心,甚至觉得阿随话多,想打他。 宋姨知道姜昀祺意思,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裴辙回到车上的时候,姜昀祺已经头抵车窗快睡着了。 宋姨操心,觉得姜昀祺一路睡到家脑子会被震疼,伸手拍了拍:“昀祺回家睡啊,别再车上睡,不舒服。” 姜昀祺扭了扭眼睛,打了个哈欠:“嗯。” 裴辙偏头看他:“很困吗?” 姜昀祺摇头:“还行。” 嘴上说着还行,到底没撑到家。 车子停在楼下,姜昀祺睡得昏天暗地,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脑袋别扭歪着。 宋姨叫了几下没醒,便换裴辙叫。 裴辙把人捞到大腿上半躺,捏了捏姜昀祺小下巴:“昀祺?” 宋姨:“……” 宋姨不知道说什么。这哪里是叫人醒,这是哄人睡吧。 反正也到家了,不差这会功夫。 宋姨没好气:“裴先生继续叫吧。我先上去泡点醒酒的茶。” 时间不算太晚,周遭静谧。元旦前几日下的雪还没化干净,裴辙将车子缓缓倒进车库的时候,雪碎的声音从轮胎下窸窸窣窣冒出。 换了地睡的姜昀祺更加叫不醒,枕在裴辙膝上呼吸声都有些重,看来真的喝多了。 裴辙索性仰头闭眼想事情。 为了防止姜昀祺掉下去,裴辙伸出一只手拦在姜昀祺身前,后来就被姜昀祺两手抱住。 其实也没睡多久。这个半躺的姿势久了,小腿容易麻。 姜昀祺蹬了两下腿就醒了,面前是黑不溜秋的车底,眼睫快速眨了几下,姜昀祺转过头,转得有些猛,晕乎乎的脑子很久才荡平。 质地高良的衬衣布料擦着鼻尖,姜昀祺伸手攥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颗光滑扣子,小声:“裴哥……” 裴辙没睁眼,“嗯”了声:“醒了?” 姜昀祺没说话,衬衣扣子捏了几秒,忽然两手搂住裴辙腰,埋头拱了拱,很是撒娇。 裴辙笑,摸了摸姜昀祺后脑。 腹肌轮廓顿时清晰,硬邦邦的。 姜昀祺埋够了,仰面瞧裴辙,水蓝眸子没什么焦点,混合困意与酒意的潋滟波纹浮在最下方,剪水一样撩人。 裴辙低头瞧他。 眼角有淡淡泪痕,裴辙伸出拇指擦了擦,姜昀祺依旧一瞬不瞬地望他。 裴辙把人捞起来,然后去一下下去吻姜昀祺眼角、鼻尖和嘴唇。 姜昀祺笑弯了唇,整个跨坐到裴辙身上,在裴辙再次吻下来的时候,狡黠又快速地叫:“老公。” 握着后颈的手明显一顿,裴辙神色如常,注视片刻问姜昀祺:“你叫我什么。” 姜昀祺伸手往下去摸裴辙,裴辙把他的手扣住:“再叫一遍。” 黑沉沉的眸子将他包裹,姜昀祺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十分口渴,再次开口已带了几分哑:“老公。” 裴辙很久没说话,似乎在考量姜昀祺一时兴起的称呼,又似乎在按捺什么。 过了一会,裴辙闭了闭眼:“昀祺,我们今晚可能不能回去了。” 姜昀祺想的没裴辙周到,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有点想要了,但环顾四周又觉得这实在不是好地方,犹豫说:“会不会太累了?” 裴辙一声轻笑,重新启动车子:“老公不累。” 去酒店路上,裴辙给宋姨打电话,说不用等他们回去了——裴辙甚至一个理由都懒得编。 而姜昀祺,一个小时之后才知道自己开启了什么。 几个小时之后,姜昀祺觉得这世上最万恶的称呼就是“老公”。任凭裴辙怎么哄,他是一声也不想喊了。 再一个多小时,姜昀祺趴在浴缸里,完全忘了之前的骨气,裴辙说什么就是什么,姜昀祺甚至觉得他能手写一百个“老公”送给裴辙,只求裴辙能放过他。 第131章 即日解散 元旦过后,裴辙越来越忙,多数时候不在国内,一周见不到是常态。 姜昀祺数着时差打电话,裴辙也会打电话回来,早起十多分钟,中午几分钟,晚上时间长点。 姜昀祺会说和宋姨一起去省人医看阿随的情况。 “……已经开始复健了,就是动不动喊停喊疼。我站一边都不好意思。宋姨一开始蛮心疼的,去找了几次霍医生,想帮阿随换个更温和的方案。霍医生说这个复健方案已经是整个省人医最温和无刺激的了,别人咬咬牙的事,半年就能恢复好,照阿随架势,起码还得一年……霍医生说这话的时候,我都脸红了。阿随怎么这么没有毅力!” 裴辙笑:“后来呢?” 姜昀祺说:“后来宋姨也觉得这样太拖拉,每次去就让他坚强点。那个霍医生脾气很好,好几次我都想冲上去敲人了,宋姨说再练一会,霍医生就会说休息一下吧——搞得阿随都不想我和宋姨去了!我也不想去!” 后来几次电话里,姜昀祺果然没再去:“宋姨每次去阿随都躺床上说休息,好不容易遇上一次复健督促,阿随还要换时间,宋姨气死了!阿随现在张口闭口霍医生,我觉得霍医生跟笑面狐狸似的,阿随反而特别听他话!” 渐渐地,姜昀祺也看开了:“我这几天觉得阿随还是很了不起的,他救了我一命,我不能小瞧他——可是想起他耍赖躲懒就好气,我也是为他好啊。反正他现在也不愿意我去看他,正好。” 有时候也会说去裴玥家吃饭,雯雯又是如何与裴玥大小声,姜昀祺觉得这件事可以列入裴家未解之谜了:“我觉得我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拥有雯雯的胆子。” 裴辙笑出了声,嗓音磁性:“你不需要。” 姜昀祺咂摸裴辙好听的声音,一边问:“裴哥你怕过裴玥姐姐吗?” 裴辙想了想:“小时候会吧。裴玥小时候很有姐姐样子,会拿课堂用的十厘米尺子打我手心,还让我坐在小板凳上不许动。” 姜昀祺惊奇:“真的?痛不痛啊!” 裴辙笑:“一点都不痛。” 姜昀祺想起宋姨经常念叨的姐弟俩相依为命,叹了口气,一副教导语气:“那你后来和裴玥姐姐道歉了吗?” 裴辙:“没有。” 姜昀祺皱眉,不赞同:“为什么!” 裴辙思索了下,关于小时候的记忆确实没有特别清楚的道歉时刻:“我记得那时候满脑子就想姐姐快打完,打完我就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 姜昀祺呆了半刻,无语道:“裴哥你好皮。” 裴辙很是赞同:“肯定没有昀祺乖。” 好多话题说不完,每次电话都打到裴辙出门或是姜昀祺被催着睡觉。 有一次宋姨端牛奶进来,见姜昀祺还抱着手机裴哥长裴哥短,笑说:“昀祺这么黏裴先生,以后怎么办?” 姜昀祺耳朵有点热,拿过玻璃杯喝牛奶,垂眼糊弄过去。 电话里裴辙低低笑:“早点睡,喝完就挂了。” 姜昀祺一边喝一边发出不要的“嗯”声。 宋姨慈爱瞧着:“裴先生和你说什么了?” 姜昀祺喝完牛奶,义正言辞:“裴哥说我一点都不黏。” 裴辙电话里又笑了几声:“小骗子。” 宋姨一脸不相信:“裴先生是让你早点睡吧?” 话音刚落,姜昀祺睁大眼:“宋姨!你怎么知道!” 宋姨被姜昀祺震惊模样逗笑:“我怎么知道?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裴先生会说不黏?那你不得黏到明天去?”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 宋姨关上房门后,姜昀祺躺进被窝,望着天花板小声:“好想裴哥啊……天天想。” 裴辙叫他宝贝。 姜昀祺听见宝贝更想撒娇,念经似的重复“好想裴哥”。 过了会,裴辙先是听见一阵啪嗒啪嗒,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姜昀祺观察了下四周形势,确定房门关紧,宋姨一时半会不会进来后,钻进被窝超小声:“好想裴哥……想和裴哥睡觉……”尾音带着叹息,意犹未尽的哼哼。 裴辙弯唇,问躲在被窝里的小奶猫:“叫我什么?” 姜昀祺微愣,反应过来又浪又乖地叫老公。 裴辙:“乖,回去喂你。” *** 一月底,林西瑶从S市回江州过年,问姜昀祺有没有空出来玩,还有几个原来附中三班的同学,正好大家一起聚聚。 姜昀祺答应了,林西瑶约着一起去:“你还住金榆二期那块吧?到时候我俩一起?老样子,坐公交?” “好”,姜昀祺笑:“正好也有礼物给你。谢谢你在巴黎帮我买礼物。” 林西瑶惊喜:“我都迫不及待了!” 林西瑶又问信战情况:“网上热度一点没退。信战官博也一直没消息,黎坤有说什么吗?” 姜昀祺想起之前因为阿随的事和博宇商量延迟见面时间:“博宇说黎坤状态不好。因为赞助的事,云浮天梯的赛训基地也解散了。” 林西瑶很久没回,过了会发来一条微博链接:“姜昀祺!你快看!刚爆出的消息!宋绍想干什么?!” 姜昀祺点开链接,是宋绍的微博。 只不过微博名字前“Fight of Faith”字样被“P11”取代。 @P11-Shaozi:“相信大家已经看到变化了。 首先感谢粉丝的一路支持。接下来我要说两件事,一是关于几个月前的世界赛,二是关于是我的新老东家。” 姜昀祺眉心紧皱,一行行往下看。 “……信战的每一场比赛我都打得问心无愧,但是世界赛发挥成那样,作为曾经的信战一员,我有责任,这里向所有喜欢支持的粉丝说一声抱歉。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愤怒与憋闷,我不得不说,这样的结果,某些人比我更有责任。话止于此,毕竟我已经脱离信战。 第二件事,我的老东家。时间上最早是前年冬天,Fight of Faith-Eric拉我打信战第一次公开联赛。那次我是作为云神替补。众所周知,云神还有高三学业没完成。而且我也心甘情愿。去年春季赛,我还是以云神替补的身份打完全程,没有丝毫怨言,这个我相信大家有目共睹。后来信战拿到赞助,有了赛训基地,我也第一时间向学校申请休学一年,帮助处理战队琐事,更重要的是,备战世界赛。这是每一个职业电竞选手的梦想。我可以为它付出一切。 但是,我得到了什么呢?我得到了前队长一句出尔反尔的许诺,我得到了某位大神的威胁与孤立,我得到了不识好人心的猜忌与防备。我得到了我职业生涯最低的赛事成绩。 当然,这些说出来的时候我已经不愤怒了。我只是替信战粉丝不值。你们到现在都没有得到信战队长的一句官方解释,我可以说,是信战辜负了你们。而我下定决心离开信战,也主要因为这个。黎队太让我失望了。赛训基地解散后,我也没有得到一句通知,我感觉我从来没有被信战真正接纳过。 从离开巴黎回国至今,我想了很多,我现在只想感谢我的新东家。谢谢晏队的鼓励与接纳。我知道在信战最艰难的时候加入P11会被很多人指责,但我只想说,信战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我为什么不能离开?我不仅要离开,我还要堂堂正正地离开!” 转评赞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升。热搜很快登顶。“爆”字紧跟其后。 谣言与污蔑,正以这世上最快的速度传播,带来无止尽的嘲讽与恶毒谩骂。 姜昀祺站在客厅,握着手机,蓝眸冰冷到极点,抑制不住的愤怒与恨不得废了宋绍的仇恨让他很久没有动作。 每一句都在颠倒黑白,每一句都在造谣泼脏水,姜昀祺无比后悔为什么之前在战队休息室放过宋绍! 林西瑶陆陆续续发来一些大V的转发评论,她气得语无伦次:“我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几分钟后,博宇打来了电话。 强烈的情绪波动让姜昀祺没能好好说出一句话,呼吸急促。 然而博宇并不需要他说什么。 “我艹!!!我艹他妈!!!老子——老子要去杀了他!宋绍!老子要抽他筋剥他皮!!!艹!!!云神,你在哪里?你回江州了?我要去暗杀他!艹!我要撕烂他的嘴!!!傻逼!无耻!!!无耻!!!我不行了!我现在整个人都——Eric已经去找宋绍了!我——我——” 又是接连几声震动。 姜昀祺拿下手机看了眼,博宇暴跳如雷的声音依旧清晰。 是薛鸣淮。 “薛鸣淮的电话。”姜昀祺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到博宇忍不住寒颤。 博宇:“——薛、薛鸣淮?他妈的他不是失踪快一个月了?老子给他打了那么多电话,那么多信息,他妈他一个都没回!艹!我现在也想杀了他!” “我先接。” 电话那头的声音刻意压低。姜昀祺觉得薛鸣淮好像在医院——姜昀祺太熟悉医院的氛围了,滴滴答答的仪器声,空了的输液瓶被取下后的轻微脆响…… “云神——” 姜昀祺:“你在哪?” 薛鸣淮顿了顿:“医院。” 姜昀祺:“出什么事了?” 薛鸣淮似乎推开一扇门走到了阳台,隐约传来汽笛声:“刘至手不行了,我逼他做手术,这一个多月都在照顾他。” 姜昀祺静默几秒:“好了之后还能打比赛吗?” 薛鸣淮很久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很轻地说:“不可能了。手术结果也只能帮他维持最起码的手腕功能。”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 蓦地,那边传来打火机的几下咔哒,薛鸣淮在抽烟。 片刻,薛鸣淮说:“我后天回江州,大家见一面。刘至也一起。我们会找到证据。” 可未等薛鸣淮回来大家一起商讨对策,第二天凌晨三点多,信战官网很突兀地发布了一条微博。 直接将凌晨三点的热搜爆了。 ——信战队长宣布信战即日起解散。 第132章 好好说话 姜昀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和宋姨吃完早餐。 待会他们要去省人医监督阿随复健——虽然说了不再去,但也不能真的一两周都不看。阿随再赖皮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回不是博宇打来的电话,是Eric。 姜昀祺想,博宇那么为信战操心现在肯定很不好受。 “宋绍那事之后,队长请我们吃了顿饭,我就觉得不对劲……他没有明面上让我们离开,只说信战毁了。” Eric声音低沉了很多,很疲惫的样子:“现在手上没有足够证据证明宋绍早就和晏雨里外勾结。比赛复盘的结果也不理想。还有你三级盔丢的那滴血,黎坤一个人复盘了三十多遍,也和主办方沟通过,主办方坚决否认是系统出错。加上薛鸣淮一直没消息——我和博宇看得出来,队长这段时间真的挺消沉。” 姜昀祺站在玄关等宋姨拎包带上保温盒里的拌面。面、酱和蔬菜丝要分开,不然等到医院全糊了。 Eric没想姜昀祺会说什么,继续道:“他觉得自己既保护不了队员,也处理不好队内的事,引出这么大的后患。信战走到今天,比赛失利、名声全毁,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当时博宇安慰他,我也想说几句,毕竟一开始是我们三个一起走过来的——我的问题更大,识人不明,引狼入室……” “实话说,直到决赛最后一刻,你拽起宋绍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宋绍有猫腻。虽然之前怀疑过。第一阶段比赛开始那会,宋绍担心你被格雷盯上自顾不暇,提议一队派人辅助,那时还正面杠了几句薛鸣淮,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宋绍打算暗中动手脚了吧。如果能名正言顺加入你们二队之后操作起来也方便。” 姜昀祺想起那次宋绍和薛鸣淮的赛前争执:“后来第一阶段结束复盘,他也来找我说这件事。” Eric叹了口气:“我以为他是真的好心。” 姜昀祺:“我也犹豫过,我担心……” 姜昀祺担心因为自己过分警惕,影响判断,还和裴辙说起这件事。现在看来,因为犹豫和自我怀疑,他失去了质问宋绍和晏雨私下接触的最好时机。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 每个人背后的考量、计算、担忧与犹豫,千钧一发的时刻,瞬息万变的人心,让每一步朝着既定方向走去。如果其中一个环节脱离原本轨迹,那会意味着事情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姜昀祺想,也不会的。 身处其中的人,没人知道最后的结局。 就像在遂浒,他下定决心刺向裴辙胸口的那把匕首,牢牢没入裴辙左胸。那一刻的姜昀祺,根本不会想到他与裴辙会拥有今天。 姜昀祺无数次想回去改变那只匕首的方向,但某一刻又觉得,即使改变了,事情难道就会向着他期许的方向发展? Eric沉默许久。 姜昀祺说:“我本来打算退出信战,后来家里发生了些事,一直找不到时间和你们当面说,然后又这样了……” 也许是他的语气过于低落,收拾好走来玄关的宋姨看了他一眼,目光关切。姜昀祺朝宋姨笑了下。 Eric没想到,下意识问:“你不打了?” 姜昀祺拿过宋姨手里保温盒,开门出去:“比赛结束那会很气愤,也很沮丧。明明可以拿下最好的成绩,但就是没有。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淘汰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后来我哥哥带我出去玩,我觉得我离开这些也挺开心的,就决定退出。可是我没想到队长会做出这个决定。” 姜昀祺有些意外自己心底的想法就这么直接和Eric说了出来。原本三个人里,他和Eric最不对付。Eric对他有戒心,他也对Eric失望过。 Eric说:“我明白。只是现在我们都退出了。我昨天去P11的赛训基地找宋绍,本来想着揍他一顿,但是远远看见他和P11一帮人有说有笑,就觉得很恶心,靠近一步都觉得恶心。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一个人。到头来对自己更生气。” 姜昀祺问:“博宇还好吗?” Eric:“云浮天梯人走得差不多了。我早上下楼看到博宇一个人坐在一楼青训室,估计一晚上没睡。队长还没见到。对了,夏闵路星岚前几天回家了,两小子哭了一路。这会估计又要哭。” 姜昀祺想起薛鸣淮说的事:“薛鸣淮说他回去陪刘至做手术了,明天回江州,大家一起找证据。” Eric苦笑:“没用的,队长找了那么多遍。要是薛鸣淮打算套麻袋揍人,可以叫我和博宇。” 姜昀祺:“薛鸣淮说刘至也来,说不定刘至有办法。” Eric:“S市冬季赛至今,刘至要是有办法,早就自救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Eric说得灰心但也是事实。 坐车去省人医路上,宋姨问姜昀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姜昀祺说最坏的已经发生,剩下就是怎么解决。 宋姨没多问,后来说:“能解决就好。姨只希望你平平安安。不要再做傻事。” 姜昀祺知道宋姨这句话的缘由,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件被他遗忘很久的事。 去年这个时候,兵荒马乱,姜昀祺孤注一掷去见姜正河的那个晚上,曾给裴玥写过一封信。只是接着发生的事太过迅速,阿随险些丧命,他昏迷高烧,醒来怕裴辙真一辈子不原谅他怕得要死,早就将那封藏在被单底下类似“遗言”的信忘得一干二净。 姜昀祺转头望宋姨,想说什么,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姨朝他笑了笑,嘱咐他待会见阿随不要太凶:“霍医生说这几次复健情况还是可以的,你也不要生气了,到了主动言和,我面都做了两份,你和阿随一起吃。” 姜昀祺不再说话,低头不吭声,好一会后,慢慢点了点头:“嗯。” 宋姨肯定看到了。他去S市参加战队训练,之后离家近半年,宋姨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宋姨有没有和裴辙或者裴玥说。 到了省人医,闹了一段时间别扭的两人在宋姨安排下头对头吃面泯恩仇。 阿随一边吃一边默默打量姜昀祺,硬着头皮道:“你别生气了。我进步还是很大的,是不是霍医生?”说着回头找霍向书。 姜昀祺跟着抬眼去看。 霍向书眯眼一笑,没点头也没说话。 姜昀祺越来越觉得笑面狐狸不简单。 就是不知道阿随怎么判断这就是“肯定”的表达,当即咋呼呼:“你看!我说什么?” 姜昀祺没好气:“吃你的吧。” 想了想又对心比海大,性格比兔子怂的阿随说:“待会让我看看你进步了多少。” 阿随猝不及防,一口面差点呛得从鼻子出来。 宋姨现在大半关怀都去了阿随身上,见状无奈:“昀祺,让着点阿随。” 姜昀祺抿嘴,超小声:“让什么让,他都比我大……” 阿随听到了,嘿嘿笑。 其实进步也没进步多少。只是霍向书帮着阿随说话,姜昀祺不是医生,也不能拉闻措来“找茬”,只能作罢。 霍向书过分偏袒阿随,就连宋姨也看出来了,回去时候在车上嘀咕:“霍医生也太仁心了。阿随长那么大,估计没这么被人偏袒过,难怪……” 薛鸣淮发微信说刘至已经办好了出院,明天下午到江州,信战解散的事他也知道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姜昀祺觉得薛鸣淮过分冷静了,说话语气像个处理危机公关的专业人士。 等第二天再见面,姜昀祺想,何止冷静,简直就是冷酷。 再次见到刘至,姜昀祺觉得他整个人变化很大,变得很温和,跟在薛鸣淮身后落座的时候,朝姜昀祺微微一笑:“云神,好久不见。” 前年S市冬季赛,信战还是一个刚出道的默默无闻小战队。黎坤因为和刘至私下有几分交情,为了战队首次全员组队训练,就想试一试,拉P11一同比赛,顺便为信战挣点人气。 但刘至拒绝了。无可厚非。毕竟信战除了一个云神,一个黎坤,说不上有多特别。而那个时候,P11盘踞亚服最强已有三年之久,刘至是P11除了队长易宣,最负盛名的副队。 那会姜昀祺没有正面见刘至,听闻信战被拒绝的时候,姜昀祺虽然遗憾,但对刘至本人没有什么特别情绪。 印象里,他觉得刘至身为最强战队的副队,应该是有几分傲气的。不好说话也正常。 直到刘至出事。后来又听闻他想重塑P11辉煌,重建一支真正意义上的联合战队,效仿北美M19。 但这些最后都不了了之。刘至深陷舆论,举步维艰。巴塞集训的时候,薛鸣淮还提了五十万回国给他救急。 随后就是在N+的正式见面。刘至想从信战买姜昀祺。以五百万天价。 那时再见刘至,满身的警觉与颓丧,眼睛里尚存一点火苗——刘至一意孤行,是想着做点什么的。 姜昀祺惊讶刘至对自己的高看,也叹息曾经的传奇以这种方式来到眼前——那时,N+的屏幕上正播放易宣的退役直播,振奋与热血,数不清的高光时刻,好像通通与刘至无关。 进入二月,再过十几天就是小年夜,街上过年氛围浓厚,咖啡馆一面墙上也挂了崭新的小红灯笼和福结,不中不洋,还挺喜庆。 薛鸣淮问服务员要了热水,姜昀祺愣愣瞧着薛鸣淮把一杯热水端到刘至面前,刘至笑着解释:“我胃病很严重。这次做手术吃药,伤了胃,小淮就不准我喝除了热水以外的。” 姜昀祺一下一下点头,有些惊奇的倒不是刘至的胃病与喝热水的关系,倒是刘至嘴里的“小淮”——瞬间就将那个倚着楼梯扶手居高临下一头冰蓝发的挑衅之王拉下神坛。 姜昀祺越想越好笑。 果不其然,薛鸣淮安顿好刘至,抬头一见姜昀祺含笑模样,扯了扯嘴角:“云神心情不错?” 姜昀祺笑着开玩笑:“还行。小淮怎么样?” 薛鸣淮脸一愣,片刻琢磨道:“奇了。云神居然也会开玩笑,说给博宇听博宇都不信。” 姜昀祺:“……” 薛鸣淮凑近:“我怎么看着云神胖了点?果然没有信战那堆糟心事,就连云神这样面冷心冷的人都长全乎了。啧。” 姜昀祺:“……” 姜昀祺突发奇想,可以让薛鸣淮去督促阿随复健,分分钟皮笑肉不笑赶得阿随人生只有复健一个目标。 刘至捧着热水:“小淮,好好说话。” 薛鸣淮稍稍坐直。 姜昀祺:“信战解散了,你打算——” 薛鸣淮正色:“我实话和你说吧,我巴不得他们解散。” “没了宋绍那个垃圾,就黎坤那种队长,待一天我都折寿。要不是你的三级盔问题,我也懒得再待下去。这下正好。你好我好大家好。黎坤也算办了件人事。” 姜昀祺:“……” 刘至好像已经习惯了,看了眼薛鸣淮,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第133章 与子同袍 咖啡馆里暖气很足,玻璃上不一会就起了薄薄的雾。 刘至坐在姜昀祺对面语调平缓,说起前年冬季赛像是一个局外人。 “云神,你情况和我不同。最明显的是舆论。前年冬季赛结束后,事情隔了差不多一个月爆出,那时候网上风向大都是负面,也有小部分怀疑。但随着那张P图被证明作假,舆论彻底一边倒,我串通KTT出卖P11成了事实。” 说到这里,薛鸣淮脸色很差,语气阴狠:“那张假惺惺的P图是晏雨弄的。他这个人太有心计。先用一张P过的图帮老大澄清,后来再爆出图是P过的,完全坐实老大有鬼。” “不是说是网友爆出的吗?” 姜昀祺想起知道这件事还是博宇告诉他的,那时他忙着附中期末考试。 薛鸣淮嗤笑:“我后来查了那个表面澄清实则泼脏水的爆料网友,地址显示距离我们赛训基地不远。而且我早就怀疑晏雨了。明明和老大一起被狙淘汰,但之后脏水全冲着老大去,晏雨没事人一样。老大被逼退队,我没办法,偷了晏雨的电脑,里面有一模一样的栽赃图片,还有详细引导粉丝舆论的记录——” “电脑就是证据,直接把电脑里的证据——” “小淮当时就被发现了。晏雨带着一帮人追他,还想废他手。” 刘至看着桌面上的水杯,神色冷静,但仔细看,眼底恨意不比薛鸣淮少。 薛鸣淮转头注视刘至:“老大手就是那时候弄伤的,他一直瞒我。直到巴塞集训,宋绍传话那事,晏雨暗示我才知道。只是晏雨没想到我会直接回国找老大解决问题,他那时候估计想借此扰乱我状态。” 刘至笑了下:“小淮和我说,他们队长只给了他三天时间,不说清楚,他就不打世界赛了。我拿他没办法。” 薛鸣淮还是很生气的样子,恶狠狠:“那你也没全给我说实话!” 刘至停顿几秒,转移话题对姜昀祺道:“宋绍那事我也知道了。前后手法、舆论引导,还有那篇微博,幕后都有晏雨。不用怀疑。” 姜昀祺点点头。 晏雨心机龌龊,宋绍人品卑劣,那样冠冕堂皇毫无底线可言的博文也只能出自二人之手。 “……但是我之前说,云神你和我的舆论环境不同,你远没有到我那时境地: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薛鸣淮眉心微皱,偏头紧紧瞅着刘至。 刘至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朝姜昀祺淡淡一笑:“虽然你没有个人微博,也没有专属粉丝团,但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更重要的是,你的作战风格和平日里为数不多的言行举止,根本不像会串通起来里应外合苟且背叛的人。所以现在网上争论大都还围绕是不是官方出错了。很少有人质疑你提前串通P11送人头。” 昨天Eric和他打电话,也说起这件事,但Eric说主办方坚决否认是系统出错…… 薛鸣淮接过刘至的话:“云神你还不知道吧,昨天宋绍那篇阴阳怪气博文一发,虽然明里暗里指责你和黎坤,但底下评论帮你说话的还不少——你看看。” 薛鸣淮笑着递来手机,显然已经看过,估计内容还有些有趣。 姜昀祺接过。此前林西瑶也说让他不要担心,宋绍就是个傻逼,没脑子的人才会跟着他走。 宋绍微博下那篇博文已有一万多转发,两万多评论,点赞数有三万。 刚开始的几条热评全在指责黎坤不作为和姜昀祺耍大牌。 越往下,画风就有些偏转。 【我怎么闻到了一股白莲碧池的味道……是我嗅觉出问题了吗?[微笑]】 【走过路过看一看,之前哪些人怀疑云神叛队的?睁大你们眼睛!去了P11的是宋绍!不是云神!妈的!我们云神稀罕P11?靠,不惜背上骂名去投靠?脑子有水的是云神还是你们???】 【不是,说得那么委屈,最后不还是在信战最艰难的时候投靠P11了吗?[微笑][微笑][微笑]】 【什么叫已经脱离信战?已经脱离你还瞎bb?全文七百字,五百字在说信战,你这到底是入队宣言还是倒打一耙?】 【楼上也别说那么难听吧,哨子确实受了委屈啊,受了委屈也不能说?】 【委屈?我艹!这他妈是多大委屈?!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现在还有人帮宋绍说话,他妈的,打成那个鬼样子不说自己能力不行,倒说黎队没做好?!云神威胁他?!神他妈不识好人心!我看是信战全队不识你狼心狗肺!难道会哭的就有糖吃?欺负云神没微博?!】 这一条的点赞数还在持续上升,评论下的回复也是最多的。 【脑残粉来了……楼上是云神小号吧?[微笑]】 【哨子也尽力了好吧?云神打得很好吗?遇上迷雾丛林就发挥失常,谁知道有没有猫腻……】 【发挥失常?你怎么不说说宋绍那几次开场暴露?我就觉得第三阶段宋绍问题比三级盔还要大。P11怎么会来得那么快,保不齐就是宋绍安排的。】 【楼上过分了,有证据吗?现在造谣不要成本吗?】 【麻烦宋绍粉丝抬头看看,最大的造谣人是谁!】 【有一说一,我还是觉得哨子无辜。哨子辛辛苦苦帮信战打比赛,最后落得这个下场,难道信战没责任?】 【有一说一,什么下场?飞黄腾达的下场?那还真是信战的责任,养出一条吃里扒外的狗。打比赛怎么了?敢情全信战都闭着眼睛打的?身为战队一员,老实本分打比赛不天经地义?就你家宋绍特殊?打完要这要那?】 姜昀祺一条条看下来不知道说什么。他没和人吵过架,最多和裴辙理论几句,说不过也要说,坚持下来,最后就说得过了。 薛鸣淮:“帮信战、帮你说话的不少。绝地狙击官网论坛也有。” 刘至笑:“晏雨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在我身上一击即中的手段,到了云神这,就快露出马脚了。” 薛鸣淮冷声:“不够。我要让他身败名裂。还有宋绍。” 姜昀祺说:“Eric昨天打电话给我,说黎坤联系过官方,但官方否认出错。” 薛鸣淮去看刘至,刘至说:“我来的路上也在复盘你们最后那场比赛。表面确实天衣无缝,但仔细看,在你的三级盔被晏雨爆掉之前,将时间线拉到足够长,秒帧程度,其实有零点五六秒的闪时时间差。这个秒数,看上去极短,根本做不了什么,但其实对于一位职业选手来说,绰绰有余。云神你的最佳战绩是一秒十六发。如果将这个作为技术天花板,那零点五六秒几乎就是职业起始线。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知道宋绍在这零点五六秒里做了什么导致你的三级盔保不住你最后一滴血。” 姜昀祺回来后也做过复盘,疑问和刘至一样。 如果宋绍真的做了什么,最起码即时击杀信息会显示。但结果只是他被淘汰,宋绍象征性地击中晏雨。 咖啡馆里不断有人进出。隔壁桌来了一群刚放寒假的中学生,有说有笑,抱怨寒假作业,起哄一起进门男同学和女同学,无忧无虑的热闹。 薛鸣淮坐在里面看着他们,忽然低低道:“宋绍发微博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一件以前我想做却没做的事。” 刘至转脸,面带笑意:“什么?” 姜昀祺也看向薛鸣淮。 薛鸣淮却没有看他们任何一个人,像是独自一人做出一个决定:“我想申请‘意向申诉’——” “不行!” 薛鸣淮话音未落,刘至霎时变了脸色,瞪着垂头若有所思的薛鸣淮,语气很重:“不可以。冬季赛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一次——薛鸣淮,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姜昀祺坐在座位上,难以置信:“你……” 所谓意向申诉,全称是“第三方意向申诉”。 不同于单纯由事件双方提交的意向申诉,往往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和互相推诿,第三方申诉简洁明了,就事论事。 绝地狙击举办至今,不可能没发生过宋绍晏雨这样的事,官方申诉渠道一直开通。 但很少有人投递“第三方意向申诉”——这是所有申诉渠道里最严格、专业人员介入最多、耗时最长的申诉手段。 处于事件中心的双方或多方不能插手申诉全程,从头至尾由第三方递交证据与疑点。看起来很简单,可一旦启动“第三方意向申诉”,如果最终结果与第三方意向一致,那第三方不会有任何损失,如果不一致,第三方将因污蔑与耗费官方时力被永远除名比赛资格。 换句话说,这是一场堵上另一个人职业生涯的终极申诉。 所以绝地狙击官方极为重视。一经提交,不仅当场赛事会被轮番专业秒帧复盘,涉事双方全部赛事也会被评估,以防“超常发挥”或是“多次失误”。 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愿意为了涉事一方堵上今后全部职业道路,无论事情多小,官方绝不会潦草处之。 绝地狙击赛事精神强调胆量与谋略,更重视齐心与协力。A9决赛四排联合作战,一队二队无差别上场,背后的精神正在于此。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第134章 狐假虎威 “我也不同意。” 姜昀祺注视薛鸣淮,神色严肃:“我们没有实在证据,只有一个猜测。就算猜测有一半成真的可能,但仅凭猜测贸然提出申诉,官方也会驳回。薛鸣淮,不要去做。” 薛鸣淮预料姜昀祺会说什么,往前坐了坐:“就算只有一半,我也要试。如果验证了,晏雨宋绍不仅会被永久除名比赛资格,他们的真面目也会被所有人唾骂,这样老大之前的——” “你有没有脑子?!” 看得出来,刘至气得想打他,截住薛鸣淮的话,语速极快道:“五比五概率就能让你堵上全部职业生涯?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竞技赛场,五比五就是毫无胜算!五比五维持的不过是跷跷板平衡——平衡就等于新的起点。你现在去做这个毫无胜算的赌注,薛鸣淮,你脑子呢?” 刘至疾言厉色,很有当初P11副队的威势。 薛鸣淮一声吭不出来,缩了缩肩膀,还想说什么,但也只是抿住了嘴唇。 姜昀祺觉得刘至说得很对,不愧是职业老将。 确实,电子竞技中,五比五对抗的结果就是零。类似跷跷板平衡,彼此中和,等同于彼此处于同一起点——所以赛场上很强调绝对优势。这个绝对优势可以小到多出的一颗子弹,也可以是绝对高位的占领。总之,电竞赛场,优势第一。 青训生夜以继日训练手速、技巧和战术,不是为了和对手各握奖杯一边,而是在最千钧一发的时刻,拿下整个奖杯。 气氛僵持。 薛鸣淮觉得刘至说法虽然有道理,但申诉毕竟不是赛场,一旦申诉成功,在官方极其严格的审核下,晏雨宋绍不会不露出马脚。不过姜昀祺说的也是事实,开始确实存在被驳回的可能……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暗了些许,铅灰云层在远处堆叠翻滚,看样子要下雪。店内亮起了熏黄壁灯,朦朦胧胧笼罩在上方,明明是中午,却有了几分日暮景况。 “接下来什么打算?” 薛鸣淮没敢看恼怒的刘至,偏头找了个话题问姜昀祺:“还有二十几天春季热身赛就开始了。” 世界赛隔年举办。今年是正常的春夏冬季赛。 罗马回来,姜昀祺就没再上过绝地狙击官网。一开始忙着陪阿随复健,后来阿随不想他去监督,姜昀祺就在家慢慢补学校落下的课。 外大一直有辅导员老师和他联系,希望他拿下好成绩为学校素质教育添一笔,后来名次不好也没说什么,只说趁着寒假先把之前的专业课补一补,其余的开学再说。 薛鸣淮的意思姜昀祺知道。 如果要继续打比赛,这一年是积累的好时间。春季赛开始,组一支队伍,慢慢打起来,等到明年,再争一把世界赛。 刘至见姜昀祺沉默半晌,说:“云神应该还没想好。” 姜昀祺笑了下:“说实话,我之前打算退队的。” 薛鸣淮却没多意外:“我回去找老大的时候就和博宇说不干了。” 姜昀祺:“……” 薛鸣淮满不在乎:“然后博宇把我拉黑了。” 姜昀祺:“……” 薛鸣淮:“我也把他拉黑了。” 姜昀祺无话可说。 刘志见怪不怪:“小淮以前在队里就很会和人闹脾气。听说在信战他和云神一队,没给云神添麻烦吧?” 姜昀祺其实很想提一提那次蒙锥克打架事件,但薛鸣淮神色过于紧张,姜昀祺顿了顿说:“没有。” 薛鸣淮友好一笑。 刘至瞥了薛鸣淮一眼,对姜昀祺说:“其实春季赛不急,看看形势。世界赛结束之后的春季赛会涌现一大批新兴战队,可以观望下,夏季赛再筹备也来得及。毕竟明年世界赛之前,还有一场春季一场夏季。” 姜昀祺点头。 时隔一个多月,再得知信战解散,当时的愤怒与沮丧、失望与懊恼,变得不是那么强烈。一时的情绪渐渐消解,回头再看,也有想要留下的东西,这无关荣誉,单纯只是因为经历过。 走神的时候,姜昀祺忽然有些担心博宇,他应该是所有人里最难过伤心的。 回去路上,姜昀祺给博宇打电话。原本想问接下来打算,哪想博宇直接哭了。 姜昀祺第一次听人这么声泪俱下,一路听博宇缅怀信战种种,也很感慨,只是安慰的话没说多少,“对”、“嗯”、“是这样的”之类赞同的话说了好多好多。 黎坤一声不响离开了云浮天梯,不知道去了哪里。Eric回家了。博宇说现在偌大的四层别墅就剩他一个,跟孤魂野鬼似的。 姜昀祺没想笑,但听到最后嘴角还是止不住弯起:“那你过年回来吗?” 博宇擦擦眼泪,说话声都带着回音:“本来不想的,现在不是没处去……我回去又要被爸妈训,毕业一年正事不干,我哥肯定会嘲讽我不务正业……真不想回去。” 姜昀祺知道博宇家里还有一位很优秀的亲哥哥,日常鄙视博宇职业电竞选手的身份。 姜昀祺说:“那你回来我们一起过年。” 博宇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就是不知道坤儿去了哪里,往年都是我俩一起过年。他家里人很好,支持他打职业,不像我哥——哎,不说了。那、那说定了,一起过年啊!” 姜昀祺:“好。” 说起哥哥,姜昀祺很难不想裴辙。 他已经半个多月没见裴辙了。 前几天电话里说在德国,很忙的样子。姜昀祺能听到会议场特有的交谈声,正式庄重,偶尔纸张翻过,窸窣嘈杂也像被框定在最高规格里,严丝合缝。 裴辙接通了没有立即说话,姜昀祺安静等了会。 电话那头椅子小心推开,裴辙朝什么人打了招呼。姜昀祺听不懂,他虽然是语言专业,但远没有裴辙熟练流利。况且,听裴辙低声说话的时候,姜昀祺只觉得好听,带着一种严谨到极致的性感。 出了会议室,裴辙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笑意:“昀祺?” 姜昀祺说:“你们这么晚还开会?我以为你回酒店了……早知道就不打扰你了。” 裴辙:“临时出了点了情况。没事,马上结束了。” 姜昀祺“啊”了声:“那你什么时候睡觉啊?你们什么时候结束?是不是还要忙好久?那你什么回来?快过年了,裴哥。” 裴辙听完姜昀祺所有问题,拣了最重要的回答:“肯定回去过年。” 姜昀祺觉得这个保证不是那么够意思:“踩点回来吗?” 裴辙笑了两声:“不会。” 姜昀祺闷闷不乐:“好吧。” 裴辙倚在会议厅一侧廊柱旁,不远处也有几位会议间隙出来透气的外事职员。 姜昀祺嘟囔:“想裴哥。”要是人就在面前,姜昀祺能使劲往裴辙怀里埋。 裴辙笑,语速微慢,一点点顺毛:“昀祺乖,裴哥疼你。” 临近年前一周,国内爆发大范围寒潮,姜昀祺随手切换天气,发现德国也爆发了寒潮,还有持续数天的暴雪预警,等到下午给裴辙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姜昀祺就有点着急。 宋姨见怪不怪:“不算什么事,裴先生那么大人。姨待会去医院看闻翌,晚饭记得去裴玥家吃。雯雯要是不在家,就去隔壁栋孙阿姨家接,准和孙家小女儿做作业呢。” 裴玥怀闻翌的时候情绪波动太大,身体状况也时好时坏,闻翌出身后体质就不大好,天气一变感冒咳嗽发烧样样来。 这段时间降温厉害,闻翌老咳嗽不见好,加上年末是省人医最忙的时候,闻措裴玥忙得脚不沾地,所以都是宋姨在照顾闻翌,顺带给姜昀祺和雯雯做饭。 姜昀祺挂了电话看了眼时间:“好,那我四点半去裴玥姐姐家。” 宋姨想了下:“五点半吧。闻翌今天得抽血检查,完了还要喂奶。昀祺饿了就吃点心,热一热就好。” 姜昀祺点点头:“好,要不要给雯雯也带点?我放保温盒里带过去。” “不用管她!哪回不是在孙阿姨家吃得晚饭都不要吃了?” 姜昀祺想想也是,每回他去接人,雯雯手里总有一杯奶茶。 但电话总打不通就很不放心,姜昀祺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雯雯奶茶喝饱了,饭不想吃,多余心思就开始操心姜昀祺。 “小舅舅你怎么吃这么慢?” “小舅舅你多吃点这个。” “小舅舅你手腕好细,不过比我的粗点,还是得多吃!不然都打不过大舅舅!” 姜昀祺:??? 宋姨乐了:“为什么要和大舅舅打?你小舅舅比你乖!别说话了!不吃就去写作业。” 雯雯一脸我就知道:“我爸说小舅舅以前还被大舅舅关过小黑屋呢!” 宋姨转脸去看姜昀祺。 姜昀祺想起来是那次打断腿,闻措还专门进书房嘲笑他。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而且我确实做得不对。雯雯吃饭,不吃就去写作业,不然等裴哥回来我告诉他。” 宋姨又笑着去看雯雯。 雯雯难以置信:“小舅舅,你居然告我的状。” 姜昀祺狐假虎威,莫名得意,闻言板起脸,第一次拿出长辈架势:“吃饭!” 雯雯记仇。 到了晚上,裴辙电话才打回来,说是转机途中出了点事,天气原因导致没信号,不过现在都解决了,后天就能回来。 虚惊一场,姜昀祺要了裴辙航班号,说要去接机。 裴辙没让:“可能延误,好好在家待着,不要乱跑。” 姜昀祺嘴上答应了。 后天下午出门,姜昀祺检查航班信息果然延误,暴雪天气持续,预估第二天早上才会回国。 姜昀祺一晚上没怎么睡,订了几个闹钟起来查看航班,一直拖到凌晨三点,航班才显示会正常到达。姜昀祺第二天一早六点不到就爬起来,弄得宋姨以为今天阿随有什么重要检查。 姜昀祺说要去接裴辙的机,宋姨皱眉:“外面下大雪了!不许出去,感冒了怎么办?昀祺,听话。” 姜昀祺嘴上答应了。 等宋姨出门去省人医照顾闻翌,姜昀祺快速围上围巾,书包里又另外塞了两条围巾,外加一大保温杯的热水,拉好羽绒拉链,背好书包,果断出门。 第135章 比我重要 雪还在下,路边积雪已经很厚了。 起得早,机场高速不算太堵,但快到的时候,还是堵了一小会。广播里说是路面湿滑,机场出口好几辆车追尾,目前人员伤亡情况还不清楚。 本来挺着急,握着手机不停看时间,这会姜昀祺忽然生出一阵后怕,坐在后座愣愣瞧着窗外。 天气原因,稍显空荡的高速末段出现好些身披雨衣的交警,有条不紊组织剩余车流朝另一侧通行。 司机师傅缓速慢行,看了眼后视镜:“接人?” 姜昀祺偏过头:“嗯。” 司机师傅笑了笑:“这种天不着急,估计到了还有阵等。” 姜昀祺点点头:“不急不急。” 刚才出神的几秒,姜昀祺既庆幸自己晚了几秒,又禁不住想万一。 没有万一,姜昀祺同自己说,他和裴辙不止有当下,还有数不清的未来,就是没有万一。 姜昀祺安静坐在后座,脑子里神神叨叨。 下车雪还没停,似乎越下越大了,视野里白茫茫一片。人来人往,大家都半低着头奔赴行程,步履匆匆,看不清面目。 姜昀祺深吸口气,刺骨寒意顺着气管猛冲到肺腔,周身瞬间抖擞,玄玄乎乎的脑子也镇静不少。 仰头查看航班信息的时候,裴辙那班显示一刻钟前已抵达。 姜昀祺震惊不已,盯着看了好几遍,拿起手机查看同步更新的信息,沮丧发现,最近的刷新时间正好是十五分钟前,那会他还在车上。 姜昀祺回头着急在人群里搜寻熟悉身影,一边给裴辙打电话。 “啪——” 身后猛地撞来两人,姜昀祺刚握到耳边的手机直接飞了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是一家人,母亲带着吓呆的孩子焦急道歉,父亲赶紧捡回姜昀祺手机:“实在对不起,我们赶飞机,路上太堵了,这个多少钱?你看看——” 姜昀祺拿回手机,屏幕没碎,只是边角有些裂纹,抬头见一家三口忙里忙慌,叹了口气:“没事,你们快去吧。” 舒了口气的大人又拉着孩子不住道谢,小孩这回不再跑了,被牵着走了几步,回头朝姜昀祺腼腆一笑。 平白糟了这么一出,姜昀祺也不着急了,心态稳了很多,大有破罐破摔、随便拉到的意思。 宋姨说的对,裴哥那么大人了。 姜昀祺垂头丧气,想起去年夏天在基地守着零点给裴辙过生日——惊喜总是送不出去,谈什么恋爱啊,哎,一点激情都没有,姜昀祺默默念。 裴辙略有些低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的时候,姜昀祺还以为是自己太想念出现幻觉了。 “十分钟了,低着头想什么呢?手机比我重要?” 姜昀祺全身通电一样唰地回头,水蓝眸子神采奕奕,鼻尖微红,嘴角弧度又弯又翘,整个人都亮了。 “裴哥!” 纯粹而突然的快乐,脑子完全空白,不出意外,未来半小时姜昀祺都会是这个醉醺醺状态。 裴辙注视他,上前刚要说什么,忽地皱了下眉,握拳抵唇,偏头低低咳了两声。仔细瞧,神色带着几分疲惫,但一众混乱人群里,裴辙依旧挺拔出众,仪表不凡。 换姜昀祺一步窜上前,仰头眼巴巴:“裴哥?”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头发,嗓音更哑:“摔手机这么难过?” 姜昀祺一眨不眨瞧裴辙,眉毛眼睛鼻梁嘴唇,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他真的想抱一抱。 裴辙和姜昀祺对视的几秒,眸色愈渐温柔,过了会,拉过姜昀祺抱进怀里。 姜昀祺心满意足,找不到人的惶然和摔手机的沮丧咻的一下消失。姜昀祺伸手回抱裴辙,埋进裴辙脖颈间深深吸气,像个丢魂失魄的小精怪,只有在心爱的人身上才能找回魂魄。 原本是有很多话要说的,来的路上那场万一就够姜昀祺说上一会了,但这个时候,闻着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气息,姜昀祺觉得即使丧失语言功能也不要紧,只要能抱着裴辙就好。 裴辙又咳了几声。 姜昀祺的沉醉半小时顿时消失:“裴哥你是不是感冒了?”说着伸手去碰裴辙额头,还未触及,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询问:“裴司,那个温副安排的车还在……” 姜昀祺跟猫受惊似的后退几步,歪头去看。 喻呈安朝姜昀祺眯眼一笑,扶了扶眼镜,又去看裴辙。 裴辙只说:“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回去。” 喻呈安硬着头皮说:“温副猜到您会这么说,所以、所以他把您的车开走了……” 裴辙不知道说什么。 “温副也是为您好,怕您过度疲劳开车出事。”喻呈安朝一直默默瞅着的姜昀祺使眼色:“外面还下雪,路肯定不好开——” “对!裴哥,真的不好开——我们可以打车回去!”姜昀祺最会替裴辙说话了。 喻呈安哑住。 裴辙笑,对始料不及的喻呈安说:“走吧。” 喻呈安百思不得其解,一句搅合的话就能让裴辙变得好说话?这也太奇怪了。 两人坐上温应尧安排的车,裴辙咳嗽有加重迹象。 姜昀祺拿出围巾给裴辙围上,保温杯热水派上大用场,姜昀祺对自己有备而来十分满意。 察言观色的司机调暗后座车窗,挡住分外刺眼的雪光,接着又升起前后座挡板,方便裴辙休息。 姜昀祺隔一会就摸摸裴辙额头,发烧倒没有发烧。 裴辙闭目养神,姜昀祺注视着小声道:“闻翌也咳嗽……” 裴辙说:“那我肯定比他好得快。” 姜昀祺没有开玩笑的心思,窝进裴辙臂弯叹气:“那当然,裴哥最厉害。” 裴辙忍不住笑,伸手捏了捏姜昀祺小下巴。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姜昀祺以为是自己手机,着急忙慌要拿出来按掉,但下一秒,裴辙拿出手机从容接了电话。 估计是工作上急事,裴辙咳嗽少了些,耐心听对方说话。 姜昀祺瞪了好几眼找事的手机,仰面愁眉苦脸望裴辙,憋着不打扰。 裴辙开口刚说两句便被打断,对方不依不饶,明显第一次和裴辙打交道。 裴辙神色顿时冷肃。 几秒后,电话那头像被掐住嗓子似的没了声音,对方回过神来,紧张不已。 裴辙扶着额头按摩两侧太阳穴,手指修长,关节强硬,带着不由分说的凌厉意味。过了好一会,裴辙闭眼继续道:“调动就按文件走。如果是项目问题,年后联系研究所。不要在人事上浪费时间。” 简单几句话,没什么语气,但从对方挂电话的速度来看,不止于此。 姜昀祺赶紧拿走裴辙手机往自己书包最底下塞,抬头苦口婆心:“不要打了,好不好?” 裴辙没说话,面容稍缓,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昀祺直起身替裴辙揉太阳穴,也不说话。 车子平稳行驶在雪里,车内温暖,裴辙没有再咳嗽。 姜昀祺回头看了眼挡得严严实实的挡板,坐到裴辙身上,在裴辙伸手扶住自己腰的时候,小声说:“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我会来接你吧?” 裴辙弯唇。 姜昀祺凑近飞快亲了亲裴辙嘴唇:“那你惊不惊喜?” 裴辙睁开眼,对上姜昀祺期待眼神,一本正经道:“抱着手机十分钟,中途都没抬头找我一下,这个挺惊喜的。” 姜昀祺:“……裴哥,你还能再小心眼点吗?” 裴辙思索道:“要是你抱个二十分钟。说不定。” 姜昀祺:“……” 第136章 感冒好了 昨晚查看航班信息,睡得断断续续,早上又起得太早,姜昀祺趴在裴辙胸前不一会就打哈欠,张嘴不出声打了好几个,后来车子堵在市区,一声不响,姜昀祺直接睡了过去。 醒来人已经在床上,不是自己的床,是裴辙的床。 卫生间隐隐传来水声,裴辙好像在洗澡,姜昀祺又听到几声咳嗽,脑子霎时清明,立马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就往外跑。 烧水的时候,姜昀祺有点饿,餐桌上还有宋姨做的葡萄干磅蛋糕,一片片码在椭圆瓷碟里,姜昀祺就端过来,一边吃蛋糕,一边等水开。 冲好感冒药端进裴辙房里,姜昀祺嘴上还叼着块蛋糕。 要是被宋姨看见准得说,蛋糕碎掉一路,不能好好待一个地方吃? 不过今天宋姨不在家。 姜昀祺敲开卫生间门的时候,浴室门正好打开,一片濛濛水雾涌出。 裴辙拿下架子上浴巾围下身,抬头见姜昀祺握着玻璃杯鼓着腮帮子一点点往里吃蛋糕,笑了下:“饿了?”开口格外沉哑。 姜昀祺视线掠过裴辙坚实腰腹,赶紧把感冒药递给裴辙,然后就去研究镜子的清晰程度。眉心皱着,吃得快了不少,好像有点撑的样子。 裴辙接过感冒药几口喝了,姜昀祺把杯子拿回来,蛋糕碎掉在洗漱台上,姜昀祺又很勤劳地捡起冲掉,转身嘚不嘚跑出去洗杯子倒热水。 时间还是上午,十点多。 宋姨打电话问裴辙有没有回来,姜昀祺热水倒了一半又去接电话,说回来了。宋姨问他们中午吃什么,姜昀祺说裴辙感冒了,需要休息。 宋姨好笑:“感冒是感冒。昀祺中午不吃饭了?陪着感冒?” 姜昀祺说不饿,吃了蛋糕。 宋姨不知道说什么,姜昀祺逻辑压根不在线。 最后宋姨叮嘱姜昀祺晚饭去裴玥家吃,下午要是饿了,冰箱里有鲫鱼豆腐汤,热一热喝几碗。 姜昀祺满口答应,脑子立即冒出下午热汤给裴辙喝的想法。 回到房间,裴辙已经换了身衣服准备去书房整理这段时间的公务,姜昀祺急了:“裴哥你不休息啊?” 裴辙看他一眼:“没事。” 姜昀祺嘴巴里还有蛋糕沫,舌头舔了几下,没舔到,更加急:“不行,你睡一觉。现在就睡。”说着重重搁下玻璃杯,声音还挺响,水波晃荡,溅出杯沿几滴,姜昀祺上前扒拉裴辙换睡衣,仰头凶巴巴瞪人:“睡不睡?” 两只手腕细得裴辙一只手就能收拢,姜昀祺胜在气势。 裴辙想了想,闹下去估计要传染,姜昀祺属糖的,黏人从来不在话下。 裴辙说:“睡。” 姜昀祺气势犹在:“早干嘛去了。” 只是裴辙不知道到底是他睡还是姜昀祺睡,因为姜昀祺脱衣服上床的速度比他还快,末了又瞪裴辙,你快点呀。 要不是姜昀祺表情太认真,裴辙不能不往别的地方想。 后来裴辙确定了,是姜昀祺想睡。 因为姜昀祺抱着他很快睡着。 裴辙没动,望着天花板,过会闭上眼翻身,抱枕似的将人搂进怀里。 姜昀祺脸颊旁还有蛋糕甜香,耳朵后面又软又白,裴辙咬了咬姜昀祺耳朵尖,姜昀祺缩脖子,往后贴得更紧。 裴辙失笑,磨人精敌我不分,片刻又垂眸咬了口,这次力道稍重,绵软耳廓落下一痕牙印。 姜昀祺受不了,呜咽:“裴哥……”小腿往后蹬了蹬,想踹裴辙。 嗓音带着浓重睡意,叫起来太娇气,裴辙自作自受,扣着姜昀祺腰肢缓了不少时间。 其实没睡多久,裴辙起来的时候姜昀祺感觉到了,但他实在困,裴辙哄他继续睡,姜昀祺一不留神就睡到下午三点多。 这下彻底睡饱。 屋子里很安静,宋姨估计要晚上在裴玥家一起吃了饭才回来。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姜昀祺出卧室就被客厅过分亮的光线闪了眼。最亮的是阳台,窗沿镶了厚厚一层莹白雪堆,远近团团雪雾还未散开,裹着光线朝屋内弥散。 室内暖气很足,姜昀祺穿着T恤和睡衣长裤打开阳台窗户缝,还是被冷风呛得后仰,迅速刮了小半沿雪,关上窗户捏成球,十指很快通红。 跑进书房找裴辙的时候,姜昀祺手心里的雪球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裴哥,雪球要不要?” 裴辙从笔电上抬头,看着姜昀祺胭脂一样的十指,还有手心一点奇形怪状的冰块,委婉:“不要。” 姜昀祺表示理解,卖相太差,搓手把剩下的冰块融化,对裴辙一笑:“裴哥你感冒好了?” 裴辙:“嗯。” 姜昀祺仔细瞧他两眼,下一秒快速偷袭,捂住裴辙额头叫唤:“好烫啊!” 裴辙冷不防:“……” 小爪子跟冰块似的,不知道玩了多久。 姜昀祺笑得狡黠,另一只手悄悄伸出,打算继续为非作歹:“我再帮你降降——” 裴辙气笑,拿开笔电,轻松握住姜昀祺手,将人整个按到腿上,朝乱动的小屁股拍了记:“没规矩。” 姜昀祺面朝沙发笑得不停,T恤蹭下,露出一截又滑又腻,小腹贴得紧,扭起来跟没骨头似的。 裴辙没再动他,再动就不是打屁股那么简单。 姜昀祺笑累了,趴在裴辙大腿上喘气,扭头去瞧裴辙,发现裴辙仰头靠着沙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覆在后腰的掌心宽大温热,姜昀祺被摸得很舒服。 趴了一会,姜昀祺就有点心猿意马。 书房很安静,大概四点了,窗外依然很亮,是白色的雪光。 姜昀祺坐起来,裴辙松开手注视他。 满脸小聪明样,乌黑弯翘的眼睫灵活眨动,蓝眸此地无银三百两,一个劲往下瞥,就是不看裴辙。 姜昀祺很少这么活泼,闹起来没完没了。多数时候靠撒娇磨人,这么多动还是第一回。 姜昀祺原本想迂回掩饰下,但裴辙周身稳重,连个缝都不给他。 越想就越想要。 索性直接拽出裴辙衬衣下摆,架势跟恶霸似的,接着两手伸进去一通乱摸。 裴辙“嘶”了一声,按住姜昀祺乱动的冰块手:“昀祺。” 姜昀祺下巴搁在裴辙胸口,仰面笑嘻嘻:“别按着我,我冷,让我暖暖。” 裴辙:“……” 往下皮带束着,大大影响姜昀祺发挥。 裴辙没有说话,垂眸注视姜昀祺停顿片刻后低头一点点往下蹭。 淡粉唇瓣靠近,几秒犹豫,似乎在想怎么弄,姜昀祺咬住下唇,眼睫颤动得更快,上眼睑都染上了薄红。 最后,白色的牙齿咬住了拉链,拖着往下的时候发出极细微一声,是静谧的书房唯一的声音。 姜昀祺似乎才想起来害羞。 裴辙心里好笑,总是这样,胆子永远只有一半,或者说三分之一,后面能害羞得哭出来。 姜昀祺彻底不动了,红着耳朵不敢看裴辙,在裴辙身上乱摸的手也规矩不少,慢慢握成拳想要拿回来。 裴辙按住姜昀祺退缩的手腕,力道和先前几次都不一样,好像裴辙按住的不是姜昀祺的手,而是自己仅剩的自制力。 姜昀祺一下就软了。 姜昀祺臊得满身汗,距离太近,他能清晰感觉裴辙的反应。 姜昀祺仰面去望裴辙,早就化成一滩水的蓝眸又纯又欲。 黑沉的眸子凝视他,裴辙说:“做完。” 姜昀祺被抱回裴辙房间的时候没有哭,不过还是满脸泪水,都是后来刺激过深产生的生理性眼泪。 裴辙抱他去漱口,姜昀祺咳了好久,上床的时候还在咳。 裴辙起身泡了杯蜂蜜水,喂姜昀祺喝,姜昀祺喝完以为这一切就算完了,傻乎乎说:“那我们接下来干嘛?是不是要去裴玥姐姐家吃饭?宋姨说的,吃晚饭。” 裴辙看着他:“不去了。” 宋姨六点多打来一次电话,没人接。那会裴辙坐床边操他,姜昀祺背靠他低低哼着,跟醉了的奶猫似的。紧接着,偌大屋子里骤然响起一阵急促铃声,姜昀祺吓得不行,小腿紧张得差点抽筋,可没等他说什么,下一秒贯穿的力道让姜昀祺尖叫。姜昀祺哆哆嗦嗦回身搂住裴辙,一边求饶一边说裴哥去接电话,不要了,不接宋姨回来怎么办。 铃声持续,姜昀祺直接被弄了出来。 裴辙从头至尾一句话没说,只是在姜昀祺失神的几秒把人搂进怀里细细密密地吻着安抚。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姜昀祺真的害怕了,他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了,他怕宋姨接不到电话会回来,可是裴辙没有要停的意思,宋姨回来就完蛋了。 姜昀祺贴着裴辙耳朵说老公去接电话好不好。 于是裴辙抱着姜昀祺去接电话。 姜昀祺一下就哭了出来,半途哭得更惨,老公都不叫了,裴辙裴辙地呜呜哭,又气又怕,接电话的时候倒是不吭声了,嘴巴咬得紧,眼泪流得更凶。 姜昀祺觉得裴辙太坏了。 挂了电话,两人没有立即回房间,姜昀祺最后的意识是,墙壁怎么办,沙发怎么办。 第137章 旁若无人 被抱着浸入热水的时候,双腿的酸涩顿时缓解不少,姜昀祺舒服得不想动,窝在裴辙怀里打哈欠。过分激烈的情潮余韵荡漾,姜昀祺顺从本能不时仰头舔咬裴辙下颌喉结,一个劲地亲昵,像只被喂饱的奶猫,又娇又懒。 过了会,裴辙神色不动将人转了个身,姜昀祺面朝裴辙时愣了愣,然后就被裴辙握着膝盖打开。 姜昀祺瘪嘴想哭,裴辙扣着他后颈压下来亲吻,一手不容置疑往下按姜昀祺后腰,依旧没什么表情,开口沉哑:“又娇。”姜昀祺蹙眉咬唇,过了会弯下脖颈,额头抵在裴辙宽肩低低喘,又过了会,好不容易适应了,带着哭腔说:“没有啊……” 姜昀祺搞不懂裴辙为什么老是说他娇,腰身凹陷的弧度被扣着贴紧,一瞬,奶猫似的哼唧彻底软在裴辙肩窝。 裴辙偏头吻了吻姜昀祺额角,不再说话。 只剩下剧烈水声。 真正洗完花了不少时间。等姜昀祺被抱回床上,已经快九点。 外间客厅还没收拾,裴辙看起来完全不着急,掐着姜昀祺腰一点点揉。 姜昀祺趴在被子里意志挣扎,咕哝:“沙发怎么办啊,弄得都是的,还有墙上,得擦一擦吧?裴哥……” 裴辙“嗯”了声,表示自己在听。 姜昀祺实在担心宋姨突然回来,后仰着腰往床边爬:“我去看看——” 裴辙拽着小腿把人拉回:“我去。” “还要通风!”说完,姜昀祺觉得自己可太机智了。 裴辙好笑瞧他:“倒是熟练。” 宋姨回来的时候,裴辙正在拆沙发套,墙上痕迹已经擦干净。 屋子里冷飕飕,阳台窗户还开着一条缝。 瞧见认真拆沙发的裴辙,宋姨搁手袋的动作都放慢,像见着什么新奇事,疑惑:“裴先生这是——”冷风呼呼窜进室内,宋姨又问:“暖气坏了?” 姜昀祺听见声音噔噔噔从房间跑出来:“我把水倒沙发上了!屋子里太闷,我就开窗了!” 裴辙直身对姜昀祺拧眉:“回房间,太冷了。” 姜昀祺又噔噔噔钻回裴辙房间。 一连串汇报发生得太快,裴辙握着换下的沙发套经过宋姨搁去洗衣机洗的时候,宋姨立在客厅中央还没回过神。 后来,宋姨去阳台把窗户关严实了。 厨房压根没有开过火的迹象,鱼汤纹丝不动,一碟子蛋糕倒是吃了不少。 宋姨敲裴辙房间门的时候,姜昀祺刚把衣服穿好,脸上还有些红,纯属心虚弄的。 “昀祺晚饭吃的什么?” 见姜昀祺脸实在红,宋姨伸手摸了摸:“怎么了这是?不舒服?刚才着凉了?” 姜昀祺小心关好门,犹豫几秒往餐厅走:“没有——没吃。” 宋姨跟在后面脸色顿时不好:“裴先生没带你出去吃?家里也没做?” 姜昀祺立即回身解释:“不是的,我吃了。吃蛋糕吃饱了,就、就不想吃晚饭了。裴哥也没吃,裴哥感冒了。宋姨,我现在饿了,我能喝点汤吗?” 宋姨看着他,想说几句,但又狠不下心,正好裴辙路过—— 姜昀祺心疼裴辙感冒,赶紧拉宋姨进厨房:“宋姨,我们去热汤好不好?” 刚摆正脸色张嘴要说什么的宋姨直接被拽走,裴辙看了眼姜昀祺急慌慌背影,笑了下。 厨房里,姜昀祺背靠桌台吃剩下的几片蛋糕。这回宋姨在,姜昀祺规规矩矩端着餐碟吃。 宋姨絮絮叨叨:“裴先生感冒了?我看你才像要感冒的。那会跑出来穿的什么衣服?自己没衣服穿?非要穿裴先生的?衬衣那么薄,还开着窗户——待会喝点药预防,知道了吗?” 姜昀祺点头:“知道了。” 宋姨瞥他一眼,像是想起什么,皱眉弯下腰:“是不是撞了哪里?我刚看见一大块青紫,怎么回事?磕哪里了?让姨看看。”说着就去扯姜昀祺裤腿。 姜昀祺吓得跳起来,差点摔了碟子,一口干巴巴蛋糕呛进嗓子:“咳——咳咳咳!” 裴辙调的蜂蜜水还剩些在保温杯里,姜昀祺咳得惊天动地,宋姨心疼死了,倒了杯给姜昀祺喝:“慢点吃呀!又没人跟你抢。咳得难受了吧?难受和姨说啊。” 姜昀祺后退几步猛灌水,一边摇头。 宋姨叹气,见姜昀祺喝完朝她没事人一样笑,止不住操心:“行了行了,出去吧,眼不见心不烦。姨做好了叫你。” 姜昀祺见宋姨去拿柜子里的细挂面,提醒:“裴哥也没吃,姨弄多点!” 宋姨没好气:“他那么大人,饿了不会自己找吃的?” 姜昀祺嘿嘿笑,笑到一半想起什么,脸红得彻底,在宋姨发现之前赶紧溜了。 客厅暖气渐渐回温,厨房传来刀落砧板的笃笃声,不是很清楚,又鲜又浓的鱼汤香味很快弥漫。 一大一小并排坐着喝汤吃面,宋姨开始一件件说事。 “通风通一阵就好了,通那么长时间,进门跟冷窖似的,昀祺感冒了怎么办——裴先生感冒好了?” 裴辙点头。 姜昀祺偷偷瞧裴辙。 裴辙握着筷子的手屈起两指夹了夹姜昀祺脸颊,姜昀祺转脸朝他害羞笑。 一大一小旁若无人。 宋姨好气又好笑,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昀祺午饭也没吃吧?”宋姨瞪了眼不敢看她的姜昀祺:“姨电话里怎么说的?现在才吃上正经饭,晚上胃又要难受睡不着。” 姜昀祺打包票:“不会的。我现在就很困。”说着很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宋姨噎住,顿了顿佯怒:“吃饭打什么哈欠?没规矩。” 姜昀祺:“……” 宋姨又去看裴辙:“裴先生也不说?” 裴辙面不改色:“没看见。” 宋姨:“……” *** 还有几天过年。 林西瑶给姜昀祺打电话的时候,姜昀祺正在省人医监督阿随复健。宋姨在楼下陪闻翌做最后的检查,闻翌咳嗽好了不少,今天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阿随一副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样子,撑着平行杠气喘吁吁,对姜昀祺说:“能不能休息会啊?我不行了。” 姜昀祺难以置信,看了眼腕表:“你十分钟前才上的平行杠。待会还有平衡板和矫正板,快点。” 阿随又去看面带笑容的霍向书,申请:“霍医生,我可以先练平衡板吗?” 霍向书微笑:“可以。下来吧。” 姜昀祺怒瞪霍向书:“练这么点时间,怎么都没有效果啊。” 霍向书思考片刻严谨道:“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姜昀祺:“……” “不说理论,就阿随的情况呢?” 阿随见这会没人看着自己,往后挪了挪,重新坐上轮椅,长舒一口气。 省人医康复医学科的治疗室分左右两大区,空间宽阔,明亮洁净。 阿随经常在的是左边类似于健身房的治疗室,右边又细分语言治疗室,心理治疗室等,门类众多。早上刚过八点,由护士带着去往右边治疗室的患者一波接着一波,大多是老人。 霍向书看了眼明目张胆偷懒的阿随:“像姜随这样的,估计明年下半年才能出院。” 阿随张了张嘴,和霍向书对视几秒,又去看怒气冲冲的姜昀祺:“下半年?” 姜昀祺冷哼:“你再没毅力,后年都有可能。” 阿随苦了脸:“可我真的疼,关节特别疼。” 霍向书走到阿随面前蹲下,握住一条小腿搭自己膝上,撩起阿随裤管,扣着苍白能清楚看到青色血管的瘦削脚踝寸寸往上摸索:“他关节挛缩黏连情况比较严重,肌肉萎缩治疗后期还需要配合理疗和按摩,总体来说,十分钟已经及格。当然,如果意志强大些,最好坚持二十到三十分钟。” 阿随抽了抽小腿,想抽回来,没成功。 姜昀祺叹了口气,走过来也蹲阿随面前:“我本来还想过年带你回家呢,现在这个情况,不知道能不能带你出去。” 阿随问霍向书:“霍医生,我可以短暂地出下院吗?几个小时也行啊。” 霍向书眯眼一笑:“不可以。” 姜昀祺:“算了,我年初一给你带好吃的。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待会宋姨来,你也可以和她说。” 阿随伸出两手啪叽握住姜昀祺的手:“兄弟,什么好吃的都别忘了我就行。” 姜昀祺白眼。 霍向书拎开阿随手,架着阿随肩膀把人拉起来:“走吧,去平衡板。” 姜昀祺跟在后面,手机响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阿随刚离开的平行杠上,护士搀扶一位同样行动困难的病人慢慢走了上去。 姜昀祺的角度,只能看到病人的侧脸。 电话那头林西瑶说班级聚会时间确定了,就在明天,徐瑞静金瀚阳他们今天才回江州:“你明天下午有空吗?大家吃完去KTV!” 姜昀祺觉得那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没有说话。 “姜昀祺?喂?姜昀祺你在吗?喂……” 侧身朝姜昀祺的病人走到了另一头,接着在护士帮助下,转身—— 姜昀祺走上前,一边对着电话那头说:“好,明天见。” 印象深刻的事不算很多,但记忆复苏的几个瞬间,姜昀祺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很久之前,在附中那条马路上,他因为目睹一场车祸想起了一些记忆片段,后来站在马路中央差点被过往车辆撞倒的时候,就是这个人拉开了自己。 更早的,是在省人医门口,裴辙带自己去体检,他也见过这个人。 但是知道他的名字,却是从另外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口中—— 章政铭和他说,裴辙为了解决姜正河,一直安排人跟踪自己,每个月定时定点邮件汇报,事无巨细,就是为了看他有没有和姜正河接触。 这个人叫李勋,因为一场意外成了植物人。后来,跟踪自己的人就换成一个叫于锋的。 第138章 胡说八道 阿随远远嚎了声,姜昀祺回头。 平衡板上,阿随歪歪扭扭,哭丧着脸,抓着霍向书死活不撒手。 姜昀祺叹气,再转头就见李勋也注意到了他,虽然有些意外,但微微笑了笑,眼角纹路皱起,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很多。 姜昀祺也笑了下,想要说什么,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虽然章政铭一句带出李勋的名字,但关于李勋为什么会出意外,章政铭却没有多说。姜昀祺知道肯定与自己有关,与姜正河有关。 遂浒是一切的开端,姜正河的死却并不代表结束。 李勋意志力显然比阿随强百倍,平行杠上来回支撑了二十多分钟,护士带着他去右边理疗室的时候,姜昀祺也没想好说什么。 好不容易复健完,躺回床上的阿随又历过一劫,抱着枕头喘气,眼睛都红了,乌黑眼睫湿漉漉,额头上全是汗,面色也有些白。 出了汗的病服得立即换下,姜昀祺看着霍向书十指好像握着手术刀一样细致认真,一边替阿随换衣服脱裤子,一边小心照顾阿随肘膝关节。 阿随左边胳膊有一道极深极长的疤痕,即使缝合得堪称完美,但依然可以想象那时的凶险。 姜昀祺拿过干净病服递给霍向书的时候,盯着那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忽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遂浒弄的?谁弄你的?奥仔?” 姜昀祺知道阿随和奥仔遂浒的时候就很不对付。 奥仔看不惯阿随更多是因为自己、因为姜正河对自己的格外关注。阿随又很会狐假虎威,好几次跟着姜昀祺送货,半途要是遇见奥仔一行,两人总得对几眼。 不同的是,奥仔是真的想杀了他们,而阿随连握刀的胆子都没有。 霍向书捧着阿随手肘的指尖微顿。 阿随昏昏欲睡,闻言一愣,抬头望神色不显的姜昀祺:“啊?” 姜昀祺伸手指了指阿随左胳膊:“这个。” “啊……”阿随重新趴回枕头,嘟囔:“不是,魏叔弄的。” 姜昀祺皱眉:“他不是不让你插手货吗?为什么这么对你?” 阿随配合霍向书脱裤子的动作抬腰,想了会说:“哎,也是奥仔,他办砸了一件事,拉我垫背,我一开始不知道,魏叔满城找我的时候我才知道被栽了,就逃嘛——” 姜昀祺简直想敲阿随脑子:“不是,他栽你,你不去说清楚,你逃?这不坐实了?!” 霍向书轻轻一笑。 阿随显然被姜昀祺骂惯了:“我怕啊!我又不是你,遂浒那会货搞错三批都有胆子走回姜正河身边,我一听魏叔抓我、我屁滚尿流了好吗?” 姜昀祺说不出话。 阿随挠挠耳朵:“逃的时候被砍了一刀。” 说起来轻描淡写,姜昀祺知道阿随胆子小怕疼,那会肯定疼昏过去了:“后来呢?谁给你缝的?” 从疤痕呈现效果来看,应该出自极专业的医生之手。 姜昀祺又问:“你去医院了?” 阿随小声:“我虽然蠢也不傻啊,要是去医院,前脚还没踏进,后脚就被逮着了。照魏叔那性格,我们擅自进医院,要是把他们暴露了,奥仔的锅都是次要的,我还有没有命另说……逃的时候碰到一个好人,他载我回家帮我缝的。” 霍向书修长白皙的手指从下往上替阿随一颗颗扣扣子。 姜昀祺皱眉:“好人?” “嗯啊”,阿随低头瞅着扣得齐整的扣子,朝霍向书道谢:“麻烦霍医生了。” 霍向书微笑:“不麻烦。” 姜昀祺:“后来魏叔找他了吗?” 阿随:“没有。我被抓回去的时候,魏叔正好被姜正河叫走,好像因为你的事,什么医疗档案的……我不敢打听太多。知道太多就死得快,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姜昀祺:“……” 阿随体力消耗巨大,这会又饿又困,说话也懒洋洋的:“你放心,没有牵连无辜的人。我胆子再小也不会做奥仔那样恩将仇报的事。” 姜昀祺沉默,过了会说:“我知道。” 在遂浒的时候,奥仔一心往上爬,暗地利用陷害很多人。不过姜正河总是睁只眼闭只眼,有时候还拿奥仔做例子,让姜昀祺不要对心怀不轨的同伴心软。 阿随语气透着小聪明:“况且我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就算魏叔问我,我还真说不出来。伤口缝合疼得我直接昏过去,后来两天基本昏迷。他好像挺忙的,早出晚归,第三天能站起来的时候我就走了,我知道不能多待,对他不好。我还帮他整理了屋子,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要是他事后想起来报警,也没办法。” 姜昀祺气得不行:“没报警是因为人家压根不想报警!你住人家家里三天,人家会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时隔那么久,阿随此刻才回过神,不禁赞同道:“对哦!” 姜昀祺觉得自己要吐血。 霍向书好像又笑了下,但两人都没注意。 阿随独自琢磨了会,半晌感慨道:“那我还是挺幸运的。遂浒你罩着我,出了遂浒遇到一个好人,后来又是你照顾我。我这辈子最感谢的就是你了!姜昀祺,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霍向书冷笑。 阿随愣了下。 霍向书似笑非笑问:“现在吃药吗?” 阿随:“啊?不吃饭吗?我好饿。” 霍向书微笑:“不吃。” - 宋姨牵着雯雯抱着闻翌来看阿随的时候,阿随刚吃完苦巴巴的药,终于心满意足吃上一口饭。 雯雯问姜昀祺上次为什么没和裴辙来家里吃饭:“小舅舅你上次都没来吃饭。宋姨电话还打了好久!” 姜昀祺陪阿随一起吃饭,闻言微微热燥,一边扒饭一边岔开话题:“下次肯定去。” 阿随瞥了眼姜昀祺模样,奇怪姜昀祺之前凶巴巴的气势眨眼消失,悄声问姜昀祺:“小姑娘这么厉害?” 姜昀祺点点头。 阿随刚要抬头在仔细看一眼雯雯,就听雯雯说:“阿随哥哥好了也来我家吃饭呀!” 宋姨直接笑出了声。 阿随扬眉:“我是哥哥?!我是哥哥?他是你小舅舅?我还比你小舅舅大!小姑娘,不可以这么叫哦。” 雯雯满不在乎:“这有什么!等你看到我大舅舅,就会发现称呼什么的并不重要。小舅舅有时候比我还小呢!所以称呼只是称呼。”小姑娘一脸精深。 宋姨哈哈大笑。 “咳——”姜昀祺扶额。 姜昀祺完全有理由怀疑雯雯在报上次自己威胁告状的仇。 阿随:“……” 阿随是知道姜昀祺和裴辙关系的,想起很久之前在山坡上,姜昀祺被裴辙捉到开枪,那会姜昀祺哭得好像天塌了一样。 阿随若有所思:“也是。” 姜昀祺怒瞪他。 阿随赶紧低头扒饭。 晚上姜昀祺偷偷跑裴辙房间说这件事,末了叹气:“我觉得我应该自立点,不能再让雯雯小瞧!” 裴辙只是笑。 姜昀祺掰着手指头说:“下次不许帮我剥虾,菜只能夹三次——四次吧,手我也自己擦。” 裴辙一一答应:“好。” 姜昀祺转头看着裴辙,裴辙也看他,神色淡然。 姜昀祺翻身坐裴辙身上,继续盯。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后颈:“那我考虑考虑?” 姜昀祺重重点头:“嗯。给你三秒时间。” 裴辙笑,想了想道:“鉴于雯雯的观察不具有客观说服力,我的昀祺在其他方面还是很厉害的,所以以上驳回。” 姜昀祺眉眼笑开:“裴哥你不要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裴辙神色如故:“有吗?” 姜昀祺笑了会,抱着裴辙腰躺好:“明天闹钟响了记得喊我。” 裴辙没说话。 姜昀祺仰头。 裴辙格外正经问:“这句话需要考虑后再回答吗?” 姜昀祺笑得不行:“不要!是真的要喊我!” 裴辙恍然大悟:“是这样。” 姜昀祺笑得不能自已,后来被裴辙压着亲的时候,还在喘着气一点点笑,裴辙就有点头疼了。不过姜昀祺笑起来实在好看,昏暗的光线并不能遮掩一分眼底嘴角的明媚艳色,裴辙就不说话了。 两个人只做了一次,格外漫长。 姜昀祺坐在裴辙怀里,满足又快乐。 - 越来越靠近农历新年,好像每一天都有事做,日子过得很慢。 第二天姜昀祺和林西瑶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江州又下了场雪,是年前最大的一场雪。 早上裴辙出门去部里开年终会议,姜昀祺跟着裴辙下楼,两人走在咔嚓咔嚓的雪里,那会天空飘着的只是细小的雪絮。 裴辙一身西装,深色大衣,雪落在宽阔肩上,姜昀祺扭头看了会。 姜昀祺想起去年过年,两人因为“打断腿”的事闹僵了,他被裴辙关书房,除夕晚饭也没好好说话。不过裴辙还是来找他了,两人霍霍掉一箱仙女棒,回去的时候还偷偷瞧见闻措亲裴玥。 那个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 今年是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虽然没有公之于众,但该有的兴奋和期待,姜昀祺一点没少。 第139章 道理不变 姜昀祺觉得,这个世上最讨厌宋绍的,除了信战全员,应该还要加一个林西瑶。 中午见面开始,林西瑶几乎每隔两句就骂一句宋绍,还不带重复,不禁让姜昀祺想起在绝地狙击官网最开始加上林西瑶好友的时候,那会林西瑶就在参与网友骂战,不落下风,全程高能。 鄙夷和数落接近尾声,林西瑶总结说:“宋绍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无耻最不要脸的人!居然有人能那么昧着良心说话!气死我了!” 姜昀祺说:“其实不用太生气,薛鸣淮上次给我看了,部分网友和你一样态度。” 林西瑶:“哎,心理安慰罢了,我问过博宇了,没有明显证据,想要官方受理也困难。” 姜昀祺没再说话,过了会,他说:“证据总会有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道理不变。” 林西瑶转头看他:“姜昀祺,你是不是找到什么了?” 姜昀祺摇头:“没有。我只是有个疑惑,但不确定。” 自从与薛鸣淮刘至见过面后,姜昀祺回去又重新拿出世赛复盘。裴辙进书房看到,问他是不是放不下。 姜昀祺点头,过会又说:“宋绍一点都不值得。” 裴辙摸了摸他头发:“想通就好。” 确实,宋绍不值得信战付出一切,不值得博宇电话痛哭,更不值得薛鸣淮为此搭上全部职业生涯。 午间雪越下越大,视野里大块雪白纷纷扬扬,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姜昀祺不知道是刘至提及的那“零点五六秒”给了他下一步方向,还是薛鸣淮的“第三方意向申诉”让他触动,进而犹豫此前退队的想法。 沮丧一直有,失望与愤怒也会在想起宋绍做了什么的时候再次产生,但情绪总归是情绪,一时被替代,一时又想起,只有那些真实的经历与深刻的信任,才是最坚固的。 姜昀祺想,即使要退出、要放弃,也应该在彻底揭露宋绍晏雨真面目之后。 因为只有这样,今后当他想起这一切,记忆里才不会充斥无能无力的懊恼和日复一日的仇恨。 距离班级聚会地点还有段路。 路过附中的时候,林西瑶拍了张照,姜昀祺插兜站在校门前,脑子里忽然想起高三某个秋末下午,时间很晚了,天色也暗得早,他被留堂订正英语卷子,百无聊赖,戳了好一会橡皮玩。后来,裴辙上楼找他,站在他身后,告诉他,有道题订正错了,正确答案应该选C。 鹅毛大雪,寒风裹挟连绵雪片扑上附中门口高悬的电子钟,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十七分。 姜昀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个。 可能因为想裴辙了。 早上陪裴辙下楼,这会又想起,姜昀祺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也可能是因为无形中做了一个决定,而他人生所有重大决定,裴辙都参与其中,所以下意识会想起裴辙,想起与他有关的一些事。 直到林西瑶叫自己,姜昀祺才发现他在附中门口站了好久。 火锅店热闹异常,漫天大雪到了这片都小了些,好像被火锅热气融化了似的。 两人跟着服务员去往包间的时候,林西瑶低声重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姜昀祺,接下来什么打算?” 姜昀祺远远看到徐瑞静朝他们招手:“前几天我和薛鸣淮刘至见了一面,刘至提供了一个线索,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件事,只是目前还没什么眉目。等博宇来了,我和他商量下。” 林西瑶想起什么:“博宇很不愿意回家的样子。我之前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他又拖拖拉拉,说不确定,还说不想回去。” 姜昀祺笑:“他也和我说了。” 以金瀚阳为首的一众起哄分子对着姜昀祺林西瑶“哦”个不停,林西瑶挨个白眼:“吃饱啦!” 徐瑞静上大学之后开朗了很多,拉林西瑶坐下,笑着说:“你俩咋回事?咋一起来了?” 姜昀祺说:“我们住得近,就约着一起来了。” 林西瑶好笑:“你咋回事,你口音咋回事?” 徐瑞静脸红了红,也没改过来:“关你啥事!” 林西瑶哈哈大笑。 金瀚阳给姜昀祺倒酒:“我可听说了,你打比赛打到国外去了?拿了世界第七?牛逼啊!姜同学!” 一旁也有知晓内情的:“嗨,总共就九个!” 又是一阵大笑。 姜昀祺也笑了好一会,林西瑶笑得弯腰。 没有嘲讽讥笑,都是搞笑。 一顿饭吃得热火朝天,外面大雪纷飞,出火锅店去往下一场的时候,个个面红耳赤,不知道的还以为刚从三伏天穿越过来。 姜昀祺话少,但和毕业聚餐那回一样,是被灌得最多的。理由不外是报高中三年在大佬身边战战兢兢之仇,要不就是“世界第七,不喝不够意思”。 姜昀祺酒量还行,喝的又是啤酒,脸只微微红了些,插兜慢吞吞走在最后。 林西瑶被徐瑞静拉着走在最前面,回头看到,挤了回去,问有没有事。 于是,又是一阵起哄。 不过林西瑶身为班主任刘老师的三年英语课代表,威慑力还是有的,一句“过马路看好”震得三班男生没一个再敢回头挤眉弄眼,乖乖左右看路。 KTV里鬼哭狼嚎。 姜昀祺被震惊好几次,原来平日里看着文文静静的同学,拿上话筒是会变身的。 姜昀祺不会唱歌,后来林西瑶说,我给你点一个很简单超级简单无比简单的,你上去念一念就行! 结果,姜昀祺真的上去念了。 除了林西瑶懊悔不迭,全场目瞪口呆。 其中某一段不知被谁录了下来,成了三班微信群里经久不衰的冷场经典,每逢吵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只要甩出这段,群里总会有一分多的寂静祥和时刻。 一直玩到晚上九点多,姜昀祺靠在沙发上都眯了会,睁开眼三班那群歌王还在嚎,顿时头疼。 裴辙打来电话的时候,姜昀祺按着额角偷偷摸摸说:“裴哥你来接我吧,再不走我耳朵都聋了。” 林西瑶喝多了,徐瑞静问姜昀祺能不能送林西瑶回去:“你家里人来接你。我刚刚听到了。” 姜昀祺:“……” 于是,裴辙到的时候,就看到姜昀祺扶着一个明显醉得不轻的女生朝他走来。 第140章 下一场雪 裴辙没下车。 午后大雪在暮色四合时分停歇,这个时候,街道两旁积雪堆得足有半人高,沿街迷离闪烁的霓虹灯光与倏忽而过的刺眼车灯长长短短地停留在阴郁雪色上,凝结成表面晦暗粗糙的冰。 林西瑶勉强能走,姜昀祺配合她的步伐帮她小心绕过雪堆。 裴辙听到姜昀祺说:“没事,我送你回去,你记得怎么开家门就好。” 林西瑶咯咯笑:“姜昀祺,我脑子很清楚好吗,你把我扔这里我也知道怎么回去。” 姜昀祺低头瞧了瞧林西瑶脸色:“那就好。回去记得给徐瑞静打电话。她和我说了好多遍,让我提醒你。” 林西瑶不知为何又笑得不行。 姜昀祺搞不懂林西瑶笑点,以为她喝多了,情绪收不住。 裴辙移开视线。 姜昀祺扶着人走到面前,对裴辙说:“裴哥,这是我同学。她喝多了,我们住得挺近的,可不可以先送她回去。” 裴辙目视前方,食指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方向盘,没说什么。 姜昀祺探头,蓝眸眨巴眨巴:“裴哥?” 裴辙转眼看他,说话语气像是会议中途被打断:“去坐好。” 姜昀祺:“哦。” 姜昀祺看了眼副驾,想了想,扶林西瑶一起坐去了后座。 裴辙从后视镜注视姜昀祺。 姜昀祺问林西瑶:“你要不要喝水?” 裴辙在,林西瑶不好意思,坐得比上课还端正,握着手机愣了下,像是没听懂,几秒后局促道:“啊,不、不用——反正一会就到。谢谢你啊。”说着偷偷打量裴辙背影,极端沉默极端严肃,林西瑶更加坐立不安。 林西瑶说不用之前,姜昀祺已经起身从中间往前去扒拉副驾抽屉里的矿泉水,羽绒服胖乎乎,挤着裴辙身侧,左手抓着裴辙座椅,扣紧的四指贴着裴辙后肩,斜伸出去的右手在抽屉翻了好久。 一声几不可见的“啧”声,姜昀祺以为自己幻听了,小动物似的警觉停下,扭身偏头盯正襟危坐的裴辙。 裴辙不看他。 车内不甚明晰,光线薄弱,虚虚打在裴辙高挺鼻梁,声色不露的沉严模样,弄得光线都心惊胆战。 只有姜昀祺摸不着头脑。 好不容易拿回一瓶矿泉水,姜昀祺坐下后递给林西瑶:“喝吧。” 林西瑶小声:“你不喝?” 姜昀祺像是才想起来,起身,羽绒服又要去挤裴辙:“我再拿一瓶——” 话音未落,裴辙利落伸手取出一瓶矿泉水往后塞。 姜昀祺接过,笑眯眯:“谢谢裴哥。” 两个人都喝了酒,这会齐齐仰头灌水,动作一致得有些滑稽。 裴辙看了眼,开车离开。 渐渐,后座小声说话的声音窸窸窣窣,比车流声还有规律。 林西瑶超小声:“你哥哥怎么不说话?” 姜昀祺灌下一大口说:“他不爱说话。” 林西瑶稍稍放心,又问:“你哥哥平常就这样吗?” 姜昀祺想了想:“对,平常就这样。” “也不跟你说话?” “说的。不过都是我跟他说的时候多。” 裴辙:“……” 林西瑶又问起和博宇见面的事,姜昀祺说这几天再联系下:“黎坤不知道去哪里了,Eric也回家了,博宇不会一直待在云浮天梯的。” 林西瑶说:“黎坤压力应该很大,其实网上骂他的人很多,说他处理不好战队的事,宋绍的事也是——宋绍那篇博文,还是有粉丝支持的。” 姜昀祺没说话,过了会轻声:“我们会找到证据的。” 林西瑶点头:“嗯。” 聊天内容从电竞赛场到同在一个城市的学校,两人说话声很轻,像躲着大人偷偷开小差。 林西瑶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学?” “二月底,你呢?” 姜昀祺酒劲上头慢,这会有些口干舌燥,旋开瓶盖又灌了好大一口水。 林西瑶打开手机看日历:“我差不多比你早一个星期,元宵都不能在家过。对了,你们大一结束才军训吧?” “嗯。军训一个月。” “去年我们是在定慧寺那块训的。就是块野地,蚊子超级多,还都是毒蚊子你们。外大应该也是,到时候记得多带驱蚊水。” 姜昀祺靠着车窗笑:“我不招蚊子。” 林西瑶睁大眼,好笑:“不是吧?一点都不招?那里的蚊子可不挑。” 姜昀祺:“不信你问我哥。是吧,裴哥?” 裴辙理都没理他。 姜昀祺撒娇气趁着酒意稍稍外露,见裴辙不说话,上前一把抱住裴辙椅背,缠人:“是吧是吧?裴哥?” 裴辙后视镜看他一眼,敷衍:“嗯。” 林西瑶默不作声观察两人,觉得姜昀祺和他哥哥关系应该很不错。 羽绒服料子呼啦一声,姜昀祺努力探头去瞧裴辙脸色,搜索良久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又坐了回去,但时不时去瞅后视镜里的裴辙。 裴辙没再看后视镜。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 林西瑶到家后,姜昀祺还坐在后座仰头喝水。 一瓶水不一会灌完,姜昀祺上半身歪倒在座椅上,彻底放松,坐没坐相。 裴辙没有立即开车离开,停顿片刻,开口是那种不得不主动中断会议语气:“坐过来。” 姜昀祺半躺在椅子上仰头瞧他:“啊?”说完就打了个哈欠,嘟囔:“裴哥我好困。” 裴辙脸色沉了沉:“姜昀祺,坐到前面来。” 姜昀祺觉得这个全名叫得实在奇怪,但还是乖乖下车打开副驾门坐进去,一边报告:“坐好了。” 裴辙:“安全带。” 姜昀祺抽出安全带系好,再次报告:“喏。” 裴辙开车离开。 一路无话。 到家,姜昀祺歪在椅子上已经睡着。 裴辙屈指叩了两下姜昀祺脑门:“下车。” 姜昀祺下意识闭眼伸手就要抱。 裴辙直接开门下车。 姜昀祺:“……” 雪很厚,踩在上面咔嚓咔嚓,一脚一个深印子。 姜昀祺下车原地跺了会,兴奋大喊:“裴哥!” 裴辙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注视姜昀祺,似乎在想什么,视线落在姜昀祺身上,又好像离姜昀祺有点距离。 姜昀祺低头猛踩雪,很过瘾的样子,一边把手往前递,开心地说:“要不要牵手一起走?” 裴辙没动。 姜昀祺踩够了,见手没人牵,抬起头,裴辙已经往前走了几步,背影有点孤独的意思。 这会不牵手,下车也不抱他,姜昀祺急了,朝裴辙大声喊:“喂!你不要你的宝贝啦!” 饶是心头压着几分烦躁,也被这句娇横冲得忍不住笑。 裴辙转身,大步朝姜昀祺走去。 姜昀祺却有点不高兴,在裴辙走到面前的时候把手收回来:“过期了。”仰面瞧人的样子很像回事。 裴辙毫不犹豫把人搂抱起来:“过期就过期吧。” 姜昀祺抿嘴不说话,趴裴辙肩上望着到处的雪白。 裴辙走得很稳,踩雪的声音也很踏实。 空气冷冽,呼出口的气息白雾一样在半空游荡,很久才散开。 姜昀祺偏头往裴辙颈项挨了挨,冰凉鼻尖碰上裴辙颈动脉,呼吸的热度和皮肤下血液的热度混合在一起,像是一个人。 姜昀祺小口呼吸,听着裴辙踩雪的声音,好一会说:“想亲裴哥。” 裴辙放下姜昀祺,还未等人站好,便低头吻上。 姜昀祺被吻得有些急促,后退几步靠上树干,枝桠间的雪碎扑簌扑簌往下落,掉进姜昀祺羽绒领口,姜昀祺嗓子口一声呜咽:“冷……” 裴辙将人往怀里按了按,扶着姜昀祺后颈再次亲吻的时候,姜昀祺整个落入裴辙身影下,完全笼罩。 后来,裴辙宽阔肩背满是细雪。 一个有些压迫又缠绵到难舍难分的亲吻。 姜昀祺手伸进裴辙大衣,隔着几重衣料抚摸裴辙后背。 片刻,裴辙贴着姜昀祺潮湿温热的唇角,低声说:“姜昀祺,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姜昀祺抬头,没懂,却下意识伸出舌尖去舔裴辙微凉的嘴唇。 漆黑眼眸望进姜昀祺眼里,裴辙闭了闭眼,又很急迫地吻了上去。 扑面而来的力道让姜昀祺霎时腿软。 雪地里的踪迹最容易追寻。 深刻的脚印,清晰的方向,目标明确的人循着往前,直到下一场雪来临之际,都不会迷路。 姜昀祺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和裴辙说的话。 他问裴辙,要认识多少人、交多少朋友,裴辙才会喜欢他,和他谈恋爱。 当时裴辙没有回答他。可能裴辙自己也不知道。 但就在此刻,姜昀祺却找到了裴辙的答案。 只是未等细想,姜昀祺又听裴辙对他说:“没有机会了。以后都没有了。姜昀祺,你只能是我的,待在我身边,哪也不能去。” 姜昀祺拍了拍裴辙背:“嗯!” 裴辙笑:“昀祺,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姜昀祺说:“知道啊,你说你爱我,我也爱你啊——我好久好久之前就爱你了。” 裴辙顿住。 细小的雪还在往下掉。 目标明确的人很庆幸,下一场雪来临之前,他已经牢牢握住了想要的。 第141章 两条线索 博宇年二十九回的江州,原本打算再晚些回,可接下来几天S市到江州的机票车票全卖光了,车站见到姜昀祺的时候叹气:“全世界估计只有我过年不想回家。” 姜昀祺帮他拿行李:“走吧,先去吃饭。林西瑶也来了。” 博宇拖着行李箱:“薛鸣淮呢?你不是说他也回江州了吗?” 姜昀祺顺口:“你们不是都拉黑了?” 博宇:“……他跟你说了?艹。神经病,说不干了,说受够了。我那会被宋绍的事弄得想杀人,他跟个炮仗似的,我不拉黑他我就要心梗了!” 姜昀祺无语:“他也把你拉黑了。” 博宇:“我知道。我后来平复了心情,想加回来,没成。管他呢。” 姜昀祺:“……” 两人逆着人流往外走。 江州最大的车站人挤人,喧哗嘈杂,姜昀祺好一会才和博宇说上话。 “刘至的手还有最后一轮手术修复,薛鸣淮一直陪着他,过年不回江州。”快到出口的时候姜昀祺说。 “刘至手怎么了?” “打不了职业了。” 博宇霎时愣住,停下脚步:“什么时候的事?不对啊,P11前副队出了这样的事,网上不可能一点消息没有……” 姜昀祺想的则是,如果事情牵扯P11现任队长,那一点消息没有丝毫不奇怪。 “晏雨害的。” 姜昀祺目视前方,视野里是江州雪后连续几天的湛蓝晴空。 “前年冬季赛之后,薛鸣淮找到证据证明背后是晏雨陷害,但是被晏雨发现了。刘至为了帮薛鸣淮,伤了手。” 寥寥几句,博宇变了脸色,半晌走到路边重重踢了脚雪堆,没再问,低声骂了句。 姜昀祺也没说话,两人并肩沉默站了会。 片刻,博宇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对了,格雷还问你呢。问你怎么样,还打不打比赛。他联系不上坤儿,就通过韩磊找我——韩磊你记得吧,就是世赛那会负责我们赛区的。” 博宇翻出聊天记录,上面是格雷的长段英文和博宇的简短回复。 “格雷也觉得事有蹊跷,后来听说信战解散,问你以后还打不打。” 手机递给姜昀祺,博宇拦了辆出租车,扭头问姜昀祺:“我们去哪吃?” 姜昀祺一边低头看不长的几行聊天记录,一边说:“广茂商业大厦。” 博宇夸张一笑:“嚯,大餐啊!你请还是林妹子请?” 姜昀祺将手机还给博宇:“我俩请你好吧。” 博宇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冲姜昀祺眨眼:“怎么听着像两口子请吃饭。” 姜昀祺愣住,皱眉:“别瞎说。我有男朋友了。” 与此同时,后备箱“嘭”地关上。 博宇张了张嘴,表情短暂空白。 年二十九的江州,大雪未融的出站口,一辆有些年头的出租车屁股后,博宇维持一个姿势站着,如同被脚下结了层冰的神秘力量冻住。 司机师傅猛按喇叭,姜昀祺没想博宇反应这么大,好笑:“上不上车?” 博宇跟着坐上后座。 车门关闭声像是启动了什么—— “你刚才是在跟我出柜?!”回过神来的博宇又惊又喜,面朝姜昀祺恨不得两手握住姜昀祺的手。 姜昀祺语气如常,还带着几分告诫:“对啊。谁让你瞎说。以后别这么说,对人家女孩不好。” 博宇瞪眼:“重点是这个吗?” 姜昀祺:“不然呢?” 博宇模样像是在经历“柜后焦虑症”,除了意外和惊喜,一贯的操心也即刻上线:“姜昀祺,我现在人不大好。我最好的朋友和我出柜了——我应该做什么?你需要我做什么吗?我没有反对的意思啊!我很支持!你喜欢谁我都支持——这话怎么感觉跟你妈似的……嗨,不管了,我现在很激动——你怎么就有男朋友了?男朋友!还是男朋友!薛鸣淮知道吗?艹。那狗比不会比我早知道吧——” 姜昀祺扶额:“不知道。我需要你闭嘴。” 博宇喜气洋洋:“好。没问题。”两手搁膝,坐得端正。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他们一眼,也笑了下。 姜昀祺:“……” 车内气氛明显不是一句闭嘴可以安定下来的。 没一会,博宇拿出手机翻看,又拨拉回和格雷的聊天记录,几秒后奇异道:“你还别说,心情真的很重要。在此之前各种乱七八糟的事,那会我和格雷聊,我就觉得他猫哭耗子假慈悲!表面关心,少了你这样的对手,指不定背后怎么高兴,怎么庆祝呢!但现在我就觉得他是真心的!真够意思!真是哥们!他还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之前不当回事,以后我肯定不会客气!” 姜昀祺:“……” 姜昀祺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博宇心情转变很快。前一阵可能很难过,但聊一聊倾诉倾诉,下一阵就会好转。前段时间因为信战被黎坤一意孤行解散,姜昀祺打电话给博宇,博宇就是这样,一阵一阵,负面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是容易陷入情绪漩涡的人。 眼下,博宇注意力也随情绪转变,问姜昀祺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姜昀祺刚要说话,车子正好到达目的地,年节里出来逛街吃饭的人很多,路边不能久停,在司机师傅的催促下,两人赶紧把行李全部搬下。 林西瑶不知什么时候看到他们,站在日料店门口冲他们招手:“姜昀祺!博宇!” 博宇兴奋回招:“哎!来了!” 姜昀祺忍不住笑。 博宇显然真的把姜昀祺当最好的朋友,点菜时候一点没客气。 铁板鳗鱼、炸猪排、烤鳕鱼、鹅肝牛肉卷,实打实的都来了一份,点完博宇对着目瞪口呆的林西瑶说:“放心,我饿死了,肯定吃得完,不浪费。” 林西瑶转头看姜昀祺:“我就是担心桌子装不下,要不要换个五人座的?” 姜昀祺给他们倒了杯水,闻言面无表情:“不用。博宇来一样消灭一样。” 林西瑶直接笑了出来。 正值饭点,大家都有些饿,开始吃得多说得少,只是博宇吃饭不耽误说话,姜昀祺林西瑶光听他说了。 博宇说云浮天梯正式交付赞助商,信战至此彻底没了:“夏闵前几天还问我年后去哪里呢,我说我都不知道。这次回来,我爸妈估计要让我找工作。反正我是不想,大不了再讨几顿骂……” 林西瑶刚吃了口猪排,正准备咽下去安慰几句博宇,奈何博宇压根不用安慰。 博宇和他俩对了对眼,凑近:“Infinite战队你们还有印象吗?就是差一脚进世赛的。他们队长和我们是老交情了,苏赫,之前还参加过我们的训练赛,云神你记得吧?” 姜昀祺点头。 博宇说:“上周他联系我,问我要不要去Infinite,我想着云神要是你没下一步打算,年后我可能就去了。还有GOG,之前联系我和Eric,但Eric和坤儿一样,没什么心思,就是俗话说的心灰意冷。” 姜昀祺想起上次和Eric的电话。Eric说找不到证据,即使刘至来了也于事无补,话里话外是有些消极的。 林西瑶问:“黎坤到底去哪里了?他怎么这样,一声不吭就解散了。现在又跟个缩头乌龟似的……” 林西瑶说话不客气,博宇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讪笑了下,低头吃了几口饭。 气氛变得尴尬。 林西瑶看着博宇,小声道歉:“对不起啊,我就是想问问——” 博宇摆摆手:“没事,我也觉得他这事做得不好。只是他身为队长,前前后后担负的压力也大,我也不是要为他开脱,只是我和他一起长大,其实还是理解他的。他回老家了,估计想独自待一段时间吧。信战是他一手的心血,我们都不会有他难过。” 林西瑶点点头,捏着勺柄好久没说话。 博宇转头问不知道想什么的姜昀祺:“云神,接下来什么打算?见了薛鸣淮有什么线索吗?” 姜昀祺搁下筷子:“薛鸣淮说他要提起第三方意向申诉,我拒绝了。刘至也不同意。没有确凿证据,只有疑点,官方也不会受理。”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饶是桌上两人再淡定,这会也惊得齐齐盯住姜昀祺。 姜昀祺没看他们,垂眸注视铁板上烤得油酥满溢肉质鲜嫩的鳗鱼块。 金黄的油滴在边缘滋滋作响,恰到好处的焦香混合蜂蜜佐料的甜腻,让人食欲大开。 博宇等不了:“然后呢?” 姜昀祺抬眼看他,语速很慢:“刘至说他找到一个零点五六秒的疑点。在我的三级盔被晏雨爆掉之前,有零点五六秒的闪时。切换到宋绍视角,他应该是做了什么。只是时间太短。而且那时宋绍在狙晏雨,枪阵凌乱。再加上我和晏雨距离很近,就隔着一个展柜,无法确定他到底做了什么。” 闻言,林西瑶下意识直接道:“这还用确定?宋绍肯定狙了你啊!先爆了你三级盔一滴血,后面晏雨狙你淘汰,一气呵成!” 林西瑶反应太过自然,姜昀祺意外笑了下,然后说:“对,这是第一个线索。” 几秒后,博宇恍然,猛拍桌子:“靠!神他妈最后第一滴血!其实是第一滴血啊!” 林西瑶懵了:“什么意思?第一个线索是啥?怎么又是第一滴血了?” 博宇转头瞧她,好笑:“你自己说的你都不知道?” 林西瑶:“我说什么了?我说宋绍狙姜昀祺不用猜啊,这个没问题吧?” 博宇:“宋绍狙云神没错,但他不是在最后狙走那滴血的,是一开始——一开始他就拿走了云神三级盔的一滴血,直接导致后面晏雨一击淘汰。” “我们一开始就找错方向了。” 姜昀祺说:“刘至的三级盔事件,所谓的最后一滴血……先入为主的这些使得之后的推导看上去自然而然——所有人都在找宋绍最后做了什么导致我淘汰。可实际上,我们都被误导了。南辕北辙,无论怎么找,都不会找到。就连刘至发现了关键的零点五六秒闪时,他潜意识里还认为是‘最后一滴血’。” 博宇叹气:“坤儿就是这样,一直盯着你击杀信息出来那会复盘。” 林西瑶慢慢点头:“那……那这样为什么即时击杀信息没显示?宋绍最先击中姜昀祺,应该会有显示的啊。” 姜昀祺眉心微皱,停顿片刻说:“这是我的第二个线索,只是我不确定。官方一直否认有出错的可能,但会不会即时击杀信息就存在这种千分之一的问题呢?击中与淘汰,几乎同时——就像世赛第三阶段第一场,一进二刷圈,我和格雷在房区对枪,即时击杀信息一直卡在‘击中’与‘淘汰’上。” 博宇像是想起什么,低声:“难怪他当时要上风车顶下路星岚。我记得很清楚,他换了枪,问有没有六倍镜,坤儿就把自己的六倍镜给他了。六倍镜,你和晏雨就在下面,晏雨什么时候动作,什么时候开枪,一清二楚。艹!” 整间餐厅就他们这桌气氛诡异,充斥一股悬疑与莫名惊悚的迷雾感。 一旁服务员观察良久,硬着头皮说:“对不起,你们的鳗鱼全焦了,要关火吗?” 林西瑶回过神来赶紧抢救。 博宇问姜昀祺:“接下来什么打算?和薛鸣淮一起申诉?” 姜昀祺摇头。 烤得金黄近乎透明的鳗鱼表皮与烤盘顽固黏连,林西瑶用小铲子铲了好久。 姜昀祺也拿了小铲子帮忙铲,几下哧声,姜昀祺突然说:“我想打一打官方的脸。” 博宇愣住。 “这件事本可以避免。早在刘至三级盔事件之后,官方就应该去检查三级盔问题,或者即时击杀信息可能存在的bug。但官方始终否认,给了晏雨一而再再而三的机会。” 博宇说:“官方就是爸爸啊。赛季排名,世赛选拔,绝地狙击全球俱乐部多得数不清。P11官网近两千万粉丝,信战没解散之前,一年不到都攒了五百万,更不用说北美那边的M19俱乐部了。要让官方承认一个bug不是那么简单的——云神,这不是技术更新,在他们看来,是找茬。” 铲下来的鳗鱼已经不能吃,林西瑶忧心忡忡:“他们会不会认为,你们找不到证据,就说是官方的问题……” 姜昀祺笑:“所以,我想参加春季赛,重演一遍宋绍的戏码。” 姜昀祺笑得过于云淡风轻,像是在说,鳗鱼再来一盘。 姜昀祺接着说:“当然,要是能引晏雨宋绍入局就更好了。” “原班人马。童叟无欺。” 第142章 神仙哥哥 “晏雨怎么知道即时击杀信息有这个bug的?你们之前不知道?” 林西瑶登上绝地狙击论坛:“我记得官网bug一直有人讨论,尤其是地图bug。你们还记得之前死亡监狱可以窜上房顶倒立蹲守那个bug吗?后来就被修改了。” 姜昀祺偏头想了想:“我还挺喜欢那个bug的。监狱屋顶又高又窄,是绝佳埋伏地点。” 博宇摇了摇筷子,一脸莫测对林西瑶说:“你这话应该这么问:为什么我们知道这些bug却没和晏雨一样生出坏心思陷害别人。” 姜昀祺笑着瞧博宇。 林西瑶点点头:“确实。博宇可以啊,总结到位。” 博宇慷慨摆手。 午后天气时阴时晴,气温降了些。街边堆起的雪晶莹剔透。 博宇转脸望了会窗外:“江州就是好,冬雪真美啊。之前几个月在国外,天天下雨,尤其是巴黎,又冷又潮。巴塞就舒服多了。” 林西瑶撑着下巴:“时间不好。你们去的那会,旅游淡季中的淡季。” 姜昀祺低声:“罗马不错。” 林西瑶问:“姜昀祺你去罗马了?我也去了!你什么时候去的?比赛结束?” 姜昀祺点头:“嗯。我哥带我散心。” 博宇枕着手肘趴桌子上叹气:“你说天底下哥哥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林西瑶笑:“你哥对你不好吗?” 博宇赶紧点头,半刻又慢慢摇了摇头:“也不是说不好吧……他就是看不惯我打游戏职业,总觉得这不是正经人干的。我哥本人还是挺厉害的。名校毕业,现在已经是咨询合伙人级别。哎,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孩子。反正小时候老是督促我写作业,我能考上M大,多亏了我哥。只是我心思不在这上面。我现在就烦他,超级烦。他可会说教了,能说到我心慌,你们懂那种感觉吗?就感觉我在他嘴里,已经是一步错步步错了!再不纠正,万劫不复!啊——越说我越不想回去。” 林西瑶笑得不行,又问姜昀祺:“姜昀祺,你哥呢?” 姜昀祺不自觉笑,没说话。 博宇羡慕:“你看他样子就知道了。神仙哥哥啊!带玩陪散心,干什么都支持——我记得前年S市冬季赛,也是你哥哥带你去看的吧?” 姜昀祺面朝博宇点了两下头,心里关于裴辙的彩虹屁小本子悄悄记了一笔。 博宇苦瓜着脸:“我都酸成柠檬精了。” 姜昀祺忍不住摸了摸博宇头,博宇无聊瞅他一眼,没动,下巴搁手肘上一张一合:“这次世界赛是我打得最憋屈的一次。” 林西瑶提醒:“你也只打了这一次。” “本来还幻想拿个前三庆祝……林西瑶,我们之前还约着一起在巴黎聚聚,你还记得吗?” 林西瑶说:“记得啊。结束那会我都想好怎么安慰你们了,谁知道你们最后连晚宴都没参加。不过好奇怪,你们没参加晚宴,绝地狙击官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该庆祝庆祝,该感谢感谢……” 博宇叹气,去看姜昀祺和林西瑶:“说起晚宴我也后悔,听说圣诞晚宴超级好吃?” 姜昀祺:“不知道,我没吃。” 林西瑶也一副我怎么知道的表情。 博宇说:“徐漾还发朋友圈了!真不够意思!也不屏蔽我!亏我之前还分给他们四个月饼。” 林西瑶幽幽:“是我的月饼。你们信战也太会做人了。” 博宇不说话了,半晌转头问姜昀祺:“云神,那你有心仪战队了吗?我说接下来的春季赛。Infinite不错,但苏赫可能不会赔出整个战队跟你去得罪官方。要不考虑考虑GOG?它就是个小战队,你去了肯定能做二队队长。自己带个队伍比赛也自由些。只是季赛不比世界赛,二队纯粹是后补,到时候得和GOG队长商量。” 姜昀祺看着面前玻璃水杯,透明杯壁倒映出人影与光影。 博宇说的是实情。眼下加入任何一个战队,不外这两种局面。 握着水杯小幅度转了转,姜昀祺说:“我想自己组个战队。” 短暂安静。 博宇脱口而出:“好啊!” 林西瑶惊喜道:“真的吗!” 姜昀祺笑着点头:“这次组队目的太明确,还是不连累其他战队了。” 博宇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云神。一人做事一人当。” 姜昀祺拍下博宇夸张拇指:“那你加入吗?帮我也当一下。” 博宇愣住。 林西瑶笑眯眯瞧博宇。 “我技术不行……” 博宇总是这样,虽然天生乐观,但关键时候自知之明自知得过分。 姜昀祺笑:“来吧,博宇,你技术已经很好了。” 博宇望着姜昀祺,好一会长出口气,脸有些红,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说了一个字:“好!” 林西瑶举杯:“新鲜出炉的战队,庆祝一下!” 博宇姜昀祺笑着碰杯,果汁奶茶白开水,不是那么正经,却也鲜活可爱。 “那你们战队叫什么?”林西瑶问姜昀祺。 姜昀祺摇头:“没想好。” 博宇想也没想:“就叫Y战队吧。” “Why?”林西瑶疑惑:“为什么?” “不是,Yunqi的首字母。”博宇挠头:“反正核心人物是云神,简单点——要不你想个?” 林西瑶琢磨几秒,盯着博宇道:“我觉得你有毒。简单得无处吐槽。” 姜昀祺笑:“我觉得这不是最重要的。要不就叫First吧,记住第一滴血,不是最后一滴。” 博宇扭头,神色一言难尽:“云神,你真的很狂。我们会被骂的。” 姜昀祺很淡地笑,靠着椅背,右手伸出四指依旧虚虚扶着杯壁。 “只是一个名字。反正无论叫什么都会被猜测,还不如取一个最有意义的。对自己意义越大,外界的干扰也就不算什么了。” 博宇想了想:“有道理。行。” 林西瑶注视姜昀祺,忽然说:“姜昀祺,我觉得你和一年前、不是,和我刚认识你那会一点都不一样。像是变了一个人,完完全全的脱胎换骨。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怎么说呢,就像……”林西瑶视线转向窗外:“就像冰凌,很漂亮,也很锋利。最重要的是,没温度。” 博宇扬眉:“文豪。这个比喻我第一次听。” 林西瑶:“……博宇,你是我见过最能破坏气氛的。” 姜昀祺眨了眨眼,蓝眸温润,顺着林西瑶的话想了想,半是玩笑的语气:“可能因为经历了高考,长大了。” 博宇鼻子里笑出一声。 林西瑶也忍不住笑:“你是在写八百字作文吗?怎么有种升华主题的感觉。” 姜昀祺说:“我以前最讨厌写作文了。” 林西瑶:“我知道。字数几乎没写满过。徐瑞静每回收你作文卷,都说惨不忍睹。” 姜昀祺:“……” 一顿饭吃到下午两点多。聊天内容一次次偏离主题,又一次次被拉回来。 “还差两人。如果算上后补战队、教练和经理人,First起码还得要八人。场地也是问题,在哪里训练?三月热身赛开始,二月底得报名上去。” 博宇从背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简单划了条时间线:“我们最迟得在月底找齐人。” 姜昀祺说:“薛鸣淮。不过我还没和他说,打算等刘至手术结束,顺便问问刘至愿不愿意当我们的教练。毕竟怎么应对P11,他最熟。经理人就不用了,估计也没赞助商找我们。另外再加夏闵和路星岚。这样战队多出一个人,我安排夏闵路星岚轮番跟着我们打。后补战队就不要了。” 博宇顿住,过了会口头禅似的:“云神,你真的很狂——我喜欢。”说着在纸上唰唰记下。 “到头来还是薛狗比,我今晚回去试着加一加这狗比,就当是为First攒第一笔人品。” 姜昀祺:“……” 林西瑶望了望他俩:“需要我做什么吗?你们场地打算怎么办?我开学可以帮你们在S市看看。” 姜昀祺说:“不用。之前在信战攒了几笔奖金,可以用作租金。云浮天梯一个月二十万,我们租个小的,春季赛打下来三个月,够了。” “每个赛季结束,战队更新一茬接一茬,云浮天梯搬进搬出多得数不清。”博宇说:“加上我的奖金,肯定能租到。” 姜昀祺笑:“对,我记着呢。” 博宇:“……好的。” 有了新的方向,博宇回去的时候不是那么沮丧了。 林西瑶早开学,说帮姜昀祺先去云浮天梯看看。博宇说到时候他也去,如果有称心的,索性租下三个月,也不折腾了。 到家已经是下午四点。 宋姨去菜场超市买菜,明天除夕,得买好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裴辙也没回来。 姜昀祺躺在沙发上联系薛鸣淮,问刘至手术情况。 薛鸣淮说总体乐观,随即发来一条微信说:“博宇居然比我早入队?” 接着甩来一张聊天截图。 博宇:“狗比!快加我!重大消息!云神组战队了!我是老二,你老三。知道吗?” 【你已经通过了对方的好友请求,快打声招呼吧!】 薛鸣淮:“?话说清楚。” 博宇:“云神要打春季赛,灭晏雨狙宋绍。组了个战队,叫First!狂不狂?是不是很牛逼?” 往下,全是博宇发的大段,几乎将几小时前餐桌上说的全程文字播报了遍。 姜昀祺举着手机无语片刻说:“我打算等刘至手术结束再跟你说的。” 薛鸣淮:“然后我就轮到夏闵和路星岚后面?老五老六?” 姜昀祺抓狂:“???你俩几岁?重点是这个吗?” 薛鸣淮:“不然呢?云神,做人不能这么偏心。不能因为那个胖子比我早认识你,你就让人踩在我头上。他现在天天‘狗比’‘狗比’叫我……” 姜昀祺:“…………” 薛鸣淮:“说好的黄金组合呢?你变了。” 姜昀祺:“……” 几秒凝固。 薛鸣淮:“你。真的变了。” 【对不起,您已不是对方好友,是否重新添加?】 第143章 小小学鸡 裴辙到家就见姜昀祺躺沙发上,两手举着手机,气得瞪眼。 “怎么了?” 姜昀祺鲤鱼打挺坐起:“我要被气死了。我队友和小学鸡似的。”头发有些乱,起来动作太快,后脑勺还晃着几撮柔软头发。 裴辙脱下大衣在玄关挂好,闻言轻笑:“他们比你小?” 裴辙没有立即进书房,站门前偏头瞧姜昀祺,一边漫不经心抬手解袖扣。客厅没开灯,浅淡微昏的日暮天光投射在英挺五官上,下颌线完美如刀削。 姜昀祺摇头,叹气:“他们比我大。” 裴辙觉得他这副忧虑模样实在好笑,不禁逗他:“那你岂不是小小学鸡?” 姜昀祺呆住,眸光也呆,嘴巴下意识抿起来,腮帮有点点鼓。 裴辙莞尔,也不急着处理公务,折身走向姜昀祺,弯腰吻了吻姜昀祺嘴唇,在姜昀祺唇角不自觉翘起的时候,一把将人搂抱起来,语气带笑:“小小学鸡不生小学鸡的气了。晚上裴哥请小小学鸡吃饭。” 姜昀祺搂住裴辙颈项,一边往下蹬腿踢裴辙。 裴辙微笑,托着姜昀祺小屁股的手掌哄着拍了拍。 姜昀祺被搁进书房沙发,抱膝坐好。裴辙转身去对面书架上找文件:“晚饭想吃什么?” 姜昀祺说:“我两点才吃完午饭。” 裴辙拉长语调:“哦,和小学鸡?” 姜昀祺气笑:“裴哥!” 裴辙没回头:“嗯。那我们晚点吃。” “好。” 正说着,宋姨也回来了。 姜昀祺跑出去和宋姨说话,裴辙站书架前听了会。 “……晚饭去裴玥姐姐家吃。裴玥还没下班,最后一天值班估计得很晚,姨要去看看闻翌……” “裴哥说带我出去吃。” 隐约传来的声音清清朗朗,裴辙一指搭在书脊,垂眸有些走神。 “中午不才出去吃过?整天都在外面吃?不行。姨现在就做,一半搁家里,一半姨带去你裴玥姐姐家。” “哦。” 宋姨不放心,重复:“晚饭在家吃,听到了吗?我会和裴先生说的。别再出去吃了,不健康。” “知道了!” 脚步声噔噔噔,姜昀祺进来汇报:“裴哥,宋姨说我们必须得在家吃。” 裴辙没移开视线:“好。” 厨房方向宋姨喊了声姜昀祺,姜昀祺又很忙碌地跑出去。等回来,一手揽着小碗草莓,问坐沙发上翻阅文件的裴辙:“裴哥你吃草莓吗?我洗的。宋姨说好吃。” 裴辙抬眼,想起很久之前姜昀祺磨时间,赖着不做作业,吃光一碗草莓,后来还把汁水弄自己身上,急得差一点掉眼泪。 这会,姜昀祺坐到裴辙身边,一边往嘴里塞草莓,一边锁着眉头去瞅裴辙手里厚厚一沓文件,满篇德文,配合细密图稿和冗长枯燥的计算公式。姜昀祺模样是很专业又很认真的,好像真的看得懂一样。 两秒后,眉心一松,“看不懂”,姜昀祺自言自语,侧身挨着裴辙手臂专心吃碗里,挑来拣去,指尖很快就红了。 “昀祺。” 裴辙叫他。 姜昀祺仰头:“啊?” 没什么语气,裴辙客气询问:“所以刚才只是问问?” 蓝眸完全不明所以:“问什么?”说着张嘴又塞了颗草莓,粉嫩唇瓣水色晶莹。 裴辙好笑,提醒:“只剩两个了。草莓。我还能吃到吗?” 姜昀祺像是大梦初醒,搂着碗噌一下坐直:“我再去洗!” 裴辙把人拉腿上坐好,低头吻的时候说:“裴哥尝尝。” 姜昀祺吓死,一手揪住裴辙肩头衬衣,一手抱着碗,咬唇小声:“宋姨……” 裴辙像是没听到,黑眸沉沉:“张嘴。说多少次了。” 姜昀祺委屈巴巴仰头亲吻,提着颗心,房门外一有风吹草动,好像躲草丛四处防备的幼崽,扭头就去看。搞笑的是,条件反射松开了裴辙,碗还好好护着。 几次下来,弄得裴辙心浮气躁,起身抱人往外走。 “去哪啊……放我下来,宋姨看到怎么办。” 裴辙没说话。 卧室门一关上,姜昀祺就说不出话了。 上了床姜昀祺还抱着碗,裴辙一边解衣扣一边低低笑:“这谁家的碗?这么金贵?” 姜昀祺靠着床头喘,红着脸气呼呼:“我都没时间放碗!” 裴辙接过碗喂他吃了最后两颗。 姜昀祺觉得裴辙说话一点不算数,说尝尝,最后还不是吃得一干二净。 虽然宋姨不会进裴辙房间,但毕竟家里还有人。姜昀祺一直很紧张,束手束脚,好久才被弄软些。后面又担心时间,宋姨会敲门听到声音,姜昀祺咬着手指哼哼,直到手被裴辙拿开,没脸没皮哄他叫。神志不清叫了会,姜昀祺又想起时间,后怕得不行,就去咬裴辙脖颈,出了印子又心疼,没完没了地舔,弄得裴辙直接把人抱进浴室操。 浴室里镜子都花了,雾气全是人为弄上去,湿得滴水。姜昀祺后来羞耻得哭出来,裴辙裴辙地叫。裴辙说他没规矩,姜昀祺哭得更厉害。 宋姨来敲门的时候,姜昀祺躲在被窝里说困。 裴辙出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宋姨就没再问。也没问为什么困会睡裴辙房间。 宋姨炖了啤酒烧鹅,香喷喷一大锅,往保温盒装一半准备带去裴玥家,转头嘱咐裴辙:“不要太晚吃,刚出锅的正正好,待会就叫昀祺起来吃。” 裴辙站厨房门边点头,模样深不可测。 宋姨收拾好,抬头视线微顿:“裴先生脖子怎么了?这么红。” 裴辙说:“过敏。” 宋姨没再问,裴辙又不是姜昀祺,走到玄关:“裴先生别让昀祺睡了,再晚吃晚上胃又要不舒服。” “好。” “明天一早记得去医院看阿随。太晚我就不回来了。” “好。” 宋姨走后,裴辙回房间看姜昀祺。 姜昀祺真的有些困了,眼睛不是很红,眼角耷拉着,纤长睫毛覆下薄薄影子,懒洋洋的,被子里闷久了不通气,被裴辙抱出来的时候,抽了好久鼻子。 “饿不饿?” 姜昀祺要纸巾擤鼻子,瓮声:“饿。” 裴辙笑。 姜昀祺擤了一半愣愣瞧住面容温和的裴辙,英俊眉眼迷得人转不开眼,姜昀祺伸手去摸裴辙直挺鼻梁,小声:“裴哥好好看。” 裴辙帮姜昀祺擤好鼻子:“昀祺更好看。” 鼻子通气了,嗅觉灵敏不少,姜昀祺眼睛往厨房看:“好香。” 裴辙起身去将宋姨准备好的晚餐端出来。 半锅烧鹅皮香肉嫩,熬出来的肉汁混合时令佐料极入味,一筷子皮肉骨衔着汁水,舌头都要咬掉。 姜昀祺被裴辙喂了两口,鲜得眯眼,缩在裴辙怀里,一脸餍足。 饭吃了半碗,姜昀祺和裴辙说自己准备组战队打绝地狙击春季赛。 裴辙问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姜昀祺捏着鹅腿正要低头咬肉,汤汁刚沾上唇瓣,抬头说:“三月初热身赛。具体时间得等官方拿到所有报名表后宣布。”说完舔了两下嘴唇。 裴辙伸出拇指擦了下姜昀祺嘴角。 姜昀祺提前透底:“裴哥,我这次不是去拿冠军的。我是去找官方茬的,顺便报个仇。” 顿了顿补充:“报完就走。” 裴辙喂姜昀祺吃了块肉:“也可以顺便拿个冠军。” 姜昀祺捏着鹅腿笑:“任务有点多。” 裴辙:“那就不拿冠军了。” 姜昀祺:“这么随便吗?” 裴辙看了眼姜昀祺一直抓手里的鹅腿,柔亮油汁蹭得细细的手指又腻又白。 裴辙说:“嗯。云神快吃。” 姜昀祺边吃边笑,裴辙怕他呛着自己,后来就没再逗他。 吃完裴辙收拾,姜昀祺尾巴似的跟在一旁说战队的事:“原来战队解散了,我自己组了个战队,叫First。裴哥,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裴辙象征性停顿几秒,眼底笑意明显,半晌却只回复了一个字:“好。” 姜昀祺:“除了一队,本来还应该有个二队,但我觉得人多目标会受影响,所以没组二队,就我和原来几个队友一起干。” 裴辙多数时候不说话,除非姜昀祺点名要他发表意见,结果不过就是裴辙换了几个方式说“好”,他们这些搞外交的,这方面很在行。 姜昀祺一路跟着裴辙,裴辙回书房继续之前的工作,姜昀祺就戴上耳机倚着裴辙无声无息打手游。 中途姿势换了两换。 姜昀祺玩到一半去洗草莓,端了一碗回来坐在裴腿上吃,好几次要给裴辙吃,裴辙就低头亲他。姜昀祺后来就不想给了。吃完也不下来,往后靠在裴辙身前继续戴耳机打游戏。 裴辙怀里像揣着个小动物,小动作特多的那种。 裴辙翻页的时候,姜昀祺会抬眼瞅瞅还剩多少页。 游戏中途等博宇林西瑶上线的时候,姜昀祺会帮裴辙翻页。只是姜昀祺总是低估裴辙阅读速度,自己一目十行还没划拉完,裴辙已经在敲他脑壳要翻页了。 等到最后,姜昀祺仰枕着裴辙大腿,举着手机玩单排,中途睡过去手机差点砸脸,还是裴辙眼疾手快捞住。 姜昀祺往里一躲,搂着裴辙腰就睡着了。 第144章 此刻开始 除夕一大早就是鞭炮声。 姜昀祺被炸醒,顶着一头乱翘出去找裴辙。 厨房里咕咚咕咚,裴辙在煮粥。 如果宋姨在家,早餐花样会很多。荞麦面、小馄饨、火腿三明治、饭团水晶饺、培根蛋卷。往常姜昀祺附中上学,一周七天不重样。 裴辙在煮白粥。 所幸冰箱还有宋姨做的肉松吐司和紫米蛋糕,裴辙的早餐不算枯燥。 姜昀祺很捧场,凑近:“哇。”即使裴辙煮白水,姜昀祺也会睁眼“哇”。 雾腾腾的热气四处缭绕,白米清香怡人。厨房格外安逸。 裴辙反手捂着姜昀祺额头往后:“小心烫。” 噼里啪啦爆竹声完全掩盖裴辙声音。 姜昀祺挪到裴辙身后,两手张开一把抱住:“好吵……” 裴辙:“什么?” 搂着裴辙腰的手去摸裴辙皮带金属扣,宽阔肩背温暖,姜昀祺整张脸埋进去,嘟囔:“好吵啊……” 裴辙还是没听见。 厨房窗户距离噪点最近,姜昀祺放弃,埋在裴辙后背打哈欠。 片刻,爆竹声短暂停歇。 裴辙伸手往后捏住姜昀祺后颈:“去刷牙,然后吃早饭。” 难得只有他们两人,姜昀祺恨不得黏裴辙一天,小声:“要抱。” 裴辙低笑,关火,转身托住姜昀祺,一下搂起:“走吧。” 姜昀祺夹着裴辙腰:“几点了?” 须后水味道一如既往净硬沉稳,姜昀祺亲了亲裴辙下颌,鼻尖蹭着裴辙脖颈。 裴辙:“七点。困吗,再睡会。” 姜昀祺摇头:“阿随肯定在等我。”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后脑。 吃完早餐,姜昀祺穿好鞋在玄关等裴辙,想起什么又踮脚去厨房冰箱拿了两杯酸奶。坐到车上,姜昀祺将两杯插好吸管,递出去一杯:“裴哥喝酸奶。” 裴辙看了眼:“开车。” 姜昀祺递了递:“你张嘴就好了。吸一吸。” 裴辙好笑,也不急着倒车出去,拿过来几口喝完,转眼瞧不知道说什么的姜昀祺:“乖一点。自己吃。” 姜昀祺:“哦。” 一杯酸奶喝到省人医。姜昀祺咬着吸管和博宇聊天,中途薛鸣淮加好友,姜昀祺犹豫两秒加上。 博宇拉了个五人群,夏闵路星岚兴奋不已:“又可以打比赛了?” 姜昀祺知道博宇肯定以同样方式事无巨细广而告之了。 薛鸣淮把刘至拉了进来。 瞬间—— 夏闵:“我没看错吧?!至皇!” 过于中二的称呼暴露了早年刘至叱咤电竞圈的风云地位。 刘至:“……现在退群来得及吗?” 夏闵:“啊啊啊啊啊啊至皇居然说话了!” 刘至:“…………” 薛鸣淮:“……叫教练。” 夏闵:“好的,至皇教练。” 刘至:“我还是退群吧。太羞耻了。公开处刑。” 博宇:“哈哈哈!至皇!那个时候我还在上高中!哈哈哈!” 薛鸣淮:“……给至皇一点面子。” 刘至:“……@姜昀祺,云神,你真的想让我当教练吗?” 姜昀祺:“真的。” 刘至:“……” 隔两秒。 博宇:“笑死我了。整个群只有云神在认真答题。” 又过两秒。 路星岚很乖地问:“见面可以要签名吗?教练。” 薛鸣淮秒回:“可以。就当至皇给你们的见面礼。” 刘至:微笑.jpg “至皇”话题开启,消息就没停过。过了会,博宇不知从哪找来刘至当年在网吧打比赛的高糊照片,依稀可见至皇的拽拽模样,群里瞬间炸开。 出来得早,天色还未明朗,日光稀薄。青灰云层厚厚遮掩,估计整个上午都不会放晴。 姜昀祺查看天气:“要下雪,中午的时候,百分之三十的概率。” 裴辙抬眼:“去年除夕下雪了吗?” 姜昀祺想了想,想起什么,淡淡道:“不知道。你又不理我。” 裴辙:“……” 裴辙思索片刻两件事之间的关联,发现没有关联,于是选择沉默。 突然的电话声拯救了默默找话题的裴辙,是雯雯打来的。 “小舅舅,你到哪里啦?我和宋姨都到啦!你要不要吃蛋挞?我昨天和宋姨一起做的!一共十二个!我吃了三个,还有九个,你和阿随哥哥一起吃吧——阿随哥哥已经在吃了,你什么时候到?” 雯雯声音轻快,接二连三,清脆悦耳。 姜昀祺笑:“我吃过早饭了。” 宋姨声音插进来:“昀祺早饭吃了?” 姜昀祺:“嗯,裴哥做的。” 宋姨:“到医院再吃点。姨做了蛋卷。还有多久到?” 姜昀祺去看裴辙。 裴辙说:“十分钟。” 姜昀祺:“裴哥说还有十分钟。” 一路上,雯雯微信即时播报蛋挞进度。阿随哥哥一口气吃了两个、阿随哥哥又吃了一个……雯雯说小舅舅再不来,超级好吃的蛋挞就没了。车子一路平稳驶进省人医地下停车场,过了会,雯雯说小舅舅不用担心吃不到蛋挞了:“霍医生带阿随哥哥去检查了,剩下全是小舅舅的!” 姜昀祺很捧场:“太好了。” 等电梯的时候,裴辙说要去楼上康复治疗室找个人,让姜昀祺先去阿随病房吃蛋挞。 姜昀祺忍不住笑:“我吃饱了。” 闻措打着哈欠从另一头走来:“去吃吧,挺好吃的。我刚吃了两个。雯雯急得不行,说再吃小舅舅就没有了。” 裴玥昨天下班晚,今天开始休假。闻措值了一晚上班,正在做年前收尾工作,待会会和雯雯一起回家。 闻措转头对裴辙说:“去看李勋?” 裴辙点头,没多说。 姜昀祺仰面看了看裴辙,低头又去看裴辙垂在身侧的手腕。 裴辙另一手插兜,注视电梯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时间,医院人渐渐多了起来,嘈杂混乱。 骨子里的强势磊落,不动声色的做派,很多时候,裴辙寡言少语性格带来的影响是超出场合的。比如这个时候,和他们等同一部电梯的还有几人,但不同于隔壁电梯门前的家长里短、闲言碎语,裴辙这块安静得过分,好像会议进行到棘手处,交锋暂歇,各自忖度。 电梯门缓缓打开。 闻措又打了个哈欠,抬腿跟在裴辙身后进去,见裴辙按下的楼层数:“我跟你一起去。正好他有几项肌力和核磁共振检查,我要去看看。” 裴辙没说什么,低头对姜昀祺说:“在阿随那等我。” 姜昀祺点点头:“嗯。” 姜昀祺比他们先出电梯,离开的时候,又听闻措说:“……后续治疗你不用担心,最迟半年吧……虽然不能再做刑侦这行,但照你给的推荐,后半辈子保障……” 姜昀祺慢慢走了几步,原地停了会才继续朝阿随病房走去。 标志一件事的结束可以是具体而实在的节点,那些亲眼所见的某个瞬间、日历中的一个数字、钟表里的某刻指针——但实际上,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结束是什么时候。 病房显得有些安静。 雯雯躺在沙发里玩手机,宋姨坐在空荡荡的病床前看医院发的“康复指南”,遇到不熟悉的专业词汇,会叫雯雯拿手机查。 “宋姨。”姜昀祺走过去。 沙发上雯雯笑着叫人:“小舅舅你终于来了!” 身后传来虚弱的一声:“我也来了……” 姜昀祺回头,霍向书推着阿随进来,阿随不像是做完检查的样子,霍向书说:“吃太多,检查做到一半吐了,我先带他回来。” 姜昀祺:“……” 雯雯哧哧笑,跳下沙发凑到阿随面前仔细瞧。 宋姨有些担忧:“没事吧?” 霍向书把人抱床上:“没事。先别吃了。” 阿随面有菜色:“这可是过年哎……” 霍向书看他一眼:“你要是还想过明年的年,今年就别吃了。” 阿随:“……” 雯雯觉得这个霍医生说话酷酷的,扭头对宋姨说:“姨,我长大了也要做医生!” 宋姨笑:“好好,雯雯肯定可以。” 雯雯三秒确立志向,接下来的时间都在研究霍向书。 闻措知道估计要吐血,父母耳濡目染好几年,比不上一位刚见面的酷酷的霍医生。 午间果然下起小雪。 今年过年在裴玥家吃饭,宋姨和雯雯先坐闻措的车回去。姜昀祺等了会裴辙,后来阿随又被带走检查,病房只剩他一人。 细密雪粒落在玻璃上,磕哒磕哒,很快被风声掩盖。阴沉的天开始变幻,光秃秃的枝桠小幅度晃动,大片灰白占据视野。 姜昀祺趴沙发上望着窗户,裴辙走到身后也没发觉。 直到裴辙伸手抱住他。 沉浸在过去记忆的姜昀祺回过神,顺从向后靠进裴辙怀里,忽然说:“遂浒从来不下雪。” 裴辙没说话。 姜昀祺说:“一直都很热。雨季很长,你们来的时候正好是雨季,我记得。” 裴辙收紧手臂,低头吻了吻姜昀祺额角:“昀祺。” 姜昀祺垂眸:“我记得有个人给了我巧克力,后来他是不是死了。” 裴辙不作声,停顿半晌,似乎在揣度姜昀祺此刻的心情,过了会,裴辙说:“嗯,死了。” 姜昀祺就不说话了。 记忆终究是记忆,除非再失一次忆。 回去路上,姜昀祺话还是很少。 窗外雪色渐浓,道路两旁年节氛围喜庆,巨大的贺岁电影广告牌几米外突出重围,奇光异彩,茫茫雪雾里亮人眼球。 “想看电影。”姜昀祺视线跟着广告牌,突然说。 裴辙的话几乎紧跟其后:“好。” 车子在前面路口拐了个弯,向着距离最近的电影院驶去。 贺岁电影都在午夜零点时分上映,目前上映的还是前一个月的电影,一部科幻片,一部喜剧,几部动画片,还有一部温情片。 姜昀祺说想看科幻片。裴辙就去买了票,还有一桶爆米花。 科幻片逻辑有硬伤,但俊男美女,还是颇为养眼的。最后时空重启,一切重来,煽情煽得恰到好处,收获了观众里一波眼泪。 姜昀祺没什么感觉,爆米花一颗颗吃,过了会偏头去瞧裴辙。光线昏暗,屏幕上闪烁变幻的光影覆在裴辙轮廓清晰的面容上。裴辙看上去是认真在看的样子。 “裴哥。”姜昀祺小声。 “嗯。”裴辙应得很快。 姜昀祺只要细想,就能察觉裴辙全身注意力压根不在明晃晃的电影屏幕上。 “好看吗?” 裴辙目视前方:“你觉得好看吗?” 姜昀祺笑,更小声:“一点都不好看。” 裴辙转脸笑着看他:“我也觉得。” 姜昀祺又说:“但是这好像约会哦。”说完往嘴里塞了颗爆米花,笑眯眯地嚼。 裴辙注视他,过了会倾身去吻姜昀祺:“这样更像。” 出了电影院,宋姨电话打了来,问怎么还不回来吃饭。裴辙说带姜昀祺出去玩,让他们先吃,不用等。 姜昀祺抱着爆米花站一旁,路边已经积起雪,三三两两走过身边的情侣很多,也有一家人出来过节的。 裴辙牵起姜昀祺:“想回去吗?我们可以在外面吃饭,只有我们两个。这是一般约会的流程。” 姜昀祺望着裴辙笑,好一会,半是玩笑的语气:“裴哥,你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 只有裴辙知道姜昀祺这句话什么意思。 裴辙注视姜昀祺,目光深邃,语气却一如寻常:“昀祺,我没有拯救你。” 姜昀祺微愣。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侧脸,嗓音温柔:“我爱你。” 如果谁都不知道真正的结束是什么时候,那只有此刻开始相爱。 后来一整晚两人都没回去。 姜昀祺和裴辙逛遍了江州最繁华的地段,和身边所有情侣一样,牵手接吻拥抱。只是姜昀祺害羞,裴辙亲他的时候,会躲进裴辙怀里,四处观察形势,然后迅速抬头亲一口。 中途裴玥打来电话,裴辙还是一样的话,不回去了,不用等了,和昀祺在外面看烟花跨年。 周遭过分热闹,喧哗鼎沸。姜昀祺趴在桥坡栏杆上看璀璨灯火从两旁升起,河道水面影影绰绰,光华迷离。 姜昀祺一度听不见裴辙和他说话。裴辙每次和他说话,都要挨近姜昀祺耳边。后来就维持这个姿势不动了。姜昀祺被抱着,好几次舒适得困意上头,哈欠一个接一个。 等到零点,烟花从湖心小船上刹那升腾,瞬间像是身处白昼,烟火流星一样倾泻,满目耀眼。 巨大爆炸声震得姜昀祺忍不住站直,仰头瞧了好一会。 裴辙说:“新年快乐,宝贝。” 姜昀祺回身抱住裴辙,凑近:“老公新年快乐。” 第145章 没上没下 有意义的事就那么几件,算作记忆的节点,往前往后,面貌都不一样。 在一起的第一个农历新年,姜昀祺醒来还被裴辙抱着。昨晚回家过了零点,宋姨没回来,两人闹到三点多。进门那会姜昀祺紧张兮兮,观察发现宋姨不在,转身就缠到裴辙身上,老公老公地叫,被裴辙压在门后直接亲软了腿。 玄关一路纠缠到卧室,姜昀祺跪在床上仰头亲裴辙,手里没章法地扯裴辙皮带解衬衣扣子,十多分钟什么成效没有,人却被亲得动弹不得。一双蓝眸湿漉漉,面颊软红迷醉,明明一滴酒没喝。裴辙扣着姜昀祺十指,伏在姜昀祺耳边笑了好一阵,耐心多得过分。姜昀祺受不了,抬腿去勾裴辙,眼睫难耐颤动,嗓子口含着一丝哭腔:“给不给啊……” 裴辙就把人搂起来,带进浴室喂。再出来哪哪都红,嘴巴红,胸前红,膝盖红,脚趾也红得过分,像是踮脚踮久了。裴辙握住姜昀祺腰帮着站直,纤细腰肢上指印也红。 晨起依旧是鞭炮声。只是那会太早,姜昀祺蹙眉一个劲往被窝缩。后来被裴辙捂住耳朵才安顿好。纤薄肩胛抵着裴辙胸膛,热度都不一样,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从梦里传来。姜昀祺往后靠了靠,问几点了。裴辙低头亲吻姜昀祺后颈耳边,说六点,再睡会。姜昀祺就不作声了。 依稀又睡了两个钟头,醒来还被牢牢抱着。 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姜昀祺最初的记忆在裴辙怀里。 九点多去裴玥家拜年。宋姨在厨房忙,闻声出来问昨天好不好玩,玩到多晚。姜昀祺说过了零点才回去的。雯雯跑过来羡慕不已:“下次带我好不好?”姜昀祺摸了摸雯雯两个小揪揪:“好。” 屋子里很热闹,客厅电视开着。厨房炖着两锅,热气萦绕,香味弥漫。砧板上洗净的萝卜刚削了皮,白白胖胖。 裴玥抱着闻翌走来,问进门后一直站在姜昀祺身旁的裴辙:“人是不是很多?” “还行。” 裴辙朝中岛台走去,闻措正在煮水泡茶,见他来了笑道:“人肯定很多吧?往年万安桥上都是人挤人。你们怎么想起去那?不过烟花是好看。” 裴玥转身:“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凑热闹了。年夜饭也不回来吃。” 裴辙看着裴玥怀里咿咿呀呀的闻翌,伸指逗了逗,闻翌小手张开握住裴辙指头。 闻措说:“要不明年我们也出去过算了。年年在家多没意思。” 裴玥白眼:“又不用你忙前忙后,你只管坐着吃,当然没意思。” 水开了,闻措有模有样地烫壶温杯。 短暂安静,只剩水流往下灌注的声音。宋姨开始切萝卜,一笃一笃,很有节奏。 姜昀祺从沙发上抬起头瞧他们,正巧裴玥目光看来,姜昀祺预感裴玥要说什么。 裴玥看着他:“昀祺玩得开心吗?” 姜昀祺点点头,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低下头不再说话。 裴辙注视姜昀祺几秒,起身朝他走来。 雯雯正蹲沙发前看姜昀祺玩绝地狙击手游,这会惊叫:“小舅舅,你死了!” 裴辙猝然冷声:“雯雯。” 雯雯赶紧捂住嘴,余光瞥见裴辙身后裴玥眉头紧皱,“呸呸呸”好几声,小脸煞白:“对不起……” 姜昀祺笑:“没事。童言无忌。” 雯雯坐立不安,压根不敢看裴辙。 姜昀祺见雯雯实在紧张,眼圈都红了,便把雯雯拉到怀里,握着她的手一起打:“我教你。” “裴辙。”裴玥忽然道:“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姜昀祺抬头,蓝眸无措。 裴辙弯身摸了摸姜昀祺头发:“没事。” 裴辙裴玥离开后,客厅氛围如常。 闻措似乎察觉了什么,但到底摸不着头脑,自顾自泡茶刮沫,偶尔去看书房方向。姜昀祺坐立不安程度和雯雯差不多,只是雯雯已经缓过来,乖乖待姜昀祺怀里问这里怎么打,那里怎么打,见姜昀祺走神不动,还会提醒:“小舅舅,楼上好像有人。要不要扔炸弹?” 宋姨是最不知情的,扭头见少了两人,问闻措。闻措说:“裴玥找她弟说话。不知道什么事。”宋姨也不放心上,转头问沙发上俩小的饿不饿。雯雯“哎呀”两声:“姨,我们要拿冠军啦,你别吵。” 宋姨笑。 相比客厅的温馨热闹,书房就显得有些冷清。 闻翌睁着双黑炯炯的大眼来回瞧身旁两位大人,藕节小手伸出去够裴辙,嘴里咿咿呀呀,够不着又去抓裴玥衣领上的珍珠边。 裴玥问裴辙:“你今年几岁了?” 裴辙一声轻笑:“姐,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裴玥面色不是很好,顾着闻翌,声音稍低:“我就是想你七老八十了怎么办。” 裴辙还是笑,语气不太认真:“我有昀祺。” 裴玥瞪眼:“他是你谁?他能跟你一辈子?” 裴辙垂眸去看闻翌,波澜不惊道:“不一定。” 裴玥:“……你到底在想什么?” 裴辙视线没动:“在想昀祺能不能跟我一辈子。” 裴玥:“……” 母子连心,闻翌眨巴眨巴眼,突然撅嘴咿呀,不太高兴。但也可能对着裴辙那张喜怒不辨的脸被吓着了。 裴玥轻轻拍着哄,好一会,裴玥才说:“裴辙,我不跟你开玩笑。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 见裴辙依旧没什么神情,裴玥皱眉:“你到底在想什么?” 裴辙抬眼:“姐,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裴玥气得不知道说什么。 在她看来,裴辙完全就是避重就轻,借姜昀祺做挡箭牌,顾左右言它。 裴玥扭头就走,书房门重重甩上,吓得闻翌哇一声哭出来。 姜昀祺也吓了一跳。闻措更夸张,小瓷杯哐啷摔一声桌面,所幸没碎。 雯雯吐吐舌头,十分淡定:“我妈又发火了。大舅舅居然被关小黑屋。大过年的。”说着摇了摇头:“没上没下。” 裴玥冷着脸抱着闻翌进房间,闻措紧跟其后。 姜昀祺把手机给雯雯:“你先玩。我去看看裴哥。” 雯雯瞧着姜昀祺紧张背影,叹了口气。 裴玥家书房不常用,主要雯雯做作业喜欢待在亮堂堂的客厅,一边吃零食或者喝奶茶。家里大人都忙,一般没什么人管。 书房一桌一椅,朝着窗户,两面书架,有雯雯的课本,也有闻措的医学书籍,还有最近新添的婴幼儿饮食护理健康手册、早教拼图,都摆在最容易拿到的位置。 裴辙这时候就站在一堆婴幼儿书籍前,手里捧着一本,津津有味看着。 姜昀祺叫了声“裴哥”,走过去仔细瞧。 裴辙正在看《婴幼儿饮食配餐食谱》,闻言头也不抬说:“挺实用的。回去也买一本。” 姜昀祺莫名:“家里没小孩啊。” 裴辙抬头笑着瞧他:“我怎么觉得有。” 姜昀祺:“……” 姜昀祺愁眉苦脸,不是很想开玩笑。 “裴玥姐姐说什么了?” 裴辙把书放回去,走到座椅前坐下:“裴玥问我七老八十怎么办。” 姜昀祺紧紧跟着:“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昀祺。”裴辙拍了拍大腿,示意姜昀祺来坐。 姜昀祺已经吓得无语伦次了,立在原地:“那、那裴玥姐姐——” 裴辙一把将人拉到怀里坐好:“你裴玥姐姐还没想到那一层。” 姜昀祺快哭了,干巴巴坐着:“没想到都已经这么生气了,想到了不得更生气……” 裴辙笑:“没事。裴玥到时候会明白的。” 姜昀祺不说话,黯淡垂头,过了过反身抱住裴辙:“我希望裴玥姐姐即使生气也不要太生气。” 裴辙想了下:“按我以往经验,裴玥最生气的时候会打人,特别是打手心。不过你裴玥姐姐现在长大了,不会动手的。” 姜昀祺哭笑不得。 过完农历新年,时间进度眨眼拉快。 博宇年初三就回了S市,先去云浮天梯逛了几圈,看中一栋二层小洋楼,顶层还有个半露天阳台,适合开趴聚会。不过这不重要,博宇说,虽然比起之前信战的四层超豪华赛训基地来说差得不是一般远,但他们这会不需要青训也不需要额外的休闲娱乐,所以这个对First来说正好。 “我算了下平方,一楼就不区隔了,全部打通,做一个超大赛训室。二楼可能得委屈下,因为还要考虑阿姨做饭什么的,所以房间会小点。” 姜昀祺想了想,说过几天他去看看再说。 林西瑶初十返校,后来也去了趟云浮天梯,就博宇的粗糙计划提出一系列修改方案:“一楼全用作赛训?没必要吧。那是得从门口开始打?你们一共才多少人?我看餐厅就搁赛训后面,用不了多少地方。这样训练完出门就吃饭。二楼还可以腾出空间做会议室——你们连会议室都没有?!这又不是网吧!” 博宇唯唯称是。 姜昀祺出发去S市的时候,距离外大开学还有一星期。 裴辙送他到机场,一路上嘱咐很多,和去年一样。只是去年姜昀祺正逢失恋,现在的姜昀祺提前感受异地恋。 “缺什么就打电话回来,宋姨很喜欢接你电话。”裴辙目视前方淡淡道。 姜昀祺笑:“那裴哥你喜不喜欢接我电话?” 裴辙看他一眼:“爱屋及乌。我还是比较喜欢人。” 姜昀祺笑。 第146章 众说纷纭 冤家路窄这句话存在肯定有它的道理。 姜昀祺拉住看架势准备冲上去暴揍宋绍的博宇,林西瑶站一旁怒瞪,想说什么,但P11人实在多,最后只低低骂了句“人渣”。 姜昀祺想,要不是行李箱体积太大,博宇气急了扛起来朝宋绍抡过去也说不定。 “走吧。”姜昀祺绕开P11一行朝另一边走去。 博宇愤怒喘气,握拳死死盯了眼勾唇微笑的宋绍,被林西瑶拉了把才跟在姜昀祺身后离开。 “云神,别来无恙。” 三人没走出几步,宋绍声音轻飘飘传来。 P11其余几名队员有意思瞧着,好像宋绍所作所为与他们并无关系。一群人穿着橙黄训练服,看样子是准备进行室外体能训练。 站一侧最前面的是P11二队队长谭铄文,宋绍出言挑衅,他也只是眉心微拢,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驻足观望。 姜昀祺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宋绍言行过于奇怪了。俗话说做坏事的人都心虚,即使不避着,也不会像宋绍这样堂而皇之挡到眼前。 即使宋绍嚣张,网上五五分的舆论也该让他长点心,但目前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博宇霎时怒道:“放什么屁呢!?傻逼。” 宋绍轻轻一笑:“我们一起打了世赛。虽然信战解散了,见面打声招呼不为过吧?” “我艹你——” 博宇拔腿就要冲上去。 姜昀祺转身飞快拉住,低喝:“博宇!” 林西瑶也气得不行:“宋绍,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 “林西瑶。”姜昀祺皱眉截住。 姜昀祺制止她再说下去的瞬间,林西瑶就明白了,顿时咬住嘴唇不说话,眼睛冒火。 宋绍眯了眯眼,朝他们走了两步:“你们知道什么了?” 姜昀祺直视他,蓝眸冰冷:“你难道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宋绍一噎,脸色变了变:“姜昀祺!” “——走吧。” 忽然,全程围观的谭铄文开口,阴沉视线和姜昀祺撞上:“云神既然要打比赛,就继续打吧。其他的,量力而行。”说着瞥了眼宋绍。宋绍后退几步,犹豫几秒跟着P11二队一起离开。 博宇朝着他们背影猛竖中指。 林西瑶担忧道:“他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姜昀祺没说话,他想到刘至的手是因为什么出事的。P11行径低劣,谭铄文是在警告他们。 S市刚刚下过一场早春雨,气温比江州高些,二月底温暖潮湿。 博宇气得一头汗,脱下羽绒服用力甩了两下,像是在除什么晦气。 林西瑶回头望了眼,P11专属橙黄训练服隔好远依然瞩目,过了会说:“二队人来得这么齐,不知道的还以为专门来堵你的。” 博宇跟着回头看,嗤笑:“完全有这个可能。上周基地二楼改会议室,我在阳台躺了一天,后来看到晏雨了。他也看到我了,估计知道我们要回来。” “晏雨?”姜昀祺问:“他来我们这块了?” 云浮天梯整体布局前疏后密。类似P11、Sed和Infinite这样体量大的战队,赛训基地都在前面,配备独立安保系统。就连出行路线也另辟。如果不是外出训练体能,像First这样待在后面的一群小战队平常很难遇到他们。 博宇摇头,又穿上羽绒服:“没来。远远看了眼。好像在带队体能训练,就绕中心湖那块瞎转。” 姜昀祺没再说什么。 绕过中心湖,快要到达First二层赛训基地的时候,夏闵路星岚肩并肩站在顶楼阳台上朝他们招手,两小子笑得头顶开花。 门口有三位师傅在往里搬运设备。 一层整改最大,赛训室里所有设备是最后装进去的,为的就是不沾灰不落尘。 博宇拎着行李箱进门。林西瑶跟着左右瞧,问博宇左边一栋是哪个战队,博宇正要说话,余光见姜昀祺站在一堆用泡沫和塑封小心包裹的设备前没动,不知道在看什么。 “云神?” 博宇退回来,顺着姜昀祺目光也去看那堆还没拆封的外设:“这是最新的,贵了点。薛鸣淮说显示器和显卡同步输出效果最好的就是这款。” 姜昀祺点头,抬头从敞开的正门能看见最里面赛训室一侧的情况。 林西瑶蹲下来仔细研究,她略微懂点,几秒后惊呼:“这得上十万了吧?!” 姜昀祺问:“什么时候开始装的?” 博宇想了想:“昨天就开始了,插头什么的,不过这些设备是今天上午到的。” 姜昀祺伸手点了点塑料薄膜,很浅的指印留在上面。 片刻,姜昀祺起身走了进去。 如果说半途遇见宋绍、P11一众可以视作巧合,那谭铄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巧合中的破绽。 姜昀祺的直觉是被训练出来的。一句在别人看来只是挑衅、威胁的话,姜昀祺潜意识里已经给它描绘出了因果链条。 谭铄文说的“其他”是什么意思。 晏雨不蠢,First参赛信息已经在绝地狙击战队论坛公布,博宇、姜昀祺、薛鸣淮,信战里最想报仇的都聚在了一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回来不会只为了打区区一个春季赛。 “其他的量力而行”,晏雨知道他们肯定会做什么,但是警告他们不要去做,不然…… 姜昀祺上二楼走到一半无声笑了笑,不然和刘至一样吗? 师傅组装外设的声音有点吵,博宇提议大家中午出去吃饭。林西瑶说他们学校那块有家新开的川菜馆,味道很正。夏闵路星岚齐齐看向姜昀祺。 姜昀祺说:“走吧。” 博宇笑呵呵揽住姜昀祺肩膀:“薛鸣淮回来之前我要好好享受这段轻松时光。” 林西瑶惊奇:“你确定?待会还没出云浮天梯你看见P11基地不得炸?回来看见再炸一次。” 博宇:“……” 几人笑着朝外走去。 博宇:“果然人还是要比较的。不比较,我居然不知道薛狗比这么讨人喜欢。” 姜昀祺:“……” 吃完林西瑶顺路回学校。 姜昀祺路上问博宇这段时间设备安装的细节:“安装师傅都是哪里找的?” 博宇吃得有点撑,闻言愣了下。 夏闵说:“不用找,姜队,每赛季进出云浮天梯的战队多得数不清,他们物业专门有这个业务,租赁登记的时候会问你要不要改装,如果要第二天就会安排人上门。” 路星岚:“你怎么这么清楚?” 夏闵:“我之前在GOG啊!如果后来没去信战,我还是老队员呢。那时候基地改装都是我和谢斐联系的——谢斐现在是队长了。” 姜昀祺有印象,当初薛鸣淮带着他们两人来的时候,夏闵自我介绍提到过。那时GOG还差点被刘至买下。 博宇问:“云神你在想什么?” 姜昀祺看着他们三人,说:“我怀疑P11会在我们的设备里动手脚。” 夏闵霎时瞪大眼,倒吸口气:“不、不会吧……” 博宇神情凝重没有说话。 进入云浮天梯需要核验身份,几人走过人脸识别系统,沉默了半路。 上午下的雨还没干,平坦宽阔路面颜色深浅不一。两旁树木青翠高耸,湖心风声簌簌。 路星岚瞧了瞧四周,低声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你们还记得很久之前的‘流火’吗,八九年前的事了。” 博宇“艹”了声,环抱着胳膊往姜昀祺身边靠:“你小子看上去一声不吭的,说起话来怎么这么瘆人!?” 路星岚委屈巴巴:“对不起……” 夏闵脸白:“我也吓到了。” 姜昀祺莫名:“流火?什么流火?战队?” 博宇挠了挠脑门:“两个版本,你要听哪个?” 姜昀祺:“随便吧。” 博宇:“……咳,流火是个人,技术很强,也算个传奇。那会比刘至易宣还要早,国内早期就没几个打职业电竞的,都属于网吧一坐,给人代练收费那种。” 夏闵往姜昀祺身边凑了凑,小声:“我们能回去说吗?这里太冷了,还靠着湖……” 路星岚也靠紧姜昀祺:“姜队一身正气。不怕。挤紧点。” 姜昀祺:“……” 于是三人就挨着湖边小树林,开始听博宇正午讲故事。 “那时候绝地狙击在国内还没什么影响,什么规则啊、赛制啊,都没有。就是一帮技术强的自己搞,打比赛也是。没有正式规则,暗箱操作就很多。也没‘电竞’的说法,都说打游戏的,强者为皇为王那种。” “刘至很不巧,赶上时代末流,也被叫过一阵。” 博宇幽默一把,夏闵路星岚哧哧笑。 姜昀祺也笑:“说重点。” 博宇清了清嗓子:“没有成文的规矩就胡来。以前还有往选手喝的水里下那种拉肚子的药。现在少点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只是现在惩罚力度大,风险和效益不成正比。那会小战队急着冒头不择手段,大战队排挤打压奚落,早年里大家都见怪不怪。” “流火打出名了,就想自己组个战队。组战队就要打比赛,打比赛就要出成绩。但那个时候论资排辈,电竞圈乌烟瘴气,哪那么容易。后来正好遇上绝地狙击进驻国内市场,组织了一场不大不小但是奖金优渥的比赛——要知道早年打比赛的大部分都是学没上完,指着一点奖金过日子的十八九岁、甚至是十七八岁的青少年。所以那场比赛能报名的都报名了,能组队的都组队了。” 路星岚:“对,虽然我那会还在上小学,但我记得绝地狙击的比赛通告贴满了我家附近的网吧。” 博宇摸了摸路星岚头:“流火实在强,他一个人的击杀率摆到现在,也是传奇。所以他带的队伍后来杀进了决赛,算是A9前身吧,但那会是十八支队伍,还没有所谓的二队、后补队。与流火竞争的都是什么皇啊、王啊,要资历有资历、要人气有人气。但这些队伍没规矩,或者说规矩学得没有那些小战队勤奋,中途犯规好几次。最后流火拿了冠军。奖金五十万。这在当时几乎轰动电竞圈。” 姜昀祺:“这就是结局?” 博宇和路星岚一脸严肃道:“这是开始。” 姜昀祺:“……开始你们说那么久?” 博宇一脸你急什么:“铺垫懂不懂?气氛渲染懂不懂?” 夏闵急了:“哎,我来吧!后来流火参加比赛,设备起火,就死了。讲完了。” 姜昀祺:“……博宇,还是你来吧。” 他们在小树林团成圈站得太久,徐漾带着Sed一队出来体能训练,见状莫名其妙,走过来问:“你们在干嘛?作法灭了P11?加我一个吧?云神?” 博宇瞪他:“给云神科普流火,你该干嘛干嘛去。” 徐漾反手招呼贺微带队跑步,自己留下来:“不是吧,云神不知道?流火那事之后网吧也没几个人去了,电竞圈凡是组战队的全换了国外进口设备,国内市场萧条好一阵,这都上新闻了!我小学放学回来天天看新闻,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博宇:“……过分了啊!你是初中吧?” 姜昀祺心想:那会他连裴辙是谁都不知道。 姜昀祺:“所以是设备问题导致起火?” 博宇低声:“这是其中一个版本。” 徐漾凑近更低声:“还有一个版本是说有人在流火设备里动了手脚,才最后导致起火的。” 姜昀祺:“最后导致?” 徐漾耸肩,回头望了眼自己队伍:“那时候网吧环境都不好,对方大概是想教训下流火,谁知道弄大了。后来还没抓到人。众说纷纭。不过影响挺恶劣的。绝地狙击官方听说之后,暂停开放国内市场两年。那两年网吧也被整顿不少。哎。都是教训吧。” 博宇叹气:“还有人说流火名字取得不好……反正设备问题一直是战队大忌,这几年赛制规则上了正轨,这种恶劣的事少了不少。” 徐漾:“也没少多少。下次见了苏赫你去问问,去年夏季赛,Infinite战队好几个队员的设备包还被偷了。后来我还把我自己的借苏赫了。凉野直接用的主办方提供的。” 博宇:“艹。都什么人。” 徐漾疑惑:“你们怎么说这个?”接着想起什么,难以置信:“不是吧——” 博宇一把捂住徐漾嘴巴:“靠!没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懂不懂?” 第147章 演电视剧 在徐漾狂点头表示很懂之后,博宇才松开手。 “总之你们小心吧。现在整个电竞圈,没人不知道First回来是干嘛的。” 见博宇一脸嫌弃地四处找地擦手,徐漾抬腿踹了他一脚,对姜昀祺说:“说实话,在晏雨成为P11队长之前,我对他没什么特别印象。晏雨存在感太低了,听说曾经沦为二队替补,二队的替补,还不是二队正式成员——虽然整个P11,除了易宣刘至,他资历也最老。” 博宇不屑轻哼。 Sed外训队员已经跑了回来,贺微朝徐漾招了招手,徐漾环视他们一圈,语速加快:“不说了,先回去了。我还是支持你们的。毕竟宋绍太不是人。就冲晏雨挖人伎俩,我就觉得云神三级盔肯定有猫腻。期待你们的表现!” 博宇不咸不淡:“谢谢你哦。” 徐漾笑:“防着点晏雨吧。宋绍充其量就是个靶子。现在想想刘至那事,如果背后也有晏雨——啧,细思极恐。” 博宇和姜昀祺是知道内幕的,闻言互相看了眼,没有说话。 回到基地,一层赛训室设备组装基本完毕,负责的师傅拿来核验表给博宇签字确认。 墙纸和正前方一系列复盘投影设备是特意定制的。 银灰First字样忽隐忽现,笔势细隽,乍看低调内敛,不经意处却又异军突起,锋芒毕露。First字体设计由博宇一手跟进,之前群里讨论过几次,目前看来,效果出乎意料得好。 整间赛训室宽阔明亮,隔音效果也奇好。 夏闵路星岚一会关门一会开门跑进跑出试验,幼稚又可爱。 博宇和负责师傅四处确认。几位忙完的师傅有说有笑朝外走去,其中一位手里敲烟盒分烟,朝负责的师傅抛了根,师傅没接到,掉地上,还是博宇帮忙捡起来。负责的师傅也不嫌弃,道谢后接过就衔嘴角。 博宇叫住疯跑的夏闵路星岚,安排他们试测每台设备。两人领到这个任务都有些兴奋,转身迫不及待摸起了新设备。 里侧角落架着台梯子,身穿蓝色工装上衣的一位师傅正在调适边角灯光,光线忽明忽暗,但在偌大光照充足的室内并不十分突出。 姜昀祺注意到,抬头去望。 坐在梯子上调试灯光的师傅垂眼看他,半边神情落入暗处。 姜昀祺自然移开视线,顿了顿,走向夏闵路星岚,看他们运行设备。两小只顿时规矩不少,表情严肃。 半晌确认完毕,负责的师傅带着门外其余人离开。调试角落灯光的那位师傅扛着梯子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和他们一起上了卡车。 下午五点多,暮色笼罩。车子驶离的声音渐行渐远。远处绿化带旁拆下的纸箱杂物被物业安排的人收走,不一会就变得干净整洁。 姜昀祺问博宇:“最后那个人不是和他们一起的吧?” 博宇扭头诧异:“你怎么知道?!” 夏闵路星岚齐齐望姜昀祺。 姜昀祺说:“感觉。分烟那会没人想到招呼他。我一开始也没注意到他。” “胡师傅说他是临时过来帮忙的。我们进度紧,缺人。” 博宇见姜昀祺神色思索,不由想起回来路上的猜测,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夏闵路星岚自动围拢过来,满脸紧张。 姜昀祺转身往回走,几步后又停了下来。 一楼赛训室亮如白昼,中央顶灯、角落小灯都打开着。 姜昀祺面朝门口,语气很淡:“晏雨不知道我们到底要做什么,所以才会安排宋绍来堵我们,激我们说漏嘴。” 博宇后来也想到了,姜昀祺那会直接制止林西瑶说话:“对,可是我们没让他们知道一丁点。” 姜昀祺回头看他:“那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天色暗得很快,气温顿时也降了不少。 博宇拧眉重复:“接下来怎么做?” 夏闵靠近几步,小小声:“我们能进去说吗?外面好冷,天都暗了。” 路星岚一直看着姜昀祺,这个时候猛然开口:“不能进去!” 姜昀祺垂眸没说话。 夏闵转眼看他:“为什么啊?” 路星岚:“如果有窃听器之类的怎么办?” 夏闵瞪大眼:“窃听器?!你以为演电视剧——”张口几秒,夏闵猝然噤声。 博宇冷冷回望了眼亮堂堂的赛训室,神色凝重,想了会扔下句“你们等我”,就跑了出去。 三人立在门口心思重重。 二月底春寒料峭。虽说S市气温总体比江州高,但这个时候却是最冷的,细密的风裹挟刺骨寒意,无孔不入。 路灯已经亮起。 姜昀祺说进去等吧。 夏闵路星岚沉默跟在身后。早上刚见面时的雀跃,前一刻迎接崭新赛训室、试测新设备时的胡闹开心,荡然无存。 裴辙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博宇还没回来。 姜昀祺一个人坐在二楼楼梯上接电话,看到手机界面显示出“裴辙”两字,心底尖锐冷峻的情绪骤然松弛。 姜昀祺一手撑着膝盖捂着额头低低开口:“裴哥。” “晚饭吃了吗?”裴辙似乎坐在车里,话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回声。 几个字贴在耳边,姜昀祺过了会才说:“待会吃。” 裴辙看了眼时间,提醒:“昀祺,已经八点了。” 姜昀祺“嗯”了声。 紧绷的情绪愈消愈退,一天周转的疲惫紧跟着袭上双肩,姜昀祺垂肩埋进膝盖不作声。 裴辙察觉:“怎么了?” 姜昀祺闭眼,不知道怎么说。事情的发展开始脱离控制,但又必须去解决。 “有点事,还在处理……” 裴辙:“什么事?” 裴辙果断毫无犹疑的声音几乎紧跟姜昀祺后。好像无论姜昀祺说什么,裴辙都有把握替他处理好。 突然,基地大门被“哐啷”撞开—— 博宇拉着一个人气喘吁吁闯进来。姜昀祺看清那是Infinite战队队长苏赫。 裴辙似乎也听到了:“昀祺?发生什么事了?” 姜昀祺站起来,目光和博宇对上:“没事,裴哥,我可以处理。不是什么大事。” 博宇对他们说:“苏赫之前遇到过。不过不是在他们基地,是战队休息室。我和他去拿了检测的东西,我们可以现在试下。” 苏赫举起手机大小的黑色探测器:“只要有无线发送信号,都能被检测到。” 只是当他们一跨进赛训室的时候,探测器上红色指示灯就很有规律地缓慢闪烁起来。 博宇喃喃:“不是吧……” 苏赫笑了下:“手机开着或者有电话接入都会影响,这是一般程度。如果有其他‘特殊情况’,你们会知道的——做好准备,别被吓到。我第一次用的时候吓得不轻。” 夏闵:“那我把手机关机吧。” 于是大家都把手机关了机。 挨个座位探测过去,椅子腿苏赫都没有放过,但指示灯始终缓慢有频率地闪烁,显示在正常范围。 博宇过度紧张,神神叨叨:“最好没事。他们怎么敢玩那么大,吃饱了?艹。我就不能以正常人视角去看……” 夏闵路星岚原本还十分气愤地跟在后面,此刻已经有些茫然:“是不是紧张过度了?” 姜昀祺指了指之前调试灯光的角落:“那里,举高点。” 苏赫走过去,手举起的瞬间—— 一阵尖锐到足够刺穿耳膜的蜂鸣陡地响起! 苏赫立即放下手,过了会转头看向在场其余四人。 除了姜昀祺,博宇夏闵路星岚齐刷刷脸色惨白。 过了会,姜昀祺说:“报警。” 第148章 十恶不赦 警车出现在云浮天梯不是第一次。 晚上九点,红蓝警灯在First基地门口持续闪烁。 云浮天梯方面负责人得知消息后也开车过来,是位中年男人,模样憨实,见怪不怪,掂着烟盒揣着笑意上前问守在外围的警察发生了什么。 “辛苦了辛苦了。”中年男人殷勤递烟,见面前神情严正的警官并不搭理,也不在意,自顾自咬了烟屁股点火抽起来,眯眼往里瞧,一边道:“都是群毛没长齐的半大孩子!十七八岁,顶多二十五六,男孩!年轻气盛的,一言不合就干架——警察同志,你们教育教育就好。其实都懂事,好几个还拿过世界冠军呢!就前一阵”,中年男人抬手往后一指:“那栋,看到没?P11战队,拿了世界第三。这群孩子可厉害,平时训练也刻苦!您不关注可能不知道,他们一直打世界比赛,新闻都出了不少!嚯,那就是明星——” 正说着,一位女警官走出来,对立门口的警官说:“他们怀疑是一个叫P11的战队做的。邵东,你带两个人去问问。” 岑邵东点了点头:“好。”视线瞥向中年男人:“正好,你带路吧。” 中年男人愣住,在岑邵东面无表情的盯视下,回过神来:“哦、好好好……” 女警官转身进去,和坐在楼梯口的姜昀祺几人说:“现在需要一个人跟我回去做笔录。你们队长是谁?” 姜昀祺站起来:“走吧。” 博宇拉了把姜昀祺:“你吃晚饭了吗?” 姜昀祺没想到博宇问这个,女警官见状笑道:“没事,我也没吃,回去我们一起吃。” 博宇这才松手。 夏闵起身问女警官:“那我们队长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路星岚跟在一旁眼巴巴。 女警官忍不住笑:“就是回去核实情况,记录一下,没事的,保证把你们队长吃饱了送回来。” 姜昀祺摸了摸夏闵头,对博宇说:“先带他们早点休息。”又朝倚着楼梯打哈欠的苏赫道谢:“苏队,麻烦你了。” 苏赫摆手:“云神客气。” 姜昀祺就跟女警官坐警车离开。 路星岚舍不得姜昀祺,隔几步跟在后面,姜昀祺打开车窗让他回去,路星岚站在门框上差点眼泪汪汪。 博宇哭笑不得,和苏赫一起过来拉人走。 开车驶离云浮天梯途中经过P11战队基地,门口也围了好些人。晏雨站在高高台阶上,注意到姜昀祺,朝他望来。 几秒功夫,晏雨表情变了两变,似乎是在诧异姜昀祺这么快发现,又似乎在思索什么。姜昀祺不是宋绍,不是刘至,也不是薛鸣淮。技术卓绝的云神,现实打起交道来,好像并不那么容易对付。 最后一眼晏雨竟然笑了下,眼底阴狠,勾起嘴角慢慢说了三个字。 走着瞧。 姜昀祺移开目光,神色淡漠。 余光里路灯明亮,寒冷夜色穿梭在道路两旁婆娑树影中,乍明乍暗。 晏雨应该庆幸他发现及时,没有造成First额外损失,也应该庆幸他不是过去的姜昀祺——过去的姜昀祺只有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 姜昀祺闭眼靠上椅背。 距离不远,是靠近云浮天梯的一个辖区警署。 姜昀祺到的时候,门口还停着几辆警用SUV,前后车灯都开着,看样子也是刚到。好几名身穿刑警服的人面容严肃立在一侧,手持枪支。为首的周身警服级别很高,正跨门进去。 女警官下车后微蹙了下眉,停顿几秒转头对姜昀祺说:“没事,别怕。跟我来。” 姜昀祺不作声跟在后面。他也没什么怕的。去年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和这帮人接触,他们肩头警衔代表什么,姜昀祺都能一一对上号。 进门是颇为杂乱的敞开办公区,值班片警正忙着收拾,为首那位高级别警官看也不看,昂首阔步径直朝里侧办公室走去。 “坐这里吧。” 女警官带姜昀祺来到自己办公位,拉开对面椅子让姜昀祺坐下:“我叫苏燕,你叫什么?”说着递给姜昀祺一张表格:“先填一下抬头信息。” 姜昀祺拿起笔,从最左侧开始写下自己名字。 “姜昀祺?”苏燕警官笑意和善:“真好听。我们这里有盒饭,还是不错的。我去加热,你先写,待会一起吃。” 姜昀祺填好了就坐在座位上等苏燕,其间摸出手机看了看,发现手机还处于之前探测窃听器时的关机状态,便赶紧开了机。 满格信号刚出现,裴辙电话就打了进来。 姜昀祺莫名心慌,当时挂得仓促,也没有多说什么,之后关机这么久……急促的电话铃声好像能够表达裴辙的心情,姜昀祺顿时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开机。 “裴哥……”姜昀祺仔细听裴辙接下来说话。 裴辙顿了顿,问他:“你在哪里?” 姜昀祺抢答:“派出所。我们战队被人安装窃听器了,我报警了。已经没事了。裴哥,我待会做完笔录就回去。” 裴辙没说什么,言简意赅:“定位给我。” “哦。”姜昀祺像是在做什么争分夺秒任务一样,飞快将定位发给裴辙。 主要裴辙声音太过平静,姜昀祺最怕摸不清情绪的裴辙。 姜昀祺等了等,裴辙没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姜昀祺瞪着手机,不安混合忐忑,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心虚,姜昀祺差一点以为自己回到一年前山坡狙击之后被裴辙拎回家的时刻。 反正他也没做错什么啊。他都报警了!他什么都没做——晏雨还好好站着向他示威呢。 就是手机没开机……但这一点从裴辙语气看,好像就已经十恶不赦了。 姜昀祺蔫头耷脑,苏燕带来热腾腾盒饭的时候,姜昀祺就没怎么吃。 吃完饭开始做笔录。 苏燕问为什么会怀疑是P11战队做的。姜昀祺把世赛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苏燕听完觉得他们这群年纪不大身怀绝技的少年不简单,又有些意外姜昀祺的处理:“其实之前我接手过云浮天梯几次事故,不过都是打架斗殴,还不是一对一打架,一拨人打一拨人,有些还是未成年,叫家长,家长还不在本地,要多棘手有多棘手。像你这种一有情况及时报警的,还真是第一回。” 姜昀祺安静听着,没说话。 暴揍晏雨一顿,最好打得他老实做人,姜昀祺不是没想过,但如果裴辙知道了……姜昀祺叹气,成本太高,还不如报警。 结束的时候,苏燕安排另一位警官送他回去。 姜昀祺走到门口忽然被叫住。 苏燕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笔录报告:“姜昀祺!过来签字。” 姜昀祺就回去签字。 站桌前签好字,手里握着的黑色水笔还没放下,就听背后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姜昀祺?” 面朝来人的苏燕霎时正色:“章队。” 章粤没看她,注视背朝他的姜昀祺。 姜昀祺转身,蓝眸平静无波。他没见过章粤,面前的男人就是刚到那会为首进门的高级别警官。 章粤了然,几步凑近笑吟吟:“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姜——昀——祺。” “还记得姜正河吗?” 蓝眸骤然紧缩,姜昀祺盯着他。 章粤站直,居高临下道:“正好我碰上桩麻烦案子,没头绪,你的出现太惊喜了。”说着抬手指里侧办公室:“进去谈谈?” 姜昀祺没动,捏着笔的手微微收紧。 章粤眉峰微动,眼里闪过一丝饶有兴味:“还是裴司教养得好。警惕性很强嘛。” “放心……姜正河死了不是?” 章粤拉长语调,从上到下打量沉默固执站着的姜昀祺:“是别的人,你肯定认识,犯了事,一直抓不到。” 临门办公区寂静异常。 姜正河三字出来,在场所有人看着姜昀祺的目光都变了。 苏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章粤抬眼瞥她,吩咐:“这里空一下。” 苏燕点了点头,又去看姜昀祺:“章队,要不要先联系他的——” 章粤不满皱眉:“你们先出去。” 苏燕后退几步,没敢再说话,搁下手里文件就跟着同事一起出去。 门关上的时候,章粤从对面工位拖来把椅子,叠腿在姜昀祺面前坐下,似乎在考虑措辞,但看起来是在等姜昀祺说话。 章粤拍了拍裤腿,好久不见姜昀祺开口,笑了下,语气家常:“怎么来S市了?我还记得你要高考了。考得怎么样?考来S市了?” 姜昀祺嘴唇动了动,片刻道:“你想说什么?” 章粤瞧着他:“你总算说话了。我还以为我要在这里跟你耗一晚上——开玩笑,你要是不配和,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屋子里很安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人声。不是很清楚。 章粤没回头,从兜里掏出张照片。 “认识吧?你们是不是叫他奥仔?” 姜昀祺视线从章粤脸上移到他手里的照片。 关于奥仔最后的记忆,是被重重火光映照的凶悍的脸,和一把狙击枪。 姜昀祺没说话。 章粤收回照片。 抬眼再看姜昀祺的时候,章粤一字一顿道:“他现在叫袁峰。” “遂浒结案的时候,我们发现你最后用的那把狙击枪上面有两个人的指纹。一个是你的,另一个是他的。原先我们以为他死在了那场火里。但是,最近一起重大持枪劫案中,这个人的指纹又出现了——” “嘭”的一声巨响! 门被人大推开。 裴辙一身黑色大衣,面容冷肃到极点,孤身站在门口。 章粤愣住,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下意识开口:“裴司……” 裴辙没看他,冰冷眸光直直望向姜昀祺:“过来。” 姜昀祺吓得反应慢半拍。 裴辙抬手叩了叩门框,语气不耐:“姜昀祺。” 姜昀祺忽然觉得膝盖有些疼。 第149章 不会姑息 姜昀祺立刻朝裴辙走去。 章粤靠椅背瞧着,片刻交叠的腿放下,起身客气一笑:“裴司。好久不见。” 裴辙一路注视姜昀祺走到身边站好,这才抬眼看向章粤,语气极淡:“章队。” 细听足够敷衍,裴辙良好的教养也只能让他在面对章粤的时候不至于太难看。 遂浒结案,章粤背后出招,章政铭利用姜昀祺涉险,裴辙都记得。 牵起姜昀祺的手,裴辙头也不回带人离开。 章粤扬声:“姜昀祺,考虑考虑?” 裴辙脚步一顿,垂眼看姜昀祺,黑沉沉的眸子锋刃般凌厉。 姜昀祺双手抓紧裴辙,磕磕巴巴:“不是,我还没听他说——” 章粤走近,语气诚恳:“如果奥仔——现在改名叫袁峰,如果他来找你,姜昀祺,配合下?” 姜昀祺望着裴辙都快哭了,他甚至想转身封上章粤嘴巴!裴辙看他的眼神好像他触及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禁忌——一双腿根本不够打。 然而,章粤还在叭叭:“上次我们配合得不是很好?政铭和我说你主动要求去到姜正河身边,里应外合。要不是你一路带着追踪器,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拿到姜正河踪迹。” 话音落下,场面死寂。 局外人章粤沉浸在自己打算里,彬彬有礼等着姜昀祺给回应。 姜昀祺已经不敢去看裴辙眼睛了。 他想过某个翻旧账的时刻,但怎么都没料到,会是眼下这种地狱模式。 裴辙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微微侧脸朝章粤道:“章队,姜昀祺不会再介入任何与遂浒有关的人事。” 章粤还想说什么,对上裴辙余光视线,知趣闭嘴。 门外站了一圈警员。 章粤带来的刑侦支队没人不认识裴辙,这个时候都面容肃静,笔直伫立在门外等待。 片区辖警里也有人认识裴辙。 岑邵东被苏燕安排询问P11情况正好回来,晏雨作为P11队长和姜昀祺一样带回来做笔录,因为暂时进不去,此刻在车里后座举着手机百无聊赖玩手游。 裴辙和姜昀祺站门口和章粤说话的时候,苏燕就在外围问岑邵东情况:“P11战队怎么说?” 岑邵东看了眼晏雨:“他们否认有这回事。说是物业的问题。我已经让云浮天梯负责人去调监控了,看看今天下午离开云浮天梯的施工队是哪些人。后续还需要联系刑侦科帮忙。” 苏燕点点头,没再问。 岑邵东往里瞧了瞧:“怎么回事?我们还不能进去了?” 苏燕讳莫如深:“你知道我带回来的那个队长是谁吗?” 岑邵东又去看晏雨,都是年纪差不多的青年,打打游戏勾心斗角,便笑问:“还能是宇宙冠军?” 苏燕拉着他往旁边走:“和姜正河有关。或许你还认识。” 岑邵东顿时变了脸色。 没多时,裴辙身影出现在门前。 岑邵东激动道:“还真是裴长官!” 苏燕疑惑:“裴长官?刚来那会章粤带来的人对他毕恭毕敬,好像他才是管他们的——但我听说这人是搞外交的……” 岑邵东:“后来去外事部了。孙部点名要人。遂浒案子就结束在他手里。干刑侦的没人不佩服。尸山火海蹚过来的人,一眼就叫你老实——要我说,裴长官就应该去干刑侦。” 苏燕瞪大眼,赶紧抬头仔细瞧裴辙。 警署门前不是那种人群簇拥的围观,彼此之间都有些距离,好像在裴辙面前忘记本职纪律是一件极为丢人的事。 裴辙面色沉稳,略略朝极为面熟的几位警员颔首打招呼,便带着姜昀祺去车旁。 岑邵东紧跟几步上前:“裴长官!” 裴辙转身,有些意外,积压的情绪暂缓,对岑邵东笑了下:“邵东。” 岑邵东又去看姜昀祺,感慨:“原来是他。” 姜昀祺低头不说话,一手牵住裴辙,一手握着裴辙手腕加固,显得很安静。 裴辙没多说。 遂浒那场大火,岑邵东肺部重创,歇下来后就被分配到S市做辖区警察。 姜昀祺跟着裴辙动,像个恐惧离巢的幼崽,裴辙走哪,姜昀祺就挪哪。 “……裴长官,没想到会这么巧!遂浒爆炸最后关头就是他救了——” 姜昀祺敏锐抬头去看岑邵东。关于遂浒的记忆停留在小渠河道,之后遂浒大爆炸发生了什么,姜昀祺至今没想起。 最后那句话,姜昀祺直觉面前这位警察知道些什么。 “邵东。”裴辙不着痕迹打断:“派到这里还适应吗?身体怎么样?” 岑邵东立即反应,话题转换比裴辙还要流利,笑了几声说:“挺清闲的。还有周末。平时就管管几个半大孩子,教育教育,都是动脑的活。要是现在让我扛几十公斤枪熬夜奔袭,可真不行了哈哈哈!” 裴辙淡笑,拍了拍岑邵东肩。 岑邵东又将目光移向姜昀祺,说起今天报警窃听器的案子:“P11战队否认曾非法窃听。我们已经联系云浮天梯调取监控,找一下今天下午进出小区的施工人员。” “他们是坐卡车走的。”姜昀祺说。他想过晏雨会否认,但只要抓住那位师傅,问一问应该就知道了。 岑邵东:“有进展通知你们。” 裴辙看着岑邵东:“麻烦了。” 岑邵东模样严谨,语气也严肃很多:“擅自安装窃听器,窃取私人信息,本就是违法的,造成重大损失的还会触犯刑法。不会姑息。这回幸好没造成严重后果。” 一直坐在车里的晏雨不知什么时候开门下车,站车旁皱眉望着姜昀祺方向。 过了会,苏燕走来,领晏雨进去笔录。 时间不早,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裴辙和岑邵东又说了几句,便带着姜昀祺离开。 车门关闭瞬间,交谈声、人群走动的忙碌氛围全数被隔离。光线暗了几度,交错的斑驳光影投射在裴辙面容上,声色不显。 车子稳稳驶出一段,后来停在人迹稀少的路边。 突如其来的静止,姜昀祺偏头去看裴辙,愈发惴惴。 裴辙仰头闭眼,神情倏忽淡下。 姜昀祺不知道裴辙在想什么,不说话的裴辙,收敛情绪的裴辙,只剩下迫人的无形压力。 “裴哥你怎么来了?”姜昀祺轻轻问。 裴辙没说话。 姜昀祺挪了挪屁股,凑近仔细瞧裴辙眉宇,又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开机了……那个时候我们在检测窃听器,手机有干扰就关了……” 姜昀祺不知道裴辙从哪里赶来,也许在第一次没有打通他电话的时候,裴辙就来找他了。 姜昀祺解释完,裴辙没理他,依旧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隔着车窗,偶尔路过的车流声像是极远的画外音,衬得车内更加闷。 沉默凝固,裴辙像一壁坚实的墙,带着不容分说的强硬,纹丝不动。 姜昀祺泄气,坐回去不敢说话,又有点难受。 时间跟随车外光线秒速流逝的几分钟里,姜昀祺隔一会就去瞄裴辙,像是什么裴辙探测仪,一有风吹草动,姜昀祺就能见缝插针。 手机关机已经解释完,剩下的就是那位章队。 姜昀祺想了想,重新往裴辙身边挪,又说:“裴哥,我没想到会遇到那个章队……”接着小声:“他说的我都没理他……你来的时候他还没说完是什么事,后来你都知道了……” 姜昀祺一五一十,将事情前后完整复述了遍,就连晚上吃的盒饭有什么菜都给裴辙背了出来。 最后一句更小声:“可不可以不要翻旧账……” 话音刚落,裴辙睁开眼,抬手利落发动车子。 姜昀祺心跳一瞬加速,张嘴都忘了闭上。 半途姜昀祺趴车窗前觉得路线有些不对,远远的,酒店标志异常瞩目,姜昀祺扭头去看裴辙,小声问:“裴哥我们去哪?” 裴辙面无表情:“找个地方翻旧账。” 第150章 我数到三 姜昀祺望着裴辙呆住。 车速平稳,一路朝酒店方向。 很长时间,姜昀祺都不知道说什么。裴辙看上去不像在开玩笑。 到了酒店门口,姜昀祺坐着没动,神情有些慌张,抓着安全带问裴辙:“真的吗?” 裴辙食指点两下方向盘,隔着车窗朝走来预备泊车的门童打了个手势,转头注视牢牢握住安全带的姜昀祺:“下车。” 姜昀祺苦巴巴:“裴哥我想回基地——我自己打车回去。” 裴辙看着他,眸色喜怒不辨:“姜昀祺,我数到三。” 姜昀祺垂死挣扎,小声:“裴哥……” 裴辙神情愈淡:“一——二——” 姜昀祺兔子急了跳墙,飞速松开安全带,转身就要开门奔出去—— “咔哒。” 裴辙抬手直接锁门。 脑子顿时噼里啪啦一阵晕头转向,姜昀祺扒着车窗头也不敢回。 好几分钟,车内只剩姜昀祺一人的呼吸,由急渐缓。 裴辙耐心等了等,见姜昀祺始终缩着脑袋,抵着车窗垂头不说话,便移开视线,目视前方语速缓慢道:“昀祺,我都食言了。一辈子不原谅你是假的。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第二次为什么改变主意去见姜正河?” 姜昀祺一声不响,一动不动,贴着车门像个挂件。 几乎有半刻钟,车内什么声音都没有。 裴辙问完,姜昀祺闭上眼就能想起裴玥在楼道质问的回响。 这不是解释手机为什么关机,为什么会遇见莫名其妙的章队——只要前后逻辑通顺,合情合理,就能够说服彼此。 第二次见姜正河,那时姜昀祺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彻底解决这一切。 只要彻底解决,过程什么无关紧要。 如果说裴玥的质问让他下定决心,那之后在裴辙电脑发现跟踪记录,只是坚定了姜昀祺的决心。 ——没有人不想彻底了结这件事。 遂浒、姜正河、大爆炸,这些阴影徘徊在每个人心里够久了,像一场空费时日的对峙,筋疲力尽之际阴影再度袭来,除了击垮与被击垮,别无选择。 第二次为什么改变主意去见姜正河,姜昀祺想说,因为他觉得必须得有个了结。 算是一种答案,也合情合理。 只是姜昀祺明白裴辙要的答案是什么。 这个答案与裴玥有关、与跟踪记录有关。 与他的私心有关。 他介意裴玥的感受,介意到即使与裴辙在一起也不敢直接与裴玥说。 他介意自己一旦问跟踪记录的事,就会使某些情况变得尴尬:我怀疑你利用我。 比起必须得有个了结的答案,姜昀祺更想对裴辙说:这些都不重要。 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已经拥有你的爱。 虽然这看上去离答案十万八千里。 姜昀祺安安静静做挂件,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裴辙也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使得姜昀祺误会了什么,最终导致他一意孤行去做一件不计后果的事。 裴辙知道姜昀祺曾经进入过他的电脑,查看过邮件记录。 但姜昀祺始终不提,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让裴辙纠结这件事变得滑稽。 不断有车辆驶离驶进,他们停泊超时,已经有酒店方面工作人员前来询问情况。 裴辙看了眼时间,打开门锁,没再说什么,只是问:“饿不饿?去吃点宵夜。” 姜昀祺埋着头像是睡着。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后脑,下车走来副驾,从外面打开门,姜昀祺才蔫头耷脑钻出来。 去牵裴辙手的时候,姜昀祺特意观察了下裴辙神情,然后小心攥住裴辙四指。下一秒裴辙反手牵住他,姜昀祺又仰面去瞧裴辙,嘴角不自觉翘起,笑意渐渐收不住。 其实这些问题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 比起摩擦,更像是镇静剂,镇静之后再度确认相爱这件事。 酒店餐厅灯火辉煌,头顶繁复绚丽的水晶吊灯映得餐具都闪眼,一晃一晃的。 博宇发来微信问姜昀祺怎么还不回来:“我看晏雨都回来了。你在哪?晚饭吃了吗?” 姜昀祺喝了口橙子汁,回复道:“我哥哥来了,我跟他在一起。晚饭吃了,现在在吃宵夜。”说完随手拍了张照片过去。 博宇发来白眼的表情。 姜昀祺笑了下,抬头去看裴辙。 裴辙临时接了个电话,说话声不高不低。 姜昀祺猜到裴辙是临时赶来S市的,但没想到裴辙今晚就要离开。 “……改四点的飞机……不用。” 裴辙有条不紊地回复,脸微侧,鼻梁线条极为优越,姜昀祺盯着看了好久。 电话挂了,裴辙看他一眼:“怎么了?” 姜昀祺回神:“不能早上走吗?” 裴辙喝了口咖啡:“还在协调,如果没有直达飞机,今晚就得走。” 姜昀祺点点头:“那去睡一会吧?” 裴辙问:“要不要送你回去?” 姜昀祺撇嘴:“不要。” 姜昀祺小人之心,觉得裴辙在揶揄他前一刻胆小到想打车跑。 姜昀祺义正言辞,一字一顿说:“我要跟你睡觉。” 前来更换餐碟的侍者差点拿不住刀叉,一阵清脆。 裴辙微愣,笑着说:“好。” 说睡觉就是要睡觉,只是姜昀祺某些方面会不合时宜地缺根筋,所以浴室洗澡的时候见裴辙推门进来,直接诧异道:“我还没洗好。” 裴辙看着他,修长洁白的身躯沾着细腻泡泡,眉眼清秀,水蓝眸子雾气迷离的,像氤氲灵动的海水,温顺柔和。 裴辙不说话,慢条斯理解着扣子,衬衣下摆不再如往常一样束好,透出些落拓意味,只是裴辙表现得太过正经,即使衣着凌乱,也能扮出一副不动声色的姿态,步步趋近。 姜昀祺早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思绪跟着裴辙潮湿额发走,后来就径直往下瞧,一眨不眨。 裴辙有意思看着姜昀祺发呆模样,也没提醒,抬起姜昀祺下巴接吻的时候,低低笑:“看够没。” 姜昀祺摇头,无比诚实:“没。” 裴辙笑:“待会再看。” 待会待了好一会。 姜昀祺惦记裴辙飞机,蹲下来给裴辙咬的时候还在问飞机,心不在焉的,有一阵没一阵。后面裴辙眼神都变了,拇指用力抹了下姜昀祺淡红眼角,哄他说改签了,专心点。 姜昀祺这才态度认真。到了床上一边喝水一边又问裴辙改了几点的飞机。 裴辙不说话,拿开水杯去吻姜昀祺,几下把人吻得七荤八素。等怀里的人意乱情迷,裴辙岔开话题,不动声色:“为什么不能翻旧账?” 姜昀祺一个激灵,觉得裴辙实在不简单,老谋深算,兴趣顿时大减,蹬着小腿去踹裴辙坚实腹肌。面颊潮红,眼眶湿漉漉红着,大半是气的。裴辙一把握住姜昀祺脚踝,唇角微掀,捞起细嫩腰肢往下用力贴紧,姜昀祺被激得眼泪直接冒出来:“裴哥!” 裴辙注视姜昀祺的眼神瞬间发狠,黑眸凌厉,像是要把人整个吃下去,抬手毫不犹豫掌掴姜昀祺小屁股,清脆至极的一声,开口却沉哑:“谁是你裴哥。”姜昀祺疼得眼泪直冒,身躯却条件发射贴得更紧。 姜昀祺早就领教过裴辙真正的怒意,此刻比起那时膝盖快要碎裂的疼痛,简直不值一提。但眼下场合不对,裴辙打得又是他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姜昀祺委屈得不行,张嘴就呜呜哭起来。可他又离不开裴辙,哭到最后还是伸手搂住裴辙肩膀。一边委屈一边生气一边哭。 然而裴辙依旧无动于衷地垂眸注视他,容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裴辙俯身将人彻底纳入怀中,距离上几乎严丝合缝地贴紧,又深又重的一下,姜昀祺猝然溃败,身体的反应直接而敏感,蓝眸漾着水,神志飘出去好远,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差不多有一分多钟,姜昀祺在裴辙身下瑟缩,如同被浇透的雏鸟,羽翅战栗,怎么都挣脱不开,在裴辙怀里无助又脆弱。 “昀祺,看我电脑的时候在想什么?”裴辙凑近姜昀祺耳边低语。 骤然间,如同有人凌空敲了把天灵盖,姜昀祺霎时睁大眼,但激烈的余韵让他找不到正常思路,浑身颤抖得像是要炸开。残留的下意识在脑海艰难回避这个问题,就像全身陷入沼泽却又奋力挣扎着想要挣脱。 姜昀祺干脆大声哭了出来:“你怎么这样啊!我不要了!你走开!裴辙——”被裴辙扣住的脚腕使出全力蹬他,最后还是落在裴辙手心里。 裴辙看着他,面无表情。 姜昀祺哭到后面实在委屈,张着嘴呜呜,满头大汗。 裴辙知道他看过电脑 ——之前姜昀祺想过这个可能,但裴辙太淡定了,或者说,太像回事了、太能装了。一副从从容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一面避重就轻,一面迂回循进,其实早就一肚子坏水。 太坏了。太坏了。 姜昀祺哭得咳嗽,但裴辙还是握住他脚踝,无动于衷地注视他。像站在陷阱外的捕猎者。 好一会才得到裴辙的心软。 只是姜昀祺正在气头上,裴辙倾身吻他的时候,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全身都操软了,一巴掌也软绵绵的,只在裴辙面颊留下潮湿触感。裴辙倒是直接笑出声,低低沉沉的。姜昀祺被自己那巴掌惊到了,瞪着双通红的蓝眼睛,做梦似的瞧裴辙。“裴哥错了。”裴辙轻声道歉。姜昀祺抽噎几下,还是生气,抿嘴不说话。 裴辙就把人抱起来,小心地动:“昀祺不生气,裴哥不问了。”姜昀祺缩在裴辙怀里,顿了顿,一下张嘴哭出来:“你怎么这样啊……你怎么这么坏!你想不想做啊?不想就算了,你走吧,我要睡觉。”说着就要从裴辙怀里起来,还没完全离开,就被裴辙握住腰一点点按下,姜昀祺喘了好一会。裴辙低头亲姜昀祺汗湿的额角:“想的。”姜昀祺被堵得说不出话,想不出别的话,就又开始哭。 闹了好一会,姜昀祺才不哭。伸手搂住裴辙脖颈的时候,姜昀祺还是有点生气,咬着裴辙耳朵气呼呼说:“你真的太坏了。” 裴辙没说话。 姜昀祺气够了才允许裴辙亲他。裴辙这方面倒配合得很好,姜昀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像是在安抚。 但姜昀祺隐隐觉得,这又是裴辙的一种迷惑手段。 类似因为一次突袭而提升的警惕,裴辙耐心地等待下一次警惕落下的时刻。 姜昀祺以为裴辙改签了,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裴辙在身边,哪想只有一张便签,叮嘱他记得吃早饭,窃听器的事不用太担心,专心比赛。 从头到尾公事公办的语气,详细周到,像是张会议便签,而最后一句“裴哥爱你”颠覆全局,爱意倾泻。 第151章 遇盔爆盔 便签纸拿在手里,姜昀祺弯起嘴角来回看最后一句,试图想象裴辙写下这四个字时的表情,可想来想去,觉得裴辙大概没什么表情。 不过笔锋是很温柔的。前面几句严谨利落,这四个字特意写,落笔的时候估计也在想姜昀祺看到是什么表情。 就是昨晚前半程让人生气。姜昀祺踹他的脚腕都给握出印子,后来再去蹬裴辙的时候,裴辙没再用力,扣着姜昀祺脚腕骨向上捉起,半身力气压下,姜昀祺直接动弹不得。 后半程就有些脸红心跳,裴辙冲着姜昀祺消气去的,贴着姜昀祺滚烫耳廓叫他“宝宝”。姜昀祺委屈死了,呜咽:“那你还打宝宝?!”裴辙闻言低低笑了好几声,灼热呼吸带着深喘喷洒在姜昀祺肩窝,痞坏痞坏的。姜昀祺瞪眼瞧天花板,搞不懂有什么好笑,可裴辙简直笑得不行。 裴辙伸手从姜昀祺后脖颈一路往下去摸之前打疼的地方,看上去细致又周到,还问姜昀祺疼不疼。姜昀祺气得想咬他。后来宽阔手掌贴着姜昀祺小腹,直接覆盖,弄得狠了,会很色情地让姜昀祺去摸微凸的地方,隔着瘦削皮骨,刺激得姜昀祺全身通红,羞耻得脚趾蜷起,望着裴辙的眼神软得能把人陷进去。 这哪里是裴哥。 打开手机,界面已经有裴辙的两条信息,最上面一条是薛鸣淮的,三十秒前刚发来,只简短说了句:“我到了。” 刘至手腕康复还需要做个小手术,薛鸣淮一直陪着,按理一周后才能回基地。 姜昀祺正准备问怎么这么快,博宇电话跟着进来。 “云神,薛狗回来了!刘教练也到了!” 姜昀祺:“刚到吗?刘至手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博宇好像被谁拍了一记后脑,“艹”了声,接着电话传来薛鸣淮带着笑意的声音:“你去哪了?还在警局?” 姜昀祺不自觉笑,队友全数到齐的感觉神清气爽,便说:“在酒店。待会就回去。” 薛鸣淮:“行。赶紧回来。” 挂了电话,微信里裴辙两条信息还没打开。一条是早上八点多的,说刚落地,准备转机,问姜昀祺有没有起,记得吃早餐。一条十分钟前,叮嘱姜昀祺不要长时间关机,他会担心。 姜昀祺回了个无聊趴地上左右甩尾巴的小黑猫。 捏着便签纸,姜昀祺想了想发过去:“屁股疼。下次再这么打我?” 裴辙没有立时回,估计已经登机了。 回到基地,薛鸣淮坐一层沙发上听博宇说昨晚的事。刘至手腕挂着绷带,膝上正搁着笔电,好像在查什么。夏闵见状接过去帮忙弄。路星岚不知道去哪里了。 听到开门动静,薛鸣淮回头:“半刻钟前一个叫岑邵东的警察来了,说已经查出监控,正在抓人。抓到人就好说。” 姜昀祺点头:“昨天在警局他也和我说了。” 博宇愤愤:“晏雨没事人一样!早上还带着谭铄文宋绍外训呢!” 薛鸣淮冷笑:“走着瞧呗。”转头对刘至说:“老大,官网怎么说?” 刘至:“具体时间还没出来。报名战队超五百,史上最多了。” 博宇起身凑过去瞧:“今年奖金丰厚啊!还出台了什么官方战队培养,反正热身赛结束拿到前五十都可以向主办方申请教练。听说有的教练还指导过M19!只要是个打职业都想组战队试试。” 夏闵问:“今年前三奖金多少?” 薛鸣淮伸出三根手指。 夏闵:“三万,一个人?战队呢?三十万?” 博宇站沙发后,笑着敲夏闵脑壳:“绝地狙击什么时候这么抠搜了?每个战队三百万。” 路星岚抱着水果盘从二楼跑下来,闻言惊呼:“三百万?!我记得去年也才一百多万。” 刘至笑:“正常。往年只要是跟在世赛后的春季赛,赞助都翻倍,打得精彩的,几倍不止。水涨船高,所以今年报名的也多。” “今天肯定会出时间表。”博宇看到薛鸣淮在给刘至剥香蕉,想到刘至手不方便,自己也拿了个橘子问:“教练吃不吃?我给你——” 话还没说完,薛鸣淮不冷不热:“麻烦剥好。” 博宇烦他:“教练都没说什么,就你上赶着叭叭。” 刘至第一次见他俩怼,和事佬道:“我不吃水果,你们吃吧。” 姜昀祺见怪不怪,抱走笔电先见之明地撤出中心圈,去一旁继续刷新官网信息。 薛鸣淮皱眉,小声:“香蕉呢?我都剥好了。医生说你要多吃水果。” 瞬间暴露的气质突兀却不违和。 一旁围观的博宇夏闵路星岚:“……” 博宇咳了下,朝薛鸣淮勉为其难道:“那个……教练不吃我可以吃。” 薛鸣淮转脸凶:“滚。” 夏闵路星岚缩沙发一角偷偷笑。 和世赛一样,洲际春夏冬季赛开端的热身赛也是一场大混战。距离常规赛的前两周会开启末位淘汰,前五十进入常规赛,之后分ABCDE五组,两周下来十进五,最后二十五支队伍进入总决赛争夺洲际冠军。 上午十点多,姜昀祺一边刷新,一边逛绝地狙击论坛。实时更新的帖子层出不穷,大家都等着今天公布开赛时间。 八卦爆热贴时不时被顶上来,姜昀祺连着三次刷新都看到First出现在大热标题上,回帖数也是一众灌水帖子里最多的。 姜昀祺找了一篇名为《你爸爸还是你爸爸,First是要First吗?》帖子点进去,界面一刷新出来,姜昀祺顿时就被满屏自己的大头照懵晕了。 底下评论:“国际惯例,先来舔一波云神美图。” 背后传来几声哧哧笑,姜昀祺回头。 薛鸣淮香蕉吃到一半,指着电脑屏幕笑得说不出话。 姜昀祺看他一眼,转回头毫无表情地往下拉。 【云神牛逼啊!放眼整个电竞圈,谁敢给自己战队取这个名号?】 【要不怎么云神呢。】 【我看云神年纪不大,狂是真的狂。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不是我泼冷水,名号什么都不重要,只要First不要再像信战那样,虎头蛇尾打比赛,我就谢天谢地了!】 【同意楼上。你看P11,也没见人家换名号换这么勤的,一门心思就踏踏实实打比赛。要我说,也就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战队惯会蹦跶搞事!别的拿不出,花里胡哨的搞不少!】 薛鸣淮冷声:“傻逼。” 博宇走过来看了眼:“嗨,别看了。都是喷子。你们没看信战微博下的评论,阴阳怪气的比这多得多了!还有直接骂人的!我都怀疑是晏雨拉的小号。” 姜昀祺退出界面,重新刷新官网,等待开赛时间公布。 薛鸣淮坐一边,问:“博宇和我说你要重演宋绍灭了你三级盔的过程?” 姜昀祺点头:“嗯,事不过三。这回之后,即使我们不申诉,官网也会重视。” 薛鸣淮枕着后脑往后一靠,半晌鼻子里哼了声:“不见得。” 姜昀祺没说话。 路星岚谨慎道:“万一官方觉得我们搞事,要求我们退赛呢?” 刘至说:“不会。程序上没问题,强制要求我们退赛太愚蠢了。官方不会那么没脑子。” 博宇将他们一个个看过去,语调突然拔高:“不是,你们在想什么?这是我们的错吗?我们做错什么了吗?还是我们去砸场的——额,确实是砸场——不过我们一没偷二没抢,堂堂正正打比赛,bug是他们官网的bug,报仇也是冤有头债有主的,怎么就扯到退赛了?!” 姜昀祺笑:“博宇说的对。” 薛鸣淮:“可以啊,博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博宇白眼:“滚滚滚。” 刘至也笑:“对。大家太顾虑官方了,其实我们做的在理。有问题就要纠正——” “何止问题!”博宇气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隔着沙发一头,夏闵大声附和:“对!” 情绪是很容易被调动的,但做起来却不容易。 路星岚看着他们说:“那我们就需要重新回到雪地风暴那场,把晏雨宋绍引入恐龙园,这操作起来肯定有难度,一旦晏雨中途察觉,先不说他会不会入局,倒打一耙的可能也有。” 博宇赞许道:“路仔想得不错。” 姜昀祺说:“所以我在想,不要拘泥于形式。我们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只要遇见晏雨宋绍,只要有三级盔,就爆了他们。” “啪”的一声,薛鸣淮打了个响指。 众人回头。 薛鸣淮笑吟吟道:“还有一种更简单粗暴的。” 和薛鸣淮对视的一瞬,姜昀祺也想到了,笑了下,没说什么。 博宇急不可耐:“什么?” 薛鸣淮说:“我们不仅要爆晏雨宋绍的,我们还要爆整个P11战队的——我们不仅要爆P11一个战队的,我们还要爆了所有战队的。” “简而言之,这场春季赛,绝地狙击赛场上只要出现三级盔,都爆了!” 博宇目瞪口呆。 好一会,夏闵弱弱道:“那我们自己的爆不爆啊……” 薛鸣淮被难倒,犹豫几秒说:“自己保存好,最后讽刺下官方。” 刘至笑:“好办法。” 博宇回过神来:“艹艹艹!薛鸣淮你可以啊!太爽了,光是想想画面都爽!” 姜昀祺笑:“就这么办。即时击杀信息的bug需要两两配合,第一枪和第二枪时间把握好,最后呈现的效果就是一个人一枪爆了所有三级盔。” 刘至:“四排两队,遇盔爆盔。官方估计要傻眼。” 博宇哈哈大笑:“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三级盔。” “出来了!”夏闵大叫:“开赛时间出来了!三月五号!” 博宇:“来吧!” 第152章 背叛之局 剩下一周半时间,姜昀祺先带First再次复盘世赛最后那场背叛之局。 博宇全程情绪激动,连带夏闵路星岚也小声骂骂咧咧。薛鸣淮倒是平静异常,只是眼神冰冷,注视刘至反复卡那关键的零点几秒,一边来回切换视角。 也许各自复盘过无数次,所以这次结束大家都没说什么。气氛也谈不上多沉重,毕竟已经有了对策。 莫名还有些心潮澎湃。 之后姜昀祺和路星岚搭档,博宇和薛鸣淮搭档,夏闵偶尔替换路星岚,开始两两配合练习三级盔一击爆破。 开始并不顺利。 至关重要的第二枪要卡在零点五六秒的瞬间发出,不然击中与淘汰就会先后出现在即时击杀信息里。 姜昀祺和路星岚搭档的时候,姜昀祺负责手速关键的第二枪,反复练习了四五天,才形成较稳定的手腕记忆。 博宇和薛鸣淮就比较曲折了。他们这组从开机到关机,永远是最热闹的——刘至在还好,场面稍稍可控。碰上刘至不在,那两人能怼到姜昀祺怀疑人生。 薛鸣淮逻辑鬼才,哲学专业的他能从一枪打左还是打右比较顺手,掰扯到苏格拉底死的时候为什么是左手高举,右手接过毒酒。博宇表示,他并不关心苏格拉底是怎么死的,他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再逼逼,老子上下左右连环打一遍。 夏闵坐一边跟看相声似的,一副目不暇接的乐呵表情,偶尔上嘴应和几句。 后来姜昀祺叫了他一声,他就不掺和了,乖乖坐到姜昀祺旁边。 原本以为没有观众两人会消停些,哪想还是一如既往,斗嘴功夫赶得上开枪次数。 刘至那会站门口盯两人看,半晌进赛训室和姜昀祺说:“云神,路星岚夏闵让小淮带吧,你和博宇一队完全没问题。” 当事人齐齐回头,神情是那种被班主任抓包的茫然无措。 姜昀祺豁然开朗,当即道:“好的教练。” 自此风平浪静不少。 二月底,姜昀祺回了趟外大报道。 虽然寒假线上补习了些专业课,但基础部分的学习需要跟着老师面对面交流。 辅导员老师问他这学期的比赛情况,顺带把姜昀祺课表重新安排了下。专业必修课优先,其他选修可以往后排。开学班会少不了,辅导员带姜昀祺一起去,见见一学期没见的同班同学。彼此都是同学,该熟悉还是要熟悉下。 林西瑶中午来外大这边吃饭,问起姜昀祺同学见面情况:“我觉得电竞圈还是冷,知道的人少,你半年没和他们打交道,估计都以为你生病什么的……见面习惯吗?” 姜昀祺笑了下:“其实知道的不少。有几个男生还问我晏雨是不是作弊了。” 林西瑶:“你和他们说了?” 姜昀祺摇头:“没有,就说了集训和赛制——这都说了好久。本来是开班会的。” 林西瑶忽然想起高中那会姜昀祺刚到他们班上的情形。说不苟言笑都是轻的,姜昀祺根本不看人,自我介绍的时候遵照刘老师吩咐去黑板写了名字就完事,安排了位置就坐下,全程安静得一度林西瑶以为他自闭。 后来林西瑶发现,不是自闭,是冷漠和戒备。姜昀祺会对经过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皱眉,尽管眉间痕迹几不可见。 那个时候的姜昀祺很在意别人靠近他。 林西瑶有些走神,姜昀祺点好单把菜单还给服务员,见状笑道:“你怎么了?” “啊……我在想你们春季赛的计划。” 林西瑶捏着奶茶吸管,笑:“我可太期待了,你说官方到时候会给什么反应?” 姜昀祺觉得这个问题很关键,停顿片刻道:“这大概取决于我们能爆多少三级盔。” 事实证明,不是First能爆多少三级盔,而是赛场能有多少三级盔给First爆。 三月五日,绝地狙击洲际春赛正式拉开帷幕。 报名战队创历史新高,热身赛开始,五百多支战队马蜂窝一样挤进广场,人贴人,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博宇:“幸好是电子竞技,要是真人竞技,我都扁了!” 大家都笑。 薛鸣淮看了眼地图:“ABCDE五区,先跑哪区?” 热身赛与常规赛、总决赛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地图极大。分ABCDE五区,每区模式还不一样。雪地、雨林、沙漠、海岛,或者雪地风暴、沙漠迷宫、雨林沼泽、海岛空袭,以及迷雾丛林,都会随机分布在每一区。 但为了区别,每区除了地图模式不同,还会有一些细微差别。 比如A区物资极为丰富,刚枪首选。B区贫瘠,地势高拔,易守难攻,最能挣积分,因为它衔接中心CD区,来往战队一不留神就会被蹲守死扛的B区战队拿下全队人头。 姜昀祺扫了眼,毫无犹疑:“A区。” 意料之中,薛鸣淮勾唇一笑:“来吧。” 落入A区的人简直爆满。 在随手拣个喷子淘汰了七八人后,路星岚难以置信,看着右下角自己积分数蹭蹭涨:“这也太好挣了!” 队内语音里薛鸣淮声音冷酷:“体量大。半小时后再说这句话吧,小子。” 路星岚不吭声了。 博宇开局很不错,进门就是把M24,目前他的单人积分数是全队最高的,但过来人博宇说:“不用半小时,顶多十五分钟。一轮圈刷完大体就清楚了。越往后,挣一分都能耗死你。” 路星岚自闭了。 一队人扫了栋四层小楼,A区到底不亏,各自装备满满当当。 此时距离一轮刷圈还有五分钟。 因为地图大,刷圈间隔时间也由正常比赛的一分半,延长到十分钟。 薛鸣淮楼顶跑了圈,下来后说:“往前两栋,往后三栋,大概十支队伍。个个三级盔。” 博宇嘴里发出一声干脆“啧”声:“还等什么,现在就去爆了!” 薛鸣淮:“楼顶不安全。太暴露了。” 博宇:“那就守这层,窗户也多。楼梯口一有动静,转身就能防备。” 姜昀祺挨个看了遍四楼每扇窗户的范围角度,转身面对三人道:“175到335,我和博宇。20到155,薛鸣淮和路星岚,你们卡完后面三栋楼,直接补205公路方向。” 三人:“好!” 第153章 到我们了 说时迟那时快,四人刚贴到窗户前,楼梯下就传来一阵密集脚步声。 只是中途突然放慢,来人似乎意识到这栋已有人蹲守。 姜昀祺和博宇对视一眼,对薛鸣淮说:“我和博宇卡。” 薛鸣淮:“好。” 与此同时—— “咔嚓”一声弹药上匣完毕。 路星岚紧张得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前一秒已经点了——” 姜昀祺:“嘘。” 上匣极细微的一声,虽然混在外围嘭嘭嘭的枪阵中几不可闻,但屏息以待的人不会注意不到。 霎时,楼下安静得像是从没人经过。 是个老手。四人心里同时想到。 刚出茅庐的小战队面对这种情况不会产生立时原地待命等待外援的素质,不是急着撤退,就是一股脑冲前狂扫。前者会被楼上战队乘胜狙击,后者压根就没有胜算,往往上楼过程中就被高处拿了人头。 队内语音里博宇等了会道:“没走……肯定在等队友来给他架着。” 计划被闯入者打断,大家动作都停了下来。 姜昀祺对薛鸣淮说:“继续。不要浪费时间。已经暴露了。” 薛鸣淮没说话,转身带路星岚去对面窗口。 紧接着,剧烈枪声在周围迅猛炸开。 楼下的人依旧毫无动静。 姜昀祺守在楼梯口,紧盯右上角即时击杀信息。 雪花在半空悠悠落下。一片接一片。 路星岚的即时击杀信息并没有出来,薛鸣淮的也没有。 博宇等不及:“怎么回事?” 姜昀祺注意楼梯动静,一边说:“再等等。现在是大混战,数据处理比平常更慢。” 薛鸣淮招呼同样守着即时击杀信息的路星岚:“别看了,专心打。即使一次不中,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路星岚收回目光,专注凝视倍镜:“嗯!” 又是简单利落的连续两枪,薛鸣淮:“再来!” 之后,如同暴雪骤降。 姜昀祺湛蓝眼底清晰映出每一条击杀。 以First-Xue开头的即时击杀信息,有条不紊接二连三出现在屏幕右上角。 而First-LuStar的击杀信息,一条都没有。 喜出望外的情绪顷刻超过比赛本身。 博宇控制不住:“成了!” 姜昀祺无声长出口气,收回视线往下,对博宇说:“到我们了。” 外援很快赶来,只是来人更加谨慎,动静几乎没有。 他们似乎在商量,最后保守起见,还是选择撤退。 博宇:“外援架着,云神追不追?” 忽然,姜昀祺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来的就是P11。 有经验而老道的战队,不会在开局急着挣积分。尤其还是这种攻守优势差别明显的局面。至于为什么和P11联系上,不是Sed或Infinite,姜昀祺也说不出来。 两秒后,这种感觉更加笃定。 姜昀祺透过楼梯扶手间隙,快速探头查看枪型。 AKM。 此前几次与晏雨打交道,姜昀祺并没有刻意记过他的枪型。相反,格雷的惯用枪型姜昀祺倒着意记过,因为M-G作为世赛新打交道的战队,方方面面知己知彼是必要的。对于P11全员,姜昀祺更关注战术层面。 可当AKM出现在脑海,姜昀祺直觉断定,来的就是P11,可能还是晏雨。 姜昀祺:“追。” “嘭——” 【First-NeiGui使用M24击中了Pke】 博宇:“艹!P11!” 薛鸣淮也注意到了:“是柯忱!一队的柯忱。晏雨肯定在附近!我找找?” 姜昀祺盯着楼梯,掷地有声:“晏雨就在这里。” 霎时寂静。 双方一上一下相持,即时击杀信息出来,气氛彻底变了。复仇的欲望悬成一股极细的蛛丝,只等一刻风吹草动。 晏雨似乎也在估量下步怎么做,是继续离开,还是迎面刚枪。 在路星岚的配合下抬手又干脆爆了一头三级盔后,薛鸣淮显得有些暴躁:“我只想爆了晏雨!” 姜昀祺没说话,卡着楼梯与墙壁的拐角一步步前进,逼仄视线里出现柯忱头盔一角。 姜昀祺声音很淡:“马上你就有这个机会了。” 接着对博宇道:“30方向,扔烧瓶——架35,爆盔!” 博宇:“好嘞!” “砰!” 烧瓶垂直落在楼梯底下,直接断了两人后路。 燃烧时间十秒。 姜昀祺:“博宇!” “嘭!” 枪声发出瞬间,姜昀祺抬枪扣下扳机! 两秒后—— 【First-Yunqi使用S763淘汰了Pke】 博宇:“爽!” 薛鸣淮冷笑:“不知道晏雨什么表情。” 路星岚睁大眼,心口震荡,说话都磕巴:“我的天!我刚才头皮都麻了!” 柯忱三级盔一枪淘汰,带给晏雨的冲击不啻P11全员淘汰。 最后五秒,燃烧瓶持续发出逼真的哔哔啵啵声,楼下一片死寂。 晏雨怎么也没想到,First回归赛场,目的居然是这个。 五…… 四…… 三…… 姜昀祺默默数着时间:“薛鸣淮你和路星岚去门口架着。” 薛鸣淮明白:“放心。最多门口三步,多一步我自雷。” 博宇:“……倒也不必。” 姜昀祺微微一笑。 晏雨不会上来,刚才那一枪已经告诉他楼上到底有谁。 即使拼手速,至今能和姜昀祺对刚的,也就一个格雷。两人还是平局。 与其说晏雨是损失一员大将后保守性撤退,不如说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距离一刷二进圈还有两分钟。 姜昀祺换下薛鸣淮,带着博宇开始爆盔。 薛鸣淮守着晏雨那几十秒,右上角以First-Yunqi开头的即时击杀信息几乎卡顿,片刻又飞速更新,雪片唰唰落下。 有几秒,路星岚快不认识“First-Yunqi”几个字母:“队长……” 路星岚喃喃:“好自卑啊。我就是个渣渣,说不定刚才还拖累了鸣淮哥。” 薛鸣淮看着雪片似的击杀信息正准备说什么,闻言紧绷神经有些被逗乐,带着笑意佯斥:“出息点!你可是我带的!” 路星岚叹气,振作:“努力!努力!” 晏雨很谨慎。 有十几秒时间门边毫无迹象,像是凭空消失了。 薛鸣淮小范围活动了下腕骨,切换了几下倍镜,最后还是决定拆掉倍镜。 这点距离,使用倍镜只会影响手速和准星。 他要给晏雨当头猛击。 最好打得他后悔自己做过的所有事。 一刷二进圈还有最后一分钟。 晏雨始终没出来。 姜昀祺配合博宇干净利落扫完公路上跑来的三支队伍,放掉一支一路被那三支打压得很惨的独狼,转头踱到薛鸣淮身边,笑道:“要不我来?” 薛鸣淮扭头就给他一个眼神让他体会。 见状,博宇一边清点物资,一边笑:“他想报这个仇想多久了。队长,第一枪你就让让他——不然他准得哭。” 听到最后,薛鸣淮忍不住笑:“滚。” 突然—— 路星岚发现了什么:“我觉得我们可能被包围了……” 姜昀祺神色一凛,走到路星岚身边窗口打开倍镜,博宇也紧跟过去。 楼区一侧旷野上,一辆车急速朝他们驶来。里面坐着两个人。装备齐全。 姜昀祺瞬时了然:“来救晏雨的。” 博宇:“爆胎!” “嘭嘭嘭!” 薛鸣淮和博宇一阵狂扫。 在距离两栋楼的地方,车子前胎被打穿。 车上两人当即训练有素打烟下车,飞快窜进距离最近的三层楼。 薛鸣淮换上倍镜查看:“没有用替补的话,应该是祝涵和戚明随。都是晏雨带出来的。” “嘭——” 【Psui使用A74击中了First-Yunqi】 博宇:“艹!怎么回事!他们搞上三楼了?这么快?” 姜昀祺立即蹲下打药:“没事,我窗口位置不好,他一楼狙的我。” 薛鸣淮:“看到他了。上楼了——星岚架我!拿他三级盔!” “嘭——” 【First-Xue使用Skr56淘汰了Psui】 博宇:“Nice!”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昀祺觉得,随着这第二枪落下,晏雨心态应该濒临崩溃。 薛鸣淮也想到一起:“晏雨不会出来了——和我们耗死在这里的心都有了。” 博宇:“能这么便宜他?” 一个念头蹦出脑海,姜昀祺打好药起身:“那就奉陪到底。” “我First,要拿他P11全部三级盔。” 三人同声:“好!” 一进二刷圈正式开始。 广阔地图上A区犹如丧尸侵城,蓝黑阴影掠土而过。 常规地图,毒圈最多四十秒,最后十秒什么都干不了。像热身赛这种大规模混合地图,留给队员们跑圈的时间多出一分钟。也就是一分四十秒。 姜昀祺和博宇已经下楼夹击晏雨,薛鸣淮和路星岚在楼上卡着祝涵。 晏雨知道姜昀祺他们肯定会下来打破目前的僵持。 姜昀祺:“晏雨肯定守在楼梯口。博宇,燃烧瓶。” 炸弹辐射范围太广,稍有偏差,误伤都会有。 “砰!” 火焰迅猛蔓延。 与此同时,晏雨也没有坐以待毙—— “嘭嘭嘭——” 【Pyan使用AKM击中了First-NeiGui】 队内语音里薛鸣淮:“博宇没事吧?” 姜昀祺转手扔了颗烟雾弹:“没事,被晏雨扫到了。” 话音还未落,耳边又是一阵急扫! “嘭嘭嘭——嘭嘭嘭——” 路星岚:“鸣淮哥!” 【Phan使用Vector击中了First-Xue】 薛鸣淮:“没事,爆了我三级盔,还有一滴血——这他妈才是正常模式啊!” 姜昀祺:“小心。” 十秒燃烧很快消失。 烟雾还有依稀一点。 博宇打了一半药:“要不我出去引他?” 姜昀祺:“不用。” 姜昀祺等了等。 “嘭嘭嘭——” 【Phan使用Vector击中了First-LuStar】 薛鸣淮:“别动!” 路星岚:“我看到他了!最左边那扇!他蹲过去了!” 左下角显示薛鸣淮血打到一半人为终止,姜昀祺皱眉:“薛鸣淮,你要干什么?” 薛鸣淮:“赶时间。” 姜昀祺:“……小心。” 毒圈快要刷到他们这里。 静止的两秒,彼此呼吸可闻。 “嘭——” 【First-Xue使用Skr56淘汰了Phan】 博宇:“晏雨崩了。” 薛鸣淮喘了喘,一声嗤笑:“接下来交给你们了。再不打血,我就进不去二圈了。” 毒圈彻底将他们包裹,每个人的血都在匀速而缓慢地掉。 阴蓝覆盖的一瞬,眼前的画面有片刻扭曲—— 姜昀祺等来这一刻,急声:“博宇架我。” 博宇还没明白,但下一秒,就毫不犹豫跟着姜昀祺冲了出去! 抬手直接扣下扳机! “嘭——” 【First-Yunqi使用S763淘汰了Pyan】 第154章 摒弃杂念 开始并没有多少人注意三级盔。 但是当粉丝发现P11居然淘汰在了热身赛第一圈,还是全员团灭,于是赶紧往回复盘的时候,三级盔暴露的一系列问题渐露端倪。 当然大部分网友关注点还在P11首战惨败上。 官网论坛沸沸扬扬,不可思议占一半,小部分认可“失误”,还有一小部分,照例唱衰P11一直以来亚服最强的地位。 直到几个帖子起起浮浮,不断被刷到首页。 ——“你们有没有发现,今年的三级盔特别脆?” ——“一直知道三级盔有bug,但今年不一般啊?即时击杀信息好像也有点问题?” ——“全网配合最好的是哪只战队?是三级盔和即时击杀First战队!零失误!” ——“开个楼,还有人记得刘至的三级盔吗?云神世赛那场就是bug吧?” ——“三级盔之谜:谁给了云神致命一枪?有请官方出来说话。” 底下评论也由一开始的疑惑扯皮变得清晰明确。 【我看不是今年的三级盔特别脆,是遇到First的三级盔尤其脆。】 【楼上绕什么绕口令?三级盔和即杀一直有问题,只是这回碰上大神了。放眼整个亚服,谁手速拼得过云神?这是技术和实力的对抗,官方也不是什么都面面俱到的好吧?】 【震惊。官方居然还有粉?】 【哈哈哈哈哈……】 【不是,云神真的是来打比赛的吗?不要打回去啊!找官方茬算什么?搞破坏?!照这样下去,大家都别打比赛了,一起来找茬得了!抱走我家P11。】 【楼上说什么屁话。P11粉现在这么黑白颠倒了吗?】 【别急,我看First确实不像来比赛的……就冲把P11往死里赶架势,跟寻仇似的——云神一刷二那会公路上不还放走GOG一头孤狼?恩威并施啊!】 【恩威并施?!笑死。别叫云神了,改叫云皇吧!他们队教练应该对这个称呼挺熟悉。】 【楼偏了楼偏了——三级盔问题这么大,还有即杀的显示,官方怎么就没人出来说话?】 【呼叫官方!!!@绝地狙击官网@绝地狙击官网@绝地狙击官网……】 【我觉得已经很明显了。云神带First就是来报仇的。可能还不止自己的仇。刘至出走,薛鸣淮离队,不简单呐不简单。】 【官方真的不管管吗?不是第一次了啊喂!】 【当年刘至三级盔最后一滴血官方就没介入。后来出了个截图,还证明是P的!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都认定刘至做了手脚,背叛P11投靠KTT。可时间过去那么久,KTT队长Krys去年车祸死了,也没见刘至去韩国接手啊!】 【咳——我不是“大家”。我还是挺至皇的。】 【晕了,First这么搞是在暗示什么吗?】 【一人击杀,一人架着——这就是说,除了晏雨,还有一个人躲在暗处,和晏雨配合好了杀云神。】 【还有刘至,当年背叛P11投靠KTT的其实另有其人?】 【……我可越来越期待今年这场春赛了。话说,宋绍什么时候上场?听说世赛信战淘汰那会,云神是直接把人拖着走的!】 【???真的假的?直播没看到啊!下一秒椅子上人全没了,还以为是正常淘汰程序。想不到有这个隐情?】 【楼上知道多少说多少好吗?】 【我也是听现场朋友说的!说云神气得扔键盘摔耳机,浑身冰渣子!蹭一下起来,走宋绍后面拎着人后领轻轻松松就把人给提出来,一路拖到战队休息室。】 【牛掰……看着云神一声不吭的,不好惹啊!】 【宋绍个垃圾白莲,能有他上场的机会?听说他到P11还是个二队替补……】 【楼上说话太难听了吧!宋绍惹你了?】 【啧。宋绍屁实力没有,粉丝倒是到处飞。】 姜昀祺指着屏幕上那句“扔键盘摔耳机”,回头看博宇和薛鸣淮,认真:“我有吗?” 两人异口同声,毫不犹豫:“有。” 姜昀祺皱眉,转身继续看论坛帖子,自言自语:“我记得我没有啊……” 改天问问裴辙,那会他就坐自己后面。 路星岚小小声:“有没有不重要。队长,反正你拖宋绍走的时候,我觉得你在拖一头猪去宰。” 姜昀祺:“………………” 夏闵:“噗——哈哈哈哈!” 博宇薛鸣淮同时爆笑:“可他妈太对了!” 路星岚更小声:“然后我觉得我就是下一个要被宰的。” 夏闵博宇薛鸣淮简直笑疯:“哈哈哈哈哈!” 姜昀祺面带歉意地看着路星岚:“对不起。” 路星岚受宠若惊:“没事没事!我现在没这个感觉了!队长!” 姜昀祺:“……” 四周二十场热身赛,除了最后两周进入末位淘汰,角逐出常规赛的五十支队伍。其余时候,都是大地图混战。 第一场比赛结束,网友大约估摸出了排名前五十的战队。大部分是老战队。也有一些黑马新战队。 令全网匪夷所思的是,P11排到了三百名开外——毕竟一刷二全队覆灭。 这是P11战史上从来没有的事。 之后,官方排名公布,霎时又是一番巨浪。 P11与First的仇恨纠葛,三级盔与即杀的bug,以及官方始终旁观的态度,都成了越来越白热化的讨论中心。 只是,如火如荼的舆论比起晏雨面对的心理压力,显然不算什么。 自从知道姜昀祺到底要做什么后,接下来的比赛,P11开始彻底防备First出没。只要First即时击杀信息显示在附近,晏雨会毫不犹豫带着全队撤离。 First遇盔爆盔,只有在寻到P11蛛丝马迹的时候,才会追着他们爆盔。 也许是从第一场比赛得到了更具刺激性的心理暗示,First永远把晏雨留在最后一个爆。 用博宇的话说,眼睁睁看着队友被自己的龌龊手段反噬,等到打完春赛,晏雨估计要精神崩溃。 薛鸣淮不以为然:“首先,晏雨没有那么高的道德自觉。他不会觉得自己‘龌龊’。其次,你觉得晏雨最担心的是队友挨个被爆?那你可对他期望太高了。他担心的,是我们再爆下去,势必引发更强的舆论,到时候,官方不想管也得管。” “一旦官方介入,势必会从前年冬季赛开始查。那这场春赛就是晏雨的职业终点了——他担心的是这个。” 博宇听完:“艹!这么爽!还等什么?让终点来得更快吧!” 夏闵崇拜道:“鸣淮哥,你说话好有劲!就跟已经实现了一样!” 路星岚:“学哲学的都这么思路清晰,一针见血吗?” 薛鸣淮转脸粲然一笑:“跟着哥哥好好学,哥哥带你玩哲学。” 刘至:“认真点。” 薛鸣淮回身坐直不吭声了。 接下来两周,First遇盔爆盔和复仇式追杀P11的战术成了舆论声浪里越来越激进的焦点。 距离热身赛结束还有一周的时候,官方终于发布声明,会严肃对待此事。 只是具体程序实施要等到春夏季赛结束,冬季赛来临之前,官方会发布详细而准确的报告和处理办法。 “……由于介入战队过多、时间较长,官方将成立专门调查组和技术顾问组,对此事进行严肃妥善的处理。在此期间,请大家遵循赛场规则,秉持赛场精神,摒弃杂念,心无旁骛,打出一场精彩纷呈的春季赛。” 一石激起千层浪。 官方声明公布的那个下午,姜昀祺手机就没停歇过。 林西瑶发来信息,无比高兴,说水落石出就在眼前,让Firs常规赛加油。 “过年你说要打官方脸的时候我还担心官方会对你们有制裁,这下好了!气死P11!对了,云神,决赛帮我留张入场票好不好,现在压根买不到!” 姜昀祺回了声好。 祈见也发来信息表示十分意外,但仔细想想,猫腻确实大:“世赛那会我就觉得不对劲……官方这几年越来越端着了,这波脸打得好!” 方明柏的消息跟在祈见后面几分钟:“我听祈见说你们打了绝地狙击官方的脸?他说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你们真的不会有事吗?” 姜昀祺笑:“不会,官方声明还是很讲理的。” 一些相熟战队的队长也纷纷八卦询问。 姜昀祺挨个回复信息的时候,博宇翻来覆去看官方声明,还把手机微博页面投屏到了墙上,一字一句咂摸:“摒弃杂念……心无旁骛……当我们这是杂念?!旁骛!?” 显然,这通声明后半句是说给First听的。 薛鸣淮去看默不作声的姜昀祺:“队长怎么看?” 姜昀祺抬起头注视前半句,片刻转头看了眼默然不语的刘至,说:“听官方的。” “接下来一周努力挣名次。” 姜昀祺又对薛鸣淮说:“你上次预测错了,夏季赛才是晏雨的职业终点。” 薛鸣淮也在看刘至,闻言不以为意:“让他多活三个月又如何?最好带上宋绍,我让他们个个得上三级盔PTSD!” 渐渐地,大家注意力逐渐缩小到前半句,“时间较长”四个字似乎间接暗示了不止世赛,前年冬季赛也会被纳入调查范围。 ——这相当于承认:官方在经过审慎抉择后,也倾向于认为前年冬季赛有问题。 霎时,犹如一场海啸,暴露出的一点信息顷刻席卷整个绝地赛场。 第155章 这是纪律 姜昀祺接到岑邵东电话的时候,First正在商量热身赛结束后的两周时间除了训练准备四月中下旬的常规赛,要不要组织一次团建。 博宇坐赛训椅上转圈:“成队以来第一次团建,必须好好搞!” 刘至站薛鸣淮身边弯身拷贝复盘,抬眼瞧着进度条笑:“我是不想给你们放假的。常规赛十进五,一半的淘汰率——我听队长的。” 姜昀祺正在看夏闵路星岚练习二排配合。 两小只都有点心不在焉,听到博宇的话更是坐不住,但姜昀祺没开口,他们也不敢表现出来,目不斜视乖乖练着。 春季热身赛排名官方还未正式公布,但网上已有粉丝跟着复盘计算。First前五左右,是个不错的成绩。只是这不是最主要的。能让博宇高兴地想要团建,是因为P11排到了倒数,四十五上下。 此前官方调查说明公布,之后的比赛,P11直接换了二队上场。 不知道的都以为晏雨在调整战术,毕竟这也是正常操作。First却知道,晏雨哪还有什么打比赛的心。 末位淘汰的时候,P11狂挣积分,要不是官方特意交代过,博宇差一点就追着他们打了。 薛鸣淮见一连几次P11上场都是谭铄文带队,笑着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官方也真够损的。” 博宇打药间隙问:“什么意思?” 薛鸣淮冷声:“冬季赛之前出正式调查报告——晏雨守着大半年等结果,估计要疯。” 博宇细想,乐了:“我原先觉得爸爸做事也忒慢!非要等夏季赛结束!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心虚的人巴不得刀子赶紧落下呢!” 之后晏雨一队果然没再上场。 “教练,不是放假,就小小团建下。促进促进彼此感情,为下阶段血虐P11凝聚队魂!” 博宇张口就来,还挺像回事。 薛鸣淮鼻子里笑出一声,倒也没反驳。 在信战,黎坤也组织过几次团建,都是养生节目,往往安排在体检之后,一群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绝佳的补觉机会。 博宇转头也问姜昀祺:“队长?” 姜昀祺想了想说:“那就挑个周末吧。其他时候听教练的好好训练。” 夏闵惊喜抬头,立马和路星岚来了个对视。两双眼睛噌噌放光。 博宇拿出手机挑时间:“行,两天一夜!你们想去哪里?” 薛鸣淮起身把椅子给刘至坐,拿起两人水杯走到角落饮水机倒水:“我都可以。你问问夏闵路星岚。” 被点名的两只齐刷刷扭头,异口同声:“密室逃脱!” 姜昀祺、刘至、博宇、薛鸣淮:“……” 夏闵兴致勃勃:“离市区不远,有个配套主题酒店,晚上也可以玩!更刺激!还有真人狙击游戏!我们可以安排在第二天!” 路星岚先一步察觉气氛有所变异,贴心补充:“——其实那里有烧烤,还可以露营。不想玩看看星星,一点都不累。” 姜昀祺、刘至、博宇、薛鸣淮:“…………” 好一会,博宇叹气:“其实我准备了好些养生项目,钓钓鱼看看花,农家乐……” 姜昀祺笑了下,正准备说什么,手机就响了。 岑邵东说人已经抓到,让姜昀祺过去一趟。 姜昀祺说好,暂时没告诉其他人什么事,只说出去一趟:“那就密室逃脱吧,这周末或者下周末。” 刘至没意见:“回来就收心好好比赛。” 夏闵路星岚已经飘了:“没问题!” 临走,姜昀祺听薛鸣淮嘀咕:“会不会很恐怖?” 夏闵豪爽:“不怕!鸣淮哥!我和星岚已经玩过好几次了!看上去逼真而已啦!” 路星岚则觉得任何时候只要有姜昀祺在就是最强有力的护身符:“——再说我们有队长呢。” 夏闵跟着扛起护身符:“对!有队长!” 走到门口的姜昀祺微微趔趄。 去警察局路上,姜昀祺手机上搜了搜密室逃脱相关玩法。 所有视频打开无一例外都是惊悚尖叫爆屏,黑黢黢的走廊,一闪一闪的老旧灯泡,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晃来晃去,吓得姜昀祺赶紧关了。 随便挑了个视频给裴辙发过去,姜昀祺说:“裴哥,我要带我的队员去玩这个。可我没玩过。”后面跟着的表情包是一个紧贴墙根灰溜溜缩成一团的小黑猫,大眼睛眨巴眨巴可怜无助。 几分钟后,裴辙疑惑问:“你们以前不都去农家乐?我记得去年钓鱼,你说你不会钓鱼,后来钓得最多。给宋姨寄回来的时候,宋姨很开心。” 姜昀祺:“……” 姜昀祺抿嘴,敲字:“钓鱼坐那不动就好了。队里就我坐的时间最长。”一行字都有语气,莫名得意。 裴辙望着手机弯唇:“比坐我身上老实。” 姜昀祺霎时脸红。 过了会,裴辙:“不用害怕,都是假的。” 姜昀祺觉得哪哪都烫,赶紧点着屏幕发过去一个字:“哦。” 这段日子S市小雨接中雨,中雨接小雨,春雨不歇。 半途朦朦胧胧又飘起了雨丝。其实下不大,没一会就停了。只是这一会,视野里到处都覆盖上一层透明雨雾,像是场即兴春意。 姜昀祺坐车里,没敢再看一眼暗了的屏幕,望进眼底的轻飘飘雨丝落心里,被心事包裹,坠成滴滴答答的小雨,每一下都晕散开,泠泠作响。 距离上次裴辙突然赶来,两人快一个月没见面。 姜昀祺点开屏幕,没有新信息进来。空落落的。 到警局是下午三点多,按理已经过了饭点,但姜昀祺推门进去看到好几个警员满头大汗站饮水机前泡泡面。 “出外勤的吃饭都没个准点——邵东叫你来的?” 苏燕跟后面进来,一手拿着文件袋,一手握伞,笑着道。 姜昀祺转身礼貌打招呼:“嗯。说抓到人了。” “跟我来。”苏燕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带姜昀祺朝里走,是上回章粤一路去的那间办公室方向。 第二间门口,姜昀祺听到里面隐约传来人声。 苏燕敲了敲门:“邵东。” 椅腿在地上拖开的几下声音,接着门就被打开。 岑邵东看见苏燕身后的姜昀祺,拍了下脑门:“我还记着你大概什么时候到,没想到这么快。” 姜昀祺微微笑了下,视线余光注意到审讯椅上还坐着一人,背朝他,蓝布工装上衣,灰白斑驳,身形佝偻。 岑邵东谢了苏燕,反手关了身后门,带姜昀祺去过道对面的会议室。 会议室打开,迎面也是股泡面味。对面墙上窗户半开着,不知为何,姜昀祺觉得它就没好好关上过。开门瞬间,过堂风一掠,空气里渐渐弥漫开潮湿霉尘混合报纸墨迹的浑浊味道。 岑邵东让姜昀祺先坐:“要喝水吗?我去倒杯水。” 未等姜昀祺开口说不用,岑邵东转身走了出去。 桌上杂乱,靠墙一边堆了好几摞文件,还有几张零散下发的通知,随意搁在新旧堆叠的报纸上。 门半掩着,风从对面窗口滑进来,带起簌簌纸张拍动的声音。 “通缉”两字出现在视线一角。 随着风声起伏,忽隐忽现。 细密雨丝在姜昀祺下车的时候就停了,这会一个劲起风。 姜昀祺站原地没动,过了会,抬头去看半开的玻璃窗。 纸张一角再次被掀起,露出“通缉”下那三分之一的人像。 是奥仔。 没什么太大变化,和最后一面被熊熊火光映照的脸相比,多了些麻木与潦倒,肉眼可见的阴险鄙夷一如既往。 “……这么快就抓到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紧接着是岑邵东的声音:“不算快。拜托刑侦队都拜托了好几次——没出市,老婆孩子都在这里,能跑哪去?” “怎么说?” “拘留处罚吧,待会说——姜昀祺?” 姜昀祺转身:“岑警官。” 岑邵东笑:“怎么不坐?”说着指了指对面的靠背椅。 姜昀祺走过去坐下,接过岑邵东递来的纸杯。 “是这样的”,岑邵东注视姜昀祺说:“他承认安装窃听器,但没有提到P11。我也问了,说不认识什么P11,队长叫什么他也不知道。这样的话,按照治安处罚法,他目前的行为构成了非法使用窃听器材罪,由于并未造成严重后果——因为你的及时发现。所以目前处罚是拘留处罚。” 这个结果不算意外。 晏雨雇得起人,当然也封得住口。 “你有什么想问的?”岑邵东理了理面前一堆乱糟糟,笑着问姜昀祺。 姜昀祺:“晏雨说什么了吗?” 岑邵东无奈一笑:“上午我把他叫了来,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说整件事和P11完全没关系。” 姜昀祺没说话。 估计在岑邵东看来,这也只是一帮孩子在胡闹,幸亏没造成严重后果罢了。 见姜昀祺不说话,岑邵东没话找话安慰:“姜昀祺,你的警觉性真的很高。我干这行也七八年了,第一回见警觉性这么高的。” 姜昀祺没看岑邵东,低头默然不语。 气氛莫名尴尬。 岑邵东咳了咳,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道:“裴长官也知道目前的情况。你不用担心,如果以后有新的证据,我们一定会查下去。” 岑邵东从前在裴辙部下服役,称呼上一直就是“裴长官”。 姜昀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准备离开的时候,姜昀祺放下纸杯问岑邵东:“袁峰查到了吗?” 目前为止,姜昀祺都没见过岑邵东表露出什么严肃模样,但“袁峰”二字从姜昀祺嘴里出来,岑邵东立刻就变了脸色:“你知道?” 联系到遂浒,岑邵东上前几步直接关了门,转身面朝姜昀祺,语气格外慎重:“这个人遂浒出来的。姜昀祺,裴长官说你不能参与与遂浒有关的任何事。说了好几次。说你一只手都不能碰。” 姜昀祺:“……” 姜昀祺想起裴辙凶巴巴把他锁车里,开口也有些气短,低声:“我不碰。我就……问问。” 岑邵东拧眉,像是看着一个随时会搞事的坏孩子,当即道:“问也不可以。” 姜昀祺:“…………好吧。” 气氛又朝另一个方向转变。 此前什么窃听器、什么拘留处罚,与眼前相比,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岑邵东全程目光审视。 姜昀祺转身离开:“那我走了。” 走到一半,手刚握上门把,姜昀祺到底心虚,扭头对岑邵东说:“你别和裴哥说我想问问——其实我也没想问。我当时没想太多。” “行吗?” 岑邵东完全没了刚见那会的亲切友好,整张脸铁面一样,闻言无比耿直:“裴长官不问我就不说。问了我还是要说的。这是纪律。你还小,不明白。” 姜昀祺心道:没什么明不明白的。反正他完了——指不定什么时候。 于是,为了不使自己被动,陷入随时可能“挨打”的情况,First团建被移到了第二周周末,第一周周末的时候,姜昀祺飞回江州察裴言观裴色。 第156章 最后一次 临走前,姜昀祺把窃听器结果告诉了刘至。 “岑警官说只要出现新证据,就一定会查下去。” 博宇薛鸣淮带两小只在一楼赛训室练习战术,姜昀祺抽空上阳台找刘至。 最近刘至跑阳台抽烟次数多了不少。时间却不长,一支烟的功夫就下楼继续盯他们。 姜昀祺注意到刘至指间的烟,烟灰烧出好长一截:“教练?” 刘至回头:“我知道了。” 姜昀祺点头,想了想问:“你在担心什么?” 刘至明显有心事,姜昀祺本想绕着窃听器案子再多说几句,但不知怎么,开口就是单刀直入,引得刘至转身稍愣。 片刻,刘至说:“我只是觉得晏雨不会善罢甘休。他那样的人……云神,你没领教过。” 姜昀祺看着他,没说话。 刘至抬手摁灭烟,垂眸盯着死灰冒出点点火星:“我刚打比赛那会就认识他了……怎么说呢,他这个人很擅长第一时间消除你内心的陌生与防备,迅速熟识、迅速交好——” 顿了顿,刘至抬眼瞧姜昀祺,眉眼平和,语气带笑:“如果硬要打个比方,不恰当点,和云神你就是一个正反面。” 姜昀祺眨了眨眼,不知道说什么,但他知道刘至没有别的意思。 “晏雨一直很有野心,也很有想法。这不是坏事。那会国内比赛境况不算好,有野心有想法的人往往最能挣出成绩。后来易宣加入,我们也算要实力有实力,要发展有发展。绝地狙击进驻国内市场第一场比赛的奖金是五十万,我们在此之前就已经拿到二三十万的赞助了。” 刘至摸出烟盒,又拣了支烟。 手腕绷带已经拆除,接下来就是慢慢恢复,除了不能再打比赛,日常使用没问题。 “后来出了流火的事……绝地狙击暂停开放国内市场两年。那两年完全就是自己摸索自己干。我们想过很多战队模式,包括现在北美M19的联队竞争机制。只是没人知道组建联队的价值能比一支队伍本身高出多少。一支队伍单枪匹马立竿见影,一场比赛一个成绩。而联队前期需要大量培养,需要整合、需要挑选。那些没被选上的电竞手,就一直让他坐冷板凳吗?这样凝聚力又从哪里来?所以也需要安置一系列训练储备模式。” “易宣一度倾向联队竞争机制,以战队为单位先进行队内比赛,然后代表出赛。这样起步更快。缺点就是昙花一现,有了上顿没下顿——全员俱佳的战队太难得,而这除了联队培养、精挑细选,没别的办法。” “我那时也左右摇摆。因为眼前的路最后通向哪里,根本没人知道。就连绝地狙击官方也不知道国内市场今后的发展方向。” “最后是晏雨彻底说服易宣,还有我,确定下联队选拔,才慢慢有了P11。” 姜昀祺问:“晏雨说了什么?” 刘至看着他:“晏雨说:‘如果想要我们的队伍成为亚服最强、世界第一,那就从现在开始养。’” “养。”姜昀祺低声重复。 “没错。就是养。” 刘至移开目光,眼神平静异常。当年的激动与憧憬,此刻再说起,只是一潭死水。 “一名职业选手的巅峰最多三年。前期爬升,后期下坡,能够贡献给一支战队的黄金时期,就是那三年。除了养,没别的办法。” “养出来了,往后就是高枕无忧。” 说到这,刘至低声一笑:“现在想想很不可思议。所有人都在拼命打比赛一门心思挣奖金的时候,我们居然拿出所有奖金去养一支从没人试验过的联队。” “那个时候人简单,事情也简单。锚定一个目标,好像一夜之间就有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谁说都不管用,只和志同道合的走。” 姜昀祺默然不语。 刘至始终捏着那支烟,目光好像停留在上面,又好像不在上面。 过了很久,久到姜昀祺以为刘至不会再开口。 刘至突然哂笑,语气讥讽:“可等真成了亚服最强、世界第一,我们也早就不是当初的我们。眼里有的,也远不止电竞。” “矛盾一直就有。易宣太纯粹,我太固执,晏雨太……有想法。只是对于上升期的P11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或者说,都没到激化的点。” “导火索是易宣卸任后的队长任命打算。两个人选,我和晏雨。” “那时距离冬季赛还有整整一年。” 刘至淡淡道:“一年后,你们都知道了。” 一年。 处心积虑的一年。 即时击杀信息的bug,三级盔的问题,天衣无缝的舆论引导 ——晏雨筹备这些的时候到底想什么?他是不是连被发觉后的处理方法都想好了?刘至手被废,是计划外,还是计划中? 这些问题困扰过刘至,在手腕伤势不愈的那段时间也折磨过他。到最后,曾经的志同道合通通埋进仇恨,渣子都不剩。 姜昀祺没作声。 刘至抬眼看向他:“现在距离官方审判结果公布还有半年,一个半的赛季。云神,你觉得这半年里,晏雨会什么都不做吗?” 一个能千方百计蓄谋整年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会束手就擒? 正值四月初,S市最好的时节。就算一连几天都是细雨不见晴,舒适的气温与雨后清朗的空气,都是难得的享受。 云浮天梯绿化一直做得很好,对得起高昂的租金。中心湖一片碧莹莹的,远望满目都是绿,连带湖水也被浸透,青绿到底。春云舒卷,柔软洁白,映在上面,其实显出几分违和。 看得久了,突兀寒意蓦地从湖底蔓延,云层霎时丝丝缕缕散开。 倒不像是因为风动。 姜昀祺盯着湖面上最后一缕云,静静开口,只说了三个字:“你放心。” 刘至问完出了会神,这时闻言微怔。 姜昀祺注视他:“赛场上,我们不怕。场下,他不敢。” “窃听器是最后一次。” 姜昀祺转身朝门口走:“你的手腕,也是最后一次。” - 周六一早的飞机,到江州的时候,上午十点刚过。 姜昀祺回家没看到宋姨,也没看到裴辙。 虽然这次回来没告诉他们,但姜昀祺也问了裴辙这段时间出不出差,裴辙说不出差,那应该下午就回来了。 家里转了圈,裴辙床上翻了几翻,冰箱门口蹲了蹲,姜昀祺给阿随发信息:“宋姨在你那吗?” 阿随回得很快:“刚走。你回来了?” 姜昀祺:“嗯。待两天。” 阿随自动道:“回来看我的?” 姜昀祺没回。 后来姜昀祺想,索性也没事,正好看看阿随复健怎么样了。 去省人医路上,阿随开启话痨模式:“我最近进步挺大的,你也来看看嘛!别老是盯着你哥,也看看别的男人!” 姜昀祺很快皱了下眉:“……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阿随:“???” 姜昀祺没理他。 过了会,阿随说:“其实我失恋了。” 姜昀祺盯着“失恋”两字,觉得阿随这个复健不简单,不知道说什么,搜了下表情包,发过去一个“摸头”。 “摸头”很敷衍,阿随看出来了,非常愤怒:“姜昀祺,我原本以为你冷血,没想到你这么冷血!” 姜昀祺更加不知道怎么回,关了界面,手机揣兜里,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下车掏出手机扫码结账的时候,界面显示十五条未读信息,全部来自阿随。 姜昀祺好笑,一指划过,继续扫码。 等电梯的时候无聊,姜昀祺点开看了开头几眼。 阿随:“姜昀祺,你不要饱汉不知饿汉饥。我真的很惨。” “我跟你讲,我喜欢上一个天天给我扎针的小护士。长得挺可爱。估计你也见过。其实我这个人还是挺谨慎的,我一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她给我扎针,所以我一见她就有种心跳加速的紧张感。” “后来发现不是的。” “前两天,我在楼下自己一个人走。我看见她坐在花坛边上和别人说话。这几天江州天气不错,樱花也开了,阳光照在我头顶的时候,暖洋洋的,我就觉得很幸福,心口突然就有种冲动,很想抱抱她。” “然后我直接走过去问她:我能不能抱抱你。” 看到这,不知为何,姜昀祺觉得心头涩涩的,眨了眨眼,一口气很慢地呼出来。 阳光和拥抱,阿随一直想要的,就是这两个吧。 “其实说完我就后悔了。我完全是鬼使神差!我那会应该被阳光日晕了!我就很慌,我觉得自己像个流氓。” “可是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好啊,然后主动笑着抱住了我!抱了我好久!” “我都哭了。”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姜昀祺站着没动。 过了会,姜昀祺继续往下翻。 阿随:“可第二天我就听霍医生说那个小护士被调走了!” “你真的不知道我当时什么心情!我刚喜欢一个人,下一秒这个人就不见了!我和霍医生说她昨天还抱我呢!怎么会不和我说一声就走了?霍医生说,也许是离别的拥抱。” “我想来想去,觉得大概就是这样吧。” “离别的拥抱都这么美好吗?” “可我真的很难过。” “姜昀祺,你说我惨不惨?” 姜昀祺看着手机,上下翻了翻,不得不开始严肃思考一个问题—— 警觉性这么低的阿随,到底是怎么在姜正河手下待那么久的? 距离病房还有段路的时候,姜昀祺听到阿随歇斯底里两声“嗷嗷”叫唤。 姜昀祺以为出什么事了,冲到门口刚要打开门,就听阿随一边抽气一边压抑怒气道:“……不能换小护士来吗?霍医生你会打针吗?” 闻言,霍向书轻笑:“我听说你以前在遂浒姜正河手下,这点痛都受不了?” 阿随:“……” 姜昀祺:“……” 推门进去,阿随刚把裤子提上,听见动静扭头,顿时睁大眼,怒瞪霍向书:“我老大来了!你小心点!!!你知道姜正河?那你知道我老大是谁吗?!” 姜昀祺:“……” 姜昀祺转脸朝向霍向书,礼貌打招呼:“霍医生。” 霍向书眯眼笑着点了点头。 来回瞅的阿随:“???” “姜昀祺,你哪边的?” 姜昀祺无语:“打针就别喊疼了。丢人。” 阿随气得快要爆炸:“可是他下手真的很重啊!之前小护士给我打,都轻轻的!” 姜昀祺:“……真的?” 姜昀祺去看一旁笑面霍向书。 霍向书感受到目光,对姜昀祺又是无声一笑:“我下次注意点。” 阿随难以置信:“还有下次?!你们医生很闲吗?” 霍向书笑得如沐春风:“我最近比较闲。” 阿随:“……” 霍向书走后,阿随慢吞吞挪下床,姜昀祺过来扶他。 “陪我下去走走吧。这两天我都抑郁了。” “好。” 一路过来,姜昀祺都没注意阿随说的“江州天气不错”是什么意思。 这会整个人笼罩在蓬松明媚日头下,眼前一切美好得不真实。 阿随杵着步行辅助器,走得很慢:“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姜昀祺跟着他挪,心不在焉:“想回来就回来了。” 阿随停住脚,面朝他笑得意味深长:“啧。想你哥了吧?” 姜昀祺点头,没反驳。 一个月没见,当然想。 阿随见状绕着姜昀祺转,一步一点评:“你看看你,一点都不冷酷。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姜昀祺漠然看他。 阿随继续嘚不嘚:“你应该从我身上吸取教训。凡事看开点。指不定什么时候,咻的一下,没了!” “你现在用情过深,我很担心你。” 姜昀祺默念几遍救命之恩,勉强压住,冷声:“担心什么。” 阿随对上姜昀祺视线,张了张嘴,不由自主咽口水,半晌磕巴道:“刚、刚才那感觉挺对的。是我认识的姜昀祺!” 姜昀祺懒得和他废话,绕开阿随几步往前走。 “你等等我……” 抬眼,看到闻措和裴辙迎面走来的时候,姜昀祺原地猛地顿住。 闻措见到姜昀祺很意外,一个劲朝他笑,叫了声姜昀祺名字,然后偏头和裴辙说了句什么。 裴辙也笑了下,嘴角笑容很淡,眼神望住姜昀祺。 才四月,阳光就这么晕眼,不是很正常。 姜昀祺走神想。 阿随一步步跟上来,前后望了望,最后对着姜昀祺笑意弥漫的脸嘟囔:“现在感觉又不太对了……” 第157章 吊人胃口 远远有人叫了声闻措,闻措转头扬手应声,走之前对裴辙说:“那我先过去了。李勋复健方案我会和霍医生再讨论讨论。其实我觉得他心理压力更大。他老婆上个月好像来了趟,还是说离婚的事……这我也是听护士说的,直接打听隐私不太好。” 裴辙朝前望着姜昀祺,神色如常,闻言并没有再说什么。 闻措顺着裴辙目光去看,又笑:“这小子一声不响的……晚上带着来我家吃饭吧?雯雯估计要开心死。宋姨刚带她去吃披萨,晚上还能见到最喜欢的小舅舅。这个周末过得简直美滋滋。” 裴辙也笑。 闻措:“说定了,晚上见。” 裴辙:“晚上见。” 姜昀祺走到裴辙面前,瞧了眼闻措离开背影,问裴辙:“你们在说什么?” 裴辙伸手牵住姜昀祺:“晚上去他家吃饭。” 姜昀祺点点头:“哦。”低头去看被牵住的手,仔细研究了会,然后晃了两晃。 远处阿随根本没眼看,转身挪着步行辅助器往回走。 “怎么突然回来了?” 裴辙看了眼阿随背影,觉得姜昀祺专门回来看阿随的可能性并不大。 姜昀祺想起“真实原因”,转了转眼珠,觉得缓兵之计可以用一用:“反正也好久没回来了……” 只是姜昀祺低估了裴辙对他的了解程度。 裴辙没说话,嘴角微弯,牵人走了两步,不经意道:“这次回来没有什么要报备的?” 姜昀祺:“……” 一秒泄气,姜昀祺仰面去瞧若无其事的裴辙,虚张声势硬邦邦:“没有。” 裴辙莞尔,见好就收:“午饭吃了吗?” 姜昀祺闷声:“没。” 裴辙:“一起去吃?裴哥也没吃。” 姜昀祺没理他。尽管手还被牵着。 上车坐好,姜昀祺还是不看裴辙。 气氛被人为堵住。 姜昀祺脾气表现得太明显,头发丝都在闹别扭。 裴辙点了两下方向盘,没有立即开车离开,过了会,转头去看姜昀祺。 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白皙净朗,鼻梁一如既往漂亮精致,眨眼的时候,纤密眼睫在眼角弯起一弧明灰影子,窗外各色轮廓映入湛蓝瞳仁,温润透彻。 少年的稚嫩不成熟不知不觉褪去,眼前的姜昀祺,长成了青年模样,挺拔俊美、沉静内敛。 注意到裴辙目光,姜昀祺偏头看他。 眨眼间的神情变换逃不开裴辙目光的捕捉。 温顺柔软,还有一点默默计较的小心思。裴辙无声打量他的时候,姜昀祺也在忖度裴辙。 姜昀祺很快移开眼,扑簌眼睫泄露出一点狡黠。 真的是长大了。有心思,会吊人胃口。 裴辙垂眸笑了下,开车离开医院。 见裴辙不说话,姜昀祺也不说话,好像是和裴辙杠上了,但气势上,是彻彻底底的有恃无恐。 因为裴辙从不隐藏对他的偏爱与宠溺。即使一个眼神,姜昀祺也能体会到自己在裴辙心里的分量。更何况某些时候,姜昀祺神志恍惚的刹那,甚至能溺毙在裴辙注视他的目光里。 两人在外面吃了午饭,总体也算安静。 姜昀祺越吃越得意,裴辙的不作声在他面前有了拿他没办法的妥协意味,小表情渐渐收不住,嘴角上扬得厉害。 吃完再回去的时候,姜昀祺主动第一个说话,叫“裴哥”,和裴辙说起这段时间的热身赛,如何教训官方、教训对手——姜昀祺某些方面忘性真的很大,吃一堑长一智在他面对裴辙的时候,完全不存在。 于是进门就被收拾。 姜昀祺直接交代在玄关,被裴辙搂抱进房间的时候,身上一件衣服都没守住,而裴辙还是端端正正,一丝不苟。 到了床上,裴辙还没怎么几下呢,姜昀祺就倒底倒得一干二净,张开嘴一边呜呜假哭一边说:“我真的只是问问……我没想太多——老公……” 裴辙好笑,小家伙越来越狡猾,哭都不诚心。 不好好做作业就算了,还交假的作业。 明摆着掂量裴辙不会拿他怎么样。实在气人。 于是姜昀祺被里里外外被收拾了遍。最后假哭力气都没有了,小腿再次在裴辙怀里抽筋,满脸生理性泪水,哑着嗓子委屈:“又抽筋了……”裴辙就停下来给他揉,揉到一半姜昀祺又要,裴辙就把人抱起来弄,姜昀祺背靠裴辙怀里,小腿往前绷得厉害,裴辙就哄他放松。 接下来都是真哭。一路哭到浴室。 中途有一阵不哭了。裴辙低头看他哪哪都红,眼角眼圈更是红成了软玉,腮帮子哭得酸,这会一张嘴怎么都吃不进去。裴辙目光沉了沉,拇指按住姜昀祺艳色下唇,嗓音又深又哑:“嘴这么小?” 姜昀祺抬起湿得一塌糊涂的蓝眸,眼泪不自觉掉。 裴辙面无表情凝视他,一手包拢在姜昀祺后脑,微斥:“又哭。” 姜昀祺委屈巴巴,咬完爬到裴辙身上朝裴辙肩膀狠狠咬了口。裴辙掐着他腰笑了好久。后来抱姜昀祺去镜子前的时候还让姜昀祺仔细瞧肩上痕迹,问姜昀祺怎么力气这么小,印子也太浅了。姜昀祺哭惨了,羞耻得压根不敢看镜子。 终于躺进被窝的姜昀祺直接打起了哭嗝,一下一下的,就着裴辙手喝蜂蜜水的时候,差点打嗝呛着自己。裴辙低低笑了好几声。 姜昀祺瞪着双红眼睛,抿嘴不喝了。 裴辙立马收拾笑意,严肃道:“裴哥不笑。昀祺不生气。” 眼睫黏成糊糊状,姜昀祺瞅他两眼,不作声。 明明是个凶巴巴的表情,但全身上下气息都暧昧纠缠,眼角眉梢的薄怒情状就显得格外勾人。 裴辙看着他,举杯喝了口蜂蜜水,在姜昀祺睁大眼要发作的时候,扣着人后脑吻下去。 姜昀祺就这么喝完一杯蜂蜜水。 午觉睡到了下午五点。 醒来房间格外昏暗,姜昀祺睁着双眼睛辨别四周,好一会才想起,原来自己回家了。 第158章 正当理由 “……小舅舅还睡觉啦?马上都要吃晚饭了……宋姨,我进去叫小舅舅吧?” 雯雯声音就在房门口,一手握着门把转来转去,只等一声允许就冲进来叫醒姜昀祺。 姜昀祺赶紧坐起,左右瞧了瞧,并没有发现衣服。 那会衣服全在脱玄关……念头闪过,头皮都要炸了—— 下一秒。 “雯雯。” 裴辙脚步声走近:“先和宋姨回家,我待会带小舅舅过去。” 门把上的手立马放下,雯雯听话站直:“哦。” 宋姨笑:“雯雯过来。你小舅舅一大早赶飞机回来看你,午觉就让他多睡会。” 雯雯边走边嘟囔:“好吧……” 过了会,隔着一段距离隐隐传来玄关门关上的声音。 姜昀祺仰面躺倒,盯着昏暗天花板,琢磨两下,觉得衣服应该都被裴辙收拾好了。脑子顿时冒出裴辙给他一件件捡衣服的情景,姜昀祺越想越想笑,抱着被子四处翻身,不是很想起来。 房间窗户好像开着,深色窗帘水纹一样拂动。催眠一样。 裴辙进来的时候,姜昀祺又快要睡着。 整个人斜着占据裴辙位置,细长双腿直直伸出床沿,白得晃眼,被单松松垮垮搭在小屁股上,剩下大半全搂进怀里,抱窝似的埋头睡。单薄脊背全露着,又是大片雪白,像是块被人握在手心反复疼爱把玩过的玉,染足了气息,温滑细腻。 裴辙站着看了会,在床沿坐下,伸手握住姜昀祺一只脚踝。 感受到裴辙掌心传来的几分力道与热度,姜昀祺迷迷糊糊:“裴哥?” 裴辙没松手,指腹摩挲凸起的脚腕骨:“起来吗?” 姜昀祺从裹成一团的被子里抬起头扭过脖子往后瞧裴辙,一双眼还有些红,嗓子微沙:“起的。” 裴辙闻言没说话,垂眸注视姜昀祺脚踝,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昀祺动了动脚:“裴哥?” 裴辙抬眼,黑眸平静:“昀祺,为什么关心奥仔的事?” 姜昀祺顿住。 床笫间的缱绻笑闹是一回事。裴辙了解姜昀祺,更了解他“问问”背后自己都未曾察觉、或者说不甚明了的下意识。 片刻,姜昀祺起身坐起,对裴辙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 裴辙注视他。 姜昀祺想起在岑邵东办公室看到的那张通缉。 奥仔的脸比记忆里的更深刻。穷凶极恶,不择手段,是姜正河一类的亡命之徒——没有姜正河的计谋,却有姜正河的凶残。 他至今记得奥仔像玩弄一只蚂蚁一样随手击穿阿随掌心。 “是有线索了吗?” 姜昀祺没说下去,垂头避开裴辙视线,换了个问题。 裴辙看着他,继续问:“就是什么?” 听上去是毫不含糊的追问,语气却是很温和的。 姜昀祺嘴角抿起不作声,好一会再次低声:“我不知道……” 房间越来越暗,暮色已近尾声,夜色带来渐起的风声。 身上感觉到些冷,姜昀祺抬头去瞧裴辙,裴辙望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小动物似的窸窸窣窣,姜昀祺离开被子往裴辙怀里钻,伸出手搂住裴辙颈项,转脸埋进宽阔肩窝,深深呼吸。 好像这是一个比被窝还要温暖、还要有安全感的所在。 裴辙轻抚姜昀祺光滑脊背,半晌,侧头吻了吻姜昀祺耳边。 姜昀祺闭眼轻轻笑,搂得更紧,奶猫一样又乖又黏人。 裴辙还记得那次在巴黎和祈见的谈话。 聊过之后,裴辙发现,姜昀祺不是不害怕。相反,他很害怕,只是自幼的训练导致他大脑机械又灵敏地屏蔽了这些,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与漠然。此后形成习惯的心理防备就建立在这上面。 日积月累,超负荷的防备意识早就深入骨髓。 连姜昀祺自己都说不出的“不知道”,裴辙却知道—— 姜昀祺是在害怕。 所有与遂浒有关的人、事,姜昀祺都害怕。 但,如果现在奥仔出现在面前,裴辙也相信,姜昀祺会立即变成无所畏惧的样子——血腥与暴力,危险与阴谋,姜昀祺面对这些,早就被训练得不会退缩。 也不被允许退缩。 温存片刻,裴辙说:“目前警方已经掌握奥仔行踪。” 姜昀祺不吭声,他摸不准裴辙为什么告诉他这些。 裴辙扣住姜昀祺后颈把人从自己肩下抬起来,望进空落落的水蓝眸子:“昀祺别怕,不会有事。” 只有两人的房间,裴辙嗓音低缓,神情专注。 霎时魔怔一样,姜昀祺忘记动作,忘记语言。 黑色瞳仁沉着冷静,如同海底极深处的鲸涛,静谧无声,铺天盖地。 良久,姜昀祺点点头:“嗯。”说着挺起上身就去亲裴辙,小舌头很急地想要伸进去。 裴辙笑,抱着姜昀祺压进被窝,从上覆盖,将人整个困住。 姜昀祺被锁在怀里,四肢攀附,亲得又奶又凶。 裴辙好几次逗他,停下来望住满脸红通通的姜昀祺,嘴角弧度英俊蛊惑。 姜昀祺追着舔咬,哼哼唧唧:“你张嘴……”一手往下去扯裴辙皮带扣,扯不动就去拉拉链,光溜溜的身子全是汗。 裴辙觉得这样下去肯定又去不成裴玥家,于是搂着姜昀祺腰背直接把人抱起来,带去姜昀祺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不吃晚饭了?” 姜昀祺这才回神,路过客厅的时候看了眼钟,快六点了,顿时蔫头耷脑。 趴在裴辙肩头,姜昀祺意犹未尽:“可是我想要……” 裴辙把人搁床上,柜子里找内裤给姜昀祺穿,看姜昀祺底下精神确实足,裴辙伸手逗了逗。 蓝眼睛一下溜圆,姜昀祺两手捂住跟人急:“干嘛!你又不给我!”理直气壮的。 后来裴辙把人抱进浴室弄,姜昀祺又急,千叮咛万嘱咐:“这次不能不去了……上次就没去,再不去……宋姨肯定会——裴哥……”又操心又想要,念经似的磨人。 裴辙干脆把人嘴堵上。 好不容易催着弄完,穿衣服的时候急里忙慌,小脚趾直接踢上柜脚,姜昀祺疼得嗷嗷叫。 这下迟到也有迟到的“正当理由”了。 千辛万苦到了裴玥家,宋姨开门就问怎么这么晚,见姜昀祺眼睛红红的,脚下还不利索,赶紧把人拉跟前仔细瞧。 姜昀祺被猛地一拉,小声嗷:“脚趾踢柜脚上了……” 话音刚落,跑过来围观的雯雯“嘶”的一声:“小舅舅,我也踢过!你怎么这么惨!超疼的!” 姜昀祺:“……我也不知道。” 宋姨皱眉蹲下来:“我看看。” 裴辙站一旁:“没事,淤了点血。过几天就好。” 姜昀祺点点头:“嗯嗯。” 裴玥抱着闻翌过来,笑道:“赶紧吃饭吧,我们都吃好了。” 雯雯很积极:“小舅舅我陪你吃!” 裴辙走在前面不说话。 姜昀祺说:“裴哥也陪我吃的。” 雯雯很懂:“大舅舅不会和你说话的,你一个人吃多无聊!” 姜昀祺忍不住笑,摸两下雯雯小辫子:“好。” 一旁啃苹果目睹全程的闻措上前拍了拍裴辙肩膀,揶揄:“现在看来,只能我陪你吃了。你放心,我不说话,我就看着你。” 裴辙:“……” 裴玥哭笑不得:“你们一个个都几岁?” 还不会说话的闻翌在裴玥怀里咿咿呀呀嘲笑。 事实证明,即使这样,餐桌上依然很热闹。 雯雯周末想出去玩,闻措提议去植物园。裴玥说去了多少次了,不如去图书馆看看书静静心,博物馆也行。雯雯立刻反对,架势跟上刑场似的。裴玥瞪了眼自家闺女,转身抱着闻翌走去一边喂奶。 宋姨笑,说要不去新开的游乐园,转头问雯雯,一脸看穿:“是不是孙阿姨家小女儿和你说过?你就要去啦?” 雯雯眯眼笑:“对!她说那有4D过山车!我们这个年纪也可以玩!超好玩!” 剩下一大一小默默扒饭吃菜,跟听相声似的。 “小舅舅去吗?” 被点名的姜昀祺一口饭还没嚼完,抬头一边嚼一边思考要不要去。 雯雯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兴奋:“去吧!小舅舅!难得回来,你不想和我一起玩吗?” 姜昀祺咽下米饭,有点犹豫。 雯雯不大高兴了,小脸垮下:“宋姨还说你回来是看我的……” 姜昀祺张嘴刚要说话,裴辙吃完搁下筷子说:“我觉得博物馆不错。” 走到一边的裴玥闻声得到支持,立即道:“我说什么?雯雯,你大舅舅都说了。给我收收心,马上期中考试了。” 看雯雯的表情,只要裴辙一走,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宋姨忍着笑,摸了摸雯雯小辫子,安慰:“你妈妈说得没错,是该定定心准备期中考试了。” 雯雯当着裴辙面不敢反驳,拉着宋姨衣角仰头超小声:“可是我还有两周才考试呢……那好久都不能出去玩了……”转脸又去看姜昀祺。 小孩子直觉敏锐,潜意识觉得裴辙的话只有姜昀祺能反转。 雯雯红着眼眶蹭到姜昀祺身边,细声细气:“你陪我去好不好?小舅舅……” 姜昀祺心软得不行,最后一口饭也不吃了,把雯雯拉进怀里,对她说:“反正我明天也没事。雯雯要是想去,我就陪你去。” 宋姨笑。 裴辙不说话了,过了会起身收拾碗筷,一副自己从没说过话的样子。 裴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看了眼裴辙,裴辙却很自然喂了还在哄雯雯的姜昀祺最后一勺饭。 第159章 她的亲人 博宇把First团建日程发到姜昀祺手机上的时候,姜昀祺抬头正好看到前方密室逃脱的主题游乐场。 显然,不止他一个人看到了。 雯雯刚从心心念念的4D过山车上下来,大失所望,觉得一点都不过瘾,当即指着密室逃脱对闻措说:“爸爸!我要玩那个!” 裴玥罕见没有反驳:“我听科室一帮小丫头说过,悬疑解谜一类还挺有意思。”转头笑着问姜昀祺裴辙:“你们想玩吗?” 裴辙去看姜昀祺,姜昀祺点头:“我下周和队友一起团建,也是玩这个。我想先试试。” 闻措不是很感兴趣,瞧了眼热热闹闹的周围,走到一旁长椅上坐下:“昀祺,这和你们玩的密室逃脱肯定不在一个水平。你看雯雯玩的过山车——哪里是过山车,就是四五个滑滑梯。” 说得姜昀祺有些犹豫。 雯雯忍不住白眼,跳到闻措跟前:“爸爸!你不想玩就不要拉小舅舅!” 闻措揪了把自家女儿小辫子,抬头对裴辙说:“我们去那边喝一杯?” 陪玩到现在,闻措被闹得头晕。随处可见的家长带孩子,一会尖叫一会笑闹。还有好些情侣,一路走过来,闻措就帮了三五对情侣拍照。 拍完一只手的次数,闻措纳闷,问裴玥:“敢情我们几个里就我是活的?怎么上来就问我能不能帮忙拍照?” 那会裴辙带姜昀祺去买冰激凌,雯雯还在4D过山车上疯,裴玥望着两人背影,没理会闻措,过了会低声说:“你有没有觉得……” 闻措举着手机给戴着3D眼镜张嘴哈哈大笑的雯雯拍照,照片糊出了印象派风格,不过雯雯的开心简直溢出屏幕。闻措一张张划过照片,低着头满脸慈父笑意,闻声随口道:“觉得什么?” 裴玥没说话。 买冰激凌的人很多,长长队伍排到树荫下。 姜昀祺一开始走裴辙身旁,过了会,裴辙很自然地牵他到跟前,低头说了句什么。姜昀祺愣了两下,再去看裴辙的时候仰面笑个不停。裴辙注视他很久,然后伸手碰了碰姜昀祺微红面颊。 从裴玥角度看,裴辙嘴角笑意并不明显,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从容。 只是这会环着姜昀祺立在树荫下,细碎阳光全落他背上,整个人异常温柔。像是怀抱最珍爱的事物,让人觉得他的心此刻一定也是非常柔软的。 裴玥了解裴辙,知道他本性与宽和优柔毫不搭界。但这一刻,裴玥觉得,她好像并不那么了解自己的亲弟弟。 来往人群从队伍中间走过,大多是小孩,拿着气球玩偶,蹦蹦跳跳。 裴辙一边和姜昀祺低声说话,一边注意两旁路过的人,带着姜昀祺小心后退,避开人群,以免被撞上。 姜昀祺靠着裴辙,一直听他说话,被裴辙带着移动。 有一次后退不小心踩上裴辙,姜昀祺笑得很开心,眼睛弯起来偏头瞧裴辙。裴辙没说什么。姜昀祺趁他不注意往后伸脚还要踩。不是真踩,就是单纯想和裴辙闹。裴辙也由他,不过总是能在姜昀祺偷袭来的下一秒敏捷撤开。 姜昀祺屡试不爽,过了会,干脆转身抱住裴辙面对面低头去踩,下脚前一秒还提醒裴辙:“我踩啦!” 裴辙的宠溺几乎毫无底线,姜昀祺玩得再幼稚,裴辙也能依着他去配合。 裴玥觉得姜昀祺和过山车上的雯雯一样,快要笑疯。 姜昀祺在自己面前很少这样站没站相,总是很规矩地叫“裴玥姐姐”。 早上开车去裴辙那接姜昀祺的时候,裴玥压根没想到裴辙会跟他们一起去。 到了敲门,裴辙罕见一身休闲外套,手里还端着杯刚热好的牛奶,开了门也不招呼他们,转头去了自己房间。 闻措跟后面进来,朝裴辙背影打趣:“嘿,裴司年轻不少。” 裴玥笑,打量裴辙:“是挺难得看他穿这身……” 没一会姜昀祺就边喝牛奶边从裴辙房间窜出来,慌里慌张的,不敢瞧裴玥眼睛。 那会裴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姜昀祺太奇怪,刚要笑着问他,厨房便传来女儿的声音:“妈妈!宋姨做的芋圆麻薯大舅舅这里还有!我想吃!” 裴玥转身走过去:“你小舅舅早饭不要吃了?在家让你多吃点,宋姨给你带了蛋卷和松饼,待会路上再吃。” 姜昀祺立即道:“没事,我不吃。雯雯吃吧。” 裴辙从房间出来,关了门,走到姜昀祺身边接过杯子,拇指擦了擦姜昀祺嘴角:“一起去吃吧。” 裴玥视线从雯雯身上移开的时候,余光注意到姜昀祺朝裴辙皱了皱眉,模样还有点凶,嘴里快速说了句什么。然而裴辙微微一笑,在姜昀祺朝餐厅走去的时候,拍了下姜昀祺屁股。 姜昀祺瞬间就和炸毛猫一样,从裴辙身边飞快逃开。 闻措也看到了,笑着说:“一大早就上规矩?昀祺也太惨了。” 裴辙只是笑,目光与裴玥一触而过,淡淡道:“是没规矩,会恐吓人了。” 这会,裴玥注视远处排队买冰激凌的两人,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没等细想到底忽略什么,远处排队和裴辙闹的姜昀祺抬眼撞上裴玥目光,几乎是立刻,站得笔直,神情略微无措。 下一秒,裴辙就把人带进里侧,没看裴玥,若无其事地带着姜昀祺继续排队。 裴玥看得出来,姜昀祺还是有点怕她的。 裴玥知道姜昀祺的生疏很大程度来源于早年自己的态度。 这个没办法。 从知道真相那刻起,裴玥就对这个曾经手刃自己亲弟弟的人喜欢不起来。 她戒备姜昀祺,就像戒备一个随时可能发疯的小怪物,一个随时可能要了她弟弟命的小怪物。 但醒来的姜昀祺真的很乖,小心又懂事,听话到了拘谨的程度。 裴辙好几次和自己谈话,说能不能对姜昀祺宽容些,裴玥一度还讥讽过:“你真拿他当弟弟?这世上哪有白捡的好事?裴辙,是我脑子不清楚,还是你脑子不清楚?” 裴辙很少发火,但那次朝她发了火。 裴玥话音刚落,裴辙面色霎时阴沉如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他已经不记得了。过去一切与他无关。他现在就是一个在附中上学的高中生!我不想让他在你这里再尝到过去的小心翼翼。” 裴玥无比恼火,觉得裴辙简直无法理喻:“他总要想起来的吧!裴辙,哦,裴司——你这个自欺欺人可真够霸道的!小心翼翼?到底是谁小心翼翼?” 裴辙没回她一句废话,转身就走。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无论多忙,都是裴辙带姜昀祺来医院体检,检查完直接领走,根本不让姜昀祺和裴玥接触。 姐弟俩关系再度好转,还是裴辙生日的时候。 闻措组了个饭局给裴辙庆生。 姜昀祺时隔好久见到裴玥,还有点开心,见面就上来叫人:“裴玥姐姐。” 立他身后的裴辙跟门神似的,盯着裴玥,同胞姐弟都快成仇人了。 裴玥好气又好笑,摸了摸姜昀祺脸颊:“想不想姐姐?” 姜昀祺实诚,看得出来是想对裴玥说些好听的话的,但开口说不出来,于是不好意思又歉疚道:“想的。还想雯雯。” 雯雯立刻奔上前,开心得不行。姜昀祺长得实在好看,在雯雯眼里,就是漫画上的小哥哥,一门心思想要和姜昀祺亲近。 一顿生辰家宴吃得平静无波,吹蜡烛的时候裴辙也是一副冷漠神情,姜昀祺就问:“裴哥你不开心吗?我们给你过生日你是不是不开心?” 裴玥难得见裴辙愣怔。 那时姜昀祺问完,睁着双湛蓝眸子仔细瞧裴辙,裴辙就对他笑了下——虽然要裴辙在极短时间内笑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姜昀祺做到了。 裴辙笑得温和,让人一看就是发自内心的笑。 姜昀祺也喜滋滋笑。 自此之后,裴玥就不那么抵触姜昀祺了。 后来慢慢接受,对一些事也算妥协。再后来,当所有都解决,裴玥发现,无论如何,姜昀祺都是她的亲人,是裴辙带给她的亲人。 两人买完冰激凌回来,雯雯也从4D过山车上下来。玩的时候疯疯癫癫,下来还说不好玩,非要玩密室逃脱。 闻措不感兴趣,觉得在一个又一个房间里走来走去没意思,想拉着裴辙去附近喝点什么。 只是后来姜昀祺决定去玩,裴辙就陪着一起去玩了。 裴玥带雯雯,闻措落单,索性也去了。 密室逃脱一共有十个主题,小孩子都得在家长陪同下玩。裴玥一言堂,选了悬疑解谜类,一行四个人就带着雯雯进了密室。 不得不说,闻措胆子真的很小。小就算了,一个人的事,自己害怕自己承担。可闻措非要把害怕的点说出来,弄得跟在一旁的裴玥也神经过敏。 五个人里,雯雯是破坏氛围担当,裴辙是智力担当,姜昀祺辅助,剩下夫妻俩,胆子一个比一个小。 走到第三个房间的时候,雯雯都无语了,转身对搂在一起的爸妈说:“喏,看到没,黑布后面是NPC通道,接下来更恐怖,你们可以直接出去了。” 闻措还真想出去。 裴玥哭笑不得:“还不是你爸!一个劲脑补,弄得我也战战兢兢的。” 雯雯白眼,走到姜昀祺裴辙身边,问还在解码的两人:“好了吗?” 通往第四个房间的有两扇门,其中一个是“死门”,进去了就是未知惩罚,惩罚完才可以继续下一轮。还有一个是“活门”,直接通往终极关卡。 可是这次游戏提供的线索有限,不像前面几个关卡,都有明确的答案,这回需要凭凭运气。 裴辙说:“应该需要一个人做出牺牲。去试试其中一道门。” 姜昀祺举手:“我去。” 雯雯兴致勃勃:“我也去。” 闻措果断:“那你们去吧。好了告诉我们。” 雯雯:“……” 裴辙:“……分开试。我和昀祺试其中一扇。雯雯你和爸妈试另外一扇。” 雯雯:“没问题!”说着朝闻措裴玥招手:“跟我来!” 闻措没动:“就是说,我们也可能不对?百分之五十概率?” 裴辙:“是的。” 雯雯急了:“爸爸!妈妈!快点!” 裴玥深呼吸,长出一口气,跟上雯雯。 闻措大喊:“老婆!等等我!” 姜昀祺望着三人背影笑:“闻措姐夫好好玩。”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头,带他去往另一扇:“走吧。” 门拉开刹那,就是一阵急促刺耳警报声! 两人对视一眼。 选错了。 接着,身后门自动关上,隔音不是特别好的墙壁隐隐传来对面闻措的鬼哭狼嚎。 雯雯的声音断断续续:“爸爸!别喊啦!我们选对啦!” 姜昀祺:“……” 面前一条走廊十分昏暗,四壁斑驳,墙纸剥落,还有呜呜的风声不知道从哪个通风口吹出来。头顶的灯刻意做旧,发出嘎吱嘎吱的晃动声。 紧接着,游戏NPC出场,好几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从两旁闪现,见姜昀祺裴辙还站在原地不动,都有些愣。 照常理,一般人听到警报声早就撒丫子往前跑了! 姜昀祺看着姿势夸张的NPC:“裴哥,跑不跑啊?” 裴辙单手插兜站着:“你想跑吗?” 一众NPC:“……” 两方对视良久,带头NPC终于忍不住:“跑啊!你们!配合点!” 姜昀祺哈哈大笑,拉着裴辙往前跑。 闻措似乎贴着墙听他们动静,闻言对裴玥说:“我怎么觉得他们那边才是对的。你听昀祺笑得这么开心……” 一群人跑了百十来米,终于把流程走完,只等对墙雯雯来解救他们。 姜昀祺撑着膝盖笑个不停:“我第一次见NPC催玩家完成任务的。哈哈哈哈!” 裴辙靠墙站着,距离姜昀祺还有几步,笑了下,刚要说什么,突然,四周光源全数灭下! 彻底的黑暗。严丝合缝,一点光都没有。 完全出乎意料的状况,姜昀祺也有点吓到:“是不是还没结束?” 黑暗模糊了距离,姜昀祺往前伸手,他摸不准裴辙在多远,但方向应该是对的…… “裴哥?”姜昀祺心头渐渐缩紧。 隔壁还听得到裴玥声音,似乎在解题救他们。 姜昀祺站着没动,又叫了一声:“裴哥?” 有人渐渐靠近,姜昀祺全身紧绷,一动不动:“裴哥,是你吗?” 下一秒,唇上传来微热气息,裴辙低声:“昀祺,不要动。” “我会来找你。” “任何时候。” 姜昀祺弯起嘴角,启唇还未说什么,裴辙就吻上了他。 第160章 谈女朋友 隔着一面墙,雯雯声音清楚传来:“我们不会救不出小舅舅吧……小舅舅那边怎么样了呀……” 闻措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气急败坏的:“有你大舅舅……还不知道谁救谁……裴辙!听得到吗?救救我们啊!” 裴玥倒是冷静不少,这时候插进来一句:“闻措,你试试那个按键?说不定可以……” 闻措:“老婆,我试八百遍了。” 裴玥百思不得其解:“有这么难吗?不就是雯雯平常玩的游戏?” 停顿几秒,雯雯气呼呼:“妈妈,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姜昀祺忍不住笑,踮脚环住裴辙朝他耳边说:“裴哥,现在怎么办?” “先出去。”裴辙牵起姜昀祺,循着墙根一步步往前走。 “出去?”姜昀祺跟着走了两步,眼前黑糊糊的,没留神差点绊倒在裴辙身上。 裴辙干脆把人抱起来,姜昀祺搂着裴辙颈项,小声:“可我们不是被困住了吗?按照游戏程序,我们得等闻措姐夫来救。” 裴辙笑了声,语气很淡:“按照游戏程序,闻措一辈子都救不了我们。” 姜昀祺趴裴辙肩头笑个不停。 走了大概十来步,裴辙往墙边摸了摸:“应该是这里。” “什么?” “NPC通道。” “哗啦”一声,木质墙壁朝里推开,眼前骤然一片光亮。 姜昀祺被刺得眯眼,垂头埋进裴辙肩窝。 刚才追赶的几位黑衣人坐一旁休息长椅上,此刻全部扭头瞧着他们。 为首的表情一言难尽,想说什么,嘴角抽搐几秒,最后也只是道:“和隔壁一起的?” 裴辙点头。 为首的指了指通道另侧的一扇门,无语:“出去就是了。” 姜昀祺越想越好笑,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从裴辙身上下来,趴门边往门缝里瞧,一边对裴辙说:“裴哥,我们吓吓他们吧?” 闻措握着手机盘腿坐牌桌上不知道在查什么,裴玥坐地上和雯雯研究一个木制盒子。 雯雯看上去很着急,抬头看了好几眼摄像头,对裴玥说:“妈妈,我们可以把它砸开吗?爸爸肯定解不出密码了,我们就拿不到钥匙救小舅舅……” 裴玥没说话,似乎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裴辙站姜昀祺身后也看了眼,语气带笑:“随你。” 姜昀祺立马站直,屏息叩了两下门框。 密闭屋子里的三人立马抬起头张望。 闻措跳下牌桌的速度堪称秒速,眨眼就窜到了裴玥和雯雯中间,紧张兮兮:“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 裴玥白眼:“听见了。敲门声。” 雯雯被闻措连番动作搞得也有些害怕:“怎么会有敲门声?我们不是走了正确的门吗?” 闻措想也没想:“我说什么?我就说搞错了!正确的门会这么难?还解密码拿钥匙?那会昀祺笑那么开心,你们没听见?” 裴玥显然被说动了:“那得他们来救我们啊……”说着站起来,叫了声:“裴辙!” 姜昀祺笑得肚子疼,忍不住蹲地上,没留神脚尖踢到门框。 “什么声音?” 关键时候闻措还是很敏锐的。 雯雯睁大眼:“是NPC通道!” 闻措站起来:“我去看看。”然而并没有动。 实践证明,裴家姐弟智商没有高下差别,只有早晚差别。 裴玥很快意识到什么,脸上顿时浮现笑意,对着NPC通道说:“出来吧!昀祺!笑死了要。” 姜昀祺这才笑出声。 闻措不解:“他们怎么走NPC通道?” 裴玥没好气:“你怎么不反省反省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间屋子里?” 裴辙开门带姜昀祺进去的时候,雯雯叉腰很生气:“小舅舅!你居然吓我!我很努力地在救你哎!” 姜昀祺笑得没缓过劲,摆了摆手想起什么又笑了起来。 弄得雯雯也忍不住笑,狡猾地眨了眨眼,直接朝姜昀祺冲去:“小舅舅!” 姜昀祺敏捷闪开,一大一小开始围着牌桌绕圈,闹得不行。 裴辙站一旁接过裴玥递来的木盒,看了眼闻措手上拿的一沓牌,想了下说:“密码应该不在牌面上,看看缺哪几张,排列组合试一试。” 闻措愣了下:“这么简单?!” 裴辙:“和雯雯平常做的奥数题差不多。” 闻措:“……是我高估了它。” 裴玥好笑:“真是……都没往这个方向想。” 三人围着木盒解锁的时候,俩小的绕牌桌跑了十几圈。 雯雯锚定姜昀祺,一个劲追,边追边叫“小舅舅”。 姜昀祺原本只是想躲躲,哪想雯雯铁了心要捉到他。 钥匙被裴辙拿到,通往最后关卡的门连同隔壁拯救的门“啪嗒”一声齐齐弹开。 姜昀祺侧身绕开雯雯,直接朝门外冲了出去! 然后—— 刹车止步在了不远处。 通道里灯光不是很亮,头顶一盏暖黄荧荧落在姜昀祺鼻尖,蓝眸明润。 姜昀祺冲得太猛,气息不稳,顿了顿笑着对雯雯说:“停一会停一会……小舅舅错了,雯雯乖啊。” 三个大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闻措给雯雯打气,倚着门框:“雯雯上!谁让小舅舅笑你!” 雯雯转头板着小脸纠正:“是笑你!爸爸!” 闻措:“……那也上!给爸爸报仇!” 雯雯乐开花,不管不顾就朝姜昀祺冲去。 姜昀祺苦了脸:“裴哥……” 裴辙看着他,莞尔:“过来。” 好不容易再次躲开雯雯伸来的手,姜昀祺折身就往回跑去! 雯雯玩疯了,咯咯笑着又去追。 姜昀祺中途自己绊了自己一下,好在没摔倒,踉跄几步差点又被雯雯追上。 裴辙拧眉:“昀祺。” 裴玥也觉得闹过了:“雯雯——” 话音未落,差一秒就被抓住的姜昀祺直接扑向裴辙,裴辙下意识伸手托人,姜昀祺双腿敏捷一夹,瞬间把自己牢牢固定在了裴辙身上。 雯雯傻眼,在距离裴辙几步远的地方急急刹车,根本不敢冲上前。 姜昀祺环着裴辙脖颈扭头看她,眼角眉梢全是清澈笑意。 过了会,雯雯笑着大喊:“小舅舅作弊!” 闻措有意思瞧了瞧姜昀祺和裴辙,对雯雯张开双手:“来!到爸爸这里来!你们来个空中对决!” 突然。 裴玥说:“雯雯,不许闹了。到妈妈这来。” 平静短促,裴玥语气倏地转变。 前一刻的幼稚笑闹、没完没了,骤然被划下休止符,尾音“嗡”的一声,让人脑壳猝凛。 姜昀祺闻声去看裴玥的同时,脑子猛地意识到什么,几乎是立刻,四肢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 裴辙察觉到,安抚拍了拍姜昀祺僵直脊背,语气如常:“要下来吗?” 姜昀祺不敢再看裴玥,环着裴辙颈项的双臂松了松,裴辙就势放他下来,然后又很自然地把人牵起。 之后一路出密室,姜昀祺都没说话。 裴玥也异常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措和雯雯还沉浸在密室逃脱的欢乐中,一路叽叽喳喳,探讨个不停。裴辙偶尔说几句,多数时候逗姜昀祺说话,只是姜昀祺走神走得厉害,话也少了很多。 午餐一行人在乐园的主题餐厅吃。 雯雯又跑又闹,这会饿惨了,披萨一端到面前,根本顾不上说话。 姜昀祺没什么胃口,脑海反复回想那几秒自己的动作和神态,懊恼的情绪水溢一样积累,很快闻措注意到了。 闻措咬了口汉堡,口齿不清:“昀祺不舒服?” 姜昀祺张了张嘴:“没——” 裴辙把奶油栗子汤端姜昀祺面前,对闻措说:“跑累了。” 姜昀祺低下头一勺勺喝汤。 裴玥笑了下,看着姜昀祺,问道:“昀祺谈女朋友了吗?” 可能因为这句话太过突兀,也可能因为这句话八卦性质太浓,裴玥话音刚落,饭桌上其余人唰唰全部抬起了头。 雯雯两眼放光,直接跳过她妈的疑问,兴冲冲朝结果奔去:“小舅舅!我有小舅妈了?!” 姜昀祺:“……没。” 雯雯满脸深意地一下一下点头:“嘿嘿。” 姜昀祺:“……” 闻措:“昀祺今年虚岁二十一了吧?可以试着谈一个了。大学里谈恋爱还是很美好的。” 裴玥转头瞧他,掐了把面包,不紧不慢反问:“真的吗?有多美好?” 闻措反应敏捷:“我不知道,我没谈过。我看电视剧上都这么说。” 裴玥一声笑:“回去给我找出这部电视剧。” 闻措:“……” 雯雯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变得很苦恼,放下披萨撑着下巴说:“还是不要找小舅妈了。” 闻措好笑:“找不找你能决定?” 雯雯叹气:“找了小舅妈,我就不能和小舅舅玩了。小舅妈肯定不让小舅舅跑来跑去——也不会让他和别的女生玩。” 裴辙很轻地笑了声。 姜昀祺刚喝了勺汤,隐约听到了,转头去看裴辙。 雯雯来回瞅裴辙和姜昀祺,似乎在做一个很艰难的权衡。 半晌,雯雯得出结论:“小舅妈还不如大舅舅。” “噗——咳咳——” 姜昀祺彻底被呛到。 第161章 不会太久 回去路上,裴玥靠着车窗问闻措:“你有没有觉得昀祺太依赖裴辙了?” 晚上八点多,雯雯早就玩累,上车没一会在后座睡熟。闻措把外套脱下盖闺女身上,雯雯梦里叫了声“爸爸”,弄得闻措心都快化了,轻轻“哎”了好几声,谁知雯雯下一句梦话是:“还没好啊?小舅舅怎么办……” 闻措顿时觉得,自己这个爸爸是假的,姜昀祺小舅舅才是真的。 裴玥扶额笑了好久。 只是后来车子开出一阵,裴玥就总是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闻措知道裴玥这句话从何而来,想起密室那会姜昀祺想也没想跳裴辙身上,裴辙也直接将人托住,笑了下,说:“裴辙是真的宠昀祺。” 裴玥没说话,眉心微蹙。 远远的绿灯闪烁,闻措降下车速,转头看向裴玥,伸手摸了摸裴玥脸侧:“怎么了?想什么?依赖肯定是有,但我觉得没到‘太依赖’的程度吧?昀祺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这就‘太依赖’了?” “再说,依不依赖裴辙不比你更有数?” 裴玥垂下眼思索,似乎被闻措最后一句话说服了。 其实裴玥还想说早上出门那会姜昀祺和裴辙眼皮子底下的小动作,还有买冰激凌的时候,两人之间异乎寻常的亲昵。 只是闻措的话提醒了她—— 身处其中的裴辙,应该比她更清醒。 半晌,裴玥望向窗外,叹息:“可能我想多了。” 闻措扬眉,好笑:“你想哪去了?俩孩子闹着玩,裴辙就是一工具,正好杵那——你以为他俩是咱俩?” 裴玥微愣,转瞬笑出声,瞪了眼闻措:“咱俩也没那样啊。” 闻措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面不改色:“咱俩也可以那样。好久没抱了,回去就抱。” 裴玥回头瞧雯雯:“小点声。” 闻措看了眼后视镜:“都睡成小猪了。” 另一边,姜昀祺一路打盹到家。裴辙开副驾门的时候,差点整个掉出来。后来抱回去,姜昀祺直接在裴辙肩头睡着。 进门鞋还是裴辙给脱的。姜昀祺成了挂件,外套衣服裤子,裴辙抱他去浴室洗澡的时候,姜昀祺就没正正当当醒一次。 水冲到脸上才有点意识。 裴辙见姜昀祺睁开眼瞧他,蓝眸怔怔的,低声笑:“闭眼。待会泡沫进眼睛。” 姜昀祺看着他不说话,眼神渐渐清明。 裴辙捏了捏姜昀祺又软又白的耳朵:“怎么了?” 姜昀祺顶着头白花花泡沫说:“裴玥姐姐肯定知道了……” “知道什么?”裴辙手指插进姜昀祺发间,细细摩挲,语气波澜不惊。 姜昀祺只是看着他。 黑眸不躲不闪,还带着些许笑意。过了会,裴辙一手捂住姜昀祺眼睛,开始冲洗泡沫。 姜昀祺渐渐抿起嘴不说话。 泡沫冲干净了,裴辙的手也没拿开。 浴室温度有些高,姜昀祺洗发露是柠檬味的,买回来用了好久,主要姜昀祺不常在家。 水声在一旁淅淅沥沥,水雾弥漫像是有实质,包裹在身上,潮湿温热。 姜昀祺在裴辙掌心睁开眼,睫毛扑簌。眼前的黑暗并不纯粹,裴辙掌心的温度将暗色过滤,呈现出一片微灼浮动的墨色。 裴辙注视姜昀祺,唇瓣被打湿,小玫瑰蔫头耷脑,把自己困在玻璃瓶里,自顾自下着蒙蒙细雨。 裴辙没有拿开手,低下头微侧去吻姜昀祺。 双唇相贴的时候,玻璃瓶被融化,姜昀祺寒噤似的打了个颤,张嘴要说什么。 裴辙放下手,望进姜昀祺懵懂第一眼,宠溺叫他:“宝贝。” 姜昀祺不说话了,水蓝眼眸羞涩清亮。 裴辙的爱意分量太重,足够为他竖起坚固壁垒。 姜昀祺踮脚去吻裴辙,裴辙来回抚摸姜昀祺纤软腰肢,往下弧度实在可爱。 水温人为升高,姜昀祺伏在裴辙肩头慢慢喘着,眉尖忍耐,过了会,小声叫裴辙:“裴哥……”姜昀祺感受到裴辙手指的力道与坚硬,只是时间太长,姜昀祺不是很站得住。裴辙知道他腿软,抬手关了水,从架子上取下浴巾,将人整个包裹,直接抱了出去。 四月初的夜间还有些凉。雾气眨眼干燥,扑面而来的空气里漂浮着窗外极淡的草木气息。 姜昀祺裹在浴巾里缓了缓,睁着双水意泛滥的眼眸定定瞧天花板。裴辙走到一边拿来吹风机,不一会暖风熏熏,低频声噪很具催眠效果,姜昀祺趴裴辙大腿上没忍住,几秒就睡着。 等裴辙从浴室出来姜昀祺已经睡过一轮。想到明天离开的飞机,姜昀祺就不是很想睡了,睁着双眼睛来回跟裴辙,等裴辙躺下,姜昀祺伸手去摸裴辙,发现已经不是那么厉害了。 姜昀祺唰地一下抬头去看裴辙,有些问号。 裴辙笑,伸手扣着姜昀祺后颈把人按下:“早点睡。” 姜昀祺说:“可是我想要。” 裴辙注视他:“乖一点。” 姜昀祺握住摩挲在后颈的手腕,拿下来抱住,十分真诚:“我真的想要。”说完就坐到裴辙身上,往下钻进被窝。 裴辙好笑,姜昀祺做一些事越来越熟练,比起刚开始的磕磕巴巴害羞得根本不敢看人,这会的姜昀祺,直白得可爱,就是有时候掌握不了分寸——比如这个时候,姜昀祺只是想把裴辙挑起来,哪想挑过了。 裴辙从没让姜昀祺深喉过,担心他咳嗽。姜昀祺倒好,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也可能太着急了,觉得裴辙说一不二的性格和过分的自制力应该不会让他弄太久,于是没留意就深了下去。还不止一次。 裴辙嗓音沉了沉:“昀祺。” 姜昀祺竖起耳朵听,被窝里黑糊糊的,裴辙性感得要命的嗓音传进来的时候,姜昀祺浑身跟着了火似的,筋骨瞬间烧没,软得随意拿捏。 于是裴辙很轻易就把人提溜出来了。 小脸通红,耳朵也红,鼻尖润润的,眼睛湿得能滴水,睫毛都潮了,垂着眼睫不看裴辙,奶猫似的一个劲要往裴辙怀里掉,浑身没骨头。还动来动去。 裴辙拇指用力按了按姜昀祺下唇,神色不显,问:“难受吗?” 姜昀祺点点头。 裴辙哑声笑,提醒:“我说喉咙。” 姜昀祺顿住,回过神来,原本浆糊一样没脾气的脑袋突然就被裴辙戏弄十足的语气惹着了。姜昀祺又害羞又气,蹬腿就去踢裴辙。 裴辙握住姜昀祺脚腕:“没规矩。” 姜昀祺抬眼,张嘴还没发出一个音,就被裴辙提着脚腕翻身压下。 折腾了差不多大半夜,开始还能很霸道地要一要,后面全被摆布,姜昀祺累得手指都不想动,趴在枕头上流下后悔的眼泪。后来受不了要亲亲,裴辙就把人搂进怀里亲,姜昀祺说什么时候好啊,裴辙只是笑,有些坏地问:“昀祺饱了?” 姜昀祺哪里还管得了害羞,点头点了好几下。裴辙看着他,又温柔又凶又无赖,说老公还没饱,昀祺再喂点。姜昀祺听完就哭了。 早上醒来眼睛毫无意外肿了,裴辙拿毛巾给姜昀祺敷,姜昀祺两手捂着毛巾坐裴辙身上张嘴吃早饭,一边问几点了,来得及吗。 裴辙看了眼时间,盯着姜昀祺嚼个没完没了,淡淡道:“云神好好吃饭就来得及。” 姜昀祺听完就笑出声,捂着毛巾趴裴辙肩头笑了好一会。 裴辙拿他没办法,只能等姜昀祺笑完。 裴辙不知道云神在外怎么样,只知道姜昀祺在家根本不禁逗,一笑能笑好久,还能把自己笑咳嗽,然后继续笑。 好不容易笑完、吃完早饭,裴辙先送姜昀祺去机场,路上姜昀祺就有点沉默了,安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机场,姜昀祺奶起来,小声:“又要好久不见了。” 裴辙说:“不会太久。” 姜昀祺抬眼看裴辙:“我想……我想等比赛结束和裴玥姐姐说……” 一句话来得太突兀,但裴辙知道,姜昀祺应该想了整晚。 裴辙倾身吻了吻姜昀祺嘴唇:“好。” 姜昀祺说完又犹豫,张嘴望着裴辙,但最后也没说出一句话。 裴辙知道姜昀祺在这件事上瞻前顾后小心谨慎,想挑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但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天时地利人和。 裴辙说:“昀祺,不会有任何改变。” 姜昀祺注视裴辙:“我知道。” 第162章 插播一条 等行李传送出来的时候,头顶悬挂的显示屏上正在播送午间新闻。 机场人不是很多,姜昀祺低头回复博宇信息,说到了,在取行李。 博宇:“E口等你。夏闵路星岚也来了,带出来放放风。这两天被训得嗷嗷叫,趁刘至去医院复查,赶紧要跟着一起来。” 姜昀祺笑,手机放进口袋,视线往传送带上找,耳边传来清晰的新闻播报声—— “……209重大持枪劫案已有关键线索突破,主要嫌疑人袁峰,原名奥仔,目前未出S市……” 姜昀祺抬头。 和在岑邵东办公室看见的通缉照片不同,出现在新闻里的奥仔,面色狰狞,身形模糊狼狈,监控视频里匆匆逃过,一路警觉张望。 “为尽快抓获209重大持枪劫案在逃人员,警方希望广大群众积极提供可靠线索,协助刑侦机关抓捕工作。包庇、窝藏在逃人员的,将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姜昀祺站着没动,盯着屏幕出神,尽管奥仔的监控画面已经过去。 周围乘客纷纷取了行李离开,滚轮划过整齐平滑的地面,发出有规律的噪声。 传送带上很快只剩两三件行李在循环。 “现在插播一条最新国际消息。赫尔辛基年度军控峰会日前已发布一阶段方案设想,预计谈判核心将围绕年底到期的六方军控协议……本周三,经贸协议文本将正式展开谈判。专家预估,此次经贸协定背后是新一轮国际军备……” 主持人现场播报的画面缓缓退出,屏幕上出现宽阔高耸、空间巨大的圆形会议室。连排会议桌层级间隔,设备齐全。 面容严肃西装革履的各国代表正襟危坐在最后几排凝神听同传,各自手边都有一份白底蓝字封面的材料。镜头往前推进,中心会议桌前站了几位正在低声交谈的人,级别明显与下方会议代表不同。 姜昀祺视线还停留在屏幕上,忽然看到裴辙的时候愣了好几秒。 立于裴辙身侧的是上次在外事部大楼外见到的“温副”,比起那回的嬉笑八卦,出现在新闻里的“温副”严正审慎了很多,此刻正与对面几位快速交谈。 裴辙始终未发一语,视线落在温应尧手中的文件上,面容冷峻,似乎在思索什么。镜头切开的下一秒,裴辙伸手接过文件,抬眼望向对方。余光不经意掠过镜头,举手投足的强势气魄蓦地不动声色显露。 突然,手机响起。 姜昀祺做梦似的醒了,低头找手机。 是裴辙打来的。 “到了?” 裴辙沉稳温和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进耳朵,姜昀祺抬头再去看屏幕的时候,已经是另外一则新闻。 姜昀祺闭眼摸了摸额头,奥仔新闻出现的瞬间,脑子里掀起的极端情绪让他开口微微滞涩:“嗯。” 裴辙听出姜昀祺语气的异样,想到昨晚闹得太久,便说:“是不是困了?回去睡一会。” 姜昀祺说了声“好”,肩膀夹着手机去取传送带上最后一件行李。 裴辙没再说什么,叮嘱他不要忘记吃午饭。 姜昀祺抽出拉杆,慢慢走了几步,像是才想起来,低声:“裴哥,我刚刚看到你了。新闻上。” 顿了顿,姜昀祺含糊一句:“你好凶。” 敢情裴辙在国际会议上再正常不过的表情,到了姜昀祺这里,就有了欲加之罪。 裴辙闻言微愣。 姜昀祺最后一句没头脑又不讲道理,听着像撒娇,但给裴辙的感觉,又多了些许惶然。像一只兴致勃勃奔出巢穴的小狼崽,没几步就被树干折断的“咔嚓”声惊在原地,瞪着四周不敢迈腿。 姜昀祺不说话了,拖着行李朝外走。 裴辙耐心等了会。 滚轮咕噜咕噜,这会情绪沉默下来,裴辙觉得姜昀祺的不讲道理应该是有缘由的。 换作往常,新闻里见到裴辙,姜昀祺会重复一个问题毫不厌烦:“裴哥,自己看到自己什么感觉?”在裴辙面无表情说“没感觉”之后,姜昀祺会莫名其妙乐。 如果遇上雯雯在场,那就热闹了。雯雯会模仿裴辙说话,一板一眼,“没感觉”三个字拉得老老长,然后在裴辙转身的时候立马端正坐好,姜昀祺则能笑得从沙发上滚下来。 裴辙太过敏锐,几秒梳理就想到了关键,问姜昀祺:“还看到什么新闻了?” 滚轮咕噜一下,停了。 裴辙了然,想了想说:“昀祺,不会有事。” 姜昀祺慢吞吞“嗯”了声,前方已经看到E出口外夏闵路星岚朝自己猛招手。 耳边,裴辙叹息道:“我会陪你,不要害怕。” 姜昀祺停下脚步:“我不害怕。我就是控制不住……有些念头……” 这个情况其实世赛那会已经闪现。 迷雾丛林的地图模式、时隐时现的伏地暗杀,沉浸在紧张窒息的氛围里,姜昀祺会产生片刻的记忆紊乱,好像自己从未离开遂浒—— 也许他早就死在了被同伴捅的那一刀里。 之后、以及眼前的这一切就是一个梦。 电话一端的裴辙,听着姜昀祺时断时续的话语,忽然想起的却是另一件事。 一件关于姜昀祺至今未复苏的记忆:遂浒大爆炸。 裴辙隐隐觉得,这段人间炼狱的记忆会摧毁姜昀祺。 只是眼前更紧要的是,奥仔的再次出现会不会将这段记忆提前,或者加速。 姜昀祺深吸口气,换了种语气,轻松道:“可能我太紧张了……面对阿随的时候就不会这样……我觉得是因为我和奥仔发生过冲突,所以每次见他总会想起过去一些不好的事,可能因为这个——” “昀祺。” 裴辙打断他,没有迟疑:“如果调整不了,就回家。” 姜昀祺愣住。 裴辙的话让他想起九年前正式出院预备去附中上学那会。 那时的姜昀祺在裴辙眼里,就是刚下壳走都走不稳的雏鸟——虽然在旁人看来冷冰冰爱答不理,只有裴辙知道这只雏鸟有多弱小。 只要姜昀祺身体不舒服,或者情绪有些不对,裴辙就会让宋姨领他回家。搞得宋姨有一阵也神经敏感,校门口接到背着书包孤零零走出来的姜昀祺,总得好好看一番,跟观察阳台那几盆花似的,全须全尾还不够,必须保持阳光灿烂、雨水丰沛。 但缺的课也得补,姜昀祺不想去上学、不想和同学接触的时候,裴辙就请家教,看上去是纵容的。后来这家教也请了一年多。 就连那会不常来的裴玥都发现,这一年裴辙放心不少。 第二年重新去上高一,姜昀祺记得很清楚,裴辙盯了他大半学期的课业,无论多忙,都会找时间事无巨细地问他适不适应,班上同学对你好不好。 姜昀祺很奇怪,倒不是奇怪之前裴辙总让他回家。因为一年后,裴辙就不再纵容,姜昀祺再有厌学情绪、再不想写作业,裴辙也不会说让他回家的话,只会面无表情让他“好好想想”。 在裴辙看来,那留出的一年是姜昀祺的适应期,过了这个适应期,离巢独立就是必须。再弱小的鸟也有骨骼长全、凌空飞起的一天。 ——姜昀祺奇怪的是裴辙潜意识里居然会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对他好。 “适不适应”、“好不好”问得多了,姜昀祺有一次反问裴辙,为什么要对我好,他们又不是宋姨。 裴辙没想到,难得被噎住。 过了会,像是真的有些疑惑,裴辙忽然问姜昀祺:“只有宋姨能对你好?” 这下换人愣神。 捏着书页细瘦白皙的手指悄悄顿住,接着一点点蜷起。 那是裴辙第一次见姜昀祺脸红。 苍白冷漠的少年一瞬不瞬注视他,眸色微变,水蓝深处涟漪浮动,渐渐的,脸颊就红了。 裴辙以为他不舒服,伸手去摸,谁知姜昀祺竟然偏头躲开,眼睫仓促眨着,没看裴辙,手下飞快翻起书页,哗啦哗啦,像是在掩盖什么。 好久,裴辙听见姜昀祺轻声说:“裴哥也可以。” 裴辙后来没说什么。 如果让他再次回想这个时间久远的小插曲,裴辙还是会觉得姜昀祺是不是不舒服才脸红的。 远处,夏闵路星岚还在奋力招手,身后提示登机的语音播报有条不紊。 姜昀祺回神,笑着说:“裴哥,没那么夸张。” “世赛那会不也是?但世赛结束后,我就没有过了。我只是需要时间。估计等奥仔被抓住,消息少了,就不会这样了。” 裴辙没有说话。 姜昀祺给出的理由表面上看都说得过去。但也只是表面上。 隔着电话,姜昀祺能感觉到裴辙无形气场的迫人压力,默默寻思,这会是真有点凶……不说话的人最凶。 姜昀祺等了等,硬着头皮说:“裴哥,我先回基地了。我队友都来接我了……” 裴辙沉声:“晚上我会打电话给你。” 想和裴辙挂电话的冲动第一次这么强烈,姜昀祺想也没想:“好。” 姜昀祺不想让裴辙太担心。 刚才几句话,姜昀祺从裴辙语气里听出了不同以往的担忧,姜昀祺想,晚上就不要说这些了。 一上车,博宇就坐过来兴奋说:“云神,常规赛小组名单出来了,你知道我们和谁一组吗?” 姜昀祺脱下书包搁一旁,头也不抬:“P11?” 夏闵:“队长好神!” 路星岚:“哇!” 姜昀祺:“……” 姜昀祺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猜的。 博宇皱眉打量他:“你就不激动?!” 姜昀祺搞不懂这又有什么好激动的:“为什么要激动。” 夏闵顿时觉得姜昀祺处变不惊:“队长就是队长!” 路星岚附和:“嗯!” 博宇服气了:“我们昨天守到凌晨。薛鸣淮为了常规赛能和P11分一组,血虐P11!昨天还去定慧寺烧香了!哦,顺带给我们求了决赛签!云神你猜怎么着!” 姜昀祺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知道定慧寺。寒假的时候,林西瑶还和他说,指不定外大的军训就在定慧寺那块。 姜昀祺动了动嘴唇,无力道:“怎么着。” “上上签!” 博宇猛地从兜里抽出签子,蜡黄的两根,在博宇手里,跟镀了金似的。 姜昀祺彻底无语,注视半晌,问:“签子能拿回来?” 博宇被问着了:“重点不是这个啊……”不过自己也不确定,转头问俩小的:“能拿回来吗?” 俩小的齐声:“鸣淮哥拿回来的!” 姜昀祺:“……” 到了基地,刘至和薛鸣淮也回来了,夏闵路星岚赶紧回赛训室训练,一秒都不敢耽误。 博宇瞧着他们背影直乐。 姜昀祺放下书包问薛鸣淮:“签子可以拿回来吗?” 薛鸣淮正在倒水喝,疑惑:“什么签子?” 博宇走过去也倒了杯水,仰头狂灌,一路上就他在那叭叭。 刘至刚要跟俩小的一起进赛训室,闻言说:“定慧寺的签子。你不是拿回来了?” 薛鸣淮瞪眼环顾,静止半秒后惊恐大叫:“卧槽!我拿回来了?!” 博宇:“噗——”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刘至摇了摇头:“……作孽。”说完头也不回进了赛训室。 姜昀祺:“……” 博宇恨不得敲薛鸣淮:“不是?!这点常识你都不知道?!完了完了,多少人因为我们而失去上上签!作孽作孽!” 薛鸣淮冷冷:“常识?我怎么见你从昨天下午到上上一秒,都在捧着那两根签子念经?!” 博宇:“……” 姜昀祺叹气:“赶紧还回去吧。” 于是,吃完午饭,First一行六人去了趟定慧寺,当着一众游客和春游小朋友的面,站壁角,被定慧寺老住持念叨了十来分钟。 第163章 双倍给你 晚上裴辙打来电话的时候,姜昀祺把还签的事和裴辙说:“这辈子没那么丢人。小朋友全围着,搞不懂发生了什么能把老住持气得跑出来……” 裴辙笑:“后来呢?” 姜昀祺抱着笔电躺床上查看绝地狙击论坛信息,一边说:“后来就说说说,说了十来分钟,还让我们去佛祖面前拜了拜,道歉什么的。” “裴哥……”姜昀祺放下笔电,仰头望天花板,小声打了个哈欠,说:“你别担心。” 裴辙无声弯唇,立在书柜前好一会没说话。 原本进书房是要找会议材料,视线却被一旁小书柜上几大摞的高考习题册、语数英课本移走,等回过神,裴辙已经拿起姜昀祺的一本语文习题册翻了起来。 姜昀祺高中毕业后课本都没扔,全被宋姨收拾好了搁书柜。 有一回闻措来,打趣说这都是姜昀祺的成长见证,一把辛酸泪。作文,作文写不好,单词,单词背不好,也就数学马马虎虎,但偶尔还要裴辙把关。堂堂军备司司长,随手处理的都是舰载军械图,回到家,平面向量三角函数还要给姜昀祺讲上半小时,不容易啊。弄得姜昀祺憋气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因为闻措说的都是实话。 如果不是闻措无意中提醒,裴辙不知道姜昀祺的字什么时候和自己这么像了——难怪上次敢冒充签字。 裴辙问:“为什么学我写字?” 电话那头的姜昀祺快要睡着,闻言愣住:“啊?” 裴辙笑了声,翻过几页大作文:“字写得很像。” 姜昀祺反应过来,酝酿的朦胧睡意被其他替代。 姜昀祺脸红坦诚:“喜欢你啊……”换做以前是不可能这么直接说出来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姜昀祺脸红归脸红,想表达的,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省。 裴辙没再问别的,也没提今天中午的电话,只是说:“昀祺,如果喜欢这件事有早晚,那现在看来,我永远都在你后面。” 姜昀祺张了张嘴:“裴哥……” 他不知道裴辙为什么会说这个,但姜昀祺从裴辙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悲伤。 姜昀祺不知道裴辙的难过从何而来,等他想要追问的时候,裴辙又说:“但如果喜欢有程度,昀祺,能不能让裴哥一点。” 姜昀祺怔住。 裴辙说:“让出的一点,裴哥双倍给你好不好?” 裴辙很少说这样的话。他的语调一如往常,好像在和姜昀祺说早点睡。 后来姜昀祺才知道,让出的那一点爱意,对自己、对裴辙来说,意味着什么。 - 入围春季常规赛的五十支队伍分成ABCDE五个小组,每小组十支队伍进行十进五淘汰,最后的二十五支队伍角逐今年的春季赛冠军。 就像冤家注定聚头一样,First和P11都被分到了A组。 距离正式比赛还有一周的时候,博宇心思已经不在比赛上。周末的团建每天都要被他拿出来宣布一遍,搞得夏闵路星岚心痒走神,好几次被刘至抓到。 到了周五,刘至在气氛即将彻底放松的一刻环顾四周,毫不留情宣布:“还剩最后一场训练赛,队长要是拿不到百分之三十的淘汰率、博宇薛鸣淮百分之十的淘汰率,夏闵路星岚百分之四的淘汰率,那就给我留下来,周末继续练。” 全场凝固。 片刻,姜昀祺淡淡说了声“好”,带头坐回去继续训练。 其余人傻了好久眼。 刘至严肃道:“回来就是比赛。这最后一场训练,给我好好打。” 博宇苦巴巴:“教练……这个时候发挥,很容易失常啊!” 刘至:“要是这就正式比赛了呢?” 博宇不说话了,慢吞吞转椅子回去。 薛鸣淮压根不敢顶嘴,老早跟着姜昀祺坐好戴上耳机了。 夏闵路星岚在刘至话音落下瞬间就已经做好玩不成的准备,这时候莫名还有些随遇而安的淡定。 但也许胜利的果实就在眼前,激励效果前所未有,四十分钟训练赛结束,每个人的淘汰率出乎意料得好。 路星岚还拿到了和百分之九的淘汰率,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个人淘汰率排名出来的时候,姜昀祺走过来拍了拍路星岚肩膀。夏闵也很兴奋,走过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刘至总算松口气,这几天的浮躁他都看在眼里,目前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上楼收拾行李,早点睡,明天一早出发。” 众人:“好!” 虽说团建为的是促进大家相互了解,增进团队合作,但因为常规赛近在眼前,所以这场团建从开始就带上了战前动员的意味。 刘至上车那会还在分析他们昨天超乎寻常的发挥,博宇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们说,晏雨会上场吗?” 夏闵想也没想:“为什么不上?” 刘至看了眼博宇,知道他这个问题从何而来,说道:“官方调查说明公布之后,P11直接换了二队上场打热身赛,说明晏雨已经受到影响。博宇是觉得常规赛这么重要的晋级赛事,百分之五十的淘汰率,P11会更加谨慎,晏雨说不定还是不会上场。” 夏闵不屑:“那他胆子太小了……” 路星岚:“是我们太强大了!” 夏闵竖起拇指:“对!” 到了主题酒店,下车没几秒就遇到老熟人。 博宇盯着徐漾笑嘻嘻从面前走过,顺着望出去,居然GOG战队的队长谢斐也在。 博宇难以置信:“你们怎么来了?!你们不要训练?下周就比赛了!” 走上前来的刘至:“……” 徐漾乐呵呵倒退回来:“前阵子外训撞上谢斐,听他提到团建什么的,说了这片新开的主题乐园。我想着Sed也好久没团建了,就让帮忙一起订了票。”说着往后一瞧,见姜昀祺最后从车上下来:“嘿!怎么着?First也是来团建的?” 博宇颇有种自家主意被别人抢了先的沮丧,闻言摆手:“去去去!什么团建!我First能跟你们一样?我们是来凝聚士气的!” 刘至:“……” 夏闵和谢斐遥遥打了声招呼,他进信战之前在GOG待过,和谢斐关系一直不错,只是这个时候有点心虚,走上前对博宇小声:“博宇哥,其实是我说的……” 博宇转脸瞪他:“你说什么了?” 夏闵吓得到嘴的字一个不敢往外蹦。 薛鸣淮瞟他们一眼,脸上写着我就知道,懒洋洋路过众人:“这还用问?就是小闵子把我们团建的事和谢斐说了,谢斐正有此意,就组织GOG团建。哪想外训遇到漾狗,他月饼一捞都能捞一队,这种事,不上赶着?” 徐漾气笑了:“薛鸣淮,我惹你了?”转头对姜昀祺:“姜队,你不管管?” 姜昀祺和刘至正与酒店工作人员查看入住信息和之后的游玩项目,闻言头也不抬:“你觉得我管得了?” 徐漾很懂地点点头,又去看刘至:“至皇,好歹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就不管管?” 刘至一个眼锋:“再叫至皇?小淮咬他!” 薛鸣淮:“哎!”说着就朝徐漾扑上去! 博宇一个劲乐。 远处Sed的顾宁贺微见队长遭袭,一路冲过来保驾,博宇拉着夏闵路星岚围攻,场面顿时壮观。 嘻嘻哈哈闹了好一阵,大家约着去吃午饭。 First、Sed还有GOG总共二十多号人,酒店方面干脆安排了长桌自助,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徐漾串门的本事世赛那会就看出了,这会端着碟子走到姜昀祺身边,一口一个麻辣小龙虾,也不耽误说话:“云神,常规赛有什么对策吗?” 姜昀祺看了眼徐漾吃得津津有味的小龙虾,再去看盘子的时候,已经空了。 姜昀祺说:“没有什么对策。” 博宇整盘都是色泽鲜亮油酥肉嫩的小龙虾,不紧不慢走着吃着:“怎么?打听战术?徐漾,你真不厚道。” 徐漾:“我就是问问你们常规赛对战P11有什么对策没有?难不成我还能给晏雨通风报信去?” 身后传来薛鸣淮一声冷笑:“那可不一定。” “晏雨都能买通给我们装窃听器的家伙,买你一个情报,不要太容易?” 窃听器事件虽说目前都没个定案,但大家早就清楚怎么回事。 那晚苏赫帮First找出窃听器,回去整个Infinite战队就知道了,他们吃过这个亏,眼下更是对P11恨之入骨。后来,云浮天梯大部分中小战队都知道了。 徐漾白眼:“薛鸣淮,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底线?” 薛鸣淮反问:“你说的是四个月饼的底线?” 徐漾:“……” 姜昀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准备安静吃午饭,顺便摆个盘给裴辙发过去,哪想刚坐下,盘子还没摆好,一连四个盘子齐齐端上桌,接着徐漾、博宇、薛鸣淮还有谢斐也一起坐了下来。 姜昀祺:“……” 只有谢斐客气道:“云神,我能跟你坐吗?” 博宇:“坐坐坐!我们姜队脾气最好!” 姜昀祺:“……” 谢斐笑着打趣:“云神对人吧?要是宋绍坐过来,云神能直接拎人领子扔窗外去。” 姜昀祺:“…………” 三个队的队长聚齐了,陆陆续续队员也围了过来。 徐漾听见谢斐说的,随口道:“不用宋绍过来,常规赛宋绍肯定上场。到时候你们血虐啊,可别让我们这些吃瓜群众失望。” 博宇和薛鸣淮对视一眼,装作惊讶道:“宋绍就是个二队替补,轮不轮得到他另说。” 徐漾一脸你傻还是我傻:“晏雨怎么可能上场!职业选手就怕心理状态不过关!” “你们难道没注意?官方调查声明一出来,晏雨直接换了谭铄文上场。再说,P11心理测评那么严格,晏雨肯定会受影响,就是他想上,也得考虑考虑那些赞助大佬。” 薛鸣淮:“你说的有道理。” 博宇闻言哧哧笑。薛鸣淮不冷不热夸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还有下一句。 徐漾瞥他一眼,等了会,说:“没了?” 薛鸣淮:“找骂直说。” 徐漾:“滚。” 姜昀祺却想起一件事,转头给刘至发信息,说要预约下祈见医生,上场前给全队做一次心理测评。 一顿饭吃得八卦齐飞,姜昀祺坐在最里面,跟上早朝似的,听得都要打瞌睡。 结束的时候各自散开,徐漾和博宇走最前面,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薛鸣淮和谢斐在交流接下来的常规赛。 GOG在E组,里面有好几头新出炉的黑马,薛鸣淮还挺感兴趣,问谢斐研究对方战术研究得怎么样了。 徐漾隐约听到,回头笑:“都是小战队,能不能撑过常规赛还不一定,这个时候能有什么战术?” 博宇:“你以为都和你们一样,平平无奇一个B组,就你Sed一骑绝尘。” Sed这回运气确实好,整个B组能拿得出手的,就他们,打过世赛,也进过季赛前三。 徐漾谦虚不已:“一骑绝尘倒不至于,顶多出类拔萃。” 博宇嫌弃:“一天天的全是骚话,有本事这回拿个冠军?” 徐漾:“你给老子等着。” 博宇:“怕你啊。” 徐漾纳闷了,转头看一眼薛鸣淮:“你们First是被解封了还是怎么着了?一个两个狂成这样?云神暗狂,你俩明狂,剩下至皇已经是狂过之人……看来信战真的压抑你们太久——” 博宇皱眉,一把拉过徐漾,低声:“你说什么屁话?” 徐漾立即回神,脸色稍显不自然,跟着博宇往前走出几步。 薛鸣淮神色极淡,看了眼徐漾:“我看是信战压抑你太久。” 姜昀祺愣了下,接着便想起好久都没消息的黎坤,还有Eric。 倒不是说信战不能提,最多也就是尴尬,只是黎坤解散信战,至今杳无音信,电竞圈的说起来都会唏嘘,暗地里谈起,不免拿来与姜昀祺比较。 眼下姜昀祺在场,这个比较一时都浮上众人心头,尴尬之外,多了些忌讳。 第164章 最好选项 姜昀祺却没说什么,问博宇下午安排。 博宇说重头戏密室逃脱就在下午。徐漾“嘿”了一声,说我们也是。落在最后的谢斐和刚才坐姜昀祺那桌时一样,不好意思道:“我们也是。” 薛鸣淮低低“啧”了声,不冷不热道:“幸亏冠军只有一个——不然我First的运气能给你们这么蹭?” 说罢,掠过众人独自朝前走,不紧不慢跟在姜昀祺刘至身后。 徐漾骂了声“薛狗”。 博宇拍他肩膀,虚情假意地安慰两下。 几秒前的尴尬眨眼不见踪影。 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不触及原则底线,笑笑闹闹也就过去了。 不过意气相拼起来,也足够较真。 博宇差点累死在密室逃脱里。 就因为开始前徐漾一句:“要不咱们比比?看哪组第一个通关出来。” 既没说奖项也没说惩罚,全凭一股子争强好胜,更何况碰上的就是平日里的对手——不比说不过去。 于是,First秉持稳准快的一贯作风,一路风驰电掣,俩小的拖着博宇跟着三个大的飞快解锁狂奔,跑出了比NPC还要惊悚的速度,一路上都没来得及“被吓一吓”,反倒好几次吓倒沿路NPC,博宇喘着气善后,连说好几次“不好意思”,后来恨不得打死徐漾。 等出来了,毫无意外的第一。就连游戏主办方都傻眼,问你们怎么玩的? 博宇摆摆手:“玩个屁。比赛呢!” 六个人累得不轻。 姜昀祺仰头灌了整整两瓶矿泉水,额发全湿了。要不是和裴辙提前玩过,熟悉一些基本套路,姜昀祺这会也很难缓过劲。 First六个人在结束终点通道蹲的蹲,坐的坐,俩小的直接躺着了,就姜昀祺一个还好好靠墙站着。 夏闵越想越想哭,闭着眼睛哇哇:“不是啊!我们不是来放松的吗?为什么还要比赛?” 路星岚双眼无神,盯着头顶深蓝幕布,有气无力:“这就要问徐队了。” 夏闵恨恨:“等他出来,我们把他打一顿吧?” 路星岚:“这个需要征求队长意见。” 姜昀祺:“……” 博宇:“我先同意。徐狗真的狗,我现在都觉得自己被他耍了。” 薛鸣淮:“你才觉得?我一路跟着跑的时候就觉得了!” 刘至瞧了他俩一眼:“是谁一进来就催催催?” 薛鸣淮:“……博宇。” 博宇:“……薛鸣淮。” 刘至:“……你俩先出去打一顿吧。” 夏闵路星岚嘿嘿笑。 这时,两位工作人员走出来邀请他们去后台看监控,说算是奖励,看看对手的糗样,还说他们的通关速度是这几年第一了。 左右干等也没事,大家就跟着一起去后台看。 薛鸣淮走在姜昀祺身边,突然说:“爸爸和爸爸就是不一样。对比之下,绝地狙击简直就是后爸。”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 博宇想也没想,语气讥讽:“后爸都不是好吗?!之前联系了那么多次,官方硬是否认出错,直到我们闹上热身赛,才憋出一个赛季后调查说明,跟我们逼他似的!明明是他们的问题!” 薛鸣淮知道世赛结束后黎坤找过很多次官方——这还是姜昀祺告诉他的,那会他和刘至匆匆赶回江州与姜昀祺见面。 世赛回来,博宇一直陪在黎坤身边,感同身受,这会想起来当然气愤。 薛鸣淮便问:“黎坤现在去哪里了?” 博宇愣了愣,下意识去看姜昀祺。 姜昀祺也问他:“一直没听你说。黎队还好吗? ” 刘至看过来:“黎坤人还是不错的。技术也可以,真的可惜了。” 他和黎坤认识最早,信战第一场训练赛,黎坤还想联系刘至牵线P11参与,只不过被刘至拒绝了。 那时候的P11,几乎是鼎盛状态:易宣还未退役,刘至是临危受命的副队,薛鸣淮是力挽狂澜的破军。 博宇垂头不吭声,大家都没再说话,跟着工作人员进了后台。 监控视频上徐漾面朝墙角画圈,完全不敢看背后,女鬼NPC在他身后站了好久。Sed其余队员不知道上哪了,一看隔壁视频,发现都在歇斯底里救徐漾。GOG也差不多情形,只不过谢斐意料之外淡定很多。 夏闵一看就喷笑了出来。路星岚也跟着呵呵直乐。 First里就这两小的心思简单,其余几个大的,只是眼睛在屏幕上。 好一会,博宇注视屏幕异常沉默。 在姜昀祺递来一瓶矿泉水的时候,博宇叹了口气说:“宋绍那通恶心人的博文出来后,他整个就消沉了。一夜之间……我都不敢和他说话。Eric也在,就去和他谈,他不想谈,把自己一个人锁房间里……再后来,你们都知道了。” 凌晨三点,黎坤直接在微博上宣布信战解散。 “过年那会我联系了他几次,没有说任何电竞的事,家长里短聊聊吧,就是看看他心情有没有好点……后来他说要去做志愿者,好像是三月份的时候提交了报名表。前阵子跟我说录上了。这段时间在做语言培训,估计下个月月底出发去北美赛区。” “志愿者?黎队要做志愿者?” 路星岚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听他们讲话。夏闵依然在显示器前哈哈哈。 博宇点头:“你们还记得世赛负责欧洲赛区的那位荷兰小伙吗?叫艾力。韩磊给我们介绍的时候就说他一直以志愿者身份参与官方赛事筹备——这是绝地狙击志愿者身份的一种。坤儿好像志愿去做教练的,就是给那些还不成熟的队伍提供官方技术支持什么的……具体我也不清楚。” 博宇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坤儿是真的喜欢电竞。但电竞给他的打击也最大。” 薛鸣淮说:“他人没问题。他只是不适合做队长。” 博宇狠狠瞪他。 路星岚吓得赶紧移开视线回去抱乐得不行的夏闵。 薛鸣淮冷静道:“你别这么看我。黎坤站我面前我也这么说。再说了,他自己更清楚。宋绍怎么来的?一个Eric,一个黎坤,谁都脱不了关系。” 顿了顿,薛鸣淮问:“对了,Eric去哪了?” 博宇不想和他说话。 姜昀祺也想问,便去看博宇。 博宇慢吞吞道:“他家里有矿你们不知道?他回家继承王位去了!” 姜昀祺:“……” 姜昀祺想起来了,很久之前Eric就说过自己是富二代,那个时候他们还打趣富二代会坐地铁。 视频里徐漾被队员救了出来,打开门又是一阵尖叫逃亡。 夏闵已经乐疯了,笑得站都站不直。路星岚被吸引了目光,瞧着屏幕有意思地笑。 “云神,Eric之前和我说,你不想打了?” 博宇这句一出来,像是按下暂停符,夏闵路星岚戛然而止,唰唰转头盯住姜昀祺。 薛鸣淮喝水喝到一半停下动作,瞪着姜昀祺没动。 刘至是最淡定的,问:“为什么?” 这件事早就过去,现在被提起,姜昀祺自己也有些发愣。 博宇说:“坤儿发了微博后,Eric第二天一早给你打了电话……你说你想过退出,只是没想到信战先解散了。Eric离开云浮天梯前把这件事和我说了……其实那次回江州是想问问你来着,后来你说要重新组战队,我就松了口气。” 姜昀祺笑了下:“是有过这个念头。” 薛鸣淮:“你这个念头要是被宋绍晏雨听到,他们做梦都要笑醒。” 姜昀祺:“……” 刘至忍不住笑:“小淮。” 薛鸣淮不说话了,安静喝水,一边继续瞧姜昀祺,等着他继续说。 姜昀祺往后靠上墙壁:“去年的世赛,我真的以为我们能拿下冠军。” “可是没有。” 薛鸣淮神色忽冷,博宇叹了口气。夏闵和路星岚对视,有些气愤,也有些不甘心。 刘至说:“三阶段赛事我都看了,直到最后一场发生变故。与格雷对战的那几场真的很精彩。” 说到这,刘至看向姜昀祺:“云神,我明白你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很令人沮丧——以为自己快要拿到,但下一秒眼睁睁看着前功尽弃。” 薛鸣淮蓦地低声:“我只后悔揍了宋绍一拳,当初就应该往死里揍他。” 众人不语。 姜昀祺说:“沮丧、失望,其实那还是一场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的比赛……” 姜昀祺原本想拿下冠军和裴辙表白的。虽然裴辙说换他表白也可以,但姜昀祺还是觉得不够。 “Eric说的没错,我是打算找个时间和你们好好说的,只是信战解散,我也没了说的必要。” “后来改变主意,是因为我意识到,即便没了信战,我们也早就是一支队伍。” 薛鸣淮抬头,他忽然明白姜昀祺说这句话的意思。 刘至笑了下,像是想起什么,没作声。 博宇想起姜昀祺和他说,薛鸣淮提出“第三方意向申诉”,这时也明白了姜昀祺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辜负彼此。” “所以,无论结果如何,退出都不是最好的选项。” 姜昀祺看着他们:“报仇也好,拿冠军也好,只要我们肩上担着共同的荣辱,就已经足够。” “接下来,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第165章 非报不可 徐漾带着Sed全员抢在GOG前面跑出来的时候,博宇薛鸣淮已经在后台监控室拍了十几张照片,录了好几段像。 徐漾说晚上的烧烤他和谢斐请。薛鸣淮说一顿饭抵一个录像,最多加两张照片,剩下的慢慢来。于是刚出密室逃脱的徐漾又追了薛鸣淮半个场子,差点吐了。 晚上大家一起吃饭,话题照例围绕即将开始的春季常规赛。 徐漾全程看热闹,他在的B组没什么能和Sed一决高下的优秀战队。 A组最大看点在First和P11上,新仇旧恨,只等这回常规赛见分晓了。 GOG所在的E组属于小水花不断,常规赛能不能掀起大浪还未知。因为目前只是小战队较量,热闹归热闹,到底不如A组更让人热血沸腾。 “网上已经开始预测常规赛小组出线名单了。A组讨论度不高,反倒谢斐的E组十支队伍晋级可能性不相上下,每支都有人押。” 徐漾咬着筷子拨弄手机屏幕。 夏闵:“为什么没人讨论我们?我们不精彩吗?” 路星岚:“估计大家都觉得我们和P11肯定会出线,精彩的是过程。E组小战队押宝,从头猜到尾,更容易引起讨论。” 徐漾抬头:“对,十进五,反正你们都会出线。重要的是过程、是对决——谁不想看王炸王?” 突然,薛鸣淮说:“那可不一定。” 徐漾扭头瞧他:“什么不一定?” 博宇最近在减肥,上回体检结果不是很理想,这会端着个碟子吃水果,一边说:“薛鸣淮的意思是不一定王炸王,说不定我们全场碾压呢?是不是,薛鸣淮?” 薛鸣淮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姜昀祺歪头去看薛鸣淮,觉得可能不是博宇说的意思。 刘至忽然笑了下,低头喝酒没言语。 博宇左瞧瞧右瞧瞧,纳闷:“怎么了?我怎么感觉气氛不对……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姜昀祺笑,说:“我想薛鸣淮的意思是,一起出线不一定。” 徐漾立即顿住,张嘴道:“不用这么没自信吧?我还是很看好你们的!” 薛鸣淮瞥他一眼,不屑:“我First用得着你看好?” 徐漾琢磨出味道,瞬间惊恐:“这么狂?!要那样,电竞圈准得地震!” 薛鸣淮:“不正好?震震你们这些安逸惯的。” 徐漾啧啧几声:“别的不说,P11‘亚服最强’好歹喊了几年,上世界赛就跟睡觉吃饭似的。” “我看就是前阵子热身赛让你飘了!心里有鬼的是晏雨宋绍,你当P11其他人是空气?如果这次真换了二队上场——”徐漾说着去拍薛鸣淮肩:“哥们,谭铄文!手比晏雨还要黑!只不过这几年手伤不断才退去的二队,不代表人家就不是传奇了。” “就算你们有刘至,哦,还有你薛狗,那谭铄文带的二队吃素的?” 薛鸣淮嫌弃抖开徐漾手,无语:“我之前在P11待过好吗。你说的我不知道?” 徐漾摇头:“狂的你。” 博宇搁下碟子,望着两人皱眉:“喂喂喂——不能因为我们队长话少就不算进去啊!我们也有传奇啊!还是棵茁壮成长的传奇!” “谭铄文都老大年纪了!” 姜昀祺:“……” 徐漾倏地回神,盯着姜昀祺眼神跟看全村唯一希望似的:“对哦!你们有云神!艹!相当于易宣了……得!是我白操心。” 谢斐想了想,想到一个关键:“瘦死的骆驼比马大。P11再不济,难道十进五都进不了?就算你们压他积分——” 谢斐闭嘴不说话了。 博宇没反应过来,愣住:“怎么了?话说一半。” 谢斐长长叹气:“我忘了你们First就是压积分起家的……” 谢斐说完,徐漾想起什么,倏地变了脸色:“艹!不说我还忘了!我Sed那会好不容易挣到冬季赛前三,奖杯还没焐热呢,转眼就输给了你们信战训练赛!靠!小小训练赛就让我们马失前蹄!奇耻大辱!” 博宇也想起来,呵呵笑:“重点是你们太怂,居然藏人头!不压你积分压谁?” 那是姜昀祺打的第一场正式职业电竞比赛,也是信战成队以来首场全员组队训练赛,Sed作为特邀战队参与了比赛。 那个时候,姜昀祺刚想起在小渠河道发生的一切,赛中临时受影响,后来为了追赶积分,信战决定开场就团灭Sed,断了Sed的积分增长。 不过谢斐说First靠压积分起家,也不是太对…… 薛鸣淮反应一如既然快:“纠正一下。” 众人看向他。 薛鸣淮说:“信战是靠压积分起家的,而我First,是靠实力起家的。” 除了First的众人:“……” 这片是酒店新开发的,距离市区不远,胜在生态天然,环境优美。听说往前面林子里走一阵还有露营区,大片宽阔草坪,特别适合观星。 烧烤吃得差不多,这个时候没人继续去烤,二十上下的少年七七八八歪在一起玩手机,刷论坛。烤架下烧得黑红的木炭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姜昀祺喝了点酒,靠椅背上望着树丛里偶然闪过的萤火虫出神。 话题貌似已经过去,但First俩小的明显刚回过味。 夏闵小声对路星岚说:“P11常规赛出不了线?我的天,我想都不敢想……” 路星岚安慰:“可以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夏闵:“……那我一定再去定慧寺抽个签!” 路星岚:“不要了吧,老住持看见我们签子都不敢拿出来了……” 姜昀祺:“……” 一旁谢斐显然还在回味,转头问薛鸣淮:“你们真的假的?P11打不进决赛?!现在去网上发这个话题不用想都会被喷死。” 薛鸣淮站起来,不是很在意:“走着瞧吧。” 博宇见他要走,擦了擦手跟上:“你等下!” 两人一起回了酒店,徐漾坐到博宇位子上,挨着姜昀祺小声问:“云神有把握吗?”语气跟探听机密似的。 姜昀祺起身朝林子里看,淡淡道:“我们会尽力。” 徐漾觉得这句太没毛病了,转头又去看刘至:“至皇怎么想?” 刘至盯着他阴冷一笑,可惜薛鸣淮已经走了,于是也起身回酒店,理都不想理徐漾。 另一边,和薛鸣淮一起走的博宇想得更多,越想越操心。 “你刚才怎么回事?当着那么多人,要是有人把你的话发网上,先不说能不能实现,这还没打呢就——” 博宇跟在薛鸣淮身后絮絮叨叨,冷不丁薛鸣淮一个转身。 博宇瞪他:“你有没有脑子?” 薛鸣淮:“我巴不得他们发网上。” 博宇:“低调点不行吗?” 薛鸣淮:“电子竞技,没有低调。” 博宇:“……你到底想干嘛?” 薛鸣淮:“我想过了,如果晏雨真的有顾忌,这次肯定会让二队上场求稳。二队有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博宇明白了,琢磨道:“你是想用‘常规赛出不了线’激晏雨彻底放弃一队打常规赛——毕竟他心里有鬼,能不能稳定发挥还不知道……然后P11二队上场求稳……但宋绍现在就是个二队替补啊!常规赛能轮得到他上场?” 薛鸣淮:“谭铄文的手顶多打两场——两场都嫌多,我知道他手的情况,撑死四十分钟。常规赛第一场,我们不压积分,我们就耗他!耗满赛制的五十分钟,你看着吧,下面的比赛,宋绍不上也得上。” 博宇目瞪口呆,好一会才道:“绝了。兄弟。” 刘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上来,拍了拍薛鸣淮肩,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了。 薛鸣淮看着刘至背影,片刻移开目光:“宋绍的仇,这回非报不可。” “晏雨我倒不希望这么快就让他出局……慢慢来吧。” 博宇转头同样去看刘至:“教练的手还要复查吗?” 薛鸣淮朝自己房间走:“嗯。下个月还有两次。” 博宇叹了口气。 市区很少看得见萤火虫。 往林子里走的时候,姜昀祺好几次停下来拍照,但照出来的效果都是丝丝缕缕的流动光线,镜头捕捉的速度永远赶不上飞虫扑闪离开的速度。 不过姜昀祺觉得还挺好看。 给裴辙发过去的时候,姜昀祺想裴辙肯定不知道这是什么,便问:“裴哥,你知道这个光是什么吗?” 没几秒,裴辙回他:“萤火虫。” 姜昀祺:“……” 姜昀祺觉得,自己走的最长的路,就是低估裴辙的路。 裴辙:“在露营?” 姜昀祺:“没有。不过我正朝露营区去,听说那里夜景很好看。” 裴辙:“一个人不要瞎走。” 姜昀祺:“……我二十一了裴哥。” 裴辙:“这回又不是宝宝了。” 姜昀祺:“…………” 到了地方,姜昀祺没想到会这么热闹。 大片空旷的绿色草坪延伸到人工溪湖边,离得远,叮叮咚咚的水声有一阵没一阵。隔几步就一个小帐篷,包裹着小孩子玩闹的笑声,暖黄暖白的灯光映照出来,视野全是发着亮的小山包,莫名可爱。 姜昀祺拍了照片发过去:“是不是很热闹?” 裴辙没有立即回。 头顶星空却并没有宣传册上说得那般惊艳,但也许是月光太亮,星光黯淡不少。 姜昀祺举着手机拍月亮,出来的效果和之前拍的萤火虫一样,都有些失真。眼前的温润皎洁,到了照片里,只剩模糊的苍白光圈。 姜昀祺:“月亮拍不好,不给你看了。” 好久,裴辙回:“我这里也是。” 姜昀祺:“是什么?” 裴辙:“拍不好月亮。” 第166章 虚张声势 博宇预料得没错,确实有人将薛鸣淮的话匿名发到了论坛,时间地点,有鼻子有眼,直指First狂妄,一众看热闹的等着P11出面应对。 【First不就一个云神吗?狂什么?】 【薛鸣淮去了信战,也没见他打出和上回冬季赛一样的成绩。现在还在一个不满十人的First……要我说,池子和池子终究还是有差别的。大池子养的能和小池子一样吗?】 【楼上能说人话吗?P11不也是小池子出来的?】 【P11现在顶着官方压力,早晚有一天树倒猢狲散。】 【树倒猢狲散不至于吧?再说这事不还没结果吗?三级盔、即杀信息,哪样不是官方的锅?凭什么赖我P11身上?有病!】 【艹。这年头闭着眼睛都能说瞎话了,是三级盔、即杀的问题吗?晏雨心里有鬼,不然为什么热身赛后半段换二队上?】 【谭铄文是二队。赛中换队不要太正常,鸡蛋挑骨头,有病吧?】 …… 帖子眨眼就上了热门。 团建回来,姜昀祺给全队预约心理测评,祈见带着助手来的时候,也说起这个热帖:“你们真那么说了?” 那会姜昀祺给每位队员发表格,薛鸣淮站一旁填基本信息,头也不抬:“八九不离十吧。” 祈见笑:“我昨天逛论坛,P11还没出来回应。今早看都上热搜了。” 博宇抱来之前信战留存的心理测评资料:“什么上热搜了?” 祈见:“你们说不让P11常规赛出线的话,上热搜了。” 博宇点点头,搁下资料:“哦。” 祈见:“……” 姜昀祺最后一个测评,推门进去的时候,祈见正在看First其余几位选手的评估量表。 祈见抬头,笑着对姜昀祺说:“看样子真的很有把握……夏闵路星岚的情况,在我这里,翻译一下,可以称作‘兴奋过度’。” 姜昀祺:“……” 祈见没有像之前一样拿出几页表格让他填,聊天的语气:“最近怎么样?” 姜昀祺笑:“打比赛,回学校上课,再回来训练,最近一直这样。” 祈见玩笑道:“没有谈恋爱?你这个年纪,不应该啊。” 姜昀祺微愣,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祈见一眼看出来:“我知道了。刚到的时候见你在门口打电话,表情和往常不同。果然。” 姜昀祺默默:有这么明显吗…… 祈见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不明显。只是干我们这行,这方面观察比较敏锐。” 姜昀祺伸手去拿评估量表,祈见说:“不用了。我看得出来,你的状态很好。” 祈见起身将文件一份份放进文件夹里,抬头笑道:“明柏经常问起你,你们有联系吗?” 姜昀祺说:“热身赛的时候祝我比赛顺利,还说七月回国见他外甥,问我在不在江州。” 祈见:“七月你肯定不在江州啊,那会不正夏季赛?” 姜昀祺说:“对。他说带他外甥一起来看比赛。” 祈见笑:“他外甥好像跟你一样大,在M大念书,大二还是大三我记不清了……游泳很不错——云神会游泳吗?” 姜昀祺摇头:“我哥不让我游,说会呛到。” “……” 祈见不了解情况,闻言无语好久,对裴司的认识又上了一个奇怪的台阶。 常规赛五个小组,赛程两周。因为是新一轮淘汰晋级赛,热身赛时积攒的积分至此终止,常规赛重新开启积分,更重要的是,常规赛积分直接与决赛挂钩。 相比四周二十场的热身赛,常规赛虽然只有两周,但在密度上远超热身赛。 每周除却周末,一天三场。两周下来,三十场的连轴比赛如果不好好规划战术与选手调配,很容易在后半程陷入疲累,被后面的战队轻松赶超。 First没有正规意义上的二队,夏闵路星岚的位置就显得极为关键。 刘至这段时间训得他们快要吐血,薛鸣淮表示和他当初比起来,夏闵路星岚已经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常规赛场地和决赛一样,都在雅高国际酒店。虽然同处S市,但为了比赛更方便,很多战队选择入住酒店。雅高酒店和巴黎凯旋竞技场内设差不多,只是细节上没有竞技场更引人入胜罢了。 First赛前一天入住雅高,到了酒店楼下,一行六人直接被大门口的应援气势震到了。 “P11真的牛啊……” 夏闵喃喃:“你们刚才注意没,这一路过来,好几个公交站台上的广告都换了……” 路星岚:“这个是赞助商搞的吧?” 刘至:“对。五六十万一个站台——看来P11这回很有信心,不然不会让赞助商下这个本。” 薛鸣淮皱眉:“我倒觉得P11心虚透了。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振奋士气。”说完抬腿就进酒店。 刘至闻言微愣,过会笑了下,望着薛鸣淮背影没说话,越来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 博宇想起什么,走到姜昀祺身旁:“云神,有赞助找我们吗?” 姜昀祺:“还没有。” 刘至:“不要着急。热身赛鱼虾混杂,常规赛优胜劣汰,估计等常规赛结束,我们这里就能收到消息了。到时候得请个经理人……” 一路正说着,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女孩子的声音:“姜昀祺!” 博宇第一个看到:“林妹子来了,我First吉祥物啊!” 姜昀祺:“……什么时候的事?” 博宇:“刚刚。” 姜昀祺:“……” 博宇朝林西瑶笑着招手:“我寻思每回重大比赛都有林妹子坚定支持,不就是吉祥物吗?要不铁杆粉丝?” 林西瑶走过来,听到最后一句:“对啊!我就是铁杆粉丝。” 姜昀祺笑:“博宇说你是吉祥物。” 林西瑶:“这个帽子太大了。我也不能保证你们顺利出线不是?” 博宇愣住,过了会干巴巴道:“……这个保证还是可以有的。” 林西瑶笑得不行:“我开玩笑的。”说完,林西瑶说起和夏闵一样的关注点:“你们看到P11赞助了吗?一路过来一会一个,队徽和队员不带重样的。” “要是这回你们真的阻止P11出线,那些赞助商估计得疯。” 薛鸣淮不知道什么走了回来,一手拿着一个冰激凌正在吃,另外一手拿了两个,分给姜昀祺和刘至,然后说:“晏雨在前面宴会厅。” 夏闵路星岚也想吃,薛鸣淮给他们指了路,俩小的撒丫子跑了,博宇大喊:“给你博宇哥一人带一个!” 薛鸣淮疑惑:“你不减肥了?” 博宇瞬间醒神,叹了口气又冲俩小的背影喊:“不用了!不用带了!” 姜昀祺问薛鸣淮:“宴会厅?” 薛鸣淮点头,刚要说什么,才注意到林西瑶在,看了眼冰激凌,说:“不好意思啊,你要不跟他们一起去?就在宴会厅里,都可以拿的。” 林西瑶好笑:“不用。你刚说晏雨在宴会厅?” 薛鸣淮:“嗯,主办方主持的晚宴。”转头对姜昀祺说:“我们要去吃吗?反正晏雨已经看到我了,云神你想去吗?” 顿了顿,薛鸣淮补充:“我是很想去的。没看到宋绍我心痒。” 姜昀祺:“……那就去吧。” 富丽堂皇的穹顶宴会厅,灯火明亮,自助餐长桌一路纵深,中餐西餐左右半分,绝地狙击春季赛标识随处可见。 大家都穿着队服,Sed明绿,P11橙黄,Infinite红色,GOG紫色,场面莫名热闹。 姜昀祺出门那会没规定First一定要穿队服,这时只要夏闵路星岚穿了,银灰深蓝,所以一眼望去,很快找到在餐桌前兴奋的俩小只。 除了几个关系特别好的战队聚在一起聊天,其余各自为阵,P11尤其明显。 晏雨带着一队二队坐在前左桌,谭铄文正和他低声交谈,同整场气氛比起来,他们那桌稍显沉默。 晏雨首先看到薛鸣淮,接着就是姜昀祺,神色霎时阴冷,盯着姜昀祺好长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谭铄文也扭过头看向姜昀祺。 和当初回到云浮天梯时的见面一样,谭铄文若有所思的神情好像一直没变,目光盘算打量,比起晏雨直接明显的敌意,谭铄文更虚伪也更阴险。 也许是排斥过强的磁场原因,大家关注焦点很快在进门的First和前方P11之间轮流转换。 徐漾起身走过来:“你们这么晚?吃过了吗?” 博宇:“吃了。他俩还要吃甜点,我们就过来找。”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站长桌前专心致志挑选的夏闵路星岚。 徐漾跟着瞧过去,笑:“小孩子心真大。” 徐漾话没说完,P11整桌忽然全部起身,背好各自设备包,浩浩荡荡十来号人朝门口走来。 徐漾:“我撤了。”说完朝自己战队走去。 P11动静实在不小,夏闵路星岚抬头全变了脸色,堆得满满的碟子也不拿了,飞快跑到姜昀祺身边,满脸怒气,狠狠瞪着晏雨两队人。 姜昀祺没动。 晏雨很快走近。 姜昀祺看到宋绍就在晏雨身后,嘴角微勾,眯眼一个个掠过First众人,很满意自己目前的位置。 薛鸣淮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P11队伍,走到宋绍身边。 等宋绍感受到,吓了一大跳:“艹!薛鸣淮!你他妈有病?!” 薛鸣淮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替补做得舒服吗?” 宋绍脸立马涨得通红,此前的虚张声势被薛鸣淮一句话轻飘飘戳破:“滚回你队伍去!” 薛鸣淮根本不屑站他身边,走出P11队伍又去看晏雨,这回没说一个字。 晏雨笑了下,偏头:“宋绍,到时候场上给你个机会。” 宋绍有些意外,刚要说什么,又去看谭铄文:“我都可以,我听谭队安排。” 谭铄文看都不看他,敷衍:“总有机会。” 宋绍:“嗯嗯——” “宋绍。” 突然,姜昀祺抬眼望向巴结谭铄文的宋绍。 姜昀祺沉默惯了,这个时候开口,众人齐齐看向他,场面转瞬寂静。 就连远处旁观的徐漾苏赫谢斐都走近了些。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宋绍对上姜昀祺眼眸,这双眼睛里的情绪他看过一次,这次再看,还是让他磕巴:“什、什么……” 姜昀祺看着他:“我说过,如果世界赛因为你出什么事——” “以后任何一场比赛,你一枪都别想开。” 第167章 不能浪费 姜昀祺语气太过平静,好像在说一件确实被宋绍遗忘的事,但他说完,好一会没人开口。 宋绍脸通红,对上姜昀祺眼神又瞬间惨白,张嘴一句话憋不出。 晏雨瞥了眼宋绍,看向姜昀祺,嗤笑:“前脚说我P11常规赛出不了线,后脚大言不惭笃定宋绍一枪开不了……原来First风气是这样。”晏雨说得慢,似乎在咀嚼每一个在他看来可笑又荒唐的字眼。 谭铄文闻言也笑了声,目光投向刘至:“你去的就是这样的战队?从上到下信口开河?” 刘至面无表情:“是不是信口开河,明天不就知道了?” 一旁围观的徐漾从没见刘至这样说话,上前搭上薛鸣淮肩,喃喃:“我算是看明白了,嚣张是会传染的。” 薛鸣淮懒得跟他耍嘴皮,转身跟着First其余人离开。 第二天上午九点,绝地狙击春季常规赛正式拉开帷幕。 虽然赛制规定单场时长最多五十分钟,但多数时候,比赛会在三十分钟左右结束,耗到四十分钟的很少见,更别提耗满赛制的五十分钟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可是,今年绝地狙击春季常规赛A组第一场比赛,实打实较量了四十九分钟,震惊全网。 比赛和往常一样实时直播,五个小组在直播端口同样分出ABCDE五区。 三十分钟后,其余四个小组陆陆续续结束比赛,当大家发现A组直播依然显示“正在进行中”时,从其他端口退出的战队粉丝纷纷涌进A组直播端口。 由于用户点击短时间暴增,三十五分到三十七分钟,直播界面整整卡顿了近两分钟。 两分钟后,画面显示决赛圈存活人数为五。 分别是:First战队的First-Yunqi、First-Neigui,以及P11战队的Pwen、Pyu和Pxie。 弹幕立时就炸了一波。 【想什么来什么!看完我家GOG居然能赶上A组直播!还以为A组二十分钟妥妥结束!】 【活久见!这都快四十分钟了!要是搞到四十五我直播吃键盘!】 【楼上谨慎。电子竞技:你永远想不到。】 【First这战术……你们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我就奇怪决赛圈卡在了军事基地还拖这么长时间。自古兵家胜败分晓之地,这么长时间不合理啊!而且,云神手速哪回不是干脆利落?】 【65方向于经轩蹲那有二十秒了吧?干嘛呢!谢临就在后面营房,不能窗口架一下帮他出来?】 【谢临没法帮老于。最后一条击杀你没看到?云神狙了谭队,内鬼还在卫星台高处报点,谢临一出营房准被狙。这个时候当然去保同在营房的谭队。】 【快四十分钟了……谭队手行不行啊?】 【常规赛这么重要的赛事,P11怎么换二队上?】 【这才开始。晏雨估计想保存实力吧……】 与此同时,First队内语音。 博宇:“四十分钟了,谭铄文手快不行了吧。” 姜昀祺:“再等等。” 决赛圈进一步缩小。 于经轩所在位置和位于对角线的卫星台很快进入毒圈。 博宇一边从卫星台外围楼梯上下来,一边说:“姓于的怎么还不出来?他不会还指望谢临架一把吧?谭铄文被我们堵在营房,谢临怎么可能——” “嘭嘭嘭!” 【Pyu使用A74击中了First-Neigui】 博宇:“艹!” 姜昀祺:“别动。就算不进圈于经轩也可以守你半分钟。” 博宇马上蹭回门内,乖巧掉血。 姜昀祺趴在一层仓库楼顶,视野开阔,面朝的就是营区。博宇卫星台在他身后。 要救出博宇,必须先解决斜对角65方向的于经轩,但姜昀祺相信,只要他和于经轩的击杀信息一出来,蹲守营区的谭铄文不可能不有所行动。 薛鸣淮下线前说:“最好撑他五十分钟。这样第二场谭铄文铁定会换宋绍。” 姜昀祺想,五十分钟肯定撑不到了。 抬眼,赛时显示:四十二分零五秒。 如果博宇和于经轩一起淘汰在圈外,接下来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自己露脸狙击,但同时谭铄文肯定联合谢临淘汰自己。 二是不露脸,死撑到决赛圈进一步刷新再行动。虽然这样会继续延宕几十秒,但为了这几十秒白白牺牲博宇…… “嘭!” 【First-Yunqi使用S763淘汰了Pyu】 几乎是立刻—— “嘭嘭嘭——” 【Pwen使用S12K击中了First-Yunqi】 博宇:“云神!” 姜昀祺翻身滚去角落打药,冷静道:“现在去营区。” 博宇:“好!” 一剂肾上腺素直接将血飙满,博宇绕道仓库背后飞速窜向营区另一头。 离开墙体掩护的瞬间,谢临连狙接踵而来! 博宇几乎踩着子弹跑向最左侧营房! 这一轮决赛圈缩小在营区偏左,好巧不巧落博宇头顶。 谭铄文谢临姜昀祺都不在圈内,只不过姜昀祺距离更远,时间上需要即刻就跑圈,不然血掉得更快,如果途中被击中,可能就是一击毙命。 姜昀祺打好药下楼朝圈外跑。 凭着距离上多出来的几秒,谭铄文和谢临毫无动静。 姜昀祺知道他们肯定在等自己出仓库。 突然—— “砰!” 姜昀祺和博宇行进路线一样,需要绕道仓库背后,所以博宇在营房前打烟的时候,姜昀祺的视角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又是连续好几声烟雾弹爆炸。 博宇:“云神!快过来!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我都甩了烟!他们狙不准的!” 姜昀祺:“……你有多少烟?” 博宇看着姜昀祺盯着队内一号图标朝自己靠近,打开背包随便数了数:“……还剩五个。薛鸣淮下线的时候我舔了他的包。他烟贼多。” 薛鸣淮:“……” 夏闵忍不住哧哧笑。 姜昀祺和博宇会合的时候,赛时显示:四十五分十二秒。 薛鸣淮:“还剩五分钟。” 烟雾缓缓淡去。 “嘭——” 视野里只剩依稀烟雾的刹那,谢临直接跑出营房朝圈内冲去! 姜昀祺刚跑出圈还未来得及满血—— 【Pxie使用AKM淘汰了First-Yunqi】 下秒,姜昀祺身边的博宇对送上门来的谢临没有客气—— “嘭嘭嘭!嘭嘭嘭!” 【First-Neigui使用M24淘汰了Pxie】 只剩博宇和谭铄文。 此时,赛时显示:四十六分整。 早在姜昀祺跑圈那会弹幕就不淡定了,这会更是达到高潮。 【我没看错吧!四十六分钟!一场比赛整整打了四十六分钟!这是绝地狙击有史以来了吧?! 【歪歪歪?吃键盘的还在吗?】 【谭队宝刀不老,一枪击中云神!谢临也是牛逼!直接拿下云神!】 【楼上尬吹好手。】 【幸亏仓库顶那会云神没放弃内鬼,不然这会铁定跑不进圈!】 【内鬼也是神秀!他到底有几只烟雾弹???】 【内鬼不仅神秀,思路也清奇……如果我没记错,他之前还舔了薛鸣淮的包吧?】 决赛圈进一步缩小。 谭铄文所在位置已经是毒圈,只是谢临淘汰后,他还是没动静。 即时击杀一栏也没有出现他死于圈外的信息。 博宇:“我要不小小露个肩引他出来?” 姜昀祺:“……谭铄文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引诱。” 博宇嘿嘿两声笑,小声默念赛时:“四十七分十五秒了……” 等了会,夏闵盯着赛时疑惑:“按理早死了,怎么能耗这么久?” 顿了顿,薛鸣淮说:“谢临那会出去就是必死——他应该吧身上所有肾上腺素给谭铄文了。” 夏闵:“给了几支?” 薛鸣淮:“不知道……目前看来,应该有三支。” 博宇:“那我就等他打完三支?艹!老子不等!” 说完,博宇朝右前方甩了个烟雾弹—— 烟雾乍开,密集狙击声随即朝浓郁白烟方向射来! 博宇原地不动,片刻,正前方甩烟—— 又是一阵连狙! 博宇:“五个烟,不能浪费。” 姜昀祺薛鸣淮夏闵:“……” 谭铄文不傻,空狙两回之后,第三回博宇再甩烟,预期中的枪声并没有出现。 这场比赛耗时太久,四十八分三五秒的时候,谭铄文终于出现。 博宇没有选择狙击。 手榴弹爆炸瞬间,谭铄文的枪声也响起—— “嘭!” 【Pwen使用S12K击中了First-Neigui】 与此同时—— 【First-Neigui使用M24淘汰了Pwen】 最终赛时:四十九分钟。 对其余战队,赛间休息多则二十多分钟,少则十几分钟,但是对P11和First来说,下一场比赛,就在六分钟后。 随着最终胜利的标识出现在眼前,First全队没有丝毫兴奋之情,他们全都盯着A组十支战队的参赛选手界面。 P11那栏直到赛前三分钟都没有变化。Pwen依旧排在P11最前面,黑底白字。 夏闵一眨不眨,琢磨道:“我看昨天谭铄文对宋绍的态度,好像不大乐意让他上场……” 薛鸣淮:“再等等。博宇最后那两支烟扔得不错,又耗他一波,实打实四十九分钟比赛,就算这场不下,他也不能支撑完下一场。” 博宇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了。艹。我从来没这么期盼宋绍上场!” 薛鸣淮:“他逃不了。” 距离第二场比赛开始还有最后五十秒。 突然。 P11选手界面亮出小黄灯。 姜昀祺注视Pwen被Psong代替,冷声:“开始吧。” 第168章 跋涉狙击 第一场为了耗谭铄文,First没有卡P11积分。 四十九分钟的比赛结束,网友粗略统计实时积分,发现P11积分排到了第二,First第三。相差积分只有二十。 第一名是一个韩国战队,叫GONG,初出茅庐。和First一样,春季赛是他们成队以来参加的第一场官方赛事。 比赛前期击杀数十分可观,近三分之一淘汰率,只是战队手段低劣,惯于抢人头,热身赛以来名声一直不好。所以当GONG常规赛首场积分排名出来,网上骂声就没停过,指责GONG补枪抢别队淘汰率,不要脸程度恨不得要去替女娲补天。 不过,第一场比赛结束,大家发现,GONG也不是谁的淘汰率都能抢。 比如First队长的淘汰率,GONG一次没抢下来过。还有P11谭队的淘汰率,二轮刷圈GONG派出两名队员去抢人头,直接被谭铄文一人一枪秒了,那会弹幕全被粉丝占领,“谭队宝刀未老”差点刷到路人都不认识这几个字。 第二场比赛正式开始,十支队伍在训练广场集合,周遭景色开始变换,最终渐变成沙漠迷宫。 博宇:“官方就会搞这种心理蹦极。上场Easy,下场就把你扔进Hard模式,我赌第三场是最Hard的迷雾丛林。” 薛鸣淮想起什么:“云神是不是不是很适应迷雾丛林?” 姜昀祺闻言微愣,想起世赛那会:“会受点影响。” 博宇立即反应:“呸呸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哈利路亚!阿门!” 夏闵:“……博宇哥,要素太多了。” 博宇:“多多益善。” 姜昀祺薛鸣淮夏闵:“……” 博宇打开地图:“你们觉得P11会落哪?” 夏闵:“沙漠迷宫一般出现在中心区域……P11如果要抢先进迷宫占物资、埋伏,应该会落在学校、医院和监狱这三个距离中心较近的点。” 姜昀祺想起上回薛鸣淮参与的P11冬季问鼎赛,易宣最后放弃了迷宫。 众人思索之际,薛鸣淮说道:“谭铄文退了之后,就是谢临指挥。谢临性格和黎坤差不多,讲究稳打。他加入二队之前一直在易宣手底青训。易宣不大喜欢这种危险与机遇对半分的地图设置。” “所以我想,迷宫对谢临而言大概率不是首选。再加上我们这场有只鬣狗,谢临只会更谨慎。” 博宇骂了句:“GONG也太不懂规矩了!上场老子都被抢了两个人头。” 夏闵听着就在地图上标了上下对角两处地标:“鸣淮哥意思,谢临肯定会选传统打法,跟着刷圈走,那港口和军事基地是首选。除了一开始降落在中央区域的,剩下的人往往都从这两处进圈。” 姜昀祺说:“山顶废墟应该也是。”说着点了下左右对角线:“还有发电站。地势较高,适合蹲点狙击。” 薛鸣淮:“我倾向发电站。物资是四个里面最集中最优越的,而且发电站前面就是铁桥,桥上堵人稳妥又方便。” 博宇:“队长怎么看?” 集合时间倒计时十五秒,背景音里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 姜昀祺将所有关键地标挨个浏览。 按照薛鸣淮估计,中心区域抢占人数多,加上GONG不择手段,谢临求稳,发电站降落无疑最合适。薛鸣淮的考虑基于的是他在P11待过的经验。但热身赛积分暂停,常规赛积分重启,比赛前期的两轮刷圈是最容易赚积分的,大多数战队会选择冒险拼一波。 姜昀祺不觉得P11拿到第二名后会退而求其次。 而且…… 谭铄文手伤下线,今天剩余两场不出意外都是谢临指挥,积分差二十,随时都可能被First赶超。即使谢临想求稳,他也要考虑之后的比赛,为谭铄文尽可能争取最大的积分空间。这样,即使再发生谭铄文支撑不了的情况,P11也有足够底气临阵换将。 最后几秒,姜昀祺把自己想法说了。 薛鸣淮听完笑了声,忽然叹气:“云神,你真的很强。” 博宇:“那你叹什么气?” 夏闵幽幽:“我懂鸣淮哥。我以前把云神当做努力的目标,我现在只想把云神当偶像,目标是不可能了。永远都不可能。” 博宇:“……我就没把云神当过目标——果然后生可畏……” 夏闵:“……” 姜昀祺也笑:“那我们就在学校、医院和监狱这三个点选。” 薛鸣淮想了想:“学校吧。物资集中。” 三选一,这个时候就是碰运气。 姜昀祺:“好。” 和预料没有多大差别,夏闵高飘报点差点哭了:“全是人!” 姜昀祺:“人数。” 夏闵:“操场方向一支队伍过去了。主楼楼顶一队半,还有半个去了篮球馆。疯了——宿舍楼有两支?!” 博宇:“总共才十队……学校这么热吗?” 博宇和姜昀祺是最早落地的。博宇闪身进了教学主楼,开始疯狂囤积物资。姜昀祺直奔二楼,找最佳狙击视野。 薛鸣淮紧跟其后上了三楼,一边听着楼顶细碎脚步声,一边有条不紊换枪:“我记得之前网上出过一个所谓的攻略,说迷宫最可能出现在学校周边,结合历次比赛概率,好像也是这样。” 博宇不屑:“迷信。绝地狙击什么时候有概率这东西了?!” 薛鸣淮笑。 突然—— 隐约一声枪响,接着便是密集连狙。 薛鸣淮敏锐识别:“AKM。” 姜昀祺抬眼:“100到215方向。” 慢慢,右上角浮现开局第一条即杀信息。 【Pxie使用AKM击中了GONG-Neli】 博宇:“P11去卡GONG积分了!” 薛鸣淮:“GONG现在第一,谢临遇到了肯定不会放过。” 博宇问二楼姜昀祺:“云神,你有S763了吗?我这里子弹充裕,你要是——” 第一片雪花出现刹那,姜昀祺火速捡起之前被自己嫌弃的Vector,顺手往背包塞了止痛药和绷带,破窗从主楼二楼跳下! 接着,骑了辆摩托直奔215方向! 博宇听到声音立即问:“怎么了!” 薛鸣淮迅速打开地图查看First一号去向:“你去哪里?!” 姜昀祺只说了两个字:“宋绍。” 队内霎时寂静。 夏闵磕巴:“队长,我以为你开玩笑的。” 姜昀祺没说话。 薛鸣淮当即:“早去早回。”顿了顿,又补充:“下次记得带上我。” 博宇在一楼怔愣良久:“妈的,好刺激。” 刚说完,一楼就摸进来一人,博宇反手一阵连狙。薛鸣淮从三楼窗口一枪一个,帮着博宇解决了正要进楼的其余两人。 距离上看,谢临的枪声不算远,100至215方向最近的就是监狱。 即时击杀开始层叠更新,但近十秒里,Psong的信息一直没出现。 监狱地势中凹,四周半山环绕,适合高点狙击。而凹处唯一优势是最左边一栋四层红楼,高度与山齐平。 姜昀祺赶到的时候,即杀刚更新一条GONG-Era击中Pyu的信息。 枪声就在红楼楼顶。 姜昀祺飞快跑向距离楼顶最近的岩石高地,打开倍镜查看枪声响起的地方。 楼顶已经没人了。 于经轩被击中后不会再将自己暴露在楼顶,这个时候肯定已经下楼打药。 倍镜稍稍往下,只能看到四楼的三扇窗户,其中两扇正对姜昀祺,还有一扇只能看到一半。 屏息守了大概两秒,又是“嘭”的一声狙击。 【GONG-Era使用A74击中了Psong】 显然,First其余人也在关注,击杀信息一出来,夏闵倒吸口气,轻声:“不会被抢——” 薛鸣淮低喝:“嘘。” GONG击中宋绍的位置就在姜昀祺视野外的那另一半窗户。 姜昀祺依旧屏息等待。 倍镜卡在毫无动静的二分之一窗口。 持续枪声忽远忽近。 宋绍没有立刻回击。 这是他加入P11后的第一场露脸赛事。 三番五次,求而不得,好不容易谭铄文松口同意他接手,这样难得的机会,宋绍比这场比赛里任何一名选手都想保存实力打到最后。 他不会冲动对狙,也不会离开和队友会和,这样只会让P11二队更加瞧不起他。他会独自保存实力、找准机会,打出自己最精彩的一枪。 所以,在被GONG击中后,宋绍一定会选择后退打药。 短暂的两秒倏忽滑过,留给姜昀祺的二分之一忽然出现头盔一角—— 姜昀祺没有犹疑,直接扣下扳机! “嘭——” 二分之一窗口出现的头盔瞬间消失。 姜昀祺抬眼盯住屏幕右上角。 一场一分钟左右的跋涉狙击,此前慢慢悠悠更新的即杀逐渐加快。 雪花纷纷散落。 First所有人都在等待。 极其缓慢地,一行字幕在最后由浅及深—— 【First-Yunqi使用Vector淘汰了Psong】 宋绍,一枪未开。 第169章 复仇之局 宋绍死死盯着右上角即杀信息,难以置信。 队内语音里,谢临沉声安排:“宋绍辅助秦时——” 秦时嗤笑:“不用。晦气。” 于经轩:“下场别上了。” 谢临语气加重:“谭队手还没恢复。宋绍,不要再出这种失误了。不然你就离开P11。” 宋绍收回微微颤抖的右手:“好……” 秦时:“我就奇了怪了,开场还没两分钟,你就被姜昀祺拿了人头——你不会是双面间谍吧?故意让人头给First?” 宋绍急急道:“不是!这次真的是失误!” 秦时哧哧两声笑:“失误……我看晏队答应你来P11才是——” 谢临拧眉:“秦时。” “马上刷圈了,争取最快速度进迷宫。这场积分一定要超过GONG。” 秦时、于经轩:“好。” 另一边,姜昀祺回程被GONG的Neli狙了两枪,博宇盯着即杀炸了:“我去架你!” 姜昀祺:“不用。我从他们队长手里抢了宋绍,他们肯定会追。” 话音刚落,主楼楼下传来摩托载具声,姜昀祺立即下车蹲伏打药:“马上一轮刷圈,博宇清点下物资。有S763吗?” 博宇:“就知道你用不惯Vector。我搁一楼门后了。子弹充足!” 姜昀祺:“谢了。” 薛鸣淮在三楼打开倍镜瞄准一路追来、此刻徘徊在高地不停狙击的GONG-Neli,一边低声问:“进迷宫?” 噼里啪啦的狙击声自从姜昀祺下摩托后就没停止过。子弹猛烈撞击在金属轮毂上,爆发出尖锐火星。 姜昀祺借着摩托掩护,小心蹭到墙角,准备从窗口进入一楼:“嗯。去卡P11积分。” 夏闵闻言倒抽一口冷气:“队、队长,我以为这也是开——” 薛鸣淮轻笑,眯眼紧跟高地上的鬣狗,一点点调整准星,语速很慢:“我们队长从不开玩笑。” 夏闵激动得二楼三楼来回跑:“太刺激了!” 话音未落—— “嘭!” 【First-Xue使用Skr56淘汰了GONG-Neli】 博宇:“Nice!” 姜昀祺抬眼看见,忍不住笑了声。 薛鸣淮火速下楼:“小意思。” 没一会,一轮圈刷出,迷宫果不其然在学校操场边缘出现。 博宇:“靠!还真有概率这东西?!” 姜昀祺:“走!” 此前降落在学校的五支队伍存活下三支半,很快在迷宫口撞上。连狙枪声、手榴弹爆炸声此起彼伏,烟雾在迷宫入口打了好几轮。 很快,其中一支队伍保守撤出迷宫混战,开始外围长途进圈。 操场附近的掩体大都是建筑废墟,姜昀祺带着First远点狙击。 博宇:“不进去?” 姜昀祺:“再等等。” 夏闵刚被击中,这个时候脱离队伍往更远处掩体后打药。 绑带撕开的声音清脆,隐约伴随车辆靠近的低鸣,夏闵凝神听了会:“好像又有一队来了……” 薛鸣淮一直在实验楼楼顶报点,这时打开高倍镜朝夏闵方向望去:“75方向。应该是P11。” 果不其然,车内三人还没下车,即杀信息已经显示出谢临秦时于经轩一人一枪淘汰了迷宫口两支队伍里的三名选手。 枪声未歇的下一秒,三人火速跳车,分别朝三个方向蹲伏狙击,一系列动作训练有素,毫不拖泥带水。 博宇围观点评:“易宣还是带出点人才的。可惜到了晏雨手里不坏也得坏。” “——嘭嘭嘭!” 【GONG-Era使用A74击中了Pxie】 夏闵:“GONG也来了!” GONG队长Era带着两名选手正式加入迷宫混战。 即杀信息上一秒还是别队击中,下一秒就被GONG补枪抢下人头,成了自己的淘汰率。就连P11选手秦时也被抢了一个。 围观弹幕还没从姜昀祺一枪灭宋绍的震撼里缓过来,这时通通被气得不轻。 【GONG什么德性!抢成这样?!官方不管管?】 【什么都要官方管。真当官方是爸爸?抢人头也看实力的好不好?你见GONG抢过云神人头?】 【云神真的牛逼。说不让宋绍开一枪就真的不让……】 【???是我记忆出问题还是你记忆出问题?云神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啊!前段时间网上不都传First要让P11出不了线吗?怎么这回又有宋绍的事?】 【好像是赛前晚宴云神对宋绍说的。参赛战队都知道。】 【他俩什么仇?谁能给我补补课?】 【楼上指路去年世赛总决赛。】 【宋绍实惨。】 【惨个屁!这垃圾当初背叛信战,活生生让信战从第三降到第七!这种仇,不报不是人。】 【不是,楼上有证据吗?没证据就说我家宋绍背叛?你怎么不说黎坤姜昀祺打压宋绍呢?】 【跟这扯没用。官方不是通知彻查了吗?等结果吧。】 很快,两支零散战队趁乱奔进迷宫,GONG不再纠缠,直接冲了进去,P11紧跟其后。 姜昀祺:“走。” 薛鸣淮:“你刚才就在等P11?” 姜昀祺:“嗯。” 夏闵不解:“可我们跟在他们后面,到时候出迷宫,肯定会被守株待兔了的!” 姜昀祺:“不会等到出迷宫。” 迷宫物资丰富,极易出罕见枪型。第一批进去的战队火速拣枪换枪、配备三级盔甲,后面战队只能捡剩下的。 隔着两段距离,前方枪声密集迅猛。 P11进迷宫显然是为了团灭GONG,卡住积分拿下第一。只是他们没想到First居然会跟后面进来。毕竟,埋伏与被埋伏的角色在迷宫里十分明显:先进入的战队肯定会蹲守在末尾,这是最便捷的守株待兔。 First一行四人小心向前。 夏闵一边琢磨姜昀祺那句“不会等到出迷宫”,一边跟着博宇捡漏换装备。 两秒后,即杀信息显示GONG队长Era淘汰了P11的秦时,谢临反手就把Era以外另一名叫Dan的选手淘汰。 迷宫有物资优势、进圈优势,也有地形劣势:崎岖短促,弯口繁多,需要一前一后或者一左一右配合。 空旷平地上抢人头单人操作完全没问题,只需要找个隐蔽高处蹲点。但在迷宫,抢人头就不是那么容易——前一秒刚探出头查看对手狙击目标,可能下一秒就被对手一旁的辅助瞄到干干脆脆拿下人头。 GONG另一名叫Arthur的队员就死于此。 博宇盯着Arthur刚抢下前一队人头,后脚因为侧身被P11于经轩补了一枪,直接淘汰:“GONG上辈子什么投胎?抢起来命都不要了?” 最先进迷宫的两支散队已经全数淘汰。 眼下P11和GONG二对一:谢临于经轩对Era。 进入迷宫中段,外面的声效逐渐减轻,脚步声和前方零散对狙声是最清晰的。 博宇小声:“我怎么觉得这是个双输?会不会轮不到我们出场?” 薛鸣淮:“不会。Era必死无疑。迷宫几步就是一个拐角,两两配合至关重要——” “嘭嘭嘭——嘭嘭嘭——” 【Pxie使用R85淘汰了GONG-Era】 比起薛鸣淮的即刻应验,夏闵关注点显然不一样。 夏闵瞪着即杀信息:“谢临居然抢到了R85!” R85是绝地狙击稀有度唯三的枪型,无论是载弹量还是射程精准度,都属于罕见级别。 对于其他枪型来说,一枪爆头百分之七十考验选手实力。但对R85来说,只要你是一名够格的职业电竞选手,R85能解决掉百分之二十因为准星不稳或者呼吸频率带来的干扰。在R85身上,用成烧火棍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剩余两款罕见枪型分别是:MSS和UZ07 几乎很少有人用过MSS,听说一把满配MSS所向披靡,但至今没人凑齐一把满配。UZ07更是众多参赛选手的梦寐以求,轻巧灵便,却极其适合连狙。原因在于,虽然它的载弹量处于正常水准,但上弹速度奇快。此外,倍镜带来的准星晃动问题,在它这里根本不存在。 夏闵过分激动:“我打职业这么久,都没摸过RUM系列!” 博宇:“……你才打两年,说不定下场就有了。” 前方枪声彻底止歇。 姜昀祺:“别动。” 跑到前面挨个舔包希望捡一把RUM系列的博宇和夏闵飞快窜了回来。 谢临十分警惕。 他知道在他们一直往前的过程中,后面不可能没有战队进来。 迷宫不仅物资丰富,还是进圈首选。尤其此时一轮毒圈已经刷起,那些外围进圈没有载具的战队估量风险之后,会选择迷宫捷径——没进圈就是全军覆没,进迷宫还有可能保住一二。 这同时也是为什么抢占第一在出口埋伏会成为众多战队攒积分首选。 First全员屏息。 谢临一步步往回走。 距离逐渐靠近,脚步声贴耳而来。 突然—— “嘭!” 博宇脚边子弹飞起! 博宇:“靠!他怎么发现的!” 姜昀祺盯着拐角,握住扳机:“你是不是舔了Era的包。” 博宇:“小闵子拣了他的六倍——艹!谢临有病啊!还去验尸?!” 薛鸣淮严肃:“别说话了。我们守在这里,算是优势。” 谢临知道有人来了,接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飞快响起。 于经轩赶来辅助。 姜昀祺当即安排:“薛鸣淮你和博宇架左边。夏闵,你来我这里,不要转头——” “嘭嘭嘭!” 【Pxie使用R85淘汰了First-XM】 “——嘭!” 【First-Xue使用Skr56击中了Pxie】 下一秒又是一阵长达三秒的连狙! 【Pyu使用M24击中了First-Xue】 场面骤然混乱,姜昀祺急声:“打烟!” 博宇拔保险栓声音响起瞬间,于经轩直接跑出来对准了博宇! “嘭!” 【Pyu使用M24淘汰了First-Neigui】 几乎同时—— “嘭嘭嘭!” 【First-Yunqi使用S763淘汰了Pyu】 博宇:“干!” 狭窄通道很快弥漫起厚重烟雾。除了脚步声,什么都被掩盖。 谢临没有立即打药,而是朝着烟雾狂扫! 姜昀祺带着薛鸣淮直接撤了两个弯口。 薛鸣淮:“于经轩这个投机分子,这回总算搭上自己。” 博宇惨叫:“我也被搭上了!我怎么就大意了呢!声音那么敏感……艹!” 姜昀祺:“他赌我会去拉薛鸣淮,所以你肯定落单。” 薛鸣淮笑:“谁知道我们队长拉人毙人两不误。” 夏闵叹气,小声:“对不起……” 博宇安慰:“没事。死于R85什么感觉?” 年纪小,失落来得快也走得快。 夏闵激动:“太快了!都没来得及好好感受!” 姜昀祺博宇薛鸣淮:“……” 薛鸣淮打好药站起来,注视烟雾缓慢散去:“只剩谢临了。” 姜昀祺想起上场博宇的打烟技巧,问薛鸣淮:“你有几只烟?” 薛鸣淮:“七只。” 博宇:“云神,薛鸣淮癖好之一就是屯烟。” 薛鸣淮:“我只是觉得烟比炸弹好用多了。” 姜昀祺:“全扔了。” 薛鸣淮:“全?!” 姜昀祺侧耳仔细听:“对。” 薛鸣淮:“好。” 姜昀祺都带着薛鸣淮一步步往前走,三个三个扔烟。 烟雾霎时浓郁,维持时间超过了十秒。 一开始谢临还能对着烟雾狂扫不带歇,几秒过去,枪声骤停。 姜昀祺:“谢临快没子弹了。” “R85这样的罕见枪型只有迷宫有。配套子弹也是。我们才走到中间,谢临手上拿到的R85子弹肯定不多。这么扫下来,他肯定会换枪。” 果然,姜昀祺刚说完,一声极细微的换枪装弹匣的“咔嚓”声响起! 姜昀祺:“走!” 薛鸣淮知道姜昀祺要做什么,即刻帮忙架着一起冲出迷雾! “嘭嘭嘭!” “嘭嘭嘭——嘭嘭嘭——” “嘭!” 即杀信息卡在右上角。 几秒后。 数片雪花落下。 【First-Xue使用Skr56击中了Pxie】 【Pxie使用AKM击中了First-Xue】 【First-Yunqi使用S763淘汰了Pxie】 在二轮圈刷起之前,P11全员团灭。 弹幕至此全疯! 【我没看错吧!二轮圈还没刷起P11就被淘汰了?!】 【P11第二的位置保不住了吧……不过GONG也被淘汰了……】 【艹!我还是第一次看这种前后两场全数翻盘的比赛!】 【我算是看出来了!前有宋绍开局死,后有P11一轮游!这哪是常规赛!这他妈是First的复仇之局啊!】 【First真的是来比赛的吗?】 【我说楼上激动什么?这才第二场!一次失误就被你们说得天上有地上无,至于吗?!】 【就是!First粉消停点。搞得你们像天选之子似的……下场怎么样还不知道呢!说不定一轮游的是你们First!】 愈吵愈烈。 随着First、P11、宋绍挂上实时热搜,常规赛首日的第三场比赛在下午三点准时开启。 有了上场铺垫,开场大家就把全部目光集中在了姜昀祺和宋绍身上。 果不其然。 当P11第一声枪声响起,即时击杀信息一栏出现P开头字样,姜昀祺立即脱队,直奔枪响之地! 不同的是,这回薛鸣淮也跟着一起去了。 然后,意料之中,宋绍一枪未发直接被姜昀祺拿了人头! 网友戏称,“云速”一分半,是宋绍的死亡倒计时。 回程路上,薛鸣淮还顺手解决了P11秦时。 之后,二轮圈刚刷出来,First就不惜损失三员大将,硬生生将P11团灭在了毒圈。 至此,弹幕狂刷“复仇之局”四个字。 首日比赛结束,First降了一名,位列第四。 而P11积分由最开始的第二直线下滑到第六。 全网哗然。 第170章 自我回味 虽说唱衰老牌战队的声音一直就有,但这次似乎与平常有些不同。 易宣退役之后,除了世赛勉强挣到前三,也算保持住了P11最后的风光,但之后的春季赛,P11形势逐步倒退。此次常规赛掉出前五,历数P11战绩,是从来没有的事。 网上言论越来越激烈的时候,大家忽然发现刚加入P11三个月不到的宋绍,常规赛第三天,悄无声息地被P11官网除名了。 比起当初离开信战加入P11时的长篇大论,当晚,宋绍微博全数清空,本人下落不明。 粉丝哭倒一片,大骂P11言而无信,First欺人太甚。 随着常规赛第二周比赛如期开始,P11积分依旧在第五第六徘徊,被势头凶猛的First压得死死。 当初被网友视作玩笑的“出不了线”似乎有应验的趋势。 First前身信战与P11的恩怨再度被网友拿出来琢磨,这也让大家越来越期待之前官方承诺的追查结果。 五月的第一天,春季常规赛落下帷幕。 P11名列第六,与第五的First只差五十积分,彻底止步春季赛。 接下来几天,电竞新闻全被P11霸占。 P11所属俱乐部经过慎重考虑,宣布P11将进行内部整改,期限未知。占比约百分之八十的P11赞助开始保守性撤出…… 小道消息更是满天飞。有传晏雨位置不保,P11即将迎来大换血。也有传云浮天梯已经有大批青训生离开,大包小包,不可谓不凄惨,老牌战队终于走到了它的穷途。 总之,各色新闻层出不穷,P11辟谣也辟了大半月。 不过大家或多或少心里清楚,悬在P11头顶的那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归要落下。 常规赛结束,总决赛时间官方确定在五月的第二个周末。 淘汰战队已经在第一周陆陆续续离开雅高国际酒店,剩下的二十五支队伍,将在第二周参与官方培训。 决赛赛制每年都有小幅度调整,官方培训目的就是让这些战队,尤其是那些新兴战队深入了解赛制,不要在比赛的时候犯出局的错误。 但是对Sed、Infinite,甚至GOG这样成立时间两年以上的战队来说,老油条本质暴露无遗。平时缺课也就算了,还想拐带好好学生First一起缺课。 徐漾不是很理解:“你们看看你们,除了队名是新的,全队上下,哪一个是新的?” 姜昀祺回头看了眼,严谨道:“教练是新的。” 刘至:“……” 徐漾和苏赫对视一眼,快要笑疯:“他都老成至皇了!还新?!别说季赛赛制了,世赛的程序我看至皇都能背出来吧!” 刘至面无表情:“小淮,咬他。” 薛鸣淮立即笑着追上去。 那会他们刚在餐厅吃完晚饭,距离周末的决赛还有三天,徐漾说要不一起出去喝一杯吧,不然接下来几天倒计时训练就没机会了。 看得出来,博宇夏闵路星岚是很想去的,薛鸣淮无所谓,刘至说他年纪大了,这种事就不要叫他了。 于是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姜昀祺。 徐漾:“云神,给点面子。” 姜昀祺笑:“那就去吧。明天开始认真训练。” 大家挑了距离酒店不算远的酒吧,到的时候天刚擦黑。 全是二十上下大男孩,对着酒品菜单一边研究一边吹牛。 姜昀祺靠着椅背低头给裴辙发信息。 裴辙前段时间在国外开会,姜昀祺傍晚结束比赛给裴辙打电话,裴辙往往正在吃早餐。 姜昀祺怕耽误裴辙工作,说话的时候语速有些快。只是每次挂电话的几分钟都比较黏人,叫了声“裴哥”又不说下去,奶起来没完没了。 裴辙说这边一结束就回国去见他。姜昀祺觉得中途转机S市太累,口头上囫囵过去,没说想见不想见。 常规赛结束那天,出线的二十五支战队一起参加官方承办的晚宴。宴会大厅灯火辉煌,餐点丰盛,现场气氛格外热闹。 大家暂时松了口气,交谈起来轻松不少,新崛起的战队忙着和老战队套近乎,想扩充队伍的老战队也打着算盘在这些新战队里发掘强手。 而像First这种外新内旧的战队,就佛系很多,该吃吃该喝喝,偶尔和Sed、Infinite,还有GOG唠嗑。不过主要博宇牵头,夏闵路星岚围观,薛鸣淮勉为其难捧几句场,刘至只有在“至皇”二字出现的时候才会抬头看他们一眼,多数时候玩手机看新闻。 姜昀祺默默听了会就坐去阳台角落挨个回复祝贺短信,心不在焉的。 裴辙打来电话的时候,姜昀祺其实有点失落,因为之前的几个小时,他一直在给裴辙发信息,但裴辙都没有回。 所以界面突然显示来电人是裴辙时,姜昀祺立刻就笑了起来。 裴辙说他刚下飞机,暂时在S市转机,只是时间不凑巧,只能待四个小时,过后得回江州开会,问姜昀祺是不是还在酒店,他来看看他。 姜昀祺听完就往外跑,一阵风似的掠过博宇薛鸣淮刘至等人,语速是从未有过的快,好像此刻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着难以言说的美妙,值得他用尽全力专注。 姜昀祺说这会从机场往市中心开肯定堵,往外开的反倒顺,叫裴辙等自己二十分钟:“我已经打好车了!” 条理清晰、面面俱到,裴辙立在行李箱旁低低笑:“好。” 前后加起来三个多小时的见面,让之后一周的姜昀祺想起来就浑身发烧。 其实数起来,以往很多次见面都和这次差不多。千里迢迢、风尘仆仆、时间短暂,从视线交汇的那刻起,心跳就已经被另一个人掌控。 电梯里静谧却不安分的“叮咚”声,踩上地毯时柔软却躁动的步履,进门的时候根本没人去开灯,姜昀祺坐在行李箱上仰脖勾着裴辙亲吻,熟悉的气息,微喘的声调,姜昀祺会因为太想念掉眼泪:“你怎么这样啊……” 裴辙的安抚总是见效的。 两个小时后姜昀祺就能在浴室里奶猫似的餍足甩尾巴。 趴床上看裴辙重新穿上一丝不苟严谨得体的西装,姜昀祺压根移不开眼,奶得不行:“裴哥好好看。” 裴辙轻笑,从镜子里瞧姜昀祺。小屁股尤其红,细致脚踝上指印清晰。姜昀祺和他对视一眼,打了个哈欠,低头埋进被窝继续缓神。 裴辙不放心他一个人待酒店,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把人捞出来穿衣服。 穿着穿着姜昀祺精神就来了,一双莹润潮湿的水蓝眸子想要什么再明显不过,裴辙往下看了眼就笑:“没吃饱?” 姜昀祺伸手搂住裴辙,下巴搁裴辙肩窝,小声:“有了上顿没下顿。” “趁现在多回味回味——正常反应,裴哥忽视就好。” 裴辙离开后的前几个晚上,姜昀祺可怜兮兮地自我回味,实在受不了了就给裴辙打电话,裴辙会教他怎么弄,语气安抚,语调温柔宠溺。姜昀祺躲在被子里大汗淋漓,喘声比猫还要细,“裴哥”“裴哥”地叫,全哑在嗓子口,含糊甜腻,能叫得人浑身冒火。 点的酒陆续上桌,啤酒居多,毕竟明天还要训练,大家心里多少有点数。 GONG一行八九号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徐漾叭叭个不停,还在说P11没晋级决赛的事:“听说赞助撤得差不多了,俱乐部那些大佬在考虑买人进来争夏季赛”,说着转头去看做对面的自家选手:“亦嘉就被递了邮件。” 薛鸣淮跟着去看一直和Sed其他几位选手玩手游的魏亦嘉:“上回冬季赛,P11是不是也联系过你?” 魏亦嘉就是前年冬季赛上Sed的一匹黑马Knight。 魏亦嘉抬头,皱眉道:“我拒绝了。而且那封邮件太欠揍。” 薛鸣淮笑眯眯:“那封邮件是我写的。” 徐漾一口水喷出来:“有毛病啊你!我说怎么明里暗里充斥一股装比气质……不对,晏雨会让你写招募邮件?” 薛鸣淮白他一眼:“那时候还没晏雨的事。你什么记性?那会易宣准备退役,队里想招募新鲜血液,老大忙不过来,让我帮忙发邮件挖一挖墙脚,我就发咯。” 刘至闻言垂眸笑了下,没说什么。 徐漾:“……我要是有你这样不省心的队员,我——” 徐漾视线凝固在门边,语气变了变:“鬣狗来了。” 众人回头。 GONG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为首的是他们队长Era,忽然微笑起来,朝徐漾这里走来。 博宇立时警惕,回头挨个警告:“别打架!不许动手。不行咱们就撤!为了这种下三滥丢了决赛名额不值当,听到了没?” 夏闵路星岚乖乖应声。 薛鸣淮冷哼。 博宇压低声音:“说你呢!薛狗!你最危险!” 薛鸣淮白他一眼,没理。 Era一路笑着走来,颇有礼貌的样子,和几位队长点头致意,姜昀祺坐在最里面,Era特意叫了声:“云神。” 夏闵睁大眼:“他不是韩国人吗?!他会说中文?” 路星岚:“估计有专门要求吧……我听说之前KTT队长,就是车祸去世那个,中文也很流利。” 姜昀祺抬眼看他:“你好。” Era回头对自己队员说了句什么,其余人纷纷离开去另一桌,Era看了眼徐漾苏赫谢斐他们,询问:“我可以坐一会吗?” 徐漾去看姜昀祺。 姜昀祺:“可以。” Era欣然坐下,接着抬手问服务员要了瓶白酒,额外再加了六大杯啤酒。 薛鸣淮皱了下眉,视线和徐漾对上,两人齐齐去看姜昀祺。 姜昀祺从始至终神色都很淡,这个时候低头看了眼手机,再抬起头眸色也异常平静。 白酒上桌,六只小酒杯,Era全数斟满,抬头又是眯眼一笑。 所有人不作声看着他制作韩国流行的“炮弹酒”,搞不懂这六杯混酒会给在场哪几个人喝。 博宇悄声:“这里一共也就五位队长,剩下一杯给谁?” 薛鸣淮盯着Era:“反正不会给你。” 博宇:“……” Era做完准备工作,弹指轻轻一碰,白酒杯“噗通”“噗通”依次掉进啤酒杯中,然后,他将其中三杯全部摆到了姜昀祺面前。 “云神,请。” 博宇瞬间怒了:“我艹!” 徐漾等人已经呆了。 薛鸣淮直接站了起来,看架势是要拉人衣领的,姜昀祺一把抓住他,目光投向一直笑意满满的Era,也笑了下:“可以问下理由吗?喝酒总要有名头,你上来给我这么大的礼,我受不起。” Era保持笑容,缓缓道:“云神从我手下抢了宋绍,难道不表示下?” 博宇彻底怒了,腾的一下站起来,一下逼近Era,恶狠狠:“我他妈——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吗?你自己抢了多少人头?心里没点比数?!怎么不见你挨个去给人喝酒?艹!” 薛鸣淮仰头瞧他几眼,小声叹气提醒:“不要打架……” Era抬头朝博宇笑:“我还没说完。” 博宇一噎,瞪着他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Era继续面朝姜昀祺:“我很佩服云神的手法,敬仰无比。想和云神交个朋友。我这里先干为敬——中文有这个词吧?表示我的诚意,这三杯,我先喝。” Era说完毫不犹豫端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下去,一杯连着第二杯,两杯连着第三杯,一滴不落。 围观众人一时又迷惑。Era这种喝法确实显得“诚意”,但这怎么看都不完全像“敬仰”…… Era喝完花了几十秒,放下最后一杯酒杯的时候,眼神随着酒意逐渐外露,嚣张又傲慢。 在GONG看来,这些“主流”战队过于冠冕堂皇,崇奉实力,轻视技巧。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冠军面前,全都是虚的。 姜昀祺漠然看着他,似乎知道Era在想什么,视线稍稍下移,落在空了的三大杯啤酒杯上。 “所以呢?” Era一愣。 姜昀祺耐心解释:“你说你敬仰我,然后又来灌我酒。这不是敬仰,是下马威吧。如果是真的敬仰,你应该说——” 姜昀祺微微一笑,慢条斯理:“你应该说,因为敬仰,所以要好好学习我们的优秀品质,决赛的时候,一个人头都不要抢。” “规矩一点。” 第171章 极度缺氧 热身赛进入末位淘汰那会,网友才开始注意新战队GONG,发现GONG会跟在别的战队后面抢人头——别队辛辛苦苦研究战术埋伏击杀,末了全被追上来的鬣狗抢走——这也导致GONG击杀率极低,淘汰率在一众新战队里却奇高。 网上骂声渐起的时候,队长Era曾出来发表过一个声明,只说这是“技巧性”战术,没有丝毫触犯赛制规则。 虽说每年的季赛、隔年的世赛都会有这种跟在别队屁股后面抢人头的行为,但大都收敛,这么明目张胆从头抢到尾的,还是第一次。 姜昀祺没有喝那三杯酒。 他说完看着Era,似乎在等他说什么。 Era不笑了,扯了下嘴角,视线落在剩余三杯上:“云神这么不客气?” 薛鸣淮叩了叩酒杯,泠泠作响的两声,对Era说:“对你客气有用吗?对你客气决赛你就不抢了?” 博宇:“就是!” Era不看他俩,依旧注视姜昀祺:“云神,做个朋友不可以?” 姜昀祺看了眼手机屏幕,裴辙的一条信息刚好进来,问他现在在哪里。 站在面前的Era咄咄不已,姜昀祺完全没了前一刻应付兴致,抬眼冷淡,快速说:“不可以。” 拒绝得太干脆,Era半会都愣住。 围观的其他战队也没反应过来。 姜昀祺打开手机回信息,神情没什么变化,回道:“裴哥我在酒吧,和战队一起聚会。裴哥来看决赛吗?我留好票了!”说着把之前准备好、拍好照的入场票给裴辙发去,然后往下划拉找表情,挑了个追蝴蝶的雀跃小黑猫,哐哐哐给裴辙发去三个。 发完信息,姜昀祺抬头面无表情注视Era。 Era好像第一次遭遇这么直接的拒绝,面色恼怒,环视一圈同样不待见他的战队:“那就赛场上见吧。”说完转身离开。 徐漾皱眉瞧着Era背影:“他什么意思?不会专抢你们吧?” 薛鸣淮拿过一杯炮弹酒,凑近仔细研究,语气不是很在意:“抢就抢呗。看他有没有那本事。反正赛制没规定不能抢。” 徐漾鄙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好像法律不规定,道德上就可以为所欲为。” 薛鸣淮研究好了,喝了口,后劲很足,薛鸣淮好一会没说话,咽下去后对徐漾说:“GONG的为所欲为至少摆在明面上,起码你看得见。有些人的为所欲为……”薛鸣淮鼻腔里笑出一声:“法律都要找一阵。” 一桌人忽然安静,大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薛鸣淮又喝了几口,拿起一杯转头对姜昀祺说:“我觉得味道还可以,尝尝?” 姜昀祺笑:“很容易醉吧?” 博宇兴致勃勃去接:“我试试。” 薛鸣淮收回手:“你太重了。醉了谁带你回去?” 博宇咬牙切齿:“……薛狗。” 刘至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笑:“博宇少喝点酒,对血糖有影响。上次体检不是糖耐异常?” 博宇默默搁下手边酒杯。 薛鸣淮眯眼笑,刚准备再喝一口,刘至看向他:“你也给我少喝。” 一旁话很少的苏赫望着薛鸣淮:“你说那话什么意思?窃听器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窃听器不是秘密,只是后续只有First内部知道。 苏赫帮他们找出窃听器的安装部位,但之后Infinite准备春季赛就没顾得上问,这时听薛鸣淮话里有话,不由想起,便问了句。 此刻现场人太多,薛鸣淮看了眼姜昀祺,姜昀祺言简意赅:“还在调查。” 博宇有心移开话题,不想再发生上次一句话转眼就被直播到论坛的情况,况且这事更容易出圈,掺上舆论,是非黑白就说不清楚了,P11又正在风口浪尖,万一有人拿这件事作文章,对First来说终归不是好事。 博宇嘿嘿笑了两声,音量提高问刘至一直在手机上看什么:“教练,进门就看你拿着手机,看什么这么着迷?” 刘至:“新闻。” 博宇:“……” 博宇很后悔,转头去看夏闵路星岚找找话题,发现俩小的兴致勃勃凑过去瞧刘至手机。 薛鸣淮趁刘至不注意又喝了口炮弹酒,这会没看刘至,心虚问:“什么新闻?” 比起窃听器,大家都不是很感兴趣刘至在看什么新闻,徐漾转头找自己队友之前随口敷衍:“论坛的?” 刘至见他们个个意兴阑珊、兴趣缺缺,叹气:“不是,社会新闻。你们关心关心国家大事好不好?”这一句就显得很有“前辈”风范了。 “——我们队长,每天晚上看国际新闻,难民问题、军备谈判,全球粮食安全……”刘至掰着手指头数,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们,有哪个能和我们队长一样?” “噗——” 博宇完全没想到他意料中的转换话题能转换成这样,一口无糖气泡水直接喷了出来。 姜昀祺没防备,傻乎乎愣住,虽然刘至的话也没什么,但就是让他莫名脸红。 其余三名队长齐刷刷望住姜昀祺,感叹:“云神,想不到啊!这年头先天下之忧的电竞选手不多了!” 姜昀祺扶额。 “——这人还没被抓到?” 夏闵路星岚一左一右站刘至旁,被接下来几张枪型图片吸引,看得津津有味:“前段时间我还看到他的悬赏通缉了呢。” 路星岚想起来:“那会去机场接队长,机场到处都在放……” 姜昀祺握着酒杯的手微顿。 夏闵没移开视线,瞅了几眼问刘至:“教练,你看的不像是新闻啊,怎么还有老照片?” 刘至笑:“这人是从遂浒出来的,这篇文章顺带梳理了遂浒案件全程,前后历时十多年——” “这是老款G36吧?” 路星岚两眼放光,指着手机屏幕大声:“我记得易宣退役直播那会,主办方还送了他一款高仿真G36改进式Ad狙击枪。太牛逼了!” 路星岚凑近念道:“两百三……美金……这得多少人民币?” 博宇闻言笑:“你要干嘛?” 路星岚挠头笑。 薛鸣淮注意到姜昀祺拿过炮弹酒喝了口,笑着问:“后劲是不是很足?他们韩国人很会玩,我之前——一口气别喝那么多。” 姜昀祺没说话,细密眼睫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鸣淮也悄悄抿了口,余光瞥刘至,发现他和俩小只聊得越来越热闹,又举杯喝了一大口,放下时呼了口气,对姜昀祺说:“这一口直冲我天灵盖!” 姜昀祺掀起眼皮凝视面前黄澄澄的酒,接着,也像薛鸣淮一样闷头灌了大口,脸色瞬间惨白,眼眶里血丝浮现,透出一丝脆弱至极的美感,蓝眸眨眼无措氤氲。 薛鸣淮突然瞧见姜昀祺这副从未有过的情状有些呆,过了会,顿悟一样的语气:“我可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些论坛帖子爱放你的照片。” 姜昀祺捂着额头,好久才缓过来,无语片刻:“……” 两人在刘至眼皮子底下你一口我一口,等刘至发现,薛鸣淮已经坐都坐不稳了,趴在桌上快要睡着。 姜昀祺呆呆坐着,看上去是清醒的。 千载难逢的机会,博宇有心逗几句:“云神,说实话,当队长什么感觉?” 姜昀祺顺着声音去看博宇,蓝眸平静无波,没有说话。 博宇被看得莫名脊柱打颤,顿了顿,移开和姜昀祺对视的眼去瞅薛鸣淮:“云神,薛鸣淮好不好带?” 薛鸣淮意识薄弱,但不代表他没意识,瞬间坐起来瞪博宇:“我看你最难带!” 博宇还嘴:“你才最难带!” 刘至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按下暴躁薛鸣淮,目光看向姜昀祺的时候,忽然觉得姜昀祺变得很不一样。 不过刘至确定,姜昀祺是喝多了。 酒会让人心底积压的情绪暴露出来,喝多了的人有撒酒疯的,也有困意上头的——薛鸣淮就是这类。 但很明显,姜昀祺不属于前两者。 姜昀祺一动不动坐着,坐姿端正,如同被特意训练过,又带有下意识的局促紧张。 刘至觉得,课堂上的小学生都没眼前姜昀祺坐得规整。 偶尔,姜昀祺会顺着人声望来,乍现的神情略带戒备,过后才一点点放松,像是不由自主地经历一个自我分裂的过程,蓝眸会在前一刻冰冷凝视,看清、听清的下一秒,又表现出酒意上头的迷茫怔愣,如此反复,直到神经疲惫不堪才慢慢闭上眼。 时间不算早了,周围的战队逐渐离席。 丁零当啷的酒杯撞击嘈杂响起,姜昀祺闭眼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看上去越来越不安。 刘至暗地观察良久,忽然有些担忧。 博宇还在和薛鸣淮打嘴仗,夏闵路星岚偶尔帮腔,嬉嬉闹闹,是一副正常喝多了的状态。 到了姜昀祺这里,氛围立时跟着渐变。 刘至坐到姜昀祺身边,轻声:“云神,我们现在要回去了。” 刘至从自己位子上起身的时候姜昀祺就睁眼看着他了,听完后顿了顿说:“好。” 于是,博宇架着姜昀祺,刘至架着薛鸣淮,俩小的偶尔扶一把,一行人走回了酒店。 中途姜昀祺手机响了好几回,博宇注意到:“云神,你手机响了。” 姜昀祺默默走着,不知道沉浸在哪里,完全屏蔽了博宇的话。 博宇只当他喝多了反应迟钝。 到了酒店,刘至让俩小的先回去早点睡,然后和博宇一起送姜昀祺薛鸣淮回各自房间。 出了电梯一左一右两条道分单数偶数房间号,姜昀祺薛鸣淮也正好一左一右。刘至带着半路就已经烂醉睡着的薛鸣淮往右边走,几步回头叮嘱博宇:“到了叫下客房服务,醒下酒。不然明天头疼。” 博宇比了个OK手势:“教练放心,保证照顾好队长。” 刘至笑,转身摆手:“晚安。” 两侧走廊宽阔安静,脚踩在厚实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走在廊道中央的时候,头顶灯照落下,光晕由亮及暗,到了每间房门口,只剩朦胧光影。 姜昀祺口袋里的手机再度震动的时候,博宇觉得对方肯定是有急事。一路走回来,这都第四次了,之前因为在路上不方便,这会博宇让姜昀祺靠上一侧墙壁,低头慌慌忙忙去找手机。 姜昀祺看上去很疲惫,眉间紧蹙,倚着墙,长腿一条微屈一条笔直。面色愈发白了,即使光线昏暗,漆黑眉睫依旧水落石出般分明。有几个瞬间,姜昀祺神情变得异常冷清,近乎尖锐,像是完全置身在了别处,疏离冷漠从骨子里渗出来。 博宇刚要拿出手机—— 震动就在这时停了。 下一秒,博宇感觉有人靠近,步履沉稳,未及抬头辨认,手还在姜昀祺外套口袋里,只听耳边传来一声—— “昀祺?” 姜昀祺先一步比博宇抬起头,眼前依旧没什么焦距,却下意识开口:“裴哥?” 像是盲人第一时间察觉自己无比熟悉的人和事。 裴辙看了眼弯腰瞧他的博宇:“你好。” 博宇想起来这是谁,接着便觉得自己一手搁姜昀祺外套口袋的动作实在怪异,唰一下抽出、站直:“姜、姜大哥好——” 裴辙笑了声。 姜昀祺在第二次听到裴辙声音的时候,开口就带上了哭腔:“裴哥……我害怕……” 面对裴辙,姜昀祺寻求安全感的举动纯粹而直白,如同刚破壳浑身湿透的雏鸟,战栗惊慌,一举一动完全依凭本能。 裴辙立即发现了姜昀祺的不对劲,几步上前伸手将人搂抱进怀,拍了拍姜昀祺后背,酒味更加浓郁,裴辙拧眉,转脸去看半傻了的博宇,语气变得严肃:“昀祺喝了多少?” 博宇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置身高考考场,最后一分钟忽然发现答题卡居然还剩几个没涂完,焦急万分又不敢出丁点错—— 博宇咽了咽口水认真回答:“一杯多。只是其中一杯是白酒混着啤酒喝的……” 裴辙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说话,看样子是有其他话要问的。 博宇没敢动,尽力做一个答题器。 只是未等裴辙再开口,找到巢穴的姜昀祺已经很熟练地爬上了裴辙,四肢紧紧缠着,扭头埋进裴辙肩窝用力呼吸——好像此前都处于一种极度缺氧的状态。 博宇完全傻了。 但博宇站得笔直,绷着一根弦去填答题卡,完全不敢出错。 裴辙神情不是很好。姜昀祺这个状态从来没有过,裴辙都怀疑队里是不是有人欺负姜昀祺。 正要再向博宇了解下情况,呼吸渐渐放松的姜昀祺慢慢凑近裴辙耳边,用小得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问裴辙:“你怎么不叫我宝宝?” 疑惑又委屈,细细听,还有些难过。 第172章 招架不住 问完,姜昀祺把脸转到裴辙面前,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笼罩在白色灯影下,像是要融为一体,唇色浅淡得近乎病态。 只是一双蓝眸奕奕灼灼,好像全身精力都灌注在了这里,注视着裴辙,亮得惊人。 裴辙一手托住姜昀祺腰臀,另一手摸了摸姜昀祺脸,感受到过分冰凉的温度,便没拿开,嘴角微弯,望进姜昀祺眼里,低声哄:“宝宝。” 博宇仰头望天,两手攥身前,不敢动。 姜昀祺喝得太多,反应很慢,闻声凑近裴辙,侧耳贴近,抿嘴:“再叫一遍。” 裴辙笑:“宝宝。”说着亲了亲姜昀祺耳边。 姜昀祺:“再叫一遍。” “宝宝。” …… 好像一个信号。 近乎分裂的神经循声找回原本的位置,安定温和。 姜昀祺凝视裴辙,眼底很快潮湿,漆黑眼睫掀起又垂下,小声追问:“那你怎么不亲我?” 裴辙吻了吻姜昀祺苍白嘴唇,要离开的瞬间,姜昀祺很用力亲了回去,两手交缠更紧地搂住裴辙脖颈。 裴辙感受到姜昀祺裸露皮肤以及手心的温度,皱了下眉。 五月中旬,姜昀祺体温低得实在不正常。 裴辙轻轻拍着姜昀祺后背,眉间思忖。 姜昀祺吻得很乱,没什么章法,一心一意向裴辙索取安全与依赖。唇瓣渐渐被捂热,呼吸一点点舒缓下来。同样冰冰凉的鼻尖蹭过裴辙下颌,姜昀祺闭眼去亲裴辙颈侧、喉结。 裴辙护着他小幅度动,垂眸仔细审视姜昀祺面色,伸指抹去姜昀祺鼻尖冷汗。 姜昀祺又小声咕哝,裴辙没听清,嘴唇贴近姜昀祺耳廓,哄他“宝宝”。 尽职尽责做答题器的博宇站在几步开外放空,过了会,低头十分认真地研究起地毯厚度与脚印深浅之间可能的函数关系。 片刻,姜昀祺不乱动了,趴在裴辙肩头,眼睛要闭不闭,被安抚地快要睡着。 裴辙重新看向笔直立着表情神游的博宇,说:“我不姓姜。” 博宇快速抬头,和裴辙对视的时候反应过来:“哦,好好好……” 裴辙继续微笑:“麻烦你了。” 话音落下好几秒,博宇才察觉眼前这个男人说的每一句都不停留在字面意思。 言辞简略,没有一句废话,意味深长,点到即止。换句话说,很考验对方的应对能力。 不过,一般人应该很难和他说上话。 裴辙看着博宇,神色如常,一手轻抚姜昀祺脊背。 好不容易,博宇总算回神,当即为自己的迟钝炸出一头冷汗,忙道:“那我先回去了!”转身飞快跑走。 姜昀祺被裴辙稳稳抱进房间,躺上床没一秒,就昏睡了过去。 裴辙扭开床头小灯,光线不是很亮,柔和朦胧。 顷刻陷入睡梦的姜昀祺侧脸不再苍白如雪,此刻微微泛红,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鼻尖很快潮湿。浓密纤长的眼睫贴着眼下,看上去安静乖巧,眼角几根弧度格外弯翘,在细腻白皙的眼尾皮肤落下极细的乌影。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却一点不安分,偶尔转动,眉尖跟着蹙起又松开。 裴辙观察了会,拇指去揉姜昀祺眉心。 抬手的阴影落在姜昀祺眼皮上的时候,裴辙手腕立时就被准确握住,力道不小。 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裴辙看着,心底蓦地一沉。 姜昀祺面色有片刻的痛苦,握着裴辙手腕的手指指尖用力得发白。 裴辙叫他:“昀祺?” 姜昀祺没应。 血色再度从面颊褪去,一干二净。 很快,额头密集的汗珠混成汗水淌下,鬓边积蓄起越来越多的透明汗液,睫毛被沾湿,姜昀祺整个人像只小困兽,在一场殊死搏斗中筋疲力尽,动弹不得。 裴辙倾身将人竖抱起,让姜昀祺坐在自己身上,没被握住的手轻抚姜昀祺背心,T恤早就汗透,黏在姜昀祺瘦削肩背。 姿势的变换似乎打断了什么,几秒后,被竖起来的姜昀祺急急喘出一声,像是溺水的人乍然获得一口空气,气体剧烈倒灌,姜昀祺猛地咳嗽起来。 裴辙注视眉间猝然松开的姜昀祺,稍稍放心。 逃出梦魇的姜昀祺咳了好一会,紧贴的脆弱胸腔共鸣震颤,裴辙感受着,轻拍姜昀祺背,没说什么。 好一会不咳了,姜昀祺也清醒了。 疲惫混合酒意,力气全在那几分钟梦魇里消耗殆尽,姜昀祺说话力气都没有。 裴辙抱着姜昀祺,姜昀祺靠在裴辙怀里,很长时间,房间安静得空旷。 如同置身千寻深海,在这里,所有的惊涛骇浪被毫无保留的接纳与安抚,风暴沉入无垠海床,刹那被无声无息的黑暗、势不可挡的宁静包裹、吞噬、直至化为齑粉。 最温柔,也最凶悍。 思绪渐渐清明,首先跳进脑海的就是裴辙的意外出现。 姜昀祺闭眼想了想,虽然知道裴辙会来看自己决赛,但没想到裴辙会这么早来……开心的情绪慢慢占据噩梦带来的异样,姜昀祺举手抱住裴辙肩背,熟悉的须后水味道变得清晰、稳妥、安宁。 裴辙知道他缓过来了,抚着姜昀祺背说:“下次别乱喝酒。” 姜昀祺很累地点头。 “要洗澡吗?”裴辙手伸进姜昀祺T恤,一手的汗。 姜昀祺点点头,停顿片刻,扭头去亲裴辙脖子,牙齿探出,对准裴辙颈侧坚硬线条轻轻磨了磨。 裴辙无声笑,伸进姜昀祺T恤内的手没动,宽阔掌心贴着姜昀祺后腰。 姜昀祺呼吸全洒在裴辙颈边,过了会,小屁股稍微动了动,裴辙又是笑,知道姜昀祺心思起来了。 姜昀祺见裴辙坐着,等了等没忍住,小声询问:“你怎么不抱我去洗澡?” 裴辙:“先说好。” 姜昀祺:“什么?” 裴辙:“只是洗澡?” 姜昀祺耳朵忽地发烫,埋在裴辙颈边翘起嘴角,趁裴辙看不到他的小表情,理直气壮:“我是这么想的——裴哥在想什么?”裴辙低低笑了一声。姜昀祺被裴辙笑声弄得面红耳赤,不敢说话,怕泄露什么。 裴辙帮姜昀祺脱了T恤,去脱姜昀祺裤子的时候,姜昀祺耳朵已经快要滴血。但姜昀祺觉得自己怪怪的,光溜溜的时候盯着自己下面看,有点疑惑又有点担忧。姜昀祺发誓自己脑子里已经翻江倒海、七荤八素了,但怎么…… 自己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被裴辙抱去浴室的时候,姜昀祺脸色渐垮,神情越来越凝重。 裴辙在洗漱台上垫了厚厚两层浴巾,姜昀祺双手抱膝坐上面,一会去看裴辙试水温,一会往下盯自己。 被裴辙抱进浴缸的时候,姜昀祺就有些慌了。 蓝眸慌慌张张,不停往下瞥,趁裴辙转身拿浴巾,姜昀祺还伸手撸了两把,可就是没反应。对上一双快要哭出来的水蓝,裴辙好笑:“怎么了?” 姜昀祺不吭声,盯着裴辙,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裴辙按下姜昀祺脑袋,给他打洗发露:“闭眼。” 姜昀祺躬身默默伸手又摸了把自己,更加想哭了。洗好头,再抬起头的姜昀祺眼眶已经红了。 裴辙皱眉,倾身挨近去看姜昀祺眼睛:“弄眼睛里了?” 姜昀祺望住裴辙,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辙:“昀祺?” 话音刚落,姜昀祺直接从水里钻出,伸手湿淋淋抱住裴辙,仰头就去亲裴辙。 裴辙当他还没从噩梦里缓过来,搂住姜昀祺滑腻柔软的腰肢,把人直接抱腿上坐好,也不顾衬衫西裤全湿了:“怎么了?”姜昀祺亲得很急,伸手去解裴辙皮带,手心全是水,怎么都扯不开。 “你解……”姜昀祺含糊吩咐,伸手又改换阵地,去扭衬衣扣,裴辙坚实胸膛露出三分之一的时候,姜昀祺就吻了上去,急急忙忙,牙印留下好几个。 姜昀祺又软又滑,哼哼唧唧几下就喘上,弄得裴辙也不太好。裴辙语气微沉:“昀祺,先洗澡,不然感冒。” 姜昀祺抬眼,无比诚实:“我等不及了。”裴辙凝视他,黑眸看不出什么情绪。 姜昀祺脸上红得快滴血,下定决心一般,牵起裴辙一只手往后,按着裴辙修长手指往里探,这个时候头已经低到裴辙胸口,细若蚊吟:“裴哥……”两个字黏黏糊糊,温热鼻息喷撒在裴辙心口,依赖又乖巧。 饶是裴辙自制力再好,这会也招架不住。皮带从裤腰抽开的声音干脆利落,姜昀祺趴裴辙肩头,渐渐地,脖颈到脸颊泛起薄红,很快,锁骨也红起来,汗出得越来越多,没一会,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似的,乌黑额发沾上,丝丝垂落在眼睫前,水蓝迷离。 恍惚间又想起“正事”,姜昀祺脑子霎时灵光,赶紧伸手去摸自己。 毫无反应。 姜昀祺如遭雷击。 裴辙感受到姜昀祺的僵硬,偏头吻了吻姜昀祺额角,嗓音微沙:“怎么了?” 姜昀祺机械转头,望进裴辙晦暗如墨的瞳仁:“裴哥,我是不是坏了?”裴辙弯唇笑,抱着人站起来,在姜昀祺蹙眉忍耐的时候,轻笑:“这才到哪里?宝贝想什么?” 姜昀祺快哭了:“不是啊……” 姜昀祺一手环住裴辙,一手指了指自己的小鸟,哭丧脸:“你看啊!裴哥,我不会喝了有问题的假酒吧……” 裴辙:“……” 裴辙被姜昀祺动作弄得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裴辙捡起仅剩的耐心,解释:“应该没有。这是——” 姜昀祺真的急哭了:“可我硬不起来了啊!” 霎时的静寂。 几秒后,裴辙转身将姜昀祺抵上墙壁,垂头笑得肩颤。 而姜昀祺,在裴辙的笑声中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第173章 肘臂线条 眼泪没掉多久,姜昀祺抽抽噎噎低头再去摸自己,还是不硬,抬眼看裴辙的时候蓝眸又蓄起一汪。 裴辙还在笑。 姜昀祺第一次见裴辙笑那么久,深刻眉眼成熟英俊,蛊惑力非同一般。 于是,姜昀祺注意力被收走,神魂颠倒,张嘴早就忘了自己是谁,最后只低低叫了声“裴哥”。 浴室水声停了有一阵。之后水声全是人为。 姜昀祺惊慌失措忍不住哭起来那会,一双小腿还在裴辙臂弯,只是姜昀祺一抽一噎太要命,裴辙就退了出来,觉得还是慢慢来比较好。 出来的时候裴辙压着姜昀祺好一会,胸膛滚烫,呼吸力道很重。姜昀祺能感觉裴辙的克制与忍耐,好像熔浆在地下炙热沸腾,平整地表出现细微蜿蜒的裂缝,不是那么显眼,却无法忽视。 姜昀祺很知趣,乖乖站着不像前一刻那样动手动脚胡来。紧贴的时候对比太鲜明,又沉又重,姜昀祺感受着感受着,简直没眼看自己,眨眼又想哭。 虽然自己压根没希望长成裴辙那样,但要真出了问题,简直太伤自尊。 片刻,裴辙伸手摸了摸姜昀祺后脑,搂着姜昀祺站到花洒下。 刚才要得太急,浑身是汗,酒气顺着汗液挥散,姜昀祺能闻到自己身上过分浓烈的酒味。 总之不是很好闻。 姜昀祺后悔死了,裴辙打开花洒的时候,闭眼一个劲往裴辙怀里钻。 裴辙垂眸瞧他这副委屈模样,眼神疼宠,低头吻了吻姜昀祺眼角:“你喝太多了,会有暂时的勃起困难。” 沐浴露的味道渐渐覆盖,姜昀祺没说话。 裴辙捏了捏姜昀祺耳朵,泡沫窸窸窣窣,姜昀祺觉得痒,转头换了一面靠着裴辙,露出来的另一只耳朵红通通。 姜昀祺想了想问:“那什么时候好啊?” “明天。” 姜昀祺点了点头,无条件信任。 泡沫冲得干干净净,裴辙把人抱到洗漱台上。姜昀祺裹着浴巾看裴辙帮他挤牙膏。几秒功夫,百无聊赖,小腿不自觉去勾裴辙,脚趾上下蹭着,然后在裴辙抬眼看他的眼神里乖乖收回来,接过牙刷眼观鼻鼻观心,认认真真一上一下刷牙。 淡淡薄荷味逸出口腔,萦绕在鼻尖,姜昀祺面朝镜子吐了口牙膏沫,捏起浴巾往早就看不清的镜子上擦。 轻微一声,雾气弥漫的镜子划拉出小片明净干燥。 那一小块镜子里,裴辙一手抵墙,手肘弯曲,另一手往下。看不清裴辙是怎么弄的,但肘臂线条随着动作起伏,硬朗又性感。淅淅沥沥的水声掩盖了大部分低沉喘息,强烈荷尔蒙气味却穿透重重水雾席卷而来。 薄荷被击碎,姜昀祺差点把剩下牙膏沫吞下去。 好在,几秒后,潮湿水汽再度蒙上镜面,姜昀祺浑身燥热,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乱撩,那裴辙估计会把自己拎起来打一顿。 或者那啥一顿。那可能不止一顿。 姜昀祺其实很困了,淌了太多汗,酒精散得差不多,体力也所剩无几。 姜昀祺不敢再擦镜子,甚至头也不敢抬,三口两口把嘴里泡沫吐干净,赶紧蹑手蹑脚跑出去。 头刚沾枕头,姜昀祺秒睡。 不知道过去多久,姜昀祺感觉有人捧着自己脑袋稍稍抬起,接着便响起轻微的吹风机声,修长有力的手指按摩头皮,热风轻柔穿梭,姜昀祺感觉自己在云朵摇篮里。 裴辙声音从很远地方传来:“……枕头湿了……头疼不疼?” 姜昀祺觉得自己应该是说了什么的,但实际上,他只发出一声鼻音,眨眼睡得人事不知。 只是与进门那会睡态完全不同。 看得出来,这时的姜昀祺睡得毫无防备,面容格外平和宁静。即使裴辙上床后搂他枕肩,姜昀祺也无知无觉地顺从。 裴辙垂眸注视姜昀祺。 干净白皙的鼻梁衬得面颊软红莹润,蓬松额发被空气中细小气流吹得微微浮动,呼吸因为过度疲惫有些重,鼾声低低的,偶尔因为睡得太沉,呼吸太深,自己呛到自己。潦草咳几下,姜昀祺微微张嘴继续睡。 裴辙望着无声笑,凑近亲了亲姜昀祺嘴唇。 怀里的人两手自然摆放在两边,只穿了件内裤的细白长腿放松伸出,姜昀祺睡得像个新生稚子。 关灯躺下的时候,姜昀祺似乎感觉到什么,又或者只是在做梦,呢喃叫了好几声“裴哥”。 裴辙睁开眼望着黑暗中朦胧天花板。 过了很久,裴辙低下头吻在姜昀祺发心:“宝贝,晚安。” 第174章 靠谱多了 第二天有训练,姜昀祺醒得很早。意识清醒的时候,头疼脑胀的感觉紧跟而来,提醒自己昨天喝了太多酒。 不过更真实的是突然出现的裴辙。 现在,姜昀祺就在裴辙怀里。 思绪倒退,姜昀祺想起裴辙发信息问他在哪里,估计那个时候裴辙就来找他了。之后GONG队长挑衅…… 姜昀祺睁眼,抱住揽在身前的坚实臂弯。 喝酒不是因为挑衅,是因为刘至关注的新闻。 窃听器事件后,姜昀祺其实能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与世赛那会因为迷雾丛林和格雷追杀产生的心理反应相似,但又有一点差别——像是某些东西积累到一定程度,原本晦暗重重的前方逐渐变得清晰。 这种清晰,不是拨云见月的舒朗。 因为姜昀祺知道,迷雾背后,是遂浒,充斥着杀戮、血腥、暴力,无休无止,还有终日的惶惶不安、麻木死寂。 姜昀祺记得冰冷尖锐的锋利匕首如何刺破皮肤捅进身体。不算太快,刺进再抽出,血管被两度划开,汩汩鲜血霎时喷溅,周身如坠冰窟。 也记得裴辙第一次抱起自己的动作、声音与温度。 即使失血过多,五感渐弱,但姜昀祺还是听到背后极细微的一声举枪,只是不知为何,预料中的致命枪声没有响起。 接着,有人走向自己。 厚重军靴踩在积久落叶层上,最底下的树叶早就干枯腐烂,最上面一层,是漫长雨季打落下的新叶,柔软强韧,隔夜雨水与喷洒的鲜血落在上面,蓄起颜色驳杂的一泊。 走来的人踩实了破碎枝叶与闷塞水声,一步一步,沉着谨慎。 戴着关节指套的手利落掀开衣角,触碰伤口,指尖温度比他高一些。 裴辙身形高大,单膝跪下查看自己的时候,姜昀祺能感觉人影覆盖在自己身上,一瞬间的遮天蔽日。 于是,下一秒,他本能地抬手格挡—— 伤口再度撕裂,鲜血再度奔涌出,姜昀祺甚至能感受到一股一股鲜血是如何逃离自己身体的。 来人没有说话,快速而直接地将他两手捆了起来。 姜昀祺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应该在防备,如同他防备他一样,但被裴辙抱起来的时候,姜昀祺脑子突然产生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也许他是为了不让他乱动,再致伤口撕裂。 姜昀祺没在这个想法里待太久。他没有力气了。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裴辙,但他没有正眼看过裴辙。 姜昀祺看见先前的伙伴被带回,他看向他们,敌我分明。 而裴辙,是未知。 四肢的寒冷与浓重血腥味停留在记忆深处,姜昀祺往裴辙怀里缩了缩,脚尖往裴辙腿间蹭,肌肤相贴,鼻端是裴辙身上的气息。 窗帘缝里笔直射来一束稀薄晨光。 五月中旬,温度不是很高。S市最近总是下雨,比起江州入夏,会有一段时节的梅雨。 如果不是裴辙低头亲吻他耳朵,姜昀祺还会继续回忆下去,直至目前记忆的终点:小渠河道。 耳边传来温热触碰的时候,姜昀祺笑了下,回身埋进裴辙怀里,深吸口气。 裴辙抚摸姜昀祺后脑:“想什么?” 姜昀祺没说话。 这是姜昀祺第一次主动回想过去,平静无波,想完也没什么情绪。 恐惧好像被剥离。 裴辙在他身后,他在裴辙怀里,他与恐惧面对面,像是突然有了退路,无论继续往前还是后退,他都不用害怕。 姜昀祺闷在裴辙怀里打了个哈欠,仰头亲了亲裴辙下颌,又转回去捞手机。 七点半。 打开微信,置顶的First群照例九十九条加信息,姜昀祺点开一路往上翻。 夏闵和路星岚聊GONG聊到凌晨一点多,刘至偶尔说几句。还提到徐漾的Sed这回估计要冲冠军,毕竟前几次洲际季赛,Sed都与第一失之交臂。 博宇罕见没有加入群聊,最后一次出现在群里是昨晚九点多的时候,回了声:“云神哥哥来了,我任务交接了。” 拇指还在往上翻,两秒后,姜昀祺火速翻回博宇这句。 接着,脑子“轰——”一声,空白一片。 姜昀祺坐起来,点开和博宇的私聊界面。 他们的对话停留在几天前,博宇把官方公布的决赛时间另外单独发了姜昀祺一份。 姜昀祺有点呆,点来点去不知道发什么。虽然过年那会已经和博宇出柜,但博宇认识裴辙,他还一直以为裴辙姓姜…… 姜昀祺抓了把头发,正要先发一句“早上好”,就听裴辙说:“我跟他解释了。” 姜昀祺转头,看着裴辙愣住。 裴辙笑,起身进浴室洗漱,姜昀祺视线一路跟着。 裴辙:“我说我不姓姜。” 姜昀祺点点头:“我和他出柜了。他知道。” 裴辙声音有些意外,姜昀祺从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起自己的事:“好朋友?” 姜昀祺:“嗯。” 浴室淅沥水声响起,姜昀祺仰面躺倒在床上,举起手机点开暗了的屏幕,盯着对话框,好几秒,屏幕再度暗下。姜昀祺想了想,还是见面说吧。 搁下手机,姜昀祺闭眼往裴辙睡过的地方蹭,中途伸了个懒腰,放下手的时候,脑子又是一个激灵,跟闪电划过似的。 姜昀祺瞪眼盯着天花板,觉得这个早上接二连三过得可太刺激了,悄悄扭头朝浴室望,水声还没停。 测试两把,皱眉体会几秒,姜昀祺觉得不是太对。干巴巴的,应付性质太浓,来回索然无味。 埋进裴辙枕头,鼻尖霎时全是熟悉气息。紧接着,眼前浮现昨晚镜子看到的,心思又忽地躁动,姜昀祺侧身蜷缩起来,嘤咛鼻音被呼吸带出,手心渐渐粘稠。姜昀祺看着手心,抽过几张纸巾,没有立刻擦。 过了会,感觉变得越来越奇怪,姜昀祺抬起手又看了几眼,这才面无表情擦干净,然后又去研究纸巾,忽然感觉自己像个小白鼠,大清早被拉上试验台测试。 姜昀祺抿了抿嘴角,扔掉纸巾仰面望天花板走神。裴辙给予他的,总是比他想要的还要多得多,所以这个时候翻来覆去,总是吊那么一截。 姜昀祺有些烦闷,加上枕头埋得太久,呼吸不通畅,鼻子不通气。姜昀祺没管,隔一会用力抽下鼻子,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 裴辙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大字状瘫床上,满脸空白的姜昀祺。 听见背后声音,姜昀祺回头,闷久了,眼眶红了圈,姜昀祺小声:“裴哥我不行……” 裴辙停在原地,垂眸好久才忍住没笑。 昨晚喝多了的姜昀祺,即使当着他面笑,也能傻乎乎看你一阵,软乎乎叫几声“裴哥”。这个时候的姜昀祺,裴辙相信,要是自己笑出来了,小脾气得闹到过年,外加时不时翻旧账。 裴辙面色如常,走过去,单膝跪床沿,捞姜昀祺进怀,伸手握住,嗓音带笑:“不挺硬?” 姜昀祺:“……” 姜昀祺自闭了。 裴辙:“射不出来?” 姜昀祺害羞:“嗯。” 裴辙吻了吻姜昀祺微烫侧脸:“想做吗?”姜昀祺扭头追着去亲:“时间好像不够……” 裴辙没说什么,拍了拍姜昀祺小屁股,让翘起来。之前出了点汗,姜昀祺抽了好几下鼻涕,一边慢吞吞动作。裴辙笑,拿了张纸巾给人擤。姜昀祺擤完,一团纸巾捏手里,乖乖趴好不动,另一手搂着裴辙枕头。 看样子是只弄一次,但一次的战线也格外长。 姜昀祺耐力不如裴辙,腰身好几次往下塌,看得出体力越来越不济。但更多是顾此失彼,姜昀祺沉浸在快感里,舒服得只想往下落,落进裴辙怀里。 后来裴辙就把人抱进怀里。 再后来,擤完鼻涕的纸巾被用来擦眼泪,人和纸巾都不成样子。 中途皱巴巴湿哒哒的纸巾被裴辙拿走,姜昀祺只能抱着枕头擦眼泪。 裴辙空出一只手往姜昀祺小腹揉,姜昀祺被刺激得差点昏过去,哭得更加凄惨。裴辙低头吻了很久姜昀祺,吻到姜昀祺不哭了,浑身泛红。裴辙摊开掌心让姜昀祺看,说这不挺多?姜昀祺一句话说不出来,仰面可怜兮兮叫“裴哥”,裴辙垂眸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会,神志有些晕的姜昀祺抵着裴辙肩头说想尿尿。 裴辙觉得可能跟昨晚过量饮酒有关系,而且姜昀祺体质比一般人虚不少。这两年虽然养起来了,但早几年吃药长大,小感冒都能演变成重症。 附中上学那会,姜昀祺体测一次没参加。高三最后一次体测姜昀祺还挺想试试,后来被裴辙知道,硬是没让。姜昀祺就坐一边看别人测。 好像真的忍不住了,姜昀祺撑着裴辙肩膀想起来一些,一边求裴辙带他去尿尿。裴辙想了片刻,想的时候姜昀祺又哭了起来,一抽一噎,裴辙就不弄了,把人抱进浴室清理,毕竟时间也不早了。 裴辙下身围着浴巾,轮廓还是很明显的。昨晚也是这样。姜昀祺仰面去看裴辙,裴辙没说什么,屈指擦了擦姜昀祺面颊,见他还是副有心思模样,以为姜昀祺还在意昨晚勃起困难的事,便安慰:“没事。下次别喝那么多。”姜昀祺点点头,有几秒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蹲了下来,这会脸倒不是很红,只是眼睫眨得飞快,眼角还湿的。 裴辙没动,摸了摸姜昀祺脸,拇指按住姜昀祺下唇。 姜昀祺不敢看裴辙,小心舔了舔裴辙指尖。 最后还是迟到了,快两个小时。 不过薛鸣淮也请了假,好像酒还没醒。 刘至就在群里说队长也休息休息吧,他先带博宇夏闵路星岚训练。 姜昀祺九点多吃上早餐,上唇破了点皮。 喝粥的时候裴辙就把人抱进怀里一勺勺喂,姜昀祺只管张嘴闭嘴吃。破了的那点殷红,裴辙尽量不让粥烫到。 吃好了,姜昀祺去训练,裴辙说不用管他,让好好训练。 姜昀祺觉得裴辙提前两天来S市应该不只为了看他比赛,就说中午要一起吃饭,裴辙说好。 到达战队赛训室的时候,正好碰到博宇出来拿奶茶外卖,姜昀祺想过博宇会是什么反应,但没想到博宇看见他和平常一样,笑呵呵的。 “云神,你还好吗?” 博宇按了下电梯准备下楼:“给你点了梨汁百香果。酸酸的,很解酒。” 姜昀祺想了想,没进赛训室,跟着博宇一起下楼取外卖。 “你喝什么?”姜昀祺说:“你不能喝奶茶了。” 博宇笑,电梯到了,和姜昀祺并肩进去:“我点了无糖的。放心吧,就尝尝。”说完想起什么:“薛狗点了两杯!他现在还在床上!还让我待会给他送去!狗比。” 姜昀祺:“……他喝多了。” 博宇“切”一声,按下层数:“我不觉得。喝多的人会井井有条告诉你一杯芝士换冰激凌?一杯奶盖多加一份?另外脆啵啵要几份?有冰激凌的少少糖,没有的少少少糖?” 姜昀祺无话可说。 电梯缓慢下行。 短暂而突然的沉默,博宇发现什么,回神:“不是,云神,你跟我下来干嘛?” 姜昀祺转头看着博宇,犹豫片刻:“昨天谢谢你——” 博宇立时明白,张嘴:“不用不用!” 姜昀祺转回头,面朝电梯门:“我哥就是我男朋友。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博宇点点头,没说什么。 很快,“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两人都没动。 博宇语速有些慢:“你哥昨天说了。嗯……我也不是惊讶这个。毕竟比起薛鸣淮,你哥看上去靠谱多了。” 姜昀祺转头诧异:“薛鸣淮?!” 电梯门开始关闭,博宇伸手拦住。 博宇走出去,扭头看姜昀祺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你过年那会不是和我说了嘛……我就以为是薛鸣淮……毕竟你俩看上去挺搭的——就是都挺好看的。” 姜昀祺:“…………” 姜昀祺觉得博宇应该连连看玩多了。 博宇一边走,一边摸着下巴继续剖析:“可是后来我又觉得不对,因为我发现你和薛鸣淮相处起来太兄弟了——反正不会是我。我就想是不是教练。但是教练看上去太直了——再后来我就想是不是夏闵路——” “博宇。” 姜昀祺扶额:“好了。就这样吧。” 博宇笑,拍了怕姜昀祺肩:“我很看好你们!你哥哥很不错!之前是我眼界小了,怎么能在我们队找呢!” “我们队压根找不出一个你哥那样的!” 姜昀祺:“………………” 第175章 徇私舞弊 祈见接到裴辙电话的时候,刚接待完一位预约患者。 裴辙问他这两天有没有时间,想了解下姜昀祺目前心理状况。 上午九点四十,S市天气不是很好,看起来要下雨。 “我这里刚结束,裴先生如果方便,现在就可以。” 祈见开门走出办公室,去心理医学科前台帮裴辙登记临时预约。 裴辙欣然应下:“麻烦祈医生了。” 早高峰已经过去,裴辙驱车到达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时候,十点零五分。 中途姜昀祺发信息过来,说训练会迟些,过了十二点让裴辙别等他。 裴辙只让他好好训练,结束了再说。 姜昀祺最近总是喜欢表情包三连,裴辙看着面前三只动作一致往前伸爪的小猫咪,笑了下,一边关上车门一边逗他:“还喝酒吗?” 姜昀祺没有立即回,但显示正在输入中。 过了会,裴辙收到宝贝信息:“想和裴哥喝酒。” 同江州省人医一样,S市医大附属医院也是三甲医院,科室众多,分主楼和副楼。主体建筑呈扇形,十五层,一侧紧靠急诊部,住院部在后面,相距不远,楼层更高。 祈见说心理医学科在主楼六层,迎面最大的建筑进去坐电梯上六楼就行,前台已经登记过,之后会有护士引导。 裴辙等电梯的时候看了眼附属医院的重点科室,心理医学科是全国重点,祈见名片下的介绍特别附注曾参与IPA培训项目。 IPA全称是国际精神分析协会。所有参会人员都要经过系统内部选拔和评选,很卡资质。 裴辙想起之前在伦敦开会,会议厅临时调整,隔壁更大的会议厅没有与他们这些外交官商量,直接让给了两年一度的IPA大会,听说某著名心理学家,还有几位临床心理学者要到场,出于的是更合理的考虑。 那时温应尧调侃:“比起全人类福祉,我们这些搞国际战略的算得了什么?”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裴辙已经大致了解祈见的专业领域。 护士引导前往3E咨询室。 裴辙敲门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声,还以为走错了,但抬头就是3E标识,便敲了敲门。 开门的人正好站在门边,敲门声还未落下,方明柏便开了门,见到裴辙并不大意外,他早几分钟到的,祈见已经和他说了,此刻微微一笑:“裴司早啊。” 裴辙看他,没什么表情:“方研究员早。” 祈见走过来介绍:“裴先生,明柏是我同学,刚到S市便顺路来看我,不耽误您之后的预约。” 裴辙略点头,跟着祈见进去。 方明柏站门边没动,看样子这会就走:“祈见,那你忙,比赛时候见。” 祈见摆摆手,很随意:“凌焰不是跟你一起来了?怎么不上来?” 方明柏笑,掸了掸手边外套:“我担心他来你这影响之后看比赛心情,就让他先去酒店入住。” 祈见了然,玩笑示意:“快走吧你。” 裴辙坐下后依然没什么表情,接过祈见递来的姜昀祺此前做的一系列心理评估量表,低头很细致地翻看。 方明柏笑了下,抬眼视线望向裴辙:“裴司。” 裴辙没抬头,指间夹着书页,目光注视在纸面上。 方明柏说:“两张决赛门票还是昀祺帮我预定到的,替我谢谢昀祺。” 裴辙抬头:“不用谢。” 祈见来回看着两人:“……”但他也没胆子打断裴辙说话。 方明柏觉得裴辙应该没理解他意思,可又隐隐觉得裴辙这三个字不是表面上那么容易领会。不过这不是什么关键,方明柏想,他们这些搞外交的,言辞上大都这样。 方明柏继续说:“找时间我会当面谢他。这几天昀祺应该很忙,就不打扰了,还麻烦裴司说下。” 裴辙复又低头,不再看方明柏:“是挺忙的。” 顿了顿,裴辙淡淡道:“之后会更忙。方研究员要是没什么事,就这样吧。” 这话说得其实不大客气。 就连祈见也听出来了,疑惑眼神转向方明柏,搞不懂老同学哪里触了这位霉头。 方明柏却突然想起在巴塞那间酒吧,与楼梯上的裴辙几秒视线交流,一瞬间便抓到些苗头。 方明柏这人比较精,凡事留心眼。有些事见着一回没什么,两回三回,表面上再怎么没关系、没牵连,方明柏也知道不简单,只会更留心。 他做人习惯韬光养晦,聪明谨慎都在这方面。自身实力在亮相之前总藏着掖着,掂量在场的人,掂量够了再三分七两地拿出来,待人接物总循循,不会给人很大冲击,但如果有人觉得他就是这样如沐春风,那只因为方明柏压根不把那人放眼里。 方明柏知道姜昀祺是遂浒出来的,也知道姜昀祺和裴辙没血缘关系。上回裴辙的眼神警告或许是因为与他第一次见,又或者觉得他对姜昀祺而言是个陌生人,但这次的语气就比较值得寻思了。 说白了,这哪是兄长,这分明是…… 方明柏视线落下,很快地一笑——这分明把他当情敌了。 几秒后,方明柏朝祈见眼神示意,转身走了出去。 路上见阴的天色这会很快变了,风声渐起,慢慢有雨滴敲打在窗户上。 祈见走到另一侧关窗,对裴辙说:“姜昀祺这段时间状态都挺不错。很稳定。世赛的情况没有再出现过。” 裴辙看向祈见:“这段时间?” 祈见微愣,觉得裴辙大概是要一个准确时间线,停顿几秒谨慎道:“世赛回来到上个月我给他们战队做心理评估,姜昀祺状态都在水平线上。” 裴辙:“他自己怎么说?” 祈见:“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多说。但承认目前在谈恋爱。我想,应该是受这方面影响,姜昀祺——” 说到一半见裴辙面露笑意,以为裴辙作为家长并不知道,祈见笑着说:“裴先生不会想干涉吧?” 裴辙笑:“不会。” 祈见:“感情疗愈也是一种疗愈。是最理想的疗愈。有些人找不到契合的情绪补充,就需要适当的药物抑制或屏蔽。我之前一度以为姜昀祺会走向药物,但目前看来,方向总是好的。” 裴辙极其敏锐地抓到关键:“方向?” 祈见点了点头,其实和裴辙几次交道打下来,他就发现眼前这个男人言行举止丝毫不拖泥带水,直切要点,有时候精准得让人很有压力。 这里面也许有裴辙身份加持,但祈见觉得,这部分占比微乎其微。 “比如结局分手什么的……”祈见语气玩笑,但很快正色:“虽然是最理想的疗愈,却不是最合适的疗愈。原因就在方向的不稳定,而且很容易被额外附加的情感拖累,所以这也是相较药物,风险更大的治疗。” 裴辙没说话。 滴滴答答有一会没一会的雨正式下了下来,噼里啪啦倾泻在窗玻璃上。 祈见的声音包围在雨声里,听起来公允而客观。 “专业而言,姜昀祺的问题其实可以概括为幼年遭遇所产生的精神压力。加上此前失忆的影响,这部分压力转为隐形的精神分裂,以及偶尔极端情绪的失控。我之前一直想让他循序渐进地疏导,类似于水彻底煮沸前一点点抽走火薪,重要的是‘一点点’,等待水面逐渐平复,直至冷却。” “现在看来,这段感情应该会有这个效用。” 祈见见裴辙不说话,以为他在担心姜昀祺谈的恋爱会分手,会给姜昀祺带来额外影响,便笑着说:“我看姜昀祺好像很喜欢对方。而且姜昀祺这样好看的男孩子,应该很讨人喜欢。” 裴辙却忽然说:“昀祺性格也很好。” 一时,祈见不知道说什么。 谈话不长不短,结束的时候雨还没停。 姜昀祺打来电话问裴辙在不在酒店,他还有一个小时就能结束。 “裴哥,外面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裴辙打开车门:“带了。” 训练中途的临时休息,姜昀祺挂电话之前很黏人:“中午要一起吃饭。” 裴辙:“好。” 从地下车库一路上行,医院照常人都很多,由于下雨,前面车也开得慢,车鸣拖拖拉拉,跟着车流渐行渐远。 裴辙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车窗,目视前方,眉宇思索,回想祈见说的话。 祈见无疑是专业的。细致的分析,合理的推测,可能的影响,祈见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没有瑕疵。 站在祈见的角度,姜昀祺是逐步转好的。 裴辙却想起喝多了的姜昀祺,想起被奥仔事件支配的姜昀祺,祈见说的那么多话里,有四个字曾在某个瞬间让裴辙心底一沉。 精神分裂。 身后猛然一声鸣笛,裴辙走神了。 车子缓缓驶入车道。 因为下雨,车速不是太快。 快到酒店的时候,裴辙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他会一直陪在姜昀祺身边。 餐厅在一层,裴辙在靠窗的位置等了会,姜昀祺跑过来的时候话就多了起来:“我都不知道下雨了!和你打电话听到雨声才知道。” 裴辙问姜昀祺想吃什么。 姜昀祺溜了眼菜单,眼眸狡黠:“披萨!” 裴辙:“昀祺,它只是一个食物。” 姜昀祺眨眼:“那我可以吃吗?” 裴辙微笑:“不可以。” 裴辙想,要是今天没看到方明柏,他估计不会这么快拒绝 ——但总是会拒绝的。 姜昀祺:“……” 裴辙的解释听上去合情合理:“它只是众多食物当中的一种。况且,营养含量低于平均。我们可以选别的。” 姜昀祺点点头,笑着继续翻菜单。 “姜昀祺!” 两人回头。 林西瑶朝姜昀祺招手,正要走过来。 她在自助餐区,身边站着博宇,博宇冲姜昀祺挤了挤眼,端着自己满满当当的盘子走开。 林西瑶很礼貌地和裴辙打招呼,鉴于上次在车里被裴辙气压吓到,林西瑶这会说话有些速战速决:“决赛的票还没谢谢你呢!博宇说你特意帮我留了?” 姜昀祺笑:“博宇说你是铁杆粉丝,铁杆粉丝怎么能没票。” 林西瑶其实很想和姜昀祺再说一些,但可能上次裴辙留下的“阴影”还在,林西瑶只匆匆说了两句就回到自助餐区了。 姜昀祺不是很饿,主要还是早餐吃得晚,小点心点了不少,点完觉得还不如去吃自助,想法刚说出来,裴辙就让他乖乖坐着。 吃到一半的时候,裴辙对埋头和鲜鱼汤的姜昀祺说:“昀祺,战队都会有多余的票吗?” 姜昀祺抬眼瞅裴辙:“也不是。有需要的战队会跟官方申请,拿来抽奖送粉丝什么的……” 裴辙语气闲聊:“那你们用来抽奖了吗?” 姜昀祺摇头:“没。我们都送人了,各自朋友什么的。” 裴辙中肯建议:“下次抽奖吧。你是队长,不要徇私舞弊。” 姜昀祺语文一时没跟上,只觉得裴辙成语用得好像有点过,但还是接纳了:“嗯……博宇也说下次有机会可以弄一弄,我们战队现在也有粉丝了。” 快吃完的时候,姜昀祺问:“全部都拿来抽奖码?可不可以留几张给——” 裴辙看上去比姜昀祺更像First队长:“全部都拿来抽奖吧。” 姜昀祺看着裴辙,好一会犹豫说:“那裴哥你的票也没了。” 裴辙万万没想到:“……” 第176章 唧唧歪歪 相比世界赛延续三周的决赛,春季赛冠军的诞生将在一个晚上、一场比赛见分晓。 本场决赛沿用常规赛积分,积分排名第一的战队将在赛前抽签决定决赛地图。 GONG战队位列第一。 手段不光彩,但分数是挣到手了。 最后一天训练临近结束的时候,刘至问姜昀祺,有没有想过First拿下春季赛冠军。 说实话,姜昀祺没有想过。 三月份比赛至今,他们抱着一个接一个的目的与没有退路的决心一步步走到现在。 热身赛遇盔爆盔,以牙还牙,杀P11措手不及,拿到官方承诺的调查声明。常规赛狙击宋绍,诛杀宵小,不顾名次阻断P11晋级,报世赛之仇。 虽然旁人看来,First这个队名早就明白无误宣告了他们这支队伍的野心,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当初下定决心重新组队报名春季赛,到底是因为什么。 眼下,似乎只要等待就好,等待审判落下,真相大白。 First以常规赛A组末位进入决赛,更像风浪彻底平静前的余波。 ——First被推到决赛战场,没有P11,也没有宋绍,此后结果如何,凭的不再是身为信战前队员的意气与仇恨。 姜昀祺对刘至说:“如果可以,我想拿冠军。” “First的冠军。” 春季决赛正式开始于晚上八点。 三大洲际赛区无差别全球同步直播。 七点,二十五支队伍回到赛场后的战队休息室,准备半小时后统一入场。 First一众拎着设备包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对面电梯门也刚好打开,为首是GONG队长Era,见到First看都没看,径直朝前走去。 博宇站原地瞅GONG背影:“嘿,这小子什么意思?” 薛鸣淮跟着姜昀祺朝休息室走:“不想理你的意思。” 博宇几步跟上,冲GONG快要看不见的背影凶巴巴:“给他狂的。不就是积分第一?有本事再抢我人头?!” 夏闵小声提醒:“博宇哥,不是抢过吗?” 博宇严肃:“之前比赛不算。我说的是本场决赛。” 薛鸣淮不冷不热:“有区别吗?” 博宇没理他。 快到休息室,迎面走来徐漾,身后跟着魏亦嘉和贺微。 Sed比他们早几分钟到,这个时候应该是去现场提前查看设备,待会姜昀祺也要带两名队员一起去。 徐漾笑着和First打招呼,转头对姜昀祺说:“云神手下留情。” 姜昀祺笑:“不会。” 刘至薛鸣淮博宇顿时笑出声,夏闵路星岚不敢当面笑队长级别人物,悄悄对视互相挤眼睛。 徐漾耸肩:“你们不是‘新’战队嘛。我Sed出道都两年了,季赛冠军好歹让我们捞一个。” 博宇捶他肩:“这回知道我们‘新’了?” 徐漾白眼,没再继续耍嘴皮,挥了挥手去了现场。 战队休息室不算小,一应设施齐全,主办方还贴心准备了点心和水果,只不过不会有人吃罢了。 博宇放下设备包就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大小的黑色方块,对着四面墙壁、桌椅电脑开始扫。 大家见状没说什么,毕竟经历过窃听器,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姜昀祺看着博宇忙上忙下,过了会对刘至说:“我想春季赛结束招一个经理人。” 刘至没意见,接过博宇手里的探测器去扫剩下地方:“好好把关就行,经理人还是挺重要的。我估计春季赛结束赞助会陆陆续续进来,到时候得招一个靠谱的。” 博宇拉开自己设备包拉链,抬头看着他们,过了会犹豫道:“我有个人选……还不用把关。你们肯定放心。” 薛鸣淮一边啃自己带来的桃子,一边掠他一眼:“黎坤?Eric?可别。我看不惯他俩。” 博宇朝他竖中指:“坤儿在做世赛志愿者,懒得理你。Eric像是会做经理人的人吗?” 薛鸣淮:“那你还认识谁?你认识的靠谱的也就这两个吧?” 博宇:“……我谢谢你——我替坤儿Eric谢谢你。” 薛鸣淮:“不客气。” 博宇:“滚滚滚。” 姜昀祺有点头疼:“到底是谁。” 博宇却忽然支吾,环视一圈,见大家都看着他,挠了挠额头:“哎,靠谱是靠谱,也自荐过,我就觉得可能你们会嫌她没经验……” 薛鸣淮眯眼,两秒后顿悟,啧声:“林西瑶?” 博宇:“……这桃子吃了是有什么功效吗?” 薛鸣淮冷笑,并不理他,看向姜昀祺:“林西瑶何止没经验,她就一粉丝好吗?拉进来是做事的还是追星的?” 博宇皱眉:“不能这么说吧。我跟她聊过好几次,她虽然没做过,但也了解——哪一个经理人不是从零开始的?那些有经验的不都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薛鸣淮:“敢情我First就是让人来攒经验的?” 博宇:“薛鸣淮,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你现在去外面挑一个经验十足,可能还带过P11的,你信得过?” 薛鸣淮:“那不是还要挑吗?像你,一上来唯亲是举、不,唯粉是举——” 博宇:“我哪里唯粉是举了?林西瑶资质还是很不错的,D大高材生,双一流中的双一流,到我们这算屈才了好吗?” 薛鸣淮把啃完的果核投进垃圾桶:“我竟不知如今的电竞圈还看学历了。” 博宇:“经理人还是要看的。不能我们没文化,经理人也没文化吧?” 薛鸣淮:“你说谁没文化?” 博宇:“你有文化,你是电竞哲学家。那你去做经理人。” 薛鸣淮转头,对完全不想理他俩,已经开始和刘至夏闵路星岚研究战术的姜昀祺告状:“队长,这你都不管?!阴阳怪气哎!” 姜昀祺:“……” 姜昀祺想了下,对博宇说:“这样,比赛结束我和林西瑶联系下,问问她有什么想法。”然后对薛鸣淮说:“对外的公开招聘我们还是会招的,到时候一起把把关。” 两人歇战。 可没一会,薛鸣淮突然说:“博宇,你不要老是把队内的事和别人说好吗?” 博宇很快应战:“我说什么了?不就经理人吗?我和林西瑶认识时间比你长多了,朋友之间聊聊怎么了?” 薛鸣淮:“那怎么前天上午我去餐厅吃早餐,林西瑶见面就问我喝了多少?” 博宇白眼快翻天上:“你怎么不反省反省你自己?你吃完来赛训室的时候身上都是隔夜酒气!我都没说!你现在还嫌人家姑娘问你。” 薛鸣淮:“你发誓你没说。” 博宇:“我说了。聊天不行?” 薛鸣淮:“……” 姜昀祺看时间也不早了,便问夏闵路星岚要不要和他去现场查验设备,两小只飞快同意,站了起来。 刘至无视身后的唧唧歪歪,也站起来对姜昀祺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降噪耳机落房间了。” 姜昀祺:“好。” 半小时后,二十五支队伍依次入场,解说员开始挨个介绍。 现场观众已经就位等待许久,战队入口灯光亮起的瞬间,整座竞技场霎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First排在中后段,距离入口还有些距离,掌声雷动欢呼鼎沸的时候,大家还是不约而同捂起了耳朵。 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不停歇的呼喊。随着每支战队亮相,各家粉丝都声嘶力竭喊上一阵,气势一个比一个强。 博宇有些担心,逆着声浪吼:“万一到我们没人喊怎么办?” 夏闵瞪大眼:“不会吧……官方就不给我们准备个托?” 姜昀祺忍不住笑:“好好比赛,没人喊也没事。拿到冠军就有人喊了。” 其实还是有人喊的,只是比起Sed、Infinite这些老战队,声势差了那么一截。专属First的银灰深蓝在观众席上零零落落也能看到一些。 坐上各自区域,一百名参赛选手有条不紊地接入设备,调试设备。 一分钟倒计时的时候,现场才逐渐安静。 队内语音里大家都没说话,盯着目前依旧黑着的屏幕,耐心等待。 惯例,积分排名第一的战队抽签选地图。 倒计时三十秒,现场三幅巨大的电子显示屏连同一百位选手的界面齐刷刷亮起。 现场猛地又是一阵尖叫。 解说员开始维持秩序。 倒计时十五秒。 屏幕上,GONG队长开始抽签。 毫无背景的屏幕开始变幻。 青葱绿色渐渐晕开,山峦浮现,山脉一路纵深分叉。 博宇:“看样子是海岛。” 路星岚:“不会是进阶版的海岛空袭吧……” 板块分隔,中央区域最大,一条青黄山脉对角线隆起。 五秒后,空袭字样并没有出现。 博宇:“居然是最简单的海岛模式。” 薛鸣淮:“GONG手气可以。用来抢人头可惜了,怎么不去划彩票。” 姜昀祺:“……开始吧。” 众人:“好。” 第177章 双王并列 海岛模式出现在决赛场,回过神的选手面对毫无特色的地图,忽然产生一种陷阱感。 大家发现,落地位置的选择变得更加困难。 不像难度层级逐次变化的其他地图,各区域间有差别但差别不大,大家总能根据自己处境各取所需。 但在海岛上,区域划分只有两级:最好的和一般的。高阶资源在机场和军事基地简直不要钱。除此之外,资源平均得根本挑不出刺。所以,一窝蜂扎机场和军事基地成了选手熟门熟路、心照不宣的选择。 薛鸣淮:“这两地大概率五五分,首轮得死一大半人。” 路星岚下意识道:“要不换个?” 薛鸣淮:“换哪?去个三级盔都捡不着的地方,给别队送快递——快递有人要吗。” 路星岚扒拉两下地图:“平时玩海岛总觉得没意思,这个时候好紧张。可海岛难度明明很平啊……” 博宇高深道:“这大概就是……‘由奢入俭难’?心理问题。适应适应就好。” 薛鸣淮:“……” 左右不过二选一,姜昀祺说:“机场吧。” 博宇:“为什么不是军事基地?” 姜昀祺想了想:“字少。” 博宇“啧”了声。 薛鸣淮笑。 果然,军事基地落了大半人,快到地图左下角机场的时候,机舱霎时全空。 意料之中的喜闻乐见,现场气氛立时躁动。 但也不是百分百落这两处。少数五六支队伍还真和薛鸣淮说的一样,去了“三级盔都捡不着的地方”,估计要等刷圈凑一把天命运气。 解说员见状开玩笑:“机场军事基地对角线,要是碰上中间刷圈,那可精彩了。肯定会出现反转。” 话音刚落,直播间那些大战队粉丝顿时骂骂咧咧: 【???有事吗?不能说点好的?一轮圈要是刷中间,那不得累死!】 【何止。刷中间便宜那些打野小战队,躺赢嘛不是?!】 【希望不要乌鸦嘴……】 视野里,降落伞乌压压的,好些半空就打起了架。 开场五秒不到,即时击杀已经更新五六条。 机场整体呈伞状。顶尖部位矗立着五座卫星铁塔,是全场制高点。左右两侧分别是行政楼和航站楼,四层高度相当,资源丰厚。 大多数战队都喜欢先去航站楼或行政楼扫荡,然后爬上铁塔,高位定点狙击。只要倍镜合适,埋伏位置卡得恰到好处,即使被击中也不会立即动弹不得。那么,在下轮圈刷来之前,这绝对是黄金攒分台。 就是没意思。 职业选手很少训练海岛,既练不了战术也提升不了技术。但对游戏玩家来说,一场玩下来,很难不爽感爆棚。而省去了额外熟悉地形的工作,新人玩家也偏爱海岛。 眼下,抢先落地的战队已经遵循“一般模式”进驻航站楼和行政楼。 First不算快,姜昀祺和薛鸣淮先落地。 行政楼一前一后两个入口,他俩落地的时候,门口盒子已经摆了一个,估计是拳击淘汰。航站楼光正面就四个入口,其中两个通往同一楼层。 姜昀祺下伞前留意了最早去往航站楼的三支队伍,二楼三楼四楼已经被占,只有最右边的门还没被打开,但也是通往二楼。 姜昀祺:“右边进去。” 薛鸣淮:“好。” 博宇和路星岚落在机场中央广阔跑道,其间散落七八个巨大集装箱。相比刚落地就捡捡捡的选手,两人直奔中央最大集装箱,火速抢占,一前一后背靠背,来一个怼一个。 中央跑道的战队大都零散,迎面撞上都是一对一。只不过大都是击杀,淘汰很少。大家目的在囤积,硬刚容易赔了夫人又折兵。加上场地宽阔,掩体众多,选手被击中下一秒都会火速找地打药。 另一边,姜昀祺薛鸣淮谨慎进入已经被占的航站楼。 一楼扫荡得差不多,剩下枪型要不鸡肋,要不缺子弹。 博宇那边传来换枪拔栓的细微声音,想起什么,队内语音说:“记得搜储物间。一楼厕所进去,最里面蹲位打开就是。运气好的话,会有大狙,要不就是大药。” 薛鸣淮闻声梗住。但他之后要卡右边楼梯,拿一把称手大狙是必须。 过了会,薛鸣淮一边艰难朝博宇说的地方找,一边吐出口气:“……不愧是你。” 其他战队选手也知道这个地方。 之所以这会剩下,只因为对于率先占领的战队,这个偏僻地方比起进门的遍地豪华枪型并不那么突出,但对像First这样需要捡漏的战队来说,就很关键了。 果不其然,薛鸣淮拿到一把有味道的M24。子弹管够。 姜昀祺没搜到老伙计S763,楼梯拐角一把STG自动步枪还算凑合。 一轮弹量十发,射程中等,杀伤力中等偏上,二级盔得爆两下。不过胜在射速。碰上手速快的,两发等于一发。 一楼有人进来,原本二楼蹲守的战队不可能不知道。 薛鸣淮拿到M24后直接卡在楼梯中途。 从他的位置,抬头只看得到二楼拐角,没什么用,而他再往前一步,二楼蹲守的往下随便一枪就可以狙了他。 但如果有新队伍闯进来,薛鸣淮的位置就非常优越了,荫蔽且必经,只要有人上楼,差不多等于送死。 薛鸣淮气定神闲,楼上战队频频往下瞄准,警惕徘徊。 开场一分钟,右上角即时击杀信息步入正常更新频率。 现场三幅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开始分屏,一左一右分别聚焦机场和军事基地。 军事基地对战更为激烈,欢呼声也跟着起伏。偶尔夹杂不小的争议声,似乎粉丝之间不断有争吵。相比之下,机场气氛紧张冷凝许多,往往基地刚嚎完,转头一看机场对峙,没闭上的嘴立即倒抽冷气,眼睛也移不开了。 姜昀祺毫不犹豫配上STG后,眨眼几秒功夫将一层所有适配子弹捡得一干二净,速度快到几乎剪影,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之后,姜昀祺没有跟着薛鸣淮冲击二楼,而是转身直奔门外铁塔。 以上全程,十秒不到。 解说员之一专门给姜昀祺切了小镜头,津津有味:“云神这波是要打野?这个时候去铁塔太早了吧?” 另一位注意到姜昀祺配备时间:“这也太快了,配得七七八八,这么着急去占铁塔?虽然铁塔位置优越……啧,谨慎啊云神。” “我看最先那波上航站楼抢装备、预备之后占铁塔的这会都没配齐全……云神这个速度明显是要赶在他们之前。” “对。但这个装备实在——手上也不是什么大狙,STG也就射速出彩,碰上手速——”说到一半,解说员不吭声了。 另一位解说员随即笑道:“云神手速,拭目以待吧。” 现场渐次安静,除了小部分仍旧专注白热进展的军事基地,时不时嚎几声、吵几句。 铁塔唯一优势就是高。 人上去后必须得好好找个点卡住,不然掩体遮挡稍有差池,即使准星瞄得再精,没两下就会被人爆头——在资源丰厚的机场很容易找到一枪爆头的罕见枪型,所以蹲守铁塔的位置就十分关键。 不过对于职业选手来说,这点完全不是问题。 绝地狙击统共就那么九款地图,职业选手日复一日训练,早就烂熟每张地图,什么位置好蹲守,什么位置容易遭冷枪,打职业的心里都门清。 姜昀祺迅速爬上铁塔最高处平台,不断打开倍镜试验距离,最后趴下来往左边挪了挪,钢筋铁板正巧掩住头盔,然后,姜昀祺小心改蹲伏,铁板彻底挡住身躯,只剩露出一个装有倍镜的枪口。 薛鸣淮等了几秒:“好了?” 姜昀祺收好背包:“嗯。” 薛鸣淮也没动。 右上角即时击杀更新得井然有序。 开场一分十秒,那些被派去中央跑道扫荡的零散队伍开始往回汇合。 博宇路星岚找好掩体,埋伏狙击,凡是漏掉往航站楼行政楼方向跑的,全部报给了姜昀祺。 一声爆破刺音,博宇声音传来:“10、75、逃了两个,从行政楼后面绕了,云神你那能——” “嘭嘭嘭——” “嘭嘭嘭!” 【First-Yunqi使用STG淘汰了Aott】 【First-Yunqi使用STG淘汰了Stan】 博宇:“Nice!” 来自铁塔的枪声响起瞬间,那些率先进楼扫荡的战队都懵了。原本计划被人抢占,接下来出楼都是问题。姜昀祺站在高处,几乎出一个崩一个。 此时距离比赛开场,还不到两分钟。 形势反转,后来居上。弹幕也疯狂刷了一波。 【云神手握低配枪型,居然敢就这么上铁塔狙击,证明了一件事:实力在人不在枪。】 【楼上能说就多说点。】 【这他妈哪是云神的高光时刻,这他妈是STG的高光!】 【STG: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云神不常有。】 薛鸣淮不上不上的位置眨眼反转——凡是要从此处下楼的战队,都成了瓮中鳖。 加上姜昀祺离开后,薛鸣淮一动不动蹲守十几秒,警惕性弱的小战队不会去仔细回想薛鸣淮之后到底有没有离开。 果不其然,率先进楼的三支队伍,其中一支就冲着薛鸣淮枪口来了。 First兵分三路,姜昀祺铁塔高狙,薛鸣淮瓮中捉鳖,博宇路星岚中央打野。 不知是不是First特有的气场,当右上角即时击杀一栏冒出连串以First开头的淘汰信息时,观众并没有表现出先前面对军事基地激烈战况的火热欢呼,相反,现场气氛紧张得如同在走百米钢丝,彼此呼吸声都能听到。 很快,竞技场高空悬挂的实时积分一栏,常规赛后位于中段的First开始稳步上升。 解决了找死小队,薛鸣淮奔上顶楼,找位置协助姜昀祺狙击,顺便帮姜昀祺带了把S763。 几秒后,博宇:“我和星岚把车开到130山坡后面——” “嘭——” 【IN-MOMO使用AKM击中了First-Yunqi】 博宇:“云神?!” 姜昀祺气息如常:“没事。” 薛鸣淮:“Infinite的MOMO,估计盯你很久了。你那个位置,等你露马脚得等上一阵。苏赫真有耐心。” 姜昀祺小心翼翼地侧回身打药,刚才小小失误被抓住,万幸没被爆头。 姜昀祺等了会。 背后,子弹嘭嘭嘭射上铁板的尖锐刺耳金属声不间断传来。 姜昀祺:“我被架住了。薛鸣淮,你看看你那里能不能秒到315。” 已经在航站楼顶楼精选舔完包的薛鸣淮唰一下打开倍镜:“等着。” 博宇:“不要留情啊!能杀则杀!窃听器的恩情我们小龙虾还。” 姜昀祺薛鸣淮:“……” 315位置,处于行政楼顶楼的MOMO依旧紧盯铁塔,他的对面,薛鸣淮在航站楼顶楼挨个查看合适的窗口位置。 薛鸣淮走到最里侧,打开侧瞄倍镜:“刚刚好。云神,你枪口露一点。” 姜昀祺:“好。” 枪口小幅度倾斜—— “嘭嘭嘭!” “嘭!” 薛鸣淮放下枪紧盯右上角:“应该爆了。我看他不是三级盔。M24这方面——” ——变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突然,在场所有选手耳机里传来毫无感情的官方中英文暂停语音,面前屏幕霎时全黑,巨大醒目的红色警示符亮起! 竞技场中央也亮起闪烁红灯! 这表示现场有突发状况。 上回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前年冬季赛易宣中场手伤换刘至。 现场立时躁动。前排观众纷纷站起往选手竞技台张望。 解说员也站了起来,接着,好几位工作人员往Sed方向匆匆跑去。 为了直播屏幕清晰,现场光亮调暗了许多。 此刻,Sed选手坐席上,隐隐看到有人朝隔壁GONG走去,接着,GONG选手全部站了起来,领头的肢体冲突十分明显! 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观众席骤然响起一阵喧哗。 博宇路星岚按捺不住,悄悄直起上身仰起脖子去看,下秒就被临场紧密巡视的工作人员口头警告。 姜昀祺提醒:“博宇。” 博宇坐好小声:“是徐漾。” 路星岚同样小小声:“徐漾去揍Era了。” 薛鸣淮勾了勾嘴角,想起什么:“早该揍一顿了。” 博宇:“徐漾怎么急了?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薛鸣淮:“First要是开场五分钟被抢六个人头,换你,你忍得住?” 博宇懵了:“六个?!靠,你数了?” 薛鸣淮:“差不多吧。楼梯那会的即杀你没注意?上秒Sed即杀,下秒GONG淘汰,整齐得不像两个队。” 路星岚:“……太过分了。” 薛鸣淮:“Sed击杀率本就突出。魏亦嘉就不用说了,前年冬季赛黑马Knight。GONG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跟在Sed后面抢,躺赢都没这么舒服。” 姜昀祺一直没说话,他也有些气愤。 队内一时安静不少。 弹幕已经掀起滚烫骂战,GONG祖宗十八代被刨了遍,只是不知道官方如何处理。 博宇想到什么,愤愤:“GONG这操作,打擦边球啊!就官方那个尿性,只会息事宁人。” 路星岚:“就是!我们的三级盔问题还要拖到夏赛后!” 薛鸣淮:“一码归一码。三级盔牵扯时间长、涉事选手多,确实需要时间。Sed和GONG这个,就是单纯GONG不要脸。” 十分钟后,选手界面出现替补通知。 Sed战队XYang位置由Atomy替补。 原因:手伤。 猛然间,所有人反应是一样的,全是震惊不解。 博宇瞪着屏幕,忍不住嚎:“手伤?!哪门子手伤?卧槽!这他妈太不要脸了吧!官方搞什么?犯规下场就编一个手伤?!” 薛鸣淮看着屏幕却有些平静,思索片刻道:“不至于。官方应该没有骗人,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把面子里子全丢。要是假的,这很容易揭穿,那绝地狙击别混了。” 博宇:“你的意思?” 薛鸣淮:“徐漾打比赛也有五六年了。” 博宇不说话了。 路星岚叹了口气:“好生气啊!” 薛鸣淮:“这样也能理解徐漾的冲动了。手伤本来就着急,还被人跟在屁股后面抢——我都想揍人。” 忽然,姜昀祺说:“他应该什么人都没告诉。” “他应该想好好打完这场决赛再落幕的。” 姜昀祺想起赛前与徐漾的碰面。 那会徐漾开玩笑,说这次的季赛冠军,让他们一个。 一时都沉默下来。 半分钟后,比赛重启。 即杀信息显示,薛鸣淮拿下MOMO人头。 姜昀祺火速下了铁塔,和薛鸣淮汇合,换装备。 此时,一轮圈刷出。 解说员瞪着中心一轮圈位置,目瞪口呆。 弹幕没有客气,把乌鸦嘴的解说员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二轮圈的时候,大家诡异发现,这个平平无奇的海岛地图是个天大的坑。 薛鸣淮皱眉打开地图:“这是……游走图?!” 博宇已经歇菜,有气无力:“我们就不应该对官方抱什么期待。海岛?呵!海岛游走图。上回出现游走图,我记得官方微博被骂到关评吧?” 姜昀祺头也有点大。 路星岚快哭了:“为什么要这么整我们。” 一轮圈刷在中心,二轮圈刷在了最上角——游走图,顾名思义,刷圈没有规律,一场比完,满场不跑个五六趟,就撑不起它游走图的名声。 三轮圈又刷回中心的时候,选手们已经没什么吐槽心思了。 弹幕却彻底暴走。 为维护网络健康和谐,比赛进行到二十五分钟的时候,官方关闭了弹幕,然后,很知趣地把官博评论也关了。 决赛圈在第二十六分钟刷出。 至此,场上还剩四支战队,分别是First、GONG、Sed和Infinite。 前三圈Sed一心复仇,追着GONG打。First和Infinite你来我往,并没有客气。实时积分统计渐趋白热。 由于冠军将在本场结束时揭晓,实时积分一栏,目前排名第一的是GONG,第二是Sed,第三是First,第四是Infinite。 前四名积分差都很小,终局翻盘可能性极大。 但现场唯一一支完整战队却是GONG。 First只剩姜昀祺和博宇,Sed剩下魏亦嘉,Infinite剩下苏赫。 决赛圈重回机场。 魏亦嘉离决赛圈最近,圈刚刷出来的时候,直接骑上摩托奔圈上铁塔,上了铁塔下一秒,还未完全找好位置,抬手就崩了紧跟其后入圈的GONG队员Dan。 一顿操作行云流水。Sed黑马Knight名副其实。 现场激动不已,叫了一阵好。 博宇:“就算GONG得了冠军也不光彩——云神,进楼吗?” 他们现在卡在圈边,位于铁塔后的山坡,之前一轮刷圈的时候,博宇就把车藏在这。 远处,苏赫开车进圈,楼侧进圈的Era反手连狙爆了苏赫车胎! 苏赫立即下车打药。 同时,魏亦嘉抬枪毫不犹豫扫射Era,甚至不惜暴露出大半头盔,势头猛烈,完全就是冲着给Sed报仇去的。 Era躲避不及,魏亦嘉高处精准狙击直接狙掉他半管血! GONG其余两名队员从航站楼另一侧赶来,其中一个架着Era着急忙慌躲到楼前三排油桶后,另一个连连后退,不断抬枪爆魏亦嘉。 博宇见状睁大眼:“艹!此时不炸更待——” 这是慌乱之下的重大失误——埋伏在任何地方都不能埋伏在油桶旁。 几乎是立刻—— “轰!” 苏赫和魏亦嘉同时扔雷! Era躲去的下一秒就知道失误了,飞速闪身后退跑进航站楼,跟他一起躲油桶的队员直接被灭。 即杀显示,人头归属Sed。 而魏亦嘉扔雷时候暴露过多,被GONG另一名蹲守狙击的队员打下铁塔,但由于没有击中,还剩最后补肾上腺素的机会。 电光火石的刹那,姜昀祺抬枪紧跟其后,那名朝铁塔冲来预备补枪彻底灭了魏亦嘉的GONG选手被一枪爆头。 “——嘭!” 【First-Yunqi使用S763淘汰了GONG- Neli】 博宇:“爽!” 右上角雪花落下瞬间,姜昀祺扳机连续扣下,将和魏亦嘉一同炸雷、此刻刚刚离开车身的苏赫眨眼淘汰! 此时,First的积分和第二名Sed持平。 姜昀祺起身:“进楼!” 博宇:“好——” “轰!” 两人还未从山坡下来,躲在草丛里补完肾上腺素的魏亦嘉抬手朝着博宇起身方向一颗雷! 【Knight使用破片手榴弹淘汰了First-Neigui】 至此,Sed积分赶超GONG,位列第一。 博宇炸了:“艹!Sed养了什么狼!” 姜昀祺立即滚身,趴伏打药。 First掉到第三,与第二名GONG差一分,而再拿下一个人头,就能与第一名Sed再次持平。 对于Sed来说,再拿一个人头——目前看来很大可能是姜昀祺的,那么,Sed春季赛冠军地位就稳了。 即使后面被Era淘汰,总体积分上,Sed也超出GONG一个人头。 决赛圈进一步缩小,最后圈在Era躲进的航站楼。 观众席上一阵骂声。 魏亦嘉姜昀祺同时落入毒圈。 积分咬得太紧,最后一秒都有翻盘可能,现场鸦雀无声。 解说员都不解说了,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不到最后一刻,不见分晓。 姜昀祺打完药没动,他还在山坡上。 远处,头顶天命的Era跑到四楼窗口居高临下,似乎在考虑先淘汰哪一个。 姜昀祺眯眼,血开始缓慢匀速地掉。 不远处铁塔下,魏亦嘉毫无动静,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扔来一个雷或是燃烧瓶。 腹背受敌。只要姜昀祺抬枪,高处Era就会发现,而魏亦嘉也不会放过他。 但Era似乎更急着灭掉抢去第一的Sed。 姜昀祺打开倍镜跟着Era一点点动。 Era在找铁塔下的魏亦嘉。 薛鸣淮的声音冷静至极:“云神,魏亦嘉不会狙你,他一动就暴露了。如果Era抢了他的人头,之后再抢了你的,Sed就又是第二。魏亦嘉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姜昀祺:“嗯。” 突然,Era不动了,黑洞一样的枪口凝固在铁塔下某处。 姜昀祺屏息凝神,注视Era,枪口跟着慢一步抬起—— 魏亦嘉几乎静止,他知道自己这会肯定不能暴露——至少不能暴露致命部位。 念头一刹而过的瞬间—— “嘭!” 两声几乎重叠的枪声! 现场所有人动作一致,齐齐转头对着屏幕右上角目不转睛。 不知是不是为了防止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即杀失误,这一次的雪花,落得奇慢无比。 缓慢至极。 最后—— 【GONG-Era使用MSS击中了Knight】 紧接着—— 【First-Yunqi使用S763淘汰了GONG-Era】 最后一片雪花闪现下一秒,谁都没有想到—— 魏亦嘉毒圈中枪,很快血尽淘汰。 ——魏亦嘉的人头不属于任何一支战队。 情势反转再反转,大家隐约意识到什么。 博宇率先反应,下意识吼:“我靠!” 薛鸣淮则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云神!” 解说员难以置信,一边核对积分,一边磕磕巴巴:“目、目前,First与Sed并列第一。” 话音刚落,观众疯了,海啸一般的欢呼霎时震天动地! 姜昀祺待在原地没动。 血还在一滴滴往下掉。 姜昀祺起身望着远处决赛圈,一步步往里走,心底忽地平静异常,握着鼠标的指尖却微微颤抖。 战场只剩他一人。 走近决赛圈的时候,姜昀祺闭上眼,长出口气。 耳机嗡嗡传来观众歇斯底里呼喊First与Sed的亢奋声音,一下极近,一下又极远。 ——这是绝地狙击有史以来第一次。 双王并列。 第178章 喋喋不休 掌声与欢呼鼎沸交织,现场气氛到达顶点。 二十五支战席第一次出现两座冠军席位,整座竞技场陷入从未有过的尖叫狂欢,伴随每次积分公布,绚丽夺目的缤纷射灯快速切换,眼花缭乱。眨眼,空气都被蒸腾,解说员不得不控场降温,只是没人理会。持续高涨的声浪一度淹没公布积分的声音,彼此之间完全听不到说了什么。 只剩尖叫。 姜昀祺额角出了些细细密密的汗,面色却愈加白皙莹润,水蓝瞳孔深处倒映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积分数,眉眼奕奕,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兴奋,炫目光影错落有致地落在他身上,脸庞漂亮得近乎尖锐。 身后光华璀璨,欢呼声里有他们的名字。 姜昀祺坐着没动,屏幕上,实时积分排名正逐一统计,由低到高,一行行进入视线。 博宇扔了耳机奔过来,握着姜昀祺双肩猛摇:“云神!冠军!First冠军!” “我们!冠军!” 姜昀祺被博宇摇得眼晕,回头看博宇,发现博宇压根没看他,抬头牢牢注视中央积分栏,满脸通红,笑得张嘴,激动到嗓子都哑了。 薛鸣淮和姜昀祺一样,望着面前屏幕有些呆,一手还搭在键盘上,片刻转头就去找教练席上的刘至。 刘至远远站着,和博宇一样笑着抬头看积分统计。 替补席上的夏闵大跨步冲了上来,路星岚跳起来和他击掌。俩小的抱着一起转圈,又跳又笑。 姜昀祺觉得自己脖子要被摇断了。 幸亏俩小的抱完注意到同样站着的博宇,大叫了声“博宇哥”。博宇立即撒手,奔过去和夏闵路星岚激动拥抱,后来干脆把刘至扯上来。薛鸣淮一直看着刘至,这会也冲了过去,一把搂住刘至。 姜昀祺拿下耳机,转身去找裴辙。 裴辙每次观看比赛位置都是姜昀祺特意挑选的,就在他身后。 所以,当姜昀祺视线转到身后瞬间,他就很自然地望进裴辙眼里。 裴辙看上去很放松,宽阔身躯靠在椅背,仔细看,似乎是种松了口气的闲适。漆黑眼眸凝视姜昀祺,好像已经这样很久很久了,嘴角笑意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浅,但注视姜昀祺的眼神比任何一个人都炙热。 姜昀祺一动不动和裴辙对视,脸上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要不是博宇带着整队人扑来,姜昀祺能在裴辙宠溺深邃的目光里待一天。 积分更新完毕。 最上方一栏第一次两队并列。 First和Sed。 这一回已经不是尖叫呼喊那么简单,现场爆发长达一分多钟的汹涌声浪。 现场工作人员捂着耳朵跑过来,大声安排First和其余战队先去战队休息室,等待之后的颁奖和记者采访。 姜昀祺回头看了眼裴辙,裴辙微笑做了个口型,让他先去。 Sed战队走在他们前面,走得比较慢,徐漾被队友围在中间,头垂得很低。 博宇突破Sed队员重围,冲上前猛锤了记徐漾肩,徐漾转头,眼眶通红,满脸隐忍泪水。 一米八几的个子,这会眼泪鼻涕糊一脸,上气不接下气,哭成了泪人。 博宇震惊了,但立刻明白,叹了口气,张开双臂:“兄弟。”说着一把抱住徐漾,徐漾趴博宇肩头,没忍住,大声哭了起来。 两步外的薛鸣淮:“……” 薛鸣淮不知道说什么,停顿片刻走上前拍了拍徐漾肩膀。 徐漾抹两下眼泪抬头,见是薛鸣淮,伸手一扒拉。薛鸣淮没防备,整个被压进徐漾怀里。徐漾搂着薛鸣淮头哭得更大声。 薛鸣淮几番挣扎未果,一头冰蓝炫酷被揉得柔软无辜。 姜昀祺:“……” 博宇眼眶渐渐也红了,嘴里不断说着什么,可周遭人声嘈杂,只有徐漾薛鸣淮听见,说了一会,博宇转头找姜昀祺。 姜昀祺笑着后退几步。 冷不丁,身后有人猛推把他! 刘至站在他们身后,笑得不行,姜昀祺被他直接推到博宇面前。 博宇没有客气,感慨万千地叫了声“云神”,然后,和徐漾一起,拉姜昀祺进了大怀抱。 耳边立即被徐漾的哭声充斥,又心酸又好笑,姜昀祺心底叹息,伸手去拍徐漾后背。 两支战队,就这么在通道前又哭又笑,又笑又哭。 第二名GONG,第三名Infinite。 苏赫带着Infinite全队来战队休息室找姜昀祺徐漾他们的时候,徐漾还在博宇怀里老泪纵横。 Sed全队站他身后,个个抹眼泪。 看得出来,魏亦嘉是徐漾一手培养出来的,泪点差不多。场上再猛,被对手狙下几米高的铁塔也能镇定自若打药扔雷,这会还是和徐漾一样,捂着厚厚一叠纸巾擤鼻涕擦眼泪。 First战队其余待边上,默默叹气。 苏赫见状无奈笑:“好了好了。待会拿冠军,高兴点!” 博宇耐心抚摸徐漾头发,长叹:“不容易啊……老徐,你说你瞒什么?早知道——” 徐漾抬起通红眼睛,哑声:“早知道就帮我一起对付GONG了?其实我刚才也在想,就很后悔。” “早知道告诉你们了,这样冠军说不定就归我Sed一个。” 说完,擤了老大一个鼻涕。 博宇:“……” 博宇拍开徐漾环抱他的手,翻脸无情:“早知道就提前帮你准备退休了!” 在场都笑了起来。 苏赫倚墙也笑,提醒:“待会还有记者呢,肯定会问你受伤的事,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单个战队休息室还算宽裕,这会一下挤进三支战队,落脚都没地方。 大家笑笑哭哭,吵吵闹闹,到底是开心的。 没有什么比拿冠军更开心的了。 姜昀祺却有一件比拿冠军更开心的事。 就是拿了冠军就能立即见到裴辙。 提起记者会,大家注意力转移不少,先前略带悲伤的气氛渐渐消散。不说双冠第一次,就是与GONG的几次交锋也肯定会被拿来大谈特谈。Sed几位队员商量怎么怼GONG,最好能激得官方重新制定规则。 一时间七嘴八舌,气氛活跃起来。 姜昀祺话一如既往少,但存在感不弱。徐漾说几句就去看姜昀祺,苏赫和薛鸣淮刘至聊天的时候也时不时插几句“云神怎么说”。 姜昀祺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黑黑的。 歇下来的博宇注意到姜昀祺应该是有事,虽然姜昀祺表现得一点都没事。 博宇观察几秒,忽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姜昀祺抬头看他,因为博宇抬手的时候戳到他头了。 博宇朝他挤了挤眼,视线抽筋似的往斜后方的门口瞄。 姜昀祺:“……” 博宇疑惑:“云神,你要上厕所吗?待会可没时间上厕所。” 姜昀祺:“…………” 博宇觉得自己第六感应该没错,继续问:“真的不上吗?” 众目睽睽下,姜昀祺停顿几秒站起来:“……上。” 博宇笑呵呵。 于是,众人目送云神出门上厕所。 姜昀祺出门就朝观众席跑。 距离越近,热闹喧哗扑面而来。 裴辙坐的是最前排,一出通道就能看到,但姜昀祺跑出去,前排那一个位置已经空了。 姜昀祺莫名有点慌,拿起手机就给裴辙打电话。 裴辙很快接通:“这么快?” 包裹在重重声潮里,裴辙声线沉稳,带着些微轻柔笑意。 姜昀祺呼出口气,奶起来:“裴哥你在哪里?我没看到你。” 裴辙:“观景台。出来透透气。” 姜昀祺转身就跑:“那你别动,我去找你。” 裴辙笑:“不动。” 观景台不远,就在竞技场后面,还包含酒店顶层一个半露天餐厅。 转过拐角,巨大的玻璃幕墙展现在眼前,窗外灰蒙蒙的,厚重云层压得极低,像是要下雨。一侧餐厅直通露天阳台,青灰天色在视野边缘乍隐乍现。因为没到饭点,餐厅灯暗着,桌椅齐整,没什么人,与前面的竞技场比起来,像是另一个空间。 空气里漂浮着潮湿水汽。 姜昀祺溜了一圈,瞧见餐厅最里面的阳台边站着一个人,背朝他,身形高大。 姜昀祺笑了起来,朝那人加速跑去。 裴辙听到脚步声,转身笑着注视姜昀祺。 一身队服银灰深蓝,姜昀祺穿得整齐,冲过来的时候神采焕发,眉眼间全是少年意气。 裴辙一把搂住跳进怀里的姜昀祺。 姜昀祺环住裴辙脖颈,极其依恋地埋进深深吸气。 他们身后,云层越聚越密,风声微荡,已经有点滴雨水落在栏杆上,发出很细微的敲打声。 姜昀祺很久没有说话,心底的喜欢已经超出言语,这是姜昀祺最幸福的时刻。 裴辙抱着姜昀祺,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抚摸姜昀祺后背,过了会,见姜昀祺趴他肩上舒服得像是要睡觉,便忍不住笑。 姜昀祺感受到,抬头仔细去瞧,蓝眸眨巴眨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裴辙笑,叫他:“小冠军。” 姜昀祺一下笑出声:“是不是很厉害!” 裴辙点头。 姜昀祺望进裴辙眼里,没有丝毫离开,就这么望着裴辙说:“可是我之前一点感觉都没有。” 裴辙不说话。 姜昀祺继续说:“也不是……就是结束的时候好像只是结束而已,和之前每一场比赛一样。虽然想过拿冠军,但真的拿到手了,就感觉很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姜昀祺絮絮叨叨:“做梦的感觉,就像自己是自己的旁观者,裴哥,我现在还有做梦的感觉——” 裴辙扣着姜昀祺后颈压下,亲吻这个喋喋不休的小冠军。 姜昀祺翘起嘴角笑,贴得更紧。 濛濛细雨终于下了下来,沾湿裴辙肩头。 姜昀祺脸一点也不红,只是耳朵尖尖有点烫,裴辙伸指揉了揉,姜昀祺小声对裴辙说:“怎么办,更像做梦了。” 第179章 算是慰藉 雨势渐大。 栏杆被浸湿,滂沱急雨敲打在上面,溅起丛丛雨花,沾湿姜昀祺手背。 五月骤雨,初夏的温度不经泼,很快消散,落在皮肤上只剩雨水的冰凉。 裴辙带姜昀祺往后退了几步。 隔着重重雨幕,竞技场传来的喧闹变得模糊不清,偶尔爆发出的欢呼也被风雨裹挟着游走。 姜昀祺一直记着件事,这个时候下定决心:“我回去就和裴玥姐姐说。” 裴辙微愣,过会在姜昀祺语气里意识到什么,低低笑:“说什么?” 姜昀祺扭头瞧裴辙,蓝眸忽而狡黠:“说——我要用冠军换裴哥。” 裴辙看着他,神情变得思索,语气慎重:“太贵重了。昀祺留着冠军。” “裴哥直接送你好不好?” 姜昀祺没想到,望着裴辙不知道说什么,过后只知道笑。 博宇打来电话问姜昀祺在哪,工作人员已经来催上场了。 裴辙牵姜昀祺往回走,到了休息室通道,姜昀祺朝里,裴辙转身向另一头观众席走去。 “裴哥!” 走出几步远,姜昀祺停下脚步,心底蓦地很着急很着急,好像这样背道而行让他的心一下就空了。 姜昀祺回身用力叫了声裴辙。 裴辙转头。身后人山人海,他伫立在几步外,温柔从容。 也许是姜昀祺忽然闪现的慌张神色被裴辙捕捉到了,裴辙走过去,摸了摸姜昀祺头发:“去吧,我看着你。” 姜昀祺点头,没说话,扭头朝休息室快步跑去。 排名前三的四支战队再次现身,现场又是一阵震耳欲聋欢呼。 冠军奖杯摆在每个人面前,场内游走的耀眼灯光不断照射在上面,一下光彩夺目,一下神秘莫测。 First一行六个人并肩站立。 解说员开始颁奖前的例行演说。从First成队时间说起,挨个介绍每位队员。正如姜昀祺赛前说的,“拿到冠军就有人喊了”,热烈掌声伴随解说员的每一次停顿轰然响起。 夏闵路星岚兴奋四顾,觉得满场都是First粉丝。 First成队时间不早,春季赛开赛前一周正式报名成队。因此,现场的介绍重心自然而然追溯到了每位队员与Fight of Faith-信战的渊源上。 “……两年前,信战创立,云神被黎坤招募,第一场公开训练赛正式崭露头角,力挫当时拿下冬季赛前三的Sed战队——这回又与Sed双王并列。这种缘分,电竞圈找不出第二个吧……其实在此之前,云起、云神,就已经是亚服排名前十、美服排名前二十的知名选手。” 虽然凭着几分运气进入A9世赛,但姜昀祺拿下世赛预选赛单人最高淘汰率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之后决赛与M-G队长格雷一对一,创造了同时淘汰的极限手速。尽管没有拿到世赛前三,但官方已经承诺追查三级盔和即杀问题,冬季赛之前说不定有翻盘可能。 说起这些的时候,解说员声音跟着现场起伏的声浪抑扬顿挫,直播弹幕也跟着刷得飞起。 【真他妈想不到。信战能走到今天。】 【注意,是First。】 【有区别吗?除了刘至,哪个不是信战出来的?】 【确实。世赛那会信战拿了个倒数,后来宋绍发微博,黎坤一声不响解散,我还以为就这么着了,谁能想到一声不响出了个First。】 【实话说,春季热身赛那会,真看不出First是要拿冠军的,摆明了就是找茬。后来常规赛,也没看出First是冲夺冠去的,根本就在和P11对着干,名次好巧不巧卡在前五,踢P11出局。】 【过了过了。不就一个季赛冠军,还是洲际的,至于吗?!P11拿过多少季赛冠军?First刚沾了点边,有些人就开始造神了。】 【就是,有什么好狂的?First连一支后补战队都凑不齐。】 信战与P11的纠葛、解散重组的First对官方的公开申诉,春季常规赛向P11复仇,加上晏雨中途换队、宋绍一枪未开、谭铄文熬尽四十九分钟……弹幕吵个不停,颁奖现场明里暗里,First的冠军之路,前前后后都与P11牵扯。 博宇皱眉低声:“这是干嘛?要颁奖就快点,扯那么多做什么?” 刘至笑了声:“之后记者会比这个还厉害。想好怎么说了吗?” 薛鸣淮经历过,这个时候莫名淡定:“有云神在,那些记者还能问出花来?” 刘至仔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看了眼站中间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姜昀祺,好像现场火热气氛压根不在他眼里,便笑着说:“是我多虑了。” 姜昀祺:“……其实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夏闵小小声:“队长,你不用说,你就这么看着人家,人家肯定不敢问你第二遍。” 路星岚:“嗯!” 姜昀祺:“……” First一行默默吐槽的时候,解说光环移动到了薛鸣淮头上。 “……不用多介绍了。前年冬季赛,薛鸣淮为P11力挽狂澜,一举拿下冠军,这回又是一个冠军——虽前后身处不同队伍……” 薛鸣淮脸色顿时不好,语气不耐:“不扯P11 要死?” 博宇一直在等关于自己的介绍,这个时候挠了挠耳朵,手继续插回兜里,斜斜站着:“你这个是事实。” 说着,博宇的介绍就来了。 “……信战时期,内鬼存在感就不是很强,战队里一般属于物资输出,但是这回,我们看到……” 薛鸣淮无声笑得眯眼。 博宇炸了:“存在感?!不强!?我他妈——” 姜昀祺提醒:“博宇。” 他们待会还要上台说几句,这个时候都带着收音器,博宇骂人会被后场工作人员听到。 博宇深吸口气:“那队长待会帮我说话。” 薛鸣淮斜斜瞟博宇:“啧。还撒上娇了。” 刘至笑了两声。 两小只哧哧笑。 姜昀祺却很认真:“好。他说的不对。” 再怎么嫌弃吐槽,当他们站上领奖台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虽然开始目的不纯粹,但这场夺冠之战,姜昀祺想,眼前的算是慰藉。 所有的愤懑不甘,在这里拿到了慰藉,也将在不久之后,真正讨回公道。 直到那时,才是结束。 也是开始。 属于First的开始。 没有P11,也没有信战,是独属First的荣耀。 记者会一如刘至说的那样,攻势比解说还要狠,翻来覆去,核心都在问First,你们打比赛,是不是就是冲P11去的。 姜昀祺也像薛鸣淮说的,回答起来干脆利落,丝毫不给多余遐想。 以至于围绕First的话题虽多且杂,还带着几分挑衅,但在姜昀祺面无表情的回答下,他们这组记者会是最早结束的。 “请问姜队,想过拿冠军吗?” “想过。” “听说之前你们扬言不让P11出线,真的假的?” “真的。” “宋绍一枪未发,是报仇?” “是。” “可以详细谈谈你理解的三级盔问题吗?即杀到底有什么问题?” “等官方。官方最详细。” “你们目的达到了,现在又手握冠军,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姜昀祺语气很淡,陈述事实一样的语气:“没达到。还要等调查结果。” “有没有可能你们确实存在失误?” “没有。” “有没有想过最后官方一无所获?” “不会。” 在场渐次错愕。 顿了顿,姜昀祺盯着记者录音笔,语气略微委婉:“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发挥你们的舆论优势,帮我们催一催调查进度。这真的很重要。” 薛鸣淮博宇还有俩小只实在受不了,齐齐埋头,笑得浑身颤抖。 刘至艰难扛起First形象任务。 远处,观众席围观群众裴辙微微笑。 结束已经是下午一点。 大家饿得不行,官方宴会在竞技场后面的半露天餐厅举办,大家整理好设备包过去的时候,瓢泼大雨还没停。 阴云密布,天色看起来像五六点。 姜昀祺不是很想继续再待,就说先回去了。 薛鸣淮拎着设备包走前面,闻言回头:“怎么了?有事?” 博宇一眼就明白:“累了。应付那么久记者,你不累?” 薛鸣淮没反驳,深表赞同。 刘至就说带奖杯一起回去:“晚上的宴会云神应该也不来了吧?不知道要闹到几点,到时候把奖杯忘了还得回来拿。” 于是,姜昀祺抱着奖杯直接溜回了云浮天梯。 裴辙车停在酒店门口,姜昀祺背着设备包抱着奖杯躬身窜进车里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偷奖杯的。 大雨倾盆,雨刷器来回不停,车门关上,哗哗雨声击打在车顶,潮湿沉闷。 裴辙仰头靠椅背,闭目养神,看上去有些疲惫。车前窗如注雨帘掀起又重合,倏忽而过的极淡光晕落在裴辙挺直鼻梁,坚毅硬朗。 长时间的喧哗,高分贝的尖叫,比起裴辙日常处理的环境,算是一个极端。 姜昀祺把奖杯搁后座,小心翼翼靠近裴辙,伸手揉了揉裴辙太阳穴:“是不是很吵?” 裴辙弯唇笑,睁眼瞧神采飞扬的姜昀祺:“结束了?” 姜昀祺仔细查看裴辙脸色:“嗯。我们回去吧?不在外面吃了,回基地我煮面给你吃。” 裴辙拿下姜昀祺手握在手心:“煮面?什么时候学会的?” 姜昀祺凑近去亲裴辙嘴唇,软声:“很简单的。” 裴辙伸手抚摸姜昀祺柔韧光滑的后颈,压着人靠近,给了姜昀祺一个微烫缺氧的吻。 车子缓缓驶进厚重雨幕。 姜昀祺一会回头瞅奖杯,一会去看专注开车的裴辙。 “裴哥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哦……” 一路高扬的情绪这会才有些低落。 车子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前停下。 “下个月会忙,七月份找时间带你出去玩。”裴辙转头看姜昀祺:“想去哪里?” 姜昀祺摇摇头:“没想法……” 裴辙笑,没再说什么。 虽然这段时间在酒店比赛,云浮天梯没人住,但隔天都会有阿姨过来打扫。 两人到的时候,雨势渐歇。 姜昀祺进门把一层灯全部打开,放下设备包,带裴辙直接去了后面的餐厅。 知道他们这两天快回来,冰箱里食材都是新换的。 姜昀祺陆陆续续从冰箱搬出两包细面、两根香葱、两个鸡蛋和一把青菜,裴辙坐一旁餐椅上,不作声看着。 “裴哥你饿了吗?” 姜昀祺握着鲜嫩青菜直接在水龙头下洗,回头看裴辙。 湿淋淋的十指纤长白皙,活动的时候,指甲和指关节透出些微淡粉,裴辙看着没移开目光:“有点。” 姜昀祺赞同点头:“我也好饿。” 裴辙笑:“需要帮忙吗?” 姜昀祺冲完青菜甩两下:“不要。” 裴辙逗他:“宝宝长大了。” 果不其然,姜昀祺没防备,不禁逗,耳根一下红了,转过身又去仔仔细细冲青菜。 裴辙注视片刻,提醒:“菜叶子是不是洗没了?” 姜昀祺不说话,乖乖停手去烧水煮面。 十分钟不到,两碗热汤面出锅。 香葱调味,汤汁油亮,水煮蛋饱满嫩滑,姜昀祺握着筷子等表扬。 裴辙没让他失望:“一看就比宋姨做得还好吃。” 姜昀祺:“……裴哥,这个有点过了。” 裴辙面不改色。 中途宋姨果然打来电话,姜昀祺把吃了一半的面给宋姨看。 哪想宋姨夸得比裴辙还厉害,说什么回去一定要做给姨吃,等昀祺走了,姨这一年都吃不下其他人做的面了。 姜昀祺顿时觉得裴辙一点都没过。 裴哥是最中肯的! 宋姨祝贺姜昀祺拿了冠军,问姜昀祺什么时候回家,说的时候雯雯凑近:“小舅舅!我今天出去吃披萨帮你庆祝好不好!” 话音落下,能听到裴玥声音传来:“想吃披萨就不要扯小舅舅……” 姜昀祺笑:“好。吃多点。” 雯雯:“必须的!我要点两份!晚饭也庆祝——啊!妈妈!” 裴玥一把揪走雯雯。 宋姨笑呵呵:“昀祺什么时候回来?” 姜昀祺咬着筷子想了想:“还得过段时间,接下来会很忙……” 宋姨便没再说什么,只让姜昀祺注意身体,不要感冒,絮絮叨叨好一会,硬是没提裴辙,裴玥走过来问了几句,也没提裴辙。 搞得姜昀祺有点纳闷,忍不住对宋姨说:“裴哥来看我比赛了。” 宋姨莫名:“他难道还能不来看你比赛?” 姜昀祺歪头瞅吃完坐一旁查看手机的裴辙:“……” 裴辙抬眼给姜昀祺一个眼神,示意他快吃,面都坨了。 吃完姜昀祺带裴辙参观赛训室,又去二楼看自己房间。 房间独立卫浴,还有一个小阳台,空间不大不小,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床头柜摆着上回在法国杜乐丽公园的合照,姜昀祺在裴辙怀里龇牙咧嘴笑,身后是缥缈空茫的夕阳余晖。 裴辙拿起来看了看,说下回出去再拍一个。 姜昀祺坐在床沿荡腿,两手撑在后头,仰面笑着说好。蓝眸清澈,眉眼诱人。 裴辙放下相片垂眸看他。 两人视线交缠半晌,姜昀祺目光稍低,睫毛落下一片羞涩阴影,两腿往前伸,夹住裴辙。 闹到晚上九点多,浴室狭小,裴辙搂着姜昀祺好不容易洗好澡,问姜昀祺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裴哥下去做。 姜昀祺摇头,被裴辙裹好浴巾抱去小沙发里待着,捧着一杯牛奶慢吞吞喝。 床单一塌糊涂,裴辙问换洗床单在哪里,姜昀祺指了指衣柜最下层:“不是这个就是上面那个,没有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裴辙裸着上半身蹲在衣柜前,闻言好笑转头瞧姜昀祺:“平时多久换一次?” 姜昀祺擦了下鼻子,很认真地想,开口直白又可爱:“看裴辙来的次数。” 裴辙轻笑,没说什么,转头去找换洗床单。 床单找出来裴辙还特意闻了闻,一边铺开一边叮嘱:“这里不比家里,天气好的时候多拿出来晒晒,知道了吗?” 姜昀祺盯着裴辙背肌目不转睛,点点头:“哦——裴哥,你身材好好。” “想摸。”又娇又黏。 裴辙没理他,沉心静气。 姜昀祺总是能出其不意撩他,不能给太多回应,不然没床单了。 刘至说得没错。First一众疯到了凌晨四点,回基地的时候动静太大,把好眠正酣的姜昀祺吓醒。 好在裴辙训练有素,拍了姜昀祺两下背,说是你的队友回来了,然后捂着姜昀祺耳朵继续哄他睡。 早上姜昀祺送裴辙去机场的时候,其他人在一楼沙发上睡得七倒八歪,酒气冲天,鼾声阵阵。 这一幕给裴辙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路上裴辙一直在跟姜昀祺强调队伍风气建设:“你们现在年轻,熬夜喝酒没什么,但还是需要注意。训练的时候也尽量不要熬夜,知道吗?” 姜昀祺总是听裴辙话的,说什么应什么。 到机场又奶起来,还有点难过。虽然每次和裴辙分开都难过,但这次好像更难过一些。也许因为这次的快乐多了点,分别的时候,要拆散的分量就愈多。 裴辙让姜昀祺好好想想想去哪里玩,等七月份空闲下来,就带他出去玩。 大清早机场人不是很多,姜昀祺左右看了看,仰头快速亲了口裴辙,说在这之前一定要和裴玥姐姐说,说好了就是度蜜月! 裴辙笑:“姜队挺忙,任务这么多,有把握完成吗?” 姜昀祺十分自信:“有把握!” 第180章 突发情况 接下来一周格外忙。 前三战队要参加官方举办的夏季赛宣传活动,还有几场直播游戏赛。各大品牌从First拿到冠军那刻起就开始联系,只是First还没有专门经理人,目前都是刘至和博宇在筛选、联系合作。 姜昀祺带着薛鸣淮夏闵路星岚跟官方活动,刘至和博宇守在后方处理商业赞助。 双冠并列,春季赛奖金池突破一千万,单个战队到手三百万。除了每位队员的奖金,博宇商量要不要用这笔钱换个基地。 “要不换回原来信战的?” 周末早上九点,大家坐在会议室哈欠连天。 博宇顶着双黑眼圈环顾:“当时租下这栋小二层是为了打春赛,所以只付了三个月租金,这个月月底就到期了。你们怎么想?” 薛鸣淮拆了瓶酸奶提神:“非得是信战?” 博宇白他一眼:“你就挑吧。信战户型还是不错的,接下来招青训也方便。” 薛鸣淮没再说话,开始喝酸奶。 夏闵路星岚在一旁小声吃三明治,薛鸣淮看了眼起身走出去,过会回来给他俩带了两瓶酸奶。两小只抬头笑。 姜昀祺问刘至:“教练觉得呢?” 刘至放下手机,接过博宇递来的信战别墅平面图,仔细研究了会:“我觉得可以。是要考虑青训的事了,接下来只会更忙,有现成的也方便。” 姜昀祺:“信战户型确实不错。一层AB赛训室应付日常训练和青训绰绰有余。” 薛鸣淮住过一段时间,闻言想起,也点了点头。 月底换基地的事就这么定下。 大家都困得不行。 博宇一连好几个哈欠,打开笔电查看邮件。薛鸣淮喝完酸奶也出去拿了块三明治,回来倚会议室门边懒洋洋吃。夏闵路星岚吃完趴桌子上聊天,开完会还有训练,他俩聊了一会就问刘至什么时候训练。 刘至早上例行看新闻,闻言头也没抬:“训练再说。先去去补个觉。你们最近太累了。” 两小只立刻面带喜色。 夏闵起身往刘至身边凑:“教练你在看什么?” 博宇一边输入邮箱密码一边头也不抬笑:“我们至皇还能看什么?新闻呗。”说着抬头思忖:“我想想……这会早间新闻应该已经过了,午间新闻还没开始,应该是即时播报后面的新闻评论。” 门边薛鸣淮听着弯唇笑。 夏闵睁大眼:“博宇哥你好强。” 刘至:“……” 不知什么时候也跟过来的路星岚看了会刘至手机屏幕,兴奋:“终于要抓了!” 刘至点头:“对。” 博宇随口:“什么要抓了?” 姜昀祺面色如常,双眸安安静静,注视博宇打开邮箱,收件箱显示新邮件一百加。 路星岚:“就是之前那个通缉犯!叫什么袁峰。警方通报获取到了关键信息,这两天就正式展开抓捕。” 博宇不是很感兴趣,打开收件箱把笔电往会议桌中间挪,说起招经理人的事:“上周论坛就放了帖子,目前收到四百多封应聘——什么花样都有。” 薛鸣淮吃完走过来看,一目十行溜下去,皱眉:“这都什么?当我们一对一粉丝见面会?” 刘至放下手机也看过来,指着第一页上最新一封:“这个标题还算正式——我们不是规定标题了?往下都乱加什么后缀。” 博宇点开最新一封:“不止。有的更夸张,虽然标题看不出什么,但点开就是云神照片,拜神似的!” 姜昀祺:“……” 邮件打开,映入眼帘一张中规中矩证件照让在场所有人愣住。 薛鸣淮:“林西瑶?!” 博宇也有点呆:“林妹子可以啊……” 姜昀祺忍不住笑,往下拉了拉,读道:“对于经理人的理解……个人理解一句话,就是为战队铺更广阔的路,让战队没有后顾之忧。” 刘至:“这句有意思。” “对外合作、奖金运营,优先考虑整体战队需求。市场推广、品牌宣发,应该立足战队特色……虽然我在商务洽谈方面没有经验,但我的想法是,First发展不至于走得那么快,夏季赛近在眼前,大刀阔斧的商业合作目前并不适合,稳妥稳健的——” 薛鸣淮:“她不用上课?” 博宇:“招的时候说了,不用天天到岗。估计她课少?云神不也隔三差五去趟学校。” 姜昀祺:“……我这学期课不多。” 博宇:“你课总是不多。” 姜昀祺:“……是真的不多。” 博宇:“好好好,不多不多。” 姜昀祺:“…………” 刘至在一旁看完了林西瑶简历:“我觉得这姑娘不错,又和你们认识,会少很多磨合。” 薛鸣淮:“可她一点经验都没有。” 刘至:“是这样。但她有一点说得挺对,First目前确实不适合大规模开拓商业合作。夏季赛马上就开始了,青训才是重点。二队收编得赶紧拉上日程。” “经理人不用招雄心勃勃的,跟着我们慢慢摸索也好。” 薛鸣淮点了点头。 姜昀祺:“那我明天和她见个面,具体聊一下,尽快把这事确定下来。” 博宇:“我和你一起去。” 姜昀祺:“好。”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 淅淅沥沥小雨从早上开始下起,两小时阴一阵,气温不高不低,湿润宜人。比起江州的一秒入夏,一秒入冬,S市的季节变换格外拖拉磨人。 两人从云浮天梯后门出去,经过一段正在改建的商业街。一侧是已经建好的灯红酒绿,商业名牌锃亮崭新,已经开始营业,荧荧灯火从透明玻璃和各色装饰间透出,倒映在雨水里,蜿蜒曲折。对面一侧陆续有几家未开张的店铺,外罩高端大气,“敬请期待”的标识老远就能看到。 约的商场离云浮天梯不远,走路十五分钟,过商业街再走两个十字路口就是。 林西瑶最近在那里一个咨询公司兼职,中午有两个半小时午休,三人就约着一起吃午饭。 姜昀祺博宇到的时候,林西瑶还没下课,但说好去吃一家特别火爆的火锅店,让姜昀祺他们先去现场等位。 博宇拿了等位号问姜昀祺要不要喝奶茶,看样子是很想喝的。 姜昀祺一眼看穿:“我去吧。给你点无糖茶?” 博宇萎靡:“微微糖都不可以吗?” 比赛完就一直忙到现在,博宇最近肉眼可见瘦了好多,这个周末体检,博宇很有底气,笃定结果只好不坏。 姜昀祺转身朝电梯走去:“医生说不可以。” 博宇站原地眼巴巴唉声。 前面还有十杯奶茶正在制作,等待时间十三分钟。 姜昀祺微信和博宇说了时间,准备在休息区等一会,抬头隔着玻璃,就见谭铄文朝自动扶梯方向走。 谭铄文面色极为不佳,加上他给人印象有些孤傲,这个时候更显阴郁。 几秒时间,谭铄文消失在自动扶梯尽头。 姜昀祺收回视线,去看剩余等待时间。 还剩两分钟的时候,商场忽然响起一阵刺耳广播试音声。周围顾客纷纷捂起耳朵,面露不满。 刺耳噪音戛然而止的下秒,好几声道歉从广播里传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突发情况,请大家见谅、见谅。” 姜昀祺想,播报的人应该从没这么临时播报过,接下来说的话也磕磕巴巴。 “接警方通知——接警方通知:通往裕丰北街的地下EF出口暂行封闭,裕丰北街也将全部封闭,禁止出入。如有去往裕丰北街的顾客,请提前安排好行程。” “如有去往裕丰北街的顾客,请提前安排好行程。” “接警方通知……” 站姜昀祺身后也是等奶茶的两位女生嘀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封了一条街?” 另一位不是很在乎:“谁知道。估计发生车祸了吧。前段时间东民高架不也封了两小时?连环追尾,可吓人了!” “哎……” 姜昀祺想起来,裕丰北街有一段和云浮天梯后门商业街连着,待会回去得绕道,不能再从后门走了。 拎着三杯奶茶回去的时候,林西瑶正好下课,站火锅店门口和博宇一起等姜昀祺。三人聊了会天,又等了十来分钟才等到位。 火锅确实好吃,也不费等了这么长时间。 三个人聊了会天,说起First夏赛准备和青训招二队的事,林西瑶对着博宇黑眼圈笑:“你们忙成这样?” 下周体检,博宇没敢多吃,这时候放下筷子喝白水:“所以不等你来嘛!” 林西瑶转头去看姜昀祺:“说吧。不用客气。我们又不是才认识。” 姜昀祺笑,问林西瑶为什么想做战队经理人。 博宇语气恳切:“你看你,名校出身,专业顶尖,以后毕业,发展只会往好里去。现在将课余精力放在我们一个小战队做经理人,有点亏。” 林西瑶笑着摇头,看着他们的目光很认真:“坦白说,博宇,我没你想得那么长远。我只是很喜欢电竞,想真正加入做点什么。” 姜昀祺没怀疑林西瑶对电竞的喜欢。因为,在最初,关于职业电竞选手的信息,还是林西瑶告诉自己的。 “一直以来我都是旁观者,认识你们也纯属偶然。所以,对我来说,眼下是一个机会,我可以真正参与我所热爱的事情,我不想放弃——” 隔壁桌上了一锅超级辣,姜昀祺坐外面,顿时被呛得咳嗽。 味道太冲,姜昀祺咳了好久,眼眶都有些泛红。 正说话的两人转头瞧他,林西瑶递来纸巾,姜昀祺接过摆手,想说你们继续,但张嘴就是一阵辛辣花椒顺着气流直冲鼻腔。 姜昀祺捂嘴撑着桌沿起身,眼角潮湿,示意博宇和林西瑶先聊,他去趟卫生间。 直到出了火锅店,那股呛人辣意才慢慢从肺腔淡去。 商场穹顶透明开阔,雨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下来。耳边是商场播放的背景音乐,还有来往行人纷乱嘈杂交谈声。 姜昀祺仰头望了会青灰雨色,拿出手机看裴辙发来的信息。 裴辙这段时间比他还要忙,时差比国内晚六个小时,这会刚起床。 刚才姜昀祺把火锅给裴辙发过去,裴辙这会才回:“胃口不错。” 姜昀祺:“挺好吃的。但超级辣的不行,我都被辣出来了。”说着发了一个默默流泪的表情。 裴辙真的很忙,估计手头正忙着什么,几秒后电话打了来。 姜昀祺接起能听到哗哗水声,裴辙好像在洗漱:“裴哥……” 裴辙一下关了水龙头,接着拿起一件金属物件:“嗯。吃好了?”嗓音带着晨起的沉哑,因为手机搁在一旁,极淡声线贴耳传入的时候,姜昀祺脸一下红了。 “没……”姜昀祺抿嘴撒娇:“辣死我了。” “我都要哭了。” 裴辙两声笑:“哭了吗?” “没……” 又是一阵急促水声。 姜昀祺趴栏杆上凝神听着,觉得裴辙应该在剃须。 “裴哥,你用的须后水好好闻,以后能给我用吗?” 姜昀祺没话找话。 “好。” 裴辙很快结束,拿起手机走了出去,接着手机又被搁在一个较柔软无声的地方,应该是床上。 衣柜打开又关上。 “你今天要开会吗” “要。” “要开多久?” “看情况。” “哦……” 这回的金属扣声音姜昀祺熟悉无比,姜昀祺埋进臂弯,小声:“裴哥你是不是在穿裤子?” 裴辙笑:“怎么?” 姜昀祺耳朵尖红通通,更小声:“没怎么。” 裴辙拣起手机:“饿了?” 姜昀祺没反应过来,实诚:“刚刚吃了点,还行。” 裴辙笑了声,重复姜昀祺的话:“还行。”仔细听,带点无赖痞气。 姜昀祺觉得怪怪的。 裴辙没再说什么。 姜昀祺眨眨眼,几秒反应过来,顿时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熟了。 过了会,姜昀祺很软地哼了声,说:“我现在饿了。” 裴辙只是笑。 姜昀祺觉得裴辙不讲理,也不觉得难为情了:“你笑什么?” 裴辙对他说:“回去喂你吃。” 一通电话打得姜昀祺脑门出汗。 姜昀祺转身靠着商场栏杆,深呼吸好几次。 第181章 狗急跳墙 脸上热度降不下来,姜昀祺摸了摸脸,抬头看了眼商场指示,朝卫生间方向走。 走过去还要经过一长段曲折通道,这时候正值饭点,走道里静悄悄的,一侧安全出口门关着,里面隐隐传来人声。 姜昀祺没留意,进去冲了把脸,镜子里的人眼眸清亮,额发乌黑潮湿,明明入了夏,这会倒有些春意波澜。 神情恢复如常的时候,姜昀祺走了出去,路过安全出口,门板突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传来几下重拳落在人身上的闷声。 姜昀祺扭头看过去。 里面的人被压着紧贴门边说话,声音清楚传了出来。 有些熟悉。 是晏雨。 一句话说出口气息断了好几次,一边喘气,一边极力压抑,晏雨愤怒到极点,开口嘶哑。 像是喝多了。 “你他妈——你他妈说什么?!不干了?!不干什么?谭铄文,你给老子搞搞清楚?这是你干不干的事吗?” 谭铄文一把推开晏雨,靠着门板慢慢站直,无关痛痒的语气,但又隐含怒意:“你们也看到了,我的手支撑不了一场比赛。” 之前在自动扶梯见到面色不豫的谭铄文,又出现在这里。看样子,谭铄文赴的是晏雨的约。 “所以?这个节骨眼?你跟我说退役?!早八百年你干什么去了!?” 晏雨似乎被其他人硬扯着往后退了几步。 一旁有人压着声音叫“晏队”,其中一个说要不换个地方,这个地方不好谈。 晏雨立即就炸了,吼道:“谈?谈什么?” “谭铄文,你给我说清楚,你是真的想退役,还只是想抽身?” 谭铄文无比淡漠:“有区别吗?” 霎时死寂。 晏雨沉闷喘息,没有说话。 窸窣几声衣料摩擦,谭铄文掸了掸衣角:“总之,退役也不是我心血来潮。我考虑了很久。常规赛姜昀祺薛鸣淮压我四十九分钟,算是报应吧……我不想再掺这趟浑水了。” 晏雨忽然嗤笑,走近,一字一句:“浑水?谭铄文,话说得轻巧,当初你答应搞刘至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这是浑水?” 姜昀祺脸色骤冷,转身面朝门边。 谭铄文深吸口气:“一码归一码。” 晏雨笑了两声:“怎么一码就归一码了?” 谭铄文怒道:“当初你说和宋绍有约定,必须加进来,我同意了——你现在还想让我做什么?” 姜昀祺走近几步,蓝眸凝冰,盯着面前没有动。 “现在局面你也看到了。P11算是完了。官方会出什么结果,你难道心里一点数没有?” 谭铄文语速很慢,角落里有人让谭队别说了,谭铄文没有丝毫理会:“爆三级盔、钻即杀空子,没错,是我同意的,但刘至手受伤我没参与,该遭的报应我都遭了——” 突然,姜昀祺握在手里的手机响起。 姜昀祺低头,是博宇打来的。 远远的,一阵脚步声从通道口传来。 “云神!” 姜昀祺按下一侧按键,切断铃音。 博宇几步跑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林西瑶说你去了快二十分钟,让我来看看,你没事吧?” 姜昀祺没说话,转头注视关闭的安全出口,神情冷漠。 博宇察觉到什么,朝门走了几步:“怎么了——” “哗”的一声,门从里被用力打开! 博宇猛地顿住,瞪着面前一干人,咬牙:“晏雨?谭铄文?” 晏雨确实喝多了,酒气隔一米远都能闻到,此刻满脸通红,神色阴冷,视线缓慢掠过博宇,最后落在面无表情的姜昀祺身上。 “云神,好巧。” 姜昀祺看着他,没回他。 一旁谭铄文嘴角有淤青,此刻皱眉望向姜昀祺。 博宇往姜昀祺面前站了几步:“你们想干嘛?” 晏雨忍不住笑了好久,好像博宇说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回头看了圈自己队员,晏雨反问:“想干嘛?我能干嘛?你们First不是挺牛?” 晏雨眯眼,凑近博宇,狠毒:“那你猜猜,我想干嘛?” 凑得太近,也不知是被酒气熏的,还是晏雨眼神里的狠意震慑到了匆匆赶来摸不着头脑的博宇,博宇张了张嘴:“你、你想——” “博宇。” 姜昀祺握住博宇肩,将人直接拉到自己身后。 平移站稳后的博宇看着姜昀祺背影,搞不懂姜昀祺哪来这么均匀又大力的力气。 姜昀祺直视晏雨,开口波澜不惊:“我听到了。我也猜到了。我会找证据,你也别想别的了。” 情势倏地紧绷。 晏雨目光凶狠,一侧手紧紧握拳,死死看着姜昀祺,有几秒,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无比确信晏雨会冲上去揍姜昀祺。 就连状况外的博宇也意识到气氛下的严重,紧张之余,忍不住扭头去瞅通道外人来人往的商场。 注意到博宇动作,晏雨动作微顿,赤红双目阴沉敛下,看上去有些酒醒。片刻,又掀起眼皮冲姜昀祺咧嘴笑,没再说什么,转身直接往前离开。他身后P11队员跟着匆匆离去。 谭铄文原地站了会,一言不发,过了会,回身走向安全通道。 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博宇小心问姜昀祺:“云神,刚才发生了什么?” 姜昀祺把手机搁回口袋:“没什么。晏雨和谭铄文发生争执,谭铄文要退役,晏雨不让。谭铄文说了宋绍和晏雨的约定,还说了刘至手的事。都被我听到了。” 博宇石化在原地:“这叫没什么?!” 姜昀祺继续往前走,闻言点头:“我们之前不都猜到了。” 博宇:“……” 林西瑶见他俩一前一后回来,状态截然不同,姜昀祺淡然自若,博宇神色凝重,便笑道:“这是怎么了?博宇,你没事吧?” 博宇叹了口气,学姜昀祺干脆语气:“没什么。” 姜昀祺笑,拿了片西瓜吃,入口极甜,面前摆了一小碟,姜昀祺忍不住又吃了三片。 林西瑶没放心上,望着他俩轻松道:“那我这是通过了?” 博宇走神没回神,闻言怔愣:“什么通过了?” 林西瑶叹气,以为是委婉的拒绝:“好吧。那我再努力努力……你们要是确定了经理人——” “林西瑶,下周来基地看看。你认识刘至吗?他会和你说我们目前所有商业合作进度。你慢慢接手,如果有困难,博宇会帮你。”姜昀祺笑着对林西瑶说。 林西瑶瞬间明白:“没问题!” 博宇反应过来,也笑:“当然没问题!我可是一直挺你的!” 姜昀祺从没怀疑林西瑶的能力,开会时刘至说的话也符合他心里一直以来的打算,所以招募林西瑶是目前所有选择里最合适也是最好的。 午休结束,林西瑶还得回去兼职,约了下周具体时间,林西瑶没客气,直接走了。博宇和姜昀祺面对面坐着,欲言又止,显然还在想刚才遇到晏雨一帮人的事。 “走吧。” 姜昀祺起身,对上博宇一脸忧愁,笑道:“不会有事的。” 博宇跟在后面:“晏雨不会搞你吧?就像当初对教练——” 姜昀祺结账扫码,语气很淡:“不会。” 博宇七上八下,愣声:“哦哦。” 姜昀祺转头朝他安慰一笑。 博宇望着,总觉得姜昀祺的笑漫不经心:“云神,我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可是我真的很担心。” “别担心。” “狗急了还跳墙。” “狗跳一尺,墙高一丈。” “……云神,能不能不开玩笑。我年纪比你大,你能不能对我好点?” “博宇,你太操心了。” 出门雨刚停。 天色阴沉,空气里不时飘来一两滴雨丝。街边积着一汪一汪的水,倒映商场高高耸立的玻璃穹顶。 经历这么一折,广播的事被两人抛在脑后,想也没想原路返回。走到半路看见对面通往裕丰北街的道路已经拦起了黄色警戒线,旁边停着辆重型越野警车,两人才想起广播通知。 博宇顿住:“好像不能走了。” 姜昀祺:“嗯。换条路吧。” 博宇扭头:“走梁海路吧,只绕一点,正好去买几包无糖蛋糕,我明天当早饭吃。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拆了……” 姜昀祺:“好。” 梁海路和裕丰北街就隔一排新建写字楼,还是光秃秃的水泥墙面,窗户只是模子,露天敞开,能看得见里面的钢筋脚手架。 和商业街一样,梁海路最近也在修,好几家百年老字号店铺通通面临整改,写字楼下的水泥石砖堆了半条街,遇上天气不好,一脚一个泥印子,这段时间也很少有人往这里走。 刚踩进来,没几步,博宇就后悔了,蹲下来望着崭新的球鞋,懊恼:“回去又得刷……” 姜昀祺低头去看博宇鞋子,笑:“回去就刷吧,等干了——” 土黄色的沙子沉淀在地表,清澈积水蓄在上面,倒映出一侧还未完全建好的四层写字楼。 有模糊人影在顶楼窗口一闪而过。 姜昀祺垂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瞬间苍白。 倏忽而过的人影像是鬼魅,牵扯出记忆深处的熊熊大火。 姜昀祺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人的样子。 穷途末路,狰狞凶残,他从他手上夺过那把狙击枪,他用那把枪亲手击毙姜正河—— “云神!” 耳边传来博宇惊慌愤怒的声音。 姜昀祺抬头。 远处,晏雨倚墙瞧他们,嘴角似笑非笑。 身后,P11其余几位队员靠近,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地上随处可见的赤红砖头。 “姜昀祺,谈一谈?” 晏雨声音不大不小,传来的时候,天空雷声隐隐,雨将下未下。 姜昀祺一把将博宇拉到身边,压低声音:“待会你找空隙跑出去报警。警察就在隔壁,很快的。” 博宇全身绷紧,死死望住晏雨,沉声:“那你呢。” 姜昀祺盯着一直看他们的晏雨,漠然:“他动不了我。” 第182章 他要杀他 “谈什么?” 姜昀祺原地没动,蓝眸平静注视晏雨。 晏雨闻声扯起嘴角冷笑,没看姜昀祺,舌尖抵住腮帮,过了会慢慢站直。 不知是不是隔壁封街的原因,商场周遭的繁华喧闹一点没传到这里,整条道路寂静无声。檐边积水缓慢有频率地一滴一答往下落,溅起小股水花。 雷声轰隆隆响着,忽远忽近,厚重铅云在积水上缓慢移动。天色依旧沉闷,新一波雨势近在眼前,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下来。 博宇前后张望,他背后是一家已经休业整顿的老字号馄饨店。 透过商铺玻璃,能看到里面整齐叠放的桌椅,收银台紧靠门边,帘布垂下,风从门缝窜进去,很久没人打扫的地面扬起薄薄灰尘。 博宇靠上玻璃门,轻微一声门锁撞击。 身后几位P11队员有意思瞧着,其中一位掂了掂手里砖头,对博宇笑道:“内鬼,还不知道你真名,好像全网都不知道你真名。你叫什么?” 博宇看向他的时候,目测了下从现在这个位置跑到路口大概需要多久。 其实进来没几步,但P11堵住了来路,直接跑过去肯定会被拦住。 而且他们手里拿着砖头。 但博宇想,晏雨应该没那么蠢,砖头摆明了就是虚张声势。就算他硬冲,也不会有人真敢拿砖头砸自己,大不了就是些小摩擦…… 脑子里电光火石,博宇很慢地说道:“关你屁事。” 话音还未落下,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 晏雨转身朝他们走来。 博宇和P11其余人扭头看他。 姜昀祺还是没动,等晏雨走到面前,姜昀祺重复:“谈什么?” 晏雨仔细瞧了瞧姜昀祺没有丝毫变化的神色,不由烦躁。 按理眼下这种情况,正常人早叫唤起来了,再不济,像内鬼那样,找个踏实地方待着伺机而动。 可姜昀祺居然接了他的话,好像晏雨拦住他们是真要和他谈似的。 晏雨凑近,盯着姜昀祺眼睛,语气狡猾:“谈……谈三级盔,谈宋绍,谈刘至……” “或者,我们谈谈窃听器?” 张嘴一股酒气,姜昀祺不自觉蹙眉。 博宇听得一清二楚,怒道:“窃听器!晏雨!你终于承认了!” 晏雨眼也不抬,盯着面色极淡的姜昀祺,开口无耻:“我承认了吗?我听说你们被装了窃听器,特意问问。” 博宇愣住,反应过来一口血直冲脑门,破口:“艹!你脑子有病?!” “嘴巴放干净点。怎么说话呢?” P11队员中立即有人走到博宇身边,拎着砖头一角,敲了敲博宇肩头:“道歉!” 博宇表情活像吞了苍蝇:“道歉?!我艹你——” “博宇。”姜昀祺出声制止。 博宇戛然而止,火气直冒的脑子想起姜昀祺嘱咐,闷头捏拳,一口苍蝇硬生生吞下去。 姜昀祺视线余光瞥向拿砖头敲博宇的那名队员:“离他远点。”语气清冽,比檐下滴水还要干脆。 拿着砖头的人没动,懒洋洋笑了声:“我怎么他了?我什么都没动好吗?我就问他名字,你聋了?是他先骂——” 姜昀祺转身正眼看他,没说话。 蓝眸比任何时候都冰冷,眉眼线条漆黑凛冽,看他像看一个死人。 握着砖头的队员抬了抬另一只手,下意识做了几下自己都不知道的无谓动作,然后扯起嘴角往后退,没敢再看姜昀祺。 剩下几名队员奇怪瞅他,有一个甚至推了把他肩,不满:“你怂什么?”说着目光和姜昀祺撞上,猝然间如同被冰刃割了舌头,刺骨寒意从骨缝渗出,同样不敢看第二眼。 姜昀祺看上去比他们更狠。 他们也就拿几块板砖壮壮声势,姜昀祺像是已经用板砖一个个敲开了他们的头颅,看着鲜血淌出,无动于衷。 晏雨有意思瞧着,没说话。 姜昀祺回身对他说:“窃听器如果不是你干的,那就无可奉告。如果是你干的,那你早点去自首,不要等找到新证据,警察上门找你。这样P11也不好看。” 晏雨眼神霎时阴鸷,低声反问:“P11?不好看?” “难为云神还帮我们顾着面子。” 晏雨冷笑:“拿了季赛冠军就是不一样,说话跟菩萨似的。” 姜昀祺不想再同他废话:“你拦住我们想做什么?” 晏雨看了眼身后队员,示意他们看紧博宇,开口不紧不慢:“没什么。这里不是说话好地方,我们换个地方?” “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关于宋绍呢?”晏雨环视四周。 前方路口不时开过几辆警车,一侧写字楼悄然寂静,往后,几家店铺在营业,只是都没什么客人,玻璃门关着,只看得到积水上倒映的缕缕室内灯光。 姜昀祺注视晏雨一举一动:“没兴趣。” 晏雨皱了下眉,勉强遏制心底烦躁:“仇报了就没兴趣了?” 姜昀祺觉得晏雨喝得不轻,说话绕来绕去。本质就是想找人撒气,但好巧不巧,遇到的是自己。 原本还想让博宇跑出去,这下看来,没这个必要。 姜昀祺转身走向博宇:“走吧。” 博宇傻愣愣:“走、走?” 姜昀祺抬眼看了圈P11队员,个个握着砖头对他行注目礼,个个没动。 “嗯。走吧。” “姜昀祺!”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狗急跳墙的怒吼,晏雨几步冲上前,用力拽过姜昀祺将人狠狠抵在玻璃门上! 沉重门锁撞上玻璃,爆发出几乎炸裂的声响! 肩胛骨顿时泛疼,姜昀祺眉间微蹙,垂眸注视晏雨揪着自己衣领的手,片刻,语气极淡:“松手。” 博宇下意识就要过来,P11欺软怕硬,眼疾手快围住博宇,不让他接近姜昀祺和晏雨。 晏雨满身酒气,双目狰狞,恼羞成怒之下说话都语无伦次:“狂!你他妈狂!不让我P11出线?姜昀祺,我算是见识了,你能耐大着呢!你下一步想干嘛?!” “我本来不想弄你的!区区一个季赛冠军!今年之后还不知道有没有你!可是你怎么就这么讨厌呢!” 晏雨气喘吁吁,逼得更紧:“窃听器是我干的,你想怎么样?你有证据吗?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有?” “——官方申诉?你傻还是我傻?就算结果是我有问题,你觉得官方会给什么答案?禁赛?” “哈!禁P11队长的赛?!” 暴怒中的晏雨面目扭曲,神色张狂。 “我告诉你!整个亚服存在了多久!我P11就站了多久!” “你是有能耐——但你又能怎么样?” 从始至终,姜昀祺没说一句话,维持着被晏雨压住的姿势,冷静得有些可怕。 晏雨无所觉,呵呵两声笑,凑得更近:“你知道刘至手是怎么废的吗?” 姜昀祺蓦地抬眼,蓝眸锋利异常。 晏雨贴着姜昀祺耳边阴恻悄声:“我奉劝你,说不定哪天,First就都废——” 没人看清姜昀祺是怎么动作的,晏雨话没说完下一秒,整个人就被踹了出去! 对面一垒砖块直接坍倒! 晏雨躺在上面,好几秒一声都吭不出,站也站不起来。 姜昀祺朝他一步步走去。 蹲下来。 拿起一块砖。 朝着晏雨肩头毫不犹豫狠狠砸下! 晏雨猝然瞪大眼,痛到极点:“啊——” 博宇难以置信,惊恐大叫:“云神!” P11其余人已经傻了,没有一个敢上前,好像姜昀祺手里握的不是砖,而是匕首。 姜昀祺神情冷淡,翻手扔了沾血的砖,起身,对捂着肩头嘶吼的晏雨漠然道:“如果First任何人出了事。” 姜昀祺偏头看过P11每一个人,然后转回头,在晏雨阵阵抽气声中居高临下,说:“我卸了你。” 晏雨目眦尽裂,瞪着姜昀祺说不出一句话。 博宇终于反应,跑过来拉姜昀祺到一旁,又去看砖堆里嗷嗷大叫的晏雨,慌里慌张:“那个、那个,怎么办?他手、他肩膀?云神……” 姜昀祺立在原地,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姜昀祺很慢地出了口气,伸出手低头凝视。 手心还沾着红色砖块的印记,掌纹泛起用力过度的苍白,细碎石屑夹在指缝,姜昀祺闭了闭眼,收回手,指甲扣紧掌心,传来一点点麻木的神经痛。 过了会,姜昀祺说:“没断。皮肉伤。” 博宇气得不行,又有些操心,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好好瞧了眼晏雨,果然血淌了一会就不淌了。 博宇嘀咕:“那他叫得跟折了一样……” 姜昀祺:“折了不会叫。” 博宇:“…………” “走吧。” 淅淅沥沥的雨终于下了下来。 雷声暂歇。 博宇跟在姜昀祺身后,一步三回头。 他们刚走出几步,P11队员赶紧上前拉晏雨起来,一边检查晏雨伤势,问要不要去医院。 晏雨佝偻着背,捂着胸口好久说不上话。 ——突然。 “轰隆”一声巨响,不像是雷声,像是有什么塌了。 在场所有人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方向。 是那几排写字楼。 接着就是一阵急促却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写字楼只是个楼坯子,内部空旷,声音在里面回响。 “……袁峰!放下武器!再说一遍,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放下武器!放下武器!袁峰……” 博宇彻底不知道说什么,抬头看几眼天,抓了抓后脑勺头发,咕哝:“以后出门看黄历吧。” 姜昀祺没动,仰头望着。 “嘭嘭嘭——” 激烈枪声很快响起。 金属子弹射在水泥墙柱上,擦出四溅火花。 晏雨已经带着P11一众离开。 还在营业的几家店铺不断有人走出来围观,嘴里啧啧念叨,有的举起手机要拍,还有的录起了视频。 “进去!全部进去!” 路口忽地跑来一队荷枪实弹刑警,面容严肃冷厉,对着他们这些站在外面的人大声吼道:“全部进去!全部进去!手机给我!不许拍照!否则依法论处!” 猝然间,嘈杂纷乱中传来“嘭嘭嘭”几声闷响,接着一阵轰然坠地声! “啊——” 人群爆发刺耳尖叫! 姜昀祺博宇站在最外围,这时候下意识扭头望去。 奥仔头朝下,整个摔进砖堆,双目圆睁,血流满面。身上几处中弹,血从弹孔汩汩流出,大片鲜血很快覆盖砖下积水,赤红一片,不断往前漫延。 刑警立时上前警戒驱散,围观群众歇斯底里。 魂魄猛然被抽离,姜昀祺死死望住奥仔圆睁的血红眼睛,身体被博宇推着往店里走。 几秒后,睁着眼睛的奥仔似乎也看到他了。 所有声音瞬间消失在耳边。 奥仔倒仰注视他的方向,嘴角弧度渐渐诡异。 姜昀祺浑身颤抖。 奥仔张了张嘴,很慢很慢地说了句什么,血沫一点点从嘴里冒出来。 姜昀祺一眨不眨,魂魄像是被鲜血浸透,整个人不断往下落—— 往下落。 那句无声的话顺着尖叫、沾着鲜血、包裹着枪声如同地狱牢笼一样来到自己面前。 “十九……” “我……” “看到你了……” 十九,我看到你了。 “——轰!” 记忆深处,有什么爆炸了。 背后的弹药库猛然升腾起巨大慑人的黑烟,燎原烈火遮天蔽日,有如地狱阴影,吞噬一切。交战枪声近在咫尺,他什么都看不见,到处都被烧得焦黑,到处都是尸体…… 两年前江州那场火,在眼前这个死去的人眼里,蔓延成一场更大的火。 震耳欲聋的爆炸不断在耳边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姜昀祺捂住耳朵蹲下来,闭眼用力喘息。 遗忘了九年的腥风血雨,眨眼将他的魂魄烧得一干二净。 现实被撕裂,不断有人晃动自己,姜昀祺感受不到。找回来的记忆刺穿心脏,一片血肉模糊中,他看见有人从黑烟漫天的熊熊火光中走出,走向自己。 然后,握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要杀他。 第183章 铺天盖地 最新一批青训生今天早上刚到。 林西瑶先带他们参观基地。 上周First已经全部搬入原先信战基地,一栋四层临湖别墅。 一层划分AB两区超大赛训室,层高直接打通到二层,站在二楼平台,底下赛训情况一览无余。 青训生宿舍统一安置在二楼,公共餐厅也在二楼。三楼是主力队员的宿舍和会议室。考虑到主力队员作息环境,原先安置在三楼的专门赛训室做了小调整,First入住进来之前,被移到了四楼,四楼原先的休闲娱乐区小幅度缩减。 这次一共招了十六名青训生,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朝气蓬勃的,跟在林西瑶后面兴奋不已,张口闭口“云神”。 林西瑶没让他们上三楼,直接坐内置电梯去了四楼:“带你们看看云神专属训练位。” 霎时欢呼,震得楼板都嗡嗡响。 林西瑶皱眉:“小点声。云神还在睡觉。” 此时是下午三点。 不过这帮青训生作息比职业选手还要不规律,闻言并不惊讶,少数几个多问了句:“云神都是晚上训练?” 林西瑶笑了下,没说什么。 到了四楼,博宇和刘至站赛训室门口低声交谈,林西瑶笑着打招呼:“博宇。教练。” 身后青训生整齐一致大声喊:“博宇哥好!教练好!” 吓得博宇蹦着转身,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平常好说话的语气这时有些严厉:“嘘!云神在睡觉!” 刘至笑了下,安慰瞬间面露忐忑的青训生:“没事。宿舍隔音墙用的是进口材料。云神受不到影响。” 博宇叹气,想起什么皱眉低声:“还是小点声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状态……” 林西瑶问赛训室里有人吗。 博宇:“薛鸣淮和夏闵在训练。路星岚在填夏赛报名表。没什么大事,带他们进去看看。” 不安来得快去得也快,青训生们喜气洋洋排队进了主力队员专属训练室。 一场训练已经结束,薛鸣淮带夏闵正在复盘。路星岚站身后一起听。 林西瑶带他们挨个认识打招呼,空旷稍显冷清的赛训室顿时热闹不少。 好些队员拿出手机拍照,还有些迫不及待问起云神坐哪里。 薛鸣淮笑,指了指自己对面:“看看就好。别动。晚上云神还要来训练。” 话音刚落,手机唰唰举起,全冲着薛鸣淮对面去。 “我和云神同款键盘!”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位青训生激动道。 “我还和云神同款水杯!”身边立时有人附和。 林西瑶见状忍不住笑,对薛鸣淮说:“晚上见到人,不得全疯了。” 薛鸣淮笑了下,摘下耳机让夏闵路星岚自己复盘,起身到一旁接水,喝了几口想起什么,转头问林西瑶:“我中午在训练,他下来吃饭了吗?” 林西瑶神色顿时变得忧虑,走过来说:“没有。后来博宇敲门,好一会才应,说不饿。博宇不放心,拿了钥匙进去看,发现祈医生配的药倒是在吃,就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薛鸣淮皱眉,水杯搁架子上,转身就要走:“我下去看看。” 林西瑶一把拉住:“博宇说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一点多到现在,你现在去,又只能睡一个多小时。” 因为青训生的加入,整间赛训室变得吵闹。 薛鸣淮看着不远处那帮什么都要看一眼拍一拍的青训生,叹了口气:“这样子都快大半月了。” 林西瑶上周才来基地,之前的事不大清楚,便问:“到底因为什么?博宇告诉我,那天中午吃完饭回去,路上遇到晏雨找茬,后来又目击坠楼,回来就不大对劲,是不是吓到了?” 薛鸣淮轻笑:“云神?吓到?你去问问晏雨有没有吓到才是真的。” 林西瑶早就从博宇嘴里知道事情发生经过,还是很气愤:“晏雨就是神经病!这种人居然是P11队长!” 薛鸣淮不冷不热:“电竞圈这种事多了去。就算出了圈子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林西瑶没说话,沉默半晌问:“祈医生就没和你们说什么?” 薛鸣淮摇头:“这个涉及隐私吧?祈医生只说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其余一个字没说。不过……”顿了顿,薛鸣淮目光移向门边,说:“我觉得博宇知道些什么。” 另一头,夏闵路星岚已经复盘结束,青训生围过来听他们说队内的事,偌大一个赛训室比先前还要吵。 薛鸣淮走到与赛训室连通的露天阳台,外面日光稀薄,热度平平。六月初梅雨泛滥,上升的气温没几个小时就被雨气冲散。 林西瑶走过来:“我也觉得。那天是博宇叫的祈医生吧?他怎么想起去找祈医生?” 薛鸣淮笑:“他要体检。偶然遇上就说了队长最近情况,谁知祈医生想都没想,直接跟他回基地了——这个也让我很疑惑,好像祈医生一早就在关注队长精神状况。” “你说要不要联系姜昀祺家里?”林西瑶停顿片刻问道。 薛鸣淮看林西瑶的眼神像看班主任:“云神说不要联系,他自己会调整——这事还专门和我们开会说了。” 林西瑶惊讶:“专门和你们开会说这个?” 薛鸣淮:“当然还说了别的。夏季热身赛马上开始,说了安排上场的事,我估摸他这次是不打算上场了。待会路星岚填好报名表,晚上会拿给他看……” 几句话的功夫,天色果然再度阴沉,铅云滚滚,雨势积蓄,很快又飘起了小雨。 姜昀祺一觉睡到六点多。 起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窗户模糊一片,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屋子里没开灯,姜昀祺睁开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一场觉下来,眼里全是血丝,身体疲惫不堪,睡比不睡更吃力。 药物使得思维短时间发生混乱,姜昀祺花了点时间才搞清楚自己在哪里,又花了点时间搞明白自己怎么了。 就这么过了很久。 门突然被敲两下,姜昀祺抱着被子坐起,等了等。 博宇见没人开门,便拿钥匙开了门,但进来没开灯,站门口轻声问姜昀祺饿不饿。 门外光线直挺挺照进来,酸涩眼睛好一会才适应。 姜昀祺看着他:“嗯。” 博宇走近几步,视线不由自主去看房间角落某个地方,虽然知道下面这句话旁人听来怎么听怎么奇怪,但还是忍不住问姜昀祺:“他……还在吗?” 博宇话音未落,姜昀祺身体下意识颤抖,套进队服的一只手微微僵硬——其实比刚开始好多了,算是某种程度的适应。 起初,博宇完全吓傻。要不是遇上祈医生特意向他解释姜昀祺病因,博宇差一步就要在姜昀祺屋子里挂桃符。 姜昀祺垂下头,呼吸有些加重:“在。” 博宇赶紧走过去拍姜昀祺肩:“不怕不怕。我们出去吃饭。” 姜昀祺恍若未闻,临走关门前还回头望了眼房间角落。 短短几周,姜昀祺瘦得架不住原先正好的队服,好像衣服里装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缕魂魄,薄得如同一张纸,苍白冷锐。 表情比平常更少。暴瘦之下,身形更显纤长,五官透出一种易碎感,近乎病态的好看。蓝眸湿润沉静,在漆黑睫毛下流露些许光泽,眼眶下是淡淡的红血丝,加上长时间闷在屋子里喝水吃药,双唇一点都不干燥,粉润晶莹,无端给整具身躯染上一抹极致脆弱下的绮丽冶艳。 室外灯光大亮,姜昀祺走得很慢。 博宇悄悄观察姜昀祺状况,觉得姜昀祺像是数九寒天里正在结冰的湖面,冰一点点凝固,湖水静止,冬季漫长没有尽头。 眼下却是六月初。 下楼的时候青训生已经在一层赛训室试机子训练了,刘至挨个看过去,给他们做一些小调试。 餐厅阿姨见他们下来,便问想吃什么。姜昀祺没说话,独自一人坐到最里面的餐桌,然后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博宇说一碗清汤面就好,过来坐到姜昀祺对面。 顺着姜昀祺目光扭头看了会,博宇知道,“那个人”跟出来了。 博宇歪了歪身体,挡住姜昀祺视线,笑:“要不要和青训生见个面?都一点点大,闹起来可好玩了。” 姜昀祺眨了眨眼,想起什么:“报名表填好了吗?” 这会换博宇愣住。 药物虽然会带来昏沉,但都是暂时性的,姜昀祺思路清晰:“热身赛我上不了场,你让路星岚把我换进替补。” 博宇叹口气:“好。” “二队让教练负责,估计不会太快训出来,后面参赛就一切听教练的吧。” “嗯。” 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挂面端上来,姜昀祺握着筷子没动,抬眼的时候,见博宇眼眶忽然红了。 姜昀祺忍不住笑:“我没事。就是吓到你了,你没事吧?” 博宇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姜昀祺确实把他吓得不轻。 从梁海路回来的那个晚上,姜昀祺出现幻觉。 凌晨两点,要不是博宇实在饿得慌,去冰箱找吃的,估计没人会即时发现姜昀祺的异常。 姜昀祺抱膝坐沙发上,和博宇说自己屋子里有个人,现在,那个人跟自己出来了,就在博宇身后。 还拿着枪。 博宇差点尿了。 后来,博宇发现说话的姜昀祺非常不对劲。说梦游不像,说清醒也差点意思,就是介于清醒与梦魇之间,整个人恍惚无措。 好不容易哄姜昀祺回去睡,第二天,姜昀祺就发烧了。 整个人迷迷糊糊,吃什么吐什么,嘴里还不停叫“裴哥”。 大家轮番照顾,博宇想了想,就没对大家说昨晚姜昀祺“梦游”的事。 烧后半夜就退了,那会好巧不巧,也是博宇在陪床,姜昀祺睁开眼第一句话就问博宇看不看得见屋子里的人。 有了第一次经验,博宇淡定不少,回过头对着雪白墙壁仔细打量一会,转头给了姜昀祺一个否定答案。 姜昀祺立刻就哭了,哭得像个孩子,说有的,你见过他的,你认识他的,你怎么会看不到。 博宇再次惊吓,没明白他和姜昀祺都见过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姜昀祺哭得他心里难受,酸涩一阵一阵的。 博宇也不管是谁了,赶紧哄,说看到了看到了,我刚刚没注意,这会看到了,确实认识,见过见过。 姜昀祺这才渐渐平复,只是脸色雪白,满头大汗。 这种短时间的平复像是超负荷下的苟延残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全面崩溃。 接下来几天,姜昀祺有变得格外正常,训练、吃饭、开会、搬基地,正常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博宇把这件事告诉祈见。 祈见听完的表情博宇想起来就后怕,好像他隐瞒了什么惊天秘密。 祈见严肃至极,说现在就带他去看姜昀祺。 餐厅里灯光很亮,面汤金黄剔透,泛着小圈温吞油晕。 姜昀祺低头慢慢吃面。 博宇将姜昀祺从上到下看了遍,还是担忧:“云神,你这样子不行,再瘦下去,你要出问题的。要不要和你哥哥说?回家调养调养?” 筷子顿住,姜昀祺垂眸,细瘦手指搭在碗沿,安安静静,眼睫却颤动得厉害,像是风暴下的羸弱羽翅,刚入口的面在嘴里很久没动。 过了会,姜昀祺说:“等我好一点我自己和他说。” 也许是嘴里含着面,也许是姜昀祺情绪本就不稳定,这句话在博宇听来,像是要哭。 但姜昀祺没哭。 姜昀祺花了一倍时间吃完了一碗面。 面最后都坨了,博宇就让阿姨又添了些热乎乎面汤。 吃完姜昀祺去见青训生,状态还可以,笑容虽然淡,但展露的次数很多,博宇在一旁看着,悄悄放心。 刘至走过来拍博宇肩,没有说什么。 回到四楼赛训室训练的时候,薛鸣淮察觉到和博宇同样的问题:“云神,你太瘦了,你真的没事吗?要不回家休养一段时间?夏赛你放心。” 姜昀祺戴上耳机:“没事。明天祈医生过来检查,估计再换一阶段药就可以了……” 薛鸣淮忧心忡忡,但不想逼姜昀祺,起身拉博宇就去了阳台。 姜昀祺抬眼看了会,低头继续训练。 没一会两人就回来了,薛鸣淮脸色不是很好,不知道博宇说了什么。姜昀祺专注训练,想,这些都没事,吃了药就好了。 吃了药确实会好不少。 至少没有幻觉了。 但姜昀祺会做梦,整夜整夜地做梦。 梦里,是千篇一律的爆炸,树冠都被烧得漆黑,视野里黑烟滚滚,耳边枪声恐怖,大片鲜血溅上树干,抬手摸到就是冰凉黏腻。 他躲在树丛里不敢出去,姜正河拿枪抵着他,就说这是他欠他的,为什么不还?为什么不还? 姜昀祺就出去了,手里拿着枪,去找那个人。 后来,肆虐的赤红火焰里走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面容肃杀,眉骨沾血,眼里带着强烈恨意与杀意。 心脏总会在这时抽疼,疼得不像是自己的。 姜昀祺把枪交了出去。 那人就举枪对准了自己—— 每到这时,所有极端情绪霎时如同洪水溃决,骇浪惊涛向自己铺天盖地袭来,姜昀祺在梦里一度窒息。 睁开眼的时候,满脸都是水,有汗水,有泪水。 药效褪去,幻觉复苏。 姜昀祺埋头不敢看对面。 渐渐的,委屈战胜恐惧,姜昀祺抬眼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对着黑暗里那个男人说: “裴哥,你能不能过来抱抱我?” 浑身浴血的男人冷酷凝视他,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第184章 还是哭声 “上周感觉怎么样?” 天气难得转晴,四楼的心理疏导室面朝中心湖,湖水碧绿,粼粼日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湖面,一片碎金耀眼。 姜昀祺移开目光,转头望向温文尔雅的祈见。 祈见知道他愣神了,笑着又问了遍:“上周感觉怎么样?” 姜昀祺没有立即说话,祈见耐心等了会。 坐在沙发上的青年套着明显宽大的银灰深蓝队服,稍长的额发低垂,与同样漆黑的眉宇眼睫交错,映入眸底,带出小片阴影。精神病痛和持续暴瘦使得眼窝双颊深陷,温热存活的气息被阻断,细看有种强弩尽张的极致冷意。 片刻,姜昀祺只是问:“祈医生,下周是不是要换药了?”他没有看人,蓝眸注视窗外落进室内地面的盈盈光晕。 姜昀祺的回避让祈见眉头微皱,心下预料什么,祈见说:“对。但你现在的情况——” “我想换药试一试。”姜昀祺抬头,双眸冷静,语气果断。 屋子隔音效果很好,外面青训生的吵闹一点没传进来。 祈见发现,姜昀祺适应力是他遇到所有患者中最强的。度过了前两周的惊慌失措,眼前的姜昀祺似乎已经能很好控制情绪波动与情绪表露。 某种程度,祈见想,这算是姜昀祺在漫长幼年时光里应激生长出的一套自我防御机制。 只是这套机制伤害与保护并存。 它帮助姜昀祺在精神崩溃之际迅速建起强大的精神壁垒,但同时,它也带来习惯性的心理防备,造成姜昀祺年复一年的沉重精神压力。 笔尖落在纸面传来轻微沙响。 祈见没说可不可以,握笔在病例纸上写了几行字,放下笔后语气是少有的严肃:“姜昀祺,如果下周还是一点效果没有,我觉得有必要联系裴先生。” 最后三个字似乎是个缺口。 蓝眸闪过一丝怔忡,姜昀祺不是很明白,或者说,祈见突然的提及,让他产生不自然的短暂错乱——尤其此刻他就在那个人的注视下。 姜昀祺不由自主去看祈见身后,那人手里握着枪,指间滴血。 落在地面的明亮光晕很快不见,黑红色的血在地板上向前漫延。 姜昀祺移开视线,转向窗外,嗓子滞涩,张了张嘴想要开口,但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祈见顺着姜昀祺目光去看自己身后,即刻明了,想了想还是问:“你从没和我说过看到的人是谁。” “现在可以说吗?这对后续治疗也有帮助。” 姜昀祺不作声,好像那一眼之后他就丧失了说话功能。 两个人面对坐着很久。 最后,祈见叹了口气:“下阶段的药我明天让助理带给你。这次剂量比之前都重,会有副作用,可能会影响之后比赛。夏季赛的筹备你要好好考虑。” 姜昀祺点了两下头。 祈见起身整理文件袋,语气无奈而担忧:“虽然第一准则是尊重患者意愿,之前你说不要联系我也答应了。但最迟下周,如果仍旧没有好转迹象,你就需要住院接受治疗。这样,我会联系裴先生。” 姜昀祺抬眼看他:“我来联系可以吗?” 祈见笑了下:“可以。” 走到门口的时候,祈见忽然转身,对姜昀祺说:“其实春季决赛的时候裴先生找我问过你情况。” 姜昀祺转头,不自觉说:“我那时候状态很好……” 祈见点头:“没错。我只是疑惑,这段时间裴先生没联系过你?你前后转变这么大,一个视频就能暴露的问题,裴先生一点没发现?” 姜昀祺嘴唇微动,片刻低声:“我没和他视频。” 祈见忧虑看了眼姜昀祺,没再问,开门走了出去。 在他看来,姜昀祺就像家里小辈自以为是瞒着大人,瞒得了一时而已。 门关上的时候,姜昀祺手机就响了。 是裴辙。 铃声响了一阵。 姜昀祺盯着手机屏幕,过了会低头埋进双膝,闭眼将手机贴到耳边,接通电话。 “昀祺。” 简短温和的语调,姜昀祺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垂着头,呼吸的时候声音有些重。 裴辙听见问:“感冒还没好?” 姜昀祺“嗯”了声:“已经吃药了。过两天会好。” 裴辙屈指按了下眉心,没有立即说什么。 清晨下了一场雨,机场地面湿滑,工作人员在入口摆出黄色警示牌。预定的飞机晚点,机场方面特地为他们安排了单独休息室,巨大的落地窗外,笔直流畅的银色机翼倒映在地面薄薄一层积水上,划过天际浮云。 裴辙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类似起飞前的失重。心脏被无形的气压攥住,带来瞬间的钻心疼痛。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过分忙碌的奔波。 裴辙回头看了眼自己同事,大都躺沙发上闭目养神,风尘仆仆,形容疲惫。有些还在轻声交谈,开着笔电做会议前条款比照,每人手边都已经是第二杯咖啡。 电话那头姜昀祺不说话,裴辙笑了下:“怎么了?不开心?” 回答他的只有渐重的呼吸声。 “昀祺?” 姜昀祺深吸口气:“裴哥我想你。” 那股失重的感觉并没有消失,相反,它给裴辙带来一阵刺骨揪心。 裴辙闭了闭眼:“月底就能结束,说好的,七月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脱口而出,姜昀祺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与前一刻相比,这时的姜昀祺好像在裴辙话里获得某种侥幸,所以才回答得这么…… 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的感觉。 裴辙拧眉,漆黑眼眸注视飞机缓缓向前滑动,声色顿时沉敛。玻璃上映出他高大身形,宽阔挺拔,插在兜里的手伸出来,垂在身侧指尖摩挲。 他本就心思缜密,即使隔着电话线,姜昀祺话里泄露的情绪也很少能躲过去。 上次见祈见说的话裴辙还能清楚想起。 ——“姜昀祺这段时间状态都挺不错。很稳定。世赛的情况没有再出现过。” 裴辙语气如常,甚至带了丝笑意,问电话那头忽然变得话少的姜昀祺:“昀祺,最近睡得好吗?” 姜昀祺没想到,起初有些不连贯:“好、好的……裴哥,我睡得挺好的。” 最后一句仔细听,就是在复述裴辙问题。 ——撒谎。 裴辙抬眸,语气平静:“我下周回国,你来机场接我。” 几乎是立刻,电话那头没了呼吸。 裴辙脸色顿沉。 姜昀祺有事情瞒着他已经可以确定,裴辙开始思索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一阵感冒、上一阵忙着训练青训生、准备夏赛…… 裴辙想起两周前那个晚上,姜昀祺打电话给他,带着哭腔,闷在被子里自己弄了有一会,娇软喘气声里夹杂的呻吟又甜又腻,一下就把裴辙火撩起。后来弄得挺晚,手机都快没电,裴辙没有细想姜昀祺持续的哭声,毕竟姜昀祺在这件事上总是爱哭。 现在想起来,那次哭声其实和以往每一次床上哭声都不一样,姜昀祺是真的在哭泣,筋疲力尽、颤抖抽噎,没有半分愉悦。 之后一周,这件事变得频繁。 姜昀祺像个不知餍足初尝人事的毛头小子,闷在被子里一个劲地向裴辙索取,让裴辙哄他,缠得又黏又紧。好像,只要裴辙声音在他耳边消失一秒,姜昀祺就会崩溃。 那个时候,也许是祈见提前打下的预防针,裴辙没往别的方向想,只以为姜昀祺实在想他,年轻气盛,食髓知味,姜昀祺要起来没节制也可以理解。 现在想来,其实不正常的地方有很多。 比如姜昀祺从始至终闷在被子里,裴辙好几次听见姜昀祺气息阻塞而咳嗽。还有短期上瘾似的频率。 最关键的,还是哭声。 不是情动时舒服的哭,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哭泣。 心一点点往下沉。裴辙盯着面前空空的停机坪,一时竟显得有些阴沉。 两周前肯定不是开始。 最开始是什么时候。 裴辙想起姜昀祺说吃的火锅太辣。他跑出来和自己打电话,语调轻松又调皮,黏着人撒娇,说要用他的须后水。 之后呢。 裴辙想不起之后的电话发生在什么情况下。那段时间他忙得昏天暗地,和姜昀祺隔着六小时时差,往往他打电话给姜昀祺的时候,姜昀祺不是准备睡觉,就是忙着训练。 所以那一周,印象里,他们应该只打了两通时间较长的电话。 一通在姜昀祺起床后,那会裴辙刚结束会议回到酒店。那通电话里,多数时候是裴辙在问,姜昀祺回得又慢又少。裴辙以为他没睡醒,便让姜昀祺再去睡会,姜昀祺说不睡了,让裴辙早点休息。 第二通电话是姜昀祺打来的,说自己做了个噩梦,但没仔细说噩梦是什么,只让裴辙不要挂电话。 那次时间虽然长,但姜昀祺话依然少得可怜。 裴辙就跟姜昀祺说工作上琐事,哄姜昀祺入睡。 后来,姜昀祺应该睡着了。 因为裴辙听见姜昀祺说了句梦话。 ——裴辙以为是梦话。 姜昀祺说:“裴哥,好多雪。” 裴辙无声笑,以为他在六月梦到下雪了。 提示登机的标准音响起。 裴辙站在原地没动。 如果最早开始于那个时候,那姜昀祺说的就不是梦话。 即使是梦话,也应该不是他以为的“雪”。 因为姜昀祺说他做了个噩梦。 裴辙闭眼,神色愈渐凝重。 姜昀祺说的应该是: “裴哥,好多血。” 第185章 少见的事 祈见接到裴辙电话的时候,车子刚开出云浮天梯,等在第一个十字路口,通知助理明天给姜昀祺准备下阶段换药的信息还没发送出去,界面就出现裴辙来电显示。 电话那头是略显嘈杂的步履声,裴辙嗓音沉稳清晰,开口就问姜昀祺最近状况,一如往常客气有礼,直奔主题。 祈见想起姜昀祺说的“自己告诉”,闻言便有些迟疑:“裴先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裴辙微微一笑,知道站在祈见立场,无疑偏重姜昀祺意愿,当下语气直接:“我知道昀祺有事瞒我。祈医生不必替他保守什么秘密。” “他年纪小,有时候做事没轻重,事后后悔的不少。” 祈见:“……” 不过祈见也倾向告知裴辙。换作一周前,祈见或许会帮姜昀祺瞒一瞒,但眼下尊重意愿是一回事,病情治疗更重要。 车子停在路边十分钟,祈见将情况大致说了。 “……目前处于分裂症初期,始终没有好转迹象,但可以看出他在强迫自己适应。这个我是不建议的,他心理防备本就比一般人重,这个时候再强迫自己去适应,无疑是雪上加霜。” “照现在这个趋势,下周用药结果应该是消极的。” “至于幻觉是什么,他从没和我说过。睡眠依靠药物调整,就我和他之前的交谈看,收效甚微。” “精神分裂有阳性和阴性症状。幻觉幻听属于阳性,阴性表达粗糙点说,包括情绪极端不稳定、言语匮乏、自我屏蔽等,但就像我之前说的,姜昀祺这方面控制得很好——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积极信号,因为从心理学研究角度看,病发早期越是自我控制强的,后期大都失控,痊愈的概率几乎……” 祈见能够感受到电话那头愈加沉重的寂静,他慢慢说:“为零。” 日光亮晃晃地晒在车前窗上,路过行人好些手里拿着伞,以备梅雨季的不时之需。 裴辙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在旁人看来,站在窗前目视前方的裴辙过分平静了。 只有裴辙自己知道,电话里传来的每一个字都需要他动用全副意志去接听。 心脏在某一刻好像被人用力掏出,没有鲜血淋漓,也没有疼痛不堪,即使在脱离躯体的时候,嘭嘭震动的心跳也在牵引浑身血管急速流动。 “为零。” 裴辙低声重复,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 祈见莫名紧张,解释:“这只是最坏的情况。不排除如果……下周用药结果向好的方向——” “药物有副作用吗?昀祺肺不好。” 祈见立即道:“不会影响肺部,主要针对神经作用。利培酮、舒必利都控制了剂量。副作用的话,睡眠和食欲会受影响,但也开了相关药物。” 裴辙没再说什么,道谢后挂了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裴辙本就这样喜怒不形于色,在祈见听来,裴辙太过冷静,冷静到让人觉得他真的只是来了解情况,以至于,挂了电话的几分钟里,祈见都觉得自己像是完成了一场专业测验。 但祈见分明感觉裴辙那字数不多的几句话里,透出一股极度压抑沉重的心绪。 登机提示开始催促。 身后几位同事已经收拾好文件准备登机,有的举起手里咖啡一饮而尽。 温应尧从对面迷你餐吧踱过来,一路和军备司的几位打招呼,转到裴辙身旁,先是瞥两眼异常沉默的裴辙,又去看他们面前空旷的停机坪,打了个响指,笑容散漫。 温应尧母亲是国画艺术家,娘胎里带出来的气质,倜傥洒脱,举止总有那么几分漫不经心,好像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一张嘴更是目中无人,总之很考验对手心理素质。 相比裴辙的不苟言笑,有一说一,温应尧在谈判桌上就显得有些狡猾,三分颜色,三分虚实,剩下的有来有往。 “裴副有心事?” 温应尧嘴上玩笑,不过这个称呼目前已是心照不宣。 外事部一部三副,副部去年刚空出来一个,人选有三。只是这三个人里,其余两个都凑的年限,大家心知肚明,裴辙摆在那,要选也不会选另两个。 所以暗地里,大家都对裴辙改了称呼。 背后几位同事打量着两位大佬看热闹,一边瞅裴辙反应。 但裴辙一点反应也没给温应尧,站在玻璃窗前面无表情。 温应尧也知趣,没事找事裴辙是不会搭理他的。 “刚和孙部开完会,研究所那里传来消息,‘天行者’项目在准备重启,具体情况等我们这轮谈完回去再说,图纸过几天会发给你,你先看看数据。” 裴辙没说话,眉心微皱,似乎在考虑什么。 过了会,裴辙说:“我家里有事,接下来要请一个月假。”说完,裴辙喊来站垃圾桶前仰头灌咖啡的喻呈安:“帮我订目前最快回国的航班。” 喻呈安估计咖啡喝多了,脑子里全是水,也没想眼下是什么谈判进度,“哦”了声一溜烟就去办了。 全程十几秒,温应尧看不明白,谈判桌上都没这么迅猛刺激,顿时傻在原地。 裴辙低头看时间,继续说道:“细则方面我会在飞机上整理好,下了飞机邮件传给喻呈安。我算了下,时间正好,这一期没什么大问题,主要还是人事,具体安排我会在下了飞机后的三个工作日里邮件给你,到时候还要拜托——” “裴辙。” 缓过神来的温应尧揉了揉太阳穴,面色微沉:“到底怎么了?家里有事?有什么事要请一个月?” “你不会不知道这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下半年副部——” 裴辙转头看他,口吻严肃:“我没有开玩笑。” 温应尧拧眉:“一个月?你说你不开玩笑?那难道是我在开玩笑?!” 裴辙心思明显没在这里,语速有些慢:“可能之后还要请假。如果部里有人事变动,我完全服从。” 休假一个月,所谓的人事变动就等于降职。 温应尧瞪着裴辙说不出一句话,眼神像在看无可理喻的人:“到底怎么了?你姐要生三胎了?这关你什么事啊?闻措是摆设?还是——” 事情结束一年多,温应尧这才想起另一个人。 “那小屁孩又怎么了?不是都拿冠军了?这么大人了还要你跟着转?” 裴辙知道温应尧是替他考虑,想了想说:“昀祺生病了。” 这句话从裴辙嘴里说出来,包含的信息量就不仅在表面。温应尧自然知道,闻言皱眉盯着裴辙,渐渐也产生和祈见一样的感受。 裴辙在紧张,或者说心慌更准确,搁在身侧的手指腹摩挲,气息压抑。 有一会,温应尧确信,裴辙走神了。 这是很少见的事,少见到温应尧也不由沉默。 片刻,喻呈安满脸震惊跑回来,他也反应过来了,到了跟前看着两位上司,硬着头皮把回国机票递给裴辙:“裴司,一个小时后。直达。” 裴辙没说什么,伸手接过。 又过了会,机场方面已经有工作人员前来询问。 温应尧语气平平,转身:“我先帮你顶着。假条再说。走了。” 裴辙没说话。 走出两步,温应尧忍不住,叹了口气:“一个月真的不行。裴辙,你不想干了?” 裴辙垂眸:“不瞒你说,我现在一点多余心思都没有。” 第186章 是他自己 博宇盯着陌生来电显示,挠两下脑门,抬头去看不远处排队体检的青训生。 薛鸣淮不耐烦维持秩序,交给了路星岚,倚一旁角落玩闪耀暖暖。夏闵津津有味看着,偶尔出谋划策,给出几点另类审美建议。 刘至林西瑶跟着护士清点人数挨个发表格,发完发现黑色签字笔没带够,后来两人一人一边,挨个负责八位青训生,帮着填表。 铃声还在响。 博宇想可能是赞助商的电话。 虽然First官方经理人联系方式已经改成林西瑶的了,但偶尔还是有几通通过熟人联系的会打到自己手机上。 博宇接起电话:“喂?” 对方说了一句话,博宇立即站直,匆匆两句挂了转身就朝医院大门跑。 动静太大,薛鸣淮抬眼:“去哪?” 博宇摆摆手:“我回基地!有事!你别玩了!看好崽子!” 队里专车一会要带其余人回基地,没顾上打伞,博宇冒雨猛冲到路口叫出租,上车就让师傅选一条最快路线,但从医科大附属医院赶到云浮天梯最快也要二十分钟。 虽然电话那头裴辙没说急不急,但想到姜昀祺状态,博宇还挺着急的,心态类似大人终于找来的踏实。 车上,博宇给姜昀祺打电话,可响到最后都是忙音。 难怪裴辙会打给他。 云浮天梯对外来人员卡得极紧。加上之前出过窃听器事件,除了战队成员,单独进入的都需要里面出人来领。 物业那里,First留的是博宇电话。毕竟,很少有人愿意干跑腿领人的活。 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远远的,博宇已经看到立车前撑伞打电话的裴辙。 天色阴沉,小雨下个没完,隔着淅沥雨线,看不清伞下裴辙面目。 从红灯闪烁到绿灯亮起,近两分钟里,裴辙一直在打电话。 博宇瞅着,恍然明白,他是在给姜昀祺打。 姜昀祺怎么可能接电话——估计姜昀祺自己都不知道手机放哪了。 出租车停在裴辙面前,博宇下车就说:“云神手机打不通的。他昨天换了药,这会估计还在睡。” 裴辙点头放下手机:“麻烦你了。” 博宇跑到保安室门口登记,转头对裴辙说:“没事没事。云神不让我们联系家里人,要等这周换了药看情况。” 裴辙没说什么,这些他已经从祈见那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撑伞进云浮天梯。 雨势渐大,广阔葱郁的中心湖湖面泛起碧色雨雾。塑胶跑道沿着绿化林一路蜿蜒向前。路面干净,青绿新叶落在黑色水泥路面,雨水敲击,唰唰作响。 博宇声音飘在雨里传到裴辙耳边。 “……上个月的事。别个战队有人找茬,云神发飙了。我第一次见云神那样,一砖头直接朝人肩怼下去!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后来出事了,就是那个通缉犯,正好在我们这片被抓,几阵枪响,坠楼死的,头朝下!云神正好看到,估计是受了刺激……” “晚上我下楼找吃的,看见云神坐沙发上,说我身后有人,还拿着枪!吓死我了!后来我去医院体检,遇到祈医生,就把云神事说了。结果祈医生比我还紧张,跟我回基地,待了足足有三个小时吧——” “除了拿枪,昀祺还说什么了?” 裴辙忽然问道。 博宇一愣:“啊?” 博宇回头看裴辙,视线对上顿时反应,知道裴辙问的是姜昀祺幻觉,不好意思笑,微微仰头寻思:“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我想想……云神出现幻觉的第二天就发烧了。” “半夜退烧那会我也在。云神醒来意识不大清楚,问我有没有看见那个人,我寻思我怎么可能看见,就说没看见。谁知道云神直接哭了,说我见过的,我还认识,怎么可能看不见……云神从没这样过……” 博宇扭头往前慢慢走,没注意裴辙霎时僵立在原地。 “……后来,我就骗他,我说我看见了,云神才——” 走出一阵,博宇余光没看见裴辙,又是一愣,转身发现裴辙站几步开外,如同一座下沉雕塑。 握着伞柄的指关节僵硬泛白,雨水滴滴答答,裴辙闭眼很久没说话。 “怎、怎么了……”博宇莫名紧张,盯着裴辙也不敢动。 遂浒大爆炸的惊天巨响在徜徉雨声中轰然袭来。 鲜血、火药、尸体,死去的人带着痛苦的哀嚎走到面前,骸骨累累,人间顷刻炼狱。 掌心似乎能感受到烈焰灼烧的刺骨疼痛,浓郁血腥气和眼前泥土腥味混合,分不清哪个更让人窒息。 他一步步走向暗处狙击的人,侵入骨髓的仇恨裹挟杀戮的欲望,让他毫不犹豫接过枪,恨不得立刻扣下扳机! 凝视他的一双蓝眸战战兢兢,麻木疲惫。 …… 直到回到基地,裴辙都没再说一句话。 他知道姜昀祺的幻觉是谁了。 是他自己。 第187章 分毫偏差 “我就不上去了。” 博宇站楼梯口,把钥匙交给裴辙,抬头指三楼右侧最里面一间:“云神估计还在睡。” 裴辙接过钥匙,转身上楼。 拿了春赛冠军那天,姜昀祺带他去的是原先基地。这里更宽敞些。三楼主力队员宿舍对面还有两间一大一小全透明会议室,内嵌银灰色First字样,设计得格外张扬,一眼望去,春季赛冠军奖杯就摆在大会议室角落,金黄醒目。 窗外已是暴雨连连,天色惨淡。 钥匙插进锁扣发出短促轻响。 屋子里没有一点光亮,只听得到敲打在窗沿和玻璃上的雨声,又沉又闷。 裴辙关门后站了一会,过分明显的西药苦味层层覆盖在鼻端。 视野逐渐清晰。 书桌干净整洁,一摞药盒摆在靠墙一面,足足堆了三排。桌下垃圾桶快满了,里面丢了好几支空药盒、还有矿泉水空瓶。衣柜半开,通往卫生间的门也开着,隐隐有风从里面吹出来。小阳台关得紧实,深色窗帘偶尔轻微浮动,都是来自卫生间的风。 裴辙走进去关窗。 洗漱台潮湿,池子里水淋淋的,应该刚被人用过。窗户开得很大,劲风裹挟粘稠雨丝灌进浴室,呜呜几下隔空撞击声,接着就在卫生间里四散流窜,最后一缕逃逸,奔向沉寂黑暗的卧室,转瞬消失在窗帘波纹下。 姜昀祺吐过。 即使被冲进下水道,又开窗通风,但离得近了还是能闻到那股酸苦药味。 吃进去的药原封不动吐出来,胶囊都未来得及在胃液分解,明胶的腥脂气混合浓郁颗粒苦味,在空气里似有若无。 裴辙关窗后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卫生间门,视线移到床上的人。 夏季被薄,姜昀祺肉眼可见的瘦,朝里侧卧,肩胛骨形状明显,伸出来的一截脚踝纤长伶仃,骨骼支棱,好像一碰就能碎。头发有些长了,乌黑发丝落在深蓝枕头上,耳后一小片白皙软糯,在黑暗中分外显眼。 裴辙伸指触碰,温度低得不正常。 床头柜上摆着已经冷了的一杯水和新拆封的药,姜昀祺吃了两粒。就是不知道刚才吐的是不是这两粒。 房间隔音效果太好,这个时候,一点声音没有。安静得近乎压抑。 裴辙在床沿坐下,床榻微陷。 忽然,紧挨他的人也翻了个身。 裴辙没动,凝视姜昀祺毫无血色的面容,心口一阵疼痛,好像之前延迟的疼痛终于在此刻全数回到血管,一滴不落流进心脏,密集沉重。 但他也分不出多余感受去感受自己的疼痛。 姜昀祺瘦了太多。 面朝他的时候,面颊一侧黏了几丝头发,是刚刚侧卧时候沾上的。几缕额发贴着前额委顿恹恹,明明体温低,但看得出身上还是出了层汗。虽然在睡熟,眉心却紧蹙,鼻息忽轻忽重,眼珠在薄薄眼皮下混乱仓皇,嘴巴干得破皮,整个人苍白孱弱。 裴辙想过见面时姜昀祺的样子,只是一点用没有,心脏还是在瞬间毫无防备地大幅度震颤,深刻的无力感让他很久没有动作。 但没一会,姜昀祺突然哭了。 细细的哽咽从喉咙口呜呜出,身体一会紧绷一会松弛,覆盖在眼下的长长眼睫很快被眼里淌出的泪水浸湿,眼圈霎时红了一片。 裴辙把人搂进怀里,让姜昀祺枕自己腿上,掌心摩挲姜昀祺急急喘气的胸口,低声叫他:“昀祺。” 这段时间的姜昀祺应该都是这样。 梦里无知无觉哭泣,醒来重复吃药吐药,然后继续待在漆黑房间里,不停做噩梦。 在梦里,姜昀祺感觉自己好像被挪动了下,包裹自己的气息是熟悉的,熟悉而深刻,带来过往朝夕相处的温情,还有那些被细致疼爱的安全与依赖。 于是,僵硬几秒后,姜昀祺无意识哭喊:“裴哥……” 裴辙没说话,低头吻姜昀祺湿透的眼睫,冒汗的鼻尖,往下亲吻姜昀祺干裂的嘴唇。 片刻,伴随一声急喘,姜昀祺睁开眼。蓝眸完全浸在水里,眼泪还在往下淌,姜昀祺怔怔望着突然出现的裴辙,好几秒一眨不眨,像是傻了。 裴辙嘴角弧度很淡,眼底笑意却疼宠,凑近去亲姜昀祺不断渗出泪水的眼角,叫他“宝贝”。 低柔嗓音刚落下,姜昀祺下意识就去看房间角落,那个远远盯着自己,无声无息的人—— 就站在那里。 血淋淋地盯着他和裴辙。 姜昀祺面色顿时惨白,死死望着那个人,浑身止不住颤抖。 顺着姜昀祺视线,裴辙也看向漆黑的房间角落。 似乎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幻觉,裴辙看见了。 裴辙注视空荡荡的角落,神情冷峻。 姜昀祺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他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更真实的裴辙似乎是更强大的幻觉 ——下一秒,他就会从身后掏出一把沾血的枪,然后,将冰冷枪口对准自己,无动于衷地注视自己。 姜昀祺受不了,用力挣脱裴辙怀抱,去翻床头柜药盒。 之前吐了药没再吃,姜昀祺动作惊慌,好几次抓都抓不住药盒,开口带着无比恐惧的哭腔,不知道是说给对面那个人听,还是说给这个更真实的“幻觉”听:“裴哥,我害怕……你别吓我好不好?求求你了……呜呜呜裴哥……” 害怕到极致的眼泪落成线,姜昀祺哭得满头大汗,脸上却依然毫无血色。 握住药盒的手被人一把握住,姜昀祺吓得不敢动,颤抖得更厉害,更不敢去看裴辙。 心脏像是寸寸裂开,疼痛已经麻木,面对这个样子的姜昀祺,裴辙几欲落泪。 “昀祺……” 裴辙深吸口气,微哑:“你回头看看我。” 裴辙话音落下的一秒,姜昀祺猝然静止,呼吸一点点微弱,体温迅速冷却——难以抵抗的恐惧深入骨髓,姜昀祺无比强大的精神屏蔽开始起作用,同九年前在遂浒一样,他将恐惧压抑,成为一具躯壳。 姜昀祺情绪的极端变化很快被裴辙捕捉,这样下去,姜昀祺会彻底崩溃。 裴辙狠下心,一把捞起姜昀祺,握着姜昀祺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湛蓝眸子毫无生气,姜昀祺无知无觉,任凭裴辙摆布。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冰凉面颊:“昀祺,认出来了吗?我是谁?昀祺?裴哥不会伤害你。昀祺——” 说到中途,痛苦如同一把匕首,重新割开左胸。这一次,没有分毫偏差。 裴辙闭了闭眼,嗓音不稳,带着克制:“昀祺你看看我……我不会伤害你。” “……我爱你。” “你不是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吗?那天晚上,下着雪,我抱你,我说给过你一次机会了,我说不会让你离开我……” “昀祺……不要这样……” “你知道我爱你。” 从始至终,姜昀祺像是没听见,蓝眸映出漆黑瞳孔,泪水已经停止。 过了会,裴辙抱姜昀祺入怀,低下头很久没有抬起。 第188章 没有下雪 裴辙给姜昀祺收拾行李的时候,姜昀祺坐在床上,视线一会去往角落,一会固定在衣柜前整理衣服的裴辙身上。 待机状态的电脑被关机,书桌上的药已经分门别类搁进行李箱,小药箱也从床头柜拿出来装了进去。几件队服折好了暂时放床另一边,等着最后一起收。 房间没有开灯,窗帘拉开一半,黯淡天色照射进来,雨还在下。 过了会,姜昀祺下床光脚走到窗前伸手打开窗户。 开窗户的原因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只是想做什么。 心底有个巨大缺口,好像眼前这扇窗户。不同的是,窗户打开后可以关上,深渊一样的缺口只会不断延伸,填都填不满。 鼓荡的风迅速灌进室内,雨线倾斜,噼里啪啦打在窗前地板。 脚面霎时凉飕飕,姜昀祺被冻得激灵,后退几步,细密雨珠乘风追来,衣领很快湿了。 姜昀祺低头看着,然后蹲下来伸手擦脚背,脑子里是空白的,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不应该做什么。 垂着头,暴露出的后脖颈也被雨沾湿,不是很好受,姜昀祺又抬起一只手去摸自己后颈。 “昀祺。” 去卫生间收拾的裴辙出来就看到小傻子样没头没脑的姜昀祺,几步过来关了窗户,裴辙一把将人抱起来重新放回床上。 脚底板脏兮兮冰冰凉,姜昀祺翘起小腿往床沿搁,然后抬眼瞅裴辙,蓝眸没什么情绪,看了会又去看自己脏脏的小脚丫。 裴辙伸手摸两下姜昀祺头发,头发潮了不少,裴辙无奈低声:“别动了。” 姜昀祺就真的不动了。 裴辙找来毛巾给姜昀祺擦头发。 姜昀祺垂头不说话,任凭裴辙摆布,搭在床沿的小腿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自从接受这个“幻觉”的真实性后,姜昀祺就一直这样,无条件顺从,也完全封闭。 和在遂浒时一样。他坐在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色仓库一角,两手握住椅子边,脚尖刚点到地。不远处,姜正河将一幅军用地图摊开在几张长桌拼成的桌面上,四周围了好些人,说话声不高不低,他是能够听见的。 但他不感兴趣。偶尔他会仰头看向仓库窗外,巨大高耸的树冠总是遮住视线,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地上,白日萤火一样的斑斓影子虚虚晃晃。总是盯着看眼睛就不舒服,他会闭上眼睛听他们说话。 不过从没睡着。他的神经总是紧张。 裴辙蹲下来给姜昀祺擦脚,脚腕握住还多出一截,瘦得能看到脚面淡青色血管。裴辙擦了擦,起身又去卫生间。 握住没一会就松开,姜昀祺愣了下,转头盯裴辙背影,神情带了点疑惑——好像潜意识里并不能接受这个“真实幻觉”的离开。 但当裴辙再次出现在门边,姜昀祺又很快低下头。 姜昀祺有点矛盾,可脑子怎么都不清楚,捋不出一条清晰的线索告诉自己眼前到底怎么回事。 温热毛巾裹上冰凉双脚的一瞬,姜昀祺心底颤了颤,眼皮微掀,蓝眸一眨不眨又去看裴辙。 好像要将面前这个男人看透,看他有没有武器,看他是不是虚情假意,看他是不是要伤害他。 好几秒,姜昀祺像埋伏在丛林深处的小狼崽,蓝眸精深警惕,全身毛发绷出紧张悍利的线条,蓄势待发地准备…… 逃跑。 感受到姜昀祺注视,裴辙没有立即看他,眉骨到鼻梁的线条因声色沉敛显得温和从容。平日里的迫人气势褪去不少,像是在等待靠近。 但姜昀祺没动。 角落里的危险太直接,面前又是未知,姜昀祺慢慢回到巢穴,只露出一双眼睛探查形势。 感受到姜昀祺无声的拒绝,裴辙沉默下来。 片刻,裴辙松开渐凉的毛巾,起身摆弄姜昀祺小腿给塞进被窝。即使蹲姜昀祺面前,裴辙身量也比坐床边的姜昀祺高出,此刻腕骨坚实,连带动作都显出几分强硬气势。 裴辙突然而起的动作像是印证了心底恐惧,姜昀祺往后挪了挪。 裴辙抬眼看他,黑眸专注,眼底全是无奈和疼宠,叹气声很轻。 姜昀祺早就不敢和他对视,这个时候拿起薄被把自己盖好。 裴辙嘴角弯了下,摸姜昀祺头:“饿不饿?” 其实也才过了一个多小时,但姜昀祺吐过,肚子里肯定什么东西都没有。 姜昀祺不说话,翻身朝里。 不知道脑子又在琢磨什么,明明什么都琢磨不清楚。 裴辙也不催促,站床边看了会姜昀祺蜷缩起来的背部弧度,转身继续收拾行李。 东西不算多,主要家里也有,裴辙很快将行李箱竖起来,然后去叫床上不知道有没有睡着的姜昀祺。 姜昀祺并没有睡着,睁开眼看裴辙的时候精神依旧不大好,但总是配合的。 穿裤子,穿外套,穿鞋,拿好伞,被安排好后,姜昀祺站一旁瞧裴辙整理床铺,视线偶尔转向角落,脑子里一会紧张一会害怕,慢慢地,就有些无所适从,只知道呆呆看住裴辙。 打不通的手机总算在枕头底下找到,和它的主人一样电量耗尽,被裴辙揣进口袋。 四层楼的基地顶灯亮得闪眼,大片明晃晃刷地落门边,跟圣光似的。 门一打开姜昀祺就被刺激得低头,只是手腕还在裴辙掌心往前牵,这个时候忍不住往回抽了一下。 裴辙突然牵不动,转头见姜昀祺蔫头耷脑就明白了,弯身直接把人搂抱起来。姜昀祺刚趴上裴辙肩头,下意识就缩着脖子往肩窝里埋——动作本能到姜昀祺根本用不上脑子思考。 博宇不知道去哪了,电话也没打通,估计没料到裴辙办事效率会这么高——按博宇的“待客之道”,裴辙怎么着也会留下来吃顿晚饭什么的。 裴辙也没打算整座基地找人,一楼玄关留了纸条,又给博宇发了信息,说他先带姜昀祺回家,如果情况好转,会让姜昀祺联系他们。 临出门已经叫了车,只是外来车辆未经登记不能进入云浮天梯,裴辙就一手搂抱姜昀祺,一手拎行李箱。 雨还不大不小下着,到处都是盎然绿意,空气里湿度超标,入鼻带着点凉意。 姜昀祺打了两个喷嚏,裴辙问冷不冷的时候姜昀祺默默环住裴辙脖颈撑伞,没说话。 好一会,淅淅沥沥的雨声围绕在身边,姜昀祺就有点困。 雨伞打得七零八落,姜昀祺时不时被伞柄敲醒,然后继续搂着裴辙脖颈兢兢业业三秒钟打伞。 等出了云浮天梯,姜昀祺已经快要睡着。 裴辙小心抱他进后座,没让姜昀祺彻底清醒。 雨天车子开得慢,加上雨声轻缓,全程伏在裴辙身上的姜昀祺几乎是沉睡。 裴辙担心姜昀祺这么睡下去会着凉,之前还打了喷嚏,就脱下西服外套将姜昀祺裹了个严实。 姜昀祺畏光,没有外套遮挡的时候,大都冲着裴辙肩窝睡,等外套罩上,姜昀祺顿时放松,就连裴辙掌心也感觉到躲进外套的姜昀祺脊背不是那么僵硬了。 昏暗处闭眼,呼吸间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气息,姜昀祺攀住裴辙宽阔双肩,睡得更加安稳。 上飞机安检的时候醒了一次,姜昀祺跟着裴辙,上了飞机继续睡,这样,三个小时后,姜昀祺就站在了江州家门前。 裴辙一边开门一边对迷迷瞪瞪的姜昀祺说:“马上七月半了,宋姨回遂浒祭祖,这段时间不在家。你裴玥姐姐不知道我们回来,等你情况稳定些,我再告诉她——” 门“啪嗒”一声打开,玄关敞露在眼前。 裴辙将行李箱搁进去,转头去看姜昀祺。 套着宽大西服外套的姜昀祺站着,头低得很低,裴辙一下没看清姜昀祺表情。 但下一秒,落在地面的小圈水晕暴露了姜昀祺情绪。 ——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没顾得上换鞋,裴辙直接将人抱进屋里,抬起姜昀祺下巴仔细瞧:“怎么了?又看到了?” 眼前这双水蓝与三个小时前有些不同。 呆愣恐惧小心翼翼不见了,姜昀祺望着裴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难过到极致,泪水很快在裴辙手背蜿蜒。 裴辙被他哭得心痛,拇指抹上姜昀祺面颊,低声:“昀祺,不哭了好不好?” 姜昀祺好像已经难过得快撅过去,爆哭之下,哭嗝一个接一个,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裴辙只能给他一遍遍擦眼泪。 发大水似的哭了好一会,姜昀祺开口嘶哑:“那天晚上没下雪……” 裴辙以为他意识错乱,赶紧哄:“对,没下雪,裴哥记错了,那天天气很好——” 姜昀祺瞪着裴辙,眼眸睁得老老大,泪水漫溢。 开口又急又慌,十分委屈,姜昀祺哇哇大哭:“我是说——你说爱我的那个晚上——没有下雪!” 裴辙愣住。 姜昀祺一边打嗝一边哭诉:“那天雪是中午下的,傍晚就停了……” “你下车不理我,你吃醋!” “呜呜呜……后来你说让我待你身边,哪也不能去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已经是晚上了……裴哥……呜呜呜……” “就是你抱着我的时候,树上的雪掉——” 裴辙倾身一下吻住他。 不能遗忘、不能错乱的,从来不是那个雪夜到底有没有下雪,而是裴辙爱他这件事。所以,才会有多到数不清的细节指向这个事实。 姜昀祺还在哭。 过了会,伸手揪紧了裴辙衣领。 第189章 最不应该 鞋还没脱。 姜昀祺两腿蹬两下,想把鞋子蹬掉,但并没有成功。 裴辙一手环着姜昀祺后腰,一手伸去给他脱鞋,姜昀祺直起身贴得更紧,捧着裴辙脸颊一边抽鼻子一边亲。 抽鼻子的声音有点大。姜昀祺亲得也重。 鞋子刚脱完,姜昀祺就着急忙慌缠裴辙,坐到裴辙身上。 裴辙忍不住笑,抚摸姜昀祺后腰凹陷弧度,往下轻轻拍了拍:“要不要擤鼻涕?” 姜昀祺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裴辙亲他的时候,嘴巴都咸咸的。 姜昀祺这才稍稍退开,呼吸不通畅地凝视裴辙。 一双眼肿得厉害,整张脸水渍渍的,透明鼻涕泡在鼻尖一闪一闪。姜昀祺往回用力抽了下鼻子,视线固定在裴辙身上,过了会,埋进裴辙身前,瓮声:“要。” 进门到现在,姜昀祺目光就没离开过裴辙。 裴辙抽来纸巾低头给人擤,姜昀祺靠着裴辙没动,就着裴辙捏住他鼻子的手闭眼擤了几下。 纸巾扔进空空的垃圾桶。 宋姨走之前家里收拾得整洁干净,只是阳台的花都搬去了裴玥家,毕竟家里真正能看顾的也没两个。 忽然就安静下来。 没有开灯,室内全是自然光,下午三点多,日头有些大,热度在阳台持续攀升,隔着玻璃门,客厅温度也逐渐升高。 江州没有所谓的梅雨季,六月底算是彻底入夏。 裴辙伸进姜昀祺衣服摸了摸,果不其然满身汗。 刚才简直就是用尽全身力气嗷嗷哭,这会都有点体力不支的困,姜昀祺抱着裴辙眼睛要闭不闭。 姜昀祺就想这么呆着,一点话都不想说。但空荡荡的肠胃并不想,适时咕噜噜响了几声。裴辙伸手摸姜昀祺肚子,肚子就跟终于受到关注似的,叫得更欢。 姜昀祺叹气:“没骨气。” 裴辙笑:“说自己?” 早上没怎么吃,后来吃药又吐得直冒胃酸,算下来,姜昀祺差不多大半天没吃饭。 裴辙把人抱进自己房间,让姜昀祺先睡一会:“想吃什么?” 姜昀祺视线一点都不敢离开裴辙,裴辙放下他的时候,姜昀祺直接埋进被子咕哝:“不知道……” 从站在家门口短暂清醒,到这会,其实是有些不同的。 祈见嘴里的“控制得很好”、在博宇看来无比镇定能够独自坐下吃饭应对幻觉的姜昀祺,此刻,在裴辙面前,通通消失不见。 相比被动运用强大的精神封闭自己,姜昀祺选择让裴辙占据自己所有视线。 幻觉从来没有消失,恐惧也如影随形,但裴辙就是他的屏障——他可以选择继续直面幻觉,他也可以镇静如常地吃药睡觉。 可姜昀祺一点都不想。 他将自己完全依附裴辙,潜意识里,他也知道裴辙希望他这样。 裴辙自然也注意到姜昀祺在他身上寻找安全感。 床上很快鼓起小包,姜昀祺待在里面。 裴辙坐下来,隔着被子摸姜昀祺头,问:“还看得到吗?” 蒙在被窝爬过来一把抱住裴辙腰的姜昀祺顿住,声音很低:“一直都看得到。” 裴辙没说话。 过了会,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我不看就好了。” “吃完饭再吃药……祈医生说这周结束应该有效果。” 裴辙揉了揉被窝下的脑袋:“半个小时后吃饭。” “嗯。” 然而,半小时后并没有吃成饭。 原因是姜昀祺在被窝做坏事被裴辙发现。姜昀祺还无所觉,闷在被窝抱着裴辙枕头,嗓子口里出来的声音又软又娇,被窝边缘两条光溜溜细长腿,裤子不知道什么脱的。 裴辙好气又好笑,从地板上给人把裤子捡起来,就去捞被窝里不省心的妖精。掌心刚碰上滑腻腰肢,完全沉浸忘乎所以的姜昀祺吓得惊喘,腿一下缩进去,露出来蜷得紧紧的白嫩脚趾直接把裴辙点着。 姜昀祺全程没睁眼,后背弄的时候,埋在枕头里,后来缺氧,裴辙直接压下去捂住姜昀祺眼睛,估计是太舒服了,姜昀祺好一会没找回自己。捂着眼睛的掌心热度几乎把眼睛灼痛,姜昀祺想,如果就这样看不见,也挺好。 后半程就很温吞了,姜昀祺缩在裴辙怀里,额头抵着裴辙肩膀,满脸都是汗,就是不知道是裴辙的还是自己的,汗液淌进眼睛,带来一阵酸涩。 姜昀祺的情绪变化从没逃过裴辙,尤其两人还离得这么近。 裴辙吻姜昀祺紧闭的眼睛,原本可以说的话有很多,裴辙却没说几句,更多时候,抚摸和亲吻好像更有效。 他们之间存在太多类似于羁绊的东西。爱情或许是最不应该存在的。 在他们相遇过程中,其实有无数次机会斩断羁绊,各自寻路而去。 如果初遇的时候裴辙没有阻止孙嘉嵘狙击姜昀祺。 如果举起匕首的姜昀祺没有犹豫。 如果大爆炸里裴辙没有选择先狙击姜正河。 即使在后来相处过程中,也有很多次,只要一方没有动心没有回应,那么彼此就能待在既定的位置,这么一路走下去。 裴辙至今记得缩在自己怀里要他抱的姜昀祺,那个时候,裴辙想,他可以抱他一辈子。 可是后来,当姜昀祺说一辈子就足够的时候,裴辙又觉得,一点都不够。 反正是没力气吃饭了。姜昀祺最后是在自己房间自己床上吃的饭。裴辙喂他吃了一会,姜昀祺困得连嚼饭力气都没有,裴辙只能放他去睡。 再醒来已经是晚上,不知道几点,姜昀祺睁开眼之前就听到客厅有人说话。 是裴玥。 姜昀祺闭眼睛听了会。 裴玥应该刚到,宋姨拜托她偶尔来归置下屋子。 “……你不是说还有几天才回来吗?” 裴玥声音朝阳台走:“我下班听天气预报说明天特大暴雨,就过来看看窗户。” 裴辙没说话,不知道在忙什么。 很快,裴玥声音又传来:“这时候洗什么床单?明天天气不好,要不烘干……” 姜昀祺默默红了脸。 “——昀祺也回来了?” “怎么一个个都不说?阿随这段时间复健得挺不错,昀祺是回来看他吧?” 姜昀祺坐起来,望着门。 后来就没声音了。 姜昀祺重新躺下去,想裴辙应该把自己的事和裴玥说了。 第190章 药物不耐 但裴辙没有说。 眼下姜昀祺情况不稳定,说了裴玥只会往坏处想。 过去发生的一切对裴玥来说也是阴影,姜昀祺分不清的幻觉在裴玥眼里可能就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失控的炸弹。 裴辙打算等姜昀祺好些再告诉。 最主要的,裴玥知道了肯定会安排姜昀祺住院。姜昀祺总是听裴玥话,在裴玥面前小心翼翼,即使心里不舒服不愿意也会强迫自己听话——说不定到时候还来劝自己让他去 ——无论如何,裴辙都不会让姜昀祺住进精神病院。 裴辙说姜昀祺回来累着了,在睡觉,让裴玥声音小点。 裴玥笑,走进厨房看裴辙热饭菜:“晚饭还没吃?” 裴辙打开微波炉:“嗯。” 裴玥给他打了个下手:“难得一起回来,明天去我那吃饭吧?宋姨不在,我做给你们吃。” 裴辙没说好还是不好:“看情况。” 裴玥疑惑:“有什么事吗?” 裴辙:“没事。昀祺前段时间比赛太累,我想让他好好休息。吃饭的事再说。” 裴玥转头看了眼姜昀祺房门,点了点头:“也行……要不后天?” 裴辙笑了下:“姐。” 裴玥无语:“我要是回去告诉雯雯她小舅舅回来了,你信不信明天早上她就冲过来?” 裴辙一想还真是,照常理,回来总是要聚的,便说:“那就后天吧。” 裴玥没多待,聊几句就回去看闻翌了。 宋姨这段时间回遂浒老宅祭祖,家里临时请了一个保姆。闻翌快一岁,慢慢开始学走路,需要人照看,但保姆是临时的,虽说也是熟人推荐,可裴玥总是不放心。 听不见裴玥声音后,姜昀祺就躲进被子待着。 醒来的瞬间,他能感觉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和之前无数次一样,站在某个角落,冰冷凝视自己。 极度恐惧的时候,姜昀祺分不清幻觉与现实的原因也在于此。 就在姜昀祺以为自己还要在被子里待很久很久的时候,开门声音响起,接着,床沿微陷。 隔着被子,裴辙拍了拍姜昀祺。 姜昀祺翻身靠近,往被子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五指细瘦,瘦得能看到紧贴腕骨的青色血管,纤细交错,好像隔着皮肤稍稍用力就能伤害它。 裴辙张开五指扣紧姜昀祺,指腹微微用力摩挲姜昀祺手背。 过了会,声音传出来:“裴玥姐姐呢?” 裴辙垂眸看着姜昀祺细细的手指:“回家了。” “你没和裴玥姐姐说吗?”姜昀祺把裴辙手拽进被窝。 他还没穿衣服,身上光溜溜的,裴辙先是摸了摸姜昀祺下巴,绕去后颈摩挲两下,之后温热掌心停留在姜昀祺后背凸出来的一截肩胛骨,皮肤与骨头之间好像一点多余都没有,瘦得让人心疼。 好一会,裴辙才说:“嗯。” 姜昀祺将裴辙手腕重新抱到身前,埋头亲了两下裴辙手指,然后又牢牢抱紧。 裴辙低低笑了声:“不饿吗?” 姜昀祺:“饿。” “出来吃饭。” 姜昀祺没作声。 裴辙环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不怕。闭上眼睛。” 姜昀祺就闭上眼睛被裴辙抱出来,穿好衣服和裤子,又被抱去餐桌前。 碗底落餐桌上的清脆声响,裴辙走进走出的脚步,微波炉结束后的叮咚,姜昀祺闭眼听了会。 总不能一直不睁眼。 裴辙进厨房盛饭的时候,姜昀祺慢慢睁眼。下一秒,眼角余光就出现那人半边身子,笔直站立在身侧几步外,手里空空的,握枪的手是另一只,这只手在一滴一滴往下淌血。 他甚至听得到血液溅落的声音。 比厨房瓷碗碰撞的声音还要清晰。 姜昀祺重新闭上眼,脸色却很快白下来。 走出厨房的裴辙注意到姜昀祺细微变化,眉心微拢:“昀祺。” 姜昀祺立即弯起嘴角,抬起头朝向裴辙。 裴辙试图分散他注意力,把姜昀祺抱进怀里:“裴玥说后天去她家。” 姜昀祺张嘴吃饭,点了点头。 “想去看阿随吗?听说他复健情况很好。” 说起这个,姜昀祺笑了下:“好像不用辅助器也能自己走一会了。霍医生和他说再过两三个月彻底出院。最近和我商量出来做什么。” 裴辙语气闲聊:“他想做什么。” 姜昀祺笑容更大:“他怎么可能有想法,还跟我说要打电竞,我就让他再想想。我觉得这件事不着急,先出院再说。” 两人一句一句聊,语速都不是很快。 姜昀祺每句话之间神情的变换被裴辙收入眼底,就连偶尔出神、下意识的肢体侧身,也被裴辙收拢进怀。 一顿饭吃了半个多小时。姜昀祺吃完抱膝坐裴辙身边。裴辙吃得又快又利落,一边让姜昀祺说队里的事给他听,姜昀祺就很认真地和裴辙说。 这样其实是有效果的。注意力一点点被转移,像是在一片广阔荒芜的废墟上种下新的痕迹,无论如何,都与之前不一样。 吃完饭吃药,一次吃的胶囊药片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多粒,大小不一,颜色也多种,姜昀祺摊在手心数着分批吃。之前开启的话题没说完,吃药的时候姜昀祺还在说,有点说到兴头上的意思,但裴辙却有些沉默,给姜昀祺倒水,注视他仰头吞咽。 好像又回到九年多前,姜昀祺还没出院,每日打针挂水吃药,带呼吸辅助器,比现在还要瘦。那时候年纪又小,看起来就更脆弱了。 药物有安眠功效,很快姜昀祺就困得直点头。 裴辙把人抱进自己房间,姜昀祺看上去和平常无异,睁开眼和裴辙说晚安,闭上眼乖巧又安静。 一整天似乎到这时才算结束。 从见到姜昀祺那刻就不断掀涌的刺骨疼痛、悲伤与无力,在姜昀祺鼻息微重陷入沉睡的刹那,通通朝裴辙袭来,瞬间伤筋动骨,寸步难移。 很久,裴辙坐床边看着姜昀祺,什么神情也没有,情绪收敛到极致,但越是收敛,心口的裂缝就大,最后,深渊一样的裂口横亘在心上。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裴辙起身去客厅,一坐又是好几小时。 从来都是摆设的烟灰缸难得被堆得满出来。 裴辙不是不抽烟,只是抽得少。他这个职位,总有被人敬烟敬酒的时候,不像温应尧游刃有余八面玲珑。裴辙不大吃这套,久而久之,也没人敢在他面前乱来。 后来有了姜昀祺,姜昀祺肺不好,抽烟更是一次没有。不喝酒倒是因为酒量确实不行,加上喝酒误事。不过生活习惯方面,裴辙一直自律。部分是部队养成的习惯,但大部分,是从小性格使然。 他的人生本就比别人缺少一些,缺少带来清醒与自知,裴辙比多数人目标明确,行动果决——他没有犹豫的成本,也没有犯错误的退路。 抽烟单纯提神。 手机响的时候,裴辙起身去了书房,和同事视频会议,跟进谈判议程,结束后按部就班地撰写述职报告,思路一如既往清晰,甚至比平常更冷静客观。 处理完已经是后半夜。 六个小时时差外,最后一场会议圆满结束。 身上烟味太重,裴辙没有进房间,去姜昀祺房间的浴室冲了个澡。 在姜昀祺身边躺下的时候,姜昀祺没动,这次换的药似乎药效过于强劲,姜昀祺睡得无知无觉。 裴辙将人搂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姜昀祺额头,这个时候温度还是正常的。 早上八点多,裴辙起床准备早餐。 姜昀祺侧身睡在最里面,格外宁静,裴辙伸手触摸姜昀祺脸颊,觉得有些热,但没有多想,以为是空调关了的缘故。 而且,正式入夏,早晨气温升得格外快。 九点,裴辙进卧室看姜昀祺,姜昀祺还是睡得一动不动。 裴辙没有立即察觉不对劲,毕竟姜昀祺这段时间睡眠太差,多睡一会也好。只是睡姿还和早晨一样,裴辙走到姜昀祺那侧弯身查看,下一秒就发现姜昀祺发烧了。 这次的烧似乎和以往不一样,没有咳嗽,也没有高温,持续性的低烧,姜昀祺几乎陷入昏迷。 裴辙直接把人带去了省人医。 裴玥八点上班。 药剂科每天早上都有例会,长则一个小时,短就十几分钟。今天是周一,会尤其长。门诊药房、急诊药房、中药房、西药房还有药库值班轮岗的小护士们要分配新一周排班表,人杂事情多,裴玥一直忙到十点,才知道裴辙带姜昀祺来了。 还是闻措打电话告诉她的,说姜昀祺药物不耐导致发烧,正在病房挂水,他早上查房正好遇到。 “……不严重。再挂一瓶估计就退了,你别急。” 电话那头闻措还有手术要准备,语气匆匆:“你忙完再去。中午给他们带个饭。我看昀祺瘦了好多,得好好补补——” 裴玥已经朝电梯方向走:“知道了。” 单人病房在十楼,裴玥到的时候,走廊安安静静,闻措发来的房间号就在右手边第六间。 裴玥握住门把手,朝门上小窗户看了眼。 裴辙坐姜昀祺身边,姜昀祺似乎清醒了,又似乎没有,张开眼迷迷糊糊看到裴辙,没两秒就哭了。 裴玥瞧着心疼,正准备按下把手进去,透过窗口的最后一眼—— 裴玥看见裴辙低头亲吻姜昀祺。 姜昀祺立即伸出手去搂裴辙脖颈。 苍白手背还扎着输液针,裴辙小心拿下包拢在掌心。 第191章 裴玥姐姐 周一上午十点,天气预报说的特大暴雨还没来,日光依旧明灿耀眼,积云浮动,只带来短暂阴沉。 病房里窗帘半拉,灼热日头阻隔在床尾到对面墙壁一段,裴辙坐床边,倾身安抚颤抖哭泣的姜昀祺,手掌贴着姜昀祺脸颊,拇指指腹细致抹去眼泪,很久没有放开。姜昀祺哭了会就不哭了,眼睛没好好睁开过,梦魇似的,一手揪紧裴辙衬衣领口,埋进裴辙颈项抽噎。 贴着脸颊的手掌往上抚摸姜昀祺头发,裴辙低头吻姜昀祺一侧露出来的额角。姜昀祺顿住不动,几秒后从裴辙颈窝转过来望住裴辙。两人无声对视。忽然,裴辙说了句什么,姜昀祺仰头就去亲裴辙。 裴辙嘴角弧度几不可见,眼神无比温柔,宽阔手掌包裹姜昀祺后脑,同他接吻。 视线、动作、流露出的感情里只有彼此,也只和彼此相关,亲密得根本融不进第三个人。 裴玥想,游乐园那次,她见到过这样的亲密。 那时她以为,是姜昀祺太依赖裴辙。 现在看来,并不是。 震惊混合数不清的疑惑,难以控制的情绪让她有立即将裴辙叫出来的冲动。 裴玥皱眉望着房内,用力握紧门把—— 不远处,电梯门打开发出轻微声响。药剂科护士推车走出来,远远瞧见裴玥,语调轻快叫了声“裴主任”。 裴玥愣住,转过头看着对方,像是不认识。 陡然间,已经冲到闸口的情绪如同被黑板擦重重抹去大块,那些强烈的、想要即刻了解、甚至是质问的话,就这么被堵在嗓子口 ——隔着大片擦掉的空白,不知如何越过。 过了会,裴玥站在原地,面朝同事微微笑了下,点头致意。 车轮在地面咕噜噜转过,护士进了其中一间病房,房门打开又关上。 走廊空旷静谧,裴玥维持转过头的姿势,很久没动。 又过了很久,裴玥松开握在门把上的手。 门外走廊里的那一声“裴主任”不大不小,传到病房已经很轻,但姜昀祺和裴辙还是听到了。 姜昀祺霎时僵住,不敢回头,刚有些热度的脸颊瞬间冰凉。 裴辙抬眼看向望着走廊的裴玥,片刻,重新低下头,语气轻缓:“没事。昀祺不要想,睡一觉就好。” 眼泪再度失控,姜昀祺哽咽,望进裴辙漆黑眼眸,无措又慌乱:“裴玥姐姐是不是很生气?” 裴辙笑,笑容温和,最终停留在眼底:“没有。昀祺乖乖睡觉。” 姜昀祺不相信,但也不敢做别的,只能听裴辙话闭眼。即使此刻内心已经惊涛骇浪。 失去裴辙的恐惧与触怒裴玥的不安,让姜昀祺根本止不住眼泪。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几乎湿透的脸颊,叹息:“别哭。昀祺乖。” 姜昀祺这几天哭了太多,裴辙都担心眼睛会不会哭坏,指腹很轻地碰了碰姜昀祺哭得薄红的眼皮。 姜昀祺闭着眼睛哑声:“我们去找裴玥姐姐吧……” 脑子一片空白,他想不到别的办法,“去找裴玥”就像穷途末路的唯一选择,是没有结果的选择。 本可以循序渐进,找一个适合的时机、合适的场合……之前说的拿到冠军告诉裴玥,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粉碎。眼下,姜昀祺只觉得骤然面对这一切的裴玥肯定愤怒透顶、失望透顶…… ——裴玥不会同意的。 这个念头在脑海一遍遍清晰回荡,姜昀祺难过得又要睁开眼。 眼前突然蒙上一只手掌,宽阔微热,黑暗里传来裴辙轻柔却笃定的嗓音,如同春水破冰,细流潺潺却是势不可挡的坚韧:“昀祺好好睡一觉,醒来我们就去。” “不会有任何改变。裴哥爱你。” 裴辙给姜昀祺擦眼角淌出来的眼泪。 半晌,哭得精疲力竭的姜昀祺点了两下头,不堪重负的脆弱神经至此疲惫到极点。 姜昀祺在睡意里不断下沉。 再抬起头,门外已经看不到裴玥身影,裴辙坐着没动,转眼看向窗外,日光渐暗,风声渐起,好像要下雨了。 裴辙想起昨天裴玥到家里说的天气预报,过了会,仰头靠上椅背,闭眼不知道想什么。 临近中午,天色很快变幻。 和同事打过招呼后,裴玥转身回到办公室。 接闻措电话那会去得匆忙,桌上还摊着会议记录和排班表。 裴玥坐下来整理,其间几位同事走进来说中午订外卖的事,叫了好几声“裴主任”,裴玥才从桌案前抬头。 同事笑道:“忙呢?裴主任看上去精神不大好。周一总是最忙的,裴主任注意身体。”说着起身去饮水机前接水,顺便也给裴玥换了杯热水。 裴玥低声道谢。 另一位同事低头在外卖软件上点着,嘴里笑道:“闻翌一岁了吧?这时候小孩最能闹,闻医生也不分担点!” 裴玥说:“下个月周岁,到时候请你们吃饭。” 点外卖的同事抬头笑:“好呀!好久没见你家大小姐了!小嘴叭叭的!讨人喜欢!”说着想起什么,脸上笑容更大,语气八卦:“对了,裴主任,你外事部那个弟弟还单着身?” 裴玥顿住。 接水的同事瞥她一眼,好笑:“你想干嘛?人家正经的司局部长,别瞎凑。” “我能干嘛。我这不是看看有没有希望吗!”同事笑嘻嘻。 裴玥垂眼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科室值班名单和横平竖直的黑色框线,没说话。 午休前的笑闹,也算忙里偷闲。点外卖的同事放下手机靠椅背上佯怒瞪了眼另一位同事,又去看裴玥,笑着说:“裴主任,不瞒你说,我有个从国外回来的侄女,待会给你看照片。之前在国外读书,读到顶了,上个月回来在电视台工作——” “谢谢啊,我弟弟有对象了。” 裴玥握住杯子拿起来喝了口,水温有些烫,心底忽然平静。 这种平静不是接受,是情绪冷却后想要找出一个办法的冷静思虑。 即使她说了裴辙有对象。 说完的几秒,裴玥出了会神,之后语带歉意,对愣住的两位同事说:“他没告诉我,估计还不稳定,我也是刚刚……知道的。” 话这么直白,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不管真的假的,总之都是拒绝。 不过点外卖的同事也就抱着玩笑态度随便聊,没真想拉门亲事,纯属气氛到了开口瞎扯几句。 “点外卖吧!” 接水的同事上前拿来自己手机:“裴主任吃什么?还是上回乌冬面?我看他们家酸汤肥牛也是热销,要不这会咱们尝尝这个?” “给我点那个温泉蛋菠菜沙拉,我肚子上的肉要减减了……” “不是你点吗?自己点去!” 裴玥起身,笑了下:“我家小的弟弟生病了,我去食堂做一点清淡的,你们点吧。” 见状,同事又纷纷问了几句。 雨已经下起来。噼里啪啦敲打在窗户上。 一楼侧门通往食堂的弯曲连廊一个人也没有。 这种天气,大家都懒得跑食堂,不是点外卖解决,就是科室抽屉零食应付下。 裴玥双手插兜里,飘进来的雨丝很快打湿裤脚衣摆,裴玥低头望着湿漉漉的地面,走快了些。 第一次见到姜昀祺的场景还在脑海。 又瘦又小,苍白羸弱,压根找不到合体病服,最小号穿在身上,袖口还多出一截。 裴玥就帮他挽了袖口。 姜昀祺只盯着她瞧,好像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裴玥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周身军装挺拔俊朗的裴辙,笑着问姜昀祺认不认识。 姜昀祺反应这才有些快,点点头,一双湛蓝眼眸牢牢看住手机,后来,又点了两下头。 裴玥笑得不行,觉得这个捡回来的小弟弟又呆又可爱。 再后来,闻措说漏嘴,告诉她,裴辙身上最致命的伤,就是姜昀祺手握匕首刺入的。 裴玥就再也没去医院看过姜昀祺。 雨势瓢泼,裴玥到食堂的时候,发现人还是很少,小厨房也空着。 医生大都肠胃不好,有空往往不愿意吃食堂重油重盐的饭菜,自己做着吃也更健康,所以医院专门配备了几个小厨房给医生护士自己弄。 裴玥在生鲜柜拿了几样,刷卡进厨房。 刚才门口窗户匆匆一眼,即使隔着远,裴玥还是发现姜昀祺过分瘦了,不像昨天裴辙嘴里说的“太累”所致。加上闻措电话里说因为药物导致发烧,裴玥一边剥壳取虾肉去虾线,一边想,姜昀祺肯定是生病了。 只是裴辙昨天为什么不和她说。 剪下来的虾头搁进锅里爆油爆蒜,虾油鲜香漫溢。豆腐切成小方块,加水和虾肉一起搁进锅里煮,盖上盖子。 ……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了吗。裴辙到底在想什么。 一开始,裴玥想的都是这些问题。 菠菜炒起来很快,下锅直接被裴玥装进保温盒。 鸡蛋打散倒入温水加盐和油,裴玥在另一个锅上将水烧开,开始蒸蛋。 游乐园那会就在一起了吧,裴玥忽然想。 那么亲密,树荫下宠溺得没边,密室里和雯雯闹,姜昀祺毫不犹豫跳裴辙身上,完全就是下意识举动—— 不会,应该更早。 裴玥想起过年那会两人去罗马玩,回来后一起吃饭,裴辙喂了姜昀祺整整半碗饭的虾,姜昀祺脸都红了。 裴玥关火,给蒸蛋撒葱花,又盖上焖了几分钟。 病房门口见到的那幕再次映入脑中。 裴辙的爱惜与心疼早就超出语言,任何一个动作都在表达他有多在乎姜昀祺。裴玥从没见过这样将感情毫无保留灌注在一个人身上的裴辙。 米饭现成,打开电饭煲眼前就是一片白花花雾气,清香四溢。 裴玥盛了两盒米饭,虾仁豆腐汤和鸡蛋羹分开装在玻璃餐盒里,和菠菜一起搁进袋子,裴玥重新回到十楼。 一顿饭没花多少工夫,裴玥到的时候,裴辙还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是在闭目养神。 窗户紧闭,隔绝了大半如瀑倾泻的暴雨声。窗帘全拉开了,室内没开灯,显得昏昧自然。 “这都几点了?你不吃,昀祺总要吃的吧?” 裴玥将餐盒搁在桌上,轻声说。 裴辙睁开眼看裴玥,眸色深黑,片刻又去看睡着的姜昀祺,揉了揉姜昀祺不安稳的眉间,低声:“姐。” 裴玥看着他动作:“先吃饭吧。” 裴辙:“我没胃口。待会吃吧。” “你想和我谈吗?姐。” 裴玥看着他,没说话。 屋子里陷入安静。 隔在外面的雨声不间断闷响。 突然—— 极刺眼的几道闪电划过,“轰隆”一声惊天炸雷好像就在耳边。 几乎下意识,裴辙立即去看姜昀祺,神情闪过一丝极少见的紧张。 裴玥注视着自家弟弟,眼睛蓦地有些酸。 姜昀祺神经本就脆弱,这会果然被吓醒,睁开眼看到裴玥,整个人顿时呆住。 裴辙想也没想,倾身将人按进怀里,温言低声:“昀祺不怕。裴玥姐姐做了饭,昀祺饿不饿?” 姜昀祺木木的,过了会,从裴辙肩上探出头,望着几步远的裴玥,小声叫人:“裴玥姐姐。” 裴玥别开眼,姜昀祺样子一看就是生病了。 雷声隐隐,蕴蓄着下一波万钧惊雷。 一时无人说话。 姜昀祺就这么看着裴玥,眼泪又要往下掉,但生生止住了。姜昀祺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哭了。 裴玥深吸口气,再转过头刚要对姜昀祺说什么,就见姜昀祺很难过地望着她。 姜昀祺不知道自己醒了,以为做了一个真实的梦。梦里,裴玥就这样站在他面前,让他必须离开裴辙。 就和那次在校门口一样。 裴玥告诉他,他应该离开裴辙,去过自己的生活。 眼睛承受不住,姜昀祺低头在裴辙肩膀擦了下眼泪,好久才抬起,开口呜咽,想和裴玥好好说,但还是说不连贯。 最后,姜昀祺说:“裴玥姐姐,求你了……” “你把裴哥给我好不好?” “我只要他这辈子。” “下辈子,我发誓,我离他远远的……我碰都不碰他,我发誓……” “裴玥姐姐……” 裴辙像是僵住了。 裴玥看着神志不清的姜昀祺,直接落下泪来。 第192章 是一家人 见到裴玥哭,姜昀祺本就收不住的眼泪直接淌了下来。 裴玥是被自己弄哭的,姜昀祺越想越着急,急得脸通红,用力推裴辙肩膀,想让裴辙过去安慰:“你过去,裴玥姐姐哭了……” 裴辙手掌包拢在姜昀祺后脑,转头看裴玥:“姐。” 裴玥偏头抹了下眼泪,没有说话。 姜昀祺见状哭得更厉害,推不动裴辙就想从床上起来,被裴辙握住的那只插着输液针的手挣脱之下鲜红血液倒流出一截。 “昀祺。” 裴辙语气骤然加重,注视姜昀祺的眼神阴沉压抑:“不要动了。” 姜昀祺愣愣瞧他,抿嘴抽泣:“那你过去。” 裴辙没动,漆黑瞳仁凝视固执要他走的姜昀祺,怒意克制在眼底:“再说一遍。” 姜昀祺抽噎着怔在原地。 裴辙居然和他发火了。 视线被裴辙锁住,姜昀祺默默淌眼泪,半强制地与裴辙对视,不敢说话。 过了会,好不容易有机会脱离裴辙视线掌控,姜昀祺扭头去看裴玥,蓝眸全是歉意。 经历了先头的暴烈,窗外的雨依旧迅疾却平稳不少,有节奏地落在窗户上。没开灯的病房不再昏昧,清亮天光离开乌云,平铺散漫。 原地站了那么久,裴玥抹干净眼泪,朝姜昀祺走近,笑了下说:“昀祺不要哭。” 姜昀祺一直关注裴玥一举一动,很听裴玥话,从裴辙怀里抽出自己另一只手擦眼泪,张嘴忍不住说:“裴玥姐姐,对不起。”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看来是难受到极致。 裴玥摸了摸姜昀祺头发,笑容很淡却温暖。 这么短时间要她接受这个事实太难了。 裴玥暂时无法理解裴辙与姜昀祺相爱,但裴玥能够理解姜昀祺对裴辙的感情,还有一直以来裴辙对姜昀祺的感情。 无论如何,姜昀祺都是裴辙带给她的家人。 他们早就是一家人。 裴玥说:“不要对不起。昀祺,裴玥姐姐舍不得你。” 话音落下,姜昀祺眼圈立马红了,开口还是:“对不起……” 他能明白裴玥的“舍不得”是什么意思。 他们作为一家人在一起太久,即使有那么多过去横亘在彼此之间,但这个事实改变不了。 裴玥需要时间。 某种意义上,姜昀祺也需要。 半个多月来的精神折磨,眼前的姜昀祺就像肆虐风暴中心的小树苗,稍不留神就可能被连根拔起、粉身碎骨。 裴玥看出姜昀祺神态的脆弱,也心疼姜昀祺突然之间的暴瘦,再开口说话的时候神色温柔:“怎么瘦了这么多?”裴玥伸手握住姜昀祺抹眼泪的手腕,一下就能摸到骨头似的。 姜昀祺小声:“生了点病……” 裴玥望着他忍不住笑:“生病就生病,怎么还有生了点的病?” 姜昀祺不说话了,扭头去瞧裴辙,他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和裴玥说。 但裴辙视线没有同往常一样与他接触。好像还在生气。姜昀祺搞不懂这前前后后有什么好生气的。于是,姜昀祺也不去看裴辙了。虽然自己一直待在裴辙怀里,下巴还靠着裴辙肩膀。 裴玥见状,语气依旧带笑:“看他做什么?他不是最听你话?” 姜昀祺呆住,裴玥这话这个时候好像不能做表面理解……姜昀祺张了张嘴就要辩解:“不是的,我听裴哥话的……” 裴辙闻言瞥他一眼,好像觉得姜昀祺说了句十分了不得却一点都不诚实的话。 感受到裴辙目光停留,姜昀祺也去看他,一双蓝眸水盈盈,坦然得很。 裴辙不作声移开眼,看上去过分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玥只是笑。 后来,病床上搭起小桌板,姜昀祺乖乖吃裴玥做的饭菜,裴玥陪他一起吃了点。 姜昀祺烧已经退了,下午就能回家。 裴辙吃得快,一句话没说,吃完就朝门外走。 姜昀祺握着勺子问裴辙去哪里,裴辙回头看他,说一会就回来。 自从知道两人的真正关系,裴辙和姜昀祺之间的交流在裴玥看来,就显得更明晰也更直白。 裴辙看姜昀祺的眼神从来都是不同的。姜昀祺关注裴辙就跟吃饭穿衣一样自然。 门轻轻关上,姜昀祺望了会,低下头,觉得裴辙应该还在生气,可又找不到由头,心里顿时闷闷的,吃得越来越慢。 裴玥看了眼裴辙离开背影,对姜昀祺说:“别管他,昀祺多吃点。” 姜昀祺:“嗯。” 喝汤的时候,浓密纤细的眼睫垂下,眼皮泛红,有些肿,全是哭的。双颊瘦得颧骨都明显,嘴里塞满东西才稍稍鼓起来。 裴玥问:“昀祺生了什么病?” 姜昀祺捏住勺柄,停顿几秒后说:“睡不好……” 裴玥知道姜昀祺没说实情,但这不重要,待会她会问裴辙,眼下好好吃饭才是正经事。 “和宋姨视频了吗?” 裴玥笑,岔开话题:“要是宋姨看见,得心疼死。” 姜昀祺摇头。 事实上,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和宋姨联系了。 比赛刚结束那会还隔三差五视频电话,自从精神状况越来越不好,几次宋姨打来的视频都被姜昀祺用电话回复。只是时间不长。 宋姨也问过是不是忙,姜昀祺就承认了,说准备夏季赛,又招了青训生,特别忙。宋姨便没再说什么,后来电话也打得少了。 姜昀祺为难又伤心。但如果把所有情况都和宋姨说,宋姨肯定着急,她年纪大了,本应该享福的,不应该再为他操心。 裴玥大概能猜到其中一些关节,便对姜昀祺说:“宋姨知道你懂事,不会怪你,等宋姨回来好好说。” 姜昀祺问:“宋姨什么时候回来?” 裴玥想了下:“这个倒说不准。距离七月半还有一个多月,这趟回去是翻修老宅,得看进度。” 姜昀祺察觉到什么:“翻修老宅?宋姨老了不和我们住一起吗?” 裴玥笑着看姜昀祺:“那得昀祺去说。我们说了宋姨只当客气。昀祺不一样的。” 姜昀祺不明白为什么不一样,但在裴玥目光里,脸却慢慢红起来。 姜昀祺长得太惹人喜爱。 这几年身量见长,二十啷当,长成一副挺拔清俊的青年样子,好像雪松和柏树。但少年期的明秀纯净丝毫不减,不经意就会流露在最亲密的人面前。蓝眸澄澈,已有了海水的深邃沉静。 “那我去说……”姜昀祺感觉到自己脸红,不再看裴玥,顺着裴玥话说。 “一个半月老宅能修好吗?”姜昀祺又问。 裴玥摸了摸汤的温度,督促姜昀祺快吃,一边说:“这个不清楚。宋岐归安排了装修队,但前几天打电话还说下雨原因得延期。” 姜昀祺想起遂浒那漫长得没有尽头的雨季。 也许是和裴玥待一起的氛围太好,也可能是心头最重要的一块大石落下,当然,也可能因为这一阶段药效实在强劲,不仅让他身体承受不住,原来的幻觉也减轻不少。 姜昀祺吃完饭被裴玥安排休息,再去看角落的时候,那里空空的。 房间还残留饭菜香味,裴玥坐病床边看顾姜昀祺入睡,抬起头,发现裴辙并没有离开太远,他就在门边。 裴玥起身走出去。 十层因为是单人病房,出入人员比一般病房少了一倍不止,所以午休时间也格外安静。 姐弟俩一站一坐,走廊只剩下护士推着推车挨个查房的轮响。 从姜昀祺承诺只要裴辙一辈子后,裴辙明显就像换了个人。他在门边倚墙站着,头微微垂下,除了异常紧绷的下颌线条,整张面容一如既往沉着,视线凝定在某处,寂静得如同一座年代久远的雕塑,看上去草木不惊,却没人看得懂。 这会隔着病房,大楼外的雨声依稀还能听到。 裴玥深吸口气,忍不住去兜里掏烟盒,拿出来才恍然意识自己在哪里,便又放了回去,双手覆面,许久也没有说话。 护士开门又关门,走近的时候和裴玥打招呼,然后继续走远。 不知道过去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十几分钟。 裴辙站直走到门边窗前注视安静躺床上的姜昀祺:“过年回来本来想和你说,但昀祺怕你生气。后来,拿了春季赛冠军就打算告诉你的,现在又出了事。” “昀祺到底怎么了?”裴玥声音从手掌下传出。 “精神分裂。” 四个字轻轻落下,裴玥震惊抬头。 裴辙背朝裴玥:“遂浒对他来说是无法越过的灾难。奥仔被抓那天他就在现场。” 裴玥望着裴辙好一会没回过神。 她还未从两人在一起的震动中缓过来,姜昀祺的病情直接将她冲击得说不出一句话。 好几分钟,裴玥还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之前不都好好的?” 裴辙垂眸,眸色深潭一般看不出情绪,只是说:“之前有过征兆。奥仔的死算是导火索。” 裴玥站起身,走到裴辙身边一起去看病房里的姜昀祺:“现在什么状况?闻措说是药物问题引发的低烧,药怎么会有问题?谁给他配的药?” 裴辙:“我已经把情况和他的心理医生说了,明天就会过来。药也改了用量。” 裴玥一点都不放心:“要不换个医生?省人医也有很好的心理专家,我现在就去——” 裴辙转头,看出裴玥的焦急:“那位医生一直跟着昀祺,是认识的人。昀祺不会接受陌生人直接查看他的精神状况。” 裴玥正要说什么,不远处电梯门打开,闻措声音紧跟传来:“昀祺好点了吗?”一身白大褂,看来下了手术室就直接过来了。 “你们站门口干什么?” 闻措瞧着两人莫名,又对裴玥说:“老婆我好饿。” 裴辙开门走进去:“你们去忙吧,我待会带昀祺回去。” 裴玥担忧道:“晚饭要不去我那吃?” 闻措觉得裴玥看上去好像姜昀祺不去他家吃饭就要饿死似的。 但闻措没说话,只是来回看着,没打扰裴家姐弟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裴辙说:“姐,别担心。” 姜昀祺睡得饱饱,醒来就被裴辙安排出院。 下午四点多,暴雨刚歇,天空还有淡淡的彩虹。 姜昀祺坐车里拿出手机拍照,裴辙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目前状况是稳定的。 不知道算不算负负得正,姜昀祺紧绷至今的神经得到短暂喘息。虽然裴玥的态度并不明朗,但姜昀祺能感受到这件事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这让他无比开心。 甚至一度能够抵消掉对自己病情的焦灼与惶然。 两人先去了趟超市,买了大堆生鲜果蔬。足足半个多月,姜昀祺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正常,胃口自然也好起来,跟在裴辙身边要这要那。 裴辙多数时候不理他,尽管手牵得牢。 姜昀祺也没想征得他同意,以裴辙为圆心只管塞想吃的以及可能想吃的。 两个人多少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这不妨碍他们一起牵手回家。 还没到家,姜昀祺就接到博宇打来的电话。 自从裴辙接姜昀祺回来,博宇就一直在和裴辙联系姜昀祺的情况。这会总算听到自家队长活生生的声音,博宇激动得快哭:“云神,你没事吧?好点了吧?” 薛鸣淮拿过电话:“什么时候回来?” 姜昀祺跟在裴辙身后上楼:“现在好点了。明天祈医生过来,还要再看看。热身赛打得怎么样?” 热身赛昨天已经正式开始,First安排上场的是薛鸣淮博宇夏闵和路星岚。 薛鸣淮:“正常发挥。夏赛出了个黑马,战术不错,教训了GONG,有时间你看看。” 正说着,博宇声音清晰无比:“——叫YE,用他们队长的姓命名的,这个队长也是狂!叫叶逊声,云神,你知道他之前在谁手底下吗?” 裴辙开门进去,姜昀祺跟后头关上门:“谁?” “晏雨。还是P11的一队替补选手。” 博宇语速飞快:“是不是很奇怪?在P11,只要上了战队的,圈内多少知道些,这个人除了亚服有排名,其他信息完全空白!” 薛鸣淮语气凉凉又不耐:“喂喂喂——这个是重点吗?我们不是在说热身赛吗?” 姜昀祺笑。 接着,薛鸣淮一针见血:“这有什么奇怪。你以为P11是什么聚宝盆?每颗金子都在里面闪闪发光?你看他战队名字就知道了,直接将自己作为战队标识,明摆着就是出口之前被P11雪藏的气。” 博宇噎住,半晌:“对哦……” 隐约,姜昀祺还听到路星岚和夏闵的声音,也在恍然大悟地赞同薛鸣淮。刘至的声音也夹杂其中,不过是对青训生说的……他们应该在一楼…… ——这种感觉带来真实。此时此地的真实。 姜昀祺握着手机听队友说话,看裴辙蹲在冰箱前安置食材,就像每个休息日从战队回到家一样。 当然,裴辙还是不怎么理他。 电话打了快一个小时,结束之后姜昀祺去洗了个澡。身上消毒水气味太重,马上就要吃晚饭,味道很影响食欲。 姜昀祺抱睡衣去了裴辙房间的浴室,衣服换下来搁进脏衣篓,姜昀祺打开淋浴被兜头凉水弄得一个激灵。几步蹭到外面,伸长手去调温水。 可怎么也调不出温水。 虽说夏天洗一次凉水澡没什么,但姜昀祺不想刚出医院转身就再进去——裴辙说不定真的会把他打一顿。 房间没开空调,气温还有些高,姜昀祺光溜溜跑到卧室门口,叫裴辙:“裴哥,没热水。” 裴辙从阳台走来,看他一眼,细胳膊细腿白得招眼,几乎是立刻,裴辙脸冷下来,冰霜似的瘆人,语气格外凶:“穿好衣服。” 姜昀祺委屈:“就几秒。我想洗澡,没热水。” 裴辙一脸严肃走进来,直接把人抱起,抬手抽了衣柜里一件衬衣从头裹住姜昀祺,带人去浴室检查。 姜昀祺被搁在洗漱台上坐好,裴辙过去弯身检查了下,说:“没坏。要等一会。” 姜昀祺:“哦。” 裴辙转头瞪他:“衣服不会穿?感冒怎么办?姜昀祺,你腿痒了?” 姜昀祺觉得裴辙在发脾气,虽然这很少见。 姜昀祺不说话了,很珍惜地摸了摸自己膝盖,低头埋进去。 裴辙盯着面前透明水流,心里愈加烦躁。 气温随着水温升高,镜面很快蒙上薄薄水雾。 姜昀祺从台上下来,站裴辙身后,嗫嚅:“好了……”顿了顿,又有点气不过,张口:“谢谢裴哥……” 听出姜昀祺话里的倔,裴辙转身看他,眸色深沉:“姜昀祺。” 姜昀祺不理他,越过他去试水温。水珠打湿衬衣前襟和衣摆,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一段柔美弯曲的弧度,最终贴在大腿根,笔直细白的双腿被烫得有些红,零星覆盖在莹润肌肤上。脚面踩着湿透的水,脚趾扣地有些用力,指甲都泛起粉白,跟人似的又倔又奶。 姜昀祺脱完衣服伸手要扔进脏衣篓,转身发现裴辙还没走。 裴辙接过湿透的衬衣,替他扔进去,然后走到门边关好浴室门。 姜昀祺撇嘴:“不要。” 裴辙说:“不许撇嘴。谁教你的。” 姜昀祺就抿嘴,在裴辙抱起他的时候挣脱了下。 屁股自然挨了一记。 温度越来越高,到处都是雾蒙蒙的,光滑镜面开始往下滴水,一滴滴汇合在一起,最终凝聚成小股水流,淌落在洗漱台。 姜昀祺靠着裴辙肩膀呜咽,虽然一点力气没出,但他还是没力气了。裴辙没打算这么放过他,在姜昀祺腿不知道第几次滑下来后,裴辙最后草草结束抱着人出去了。 姜昀祺以为这就算结束,人刚沾床就湿漉漉地蜷着长腿赶紧往被窝钻。可没几秒就被人握住脚腕提出来。姜昀祺欲哭无泪,带上软糯哭腔:“我刚出院,裴哥……”裴辙像没听见,无动于衷的神色,深潭似的眸底牢牢攫住姜昀祺,不让他动弹分毫。 裴辙在很多事情上杀伐果决,能够增加兴致的手段分场合也看心情。眼下,裴辙并不在意那些有的没的。宽大手掌包拢住姜昀祺后脑,将人整个困在自己身下,前后左右没有一丝余地,好一会,又深又重。姜昀祺被裴辙的汗水打湿,被裴辙的气息包裹,他几乎忘记自己。 姜昀祺觉得今天的裴辙过于奇怪了,但他已经说不出话,有那么几秒,姜昀祺觉得自己嗓子都哑了,浑身痉挛似的颤抖,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裴辙胸前的汗水滴落在自己眼睛里,刺得他不由自主流眼泪。 最后,姜昀祺实在受不了这种持续而密集的刺激,姜昀祺哭起来,嘴里叫得还是裴哥。让他哭的是裴辙,能够解救他的也是裴辙。姜昀祺离不开裴辙。 裴辙面无表情注视他,缓缓抵进,语气很淡,漫不经心似的,但又有种自己都不知道的恍惚:“不碰我?离我远远的?” 几个字出来,姜昀祺愣住,一双水意泛滥的眼呆呆凝视裴辙。 裴辙将额头靠上姜昀祺额头,一下极重,姜昀祺望着裴辙,双颊通红,眼泪却忘了掉。 裴辙又说:“你想去哪?” “嗯?昀祺,和我说,你想去哪?” 漆黑眼眸如同深渊,好像跳进去就不用面对任何。 姜昀祺是心甘情愿跳的,他望着裴辙,抬头去亲吻裴辙。 第193章 烫手山芋 姜昀祺睡得很熟,晚间起风,风声有些大,裴辙睁开眼的时候,姜昀祺还毫无知觉,他缩在裴辙怀里,呼吸很轻,是个寻求安全感的姿势。 错过的晚饭只能作夜宵吃,裴辙起身下床。 感觉到裴辙温度离开,姜昀祺含糊叫了声“裴哥”,裴辙回身瞧他,低头贴了贴姜昀祺嘴唇。姜昀祺弯唇笑,嘴角弧度慢慢展开,裴辙往下亲姜昀祺微凉侧颈和锁骨,嗓音温柔:“宝宝。” 顺着裴辙动作,姜昀祺仰起下巴闭眼笑出声,伸手握住裴辙撑在床沿的手腕。 气氛缱绻,好一会,裴辙才离开房间。 温应尧打来电话的时候,裴辙正在等微波炉里的汤羹,时间结束的声音刚响起,搁在餐桌上的手机屏幕就亮了。 一连几封邮件进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电话铃声。 裴辙打开免提,一边查看最新几封加密邮件,标题都与重启项目“天行者”有关。 未等裴辙开口,温应尧语带笑意:“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裴辙点开第一封收入的邮件,飞控中心传来的性能参数码了整整三十多页,大略浏览,找到最重要的几项数据,再开口,裴辙语速慢了许多,不是很在意:“按你心情。” 温应尧觉得裴辙非常无趣,当下语气平平:“坏消息:你的假没批下来。” 裴辙闻言没说什么,继续查看手头邮件。 温应尧“啧”了声,按部就班说下去:“好消息:由于‘天行者’项目正式重启,需要一位级别高的司长直接负责,你下季度就盯这个——” 顿了顿,温应尧语气微转,斟酌道:“其实也不算好消息。虽然外面谈判不用跟,但我听说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在评议会上直接放弃了两年前留下的‘三期试验’,要重新设计。孙部得到消息的时候差点心梗……反正是块烫手山芋,你要心里有数。” 裴辙:“嗯。” 温应尧:“……” 温应尧寥寥几句说的这些,裴辙已经在邮件上看出端倪。 “天行者”项目负责人堪称壮士断腕,抛弃“三期试验”的可行性分析单独附在了第二封邮件里:长达六百多页的数据比照文件。 有毅力有决心当然是好事,但裴辙粗略看下来,硬伤不在少数。 “还有这次的述职报告,孙部说辛苦了。” 裴辙接着点开第三封邮件,语气依旧:“嗯。” 温应尧:“……行了,没事我挂了。” 裴辙:“再见。” 温应尧:“……我发觉一到你这里我的价值感就特别低,不是传声筒就是复读机。裴辙,你好歹尊重下我这个副部?” “副部”两字被温应尧额外加重。 裴辙难得笑了声:“温副辛苦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还要麻烦温副帮我办公室桌上盆栽浇浇水,不用浇太多,回去还活着就行——” 温应尧直接挂断电话。 姜昀祺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裴辙正坐餐桌另一头凝神看笔电,手指搁在触摸屏上缓慢移动,听到声响,没回头牵起嘴角:“饿了吗?” 姜昀祺不说话,走过去窝进裴辙怀里,倚着裴辙胸膛眯眼打哈欠。 裴辙抚摸姜昀祺睡得半边热乎乎的脸颊,一手点开图纸,望着线条布局逐渐往精密方向呈现的屏幕说:“不饿?” 姜昀祺像是又睡过去,一声不吭,好像刚才一趟出来只是梦游。 裴辙视线凝定在图纸第一页给出的近距式翼角参数,不见怀里人动静,低笑:“昀祺。” 姜昀祺“啊”了声彻底没下文。 过了会,裴辙再去看,姜昀祺真的睡着了。 于是,姜昀祺就这么靠在裴辙身前,睡了十来分钟。 等他睡够,裴辙就去厨房将热好的饭餐端上桌,其间姜昀祺重操旧业,帮裴辙手动保持屏幕常亮。 客厅没开灯,餐厅连着厨房暖黄一片。 饭菜香味和米饭独有的清香瞬间打开食欲,姜昀祺吃得有点快,先前饿过头,这时候回过神简直饿惨。 裴辙吃完看着姜昀祺吃,突然说:“这么开心?” 姜昀祺一边嚼一边抬头望裴辙,没怎么听清。蓝眸水一样无辜清澈,带着刚睡醒的惺忪。 患病以来,第一次胃口这么好。 虽然减轻了剂量,吃完药姜昀祺还是秒睡。裴辙担心又出现药物不耐,直接把笔电带进房间,守了大半夜。 所幸第二天醒来没事。 祈见上午九点到省人医心理医学科,先和姜昀祺聊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又和裴辙聊,这次时间比较长,姜昀祺陪阿随在楼下的康复科待到快十二点,裴辙那都没有结束迹象。 阿随复健没有年初那会吃力了,见姜昀祺坐椅子上魂不守舍,便从踏步器上慢慢下来,走过来问:“没事吧?你脑子还好吗?” 姜昀祺抬头看他一眼,闷闷:“还好。” 阿随挠了挠后脑勺:“那就好。”说着便在姜昀祺身边坐下,他大腿到小腿还戴着整套防护支具,防止训练过程中膝盖过直或过弯。 一旁拿着康复评估表的霍向书:“……姜随。” 阿随转头皱眉,眼神显得有些警惕:“我想休息。” 霍向书视线和他对上,一直挂在脸上的浅淡笑意忽而加深,片刻走来蹲阿随面前,把表塞进阿随怀里,小心抬起阿随刚复健完的小腿搭自己膝上。他一手始终托着膝弯,黑色绑带和固定锁扣挨个打开。霍向书手指灵活,没一会就全部解下。 阿随全程盯着,以为这就算完,赶紧把腿从霍向书膝上收回。 哪想缩回来的动作还没做出,霍向书就已经反手扣紧阿随膝弯,另一只手往下按摩小腿后侧到脚踝一截,长时间戴着支具,整条腿被勒得泛出错落红痕,霍向书的手就沿着那些红痕动作。 反复两三分钟,霍向书才放开阿随。 下一秒,阿随把表塞回霍向书怀里,挪着屁股往姜昀祺身边蹭,两腿在椅子下并拢往后。 全程围观的姜昀祺:“……” 霍向书起身看了眼腕表:“那你休息。待会我让护士带你——” “不用。我有老大。”阿随去看姜昀祺。 姜昀祺有些被动,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 霍向书脸上再度出现那种似笑非笑,一句话没说转身直接走了。 前前后后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姜昀祺扭头望霍向书离开背影:“你们怎么了?” 阿随看上去有些烦躁,坐椅子上重新伸出腿轻轻踢面前的肌力训练器:“他这个人很奇怪。” 姜昀祺:“他为难你了?” 阿随睁大眼:“他敢?” 姜昀祺:“……” 临近午饭点,康复医学科的治疗室里人不是很多,心理医学科就在楼上,姜昀祺有点想上去看看。 心里惦记裴辙情况,姜昀祺有些沉默,但阿随已经叭叭说起来了:“还记得我说的那个心动小护士吗?我后来才知道,就是他把人家调走的……还安慰我说什么离别的拥抱……我听护士科的人说是临时抽调……姜昀祺,你不觉得奇怪?” 姜昀祺看着阿随,忽然笑了下。 阿随扭头:“你笑什么?” 姜昀祺想了想:“你真的喜欢那个护士?” 阿随有点愣,和姜昀祺对视,仔细考虑了下说:“我也不是喜欢那个护士。我就是……打抱不平?毕竟人家真的对我很好,我关心下也可以吧?你说人家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被调走了呢?我就问了姓霍的,你知道姓霍的说什么吗?” 姜昀祺移开视线,不是很关心霍医生说什么。姜昀祺心里想的是,这段时间自己状况不好,会不会连带影响了裴辙?回来这么些天,裴辙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他工作怎么办? 两人都低头坐着,一个想心事,一个说不停。 “……他说我这么念念不忘——念念不忘?” 阿随重复一遍这四个字,使劲挠头:“还说什么小护士是自愿走的,岗位待遇比这个还好,正常人都会走。我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就觉得奇怪。” “你呢,你觉得奇怪吗?” 姜昀祺点头,尽管听得七零八落,也不得不叹服阿随的神经迟钝。几个月前就显而易见的事,阿随现在才稍微摸出关窍,可还停留在“奇怪”阶段。 不过也许就是因为这种迟钝,才能让他在经历过遂浒后,有重新拥抱他人和关心奇奇怪怪事物的能力。 姜昀祺没说话,阿随也安静不少,坐一旁慢慢抬腿踢腿。 忽然一声门打开的声响,两人闻声回头。 李勋从一侧单独治疗室走出来,撞见姜昀祺和阿随有些惊讶,但很快平复。停顿几秒,朝姜昀祺笑了下,和很久之前的见面一样,略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他行走的动作比阿随熟练稳健不少,几乎可以说是正常。 姜昀祺望着李勋背影。 “我听说他本来可以出院的,但好像因为家里事,心理状况一直不好。” 姜昀祺转头看阿随。 阿随视线跟着李勋往出口移动,声音很低:“他最近在和他老婆打官司,拿儿子的抚养权……估计是拿不到了。但我听闻措医生说,他出院后安排的工作挺不错的……” 姜昀祺低下头,没几秒,阿随用力推了下他,差点把心不在焉的姜昀祺推下椅子:“你哥来了!别蔫了!” 姜昀祺抬头。 裴辙进来的时候和李勋遇上,两人站门边说了会话。 远远的,姜昀祺看着裴辙。 裴辙转头,朝姜昀祺淡淡一笑。 和阿随一起吃了午饭,回去路上,姜昀祺问裴辙为什么和祈见待了那么长时间:“裴哥,你没事吧?” 裴辙笑,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说要多了解下。 姜昀祺又说:“不用一直陪我的,我现在感觉还可以……” 那个时候快到家,车子停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前,裴辙转头对姜昀祺说:“可是裴哥离不开你。” 话音落下,姜昀祺张了张嘴,望着裴辙坦然无比的神情,好一会说不出话。 进家门的时候,姜昀祺才说:“裴哥,你都那么大了……” 裴辙搁下车钥匙,没回头:“嗯?” 姜昀祺对他说:“不要撒娇。” 第194章 井井有条 姜昀祺仰面瞧裴辙,小模样格外认真。 裴辙转身望着人笑,面容英俊成熟,慢慢靠近姜昀祺,语气若有所思:“那么大了?” 姜昀祺不由自主跟着笑,后退靠上门板,煞有介事:“比我大好多。” 裴辙低头抵上姜昀祺额头:“大多少?” 声线淡淡的,腔调却一点不正经。 姜昀祺瞬间脸红,推开裴辙烧尾巴似的往裴辙房间跑。 裴辙站玄关,回身注视姜昀祺背影,嘴角全是笑意。 说好的晚饭去裴玥家吃,下午三点多雯雯就打来电话催,问姜昀祺什么时候到。 雯雯已经放暑假,报了个小主持人和绘画兴趣班,其余时候不是和同学网聊玩游戏,顺便逗逗闻翌,就是问宋姨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说宋姨还要一个多月才回来。”雯雯语气低落:“修房子要修那么久吗?修修不就好了吗?” 姜昀祺关上书房门,往客厅沙发走,一边说:“这算很快的了。宋姨家还是老房子,其实需要更多时间。” 雯雯一听更沮丧:“那宋姨什么时候回来?上回打电话宋姨还说想我,也想小舅舅,那为什么还要在遂浒待那么久?” “小舅舅,我想去遂浒,我想看宋姨。” 姜昀祺微愣。 顿了顿,雯雯又问:“遂浒好玩吗?” 姜昀祺忍不住笑:“雯雯是想玩,还是想看宋姨?” 雯雯一副自然而然语气:“都想呀!” 姜昀祺笑了好一会。 裴辙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书房,倚餐桌旁看姜昀祺趴沙发上打电话,后脑头发蓬松微乱,裴辙端着水杯走过去,伸手抚摸姜昀祺弯曲后颈,姜昀祺扭头朝他笑。 电话里雯雯还在说去遂浒看宋姨的事。 裴辙隐约听到:“先过了你妈那关再说。” 姜昀祺赶紧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压低声音:“嘘嘘!你干嘛吓她?” 雯雯好像也听到了,但不确定,因为她觉得大舅舅不会管这么多:“小舅舅,你在和大舅舅说话吗?” 姜昀祺握住手机贴紧耳朵:“没。大舅舅很忙。大舅舅不在——嗷。” 裴辙掌心用了点力,扣紧姜昀祺后颈。 姜昀祺回头,眼眸委屈,无声撒娇。 裴辙弯身亲姜昀祺嘴唇,轻笑:“小骗子。” 遂浒大爆炸之后,边境封了好几年,为的是扫清当时埋下的地雷等高危武器,还有找出姜家人残留的军火库。 宋姨家距离边境不远,遂浒乱的那几年就没回去过。虽然后来封锁清扫还是给大片主要居民区留足出入空间,但多数人还是不放心回去。毕竟那场暴乱太过惨烈,万一再有什么未平小风波,能不能逃出来都是问题。 直到最近三年,安全区渐渐扩大,暴乱痕迹被时间掩盖,历历在目的创伤也在时间里结痂,才慢慢有了原住民回流趋势。 只是真正就此定居下来的还是少,不过像宋姨这样逢年过节回去祭祖,存点钱翻修老宅的,却很多。 等雯雯挂了,姜昀祺给宋姨打去电话,但是没人接。 估计这段时间忙,姜昀祺听裴玥说宋岐归专门请了装修队去遂浒,这么多人,要吃饭、要住宿,宋姨忙前忙后,肯定很辛苦。 只是很久没和宋姨打电话,姜昀祺总是不安心。过了一个多小时,姜昀祺又给宋姨拨了去,还是没人接。 裴辙见他心不在焉的,便问:“怎么了?” 姜昀祺:“宋姨不接我电话。” 裴辙关了笔电,把人搂进怀里:“快到饭点了,宋姨肯定没时间接电话,晚上再试试。” 姜昀祺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没说话。 五点多出发去裴玥家,到的时候雯雯正拿玩具哄闻翌走路,转头瞧见姜昀祺,愣了愣,扔了玩具就跑跟前,上下瞅姜昀祺,小声:“小舅舅,你生病啦?” 身后,跟不上姐姐的闻翌张嘴就要哭,保姆赶紧抱过来塞奶嘴。 姜昀祺蹲下来抱雯雯:“没有,最近有点累,很快就会长胖的。” 裴辙站在身后微微一笑,转身去厨房帮裴玥。 雯雯不大相信,在她的记忆里,姜昀祺就是很容易生病,但还是装作相信,说:“那你今天要多吃点。妈妈做了卤牛肉,还有糯米排骨,和宋姨做的一样好吃!” 姜昀祺笑:“好。” 闻措难得不加班,听见雯雯最后一句笑得不行,转头对厨房忙的裴玥说:“老婆,能不能超过宋姨,就看今晚了!” 裴辙在厨房也帮不了什么忙,站在一边递佐料递碗碟,一边和裴玥说话。 手上最后一道蒸鱼糕平常是做给闻翌当辅食的,但姜昀祺现在也特别需要补充营养,裴玥就多做了一大份。 切好的鲜嫩软滑鱼肉搁进搅拌机,裴玥对裴辙说:“昨天你和祈医生聊什么了?这么久?阿随说昀祺等你两个多小时。” 阿随现在也算裴家半个传声筒了,没事就和闻措聊医院八卦,也叫裴玥“姐姐”。 裴辙随手打开头顶橱柜,漫不经心看了眼,语气如常:“没什么,就聊昀祺病情。” 裴玥视线在裴辙侧面停留几秒,知道他有心事,说:“冰箱里给我拿五颗鸡蛋。” 裴辙走过去打开冰箱,拿出五颗鸡蛋。 裴玥磕开蛋壳,滤出蛋液,眼神示意裴辙另外拿干净的碗盛蛋黄。裴辙弯身打开下面柜子,拿出一只瓷小碗。 姐弟俩配合得井井有条,一时没人说话。 客厅传来闻翌咿咿呀呀听不清的声音,还有雯雯大声叫姜昀祺“小舅舅”的声音。闻措在外面泡他那永远都泡不完的茶叶,茶香浓郁。 过了会,裴玥说:“你也是这么糊弄昀祺的?” 裴辙眼皮不动,视线跟着裴玥动作,双手插兜,知道裴玥还在说之前和祈见见面的事:“我从来不糊弄他。” 裴玥瞥他,轻轻笑了下,开口不冷不热:“是不用糊弄。你说什么他都听。” “前前后后进我老裴家门的,属他最乖。” 裴辙不说话,回头去看客厅和雯雯说话的姜昀祺。 第195章 不要告诉 闻翌被保姆抱到一边喂辅食,姜昀祺盯着面前和闻翌的一样的鱼糕,有点懵。雯雯用小叉子叉来一块吃,嘴巴一鼓一鼓说:“小舅舅多吃点,你太瘦了!” 姜昀祺抬头去看裴玥,裴玥笑:“雯雯都说你瘦,快吃。” 鱼糕做得软糯滑嫩,还有股淡淡奶香,姜昀祺左手边裴辙,右手边是雯雯。雯雯吃了一块后,裴辙也伸筷子夹走一小片,放嘴里嚼几下,没说口味怎么样,可能奶味太足了。 裴辙吃完就喝了口水。 等不到反馈的姜昀祺:“……” 裴玥好笑:“给昀祺吃的,你吃什么?” 闻措见了也想吃,筷子还没碰到姜昀祺碗,就被裴玥拍了下肩:“吃你的!” 雯雯咯咯笑。 姐姐的笑声直接影响饭桌外的闻翌,闻翌望着雯雯手舞足蹈,笑得眼睛眯起来。 雯雯转头:“闻翌你在笑什么?还想吃鱼糕吗?你是不是在笑小舅舅和你一样吃鱼糕?” “小舅舅也是小宝宝对不对?” 闻翌好像听得懂,张嘴“嗯嗯咿咿”,手舞得更用力。 姜昀祺:“……” 裴辙忽然低低笑了声,没看姜昀祺。 姜昀祺怎么可能不知道裴辙笑什么,脸不自觉就红了。 “脸这么红?”裴玥坐姜昀祺对面,目光担忧:“昀祺是不是不舒服?” 姜昀祺捧着碗吃鱼糕,含糊:“没。有点热……” 裴辙似乎心情很好,闻言又是一声低笑。 姜昀祺扭头就瞪他。 一来二去,裴玥很快看出门道,直接点名:“裴辙,让昀祺好好吃饭。” 裴辙握着筷子的手微顿,没说话,过了会,若无其事地给姜昀祺夹了筷卤牛肉,自己也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两人的关系裴玥还没告诉闻措,闻措左右瞧着一脸莫名:“不是热吗?你凶裴辙干嘛?裴辙又不是空调。” 裴玥白他一眼。 雯雯看不懂,只觉得好玩,头低在碗下和姜昀祺一起偷偷摸摸笑。 晚上六点多,一顿家宴吃得比平常慢。 闻措断断续续和裴辙聊之前新闻上看到的谈判,说看起来还挺棘手的。裴辙面无表情,说不是看起来,是真的棘手。闻措噎住,无话可说。不过也就维持几秒。几秒后,作为省人医八卦小能手,闻措手里的八卦只多不少,半晌裴玥加入,夫妻俩针对某些细节进行详细探讨,又说了好一阵。 姜昀祺和雯雯竖着耳朵听,津津有味。 裴辙负责在姜昀祺听得入迷的时候把人拉回来扒几口饭。 过了会,大家聊起宋姨什么时候回来。雯雯说得最响:“我们可以去看宋姨吗?一个多月呢!我好想宋姨啊……” 和裴辙预料的一样,裴玥显然不同意,扭头对雯雯说:“怎么去?谁带你去?我和你爸谁有空?想一出是一出。你是想看宋姨,还是想玩?去了报的兴趣班怎么办?当初闹着要画画,这会又没兴趣了?雯雯……” 裴玥一通说,无人插话反驳,但大家的扒饭速度明显加快。 雯雯不甘心撇嘴,咬着碗沿去看姜昀祺,目光求助。 姜昀祺想起没打通的电话:“我给下午给宋姨打电话没人接。” 雯雯赶紧举手:“我下午也给宋姨打了,也没人接!宋姨这么忙吗?” 裴玥皱眉:“忙是肯定忙的……前两天打电话,没讲几句就挂了”,说着转头看闻措:“宋岐归回去了吗?” 闻措一边给雯雯盛汤,一边摇头,:“怎么可能回去。他在美国忙着赚钱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宅子翻修还是宋姨催出来的,不然他哪里能腾出功夫专门请装修队去遂浒。” 这时,裴辙忽然说:“打个电话给宋岐归问问。” 裴玥和裴辙对视一眼,有些担心,放下碗起身就去拿手机:“我现在就打。” 不知为何,姜昀祺蓦地心慌,蓝眸一眨不眨紧跟裴玥。 裴辙伸手环住姜昀祺肩膀:“快吃。” 姜昀祺低头胡乱扒了两口,转头又去望裴玥,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嚼。 打给宋岐归的电话倒是很快通了。 裴玥问了宋姨最近情况,又问宋岐归最近几天有没有和宋姨联系过,宋岐归的回答让所有人更不放心。 宋岐归说:“姐,真不瞒你,我有阵子没打电话回去了……年中事情特别多,最近快忙死了,你看这个点,我马上还要去罗切斯特出差……裴长官最近还好吗?代我问好姐……” 裴玥放下手机,脸色很差:“做儿子的这么不靠谱,我都替宋姨心寒。”说完又给宋姨去了电话,还是没人接。 饭桌上气氛渐渐变了。 雯雯看着大人之间眼神交流,低头默默喝汤。 闻措想了想,拉裴玥坐下:“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说不定真的很忙?现在六点,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宋姨要顾着那么多人吃饭,怎么有时间接电话。” 裴辙没说话,片刻道:“先吃饭。吃完饭我给宋岐归打个电话,要下装修队的联系方式。” 裴玥这才稍稍放心。 之后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雯雯安静下来,吃完就去找闻翌玩。姜昀祺又喝了碗裴辙盛的汤,才被放下饭桌。 一顿家宴匆匆结束。闻措收拾,裴玥跟裴辙去了阳台打电话,姜昀祺坐在客厅陪雯雯,时不时扭头瞧阳台。 姐弟俩说了几句,裴辙抬手拨出电话,中途裴玥往自己手机上记了号码,又过了会,裴辙就把电话挂了。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闻翌吃饱了就困,这时候躺雯雯怀里往上伸手抓毛茸茸玩具,笑声又轻又软。 姜昀祺看了会雯雯逗闻翌,然后走到阳台玻璃移门前。裴辙注意到,打开门把人牵到外间沙发坐下,弯身摸了摸姜昀祺有些凉的脸颊。 室内开着空调,移门推开一瞬,热浪扑面而来。 姜昀祺仰面看裴辙:“宋姨没事吧?” 一旁裴玥神色焦虑,点着手机说:“我先打电话问问。” 裴辙在姜昀祺身边坐下,一手撑在姜昀祺身后:“好。” 姜昀祺注视裴玥动作。 裴玥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信号不是很好,嘟声磕磕绊绊,有两秒直接顿住。 一下没打通。 裴辙说:“再打一遍。” 裴玥便又拨了出去。 四五秒嘟声后,总算有人接电话。 是一个嗓音很粗带着明显方言腔调的大叔声音,嗓门很大,没有说“喂”,开口直接:“哪位?” 背景里隐约传来锯木头的声音,还有砖头一块块垒起来的摩擦声。 裴玥声音也跟着大起来:“我找宋家老太太,她在吗?” 大叔莫名:“在啊!老太太一直在啊!” 裴玥和姜昀祺顿时松下口气,紧接着,又在接电话男人的下句里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大叔说:“你找老太太?老太太在医院呢!我不在医院,我在宅子这,你有什么事——你是谁呀?” 姜昀祺唰地站起来,跑到裴玥身边:“宋姨……” 裴玥神色也有点慌张:“在医院?老太太怎么了?怎么去医院了?” 蓦地一阵砂石倾倒的呼啦声,大叔咳嗽几声,往外走了几步,几秒后才说:“老太太骨折了,在医院躺着呢!你谁啊?你是老太太什么人?老太太不让我们和宋老板说——” 裴玥嗓音哑住,气息不稳:“骨折?!怎么回事?怎么骨折了?我叫裴玥,我女儿就是老太太带大的。”最后声调有些尖。 “骨折”两个字进耳,姜昀祺心狠狠往下一落,又害怕又着急,怕宋姨回不来,更着急宋姨因此牵扯出别的意外,一双眼直直盯着手机屏幕好久没回神。 裴辙起身走过去,把人揽进身前。 “裴玥?裴?哦……”大叔反应有点慢,念念叨叨,走到一旁对其他人小声嘀咕:“哎!老太太是不是说过不要告诉裴家人?” 一旁众人:“是啊是啊!老太太让别和宋老板、裴家人,还有一个姓姜的小孩说……你说了?” 裴玥听着好气又好笑,但也实在忧心:“大叔,您就和我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反正说得差不多,大叔也不含糊,索性道:“不是什么大事,老人家骨头脆,摔一下就折了。从梯子上摔下来的,小腿骨折,这两天刚做了手术!放心啊!手术很成功,你们也别太担心——” 裴玥头都大了:“怎么不担心!老太太什么都不说!” 大叔“啧”了声:“你看看你,你这么急,回头我再告诉老太太,老太太心里更过意不去不是?你让我怎么说?” “老太太挺好的,后来专门请了护工照顾,就怕你们担心。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回来好好养就行。” 到头来,大叔安慰了他们十多分钟。 讲完电话,屋里屋外对情况都了解了七七八八。 闻措推开玻璃移门说:“要不我们去看看?看看也放心。” 雯雯小声:“我也想去看宋姨……” 裴玥看雯雯一眼:“别添乱,过去谁照顾你?我去吧,闻措你在家待着。” 许久不说话的姜昀祺看着他们说:“我也去。” 话音还未落下,除了雯雯,在场所有人异口同声:“不行。” 停顿几秒,雯雯抬头看了圈异常严肃的大人,也对姜昀祺说:“不行。” 第196章 最想要的 好像在场的人里,只有姜昀祺自己不知道遂浒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事实上,姜昀祺确实没想那么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突然间,那种危险入侵的强烈感觉再一次袭来。 阳台除了裴玥一家,除了他和裴辙,又来了一个人。 无声无息,冰冷残酷。 就站在他身后。 姜昀祺僵立在原地,紧接着,他听见极其缓慢的滴答声,一滴一滴往下坠落,还有枪支握在手中,枪管被收紧的金属摩擦声。 毫无防备,鼻端霎时充斥鲜血混合硝烟的焚焦气味,姜昀祺脸色瞬间惨白。 裴辙最先注意姜昀祺情绪变化,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温和却有力的手掌抚摸姜昀祺异常紧绷的脊背,抬头对裴玥说:“我先带昀祺回去。” 裴玥从裴辙眼里知道发生了什么,注视僵直在裴辙身前的姜昀祺,语气担忧:“好……” 闻措看不明白,瞧了会裴辙和姜昀祺,又去看裴玥。 雯雯也发现姜昀祺不大对劲,走近拉了拉姜昀祺衣摆:“小舅舅,你不舒服吗?” 不知什么时候裴辙已经握住他的手,姜昀祺手指动了动,慢慢牵住裴辙。 雯雯见姜昀祺不说话,目光移向裴玥:“妈妈……” 裴玥弯腰轻声说:“雯雯乖,小舅舅——” 姜昀祺深吸口气,转过头对雯雯说:“我没事,雯雯别担心。”空出来的一只手摸了摸雯雯软乎乎的小辫子。 雯雯仰头望着姜昀祺笑起来,虎牙露出小尖尖。 转头和雯雯说话的时候,姜昀祺就看到了那人。 和以往一样,像是来自地狱最深处,蹚过尸山血海和熊熊烈火,隔着几步距离漠然凝视他,漆黑如墨的瞳仁冷酷凶厉,沾血的枪口永远对准他,想要将他一起拖进地狱。 只一眼,姜昀祺就再也动不了。 眼前蓦地一黑,裴辙伸手捂住姜昀祺眼睛,下秒,他就被抱起,裴辙手掌扣住姜昀祺后脑,搂着他朝门口走去:“我们先回去。” 裴玥跟上,对埋在裴肩头的姜昀祺说:“昀祺听话,待家里。到了遂浒,宋姨有什么情况我都和你说,别担心。” 闻措有些发愣,不是很明白事情突然之间的转变。更让他疑惑的,是裴辙和姜昀祺之间异于寻常的亲密——虽然裴辙以前总这么抱姜昀祺,但这个时候,好像又有那么点不同。 雯雯歪着脑袋,更看不明白。 不过她知道小舅舅肯定会没事,因为有大舅舅。 玄关很快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响。 过了会,裴玥忧心忡忡回来,在餐桌旁坐下,抬手撑着额头沉默不语。 闻措走过去,低声:“怎么了?”他隐隐知道眼前不止宋姨住院这一件事。 裴玥叹了口气,注视闻措,闻措伸手帮裴玥整理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指腹轻轻抹了抹裴玥鬓角:“昀祺怎么了?” 裴玥拿下闻措的手,两手握住,眼眸低下一时没说话。 闻措也不催,夫妻俩就这么牵手相对而坐。 客厅里,咿咿呀呀的闻翌被保姆抱进房间准备洗澡睡觉,雯雯拿起一袋小鸭子玩具跟着推门进去。 整间屋子忽地空旷不少。阳台玻璃移门没关严实,空调温度短暂升高。 闻措起身过去关门。 “昀祺得了精神分裂,一个月前的事。” 裴玥声音很低,传到闻措耳里好像波澜不惊。 闻措立时转身。 夜风忽然变得强劲,裹挟七月的热浪鼓噪,闻措仿佛置身室外,但间歇袭来的空调冷风又将他周身冷却。 裴玥看着桌面交握在一起的手,轻声继续说:“裴辙……和昀祺在一起了。”抬头,裴玥目光紧盯闻措,眼眶渐渐红了:“在一起了——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一句话完整从嘴里说出来,如同一道闸口打开,积压在心头数不清的情绪顷刻将裴玥淹没。 闻措顾不得其他,朝裴玥走来,将人按进怀里,一下下拍着裴玥起伏的肩头:“没事没事……我知道我知道——” 裴玥抓紧闻措衣角,哭了起来。声音还是很低,她怕吓着孩子。 接下来的话都说在闻措怀里。 “我没办法……昀祺哭着和我说,他说只要裴辙这辈子……我心都碎了……闻措,我没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昀祺又生了病,他那么小,那么瘦,被子盖在身上都看不见人形你知道吗?我真的没办法……我看一眼我都难受……可我真的没想过……裴辙……” “裴辙以后怎么办?” “我这辈子也只有这一个弟弟……” “如果好不了……” 裴玥没有再说下去。 接受与反对已经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摆在面前更大的困难是姜昀祺的病情。裴玥更心疼裴辙。 那毕竟是她的亲弟弟。 这些没说出口的,闻措都知道。 空调不间断运作,与热风对抗。 雯雯的声音从卧室传出来,银铃一样的笑声,夹杂闻翌乐呵呵的“说话声”,姐弟俩玩得很热闹。 隔着一扇门,悲伤、无奈、心痛、不舍,所有的感情被放大又被缩小,一瞬间好像能够容纳进心房,变得悄无声息,一瞬间又好像再也承载不了,筋疲力尽。 “裴辙懂事不算早,福利院那帮孩子,个个都早熟,但裴辙不是的。” 裴玥靠在闻措怀里:“他小的时候我骗他说院长是我们的妈妈,我们是一个大家庭,比外面所有家庭都热闹。他年纪小,容易骗,也只相信我说的话。” “后来,他知道了,他知道他是孤儿,可他什么都没说。我和他谈了一个晚上,他一个字都不说。”裴玥再度哭了起来:“我跟他解释,我说我想要他幸福,比别人多一点都好。可是他说,他不要,他不要这样的幸福。我问他那他要什么,他说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爸爸妈妈。” 裴玥泣不成声:“过去我给不了他。现在,我只希望他幸福。” 闻措也红了眼眶。 不知道过去多久,闻措把不哭了的裴玥抱进卧室擦脸。 裴玥坐在床头,埋头捂进热气腾腾的毛巾。 闻措在床边坐下,过了会说:“老婆,昀祺会好的。” 裴玥从毛巾里抬起脸,望着闻措,眼里蓄满泪水,闻措温柔地笑着和她对视。 “你都这么舍不得,昀祺只会更舍不得。” 泪水顺着裴玥面颊淌下。 闻措捧住裴玥的脸,拇指替她擦干眼泪,然后,倾身将人抱住。 “会没事的。” “你也知道不是吗?对裴辙来说,昀祺就是他最想要的。” 第197章 和风细雨 回去路上,姜昀祺埋头缩在副驾,整个人不声不响。裴辙不时伸手过来抚摸姜昀祺后颈和脊背,气氛寻常而亲密。 车子开得不算快,博宇打来电话的时候,离家还有最后一个十字路口。 夏夜静谧。红灯七十五秒,晚风柔熏,徐徐掠过车窗。 姜昀祺拿出手机接电话。 裴辙偏头注视片刻,搭着方向盘倾身去吻姜昀祺唇色浅淡微凉的唇角。 姜昀祺怔住,等唇上温度离开,立即转头望向裴辙,水蓝清澈,几下眨动,握在手里的电话传来博宇嘚不嘚的兴奋声音。 “云神!First进前五了!接下来三周我们打算冲热身赛第一!路星岚超常发挥!昨天开局和Sed刚上,直接狙了他们狙击手!气得徐漾在下面跺脚!夏闵也不错……教练从这届青训生里录了一名狙击手,一名机动位,等下个月常规赛结束,差不多就能组建一支正式上场的二队……” 手机被传递,薛鸣淮声音一下很近:“你怎么样?好点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决赛一定得上吧?队长——” 博宇夺过手机,不满:“催什么催?云神,不着急啊……你好点了吗?” 林西瑶笑声隔得有些远:“你俩怎么那么像闹离婚的夫妻想着法儿让孩子跟自己亲……” 顿时传来一阵哄笑。 姜昀祺也笑了下,没说话,目光依旧停留在亲吻他之后目视前方准备开车的裴辙身上。 周遭车流缓慢,光晕由远及近,深浅不一地打在裴辙轮廓坚毅的侧脸。眉骨、鼻梁、唇形,线条分明近乎凌厉,不苟言笑的时候尤其。注意到姜昀祺出神的凝视,裴辙视线不动,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勾起,牵动如墨眉眼,英俊温和,如同凛冽夜色里的一抹月光,遥遥映落。 姜昀祺望着裴辙,问了热身赛情况,又问了刘至青训生的训练进度,最后林西瑶和他说了赞助的事。 作为年度春赛冠军,First成立以来最大一场赞助,高达三千万。主力队员的单人奖金就有三百万。但他们需要出席官方举办的线上线下赞助活动,次数不限,并和粉丝进行互动,帮赞助商拉产品人气。此外,人物代言和品牌造势,First也必须参与。 姜昀祺想了想,决定等夏季赛结束再说。 春赛拿了冠军,夏赛的成绩就很关键,如果能稳定保持在前三,日后这笔赞助只多不少,可以为明年的世赛做准备。 更重要的是,这笔钱适合用来进一步扩大青训生规模,等秋季加紧训练,冬季赛的时候再拉出去试试,二队质量会更好些。 “我也是这么想的……”林西瑶一边和姜昀祺通电话,一边进会议室拿资料:“我查了下,这家电子科技公司之前赞助过P11,但要求就没有我们这么多,只需要P11出席产品发布会、代言几款就行……我觉得这有点欺负人——居然还要我们紧跟产品动态——我们难道是他们产品宣传部的?!” 姜昀祺眉心微皱,停顿片刻说:“那就先别管,安心打比赛。” “好。” 林西瑶倒没有和博宇薛鸣淮一样问姜昀祺病情,只说大家状态都很好,青训生也很乖,最后问姜昀祺会不会回来打决赛。 姜昀祺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决赛,垂下眼眸好久没说话。 林西瑶笑道:“队长,大家都很想你。” 姜昀祺看向裴辙那侧窗外,小区路灯掩映在高大树丛间,窗玻璃上投下的影子忽明忽暗。 他在此刻,又好像不在。 裴辙握着方向盘倒车入库,耀眼车灯亮起熄下的一瞬,腕表表壳锃光一闪。 并肩作战的春季赛历历在目,最后一刻的鼎沸声浪,包含泪水与欢笑的终场。 姜昀祺记得指尖触摸鼠标键盘的感觉,更记得千钧一发的枪响和尘埃落定的即杀。 “我也很想你们。” 裴辙扭头看他,抬手抚了抚姜昀祺头发。 车子已经停好,裴辙先下车。 接着,副驾车门被打开,姜昀祺仰面瞧裴辙,裴辙探身进来帮他解安全带,顺势亲了亲姜昀祺嘴唇,动作自然无比,然后将人搂抱出去。 电话已经挂断。 姜昀祺靠在裴辙肩头,凝视笼罩在四周的漆黑夜幕。 裴辙步伐沉着,稳稳抱着他。 姜昀祺忽然想起两年前那场火。 寒夜里,赤红色烈火在树林滚滚燃烧,所有人面目被抹上一层狰狞焰光,鲜血与汽油混合在一起,并不密集的枪声声声致命。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被裴辙抱着离开现场,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从来都是如此。 从来。 从第一次被裴辙救起开始。 他的人生似乎只平静了九年。 九年前血雨腥风、惊涛骇浪,大爆炸将所有尘埋,于九年后,再次将他拖入绝境。 从裴玥家出来,那种被如影随形的惊悚并没有消失,姜昀祺能感觉到,只要自己回头,他就能精准无比地找到那个人——或者说,被那个人找到。 姜昀祺轻声说:“裴哥,我是不是不会好了?” 裴辙脚步微顿,嗓音却毫不迟疑:“会好的。” 姜昀祺没说话,过了会,埋进裴辙肩窝小声:“裴哥别担心,我会好的。” 两个人说的“好”似乎不是一个意思。 姜昀祺想,幻觉和裴辙还是不一样的,裴辙有温度,会亲他,会抱他,幻觉不会,幻觉只会拿枪指着他。 姜昀祺觉得自己能够分清这些。 ——完全能够。 裴辙想起的是今天上午在省人医和祈见的谈话。 在那漫长的两个多小时里,祈见一句话都没说。 裴辙告诉祈见,姜昀祺的幻觉就是自己,也将遂浒最后那场大爆炸里发生在自己和姜昀祺身上的所有细节告诉了祈见。 最后,祈见说:“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裴辙神情沉黯,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不认识你是谁。” “他会渐渐分不清你和幻觉,他会将你视同危险,抗拒你、抵触你。” “直至再也不想看见你。” 过了很久。 裴辙坐在椅子上,抬眼看向满脸歉意的祈见,语气平静:“有什么办法能尽可能缓解,让他记住我?” 他似乎很快接受了祈见给出的最坏结果,所有的情绪伸张都被自我吸纳、完全克制,言行理性而成熟。 理性到近乎薄情。 而实际并不是这样。 祈见反应都没这么快。 他善于共情,即使作为局外人,他也在自己给出的诊断里难以抑制悲伤。 祈见愣了下,片刻,斟酌道:“可以通过加深你们之间相处的习惯。我的意思是,你们平常是怎么相处的,就怎么相处,在他病情反复的时候,通过某些习惯去留下印象,类似于烙印,这个对后期会有所帮助……毕竟幻觉只能对他产生精神作用,你却是真实存在的。” 裴辙说:“我知道了。” 进门两人就亲起来了。 裴辙格外温柔,温热双唇在姜昀祺耳边颈边锁骨流连,姜昀祺勾着裴辙轻轻笑,说想洗澡。 裴辙就抱人去浴室。 姜昀祺一直带着宋姨给的珍珠白玉牌,两拇指大小的雪白的玉牌被捂得完全贴合体温,捏在手里像是要与肌肤融为一体。 姜昀祺垂眸看着:“我想去遂浒看宋姨。” 裴辙蹲在浴缸边试水温,背朝姜昀祺没说话,过会起身把热水关了。 姜昀祺注视裴辙脱下衬衣露出坚实背肌,有点脸红,嗫嚅:“我没想干嘛……” 裴辙眸色极深,朝姜昀祺走来:“我想。” 姜昀祺就不吭声了,被裴辙抱着泡进浴缸。 热度攀升,姜昀祺蹙眉,轻轻抽气,说得断断续续:“裴哥……你陪我去好不好……我们一起去看宋姨——呜呜呜……” 嗓子口猛地滞涩,姜昀祺被弄得带出哭腔,禁不住去抓掌控在腰间的宽阔手掌,只是手上没力气,刚碰上裴辙粗硬腕骨,淅沥水声陡然变得剧烈,满地都是水,姜昀祺失神了好一会。 水温渐凉又温。空气变得稀薄,姜昀祺觉得自己一点都离不开裴辙的亲吻,好像断一秒就能窒息似的。 裴辙从始至终沉默,动作却越来越重。 时间长得没有边际,姜昀祺想不起任何人,裴辙问他:“知道我是谁吗?” 姜昀祺仰头亲吻裴辙嘴唇,呜呜叫“老公”。 被抱到床上那会,姜昀祺都饿了,裴辙给人吹干头发,去厨房热了杯牛奶,姜昀祺自己爬到裴辙那头的床头柜下拿饼干盒,等裴辙进来,姜昀祺已经抱着饼干盒吃了好几分钟。 裴辙没说什么,在姜昀祺身边坐下,看着姜昀祺吃饼干。表情一如往常。 姜昀祺湿漉漉的蓝眸盯着裴辙,一边嚼一边看,似乎能感觉裴辙身上散发出的异于寻常的气压,但姜昀祺没打破这时琐碎的平静,他低头凑近裴辙手边,要喝牛奶。 裴辙脸上渐渐浮现笑意,伸手抚摸姜昀祺微烫泛红的脸颊。 姜昀祺就着裴辙手喝完了一杯奶。 睡觉的时候,姜昀祺吃得多,一下不是很睡得着,动来动去,有点磨人。 裴辙就侧躺着将人拥进怀里。 抵得太深,姜昀祺嗓子一下哑了,但比起浴室那会,和风细雨了许多,也更加撩人。姜昀祺又说起回遂浒看宋姨的事,这回裴辙没有不说话,裴辙问他要去多久。 姜昀祺来不及思考,间隙里微喘着说:“一、一周……就好了……” 裴辙:“嗯。”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细腻雪白的后颈又出了层汗,有股淡淡的牛奶气息,裴辙低头细致吻过。 过了不知道多久,裴辙说:“那就去吧。” 第198章 近乎顽石 和裴玥说起的时候,裴玥难以置信:“你疯了?!” 裴辙坐在药剂科靠窗位置,手上拿了本精神类用药登记表,低头一页页翻看:“昀祺想去看。” 正午阳光热烈,明亮日光落在纸页上,像是跟着簌簌作响。 江州夏季干燥少雨,空气中漂浮着细微尘埃,裴辙两指夹着页角,一束光晕恰好落在指间。 “想看你就让他去遂浒?!” 裴玥走近,一把抽走登记表,微不可见的细尘上下翻掀。 “万一到了那地方想起以前的事受刺激怎么办?!精神再出状况——” 裴辙抬眼:“姐,这几年一直是宋姨照顾昀祺,现在出了事,昀祺不会不去看她。” 裴玥顿住,望着裴辙一时没说话。 静下心来想,裴辙说的一点没错。 姜昀祺身边最亲近的人,除了裴辙,就是宋姨。 从病床苏醒那刻起,宋姨就受裴辙委托来到姜昀祺身边,尽心尽力看顾了整整九年,比照顾雯雯还上心。宋姨对姜昀祺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说无微不至并不算过。 宋姨是把姜昀祺当亲孙呵护的。 就连宋姨自己也明白出事的消息一旦让姜昀祺知道,姜昀祺肯定会来遂浒看自己——一开始瞒着大家,或许考虑的就是这个。 “那……”裴玥显得有些焦虑,她紧紧望住裴辙:“真的决定了?” 裴辙起身准备去阿随那把姜昀祺接回来吃午饭:“今天回去收拾下,订了明天上午的飞机。” 裴玥皱眉立在原地没说话。 等裴辙走到门前,裴玥才又开口,语气迟疑:“或者……我们跟昀祺说,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不适合去遂浒,也许昀祺就听话不去了?” 裴辙转身,目光陡沉:“姐。” 对上裴辙神色,裴玥微怔,她知道裴辙想起了什么。 那次在附中门口,裴玥也是觉得姜昀祺听话,所以才会对姜昀祺说离开裴辙。 裴辙没有走,他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和裴玥说清楚:“不要和昀祺说这些。他性格敏感,这段时间状态时好时差,你说担心遂浒会影响他,他会更在意自己的病情。他会紧张。” 裴玥点点头,移开目光轻声:“我不会说的。我就是……” 裴辙注视不再看他的裴玥,思索几秒道:“这次回去,就我和昀祺,姐你待在江州照顾雯雯和闻翌。” 裴玥叹了口气,坐回办公桌后,半晌回过神来好气又好笑:“行了。我知道了。他就是你的宝贝疙瘩。我是一句话不会说的,你自己想清楚就行。” 裴辙没说话。 裴玥转身将从裴辙手里拿下的精神类用药登记表搁进柜子,回头见裴辙还没走:“你干嘛?杵那当门神?马上十二点了,不去领你宝贝吃饭?” 裴辙笑,过了会说:“姐,谢谢。” 裴玥看着裴辙,明白这句话意思:“你要是真谢我,就照顾好昀祺。” 闻措从门外晃进来,正巧听见最后一句,手里拿着瓶气泡水,刚旋开冰盖,刺啦一声清爽气泡声,格外悦耳。 闻措第一口递给媳妇喝,裴玥不喜欢喝,闻措指着瓶身:“零糖零脂肪,一口一个舒心。” 裴玥笑着瞪他,还是接过来喝了口。 裴辙说:“我上去了。” 闻措头也不回摆手:“去吧。昀祺等得你耳朵都要没了——阿随话也忒多,两人扒拉一小时了。” 裴玥好奇:“他俩说什么?” 闻措仰头灌水:“我怎么知道,小屁孩的世界。” 姜昀祺确实耳朵疼,不过脑门更疼。 刚从康复医学科回来的阿随大字型瘫床上,有气无力:“……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姜昀祺有点饿,不知道第几次看向病房门口,低声:“还不太明白。” 阿随长叹:“我想出院……再这样下去,我要被他逼疯了。” 姜昀祺起身满房间找吃的:“不至于吧。霍医生不就抱了你一下?”几处翻找,在桌下抽屉里找到一盒还没拆封的巧克力,看上去像喜糖,姜昀祺扭头问阿随:“这个能吃吗?” 阿随机械摆头看过去:“可以。上个月护士长结婚来着,送的。” 姜昀祺:“哦。” 糖纸剥开清清脆脆,姜昀祺一口气吃了三块,阿随张开嘴:“能喂我一个吗?老大。” 姜昀祺给他嘴里塞了一个。 阿随盯着天花板起码嚼了二十下,神思恍惚:“我觉得我可以出院了。” 姜昀祺:“这个要听霍医生的。” 阿随唰地坐起来,倒吸口气撑住后腰:“听他?!那我这辈子出不了院了!我算是看明白了!我——我真的看明白了!” 姜昀祺瞧他一脸义愤,剥开第五颗:“你看明白什么了?” “不就抱了一下你,但不是因为你在安慰他吗?他想表示感谢?阿随,拥抱没什么——就像你之前拥抱小护士,性质相同。” 阿随转头:“性质怎么可能一样?!我对他是安慰!对小护士是喜欢!” 姜昀祺面无表情陈述:“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不喜欢那个小护士。” 阿随忽地语塞,磕巴:“那、那我现在反、反应过来了!不行?” 姜昀祺不想理他,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拥抱能让阿随焦虑成这样。 ——就因为对象是霍医生? 阿随小心站起来,挪到姜昀祺面前盯着巧克力盒:“给我留点。万一哪天他报复我,我好歹还有余粮。” 姜昀祺:“……” 说完,阿随重新回到床边,动作笨拙地躺了上去。 窗外艳阳高照,蝉鸣鼓噪。日光透过宽敞洁净的窗玻璃大片大片晒进来,房间明媚敞亮。 没人说话的几分钟,姜昀祺看阿随实在无精打采,硬着头皮继续安慰:“你也说了,他手术失败,你路过安慰下他,然后他就抱了你一下……是吧?我觉得你真的不要太放心上,抱一下真的不算——” “他还亲我了。” 冷不防,阿随像是非常难为情,截断姜昀祺自暴自弃说道。 周遭陡地空荡,蝉鸣声猝然消失。 姜昀祺:“…………” 阿随说出的这几个字,无异于消音炸弹,姜昀祺甚至找不到合适表情。 姜昀祺感到非常憋闷——敢情之前说那么久,他都没有获取“关键信息”。 姜昀祺想打人。 姜昀祺怒吃剩下全部巧克力。 “那个时候,他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门口,我感觉他很伤心、很难过,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可等我脑子里想这些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阿随声音有种类似于过尽千帆的沧桑,也有种躺平任锤的无力。 姜昀祺忽然明白阿随一直没透露“关键信息”的原因,可能阿随自己压根接受不了,更何况亲口说出来。 过了会,阿随说:“他对我说人在他手里死掉的,本来以为能抢救回来,但最后一刻就是失败了……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总不能说节哀,感觉怪怪的……我就坐在那,听他说,听他说完……然后,他看着我,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没想什么,他就笑了……” 姜昀祺没说话,他起身坐到阿随床边,拍了拍阿随肩膀,往阿随嘴里塞了颗巧克力。 阿随望着天花板,含着巧克力:“我看着他笑,觉得他应该是缓过来了吧,就想走,但是我还没站起来,他就伸手把我拽住,抱住我……” 姜昀祺:“亲你了?” 阿随沉默了几秒,说:“嗯。” 姜昀祺认真思索:“我觉得霍医生喜欢你。” 阿随失魂落魄转头:“不。” 姜昀祺看着他。 阿随斩钉截铁:“他要掰弯我。” 姜昀祺:“………………” 在阿随信誓旦旦的神情里,姜昀祺再一次发觉,阿随不仅对身边的人迟钝、拎不清,就是在自己的感情认知方面,也迟钝得近乎顽石。 阿随在意的点和姜昀祺揭示的事实,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 不知道过去多久,久到闻措进来给他们带了两瓶气泡水,然后潇洒离开,姜昀祺都没缓过来。 “所以……”姜昀祺勉强将自己拉回阿随的思维线条,措辞严谨:“你很直?” 阿随顿时满脸凝重,好像在说这是什么白痴问题,盯着姜昀祺说:“难道我不直?” 姜昀祺无语。 他忽然想为霍医生叹口气。 也许要过很久很久,阿随才能明白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但现在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阿随能想到的也只能暂时停留在“直”或“弯”的层面。 又过了会,阿随对姜昀祺说:“我跟你不一样。” 姜昀祺:“哦。” 阿随:“……你喜欢男的,我不喜欢。” 姜昀祺看着他,严肃:“我不喜欢男的,我只喜欢裴哥。”说完就觉得还不够,姜昀祺继续道:“我很早就喜欢他了,在他喜欢我之前。我一直都喜欢他,只喜欢他一个,从来没有喜欢过——” “行了行了。”阿随撇嘴:“可怜可怜我,我知道你对他从一而终。” 姜昀祺正色:“是一心一意——阿随,你别逼我揍你。” 阿随:“……对不起。” 门外,裴辙无声笑。 回去路上,姜昀祺问裴辙:“裴哥,你是直的吗?” 裴辙说:“我不是直的。我是你的。” 第199章 一来二去 带给宋姨的营养品裴玥早就准备好,下午的时候,姜昀祺又和裴辙去了趟裴玥家,之前因为没人看顾,阳台花都搬去了裴玥那,姜昀祺想去拍几张长势良好的带给宋姨看。 裴辙觉得多此一举,等他们去了,要是宋姨想看,完全可以让裴玥视频播报下。但裴辙什么都没说。姜昀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是傻乎乎的无用功。 跑完一趟姜昀祺也反应过来,坐在车上有点呆。 裴辙看了眼姜昀祺表情,问:“想吃冰激凌吗?” 姜昀祺点点头,片刻,转过来对裴辙说:“裴哥,我最近药吃得多,会不会影响正常的思考?” 末了,姜昀祺轻声补充:“我以前不这样的……” 裴辙若有所思,语速放慢:“暂时没看出来。”细究语气,是想逗姜昀祺的。 但姜昀祺已经先入为主地抱有担忧,闻言顿时有些不开心,小脸垮垮的,细密乌黑的眼睫垂下,蓝眸无精打采。 裴辙见状就有点后悔,但一时也找不到补救的话。 商场排队买冰激凌的时候,姜昀祺站裴辙身边情绪明显低落,看起来是真的很担心那些神经性药物会损伤脑子。 裴辙思索半会,刚要开口说什么,排的队伍正好轮到他们,裴辙就让姜昀祺挑,姜昀祺想都没想,直接点了最热门的两款口味,心思早就飘走了。 商场里人来人往,嘈杂又热闹。不远处,巨大的玻璃幕墙外,依旧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姜昀祺心不在焉,点完过了会又同裴辙说不想在外面吃,想带回家吃。 裴辙说好。 室外气温蹿升近四十度,走在路上过分炽热的太阳光蒸腾出股股热浪,闷得人眼晕。行人步履匆匆,姜昀祺被裴辙牵着慢吞吞走,像个移动的小冰雕。 到家,姜昀祺出了些汗,但坐沙发上挖冰激凌吃的时候还是垂头丧气。 裴辙在客厅收拾行李,瞧了几眼姜昀祺,无奈又好笑,原本打算说的话想了想便没有说。 后来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勺子陷入冰激凌,挖起冰激凌球的沙沙嗑嗑的声响,还有裴辙走进走出的脚步声。 姜昀祺吃完一碗就不吃了,撑着下巴专注瞧裴辙。过会又蹭过去,两手搁膝前,蹲在旁边安静乖巧。 看样子是从自己没头没脑的情绪里缓过来了——不像是想通的样子,倒像是寻求安全感。一如往常纠结不清到最后,就会主动黏到裴辙身边。 裴辙转头看他,姜昀祺抿嘴不吭声,对视几秒望向快要收拾好的行李箱。裴辙停下动作,伸出一根手指去挠姜昀祺小下巴,姜昀祺垂眸看了眼,没躲开。裴辙弯唇笑,干脆坐地毯上,伸手把姜昀祺带进怀里,下一秒就低下脖颈,微微侧头去亲又甜又凉又有点不开心的嘴唇。 空调开着,炎炎烈日从阳台一路照射进来,映得屋子里每个角落都明亮灿烂。 几下吮吻,下唇被人含在嘴里软磨轻咬,姜昀祺根本招架不了,只能乖乖张开嘴,很快就被裴辙攫住,唇舌的凉意被温热勾缠取代,温吞又撩人。姜昀祺没想做什么,他以为裴辙就是想亲亲他,但渐渐地姜昀祺发现并不是。 裴辙的手伸进他后腰抚摸,慢慢移到又瘦又窄的侧腰,力道加重,牛仔裤线卡在进一步往下的地方,裴辙另一只手就去前面解了姜昀祺拉链和纽扣,能够深入活动的空间顿时松垮敞开,裴辙之后没遇到任何阻碍。 过了会,姜昀祺不是很受得了,缩着屁股往前,想要逃离却更加紧地贴在裴辙身上。一双蓝眸毫无抵抗,湿漉漉地望进裴辙眼里,嘴唇凌乱红着。姜昀祺觉得嘴上湿哒哒的,忍不住去舔,眼里只有面前裴辙深沉又性感的眉骨鼻梁,于是,鬼使神差,姜昀祺去舔裴辙下颌的薄汗,老早忘了裴辙在车上的玩笑,还有自己纠结的心思。 这种感觉是姜昀祺喜欢的,甚至是沉溺的。裴辙给予他的总比他想要的多得多,姜昀祺身处其中,总会顺从忘记那些细枝末节,记住那些深刻的。从身到心。 裴辙没用什么力就托起了姜昀祺,褪下小半裤子,白皙圆润的脚趾躲在裤脚里,很快就蜷了起来,指甲盖用力得泛粉。之后又是一声拉链解开的利落声响,开始的几秒,姜昀祺透不过气,细长脖颈连着脸颊霎时红透。 姜昀祺汗出得比裴辙多,慢慢就有些累,后来索性靠裴辙怀里一下一下呼吸,嘴巴微张,出来的气息潮湿稀薄。明晃晃的日光落在客厅里,眼前亮得刺眼,姜昀祺疲惫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但眼皮遮挡不了过分亮的光,姜昀祺只能埋进裴辙胸前呜咽,裴辙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就这么坐在地毯上,衬衣早就汗透,最激烈的时候,姜昀祺整个蜷进裴辙怀里,汗水渗进衣料,彻底浸湿裴辙胸膛。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姜昀祺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睡了一觉脑子并没有很昏沉,相反有种卸去重力的轻松。 当然也饿了。 晚饭就吃得多,吃完裴辙要带他下楼消食。姜昀祺不是很想下去。虽说江州不比S市潮湿闷热,但白日里这么高的气温,即使到了晚上,扑面而来的还是干燥热风。 姜昀祺瘫沙发上登录绝地狙击官网看热身赛回放,裴辙走过来伸手摸姜昀祺小肚子,弧度软糯,裴辙一掌就能包裹。 最近身上好歹长了些肉,但还是没回到之前,突兀瘦削的胯骨撑起柔白平坦的皮肤,吃得多了,肚子上那一点饱就微微明显。 手机里传来现场激动热烈的背景音,姜昀祺拉着进度条去找First的画面,一开始没注意裴辙动作。 姜队认真起来格外认真,容色严谨,眉心微蹙,目光紧盯不断变幻的屏幕,默默记下即杀信息和First每个失误点。 裴辙也不打扰,手掌搭在姜昀祺小肚子上,过了会,见姜昀祺过了先头的紧张,比赛进行到中途不是那么全神贯注了,便漫不经心问:“真的不要?” 姜昀祺闻声抬眼,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瞧裴辙,嘴里下意识道:“裴哥我不想去……” 裴辙勾唇不作声笑,目光落在姜昀祺小肚子上:“晚上睡不着怎么办?” 姜昀祺顺着触感低头去看自己肚子,然后视线回到裴辙身上,再张嘴就有些磕巴:“你别摸我……”说着就伸手去扯裴辙手腕。 裴辙笑,没动,望着姜昀祺忽然害羞的神色:“那下去吗?” 姜昀祺腾地坐起来,涨红了脸:“你把手拿开。” 不是姜昀祺多想,只是裴辙这个动作太令人熟悉,床上弄过很多次,每次姜昀祺想起来就要烧着。 姜昀祺迅速点头:“下去的。” 裴辙慢悠悠收回手:“去穿鞋。” 姜昀祺:“哦。” 裴辙注视姜昀祺后脑勺被压扁的一片头发,伸手揉两下,姜昀祺没缓过来,也就没回头看他,走到玄关坐下来穿鞋。耳朵尖红得不像样。 “这么害羞?” 姜昀祺不吭声,埋头系鞋带。 裴辙低笑,继续逗他:“昀祺在想什么?” 姜昀祺抬头,好不容易平复呼吸,对又痞又坏的裴辙说:“裴哥你不要这样。” “——明天我告诉宋姨。” 裴辙罕见扬眉:“你说什么?” 姜昀祺站起来,十分正派:“我说你耍流氓。” “耍流氓”三个字从姜昀祺嘴里说出来,可爱得简直让裴辙爱不释手。 裴辙气定神闲:“哦。摸你肚子就是耍流氓了?” 姜昀祺瞪他:“你自己心里清楚。” 纯属单方面的斗嘴和单方面的逗人,一来二去,就是调情。 直到楼下消食回来,姜昀祺还有些气鼓鼓,他觉得裴辙越来越不正经。走路的时候还在逗他,说自己并不十分清楚,昀祺可不可以多说点。之后姜昀祺就和裴辙一直保持着两步远距离。 也许是一天体力消耗太多,姜昀祺几乎秒睡,这是这段时间为数不多的睡眠质量。裴辙却很久没有睡着。 裴玥的担忧、祈见的话,裴辙很清楚自己对哪些有把握,对哪些又是无能无力。现在,姜昀祺躺在他身边,呼吸很轻,裴辙想,就这点,他还是有把握的。 好像这样就足够了。 只要姜昀祺在他身边。 去往遂浒的航班不多。虽说这几年遂浒不再戒严,经济发展也渐渐上轨道,但如同创伤后期治疗一样,留在每个人心里的阴影需要更长远的时间去疗愈,或是忘却。 早上十点半的飞机,到达遂浒机场已经是下午四点。 暮色昏昧,暴雨不歇。 七月中是遂浒漫长雨季的一个高峰。 刚下飞机,姜昀祺就感受到空气里过分潮湿的气息,比S市的黄梅季候还要潮湿。姜昀祺甚至能闻到深林里附着在冰冷岩石上的葱郁苔藓被持续的暴雨碾碎后散发出的苍幽冷意,还有灌木被过度浸泡的泥土腥味。 江州的炙热明媚像是上辈子的事。 第200章 一点不减 两人没有立即离开航站楼,裴辙临时接了个电话。 巨大高耸的玻璃墙外天色青灰,雨势滂沱,天际蒸腾出一线霭霭云雾,浮在众生之上。 姜昀祺扭头去看裴辙,裴辙说话声音一如寻常,姜昀祺听到“飞控中心”、“过载弯速”、“机翼临界角”几个词汇,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裴辙也朝他望来。 “……给中心打电话核实超低空失速迎角数据。只要U313上周两次试飞的。电话不要挂,十分钟后给我。”裴辙说完握着手机朝姜昀祺走来。 姜昀祺注意到手机屏幕显示还在通话,抬头便有些疑惑地瞧裴辙。 裴辙直接低下头亲了亲姜昀祺嘴唇。 姜昀祺没料到,脸马上红了,扭头就去看有没有人朝他们这边望。 不是节假日,这一班的乘客也已经陆续离开,周围空旷得能听得到广播里传出的嘈杂气流。 姜昀祺也不敢出声说什么,怕被裴辙手机收进去,水蓝眸子又紧张又害羞,嘴巴抿得牢牢的,垂头不看人。 裴辙笑,没有再做什么,一手抚摸姜昀祺柔韧后颈,一手举起电话继续等回复。 这下裴辙说什么姜昀祺都听得一清二楚,姜昀祺一边盯裴辙侧脸,一边听裴辙说话。 幕墙外暴雨如瀑,可倏忽之间,好像都隔得有些远。 姜昀祺很少这么近距离观察裴辙工作,即使他知道裴辙很厉害,但几句听下来,姜昀祺还是很崇拜裴辙——专注力简直就是他无法企及的程度。 姜昀祺觉得自己最专注的时候就是打比赛,他也需要这种专注帮助他凝神定点狙击。但裴辙一举一动表露出的审慎和精准抓取关键信息的能力,还是让姜昀祺仰面一眨不眨好久。 有一会,裴辙停顿,没有开口说话。 姜昀祺注视裴辙沉默中稍显冷硬的下颌线条,视线在静止不动的喉结和毫无情绪展露的唇角来回,莫名有些紧张。 目光无意中对上,姜昀祺望进裴辙没来得及收回的冷淡眸色,不由愣住。 但下秒,裴辙眼底就有了一丝笑意,贴在后颈的手掌轻轻摩挲,姜昀祺重又低下头,耳朵尖不知怎么就红了。 也许是在裴玥那得到的消息,两人一出航站楼就见连绵雨幕前宋岐归倚车四处张望,表情十分焦躁。 他明明可以打裴辙手机确认,但好像在没有完全确认之前、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打裴辙电话的。 见裴辙出来,宋岐归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上前叫了声“裴长官”,接着目光转向姜昀祺,笑道:“昀祺瘦了。” 姜昀祺点头,叫他“岐归哥”。 第一次见宋岐归是四年前的小年夜。 那个时候姜昀祺在附中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干脆就不去了。只是缺课太多,家教小年夜还到家里给他补习。姜昀祺在书房背公式跟着念英语做习题,昏头昏脑一下午,要不是宋姨开门进来送果盘,姜昀祺都不知道宋姨儿子来了。 宋姨不让他出去瞧:“我这个儿子头脑简单,不会说话。昀祺好好学习,不用出去理他。” 姜昀祺点点头,但头还没点完的下一秒,漏了条缝的书房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一个高个子、大块头、肤色黝黑,看上去略显憨实的男人探头进来,瞧了眼姜昀祺“嘿”了声,对宋姨说:“妈,你说我什么?头脑简单?” “你问裴长官认不认?”宋岐归扭头又去看裴辙。 裴辙站他身后,黑眸注视姜昀祺,没说话。 动静太大,嗓门也大,姜昀祺条件反射警惕蹙眉,蓝眸一瞬不瞬盯紧突然闯入的宋岐归。 直到余光注意到裴辙,姜昀祺才有些放松。 宋姨急得不行,转身就去赶人:“你进来干什么?裴先生家就让你这么随便?出去!昀祺背书没看见?” 宋岐归见他老娘确实急火,不像假的,不敢惹,忙退了出去。 晚饭时候,宋姨不想留宋岐归,奈何自家儿子脸皮实在厚,姜昀祺终于在饭桌上看清宋岐归。 明明比裴辙还要大两岁,可宋岐归乍一眼就让人感觉不是那么靠谱,虽然说话做事有模有样,但透着一根筋的蛮劲,属于热血有余,头脑不足。饭桌上好几次想找姜昀祺说话,都被宋姨几记眼刀劈回去,最后,还是趁着宋姨去洗碗,宋岐归才找着机会。 姜昀祺吃完饭坐在客厅捧着书本安安静静看书,那个时候他还不大会和刚认识的人正常交流。 阳台窗外小年夜的焰火盛大璀璨。 宋岐归回头看了眼厨房方向,对姜昀祺说:“我妈做饭好吃吧?” 姜昀祺抬头,望宋岐归几秒,点了点头。 宋岐归瞧着他乐,姜昀祺也不知道有啥好乐的,视线开始寻找裴辙。 裴辙好像去书房处理事情了。 宋岐归乐着乐着,看了眼姜昀祺捧手里的书本,又对姜昀祺玩笑:“看得懂吗?” 其实宋岐归完全没有恶意,单纯就是没脑子——只是那个时候姜昀祺辨别不了这其间细微的人情世故。 姜昀祺盯着他,蓝眸倏地冷漠,没说话。 两人对视几秒,宋岐归被姜昀祺盯得脊背发凉,虚虚咳了声:“那个……你还没叫我呢——叫我哥?应该是叫这个吧……” 姜昀祺直接低下头,将宋岐归完全屏蔽。 直到裴辙出现,宋岐归都在想方设法和姜昀祺沟通。 但姜昀祺已经将他视作空气。 碰巧宋姨洗好碗,见宋岐归围着姜昀祺转悠,怒道:“还不走?!” 长那么大,宋岐归罕见有种闯了祸的遭殃感。 裴辙笑,一眼明白情况:“我送你。”转头又对埋头看书的姜昀祺说:“昀祺要不要一起下去?” 姜昀祺抬头望他,不说话,也没表情。 裴辙过来牵他,温言:“和裴哥一起送?” 姜昀祺眼里只有裴辙,好一会才点了点头,但很明显,姜昀祺丝毫不关心送的人是谁。 自那以后,每次宋岐归来,都没敢再惹姜昀祺。 这几年宋岐归海外创业办公司,同裴家人见面时候少了。平常和宋姨通电话讲视频,只要姜昀祺在场,还是会逗姜昀祺叫人。姜昀祺也不再视而不见,碰上宋姨忙,姜昀祺还会和宋岐归先说一会——只要宋岐归不提他成绩、不问他期中期末考试。 遂浒的雨下得没有尽头。远近一片青灰朦胧。 裴辙问宋岐归怎么来了。 宋岐归一边开车一边叹气:“裴玥姐和我说了。我妈也真是……什么都不说。裴长官,您不用特意来。” “还有昀祺。” 姜昀祺说:“我要来的。” 宋岐归知道姜昀祺意思,后视镜里对姜昀祺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车子在倾盆暴雨中小心前行。 这几年奔波经商,宋岐归气质变了很多,眉宇间憨实热血褪去不少,整个人精深低调许多。不过面对相熟的人,还会流露出那么几分不拘小节的豪爽。 雨实在大,空旷马路上没几辆车。几米外,红灯闪烁在瓢泼大雨里,晕出深浅层叠的虚影。 气温不高不低,暴雨持续不断浇在地面,氤氲出一片迷离雨雾。 宋岐归停车等,肩膀往后靠了靠,但脊背依旧笔直,过了会,皱眉望着窗外:“这段时间就是这样。没完没了。”说着转头,对裴辙笑道:“这种天气适合夜里奔袭,几十斤重的枪掉地上、摔个跟头都没人听见。” 裴辙也看向窗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先去医院吧。” 宋岐归点了点头:“嗯。” 姜昀祺望着另一面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昏暗玻璃映出他平静脸庞,裴辙在他那面窗户看了很久。 到医院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宋姨已经知道他们会来,瞧见姜昀祺跟裴辙身后进来,想要摆出生气模样,但又实在不舍得,沉着脸把人叫到身边,伸手搂住,又对裴辙说:“过来还顺吧?就是天气不好,不过我听天气预报说,晚上会停一阵。” 姜昀祺抢答:“顺的。岐归哥还特意去机场接我们。” 宋姨瞪他:“不打比赛了?这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裴先生怎么惯成这样!”最后一句是对裴辙说的。 一旁晃了两圈没找着事做的宋岐归自顾自在窗下坐好,挑着果篮里的葡萄剥着吃,闻言望住宋姨愣了好一会。 没想到几年下来,自己妈敢和裴辙硬刚了——他都没这个胆子。 裴辙却只是笑了笑:“下次不这么惯了。” 姜昀祺扭头看裴辙,下一秒就被宋姨唬:“看什么?下次还惯?!” 姜昀祺看了眼宋姨缠着纱布和护具的小腿,心疼不已,顺着宋姨话小声说:“不惯了。” 进门宋姨就发现姜昀祺瘦了,这会仔细瞧,更是担忧:“怎么瘦成这样——” “我就说吧!我也觉着昀祺瘦了!” 终于找到存在感的宋岐归吃葡萄不耽误说话,手里捧着几颗递给宋姨:“妈,不吐皮也可以——” 宋姨猛地一个眼锋。 宋岐归刹住,抬了抬手,知趣坐了回去。 裴辙说:“比赛太累。正好回来调整调整。” 几番注视下来,宋姨心疼得不行,刚进门那会说姜昀祺的心思全都没了,嘴里忍不住哄:“这腕子快比宋姨细……昀祺也生病了?感冒了?” 宋姨的担心藏不住,眼里言外都是关切。 一场手术也让宋姨憔悴不少,姜昀祺见状抱了抱宋姨:“我没事。就是想吃宋姨做的饭,外面吃不好。” 宋姨深以为然:“外面怎么可能吃得好。等姨出院,天天做给昀祺吃。” 探视时间在六点半结束,除了护工,其余人都要离开医院。 宋姨知道他们没吃晚饭,也催着他们走,叮嘱宋岐归回去之前带姜昀祺去镇上好好吃一顿,晚上去老宅住:“不要住旅馆,一点都不干净。回去把三楼收拾出来,明天叫滢姐过去烧饭,我待会给她打电话——岐归!听见没?!” 宋姨虽然元气大伤,但中气一点不减,最后一句气沉丹田,大家顿时放心不少。 第201章 真没人管 晚上九点多,雨确实停了一阵。 到宋家老宅的时候,两名装修师傅坐门槛上抽烟聊天。缕缕混沌烟白在潮湿雨气里很久没散。 宋岐归车灯打得远,师傅一眼认出车牌,立马站起来。其中一位转身朝里走,似乎是去通知了。 镇上吃了晚饭,一路开回来,车流不算密实。积水哗哗扬起又落下,路灯在满地水影里蜿蜒曲折,勾勒出一夜静谧空旷。 姜昀祺吃多了犯困,上车没几秒就歪头靠上裴辙肩膀,几分钟迷迷瞪瞪,困意更浓,索性半躺枕上裴辙大腿,面朝里直接抱住人打盹。 裴辙伸手捂住姜昀祺露出的耳朵。 宋岐归后视镜看到,笑了下:“昀祺还这么黏?” 姜昀祺朦胧听见,下意识抬头,裴辙微微用力按下,指间夹住姜昀祺耳朵尖,没让他凑热闹。 宋岐归降下车速,一路平稳开回老宅。 师傅们三三两两走出来打招呼,叫“宋老板”。宋岐归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几条烟,挨个发出去,连声“辛苦了”。 裴辙没叫醒姜昀祺,打开车门把闭着眼睛主动往前伸手的姜昀祺抱出来,然后轻轻关上车门。宋岐归扭头看见,压低声音让师傅们早点回去休息,说这段时间不用晚上赶工,家里来亲戚了。 最前面一位高个子、外形精瘦黝黑的师傅为难道:“宋老板,不是我们要赶,工期真的紧。兄弟几个下周得去老营房整修,这段时间雨太多,营房仓库又塌了……” 宋岐归神色了然,转头看了眼两手环住裴辙趴肩头睡得香呼呼的姜昀祺:“我先去安顿我家小弟弟,一路赶过来累坏了。咱们待会说。” 高个子师傅笑了下:“行。”目光从宋岐归身上移开,看见裴辙愣了下,似乎是眼熟的。 宋岐归没注意,抬脚领裴辙进去。 一楼修整面积最大,四面墙体和承重砖木都被重新粉刷加固,潮湿空气里,花梨木的气息被氤氲得格外浓郁。 “一楼不住人,太潮。十二月份的时候还好,就是阴冷,壁炉得从早开到晚……二楼吃饭会客,前阵子就装好了……” 宋岐归带裴辙走到最里面一截宽阔木质楼梯前,轻轻拍了拍触感细腻的扶手:“专门从外面订的黑胡桃木和柚木,三楼还有整墙花梨木,感觉还真不错。” 宋岐归原本想法并不打算这么兴师动众,局部装修,添添删删就好,原材料也完全可以在遂浒就地取。可后来从宋姨几次督促中琢磨到自己妈可能打算回来养老,宋岐归想了想,便专门请了当地最精干的一支装修队,好好将老宅修整番。 两人一前一后踩上楼梯,除了刚开始的一声嘎吱,之后再无其他声响。 “您不知道,这楼梯以前不能同时踩两个人,光一个人踩那动静能传到三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塌。现在好了。” 一路过来人声不断,姜昀祺睁开眼望四周,过了会从裴辙身上下来,跟着宋岐归一起摸楼梯扶手,仰头看宋岐归说话,哈欠一连三个,闭上嘴巴下秒就被裴辙牵着上了二楼。 二楼干净整洁不少,湿度也没那么大,除湿的挂壁和地毯是遂浒常见的编织物,据说效果和活性炭类似。厨房和会客厅占了大半,宋姨在裴家就很喜欢待厨房,这里二楼的厨房用具更齐全,一侧还有储藏室和恒温恒湿的酒柜。一眼就能看出酒柜是新装的,也肯定是宋岐归的主意。 二楼去往三楼需要绕过中庭天井,再上一层台阶。这样既隔绝了喧哗人声,也因为天井日常通风,更去了一层湿气。 前刻还能听见一楼装修师傅来回走动四处搬运,准备歇工的模糊动静,到了三楼,这些全不见了,耳边只剩中庭吹来的簌簌风声,还有檐下偶尔扑朔的雨滴声。 一间主卧三间客卧除了面积,陈设差别不大,都是黄花梨的床,柚木地板,还有胡桃木的柜榻。 宋岐归理所当然先带姜昀祺去客卧,指着衣柜最上层对姜昀祺言简意赅:“昀祺自己换床单。东西都在里面。” 姜昀祺点点头,觉得这不是问题,毕竟有裴辙,便转头去看裴辙。 哪想宋岐归直接将他往门里推了推,像推雏鸟离巢一样,开口也像最后嘱咐,指着里间浴室说:“新装的,热水也有,早点睡,不然长不高——你看看你才到裴长官哪里。” 半醒的姜昀祺思路跟不上:“……”刚想说是裴辙太高了,宋岐归就很自然关上他的门,领裴辙去了主卧。 门关上的最后一眼,姜昀祺抬头见望向他的裴辙眼底全是笑意。 在宋岐归看来,自己整理内务是姜昀祺必须做好的,简直就是天经地义。 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姜昀祺坐在床边发呆,鼻端是隐隐约约的木头味道,干燥清透,闻久了,酝酿出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雅橘皮香。 姜昀祺慢吞吞起身去浴室洗澡。也不管行李箱还在裴辙那。 到了主卧,宋岐归没再说床单浴室之类的小儿科问题,裴辙同他都是部队出来的,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简直不算事。 宋岐归说他就住隔壁客卧,待会一起喝点。 裴辙说好,一边蹲下身打开行李箱把姜昀祺衣服和洗漱用品拿出来。 宋岐归没多待,直接去二楼挑红酒,晚间饭桌上因为要开车回来就没喝酒,眼下哪有不喝的道理。 挑好红酒去敲主卧门的时候,发现裴辙并不在主卧。左右瞧了瞧,宋岐归转身去敲姜昀祺房间。 裴辙走来开门,身后浴室传来淅沥水声。 宋岐归站门边,盯着铺了一半的床,摸了摸鼻子,不是很明白,半晌犹豫道:“哥哎,不带这么宠的。他都二十了,十七八岁还能理解……我二十的时候,部队搞内务,地缝都要刷得锃亮……” 裴辙弯起唇角,回身继续帮姜昀祺铺床:“昀祺不是你。” 宋岐归百思不得其解:“车上我就想说了,怎么走哪都要你抱。这么惯真不行,以后就是妈宝——不对,兄宝,这出去怎么经历社会——” 浴室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姜昀祺推开门出来,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没精打采的,看了眼宋岐归,又去看裴辙,蓝眸莫名阴郁。 短袖短裤,露出来的肌肤白得跟瓷胚似的,直直杵浴室边,身后水雾缭绕。 宋岐归被姜昀祺盯得瘆得慌,但某种程度他也算习惯,早几年姜昀祺一直这么瞪他,见状“啧”了声,又去看裴辙:“你看看,还瞪我。我说错了?男子汉大丈夫——” 哪想裴辙拿着浴巾走过去将人从头裹到脚,然后又抱去了床上。 宋岐归无语了。 姜昀祺却有些没来由的生气,裴辙要给他擦头发,他自己抢过去揉,裴辙站床边,没说什么,嘴角笑意就没下来过。 宋岐归看不下去,上前拉裴辙:“大哥,我们出去吧?他又不是不会弄。” 姜昀祺原本面朝裴辙盘腿坐床上,这下直接背朝两人,垂下头有一下没一下擦头发。 裴辙对宋岐归说:“你先下去。” 这下宋岐归也不好说什么,看了眼姜昀祺倔得不行的背影,鼻腔里快速叹口气,转身抱红酒走了。 裴辙走到姜昀祺那面,单膝蹲姜昀祺面前,握住毛巾底下一截小下巴,没怎么用力就抬了起来:“昀祺?” 姜昀祺顿了顿,水蓝对上笑意温柔的黑眸,张嘴:“他烦死了!每次都要管我!以前管我期末考试,让我自己写作业不要烦你!现在管我铺床单!那我晚上还要找你睡觉呢!” “我要告诉宋姨!” 站门外听不大清的宋岐归还是听清了最后两个字,顿觉闯祸,脑子里迅速为明天见到自己妈打草稿。 也许是这段时间裴辙始终无微不至地陪伴在自己身边,姜昀祺的依赖到达从未有过的程度。宋岐归的出现更像一种提醒,提醒姜昀祺眼下状态并不“正常”——他应该更独立点。 姜昀祺一点都不想独立。无论生病与否,他都离不开裴辙。 裴辙笑:“那就晚上一起睡。” 姜昀祺抬眼,睫毛弯翘,脸颊因为气恼泛红:“那岐归哥再说怎么办?” 裴辙说:“他不会说了。” 姜昀祺点点头,倾身搂住裴辙颈项:“那你喝完酒记得把我抱过去。我一个人睡不好。” 裴辙低头吻了吻姜昀祺温软肩膀:“好。” “不许喝太多,你会醉的。”姜昀祺缩了缩肩膀,想起药还没吃,便要推开裴辙去吃药。 裴辙低笑,呼吸忽然慢了许多:“不会。”话音还未落,抬起头扣着姜昀祺后颈深吻下去。 姜昀祺折腾两下压根动不了,只能乖乖挨亲。 吃药的时候脸就红得不行,所幸吃完药效即时发作,姜昀祺很快在枕头上睡着。裴辙守了一会才出去。 这段时间雨势太大,但外围居民区比起雨林深处,好了不少。七月底歇下一程,八月再来最后一波,九月初就能迎来明媚秋光。 二楼延伸出的阳台对着他们来时的路。一面玻璃幕墙朝相反方向,映着中庭天井。 裴辙过去的时候,宋岐归正巧从一楼上来,估计刚和装修队师傅谈好。 “老营房又塌了。听说那里现在还在下雨,寻常的钢筋结构在里面太容易腐蚀,后来弄得一套砖木又抗不了虫蚁啃,刮风下雨没几天就能塌一处,这叫什么事……” 宋岐归走到藤编躺椅上坐下,随手打开红酒塞,没管醒不醒酒的程序,先往裴辙杯子里倒了半杯,又给自己倒了。 最近三年遂浒外围才渐渐步入常轨,但当年部署下的一系列军械营房都原封不动安置在遂浒大爆炸中心,同时严格控制人员进出,防护等级依旧很高,预计未来五六年都不会松懈边境巡防管理,毕竟过去发生的事太惨烈。 见裴辙不说话,宋岐归继续道:“领队师傅说见过你,还知道你名字,你认识他吗?叫高镇勇。” 裴辙摇头,喝了口红酒,过了会忽然问宋岐归:“你怎么联系到他们?” 显然,裴辙已经看出高镇勇带的装修队不是平常装修队,应该属于军队里专业技能岗的普通职员。也就是说有编制的,大概率不会随意接这种民区整修工作。 宋岐归语气很淡:“其实我当时自己联系了装修队,但不让进遂浒。您别看这几年宽松不少,其实外松内紧,大规模外来人员进入一律需要验身份、开审批。之后找来找去,听说有专门管民区修整的,就是他们。” 裴辙没再说什么。 宋岐归仰头叹了口气:“起码十年吧……我现在都记忆犹新……” 天井夜色如墨,雨后云层缓慢游移,月亮不知道去了哪里,星子格外亮。暴雨过后过的夜幕里,寥寥几点,如同冲刷留下的月亮碎屑。 裴辙没有喝多少,宋岐归喝了不少,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后来也沉默下来,似乎言语的分量终究抵不上时间的力量,说再多都是无用功,只能等着日复一日的时间流淌过去。可他心里也明白,无论多久,该记住的永远不会被忘记。 “昀祺还好吗?我看他瘦了好多。是不是上学太累了?我妈说他还打比赛?”宋岐归转头看裴辙。 裴辙坐椅子上闭目养神,片刻道:“是有点累,回家休息一阵。” 宋岐归点点头,想起什么,对裴辙说:“我还是觉得不能太惯,这孩子得锻炼锻炼。以前也是,背单词都要人看着,数学题还要您手把手教……” 裴辙笑了下,没说话。 宋岐归:“我妈也是——我不是说不能疼昀祺,但疼也要有个度吧?我记得有次江州下雪,我打电话给我妈,昀祺接的电话。我问他怎么不上学,他说不想去,因为下雪了。我刚想说几句,电话就被我妈拿走——我后来还被我妈说了好几句。” 裴辙依旧默不作声笑。 宋岐归叭叭:“不想去上学。您听听?我小时候可不敢这么和我妈说——哪个小孩敢这么理所当然地说不想上学?嘿,他姜昀祺就敢。还真能不去上了。我后来知道,那一周昀祺都没去上学——裴长官,这事您知道吗?就三年多前,那会出院快一年了吧……” 然而晚来的告状并无任何成效。 裴辙转头对宋岐归说:“知道。是我让他在家玩一周雪的。” 宋岐归:“…………” 自此之后,宋岐归再也没有在姜昀祺教育问题上发表任何异议。 毕竟,姜昀祺真的没人管。 第202章 太不懂事 也不算裴辙无底线的宠。 遂浒从来不下雪,那是姜昀祺第一次看见雪。 不过说到底,裴辙还是宠的。 早先年的宠溺纵容掩盖在琐碎日常里,是另一种形式,该讲的规矩一个不落。姜昀祺多数时候听话,偶尔犯倔,但最后都会主动跑过来给裴辙服软——裴辙在原则性问题面前从来不留余地,是非黑白跟姜昀祺拎得一清二楚。 刚出院那两年里,姜昀祺看不了这么深,他只觉得裴辙凶,他又没办法,只要他不承认错误,裴辙就会一直凶下去。 那时候,姜昀祺常常感觉心累。于是每次服软都忍不住哭。 姜昀祺也不是真的想哭,当然也不是娇气——娇气纯属这两年被裴辙无底线纵容惯出来的——姜昀祺后来才明白自己当时那种情绪,可以名之为“委屈”。 他可太委屈了。裴辙真的凶。 姜昀祺至今记得自己假装咳嗽骗裴辙从老师那里出来。出来后的裴辙脸色跟阎王似的,姜昀祺吓得都不会说话。 回去时候,姜昀祺坐副驾,恨不得自己变成小老鼠,总之体积越小越好。最好让裴辙看不见自己。但裴辙存在感太强,明明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但姜昀祺始终觉得裴辙一直注意自己,等自己承认错误。到家的时候,不知为何姜昀祺居然生出能与裴辙一较高下的幻觉—— 姜昀祺倔着不下车,抱书包笔直坐着。裴辙下车走到他那里打开车门,不说话,用那种严厉至极的神色注视姜昀祺,对姜昀祺的幼稚较劲视若无睹。 姜昀祺终究没办法变成小老鼠,也总不能一直坐车里,况且他也饿了。姜昀祺只得乖乖下车跟裴辙回家。 其实那会的矛盾大都围绕教育问题。不想学习、不想写作业、不想交所谓的“朋友”,这些几乎占了姜昀祺惹裴辙生气的百分之九十。剩下百分之十,就连两人自己都不明白是因为什么原因产生暂时无法调和的矛盾。 有时候就因为早上上学前的一杯奶。 姜昀祺就是不想喝,而这个也许可以追溯到昨晚裴辙帮他签字时皱的一下眉——所以姜昀祺不想喝奶。 姜昀祺在这些无聊的事上惹裴辙生气,结果还是自己遭殃。 裴辙会沉声告诫他:“再闹脾气,就不要去上了。” 姜昀祺不说话,心里吓呆了,一杯奶就不让他上学。姜昀祺搞不懂。但他脸上沉静得不得了,是很能唬人的。 唯独唬不了裴辙。 裴辙面无表情凝视他,眉宇凌厉,深眸跟黑潭似的,虽说没有直接情绪显露,但姜昀祺就是害怕。 结果以姜昀祺不情不愿喝完一杯奶最后上学迟到被罚站教室门口告终——那段时间姜昀祺总觉得班里每个老师都是裴辙的卧底。 这种事后面越来越少。 因为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做让他满意的事,在他面前再也冷酷不了。 裴辙不知道。 18岁的姜昀祺、19岁的姜昀祺,甚至20岁的姜昀祺,构成元素里,似乎总有那百分之五十是裴辙理解不了的。 比如,每次新学期下发新的作业本习题册,姜昀祺每一本封面上的班级和名字都要裴辙帮忙写。 每一本。 九月一号是裴辙签姜昀祺日。 高三下发的本子数量达到高峰,裴辙不得不分出两天时间来写。 写到最后,裴辙望着“姜昀祺”三个字,忽然庆幸当时没有听闻措意见,取笔画数更多的“麒”。 姜昀祺不知道裴辙想什么,他小心翼翼望着裴辙微不可见的嘴角弧度,又去看没写完的“祺”,不明白其中的玄学。 其实多数时候,他都看不懂裴辙。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之间隔着年岁和经历,后来,又隔着暗恋。 好在一切都已明了。 如果现在姜昀祺无端闹脾气,裴辙肯定不会凶他,办法多得是。 夜幕辽远,雨后青墨底色澄澈明净。云层早就散开,星辰越发夺目。 宋岐归喝多了,这两天为了赶回来照顾宋姨,工作上的事通宵赶着安排,这会鼾声阵阵,看上去疲惫,又有股懈劲的畅意。 几近凌晨,裴辙带宋岐归回三楼卧室,然后去了姜昀祺房间。 门刚开一条缝,室内情形还模糊不清的时候,不知为何,心脏下意识紧缩,裴辙打开门。 过道朦胧光线一路漫延至床沿,被单平铺,床上没有人。 黑眸骤凛,裴辙抬手直接开灯。 “啪”的一声细响,房间亮如白昼。 陈设和裴辙离开时一样,被单有些凌乱,看得出有人睡过,只是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 裴辙目光一一掠过室内,回头看了眼身后走道。 三楼除了二楼上来的楼梯,还有一处直达一楼设置在外墙的楼梯,就在姜昀祺房间斜对面。 玻璃门看上去没有打开迹象,暗夜无月,门外树影幢幢,风声鹤唳。 裴辙没有立即去查看外墙楼梯,他进房间找了下。 拖鞋不在房间。 姜昀祺如果状态出问题,很大可能应该还在房间。除非怕到极致,不敢再待下去——这样,姜昀祺更不会想起穿拖鞋。但是现在他穿着拖鞋离开,说明神志是清醒的,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一瞬间的紧绷至此稍有缓和,裴辙闭了闭眼,等胸口一股焦灼阴郁彻底散开,才转身去了自己房间。 路过玻璃门的时候,裴辙想,明天让宋岐归焊死。 姜昀祺睡在床里,背心躬着,药效渐去,鼻息不再如入睡时那样沉,这会清浅柔和。 主卧阳台很大,裴辙离开时没顾到窗帘,稀薄星光笼罩在地板,想进一步去照射床上的人的时候,直接被裴辙高大身躯阻挡,严丝合缝。 朦胧间,似乎对眼前忽然的黑沉依稀有感觉,姜昀祺没有睁开眼,他叫了声“裴哥”。 裴辙弯身抚摸姜昀祺侧脸。 手心的凉意这才把人弄醒,姜昀祺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裴辙手腕,眼睛艰涩睁开,望着面前铺天盖地的黑影,嗓音又哑又软:“裴哥……” 裴辙没说话,低头吻他,姜昀祺尝到红酒饱满浓郁的味道,还有不同以往的强势,间隙里,姜昀祺微喘:“你是不是喝醉啦?” 裴辙翻身上床将人搂进怀里:“嗯。” 星光纤细轻巧,浸润在无边无际的夜里。雨已经停了很长时间,但耳边好像还能听到雨林深处传来的淅沥雨声。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白日里的潮湿氤氲再度被放大,就连空气都有了分量。 姜昀祺被弄得睡意全无,睁开眼就是雾茫茫。 姜昀祺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喝多了就硬不起来,而裴辙就可以。这一点都不科学。 裴辙不告诉他答案,沉重木床第一次发出声响,然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姜昀祺吓得僵住,下一秒羞耻得小腿直蹬,带着哭腔说被听到怎么办。裴辙没说话,手掌包裹住姜昀祺后脑,低头去吻。姜昀祺不让他吻,张嘴要裴辙听他讲话,可裴辙不听他的。裴辙看上去根本就不在意姜昀祺说什么。 这还是宋姨的家……姜昀祺顿时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求了裴辙好一会,浑身发烫,额头的汗淌到眼睛里,姜昀祺闭着眼睛呜呜,眼眶通红。裴辙俯视姜昀祺,漆黑双眸牢牢攫住他,半晌,翻身躺到另一边。 宽阔坚实的胸膛沉沉起伏,汗液顺着脖颈往下流淌,姜昀祺扭头望着裴辙,蓝眸湿漉漉的,过了会,小声叫“裴哥”。 裴辙没理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昀祺爬到裴辙身上,低头去吻裴辙,裴辙伸出手掌摩挲姜昀祺身上每处弧度,整个人有些沉默。 姜昀祺浑身汗腻腻的,抬眼望着声色不显的裴辙,动了几下脑筋,然后就埋头往下。 裴辙注视姜昀祺认真动作,觉得姜昀祺某些时候根本不了解男人。 目之所及的柔白细腻。眉眼清俊,鼻梁挺翘,细密汗水渗出鼻尖,抬眼看他反应的时候,蓝眸溪水一样温顺,触碰靠近的时候眼角却有些凉,眼泪挂得久,晶莹又勾人,单看是十分惹人疼爱的,但如果配上姜昀祺正在做的事,裴辙觉得姜昀祺可太不懂事了。 姜昀祺吃了会就吃不动了,往上蹭了蹭,贴着裴辙犯困。 裴辙垂眸看着,伸指按了按姜昀祺嘴唇,过了会,起身把人带去了浴室。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姜昀祺被宋岐归施工声音吵醒。电焊声滋滋作响,尖锐刺耳。 姜昀祺从裴辙房间走出去,疑惑盯着咬烟焊门的宋岐归,叫“岐归哥”。 宋岐归头也不回,摆摆手让他下楼吃饭。 绕过中庭天井,下楼梯到二层,姜昀祺还未拐过楼梯弯,就听见一阵妩媚莞尔的女人笑声。 姜昀祺唰地探头往下瞧。 一个风姿足够绰约、身材无比曼妙的女人正倚着厨房门说话,音调婉转。 “……我们这里男人一般都不下厨房……宋姨说起您许多次……裴先生需要帮忙吗?” “裴哥!”姜昀祺大叫,几步跳下台阶,直接冲到厨房门口。 像个护食的小狼崽。 第203章 热爆炸了 宋雪滢扭头,笑道:“你就是昀祺吧?” 姜昀祺往里走,裴辙将一旁热好的牛奶递给姜昀祺,姜昀祺接过,仔细瞧了眼裴辙神情才转身对门边的宋雪滢说:“我是。” 一路冲过来,头发都迎风翘起几根,姜昀祺一边喝奶一边观察宋雪滢。 这个女人比裴玥还要好看。裴玥五官雅致,举手投足是同裴辙相似的气场,只是更为含蓄温婉。宋雪滢不是的,她光站那不说话就让人觉得美艳夺目。隔着几步距离端详姜昀祺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不自觉的盈盈风情。 现在,这些风情都朝向裴辙。 姜昀祺万分悔恨为什么自己不长高点,这样就能挡住裴辙的脸。 雨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的,不算大。天色却是明晃晃的艳阳天。日头下落雨,这在遂浒是很常见的景象。 裴辙让姜昀祺去外面餐桌坐下来好好吃。 姜昀祺不是很放心让宋雪滢和裴辙单独待着,点了点头。没动。 裴辙看出姜昀祺不难猜的心思,好笑:“昀祺。” 姜昀祺仰面看他,牛奶沫粘在嘴角,表情有些沮丧。这个女人太漂亮了,姜昀祺觉得是男人都会喜欢。 裴辙伸出拇指帮他擦牛奶沫,嗓音低了低:“去吧。” 姜昀祺觉得信任是一回事,漂亮女人是另一回事。但他还是听裴辙话慢吞吞往外走。 空气里漂浮雨水的味道,烤面包的香气,还有姜昀祺垂头丧气的小乌云。 宋雪滢目光在两人之间缓慢流转,好像察觉出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姜昀祺冲过来的时候宋雪滢一路看着,清俊挺拔的身姿乍看极惹人眼球,尤其一双海蓝眸子,静下来注视别人往往透着几分冷冽,看裴辙就不是了,温软亲昵,像捧在手心的一掬暖湖,轻盈透彻。 这样的眼神,里面全是毫无保留的顺从和全身心的依赖——一个收养的孩子能养到这个程度,宋雪滢还是第一次见。 宋姨早就跟宋雪滢说过裴家人,也说过姜昀祺和他们的感情。宋雪滢当时只觉得新奇,这会却生出一点玩味——姜昀祺看裴辙眼神说是弟弟太轻了,倒像是…… 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宋姨可能低估了什么。宋雪滢想。 不过宋姨那么精明老练的人,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刚见面就能察出的蛛丝马迹,又怎么会逃得过朝夕相处的宋姨? 更大可能是因为宋姨太疼爱姜昀祺,所以也就顺着姜昀祺的喜欢去包容。 宋雪滢倚门边偏头瞧姜昀祺,纤长脖颈天鹅似的优美,过了会移开目光又对裴辙说:“裴先生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走出去没几步的姜昀祺耳朵竖得笔直,站原地仰头装模作样喝奶。 宋雪滢眼角余光注意到,脸上笑意更浓:“宋姨可是专门打电话给我,让我好好做顿饭款待。我手艺还是不错的……” “裴先生不尝尝吗?” 姜昀祺彻底转身,气呼呼瞪着宋雪滢背影。 裴辙看着宋雪滢,一时没说话。 他看人很准,知道此刻宋雪滢应该看出来了,大概率在逗姜昀祺,便说:“不用。昨晚岐归已经招待过,太麻烦了。” 姜昀祺小声哼哼,挪着步子走到餐桌前坐下。 老宅二楼两面实墙,一面延伸成阳台,一面玻璃幕墙正对天井,云影天光,细雨绸缪,景致是十分不错的。 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后期另凿的设计,不像宋岐归能想出来的。 姜昀祺左右瞧了会,还未来得及将二楼陈设全部看清,冷不防身边坐下一个人。 宋雪滢坐下后拈起一块面包撕着吃,顺着姜昀祺四处望的目光说:“好看吧?我设计的。” “我这个堂哥钱多得是,就是缺脑子。” 宋雪滢笑着瞥姜昀祺:“别这么看我,宋姨也这么说他。” 姜昀祺低下头安静吃面包。 宋雪滢视线不经意掠过姜昀祺弯曲露出的后颈,细眉忽地轻挑,眼底闪过一丝恍然,片刻,语气慵懒道:“你觉得这里设计得好吗?” 姜昀祺抬起头又去仔细看那面青雾一样的玻璃,实话实说:“好。” 昨晚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自己又困得不行,根本没来得及好好看。姜昀祺虽然看不懂设计,但也觉得在木质构造为主的房间里,加入一面纯天然通景,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其实我也有私心,我打算用这里开一间设计室……不过等宋姨回来,好歹也算住得有人气了,往后一个人住就不会太孤单——” “宋姨不会回来。”姜昀祺看着宋雪滢说。 宋雪滢一愣:“岐归哥说弄这个房子就是为了宋姨回来养老的。” 姜昀祺面无表情:“你也说了,他没脑子。” 宋雪滢:“……” 从宋雪滢前后几句话里,姜昀祺大概猜出她是谁了。 宋岐归的堂妹,和裴辙一样的学霸,宋姨嘴里常提的“滢姐”。听闻措八卦说,滢姐离过一次婚,后来一个人去国外读室内设计,还是米兰理工。裴玥怀二胎的时候,家里房子要另外装修,那会就通过宋姨联系了滢姐。 就是不知道这次回来是做什么,在遂浒开工作室?姜昀祺觉得这不大现实……之前好几次宋姨说起滢姐,都怀疑她就在国外不会回来了。 姜昀祺看着宋雪滢,说:“宋姨会回江州和我们待在一起,我们给她养老。” 宋雪滢若有所思,过了会,说了和裴玥差不多的话:“宋姨不会麻烦裴家人的。说到底,裴辙对我们宋家有恩。这个你应该也知道吧?” 姜昀祺点头,知道宋雪滢说的是什么事:“但是宋姨一直照顾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宋雪滢有些触动,看了片刻姜昀祺,又回头看倚着阳台栏杆低头查看手机的裴辙。 裴辙正好抬起头,估计听到姜昀祺说了什么,视线投向姜昀祺,嘴角很快有了笑意。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宋岐归拎着电焊用具下楼,咬着烟笑呵呵:“我妈白捡了个儿子。真不错。” 宋雪滢一下站起来,美目微瞪:“我看你才像捡的。” 宋岐归抬手掐了烟,不满:“小滢,从早上进门开始,你叫过我哥吗?” 宋雪滢白眼:“叫你帮我联系的缎面师傅你联系了吗?人家一家就在你出差的罗切斯特,老移民了,让你去拜访下请教个东西你都嫌麻烦!” 宋岐归将工具搁在楼梯下,走进厨房洗手,水龙头开的最大,转头笑着对宋雪滢说:“你说什么?” 宋雪滢冷若冰霜。 姜昀祺不是很想参与这对堂兄妹的火药气氛,他看向裴辙。 裴辙忽然收了手机,注视阳台不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边宋岐归洗好手走过来坐下,吊儿郎当的闲散模样,语气却胸有成竹:“你放心,我就是没了公司我也要把你的事办好,是吧?” 宋雪滢冷哼。 宋岐归说:“我联系了——虽然没有亲自去联系,但诚意肯定是够的——” 宋雪滢:“你的诚意就是美金吧?” 宋岐归呵呵笑,神神秘秘:“但那个华人师傅最近忙,你要的龙凤图案他空不出手来做,多少美金都不做。我没办法,我就说,那您给个备选方案,我家妹子好不容易出嫁,特别迷信这个——啊!你踹我干嘛?!” 宋雪滢气笑了:“继续说。” 宋岐归装模作样喊了几秒疼,一下又变脸似的正色道:“咳——老师傅就给了他在国内的一个同族兄弟的联系方式。我已经联系上了,付了四倍价钱,诚意十足,大概这两天就给你送来。放心,肯定赶在你出嫁前妥妥送到手上。” 宋雪滢眉眼婉转:“那就行。” 一来二去姜昀祺也明白了,只是有一点他比较好奇,视线从裴辙身上移开,问道:“为什么那个图案就迷信?” 宋岐归摆摆手:“问你滢姐。当初你滢姐给我一通形容的,好像睡了那个就能几辈子做夫妻似的!这得多无聊——啊!宋!雪滢!你再踹——” “岐归。” 蓦地,一直朝楼下望的裴辙没回头对宋岐归说:“老营房那边好像来人了,你下去问问。” 宋岐归伸指戳了戳宋雪滢脑门,转身得令直接走:“哎!好。” 宋雪滢难得脸红,对着宋岐归背影白了好大一个白眼:“我堂哥只认钱,适合跟钱过一辈子!” 姜昀祺望着裴辙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雪滢转过身子,凑近去看姜昀祺,渐渐地,脸上笑意加深,格外意味深长。 姜昀祺被盯得头皮发麻,好不容易收回在裴辙身上的视线,忍不住后仰避开:“干嘛……” 宋雪滢一下凑得极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怎么,你也想要啊?” 姜昀祺没反应过来,蓝眸清澈:“啊?” 宋雪滢笑盈盈,余光瞥裴辙:“等缎面来了,姐姐送你们一套龙凤喜被好不好?”说着视线落在姜昀祺颈边偏后的位置。 话音刚落,姜昀祺吓得腾地站起来,瞪着宋雪滢根本搞不懂她是怎么知道的。下秒,姜昀祺在宋雪滢有些捉弄又有些玩笑的目光里连连后退,冷不防脚后跟绊到椅子腿,一屁股直接摔坐在了地板上。 裴辙回头:“昀祺?”见状皱眉走来:“怎么了?” 宋雪滢笑意更甚,望着坐在地板上的姜昀祺:“就这么定了!” 姜昀祺觉得自己热爆炸了。 第204章 寻常上午 姜昀祺脸红得跟发烧似的,裴辙蹲下来摸他额头:“怎么了?” 宋雪滢单手撑下巴饶有兴致地瞧,悠悠道:“对啊,昀祺怎么了?被姐姐吓着了?” 裴辙抬头看她,宋雪滢对他眨眼,笑意浓厚。 姜昀祺拍了拍屁股自己站起来,小声:“没事裴哥,滢姐跟我开玩笑——” 宋雪滢挑眉:“我可没开玩笑。” 姜昀祺压根没想到宋雪滢是这个性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会对上视线只得认输:“滢姐……” 裴辙看出来了,把摔倒的椅子竖起来摆远,以防姜昀祺再绊上,转头对宋雪滢说:“昀祺脸皮薄,不要逗他。” 宋雪滢恍然点头道:“确实。我说要送他一套喜被,他就吓成那样,赶明我要是真送跟前,昀祺不得——” 裴辙面色如常接过话:“可以给我。” 姜昀祺低低叫:“裴哥!”脸再度红得不成样子。 宋雪滢明显属于遇强则强那挂,碰上姜昀祺来不了几个回合,而裴辙神色坦然,好像宋雪滢只是在和他聊今天雨下得大不大。 楼底传来车子歇火的声响,持续了很长时间。 滴滴答答的雨停了小会,玻璃墙上划过一道清透日光。 宋雪滢伸出手指,挨个数说:“那你们是要鸾凤和鸣的缎面,还是缘定三生的?或者金玉良缘、鸳鸯连理?放心,数一数二的绣工,寓意更不用说。我请的这位师傅,是专门做这个的世家,经手的都是百年好合——” “你们”两字一从宋雪滢嘴里出来,姜昀祺整个人火烧火燎,站原地不知所措,最后实在听不下去,转身就朝楼上跑。 裴辙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淡笑,过了会,对宋雪滢说:“既然是送的,我们就不挑了,按你——” “裴哥!”已经爬上楼梯拐角的姜昀祺气急败坏,忍不住探头。 裴辙望着他笑。 宋雪滢已经伏桌笑得不行了。 等姜昀祺气鼓鼓回了房间,宋雪滢问裴辙:“裴玥姐知道?” 裴辙坐到临近窗台的扶手椅上,长腿交叠,一只手肘随意搭椅背听着楼下动静,宋岐归似乎与人交涉了有段时间,一边开口:“知道。” 宋雪滢便没再说什么。 一路有人声朝屋内来,接着便是雨靴踩在楼梯发出沉重拖拉的声响。停了小会的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光线忽明忽暗,像是起云了。 宋岐归还带了一人上楼。 宋雪滢站起来往楼梯口瞧。 “裴长官。” 率先上楼的宋岐归指着身后人对坐窗边的裴辙说:“这是我昨晚跟您说的领队师傅,高镇勇。” 裴辙不动声色坐着,视线落在窗外,来了两辆车,白色皮卡后面跟着辆重型军用卡车,看样子是出了什么事。 视线外细雨纷纷,再远就是层峦叠嶂云山雾绕。 半晌,裴辙看向满身湿透的高镇勇。 高镇勇一身雨衣像从泥水里捞出来的,模样狼狈,开口却声如洪钟,跟着宋岐归叫“裴长官”。 宋岐归是早年部队叫惯了,高镇勇这么叫,好像是特意被告知过。 站一旁始终围观的宋雪滢眉心微蹙,来回瞥了几眼,知道他们有事情要谈,便转身去厨房准备午餐。早上来的时候带了些新鲜食材,全是宋姨嘱咐的,这会也全被拎进厨房。 片刻,屋子安静下来。 裴辙问:“什么事?” 宋岐归抬手抹了把汗,语气凝重,直切重点:“老营房塌了,砸穿了地。他们今早过去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窟窿里涨满了水。” “水里有硝石味,还有不少浮冰。他们怀疑底下是军火库。” 硝石遇水会结冰,但只有在硝石量达到一定程度才会发生作用……这还是雨季,气温、湿度、都会影响成冰,如此粗略估算,底下弹药规模应该相当大。 裴辙拧眉,没有立即说什么。 “已经联系部队了,只是赶过来时间不短。派直升机天气又不允许,雨林有强暴雨。”宋岐归神情微顿,似乎是笑了下:“那边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就开始查最近几天进出遂浒的人……咳——钱雲看到您的名字,就让老高暂时来找您……” 钱雲是钱老弟弟家儿子,前年裴辙和闻措去钱老家拜年还遇上,特俊朗阳光一小伙子,很有他过世堂哥钱志明的风采。 钱志明死在第二次遂浒任务执行途中,之后钱雲秉持钱志明志向,一步步走到今天。 宋岐归语气带笑,但裴辙没笑,敛眉思忖,深墨色瞳仁倒映室外不断积聚的云翳。 他对老营房位置有印象。 大爆炸后为了戒严,特地将原来中心区域营房外移了十五公里,部署在了小渠河道。也是当年姜家黑吃黑的地方。不过这在遂浒地理上算外围了,只是为了便于当时的进出管理。 随着这几年情况转好,原住民不断深入,原先驻扎在老营房的部队移到遂浒更外围的边境线上,所以那里慢慢被叫做“老营房”。 过了会,宋岐归继续说,语气慎重:“之前几年雨季,营房也塌过,但都没有这次严重。这次3营4营的仓库全塌了,往一个方向塌,地就直接穿了。” 裴辙抬眼看向高镇勇,突然问:“清楚什么时候塌的吗?” 高镇勇一愣,没想到裴辙会问这个。 宋岐归也看向他。 裴辙:“昨晚我们到的时候,你对岐归说下周要赶去修老营房。说明营房塌的时间可能更早,但为什么现在才来说发现军火库的事?” 话音落下,气氛陡变。 旁人看来,似乎这个模糊不清的时间点比起发现地下军火库来说太过无关紧要,但细究下来,确实是问题,甚至能引出更深的问题。 裴辙继续道:“那里很久没人驻扎,第一个发现营房塌的人是谁?你们又从何得知?还有,发现营房塌了就没发现地穿了?一直到今早才发现?” 对上裴辙敏锐沉肃的视线和连串针针见血的问题,高镇勇杵着个高个子懵了几秒,下意识转眼瞧宋岐归。 宋岐归很快明白裴辙问题的关键,不耐:“你说话。看我干嘛?” 虽然他们属于军队里专业技能岗的普通职员,但至少也在环境中,面对突如其来的棘手问题,反应力到底比寻常人快些。 高镇勇定下心来回忆道:“最早得到消息是三天前。好像是有人看到营房塌了——这是常事。就算不塌,过段日子我们也要去看看。听说塌了,宋老板这几天又放了我们假,兄弟们想着要不先去把营房修了,免得到时候两头跑。主要营房修起来简单,老宅这里都是精细活……” 宋岐归皱眉:“老高,说重点——‘好像有人看到’?” “不瞒您说,真是这样。这几年往那边的去人不算少,来往总有人注意……” 裴辙问:“最近一次较长时间雨停是什么时候?” 这回,高镇勇立即道:“四天前。那天太阳挺大的,我记得我们赶工把三楼外墙楼梯修了。” 裴辙点头,对宋岐归说:“你现在联系钱雲,让他查五六天前重型卡车进入情况。” “再查最近三天出去的车辆。多注意轮胎。” 宋岐归立即会意:“好。” 如果有人冲着这批年代久远的军火去,那必定需要准备运输工具。军火运输不是小事,又在遂浒,想要运出去,少不了伪装,这样重量只增不减,单看轮胎就能看出异常。 然后,裴辙对高镇勇说:“那你还记得是从哪位同事嘴里知道营房塌的事吗?” 高镇勇拿不定,语气迟疑。 裴辙忽然一笑,温和道:“不急。你先回去问问。” 宋岐归表情骤变,想要说什么,裴辙眼锋悍利,直接堵住他到嘴的话。 高镇勇没注意,又问:“裴长官,地下水清干净了,剩下的枪和弹药都装箱搁在楼下车里,您要去看看吗?” 裴辙没说话,起身走向阳台。 从始至终他的神情都是淡淡的,不疾不徐的语调,沉着从容的安排,但无形中就给人极强的压迫,紧跟就是惟命是从的服从与听调。 重重雨帘里,后头那辆军用重卡的硕大车轮边倚着两个同样穿军绿色雨衣的人,应该也是装修队的,此刻正交头接耳抽着烟,缕缕浑浊烟白在雨气里凝固蜿蜒。 裴辙注视他们,片刻开口:“先停着吧。等钱长官来再说。”没回头问宋岐归:“钱雲最快什么时候到?” 宋岐归思绪纷杂,眼睛紧盯高镇勇,这时闻言微愣:“啊……这个摸不准,大概一个半小时。” 一旁,得到下步方案的高镇勇转身离开。 宋岐归眼睁睁看着高镇勇下楼。 等车子启动声逐渐远去,宋岐归没忍住:“您让他这么直接回去问,如果真有问题,打草惊蛇怎么办?” 裴辙笑,转身朝三楼楼梯方向走:“你也说打草惊蛇了。” 宋岐归愣住。 裴辙说:“钱雲也快来了不是吗。” 宋岐归渐渐明白,不吭声了。 楼梯上了一半,裴辙叮嘱:“钱雲来了你和他说。他知道怎么做。” 宋岐归:“好。” “我去看看昀祺。” “……哦。” 因为隔着纵深天井,拐过连接二楼的楼梯,穿过平台,再上一段台阶,到达三楼的时候,前一刻发生在二楼的所有纷扰倏然之间全被隔断,耳边只剩徜徉雨声,纯粹空灵。 自从上次药物引起发烧,祈见就改了剂量,姜昀祺一直吃到现在。目前看来,一应状态都控制得很好。 姜昀祺逃上楼后,很自觉吃了药,这会已经睡着。 昨晚弄得有点晚,进浴室没一会姜昀祺就受不了。裴辙说他娇,他还不认,对着裴辙胸膛张嘴就咬,饿崽扑食似的,结果差点硌着一边虎牙。过后还骗裴辙说牙疼,眼泪汪汪的。裴辙惯他,耐着性子停下来,拇指扣着姜昀祺下颌,食指伸进去轻轻碰,姜昀祺闭嘴又要咬。 裴辙也不躲,末了临到跟前,只留下一圈磨牙似的牙印。姜昀祺眉眼狡黠,小猫似的舔裴辙指缝。 自然又是一顿收拾。 房间里窗帘没拉上,天光沉暗,雨色增添了些许清透。 裴辙躺下来后将人搂进怀里,姜昀祺似乎有感觉,小声叫“裴哥”。 裴辙低低应了声,侧头亲姜昀祺淡粉色嘴唇。 姜昀祺不自觉笑,小腿往裴辙腿间挤,整个人下意识就想嵌进裴辙。 裴辙垂眸看了眼姜昀祺凉白脚面,掀起一旁薄被将人盖好。 静谧而温馨,看上去是一个寻常的上午。 第205章 刮目相看 裴辙没有睡,他陪姜昀祺躺了会就起身坐去了阳台。 宋岐归说的没错,今天有强降雨。 窗帘拉开,室内室外好像没什么区别。须臾功夫一片昏天黑地。十几分钟前夹杂在安闲雨声里的和风轻扬霎时变了面目,灰头土脸、狂暴奔走,撞得窗沿嘭嘭作响。雨声都被掩盖,只在被裹挟砸上玻璃时,发出密集碎裂的震颤声。 裴辙转头注视屋内沉睡的姜昀祺。 他趴在枕头下面,露出来的小片脸颊白皙温润,透着点粉意,阖起来的双眼沉静安稳,依旧是一个缩在裴辙怀里的姿势,仿佛只要裴辙躺上床,姜昀祺就能严丝合缝地契合进去。 现在吃的这些药虽然效果显著,但都有副作用。 最明显表现是嗜睡,其次是思维力下降、记忆力衰退和间歇性的焦虑。 不过今天早上兴致还是不错的。 裴辙看得出,从决定来遂浒开始,姜昀祺状态就很稳定。裴玥家那次之后,幻觉没有出现,情绪也比平时要好,除了时不时犯困。 但最近思维水平和记忆力下降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好几次接博宇电话,姜昀祺沉默次数变多,停顿间隙也变长。 裴辙能够感觉到姜昀祺压抑的焦虑和异常低落的心情。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精神类药物直接作用于神经,或多或少会造成暂时性的脑功能损伤。 关于First战队,裴辙之前了解并不多。但随着姜昀祺开始力不从心,他会帮忙记一些博宇电话里说的事,还有林西瑶每次更新的赞助信息。 有时候,姜昀祺拿不定主意,反应力也跟不上,整个人很快就会陷入沮丧消沉的负面情绪中——一般情况下,没有服用药物,人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情绪还是能够暂时处理好面前的事——这来自于对外界压力的正常承受力。 但姜昀祺不能。 服药之后,姜昀祺的承受力变得两极化。要么极端沉默,要么暴躁离开。 沉默下来的姜昀祺真的成了冰雕,凝固冰冷,不近人情,蓝眸不知道看哪里,盯着某个地方,周身气息全是生人勿进,缩在角落里自己和自己较劲。这个时候,裴辙会把姜昀祺抱进怀里,抚摸他僵硬脊背和低垂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哄他说话,引导他去回忆一些事。多数时候姜昀祺能想起来,偶尔实在想不起来,也会软一点,转身顺从挨近裴辙,听裴辙帮他处理电话里的事。 这个算好的情况。 差的时候,姜昀祺会直接扔掉电话走开。 电话那头博宇不明缘由,喂了好几声,姜昀祺烦躁不已,离开中途阴沉回来关闭手机,然后一个人躲进房间,裴辙敲门也不应。 药物作用下,姜昀祺变得像另外一个人,孤僻尖锐,暴躁易怒。 面对这样的姜昀祺,裴辙暂时不会去打搅他。裴辙会先去给博宇回电话,告知姜昀祺现在状态不是很好,询问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然后再打开卧室房门找人。 这个时候的姜昀祺是有几分攻击性的。 即使对方是裴辙,姜昀祺也会在药物作用下失控。他会警惕注视裴辙一举一动,也会露出防备随时准备攻击或退守的姿态。 当然总是被抓住。 被抓住的姜昀祺不是陷入惊恐至极的瑟缩就是愤怒难抑的挣扎。 裴辙往往不作声注视他,等姜昀祺稳定下来,耐心亲吻姜昀祺冰凉面颊和僵硬的嘴唇。 最后总是回过神来的姜昀祺委屈得哭出来,蓝眸一瞬变得柔软,像是浸满水一戳就破的宣纸,纤薄脆弱。 裴辙当然心疼。之后的做爱也顺理成章。对姜昀祺来说,这是最有效的情绪镇定与舒缓。只是药物带来性事上的迟缓。姜昀祺虽然容易情动,但吃药之后还是滞涩许多,过急过重都会让他感到疼痛和不适。 不过裴辙在这方面一直宠溺,前戏给足姜昀祺温水般的逐渐沉溺,等姜昀祺情动到极点,崩溃得全身颤抖,无助哭出来的时候,裴辙会卸下温情脉脉的面目,变得凶戾粗暴,整具强悍身躯像囚笼,困得姜昀祺眩晕失神,彻底化成一滩搁浅的海水。 所有这些,类似于安抚,但其实是介入。 裴辙将自己渗透进姜昀祺生活的方方面面。 这既给了姜昀祺密不透风的安全感,也让姜昀祺日渐依赖。 比从前还要依赖。 某种程度上说,裴辙掌控了姜昀祺一部分情绪。当姜昀祺全部的情绪被病情、被药物攫取侵占时,裴辙能够凭着这些日积月累的依赖,划出一部分细心呵护好的情绪,还给姜昀祺。 不知道过去多久。 窗外暴雨不歇,裴辙垂眸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晦暗光线落在他一侧额角剑眉深邃眼眸和英挺鼻梁,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好像并没有带来什么额外影响。也许是上位久了,仅是坐在一个地方,裴辙声色俱敛的模样无形中就已凝聚起几分迫人气势。 又过了一会,手机震动,是江州研究所打来的。 裴辙听完那边说的,简短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姜昀祺依旧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 裴辙起身过去在床沿坐下,两指指尖触碰姜昀祺微张的柔软嘴唇,想着时间快到中午了,姜昀祺应该起来吃点饭。 这次睡得格外沉,叫醒费了点时间,宋雪滢上三楼敲门喊两人下去吃饭的时候,姜昀祺还在裴辙怀里困得睁不开眼。 宋雪滢在门外笑:“昀祺在这里吧?不吃饭了?马上都十二点了。” 姜昀祺之前被宋雪滢“吓”得不轻,这会直接一个激灵,直挺挺坐了起来,对着紧闭的房门干瞪眼。 裴辙笑:“起来吃饭。” 姜昀祺这才有精神点头。 简单洗了把脸,姜昀祺蔫头耷脑跟在裴辙后头出门下楼,路过中庭被狂风暴雨又吓了一跳,嘴里喃喃:“这么大……” 不怪姜昀祺,S市虽然潮湿,但多数时候下雨仅仅沾衣欲湿,遂浒这样的疾风骤雨,在江州都是罕见的。 裴辙正在接裴玥打来的电话,闻声扭头去牵刚睡醒的姜昀祺。 电话里,裴玥还是很担忧:“昀祺真没事?” 裴辙牵着人往前走:“没事。” 裴玥:“昨天见到宋姨了?” 裴辙:“嗯。手术很成功,但出院还有段日子。待会吃了午饭和昀祺一起去看。” 正绕过中庭往楼梯走,裴玥也听到了怒号的风雨声,不由道:“我看了天气,这几天雨挺多的,还都是暴雨,你们出去开车注意安全。” 裴辙:“好。” 宋姨安排得没错,滢姐手艺确实好,几乎和宋姨一个水平。姜昀祺好久没吃到宋姨做的菜,饭桌上又对宋雪滢刮目相看。 宋雪滢对裴辙说:“刚刚军区好像来人了,我哥跟他们走了,没事吧?” 姜昀祺也不管宋雪滢和裴辙说话了,姜昀祺埋头在裴辙旁边吃。 裴辙说:“没事。岐归知道些事,他们向他了解下。” 宋雪滢便放下心。 吃完午饭,宋雪滢盛了些清淡有营养的搁保温盒里,三人一起去镇医院看宋姨。 第206章 一模一样 宋姨知道他们会来,但午间雨实在大,打电话给姜昀祺的时候,听说已经在路上,宋姨着急叹气:“开慢点!和裴先生说车开慢点。” 姜昀祺笑:“知道,姨放心。” 滂沱暴雨。雨刷都来不及工作,大片雨水倾倒在车前窗,视野模糊,呼啸风声灌注在雨里,落下来都是整面整面的厚重雨帘,声音大得吓人。 姜昀祺忽然心慌,扭头望着噼啪作响的车窗,模样呆呆的。 裴辙看他一眼,握方向盘上的一只手伸去揉姜昀祺后颈,问:“怎么了?” 姜昀祺慌忙转头,满脸严肃:“裴哥你好好开车。” 蓝眸瞪得正正的。 裴辙撤回手,难得不耐“啧”声,极低,面上却纹丝不动。 坐后座把玩手机的宋雪滢饶有兴致轻笑。 姜昀祺这才惊觉有旁人,连忙收回瞪裴辙的眼睛,规矩坐好,可没几秒,口袋里手机就响了,姜昀祺拿出来看,是博宇打来的。 车子在雨里稳稳当当,姜昀祺低头握着手机,没有立即接电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他记忆力减退,很多事要过好久才能想起来。 上次博宇说起徐漾退役的事,问姜昀祺要不要回来参加,闻言姜昀祺愣了好久。电话那头博宇薛鸣淮嘻嘻哈哈打趣徐漾决赛哭成泪人的糗事,说他最近又欢天喜地忙着搞退役直播,还死皮赖脸要求相熟战队每人一份退役礼物。刘至一旁难得开玩笑,说要是下周常规赛First踢Sed出局,那徐漾得明年办退役——我们也不用送礼了。话音刚落,耳边立刻传来哄笑。 姜昀祺从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记不起徐漾退役的事,也记不起徐漾春季决赛有没有哭,甚至,姜昀祺根本想不起来,徐漾为什么要退役。 那几分钟,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博宇最先感觉不对,电话叫了几声“队长”。 几乎就是下意识举动,姜昀祺想也没想,挂断电话直接关机。他很暴躁,控制不住情绪,体内好像有个丑恶狰狞的怪兽,暴戾乖张,原地跺脚怒号。 但姜昀祺又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现在不正常,无论是情绪还是记忆,都不正常——只要他吃药,他就会继续这样“不正常”。 可要是不吃药……姜昀祺颓然坐下,两手握住床沿,无助想,要是不吃药,他的病会越来越严重。 裴辙开门进来的时候,姜昀祺是有感觉的,但他一动不动,他陷入情绪的深渊,所有反应都被一只无形魔爪支配、撕扯——他根本找不到原本的自己。 裴辙一直很有耐心。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姜昀祺,裴辙的耐心简直无穷无尽,好像姜昀祺在他身边从未长大。 但姜昀祺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他开始回避博宇电话。林西瑶有次打电话和他说赞助的事,说起上回高达三千万的赞助有了转机,赞助商妥协不少,可直到林西瑶说完,姜昀祺还是没想起来那家赞助商是做什么的。 之后,姜昀祺也很少接林西瑶电话了。 手机嗡嗡震动的声响和车外瓢泼雨声一样明显。 博宇电话打了两遍,看起来是有急事。 半晌,车子停在红灯前,下一秒,姜昀祺握着的手机就被裴辙拿走。 “博宇,我是裴辙。昀祺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裴辙嗓音沉着清晰,姜昀祺转头注视,脸颊被裴辙伸过来的手贴了贴。 宋雪滢奇怪抬头,看着模样正常,就是神情有些发怔的姜昀祺,不太明白裴辙为什么说姜昀祺“不方便”。 博宇说了好一会,即使隔着手机,姜昀祺也能感受到博宇的焦虑,他往后靠了靠,缩进座椅里侧,闭眼回想上次博宇打电话说的事,但好一会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没完没了的雨声增添烦躁,姜昀祺垂头愈加沉默。 裴辙注意姜昀祺一举一动,开口话一如既往少:“好。还有一周时间。这两天我会和昀祺说。” 挂了电话,姜昀祺抬起头问:“怎么了?” 裴辙目视前方开车出去:“First常规赛打得比较吃力,目前小组排名第七。” 热身赛之后的常规赛分ABCDE五组,每组十支队伍,十进五,只有前五名的战队才能进入夏季总决赛。 “还有一周。你不要急。” 姜昀祺点点头,没吭声。 其实博宇打电话来主要拜托裴辙别让姜昀祺看绝地狙击的论坛,也别上微博:“这回First发挥不好,新仇旧恨都来了……官方调查得等夏赛结束,现在网上喷子多,P11被踢出春季常规赛那会就一直在喷……喷到现在了。裴大哥,不要让云神上网去看,看了糟心。” 裴辙说好。 到医院的时候,雨罕见停了,只是天色依旧阴沉。 宋姨半躺着看电视连续剧,精神很不错,见他们来又念了会,昨天没好好看姜昀祺,这会拉着姜昀祺快把人看秃噜皮。 宋雪滢将炖的汤盛出来,宋姨闻到香味就笑了,直夸滢姐手艺,还问姜昀祺吃了吗,好不好吃。 宋雪滢笑:“午饭都没顾上说话,光顾着吃了。” 姜昀祺坐床沿困恹恹的,精力跟不上,点了点头对宋姨说:“滢姐做的好吃。” 宋姨一边瞧他脸色,一边笑问:“那是裴先生做的好吃,还是滢姐做的好吃?” 裴辙进来后就坐临窗的位置,这会头也不抬,专注看着手机,估计是工作上的事。 姜昀祺偏爱得太过明显,根本没有比较,张口就说:“裴哥。”困意好像都消失几秒。 宋雪滢不屑“切”,嘴角一勾:“真亲。” 不远处,裴辙弯唇无声笑。 宋姨也笑:“昀祺一直都最喜欢裴先生。” 出门吃了药,这会药效上来,姜昀祺直犯困,宋姨瞧出来,指着一旁小陪床低声说:“昀祺去睡会。怎么困成这样?昨晚没睡好?” 姜昀祺回头看裴辙,不清楚要不要说生病的事。 宋姨顺着姜昀祺目光,皱眉:“裴先生又教训你了?” 话音刚落,站着津津有味看狗血电视剧的宋雪滢噗嗤一笑,笑声暧昧。 经了上午一遭,姜昀祺觉得宋雪滢干什么都不正经,这会对上宋雪滢目光,姜昀祺脸再一次毫无意外地红了。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宋雪滢肯定往别的地方猜去了。 裴辙没理会姜昀祺宋雪滢之间的一来一往,没抬头,平静说道:“昨天确实睡得晚。” 宋雪滢偏头瞧裴辙,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厉害,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句话,完全不给人丝毫联想余地。 果然,宋姨说:“昨天回去晚了吧?昀祺快过来睡一会,不睡下午脑袋疼。快。” 姜昀祺是真的困,爬上小床没一会就睡着。 宋姨电视也不看了,盯着姜昀祺面朝她的睡颜心疼得不行:“我就说这孩子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比年前回来还瘦——这是怎么了?”说着,宋姨去看裴辙,目光探究。 裴辙正在联系宋岐归,但没联系上。 宋岐归已经跟钱雲去了几小时,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人有没有被抓到。 裴辙说:“前阵比赛太累,我让他回来休息。” 宋姨叹气:“这孩子……” 停了没一会的雨又下起,裴辙起身走近小床低头凝视沉睡的姜昀祺,过了会,脱下西服外套盖人身上,转身朝外走。 宋姨正和宋雪滢小声说话,谈即将在遂浒办的婚礼,注意到裴辙,便压低声音问:“裴先生去要哪里?” 裴辙:“出去打电话。” 宋姨便没再问。 等病房门被裴辙关上,宋雪滢扭头瞧睡得人事不知的姜昀祺,视线落在宽大的西服上,忽然说:“您难道没发现?” 宋姨正喝汤,闻声小心搁下勺子:“什么?” 宋雪滢没继续说下去,回过头装不经意:“喜被的事岐归哥帮我联系好了,我打算到时候送姜昀祺裴辙一套。” 宋姨先是低头笑了一声,然后突然顿住,接着抬眼望向宋雪滢,没说话。 宋雪滢撑着下巴凑近瞧宋姨,眼眸晶亮,拉长声音:“姨……” 宋姨转头看姜昀祺:“你声音小点。” 宋雪滢更加笃定:“您老早看出来了吧?” 宋姨还是不说话。 宋雪滢纤长手指搁小桌板边缘,来回悠悠点着,语气带笑:“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就想您怎么可能没看出来。” 宋姨却像有些生气:“你吓昀祺了?” 她知道她这个侄女,明艳张扬,说话做事从来没分寸——他们宋家小辈都这样,不像裴家人,谨言慎行,处事端方。 宋雪滢白眼:“裴辙在呢,我能吓——啊!”冷不防,额头被宋姨戳了记。 宋姨没好气:“裴辙裴辙,对人家尊敬点,裴辙是你能叫的?!” 宋雪滢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知道老人家比较重恩,起身就往沙发走。 宋姨压低声音把人叫住:“回来!说清楚。” 宋雪滢不情不愿挪近:“他俩一对,我都看到姜昀祺脖子上吻痕了,他们晚上肯定睡一起。” 宋姨瞪她:“睡一起也不关你事,以后别拿这个吓昀祺。昀祺脸皮薄。” 宋雪滢:“……您最后这句和裴那什么辙一模一样。” “——不愧是您俩带大的。” 宋姨好气又好笑,作势要打,宋雪滢一下扭开。 第207章 不会有事 电话打不通,裴辙站医院走廊里,回想今早发生的事。 老营房塌了,却没人第一时间发现地下军火库,直到军火库被搬空。之后,高镇勇受钱雲委托来找他,他让高镇勇回装修队问发现营房塌的人是谁,等钱雲到,宋岐归告知情况,再过去抓人,不出意外应该能问出点什么…… 前因后果,有疑点,也有思路,顺着往下细想,大概就是有人无意发现埋藏的军火库,想要趁机捞一笔——这在遂浒不是罕事,近年把控虽严,遂浒大爆炸也给当地人留下极大心理阴影,但保不齐就有一二利欲熏心为非作歹的人。 姜家发家那会,遂浒干这个的不再少数,所以才会有小渠河道的黑吃黑。 暴雨如注,打得窗棂哐啷作响。 路过小护士都盯着裴辙身影,交头接耳几句,总觉得在哪里看过,然后你推我搡嘻嘻哈哈走开。 手机震动,裴辙拿起来,是江州研究所打来的。 “天行者”项目重启,事关重大,军备司已经临时抽调两名研究员去跟现场,只是飞控中心传来的数据至今不太让他满意。 裴辙知道项目耗时久,眼下从头开始困难重重,但军备不是小事,投进去的人力物力以亿万计,随便一个误差耗损都不可估量。 如果下个月再没有实质性进展,他就要介入了。 遂浒镇上的医院年代久远,可以追溯到遂浒大爆炸之前的十几年,窗棂都是铁木砂石结构,风一吹就会往下簌簌掉砾尘。这会狂风暴雨,几乎要将玻璃震碎。 裴辙接完电话垂眸看溅在手机屏幕上的雨珠,幽深瞳仁微微闪动。 问题的开始,不应该是谁第一时间发现营房塌却没有发现地下军火库。 问题的开始…… 应该是…… 为什么军火库会在老营房下面! 当初建造营房的人难道就没发现? 不可能。 裴辙抬眸,锋利如雪刃的眼神倏忽乍现。 天色晦暗阴沉,雷声掩盖在风雨呼啸中,隐隐作响。 ——建造营房的人不可能发现不了几尺之下的军火库,那么,建造营房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掩人耳目。 到底是谁安排的?这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眼下搬空军火库的人和当年建造营房的人,是同一批人吗? 裴辙伫立在原地,凝神思索。 应该不是同一批人。 当初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瞒过所有人将营房用来障目,肯定是为了今后更保险的取用,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弄出这么大动静—— “轰——!” “轰隆!” 突然,震天动地的巨大声响从雨林深处轰然传来! 窗户跟着震了震,玻璃“咔咔”作响,脚下连接的土地也被震波带起轻微晃动。 裴辙站着没动,神色愈加凝重。 周遭骚动不小。 “怎么回事……哪里爆炸了?” “我感觉地都晃了下……是爆炸了吧?哪里来的爆炸……” “吓死人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有爆炸?” “——快看!有烟!报警啊!” 许是雨势浩大,爆炸后骤然腾空的第一股浓烟被强降雨扑下,但随着火焰持续燃烧,一小股一小股烟灰在密集雨线里幽幽升起,森冷如同地狱鬼火。 裴辙注视不远处雨雾缭绕的青黑雨林,窗前立得久,周身沾染雨水冰凉气息,墨色眉眼肃厉异常。 过了会,裴辙抬手拨通另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人接起,传来一个苍老却不低沉的声音。 裴辙:“钱老。” 遂浒结案至今,要说还有什么尚未明了的地方,细想下来,裴辙只想到一个。 钱老的大儿子钱志明在第二次进入遂浒执行任务的时候,因为情报泄露,等他们到达军火藏匿点,发现只是个空壳子,里面什么都没有。钱志明觉得蹊跷——确实蹊跷,于是第二天自己一个人又去了附近查看情况,其实这没什么,只要行迹谨慎,撤退小心,肯定能全身而退。 天不遂人愿,钱志明直接撞上前来例行查看情况的姜家人。 钱志明死在了遂浒。 后面查这件事,发现情报是一点问题没有的,姜家人确实在那处藏有大量军火,只是不知为何,等钱志明带人到达现场,里面一干二净,空的像是姜家人提前知道他们会来一样。 ——但实际上,从现场交火情况看,姜家人并不知道这个地方暴露了,他们来查看,也只是每月例行的一次查看。 情报泄露是肯定的了,但至今不知从哪里泄露,又泄露给了谁。 那会钱老有心查,也确实查了,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加上查来查去没个结果,心力交瘁,老人家差点踏进鬼门关。往后一而再再而三,愈加有心无力,说起来都是事与愿违、恶人作祟。 失踪的军火再也没找回。 之后,遂浒大爆炸,姜家人伏法,那批不翼而飞的军火到底去了哪里,更加无人知晓。 现在看来,老营房下的军火库,大抵逃不了。只要往当初负责建造营房那批人身上查一查,线索就出来了。 隔岸远观的人们惊呼奔走,宽阔不甚明亮的廊道脚步纷杂。好几分钟后,周围才渐渐恢复平静。 一通电话不算长,挂了电话,裴辙朝宋姨病房走。 “裴先生,岐归哥不会有事吧?”宋雪滢声音从身后传来。 适才动静太大,宋雪滢也出来看了会,这时候正巧也往回走。 裴辙转身:“昀祺醒了吗?” 宋雪滢跟着:“没有……”接着语气迟疑:“昀祺是不是生病了?宋姨都被震醒了,昀祺还是睡得很沉。” 裴辙没说话,轻手开门进去,果然看见姜昀祺维持他离开时的姿势,侧身躺在小床上,宋姨正倾身给他拉盖着的外套,神色慈蔼。 “我出去趟,昀祺醒了就说我晚饭前肯定回来。” 宋雪滢点点头:“我打不通岐归哥电话。” 裴辙:“不会有事。” 姜昀祺一觉睡完整个下午,还是宋姨叫醒的,醒来就问姜昀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姜昀祺摇头,一双眼开始四处找裴辙:“裴哥呢?” 宋雪滢莫名心惴,看了眼时间,想起裴辙说的话,忧心忡忡:“裴先生说他出去一趟,估计快回来了,我们要不先吃饭。” 姜昀祺还是很困,思路跟不上,“哦”了声乖乖坐宋姨身边一起吃医院这里订的晚餐。 不算好吃,油盐太淡,姜昀祺吃几口就不吃了,盘腿坐小床上仰头看电视,过了会边揉眼睛边看。 电视剧剧情狗血刺激,上学那会不让他看,后来出去比赛没时间看,这会姜昀祺看得新奇,哈欠打到一半都忘记。 裴辙说得没错,宋岐归确实没事。 宋雪滢收拾碗筷的时候,宋岐归一下推门进来。 整个人像是雨水里泡了几小时,全身上下没干的,一脚一个湿印子。仔细看,衣料边角有大片烧灼的焦黑痕迹,膝肘关节还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脸上也有,只是一直在雨里,伤口被冲刷得有些苍白。 宋姨吓了一跳,赶紧去看窗外,肆虐一个下午的暴雨已经停了,这会一点雨没有。 见宋岐归这副样子,宋姨又气又急:“去哪里了?!打你电话打不通!” 姜昀祺被宋姨声音吓了一跳,从电视屏幕上移开眼去看宋岐归,瞅着宋岐归模样,愣了下才叫“岐归哥”。 宋岐归面色疲惫:“手机应该丢了。” 宋雪滢赶紧拉人坐下,从柜子里拿了条干燥毛巾递给宋岐归,转身又去翻药盒,一边问:“怎么回事?真爆炸了?” 姜昀祺倏地坐直,困惑不已:“爆炸?” 宋姨宽慰:“没事啊,昀祺,好好看电视。” 宋岐归点头,长出口气:“装修队有人鬼迷心窍,偷了地下军火库的军械要拿去边境卖。高镇勇想起两个可疑人,带我和钱长官去找,这两人开始还挺配合,谁知半路直接跳车跑了,后面一辆刹车不及,撞上运输军火的大卡,要不是钱长官拉我拉得快——” “裴哥呢?” 宋姨和宋雪滢听得惊心动魄,闻声回头看姜昀祺。 蓝眸发怔似的,姜昀祺只盯着宋岐归:“裴哥后来也去了?没跟你一起回来?”声音很轻,比窗外雨雾还要轻还要冷。 宋雪滢立马道:“不是的!昀祺,裴先生是爆炸发生后走的!”说着转头对宋岐归说:“你没看见裴先生?我跟他说打不通你电话,他肯定是去找你了——” 宋岐归震惊,大声:“找我?!” 宋雪滢被他吼得愣住。 宋岐归显得很暴躁:“不是——找我?通往老营房的路都塌了!电线也全炸废了!入夜灯都没有!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不对啊,我回来路上一个人也——” “——昀祺!”宋姨惊叫。 姜昀祺想也没想,奔下床就往外跑! 宋岐归一把拉住,没防备,整个人被姜昀祺冲力往前绊了两下:“你去哪里?!” 姜昀祺折身,凝视宋岐归,蓝眸坚冰似的锐利冷酷,又像燃着一簇冰蓝火焰。姜昀祺抬手用力挣脱,嗓音嘶哑:“放开我!” 这回换宋岐归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姜昀祺力气这么大,以前他在军队,掰手腕就没输过。 恍神的间隙,姜昀祺已经不见踪影。 第208章 像是死了 刺眼的红色警戒灯在雨林深处不断闪烁。 沿途路灯外力原因熄灭,放眼望去,除了视野中心的冷冽红光,到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黑。半日狂风暴雨席卷,极度潮湿的雨气一夜之间难以挥散,积蓄氤氲成浓重湿气,雨雾缭绕,层层障蔽,能见度十分低。 红光处就是下午爆炸的发生点。 姜昀祺混在人群中,站在已经被封锁的路口,昏昧不清的光线映照在他脸上,蓝眸沉静冷凝,眼眶却微微发红。 面前拉起了两条荧黄警戒带,身后不远处,镇上临时派来维持秩序的片警倚着警车懒散四顾,对前前后后跑来看热闹的镇民不是很在意,肩头对讲机里依稀传来前方爆炸点的模糊语声。 姜昀祺置身其中,如同置身在一个真空瓶里,长夜纷杂,一切在耳边忽远忽近,唯一清晰的是自己的呼吸声。 大致辨别方向,姜昀祺发现爆炸地点离小渠河道很近。 先前在宋雪滢的话里,他知道裴辙去了爆炸点,但现在通往爆炸点的大路已经封闭,如果要去找人…… 姜昀祺回头,警车前灯在漆黑朦胧的暗夜里劈开两道雪亮光柱,一路纵深,浸没在一侧丛林深处。 其实还有条路。 直接通往小渠河道,耗时更短,但是条蜿蜒曲折、树丛茂密的林路,如果没有足够经验,没有足够储备,极容易迷失,走上一天都走不出来。 但他走过无数次。 整个遂浒地域在他面对那束血腥红光的时候就已经纤毫毕现地展现在脑海。 姜昀祺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沿途经历的所有拐口——过去的九年在这时似乎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姜昀祺踩在遂浒的土地上,仿佛手心就握着张扑克牌。 自从亲眼目睹奥仔死亡,所有记忆伴随遂浒大爆炸的一声巨响全部浮出水面,姜昀祺觉得,从那时起自己手心就一直握着一张无形的扑克牌。 它带来幻觉,带来恐惧,带来深渊里的一切。 可是,就在此刻,姜昀祺忽然庆幸他在深渊待得足够久,久到他闭眼就能摸清深渊。 姜昀祺望着那束阴森红光,深吸口气,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奔进茫茫黑夜。 半人高的荆棘灌木、遮天蔽日的树冠,清冷月光在云层后幽灵似的浮游,透过重重雨雾,最终映照下来时却被交叉覆盖的枝叶剪碎揉散,眼前只剩一片惨淡浑浊。 临近八月酷暑,持续的暴雨使得气温有些低。蚊虫的鸣叫却猖狂至极。姜昀祺一路奔跑,这些叫声跟在身后,形影不离,好像一直就跟着他,如同记忆最深处的梦魇,纠缠不清。 先到达小渠河道,再绕去爆炸点找裴辙是姜昀祺的路线,但是他不知道老营房就部署在小渠河道。 于是,当他气喘吁吁跑到小渠河道时,隔着茂盛葱郁的灌木丛,发现这里井然有序,灯火通明。记忆里的断壁残垣、满地汽油焦污通通不见,标准规格的暗绿营房密集驻扎,巡逻军士持枪戒严,军靴踩在湿透的枝叶上,发出整齐有规律的咔嚓声。 似曾相识。 侧前方,数十辆军用越野齐齐打着强劲雪亮的车前灯,码在连排营房前,严肃整饬。 姜昀祺一眼就看见了裴辙。 披着件军大衣,身躯高大,背朝车前灯,耀眼白光抵在他的肩头,不能撼动分毫。 狂喜一瞬间淹没脑海,姜昀祺张口就要叫人。 下一秒,面容冷峻的裴辙朝一队驻扎军士快速打了个手势,利落果断,领队立即侧转身,带部下去往裴辙指示的地方。 猝然间,现实与幻觉交错,如同闪电刺入——姜昀祺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凉。 钱雲在裴辙身后和开车的驾驶员商量完路线,转过身找到裴辙:“当年建造营房的所有线索都记录了,一小时后装车。不走大路,送宋岐归回去的人回来报告说大路也塌了小段,电线全炸了,不好走。就走您来时的路吧,当地人也知道,我们跟他们走。” 裴辙盯着远处黑黢黢的灌木丛,心底忽然有种异样感觉,闻言颔首,没说什么。 钱雲面色沉重,也跟着裴辙朝前注目,低声:“那两个跳车的还在抓。这里太大了,没有向导不行。” 撤出遂浒这几年,虽说也有不定时的巡逻检察,但深入了解每条小道的去向来路,不是容易事。 裴辙知道他这次回去有场硬仗,提醒:“营房建造只是当年收尾工作中的一个小项目,过手文件多,涉及人员杂,你仔细点。” 钱雲点头,语气慎重:“我知道。” 没一会,小雨又滴滴答答起来,落在金属车顶,声音有些大。 钱雲抬头看了看,树冠繁密,云层阴郁厚重,头顶一丝光也没有。 “您到那会我真没想到,本来不想麻烦您的……宋岐归那个家伙,到头来还是让您跑一趟。” 裴辙没说什么,依旧盯着不远处漆黑的灌木丛。 “……您回去喝点感冒药吧?来的时候雨太大了,路也不好,这里七拐八拐的,一不小心……宋岐归也真是。”钱雲对裴辙无比尊敬,这个时候兀自带着几分自责说着。 裴辙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抬手拨电话。 钱雲看到:“距离太远了,信号不好,很难——” 裴辙压下心底不安,转头对钱雲说:“我先回去。” 钱雲愣住:“不、不行吧——裴长官,您来那会天还没黑,看得清路。这会天都黑了,雨估计要下大,现在回去不安全,跟我们一起——” 忽然,手机响了一下,裴辙立即接起。 颠簸的电流刺啦刺啦,那边只说了半句话,裴辙脸色瞬间就变了,从肩胛到脊柱如遭电击般凝固。 紧接着,电话那头又说了句,裴辙没说话,胸膛几下剧烈起伏,像是有什么猛地朝他心口狠狠袭来,下颌线条顿时紧绷到极点,握着手机的手背青筋凸起,五指僵硬,整个人气息骤沉。 钱雲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裴辙,吓得一句话不敢说。 很快,裴辙闭眼掐了电话,神色压抑到极点。 周遭一切如常,气氛却可怖森冷。 钱雲盯着裴辙,张了张,刚要措辞,就见裴辙抬眼,眼底有血丝,一字一句道:“留一队人给我,我要找——” “咔哒。” 雨声有节奏,夹杂在里面的微小动静,如同小动物慌里慌张窜过,并不起眼。 裴辙却抬手极快地打了个噤声手势。 钱雲压根不敢动。 隔着一段距离,姜昀祺注视面容冷肃的裴辙朝他一步步走来,瞳孔霎时紧缩,心底漫溢出的恐惧陡地冲向天灵盖,姜昀祺忍不住吭哧吭哧用力呼吸,好像不这样呼吸他就要窒息在无底洞一样的害怕里—— 可是,裴辙越来越近—— 蓝眸几乎静止,呼吸猝停的下秒,姜昀祺转身没命一样跑了出去! “昀祺——!” 电光火石的一瞬,那个奔起的人影再熟悉不过! 姜昀祺跌跌撞撞跑着,裴辙吼得他浑身发抖,姜昀祺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往前逃。 没有犹豫,裴辙紧紧追了出去。 钱雲呆立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裴辙消失得太快,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雨越下越大,姜昀祺开始咳嗽。 肺部火烧火燎,嗓子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姜昀祺一边跑一边咳,眼前雾蒙蒙的,疼痛带来的生理性泪水让他看不清路。 不知道过去多久,姜昀祺鼻腔充斥潮湿泥土和树叶青苔的斑驳气息,伴随一股似有若无、越来越近的烧焦味道。 他居然跑到了今天下午爆炸发生的地方。 刺眼的猩红色警戒灯在中心坑洼处一闪一闪,周围没有一个人,或者说,人刚走,泥泞地面有长长的车轮胎印,一路往前延伸。 姜昀祺放慢脚步,艰难吞咽,仔细侦查四周动静,发现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和密集瓢泼的雨声,其余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全身都湿透了,夏季单薄的衣服裹在身上,一路跑来被树枝剐蹭,凌乱不堪,手心也蹭破皮,膝盖脏污一片。 漫无目的又谨慎小心地走了半圈,姜昀祺孤身站立,张嘴用力呼吸,雨水兜头冲刷下来,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很长时间脑子昏昏沉沉,他好像知道自己在哪里,又好像不知道。 姜昀祺低头看了眼手心,空荡荡的,但就在他眨眼间隙里,他好像看见了一张黑桃A。 忽然间,不知是不是错觉,姜昀祺听见枪栓抽动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姜昀祺后退几步,想把声音找出来,但红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全是黑不见底的雨林,幽森恐怖。 突然,脚下踢到什么,声音不是很大,但姜昀祺极度受惊,吓得立即回身低头去看。 是一把老型号步枪。 爆炸中残留的枪支,枪托和握把已经烧熔弯曲,枪杆完好,大半都浸泡在浑浊泥水里。 姜昀祺瞪着它,好一会,喘息着弯身去捡—— 手指触碰到冰凉枪身的刹那,姜昀祺像是感知到什么,震惊抬头—— 那人就站在不远处,面容冷酷阴森,正牢牢锁住他,满身的血一滴滴往下落,手里也握着一把枪,刚才那种有规律的枪栓抽动的声响,就从那里传来。 那人背后,是冲天的焰火和堆成山的尸骨。 令人作呕的粘稠血腥混合火药的烧焦气味全数朝他袭来,姜昀祺呆呆望着,脑子“嗡”的一声,再也想不起任何。 他彻底分不清幻觉。 面对惊悚骇人的尸山血海,姜昀祺一步步后退,直至无路可退,他蹲下来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惧怕得浑身颤抖,一声不吭。 裴辙站在不远处,凝视脆弱到即将崩溃的姜昀祺,心痛至极。 他一路跟着姜昀祺,没有靠近。当姜昀祺选择逃离的时候,裴辙就知道那时肯定有什么刺激了姜昀祺的神经,让他分不清现实。 除了刚开始的发力,姜昀祺之后跑得并不算快,后半程几乎跌跌撞撞,但他太害怕了,裴辙守着他,却不敢贸然触碰他。 姜昀祺就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断裂,再也复合不了。 雨越下越大,铺天盖地,蹲在原地的姜昀祺像是死了。 雏鸟羽翅尽断,奄奄一息。 裴辙朝姜昀祺走去。 又传来一个声音——姜昀祺没有多少力气抬头去看,他只能将自己缩得更紧。 恐惧完全占据了他的躯壳。 似乎那些年在遂浒承受的所有胆战心惊、筋疲力尽,九年后,在这个漆黑无边的雨夜里,全部来到他面前,吞噬他、折磨他、让他再也活不下去。 “昀祺。” 蓦地,有人在叫他。 姜昀祺肩抖了抖,没有抬头。 裴辙蹲下身,伸手要去触碰姜昀祺—— 指尖触及的瞬间,姜昀祺浑身大震,抬手毫不犹豫握起枪抵在裴辙肩头! 注视裴辙的蓝眸如同一簇濒死燃烧的焰火,寒意刺骨,空洞无神。 裴辙没动,他朝姜昀祺笑了下,伸出去的手抚摸姜昀祺几乎冰冷的后颈和脸颊:“和裴哥回去好不好?” 姜昀祺望着他,没有眨眼,过会,转头去看那个人。一举一动如同机械反应。 裴辙顺着姜昀祺目光望向雨林深处,按捺心头酸涩起伏,闭眼几秒,过后嗓音低了些:“昀祺不要怕。” 姜昀祺恍若未闻,注视裴辙后退几步站起来,枪口分毫不差地对准裴辙,无动于衷。 裴辙看上去一点都不在意,他继续朝姜昀祺走近。 越来越近,最后两人就隔着一支枪的距离,而裴辙,还在靠近。 蓝眸这时才有反应,姜昀祺看不懂出现在眼前的男人,他疑惑不解,但更多的是害怕和不知所措。 姜昀祺转头又去看幻觉,他在比较这两个人的攻击性—— 这个时候的姜昀祺已经认不出裴辙。 裴辙发现了,他垂头深深喘息,接受这个事实比剜去心头肉还要痛苦,裴辙再次伸出手抚摸姜昀祺脸颊,手有些颤抖,但低声哄的语气一如寻常,裴辙凝视姜昀祺眼睛,对他说:“昀祺和裴哥回去好不好?” 两个人都湿透了,裴辙掌心却烫得惊人,热度传递到姜昀祺身上,姜昀祺细细颤抖起来。 姜昀祺抱紧枪,用力握住。 他不知道该抱紧什么,枪似乎能给他安全感。 在遂浒的无数个日夜,他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握紧手里的枪,服从一切命令,这样就能活下去、就能安全。 但是,姜昀祺发现没有用,他还是害怕,从尸山血海走来的那个人也朝他举起枪—— 姜昀祺好像把裴辙忘了,他盯着那个人,嘴里下意识道:“不要……不要……” 裴辙伸手想将人抱进怀里,姜昀祺却一下挣脱! 犹如困兽一般,姜昀祺来回盯着裴辙和那个举枪走来的人,整个人就像惊弓之鸟,熬尽最后一丝心力。 那个人还在靠近。 姜昀祺崩溃之下终于哭了起来,他不停往后退,嘴里不停呢喃:“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 姜昀祺闭眼嘶哑大喊! 同一时间! 姜昀祺崩溃到极点,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握着枪毫无意识,弦崩断的最后一秒,他直接朝那个人开了枪! “——嘭!” 裴辙几乎丧失心跳,他直接朝姜昀祺扑了过去! “昀祺!” 第209章 天光大亮 姜昀祺发现自己站在阳光明媚的树林里。 他没有穿鞋,意识到这点,姜昀祺低下头,暖融融的日光落在脚面,姜昀祺盯着小片明晃晃光晕瞧,脚趾不由自主蜷了两下,蹭过的草地柔软湿润,踩在上面很舒服。 周围的一切都很舒服。 湛蓝的天空,薄纱似的云线如同深海水母一样徜徉浮游,四野轻风和煦,空气洁净清朗。 姜昀祺深吸口气,气流缓缓通入肺腑,冰雪一样纤尘不染,空白得想象不出任何。 一口气格外漫长。 突然,姜昀祺微微顿住,他闻到一丝不属于空气的气息。熟悉、安宁,吸入时比阳光的温度凉一些,却更深刻。姜昀祺发现自己很喜欢,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甚至能想象当这缕气息炙热时更浓烈的包围。 可是等他再去深嗅、去确认,那丝气息早就消失不见——它太稀薄了,稀薄得像是从记忆深处飘散出来的。 姜昀祺抓不住。 焦急一点点笼罩心头,姜昀祺闭眼站在阳光下,仰起头用力呼吸,枝桠间零碎的温暖照拂在脸上,体温不断上升,额头有了汗,心却不断下沉。 怎么都找不到。 过了很长时间,姜昀祺觉得有些累,他睁开眼发现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浸满眼眶,眼前的晴朗画面变得模糊。姜昀祺眨了下眼,脸颊很快湿润,心里的疲惫让他忍不住坐下来,草地和云朵一样绵软,姜昀祺抱着膝盖,坐着坐着,快要睡着。 姜昀祺顺从本能躺下来,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心口蓦地有些疼。姜昀祺伸手摸左胸,不是很喘得上气。随之而来的心慌无措让他坐立不安,姜昀祺左右瞧了瞧,广茂葱郁的树林草地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而不是待在这里。 尽管这里舒适得让他迈不动脚。 “离开”的想法刚浮现在脑海,远处就走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看不清面容,但是能感受到他们对自己不同寻常的善意与疼爱,他们朝姜昀祺招手,笑意温柔地喊他过去。 姜昀祺听不清他们到底叫他什么,但姜昀祺知道他们叫的就是自己。 于是,姜昀祺朝他们跑了过去。 可当他来到两人面前,姜昀祺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清他们的面目,阳光热烈耀眼,姜昀祺睁大眼睛想要瞧得仔细、瞧得清楚,结果一无所获。 他们牵起自己的左手和右手,拉着自己往前走,姜昀祺感到莫名的满足,心口被塞得满满,脑子里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感受阳光的暖融与迎面而来的轻风。 跟他们走就好了。无论去哪里。姜昀祺想。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姜昀祺发现天黑了。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回家的路长得没有尽头——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家。 周遭漆黑,牵着自己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姜昀祺站在原地,花了很长时间去明白他失去了什么。他低头凝视自己的两只手心,他记得被握紧时的热度与力度,但这个时候,通通消失不见。 是他没有牵牢,是他弄丢了吗? 眼泪一滴滴掉下来,姜昀祺毫无知觉,他只觉得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痛苦,他走在深渊里,连最亲的人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发现。 ——好像忽然之间,他仅有的那么一点都被前后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吞噬了。 他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眼泪淌了很久,其实并不想哭,但泪水就是不停不停往下掉,怎么都擦不干净。 姜昀祺开始自己迈步往前走,可走得毫不坚定,没有方向,没有引路,几度停下来,纠结犹豫、忐忑惶惑让他一站就是很长时间。 姜昀祺萌生了回去的想法。 他想回到那片草地,如果可以,再也不要出来。 现在的他太痛苦了。 ——“昀祺。” 黑暗里传来的声音让姜昀祺吓了一跳。 他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不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含义,是在指示方向,还是在叫他? 姜昀祺谨慎地选择没动。 过了会,他感受到无比熟悉的气息,那个一开始稍纵即逝的气息将他包裹,姜昀祺感觉身体一轻。 他被抱了起来。 第一次被人这样抱。 姜昀祺趴在这个人肩上,想要转头看清他的面容,但无论怎样就是看不清,周围太黑了,他只能感受这个人的温度与气息,姜昀祺埋进他的肩窝,收紧环绕的双臂—— 他要抱紧他。 他没有牵牢那两个人,这一回,他要牢牢抱紧这个人。 可是,这条路太长了,姜昀祺太疲惫,等他再睁开眼,他又是孤独一人立在黑暗的中心。 这次的黑暗有了温度,姜昀祺冻得浑身发抖。 为什么全部都要离开他?姜昀祺想不明白,他明明抱得很紧。 这一回,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彻底不想走了,姜昀祺坐下来抱住自己,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他真的好累。又冷又累。 过了会,就在姜昀祺要睡着的时候—— “昀祺。” 又是这个声音。 这回似乎和上回不同,声音的主人十分焦急,在催促他,不停地催促他。 姜昀祺埋头不应,几分赌气,几分难过,更多的是委屈,为什么当初扔下他现在又来叫他? “昀祺……” 一声又一声,最后叹息般的深沉语调,近在咫尺。 姜昀祺听得惊心动魄,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这人的无能为力与焦急担忧——一如自己此前的感受。 仿佛那一路走来,自己担负的所有伤心难过、失落迷茫、不安痛苦——所有需要耗费心力承受的情绪都转移到了这个人身上。 姜昀祺望着黑暗尽头,轻声:“所以你没有不要我……是我睡得太久了吗?可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声“昀祺”。 姜昀祺下意识张嘴,有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好像只要说出这两个字,那个人就会再一次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他想不起来。 怎么都想不起来。 刹那间,姜昀祺感到难以抑制的悲伤,铺天盖地朝他袭来,好像忘记这两个字比再一次失去还要难受,再度开口已是泣不成声的哽咽:“是我忘记你了吗?所以你不见了?” 没有人回答他。 似乎是种默认。 姜昀祺一下就哭了起来,他大声哭着,好像潜意识里知道这样能让那个人心软,然后原谅自己、重新回来找自己、抱起自己。 泪水比前一次还要汹涌,姜昀祺捂着眼睛哽声呜咽:“我好像想不起来了……我不知道……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无助到极点的心痛几乎将他揉碎,姜昀祺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你回来好不好?求求你了……你别不要我……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黑暗无声注视。 再也没人叫他“昀祺”。 姜昀祺哭得几乎晕厥,他站起来往前走,跌跌撞撞,后来就跑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他必须做点什么,不然那个人就永远不会出现了——因为他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姜昀祺一边跑一边哭,不舍到心脏抽痛:“……我想不起来……你叫我一声好不好……求你了……求求你了……呜呜呜……” “……别不要我……” “别丢下我……我真的想不起来,对不起……” “求你了……” “——裴哥……” “裴哥。” 姜昀祺筋疲力尽地停下脚步,哭得声嘶力竭,他一遍遍叫这个名字,伤心到无以复加。 “裴哥……” “裴哥……” “裴哥……” “啪嗒”一声,像是有什么掉落在地,又像是有人在黑暗的屋子打开一盏灯。 一瞬间,天光大亮。 光亮的中心有人回头朝他笑。 姜昀祺昏迷了整整一周。 醒来后的他不认识任何人,或者说,他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彻底拒绝与外界沟通。 裴辙其实是有几分庆幸的。 祈见说的抗拒没有出现,姜昀祺不排斥他的靠近——虽然两相比较,眼下似乎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裴玥打来电话,说要不带人回江州,在省人医接受全面的治疗。 “全面治疗”意味着什么,闻措说得更直白:“你不要把精神康复中心想得那么差……或许昀祺在那里能好转呢?毕竟都是专业的看护和医生……” 裴辙直接拒绝,态度说不上好,总之之后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把姜昀祺送省人医康复中心事。 最难过的莫过宋姨。 姜昀祺没醒那阵,宋姨天天掉眼泪,姜昀祺醒了,宋姨眼泪掉得更多,一天要去隔壁病房看姜昀祺好几次。 后来姜昀祺出院依旧回老宅住,宋姨当即第二天也出院了,宋岐归请了两名保姆,专门听宋姨调遣。 多数时候,姜昀祺坐在三楼那面朝天井的阳台,不知道想什么。意识是清醒的,知道吃饭睡觉,也知道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多还是少。但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按着自己的步调做自己想做的事。 裴辙始终陪伴他,和他说话,告诉他First战队的事。 First夏季常规赛压线进了前五,但八月底的总决赛打得不是很好,总排名第四,网上吵了好一阵。春赛拿了冠军,夏赛马马虎虎,队长又迟迟不露面,难免不会引人讨论。但紧随其后,官方如约启动三级盔调查,于是,夏赛的最热舆论还未消停,新一轮争议又纷纷扬扬展开。 不得不说是绝地狙击进驻国内市场以来最“热闹”的一年。 九、十月是歇战期。这在往年是战队换牌期,但今年因为史无前例的官方调查,涉及老牌战队P11、解散战队Fight of Faith和新秀战队First,时间跨度上,涉及前年的冬季赛、去年的世赛和今年的春赛,真称得上是“有史以来”了。 博宇从裴辙那里了解到姜昀祺病情的严重,和队里说的时候,主要告知几个主力队员,大概意思就是队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归期不定说得含蓄,大家也明白背后的其他意味。 薛鸣淮从来都看不惯这种“心照不宣”,当即扯开了谈:“反正我不走。他姜昀祺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更没提解散的事——你们态度端正点。” 林西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至也笑:“我们态度怎么不端正了?” 博宇扶额:“就你一心端正。” 薛鸣淮嘴角略勾:“那行。散会吧。该干嘛干嘛去。下个月中秋记得给队长发短信。” 一众人:“…………” 九月中秋的时候,距离S市外大开学已经过去一星期。姜昀祺升大二需要参加军训,裴辙给姜昀祺申请了一年休学。 遂浒也迎来了短暂的宜人秋季。分外潮湿的雨季高峰已经过去,剩下的月份,最多不过两三天的濛濛小雨。 中秋那天,裴玥一家也来了遂浒。 宋姨彻底脱拐,走路虽然慢了些,但不妨碍。难得来那么多人,宋姨很高兴,进厨房做了整整两桌丰盛菜肴。 但吃饭的时候,宋姨没吃几口忽然放下筷子伸手捂住眼睛,过了会,站起来转身朝厨房走。裴玥眼眶立马红了,也放下筷子跟过去。 宋雪滢和宋岐归对视几眼,叹了口气。 雯雯坐着不吭声,安静夹菜吃饭。闻措往裴辙杯里倒酒,但裴辙没喝,垂眸沉默,闻措拍了拍裴辙肩,最后都不知道说什么。 整桌只剩闻翌咿咿呀呀,一双澄澈大眼左右好奇瞧着。 中秋家宴吃得断断续续,寂静无声。 姜昀祺睡到晚上七点多,醒来发现裴辙坐床边看着自己。夜色勾勒这个男人的半边侧影,姜昀祺睁眼定定注视。 片刻,裴辙问他饿不饿。 姜昀祺不吭声,裴辙就给他穿好衣服,抱他下楼吃饭。 昏迷醒来的姜昀祺很不适应人多的地方,所以每次吃饭,都只有裴辙一个人陪着。 裴辙没空的时候,就换宋姨,但宋姨不是很能控制情绪,一次陪下来,老人家眼睛都是肿的。 姜昀祺吃得不多,不想吃的时候会转开头,望向别的地方,再也不看面前的碗,那个时候,裴辙就知道他饱了。 宋姨待厨房看,见姜昀祺吃完就出来说:“带昀祺出去走走吧,这些日子闷在屋子里,他肯定也想出去的。” 裴辙注视无知无觉的姜昀祺,过了会说:“好。” 一个月前开出的那枪,好像击中的不是虚空、不是他脑海里恐怖的幻觉,是姜昀祺此前二十一年的所有岁月。 ——这些岁月折磨他,也支撑他,但最后都在那一枪里破碎了。 临出门,宋姨不放心,拿出条薄围巾给姜昀祺戴上,嘱咐:“别走太远,天色不对就赶紧回来,估计又有小雨。” 裴辙说:“好。” 伴随姜昀祺病况加重,裴辙也越来越沉默寡言。除非公事,一天里裴辙说话次数一只手都算得过来。 两人沿着大路朝镇上走,裴辙牵着姜昀祺的手,姜昀祺很安稳地跟在身旁,有时候抬头,有时候低头,有时候盯着裴辙眼睛不眨一下,走不动就往回缩手,这个时候,裴辙会把人抱起来,姜昀祺就趴在裴辙肩头,歪头瞧风声徐徐的婆娑树林。 秋夜静谧,天空辽远,月亮璀璨得隐隐发红,好像下一秒就要如火如荼地烧起来。 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知道,醒来是被吓了一跳。 天空“轰隆”一声巨响,接着就是漫天的火树银花。 姜昀祺受了不小的惊,下意识搂紧裴辙颈项,仰起头呆呆瞧。 转瞬即逝的流光溢彩,姜昀祺看得很认真。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姜昀祺转头看裴辙,蓝眸温顺懵懂。 裴辙凝视他,眼底笑意温柔,又有些哀伤。 半晌,相顾无言。 回去果然下起小雨,不过看样子不会下大,过一阵会停。 两人站在路边简陋的公交站台等雨停。统共就两班公交车,半个小时里来了一辆又一辆,姜昀祺目不转睛看着,不明白他和裴辙为什么不上去——大家都上去。 没一会,车站就没人了,只剩他们俩。 面前淅淅沥沥的雨却没有停的迹象。 姜昀祺仰面瞧裴辙,身旁的男人身躯挺拔,面容英俊坚毅,只是这个时候似乎有些焦急。 姜昀祺望着望着,心底忽地一恸。 雨声轻缓,缠绵细密的雨丝映着温润月色,像淌下来的泪。 裴辙准备打电话给闻措来接。 电话还未拨出,颈间蓦地一暖。 裴辙顿住。 姜昀祺正在给他戴围巾,一圈两圈,微凉的指腹触碰裴辙僵硬的下颌,动作耐心又细致。 “昀祺……” 裴辙喑哑开口,垂眸注视姜昀祺,漆黑眼底压抑着汹涌波涛。 姜昀祺和他对视,蓝眸一如往常,似乎是想说什么的,但最后也只是望着裴辙,没有什么情绪。 下雨气温低了不少。裴辙不放心,想要拿下围巾,姜昀祺伸手不让,死死盯着裴辙颈间,手心潮湿。 裴辙哄他:“裴哥不冷,这是昀祺的围巾,昀祺戴好不好?” 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姜昀祺摇头再摇头,神情越来越无措,握着裴辙手腕怎么都不撒手。 裴辙叹了口气,狠了狠心,用力拿下—— “你戴!你戴……呜呜呜……别不要我……” 姜昀祺小声哭起来,嘴里不住说着,委屈至极,一双眼凝固在围巾上,双手牢牢捂着围巾不让裴辙拿下。 这是一个月来,姜昀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裴辙顿时慌了心神,他把人拉进怀里,轻拍姜昀祺背:“没有。昀祺,裴哥不会不要你。” “裴哥错了。裴哥戴。昀祺别哭……昀祺乖,不要哭。” 姜昀祺哭得停不下来,蓝眸湿透,脸颊也湿透。 裴辙从来没有这么慌过,他一边给姜昀祺擦眼泪,一边耐心哄,哄到最后,裴辙也红了眼眶,他重重垂下头,呼吸滞涩,过了会,低声对姜昀祺说: “昀祺,不需要……你不需要这样爱我。” 这份爱分量太重。 姜昀祺担负着,视若珍宝,小心翼翼,不允许裴辙在自己眼前受一点伤害。 即使自己已经破碎得千疮百孔。 再度开口,裴辙已有些哽咽:“昀祺,让裴哥一点。” “让出的一点,裴哥双倍给你好不好?” 姜昀祺没有回答裴辙。 他还在捂着围巾不让裴辙脱下。 所幸雨下了小会就停了。 姜昀祺太累,回去路上直接在裴辙肩头睡着。裴辙担心他感冒,抽出围巾一截裹姜昀祺脖子上,两人模样奇怪地围着一条围巾回了家。 到家,宋姨见状没说什么,也没问围巾为什么会到裴辙身上,只是着急姜昀祺身体:“上楼喝点感冒药吧?下雨那会不见你们回来,就知道肯定堵着了……” 裴辙点头,抱姜昀祺上楼。 裴玥在一旁看着,很久没有说话。闻措伸手把人揽进怀里。 姜昀祺喝完药就睡了,闻措敲门的时候,裴辙还坐在姜昀祺床边。 “下去喝一点?” 见裴辙不答,闻措叹气:“这么守着也不是办法,有意识、清醒了,肯定会找你——整个家里昀祺和你最亲……” “我看岐归这里好酒不少……你就当陪陪我——陪陪你姐。” 裴辙起身下楼。 聚在二楼阳台喝酒的时候,宋岐归话最多,说这些年在外面的打拼,说到最后,说起早年在遂浒九死一生的任务。宋雪滢见不得他谈这些,转过头和裴玥低声聊。闻措却一边点头和宋岐归一起回忆,一边负责给各位倒酒。裴玥有时候也说几句,但都是引裴辙说话。只是裴辙话依旧少,不说话的时候,闻措就给他倒酒,一来二去,裴辙却喝得不多,骨子里的习惯,不是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 到头来,五个人里,除了裴辙,全喝醉了。 宋姨从厨房出来看到,难过又好笑:“他们还想着灌醉你呢。” 闻言,裴辙难得笑了下。 回到房间,姜昀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靠床头垂眼不知道想什么,整个人乖巧又安静。 裴辙走过去坐下。 姜昀祺闻到浓郁酒味,抬眼看裴辙,发现裴辙黑沉的眸子也盯着自己瞧,里面是姜昀祺一时难以分辨的情绪。 “为什么把围巾给我?”裴辙哑声。 姜昀祺听不懂,望着裴辙没反应。 裴辙一手撑在姜昀祺身侧,靠近又问了一遍,姜昀祺仍旧没反应。 巨大的、根本抵抗不了的悲伤就是这个时候击中裴辙的。裴辙整个人有片刻的颓丧,他垂下眼睑,没有再看姜昀祺,眸光黯淡。 过了不知道多久。 姜昀祺似乎感受到了裴辙的悲伤,他伸出一只手贴向裴辙一侧脸颊,裴辙抬眼注视他,没有动。 房间很安静,窗户正对的中庭,皎白月华婉转流泻。 姜昀祺慢慢靠近,然后,亲吻裴辙嘴唇。 裴辙还是没动。 姜昀祺或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不知道,裴辙垂眸望着怀里同他亲近的人,心底微微颤抖。 姜昀祺吻了吻裴辙嘴唇便直起身去吻裴辙眉间、眼皮和鼻梁,像裴辙哄他一样,他好像也在哄裴辙,细致轻柔地一遍遍吻过裴辙眉眼。 过了会,裴辙开口叫他:“昀祺……”声线克制。 姜昀祺不理他,心无旁骛地做着自己的安抚。 在姜昀祺的感受里,裴辙很不开心,他只想让他开心。无数次的亲密情事早就让他们之间无比契合,姜昀祺很快在裴辙怀里软成水,蓝眸一眨不眨,在裴辙进入的时候只小小蹙了下眉,然后弯曲脖颈埋进裴辙肩窝,发出和小动物一样的温吞细喘。与以往无数次一样,只有被弄得受不了了才发出急促鼻音,手臂却依旧牢牢抱着裴辙。裴辙还在问他为什么把围巾给他,姜昀祺扭过头,双颊泛红,一双眼水盈盈的,望着裴辙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 从未有过的漫长。翻来覆去。姜昀祺实在受不了哭起来,可抽噎声盖不过交缠的动静,姜昀祺觉得自己根本不属于自己。裴辙没有放过他,好像这样几乎抵死的缠绵能证明什么似的。裴辙依旧在问姜昀祺为什么把围巾给他,嗓音哑得不成样子,气息沉沉覆盖姜昀祺,姜昀祺终于崩溃大哭:“裴哥……” 过了很久,姜昀祺在浴室睡着,被裴辙裹着浴巾抱人出来的时候,姜昀祺稍稍醒了几秒,裴辙吻姜昀祺红肿不堪的眼皮,轻哄:“睡吧。” 从未出现情绪的蓝眸此刻有了一丝情绪,姜昀祺没动,也没闭眼。 裴辙笑,把人放进被窝,低声道歉:“裴哥错了,昀祺乖乖睡觉。” 姜昀祺扭头看窗外,大片青灰漫延天际。 天都快亮了。 裴辙抬手遮住姜昀祺眼睛,诚恳商量:“昀祺睡觉好不好?” 姜昀祺这才闭眼。仔细看,有点气鼓鼓的意思。 在下一场雨季到来前,遂浒难得晴了四五天。 姜昀祺陪宋姨去镇医院复查,裴辙因为公事回了趟江州,处理完没有片刻逗留就往遂浒赶。 姜昀祺现在能和人说几句话了,下午去机场接机的时候,宋姨就没有跟着一起去。 等裴辙步伐加快地走出航站楼,就看见姜昀祺围着围巾站在阳光下。 这段日子他长高了一点点,也只是一点点,还是瘦,明媚日光落在姜昀祺一侧脸颊,漂亮得有些不真实,整个人站原地慢慢朝裴辙笑,笑容露出来,张嘴说了两个字。 裴辙停顿几秒,缓步走去,牵起姜昀祺的手:“刚刚叫我什么?” 姜昀祺仰面看他,不是很明白。 裴辙耐心问他:“叫我什么?” 姜昀祺眨了眨眼,不一会弯起眼睛笑:“裴哥。” “再叫一遍。” “裴哥。” “再叫一遍。” “裴哥……” 第210章 王者归来 宋雪滢婚事定在十月中。 十月初,宋家亲戚陆续回到遂浒。距离婚期越近,来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宋姨忙不过来,大到场地安排、婚礼流程、座次排位,小到请柬、喜糖、红包……每样都要看顾,好些暂时确定不下,几乎一天一个主意。 姜昀祺有时会过去帮忙,帮着记些琐碎杂事,跟着搬弄布置。更多时候则待在老宅三楼,一个人专心复盘First夏季全程赛事。从热身赛开始,一直复到总决赛,每阶段复盘结束都要和主力队员开视频会议,一开就是好几个整天。 赛程漫长、复盘艰辛,如果不是状态好转,姜昀祺很难分出精力来做这些事。 裴辙没事会陪在身旁,就坐在姜昀祺抬眼能看到的角落。 会议结束,如果裴辙碰巧在处理公务,姜昀祺会不声不响挨近,跟只猫似的守在一边,太累了就趴桌沿打瞌睡,裴辙看见会把人抱进怀里,姜昀祺就坐在裴辙腿上倚着裴辙胸膛迷瞪,一边听裴辙沉稳清晰地说话,百无聊赖的时候,姜昀祺会仰头盯裴辙喉结,等裴辙打完电话,姜昀祺就会亲上去。 像伺机而动的奶猫,乖巧温顺,但也只对裴辙。 裴辙处理事情从不拖泥带水,点到即止,言语间的威势不露声色,根本不可能有人敢在他面前嘻嘻哈哈。比起姜昀祺一开始就是大半天、一整天的会,偶尔还要听队员们三番五次插科打诨的会议效率,不知高到哪里去。 好几次裴辙望见姜昀祺面无表情注视屏幕那端队员来回胡闹,会忍不住垂眸笑,然后低头继续查看自己带回来的数据文件。 每当这个时候,姜昀祺会准确无误感觉到,然后转头瞧着裴辙弯起的嘴角弧度发愣,表情也渐渐丰富,有点拿裴辙没办法的意思。 这段时间药慢慢减了,身边的人都能看出来姜昀祺状态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其实在姜昀祺情况逐渐好转之前,裴辙极少将工作上的事带回遂浒处理——姜昀祺分不清裴辙是有事要做还是在忽视他,后者会让姜昀祺情绪失控,甚至崩溃。 就像那条被裴辙拒绝的围巾,姜昀祺意识不到裴辙替他考虑的,在他的理解中,裴辙就是不想要他。 那时候的姜昀祺一整天都对除裴辙以外的人视若无睹,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探出触角感知裴辙的存在,感受不到就缩回去一个人待着,自我屏蔽,感受到了就主动往裴辙身边靠,极度依赖。 甚至连喜怒都归裴辙所有。 一旦遇上较长时间的出差,裴辙会和姜昀祺再三确认回来的日期和时间,但凡有延误,也会提前电话和姜昀祺说上几遍。 姜昀祺一遍遍重复裴辙的话,跟魔怔似的。 在那段不长的日子里,裴辙每次出差都是宋姨的心病,因为姜昀祺状态会变得极差,三餐不定、睡眠骤减,更会突然无缘无故出门怎么都找不到人。 宋姨每次都要急哭。 即使宋雪滢无比肯定姜昀祺自己会回来,宋姨还是会揪心好几个小时。 姜昀祺确实会回来。 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回来。没人知道那几个小时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裴辙不在身边的姜昀祺沉默阴郁,浑身上下都不允许人靠近。 后来宋姨实在放心不下,就让宋岐归偷偷跟着,看姜昀祺到底去哪里。 结果没半小时,宋岐归直接把人跟丢,回来说:“姜正河教的东西都到他骨子里了!他一发现我跟着,眨眼就把我拐没。” 宋姨追着人一顿骂:“那你学的呢!军队那几年都学到哪里去了!昀祺一教就会,你怎么学了就丢!?” 宋岐归搞不懂自家老娘奇怪思维,嘟囔:“还能这么偏心?!” 宋雪滢笑个不停,末了叹气:“昀祺不会不回来的。裴先生回这里,他能去哪?” 姜昀祺那阵到底去了哪里,还是钱雲来老宅见裴辙时无意中说出的。 老营房建造文件经手人众多,加上年隔久远,查起来废了不少时力,可顺着线索摸下去,云里雾里模糊不清的授权依旧不在少数,钱雲在江州奔波近一个多月,还是毫无头绪,没办法,只能折回来找裴辙帮忙。 只是裴辙如今在外事部,身份上隔着几层,名不正言不顺。钱雲只能去找钱老,钱老联系孙部,来回又是半月文件周转,不过好歹敲定了裴辙介入的身份。正式授权下来的时候,裴辙不在江州,那段时间裴辙在江州的日子,一只手都能数出来,钱雲就亲自去了遂浒宋家老宅将授权文件交予裴辙。 姜昀祺生病的事自然也就知道了。 那会宋岐归在二楼招待钱长官喝茶,钱雲说起裴辙怎么总不在江州,宋岐归就把那天运输爆炸之后的事说了。 钱雲是目睹裴辙追姜昀祺的,但怎么也没想到姜昀祺最后患了精神分裂,对宋岐归惊讶道:“不对啊……我上上周回老营房检查还在小渠河道遇上昀祺了,看上去一点事没有——” “小渠河道?” 身后传来裴辙微凛的嗓音:“他在那里做什么?” 钱雲扭头,对上裴辙漆黑视线,开口不由慎重:“也没做什么。其实隔得距离也远,我就远远瞧见了。” “后来听巡岗的兵士说,他有几天常来,行为一点不鬼祟,就一个人坐在一个地方,盯着一个地方瞧,时间不长不短,整个人挺安静的。” “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 见宋岐归频频盯裴辙瞧,钱雲想了想安慰:“我看昀祺真没你们想得那么严重,他可能就想散散心,过去的事对他影响那么大……独处独处也好。” 裴辙没继续问。 三人说了会事,裴辙接过文件就上了三楼。 那天一直到晚饭两人都没下楼。 宋姨饭前去敲门,裴辙说不用管他们,宋姨也就不管了。毕竟裴辙不会真把姜昀祺怎么样。 第二天过了午,两点多的时候,大家才在二楼饭厅看见姜昀祺坐裴辙对面温吞喝汤,神情如常,裴辙给他夹菜,他也全部吃了。吃完瞧见宋姨望他,叫了声“宋姨”,直接把宋姨眼泪叫出来。 自此之后,姜昀祺状态慢慢好转。 没人知道那一天一夜发生了什么。 姜昀祺像是得了什么足以安心的万钧承诺,他不再同往常一样盲目黏裴辙,裴辙不在的时候,他会找自己的事做,也渐渐开始和博宇他们联系。 网上舆论风风火火的时候,First全员跟归隐似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夏赛复盘。 正式联系First之前,姜昀祺花了整整一周时间快速复盘了遍夏赛全程,后来对着全员直言:“夏赛的确打得不好。” 大家齐齐不语,其实这一点彼此心里多少有数,只是眼下被队长当面摘出,说不心愧是假的。 接着,姜昀祺毫无遮掩,掷地有声道:“责任在我。” “我状态不好,没能与大家共同面对,是我这个做队长的严重失职,这里和大家道个歉。” “对不起。” 姜昀祺起身,面朝屏幕,向First全员深深鞠了一躬。 博宇震惊不已:“不——不是、云神——队长——艹!薛鸣淮!你拉我干嘛!?” 薛鸣淮注视屏幕里的姜昀祺,嘴角含笑,没说什么。 刘至垂眼轻声:“我也有责任。” 姜昀祺直起身,对刘至说:“教练已经做得很好了。常规赛我看了,确实吃力。博宇后半程被YE主力牵制太久,导致薛鸣淮也受了影响。但后半程夏闵发挥不错,星岚也是。” 闻言,夏闵眼泪汪汪:“没有……队长,要不是鸣淮哥,我早就死在二轮圈了。” 姜昀祺笑:“所以你后面和路星岚配合挺好,看来是被激励了。” 薛鸣淮眯眼一笑:“这叫知耻而后勇。” 夏闵抽鼻涕:“对……一轮圈我太烂了、太耻了。” 路星岚叹了口气,朝夏闵肩拍了两下。 博宇:“……” 夏闵情感充沛,弄得场面有往煽情方向发展,林西瑶即时止住,笑着对姜昀祺说:“冬季赛我们好好打!知耻而后勇嘛!” 薛鸣淮竖起食指左右摇,高深道:“冬季赛不是知耻而后勇,是王者归来。” 博宇正在灌水,听到最后四个字,直接喷了出来,骂道:“你还能更中二点吗?!还以为你多有内涵呢……” 刘至呵呵笑了会,问姜昀祺:“冬季赛回来打吗?” 姜昀祺点了点头:“打。” 屏幕那头顿时激动,互相看着,彼此之间都强烈无疑地感受到一股振奋。 博宇干脆站了起来:“让YE那帮人看看!什么叫实力!网上老唱衰我们First,什么春赛之后再无First!我呸!等着瞧,冬赛绝地,王者归来!” 薛鸣淮一个白眼,反击:“不中二了?这回沸腾了?” 博宇懒得理他。 姜昀祺诚恳道:“其实我很久没碰键盘了,不知道手速有没有影响,这段时间会加强练习。” 众人闻言不免一阵惴惴。 于是,当天下午,姜昀祺就在线上跟着青训生一起按照刘至安排的复赛训练赛打了一局。 结果中途刘至强制姜昀祺退出比赛:“您老手速还是世赛第一水平,就不要挫压我辛苦招进来的好苗子了。” 姜昀祺:“……” 末了,刘至欲言又止,最后婉言:“云神,自信点。薛鸣淮说的王者真不是给你戴高帽——我们脸皮没那么厚。” 姜昀祺:“……” “队名First也是你取的,其实我们没想这么高调。” 姜昀祺:“……” “你有时间去First粉丝后援会看看,还有那些你的高光剪辑,最新的弹幕都是期待王者归来。” “——自信点。” 姜昀祺:“…………” 一番话被刘至说得掏心掏肺,姜昀祺莫名不好意思,薛鸣淮博宇在刘至身后差点笑疯。 除了复盘夏赛,找出薄弱点,加强训练备战冬赛,First日常之一就是跟进官方三级盔审查。 这件事出动了绝地狙击有史以来最严格的审查模式,堪比“第三方意向申诉”,启动之初就在网上掀起了一大波舆论浪潮。 随着调查深入,前年冬赛的猫腻渐渐浮出水面。 从目前披露的证据看,确实有人钻了三级盔和即杀显示的空子,但官方迟迟不公布始作俑者是谁。之后进一步调查巴黎世赛,证据刚有苗头的时候,宋绍倒是直接被拿出来祭了旗,网上霎时闹翻天,骂宋绍的可以从欧洲一路排到国内,几乎就是过街老鼠。 可之后,直到近期,官方再没动静,眼看冬赛就在半个月后,一份正式的说明死活憋不出来。 薛鸣淮看出这前后的微妙差别,冷声骂道:“他妈的不会要保P11?” 博宇不作声,过了会说:“前几天黎坤联系我了,他不是去做世赛志愿者了嘛,他跟我说,绝地狙击高层不愿意就这么随便放弃P11,可能最后就禁晏雨的赛,但他作为队长的身份估摸是不会干涉……毕竟这涉及P11后续发展。”说着,博宇对屏幕那头模样思索的姜昀祺道:“还记得那天我们被晏雨截住,晏雨怎么说的吗?” 薛鸣淮疑惑:“他说什么了?” “他说:‘整个亚服存在了多久,他P11就站了多久。’” 薛鸣淮一怔,刘至垂首默然不语。 这是事实,毋庸置疑的事实。 片刻,刘至道:“是可以这么说,很长时间里,亚服就等于P11,P11就等于亚服。你们看当初的易宣就知道了。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在欧洲总部眼里,P11影响不容小觑。” 薛鸣淮极怒:“所以就这么放了晏雨?!让他回去安心当他的队长?!禁赛!屁用!” 刘至沉声:“现在还没具体结果,我们再等等。亚服固然重要,但他们也知道这种风气不能长,后续肯定会出台相关措施,就看力度是不是我们想要的了……” 过了很久,姜昀祺才说:“归根结底,还是亚服中小战队发展不起来。北美战队虽然被M19称霸,但人家是联队竞争机制,换句话说,每个战队都有独立的参战机会。欧洲赛场就更不用说了,几乎就没出现类似于P11一家独大的战队,隔年的世赛总会有新战队冒头,从来不缺新鲜血液,也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活力。” 刘至:“云神说的没错。P11给亚服带来机会,也带来长久的局限。” 路星岚敏锐道:“除非官方严惩P11,不然这种局面还要持续下去……” 薛鸣淮:“这个倒不会。春赛我们打得P11都出局了,之后只会越来越弱。这次就看官方态度。” “如果他们想保晏雨P11队长位置,我们就在冬赛彻底踢他们出局。” 第211章 前程似锦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刘至提醒:“别忘了,春季踢P11出常规赛,我们的排名也掉到了第五,正好卡在进线上。” First主力队员中,年纪最小的路星岚刚满十九,年纪最大的属刘至,虽然也才二十六,但却比姜昀祺大五岁,比薛鸣淮博宇大四岁,因此说话做事比起First其余人,热血相当,中二稍减。 刘至语速放慢许多,对他们分析道:“谭铄文前段时间退出P11,二队交给了谢临,他之前在易宣手下青训,能力很不错。你们春赛都交过手,应该知道他强处。而一队就算没有晏雨,柯忱、祝涵、戚明随,这几个都是晏雨一手提拔的狠将,手段、实力不用说。戚明随年纪和星岚一样大,处于上升期,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 “他们已经吃了一回大亏,难道还会在我们手上吃第二回 ?” “说不定冬赛见到,不是我们想踢他们出局,他们吃了我们的心都有。” 刘至一番话说得大家不吭声,好一会,夏闵小声道:“我们有云神……” 刘至没看屏幕前的姜昀祺,正色道:“老是依赖队长——要是赛场上就剩你和云神,你怎么办?也舒舒服服等着云神扛?” “云神不是救火器,更不是万金油,你们最好拎拎清楚。” 路星岚叹了口气:“教练说得没错。我们不能指望云神。云神是用来定心的,上赛场还得靠自己。其实只要实力过硬,没云神也可以。我们现在就是没底气、没自信,即使挂着First这个队名,也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一旦云神不在我们就慌了,一个接一个掉链子。决赛那会我每时每刻都期盼云神回来,现在想起来……哎,是自己不争气……” 说到最后,路星岚感慨不已,发言发得逐渐忘我。 博宇扶额:“……云神还在呢。说话注意点。” 姜昀祺:“…………” 薛鸣淮笑,转头看着屏幕那端姜昀祺:“队长说几句?” 姜昀祺望着受了惊的路星岚,眼眸温和:“星岚说得对,底气来自实力。无论官方结果怎么样,只要我们实力过硬,P11也站不了多久。” 刘至分析的是实情,但顶着老牌战队名号叱咤亚服这么些年的P11早就走过巅峰期已是无人质疑的事实。前年易宣退役开始,P11丑闻不断,一直到今年春赛彻底止步常规赛,不能不说传达着某种信号。可在P11死忠粉眼里,这又未尝不是某种浴火重生的涅槃。 立场决定看法,但最终结果只取决于实力。 “其实亚服这两年也出了不少新秀战队,Sed、Infinite就是,只是徐漾退到教练席,魏亦嘉升任队长,他俩战术风格差太多了,今后怎么发展还有的说。苏赫带的Infinite一直不温不火,夏赛排名还在我们后面,听说赞助越来越不行了……我上回见他,居然还有人想着跳槽到P11,脑子不好哦……” 趁着姜昀祺开启下一轮复盘前,博宇絮絮叨叨,啧声:“不过不得不说,P11这个光环太大了。” 刘至笑了下,注视屏幕上姜昀祺拉动复盘进度条,一边说:“YE也算新秀,这回进了前三,不知道冬赛怎么样。” YE就是之前热身赛出的黑马,队长叫叶逊声,之前服役于P11,还是一队替补,但不知为何一直不得出头,夏赛前成功与P11解约——那时P11正好受到春赛重挫,队里走了大半人。 “要是P11参加冬赛,YE也不会放过吧?那我们岂不是有助力了?”夏闵心思活泛,小九九立马说了出来。 路星岚很有骨气:“我们自己干,不要他们助力。这是两码事。” 夏闵思索几秒,颇为认同:“也是,况且我们的仇大了去了。” 刘至看他俩就跟看俩小朋友似的,界限分明、有仇必报——有几分报几分,不能多也不能少:“好了,不是说提升实力吗?” 两小只立马不说话。 这次复盘还是发现了许多问题。 尤其姜昀祺全程不在,原先身处其中遭遇的问题,这个时候以旁观身份检视,更看出不少奇奇怪怪。 博宇和薛鸣淮的配合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博宇机动性更强些,出其不意的想法也多。薛鸣淮天生不把除刘至姜昀祺以外的人放眼里,加上自身实力确实没得说,每回遇上博宇叨逼叨,那股子天生蔑视的气质就暴露无遗:“为什么”、“凭什么”、“怎么说”、“我不这么认为”、“呵。”等语气词层出不穷。偏偏博宇是个苦口婆心的,一来二去,夏闵路星岚压根没插嘴地方。 复盘过程承受了大概半小时的两人嘴仗,姜昀祺抬眼对屏幕那头越来越“乖巧”的两人平静道:“从今天开始的每场比赛,包括训练赛,薛鸣淮最多说二十句话。博宇最多三十句。多了扣奖金。一句一千。” 薛鸣淮:“……” 博宇:“……” 刘至一拍脑门:“靠。我怎么没想到。” 一阶段复盘结束,姜昀祺要缓好几天,主要队员太聒噪,在遂浒的这段日子又太平和,反差摆在那,姜昀祺拿下耳机的半天里,耳蜗都嗡嗡的。 因为宋雪滢婚事,原本计划的最后一阶段复盘被拖到了十月中婚礼结束后的一个周末。姜昀祺空出更多时间帮宋姨,但多数时候,除了必要的人手不足,姜昀祺都只是作为一个小辈跟在宋姨身后和宋家一众亲戚见面。 宋家一众亲戚里知道姜昀祺的不多,却都知道裴辙。于是,宋姨介绍就说,这是裴先生的弟弟。 姜昀祺能感觉介绍之后大家看自己的眼神与初见时的变化。 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分得清世故人情,那些人与自己套近乎的时候,姜昀祺会揣摩裴辙如何应对。得体又不失分寸,姜昀祺觉得,这真的很适合西装革履的裴辙。不过话说回来,即使裴辙本人在场,也不会有人冒冒失失就这么上去跟裴辙说话。 姜昀祺多数时候安安静静立宋姨旁,有时候分心去看走过的人,有时候帮宋姨接一些礼物。 宋雪滢忙里偷闲,试妆间隙瞧见姜昀祺抱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粉玫瑰跟在宋姨身后朝前厅走,笑着扬声将人骗进来:“裴先生昨天就回来了吧?你还能这么早来?裴先生呢?” 坐试妆间里寒暄的大都是宋家女性小辈,这个时候见姜昀祺进来,笑容亮了许多,年纪小的几个凑一起悄声说话,胆子却大,目光齐齐放在姜昀祺身上,完全没察觉宋雪滢话里偷偷的揶揄。 姜昀祺病了一场,虽说最近慢慢恢复,但神态间习惯性的淡漠并没有消退多少,鼻梁到下颌的线条因为清瘦更显精致,眉眼明锐,身形隽拔清凌,此刻怀抱玫瑰,娇俏与沉静浑然一体,极惹人注目。 这几日和宋家人见面,小辈里喜欢他的女孩不少,暗地打听的更是多了去。 姜昀祺不说话,似乎在想什么。他现在对宋雪滢的话需要再三琢磨,以防掉进各种陷进和玩笑。 在仔细研究了两遍宋雪滢完美无缺的面部表情后,刻意忽略宋雪滢“不怀好意”地暗示他起得早,姜昀祺一字一句实事求是:“裴哥有事。宋姨忙不过来。” 裴辙昨晚飞机七点到的遂浒,宋岐归过去接的。姜昀祺那会刚吃了药,困得走路都打瞌睡,裴辙回来他早就睡着了。早上起来也没看见人,说是去了老营房。 宋雪滢点了点头,美目婉转,笑容愈加意味,但也没有要放姜昀祺离开的意思,有一下没一下地问这几天累不累,明天裴玥一家过来,是裴辙去接机,还是你俩一起去。 姜昀祺搞不懂这个问题有什么好问的,但还是很听话地回答:“我和裴哥一起去。” 宋雪滢又回以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两天后就是婚礼,现在整个场子还一团乱。偏宋雪滢不着急,边逗姜昀祺说话,边凑在雪亮镜子前和专门请来的化妆师细细商量眉形。 姜昀祺现在和她说话太谨慎,宋雪滢不是看不出来,只觉得好玩,但也不能玩过火,不然宋姨发现会敲她脑门,说她没个做姐姐的样,往往这时,下一句准得搬出裴玥。 宋雪滢好几次和裴玥开玩笑,说你们裴家姐弟,在我们宋家,就是活脱脱的“别人家的孩子”,逗裴玥笑得不行。 姜昀祺心不在焉,好几次转头往门外瞧,他被宋雪滢瞥得站不住,总觉得下一秒宋雪滢又要吓他。 果然,下一秒,宋雪滢开口说:“对了,我这里有寄给裴先生的一个包裹,还挺重要,裴先生特意说交给他的。你晚上回去正好带给他。”说着视线转向角落柜子上。 一个包裹严实的长方形纸盒,包装色彩繁复却不浓重,细细勾勒的纹线盈润优雅,展现的是姜昀祺没见过的花卉图案,温柔中透出些不经意的魅惑。 姜昀祺“哦”了声,走过去拿起来同粉玫瑰一起抱怀里,低头看了两眼,觉得这个包装审美不大符合裴辙偏好,还有点重,不由问:“这是什么?” 宋雪滢面色如常,纤细两指捏着眉笔轻轻描,指甲明显刚做过,白耀光线透过镜子折射在上面,水亮剔透。宋雪滢从镜子里觑了眼不疑有他的姜昀祺,狡黠眼眸微眯:“我怎么知道。裴先生的东西——哦,因为空运过来的时候外面有点破损……包装纸是我加的,好看吧?” 最后一句避重就轻,但效果显著,既转移了姜昀祺对包装的疑惑,又让姜昀祺确信这只是包装的问题,里面还是属于裴辙的东西。 ——都怪宋雪滢花里胡哨的包装。 只是未等姜昀祺搞明白裴辙东西怎么会寄到宋雪滢这里,宋姨已经叫他了。 宋雪滢视线和门外的宋姨对上,被宋姨警告性一瞪。宋雪滢吐吐舌头,满不在乎地转回去继续描她的眉,心想,她可是在促进两人感情呢…… 到了晚上,姜昀祺发现自己又又又一次被宋雪滢坑了。 那会裴辙刚从老营房处理完事情回来,就被姜昀祺拉上楼拆包裹,一脸慎重,可走到半途裴辙听姜昀祺话里意思已经反应过来了,姜昀祺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袭大红喜被缎面铺在眼前,姜昀祺先是被上面繁复错落的华丽绣纹晃了眼,接着就被眼前的事实弄得满脸通红。 裴辙没有立即上前,他站衣柜前脱下笔挺外套,眸底笑意渐起,眼角余光不作声注视呆愣愣的姜昀祺。 嗯。快烧着了。 姜昀祺蹲床前两手捂着额头哀嚎,半晌,对着鸾凤和鸣鸳鸯连理的缎面红着脸磕巴:“滢姐怎么这样啊……老是骗我。她还说这是你的包裹,挺重要的……还什么特意嘱咐要交给你……” 裴辙面不改色,将解下来的袖扣搁桌上,走过来站姜昀祺身后,弯身伸指挑起艳色水缎,指腹摩挲,不置可否评价:“料子是不错。”低头对姜昀祺说:“我那时就是这么告诉她的,说到了就给我就好——你不也在?” “可还是我拿回来的啊!” 姜昀祺仰面,憋屈极了,害羞得眼眶都红了圈,玩不过宋雪滢就生了怯心,嘟囔:“我想回江州。裴玥姐姐就不会这样。” 裴辙弯唇笑,另一只手握住姜昀祺抬起的下巴轻轻揉摸,没说什么。 “那这个怎么办?带回江州?”姜昀祺重又低下头,小脑瓜一下冒出个点子,得意:“要不送给裴玥姐姐吧?她肯定很喜欢。反正我们用不着。” 裴辙不说话。 姜昀祺学着裴辙伸指去摸缎面,触手一片光滑细腻,跟人肌肤似的温润,绣在上面的图案也像与面料共同生长出来一样,纹理密实合缝,曲线柔婉,仔细看能看到每根绣线蜿蜒的纹路。 姜昀祺起了兴致,埋头仔细研究:“裴哥你看这个羽毛尖尖,好漂亮啊!一……二……三四五……五种颜色!一根线上有五种颜色!”脸都快贴上去了,嘴里还在说这么好看,裴玥肯定喜欢。 有点献宝的意思。 裴辙注视姜昀祺发顶,叫了声:“昀祺。” 姜昀祺沉浸在美轮美奂的绣艺世界里,对着火红缎面“啊”了声,算是回应。 裴辙好笑,垂眸片刻低声问姜昀祺:“昀祺,你知道鸾凤和鸣是什么意思吗?” 姜昀祺下意识摇头,中途顿了下,跟做古文阅读似的仰面看裴辙,笑着说:“我知道,就是形容夫妻——” 裴辙握住姜昀祺下巴,躬身低头同他接吻。 进入十月,天色暗得比往常更早。中庭风声簌簌,树影朦胧。不一会又下起雨,还是不大的中雨,淅淅沥沥,浇灌着溶溶月色,玻璃很快模糊,窗户下地面上一片氤氲水色。 姜昀祺蹙眉喘了好久,浑身汗津津的,缎面在身下皱得一塌糊涂,昏暗里色泽愈发妩媚娇楚,像是也被用力搓揉了出来,沾染在雪白身躯上,叫人移不开眼。姜昀祺伸手没什么力气地推了推裴辙胸膛,眉间蹙得更紧。裴辙低头吻他嘴唇,声线喑哑:“嗯?” 姜昀祺睁开湿漉漉的蓝眸,趁裴辙停下就赶紧往后小小挪了挪,喘了好几口气缓解前一刻激烈汹涌的情潮,对上裴辙深不见底的黑眸,张嘴呜咽:“抽筋了……”裴辙笑,指腹不轻不重揉姜昀祺水红眼尾,一手伸去按摩姜昀祺小腿,下秒直接将人拖回身下,眼神专注深邃,开口无关紧要似的问:“昀祺刚才没说完。形容夫妻什么?”好像真的在询问姜昀祺没说完的话。 被拖回来的姜昀祺失了好久神,望着裴辙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蓝眸迷瞪瞪的。这场温水一样的性事几乎让他崩溃。然而裴辙还在问,问他鸾凤和鸣形容夫妻什么。姜昀祺想哭,反应过来崩溃道:“我们又不是夫妻呜呜呜……” 裴辙还是笑,凑近:“我们不是夫妻,那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姜昀祺睁大眼,说不出话。 裴辙低头温柔吻姜昀祺面颊,凝视姜昀祺瘦削白腻肩头下早就皱得不成样的火红缎面,语气惋惜:“还要送裴玥吗?” 姜昀祺闭眼当没听见。 自此,他发现,裴辙的恶劣程度不下宋雪滢。 熟悉的感觉渐渐被找回,这段时间做得不多。一是姜昀祺还在吃药,精力跟不上,二是为了准备冬季赛,忙起来比裴辙还要忙,仅剩的精力都花在这方面。累起来一觉能睡到下午,不过比起那段状态极差的日子,总在慢慢变好。 结束已经很晚。虽然眉眼倦怠,但姜昀祺靠着裴辙胸膛兴致依旧浓厚地举着干净缎面一角瞧精美绣工,带着些慵懒餍足。裴辙闭眼抚摸姜昀祺柔韧潮湿的腰腹,问还吃不吃药。 姜昀祺扭头,才想起来:“我忘了,本来晚饭后一小时就要吃的……” 裴辙:“那去吃点夜宵?吃完后再吃药。” 姜昀祺放下缎面,不作声,过了会说:“我不想吃了。不吃也可以睡得很好。” 裴辙睁开眼凝视他:“还做梦吗?” 裴辙说的是姜昀祺昏迷醒来后一直做的梦——孤身一人走在漆黑没有尽头的道路上,不知道在找什么,但总感觉自己丢失了什么。 姜昀祺转身面对裴辙,蓝眸却有些发怔,开口语气很轻:“那次之后就不做了……” 裴辙看着他,眸色深沉,知道他说的是哪次。 是钱雲来的那次。 钱雲告知裴辙他看见姜昀祺一个人去小渠河道,一坐好几个小时,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裴辙就上楼找了姜昀祺。 其实姜昀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小渠河道,他还去了遂浒大爆炸发生的地方,因为进不去,都只远远地坐在一个地方。 那段时间心底像有个缺口。 这个缺口来自遂浒,能填补的只有裴辙。可因为裴辙短暂的离开,缺口就再度成了心底的黑洞——即使潜意识里姜昀祺知道裴辙会回来,但那个时候,自己就是一刻都忍受不了裴辙不在身边。 近乎病态。 那时裴辙是带着几分怒气和担忧去找姜昀祺的,家长似的口吻,问姜昀祺为什么要去小渠河道,说宋姨会担心,他也会担心,万一出事怎么办。 姜昀祺坐床边仰头,望着裴辙,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很久低下头,对着脚尖说:“因为你不在……我出门找你,但我只认识那些路。” 一瞬间,裴辙清楚记得那刻心脏被人活生生剥离的痛苦,鲜血淋漓,他痛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他痛得单膝跪在姜昀祺面前,死死盯着完全失去自我的姜昀祺,心如刀割。 良久的、压抑至极的沉默。 最后,裴辙一字一顿告诉姜昀祺:“昀祺,我不会不要你,也不会丢下你。” “就是我死,我也带你一起走。” 姜昀祺望着裴辙血红双目,一点点笑起来,倾身往前伸手搂住裴辙的时候,却一下哭了出来。 双脚重新踏回的人间,他给他爱,给他生,也给他死。 往后,前程似锦,风雨无阻。 气温低了些,雨还在下着。 裴辙把人抱进浴室,姜昀祺乖巧坐浴缸里看裴辙试水温,过了会问裴辙:“那个怎么洗啊?” 裴辙低低笑了两声,抬眼望他:“我明天问问宋雪滢。” 姜昀祺立即怒了:“不可以!” 裴辙:“那怎么办?” 姜昀祺下定决心:“我上网好好查查,肯定能洗。” 裴辙赞同:“好。” 第二天去机场接裴玥一家的时候,宋雪滢和宋姨也跟着去了。 路上,宋雪滢无意中和宋姨说起她那个缎面在运输途中被压出了印子,边角脏了些,正愁不知道怎么洗。宋姨是过来人,当即说这些名贵料子洗起来有讲究——两人说了一路。 姜昀祺坐副驾偷偷拿手机记了一路。 裴辙笑而不语。 第212章 不忍直视 雯雯显然是所有人里开心值最高的。 远远瞧见姜昀祺就蹦起来,粉色兔耳书包在背上窜得高高,一连三声“小舅舅”,直线冲到姜昀祺面前,张口兴奋不已:“爸爸给我请了三天假!我可以在遂浒玩三天!” 小孩子的快乐太简单,不上课就可以。 姜昀祺笑,牵雯雯的手往前走:“这么好。” 小辫子跳来跳去,雯雯用力点头:“嗯!” 闻措拖着行李箱在身后不冷不热提醒:“你可答应你妈了,回去后期中考试必须上班级前十。” 雯雯闻言吧嗒耷拉下小脑袋,朝前踢了踢脚,过了会闷声:“大人就是这样,什么都要斤斤计较。” 姜昀祺弯起眼睛垂头望着雯雯笑。 一大一小走最前面。 裴辙在最后同裴玥说话,姐弟俩刚说几句,宋雪滢就抱走裴玥怀里的闻翌,逗闻翌偏头瞧远处滑行起落的飞机,一架接一架,腾空而起的机身很快缩小藏入灰薄云翳,眨眼不见。 昨晚一场雨,早起天空依然没放晴。原本随着气温转凉,水汽积聚不散,晨雾会越来越频繁,但今早的视野格外清晰,远近雨林道路,曲折延伸,一眼能望到尽头。头顶却是浓得拨不开的青灰云雾,像是天地倒了个个。 裴玥臂弯搭着大衣,正准备穿上,目光投向前面的姜昀祺和雯雯,轻声问裴辙:“宋姨打电话说好点了?” 裴辙接过裴玥手里行李箱,方便裴玥穿外套,点头道:“最近打算停药。” 裴玥转头看他:“停药?问过祈医生了吗?” “早上发了邮件,应该没问题。” 裴玥不放心,看了好一会裴辙侧脸,却没说什么。 吃药终归不好,副作用太多。 刚开始那段时间姜昀祺把药当饭吃,吃出了胃病。本来人就瘦,加上营养摄入艰难,姜昀祺瘦得差点脱形,缩在裴辙怀里从背后看都看不见人。宋姨眼睛都要哭没了。 那段最艰难的时光是几乎就是靠着打营养针度过的,后来一阶程药物治疗结束,姜昀祺好歹能自己吃一点,但只要吃多吃快还是会吐。 裴玥至今记得电话里宋姨一边抹眼泪一边同她说:“……裴先生最近也吃不太多。饭桌上光哄昀祺吃饭,自己能吃多少?昀祺睡着了我另外做给他吃,他又忙……我也不好打搅。等人出来,刚端上桌没吃几口又忙去了……” “昀祺也心疼,虽然不说话……握着勺子只盯裴先生看,裴先生就骗昀祺说自己吃了……” 算不上多好的天气。停车场不在地下,需要走一段楼梯,高度与航站楼二楼齐平。一行人上去的时候,云层渐低,看样子又要下雨。 裴玥问起裴辙在遂浒处理的案子:“我听闻措说还挺棘手……你现在又要忙研究所那边,年底又是外事部出差高峰,怎么忙得过来?” 裴辙垂下眼睑,眸底笑意浅淡,半晌对裴玥说:“其实不算太忙,合理安排时间总顾得过来。主要昀祺听话。” 裴玥听到最后顿住,半秒一个白眼毫不吝啬。 裴辙只是笑。 片刻,裴玥也跟着笑,偏头注视裴辙,时隔几个月,她再次看到裴辙脸上出现笑容,想了想,开口语气一半心疼一半逗趣:“昀祺好起来开心吧?” 罕见地,裴辙点了点头:“嗯,开心。” 简单几个音节,弄得裴玥眼眶差点红起来。 后备箱打开,箱子抬起来搁进去还挺重,宋姨忍不住问了句,闻措说是礼物,宋姨眉头立马皱起来:“这几天光给滢姐收礼物了,她那个邋遢性子,丢得到处都是……” 闻翌现在慢慢会说一点叽叽咕咕的单音节词,宋姨说完“都是”,宋雪滢怀里的闻翌小脸唰地摆过来,盯着宋姨张嘴含糊道:“嘟是……”稚嫩又清脆,惹的大家都停下来听他说话。 宋雪滢笑起来,往上抱了抱闻翌,愈加逗他,嗓音轻柔:“都是什么呀?宝贝?” 闻翌又唰一下扭头盯宋雪滢脸瞧,下秒咯咯笑出来,伸手去碰宋雪滢极好看的红宝耳坠。软乎乎白嫩嫩的小手指头根本抓不住,闻翌就越想抓,小嘴叭叭:“嘟是!嘟是……” 裴玥上前抱过闻翌,笑着对宋雪滢说:“可别让他揪下来。他现在手劲大着呢。前天我头发都被他揪掉几根。” 闻翌像是听得懂裴玥说话,转脸看着妈妈笑得跟小太阳似的。 宋姨也凑过去逗闻翌,问闻翌想不想她。闻翌听不懂,但看见宋姨的时候,黑亮眼眸忽闪忽闪,朝宋姨伸出手就要抱,半边身子也凑过去,看来是记得的,还挺亲。 宋姨高兴得忘了继续说宋雪滢,接过闻翌喜爱至极地亲了好几口。 裴辙站最后瞧一帮人围着闻翌转。 隔着几步,姜昀祺牵雯雯傻乎乎笑着围观。雯雯则有点百无聊赖,看样子早就适应了“闻翌效应”,眼下十分迫切想要上车躺着,踮脚拉下姜昀祺,悄声咬耳朵:“我们走吧,小舅舅……闻翌能笑一下午呢……” 姜昀祺点点头,抬眼正好看到裴辙走近自己,接着另一只手就被握住,裴辙说:“我们先去车上。” 宋雪滢很快注意到,一边逗闻翌,一边朝裴辙方向说:“宝贝你看,你大舅舅都不抱你。” 姜昀祺刹住,抬头看裴辙。 裴辙转身笑:“闻翌怕我。” 果不其然,当众人闻声让出一条缝给闻翌和裴辙对视时,几秒不到,闻翌就默默弯下小脑袋埋进宋姨怀里,脸撇向裴玥,只剩一个乌黑小后脑勺留给不远处的裴辙。 雯雯见状啧啧称叹,神情里颇有过来人的理解。 姜昀祺百思不得其解。 闻措大笑:“裴辙,你怎么回事,我家大宝贝小宝贝都怕你——你不会是假的舅舅吧?” 裴辙笑,很懂得制敌之术,口吻建议:“你问我姐,我是不是假的。” 闻措可不敢问。 裴玥瞥闻措,忍不住笑。 宋雪滢兴致上来,一局很难过瘾,瞧了眼裴辙和姜昀祺交握的手,劝解一般的语气对闻措说:“这是你家宝贝,又不是裴辙的宝贝,是不是呀,姜——” “宋雪滢。” 宋姨抱着闻翌直接瞪了她一眼,宋雪滢开口那会她就觉得不对劲,她这个侄女,嘴比什么都快。 宋姨这一句连名带姓颇为见效,宋雪滢抿起嘴巴,抬手随意撩鬓发,弯曲波浪在指间勾勾绕绕,下颌微抬,朝身旁裴玥挤了两下眼。 裴玥已经注意到姜昀祺脸红得不成样子:“滢姐就是想逗昀祺,我看再逗下去,到时候昀祺要跟雯雯一起回江州了。” 全程姜昀祺都说不出话,雯雯仰头瞧来瞧去,很是不满,虎着张小脸一一警告:“你们欺负小舅舅!小心大舅舅!” 话音刚落,宋雪滢直接笑弯了腰。 姜昀祺扶额,不忍直视。 第213章 老早姓姜 第二天就是婚礼了,宋雪滢的新娘妆还没定下来。她本人又是主意点子多的,什么都要尝试。裴玥一早就在电话里听宋姨埋怨,回去路上问起,宋雪滢像是找到知音,打开手机相册拉着裴玥说:“正好你来帮我参考参考。试了六副,乱七八糟的闪片最后全被我去了,就珍珠还好看点,但会不会太简单了?” 裴玥接过手机挨个划着瞧,对每张照片里都无比惊艳的美人打趣:“你这是结婚?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参加影后颁奖。” 两人说了一路,到老宅也没闲着,宋雪滢直接拉裴玥上三楼房间继续试妆,宋姨抱睡着的闻翌跟后面,皱着眉头悄声对宋雪滢说:“也不让你裴玥姐歇歇,弄了这么久,你裴玥姐一来就能定下来了?” 宋雪滢回头做鬼脸:“说不定呢!裴玥姐眼光一流!” 宋姨好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目光却是十足的疼爱。 姜昀祺和雯雯并排站在二楼厨房门口,面朝楼梯一边仰头喝水,一边注视宋雪滢和裴玥携手上楼,亲密无间。 一杯水喝完,雯雯啧啧感慨:“女人之间的友情就是互相吹捧出来的。” “噗——”姜昀祺没防备,一口水直接喷出来。 不远处在阳台和闻措说话的裴辙注意到,转身走来:“怎么了?”路过餐桌抽了几张纸巾给姜昀祺擦。 姜昀祺咳着说不出话:“没……咳咳咳——”就着裴辙给他擦下巴的动作微微仰头。 裴辙拧眉:“呛到了?”接过姜昀祺一直握在手里的水杯,低头看雯雯,询问:“小舅舅怎么了?” 雯雯还是有些怵裴辙,小声诚实回答:“我就说我妈和滢姐的友情是互相吹捧出来的,小舅舅就呛了。” 身后慢慢走来的闻措顿时哈哈大笑。 雯雯跑向自己的爸爸,拽着闻措裤边:“不对吗!爸爸你笑什么!” 裴辙回头笑了下:“挺对的。” 姜昀祺咳得脸都红了些,这会也忍不住笑。 午饭一行人没去外面吃,宋雪滢和裴玥掌勺,做了顿色香味十足的丰盛大餐。 宋姨直夸裴玥手艺好,裴玥笑,说还不是跟宋姨学的。宋雪滢吃了两口和宋姨撒娇,说我呢,裴玥朝她碗里夹了筷牛肉粒,笑道,滢姐手艺数一数二,吃到就是福气。 一旁,雯雯嚼着米饭默默白眼,扭脸去看姜昀祺,姜昀祺笑得差点握不住筷子。 裴辙罕见跟着笑了好一会。 闻措更夸张,笑得浑身颤抖,最后又哈哈大笑。 整桌就闻翌和宋岐归小脸对大脸。 三个女人瞧出异样,宋雪滢率先发难,直接点名:“宋岐归!怎么回事?” 宋岐归一脸懵逼:“我不知道啊!你问我还不如问闻翌。” 闻翌好像听得懂自己名字,闻言舞着勺子咿咿呀呀,奶呼呼的小脸眉开眼笑。 宋岐归这么一回答,姜昀祺干脆攥着筷子笑出了声。 裴辙无奈,从他手里抽出筷子摆在一边,凑近低声:“不要吃饭了?” 闻措已经笑得坐不住,站起来准备暂时离开下餐桌的氛围。 裴玥把人叫住:“闻措,说话。” 闻措飞快跑了。 宋姨见姜昀祺笑得都不吃饭了,便问:“昀祺,怎么回事?吃饭不要笑,当心呛着。” 姜昀祺憋笑点了点头,过了会低下头继续憋笑。 裴辙无奈:“这么好笑?” 姜昀祺偏头朝裴辙,用力点了两下头,笑得肩颤。 裴辙伸手抚摸姜昀祺后颈,唇角微弯,没说话。 雯雯眼观鼻鼻观心,安静扒饭。 宋雪滢看出猫腻,还想继续追问,被宋姨一个眼神制止,凡事从宋雪滢嘴里出来,甜的都能变成辣的。 裴玥注意到,伸手指尖敲裴辙酒杯,叮铃两声,裴辙这才把视线从埋头的姜昀祺身上移开。 裴玥弯唇道:“姐姐给你布置个任务。” 裴辙知道裴玥要说什么,屈指抵了抵一侧太阳穴,另一只手搁上姜昀祺椅背,朝裴玥笑:“姐,不是什么大事。” 宋雪滢闻言哼了声,凑过去对裴玥耳边说:“你这个弟弟现在姓姜吧?” 裴玥噗嗤笑出来,转眼瞧宋雪滢:“老早姓姜了,你才知道?” 姜昀祺抬起头眨眼:“裴玥姐姐——” 雯雯扭头:“小舅舅!我要吃那个丸子!”小手直直地指向餐桌另一头。 裴玥眯眼,意识到什么,伸筷给雯雯夹丸子,语调拉长:“雯雯……” 姜昀祺赶紧道:“真没事,裴玥姐姐。” 宋姨看来看去,觉得这群小辈实在好玩,上前打圆场:“好了好了,笑笑怎么了?我们昀祺难得笑笑,还不准了?” 宋姨发话,宋雪滢顿觉没意思,宋姨宠的程度和裴辙不相上下,当下拿起筷子塞饭吃。裴玥一一看过在场的人,心里大概有数,但也不再问了。 闻措优哉游哉返回餐桌。 宋岐归“呵”了声:“你这个战术很娴熟啊。” 闻措一脸不足为外人道:“婚姻之道。” 宋岐归:“……” 饭间下起雨,过后又开始刮风,林间风声渐起,传到老宅,好像雷声隐隐。天色倏忽晦暗不少,从幕墙投来的自然光线只延伸到桌角,树影覆盖在其中,如同浮游水藻,昏昏沉沉。 宋姨离开餐桌将饭厅里其余灯都打开了。 闻措跟着宋岐归去酒窖挑酒,回来继续喝。裴玥喝得有点多,宋雪滢带她去阳台磨咖啡,温醇微涩的咖啡气味被雨气包裹,朝室内漫延。 宋雪滢偏头瞧着盈盈暖黄壁灯,开始愁明天的婚礼:“说是难得的晴天,照这样子,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裴玥靠着椅背打开手机:“谁跟你说的。我看天气预报说是有小雨。” 宋雪滢一点点搅着勺柄:“庭河说的。他总是这样,稀里糊涂哄我。” 裴玥抬眼,笑道:“我还没问你呢,今早怎么没看到庭河?” 宋雪滢垂下眼睫,语气稍淡:“他明天能准时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看宋雪滢说的不像假话,裴玥低声:“怎么,吵架了?不应该啊,庭河那个性子,怎么会和你吵。” 宋雪滢习惯性撩鬓角,眉间微蹙:“不是吵……就是他妈妈,临到头又不想待遂浒,嫌这嫌那,庭河也有点生气,早起直接把他妈送回去了。” 宋雪滢:“……直接送走了?” 宋雪滢点头:“嗯。”说着又笑了下,脸朝有些难以置信的裴玥:“你没看见我婆婆脸色。我估计她想着自己儿子会挽留挽留,谁知道庭河一声不响,直接说您要走就走吧,机票给您订好了。” 裴玥乐了:“闷头干大事啊。” 过了会,宋雪滢又叹气:“刚给我发消息,说半路又不想走了,这会不知道怎么闹呢……” 裴玥重又躺回去,拍了拍宋雪滢肩:“别怕,出不了什么幺蛾子。庭河拎得清。再不济,我给你防着。” 宋姨走过来听到最后几句,脸唰地板下:“谢庭河哪里拎得清!我看就不要让他那个妈过来!什么人家!挑三拣四!我们滢姐哪里差了。说什么原本要去国外定居,因为结婚不去了——哦!这个赖我家滢姐?!他谢庭河有本事别娶啊!滢姐走哪他跟哪!一声不响,黏得倒紧!” 姜昀祺远远坐着,宋姨声音比裴玥宋雪滢都大,这会一字不落听进去,好奇道:“谢姐夫是做什么的?” 裴辙摇头,指间捻着根烟,还是宋岐归兴致勃勃发的,大有献宝的意思,在姜昀祺凑过来也要拿着看的时候,裴辙抬手搁去稍远的地方。 姜昀祺:“……” 闻措捏着烟身嗅,神情惋惜,但和裴辙一样没抽,也不许宋岐归抽,毕竟孩子都在,于是顺着姜昀祺话问宋岐归:“你妹夫干啥的?” 宋岐归憋屈,默默收好剩下烟盒:“大学教授吧……滢姐在米兰读书认识的,一路跟着回国。” 闻措“呵”了声:“情种啊!”一边朝桌沿敲了敲烟屁股,笃笃的轻微两声。 宋岐归抬眼:“对了,还比滢姐小两岁。他妈一直不同意。本来去年这个时候就要办婚礼的,硬是拖到现在。中途还分了次手……”说着转头远远望了眼自家妹妹:“别看滢姐性格强,那家伙腹黑着呢,把滢姐吃得死死的——” “你不懂,这是爱情。”闻措一边嗅烟,一边老神在在。 宋岐归无语:“你懂。还婚姻之道——裴玥姐到底看上你什么?” 闻措直起身,目光微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宋岐归看了眼裴辙,裴辙正在一旁和姜昀祺玩幼稚得不行的举高烟就是不给的无聊游戏,转开脸继续盯着闻措,片刻切了声:“你就是近水楼台。” 裴辙全程当没听见,起身拍了拍突然嗅到强烈八卦气息忘记伸手再往他身上抢烟的姜昀祺,说:“睡午觉去。” 姜昀祺仰头看他:“啊……” 裴辙一把捞起姜昀祺腰肢,捞着人就走。 姜昀祺:“我要吐啦!” 裴辙:“上去再吐。别给裴哥丢人。” 姜昀祺:“……” 第214章 差点扶墙 上楼也没好好睡。 姜昀祺沉浸在惊天八卦的兴头里,“裴哥”、“裴哥”吵得不行,还分左右声道,就想从裴辙那打听出宋岐归嘴里的“近水楼台”到底什么意思。 “岐归哥不会喜欢裴玥姐姐吧?我觉得有可能……刚才闻措姐夫看岐归哥的眼神可不像正常男的之间那种看法……” 裴辙:“……” 姜昀祺起劲:“当年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毕竟裴玥姐姐结婚的时候我还在医院……你回来就给我带了包喜糖,我还不能吃……后来那包喜糖去了哪里?” 裴辙:“……” “对了,裴哥,裴玥姐姐和闻措姐夫的婚礼,岐归哥去了吗?他什么反应?闻措姐夫有什么表示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原来错过了这么多……” 裴辙闭目养神,姜昀祺就自己开茶话会,嘀嘀咕咕有十来分钟,直到被裴辙拎到身前。 “昀祺”,裴辙按了按眉心,睁开眼望着简直兴奋得冒泡的蓝眸,无奈:“现在我说话不管用了?” 姜昀祺微愣,反应过来跟顺毛似的嘻嘻哈哈说:“有用的有用的。” 裴辙面无表情:“那就睡觉。” 姜昀祺“哦”了声乖乖躺下,被子掖到下巴:“喏。好了。” 裴辙警告性瞥他:“睡觉。” 姜昀祺下意识撇嘴,撇完的下秒嘴会嘟起来一些——这是只有面对裴辙才会有的情态,不由自主,又娇又嗔,总之是惯出来的。 裴辙看了眼,没说什么。 午觉睡意总是来得快,即使被强制午睡,姜昀祺没一会就迷糊了,呼吸渐沉,四肢慢慢放松,随时都能滑入香甜梦里。 上唇被人轻轻吻舐的时候,姜昀祺发出一声嘤咛,转开头想好好睡,可撑在他上方的人偏不让他好好睡,耳侧到脖颈的一段被人包裹在宽阔掌心,虎口卡着他下巴,拇指指腹不轻不重来回抚摸。 吻渐渐加重,姜昀祺被带动,稍仰起头,鼻音里哼出一声“裴哥”。 裴辙没理他,依旧重重吮吻他的上唇,磨碾轻咬,微烫呼吸彼此交缠,声响愈渐急促。姜昀祺终于受不了,伸手去抓裴辙肩膀衣服,一边张嘴探出舌尖去舔,有点急不可耐的样子。 说好的睡觉没人再提,就算裴辙也出尔反尔,难怪姜昀祺越来越不听话。 最后弄到下午四点多,姜昀祺下床差点跪了,腿软得不行,后来还是被裴辙抱着去尿尿的。姜昀祺在这方面总害羞,害羞起来又跟兔子似的,又软又白,眼眶都能羞红——简直任人拿捏。 裴辙自然不会放过。 房间很安静,浴室门关着,离得近了才会听到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其余更重的声响被水声掩盖。姜昀祺撑着浴室墙壁缩着肩膀张嘴呜呜,说不下去吃饭了,滢姐肯定知道,肯定会笑他。说完,腿又软了,要不是裴辙捞得快,姜昀祺膝盖都要红了。 但裴辙一捞起他,姜昀祺就说不出话,脚趾用力得发白。裴辙亲了亲姜昀祺汗湿额角,认真和姜昀祺说不会,说裴玥他们下午去婚礼现场了,晚饭也在外面吃,估计很晚才回来。 姜昀祺压根听不进去,缓了好一会后扭头瞧裴辙,蓝眸呆愣愣的,蓄在眼眶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下秒哭得更凶:“那我要睡觉!” 裴辙弯唇,眸色深不见底,语气却是宠溺又温柔的:“好。” 真正结束坐在床上举着毛巾气鼓鼓擦头发的时候,姜昀祺彻底认清裴辙真面目,板着脸对裴辙说:“你怎么这样,说睡午觉的是你,不让我睡的也是你,你怎么这样?” 姜昀祺不会骂人,急起来想说道说道的时候,翻来覆去都是一句“你怎么这样”,要不就是那会在S市酒店被裴辙“刑讯逼供”,逼出来的一句“太坏了”——事后裴辙每想起一次就要笑一会。 裴辙毫无反省,背朝姜昀祺在衣柜前穿衣,漫不经心重复:“我怎么这样。” 姜昀祺差点气昏:“……”瞪着裴辙背影一口气上上下下堵着。 好久,姜昀祺急死了,红着眼睛朝裴辙大声:“你怎么这样!” 裴辙笑得差点扶墙。 之后一整天,姜昀祺都没理裴辙,简直就是视而不见。 裴辙夹他碗里的菜,他能当着整桌人的面戳到碗沿,就是不吃。 雯雯啧啧称叹,但不敢发表意见。 宋雪滢越瞧越有意思,看热闹不嫌事大:“昀祺,明天还和裴先生坐一起吗?不坐一起我给你另外安排?” 姜昀祺掷地有声:“不坐!” 裴辙似乎还没认识到问题严重,低笑:“昀祺。” 姜昀祺不理他,嚼得那是一个用力。 宋雪滢笑,煽风点火,语调体贴:“就是嘛,小辈和小辈坐一起,年纪大的和年纪大的坐一起,这才有的聊。” 裴辙看了眼宋雪滢。 宋雪滢偏头当没看见,去瞧在厨房和裴玥交流厨艺的宋姨,扬声:“姨!昀祺明天和二伯三叔家几个坐一起怎么样?都是同龄人,来聊得来!” 宋姨不耐烦:“你又要搞什么?昀祺愿意——” 话音还未落,就听姜昀祺一声:“我愿意!” 宋姨顿住,片刻不解探头朝他们望:“怎么了这是?” 姜昀祺埋头吃饭不说话。裴辙注视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姨摇了摇头又转回去,隐约听见她和裴玥说:“裴先生也真是的……” 即使前期准备得再兵荒马乱,真正开始的时候,婚礼的一切仪程都无比流畅。第二天也真的是个难得晴天。天空高远得不可思议,云层又薄又透,肉眼能看见细密纠缠的云丝,惬意悠荡着。 不远处的浩瀚雨林一如既往的葱郁,生机勃勃,只是此时不见阴雨连绵日子里的高耸入云,视野里鲸涛似的连绵树冠层层叠叠,一眼望去,苍翠如海。 整场仪式无比温馨,交换戒指的时候宋雪滢难得哭了,梨花带雨,她太过美艳,哭起来也是惊心动魄,姜昀祺差点看呆。 捧花环节新娘背朝所有人,粉白玫瑰相间的花束高高越过姜昀祺头顶,一小枝铃兰落下来,正好掉在姜昀祺肩上,站他身后的人伸手捡起。 姜昀祺转身。 裴辙垂眸注视手里随风摇曳的雪白花铃,过了会,问姜昀祺:“知道铃兰花语是什么吗?”说着,将这枝铃兰递到姜昀祺手里。 铃兰香气很淡,自带春日气息,暖融融的。 也许因为今天天气本就很好。 姜昀祺摇了摇头。 裴辙:“即将到来的幸福。” 姜昀祺抬起头,对裴辙笑:“真的假的。” 裴辙笑:“真的。” 第215章 说你听话 暮色渐沉的时候,大片郁青从雨林方向朝近前漫延,天际一点微弱日光折射出橙粉缥缈的云带,勾缠在树冠枝桠间,眨眼繁星隐现。 婚礼晚宴就在半露天的草坪上举行。 落新妇满天星雾一样地束在格调别致的雪白路灯下,粉白玫瑰香气温柔,铃兰淡雅轻盈。 昨夜的潮湿雨气躲过一整天的明媚,在黄昏时分氤氲挥散,天空丝绒般靛蓝,此刻,浪漫如同婚纱拖尾,迤逦而过。 几家小孩跑来跑去,雯雯作为里面较大的孩子,主动担任起维持秩序组织游戏的任务,偶尔和闻措汇报。 以示嘉奖,闻措告诉雯雯一个好消息:“小舅舅到时和你一起回去。” 雯雯顿时睁大眼,难以置信地蹦起来,一双眼灵动又快速,找到人群最边上的姜昀祺,直线冲刺跑过去,大喊:“小舅舅——!” 姜昀祺正在和裴辙说话,没反应过来就被雯雯撞得差点闪了腰,要不是裴辙眼疾手快扶住,姜昀祺可能就一屁股坐草坪上,顺带压一屁股玫瑰。 “小舅舅你真的和我一起回去吗?爸爸说你和我一起回去!” 雯雯抓着姜昀祺手又蹦又跳,小嘴叭叭,声音又清又亮,跟云雀似的:“太好了!太好了——宋姨也会回去吗?宋姨腿好了吧?宋姨会和我们一起回去吧?小舅舅!” 姜昀祺笑得说不出话,点了好几下头,好一会才说:“嗯,都一起回去。” 雯雯简直成了小疯子,开心得恨不得原地蹦几十下,小辫子跳来跳去,兴奋至极。 不远处,身着香槟色缎面礼服的裴玥注意到,眉间一皱,叫了声“雯雯”。 周围太热闹,衣香鬓影,花团锦簇,灯影幢幢。雯雯没看见,更没听见,姜昀祺看见了,赶紧按住恨不得窜上天的雯雯,笑着小声提醒:“冷静冷静,你妈——” 话没说完,雯雯又跳起来向上朝姜昀祺用力一抱:“我听爸爸说阿随哥哥也快要出院啦!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这下裴辙也拉不住。 雯雯全身重力施加,姜昀祺没防备,脚下趔趄,朝后一个屁股墩直接跌坐在一大束玫瑰丛里—— “雯雯!”裴玥瞧见彻底怒了,放下酒杯就要走来。 雯雯吓得激灵,头也不敢回,更来不及管被她压着坐玫瑰上的姜昀祺,小身子滋溜一下敏捷爬起,直接往人群中央溜了,看样子是去找宋姨。 姜昀祺:“……” 裴辙拉姜昀祺起来,轻轻拍姜昀祺屁股,转眼望雯雯小老鼠一样逃窜的背影,片刻,语气有些淡地说:“这个时候特别理解裴玥。” “——理解我什么?” 裴玥走来,眯眼盯着雯雯去向,神色严厉,接着对姜昀祺说:“昀祺没事吧?摔疼没?”伸手就要拉姜昀祺仔细看。 其实还好,一点点钝痛,不算什么大事。姜昀祺摆手:“没事没事!裴玥姐姐,雯雯不是故意的,她太高兴了。”另一只手随意揉了两下屁股。 裴玥看了眼裴辙,语气放缓许多:“她还小,不能惯,得立规矩,不然长大就是无法无天。你不一样,裴辙怎么惯你都行,因为你已经懂事了。” 没想到裴玥会突然说这些,姜昀祺脸很快红了,蓝眸怔怔的,过了会,仰面又去望身旁的裴辙。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盏朦胧灯光正巧打在裴辙侧面,黑色睫毛根根明晰,鼻梁坚挺,眼眸半垂,唇角弧度不显,有种不动声色的观望感,一下就显得心思深沉。 裴辙没有同姜昀祺视线接触,但扶在他一侧肩头的手移向姜昀祺后颈捏了捏,然后低头凑近:“说你听话。” 姜昀祺脸更红了。 等裴玥离开,裴辙看了眼姜昀祺屁股:“疼吗?” 姜昀祺还在想裴玥的话,摇头:“不是很疼……”扭头往地上瞧,娇艳芬芳的粉白玫瑰压得东倒西歪,香气却四溢,扑鼻而来。姜昀祺蹲下戳了戳几朵扁扁的玫瑰,小声:“都被我压坏了……” 裴辙笑,没说什么。 “雯雯怎么知道我要回去?”姜昀祺仰起头问裴辙。 回去的想法在雯雯朝他跑来之前刚和裴辙提,此外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闻措又是怎么知道的——居然还在他说出口之前。 太奇怪了。 裴辙垂眼注视姜昀祺:“我想你这回是要回去的。就让闻措一起订了机票。” 姜昀祺愣住,继而明白,笑起来:“蛔虫呀?” 他还蹲在地上,朝裴辙笑的时候,唇红齿白,蓝眸莹亮。 裴辙把人拉起来收进怀里,下颌抵姜昀祺发顶,半晌问:“那你想回去吗?” 姜昀祺眯眼注视暗香疏影的前方,很慢地点头:“想。” 草坪上有零星微微泛黄的落叶,手掌大小,边角蜷曲,点缀在玫瑰花丛边。姜昀祺低头的时候,脚下就有一片。纹理在根部还保留着熟青色,像是这几日对抗秋意的最后证明。 遂浒没有冬季。当深秋凉意染黄第一批叶子的时候,下一轮潮湿雨季就要来临。没有确定的日期,可能明天,也可能下周。 “回去做什么?”裴辙问姜昀祺。 “打比赛。” 裴辙怀里温暖舒适,姜昀祺根本不用思考任何,又问:“宋姨会跟我们回去吗?” “这要你去说。宋姨听你的。” 姜昀祺眯眼笑:“没问题!” 裴辙偏头亲了亲姜昀祺脸颊,忽然问:“走得这么急,到时候宋雪滢问你怎么办?”仔细听,语气里带着些笑意。 姜昀祺扭头,莫名:“问我?” 淡粉软糯的唇角正好亲在裴辙嘴唇上,也许刚和玫瑰亲密接触过,这个不经意的吻触碰到彼此,好像即刻点燃了一个甜美而炙热的梦。 姜昀祺转身埋进裴辙怀里,仰头同裴辙接吻。 临睡才想起裴辙这句关于宋雪滢的话,姜昀祺趴床上一边揉屁股一边又问裴辙。洗澡的时候裴辙也看了,跌得是有些重,估计得过一天才会完全没感觉。 裴辙坐床沿,手掌覆在姜昀祺白嫩挺翘的小屁股上,笑了下:“没事。” 当时只是想逗下姜昀祺,眼下气氛太好,裴辙不想提任何人。 姜昀祺却顺着裴辙的话想起宋雪滢之前种种玩笑,有点明白,憋闷:“我说不过她!” 裴辙点头表示确实,片刻若有所思建议道:“那还是早走早好。” 姜昀祺气得笑出来,叫了声“裴哥”。 叫过无数次,床上叫的时候总是不同。 裴辙抬眼看他,俊朗眉眼深邃,坐姿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从容沉着,耐心至极地等着。 眼神的相交在他们之间早就无比熟稔。 姜昀祺总是最先陷进去的那个,但这个时候,也许是裴辙手掌热度暴露了什么,姜昀祺弯起唇角,扬起上身去亲裴辙:“裴哥你在想什么?”嗓音刻意压得低低,蓝眸也眯起,小表情得意又狡黠,倒映在裴辙漆黑瞳仁。 裴辙没说话,他用行动回答了姜昀祺。 细嫩腰肢几乎要融化在裴辙掌心,姜昀祺再也得意不起来。 熟睡之后,裴辙在姜昀祺脸颊发现一缕淡淡红痕,不知道什么时候压上的,裴辙想了想,起身又检查了遍姜昀祺全身。小屁股红得更厉害,早先和玫瑰撞的地方已经泛青,范围不是很大,做的时候就发现了,姜昀祺还抱着枕头问他为什么慢下来,裴辙好笑,磨人精就是磨人精。 晴朗过去,雨季悄然来临。 剩下一天,姜昀祺整天都和宋姨待一块,两人一起去了下面一个县的小寺庙,姜昀祺带的玉牌就是宋姨去那求的。 路不好走,半途又下起小雨,姜昀祺扶着宋姨慢慢走在林道上,脚面没一会就脏了。 宋姨低头看着说:“回去洗一洗就干净了。” 姜昀祺“嗯”了声,又问宋姨累不累。 宋姨停下来,匀了会气,凝视不远处的高高塔顶,雨雾缥缈,青灰色的塔顶若隐若现。宋姨似乎是想说不累的,但后来说:“老了就得服老。没骨折前,姨觉得干什么都有劲。现在不行了,帮滢姐弄个婚礼……”说着连连摆手,长长叹了口气。 姜昀祺不说话,心里有点难过。 庙里空荡荡,守着庙门的是一个眉清目秀小和尚,说老师父中秋前去世了,现在这个庙归县政府管,过几日会有领导过来安排修缮。 宋姨点了点头,拉着姜昀祺在佛像前磕头,念“岁岁平安”。 小和尚拿着签盒过来问要不要抽个签,价格公道。 姜昀祺看宋姨。 宋姨说不要了,从灰扑扑的蒲团上起来,对姜昀祺说:“我们回去吧。” 回去路上雨停了,脚面泥点子渐渐干涸,日光从很远的地方照射进林间,隐约能在枝丫缝隙里看见淡淡的彩弧。 姜昀祺注视宋姨慈蔼眉眼,问宋姨为什么不抽签。 宋姨转头笑着对姜昀祺说:“我们昀祺不需要。什么风浪没见过?” 姜昀祺也笑。 林路弯曲,偶尔还能听到滴滴答答的雨声,是积蓄在叶尖的雨水被风吹落。 姜昀祺扭头找声音来源,冷不防脖子里被吹了几滴凉飕飕雨珠,当下拉高衣领再也不左顾右盼。 过了会,宋姨说:“老师父去世了,没人能解签。小和尚懂什么,年纪比你还小。往后的日子,还是得自己过。” 姜昀祺听进去了,好久没作声,快到家的时候,姜昀祺说:“不对,我要和宋姨过。”信誓旦旦的语气,逗得宋姨直笑。 第二天回江州,宋姨也一起回了。 罕见地,前来送机的宋雪滢并没有特别打趣姜昀祺。只是姜昀祺依旧谨慎,黏在裴辙身边时刻关注宋雪滢。 宋雪滢和宋姨抱了会,说会时常去江州看宋姨。言外之意是知道宋姨今后会一直待在江州,即使也回来也只是小住。说完视线移向姜昀祺,姜昀祺即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宋雪滢笑:“都不抱一下?喜被还——” 姜昀祺一个健步冲上去抱宋雪滢,宋雪滢哈哈大笑。 雯雯再次高兴得要窜天,拉着宋姨不撒手,闻翌从没见姐姐这么开心过,小脸迷惑不已,过了会,也手舞足蹈学姐姐扭,裴玥好气又好笑。 飞机落下,潮湿连绵的感觉顷刻从身上褪去,整个人被江州清冽干爽的空气和深秋凉意层层包裹,入目天高云淡,高楼耸立。 裴辙下午要去趟外事部,姜昀祺就先跟宋姨回家,裴玥一家也去,定好了晚饭就在裴辙家一起吃。 车上想起雯雯之前说的话,姜昀祺问闻措:“阿随要出院了?” 闻措点头:“就这个月,具体日期等霍医生通知。” 雯雯说:“下午我们去看阿随哥哥吧?” 裴玥瞥她:“真是一点不浪费,我还以为你下午会收收心去看看书。” 雯雯理直气壮:“本来就是我的假期,为什么要让给学习?!” 接着又问裴玥:“妈妈你很奇怪!学习又不是你生的,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它!” 宋姨笑出了声,闻措要不是在开车,差点就笑得捶方向盘了。 第216章 清清白白 然而,下午看望阿随的任务,并没有落到雯雯身上。 即使闻措帮着说话,说就待一小时,裴玥也没松口同意:“她是去看阿随的吗?明天去学校,心还不收,我看月底期中考试怎么办。” 闻措点了点头,对雯雯说:“妈妈说得有道理,雯雯听话啊。考完试爸爸带你去看阿随哥哥,不过到时候阿随哥哥应该出院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游乐园玩。” 雯雯垂头丧气,窝在宋姨怀里不吭声,小脸闷闷的。 宋姨觉得也不差这个时候,就说让小舅舅先去代表下,雯雯回去看书好好准备考试,考完试再去看阿随哥哥好不好? 雯雯还是不说话。后视镜里裴玥眼神严厉。闻翌被姐姐心情影响,趴在妈妈怀里乖巧安静嘬手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姐姐瞧。 进入市区车流缓慢,午后阳光强烈,一小片光晕透过车窗缝隙照射在雯雯小辫子上,乌黑光亮,姜昀祺伸手摸了摸。 过了会,雯雯小声:“好。” 到省人医的时候,姜昀祺被告知阿随在做检查,还需要等半个多小时。姜昀祺就坐在康复医学科外面的宽阔走道里,刷群里聊天记录。 江州气候干燥,即使快要入冬也不是那么冷,尤其日头下,照得人暖烘烘的。 原本坐的位置靠窗,姜昀祺低头玩手机,屏幕被折射得晃眼,姜昀祺起身换到对面,大束白光直直照射在脚边,余光一片明媚。 First今天估计都被刘至拉去训练了,群里罕见从上午十点空到了下午三点多。中午博宇在群里问要不要订外卖,刘至秒回订什么外卖,赶紧下楼吃饭,吃完上来继续训。 间隙里,薛鸣淮插进来一句:“不是,博宇,你什么毛病,我们就在你对面,你在群里圈我们???” 之后博宇就消音了。 姜昀祺笑,发了个哈哈哈的表情包,刚准备退出微信去玩一局绝地狙击手游,刘至忽然发了条消息,圈了全员,说:“官方公告出来了。”下方附带一则链接。 姜昀祺神色微凛,拇指点开。 距离冬赛还剩半月不到,此时公布三级盔调查结果,更像临到头的仓促之举。但从发布在绝地狙击官网首页加黑加粗正式版公告来看,这场历时近两个月的严密调查,确实做到了事无巨细,得到了官方的高度重视。 即时击杀信息的bug分析一干二净,技术原因也拆解得天衣无缝,足够严谨,可一目十行看下来,总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博宇是群里最先回的,大家都在官网首页仔细看的时候,他已经逛到论坛,直接截了张图,标题是: 【官方这波可以啊!避重就轻!弃车保帅——保谁不言自明了吧?】 博宇:“我艹!他妈这就是避重就轻啊!晏雨呢!P11呢!靠!你们直接拉最后!说什么‘漏洞存在导致人为投机取巧,日后将进一步完善技术规范,以防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我他妈——艹!” 没一会,薛鸣淮也看完了:“九月中那会查到巴黎世赛,证据刚披露,宋绍惩罚就跟在后面,直接被禁了一年赛。现在这算什么?当我们是傻子?!” 这场声明总体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全部找了出来,态度也称得上诚恳—— 甚至,官方还给刘至洗了冤屈,前年冬赛丢失的一滴血,官方上阵背锅,统一归结为“技术漏洞”。 从始至终,官方一直在模糊背后的始作俑者,进而模糊最早那场比赛——前年冬赛。 那场冬赛,是P11最后的高光时刻。 之后,易宣退役,刘至因莫名丢失的一滴血“爆出”叛队,晏雨接手P11。 失望已是其次,姜昀祺只觉得荒谬,晏雨的话依旧在耳边,难道亚服真的离不了他P11? 夏闵路星岚齐齐开骂,论坛也有部分理智清醒的粉丝开始炮轰官方,炮轰P11,新搭的话题楼眨眼破百。 薛鸣淮显然气得失去理智:“艹!他妈还敢提老大!脸呢?!晏雨那个傻逼,官方就这么觉得香?!艹!我要发博!前年冬赛就这么算了?!晏雨那畜生用这个陷害老大!就这么不了了之?!技术漏洞?!” “艹他妈技术漏洞!” 阳光灿烂的走道里人声喁喁,薛鸣淮在群里开启狂喷模式,谁都没有他愤怒,谁也没有他心痛。 只有他,完完整整经历过前年冬赛的诬陷,去年世赛的功亏一篑和今年春赛的复仇之局——只有刘至和姜昀祺理解他的愤怒和不甘,也只有刘至和姜昀祺理解他所有的宣泄。 博宇更多的是惋惜,他惋惜他们辛辛苦苦争取的一切,到头来竟然被官方避重就轻成这样:“我建议还是不要发博……我的意思是不要用这么明显对抗的方式……我们可以再次申诉……” 虽然刘至和薛鸣淮一样愤怒,但他却是最先冷静下来的,他在群里说:“我同意博宇,毕竟冬赛就在眼前,官方毕竟是平台,我们不能丢了平台。” 刘至的话更现实也更尖锐。 姜昀祺垂头凝视脚边的那束日光,没有立即回复。 路星岚跟着刘至的步伐,也说:“我去论坛看了圈,为P11站队的不少,盲目的粉丝甚至能搭起更多的楼为P11呐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P11眼下摇摇欲坠,之所以还能勉强站着,是之前易宣一辈人积累的人气和实力。但这终究有耗尽的一天。我理解教练的意思,我们现在得到这个官方交代,一方面有来自P11长久的影响,另一方面……” “是First不够强大。” 姜昀祺看着屏幕上长段的文字,和下面紧随其后的夏闵附和,心头忽然一松。 即使这些与自己接下来要做的背道而驰,姜昀祺也很高兴自己能有这样出色的队友。 日光耀眼处,姜昀祺打下这么一段话:“我知道你们的考虑,明白你们替战队着想多过个人。但我想说的是,没有个人就没有战队。这件事本质上是官方太看重一个战队的影响,而忽视其中每个尽心打拼的队员。” “我们确实可以等First强大之后再与官方对抗,但并肩作战的队员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一个战队的强大不仅是表面光鲜亮丽的排名与积分,这个永远没有尽头。战队的强大在它能够为自己队员争取最大的效益,这是每时每刻的强大。” “我相信,前路拼的依旧是实力,后路不能再次丢给时间。” “我们已经丢了一次。” 说完之后的一分钟,姜昀祺上了First官方微博,发布对于官方声明的质疑,并要求官方清楚提交P11在三场比赛中的所有“投机取巧”点,以示正听。 姜昀祺在最后写到:“每一个参与电子竞技的选手心中都记得赛事精神,胆量、谋略、齐心协力、永不言弃,但最不应该忘记的应该是—— “清清白白。” 第217章 欧赛仲裁 发完微博,姜昀祺仰头靠上墙壁。 停药之后,情绪波动很少有像今天这么激烈。后脑勺抵在坚硬墙壁上,有一分多钟,姜昀祺觉得自己在经历痊愈后的第一次情绪控制。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就像年迈之人每逢阴雨天的关节疼痛,陈旧伤疤在痂口处蠢蠢欲动,似乎下一秒就能破痂,新鲜血液丝丝渗出。 姜昀祺深吸口气,打开手机屏幕自动去找无论是电话还是微信都排在第一位的那个人。 没等他拨出电话,裴辙已经打来了。 积压在心头的各种情绪、一时之间让他抽离不了的混乱情绪倏忽卸下,姜昀祺垂下头摊开掌心,落在脚边的日照依旧耀眼,他哑着嗓子说:“裴哥,我好像有点……我不知道……我不甘心,我觉得不能就这样算了……” 裴辙似乎朝某个地方走,过程中他低缓地叫了声“昀祺”,语调安抚。 然后就是一声门关上的细微声响。裴辙说:“没事,我知道。外事部对外交流司也在关注这件事,虽然不会插手,但事情大家是清楚的。” “这是你们的正当权益。” “昀祺,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问过了,这件事不是没有先例。七年前的丹麦世赛,意大利IACE战队被爆出打假赛。当时欧洲战队刚起步,IACE是主流,地位类似于P11。事后官方声称彻查,但最终结果与今天很相似,主要归结为技术问题,并承诺进一步完善赛事系统。之后一周,IACE旗下五家小战队纷纷脱离IACE,宣布独立发展的同时向总部发出联名声讨。” “但总部没有理会。” 姜昀祺坐直了:“然后呢?”在他的印象里,IACE他听都没听过——原因只可能是这个战队后面越来越不成气候,直至退出大众视野。 姜昀祺略显激动的声音传到耳边,裴辙低低笑了下,忽然问:“你在哪里?” 姜昀祺一愣:“我、我在看阿随……” 注意力突然转移,姜昀祺站起来,原地缓了缓神,好像骤然从一个地方被拖拽出来,姜昀祺扭头注视走道尽处,墙面洁白,护士小声交谈,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姜昀祺转身往阿随病房走,脑子里估摸了下时间:“我等他好久了,他好像还在检查,不过这个时候应该快好了……”裴辙之前的话悬在半空,姜昀祺猫爪挠心,心头却涌出一股轻飘飘的畅意,忍不住娇起来,小声叫裴辙:“裴哥……” 裴辙笑,语气却沉稳:“然后这五支战队组织成立了今天你们肯定知道的—— “欧洲电竞赛事仲裁局。” 姜昀祺脚下一顿,猛地说不出话。 欧洲电竞赛事仲裁局半独立于绝地狙击官方,主要处理欧洲电竞赛事纷争。 这也是为什么欧洲赛区中小战队林立,新陈代谢特别快。这一点,去年巴黎世赛姜昀祺就发现了。类似北美M19电竞俱乐部或者亚服P11这种常青独霸战队几乎就没在欧洲赛区出现过——从裴辙的话里,姜昀祺知道曾经出现过。 关于欧赛仲裁,国内虽多有耳闻,但不会有人特意把目光往上面放。 一方面是它确实主要处理欧洲赛事,另一方面,国内这几年也没出过什么堪比三级盔的大事,出了事也不会优先考虑让一个欧洲的仲裁机构介入——即使欧赛仲裁曾明确声称,机构针对的不是地域,是赛事。 这些姜昀祺了解不多。 如果是北美那边的机构,他或许还会了解些。北美强队林立,关注度自然高。欧洲这五年就没出过太强的战队,即使强,多也是昙花一现。巴黎世赛那会,黎坤也没把这方面的战术考量放在重点位置。更别提谁会专门研究欧赛仲裁这一机构的来龙去脉以及“业务范围”。 裴辙言简意赅地将主要信息交代给姜昀祺,包括姜昀祺未想到、或者之后会触及的顾虑:“……至于半独立性质,主要源于资金方面,但从他们这两年经费运作看,欧洲那边战队的自发贡献比较多。毕竟机构成立初衷就是与官方对抗,他们不会因为经费就受制于官方,失去中立性质。” 末了,裴辙提醒:“欧赛仲裁总部在罗马。现在国内时间下午四点,罗马时间上午十点,正好是他们差不多开始办公的时间。你可以发邮件征询下他们对此事的意见。” “不需要他们直接介入。询问建议即可。有时候关注也是一种介入。” 一通电话总共三分钟不到,裴辙效率太高,关键点一个不落告知姜昀祺,甚至连后续对策都安排好。 姜昀祺是个好学生,当即便说:“我现在就写邮件。” 裴辙提醒:“英文邮件。”这会语气有了闲聊那味,不再是之前说正事的严谨口吻。 姜昀祺:“……哦。我查字典写。”说着便想起战队经理人兼附中同学兼附中三班英语课代表林西瑶,姜昀祺惊喜道:“我找林西瑶帮我写!她英语可好了。附中那会她还是英语课代表。” 裴辙不冷不热:“好主意。”语气又与之前一样。 姜昀祺觉得裴辙应该是抽空与自己打的这番电话,其实心里还有点忐忑,在他的感觉里,裴辙一直很忙。 裴辙确实忙,但也不是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抽空帮忙写一封对他来说几乎小儿科的邮件的时间,也是有的。 姜昀祺急着挂电话,想赶紧告诉队友这件事,也怕耽误裴辙事情。于是,他很快地和裴辙道谢,很快地问了裴辙今晚什么时候回来吃饭,又很快地和裴辙说了再见,然后,挂了电话。 裴辙把手机搁在办公桌上,立在桌前,食指叩了两下桌面,出了会神。 温应尧过来敲门的时候,裴辙刚坐下,开始翻阅下午会议的文件。 “何次源和我说,下会那会,看到你在茶水间和交流司的杨绮说了好几分钟的话——差不多三分半多吧。” 温应尧绕到桌边,摸着下巴揣测:“杨绮下个月调人事部,虽然你们军备司一直挺缺人的,说实话,我于心不忍,你也知道,我一直在想办法——但是,你要真想拉人杨绮过来——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人杨绮是百分百愿意的……这样,回头我问问孙部,咱就是撬人事部的墙角——” “温副,您要是真于心不忍,研究所‘天行者’项目刚出了一期飞控数据,您帮我跑一趟现场,和专门跟进度的两位研究员开个会,我就不让喻呈安去了,他明天下午还要飞日内瓦。这会在准备材料。” 裴辙头也不抬。 温应尧:“这个啊……我也挺忙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让何次源去吧。我看他数秒数分数挺精确的。” 温应尧:“……” “我就开个玩笑。”温应尧嘴皮子功夫几乎就没在裴辙这里赢过,当下无聊道:“你找杨绮干嘛?不会真的要拉人来你们司吧?” 裴辙抬头,顺便朝温应尧递出一份刚签好字的文件:“待会出门回你办公室路过孙部那,帮我交下。” 温应尧:“……你狠。” 共事多年的同事,知道温应尧不是来开玩笑的,也不是来八卦的,肯定有正事,裴辙便问:“到底什么事?” 温应尧握着文件角往桌面磕,垂眼说道:“老营房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下午剩余时间还要去趟研究所开会,裴辙起身整理文件,语速缓慢道:“经手文件太多,时间也过去太久,年纪大的去世的去世,年纪轻的这几年也有因为别的事被抓的。目前钱老心里有了数,等正式函件出来,我就不插手了。” 温应尧点点头:“孙部就是让我问问你这里什么时候结束,年底会多,你别老让喻呈安出去——我不是说喻呈安能力不行——当然,他能力和你比起来确实差一截,你要是里里外外都安顿好了,你就给句准话。” 这话一部分意思,还得追溯到裴辙请假那会。 裴辙闻言笑,没说什么。 温应尧叹气:“我是不担心你办事能力……研究所进度我也看了,这段时间辛苦了。” 裴辙看了眼腕表:“我得走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温应尧帮裴辙打开门,张嘴一笑:“一个。最后一个。” 裴辙无语:“说。” “你下午找杨绮到底什么事?” 裴辙:“……” 深秋天气实在太好,日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屋子里。办公室门打开,门外纷沓的脚步声和琐碎的交谈声远远近近。 裴辙难得的耐心,说:“昀祺的战队很久之前向官方提出申诉,今天官方给出结果,我听杨绮他们在那聊,就向她了解了下。” 温应尧瞪大眼:“姜昀祺?!战队?你说的是这个?热搜第一的First-Yunqi?”唰地拿出手机打开微博页面怼到裴辙面前。 裴辙看了眼,神色温和:“是。这是他的战队。” 温应尧啧啧称叹:“姜昀祺可以啊!没想到啊。你看他微博了吗?他们战队微博。” 裴辙抬起腕表:“没来得及。”说着走了出去。 温应尧跟在后面,播报一样的语气:“你听听……什么‘每一个参与电子竞技的选手心中都记得赛事精神,胆量、谋略、齐心协力、永不言弃,但最不应该忘记的应该是清清白白。’” “我看着都热血!二十啷当岁才写得出来吧。” 裴辙按下电梯,眼底笑意温柔。 温应尧跟着进电梯。 裴辙看他一眼:“……” “话说回来,姜昀祺语文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那回见面不还说自己是学渣?附中不愧是附中,教学能力称得上全省第一。” 裴辙:“……” 过了会,裴辙抬眼注视数字不断跳跃,说:“这可不是课本教给他的。” 第218章 正道的光 First微博声明一出,网络热度持续攀升。 虽然P11这些年积聚的粉丝在行动力组织力上都让别家战队难以相较,但这件事本质超出了粉丝对垒的简单骂战,关乎一名职业电竞选手最基本的道德底线。 这样一来,路人也看不下去。 官方避重就轻、模糊重点,本就是想在这最后一层问题上含糊过去,继而保住他们认为比较重要的P11,谁知遇上First一追到底,短时间,官方也不知作何应对。 舆论发酵的同时,Sed、Infinite、GOG在内的数家兄弟战队纷纷转发,一刻钟不到,热搜直线登顶。 姜昀祺在群里说了欧洲电竞赛事仲裁局的事,刘至立即说他和林西瑶来写邮件,争取在那边时间的中午十二点前发出去。 林西瑶:“能得到关注也好。最重要的是,历史不能重演。” 博宇:“课代表就是课代表。” 一度消沉低迷的群内氛围渐渐活跃。 薛鸣淮好久没说话,他是最愤怒的,恨不得冲到绝地狙击总部讨说法。姜昀祺私聊薛鸣淮,说:“你放心,这件事不会任由他们不了了之。欧赛那边如果走不通,我们再想办法。至少我们态度是明确的。” 姜昀祺想了想,想起裴辙对他说的话,便拿过来安慰薛鸣淮:“我们是一个战队,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况且,这是我们的正当权益。”说完,又想了想,从和裴辙的聊天记录里选了裴辙给他发的摸头表情包转发给了薛鸣淮。 过了会,薛鸣淮往群里甩了条与欧赛仲裁有关的最新信息:“我看了下,这几年欧洲赛事总体归他们管,官方重心偏在北美和亚服。虽然是半独立,但就在欧洲那片的影响而言,分量是有的。”语气平静不少,先前的咬牙切齿怒不可遏潜入平静海面,暂时停歇。 又过了会,姜昀祺收到薛鸣淮私聊回复:“队长,我又不是小宝宝。你别这样。我适应不来。” 姜昀祺:“……” 博宇显然是一众人里得到消息后最振奋的。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First一意孤行、孤军作战,是与官方硬碰硬,搞不好鸡飞蛋打,慢慢了解欧赛仲裁后,猛吹前辈就是前辈:“有前辈在怕什么!不行我们也成立个亚服仲裁中心!” “外面打不过就装成他们!从内部改造!” 薛鸣淮:“……” 刘至已经和林西瑶去写邮件了,这会突然在群里冒了句:“你们看热搜。” 热搜第一依然是:First-Yunqi,原本的热搜第二:P11,被横空而来的:M-G-Grey占据,而热搜第三干脆成了First和北美M19的联名。 夏闵呆住:“怎么回事?我们不会搞得全世界都知道吧……” 博宇兴奋了:“嘿!这下官方想息事宁人也不行。完球。” M19电竞俱乐部下属的明星战队M-G队长格雷以个人名义转发了First战队微博,这下,北美那片隔岸观火的粉丝也被动员不少。 姜昀祺想起今年年初博宇回江州,那会信战刚解散,博宇见面就告诉姜昀祺,格雷专门发消息问他还打不打比赛。 之后他们和林西瑶一起吃了顿饭,就是那顿饭开启了First三级盔复仇之局。 博宇接着道:“这哥们讲义气!但是赛场上不要讲这些虚的啊!我们另外还。”说完分别圈了夏闵和路星岚。 两小只齐齐“哦”了声。 姜昀祺笑,这会他已经站在阿随病房前,翻出通讯录里通过博宇加的格雷微信,道了声谢。时差原因,那边一时没回复。 阿随回来了,坐在床沿。 他面前站着霍向书,一身白大褂,身形隽拔,此刻背朝窗户,耀眼夕照落在他肩上,整个人从容随性。 姜昀祺推门正要进去,就见霍向书脸色变了一变。 阿随似乎一直垂着头说话,没注意霍向书神情变化。 在姜昀祺看来,霍向书像是要把人吃了。 他垂眸凝视阿随发顶,黑沉沉的怒意积蓄在眼底,但更多的是阴郁,如同被激怒的人不得不强压怒火,面容甚至有一瞬狰狞。霍向书五官偏柔,正常神态下斯文有礼,嘴角总是牵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此刻这些通通不见,霍向书站在无所察觉的阿随面前,和一头虎视眈眈的狼一样。 姜昀祺皱了下眉,抬手敲门。 霍向书立即抬眼看他,瞳仁漆黑,表情却没有一下收敛,只是在姜昀祺与他对视的时候,才慢条斯理舒展开眉心,唇角微掀,皮笑肉不笑地点头致意。 阿随扭头,不知为何眼睛有点红,看到姜昀祺的时候像是被吓到了,他也这么说了出来:“你吓我一跳。” 姜昀祺移开和霍向书接触的视线,朝阿随笑:“你在做什么?胆子这么小?闻措姐夫说你快出院了。” 阿随难得话少而语调低,听完姜昀祺的话又去瞅站一旁神色不明的霍向书:“啊……我不知道,你问霍医生。” “霍医生。”姜昀祺好笑重复,想起上回见面,阿随巴不得马上出院,感觉再不出院霍向书就要把他弯成蚊香似的。 病房有片刻的安静。 走道声音忽然大了很多,一下凸显病房安静得诡异。 霍向书没有立刻说话,他拿起搁在一侧桌面的病历本。 阿随抬眼瞅了瞅他,湿漉漉的眼眸和小狗似的。他手腕上还有心率检测表,这时发出滴滴两声类似提醒的机械音。 阿随脸唰地红了。 姜昀祺看了眼,觉得这个可比他住院那会高级多了,估计是检测到阿随心率过快才发出提醒。 霍向书却依旧一副漠然态度,上前轻易就摘了阿随腕表,转身朝门口走,半途像是想起来似的对阿随说:“想出院随时可以出院。”之后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门被不轻不重带上。 阿随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昀祺走近才发现阿随脖颈一侧有轻微指印,他肤色太白,指印按压的形状清晰微红。姜昀祺当即冷了脸,问还在懵懂神游的阿随:“他对你做什么了?”声调严肃略高。 也许是姜昀祺难得这副冰山面孔,蓝眸锐利,阿随抬头望见愣了好几秒,神情下意识跟着严肃:“啊……?” 姜昀祺恨铁不成钢:“霍向书。”说着指了指阿随脖子。 阿随慢吞吞抬手摩挲那处,纤长眼睫眨了眨,表情有些不自然,开口跟挤牙膏似的:“哦……没事。” 阿随这副样子,根本不像是受害。姜昀祺放了点心,叹气道:“到底怎么了?你们怎么回事?” 他离开去遂浒的时间不短,阿随知道他什么情况,也很少和他电话。再见面,虽然没有生疏一说,但姜昀祺总觉得阿随似乎经历了什么,整个人再次变得小心谨慎、察言观色。 先前的有恃无恐、嚣张跋扈,特别依赖姜昀祺,通通不见。 下午五点多,临近晚饭餐点,除了纷杂的脚步人声,空气中漫延开缕缕饭菜香味。 阿随揉了揉鼻尖,低头看了眼肚子,对姜昀祺说:“你可以陪我吃顿饭吗?” 他这副失魂落魄样子,和之前无数个阿随都不一样,姜昀祺有些心疼:“好。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打。” 阿随抬头,眼眶还是有些红,眸子却亮:“我好像闻到了小馄饨的味道,还有肉沫豆腐、木耳黄瓜……都给我来一份吧。如果有干锅花菜,也来一份,这里的花菜炒得特别香,下饭。炖鸡爪也好吃——老大你要不要记一下?其实别看数量多,分量并不多。” 姜昀祺:“……” “对了,再来一份炒合菜、口水鸡和山药排骨汤吧,这三个每天都有。好吃。” 姜昀祺:“……” 阿随见姜昀祺并不动,小声:“分量真不多,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姜昀祺深吸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深秋的江州天气真的很好。日暮时分,晚霞恢弘敞亮,天际高远开阔。 省人医食堂很大,打饭有专属区位,只要告诉打饭阿姨你需要哪几样菜、几两饭,阿姨就会用饭盒准备好拿出来给你。 正值饭点,人来人往。堂食的大多是医护人员,也有病人家属三三两两坐一起吃饭聊天。其间有那么几个身着病服、行动还算便利的患者,看上去状态都不错。能出现在公共食堂,大概都是快出院的病人。 姜昀祺远远瞧见李勋坐在四人位餐桌翻看菜单的时候,心情没有前几次那么复杂了。 原先那些自己都搞不明白的情绪,这次从遂浒回来后,蓦地豁然开朗。 确实没人知道真正的结束是什么时候。无论身处其中还是身处其外。但眼前的日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不愧是刑警出身,敏锐度极高,姜昀祺注视他超过两秒的时候,李勋就抬头望向姜昀祺方向。 他们老早在省人医见过很多次,只是每次都隔着段距离,互相微笑,点头致意。 这次也一样。 李勋先收回了目光。 几步开外,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端着一个空托盘跟在一位老妇人身旁,老妇人手里托盘满满当当,看样子,小孩手里的就是端着让他玩的。 小男孩走得很急,浓眉大眼,咧嘴朝李勋憨憨笑,叫了声“爸爸”。 李勋站起来,姜昀祺发现他腿脚已经很灵便。他走过去弯下腰接过小男孩手里的托盘,摸了摸小男孩茂密黑发,抬头朝老妇人说了句什么。 之后,三个人一起坐下吃饭。大人目光都围绕在小孩身上,小孩盯着李勋瞧,胖乎乎的小手朝李勋脸上摸,顽皮又闹腾。 打饭的队伍很快轮到姜昀祺。 姜昀祺拿出手机报之前记的菜名,报到后面有点不好意思,但打饭阿姨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地拿起饭盒挨个盛汤盛菜盛饭,动作熟练,递到姜昀祺手里的包装严实稳妥,还嘱咐姜昀祺打开汤盒的时候慢点:“扣得紧,小心滋身上。” 姜昀祺就拎着一摞饭盒回住院部。 打饭的十几分钟,阿随已经躺床上快要睡着。但也许是之前和霍向书待一起太费神,姜昀祺推门进来的时候,阿随扭了好久眼睛,一双眼比之前更红了,一边打哈欠一边说:“好困啊……” “吃完饭再睡。” 两人一起把饭盒挨个打开,食物异常诱人的香味很快让两人都说不出话。一人一双筷子握好,齐齐低头夹菜吃饭。 吃到一半姜昀祺想起来晚饭要和裴玥他们一起吃,就有点挣扎,嚼饭速度慢了些。 阿随不知道,一边嚼一边往姜昀祺饭盒夹了筷又嫩又软又鲜的卤鸡爪,口齿不清:“好吃吧?好吃吧?我说什么来着?分量真不多,平常我就吃这么多……你难得来,多吃点。记住,这几样真的百吃不厌。” 姜昀祺:“……” 还没挣扎完,一顿饭就吃完了。 两个人瘫在沙发上,各自占据一左一右,开始玩手机。 过了会,姜昀祺觉得应该回去了,便站起来对阿随说:“什么时候出院?我来接你。” 阿随放下手机,抬头看姜昀祺,清秀眉眼带着困倦和酒足饭饱的恍惚,开口却对姜昀祺说:“你还记得那个帮我包扎的医生吗?”说着指了指左臂。 姜昀祺皱眉。他知道阿随左边胳膊有条极深的伤疤,是姜正河在的时候因为奥仔的栽赃落下的。 但这条伤口被处理得极为完美,一看就出自专业外科医生。 “怎么了?” “是霍向书缝的。那天救我一命的是霍向书。” 姜昀祺盯着他:“你确定?” 阿随点点头,眼神有些清明,片刻又垂下眼睑:“你回去吧。我没事。” “我需要动动脑筋。” 姜昀祺:“……” 姜昀祺忽然觉得剧情走向有点歪。 说实话,当他看到阿随脖子上的指印时,他一度以为他被霍向书勒索了——主要霍向书皮笑肉不笑的时候特别适合出演斯文败类,暗地里捅你一刀说不定表现得比你还惊讶那种—— 但仔细想想,阿随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好勒索的,还不如勒索自己——那霍向书就完蛋了。 现在看来—— 姜昀祺说:“他喜欢你。”其实他老早想说了。小护士那会就是。 阿随抬头。 姜昀祺又说:“你不喜欢他。你还有点害怕他。” 阿随面容些微扭曲,支吾:“也不是害怕……我没和他这种人打过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交道的,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就是正道的光一类。” 姜昀祺:“……” “我原本以为他是正道的光,白瞎白瞎的,远观就好。后来觉得他这人外正内坏——我也不怕,坏能坏成姜正河?” “可是现在……”阿随挠头。 姜昀祺点了点头:“这个我没经历过。没什么好的建议。” 阿随眨眨眼。 “我回去问问裴哥。他见多识广。” 阿随变了脸色:“姜——昀——祺——” 姜昀祺转身轻快跑了。 第219章 说一不二 出了住院部大楼,天色已然黑沉。暮色只剩最后一抹尾巴,深浅不一的狭长橘光被四方深蓝笼罩,很快跌落,消失不见。 气温一下降了不少,快要入冬的丝丝寒意擦着领口钻进来,来往好几个缩脖子疾步快走的。 同阿随吃饭那会姜昀祺就和裴玥发了信息,说晚饭不回去一起吃了。裴玥叮嘱他晚上早点回来,又问阿随确定出院时间了吗。 这件事成了大家共同的关心。只是在阿随这里,似乎完全取决于霍向书和他关系的进展程度。 霍向书心术深沉,步步为营,阿随是招架不了的。无论喜欢与否,阿随都招架不了。 霍向书对他好另说,如果对他不好——姜昀祺想,他不会让阿随在他身边待一秒钟。 阿随性格软弱,小毛病不少,特别会仗势,欺人倒是从来学不会。 遂浒那会不知被奥仔欺负过多少次。每次不是姜昀祺救他,就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嗷嗷哭,回来气势却一点不减,机关枪似的和姜昀祺突突突告状,末了又怂,嘟嘟囔囔说算了,下次避着点就是了。可下次还是这样。 奥仔嫉妒姜昀祺,但惹不起姜昀祺。 小渠河道回来后,就没人敢惹姜昀祺。一方面是因为姜正河的态度,另一方面,是姜昀祺开始涉足姜家更机密的生意,这相当于拥有他们没有的权力。 惹不起姜昀祺,阿随就成了姜昀祺的代替靶子——奥仔不会弄死他,因为他是姜正河指派给姜昀祺的人。 最惨的一次,阿随饭点都没回来。之后也没回来。 姜昀祺找了大半夜,才在雷区边缘找到快要吓昏过去的阿随。 他踩到地雷了。 几小时一动不动,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整个人几乎脱水,一只脚神经质扒地上,全身痉挛似的细细颤抖。 见到姜昀祺第一眼,阿随就哭出来了,哇哇大哭,一张脸顿时脏得不行,汗渍、污泥、眼泪,还有血迹,都混在上面,就一双眼黑白分明,可怜得和小狗似的。 姜昀祺那会也害怕,但他早就将害怕这种情绪自我屏蔽。 所以在阿随看来,姜昀祺镇定得简直不像个人。 即使姜昀祺的脸比他还要白。 他站在距离阿随不远的小土堆上四处查看,蓝眸鹰隼一样利,面无表情又小心谨慎。 后来,姜昀祺发现这处雷区不久前应该炸过。阿随脚下很可能是一只死雷。 意识到这点,姜昀祺很慢地出了口气。 没人注意的后背早就湿透。 只是哄阿随松脚花了好长时间。 那会天都快亮了。 等到阿随没力气,彻底晕过去才松开了脚。 什么都没有发生。 姜昀祺将人拖拽到另一面小山坡上,放下人转头第一眼就看到晨光在地平线后波动跳跃,柔和的金光,朦朦胧胧的,其实很好看。 只是姜昀祺没力气看。那时的他无时无刻不精疲力尽,是高度警觉带来的精神压力。 住院部前是门诊大楼,省人医最大的地下停车场就在下面,探病的家属、下班的医护人员大都在这个点离开。 门诊前的两道宽阔车道连绵不绝,车前灯笔直照射出去,雪白刺眼,一路延伸至医院大门。 姜昀祺站在人群中,等面前川流不息的车辆过去,车马喧嚣,人声嘈杂,身边站着的都是陌生人。 过了会,姜昀祺拿出手机给阿随发信息:“阿随,你姓姜,和我一样的姓,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的意思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陪伴在身边。” “所以你不要害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和我说,我会保证你离得远远的。” “你已经有家人了。” 懦弱胆小的人曾经硬生生替他承受了两颗子弹,而在此之前,阿随说的最多的就是怕死,但是那一刻,姜昀祺觉得他比自己还要不怕死。 人总是矛盾的。 有口是心非,也有言行不一的时候,但总有一个时候会让你觉得那才是真实的他。 阿随没有立即回,应该是睡着了。 姜昀祺发完信息刚退出界面,肩头就被拍了下。 转头,李勋笑着看他:“回去?”弯起的眼角细纹敦厚,目光温和。 姜昀祺点头,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照面好几次,这还是第一次说上话。 李勋抬眼看向省人医门口,那里刚驶出一辆出租车,之前在食堂遇见的小男孩正扒在车窗前冲李勋招手。 “那是我儿子。今天和他奶奶一起来看我。” 姜昀祺转头又去瞧李勋儿子,出租车跟随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我长裴司几岁,差不多年纪,你是不是可以叫我叔了?”李勋笑着说。 姜昀祺顿了顿,想起什么,有点想笑,说:“还是叫哥吧,也没大多少……” 李勋指了指医院门诊旁的咖啡店:“要不要去坐一会?” 姜昀祺愣住。不过他看得出来,李勋心情不错。 李勋微笑:“我们老家有句话,大概意思是一天要是遇见两回,那得好好坐下来喝一盅——当然我们不喝酒,我们喝咖啡。” 姜昀祺也笑:“好。” 两人一起朝咖啡店走。 半途李勋拍了拍脑门,问姜昀祺:“你是不是急着回家?”看向姜昀祺的面容有些局促,站在咖啡店门口没动:“我今天太高兴了,就想找个人聊聊,刚才是开玩笑的。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别耽误。” 姜昀祺推开咖啡店玻璃门,让李勋先进去:“没事。我和家里人说了。” 咖啡店开着暖空调,迎面就是一股浓郁咖啡香气,还有甜丝丝的蛋糕气味。 李勋问姜昀祺想喝什么,姜昀祺不好意思,后来李勋搬出“长辈”一词,姜昀祺才让李勋请了客。 这种感觉太像滢姐结婚那会和宋家长辈见面,自动把他归为小辈,同属雯雯一类,需要被照顾,被着意询问,承受来自长辈的关怀。 裴辙就不是,他站在那里好像自动就成一类,话不多、表情少,沉默严肃,同他说话的也都是这类人——不动声色的成年男人。更没人想着将他归类、或者安排他做什么。 除了宋姨。 宋姨会皱着眉头走近他们的圈子,嗓音略高,同裴辙说:“裴先生,昀祺找不到了呀,不知道又被哪家找去说话了,去找找昀祺。” 于是裴先生起身去找姜昀祺。 “——你今年有二十一了吧?” 说话也是。每逢见人开口必问年龄,语气也差不多这样——都是来自长辈的关爱。 姜昀祺也算经历过,这会很乖地点头。 “我熟悉你比对我儿子还熟悉。我跟在你身边大概四年……后来是于锋替的我。于锋,一队最有经验的刑警,听说也在遂浒服过役,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 咖啡店里人不多,他们坐的位置靠里,正朝住院部前的小花坛。此刻路灯盈盈,夜色沉浸。 李勋声音始终带着淡淡笑意,落座后没有刻意想着说什么,但不知为何第二句就是这个,说起来自然而然。 姜昀祺一点不觉得突兀,事情早就过去,况且,李勋和他的交集,也确实只有这些。 “见过。” 记忆复苏的那段时间,潜藏身体里的警觉敏锐几乎同一时间苏醒,姜昀祺立刻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 姜昀祺笑着说:“不过我对你印象更深刻。那次在路上是你拉了我一把。” 那是第一次去N+见黎坤他们,路上姜昀祺想起记忆里的一个场景,呆在马路中央好久不动,如果没有李勋,差点就被过往车辆撞了。 李勋却只笑了下,没有多说。 那之后他就暴露了,紧接着被姜正河的人埋伏抓住。 “你是不是快出院了?之前说的高兴的事,是不是就是这个?”姜昀祺能感觉自己说完上句后李勋神情的变化,便岔开话题问道。 “是快出院了。今天我儿子来看我,我挺高兴的。这小子太皮,回去得好好立规矩。”话是这么说,但李勋语气完全没有责怪意思。 医院里八卦走得比病情还快,姜昀祺多多少少知道些李勋家里的事,想了想,便没再问。 搁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界面显示是裴辙打来的电话。 李勋看到,握起杯子喝了口咖啡,示意姜昀祺接电话,不用管他。 裴辙问姜昀祺是不是还在省人医。 裴玥告诉他姜昀祺没回来吃晚饭,是在省人医和阿随一起吃的,只是这会人还没到家。 姜昀祺说见到李勋了,坐着聊了聊,过会就回去。 裴辙那里传来车门关上的闷响,引擎启动,裴辙说:“正好顺路去接你。大概半小时。不要待在外面,起风了。” 姜昀祺:“哦。裴哥你吃饭了吗?” “吃了工作餐。咖啡少喝点。” “哦。” “聊完不要乱走。我直接去咖啡店找你。不要出来。” “……哦。”姜昀祺表情渐渐放空。 挂了电话,李勋笑着说:“裴司很关心你。” 姜昀祺点点头,耳朵尖热热的,赶紧捧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两口。 忽然,李勋又重复了遍说:“裴司一直很关心你。” 姜昀祺抬头,咖啡微微苦,在舌尖滑过。 李勋像是想起什么,眼睛朝上看了看,回忆道:“那会你走路老低头,天天捧着手机,谁跟你打招呼你都不理。不管戴不戴耳机。我就想,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得愁死。” 姜昀祺尴尬地抿了抿唇角,四处瞄了眼,又去看手机,距离裴辙抵达还有二十八分钟……没办法,姜昀祺低下头又去喝微微苦的咖啡。 “裴司应该也注意到了——之后你是不是就被没收手机了?” 姜昀祺觉得李勋语气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姜昀祺没说话,点了一下头。 李勋乐了:“就是应该这样!你太孤僻了,有点自我封闭的意思。裴司也是想让你多抬头看看身边,不要老是玩手机——我儿子现在也知道玩手机,我就跟我妈说,千万别让他玩……” 李勋开始向姜昀祺传输育儿经。 姜昀祺听得十分认真——只要别再提裴辙没收他手机的事就行。 确实起风了。 正对的窗外树影纷乱,就连路灯的光都被吹得散开,白成晕乎乎的一团团。 聊得差不多的时候,李勋起身准备离开,室内暖气太足,进门夹克脱在了椅背,李勋一边穿一边笑着同姜昀祺说:“这次见到你,我感觉你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姜昀祺笑:“是吗?” 李勋扬眉,拉好拉链抬头:“你不觉得吗?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知道你一路过来不容易。裴司在你身上花了很多心思。那几年你什么都不记得,姜正河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你身边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们紧张。当然,裴司更紧张。” 姜昀祺垂下眼睑,想说什么,但是对上李勋满面笑容,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你别有压力。” 见姜昀祺神色似有歉意,李勋走过来拍了拍姜昀祺肩:“你不是我保护的第一个人,但却是最后一个。我就是挺感慨的……那几年为了保护你不被姜正河找到,一开始是每月汇报。后来姜正河出现,成了半月或者每周的汇报……可是听说姜正河最后还是找到你了。” 其实从李勋的语气可以听出,他是在怀念过去那段职业,话显而易见有些多。 姜昀祺不像他身边寻常相处的人,这些事情即使对他们说,也无从可说。但姜昀祺不同。 这会明明要走了,李勋却陷入了絮絮叨叨的回忆。 姜昀祺不作声听着。听到后面,眼睛慢慢酸涩。 这种感觉很奇怪。 姜昀祺知道李勋是在同眼前的自己说话,但某一瞬间,姜昀祺又觉得他是与过去的自己说话。 什么时候的自己呢? 那个计划去见姜正河的自己。 那个想当然相信了章政铭的话,在车里试探裴辙的自己。 那个,偷看裴辙电脑的自己。 “……裴司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这个,他不想让你再与姜正河有丝毫接触,想让你过同龄人的生活。” “所以我说,裴司一直很关心你。” 姜昀祺不记得李勋什么时候走的,也想不起自己有没有同他打招呼,回过神来,面前咖啡早就凉透,一丝热气都不冒。 咖啡门推开又关上,小铃铛叮铃作响。 眼泪啪嗒啪嗒掉手背的时候,姜昀祺下意识赶紧抬手抹,想起那会自己做贼似的偷看裴辙电脑,莫名又有些想笑。 那次在酒店,裴辙还问他看他电脑的时候在想什么。姜昀祺气得骂他太坏了。 这时候,姜昀祺想,自己才是最大的坏人。彻头彻尾。 裴辙就是被自己这个坏人拖下水了。 “想什么呢?”脸颊忽然被人屈指蹭了下,留下一道温热触感。 小铃铛叮铃铃。 姜昀祺愣了下,没敢马上抬头。 但他什么时候能逃过裴辙眼睛。 下颌很快被人捉起,姜昀祺半强迫地和裴辙对视,裴辙脸上笑意顿失,望着姜昀祺说:“怎么了?”拇指指腹替姜昀祺擦了擦未干的眼泪。 姜昀祺索性不管了,正好情绪也没下去,这会全堵在心口,又酸又涩又疼。姜昀祺张嘴就哭:“你来太晚了……呜呜呜,我一个人坐了好久呜呜呜……”说着也不管咖啡店里还有其他客人,扑上去抱住裴辙越哭越凶。 这下倒弄得裴辙懵了,一手环着姜昀祺背轻轻拍,一手捞起姜昀祺外套,带着人往外走,低声哄:“昀祺乖,不哭了——” 小铃铛的清脆声响都被嗷嗷哭声掩盖。 刚出咖啡店,姜昀祺就搂着裴辙脖颈一个劲往上窜,裴辙伸手稳稳托住,外套顺势披姜昀祺身上,就这么搂抱着朝车子走。 车子开进省人医得等,裴辙就把车停在了省人医外的临时停车道。 一路出医院,风还挺大,落叶哗哗往下掉,估计明早又得降温。 姜昀祺埋裴辙脖颈哇哇哭,跟风比嗓门大小。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孩子屁股打了针,这会在家长怀里闹脾气呢。 裴辙无奈,姜昀祺温温凉的眼泪直往他领口淌,心疼是心疼,但就是有些想笑。真的是越来越娇气了。 坐到车上,姜昀祺还不想从裴辙身上下来,裴辙就先带人坐副驾,然后打开空调。 暖风很快让姜昀祺哭出半身汗。 裴辙垂眸瞧着,过了会伸手去摸姜昀祺后颈,黏糊糊的热气,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心血来潮。 情绪的复杂很快被裴辙捕捉。 难受是真难受,但依赖与在乎更明显,姜昀祺摆脱不了难受,只能以更直接的依赖去抵消。 裴辙感受到了,抚摸姜昀祺后背的动作安抚性质更浓。 渐渐地,姜昀祺估计是累了,不再呜呜用力哭,改抽噎式,一会抽一下,提醒裴辙自己还在掉眼泪。还没缓过来。 索性仰头闭目养神,裴辙觉得还是等人情绪下去再问吧。 姜昀祺现在不能惹的,什么时候脾气都大。来晚了都能哭成这样,要是开口没问好,那晚上不要睡了。 唇上传来温热黏腻触感的时候,裴辙掀唇,往下不轻不重捏了把姜昀祺小屁股:“哭好了?” 姜昀祺不回答他,哼了声,鼻音浓重,鼻涕泡呼呼堵着,勉强算是回答。 裴辙好笑,睁开眼就是姜昀祺红通通的兔子眼,伸手往前抽了张纸巾给人擤,也不说话。 四目相对,姜昀祺老大一个鼻涕。 裴辙操心:“怎么了?”眉间习惯性拢出几痕。 姜昀祺盯着裴辙,觉得他也太操心了,这个男人目前三十六岁,就这么操心,往后可怎么办。一双蓝眸怔怔地瞧裴辙,瞳仁深处微微亮,精神极了。 慢慢地,姜昀祺视线往下瞥。 几乎是同时,裴辙就发出警告的声音:“姜昀祺。” 姜昀祺跟小狐狸似的,裴辙早就看透他,狐狸尾巴根本不用动,狐狸耳朵抖几下,裴辙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姜昀祺罔顾裴辙警告视线,前后左右看了看,轻巧滑下去,跪在裴辙腿间。 裴辙不知道姜昀祺哪里来的兴致,手劲还挺大,抬眼瞪裴辙的时候也挺像回事。裴辙面无表情,注视姜昀祺说:“要是做了,回去就别想睡觉。”语气很淡,好像在和姜昀祺谈论天气,但眸色极深,有点说一不二的意味。 闻言,姜昀祺又不自觉撇嘴,撇完唇珠嘟起来一点,停顿几秒似乎在斟酌裴辙话里的严肃程度,后来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便低下了头。 风声真的很大,落叶纷纷,掉在车前窗,咯咯哒哒。 两边窗户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只有车前窗,但慢慢起了层薄雾,裴辙深邃眉眼一如往常,漆黑眸色略垂,不知道落在哪里,又冷又欲。 好久,姜昀祺被裴辙扣着下巴仰头擦干净,嘴唇红得不正常,有点呛到,一边小声咳,一边重新爬上裴辙胸膛前倚着,很慢地呼吸,额头乖顺又亲昵地蹭裴辙颈侧。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额头,找出瓶矿泉水喂姜昀祺喝,姜昀祺刚沾了点就嫌凉,他嘴巴里热乎乎的,不是很适应,低眉顺眼移开目光,舔了舔嘴唇转头重又埋进裴辙颈窝呼吸。 裴辙就自己喝了一大口,嘴里捂热了再喂姜昀祺。 姜昀祺情绪波动太大,被裴辙扣着后颈捞起来喝水的时候,不是很情愿,但好歹喝完了大半瓶水。 第220章 做任何事 今晚的姜昀祺格外黏人。 两人在副驾坐了好久,主要姜昀祺不肯下来。这里亲亲,那里摸摸,一点都不规矩,手老是往下钻,裴辙没办法,疾言厉色姜昀祺根本不当回事,一双蓝眸专注瞧着裴辙,无理取闹又理直气壮,问裴辙:“我不是你的宝宝吗?” 裴辙扣住姜昀祺细细手腕,翻来覆去只有口头警告:“再往下就不是了。” 姜昀祺就又撇嘴,满不在乎:“不是就不是吧。反正不是真的不是。就算现在不是,过会肯定是的。” 满口文字游戏,说白了就是有恃无恐。 裴辙不知道说什么,好气又好笑:“兴致这么好?” 姜昀祺煞有其事点头,停顿几秒又点了点头,眼睫低垂,蓝眸湖水一样软,忽然凑近,对裴辙耳边偷偷说:“裴哥,我们去住酒店吧?” 裴辙:“……” 直白又大胆,因为裴辙的纵容,姜昀祺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亏待自己。 和宋姨打电话说不回去的时候,姜昀祺稍微害羞了那么点,只说和裴哥去看电影,太晚就不回去了。 裴辙瞥他。 姜昀祺立马挺起上身挨过去亲裴辙唇角,怼着直亲,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裴辙忍不住弯唇,才雄赳赳作罢,歇回自己座位。 挂了电话,姜昀祺问裴辙:“你刚刚是不是在笑我。你心里。” 裴辙面不改色发动车子,很识姜昀祺的时务:“没有。” 姜昀祺撇嘴,不跟他计较。 “为什么哭?” 裴辙看了眼后视镜,等后面的车过去,余光留意姜昀祺表情。 没精打采的路灯、雪白晃眼的车尾灯唰唰在眼前掠过,树影婆娑,风声很快被车子甩在后头。 驶进中心路段,巨大闪耀的标志性建筑高低错落。霓虹密集,五光十色,夜晚也像白昼一样清晰。 姜昀祺侧脸注视窗外,过了会说:“因为想你。”嗓音低低的,仔细听有点闷。 裴辙没说话。 “很想很想你。想到心痛,就哭了。”姜昀祺转头定定瞧裴辙:“真的。” 前方亮起红灯,车鸣接二连三响起,绵延车流缓慢降速。 裴辙偏头看向姜昀祺,知道他没说实话,但某种程度上,姜昀祺表达了同样的情绪。裴辙伸手抚摸姜昀祺脸颊,姜昀祺很依赖地歪头贴近裴辙掌心,目视前方,又说:“我觉得我是个特别坏的人。” 前言不搭后语,姜昀祺心思纠结可见一斑。 太过严肃的语气,裴辙失笑:“怎么?小坏蛋终于开始反省了?” 姜昀祺垂下眼睑,片刻点头,底气十足地再次确认:“我真的太坏了。” 一字一句,咬得特别重,好像在气愤,又好像在难过。 裴辙察觉不对,抬起姜昀祺下巴,果不其然,刚哭过的兔子眼又红了圈。 “昀祺……”裴辙轻叹,简直拿他没办法,看了眼红灯秒数,倾身将人拉近,吻了吻姜昀祺眼下,语调安抚:“到底怎么了?” 姜昀祺垂眼不看裴辙,没两秒,眼眶潮乎乎的。 他反复陷入那场曾被遗忘、此刻想起来却显得旷日持久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像是某种自我惩罚。 黄灯闪烁。 裴辙松开人,没再问,一路将车开到酒店。 这个晚上注定不平凡。 情绪回潮,之后,小坏蛋姜昀祺坐在座位里呜呜咽咽,想起来就掉眼泪,手背胡乱抹着眼睛,可怜中带点好笑,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下车那会情绪缓和了些,门童过来接钥匙泊车,裴辙打开副驾门把爱哭鬼抱出来——姜昀祺太黏了,恨不得长裴辙身上。 前台登记入住的时候,姜昀祺总算从裴辙身上下来,安安静静立裴辙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进电梯也安静,抬眼凝视楼层数字跳跃,鼻尖还红着,没擤干净的鼻涕一会抽一下,未干的潮湿眼睫几根几根黏一起,纤长弯翘,深蓝瞳仁浸在泪水里,酒店分外璀璨的光线照射在上面,如同湖光粼粼。 房卡开门时发出一声清越的电子音。 室内昏黑,走道的光延伸往门前一小段,姜昀祺跟在裴辙身后进去,直抵到裴辙脚后跟,然后伸手有气无力搂住裴辙腰,整个人倚上。 裴辙好笑,转身将人收拢进怀,手掌罩在姜昀祺后脑轻轻拍了拍,另一只手越过他将门关上。 光线阻断的下一秒,姜昀祺仰面亲了上去。 撅起的嘴唇亲在裴辙微弯的唇角,亲密相触的瞬间,空气都变了味道,裴辙身上那股净硬内敛的气息,附带深秋的凉意将他包裹。姜昀祺伸出舌尖沿着唇缝舔舐,空气一下又变得稀薄,静谧空间里最先响起的是他急促的呼吸。 宽阔掌心往下揉了揉姜昀祺后颈,类似安抚,裴辙气息沉稳,在姜昀祺迫不及待往他身上跳的时候,托住抱好。 裴辙一直用这个姿势抱他。 从他们第一次遇见,到现在,几乎没变过。姜昀祺习惯性往裴辙身上跳,搂住裴辙的下秒就会埋进裴辙颈项深呼吸,像是汲取必不可少的养分,他依赖裴辙,身体或是心理,都极度依赖,会下意识寻求安全感、被疼宠的证明——体现在很多细节上,这就是其中一个。 很快响起动静稍大的衣料摩擦声响,脚步声一路朝里,裴辙把人带进浴室。屋子里还有些凉,脱得差不多的时候,姜昀祺抖了抖,纤细柔韧的肩胛骨在裴辙掌心颤动,如同刚出壳的雏鸟,动作不灵便,惹人怜爱。裴辙拿过浴巾兜头罩住紧紧贴着他的姜昀祺,一手往前拧开热水。 滚烫热气很快弥漫整个四四方方的空间。姜昀祺继续索吻,柔软白皙的身躯藏在宽厚浴巾里,被裴辙拉进怀里,一起站在花洒下。 也许是提前被浴巾包裹住,姜昀祺小动作被封印不少。不能不说,裴辙在这方面已经有了经验。 如同裹着只猫崽洗澡,姜昀祺被揉搓得全身通红,可因为束手束脚,一双眼只能蓝湛湛地望着裴辙,好一会,姜昀祺垂眸去瞧自己,模样有点呆。 洗好澡,湿了的浴巾很快脱下,下秒,裴辙重新拿干净浴巾裹住要往他身上扑的姜昀祺。姜昀祺顿时抿嘴,手脚再次动不了,姜昀祺用力抬肩表示抗议,脸颊泛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气的,水光氤氲的一双眼瞪着裴辙,不知道说什么。 裴辙不作声笑,低头吻了吻姜昀祺肩头:“别瞎动。” 吹好头发,把人抱去床上,姜昀祺刚挣脱裴辙封印,转身张牙舞爪的就要去黏,开口却软得不行:“裴哥!”明亮灯光下,刚吹好的头发蓬松摇晃,眉眼清澈夺目,神情奕奕。 裴辙转身进浴室,然后,啪嗒一声锁了门。 姜昀祺:“……” 博宇打来电话问冬赛报名名单的时候,姜昀祺躺平正在放空。 手机在裤子口袋里,之前被裴辙抱着从下抽掉,此刻躺在卧室进门的地方。 姜昀祺爬下床光着脚去拿手机。 博宇说邮件已经发过去了,欧赛仲裁局如果有回应的话,时间上不会太久:“我们这边闹那么大,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春赛那会出的消息,这边两个多月调查,多少会知道点吧?就看他们愿不愿意关注了。” 姜昀祺打开免提,切换通话界面进入微信群,群里下午也讨论了些,姜昀祺一边看一边同博宇说:“最迟不会超过一周。” “教练也是这么估计的。对了,云神,冬赛报名截止这个月月末,我和教练拟了一队二队上场名单,你看看。” 手机一声震动,博宇将绝地狙击洲际冬赛参赛名单单独发给了姜昀祺。 打开文件,一队上场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姜昀祺。 之后是薛鸣淮、博宇和夏闵。 二队队长是路星岚,后面三位是这几个月刘至从青训生里招出的一批资质优越的选手。其中一位叫楚子洛的,之前夏赛常规赛代替博宇上了场,看样子发挥得不错,能够继续在冬赛效力。 电话里传来博宇着重对二队后三名队员的分析:“……楚子洛,云神你知道吧?常规赛代我的,打得不错,很有路星岚的调调,稳,适合指挥位,就是太小了,今年才十六。后面两位,魏承野和慕彬是教练新录的——之前配合楚子洛打夏赛常规赛那两个,上个月突然说不打了,哎,年纪轻就这个不好,没定性……” “换一下。”姜昀祺想了想,躺床上举着手机对博宇说。 “啊?换什么?”博宇摸不着头脑。 浴室门一声轻响,裴辙直接走了出来。 姜昀祺躺在浴巾里,笔直雪白的双腿搭在床沿,神色早没了前一刻在裴辙怀里的急不可耐、撒娇讨糖,注视名单的蓝眸沉静从容,片刻,姜昀祺斟酌道:“把我和路星岚的位置换下。”语气不慌不忙。 那边倏地没了声音。 裴辙单膝跪在床沿,俯下身吻姜昀祺肚脐和小腹,触感温热,姜昀祺眨了眨眼,低下头要去看裴辙的时候,就被裴辙捉着脚腕一把拉到身前。毫无防备,手机轻轻跌落在床上,没有多余声音。 “嗯……”姜昀祺埋进厚软被褥蹙眉轻哼,眼前霎时起雾。裴辙没有客气,垂眸凝视姜昀祺肩骨线条,眸色极深,面容稍冷,也不管姜昀祺正在做什么,握着进入的第一下力道极重,告诉姜昀祺他车上说的不是玩笑。只是未等姜昀祺从剧烈眩晕的刺激中缓过来,电话里似乎传来刘至和薛鸣淮走近的声音,博宇第一时间将这个劲爆消息告诉了他们,薛鸣淮接过电话,但不是对姜昀祺说的,他还在和博宇确认:“路星岚?!换他?一队领队?!你确定?指挥位?” 博宇摸不着头脑:“你问我干什么?云神说的……” 声音由远及近,等渐渐回神意识到眼前正在发生什么,姜昀祺霎时蜷得和刚出锅的虾米似的,水粉白糯,羞耻得恨不得和身后的人打一架。 就在姜昀祺快速抬手要扒拉手机按红键的时候,裴辙已经覆在他身上,同时伸长手臂握住了手机,紧接着,背上传来一声稍显恶劣的低笑,裴辙凑近姜昀祺已经出了层薄汗的后颈,嘴唇几下贴吻,是宠溺的意味,但语气却很淡,命令:“听他们讲完。”姜昀祺小声吞咽,好几秒他都喘不过气来,话也说不出来。裴辙抵得太深。其实起初不应该这样粗暴,他体内动情的痕迹才开始酝酿,虽然姜昀祺在这方面很敏感,但眼下,敏感似乎是个酷刑。 “……云神?喂?云神,你在听吗?”薛鸣淮疑惑不已:“路星岚替你?没搞错吧?我们关起门来说,虽然老大是有把他往指挥位发展的打算,但他跟你的水平——不是,你俩就不是一个水平啊——” 刘至思虑往往更周到,他打断薛鸣淮:“像洲际季赛这样的大赛事,热身赛确实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如果路星岚能够应付下来,只要把我们的名次挣到前五十……常规赛云神再上场——也不是不可以。我觉得。” 博宇忽然拍了下手,响亮的一声,恍然道:“其实……不妨可以看做一种战术?热身赛云神就上场我觉得也没必要……赛程太长了,整整四周……” 薛鸣淮在考虑:“你是说云神作为杀手锏使出来?没必要吧。云神是我们的主力队员,这样弄得跟彩蛋似的……如果云神真有这个打算,当我没说……可就算要使杀手锏,常规赛也太早了,为什么不决赛?” 颅内好像被人为劈成两半,一半冷静缜密,一半火热胶着,姜昀祺额头抵着床单,一下一下很深的喘息,生理性泪水控制不住往下掉,床单被扯得变形,他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只要发出一点声音,任何人都会知道他在干什么。电话里传来的说话声一下极近,近得姜昀祺全身痉挛,一下又极远,显得毫不真实,跟做梦一样。博宇和薛鸣淮还在讨论,他们把这个理解为一种战术,虽然违背姜昀祺本意,但对他们来说确实说得通。 至于常规赛上场,姜昀祺还想说,他并不想常规赛的第一周就上场,他想推迟到第二周……最初的本意也不是为了锻炼路星岚,更不是某种类似杀手锏的战术,他其实想…… 裴辙凝视姜昀祺几乎湿透的瘦削脊背,因为极度紧张,姜昀祺全身肌肤都呈现出一种绷紧之后的易碎美感。但裴辙没有心软,漆黑眸底暗沉,透出几许不由分说的强势,握着塌陷腰肢的手掌往下摩挲姜昀祺,指腹游走、勾勒,轻压。肌理被汗水浇灌,细腻柔白,水光泛滥,融雪化冰一样脆弱,好像只要摩挲的指尖再用点力,冰雪就要塌了。 “……云神应该不是想在这方面使什么战术……”刘至分析道:“他应该有别的考虑……我其实赞同热身赛锻炼下路星岚和夏闵,他们需要独当一面的正规赛事训练。” 刘至语气谨慎稳妥,薛鸣淮渐渐倾向这样一种想法,但博宇似乎还沉浸在“杀手锏”的可能性里,以及“杀手锏”会带来的现场效果,他叫了好几声“云神”,在等姜昀祺告知实际想法。 但姜昀祺说不出话,细密的抽噎紧紧咬在牙齿下,实在受不了,姜昀祺伸手去够床头的枕头,手心湿得厉害,一度抓不住滑腻布料的边缘,好不容易抓住,姜昀祺立马埋进去,间隙里漏出几声喘得厉害的哭腔,他真的受不了了,背朝裴辙摇了好几下摇头,身体下意识躬起,腹部紧绷,小腿使劲蹬了两下,想要往前爬,像是一把极张的弓弦,几近崩溃。 “……热身赛持续四周,二十场……如果云神不上场,确实是个绝佳的锻炼机会。”未等博宇叫来姜昀祺说话,薛鸣淮继续道:“整个电竞圈,指挥位稀缺程度和赛场上捡到一把RUM系列一样。更别说指挥位和狙击位双强的。” 博宇插道:“云神算一个吧。” 刘至笑:“如果云神不算,那亚服找不到了。” 薛鸣淮小声嘀咕:“电话是不是断了?人呢……” “……如果路星岚能打下整场冬赛热身,那以后二队就归他单独带了,出去也能独立参加对抗赛。” 电话那头开始规划路星岚的职业生涯,三个人声音来回交错,如同沸水中溅出的小水泡,滚烫烧灼。 裴辙垂眸注视姜昀祺后脚腕,太过用力,能看到纤细的青色血管,脚趾蜷得发白,只剩指甲边缘一点粉红。好像浸在清水里的白色花瓣,纤薄小巧。 其实姜昀祺已经恍惚了,他哭泣哑喘的声音轻易就能被电话捕捉。裴辙在那之前已经将电话挂断,只是脸色依旧不大好,侧脸线条冷峻异常,更像是在克制什么。姜昀祺不知道电话被挂断,他还是很紧张,但不可否认,他很舒服,从未有过的舒服,裴辙从不会让他在这方面吃苦头,但该教训的还是得教训。 电话挂断后,裴辙没再顾忌力道,他将人捞起来,捞进怀里。在姜昀祺下意识挣脱的时候,伸手握住脚腕毫不留情拽回,姜昀祺终于绷不住哭叫出一声,整个后背抖得不成样子,额角湿漉漉,蹙起的眉也被浸湿,汗湿的额发倒映在水蓝里,乌黑清澈。 之后半分多钟,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哪里,紧张至极的神色和极度紧绷的身体寸寸软下来,成了一滩被裴辙圈在怀里的水。抽泣完全成了下意识,过了不知道多久,姜昀祺扭过半边身子抱住裴辙,依偎进去:“电话……呜呜呜……电话……” 裴辙吻了吻姜昀祺汗湿潮红的额角:“早就挂了。”开口嗓音极哑,也暴露了些什么。过了会,裴辙将人转过来,搂进怀里细致抚摸,姜昀祺还在小小地发抖,神思疲倦又兴奋。 屋子里温度很高。短促黏腻水声从某处传来,裴辙抽了几张纸巾帮姜昀祺清理,然后抱着姜昀祺躺下,“为什么哭?”说话的时候,低头不住亲吻姜昀祺后颈,类似于安抚,动作也柔和许多。 姜昀祺睁开湿透的眼,好一会没说话,嘴唇微张,气息伴随裴辙的动作,长久失了会神。瞳仁深处映着拂动的深色窗帘,如同夜色下缕缕拨开的水纹,边缘细细的穗带被风悬停,很久落不下来。 “我不是故意看你电脑的……” 姜昀祺沉浸在裴辙带给他的舒缓抚慰中,闭上眼说:“章政铭告诉我你把我养在身边就是为了了结那个案子……我也想快点结束……其实你怎么对我都可以的,当人质也可以,真的……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我也想为你做任何事……我听见裴玥姐姐在楼道里说的话了,她哭得很伤心——” 之后,姜昀祺没能开口再说一句。 裴辙的温柔几乎溺毙了他。 后半夜才结束。姜昀祺记着博宇电话,睡前勉强支撑睡意要发信息过去,裴辙接过手机让他睡,帮他发了一条,说是突然没电,明天再说。 早上醒来姜昀祺看见裴辙帮他发的,总觉得哪里不对,酒店用早餐的时候,灵光一现,搁下夹着生煎包的筷子,有点生气:“手机没电为什么不能当时就说?谁半夜两点突然说手机没电啊……” 裴辙面不改色:“不会有人在意这些细节。” “我不就发现了……”姜昀祺不满。 裴辙帮他剥蛋,点头夸奖:“昀祺很细心。”末了将剥好的鸡蛋递姜昀祺嘴边:“张嘴。” 姜昀祺:“……” 不过裴辙确实说得对,没人在意姜昀祺挂没挂电话,因为等博宇他们意识到姜昀祺电话挂了,已经是好几分钟后了。姜昀祺说起的时候,博宇还语带歉意,说他们没注意姜昀祺手机没电,顺带地,问了句姜昀祺怎么那么晚回信息。 这个搪塞过去就容易了。毕竟大家更关心接下来的正事。 姜昀祺说:“距离明年世赛就剩年末冬赛和开年春赛,有潜力的战队都会在这时涌现。我错过了夏赛,加上这两个月修整期,战队更新肯定更彻底。我想借冬赛热身和常规赛第一周看看明年哪几支战队有可能与我们竞争A9名额,然后在前期比赛里找出应对战术。剩下的时间就是练习和对战。” “我们的目标不是冬赛,也不是春赛,是世赛。” 姜昀祺说完,视频里刘至博宇薛鸣淮很久没说话。 博宇左右瞧了瞧,忽然说:“我感觉我已经拿到A9门票了,你们呢?” 薛鸣淮笑,没说什么,往后靠上椅背,姿态闲适。 刘至看着神情一如寻常的姜昀祺,笑道:“很久以前,有人将你比作易宣,我不是很赞同。你们之间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但易宣是可以被整个亚服记住的人——我觉得,就这点,你没有资格和他相比。” 刘至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但姜昀祺知道他的本意不是这个。 “但我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薛鸣淮偏头看着刘至,笑了下。 刘至注视屏幕:“姜昀祺,你早就具备一名出色职业电竞选手的实力和谋略,作为战队队长,你也不缺眼光和担当,只是我现在突然觉得,三级盔一路走来的今天,无论欧赛仲裁给我们什么反应,我们都会拿到我们想要的。” “易宣创造了他的时代,贯穿整个亚服的起步阶段。你也可以。姜昀祺,P11之后的亚服,First开启的亚服,明年世赛,我们拭目以待。” 第221章 馋死你了 十月的最后一天,绝地狙击亚洲冬季赛报名截止。 按照姜昀祺的安排,First提交了一队二队上场名单。截止日当天晚上八点,绝地狙击官网统一公布参加此次冬赛的全部洲际战队。 亚洲赛区统共三百七十五支战队,首字母排序,First位于第一百六十位。 战队再多,多不过眼尖的各家粉丝。参赛名单公布后半小时,热搜讨论前二十占了个七七八八。 P11一队领队依然是晏雨,其后毫无意外,柯忱、祝涵、戚明随稳坐狙击位、机动位。二队领队从万年不变的谭铄文换成了谢临,于经轩和秦时分属左右狙击位,机动位是一个从Infinite跳槽来的新成员,叫简未珏——当然,他现在已经将自己的选手ID改为了Pwei。 博宇在群里随时播报热搜,跟嗑瓜子似的:“苏赫真的惨,一年不上热搜,上一次前面还得跟着P11。我去问问他,现在是不是在吐血……” “谭铄文都快半年没更新微博了,这会上了热搜,粉丝才开始嚎……啧,塑料粉丝情。” “我现在看到晏雨两个字已经很淡定了,你们呢?” 过了会,路星岚回:“晏雨脑残粉好多。我刚用他的话题问了三级盔,粉丝瞬间把我刷没。” 博宇惊吓:“你用什么号发的!” 夏闵连忙:“博宇哥放心,是小号,我给我们队每个人买了小号,你也有,要吗?我现在把账号密码发你。” 博宇竖起拇指:“懂事了。” 刘至:“……夏闵你在干吗?不是上厕所吗!上来训练!以后去厕所不许带手机!路星岚你不是在盯青训吗?玩什么手机!” 几秒空寂。 过了会,薛鸣淮截来一张图:“云神还是热搜第一。” 博宇见怪不怪,发了张托腮观察的表情包:“你看咱队长最近下过热搜前三吗?” 姜昀祺太久没露面,此次冬赛报名是首次主动暴露在公众视野。上周姜昀祺在First官博发声明对官方调查结果表态,也被动将First-Yunqi推向热搜第一。 相比第一次的路人缘,这次关注大多来自各大战队粉丝,关注点也大部分聚焦在姜昀祺“位置变换”。 【我现在有点相信坊间传闻了……】 【云神这波算什么?江郎才尽?体面退役?】 【啥坊间传闻不造谣不信谣,说清楚再走——啊喂!】 【???云神真不行了?】 【不是,上周那通声明不还热血沸腾,怎么临上场来这出?!不会是真的吧?】 【上周他发声明我还以为王者势必归来呢,现在……爷青结。】 【你们——你们说清楚啊!!!啥坊间传闻?!】 【指路@电竞千里眼。搜“精神错乱”。[捂嘴][捂嘴][捂嘴]】 【整个夏赛消失得干干净净,现在又成了替补二队,我看给他领队位置就是为了好看吧?果然靠不住的都是季赛冠军。】 【季赛冠军本来就靠不住。除了P11,亚服这几年出过几个常青的季赛冠军?Infinite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Sed勉勉强强吧,全队就魏亦嘉还说得过去……现在徐漾退役了,魏亦嘉带队不知道牢不牢靠……】 【我可谢谢了!能别捧P11了吗???官方也是傻逼,保晏雨保得底裤都不要了。[微笑]】 【P11给你们下蛊了吧?还有那什么@电竞千里眼,这种博眼球的营销号也信,改明儿他说晏雨精神错乱了?你们信不信?】 参赛名单公布的几个小时里,小道消息层出不穷、口水骂战就没停过,各家粉丝各自为战,评论垒得几页都翻不完。 网络实时热度最高的十多分钟,热搜前二十放眼望去几乎全与冬赛战队有关。 博宇在群里直播骂P11的评论,姜昀祺蹲行李箱前津津有味看了阵,后来干脆不收拾了,拿了夏闵发的小号直接去微博现场围观。 裴辙敲门进来就见姜昀祺盘腿坐床前地毯上低头划拉手机,神采奕奕的。 衣柜里翻出来的衣服基本没怎么归置,行李箱也只塞了几卷内裤,马马虎虎挤在角落。药箱开着,旁边是宋姨列的单子,裴辙走过去拣起,上面潦草打了三四个勾,找来的药盒横七竖八摆药箱里,空间瞬间狭窄。 “昀祺。”裴辙放下单子,叫了声坐在地毯上躬身埋头看得起劲的人。 “啊?” 裴辙进门到现在,姜昀祺头就没抬起过,这会依旧头也不抬,“啊”来“啊”去。 夜里气温低,宋姨就提前给物业打了电话,这几日已经开始供暖。 姜昀祺只穿了件宽松卫衣,还是前年宋姨买的,穿了两年,胜在面料舒服,居家穿着很方便。 得知姜昀祺决定回S市参加冬赛训练,宋姨前几天带他去商场买新的毛衣和厚外套,这会也全摊在床上,好些标签都没剪。 5G冲浪选手姜昀祺分外沉迷,不知看到什么好笑的,屏幕上一张张图片拇指划得飞快。弯曲的后颈白皙柔韧,因为瘦,骨节突出,发顶被气流撩起几根黑色发丝,耳朵边缘红红的,估计是热的。 “昀祺。”裴辙好笑,叩了叩桌面。 姜昀祺这才抬头:“啊?”蓝眸极不专注,略略瞧了裴辙一眼视线又往下溜。 裴辙:“……” 宋姨路过门口,见状皱眉,啧声:“我说什么?这都几点了。还‘啊’。裴先生现在拿你没办法。我看你要收到几点。” 姜昀祺抬头朝宋姨咧嘴笑,满脸乖巧可人。 宋姨转身走开,语气凉凉:“跟我撒娇没用。我跟裴先生说了,不许帮你收拾。看你磨到几点——最好明天赶不上飞机,有你哭的。” 姜昀祺仰头又去望裴辙:“真的假的?你不是来帮我的?” 裴辙看了眼腕表:“宋姨告你的状,让我来看看。” 姜昀祺立马丧了脸:“哦……那你去忙吧。”环视半圈,姜昀祺分外笃定:“最多一小时。” 裴辙没有发表意见,抬腿朝门外走,路过姜昀祺,垂下的手屈指弹了下光洁额头:“早点睡。” 姜昀祺一把搂住裴辙腿,下巴磕裴辙膝盖,仰面:“那我收拾完去你房间睡。” 裴辙看着他:“明天真不想起了?” 姜昀祺笑嘻嘻,不说话。 裴辙抬了抬腿:“松开。” 姜昀祺搂得更紧:“好不好?” 裴辙说:“你起不来。” 姜昀祺不依不饶:“最后一个晚上了!你都不喂我!” 裴辙弯唇:“馋死你了。” 忽然,姜昀祺仰得更直,蓝眸定定的,狡黠无比:“裴哥……” ——狐狸耳朵痒了,看样子是要找打。裴辙面色恢复,警告:“想好再说话。” 姜昀祺脸上笑意更浓,张嘴飞快道:“你是不是吃不消啊?” 说完下一秒,姜昀祺松开裴辙,腾地起身往门口跑,大叫:“宋姨!我饿!有没有吃的!啊——” 姜昀祺没跑成,手碰到门的瞬间就被裴辙捉了回去,然后,当着宋姨面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宋姨闻声从厨房出来,明天姜昀祺要早起,肯定吃不了早餐,得提前做好些带路上吃。 眼见门被黑着脸的裴辙关上,宋姨十分满意:“总算知道下规矩了。” 第222章 多少心思 两人在门背后接吻。 姜昀祺躲了会就不躲了,一边笑一边主动去亲裴辙,被裴辙捉住手的时候,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从下往上后面攀住裴辙肩膀,将人按得更低。 好一会,裴辙低头抵上姜昀祺前额,没有说话,漆黑眼眸凝视怀里的人。从背后看,宽阔双肩完全把姜昀祺笼罩,卫衣袖口滑到小臂,细白腕骨搭在裴辙后肩。 姜昀祺一下一下亲裴辙,间隙里小声嘟囔:“我会很想你的。” 裴辙依旧不说话,眼底泛起温柔笑意。姜昀祺撒娇话音落下那刻,唇角有很淡的弧度。 一双蓝眸亮晶晶,姜昀祺很依恋:“我都不想去了……我想在你身边。一直都在你身边。” 裴辙笑意更深,嗓音低低的叫他:“宝宝。” 声线沉稳,带着裴辙一如既往的宠溺,姜昀祺有点害羞,眼睑略垂,没继续盯裴辙看。 回来这段时间总算养出了些肉,双颊不再同几个月前一样瘦削微凹,下颌脖颈到锁骨的一段,骨肉匀称,纤长弯曲的线条愈加细腻,脸慢慢红起来的时候,薄红衬得肤色雪白,离得近的人能看到浅浅的绒毛,温润安静。 裴辙伸手抚摸姜昀祺脸颊,过了会,两指屈起轻轻捏了捏,在姜昀祺抬眼看他的时候,忽然说:“到那记得去趟警局。窃听器案子有进展,去找岑邵东岑警官,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姜昀祺眨了眨眼。 裴辙笑,又捏两下姜昀祺脸颊:“乖一点。” 姜昀祺点点头,不作声,过了会躲进裴辙怀里搂住裴辙腰。 他不知道裴辙在他身上到底花了多少心思,裴辙也不会让他仔细去想这个问题。 行李最后还是裴辙帮忙收拾的。 姜昀祺并不十分擅长合理利用空间。宋姨看到倒没说什么,只说再不去洗澡,明天肯定爬不起。 姜昀祺就抱着睡衣跑去裴辙房间洗澡。 等裴辙这边盖好药盒放进行李箱角落,预备竖起行李箱,姜昀祺踩着拖鞋赶过来:“我还要装。裴哥你去洗澡。”头发半干,衣领上深深浅浅的水印子。 裴辙蹲在行李箱前看他:“装什么?” 姜昀祺顾左右:“就是看看落什么没有……” 听上去合情合理,裴辙便没再问,起身朝门边走。 等裴辙走了几分钟,姜昀祺开门出去。 宋姨坐客厅戴着眼镜看晚间新闻,听到啪嗒啪嗒脚步声,望着电视皱眉:“忙死了。真不要睡了?” 姜昀祺笑:“马上马上。” 宋姨摆手。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水声,姜昀祺趴门边笑了阵,很快,水停了,裴辙声音穿透封闭空间和厚厚浴室门传来,带着点性感至极的回响,裴辙无奈:“这么兴奋?” 明天就要远航的姜昀祺同学今晚闹得有些不正常。 姜昀祺蹲浴室门前:“最后一个晚上啦!”影子映在磨砂玻璃上,头发垂着,明显没干。 裴辙吩咐:“去吹头发。” 姜昀祺“哦”了声,没动。 裴辙:“姜昀祺。” 姜昀祺慢吞吞起来。 小小的影子越走越远,弄得裴辙愣了下。 姜昀祺抱着裴辙两件衬衣走过光线昏暗的客厅,宋姨头也不回,对着电视突然笑了声,姜昀祺吓一跳,扭头去看宋姨。宋姨笑完打了个哈欠。新闻结束,接档的是一综脱口秀。年轻人看得多,现场五光十色,这会荧荧照射出来。 姜昀祺不是很感兴趣,溜回了房间。 直到心满意足关上行李箱,竖起来,姜昀祺才深刻感受到离家的感觉。 这小半年,他的每时每刻也属于裴辙。 漫长没有尽头的雨季,灌下来的雨水似乎要将人淹没,潮湿、黯淡,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的摩擦声响,房门关上时的锁扣声,时远时近,但之后总是温暖的怀抱,安抚和亲吻,塌陷的床和被拥抱的自己。 还有短暂的秋日雨林,茂盛枝叶间落下细密阳光,林间风声荡漾,未干的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掉,半途又被风打散。气温也低了很多,出门得戴围巾,空气透彻清冽。 还有婚礼和铃兰…… 姜昀祺很快睡着。 裴辙洗完澡去书房接了个电话,事情不算棘手,但细节多,来回也谈了半个小时。姜昀祺明天出发去S市训练,他也要出去参加会议。老营房案子正式有了结果,裴辙早前已经提交授权报告,接下来就要忙年终扎堆的国际会议。 客厅电视关了有一会,茶几上保温杯还冒着淡淡热气,裴辙走过去将杯子带去餐桌。 姜昀祺开着灯就躺平了。 裴辙抬手帮他关了灯,床上兴奋过头的家伙此刻无知无觉,睡得四仰八叉。裤管齐齐往上蹭,袖口也是。 姜昀祺屋子暖气是最足的。裴辙一进来就觉得热。走过去摸了摸姜昀祺脑袋,果然没吹,后脑勺软塌塌的一块,泛着潮气,明早起来估计就是塌的。 手还没离开姜昀祺脑袋,整个人就被抱住,姜昀祺睡得很深,但潜意识知道是谁:“裴哥……” “吹头发。”裴辙轻声哄。 姜昀祺没反应,又睡着。 一小块很快吹得蓬松,暖气太足,热风把姜昀祺额前吹出了层薄汗,额发一根根沾上,裴辙伸指撩开,低头亲了亲姜昀祺暖呼呼的额头。 姜昀祺笑,嗓音带着困意哑哑的:“你偷亲我……” 裴辙注视姜昀祺弯翘嘴角:“嗯。” 姜昀祺伸手抱住裴辙,撒娇:“一起睡。” 裴辙有点嫌弃:“你这里太热了。” 姜昀祺抬腿往裴辙身上跨,整个人使劲要趴上去:“那你把我抱过去。” 裴辙拍了拍姜昀祺屁股:“早上不许闹。” 鼻子里发出很轻的“哼”声,姜昀祺睡迷糊了,分不清现实,张嘴答应得很好。 裴辙就人连被子一起抱走。 早上不闹就不是他姜昀祺。饱睡一晚,脑袋精神好,底下精神也很好,最后被精神更好的裴辙收拾,没进去,大腿内侧破了点皮。潦草结束,姜昀祺坐床上盘腿低头去看,嘶嘶喊疼。裴辙在衣柜前站了会,扭头问:“偷了几件?” 姜昀祺抬头眨巴眼,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姜昀祺瞬间往后倒:“嘶……真的好疼啊!” 裴辙:“……” 宋姨过来敲门,说再不起,别去了。 姜昀祺穿着小内裤滋溜一下爬起,抱着自己被子就往门边跑,一边跑一边努力抱全:“来了!来了!” 裴辙:“……” 很快,大床就只剩裴辙一个孤零零的被子。 裴辙搞不懂,宋姨也搞不懂,人出去就好了,抱什么被子—— 果然,半拖半抱走到一半,宋姨忍不住气道:“放裴先生房间就好了呀!拖来拖去!哎,算了,今天走了都要洗,抱吧抱吧……愣着干嘛?快去换衣服!看看几点了?” 就又响起费力拖地的声音。 早饭果然没吃上。 姜昀祺抱着餐盒坐副驾,宋姨站车窗前叮嘱,裴辙将后备箱关上,朝另一边走。 “……不要吃垃圾食品,外卖少点点——你们那不是有阿姨做饭吗?有吗?”宋姨不放心。 姜昀祺打开餐盒吃蒸饺,伸手就要拿着塞嘴里,宋姨截住:“手擦擦!边上有纸巾。” 姜昀祺就闭上嘴去拿纸巾擦手。 宋姨接着问:“有吗?” 姜昀祺抬头:“啊?” 一早上兵荒马乱,这会脑子不大灵光,抬头愣愣瞧宋姨,蓝眸温顺。 宋姨见状笑得不行。 另一边门关上,裴辙倾身过来给姜昀祺扣安全带,一边说:“宋姨问你,基地有没有阿姨做饭给你们吃。” 姜昀祺擦好手了,这会已经塞嘴里一个,闻言点了好几下头,转头又捏了一个给裴辙:“好吃。” 裴辙启动车子,看了眼:“自己吃。” 姜昀祺就缩手回来继续往自己嘴里塞。 宋姨看得好笑又不舍,目光格外慈爱:“豆浆记得喝啊,吸管在下面。” 姜昀祺点头,嘴里两个吃完了,车子也缓缓开出去,姜昀祺扒着车窗口齿清晰:“宋姨我想你。” 宋姨白眼:“要全部吃完!我要问裴先生的!” 姜昀祺:“哦……” 一路吃到机场,两人没怎么说话,姜昀祺吃着吃着有了心事,时不时去看裴辙,唉声叹气。 “吃饭不要叹气。”车子稳稳停下,裴辙转头瞧姜昀祺:“怎么了?” 姜昀祺见裴辙一副想要笑的神情,低头去解安全带:“你不懂。” 下秒,裴辙真的笑出了声。 姜昀祺抬头瞪他:“我就要走了!” 裴辙注视他:“你能走哪里去。” 姜昀祺不说话,片刻,凑过去亲裴辙嘴唇:“那你忙完了一定要来看我比赛。” 裴辙摩挲姜昀祺后颈:“好。” 十一月的江州高远辽阔,银杏开始铺天盖地地落,等最后一片银杏叶离开树梢,深冬裹藏,姜昀祺想自己那时肯定回来了。 不会太久。 况且,裴辙会和自己一起回来。 S市气温偏高,姜昀祺在飞机上就把里面毛衣脱了,等下了飞机,原本半阴半晴的天空忽然落起小雨,姜昀祺又赶紧在书包里掏雨伞,手边博宇打来电话,说他们就在航站楼外面。 姜昀祺撑开伞,听电话那头博宇数人头:“我,薛鸣淮、教练、路星岚、夏闵——哦,还有楚子洛,他昨天训练不错,奖励他来的。” 姜昀祺:“……” 一众声势浩大,穿着First银灰深蓝队服站成一排,姜昀祺远远看见,莫名不是很想过去。 楚子洛居然比博宇眼尖,十六岁的少年欢欣鼓舞,噔地窜起,大喊:“云神!云神!这里!在这!” 姜昀祺面无表情垂眼,在周围纷纷投来注目的时候,神色自若得好像楚子洛叫的并不是他。 很快,嗷嗷叫唤的楚子洛被薛鸣淮按下。 博宇笑着走过来,一把抱住姜昀祺,深吸口气,张嘴就要接力嚎的时候,姜昀祺冷声:“先上车。” 身后,刘至噗嗤笑,拍了拍博宇肩:“上车,上车,上车再哭。” 博宇抹抹眼睛,从姜昀祺身上下来,望着姜昀祺,表情十分感慨,眼圈都红了。 就在姜昀祺以为他要说什么肺腑发言,就听博宇凝视长叹道:“胖了。” 走在最后的薛鸣淮脚下打滑,夏闵赶紧扶住。 姜昀祺:“……” 刘至朝车边走,这会闻言扭头去瞧姜昀祺,几秒观察,点头赞同:“是比视频里看着胖点。” 夏闵路星岚一左一右上前:“真的哎!胖了点!” 姜昀祺:“……” 第223章 乌云密布 上了车,姜昀祺把雨伞一页页折好收进书包。 他们坐的是面对面商务座,中间两排三座正对,还有一个折叠小桌台,上面搁着台打开的笔电,博宇坐过去敲了几下键盘。 路星岚挨着坐下凑上前看:“博宇哥,还没回邮件?” 刘至坐副驾,闻声回头:“没那么快。欧赛仲裁程序繁琐。如果他们打算介入,这个点应该在和高层联系。” 姜昀祺把书包放座椅旁,没说什么。夏闵在他身边坐下,认真看了看姜昀祺,忽然小声说:“队长,我们都好想你。” 姜昀祺笑:“我也很想你们。” 雨下得大了些,噼里啪啦打窗玻璃上,水珠蜿蜒。一路驶出机场高速,云层越压越低,往市区方向雨势更密。 司机将车内温度调高,很快,带进来的潮湿触感被暖风徐徐吹散,玻璃一面雾气蒙蒙。 薛鸣淮坐姜昀祺对面,靠着路星岚,单手撑着下颌,看上去没睡好。他头发长了些,依旧是冰蓝,后面扎了个小揪揪,这会眼睑懒散抬起,窗外黯淡细碎的光影被折进眼皮,纤长睫毛微微眨动。 薛鸣淮望姜昀祺道:“上周祈医生给我们做赛前测评,说你停药了?” 姜昀祺点头:“嗯。” 薛鸣淮没再问,打了个哈欠继续合眼,闭目养神。 楚子洛坐博宇对面,刚才他们说话的时候,全程热切注视姜昀祺,半边身体都朝着姜昀祺方向,手里捏着本崭新精装笔记本。 博宇检查完邮件,从笔电上抬头,见状笑:“你要干什么来着?” 话音刚落,整车除了楚子洛姜昀祺,其余人都笑了声。薛鸣淮鼻腔发出短促轻笑,眼睛没睁,但稍稍调整了下坐姿。 姜昀祺偏头去看楚子洛。 楚子洛顿时涨红脸,手心一下全是汗,讷讷:“我想签名……” 刘至护短,楚子洛还是自己挑出来的好苗子,见他窘迫,便笑着说:“你问问云神,给不给你签。签个名没事。” 薛鸣淮顿时冷哼,动静不大不小,又朝外侧了下身子,怎么坐都不舒服,跟豌豆公主似的。 刘至后视镜里瞧他:“要不要去后面睡?” 最后排空着,还有个仿三级盔的超大靠枕,虽然不能全躺下,但歪着睡一会也是可以的。 可薛鸣淮垂眼就是不看人,神色淡漠,也不说话。 刘至看他一眼,拿他没办法。 楚子洛得了教练话,鼓足勇气对姜昀祺说:“云神,能签个名吗?”说着笔记本越过夏闵递到姜昀祺面前,附带一支全新签字笔。 黑色笔帽锃亮反光,楚子洛腼腆又激动,姜昀祺接过笔,语气平静:“签哪里?” 楚子洛立即:“都可以!” 夏闵憋笑,过了会靠上椅背,和对面路星岚挤眉弄眼。 姜昀祺握笔打开笔记本第一页,笔尖落纸面上,刚写了“姜”上部两点突然顿住,扭头问刘至:“签什么名?” 博宇笑出了声,提议:“我觉得First-Yunqi更好,教练觉得呢?” 路星岚:“我赞成。” 楚子洛忙不迭:“都可以都可以……” 刘至:“那就First-Yunqi——” 薛鸣淮幽幽:“‘姜昀祺’为什么不行?签名不就签自己的名字。First-Yunqi顶多算艺名。” 刘至:“……” 姜昀祺:“……” 夏闵搞不清状况,但每次薛鸣淮洗脑,他都是最先拥趸的,于是毫不犹豫:“我也觉得本名不错!姜队名字很好听!” 楚子洛:“嗯嗯!我都可以!只要是姜队的手就好!” 姜昀祺:“……” 后来,为了端平薛鸣淮递来的莫名其妙一碗水,姜昀祺签了“姜昀祺”和——“First-Yunqi”。 车子快要开进云浮天梯的时候,博宇给林西瑶打了个电话,说快到了。 姜昀祺犹豫了下,刚要问,博宇一个响指笑着截住:“知道知道。知道你不适应。放心,青训生不在,放了两天假,等他们回来我们再慢慢认识。我订了火锅,就在基地,你到正好可以出锅吃。” 姜昀祺梗住,半晌:“……好。” 薛鸣淮扶额笑出了声。 进了云浮天梯雨势渐小。天空奇异划分出半边澄蓝,半边厚重铅云。光线也随之偏移。 不同于江州的入冬景致,金黄枯黄落叶满地,S市再冷也是绿荫重重,枝叶扶疏。蓊郁葱茏的林道深处,中心湖泛起常年不变的青色雨雾,一侧塑胶跑道上没几个人,两三个撑伞走在一起,因为没穿队服,也认不出谁是谁家。 博宇眼尖,瞄住一人打开窗户:“徐狗!干什么去?” 徐漾走最边上,车子驶近他往里退了退,生怕水溅身上,待看清博宇,骂:“艹,吓我一跳——你干嘛去?” 博宇扒着车窗,得意:“你猜。”身后路星岚靠博宇肩膀也笑。 徐漾身边站着Sed新任队长魏亦嘉,这会面无表情盯他俩花枝招展。 徐漾白眼,略打量几下车子,倏忽挑眉:“云神回来了?” 翘起的嘴角顷刻拉直,博宇:“……没意思。”说着“嘭”地关上车窗,让司机赶紧开走。 徐漾也有点激动,对着车屁股喊:“难怪今天外卖进了那么多!吃火锅是不是?待会就去啊!我先去叫谢斐,还有苏赫!这小子最近快抑郁了——” 博宇“哐”一下拉开车窗:“没位儿!” 徐漾小跑几步:“哪能呢!”扬声:“云神!好久不见!加位置啊!” 博宇:“……” 薛鸣淮伸了个懒腰,放下交叠的双腿,打开他这边车窗,细密雨丝洋洋洒洒,空气清凉。 薛鸣淮说:“你那份肉没了。待会人来跟他们说,份额就这么多。” 博宇有点委屈。 刘至出来打圆场:“都认识,热闹一点也好。” 薛鸣淮看他,神色微冷,正好车停,他起身拉开车门直接出去。 博宇“啧啧”两声,神情有点奇怪,像是想笑但生生忍住了。楚子洛路星岚跟博宇身后下了车。 夏闵望着薛鸣淮进门的背影,小声对姜昀祺说:“鸣淮哥和教练闹别扭好久了……” 姜昀祺扭头去看下车有些沉默的刘至:“为什么闹?” 夏闵依旧小小声传递:“好像因为P11的事。其实我也不清楚。” 于是,不清楚的夏闵同学继续说:“官方出声明那天,鸣淮哥气得要发微博,教练不赞成和平台闹。虽然队长你后来发微博了,可之后鸣淮哥和教练两个人在会议室大吵了一架。我听到晏雨的名字,还有教练的手。我估计就是鸣淮哥心疼教练,但教练考虑得更多吧。哎,不过之后两个人一直冷战,教练下了赛训室脾气挺好的,鸣淮哥就是不搭理他,我觉得教练有点点可怜……” 姜昀祺笑:“有点点?” 车里只剩他们两个,姜昀祺拿起书包下车。 夏闵跟在后面,语气犹豫,愈加小声:“嗯……队长……我昨天晚上在宿舍阳台看到鸣淮哥哭了,一个人站教练那边的阳台。我就觉得鸣淮哥更可怜。” 姜昀祺:“……”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他有很强烈的忠告。 他对夏闵说:“薛鸣淮发现你了吗?” 夏闵满脸惊恐,赶紧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没有没有!我瞄一眼就缩回去了!我怕死!” 姜昀祺点点头:“那就好。” 夏闵后知后觉:“队长,你不会告诉鸣淮哥吧……?” 姜昀祺:“不会。我也怕死。” 夏闵:“……” 但还是心有余悸。夏闵进了基地好久没说话,时不时瞟薛鸣淮方向,与一向跳脱的性格违和不少。路星岚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夏闵忧愁不已:“感觉乌云密布的。” 路星岚立刻明白,给他夹了片肥牛,安慰:“我不会告诉别人。” 夏闵扭头瞧他,又低头去看香喷喷的肥牛片:“队长说他也不会。博宇哥说也不会,但我现在怎么觉得,大难临头了呢?” 路星岚摸了摸夏闵头:“真没事。” “真的?” “真的。毕竟我们都怕死。” 第224章 这么可怕 徐漾说到做到。 不仅拉来了Sed主力,GOG谢斐和Infinite的苏赫都被他拉了来。 加完菜和肉,林西瑶不客气:“外卖又点了九百八,你们怎么结?月底对公转账还是就地微信?” 徐漾笑:“西瑶,你们First赞助马上都上千万了,还纠结九百八?” 林西瑶也笑:“你Sed一年前就上千万了,不也纠结九百八?” 苏赫谢斐异口同声:“就是。你让我们这些没上千万的怎么想!快付钱!” 拿下春赛冠军后,First就收到过一笔高达三千万的赞助,但因为合同繁琐、存在区别对待,姜昀祺就让林西瑶暂时搁置。夏赛期间事情有了转机,赞助商做出妥协,只是那会姜昀祺状态不好,这件事就没再进行下去。林西瑶和刘至博宇商量后觉得不必急于一时,只要First还打比赛,往后会越来也好。 夏赛结束,First名次第四,勉勉强强,那家千万赞助这几个月就没再联系过。 林西瑶极为不屑:“明年我们拿下A9世赛,他再来,我理都不会理!” 博宇支持:“都听西瑶姐的!” 剩下几小只一一附和。 最近,无论林西瑶说什么,博宇都第一个支持。 这会催徐漾付钱,博宇也站林西瑶身后,义正言辞:“就是。你一个上千万的跟我们纠结九百八!快给钱!别闹笑话!云神在呢!小心云神看不起你!” 远远埋头吃小酥肉的姜昀祺无语:“……” 薛鸣淮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从他面前热气腾腾的火锅夹了片脆牛肚放嘴里细嚼慢咽。 姜昀祺动作微滞,余光瞅他一眼,谨慎选择没有先开口。 过了会,薛鸣淮低声道:“你有没有发现——” “没有。”姜昀祺回答得快且坚决。 薛鸣淮偏头奇怪看他:“我都没说完。”抬手又夹了片香辣毛肚。 姜昀祺闭嘴不说话,顿了顿,也伸手去夹小酥肉,另一手去摸装着汽水的一次性杯子。 薛鸣淮凑近:“你有没有发现,博宇喜欢林西瑶?” “咳——咳咳咳——”心理预差太大,姜昀祺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汽水呛住。 薛鸣淮目光疼惜:“姜队,你以前不这样,行动挺灵便的啊……”说着颇为怜爱地拍了拍姜昀祺背,继续:“博宇喜欢林西瑶。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博宇快成林西瑶跟班,嘘寒问暖,鞍前马后——可惜了。” “可惜什么?”姜昀祺顺着薛鸣淮话去看不远处和徐漾他们玩闹的博宇,发现薛鸣淮说得确实有蛛丝马迹可寻:博宇视线就没完整离开过林西瑶。 薛鸣淮吃完了姜昀祺锅里全部毛肚,心满意足,叹了口气道:“林西瑶明显不喜欢他啊。” “而且我觉得,林西瑶有喜欢的人。” “你知道是谁吗?” 说完,薛鸣淮一副算命道士状,往后靠上椅背伸长手慢慢转着面前的一次性纸杯,修长好看的手指根根气定神闲,薛鸣淮气质近来出尘不少,有种看破世俗的淡泊——原因未明。 姜昀祺估摸着自己算是安全了,便低头认真品尝小酥肉:“不知道。” “我觉得是你。”说着,薛鸣淮下颌朝林西瑶方向稍抬,目光却依然和姜昀祺对视:“她每隔一会就要往你这看几眼。如果不是暗恋你,那就是高中的时候你欠她钱,为了追债,不得已,才一路跟你到First。” 姜昀祺:“……” 薛鸣淮往他杯子里倒汽水,慢悠悠:“可惜你也不喜欢她。你喜欢你那个外交官哥哥。” “我老早看出来了。博宇还觉得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嗤,First这么点地方,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姜昀祺勉强忍住。 “这下主角全部回归,精彩了。”薛鸣淮一字一句批注。 姜昀祺:“……” 搜刮完牛肚的薛鸣淮起身去别的锅,临走冲姜昀祺笑眯眯:“云神,欢迎回到First主持大局。” 姜昀祺莫名想打人。 一顿火锅热热闹闹。 徐漾话最多,拉着刘至和薛鸣淮吐槽傻逼官方。但他不了解这对师徒内情,只觉得两个人都怪怪的。刘至话不多,薛鸣淮也冷得很,偶尔跟着骂一句,却针针见血,徐漾频频点头。向来不说话的Sed种子选手魏亦嘉这会也不时跟着薛鸣淮说几句,大有被薛鸣淮言语力量感召的意思。 相比徐漾这桌的酸爽模式,另一边的苏赫就极为憋屈。自己队员跳到P11不说,Infinite还跟在P11屁股后头上热搜被群嘲。博宇忙着安慰,跟着一起骂简未珏。 谢斐想了想说:“你也不用太放心上。P11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宋绍过去都只能做个二队替补。现在简未珏过去,直接二队正式队员,说明什么?” “现在的P11就差最后一根稻草,只要这根稻草掉下来,亚服就会彻底变样。等着吧!” First一众闻言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 徐漾乐了:“说的就是你们!怎么,有结果了吗?” 姜昀祺摇头:“还在等。” 欧赛仲裁的事之前刘至征询过徐漾他们意见,都觉得可行,现在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徐漾拍姜昀祺肩:“官方真孙子。你那通微博出来,至今一个答复没有,是要给他们下剂狠药。” 姜昀祺一直记着晏雨那句“整个亚服存在了多久,他P11就站了多久”的话,晏雨的底气是易宣一代的辉煌给予的,亚服与P11挂钩已经成了长久的心照不宣的共识,他们现在要官方从上到下彻底打破这个印象,不是件容易的事。 “没有狠药。”姜昀祺抬头看着他们。 咕噜咕噜的小火锅已经见底,各种香辣鲜麻的调味料气味弥漫整个二楼,估计待会阿姨来收拾,得喷不少净化剂。 “冬赛近在眼前。我们不仅是竞争对手,也是亚服的一份子,打好这场比赛,给自己战队拉荣誉,也是给亚服争底气。” “告诉官方,就算没有P11,亚服依然在。” 姜昀祺语气很淡,这番话早就在First内部说过,这回当着其他战队面说出来,慢慢地,姜昀祺自己也感受到一股振奋。 三级盔问题一路走到今天,早就不是他一个人的申诉、也不是他的一厢情愿,更不是信战的屈辱、First的起点,而是每一个亚服战队应该去证明的、去向官方讨要的未来。 徐漾情感充沛,很快红了眼眶,他也算老队员了,又经历过手伤退役,很明白身为一名职业电竞选手对战队、对亚服的感情,过会点了好几下头。 其余人很久没说话,大家各有心思,但不可否认,姜昀祺说的是对的。 下午还有事,姜昀祺要去警局见岑邵东。这是裴辙嘱咐的。 起身往楼上走的时候,大伙还沉浸在情绪里拔不出来,只有一心二用的夏闵跟了上去,问姜昀祺是不是要收拾行李:“队长,我帮你吧。反正今天也没事,教练给我们也放假了。” 姜昀祺笑:“不用,行李不麻烦。你回房间睡个午觉。我待会要出去。” 夏闵疑惑:“你去哪里?要车吗?我和博宇哥说声。” “窃听器案子有进展,我要去趟警局。打车方便,反正也不远。” 夏闵睁大眼:“有线索了?能抓住晏雨了?” 姜昀祺笑:“还不清楚,等我回来再说。” 夏闵激动:“好!” 去的路上姜昀祺给裴辙打电话,但显示关机,姜昀祺算了下时间,裴辙今天就要出去开会了,这会应该还在飞机上。 日光从云层后透出,气温缓慢上升。路边行人还有穿两件套的,S市的冬季无论怎么比,都没有江州来得那么迅疾。入冬的步伐在这里踌躇延宕,一步三折。 姜昀祺想起那件下飞机就脱掉的毛衣,还是早上宋姨强制要求穿的,由裴辙强制执行。 被逮到的姜昀祺被裴辙箍在怀里套毛衣,笑得满脸通红。裴辙搞不懂有什么好笑的,不过这不重要,完成宋姨布置的任务后裴辙亲了亲姜昀祺脑门,对他说:“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穿衣服。” 姜昀祺那会是真的不想走了,耍赖也要赖裴辙身边。 再想下去,姜昀祺就有点难过了。 原来异地恋这么可怕。姜昀祺叹气。 第225章 不可思议 “……他自己主动承认,晏雨给了他二十万,包括封口费和拘留处罚造成的损失。” 岑邵东打开办公室门,让姜昀祺先进去。 还是那间办公室,对墙的窗开着一指宽缝隙,先前雨水浸湿了窗棂,很缓慢地向下渗透滴落。 室内唯一的办公桌这回收拾得齐整,原本靠墙堆着的一沓东倒西歪报纸文件,现在都搬到了窗下墙根处,雨水沿着墙面蜿蜒下淌,不一会就将报纸洇出一片深色痕迹。 “为什么主动承认?”姜昀祺看岑邵东从对面拖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岑邵东抬头:“为了减刑。详细的不能和你多说。我们已经找过晏雨,他请了律师,处罚程序走完之后打算和你赔偿私了,金额随你提,主要意思是不想把这件事闹大。后天拘留处罚结束,他的律师应该会和你联系。” 姜昀祺皱眉:“我不私了。” 岑邵东笑:“这件事决定权在你。” 姜昀祺:“我也不拿他的钱。” 抽屉打开发出沉闷的拖拉声,姜昀祺坐对面,能看到抽屉里塞满了白花花的纸张和黄皮文件,岑邵东埋头翻找,一边说:“那你需要他对你做出什么赔偿?” 姜昀祺注视岑邵东动作,见他捏出一张名片递到自己面前说:“如果有详细的赔偿条款,可以和这位律师联系。虽然不是什么大案子……你就说裴长官专门介绍的,他也会好好帮你。” 姜昀祺没有接,神色平静:“我只有一个要求。很简单。用不着什么律师。” 门外传来进出脚步声,铁栅栏推开又合上。 岑邵东问:“什么?” 姜昀祺:“我要他微博道歉。” “微博?” 岑邵东愣了下,想了想语速放慢说:“道歉肯定没问题,微博道歉就比较难。晏雨的律师坚决说明不想闹大,你现在……”停顿几秒,岑邵东将名片往姜昀祺面前推,微笑中带着点无奈:“你还是听你哥的,如果对方不同意,你可以通过这位律师发函敦促。” 姜昀祺伸手拿起:“嗯。” 他忽然有种裴辙早就知道自己会怎么做的感觉,而裴辙也早就替他将后续应对措施安排好。 岑邵东伸过手拍了拍姜昀祺肩:“据我这几年处理类似案子经验,一般闹到网上都不大好收场。晏雨应该是你们圈子里的名人吧?你要小心。粉丝报复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 “而且他本人很可能不会这么做。你们最后什么也拿不到。除了律师声明。” 姜昀祺抬眼:“我知道。我要求他公开道歉也不止为这件事。” 岑邵东没有再问。 回到基地,姜昀祺和刘至他们商量了下,大家都同意要求晏雨公开道歉。 虽然仅就这件事而言可大可小,毕竟因为姜昀祺发现及时,并没有给First造成实质损失——但某种意义上,这是目前为止晏雨酿下的唯一后果。 “他之前做了那么多垃圾事,难道就不应该公开道歉?他要面子?教练就不要手了?” 博宇接过姜昀祺递来的名片:“我现在就联系。让律师去沟通,如果不发,我们这里就发声明催!做了坏事还藏着掖着,怎么起警示作用?!晏雨想得美!” 林西瑶拿过名片:“我来吧。” “林佳颂。” 林西瑶抬头,望着姜昀祺有点不敢置信:“不是,林佳颂?你没拿错?他会接我们这种战队名誉纠纷的案子?杀鸡用牛刀了吧……况且他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可是刑辩界的大大大神。还是D大客座教授,我上学期专门听过他在大讲堂的——不重要——姜昀祺,你确定他会帮我们发声明吗?” 夏闵听完张了张嘴,转头对路星岚说:“这个壁是不是有点厚……?” 路星岚思忖几秒,严谨道:“非常厚。” 姜昀祺摇了摇头,林西瑶的介绍他一无所知:“我哥说他会帮我们。” 说完按了下手机屏幕,屏幕亮起,屏保是裴辙和他在杜乐丽公园的合照。姜昀祺打开微信看了眼置顶,裴辙还是没回。 林西瑶点点头:“那就是事先打过招呼了。我去问问。” 全程薛鸣淮没说一句话,他一个人远远坐在最边上,靠着沙发背,不知道想什么。好几次目光凝固在刘至身上,眼底情绪藏得很深。当刘至注意到转眼去瞧他的时候,薛鸣淮又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晚上八点左右,姜昀祺和刘至薛鸣淮博宇几个研究了下这次冬赛的参赛战队。经过两个月修整期,新战队占多数,老战队都眼熟,比较突出的依旧是夏赛黑马战队YE,队长叶逊声此前服役于P11。 刘至打开自己的备忘录:“夏赛他们进了前三,势头不小。战术有点偏,常规赛的时候博宇后半程就一直被牵制……” 博宇点了点头,难得严肃:“叶逊声给我感觉和晏雨挺像的……我不是说人品啊,我也没和他正式打过交道,就是和他交手给我一种死阴死阴的感觉……” 薛鸣淮:“麻烦举个例子。” 博宇瞪他一眼:“你不也在!常规赛倒数第三场,决赛圈马上就刷到的那四五秒,YE就剩他和另外一个机动位,他守在二楼毒圈,死撑着不补血,你上去的时候直接扫了你三级盔,要不是我雷扔得快,下秒就拿你人头了——当然,保了你,我头没了。” 刘至拧眉,视线一下抓住博宇:“我再说下——” 博宇立马怂:“知道知道。下次肯定不犯这种暴露位置的低级错误了。我就是担心薛鸣淮,那会就剩他一个狙击位,常规赛打得太难,那又是决赛圈,我是着急……”话到最后越来越低。 刘至疾言厉色起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旁观的夏闵路星岚小动作一下秒没。 姜昀祺坐在会议桌一头,看了很久PPT,过了会说:“YE很能忍。我之前也注意到了。徐漾上周五微信和我说,魏亦嘉训练赛排到了叶逊声,他一开始不知道是他,后来网友分析,觉得那就是叶逊声小号。那场比赛魏亦嘉和叶逊声组二排,反应力很强,多数都在绝地翻盘的时候——那个时候每颗子弹射出去到致死都不会太久。” “所以甚至有网友觉得他练过每支枪的掉血速度,时间把控极准。” “博宇那场,叶逊声大概率已经推算出了圈外拿下薛鸣淮需要多少时间,唯一变数就在博宇那颗雷——当然,博宇也付出了代价。” 会议室一时无言。 搁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微信进入一条消息。姜昀祺立马点开。 裴辙发来微信,说他刚到柏林。 “待会还有会。早点睡。” 姜昀祺立即回:“我们准备联系林律师了。我要晏雨公开道歉。” 裴辙没有立即回复,一直到姜昀祺开完会回房间洗完澡爬上床,裴辙都没再回。看样子真的很忙。 姜昀祺睡不着,也没再打扰裴辙,举着手机躺床上翻相册。 遂浒照片拍得不多,婚礼占多数,其余几张是裴辙和他的日常。 有一张姜昀祺蹲老宅天井里的一棵树下捏蜗牛。 刚下过雨,树根底下冒出好多蜗牛,姜昀祺手上脏兮兮,捏着的蜗牛可怜兮兮,全身都缩进了壳里,姜昀祺就让裴辙拿手机录蜗牛下次缓慢探出身体的视频。 裴辙好意提醒:“你这么捏它,它这辈子都不会想出来。” 现在想起来,裴辙的耐心简直不可思议。 姜昀祺觉得很有道理,就把蜗牛重新搁回了树根。 之后几张照片是姜昀祺拍的。落在坑洼泥土里的青葱树叶,迟迟不露面的蜗牛,还有站在树下的裴辙。 就是没有一只完整探出壳的蜗牛。 蜗牛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类和人类伴侣。 还有一张比较模糊,是一张行程单,只不过是手写版。 那会姜昀祺状态好了许多,但还没停药。裴辙说他要出差,时间上可能有些久。姜昀祺慢慢就变得不是很开心,后来就一个人在房间看比赛复盘。 裴辙收拾完行李过来抱姜昀祺,姜昀祺不太想说话,目光停留在屏幕上没动。好一会,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姜昀祺面前的屏幕黑下。 姜昀祺低下头,握着笔,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与自己的情绪抗争,也许是在消化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总之,姜昀祺不开心。 看比赛复盘的时候,姜昀祺手边会有一本记录本,习惯性随手记下时间节点,方便二次回看。 裴辙就抱着姜昀祺,握着他的手,在他手边的记录本上带姜昀祺一起写这次的行程。 会去哪几个国家,什么时间到,什么时间离开,停留在什么机场,停留多久,什么时候会和姜昀祺联系,以及—— “裴哥爱昀祺。” 裴辙还在后面画了个很小的爱心,统共两笔画。 第二笔刚落下的时候,姜昀祺就笑了。 第226章 好的好的 十点多,姜昀祺没等到裴辙回复,但也不是很想睡觉。 给裴辙发了一个乖巧躺平肚皮朝天的小黑猫表情包,姜昀祺就在床上坐了起来,脑子有些空,半晌环顾房间,想起什么,转眼又去看行李箱。 一半收了差不多,洗澡那会又拿出来些,剩下的全是衣物。 裴辙两件衬衣被搁在自己浅蓝条纹毛衣和淡绿菱格毛衣中间,干净挺括的版型,质地优良,线条简约利落。 姜昀祺坐在行李箱前,两手捏着举起来,莫名有点想笑。前后转了转,贴着自己比了比,顿时觉得没法比。他太瘦,比起裴辙也太窄,宽阔肩线完全超过自己两肩。姜昀祺脱了睡衣光溜溜套上,袖口直接荡下来,小半截水袖似的,姜昀祺晃了晃,无声笑了好一会。 屋子里静悄悄的。 姜昀祺拽起领口埋下头深吸口气。 太熟悉的气息,熟悉到心悸。 想做坏事。 姜昀祺从床尾慢慢爬到床上,蜷缩起来,抱着另一件衬衫断断续续深呼吸。 雪白细腻的长腿很快蹬开睡裤,膝盖一侧蹭着床单,渐渐粉透。 弄完也没有多久。过分长的衬衣下摆又湿又黏,姜昀祺攥在手里,望着天花板发呆。脸颊潮红,眉眼也潮,水蓝氤氲,四处望了会,又去瞧身下,姜昀祺面无表情抿了抿嘴,不是很想动。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姜昀祺还在放空,睫毛半垂下,有点疲惫的样子。 待看清来电显示,姜昀祺脸腾得红了,摊开两手有点无措,停顿几秒赶紧去抓床头纸巾,手忙脚乱的。 一根手指刚擦好,就按下接听和免提。 “裴哥……”开口哑得不行,姜昀祺把自己又吓了一跳,马上很用力地清嗓子。 电话那头颇为嘈杂,是车流不断驶过的声音。伴随路边雨水溅起落下的哗啦声响。 “嗓子不舒服?”裴辙问完,几秒后一声推门。 姜昀祺咽了咽口水,张嘴吐字清晰:“没有。” 裴辙没再说什么。 隐约听得到一缕空旷悠扬的缓慢音律,裴辙好像在走过一道不长的走廊,接着便是电梯开启关闭的叮咚声。 “准备睡了?”声线略低,似乎电梯里还有其他人。 姜昀祺跪在床上捏着纸巾一边擦手,一边点头:“嗯……马上。” 潮湿粘稠的衬衣下摆贴在大腿处,这会变得冰冰凉,姜昀祺撩起来用纸巾去揉擦。 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什么,跟小老鼠似的。裴辙弯起唇角,暂时没说话,一分钟不到,电梯打开,裴辙缓步走向房间,贴卡进门,单手脱了大衣挂穿衣镜前的钩子上,便问:“在做什么?” 纸巾一点都不牢固,擦几下就掉碎屑,黏在手心,还有腿根。姜昀祺心情忽然变得闷,垂头一点点捻起,然后握着手机进浴室。没说话。 “昀祺。”裴辙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调取会议文件,注意到电话那头明显的低落,便停下正在敲键盘的手,耐心问道:“怎么了?” 姜昀祺打开水龙头,纸巾碎屑被一起冲走,过了会,有点委屈的声音藏在漱漱水流下:“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漆黑眸色微闪,裴辙了然。 某些时候太宠,离开了一下显出差别。姜昀祺平时吃得太好,这会兴致起了,一个人总吃不好。 几秒间歇,电话里传来裴辙低低的笑。姜昀祺凭委屈占理,还是不说话。 “宝贝……”裴辙走向客厅沙发坐下,眼底笑意不减,宠溺地哄姜昀祺。片刻,裴辙闭目语速很慢地问:“怎么弄的?” 姜昀祺愣了下,不知道怎么说。 裴辙也不说话,也不催,无声等待的几秒却让姜昀祺脸更红,过了会,姜昀祺嗫嚅:“就……就用手啊……” “用手怎么弄的?”紧接而来的语气像是在问姜昀祺什么时候去睡觉。 姜昀祺脸红得快要烧起来,湿淋淋的手撑在洗漱台前,不自觉握起,五指纤细水白。 裴辙声线太过从容沉稳,姜昀祺只觉得腿软。 电话那头呼吸小小加重,裴辙听着轻笑:“乖一点。上手不要弄那么重。喜欢哪里就慢慢来,不要着急。每次都那么急,有谁跟你抢吗?” 姜昀祺耳朵都要烧起来了,垂下头微喘着求饶:“别说了……” 几秒空隙,过后裴辙对他说:“下面一点是不是更喜欢?不要总揉头,我看你往下更敏感,可以——” “啊!裴哥我要挂了!”姜昀祺受不了,整个人蹲在洗漱台下闭眼大叫。 裴辙低低笑了好一会。 水龙头没有关,水声淅沥,像是某种缓冲,姜昀祺分神努力去听水声,刻意忽略裴辙成熟温柔的嗓音。 片刻,姜昀祺也跟着笑,张嘴又是一句:“你怎么这样!” 裴辙抬眼,房间顶灯繁复,光线却不是那么亮,偏冷色调的光线打在过分英挺的眉目,声色愈显沉着,他不作声坐着。 对面墙壁上面有一副手绘油画,胡桃木的竖琴镂空画框,典雅复古。 画面中心是一支落在无边无际深蓝海水上的玫瑰,月光笼罩,娇艳欲滴的玫瑰贴着微微晃动的深不见底的海水,沉浸在朦胧迷离的月色下。纤细柔韧的枝条被削去了尖刺,和海水亲密无间。可只要一个浅浪打来,玫瑰即刻就会被海水吞噬。 过了会,裴辙回姜昀祺:“嗯。我怎么这样。” 姜昀祺领教过一次,这样的对话没有任何效用,便岔开话题:“你看我微信了没有啊……”又娇又软,谈正事也撒娇。 裴辙说:“决定好就去做。已经联系过林律师,不用担心。” “裴哥你认识好多人。”姜昀祺索性坐浴室瓷砖上,抱着膝盖和裴辙打电话。 衣料摩擦发出短促声响。 “不要坐地上。回床上去。”这回是兄长面目,语气有点严厉:“哪里都能坐?” 姜昀祺撇嘴,下秒,裴辙像是能看见:“不要老是撇嘴。在我面前可以。万一养成习惯在外面被别人看见怎么办?你还是队长。” 姜昀祺说不出话:“……哦。”起身朝外走。 裴辙觉得时间不早了,便让姜昀祺早点睡:“下个月不会太忙,好好比赛。” 姜昀祺听出裴辙话里意思,十一月估计没什么时间来看他,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裴辙工作比他忙多了:“那你待会还要开会吗?”姜昀祺拖着不挂电话。 裴辙起身朝桌前走:“待会不开。” 姜昀祺:“待会之后呢?” 裴辙:“……晚上和同事有个会。” 姜昀祺又长长“哦”了声:“你现在在哪里?” 裴辙一边浏览文件,一边和姜昀祺磨蹭:“慕尼黑。” 姜昀祺:“慕尼黑是不是在德国?啤酒是不是很好喝?” 裴辙好笑:“昀祺。” 姜昀祺小声:“我不想挂……再说,我还没去过慕尼黑……” 裴辙点了两下键盘:“冬赛结束带你来玩。我们去看宁芬堡,很漂亮。” 姜昀祺:“那还要好久呢。” 裴辙:“……昀祺。” 姜昀祺笑嘻嘻,在床上翻了两翻:“好的好的。我挂了。” 第227章 从今往后 说好挂了就去睡觉,但裴辙毕竟不在眼前,姜昀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脱了衬衣抱去洗,洗完没费多少工夫,就是肚子有点饿。 姜昀祺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决定下楼去餐厅煮泡面。 快十二点,二楼空荡荡的,一侧青训生宿舍寂静无声。可能因为他们还没回来。姜昀祺记得博宇好几次抱怨青训生晚上不睡觉,两三个凑在一屋闹,屡次三番,说了不听。更关键的是,精力还不错,十六七八岁的少年,熬夜一整晚,第二天依旧兴致勃勃上机打排位赛。 餐厅一直亮着灯。台面整洁干净。冰箱里有阿姨准备的宵夜,蛋饼和烤薯角,拿出来热一热就能吃。速冻水饺和抄手都在下面,即食也方便。 姜昀祺转了圈,还是看中了泡面。 热水咕咚咕咚冒着透明泡泡,空气里很快弥漫起小股水雾。包装袋刚撕开,楼梯口就传来一阵踢踏脚步声。 薛鸣淮看到姜昀祺,说:“帮我煮一袋吧。”声音有些哑。 姜昀祺扭头瞧他,薛鸣淮脸色不是很好,说完慢慢走到餐桌前坐下,看着手机屏幕,时不时清嗓子,眉宇恹恹。 姜昀祺就从橱柜下又拿出一包泡面,小锅里的水倒进稍大一点的锅,然后放到水龙头下加水。 “你感冒了?” 冰蓝额发垂下,薛鸣淮关了手机放进口袋,两手伸长搁在桌面,低头有气无力:“可能。” 姜昀祺一直随身带着的药箱里有特效感冒药,副作用极小。水煮开,面下去没一会就熟了,姜昀祺盖上盖子闷,然后上楼给薛鸣淮拿了三包在省人医配的感冒药:“吃完面过半小时冲喝。” 薛鸣淮依旧低着头埋在两只手臂间,不说话,看上去有点昏沉。 姜昀祺就把药搁他手边,转身去盛面。 泡面是最能在深夜引人食欲的。姜昀祺后来还敲了两个蛋进去,这会又香又鲜,筷子都要含不住。 碗底刚碰桌,薛鸣淮就半抬起头,眼圈看着隐隐发红,猛抽了下鼻子,划拉过碗,低声说了句“谢谢”,就埋头吃起来。 姜昀祺愣住。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薛鸣淮应该是哭了……? 姜昀祺咬着筷子不得不停下来沉思。 对面没动静,薛鸣淮抬头:“怎么了?”说话的时候嘴巴里还没吃干净,看来真的很饿了。 眼眶确实有点潮,但没到哭的地步,红血丝很多,没精打采的。姜昀祺不说话。 瞅了眼神情严肃目光探究的姜昀祺,薛鸣淮皱眉,清了清嗓子,又问:“有什么问题?” 姜昀祺低头吃面,想了想说:“待会别忘了吃药。” 薛鸣淮舒展开眉宇:“知道。说了一遍了。别跟博宇似的。” 姜昀祺:“……” 接下来只剩吸溜吸溜。 吃完面薛鸣淮去洗碗洗锅,姜昀祺坐在一边看绝地狙击论坛,等薛鸣淮洗得差不多了,就起身给他另外烧热水冲感冒药。 热水再次咕咚咕咚。 薛鸣淮洗完和姜昀祺一起站在热水壶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昀祺从架子上拿了只玻璃杯,撕开感冒药包装倒进去,状似随口问:“你这几天是不是有心事?” 薛鸣淮看着褐色颗粒状感冒药唰唰掉进玻璃杯底,视线不移,回答得很干脆:“没。” 姜昀祺:“……好。” 热水很快烧好,薛鸣淮往杯子里倒水。 姜昀祺想了想:“那我先上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明天要开始训练了。” 薛鸣淮点点头,没说话。 刚走到楼梯口,身后传来薛鸣淮淡淡的声音:“你看群里了吗?林西瑶说她联系那个律师了,他明天会跟晏雨律师交涉。大概率晏雨不会同意,那明天我们就要公开发声明了。” 姜昀祺转身,神情如常:“嗯。” 薛鸣淮低头搅拌药剂,叮铃叮铃的撞击杯壁声,过了会,薛鸣淮说:“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长柄勺搅动起药剂,杯子中央出现小小漩涡,所有颗粒都被裹挟在里面,用不了多久就会溶化。 姜昀祺没有动,也没朝薛鸣淮走去,只是说:“我知道。”顿了顿,脑子里忽然捕捉到什么,姜昀祺开口说:“教练也知道。我们都知道。” 如果要追溯的话,其实可以追到信战时期。也是差不多的站位。 姜昀祺站在楼梯口,准备去开信战的会——那个时候,他们全力奋战想要打进洲际预选赛前三,拿下A9门票。 薛鸣淮对他说:“我就想拉下那个人,让他也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可是我一个人做不到。” “我需要你。云神。” 身败名裂。当年刘至经历过的,薛鸣淮要晏雨也完整地经历一遍。 十一月的深夜温度有些低,搅拌充分,杯子里的水温就差不多了,薛鸣淮仰头一口气灌完。 “刘至不知道。他只觉得我把自己陷入仇恨太深了——他说这从始至终是他自己的事,他不需要我替他、替他——” 薛鸣淮深吸口气,梗住没说下去。也许是喝得太冲,他的眼眶迅速红起来。 好半晌,薛鸣淮垂眼一字一句重复:“他不需要。” 姜昀祺沉默看着他。 薛鸣淮冲完杯子坐到桌边,又和之前一样埋进双臂,颓丧又无力。 二楼眨眼恢复安静。空气里残留泡面的香味,还有一丝感冒冲剂的清苦味。 姜昀祺转身朝楼上走,说:“他需要的。” 薛鸣淮没动。 “你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需要你就像你需要他一样。” 姜昀祺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些话,他停在楼梯拐口,往下望着薛鸣淮背影,继续说:“但是你知道,教练打不了比赛了,而你刚走到巅峰期,以后的路只会更长。” “我猜教练的意思是不想你继续陷在仇恨里,明天一过就当了结,剩下的交给我、交给First,你不必再独自承受那么多。” “他想让你放下,心无旁骛地打比赛。” “从今往后,你就只是First的薛鸣淮。” 薛鸣淮依旧一动不动。 姜昀祺忽然想起自己的感冒药好像催眠效果不错,叹了口气,往下朝薛鸣淮走去:“你别在这睡啊——” “我来吧。”身后不知何时站了刘至。 他朝姜昀祺笑了下:“云神去睡觉吧,小淮交给我就好。” 姜昀祺点了点头:“嗯。那你们也早点睡。” 刘至笑:“小淮刚开始去信战的时候,我还担心你们俩会处不好,现在看来,你们是真正的好朋友。” 姜昀祺愣了下,仔细思考几秒:“还好吧……” 远远的,就在两人都以为薛鸣淮睡着的时候,薛鸣淮发出嗤的一声:“真正的好朋友——你当我们幼儿园大班?” 姜昀祺:“……” 刘至无语:“没睡就起来,上楼去睡。” 薛鸣淮又没声了,赖着没动。 姜昀祺不想管了,他真的好困。 第228章 云神不行 当所有人都以为三级盔事件会伴随官方一系列技术漏洞声明而渐渐消失在公众视野时,远在大洋彼岸的欧洲电竞赛事仲裁局忽然在国内时间的周一上午十一点半,通过欧赛仲裁在微博的官方账号直接发出一则对绝地狙击官方声明的质疑信。 紧接着,第二通微博详细列出了欧赛仲裁介入调查的始末。最后,箭头直指亚服最强战队P11,指出P11有明显的不公正操作,存在舞弊,教唆、欺压中小战队嫌疑。 欧洲电竞赛事仲裁局呼吁所有亚服战队正视这一问题,也呼吁所有参与电竞赛事、热爱电竞赛事的人不要姑息此类现象。 一石激起千层浪。 声明发布后的一刻钟不到,微博热度直线升顶。 沸腾持续到国内时间下午三点,First官方微博突然转载了一则律师敦促函。 白纸黑字,由律界最富名望的LJS事务所发布,内容是敦促P11现任领队晏雨尽快就非法指使他人在First基地安装窃听器一事进行公开道歉。 函文一出,微博热搜界面直接空白。 吃不到即时瓜的网友开始转战绝地狙击论坛,话题楼搭建速度眨眼破百。 国内时间周一晚上十点半,绝地狙击官方置顶宣布—— 取消P11一年参赛资格。 晏雨终身禁赛。 之后的一分钟,P11官博发布声明称晏雨已不再是P11队长,目前已离开云浮天梯。队长一职暂由谢临顶替。 整整一晚上,微博持续崩溃,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慢慢恢复。 粉丝也跟着崩溃了一轮,第二天下午的微博,几乎全线被绝地狙击话题占据。某种意义上,赞助商倒是赚了一波实打实的热度。 【这都不是瞳孔地震了吧?这他妈是世界地震???】 【这都震到欧洲了!艹!丢人丢到太平洋!艹艹艹!P11有毒吧???】 【我疯了,一天一夜天翻地覆!First他妈是电竞圈的勾践吧???】 【哈哈哈哈,楼上笑死。】 【我算是看明白了。P11就是作死!说一句晏雨是毒瘤不过分吧?】 【墙倒众人推。前天还P11P11嘴边挂,这会就骂上毒瘤了?[微笑]】 【楼上什么意思?欧赛仲裁你不认,律师函你文盲啊?!晏雨他妈犯法啦!看不懂???】 【emmmmmmm,未知全貌不予评价。我只说一句,晏雨是垃圾。】 【说得好。】 【我算是看清First了,他妈全员复仇者联盟吧?排除其他,我就搞不懂,扳倒P11有什么好处???去年世赛他First在哪?信战拿了个倒数啊![笑哭][笑哭][笑哭]】 【你们就骂吧,等明年世赛,亚服一个拎得出的战队都没有,我看你们去哪里哭!】 【???我没看错吧?楼上说的是人话吗???去年世赛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这样的狗屎奖杯你也要?】 【我真的笑吐了。敢情亚服没了P11就啥也不是。】 【冷静点冷静点。我们现在就客观讨论一个问题:明年世赛出哪个?】 【一对二。】 【……不开玩笑。我押Sed。这年头常青的不多了。Infinite扶不起啊!Sed从前年冬赛开始就挺猛,春赛又拿了冠军,等世赛厚积薄发。】 【我押First,这股狠劲,冲到世赛最好!】 【说起Infinite,你们知道前阵子简未珏跳到P11了吗?笑死老子了。哈哈哈哈哈!】 【Infinite全员脑子不大好???】 【弱弱问一句,你们真的觉得First行?不是说云神精神不正常吗……】 【我也觉得First虚,雷声大雨点小。倒是挺能搅和的。[摊手][摊手][摊手]】 【楼上皮下是P11脑残粉吧?】 【云神精神不正常???我的妈呀,这又是哪里来的小道消息啊???[问号][问号][问号]】 【之前@电竞千里眼不是发过一个匿名投稿吗?好像是一张医大附属医院的领药单。First云起,本名姜昀祺,好几个月前在医大领取过精神类用药。投稿人猜测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说什么精神错乱什么的……真真假假,还有人发私信去First官博问了,但没人回。】 【怎么可能会回???不过结合云神这段时间出现频率来说,也不排除身体出状况的可能哦……】 【我说,First真不行。兴风作浪第一名。】 【靠,还挺押韵?[挠头][挠头][挠头]】 【春赛大家都看了,魏亦嘉实力不错吧!后面夏赛保持大家也有目共睹。云神可是消失了整整一个夏赛!你们敢押???反正我不敢。】 【就是。First夏赛水平说直线下降不为过吧?】 网上声浪整整持续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多月里,绝地狙击洲际冬赛-热身赛于十一月如期举行。 随着热身赛进入高潮阶段,大家好像越来越相信一个所谓的“事实”:云神不行。 因为姜昀祺始终没有作为一名正式队员加入热身赛。 热身赛全程都是路星岚、博宇、薛鸣淮和夏闵打下来的。姜昀祺多数时候坐在教练席位上,撑着下巴安静观看比赛。 直播摄像扫到的时候,先是引发一轮神颜尖叫,之后就是所谓的“理性分析”。 【说实在的,我要是长成云神这样,我也不打比赛了。我直接出道去了——哎,你们有谁听说云神签约什么公司了吗?】 【做教练也不错,既稳固粉丝,自己也有实力指导。First有薛鸣淮还是可以的。】 【路星岚指挥位不错。云神有眼光。】 【我觉得云神精神没问题啊!之前怎么老是传他精神错乱什么的……】 【反正就是不能打比赛了呗!】 十一月的最后一周,热身赛结束,First以第十二名的成绩进入常规赛。 大家再次发现,First-Yunqi依然没有作为一队主力队员上场。 这下,网友们的猜测愈加笃定。 第229章 给点活路 “目前看,常规赛结束要打进前三,YE这关必须得破!” 门铃一响,距离最近的博宇起身朝门口走,去拿电话订的酒店下午茶,半途下定决心似的,扭头对坐沙发和地毯上的他们说。 夏闵有点饿了,赶紧跟过去,忙着道:“博宇哥,我觉得不用着急。常规赛前三比不上决赛第一——我们这次是要拿第一的吧,队长?” 姜昀祺坐沙发上垂眼注视电脑复盘屏幕不作声。毒圈刷起时的蓝光映照在他瞳仁上,面前画面反复播放其中225至367秒的场景。 来回数次后,姜昀祺按下暂停。 卡在304秒的一幕是上周常规小组赛最后一场:决赛圈刚刷出来,埋伏在毒圈外的叶逊声配合YE另一名狙击位选手,距离路星岚完全进圈还有差不多五秒时,三枪大狙直接拿下人头。 精准至极。 姜昀祺注意到他中途换枪后取下倍镜,看样子对自己拿下路星岚很有把握。 见姜昀祺没说话,夏闵忍不住去瞧刘至。 刘至低头正在查看iPad上记录的常规赛第一周他们每个人的击杀记录,感觉到夏闵眼巴巴,抬眼望去,笑道:“常规赛熟悉战术,这样决赛才有把握。先别想第一的事。” 夏闵听话点头,跟博宇身后开门取餐。 路星岚盘腿坐地毯上,凑姜昀祺跟前同样眉目严肃盯屏幕好久,过了会小声说:“我应该一边补血一边进圈的。这样掉血速度不至于让我三枪就丢人头……” “没用。”姜昀祺立即道:“边补血边进圈只会拖长进圈时间——你要这么做,叶逊声枪都不用换,之前手上那把连狙也能在进圈前杀了你。” 薛鸣淮兴致缺缺,仰头打了个哈欠,两手往后撑,过了会懒洋洋道:“他不会真算过每支枪在毒圈的射杀掉血时间吧?” 刘至拿过手边抱枕搁他背后:“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薛鸣淮靠上靠枕,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无聊。” 刘至皱眉瞧他:“但有用不是吗。” 薛鸣淮没理,闭眼兀自说着:“不过也是,P11坐了那么久冷板凳,总得找点事做。” 刘至好笑:“你看不惯就看不惯,别老是埋汰人家。” 薛鸣淮睁开一条缝,望天:“也不是看不惯……我就想起那会设备包的事……反正戚明随也不是好东西。” 门被关上,餐车咕噜咕噜向他们走来。 奶茶、果茶、咖啡,香味混合在一起,浓郁香醇,刚出炉的芝士蛋糕、松饼蛋挞的甜热很快弥漫。 薛鸣淮不是很想吃,他困得不行。第一周的常规赛刚打完,他们已经足不出户在房间连续复盘两天了。 其实每个人都有点体力不支。但为期两周的常规赛还剩最后一周,就在后天。其他战队毫无意外肯定也在紧锣密鼓复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夏闵把薛鸣淮订的奶茶给他,薛鸣淮抱着抱枕扣着奶茶起身去了阳台小沙发,准备打个盹。 天气不是很好,阴雨天。窗外灰蒙蒙的,光线黯淡,很适合睡觉。 夏闵推餐车,博宇走前面,他听见薛鸣淮说的话,这时拿了盘松饼在薛鸣淮之前坐过的位置坐下,挨着刘至轻声问:“戚明随为什么不是好东西?” 刘至:“……” 夏闵叫了声姜昀祺,姜昀祺抬眼,伸手拿过咖啡,低下头继续盯屏幕。 “很早的事了。戚明随和叶逊声同批青训出来,但P11一队只有一个正式位,剩下的肯定得去替补。” 博宇了然:“后来戚明随去了?叶逊声嫉妒?偷他设备包?”说着吃了口松饼。 坐对面的姜昀祺抬手问刘至拿iPad,刘至递过去,对博宇说:“具体情况我不清楚。那会我、小淮、还有易宣几个在大阪打夏赛,回来才听说了这件事。晏雨那时候是一队训练负责人,直接罚叶逊声禁赛。后面越来越忙,我们也没再关注他。” 路星岚起了好奇心,托着盘子吃蛋挞,想了想说:“为什么要偷设备包?太容易被抓住了吧?吃力不讨好啊……替补就替补呗,总归有机会的。可这样有了污点,以后更不可能用他。” 姜昀祺闻言弯起嘴角,看着屏幕,笑了下说:“星岚长大了。” 路星岚愣住,半晌不好意思挠头。 刘至思索:“排除他真的心思不正,其实不是没有你说的这个可能。只是没人关心罢了。真真假假事情太多。如果不是真的关心,哪有人在意是你被栽赃还是被诬陷。” 夏闵闻言低声长叹:“说到底还是人心协力好啊!” 博宇见他忽然老成,揶揄:“……这不是我的台词吗?” 姜昀祺忍不住笑。 大家插科打诨度过无聊枯燥的复盘时间。 眼下十一月中,冬赛常规赛第一周比赛结束。First小组排名第四。前三有打过交道的韩国GONG战队,惯于抢别队人头,夏赛那会被YE教训过,这回卷土重来。而YE因为遭遇First,这回战术上就没有特别针对GONG,倒给GONG钻了不少空子。之后就是Sed和YE。 YE和第四名的First小组积分只差五十。 玄就玄在,这几十积分差,First跟撞了邪似的一直越不过。 “下周云神上场?” 薛鸣淮从小沙发上突然坐起来,胡乱抓几下头发,见众人齐齐回头瞧他,莫名:“看我干吗?不是说好的?常规赛第二周云神上。” 夏闵解释:“鸣淮哥,我们以为你睡了,说话都好小声……” 薛鸣淮勾了下嘴角,朝他们走来,路过夏闵抬手叩他脑门:“睡什么?睡着了方便你们说我坏话?” 夏闵是在场所有人里最心虚的,闻言紧巴巴埋头不吭声。 薛鸣淮瞧着一乐:“嘿?你小子——” 姜昀祺:“下周我顶路星岚。” 夏闵朝队长投去含泪感激。 薛鸣淮点头:“YE有应对吗?”一边说一边弯身拍博宇肩:“劳驾。” 博宇仰头:“给你坐沙发不愿意?” 薛鸣淮看他,眉眼无情:“不愿意。” 博宇老大一个白眼,起身骂骂咧咧坐去了姜昀祺身边:“队长,薛鸣淮好横。” 薛鸣淮嗤笑。 姜昀祺笑:“你别惹他。”然后对薛鸣淮说:“目前还没有。叶逊声对每支枪都很熟悉。但我看了我们的击杀率,发挥也不错,继续保持就好。” “毕竟常规赛小组作战,一组十支,彼此遇上的概率比热身赛、决赛都高。我们毒圈谨慎点,尽量不要丢人头。等到最后决赛,二十五支队伍,那才是留给我们的机会。” 路星岚赞同:“常规赛就是压气氛,我们不要被气氛影响。毒圈遇上几率虽然大,但调整心态最重要。” 薛鸣淮倚着之前靠枕:“我刚才想了下,他这属于技术型吧?毒圈也就是他们唯一的优势场了。我们拿下首圈击杀率,后面运气好,赌个天命圈,追平反超迟早的事。” 刘至无比冷静:“要不是天命圈怎么办?要对方是天命圈怎么办?Sed第二也只和他们差三十。现在说追平反超太早。” 夏闵路星岚来回看刘至和薛鸣淮说话,姜昀祺一边笑着听他们谈,一边继续屏幕上的复盘。 刘至问完薛鸣淮就不说话了,过了会,他转头去看餐车。上面还剩零星几个凉了的蛋挞,一旁几只淡彩小碗碟里盛着草莓奶方,薛鸣淮拿了碗草莓奶方握着小勺开始吃。 突然,门被敲了三下。 博宇立即起身去开门,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告诉他们:“林西瑶说主办方明天中午在一层举行关于欧赛仲裁的说明会。进入常规赛的五十支战队都要出席。” 夏闵不满主办方这种事后找补行为,嘀咕:“早干嘛去了。” 林西瑶抱着一本文件进来,里面夹着厚厚一沓纸,站着挨个给他们分发:“博宇和你们说了吧?明天中午的说明会,基本亚服这块新闻媒体都会来。虽然官方没有明确安排会后战队记者问答,但以防万一,我找了些网上比较有争议的问题,列了些常规回答模板,你们看看——赞助的事反正你们也不清楚,问了知道就说,不知道就别说。” 姜昀祺笑着接过:“谢了。” 路星岚是最先拿到模板的,看了会抬头对林西瑶崇拜不已:西瑶姐!你好厉害!归纳得好绝!太会说话了!” 薛鸣淮也朝林西瑶瞧:“不愧是D大高材生。” 博宇倒有些话少,问林西瑶要不要吃点东西,两人站一旁说了几句,夏闵唰地举起手里纸,大声说:“不会真的有人问云神病情吧?!” 薛鸣淮正好看到纸上那处,头也不抬不冷不热:“问就问呗。你西瑶姐不是给了正确答案?‘不信谣不传谣,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实力是最好的证明’——这他妈比标准答案还标准吧?靠!” 刘至笑了好一会。 姜昀祺也笑。 博宇把沙发上的位置让给林西瑶坐,林西瑶也拿了碗草莓奶方吃,博宇坐去了薛鸣淮身边,薛鸣淮余光瞥他,目光忽地温和。 博宇下意识后仰,十分警惕:“干嘛。” 薛鸣淮凑博宇耳边:“你让林西瑶坐队长旁边?” 博宇立马仰脖避得更远:“有问题?!” 薛鸣淮“啧啧”两声,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见沙发上坐着的姜昀祺稍稍抬眼,眸色平静注视着自己。 后颈无端绷住,薛鸣淮停顿几秒转口玄乎道:“有问题?没问题。再说,有问题早就有问题了,哪能现在有问题?” 博宇:“……说人话你会死?” 薛鸣淮摸了摸后脖子:“会。” 博宇:“……” 刘至最明白,这会笑着岔开话题:“云神下周上场没问题吧?” 博宇无语:“又是‘问题’……” 姜昀祺低头看了眼右手,若有所思道:“问题是没问题,就是手速还需要练。” 刘至:“可以了。慢慢来。” 夏闵疑惑:“队长这段时间都在哪里练?我看First-Yunqi这个号上的不频繁啊。之前我和星岚想找你练三排的,但看你不在线就去找了鸣淮哥。” 姜昀祺:“美服。” 路星岚正上着账号,闻言切到战队:“First-Yunqi最近战况显示也没有美服配对……队长你换号了?” 姜昀祺点头:“嗯,换了个新号。从基础开始练,上周三已经打进前两百了。” 博宇想起来:“你不会就是我之前在论坛看到的,美服升级最快新人选手Top3?之一?” 林西瑶打开手机版论坛搜相关帖子,一边问博宇:“Top3都有谁?” 博宇:“排第一的是一个叫PZ的,第二叫Stan,听说已经签了M19,格雷好像联系过他。第三是Ree,无名选手,至今神龙见首不见尾——当然,比不上PZ,没人知道他是谁,升级堪称神速,还创下了单场击杀记录——上次维持这个记录的就坐在你旁边。” 薛鸣淮:“PZ?” 博宇对上薛鸣淮视线:“说实话,我看到这两个缩写的时候,总觉得在哪里——” 姜昀祺点点头:“是我。小号。” 除了刘至,众人:“……” 良久,夏闵:“所以说,你自己破了自己的记录?” 姜昀祺诚恳:“我不知道之前的记录是我的。” 夏闵已经听不进任何了,他盯着姜昀祺,苦巴巴:“队长,给点活路吧?求求你了!你都这样了!你还担心你手速?!那我干脆跳河去算了!” 路星岚一声长叹。 第230章 世界离谱 姜昀祺笑:“现在这个手速也是一步步练上来的。教练知道。”说着看向刘至。 一个月前,刘至曾安排姜昀祺和First青训生一起在线训练。 那会姜昀祺手速可以说吊打一众青训生——即使他人还在遂浒,也有差不多小半年没有碰键盘和鼠标。 那时刘至和大家都相信姜昀祺再度回归赛场完全没问题,手速仍旧是世赛第一的水准。但因为比较对象是青训生,战术和机动方面距离正式职业选手差一截不说,距离姜昀祺更是差得不知道哪里去。 姜昀祺后面就找刘至说了这件事。 实话说,刘至是不担心的。 姜昀祺和薛鸣淮最大的区别在于,姜昀祺有天赋,他是电竞圈难得一见的天赋型选手。薛鸣淮不是,薛鸣淮靠技术和练习,P11那会薛鸣淮是全队训练最狠的,全身投入的心血和超稳定的心态——这当然也有赖薛鸣淮“独特”的性格——两相叠加,才有了前年冬赛那波置之死地而后生,助P11荣登最后的辉煌。 不过刘至明白姜昀祺顾虑。 天赋型选手最怕的就是心里有顾虑,再强的天赋,要是上场心态不稳,那几乎就是致命的。 为了消除姜昀祺顾虑,刘至提议要不换个新号去美服打级:“First-Yunqi这个号太惹人注目。夏闵之前和我说,现在只要你上线,论坛就有人等着直播比赛,上面刷弹幕,底下飙评论。一个失误难免不会被放大。换号去美服的好处,一是不会有人认出你,二是美服升级比亚服更严苛,标准提高了,你看看自己要花多久打进前两百。” 美服前两百,差不多都被M19收入囊中。 于是,姜昀祺就在美服注册了新的账号。 邮箱是裴辙平时用的,联系电话也是裴辙日常的电话号码,注册名干脆就用了缩写。 那会姜昀祺刚回江州,注册界面条款选项众多,裴辙下班就帮着一起弄。 两个人弄了快一个多小时。 主要姜昀祺还留有应试教育综合症,出现在面前的任何英文都恨不得当阅读理解来读,裴辙一眼就看完的界面,姜昀祺勤勤恳恳全神贯注念了好久。 大学专业学的法语,但姜昀祺好久没去上学,可以说忘得一干二净。裴辙倒没说什么,只说休学结束回去好好上就是了。 不过发音方面还是受了些影响。 平常脑子里没什么法语概念的姜昀祺读英文就照着教科书上音标读,自从学了点法语皮毛,英语发音莫名偏英腔,可又是半吊子的感觉,听起来就奇奇怪怪。 宋姨几次路过,最后忍不住问:“这说的什么?叽里咕噜……” 姜昀祺笑倒在裴辙怀里,仰面对裴辙说:“很奇怪吗?现在出现的每个单词我总会联想到法语,都串起来了,回去上学肯定死翘翘。” 裴辙把人拉起来坐好:“两门语言你都学得太浅,确实容易混淆。只要有一门学深了就不会。” 姜昀祺点点头,点完继续做阅读理解,然后填写裴辙邮箱和电话。 刚开始姜昀祺还有些犹豫,毕竟裴辙邮箱不是寻常什么邮箱,虽然后来裴辙提供了他大学时期的校内邮箱,但姜昀祺还是觉得会妨碍裴辙。 磨磨蹭蹭犹犹豫豫,还重新申请了一个邮箱,可等提交上去,美服直接拒绝,说新注册的邮箱不具备信用,要求更换邮箱,不然就等新邮箱试用三个月后再来注册。 姜昀祺呆住:“亚服就没这种规矩!”折腾那么久,姜昀祺有点生气,键盘敲得老老响。 裴辙拿下姜昀祺寻仇似的手,姜昀祺就抱着两只手臂窝裴辙怀里不动。 敲击键盘的十指干净利落,裴辙帮他退出重新申请,全程没什么动静,但每一步操作都极其流畅。 很快,界面又回到了邮箱注册一步。 姜昀祺看着裴辙有条不紊敲入自己的邮箱,头顶传来裴辙温和嗓音:“我觉得这个要求挺合理。既避免了随意注册造成的浪费,也会让注册者更谨慎。” 姜昀祺在裴辙这里从来就没什么主见,当下点头:“嗯。” 裴辙笑,垂眸瞧他:“不过三个月是有点不人性化。” 姜昀祺马上仰头:“是吧是吧?三个月!三个月冬赛都打完了……”说到最后就有点撒娇,好像美服规矩是裴辙定的。 接下来所有注册流程裴辙一手包办。姜昀祺乖乖坐着,不作声,偶尔盯住裴辙修长指节出神。 裴辙的手真的很好看。落在姜昀祺眼里,只觉得性感。骨节分明,长而笔直,做事的时候腕骨到手背的线条总会透出些许凌厉意味,姜昀祺觉得可能跟这双手摸过军械有关,持握的重量、掌控的力度,裴辙的很多时候都是不动声色的。 昀祺小腹靠左一点有一道遂浒留下的匕首疤痕。时间过去太久,痕迹不是那么明显,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不特意去摸也摸不出来。不过某些时候,当裴辙手掌按在姜昀祺小腹,中指指腹下第一道指节正好搭在上面。很契合。契合到姜昀祺会害羞,然后就往后蹬他。 脑子里开始浮想联翩,一路跑火车就快跑到全身冒烟的时候,裴辙已经帮他弄完了。 姜昀祺接手的时候,都有点不认识键盘了。 裴辙不知道,只瞧见怀里小家伙耳朵红得可怜,看了几眼,拇指食指刚捏住揉了揉,姜昀祺就缩肩膀抖,跟小动物似的。 新人注册美服开始会有引导,包括赛事规则、地图类别、枪械性能等基础介绍。 这些姜昀祺都快速略过,直奔第一场晋级赛。 裴辙搂着姜昀祺看他有条不紊落地、换枪、掩藏、狙击。 耳朵红就没停下来过。 由于太简单,十五分钟不到就结束了,姜昀祺投入比赛,耳朵慢慢降温。 过了会,姜昀祺扭头和裴辙说:“裴哥,你知道信号枪还可以干嘛吗?”说着眼睛都不看屏幕了,瞧过来的水蓝眸子笑得弯起,有点得意:“夏闵教我的!他看直播跟那些钓妹子的主播学的。” “钓妹子”这种流里痞气的词从姜昀祺嘴里出来,裴辙垂眸看他一眼,想说几句,告诫他说话别那么轻浮,但一时也没打断姜昀祺的兴奋,片刻只淡淡道:“不知道。” 姜昀祺没察觉裴辙突然的严肃,画面里胜利的小人噌地掉头往民区跑,在一幢五层红楼里跑来跑去,似乎在找什么:“等我啊……我给你表演一个……诶?我记得这里有的……空投信号枪呢……” 裴辙注视姜昀祺后脑勺,还是觉得应该教育下,正要开口,就见屏幕里小人一步三级蹦到阳台,推开铁门,怀里的小家伙也激动地坐直,要不是裴辙动作迅速,脑壳差点磕到裴辙下颌:“哎哎哎!找到了!就是这个!裴哥你看!” “砰”的一声,视角随之上仰,湛蓝天空中出现一朵硕大缤纷的梦幻爱心。 亮晶晶的粉红,一圈一圈画着爱心。 姜昀祺喜滋滋:“是不是很好玩?比赛时候信号枪就是一束金色烟花,专门用来叫空投的!比赛结束信号枪就会有很多模式,我第一次发现,夏闵和我说那些钓——” “姜昀祺。”裴辙沉声。 姜昀祺下意识转头:“啊?”笑意停留在眼角眉梢,美好得一塌糊涂。 一双蓝眸清澈无邪,裴辙拿他没办法,也不能说姜昀祺学坏了,说白了就是闹着玩。姜昀祺能有什么心思。 裴辙问他:“钓什么?” 姜昀祺望住裴辙眼睛,好像明白了,脸忽地有些红,垂眼小声:“没钓——不是——我就听他们这么说……我不钓的……” 越说越软,越说越乱七八糟,姜昀祺索性抿嘴不说了。他知道裴辙意思,眼下就是有点沮丧。 好一会,姜昀祺垮下肩,慢吞吞转身坐好趴键盘前。 比赛时的界面已经退出,开始计算积分,一行一行累积叠加,新手PZ势头很猛。 注视半晌,姜昀祺对着屏幕唉声叹气:“我钓你诶!你没看出来?” 裴辙:“……” 姜昀祺垂头丧气,裴辙后来倒是笑了好一会。 比赛结束,毫无意外,姜昀祺晋级了。 下一秒,裴辙手机跳出一条中英系统短信:“恭喜PZ!您已成功晋级至全服xxxxxx03!再接再厉!CONGRATULATIONS PZ! YOU HAVE BEEN PROMOTED TO ……” 于是,伴随姜昀祺升级速度越来越快,裴辙差不多每天都会收到一至两封恭喜晋级的系统短信。 也不是每进一名就会通知。 初次晋级之后,全服前一千万、前一百万、前十万、前一万等阶段性晋级,系统都会派发短信邮件通知。 姜昀祺打进全美服前五百的时候,距离初次晋级刚过去一周。也就是那时,PZ这个名字正式被绝地狙击论坛注意到。 裴辙是在下飞机的时候收到短信的。 开机瞬间进来两条系统恭喜信,一条关于签约战队注意事项,大概意思是如果这时已有战队俱乐部联系您,请务必确认以下相关信息。未成年必须在监护人陪同下阅读合同,并向官方递交监护人同意书。 去外事部路上,裴辙颇为仔细地研究了下战队签约注意事项,直觉姜昀祺当初签信战估计看都没看。 而一旁喻呈安无意中瞄到,顿觉这个世界离谱得可以。 第231章 落下帷幕 所谓的说明会,也确实如同夏闵认为的,属于官方找补行为。 欧赛仲裁的质疑信发布之后,官方态度瞬间明晰,即使P11在亚服有着不可取代的奠基意义,那至此,它的地位也走到头了—— 欧赛仲裁介入之前,这件事尚且可以定性为亚服战队间的矛盾和官方技术漏洞共同造成的偶发恶劣事件。那么,欧赛仲裁的介入彻底将这件事与职业电竞精神挂钩,换句话说,直接触及了官方权威,拉下了官方想要保举P11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官方果断舍弃P11也就理所当然了。 第二天一早,林西瑶安排的几个化妆师挨个上门,队服也给他们另外准备了套崭新的——如果不是每个人都睡眠不足,勾肩搭背地打哈欠,那排排站就是一副少年意气。 “……不化妆,就给你们弄下黑眼圈……总归出去见人,精神抖擞些不好吗——薛鸣淮,你洗脸了吗?” 几个小的还听话,在西瑶姐的安排下老早乖巧坐在了化妆镜前。几个老油条就不是了,薛鸣淮裹着睡袍巡视现场,全程难以置信,半晌捏起细细一杆眉笔,对林西瑶道:“老子要用这个?” 林西瑶憋笑,拿下眉笔,指了指他身后卧室:“您不用,您天生丽质,您只需要现在去洗把脸。” 薛鸣淮这才无聊溜达开。 姜昀祺到的时候,已经收拾整齐穿好了队服。林西瑶说另外准备了新的队服,就让姜昀祺领了去薛鸣淮卧室换。 卧室连着卫生间,姜昀祺进去的时候,博宇看样子也是刚下来,但与姜昀祺不同的是,他显然和薛鸣淮一样是从床上爬起来的。 两个人都没洗脸,这会正用着一个洗漱池。 “……艹!溅老子身上了!博宇——队长你不管?”薛鸣淮小学鸡嚎叫,炸毛跳脚:“我不用了!我待会也不去了!” 博宇白眼:“薛鸣淮你几岁?还有,你显微镜做的?” 薛鸣淮威胁:“你给我记着,等回基地——” 一早就放炮仗,姜昀祺听得头疼,从兜里掏出房卡对薛鸣淮说:“那你去我房间。” 话音未落,薛鸣淮跟着了似的冲出来拿了卡掉头就走。 外间林西瑶搞不明白,见状叫他:“哎!你去——算了”,说着嘱咐化妆师:“待会那蓝毛回来,给他梳下头就好。” 博宇房间里听到笑喷了:“蓝毛哈哈哈!!!” 姜昀祺也觉得好笑,一边脱下队服,一边对博宇说:“你别老欺负他。” 博宇乐了,扭头眯眼瞧姜昀祺:“我欺负他?队长,我有理由怀疑你偏心。”说着一手比划两指从双眼射出,一副火眼金睛的中二模样。 姜昀祺选择不再说话,弯腰脱裤子,换新的。 博宇身高是他们几个里最高的,半年前体检之后就一直克制饮食,不比赛的时候健身也很上道。现在已经瘦了很多,肩颈宽阔挺拔。他长相本就阳光,这下更是又高又帅。 夏闵一点点目睹博宇变化,羡慕不已,现在就跟着博宇一起健身。但毕竟基数摆那,瘦小个的夏闵再怎么练也不能凭空长出七八厘米。 大清早的,荷尔蒙爆发,这会洗好脸,穿了件白T,博宇两手先是往上举了举,然后侧身让出,一手啪地撑住门框,几秒用力凹了凹手肘,固定好后对姜昀祺说:“看!” 姜昀祺:“……” 博宇眼含期待。 几秒,姜昀祺面无表情捧场:“不错。” 博宇视线转回盯着自己手臂,继续凹:“练了好久……我跟你说,以后再碰上晏雨那种事,让我上!老子一拳仨。” 姜昀祺:“……” 蓦地几声敲门。 林西瑶带笑声音传进:“好了吗?好了快出来,九点半就要进场了。” 姜昀祺唰地拉好拉链:“好。”转头就见博宇吓得整个缩回卫生间,赶着拍胸口,气音道:“吓死老子了!我以为她要进来,完球了!” 姜昀祺:“…………”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 S市雅高国际酒店历年承办绝地狙击官方赛事,大大小小的发布会、说明会也办过不知道几起。 姜昀祺他们到的时候,容纳近六百人的一层会议室后排早就严阵以待各方媒体,拍摄机子架得高高,连密排布的器械锃光瓦亮,进来一队就怼人脸上啪啪啪数连拍。 林西瑶长舒口气:“幸亏给你们捯饬了……照早上那模样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熬夜小分队。” 姜昀祺:“……确实。”他莫名有种身为队长的失职。 刘至笑而不语。 落在最后的薛鸣淮依旧一副没睡醒样子,看什么都带着些许不耐。但他长得好看,即使眉眼没精神,也不妨碍他凭着清新避俗的气质脱颖而出。 之前从姜昀祺房间洗漱完回来,林西瑶觉得他头发也可以不要弄了:“你这样,记者都不会去招惹你。” First一众刚在主办方安排下依次落座,没一会就有记者拐弯抹角上来凑话筒:“上周小组赛结束,First排名第四,第一次遭遇YE——” “对不起,我们不接受采访。而且会议马上开始了。” 林西瑶直接从后排走上来拦住,神情格外严肃。她今天穿了一套职业裙装,细细小高跟,看上去干练又飒爽。 记者疑惑:“你是?” 林西瑶双手抱胸,她身后First全员齐齐看她,个个乖巧又安静。 “我是First经理人。有什么问题?” 没想到战队经理人这么不好说话,一般来说都是队长或教练不好说话。这下满腹草稿的记者都有些愣住,站着语塞。 最前方开始出现稀稀落落的人潮声浪,看样子官方已经到场。见缝插针的记者犹豫几秒,最后选择去最前方蹲点。 夏闵路星岚崇拜不已,就差给林西瑶鼓掌了。 林西瑶转身看他们坐得实在乖巧,忍不住笑:“干什么呢?早上怎么没见你们这么安静。” 博宇竖起拇指,张口就来:“西瑶姐就是西瑶姐,果然大杀四方。” 话音还未落,林西瑶忍不住白眼,朝后指了指自己座位:“我回去了。结束我来带你们。我已经问了工作人员,有快速离开通道。” 姜昀祺:“好。” 坐末尾的薛鸣淮已经快要睡着。姜昀祺远远瞧他一眼,刘至想了想起身和薛鸣淮右手边的夏闵换了位置:“我去看着,不会有事。” 姜昀祺倒不是怕出事,就是担心一会会场声音大点把人吵醒,薛鸣淮估计会发飙。 博宇一直有个世纪难题:“他怎么老是睡不醒?” 夏闵忐忑:“鸣淮哥是不是嫌我们烦……?” 博宇好笑觑他,停顿几秒:“自信点。把‘是不是’去掉。” 夏闵瞬间耷拉。 姜昀祺:“……” 十分钟左右的嘈杂,紧接着一阵密集拍摄声,最前方话筒开始嗡嗡试音,边缘两侧走道灯渐次熄灭。偌大会场转眼像是被抽掉了百分之九十的高分贝噪音,一时间只剩空旷回响和细密夹杂的低语。 半分钟不到,会议正式开始。 简单几句中英文开场。 姜昀祺认出做英文开场白的是去年世赛集训在巴塞希斯酒店五十二层迎接他们的白人老头。只是这会他没有容光满面看着大家发言,视线有些偏下,神色郑重不少,语气也稍平。 寥寥几句之后,他邀请欧洲电竞赛事仲裁局名誉理事就事件前因进行发言。 现场间或有人鼓掌,稀稀落落,总体气氛并不是特别好。 这件事本就不光彩,加之官方态度反复无常,立场犹疑,而且就此前明里暗里维护P11这点来说,已经触怒在场多数中小战队了。 站起来的是一位白胡子意大利老人,说起英文来并不十分熟练,但很可爱,中途好几次提到First,然后抬起一双绿褐色眼睛,在乌泱泱的战队群里找First。 第四次找的时候,姜昀祺只得在主办方安排下站起来,和这位老人遥遥相望,点头致意。 站着的那五六分钟,姜昀祺特别希望林西瑶也能把这件事包办了。 夏闵路星岚差点笑得翻椅子底下。 薛鸣淮忍了会,后来实在受不了,躲到刘至背后压嗓笑。 博宇则一脸忧心忡忡,挨个不满盯他们,莫名心疼杵那的姜队,后来忍不住越过夏闵路星岚,对刘至叹息:“教练,你不管管?就薛鸣淮带的!队长都遭这份罪了!我们居然一点队魂都没有?!” 薛鸣淮差点笑疯。 孤零零站着的姜昀祺:“…………” 意大利老头的英语发音实在不标准,姜昀祺根本没听懂。好在现场有即时翻译,大意是感谢First站出来追究到底,电子竞技作为一项新纳入的体育赛事,公平公正永远都应该在第一位。 “热爱是这个世上最纯粹的事,永远不要去玷污它。”白胡子老头对在场二十上下的少年们笑呵呵道。 掌声这时才逐渐热烈。 这场前后持续近三年的风波好像至此才算落下帷幕。 沉冤的,被昭雪,恶贯满盈的,也得到应有的惩罚。 后半程,现场纷杂,记者们一窝蜂上前,提出或犀利、或尖酸、或刻薄的问题,炮火猛烈。主办方疲于应对,十几分钟后,话筒交给了绝地狙击公关人员,几位西装革履的白人匆匆离场。 意大利老头依旧坐座位上,双手交叠在身前,详细回答有关欧赛仲裁的问题。 伴随每一次提问爆出,围观战队里有幸灾乐祸的,有怅然若失的,也有纯属看热闹的。 好像在场每个人都曾参与其中,都能明白走到今天这步的意义。 可除了First,没有一个人同他们一样切身体味过这一路的点滴。 摆在面前的这个结果,好像令人满意,但也只有First知道,他们从来都不满意。 ——如果它来得再早一些就好了。 但没有办法。 这是所有不满意里最能得到的满意了。 他们二十来岁,在某一天忽然明白,不是所有的事都配得上圆满。 即使眼下这一切看起来十分圆满——有声讨有质疑有道歉,风风火火,所有人都加入了进来。 First全员坐在座位上,注视前方,一言不发。 第232章 空气经流 临近尾声,林西瑶忽然从后排赶来,语气有点着急:“我听徐漾说应急通道也有记者,他们一队几个就被堵在了通道口。” 姜昀祺站起来朝出口看。 入场时全开的左右两扇大门这会只开了半扇,亮堂堂的一个方口子,陆续有战队从那里离开。但也能看到扛着摄影机的记者疾步跟随。 “要走趁现在”,刘至看了眼前方事态依旧猛烈的记者质询,对姜昀祺说:“我看他们差不多快结束了,到时候肯定全绕过来堵我们。” 姜昀祺没有犹豫:“走吧。” 话音刚落,夏闵路星岚动作一致翻过椅子冲出走道,眨眼就跑到了门口。 后排蹲守的记者不是很在意他俩,只是见着姜昀祺刘至和薛鸣淮准备离开,他们才有些蠢蠢欲动,这会三三两两转身走来。 见状,林西瑶蹙眉显得很担忧,她回头看了眼姜昀祺和刘至。他俩没什么表情。薛鸣淮更不可能有表情,他一个人插兜跟在后面,还落了几步。 最早凑上前的记者开始递话筒提问,林西瑶一路疾言厉色回绝。博宇早就在她身边护着,几小时前和姜昀祺炫耀的臂力终于派上用场。 与此同时,发言台前炮轰的记者很快意识到大量战队即将离场,尤其是First,当即跟踩了滑轮似的,潮水一样掉头奔涌上前。 前后夹击,薛鸣淮直接被断在了一层开外。姜昀祺和刘至被前面的记者团团围拢。最前方,博宇带着林西瑶已经到门口。夏闵路星岚蹦上蹦下,好像从他们角度看到姜昀祺都困难。 记者开始发问,薛鸣淮满脸阴郁,眼锋冷漠,浑身上下透着不耐烦,朝前看的时候一下盯住博宇,直接传达了见色忘友四字信号。 博宇不是特别心虚,他当没看见,低头对林西瑶说:“我去拉云神和教练。” 林西瑶踮脚往薛鸣淮方向看,她已经看不到一头蓝毛了:“不拉薛鸣淮?” 博宇无所谓:“他自带飞行模式。只要没人碰他,不会怎么样的。” 林西瑶:“……” 可是,就这几秒功夫,上前的记者越来越多。 博宇艰难挤进人群,没两步就被架着的摄影机子拦住,前后左右都是人,每个人都在说话,目标对准了姜昀祺和刘至,现场混乱得堪比明星出场。 不远处,夏闵脑子灵活,见状立刻拉路星岚去找保安,半途忧心:“那么多人,队长不会被憋死吧?” 路星岚叹气:“不会吧……” 林西瑶转头见两小的跑了,想了想还是先跟了上去,听见夏闵说的,顿时哭笑不得:“夏闵,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夏闵看了眼林西瑶笃笃清脆响的高跟鞋,放慢脚步,一边说:“西瑶姐,你脚没事吧?你回去等我们,我们去叫保安来!” 林西瑶摇头,表情思索,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说话,跟他们一起朝酒店后勤部跑。 可没走几步,林西瑶倏地停在原地,对他们神色凝重道:“按理说刚才的情况,那么多人冲上来围我们,现场保安不会不管。但你们也看到了,保安基本都在消极应对,根本没阻止记者上前。” 夏闵反应也快:“对!保安不靠谱!” 林西瑶转身朝会议场望:“那些媒体肯定提前打好了招呼——只要不发生肢体冲突,记者怎么问都行。” 路星岚回过神来目瞪口呆,一下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回去找姜昀祺他们:“那我们……” 林西瑶一步步往回走,拿出手机:“First是整起事件的中心。他们这次来,除了围堵官方就是围堵First。” “而且P11不在场,他们更不可能放过First。” 夏闵越来越觉得严重:“那我们还找保安干什么?保安都被买通了!”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林西瑶说:“报警。”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现场比预想的还要难以收拾。 博宇早就被挤出人群外,不一会连姜昀祺都看不见了。他还是正常思维,转身就去找了负责会场的保安。 保安领头是个一身藏青制服的瘦高小伙,见博宇猛冲来还有点怵。可听了博宇说的,瞬间卸下肩膀无所谓道:“记者采访不都这样?没撞你没顶你,问几个问题而已。小伙子,别太紧张。”说完还拍了两下博宇肩。 博宇瞪直了眼:“不是?这算拥堵啊!你们不管?而且我们待会还有事,他们一直围着我们,我们不走了?!” 领头保安环视会场:“你看,就你们那块人多些,其余空得很,哪里拥堵了?不要一惊一乍。” 一旁其他保安凑上来七嘴八舌安抚:“几句话的事,采访完不就没事了?急什么?” “——大惊小怪!” 博宇怀疑不是自己脑子有问题,就是这些保安脑子不正常。 人群中心的姜昀祺和刘至只觉得耳朵快炸了。 面前递来的话筒长短不一,也有录音笔直接上场,问的问题不外都是: “请问你们对此次结果满意吗?毕竟争取了那么久……” “官方私下和你们有接触吗?请问你们是怎么想到联系欧洲电竞赛事仲裁局的?” “你们之前和欧洲电竞赛事仲裁局打过交道吗?” “可以具体说说窃听器事件吗?从警局立案调查开始,这件事前后经历好几个月。请问你们最后是怎么拿到证据证明是晏雨做的?” “晏雨为什么会在你们基地安装窃听器?据我所知,那时First刚成立,你们刚搬进新的基地。难道在此之前你们就有过节?那时云神你还在信战……” “——晏雨在你们基地安装窃听器,是不是和巴黎世赛三级盔事件有关?” “宋绍被禁赛一年,你们有什么想法?巴黎世赛最大的遗憾是不是就是这个?” “你们之后还见过宋绍吗?” “信战解散,First成立,黎坤和Eric都离开了,姜队什么想法?” “早在信战时期姜队是不是就对他们不满?听说巴黎世赛预选赛期间,姜队曾被踢出一队,之后又临阵换队,是不是真的?” “姜队对P11禁赛一年有什么想法?一年后如果遇到,姜队还会采取春赛那会的报复手段吗?” 远远倚着座椅闭目养神开启强屏蔽模式的薛鸣淮脸色越来越难看,记者口不择言的“报复”二字出来,他当即直身,冷着脸就朝姜昀祺和刘至那圈走去。 周围记者像是看到什么了不得的苗头,捧场似的齐刷刷给薛鸣淮让路。话筒也一路跟随。 姜昀祺余光看见,知道薛鸣淮过来准要爆粗口。 刘至也看到了,赶在薛鸣淮开口之前急忙按下:“所有事情官方已经给出全貌,大家——” “刘至你加入First,是不是也是为了前年冬赛的事?这次官方正名,时隔那么久,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至开口瞬间就有人往前拼命递话筒。 薛鸣淮这时已经走到两人身后,目光凶狠,环视四周的脸色像是随时准备动手。刘至回头看他一眼,皱眉低声:“小淮。” “……听说你手受伤了,是不是也是和P11有关?或者和晏雨有关?” “刘至你离开P11的真实原因是什么?是手伤?是三级盔?还是晏雨夺了你的队长之位?” “薛鸣淮最初加入信战是不是受你的安排?你加入First是不是也是受到薛鸣淮影响?听说你们关系匪浅。” “作为First教练,如果以后赛场上遇见P11——” 薛鸣淮赫然爆发:“我艹——” “各位。” 蓦地,姜昀祺注视距离他最近的一位头戴棒球帽的记者,淡淡道:“所有事情到此为止。我们不会给出你们想要的任何答案。现在纯属浪费时间。” “麻烦让一下。” 姜昀祺容色平静而淡漠,好像刚才的连珠炮只是一阵噪音,他通通都无视了。 话音落下,现场几秒停滞。 某种意义上,这种表态在急于知晓实情、想尽可能掌握蛛丝马迹的记者眼里,类似于挑衅。 于是,记者们无一人动。在他们眼里,这个掀起电竞圈难得一见风浪的新人战队,过分目中无人了。 气氛朝着对峙方向延展。 姜昀祺不说话,他抬眼望向最前方。 两扇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全部打开,室外光线充足,眼前昏暗混乱。 再汹涌澎湃的波涛,在到达万丈海渊的时候,其实已经惊不起任何波澜。海底静谧而宁和。 偶尔随着海水潜伏而下的砂砾,带来海面的须臾一瞬。 情绪控制对他来说早就不是什么问题。 这世上,除了裴辙,没有什么能够影响他。赛场上的惊心动魄是另一回事。他的情绪掌控在裴辙手里。没人能够惊扰。 砂砾细小,不值一提。 姜昀祺极其缓慢地收回视线,没有看在场任何一个人,他说:“我们之后还有训练。如果你们还想问的话,可以联系我们的律师。” 姜昀祺抬起腕表,垂眸:“现在开始,拖延的每一秒,我们都会保留起诉的权利。” 语气淡到极点,好像在说时间不早了,该散了。 可姜昀祺周身拒人千里,他忽然给人一种十分难以接近的感觉,如同一堵冰棘丛生的暗黑墙面,一眼就能预想触碰时的鲜血淋漓。 奇怪却不突兀。 拉锯的气氛被毫不留情刺破。说完后的几秒,纷乱现场渐趋缓和,只慢慢多了些窃窃私语。 姜昀祺带着刘至往前走。 薛鸣淮皱眉盯过每一个人,压着一股未尽的火,在刘至扭头看他的时候才不情愿抬脚跟上。 距离最近的头戴棒球帽的记者望了望姜昀祺背影,嘴角忽地诡异牵起。好几秒,他垂眼看着自己手机,一动不动。因为用了防窥膜,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薛鸣淮路过,无差别地瞪了他一眼。 姜昀祺过分冷锐尖利,人群松动的迹象不断扩散。 刚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带笑嗓音,轻飘飘的语气:“云神,你还好吗?” 姜昀祺顿住,没回头。 极短的间隙里,不知为何,心头升起一种异样感觉——他的警惕心和防备心总是很敏锐。 压了好久的火气终于憋不住,薛鸣淮挣开刘至牵他的手,冲上前对就在自己面前的棒球帽记者厉声:“你他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你想说什么。”姜昀祺回身拦薛鸣淮面前。 薛鸣淮盯紧记者,要不是后面刘至用力拽着,保不齐这会已经冲上去把人狠狠揍了一顿。 记者对姜昀祺微笑:“看来云神知道我在说什么。” 原本离散得差不多的人群又渐渐围拢。 姜昀祺面无表情:“你说。” 棒球帽记者欣赏似的观察了几秒姜昀祺神色,语气惋惜:“我就是想问问,云神这里……怎么样了。”说着,握住手机的手指了指自己太阳穴。 这句话出来,现场围观人群瞬间明白什么事。 下一秒,大家看姜昀祺眼神就有些不同,疑惑、揣测、等着下一秒发生的新闻,手里的话筒纷纷举起。 其实这个时候姜昀祺是该做出点回应的。 但他没有。 他突然转身盯住已经全身炸毛、就差上脚踹人的薛鸣淮,从上到下仔细研究了会。 张牙舞爪的薛鸣淮感受到姜昀祺突如其来的专注目光,愣住:“云神?” 就连一直拉着他的刘至也有些疑惑。 姜昀祺笑起来,嗓音轻快:“你用我台上那瓶须后水了?” 他的长相历来是绝地狙击论坛镇楼神颜,开屏极其惊艳,各角度精致细腻。就是很少笑,侧颜冰雪一样剔透。 这会笑起来简直赏心悦目,蓝眸极亮,嘴角弧度过分上扬了,瞧着薛鸣淮有点自己偷着乐的感觉,又掺杂些自己都觉得的不可思议。 去拦薛鸣淮的时候,姜昀祺就已经发现这件事。 如同空气经流身边。 他开始还以为自己出幻觉了——虽然他每时每刻都想见裴辙。 姜昀祺笑得百年难得一见,原本壁垒一般等着惊天新闻的记者,注意力多少不被分散。 天知道,薛鸣淮脑子早就断弦了,这会听到姜昀祺这么问,更是愣得不知道说什么。 刘至看来看去,不明白这个对话从何而来,但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谈一瓶须后水,总比面对不怀好意的阴险记者强。 刘至对姜昀祺说:“博宇占了他洗漱池,后来他就用你给的房卡去你房间洗漱了,估计是用了。” 姜昀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依旧笑得灿烂,眉眼精神奕奕。 薛鸣淮总算回过神:“什么情况?须后水怎么了?不是林西瑶说要捯饬捯饬,我见你有,就用了下?怎么了?” 姜昀祺笑:“没事。我才注意到。挺好的。” 薛鸣淮真的是一头雾水:“你闻到了?”说着转头看刘至:“很重吗?我没怎么用。” 刘至挤了挤鼻子:“是有点。挺好闻的。”转头随口问姜昀祺:“什么牌子?” 姜昀祺:“不知道。我哥的。” 薛鸣淮刘至点点头:“哦……” 中心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姜昀祺看上去压根没把棒球帽记者的话当回事,围观的人瞧出苗头,疑惑目光投向棒球帽记者,好像他的问题就是个笑话。 “——云神,最近网上有一张医大附属医院的药品领取单,上面显示你几个月前曾在附属医院领取过精神类用药?请问是这样吗?” 眼见气氛被偏离,棒球帽记者突然大声道。 姜昀祺这才转眼。 对视瞬间,棒球帽记者面露兴奋,赶紧追问:“之后夏赛缺席,冬赛的热身赛和常规赛也未见你上场,是否真的如坊间所说,你现在——” 记者拉长声音,一字一顿:“存在很严重的精神错乱?” 姜昀祺看他说完,开口冷静而从容:“你不是记者,拿到的证据也属于非法窃取隐私,我没有回答你问题的义务,但我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棒球帽记者猝然呆立在原地。 姜昀祺走得当他如空气。 薛鸣淮直接笑出了声。 刘至想了想,也笑起来。 这下,薛鸣淮倒不急着走了,先前的剑拔弩张都被姜昀祺四两千斤,眼下气氛居然显出几分无聊。他慢悠悠踱到一众记者面前,挨个看过去,神情戏谑中带着点狠意。 最后,他走到面容扭曲的棒球帽记者跟前,伸手拿过他的录音笔,低头望住他,微微一笑,笑容嚣张。 就在棒球帽记者面红耳赤想要夺回录音笔时,薛鸣淮凑近他道: “云神有没有精神错乱,医生知道,关你屁事。” “但有一点我知道——”薛鸣淮抬眼,注视在场神情变幻的一众记者。 “明天赛场上,云神会让你们——精、神、错、乱。” 第233章 最听你话 警察赶到的时候现场只剩几家记者分散坐后排整理即时新闻稿。距离近的,听见保安被质询的严肃动静纷纷回头看,顿时脸色都有些不大好彼此对视几秒,三三两两凑一起嘀咕估计是在想刚才姜昀祺说的责任追究。 最前方的聚光灯已经熄灭,中间和两侧走道壁灯亮起保洁人员排排穿梭在其间打扫。 容纳数百人的会议场空旷至极座椅掀起又“啪”的一声落下回声阵阵。 林西瑶报的警虽然事情前一刻已经平息,但眼下还需要去趟警局做笔录。姜昀祺身为队长按理是要一起去。 薛鸣淮两手肘朝后倚吧台边突然说:“让博宇负责吧。明天比赛,队长不带我们训练?” 常规赛第二周开赛上场名单已经确定:姜昀祺、薛鸣淮、路星岚和夏闵。到时候博宇带楚子洛魏承野和慕彬跟着刘至即时复盘分析战术。 他们现在在酒店一层最左侧的会客区,与中央大堂之间靠一扇错落有致的木格栅隔断。因为是白天,吧台没什么人,irs几小只坐高脚椅上轻声说话。 不远处林西瑶正和警方大致交代刚才会场发生的情况。博宇陪在身旁。雅高酒店方面的保卫科主任前几分钟被叫了出来,正在另一边做简单说明。姜昀祺看到起身过去听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层管理巧言令色打圆场。 话音刚落,夏闵撑着吧台仰脖往姜昀祺方向望:“不是得队长去吗?” 薛鸣淮不以为然:“副队去也是一样的。” “副啊?”夏闵没转过弯。 虽然每个战队都有正队和副队,但因为irs的队长姜昀祺存在过于突出副队倒显得模糊不清。而薛鸣淮因为赛场上经常和姜昀祺协同配合倒是给人副队的感觉。 这会他随口一说无意中把这件事明白无误拎了出来。 刘至也在注意林西瑶和姜昀祺那边情况,闻言笑了下,没转头也没动,更没说什么。 薛鸣淮很多时候都这样,不鸣则已,一鸣就得清清楚楚。这和他性格有关。说眼里容不得沙子有些过,但待人处事也确实不容含糊,泾渭分明。 一时无人开口。 没几分钟,姜昀祺就回来了,容色淡漠。刘至上前几步,姜昀祺低声同他说话,刘至听完皱起眉,也说了几句,片刻便转身走到会客区角落,拿出手机拨电话。 薛鸣淮看着姜昀祺走近,扬起一边眉毛问:“怎么了?” 姜昀祺:“我听他话里意思,记者确实提前联系好了。具体的待会刘至和你们说。我现在要和林西瑶去警局,大概下午回来,不会太晚,训练” “让博宇去好了。比赛就在明天,现在搞什么乱七八糟?再说,副队去不一样?” 薛鸣淮利落直身,走过吧台挨个叩了叩朝林西瑶张望的几小只后脑勺:“回去训练,小狗似的瞧什么?你们西瑶姐可不一般,没听副队说,大杀四方的女子。” 姜昀祺明白薛鸣淮用意,微微一笑:“我去和博宇说。” 林西瑶也正结束,等姜昀祺过去一起出发,博宇便走来喊人,听见自己名字,疑惑:“和我说什么?” 姜昀祺扭头:“博宇你代我去吧。你是irs副队,没问题的。” 博宇愣在原地,没想到会有这茬。 薛鸣淮领着一众青训轻飘飘朝电梯走,路过博宇歪头凑上前,咧嘴一笑:“辛苦了,副队。” 夏闵路星岚等就规矩地很,齐齐张口:“副队辛苦了。” 博宇:“” 姜昀祺笑,拍了拍博宇肩:“拜托。” 博宇很快明白,没扭捏,爽快应下,但也笑:“所以有事叫副队,没事博宇哥?” 远远的,听见这句的薛鸣淮抬手凌空打了个响指。 博宇瞪他:“我就知道!这狗比太毒了!” 之后,博宇和林西瑶去警局。姜昀祺等刘至打完电话,一道回了房间。 兵荒马乱一个多小时,整场说明会也才两小时。距离十二点还有一刻钟,这会大家都有些饿,各自回房间短暂休整,刘至在群里说待会一起吃午饭,顺便把上午的突发情况捋捋,下午也好安心训练。 去餐厅不大合适。他们早就是焦点,适才又被五花八门的记者杀了个回马枪,还有个类似狗仔的寻衅滋事,目的就是想看姜昀祺当众失态。要是irs再出现在餐厅,被围观倒成了其次,主要大家吃饭的心情都会被影响。明天就比赛了,虽然常规赛成绩没有决赛重要,但也不能太难看。尤其现在他们前面还卡着战术诡谲的。 照例酒店叫餐送房间。 满满当当摆了两整桌,大家一边吃一边听刘至说话。 整件事可大可小,中间还掺杂一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怎么处理,怎么应对公众舆论,这些直接关涉之后irs一路往前面对媒体的底线。一旦处理不好,和媒体关系彻底闹僵,或是态度暧昧,得过且过不了了之,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保卫科主任一番言辞闪烁,姜昀祺基本确定一个事实:记者围堵的便利是事先买通好的。 刘至之前打电话给经验丰富的徐漾毕竟作为前年冬赛黑马战队,势不可挡的e也曾一度遭遇记者围追堵截,甚至战队成员也被扒过隐私。 “徐漾说主要责任在酒店。酒店不作为,其次才有我们被堵。不过徐漾建议两边都收收,酒店是官方旗下的,媒体也都有名有号。常规赛结束我们发两封声明,来龙去脉亮出来,态度坚决些,公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往后再有此类情况,大家也不会先入为主被莫须有的舆论引导走。” 刘至详细和他们说了徐漾的看法,还有发声明的考虑,大家听完都觉得可行。 这个办法确实中和又鲜明。 姜昀祺见薛鸣淮一边喝椰汁一边低头刷微博,想了下问:“薛鸣淮,你觉得怎么样?”他身为队长,需要考虑每个人对这件事的看法。 薛鸣淮头也没抬,拇指在屏幕上划拉,似乎在找什么,语速飞快:“我不适合研究这些。我听教练的。你和教练看着办。或者等林西瑶博宇回来商量。你问我,我只会告诉你,我火比较大,嘴巴也没把门,我会发微博挨个怼” “好的。”姜昀祺及时截住,转头对刘至说:“先这么办。我们看看效果再说。” 刘至:“好。” 夏闵却突然举手,原本听了刘至话稍有放松的表情正色不少,直起上身说:“那、那个不是记者的狗仔呢!就这样饶过?发声明?” 刘至笑:“这当然是另一码事。你没听队长说的。等常规赛结束,我们联系林律师,会追究他非法窃取隐私的法律责任。” 夏闵点点头,继续吃饭。 路星岚吃得很快,他是最饿的,听了半天,这会总算腾出嘴巴说话:“我看他没那么简单。现在网上都有视频了。视频里他问云神的态度,阴森森的,像是来寻仇,不会是晏雨或者宋绍粉丝吧?” 话音落下,姜昀祺和刘至对视几眼。 路星岚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那名棒球帽记者确实像狗仔,但他提问的态度、打量人的眼神,倒更符合路星岚的描述。 这下,夏闵饭也不吃了,气呼呼放下筷子,愤恨不已:“有其主必有其粉!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啪”一声,薛鸣淮搁下手机,环视众人,大家也都看着他。片刻,薛鸣淮不紧不慢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他说过一句,大概意思是云神的取药单之前就在网上爆出了我刚才在找那个微博,是一个叫电竞千里眼的营销号。所以,我们最先问的应该是,这种私人的东西怎么会流到网上?那个爆出来的微博号,会不会和我们今天遇到的那个人有关系?然后” 语音微顿,薛鸣淮神色冰冷:“我们再看他是不是某个垃圾的粉丝。” 饭桌渐次安静下来。 薛鸣淮已经找到给电竞千里眼匿名投稿的那通微博,拿给刘至和姜昀祺看。夏闵和路星岚互相瞧了瞧,半秒后动作一致凑上前。 这件事隐隐变了性质,并不是表面上看来的暴露隐私那么简单他们知道姜昀祺经历过怎样的精神痛苦,这个时候与其说在气愤网上的不道德违法行为,倒不如说在紧张这件事可能对他们的队长造成什么影响。 姜昀祺略看了几眼微博,投稿的照片模糊不清,不过关键信息还是能分辨的,是他的取药单,日期就在裴辙带他回家前的几天。 看完手机交还薛鸣淮的时候,姜昀祺顺手拿起一旁橙汁喝了口,再抬起头,便见他们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姜昀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眉目舒展,安慰笑道:“没事。这件事我已经想好怎么处理了。明天的比赛更重要。你们放心,我不会被影响的。” 刘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夏闵路星岚一如既往信任他们的队长,听完就眉开眼笑,埋头吃饭去了。 眼下十一月末,市常见的天气不是阴天就是阴雨天,气温虽比江州高几度,但湿度作用,体感更冷些。昨天阴了一整天,今天倒是正午阳光灿烂。室内中央空调一直开着,进门差点热出身汗,新换上的队服外套都脱在了外间沙发上。 姜昀祺正对阳台,抬眼就是明晃晃刺眼白光,热烘烘的,低头吃了几口饭,就听沉默好一会的薛鸣淮冷不丁说:“总之这件事不能再扩大了。微博那边得找办法删干净。林律师会帮我处理这些吗?”难得有些急躁的语气,引得刘至看他一眼。 夏闵偏头想了想:“西瑶姐说他是大神级人物,处理这种事应该不在话下吧!” 路星岚想的更多:“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这种大神级人物,怎么会有时间、又有多余精力仔仔细细帮我们上次发声明,西瑶姐还说杀鸡用牛刀” 夏闵:“操心那么多干嘛?就是因为牛,说话才有分量啊!随随便便一个三流事务所,震慑力能有林律师那么强吗?” 刘至忍不住笑,他拍了拍薛鸣淮肩膀,对夏闵路星岚道:“你俩说的就不是一个问题。星岚比较好奇林律师为什么会帮我们。而夏闵根本不关心,觉得只要牛就好” 外间沙发上脱下的几件队服里突然传出一阵电话铃声。 姜昀祺想也没想,站起来:“我的。” 夏闵仰头看他:“我也是这个铃声。” 路星岚挠头:“我也是。” 于是,三个人一起过去扒拉手机。 最后发现,确实是姜队的。 电话是裴辙打来的。 姜昀祺看了眼就不和夏闵路星岚回去继续吃饭了,他直接回了房间。 去了三人,回来只剩两人,刘至莫名:“队长呢?” 路星岚捧起饭碗凑番茄牛腩锅前浇汁,一边说:“回房间了。” “队长哥哥打电话来了。”说完,夏闵低头嗦肉酱意面,这是他的第二盘主食,其实有点吃不下了,夏闵胳膊肘碰了碰路星岚胳膊,于是路星岚浇了两勺又给自己碗里加了三勺肉酱。 薛鸣淮全程目睹,好几秒后啧声:“哥俩好,胃口好。” 刘至哭笑不得。 国内时间快到下午,裴辙那里正是清晨最早的时间。 但裴辙完全不像刚睡醒,接通的下一秒,语气沉着而冷静,他对姜昀祺说:“祈见给我发了邮件,医院方面也在调查泄露的取药单。网上视频我看了,这件事我来处理。” 简明扼要的两句,直切主题,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和之后的打算告诉姜昀祺。裴辙言辞利落,姜昀祺听完鼓了鼓嘴巴,其实他现在的脑子完全没想任何事。裴辙或许是来和他谈事情的,但在姜昀祺感受里,和裴辙谈什么都是在谈恋爱。 这个没办法。 姜昀祺走到床前大字型趴上去,手机搁耳边,手脚伸懒腰似的往前往后撑开,接着发出长长一声:“哦” 裴辙被他懒散语调逗笑,开口却依然是安抚:“安心比赛。” 姜昀祺埋在被子里点头,半晌又是一声:“哦” 细想起来,裴辙很少在不征求他想法的情况下替他决断,或直截了当做出安排即使刚才的语气足够寻常,但从裴辙态度看,这件事最终就是这样了。 不需要多久,姜昀祺甚至觉得,今天下午,网上泄露的隐私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而那个不怀好意的人也会被追究。 室内暖洋洋,阳光大片铺在半边床上,刚吃完午饭的姜昀祺有种午睡来临前的疲惫。但不是那种筋疲力尽的疲惫,相反,是无比舒适的,精神和身体都能品尝到那种能够无所顾忌陷入梦乡的安逸与放松。 忽然之间,电话两边都没人说话。 姜昀祺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 “听话一点。” 蓦地,裴辙叹息一般的语调传入姜昀祺耳里。 姜昀祺闭眼笑起来:“裴哥我不听话吗?我最听你话了!” 笑声轻软,撒娇意味十足,收到祈见邮件那刻起就绷紧的心脏好像才有了一丝松懈。人不在身边,他总是不放心的。 裴辙抬眼望向窗外。晨曦映照在雪山湖泊上,晶莹剔透,破晓一瞬,湖光潋滟,尽头雪山皑皑,纯净得美轮美奂。 裴辙没有立即说话。 彼此的呼吸很淡,几不可闻。 姜昀祺却渐渐察觉裴辙起伏的情绪。 电话那端稍显沉默的无声,让姜昀祺想起在遂浒的好几个晚上。裴辙很少会直接告诉姜昀祺他的心疼担忧,多数时候少言寡语,只有在被拥抱与亲吻的时候,姜昀祺才感受到裴辙沉沉的心跳。 “裴哥”姜昀祺睁开眼,日光落在头顶,伸出手就能接住一片明亮。 “我没事。那个人没有影响我。”姜昀祺笑:“真的。” 裴辙想起视频里的姜昀祺,一举一动,确实处理得很好:“昀祺很厉害。” 姜昀祺翻了个身,无比依赖:“裴哥更厉害!” 裴辙被他信誓旦旦的语气弄得一笑,没说什么。 停顿几秒,姜昀祺也学裴辙叹了口气,拉长的语调,假模假样,一点都不乖。 裴辙无奈笑,叫他名字:“昀祺。” 姜昀祺轻轻笑:“我明天会好好比赛的。决赛你要来看,我拿冠军给你看。” 裴辙:“好。” 一顿电话打来打去,门外几个人吃完各自回去,姜昀祺还没打完。 可其实也没有多久。主要裴辙太忙了,临近年终,大小峰会连番,谈判桌上的事情多且杂,更不用说每年度需要更新的条款细则,忙起来简直无边无际。 姜昀祺看了眼时间,快挂的时候问裴辙:“那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从没变过的语调,亲近乖顺。 裴辙没有说话。 就在姜昀祺以为裴辙会预祝他比赛顺利,或者告诉他要注意身体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裴辙声音。 裴辙低声:“很想昀祺。” 第234章 电竞之魂 声线低缓落在耳边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姜昀祺捏紧手机,想起裴辙来基地带他回家的那天。 市入夏前最后一波梅雨,潮湿滞闷铺天盖地的雨永远都下不完,就连天色都像要发霉。 裴辙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他生病的。不是通过姜昀祺是自己的察觉和祈见的证实。 只是过去这么久,裴辙也没问过姜昀祺起初为什么要向他隐瞒。 这会由夏入冬姜昀祺坐在一片冬日暖阳里眼眶微微发胀他低下头看着床单另一只手在上面抚了抚,好久开口小声:“裴哥我是你的宝宝。”顿了顿,很认真地补了三个字:“对不对?”像是又要撒娇可仔细听还有些微乎其微的难过意味。 裴辙笑,宠溺地叫了声“昀祺”。 姜昀祺不吭声,半晌抽抽鼻子,没鼻涕就是觉得有些不通气,也许是低头久了姜昀祺猛地抬起头,转脸望向明媚窗外,一字一句赌誓一样:“裴哥我会很听话的。” “很听话很听话。永远都听裴哥的话。” 姜昀祺忽然明白他无法体会裴辙那时的感受。或者说裴辙不会让他知晓。 从祈见那骤然得知一切的裴辙,千里迢迢赶来带他回家的裴辙。 可某些时候,他好像又能体会到。就像现在。 想要裴辙安心。即使很难,姜昀祺也想最大限度地保证。 裴辙给过他死生不变的承诺,以爱意押注,拉他回来。 姜昀祺一路往前,心心念念的也只在裴辙。从始至终没变过。 打完电话,姜昀祺趴床上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合照,困意不像先前那么明显。他打开和裴辙的聊天框,还想缠着再说几句,主要心里莫名有种没说完的感觉。 后来姜昀祺才知道,不是没说完,是话说得太满惯于使小聪明的狐狸耳朵风声先觉,知道眼下立起的lag终有倒的一天于是不免惴惴。 当然裴辙也不会手软就是了。 突然几下敲门声。 姜昀祺仰脖朝门边望。 是薛鸣淮:“云神?” 姜昀祺爬下床走过去开门,薛鸣淮倚着门框低头玩手机,他手上的闪耀暖暖正在抽卡,十连抽,画面璀璨绚丽,背景音格外少女。 “你怎么了?”薛鸣淮又问了句,没抬头,蹙眉盯着十连抽结果,不满“啧”声,紧接着,拇指快速点几下,继续十连抽,但提示需要氪金,薛鸣淮毫不犹豫确认,直接氪了两百,等待手机显示充值成功的时候,他才抬起头去瞧已经被吸引埋头看他手机的姜昀祺。 姜昀祺指了指五花八门的水晶碎片,不懂就问:“你要抽什么?” 薛鸣淮:“抽最好的。” 姜昀祺:“我看刚才那几个都挺好看的。” 薛鸣淮:“还有更好看的你怎么了?没事吧?” 姜昀祺:“我没事。再过一小时我们去训练。你回去睡一会。” 薛鸣淮不置可否,他回身朝客厅走:“不睡了。玩这个更放松。” 姜昀祺跟他后面,总觉得薛鸣淮来应该是有事,便问:“你怎么了?又和教练吵架了?” 薛鸣淮回头瞥他,嘴角一扯:“得。我白瞎操心。” 姜昀祺笑:“我真没事。” 薛鸣淮转身立正瞧住姜昀祺,没说话。目光偏打量,但不是那种奇奇怪怪的打量,是捕捉与寻思。 还有些犹豫这可完全不是薛鸣淮风格。姜昀祺想不出什么话能在薛鸣淮嘴里待这么久。 好一会,姜昀祺很放松地与薛鸣淮对视,渐渐也明白薛鸣淮的犹豫。 他确实没事,但他也知道自己之前状态有多差,狗仔爆隐私的事没有吓到自己,反倒把队友吓了一跳。 最后,薛鸣淮重新拿起手机抽卡,嘴上很快道:“算了。” 姜昀祺:“” 两个人就这么歪沙发上玩闪耀暖暖玩了半个多小时。 其间姜昀祺很诚恳地出谋划策,但多数被薛鸣淮否决,原因不外是“你没玩过”、“你不懂,这个很复杂”、“这是审美问题”。 但姜昀祺毕竟是队长,太拂面子也不好,薛鸣淮还是照顾了几回姜昀祺的选择,结果 惨不忍睹。 姜昀祺在薛鸣淮面无表情注视下交回手机,讪讪:“确实玩得没你好。” 薛鸣淮接过画面灰暗的手机,忽地咧嘴一笑,语气庆幸:“幸亏明天不比这个。” 姜昀祺:“” 刘至敲门喊他们下去训练的时候,姜昀祺正在下闪耀暖暖,见状,刘至皱眉对薛鸣淮说:“你带的?” 薛鸣淮不是很在意,耸肩起身,两手插兜迈步朝门口走:“玩不了多久。他不是这块料。” 刘至一噎,忍不住笑:“有你这么说的吗?那云神是什么料?” 低头注册的姜昀祺不是很想让他们继续这个话题。 夏闵路星岚回房间休息结束,也刚被刘至喊起来,这时正等在门口。 开门的时候,夏闵对他们说:“博宇哥回来了,说没事了,现在和西瑶姐在餐厅吃饭,一会去训练场”临近听到刘至说的,夏闵顿时愣住,再次开口语气十分不稳:“队长是什么料?!”好像那句话冒犯到了什么。 一旁路星岚没察觉夏闵话里的震惊和失望,打着哈欠慢吞吞重复夏闵的话:“队长是什么料?” 夏闵飞速扭头瞪他,接着又来回盯在场每一个人,表情又倔强又疑惑,不敢置信他们居然会如此评价姜昀祺,当即正色申明:“队长是电竞之魂啊!什么什么料?!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说队长!”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在场众人:“” 姜昀祺瞬间失去表情。 路星岚极其缓慢地闭上嘴巴。 刘至难得笑得蹲地上。 而直到训练结束,薛鸣淮都没笑缓过神。想起来就笑一阵,一个人敲着键盘忽然就咯咯咯。 大家明白怎么回事,不一会也带动着全笑。 除了姜昀祺和夏闵。 姜昀祺是真的不想理。夏闵是队长不笑我就不笑,一切朝电竞之魂看齐。 不过,第二天常规赛开赛,夏闵过分中二的“电竞之魂”某种程度得到了验证。 洲际冬赛常规赛为期两周,一天三场,当日积分数和各项数据都会在第二日中午更新。 第一天第一局,五组同时开赛。 一般而言,每组比赛会在进行到三十分钟的时候陆陆续续收圈终局,耗满赛制五十分钟的极少见。 春赛那会irs为了拖谭铄文换宋绍上场,硬生生打到四十九分钟,可以说创下电竞赛事有史以来。 长不过三十,短不过二十,这算是基本规律。很少有战队在极短时间内收官,也很少有战队想要拉满全部赛程。 而当第一天三场赛事结束,第二天紧锣密鼓开始第一场的时候,大家慢慢发现,irs所在的组一连四场,结束时间堪称恐怖。 第一场:十五分钟。 第二场:十四分钟零十五秒。 第三场:十四分钟。 刚刚结束的第四场:十三分钟。 热身赛大地图混战,虽然几百支队伍你争我夺,但由于地图大分区,刷圈时间又额外延长,战队遭遇概率比起每组十支队伍较量的常规赛,其实低得多。 常规赛正常地图模式,刷圈时间与决赛一样,如果好巧不巧,大家都落在同一片区域,那么,只要其中一支足够强,眨眼团灭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第一场比赛,irs和e、同时落在高山矿区,最后nigh魏亦嘉带着他的狙击手率先跑进二轮圈。只剩队长ra。irs全员俱在。第二圈,先后遭遇e和,被团灭。后irs遭遇。因为是圈内遭遇,没有意想中的叶逊声数秒狙击,irs团灭。 第二场,irs和排名末尾的三支战队落在游乐场,分属东南西,距离第一轮圈刷起还有一分半的时候,irs团灭末尾三支。第二圈,irs毒圈遭遇。不得不说身处毒圈的技术纯熟,领先进圈的irsunqi很快被打掉半管血,掩体补血之际,抄小道跑进圈的irsue蹲守卫星台,三秒高倍镜一枪爆掉另一名狙击手,引得叶逊声仓皇顾后,irs全员才得以成功进圈。 但在决赛圈刷起之前,irsunqi团灭。 第三场开局,十支队伍里就有六支战队同时落在军事基地,其中包括irs和。结果,irs损失一名狙击手一名机动位,其余五支战队,三支团灭,一支剩一名机动位,另一支就是,队长ra带着他的狙击手跑圈,但在进二轮圈的时候被爆头。原本想要继续在毒圈蹲守irs的此局突然爆了个大冷门。不知是不是irsunqi吸取了上局经验,在毒圈中心直接被最外围高地的irsunqi团灭。 决赛圈,irs遭遇老对手e,王见王,nigh魏亦嘉成功狙下irs另一名狙击手,与此同时,irsunqi手速登顶,下秒直接拿下e。 第四场比赛十三分钟即见分晓,原因是首圈前六战队就在红楼区遭遇。一个人头都没抢到,全员团灭。e和只剩队长。irsunqi和irsuar跑进二轮圈,并成功在圈内狙击另外四支战队,中途e和加入,所获积分三队平分。后irsunqi和叶逊声机场遭遇,单纯拼手速,开圈五秒不到,irsunqi一枪收官。 中午十二点,第一日比赛数据出炉。 单局击杀第一:irsunqi 单日击杀第一:irsunqi 单局击杀第一战队:irs 单日击杀第一战队:irs 常规赛第二周,irs一改上周温吞模式,势如破竹,接连刷新绝地狙击洲际赛区击杀记录。 此前路星岚带队,队风稳健,小心为上,很符合新人带队特点,这也直接导致毒圈面对时忙于应付,谨慎有余,迅猛不足。 四局比赛结束,当日下午常规赛第五局开场。大家发现,原本一直处于上风,劲头十足的战队直接舍弃毒圈优势转战圈内。因为他们发现,眼前这个由姜昀祺带队的irs在毒圈比他们还要猛。 姜昀祺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落入叶逊声的数点狙击埋伏,因为在此之前,他会尽最大可能,爆了叶逊声。 时隔半年,irsunqi以一次次雷厉风行的瞄点狙击,毫不拖泥带水的战术控场宣告公众,他已正式回归赛场。 四天后,常规赛结束当晚,irsunqi直接登上热搜第一。 第235章 开诚布公 两周赛事结束照往年惯例,积分第一的战队拥有抽签选择决赛地图的权利。 这当然不算什么奖励。但常规赛毕竟到了赛事中程,二十五支队伍里的佼佼者需要这种额外突出即使最后没能在决赛大放光芒这种“中程激励”就具有安慰作用。到时候可以说,决赛地图是常规赛排名第一战队抽取的。 这类战队网友常称为“抽签战队”。一直以来态度不褒不贬。 可这种情况到今年春赛有了微妙转变。 irs和e春赛双王并列,常规赛第一的战队就成了“抽签战队”。但战术实在不光彩最后拿了个“抽签战队”倒有些咎由自取意味。春赛结束关于“抽签战队”的冷嘲热讽就没停过。 后来夏赛nfinie拿了“抽签战队”再一次与洲际冠军失之交臂。加上这几年他们的发展太令人捉急,不温不火不上不下赛事成绩上也没什么特殊记忆点,于是这个时候网友评价“抽签战队”就又多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劲。 经春过夏连番改变的态度使得“抽签战队”这一名号渐渐朝贬义方向发展。 眼下irs拿下冬赛常规赛冠军,粉丝全线疯狂之际,也有部分阴阳怪气掺杂其中,讨论话题除了百年不变的与11的新仇旧恨就是身为“抽签战队”的irs到底能否延续春赛辉煌。 粉丝嚎什么???都嚎一周了!不就是个抽签战队,能不能拿冠军还不知道!嚎屁啊! ???碍你事了?嚎你家门口了?什么抽签战队是击杀第一!全场击杀第一! 笑哭笑哭笑哭楼上不要自我陶醉了。亚服有名有号的战队谁没拿过击杀第一? irs真他妈爆冷。夏赛打成那副鬼样子,冬赛又跟过山车似的,这怎么押? 押?一个抽签战队就兴奋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明星打电竞 看不下去了。楼上不要酸了好吗!击杀第一?你们见过云神这样的“击杀第一”?电竞圈你要能找出云神第二我直播吃键盘! 爆冷门的可不止他一家。s这回也爆了。日本很久没出像样战队了吧? irs第一e第二,s第三,第四,nfinie第五说实话,这些我都没感觉掉到第十啦!掉到第十啦!掉到第十啦! 笑死。 冬季常规赛结束后的一周,十二月初,绝地狙击官方公布此次洲际总决赛时间地点。 十二月三十日,韩国首尔。 官网通告国内时间下午三点刷新,那会姜昀祺带着irs一队二队在基地三楼大会议室开会。 快结束的时候,林西瑶敲门进来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支笔、一本笔记本,说是最新设计好的战队周边,你们先用用,有想法的可以给意见。当然最终采纳与否还要和设计团队商量。 林西瑶走后,整场会议俨然两幅画面。 一边,新加入的青训生楚子洛、魏承野和慕彬用西瑶姐给的本子和笔埋头认认真真誊之前记手机上的笔记,姜昀祺说什么,他们就记什么。 另一边,薛鸣淮带着夏闵路星岚研究笔记本,翻来覆去,模样讲究。博宇更夸张,直接坐到会议桌阳光充足的最边上,打开手机翻着花样给笔记本和笔拍照,预备待会发微博。 姜队立桌前环视,过了会,觉得某种程度上大家都挺认真的,于是也坐下来拿过面前笔记本,撕了塑封,找角度开始给笔记本和笔拍照,然后,发给了裴辙。 每人面前搁着的这本深蓝封皮银灰包边的笔记本,不得不说,制作还是尤为精良的。封面右下角统一印有irs暗纹标签,内里笔势细隽,落笔收笔却尽显锋芒,凌厉洒脱。首两页纸做了特殊设计,第一页是透明硫酸纸,日光下能看到内嵌的丝丝缕缕冰白纤维,晶莹剔透,夹在指间清脆作响。第二页中央印刻放大版irs队名,用了最细腻的彩烙纸,比封面软,比内页纸稍硬,海蓝底衬,银灰镌刻,格调张扬又别出心裁。 水笔也是专门设计的,同色系,笔身极简,握在手里很轻。 姜昀祺刚拍好两张,正准备拍第三张来个全照,就听耳边传来博宇一声抑扬顿挫的“卧槽”,心情分外平静的他直接抖花了镜头。 姜昀祺抬头眯眼盯博宇。 博宇握着手机,一脸严肃:“韩国!三十号!” 薛鸣淮目不斜视,皱眉道:“什么?”他还举着那页硫酸纸,对着太阳照,食指弹了好几下,还挺好听。 夏闵路星岚瞬间明白,齐刷刷从兜里掏手机。 楚子洛魏承野慕彬则乖乖扭头瞧姜昀祺。 博宇转头朝姜昀祺望:“官网出通告了,决赛定在韩国首尔,这个月月底,三十号上午十点,和北美欧洲两大洲际赛同步同时。” 姜昀祺点了点头。 夏闵也扒拉出最新热搜:“主场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薛鸣淮嗤笑,搁下手里笔记本:“常规赛第十。难不成作弊上第一?也太不要脸了。” 博宇也说:“这不是闭门赛。到时候全球直播。” 姜昀祺想起更重要的:“什么时候出发去集训?” 博宇往下翻了翻:“下下周。这次只有一周。” 每届洲际赛都是这样。常规赛结束后,入选决赛的二十五支队伍需要参加官方为期一周或半月的赛制培训。主要针对每年涌现的新战队,像irs、e、nfinie这类老战队,其实可去可不去。但大家都会去就是了。对他们来说,这有点类似亚服战队联谊。 楚子洛忽然明白,和魏承野慕彬互相瞧,面露喜色忐忑道:“所以我们这次要去韩国!” 魏承野慕彬还是比较稳重,但此刻依旧眼冒星光。 博宇笑:“对。” 夏闵很快意识到什么,作为过来人的他立马说:“没时间玩的。可能飞机上我们都还在复盘其余二十四家战队战术。不要想了。早点认清现实”末了,夏闵叹息道:“即使不参加官方举办的赛制培训,首尔也不会留下你超过一百步的脚印。” “噗”薛鸣淮难得笑喷。 博宇好笑:“这孩子。巴黎世赛多大阴影。” 路星岚闷笑个不停:“夏闵没夸张,巴黎世赛那会,我还真没出过凯旋竞技场。” 楚子洛几个顿时垮下肩,低头不说话。 既然正式时间出来了,接下来就得和刘至商量决赛上场名单。 姜昀祺朝门边看:“教练还没上来?” 刘至会前说要去一层赛训室盯下青训生,估计会迟十几分钟,但直到会议结束,都没见刘至上三楼开会。 薛鸣淮起身,一手插兜,一手拿起桌上自己和刘至的笔本:“我去看看。”说罢懒散朝门边走。 博宇还在刷微博:“这群网友吃饱了撑的吧?抽签战队怎么了?这年头一个抽签战队居然还有槽点???” 楚子洛小声:“博宇哥,抽签战队名声早就坏了春赛拿了抽签战队” 抬手拉门的薛鸣淮闻声冷哼:“老鼠屎。” 不一会,刘至推门进来:“两个青训生打起来了,不是什么大事,一点口角。我让小淮去给他们讲道理。” 夏闵路星岚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鸣淮哥讲道理?” 楚子洛魏承野慕彬没忍住,捂嘴哧哧笑。 博宇一路瞧着刘至坐下,不知道是惊讶青训生打架,还是惊讶薛鸣淮做思想教育。 姜昀祺蹙眉,下意识起身:“我去看看。” 看样子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刘至连忙朝姜昀祺摆手,笑道:“一会去吧。我们先商量决赛上场名单。” 夏闵路星岚马上坐端正。 楚子洛魏承野和慕彬唰唰翻过笔记本一页,握笔在新的一页上准备记虽然并没有什么好记的。 博宇放下手机,想了想说:“我看常规赛阵容就不错。” 姜昀祺知道博宇说的是第二周阵容,也是irs拿下震惊全网成绩的阵容,也是博宇不在其中的阵容。 姜昀祺望向博宇,博宇坦然笑了下。 姜昀祺没有立即说话。 队内待了这么久,夏闵路星岚似乎也琢磨出他们博宇哥的性格,这会露出有些犹豫的表情。 刘至垂眸,食指点了点桌面,思索道:“确实不错。云神指挥位很强,我们这次去是朝着冠军去的。指挥位只能是云神。薛鸣淮和路星岚的狙击位也可以机动位就要换人。” 停顿几秒,刘至抬眼看过在场每一个人:“决赛不是常规赛,二十五支队伍较量,一场比赛定胜负,光靠狙击位强冲是不行的。十支队伍打光也就打光了,二十五支,变数太多。” 话音落下,姜昀祺淡淡道:“机动位换博宇。夏闵领二队。以防万一。” 夏闵紧跟着点头:“好!” 路星岚拍了拍夏闵肩。 姜昀祺转头注视博宇,语气和缓:“整个irs机动位最强的就是你,所以决赛只能你上。夏闵还需要练习。” 博宇笑,和刚才一样的笑容:“我没意见。我会尽全力的。” 姜昀祺也笑:“好。” 他知道博宇在这方面一直不自信,姜昀祺以前总是奇怪,其实无论信战时期还是现在为irs效力,说实话,博宇机动位一直很强。但就是不自信。 后来彼此了解加深,姜昀祺觉得可能是博宇家人带给博宇的影响。博宇哥哥太厉害了,而且并不十分支持博宇打职业,因为这种潜在的、长久的施压,可能就是博宇一直以来不自信的源头。 姜昀祺没什么好办法,但只要合适,姜昀祺会通过一次次关键比赛告诉博宇,他的实力远非他想象的那样。 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况且一个战队只有这样开诚布公地谈才会有更长远的发展。 刘至等姜昀祺说完,笑着道:“那就这样。我让夏闵负责向官网提交决赛名单。” 夏闵:“没问题。” 队长拍板,教练定音,面前摊着笔记本的三小只赶紧划掉夏闵名字,认认真真写上博宇名字。 第236章 千万别说 散会后姜昀祺去了四楼心理疏导室,薛鸣淮在那做思想教育。 夏闵路星岚原本也想去,人都已经要跟姜昀祺屁股后面跑了。他俩纯属看热闹刘至觉得这样闹来闹去,下午训练又得废就安排他们下一层带青训生训练。 楚子洛魏承野和慕彬虽然好奇,但没表露出来教练一发话各自拿好笔记本乖乖同夏闵路星岚一起下楼。 博宇瞧着三小只背影莫名感慨:“夏闵那会也这么乖说什么就是什么。嘿,现在敢跟教练讨价还价了。” 刘至收拾会议室正在关投影闻言笑了下,开口却问:“博宇决赛有压力?” 博宇转回头知道刘至要跟他谈之前上场名单的提议,慢慢走到桌前:“压力倒没有就是觉得自己可能没云神说得那么厉害。” 刘至停下手里动作,看着他道:“你总是自己觉得。” 博宇扯了扯嘴角,搬出最靠前的椅子坐下:“教练你这语气和薛鸣淮一模一样。”说着,继续翻林西瑶发的笔记本头两页纸哗啦作响。 刘至好笑,没跟他继续转轱辘,直接道:“我以前就知道你也看过你在信战的几场比赛别的另谈机动位确实强。你之前老是说进信战是因为和黎坤的私交,你想想,要是你一无是处,黎坤会招你?一个战队,黎坤指挥位,ri和云神狙击位,要是你拉胯,这得多难看?黎坤是那么没脑子的人?” 博宇瞧着刘至,好半晌没说话。 两人相视良久,博宇说:“教练,多嘴问一句。” 刘至白眼:“什么。” 博宇:“您是怎么把话说得这么既扎心又贴心的?” “深得薛鸣淮精髓不对,是薛鸣淮升级版,您才是大佬” 刘至拿起面前一本还没拆封的笔记本朝乐呵呵的博宇丢,好气又好笑:“你看看你们,一个两个嘻嘻哈哈就不能跟云神学学?人家比你们成熟多了。” 博宇“啧啧”两声,视线下移落在本子上,抬手哗哗翻纸页,过了会一脸莫测道:“那你是没看到云神见着他哥奶猫似的,路都不会走” 刘至没仔细听,耐心对博宇说:“虽然一个战队最受瞩目的就是指挥位和狙击位,但不是说机动位就不重要,相反,机动位很重要。” 博宇埋头“嗯”了两下。 “这个道理不用我来跟你讲吧?你想想,职业电竞为什么就突出这三个?就跟三角形稳定性一样,要是光指挥位狙击位出众,这个战队能配合好吗?” 博宇抬头望了望苦口婆心的刘至,刘至没看他,不厌其烦继续道:“不过说实话,电竞界有很多被低估的机动位选手可你呢?你都不用别人来低估,自己就把自己踩严实了。” 博宇没话说,说来说去他也明白自己问题在哪,而且,刘至说得够明白了,博宇起身:“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训练”,说着就朝门口走。 刘至把人喊住:“先去四楼把小淮叫下来。” 博宇疑惑:“不是在做思想教育吗?” 刘至笑出声:“这都多少时间了?能教育早教育了,喊他下来。” 刘至想得没错,薛鸣淮两三句口头教育完毕,就带他们玩起了奇迹暖暖。 姜昀祺前一刻到的时候,薛鸣淮正教他们新手入门:“平时压力大,就玩这个,赏心悦目,陶冶审美。” 姜昀祺:“” 背朝他的三个人埋头点手机,背景音出奇和谐,温柔徜徉的大提琴曲,是有那么点岁月静好的氛围。 先前打架的两位青训生分坐薛鸣淮左右,薛鸣淮一会教左边的走剧情,一边教右边的初级搭配,嘴上不忘刘至布置的任务。 “你们见过云神和人废话吗?” 左右摇头。 “你们见过云神和人打架吗?” 左右摇头。 薛鸣淮老神在在:“以后冲动,想想云神。道理永远说不清,打架更不可能说清,还不如和自己偶像好好学。说不定将来就能成为偶像那样的人” 突然,薛鸣淮左边青训生仰头瞧着薛鸣淮犹豫:“可是” 薛鸣淮慈祥无比,柔声:“说。” “我的偶像不是云神,是你,鸣淮哥。” 姜昀祺:“” 目之所见,薛鸣淮停顿三秒,似乎在思索合适措辞。 但没等他琢磨出另一套逻辑缜密的话语来,就听左边青训生老实巴交:“鸣淮哥你话不少啊,而且上次你还说要套麻袋揍晏雨,炸了11基地” 姜昀祺忍不住笑,没两秒就听身后传来博宇笑喷了的声音:“哈哈哈哈哈!” 众人回头,最远处,刘至无奈至极:“好了,都下去训练吧。” 姜昀祺站着笑了会。 薛鸣淮和两小的一起跟刘至下楼,手机毫无例外全被没收。 博宇扭头瞧姜昀祺:“下去吗?” 姜昀祺点了点头,刚要说话,手机就响了。 是闻措打来的。 见状,博宇指了指楼梯,自己先下去了。 闻措很少和姜昀祺打电话,这当然不是亲情淡薄。相反,家庭微信群里,闻措话是最多的,小到中西医分享,大到国际局势,顺手再一下永远不会回他的裴辙,闻措刷屏功力裴家第一。 宋姨也用微信,多数时候语音,后来觉得闻措烦,分享的东西有些也看不懂,就很少去群里说话了,有事头像挨个点进去聊。但只要宋姨在群里说话、问事情,裴玥姜昀祺看到都会回。裴辙偶尔也回。 对于这一点,闻措也不敢说什么。 那边很安静,闻措似乎特意找了地方打电话:“一个多月不着家了吧?不是说比赛打完了?” 姜昀祺也不知道他听谁说的,估计是雯雯,雯雯现在是irs头号粉丝,虽然看不懂,但只要拿到手机,微博关注一溜的全是电竞,而irs属于特别关注。 小姑娘发起评论来毫不含糊,小舅舅加油!小舅舅第一!小舅舅冲鸭!这是我小舅舅哦! 进校门前发到哪一通微博,放学后拿到手机,接着发。 姜昀祺叫了声“姐夫”,笑着说:“还有决赛要打。下下周得去韩国。” 闻措“嚯”了声,顿了顿,似乎在算时间:“年底才能回来?” 姜昀祺:“嗯得到年底了。” 闻措没继续说比赛的事,话锋一转,跟特务似的:“我跟你说件事,你别说是我说的。” 姜昀祺:“姐夫你说。” “阿随这两天出院,他不让我告诉你,说安顿好再说。我寻思你哥俩关系好,他也是不想麻烦你但要真等他安顿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这几天找时间和他聊聊” 姜昀祺皱眉,想起前几天联系阿随,他还说出院的事不急。 上回见到人,霍向书意思是随时都可以出院,可之后姜昀祺再问阿随出院的事,阿随却没有正面回答,倒是霍向书的感情挺让他困扰的。 电话那头闻措家常一样和姜昀祺说话,也说裴辙挺忙的,宋姨前段时间都搬去裴玥家住了:“金榆二期的房子太空了。大的小的都不在。主要你裴玥姐也不放心,你姨腿刚好,住过来我们放心对了,宋姨这几天在说辞保姆的事,你裴玥姐不大同意,到时候照顾闻翌的活全落宋姨身上” 姜昀祺认真听了会,也对闻措说:“裴哥好像真的挺忙的,我给他发信息他都好久才回。” 闻措笑:“那就是真忙了。” 话里隐有揶揄,姜昀祺听出来了,不知道说什么。 闻措接着道:“行吧,忙吧。注意身体,不要熬夜。我听裴玥说你们经常熬夜?” 姜昀祺:“也没有。不会超过十二点的。少数时候会” 闻措语气跟下医嘱似的:“年轻人少熬夜。” 姜昀祺:“嗯嗯。” 闻措:“阿随你问问。我也不好多问什么。本来想跟宋姨提一提,你姨挺关心这孩子,只是你也知道,指不定那会又忙前忙后,老人家年纪大了我跟你说,一是你去问问,不要让他心里瞎琢磨瞎打算,二是让我们也放心放心,我们也好帮个忙了解清楚了跟姐夫说啊。” 姜昀祺笑:“好的姐夫。” 闻措笑眯眯:“真乖。” 快挂电话那会,闻措又补了句:“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姜昀祺:“” 电话刚挂,才被惦记的人就发来信息,是回姜昀祺之前传过去的笔记本图片。 裴辙说:“拍得不错。” 姜昀祺立马哒哒哒发信息:“裴哥,姐夫打电话给我了!说阿随要出院!但阿随让他不要告诉我!” 过了会,裴辙:“不愧是闻措。” 第237章 一套一套 下下周出发去首尔参加集训时间还算充裕。 姜昀祺找刘至请假的时候,薛鸣淮博宇一队夏闵路星岚一队练二排对抗赛。其余青训生在各自面前的电脑观赛。 刘至一边注视赛训室最前方的大幅投影,一边和姜昀祺说:“四天最迟这周末一定要回来。下周训练强度上去,不能缺人。” 姜昀祺也看着前方赛况:“好。” 刘至:“你们几个虽然一直有配合但临场还是要练。回去这几天可以再看看常规赛复盘。我这几天也会带着他们复习一遍,尤其针对s战队。日本好几年没出像样战队了s总体实力摸不清估计到时候还得找出他们打热身赛的复盘研究” 姜昀祺点了点头刚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很轻的一声:“云神要去哪里?” 林西瑶手里拿着一沓文件,不知什么时候进了赛训室现在就站他们身后。 姜昀祺转头笑:“江州。家里有人要出院我得回去一趟。” 林西瑶顺手把文件递给姜昀祺:“那你先看看。这是官方旗下的直播平台,叫想和我们签几个职业明星。” 姜昀祺接过。 刘至偏头一眼看到熟悉名字:“徐漾苏赫都在?” 林西瑶:“他们去年就签了。这一批算是扩容。不止找了我们,还找了队长谢斐。” 姜昀祺略翻了翻,问林西瑶:“这个直播不是正规打比赛吧?我看类似于手游,随机分配玩家。” 林西瑶说:“对。他们就想拉近职业选手和一般玩家的距离扩大电竞赛事影响力。” 刘至想到什么,目视前方说:“11禁赛一年波动不小。” 姜昀祺知道刘至什么意思。 11全队禁赛,任何选手都不得参加职业或业余的电竞赛事。看来这个叫的直播平台,此前签的应该都是11战队选手。 前方屏幕已经刷起决赛圈。画面波动蓝光预警似的倏忽晃过。 博宇薛鸣淮游刃有余一路开车进圈。 夏闵已经下线这会还没取下耳机但已经朝刘至方向看了。 路星岚正在掩体后打药,毒圈还有几秒刷到他那里,但要顺利出毒圈,路星岚必须先冲出掩体前方埋伏的一支队伍。 林西瑶也在看比赛,这会说:“星岚比较危险啊,这下怎么进圈。” 姜昀祺低头读合约后的具体条款,闻言抬头:“他太谨慎了。薛鸣淮打二排从来不想着把血补足,一支肾上腺素只管往前冲。等他补满血,前面二排早就配合好伏击战术了。” 果不其然,路星岚一对二,虽然手速不错,但还是无暇顾及,没能成功进圈。 刘至笑:“我倒觉得夏闵路星岚这波配合不错。稳扎稳打。博宇和小淮那组,各自实力都强,配合性就比较弱。” 这次二排练习赛,没意外,薛鸣淮博宇拿下冠军。 围观的青训生渐渐明白自己距离职业还有多远,赛完也不像原来那么闹了。士气稍显低迷,正值晚饭点,个个垂头丧气排着队上二楼餐厅吃饭。 林西瑶好笑瞧着。 很快,整间超大赛训室只剩姜昀祺他们。 姜昀祺看完二十多页条款,问薛鸣淮博宇要不要签:“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比较占时间。你们看看。”说着把文件递过去。 博宇接过。 薛鸣淮还戴着耳机,这会打了个哈欠,起身接水,直接问:“多少钱?” 林西瑶:“七十万。年薪。” 薛鸣淮一手唰地拉下耳机,扭头:“多少?” 博宇也愣住。 林西瑶笑:“七十万。” “遇上赛事,还有奖金。不过”林西瑶看向姜昀祺:“的意思是,给我们三个名额,但必须一带二。” 刘至瞬间明白:“就是说,云神必须签。只有云神签了,你们才能签。” 姜昀祺皱眉:“合约里没这条。” 刘至:“隐含条件通常不会放正规合同里。当初找易宣的时候也是这个意思,一带三,易宣签了,然后是我、晏雨和谭铄文。” 旁听的夏闵关注点有些歪:“教练你好有钱。” 刘至笑:“那会年纪轻,存不住钱。设备什么都要换最好的。几十万根本经不起花。我后来还问你鸣淮哥借钱来着,现在都没还清。” 薛鸣淮看了眼刘至,没说话,仰头喝水。 姜昀祺对薛鸣淮和博宇说:“我觉得有点浪费时间。但如果你们想签,我可以。” 博宇往后靠了靠:“说实话,我挺想的。七十万。直播时间可以商量吗?” 薛鸣淮喝完水慢悠悠道:“我无所谓,当然有最好你们教练就不会问别人借钱。” 刘至:“” 最后,林西瑶说会和负责人再商量直播时长。 这件事基本敲定。 姜昀祺同他们一起吃完晚饭,便回房间收拾行李,然后给裴辙发信息,除了汇报回江州的行程,那七十万的签约费也被姜昀祺当当当拿出来说了两条语音、四条文字信息,间插三个埋头打算盘一脸沉迷的小黑猫表情包。 国内时间下午六点多,裴辙那里临近午时。 一上午的会议快要结束,大会场里人却不多,前面好几排同传耳机甚至没有取下来的迹象。后排陆陆续续有人离场,但方向不是出口,是左侧小会议室。 温应尧是最先从小会议室出来的,步履如飞,神色凝重,抬手用力推开半扇厚重隔音门,瞬时,大片夺目日光透过玻璃廊道洋洋洒洒落下。 耳边刹那充斥鼎沸人声。 年底峰会集中,参会的代表领事多得数不清。 温应尧抬手刚要拨电话,余光瞥见裴辙朝他走来。 “怎么说?”手机还未放下,温应尧急急问道。 裴辙面色一如往常,绕过温应尧重新推门进入大会议室。 偌大空间前后左右零星坐着几位西装革履白人,此刻都回头看裴辙,没有立即移开目光。 裴辙与他们对视半秒,声色沉着,在最后排最后一张会议席上坐下。 温应尧环视一圈,弯身同裴辙说之前在小会议室的情况:“你走之后,又说飞行参数和舵面偏度不符合数据库标准,最后居然提出拿基础数据比照。” “我就奇了怪了”温应尧气得后退两步,压低声音怒道:“临门一脚了问我们拿基础数据,安的什么心?!” 侧边小会议室又走出几名同事,脸色不大好,神情焦虑,人手一杯咖啡,远远瞧见温应尧裴辙,叫了声温副裴司,朝他们走来,个个看上去都有些憔悴。 一个多月的连轴会议,说不疲惫是假的,这一刻急转直下,简直身心俱疲。 温应尧在裴辙前一排找了位置坐下,食指在桌面快速点着。 一时无人说话。空荡会议场传来窸窣细语。 裴辙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会语速缓慢道:“我给研究所打了电话,一小时后会传来313的气动数据库,我需要一点时间比照。下午的会你拖一会。另外,基础数据不能给。” 温应尧点头:“我不傻。你需要几个人?” 裴辙屈指按了按眉心,片刻:“就我一个。” 温应尧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这种纯脑力计算筛选,需要极强的专注力和耐性。眼下不是没有团队,只是组织起来耗时。一个人做也更连贯,就是承受的压力会很大。 没等温应尧考虑出合适办法否决,裴辙抬眼望他,语气很淡:“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刚才想了下,虽然减阻设计方面确实存在小范围误差,但基础数据肯定不会出错。误差应该来自后期试验,只要往这方面找,就能找出问题。” 同事挨个轻声坐下,凑近听他们两人说话,大家都没作声,但裴辙说完,了解情况的几位稍稍卸下肩膀,往后靠了靠。 温应尧想不出更好的应对策略,停顿一会问裴辙:“一小时够吗?我可以给你两小时。” 裴辙没继续坐下去,他现在要去单独会议室准备材料,临走对温应尧说:“够了。” 问题暂时解决,其中一位忧心忡忡,却不是忧心面前的会议:“温副,今天下午能完吗?马上十二月中了,再不结束回去,我述职报告就得拖到元旦后” 温应尧冷声:“那你现在回去?我给你订机票?” 场面顿时尴尬。 片刻,其他同事出来打圆场,笑着朝温应尧和那位同事说:“今天下午肯定能顺利结束。” “但愿吧。”温应尧坐不下去,说完干脆也起来去了单独会议室。 裴辙收到姜昀祺连串信息的时候,温应尧正拍卡开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份工作餐,开口无语至极:“这关头居然还有人跟我说述职报告的事!说再不结束,就赶不急回去写述职报告!你说厉不厉害?” 裴辙没说话,搁下手机,接过午餐打开饭盒开始吃。 温应尧也饿惨了,两个人无声又快速地解决了午饭。 吃完裴辙才点开姜昀祺发来的两条语音,温应尧起身去一旁冲咖啡。 无论是说正事,还是平时聊天,姜昀祺对裴辙总是撒娇。 “裴哥,我请假了,今晚就回家,七点半的飞机。明天去找阿随。姐夫说他明天出院。”之后有三秒“嗯”来“嗯”去,发语音之前就没想好前后要说什么,这会交代完一件事,又“嗯”了三秒钟。 之后就是另一条语音。 姜昀祺说:“裴哥,我们战队签约了一个直播平台,你知道每年给我们多少钱吗?七十万!我一年的奖金都没这么多。裴哥你想买什么裴哥你有什么想买的吗?我先记下来,明年给你买!” 突然,走近的温应尧隐约听到最后几句,立时笑出声:“姜昀祺?” 裴辙抬头,暗下手机屏幕,没说什么。 温应尧也没心思插科打诨,看了眼时间:“我先去会场,你结束就过来。” 裴辙:“好。” 温应尧走后,裴辙又听了会姜昀祺发来语音,但没回。 姜昀祺很乖,裴辙长时间不回就知道人大概是非常忙了,也没再打扰裴辙。 姜昀祺收到裴辙信息是在国内时间半夜三点多。 飞机晚点,午夜到的江州。宋姨知道他要回来早早等着了,到家又是吃夜宵又是和宋姨说话,吃得太饱,三点多都没睡着,裴辙就是在那个时候发来信息的。 裴辙说:“昀祺乖。” 这句话裴辙平常也说,“昀祺乖”、“乖一点”之类,都是很宠溺的,往往说完姜昀祺就乖乖不说话了,再有什么事就再说。 凌晨三点十八分,姜昀祺抱着手机看着这三个字,感觉裴辙应该很累,心疼得不得了,对话框点来点去,根本睡不着。 “正在输入中”暴露了姜昀祺。 裴辙很快严厉道:“怎么还不睡觉?几点了。” 姜昀祺:“” 姜昀祺想了想,发过去一句废话:“裴哥我回家了。” 裴辙铁面无情:“回家就不睡觉了?” 姜昀祺忽然觉得这个男人一套一套的,犟起来:“回家就不睡。” 果不其然,下秒裴辙电话打了来,开口就是一句有点凶的沉声:“姜昀祺。” 裴辙没想到,他刚全名警告完,电话那头姜昀祺就笑起来,屋子静悄悄,姜昀祺快要笑疯。 也不是真的生气,但这么晚不睡还犟嘴确实说不过去,好几次裴辙想说几句,都被姜昀祺笑个不停的笑声打断,后面就有些无奈:“昀祺,乖一点。” 姜昀祺尝到天高皇帝远的乐趣,反正裴辙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只是姜昀祺没想到,顺利结束会议的裴辙,后天就到了江州。 第238章 跟我回家 早上果然爬不起来。 宋姨敲门叫了好一会,姜昀祺闷被窝听不清,往下拽被子的时候手机“哐啷”一声摔地板,倒把门外宋姨吓了一跳。 开门就见姜昀祺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趴床沿找手机。看样子昨晚肯定头发没干透就睡了。 宋姨板起脸,走过去捡起手机搁床头柜,问仰面瞧她的姜昀祺:“几点睡的?” 水蓝眸子眨了眨,姜昀祺垂眼支吾几声,视线朝身侧瞟,然后一边拽被子一边小声:“裴哥训我……本来可以早点睡的……” 宋姨有点想笑:“那等裴先生回来我问问。” 姜昀祺立即抬头:“不了吧?裴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细胳膊细腿,比离家那会瘦了些。晨起日光薄薄的,像隔着层雾照射进来。不是江州常见的万里晴空,今天是个阴天。 屋子暖气太足,姜昀祺就穿了件小裤衩棉T恤,这会擤擤鼻子,白得晃眼的小腿往床下来回扒拉拖鞋。 宋姨舍不得说他,五指往后梳了梳姜昀祺头发,露出小片光洁额头:“要不再睡会?阿随也没你起得早。” 姜昀祺摇摇头,又擤了下鼻子,瓮声:“还是早点去吧。我给他带早饭。”好久没扒拉到拖鞋,姜昀祺弯身去床底下找。 宋姨注视姜昀祺一截柔韧后颈脖子,伸手试了试温度,笑着没说话。 洗漱完好歹精神了些。 宋姨本来一起去,但闻翌今天要打预防针,约的时间比较靠后,待会还得先去趟裴玥家,顺便接上被期末考试折磨得哇哇哭的雯雯。 “闹了好久要出去……你裴玥姐说不考完不准出去,我还得瞒着……”宋姨看着姜昀祺喝粥吃紫薯糕,一边给剥茶鸡蛋。 姜昀祺忍不住笑:“雯雯真惨。”一句话含含糊糊,嘴里还嚼着软糯薯糕。 宋姨将剥好的鸡蛋搁勺子里,瞧姜昀祺一副过来人模样,好笑:“还说她。那会是谁写不出八百字作文哼哼唧唧?” 姜昀祺颇有种苦尽甘来的得意劲,捏起又嫩又滑的鸡蛋咬了口,说:“可我最后写出来了呀!” 宋姨提醒:“还差五行。” 姜昀祺:“…………” 临走宋姨去裴辙房间找了条围巾,带去S市的围巾没一条带回来。姜昀祺总是这样,收拾东西丢三落四,两个窝重复的衣服物件有不少。 宋姨把人叫跟前:“要不是裴先生这里还有几条,我看你怎么出门。当初买了那么多,以为能戴几年,这才多久,就东一条西一条没影了。” 姜昀祺不喜欢穿高领毛衣,但江州冬季风大,不全副武装,冷风几秒就能从头窜到尾。 宋姨给姜昀祺戴围巾,嘱咐:“阿随不告诉你肯定有他原因,你去了别直接问,就说回来看看他。时间凑巧。我听闻措说他好像找到住的地方了,你跟过去,不合适让他回家里来住,不要一个人在外面。” 姜昀祺点点头,伸出手指轻轻划拉宋姨烫得发卷。 宋姨给他戴好,抬手把爪子拍开,后退几步瞧了瞧,不放心:“要不里面再穿件薄羽绒?”说着伸手去摸姜昀祺羽绒外套袖口:“这个长,但是不贴,里面还是要穿点——” 姜昀祺可不想再穿了,屋子里本就热,他这会简直热炸,随口“嗯嗯”两句敷衍,姜昀祺拎起玄关矮柜上宋姨准备的保温盒,转身开门就要逃:“晚上我带他回来吃饭!” 宋姨皱眉不说话,怎么都想把人拉回来再套一件。 姜昀祺笑:“我走啦!” 宋姨叹了口气,走近几步同以前一样习惯性问:“身上带钱了吗?” 姜昀祺拍拍口袋:“手机现金都有。就是没钥匙。”姜昀祺笑。 宋姨也笑:“晚上你裴玥姐姐也来,到时候别说雯雯也出去了。” 姜昀祺:“没问题。” 树叶掉得差不多,银杏早就看不出原来样子,光秃秃的枝桠,灰扑扑的枯叶。冷风一阵一阵,没来得及清扫的落叶在脚边打着旋,姜昀祺裹着身热气飞快跑到路口打车,前额被风吹得冷冰冰,张嘴呵出一口白雾。 到省人医的时候,风正式大了起来。头都要吹掉。 阴霾天空转瞬被吹得澄澈明净,气温一下降了三四度。 整面风扑到眼前的时候,姜昀祺觉得自己快要冻死,埋头不管不顾,抱着保温盒一路冲进住院部大楼,迎面差点撞到裴玥。 “昀祺。”裴玥把人扶好,定睛瞧他,好笑:“冷成这样?不穿多点?怎么不戴个帽子?”说着和宋姨一样去摸袖口,当即眉心蹙起。 姜昀祺张嘴叫“裴玥姐姐”,喘了几口气,医院里暖气正常,二十三四度样子,姜昀祺缓了缓,笑着说:“我来找阿随。他今天出院。” 裴玥知道他来干嘛,转身带他上楼:“来得巧,这会估计在收拾——你先跟我去办公室。” 姜昀祺愣住:“啊?” 裴玥瞥他,伸手按了按姜昀祺额头,语气微责:“冰成这样。穿这么少跑出来,换裴辙准要把你打一顿。” 姜昀祺觉得不至于,但想起昨晚疾言厉色打电话过来凶他的人,觉得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姜昀祺不吭声,乖乖跟裴玥走。 在办公室被裴玥强制喝了一整杯糖姜水,额头出了层小汗,姜昀祺才被放走。 阿随见到人的时候,姜昀祺面颊红润,像刚跑完一百米。 保温盒塞阿随怀里,姜昀祺往一旁坐,低头忙着解围巾,拉羽绒拉链。 阿随原地愣了好一会,半晌,问:“你哪来的?”简直百思不得其解。过分信任白衣天使的他完全没想到天使们会串联起来。 姜昀祺转过脸盯阿随看,因为刚刚发过汗,蓝眸水亮。 阿随被看得心慌:“干、干嘛?” 姜昀祺先发制敌:“你要干嘛?” 阿随下意识:“我干嘛?我出——你干嘛!” 姜昀祺冷哼:“你别瞒我。我来的时候就知道了。你是不是要出院?” ——临出门宋姨嘱咐的全忘光。 阿随不理他,保温盒搁桌上,走去一边继续收拾衣服。 脖子挂着围巾、羽绒敞开的姜昀祺立即跟上:“你说话。” 阿随叹气:“我总得出院吧。” 姜昀祺:“你出院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不是凑巧,你想什么时候告诉我?” ——虽然忘了宋姨的叮嘱,但闻措的要求保密却记得牢。 阿随拉好背包拉链,抬头对姜昀祺说:“没不告诉你。就是觉得来回折腾,反正也不麻烦,我自己能弄。你别瞎操心。明明年纪比我小。” 姜昀祺暂时也不想理他了,沉脸在床边坐下,蓝眸端端正正,开始仔细打量阿随。 说实话,比一个多月前见到的时候胖了些,肤色也不再是那种久病未愈的羸白,整个人精神很多,身量乍一看也长了点。以前走路总要弯腰顾忌辅助器。 虽然总体上,阿随行动比起从没受过伤的人来说还是慢些、别扭些,但这些在往后日子里都能一点点调理回来。 阿随还是那个阿随。 过了会,阿随开始穿外套,姜昀祺看着他:“你跟我回家住。” 这话说完,阿随扭头瞧姜昀祺,极为干脆:“我不要。” 姜昀祺:“为什么?我们不是一家人吗?”姜昀祺也很干脆,亲情牌打得那叫一个猝不及防。 两相对视。姜昀祺坦然无比,姜随表情有种不知道说什么的空白。 再次开口,阿随严谨很多:“是是是……可我都这么大了,我还和你们住?我不能有自己的空间?” 这回轮到姜昀祺表情空白,犹豫几秒:“你有单独房间啊……” 阿随笑:“你跟你哥谈恋爱,单独房间够吗?” 这话格外意味深长。 不用另外细想,经验丰富的姜昀祺同学脸唰得红了。 阿随“啧啧”摇头笑。 窗外风声呜呜,天光却很亮,天际明蓝,一丝云雾也没有。 姜昀祺慢慢发现眼前的阿随比起之前在医院和他打打闹闹整天啥都不想、最多纠结霍向书感情的阿随,有那么些不一样。 虽然时间才过去不久。 后来,在姜昀祺坚持下,阿随带他去了新找的住处。 路上,姜昀祺说:“我感觉这次回来你有点不一样。” 阿随没看他,面朝一侧车窗,冬季没什么好景致,目之所见的黯淡。 但因为圣诞节快到了,靠近市区的街道陆陆续续开始装点。红绿相间,常青行道树上挂满了小雪花、小铃铛,远远能看到商场大厦前竖起几米高的茂盛圣诞树,只是周边还没完全布置好,入眼有些违和。但总归是亮眼的。 阿随朝窗玻璃上呵了口气,小片白雾弥漫,他伸手随便划了两下:“复健那会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过一天算一天呗。怎么舒服怎么来。就是霍向书太烦人。现在出院了,总得想想以后怎么过。” 姜昀祺点点头,没说话。 “不是不想联系你,主要我自己也没想好。我不会不联系你的。” 阿随垂下眼,刚划过玻璃的食指指腹摩挲几下,不能说心事重重,但整个人比起在省人医的时候,沉默安静许多。 “闻医生人很好,他前几天找我,问我出院后的打算。我说暂时先找个零工做做。有什么做什么。慢慢来……后来他建议我参加自考,说有个文凭找工作路也宽些……其实我这几天在想这个事。就是没头绪。” 阿随语气平淡,这段时间的考虑打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几句话。他说没头绪,但姜昀祺却能想象面对出院倒计时的阿随心里的茫然无措。 姜昀祺有些自责,他不作声,坐在阿随身边陪他。 阿随敏锐察觉,偏头看他,对上目光笑了下:“干嘛这个表情?” 姜昀祺没移开视线,想了想说:“感觉你有点不开心,我应该早点——” 阿随白眼,夸张道:“我之后要工作嘞!谁工作会开心啊!” 姜昀祺:“…………” 车子偏离市区没几分钟,停在一片不算太老旧的小区前。 姜昀祺想起来:“你怎么找住处的?你又不能出来。” 阿随谢了司机师傅,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姜昀祺帮忙。 阿随说:“闻医生帮的忙。他有个同事正好有房子准备租,就是租不出去。说是比较老,加上离市区不近吧……租不到好的租客。闻医生就替我问了问。因为是熟人,房租还减了点,挺便宜的。” 姜昀祺转头四处看了看:“这里离市区也不远啊……” 阿随跟着他往后瞧:“可能房子旧呢。我们上去看看。” 问了门卫,一路往里,走过三个岔道,才找到阿随所在的56栋。 一般的八层住宅,墙面重新粉刷过,灰黄灰黄的。 姜昀祺记起来好像是前两年的事。老旧小区翻新。那会裴玥饭桌上说起这个事,说了好一会。因为省人医最后头就靠着一片老小区,翻修那会吵了一阵,医院为此腾出一栋楼隔音,兵荒马乱的。 阿随住五楼。 没有电梯,姜昀祺和他一起搬行李上去。 楼道狭窄,两人走到三楼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一位让两人愣在原地好久。 直到—— 霍向书皱眉,依次看过两人,神情淡漠,冷声:“麻烦让一下。” 第239章 腻腻歪歪 “拽屁啊!” 门一关上,阿随看向姜昀祺:“他怎么会在这里?” 姜昀祺一副你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的表情,没回答,转身打量整间屋子。 中规中矩的两室一厅,客厅连着厨房,左右置物柜隔断。主卧在最里面,绕过玄关是次卧,此刻都关着门。阳台不大,洗衣机摆在角落,常见的玻璃移门,干净整洁,一眼望出去,天色明净,风声敲打玻璃,哗啦作响。 看得出来,桌椅橱柜、边角旮旯,主人家都提前收拾过。基础家具过分齐全了,就连沙发前地毯都泛着簇新的毛茸茸光泽。 姜昀祺抬手打开客厅顶灯,白日里光线亮堂堂,好像灯泡也另外换过。 阿随听见声音从厨房探出头:“大白天你开灯干嘛?” 姜昀祺“啪”一声关上,扭头:“你在干嘛?” 阿随声音有些疑惑:“姜昀祺……你过来看,冰箱是满的。” 姜昀祺走过去,阿随将上下门全打开。 新鲜蔬菜塞得满满当当,水果香气浓郁,牛奶在一侧码了整面。往下,速冻生鲜好像不要钱似的,分门别类,每层粘了便利贴,提醒在什么日期前必须吃完。 姜昀祺:“……” 姜昀祺说不出话。 “房东也太大方了……”阿随挠挠头,关上冰箱,有点愁:“可我也不会做饭啊……这不浪费?” 姜昀祺认真建议:“改天让宋姨来搞定。或者我今天带回去点?” 阿随笑,伸手推人出去:“去去去。这是我的!我家的!” 姜昀祺也笑。 两人在厨房客厅闹,冷不丁听到隔壁传来钥匙开门声响。 阿随十分警觉,噌一下跑门边,凑猫眼上看,顿了顿,低声:“我就知道!” 姜昀祺不去也知道阿随看见谁了,便问:“他住对面?” “嗯。刚出去买菜了,提了一袋菜回来——”阿随神情无聊,语气有些复杂,但没几秒,话锋一转,对姜昀祺说:“我可是有一冰箱豪华套餐的人,咱不羡慕。” 姜昀祺:“……你们到底怎么了?上回不还说是你救命恩人。” 姜昀祺想起一个多月前在省人医见到阿随和霍向书。 霍向书态度说不上好,姜昀祺还见过他特别凶狠的脸色。等人走后,阿随告诉他,几年前救自己一命的人就是霍向书。 那会姜昀祺还很笃定地同阿随说,人家喜欢你。 可从刚才楼道情形看,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这一个多月又发生了什么。 姜昀祺想了想,问:“你不喜欢他我知道。那你后来拒绝他了?” 阿随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嘟囔:“能怎么办……我又不喜欢男的……再大的救命之恩我也不能跟一个男的以身相许啊……”说到最后,神色纠结,阿随垂下眉眼,无精打采。 姜昀祺叹气,上前拍了拍阿随肩,刚想说什么安慰或者开解几句,就见阿随抬手用力抓了把头发,拉起行李箱朝主卧走哐啷哐啷走。 姜昀祺愣了几秒,跟过去帮他收拾。 主卧很大,连着浴室,对面有一个很宽阔的飘窗,上面搁着又厚又软的垫子。窗帘是冷灰色,床罩也偏灰。素白墙纸带着点粗糙,入目柔和,光线落上面,不是很刺眼。衣柜靠门这边,同色系,但以暗金包边,第一眼觉得低调内敛,但待久了,存在感递升。 姜昀祺环视一圈,说:“房东是男的吧?” 阿随点点头:“估计是。” 姜昀祺:“肯定是。” 阿随:“你说是就是吧。” 姜昀祺:“……” 两人一起拆了床罩,姜昀祺抱去阳台洗衣机洗。 忽然,姜昀祺发现,洗衣机也是新的。 这个房东简直大方得不正常。 等机器运转的时候,姜昀祺又去客厅转悠了圈,沙发温暖舒适,坐了会视线便移向靠近玄关的次卧,姜昀祺起身过去开门。 同主卧的窗明几净相反,次卧光照就显得有些不足,但也不至于黯淡。这间房被用来收纳,床上同样铺了隔灰的床罩,视野里能看到角落摆放的一桌一椅,一旁还有个一人高的书柜。书柜很宽,这间房相比主卧显得逼仄的原因就是因为书柜占据了太多剩余空间。 姜昀祺走到书柜前,发现里面一本书也没有。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到书临时从书架撤下时留下的印子,虽然后面用抹布擦过,但细细的书脊边线还是能看出一点的。 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外人入住,财务什么的都要收纳好。 “——姜昀祺,你午饭想吃什么?宋姨给的早点要不我热热?你会做饭吗?”阿随在主卧叫他。 姜昀祺关了灯朝外走:“我不会。那就热热吃吧。” 于是,两人找了个大碟子,将宋姨做的早点全搁进微波炉,转了一分半,拿出来搬到客厅小桌台上吃。 “你把厨房用纸拿过来垫垫。”阿随捏着碟子吩咐。 姜昀祺:“不是有桌垫吗?我都摆好桌垫了。” 阿随:“没看见底下滴水?要是流到毯子上怎么办?快点。磨磨唧唧。” 姜昀祺:“……” 姜昀祺觉得出院的阿随越来越横了。无语。 两人早饭当中饭吃,吃完没人想去洗碟子,一左一右歪沙发上玩手机。 午后太阳暖融融的,从阳台一路倾斜进客厅,落在电视柜下方。 姜昀祺起身去开电视,阿随瞥见:“你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吗?” 姜昀祺正在下面柜子找遥控器:“午间新闻。裴哥开的会这几天一直在播。可辛苦了。” 沙发一头没了姜昀祺,阿随索性翻身直直躺上,闻言“啧”声:“腻腻歪歪。” 姜昀祺瞪他,继续找遥控器:“沙发上有吗?” 阿随空出只手来回划拉两下:“没。你手机上看呗,现在谁还看电视。医院那会是没办法,天天就那几个台,看得我都要吐了。我这辈子是再也不想看电视了。” 阿随对着空气说了好一阵,姜昀祺没理他。 姜昀祺埋头继续找,忽然在一叠报纸下面找到张省人医发放的生日贺卡。很普通的生日蛋糕封面,因为时间久远,画质格外粗糙,边角都泛黄发毛了。打开来,贺纸上写着“祝金美兰主任生日快乐”,下面印着科室和日期,心血管内科,六月十七号。 虽然没有年份,但从贺卡模样来看,这位金主任年纪应该很大了。 姜昀祺看了看,转身对阿随说:“你知道你的房东是谁吗?” 阿随偏头瞧他:“?” “金美兰。省人医心血管内科主任。你找时间去谢谢吧。” 阿随坐起来,接过贺卡:“金主任……我说不是男的吧?你见哪个男的会叫这名?” 姜昀祺转过头继续找遥控器。 最后,直到午间新闻结束,姜昀祺都没找到遥控器。阿随在沙发上直接睡了过去,姜昀祺就去主卧睡了一觉,醒来阿随还在沙发上睡,过去把人叫醒的时候,姜昀祺在阿随脑袋下面的沙发缝里发现了遥控器。 姜昀祺很不客气把人拎起来捶了一顿。 晚饭阿随跟姜昀祺回去吃,这是宋姨明确要求的。 姜昀祺全程没跟阿随讲话,裴玥好笑,瞅着他俩:“难得见你们也会闹矛盾。” 雯雯左右瞧:“小舅舅,你和阿随哥哥怎么啦?” 姜昀祺刚要说话,阿随插道:“你小舅舅心胸太狭隘了。雯雯不要学他。我就是没让他看电视,你看他就气成这样!” 雯雯咯咯笑。 姜昀祺面无表情,扶着碗余光瞥他。 阿随若无其事。 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闻措才从省人医赶回来。 他现在慢慢从临床退了出来,进了管理层,开的会比以前还要多。不过之前在群里,听闻措意思,他这属于升职。那会还说等姜昀祺比完赛回江州要请客。 裴玥在饭桌陪他吃饭,夫妻俩轻声说话。 姜昀祺不想跟阿随在客厅闹,没一会也坐回了饭桌。 夫妻俩看到姜昀祺有气无力拉椅子坐下,互相看了眼,闻措笑着问:“你裴玥姐说你和阿随闹矛盾了,真的假的?太稀奇了,昀祺竟然还会和人闹矛盾。” 姜昀祺趴桌沿闷闷不乐,也不说话。 裴玥摸了摸姜昀祺头发,知道他大部分情绪应该不是来自阿随,但也肯定和阿随有那么点关系,便问:“和裴辙联系了吗?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姜昀祺摇头:“昨晚刚把我训了一顿,我都不敢和他说话。而且,我看新闻上说,他们挺忙的。才刚结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闻措忽然笑出声,夹了筷炒牛肉一边说:“好家伙,你俩现在谈恋爱靠新闻?” 他本意是想逗姜昀祺笑,哪想姜昀祺更沮丧了:“明天就不播这个主题新闻了!今天中午阿随还没让我看直播!” 闻措裴玥:“…………” 一顿饭没吃多久,但闻措话多,最近省人医进入各科室年终考核,事情多,八卦也多,他话就更多了。 没精打采的姜昀祺一边竖耳朵听闻措说话,一边下巴搁手背,垂眼看着手机,右手食指来回划拉和裴辙的聊天记录。 “……他那个课题,经费还没申请下来,申报材料十月底就交上去了,审核立项到现在还拖着。” 裴玥一只手还在给姜昀祺顺毛,蹙眉问闻措:“这都年底了,明年三月份又是新的一批,那不是要占名额?” 闻措摇摇头:“不知道他们心血管内科主任怎么想的……” 姜昀祺立马昂起头:“心血管内科?” 闻措看他:“怎么了?” 裴玥转头看姜昀祺。 姜昀祺问:“姐夫你知道金美兰主任吗?” 闻措和裴玥对视一眼,好笑:“你小子怎么知道金主任的?她以前可是心血管科一等一的圣手。” 姜昀祺:“那她现在还在医院吗?” 闻措:“老早不在了。五六年前身体原因退休了。怎么?你要找她?” 姜昀祺默默怼阿随,嘴上说:“没有……没事。我就问问。” 闻措想了想:“你要是有事,可以找她儿子,她儿子现在就在省人医。” 姜昀祺:“她儿子?” 闻措笑:“你见过。霍医生。” 姜昀祺眼睛瞬间亮了,立马转身盯阿随,足足好几秒,瞧得阿随莫名其妙。 半晌,姜昀祺转回头,乐呵呵的,没说话,越想越好笑。 他是坚决不会告诉阿随的。 闻措视线看向裴玥:“昀祺怎么了?” 裴玥也去看阿随,那边阿随望着姜昀祺嘚瑟背影百思不得其解,笑道:“我怎么知道。” 第240章 西装革履 闻翌最近很喜欢模仿人。 比如雯雯在一旁做作业,他一定也要手里拿着什么涂涂画画。模样比雯雯还认真,肉嘟嘟小手用力按着纸,一笔一划都有名堂。虽然没人看得懂就是了。但雯雯总是会夸闻翌,竖起大拇指,把闻翌的画举高高,抬头煞有介事点评:“这个颜色真好看!姐姐也很喜欢!这个圈有点像正方形!闻翌是怎么做到的?” 这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闻翌感受到姐姐的认可,很开心地眯眼,“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当然姐弟俩也不止于亲情互夸。 一岁多的年纪,已经会说不连贯的词语了。“姐姐”说得最多。最喜欢的也是姐姐。弄得裴玥现在都不在客厅给雯雯看作业签卷子,碰上做得太差的作业和考试,这边妈妈刚说几句,闻翌眨眼就不高兴,警觉得很,歪歪扭扭走过来,小手往桌角拍拍拍,引得两人注意后,圆澄澄的眼珠子可怜兮兮瞅裴玥,开口却一点不含糊:“不许!不许!妈妈!不许!” 雯雯两手垂下,闷头笑得不行。 不远处观战的闻措自然帮老婆,就把闻翌喊回来,开始讲道理——以前裴家讲道理的活从来落不到他身上。 “这是我老婆,对我老婆尊敬点——OK?”闻措板下脸。 闻翌仰头看爸爸,模样严肃学他讲话:“……OK?” 闻措:“……” 那边,雯雯早笑倒在裴玥怀里。 闻翌不是很闹腾的孩子,这点和雯雯小时候很像,坐得住也玩得久。姐弟俩相似的地方有很多,特别突出的一点,就是都怕裴辙。 这都成了裴家首要未解之谜。 后来私下里,宋姨和裴玥说,裴先生早年太凶,尸山血海蹚过来的人,小孩子都要怕的。 慢慢地,大家也不提怕不怕的事了。毕竟长大了就好。 这边闻措吃完,收拾好饭桌,转头就听客厅闻翌哇哇哭起来,他手里还端着碗碟,皱眉探头问:“怎么了?” 裴玥和姜昀祺同时回头看。 保姆正看着闻翌吃点心,这会不知什么原因,闻翌握着勺子很难过地哭了起来。小脸委屈得不行,小嘴张着,嘴边还有奶沫,两条清亮眼泪唰唰往下淌。 保姆低声哄了会,有点为难,抬头望向裴玥。 裴玥起身,对闻措说:“我去看看。” 姜昀祺也跟过去。 晚间到裴辙家的时候,闻翌还没睡醒,保姆抱着他在沙发上又睡了会。闻措回来后,闻翌被闹醒,吃饭也不大合作。 裴玥一边走一边对姜昀祺说:“没事,估计是起床气。这小子跟你姐夫一样,起床气大得很。” 姜昀祺笑。 厨房里,宋姨在收拾阿随带来的生鲜,也听到动静,赶紧擦手出来看:“宝贝怎么了呀?” 裴玥转头安慰:“没事,起床气。” 宋姨不放心,跟上前:“起床气哪能哭成这样!” 裴玥不知道说什么。 到了近前,雯雯把闻翌搂怀里,轻轻拍闻翌小小的背,看了眼有些无措的保姆,没说话。像是在生气。 闻翌哭得不停,手里还握着勺子,很用劲的样子,见妈妈来了,哭得更大声。 姜昀祺在阿随身边坐下,小声问:“怎么了?” 阿随说:“闻翌吃饭慢,保姆就说再不快点吃,大舅舅就回来了。话没说完,小家伙张嘴就哭。”阿随转头对着姜昀祺琢磨道:“你哥可真牛逼。” 姜昀祺:“……” 宋姨听见了,当即气道:“怎么能对小孩说这种话呢!那是他大舅舅。” 闻翌小脸哭得湿哒哒,宋姨心疼怀了,觉得保姆不懂情理,想了想,打算再找时间和裴玥说她来带闻翌的事。 宋姨脸色不好,保姆红了脸,道了声歉。 裴玥把孩子抱起来哄,知道宋姨担心孩子,但保姆也不是有意的,便笑了笑:“没事。”然后对保姆说:“以后别说了。我们家大的小的都怕。” 雯雯跟要领什么奖状似的,清脆插嘴:“我现在不怕了!” 闻措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闻言扬眉:“可喜可贺。那现在给你大舅舅发个信息?问问什么时候回来。关心下。” 雯雯顿时愣住。 姜昀祺忍不住笑。 闻翌还在哭,手里还握着勺子,虽然哭声没那么大了,但很忧愁地歪头倚着裴玥臂弯,正好面朝没什么表情的阿随。 忽然,对视好几眼后,阿随快速朝闻翌做了个鬼脸。 闻翌定睛瞬间跟点着笑穴一样,张嘴咯咯笑起来。 姜昀祺角度恰好也看到,不由跟着闻翌笑。 哭哭笑笑,闻翌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家转脸都去瞧阿随。 突然备受瞩目的阿随往后靠了靠,不自在道:“我就哄了下……” 宋姨笑:“阿随以前带过孩子?” 阿随习惯性挠头:“没。碰都没碰过。我就是看他哭得快脱水了,逗逗他。多大点事……” 裴玥转身把闻翌朝阿随方向抱:“叫哥哥。” 闻翌还在咯咯咯,这会眯起红通通眼睛,张嘴一个响亮至极的“哥哥”,倒叫阿随脸红得彻底,手脚不知道怎么放。 姜昀祺趴沙发直乐。宋姨好笑瞥他一眼。雯雯和他一起看热闹,一大一小都趴沙发上笑。 阿随接过闻翌,从没抱过孩子的姿势,但动作很小心,甚至带点呵护。 裴玥弯身对闻翌说:“哥哥带闻翌吃饭好不好?” 闻翌望住阿随,慎重点头,从没放下的勺子交到阿随手里,语气格外郑重:“要喂。” 阿随接过勺子拿起菠萝碗小心翼翼喂闻翌吃饭。 两人之间毫无违和感,挺认真地对待一件事,无论是喂饭人,还是吃饭人。 画风另一边,姜昀祺笑得蹲下,宋姨见状也笑,过了会忍不住提醒:“昀祺,刚吃完饭,坐起来一点,不然晚上胃不舒服。” 姜昀祺点点头,好一会才听宋姨话坐好。 裴玥低声又同保姆说了会话,保姆笑了笑,摆了摆手。 不是多大的事,太过寻常,气氛却是很好的。 晚间风声暂歇,气温低到零下七八度,天气预报说是明天会下雪。被风吹散的云又聚拢重叠,月光星光被遮掩。屋子里却很亮。 预备回去洗碗的闻措看了圈大家,临走前忽然说:“阿随出院都没好好庆祝,要不明天出去吃一顿?” 话音还没落下,雯雯率先举手,一下蹦高:“好!正好小舅舅也回来了!” 闻措看穿闺女,揶揄着叹息:“哎,可是大舅舅还没回来——” 雯雯转了转眼珠,以为聚餐下秒要泡汤,赶紧又说:“大舅舅不着急!大舅舅再说!”语气是非常急迫了。 这下大家全笑。 最后敲定去隆园华府。那里时季生鲜做得尤其好,算是江州地标性酒店餐饮。 往年姜昀祺生日去过几次,雯雯钟爱隆园特制的咸蛋黄披萨,每回去都要点。宋姨总觉得那里素菜做得不行,但看得出来,是喜欢吃的。裴玥有几回悄悄和姜昀祺说,宋姨这么说,就是做得还可以,要是真差劲,宋姨不会吃的。 第二天不是周末,闻翌照例下班晚点,大家敲定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闻翌下班直接赶去隆园。裴玥五点半下班先去接雯雯,然后带上闻翌和宋姨去隆园点菜。姜昀祺陪阿随去家居店买了些额外要用的生活用品,下午打车去的时候,碰上晚高峰,差不多七点才到的隆园。 闻措也堵路上,三人好巧不巧,在酒店大堂撞上。 但今天的隆园没有往日热闹,甚至带了那么点正式。 姜昀祺以为不是节假日的原因。 门童接二连三出去泊车,黑色商务车井然有序,一辆接一辆开进隆园,率先出来的都是西装革履年岁稍长的男性。 闻措环视一圈,领姜昀祺阿随等电梯,一边对他们说:“估计是有什么会。往年隆园也办过几次半公半私的会,都在年底。” 姜昀祺和阿随正组二排玩绝地狙击手游,姜昀祺带得比较吃力,没怎么听闻措说话。 阿随被云神带得格外爽,完全是沉浸式体验,也没仔细听闻措说话。 闻措瞧他们两只脑袋全低着,好笑,没说什么。 电梯快速平稳,一面三副电梯,一层一共六副电梯。 三人等的时候,那些陆陆续续到的西装革履男性也朝这里走来,等在最外侧,彼此低声交谈,话音不高,即使面上都是比较温和的神色。 余光扫了眼,闻措觉得这些人好像有些眼熟,但没等他继续眼熟下去,他就在人群左后侧看到了裴辙,面容沉敛,正盯着一个劲埋头玩手机不看路的姜昀祺。 闻措朝他笑了下。 裴辙点了点头。 电梯先到了两副,一下走了大半人。 闻措面前电梯到的时候,姜昀祺打得起劲,看也没看,听声就跟闻措走。阿随紧跟其后。 突然,就在姜昀祺亦步亦趋跟的时候,握着没一刻放下的手机直接被人从后拿走,紧接着,后脑勺被人不轻不重敲了下。 姜昀祺茫然回头。 裴辙没还他手机,眸色深静,语气严肃:“玩什么手机。好好走路。” 第241章 下雪真好 一旁阿随愣住,反手往背后藏手机的动作却极快。 不远处,喻呈安叫了声“裴司”。 裴辙看了眼仰面呆愣愣瞧他的姜昀祺,嘴角弧度不显,眼神好像也没多余情绪流露。 他总是这样不动声色,于是在旁人看来,这就是家长教育而已。 倏忽几秒的对视里,耳边隐隐传来路人小小的惊呼,似乎是下雪了。 昨天天气预报就说有雪,酝酿了一整个白天,临晚低云薄雾,视野外,能看到光亮尽头一小片黑幕,碎雪轻盈又朦胧。 裴辙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一侧垂下的手里还握着姜昀祺手机,没有要还的意思。 闻措全程笑得肩颤。 姜昀祺注视裴辙进入电梯,黑色西装磊落从容。很快,电梯门关上,光线闭合,姜昀祺好久没反应过来。 阿随很珍惜地抚摸自己手机,长吁短叹:“吓死我了!好不容易买的手机,要是也被你哥没收了,我是不敢去拿的……” 姜昀祺低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随瞧他脸色,跟做梦似的,好笑:“你怎么了?没事,你哥肯定会还你的!” 闻措也去观察姜昀祺:“昀祺?” 姜昀祺摇摇头,过了会魔怔似的:“有点想手机。” 这句话稀里糊涂,围观的两人只当他被训了不开心。 可没头没尾说出来,姜昀祺自己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手机”是假的,“有点”也是假的,“想”是真的。 他太想裴辙了。 声音、温度、气息,稍纵即逝的触碰,落在耳边并不十分真切的嗓音,而那几秒的对视,直接让他在饭桌上也失魂落魄。 隆园上了五层后,每层都有半露天阳台,极宽阔,举办一个二三十人的生日派对完全没问题。 家庭聚会在八层,位置恰好临近露台,是个观景的好位置。一眼望出去,尽览江州繁华地段。此刻雪细细下着,霓虹弥散,落在窗玻璃上,折射出氤氲水纹,光影迷离的。 裴玥他们到得早,一眼看中这个角落,只是菜都点完,上得差不多了,闻措才带着一个兴致勃勃,一个蔫头耷脑上来。 宋姨拉姜昀祺坐下,摸了摸姜昀祺额头,目光关切。 裴玥好笑:“怎么了这是?撞墙了?” 闻措还没坐下就喝了口倒好的红酒,笑道:“差不多。” 一桌人齐齐抬头看他。 闻措脱下大衣,兀自乐了会才说:“撞裴辙了。昀祺走路不看路,尽跟我后头玩手机。裴辙直接把人手机收了。” 听到最后一句,宋姨立马不高兴:“裴先生也真是的!人还没回来就上规矩。”说着偏头凑姜昀祺旁:“昀祺回去别理他!” 裴玥后仰笑得不行:“嗯……裴辙确实做得过了。昀祺别怕,回去姐姐说他。” 雯雯好不容易吃完嘴里披萨,张口问闻措:“大舅舅回来了?那怎么不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呀?” 闻措罕见道:“这么积极?” 雯雯笑嘻嘻。 裴玥说:“你大舅舅有公事。我们吃就行。”说着转头对闻措:“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倒在这撞上了。” 闻措给阿随倒酒,宋姨皱眉瞧着,低声:“少点,这孩子刚出院……” 闻措说:“估计刚回就被拉来了。时间也是不凑巧,赶上部门餐会。” 裴玥点点头,见闻措倒酒,便问姜昀祺:“昀祺要不要喝些?” 姜昀祺摇头:“不是很想喝。” 裴玥噗嗤笑出声:“都怪裴辙,弄得我们昀祺食欲都没了!” 姜昀祺小声:“也没有……真的不想喝……裴哥又没有不对。” 雯雯“啧啧”:“小舅舅,我要是被收了手机,我就绝食!” 裴玥立即冷脸,警告:“雯雯。” 姜昀祺:“……” 因为距离露台近,这边温度有些低。 姜昀祺沉下心吃了会,一边告诉自己回家等等就能见到裴辙了,一边却有个声音站在心底用力嚎:他拿了你手机!他拿了你手机!他拿了你手机! 其实这个时候姜昀祺还没明白裴辙为什么要拿他手机。 他以为裴辙真的想让他好好走路——当然,就裴辙这种心思深沉的人而言,这部分原因肯定是有的。占多少就不知道了。 一家人吃完饭,裴玥宋姨带闻翌雯雯去上厕所,闻措和阿随下楼叫车,姜昀祺慢吞吞跟后头——事实证明即使没手机,他也不会好好看路。 姜昀祺差点撞上玻璃移门。 阿随惊叹不已,喝了点酒的他嗓门都大不少:“你怎么了?手机是你命吗?姜昀祺,你都二十一了!马上二十二了!人生有点追求好不好!” ——姜昀祺太失态,阿随都开始讲道理。虽然朴素,但也直接,只是没用。 姜昀祺望着阿随苦口婆心模样,心想,阿随怎么可能懂,他到现在对于自己逃不出霍向书手心还懵然不知。 ——手机怎么可能是他的命。裴辙才是好不好。 一直没说话的闻措却像忽然明白了什么,神情变得意味深长。 姜昀祺没理阿随,电梯门正好打开,他第一个进去。 闻措进来却没有按一层,而是按了十五层。 阿随来回看他俩,惊奇:“闻医生,你又没撞头。” 闻措对姜昀祺说:“正规部门餐会应该都在十五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几年裴辙也参加过类似的,喝了点酒,你知道他酒量不好,我后来接的他。当然如果错了,可别怪姐夫,赶紧回来就是。” 姜昀祺笑起来:“嗯!” 阿随摇摇头:“恋爱脑都没你这样的。” 姜昀祺当没听见。楼层不断跳跃,他的心早就飞掉了。 阿随看着姜昀祺一点点复苏,肉眼可见的兴奋与雀跃,想起姜昀祺饭桌上拣米粒的样子,这会又跟吃得心满意足一样,好一会,有点好笑又有些感叹:“搞得我都想谈恋爱了……” 姜昀祺唰地回头,猛地盯住阿随。 阿随吓一跳,后退几步:“干嘛?” 姜昀祺反应过来,咧嘴一笑,打定主意不告诉就不告诉,电梯门开的时候,丢下一句:“想起来你房子真不错!”就跑了。 另一边,喻呈安发现,刚下飞机就被叫来参加餐会的裴司,玩手机玩得跟上瘾似的。 屏幕解锁再关上,关上再解锁,手心里来回转着,尽管目光平视,没落在任何一处,但喻呈安总觉得裴辙全副心思都在这部手机上。 搞得他都想上前问问是什么牌子的了——这么好摸? 前桌都是部里大佬,饭桌上大部分筷子没动几下,谈的是前几天那临门一脚的惊险谈判。就连研究所主任半小时前都被请了来,亲自说明情况。 裴辙看似漫不经心在桌下把玩手机,面上却如常,开口不疾不徐。温应尧坐他身旁,谈笑风生,好几次偏头与裴辙低语,也注意到他桌下动作,指了指问了句。 喻呈安不知道裴辙说了什么,但几秒后,裴辙起身,对对面的孙部略微颔首,便一手扣好西服扣子,一手仍旧握着手机转身出去了。 这边裴辙刚离桌,温应尧便招手让喻呈安过去:“裴司酒量不好,你带他去楼上休息厅。让隆园再弄点解酒茶送上去。” 喻呈安巴不得离桌,十几个小时飞机再转机,这会眼皮子都耷拉了,当即道:“好。” 没走几步,温应尧又把人叫回来,笑着说:“你待会也别回来了。我看你眼圈都青了,回去赶紧休息吧。裴司是没办法,待会钱老也来,你走之前提醒下,别让人睡过去。” 喻呈安感激涕零:“没问题!”撒腿就溜。 天色沉暗,雪渐渐下大,露台那边已经没多少人,大家都躲回了室内。远远有人在弹奏钢琴,很简单的几个音律,来回反复。 喻呈安叫了声背靠露台栏杆,垂眼望着微微亮的手机屏幕的裴辙,一边走过去:“温副说让我带您去楼上休息室。” 裴辙暗下手机屏幕,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一会功夫,他肩上就落了层薄薄的雪。 极快的半秒,喻呈安隐约瞥见手机屏幕上是张合照,他也发现这部手机不是裴辙的,但也想不通裴辙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就换了部手机。 但他没多想,打工人的快乐只在近在眼前的下班。 姜昀祺在十五层左顾右盼的时候,裴辙正在十六层休息厅不厌其烦玩手机。 有些事就是很巧。 如果不是喻呈安得意忘形,溜得太快,忘记拿椅背上的公文包,他就不会再次回到十五层,遇到准备歇菜的姜昀祺同学。 姜昀祺在餐会厅门口踌躇。 因为常年办这类公私参半性质的餐会,隆园这边隐私性做得极好,同样西装革履的服务员并不允许姜昀祺进去,也不透露里面到底有没有裴辙这号人。 即将下班的喻呈安很大方:“你找裴司?你是谁?” 姜昀祺其实已经想回去了,他没说话,看着喻呈安进去拿了公文包又出了,不是很想和不熟的人说话,于是,他和喻呈安一起朝电梯走。 倒是喻呈安,打量了好几眼姜昀祺,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虽说蓝眼睛不少见,但裴辙办公桌上也就一幅有蓝眼睛的照片。 喻呈安换了种问法:“你是裴司谁?亲戚?” 电梯缓慢平稳下沉。 姜昀祺看他一眼,好一会说:“弟弟。” 喻呈安心里卧了个槽,心想这可真是久仰大名。关于姜昀祺的名号,除了响当当的遂浒,就是让人难以忘怀的学渣,裴辙可是为此专门咨询过喻呈安关于教育机构的信息。 喻呈安极其淡定,抬手暂停电梯,然后按下十六层,在姜昀祺冷静目光投向他的时候说:“裴司喝了酒,现在在十六层5E区休息室。” 姜昀祺愣住,转脸瞧喻呈安。 喻呈安笑着看姜昀祺:“我知道你,裴司说起过。你学习……不大好。” 姜昀祺:“……” 喻呈安:“走吧,我带你去。” 过了会,姜昀祺:“谢谢你。” 专门的休息区就更严格了。如果不是喻呈安,姜昀祺根本进不来。 到了门口,喻呈安看了眼时间:“对了,再过半小时钱老要来,你帮我提醒下裴司,他得下去。” 姜昀祺笑:“好。” 门打开静悄悄的。偶有匀速轻缓的水滴声传来,是整间休息区的背景音。 入目就是极宽敞的沙发桌几,色调柔和,头顶灯光刻意做暗,方便人小憩。 姜昀祺往前走了几步,转了两转,并没有发现裴辙。空气里有极淡的香薰。 往里压根没开灯,姜昀祺看不清里面是什么陈设,但觉得那里气温不是很高,应该也连着露台。 一步步往里走的时候,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是一个不算小的阳台,窗户开了一角,雪线扑簌簌窜进室内,眨眼就融化。 清冷至极的寒冬气息。 姜昀祺看见裴辙倚沙发上闭目养神,肩宽腿长,姿态几分疏落,周身隐没在暗色里,姜昀祺注意到腕表在他身侧露出极锋利的金属光泽。 就裴辙的警觉性而言,自己开门进来那会肯定就被发现了。 姜昀祺站住没动,笑意在脸上绽开,姜昀祺张嘴说:“把手机还我。” 裴辙没动,但姜昀祺能感到气氛倏忽变了。 好像随着姜昀祺嗓音在空荡荡室内落下,那个一直不动声色的男人终于决定做什么。 姜昀祺上前几步,握住裴辙手,有些凉,翻开来打开裴辙手心,嘀咕:“我手机呢?” 裴辙睁开眼,垂眸瞧他,黑眸同夜色一般深沉,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裴辙问他:“怎么来的?”声线一如既然沉着,嗓音却微哑。 姜昀祺不理他,开始在裴辙身上找手机。 这里有些冷,姜昀祺手很快也变凉,他伸手往裴辙裤兜掏,笑得出声:“你给我呀,我要回家了!你把手机给我——” 裴辙起身,一把将人抱起来,几步过去关了窗,收回手下秒就朝姜昀祺屁股拍了记,语气微斥:“往哪摸。” 姜昀祺往上使劲窜了窜夹好,伸手把人紧紧搂住,埋进裴辙颈项很用力很用力地深吸口气,鼻尖挠着裴辙脖颈,无声撒娇。 裴辙把人往更暗的内室带,那里温度高些。 姜昀祺吸够了,抬起头望住裴辙,得意得不行:“你收我手机干嘛?” 裴辙面不改色,在床沿坐下,好气又好笑:“不听话还有理了。” 自从来的路上明白一件事,姜昀祺狐狸尾巴早就翘天上,这会哪听得进裴辙说什么,半晌凑近,蓝眸又软又亮,小嘴叭叭:“睹物思人啊?” 裴辙是真的被逗笑了,很快地笑出一声,但没说话。他没否认。 姜昀祺感到裴辙搂着他的手在腰背间缓慢摩挲,他们互相凝视着,姜昀祺凑上前亲裴辙,裴辙依旧很深地注视他。 外套很快被脱下,姜昀祺卫衣上滑,室内气温还是偏低,伴随着急促呼吸,小腹可怜兮兮瑟缩,不一会,裴辙冰凉皮带扣紧紧贴上,姜昀祺惊喘出声,可没一会那儿也被焐热。两人亲了很久,姜昀祺光滑的背在裴辙手心出了层汗,但裴辙一直没撤开。 姜昀祺头昏脑涨,还记得喻呈安嘱咐,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说裴辙得上去。蓝眸湿漉漉的,张嘴就是一团热气。 裴辙很细致地抚摸他,没说什么。姜昀祺之前就尝到了酒精气味,这会瞧了瞧裴辙,小声:“裴哥,你喝了多少?” 裴辙埋在姜昀祺胸口,很久才说:“没多少。” 姜昀祺抬了抬被裴辙重重压着的腿:“我不信,你张嘴,让我闻闻,啊——”说着有模有样:“啊——张嘴。” 裴辙没动,笑了好几秒。 “好像还挺要紧的,你真的不上去吗?”姜昀祺使命感陡生。 裴辙淡淡:“你让我怎么上去?” 姜昀祺静默几秒,觉得也是,又沉又重,太明显了。 几秒窸窣,姜昀祺跟小动物似的往下,裴辙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这么下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还不如让他自己缓缓。但没等他抓住脑袋,姜昀祺已经张嘴咬上了。 窗外铺天盖地的雪白。风声呜呜,屋子里静谧又安逸。 裴辙伸指给姜昀祺擦了擦眼泪,姜昀祺嘴唇通红,在裴辙说吐出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咽下去小半,剩下的吐在了裴辙手心。 裴辙抽来纸巾擦掉,又去吻姜昀祺,姜昀祺搂着裴辙咳了几下,说想喝水,裴辙就下床给人去前厅倒水。 再进来的时候,裴辙开了室内的灯。 暖暖一瓣橘黄,姜昀祺坐在床上揉眼睛,不是很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整个人乱糟糟的,卫衣还没拉下,小腹被硌出红印子。裴辙伸出拇指指腹揉了揉,又去摸姜昀祺头发:“等我一会,不会太久,待会一起回去。” 姜昀祺点点头,继续喝水。 喝完水,姜昀祺倒床上抱着被子看裴辙整理皮带,清脆利落的一声,姜昀祺打了个哈欠,裴辙解开领带重新系,注意到姜昀祺困恹恹的表情,笑了下,俯身亲吻姜昀祺额头,一手还打着领带。 姜昀祺闭了闭眼,睁开眼看到窗外雪色溶溶。 “下雪真好。” “每年下雪都要被裴哥亲。” 第242章 墨菲定律 温应尧正等着,瞧见人笑道:“打算上去叫你。” 踏出光线稍暗的电梯,一侧雪白壁灯笔直照射在裴辙轮廓分明的下颌和宽阔挺拔的肩背。 原本倚墙漫不经心拨弄手机的温应尧站直,一同朝前走:“我看没什么事。年底大家见个面。” 西装外套看样子是落休息室了,深色领带一丝不苟束进马甲,裴辙手肘微抬,调整了下腕表,抬眼看温应尧的时候点头:“钱老来多久了?” 温应尧估摸:“十多分钟吧。在和孙部说话。前阵子老营房分去你不少精力,他总要给我们外事部一个交代。钱雲也来了。” 裴辙没再问,容色如常,厅前等候的侍者默不作声替他们开了门。 一会功夫,席散得差不多。 留下的一些司局部长去了对面茶室,说话声都不高,时断时续。 孙部还在主桌席位上,右手握筷子,另一手撑着扶手微微转向钱老,看上去是个很闲适的姿势。钱老坐一旁,腰背挺直,神情严肃不少。两人视线都没有看对方,目光落桌沿杯脚,低声交谈。 钱雲在距离他们稍远的靠门座位上百无聊赖,余光注意裴辙进来立马站起:“裴司!” 温应尧好笑,偏头对裴辙说:“估计路上被钱老叮嘱了。来了外事部得正经称呼,别老裴长官裴长官的。” 裴辙也笑,对钱雲说:“从遂浒来的?” 钱雲点头:“嗯,刚到江州——” 话没说完,那边钱老打断钱雲乐呵呵寒暄,把裴辙叫了去。孙部坐正了,面色平和注视裴辙走来,顺手夹了片烤鸭肉蘸几下酱碟吃进嘴里。 温应尧知道他们要谈老营房案子。 这件事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十一月那会正式有了结果后,裴辙就提交了授权报告没再插手。眼下可能要正式谈一谈来龙去脉,一时半刻应该很难结束。 温应尧便转头对钱雲说:“刚到江州?吃饭了吗?” 钱雲移开目光:“还没,待会回去吃吧。” 温应尧带人往外走:“待会?还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吃点。我也没吃好。” 钱雲笑:“温副你都这样?裴司肯定也没吃好。” 温应尧“啧啧”摇头:“他可不会。淡定得饭桌下转手机。” 钱雲忍不住笑:“我不信。” 温应尧抬手招来负责外间餐桌的服务员:“来两碗面?管饱——你别不信。不过我口说无凭,有机会你见到就知道了。” 时间已经不早,将近十点半,两个人埋头吃面,不时说几句工作上的事。年底大家工作都忙,好在临近收尾,气氛轻松不少。 钱雲年纪比温应尧小几岁,性格比他那去世的堂哥外向许多,做事却是稳当周全。老营房出事后,虽然前期有裴辙协助,但后期各种文件发调人事周旋都是他妥善安排处理的。 这些温应尧多少也耳闻。 话说得多,两人一大碗面刚吃一半,裴辙就推门走了出来,和来时一样,面色如常,倒是见到腮帮子鼓鼓齐齐抬头瞧他的温应尧和钱雲,难得愣了下。 温应尧吞下面:“这就完了?” 裴辙不置可否点头:“谈了几个棘手文件,没什么事。” 钱雲站起来:“裴司你不饿吗?温副都说他没吃饱。” 裴辙笑:“我不饿。” 温应尧一脸我说什么,注意到裴辙要去楼上:“落东西让他们给你送一楼,不用再跑一趟。” 裴辙说:“昀祺在上面,我接他回去。” 话音刚落,钱雲乐了:“昀祺?昀祺什么时候来了?他吃了吗?” 温应尧这下是完全没反应过来。 裴辙就跟赶着接孩子放学似的。 原本裴辙没往这方面想,闻言便说:“我去问问他。” 温应尧望着电梯门关上,奇了怪了:“姜昀祺什么时候来的?” 钱雲却是丝毫不见怪,遂浒那会,他可是目睹过姜昀祺的黏人程度,见人走了低头大口吃面:“不重要。反正裴司在哪他就在哪。” 姜昀祺被裴辙捞进怀里问肚子饿不饿,要不要下楼吃点夜宵的时候,姜昀祺闷裴辙西服外套睡得双颊滚烫,蓝眸惺忪。 暖气太足,熏得人头昏脑涨,姜昀祺没留神就睡着了。之前裴辙一个人待着开窗醒神,留姜昀祺的时候临走检查了遍阳台窗户,确认关严实才离开。 姜昀祺摇头,伸手搂裴辙颈项,往裴辙身上坐,埋颈窝小声咕噜:“我想回去睡觉。” 裴辙把人托抱起来朝外走,摸了摸姜昀祺同样睡得热烫的后颈:“钱雲哥哥来了,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遂浒那会钱雲来看过几次姜昀祺,姜昀祺记得他。有一次自己在小渠河道孤零零坐着,最后还是钱雲送他回去的。 相比那时周围人的关切慎重,姜昀祺觉得自己在钱雲眼里和正常人没两样,只是情绪出了点问题。有回姜昀祺还听见钱雲和宋姨说话,说姜昀祺“心情不好,出去逛逛没什么”,搞得宋姨看他眼神就跟他是来捣乱的一样,最后晚饭都没留人吃。姜昀祺越想越觉得好笑。 除却这些,两家人是有交情的。往年过年姜昀祺会去钱家拜年,钱夫人每年都给姜昀祺红包。 只是钱老太严肃,虽然同小辈开玩笑,但姜昀祺是小辈里压力最大的。因为长辈问小辈,除了成绩就是成绩。 之前电话里说起今年过年安排,姜昀祺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钱老拜年,想来想去,真是一点都不想去了,姜昀祺对裴辙说:“我今年休学了,他肯定要问我休学的事……” 裴辙不是很在意,建议道:“如果问你,你就说春天那会你拿了亚洲冠军。” 姜昀祺觉得这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他可不敢这么和有威严的长辈说话:“……那到时候你去说。” 裴辙欣然应下:“好。” 姜昀祺:“……” 雪一直在下,姜昀祺扭头望窗外,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清楚。 过了会,姜昀祺对着裴辙颈窝说:“好。” 钱雲看到跟裴辙身旁一起走来的姜昀祺时,也正和温应尧说拜年的事:“……我大伯问他成绩,他就跟蔫了的小白菜似的,不知道今年怎么样……” 姜昀祺在餐桌边坐下,叫钱雲哥哥,也叫了声温应尧。 温应尧饶有兴味,开口便问:“姜昀祺,你今年大几了?” 钱雲一口面差点呛住,笑得不行,拿过纸巾一边擦一边笑着对愣住的姜昀祺说:“我们刚才说到你过年给钱伯拜年的事。” 姜昀祺忽然想,这大概就是墨菲定律,想什么来什么。 不过,温应尧可不是威严的长辈,姜昀祺一点不怕他。 姜昀祺拿过菜单,淡淡道:“五月份拿了亚洲冠军,之后就休学了。目前在准备冬赛,已经进了决赛,下周去首尔参加集训,争取为国争光——裴哥,我也想吃这个海鲜面。” 温应尧不知道说什么,罕见被噎的他半晌朝姜昀祺竖了竖大拇指。 裴辙笑:“好。” 姜昀祺先发制人,一顿夜宵吃得相安无事。 人前深藏功名淡泊明志,人后只管朝裴辙叭叭叭。 到家好歹消停些,不再问裴辙是不是很厉害,也不再回味自己灵机一动秒杀全场的氛围,姜昀祺开始头头是道:“你们这些外交官也没什么,临场反应不行的……” 裴辙笑而不语,开门进屋。 姜昀祺跟后面弯腰脱鞋,嘴里说相声,有点吃饱了撑的的欠揍:“要不要我给你传输点经验?我反应可快了!亚服手速第一就是我——你们这些外交官不行的——” “姜昀祺。”裴辙站他面前。 姜昀祺单腿立着,一手撑墙,一手往下扒拉鞋后跟,闻声抬头:“啊?” “说说看?” “啪嗒”一声,鞋掉了。 姜昀祺望着裴辙慢慢站直:“——啊?” 裴辙微笑:“不是传输经验吗?云神?” 姜昀祺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确实吃撑了。 蓝眸闪烁,姜昀祺往裴辙身后看,琢磨撤退路线,哪想自己一脚还没踏出去,裴辙伸手直接把人捞住,姜昀祺一下笑出来,求饶:“我没经验我没经验!裴哥——” 还没进卧室就被人按沙发上教训,姜昀祺直接被扒了裤子,客厅温度偏低,圆润雪白的小屁股刚暴露在空气里,姜昀祺就一边笑一边喊冷,假兮兮的,又娇又浪。裴辙觉得一个多月没见,欠揍本事实在见长,便没客气,上手狠狠收拾两下,掌音清脆,姜昀祺开始假哭。 裴辙都要气笑了。姜昀祺哼哼唧唧没几秒又蹭回裴辙身上,两手往身后揉屁股,张嘴讨亲,开口却嚣张:“小心我告诉宋姨!你收我手机,宋姨还让我别理你呢!” 姜昀祺现在有恃无恐,裴玥向着他,宋姨更不用说。 裴辙注视眼前一双灵动蓝眸,拇指描了描姜昀祺笑开的眼角:“嗯。”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昀祺也不说话了,望着裴辙安静下来,他亲了亲裴辙嘴唇,往下亲吻裴辙微微耸动的喉结,突然小声认真道:“真的很想你。” 裴辙好笑:“不闹了?” 姜昀祺摇了摇头,伸手往下摸索着握住,蓝眸低垂,意犹未尽的语气:“春宵苦短呐……” 裴辙:“……” 第243章 无言以对 如果不是刘至打来电话,姜昀祺这一天都要睡过去。 往床头柜划拉的手半途被人握住,裴辙微凉手背触碰姜昀祺温热脸颊,姜昀祺嘴没张,哼出一声“裴哥”。 睡了大半天,眼睛还有些肿,裴辙低声示意他继续睡,指腹轻轻擦了擦姜昀祺泛红眼睑,便拿起手机出去接了。 意识算不上有多清醒,姜昀祺压根睁不开眼。他枕着裴辙枕头,抱着自己枕头,好半晌翻了个身,面朝飘窗的时候,雪亮光线透过密实遮掩的窗帘隐隐透出,姜昀祺忍不住眯眼。 整夜落雪,不知道现在外面什么景致,但肯定很好看。 没了昨晚的闲情逸致,姜昀祺这会只嫌亮,干脆躬身使劲往枕头里埋,细腻柔韧的脖颈露出来,圆润肩膀上特别明显的咬痕此刻被暗红暧昧印子覆盖,像是又被人咬了一口,但没有当初那么狠的力道,疼宠把玩的意味十足。 小腿下意识在被窝里抻,抽筋似的密密麻麻酸疼顿时沿着内侧经络饱涨到腿根,姜昀祺嘶了声,不动了,嘴里小声叫裴哥。尽管人不在身旁。 裴辙在接刘至电话,告诉他姜昀祺现在不方便,可以晚点打来。 刘至说不是什么要紧事,今天上午刚传来的消息,首尔决赛主办方临时对赛制做出调整:“……云神肯定知道了。明天他回来,我们再商量。” 裴辙想,云神真不知道。 云神闹了一整晚,后半夜兴致奇佳,要看雪,不给看就哼哼唧唧缠,这会人都不大清醒。 一上午完全睡过去,怎么都叫不醒。 中午宋姨回来,带了在裴玥家做的午饭,见姜昀祺早饭都没起得来吃,立马不高兴,话里话外意思是我们昀祺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正经饭居然没吃几口。 裴辙从头至尾没说话。 电话不长,裴辙进屋的时候,姜昀祺还维持鸵鸟姿势裴哥裴哥叫。 裴辙搁下手机,倾身握住姜昀祺肩头摩挲:“怎么了?” 姜昀祺扭头瞧他,眼睛红红的,要睁不睁:“酸。好像又抽筋了……” 裴辙笑,在床沿坐下,手伸进被窝去揉姜昀祺小腿腿肚:“饿不饿?” 姜昀祺没说话,张嘴慢慢打哈欠,神思恍惚,往后挪了挪,挨近裴辙,看样子还是困。 眼睛酸涩,姜昀祺闭上眼不作声。额前几缕发丝随着动作小幅度晃荡,和浓密纤长的眼睫勾绕在一起。 裴辙垂眸注视片刻,伸指挑开,拇指指腹擦了擦姜昀祺眼角。 好半晌,裴辙以为姜昀祺就要这么睡着。 忽然,姜昀祺问:“谁的电话?”完整一句话说出来,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裴辙:“你教练。决赛赛制改了。等你回去商量。”擦过潮湿眼角,裴辙掌心抚摸姜昀祺脸颊,往下描了描弧度美好的唇瓣。下唇过分红了,裴辙吻过,但多数是姜昀祺自己咬的,受不了就咬,不让哭也咬,撇嘴撇一半对上裴辙严厉眸光,下意识就咬住,一小瓣唇遭罪又可怜。 停顿几秒,姜昀祺睁开眼,望进裴辙漆黑眼眸:“赛制?”说话的时候牙齿舌尖触碰裴辙手指,姜昀祺伸出手握住裴辙坚实腕骨,眨了眨眼。 裴辙看他一眼,姜昀祺唇角弯起来,不知餍足的样子鲜活灵动,往下小动作又有冒头迹象。裴辙好笑,揉小腿肚的手往上拍了记,移开目光将手机递给姜昀祺。 昨晚就开始的不依不饶,这会追着缠:“裴哥——”双腿分开又要往裴辙身上坐。裴辙起身,弹了下仰面眼巴巴瞧他的姜昀祺额头:“起来吃饭。宋姨说你回来没吃几顿正经饭。” 姜昀祺一边低头解锁屏幕,一边坦然道:“宋姨不知道,我正经饭昨晚刚吃饱。”光溜溜上身坐起来,卧室半明半昧,温热瘦削的脖颈肩胛细腻柔白,确实一副吃饱了的懒散模样。 微信消息已经爆炸,几个队长群都在讨论临时定下的首尔赛制。就连云浮天梯物业群也插播了好几条实况。First群消息一上午功夫几百条,姜昀祺点开博宇给他私发的链接,是一则标题黑体加粗的韩国主办方通告。 官方还未做出正式确认声明。 主办方决定,今年洲际决赛启用上中下三分之一赛制。 也就是说,原本一场定胜负的决赛,变相分成了三场。 其实关于洲际决赛改革的呼声一直都有,一场定胜负,实力固然关键,但机遇往往会占更大比重。 这也是为什么世界赛决赛会严格分出三阶段,每阶段五场比赛,整整延续三周。这在最大程度避免了突发状况对战队平均实力造成的影响,也最大程度保证了世赛第一实至名归。 ——P11此前所有辉煌,可以说大部分来自曾经获得的世赛冠军。 这份冠军质量,是任何一届洲际赛都无法比拟的。 但这次临赛改制,虽然部分契合大众态度,却总让人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联想到韩国战队GONG常规赛排名掉到第十,三分之一赛制的出现某种程度上就像为GONG争取的绝地反弹之机。 更何况,今年冬赛,GONG还是主场。 这下,事出突然,也有猫腻可说,网上讨论便大都怀疑是不是GONG临场对主办方施压,要求更改赛制。 只是目前官方态度尚不明朗,估计也在观望各方意见。 群里骂了一上午,姜昀祺进群的时候,楚子洛正在截图网上骂战,夏闵早已投入其中,换着几个小号在官方微博下骂骂咧咧。 往上刷聊天记录,刘至有一句说:“不论是不是和GONG有关,也不论GONG会不会从中侥幸得分,这件事本质上是可取的。我觉得也是必要的。可以视作一个开端,你们看官方迟迟不出来表态,或许就有这个意思。” 薛鸣淮跟在后面发了个“嗯”的表情包。 但之后大家被网上五花八门骂战吸引,这句话就被刷过去了。 姜昀祺想了想,引用刘至的话,接着回复道:“决赛赛制确实需要改革。单场看不出什么,意外太多,世赛含金量高也是因为三阶段决赛足够严格。先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对GONG有利,只要大家拼的是实力,赛制是公平的,就可以。” 路星岚秒回:“我倒觉得GONG这次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博宇:“到时候看吧。话说,官方该出来表表态了吧?都两点了!三级盔那事之后,官方老是磨磨唧唧的……” 薛鸣淮:“挺好的。官方现在也知道夹尾巴小心做人了。” 博宇:“……” 姜昀祺笑,对话框下面找表情包回,找来找去没什么合适的,就不找了,切出去看看绝地狙击论坛情况,过了会,肚子开始叫。 一上午连着午饭都错过,体力消耗太大,姜昀祺后知后觉,饿惨了。 只是下床找裤子穿的时候,脚刚沾地,姜昀祺差点跪下。 低头就发现双膝青了大块,卧室窗帘紧闭,昏昏暗暗,青紫块看不大清。姜昀祺低头凑近,食指碰了碰,钝痛钝痛的,仔细看是有点严重。 姜昀祺盯着发了会呆,想搞清楚是什么时候弄得这么严重。 不能怪裴辙。沙发上潦草打了顿,姜昀祺光着两腿被捞进浴室的时候还在没命撩。裴辙从始至终没说话,看他眼神都沉了很多。姜昀祺是真的有恃无恐。裴辙总是宠他的。被按在洗漱台上那会,双膝就撞了下,只是那时候没觉得多疼,裴辙进来得太凶,膝盖疼痛眨眼被分散,姜昀祺咬了会唇就哼了出来。 洗澡的时候大块淤青还没显出来,姜昀祺缩裴辙怀里挨操,膝盖一下一下磕浴缸底,那会也不是很疼,主要姜昀祺崩溃了两次,两次间隔太短,姜昀祺差点昏过去,身子抖得跟被叼住要害的小动物似的,哭得那叫一个一塌糊涂。 良久没说话的裴辙吻他后颈安抚,声线沉喘叫他宝贝,后来见姜昀祺还是抖得厉害,便咬了咬肩膀上的伤疤,气息也变得不稳。无论如何,看上去都是疼姜昀祺的,但底下动作还是重。姜昀祺实在受不了,扭头说要亲亲,裴辙就把人正面抱进来亲,姜昀祺趁机想起来逃跑,直接被裴辙按住,裴辙低低笑了好一会。 姜昀祺望着裴辙,眼泪惨兮兮挂眼睫,一抽一噎,好像随时准备嗷嗷哭。 裴辙似乎不是很喜欢他这个时候一直哭,注视一会,英俊眉眼略沉,语气微严:“又哭。” 姜昀祺往下看了看,早就弄不出什么了,这会一点点淌出来,浑身小小地抖,漫长又折磨。姜昀祺一边抽抽噎噎哭一边抬手擦眼泪一边对裴辙说:“没哭……” 裴辙始终没有要停的意思,又过了好一会,姜昀祺说要上厕所,裴辙也无动于衷。 卧室空荡安静。姜昀祺红着脸往前伸了伸小腿,慢慢站起来去裴辙衣柜找衣服。他的睡衣不知什么都搬到了裴辙这里。毛茸茸的睡裤,屋子里穿就有些热。姜昀祺套了件卫衣,绕过床去拉窗帘。 飘窗上乱糟糟的毛毯不见踪影。被冷雪气息凝固的草莓甜味凉丝丝,若有似无。 后半夜姜昀祺还在生气,气得睡不着。裴辙就问他要不要喝水,毕竟哭了那么久。姜昀祺就瞪他,一个人裹着被子气得蓝眸炯炯有神。 裴辙笑。 以往姜昀祺害羞会不理人,但还是乖得不得了,现在不行了,会瞪人,脾气也大。 浴室那会没收住,姜昀祺一抽一噎太磨人耐性,裴辙就没管,等姜昀祺哇的一声哭出来,裴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以前也有差不多的时候,但这回确实弄过了。姜昀祺不想让他抱,哭得那叫一个惨:“我说不要了,我要上厕所,你怎么这样啊……” 裴辙忍住没笑,抚摸姜昀祺红通通的脸颊安抚。姜昀祺一口气说到最后,就在“你怎么这样啊”来回打转。 裴辙把人抱起来冲,给他打泡泡洗干净,姜昀祺气头上,怎么都要自己来。裴辙就叫他“姜昀祺”。 姜昀祺一边掉眼泪一边张嘴哇哇:“你看!说宝宝就是宝宝,说姜昀祺就是姜昀祺!姜昀祺是你谁啊!” 羞愤难堪之下,姜昀祺思路格外清晰。 裴辙无言以对,只能由他去。 自己磕磕绊绊洗好澡,背朝裴辙爬上床,蜷缩在被子里可怜又好玩。 裴辙上床的时候碰都不能碰他,一碰姜昀祺就缩得紧紧。 裴辙真的太气人。 第244章 有点害羞 裴辙发现姜昀祺还在掉眼泪,是姜昀祺主动翻身往他怀里钻的时候。 潮湿脸颊贴上裴辙宽阔胸膛,沾染的丝丝缕缕凉意让裴辙把人往上托了托,黑眸凝视闭着眼睛一点点淌眼泪的姜昀祺,裴辙拧眉,专注瞧了会姜昀祺脸色,捧着姜昀祺脸颊,拇指一边擦眼泪一边对他说:“下次不会了。”语调低缓,语气诚恳。裴辙说不会那就是真的不会再这么弄他了。 姜昀祺不说话。 裴辙低头吻了吻姜昀祺眼下,发现姜昀祺还在细细地抖,便伸手去摸姜昀祺热乎乎的额头:“不舒服?” 姜昀祺慢慢摇了个头,贴得更紧。 这会窗帘还没全拉上,雪扑簌簌下着。两人之间安静了好一会。裴辙从上往下抚摸姜昀祺发抖的脊背,偶尔亲吻姜昀祺泛红渐凉的耳廓。 慢慢地,裴辙察觉姜昀祺这么反应,应该是还处在不应期。刚才确实刺激太过了。 这回感觉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姜昀祺到现在都没缓过来。那种骨头几乎被撞得酥烂的无助失控,姜昀祺只要想起来就觉得浑身力气霎时全被抽掉,他连推拒的手都抬不起来。 紧接着下一秒,脊髓里像是被狠狠贯穿进了一根漏电的线,噼里啪啦无情灼烧他的四肢百骸,头皮战栗,浪潮汹涌近乎恐怖,姜昀祺最后一刻是失语的。 极致的体验让他害怕——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或者说,他很久没在裴辙身上体味到恐惧。 这是极度亲密带来的恐惧。 此前在裴辙身上感到的恐惧,是极度陌生和未知带来的。 遂浒初遇那会。 半晌,姜昀祺睁开眼,一下就看到裴辙左胸的陈年印痕。 匕首锋利无匹,一端尽没。 姜昀祺望着望着,小声对裴辙说:“没有不舒服……就是感觉自己要被裴哥拆了……” 咕哝一般的语气,裴辙吻了吻姜昀祺发心,知道这个感觉对他来说陌生,柔声安抚:“昀祺不怕。不会有下次了。” 姜昀祺摇头,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确实不怕,还是拒绝裴辙的“不会有下次”。 姜昀祺说:“但想到是裴哥就觉得没什么。裴哥怎么样都可以。”姜昀祺抬头,对上裴辙极深眼眸,轻声重复:“裴哥怎么样都可以。” 裴辙看着他不说话。 姜昀祺挺身亲吻裴辙嘴唇:“就是有点害羞……我都尿到你身上了……” 裴辙笑,摸了摸姜昀祺耳朵。 两人浅尝辄止地吻了一会。 其实裴辙很少如此沉迷不管不顾的时候。 多数时候,即便在床上,裴辙都是照顾姜昀祺情绪的。一面冷静掌控姜昀祺的感受,一面给予姜昀祺承受范围内的刺激,成熟而稳妥。 任何时候,姜昀祺都被他划进最舒适最安全的区域,不论是生理层面还是心理层面。 就像之前裴辙说网上泄露的取药单由他来解决,姜昀祺就没再管过这件事,而之后这件事确实如裴辙所说的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姜昀祺甚至再也没想起过。 彼此之间太安静,唇齿间的温存细腻温馨。姜昀祺有一瞬间似乎听到簌簌雪声,很轻很轻地敲打在窗玻璃上,磕磕哒哒,是在江州才有的雪,也是在家里在裴辙怀里才听得到的落雪声。 姜昀祺扭头望向窗外:“我想去看看。” 裴辙揉了揉姜昀祺脑袋:“不睡觉了?” 姜昀祺:“就看一会。” 裴辙就连人带被抱到飘窗上,半途姜昀祺说渴,裴辙就穿上睡衣出去倒水。 真的很好看。暗夜里雪色流光溢彩,光秃秃的枝丫早就裹了厚厚一层雪被。长途跋涉半夜歇脚的鸟雀在枝头跳来跳去,看起来冻得不轻,眨眼就扑棱着翅膀消失不见。 姜昀祺以为自己出幻觉了,对端着一碗草莓回来的裴辙说:“我看到一只鸟,感觉它要冻死了。” 裴辙觉得姜昀祺过分可爱了,问他要不要吃草莓。 听说有草莓,眼睛立即发光,鸟雀的安危顷刻抛之脑后,手比眼睛还快,拿到一个张嘴就咬,一口冰得嗷嗷叫。 裴辙:“待会再吃。”伸出手掌要姜昀祺吐出来。 姜昀祺摇头,太好吃了,酸酸甜甜,姜昀祺含着一半草莓说:“我捂一会。” 裴辙:“……” 一边捂一边吃,姜昀祺很快吃得差不多。到底是凉的,吃完胃也凉凉的,裴辙的手就被姜昀祺拿来捂胃,裴辙也不好说他什么。毕竟草莓是自己端来的。当时只是想着让姜昀祺心情好点。 目前来看,心情是很好了,觉更是不要睡了。 姜昀祺这里摸摸,那里蹭蹭,觉得裴辙身上那里都好摸,一边摸一边感慨:“我以前都不敢碰你……” 裴辙不知道说什么。 后来,姜昀祺就专注裴辙左胸的匕首摸来摸去,神情莫测。 裴辙握住姜昀祺手腕,无奈:“想什么?” 姜昀祺摇摇头:“没想什么……” 关于过去其实早就没什么可想的。 说好就看一会,只是姜昀祺实在不规矩,逮着裴辙亲,后面伏下身去咬,裴辙克制片刻,把人捞起来打了一记屁股,语气微责:“记性呢?” 姜昀祺面颊通红,凑近去舔裴辙嘴唇:“最后一次,做完我肯定睡。”信誓旦旦的语气,明显好了伤疤忘了疼。 裴辙怀疑是不是草莓有问题。 后来姜昀祺主动坐上去,按着自己喜欢弄。裴辙擦了擦姜昀祺额头汗,扣着姜昀祺后颈到面前亲吻,片刻他问姜昀祺,音色沉哑:“怎么样都可以?” 姜昀祺微怔,脑回路没绕回去。 裴辙望着他不动声色,只是动作重了重,姜昀祺咬唇,对上裴辙深潭似的眼眸才反应过来。 姜昀祺说不出话,想起来那阵又害羞。 裴辙笑,侧头去吻垂着头害羞的姜昀祺:“不是说,没有不舒服吗?” 嘴唇被含住,姜昀祺跟着裴辙的吻抬起头,蓝眸水盈盈的。 裴辙亲了下就没继续下去,望进姜昀祺眼里:“告诉裴哥,到底舒不舒服。” 姜昀祺脸又红又烫,张了张嘴压根说不出一句话。 裴辙追问:“嗯?说话。” 姜昀祺愣在原地,在裴辙继续开口的下秒,扑上去堵住裴辙嘴。 两人吻了很久。 第245章 有点可怜 两点多才吃上饭,姜昀祺饿过头,吃得比较慢。饭桌上想起和刘至请假时说的复盘常规赛,尤其关注日本新晋战队TosR,就更加三心二意,一边点手机上绝地狙击论坛查TosR相关信息,一边左顾右盼瞧裴辙。 一夜风雪纷扬,上午又飘了点零星雪碎,午后亮堂堂日光在一片冰天雪地里折射再反射,穿过宽敞阳台笔直照进屋子,炫得人眼晕。 裴辙坐客厅沙发,微微低头,落在他手肘肩膀的光线极亮,漫开的金色光晕映上一侧深邃眉眼英挺鼻梁,截然二分的明暗,随着视线往下,漆黑眼睫也略垂,光线明晰处锋锐,光线暗淡处深敛。 姜昀祺嚼来嚼去,只管盯裴辙看,一口饭就是咽不下去。 裴辙在给他订明天回S市的机票。 订票成功,姜昀祺手机收到短信,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二十,姜昀祺看了眼就对裴辙说:“我想下午回去。” 裴辙抬眼注视他,一口饭不知道嚼了几遍,握着筷子的手还碰着手机,裴辙说:“好好吃饭。” 姜昀祺就把嘴里嚼烂的米饭咽下去:“我不想吃了。” 裴辙转开头确认机票信息,没理姜昀祺:“吃完。” 姜昀祺:“……哦。” 说来说去还是磨蹭,裴辙起身过来看了眼姜昀祺饭碗,好笑:“云神在队里也这么吃饭?” 姜昀祺嘻嘻笑,知道裴辙什么意思,习惯性动手动脚去握裴辙手腕,开口愈加坦然:“那你喂我。” 裴辙指尖碰了碰姜昀祺腮帮:“几岁了?” 姜昀祺很凶,蓝眸很像回事:“喂不喂啊!” 裴辙只能喂。 在家简直太舒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姜昀祺吃饱了抱笔电趴沙发上看刘至传来的复盘资料,偶尔逛逛论坛,那叫一个悠然自得。 虽然是周末,但裴辙还有年终一些收尾公务要处理,便没在客厅陪姜昀祺,把人喂饱就去了书房。 两人各占一个地盘,该干嘛干嘛,只要姜昀祺不闹,就是相安无事。 五点多的时候,雯雯兴趣班下课,宋姨把人送到裴辙家,她一会要去买菜,然后去裴玥家接闻翌。 大家今天在裴辙家吃饭。 雯雯敲门只管喊“小舅舅”,宋姨就提醒她:“大舅舅也回来了。” 雯雯仰头望宋姨,没犹豫,下秒继续猛拍门:“小舅舅!!!” 姜昀祺一边笑一边过去开门。 门一开,穿得圆鼓鼓的雯雯敏捷窜了进来。 室外气温太低,开门关门眨眼功夫玄关就凉透。 好在没几秒,客厅暖气一路围过来,雯雯忙手忙脚脱帽子围脖,小嘴叭叭:“小舅舅,我们待会下去玩吧?好不好?我想先点个奶茶,我渴死了。喝完奶茶我们就下去玩好不好?外面雪好厚啊……” 宋姨看了眼时间,她赶着去买新鲜食材,其实这会时间有点晚了,便站玄关对帮雯雯脱书包的姜昀祺说:“不许点奶茶。厨房有松糕和米饼,还有草莓,饿了先吃——几点起的。” 姜昀祺心虚:“没太晚。” 雯雯穿得太厚,书包带子卡手臂,姜昀祺拽了两下才把书包脱下来。 雯雯穿上她的小拖鞋,跺了跺脚,撒腿往厨房冲,嗓门尖尖又轻快:“草莓在哪呀宋姨?” “一会让小舅舅给你弄”,说着,宋姨戴手套的食指朝姜昀祺点了点,余光瞥书房:“惯的!” 姜昀祺笑。 暂时吃不到的雯雯跑回来往书包扒拉手机,闻声抬头学宋姨说话,小脸装模作样板板地对姜昀祺说:“惯的——”转身冷不防撞上从书房出来的裴辙,当即直挺挺立好,小声小气:“大舅舅……” 裴辙路过,垂在身侧的手摸了摸雯雯小辫子:“嗯。” 接下来雯雯举动安静不少,也不四处蹦跶了,索性黏姜昀祺身边玩手机,一边等姜昀祺和宋姨说完话,一边隔一会翘首去望裴辙有没有回书房。 宋姨走后,裴辙帮他俩洗的草莓。 雯雯一边吃一边小声怂恿姜昀祺下楼陪她玩雪:“好久没下这么大了,我们下去玩吧小舅舅……超级厚,可以堆好几个雪人。我好久没玩了,我们吃完就下去好不好?” 姜昀祺说好好好。 裴辙这回没进书房,膝上搁着笔电坐一旁,神色如常,没说什么。 雯雯急不可耐,知道等裴玥下班到这里,铁定半毛雪都玩不了。裴辙虽然威严,但姜昀祺向着她,所以没关系。 吃完草莓,姜昀祺领着雯雯在玄关全副武装,刚准备开门下楼,就见裴辙朝他们走来。 姜昀祺好笑:“裴哥你也要玩?” 雯雯表情明显不是特别期待,围脖裹到鼻子下面,一双眼刚对上裴辙就急急去拉姜昀祺。 姜昀祺感受到雯雯期待,委婉道:“裴哥,外面太冷了。我们一会就回来。” 裴辙不作声瞥他,眼神有点无语,穿好大衣戴好手套率先开门出去了。 俩小的对视几秒,赶紧跟上。 白皑皑的雪包裹地面,一脚踩下去直没到脚后跟。 冬季天色暗得快,一场大雪像是把天上的云雾全抖落干净了,抬头一望无际,视野里只剩空茫茫、渐次变幻的青灰靛蓝。 五点半,月亮已经升起。黄澄澄的一轮,在没有任何遮掩的天边剔透明澈。 雯雯朝格外大格外明显的月亮“哇”了一声,就蹲下来堆雪。 空气冷冽,细小的风从身后刮来,积满雪的光秃秃树梢往下掉着雪粒子。 姜昀祺站雯雯身边看她滚雪,过了会去瞧不远处独自站着的裴辙。 裴辙也在看他们,但没走近。 雯雯看起来是非常能干了,滚起来的雪球很快变大,但靠近地表的雪有些脏,雯雯就安排姜昀祺去找更干净的雪:“我们把脏的地方遮掉,待会还要堆个小的,得多弄点雪过来……” 雯雯太有主见,姜昀祺没什么想法,就听雯雯话去裴辙身边找雪。 姜昀祺蹲裴辙脚边攒雪,一边仰头对裴辙说:“裴哥,你在干嘛?” 裴辙低眸瞧他:“不冷?” 姜昀祺带着手套,这会没觉出冷:“还行。你要不要帮我一起?” 裴辙没动。 姜昀祺呵呵笑,开始绕着裴辙攒雪。 一会功夫,以裴辙为圆心,脚边的雪都被姜昀祺堆起来了,准备往雯雯那推的时候,手机忽然响起来。 姜昀祺直起身,抽掉手套去羽绒服里侧口袋掏手机。 室外待久了,鼻子冻得厉害,姜昀祺一边吸鼻子,一边接电话。 是博宇打来的。 电话那头嘈杂,背景音里还有夏闵和楚子洛的声音,姜昀祺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上午刚出的“三分之一赛制”。 博宇:“官方出声明了,首尔决赛确定启用三分之一赛制。” 姜昀祺没多意外,“嗯”了声表示知道。 排除其他,从赛制改革层面言,三分之一赛制比起一局定胜负更能彰显每支战队真实水平。 “……官方意思是,将这次冬季决赛作为三分之一赛制的试验。如果公平有效,将作为成例贯彻之后的洲际决赛。” 暴露在外面的手很快通红,姜昀祺下意识吸鼻子。 博宇走了几步,电话那头传来刘至的声音:“我们讨论了下,三场比赛,全部一队上不现实,太耗费精力,也影响你们后续状态。二队肯定要安排。关键在于,二队安排在上中下哪场。大家暂时意见是,夏闵带的二队安排在第一场,你们接后面两场……” 姜昀祺凝神听电话,刘至说的场次安排确实需要慎重考虑。 二队整体以刚出炉的青训生为主,实力比起打过无数次正规比赛的一队就差很多。姜昀祺知道刘至意思,二队开局上场,即使丢分,一队后面也有整整两场比赛可以追回来。 思绪渐远,姜昀祺站雪地里听刘至分析。 隔着一点距离,雯雯已经堆出好大一团雪团,正左左右右来回修饰。小姑娘等不及姜昀祺把雪推过去,已经跑过来自己推了。粉色羽绒服,粉色兔子帽,粉色围脖,路灯暖莹莹,照在不亦乐乎的雯雯身上,十分可爱。 姜昀祺望着雯雯背影不自觉笑。 电话那头薛鸣淮也赞成二队安排在第一场,但又问安排在中间一场是不是更合适:“我的意思是,第一场他们难免紧张,除了夏闵,楚子洛他们哪个是正经打过决赛的?万一掉分太多怎么办?先让他们看看,中间上场心态也稳点……” 薛鸣淮有条不紊说着,姜昀祺思索片刻,没说话。 忽然,握着手机的手触及到一片温热,姜昀祺转头,裴辙正垂眸注视他,脱掉一只手套的宽阔手掌包裹住他暴露在外的手背。 姜昀祺朝他笑,视线往下,顿了顿,又抬头朝裴辙一笑,然后张嘴咬掉另一只手的手套,去解裴辙大衣扣子。 裴辙明白他要做什么,没阻止,从姜昀祺嘴里接过手套。 扣子几秒解开,姜昀祺立马整个埋进去。 扑面而来的暖意,姜昀祺无声叹息,一侧脸颊在裴辙胸膛蹭了好几下,差点走神没听到电话那边的说话声。 果然饱暖思淫欲,这会想正事都得强打起精神。 裴辙伸手把人抱住,姜昀祺就躲裴辙怀里讲电话。 密不透风的温暖舒适,好像雪地里的另一个世界。 难得下班早的闻措停好车从裴辙身后走来,一时并没有看到姜昀祺,只看到远远站着的裴辙和一个人玩雪玩得活蹦乱跳的雯雯,便笑着对裴辙说:“难得大舅舅陪玩——” 走近了才发现被裴辙抱着的姜昀祺。一个人叽里咕噜躲裴辙怀里说话,贴得那叫一个紧。 裴辙看闻措一眼,没什么表情。 闻措“啧啧”两声,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感觉这么待着也不合适,琢磨两秒,视线移向和雪人相依相伴的雯雯,突然觉得自家闺女有点可怜。 第246章 二队上场 赶在裴玥回来之前,父女俩堆好了一个没鼻子没眼没嘴巴的圆滚滚小雪人。 雯雯开心疯了,学习上不见得有多大成就感,一个路灯下憨憨的雪人却能完全满足。 闻措给她和雪人合影,答应她一会吃完饭就下楼给雪人安鼻子嘴巴和眼睛。 雯雯这才想起一起堆雪的姜昀祺,疯完四处找了找,却没找到姜昀祺身影:“小舅舅呢?” 闻措给自家闺女套好手套,摸了摸雯雯乱糟糟的头发,柔软发丝贴着脸颊,小脸兴奋得通红。 闻措好笑:“小舅舅被大舅舅逮回去了。我们也回去吃饭。趁你妈回来之前我们赶紧洗把脸。” 雯雯点点头,冻出来的鼻涕呼啦呼啦,就着闻措手擤了好大一个鼻涕,擤完仰头心疼地对闻措说:“小舅舅真可怜,都没得玩。” 闻措忍不住笑:“就是。太可怜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深蓝天幕在冬夜里广阔辽远。 楼宇间的暖光星星点点,路灯下雪人招着两手给过往住户打招呼。 雯雯到家的时候,宋姨已经快把饭做好。 闻翌坐客厅地毯上玩动物拼图,神情格外认真,嘴里念念有词,听到动静张嘴就叫“姐姐”。 雯雯抬手抹开贴在额头汗湿的头发,跑过去蹲闻翌身边:“闻翌在玩什么?” 闻翌手里捏着小狗尾巴拼图:“狗狗。” 雯雯就接过来帮他拼:“狗狗尾巴在这里。” 闻翌盯着姐姐看,又去看拼好一半的狗狗,似乎在犹豫,但没犹豫几秒当机立断直接拿走雯雯拼好的部分,没敢看雯雯,小声固执:“我自己……” 雯雯做了个鬼脸:“那你自己来吧。” 闻措从卫生间拧了把热毛巾出来给雯雯擦脸,又去解雯雯玩疯掉的小辫子帮她重新绑头发。 闻翌就不玩拼图了,目不转睛瞧爸爸给姐姐扎头发。 雯雯朝闻翌挤眉弄眼,半途又想起姜昀祺,仰头问闻措:“小舅舅呢?” 闻措按下女儿乱动的小脑袋,笑:“你怎么整天小舅舅小舅舅。你小舅舅在书房有事。” 雯雯“哦”了一声,没一会又仰头:“那我可以去看小舅舅吗?” 闻措提醒:“大舅舅也在里面。” 雯雯:“那算了。” 闻措:“……” 姜昀祺在书房和First开临时视频会议,讨论二队上场安排。 其实他的想法和刘至有些不同。 决赛既然冲着夺冠去,而二队上场必然会拖积分,实际点说,就是没有必要安排上场。 相较之前任何一场比赛,决赛固然能很好锻炼一支队伍,但这样决赛的性质到底是什么——成长之路还是夺冠之路? 姜昀祺看着视频那头每一个人。 博宇比平常沉默不少。薛鸣淮是赞同刘至的。 夏闵就显得忧心忡忡,一旦决定敲下,那他肩头势必就要担负起First夺冠的担子,不可能没有压力。路星岚拍了拍他肩膀,后来,一旁的楚子洛过来和路星岚小声说话。魏承野慕彬看着他们,偶尔交流下眼神。 注意到姜昀祺那里不同寻常的气氛,裴辙抬眼朝他看去。 姜昀祺严肃很多,屏幕上透出的光线映照在他低垂的眼帘和默不作声的嘴唇上,整个人沉静异常。水蓝眸子偶尔抬起,却没有落在准确地方,神情思索。 他们的教练在屏幕那头分析二队上场对战队的优势,也在衡量决赛丢分情况,姜昀祺听得很仔细。 但在战队成员看不到的地方,裴辙注意到姜昀祺放在桌面上的手中指和拇指指腹很慢地摩挲。 往常在家不是娇就是闹,要抱要亲还要喂,裴辙都快忘了姜昀祺还有这么一副认真面孔,便暂时放下手头要看的报告,专注瞧着姜昀祺。 那副桌椅从没其他人坐过,姜昀祺高中在上面做作业,后来出去打比赛,空了许多时间,加上裴辙不常在家,更没人去坐。就是在家,裴辙也不会去上面处理公务,毕竟姜昀祺比起他还是矮了许多,他的身高和为姜昀祺量身打造的桌椅尺寸不匹配。 注意到裴辙视线,姜昀祺也朝裴辙看去,这会模样就有点愣愣。 裴辙笑,微微摇头便移开目光——再看下去,指不定又要过来磨。 二队上场这件事还是比较急迫的。 明天回云浮天梯,下周高强度训练,之后飞首尔参加官方为期一周的集训,三十号正式决赛。 如果不能在下周之前定下二队上场,肯定会影响之后的训练。 刘至说完,博宇犹豫道:“我的看法是,二队未知太多,决赛……决赛是不是要求稳?” 薛鸣淮很不客气,他说话向来直白:“哪有四平八稳的赛场?这次机会对我们来说没什么,但对二队意义不一样。”说完注意到屏幕那端姜昀祺沉默神色,顿了顿,补了三个字:“我觉得。” 姜昀祺忍不住弯唇:“我需要点时间想想。”目光转向刘至,诚恳道:“其实教练的想法和我自己的想法各占一半。我只是缺一个更充分的理由。” 刘至当然明白姜昀祺想的是什么,点了点头道:“等你明天回来。” 姜昀祺:“好。” 晚饭的时候姜昀祺还在考虑二队上场的事,吃得心不在焉。 裴玥在一旁问下面的雪人怎么回事。 虽然整栋住户里不可能没有别家小孩去堆,但裴玥觉得,行动力这么强、就成果来看那玩的时候铁定也是心无旁骛的,算下来,也只有她家小孩了。 考虑到雯雯回来作业一个字没写,赖过去也不是那么合理,闻措便说是姜昀祺带着雯雯堆的。 除了作业,雯雯在别的任何事情上反应都是非常快的,当即张嘴:“嗯嗯!小舅舅和我一起堆的!是不是很棒妈妈?” 姜昀祺压根没听雯雯说什么,雯雯手肘撞他的时候他直接点了点头。 裴玥看了眼裴辙,裴辙帮数米粒的姜昀祺盛汤,姐弟俩目光对上,无声几秒交流信息。 很快,裴玥知晓实情,冷哼:“吃完就给我回去做作业。” 雯雯瞬间耷拉,她惦记雪人的眼睛鼻子嘴巴比惦记作业多多了。 闻翌感受到姐姐突如其来的下降情绪,唰地扭头朝来源望去,看小模样架势,是要对裴玥说几句的。 闻措“嘿”了声,堵住闻翌:“你才几岁?就要发言权了?给老子吃饭。” 宋姨笑得不行,把小眉头拧得紧紧的闻翌抱过来喂。 吃完,姜昀祺又钻进书房,不知道去琢磨什么。 宋姨不解,问裴辙:“怎么了这是?下午不还笑脸?裴先生又说他了?” 裴辙不知道说什么,难得为自己解释了句:“我没说他。” 宋姨好像没听到,转身收拾碗筷:“裴先生少说昀祺。他都那么大了。大前天回来那会,早上爬都爬不起来,和我说你半夜打电话过来训他——他还小,睡眠不足怎么长身体?再说,晚上立什么规矩……” 裴辙:? 雯雯终究没能给雪人装眼睛鼻子嘴巴,吃完饭她就被赶去客厅写作业。裴玥切了盘水果守着她写。等闻翌吃好饭,宋姨就先带闻翌回裴玥家,小孩子老早就要睡觉了。 闻措和裴辙聊了会省人医年终项目评审的事,裴玥一边和他们说几句,一边检查雯雯作业。 姜昀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就见雯雯枕手臂趴桌上,小脸被暖气熏得粉粉,整个人有气无力,视线漫无目的落作业本上,那叫一个生无可恋。 裴玥注意到:“再这么坐就回去写。” 雯雯挺直,气势不减:“不。我就要在小舅舅这里写。” 裴玥无语:“小舅舅这里有答案?” 雯雯倔:“对!” 姜昀祺一边呵呵乐一边回房间收拾行李,心情忽然轻松很多。 收拾差不多,裴辙敲门进来,姜昀祺抬头:“雯雯呢?” 裴辙好笑,俩小的互相惦记的程度太好玩,裴辙关门进来说:“雯雯临走也问你。” 姜昀祺点点头:“那她作业做完了吗?” 裴辙:“你说呢?” 姜昀祺就嘿嘿笑:“反正明天周末,还有时间,不着急。” 裴辙没说什么。 洗澡的时候裴辙才发现姜昀祺膝盖上没怎么消的青紫块,充足光线下看上去挺严重。裴辙脸色就不大好,起身要出去找药膏给人揉。姜昀祺不让人走,说不怎么疼了,缠着讨亲。裴辙就亲了亲姜昀祺膝盖。 最后一晚总是要闹的。但姜昀祺有心事,闹一半走神,裴辙好笑,对上湿得一塌糊涂的蓝眸,摸了摸姜昀祺黏糊糊背心:“怎么了?”声线还带着刚才的沉哑,气息有些重。姜昀祺闭了闭眼,往上蹭了蹭裴辙脖颈,深吸口气,闷声说:“做人好难。” 裴辙笑,侧身搂人进怀,换了个比较温和的姿势。 这下其实有些深,姜昀祺蹙眉抵住裴辙肩膀,适应了会对着裴辙颈窝说:“我想拿冠军。” 两句没头没尾的话,说完姜昀祺就不吭声了,一点点喘着。 裴辙依旧耐心抚摸姜昀祺瘦削肩膀和脊背。 过了会,姜昀祺抬头去吻裴辙:“教练想让二队上场,薛鸣淮说这次机会对二队的意义和对我们的意义不一样……可我觉得决赛就是拿冠军的,二队如果肯定会拉分,那为什么还要安排……” 裴辙垂眸注视姜昀祺,没说话。 姜昀祺抬眼,犹豫几秒对裴辙说:“二队能上决赛确实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刘至或许不把二队作为救火器看待的,但某种意义上,决赛时期,姜昀祺却是这么定位二队的。 决赛不是常规赛,更不是热身赛,说白了,决赛的每一次丢分都是没有回头路的。 裴辙知道,姜昀祺并不是一个胜负欲很重的人。 如果姜昀祺胜负欲重,那么当初那名叫宋绍的队员就不是被姜昀祺拖出去那么简单。虽然那个时候姜昀祺浑身戾气,阴鸷偏颇。但裴辙知道姜昀祺不满的是宋绍从中作梗,小人行径。 片刻,裴辙贴近姜昀祺热烫耳廓,语速很慢:“你和教练都是为战队考虑,只是你更看重这场冠军,教练想的是以后战队的发展。都没错。” “眼前的冠军重要,战队的成长也重要。” 姜昀祺扭头,一眼就望进牢牢锁住他的黑眸。 裴辙看着他:“你是队长,你来做决定。” 好一会,姜昀祺似乎听裴辙话去认真斟酌决定了。 但最后,姜昀祺哼哼唧唧埋进裴辙怀里,几分不管不顾的任性语气:“我就想拿冠军!” 这就不是姜队会说的话,只有姜昀祺了。 裴辙忽然问:“二队上场就拿不了冠军了?” 姜昀祺顿住,半晌抬头望住裴辙:“嗯……好像也不是。我还是很厉害的。” 裴辙笑。 第247章 是挺凶的 姜昀祺一回云浮天梯就和刘至单独开了个会,时间不长。 博宇以为他们会谈一下午,就先代刘至去一楼赛训室看青训生。 薛鸣淮一直没出现。 和UN-PLAY的直播谈下来,他这周有八小时直播任务,新鲜劲过去,剩下五个小时全拖到最后一天,差不多整晚没睡。 林西瑶这几天在队里给他们准备去首尔的签证材料,同时跟进一周后官方的集训安排,还有接下来决赛的官博运营,睡得比较晚。 凌晨一点多她从三楼会议室出来,就看见一头蓝毛游魂似的路过她晃荡到二楼餐厅开冰箱门。 “我现在都后悔给他签直播了。他那样子哪像会好好直播的。我回去上线回看,他又喷了一路。徐漾早上给我信息,说鸣皇可以看不起兄弟战队,但他不能连他这个已经退役的都喷吧?” 博宇直接笑喷。 那会姜昀祺刚放下行李箱,还不知道他不在的这几天First名号已经被薛鸣淮带得朝“嘴强王者”方向发展,闻言便看向刘至。 刘至昨晚和夏闵二队开会,训练得也挺晚,就没管,这会笑着说:“等人醒了我和他说。” 之后两人就进会议室谈二队上场问题。 夏闵是所有人里压力最大的。会议室门口蹲审判似的蹲了十几分钟,心事重重的。 夏闵这段时间都不像夏闵了。 连带跟他一起蹲的楚子洛魏承野和慕彬三小只也不敢动。后来还是路星岚把四只领走,去了四楼专门赛训室训练。 半小时后,姜昀祺刘至走出三楼会议室,门外空无一人。 决定已然达成,这事眼下就不是那么急,姜昀祺对刘至说:“晚饭大家一起吃。我们正式说下二队上场安排。” 刘至:“好。” 虽没有江州一夜冰天雪地,但S市这段时间也降温得厉害。傍晚雨夹雪,气温再度直降。云浮天梯中心湖结起了碎冰,日暮时分碧幽幽的,寒气逼人。 准备出门的时候,薛鸣淮两手揣袖,长羽绒下牛仔裤还露着脚踝,后脑勺蓝毛根根翘,贴刘至身后垂着头慢吞吞走,眼睛要睁不睁,萎靡透顶的一身临到门口瞬间冻得激灵,翘着的蓝毛都精神不少。 薛鸣淮越过刘至肩头定睛朝门外望,雨雪潇潇,一秒没犹豫,转身走。 博宇觉得整队就他妈事多:“干嘛去?” 薛鸣淮头也不回,淡淡:“穿秋裤。” 众人:“……” 等薛鸣淮穿秋裤的工夫,姜昀祺和大家简短说了下决赛安排:“我和教练决定二队中场上场。一队负责上下场。” 话音落下,夏闵脸色霎时变了,盯着姜昀祺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姜昀祺看着他:“我知道你有压力。但这样的比赛以后只会越来越多。教练希望你们快速成长起来,不要一直站在一队后面——”说着,姜昀祺移开目光和刘至对上:“我们是并肩站立的。” 博宇也朝刘至看去。路星岚听姜昀祺说完点了点头。剩下二队三小只面面相顾,既紧张又忐忑,但这个安排意味着刚从青训生走出来的他们立刻就能站在洲际决赛的赛场上,说不激动那也是假的。 场面忽然安静不少,大家都在消化这个正式决定。 林西瑶挨个看了看,想到什么问姜昀祺:“队内集中训练还剩一周,下周出发,之后一周官方集训,满打满算两周,来得及吗……” 刘至说:“所以战队训练组合会有些许调整。” 远远的,薛鸣淮走来。 “下周开始的训练,夏闵进一队,云神进二队代替夏闵。原本云神的一队指挥位,暂时由星岚顶上。” 这下路星岚也谨慎不少:“所以下周的队内集训,一队是我、鸣淮哥、博宇哥和夏闵?二队云神带楚子洛魏承野和慕彬?” 刘至点点头:“对。” 默默被安排的三小只眼睛蓦地亮了,刘至话音未落,他们齐齐转向姜昀祺,满脸希冀,好像瞬间被赋予了什么buff,决赛什么的顿时不在话下。 薛鸣淮有意思瞧着,他虽然没听到前半段,但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别太兴奋。和云神组队,心理素质得过硬。别组到一半跑去和教练哭。”穿好秋衣秋裤的他说起话来凉飕飕。 姜昀祺:“……” 博宇觉得没那么夸张,赶紧给三小只灌壶热的压压惊:“不至于不至于,云神还是很体贴的。” 姜昀祺转头瞧博宇:“?” 于是,当楚子洛魏承野和慕彬在薛鸣淮和博宇的话里左右摇摆时,最后一周的训练也开始了。 他们发现,云神的温柔体贴,刀刀致命。 实力相差太大,起初几次训练,云神会很耐心地指导他们:首轮圈选择什么战术。进圈过程中什么时候求稳,什么时候可以抢积分。手速不够,战术上就要求稳求巧,出其不意最能制胜,但也要拿准度、看准时机,过犹不及……三番五次,对手就会反过来给你设陷……决赛圈需要对全局有把控,千万注意与队友的配合,不要盲目逞英雄,也不要想当然做牺牲。 他们学得很认真,前几场就差随身带个笔记本。 后面几天,随着时间越来越紧张,姜昀祺不再和之前那样按部就班地教,赛场上除了必要指令,话也不多。 于是队内气氛骤降。 学习小组骤变随堂考。 三人每天全副精神上线训练,中间几次休息也不敢懈怠,忙着复盘找疏漏。 云神太强,手速、反应力、决策力,还有冷静至极的心态,都是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青训生难以企及的。 而只要想到决赛那些选手都是与云神不相上下的水平,他们心脏都要快速跳几下。 同期一些青训生会跑过来问楚子洛魏承野和慕彬的集训感想,诸如和云神组队爽不爽之类。 楚子洛从一开始兴致勃勃说“爽”,到后面气息奄奄说“爽”,最后干脆一个字不想说。 慕彬最直接:“我已经爽得三个晚上梦里和云神组队了——你说我爽不爽?” 博宇路过乐得不行。 这种高压密集式短训,效果当然是显著的。 训练倒数第二天,刘至安排一队二队队内较量。向来话不多的魏承野居然一路跟着姜昀祺打到了决赛圈最后几秒,他手速不错,最后关头险些拿下薛鸣淮人头。那会隔壁赛训室观赛的青训生小小欢呼了几秒,颇有几分初生牛犊的架势。 只是最后还是被经验老道的薛鸣淮反手爆头。 这场比赛刘至非常满意。 用刘至话说,他们三个人的实力都被高压冲击到了极点——虽然姜昀祺在刘至点评“高压”的时候面露不解。 出发前一天最后一次队内训练,姜昀祺邀请了Sed一队、Infinite一队和GOG一队同他们训练,为的是加强First二队实战感。 但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慕彬首轮圈意外失误,直接被魏亦嘉一枪爆头。 慕彬盯着面前霎时全灰的屏幕,冷汗都要下来了,耳机里传出声音的时候,他条件反射抖了抖。 姜昀祺对他说:“接下来辅助魏承野。不要紧张。”语气极淡,有条不紊。仔细听,最后四个字明显是在安抚。 只是毫无作用。 慕彬听得都忘记了吞咽,握着鼠标脑子空白不知道做什么,直到刘至走来拍了拍他肩膀。 这场其实也打得不错。 楚子洛超长发挥,差点狙下Infinite队长苏赫。只是还有些心浮气躁,狙击失败后想着先溜再说,哪想苏赫已经知晓他方向,三秒之内锁定方向一枪就把楚子洛打灰了。魏承野一如既往稳,手速上了一个台阶,如果不是遇上魏亦嘉,终究差那么一截,最后情况谁也不知道。 二队最后还是姜昀祺撑着。 三个队长狙他一个,博宇一边看一边笑:“我赌云神绝地逢生。” 刘至:“不一定。魏亦嘉太熟悉云神战术了,两个人手速也有得一拼。苏赫很小心,谢斐也稳。” 整场比赛,光决赛圈就打了十来分钟,差点撑到四十五分钟。最后决赛圈缩得不能再小,姜昀祺一枪解决一个,两枪之后的下秒被圈外一边掉血一边沉住气蹲守的谢斐拿了人头。 既然约了兄弟战队打友谊赛,那赛后肯定是要一起吃一顿的。更何况明天大家一起出发去首尔挣荣誉,赛前也得聚一聚,老调重弹下: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虽然正经酒没喝,但果酒气泡酒喝了不少,没醉但都有些晕乎乎。 姜昀祺上完厕所出来的时候,就见博宇拉着垂头丧气的慕彬往安全通道走,看样子是有话说。两人喝得晕乎乎,没看见光线昏暗处的他。 博宇语气安慰:“……云神就是话少。你别难过。云神很喜欢你的。他和我说过很多次,你机动位很不错……”他个子高,相比之下,慕彬就跟小鸡仔似的被夹着走。 姜昀祺:“……” 姜昀祺隔着几步目送他俩。 慕彬低着头点了好几下。 博宇又道:“虽然凶了点……没事……习惯就好。你看我和你鸣淮哥,以前天天和他打比赛,鸣淮哥都不敢说他……” 姜昀祺:? 凶。 凶? 回到饭桌,姜昀祺环视一圈,想了想,越过刘至坐到薛鸣淮身边,推了推低头玩奇迹暖暖的薛鸣淮,直接道:“你觉得我凶吗?” 薛鸣淮瞥他一眼,无语:“这就喝多了?” 姜昀祺:“…………” 姜昀祺走开了。其实有点委屈。 晚上,这点委屈全数转给了电话那头的裴辙。 刚洗好澡的姜昀祺盘腿坐床上哇哇:“我凶吗?我凶吗?慕彬一轮丢了人头我和他说不要紧张。我也没怪他。我什么都没说。我安排他辅助队友,我一句话都没说他。我还安慰他了!真的。” 裴辙只是笑。 姜昀祺不满,长长短短叹气:“我心里也没有怪他。真的。我一点都没怪他。他前面其实打得挺好的。一次失误没什么。谁没失误过?薛鸣淮之前和我打的时候,两枪就被我解决了,我也没说什么。我凶吗?我一句话没说。” 过了会,裴辙轻笑:“是挺凶的。” 姜昀祺:??? 姜昀祺:我要闹了。 第248章 赛事安检 到达仁川国际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姜昀祺下飞机就给裴辙发信息。家庭群里刚考完期末考试的雯雯每隔一小时询问小舅舅在韩国情况,直到二十分钟前被强制入睡。 群里最后一条信息是裴玥发来的:“昀祺到了说一声。[爱心][爱心][爱心]” 航站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国际到达的旅客和他们一样风尘仆仆,需要转机的赶着奔赴下个登机口,一时人潮涌动。 夏闵带着二队寸步不离跟姜昀祺身边。 相比之下薛鸣淮就游离许多,他看中一家电子设备免税店,和刘至打了招呼就一个人晃荡进去。 春赛拿了冠军,夏赛马马虎虎,他们前后加起来的个人奖金大多被拿去买外设。林西瑶曾在开会时候建议队内统一购置,毕竟能省钱。青训生的一应设备就是First以战队名义向专业厂家批量设计购买的,质量没的说,设计也花了心思。 只是这个建议没有得到薛鸣淮同意。姜昀祺倒是无所谓,不是说他不在意外设质量和自己的喜好,只是要求没有薛鸣淮那么多罢了。 薛鸣淮全套外设从头到脚直奔百万。博宇想着存钱,但他的外设比起薛鸣淮丝毫不寒碜。同样,夏闵路星岚的键盘、鼠标、显示器、耳机,也是直接国外外设大厂单独设计配送,内核处理器定期检查更新,服务都是一对一的。 姜昀祺虽然没要求,但他是First队长,碰上手的任何东西都是First门面,所以外设和薛鸣淮不相上下。 薛鸣淮去逛免税店,路星岚想都没想跟着跑了。 去年他们打巴黎世赛,布鲁塞尔转机的时候薛鸣淮眼光独到帮他挑了一款键盘,此后一发不可收拾,路星岚现在挑外设的品味逐渐“薛化”。 仁川机场航站楼设施齐全,指示牌配有中文导航,里面逛起来还是很方便的。 虽然时间不早,但同他们一样以首尔为目的地的旅客已经慢下脚步。不远处好几家面包点心店,空气里弥漫着似有若无的烘焙暖香。 博宇提议要不歇一歇,反正已经到地方,说话的时候,他和楚子洛慕彬目光对准了一家鱼糕炸店。 回酒店还有段路程,刘至笑着说大家就在这里吃点垫垫,省的回去再叫外卖。 林西瑶看了眼时间,问想吃什么,身为经理人的她负责First全程开销。 最后在一家听说还挺有名的米其林餐厅坐下。 林西瑶拿过菜单开口就是准确无误的流畅韩语,惊得夏闵几个目不转睛。博宇喜滋滋瞧着,格外专注。坐他对面的薛鸣淮看不下去,有点被齁到,带着几分无聊移开目光打开手机上的奇迹暖暖。 同样埋头看手机的姜昀祺在表情包里找到一个小黑猫噔噔噔往前冲的表情包,配文是“我来了我来了”,然后发到群里。 姜昀祺:“刚到。在吃夜宵。”说着举起手机随手拍了张灯光馥郁的餐厅。 过了会,闻措说:“我记得这家牛肉汤和紫菜包饭很好吃,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没一秒,裴玥:“少吃点夜宵。” 闻措就闭麦了。 姜昀祺笑了笑,发过去一个“嗯嗯”乖巧点头的小猫咪。 牛肉汤热气腾腾,确实很好吃。厚实锅盖打开,扑鼻的醇浓鲜美。牛肉没有削成一片片,反而是很大块地搁进汤里熬煮,一筷子下去沉得不得了,裹足了汤汁的牛肉紧嫩鲜滑,楚子洛和慕彬烫得眼泪出来还要吃。魏承野吃相文雅许多,等他慢条斯理嚼完去夹第二筷的时候,已经见底。 林西瑶哭笑不得,又要了第二锅。 最后吃出一身汗,回酒店的路上,夏闵带着二队三只,小猪似的全睡过去。最后一排鼾声阵阵。 第二天就是官方集训。 因为赛制更新,明天上午会有一小时的官方声明会。时差原因,北美和欧洲的声明会晚几小时召开,但三十号决赛是同步的。 First一行落地仁川国际机场的时候,酒店提前收到他们的航班信息,之后就联系林西瑶安排机场车辆接送,这会也有工作人员出来帮他们拎取行李。 同S市雅高国际酒店一样,首尔决赛酒店也属官方旗下。 大堂随处可见的绝地狙击标识异常醒目。左右候客休息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播放经典赛事回顾,爆裂狙击声却被很好地控制在各分区里,只是整体设计过分现代,风格超前。不知道的还以为进的不是一家酒店,而是一家展馆。 前台已经准备好First全队房卡,林西瑶正在签字确认,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一个个吃饱了站她身后就等着拿房卡上楼睡觉的电竞少年正色道:“明天上午的会,会前所有参赛设备都要检查,记得带上。” 自前年冬赛在S市雅高国际酒店发现不明原因炸弹,之后官方赛事安检的严格程度逐年上升。 博宇见怪不怪,叹气:“这次有几轮?” 林西瑶挨个确认房卡:“三轮。明天会前一轮。下午正式集训一轮。三十号赛前最后一轮。” 薛鸣淮困得站不住,挨刘至肩膀兢兢业业玩暖暖,这会鼻腔里嗤出一声,没说话。 姜昀祺也有点困,但比起吃多了的队员,还是能好好站着好好思考问题的:“有什么别的变化吗?” 首尔决赛,最大的变化就是赛制。 林西瑶抬头,顺手把房卡递给姜昀祺:“目前没有收到具体通知。安检要求是最早发到每个战队邮箱的。如果有其他变化,明天下午集训前估计会统一说。” 她是战队经理人,所有信息都需要第一时间清楚掌握,详细准确。 回到房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姜昀祺打开手机,裴辙还没回他消息。 年底这段时间是最忙的。人虽然刚从欧洲回来,但后续开的会一个没少。光看新闻也看得出。 姜昀祺出发去首尔的前天,裴辙就去了美国,后来断断续续打过几次电话,姜昀祺没怎么问裴辙行程,裴辙太忙,有时候匆匆几句就挂了。 不过裴辙答应了姜昀祺会来看他决赛。 这几日普遍降温,酒店暖气却充足。 姜昀祺洗好澡穿了件棉T光腿坐床上翻和裴辙的聊天记录。 没在一起之前,自拍都是暗戳戳的只对裴辙可见,再一起之后自拍直接发给本人。姜昀祺翻到最近一张,是他在赛训室无人时候拍的,歪戴着耳机,冲镜头比了个V,屏幕光线照在一侧脸颊,眉眼清凌,嘴角弧度微翘,蓝眸格外亮。 纯属无聊,就想给裴辙看。 这会就不是无聊了,姜昀祺翻来翻去睡不着,干脆下床去找带来的衬衣——自从上次成功开发裴辙衬衣新用处之后,姜昀祺每回出远门都要带两件。 就是很费。 姜昀祺不会洗衣服,弄脏衬衣手洗也就罢了,非要在手里来回搓个几百遍,欲盖弥彰。 宋姨哪里不知道。带回来的衬衣东皱一块西皱一块,好久才能熨妥,但也没说什么。 姜昀祺在这件事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自己洗得很棒。 毕竟,裴辙也没说什么。而下回姜昀祺堂而皇之去偷衬衣,裴辙还轻描淡写问一句:“喜欢哪件?” 姜昀祺就更无法无天了。 穿好衬衣心思就多起来,姜昀祺光脚走到穿衣镜前拍了张有点那啥的照片。双腿修长笔直,膝盖上回落下的青紫消得慢,仔细看还有细微印子,照片里就明显了,晃眼的白里那处就跟刚蹂躏上去似的,不能不多想。 其实拍完没想发给裴辙,自己看着玩。玩着玩着觉得好玩,就给裴辙发了,配文:“裴哥喜欢吗?[害羞][害羞][害羞]” 发完自己乐了会,翻来覆去瞧,瞧到一半睡意上涌,姜昀祺抱着手机直接睡过去。 第二天起床,手机收到裴辙回复,就两个字,姜昀祺看得面红耳赤,手脚发软。 裴辙说:“喜欢。” 第249章 赛场上见 床上没骨头似的软了会,姜昀祺拢着过分宽大的衬衣蹭来蹭去,好一会蓝眸半眯着,眉间一点点蹙起,双颊滚烫,顷刻陷入的回忆潮湿难耐。 房间很安静,被单摩擦的窸窣声断断续续。片刻响起黏腻牵扯的水声,姜昀祺微仰起头,一下一下呼吸着,像搁浅的鱼,失去了海水的滋润,干涸砂砾间吧嗒吧嗒颤动着,有点委屈。 很快,揪着下摆的十指水淋淋,姜昀祺脸颊潮红,闭眼轻轻呼吸,没地奶的猫崽一下一下甩着躁动尾巴,无比渴求真实的爱抚。 如果不是调了闹铃,姜昀祺估计要在床上再浪一会,可被闹铃弄醒睁开眼也有点懵,低头瞧着瞧着,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身体记忆清晰深刻,太折磨人,姜昀祺难受得眼睛都红了圈。 床沿坐了会,姜昀祺抬手揉揉眼睛,慢吞吞下床刷牙洗脸。 换队服的时候忽然就有点生气,姜昀祺一边弯腰套裤子,一边瞪手机。最后气不过,干脆食指点住语音发送,已经想好到嘴的话早就气呼呼,这会张嘴却跟气球瞬间泄气一样,开口奶得不行:“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喂我啊……” 三秒语音发送成功,系统最后一秒给出简短提示音。可房间空荡荡,无人应答。 身穿深蓝银灰队服的First到达会场的时候是上午八点。 来得不算早。 为首的姜昀祺直接收获一大批关注。 First-Yunqi暌违赛场近半年,最后以众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战绩炸裂回归,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只是本人一点都不炸裂。 比起薛鸣淮自带睥睨众生的凌人气势,姜队过分淡漠了,倒显得有些置身事外。 一路走来除了和几个相熟队长颔首致意,其余时候他站在队伍前方,身形挺拔从容,如同广茂冰原上异军突起的孤峰。 偶尔会看到他低头和二队领队小声说话,落下的清隽眉眼并不像背影那般拒人千里,蓝眸细致温和。 徐漾正在角落训人,把Sed二队末尾一个小萝卜头样的选手差点训哭。队长魏亦嘉冷眼旁观,注意到姜昀祺领着First过来,叫了声“姜队”。 姜昀祺礼貌回他:“魏队。” 博宇好奇心切,离队过去搭讪:“怎么了?” 徐漾没好气,盯着一路往回跑的小萝卜头:“说好了带设备包,要检查,还是忘了。什么脑子。” 博宇好笑:“这你都能训哭?我们教练从不训人。” 徐漾白眼:“那是。有你们队长在,教练需要说话吗?” 姜昀祺:? 夏闵楚子洛一行默默点头。 说话工夫,二十五支战队陆续到场。 认识的彼此招呼寒暄,不认识的碰上了也能聊几句,除了个别有仇的,各自占据安检队伍两边,眼不见为净。 薛鸣淮拎着设备包百无聊赖,干脆走过来旁听他俩说话。 徐漾注意到薛鸣淮设备包,眼睛顿时亮了:“鸣皇这次又有什么好东西?” 至皇已经是过去式。 自从薛鸣淮开直播,鸣皇之号无人不晓。 徐漾话音刚落,等在前面的Infinite队长苏赫转回头笑:“鸣皇怼他!退役了还敢这么嚣张!竟敢直呼鸣皇称号。”又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薛鸣淮懒得理这帮幼稚鬼,晨起打理过的蓝发和主人一样慵懒,环视一圈,薛鸣淮拿出手机继续靠暖暖消磨时间。 说话间隙,叶逊声带着YE一队二队出电梯走来。 刘至站姜昀祺身边,低声:“YE带了二队,看样子二队也要上场。” 姜昀祺没说话,目光抬起的时候和叶逊声撞上。 叶逊声没什么表情,一路走来只管盯着姜昀祺。 两人对视几秒,姜昀祺先移开目光,叶逊声却将视线在姜昀祺身上停留好久。他身后,一众YE队员见到姜昀祺都兴奋不已。 叶逊声个子很高,和博宇差不多,只是身形偏瘦,神情说不上友好,总之有些不耐烦意味。 但这种不耐烦不是薛鸣淮那种因自身优越流露出的不耐,而是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的不耐烦。 可能之前被P11雪藏太久,叶逊声一双眼无论何时看人都带着几分打量。 谢斐领GOG从对面电梯出来,也被叶逊声远观良久。 倒不是GOG这次名次靠前,同First一样足以作为YE显在竞争对手才被如此观察。相反,GOG常规赛掉出前十,热身赛也打得比较吃力。 叶逊声观察GOG就跟观察姜昀祺是一样的。如同旷野里伺机而动的猎食者,周围情况查探殆尽后才会有所行动。这与他在毒圈精准衡量狙击速度某种程度上同理。 场面渐渐热闹。 到场选手大多一手拎着自己设备包,一手或是端着咖啡或是拿着现场官方工作人员分发的集训赛程表,互相讨论内容也和最新赛制更改有关。提到赛制,自然就会扯上GONG。 于是,当GONG队长Era带着两队人出电梯朝安检队伍走来时,顺势迎接了一波注目礼。只是这些目光说不上好意,多数揣测,少数不屑。 路过姜昀祺,Era像是特意驻足,唇角勾起,开口中文字正腔圆,形容彬彬有礼:“云神,好久不见。”表情带笑,但仔细瞧,属于皮笑肉不笑。 博宇皱着眉头要上前,被徐漾拉住,徐漾小声:“你上去有什么用?你看云神像是要理他的样子吗?” 五月份那会,春赛常规赛结束,P11有史以来第一次止步洲际赛事。 First和Sed、Infinite、GOG出去约了顿,喝酒的时候被不速之客GONG打断,Era还想专门“请”姜昀祺三杯炮弹酒,被姜昀祺以最冷漠的姿态拒绝。 之后,First和Sed双王并列,GONG落得抽签战队名号,顺带还把“抽签战队”名声搞臭。 围观战队渐渐聚集,酒店工作人员虽然一直在,但也不见上来做什么表示下。 Era有意思瞧着姜昀祺,似乎在等姜昀祺回应,但好像又没有。身为主场战队,他炫耀得太明显。 薛鸣淮放下手机,注视姜昀祺,神色自若。 他们的姜队似乎总给别人一种误解,好像他内里就和表面一样四平八稳,薛鸣淮垂眼低低嗤笑,姜昀祺内里,可是杀人不见血的真刀实枪。 薛鸣淮替Era唏嘘工夫,姜昀祺压根没看Era,环顾片刻用韩语说了句:“原来这就是主场优势。”波澜不惊的语气,姜昀祺看向不远处的工作人员。 场面一时窃窃。 Era听懂了,盯着姜昀祺,表情很快冷凝,变得阴沉,同二队领队快速说了几句韩语,转身带队离开。 博宇琢磨姜昀祺那句发音并不流畅的韩语:“我们就出发那会还有飞机上和林西瑶学了几句……” 薛鸣淮轻飘飘:“所以人家是队长。” 博宇瞥他:“所以就你有嘴是吗。” 其实姜昀祺说得并不标准,有一处语序错误,但意思十分明确,反讽意味十足。 林西瑶想了想笑出声,其他排名末位的几个韩国战队脸色就有些不好。 紧跟其后的是日本难得一遇的新秀战队TosR。 气质有对比才有突出。与主场战队GONG一前一后,TosR就显得过于谦和有礼了。 队长日野见到姜昀祺微微一笑,紧赶几步专门过来同姜昀祺握手,一下弄得姜昀祺有些无措。 两个人面对面半鞠躬鞠了好几下。 从笑声音量来看,围观的徐漾苏赫博宇和薛鸣淮那是相当克制地在笑了。 不多时,Infinite过了安检,轮到Sed。 那名回去拿设备包的Sed队员徐漾托了刘至照看,便去前面和魏亦嘉一起带队安检。 博宇往前几步跟着看了看,发现有些不对劲,回来对姜昀祺说:“外设都拿出来了,设备包全换成了官方定制。到时候估计会混淆……”博宇观察问题总比别人心细,考虑问题也谨慎。 姜昀祺点了点头,转身对一队二队说:“设备包统一官方替换,到时候大家认好自己的,别丢了。” 夏闵已经开始紧张,这会听完姜昀祺的话又挨个嘱咐了遍。 流程还是很快的,半个多小时后,二十五支队伍的每位选手手上拎着相同的首尔决赛外设包步入会场。 First常规赛第一,座次安排靠前。姜昀祺带博宇他们入座的时候,GONG朝他们走来,正好就坐在后排。 路星岚左右望了望:“他们第十,这位次也太靠前了。谢斐的GOG都坐到最后一排了。” 博宇把设备包搁座椅下,重复姜昀祺的话:“主场优势呗。你看其他几个韩国战队,有坐后排的吗。” 林西瑶也回头看:“本来还想说秉持友好交流的比赛氛围,这个做得也太明目张胆了。” 夏闵脸色忽然惴惴,三级盔阴影未散,这会小声:“赛场上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姜昀祺放下设备包:“不至于。” 薛鸣淮冷笑:“就刚才那副冲云神面前的弱智气质,赛场上除了跟别人屁股后面抢人头,能做出晏雨那种事?——当然我肯定不是在夸晏雨。”薛鸣淮无比正色,还特意朝刘至看了看。 刘至觑他一眼,不知道说他什么。 还是那位白人老头,之前欧赛仲裁的说明会也是他开场。最早,巴塞集训那会,也是他在希斯酒店迎接A9战队。 赛制改革说到底是气象一新的好事情,白人老头兴致高昂不少,开场一连几句鼓劲的话,也夸了夸首尔赛事准备方,总体基调欢迎加憧憬,最后倒也平实,希望这次冬季决赛能带来改制后电子竞技焕然一新的面貌。 会场暖气太足,薛鸣淮听到一半脱了羽绒打哈欠。 林西瑶戳了戳他肩膀提醒形象,毕竟左右还有记者。 结束那会大家都有些困,往常这个时间点,正是睡回笼觉的好时候。 后排战队陆续离场前往竞技场,等姜昀祺带First站起来的时候,博宇提醒大家拿好各自设备包。 姜昀祺从座椅下拎出自己的设备包。 刚开始的几秒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会场人潮涌动,语声嘈杂。 早就准备好的记者长枪短炮上前追问相关战队,有了上次经验,林西瑶对于围堵来的记者态度格外坚决。 Era带着GONG走得很快,不一会和First之间隔了一个Sed。 姜昀祺拎着设备包领博宇他们跟随人流朝外走。 突然,姜昀祺转身对薛鸣淮说:“你的包给我。” 薛鸣淮莫名,一手交出去:“怎么了?” 姜昀祺没说话,神情冷锐,他拿过薛鸣淮的设备包,两手比较一秒,唰地转头在人群搜寻。 刘至意识到什么,拧眉上前:“怎么了?设备包有问题?” 姜昀祺淡淡:“被人换了。” 夏闵大惊失色:“那那那——” 刘至表情霎时凝重:“得赶紧找回来。找回来还没用,如果这会工夫被人作了手脚,待会竞技场安检查出问题,是要被剥夺参赛资格——” 姜昀祺站在人群里,眼前走过的每一个人都朝他看了眼。他眸光极冷,四处查看的视线好像冰棘一样锋利凛然。 薛鸣淮上前,罕见地有些紧张:“我们要不要直接和——” “找到了。”话音落下,就见姜昀祺拎着手里被掉包的飞速朝出口奔去,那里,GONG和谢斐带着的GOG正一同出场。 YE跟在他们后面。 只是人太多,等姜昀祺奔到出口,GONG已经挨个进电梯,只剩最后两名队员,电梯门即将关上—— 苏赫带着Infinite站在一边准备等另外一副电梯,还未完全抬眼就见眼前虚影一晃—— 电光火石一瞬,“哐啷”一声巨响! 姜昀祺抬手直接拦住了电梯门! “云神!” 拦门响动极大,苏赫眼睁睁吓出一身冷汗。 First其余人紧赶慢赶,这会全数到齐。 姜昀祺站电梯门外,旁人只看得到他冷峻异常的面容,蓝眸寒若冰霜。 接着,又是“哐啷”一声,姜昀祺手里的设备包被他直接扔进电梯! 门内传来Era一句恼怒中文:“云神?” 姜昀祺注视Era,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一名低着头的队员身上:“出来。” Era没动,他身后的人也没动。 姜昀祺一字一句:“他拿了我设备包。是偷窃。这里有监控。我可以提请取消他参赛资格。” 四句话无比清晰,苏赫脸色立即变了,徐漾和魏亦嘉刚带队赶到,这会没忍住,骂了句“卧槽”。 围观的国内战队开始朝这里走来,大家都很气愤。 直到这时,Era脸色才有了细微变化,他扭头对那名队员快速说了句韩语。过了会,Era身后的人抬头望向姜昀祺,神情阴郁,嘴唇很小地动了动,朝姜昀祺慢慢说了句。 林西瑶上前,听完像吃了一口苍蝇似的:“他说他拿错了。” 姜昀祺神色不动,漠然伸手:“给我。” Era身后的队员从始至终没从Era身后走出,这会也只是伸出一只手将设备包递出去。 博宇人高马大,早就濒临爆炸边缘,抬手绕过姜昀祺猛地一下大力地抽回来:“我艹你——” 姜昀祺:“博宇。” 博宇闭麦,两眼喷火。 薛鸣淮从博宇手上拿过设备包打开来检查,半晌抬头对姜昀祺说:“没来得及。” 电梯静止太久,发出一阵急促提示音。 姜昀祺面无表情后退两步,注视电梯门关闭。 最后一刻,Era朝紧盯他的姜昀祺勾起嘴角,虚伪道:“实在对不起。一个小失误。赛场上见。云神。” 下秒,气氛骤然如同油锅沸水,国内战队全数炸了。 徐漾建议要不直接和官方申诉:“他说拿错就拿错了?!艹!哪有这样的?!” 苏赫有过类似经历:“如果发现不及时,他们动了手脚再还回来,待会安检,只要设备包是从你手里交付的,那么正式调查之前,云神……你会被禁赛。” 姜昀祺没说话,他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西瑶看了眼姜昀祺脸色:“我们要不先回去?商量下——” 姜昀祺抬手按下电梯下行按钮:“不用。我没事。” 他确实没事。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甚至都分不出一点情绪去关照。 愤怒是之后的事。 姜昀祺想,那就赛场上见。 电梯来得不算快,围观战队还在讨论刚才的千钧一发。 突然,一直默不作声观察的叶逊声笑了句:“云神,下次可不要徒手去拦电梯门了。” 薛鸣淮猝然回头。刘至也皱眉看向他。 叶逊声没看他俩,瞧着姜昀祺右手,似笑非笑的语气:“为一个设备包断送职业生涯,也太不值当了不是?”说着抬眼,笑吟吟地和姜昀祺对视。 姜昀祺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叶逊声耸肩:“提醒而已。要是他们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我们亚服手速第一去哪找?” 电梯到达,发出一声清悦提示音。 姜昀祺带队走进去,转身面朝电梯外若有所思的叶逊声,淡淡道:“那就试试。” 第250章 感觉怪怪 竞技场设计风格与酒店相仿。 入场随处可见的流畅线条与不规则几何造型,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色彩在其间勾画填充。没有一处光线是垂直照射的,大量弥散型光晕的运用将整座竞技场包裹进超现实感中,近乎纯粹的迷离。 虽然大家都很气愤,但进场后不约而同拿出手机拍照。 三幅巨大直播显示屏高高悬挂在观众席左中右,边角微曲,纯黑背景上绝地狙击冬赛标识异常醒目。 中央一座特别设计的螺旋向上金属阶梯,二十五支战队席位分属左右依次攀升,凝聚在每队战席上的光源颇有赛博朋克风格,依旧是没有边界感的光晕和鲜明色调,搭配座椅后背和显示屏背后的早期绝地狙击徽记,光怪陆离之外又多了些许怀旧风,总之不伦不类。 路星岚仰头望了望,阶梯不算特别高,最高处也只与观众席中层平级,只是横截面特别宽:“我还是觉得S市雅高的朴实好看。” 薛鸣淮笑,逗他:“那你没见过大阪的。” 路星岚好奇:“大阪的是什么?” 刘至:“喜欢樱花吗?” 路星岚莫名害羞,小声:“喜欢的……” 薛鸣淮跟着姜昀祺往前走:“当你手里握的、屁股下坐的、抬眼就能看到的天花板上全部是樱花时,你还喜欢吗?” 路星岚到底没有亲眼接受过这种冲击,当下目露憧憬:“真的吗?” 薛鸣淮扭头瞥他:“……” 主办方工作人员带领每支战队熟悉坐席,配合每位选手调整外设。接下来为期一周的集训也在这里。战队之间除了上下间隔,还有左右间隔,单独空间还是很大的。 First对面是常规赛第二的Sed。 他们一队刚落座,就听徐漾又在训人,暴怒声音传来还是能识别几分的。 博宇瞧过去,片刻叹息:“怎么退役就跟到了更年期似的……” 这下大伙全笑。因为Era带来的沉闷不快顿时消散不少。 刘至没笑:“……” 姜昀祺放下设备包,在座椅上坐下,刚准备开机,手机就震动起来。 是阿随的电话。 和薛鸣淮打了招呼,让他帮忙接外设,姜昀祺便下楼出竞技场接电话。 一路跑到门口,卡在电话挂断前最后一秒,姜昀祺接通的时候,阿随声音听起来愣愣的。 姜昀祺叫他:“怎么了?” 阿随:“啊……哦、没什么——没事,我拨错了。”他好像在等电话这十几秒又犹豫起来。 姜昀祺眯眼:“姜随——拨错拨那么久?” 阿随不吭声。 下定决心打电话的阿随和这会接电话的阿随像是换了个人。 二十五支战队已全数进场,竞技场外空荡荡。安检机器有条不紊安静运作,工作人员看着姜昀祺出来,面露疑惑。 不远处偶尔传来电梯发出的一声到达提示音,此外再没有其他声响。 姜昀祺往前走了走,脚步声空旷。 他想起隆园见到裴辙后,第二天大家在裴辙家吃饭,本来联系阿随也要来,但电话打了几次没打通。下午阿随发来信息,说昨晚在隆园喝多了,才睡醒,就不去了。 隔天姜昀祺回S市,阿随说要来送,姜昀祺知道他最近忙着准备自考相关材料,正式确定下来还要去自考办办证,就没让他来,电话一头笑嘻嘻嘱咐阿随认真学习、好好学习,完全一副过来人样。 阿随没理他。 之后几次联系,阿随总是很忙的样子。 听闻措说,阿随有几晚在省图书馆通宵复习:“我问他要不要上网课,他说不用,想先看看教材真题。我就问他在哪看的,他说在省图,还认识了一群和他一样的自考生,晚上通宵复习……” 宋姨听了就很心疼,第二天去阿随家敲门,阿随不在,宋姨就拿阿随给的备用钥匙开门。 可那次宋姨很早就回来了,在群里和他们说:“我都不用收拾,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挂阳台,卧室也整齐。@姜昀祺,昀祺,看看阿随,从不乱扔衣服。以前一回来床上就要堆满,现在堆到裴先生床上,什么时候学会叠衣服不乱放?[微笑][微笑][微笑]” 姜昀祺知道宋姨的“微笑”没有其他含义,就是慈祥关切的笑容。 难得,群里无人帮他说话。 裴辙也当没看见。可见深受祺害。 宋姨提到冰箱很满,各色食材搭配营养新鲜丰富,便夸阿随不像随便糊弄过日子的人,生活态度认真,这个时候又@姜昀祺:“不要总吃外卖,你看阿随。一个人在外面要学着做一点。菜会买了吗?[拥抱][拥抱][拥抱]” 群里众人纷纷附和。 裴辙还是没说什么,先头不说话,这个时候说一句那肯定是要跟他闹到年三十的。 转过拐角就是一面极大的玻璃幕墙。 天气说不上多好,气温也低,朝外望去视野不甚清晰。首尔鳞次栉比的高楼在霭霭云雾间或隐或现,比起竞技场色彩斑驳的视觉效应,眼前的光景苍白又单调。 姜昀祺想了想,觉得能让阿随这么吞吞吐吐的,也只有一个人:“霍医生难为你了?” 阿随似乎来回走了几步,片刻坐下,很轻地叹了口气,姜昀祺听出他是想说什么的,但就不知道怎么开口。 电话那头忽然也传来电梯声,阿随不在家。 姜昀祺察觉不对,换了话题:“你在哪里?” 阿随苦恼:“省图。” 关于房子是霍向书的这件事,姜昀祺谁都没告诉,当即脑子腾地冒出一个可能:“你没回家?——我说最近,没回家住?” 阿随莫名:“回了啊……” 姜昀祺暂时放下心,知道两人之间应该是没什么事,便问:“那你怎么了?” 虽然没告诉阿随房子属于霍向书,但只要霍向书借此为难阿随,姜昀祺肯定会帮他搬出来另找住处。 挤牙膏似的,过了好久,阿随慢慢道:“你知道的,我那天喝多了……” 没头没尾,毫无联系,姜昀祺等了等,没等到阿随下一句。 姜昀祺皱眉思索,电话里阿随的呼吸声有点重,显得很焦虑。 某一刻,姜昀祺眨了眨眼,福至心灵,从“喝多了”三个字抽丝剥茧,一下连贯出整个剧情:“所以……你回去后酒后乱性!对象是霍医生?!——我的妈呀!” 阿随即刻炸毛:“你小声点!” 姜昀祺:“……哦。” 阿随压低声音,恶狠狠:“我没印象了!起来我就——就……就那样了!我一点印象没有!” 姜昀祺左右看了看,也压低声音:“那你什么感觉?弯了吗?几度?” 停顿片刻,阿随怅然道:“……我就知道不能跟你打这个电话。” 姜昀祺笑了会。 笑着笑着就觉得不对,姜昀祺是有过类似经历的,语气十分学术而严谨:“你喝多了硬得起来?你怎么乱的?” 戛然而止。 几秒后,阿随深吸口气,咬牙切齿:“姜——昀——祺——我真的想挂电话了。” 姜昀祺急了:“我说真的!我上次喝多了就没硬起来,裴哥说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路过的工作人员不懂中文,大概很难想象叱咤竞坛的云神有这副面孔。 但还是被围观了几眼,姜昀祺转身朝安全出口走:“你听我说,是这样的,你应该没和他乱,你都硬不起来——” 阿随听上去气息奄奄:“可霍向书硬得起来啊……” 姜昀祺顿住:“对哦!”他反应过来了,脸也有点红。 阿随十分后悔:“挂了——” 姜昀祺:“哎哎哎——对不起,我——”姜昀祺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对话就这么悬置在半空,这回,电话两头的人都有话说,可都不知道怎么说。 阿随对人与人之间的阴险凶残、尔虞我诈或许无比熟悉,但对感情却十分陌生。 他们在遂浒见过太多撕裂人性的血腥与暴力,转身面对那些温和日常与脉脉深情的时候,表面相处与内心的格格不入就显出巨大的落差。 姜昀祺拥有裴辙,阿随却始终独自一人弥缝。 而某种意义上,姜昀祺也是阿随弥缝的桥梁。 但在霍向书这件事上,姜昀祺这座桥没用。 姜昀祺可以帮他沟通亲情、连接友情,但阿随的爱情姜昀祺怎么都帮不上。 时效过去,话题终止。姜昀祺忽然问他:“你下周有空吗?三十号。你来首尔看我比赛吧?你都没看过我比赛。” 阿随笑了笑:“我下周要去办自考证了。你比赛加油。” 姜昀祺问他:“选好什么专业了吗?” 阿随有点不好意思:“闻医生说我适合学前教育……我也觉得挺有意思,最近在看心理学的书。” 姜昀祺点点头:“闻翌很喜欢你。” 阿随放松了很多:“那是闻翌乖,你不知道,有的小孩皮起来真的能掀屋顶……” 其实没打多长时间,快挂电话的时候,姜昀祺问阿随:“如果,我说如果,如果你喜欢男生,那你会喜欢霍医生吗?” 阿随语气很淡:“我不知道。” 姜昀祺试探:“那你跟他乱的时候,你喜欢吗?” 阿随:“……姜昀祺,没想到你这么八卦。” 姜昀祺红了脸,嘿嘿笑:“我真的是关心你。而且,我觉得霍医生也挺关心你的,虽然——” 虽然那次帮阿随出院搬家,楼道见到霍向书,人不是一般凶。 阿随打断:“我知道他好。我房间都是他收拾的,还有冰箱,都是他去买。还有衣服,说真的,他也太贤妻良母了。” 姜昀祺一噎:“所以你不会收拾!”姜昀祺很生气,阿随这个假三好学生,害自己被宋姨比较。 阿随语气是那种我怎么可能会收拾:“你见过我整理?不过我比你强,上次让你垫个厨房用纸你都懒得不行。” 姜昀祺:“……” 姜昀祺气得想挂电话。 阿随却忽然正经起来:“说不上喜欢吧,就是感觉怪怪的……” 气呼呼的姜昀祺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阿随很有直男底线,严肃道:“就是感觉自己跟女的似的,他还叫我老婆——”很明显,阿随想起来就炸:“谁是他老婆?!” 姜昀祺嘿嘿嘿。 阿随:“你再嘿?” 姜昀祺:“嘿嘿嘿……” 阿随服了:“你跟你哥没这种感觉?” 姜昀祺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个问题,想也不想:“没啊。裴哥说我是他的宝贝。” 阿随:“……” ※※※※※※※※※※※※※※※※※※※※ 阿随:Fine 阿随:终究是不多大悬念暴力美学雪花空白该打这个电话。 第251章 比完再看 早在两周前,各战队上场名单已经线上提交。集训最后一天,官方再次提请二十五支战队队长线下签字确认三场决赛上场战队。 新赛制初立,程序上总有来回反复。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一切都是为了比赛平稳顺利进行。 姜昀祺和魏亦嘉苏赫谢斐一同进会议室签确认名单的时候,GONG队长Era刚签好出来,表情漠然,与他们擦肩而过。 苏赫转头瞧了眼Era背影:“我听说,他们这次也是二队第二场上……” 谢斐回忆了下:“我之前看网上名单,二队开场的很少,都是一队开局定势,二队中场较量,最后再让一队盖棺定论。当然,还有一部分战队压根不用二队……” 魏亦嘉听完笑了笑,觉得谢斐文绉绉的。 姜昀祺没说话,进去就准备签字。 First在名单最上面,姜昀祺仔细看过一队二队上场顺序和选手姓名,便握笔在最后的一块方格里签下自己名字。 之后是排名第二的Sed魏亦嘉。 苏赫的Infinite在第五行,YE下面。 GOG这次发挥欠佳,掉出前十,就在GONG下面第三行。 谢斐食指往下行行数着,划过GONG又着意看了眼,当即眉头一皱,抬头对等他的三位队长说:“GONG临阵换了二队指挥位。” 姜昀祺注视他几秒,没说话,视线移到名单上。 苏赫魏亦嘉也朝名单看去。 第十行的GONG,中场二队名单处,原本的指挥位名字已经被黑色签字笔划去,换成了手写的Era。 苏赫瞪着名单,低低骂:“这他妈也可以?想换就换?什么理由?主场优势?!” 魏亦嘉和姜昀祺对视,神情都有些严肃。 太蹊跷,但好像也能理解。 蹊跷在于明天就决赛了,这会却突然换下二队主将。理解程度也仅限于“万一确实有什么突发情况导致二队指挥位不能胜任”。 谢斐会一点韩语,这时拿起名单打着手势问现场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像是知道他们会有疑惑,张嘴用磕巴的中文解释说GONG二队指挥位身体不适,今天早上已经退出了此届冬赛。 魏亦嘉冷笑:“身体不适,怎么个不适法?” 工作人员这会又忽然听不懂中文了。 四人互相看了眼,心底有想法,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不过说到底,这不算违反赛制。毕竟以往决赛过程中,一队如果有选手突发状况,二队替补是需要即刻补上的。反之亦然,二队有情况,一队也可以换人替补。 不违反赛事、也可以理解——只是当这一切发生在GONG身上,就显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姜昀祺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First其余人,薛鸣淮都懒得想怎么回事:“我就疑惑,Era要是把搞这些的心思放赛场上,也不至于天天跟人屁股后面抢。” “我都怀念当年的KTT了——死者为大,我是真的怀念——要是Krys没出事,看到今天韩国战队这副死样子,不得吐血?” 原本大家十分愤怒,等薛鸣淮不冷不热貌似唏嘘地说完,气氛倒平和许多。 明天决赛,下午集训结束,刘至就没再让他们加训:“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全力以赴。” 夏闵这几天话少了不少,比起刚开始得知自己要上场时的焦虑不安,这段时间训练下来,整个人踏实许多。刘至说完,他就提出要自己带着二队再复盘一局。 刘至同意了,回酒店房间路上和姜昀祺说:“不可能没有压力,他手上握着整整一场的First积分。让他复盘一局也好定心。” 姜昀祺点头,没说什么。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明天二队夏闵上场,GONG指挥位换成Era,表面上毫无关联的两件事,姜昀祺直觉却有些担忧。 晚上原本要和裴辙说这件事,但微信上发完语音,直到睡前裴辙都没回。 姜昀祺查了下航班算了算时间,如果从洛杉矶直飞首尔,那裴辙这会应该在飞机上,便没再问,聊天列表上下划拉,颇有表达欲的云神转头问起了阿随最近情况。 一周前那通电话最后,姜昀祺提议,如果实在受不了霍向书的“贤妻良母”可以回他家住段时间。宋姨一直非常希望他住回来。 阿随却忽然支吾起来,没说好还是不好。 其实那个时候,姜昀祺还不是很明白阿随的犹豫从何而来。 明明说不喜欢的是他,说自己笔直的也是他,那霍向书到底算什么呢。 在阿随熟练的防御姿态、躲避姿态通通失效后,霍向书成了他的例外。 更进一步,当他确定霍向书确实想要对他好的时候,他又开始变得犹豫。 后来的几次聊天两人就没再谈这个深刻复杂的问题,姜昀祺对阿随嘴里偶尔出现的霍向书三字渐渐也习惯。 旁人眼里,只有一方的付出并不足以让彼此之间萌生感情。但阿随不一样,他珍视周围出现的一点一滴善意,某一刻也甘愿为此不管不顾不要命。 所以,姜昀祺渐渐明白阿随为什么舍不得霍向书,而霍向书在成为例外之后,慢慢又成为阿随的特殊。 至于这份特殊能带来什么结果,没人知道。 决赛日的天气说不上多好。 一整夜的大风,早起又直线降温,不过连日来的阴霾云雾被吹得干干净净,抬眼澄澈无际,视野分外开阔。 姜昀祺带队下楼去酒店餐厅吃早餐的时候,随手给裴辙发了一张蓝天照,问他是不是到了。 裴辙没回。 于是,吃早饭的十多分钟,姜昀祺一边盯手机一边吃,视线始终没有完全离开屏幕,蓝眸低低垂着不作声。 即使举动这样不同寻常,但因为姜昀祺面色过于平静,其他人注意到了也不知从何问起。 博宇坐他旁边,莫名对姜昀祺这种人在魂不在的状态感到几分熟悉,趁对面薛鸣淮路星岚去盛粥,小声问:“怎么了?” 姜昀祺摇头,不说话,下秒伸手点了下屏幕,屏幕感应亮起,什么消息都没有。 时间显示上午八点二十。 比赛正式开始时间是十点。 姜昀祺想,来得及。 和裴辙的聊天中断在昨天中午,那会姜昀祺准备去会议室签字确认上场顺序和名单,裴辙说下午的飞机去首尔,之后一起回国。 姜昀祺就发过去一个摇头摆尾小黑猫,乖软温顺。 现在,姜昀祺打开聊天记录,盯着小黑猫看了会,面无表情关闭屏幕。 ——裴辙答应过他的。 姜昀祺闭了闭眼,慢慢呼吸。 在遂浒,裴辙答应过他的。 即使潜意识知道这种情况完全可以用延误来解释,但超出预计时间的关于裴辙的空白,姜昀祺还是很难适应。 这已经与情绪管理无关了。 裴辙消失的空白直接让他情绪也空白。 博宇拍了拍姜昀祺肩,不知道说什么,注视了会沉默的姜昀祺,心情也稍沉。 上午九点,绝地狙击亚洲冬季总决赛在韩国首尔拉开帷幕。 二十五支队伍依次安检进场。 买到决赛票的粉丝早就秩序入座,摇旗呐喊,兴奋尖叫此起彼伏,声浪穿透厚厚的竞技场外墙,直接冲击到每个准备入场选手面前。 决赛安检级别又上了一个等级。分成两批,GONG和First同属第一批第一队进场。 姜昀祺全程毫无表情,配合工作人员递交设备和外套。 Era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朝他打招呼:“云神很有把握?” 身后,博宇默默一声阿弥陀佛。 姜昀祺像是没听到Era的话,按部就班整理安检完的外设。 Era皱眉,盯着垂眸神情极淡的姜昀祺:“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博宇其实已经有点想笑了,但也明白姜昀祺这种反常很不对劲,一时瞅着Era不要命往枪口撞的模样,也不知作何表情。 姜昀祺收拾好自己的,转身就往前走去。 Era:“……” 姜昀祺不仅把他当空气,他把所有人都当空气。 第一场,First一队上场。 常规赛第一,姜昀祺带着薛鸣淮博宇和路星岚率先入席安装调整外设。 属于First的银灰深蓝甫一出现,原本东一嚎西一喊的观众席霎时卷起震耳欲聋的沸腾尖叫! 螺旋向上金属阶梯在姜昀祺落座一刻腾地在天花板照射出巨大的First标识,三幅凌空显示屏也以最目眩神迷的方式将First战队全方位展示了一遍。 决赛第一波预热已经开始。 路星岚吓得不轻,原本就有些紧张的他差点跳起来。 薛鸣淮啧啧:“现在后援团这么壮大了?” 博宇坐下来换外设:“西瑶说微博粉丝上个月月末破五百万了。” 姜昀祺第一个入座,已经以最快速度整理好外设,这会他神色依旧淡漠,低头刷着手机。 距离比赛还有半小时。 裴辙还是没回他信息。 博宇坐他旁边,这会大概也明白怎么回事了,敲两下键盘,犹豫几秒凑过去问姜昀祺:“你哥没来?” 姜昀祺不说话,又过了会,姜昀祺点点头。 博宇站起来:“你哥坐哪来着?我记得主办方给战队的票都在最好的位置。” 姜昀祺轻声:“A5。” 博宇挨个数过去:“A5……A5……A——你看那是不是?啊——不是——我看错——” 在博宇说“看那是不是”的时候,姜昀祺已经唰地站了起来,也朝观众席上望去。 没有裴辙。 赛事讲解员一会尖锐一会洪亮的话筒音混合全场声势浩大的呼啸声,传到姜昀祺脑海,却只剩依稀一点回响,脑海深处,像是有个极轻极薄的弦,声波丝丝缕缕,姜昀祺感受着那根弦的细微颤动。 突然。 博宇拍了拍还在站着不知道看向哪里的姜昀祺:“手机亮了!” 姜昀祺低头,一条陌生短信。 屏幕解锁。 ——“昀祺。” 昀祺。 一瞬间的委屈和惶然全数袭来,姜昀祺甚至有些发抖,他咬了咬嘴唇,很慢地敲出三个字,发过去:“我害怕。” 裴辙回得很快:“不怕。” 姜昀祺:“裴哥你怎么了?” 裴辙:“路上出了点事。不要紧。我现在进场,手机是别人的,我先还回去。一分钟后你就能看到我。” 姜昀祺握着手机的手还是有些不稳:“我会数的。” 裴辙笃定:“好。一分钟。” 五十四秒后,姜昀祺看到裴辙在工作人员指示下步入人声鼎沸的竞技场,步履沉着。 裴辙似乎自带从容不迫的镇场气质,原本摇着各色应援牌咋咋呼呼的A排倏地收敛不少。 姜昀祺紧紧盯着裴辙。 裴辙很快抬眼,一下望进姜昀祺紧巴巴的蓝眸里,他笑了下,笑意温柔,好像一直就坐在那个地方望着姜昀祺没离开过。 姜昀祺还是盯着裴辙拼命看。 忽然,不远处一名穿着正式,瞧着不像是工作人员的中年男人朝裴辙走来,他看上去有很多话要对裴辙说,面色惊喜又惊讶。 姜昀祺视线被阻断。 不过也没有多久。最多十秒。 裴辙同他说了几句,那人回头朝姜昀祺方向看了看,便笑着点头离开。 姜昀祺再次目不转睛盯裴辙。 路星岚见状有点懵,视线在姜队和A5坐席上的男人之间来来回回。 薛鸣淮瞧几眼,不知道说什么,自顾自玩起了扫雷。 博宇好笑又好玩,拉了拉姜昀祺袖子,语气难得带了点哄,对他们姜队说:“云神,比完再看。” 裴辙被姜昀祺郑重其事的目光弄得有点心疼,无奈叹气,片刻朝姜昀祺说了句话。 姜昀祺全神贯注,自然明白了。 裴辙说:“好了,宝贝。” 第252章 专门淘汰 姜昀祺依依不舍坐回去。 薛鸣淮咂舌:“云神,照顾下我们战队形象?不要明天现场照片出来,抬头:First队长与一男子深情相望数十秒——我鸣皇面子往哪搁?” 博宇:“拉倒吧,明天报道只会是:First狙击位现场扫雷。” 薛鸣淮瞥他一眼,关了界面。 上午九点五十,常规赛第一战队开始抽签地图。 除了常规的雪地、雨林、沙漠、海岛四类地图模式,绝地狙击这几年陆陆续续更新了另外五款高难度地图:雪地风暴、沙漠迷宫、雨林沼泽、海岛空袭和迷雾丛林,难度指数逐次攀升。 First面前屏幕已经出现二十七张背景虚化悬浮在半空缓慢旋转的淡金卡牌。 姜昀祺需要从中选出三张作为此次决赛地图。 其实对他们这些职业选手来说,除了迷雾丛林,都好说。 姜昀祺面容平静,依次有序点下中间一排三张。 博宇、薛鸣淮、路星岚:“……” 薛鸣淮忍不住:“不是,你选一选啊!” 姜昀祺莫名,专门扭头看他:“我选了啊。” 薛鸣淮不解,指了指屏幕:“你这叫选?划拉一溜,选的啥?” 姜昀祺:“我就是选中间一排啊。” 薛鸣淮一顿:“……不是——要是中间一排全是一样的呢——” 博宇傻完眼也不知道说什么,不过他总护着姜昀祺,便说:“挺好的。简单直接。” 薛鸣淮转头死亡凝视:“你这个心偏的。” 博宇理直气壮:“怎?不偏心队长偏心你鸣皇?” 现场唯一还在比赛气氛里的路星岚小声提醒:“云神,博宇哥、鸣淮哥,比赛马上开始。” 姜昀祺有点气。薛鸣淮也有点气。 界面上,除了被选中的卡牌,其余卡牌倏地消失不见。几秒后,三张卡牌变大占据屏幕中央,围绕四周的金色光芒渐盛,而原本虚化的背景也一点点明晰—— 第一场:迷雾丛林。 第二场:迷雾丛林。 第三场:迷雾丛林。 姜昀祺、博宇、薛鸣淮、路星岚:“……” 现场霎时一阵唏嘘。 解说员也有点懵,半晌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云神手气也很强……哈哈哈……” 薛鸣淮瞪着屏幕:“我呸。” 博宇鼠标点的老老响:“你等着,回去就把你嘴封上。” 路星岚叹了好长一口气。 姜昀祺面不改色:“开始吧。” 开局第一场其实没有多大悬念,虽然地图难度系数大,但二十五支战队发挥奇稳,因此整场比赛也打得很有水平。 至此,竞技场氛围完全被调动起来,粉丝几乎不要命地喊,加上流彩迷离的灯光效果,半小时左右的比赛场几乎就是一个时刻预备爆炸的热气球,不断蒸腾、不断上升。 首场结束,各战队积分数也咬得特别紧。前五战队积分差都在二十左右徘徊。 但如果说爆冷门,那就只爆了一个Infinite。 常年不被看好的温吞战队,这届冬赛忽然厚积薄发,从常规赛第五一路冲到决赛第二! 当第一轮积分实时刷新出来的时候,现场为数不多的Infinite粉丝尖叫声那叫一个声嘶力竭。 第一名毫无意外,落在开局就领先的First身上。 First -Yunqi决赛圈开圈三枪拿下GONG除了主将以外的所有人头,围观的兄弟战队小小欢呼了一把。 第三名Sed和YE并列。 两队最后都只有队长进了决赛圈,可见先头几圈发挥不是很稳定。但魏亦嘉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毕竟还有后面两场。 叶逊声就显得有些阴鸷,比赛刚宣布结束他就下场去往二队后补席,一个一个耳提面命。 第四名GONG。常规赛发挥平平,甚至有些差,但在这场难度系数极大的地图上,也算展示了他们的尖峰水平。 第五名是日本战队TosR,和GONG积分差就十分。 十五分钟换席,之后第二场决赛开始。 排名前十的战队几乎都换了二队上场。 除了GONG指挥位上依旧坐着Era。 夏闵坐姜昀祺位置之前还有点紧张,但坐下那一刻,就不是那么紧张了,他回头朝姜昀祺笑了笑。 魏承野表情严肃,赛前最后一秒还在检查外设,格外谨慎。楚子洛闭眼深呼吸,睁开眼的时候眼睛很亮。相比之下,慕彬就有些神神叨叨,嘴里默默念着平常复盘记下的一些战术口诀,两手在膝盖上蹭了好久。 姜昀祺挨个看过夏闵、魏承野、楚子洛和慕彬。刘至慢慢说:“路已经铺好了。让他们好好打一场。” 开场倒计时十秒。 夏闵打开地图看了眼飞机方向,在废墟港口标注落地。 刘至:“不错,物资丰富,建筑又相对分散,只是偏保守。” 大屏幕上,GONG选了距离相近的机场。 姜昀祺坐着注视半晌,冷静开口:“机场落了十支,港口四支。如果待会圈从机场刷起,夏闵的保守就不管用了。” 刘至没说话。 开局十五秒,夏闵带魏承野他们打得还算平稳,至少没有拖积分。 刘至渐渐瞧出一直以来的问题:“夏闵还是不擅长狙击位。积分都是楚子洛和魏承野拿的。” 姜昀祺凝神盯着屏幕,语速如常:“部署还是不错。首圈魏承野打前,楚子洛辅助——慕彬在干什么?!”他语气骤然严肃,眸光极冷。 屏幕上,原本守在后方顶楼埋伏瞄点狙击的慕彬似乎是听到背后有人上来,当即一惊一乍,想着从最里侧小楼梯下去。 “嘭——” 慕彬一动,很快暴露位置,不知哪里来的冷枪直接打掉他的三级盔。 指挥位的夏闵不得已顶上,护着他躲好—— “嘭嘭嘭——” 右上角即时击杀信息显示夏闵成功拿下TosR机动位。 刘至脸色也很不好:“慕彬太紧张了。看后面会不会——” 突然! “嘭嘭嘭——” 谁都没有料到,就在夏闵狙击成功退下的刹那,一连数声枪响,夏闵直接被爆头! 姜昀祺猛地站了起来! 他盯着右上角不断飘落的雪花—— 【GONG-Era使用MSS淘汰了First-XM】 Era是奔袭过来专门淘汰夏闵的。 第253章 多大悬念 气氛急转直下。 任谁都能看出站在后补席上的First队长姜昀祺周身冷肃,抬头望着巨大的直播显示屏,很久没有动作。 他身旁,First教练、前P11副队刘至和First一队狙击手、前P11明星选手薛鸣淮耳语几句,然后转头看向姜昀祺,似乎是有话要说。 观众席上,First粉丝愤怒无比,好几排齐齐站起来和不远处GONG粉丝对峙,中韩双语互飙,场面逐渐混乱,工作人员不得不上前安顿。 有几十秒,解说员也傻眼,完全不知道怎么评论,无比尴尬之下,只能跳过这段去解说和TosR正面遭遇的Sed二队。 Era此举早就不是挑衅那么简单。 一把MSS狙掉First二队指挥位,看样子是冲着首圈团灭First彻底拉低First排名去的。 只是他一个一队主将,这样做实在不光彩。 赛制上毫无问题,道德上却十分卑劣。 但仔细想想并不十分令人意外。毕竟GONG常年战术抢人头,此类作风大同小异。 开局就下线的夏闵此刻僵在座位上。他不敢回头,也不敢看着面前变灰的显示屏,他只能低下头。 他低着头,低了很长时间。 姜昀祺注视夏闵背影,没说话。 同样观赛的路星岚受不了,忽然埋头捂住脸,肩膀隐隐颤动。 他和夏闵是同期被薛鸣淮选拔出来的队友。两人一起经历了信战,一起打巴黎世赛,一起加入First,一起打春赛打夏赛打冬赛—— 现在,Era直直锤在夏闵心口的重击也毫无差别地碾压在他心头。 愤怒已经是次要,更大的难受堵得他喘不过气。 而这些痛苦夏闵只会比他感受更甚。 薛鸣淮注意到,轻轻拍着路星岚肩膀,没说什么。 屏幕上,因为夏闵突然下线,原本被护着的慕彬彻底成了惊弓之鸟,楼里慌乱逃窜的下秒,也被Era顺手拿下。 之后,Era像是心满意足一般,没有再追寻First另外两名选手,大摇大摆回了他在机场的战队。 一轮圈还未刷起前,First就已经失去两员大将,前途未卜。 不远处打野辅助的魏承野和楚子洛不能不受到影响,之后举动都谨慎不少。开始避开交锋,稳妥进圈。 这下,First实时积分数一路下跌。 好些粉丝坐不住,观众席上心急火燎一个劲鼓劲,却也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First像气球漏气一样直线坠落。 姜昀祺依旧站着,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而在薛鸣淮刘至路星岚看来,姜昀祺则显得过于冷静。 好一会,刘至叹了很长一口气:“我的失误。二队还是不成熟,可我没想到Era会这么无耻——” “我会让他还回来。” 姜昀祺打断刘至,偏头看着他们三人:“这场比赛应该会很快结束。” “下一场,我要GONG一分都拿不了。” 这种语气和状态似曾相识。 薛鸣淮了然笑:“没问题。凭什么他能搞针对,我们也搞!” 路星岚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哽咽:“那我们还拿冠军吗?” 姜昀祺视线转向大屏幕,迷雾再起,画面霎时模糊不清。 姜昀祺说:“拿。” 随着迷雾绽开,三轮圈也刷起,身处丛林的几支战队纷纷埋伏蹲守。 前期震动不小,采取保守战术的魏承野和慕彬比其他战队都慢了拍,这会才跟到圈前,绕着外围小心行进。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关注,旁人看来,First二队的谨慎是为了顺利进圈,为了之后能有机会挣一点积分。 气氛蛛丝一般紧张,现场的尖叫欢呼、暗流骂战也小了很多。 这时画面切到First,解说员语气变得惋惜:“看得出,失去指挥位的两名狙击手非常小心。直接进圈不现实,迷雾丛林里也许就埋伏着GONG……嗯……现在他们应该是要从外围进圈,但就不知道时间上够不够……他们已经慢了其他战队一步……” 时间不算充裕的情况下,外围进圈已经不是慎重,而是有些愚蠢的冒死。 刘至拧眉,再一次后悔自己执意要二队上场,这时忍不住说:“没有指挥位还是不行。他们在干什么?之前说的战术都忘干净了?这么大个圈,在外面逛什么?!先进去——” 话到一半,解说员正好说到First积分,当下又是一口气堵得刘至心梗。 “……我们来看 First积分,目前下到第五,排名第一的是Infinite!Infinite这回真的是让我们很惊讶啊!他们也算扬眉吐气……” “主场战队GONG一路猛进,目前排名第二。看来二队整体水平也非常不错……” 姜昀祺站起来后就没坐下,默不作声看着分屏上的魏承野和慕彬,忽然皱眉说:“他们应该不是要进圈。” 刘至自责加懊恼,思绪被扰乱不少,没有看出手下一直带着的崽子们的小动作。相反,从始至终就等着上场血虐GONG的薛鸣淮很快注意到姜昀祺话里意思,接着说:“胆子真大啊……想来个包圆?嗤……绝地狙击史上还没人做过这种事,两个人搞五支战队——” 话音还未落,轻微数声细响,来回蹦跶躲避狙击的楚子洛率先朝圈内不同方向接连扔出五枚烟雾弹!然后火速扑地滚进最近的、物色好久的掩体! 就在最后一秒、千钧一发之际—— 楚子洛躲过了闻声而来的三个方向的狙击! 快要散去的迷雾很快被四散升腾的烟雾取代。 屏息观望的魏承野早就锁定那三处狙击,当下不慌不忙,不停调换位置从不同方向瞄准取人头。又稳又准又狠。 右上角雪花开始密集。 刘至哑然,半晌:“真是年轻啊……” 姜昀祺笑。虽然心头还未松懈,但面上还是柔和了些。 这里面有太多侥幸。 只要楚子洛扔烟的时候有半秒停顿,那么闻声定位的狙击手就会即刻将他狙下。 只要魏承野在锁定三处狙击的时候出现记忆偏差,那么落空那一枪转瞬就能将他暴露。 近乎憨的勇。 一队压根没人会这么做。 他们是训练有素久经赛场的职业老手,这种漏洞百出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举动,在他们看来,太没有脑子。 顿时,后补席上的四位好气又好笑。 魏承野楚子洛也知道开始拿下的三个人头纯属运气,于是,在外围毒圈逼近的下秒,他们没有选择再存侥幸,而是火速藏身,分头进圈。 但可能冤家就是路窄。 先头已经进圈的Era带着剩下一名狙击手一名机动位就埋伏在楚子洛前面——右上角的即时击杀信息已经提醒他们,进圈的人里会有谁。 Era很快从坡地上下来,躲在半山掩体后,他吩咐狙击手在高处瞄点,以防万一。 毫无所觉的楚子洛朝着Era所在方向蹲伏前进。 现场再次凝固。 解说员已经不是尴尬了,这会讪笑两声:“希望First能保持刚才的运气。” 薛鸣淮:“决赛圈五十秒后刷。快结束了。” 姜昀祺“嗯”了声,在屏幕上搜索魏承野。 经历了先头的震惊、气愤、后悔和自责,刘至慢慢平静下来:“魏承野呢?他应该不会放楚子洛就这么往前。” 忽然,姜昀祺伸手指了指面前大屏幕上与GONG同处一片的高坡。那里灌木丛生,极其适合埋伏。GONG就预先占取了这片。 姜昀祺说:“他已经意识到前面有人了。” 两人分头进圈,一高一低。魏承野在上,楚子洛在下。 与此同时,缓慢前进的楚子洛很快趴伏在地,应该是魏承野告诉他前面有什么。 楚子洛悄悄翻了个身,在背包里摸索。 高坡上,率先锁定楚子洛的Era有点疑惑,他回头看了看—— “轰!” 突然,楚子洛朝他所在大致方向扔出一颗雷! Era被轰击在地! 即时击杀信息显示,First-Luo使用破片手榴弹击中了GONG-Era。 没有直接淘汰。 下秒,楚子洛就被GONG高处瞄点狙击的狙击手按住,此起彼伏的狙击声陡然激烈! Era反应很快,他知道自己被里应外合了。他飞速躲进掩体打药,然后起身朝后奔! “糟了!”路星岚紧张不已,唰地站起:“他去找魏承野了!” 姜昀祺盯着屏幕。 屏幕上魏承野一动不动,和楚子洛一样的姿势趴伏在高坡中。Era反身上坡,去找给楚子洛报信的魏承野。 魏承野屏气敛息,仔细听着周围动静。从他背影看,整个人脊背紧绷,看样子已经剑拔弩张到极点。 “还是太草率了。” 刘至分析道:“这样的作战模式对付其余二队或许合适,但GONG被Era带着,战术上压一头,更何况人数”,说着,刘至指了指一直蹲守在原地的GONG另一名机动位,此刻被Era拎起来一起朝魏承野方向搜寻。 刘至说:“复盘一下,如果刚开始进圈的时候,魏承野直接去高地,迎面就是GONG二队狙击位和机动位,那时Era在半坡蹲守楚子洛,等Era拿下楚子洛的时候,魏承野也可以拿下那两个——他的手速和实力,在同期二队中算佼佼者——这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出路。” 但可能解说员的话起了作用。 First运气还没完。 高坡上零点五秒就要遭遇的三人,突然被Infinite二队打破! Infinite二队指挥位直接一枪爆了跟在Era身旁的机动位! 下秒,魏承野和Infinite二队狙击位合作,一左一右直接堵死Era,要不是Era即时打烟逃走,决赛圈刷起之前是不是会被淘汰还说不定。 当众人感叹赛场千变万化的同时,下坡和GONG狙击手对刚的楚子洛使出全包炸弹,轰鸣声一度盖过现场抽气声。 五十秒结束,决赛圈刷起。 右上角即时击杀信息显示:First-Luo使用破片手榴弹淘汰了GONG二队狙击手。 姜昀祺朝Infinite后补席看去,苏赫朝他笑了笑。 赛场上永远只有一时的互助——好在魏承野跑得快。 再晚一秒,他就会被Infinite二队拿下。 漏洞百出的战术,有勇无谋的对刚,能走到决赛,First二队着实不容易。 不过其他二队也差不多。 实时积分一栏,First上升一格,目前排名第四。 Infinite第一,GONG和Sed并列第二,YE第三。前三积分咬得尤为紧。 相比第一场,除了Infinite、GONG、Sed稳步上升,YE保持原位,开局就被狙掉指挥位的First跌得尤为厉害。 直到这时,姜昀祺才坐下来。 第二场至此差不多定局。 First最差再跌两名,这样,与排名第一的Infinite就有整整一百积分差。如果一队要在最终局追上,那就意味着,姜昀祺带领的First需要团灭二十五支战队里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战队,拿下第一,则需要更多。 决赛圈没有多大悬念。 单枪匹马进圈的Era保持了他作为一队主将的实力,先后灭了Sed二队机动位和TosR二队全队,实时积分一栏,Infinite被反超。 GONG中场拿下本届冬赛第一。 魏承野楚子洛还算争气,游离主阵打野,出其不意拿下Infinite二队狙击手和YE机动位。 至本场比赛结束,First排名依旧第四,只是与第一的GONG积分差缩小到八十。 十五分钟后,终场开启。 第254章 暴力美学 比赛全球同步直播。 早在Era专门离队奔袭淘汰First二队指挥位的时候,直播屏上的弹幕就已经不堪入目。骂GONG的句子串起来可以绕地球十圈。 官方预感事态将朝不可控方向发展,于是弹幕统一被清理,并且提示本场暂停发送弹幕。 网友也不是吃素的。实时热搜上:“GONG主将淘汰First二队”、“GONG能有多无耻”、“GONG重新定义主场优势”诸如此类的词条瞬间攀升至前二十。 绝地狙击论坛里关于此届冬赛的讨论楼早就数不清。后来为了能井然有序骂GONG,国内网友自发搭起GONG专属骂楼,在官方下场清楼前,短短十五分钟,楼已经搭到第五期。 现场,十五分钟换席时间。 竞技场内倏地明亮不少,头顶雪白射灯直直倾泻。 此前为了烘托比赛氛围,光线特意调暗,现在从观众席往二十五支战队席位看,每个人举动都十分清楚。 GOG二队打得太差,谢斐没说什么,和教练一起上前安慰二队几个面如菜色的电竞少年。与之相反,Sed排名在二队带领下竟然稳步上升一位,徐漾笑得那是一个如沐春风。魏亦嘉照例没表情,带着一队按部就班上前更换外设。 YE保持在第三。虽然没能和Sed二队一样争一大口气,但整场发挥其实还算不错。可叶逊声依旧冷着张脸,一句话不说,席位上的二队选手拆外设的手都有点不稳。 比赛进行到三分之二,几家欢喜几家忧。这点从粉丝状态可以看出。 GONG粉丝几近疯狂,好像拿下中场第一,最后冠军就是囊中之物。First粉丝沉默不少,个个抬头眼巴巴瞧台上,恨不得上前抱着自家几个伤心欲绝的崽哭。 姜昀祺走到夏闵身边,拍了拍夏闵肩膀。 夏闵抹两下眼睛站起来,眼圈通红,键盘上掉的眼泪还没干:“队长……” 姜昀祺朝他温和笑:“不要紧。这是意外不是你的真实水平。我们都知道。” 说到一半,夏闵张嘴呜呜哭起来。积压整场的心态这会全崩了,往前一下抱住姜昀祺哭得越来越响。 魏承野和楚子洛互相看了眼,表情也有些难过,低下头不吭声。 最边上,慕彬已经被刘至训得狗血淋头,看样子也要哭。 博宇扭头看到被夏闵牢牢抱住的姜昀祺,手肘捅了下坐一旁正和暖暖环游世界的薛鸣淮:“这是能进我们姜队怀里第一人吧。夏闵出息了。” 薛鸣淮抬眼一瞥,余光看到慕彬也对着刘至哭,皱了下眉,语气烦躁:“哭屁啊。老子职业生涯第一场第一圈就嗝屁的时候,老子一滴泪都没掉。” 博宇:“那你干什么了?” 薛鸣淮转脸:“我把键盘摔了。” 博宇:“……” 薛鸣淮盯着刘至背影:“后来教练给我买了新的。”还有点得意。 博宇百思不得其解:“这算奖励还是惩罚?” 薛鸣淮随手关闭游戏界面,两手插兜站起来原地踮了踮脚,耸肩:“是鼓励。博宇哥。”说着眯眼一笑,朝刘至走去。 观众席上,裴辙注视姜昀祺抱着队员安慰,笑了下,觉得一会摸摸小队员头,一会拍拍小队员背的姜昀祺过分可爱了。 跟在家哄雯雯似的。 倒计时三十秒,各战队试测设备。 姜昀祺戴上耳机,耳边传来薛鸣淮轻笑:“姜队,我和你组吧?咱俩去搞Era。” 虽然姜昀祺说要让GONG一分都拿不到,但没说到底怎么操作。想起之前杀宋绍出局,薛鸣淮血都要沸腾了,这会更是跃跃欲试。 ——开什么玩笑,云神砸场能不有他鸣皇配合? 姜昀祺笑了声,鼠标在界面上快速移动,点击赛前准备的种种确认,语气从容:“博宇和我。你和星岚好好拿冠军。” 薛鸣淮“啧”声:“不带我。” 姜昀祺淡淡:“你太猛。带你就玩不了多久Era。” 队内语音霎时静寂。 姜昀祺这句话云淡风轻,但落在其余三人耳里,平白显露出一股阴森戾气。 博宇笑:“怎么玩?” 姜昀祺:“一圈杀他一个队友,决赛圈刷起之前留他一人——我要让他亲眼看着GONG掉到十名开外,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路星岚抖了抖,鼠标移动速度吓得慢了很多。 薛鸣淮低低骂了句,显然被爽到了。 博宇扬眉:“同情一秒。” 系统各项信息确认完毕,二十五支战队起飞前集合。 姜昀祺打开地图看了眼,航线途径五大资源点,军事基地、机场、医院、监狱和G城。 由于是迷雾丛林模式,穿插其间的除了琐碎分布的中小资源点就是大片暗绿灌木丛林,迷雾一起,阴沉可怖。 除非枪响,否则选手们永远不知道对面灌木丛里是人是鬼,同样,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蹲伏别人的同时,是不是也成了对手的伏击目标。 这很考验心理素质,十几秒的迷雾,对心理素质低的选手而言,简直就是毛骨悚然。 “GONG上场落机场,这场会不会也落在这里?”说着,路星岚在机场标了个箭头。 薛鸣淮:“机场和军事基地都适合首圈囤物资挣积分,就是距离有点远……要是距离近,我们就随便挑一个,只要看到GONG出枪就跑过去——当然,是你俩跑过去。”最后语气有点凉凉。 姜昀祺思忖片刻:“我们落港口。” 博宇惊讶:“上场夏闵他们就落港口,这场还落?港口资源中等,就是距离机场近……云神,你不会觉得GONG这场还会落机场?” 姜昀祺快速在地图上标点,他标了两处,一处是港口,一处是军事基地。 他语速平稳:“上一局Era在机场和港口逞了把威风,我赌他不会放弃自己的高光位置。如果赌错了,那么第二选项很可能就是军事基地,到时候薛鸣淮先帮忙压着。” 薛鸣淮察觉姜昀祺话里隐含意思:“所以这场我们兵分两路?你和博宇落港口。我和路星岚去军事基地?” 姜昀祺:“对。”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难以见证第一现场,薛鸣淮不免话多:“哎,我都看不到。” 一阵轰鸣,飞机起飞,航线先到达港口,博宇跟姜昀祺身后预备落下,忍不住:“你今天怎么了?哼哼唧唧的。” 薛鸣淮:“……” 解说员很快留意First一队分别落地,只是他们压根不知道姜昀祺会做什么,想当然道:“看来这场First战术偏保守,但又舍不得积分,云神有点纠结啊……” 观众席上,裴辙闻声低眸一笑。 虽然不知道姜昀祺具体打算,但裴辙想,两场都落港口,如果不是去复仇,那是真的没有别的理由了。 跟个狼崽似的,又凶又狠,不见血不松口。即使见血也要等着淌干净了才罢手。 裴辙抬眼注视身穿银灰深蓝队服的姜昀祺,肩线清俊,脊背挺拔,从头到脚意气风发,举手投足干净利落,总是最惹人注目的。 姜昀祺没料错。 即杀显示, GONG首圈重回机场,试图复制中场威风。 与此同时,当Era在即时击杀信息一栏注意到姜昀祺就在不远处的港口时,几乎是立刻,他带着装备齐全的一队火速赶往港口。 当局者迷。 Era志得意满之时,直播弹幕中有几个渐渐发现不对。 【感觉是个局啊……】 【前面的别走!我也有这种感觉!云神首圈选港口已经是大冷门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要阴GONG过来吧!】 【我算是明白了……First哪里是电竞圈的勾践,他妈是电竞圈的复仇者啊!】 【期待云神!期待First!为GONG默哀一秒!】 现场众人也没有反应过来。 解说员还在嘀咕姜昀祺港口策略,这时看到Era带队冲来,竟然语带不忍:“我们看下,GONG主将还是一把MSS。这把狙击枪在电竞圈的名声不用我多说,毕竟是RUM系列。两名狙击手也是大狙满配,机动位拿着A74,我们知道,这是去年巴黎世赛的年度枪型……再看First,云神还是钟爱763系列,他带着机动位正向着靠近海面的连排高架跑去,看样子是要占领制高点……” 解说员说着说着也察觉什么,语露疑惑:“可是港口这里总共就落了一支队伍,当然我们知道开局五秒前就已经被云神团灭,这个时候占领制高点也没必要——” “我艹!” 霎时反应,解说员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原本一边揪心担忧一边呐喊打气的粉丝这会齐齐屏息,注视屏幕上距离渐近的宿敌。 身为战队主将,Era不是没有脑子。 一时的兴奋很快被眼前空荡荡只剩零星死亡盒子的港口震慑,脑海一瞬惊骇,Era想都没想,立即转身带队撤退—— “嘭——” “嘭嘭嘭!” 博宇配合姜昀祺很快拿下落后几步的GONG一队机动位。 第一圈目标达成。 Era带着剩下两名狙击手飞速躲进港口整齐排列的巨大集装箱。 数秒后,一轮圈过半,他们被困在集装箱里束手无策。 而至此,GONG一分未取。 急切想要复制中场得意的Era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念的未经思考就让他成了瓮中之鳖。 如果外面蹲守的换成其他任何人,Era是完全可以冲出去的。 但对方是姜昀祺就不行。 因为拼手速,亚服没人拼得过他。 放眼绝地狙击三大洲际赛区,也就北美M19战队的M-G队长格雷能和他对刚平局。 现在,只要Era探头就会被占据高点的姜昀祺瞄点警告。 没有万全之策,Era很可能在第一圈就因为和First主将对刚下线。 这是Era怎么也不愿见到的。 解说员完全说不出话。中场的尴尬语塞早就是过去式。伴随姜昀祺一枪一枪准确无误落在厚钢板上的尖锐枪响,大家只觉得头皮发麻。 “……呵呵呵……云神……云神真的很狠啊……哈哈哈……咳、我们、我们来看军事基地这里,First另外一队……” 粉丝照例是反应最猛的。 短短二十秒,中场第一的GONG火速下滑,排名逐渐掉到第二、第三、第四,及至二轮圈刷起之前,一轮“缺席”的GONG已经掉到第五名。 First粉丝全部坐了下来,前排好几个双手抱臂心满意足观看比赛。相隔不远,GONG粉丝全线沸腾,愤怒叫嚣一度改过解说员声音,工作人员陆续上前维持秩序。 不多时,二轮圈刷起。 港口正在内圈边。这意味着他们此轮并不需要跑圈。第三圈刷起前,姜昀祺只需守着GONG不让他们拿一分,等第二圈快结束的时候稍稍放松逼出GONG一名狙击手拿下人头,就算完成“第二圈任务”。 另一边,薛鸣淮带着路星岚有条不紊收人头,除了半途遭遇Sed和Infinite夹击,薛鸣淮差点被爆头外,赛程还算平稳。 二圈过半,实时积分栏上,First由第四稳步上升第三。 GONG因为开场落入港口圈套,这会已经由第五掉到第七。如果第三圈刷起前GONG还是颗粒无收的话,那么整场比赛前三就再也不会有GONG的位置。 Era比谁都明白眼下情势有多焦灼。但落在头顶的凶猛枪击好像死神叩门,一字一句告诉他:这一场,GONG休想从First手下拿一分。 港口在圈边,外围陆续进圈的战队很快被姜昀祺博宇收入囊中。 薛鸣淮一行赶到的时候,Era还没想到万全之策。 薛鸣淮手痒得不行:“换我吧换我吧!艹!这么爽!” 姜昀祺瞥了眼实时积分栏目:“和YE差十分,距离Sed还有三十多分,超过Sed就换你。” 薛鸣淮:“……走了。” 直播显示屏上,姜昀祺蹲守高地手起枪落,在博宇掩护下换匣上膛,动作行云流水,从容镇定。 弹幕画风感叹云神“暴力美学”的同时也渐渐走偏,一旦现场摄像照取到姜昀祺侧脸或全脸,弹幕会持续性疯狂五秒左右,五秒内,压根什么都看不清。除非关闭弹幕。 裴辙位置距离GONG粉丝坐席不算近,这会怒嚎声都快震破耳膜了。 视线往GONG战队看去,为首的主将从后背看体格宽阔,看样子走起路来应该也是趾高气昂的。 忽然,裴辙眉头稍皱。 GONG主将像是已经放弃赛场较量,他两手慢慢松开键盘鼠标,稍侧过去就能看到他双手紧握搁在膝头,头往下垂了垂,片刻抬眼死死盯向距离不远的First战队席位。 再过一分半,三轮圈刷起,GONG将彻底无缘此届冬赛。 裴辙观察片刻,起身朝工作人员通道走去。 眼下这副情景根本没有完全之策,First意图昭然,姜昀祺占尽天时地利,就是要他GONG一败涂地,再也抬不起头。 游戏画面上Era静止不动,身旁队友注意到,戴着耳机转头过来还没开口问出一句,就见Era面色极端阴沉,猝然摔下耳机,朝姜昀祺奔去! 直击现场的粉丝阵阵惊叫! 然而,就在距离First席位还有几步的时候,从一侧楼梯突然冲上来几位工作人员齐齐拽住Era,将他用力往回拖! 现场霎时亮起刺眼红灯! 比赛暂停。 第255章 雪花空白 选手界面统一出现红色暂停符。 雪白射灯再次倾斜在每个人头顶。 姜昀祺摘下耳机,朝Era方向望去。长时间闷耳机,耳廓红红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面容白皙清冷,蓝眸微抬,静静注视Era。 博宇完全没料到,几秒前还未反应过来,这会气得不行,他没有姜昀祺波澜不惊的淡定,当下气势汹汹腾地站起,怒瞪几步远的Era。 现场其余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注意到博宇举动,立即上前严肃按下,并给予口头警告。 薛鸣淮和姜昀祺一样侧望的姿势,只是表情比姜昀祺更玩味。在他看来,Era就像被逼到墙角的鬣狗,终于忍不住跳墙了。 队内语音里,薛鸣淮问他们:“你们说,这个样子,官方会判Era违规禁他赛吗?”他语气懒洋洋的,好像在开玩笑。 路星岚犹豫:“不知道……” 突然,一直用力挣脱工作人员拉拽、目光无比凶狠、咬牙切齿盯着姜昀祺的Era在所有人注目下,忽地停在原地。 他朝四周看了看,嘴里快速说了几句韩语,围住他的工作人员一时面露疑惑。Era往后退了退,脸上出现扯开的笑容,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什么,视线阴沉垂下,片刻,居然朝左右反复鞠躬道歉。 前后举动判若两人,嘈杂现场都出现短暂停顿,大家搞不明白Era到底要做什么。 但道歉还是有效果的。 待身旁工作人员撤手后,Era又倒退几步,嘴里不断说着什么。好几次,他余光瞥向姜昀祺,笑容诡异地挂在嘴角。 姜昀祺面无表情移开目光。 闹剧最后,在工作人员不断敦促下,Era转身大步朝自己位置走去。 姜昀祺注视面前红色屏幕,并没感到多少意外。 毕竟,Era肯定不想让GONG因为自己愚蠢的冲动就被剥夺比赛资格。 解说员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座位。 观众席上喧哗吵闹,除了First战队粉丝看戏似的坐着,GONG粉丝能站着的都站了起来,一个个焦急无比往台上看。 工作人员依旧围在GONG战队席位旁。 很快,楼梯拐角出现三名西装革履白人,俱是面容沉肃,目光犀利,站定后一字一句询问Era。 即使隔着些距离,姜昀祺也能听到Era语速极快在辩解什么。 薛鸣淮百无聊赖点鼠标,因为游戏锁定,他什么都做不了,烦躁之下他觑了眼在官方质询下渐渐紧张的Era,嗤笑:“傻逼。” 路星岚小声:“是不是要换指挥位了?” 博宇靠上椅背:“估计是。你看那傻大个,脸都白了。让他狂,还冲过来搞云神,开什么玩笑,当年云神一砖头就把晏雨——” 就在所有人以为官方态度强硬肯定会对GONG施以必要惩罚的时候,一侧楼梯拐角又出现一边朝观众席鞠躬一边笑着小跑来的首尔主办方代表。 薛鸣淮差点笑出声:“啧。爸爸来了。” 姜昀祺知道整件事最后是不会怎么样了,再关注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他抬眼看向暂停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开口清晰:“第三圈一分二十六秒后刷出。开场会有一秒或半秒延迟,到时候Era肯定会想办法冲出集装箱,我们盯紧了。” 博宇:“好。” 路星岚长出口气:“我还以为队长会就这么放过Era。” 薛鸣淮冷笑:“我们队长是心慈手软的人吗?” 路星岚也学着薛鸣淮样子哒哒哒点鼠标,过了会说:“队长抱了夏闵呢……” 薛鸣淮:“……你不对劲。” 博宇:“……” 如姜昀祺预料的一样,十分钟后,隔着耳机传来解说员现场播报的声音:“……目前裁判判定GONG主将严重违规,但GONG主将坚称自己没想做什么,只是有些情绪失控……现在双方商议结果是,GONG主将可以继续比赛,但如果之后再有一次违规举动,即刻禁赛。同时,取消GONG此届冬赛排名和来年春赛参赛资格。” 路星岚无语:“怎么不干脆一口气取消到世赛呢。” 博宇不冷不热:“那Era铁定疯。” 屏幕出现十五秒重启倒计时。 闹哄哄的纷乱现场次第安静。 解说员开始回顾前半场赛事,随着无比清晰的话筒音落下,大家渐渐回到一触即发的赛事氛围中。 三……二……一—— “嘭嘭嘭!” “嘭——” “轰——!” 急剧爆破声和密集枪声很快掩盖解说员声音。 在场选手反应力都是亚服战队顶尖,观众视野刚接收到明晃画面,耳旁立时响起惊天动地的炸裂声响。 半秒延迟,足够Era安排剩下两名狙击手先发制人抬枪和高地蹲守的姜昀祺对刚! 迅猛枪声与金属猛烈撞击刹那,集装箱另一头眨眼燃起重重烟雾! 下一秒,Era借着打烟毫不犹豫扔下两名队员飞速奔离港口。 姜昀祺被GONG狙击手一左一右牵制,枪口差点被打爆:“博宇!” “嘭——” 【First-Neigui使用AKM淘汰了GONG-Arthur】 博宇:“我还以为他舍不得呢!” 姜昀祺:“先追上去。” 比赛重新开始,首圈丢掉机动位的Era一改此前想要保下队员的两全之策,开场就让两名狙击手联手对狙姜昀祺,给自己拨出一条生路。 队内语音里,薛鸣淮:“怎么了?” 博宇跳下高架,一路狂奔去找载具,不远处,Era已经开车窜进迷雾丛林。 博宇:“Era逃了。给我们送了一个狙击手。另外一个狙击手没逃成,还在云神手下,就等第三圈解决。我现在去追Era。马上进丛——” “嘭嘭嘭——” 【Knight使用R85击中了First-Neigui】 博宇:“我艹艹艹——” “掩体打药。我过去。” 姜昀祺没再管躲集装箱里战战兢兢的GONG另一名狙击手,闪身窜进一辆破败不堪的重型皮卡就朝博宇开去,然后一路掩护博宇进入圈中心。 博宇盯着右上角:“R85?!都哪捡的?RUM系列这么好拿吗?” 路星岚注意到即杀信息:“是魏队……” 薛鸣淮:“真狠——星岚,Infinite比我们早进来,小心点。” 路星岚:“好。” 出了资源点就是林障丛丛的暗绿幽森。 老旧失修的重型皮卡一路轰鸣哐啷,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人踩进迷雾。没一会,落在上面的枪声跟雨点似的。 现场效果更逼真,噼里啪啦的尖锐穿透声差点刺穿耳膜。 解说员密切关注赛况,这会也屏息不说话了。 博宇只有紧紧挨地才能避开少数几支致命冷枪。车一停,他就折身滚地,火速躲到距离最近的掩体后打最快补血的肾上腺素,半晌,捧着捡回来的半条命喘:“前后左右都是人!” 距离第三圈刷起还有五十秒。 迷雾将在三秒后降临。 此前那些落在车头、车位和两面车门的枪林弹雨都被姜昀祺凝神注意:“应该是七处。”打开地图,姜昀祺看着薛鸣淮和路星岚方向,一边回忆一边说:“330、20、75、345,这四个和你们很近,留意下。” 薛鸣淮:“好。” 画面转瞬黯淡,朦胧雨声响起。 迷雾游蛇般蜿蜒蔓伸,脚下迅速蒸腾起一片白茫茫,树丛灌木影影绰绰,因为采光急剧下降,白雾很快也变得铁青浑浊。 现场再度紧张。弹幕都静止不少。 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任何一点声响都会成为所有人的狙击目标。 而所有人眼里,开车闯入的姜昀祺无疑是最突出的,他小心藏进座椅下,屏息等待。 队内语音里听得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突然—— “嘭!” 极重一记枪弹猛烈撞上姜昀祺车前窗!玻璃霎时粉碎飞溅! 现场观众爆发出零星惊呼! 迷雾掩盖使得方位模糊,而扳机扣下声微不可闻。 博宇倒吸口气,根本不敢大声说话,气音:“谁?” 姜昀祺无比冷静:“Era。” 薛鸣淮:“他手上的MSS,埋伏狙击首选。枪声都和别人不同,弹头又钝又重,你回忆下刚才声音,比你手上的AKM重得不是一点半点。” 博宇:“就没人捕捉到吗?” 姜昀祺:“只要有人在他附近——” 话音未落—— “嘭嘭嘭!” “嘭嘭——” “嘭!” 【T-Hino使用M24击中了GONG-Era】 “嘭——” 【GOG-Fei使用A74击中了T-Hino】 像是按下启动键,千钧之际,如同沸水入油锅,Era和TosR队长日野暴露的位置以及随之而来的GOG队长谢斐暴露的位置很快成为大家伏击重点。 一瞬间枪声鼎沸,此起彼伏。 车前窗被击碎,趁着周遭混乱不堪,姜昀祺让博宇朝自己前后左右打烟。 很快,雪白烟雾混合丛林阴森氛围大团大团弥漫开。 事不宜迟,姜昀祺飞快抬手拧开驾驶座门把,然后迅速后仰压低身体—— “嘭!嘭!嘭!” 来自MSS的重型弹头一个接一个砸在门框四周! 博宇听出来了:“艹!又是他!” 姜昀祺:“他过来了。”说完,姜昀祺慢慢挪到副驾,“哐啷”一声抬腿踹开副驾门—— “嘭!嘭!嘭!” 博宇:“他不知道你从哪个门出。小心点。” 姜昀祺没说话,停了会爬到后座,和之前两次一样用力打开靠近博宇一侧的车门—— 没有声音。 这极短的反应时间,电光火石一瞬,姜昀祺飞速滚身跳车! “嘭!嘭嘭——” 几步外目睹一切的博宇冷汗都下来了,第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姜昀祺肩头穿透门板的! 博宇:“他疯了?!不去挣积分还想着搞你?!这下好了,提前完成我俩KPI。” 不远处,配合薛鸣淮打野的路星岚闷笑出声。 姜昀祺淡淡:“因为来不及了。” 预感到什么,博宇猛地抬头。 迷雾渐退。三轮圈刷起。 实时积分一栏,前两圈完全缺席的GONG已经从第七掉到十一。距离目前排名第一的战队Infinite差了整整一百三十分。 ——就算Era接下来拼了命挣,拿下之后全场半数人头,也挣不回前五,遑论前三。 此前那名落单的GONG狙击手,早在姜昀祺打开驾驶座车门的时候,混战中已被薛鸣淮精准拿下。 当时看到即杀信息,薛鸣淮还特意和他们道歉:“对不起,提前完成了你们的任务。” “你们的”三字被薛鸣淮加重。 只是那会姜昀祺正小心开车门诈Era,“嘘”了声让他闭嘴了。 决赛圈刷起的时候,排名第一的战队在Infinite和YE之间徘徊。两队积分差极小,翻转分分钟的事。 往下依次是First和Sed,春赛双王,这会也咬得特别紧。 之后就是TosR和GOG。 决赛圈最后落在丛林深处一座破落教堂。 赛时超过三十五分钟,丛林光影变幻,刻意做出日暮景象。配合赛场氛围,竞技场也将光线调旧,三幅巨大直播显示屏上,剩下十二支人数残缺的决赛战队从不同方向奔赴教堂,无声静谧中杀机四伏。 制高点钟楼已经被叶逊声带着他的狙击手占领,只要他狙下一个人头,实时积分栏上YE和Infinite就会上下换位。而如果下一秒Infinite率先拿下积分,那第一第二也是瞬间颠倒。 解说员好笑:“这估计是绝地狙击史上最富戏剧性的一届决赛了。” 在场人都知道,解说员嘴里所谓的“戏剧性”远不止眼前排名的瞬息万变。 First是所有战队里唯一一支人数齐全走进决赛圈的——虽然人数全,但放眼整个赛场,没有比他们更分散的战队了。 原本被姜昀祺安排挣积分的薛鸣淮路星岚此刻被Infinite和Sed困在教堂二楼。姜昀祺因为Era丧心病狂一路死咬不放,就让博宇先去教堂和薛鸣淮里应外合,他留下来对付Era。 可当姜昀祺在决赛圈边举枪正要刚上Era时,Era就跟泥鳅一样,转瞬消失在丛林深处。 博宇跑出去没几步,听见身后密集枪声戛然而止,注意了会右上角也没见First开头的即杀信息,便问:“怎么了?” 姜昀祺打开地图查看周围:“又跑了。” 薛鸣淮冷哼:“神经病。他现在是真疯了吧。” 路星岚:“跑去哪了?” 姜昀祺:“往回跑了。毒圈会在决赛圈刷出后二十秒内围过来。最多半分钟,他肯定会回来——” “嘭嘭嘭——” 突然,教堂方向传来一阵枪响。 姜昀祺从地图上抬头。 回音缓缓散开,右上角落下一片雪花—— 【YE使用S12K淘汰了First-LuStar】 姜昀祺皱眉,刚要开口,就听队内语音里薛鸣淮暴怒:“210!” “嘭嘭嘭——” 【First-Xue使用KBR-S击中了YE】 “嘭——” “嘭!” 【YE使用S12K击中了First-Xue】 博宇在距离教堂不远处的一层车库前,侧面有楼梯可以上一层平台。薛鸣淮刚报完位置,他就火速攀到楼顶,打开倍镜—— 博宇:“不行。我这里太低——” “嘭——” 【YE使用S12K击中了First-Neigui】 博宇:“我艹!” 倍镜打开的光晕直接暴露了博宇,博宇立即压低身子补血。 与此同时,教堂内枪声不绝。 角度问题,硬刚风险太大,薛鸣淮不再和叶逊声对枪,矮身躲进楼里打药。 几秒后即杀显示,苏赫带着狙击手预备围堵落单的薛鸣淮,反被薛鸣淮阴掉一名Infinite狙击手。 极快的间隙里,刚把地图收回右下角的姜昀祺下意识就要朝教堂方向奔,倏地,余光看到圈外不远处静静伫立的卫星楼—— 那是附近唯一可以与钟楼齐平的建筑。 只是再圈外。 而十秒后,毒圈就要来了。 姜昀祺没有犹豫,转身就朝卫星楼奔去! 地图在右下角最小化,队内所有人都看得到标注姜昀祺的一号正朝反方向急速移动。 博宇:“云神!你干嘛!毒圈!” 姜昀祺:“马上。” 薛鸣淮一边凝神分辨魏亦嘉和苏赫位置,一边掠了眼小地图:“卫星台。肾上腺素了够吗?” 姜昀祺:“还行。” 话音落下后半秒—— “嘭——” 薛鸣淮距离近,这会直接听到高空坠物声。 薛鸣淮:“成了?” 姜昀祺没说话。 一秒后,即杀显示,姜昀祺直接淘汰了和叶逊声一起待在钟楼的YE狙击手。 博宇打好药也不管薛鸣淮了,他知道姜昀祺“还行”意思就是勉强。他要去给马上就浸入毒圈的姜昀祺补药。 毒圈里的每一秒,掉血速度是安全区的五倍。 五秒后,当博宇搜罗完一路的肾上腺素抬脚踏进圈外,毒圈就整个将他浸没。 另一边,薛鸣淮不得不分出另一丝心神关注隔壁钟楼动静:“云神,时间不多,我也不知道准不准,你那里能看到多少?” 姜昀祺:“155-215。一秒前叶逊声在右边窗口探头。现在没动静。” 薛鸣淮往旁边靠了靠:“我这里有扇窗户,只是魏亦嘉在三楼平台蹲我,只等我露头。苏赫也没动静。” 姜昀祺忽然说:“我看到魏亦嘉了。” 薛鸣淮:“那先搞他?” 姜昀祺:“嗯。” 薛鸣淮:“我数一二三?” 姜昀祺:“好。” 博宇一路朝卫星台奔跑,运动过程中他的血掉得极快,但他没发出一点声音,这个时候,配合的双方需要毫无干扰的耳机环境。 薛鸣淮屏息:“三……二……一——云神!” “嘭嘭嘭!” 魏亦嘉立时打爆薛鸣淮一副三级盔! “嘭——” 枪口还未抬起瞬间,数米之外奔袭而来的一枪直接穿透魏亦嘉头颅! 【First-Yunqi使用S763淘汰了Knight】 薛鸣淮:“爽!我补个血!艹!保命符没了,待会苏赫——” 突然,耳机里传来姜昀祺惊讶的声音:“博宇?!” 博宇:“艹艹艹!我快没血了!给你——” 薛鸣淮一眼瞄到左下角队友血条,吓得几乎心梗。 此前迫在眉睫的形势差点让他忘记姜昀祺是在毒圈狙击,这会看到只差一秒就泛灰的博宇和掉得还剩四分之一血的姜昀祺,薛鸣淮心跳都暂停一秒! 屏息等待姜昀祺和博宇补满血,薛鸣淮瘫倒长出口气:“你们真的是……吓死我了……” 可终究是毒圈。待久了怎么都是无用功。 还剩叶逊声。 姜昀祺刚要转头嘱咐博宇回去,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狙击! 和他们一样,补够血的Era就站在不远处的二层平台,阴森至极地抬枪对准。他身边全是肾上腺素和紧急医疗箱。 博宇倒吸口气:“他妈疯了吧——” “嘭嘭嘭——” 远处,躲在钟楼的YE闻声而动,也朝卫星台疯狂连狙! 薛鸣淮:“艹!” 现场氛围已经不是紧张可以形容的了。 实时积分栏上,由于Sed全队淘汰,姜昀祺成功狙下魏亦嘉、YE狙击手,加上之前薛鸣淮狙下Infinite一名狙击手,前三战队里,Infinite、YE和First之间积分差小到只要其中一支比其余多出一次淘汰就能顷刻颠覆全局。 解说员已经不会大段解说了。除了随着无比刺激的赛况发出持续性感叹词,其余时候,解说员比观众还要坐立不安。 姜昀祺和博宇被前后夹击堵在毒圈,如果最后没能成功逃出,那本届冬赛冠军基本可以锁定Infinite或YE ——就看薛鸣淮能不能像前年冬赛为P11效力一样,为First再创奇迹。 Era像是彻底疯了。 GONG全场一分未拿,Era恨姜昀祺之心,路人都看得出来。 现在,不是前面的叶逊声可怕,而是这个一心想要拉姜昀祺死在毒圈的Era才可怕。 时间不等人。 尤其是毒圈。 博宇脑子快炸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帮姜昀祺守好后方:“我出去搞他!” 姜昀祺一把拉住博宇,看了眼左下角:“没用。只要他有一枪击中你,你就活不了了。” 在毒圈里,击中就等于淘汰。 姜昀祺拿起两只肾上腺素:“先打满。” 薛鸣淮:“要不我来帮——” 姜昀祺打断:“苏赫归你。叶逊声和Era归我和博宇。” 顿了顿,姜昀祺又说:“我不想最后拿冠军的时候,First没有一个人剩下。” 薛鸣淮没说话。 很快,左下角一号和二号位的血被再次补满。只是随后的掉血速度肉眼可见的快。 过了会—— 姜昀祺:“薛鸣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薛鸣淮低声:“好。” 姜昀祺:“开始吧。” 叶逊声已经从即杀知道姜昀祺正面临什么,但他依旧很谨慎,始终没有选择和姜昀祺对刚。 薛鸣淮一边注意苏赫动静,一边留意钟楼声音:“他还在顶上,一直没下来。” 姜昀祺:“好。” 博宇悄悄走到距离Era最近的窗边,小心望出去。 毒圈形成一片浓郁荧光蓝幕,视野里的一切被扭曲。 姜昀祺:“待会先狙Era,一旦叶逊声有反应,你直接刚上,报位置。” 博宇:“好。” Era也很狡猾。 他知道姜昀祺和博宇两个人耗肾上腺素,比起和姜昀祺硬碰硬,他似乎更乐意看到姜昀祺在毒圈什么都拿不到就白白死掉。 姜昀祺射出去的枪被荧光画面和Era来回移动的频率打乱。 很快,血还剩最后三分之一。 右上角雪花空白。 博宇手里握枪紧盯对面钟楼,这会心急如焚,但他知道不能出声。 同样,和苏赫一上一下的薛鸣淮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姜昀祺闭了闭眼。 扭曲的蓝让他产生不适,人影撕扯,对准在头部的十字一点点、一点点缓慢匀速跟随Era移动,直至—— 同一频率—— “嘭——!” 人影僵住一秒,轰然倒下。 现场即刻爆发出海啸般的灭顶欢呼! 几乎是立刻,叶逊声朝姜昀祺狙来! 博宇开枪对准下秒,怒吼:“105——” “嘭——” 同一时刻,教堂方向传来激烈枪声! “嘭嘭嘭——” “嘭!嘭!嘭——” 当最后一声枪响落下,全部比赛画面猝然静止不动! 这是后台数据跟不上即时击杀的系统反应。 全场落针可闻。 不知道过去几秒。 极其缓慢地,右上角飘下三片雪花—— 【First-Yunqi使用S763淘汰了GONG-Era】 【First-Yunqi使用S763淘汰了YE】 【First-Xue使用KBR-S淘汰了Infinite-SH】 第256章 世赛可期 时隔半年,First再次捧回洲际冠军奖杯。 姜昀祺抬头看向实时积分栏。 隔着耳机,持续不断的欢呼像是海面来回奔涌的浪潮,声势浩大。 气氛在某一刻被推向极致,似乎要连带整座竞技场蒸腾上升,然后—— 爆炸。 外面震天动地,队内语音却出奇安静。 好一会,传来路星岚颤抖声音:“冠军?” 博宇回得最快,几乎与路星岚同时:“冠军。” 薛鸣淮听着他俩一致却不一样的语调,轻轻笑出声。 这一笑就没停下。 后来,姜昀祺也跟着笑起来。 四个人在队内语音里笑了好久。 直到刘至上前拍了姜昀祺肩膀。 姜昀祺拿下耳机。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尖叫欢呼差点震破耳膜,解说员正在无比兴奋地回顾整场赛事,语速极快,声调都在抖。 灯光再度亮起,每个人脸上表情一清二楚。三幅巨大直播显示屏上呈现的画面激烈混乱、紧张刺激。即使经历过一次,大家还是仰着头,目不转睛沉迷其中。 这是绝地狙击有史以来反转最多、悬殊最小的赛事。排名前四的战队势均力敌,任何一次淘汰就能颠覆全局。 某种意义上,这也意味着,在没有P11参赛的情况下,亚服战队也能打出精彩绝伦的比赛。 世赛可期。 视线之外,姜昀祺看到GONG坐席空无一人。 刘至说:“比赛一结束Era就带队走了。我们现在要去休息室,颁奖礼一小时后开始。” 姜昀祺点头,开始收拾外设。 刚拔下键盘插件,姜昀祺手里动作一顿,立马起身奔向最外围。 裴辙没在座位上。但姜昀祺很快看到了他,就在不远处的出口通道。 竞技场内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真空声效机。所有声音在里面挤压碰撞,尖锐的刺破混沌的,轰然响起的又压到细碎嘈杂的。粉丝仿佛有数不清的分贝急待发泄,他们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可裴辙明显不是。他本身就极少在一些事上过度,清醒与冷静让他比别人更敏锐——姜昀祺看出来了,裴辙有点受不了这种长时间的高分贝。 姜昀祺望着裴辙傻笑。 独自围观站立的裴辙一开始没发现姜昀祺在看他。他也同观众一样,抬眼注视光影错乱的倒放屏幕。光线落在他弧度柔和的唇角,面容英俊,他一手插兜,暴露在鼎盛光芒下的一侧身形磊落挺拔。 “我帮你收外设。”忽然,博宇凑近笑着说。 姜昀祺转头看他,落在眼底情意旖旎的笑意还未褪去,整个人雀跃灵动,赛场上雷厉风行有仇必报的云神转眼消失不见。 博宇挠头,突然对上姜昀祺一张含情脉脉的脸不是很好意思:“……就收个外设,你什么表情?” 姜昀祺笑:“谢了。”说完就跑下楼。 楼下更混乱。 没进前三的战队纷纷收拾好外设去往官方指定的休息室。距离近的观众席上,粉丝大喊战队名字鼓劲打气。 喊得最猛的,是Sed战队。 本届冬赛,Sed与第三名YE就差一次淘汰,与第二名Infinite差两次。中场笑得如沐春风的徐漾这会耷拉成苦瓜脸,在魏亦嘉身边唉声叹气。相反,拎着外设包立在队伍最前面的魏亦嘉仍旧没什么表情。 姜昀祺小跑路过看到,忽然想起语文课本上背的一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莫名觉得很衬魏亦嘉。 他跑得快,光线纷乱,没多少人注意。 即使注意到了,也会觉得眼花。 ——本场最大赢家First,终局翻盘成功复仇,冷酷云神不去等着领奖,这会会在楼下跑来跑去? 没错,姜昀祺不光跑来跑去,还试图在距离裴辙几步远的时候玩躲猫猫。 要不是一身银灰深蓝队服配上这种幼稚行为过于奇异,临近的观众就不会大喊一声“云神?!” 仔细听是不敢相信的。 姜昀祺吓得跳脚,众目睽睽下难得有点不知所措,在更多人望来前,居然扔下裴辙一个人朝出口通道撒腿溜了。 全程围观人物裴辙:“…………” 往里光线暗些,没有多少距离,竞技场的巨大声响顺着通道嗡嗡传来,推开门就是一片露天平台,正午阳光灿烂,气温一下都高了不少。 姜昀祺守门口等裴辙过来。 但裴辙好久没过来。估计在应付姜昀祺丢下的摊子。 姜昀祺走来走去,不敢离门边太远,等了会想起什么,蹲下来给裴辙发信息,发到一半后知后觉又想起裴辙收不到。 待会见了人一定要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姜昀祺把编辑好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敲回去。 敲到最后一个字,门把松动,门咯吱转开。 姜昀祺随声仰头。 明晃晃日光下,裴辙垂眸注视他,语声混合身后模糊不清的回响,像是在做梦。 “昀祺。” 姜昀祺一眨不眨,日光下蓝眸澄澈盈润。 每次见到裴辙的感觉都无比心悸。 在姜昀祺所有认知里,裴辙是无论发生什么,最后都会从容来到自己面前。 姜昀祺朝他身后望,空荡荡的:“没人过来?” 裴辙伸手拉人:“你说呢。” 没拉动,姜昀祺伸长手和他牵着,抬头笑:“我吓死了。” 裴辙面无表情瞥他:“跑得挺快。” 姜昀祺这会就真的只知道笑了。 好像再次捧到奖杯的喜悦都比不上触碰裴辙的每分每秒。 裴辙又拉了几下,姜昀祺就跟黏地上似的,怎么都不起来。 裴辙没办法,想松手不管,谁知道姜昀祺又磨上来,“裴哥”“裴哥”一边叫一边和裴辙拉手。 裴辙往前走,姜昀祺就蹲着往前挪。 裴辙低头看他,好笑:“好玩吗?” 姜昀祺理所当然:“好玩。”说着表情还严肃起来:“你手机呢?路上出什么事了?” 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一个扯着另一个人的手,也只有姜昀祺能这幅样子和裴辙说话。 裴辙习惯性谈判:“起来说。” 姜昀祺仰头:“你说我就起来。” 裴辙:“……”无法无天。 停顿几秒,对上认真瞧他的姜昀祺,裴辙只能说:“飞机晚点,怕你着急,发信息的时候被人撞了下,手机摔了。” 姜昀祺腾地站起来:“啊?” 站得太猛,气势汹汹的,姜昀祺捂着脑袋发了好一会懵。 裴辙把人拉进怀里,不知道说他什么。 听上去只是一次不小心的意外,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 可如果裴玥在现场,听到裴辙那句话,估计是要笑的。 看来是真的很担心姜昀祺着急,连带自己也一反常态。 好一会,脑供血上来了,姜昀祺开始启动哼哼唧唧模式,搂着裴辙的手往西装外套里伸,一边摸一边咂摸:“真幸福。” 裴辙:“……” 手感奇佳,光天化日之下姜昀祺想入非非:“要是有亲亲就更幸福了。” 裴辙:“……” 裴辙抬眼看了下无比明亮的太阳,好一会提醒:“太阳公公应该不允许。” 姜昀祺在裴辙怀里差点笑疯。 好不容易按住姜昀祺,裴辙刚想问姜队要不要回去拿奖杯,哪想早就乐不思蜀的姜队原地蹦了两蹦,第三下直接蹦到裴辙身上,扶着裴辙肩膀就吻下来。 小舌头迫不及待钻进去,裴辙气息深深灌入,姜昀祺一下就软了,搂着裴辙肩膀,背朝太阳,生生出了半身汗。 爱意直白赤诚,从来都毫无保留地摆在裴辙面前,要什么,不要什么,从来都有底气,也从来都不害怕。 这些,都是裴辙给他的。 姜昀祺主动起来很要命。 不得已,裴辙把人抱到角落压在墙上狠狠吻了回去才让烧得不行的姜昀祺勉强冷静。 刺眼日光被裴辙阻挡,姜昀祺舔了舔有点烫的嘴唇,两腿夹得紧紧,小声:“我不回去了……我们回去吧?” 没头没尾两个“回去”,眼里只有裴辙的姜昀祺话都不会说。 裴辙拍了拍姜昀祺屁股:“清醒点。” 姜昀祺埋进裴辙肩窝:“好难啊……”说着说着,又去舔裴辙侧颈。 突然,远远传来一声:“云神……” 博宇站在太阳底下,顶着正道的光,硬着头皮道:“颁奖马上开始了。我们要过去了。” 前一秒人生艰难的姜昀祺下秒就克服艰难从裴辙身上滑下来。 姜昀祺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站原地的裴辙。 博宇已经没眼看了。博宇抬头观察了下天象,觉得是个好日子。 裴辙笑,朝姜昀祺走去:“去吧。” 姜昀祺想起一会颁奖又是惊天动地的,裴辙肯定又嫌吵,就在衣服口袋里掏房卡,一边对裴辙说:“房间电视有直播。你去房间等我!我很快的!” 博宇觉得这不是他能听的,抬手指了指通道:“我先过去。” 姜昀祺点点头。 其实姜昀祺还想说,你都是副队了,颁奖这种事应该也可以完成。 幸亏博宇走得快。 裴辙捏着房卡哭笑不得:“昀祺。” 脑子里跑完好几趟火车的姜昀祺盯着裴辙手里房卡,没抬头:“啊?” 裴辙捏了捏姜昀祺滚烫耳廓:“天天想什么呢?” 姜昀祺想都没想:“想裴哥啊。” 再次回到竞技场,冠军奖杯已经摆在最高处。 苏赫带着他的战队正往颁奖台上走。 这是Infinite建队以来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虽然最终只拿下第二名,但比赛过程中Infinite数次积分登顶的表现已足够有说服力。 比起First锋芒毕露的战术与风格,Infinite更显低调沉稳,这也是为什么Infinite常年被冠名“温吞战队”。 苏赫站在领奖台上,当解说员嘴里“厚积薄发”四个字出现,底下Infinite粉丝几乎喜极而泣。 夺冠或许是最值得庆祝的,但每一次试图触摸冠军奖杯的举动都值得认真对待。 比起苏赫随遇而安的性格,叶逊声就显得极为阴郁,跟他身后的队员也面色不佳,一路注视姜昀祺带队走来。 至此气氛真正进入高潮。 惯例,对于First的介绍永远离不开Fight of Faith-信战和禁赛战队P11。 前因冗长,大家却听得津津有味。 First发家史贯穿绝地狙击数次“有史以来”,解说员最后评价:“这是值得被绝地狙击记住的战队。” 博宇受不了这位情感丰沛、言辞华丽的解说员:“过了过了。” 薛鸣淮:“还行吧。我还等着他说载入史册。” 博宇:“要不你去解说?” 薛鸣淮:“屈才。” 博宇:“……” 半年前的春赛历历在目。 姜昀祺注视最前方的冠军奖杯,脑海浮现和Sed的那一场同样惊心动魄。 脚下像是一个圈,他走了一圈又重新站在奖杯前。 来路刻骨铭心,前路光辉灿烂。 他什么都没丢下,因为一个人,他一直牢牢握着他最珍惜的一切。 第257章 抑扬顿挫 记者采访照例安排在典礼尾声。 竞技场内原本烘托气氛的绮丽光晕被盛大明亮的射灯取代,目之所及一览无余。三支战队手捧奖杯站在最高处,等记者拍完照,陆续走向下方解说员所在位置,准备接受采访。 远远就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话筒摄像,选手挨个坐下的工夫,闪光灯早就噼里啪啦对准他们,一个不落。 流程走到这个时候已经快下午两点,选手们午饭还没吃。虽然晚上有极隆重的官方晚宴,但一上午紧张激烈的比赛还是很耗体力的。 考虑到这些,主办方安排的采访时间一下缩短到二十分钟。提问次数由各战队自行控制。 毫无意外,First是结束最早的战队。YE紧跟其后,分秒不差。姜昀祺起身瞬间,叶逊声也拎起了座椅下的设备包。 他们的采访全程没什么水花,再大石子投下去,碰上惜字如金的两位队长,涟漪都晃不了几圈。 相比之下,Infinite就比较热闹了。 这次虽然没能夺冠,整体实力却有目共睹。可以说,本届冬赛是Infinite成立以来打出的最好一场赛事。因而朝他们去的问题大都围绕Infinite这两年实实在在的发展,很能引起共鸣。 不同于记者面对First必然会提及的信战和P11,也不同于叶逊声开场一连遭遇三个问题都在拐弯抹角问他是不是庆幸离开P11,Infinite席上,队员们七嘴八舌回忆过往赛事,比台下记者还来劲。 看得出,即使P11依然占据大部分舆论焦点,但在场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属于P11的时代终究是过去了。 亚服已经迎来新的时代。 姜昀祺没有同First一起去餐厅,出了竞技场就准备回房间找裴辙。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林西瑶拎着四大摞海报出来,博宇赶紧上前,夏闵路星岚也帮着一起。 电梯继续上行去往各层房间,而餐厅在一层,他们还要等一会。 一面四副电梯,这会全是乌压压的选手。 苏赫带着Infinite就在First对面等,刘至站后面问他UN-PLAY直播签约的事。苏赫徐漾去年签的约,细节方面知道得多,经验也多,比如公众场合说什么话、如何与脑残粉丝交流等等。 说着说着,刘至就把远远倚墙玩手机的薛鸣淮叫过来,让好好听。 这头,林西瑶刚出电梯,姜昀祺打了声招呼,两脚还没全踏进去,就被林西瑶拽住:“哎。” 姜昀祺扭头,林西瑶把人拽出来,一边低头在包包里翻:“我去前台签快递正好看到你哥,他在给你留便签,托我带上来了。” 两下翻折,一张四四方方白纸,打开三行字,笔迹清晰明了。 裴辙说他遇见同事,需要出去一趟,顺便处理手机。 抬头:昀祺。落款:裴辙。 “还有房卡。”林西瑶递姜昀祺手里:“不然你待会回去没人,房间开不了,还得去前台问。” 姜昀祺想起比赛开始前那个急匆匆跑裴辙面前挡住他视线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收起房卡,没说什么。 夏闵离得近,这会看到便签,忽然指着说:“队长,你哥的字和你好像。” 博宇笑而不语,这会也凑上前看。 乍一眼极为相似。尤其“昀祺”两个字,有赖裴辙经年累月帮姜昀祺写作业封面,姜昀祺现在提笔写自己名字就和裴辙握笔写一模一样。但仔细看,差别还是有的。除却名字日久积累,其余时候,姜昀祺运笔并不如裴辙沉稳,收尾的一撇一捺少了几分天生力道,有点浮。写得着急了,尾巴更加乱糟糟,学裴辙学的那是一个虎头蛇尾。 姜昀祺攥起便签揣裤兜,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恰巧电梯回来,姜昀祺被放鸽子,索性和他们一起去一层吃午餐。 餐厅异常热闹。参加决赛的战队都在这里。当然除了GONG。 First、Infinite和YE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两三个相熟战队聚一起讨论上午比赛。 GOG队长谢斐和徐漾瞧见姜昀祺他们出现在门口,招手喊人:“云神!” 谢斐看着他们走来,脸上露出笑意:“你们要吃什么?自助都吃得差不多了,要不点餐吧?”他会韩语,这会叫来服务员。 林西瑶就上前和他一起点餐。 薛鸣淮左右望了望:“GOG人呢?” 谢斐白眼:“我不是人?” 博宇:“你队员呢?” 徐漾叹气:“先回去了。” 这届首尔冬赛,GOG打得并不算好,可对他们来说,也是成队以来取得的最好成绩。 只是赞助商不关心这个。 虽然战队受挫常见,但偶遇挫折和不知前路何方是两码事。前者是即使丢掉一次比赛也不会丢赞助的Sed,后者就是回国即将面临赞助大幅撤资的GOG。 “……比赛结束那边就直接联系他了,经纪人好像要跳槽……”徐漾看了眼不远处拿着菜单和林西瑶一起点菜的谢斐:“不过这都不是最要紧的。这月底要交云浮天梯下个季度租金,还有青训生工资……太难了。” 每届洲际赛事结束都有被“永久淘汰”的战队。夏赛和冬赛之间的修整期是优胜劣汰最集中的时间段。其余时候,那些没能顺利脱颖而出在赞助商眼里崭露头角的战队,消失得更是无声无息。 夏闵之前待过GOG,和谢斐有交情,这会问:“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徐漾摇头:“你想,租金一个月二十多万,加上其他费用,一季度就奔百万。青训生工资另提,这一百多万没有赞助哪里来?” “距离来年春赛还有三个月。即使GOG春赛翻盘,但这三个月怎么熬?没钱怎么训?” 说话工夫,谢斐回来坐下,见大家都望着他,笑:“徐漾你说什么了?” 徐漾耸肩:“大家一起帮你想想办法。” 谢斐摆手:“不用,我手里攒了点钱,再借点,撑到春赛没问题。” 夏闵:“你缺多少?” 谢斐语气轻松:“七十来万吧……我回去要再算算……” 姜昀祺一直没说话,他忽然有个想法。 北美M19之所以实力雄厚,稳据电子竞技龙头,主要原因在于俱乐部里差不多每支战队都极为出色。M-G就不用提了,M-Z、M-T都是全球排行榜上数一数二的北美明星战队。 不像亚服,此前常年P11独树一帜,后来P11出事,亚服能拿出手的战队,不是太年轻,像First和YE,就是不稳定,Sed、Infinite都属此类。 没有等太久,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的时候,饱含油脂香气的食物很快转移了眼前的烦恼。大家顿觉饿得不行,分好餐具,埋头吃得安安静静。 姜昀祺吃了几口,突然抬头对谢斐说:“我借你一百万。” “哐啷”一声,夏闵叉子掉进意面盘,他扭头睁大眼瞧住姜昀祺。 谢斐面色微讶,但身为队长,他知道没有白拿的好处,便问:“条件?” 姜昀祺也不拐弯抹角:“GOG加入First。” “刺啦”一声,路星岚一刀牛排直接切花了。 谢斐皱眉望着姜昀祺,没有立即说话。 坐徐漾旁一直握着手机默不作声浏览论坛的魏亦嘉忽然一声笑:“云神好买卖。一百万买一支战队。趁火打劫都不带这样的。” 薛鸣淮冷眼瞥他,但难得没有立时发作。 在他看来,姜昀祺不是这样的人,而他也明白,魏亦嘉这句夹枪带棒不过是想将事情挑明。 姜昀祺正色:“我没有买GOG。这是明明白白借他的钱。我希望我们能组一支联合战队。以后遇到类似的困难,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度过。” 话音落下,现场一时静默。 好一会,First二队几小只嚼都不敢嚼了,面面相觑慢慢吞咽嘴里嚼了一半的食物。 徐漾和刘至对视一眼。 魏亦嘉开头就将话说得没留情面,薛鸣淮当着谢斐面也直说:“齐心协力是好事,但要扶不上怎么办?” 姜昀祺转头:“我明白你的意思。GOG保留战队进来,但后续选拔比赛,我们一起商量。” 谢斐随即道:“商量?” 姜昀祺神色不动:“是。商量。” 至此,餐桌上已经没人认真吃饭了。 气氛渐渐凝重。 但不可否认,姜昀祺背后的心思,是在场每位队长都想做的。 以亚服名义组建一支联合战队。 进来的每支战队都有独立发展模式,亚服层面的比赛可以各尽其力,世赛层面就需要更强的凝聚力和协同合作。 P11垄断下的亚服,结果已经摆在面前,倾轧与陷害层出不穷,最后削弱的只是亚服自身。 刘至环视一圈:“这事我们回去谈。” 姜昀祺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斐也没说话。 林西瑶笑道,语气轻快,转移话题:“快吃。待会有体力活。” 博宇:“体力活?” 林西瑶指了指搁在脚边的四大摞First海报,微微一笑:“粉丝团联系我,首尔比赛结束有一个线下慈善应援活动。一共一千份海报,你、云神,薛鸣淮还有星岚和夏闵,今天下午要把这一千份海报签完——“ “什么?!” 博宇薛鸣淮直接炸了。 路星岚和夏闵喃喃:“一千份?!” 姜昀祺完全愣住。 林西瑶叹气:“我也没办法,首尔决赛所有的应援活动我都拒了。就这个,因为是通过售卖海报募集慈善资金,做好事,咱为明年世赛攒点福气?” 薛鸣淮冷冰冰:“我谢谢你。” 博宇桌下直接踹他:“不会说话就闭嘴。” 薛鸣淮不客气:“副队耳根子这么软?” 博宇有点脸红,没敢看林西瑶,兀自摸了摸耳朵:“有吗?” 姜昀祺、薛鸣淮:“……” 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 第258章 没放心上 一千份海报,每人两百张,来回轮转五次,才算签完。 吃完饭,几人一起去姜昀祺房间。他房间大,大家就在客厅将海报分成五份,各自占据一个角落,开始唰唰签。 这会薛鸣淮不纠结签本名还是签“艺名”了。 当初楚子洛让姜昀祺签名,薛鸣淮一句话就让姜昀祺既签本名又签“艺名”。这会博宇开玩笑似的提起,薛鸣淮理都没理他,埋头签得飞快。 林西瑶在一旁低声数份数,博宇就不说话了。 “First-Yunqi”不算难签,姜昀祺练了几张,手感上来,也跟薛鸣淮一样动作迅速。 只是路星岚和夏闵觉得新鲜。 他们打职业赛这么多回,第一次有了类似明星签名的感觉,盘腿坐沙发前小声交流怎么签好看。 博宇三心二意,签一会不是转笔就是去看林西瑶。 薛鸣淮坐他旁边不是很受得了,半晌挪到靠近玄关的矮桌前。 玄关与客厅的隔断是一墙雾面玻璃,顶端架着不知真假的绿植,蓬松柔美的枝条自然垂落,光线黯淡的时候,枝影朦胧交错。 刘至敲门过来,站玄关前留意到,伸手摸了摸。 薛鸣淮开了门就坐回来继续签,几下抬头没见刘至过来便起身绕过去看:“怎么了?” 刘至放下手,笑着对他说:“晚宴七点开始。还有三小时,来得及吗?楚子洛他们已经去了。听说下面还有游戏赛,大家一起玩。” 博宇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来得及。” 薛鸣淮有点暴躁,原地转了圈盘腿坐回矮桌前:“去屁啊。” 刘至走过去拍他肩膀:“先签着。不行我们自己聚。” 夏闵抬头:“好啊!我们自己玩游戏赛!” 路星岚一边一笔一划练字似的签一边问:“怎么玩?” 夏闵:“二对二。博宇哥带你,我跟鸣淮哥!队长监督!输了的那队回去带青训!” 姜昀祺:“……” 刘至:“……” 顿了顿,刘至说:“平常让你们带青训也是一种锻炼。教学相长听过吗?” 刘至说的有道理,但青训难带也是事实。 一群毛没长齐的少年,游戏里喊打喊杀,下了游戏照样生龙活虎。有时候薛鸣淮端着保温杯路过,特别想在他们中间安个纪律委员。博宇曾小声说他这是“林西瑶化”。 刘至说完,夏闵垂眼乖乖签字:“我没别的意思。教练。” 薛鸣淮笑了声:“就这个。输了的回去带一周青训。” 话是这么说,官方晚宴冠军战队不出席也不大合适。 六点半的时候,签得差不多,姜昀祺领First主力去往一层宴会厅。 路上收到裴辙信息,说会晚点回来。看样子手机是没问题了。 姜昀祺站人群后面,抬手拍了张现场照给裴辙发去。 宴会厅一路纵深,绝地狙击标识随处可见。游戏区设置在中央,五个二对二分区,除了GONG,到场的二十四支战队选手基本都围拢在那。 刘至一眼看到站徐漾身旁的魏承野。 楚子洛慕彬正在一区对战Sed两名二队选手。他们那块围观人最多,也是最吵的。 冬赛打完,大家心态放松不少,彼此交流起来完全没了赛前的紧张顾虑。明亮灯光下,亚服战队并肩站一起,分区赛事精彩程度不同,选手们来回走动,没有鲜明的阵营区隔。 刘至偏头对姜昀祺说:“我想把魏承野调二队指挥位。” 首尔决赛,凡是派出二队的,或多或少都有意外“收获”。 First最大惊喜就是魏承野。 中场首圈暴击,那样的情况下还能与队友有条不紊一路配合冲进决赛圈,力挽狂澜拉回First一格名次,凭心态就已经超出一般二队选手。战术方面,虽然虎了点,但胜在实力够格。 姜昀祺点头,没说什么。 不远处,魏承野同徐漾说话工夫,余光瞥见姜昀祺,神情骤亮,立马跑过来,和赛场上谨慎稳当样子不同,魏承野兴奋道:“队长,徐教练说二队上场的奖金每人有十万!” “一周后会打到你们账上。”刘至笑。 此刻,魏承野表情已经不是开心可以形容了,整个人高兴得懵懵的。 他才十七岁,就已经凭实力挣出人生第一桶金。 当同龄人还在为升学考分埋头刷题奋战的时候,这些电竞少年就已经触及到成人世界最鲜明的部分。 姜昀祺看着他:“不过你们还未成年。这笔钱需要监护人签字才能使用。” 话音落下,魏承野表情猝变,盯着姜昀祺张了张嘴,片刻重复:“监护人?”仔细听,末尾语气阴沉。 姜昀祺默认。 见状,刘至微微皱眉,刚想再问,魏承野一句话没说,转身走开。 “这是……”刘至纳闷。 姜昀祺注视魏承野面容烦躁独自走到角落低头翻看手机,想了想说:“回去后找他谈谈。” 历届官方晚宴都没什么特色。 主办方发言,官方陈词,加上冬赛又是一年赛事结尾,年终回顾最后凑数似的搬上来。不过餐点很好吃,中央游戏赛轮番上场,现场气氛一阵接一阵的热闹。 签名还没签完,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姜昀祺几个就回房间继续签。刘至留下来看顾二队几小只。 薛鸣淮效率最高,签完在客厅转了圈。 姜昀祺几个埋头签得勤勤恳恳,林西瑶在一旁数份数,挑签得不太好的让他们再补补。 想下去看晚宴又觉得烦,薛鸣淮百无聊赖,没和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打招呼,抬手就叫了夜宵到姜昀祺房间,一个人蹲角落吃得安安静静。 众人:“……” 也不能说他什么。 薛鸣淮无比贴心,知道不能打扰,玩暖暖都戴上了耳机。 不一会,路星岚完成任务,小动物似的凑薛鸣淮身边一起吃。 之后,夏闵姜昀祺也加入。 博宇帮林西瑶整理完最后一波,装进快递袋,就一起加入了夜宵大队。 这会人也齐了,二对二正式拉开帷幕。 游戏赛没什么正式形式,大家一边聊一边玩。夏闵话最多,跟薛鸣淮后面左冲右突,薛鸣淮嫌他烦,开口却叫姜昀祺:“麻烦队长建设建设队风。” 姜昀祺无语,没理他。 夏闵笑嘻嘻:“队长不爱说话。”说着扭头好奇问林西瑶:“西瑶姐,队长上学那会也不说话吗?万一老师叫他回答问题呢?” 姜昀祺这才开始重视薛鸣淮提议,对夏闵说:“好好比赛。” 林西瑶笑得不行:“这么跟你说,我高一到高三,在跟姜昀祺熟之前,就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上课回答问题他也不说,因为根本不会。” 姜昀祺:“…………” 博宇呵呵呵乐了好一会。 路星岚也乐,但秉持对云神的崇拜,笑得很含蓄。 夏闵八卦劲上来,喋喋不休。 这会薛鸣淮却不在乎队风问题了,看起来也很感兴趣。 夏闵继续问:“后来怎么熟的?” 林西瑶喝了口果酒:“就有一次,黎坤来我们学校找他,碰巧我遇到,才知道姜昀祺原来就是赫赫有名的‘云神’。” 博宇:“我还记得第一次N+见面,还是你在中间介绍。姜昀祺话都没说几句,冷得一批,但你们知道搞笑的是什么——” 这回换路星岚紧巴巴追问:“什么?” 姜昀祺面无表情瞅博宇。 博宇看着手机屏幕,一边操纵一边笑着说:“那会问喝什么,你们云神点的是旺仔奶茶。” 话音落下,一阵喷笑。 薛鸣淮也笑了好几声。 姜昀祺就很无语。旺仔奶茶怎么了??? 姜昀祺在心底默默计较,希望博宇最后输掉。 一局定胜负。由于博宇中途分心搞笑,确实输了,但他不知道这里面有姜昀祺的愿力。 姜昀祺看着比赛界面,勉强满意。 话闸打开,聊得越来越多。 First一路走到今天,经春过冬,三级盔、P11、信战……想起来的时候,这些在眼前清晰可见,可说出口,忽然变得遥远。 “……我还记得鸣淮哥带我们去见云神的时候,云神在吃饭。”夏闵转头问路星岚:“是吧?那会云神刚成了信战二队队长。” 路星岚点点头:“是在吃饭。” 姜昀祺不是很明白这个重点到底是什么。 林西瑶也发现了,撑着额头朝姜昀祺笑。 姜昀祺无奈摇头。 酒水喝完,大家又打电话叫了些。 房间里笑意融融,冠军之夜开始朝回忆延伸。 当然不是所有回忆都自带时光美好滤镜,过往的纷争与不快也渐渐冒头。 薛鸣淮一边喝酒一边说:“我想起来了。嗤,我不想骂人,那会Eric、黎坤还有那狗比干的事——” 博宇赶紧给他满杯:“大爷,您喝酒。” 夏闵闭嘴,他不知道姜昀祺那会之所以去二队的真实原因。 路星岚挠头,目光和林西瑶对上,赶紧扯开话题:“西瑶姐,你再说说云神上学那会吧?” 林西瑶笑:“怎么?赶我这扒名人传了?” 路星岚嘿嘿笑 夏闵八卦坛子:“云神长这样,高中肯定很多女生喜欢他!” 林西瑶点点头:“但他太难接近了。高一那会走路都不跟人并排。” 薛鸣淮闻言啧啧称叹,盯着姜昀祺上下瞧:“牛逼啊。” 姜昀祺:“……我不怎么适应。” 博宇拍了拍姜昀祺肩:“懂。你只适应你哥。” 姜昀祺忽然脸红,低声:“闭嘴。” 其实关于姜昀祺和裴辙的事,队里或多或少都知道些。毕竟在姜昀祺离队的半年时间里,多数都是裴辙和他们联系。只要不瞎,耐心琢磨几下,两人的关系不难猜。 只是没人敢在姜昀祺面前胡乱八卦罢了。 这会喝得有点多。说话便没了顾忌。 于是,大家发现,姜队脾气其实很好。 除了脸红话都不会说。 夏闵胆子大:“云神,你和你哥是不是相差很大?” 姜昀祺不说话,试图用眼神让夏闵明白话题选择的重要性以及及时切换话题的必要性。 但夏闵没领会。 路星岚跟他凑一起猜测:“应该很大吧。他哥看上去就很大。” 姜昀祺:“……” 薛鸣淮则是真诚发问:“你们谁先表白的?我是真的好奇。你和你哥两个都不像会说那些肉麻话的人。” 姜昀祺深呼吸憋气,耳朵都红了。 对面,林西瑶快要笑到桌子底下去。 薛鸣淮自顾自思考:“我觉得应该是你哥。老男人应该套路多点。” 姜昀祺:“…………” 博宇伸出一根指头到薛鸣淮面前煞有介事摇了摇:“我跟你说——” 姜昀祺受不了了,站起来赶人:“我要睡觉了。” 薛鸣淮仰头:“生气了?” 姜昀祺盯着他,试图发挥一点队长气势。 奈何一群醉鬼感知力几乎为零。 林西瑶站起来:“好了好了,明天还要赶飞机。” 博宇最先响应,拽薛鸣淮起来:“又是这么沉!上回在巴黎也是!死沉死沉的!” 夏闵帮博宇搭薛鸣淮回去,路星岚帮林西瑶姜昀祺一起收拾桌子,然后把垃圾带了出去。 开门才发现屋子里充斥一股食物和酒气混合味道,路星岚拎着一大袋跑到电梯前按电梯。 走道明亮宽阔,铺在地上的地毯厚厚的,踩上去静悄悄。 细微一声电梯到达声,垃圾袋窸窣作响,不一会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临走,林西瑶原本想带走海报,姜昀祺说四摞太重了,明天他和博宇一起带下去。 走道光线延伸至玄关,林西瑶站在此前刘至观察绿植的地方,伸手也碰了碰。 姜昀祺走过去,笑:“假的。但做得很真。” 林西瑶扭头瞧他,注视一脸温和的姜昀祺,忽然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害羞。” 姜昀祺愣住。 林西瑶笑得眼睛眯起来:“刚才是不是有点尴尬?” 姜昀祺莞尔:“是有点。不过挺好玩。” 林西瑶点点头,没再说话。 远远能听到电梯再次到达的一声似有若无轻响。 好几秒,姜昀祺直觉林西瑶是有话说的。但下一秒,林西瑶显得有些如释重负。她好像在一个情绪里左右徘徊,弄得姜昀祺一头雾水。 雾面玻璃倒映出两个人影子。 房间温度比外面高,但这会功夫,气温缓慢持平。 “我还记得高中毕业那会,我们聚餐,你后面急匆匆就走了。” 林西瑶的手里依然捏着那片仿真枝叶。 姜昀祺视线落在上面:“嗯。” 又是几秒空隙。 姜昀祺敏锐感觉林西瑶的情绪在暴走。 突然,林西瑶一下松手,面朝姜昀祺,脸上依旧带笑:“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我那会还想跟你表白来着!类似于毕业仪式嘛!不过我现在没别的意思!只是不说出来总觉得奇奇怪怪!” “我高中那会真挺喜欢你的——毕竟,全校百分之八十女生都喜欢你。剩下百分之二十会觉得你成绩太差了。” 姜昀祺站原地,完全没料到,更不知道怎么处理。 林西瑶则一脸我懂的我懂的,末了还拍拍姜昀祺肩膀:“走了。” 走到门口,忽然转头问姜昀祺:“不是,你刚刚什么表情?你不会第一次被女生表白吧?虽然我这个过期了。” 姜昀祺点点头,停顿好几秒,为难解释:“你说的那百分之八十的女生并没有跟我表白。” “一个都没有。”姜昀祺仔细确认。 林西瑶:“…………”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对视好一会。 外面走道陆续传来人声,电梯打开又关闭。 大半晌,完成任务似的,林西瑶说:“你别放心上。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说,感觉高中那会最大的遗憾就是这个。” 姜昀祺诚恳:“我没放心上。” 林西瑶:“……” 事发突然,一时冲动。显然,两个人都没找到合适措辞。 最后,姜昀祺目送林西瑶离开。 转身回房间的时候,姜昀祺忽然注意到距离门边几步远的厚软地毯上安静躺着一瓣红色玫瑰花瓣。 娇艳欲滴,轮廓柔美,看得出来,被人一路握持,保护得很好。只是一时没留意,落了一瓣。 鬼使神差,姜昀祺弯身捡了起来。 第259章 掌控裴辙 裴辙没有在外面待太久,两杯酒的功夫。 毕竟,搁一旁的玫瑰在光线昏暗的吧台上看着有点蔫。 时间过去半小时。 裴辙食指点了点玻璃杯壁,橙红酒液在杯底经由冰块二次反射,晕出深浅不一的黯淡光晕。 绝地狙击官方酒店面向的都是二十上下年轻人。从大堂设计到餐厅酒吧,元素前卫又现代,很符合年轻人审美。 就连一杯内格罗尼都带着青涩水果气味。 半小时前,裴辙坐下来的时候想,一场表白需要多长时间。 其实没有完整听完一句。 林西瑶“表白”二字还未完全说出口,没有习惯听墙角的裴辙折身就下楼了。 心情从始至终都很平静,甚至在第一杯酒快喝完的时候,裴辙开始有些担心姜昀祺不会处理这种情况。 ——如何拒绝别人的心意。 裴辙不是很确定惯于以冷漠态度表示拒绝的姜昀祺会不会把事情搞砸。 于是第二杯酒,裴辙喝得比较慢,思考待会回去怎么帮姜昀祺妥善处理人际关系。 关于林西瑶,裴辙是有印象的。 姜昀祺高中同学、First战队经理人。 裴辙还记得有次下班回家看到姜昀祺和这位女同学站一起说话。 后来姜昀祺丢下林西瑶直接过来,裴辙那时还问不管同学了?姜昀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各回各家。 这会再想起,裴辙低眸轻笑。 小半杯酒一饮而尽,裴辙抬手结账,起身带玫瑰离开。 姜昀祺忙坏了。 捡回来的玫瑰花瓣搁桌台很快被忘记,房间味道迟迟散不开,开门开窗通了好一会,效果依然不显。 门半开,偶尔传来细碎人声。 姜昀祺捡起一张签坏的海报,折起来在头顶来回用力扇,后来发现只是加速了浑浊空气原地加速流动,无奈怏怏放弃。 长时间开着窗,客厅温度很快同室外一样。 姜昀祺跑进卧室抱来一床被子,裹着趴沙发上一边等裴辙回来处理,一边玩绝地狙击手游。 好友上线有提示,很快,博宇敲他聊天:“你哥还没回来?” 姜昀祺:“嗯。” 博宇:“玩一局?” 姜昀祺其实有点困。 脑细胞还未完全从林西瑶话里反应过来,帮助思考的血液这会又全在胃里促进消化,整个人懵忽忽的。 姜昀祺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泪:“好。” 就当提神。 奈何被窝捂着捂着越来越温暖,姜昀祺打着打着没留神就睡了过去。 另一边,博宇守着突然静止的云神百思不得其解。 裴辙回来见到的就是这副让人哭笑不得的场景。 前后门窗大敞,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 放下玫瑰,看了会埋头筑窝睡得香喷喷的姜昀祺,裴辙想,平时怎么瞧不出来这么笨。 连人带窝抱进卧室,裴辙给酒店前台打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处理。 前后一分钟没有。 很快,空气净化剂淡雅清新,浓郁微醺的玫瑰香味丝丝缕缕缠绕。 在床上敞开四肢睡了不到一刻钟,部分血液回脑带动起困恹恹的脑细胞,姜昀祺翻了个身就醒了。 周身舒适温暖,萦绕在鼻尖的甜芬绵密悠长、忽远忽近。 姜昀祺坐起来前后左右看了看,下一秒意识到什么,大喊一声“裴哥”,唰地掀被光脚朝客厅跑去。 保洁刚走不久,门已经关上,窗户留了半扇。 裴辙坐沙发闭目养神,太阳穴被吵得一绷,无奈睁眼:“怎么了?” 姜昀祺却在距离裴辙几步远的距离生生停住不动。 一束玫瑰火红动人,静谧置于桌沿,裹挟馥郁芬芳,像一团凝固的炙热岩熔。 血液蹭蹭回脑,姜昀祺走过去拿起来,视线却不停留在玫瑰上,而是左右找着什么。 裴辙注视姜昀祺举动,没说话。 看到了。 那瓣被捡回来的玫瑰花瓣此刻就孤零零躺在不远处。 并不显眼。 咚咚咚—— 心跳的鼓噪传到耳膜,姜昀祺回头瞧裴辙,蓝眸熠熠,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大事。 裴辙同他对视几秒,视线往下,落在姜昀祺白皙脚面,语气微沉:“穿鞋。” 姜昀祺抱着玫瑰问裴辙:“为什么买花?” 裴辙起身把人抱起来带进卧室,语气自然:“庆祝你拿冠军。” 姜昀祺点两下头,下巴搁裴辙肩膀。 到了床沿,裴辙弯身把姜昀祺放下。 姜昀祺不下去,分开腿往裴辙身上坐,坐好了也不动,一双眼一眨不眨靠近凝视裴辙,似乎想在裴辙声色如常的面容上找到什么来印证心底想法。 裴辙淡笑:“看什么?” 姜昀祺嘴角弯起,眼轱辘一转:“可我看别人拿冠军都收向日葵什么的……” 裴辙不说话,过了会,面色平静道:“那我换一个。”说着就去拿姜昀祺怀里玫瑰。 姜昀祺抱得紧紧,不给。 卧室温度高些,玫瑰香气愈加迷醉。 姜昀祺挨近:“说嘛。为什么给我买玫瑰?” 裴辙只是看着他。 姜昀祺凑近亲了亲裴辙嘴唇,继续撒娇:“裴哥。” 凑近了才闻到一些酒气。 姜昀祺有些疑惑,抬眼瞅裴辙,怀里玫瑰气味太浓,为了确认,姜昀祺伸出舌头去舔裴辙唇缝。 裴辙抚摸姜昀祺后脑,好笑叹息:“没有陪你,怕你生气。” 姜昀祺立刻挺直腰板,证明道:“我不生气!” 裴辙顺着他:“好。不生气。” 可姜昀祺不依不饶,第二个答案也不是他想要的,便继续刨:“就是怕我生气吗?” 裴辙笑出一声,看穿姜昀祺:“不然呢?” 姜昀祺不满:“你说。”蓝眸固执又湿润,两人贴得极近,气息缠绕。 黑眸深邃,片刻,裴辙低声:“说什么?” 话音未落,姜昀祺张嘴去亲裴辙。 怀抱温度上升,玫瑰香气热烈。 花瓣被一点点挤压,唇齿间交换的气息灼烫一片馥郁,令人醺然欲醉。 姜昀祺很快四肢发软,玫瑰都抱不住,一束歪倒在床沿。 好一会,没人说话。 姜昀祺喘得有些急,后背被人耐心抚摸,晕乎乎的感觉沉淀下来,姜昀祺仰面瞧裴辙,下颌轮廓硬朗,纹丝不动。 就连喉结也沉稳如常。 明明就听见了。 也不问他。 ——送什么玫瑰。 姜昀祺落下眼睫,不开心嘟囔:“你太坏了。” 裴辙没听清,拍了拍姜昀祺后腰:“要不要去洗澡?” 姜昀祺伸手往后拿裴辙手,潮湿手心碰上微凉腕表,姜昀祺扯开:“不要。” “怎么了?”裴辙扣住姜昀祺后颈想让人抬脸。 姜昀祺歪头躲开,埋进裴辙胸膛深呼吸,闷着说:“太坏了太坏了太坏了。” 忽然,裴辙明白了姜昀祺在说什么,也知道姜昀祺到底在想什么,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一句话不戳破。这会感受胸口热乎乎的喷气,笑了下,没动。 只有一点疑惑,姜昀祺是怎么知道他听到了林西瑶在门边说话。 姜昀祺越想越气,好一会,气鼓鼓抬头,湿润润的眸子盯着裴辙瞧。 裴辙拇指揉了揉姜昀祺湿红唇角,哄:“好了。” 下秒,姜昀祺张嘴用力咬了口裴辙拇指,然后,从裴辙身上滑了下去。 耳朵红红的,脸却气呼呼,握住张嘴咬的时候,裴辙感觉姜昀祺在另外找东西泄气。 欲望加深,原本那些自以为能够处理得很好的负面情绪被一点点带出。潮湿黏腻,像个漩涡,将最深处的自私和占有彻底暴露。 裴辙闭了闭眼。喉结耸动。 姜昀祺吃得很认真,他好像忘了为什么生气。这种时候,他是掌控裴辙的。 他能感觉裴辙在他手里坚硬,在他嘴里再也平静不了,汹涌炙热。 不知道过去多久,极沉的一声重喘。姜昀祺被裴辙扣着后颈拉开,动作难得粗暴,姜昀祺觉得有点疼,但下秒脸上就黏黏的。此前浓郁的玫瑰气味也掩盖不了这会充斥的浑浊气息。 没等姜昀祺有反应,裴辙直接将他捞起来朝浴室走去,整张脸依旧看不出明显喜怒。 但姜昀祺知道有变化了。 姜昀祺在裴辙臂弯洋洋得意,小腿晃来晃去。 “闭眼。” 三两下把人剥干净,裴辙周身革履,和他一起站在花洒下。只是某个部位过分突出,拉链也没拉好。姜昀祺上下瞧,忽然明白衣冠禽兽是什么意思,顿时面红耳赤。 见他不闭眼,裴辙语气不是很好:“姜昀祺。” 姜昀祺撇嘴,乖乖闭眼让裴辙给他洗脸。 但终究是得意的,姜昀祺扬起小脸感受裴辙掌心摩挲,一边说:“你刚刚是不是在门口?” 裴辙没理他。 姜昀祺伸手往下握住:“是不是嘛。” 裴辙好笑:“是。” 姜昀祺:“你听到什么了?” 裴辙:“没什么。” 姜昀祺往前揉了揉拇指:“你肯定听到了!” 裴辙无奈,握住姜昀祺瘦兮兮手腕骨,承认:“我就听到表白两个字。” 姜昀祺一下睁眼,温热水流冲刷下,水蓝莹润又狡猾,姜昀祺拉长声音:“哦……” 裴辙注视他,黑眸瞬间深潭一样深刻。 姜昀祺凑近:“那你想不想知道她和我表白什么了?” “表白”两个字被姜昀祺字正腔圆吐露在裴辙耳边。 ——“啊!” 眼前骤然一花,姜昀祺沉浸在对裴辙的掌控中,没留神直接被裴辙压上湿漉漉瓷砖。火气早就被撩起来,姜昀祺自讨苦吃,没两秒就呜呜咽咽求饶,缩着肩头一下一下喊疼。 裴辙没理他。 好一会,姜昀祺疼得想哭。雪白单薄的肩胛骨一颤一颤,裴辙沉眸盯着,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姜昀祺小狐狸一个,真的假的张口就来。 喊疼喊久了,裴辙都想笑。冷不丁,裴辙伸手往前用力揉了下凸出来的痕迹。姜昀祺猛地惊声尖叫,脚趾踮起,脖颈扬起一段紧致弧度,下秒,整个人猝然失力往下掉。裴辙一把将人捞起。 姜昀祺爽怕了,两手胡乱去拉裴辙手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子里电线一根接一根炸。 衬衣早就湿透,姜昀祺捏着裴辙腕骨,手心忽然碰到一块坚硬光滑的东西。 姜昀祺彻底受不了了,张嘴都不知道说什么,呜了会可怜巴巴说:“手表……裴哥手表……呜呜呜……” 裴辙恍若未闻。 又过了会,姜昀祺还在说手表。 裴辙盯着姜昀祺渐渐泛红的肩胛骨,沉声:“防水。” 第260章 这么喜欢 被裴辙裹浴巾抱出来的时候,姜昀祺整个人看上去不是很有精神。 面颊红潮褪去,湿成一缕缕还在渗水的乌黑头发没精打采贴着侧脸,衬得肤色愈加白皙。 毛巾揉去头发多余水分,裴辙动作很轻。 姜昀祺闭眼不吭声,过了会手往后捞来被角抱着。 浴室那会安静倚着任凭裴辙用手指帮他处理的姜昀祺忽然垂头埋进裴辙怀里小声说肚子疼。裴辙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头发没来得及擦就把人抱出来搁着躺好。 擦了一边,裴辙捧起姜昀祺脑袋,姜昀祺顺势搂着被角趴去裴辙大腿上,舔了舔嘴唇说:“好干啊……”垂落的细密发丝搭在翘起的睫毛上,姜昀祺抬手揉眼睛。 裴辙撩开散落的发丝,拍了拍姜昀祺后脑哄人起来,他好去拿水。 姜昀祺不让,被角三分钟热度,转手就不要了,两手改搂裴辙腰,幼稚发言:“要是有两个裴哥就好了。” 裴辙无语:“……喝多了?” 两人都喝了酒,只是裴辙喝得烈,姜昀祺喝得多,前一刻又出了大汗,这会就容易口干。 姜昀祺自顾自盘算:“还是一个好了。两个裴哥肯定要吃醋。自己吃自己醋。” 裴辙看着姜昀祺,耐心道:“……喝什么?” 姜昀祺沉浸在自己的异想里,忽然仰面问:“裴哥,你会吃自己的醋吗?” 裴辙毫无表情:“姜昀祺。” 姜昀祺立即翻身坐好,抱来被角乖巧:“草莓汁好不好?” 裴辙放下毛巾离开。 外间冰箱有酒店配备的矿泉水和果汁,原本还有几打啤酒。草莓汁缩角落里,只有一小罐,还是牛奶饮品。 裴辙另外煮了壶热水,把小罐饮料搁进去温,几分钟后返回房间。 姜昀祺抱着被角歪倒在床尾,听见动静仰头朝后看。 裴辙站他面前,姜昀祺就倒着瞧他,一双蓝眸明显是缓过来的样子,眨巴眨巴。 “嗤啦”一声,易拉环扯开,裴辙插好吸管递出去。 姜昀祺顶着半干的头发在裴辙略微严肃的目光里坐好,探头吸了两口,然后又倒下去。 裴辙:“……” 一口咽下,姜昀祺觉得好喝,才正经坐起来接过裴辙手里的草莓牛奶罐,盘腿搭着被角安静喝起来。 半边没擦的发尾慢慢渗水,裴辙就近原则,从床头坐到床尾,继续给姜昀祺擦头发。 快到底的时候,吸管发出“哧溜哧溜”声响,姜昀祺想起什么,扭头问裴辙:“裴哥你喝吗?” 裴辙没理他。 姜昀祺笑,眼看又要没骨头蹭过来:“我可以亲你吗?草莓味的。” 裴辙:“坐好。” 姜昀祺感觉有点不大妙,坐好后也没敢继续大声“哧溜”吸管,末了悄悄递裴辙手边,裴辙就接过去帮他扔了。 气氛尴尴尬尬。 姜昀祺不敢再找话,四处瞟了瞟,过了会又低头瞧自己,伸手摸了摸小腹,接着往上按了按,漆黑眼睫垂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毛巾把水分吸收得差不多,裴辙放一边。 姜昀祺这会的沉思实在突如其来,便有些好笑,观察半晌,拇指蹭了蹭姜昀祺微红鼻尖:“怎么了?” 姜昀祺咕哝:“是不是到这了?” 那会衣服都没脱,措施更来不及做,大深的地方手指无法全带出来,姜昀祺才会觉得“肚子疼”。但从生理角度来说,姜昀祺这会指的位置符合“肚子疼”,但绝对不符合常识。裴辙好笑,唇角勾起,四指伸进姜昀祺头发一点点梳,拇指轻轻按压姜昀祺大阳穴,片刻道:“没有。” 发丝柔软湿润,温顺缠绕在指间。 姜昀祺抬头瞧他:“我感觉到了……”水蓝氤氲,带着喝饱的惬意,语气却很笃定。裴辙就不说话了。这时候给人科普也不见得有耐心听。 姜昀祺又研究了会。这里按按,那里摸摸,手法跟外科医生似的。 裴辙笑着注视姜昀祺,过了会上床把人搂怀里,手掌贴上柔软小腹:“还疼吗?”姜昀祺摇了摇头,下秒又说:“一点点吧……”说着往后靠了靠,肌肤相触,很快就贴上裴辙某处。姜昀祺扭头瞧裴辙,垂眸注视他的黑色瞳仁温和从容,一如寻常。浴室门没关,水汽裹挟雾气弥漫进卧室,带来一片温暖湿润。 姜昀祺转过身,撅嘴亲两下裴辙硬硬的下颌,然后又张嘴朝裴辙呵气:“是不是草莓味?” 裴辙弯唇笑。姜昀祺也跟着笑,不一会,低头看着两人。 没几秒,往下伸的手半途被裴辙截住。裴辙盯着姜昀祺半干发顶,实在搞不懂这个装满了草莓牛奶的脑瓜到底在想什么:“不是肚子疼?”姜昀祺只管低头瞧,语气无辜:“我就摸摸。”裴辙没松手。 姜昀祺抬头眨巴:“就一下。”裴辙面无表情,干脆把姜昀祺两手反剪身后。 姜昀祺自顾自笑了好一会,表面干了的几丛发丝跟主人一样灵动,一个劲晃来晃去。过了会,姜昀祺挺了挺身凑去裴辙肩窝:“那你摸摸我。”裴辙闭目开始养神。单手钳住两只小爪子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 姜昀祺大能了。 记吃不记打。 才多久,肚子疼的是他,要摸的也是他。 不知道几点,但应该不早了。 屋里屋外静悄悄。缓缓流失的一分一秒如同最好的绸缎一丝丝掠过指尖,心底的愉悦感受变成了实质可触的惬心舒适。 姜昀祺轻轻叹息,额头在裴辙肩下蹭来蹭去。 突然想起什么,姜昀祺说:“你说比赛完带我出去玩的……那什么城堡。” 裴辙点头:“不回家了?” 姜昀祺:“想跟裴哥出去玩。”末了又不放心:“你好忙啊……” 裴辙松开姜昀祺,睁开眼躺平,片刻道:“后面就是元旦假期。” 姜昀祺立马坐起来:“哇!” 裴辙禁不住笑。 拿了冠军还能和裴辙一起出去玩,姜昀祺非常满足。 这下更不要睡了。 明天和战队回S市,摸又摸不了的姜昀祺开始给过分活跃的脑细胞找活——下床收拾行李。 裴辙有点后悔这个时候答应姜昀祺元旦出去。 拿来还有几分湿的手表,显示二十多分钟后就是零点。 行李箱拖出来,晾在阳台的衣服搬回来,忙完准备工作,姜昀祺特地嘱咐裴辙不用管他睡吧睡吧,下秒就一副蹑手蹑脚样子。看上去搞得挺小心。 裴辙抬手搭额头,没有说话。 衣服又全堆床上。 姜昀祺套了个小裤衩盘腿坐床头认认真真叠,为了不打扰裴辙睡觉,乱糟糟的衣服全扒拉到自己身边,弄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裴辙开始思考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姜昀祺这么无法无天了。想来想去,觉得这时候往回立规矩也不现实。 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裴哥……”姜昀祺躬身凑近,朝他耳边气音:“你睡了吗?” 裴辙:“……” 裴辙沉默。 热乎乎的气息稍稍离开。 又是一阵衣料摩擦。 姜昀祺似乎在穿什么。 过了会,姜昀祺挨近,在裴辙臂弯下乖乖躺好。 以为裴辙睡了,姜昀祺说话声小小的,嘟嘟囔囔,唉声叹气:“裴哥……异地恋真的很可怕……我每天晚上都想你……当然也不就是单纯想……想天天抱裴哥睡觉……”说着语气格外回味:“好喜欢和裴哥睡觉……” 裴辙无声弯唇。 “我记得有一次闻措姐夫来住,住你房间。你只能和我睡。我大半晚都没睡着……大难忘了……”姜昀祺喋喋不休。 裴辙知道姜昀祺说的是哪次。 十九岁的姜昀祺趴在枕边对着自己反复端详,那个时候裴辙无法理解。这个时候再回想,心底无比柔软。 无法言说的心事就像海边搁浅的船只,对那时的姜昀祺来说,孤独遥望和原地驻足都是没有期限的。 只是谁都不知道,远处的暗潮汹涌终将汇聚成惊涛骇浪,将其带回命中注定的轨迹。 幸好,风平浪静后,船只稳稳漂泊在海面。 “其实今天林西瑶没有跟我表白。” 姜昀祺望着天花板,思绪回到高考完的夏天,轻轻说:“这是她高考结束打算做的事,只是没做成……现在她就是想把这件事做了,然后画上句号……” 停顿几秒,姜昀祺说:“我是这么理解的。我也能理解。” “真的。”姜昀祺小声确认。 “因为那天我也跟你表白了。” 裴辙睁开眼。 姜昀祺却笑起来,想的是另一件事:“我都不知道我那么能哭……你说不喜欢我,我感觉天都塌了……好难受啊……” 好像现在还能记起手背指腹帮姜昀祺擦眼泪时的触感。 怎么都擦不完的眼泪,绞了毛巾也不管用。湿湿凉凉,哭得眼睛通红,很长时间才愿意好好说话。 裴辙低眸凝视臂弯里的姜昀祺。 “吃饭难过,睡觉难过,走路难过,上飞机也难过——怎么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好难搞。一开始还能确定你是喜欢我的,后来时间长了,就不是那么确定了……” “我还担心你会喜欢别人呢……” 语气越来越惆怅,姜昀祺闭上眼,很久没说话。 “——不过现在真好啊!”姜昀祺转身伸长手搂裴辙,一条腿往裴辙腰间跨,眼睛还没睁开,嘴里话还没说完,下秒脸颊就被捧起,嘴唇被吻住。亲吻过无数次,每次感觉都不一样。 姜昀祺晕乎乎,张开嘴让裴辙进入,舌头去勾裴辙,一边伸手抚摸裴辙后背。 格外漫长深入的亲吻。 注意到姜昀祺身上穿的是他的衬衣,裴辙贴唇低声笑:“这么喜欢?”这会注视他的漆黑眼眸和之前都不一样,无端带着几分迫人压力。 深不见底的潭,稍稍触碰就是顷刻没顶。又像极海浩瀚无边,无声温柔处波澜不惊,却又能在某一刻掀起无可抵挡的凶悍。 以为睡着的人并没有睡着,这会堂而皇之揪着他的尾巴让他老实交代。姜昀祺害羞,过了会转开头找话:“你装睡……”裴辙贴吻姜昀祺泛红耳侧:“说话。”两个字的气息喷在带着沐浴露气味的光滑皮肤上,低得听不清。姜昀祺闭眼,胡乱两下点头:“喜欢。”说完好像也不是那么害羞了,干脆搂住裴辙讨亲,只是依旧不敢和裴辙对视。忽然,姜昀祺感觉自己被握住,嗓子口一下紧滞得说不出话,仓促睁眼,瞬间就落进极深的眸色。 裴辙瞧他一下呆呆的反应好玩,注视片刻,嘴角笑意带上少见的痞气:“不是要摸吗?”姜昀祺张了张嘴,面对这样的裴辙,一双眼都不会眨了。渐渐地,他感觉全身也都不是自己的了,神志被一点点抽离,轻飘飘往上,姜昀祺说不连贯:“刚刚让你——” 姜昀祺忽地蹙眉不出话。可没几秒,裴辙却停下。姜昀祺搞不懂,半截子吊着,不上不下,忍不住委屈呜咽:“裴哥……” 裴辙吻了吻姜昀祺额头,把人抱到自己身上坐好,过分宽大的衬衣松松垮垮。伸手整理了下衬衣雪白挺括的领口,掌心抚摸姜昀祺烫起来的脸颊,过了会说:“昀祺,摸给我看。” 早上险些误机。 姜昀祺蜷裴辙怀里睡得昏沉,闹钟叫了两遍,根本起不来,还是裴辙下床找到手机关的。 一晚上贴得紧,脸上温度就没下来过,望进裴辙眼里的水蓝软得一塌糊涂。但裴辙不做也不说。唇角笑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尽管注视姜昀祺的眸色分外慑人。就像隐匿暗处的峭壁,姜昀祺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举动,会让自己一脚踏空。 不过他是心甘情愿的。 他坐在裴辙身上,高烧一样面红耳赤。 脑子彻底成了浆糊,裴辙起身离开都没知觉,只能凭着周身温度渐渐消退哼几声除裴辙外没人听得清的“裴哥”。 很快,一边脸颊被人手背碰了碰,耳边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嗓音:“航班几点?” 姜昀祺根本思考不了。所有脑细胞都在昨晚那场“摸给我看”中蒸发殆尽了。姜昀祺趴枕头上睡得一脸茫然,嘴巴微张轻轻呼吸。 裴辙笑着看他这副疲惫至极模样,手掌抚摸还有些烫的脸颊,过了会,贴唇亲吻:“昀祺,航班几点?” 回答他的是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呼吸。 姜昀祺彻底宕机。毫无知觉。 裴辙没办法,起身拿来姜昀祺手机查看短信。 回国航班统一由林西瑶安排购买。知道他们准要嗨一晚,林西瑶就订了下午五点的飞机。 现在是上午八点半,时间充裕。 只是裴辙回国航班早一些,中午就要出发。 昨晚临时起意拿出来的行李箱还在床尾,两边敞开,东西没搁几件。兴致勃勃扒拉出来的一堆乱糟糟衣服在后面那场淋漓情事中全被推到床底。裴辙早起没干别的,尽捡衣服叠衣服了。 衬衣是完全不能穿了。洗都没法洗。一会咬一会抓一会攥手心,一会被用来擦眼泪,一会被用来擦别的。早起在床下找回自己的衬衣,裴辙直接就处理了。 快十一点,姜昀祺才有了一点想要做人的欲望。 那会裴辙已经收拾齐整,准备出发。 姜昀祺爬起来叫人,下床照例想跪。裴辙进来看到,干脆把人抱去卫生间。姜昀祺尿尿的时候叫“裴哥”,提裤子洗手的时候也叫“裴哥”,擦好手转身往裴辙身上挂,擦了擦眼睛打哈欠又是一声:“裴哥……” 裴辙拍了拍姜昀祺脑袋,抱人出去:“十二点必须起了。我会让酒店来敲门。” 姜昀祺闭眼点头,听见等于没听见,搂裴辙肩背的手下意识来回摸,忽然觉得手感不对,睁开眼才发现裴辙一身西装磊落,肩肘线条笔挺顺滑。 姜昀祺对上裴辙视线。 裴辙亲了亲姜昀祺眼睛:“我先回去。元旦带你出去玩。” 这会好像反应又好像没反应。姜昀祺呆呆的,对着温和黑眸说不出话。慢慢地,在裴辙目光里,姜昀祺再度红成虾米。 裴辙瞧着瞧着,低低笑出声。 姜昀祺无比艰难地想从裴辙身上下来,裴辙触碰他的每一秒都在叫他回忆昨晚他有多浪。姜昀祺扭头想找被子窝进去。 裴辙没让,掌心贴着姜昀祺滚烫面颊没离开:“都是裴哥让昀祺做的。昀祺很听话,不要害羞。” 但已经害羞得眼睫都潮了,姜昀祺垂眼不吭声。裴辙不让他动,他就不动,过了会,微微侧头注视裴辙喉结。 突起的线条过分凌厉,衬得脖颈到下颌一段棱角分明,轮廓优越。 姜昀祺点点头,不作声。 很安静的一刻钟。 两人拥抱了会。 姜昀祺隔一会就对着裴辙颈窝深呼吸,一如既往无比熟悉的须后水味道,净硬内敛,张弛有度,从来就没有变过,从来也不会变。 浓浓的困意被清醒取代,逐渐退烧的姜昀祺脸颊贴上裴辙脖颈,小声:“那我做得好吗?” 裴辙弯唇,没有丝毫犹豫:“很好。裴哥很喜欢。下次再做给裴哥看好不好?”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姜昀祺红着耳朵点头。 第261章 先机底气 裴辙离开后,姜昀祺又趴回去睡了会。 行李已经收拾好,井井有条,不需要他再做什么,没有后顾之忧的姜昀祺险些又睡过头。 错过早餐,午餐是裴辙特地安排酒店方面敲门送上来的,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半,开门面对陌生人,姜昀祺总算彻底清醒。 林西瑶在群里@所有人,说三点大堂集合。不出所料,没人第一时间回应。 姜昀祺吃完饭才找到裴辙帮忙充好电的手机,第一个回“收到”。 之后,陆陆续续,博宇夏闵路星岚楚子洛几个签到。 两点半,博宇过来拿昨晚签好装进快递袋的海报,姜昀祺和他一起搬下去,林西瑶已经在前台签邮寄单子。 之后三人再回房间拿行李。 两点四十五,薛鸣淮就跟失踪了似的,林西瑶@他好几遍,那会大家七七八八准备得差不多。 姜昀祺坐在裴辙帮忙收好的行李箱上一边等电梯一边看群里动静。 夏闵发过来一个深思熟虑搞笑表情包:“我推测一下——” “鸣淮哥不会被对家绑了吧?不交出云神就不放人。” 姜昀祺不是很懂他们这些年轻人脑回路。 博宇:“两分钟时间撤回。两分钟后就是你被绑——当然我们是不会交出云神的。” 姜昀祺:“……” 夏闵果断撤回。 电梯一声到达。 两腿在行李箱边划拉划拉,姜昀祺坐着行李箱进了电梯。 到达一层的时候,对面电梯同时开门,出来的是林西瑶,两人一照面,都有些愣。 姜昀祺从行李箱上站起来,朝林西瑶微笑。 林西瑶看了看行李箱,又去看笔直站着的姜队,表情十分好笑。 姜昀祺摸摸后脑勺,拉起行李箱跟上去:“谢斐联系你了吗?” 出借一百万不是小事,组一支联合战队更不是小事。资金这块需要和林西瑶商量,战队组建模式回去之后也要开会讨论。 林西瑶摇了摇头,两人走到前台办理手续。 绝地狙击首尔主办方为每支离开的战队准备了精美伴手礼,林西瑶一边数份数,一边说:“他们应该还需要时间考虑。今天早上我在餐厅吃早餐的时候,倒是徐漾过来找我,问你后来有没有再说什么。” 林西瑶抬头看向姜昀祺:“我说咱们回去还要开会——这事不太急吧?” 姜昀祺点头,想了想:“正式确定得等春赛结束。或者世赛。如果徐漾也有意向,对我们来说肯定是最好的。” 林西瑶搁下笔:“我看他想法挺多的,不会让Sed吃亏,肯定要观望一波。” “正常。总要有人先迈出一步。但我想拿这个先机。” 一旁等候区不时有人走出,咖啡厅就在旁边,姜昀祺说完问林西瑶喝什么。 “一起去吧。顺便帮他们也点一杯。” 行李已经交托酒店送车上,待会直接上车去机场就行。 两人又说了些之后的放假安排。 回去有一周的休息整顿时间。一月集训,二月两周春假,三月春赛热身赛正式开始。 ——不是没有想起昨晚在门口的一番话,只是这件事就如林西瑶说的,欠一个合适的表达机会。 表达完了也就结束了。 很快,除了薛鸣淮,大家都在咖啡厅集合。 两点五十九分三十秒,薛鸣淮顶着头蓝毛困恹恹双手插兜迈出电梯,见到排排站着对他行注目礼的First一众,鸟都不鸟,转身直接上了门口停着的大巴车。 博宇:“鸣皇牛逼啊。” 夏闵想都没想,张口道:“鸣淮哥喝多了,我下楼那会去敲他门,他裤子还没穿好呢——” 薛鸣淮行李箱也是那个时候夏闵帮忙拎下来的。 “夏闵。”走出几步的薛鸣淮眼锋回转,微微一笑:“快过年了,说点好听的。” 夏闵一个激灵,想起之前那件“阳台流泪”事件,赶紧扭头瞧众人。 在场没一个人和他对视。 就连姜昀祺,也开始认真端详起手里咖啡纸杯的纹理。 夏闵:“……” 一路上气氛迷惑。 薛鸣淮直觉每个人心怀鬼胎,但又说不出来。和博宇几次眼神对视都没擦出什么惊悚火花。 保守秘密方面,博宇稳得一批。 倒是林西瑶,在他们两人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中神情愈加感兴趣。 姜昀祺一路睡到落地。 他太困了。四肢简直不是自己的,筋骨好像被裴辙带走,要不就是昨晚被重新组装过一次。 回到基地已经是晚上。明天就是元旦假期。 赛程紧张,一路劳顿,本来晚上还要开一次大会总结总结首尔冬赛——用刘至话说,拿了冠军不要骄傲,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底下一群困得哈欠连天拉长声调回:世……赛…… 于是,刘至放弃开会。 姜队哈欠打得眼泪都出来了。虽然姜队表情很认真,说到世赛,目光比在场每个人都炯炯有神。 ——冬赛总结和GOG的事都只能等元旦回来再讨论。 各自回房间后,刘至单独找了姜昀祺。 那会姜昀祺行李都没动,躺床上和裴辙发信息。去往慕尼黑的机票已经订好,明天直接提行李出发就行。裴辙从江州出发。两人两趟航班中途都在阿姆斯特丹转机。之后裴辙订了从阿姆斯特丹直飞慕尼黑的机票。 宋姨旁敲侧击问清楚后,很不满意,在群里说了句:“放假不回来好好休息,又跑出去干什么?@裴辙,裴先生不忙了?” 雯雯也不满意:“都不带我。小舅舅你出去玩不带我。”虽然不敢@裴辙,但紧跟其后@了十几个姜昀祺。 直到刘至进来前,雯雯还在@,姜昀祺手机一刻不停地震。 刘至看了眼房间状况就知道怎么回事:“明天出去?” 姜昀祺点头,刚想问什么,就见刘至面色凝重在一旁坐下:“没跟你说,候机那会魏承野单独找了我,问能不能不联系监护人。” 姜昀祺皱眉:“什么理由?” “他说他跟他爸几百年不联系了,早就不是什么监护人。他现在没监护人。”刘至停顿一会,又道:“我觉得他没说假话。只是这十万元也不能就这么直接打给他。他还没成年。” 姜昀祺想起来一件事:“当时招募青训,监护人一栏谁给他签的字?” 刘至:“我问了。他说是他大伯。” “有他大伯联系方式吗?” 刘至回想:“好像有。资料都在林西瑶那。” 姜昀祺说:“趁着假期让林西瑶联系魏承野大伯,看他说的是不是实情。” “好。” 职业电竞选手选拔年限都很低,往往十五六岁就能出来打比赛。这就需要监护人签同意书,已经上高中的还必须有校方提供的休学或者肄业文件。 这方面,即使战队卡得不紧,正式比赛的时候,官方也会查。 那些监护人作假,或者休学证明上时间有误,都会在最后一轮直接取消参赛资格——魏承野这种,没有将直系亲属作为监护人的,是打了擦边球。 这件事某种程度上算是隐患。 刘至走后,姜昀祺又联系了之前帮过他忙的岑邵东岑警官。 将魏承野情况详细说明后,岑邵东也觉得这件事打了擦边球:“你们要注意,万一他爸要管,就说不清了。还是早点弄清楚吧。” 首尔冬赛最大收获就是魏承野能够担任指挥位,同时他还具备和姜昀祺一样的狙击天赋。 更重要的是,他才十七岁。 站在战队层面,姜昀祺不想魏承野出任何事。 距离春赛还有三个月,期间零零碎碎的假期荒掉,留给他们的备赛时间其实很紧张。更何况,二队更需要时间去磨练。 而这些,是之后组建联合战队必要的基础 ——也是First能够有实力拿下这份先机的底气。 如果同林西瑶说的一样,Sed也有意向,可之后First在二队实力上存在明显不足的话,等Sed加入进来…… 姜昀祺垂眸,他不想仅仅因为First二队实力偏差就将主导决策地位白白让给后来居上的Sed。 脑子一时无比混乱。 姜昀祺想到了GOG的犹豫。 评估一支战队不是看一队有多出色,而是整体有多强劲。 这也是为什么世赛决赛一队二队无差别全部上场。 冬赛虽然给他们带来了魏承野,但First二队实力还是不如中场将Sed排名稳步提升一位的Sed二队。 也许谢斐也是看到了这一点…… 如果当时提出组建联合战队的是徐漾,结果会不会…… 姜昀祺注视间歇性震动的手机,忽然想到—— 要是他们春赛能连冠呢? 手机很快不再震动,因为宋姨干脆打了电话来。 接通下一秒,宋姨难得生气,语气不是很好:“假期才几天?又跑出去?还是德国?裴先生也真是的!比赛那么辛苦,都不让你好好休息?外面有什么好的?吃不好睡不好!我看雯雯给我看的比赛照片,又瘦了是不是!那灯打脸上一点血色没有!我看坐你身边的都健健壮壮白白胖胖的,怎么就你瘦!还跑出去!” 姜昀祺仔细回想做自己身边的都有谁。 后来发现是博宇。 姜昀祺:“……” 宋姨越说越生气,姜昀祺怂的一点声不敢吭。 宋姨没好气:“说话!觉得姨烦了?” 姜昀祺小声:“没有……” 宋姨冷哼:“没有就不要出去。” 姜昀祺挣扎:“机票都买好了。而且裴哥答应的,说比赛完带我出去玩……” 宋姨:“去玩什么?!假期才几天?” 姜昀祺弱弱:“去看一个城堡……” 姜昀祺至今没想起来慕尼黑的那座城堡叫什么名字。 宋姨几乎笑出声:“城堡!?城堡有什么好看的?” 姜昀祺挠头,坚持:“好看的。” 宋姨:“哪里好看?” 姜昀祺急中生智:“裴哥说好看。” 宋姨无语:“裴先生说好看就好看?非要去看?” 姜昀祺振振有词:“对!” 宋姨气坏了,挂了电话去找裴辙。 裴辙听完说:“昀祺想去。” 宋姨哑了半晌:“……想去就让他去?宠成这样?改天要上天怎么办?” 裴辙谨慎道:“应该不会。昀祺很乖。” 宋姨:“……” 宋姨不知道说什么。宋姨不管了。 第262章 一言难尽 如果要姜昀祺历数和裴辙出去玩的几次,哪次最难忘、哪次最好玩,姜昀祺会在好几个地方犹豫不决,但要说哪次最一言难尽,慕尼黑当之无愧——去往慕尼黑的整趟旅途都让姜昀祺一言难尽。 上午八点三十六,姜昀祺比裴辙早两小时抵达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机场。 仰头瞧了好几分钟前方巨大瞩目的“人工时钟”,姜昀祺举起手机录了十几秒视频发群里。传输成功下一秒,雯雯小地鼠似的跳出来:“小舅舅!”一看就是专门蹲着逮他。 姜昀祺看着手机笑,在等候休息区坐下。 不远处,通往航站楼各岔口的中央厅摆放着几丛颜色鲜艳的郁金香雕塑。人流在这里分散,多数去往紧急出口角落,那里有供免税店购物的推车。 九点之后,航班接二连三到达,大部分在史基浦转机。一旁咖啡店很快人满为患,甜味温醇的焦糖牛奶和浓郁滚烫的咖啡香气在冬日晨光里四处漫延。 雯雯对姜昀祺此次“擅自”出去玩很不满,但经过一晚上琢磨,觉得自己不去也许是好事,毕竟同行的还有裴辙。 宋姨虽然生气,可事实摆那,只能严肃询问姜昀祺早饭吃了吗? 姜昀祺回得很殷勤,问一答十,表情包加文字,绘声绘色,就差把飞机上提供的酸奶配料都背给宋姨听。 五分钟后,宋姨依旧不满:“乱七八糟。” 姜昀祺发过去的小黑猫瞬间趴下没精打采甩尾巴。 雯雯下秒就发来一个捧腹大笑小猪猪。 于是,之后的十分钟,两人在群里互斗表情包。 其间姜昀祺抽出几秒将视频转发裴辙,以防过多的表情包淹没,顺便配文:“钟下面就是我!” 这样下去,时间很好打发。 就是需要群里其余几位设置免打扰模式——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方法:五分钟后,雯雯消失。 姜昀祺预感不妙。 果然,半分钟后,裴玥说:“昀祺飞机上睡得好吗?” 姜昀祺双手打字:“好的。” 裴玥:“裴辙什么时候到?” 姜昀祺将裴辙航班信息截图发过去:“十点四十五。我们后面是同一趟航班。在十二点。” 裴玥:“那还有段时间。去吃点东西,下飞机都过中午了。” 姜昀祺:“嗯嗯。” 姜昀祺放下手机四处看了看,过了会背起书包朝距离不远依旧火热的咖啡店走去。 事情到底在哪一刻发生转折,身处其中的人很难精准追溯,只能通过既已发生的事件去盖棺定论。 但三小时后坐上飞机的姜昀祺无比清楚,就是在自己选择走向那家咖啡店的时候,这趟旅途就不大对劲了。 ——明明周围那么多免税店,就连咖啡店也不止那一家。 姜昀祺先看到格雷。 M-G的队服在人群里并不扎眼,不过格雷还是挺扎眼的。虽然个子不高,但整体气质就和他带队风格一样突出。 他左手一杯咖啡,右手一盘热乎乎华夫饼朝姜昀祺走来,一开始目光并没有和姜昀祺对上,他看着几步开外的M-G队员。 排队点餐的队伍正好轮到姜昀祺,姜昀祺一张嘴,荒废了大半年的英语磕磕巴巴蹦出来,下秒身后就传来格雷声音:“云神?” 格雷会说中文这件事巴黎世赛那会姜昀祺就知道了。 三大洲际赛区的明星战队,队长语言方面都不赖。之前韩国KTT战队队长Krys,后因车祸意外去世,中文也很流利。GONG的Era也是。 姜昀祺扭头。格雷朝他欣然一笑,示意他先点。 相隔不远,M-G其余几名队员也看到了姜昀祺,一时神情都有些兴奋。 姜昀祺隐约听到格雷快速说了些什么,然后放下华夫饼,端着咖啡朝姜昀祺走来。 格雷说话风格也极有个性,不等姜昀祺找到合适措辞寒暄,格雷就说:“我看了你们在首尔的亚服决赛。很精彩。这段时间我带他们去罗马集训,路上就在复盘你们的比赛打发时间。” “对了,预先告诉你一个消息,明年——哦不,今年世界赛,就在罗马。” 语速不算快,转换成中文表达或许有词不达意的地方,但从格雷说话的神态和语气看,文字表述相当契合事实,简直就是自然而然。 姜昀祺站在原地,扣着杯耳的指关节触碰到微烫杯壁。 他注视格雷没说话。 余光里能看到“人工时钟”划到二十一。 上午九点二十一。 姜昀祺处理了三个信息。 首先,在他们一门心思打冬赛,想着如何拿下冬赛冠军、并为冬赛冠军收入囊中无比雀跃的时候,格雷早将目光瞄准世赛。 其次,格雷正在复盘除美服以外的其他洲际大赛事。 或许早在去年春赛——早在巴黎世赛结束那刻开始,当全亚服为First和Sed拿下双冠喜出望外的时候,格雷已经走在前面,为拿下罗马世赛复盘他们之后的每场比赛。 第三点,姜昀祺发现,格雷嘴里的“很精彩”,也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 这趟旅途开始,就让他明白一个称得上残酷的事实。 当他们的实力刚够得上洲际冠军时,大洋彼岸的战队早就将他们的每一步脚印作为拿下世界冠军的铺路石。 咖啡店里早就没了位置。 来往旅客大都站着看手机打电话,或者两三个聚在一起交谈。 格雷朝自己战队方向指了指:“去我们那边?” 他们来的早,此刻占了一张长桌。长桌旁摆放着两辆设计独特的自行车装饰,色彩同郁金香一样艳丽缤纷。 姜昀祺没有拒绝。 M-G主力队员见到姜昀祺都上前打招呼,有些还叫了姜昀祺中文名。赛场之外,大家面色十分和善。 确实如格雷说的那样,首尔决赛很精彩,在场大部分冲姜昀祺去的问题都在问首尔决赛。 格雷也问了几个问题,目光探究,带着几分意味。 装饰摆放的自行车车轮在一名M-G队员手里随意拨转着,姜昀祺说话的时候,他们也在一旁小声用英语交谈。 不可否认,格雷最开始的几句话确实冲击到姜昀祺心底。 好几次,姜昀祺目光和格雷交错,能感觉格雷在似有若无试探他的情绪。 姜昀祺试图使自己表现得举重若轻,即使格雷说的是事实,他们也不能自乱阵脚。 幸好格雷他们快要登机,周遭有些拥挤,互道再见的时候慌慌张张,看来时间不知不觉走过了头。 M-G刚离开座位,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就在姜昀祺身边坐下。他穿着一身运动服,愈发衬得身高腿长,正低头在手机上快速回复信息,俊朗眉宇拧起,看上去脾气不大好。 给刘至的电话刚打通,姜昀祺开口的时候,男生朝他看了眼,似乎奇怪姜昀祺蓝眼睛说中文。 没有全部转述格雷的话,姜昀祺只将大概意思说了,还没说完,薛鸣淮含糊不清一边啃东西的声音传了出来:“别的另说。我怎么觉得他又在搞你。他见到你就跟狼见到——就那意思……他实力又不能完全干趴你,就先对你搞搞心理战。” 姜昀祺知道格雷狡诈,但不得不说,格雷对世赛的把握的确值得警醒。 姜昀祺停顿几秒:“……教练呢?” 刘至说:“我在做饭,就公放了。”背景音里果然传来灶台熄火声。 姜昀祺:“……你们在基地?” 薛鸣淮:“对啊。博宇林西瑶也在。啧。阿姨都放假了。”说着应该是咬了口苹果。 姜昀祺屈指按了按眉心,良久道:“好。” 手机很快被刘至接起,比起薛鸣淮另辟蹊径也有那么几分道理的分析模式,刘至慎重很多:“你说的这个我在P11就有感受。M19强就强在这里。我记得有一回美服洲际决赛,M19都没有派M-G去——具体等假期回来我们好好谈。” 薛鸣淮嘎嘣嘎嘣凑过来:“姜队,你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 姜昀祺没有立即说话,因为他再次看到两个熟人,慢慢移开目光,姜昀祺说:“我要再想想。等假期结束吧。” 电话挂下,姜昀祺朝来人笑了下:“好久不见,祈医生,明柏哥。” 话音刚落,坐一旁低头玩手机的高个子男生难以置信:“你叫他什么?” 祈见笑呵呵:“这是明柏外甥。凌焰。昀祺,最近怎么样?” 姜昀祺点了点头:“挺好的。”说着扭头朝看上去疑惑万分的凌焰看。 方明柏皱眉,在姜昀祺对面坐下:“小焰,礼貌点。” 凌焰没理方明柏,朝姜昀祺打量几秒:“你难道不应该叫他叔吗?!” 姜昀祺张了张嘴,一时语塞,过了会在凌焰无比笃定的气势里想了想说:“好像也可以……” 祈见乐得不行,拦下姜昀祺,对凌焰解释道:“昀祺和明柏认识好久了。昀祺有个哥哥也和明柏差不多大,叫哥没什么。” 姜昀祺点点头,确认有裴辙这件事:“嗯。” 凌焰转眼去看方明柏,好像明白什么,低下头继续发信息:“礼貌另说。不过舅舅你是真的狗。” 一众:“……” 第263章 深有体会 停药之前,一直是裴辙和祈见联系。 遂浒雨季漫长没有尽头的那段时间,裴辙和祈见几乎一天一封邮件一个电话。没有接受正规“全面治疗”的姜昀祺,所有的情绪变化、睡眠和饮食状况,祈见都需要及时了解,同时调整药量,必要的时候也会改换药物。 情况逐渐好转的时候,姜昀祺自己也会单独和祈见视频交流。 开场当然不会单刀直入谈病情,聊一聊电竞圈最近发生的事,谈一谈姜昀祺痊愈后的打算。当然,也会说起他们共同认识的朋友。 方明柏就是其中之一。 姜昀祺病情最关键的信息,就是方明柏告诉祈见的。祈见后来在视频里也提到:“我知道遂浒的事,还是明柏告诉的。那回在巴塞,我们一起看日落,他是不是还和你道歉了?好像因为遂浒,他跟你说错了话?” 药物减量,记忆力不像之前那么受影响,姜昀祺仔细回想是能够想起一些的。 垂眸片刻,他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件事。即使那个时候他还是有些记不大清方明柏惦记于心的那句“说错了的话”到底是哪句。 祈见笑容温和,语气缓缓:“前段时间他回国,说联系不上你,我就说你去遂浒了。他一直很担心你,知道你回了遂浒,好像还和你哥联系了……” 后半句姜昀祺是一点不知道。裴辙从没说过。 不过几句闲聊。祈见观察姜昀祺状态慢慢再言归正传。 与外界交流恢复正常后,方明柏也断断续续发来信息问候。之后网上泄露取药单,方明柏也曾与他联系,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方明柏给姜昀祺的感受,一直就是这样,一个适当表露关切的好朋友。帮过大忙,交谈起来毫无压力,言行处事恰到好处,称得上游刃有余。 就比如此刻。 刚才祈见和方明柏一路走来就在聊一件事,好像是方明柏工作有调动,调动还不小。他们说话的功夫,姜昀祺和方明柏外甥互相报了年龄,之后各自低头划拉手机,气氛有几秒尴尬。 忽然,方明柏说:“昀祺,还没庆祝你首尔比赛拿了冠军。” 凌焰闻“冠军”而动,扭头瞧姜昀祺:“什么冠军?” 方明柏笑:“飞机上你不一直在看?他是First队长。” 下一秒,姜昀祺眼睁睁看着他和凌焰之间足以再坐一人的距离被秒速缩短。凌焰盯着他,手里快速切换绝地狙击论坛,随便找了个话题楼进去,镇楼图片百年不变的First-Yunqi。 凌焰拿起来比照:“云起?” 姜昀祺:“……嗯。” 凌焰收回手机,摇了摇头,对着姜昀祺仔细端详几秒:“真没认出来。首尔比赛我看的剪辑,中场你是不是没上?Era跑来狙你们指挥位的时候,我看你站起来了。” 姜昀祺:“中场是First二队。” 凌焰点点头,重新打开手机界面,邀请姜昀祺:“大佬带一局?” 他性格直接,注视人的时候黑眸格外有神,友好笑起来的样子很阳光。 姜昀祺看了眼时间,还算充裕,便笑道:“好。” 毕竟是同龄人,又有了共同话题,那几秒初见尴尬迅速消失。这会在手机上组二排玩,虽然两人话都少,但看得出配合极为默契。 祈见笑而不语,方明柏两句话就让姜昀祺凌焰迅速结识,甚至不用再开口解释什么。 过了会,祈见转头对方明柏说:“我现在信凌焰是你带大的了。” 一旁打游戏的凌焰闻声吐槽:“他都没我会做饭。” 方明柏看他俩玩游戏,无语:“你喝西北风长一米九的?” 姜昀祺轻轻笑出声。 方明柏和他外甥的相处模式可以说是非常搞笑了。互相怼起来丝毫不客气。刚见面的时候,凌焰飞来那句“舅舅你是真的狗”让他一个外人语塞半晌,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可这会再想起,只觉得好笑。 凌焰哼了声,没说话。 方明柏不满:“你也不想想,你做饭天赋是谁启发的?” 凌焰一边操纵一边和姜昀祺安排战术,话里插话:“——我谢谢你,小舅——我吃了一个星期的土豆饼——土豆饼能让我往竖里长?!——云神,这里——”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呵呵乐了好一会。 凌焰反应还是很快的,虽然不是职业玩家,但水平完全不需要姜昀祺带。就是冲得有点猛。 不像阿随,只会跟他后面跑,遇到炫酷的服装道具还会理所当然让姜昀祺掩护他换,换衣服、挑背包。秉持合作共赢的职业精神,姜昀祺不能狙队友,但忍无可忍的时候会拿平底锅敲他。 裴辙找到人的时候,方明柏和祈见聊得差不多,正一边说话一边看凌焰和姜昀祺玩第二局。 两人配合渐渐上手,凌焰又是张扬的,周围很快聚起一两个围观群众。 裴辙没有在“人工时钟”下找到人,但咖啡店距离近,转眼就能看见。 当然第二眼他就看见立姜昀祺身后的方明柏。 裴辙走过去。 祈见率先瞧见,笑道:“裴司。我说昀祺在这里肯定是等你。” 方明柏转过头,略微颔首:“裴司。” 凌焰不明所以,First-Yunqi突然卡在原地,他盯着手机屏幕,手肘撞了撞姜昀祺:“云神?115后面——” 姜昀祺望着裴辙,张了张嘴:“我忘了……”那会听裴玥话来喝咖啡,姜昀祺没来得及给裴辙定位,就接二连三遭遇熟人。 裴辙微笑:“你们玩。” 姜昀祺观察了几秒裴辙笑容,很好——很外交。 方明柏淡笑不语。打过招呼后,他一副专心观赛的模样,低头注视姜昀祺手机屏幕。 姜昀祺和裴辙的关系,早在前年姜昀祺在巴塞集训的时候,方明柏就已察觉。只是那时候还不明朗。 其实站在姜昀祺和裴辙角度,那会他们的确还没确定关系。 后来,好长时间联系不上人,方明柏才知道姜昀祺真的出事了。 之前告诉祈见遂浒的事,出发点也是担心姜昀祺。他有个患有抑郁症没能及时救回的姐姐,这方面看得也比别人重。 起初得知裴辙带姜昀祺回了遂浒,方明柏是有些难以置信的。同祈见的几次交谈,他觉得这无异于把姜昀祺往更深的深渊推。那个时候,姜昀祺状态极差,祈见也没有把握。 最后,祈见坦言,姜昀祺状况特殊。正常人在幼年、童年接受正确引导形成健全人格、被呵护养成的时候,姜昀祺就已经陷入极端情绪中,他被砍掉了自由生长的天然性格,高压状态下爆发的强大精神力赋予他又冷又硬的盔甲。一旦这些坍塌,盔甲失去支撑力,就成了姜昀祺脆弱神经的重负。 不过他还是安慰方明柏,说事情总有转机,可说来说去,也没说这个转机和遂浒有什么关系。 事情毫无头绪又艰难重重的时候,方明柏建议祈见要不要联系国外有些针对特殊精神病症的治疗机构看看。祈见后来就找裴辙说了这件事,因为这需要本人去往。当然,方明柏的建议、祈见的询问毫无意外都被裴辙否决了。 方明柏无法理解。而一次偶然机会,他碰巧遇到从遂浒回到江州的裴辙。想也没想,原本处理完事情就要离开的方明柏直接下车。 九月中,入秋前的江州持续暴雨。裴辙刚从车上下来,站外事部楼前同几位同事低声交谈,神情沉肃,眉宇之间已经有褪不去的痕迹。 深蓝幕墙倒映着无比惨淡的夏末景况。风雨疏离,暴雨打落下尚且鲜绿的树叶,很快被迅速流淌的污水冲进下水道。 裴辙很快注意到方明柏,他示意同事先进去,然后一个人站玻璃廊道下抬手点了根烟。 雨伞收起来,雨珠顺着光滑伞面汇集往下。方明柏垂腕震了震,便靠墙摆着。 开始谈的都是公事。 裴辙谈吐一如他身份,不疾不徐,问方明柏柏林研究所人事变动情况。烟点了抽得慢,雾缭缭的烟白被雨气打散。 这批人事变动是之前启动专员调查的余震,裴辙手腕凌厉,底下人好多现在都没反应过来。 方明柏耸肩,说就这么回事。毕竟文件下来了。说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裴辙没说话,片刻,夹烟的手抵了抵太阳穴,语气如常,说要是没什么事他就先上楼了。 方明柏就问姜昀祺情况,还有送去国外的方案。 已经转身的裴辙顿住,他偏头问方明柏,你是站在什么角度来问我的。 就是这个时候,方明柏才明白他和姜昀祺到底什么关系。 裴辙似乎总有将状况外发生的事纳入可控范围的能力。他依旧一副转身即走的姿态,语气却是开门见山:“昀祺不会去任何地方。祈医生和我谈过。这件事我不想再谈。” 方明柏忽然觉得裴辙好像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理智。 但没办法,人家是监护人。 咖啡店里依旧热闹。 在场唯一遵循正常社交流程的祈见问裴辙登机时间:“我一会就走了。和昀祺打游戏的是明柏外甥,叫凌焰。他们待会一起回柏林。明柏工作调动回国,需要回柏林处理——” 方明柏头也没抬:“这些裴司知道。研究所一半调动都是他安排的。” 祈见:“……” 祈见不愧是心理学家,很快从裴辙淡笑不语的神情以及方明柏平铺直叙的语调察觉出一丝诡异。 但没等他继续分析,下一秒,裴辙温文尔雅道:“我记得方研究员的申请是自己打的。” 高手过招,方明柏点头道:“没办法,亲人都在国内,不回来不放心。裴司对这点肯定深有体会。” 凌焰:“……” 裴辙点头赞同:“可有时候即使人在身边,不听话的还是会不听话。” 姜昀祺:“……” 方明柏笑了声:“不听话不就是不想听话吗。” 姜昀祺唰地抬头,觉得方明柏不对劲。 对上姜昀祺探究蓝眸,方明柏近水楼台,伸手拍了拍姜昀祺头发:“昀祺加油。” 一旁状况外,陷入毒圈的凌焰无语:“舅舅,是我要死了……” 方明柏叹息:“那就顺从命运吧。” 凌焰:“…………” 第264章 设置难题 姜昀祺又不是很想做人了。 他跟在裴辙身边慢吞吞朝登机口走。路过自动贩卖机,里面什么都有,还有纪念品,好几个幼崽蹲着看最下面歪歪扭扭奇形怪状的玩偶。想要什么,投币进去,几秒就能实现。 压根轮不到一个老实本分的贩卖机去抓耳挠腮。 姜昀祺想做一个自动贩卖机。 这么想的时候,嘴里也叽里咕噜默默念。 裴辙好笑,反手扣着姜昀祺后颈将人往前带:“怎么了?” 姜昀祺仰面瞧他:“你在想什么?” 蓝眸没眨,很认真地看他。 裴辙和方明柏你来我往的话里肯定有机锋,但打得太快,姜昀祺反应不过来。 或者说,两个人都太会了,谈吐容色毫无破绽,迂回从容,寥寥几句并不多,可姜昀祺觉得每句都不简单。 后来凌焰也察觉出那么一丝可疑的不对劲,俩小的游戏也不玩了,一边眼神交流一边听着头顶大人说话。 这会姜昀祺眼巴巴瞅着,书包带子往下滑到臂弯,被裴辙提起来。 姜昀祺顺势拉住裴辙手:“你们刚才说的那几句,什么意思?裴哥你在想什么?” 裴辙移开视线,一边朝前走,一边目视前方漫不经心道:“在想……” 姜昀祺扒得紧,定定望着,一步一挪,就等裴辙下文。 裴辙很坏,只是笑。 姜昀祺也被他这幅样子逗笑,蹦了蹦:“你说呀。” 裴辙勾起唇角,眼角余光觑他,就是不说话。 姜昀祺更感兴趣了,一路叭叭叭上飞机:“怎么不说了?你告诉我,裴哥你告诉我——”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裴辙看上去却一点不嫌烦,只是在姜昀祺闹得狠的时候,竖起一指,告诉他公共场合要乖一点。 姜昀祺就凑到裴辙耳边咬他。 最后,裴辙按下姜昀祺脑袋,承诺下飞机就说。 两小时不到的航程,姜昀祺脑细胞过分活跃,歇下来没一会就抱着书包歪裴辙身上睡着,醒来也没想起。 整座城市刚下过一场大雪。机场快线外野地苍茫,未化的雪堆在田间。天气算不上晴朗,极淡的日光偶尔越过灰蒙蒙云翳,投射在块块雪垒上,映出弯弯曲曲的彩色光弧。 一路驶进市区,同江州和S市都不一样的都市面貌,视野外好远才能看到高楼,零落矗立,就是建筑风格很不一样。 等两人站公寓门前,姜昀祺才想起来,语气闷闷的,对裴辙说:“裴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裴辙转身把人推进去,逗他:“忘了什么?” 姜昀祺就生气了。 整间公寓很大,分楼上楼下,楼下两间房,主卧最大。楼上还有一间儿童房,色调温暖,推开窗能看到远处教堂的尖顶,灰色小鸽子在冬日寒风里跳来跳去。姜昀祺打量一圈,就一个人跑楼上住去了。 裴辙原地站着,打电话和房东沟通家具电器使用事宜,视线固定在转来转去的姜昀祺身上。 姜昀祺看也不看他,下定决心,两手拎着行李往楼梯上搬,倔死了。 午后空气潮湿清冷。 好像在他们到达之前,房东打扫过屋子,客厅有股似有若无的淡奶气息。打开冰箱,果然有房东准备的椰奶饮料和苹果馅蛋饼。 挂了电话,裴辙抬头笑着问努力搬到一半的姜昀祺:“饿吗?” 姜昀祺就往下用力瞪他。 裴辙哄:“昀祺。” 姜昀祺撇过头,义正言辞:“不饿。” 裴辙便没再问,笑了声,暂时让姜昀祺闹一闹。行李搬上去就搬上去。又不是不可以搬下来。 明天出发去看城堡,今天行程不算紧凑。 行李搁楼梯口,姜昀祺进去就趴床上,还没喘口气,刘至电话就打了来。 魏承野的事问清楚了。 林西瑶也在基地,电话里传来她的声音,有点忧心的语气:“魏承野高中没上,中专读了一年不到,就交不起学费了……他大伯没怎么说,他大伯母在一旁念叨,好像是魏承野他爸在外面赌,学费什么都抵出去了,还欠了他们不少钱,还不清,现在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后来魏承野就不去上学了,在网吧帮人代打。对了,网吧是他大伯开的。” 姜昀祺望着矮矮的天花板,想了想说:“他妈妈呢?” 林西瑶:“问了,但是……”这时博宇插道:“他大伯说话含含糊糊,生怕我们赶魏承野回来。一直在说他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还在上小学,现在魏承野能找到赚钱的活他很开心,不希望他做什么,但也不要再回来了。他大伯母倒是很殷勤,说人还是要回来的,马上就过年了什么的……又问魏承野奖金拿了多少……” 刘至:“我们商量了下,帮他在银行开了个账户,十万块定期以生活费的形式打给他,云神你看怎么样?” 姜昀祺爬到床头推开窗户,清冽空气一下灌进小小的卧室:“好。” 冬日辰光少,薄薄云层后泛起淡淡的杏粉天光。 博宇话里透出一个信息,姜昀祺又问:“假期魏承野在基地?” 薛鸣淮突然说话,这回不啃苹果了,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短促易拉环声音:“我们也奇怪。一放假就没人影了。” 姜昀祺:“问问楚子洛慕彬,他们都是二队的,私下应该有联系。” 这回电话又跑博宇手里:“他俩还真不知道。楚子洛说魏承野下了训练基本不跟他们玩。有时候饭不吃就跑出去,到点训练才回来。” 青训生有严格的作息训练安排,这方面刘至管得很严,每次开会都要和他们拎清楚。姜昀祺印象里,魏承野看上去也确实是个独来独往的性格。 这下只能等假期结束回去再问。 博宇又说起姜昀祺机场遇见格雷的事:“他肯定是看我们拿了冬赛冠军,坐不住了。想当初,信战解散那会,他还专门问我关心云神还打不打。欧赛仲裁那会也帮我们发声——啧,现在说明什么?说明场上无兄弟啊——兄弟们!” 姜昀祺听着电话直乐。 薛鸣淮打断他:“是不是有想法了?早几个小时我就问你了,怎么说?早说我们早商量——别咯咯咯咯笑——等你回来,博宇天天给你说相声。” 博宇声音有点远:“薛鸣淮?” 姜昀祺梗住,握了握拳头,半晌道:“我的想法是,春赛二队打。也正好趁机会积累。我们在九月世赛报名之前,集中注意力复盘欧服、美服去年春赛开始的每一场洲际赛事。还有他们的联赛。”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短暂没人说话。 片刻,刘至说:“其实我也是这个想法。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二队怎么拿春赛。换句话说,这次春赛,我们要不要因为二队放低标准?” 林西瑶几秒就抓住关键:“如果二队拿下春赛冠军,那First领队组联合战队是不是就没问题了?” 薛鸣淮一声笑:“那还用说?徐漾又找你了?他只会挑着捡最好的。永远不会让Sed吃一点亏。” 林西瑶:“现在还放假呢。”说着又问姜昀祺:“那GOG一百万怎么说?” 姜昀祺躺床上望着窗外那一抹抹杏粉往下沉,变成浓郁的橙橘色。 姜昀祺说:“借他们。打欠条。不要利息,因为场下是兄弟。” 电话那头一阵笑,刘至也忍不住:“真够意思。” 暮色渐起,姜昀祺抱着枕头翻了个身。晚风裹挟云雾往天际跑,日光偶尔泄出,极淡的一缕金光,可没半刻钟,橘色也沉淀下来,落入最深的湛蓝靛青。 天黑了。 醒过来的时候,姜昀祺抬头看不到天空,只有床边一盏暖灯。 他被人抱回了楼下主卧。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姜昀祺趴枕头里,搞不懂裴辙这一路抱自己下来怎么就没醒。裴辙难道比床还舒服? 姜昀祺下巴搁枕头思考几秒,确定裴辙比床舒服。 晚餐两人出去吃,一家当地餐厅,牛肉卷和香肠,姜昀祺吃了一半就不想吃了,感觉渗出来的盐分快把舌头腌住,后来干脆把甜点当主食吃。裴辙也没吃多少。结账后心照不宣去了附近的中超,姜昀祺见到胡萝卜都开始眼睛放光。 回到公寓不算晚。裴辙煮了面,姜昀祺就一边啃萝卜,一边问上午的问题。 一个问题翻来覆去,走走停停,问题的性质早就模糊,但问题的开端还是明显的。 裴辙还是不说。 姜昀祺就“裴哥”、“裴哥”叫,吃饭叫,洗碗叫,洗澡也叫,上了床坐床沿,姜昀祺抱着枕头威胁:“你不说我就上去睡了。” 裴辙正在换衣服,衬衣袖口刚解开,闻言偏头看姜昀祺:“试试。” 姜昀祺:“……” 姜昀祺气鼓鼓,说做就做,伸长腿往下扒拉拖鞋:“你怎么这样。你再这样我明天自己去玩。” 裴辙笑,走过来把姜昀祺两只乱动的脚握住搁怀里:“我没想什么。你问我我想什么,可我想了一路,我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姜昀祺愣住。 裴辙看着他:“昀祺,你不要给我设置难题。我没想什么。” “我就是吃醋。” “你和任何一个男的站在一起,我都会吃醋。” “所以,下次不要问我想什么。” “对你而言,我没那么复杂。” 第265章 万物法则 晚间气温低,早起出发去城堡的时候,推开门看到不远处路口指示牌上堆起一层薄晶,看样子夜里又飘了点雪碎。 姜昀祺裹上围巾,裴辙提着垃圾袋出来,顺手把毛绒手套递给姜昀祺。 两端毛线连着,可以挂脖子上,不分五指,只翘着大拇指——是他高一那会的装备。 姜昀祺低头瞧手套,过了会抬头去看垃圾分类的裴辙:“……” 不用想就知道,裴辙从江州家里出发,行李箱肯定被宋姨参与过,要不就指导过。 昨晚睡前脱浴巾,姜昀祺刚说自己箱子还没打开,睡衣在里面,裴辙就说他带了。姜昀祺探头朝裴辙打开的箱子看,发现裴辙居然把他一直没穿的棉绒睡衣睡裤带了来。 箱子半边方方正正灰白黑,半边缤纷热闹毛茸茸。 睡裤上还印着蓝色小海象。 这是闻翌一岁裴玥买的家庭套装。只不过闻翌的是小海象连体衣、开裆裤。姜昀祺这款睡衣本来是闻措穿的,但闻措说自己不适合穿着蠢萌海象和老婆睡觉。说到这,闻措加重了“睡觉”两个字,毫无意外被裴玥瞪了眼。 于是,在宋姨建议下,睡衣改了改,小海象最后进了姜昀祺衣橱。 姜昀祺捧着睡衣睡裤一脸懵,裴辙无奈,走过去摸了摸裤腿上的小海象:“宋姨说你丢三落四,让我带一套备着。” 姜昀祺点点头,穿上了。 刚出浴室脸还有些熏红,姜昀祺穿好显得特别乖巧。裴辙屈指捏了捏姜昀祺脸颊,笑了会。 布料柔软蓬松,穿身上就跟躺云堆里似的,姜昀祺仰面翻了翻,撩起衣角说好舒服啊。 一边说一边让裴辙也感受下。 裴辙就感受了。 姜昀祺觉得裴辙真的没有底线。 闻措都做不出来的事,他裴辙做起来无比自然。后来还让姜昀祺自己勾好膝弯挨操。姜昀祺羞耻得没脸看小海象,只能紧紧闭住眼睛。结束之后小海象被拿去洗,姜昀祺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让蓝色小海象受到不纯洁荼毒。 关于小海象的回忆让姜昀祺脸颊微烫,姜昀祺不瞅裴辙了,不然脑子里已经开始哐哐哐的火车又要冒烟。他把手套戴上,伸了伸大拇指,合掌拍了拍。软噗噗的。 裴辙回身走来,姜昀祺把手交给裴辙牵。 裴辙就握住姜昀祺鼓囊囊的一团四指。 此行就是为了看宁芬堡,住的街区距离城堡并不远。步行十多分钟不到,城堡近在眼前。 这个季节不是旺季,一路走来的游客不是很多。积雪还未全化,城堡前异常广阔的草坪行道皑皑覆盖。视野中心的天鹅湖结了冰,白颈、黑颈天鹅绕着湖泊在雪地里溜达。还有几只灰棕野鸭,低矮灌木间窜进窜出,一点不避着行人。 茂盛雪色遮掩了大半精致,动物都比人无聊。 城堡极宽阔,左右对称,主楼尤其壮观。不过再壮观也是一眼的事,要不就一张照片搞定。雪白屋顶下一格格窗户排列整齐,从最左边到最右边,除了大小高低长短这些几何特征不同,旁的没什么两样。 于是,姜昀祺拍了几张发群里,转身就去逮活的天鹅拍。 天鹅被他搞烦了,跑去湖里冰面上蹲着。 裴辙站不远处,与昂颈嫌弃的黑天鹅对视一眼,表示很能理解。 姜昀祺拍得差不多,回去找裴辙,手套早就脱掉挂脖子上,一边低头翻看手机里照片,一边选照片发群里,一边擤鼻子,一边头也不抬问裴辙:“裴哥好玩吗?裴哥你觉得好玩吗?” 裴辙垂眸注视姜昀祺玩出薄汗的泛红鼻尖,没有说话。 姜昀祺显然觉得裴辙答案不重要,天鹅的脾气很重要。接下来被裴辙牵着往里走,姜昀祺说不停:“它们也太嚣张了!你看它们走路姿势!裴哥你看,裴哥你看到了吗?天鹅就是这样的吗?它们怎么不上天呢?裴哥你说它们为什么不上天?切。” 裴辙不知道说什么。 内部参观的时候姜昀祺安静许多。 穹顶高阔,壁画连绵宏伟,进来的游客说话声都很低。 姜昀祺跟裴辙身边小心翼翼,讲解前十分钟还是听得很认真的,后面就走马观花三心二意了。裴辙一度怀疑姜昀祺上课也这样。慢慢地,裴辙确定,姜昀祺上课肯定是这样。 但也有例外。 到了挂着众多19世纪美女肖像展厅的时候,姜昀祺专注力就跟火箭倒计时发射似的,一瞬间火力全炸,蓝眸噌地亮起来。姜昀祺含笑看过每一幅美女肖像,神情那叫一个聚精会神、熠熠生辉。 自己喜欢还不算,非要问裴辙意见。 “裴哥好看吗?” “裴哥你喜欢这个吗?我挺喜欢的。” “裴哥她皮肤好白啊!真的好白啊……裴哥你喜欢白一点的还是黑一点的?” 裴辙觉得面前这几十幅画,每一幅都是一个坑。 城堡面积太大,后面还有园林,姜昀祺兴致勃勃的体力终于在踏进园林的时候告罄,话自然也少了。 走不动就耍赖。姜昀祺拖着裴辙一起坐,然后歪裴辙身上拢着袖口打哈欠,眯眼瞧不远处结冰的喷泉。 冰蓝澄澈的天幕放出一线日光,没什么分量也没什么温度,衬得雕塑愈加冷白僵硬。周围却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堆积的雪窸窸窣窣往下掉的轻微声响。 一天的行程走走停停,景致比不上夏季热闹葱郁,不过也有一种与世隔绝、岁月静好的美。 姜昀祺和裴辙在城堡前的雪地里合影。 长久的空旷静谧,远处被雪色勾勒的城堡、倒映在冰面上的天空剪影,好像这是一个跳出时间和空间的存在,过去与未来都在这里定格。 这回姜昀祺没有抽筋,笑得很开心。裴辙一如既往,笑容含蓄温和。 可即使有那么一瞬间跳出时空,该回归的正常轨迹还是要回归。这个时候,有始有终好像是世间所有万物的法则。 回程飞机上,姜昀祺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一个碰见的熟人会是她。 那会姜昀祺刚找到座位坐下,转头就瞧见何佳看着机票一路朝这里来。 姜昀祺觉得老天爷在搞他。 望着飞机上小小的窗口,姜昀祺郁闷至极:“我想从这跳下去。” 裴辙笑,倾身给姜昀祺系安全带,屈指碰了碰姜昀祺抿起来有点鼓的脸颊:“别闹。” 很快,何佳也看到了他们。当然第一眼看到的是裴辙。 她几步走来:“好巧。” 何佳话音还未落下,原本脸对窗户气鼓鼓的姜昀祺唰地扭头,朝何佳粲然一笑,半边身子越过裴辙殷勤凑上前:“好巧啊!小佳姐!怎么这么巧!” 裴辙:“……” 之后,除了必要的寒暄问候,这一路基本没裴辙什么事。 姜昀祺比那护食的狼崽还要凶,不许裴辙和何佳有半点眼神交流。裴辙也很知趣,起飞后就闭目养神了。 这趟飞机回江州,姜昀祺第二天再坐飞机回S市。 到家正赶上晚饭点,裴玥一家和宋姨都在。姜昀祺放下行李就分礼物。宋姨站一边擦手,俯身瞧姜昀祺,还在念他往外跑的事。 等宋姨念叨完,进厨房,雯雯跑过来蹲姜昀祺身边通风报信,悄咪咪:“刚刚小佳姐打电话给妈妈了。” 姜昀祺把礼物塞雯雯手里,也小小声:“说什么了?” 雯雯拢手在姜昀祺耳边说:“说和你们一起回来的。” 姜昀祺看她:“没了?” 雯雯摇头:“没了。” 两人大眼对小眼。 片刻,姜昀祺:“好吧。” 雯雯笑:“我还听到一句。” 姜昀祺把第二件礼物塞过去:“快说。” 雯雯笑嘻嘻凑近:“小佳姐好像说今年过年一起吃饭。” 姜昀祺觉得眼前有雷在劈,顿了顿:“……吃吗?” 雯雯两手开始拆礼物,古灵精怪地摇头:“不知道……妈妈说太客气了。后来小佳姐又说了些什么,我还没识别出来就被发现了。” 太客气了? 是决定去吃所以说太客气,还是不吃找的借口? 姜昀祺坐客厅沙发上和模样老成的闻翌一起琢磨。 闻翌很认真地朝他比划,嘴里叫他“小舅舅”,眉头一会松一会紧,看上去很能体会姜昀祺心情。 晚饭桌上裴玥一点没提这件事。 姜昀祺吃得抓心挠肝,面上却极为镇定,不作声观察裴玥神色。一口饭嚼十九遍恨不得瞧裴玥二十遍。 当然没逃过裴辙眼睛。 裴辙把盛好的汤搁姜昀祺面前,擦了擦姜昀祺啃完鸡翅的嘴角:“怎么了?” 姜昀祺低头不作声。 雯雯在一旁哧哧笑。 裴玥皱眉提醒:“扶好碗。” 雯雯朝姜昀祺挤眉毛,在姜昀祺没搞明白的下秒就仰头对裴玥说:“妈妈,小佳姐是不是打电话给你了?我听见了!” 姜昀祺:“……” 姜昀祺觉得这个家里谁都靠不住。雯雯刚说完,所有人都朝他看来,姜昀祺恨不得把自己埋碗里,下一秒,耳边传来裴辙一声了然轻笑。 闻措“啧”声,自己给自己盛了碗汤,端起喝之前摇头点评:“要命。” 闻翌在宋姨怀里睁大眼睛,黑不溜秋的,很严肃地学闻措说话:“要命?” 姜昀祺:“……” 裴玥好笑,转头对裴辙说:“确实说要一起吃顿饭。我说太客气了。今年过年我要值班,闻措要去外地开会。再说吧。” 裴辙点头,没说什么。 姜昀祺还低着头,裴玥瞧见,打趣:“昀祺,耳朵熟了?”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滚烫耳朵:“嗯,七分熟。” 姜昀祺害羞,不敢看其他人,只能偏头瞪裴辙:“裴哥!” 第二天回云浮天梯,但裴辙有公事,不能送姜昀祺。 宋姨要送雯雯去上兴趣班,也不能在家催人起床,就叮嘱裴辙走前务必把人喊起来。 房间太暖和,夜里江州下了雪,裴辙拉窗帘的时候,姜昀祺眯着眼睛瞧外面白雾蒙蒙的,顿时觉得被窝无比幸福。 姜昀祺行李箱一趟就没动过,基本原样带回S市,省去不少时间。但裴辙还是打开检查了遍,然后关上箱子去床上捞人。 裴辙手掌伸进来的时候,姜昀祺敏锐感觉到了,当即搂着被子往后蹭,抬腿又去蹬裴辙手心,笑得不行。 裴辙握住姜昀祺脚腕拖到身边,没去掀被子:“起吗?” 姜昀祺不说话。 裴辙拇指指腹摩挲那一片细腻温热。 过了会,姜昀祺裹被子往裴辙身上坐,趴裴辙胸前唉声叹气:“又要好久才能见了。” 裴辙算时间:“一个月。” 姜昀祺一下一下点着下巴,一个劲埋头往裴辙胸膛拱。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后颈,笑了下。 叫起来没费多少工夫,只是容易擦枪走火。姜昀祺这里要亲那里要亲,黏人功夫越来越厉害,奶起来更是没完没了。被裴辙强制抵住额头退开三次,姜昀祺才彻底认清即将离开裴辙的残酷事实。 坐上飞机,姜昀祺想,这也许就是做人的代价。 原本博宇说要来接,后来林西瑶在群里说下午去和UN-PLAY的人开会,博宇就像失忆了一样,直接@林西瑶说一起去。还冠冕堂皇,说队长不在,副队的职责。 姜昀祺看着聊天记录,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是一定要人来接,姜昀祺只是单纯很鄙视博宇这种“临时失忆”的可耻行为。 但姜昀祺怎么也想不到,博宇为了弥补,居然让薛鸣淮来了。 出航站楼就看到从头到脚黑羽绒低头玩手机的薛鸣淮,一头蓝毛跟信号灯似的出类拔萃——哪里是等人,感觉就是基地待久了出来放风。 姜昀祺:“……” 姜昀祺想,即使自己从他面前走过,薛鸣淮也不会抬头看一眼。 姜昀祺就从薛鸣淮面前走过了。 两步之后—— 薛鸣淮冷飕飕:“还挑人?博宇给你下蛊了?” 姜昀祺扭头:“……” 莫名理亏,姜昀祺走回去,维持队长面子:“我没看到你……” 薛鸣淮瞥他:“我头发是摆设?” 姜昀祺:“……”果然。 薛鸣淮冷哼,吩咐:“上车。” 姜昀祺握了握拳,上车了。 好巧不巧,车子刚在云浮天梯门口等保安核实车牌放行,就见魏承野双手插兜从里面出来。他一身短夹克,战队配套裤子,顶着小风低头一步步走着。 一月初,寒意隆深。 S市不比江州,稍微冷起来就钻骨头。虽然气温比江州高了十来度,但姜昀祺穿得比在江州还多。当然,这里面有宋姨的指示,裴辙的实施。 车里两人相视一眼,想起之前电话里博宇说的魏承野下了训练就跑没影。 薛鸣淮食指挠两下太阳穴:“要不跟去看看?” 姜昀祺瞅他:“你会跟人?” 薛鸣淮疑惑:“这还有技术?不就保持距离跟着吗?不被发现不就行了。” 姜昀祺觉得薛鸣淮说得很有道理:“对。你回去帮我把行李带上楼。” 薛鸣淮:“……” 姜昀祺没跟多久。 魏承野去了距离云浮天梯两个街口的一家毫不起眼的站点网吧。网吧指示牌混杂在众多商铺灯牌里,不仔细观察,压根不会有人留意。 魏承野进去五分钟,姜昀祺也走了进去。 门一关上,日光戛然而止,眼前昏暗得好像一个不见天日的阴雨天。 过道狭长,所有光线来源都是前方尽头一盏悬挂的白炽灯泡,一看就用了很久,灯泡表面灰尘痕迹很重。 网吧名字都没有。墙上挂着标明“网吧”的闪烁牌。门是那种居民楼常见的防盗门,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住户。但姜昀祺站在门口,分明听见噼里啪啦闹哄哄的键盘敲击声。 门没有关。 姜昀祺推门进去。 乌烟瘴气,光线比外面还要黯淡。但姜昀祺一眼就找到坐在第三排最边上检查耳机的魏承野。他动作娴熟,旁边还有人同他打招呼。看起来不是一天两天在这里了。 姜昀祺朝收账地方走,问倚柜台低头玩手机的黄毛:“那个人在你们这里做什么?” 黄毛抬眼觑姜昀祺,表情有一瞬愣神,但很快,他就被姜昀祺指示的方向吸引,牵了牵嘴角随意道:“野哥。帮人代打,可厉害了。怎么,你也找他打?他水平很厉害,听说还是职业的。有点小贵。” 姜昀祺漠然:“多少钱。” 黄毛似乎认出他了又好像没认出,盯着姜昀祺脸犹豫道:“两场起算,五十。上不封顶。” 姜昀祺径直朝魏承野方向走去。 他没有立时制止。他坐魏承野后面,观察魏承野帮别人打比赛。 魏承野很聪明。他不会一下就解决雇主问题,往往手里赚了小两百,才慢慢悠悠往上升级。等待过程中,他会展露一些没什么用的浮夸技巧,哄得那些年纪小的雇主一愣一愣,恨不得拿笔记下。 同时,他话很多。 和First那个谨慎小心沉默寡言的魏承野简直就是两个人。 魏承野一边勾着嘴角同小学生雇主开玩笑吹牛逼,一边漫不经心敲着键盘玩着鼠标,好像在他看来,电子竞技就是一门赚钱手艺,附加技能是哄骗和吹牛。 又一场结束。 头顶光线被浑浊空气笼罩,愈发暗沉。只有每个人面前的显示屏发出蓝莹莹的光,魏承野翘起二郎腿单指一下一下点着键盘,随口就是几句脏话,骂着对面对手有多傻逼。 小学生顶礼膜拜,乖乖交出一百,另外一位等不及的小学生赶上前拜托魏承野帮他打几局。 姜昀祺看了眼魏承野电脑上显示的服区,抬手打开面前电脑。 姜昀祺随手注册一个游客号,进服区去找魏承野正在代打的号。 不是很难找。 小学生递来的ID纸条魏承野没看,魏承野让他念。 姜昀祺就跟魏承野一起输入。 很快,魏承野上线就收到封邀请函,来自一位游客号。 姜昀祺看到魏承野笑了。 游客号一般都是不入流的新手玩家玩。进来后随便找人单局对打,一对一,十分钟快赛。 这是绝地狙击为了吸引业余玩家做的花边小赛制,目的是增进趣味,不耗时。 估计在魏承野看来,这又是一个炫技赚钱的好时机。 魏承野想都没想,同意了对战。 开局十秒,两人刚落地,魏承野的枪还没举起来,就被姜昀祺一秒爆头。 然后,姜昀祺利落退出界面,再次向魏承野发出对战邀请。 坐在前面的三个人显然没反应过来。 小学生一号:“哇……这个人好快。” 小学生二号:“刚刚他怎么打你的?野哥?” 魏承野没说话,他盯着姜昀祺一串数字加字母的ID,稍稍坐直。 第二场,魏承野上心了,但三十秒后,手速对刚,毫无意外被姜昀祺一枪拿下。 魏承野盯着发来的第三封邀请,头皮一点点发麻。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手速,他是见过的——或者说,他被一个人手把手带过这个手速…… 第三场、第四场直至第五场,姜昀祺都在一分钟内解决了魏承野。 小学生一号、二号目不转睛:“炸他炸他炸他!野哥炸了他!让他狂!” ——第六封邀请函在一片叫骂声中应声而来。 尽管难以置信,魏承野还是双手打了两个字发出去。 “云神?” 姜昀祺注视对话框,慢慢敲下:“出来。” 第266章 不放假了 魏承野猝然起身的下秒,对话框弹出一句:钱还给他们。 姜昀祺在座位上,看着魏承野一边还钱一边四处张望,这么明显,他肯定知道自己就在附近。 只是灯下黑。 魏承野视线始终在更远的地方寻找,如果他稍垂眼,就能看到身后淡淡注视他的姜昀祺。 他一路慌慌张张朝外走,差点碰倒前座的泡面杯,但对方没有跟他计较,扶好泡面笑道:“野哥去哪?不是刚来?” 魏承野没理他。 门很快打开又关上。 倚柜台的黄毛疑惑瞧着魏承野出去,然后视线不由自主找姜昀祺,他好像有点感觉,知道姜昀祺的到来和魏承野这会的奇怪举动有关。 姜昀祺起身。 黄毛盯着他,走近了忽然眨眼,语气迟疑:“你是不是……你好像一个人,一个大神……First听过吗?” 长时间不通风,头顶一丛丛光线像是裹在浑浊烟雾里的透明浮游生物,弯曲发散,映得每个人面目虚虚实实。 姜昀祺瞥他:“没有。” 黄毛一下睁大眼:“First都不知道?!” 姜昀祺轻轻笑了下,转身朝门口走。 被隔绝的市井声渐渐清晰,街口车水马龙,明晃晃日光在踏出瞬间兜头笼罩,刺得眼球酸涩。 姜昀祺眯眼。 下秒,耳边传来低低一声:“云神……” 姜昀祺转脸,看着魏承野。 魏承野不敢看他,低头不知道想什么。 虽然两人前后脚进的网吧,但魏承野身上明显一股熏染过度的烟草气,还夹杂一丝丝泡面调料的味道。 S市难得晴朗的冬日午后。 元旦刚过,对面直通商务办公楼的步行街前,环卫工人正在一盆盆搬移节日花坛,卡车没歇火,轰隆隆靠在路边。日光干燥温暖,尘土掀起。 “走吧。”姜昀祺转身朝云浮天梯方向。 魏承野愣了愣,但很快跟上。 绕过一个街口,噪音漫天的卡车声已经很远了。 魏承野跟着姜昀祺,无比忐忑。 官方明令禁止在职选手代打。 虽然这个规定现在已经名存实亡——绝地狙击很多规定都名存实亡了……一些小有名气但还未够上大神资格的职业选手,或多或少都会在网上代打收费赚取闲钱,官方其实也没那么多精力顺着网线挨个查。 这么想着,魏承野稍稍松下肩膀,望着姜昀祺后背,接着又想,网吧果然不靠谱……但他现在还不是主力队员,基地宿舍还要和楚子洛合住,如果能有单独房间,就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了…… 转念,魏承野意识到,即使以后有机会,也干不成了……他是被云神抓了个现行,什么下场还不知道…… 如果是博宇哥或者教练,再不成夏闵队长,如果是被他们发现,下场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魏承野叹气,想到四个字,生死未卜。 当初首尔冬赛定下First二队中场上场,姜昀祺就和夏闵换了位置,专门进二队带他和楚子洛慕彬。 那段时间不长不短,但却是他们三个进入职业电竞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也是提升最快的时间。因为,在一个实力碾压的人面前,做什么都是不够的。虽然云神很有耐心,也会不厌其烦带他们测手速、模拟战术,但云神话太少了,表情更少。有时候长时间不说话,用慕彬的话说,感觉空气都被冻结,抬手戳戳,能听到咔嚓咔嚓裂纹的声响…… 魏承野又瞄了眼姜昀祺。他现在就觉得空气在冻结。 其实魏承野自己也知道,整个二队,排除夏闵队长,实力最强最稳的就是自己。楚子洛忽上忽下,太容易受影响,虽然反应力不错。慕彬就不用提了。魏承野当初得知他也被刘至招到二队是有点疑惑的。赛场上的慕彬看不出丝毫过人之处——好几次练习赛,第一个死的都是他。当然,最后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首尔中场决赛,慕彬紧跟夏闵之后被Era拿了人头。 魏承野想,自己能力摆在那,云神应该不会…… 脑子里乱糟糟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姜昀祺声音。 “首尔冬赛,夏闵被狙之后你在想什么?” 魏承野闻声抬头,他下意识往前迈步。姜昀祺却已经停在原地,蓝眸平静,说完看着他。魏承野趔趄几下,赶忙往后退了退,嘴里磕巴:“我、我想——” 姜昀祺这个问题完全出乎意料。 ——夏闵被狙之后,他在想什么?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家烘焙店旁。一侧玻璃上还贴着庆祝元旦的彩纸,店铺里暖光融融,装饰温馨,蛋糕面包高高低低摆在木质架子上。 姜昀祺移开放在魏承野身上的视线,看向店内刚上架的牛角包。玻璃映出店内店外站立的影子,魏承野有些发愣,定定瞧着不远处,还是不敢看自己。 网吧里的魏承野和战队里的魏承野就像两个人。一个大放厥词洋洋自得,一个默不作声按部就班。 姜昀祺想起首尔比赛结束那天跑过来问自己十万奖金的魏承野,得知必须得监护人知晓后又阴郁不快的魏承野。 ——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面。 “我……我没想什么。很惊讶,Era太小人了,我们都没想到……就是、就是很惊讶。”魏承野飞快看了眼姜昀祺,小声补充:“我真的没想到。” 姜昀祺:“但你后面表现很好。” 魏承野张了张嘴,似乎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夸奖”,这是不是某种要放过他的信号……? 不过很快,魏承野就知道这不是夸奖。他看着姜昀祺,揣摩这句话背后可能隐含的各种意思。他与姜昀祺对视,那双蓝眸一如往常,看不出有多生气或者有多失望。 也许只是一秒,也许过了一分多钟,某个瞬间,魏承野忽然明白,他必须得说实话。 ——姜昀祺在观察他。 “我……我不想再回青训。如果二队打得太差,我们很可能都会被发配回一楼青训,再次选拔,我不想回去。我想马上当职业选手。我想赚钱。我想赚很多很多钱。职业选手巅峰期最多五年,我想尽可能赚钱。” 话到后面越来越顺,几乎是一股脑,魏承野对着姜昀祺,直接袒露最真实的想法。 里面没有战队荣誉,没有个人信仰。 魏承野直直盯着姜昀祺,吞了吞口水,轻声却笃定:“我很缺钱。” 姜昀祺点了点头,又问:“如果现在有人给你十万,让你打假赛背叛First,你会做吗?” 魏承野下意识:“我不——”但对上蓝眸下秒,魏承野顿时就跟泄了气的气球似的,干瘪无力,他避开姜昀祺目光,垂头道:“我不知道……云神,我不知道……我——我很缺钱。” 他一直在重复最后四个字。 姜昀祺拍了拍魏承野肩,笑了下:“即使你要这么做,我也不会知道。你肯定不会让我知道。但First是我的心血,我不会让你玷污分毫,我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发现,然后,让你滚出First。” 极淡的语气,魏承野身形一颤,想起当初震惊电竞圈的宋绍,片刻,他点了点头,一句话没说。 “走吧。” 魏承野再次跟姜昀祺身后往基地走。 云浮天梯门口人脸识别,魏承野站在机子前脸色灰败。 姜昀祺立一旁等他,慢慢道:“徐漾最近在组青训冬令营,需要几个跟队教练,你想去吗?只有一个月,工资大概五千。” 魏承野抬头,怔在原地。 姜昀祺问:“但你不能耽误队里训练。如果能保证这条,我可以推荐——” “我去!”魏承野上前几步:“我去。我去的。” 姜昀祺转身朝前走:“我待会和徐漾说。晚上训练结束,你去Sed赛训基地找他,他会给你安排。” 魏承野点点头:“嗯!” “过年可能就不能回家了。” “没事,我本来也不想回去。我大伯母不是很想我回去。”魏承野语气轻松很多。 姜昀祺却想起林西瑶告诉他的,好像那次电话里魏承野大伯母是希望魏承野回去的,还问魏承野奖金拿了多少…… 姜昀祺垂下眼眸,轻轻叹息。 两人一路回去,姜昀祺又问:“教练说了十万奖金怎么给你了吗?” 魏承野:“说了。上午就说了。我没意见,我知道你们为我好。” 姜昀祺瞥他,好笑:“哦。” 魏承野:“……” “下次还去网吧吗?” “不去了。” 姜昀祺漠然注视前方:“去也没事。再让我发现一次,你就回家吧。”停顿几秒,姜昀祺扭头看他:“我会知道你去没去。不用怀疑。” 魏承野不敢说话。 后来,博宇得知整件事,十分高兴道:“好主意!让徐漾整天抠抠搜搜!五千太少了!野哥我们二队主力呢!指挥位哎!起码七千!” 姜昀祺:“……” 不知怎么,“野哥”这个称号从青训生嘴里跑到了一队主力嘴里。魏承野一边脸红,一边只能接受。 那会他们正开会说春赛安排的事。 春赛全程二队上,风险不是没有。但却是一次绝佳的锻炼机会。刘至说,风险与机会并存,二队好好训,决赛一队上。姜昀祺就说,决赛倒一倒,一队只上中场。话音落下,博宇不忍,望着夏闵险些惨白的脸笑着说:“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薛鸣淮端着水杯起身,轻飘飘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夏闵差点哭出来。路星岚叹气,望了望天,良久,语气沧桑:“其实我们都一样。” 众人:“……” 确实都一样。 First一队并不比二队轻松。相反,复盘量之多,一队比二队还晚一天放假。年二十九那天,基地里还是灯火通明。 青训生一周前放了。二队昨天才放假,魏承野不回家过年,这会已经在徐漾的营地里。 可即使夜以继日复盘,一个月下来也才复到美服去年的春赛决赛。 刘至说:“进度太慢。五月底春赛结束,之后大家都在备战。九月初报名截止……掐头去尾,半年时间。只是现在欧服那块还没动……时间太紧了。” 姜昀祺点点头,想了想说:“要不不放假了。”他语气很自然,好像在说,我们一起撸起袖子好好干就是了。 薛鸣淮淡淡:“我告诉你,我们也是有劳工协议的。” 姜昀祺弯起嘴角:“开玩笑。开玩笑。” 路星岚已经萎靡好久了,这会气息奄奄:“那怎么办……” 博宇撑着下巴打哈欠,还有半小时就年三十,他按了按额头:“要不过年大家回去想想?我好困。明天还要赶飞机。云神你不也要?” 姜昀祺博宇林西瑶明天一趟飞机回江州。 姜昀祺:“那就这样。先放假——十天后见。” 薛鸣淮瞥他:“队长,其实可以不要强调天数。你这样像个包工头。” 姜昀祺:“嘿嘿嘿。” 第267章 连夜就跑 年三十,S市早起又是一场朦胧细雨,气温达到十五摄氏度,一下有了暖春征兆。十点多雨停,明媚日头等不及从云雾后现身,气温被烘得又缓慢爬升两度。 姜昀祺博宇林西瑶三个出发去机场的时候,统一很有默契地将羽绒服随身带着。因为,今天零下五度的江州下雪了。 天气原因,飞机延误,下午四点多才到达江州机场。姜昀祺与他俩互祝新年快乐后,就去找前来接机的—— 阿随。 阿随整整提前了五小时。 五小时前,姜昀祺还在S市机场候机,阿随电话就打了来。 “我到机场了。”阿随说。乍一听,就像说我开飞机来接你了——虽然并没有。一句话透着股极平淡意味。 姜昀祺:“?” 阿随:“不着急,你慢慢飞。”这会语气就有些平淡过头近似看破红尘。 姜昀祺:“……” 周围都是赶着回家的旅客,纷纷攘攘,姜昀祺被阿随这一出搞得心慌:“怎么了?” 阿随仰靠椅背,干巴巴道:“霍向书说,他妈妈要来——看我。” 姜昀祺愣住。 阿随:“本来连夜就要跑的。霍向书堵我,早上趁他没注意,翻窗跑了。” 姜昀祺:“…………” 想起什么,姜昀祺生气:“那是五楼!” 阿随语气淡然:“六楼我都翻过。他们那种老居民楼,最好翻了。”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 阿随:“之前不是说家里有我房间吗?独立卫浴?” 姜昀祺:“……是。” 阿随点点头:“谢谢。” 姜昀祺:“……” 两人一块坐车回去。阿随有些沉默,偏头望着窗外。 机场高速外旷野寥落,细雪落车窗上磕磕哒哒。眼前一片白雾茫茫,视野尽头,市中心的高楼大厦隐没在迟暮雪色里,年景氛围一下淡了不少。 下飞机那会在群里汇报,雯雯第一个回复,之后估计去每个大人跟前通知了遍,于是,之后的群里静悄悄。 大人都很忙。 去年在裴玥家过年,今年轮到裴辙。 宋姨前几天已经屯了大部分食材,遇上裴辙休息在家,宋姨就让裴辙先处理些,免得除夕太忙。闻措这半个月都在外地参加研讨会,根本没有顾家的时候。碰上宋姨照顾闻翌忙不过来,裴玥又在省人医不好抽身,去兴趣班接雯雯的任务就交给了裴辙。 年关里,外事部最忙的一阵已经结束,剩下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收尾。接到任务的裴辙下了会就开车去附小旁的“明日小天才”等人。 雯雯出来没看到带着零食笑呵呵招呼她的宋姨,或是一边和老师攀谈一边眼神指示她到跟前的妈妈,她就知道下一步得找大舅舅的车。 当然,裴辙会先一步找到她,然后看着雯雯背书包走过来,打开车门一边叫人一边爬上车。 裴辙会问她上课顺不顺利,雯雯就说顺利,有时候也会说还好吧。之后一大一小就没什么话了。裴辙会听从指示送她去省人医裴玥办公室或者在自己家吃了晚饭等裴玥来接。 碰上晚高峰,长长短短的停顿,车里安静的氛围在车外不停歇的鸣响中显得古古怪怪。 雯雯压根不知道和裴辙说什么,裴辙也想不出除了问功课还能问什么。这个时候,雯雯会哭丧着脸给姜昀祺发消息:“又是大舅舅……”附送一个倒地不起小仓鼠。 几秒后,姜昀祺:“饿不饿?让大舅舅带你去吃披萨。” 雯雯随即发来一个缩角落不敢吭声的小仓鼠。 下一秒,裴辙手机收到姜昀祺信息:“雯雯肯定饿了,带她去吃点东西吧。” 裴辙:“吃什么。” 姜昀祺:“披萨。不过回去得保密。” 裴辙:“……” 裴辙看了眼后视镜,雯雯抱着书包两手捧着手机百无聊赖,小辫子耷拉在耳边,发辫有些散,毛毛躁躁,脸颊红扑扑的,很可爱。 手机震动,姜昀祺:“好吗?” 裴辙笑:“好。” 晚饭还是要吃的,披萨点了小份。雯雯担心在餐厅吃完回去晚了就暴露了,就带上车吃。于是,热乎乎香喷喷的食物气味很快掩盖此前的沉默氛围,雯雯再也不用费心琢磨什么,埋头吃就是了。 渐渐地,碰上裴辙去接雯雯,后座总有吃的,小份披萨、小份蛋糕蛋挞,一个开车,一个开开心心吃,气氛无比融洽。 不过这种频率还是少,裴辙即使不忙,那也比一般人忙。 今天一早,他先送宋姨去裴玥那把俩小的接过来,然后去研究所开例行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中午裴玥值完班,回来和宋姨还有俩小的一起吃了顿仓促午饭,就一直忙到现在。 五点天刚擦黑,闻措发来信息说下高铁了,到家得六点。雯雯跟家庭群客服似的,秒回:收到爸爸。 坐出租车上的姜昀祺紧跟其后回了个“撒花庆祝”的表情包,然后扭头去瞧阿随。 阿随歪头睡着了。 姜昀祺:“……” 不过也正常,一晚上绞尽脑汁,半天的极限运动量,不累才怪。 今年除夕,注定是难忘的除夕。 一路驶进市区,年节气氛就很明显了。路灯早就亮起,两旁行道装点得喜庆热闹。车子停在路口,行人绿灯通行的下一秒,人潮汹涌,两端川流交错,每个人面目在闪耀绚丽的霓虹下都看不清楚,不过带来的视觉感受都是相似的。 偶尔能听到临近市郊传来的簇簇焰火腾空声响,仰头就是一朵接一朵的繁盛夺目。行人纷纷驻步仰望,火树银花轰然一瞬,灼得空气都隐隐发红。 两人和闻措前后脚到家。 宋姨对阿随的到来丝毫不意外,还有些埋怨:“早上问你,怎么一天没声?去哪了?” 阿随笑着糊弄过去,转头小声对姜昀祺说:“下楼匆忙,手机落屋里了。” 姜昀祺瞥他:“你那是‘下楼’?” 阿随耸肩,没等姜昀祺说完就去客厅逗自从看见他就一个劲叫他的闻翌:“想哥哥没?最近学了什么英文单词,教教哥哥?” 姜昀祺:“……” 闻措好笑:“阿随真有耐心。”说着又问姜昀祺:“裴辙什么时候回来?” 姜昀祺一边朝卧室推行李箱一边回头说:“没和我说,好像得很晚……” 厨房门推开,刺啦刺啦用力翻炒的声音一下充斥整间屋子。 裴玥端着盘切好的水果上桌,雯雯跟后面,两手拿着两个洗好的超大草莓,自己吃了口左手的,然后朝闻翌走去。 裴玥摆好,闻言道:“那我们先吃。” 姜昀祺点点头,回屋收拾行李。 七点开始,焰火鞭炮声持续密集。 饭桌热气腾腾,姜昀祺和闻措说了会春季比赛的事,手机忽然震动。 半小时前发出的“裴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吃饭啦!”终于得到回复。 裴辙:“五分钟。” 姜昀祺盯着手机,立马站起来宣布:“裴哥回来了!” 雯雯抬头,拉长声音捧场:“哇。” 宋姨正在喂闻翌,见人直往门边跑,当即皱眉:“外面冷出去干什么?裴先生那么大人不认路?” 阿随捧着碗哧哧笑。 裴玥笑:“去吧。留着也三心二意。” 姜昀祺抽下玄关挂着的羽绒,扭头朝宋姨一笑,飞快开门溜了。 宋姨:“真的是……万一感冒了算谁的?” 闻措想也不想,起身给裴辙预留的杯里倒酒:“裴辙的嘛。还用说。” 裴玥:“……少倒点。” 雪粒子下了一天。刚出楼,羽绒上就传来哒哒哒雪落声,十分可爱。 一脚一深浅。 姜昀祺拢着领口没跑出去几步,很快看到不远处背朝他站立的裴辙。 两束极亮车前灯直直照在他身上,愈发衬得肩宽腿长,身形磊落挺拔。 姜昀祺刚要叫人,想了想抿住嘴,身子略猫,躬着朝裴辙走去。 踩雪声很快被近处细细风声远处焰火声掩盖。 此起彼伏的璀璨烟花在头顶接二连三绽开。 临到近前,姜昀祺一个冲刺,蹦起来朝裴辙后背扑:“裴哥!” 裴辙下意识伸手往后去托他。 与此同时下秒,车门嘭地关闭,喻呈安取了文件递到裴辙面前,抬头就与突然冒出来趴裴辙肩上的姜昀祺眼瞪眼,他嘴里还在说着:“手头三期数据飞控中心上午——” 姜昀祺搂紧裴辙脖子,张了张嘴,对喻呈安尴尬道:“新、新年快乐……” 裴辙低低笑了一声。 第268章 时间之外 说完,姜昀祺把头缩了下去,双手环紧。裴辙肩头只露出小丛发顶。过了会,发顶也不见了。 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好像躲裴辙身后就能当无事发生。 细雪簌簌,姜昀祺额头抵着宽阔后肩,听裴辙和喻呈安说话。 简单交代几句,喻呈安开车离开。姜昀祺扭头瞧着渐渐远去的车尾灯,重新靠上裴辙肩头。 很短的路程,视野里明明灭灭,耳边不时传来烟花炸开的轰隆声响,眼前一阵接一阵色彩斑驳。 每年都一样,又都不一样。 “裴哥……” 张嘴呵出团团白雾,姜昀祺看着雾气散去,又叫了两声裴辙,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拉长,纯属无聊闹着玩。 裴辙便问:“下午到的?” “嗯。”姜昀祺探头说:“阿随来接我。他太搞笑了。”说着又动了下,伸长脖子往前问裴辙:“裴哥你知道他和霍医生的事吗?” 裴辙:“不知道。” 姜昀祺点头:“哦……”说完在裴辙背上独自乐了会,小动作不停,过会又说要下来。 短短几步路,又闹又折腾。 下来也不好好走,“裴哥”“裴哥”叫。姜昀祺黏得紧,像是有条细长的毛绒尾巴,这会勾着裴辙亦步亦趋。 进了电梯就要亲。 姜昀祺往上贴着一下一下啄。裴辙肩头还有落雪初化的寒冷气息,姜昀祺埋进裴辙脖颈,上瘾了似的深呼吸。裴辙动作越发像顺毛,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姜昀祺后脑到脖颈。 近距离黏了会,姜昀祺抬头一眨不眨看着裴辙。裴辙弯唇与他对视,眸色温和从容,一如既往。下秒,姜昀祺跟蓄势待发的猫崽似的,扑上去怼着裴辙掀起的唇角直嘬,嘬得那叫一个有声有色。 裴辙忍不住笑。 好一会,姜昀祺在裴辙身上又讨又要,没完没了。被裴辙抵住额头强制分开的时候,姜昀祺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眼里晕乎乎的,水蓝眸子彻底化开,随便一搅就是浪。 漆黑眼眸注视眼巴巴的姜昀祺,裴辙屈指擦了擦姜昀祺嘴角:“这么馋?” 姜昀祺有些红脸,看他一会就不看了,视线在裴辙下颌喉结转,纤长弯翘的睫毛落下扑簌阴影,雪白鼻梁下唇尖悄悄抿起。 搁姜昀祺唇边的手指碰了碰姜昀祺逐渐热烫的脸颊,裴辙凝视片刻,微微侧头去吻他,撬开倔倔的嘴唇,含吮姜昀祺急迫躁动的小舌头。游刃有余的成熟入侵,没几下怀里人就交代得一塌糊涂。先前急汹汹势头跟气球漏气一样“嗖”地消失不见,姜昀祺仰面望着裴辙乖顺又依赖。 他无比迷恋与裴辙的一切肢体接触。几乎就是贪恋。喜欢得无以复加。所有被裴辙亲吻拥抱给予的瞬间,都是姜昀祺情感滋生的养分。温柔细腻、强悍凶狠,姜昀祺沉迷其中,感到很安全。 人生最初那块残破不堪的底色终于在日复一日的呵护与疼爱中被重新涂抹,密密实实,风雨不侵。 年节氛围被越来越热闹响亮的焰火声烘托,闻翌听着响,吃得左顾右盼心不在焉,宋姨就抱他去阳台看烟花。雯雯这下更坐不住,央求闻措带她下去拿后备箱的烟花,闻措在和裴辙说事情,敷衍几回后这个任务就交给了阿随。 姜昀祺全程黏裴辙身边吃饭吃菜,在雯雯提议一起下楼放烟花的时候,罕见犹豫了。 雯雯无语:“大舅舅又不会跑!” 姜昀祺:“……” 一旁闻措笑得喷酒。就连裴玥也一下笑出声。 姜昀祺就红着脸跟他俩下去了。 玩起来是真开心。 这个点年夜饭都吃得差不多,附近好几家住户也出来寻空地放烟花。 雯雯和对面几个熊孩子较上劲,一个接一个放,忙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宋姨抱闻翌下来,闻翌加入鼓劲行列,“姐姐”“姐姐”叫不停。 阿随在一旁给雯雯出谋划策,模样认真得几乎让姜昀祺怀疑真正想玩的不是雯雯,是阿随。 而姜昀祺任务很简单,拍视频发群里。 实在千篇一律,但姜昀祺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雯雯每放完一个,仰头注视完,就会跑姜昀祺身边,一手扒开被风吹嘴里的散乱发丝,一手往上扒拉姜昀祺手机,前前后后忙得直喘气:“拍了吗?小舅舅,拍了吗?好看吗?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裴玥拢着羽绒下来,盈盈飘落的小雪从她身侧罩来,她站在后面看着他们,笑容浅淡,气质优雅。 审查完视频的雯雯赶场似的跑回去,和阿随一大一小两个蹲地上交头接耳预备下一支烟火。 裴玥看了会,无奈:“学习有这个劲,我还操什么心。” 宋姨扭头笑:“过年嘛。” 闻翌一双眼就没离开过雯雯,格外认真地观察姐姐一举一动。 很快,又是一簇火树银花。 这回比上回还要高,绽开的时间也更长,浓烈铺开的一瞬,漫天星子闪烁,明亮耀眼。 雯雯在闻翌鼓掌声中冲向姜昀祺,开心地跳起来:“录了吗!小舅舅!” 姜昀祺跟回复火箭成功发射似的,比了个OK。 裴玥也走到姜昀祺身边去看录像,过了会,她说:“裴辙喝得有点多,厨房有宋姨炖的汤。待会我们回去,要是裴辙不舒服,就给他喝汤。” 雯雯正扒着姜昀祺手全神贯注看视频,姜昀祺听完转头瞧裴玥,有些愣,脸却下意识红了。 裴玥笑着瞧他不说话。姜昀祺磕磕巴巴点头,裴玥笑容就更大。 雯雯精力无限,闹了快两小时。 那会雪停风静,墨色天幕深邃辽远。别家要不放完了,要不回家看电视去了,最后剩下雯雯的烟花一枝独秀——在这种广阔天地独树一帜的视觉效应下,雯雯简直乐不思蜀。仰头仰得就没低下来过。 姜昀祺对着雯雯背影拍了好几张,越看越可爱。 闻翌年纪小,早就趴宋姨肩头犯困,后来没留神睡过去,宋姨怕他着凉,赶紧抱上了楼。 等雯雯被裴玥揪着耳朵上楼,已经过了十点。 进门裴玥一松手,雯雯就窜闻措身边,一边揉耳朵一边皱眉告状:“妈妈又揪我!”闻措就去看她耳朵,吹了口气,安慰:“没事,还可以揪十次。不能再多了。” 姜昀祺噗嗤笑。阿随也笑。 裴辙不知什么时候坐去了沙发上,眼睛闭着,看上去是喝得有点多。姜昀祺悄悄走过去挨着。 感觉到姜昀祺靠近,裴辙伸手把人搂怀里。姜昀祺安静倚裴辙胸前,笑着瞧饭桌旁雯雯和裴玥吵架。闻措酒量一直很好,这会没人陪他,索性又拉阿随坐下。阿随推脱不过,杯子里又被闻措倒了小半。 屋子里大小声不断,姜昀祺一边观战一边咯咯咯笑。 过了会,闭目养神的裴辙收拢搭姜昀祺肩上的手,去摸姜昀祺弯起的嘴角,描姜昀祺薄软温润的唇瓣。姜昀祺眼睛望着饭桌,在裴辙指腹触及的时候,呲牙轻轻咬了口。后来两人跟玩似的,一个呲牙咬,一个不让咬,或者咬两下放开,再伸过来再咬。 饭桌旁的母女战况逐渐显出胜负。 雯雯气鼓鼓缩闻措怀里不说话,也不看裴玥,一只手用力揉耳朵。明显打算开启下一步冷战。 裴玥很熟悉雯雯吵不过就不理人的套路,也不同她废话:“回去吗?” 雯雯不说话。 裴玥冷脸:“不回去就睡大舅舅这里。去小房间。” 雯雯彻底犟上,抬头对裴玥大喊一声:“睡就睡!”说着小辫子狠劲一甩,直接朝书房旁的小房间走去。 三个字格外大声,裴辙睁开眼,正好看到雯雯昂头挺胸朝小房间走。姜昀祺笑得不行,为了不让雯雯发现,只能捂嘴笑,笑声闷闷的。 闻措脸被女儿发辫抽了记,“哎呦”一声想挽回挽回,直接被裴玥说一不二拦下:“脾气越来越大了。别家都回去了,就她缠着阿随还要玩。” 这会宋姨听到动静从房间出来,忙问怎么了。 裴玥只说了句“没规矩”,然后问闻翌睡熟没,说着,裴玥跟宋姨进房间瞧闻翌,两人一路又悄悄说了会话。 姜昀祺有点八卦,看着她俩进去,嘴型好像在说宋雪滢。裴辙视线落在姜昀祺眨巴眨巴四处观察的蓝眸上,觉得姜昀祺实在好玩。 回来那会就累得不轻,这个点早就睡熟了。裴玥就没再叫醒闻翌,出来对闻措说先回去吧,明天也要过来吃饭。姐弟俩待一块正好。 这个年三十格外热闹了。 吵架的吵架,围观的围观,屋子里没一刻停歇。 等夫妻俩走,宋姨又赶紧去小房间哄雯雯。那会姜昀祺和阿随正收拾餐桌。可没一分钟,宋姨轻轻关门出来,对他俩笑呵呵说:“趴那就睡。玩疯了。” 阿随点头,深有感触。 碗碟交错声细细碎碎,不知不觉,零点就来了。 裴辙觉得自己应该睡了会,醒来面前是姜昀祺笑眯眯的脸,张嘴对他说:“难不难受?要不要喝汤?裴玥姐姐说要是你难受就喝这个。” 裴辙笑,下意识伸手去摸姜昀祺脸:“还好。” 客厅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只留了厨房一盏暖黄。阳台静谧,雪色清透朦胧,深夜里流转徜徉。 屋子静悄悄,不知道几点了。 姜昀祺搁下碗,靠进裴辙怀里,凑裴辙耳边小小声:“今天家里人好多。” 裴辙低低“嗯”了声,声线带着些酒后的熏沉。 好几分钟,两个人都没说话。 半晌,姜昀祺打了个哈欠,嘴里轻轻叫“裴哥”。叫了两声没人应。 姜昀祺抬头,亲了亲裴辙下颌,在裴辙身上坐起来:“裴哥裴哥裴哥……” 裴辙只是笑。姜昀祺也笑,贴近裴辙鼻梁,亲昵蹭了蹭,眼珠一转,又凑裴辙耳边,有点害羞又有点笑意:“老公。”裴辙睁开眼看他,眸色很深,没说话。 姜昀祺被裴辙看得脸又红,说话声更小,胆子却越来越大,不要命地在裴辙耳边细声细气撩。 极安静的几秒。 两人在沙发上接吻,后来,姜昀祺挂裴辙身上一边吻一边进房间。 就连关门声都是极轻的。客厅重回静谧。 房间温度上升,伴随剧烈的肢体接触,姜昀祺好一会都没喘过气。裴辙从始至终没有说话。 姜昀祺觉得自己还是没记性,上回叫老公就差点让他晕过去。 这回裴辙喝了酒,没多少克制,姜昀祺被弄得一边哼哼唧唧喘一边呜呜哭。可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人在家,姜昀祺全程都有些紧张,咬着嘴唇,声音全含糊在嘴里,委屈又可怜。 好不容易换了姿势被抱起来,长时间禁锢在两边的腿根一下松懈,姜昀祺疼得眼泪都下意识掉。那会裴辙渐渐清醒,就转过姜昀祺黏糊糊湿漉漉的脸吻他,低声叫他“宝贝”。长久没有开口,嗓音沉闷沙哑,姜昀祺伸手捂眼睛擦眼泪,就是不吭声。 好不容易吻安抚了,眼泪不掉了,裴辙把人抱进浴室清理。姜昀祺还在打嗝,泪珠子挂睫毛上,整个人哆哆嗦嗦,又粉又白,耳朵尖却红得滴血,靠裴辙怀里越想越委屈。 姜昀祺憋屈不说话,裴辙也不说话,给姜昀祺打泡沫擦洗,细致耐心又温和,同前一刻完全就是两个人。 过了会,姜昀祺仰头瞧裴辙,水蓝对上专注视线,姜昀祺开口都带上哭腔:“你都不听我说话。” 裴辙哄他:“听的。” 姜昀祺气噎,觉得裴辙居然能这么睁眼说瞎话,抽了抽鼻涕,瓮声瓮声指控:“没有。你没有听。我说不要,家里有人,你都不听。你还在弄我。”裴辙随即笑起来,低头凑姜昀祺耳边,嗓音轻缓循循:“下次听。”接着扭开花洒,轻轻冲洗。 水流从头顶淌下,姜昀祺闭上眼想说什么,突然就被后腰抵着的弄得一愣,继而彻底气着,姜昀祺唰地睁开眼,气冲冲:“你听什么啊!你刚才就没听!”一睁眼泡沫进眼里,幸亏裴辙眼疾手快用手遮住。 但还是有些刺激到了。这下算是完蛋。 姜昀祺气得直接上嘴咬人。 大年初一,裴辙收获了几个明晃晃牙印,每个劲都不小。 裴辙在镜子前观察最深一道牙印的时候,姜昀祺瞪着双红眼睛咬着牙刷从后面路过,走路还有些怪怪。 裴辙就去捉他。姜昀祺又气又笑,两条腿蹬起人来倒是灵活无比。 时间过得还是很快。尤其假期。 一晃眼,姜昀祺就要回去训练备赛。裴辙也变得忙碌。时差与距离成为两人之间常态,那些原本习以为常的生活琐碎倏忽变得稀有而珍贵。 姜昀祺相册里最新几张赛事复盘图片后面,跟着的就是除夕夜烟花视频,还有几张裴辙站阳台前、坐车上,或者在超市对着满满当当购物车思索的照片——雯雯在一旁双手交握小心翼翼,生怕裴辙有动作,她可不敢和裴辙大小声,只能单方面接受命运无情审判。 飞速流淌的时间让这些照片无缝衔接,可每当姜昀祺点进去,时间又在那些照片里被无限延展。他记得每一处细节。而所有与裴辙有关的,无论是声音还是动作,对姜昀祺而言,都存在于时间之外。 年节过去就是春三月,春赛热身赛正式开始。 这次虽然由First二队打全程,但每次赛后复盘和总结都是一队二队一起做。这样下来,一队复盘美服欧服的任务更加紧张。 整整一个月,姜昀祺没有一天零点前睡。First全队熬足马力,兵分两路,全力以赴。好在魏承野够争气,指挥位越来越上手,加上夏闵从旁协助,热身赛好几场First几乎全线拿下。 四月初,二队打进常规赛,全队勉强松下半口气。 有了热身赛积累的厚实底子,常规赛虽然淘汰力度大,但二队熟练度、配合度早就磨出来了。 四月底,常规赛落下帷幕。 当前二十五战队排名出现在洲际春赛排行榜上的时候,大家忽然意识到,First二队已经成为电竞赛场上一股难以忽视的力量。虽然没法和First黄金一队相提并论,但势头已不可挡。 当然,其余战队也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表现。 YE紧跟其后,叶逊声首创常规赛击杀第一。Sed依旧是夺冠热门战队。Infinite自从去年冬赛与冠军失之交臂,此后就像脱胎换骨,一改温吞求稳战术,锋芒日盛。 这些征兆都指着一个方向:九月世赛。 当然,在此之前,还有一场小小的战役要打。 五月初,绝地狙击官网公布此次春赛时间地点—— 五月二十六号,中国香港。 第269章 无比熟悉 与此同时,另一件事也慢慢被所有人认知: 亚服全面崛起。 P11销声匿迹这半年,先是YE横空出世,之后First拿下继春赛之后的第二座冠军奖杯。Sed首尔冬赛失利,实力却有目共睹,亚服电竞赛场前三始终有它的位置。Infinite厚积薄发,前路无比广阔。GOG目前虽然面临改队收紧的压力,但主将谢斐的个人实力是支撑GOG日后继续发展的最强有力支柱。 当然,光芒最盛的无疑是First。 关于First能否蝉联第三冠的猜测早在冬赛落幕就已经成为各大论坛的首页话题。 只是后来春赛上场战队名单公布,这种来自粉丝的勃勃雄心一度被First二队打击不少——此后,多数网友倾向认为姜昀祺想要舍弃春赛,主攻九月世赛。 但随着二队接连拿下热身赛、跻身常规赛,这种猜测再次在五月中成为网络热门话题。 那会姜昀祺已经带着First达到香港赛训基地,接下来是为期一周的官方例行集训。 香港五月潮湿闷热。 云层压得低,好像时刻准备一场暴雨,但等来等去,除了捂一口鼻热浪,别的什么也没有。 机场快线出青马大桥,一行人在荃湾某公交站台前找酒店。 原本是要联系早两天到的林西瑶,但林西瑶去港大参加职业电竞赞助展会,这一天都不在酒店。 等姜昀祺在一大堆联系人里找到香港赛事主办人联系方式,博宇忽一抬头,发现他们就在酒店山脚下。 绕去酒店正门需要经过一段狭长山路,他们原本位置类似山坡背面的山脚,这一路爬上去,又闷了满头满脸的汗。 距离敞亮宽阔的水泥路口还有段路程的时候,First全队还没抬头,耳边霎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 闪光灯把每个人招呼了遍,多数冲着姜昀祺去。接着上场的就是话筒。半路杀出的港岛记者不简单,开门见山一顿连珠炮。 “……魏承野首次担任指挥位,虽然进了决赛,但常规赛小组排名不是很靠前,云神之后会调整上场顺序吗?” “First决赛以二队为主力,云神是不是觉得拿下春赛轻而易举?还是说云神目标早就不在春赛?眼下不过走过场?” “云神有没有想过春赛成绩太差,会对世赛有什么影响?” “此前有消息透露云神打算组亚服联合战队,云神是想复制P11吗?” “……First是否意在取代P11?” 林间一丝风也没有,腾腾暑热围堵在众人间,夏虫聒噪,配合记者一声声提问此起彼伏。 从语气看,他们好像比战队队长还操心First夺冠之路,问的问题却让人迷惑他们到底是想战队好,还是不想战队好。 薛鸣淮早在一帮记者冲上前的时候反身回山腰树荫下乘凉,博宇在一旁黑着脸同他们对峙。天气原因,大家都有些心浮气躁,刘至脸色也不是很好。 姜昀祺默不作声看过面前一群人,漆黑额发被汗水沾湿,水蓝明锐。 “二队上场顺序不会变。” 忽然,姜昀祺开口,在众人愣神惊讶的下秒,不紧不慢道:“联合战队只是想法,我们在争取其他战队的支持。不是要取代P11,也不是复制P11。每支战队有自己的培养方式和作战模式。组联合战队,是为了更好地发展亚服。” 话音落下,录音笔、话筒挤得更前—— 博宇“嘿”了声,皱眉:“姜队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你们听不懂?” 当然不是听不懂,只是见姜昀祺态度松动,想要问的问题更多。 “那姜队是有把握拿下春赛冠军?” “……二队魏承野主力,姜队是否有意将其作为接班人?” “此前魏承野就一直在姜队手下训,这次的安排是不是也是某种暗示?” 博宇怒气冲冲:“我说你们发挥也该有个限度吧——” “没有什么接班人。魏承野水平是他自己的实力。他是First一员,不是任何人的替补。” 又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回答。 就连博宇都有些惊讶。他扭头看了看姜昀祺,余光和刘至接触,刘至笑了下,状态放松不少。 姜昀祺言辞简略,态度明确,不留丝毫让人遐想余地。 “春赛冠军呢?” “First有把握拿下香港春赛吗?” 姜昀祺没有立即回答,人群松动的片刻,他带着First往前走去。 夏闵路星岚跟着姜昀祺,悄声交头接耳:“怎么说?说没把握?这还没打就认怂?说有把握?万一到时候——摆明了就是看笑话”,夏闵越想越不忿,凑姜昀祺身后小小声:“队长别理——” “有把握。” 突然,一直不声不响跟后面的魏承野脱口说道。 众人止步。 姜昀祺转身看向魏承野。面容平静,蓝眸看不出丝毫情绪。 年轻气盛,又被追问那么久,作为春赛主力战队队长,魏承野没有沉得住气。 一下接受那么多注目礼,热血上头的魏承野后知后觉有些慌乱无措,他视线与姜昀祺对上,脸倏地红了,但开口依旧很笃定:“有把握。”这次没有那么大音量,他说得低,却也清楚。 博宇啧啧:“不愧是野哥。” 薛鸣淮慢悠悠上前评价:“有意思。” 姜昀祺瞄他俩一眼:“……” 气氛变得怪异。 记者们不知道接下来的问题是冲“有把握”的魏承野去,还是冲一直没表态的姜昀祺去。 “看来……First内部意见不一啊……” 渐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飘出。 林间微风从后吹拂过来,明亮日头在枝桠间斑驳跳跃。暑热闷气被冲淡不少,气温还是很高。 魏承野听到了,额头满是汗,他语气更加慌乱:“没、没有——不是的,我听队长的——”说着目光赶紧去找姜昀祺。 楚子洛替他不忿,冲阴阳怪气记者骂道:“有病吧?我们有把握怎么了?还不准我们有把握了?我们就想拿冠军!不行?有意见?进决赛的战队哪家不想拿冠军?哪家没有把握?没把握来什么决赛?” 慕彬在后头小小声附和:“就是。” 博宇瞧着他们一个两个梗脖子急上脸的表情,忍不住笑:“我老早想这么怼了。” 薛鸣淮眼角觑他:“怎?廉颇老矣?” 博宇:“……滚。” 楚子洛一个人就说了一分多钟。有理有据,多数反问,语气是那种你们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你们没事吧?你们真的没病吗? 记者对着一个十七八岁牛犊少年也不知道说什么,倒是朝昂首挺胸的楚子洛一顿噼里啪啦照。 不过事实证明,即使牛犊初生,劲头也不可小觑。 将决赛两场都交给二队的毕竟还是少数,不过第一场First二队开场暴击,徐漾一下坐不住,站起来盯着头顶巨大的直播显示屏,神色凝重。他对面,Infinite二队队长早几分钟前也站了起来,皱着眉头看同样被困在防空洞的苏赫一行。 那会第二圈才刚刷起,防空洞位置正在圈边,如果一分半内不能离开进圈,这场就实打实废了。 First坐席上夏闵简直兴奋上天,他拉着路星岚激动得就差在座位上跳脚。 ——直到姜昀祺看了他们一眼。 刘至很快意识到什么,低声:“冲太猛。很容易被反将。” 姜昀祺没说话,神情不比徐漾轻松。他朝位于第二赛位的夏闵看去,希望夏闵能稍稍抑制。 二轮圈倒计时的时候,刘至担心的事差一点发生。 看到希望的魏承野铁了心想在防空洞堵死Sed和Infinite两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他是指挥位,即使夏闵有担忧,也会完全服从。于是,First二队前后围堵。只是后方毒圈先到,如果时间不把握好,率先进入毒圈的后方队友会直接牺牲。魏承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还是没有放弃,他选择独自一人进入后方围堵。 当直播画面显示魏承野背着十几支肾上腺素朝后方奔去的时候,姜昀祺脸色陡变,即使他没有任何动作,一旁夏闵还是被吓得一动不敢动。 只能说魏承野运气不错。 和Sed主将对刚的时候,虽然手速没拼上,但魏亦嘉受毒圈影响,又急于保存实力——这才第二圈——没有追着还剩最后一滴血的魏承野补枪,而是带着Sed剩下一名狙击位飞速躲避进圈。其实只要魏亦嘉随手朝他瞄出一枪,不论打到哪里,魏承野必死无疑。 刘至拧眉望着屏幕上一边打血一边跑毒圈的魏承野,过会叹了口气:“真的是……”指挥位太重要,如果魏承野开场就丢指挥位,那First也别打了。 姜昀祺脸色看不出有多沉,只是自此之后,他一句话没说。 短短一分多钟,现场好几次鸦雀无声,气氛和走钢丝似的,全因为魏承野这出生死时速对拼。 博宇没看屏幕,观察了会第一赛位的魏承野,能看到他露出来的后脖颈全是汗,不由跟着叹气:“这小子压力估计爆顶了。” 薛鸣淮不客气,冷声:“我倒希望魏亦嘉直接爆了他。不给点教训还以为这是什么大冒险。” 这话说得狠。刘至看他一眼,薛鸣淮抿了抿嘴,状若无事仰头继续看比赛。 魏承野死里逃生,第三圈审慎不少,但楚子洛和慕彬没能进决赛圈,分别被GOG和Sed拿下。吃一堑长一智,侥幸逃过的堑就不能长智——只会被遗忘。第一场临近结束,First排名始终在第五第六徘徊,魏承野就有些着急,先前的循序渐进战术又猛起来,又想去圈边冒险挣人头。他倒是很会一人做事一人当,从不拖累队友跟着自己冒险。于是,夏闵就被留守圈内保守抢分。 但,在魏承野挨近圈边的下一秒,就被不远处准备进圈观察形势的魏亦嘉一枪爆头。 此时,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五分多钟。 决赛圈没有配合,自保都勉强,夏闵孤军奋战,第一场比赛结束,First直接掉到第七。 休息十五分钟。 博宇觉得薛鸣淮的嘴开过光。他怒瞪薛鸣淮,想说什么,被一直不作声的姜昀祺打断:“准备上场吧。” 当First一队提着设备包朝赛位走去被直播摄像照到的时候,现场霎时响起一阵接一阵热烈声浪。姜昀祺的名字夹杂其中,代表无可匹敌的绝对实力。 无比熟悉的剧情——所有人都在拭目以待,First一队能拉回多少名次。 魏承野正在收拾设备包,扭头见姜昀祺面无表情走来,顿时束手束脚站起,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无比忐忑:“云神……” 姜昀祺没理他。 他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也没有裴辙关键时候一针见血冷静批评的克制,现在的他是很生气的。他不是很想和魏承野说话。 姜昀祺绕过他装自己的键盘和鼠标。 几乎是立刻,魏承野惨白了脸,他僵立在原地,完全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刘至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我们知道你有压力,说出口的话不能拿回来。但你要记住,不是你一个人在背着那句话,我们和你一起背着。” 魏承野机械点头,还是没从姜昀祺的忽视中缓过神。 设备连接好,姜昀祺坐在赛位上测试调整。魏承野还是没走,他好像有点灵魂出窍了。夏闵走过来拍了拍他肩,魏承野这才启动,弯腰去拎自己的设备包。 “——二十分钟足够吗?”姜昀祺说。 魏承野抬头,不是很明白。 姜昀祺想起那个在网吧大放厥词的魏承野,知道他骨子里的秉性很难改。 姜昀祺没看他:“我给你二十分钟冷静。” 魏承野立马站直,点了好几下头:“云神,我错了——” 姜昀祺皱眉:“不要道歉。我问你,二十分钟足够你冷静吗?” 魏承野低声:“够的。” 姜昀祺:“去吧。” 二十分钟后,第二场比赛在一片浩大声势中落下最后一枪。 解说员震惊得说不出话,所有人目光紧盯实时积分栏—— 上面,First一路直冲,停在第二。 坐在刘至身边的魏承野几乎死寂,之前豪气干云说出的三个字,像个巴掌狠狠打在自己脸上。 第270章 拳头硬了 永安街五号门牌下写着“水陆平安”四个字。 姜昀祺站在面前念出来,寓意实在好,转头笑着对裴辙说:“裴哥水陆平安。” 正午光景,气温被海风吹降几度,眨眼又被头顶日晕蒸回去。 街上没几个人,沿途店家卖着烧烤,海浪裹挟热烘烘炭火气息扑面而来。旅客大都坐店里吹空调聊天休息。 裴辙把冰激凌递姜昀祺嘴边,问他:“是不是快结束了?” 姜昀祺握住裴辙手腕凑近舔冰激凌,不说话,眼睫垂落,看不出是什么心情。舔得倒是认真。没一会,裴辙手里的脆皮甜筒只剩一个光秃秃奶油小包。姜昀祺就接过去自己咬着吃了。 半小时前,刚下赛位的姜昀祺坐回观赛席没几分钟,偏头同刘至博宇说了几句,就起身离开了人声鼎沸的竞技场。 现场所有关注点都在实时积分栏上First无比强势的进击。 解说员对准再次上场的魏承野滔滔不绝。其余战队一时之间紧张不少,教练纷纷在自家赛位上同队长商量终局战术,几乎没人注意刚下场的云神又去了哪里。 就连姜昀祺和徐漾擦身而过,而脚步不停朝魏亦嘉匆匆跑去的徐漾也没注意。因为那会排名第一的是Sed。 观众席上,距离最近的裴辙注视姜昀祺一举一动,有些好笑。 小脸冷冰冰,浑身冒刺,明明打出来的成绩那么好,可这会就跟脾气很坏的猫似的,警惕防备,稍有冒犯保不准就扑过来挠人。 裴辙看着姜昀祺消失在出口通道,片刻起身。 姜昀祺就在门后面,知道裴辙会来,门一开他就朝人张嘴:“我真的要气昏过去了。明明实力不错,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还自以为挺有牺牲精神——我都不想跟他说话。我都怀疑我跟他有代沟。未成年这么难带吗?” 裴辙只是笑,回身关上门,转过身的时候仔细看了看姜昀祺,片刻俯身亲了亲姜昀祺气鼓鼓嘴角,语带笑意:“是挺难带的。” 话音未落,姜昀祺用力深吸口气,一双蓝眸眨眼怒气冲冲,睁得老老大。 裴辙莞尔,伸出食指碰了碰姜昀祺眼角:“睁这么大干什么?眼睛不疼?” 姜昀祺:“……” 对视的几秒,姜昀祺本想哇啦哇啦再说一顿,或者就着裴辙刚才那句摆明了找事的一语双关再不依不饶一会,可当他望进裴辙眼底,那股雄赳赳的气忽然很奇异地被人轻轻拍了两下,拍走了。 过了会,姜昀祺垂下眼睫,松垮肩膀朝裴辙身前倚去,哼哼唧唧:“我怕我话说重了他心里不舒服,但你看他第一场打的,都什么呀……我算脾气好了吧?换徐漾,魏承野这会早蹲角落哭了。” 说话工夫,场内骤然响起比赛正式开始的激烈声效。 裴辙问姜昀祺还回去吗。姜昀祺摇头说不回去了,魏承野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吧,眼不见为净。 说着,姜昀祺下巴磕裴辙胸膛前,仰面煞有介事道:“该经历的还是得经历,该吃的教训还是得吃,是不是?本来就想着让他们历练历练,为世界赛做准备,总归是经历,好坏我都要承受——总不能因为过程不如意,我就发火打断他的腿吧?” 裴辙:“……” 洋洋洒洒一堆大道理,裴辙听着就觉得不简单,原来最后在这里等着自己。 姜昀祺说完扭身就跑。 裴辙哼了声,几步把人捉住,狠狠揍了顿屁股。 因为不是节假日,大澳这边游人少了大半。码头前停泊的几只游船随着海水晃晃悠悠。水道对面是高高架起的棚户,底下大滩大滩黑乎乎淤泥,海风顺着狭长水道吹来,气味咸腥,不是很好闻。 出海观赏的旅客不多,裴辙和姜昀祺上船后船就开了。 后面还坐着一对夫妻带着双胞胎,小孩子叽叽喳喳,闹着说要看海豚,夫妻俩语气严肃,说不要动,不然掉海里喂海豚。 姜昀祺一边听一边偷偷笑,然后歪到裴辙身上,语气认真对裴辙说:“裴哥我不会游泳。” 裴辙垂眸瞧他,觉得眼下这个场景姜昀祺这句话实在不简单,想了想稳妥道:“知道就好。坐好。” 姜昀祺:“……” 出海就是另一番天地。 身后远山起伏,日光粼粼照落在海面,海浪带起清澈的海水气息,随着船体开拓向前,雪白浪花不断奔涌不断汇聚,视野尽处浩渺无边,四处眺望的时候,心境也变得开阔。 时间已经过去快四十分钟。 这个点,如果比赛顺利,结果应该出来了。 但姜昀祺没接到任何电话。 他趴裴辙膝上定定望着海面,海鸥飞掠而过,留下一道极快阴影。 姜昀祺闭上眼不看了。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脸颊,知道他心里郁闷,便没说什么。 飞速驶出的时候发动机声音很响,一度掩盖后座小孩的吵闹尖叫。临近这片区域中央才开始减速,游船在海面悠悠转圈供人观赏拍照。 四面无屏障,海风从不同角度吹来,带着浓郁潮湿的海水气息。姜昀祺转脸朝向裴辙腰腹,伸出手牢牢抓住裴辙衣角就不管了。 让坐好都是废话。 不会游泳的姜昀祺比后座小孩还要黏人,虽然不吵着看海豚,但模样姿势是那种似乎只有拿出海豚才能哄好的感觉。 突然,极细微的手机震动传来,在轰隆轰隆的船体震荡中有频率地颤动。 裴辙低眸看了会不作声的姜昀祺,指腹去揉一边露出的耳朵,笑着问他:“要不要接电话?” 姜昀祺似乎有些挣扎。 但几秒后,他伸手往下摸索,掏出手机,突然清晰的电话铃响在哗啦哗啦的海浪声里轻快跳跃。 是夏闵打来的。 姜昀祺盯着屏幕,然后抬眼瞅裴辙。 裴辙捏住姜昀祺后颈稍稍提起:“先坐好。” 姜昀祺无端被逗笑,倔起来:“不要。”说着一边接通电话一边死劲往裴辙怀里埋,又是缩肩又是缩脖,动静还挺大,扣着后颈的手掌就不弄他了。裴辙觉得自己脾气也是很好。 不过,当夏闵一声几乎刺破耳膜的“队长”尖叫隔着电话传来,姜昀祺整个人就跟通电似的,唰地挺身坐直,拿开手机—— 电话那头掌声雷动欢呼震天,现场所有极致铺张的音效混合撞击在一起,顺着电流一股脑冲到面前—— “拿下了!队长!我们拿下了!” 姜昀祺有点呆,蓝眸恍恍惚惚。 裴辙无声笑,抬手摸了摸姜昀祺拱得乱糟糟的脑门头发,转眼去看水光潋滟的辽阔海面。 姜昀祺慢慢笑起来,嘴角越咧越大,他握住裴辙手腕去看腕表,估摸算了算,比赛应该进行了差不多四十六分钟,快赶上他们那次和谭铄文的比赛。 夏闵语无伦次,嗷嗷叫了半分多钟,很快,电话被薛鸣淮拿走:“你去哪了?打得太吃力,总体还算不错吧。我们也算有支像样二队了。” 姜昀祺忙不迭问:“怎么了?怎么打这么久?” 薛鸣淮停顿几秒,呵呵一声笑:“想知道?我看你走的时候了无牵挂啊。怎么?赢了就是尘缘未了?输了就是看破红尘?” 姜昀祺瞪着手机,拳头硬了。 “怎么了?”裴辙看着忽然掐断电话的姜昀祺:“谁又惹你了?” 姜昀祺咬牙切齿:“薛——鸣——淮——” 竞技场被点名的人打了两个喷嚏,刘至朝他看去,薛鸣淮笑:“我们队长跟小孩似的。脾气还挺大。” 夏闵听到,惊讶:“队长?小孩?鸣淮哥,你眼神没问题吧?队长哪里像小孩了?” 薛鸣淮笑眯眯:“等你到我这岁数,就知道了。” 刘至:“……” 第271章 心路历程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First蝉联三冠。意料之外的是,First二队主场拿下春赛冠军。 香港春赛落下帷幕的当天,各大电竞媒体,包括微博首页、绝地狙击论坛开始对First进行全方位报道。 同Fight of Faith-信战剪不断理还乱的发家史、与P11的新仇旧恨、记录在绝地狙击史上的“三级盔事件”、精彩绝伦的“双王并列”,还有欧赛仲裁第一次面朝亚服发声 ——这些都成了First一路走来的里程碑。 就连北美和欧洲赛事记者也留出大块版面详细叙述香港春赛,介绍P11退出之后全面崛起的亚服赛场。 五月最后一天,隔年一度的世赛筹备正式开启。 季度赛在结束那刻就已成为过去。 前路所有的跋涉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它是每个职业电竞选手心目中毋庸置疑的实力认证。与此同时,除却个人荣誉、战队荣誉,又因为世赛是国际比赛,拿下世赛更是国家荣誉最直接的代表。 六月初,绝地狙击官方公布此次世赛年度颜色和枪型。 不同于洲际赛场上时刻抢夺的一马当先气势,世赛更强调齐心协力、胆量与谋略并存的赛事精神。战队荣誉都是其次,那些在赛场上共同迸发的激动人心瞬间,才是职业电竞最根本的赛事追求。 前年是金色字体和以力量著称的A74。今年,官方公布的颜色是红色,匹配枪型是以轻巧灵便著称的S763。 年度枪型刚一公布,#云起#和#S763#瞬间飙升微博热搜第一。 谁不知道,S763是First-Yunqi惯用枪型。 ——这似乎是某种预示。 紧跟其后,官方在第二天公布A9决赛地点:意大利罗马。 与前年集训地点一样,今年为期一月的世赛集训也被安排在了巴塞。 年初元旦,姜昀祺在阿姆斯特丹机场偶遇M-G格雷,那会格雷就透露今年世赛会在罗马,所以当官方正式公布,First内部也不是很惊讶。 只是楚子洛一群小的对去罗马还是满怀期待。不过有了首尔经验,他们的热度很快消退。刘至就安慰说,如果成绩好,可以和队长申请在意大利玩一周。 当然,前提是“成绩好”。 那会薛鸣淮幽幽飘过,说要是成绩不好,自己买票回国吧。 二队被他吓得心惊胆战,赶紧回自己机位训练,憧憬的小小火苗噗嗤一下被浇得干干净净。 接下来,整整三个月备战。 九月,亚洲、欧洲、北美洲际淘汰赛正式开始。 十一月中,三大赛区将选拔出三支顶尖战队,共赴巴塞,参加为期一月的官方培训,之后在罗马,进行三阶段赛事角逐。 十二月底,A9总冠军将会在全世界面前揭晓。 前年绝地狙击世界冠军是北美M19的M-G。他们已经蝉联两届。 前年因为一场车祸平白到手的运气似乎并没有给姜昀祺他们带来振奋人心的效果。但今年,对于First来说,能否拿下A9门票早就不是问题。 亚服剩下两张门票,Sed、Infinite、YE、GOG还有韩国老对手GONG,都是抢夺的热门战队。 只是不到淘汰赛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在九月淘汰赛正式开始之前,在姜昀祺带着First紧锣密鼓一边训练一边复盘北美和欧洲赛事的时候,谁都没想到,姜队突然接到外大通知,要回学校参加半个月军训。 ——军训。 姜昀祺挂了电话还有些愣,过会才想起裴辙给他休的一年学已经到期了。其实今年九月他是要回去上课的。 联系他的外大老师说,专业课可以再缓缓,你们要打比赛为国争光,学校是理解的。但军训不能再拖了,军训与毕业挂钩,再拖一年,同届的都大三了,姜昀祺难道和小三届的一起训? 姜昀祺也不想和小自己那么多的训。统共也就训半个月,眨眼就过去了。 于是,七月初,他收拾收拾包袱,在一帮队友的深情目送中去了S市各高校指定军训点,一座寺庙,叫定慧寺。 老住持记忆力不错,看到他很警惕,将他自动归为偷签子的头头,瞧着他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审视。 姜昀祺很不好意思,又认真道了次歉,一边道一边在心里把薛鸣淮拎起来揍。 和他一起军训的是马上升大二的大一新生。姜昀祺休了年学,其实也算大一新生。只是自己上学本就晚,又休了学,年纪比那些刚满二十的大了两岁。辅导员老师很贴心,知道他“年纪大”,就把他和差不多年纪的、或者同样也是补训的同学安排在一个宿舍。 整间屋子朝东,阳台正对定慧寺,可以想见,每天的开始都是佛光笼罩。 一屋四个人住,上床下桌,洗漱间在里面。姜昀祺到的时候,舍友还没来,他就随便找了个铺扎窝,然后,打开电脑上线和First视频。 接通下一秒就是博宇笑嘻嘻的脸:“姜同学感觉怎么样?军姿站得标准吗?” 姜昀祺面无表情:“你们训练了吗?下午把复盘发给我。” 博宇:“……” 夏闵路星岚和几个小的乐疯了,但又不敢明着冲镜头乐,哧哧哧闷笑隔着屏幕传来,姜昀祺不用想就知道是哪几个。 “魏承野。”姜昀祺点名。 “哎。”魏承野唰地凑前,也是笑着的,但对上姜昀祺眼睛冷静不少:“队长。” “八百字还没给我。”姜昀祺看着他道。 话音落下,那边一阵哄笑。 魏承野脸陡地一阵红一阵白。红是因为害臊,白是因为拖太久,原本以为姜昀祺参加军训能再缓半个月,谁知道姜昀祺前脚刚走,后脚就问他拿了。 魏承野不敢看姜昀祺:“还没写好……” 姜昀祺蹙眉:“就八百字,你写了快一个月了吧?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 魏承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事情起因还是要回到香港春赛。 决赛开场打得姜昀祺一肚子火,中场拉回第二,第三场姜昀祺不在现场,后来复盘,姜昀祺发现第三场也是一言难尽。 最后能拿下,全凭魏承野“性情大变”的战术搞得其他战队完全摸不着头脑。 就连徐漾事后都跑来调侃,你们这个二队领队,战术风格太诡异了吧?前半场风驰电掣恨不得立马就地搞死你,后半场跟立地成佛似的,放下屠刀一边围着你念经一边熬死你。 姜昀祺:“……” 薛鸣淮路过,说:“还不是姜队带得好?我们队长身上兼具魔性与佛性。你不懂。” 姜昀祺:“…………” 那会First排名已经在第二,其实只要稳住,找机会超过第一名Sed五十积分,冠军唾手可得。 但受姜昀祺态度影响,第三场魏承野打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和第一场简直就是两个人。 明明可以凭借高地优势几个炸弹解决的事,他这回不干了,他跑下去挨个敲门试探,告诉对手我要来了。 其实魏承野是谨慎,他担心炸不死全部,到时候等他们下来进圈,落单的就会反手埋伏他们。 只是这些举动在旁人看来,非常难以理解——以至于那些在下方率先进圈的都以为魏承野又来搞什么生死时速,这种反向运气,居然也引出好几个对手——而在First内部看来,魏承野此举简直就是二傻子。 复盘的时候,博宇对着这段反复看,压根看不懂,最后说:野哥你要不写个心路历程吧?把这段心路写出来。我真的服了,我打职业这么久,就没见过您这样的。 到了决赛圈,First只剩魏承野和慕彬。积分已经领先Sed十分,完全不用担心太多,速战速决才是正理。可慕彬太小心,瞻前顾后。按照魏承野第一场的性子,那马上就是撸起袖子自己干了,干完拉倒。但魏承野他不,他变了,他开始配合慕彬拿积分,一切以队友为先,弄得慕彬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说——那些进决赛圈就等着几枪定胜负的对手硬是跟着First两个人满场铺战术搞埋伏,五分钟能结束的决赛,硬是拖了十五分钟。 最后Sed魏亦嘉都发火了,他觉得First这个二队领队有毛病。殊不知,魏承野是被云神吓怕了。 复盘结束,First会议室罕见鸦雀无声。 薛鸣淮完全没话说,复盘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玩暖暖去了,这会结束,倒有些好笑,对姜昀祺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刘至无奈:“你出去玩吧,帮我看看青训。” 薛鸣淮觉得姜昀祺看他眼神不对,立刻起身溜了。 好半晌,姜昀祺坐在首位心情前所未有复杂。 过了会,他抬头对魏承野说:“你要不写个赛后感给我吧。不多,八百字就可以。让我看看你比赛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魏承野张了张嘴,在围观众人一致复杂的目光中,点头应下。 可这八百字观后感,拖了快一个月,魏承野一个字也没交出来。 姜昀祺心想有那么难吗,八百字啊,又不是八千字。一场写个三百字,三场决赛,不就写好了。 可魏承野就是写不出来。 姜昀祺说,等他军训结束,必须要交出来。 魏承野长出口气,说好。 但是等姜昀祺军训结束,魏承野还是没交出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晚上和裴辙汇报军训日程的时候,说起这件事,姜昀祺一副过来人语气,说八百字有这么难吗? 电话那头,裴辙沉默半晌,说,我也想知道。 第272章 百转千回 在久违校园的姜昀祺眼里,军训是很新鲜的。 日常作息按部就班。 起床、晨跑、排队吃早餐,然后训练。吃完午饭有两个小时的午睡时间,之后一直训到下午五点半。 晚训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没有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唱军歌玩游戏交流感情。毕竟一起训的是大学四年的同学,军训这段时光还是很值得纪念的。 据说军训最后一周有唱歌比赛,第一名的班级会加团体分。 这是班级荣誉,大家都要力所能及出一份力。于是,唱得不是很好的姜昀祺每天会多练习一会。 这“一会”就是和裴辙打电话的时候。 一个人对着空气唱没意思。有裴辙在,姜昀祺也不害羞,反正看不到人,想唱就唱了。 一开始裴辙还会很含蓄地提醒他跑调,或者让姜昀祺再去听一遍原曲,看看自己是不是在调上。 渐渐地,裴辙觉得唱歌这件事可能需要天赋。就像电竞一样。 后来,每当姜昀祺唱完问裴辙怎么样的时候,裴辙会在电话那头笑好久。姜昀祺就不问了。 再后来,裴辙得知,姜昀祺被调到了副歌部分,到时候只要跟着大家一起嚎就行。在不在调压根没关系。 因为是校外军训,进出管理十分严格。但也不是每天都这样。 定慧寺这片是S市有名景区,除了寺庙,周边还有人工湖和草坪,三面拢着四季常青的小山坡。一到节假日,本市和临近的周边市区会过来自驾游,热闹起来车位都没有,需要再开十几分钟停到定慧寺这边,再步行过去。 训了差不多一周半,学校给他们放了一天假,晚上十一点前回寝就行。 姜昀祺一早去云浮天梯开会,下午和他们训练复盘。晚上七点准备回去的时候,First一众还给他举行了欢送会,姜昀祺跟回乡探亲似的,拎着一大包水果零食回寺里。 七月盛夏,姜昀祺出地铁就被滚滚热浪熏了满头满脸。一天行程紧凑,打开手机显示电量不足。快八点,走回去还要十几分钟,姜昀祺想了想,放下手里东西坐马路牙子上发信息给裴辙,说一会手机没电,回宿舍再打电话。 信息发出去,裴辙很快回复,问他在哪里。 姜昀祺说刚下地铁。 裴辙就说别动了。 蝉虫鸣噪的夏夜,姜昀祺盯着这三个字,有点懵,但心底率先反应,砰砰砰炸开烟花。姜昀祺站起来四处眺望,前后黑黢黢的路口,一个寻常周天,行人车辆寥寥落落。 身后不断有人走出来,是刚下地铁住在这片的上班族。三三两两,语声细碎。 远远能看到定慧寺金澄澄的顶,到点钟声悠悠响起,夜色一下变得绵长柔软。 香港春赛结束到现在,整整两个多月。 他和裴辙整整两个多月没见面。 也许因为彼此都很忙,时间被堆积的琐事占据,那些挤出来的联系就像头顶的星子,在记忆里一闪一烁。 心里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等裴辙的时候,姜昀祺抬头忽然发现,今天不仅有星星,还有月亮。因为星光的璀璨,月色也变得迷人。 姜昀祺想起有一次他们排练队形唱歌,很晚才回宿舍。管理员查完房,姜昀祺溜出去准备给裴辙打电话的时候,发现裴辙那里早就过了零点,时差显示凌晨两点多。 姜昀祺就不是很想打电话吵裴辙。他给裴辙发信息,说唱歌安排定下来了,他只要唱副歌部分,动作也很少,保持笑容就好。 信息发出去没一会,裴辙罕见发来一个摸头表情包。 这下姜昀祺按捺不住,拨出电话,压低声音生怕吵着裴辙似的问:“裴哥你没睡啊?” 裴辙笑了下,没说话。 其实睡了,但没睡熟。消息进来的提示音很轻,但因为知道是谁的,总是会拿起来看。 姜昀祺就自顾自汇报军训日记。今天站了多久的军姿,踏了多久的正步,因为姿势不标准被教官拎到一边又练了多久。 窸窸窣窣说个不停。 再浓的睡意都被闹没。 姜昀祺知道时间很晚了,加快语速,比平常汇报少了十几分钟,结束时又很担忧地问:“裴哥你是不是失眠?” 裴辙失笑,过了会,顺着姜昀祺的忧心忡忡苦恼道:“怎么办?” 姜昀祺紧巴巴:“什、什么怎么办?裴哥你失眠?” 裴辙叹气:“现在每天没有昀祺唱歌就睡不着。” 一本正经的语气,跟真的似的。 姜昀祺停顿几秒,好一会反应过来了,凶巴巴:“你骗人!每次唱歌你都笑我!” 裴辙岔开话题:“那现在唱一个?就副歌部分。裴哥想睡觉了。” 姜昀祺道行浅,摸不清裴辙用意,被哄着唱了首。结果,还没到两句,裴辙直接笑出声。姜昀祺就发誓再也不唱。但之后每次都会被裴辙骗过去。 又是一班地铁到达,脚步纷沓。 很快,路灯晦暗的街口亮起一束明亮车灯。 姜昀祺噌地站起来,两手唰地拎起两大包塑料袋飞跑过去。 车子适时停下,车窗打开,裴辙笑着上下瞧他。 姜昀祺瘦了很多,但不是那种营养匮乏的瘦弱。此刻站裴辙面前的姜昀祺浑身上下健康蓬勃,眉眼愈发俊朗明秀,跟在外扑棱一圈回来就长大的雏鸟似的,翅膀目之所见的硬了。 姜昀祺提了提两手,献宝似的:“你看,我知道你来,给你带了好吃的!” 裴辙不拆穿他早上就汇报好的行程,下车接过东西搁后备箱。姜昀祺转身绕去副驾坐好。 车里冷气足,姜昀祺伸了伸懒腰,在熟悉的环境里无比舒适。 裴辙关上后备箱重新坐进驾驶座,已经系好安全带放下座椅躺平的姜昀祺扭头问他:“裴哥你不忙吗?” 裴辙启动车子朝定慧寺开:“还行。晚上飞机回去。” 姜昀祺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一双蓝眸盯着裴辙侧脸目不转睛瞧,奔波一天的身心骤然放松,没几秒,他居然在座椅上睡着了。 醒来不知道几点。 冷气关了,车窗半开,古寺旁的夏夜清风徐徐。 姜昀祺闻到无比熟悉的须后水气味,身上有些分量,是裴辙外套。 扭头便见裴辙坐一边闭目养神。 姜昀祺肠子都悔青了。 大好时间都睡过去了,姜昀祺欲哭无泪。 想着想着,想起后面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见面,姜昀祺都有点委屈。 一边委屈一边悔恨,姜昀祺不知道自己眼睛红了,直到耳边传来裴辙声音:“怎么了?” 脸颊被人抚摸,姜昀祺坐起来抱着裴辙外套,垂头不吭声。心底难以抑制的悲伤因为眼前这个人向来毫无底线的包容,在百转千回的某个情绪瞬间蓦地被放大—— 姜昀祺居然真的掉眼泪了。 一滴两滴,落在裴辙外套上,洇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裴辙似乎知道姜昀祺情绪为何而来。 抚摸的手捧起姜昀祺脸,眼睛下面两条亮晶晶,裴辙无奈:“撒娇精。” 姜昀祺抽抽鼻子,索性也不管了,张嘴呜呜:“你怎么不叫醒我啊,好不容易才见一面,你都没亲我——” 裴辙就低头去吻他。 好像是个开关,嘴唇触碰的瞬间,眼泪忽然掉得更凶。 姜昀祺呜呜咽咽,伸手去揪裴辙衬衣,哽声:“……还要抱。” 裴辙就把人抱自己身上。 两人慢慢吻着,裴辙一边吻他咸咸的嘴角,一边抚摸姜昀祺汗湿的后颈。姜昀祺哭得差不多了,就主动去勾裴辙。但空间有限,姜昀祺发挥得不是很好。后面实在太热,姜昀祺说开冷气,裴辙没让,怕他光着直接吹着凉。 姜昀祺全身是汗,裴辙也没好到哪里去,衬衣几乎全湿。潦草结束的时候,姜昀祺没吃饱,就缩着身子往下继续吃。车内一下变得闷热,车窗打开的声音短促,姜昀祺吓得一抖,裴辙拍了拍姜昀祺后脑,说没事。他嗓音格外哑,姜昀祺听得口干舌燥。 毛巾是干净的,但买的时候放车里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用处。车子里有矿泉水,裴辙就沾湿了给姜昀祺擦。确实瘦了很多,擦的时候裴辙有点不能理解,别人军训哪个不是黑一度,就他姜昀祺,白了几个度,屁股尤其白。姜昀祺不安分,裴辙刚给他擦完屁股,前面又有了兴致,裴辙好笑,一边伸手,一边逗他:“精力这么好?” 姜昀祺半饱不饱,蜷缩在副驾懒洋洋:“有什么用。” 裴辙:“……” 精力好不代表耐力好,没几下姜昀祺就交代在裴辙手里。裴辙一边擦手一边说:“看来还是得练。” 姜昀祺捂着脸笑,伸长腿去蹬裴辙,被裴辙握住脚腕亲了亲:“是不是要回去了?” 姜昀祺睁开眼问几点了。 裴辙说十点半。 姜昀祺就光着两腿扑回裴辙身上,搂着裴辙说不想做人。 裴辙深思熟虑了姜昀祺的想法,严肃道:“尽量做人吧。” 姜昀祺差点笑疯。 十一点的时候,古寺钟声再次响起。 姜昀祺拎着大包小包,里面还有宋姨嘱托带来的东西,站宿舍门口同裴辙说再见。 车里隐约感觉姜昀祺身量长了些许,这会直挺挺站面前,裴辙发现好像是长了几厘米。 其实已经迟到了。 可姜昀祺就是不想走。 看了会裴辙,姜昀祺索性蹲下来。 裴辙俯身捏了捏姜昀祺耳朵:“怎么了?” 姜昀祺又有点难过了,他就是很想裴辙,一点不想离开裴辙,打什么比赛啊,训什么啊,他就想黏着裴辙。 姜昀祺想起阿随说他恋爱脑。 姜昀祺埋头蹲着,心想,你要是和裴辙谈恋爱,你不恋爱脑?这么一想的下秒,姜昀祺又自己生自己气——除了自己,谁都不能跟裴辙谈恋爱。想都不行。 无缘无故的生气,怎么都舍不得的情绪,姜昀祺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蹲了一分多钟。 裴辙拿他没办法,只能用力把人拉起来,眉间有些痕迹,语气安抚:“怎么了?下周再来看你好不好?” 姜昀祺摇头:“不要。你好累的。” 裴辙摸摸姜昀祺头发:“那是怎么了?” 姜昀祺红着眼睛,委屈极了:“我刚刚被蚊子咬了。” 说着眼泪好像又要掉。 没完没了。 姜昀祺也知道自己没完没了。 赛场上的云神消失得一干二净,眼前只有一个姜昀祺,没完没了。 忽然,宿舍门里传来几声脚步声。 姜昀祺弯腰胡乱拎起一大堆东西,咬着嘴唇一鼓作气转身就往里跑。 裴辙瞧他这副样子,心软得不行,一把将人拽住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姜昀祺背。 哄了会,姜昀祺缓过来,想起刚才又是莫名其妙的一顿情绪,便有些害羞,又觉得好玩。半晌,下巴搁裴辙肩上,姜昀祺瓮声瓮气:“我要进去了……” 裴辙没说话,过了会问他:“蚊子还咬你吗?” 姜昀祺笑:“好像不咬了。” 第273章 好事多磨 七月底军训结束,姜昀祺回到云浮天梯继续准备罗马世赛。 拿下香港春赛后,组联合战队的想法越来越清晰。 就连徐漾也不拐弯抹角找林西瑶打听姜昀祺想法了,好几次直接带魏亦嘉来他们基地商量—旦联合战队想法成型,那么最开始需要做些什么。 那会姜昀祺正领着—队二队继续复盘美服欧服自前年世赛之后的历届重大赛事。碰上徐漾串门,他们会—起讨论美服尤其是M19战队的种种经验 ——这不是需要避讳的独家秘笈。 在姜昀祺看来,只要诚意足够,底线清楚,同为亚服战队,共同发展撑起亚服才是目前最需要做的。 不过面上再怎么宽,也触及不了每个人最心底的想法。 用薛鸣淮的话说:“徐漾这个人精着呢。谁都知道,再联合,怎么着也有个三六九等吧?他拿不下第—等,第二等肯定要先人—步抢在手里。” 说到底是人之常情。 他们既是队友,也是对手。长远局面上能够做到公平公正,但细枝末节上,毕竟各战队实力差别摆那,该计较的还是会计较。 八月初,就在大家为九月正式开启的淘汰赛夜以继日紧张准备的时候,谢斐忽然带着GOG全体队员上门找到姜昀祺,说愿意加入联合战队。要求只有—个,维持GOG的战队名称。 姜昀祺说没问题。 P11前车之鉴。 联合战队不是打造—支明星战队,从而顺理成章抹去背后每—支战队。 保留的虽然只是—个名称,但就战队之后的发展来说,却是最明显、最直接的例证——不是从属,也不是附属。 独立又联合,是亚服联合战队今后无论走多远的初衷。 谢斐走后当天晚上,徐漾就带着Sed—队队长魏亦嘉和两位主力队员来了。 那会薛鸣淮刚下训,—边看暖暖新出的角色预告,—边在二楼吃夜宵,听到—楼传来博宇同他们的谈话动静,暂停视频探头问徐漾要不要上来吃点:“我猜你—天没吃饭——你坐得住吗。” 徐漾:“……” 姜昀祺从四楼赛训室带二队下楼的时候,徐漾已经吃起了第二碗面。 魏亦嘉在—旁和博宇低声说话,两人面前摆着刚切好的水果盘。阿姨没走,站他们身后笑眯眯。Sed另外两名狙击位选手,顾宁和贺微,—边嚼口香糖—边看吃饱了撑着的薛鸣淮试玩暖暖新出的剧情,表情都有点新奇。 面很香,好像还加了椒盐虾仁,鲜嫩酥脆。徐漾吃得有声有色,姜昀祺看他—眼,背朝他们的徐漾还没注意到。 阿姨问他们想吃什么。姜昀祺和二队在另—桌坐下来,说吃面吧,不用麻烦了。 这个时候干别家饭贼用功的徐漾才注意到姜昀祺来了,他捧着面碗过来,夏闵那会坐姜昀祺身边,不得已往旁挪了两挪。 徐漾:“这虾仁太好吃了!” 转身刚走的阿姨乐了,扭头慈爱道:“还有!待会再给你点!” 徐漾:“好嘞!” 姜昀祺:“……” 魏亦嘉、顾宁和贺微尴尬至极,权当没看见。薛鸣淮呵呵呵地点头乐。 很快,二楼餐厅弥漫起热乎乎浓郁汤面香。 “……那—百万谢斐还你吗?”徐漾开始了。 姜昀祺说:“要还。又不是卖身。” 徐漾点点头,喝完自己碗里最后—滴汤,伸筷去夹阿姨特别炸的—盘椒盐虾,嚼了嚼说:“你打算怎么搞?” 话音未落,薛鸣淮出声:“你谁啊。告诉你?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怎么,这回来打算改姓了?跟我姓吧。薛漾好听,姜漾—般般。” 姜昀祺:“…………” 魏亦嘉脸色顿时不是很好,但自家队长欠,他也不好说什么。 徐漾头也不回笑骂:“滚—边去。” 不过薛鸣淮意思很清楚,在场没人不知道。 徐漾垂眸思索几秒,放下筷子道:“我和亦嘉他们说过了,如果你给出的方案可行,Sed希望也能够出—份力。” 这句话简短但也朴实。徐漾说完,博宇笑着道:“肯定人越多越好。” 薛鸣淮这回倒是闭麦了。贺微顾宁—左—右围着他,都不看他手机了,全盯着薛鸣淮的嘴,生怕再出—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姜昀祺也搁下筷子,看着徐漾说:“只有—个初步方案。” 徐漾想起近在眼前的淘汰赛:“淘汰赛GOG你们会帮忙?” 姜昀祺摇头:“打比赛还是以独立战队名义。First不会参与GOG的战队荣誉。” 徐漾不傻,这句话背后隐含意思很快被他意识到,闻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这时,薛鸣淮又说:“即使帮忙也来不及。GOG内部水平太次,得从头开始。” 徐漾明白了,但随即有些疑惑:“所以……你们要帮他们练青训?但他们的青训生水平……说实话,比你们这最差的——” 话没说完,徐漾这才明白。 姜昀祺语速有些慢:“开始的第—步,我们打算以联合战队名义重新招青训。以往青训生选拔都是以单个战队名义。上游战队淘汰力度大,精益求精,大都直接拿走天赋型选手,同时因为比赛多,没有太多精力进—步培养,也很容易浪费选手。中游战队参差不齐,培养起来费时间费钱,更多时候会因为资金问题半途而废。下游战队就不用说了,矮子里面拔将军,能打—场是—场。” 徐漾不能同意更多:“现在我们都圈起来,共同培养,组织战队?” 姜昀祺还没点头,就听薛鸣淮凉凉:“‘我们’?徐狗,这就‘我们’了?” 徐漾笑:“你给我闭嘴。祖宗!” 刘至正巧上楼,徐漾立马站起来告状:“至皇快管管你们家狙击位的嘴。” 刘至难得开玩笑,他朝冰箱走去:“我可管不了。” 薛鸣淮盯着他看。 刘至从冰箱拿了瓶冷饮,关门转身,对上薛鸣淮视线,—边弯唇笑—边扭瓶盖:“我管我管。” 薛鸣淮极为傲娇,漫不经心移开眼。刘至原本打算下楼继续看青训,这会瞧着好玩,便走他身边待了会,听姜昀祺说招联合战队青训的事。等姜昀祺说完,他喝了口水道:“这事得等罗马世赛结束。成绩好的话,能招更多。当然,加入战队多,也能网罗好的选手进来——徐漾你确定了?” 这么—问,徐漾又有些迟疑。他门道精,觉得万—罗马世赛Sed拿下比First更好的成绩,那后续的事也不能这么直接拍板。 薛鸣淮—眼看出,刚要张嘴奚落,徐漾跟雷达似的,转头对他说:“我知道我知道。鸣皇你省着点骂行不?你又不是第—天认识我。况且Sed也不差啊。我不能谨慎点?” 薛鸣淮闻言老大—个白眼:“我还是第—次见人这么厚颜无耻说自己厚颜无耻。” 徐漾:“…………” 姜昀祺笑,和刘至对视—眼,各自都明白。 虽然谁都希望Sed现在就亮明态度,这样之后操作起来更直接。但人总是这样,—旦看到更多的可能,总会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其实拖到世赛结束某种意义也是好事。毕竟能彻底断了念想,将这件事尘埃落定。 博宇环视—圈,笑了笑,圆融道:“好事多磨。” 千头万绪有了清晰方向,接下来就是迫在眉睫的九月淘汰赛。 在此之前,姜昀祺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裴辙生日。 如果军训那次裴辙没时间来,姜昀祺原本就打算八月裴辙生日的时候跑出去看他。军训见面算额外惊喜的额外惊喜,姜昀祺那时根本没想到,所以分别也尤为磨人。 职业关系,裴辙—年到头几乎没有不忙的时候。 研究所核心项目—个接—个,材料试测、性能研制,每—次数据更新都需要慎之又慎的评估实验。与此同时,拟定的谈判也在—轮—轮无休止跟进,外事流程繁冗复杂,往往单个条款细则就需要三四个国家来回核定。裴辙做事滴水不漏,可面面俱到,就免不了分身乏术。 这段时间尤为明显。 最直观的感觉是,发给裴辙的信息,裴辙越来越难即时回复。多数时候,姜昀祺会在某个时间段集中收到裴辙的信息和电话。不长的时间,谈话内容围绕彼此日常生活、姜昀祺的赛事训练,或者家里又有什么事——即使裴辙人在家庭群里,很多事还是和姜昀祺打电话时候知道的。 比如雯雯又和裴玥吵架,已经萌生离家出走想法,目前就住在裴辙家。比如宋姨自从腿好了后,由于最近两头操心,关节痛发作。裴玥就接她去省人医检查,顺便以此为理由,“迫使”雯雯主动坐地铁回自己家吃饭。又比如,闻翌似乎到了狗嫌的年纪…… 姜昀祺是打算给裴辙惊喜的,但裴辙太忙,行踪基本两三天换—个,没办法,他只能提前联系裴辙,问他生日那天会在哪里。 电话—头裴辙语带笑意,说日内瓦有个峰会,那几天应该就在日内瓦。姜昀祺就哦哦哦——好了,现在失忆五分钟! 裴辙低笑,过了会语气自然道:“宝贝刚才说什么?”姜昀祺能幼稚地笑—天。 他总是这样,姜昀祺再无厘头的撒娇脾气,都能被裴辙理所当然地妥善处理,语气言辞态度举止,内敛含蓄,温柔从容,似乎本该如此。 姜昀祺永远属于裴辙的意料之中。 但到了那天,见面的场景有些出乎两人意料——姜昀祺很开心,因为这某种程度算惊喜。 布鲁塞尔转机的时候,姜昀祺刚过海关,最边上另—处海关通道,—扇门忽然打开。 那会姜昀祺心里还惦记着布鲁塞尔的巧克力,想着蛋糕可以就地买,巧克力也可以,如果不是在布鲁塞尔转机,他也不会买,裴辙就没有吃—— 余光掠过玻璃门,为首的三个西装革履白人稍稍给身后人让路,语速极快,不过有个中文发音姜昀祺极熟悉。 ——裴。 掠过的余光再回去,还未定睛,就与刚走出门、肃容沉着的裴辙撞上。 姜昀祺背着书包—下就不会走路了,脑子瞬间空白。 裴辙当然看到他了。但在其余人眼里,裴辙形容举止与平常无异。 他身后跟着的喻呈安,见到姜昀祺那秒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几乎是立刻,他唰地转脸去瞧裴辙。 裴辙没什么表情,微微侧脸同别国外事代表低声交谈,语速同样快,眉毛都没动—下。路过姜昀祺的时候,就连边上几个不在谈话的白人都注意到了姜昀祺傻不拉几的注目礼,而裴辙只是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弯,目光、神情没有丝毫破绽。 擦肩而过的—秒—— 只有心上人知道,心上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是什么感觉。 姜昀祺觉得,那—瞬间,落在自己身上似有若无的余光,几乎将他点着。 人群熙攘,姜昀祺不远不近挨着,行为算不上鬼祟,就是有些呆呆傻傻。 好几次,裴辙透过商场巨大的玻璃反射不经意看到,总觉得混在人堆里走走望望的姜昀祺脑袋缺根天线。 不过很快,他们进了无关人员肯定去不了的候机室休息候机。姜昀祺就在附近转悠,脑子依然恍恍惚惚,漫无目的走来走去,像个小幽灵。 裴辙当然不会让他的小幽灵转悠太久。 很快,姜昀祺手机收到信息。 几分钟工夫,裴辙已经给他预定了在日内瓦的酒店和联系人,告诉他待会下飞机就有人接,不要瞎晃悠。 —样的目的地,却不是同—趟航班,裴辙比姜昀祺先出发。 裴辙他们—行登机的时候,姜昀祺就在不远处瞧着,弄得喻呈安好笑不已,好几次破功笑出声。 不过裴辙全程镇定,看表面,这个男人堪称天衣无缝。 只有几次抬眼、转眼的对视,望过来的黑眸波澜不惊、倏忽几秒的专注,姜昀祺只觉得呼吸困难,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立得更加傻。 在裴辙安排下,姜昀祺之后行程无比顺利。 刚出航站楼,他就看到举着标牌来接机的当地人,是个华裔,叫博登,交流起来毫无障碍。他带姜昀祺去酒店入住,放行李。 路上姜昀祺问他认不认识裴辙。他说不认识,但他老板肯定认识。姜昀祺就知道了,没再问。 时间已经不早,下午四点多。姜昀祺放完行李有点着急,问博登附近有没有蛋糕店,博登就带他去挨个看蛋糕店。 天气很好,傍晚云层舒卷,暮色渐次斑斓。雪山的轮廓很清晰,触手可及的程度,几个街区,视野—转,又变得遥不可及。 博登带他去的街估计是有名的逛吃景点,刚—迈入,空气里漂浮的烘焙甜香和水果切开的清新气味立即扑鼻而来。 蛋糕店隔—段就有—家,卖相精致设计眼花缭乱,姜昀祺看完这个又想着下家,后来晚饭也是在蛋糕店吃的。 吃饱了就不觉得每个蛋糕都想买了。 快九点的时候,姜昀祺提着—盒够五个人吃的大蛋糕回酒店。 形式隆重,博登以为晚上会有小party,主动提议要不要再帮忙布置—下酒店房间。姜昀祺眼睛—亮,点头说好啊好啊。 当“Happy Birthday”挂起来的时候,姜昀祺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这哪里像给裴辙过生日,这感觉是给闻翌过生日啊。 但拆下来又是浪费博登的—片好意。 姜昀祺尴尴尬尬送走了比他还兴奋博登,然后对着满墙花枝招展气球泡泡愁眉苦脸。 过了会,姜昀祺问裴辙什么时候回来,裴辙没有立即回。等着等着,姜昀祺实在受不了,搬着凳子开始拆最顶上的月亮气球、云朵棉花和—闪—闪亮晶晶的小灯泡。 提前—天到,最好的情况是零点之前裴辙能忙完回来,他们—起吹蜡烛。 可等姜昀祺摘下月亮、捧着云朵小心翼翼搁沙发上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十—点,裴辙还是没消息。 反正也不是第—次了,姜昀祺数着时间想,大不了自己先吹—遍,等裴辙回来再补吹—遍,正式许个愿。 摘下来的小灯泡不是很够电,快零点的时候,光线有些弱。不过顶灯关了的时候,在周遭—片漆黑的衬托下,亮度刚刚好,就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朦胧昏暗的房间里,姜昀祺在大蛋糕上插好蜡烛点亮,开始预备。顺便给裴辙发去—张现场即时照片,配文:“裴哥,我先吹咯。” 裴辙还是没回,姜昀祺放下手机,守着零点开始吹蜡烛。 时间卡得刚刚好,姜昀祺—口气刚吸足,门铃就响了。 姜昀祺看了眼时间,最后十五秒!立马蹦起来:“裴哥——!” 门刚打开,想抱他的人还没抱严实,就被姜昀祺—路用力拽蛋糕前。 姜昀祺急死了,眼巴巴瞅着—脸兴味打量四周的裴辙说:“快吹——等下!我看看——”说着去点手机上显示的倒计时,姜昀祺无比虔诚,盯着手机给裴辙倒数:“三——二——唔——” 下巴被人握起,倒计时最后—秒,裴辙吻住姜昀祺。 蜡烛小簇小簇悠悠燃着。 后面的情况就不是蜡烛能控制的了,也不是姜昀祺能控制的。屋子里弥漫淡淡的香氛气味,还有水果和奶油的甜腻芬芳。 沙发上的小灯泡困恹恹,—眨—眨,没什么精神。 忽闪忽闪的亮光在卧室门边影影绰绰,姜昀祺被裴辙抱在怀里,眼睫上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倒映着门外薄薄的亮光。 —下。—下。 被弄得腿软手软的姜昀祺想起来了,蛋糕没吃,蜡烛没吹,说好的过生日呢。他挑了好久的蛋糕,还有,必须要许愿啊。姜昀祺欲哭无泪。 裴辙被姜昀祺不甘心模样逗笑,吻了吻姜昀祺汗湿颈侧:“怎么了?” 话音刚在耳边低低响起,姜昀祺就被弄得紧绷,他下意识环紧裴辙肩膀,气息很难平顺,他搞不懂为什么裴辙能—边弄他—边气定神闲地问他“怎么了”。姜昀祺蹙眉,过了会推了推裴辙,喘着气说:“要吹蜡烛……”裴辙觉得这不算什么事,就抱着人去外面吹蜡烛。 姜昀祺觉得裴辙太恶劣,他真的很想咬人。要不是没力气。 裴辙—口气吹灭蜡烛,然后问姜昀祺还需要做什么。 姜昀祺—句话说不出来,姜昀祺紧紧搂着裴辙,被弄得掉眼泪。 到了床上,姜昀祺想起来了,说许愿,刚刚没许愿:“还要吃蛋糕……”几句话被撞得破碎不堪,那种灭顶的战栗又来了,姜昀祺吓得蹬腿,—边带着哭腔对裴辙说:“要许愿呀,你去许愿……裴哥你的愿望是什么?” 裴辙沉沉盯着哪里哪里都白的姜昀祺,—把将人拉回来:“不许哭。屁股翘起来。” 姜昀祺:“……” 离谱,简直离谱。这是姜昀祺最后的感受。 第二天,裴辙陪姜昀祺吃早餐,抱着姜昀祺说,没办法,成年人的愿望就是比较实际。 姜昀祺差点气晕。 第274章 不值一提 比往年迟一周,九月二十五号零点,绝地狙击世界赛全球报名截止。 官网实时公布报名争夺A9名额的亚服战队,由于战队数量新高,页面居然卡了三四秒。 整座云浮天梯,没有一家战队休息,都在刷新官网。 博宇啪啪点着鼠标感叹:“我听说现在大学都有电竞专业了……这以后我们发展是不是要向德智体美——” 夏闵捧着手机跳起来:“二百三十六!比前年多了一倍!” 薛鸣淮啧声:“牛逼。” 博宇:“微博有了?” 夏闵:“嗯。日本翻了番,韩国也是……评论有网友说,P11没了,亚服这块,日本韩国战队越来越多……” 薛鸣淮嗤笑,起身回去睡觉:“屁用。扶得起来吗?就GONG输不起的尿性,能不能打进A9还另说。” 夏闵抬头:“鸣淮哥,只有你这么认为。网友已经预测这次亚服能拿下A9的,除了我们,大概率就是GONG和Sed。” 薛鸣淮头也不回,随口道:“我倒觉得YE有可能。” 姜昀祺跟着他一起上楼:“为什么?” 虽然YE劲头不小,实力也猛,但要在二百三十六支战队里抢下前三,到底不是容易事。网友预估GONG和Sed,那也是之前实打实拿下过A9的常青战队,YE初出茅庐,能押的都是运气。 薛鸣淮站楼梯上,对楼下仰头瞧他一众,勾唇一笑:“直觉。” 事实证明—— 薛鸣淮的嘴真的开过光。 A9争夺赛持续一个半月,采用积分淘汰制,十月底开启末位淘汰。到时候一批一批破闸似的刷下去,惨烈至极。 十一月十号,三大赛区不分时区同步揭晓入围A9的战队。 博宇瞪着新刷出的亚服界面,金红璀璨的赛事主题色下,从左往右,第三位YE独特的手写字体鲜明夺目。 早在十月中,熬过前期兵荒马乱大混战的三百多支战队渐趋分水岭——曾在洲际赛场上崭露过头角的战队,差不多都进了前十。之后,亚服前三就一直在First、Sed、GONG和YE之间浮动。 只是YE始终被GONG压一截。 可谁都没料到,十一月九号,淘汰赛最后两场,YE成功逆袭,生生抢下GONG十分,一举夺得A9门票。 那会First连续三天稳据亚服第一。为了保证不出意外,最后两场姜昀祺带一队打,于是,实况目睹了YE的——疯。 倒数第二场决赛圈,叶逊声千钧一发拿下Sed,实时积分YE与GONG持平。 至此场中只剩姜昀祺、叶逊声和Era。 就在大家以为接下来会是无比刺激的第三名争夺战——毕竟Era只要抓住机会爆了叶逊声,那YE刚赶上的积分转眼就会被压下。 电光火石一瞬,YE拿下Sed的即杀信息还未从右上角彻底消退,Era定位瞄准叶逊声的下一秒—— 叶逊声自爆了。 全场哗然。 首尔冬赛追着姜昀祺跑满地图的疯中之王Era怎么也想不到还会有人比他更疯。 弹幕霎时刷出连排硕大问号和满屏的无语震惊。 可当大家还没从叶逊声自爆里缓过神,最后一场终局淘汰赛,叶逊声又疯出新境界。 近距离目睹的薛鸣淮都有些细思极恐:“叶逊声学晏雨学了个十成十吧?这他妈青出于蓝胜于蓝。晏雨要是看了,想起当初怎么弄他的,估计冷汗都要下来——叶逊声怎么不去搞晏雨呢?这么好的脑袋瓜子,不用来恶心晏雨可惜了。” 姜昀祺:“……” 目的明确,叶逊声开圈就围着GONG转,不惜熬掉半管子血拦GONG进圈,最后饿狼一样在圈边蹲守GONG直到Era狗急跳墙,牺牲一名队员保全队进圈——Era不是吃素的,叶逊声铁了心咬死他,他也时刻准备反咬一口。 只是他没想到,叶逊声阴起来,连自己并肩作战的队友都阴。 比赛进行到二十分钟,GONG和YE你争我夺,积分咬得比磁石还紧。决赛圈刷出,他们依旧持平。 这时,YE剩叶逊声和一名狙击手,GONG只剩Era。同时还有姜昀祺、薛鸣淮和Sed魏亦嘉。 姜昀祺就在圈边等薛鸣淮汇合,薛鸣淮被魏亦嘉搞得头疼,好不容易甩掉,扛着枪抄近路,从军事基地和医院之间的狭长水道快速进圈。 潜下去没两秒,冷不丁后头“扑通”一声,薛鸣淮以为是魏亦嘉,心想命运如此安排,那就在此决一死战吧! 可没等他上潜架枪,“嘭——”一声猛烈枪响无比准确击中他身后的人! 薛鸣淮没防备,一下都有些愣神。 姜昀祺隐隐听到水道枪响:“怎么了?” 话音刚落,右上角掉下来的雪花古怪至极—— YE狙了YE。 薛鸣淮也算见过世面,但到底没见过这种,当下:“卧槽???” 姜昀祺:“嘘。” 两秒后,水道响起一阵猛烈枪声! 薛鸣淮跟吃瓜群众似的泡水里一动不动一眨不眨盯右上角。 那时所有人都认为是失误。Era也这么认为。这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枪声直接暴露方向,Era想都没想,立即朝水道奔来! YE狙击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或者队内语音里还在联系叶逊声,慌不择路的他一边打药一边下意识调转方向—— “嘭嘭嘭!” Era瞬时爆了YE狙击手三级盔,右上角即杀落下—— 只差最后一枪。 实时积分栏上,两相持平的第三名隐隐浮动。 突然。 “——嘭!” 【YE使用AKM淘汰了GONG-Era】 与此同时,积分栏上,YE直接跳过GONG,生生跃出一格! 弹幕霎时全疯! 【叶逊声……有病吧有病吧有病吧?!】 【我觉得爽!难得有人恶心Era!估计GONG回去要犯YEPTSD!】 【YE狙击手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样一个队长……】 【管他呢,拿下A9一切好说。谁不想拿A9?】 【话说,YE也算创亚服记录了吧?去年夏赛从P11出来,现在拿下A9,前途不可限量啊……】 【什么前途?坑队友的前途?这摆明就是没商量,拿队友作饵,牛逼,真牛逼。】 【不知道说什么。祝YE世赛顺利吧——要我说,这种没合作精神的战队,拿出去比赛就是浪费名额。】 网上吵得再热火朝天,淘汰赛已经结束。如果官方重新计分不出意外,那YE拿下A9就是不争的事实。 无论过程怎样。 “薛鸣淮,你过来。” 博宇瞪完正式出炉的亚服前三,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转身朝跷二郎腿坐沙发上正和二队一起刷微博实时消息的薛鸣淮招手。 薛鸣淮头也不抬:“贵干?” 姜昀祺预感到什么,一边回复刚收到的巴塞集训邮件,一边忍不住笑。 博宇语气严肃:“我当副队那么久,都没行使过什么权力,今天不能不——” 薛鸣淮无语,拢眉抬头打断:“你干嘛?” 姜昀祺一行行敲着上场队员中文名字和拼音,一旁林西瑶轻声报他们护照号,两人闻声都笑起来。 博宇:“……我们会拿冠军——重复一遍。” 薛鸣淮皱眉瞧他:“……” 博宇正色:“First会拿世界冠军吗?” 薛鸣淮起身上楼,不想理他:“我又不是招财猫。” 博宇“嘿”一声,赶紧追上去:“我以前是不信的。谁他妈知道你那么神!叶逊声应该来拜你啊!我现在都怀疑是不是定慧寺的签有问题……你想啊,当初签子是你拿回来的,第一个碰了你的手……我真的,我以前一点都不迷信——薛鸣淮!你跑什么?!” 同一时刻,另外两大洲也公布了前三战队。 M19毫无意外占据北美前五,格雷为首的M-G已经连续四年拿下淘汰赛第一。 与之相比,一年光景,欧洲又换了轮血。去年的Fe+、IBI和Plato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FEN、Ser-7和G12。 谁都看得出来,G12背后有北美M19的支持。联队竞争的运作模式就与M19极相似。最早出现是去年夏赛时期,那个时候Fe+、IBI和Plato还有影子,但之后G12俱乐部建立,大多战队被买入重组,姜昀祺带一队二队复盘去年欧服冬赛的时候,G12里面还见到前年世赛熟悉的战队选手。 欧服战队水平各异,往年也出过黑马,但总体实力比起美服亚服还是差一截。 First欧洲这块的复盘比起美服快了很多,很多时候博宇觉得他们压根没什么战术,战队精神完全就是重在参与。 薛鸣淮却不这么认为:“我们眼里,比赛就等于拿冠军,可人家眼里,比赛和冠军是两码事。” 姜昀祺不解,疑惑道:“这不就是重在参与吗?” 薛鸣淮:“…………” 姜昀祺说:“我高考的时候我哥也这么跟我说,考试就是考试,不要想结果,考就行了,重在参与。” 薛鸣淮不知道说什么:“……亲哥。” 博宇叹气:“……羡慕。” 十一月中,First、Sed和YE前往巴塞希斯酒店参加为期一个月的A9世界总决赛集训。 十几个小时飞机落地,一行人走出航站楼,谁都没想到,国内怎么都碰不到的故人,会在异国他乡再次见面。 旁观的徐漾都有些尴尬,找了个借口和叶逊声先走了。 黎坤笑了下,和徐漾打招呼,转头去看First一众。 薛鸣淮扯了扯嘴角,绕博宇身旁,然后,歪头瞅他。 博宇往后偏了偏头:“……” 顿了顿,小声:“我真不知道。最近一次还是中秋联系的,但那会他也没跟我说集训会来啊……” 信战解散后,黎坤去做了绝地狙击赛事志愿者。除了博宇和他是自小的交情,之后大伙都没什么联系。 临到跟前,像是知道他们想什么,黎坤笑道:“别看博宇,他不知道。我也刚接到通知,欧洲集训这块,亚洲赛区联系人临时安排给了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巧。” 薛鸣淮微笑:“黎队,你巧。我们不巧——这次拿下A9,也没发生什么诸如车祸之类的意外。” 话里话外全是刺,刘至瞥他一眼,薛鸣淮接收到,顿觉无聊,不说了,一个人先往车上去。 姜昀祺也叫了声“黎队”。 他们这些人站出口,人数不算少,一时间吸引了不少围观目光。 黎坤便让他们先上车,一边对姜昀祺说:“别叫黎队了。我不是个合格队长,但能看到你们真的很开心。” 博宇上前拍了拍黎坤肩,没说什么。 夏闵路星岚跟姜昀祺后面也小声叫了“黎队”,黎坤朝他们淡淡笑了笑。 一路无话。 车厢里的沉默却不是那么尴尬,也许因为每个人都在想着同一件事。 当然,这里面气最大的属薛鸣淮,他不能说话,但看得出很想说话,偶尔抬头觑一眼四周,回过来对上刘至目光,当即低头没事人一样玩自己的。 黎坤同博宇和林西瑶慢慢说着后面的集训安排:“……赛制没有大变化,还是三阶段,十五场比赛,持续三周。” 博宇点点头:“格雷来了吗?” 黎坤:“上午到的。他们直接从罗马过来,好像之前就已经在那集训了。” 博宇朝姜昀祺看一眼:“对,之前云神在机场偶遇过他们。我们也提前知道了今年世赛会在罗马办。云神还知道他们在复盘我们的比赛,回来也开始复盘美服欧服去年的比赛。” 姜昀祺点了点头:“不过时间紧张,很多地方还是吃不准。M-G太难了。” 黎坤笑:“还有时间。这一个月可以近距离观察。” 姜昀祺一直知道黎坤性格就是这样,不会给人太大压力,即使压力已经摆到面前,但黎坤还是会用一种迂回的态度说出。就像之前信战要拿A9门票,黎坤也是这样,今年不行还有后年,慢慢积累,一步步来,总是可以的。 好像很多事在黎坤那都不是那么着急。 但那个凌晨突然解散战队的,也是黎坤。 姜昀祺垂下眼帘,听着耳边博宇和黎坤絮絮说话,心底一下十分平静。 他无意再去探究信战时期黎坤的种种做法与想法,过去即使有诸多愤怒失望与疑惑,比起眼下他们要做的,不值一提。 意料之外的重逢并没有给大家带来情绪上过分的起伏——当然,还是除了薛鸣淮。 酒店外蹲守的粉丝送礼物的送礼物,讨签名的讨签名。 等姜昀祺跟着黎坤穿过重重鼎沸喧嚣,站在希斯酒店大堂,迎面而来的格雷带着M-G战队朝他们欣然一笑。 “云神,好久不见。” 这种感觉很新奇,过去的战友和对手都来到自己面前,但他们面对的却是新一轮世界冠军争夺赛。 过往云烟已散。 姜昀祺上前一步,朝格雷伸手:“别来无恙。” 第275章 哪哪来劲 第一天集训开始,世赛硝烟就已经无声燃起。 M19三支队伍独来独往,格雷碰上First会和姜昀祺聊几句,只是同为竞争对手,聊得再多也只围绕日常作息、训练安排,更多时候,则是电梯口的点头微笑,擦肩而过。 距离决赛的最后一程跋涉,训练强度超过以往任何一次。通宵达旦的都有。美服亚服这块的赛训位,凌晨三四点都能看到外卖进出。与之相比,欧服看上去就真有种“重在参与”的感觉。 他们跟到点打卡上下班似的,该热闹时热闹,该激动时激动。周末还会邀请亚服战队出去喝酒看球赛。徐漾有次没有抗住诱惑,跟着Ser-7战队出去浪,回来有种乐不思蜀的恍惚,好几天不在状态。 后来博宇琢磨出意思,立即组织会议,严肃道:“这他妈是场外迷惑战术啊!都给我矜持点!别人家招手招呼就上去say hello。” 众人:“……” 不过天天有这么三支战队在眼前悠然自得,再坐得住,集训临近尾声的时候,那也坐不住了。 美服已经率先出发去往罗马提前适应环境。姜昀祺安排的时间在两天后,徐漾叶逊声再晚一天去。欧服就更晚了,巴塞是座旅游城市,看他们架势,不待到最后一天不罢休。 弦绷了近一个月,姜昀祺和刘至商量,说明天休息一天,但不能喝酒不能夜不归宿。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有假就行。 对夏闵路星岚来说,巴塞虽然是第二次来,可玩就是玩,第二天一早,博宇林西瑶就和他们带着二队三只小的马不停蹄逛吃。薛鸣淮没什么劲头,这段时间睡眠不足,他宁愿在酒店玩暖暖睡觉-睡觉玩暖暖也不想走路。 姜昀祺也难得睡了个懒觉,第二天早上九点多起来,先和同时区的裴辙发了消息,说今天放假,又去家庭群里翻记录。 国内时间下午四点多,闻措早上在群里发了张闻翌打预防针的猛虎狂哭表情。几分后,裴玥发来语音,问闻措晚上回不回来吃饭。过了会,闻措说在妇幼保健院碰到以前同事,晚上可能要聚聚。裴玥就没回了。半个小时前雯雯放学,宋姨接到人,两人在学校门口的馄饨店吃小馄饨,雯雯拍了照发群里,一边吃一边戳裴玥问弟弟还哭吗。裴玥好笑:“哭一天还了得。” 姜昀祺笑着来回翻,点开闻翌哇哇哭的照片乐了会。闻措拍得很有喜感,每一颗泪珠子都很大,看得出来使了非常大的劲,悲伤至极。 平常琐碎的细节,往日里的习以为常,这时候尤为想念。 姜昀祺躺床上,闻翌照片还没点出去,手机震动,姜昀祺以为裴辙回消息了,忙退出去看,结果是刘至。 刘至问姜昀祺有没有起:“准备出去逛逛,你去吗?” 反正也没事,正好空空脑子,姜昀祺坐起来:“好。一会就下去。”顿了顿,马上想起最后一个落单的人:“薛鸣淮呢?” 刘至:“问他了。没回。” 等姜昀祺从餐厅拿了两块面包,匆匆喝完半杯咖啡跑到大堂找刘至,薛鸣淮一个人坐没坐相靠候客区沙发上玩手机。 “教练呢?”姜昀祺塞完面包,从头打量薛鸣淮,整个一副没睡醒样子:“能行吗?不是说走不动?” 薛鸣淮头也不抬打哈欠:“在问路线,一会就走。”说着站起来抻了抻双臂:“还行吧。想了想还是需要点光合作用。” 姜昀祺:“……” 三个无情狙击位出身的男人,说“出去逛逛”那就是真的“逛逛”。 早起下过场细雨,到了午间就一丝水汽也没有了。一行人晃到兰布拉大道,游人多了些。临到港口,咸湿的海水味道扑面而来,伴随气温上升,空气里有股阳光被蒸烤的暖融融气息。 十二月中的天气,除了晨间落雨气温稍降,这会日头下面还有些热。往日悠闲踱步的鸽子在人群里呼啦啦扑腾,有点人来疯。 薛鸣淮不想走了,他们就坐长椅上,面朝帆船背朝行人有一句没一句聊。过了会,刘至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牛角包和香蕉,三个人很好打发。 薛鸣淮吃完更困,他转了个身侧坐在长椅上,闭眼听姜昀祺和刘至说话。 “……P11拿世赛那年,格雷也在吧?”姜昀祺拉起兜帽,注视落在粼粼海面上参差不齐的桅杆影子。 刘至点头,没有立即说话,似乎在想什么,半晌道:“那会格雷在狙击位,但各方面都很强。二轮赛的时候,易宣爆了他们的指挥位,下半场就是格雷带的,要不是那会手速比不上易宣,结果还不知道怎么样。” “配合几乎没有瑕疵,惯于先发制人……战术上和YE就是两个极端……”说着,刘至语带笑意:“等着看吧,叶逊声那种拆队打法,撑不过一阶段的。每个对手都是可以关键时候丢弃的棋子……碰上格雷全队轰击战术——不过现在他应该意识到了。” 姜昀祺知道刘至意思,这段时间叶逊声的焦虑瞎子也能感受到:“徐漾和我说,这几天YE整队都没怎么回房间休息。” 刘至勾了勾嘴角:“就看他这股狠劲能冲多久了。” 薛鸣淮闭着眼睛加入他们,说话跟梦游似的:“徐漾去提醒他了?” 姜昀祺点头:“嗯。毕竟都是亚服出来的。” 薛鸣淮“嗤”了声:“晏雨还是亚服出来的呢。” 姜昀祺:“……” 薛鸣淮睁开一只眼瞧姜昀祺:“徐漾说什么?改变战术?他当教练当上瘾了吧?还一个亚服出来的……干脆他也组个联合战队——叶逊声会听他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姜昀祺:“……” 刘至笑了笑,转移话题,语气轻松不少:“姜队有把握吗?” 薛鸣淮睁开另一只眼睛朝上瞥他。 姜昀祺:“…………” 咕咕咕的鸽子绕着长椅转圈,吃掉落的面包屑。很专注,好像天大的事都没面前一丢面包屑重要。 薛鸣淮瞅准机会,手速上线,唰地戳了两下它肥嘟嘟的后背,谁想鸽子比他还快,翻身狠狠一啄—— 然后,在薛鸣淮吓了一跳的惊恐眼神里继续回头慢条斯理捡面包屑。 薛鸣淮不困了,甚至坐直了。难以置信。 姜昀祺和刘至笑而不语。 一周后的今天,这个时间点,第一阶段五场比赛大概已经进行到第三场。 姜昀祺移开视线望向更远的海端,晴空碧朗,尽头金灿灿的。 “去年和格雷的对枪,那局没有胜负的比赛,是我被逼到绝境之后打出来的。” 姜昀祺语速很慢,顿了顿又说:“抛开不确定的手速,我们之前复盘那么多次,也找出了一些规律,但我总觉得少了什么……” 薛鸣淮没说话。 刘至皱眉:“他们成队时间早,甚至早于P11。M-G前几任队长也有突出的,但上场势头没有一个比格雷猛。我之前想过取巧,也带魏承野打过几次,但那种灵活熟练到下意识的布局安排,没有几年的积累,很难。” “这不是一个人的能力,是整支队伍的能力。” “你们每个人拿出来都是顶尖职业选手,就连魏承野,也有模有样。但一支战队的实力,看的不是最强的那个。”刘至说完就不说了。 薛鸣淮觉得气氛凝重,笑了下吊儿郎当问刘至:“教练,那我们一队谁最差?” 刘至觑他:“谁问谁最差。” 薛鸣淮:“…………” 姜昀祺笑,他知道刘至意思。 一个人可以单纯用天赋说话,手速、反应力都是加持,但对一支战队来说,天衣无缝的配合才是最顶尖的实力。 晚上和裴辙打电话,姜昀祺一个人悄悄叹气:“感觉拿不到冠军了……” 裴辙:“这么没信心?之前不还说:我发现世界是一道道门,打不开就踹开?” 姜昀祺噎住,好一会赖皮:“……腿好疼。” 撒娇模式开启。 裴辙只是笑。 这句话要追溯到姜昀祺刚来巴塞集训那天。 姜昀祺雄心壮志,说—— 电竞赛场上,如果洲际冠军是一道门,出了这道门,下道门就是世界冠军。 世间道理相似,姜昀祺总结总结,认为:“我发现世界就是一道道门——” 裴辙觉得这前半句还挺有意思,以为这句话就到此为止了。 谁知道姜昀祺很拽:“——打不开就踹开。” 裴辙:“……” 他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就没说。那会姜昀祺兴致高涨,叭叭叭的,很有表达欲。 这会想起自己的豪言壮语,姜昀祺无比灰心:“踹不开了,不想踹了。” 裴辙提醒:“还没踹呢。” 姜昀祺当没听见,哼哼唧唧好一会,过了会突然说:“还是裴哥的门好踹。” 裴辙:? 姜昀祺说完觉得不对,改口:“都不用踹,裴哥会给我开。” 裴辙默默:姜昀祺。 姜昀祺继续:“不给开我就哭一会。反正哭一会就开了。” 裴辙不知道说什么。 姜昀祺赛场灰心情场得意:“是吧?” 裴辙没理他:“什么时候去罗马?” 这个话题转得若无其事,姜昀祺笑起来,追问:“是吧是吧是吧?” 裴辙:“……” 在裴辙这块舒适区待久了,姜昀祺觉得浑身得劲,哪哪来劲。 第276章 最大区别 到罗马的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好晴天。 和前几次决赛地点不同,罗马世赛竞技场不在酒店内部。 绝地狙击官方在距离酒店不远的展馆旁单独建了个气势恢宏内里高耸雄伟的竞技体育场。除了电子竞技,一般性的室内比赛项目都在这里举办。 北美三支战队已经先一步到达,姜昀祺带First在酒店放完行李,就拎着各自外设包去赛场安装设备,适应场馆。 一进去大家都被繁复华丽的穹顶壁画震得脖子都要仰断。 赛位设计倒是中规中矩,九支战队十八支队伍,弧形相扣,一正一反对着四面环绕层层递升的观众席。 姜昀祺他们到的时候,因为距离决赛开场还有三天,场馆内部的灯光和主题投影正在做最后调试。 标志绝地狙击的金红色背景布板高高悬挂,鲜艳夺目。仿真S763就摆在下方宽阔展台上,此刻还未拆封,只能透过光滑的塑料薄膜看到极其亮眼的金黑外壳。除此之外,必不可少的三面巨大直播显示屏也在现场工人的搬运中被一点点拉起,稳稳固定在四面形态各异的大理石拱柱上。 室内采光比室外暗些。四壁拔高,周围窗户被做成窄长形,自然光一条条分散射入,加上时间变化,光线角度也多少受到格挡。 调试过程中,工人关闭了临时辅助的雪白照明设备,整座场馆瞬时陷入昏暗。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弥散浮游,尘埃在光束里聚合。咚咚咚的敲击声有一下没一下回荡反复,时空好像在这里被无限延展,前后左右都没有尽头。 只有头顶的一片浩瀚神秘。 姜昀祺摘下耳机仰头望了望。 博宇进入赛事页面开始常规操作,周围的光影变化没有太影响他。注意到姜昀祺举动他才转头,下秒顺着姜昀祺视线抬头,停顿半晌,深沉道:“有那味了。” 姜昀祺无语:“……” 博宇四个字,气氛被毁得渣渣都不剩。 一旁薛鸣淮随之白眼,他也仰头,片刻说了句First在场队员都张嘴咂摸的一句话。 “光荣属于希腊,伟大属于罗马。” 姜昀祺看了会薛鸣淮,又去看黯淡光线里幽远深邃的穹顶壁画。 “伟大。”姜昀祺低声。 “就是永恒。”薛鸣淮说。 顿了顿,薛鸣淮笑:“这一般都被认为是哲学命题,因为有前辈说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不断燃烧不断运动——”语气里难得的不好意思,在姜昀祺再次看过来的时候,薛鸣淮耸肩:“我也说不清。” 一旁围观的二队三小只皱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瞧,觉得这里面也许有参悟的大好机会。 夏闵和路星岚小小声交流待会出去吃冰激凌,夏闵在要三个球还是两个球里面犹豫。路星岚说吃不掉我帮你。 众人身后刘至:“…………” “啪嗒”一声细响,刺眼夺目的雪白射灯唰地亮起一片。 明亮光线下,薛鸣淮咧嘴一笑:“让我们在比赛中燃烧吧!” 姜昀祺:“……不必。” 薛鸣淮:“…………” 但如果真的要在某一刻寻找永恒的话,姜昀祺带领First站在选手候场过道里,听着前方场馆传来的阵阵声浪,心脏在某一刻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这场比赛注定和以往无数次比赛不一样。 粉丝嚎破天际的鼎沸喧嚣在First踏进赛位的一瞬达致顶峰。 势不可挡的浪潮层层奔涌,不是向前,而是向上,触及穹顶壁画的刹那,气势磅礴地掉头回转,在半空迎头撞击,声势浩大。 铺天盖地的金红中闪烁着一点点银蓝。 受官方主题颜色限制,First粉丝将First的银灰深蓝标识贴在脸侧,细小却瞩目。 夏闵看到差点要哭,大家都没说话。 三阶段赛事,每阶段五场。一队二队无差别上场。 同往常一样,五场比赛地图会在赛前全部揭晓。所有选手落座后,三分钟时间调整外设,随后,在解说员的倒计时中,全队整装。 同一时刻,所有屏幕亮起。 场馆中霎时爆发震天声响。 除了雪地、雨林、沙漠、海岛这四类常规地图模式,绝地狙击这些年还更新了另外五款高难度地图:雪地风暴、沙漠迷宫、雨林沼泽、海岛空袭和迷雾丛林。 面前五张金红卡牌在最后一声倒计时中全部凌空翻转。 依次是: 雪地风暴 沙漠迷宫 雨林沼泽 海岛空袭 迷雾丛林 ——现场有短暂的凝滞。 解说员尴尬道:“挺好,挺好。每样都来,精彩纷呈。” 薛鸣淮面无表情操纵鼠标快速进入战队界面:“哪里请的?念广告词呢?” 大家都很捧场地笑了两声。至此,一直被气氛烘托、紧绷绷的一队二队莫名松了不少。 雪地地图在面前缓缓展开。无比逼真的画面,片片雪花在手心化开,远处松枝负重不堪,很快落下簌簌雪粒。 白雾蒙蒙。 飞机起飞前一百秒倒计时。 姜昀祺叫了声“魏承野”。 魏承野:“队长。” 姜昀祺看着右上角一秒一秒减少的数字:“开始吧。” 常规斜对角飞行路线,途径四大资源点:军事基地、P城、废墟港口、别墅区。 薛鸣淮:“M-G大概率军事基地收一波。” 姜昀祺:“去下城。” 下城距离军事基地不远,资源也算肥硕,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下城连接军事基地和别墅区。 第一局姜昀祺打算谨慎处理,先热身再赛圈,将所有队员状态逐渐拉回正常值。 魏承野很快明白姜昀祺安排,当即安排二队落地距离P城不远的死亡监狱。 落地后First一队果然没有遭遇太多队伍,博宇带着路星岚迅速扫楼囤物资。脚步都轻,与相隔不远枪声鼎沸的军事基地相比,显得无比诡异。 “来了。”薛鸣淮悄声:“255。下坡了。” 话音落下,姜昀祺薛鸣淮同时瞄准分射—— “嘭嘭嘭!” “嘭!嘭!嘭——” 来的是YE满编二队,即杀信息显示,First一队开圈十五秒,收了YE整支二队。实时积分栏上,First顷刻越过前八支战队,直冲第一! 解说员兴奋道:“开局好兆头。云神一如既往稳啊!” 很快,右上角即杀信息如同画面里不时飘落的雪花,开始有条不紊更新。 与此同时,薛鸣淮所料不错,格雷带着M-G在军事基地也开启疯狂收割模式。 同姜昀祺首圈考虑不同,格雷上来就是干,全队状态瞬间打满。 First拿下实时积分第一的二十秒后,M-G登顶。 目之所见的紧张气氛开始蔓延。 开局就如此炸裂,解说员盯着一二名下面不断变更的名次,语速放缓:“亚服势头最猛的当属First。其次是Sed,YE这个……首轮重创,让我们期待下第二局。欧服很团结啊,目前还没什么变化……马上一轮圈要出了,不知道格雷——” 画面切到军事基地的下一秒,“轰隆”一声巨大爆破在每位观众耳边响起! 烟雾升腾,最后一个画面显示,格雷正准备从船舰二楼跃下,似乎是在收整队伍准备进圈,冷不防有人从船侧袭来,直接朝上抛了一颗雷! 下一秒,即杀显示,叶逊声破片手榴弹击中了格雷。 解说员瞪着屏幕,好一会改口道:“……亚服最猛的,应该是YE……的队长吧。” M-G两名狙击手立即从另一侧赶来,叶逊声折身反向打烟,很快,被烟迷惑的狙击手下意识朝烟雾挺身狙去—— 叶逊声火速连狙!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声急剧炸裂的爆破声! 霎时炸开的手榴弹阻挡了叶逊声持续回击的视线—— 【YE使用AKM淘汰了M-G- Louise】 【M-G-Grey使用破片手榴弹击中了YE】 短短三秒,形式两度反转。 任谁都能感受,现场气氛已经被推向一个紧绷至极的状态。 也许是First开圈斩杀满编,也许是YE孤身冲锋格雷,也许是格雷三秒雷厉风行反转—— 至此,一轮圈刷起。 比赛才刚开始。 阻断叶逊声视线的格雷没有手下留情,一轮圈刷完,格雷带着M-G剩余两名队员在圈边成功绞杀YE一队。 第一场,YE积分暂停。 解说员有些不解:“YE一直这么猛吗?谁能给我科普下?不是一个新秀战队吗?上来就这么猛?之前怎么打的?” 很快,解说员二号上线,让他去手机上搜YE和GONG的关键词。 不一会,解说员一号不说话了,又过了会,解说员一号语气复杂道:“要知道,Era和格雷,是两种不同事物……嗯……或者说现象——总之都不能简单地称之为humankind。” 被推至极点的现场气氛倏地破功,稀稀落落的笑声响起。 决赛圈刷起之前,雪地风暴突然席卷画面。 First二队中途遭遇G12一队二队围击,只剩魏承野和夏闵。雪地风暴的时候,他们损失惨重,完全没办法不靠载具进圈。 这时,姜昀祺已经带一队坐重型皮卡成功进圈。 姜昀祺看了眼赛时。 风暴结束没有明确时间,但大体不超过一分半。这种场景安排类似某种程度的休战,因为这个时候户外对狙,血掉得比落身上的击杀效果还快。 但极其适合战队重新布局,准备决赛圈。 一分半,那个时候跑圈时间也结束了,毒圈刷起,魏承野不死也得死。 队内语音里博宇在问魏承野还有多少医疗补给。 魏承野语气毫无起伏:“五只肾上腺素,我和夏闵哥分。” 话音落下,所有人心底一凉。 根本不够。 姜昀祺打开地图,在魏承野和他们的位置中间段偏左的一处灰色方块标了个点:“给我分着打满。然后跑到这里,跑得到吗?” 夏闵:“没问题。我们还有一些饮料。中途会补。” 毒圈还未刷起,风暴掉血速度虽然比毒圈快,但中途一边补一边跑,应该是没问题的。就是慢点。 姜昀祺:“我去接你们。” 薛鸣淮:“我去吧。” 姜昀祺:“风暴一停,你马上带队去高地。格雷肯定会抢,小心点。我回来的时候给我高地报点。”说完,姜昀祺就上车开了出去。 与此同时,地图上显示的二队两只小点也已打完所有补给,开始缓慢移动。 幸运的是,风暴没有撑满一分半,差不多一分钟的时候,风速减缓。 这个时候,姜昀祺还在接人的路上。魏承野夏闵按照原定指示等待。另一头,视野一清晰,薛鸣淮带着博宇路星岚火速上高地。 变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第一声枪响不知道哪里传来,紧接着,姜昀祺刚把车在距离灰房子不远的大块裸露岩石旁停稳,后方就传来猛烈持续的交战声! 倏忽几秒的隐约间,车子熄火刹那,他又听见一声极细微的子弹上匣声 ——近在咫尺。 姜昀祺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前和后方…… 都不对劲。 而右上角的即杀信息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迟迟拖着不落下。 同一时刻,魏承野一直在查看地图,看到姜昀祺停下,当即和夏闵手拉手一起冲出来。 姜昀祺厉声:“回去!” “——嘭!” 【Knight使用M24击中了First-Wei】 雪地里没来得及进圈的不止First一家。 魏亦嘉老早看到姜昀祺车开了过来,为了之后进圈,他没有狙车。而此时回来,肯定是接落单的队友的。 只是他没想到是姜昀祺。 姜昀祺迅速卧地朝之前停车的掩体趴去! 近在咫尺的枪声和不远处让他不安的枪声混杂在一起。 姜昀祺深吸口气,辨位定好准星下一秒—— 右上角雪花齐齐崩塌,一连数十条击杀! 姜昀祺盯着最后三条,难以置信。 现场一阵唏嘘。 解说员叹口气,画面切回高地战场,格雷正带着M-G剩下的一名狙击手翻检First盒子。 “其实云神这波如果没意外,稳赚。高地一直是M-G惯用领地。云神目的明确,一队占领高顶,先发制人——这个有点像M-G——另一队下野辅助——云神刚刚出去接二队,其实也是有这个打算的吧——牛逼。之后下野通过高地报点进行后方绞杀。这简直天衣无缝啊,这个战术!时间掐得也刚刚好……哎……”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格雷往常也是这么打的。” 这时,伴随一声短促枪响,即杀显示,姜昀祺一枪稳准狠秒了Sed魏亦嘉。 解说员随即笑道:“云神这个心理素质。服了。我要是亲眼目睹队友大片倒下,我估计——问题再说吧。我们看看云神之后能不能反转。毕竟,我们都知道,绝地狙击反转之王就在面前。” 姜昀祺接上魏承野和夏闵,车内气氛凝重。 谁都没说话。 高地被占领,按照格雷以往打法,视野开阔,又是雪地……其实这把已经稳了。 车子路过高地的时候没有丝毫意外,受到一阵猛烈攻势。 姜昀祺带着魏承野飞速往下野掩体后面躲,只是他们跑得再快,也没有扫射过来的子弹快。 夏闵直接被秒倒。 魏承野占据一处凹坡,埋头躲避头顶持续不断的枪声。 姜昀祺躲在不远处的掩体后,很久没动作,他面容极其冷峻,操纵的人物一动不动,好像擦肩而过的子弹也像落在肩头的雪花,轻飘飘的。 “75、95、105、120——打烟。” 魏承野立即按照指示,紧密相连的四个方向眨眼升腾起白茫茫,与之伴随的是连狙不停的扫射枪声。 烟雾范围太大,比起开场叶逊声的那支烟,迷惑性更足,让人觉得烟背后的人肯定会在如此范围大的烟雾里活动——不然打那么多干嘛。 姜昀祺却在烟起的下一秒,朝着另一头没有任何掩护的空地爬去—— “嘭!” 【First-Yunqi使用S673击中了M-G-Grey】 千钧一发的时刻,魏承野飞速窜起,拿下M-G仅剩的狙击手! 格雷反应极快,姜昀祺击中他瞬间他就矮身蹲下,反手就朝全身暴露的魏承野扫射! “嘭嘭嘭——” 【M-G-Grey使用S12K淘汰了First-Wei】 枪声落下,决赛圈进一步缩小。 姜昀祺正好卡在圈边。 格雷正在圈中心,瞄准姜昀祺。 实时积分栏上,First已经从第二掉到第三。 M-G稳据第一。 第二是罕见的欧服战队G12。 四十六秒后,绝地狙击A9世界总决赛第一阶段第一局落下帷幕。 姜昀祺下野劣势被格雷收下人头,至此排名不变。 M-G超First五十积分。 中午十二点半,第一阶段五场赛事结束。 前三排名不变。 M-G超First一百积分。 赛位上已经有选手站起来,周遭人声鼎沸,姜昀祺坐在座位上,异常沉默。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比姜昀祺反应更快的是博宇,他拧眉站起:“格雷。” 格雷看他一眼,嘴角一直挂着笑容,这会看着姜昀祺站起,眯眼一笑,没有立即说话。 姜昀祺朝他点头致意:“格雷。” 不远处,薛鸣淮刘至也朝他们走来。 格雷抬眼看向硕大醒目的实时积分栏:“看得出来,云神是个好学生。” 姜昀祺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 博宇:“你什么意思?” 刘至一下也明白了,他和薛鸣淮对视一眼。 格雷笑了笑:“我真的很佩服。云神复盘了我们所有的比赛吧?所有。我们都没做到的事,云神做到了。” 姜昀祺只是看着他。 格雷:“你知道教科书和实战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竞技场内的澎湃声浪一层覆盖一层,围绕在耳边的所有分贝刹那间被人一巴掌轰隆拍走。 只剩三个字。 教科书。 姜昀祺抬眼:“你想说什么?” 格雷转身:“我们虽然复盘你们的比赛,但在M-G眼里,所有的比赛都是即时性的。没有规律,没有习惯——” “只有实力。” 第277章 正文完结 绝地狙击A9世界总决赛第一阶段落下帷幕的时候,裴辙刚下飞机。 作为一项极受瞩目的国际性赛事,等候行李的地方,其中一幅显示屏正同步播放现场盛况。 好些年轻人围观看着,拿到行李也不走,表情和竞技场观众一样兴奋。 沸腾喧嚣的金红浪潮里,摄像切到First赛位,为首的First队长仰头注视实时积分栏。耳机刚摘下,耳廓被压得有些红,眸底神情却专注,一侧眉眼精致疏离,唇角毫无起伏,下颌到脖颈线条修长白皙。 姜昀祺一手搁在键盘上,另一手微微抬起,落下来的雪白射灯映得深蓝队服上银灰色的“First”字样锋芒毕露。 摄像没有离开,屏幕另开了小窗口回顾五场赛事中First的精彩表现。解说员声音夹在在一片喧嚷中断断续续。片刻,画面显示,有一个个子不算高,棕褐色头发,看上去也是战队队长的人朝姜昀祺走去。 凡是注意到的都在说云神酷,云神牛逼。后面赶来的几个女生一路啊啊啊冲屏幕下,应该是专门来看罗马决赛的粉丝,脚下还没刹车,手机已经举起来对准姜昀祺录:“老公太帅了!看到没,我老公打游戏超厉害!”身旁举着手机录着同一个人的女生疯狂点头:“好巧啊!我男朋友打游戏也超厉害!” 裴辙:“……” 抬眼看了看姜昀祺被耳机压得软塌塌的一丛发顶,裴辙弯唇,伸手拿过行李,朝外走去。 十几分钟后,裴辙收到姜昀祺发来的微信:“拿了第三名……” 正准备安慰的裴辙,字还没打好,下秒一个握紧的猫猫拳就发了来,叮叮叮三连发。 裴辙笑,换了话题,问:“还在竞技场?” 姜昀祺秒回:“嗯,过一会回酒店填肚子……”跟着的是一个猫猫叹气。 前几天还是艳阳高照,今天气温急剧下降,巴黎已经连续下了两天雪,罗马却只在早晨糊弄糊弄飘了点雪碎。 裴辙将车停在酒店前一个路口的时候,滴滴答答的雨开始下起来。路边指示牌上,薄薄的雪顶很快被雨水融化,裴辙打伞下车。 雨下得不大,还夹着点雪,步行回酒店的电竞选手们站在路口等车流通过。有的戴帽子有的没戴,撑伞的倒是一个没有,走走停停,同围观拍照的粉丝礼貌打招呼。 虽然各个神情不一,但举手投足都能感受到几分张扬。这无关任何成绩,是他们这个年纪最纯粹的底气。 First两队跟在最后面,也没撑伞,一个个拉链拉到下巴,拎着外设包慢慢走着。姜昀祺正扭头和刘至说话,刚从火热的竞技场出来,左手袖子扒拉到小臂还没来得及拉下,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和屈起的指关节不知道是冻的还是余温未褪,沾了雨水,透着湿漉漉粉意。 裴辙站在街角,一手插兜,一手撑伞,暗淡天光里,容色如常,他注视片刻,眉间痕迹稍显。 没一会,可能是真的有点冷了,也可能被裴辙良久凝视的目光冰了冰,姜昀祺一边和队友说话一边抖左臂,想把袖子抖下去。 裴辙搞不懂为什么不能伸手拉一下,一秒钟的事,非要抖,能抖下来? 事实证明—— 还是能的。 费了番功夫抖完袖子,姜昀祺转眼,余光一下看到不远处神情若有所思的裴辙。 朦胧雨色里,高高耸立的大理石柱顶端,背光的宏伟雕塑泛起青灰光泽。周遭一切都是冷飕飕的,每个人面目模糊不清,说话声在耳边来来去去。 嘴角飞快扬起,姜昀祺把设备包交给博宇,转身朝裴辙跑过来。 “你怎么过来啦?”还没到近前,姜昀祺就冲裴辙说:“你都不告诉我。” 额发早就淋湿,漆黑睫毛沾了雨水根根明晰,蓝眸熠熠,姜昀祺几个大步在裴辙面前立定站好。 见雨伞不是那么偏心,姜昀祺握住裴辙手腕,手动将雨伞往自己这里靠了靠,抬头朝裴辙弯眼笑。 有恃无恐在姜昀祺这已经是最低级的偏爱,面对裴辙,姜昀祺无恃也无恐。 手腕被毛毛躁躁冰了下,裴辙好笑,低眸看着姜昀祺手背:“拿开。” 姜昀祺没明白:“啊?”指关节冻得泛红的手爪子还使劲扒拉着。 裴辙:“……” 裴辙看了眼朝这边打量的一些粉丝,和姜昀祺换了个位置,雨伞倾斜罩住姜昀祺,带人往前走。 嘴角就没放下过,靠近裴辙才觉得天气实在冷,姜昀祺便把手往裴辙口袋里伸,一边挨着一边说:“裴哥你怎么过来了?不忙吗?我还以为决赛那天才能来呢……怎么今天就过来了?裴哥你不忙吗?” 裴辙觉得姜昀祺淋了雨,脑子不大灵光,说话颠三倒四翻来覆去,摸了摸姜昀祺潮湿头发,他说:“正好路过,来看看你。” 姜昀祺就不说话了,瞧着裴辙下颌,好一会,没进裴辙口袋的另一只手抬起来碰了碰裴辙弧度不显的薄唇,语气向往:“可以亲吗?” 裴辙被他一本正经的询问逗笑:“等一会。” 姜昀祺很乖地点头。 两人在外面吃午饭。 姜昀祺吃了一半想起格雷的话,兴致就不是那么高。 裴辙觉得碟子里的提拉米苏快被人戳烂了,便拿走了姜昀祺的叉子。 姜昀祺垂着眼睛:“比赛结束的时候,M-G队长格雷过来和我说,不要拿他们当教科书,要靠实力——意思就是说我们实力不如他……感觉自己被打了一巴掌……想起来就生气。”姜昀祺语气低落,忍不住又说:“高地狙击下野辅助——怎么是拿他们当教科书呢?我只是知道他们肯定会这么打,先下手而已……” 裴辙问:“那你说什么了?” 姜昀祺摇头,有些怅然:“当时没反应过来……就是觉得耻辱。” 这会反应过来,姜昀祺抬头看着裴辙,张嘴想说什么,但好久还是憋不出,恨恨:“可恶!还是想不出怎么反驳!”说着拿回裴辙手里叉子跟没骨气的提拉米苏较劲。 裴辙好笑:“你应该说,这是知己知彼——虽然还没百战百胜,但迟早的事。”顿了顿,裴辙又道:“他不是听得懂中文吗,这话应该明白。” 话音落下,姜昀祺倏地正色,握紧叉子望住裴辙,半晌极慎重地点了点头:“我下次说。” 裴辙:“……” 裴辙傍晚的飞机回柏林,下午陪姜昀祺在酒店。那会雨已经停了,罗马常年艳阳高照,雨停的前一刻还下起了太阳雨。 房间门背后被裴辙抱怀里亲了许久,姜昀祺脸红红的,特小声问裴辙做不做。裴辙低笑,说他声音那么小干什么,房间里有人?姜昀祺被他逗得脸红。但裴辙总是一副从从容容的样子,姜昀祺觉得自己老是被捏得死死的,就有点气鼓鼓,但抬眼瞧见裴辙慢条斯理单手脱衬衣,姜昀祺就觉得也还好,视线往下,过了会主动凑上去亲他。 后来衬衣到了姜昀祺身上,裴辙屈指撑着太阳穴看姜昀祺自己弄,除了眸色比平常暗,看不出什么过分的,即使姜昀祺觉得裴辙偶尔起兴的顶撞非常过分。过了会,裴辙极深的视线移到姜昀祺汗湿的腰侧,单薄清瘦,红得不是那么明显,裴辙伸手覆上,握了握。 “到哪里了?”裴辙问姜昀祺,但没看姜昀祺,眼帘低垂,看着姜昀祺小腹。嗓音带着点笑意,藏在性感得要命的声线里。没等到姜昀祺回答,裴辙伸手就去揉:“嗯?” 姜昀祺哆哆嗦嗦慌得不得了,去扯裴辙手腕:“别……” 裴辙笑,抬眼好整以暇:“这次说说,到哪里了?” 姜昀祺脸红得要滴血,实在说不出来,只能求人:“裴哥……” 姜昀祺握有享受裴辙无底线纵容的所有场合,只除了一个地方。 没有太久,裴辙洗完澡穿戴齐整站在房间里的时候,姜昀祺趴枕头上抱着被子要睡不睡,修长双腿朝床对角笔直伸出,大片裸露的白,只腿根红得厉害,往上翘起来的弧度温润如玉,虽然没有腿根红,粉润得一看就被人握在掌心用力抚摸按压过很多次。姜昀祺闭着眼睛,眼睫都糊了,蓝眸没精打采。 裴辙倾身贴了贴姜昀祺还有些热烫的脸颊:“决赛几号?” 姜昀祺偏头蹭裴辙手心,一下闭眼一下睁眼望着裴辙想了会,慢慢说:“30号。” 裴辙点头:“睡吧。” 一阶段比赛结束就是分外紧张的复盘。 五场比赛虽然少,但比起以往任何一场赛事复盘,复盘次数都是最高的。每支战队没日没夜复盘第一阶段比赛,试图找出后期可以弥补的不足,或者对手的漏洞,这样,在第二阶段比赛开始的时候,有目的地全力争赶。 格雷那句“只有实力”某种意义上算是世赛真理。就比如,YE再猛的战术突袭,到了绝对实力面前,也只是无关痛痒的隔靴搔痒——这样的结果就是YE无限制给强队送人头,直至第二阶段比赛结束,YE排名始终停留在倒数第三第四。 当然,“只有实力”也是不够的。第二阶段赛事中变化最大的战队First就证明了这一点——这回,M-G战术到了First手里,没有了第一阶段那么强的“复制性”,更像是一种设陷。 First一队二队兵分两路,一路挣积分,一路狙积分排名第一的M-G。第二阶段第三场比赛开始的时候,First积分已经超过欧服G12,位列第二。而经过两场比赛,格雷发现这么下去积分迟早被First赶超,于是第三场开始,他也采取了同First相似的战术,开始专门堵First积分。 一个半小时后,第二阶段赛事结束,实时积分栏上,大家猛地发现,绝地狙击历届世赛从没有积分咬得如此之紧的第一第二战队 ——M-G和First之间只差十分。 没有人比罗马世赛的观众更明白什么叫瞬息万变的赛场。 当积分清算完毕,大家盯着咫尺之距的第一第二战队,爆发出持久喧天的热烈欢呼。 亚服粉丝几乎热泪盈眶,因为他们知道,这也许意味着,时隔七年,继P11之后,亚服有可能再次捧回世赛奖杯。 姜昀祺带领First走出竞技场的时候,格雷带着M-G在等他们,似乎有话要说。 只是未等格雷开口,姜昀祺看着他说:“你们从来不是我们的教科书。”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虽然还没拿第一,但对First来说,迟早的事。” 身后其余战队陆续走来,看着他们。 眼前一切变得越来越明朗。 最后一阶段比赛前夕,徐漾带着Sed来找First,问要不要出去喝一杯:“大战在即,振奋下士气。”刘至婉拒,担心他们喝多误事。 随即,博宇笑着说不出去了,拿起手边保温杯,说在此以茶代酒,提前祝贺Sed拿下世界第四。话没说完,被徐漾追杀了三圈。 原本以为会通宵睡不着,刘至嘱咐完明天准时集合后,姜昀祺在房间又看了遍一二阶段复盘中的主要问题,一边看一边拿手机记,方便明天赛前再说一下。可还没看完,身子一歪,下秒就睡熟了,再睁开眼,早上六点多,天还没亮,手里拿着的iPad,显示电量不足。 裴辙发来信息的时候,姜昀祺在酒店大堂和刘至等First其余队员下来集合。 iPad刚充好电,昨晚没看完的正和刘至一起看,姜昀祺顺便把做在手机上的笔记给刘至:“赛前我打算就说这几点。主要还是想卡M-G积分,魏承野带二队拿大分。G12肯定会卡我们,到时候让——” 屏幕最上方跳出信息,显示来自“裴哥[爱心][亲亲][爱心]” 显然是格外亲昵的备注。 刘至:“…………” 姜昀祺立马红了脸,在刘至递回手机的时候磕巴:“我、我去回下……” 刘至点头,对自动吸附在iPad边上的笔产生了极大兴趣,目不斜视玩了几下。 裴辙说他到了,只是现场人太多,他在对街的咖啡店坐一会。 酒店和竞技场本就距离不远,姜昀祺同刘至打了声招呼,说待会竞技场入口一起带队进去,就跑去找裴辙。 像是知道姜昀祺会来,裴辙给姜昀祺点了咖啡。 门推开的时候发出铃铛声响,裴辙扭头看去,姜昀祺穿着银灰深蓝队服跑来,眉眼意气风发:“裴哥。” 窗外朝阳冉冉,明亮的晨曦光线笔直照射在大理石雕塑顶端,如同骑士剑光。 两人没说什么,略问了几句之后安排,姜昀祺就和裴辙一起喝咖啡。 一个很寻常的瞬间,和以往无数次一样。 姜昀祺喝完就看到对街刘至带着整装齐全的First一队二队朝竞技场走去。 “裴哥,我过去了。”姜昀祺起身,笑着对裴辙说。 来时跑着,这会也跑出去,可没几步,姜昀祺忽然停住脚,回头瞧裴辙,像是有话要说。 光线从窗外打进来,落在裴辙深刻挺拔的眉骨鼻梁,这个男人也在注视他,神色如常,对姜昀祺突然的转身并不惊讶。 好一会,见姜昀祺还是副自己都搞不明白的样子盯着他看,不由笑,裴辙说:“不是要拿冠军吗?” 虽然还差十分,之后也可能经历无数次反转,但姜昀祺还是笑起来,朝裴辙使劲点头,笃定得好像已经拿着世界冠军奖杯。 裴辙也笑:“去吧。我看着你。” 上午十点,绝地狙击第三阶段决赛正式开始。 现场氛围从观众进场那刻起,就陷入一种奇异的紧张态势中。 欢呼与掌声都带着十分克制,像是兴奋到极点,但不等最后一刻来临,所有破闸情绪不会有丝毫松懈。 观众如此,选手更是如此。 终局之战赛位上,每位选手严阵以待,面容肃然,手边有条不紊检查外设和插口。 解说员声音都带着细微颤抖,他开口瞬间,头顶三面巨幅显示屏依次震撼亮起,映入眼帘的,是截至目前A9积分排名。 “我们可以看到,目前排名前三的战队分别来自美服、亚服和欧服,战队角逐背后,是绝地狙击洲际争霸。”话音落下,现场几近的白热浪潮再次被推向临界点,但始终差最后一毫米,破界蓄势待发。 照例地图先行,只是这一回,绝地狙击回归朴素,不在地图上额外增加砝码,几秒后,出现在每个人面前的赛事地图都是常规地图。 在场九支战队十八支队伍,到了最后阶段,目的明确,想方设法抢夺积分,拿下距离冠军最近的名次。 First和M-G积分相近,分秒就能反转,就连解说员也在首场第一圈刷出时对着实时积分栏说:“First不会允许M-G在头顶待太久,不出意外在第二圈会有变化,只是不知道这种变化持续多久……” First与M-G积分正式持平,是在决赛圈刷起后的第七秒。实时积分栏前三排名终于出现一丝松动,现场爆发等待已久的刹那惊呼,在场观众全数仰头紧盯First与M-G并驾齐驱 ——好像下一刻,这种局面不是被First乘胜追击,就是被M-G强势压倒。 只是现场观众等了三场,都没有等来预期里想当然的M-G反转。 最后一场比赛开启时,First已经领先M-G整整七十积分! 粉丝早就坐不住,站起来不断朝着First赛席激动呐喊。 First队内语音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姜昀祺大致浏览地图,标落地方位,与此同时,魏承野也标下二队落地位置。 落伞、换枪、瞄准、报点——这一回,M-G与First并没有首圈遭遇,直到第三圈刷起,First与M-G也只是各自清扫战场,实时积分栏上,冠亚名次之间的积分数几乎每隔三十秒就会变换一次。 现场氛围已经不是鼎沸可以概括,这像是一场刺激至极的追逐赛,First落下的每一次击杀,紧跟而来的都是M-G的即杀显示。 解说员话少了很多,现场也没人关注他说了什么。 决赛圈开启后,姜昀祺带着薛鸣淮博宇和魏承野来到了熟悉的高地,那个时候,M-G带着一支满编一队,在圈边伺机而动。 相似的场景,就连地图也一样,解说员这才有了机会:“我们可以看到,First又一次抢先占领高地,只是这回,不知道格雷有没有把握拿下First全队。” 实时积分栏上,冠亚之间的积分差缩小到三十。 这也意味着,只要M-G拿下高地First,那么稳坐冠军席位三十多分钟的First就会被赶下。 视野干净雪白,掩体后蹲守的对手没有丝毫动静。 耳机里除了隐隐传来的震天声浪,姜昀祺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博宇悄悄挪动了下位置,打开倍镜观察四野,不远处,M-G一名狙击手从掩体后飞快探头,高倍镜逆光亮起极短促的白晕—— “嘭——” 第一声枪响不知出自哪里,之后的十秒,枪声密集持续,即杀迟迟不动,如同雪崩前的地表震颤,惊心动魄。 现场罕见的几秒静默,下一秒,翻滚而来的即杀在数秒内就有了三十五次更新! 实时积分:M-G差First十分。 世界顶尖战队之间的实力差别微乎其微。先前First处于劣势,但之后就有了七十分的反转,同样,M-G的反转也在最后一刻到来。 薛鸣淮朝姜昀祺看去:“等吗?” 他的意思是等决赛圈进一步缩小,等圈边的格雷进毒圈,这样他们的优势会更大。 姜昀祺注视右上角:“他们不会让我们等。” 话音落下,格雷带着收拾齐整的M-G一队借着错落分布的掩体和房区残骸从后包围。 First占据高地优势,M-G占据人数优势。 很快,薛鸣淮手起枪落,对准掩体到房区的一段极狭小空荡,瞬间拿下M-G一名狙击手! 格雷反应更快,薛鸣淮拿下狙击手的零点零一秒内,三级盔“嘭”的一声被格雷击穿! 顷刻,姜昀祺借着格雷枪口瞄准露出的头顶,火速取下格雷三级盔! 一秒内,即杀三次炸裂更新。 依旧是十分积分差。 现场隐隐躁动。 随时可能出现的反转,导致比赛临近结束,还没人知道冠军究竟会落在哪支战队手里。 格雷没有三级盔,直接冲风险极大。M-G剩余一名狙击手和机动位绕着掩体不断活动,干扰姜昀祺瞄准方向。 薛鸣淮补完血回到姜昀祺身边:“我出去引他。” 姜昀祺:“不用。” 他一边说,一边跟随M-G狙击手和机动位不断变换的位置持续狙击。枪声一刻不停。 三秒后,缩圈了。 缩圈一瞬,画面有极快的一秒晃动。 格雷飞快跳起,朝枪声来源狙去! 姜昀祺像是早有预料,连狙没有丝毫停顿,在格雷按下扳机的刹那,枪口瞬移对准—— “嘭嘭嘭!” “嘭——” 电光火石一瞬,那两名抓到空荡的M-G队员站稳脚跟朝姜昀祺补枪! 薛鸣淮迅速对狙! “嘭!嘭!嘭!” 现场鸦雀无声。 右上角雪花和地图上悠悠飘落的模拟雪花重叠,所有人一眨不眨。 六条即杀。 三条击中,三条淘汰。 大家还未梳理清积分差,标志夺冠的金红光芒霎时打落在First席位上! 下一秒,最后一条淘汰在每个人眼前落下。 【First-Yunqi使用S763淘汰了M-G-Grey】 临界点终于在这刻到来,欢呼如同海啸崩塌,势不可挡直冲穹顶! 姜昀祺坐在位置上,戴着耳机,握着键盘,博宇带着一队二队朝他扑来,后背狠狠一震! 抬头,绝地狙击世界总决赛的大屏幕上,First金红耀眼,前所未有。 最后一扇门,在这一刻被打开。 姜昀祺耳边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他觉得自己有些抖,背上被人好几拨人压得死死,又哭又笑,拽他拉他,好像要把他连人带椅一起搬起来。 等好不容易站起来,下意识回身去找的时候,万众瞩目里,裴辙看向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