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作者:清风不换 文案: 【一】 秦温良原是镇南王之女,身披战衣,一战之胜名扬天下,从此代父镇守西北。 一场意外她失去记忆,有人告诉她,她是温家长女,是帝王即将迎娶的大启皇后。 秦温良将信将疑,可见到年轻的帝王,她便信了这些话。哪怕帝王不苟言笑,冷酷阴鸷,她还是将一颗炙热真心捧到帝王面前。 【二】 李承胤此生最恨的人就是秦温良,如果不是她从中捣乱,他不会失去挚爱。 他知道秦温良是翱翔天空的鹰,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便折了她翅膀,让她困于后宫方寸,让她不得不面对后宫争斗——甚至毫不留情的践踏她捧上的真心。 他冷眼旁观看她深陷泥潭,又不断给秦温良期待,不让她放弃希望。 李承胤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将人玩弄鼓掌,他从不觉得秦温良这种心狠手辣、蛇蝎心肠能把自己妹妹推入火坑的女人,能有真心交付。 即便她以命相救,都驱散不了他的怨恨,尤其是她还顶着与他心上人五分相似的脸。 【三】 直到帝王终于寻回挚爱,帝后彻底闹翻。 只是大概谁都没想到,秦温良最终会为救帝王挚爱而死。 帝王眼睁睁看着她坠下高台,落地瞬间鲜血染红后背,心似乎让刀子豁开了口子。 恍惚间,秦温良似乎感觉到帝王跪在她身边,怒吼着宫人找太医。 她紧扯帝王衣袖,抚摸着帝王眼角下的泪痣,轻声道:“如今我欠下的债可都还了?” “还了,早就还了,你别死,秦温良,没有朕的允许你不准死。”高傲的帝王此时无措地替她止血,眼里写满彷徨与悲怆。 秦温良浅笑,“还了呀~”那该换你偿还了。 后来,秦温良还是死了,连同腹中孩子一块死了。 【阅读指南】 ①女主没死!高亮!女主没死 ②双替身强取豪夺的狗血火葬场 ③男主前期特别狗且疯得一批,非常守男德,就是很欠虐 一句话简介:双替身强取豪夺的狗血火葬场 立意:为自己而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温良(温娘),李承胤 ┃ 配角:李承郢,顾玉尘,秦舟,秦惜安 ┃ 其它: 第1章 回宫 他们之间的感情怎么突然走到尽头…… 景昭三年,深秋。 京城刚入秋那会儿,秋老虎烈得很,比盛夏还热几分似的,结果说落雨就落下大雨,开始泛起凉意。 霜降这日还下了场大雪,鹅毛般的飞雪簌簌而下,比往年提早大概将近半月有余,咕噜噜的轱辘声,咿呀咿呀的碾过厚厚的雪地。 好在马车棚顶及四周是皮革上漆,能防雨挡雪,车壁做了保暖,内里又有暖炉,身下垫了厚厚的被褥,这一路才不至于挨冻。 马车内坐着位身着青色长衣,眉目温柔的女子,葱白指尖划过书卷,她抬手将轩窗打开一条缝,冷风争先恐后的往里钻,车内馥郁暖香瞬间清淡不少。 “您的伤尚未痊愈,小心着凉。”月宁见状忙起身,不赞同女子开窗。 女子抬手挡了即将被关紧的窗,轻柔嗓音道:“不着急,先叫里面透透气。”仔细听还能听见她声音里的虚弱。 纤细白皙的指尖搭在窗边,温娘贪婪的猛吸了口凉气,驱散晕沉睡意。她总觉得自己不该这般娇弱,大雪的天气就应当配烈酒。 可是凉风钻鼻,便是急促的咳嗽声。 温娘皱眉强忍住喉咙蹿出的痒意,脸色隐约泛白,肺里难受得紧,腰间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月宁没再随女子的意思,赶紧起身关紧轩窗,严丝合缝。 温娘撇了眼月宁,她坐的位置巧妙的将窗户挡住,虽然咳嗽叫她难受,但她贪图那点儿凉意,温娘不免嫌弃这柔弱不堪的身子,见月宁没有让开的意思,不由眼底露出惋惜,好似除了接受关窗也没别的选择。 月宁坐在边上替温娘顺气,帮温娘紧了紧盖在她腿上绣百蝶穿花的毯子,又端温茶递给她,宽慰道:“在马车里一连枯坐数日,时间确实难捱,夫人且再等等,咱们就快到了。” “嗯。”温娘往后靠上桔色绣花迎枕,闭目休憩。 月宁见状倒不好再说劝慰的话,只能沉默的守在旁边。为了不暴露身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一路走来月宁都唤其为夫人,但是谁能想到眼前这位容色苍白,仿若大病初愈的女子是大启皇后。 只是帝后感情一日不如一日,哪怕皇后娘娘为救皇上滚落悬崖,九死一生,帝后之间似乎还是不曾破冰,要不然他们也不该这般低调回宫。 马车内安静无声,而外面的声音开始渐渐多了起来,好似已经进了皇城街道,四周热闹不已,铜锣声、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声音不时传入耳中。 温娘缓缓睁开双眼,凤眸婉转而温柔,望向月宁道:“我想吃饴糖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子虚弱,尚未复原的缘故,语气有点儿像讨糖吃的小孩儿。 月宁瞧出秦温良情绪低落,也没劝说外头的东西比不上宫里干净好吃之类的,而是干脆利落地挑开浮辉禅玉绿色的帷幕,朝坐在车辕上拿着马鞭的车夫道:“你找一处地停下,夫人想吃饴糖,我给夫人去买。” 充当车夫的暗五抬了下头上毡帽,冷声说道:“主子有命得尽早回去。”尽管主子并未给确切归期,但是主子说尽快,那就是不能耽搁的意思,所以他们找到皇后就立即启程了。 月宁在凤兮宫伺候温娘三年,她就忍不住心疼了三年,此刻听到暗五这么讲,心里不免略微不满。 “买些饴糖能花费多长时间,这段时日几乎都在赶马车。”为了尽早回宫,路上吃住都只能将就,但是这一路给娘娘就没挑剔过,难得娘娘主动开一回口,还是就在皇城脚下。 暗五看了眼身边放着配剑的男人,别看是他先开口同月宁搭话,但是实际上两人中为主的是暗四。 只听暗四开口道:“就在前头停车吧,你在此等候,我陪月宁去买。” 月宁哼了声,“早说嘛。” 温娘抬手拉住月宁,眼底跃跃欲试,遮不住流出的欢喜之色,“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这绝对是听说暗五要陪月宁去买,才临时起意她也要跟去的,或者说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能逛逛这京城。 月宁回过头瞧见温娘已经面覆轻纱,准备同她一块下马车,她犹疑了会儿:“夫人的身子可还行?” “没那么脆弱,无事的。”温娘显得有些焦急。她自入宫后,就被困于皇宫,再未比今日离烟火气更近过,这样能逛逛皇城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若是就此径直回宫,下次再出来还不知道是几时。 对上笑意盈盈又满是向往的眼神,月宁舍不得再劝,只得再三叮嘱:“那夫人小心些脚下。”直接忽略了说要陪她的那个男人。 “嗯。”温娘轻轻应声,葱白的指尖搭在月宁手背上,踩着马凳下马车。 茶白色暖绣鞋刚落稳地,一股冷风便突然刮起,温娘犹如如临大敌,连忙紧了紧身上裹着的狐狸大氅,小脸藏在雪白的兜帽下,映衬的脸面如脂玉,抿唇肃目竟是清冷高不可攀、不怒自威。 不过薄纱遮住她下半张脸,也遮住大半她严肃小脸,倒显得她没有那么不可亲近。 “我们快些去瞧瞧哪里有饴糖买吧,再买些果脯糕点。”温娘索性牵着月宁的手,快些走就能多看几处地方。 暗四抱着柄剑,不远不近的跟在温娘与月宁后面护着她们,徒留暗五坐在车辕上守马车发愣。 虽然他与暗五是暗卫不错,但是两人明面上还有层身份,是直接受皇上管辖的锦衣卫。 自他们接到皇后之后,一直有向主子汇报行程,所以皇后今日回宫的事,其实都在主子的掌握中。他们送皇后回凤兮宫后,完了还得向主子复命,也不知道主子知道皇后游了京城会不会生气。 他暗自盘算要不自己先回去复命得了。 温娘边走边与月宁闲聊,看街边小摊小贩都很稀奇,再买下两根糖葫芦,将其中一根递给了月宁,“你以前有没有出来过?” “还是今儿托夫人的福。”进了皇宫不到一定年岁有恩典,这辈子都没办法出宫。 “我也还是三年前逛的京城,好像恍若隔世般,叫我都恍惚了。”温娘长吸口气,抬头望向尚且在飘小雪的天空,有雪花落在她眼角迅速融化成水珠,她抬手抹干净,笑道:“咱们再去前头瞧瞧,多买些好吃的回去,你喜欢的东西也全买下,花的钱我回去同你报销。” 月宁屈膝行礼:“那就谢谢夫人了。”钱不钱都无所谓,她的月例银子都足够花,重要的是人高兴。 两人把整条街都逛了便,瞧见店铺想进去便进去转一圈,月宁偶尔瞟一眼温娘,此刻她脸上轻松自在的笑意,除了最开始她入宫的前几月,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如今难得的重新见到了。 只不过她们并不能在宫外逗留多久,只把这条街走到头便往回走,终究是要回宫的,温娘扬起笑容,坐回马车里便取下遮容面纱,往嘴里塞了颗饴糖,很甜,比她在宫里吃的都要甜。 入宫门时马车停了下,暗五拿出令牌便驶了进去,都不曾挑开帘子查看马车,他们只能将温娘送至凤兮宫不远处。 “多谢二位了。”温娘也没勉强让他们送入凤兮宫,只是在他们离开前,真情实意的道了声谢,“方才买的东西有你们的份,我叫月宁分出来了。” 这一路以来她都没说过谢字,倒不是因为她认为他们奉命行事,理所应当护她安全,只是觉得谢谢二字太过苍白,还不如路上少添几分麻烦。 她们买的东西足够多,月宁按照要求把东西分给暗四暗五,其他剩余的都自己抱着,也跟着温娘往凤兮宫而去。 暗四望着两人的背影眼神闪了闪,等到确认凤兮宫宫门打开,两人踏进去已经见不到她们的身影,他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暗五没忍住拿了自己那份打开瞧了瞧,发现他的都是些甜食,杏脯、蜜金桔、酥山、糖糕,最最过分的竟然还有糖葫芦,都是些小孩子吃的零嘴。 “怎么都是甜的呀。”嘴上这么说着,可还是掩盖不住脸上笑意。 旁人都知道极为讨厌吃甜食,实际上那都是假的,毕竟堂堂大男人吃糖葫芦这种事,被人瞧见肯定会遭耻笑,弄得他只能背着人尝尝味儿。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现在可能光明正大的吃了。 “让我看看你的。”暗五抢过暗四手里的纸袋子拆开,跟他差不多里面都是小油纸袋子分装。 暗五仔细一瞧,好似暗四是大卷酥、翻毛饼、小卷酥,还有撒着辣粉的羊头签,“我们的怎么不同啊?”他以为一块买的,大家分到的都是同样的呢。 “因为是按照各自喜好买的。” 按照各自喜好买的! 他保守了这么久的秘密,这就要揭穿了? 暗五连忙否认,“我不喜欢甜食。” 暗四上下打量了他眼,到现在还在死鸭子嘴硬,“你应该该想想,是什么时候让人发现你的喜好,且你还毫无察觉。”皇后与月宁买这些东西,他就在不远处看着,基本上都是皇后亲自挑选的。当时他以为皇后只是瞧着外面卖的吃食新奇,才都想都买一遍,直到月宁把东西交到他们手里,他这才反应过来。 这幸好只是表露出吃食喜好,若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对方抓住弱点,可能连小命都得丢掉。 “说得是。”暗五明白的点点头,幸好皇后对他们无敌意,“不过别的不说,其实她还挺好的。”原以为她会作妖闹腾,至少也会因为主子没有表示任何关心,只让他和暗四带着月宁将她接回宫,而感到委屈不忿,结果她很安静的接受一切安排,身上有伤也没有在赶路时拖后腿,和想象中、也和他们听到的不同。至少相处了将近二十天的时间,是比较舒服的状态。 暗四冷冷的斜了一眼暗五,把自己分到的吃食,从他手里拿回来:“你大可以在主子面前也这么说。”主子极为不喜皇后娘娘,敢在主子面前替皇后娘娘说好话,恐怕是觉得禁闭室待少了。 暗五瞬间噤声,跟着暗四的脚步,赶紧前去勤政殿复命。 第2章 背叛 滚出去。 勤政殿内,御座上的男人身着一袭绛红直襟长袍,领口袖扣绣着滚边蝙蝠,腰上系着黑色皮革玉质腰带,腰间挂着枚雕刻极致精美的上好的血玉坠,以及一枚别样的暗色印章。 墨发随意的披散在脑后,也挡不住他棱角分明、流畅锋利的颌线,剑眉凤目,眸间锐利如刀,神色不怒自威。 上面那位曾在皇子时期,被众人形容为生有玉山之美、山泉之纯,性情温和端方,为人至真且善,谁知道待他登基之后,世人方知这是头披着羊皮的恶狼,将人绞杀与无形。在世家门阀林立、盘根错节下,一举创立皇帝直辖的锦衣卫,不仅负责侍卫亲军和仪仗队,还负责驾驭不法群臣,震慑朝堂。 他扫了眼跪在下方的暗四暗五,继续批阅御案上的奏折,待到将手里这份批阅完,才低沉着嗓音发问:“途中可有异常?”尽管李承胤隔几日就能收到暗四传回的消息,汇报平安无事,但他相信纸上详谈,远不如亲口陈述。 暗四明白话虽问的是有何异常,实际上就是让他们全盘悉数交代,有没有不对劲不能单凭他与暗五觉得。 他交代得事无巨细,“接到娘娘时,娘娘正在农家外晒太阳,按照娘娘的吩咐给农家付了二十两银子,临走前拿上您与她的旧物及配饰……” 暗五顺势把属于李承胤的衣物,递给在勤政殿的总管太监杨春元,此刻衣物干净而整齐的叠好,这些都是皇后好生保管的。 虽然当时狩猎皇上穿的都是常服,但也比平常人家的衣服精细贵重,留给那农家人也不一定是好事,按照暗卫的习惯,他们恐怕直接找地烧了,不留任何痕迹,也不会落到别人手里徒惹是非,可是皇后反而不嫌麻烦的留下带回来。 “娘娘还说他日有机会,再到农家尝他们做的稞子饼,农家送了些饼子给娘娘。这一路娘娘安静养伤,鲜少开口说话,并未跟外头的人多接触,需见人总是带薄纱以遮面……”也就是说不存在暴露身份,让某些人知道她存在的可能性。 待到该回禀的禀告完毕,暗五直到最后才说道:“娘娘游了京城西大街,买了好些吃食回宫,还给我二人买了些东西。”这些事就算他们不同主子禀告,主子迟早会知晓,还不如他们先坦白。 李承胤笔尖微顿,她买了吃食的行为不足为奇,宫里都夸她皇后善心仁厚,谁待她有五分善意,她可是会十分相报,就算是哪个宫人办差事稳妥,她瞧见了都会赏赐些东西,就连他都会收到出自她的小玩意儿,用的全是惯会收买人心的手段。 李承胤很是不在意的语气,“既是她买来给你们的,那你们就收下吧。” 随后,李承胤挥手让暗四暗五退下,殿里只留他和手捧衣物的杨春元。 杨春元捧着旧物是丢掉也不是,不丢掉也不是。 当时皇上是受伤滚落悬崖,衣服肯定会被刮破蹭破,衣物清洗得再干净,它也是坏的旧的。他都不用仔细瞧,就能瞧见衣服上破的口子,这样的衣服再怎么补,它都没办法给皇上穿啊,偏生皇后娘娘拿宝贝似的留着。 李承胤扫了眼旧物,好像看见她如何收拾整理衣物,笑着同杨大婶一家道别,杨大婶粗着嗓门调侃她,“快快去找你夫婿,别叫他跟人跑了。” 在农舍借宿大半个月,杨大婶夸赞他有好娘子,临走前都不忘再三叮嘱他,千万要记得接她回去,两人往后好好过日子。 李承胤笔尖轻轻蘸墨,他恨不能将她丢下,但是事情远没有结束,他怎么可能丢下她呢? 正当杨春元以为李承胤会要让他收好衣物的时候,突然听御案后的男人沉稳声音:“拿去烧掉吧,玉佩赏你了。” 杨春元低着头应诺,躬身退出殿内。 他万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帝后感情不睦在秋狩前已经初露端倪,他以为经过这回一同落难,帝后守望相助感情能恢复往常,眼下看来只怕是不能了。 * “娘娘?”月合愣住了,眼睛都不眨的望着温娘,忘记要行礼这回事,好不容易回神,视线在温娘与月宁身上来回,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结果就是把自己掐痛了。 等温娘朝她淡淡的笑了颔首,温和庄柔的五官舒展,还是那般熟悉的感觉,她才彻底回神。 月合着急忙慌的朝里面喊:“娘娘回宫了,赶紧出来,娘娘回来了。” 凤兮宫的宫人鱼贯而出,走在最前面的是浮碧与沁阳两人,见到温娘纷纷跪下行礼,甚至后面有宫人悄悄红了眼眶。 温娘大致扫了眼,眸色暗淡了下,却还是温声细语的道:“都起来吧,这段时日本宫不在,辛苦你们了,每人多追加一份月例。”宫里拜高踩低、跟红顶白的人不少,就算凤兮宫也免不了遇到小鬼纠缠,她几个月都不在宫里,恐怕都受了不少委屈。 她转头让月宁把手里吃食分下去,或多或少每个人都能分到些,不是贵重的东西,但是让他们知道,就算她没有在宫里,心里也想着凤兮宫的宫人。 月宁满口应好,外头的事交给她,她让月合与浮碧赶紧扶温娘入屋,出言道:“娘娘身子受不得凉,你们都仔细些。”这是再次提点众人,娘娘身子不好犹记着他们,安心跟着娘娘才能有好。 甫一进屋,是烘烤得暖融融的气息,与甘松熏香的清新淡雅。温娘手里被月合塞了只套着琥珀色素面宝花炉罩的捧炉,手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 温娘动了动指尖,发现自己宫里的东西都换了,门上换了烘帘,内室床幔帷幄换了她偏爱的玉髓绿,上面绣着不打眼的槐花,地上铺着柔软的西域羊毛毯,内里摆上铜嵌银丝乳钉纹琉璃暖炉,髹漆彩绘黄花梨榻前设有火齐云母屏风,和她离宫前大不相同了,看着却让人舒心,没有外面秋风瑟瑟的凋零感带到屋内。 浮碧走上前解释,“入了深秋奴婢便做主将宫里用度换了趟,就等着娘娘回来,正好无需再改。” 温娘纤长淡眉舒展,宽慰道:“你做得对,离开凤兮宫往木兰围场是刚入秋,如今深秋接近冬日是该换了,当初本宫将你留在凤兮宫,也是知道你素来行事有规有矩又懂变通。” 她这是在解释为何当初没有带浮碧和沁阳出宫,而是选择让月宁月合跟随左右,并不是她信不过浮碧和沁阳,反而是因为觉得以她们的性格更适合守在凤兮宫,她出事她们也能守住。 可见她当初做的决定也确实是对的,这里外都不是李承胤的意思,而是她宫里的宫女自己做的主,等着她安然回宫。 毕竟凤兮宫的主人未归,甚至她们都不知道温娘几时能归,要把凤兮宫用的换一遍,也是需要魄力才能下决定的。 虽说话里一半是浮碧在表忠心,另一半却提醒了温娘,李承胤不在乎凤兮宫近况。所以她宫里伺候的人都能来去自如了,刚刚她瞧着约摸少了五六名宫侍。 都直接被人打到脸上了,没道理让她忍气吞声。温娘坐上榻,笑着问道:“我瞧着宫里的人怎么少了?”月合未告知她此事,所以人是月合去她接她后,才离开的凤兮宫。 沁阳心里对浮碧表忠心抢风头不满,见到温娘问话,往后时顺便用手肘推了把浮碧,浮碧已经做好回话的准备,但是被这么一推还是踉跄了下,撞到旁边的月合。 浮碧怕连累到月合,低头回道:“有三人去了容贵妃宫里,有两人分别去了贞妃与宜妃宫里,还有一人自请去了御花园打扫。” 沁阳听到浮碧扛下事,同温娘汇报,还时不时用幸灾乐祸的表情瞟一眼浮碧。 凤兮宫果真被人搅和得人心不宁了,就连她身边的人都开始坐不住,在她眼皮子底下小动作不断,她能接受浮碧表忠心,那是因为她确实做了实事不假。 温娘扫了眼沁阳,凤眸微眯,厉声呵斥出声:“滚出去。” 往日沁阳叽叽喳喳爱说爱笑,哪怕是和其他人宫人谨守规矩不同,可让凤兮宫添了几分喜色,温娘也能多宽容她几分,从来没有因为她喜欢闹的性子动过怒。 此刻听到温娘充满怒色的声音,她下意识往温娘望去,见温娘真的生气,红着眼睛跑出去了。 浮碧和月合皆站着未动,沁阳属实有些过分了,这两人都不是傻子,方才娘娘是在替她们两出头,也是在有意提醒沁阳注意分寸。 温娘继续方才的话,“皇上知晓此事?” 浮碧与月合对视一眼,她们没法子说皇上的不是,错的永远是办事不利的奴才。 两人跪在地上向温娘请罪,“还请娘娘恕罪,是奴婢二人管理不当。” 瞧着两人的举动,温娘便知这事李承胤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是因为李承胤的纵容才促使她宫里一连失了六名宫侍。 这还不是最棘手的,没准宫里已经传出她苛待宫侍、不得人心的流言,若是她这回没办法回来,这后位可以直接换人坐了。 第3章 相识 四年前的李承胤 温娘抬手揉了揉额间,让两人继续说她不在这段时间宫里发生的事,看起来皇宫里不会冷清。 月合是跟着温娘去秋狩的,是以自她与李承胤坠崖后的事,她知道得最清楚,和月宁同她说的没甚差距,都是积极寻找她与李承胤。 多亏太后与几位阁老稳住局面,至少没有李承胤的将近一个半月的事,朝堂内外没有出岔子。当然,这些温娘只敢在心里默默评价。 浮碧交代了宫里发生的事情,“如今宫务还是容贵妃代为掌管,御膳房与内务司管事换了几人,就是朝阳宫也换了几回宫人。” 这倒是让人觉得稀奇了,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容昭枝对她这个皇后心有不服,手里把着权利肯定想尽办法安插自己的人,再把自己宫里瞧不顺眼的踢出去换新人。 当初她选择跟着李承胤秋狩,要放出宫权的时候,她就把其中厉害想清楚了,终归宫权的魅力挡不住她对宫外的向往,宁可不要管理宫务的权利也想出宫。 “贞妃一如既往地听从贵妃的话,宜妃是从狩猎回来后,与贵妃来往密切,娘娘不在宫里的时日,除了淑妃娘娘与梅妃,其他人都去朝阳宫给贵妃请安。” 当年容贵妃才名远扬,又正值年华,加上出身容貌皆不俗,本是最有可能坐上皇后之位的人,众人也都看好她。谁知道李承胤下旨娶名不见经传的温家长女,也就是温娘为后,两人这梁子就此结下了。 贞妃的父亲出自容贵妃祖父门下,是容家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属于容贵妃阵营,在宫里素来与皇后娘娘不合,但是她们没想到不争不抢的宜妃乘机竟也插手其中,而且联合起来让其他后妃只能顺从她们。 中宫之位都还在娘娘手里呢,而娘娘还是因为救皇上才落难,结果宜妃带头给朝阳宫的容贵妃请安,说是贵妃代替皇后执掌宫务,自是可以受后妃请安,逼得哪怕是淑妃与梅妃不想给容贵妃请安两人,也都只能做到称病推脱躲过去。 话音刚落,浮碧无不担忧的望向温娘,只见略显病容的脸上,此刻正挂着浅淡到看不见的笑意。 “宜妃不是只喜读书,不争不夺、不爱沾染俗事的性子吗?如今瞧来真是好本事。”她的声音拐着弯儿,听不出到底生气了没,可伺候她久的人清楚她这是很不满了。 月宁手里还提着部分吃的进屋,这是她给月合三人留的,见温娘不时揉自己太阳穴,劝道:“娘娘就先休息休息吧,再重要的事也没有身体要紧。” 奔波一路没睡几个安稳觉,尤其娘娘身上带伤,坐卧时刻注意不能压到伤口。现在她们瞧见的是娘娘养了两个月的结果,她刚在农舍见到娘娘那时,她手上荆棘刺出伤才结痂,如今痂已经掉了,仔细看还能看见刚长出的粉嫩的肉。 在月宁等人的劝说下,终于将温娘劝着肯先休息。她离宫时日较长,事情一团杂乱,又着急不得,倒不如把身体养好。 可是直至温娘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将要入眠时,她都没等到李承胤,哪怕派人问上几句都不曾。她回宫便这般无声息的回宫了,好像是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 温娘才明白,原来失落到极点,是股闷闷涩涩的滋味,化不开、散不尽,时刻缠绕四骸百骨。 她闭上眼睛,不受控制的回想当年。 四年前李承胤尚是雍王,还不是大启的恒文帝。那时他总待在不知名的小院,穿的是普通人家的布衣,用的是平平无奇的化名,而她当时也是狼狈至极,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记忆全无,同在那处不知名的小院修养。 小院的主人是牛脾气的怪老头,她与李承胤不说朝夕相对,那也是不时能碰见,还能坐在院里大槐树的石桌上交谈几句。 她都为此感到惊奇,记忆全无的情况下对着他竟然会愿意亲近,尤其是他总能让她感觉熟悉。 他说的话总能最好的点到她心处,他唇角微扬点弧度,左眼角下的泪痣,无不让她总把眸光落在他身上。 温娘双手撑着下颌,笑问化名陈子木的李承胤,“我们是不是认识。”直白而坦荡。 可惜的是直到她身上伤养得差不多,被温家人接回家,都没有得到回答,也没来得及同李承胤道别。 那时她被自己身世砸晕,才知道原来她是温家长女,说是长女其实不准确,因为她并非温夫人所生,甚至不是温东衡妾室所生,而是温东衡见不得人的私生女。 她妈出身江南一家青楼柳馆,恩客花了银子,妓子陪客,再正常不过,她妈收了银子便和温东衡风流,将近两个月都腻在一块儿,这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太快活忘情了,都没有在意做措施,结果就是她妈意外怀孕,然后就有了她。 听温东衡说他得知自己的存在,就命人调查当年的事,她确实是他温东衡的女儿。 她亲妈当年得知自己怀孕,原就对温东衡动了心,害怕被老鸨逼着把孩子打掉,拿了细软偷偷跑了,带着她一路往北上京想找他。 只是到底是从未出过门,又还是容貌俱佳的女人,听温东衡说起自己要进京赶考,她就带着半大的孩子找他去了,可是茫茫人海找人谈何容易,一连蹉跎了好些年。 后来她妈把自己累病死了,而她偏偏因为意外磕到脑袋记忆全无,所以她亲妈到底身葬何处,是没人知道了,而她彻底成了没有来处的人。幸好出意外时她手里紧紧攥着枚刻有温字的玉佩,那是当年温东衡亲手交到她妈手里的,温东衡肯定是对她妈有点儿意思,要不然也不会一处就是两个月。 于是,温东衡升起仅有的点父女情,将她带回温家。 或许那点父女情也是不存在的,因为不知名小院里同她闲谈的男人成了大启新皇,排除众议,欲娶她为后。 她不想继续留在温家,又因着她见到李承胤总忍不住靠近,凭着这劲当了他的皇后,这一当就是三年,也被困在宫里三年,这回秋狩才头回踏出皇宫——那宫外湛蓝蓝的天、绿草如茵的地,烟火气的人间,极好。 这一觉温娘睡到申时才堪醒,她好似做了场不找边际的梦,骑着匹毛发乌黑油亮的马跑在无边的草原,又回到不知名的小院与李承胤偷喝小酒,互酌一杯,新婚当夜他着大红色的喜服,手里握着柄秤杆,挑开她头上绣以龙凤呈祥、饰以彩穗的喜帕,四周缀着铜钱清脆作响声,合着他沉稳内敛的声音,“朕终于娶到你了。” 哪怕李承胤不主动提及曾经,温娘认定他们从前相识。只不过她是青楼女子所生,后又颠沛流离,而他是皇帝第九子,是皇帝亲封的雍王,因为种种原因才没法在一起。既然他不愿提,那她也不再过问,过去于她而言忘记就忘记了,他才是最重要的。 多年以后,温娘反思自己,大概是她主动描补记忆里缺失的部分,补得天衣无缝。给李承胤的行为,与自己的反应做出合理解释,才会让她一步步在半是李承胤编织,半是她幻想的网里越陷越深。 温娘从梦里醒来刚支起身子,浮碧便推门而入进来伺候。满头青丝披散着的女子,正坐在床沿边踩着软鞋,准备起床换衣。 浮碧过去伺候温娘换衣,然后又替温娘梳发绾髻,镜子中的女子神色安静自若,微眯着眼还是欲睡半醒,浮碧细心的将鸦青色秀发放在手里,墨发落在指尖,手感犹如上等绸缎,最后绾了盘桓髻,温娘不喜繁复头饰,浮碧在梳妆台上拿了根珠花簪用以装饰。 待到绾发结束,女子才彻底睁开眼,眼底明澈干净,她照着镜子左右摆了摆螓首,哪里有半分未睡醒的样子。 浮碧对温娘这种变化已经习惯了,最开始她伺候温娘,她也总以为温娘表现出的慵懒随意,是因着她没睡饱,实际上久了后,才明白自她决意下床那刻,她已经清明了。 浮碧开口道:“午时娘娘睡得香甜,奴婢没忍心打搅娘娘,如今娘娘醒了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可能是赶路的时候进食不怎么规律,她还未调整过来,现在实在没甚胃口,“等会儿就传晚膳了,不着急着这一会儿,你把沁阳也喊进来。” 沁阳得知温娘喊她进屋,心里不由得别扭了下,这会儿已经明白先前是她任性了,有意跟温娘告罪,又不知怎么凑上去,现在听到温娘主动寻她,她更是胆怯了。 沁阳、浮碧两人和旁人不同,她们是跟着她从温家出来的侍女,还是温夫人特意给她安排的。原本温家怕只安排两名侍寰,会遭人口舌,还想多拨几人在温娘身边伺候。 是温娘婉拒了,只道:“沁阳、浮碧两人就好,她们是懂规矩的聪明人,皇宫不比在府里,入宫得重新学习宫规,出错丢的不仅是我的脸,还有温家的脸,多带几人倒增加不少风险。” 凤兮宫其他人便都是宫里内务府安排,三年间也打发掉几个不老实的,不过总的而言都还行,尤其是温娘用得趁手的月宁月合,聪明机警的人到哪儿都能受重用。 温娘望向站在她跟前的两人,她们身上穿的皆是青绒为底的袄装,还是她赏下去的布料着人做的衣裳,吃穿用度上她从不会亏身边的人,就是等闲人也不能给她们气受。 “我自问我待你们二人不错吧。”温娘盘腿坐在榻上,声音温温柔柔的,就像在说今儿天气不错,可让浮碧心里咯噔了下,总觉得主子这话另有深意。 第4章 面子 是皇后已经将被皇上轻慢这事放在…… 沁阳没听出别的意思,她满心都是白天自己做下的事,听闻温娘此言,瞬间红了脸,扭捏地说道:“娘娘待我们极好,能跟在娘娘身边是我们的福气。”明明不是质问的话,倒是让她不好意思了,这让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跟着我从温家出来,离了熟悉的环境,离了亲近的家人朋友,得重新适应宫里的环境,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所以你们犯错,只要不太出格,我从来不罚你们……” 温娘刚回温家那会儿,温夫人请了教养嬷嬷教导她规矩,面上是让嬷嬷教她规矩,实则嬷嬷故意拿戒尺磋磨她。 有回她没控制住心中戾气,伤及当时就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浮碧,连累她磕到额头。自那之后,温娘觉得不能由着自己情绪做事,再心生戾气,便尽力遏制,就是连生气都极为克制。 “……月宁月合出自宫里,她们出事熨帖妥善,有些事我习惯让她们出面去做,但是我最信的还是你们,贴身伺候的还是你们,毕竟你们跟着我最久,又都是温家的人。”温娘说起温家顿了顿,嗓音越发柔和,“我不信你们还能信谁?” 浮碧抬眸看向眉目温婉的女子,撞上她眼角的笑意,赶紧迅速垂下眼眸。 身边的沁阳因为主子推心置腹的话,而正欢喜高兴着,做奴婢的不怕主子用她们,就怕主子不用她们,如今她经过主子这一提醒,发现自己接手的事看似不起眼,但主子衣食起居都需她过手,这些事哪件不要紧? 沁阳知道自己还是受重用的,月宁月合都比不上她,心下已然放松不少,主动道:“奴婢去小厨房瞧瞧,想来娘娘应该饿了,今儿早些用膳。” 浮碧心里却不那么乐观,她们是温家安排到娘娘身边的人,不仅仅是伺候娘娘,还是温家安排在娘娘身边的棋子,关键时候在娘娘面前替温家说话。 以前她觉得如果是小事,在娘娘面前说几好句也无妨,娘娘背后还是需要依靠温家,但经过娘娘这番话提醒,浮碧明白她要的是她们全部的忠心,是能时刻想为她着想的人。 在娘娘看来她们出自温家,亲近家人都在温家讨生活,受温家恩慧眷顾,遇事随时有倒向温家的风险,自然娘娘不会全心信任她们。 这也怪不了娘娘如此想,当初娘娘跟着温老爷回温家后,温夫人面上没说二话给娘娘安排住处,又安排伺候的人,可是等温老爷离开后,脸色却是不好的,家里少爷姑娘们对娘娘也算不上友善,如果她与娘娘易地而处,只怕会更加防备。 浮碧心里藏着事,不敢在人面露出,望着沁阳听几句话哄着就恢复到从前,颇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着实让她有些羡慕。 今儿的晚膳用的比往日早,而温娘这边堪堪用完膳,月宁就进来禀告,太后身边的南嬷嬷带了好些东西过来了。 温娘命人撤下桌面,移步正堂见南嬷嬷。 南嬷嬷屈膝给温娘行礼,等听到温娘喊起她才起身,规矩恭谨做到十足。 “给嬷嬷看座上茶。”南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嬷嬷了,伺候太后多年,这回能让她亲自跑一趟,是给了温娘脸面,温娘自然不会给人难堪。 “多谢娘娘。”南嬷嬷还要行礼,这回温娘抬手将她给扶住了。 “我知嬷嬷是极重规矩之人,不过凤兮宫只我在,嬷嬷还是不必多礼了。”她其实不爱这些繁文缛节,也不爱拿规矩压人,只不是深处后宫,就是连她都避免不了活在规矩下。 “是娘娘体恤老奴。”南嬷嬷满脸和善的顺势坐下,“太后得知娘娘回宫,原是想立马派老奴过来瞧瞧您情况,但是又想着您刚回凤兮宫,路途遥远疲累,也需休整休整,所以现在才派老奴过来。” “多谢母后挂心了,是我该先去慈宁宫跟母后请安才对。不过当初坠崖受了些小伤,至今还未好全,若不是香囊掩盖,怕是能闻见血腥味,怕过去冲撞了母后。” 温娘原本随意放在腰间的手,似乎不自觉的收紧了下,牵扯到手臂那块,让她眉头微微的蹙起,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得体大方的容态,很不想让人瞧出她的疲惫。 但南嬷嬷还是瞧了正着,她扫了眼温娘的腰迹与手臂,“太后娘娘再三交代老奴,让老奴叮嘱娘娘,等娘娘您大好后再陪太后娘娘絮叨。”眼下南嬷嬷把请安二字改成了絮叨,一下子将距离又拉进不少。 温娘笑着应承,“等好了后,我再跟母后讲坠崖后同皇上一块所见所闻,只怕母后嫌弃我叨扰。” 南嬷嬷没再多停留,便主动开口不打扰温娘养伤,将赏赐的东西留下,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温娘喊月宁送南嬷嬷出凤兮宫,在南嬷嬷刚踏出大门,她便撑不住了,有些歪斜的倒在榻上,浮碧赶忙拿了靠枕叫她枕着舒服些。 她虽存了想博取好感的因素,但是跟南嬷嬷说的话句句属实,这伤确实没养好,她也确实存了投靠太后的心思。 她刚进宫试着与太后亲近过,但到底只是婆媳,做不到亲如母女的份上,不过也不会像侯门世族那般,动不动就婆媳关系僵硬。所以温娘与太后的关系算不上多好,可也谈不上很坏。 这次她刚回宫,太后就派人过来探望,还主动送了不少赏赐到凤兮宫,不仅是感念她救李承胤一命,肯定了她的付出,也是在给她撑腰。 沁阳见到南嬷嬷走了,迫不及待的上前查看摆满一排的赏赐,正是符合温娘年纪的珠翠头面、丝织绵绸,“太后娘娘的赏赐都极衬娘娘肤色。”沁阳性子跳脱,不过评定衣着搭配的眼光还是有的,温娘的肤容偏白,正适合偏蓝、正红这类颜色,前者是能温柔,后者温娘又能压住正红。 “就你嘴甜。”温娘笑着点了点沁阳,抬手示意捧着托盘的宫人上前,把沁阳说的极称她肤色的锦布挑出,又从中挑出头饰,朝沁阳道:“正好赶上让尚衣局做几件冬装,这事就交给你办。”然后又让浮碧把头饰放匣子里归拢好,置在梳妆台上,其余的都收进她私库。 虽说赏不赏赐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南嬷嬷过来的这趟,表明太后接纳了她,可送东西的人瞧见收东西人欢喜的用了这些东西,心里也会高兴的。 沁阳忙不迭的领命,带着两小丫鬟就去尚衣局,这边前脚沁阳离开凤兮宫到尚衣局,让人给温娘做冬装,那边慈宁宫的太后就得知消息,又亲耳从南嬷嬷口中听到温娘情况,立马又赏赐了批上等药材,给足了温娘脸面。 本来今日温娘回宫,还是因为救皇帝才流落宫外,就算后妃不迎接,按照规矩至少要到凤兮宫给她请安。 可是因为李承胤的不闻不问,让她们或下意识,或故意的忽略轻慢温娘,从而让后宫陷入股诡异的宁静,好像只要她们不冒头,就能这么把温娘当做还没回宫似的。 太后一再赏赐温娘的举动,如同在平静湖面丢入巨石,原本平静的后宫瞬间沸腾起来。 这事很快传到勤政殿的李承胤耳里,他心头微微不喜太后的做法,太后连着两回赏赐是在提醒他表态,面上不准闹得太难看。不过李承胤还是顾及脸面,命杨春元带着批赏赐去凤兮宫,好歹这事这么原回去。 凤兮宫的宫人明显松了口气,太后的看重是看重,但是这宫里还是皇上最重要,要是皇上不闻不问,凤兮宫往后日子就看不到头,眼下勤政殿那边肯动,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温娘得知杨春元过来,借口需沐浴换药没见,只让月宁月合替她接待杨春元。 月宁脸上真挚得很,解释道:“这真是撞的时间正好,娘娘不方便见公公,还请公公多多担待。” “是杂家来得不巧,或早些、或晚些也不至于这般尴尬。”杨春元堆起笑意,收下月宁暗自塞过来的荷包,嘴上说着理解的话,心里清楚皇后不是不想见他,是皇后已经将被皇上轻慢这事放在心头,正不想见皇上呢。毕竟虽说给他的打赏一点不少,可跟对南嬷嬷她亲自接见相比,待遇那就差多了。 李承胤得知杨春元被拒之门外,连温娘人影都没见到,坐在御案后挺括的身姿往前倾了倾,低沉嗓音犹疑地出声:“你没见到她?” 他何止是没见皇后啊,连在正殿也就待了不过半盏茶时间,然后被人客客气气的请出凤兮宫了。可是杨春元不敢把这话往出说,那显得他多无用,而且还给皇上和皇后中间上眼药不是? 第5章 冷待 他去了朝阳宫? “无用。”李承胤冷冷的吐出两字。再怎么说也是总管,派去连人都见不到。 “皇上教训得是,是奴才无用。”杨春元忙不迭赔笑,但是他又话锋一转:“不过皇后娘娘还是把皇上的赏赐收下了,也命人打赏了奴才。” 因着杨春元是内务府总管,在李承胤面前说得上几句话,平日不仅有下面的人以各种明目的孝敬他,就是后妃的赏赐也从不薄。不过他这人收东西素来有分寸,不该拿的绝不会沾手,混到他这份上都是人精,知道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明知帝后不合,他收了银票就得过皇上的明目,不然哪回说了皇后几句好话,显得是他收了银子才说的,他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李承胤视线堪堪掠过荷包,鼓鼓囊囊的想必塞了厚厚银票,温家又没有底子供她多少银票使,她惯会从他手上诓银子,进宫后的银子除开皇后份例外,其他基本在他这得的,如今拿来赏赐宫人、招揽人心,倒是阔绰。 越深思越生气,有些人就是不能放纵,你松她一尺,她得进一丈。 李承胤薄唇紧抿,神色愠怒:“摆驾朝阳宫。” “是。”杨春元恭敬应声,把荷包塞回怀里,边跟在李承胤身后边往出走时,还不忘轻拍下怀里放银票的地儿。 等出了勤政殿,杨春元才反应过来,李承胤这是要去身处朝阳宫的容贵妃那里,而不是去见皇后啊。 与此同时,容贵妃得知圣驾正往她宫里赶,连忙坐起身唤侍寰备衣梳发,准备迎接圣驾,“都手脚麻利些,翠玉快伺候本宫换衣。” 容贵妃身边婢女翠兰见因容贵妃指使,殿内忙乱做一团,上前低声说道:“娘娘就这样很好,再换来不及的。”知道贵妃不喜别人指手画脚的脾性,她也不敢过多劝,只能小心觑容贵妃脸色行事。 容贵妃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翠兰,深思过后觉得她说得有理,指着案上铜错金流云纹博山炉,“那就赶紧把熏香换了,把皇上最爱的都梁香点上,那可是上回本宫特地着内务府送来的。”这都梁香味道馥郁香醇,要制出上等的都梁香实属难得,她也是前不久才从内务府那边得了些,要不是手里有宫权,内务府那边可没那么好说话。 容贵妃站在门口迎接李承胤,望着一步步向自己而来的帝王,墨发用金冠束发,着一袭绛红色长袍,整个人容姿俊朗,如泉中玉,似风下松,清朗无暇。 她脸颊渐渐染上绯红,小女儿的娇羞表现得淋漓尽致,再不是刚刚指派宫侍的肃然。等人到跟前,便屈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 李承胤虚扶行礼的容昭枝,唇角挂着浅淡笑意,“怎么在外头站着,也不怕凉。” 容贵妃顺势起身,娇嗔道:“皇上许久都不曾看望臣妾了,臣妾想早些见到皇上。”她仰头望着身姿挺拔的帝王,眼底的爱意与倾慕一眼就能瞧尽。 惹得李承胤轻笑,他盖住眼底神色,边往殿内走,边轻声说着,“往后贵妃不必出来等朕,着凉朕会心疼。” 容昭枝脸上顿生霞色,其实她分不清李承胤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从小便受人追捧称赞,往前说她母家容家是百年世家,舅家是夆郡谢家,她的曾外祖母是世祖同胞亲妹妹,祖父是三朝阁老,舅舅曾任兵马大将军,母亲是先帝亲封的华阳郡主。 说起来她与李承胤算起来也是表兄妹,先帝在世时她就总往宫里走动,与众位皇子公主的关系都不错,所以自有股傲气在。 加上容昭枝自以为自己容貌身段俱佳,家世不俗,京城找不出几个女子比她强的,与皇后之位失之交臂,她心里一直憋着气,觉得以自己姿容只要入宫定会获得圣宠,可是现实却给了她一巴掌。 这三年来李承胤只在凤兮宫留宿,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独宠温长华,后宫如同虚设,这回得知温长华回宫,他没有去看望她,反而是来了自己宫里,她才会那么激动。 容昭枝美目微瞪,婉转清脆地说道:“如果能让皇上心疼,那就算是着凉臣妾也愿意。” 李承胤点了点她额头,“尽说傻话。” 容昭枝沉溺李承胤的笑里,听得他的关怀之语,不禁壮大胆子,走在李承胤身侧试图伸手牵他的手。 不过就在她指尖要触碰到李承胤时,李承胤低头弹了弹衣袍上不存在的灰烬,随后似无意的低声问道:“贵妃也爱都梁香?” “是啊,臣妾就爱那股芬香,稍微浓郁些的味道,满室都能沾香。”容贵妃的算盘没如意,只能默默将手收回,扬起笑意回答李承胤的问题。 李承胤长眉微挑,嘴角不觉上扬:“没想到贵妃倒是与朕喜好相同,从前怎么不见贵妃燃都梁香?” 容昭枝扯着唇角笑了笑,看上去着实有些勉强,“都梁香配制繁琐,制香工序复杂,臣妾宫里等闲要不到的,家中父兄疼爱臣妾,以前在宫外有兄长专门寻都梁香,不需臣妾自己费心,可是臣妾进了宫就不好再让哥哥送,如今宫里这一点点是臣妾掌管宫务,翻看内务府册子知道新进献了都梁香,才让内务府送了些过来……” 好些话从她嘴里说出,她说着不大好意思的恼怒道:“下面的人也真是的,没有告诉臣妾皇上也爱都梁香,要不然臣妾怎么会问内务府要,就平常用的安息香也挺好的。” 杨春元侍立在侧,不禁感叹容贵妃这避开问题告状水平可谓是一流,说了这么多话还是没问答皇上怎么她爱都梁香,反而不经意提起家里曾用过,进宫就用不到都梁香了,又说自己瞧了内务府的账册知道有都梁香,才要了点过来,事先不知道皇上也喜欢,无意间夺了君子之爱。 容贵妃表现得得通情达理,无一处在说自己在宫里受委屈,但又无一处不再说皇后这中宫之主当得不尽心,管理后宫的时候苛责怠慢了她,让她做贵妃连想要的熏香都用不上,只能用安息香。 李承胤闻言望向杨春元,“愣着这里做甚,还不命人将朕宫里的都梁香拿来,往后香料让内务府紧着贵妃这边。” 她其实并不喜欢都梁香,可谁让李承胤偏爱这种香味,为了他,她愿意跟着一块喜欢。 “臣妾多谢皇上。”容昭枝屈膝谢恩,娇羞之意愈盛。 “是你懂事。”李承胤将容昭枝拉起,拍了拍她的手背,随意地道:“皇后的伤还不知几时能养好,宫务就暂且还是由你代理。” 容昭枝自然不想将到手的权利还回去,皇上虽对待后宫众人冷淡,唯独去得最多的是凤兮宫。 而为了能拿到宫务权,她在皇后选择跟李承胤秋狩的时候,选择留在了宫里,顺利接手了宫务,要不然留在宫里的肯定是皇后。 自从管理后宫以来,容昭枝心里是既高兴又担忧,无时无刻不害怕皇后回宫,自己不得不交还宫务,已经做好与皇后拉扯的准备,尤其是知道皇后还救下李承胤的时候,她更是觉得自己得放弃宫务,结果没想到自己竟这么顺利的留下处理宫务的权利。 容昭枝心内欢喜,面上却是忧容温娘的伤势,抬眸望向李承胤,“臣妾本想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只不过仔细思忖片刻,皇后娘娘一路舟车劳顿,又陪南嬷嬷良久,想来是早就乏累不已,就想着明儿再去请安。” 杨春元刚命自己的徒弟跑回去取熏香,回殿内就听到容昭枝又给皇后上眼药,还在背地里插他刀,这不仅仅是提醒皇上他连皇后人都没见到,更是暗指皇后不将皇上放在眼里。 他撇了眼容贵妃,谁能想到生得玉貌花容、眉目如画,又是出自大世家,自小饱腹诗书,看似人畜无害的女子,挑拨起关系来这般得心应手。 * 浮碧看见沁阳神色慌张,一副急匆匆的表情往里冲,她皱了皱眉头跟上去,结果才到门口就听见沁阳直呼不好。 “娘娘,娘娘,不好了,皇上正在朝阳宫陪容贵妃。” 温娘明显愣怔了下,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回过神后手没忍住地颤抖,重新问沁阳:“他去了朝阳宫?”就因为她因着沐浴换药没有见杨春元,他就去了朝阳宫,还是他早就想去别人宫里了? 沁阳笃定的点了点头,在旁边煽风点火似的补充,“是啊,皇上还让人回乾清宫去取都梁香送给容贵妃。” 温娘不知何故突然想起在哪儿听过的一句话,任性的永远是被偏爱的,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似乎是被刚支起身的动作扯到伤口,温娘狠狠蹙眉,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了。 浮碧紧跟着沁阳脚步进门,就听到她说皇上送都梁香给容贵妃,想把她拉回来,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提皇上,往娘娘伤口上撒盐,沁阳上前靠近温娘,将她拉扯的动作躲过去,浮碧伸出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 “娘娘您别难受了,要不然咱们请皇上过来吧。”沁阳快步上前看似关切温娘情况,实则是在想如果现在派人前去,还来得及请皇上到凤兮宫来。 第6章 发烧 茶早已凉得涩口 “不必了,不会来的。”温娘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觉得好似沉闷得慌,直接拒绝让她们拿她不舒服当借口去请李承胤,她从没有想过使手段让他来凤兮宫,他既然想去朝阳宫那就去吧。 温娘烦躁的拽了把衣袖靠在软榻上,让伺候的人全都下去,现在她只想静静待会儿。 沁阳还要待说,浮碧把人拉出去,将门轻拢,趁着无人把她往角落带,心头焦灼地质问她:“窥探帝踪可是死罪,你怎么能探知皇上行踪。”皇上在哪个宫里不难打探,这事追究起来说大不大,说小也是能掉脑袋。 沁阳脸色白了白,她没往深处想,就是出去听了一耳朵,得了消息就跑回来,“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太担心了,你也知道有时候别宫的人都喜欢和咱们交好,一来二去得到的消息也就多了。” 那你也得看是什么消息,消息到了手上管不管用!没得平白让人当做枪使。 “哪这么容易让人当枪使,我得了消息就只跟娘娘说了啊,娘娘也不是没怪我嘛,应该没事吧。”沁阳小心翼翼的撇了眼浮碧,开始小声的自我安慰,心底没拿这事当大事,说到最后她顿了顿,“难不成你会传出去?”犹疑的眼神望向浮碧,半开玩笑的语气试探她。 “你就是没吃足教训。”浮碧索性不再管这事,一把松开她。警告也好,提醒也罢,话已经说完了,要是再不听,她也没有办法,只能说别到时候连累其他人。 温娘嘴上说不在意,可人倒是实诚,在窗台棕绳压藤席面的美人榻上不肯动,她半截身子倚靠在窗柩边,直到坐到暮色四合、寒夜渐浓。茶早已凉得涩口,她将茶一饮而尽才上床入眠。 浮碧几人皆看在眼里,伺候温娘入睡,安静的退出内室。 月合月宁都知道是沁阳多嘴惹出的事,心里更加不喜沁阳,拉着浮碧三人在一块商量日后有出凤兮宫的活她们做算了,免得沁阳在外面听到风雨传入娘娘耳里,让人心生不宁。 沁阳见三人商议凤兮宫事务,唯独把她排挤在外,心里不服气想辩解,她可是好心好意才回来说的,“我这也是担心娘娘,你们难道真不知道凤兮宫的处境?” 月合是出了名暴脾气,别人或多或少都会让着沁阳,但是她没那么多顾忌,现在也是直接怼人:“凤兮宫如何处境自有娘娘,几时需要你插手了,你我都是奴婢,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说着,月合斜了一眼浮碧和月宁,把托盘往她们手里一丢,“你们也是,别再劝我息事宁人。再叫我知道她不好好当差,就算娘娘到时候罚我,我也得让她受惩处。” 连带着浮碧月宁都被说了顿,两人无可奈何的看着沁阳,这回谁都没有像往常那般安慰被月合落了面子的沁阳。 月宁侧首望向浮碧,先出声解了僵硬的气氛,“今儿轮到我和沁阳守夜,你赶紧去歇息吧,娘娘已经入睡了,没事的。” 但是谁都没想到,半夜温娘突然起烧,迷迷糊糊地呢喃着,脸颊泛起不正常潮红,额头上冒出细细冷汗打湿了碎发。 月宁率先察觉到不对劲,轻手轻脚的进入内室,凝神屏气听见温娘低语,她以为温娘陷入梦魇,想着要不就留在内室守着。 谁料她掀开床幔查看情况,借着留下的两盏烛灯看见温娘湿漉的鬓发,她一连喊了温娘几声,都没将人喊醒。 月宁试探性地摸了摸温娘额头,惊觉她身上的温度烫得吓人,忙把守夜睡过去的沁阳叫醒让她点燃宫灯,又喊醒在东厢房已经入睡月合浮碧,已经睡着的两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闹起来了?”浮碧起身披着外套打开门,月合则是抓紧时间穿戴,娘娘体恤她们当差辛苦,极少把她们从床上喊醒,这三年拢共也就两回,还是大过年亲自给她们发喜钱,肯定是出了大事。 “娘娘发烧烫得吓人,我怕娘娘出事还是请医正过来瞧瞧,别人我又不大放心,还是你们去为好,记得谨慎些,别惊动了旁人。”月宁把凤兮宫对牌交到月合手里,遇到事的时候只有自己人最可靠,她也不敢让别人去请医正,就怕耽误时间。 “那现在不是沁阳在娘娘身边?”月合抓紧对牌,套了最后一件外套,嘴上不停地道:“我这就去请医正,放心吧,浮碧你与月宁去照顾娘娘,想办法给娘娘降温。”意思就是她现在信不过沁阳,当然对于浮碧她也就比沁阳好一点点。 浮碧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主动提出让月宁先回内室照看温娘,她则是去打凉水。 等她端着浮着湿帕子的冷水走进寝宫,见到沁阳与月宁在给温娘换衣,月宁解释道:“娘娘身上衣物都汗湿了,先给娘娘换身干爽的衣物,再拿帕子给娘娘敷上降降温。” 温娘好不容易睁开了眼,没坚持会儿,还没等她瞧清楚情况,眼皮沉重得她只能缓缓闭上,胃里搅得她难受想吐,脑袋更是昏沉得折磨人。她身上的伤根本就还没有养好,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宫,回了宫还是没法安心养伤。 沁阳问正拧着湿帕子月宁,又再次问道:“咱们要不要请皇上过来?” 没有点眼力见,先前就问过一回,现在又在这儿问,都看不出娘娘根本没想过借机拿病争宠,更不想让人觉得她挟恩相报,逼着皇上过来瞧她。娘娘的失望她都看在眼里,可是她依旧下意识的先顾及皇上。 月宁气得翻白眼,“娘娘这是真病了,皇上又不能治病,请皇上来作甚,我已经让月合请医师了。”要说娘娘这是吹凉风病倒,她倒觉得更像是郁结于心被气的。 留在尚药局值班的医师总共有四位,月合记着月宁的叮嘱,请的是在尚药局夜间值班的盛医师,就没有再多请几人,怕皇后生病的这事闹大,毕竟宫里有时候三分事能传十分,这边娘娘是夜间发烧起热,那边恐怕就能传成娘娘病危,搅得人心不宁,更何况娘娘是不想把事闹大的。 她们没想惊动旁人,可是温娘发热是凤兮宫宫门落锁后,宫侍又是想法子给降温,又是开院门前往尚药局请医师,煎药熬药,前前后后该惊动的还是惊动了,整个皇宫的宫灯亮了大半,也惊扰到了朝阳宫里的李承胤。 第7章 克制 实在撑不住又睡过去了。 朝阳宫寝宫里是浓郁的都梁香,内间浴室里容昭枝在宫人伺候下沐浴。 “娘娘的好福气还在后面,到时候千万别怕。”伺候她沐浴的是容家特地给她安排的老嬷嬷,专门带进宫教导容昭枝人事,帮衬她处理杂事。谁知道贵妃入主朝阳宫后并没有侍过寝,当然,其他后妃也都如此,谁让皇上入后宫就是去凤兮宫,好不容易能将人请来,皇上也只坐上片刻。 所以贵妃是看她不顺眼的,老嬷嬷自知贵妃心中有气,识趣的走远不招人嫌恶,眼下眼看着贵妃能侍寝,把她喊过来伺候,她肯定是好好表现,“您呀,就按照先前给你看的画照做,是男人就不能免俗,太矜持不得趣,不矜持又容易让人看轻。” “好~”容昭枝柔柔应着,娇媚的斜了眼老嬷嬷,低头把目光落在水面,含羞带怯地道:“嬷嬷快别说了。” 她拍了拍自己绯红的脸颊,脑中不受控的回想自己先前看过的画,暗暗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 而寝宫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榻前,隔着扇紫檀雕山水八屉柳亭八柱屏风外,侧边的榻上全然是另外番景色,只着白色内裳的男人正淡然的翻看书页,仿若外界一切都不为他所动。 杨春元躬身敲响寝宫门,正待李承胤抬头之际,他的声音不偏不倚传入屋内,“皇上,凤兮宫请了医正。” 李承胤指尖微顿,放下手中翻阅的书,沉着嗓音道:“进来细说。” 杨春元猜到李承胤会让他进去,忙低头推门而入,拿着拂尘恭敬地回道:“说是娘娘正高烧不退,尚药局的医正正往凤兮宫赶,奴才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翠玉听到杨春元刚提凤兮宫,就忙退出内室找容昭枝说明情况,眼见今儿贵妃娘娘能侍寝是重中之重,谁也不想这节骨眼出状况。 容昭枝正让老嬷嬷绞干头发,在脖颈胸前抹香精油,听到翠玉的话忙站起身,裹了衣裳就要出去。 她从浴间出来,虽说步履不急不缓,但是发丝还滴着水,双拳紧紧攥着,远没有表现出的镇静。 “可是皇后娘娘派人来请皇上?”容昭枝压抑着怒火,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自制,她刚沐浴完的脸不施粉黛,睫毛上未干的水珠似是挂着的泪滴,瞧着人楚楚可怜,“要不然皇上还是过去瞧瞧吧,皇后娘娘的身子重要,想来是真的病了。”话里话外皆是大度谦和,可偏偏要加上句‘想来是真的病了’,听着总叫人怀疑是不是装病使手段。 这一刻,李承胤笑意敛散,如同窗外冷月清寒。 容昭枝见此有些得意,以为自己的小心思没被李承胤发现,她正好借此让李承胤更加厌恶温娘。 谁知李承胤却顺着她话开口,“既然贵妃都这么说,那朕还是回凤兮宫瞧瞧吧。” 容昭枝怔愣在原地,瞧着李承胤唤杨春元上前伺候他穿衣,最后套上外衫就要离开,容昭枝抓住李承胤手臂,眼眸含泪欲滴,“皇上真要走吗?” 李承胤笑了笑,要装也装不到彻底,方才口口声声让他离开,现在却主动将他拦下害怕他真去凤兮宫,这手段还真远不如温娘,她既然说病那肯定舍得施苦肉计真生病。 他安抚般拍了拍容昭枝手背,“贵妃通情达理实属难得。” 语毕,头也不回的走了。 容昭枝没想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追着李承胤出房间,还是没能留住李承胤,她心里对温娘更是恨得要命。 “温长华这贱人居然耍这种手段。”容昭枝咬牙切齿,以她家世出身注定入宫为妃,为了能让她早日获得圣宠,家里在她进宫前,费了不少心思帮她打探李承胤的喜好,为了迎合李承胤,她改了自己不少喜恶,可是直到如今她不得宠帝宠。 原本以为温长华那女人回宫后,皇上不闻不问的态度,她失宠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结果皇上还是担心她,听她生病抬脚就走。 “你们就是连人都看不住的一群废物,居然让杨春元通风报信。”容昭枝气得将梳妆台上的物件一扫而尽,“那女人坠崖怎么没摔死她,现在闹病重这一出。” 物件噼里啪啦撒满地上,碎的碎,坏的坏,屋内宫侍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翠兰心里焦灼如焚,就算在自己宫里也得小心隔墙有耳,不是所有话都能说,更何况这不是在背后非议皇后,而是咒皇后死啊。这话传出去严重的得掉脑袋,贵妃后面有容家支撑,但是伺候的宫人是得倒霉的。 她还不得不顶着如山的压力劝慰,“娘娘息怒,气坏身子不值得。” “你走开。”容昭枝正在气头上哪听得进去话,一把挥开劝诫自己的翠玉,气得面色通红,毫不留情地责骂屋内众人:“皇上好不容易进一趟后宫,结果全让你们破坏了,这么多人都在竟看不住杨春元,还能让他与皇上搭上话,传凤兮宫的消息到皇上耳里,本宫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 赶明儿她非成为后宫笑柄不成,一想到那些女人背后笑话她,她就恨不得杀了温长华那贱人。 她砸梳妆台尤不解气,拿起博物架上摆放的汝窑瓷器就往最近的宫侍背上砸,那宫侍硬生生受了这下,被砸得闷哼出声,整个人往地上扑,脸剐蹭到容昭枝先前扫落发簪上,正好是套重瓣攒金丝芍药镶红宝的头面,顿时侧脸鲜血淋漓,她下意识捂住自己脸颊,鲜血却止不住的滴到地板上。 翠玉在侧看得心惊肉跳,但是她不能明目张胆的袒护那宫侍,只能拉住容昭枝道:“娘娘小心脚下,别伤到自己了,至少宫权还在您手里。”不管皇后的病是真还是假,这宫务一时半会儿皇后是拿不回去了,只要手里还握着权利,其他人谁敢置喙? 容昭枝冷静了下,看到满地碎片和毁容的宫侍,眼里闪过厌恶,“赶紧收拾好,给本宫滚出去。” * “这是旧伤加受凉引发的高热,把药拿去煎了给娘娘服用,只要能喂下汤药,今儿晚上成功退烧便无大碍了。最近几日屋内别少了人照看,莫要再让娘娘着凉,明日我再过来给娘娘复诊。”大晚上这里又只有凤兮宫的人,不管是谁都要避嫌,盛医师不好多做停留,把身边的女医留下照看温娘,带着药童先走一步。 月宁替温娘换着额间降温的绢帕,月合接过盛医师开的药方,得赶紧熬药让娘娘把药喝下。 好好的人突然病倒不知事,就是容易让人手忙脚乱,熬药还算应手,喂药却又好是一番折腾。 浮碧端着药小心的喂温娘,奈何人昏睡着怎么都喂不进去,女医在旁边直说得把药喝下去烧才能退。 月合看了眼畏手畏脚的浮碧,深知她是怕喂药动作太过伤了温娘,可这么下去药凉了也不一定能喂完,急脾气上来就道:“还是让我来吧。” 她从浮碧手里接过药碗,让女医捏住温娘的脸颊,准备强行给温娘灌下去,谁知道温娘牙关咬得紧紧的,好不容易才喂下大半碗药。 房门一下子被从外面打开,沁阳与月宁慌忙跪下,“奴婢见过皇上。” 月合手一抖,差点将药碗打碎,就是女医身子也是一抖,只觉得自己的手被烈焰灼烧似的疼。 好在喝过药的温娘找回些神智,呼吸渐渐舒展平缓,人也似乎对外界有反应了。 温娘在床边瞧见一挺拔身影,那人背对着光而立,面上神色明明灭灭,她费力想看清楚人影是谁,奈何眼皮沉重睁不开,好不容易似乎要看清楚,实在撑不住又睡过去了。 鎏金银竹节铜熏炉里燃着甘松香,袅袅清香从熏炉飘出缕缕久不散尽,香味幽雅,沁人心脾。 李承胤慢步行至熏炉前,似乎是不大想靠近温娘,又不得不留在寝宫等她醒,百无聊赖般赏起熏炉,伸手试图抓住缥缈的青烟,导致他袖口、身上皆染上清雅香气。 屋内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手脚动作声音降到最低,一时间气氛压抑得不行,偏偏李承胤并无察觉般,待在寝宫不可能挪步,他不说离开,没有人敢请他走。 谁都拿不住李承胤是乐意过来,还是不乐意过来了。 第8章 恶意 她不配得到怜惜 后半夜温娘烧终于退了,人清醒不少,至少能睁开眼睛,也会开口说话了。 “月宁,水~”温娘迷蒙地喊着,喉咙快要冒烟似的,连吞咽口水都艰难,但她记着今儿守夜的人是月宁。 话音刚落,温娘便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有杯盏递到嘴边。她微睁着眼睛只能见到些许光亮,捧着杯盏一口将水饮尽,随后伸手递了出去,还想再喝一杯。 直到两杯温水下肚,喉咙火烧般的刺痛感才有所缓解,就是眼睛还睁不开,眼睛闭着靠在身后人身上不想挪动,也没察觉到不对劲。 月宁胆战心惊的伺候在侧,想从温娘手里拿过空杯茶盏,可是温娘好像很是疲惫,闭目休憩都没意识到双手还捏着茶盏,而温娘又是和李承胤贴着,别说她实在没胆子靠近,就是月合浮碧她们只怕也不敢。 李承胤只需稍微偏头就能看见她,生龙活虎的人一下子就焉了,连当初他坠崖在农舍醒来看见她时的样子都不如,至少那时候人还能哭还能笑,不是像现在似的没甚精神。 他环住温娘摸了摸她额头试温,已经完全退烧了。 温娘立马察觉到不对劲,她身后靠着的人身上带着清沁的味道,是她殿内最常点的甘松香味,但这人胸膛宽阔绝不是月宁她们。 吓得温娘连忙回头,她眼眸微瞪,“皇上怎么来了?” 彻底看清身后的人是李承胤,她想从靠着的他身上起来,可她刚有动作,他就摁住她肩头叫她靠在他身上。 “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李承胤似乎是虚倚在温娘颈窝,嗓音低沉在耳畔低语,说不出的古韵沉稳,“皇宫大半的人都知道朕的救命恩人身体不适,朕若再不探望一二,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两人能听见,在旁人看起来指不定是多温馨缱绻。只是语气算不上多好,仔细听就能听出他的嘲讽。 温娘明白李承胤误会了,以为她因为他不来看望自己,反倒在朝阳宫留宿,所以心生不满故意将自己作病,逼得他半夜不得不到她这边来。 她将手放在摁住她肩膀的手上,不由出声解释,“我没想打扰你。” 李承胤见温娘不肯承认,好似半点不在意他去别宫,没来由的突然觉得心头窝火,冷冽目光扫向屋内宫人,冷笑着问道:“那就是凤兮宫的宫人擅作主张,应当受罚了。” 寝宫内伺候的宫人立马跪了满屋,因着帝后最开始说话声音较小,她们不大听到帝后谈论的内容,但最后一句音落,众人均听出李承胤言语间不满凤兮宫惊动太多人,瞬间低头呐呐不敢多言。 温娘狠狠蹙眉,她并非用装病请他到凤兮宫,但是也见不得宫人因她遭到牵连,遂温声开口,替凤兮宫的宫人说好话:“她们也是为了我的身体着想,没想闹得人尽皆知。” 李承胤低眸撇了眼温娘,仍旧不信温娘的话,只当她是既想把他请到凤兮宫,被他戳穿又不想承认自己使手段,在他要处罚凤兮宫的宫人时出声阻止,“反正话都被皇后说尽,横竖皇后都无错,错皆是旁人。” 温娘苍白的唇动了动,想反驳不知从何说起,端着手里握着的空杯盏,满腹的心酸和委屈无处可言。 她张了好几回口,很想质问李承胤,她哪里做得不好,哪里不如他意,她可以改。 是他亲口说的,她身为大启皇后,应为后宫女子、天下女子做表率,所以不能嫉妒、不能抱怨,必须宽宏大量,有容人雅量。 于是,她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劝诫自己该接受这些。 自接受凤印以来,她自觉自己在处理后宫事务也好,在面对他时也罢,问心无愧,更从未使过手段从别人那里将他请到凤兮宫,如今她从没做的事,因着一回巧合,倒也成了她做的了,好像她怎么做都是错,在他眼里再无半分优点。 温娘示意月宁接过自己手里茶盏,月宁迅速瞄了眼坐着不动的李承胤,然后利落的起身拿着茶盏放到桌上,顺势把寝宫内其他宫侍都带了出去。 “皇上还回朝阳宫吗?”估计容昭枝恨得她牙痒痒,还不知道会怎么闹腾。 李承胤听闻此言,声音都凉了几度,“你在赶朕离开?生病生的正是时候,坏朕好事的是你,现在要朕走的也是你,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 温娘都差不多习惯李承胤的喜怒无常,说生气就生气,“臣妾是怕过了病气给皇上。” 李承胤依旧面色不虞,“皇后最好不要在朕面前耍手段。” 温娘抿了抿唇,抬头看李承胤只能瞥见他的下巴,看不见他脸上神色,但是她又不是听不出他话里警告的意思,解释道:“风寒容易传人,我是为皇上好,皇上病倒了千万别把过错推臣妾头上。”这是又怕他将责任推到她头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兜头她就背了锅,她做过的事她认,没做过的咱们先说好,无论如何她不背。 温娘在睡过去前,抓住李承胤手臂,轻声细语呢喃,“如果惊扰了母后那边,记得着人去信,我已无大碍,大晚上的别让老人家睡不踏实。”明明此前和太后关系不怎么亲密,可是这次回宫后,她不知道为何可以断定,如果太后知道她生病,肯定会忧心。 李承胤垂眸望向温娘,她似困顿极了,眉目舒展、呼吸平缓,就要这么睡过去,他知道她能听见他说话,嗤笑她:“你倒装得一手温柔体贴、端庄大方。” 温娘是没那么容易入睡,但不想睁开眼睛散了好不容易聚起的睡意,紧闭双眼含混的说着:“好时是春日午后拂过的清风,坏时是演得一出好戏的心机深沉,左右好坏都被皇上说尽。”她的声音还有沙哑,却还是固执的以李承胤的话反驳他自己,像头站不稳又不服输的小蛮牛。 李承胤躺在她身侧,微凉的指尖缠住她随意散落在枕上的青丝,修长指尖无意间碰到她脸颊,他下意识望向温娘,只见她双眸阖闭神色如常,也不知道是因为日夜相处习惯了他的触碰,还是已经睡着了没有反应。 他指尖描绘她五官轮廓,初见望之生厌的脸,现在看上去莫名顺眼多了,李承胤将其归咎于她的乖顺安分。如果她一直这么听话,留她一命也未尝不可。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李承胤顿了顿,眼里浮起浓烈的恶意,似乎是受了极大的侮辱,抚上她脖颈的大掌收紧,纤弱的脖颈在他手下似乎一拧就断,她不配得到怜惜。 第9章 恨她 如履薄冰 温娘醒来下意识转了转身子,手摸到旁边没有人,连那半床榻都凉了。 刚准备下床,温娘听到珩珮声抬头,就见浮碧抬手挑起琥珀珠帘进来,“怎么了?” “太后娘娘身边的明玉姑娘过来了,正在外头候着询问月合娘娘情况,说是怕打搅娘娘养病,在外头请安,就不进内室了。”昨儿温娘发热闹起来太晚,南嬷嬷就没有特地喊醒太后,第二天大早太后得到消息,就派了身边的明玉到凤兮宫瞧温娘情况。 浮碧庆幸明玉只是在外面请安,她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又是太后特地派来问探娘娘情况,要是她非得亲眼瞧瞧娘娘,那娘娘也是要见见她的,毕竟不能拂了太后一片好意。 如今她主动说不进来请安是好的,娘娘现在病容虚弱,见人得换衣裳梳洗绾发,来来回回反而更容易加重病情。 “还有何事呢?”应该不仅仅如此,温娘也希望不仅仅如此。 “太后娘娘做主跟各宫的人说清楚,叫她们先别给您请安,且让娘娘安静养伤,这段时间也别去慈安宫打扰,等娘娘身体大好,再由娘娘带着后宫妃嫔到慈安宫请安……” 沁阳不等浮碧把话说完,在旁边着急的插口:“太后娘娘这是在落井下石?她们给娘娘请安理所应当,现在娘娘回宫了,哪还有不来给娘娘请安的道理。” 太后所做并非对温娘落井下石,不然不让后妃到凤兮宫请安就行,何必特地交代众人这段时间都不用去慈安宫,等温娘病好再由温娘带她们过去请安。 至此,温娘已经能确认太后并不讨厌她。 她松了一口气,朝浮碧吩咐道:“跟明玉说清楚,替我多谢母后关心,儿媳能懂。” 沁阳见温娘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还赞同了太后的意思,急得原地跺脚,“娘娘真的不让她们到凤兮宫请安吗?” “母后用心良苦,凤兮宫也不是你乱说话的地。”温娘看了她眼,却不做多余解释。 沁阳闻言努了努嘴,她还是不懂明明太后以前不喜欢娘娘,也不跟娘娘亲近,怎么现在成了一片苦心。 实际上温娘教过她们多次,可她发现该没长进的人依旧没长进,总在不停地犯错,她已经没有精力再教了,倒不如让不长进的人少知道点,就不会一着急说秃噜嘴,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她们成长。 浮碧在送走明玉后返回内室,她见沁阳这儿傻站着不知道发什么愣,也不知道给娘娘梳妆,便出言让沁阳下去传膳,特地嘱咐要容易克化清淡的食物,而自己则是伺候温娘洗漱梳妆。 因着温娘正在病中,又不需要出门,浮碧只将秀发用发带绑在脑后,不做其他赘述。 温娘瞧了眼镜中自己,缓步移至外面的黄花梨环椅上,黄白相半忍冬纹的小条褥子垫在背后,身上盖着厚实的狐皮毯子,拿了本书准备开看。 她的目光一动,落在紫檀嵌珐琅五伦图宝座屏风旁的香炉上,身子往前倾了倾,眉心微微拢起。 因受了风寒的缘故,她对味道不敏感,所以在梳妆台前并未感觉不对,可如今离香炉近些就闻到了别的熏香味,应该是一种很是浓郁稠密的熏香,不过现在熏炉里没有熏香飘出,她不甚确定是不是换过。 “屋里燃过其他熏香?”她侧首看了眼浮碧。 温娘闻多了浓香易昏昏欲睡,所以凤兮宫燃香多是甘松香这类清香怡人的熏香,或是干脆不用香,而是摆频婆果、香柚,甚至是柑橘皮,这类能满室清淡果香的东西。 她宫里的人都了解她素不喜馥郁浓香,不至于犯这种错误才对。 浮碧撇了一眼温娘,心知瞒不下去,也没有想过隐瞒:“是、是沁阳做主给换成都梁香了。” 我记得我从不用都梁香。 “内务府送来的。”娘娘不喜都梁香那股子扑鼻味道,哪怕知道皇上喜爱此香,也没想为了迎合皇上燃此香,更不会利用掌管宫务之便让内务府送来,所以按理说凤兮宫确实是没有这香的。 但是内务府那群人为了讨好上面的人用尽手段,就算娘娘不开口他们也会送来,所以凤兮宫还是有都梁香,而且因着没有动过,如今还多得是 ,沁阳竟然翻出来了给点上了。 她瞧见叫赶紧灭了,祛散屋里的味道,只不过没想到都梁香散出来持久不消,到现在还没有干净。 温娘都要被沁阳给气笑了,“浮碧,你与沁阳是不同的。” 这是温娘第 一回这么直白的把她和沁阳划分开,沁阳是真的失了娘娘的心了,浮碧心里顿时跳如擂鼓。 她跪下朝温娘磕头,“娘娘,奴婢七岁被家人卖进温家,此后每年他们以我年幼、日后替我赎身为由,借口替我保管钱财,月例每个月初被他们提前预支领回去。” “直到奴婢十五岁那年,到了温夫人跟前伺候,在府里有了几分脸面,管事可能是不愿得罪奴婢,月例开始主动交给奴婢,平常奴婢还能得些许额外的赏赐,那些银子都被奴婢攒了起来。又过了两三年,他们见从奴婢身上要不到银子,就动了替奴婢赎身的念头,但他们不是真心想接我回家,而是准备让奴婢嫁给已年逾六十岁的老富绅为妾。” 有些官家出身的奴婢,相貌身段不俗,又因着常年在主子面前伺候,识得几个字,规矩谈吐比小门小户的姑娘还要好,凭借这几点确实能嫁的好,甚至稍微富裕点的人家,会把女儿送到大户人家姑娘身边伺候几年,再接回来找个好人家嫁人。 浮碧面色如常的提起这事,决定说出来就不怕温娘笑话,她继续道:“如果能嫁做正妻或是续弦,进门做当家娘子,哪怕对方年龄是三十多四多十岁,奴婢都不会抗拒。最终这事闹到温夫人面前,他们死活要带奴婢回去,温夫人不想为奴婢多花心思,听他们说给奴婢安排了门亲事,连打探都没有打探,就让奴婢跟他们走,还说年纪大的会疼人。就是这时候您到了温家,我主动跟温夫人要求伺候您,才免去被嫁人的命运。” 她从父母亲人身上看到的是利欲熏心,是想尽办法压榨她,卖了她一次不够,还准备卖她第二次。至于温夫人这位旧主,当初不是不知道她嫁人后会有何遭遇,只是不想她不值得自己出手,所以宁可把她推出去,她对温夫人这位旧主也没有多少情分在。 浮碧主动把身世交代得清楚,不惜剖白自己的经历,就是想说她在宫外没挂念的人,也不用担心被温家人牵制。 温娘挑了挑眉头,总算是开窍了。 上次单留她与沁阳说的那番话似乎起了点用处,还明白她没能尽心用她们是因为她们出自温家,她怕她们在温家有软肋,到时候会毫不犹豫的背刺她。 温娘从来不是有安全感的人,只有在李承胤身边才能稍许安心,可是因为他现在的反复无常,让她连最后的安心都抓不住。 “我想过培养你们,可是整整三年,我没有在你们身上看到长进,如今我也没时间给你们成长了。”温娘握紧手里杂书,靠在环椅上叹气。 遇刺一事至今都没有查出凶手,经手查办的人都是李承胤亲信,不大可能是那些人查办此事毫无头绪,亦或者欺上瞒下,那就只能是牵连甚广背后的人暂时动不得。李承胤那人初见如清风如明月,相处久了才知道他骨子里偏执可怕得瘆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温娘能感觉似乎要变天了。 “你也看到现在的情况,我在宫里背后无所依靠、如履薄冰,可用之人甚少。但我这人一向护短,待我真诚之人,我亦真诚待之,你可懂?”温娘目光灼灼望向浮碧,都道她这位皇后脾气温顺,驭下宽和,脾气再好的人逼急了也好亮出爪牙。 浮碧被说得心神一震,抬眸回视温娘,清晰咬字道:“奴婢是娘娘的人,娘娘好奴婢才能好。” “起来吧。”温娘将浮碧扶起,“这段时间凤兮宫闭宫,我要好好养伤,外面是风是雨就任由它去。” 浮碧突然脑中闪过丝光,昨儿她们忙着照顾娘娘,没来得及细想别,被这么一提醒,她想起皇上是从贵妃宫里出来的。 娘娘的病真不是为了破坏贵妃侍寝故意为之,但是贵妃肯定不会相信,恐怕就来宫里其他人也没有几人信,“贵妃岂不是更加恨皇后娘娘了?” 华阳宫明间内,娴静优雅的女子半靠在檀木云母石榻上,杏眼弯弯的悠悠感叹:“怎么能不恨呢。” 旁边的侍女见宜妃听得起兴,说得越加兴致勃勃:“皇上听闻皇后生病,丢下贵妃急忙跑去了凤兮宫看望,太后也站在皇后那边,现在这事满宫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这回贵妃赔了夫人又折兵,脸面全失了。” “拿了宫务丢了面子,不知道贵妃娘娘觉得值不值。”另一侍女语气满含嘲讽。 当时皇上皇后秋狩不在宫里,贵妃把持着宫务,导致满后宫的人都以贵妃为尊,之后皇后受伤未回宫的那段日子,容贵妃更是肆无忌惮,哪个娘娘的日子都不好过。 宜妃捧着瓷杯吹了吹上面浮沫,随后浅尝了口茶,“其他宫里如何?” “娘娘猜测得不错,淑妃得知皇后娘娘尚在病中,不用人请安,还是着人去凤兮宫,在门口请了安才回玉棠宫的。” 已经有人打了头阵,她也就无需担忧自己当出头鸟,“就算现在无需给娘娘请安,但身为妃嫔该尽的心意本宫还是得尽到。”宜妃放下手中瓷杯,转头让侍女备上名贵药材,送去凤兮宫。 只是她话虽说得如此漂亮,但眼底看好戏的神情怎么都遮不住。容昭枝素来傲气,高高在上看人,本来没坐上皇后之位就恨她得她牙痒痒,这回还不知道怎么闹腾。 第10章 相处 哄人高兴的话听听就够了不能入心…… 宫务在容贵妃手里,李承胤没有露出让容贵妃把宫务还给温娘的意思,温娘也没着急的要回来,反而是踏实的安心养病。 倒是浮碧被温娘这么一提醒,猜到容贵妃极有可能闹事,顿时心里紧张得不行,有些草木皆兵了,面对容昭枝人恨不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温娘看她紧张兮兮的,趴在窗台上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像是做了坏事得逞的小野猫。 “娘娘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月宁端着托盘进来,恰好捕捉到温娘笑意盈盈的脸,弯眉似柳叶,眸如漆墨,眉目宁静舒展,仿佛宫里风波于她而言毫无影响。 温娘摇了摇头,不是想到事情好事,她点了点自己唇畔,“这叫做有人在意的高兴。” 月宁被她的动作逗笑,道:“我们都在意娘娘呢,这不娘娘该喝药,月合就催我赶紧端药来了。”她托盘里正摆着碗黑漆漆浓稠的汤药,看着就没有想喝的欲望。 可温娘接过药碗感觉药正正好温热,眼睛都不眨的直接往嘴里灌,喝药在她这儿跟喝水似的。 温娘养病一养就是大半月,自入冬开始就不停地下雪,天气愈加严寒冷酷,朝中气氛也是愈加不好。 总能听见昨儿李承胤训责了谁,今儿训责了谁,都说后宫不得插手朝堂是,可是家里稍微能使上劲的后妃,身处后宫就能听到外面的事,朝堂的事还是能直接蔓延到后宫里。 因着前朝紧绷,后宫平静了下。 这段时间温娘借着养病的借口,就守着凤兮宫哪儿都不去,倒是李承胤来得勤快些,好像之前他的冷待全然不存在。 “娘娘,皇上来了。” 温娘听得月宁禀告,正准备起身行礼,李承胤已经阔步从外面进来,不等她行礼就牵过温娘的手,捏了捏柔若无骨的指尖,“朕听下面的人说容贵妃来过?” 哪怕知道他对自己不如以往,温娘还是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一如既往地语气与动作,偏头哂谑,道:“都说了好生养病,先前刚回宫那阵,宜妃和淑妃派人来请安我也没见,现在可不好厚此薄彼,还是说皇上怕我欺负了您的好表妹?” 从进宫开始,容昭枝就自认自己为李承胤表妹,当然确实往上面走几辈往下牵扯,是能扯到表哥表妹上,重点是容家在朝中乃文人之首,从先帝开始大启就重文抑武,文人风气颇重,朝堂大半文官皆出自容家,所以容昭枝说这话也不是没底气。 “别人都比不过你。”李承胤的声音薄凉而柔软,他从不吝啬自己对温娘的夸赞,总说任何人都比不得她。 每回他的夸赞总能让温娘高兴好久,但是温娘其实不和任何人相比,也不细究她到底哪里比别人强,她只是喜欢听他夸她,这些话她以为李承胤能懂,就从未挑明说过。 现在她明白他其实不懂,他认为她喜欢和人做比较,就处处拿着旁人衬她。 温娘抬眸托着清澈的目光望李承胤,“百花各有仪姿,闲适淡雅如雏菊,富贵艳丽如牡丹,含蓄而不妖冶如荷,傲骨嶙峋如梅……世间人似世间花,实际上我并不比别人强。”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细,就能明白对方意思。 可是温娘的眼睛太澄澈,李承胤盖住温娘的眼睛,睫毛划过掌心带起酥痒之意,就像是羽毛飘落心头。 他喉头滚动,低沉着嗓音:“朕以为你会喜欢。” 温娘感觉眼前忽然一黑,温厚的大掌覆盖在眼睛上,其实眼睛满舒服的,只有李承胤指缝露出的点点光亮,也能让她看清楚外头,她的脸正朝着李承胤的方向。 “我喜欢的是你,因为话是你说的我才会喜欢,并非喜欢这话本身。”温娘故意没有用皇上称呼他,也没有使用敬词,“我不是两三句好听话就能哄走的人。” 李承胤唇畔留笑,眉尾微扬:“温娘可是真够清醒的,还知道哄人高兴的话听听就够了不能入心。”这话也不知道是指他曾对温娘说过好言软语,还是警告自己不要被温娘洒脱明朗的话骗。 温娘但笑不语,却记在心里。 以为他来只为跟她说容昭枝的事,结果到了月宁传膳,李承胤还是没有走。 温娘待身边的人大方,但对浪费粮食极为厌恶,凤兮宫的宫人都不敢浪费半点粮食,而她每回用膳也不是按照皇后规格传膳,只两菜一汤足够了,若李承胤过来就四菜一汤,分量是够两人。 李承胤留在了凤兮宫用的午膳。 今儿是汤熬得奶白的鲥花鱼汤,配上冬笋炒肉、燕窝溜鸭条、攒丝鸽蛋,额外加上两碗碧涧羹,为了养病很是清淡,可是温娘口味偏辣,这些日子让她很是难熬,吃辣的是坚决不肯的,就是口味偏咸偏重的也不行。 “皇上要吃酱菜吗?” “嗯?” 不等李承胤说话,温娘就催促道:“还不赶紧把酱菜端上来。” 李承胤才发出音节,就被她抢过话头,他笑着看她吩咐月宁,只是月宁站在那儿不为所动,她使唤不动只能又转头看向浮碧,“这菜色清淡成这样不合皇上胃口,拿碟子酱菜过来,你们怎么这么没眼色。” 浮碧瞧了瞧没发话的李承胤,又瞧了瞧催促她的秦温良,最终没抗住压力挪动了脚步。 李承胤喝了口鱼汤,低声道:“是你馋了吧。” “您就行行好,等下酱菜就别跟我抢了。”温娘跟李承胤说这些话只敢低着声音说,似是躲着月宁她们,叫她们听见肯定会念叨她生病需忌口,然后摆出大堆又是医师说,又是女医说的道理,“凤兮宫后头有几颗香椿树,这种天气忽然发了芽,我叫她们搭着梯子摘了,谁知道今儿早上我吃的就是椿根馄饨。到底不是时节吃香椿,加上吃了好些天清淡口味,味道实在算不上多好,她们吃得倒开心,苦了我这么多天清淡吃食。” 温娘谈话间说起来都是被清淡口味折磨的痛,李承胤却听出别的,她宫里几颗椿树冬日发芽了。这是没有人给他禀告,或是还未来得及给他禀告。 椿树不可能在冬日发芽,现在突然发芽难免被人想到别处,或被有心人用来做文章,她干脆让人摘了毁尸灭迹。但是她却主动跟他提起,不怕他会想到别处,也不怕他就是那有心人。 李承胤抓着筷箸的手紧了紧,忽然想到她那句‘我喜欢的是你’。 等浮碧磨蹭的将酱菜端来,温娘想着总算能吃点味道重的东西,赶紧接过小碟子就要往自己这边摆,嘴上说着却是给皇上准备的。 谁料她刚把酱菜碟放下,正准备坐下夹菜添添味,结果低头碟子就不在自己跟前了,目光在桌上寻着碟子,已经到了李承胤右手边。 他放碟子的位置极巧妙,温娘要想夹到非得站起身走到他另一边去不可。 你在干嘛? 她拿眼神示意李承胤,意思特别明显。 李承胤又喝了口鱼汤,觉得这鱼汤没方才的鲜了,当着温娘的面夹了筷酱菜,“这东西配饭吃倒是很好的,还是皇后懂吃。” “也不看是谁让做的,夹馒头也好吃,还能包包子。” 这放在别人眼里定会觉得她粗鄙,浑然不似一国之后,可温娘不在意外人怎么看她,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咸菜酱菜馒头稀饭正是百姓家最常吃的,天下百姓为先,这些百姓日日所食之物都上不得台面,那还有什么能上得了台面? “好吃吗?”温娘夹了筷冬笋炒肉,眼睛落在李承胤夹酱菜的筷子上,眼巴巴的看着可馋了。 李承胤颔首,“好吃。”但是并没有如温娘所愿,把酱菜碟子往她跟前放,就这么小碟酱菜全落入李承胤腹中,浮碧准备的也就半人的分量,也是不想温娘多食的。 温娘恨不得拿筷子戳完,奈何她不是浪费玩弄食物的人,只好把眼前的菜色都当成李承胤,含恨的放入口中咀嚼。 月宁与月合隐晦的对视,有时候她们望着帝后二人相处真的会有种错过,好像在她们面前用膳的不是大启的皇帝皇后,而是民间的普通夫妻。 * 乾清宫书房内,两鬓斑白的男子背着手来回走动,实在忍不住出声询问:“皇上什么时候回?”他的声音听起来清隽舒朗,容貌竟也是青年人容貌,一双圆鼓的狐狸眼生得很是惊艳,与他发白的两鬓全然不搭。 瞿安之正给男人添茶,陪笑道:“奴才真不知道。” “那我走了。”男人抬腿欲走,他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顾大人且慢,皇上等下就回了。”瞿安之忙拦下顾玉尘。 “你半个时辰前就这么说的,说皇上只是去一趟凤兮宫,我还得等多久?” “不久了,真不久了。”瞿安之说实话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见到李承胤,但是跟人家这么说铁定人家就走了,就算他也是伺候帝王身侧的总管太监,但是顾玉尘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他只能好生哄着。 顾玉尘虽然只是尚药局挂名医师,实际上却是皇上的御用医师,听说皇上是皇子时他就跟在皇上身边。 最开始尚药局的几位典御,对于顾玉尘半路出现的人进入尚药局不满,能给皇上诊脉的典御医师无不是在尚药局待了多年,龙体重中之重,就算李承胤信任顾玉尘,那也不能证明他医术卓越,结果他进入尚药局不出三日,尚药局无人不服他。 顾玉尘在皇上面前不拘小节,人家说走真会走。 瞿安之把茶壶交到小太监手里,乘机暗示着小太监多喊几人把门给守住了,别让顾玉尘给跑了。 愣是把顾玉尘留在乾清宫喝茶,眼瞧着茶杯见底了,瞿安之就赶紧满上,顾玉尘见状借口往宫厕跑,结果人是没能走掉,真进了几趟宫厕。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瞿安之听到外面有动静,忙给殿内小太监使眼色,让他赶紧先和皇上说起顾玉尘在这里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小太监会意就往外走。 顾玉尘百无聊赖的捧着茶盏,把两人眉眼官司瞧得一清二楚,起身就道:“皇上回来了是不是?你们都别去了,还是我去吧。”边说就边往外走,恰好和李承胤正面相见,看着李承胤春风拂面挑了挑眉。 第11章 浑水 难道你会对你手上指哪打哪的棍棒…… 顾玉尘还是装模作样的请安,不过请完安后本性暴露无遗,开始毫不留情的吐槽,“皇上还记得今儿是请平安脉的日子?你吩咐我用完膳过来,自己不见踪影了。” 听见顾玉尘提起在凤兮宫的事,李承胤的眸子冷了冷,看着面无表情、不怒自威。要不是顾玉尘方才瞧他春风拂面瞧得真真切切,还以为李承胤又在拿凤兮宫那位置气。 李承胤露出手腕让顾玉尘切脉,这是每五日一回的惯例,算起来顾玉尘待在李承胤身边八年,就帮他诊脉看病八年,“夜不能眠,忧思过重。”除此之外也没有毛病,连药都不需要服用,这么些年来顾玉尘诊脉已经习惯了李承胤忧思过重这事。 瞿安之早已经识趣的让人退出殿内,殿外的门被拢上,殿内剩李承胤与顾玉尘两人,顾玉尘撇了眼新上的茶,为了等李承胤回来,喝了满肚子茶水实在不想喝了。 他转头整理着自己药箱,问道:“温家你打算如何处置?”当年众位皇子夺嫡,温家是最早投靠身为九皇子的李承胤,那些年对李承胤忠心耿耿,李承胤投桃报李提拔温东衡,也正是因为信任温东衡,李承胤才将她安排成温家女,只是再忠心的人身处朝堂,尝到权利的滋味,有利益纠葛也难免脏身。 李承胤靠在椅背上,语气不甚在意,“自然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现在不着急处置是因为温家背后还有人,得一举将其挖出,这背后的戏比前台的戏精彩得多。 顾玉尘对此结果毫不诧异,李承胤眼里揉不得沙子,背主的人绝对不会留,只是凤兮宫那位跟这件事毫无关联,甚至她都不是温家的人,没有必要受此牵连。 “凤兮宫那里你打算怎么办?”顾玉尘不信李承胤对她真的半分感情都没有。若是稍微能想着她些,就该替她想想她如今身后站的便是温家,本来温家在朝堂中就比不上容家、季家、施家,有这几家女儿在宫里,她在后宫难以服众,如果温家倒了她没有半分倚仗。 李承胤似笑非笑的望向顾玉尘,卸下伪装后眼底没有半分温度,嗓音也如同外面的天气寒气逼人,“难道你会对你手上指哪打哪的棍棒有感情?” “那你还总去凤兮宫。” “宫里哪处地方我不能去?凤兮宫我待得舒服,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更何况我需要她搅乱后宫这池水,让朝里那群人坐不住,自己一个个冒头。” “真的这么听话?” 李承胤指尖轻点桌面,节奏轻缓却带着股压迫感:她会听话的。 * 翌日,容昭枝又来给温娘请安,这回温娘没有再让人挡住,叫浮碧把人请进来。 容昭枝弄得小宫女毁了容的事,早就在宫人间传开了,虽说朝阳宫的宫人统一口径说是那小宫女自己不小心剐蹭了脸,贵妃还好心的让身边侍女拿药给那小宫女涂抹,可说容昭枝无辜这事儿压根没人信。浮碧听到后就提起了心,如今容昭枝又两次三番找温娘,她认定容昭枝想借机挑事,这下听到温娘要见她,浮碧顿时如临大敌。 “能不能不去请?” 当然不能。 “娘娘,她不安好心。” “不见不行,今儿不见明儿也得见。”温娘当然知道容昭枝不安好心,可谁让李承胤都亲自跟她说了这事儿,既然他想要后宫不得安宁,不管如何她也会帮他做到。 见温娘打定主意,浮碧只好去请容昭枝进来,害怕容昭枝做出格的事,浮碧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只要容昭枝有所动作,她就能迅速反应。 容昭枝如仪请安,随后才被安排坐在离温娘三四米远的地方,望着正慵懒自在的躺在半躺榻上的女人,眼里一闪而过嫉恨,连带着语气都不好,“宫务是皇上给臣妾的,并非臣妾主动伸手要,娘娘为何要为难臣妾?” “贵妃说话得凭证据才行,本宫何时为难过你?”李承胤想让她搅乱后宫的水,她还没开始动手呢,谈何为难不为难的,要说从前只要不舞到她面前来,她也没为难过她们。 温娘转头看向月宁月合,凤兮宫外的事是交给她们二人打探的,难不成她修养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她们没告诉自己? “臣妾真的没有伤害宫里的宫侍,不过是那小宫侍自己摔倒剐蹭到脸上,现在满宫的人都在传是臣妾下的手,娘娘当真不知情?”宫侍犯错自有慎刑司,哪怕身为贵人,私下处置宫侍也是大忌,容昭枝一心想坐上后位,不可能让自己身上背负污点,偏偏这事让她措手不及,小小宫侍意外受伤而已,也能闹得满宫皆知。这事也是容昭枝隐隐约约撑不住了,想找温娘出面解决。 温娘有些恍然大悟,李承胤是想她借机在这事上做文章,把柄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温娘此刻却另有打算,后宫乱归乱,但这事不小心会将她连累进去。 “处理宫务的是你,管着宫里上上下下宫侍的也是你,现在出了事就推卸责任,容贵妃就是这么管治上下的?” 容昭枝下意识以为温娘要收回宫权,懊恼自己为何这么鲁莽,直接过来逼问她,让她出手整治。 她登时就站起了身,故意将温娘的问责扭曲成温娘对她委以重任,“皇后娘娘尽管放心,宫务臣妾自会好好代为掌管。” 温娘等的就是她扒住宫务不放手。 温娘望向容昭枝,粉黛未施的脸上笑意更浓,不见丝毫被她挑衅的怒意,“那就有劳容贵妃了。” 容昭枝的话就跟打在棉花上似的,没有把温娘怎么样,倒是把自己气到,越是看着温娘轻松淡然的表情,心里怒火越盛,她忍不住咬碎了一口银牙。 没料到还没等她再次开口说话,温娘又是给了她一击,明里暗里的往人心口扎,“贵妃处理宫务不易,皇上与本宫瞧着都心疼,这人硬生生熬瘦了,所以皇上与本宫商议,往后四妃同贵妃一块处理宫务。” 温娘没有拿毁容的小宫侍做借口对容昭枝发难,而是把宫务这一块饼做五个人分,正好有容昭枝这个贵妃为首,还有将其他四妃都牵扯进来。 这块饼已经切开分在她们手里了,端看她们自己怎么想。 这也正是这手段的高明之处,权利动人心,不是每个人都能忍住不下手,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凡有一人动了心思,后宫这池水怎么都会按照李承胤的意思浑浊起来,而她自己也没有跳进去搅和。 温娘歪了歪脑袋,手中书籍转动撑着下颌,把事情说完就不打算留人了,“容贵妃若是无事就先告退吧。” 容昭枝心里被温娘的话刺痛到,就算自己处理宫务,李承胤也不会跟自己商量,却亲口听到温娘说这些决定是李承胤与她商议过后才听到的,好不容易做好自我建设,告诉自己温娘不在意全是装的,指不定在收不回宫权的时候怎么和李承胤吵闹。 谁知道下刻就听到温娘赶她走的话,这语气仿佛看她像是在看跳梁小丑,从未把她放在眼里过。 “皇后娘娘,这宫务零散的撒出去,就难以收回来了。”在一个人手上收权利,总比在五个人手上收权利简单,难不成她真的不打算再管宫里的事? 温娘哪里惦记这点权利,她要是看重权利的人,当初何必选择出宫。 宫权与出宫中,是温娘自己选择放下宫权,跟随圣驾木兰狩猎,所以当时留在宫里的才不是中宫皇后,而是容昭枝这个贵妃。 所有人都以为她宁可放下宫务,也硬要参加木兰狩猎,是想借机着狩猎霸占李承胤,只她自己明白这或许是其中缘由之一,但她也是真想再看看皇宫外面的光景。 她回宫了没收回宫务就不收回,左右她身为皇后该缺的没人敢缺,三年来她掌管宫权不说宫务缠身,忙起来也是脚不沾地那种,如今能松快松快何乐而不为? “本宫正养伤呢,都交给你们办了,相信你们能办好的,有不懂的问题大可以过来问本宫。”温娘一副大撒手的姿态,好言好语地跟容昭枝说话,但是她的一直很态度坚定,“本宫身子不适就不送贵妃了。” 温娘声音恰好传入容昭枝的耳里,她的语调舒朗清脆,不很中气十足,但绝不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她就是故意给容昭枝添堵。 容昭枝被浮碧欢喜的送出门,她抬眸随意的打量了眼凤兮宫的宫人,见她离开脸上都满是笑意,她两只脚刚踏出门,隐约听见温娘吩咐身边宫侍,让其告诉宜妃等人宫务的事大家帮着她应衬一二,大家都在后宫待着,都应该为后宫尽份力,至少面上弄得漂漂亮亮的,四妃不插手宫务好像都不对似的。 共同掌管宫务的事是板上钉钉了,容昭走出凤兮宫,气得硬生生撕烂了手里帕子。 她甚至都不用见其他后妃,反正明明白白的告诉几人,宫务她放下去了就不再沾手,剩下的你们能从容昭枝手里瓜分多少全凭自己的本事。 先前没人向宫权伸手,是因为容昭枝凭借容家在后宫一家独大,如果温娘在回宫途中有三长两短,或者回宫后失宠,容昭枝最有可能坐上后位,大家不愿得罪风头正盛的容昭枝。 可这些日子以来温娘不仅没有失宠,还有太后在背后撑腰,李承胤更是一改先前冷落态度,总往凤兮宫跑,看起来她在后位上也不像是岌岌可危,其他人不可能不动心。 但是此刻的温娘压根没有想到,自己原以为自己做的事是夫妻同心、携手同行,其实是人家精心攒的局,而她是局中的饵料。 第12章 破例 纲常伦理 进出乾清宫不受阻拦,这大概算是顾玉尘跟在李承胤身边,给李承胤当随喊随到的大夫最大的特权,不过这特权他用起来得心应手就是了。 知道李承胤在接见大臣,他便坐在偏间吃着茶点等候,还会点明要哪种点心,就跟待在自家没区别。等大臣们陆陆续续走后,顾玉尘才转身往书房走去,走前还不忘抓一把桌上花生。 “你让她搅动后宫的水,她这事办得漂亮啊。”他坐在梨花木靠椅上,手撑着旁边镂空草纹茶几,一边剥着青花碟里的花生,一边感叹出声:“不得不说就算失忆,谋略才智还是没有因为失忆丢失。” 李承胤紧紧拢起眉心,拿起手中弹劾燕王次子李曜的折子往顾玉尘身上丢,后宫的水是被她给搅乱了,但这不是李承胤所想,他要的是温娘身处其中做饵料,现在她置身事外再乱也乱不到外面。 “你打我做什么?”顾玉尘没能躲开,折子掉落在他腿上,他瞥见略微散开的折子上头弹劾燕王次子李曜,甚至激进的表示李曜恐有有不臣之心,觉得该收回李曜手里的前锋营。 当年燕王是意气风发的大皇子,与废太子比肩的存在,哪怕燕王被囚禁已十余载,李承胤只松下手叫燕王次子出来任事,还是引起不少人忌惮,可以窥见当年夺嫡时,燕王给人留下多血腥凶残印象。 他看了眼就收回视线,将奏折稳妥的放在御案上,绝口不提朝堂事,只接着往温娘身上道:“宫里事务说放就放那也罢了,连涉及皇家宗室嫁娶事宜也交给容昭枝,哪怕原本这类事有宗人令主持,她身为皇后不管不问,不怕到时候外人只知贵妃不知皇后?” “你以为皇后只轻飘飘的名头?”低沉浑厚的嗓音里含着嘲意。 皇后若只是真空有名头,世家也不会趋之若鹜,自开国伊始,帝后之间约定俗成的‘外事五权,内事五枚。’ 五权是指帝王对外掌管地、物、鄙、刑、食,五枚则是指皇后对内执掌的财权,五枚形似梅花分五瓣,需五瓣同时落款,但均为皇后所管,通俗而言便是帝王管权,皇后管财,二人相辅相成。 当初李承胤刚登基也才二十岁,那时候先帝突然驾崩,传位于李承胤,下面兄弟虎视眈眈,朝堂不稳、帝位不固,他手里就算握着部分权利,也几乎是被逼着选秀纳妃,立温娘为后是最后大家各退一步的做法。 李承胤摆出非温娘不娶的态度,而那些世家觉得不是对方家里的女儿,自家女儿就还有希望,比较温家女不显,温家底蕴不厚,到时候还可以再徐徐图之,可同样他们没想到李承胤以免他们觊觎后位实权,把五枚直接交给了温娘。 五枚本就该皇后掌管,就算他这么做也没有人敢置喙,要不然就乱了君臣伦理。 李承胤当初没抱希望温娘能抓牢,只是想着放在她那里暂且过渡,结果还真就让她给握牢靠了,就连李承胤都不得不承认顾玉尘方才说的那句话,人失忆不是降智,聪明的人没了记忆也还是聪明人。 顾玉尘倒是有兴趣知道皇后该做的事,但又不想牵扯到朝政中,索性都不听了,低头搓着花生米外头的红衣,把红衣搓下一吹,露出里面白嫩嫩的肉,往嘴里塞着花生米,顾玉尘余光瞥见李承胤捏着奏折深思,动作放轻了不少。 每回他露出这种表情准没好事。 顾玉尘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骑着高头大马在围场肆意飞扬的温娘,再看眼前费尽心机欲把人最后一点价值都利用干净的李承胤,他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 温娘把手里的权利交出将近半月,她就轻松了半月,时不时的有浮碧给她搜罗来的宫里趣事讲给她听,另外还有先前从凤兮宫出去另寻他主的奴才想回来,找到月宁月合身上想让她们帮忙说说好话,似乎还是觉得她这个皇后这里才最安稳。 月合是凤兮宫脾气最火爆的,她负责出面把人请回去,就是请的手段不大好,差点没拿着扫帚请人离开,“走了就走了,非得跑过来找晦气。”等人走后还是很生气,还是后面被浮碧的话吸引怒气才消散了些。 浮碧尽量叫自己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拿着说正事的语气道:“宜妃娘娘她们去朝阳殿商议怎么管理后宫事宜,瞧见容贵妃眼睛红彤彤的,原本应该装作不知道的,偏偏贞妃问了出来,气得容贵妃把几人都赶出朝阳殿,宜妃没办法只能打圆场,哪晓得听说原来容贵妃一连几日都在偷偷的哭,大抵是没想到宗室的事能琐碎得将人逼得喘不过气。” 这下贞妃和宜妃都遭容贵妃记恨了,先前皇上半路离开朝阳殿,就让她丢了回脸面,这回就是满宫的人得知容贵妃拿不起事,都在议论幸好还有四妃在旁边帮衬,要不然容贵妃定然要把事办砸。 容昭枝的反应在温娘意料之中,她只看见宗室这部分处理得当,得到的利处最大,所以将别的分给其他四人,宗室这部分自己留下来了,可她没想到皇家宗室庞大,今儿这家娶媳生子,明儿那家嫁女定亲,还有丧事祭日、寿诞生辰各色事宜。 宗室远亲该怎么处理,宗室近亲又怎么对待,当中的度都得自己把握。 哪怕宫里很多有章程条例,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而且容昭枝不是皇后,表面上会给她面子,实际操作起来就不知道了。 温娘正在听浮碧说着呢,月宁推门走进来禀告,说是温家夫人进宫给她请安了,务必还请娘娘见一面。 浮碧声音一下子停住,月合目光跟着放在了月宁身上,温家人这么急匆匆求见是作甚? 如果不是后宫召见入宫,而是命妇或后妃娘家人自己想进宫得先递牌子,等宫里头允了她们第二日或者隔几日才能进宫。 当然凡事有例外,遇见身份贵重的、有要紧事的,也不是不能这边报了,那边就把人请进来。但是娘娘从不纵容温家人,温家人也知情识趣的按照规矩行事,事先没递牌子到了宫门口要求见还是头回。 温娘思忖了番,没有把人推掉,让月宁把人带进来。她不惯人臭毛病,这是温家人头回急匆匆的进宫要见她,这才肯破例。 第13章 流言 失了圣宠 屋里伺候的人如温夫人要求,只剩温娘从温家带出的浮碧沁阳。月宁等人出去后,温夫人眼里明显少了几分敬畏,态度明显开始拿乔起来,“不是母亲逼你,如今满打满算你坐上后位整整已有三年,偏偏肚子没一点动静,就怕到时候其他人比你早生下长子。” 温娘微微抬眸,“母亲入宫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事?” 她不是温夫人所生,可出嫁前还是记在温夫人名下,温家愿意拿面子糊弄她,出嫁的时候给足了温娘体面,温娘就跟着糊弄糊弄,至今仍尊温夫人一声母亲,免得让人指摘她不敬嫡母。 可温家包括温夫人显然忘记,温娘是后来回到温家的,在温家拢共待了不过一年,这一年处得还不怎的愉快,如今妄图把手伸到温娘身上了。 温夫人捏着手中绢帕,如待温娘真挚诚心的长辈般语重心长,处处站在温娘的角度,为温娘着想,道:“是为了这事来的,家里你父亲与我都捉急,也是担心你怕你在宫里日子不好过,就算是皇后,有孩子傍身和没孩子傍身也是不同的。” “生孩子讲究缘分,着急也无用。”如果只是劝生大可不必,有些话温娘不会跟温夫人推心置腹的说。 先帝年幼登基,在位五十九年,光是皇子皇女就有二三十之多,夭折的有不少,成活的也不少,结果就是先帝还不到晚年,就忌惮这些渐渐长大的儿子。 被圈禁在平王府的废太子从出生起就被立为储君,他许是因为是元后所生,比宫里大多数皇子幸运,先帝与元后感情甚笃,元后生子难产去世,他因先帝愧疚心疼得先帝手把手教导,从小比别的享受先帝父爱,可他的不幸谁能懂? 当了三十几年的太子,被亲生父亲忌惮的日子又二十多年,皇家的孩子十五六岁是能接任差事,上面大哥曾与父亲联手沙场杀敌,下面弟弟一个个接着长大,他因着是太子被禁锢在皇城,离那个位置仅一步之遥,却是天堑之隔。 当年众位皇子夺嫡凶险异常,错一步就万劫不复。有时候半夜李承胤会从梦中惊醒,温娘看在眼里却只能装睡,故意装作迷迷糊糊的抱住他腰。这份狼狈他不想让人看见,她就当做自己看不见。 虽然李承胤从没明说,但温娘知道他也不想太早要孩子,这与温娘不谋而合,只是别人不这么想。 “你别忘了你与温家休戚与共。”温娘一再拒绝让温夫人脸色僵硬,装成慈母也掩盖不住本性,语气更显咄咄逼人,“你在宫里过得不好,连带着温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你现在趁还有余力拉拔温家一把,让你妹妹入宫帮你固宠,到时候你妹妹得宠,温家好了,你也能好起来。” 温夫人说那么多都是为了推温家女,温娘摩挲着食指,望向站在温夫人身后的姑娘。 她正乖巧的微低着头,察觉温娘看她,对温娘扬起灿烂笑容,鹅黄色上袄配上金华绣宝象花裙,衬托她鲜嫩娇俏,脆生生地喊她一声长姐,端的是天真无邪。 谁能想象得到也是眼前这瞧着干净纯粹的姑娘,当初在温家陷害她偷拿东西,想让她惹得温东衡厌恶,将她赶出温家?现在倒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温娘朝她淡淡地笑了笑,道:“好久不见文儿,如今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也是到许配人家的年纪,若母亲有看好的人家提前告知本宫一声,本宫求皇上赐婚。” 温长文听到温娘夸她,心里一喜,可后面要她许配人家的话让她愣住了,父亲母亲答应让她进宫的,凭什么不知哪冒出的私生女能当皇后,她出生明明比她好却要低她一头。 温长文咽不下这口气,她当下就要出声质问温娘,温夫人还有些理智的拉住温长华,不过温夫人见温娘就没把她话放在眼里,看着温娘的眼神愈发不满,语气暗藏讥讽:“这是老爷的意思,入宫前老爷交代你有事听他的,现在忘光了不成?” “父亲教导当然没有忘。”这也是温娘觉得温东衡这人有意思的地方。 进宫前他教她如何在宫里生存,换成别人大概是该耳提面命,别把在外惹的陋习拿出来丢人,温东衡却让她不要顾忌,遇到不懂的只管问李承胤,不用怕丢人。不得不说温东衡能力还是有的,也自有一套处事方法,才能在夺嫡站对人。 温娘没忘记温东衡对她的教导,但是不代表她全权听从温东衡的话。如果温东衡在乎她的话,今儿就不该有温长文这出,说到底在温东衡心里,她比不得在身边长大的孩子,让温长华入宫这事上,她必然不能如温家所愿。 温夫人猜到她搬出温东衡,温娘还是不乐意,直接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流言是怎么传的?坊间传闻你与皇上掉落悬崖后,你因故失贞,所以回宫之后就失了圣宠,皇上待你远不如从前。” “这话是从哪里传出的。”朝堂事她到能听到只言片语,至于民间的事她往常过问最多的也就是菜价物价,偶尔能听见些许趣事,不管宫务以来她鲜少过问了,不问下面的人不会主动说。 温夫人被温娘陡然凌厉的眼神吓到,一时间连说话都磕巴起来,“这、这就是听外面乱说的,老爷在府里发好大一通脾气,稍稍冷静就让我赶紧进宫看看凤兮宫情况如何,娘娘有没有受影响。”温夫人称呼从开始你啊你的变成了娘娘,就是连身子都坐正了,说话期间撇了好几眼温娘脸色。 “对凤兮宫丝毫没有影响。”此刻温娘面若冰霜,说出的话更是冰冷,“若非母亲跟我说此话,我都不晓得外界这般传我与皇上,他们是觉得皇上昏庸无道、不堪大用,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住吗?” 温夫人见牵扯进皇帝,连忙摆手,“千万别这么说,家里人听了一半,我进宫也是担忧你。” 浮碧站在温娘身后,觉得温夫人说的话简直可笑,她望向神色紧张的温夫人,如果她真的担心娘娘,怎么当着她和沁阳的面,开口就质问皇后娘娘是不是失贞失洁,就算她和沁阳都是伺候从温家出来伺候娘娘的人,这事事关天家颜面,是绝对不能乱说的。 若不是娘娘镇定自持,就算无事也会被传出有事,连娘家的人都不信娘娘为人,说出去外面的人只会在此上更加添油加醋,甚至以娘家人质问的话做辅,用以证明娘娘不守妇道。 温夫人自知自己把事情弄砸,原本还有别的话要说,此刻只得按下不表,将身后的温长文往前面推,“娘娘养伤枯燥乏闷,正好让文儿留在凤兮宫陪陪娘娘。” “竟然外面传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文儿留在凤兮宫,定然会留人口舌,文儿出宫后想讨个好人家可就难了,倒是如今做姐姐的能保证她能风风光光的嫁人,母亲有合适的人家告知本宫,本宫求皇上下旨赐婚。” 温娘觉得自己这种安排仁至义尽,她暂且将温长华给她的刁难,当做是对她半路冒出抢了温家长女名头的不满,如今答应求李承胤赐婚是补偿,以温家的身份地位挑选的郎婿定不会差到哪儿去,还是正头娘子,何必一头栽进深宫。 奈何温长华并不领情,直接就道:“我不嫁,我想帮长姐。” “别,别拿为本宫好为借口。”温娘抬手打住温长华的话,狭长凤眸不怒自威,嗓音里没有半分可讨价还价的余地,“这事到底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事打从本宫这里就不可能。” 月宁掐着点端药敲响房门,低声道:“娘娘该喝药了。” 浮碧在温夫人没阻止前打开门,让月宁端着药进来,当着外人的面,温夫人气恼又不好多言。 月宁扬起笑意,给温夫人行礼,做足了规矩才道:“正好夫人就在此看着,您可不能再找借口躲着不喝药。” 温娘并不怕药苦,每回喝药等不烫了,都是一饮而尽,连蜜饯儿都不需要。月宁是故意这么说,提醒温夫人和温长文,如今温娘正需养静。 温夫人自知再说让温长文进宫的事,对温长文的名声不好,起身就同温娘告辞。 “本宫在宫里好好的,还请母亲代本宫同父亲报平安,悠悠众口堵不如疏,最重要的万事不能自乱阵脚,父亲是最早跟着皇上的人,应该了解皇上的为人。”交代完,温娘也懒得再跟她们客套寒暄,摆了摆手让浮碧与沁阳替她送客。 关于她的流言,温娘一时间拿不准,是温家为了逼她扶温长文入宫故意胡诌胁迫,还是宫外真掀起这股风,但她心里偏向后者。 温家祖上出过高官,可论底蕴还是比不得容家、季家,当年她被封为皇后,温东衡跪在祠堂里烧香谢祖宗,对着温家列祖列宗牌匾直呼祖坟冒烟,她就算是半路回的温家,但是顶着温姓,温东衡总不会蠢到亲手推倒她。 她不怕外面的事冲着她来,就怕温家给她拖后腿,所以刻意给温夫人提醒。 温娘一边喝药,一边让月宁拿出她带回来的那支桃木簪,原本还想再休息段时日,但是因着温家人这趟进宫,她不得不提早给太后请安了。 第14章 谋划 只要有娘娘在,好像都不是事。…… 温夫人与温长文前脚出凤兮宫,后脚温娘让月合去趟宜妃与淑妃宫里,说是她记得她们的好,她们送的药材交给尚药局,用着对她的伤效果挺好的,还让月合给了宜妃淑妃好些赏赐。 送赏赐到宜妃与淑妃宫里,怎么送能引起注意也有技巧,温娘低声叮嘱月合得在宜妃宫里留的时间稍长些,“淑妃宫里不必多留,告诉她本宫很好,无需担忧。” 月宁正拿着桃木簪出来,行至卷帘前,恰好听见温娘对月合的吩咐,明白这是温娘给她们暗示,自己身子好的差不多,让她们明儿到凤兮宫请安。 月合这趟见宜妃与淑妃浩浩荡荡,不存在宫里其他人不知道的可能性,真要故意装聋作哑,不来给娘娘请安,那娘娘还得去慈宁宫呢,在太后面前终归不是娘娘没脸。 其实月宁经常暗自庆幸,自己能在温娘身边伺候,尽管宫里宫规森严,但娘娘待她们一直很好,面对棘手的事从不怨天尤人,更加不会迁怒她们,总在第一时间想好应对之策,下面的人何时何地都能安心,就跟今儿发生的这出似的,只要有娘娘在,好像都不是事。 * 宫里路上的雪扫的干干净净,地上的雪扫干净了,但是檐上白雪还泛着嶙嶙的光。 红墙白雪,重檐屋顶,脊上皆是琉璃装饰件,上古神兽威风凛凛,栩栩如生,整个就是金碧辉煌。 温长文发现她们一路出宫碰见的宫人,瞧是浮碧与沁阳领着人,哪怕从没见过她与母亲,也会停下让她们先过。 进宫时走得匆忙没有仔细打量,温长文趁着现在目光四处乱转,她与母亲鲜少进宫,说到底还是因为温长华是半路回温家的,她先前还针对过温长华,所以不敢频繁往她跟前凑,但是如今看着就来凤兮宫的宫人都能得如此待遇,她心里忍不住升起羡艳。 温长华想起凤兮宫月洞红漆的大门,上面牌匾是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比她见过的所有匾额都神气气派,心里更是嫉妒又向往,她势必要入宫。 她扯了扯温夫人衣袖,催促温夫人赶紧同浮碧二人打探凤兮宫,事先在家说好让她进宫的,这事可不能就这么完了。 温夫人正思索怎么开口呢,就被温长文拉扯了一下,她抬眸望向浮碧与沁阳,上下打量着她们,“你们也是温家培养出来的人,如今跟在娘娘身边伺候很是得脸,我瞧着你们身上穿戴比之富贵人家的姑娘都不差,如果你们真心为娘娘,就替我好生劝劝娘娘,只有娘娘好了,你们才能好不是?” “娘娘那边我会说的,夫人放心。”沁阳接话道,她与温长华走在温夫人一左一右,抬手轻扶着温夫人。 浮碧见状没忍住皱了皱眉,但到底没有别说的话,像是默认会帮着劝温娘似的,仔细听温夫人与沁阳说话。 温夫人对此满意地颔首,当初她本不愿意安排人伺候温长华的,后面经过提醒她才想起温长华入宫为后,温家不安排人不妥当,而且安排人在她身边伺候百利无一害,有温家人在她身边,也好让她们帮温家说好话,后面她还想再陪嫁几人进宫,可惜温长华不愿意了。 “你们要明白温家好了,是不会亏待你们的。”温夫人拍了拍沁阳手背,欣慰的语气说着:“尤其你阿爹阿娘还盼着你出宫嫁个好人家呢,浮碧你也放心,如果你想嫁人,到时候我求娘娘给你赐婚。” “那浮碧就谢过夫人了。”浮碧笑着低头道谢,心里不屑一顾,她指的好亲事就是嫁给七老八十的老头为妾? 当初若不是她求了娘娘,娘娘选择让她在身边伺候,恐怕如今已经嫁给七老八十的人作妾了,她之前求过温夫人救她,温夫人可是劝她安心嫁人享福呢,如今她是不敢想象温夫人口中的好人家能有多好。 温长华在旁边插口,道:“长姐在宫里怕也艰难,你们可要多多帮衬长姐,如果有难处尽管知会家里,写信或是着人传口信都行,哪怕请母亲与我进宫,能帮到长姐的父亲母亲不会吝啬。” 沁阳当真以为温长文好心关心温娘,听后就长长叹气,仿佛打开话匣子,“贵妃把持宫务不放手,还到凤兮宫找娘娘麻烦……” 人家不一定真心想帮衬娘娘,不过是娘娘过得不好,她们更有理由逼迫娘娘按照她们都意思行事! 不等沁阳继续,浮碧捂唇咳嗽几了声,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道:“天气严寒稍有不适,二小姐别介意。”嘶哑着嗓音说话,正好将沁阳话声掩盖,连带着让沁阳没办法说下去。 她们说话做事代表的是娘娘,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她刚刚说出去的话,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娘娘记恨贵妃管理宫务,实际上娘娘从未这么想过。 温长文面色不虞地望向浮碧,见到她一副快感染风寒的迹象,嫌弃地稍微站得离她远了些,“沁阳你继续说。” 沁阳觑了眼浮碧不大好的神色,明白自己不能往下说了,但是她又不想得罪温长文,只能道:“娘娘在宫里一切都好,二小姐与夫人不必忧心,若是有事奴婢肯定会让娘娘与家里联系的。” 直到出宫温长文再问不出内容,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不满地蹙起柳叶细眉,娇俏的脸上露出几抹不耐,既然打探不到消息,也没有必要给两个下人好脸色。 浮碧瞅出温长华看自己与沁阳不顺眼,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把人送出宫往回走,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叮嘱沁阳,不要和温家人靠太近,反而沁阳先跟她闹矛盾。 “你的家人皆不在温家,但是我阿爹阿娘还有哥哥嫂嫂都在,我还是温家家生子,如今好不容易有问家中人情况的机会,你能不能顾及一下我?” “你要问就问,但不能拿娘娘做人情,凤兮宫的事随随便便告诉外人,你当宫里是菜场由着你胡闹?”浮碧被她这么说,火气跟着上来了,“你到底是想问你爹娘,还是被温夫人说的给你寻好人家吸引,你自己心里清楚。” 小心思遭人戳穿,沁阳登时脸红成一片,再不敢在浮碧面前提起家人。 浮碧见她闭嘴,到底还是出于好心提醒她别走弯路,也是不想让她动不动就把凤兮宫的事拿给外人知道,“你想出宫嫁人,自去求娘娘就行,娘娘肯定不会不放人,根本不需要让夫人求娘娘。”娘娘许诺过她们年龄到了想出宫,会做主放她们离开,没有必要因为这事闹得与娘娘离心。 奈何人家心里小算盘打得响亮,觉得浮碧提醒多此一举,反驳道:“在怎么说夫人是娘娘嫡母,还是得给夫人脸面的,当然比我求娘娘要好。” 这话说的浮碧不知道该说沁阳看得清,还是看不清了,她觉得自己做奴婢的求娘娘赐门好婚事希望不大,那她怎么肯定温夫人愿意为了她浪费求娘娘的机会? 见人家一门心思觉得她的选择没错,浮碧便不再劝她,回到凤兮宫找了机会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告知温娘,她预感温二小姐这回没说服娘娘帮她入宫,肯定心有不甘,只怕还有第 二回。 * 温夫人回家就把在宫里见温娘后,同温娘说的话学给温东衡。 温东衡听后脸色难看,温娘这是警告他安分守己,果然嫁人便一心向着皇上,她但凡受宠的时候跟皇上吹吹枕边风,让皇上提拔提拔自己弟弟,温家也不至于身陷尴尬境地,他身为皇帝岳父在朝堂上还得跟容家的人低头。 温夫人见温东衡脸色不好,不满地哼了一声,道:“当初皇上下旨只说让温家女入宫为后,并没有指名道姓是谁,那时我便说可以让文儿代替,要是此前是文儿入宫,现在何必看她脸色。” 温东衡不满温娘归不满,但是他也知道温娘皇后的位置坐得艰难,他就是气温娘半点不想温家,“文儿入宫活不过一个月,你以为容家、施家他们是吃素的?温娘好歹在后宫还能平衡几家娘娘,谁把她弄下后位,她肯定能拉下一家女儿,让一家女儿与后位无缘。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对方渔翁得利,要是文儿入宫他们指不定先把后位上的人拽下,然后这后位看谁本事大坐得下。” “那你现在又让文儿入宫,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 温东衡懒得跟温夫人继续说,皇后被传宫外失贞,恰逢此时皇上又有意选秀,他得为温家做打算,考虑皇上是不是要放弃皇后了,更何况他一心送女儿进宫,应该也能避免一些人总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温家好不容易起来,不能就此断在他手里。 第15章 利用 她以为的夫君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她…… 大概谁都没想到温娘会凭借一根桃木簪重新出来,就是陈太后等人走后,拿着桃木簪都失笑着摇摇头。温娘带领后妃给她请安,她只独见了温娘,以这种方式告诉其他人,温娘才是她认定的儿媳。 只沁阳出了慈宁宫老远还在嘀咕,“娘娘这恐怕不妥吧?”得知温娘要将桃木簪送给太后的,她可真就一直念叨不好,觉得太后看不上外面两文钱就能买一根的破桃木簪,别得到时候没讨好太后娘娘,反而惹太后娘娘不喜。 “母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重要的是送东西的人心意与物件的意义,而不是世俗的它值多少银子。” 桃木可辟邪镇灾、保平安,是避邪扶正的吉祥物,而那桃木簪是温娘在农家用野生桃木雕刻的。 仅此一根,温娘原本是准备自己戴。 如今拿来送给太后,不管是桃木本身寓意也好,还是簪子是她亲手雕刻也罢,哄人高兴是足够的。 温娘手里抱着暖炉慢悠悠的走着,因着她没坐轿撵,后妃们也没人敢坐,只能远远在后面跟着。 徐贞妃小心地撇了眼容贵妃脸色,讨好似的跟容贵妃搭话:“娘娘,皇后这是故意折腾咱们呢。” 之前徐贞妃当着众人的面,不小心揭露了容昭枝躲着哭的事,惹得容昭枝对她不满,甚至跟容家告状,连累家里徐父到容家赔罪,贞妃一直想与容昭枝修复关系,奈何徐贞妃一连好多天登朝阳宫的门,都没能见到容昭枝。 如今徐贞妃看着眼下有靠近的机会,赶紧跟容昭枝表态,她父亲出自容老大人,而她在后宫无论如何也是站在容贵妃后面的。 而她身边的宜妃听到她的话,望着最前面的女人,她身上罩着白色狐狸毛镶边绣牡丹的大红斗篷,走动间依稀可见她裙摆是件竹叶青绣云纹绫袍,皇后确实是故意折腾她们,也是在给她们立威,偏生容昭枝因处理宗室的狠狠地受了挫折,不敢和温娘争锋,其他人也不敢越过她,这威立得刚刚好,恐怕下一步就是顺理成章的收回宫权。 妃嫔里真敢抱怨的温娘,可能就只有为了在容贵妃面前表现的贞妃,她也不想背里说皇后坏话,尤其是在皇后立威这节骨眼上,但是如果她不让容昭枝对她的芥蒂消失,她父亲便要一直低伏做小,她只得硬着头皮说,压低声音尽量不让其他后妃听见。 直到回到凤兮宫,温娘出言让她们各自回去,她们神色才算轻松了些,怕温娘又使出什么手段,赶紧四散走了。 温娘站在廊下抖落鞋上白雪,沿着檐廊直接去了书房,取下身上披风挂在架上,往里路过紫檀边座米黄地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案桌上摆着近几个月的账册,容昭枝被宗室的事缠住,年关国宴家宴肯定无暇分。身,她正好可以趁此先把宫权收回一部分,剩下的部分还是交给四妃,谁想继续留着管宫务,谁年关就来做年宴里的琐碎事。 李承胤到凤兮宫时,温娘还查阅账册,一摞账册一半已经翻阅完。 她手腕抬得累了想松松手腕,抬眸见李承胤靠在拐角处的柱子旁盯着她这边瞧,温娘都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下面的宫人也没给她提醒。 她忙放下手中做标记的朱笔,快步迎了上去,“皇上来了怎么不坐下?” “见你在忙就不好打搅。”李承胤踱步到案桌前,点了点酸枣木枝的桌面,意味不明地道:“朕听闻你病还未好便去给母后请安,特地来瞧瞧。” 温娘摸了摸李承胤的指尖,发现他进了屋指尖还是凉的,把人拉到炭火前先暖暖手,轻声回他,“本来是要同皇上说的,温夫人入宫给臣妾带了个消息,好似宫外出现了流言蜚语,我怕宫里也会出现此种情况。”所以温娘还是觉着宫权在手里牢靠些。 “那你下回记得给母后请安记得提一下,明年开春是时候准备大选了。” 离登基那年选秀纳妃至今已有三年,明年开春就是第四年,要开大选似乎说得过去。但温娘没想到李承胤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而对于她说的流言,他却直接略过不谈,温娘听后甚至来不及思考,低声问道:“皇上要选秀?” 李承胤斜着看了眼温娘,仿佛在说她为何有此一问? 温娘缓了缓才回神,即便有三年独宠,可实际上他从未许诺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反而是她,一边告诉自己接受他是皇帝的事实,一边暗自庆幸他独宠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温娘淡淡垂眸,有些烦躁地道:“既然宫务已经交给容贵妃,选秀纳妃一事皇上还是与容贵妃商量吧。” “你不在意容贵妃插手选秀?”李承胤转动扳指停下,诧异地望向很是平静的温娘,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不会接这事儿,以前温娘可谓是他暗示什么她便做什么,从未有过忤逆他的时候。 察觉到李承胤目光,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似乎不对劲,偏生她找不出哪里不对,温娘心烦意乱下,语气更是不好:“皇上还在意臣妾的想法?” “不在意。” 听李承胤回答得这般干脆,温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附和道:“其实我也觉得皇上不在意。”她明知道自己的话是火上浇油,可她偏生难以控制,原本她是准备让他查查宫外掀起的流言,自己再把宫务收回来,可现在她不想了。 是在意还是敷衍很容易辨别,早前他连她每日簪的花,涂的口脂都有兴趣过问一二,甚至如果到凤兮宫恰好要路过御花园,他还会摘下他瞧着好看的花攒一块送她,这些远比众人皆知的赏赐更入她心。 “你看着朕。”李承胤眸色暗了暗,“你是不是真不在意?想来朕往后宿在朝阳宫,把凤印、宫务均交给容贵妃,你也无动于衷。” 温娘并没有听李承胤的话,无畏无惧似的别开头,不是惧怕他深不见底的眼神,而是她不喜他的深沉与漠然,她喜他那张如清风明月般的脸,又觉得他的眼睛让人不适。 她冷着嗓音道:“皇上可以轻而易举说出不在意这三个字,但温娘说不出口。世间任何女子都受不了原本恩爱缱绻的夫君,最后冷漠待之,我实在想不清楚,不知道为何情深厚意会散的那么快。” 可是李承胤的声音比她更冷,犹如寒潭深底探出,又犹如利剑出鞘,“你我之间从未有过情意。” 温娘震惊地转头,从未想过这样的话会从他嘴里说出,她指尖轻颤,慌忙摇头道:“这种玩笑话不好笑。” 李承胤抬起她下颌,语气低沉而压抑,并不像是同温娘玩笑,“你在农舍昏迷时口里喊的是谁的名字?告诉朕。” 温娘皱着眉头被迫抬头,感觉到李承胤在使用暗力,被捏住的下巴生疼,瞬间让她红了眼眶,乱了的思绪也被李承胤牵着走。 自己在昏迷的时候还会喊谁的名字?她只有这三年以来的记忆,往前的记忆全因受伤丢失,她还能喊谁? 温娘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喜欢上别人,她似乎见到李承胤开始,这颗心就在为他跳动,让她忍不住靠近他,只想与他相守一生。 这些话全是毫无根据的指责,甚至是牵强附会,温娘疼得挥开李承胤的手,脑子里忽的闪过温夫人的话,她似乎抓住了某些东西,“皇上是不是比我早得知外面的流言,且还信了那些话?” 李承胤沉默不语的看着她,对她听过宫外的流言丝毫不惊讶,温家人入宫势必会跟她说这些,而他的眼里也没有温柔与疼惜,有的只是不见底的深渊。 温娘望着他突然猛地鼻尖一酸,眸底像是碎裂的星辰落下大片流星,纤长睫毛止不住轻颤,砸了滚烫得吓人的泪珠。 他的无声就是最好的回答。 温娘垂眼遮住眼底神色,也止住了眼眶的泪意,却止不住语气里的失望,“我以为我们是夫妻,我以为我们能携手同行,所以只要你有需要我都在。原来是我想错了,错得离谱又可笑。” 说到最后,温娘控制不住地凤眸逼迫般看向李承胤,步步走向他,字字凌厉:“皇上方才的质问不仅仅是对你我情意的全盘否决,更是对我的折辱。” 李承胤似乎见到战场杀敌,威名远扬的秦温良,昂首挺胸满身傲骨地立在他面前,哪怕此刻她手无寸铁,也无法让人忽视她给人的压迫。 “从朕娶你的那刻开始,你就不应该抱有任何幻想。”李承胤微微失神,觉得如果没有那回事,或许他会欣赏与赞扬眼前的女人,她有那种让人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魅力,可只要想到她是秦温良,李承胤随之而来的是浓烈而无法浇灭的恨意,说出的话犹如带着尖刺的利刃,直直的往温娘心头扎,粉碎温娘失忆后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切。 温娘喉口蹿出铁锈味,她舌尖抵着上颚硬生生压下去,手指抠着掌心强迫自己清醒,局势越凶险她脑子越能飞速运转,这好像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她终于从纷繁杂乱的信息中,理出一条完整线索。从回宫他的不搭不理,到暗示她交出宫权给容昭枝,再到流言四起提出选秀,她解决完了一件,又有下一件等着她,这些事无一不等同于把她放在火上炙烤。 “原来皇上既要后宫混乱,也要我踏入混乱。”还有件事温娘不敢想也不敢问,可如果不问那就不是温娘了。如果伤口上有烂肉,温娘宁可拿刀子刮掉只痛一时,也不愿磨磨蹭蹭不处理面对,任由它溃烂腐烂。 她尽量叫自己的气息平稳,克制住嗓音里的颤抖,“谣言的事是皇上的意思?” 哪怕李承胤恨着温娘,听到她的话眼里还是不免露出惊艳,狭长凤眸微眯,“你真的很聪明。”他本不想那么早捏碎她的幻想,想继续保持这虚假繁荣,可她真的聪明且谨慎,做事步步为营,走一步想到后面百步,让他不得不亲手捏碎自己塑造的假象,让她方寸大乱。 在话音落下的这瞬间,温娘觉得自己如坠冰窖,寒意侵蚀四骸,心脏停止跳动,心口很疼、特别特别疼。 “我是不是该多谢皇上夸奖?”温娘自嘲地笑了,隐约颤抖的嗓音让人心疼,她仰着头把眼泪逼回去,以为自己是执杆的垂钓者,没想到自己才是池里被撒了网的鱼,“其实我一点也不聪明。” 亏她有时间就在反复细想,他们之间的感情怎么突然走到尽头了呢。明明两人的温情好似还在眼前,结果他说不要就不要了,偏她舍不得割舍,宁可丢了命也愿意救他,结果她所做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笑话,她以为的夫君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她。 第16章 禁足 温娘不怕,等这股痛熬过去就好了…… 李承胤忽略掉心里的那点不舒服,正了正神色,说了这回过来的主要目地,“既然选秀纳妃的事交给容贵妃,你也不用再想着掌管宫务,顺便把五枚交给朕。” 听到李承胤的话,温娘愣愣望向他,并没如他的意交出五枚。掌管宫务也好,宗室管权也罢,温娘都可以让出来,但五枚是如同凤印的存在,交出去相当于把后位让出,她不愿拿出来。 直到李承胤眉宇沾上烦躁,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更加不欲与她多言,厉声道:“朕叫你交出五枚。” 温娘被他突如其来加高的语调吓了跳,往后退了几步,可同时也让她回过神,李承胤是必定要拿到五枚。 温娘没有多说其他的话,犹如傀儡似的转身走入内室,从床头暗格拿出只漆黑刻冬梅的镶金丝边的匣子。 李承胤接过匣子打开看了眼,见到五枚金玉质梅花瓣合成的一朵梅花静静躺在盒地,才放心的扣上锦匣。 温娘把他的反应纳入眼底,终于信了他说的他与她毫无情意的话,他对她连一点点信任都没有,怎么谈得上有情意? “账册一并交给皇上吧,我让杨春元把账册搬出去。” 李承胤这才看她眼,好似只有她识趣,才能得他几分好脸色。 这回直截了当的与她挑明了两人关系,也是因为她太会保全自己,太不识趣了,同时他也道:“近来好生养病。” 这是变相禁她足,对于外界的事她必须不闻不问。 温娘紧绷着脸色,趁李承胤路过她身旁之际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衣袍微凉的触感刺痛她掌心,她却不曾松手,固执地问道:“所以皇上可以告诉我,皇上把您指哪儿我打哪儿当成了什么?”她已经猜到传出她不洁名声是他授意,背后意图不明,也不愿同她商量,可她还要抱其他奢望。 李承胤脚步因此有了短暂的停顿,可他并未多做停留,闪过寒芒的眼睛扫向温娘,“你是聪明人,既然以前那么听话,朕希望你以后也能乖乖听话。”话音未落,残忍地拂开紧紧攥住他衣袖的手,拿着装有五枚的匣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温娘的心像被大掌死死捏住,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温娘不怕,等这股痛熬过去就好了。 她疼得想哭却死死忍着,实在觉得自己抵抗不住,便蹲下身子坐在了地上,双手抱住自己,无声地用额头抵着双膝,往日含笑嗔怒的凤眸紧阖,但是没有掉半滴眼泪。 书房内死寂,月宁月合原要进屋伺候,见到温娘独自坐在地上,察觉到气氛不对慌忙悄无声息的退出,再不敢进屋,就连把门拢上都不敢,就怕发出声响打搅到温良,把后面来的浮碧也挡在了外面。 浮碧不解地看着两人,月宁示意她往殿内右侧望去。 浮碧还以为她们故意作弄她,没有放在心上的随意撇了眼,待看清楚内里情况,心里顿时一惊,把月宁拉得远些的地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月宁摇了摇头,谁都不知道温娘和李承胤之间的谈话,但这阵仗谁都能看出不对劲。 不知过了多久,温娘长舒口气,似乎这样就能驱散掉那些附着在她身上不好的东西,她从地上坐了起来,下意识的拍身上可能沾染灰尘的地方,还弯腰揉了揉膝盖,甚至安抚似的朝膝盖吹了几口气。 殿内日日有宫人悉心打扫并不脏,染不上灰尘,温娘忽然手一顿,这一连串的动作更像是她无意识的行为,脑海似乎飘过些东西,可她却抓不住。 温娘紧抿着唇,猜到可能与自己以前的记忆相关,她以前会直接忽略,觉得既然李承胤能给她熟悉感和可依靠感,那她可以不在意自己是谁,这么好好的与他过完一生是最好的事情,但是现在她想知道他们曾经的事,急切的想恢复记忆,显得有些急躁。 “晚膳前陪我去趟慈宁宫。” 杨春元奉命从温娘这边拿走账簿,还需顺带传达皇上的意思,恰好听见温娘跟浮碧说话要见太后,他踏进书房的脚忙缩了回去。 “娘娘,皇上担忧娘娘的身子,免得娘娘劳累,叫奴才前来取账册回乾清宫。”这话是在提醒温娘,李承胤不想让她出凤兮宫。 温娘毫不意外杨春元会这么说,她就是看见杨春元在,才故意讲自己要去慈宁宫,同时也是试探李承胤对她的禁足程度,“进来拿吧,你回去跟他说我得跟母后交差,他会明白的。”至于他同不同意她都要走一趟慈宁宫。 * 温娘很低调的去慈宁宫,故意走的无人小道,慈宁宫的南嬷嬷得知她趁着要黑未黑的夜色过来了,有些惊讶的把人请入内。 刚坐下她手里就被塞了姜汤,南嬷嬷笑着道:“这是皇后娘娘今儿早上说味道好的,您先喝姜汤驱驱寒。”还给跟着她来的浮碧递了一碗。 太后不知道自己几时还会过来,现在要么是慈宁宫有时刻备着姜汤的习惯,要不然就是专门为她准备留着,才能在她来的时候让人端给她。 温娘捧着姜汤乖乖喝完,手脚都暖和不少,等她喝完南嬷嬷才她去见太后。 “儿臣身上的伤还未好全,是儿臣操之过急了,所以宫务儿臣还是不管了,不过人太闲着也不行,所以臣妾想陪母后诵经念佛,替大启来年祈福,也是替皇上祈福。” “你若并非想收回宫务,不会特地暗示要到慈宁宫请安,逼后妃不得不去凤兮宫,借着哀家的名头顺势掌管宫权没问题,哀家又不会怪你。”陈太后目露疑惑的望向温娘,“这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宫务本就该皇后执掌,宫里谁都越不过你。” 尽管陈太后从不插手宫里的事,但是她会关注温娘怎么管理后宫,三年来只最开始生疏时出过一两次不大不小的错,后面处理事情面面俱到,说话办事有条有理让人省心,这样的人是能稳定人心的存在,所以陈太后很放心。 刚刚被李承胤狠狠刺痛了心,鲜血淋漓的摊开来说她在他心里不重要,摧毁了温娘一直自我建立完善的认知,叫温娘陷入恐慌与迷茫当中。 她凭借着本能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处后宫岌岌可危,慌忙下不得不找到陈太后,只希望他日能有一步可退的地方,却突然听到陈太后这番温柔细语关切的话。 不被人关心温娘还能告诉自己坚强,但是被人这么一问探,压抑了许久的心脏瞬间升起股酸涩又委屈。 温娘压下那股差点儿要出来的委屈,朝陈太后露出笑意,佯装无恙地说道:“是医师说儿臣不宜操劳,身子还得仔细养着。眼见年关将至,明年还得开选秀,儿臣身子不晓得几时能养好,正好年关让贵妃练练手,若明年开春儿臣还是管不了事,贵妃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接手安排大选。” 这根本不像她说出的那么轻松。 陈太后是先帝后宫走到最后的女人,她能在后宫立足凭借的是她的察言观色与本分识趣,哪怕温娘伪装得再好,她还是瞧出不对劲之处。 她拧眉问道:“是不是与皇帝有关?” 陈太后的出身在先帝后宫微不足道,她最开始是养心殿伺候的宫女,得了先帝宠幸在后宫多年从更衣走到四妃之位,有幸生下三子二女,先帝还在驾崩前封她为后,也给了她妻的位置,让她的儿子登基。 这么看来陈太后这一生是如意顺遂的,实则她也经历过亲子去世,去世的那位是李承胤同胞兄长,陈太后所生的六皇子,也是她与先帝第一个孩子。 那孩子从小被国师断定天煞之人,如果放在皇宫活不过十岁。先帝不信这些言论,硬把他留到五岁。这五年他小病不断,直到有回差点儿高烧丧命,在陈太后的央求下,先帝无法只能将其送到寺庙养着。 谁料那孩子这么养在寺庙真给养好了,原以为他往后能平平安安,谁知道还是没能活过十八。 而登基为帝的李承郢是陈太后第二子,但其实陈太后与李承胤母子关系并不亲厚,因为当初李承胤刚出生,就被先帝亲手给佟贵妃教养,而并非养在陈太后身边长大。 先帝插手了这事,加之佟贵妃无子想把李承胤养亲,导致陈太后想见孩子一面都难。 虽说后面的孩子是她自己养着,但是对于母亲而言,每个孩子都是不同的,错过了他们需要她的时候就真的错过了。 就像如今陈太后与李承胤关系,他喊她一声母亲,终究是隔着别的东西,甚至她有时候能察觉李承胤对她不喜,导致她对他的事也不敢过多插手。 就是之前她不跟温娘亲近,也是怕他会因为自己迁怒温娘身上,如果这件事真跟皇帝有关,陈太后觉得自己可能也做不了什么。 第17章 宠幸 这仅仅只是开始。 “都是儿臣自己的意思。”温娘本意也并非想麻烦陈太后缓和她与李承胤的关系,她似乎觉察到陈太后与李承胤之间有些问题了,她又何必让陈太后与李承胤之间闹得更僵呢。 温娘借口转移话题,“今儿我主要来还是想跟母后讨要姜汤的方子,儿臣宫里时刻备着姜汤给宫人们驱寒,不过比不得在母后宫里的喝到的姜汤,喝下一碗浑身暖洋洋的。” “这种事打发下面的人过来就行,何苦你亲自跑一趟。”陈太后打发南嬷嬷去拿熬姜汤的方子,又转头望向温娘道:“至于你说的陪我这老人家诵经念佛,这事不必着急,年纪轻轻的何必弄得暮气沉沉。” 先帝去世后,陈太后在慈宁宫设立起小佛堂,每日早课晚课不落,逢初一十五吃素,手里常年拿着副先帝留下的佛串。 早在之前就有后妃想通过讨好陈太后,得李承胤青睐的,陈太后本身喜静,又知道她们心思不纯,全都给拒绝了。到了温娘这里倒是没明确拒绝,就是觉得温娘该穿艳丽颜色,她容貌不是一眼惊艳的类型,可越看越让人从心底舒坦,又不失端庄矜持与大气,念佛多了心静下来不想穿年轻的颜色该多亏。 “早前母后赏赐的锦绸布匹,儿臣着尚衣局把冬衣赶制出来了,今儿出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换,下回儿臣穿来给母后请安。”长辈赐最好的大概便是把东西欢喜的拿到长辈面前,叫长辈知道自己很喜欢,而且没浪费长辈一片心意。 “好好好。”陈太后被温娘逗笑,讨论起温娘怎么装扮了,“你着正红色衣裙,发上再用玉冠簪发,应该很好看。” 李承胤不喜欢她穿正红这类的衣裳,就是偏玫红、橘红这类颜色,他也不喜欢她穿,故而温娘少有那些衣裳,但她本身是喜欢艳丽灼目的颜色的,若不然也不会独爱那件白狐镶边的红色斗篷 南嬷嬷正好拿了方子进来,听见陈太后笑意盈盈的声音,惊奇地望了眼温娘,随后在陈太后的示意下把方子给了温娘。 温娘接过方子,见天色暗淡下来,起身温声告辞。陈太后没多做挽留,让南嬷嬷相送,提醒温娘回时注意安全。 在送温暖出慈宁宫时,南嬷嬷走在温娘前头领路,一路沿着回廊,她笑道:“奴婢很久没见太后娘娘这般高兴了,娘娘来多陪陪太后娘娘,想来太后娘娘会更加高兴。”似乎南嬷嬷觉着这么说好像给了温娘暗示,怕给温娘带来误会,末了她添上句,“这是奴婢自己的意思,娘娘与您投缘。” “只要母后不嫌我烦,我倒是想日日过来陪母后。”她能过来的前提得是太后准许,不然谁说都不管用,南嬷嬷神色悻悻然。 回去的路上显然浮碧沉默了,其实她听完南嬷嬷的话,心里有些不大喜,就很少开口说话。 太后有意保持与娘娘的距离,南嬷嬷这么说明显不妥,你既代表不了太后的意思,就不该说让娘娘多到慈宁宫陪陪太后,弄得她家娘娘不愿来慈宁宫是不想见太后高兴似的。但是这话她不能说出口,被别人听了传出去,反而惹人不喜,好在娘娘没有一时脑热答应南嬷嬷。 南嬷嬷送完温娘,回到殿内在太后身边伺候,当着陈太后的面倒是没说让温娘多过来陪陪太后的话,这人不是不清楚陈太后在刻意与温娘保持距离。 如今敢跟温娘提,也是看温娘式微,换作以前温娘稳坐后位,受李承胤独宠时,她是没说过让温娘多陪太后的话。 不到半刻钟,南嬷嬷听闻皇上要来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她转头把温娘抛之脑后,给陈太后禀告李承胤要来的事,顺道让小厨房晚膳,哪怕李承胤留下用膳的次数少之又少。 陈太后得知李承胤要过来请安,心里还是高兴的,可也明白他只怕是故意与温娘错开时间到慈宁宫来,两人关系到了这一步着实让人堪忧。 她明知道李承胤可能听不进自己的话,还是忍不住劝劝,“再怎么说温娘都救了皇上一命,皇上对救命恩人不管不顾,就不怕寒了朝中臣子的心?他日谁还敢真心实意为大启、为皇上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母子间的谈话总是陈太后问一句,李承胤才答一句,经常陷入沉默,还得旁边宫侍缓和气氛。 这回李承胤坐下刚喝了几口茶,任务式应付陈太后问话,没想听见陈太后提起温娘,面色黑了黑,“母后这话严重了,在母后眼里儿子就是那忘恩负义之辈?” “哀家不是那意思,温娘确实是值得用心对待的好姑娘,所以哀家希望你做事前三思再三思。”太后本意是想李承胤好,夫妻间和睦相处,但听在李承胤耳里便是他怎么做都会惹得太后不喜,在她和先帝眼里,他永远不及他兄长李承郢。 李承胤冷着脸起身就走,既然你看不惯我所作所为,那你就闭眼塞耳,不见不听,陈太后接下来还想说世上难遇到真心诚意、以命相待的人,温娘心里着实有他,结果全都没能说出口。 明玉看着李承胤怒气冲冲出慈宁宫,回头陈太后问起李承胤是不是回勤政殿,记得着人提醒他还未用膳,别耽误用膳时间,明玉怕陈太后伤心,神色为难地回答道:“娘娘,皇上往容贵妃宫里方向去了。” 陈太后闻言脸色僵硬了下,坐在榻上无奈叹气,“是哀家的错。” 明明二人是亲生母子,可关系始终没有好转迹象,太后越是规劝皇上,皇上越是心生逆骨,这种情况现在愈发明显。当初太后不愿和温娘亲近,也是怕自己和温娘走得近,会让温娘惹得李承胤不喜。 “娘娘也是希望皇上好。” 陈太后摆了摆手,让南嬷嬷把宽慰她的话收回去,“这孩子从小自尊心就强,有事喜欢闷在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别人也难看懂,他小时候先帝都说他难懂,偏那时哀家还能瞧出些他的心思,这长大后哀家也看不懂了。”她不能眼睁睁望着自己儿子踩坑,想拿自己的经历提醒儿子,可好像弯路只有自己亲自踏过,才能明白是不是走错了。 与此同时,温娘那边也得知李承胤去了朝阳宫。 浮碧本不想将事情告知温娘,奈何沁阳实在是管不住嘴,又或是怀了别的心思,听到消息就神色慌张地冲进寝宫,“娘娘不好了,皇上从慈安宫出来去了容贵妃宫里。”她一时嘴快全说了出来,浮碧挡都没挡住。 月宁听后朝浮碧眨了眨眼。 上回娘娘得知皇上去容贵妃,那晚上就起了烧,现在大家两人正闹矛盾,沁阳还把事传给娘娘,这是见不得娘娘好了? 接下来,月宁就懂沁阳为何偏把这事告诉温娘,沁阳在温娘身边劝道:“娘娘,奴婢觉得夫人说的没错,您如今需要帮手,更何况二小姐愿意帮您。” 娘娘曾经说过,世上有笨人那是因为用的方法不对,她不在乎人蠢不蠢,但她用人要忠心,这明晃晃的帮着温夫人和温长文说话,听得浮碧心砰砰地直跳,斜着看了眼沁阳,她怕全然忘记现在她伺候的人娘娘,不是温夫人和温长文。 温娘低头沉思,似乎在思考沁阳说的可能性,看得沁阳心里一喜,还想继续再劝说,但她想到温夫人教她的过犹不及,只需在娘娘耳边提上几句,给她们下回进宫做铺垫就行,就止住了还想往下说的话。 果不其然,稍稍过了片刻,沁阳听到温娘开口道:“就这几日传温家人进宫吧。” “奴婢这就让人传消息给家里。”现在都称呼温家为家里了,见到温娘态度软和一分她便得寸进尺一步。 见沁阳离开,月宁找浮碧问道:“难不成娘娘打算让二姑娘进宫?” 这事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现在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从嘴里问不出半句话来。”她是拿不住娘娘的意思,浮碧跟在娘娘身边最久,又是几人里最了解沁阳的,怎么的也比她和月合知道得多,但是人家不肯说她也不强问,到时候总能知道娘娘让不让温家二姑娘进宫,“不过你这样也好,多做事少说话。” 温娘让温家人进宫,是想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就算她现在不提让温家人进宫,过几日温家人还是会求见。 温家应该早得知李承胤有意选秀,所以想早些走温娘的门路,把温长文送进宫在李承胤面前露露脸,日后入宫能尽早获得圣宠,在选秀期间顶着皇后娘家妹妹的名头也能得不少好处,教养嬷嬷会顾忌几分。 恐怕其他大臣和温家差不多,都忍不住心思浮动,盘算着将自家适龄的女儿送入宫,可因着李承胤独宠温娘三年,把其他后妃晾了三年,他们肯定会迟疑。 大概今晚李承胤会真的宠幸容昭枝,温娘三年独宠到此为止,消息一旦传出宫外只会让他们更兴奋,他们最后一丝疑虑就没了,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温娘红唇微勾,露出讽刺的笑,不知道是笑自己妄想和皇帝做平常夫妻,还是在笑李承胤为了江山朝堂能做出这等牺牲,明明是不喜欢的人也能下得去手。 当然,这事在她自己身上已经证明了,不喜欢也可以装作深情,所以才说李承胤当真敢牺牲。 * 温娘说好的不喜流泪,第二日还是泪满枕巾,她有意识的时候能控制自己不哭,可到底是伤透了心,在梦里的行为她控制不住。 她抬手端了茶盏泼在枕头上,在浮碧进来伺候的时候,找着拙劣的借口,“方才我想喝水,不小心把茶盏打翻了。” 浮碧似乎真是信了般,忙把湿了的枕头拿下,还问温娘要不要先宿在偏殿,把寝宫前后换一遍。 温娘愣愣看了眼手里空掉的茶盏,又看了看浮碧,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什么,顿时失笑不已,就算是怕人晓得她偷偷掉眼泪,也不至于拿这种法子掩盖吧? 不过事已至此,她还是点了点头,“那就换吧。”在屋里走了圈,顺便将其他的也稍作调整,“我记得私库里有座江南图的屏风?把紫檀嵌珐琅五伦图宝座屏风风给撤掉,换成江南图屏风。”又让浮碧在屋内添了棋枰,她则到偏殿继续补眠,浮碧和月宁已经不让沁阳贴身伺候,特地留月合专门看着她,所以没人在温娘面前说朝阳殿的事,可是就算不说温娘大概也能猜到容昭枝风头正盛,下一步恐怕会要废后。 第18章 招惹 谁敢揣测圣意? 第二日朝阳宫寝宫内,容昭枝抱着锦被羞红了脸,只是醒来没见身边有人,眼底忍不住流出几丝失落。 外面翠玉听到动静端着盆进屋,伺候容昭枝洗漱,老嬷嬷紧随其后,说着好听的话奉承着容昭枝:“娘娘当真好福气,如今是当之无愧的后宫第一人了。”谁能想得到温皇后的三年独宠便这么结束了。 容昭枝自己都没想到会受宠幸,不过听到老嬷嬷的还是红了红脸颊,霎时间脸上云蒸霞蔚,眉间娇娆妩媚,“皇上呢?” “娘娘,皇上得上早朝。不过皇上叮嘱宫人好生照顾娘娘,还不让宫人吵醒娘娘。”老嬷嬷搀扶容昭枝下床,撇了眼床榻上有落红才放心。昨儿守在外面全是皇上的人,朝阳宫的宫人都不得靠近,叫水也是皇上的人安排,她还以为会出岔子,不过瞧着是她多想了,应该是皇上不喜生人在旁边候着,才不让朝阳宫的宫人伺候。 这边话音刚落,就有宫侍踱步入内,欢喜地同容昭枝禀告道:“皇上让瞿公公送来赏赐了。” 容昭枝面上露出欣喜又娇俏的笑,朗声朝宫人吩咐,“赏,都有赏。” 朝阳宫一时间满室喜气,哪怕是随后容昭枝就得知明年开选秀,她非但不觉着生气,反而认为这代表帝王真正放心交权利给她,自此她没必要在温娘面前低一头,容昭枝瞬间感觉自己扬眉吐气了般。 宫里的风向似乎瞬间就变了,朝阳宫恢复到当初狩猎帝后不在宫里,容昭枝掌管宫务的时门庭若市的景象,反观凤兮宫显得寂寥冷清不少,唯独淑妃登过一回门。 也就是在此时,不知从哪儿开始有流言传入宫中,说是皇帝先行回宫,温娘流落民间这段日子已经失贞,皇帝知晓这事,所以对温娘回宫的事不冷不淡,甚至她回宫皇帝没有第一时间看她,也是这事的缘故。 这股宫里宫外合伙刮起的乱风,直直地朝温娘铺面而来,不把她拽下后位誓不罢休。她不得不再三提醒温家小心,既然李承胤这么逼迫她,恐怕温家也不能幸免,但是没想到原本她通知温家过两三日进宫,但是她提醒的话传达到温家后,温家反倒拿乔了。 温娘在等温家人进宫这些日子,想起来就觉得又气又好笑,却猜到温东衡这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可能她提醒的话温东衡也只会当做耳旁风。 温家拖家带口的身处风口浪尖,温东衡还不知道着急,温娘更加不会着急,提醒的话让人带到,就再也没有找过温家。 温东衡错就错试图算计温娘,又没有拿捏准温娘的性子,以为温娘身边危机四伏会低头求他,他好借此机会逼温娘服从,从而答应他一些事情,结果温娘在漩涡中心岿然不动。 温娘通知温家过两三日入宫,偏温家人自作聪明拿乔了几日,想等着温娘服软再次请温夫人入宫,他们好跟她谈条件,没想到等了几日还是没有消息。 温东衡这回坐不住了,灰溜溜的让温夫人赶紧入宫,所以前后时间加起来,温夫人进宫已经是十日后。 “你同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做了对不起皇上的事?”这回再次进宫,温夫人显然更焦急,言辞也更直白激烈,如果不是温娘如今还顶着皇后名头,恐怕她恨不能指着她鼻子骂,“外面都闹得沸沸扬扬,弹劾你父亲教女无方,甚至还有主张废后的,你到底如何招惹了皇上。” “谁敢揣测圣意?”温娘一句话堵住了温夫人的嘴,她也不知道怎么惹到李承胤,每回细想一次她的心就不禁抽痛一回,眼下她并不想和别人谈及自己与李承胤的事,也不想再次撕开伤口。 “那让你妹妹入宫帮你笼络皇上,哪怕你真惹皇上厌弃,你们两姐妹在宫里还能互相扶持。”温长文是温家捧在手心的女儿,说入宫与温娘互相扶持,不过是想踩着温娘往上爬。如今见温娘差不多要倒了似的,迫不及待的榨干她最后的利用价值。 “好啊。”温娘干脆地点头,谁知道两人还来不及露出喜色,就听她道:“让妹妹喝绝子汤,我就让妹妹入宫。” “你什么意思?”温夫人一下子从座椅上起身,目露凶色的盯着温娘,“你想让文儿喝绝子汤?” 温娘揉了揉额角,语气夹杂着丝疲惫,“母亲,我不是三岁小儿。现在我还坐在皇后之位上呢,只是近来外面传些圣上不喜我的言论,家里就这般逼迫我,他日妹妹入宫获宠,再诞下皇儿,家里到底会帮谁,还需要我多言吗?”所以,温华想要入宫,必须喝下绝子汤。 温夫人与温长文皆陷入沉默,这是被温娘的话戳中了,遮羞布揭开露出本相,她们神色为难又不愿放弃就指着温娘退让,“这是你父亲的本意,先前你交代的话我已经给你带给老爷了,你真的不听老爷的话?” 温娘把目光放在温长文身上,她今日进宫穿的比上回还要招人眼,上等白玉兰散花袄配上青衫丝锦裙,腰间束捻金银丝线系带,脚上是银纹绣百蝶棉靴,鞋尖缀着拇指大的粉白珍珠。 温长文生得小家碧玉,被娇惯长大举止娇纵又自别有一番不同,她自进凤兮宫就躲在温夫人身后,明明谈论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她,她倒像是无辜者。 “我答应让文儿进宫啊,只要文儿能喝下绝子汤,可是文儿你敢喝吗?” 温长文被温娘看得情绪激动,她最讨厌的就是她说话总能能平淡无谓,她忍不住冲着温娘怒吼,“我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般对我?非得逼我喝下绝子汤!” 帝王宠爱只是一时,重要的还是要有自己的孩子,现在温长华让她喝绝子汤,她不能生孩子不就是生生断了她念想? 她就是故意不想让她进宫的! “妹妹?”温娘不由得哂笑,她与温家的联系仅靠着和温东衡那点血脉关系,可温东衡都想抛弃她了,温娘何必再揪着不放,她轻声问道:“还记得我入温家的第一天,妹妹你都说了什么吗?” 温长文被问得一愣,那日她怒气冲天,端着滚烫的茶水往温长华身上泼温,她说:“我永远都不会认我是你的姐姐。” 当时温长华冷淡的撇了她眼,没想到一言不发的忍下这事,现在却旧事重提,“果然是小心眼又斤斤计较。” 现在有求于人的不是温娘,温娘自是随她怎么说,调整了撑在榻上的角度,饶有兴趣地望向温长文。 温夫人已经在犹豫要不要不进宫了,她其实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走温娘的路子,明年才开始选秀,如今就要把文儿送到温娘身边,待到明年选秀皇上未必不会看上文儿,届时入宫更名正言顺。偏生温东衡再三交代她,温夫人咬牙答应:“好,你拿药给文儿喝。” 温长文惊讶地瞪着眼睛,“娘,喝药之后我不能再生孩子了。” 不能生孩子不是大事,只要能进宫得圣上宠爱,到时候可以抱低位妃嫔的孩子,或者让自己宫里的宫女出来怀孕,孩子生下来她就抱过来从小养着,总能够把孩子养熟。 温夫人摩挲着温长文双手,“你不是想进宫吗?眼下这能这样选择。”说完,转头问温娘拿药。 温夫人的小把戏温娘一眼看透,若是温长文在她宫里喝了东西无法生育,温家就抓住她的把柄了,他日拿此能轻而易举将她踩下,温娘如何会让这种事沾手。 “这药我凤兮宫没有,你们得回去喝,喝完再带她进宫,到时候让太医诊脉,若是真不能生育便留在我身边。”温娘声音顿了顿,怕她们诓骗自己,继续道:“如果骗了我,那就不要再提入宫的事,尚药局的医师这点医术还是有的。” 此刻,温长文望温娘的眼神犹如淬毒,就像温娘是她前行道路的拦路虎,掐断她最后的幻想,她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还是温夫人摁住她的手制止住她,才让她收回视线。 温娘在温夫人两人要出宫之际,让浮碧把沁阳喊进来,“让沁阳跟着一块回家吧,我开恩让她出宫。”她这儿不准备再留沁阳了。 温长文骤然大悟,目光在屋内四顾,屋里只有她、她母亲、浮碧与温娘,这次沁阳并未留在屋内伺候,留下的浮碧已经是她的人,所以她才敢肆无忌惮的让她喝绝子汤。 她也没有当场给她准备绝子汤,只是口头让提了几句,她与母亲把温娘逼她喝绝子汤这事拿出去说,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温长文只觉得温娘用起心机来当真恐怖,这件事上面她从头到尾半点不沾手。 如果自己等沁阳进来,质问她为何逼自己喝绝子汤,恐怕她也会反口不承认,温长文心里在打退堂鼓了,她觉得爹爹不该逼温娘低头服从,反而她们才该听她的话才对,这人披着良善温和的外衣,不招惹她的前提是好相处,但一旦招惹了她绝对是讨不到好处的。 第19章 斥责 李承胤心里厌恶与痛恨便无法遮掩…… 沁阳从外面进来,知道自己要出宫没有半点惊喜,紧张得心骤然猛颤,额头不受控制的冒出细密冷汗,见到温娘后腿软的跪在地上,“娘娘这是要赶奴婢走吗?” “不是赶你走。”温娘将沁阳扶起,好声好气地解释:“你伺候我一场,知道你想嫁得好人家,我自然是要成全你的。” 沁阳有瞬间打从心底害怕犯怵,她含着泪瞥向温娘,哭腔的嗓音说着:“娘娘,我不想离宫了。” “这有什么好值得哭的?”温娘替她擦拭眼泪,可却未因为她几颗眼泪就心软,“如今我说话还有人听才能替你好好谋划,待我无人问津,你再想出宫嫁人可比如今难多了,再者你心思既然不在我身上,届时留来留去留成仇不是?” 往常她有拿不定的时候都是浮碧替她出谋划策,若不小心走弯路是她将她扶正,所以沁阳此刻下意识望向浮碧,眼神无措又无助。 浮碧却是别开头不与沁阳对视,自那回沁阳抱着自己的小算盘,一意孤行给温夫人与温文华说好话,她就下定决心再不管了。 “沁阳不想出宫娘娘就别逼沁阳了,让她留在宫里伺候娘娘。”温夫人可不想沁阳早早出宫,浮碧已经倒戈相向,如今温娘都没温家人在身边,她心里很是不大放心。 温娘低声问沁阳,笑道:“你真的不愿出宫吗?” 沁阳被问及是不是想出宫,决定权突然交到自己手里,她突然一下子沉默。 浮碧撇了眼沁阳,她并非不愿出宫,是不愿这么悄无声息的出宫。 她最初打的算盘是让娘娘下旨特赦,再加上赐婚送嫁妆,又脸面还风风光光,如今跟着温夫人出宫所有好处都没有了。 沁阳低头同温娘屈膝行礼,小声道:“奴婢想出宫,奴婢在此谢过娘娘了。” 浮碧差点没嗤笑出声,这个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只要她敢说不想出宫,娘娘就敢收回让她出宫的恩典,可是听她这回答,说到底还是想出宫的嘛。 温夫人脸色不虞,可温娘拍案做主,让她把沁阳带回去,且沁阳自己愿意回去,她没得办法只能同意带走沁阳,但是望着沁阳的眼神很不善。 沁阳被这凶狠的眼神吓到,头低到胸前不敢抬起,最后温夫人还是把沁阳给带走了,沁阳走前还看了眼浮碧,似乎是记恨她没有在温娘面前同她说好话。 浮碧回望了她一眼,记恨就记恨吧,反正她会留在娘娘身边,以后都见不到面。 月合就没那么好说话,双手插着腰紧紧盯着沁阳收拾包袱,是她的她能带走,不是她的她休想乘机拿走半分,弄得正收拾东西的沁阳差点儿哭出来。 “我还没走呢,你们就这么对我,我不过是想给自己谋划个好未来,我有什么错?要是你们有机会,恐怕会跟我做同样的选择。”她似是意有所指的望向月合,好似发现了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月合面无表情地看向沁阳,隐约露出几丝压迫与狠厉,“赶紧收拾你东西。”再不赶紧收拾她要动手打人了。 温娘把沁阳送出宫后,身边一等宫女缺了空位,但她没打算让人补上,而是开始替李承胤抄写经书。 温家一直都没有再求进宫,可见还是有些挣扎,或许是怕温娘临时反悔不认账,没法狠心下定决心,温娘已经将选择权交给他们,至于他们怎么做决定便是他们的事,但是她见温夫人急切想从温长文入宫,温家让温长文喝绝子汤是迟早的事。 温东衡自己的本事是不错,众多皇子里挑中李承胤支持,还成功混到从龙之功,奈何温家的运气似乎也就够出一个温东衡,他生的三个儿子皆不争气,不给温东衡捅篓子就算不错了。 她在凤兮宫内设了间小佛堂,每日焚香念佛,闭门不出,也谢绝一切来人给她请安,就是凤兮宫的宫人也出去的少。 “她让温家二姑娘喝绝子汤?”李承胤剑眉微挑,见到下首跪在地上的宫女颔首,唇角露出讽刺笑意。 李承胤望向殿内梁柱后的人影,低沉又凉薄刺骨的嗓音问道:“温家近日如何?” 那是李承胤派去专门监视温东衡一举一动的暗卫,听到主子问话,上前回禀道:“温家这几日是好一通闹腾,温东衡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得知温二姑娘不肯喝药,好生劝了几句动手打了温二姑娘,还试图让人给她灌药,哪怕知道皇后可能反悔,温东衡还是铁了心要试一试。” “温东衡这是坐不住了。”李承胤阖上双眸,低喃出声:“明明不是父女,偏生在这种事上像极了,都是惯爱使用下作手段。”她当年为了逃命将亲妹妹丢下,和如今为了不让温长文入宫,逼她喝绝子汤的做法异曲同工,只要想到她抛弃了秦惜安,李承胤心里厌恶与痛恨便无法遮掩。 可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种,李承胤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窒息感,两股情绪交杂快要将他逼疯,好像只有不断贬低温娘,他才能得到丝喘息。 不是的,娘娘做事光明磊落,这事怎么能怪到娘娘身上呢,她从开始就不同意温二姑娘入宫,明明是温家在逼娘娘。 三年来她跟在娘娘身边,见证了娘娘对主子的情意,娘娘从不是主子认为的那般心狠手辣、不顾情义的人。 跪在下首汇报凤兮宫事务的宫女抬首,下意识想提温娘辩解,她抬头露出整张脸,赫然便是在温娘身边伺候的月合。 此刻的她没了在凤兮宫的泼辣,除了在听见那句李承胤贬低温娘话时,眼里露出的几丝情绪,整个人平静如水。 “瞿安之,传旨让温二姑娘入宫,绝子汤不必喝了。”李承胤指尖拨弄檀木笔架上悬挂着的毛笔,又把杨春元喊到跟前,让他到凤兮宫一趟。 “温氏为后三载,无母仪天下之德,而有吕霍之风,怀执怨怼,专横妒忌,不配为后。”声音幽幽如深谷,辩不清楚他斥责温娘这番话是以何种情绪说出口,但是却含有浓烈的恶意,他不直接废黜后位,就让杨春元带这么些话羞辱温娘。 月合愣怔地看着李承胤吩咐杨春元,跪着往前走了几步,“皇上,娘娘这些时日诵经念佛,为皇上抄写经文从不假于人手,至少、至少娘娘是真心想皇上好。”她知道自己身为皇上专门安插在娘娘身边的人,为娘娘说话是大忌,可是皇上这番话真的太重了。 “连你也替她说话?” 月合撞上李承胤漆黑深不见底的眼眸,从脚底板蹿上寒意直达头顶,却还是强忍着惧怕道:“皇上,娘娘承受不住的,她可以面对所有人的刁难,任何困境在她面前她都能迅速冷静,以最快的速度寻求破解的方法,可前提那人不能是您。” 她不敢想象温娘听后会怎样,这样伤人的话造成的伤害是任何事情都弥补不了的,“您真的看清楚过娘娘的为人吗?您真的认为娘娘就是您口中说的那样?” 李承胤被问得恼怒,当年他的人从头到尾的调查了三回,桩桩件件指向秦温良,甚至最后流言四起她都没有澄清辩解,哪怕她不是主谋也是她默认的。 “朕的事哪轮到你插嘴!”李承胤眼神阴冷幽深,语气里透着残忍,“在她身边伺候三年忘了规矩,你也不用去她身边伺候。暗七暗八,将她带入禁闭室,一百刑鞭,丢入蛇窟,活着出来就送入风玉楼。” 月合被暗卫带下去时,想到刑鞭与蛇窟身子控制不住的抖了抖,但是她不后悔,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对娘娘,她没办法违背皇上的命令,可是也真的不想伤害娘娘,或许就这么消失也挺好的。 李承胤瞥向还站在原地的杨春元,被他关在牢笼里的野兽已经脱离控制,一脚踹向杨春元,“还站在这里作甚?难不成朕使唤不动你了!” 杨春元在传达李承胤话时,缩在衣袖里的手死捏着手里的佛尘,他尽量叫自己的声音柔和些,可是这些话无一自不沉重,哪怕他的声音再轻,那都是伤人利器。 温娘没想到自己会等到这番话,她听闻杨春元过来,急匆匆就迎了出来,袖口裙摆还有抄写经文留下的墨迹,可他说她吕霍之风、怀执怨怼、专横妒忌,说她不配为后。 喉口铁锈味终是再也压不住,温娘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往地上倒去,惊得浮碧月宁赶忙扶住她,温娘靠着两人才不至于摔伤,可她情愿自己昏过去。 她瘫坐在地上,稍微低头眼泪便一颗一颗砸在地面,擦得锃亮反光的地面倒映出自己的脸,泪珠止不住的流,好像有人拿着鞭子站在她身边,在她耳边训斥她不许再哭,骂她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她流泪也是最没用的人。 温娘慌忙抬手擦干脸上的泪,可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嘴唇张张合合好几回,“对不起,师傅,对不起……温娘保证不会再哭了,温娘不是没有用的人,温娘会努力学武的,温娘不会让师傅、让爹爹娘亲失望……”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却终于成功说出话,她闭上眼睛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旁人只能断断续续听到温娘的话,却听不清她说的内容,只见她沾血的唇翕动,仿佛感知不到她们的存在,自己一人陷入到某处无法自拔。 第20章 失魂 我想温娘平安 温娘好像还看见很多别的画面,山顶枫叶林里,她的手被宽厚温和的大掌握住,耳畔有轻声道:“等山河无恙,天下承平,我们一起游历大启。”语气音调温柔得不可思议,是能让她心都化成水的温柔,她歪头试图看清楚说话那人的脸,只能瞧见他眼角的泪痣,以及听那人说话,似乎他身子不是很好。 檀香缭绕的屋内她腿上端着绣篮,拿着针线缝补他破掉的外衣,那人见状从她手里接过衣裳,不准她做这些绣活,也不需要她替他做这些。 那人揉了揉她脑袋,宠溺且温情,道:“温娘的手不管是握弯月刀,还是拈绣花针都好看,但还是握刀的好,刀能护住自己,我想温娘平安。” 还有敞亮明间内,她站在那人身边,前面中年夫妇面带怒色,而那人跪在夫妇面前,诚恳许誓,“我真心想娶温娘为妻,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会护温娘一日安宁。”她仍旧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的神色,但是能听出他清隽嗓音无比郑重。 广袤无尽的草原,她牵着马仰头问那人有没有生辰愿望,“我的生辰愿望,一愿社稷昌盛,二愿黎民安泰,三愿温娘岁岁常伴。”那人的吐词很慢,可是却字字敲在她心上,温娘的心脏猛地一抽。 突然下一刻眼前遍地尸骨、血色遮盖,那人身上伤痕无数,远远地手握刀剑朝她嘶吼,“温娘快走,走的远远的,千万别回头。” 浮碧见温娘似乎失了魂,只能在旁边不停地喊着温娘,她跟着温娘一块哭,着实是被温娘这副模样吓到了。 就是杨春元也没料到会是这般发展,忙让人去医师,“我去告诉皇上。” 听到皇上二字,温娘从魔怔中惊醒,她倏忽间睁开眼睛,“不必了,我没事,把请医师的宫人喊回来吧。”眼泪已经不再流了,只红通通的眼眶预示着她方才哭过,说话间她没忍住咳嗽了几声,接过月宁递上帕子擦掉唇角鲜血,“今儿我吐血的事不要外传,也还请杨公公待我保密。” “皇上那儿……” 她并未为难杨春元让他对李承胤隐瞒,这种事也瞒不住,“我只是不想满宫皆知。”她宫里李承胤不止安插月合在她身边,只不过当初她正好提拔月合当一等宫女,她与月宁的名字还是她取的。 杨春元松了口气,“好。” 温娘听见他说好,站起身趁势问道:“我宫里的月合几时能回?我这宫里本就少了名宫侍,月合不回来便只剩浮碧与月宁两人,她们身上担子便重了不少。” 惊得杨春元拂尘抖动了几下,“娘娘还是别等了,奴才去内务府那边让他们重新挑几个宫侍过来。” 温娘皱着眉头,一股不大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我用顺手了月合,更何况她是我凤兮宫里的人。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这宫规皇上也该遵守,万没有皇上看重谁,便能不声不响要过去的道理。” 这话传到李承胤耳里,他拧断手里握着的毛笔,抬手指着门外,“杨春元你去明明白白的给温长华说清楚,月合从来不是她的人,朕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便是温长文朕也已经派人接入宫,册封为温美人。” 温娘怎么会不知道月合不是她的人,她将凤兮宫的事情禀告给李承胤,这些温娘都有所察觉,从前不说是以为李承胤这是关心她,想知道每日做的事,后面李承胤说他与她从无情意,她还留着月合在身边,是因为她敢肯定这三年月合没有在李承胤说过她不好,“我要见李承胤。”至于温长文进宫的事没有月合安危重要。 杨春元听到温娘直呼圣上名讳,呼吸都停滞了下,见温娘要出凤兮宫,赶紧快步把人拦住。 用着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娘娘先冷静冷静,您可得好生保重身子,月合是为了给您说话才受处分,如今您维护月合反而会害了她,您不必太忧心,她如今性命无忧,只是您这边……等下顾医师会来给您把脉。”他能说的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 月合捱了一百鞭子,脸上血色尽失,从刑架上下来连站都站不稳,开口第一句便是问温娘,“皇后娘娘怎么样?” 暗七不忍看她受罚,直到她接受完处罚才进入阴暗刑室,搀扶着她道:“你先顾及你自己吧,这种时候了还有空想着别人。” “我怎么能不想皇后娘娘,我是暗卫里排名前五没错,可是我从未想过自己小动作能瞒住娘娘,但是娘娘还能容忍下我,对我与其他几位没有不同。” “皇后问皇上要你,皇上不放你走,所以你还是得去蛇窟,现在你满意了?”暗七边搀扶着月合边没好气地说着,怎么就非得贬低自己抬高温皇后,温娘还能强过暗卫出生的她? 月合闻言露出笑意,抓着暗七的手高兴地问道:“娘娘不怪我?” 暗七翻了个白眼,见她冒着傻气的样子恨不能把她丢掉,可想到她后背还有伤,到底还是没舍得,不过语气稍微嘲讽:“没准是想把你要过去折磨,要不然值得和皇上大吵?” 月合听到这话都要炸了,气得后背火辣辣的疼,脸色惨白如霜,“暗七你别胡说,从未正眼瞧过娘娘,没有真正了解过娘娘,你凭什么给娘娘泼脏水!” 暗七慌忙给月合捂嘴,四顾左右低声警告她道:“你疯了,你是在指桑骂槐?挨了一百鞭说话挺中气十足的,还敢在给她辩护,你可真不怕丢掉小命。”要不是因为出言维护温皇后,她也不用遭此等罪。 月合打下暗七的手,出了禁室回到住处,把衣裳脱下露出鞭痕累累的后背,让暗七给她上药,“我跟在娘娘身边三年时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娘娘,可是我看到的是她待人宽和仁善,夏日总叮嘱咱们准备绿豆汤、解暑茶,冬日姜汤碳火不会亏着。 她不会看不起做奴才的,别宫主子按照份例点菜,吃剩下的赏给下人,而她每餐只刚够分量的两菜一汤,没有菜赏赐给下面,就算要赏赐也不会赏赐剩菜,都是独做出来的,哪怕我们嘴馋了,她也睁只眼闭只眼。” 暗七听到她还在细数温娘做的事,言语间全是她的好,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强烈药效疼得月合抽冷气。 察觉到自己伤了月宁,暗七立马放轻了动作,催促她道:“你继续。”此时他顾不上月合是不是在给温暖说好话,只想让她说话转移视线。 “你说,我被打了一百鞭上药这么疼,当时她被要求换皮,该是多么痛?”当初救下温娘的时候,是月合伺候着昏迷不醒的温娘,在战场上拼命的人哪里会没有伤疤,她看过她身上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伤,可是成了温东衡的女儿就不能有明显的伤,也是那时候主子下令让顾玉尘给温娘换皮。 暗七的手又是一抖,他连忙握住自己撒药的那只手的手腕,勉强稳定动作住别把药给上多了。 第21章 真心 是这后宫最廉价的东西 每个暗卫负责的部分不同,有一部分东西也是不相通的,便如他就不知道月合所说的温皇后换过皮这事,暗七甚至不清楚温皇后真实身份,只知道她温家长女的身份是假的,可如今他好似离真相近了一步。 他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听,月合还在那儿说不停,“以前我只是一把杀人的刀,活着便是执行命令,可这是三年来我有名字了,我叫做月合,是凤兮宫伺候在娘娘身边的宫女。在此之前,你知道我有多渴望像暗四暗五一样走在太阳底下吗?” 暗卫一部分在明,一部分在暗,明的是暗四暗五他们那般的锦衣卫,挺直背脊堂堂正正而活,暗的犹如他们走在各种边缘。 “我想成为锦衣卫,不想做暗桩。暗卫里女子最后归处要么活在后宅,要么留在青楼楚馆收集情报,辗转流连各种男人身边牵制他们,可我不甘心做这些,凭什么女人就得做这些?”月合语调不免升了几分,“明明有那么一人,身为女子手里统领二十万秦家军,戍守边疆护大启江山安宁,她战功赫赫先帝曾亲自褒奖,也是她令无数男儿汗颜,让无数男儿垂首。” 暗七似乎明白温皇后是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药是没办法给她上了。 他严词制止她,“不要跟我说这些。”这不是他该清楚的事,他只需要知道主子不喜温皇后。 可月合偏不如他的意,非得把最后一块遮掩的布扯下,“温皇后就是秦将军,是镇南王之女,是十六岁领兵平鹿之战大获全胜,拒绝先帝册封郡主,而要宣节副尉官职,名正言顺进入军营的秦温良。” “但是她现在不是。”暗七小心避开月合伤处,按住她的肩膀给她一点点上药,“你从蛇窟活着出来还得去风玉楼,先保全自己才能想别的,你要记住主子不喜她。” “我知道主子喜欢秦二姑娘,除了秦二姑娘以外谁都入不了他的眼,可我相信娘娘,就算是失忆,本性也不是说变就变的,她连对宫人都是平等而待,掌管五枚时她最在意的不是手里权利,而是百姓民生每日菜价粮价,这样的她不是会亲手伤害自己妹妹的人,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月合,你适可而止。” 月合置若罔闻,杏眸定定地望着暗七如剑直入人心,“我往后不能再陪在娘娘身边,你答应我,有朝一日能帮她的话帮她一把,就当做……就当做是在帮我,她不该活在深宫。” 暗七望向似乎已经有了执念的月合,他们是从小便被先帝培养,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誓死效忠李家皇帝,为了保证他们必须忠心,他们每个人身上有从小服过的毒,从先帝把暗卫交给主子开始,他们的生死未来就全凭那人定夺。 暗七把手里药交给月合,“暗卫的存在就是服从命令,今日你说的话我权当没听见,但是我也不会答应你。” * 这边,温娘被杨春元的话劝住了,至少如今她知道月合性命尚在,不追问月合去处,是怕真如杨春元所言她给月合求情,反而害了月合。 但温娘不愿让医师给她把脉,甚至想把人都赶出去,她想弄清楚自己先前看到的一幕幕到底是何情况,“我身子我自己清楚,没必要请医师。” 杨春元面露难色,“娘娘别难为奴才,请顾医师是皇上的意思。”让他传口谕训斥娘娘的人是皇上,请顾医师给娘娘看病的人还是皇上,杨春元伺候两任帝王,两任都是这般帝心难测。 如今温娘不愿看医师,他夹在帝后两人中间难做人,就在他还想说话的时候,顾玉尘终于提着他药箱来了。杨春元就跟看见救命恩人似的,忙走上去迎接,“您总算过来了,快些给娘娘瞧瞧。”看完他便能回去复命。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雪,温娘抬眸望向撑伞走来的男人,他两鬓白发似雪沾染,面上没有多余情绪,纵使杨春元催促他依旧不急不缓的走着。 温娘先前见过顾玉尘,在不知名小屋里养伤就是他负责给她配药熬药,不过那时她与顾玉尘交流甚少,直到入宫后才知他与李承胤是至交好友。 温娘把手腕露出,敷衍地客气道:“麻烦顾医师了。” 往常凤兮宫有人踏足,她至少会让宫侍上茶看座,可眼下她只想赶紧把人应付过去,趁着自己隐约还记得些画面,试试能不能恢复记忆。 顾玉尘撇了眼温娘,目光并未怎么停留在她身上,仿佛两人压根素不相识,低眸专心替她诊脉。 不过这诊脉时间稍长,顾玉尘指尖微微动了动,让温娘换下另一只手诊脉。 顾玉尘全程沉默不语,看得在旁边的浮碧忧心忡忡的,看诊不怕医师说话,就怕医师不说话。 她手指揪成一团,实在忍不住问道:“顾医师,娘娘的身子如何?” “怒气攻心,忌大怒大悲。”顾玉尘是不知道发生的事,他正准备出宫回家,结果被小太监匆忙拉到凤兮宫,这一把脉才发现事情不对,难怪李承胤会让他过来,没准他早料到温娘如今身子破败。 顾玉尘以为自己这些年早看淡生死,但现在他发现没那么容易看淡,“最近娘娘调理身子的药先停停,吃我今儿开的这个药方。” 最初温娘刚刚清醒养着的时候,顾玉尘给她开过一方养元气的药,这一吃差不多就是三年。 三年来她身体确实很好,唯一生过场病便是上回不小心着凉,那还是因为她为救李承胤中箭落崖身体有所亏损,才不小心中招,就是那段时间停了之前顾玉尘安排的药。 “您得注意自己身子,底子再好也经不起三翻四次折腾。”顾玉尘的嗓音是他一贯清冷似淡的风格。 是真是假的关心温娘还是能分清楚,温娘轻声道谢,“多谢。” 虽然温娘谢他前来看诊,但她也没有因此便主动提及自己好像能想起过往。 以顾玉尘与李承胤的关系,她露出些自己能恢复记忆,顾玉尘不可能不告诉李承胤,除非到走投无路之际,温娘不想让人知道这事。 其实顾玉尘听到她气息不稳的致谢,身子有瞬间僵硬,不过趁着无法觉察之际迅速恢复如常。 他重新开了药方,把方子交给旁边的浮碧与月宁,再说了番注意事项。 浮碧不如月宁听一遍就能记住,但她没有因此放弃,就算月宁能将其全部记住,她没必要这么较劲认真,她还是聚精会神听得仔仔细细的,真恨不能拿纸币记下。 顾玉尘见状,语速放慢了些,又怕浮碧还是记不住,索性拿了笔把要注意的点写下。 所有事都在众人眼皮子下完成,出凤兮宫顾玉尘都是与杨春元同行,没有与温娘有过多交涉。 临走前杨春元多言提醒,“温二姑娘今儿便会入宫,您且多多小心。”他是怕温长文再来凤兮宫刺激到温娘,顾医师都说娘娘不能再折腾了。 浮碧替温娘送的两人出凤兮宫,她看了好几眼顾玉尘,心里感觉有些奇怪,总觉得他不看向娘娘不是因为避嫌不敢,而是因为畏惧害怕,甚至带着似愧疚。 但是单靠直觉没凭没据,浮碧并没有选择告诉温娘,如今温娘身边只有她与月宁,加上宫里并不平静,前有宫里流言四起多日得不到平息,后有温长文时不时过来想气温娘,这事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 温娘依旧守在书房抄写佛经,她知道定然有人在背后取笑她,笑她三年独宠到头来竹篮打水,笑她被李承胤不留情面的训斥还同他抄经祈福,温娘也觉得自己该清醒了,真心换来的是李承胤百般算计。 她待李承胤的这颗真心,是这后宫最廉价的东西。 但是她除了真心,还能拿出什么? 容贵妃出自世家大族,乃五姓贵女,四妃地位同样不可撼动,而温家有从龙之功,但是自她当上皇后才赏赐了爵位,如今凡事讲究底蕴出处,她与其他后妃出身不可相比。 再反观她自己半路才回到温家,与温家人感情不深,而温家愿意与她紧密捆绑,也仅仅是因为她是皇后,现在温东衡好似不受控,温家势必成为李承胤眼中钉。 她除这颗真心之外,没别的能让她在后宫立足。 所以,这颗真心还且有用。 可她不知何时停下抄写佛经,笔尖落在干净宣纸上勾勒出幅画像,笔画寥寥勾勒出谪仙公子般的身姿,套上宽大衣袍飘飘,他一手捻着串佛珠,一手做单掌礼。 温娘试图画出他的面容,可是抬手执笔迟迟落不下,直到笔锋滴下一滴墨恰好落在画像人脸颊颧骨微微向上处,乍一看便像是眼尾泪痣。 浮碧从外面进来给温娘添茶,恰好看见案桌上温娘刚完成的画,她迟疑地说道:“娘娘画的皇上怎么穿着僧袍?” 温娘愣怔地盯着自己的画出神,恰好李承胤眼角也有颗泪痣,像她专门画的李承胤,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惜当时等顾玉尘与杨春元离开后,她受刺激下闪过的画面已经如风过无痕,现在温娘更加是想都想不起那些画面,只要她试图回想脑袋便传出刺痛感。 浮碧见温娘紧拧眉头,以为温娘不愿毁掉画,只得劝道:“这画不能叫别人瞧见了,就怕让人故意歪曲您想让皇上皈依。”自月合离开凤兮宫后,浮碧晓得宫里处处被眼线后,就连月宁都不大相信,如今她只相信自己,因为她只知道自己不是皇上安排的人。 温娘撇了眼案桌上的画,不经心的应着:“嗯,知道了。” 可是等浮碧走后,画上墨迹干涸,她小心的将其收起,甚至舍不得它有半丝折痕,最后她拆掉一副曾随手而作的石菊图,把石菊图从卷轴上小心拆下,再将它铺在卷轴上,然后便用石菊图不留痕迹的封上,挂在书房不显眼的角落,不仔细观察谁也不会发现书房赫然里多了幅石菊图。 第22章 怀疑 李承胤刹那间眼睛都似明亮了几分…… 月宁想到方才尚衣局那群人的态度,心头便恼怒不已,她素来沉稳练达、谨慎持重,都恨不得那群踩低捧高的人臭骂一顿。 正想着怎么同温娘交代自己没能从尚衣局拿到赏给宫人的年节衣裳,突然一道人影蹿到面前,“月宁姐姐,二姑娘想见你。” 月宁抬眸望去竟是沁阳挡住她去路,她本就心情不好,见沁阳出现在自己面前,跟没事人似的一口一个姐姐,忍不住出言讽刺:“费尽心思出宫到头来还不是入了宫门。” “月宁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二姑娘身边只有我,可跟以前在凤兮宫不同。”谁也不知道沁阳在温家待了些日子,心里被挑起了不少怨气,尤其是温长文身边只有她后,她觉得自己虽然在凤兮宫是一等宫女,但却排在最末尾,事事需看前面月宁月合的指示办事,现在倒扬眉吐气似的。 月宁不想跟她多说,可看着她志得意满的贬低旧主,抬高新主,就想瞧瞧她是哪里来的自信说这番话,她顺势接话道:“看得出来你意气风发,比在凤兮宫要好。” 这追捧的话让沁阳来了兴致,“月宁姐姐何必守着皇后,跟着皇后葬送这一辈子呢,眼见皇后不行了,难道月宁姐姐不想寻得良主?” 月宁眼里流出几丝嘲讽,难怪挡着她去路呢,敢情是想让她背主,“你凭什么觉得你家二姑娘是良主,也不瞧瞧自己哪点比得上娘娘。” “你话说这么绝可是要得罪人的,我家二姑娘再不好,名声也比皇后强,月宁姐姐想另投他门大可以来找我。” “你能替你家二姑娘做主?” 沁阳以为月宁是动心了,便抬头道:“我家二姑娘在宫里仰仗我之处颇多。” 不过她还留了心眼,把话只说到一半,剩下一半没说完的话是温长文答应她,会将她荐于圣上面前,温夫人明白的告诉她留在温家只能配小厮,最多也就温家管事,可如果她能诞下皇子她就能母凭子贵。 沁阳没有怀疑温长文说的话有假,谁能想到圣旨到达温家的时候,老爷已经命人给二姑娘灌下绝子汤?温长文入宫却不能生育,她生下孩子以后势必会交由温长文抚养,可即便自己不能养孩子,她也还是孩子的生母,可嫁给小厮管事强多了。 大概温家给她画的大饼让她有了底气,不过由此露出的破绽也比较多。 月宁见套不出她话了,道:“你说的话我会如数告知娘娘。”张口闭口就是‘我家二姑娘’,明明前不久还是凤兮宫的人,娘娘也从没亏待过她。察觉到她心向温家,也只是把她送回温家去,要是娘娘诚心不想叫她好过,把人扣在宫里老死,或者让她与太监对食,她这一辈子就算彻底完了。当初娘娘该狠心些,让人再也蹦跶不起来。 温娘把抄写的佛经整理,她的字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娟秀小楷,而是字字力透纸背,朗阔遒劲,她盯着字迹略微出神。 跟着青楼女子颠沛流离长大的姑娘,能平安长大已是幸事,没有年岁与笔力练不出一手字,怕不真是灯下黑,眼皮底下最大的破绽被她忽略。 这回温娘怀疑自己身份的感觉,比以往哪一次都浓烈,或者说她没有办法自欺欺人,从前她存在的疑惑,是建立在李承胤爱她的基础上自圆其说。 她还在听着月宁说话,问道:“温长文说我迟早楼塌?” 沁阳的原话确实是这么说的,眼看她高楼起,眼看她楼塌了,而且语气很是笃定。 “我楼塌了,温家能好哪里去,她能好哪里去?这种时候不想着在后宫立足,还来招惹我,她是蠢货吗?”温娘直言不讳的骂人,既然入了宫就该放聪明些,不动脑子想想她再不济也是皇后。 哪怕李承胤着杨春元传口谕训斥她,还不是不敢下诏废后,如今后宫够资格登上后位的只有容昭枝与四妃,可惜李承胤不从登基至今就没想过被世家裹挟掌控,甚至正一步步温水煮青蛙似的将世家瓦解,所以哪一位他都不想让她们坐上后位。 温娘这后位犹如烈火烹油,但也并非外人所见的摇摇欲坠,大抵唯一不足的便是李承胤瞧她不顺眼,“月宁你去告诉她,本宫不介意楼塌之前拉她做垫背。” 还有十日就是年宴,在此期间淑妃第三次求见温娘,温娘让浮碧将人带进正殿,淑妃的鞋袜裙摆皆湿。 “我让宫人给你拿新的衣裳鞋袜换换,我这里很好,你又何必过来趟浑水。” 淑妃听着温娘关切的话,紧紧拉着温娘的手不肯松开,紧张地道:“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娘娘,不来瞧一眼晚上睡觉都不踏实。”她怕戳到温娘伤心处,故而没有直言说起温娘被训责痛骂的事,只提了温长文让沁阳借机生事。 温娘知道她是想安慰自己,其实从嫁给李承胤开始,她就设想过两人终有一日会渐行渐远。相比不切实际的未来,温娘更珍惜眼下的相处,但背道而行这日比预想的来得太早,让温娘猝不及防。 “我没事的。”温娘催促着淑妃,“快去把衣物换下,着凉可难受了。” 淑妃被温娘推进屋内换下湿掉的衣裳,她这一两年身高又涨了不少,瞧着竟和温娘身量相仿,换的都是温娘的衣物倒是分外合身,淑妃没有让宫侍伺候,自己动手把衣服给换了。 等到出来后就是一碗驱寒姜汤,她顺势坐在温娘旁边,问道:“娘娘可会参加年宴?” “大抵是参加不了。”李承胤也不会准她参加。 淑妃端着姜汤边喝边暖手,接话道:“其实娘娘不参加也好,宫宴之事都是贵妃管,原本我还能管内务府事务,她趁着要宫宴要与内务府那边交涉,把我那部分权利缴了,如今我只管着内务府边边角角,她还不如干脆全兜揽过去,真是弄得我一点权利都不想沾。”她说的真情实意的,不是在借此宽慰温娘,而是心里真不想管。 “不过权利也有好处,我昨日把温美人请到我那边坐坐,恰好我在煮茶泡茶,便让温美人帮忙,她摔我只白底红梅的茶盏,两只成一套,摔了一只便不成套了,谁知道内务府赶紧送了套新的过来。” 她说的时候注意看温娘神色,只要见到温娘有一丝不同意,她就不准备往下说了,往后也不用这种法子折腾温长文。结果温娘并没有阻止她,看来这是真与温家关系不好,不在意温长文在宫里是否受委屈。 “你别总瞧我。”温娘精准地抓到淑妃偷看她,两人视线这么一撞,淑妃不大好意思地躲了躲,低头偷偷的吐着舌头。 温娘的语气严肃起来,有几分教导,又有几分心疼的意味,“你要是为我出气找温长文麻烦,我是极为不赞同的,哪怕我晓得你为我好,但我不希望你脏了自己的手。 当初你入宫的事实属意外,你才十三岁的年纪可以选秀定亲,却不应该入后宫,下面的人弄错了你与你姐姐的名册,那时我还没有手里握着凤印,但是没有正式插手宫务,等我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成了定局,可我心里是愧疚的。 三年来我护着你,一是我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二是整个后宫单数你年纪最小,我拿你当妹妹护着。如今我护不住你,希望你能保全自己,所以这些事你别掺和,懂吗?” 淑妃低头抿了下唇,一副受教的态度,丹凤眼眨了眨遮住的眼底神色,不敢让温娘瞧出半点不对劲。 直到调整好情绪,她才撒娇般扯着温娘的衣袖,“我知道了,下回我再不这么做了,娘娘你别生气。” 温娘白如青葱的食指点了点她额头,出声叫人赶紧离开:“回去吧,直到开春都不必过来了,凤兮宫的日子没你想的难过。” * 在过年三天前,皇帝把该处理的朝政都处理妥当,就该举行封笔仪式,待到年初四才重新处理朝事。 不过李承胤倒是按照规定封笔,可中间若有政事,他才不管封笔不封笔,能当日处理完的绝不拖到第二日,便是大年初一把朝臣宣召进宫商议政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所以他在封笔前后分别召见御林军统领与禁军副使这事,在习惯了帝王勤勉的朝臣看来似乎并无异样。 只不过有敏锐的人察觉到李承胤接见御林军与禁军的次数颇为频繁了些,这其中还夹杂着神机营与兵部尚书,还有盯着燕王与平王的人发现燕王似乎病重了,主动上折子给李承胤要求燕王世子李曜在旁侍疾,这时候说自己病倒了更像是有意将李曜困在燕王府,避开最近可能掀起的风雨,而李承胤大笔一挥允诺了燕王请求,更让人看不清楚局势。 暗四暗五明面上的身份已经是锦衣卫,这两人接温娘回宫时就官阶已经是校尉,先前还是如今暗四更是被提拔成正三品指挥使。 他是出自青州霍家,是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真正的世家子弟,众人以为他因为背靠霍家才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可谁能想到霍南书不仅不是靠着霍家立足,他还要将霍家踩在脚底下。 霍南书瞧见收到传书的上面,特地标注是有关于秦家立马将其打开,他一向都关注西北秦家的事情,当初他能入锦衣卫,便是因为追踪到秦二姑娘可能还活着,后来主子顺势把寻找秦二姑娘的事交给他,他便更加卖命找人。 他一目十行的快速扫过,握着传书直接入宫求见李承胤,“主子,我们的人查到秦二姑娘踪迹了。” 霍南书的话音未落,李承胤整个人腾地从龙椅站起,刹那间眼睛都似明亮了几分。 第23章 求他 皇上是不会心软的 李承胤听到暗卫肯定的回答,唇角扬起细微的弧度,陡然升起几丝急切的情绪,“现在她人在哪?身体可好?人有没有受伤?” “秦二姑娘这些年被人所救,后面跟着救她的那户人家到了岭南,这也是为何我们没有找到她是原因,直到最近在河南发现秦二姑娘踪迹,她们一行人正准备到京都来,只是秦二姑娘似乎不记得从前的事。” 霍南书知道李承胤在意秦惜安,所以交代事情的时候讲得很细致,“不过我们的人调查发现救秦二姑娘是胡人……日子也是遮遮掩掩的过。”说是日子好过但也未必,大启百姓与胡人水火不相容,恩怨纠结几百年,尤其是边疆都恨不得对方去死。 李承胤听到胡人二字薄唇紧抿,这块是先帝的痛,亦是他势必要摆平的局,他缓缓坐回御案,“李曜的事得加快安排。”转头李承胤便命霍南书派人将惜安护送回京,又让瞿安之传羽林军统领谢芒入宫,不过在此之前,他先让人将工礼二部的尚书召进宫面圣,还有几位御史大夫,谢芒夹在其中倒是不显眼了。 他等着李承胤见完其他大臣,才在瞿安之的带领下进书房,“……前些日子燕王对外称病以后,燕王府时刻都有大夫进进出出,期间不让世子出门……世子为此与燕王大吵,燕王撑着病体让人将世子绑在府里……平王府倒是一派安宁,并无别的事发生,平王在府里带着儿孙,享天伦之乐……”如今的燕王与平王可都是四十几的人了,燕王世子与平王世子也就比帝王小上几岁,只不过自二人被先帝囚禁后一夜间苍老不少,如今看着生龙活虎的大概就数囚禁在宗人府的三爷,每日关着房门骂皇上,骂得各种难听的话都有。 对于几位王爷,谢芒只管实话实说,燕王定察觉到不对才将燕王世子囚禁府邸,就是他此刻心里都不平静,大抵谁见到帝王围剿自己兄长亲子,都没有办法淡然面对,这也让他看到帝王的冷酷无情,没有谁能踩在他底线行事。 * 年宴上温娘并未出席,便是元宵宴上也不见温娘踪影。 手中权利被李承胤悉数收缴,加之被他叱责,温娘不得不低调沉寂,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的活着,还不得自由,这种滋味委实不大好受。 这些尽可能不叫人注意的日子,她便欲通过刺激自己,看看能不能恢复记忆,而也就是在元宵的第二日清晨,温家突然被羽林军围了府。 温长文气势汹汹的冲进凤兮宫,不顾众人阻拦直接踹开书房门,神色焦急如焚,“温长华,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我温家,不过是爹爹没听你话,执意送我入宫,可是我已经喝下绝子汤,你做什么要赶尽杀绝!温家现在全府上下落狱,他们说爹爹意图谋反!” 温娘笔下记录着这些年她经历过的事,既然记忆没办法找回,她便试图根据这几年发生的事慢慢复盘,只要做下事情,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这些日子她又要抄写佛经,又要整理几年来大小事,故而外面的事就没怎么在意。 温长文冲进来的那刻,她镇定地将自己写过的东西藏在抄写的佛书下,“你方才说温东衡被指控谋逆之罪,温家全家下狱?” “爹爹的名讳你也敢直呼,你果然就是恨温家。”温长文怒目圆睁地瞪着温娘,边哭边在温娘书房撒泼,“温长华你就别装蒜了,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事,你是不是见不得温家,见不得我好啊,温家上下八十三口人都要因为你去死是不是?当初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就应该死在外面。” “你给本宫闭嘴!”温娘面色冰冷,指着哭闹不止地温长文厉声呵斥,眉宇间被她带得焦虑,心烦意乱。 温长文听到这声训斥,顿时忘记了哭,温娘耳边总算清净了,她眉心拢在一处,右手搭在左手手腕紧紧捏着逼迫自己冷静,“现在焦急冲动有何用,关键要弄清楚这事是从哪里来的,为何有人针对温家,从根子弄清楚,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我、我哪里知道……” “你要再这样,谁都救不了温家。”温娘凤眸凌厉地盯向温长文,她的话还未说完就给吓得愣住。 自己先前隐约觉得温东衡不对劲,温家显得不守安分了,提醒过温东衡叫他留心,结果温家把她的话当做耳旁风,如今被人算计到头上眼看着要完蛋了,知道跑过来求她了。 温娘压根就不信温东衡会谋反,当初众位皇子当中他选择了李承胤下注,如今李承胤已经成功坐稳帝位,他还折腾什么? 退一万步而言,温东衡利益熏心想谋朝篡位,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他要是脑子没问题就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在谋逆之事上,温娘更觉得温东衡是被陷害的,他成了权利争斗下的赌注,几方拉扯下的牺牲品,就是不知道在他被人放在赌桌上前他的手脏了多少。 “不说就给本宫闭上嘴你的嘴滚出去,你什么都不告诉本宫,想拿本宫填温家窟窿,在你们眼里本宫便是这等蠢笨的人?”温娘这人吃软不吃硬,你若是好声好气又软软的,自然给足体面尊重,但你若想跟她来硬的,把她招惹极了,哪怕咬牙她也非得试试能不能把你的骨头敲碎了不成。 “我真的不晓得,只知道爹爹前段时间开始便很晚归家,府里气氛紧张得不行,还要把我送进宫,说是让我想法子获得皇上恩宠,你是靠不住的……我还瞧见过几回家里来人,直接到爹爹书房商谈要事,以前我还能进爹爹的书房,后面我到才走到书房外,被爹爹瞧见了就得挨骂。” 温娘气得差点仰倒,就连温长文都能察觉不对劲,温东衡真当锦衣卫是吃干饭的,还指望李承胤不明白他背地手脚不干净? 他是有从龙之功的人,李承胤又选择让皇后出自温家,便证明李承胤是信任温家的,不管温东衡是否有真想谋逆,从他背着李承胤行事开始,就触犯了一位帝王的逆鳞。 温娘凤眸微抬,“你还有要说的?” 温长文不满温娘这般态度,她听到温家被捕的消息都要急疯了,但是温长华看上去都没有任何影响,反而是一贯的冷静自持,“我已经把知道全都告诉你了,你这态度是什么意思?” “你要是这样的姿态求人,便是我有办法救温家,我也会见死不救。现在你都不懂何为安分,哪怕你入了后宫也会被温家连累,真以为你没有落狱就万事大吉?” 不知道是害怕温娘不管温家,还是怕温家的事牵扯到她身上,温长文瞬间闭嘴禁声。 浮碧忧心忡忡地问道:“娘娘真的想到办法了?” 回到宫里之后她被步步逼退,到如今竟然已经深陷囚笼,她顿生无力之感,温娘声音突然弱了起来,“本宫能有什么办法?”打发温长文回去的借口罢了,温东衡敢动背叛李承胤的心思,这场争斗他势必要被牺牲,温家已经救不回来了。 “娘娘,不知道是谁传了纸条进来。”温娘打开月宁递来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温家谋逆案,调查已有三日,牵扯到燕、平二王,无力回天。 这事肯定不是三日前才起的,纸上指的是三日内拍板定案,朝堂局势从年前就紧崩,甚至再往前追溯能追溯到秋猎。 如今这一出背后之人非要温家死,所以温家是李承胤引背后之人出面的诱饵,还是背后之人推温家当替罪羊似乎已经不大重要了,这场争夺需要人牺牲,温家恰好撞在刀口,就拿温家先开刀。 不,不全对,温娘旋即否定自己的猜测。 但是大家至今都忽略一事,为何李承胤被行刺一事怎么迟迟没有揪出真凶,温家是被举报有谋逆之心,而不是意欲刺杀帝王。 但是李承胤全盘操纵棋局,连行刺都在他算计之内,想将其一网打尽便全说通了。 背后之人是燕王与平王的较量,燕王世子卷入其中,牵扯出平王世子,平王可是先帝太子,当了大启三十多年储君,燕王便制衡了平王三十多年。 后来平王被废太子之位,燕王惨遭先帝圈禁,许是觉得同病相怜,两位关系比以前好上不少,如今也应该没有争斗才对,可是要是牵扯到两位的世子呢?还不是会重新斗得你死我活。 李承胤从开始就设了一盘局,他把自己当做棋子,甚至两位王爷都觉得是自家儿子先起叛心,自家儿子设计引导对方儿子谋反,剑走偏锋刺杀李承胤。 哪怕最后他们察觉李承胤是下棋的人,但自己儿子手脚不干净这事板上钉钉,李承胤被行刺差点丧命,所以他们为了自己儿子也不得不牺牲对方。李承胤这是明明白白的利用人心弱点,让人心甘情愿入套,他也是这般利用她的。 “你们都别跟着,我去试着求皇上。” 浮碧听温娘说不要她们跟着,一下子就急红了脸,焦灼地开口道:“您都说温家救不回了,那您何必再插手这事啊,要不咱们别去了吧。”她怎么放心娘娘独自前去,尤其是看到娘娘头回露出无力的神色。 “我不能任由这么发展。”李承胤要是想处置他那两位哥哥,甚至是自己的侄儿,不该是这么安排,他太狂妄自大,太急功近利,也太想证明自己了,“你们别跟着。”温娘心里没有几分把握能见到李承胤,或许还会遭到他的迁怒。 浮碧和月宁却放心不下温娘,还是跟着温娘往乾清宫求见李承胤,温娘已经做好李承胤不见她的准备,但是这一步她必须得走。 “娘娘说您要是不见她,她便跪在外面不起。” “既然想跪,就让她跪够。”李承胤眼里没有丝毫波动,抬眸望着敞开的朱漆大门,好似能看见温娘影子投进殿内,“别叫她脏了乾清宫门口,叫她跪在外面去。” 可外面起风了,没准会下雨啊。 第24章 昏迷 克制而冷静 杨春元无法违抗帝命, 无奈抬脚准备出去传话,突然一阵大风吹开殿内的窗户,他急忙跑过去把窗户关紧。 他站在窗口朝外望去, 外面已经下起朦胧细雨。 瞿安之看了好几眼杨春元, 催促他赶紧的把窗户关好, 风吹进殿内还是稍冷的, 平常杨春元办事利利索索,这回动作磨蹭得过分了。 直到杨春元把窗户全部关好走到门口, 都没有听见帝王收回成命, 他实在是拖延不下去了。 “他让您别跪在乾清宫门口。”原话更加伤人心,是让皇后别脏了乾清宫这地, 不过杨春元说不出口。 温娘沉默地垂眸, 她撑着起身, 跪在乾清宫前坪。 这便不算乾清宫门口了。 只是头顶没有屋檐遮掩, 冰冷的雨水直接打在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寒颤。 杨春元匆匆跟着下去,直叹道:“娘娘这又是何苦呢,皇上是不会心软的。” 温家人被查出意图谋反死不足惜, 李承胤若是不能处置犯事者, 恐怕他的皇帝之位也做到头了,“但是谁叫我姓温, 顶着这个姓不为温家做点事, 会叫我于心不安。”所以明知会惹李承胤不喜,她还是选择跪在承乾殿外求他开恩。 “求杨公公替我传达一句话, 我无意挑战天家权威,只想求皇上再重调查一回。”温家从被举报有谋逆之心到搜出罪证定罪,全家八十九口落狱待斩, 不过三日时间,真的能查得一清二楚吗?她不用想都知道里面猫腻,皇后跪在乾清宫外请求圣上重新调查此事,应该足以把事情弄大了吧。 杨春元实在看不下去,重返回殿内把温娘的话传到,替温娘说好话,“娘娘大病初愈,外头正下着大雨,皇上还是请娘娘进来吧。” “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李承胤唇边泛起冷笑,心内气恼温娘的顽固,偏要和他作对为温家求情,“她让你传话你便传话,还替她说好话,杨春元你好大的本事。”拿起御案上的砚台就往杨春元额头砸去,杨春元额头瞬间鲜血直流,砚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捂着额头噗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膝盖跪在碎片上,佝着身子连痛呼都不敢,殿内其他人见状纷纷跪下,殿内的呼吸声都清晰可听见。 听着屋外不断清楚的落雨声,李承胤心口升起暴虐,声音如凛冬酷寒浸泡过,“谁敢再替她求情就跟她一块跪在外头。” 这下谁都不敢在李承胤面前提温娘。 杨春元捂着额头战战兢兢下去包扎,疼着老脸皱成一团,瞿安之朝他翻了白眼,“让你多事,主子的吩咐咱们只管照办,其他的别问别想,我警告你多少回了?”照着温皇后如今的情况,没有上前踩一脚都算人好了,何苦还替她说好话,让自己惹皇上厌恶。 杨春元只含混的应了声,皇上恼怒他为温皇后求情,大抵是想起三年前的事。 他和瞿安之自小跟在李承胤身边不同,他曾是伺候过先帝的,原本在先帝驾崩后他想去给先帝守陵,谁知道被人动了手脚换掉他的名字,他只能在先帝葬入皇陵后,随同其他太监出宫养老。 可他近身伺候过先帝,一直勤勤恳恳侍奉君侧,夺嫡的那些年从未投靠过哪位皇子,有皇子试图拉拢他,被他装傻充愣回绝了,为此肯定有得罪哪位皇子。所以他想借着替先帝守陵离开京城远远的,才会被人拿掉名字。 这样的情况他出宫落不到好下场,当初是温皇后帮了他一把,他才能继续侍奉君侧,杨春元平常从不提起他与温娘有这层关系,这事也唯独李承胤、温娘与他三人知晓,他猜测李承胤生气是生气在这事上,可杨春元不后悔替温娘求情的,这宫里有点人情味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杨春元捂着刚抱好的额头,让瞿安之给他找伞,瞿安之莫名其妙的看向他,“你现在这副德行还不安生待着,是要干嘛去?” “眼见着就要雨下,给娘娘身边的丫鬟送去两把伞,叫她们给娘娘撑着。” “杂家从未见过你这么好心过,这一点都不像你了。”往日杨春元银子孝敬照收,事情办不办还不一定,在瞿安之眼里,他简直就是只知吞银子不知干活的典范,“现在非得蹚浑水作甚,你要找死杂家可不奉陪。” 说着,他从角落里拿出两把伞递到杨春元手里,转身就进殿伺候李承胤去了,自己就只好心给杨春元包扎了下伤口,之后他一直在殿内伺候,其他的事情他并不知道。 淑妃刚刚小憩起身,便得到温娘求见李承胤的消息,差点连鞋子都没穿就要往外跑,还是她身边的丫鬟挡着,叫她穿得严实才出门。 她远远见到温娘跪在乾清宫门口,瞳孔猛地一缩,快步往前走去,恰好撞上杨春元给温娘身边侍女伞,她道:“我要求见皇上。” 杨春元苦笑着望向淑妃,“这事淑妃娘娘还是别管最好,若是淑妃娘娘有心就把皇后娘娘身边两宫女劝到廊下去站着,再不然给娘娘头顶撑着伞也好,若是这两丫鬟病倒了,到时候皇后娘娘身边就无人可用了。” 淑妃望着执拗的温娘,温长文可比她要和温家亲多了,结果到头来赌上会被皇上厌弃的可能,求皇上开恩是人却是皇后,淑妃替温娘感到不值得,“姐姐您起来吧,求皇上是没有用的。” “总得争一争,什么都不做才是输。”温娘抬头望向淑妃,但这后宫里也难得有人这时候还能帮她,不顾旁人眼光过来,她更加不愿淑妃卷入其中,“你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待着。” “那我也跟陪着姐姐争上一争。”淑妃跪在温娘身侧,她指着自己的丫鬟和浮碧,叫她们分别给自己与温娘撑着伞。 她旁边的丫鬟大惊失色,差点跪下喊淑妃小祖宗,万没有自愿往麻烦事里卷的人啊,可偏偏她家娘娘就这么做了,这要是让家里知道娘娘行事肆意妄为、不顾后果,娘娘肯定会要遭处罚的。丫鬟求救似的看着温娘,只希望皇后能劝劝她家娘娘。 温娘转头看着跪在身旁的淑妃,皱着眉头道:“这事与你无关,我替温家求情不过是还温家一恩,快些别再胡闹了。” “那就当做我还姐姐恩情吧,受姐姐三年爱护,如果没有姐姐帮衬,我还不知道会在宫里受多少苦,姐姐比我家里人待我都要好,如今姐姐遇到困难,我总不可能视而不见。”淑妃说什么都不肯起身,说完还瞪了眼自己带来的丫鬟,示意她最好赶紧闭嘴。 她无不厌恶吕家的人,便是从吕家带进宫的丫鬟她也不喜,只是不得不留下,如今她也不想遮掩吕家那些腌脏事。 “当年入宫选秀我才十三岁呢,本没有到选秀的年龄,不过若说是给皇家各位世子、小王爷挑选姑娘,让我参加选秀嫁入皇家,倒能说得过去,年纪尚小没事呀,先把婚事定下过几年再成婚嘛。于是我阿娘听了我爹的话,让我参加了那届选秀,姐姐你猜结果怎么着?我那本该入宫为妃的庶姐出宫了,而我却被留在了宫里。” 以吕家在朝中的位置,必然是有姑娘要入宫的,当初以她的年龄而言,入宫的话实在是小了些,所以定的是她那庶姐入宫,可就是她亲爹,为了他的宝贝庶女,私自着人调换了她与庶姐的身份记载,把他宝贝庶女成功换出宫去了。 “我的青梅竹马娶了我的庶姐,姐姐,你说可笑不可笑啊?”淑妃仰头望着天空,“瞧着温长文待姐姐也不好,温家遇到事她自己不出头,偏偏找到姐姐,把姐姐推到人前,可见温家其他人平日里也差不多。其实我不明白姐姐为何还要给温家求情,换作是我,我只会拍手称快。”她母亲去年去世,她在家也无同胞兄弟姐妹,吕家再也牵制不了她,也挡不住她的恨意。 “不想大度那咱们就不大度,没有人有资格要求受害者必须原谅,只是我与你的情况不同,这情我不得不求。” 外面的雨渐渐大了起来,雨打在身上冬风一吹冷得人浑身,纵使头顶有人撑伞,这雨斜着刮也无甚用。 温娘自坠崖之后手脚就容易发冷,就是在屋内也总是抱着汤婆子,如何这一折腾被冻得唇色苍白,可即便如此李承胤仍旧没有心软。 乾清宫的窗户开了条缝,李承胤背手站在门外,冷着面色望着跪在雨下的温娘,转动白玉扳指的速度悄然快了几分。现在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间,而李承胤尚未用膳,可殿内气氛低沉,谁也不敢开口催帝王。 淑妃觉得自己的身子还算好,悄摸的动了动自己的身子,隐约有些支撑不住了。 温娘清澈如琉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淑妃还以为温娘累了想靠着她自觉地往她身边凑。 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突然感觉自己脖子一痛,直起身还未稳定,她整个人往后温娘身上晕倒过去,“把你家娘娘带回去吧,好生看着她,别叫她再过来了。” 她身边的丫鬟倒是狠狠松了口气,皇后做了她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她是真恨不能她家娘娘昏过去,她感激地望向温娘,“多谢皇后娘娘。”说着,赶紧让玉棠宫的宫人把淑妃带走,都不用杨春元安排的乾清宫的宫人帮忙。 这一幕皆落在李承胤眼里,杨春元瞥见帝王还站在窗口,心头登时一惊,站在殿外不敢进去,怕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帮衬着温娘,惹得帝王再大怒。 温娘跪在承乾殿外一夜,也淋了整整一夜的雨,直到将近天明雨才停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只是眼睛紧紧盯着乾清宫的大门,希望等到李承胤出来,可惜那扇门从她来时便开着,如今依旧是开着,整完都不曾合上,守在外面的侍卫换了约摸四五回了。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晃了晃,转头望向泛起丝亮光的天边,好像今儿会要天晴似的,也就是这时,她瞧见门口好像出现抹明黄色身影。 温娘原是想起身挡住李承胤去路,可是她的双腿早已跪得没有知觉,她稍微做了些起身的动作,整个人便是猛地踉跄往后倒去。 李承胤眼见她要摔倒,脚下动作瞬间便快了起来,可才走两三步他便停下,甚至旁人都看不出他原也曾有丝焦灼,压着清冷如冬夜寒意的嗓音,克制而冷静地吩咐杨春元,“安排人送皇后回去。” 第25章 帮我 顾医师 原本前不久养伤就反反复复, 如今又淋了场大雨,回到凤兮宫后温娘不可避免起了热,此刻人已经烧得迷迷糊糊。 因着温家被抄家, 她还惹得李承胤厌恶, 没有李承胤的指示无人敢给她请医师。 浮碧一时慌了神, 只能在温娘额头换上降温的湿帕子, 着人去小厨房熬姜汤,希望温娘喝下去能有用。 “这样下去不行, 退不了烧肯定会出事, 我去请医师。”浮碧边说边准备往出走。 月宁连忙挡住浮碧,“你疯了啊, 违背圣上旨意的下场你受得起?” 浮碧目光落在挡在她前面的手上, 抬眸望向月宁眼睛, 问道:“圣上几时说不准娘娘请医师?” 没有, 并没有明确不让人请医师。 月宁被她的话问得一噎,“你就算去尚药局也请不到医师,你今儿没见到除了淑妃以外其他人都没有乾清宫来,就是最恨娘娘的容贵妃也没有过来, 这么好的亲眼瞧见娘娘落难的机会, 你觉得人家为何没有看?” 温家的事已成定居,谁求情都没用, 娘娘此举已经惹得皇上大为不喜, 硬生生在乾清宫外淋了一夜的雨,直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都得不到怜惜, 这便是最大的暗示。 从头到尾,皇上都没有正眼看过娘娘,更没有提吩咐医师给她看病, 可见皇上的心有多狠,这种时候还怎么请医师。 浮碧管不了那么多,她没法子眼睁睁地在旁边看着,她正要出房间,迎面撞上顾玉尘,身子往后仰,退后了几步才站稳,惊道:“顾医师?” 顾玉尘朝她们摆手,让她们往前带路,简单的解释道:“太后娘娘命我过来的,快带我去见见娘娘。” 浮碧抹了抹眼睛,差点儿哭出来,“顾医师跟奴婢来。”步过珠玉卷帘,往内室走去。 * “扫尾的事我已经帮你摆平,做过事就会留下痕迹,不要想着自己能瞒天过海。”暗七找到了正在锦衣卫值班的暗五徐弘义,他也是趁着霍南书不在才来这么一趟,顺道也是警告暗五,虽说徐弘义如今是锦衣卫了,但是因为暗卫与锦衣卫皆为圣上直管,只有内外之别而无上下之分。 徐弘义愣了愣,“多谢。”自己当时匆忙难免有破绽,他准备等交接班便将其圆上,没想到暗七竟会主动替他描补。 “我只是不想见到人死在我面前,月合已经因为温皇后被罚去风玉楼,别到时候你弄得连命都丢了。”暗七冷着脸双手抱在胸前,“我就不明白温皇后到底有何魅力,值得你们前仆后继。”月合如此,你也如此。 徐弘义也不知道为何,他思索下,“算是回报她那根糖葫芦吧。”徐弘义爱吃甜食的事情锦衣卫人尽皆知,可倒也是因为此事让他在锦衣卫与人关系好上不少,都觉得他似乎有活人气了,从暗处走向明处最大的困难就是很多时候不像活生生的人,而他竟然因为一根糖葫芦,有了勉强说得上话的朋友,哪怕他其实不需要朋友。 * 温娘脑袋昏沉得痛,不仅人醒不来,眼睛也似被蒙上一层迷雾睁不开,她听得身边有人唤她名字,想出声应答却怎么也张不开眼,就像自己已经不是自己。 随机,唇边便有股清凉的感觉,让她如同沙漠干渴的旅人遇到甘泉,她的唇乖巧的微微张开。 顾玉尘一小勺一小勺的给温娘喂水,浮碧在旁边给温娘额头换上湿帕子,觉得顾玉尘的做法不妥,可是月宁那边也有发烧迹象,她还得随时看着月宁,不过顾玉尘一本正经的表情和态度,她想,应该是医师对病人天然的怜惜之情才是,便是他知道月宁发热,也是温柔的给月宁诊脉开药,让月宁先去休息。 温娘缓缓睁开双眼,对上濯秀出尘的面庞,忽然觉得他的名字与他极为相配,“顾玉尘?” 顾玉尘朝她一笑,驱散了周身清冷,“娘娘现在还认得我,看起来是没烧坏脑子。”这算是她底子打得好,要不然经不起她几番折腾,但是顾玉尘一想到温娘如今身体状况,他就觉得自己头发又得愁白不少。 “顾大人说笑了。”温娘咳嗽了好几声,接过月宁在旁递过来的帕子,眉宇间皆是疲惫酸痛,双腿几乎要没有直觉,浑身上下都觉得虚弱无力,可是还不忘问淑妃的情况,她支起身子想靠在床头,“淑妃怎么样?” 浮碧连忙拿了橘色绣百花的靠枕,垫在温娘腰后,低声回道:“淑妃娘娘那边有医师跟着,她比娘娘先醒,还特地让玉棠宫的宫人把她那边的医师带过来,奴婢见这边已经有了顾医师,所以还是让医师回去照顾淑妃娘娘。” “你们给娘娘准备些小粥,喝完粥垫垫肚子再喝药。”顾玉尘不动声色的将温娘身边的浮碧与月宁打发下去,医师给后妃看诊,屋内只留两人是不合规矩的,可是如今的情况也没人守着规矩不放。 顾玉尘指尖搭在温娘脉搏处,见屋里只有他与温娘,边是诊脉边劝道:“温家的事无可挽救,是温家动了歪心思在先,娘娘又本是半路回温家的,没必要为温家太伤心。” 温娘诧异地望向顾玉尘,原以为只她与李承胤少数几人知晓自己半路回温家,但是转念又想起他总和李承胤形影不离,平常相处也不似君臣,倒是更像友人就瞬间了然,知道这事的人大抵比她想到的要多。 她嗓音里尚带着几丝喑哑,“顾医师未免说得多了些。” “娘娘的病过度忧虑、费神劳意所致,我是负责给娘娘看病,当然要进行医嘱,娘娘也应该听医师的话。” 温娘笑了笑,“若是不想我忧思过度,那还得顾医师替我解惑才行。”她侧首澄澈见底的眸子望着顾玉尘,靠近顾玉尘几分,不错过他半分情绪,道:“温家和我都是饵料,饵料被吃了就该钓大鱼,接下来是哪条鱼上钩?是燕王、平王、恭王,还是直王,大概还是燕、平二王吧,剩下的如同挖腐肉般拿刀子再一点点慢慢挖掉。” 这人深处后宫是怎么猜到这些的? 顾玉尘不由得瞪大眼睛望向温娘,反应过来瞬间恢复控制自己神色,其实表情也不过瞬息间,可还是让温娘捕捉到了。 温娘见顾玉尘脸色变了好几变,想起自己曾瞧过川剧变脸,他若登台应该会很出色,她轻笑着摇了摇头,故意说道:“顾医师喜怒不形于色,收敛下自己的表情。” 闻言,顾玉尘的脸色又变了变,大抵是没想到温娘这般敏锐,李承胤的直觉也是这般锋锐的人,他常年深钻医术,倒是不适合与他们这种老狐狸打交道。 温娘撇了眼顾玉尘,他明显紧张得往后退了退,就像她是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她不由笑道:“顾医师太紧张了,我别无恶意。” 顾玉尘表情是显然不信的,但是能让她心情松泛些许,他倒是愿意做那逗乐的。 温娘语气轻盈不少,眉间舒展,但原本就此止住的话头,温娘决定还是继续往下说,她缓缓而道:“给温家求情是他希望的,我不过按照他的意思行事,但是我不希望他最后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场。”那么些兄弟真的没有剩下半分兄弟情义,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 老虎拔了牙还有利爪,你念几分情分,人家才能念着几分情分,可李承胤却恨不能将人一网打尽。今日此举定会埋下后患,就是不知要多久才能爆发,这就像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刃,除非大动干戈将其砍掉,不然要提心吊胆它几时掉下。而今日这一动,三五年内不可能再动,不然会动摇国之根本。 “你指的按他意思行事是何意?”他可是知道李承胤很久都没有踏足凤兮宫,温娘也没有主动去找过他,但是顾玉尘想起昨儿李承胤突然派他前去给一位老大臣请平安脉,难不成就是为了支开他,好让温娘去求他? “我需要你帮忙。”想知道答案就得帮我一个忙。 “娘娘还是别想着给温家求情了。”顾玉尘其实并不纠结答案,他自认为自己算不上聪明人,只一手医术能拿出来见人,他跟在李承胤身边多年,看见的关于朝堂那些沉沉浮浮的事多数没有答案,久而久之便不执拗了,没有答案或许才是最好的答案,“其实我觉得娘娘还是多想想自己,至于温家的事恐怕我无能为力。” “你只需要替我传话给李承胤就好,”温娘知道温家的事谁都无能为力,她也没奢求旁人能在此时帮她,这种时候不落井下石便算得上是好人,她轻声道:“我想救出温勉北,其他人我可以不管,但是温勉北得留下。” “如果我不答应呢?”温东衡那三个儿子当中最不争气的那个,就是顾玉尘隔三差五能听见他闯祸的消息,温东衡都极其不喜,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她费心思。 温娘轻轻叹气,语气不甚所谓,“大抵会闯乾清宫,亲口告诉他吧。” “我真是苦命。”顾玉尘听温娘叹气,望了望温娘。 她好似是一副无所谓,却又非要为之的态度,顾玉尘差点愁得坐在她床下脚踏上,干脆大家都破罐子破摔算了。 僵持良久,顾玉尘狐狸眼微微下垂。 他拿温娘实在没有办法,败下阵来像是蔫吧了的狐狸,“你说吧。” 第26章 威胁 她赢了 她与顾玉尘见到的次数不多, 可每回她总能在他眼里看见几分复杂,他好以为掩藏得极好,实际上水平跟今日不相上下的差劲, 不过幸好她这一赌赌对了。 温娘朝顾玉尘勾了勾手指, 顾玉尘依言靠近了些, 她语调温软绵绵, “从要肃清朝堂开始,温家和我就是李承胤手中的诱饵。温家处理之后势必要轮到他想清理的人……但是他又不能叫人觉得他意欲铲除亲兄弟, 容不得兄弟的人, 所以才需要皇后给娘家求情重新调查此事,他对我越是狠心, 越是不闻不问, 越能体现他顾念兄弟之情……” 她朝着顾玉尘歪头笑了笑, 百般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头微微往上抬了抬,“纵使我不认同他的做法,可我还是选择帮他演了这场戏,温家是必死的局, 只有温家没了, 他怎么处理……他想处理的才不会有人置喙。你替我告诉李承胤,我按照他希望的把事情闹大, 现在轮到他得给我报酬了, 我要温勉北活着。” “明明你心中不是这么想的,你又何必贬低自己, 把自己弄得……费尽心思。”顾玉尘没太找出给温娘的形容词,她先前明明说的是为了李承胤好,而不是像现在说的这样是利用李承胤。 “顾医师, 这算第二个问题了,作为交换你也应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温娘望向顾玉尘,指尖放在外头有些凉,她把被子往上扯了扯,“顾医师知道我曾经是谁吗?” 知道,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觉得煎熬。 顾玉尘怕温娘又从他脸上看出情绪,只得背过身对着她。他跟在李承胤身边多年,定然知道些内情,只是不愿意告诉她,温娘只不过试着问上那么一问,大抵顾玉尘自己都没发现他的温娘的包容有些过度了,就是如此他都没有发怒。 温娘见状轻笑出声,“顾医师,观人不止观面,你……掩耳盗铃了。” 这话就是赤条条取笑他,顾玉尘忍不住暗自懊恼,觉得自己在温娘面前无所遁形,偏偏每句话都能让他失措,最终他拿起药箱落荒而逃,这样的人最好从开始就不要靠近。 不过在走前温娘再三叮嘱顾玉尘,记得一定要按照她说的做,末了等屋里没有人,她还是说道:“这大抵便是他心底的我,凡事皆有目地、自私又自利。”她闭上眼睛遮住眼底落寞,盘算着等着醒来便能听见好消息了,全然不怕李承胤不会同意。 “怎么,你也来替她求情?” “我只是传话的,不是替她求情,两国交锋都不斩来使呢,别用这种眼神望着我。”顾玉尘照着温娘交代道:“她希望你能留温勉北一命,她说自己在温家暂住的一年,那些看似佛心仁慈的人待她两面三刀,倒是温勉北那人就是纨绔混账,寻花问柳、赌钱揍人都做,却是唯独让她好好活下去的人。她替你演了这场戏,这是她索要的报酬。” 顾玉尘察觉李承胤的手明显猛然收紧,他算计到方方面面,连人心都琢磨透彻,知道温娘最后会为温家求情,但他大概没猜到温娘知道他是算计她,仍旧愿意陪他演这场戏,顺道反将他一军,拿此事威胁他放了温勉北。 温娘清清楚楚的告诉李承胤,我给温家求情并非我本意,而是在揣测圣意而为,所以现在我要索取我应得的报酬,反正事已至此温家人注定要死,我注定被你厌弃,浑身上下再没有别的赌注,也再没有比这更坏的结果,那么幕后操控全局、平衡棋枰的你,这报酬是给还是不给? 李承胤眸色暗了暗,冷然出声:“呵,她竟然敢威胁朕。”心底那丝心软似乎变得可笑至极,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把利用进行到底,吐出的每个词、做的每个举动,都是算计与利用。 为什么你从来都是在怀疑她居心不良? 顾玉尘张了张嘴,想把话说出来,但是似被堵在喉咙口。他觉得温娘求情是想给温家争取一线生机,也是真的在为李承胤着想,可温娘不让他跟李承胤说那些,她说,想救下温勉北只能按照她交代的来。 “我听不懂你们聪明人之间打的哑谜,但是我觉着若是你们想的稍微偏差了一点,不就满盘皆不对?”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万物皆有定数,何不顺其自然。 李承胤舌尖抵在腮帮处,沉默不语,片刻过后才道:“她赢了,五日后去监狱司把温勉北带走。”温勉北那样的废物怎么配入她眼,竟也值得她胁迫他。 五日后也是他下旨温家满门被斩的日子,他拖到最后一刻才放温勉北,顾玉尘不免怀疑李承胤是故意叫温娘这几日提心吊胆。 “你真的那么恨她吗?”这是顾玉尘第 二回问李承胤,第 一回是给温娘换皮,他问李承胤是不是真的恨到把这样的人折断双翼、禁锢在后宫,如今他再次问李承胤,是不是要把她利用价值炸得干干净净。 “你再不走朕便收回主意了。”李承胤厌恶别人同他问她,更厌恶自己想起她,因为他发现只要与她有关,他便总忍不住晃神。 五日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可于身陷牢狱已经被判死罪的温家人而言,每一刻都是煎熬,唯独温勉北就好似例外,明知道自己要死,还是吊儿郎当的瘫坐在铺在地上的稻草杆上,嘴里叼着根秸秆。 温东衡自落狱后便沉默不语,一直靠着墙角低着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连日来狱里折磨让人老了十几二十岁,耳边还有被关在隔壁温家家眷的哭闹声,关进来五日便哭了五日。 狱卒拿了钥匙打开锁,将监狱门半开,所有人目光‘唰’的全部落在他身上,他敲了敲监狱门,语气不怎么耐烦,“谁是温勉北?温勉北可以出来了。” 温勉北听到狱卒喊他,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稻草杆,也不问为什么找他,就准备跟着狱卒走。 “别鲁莽。”温东衡突然起身把温勉北护在身后,厉声警告着,转头陪笑着佝偻身子对狱卒问道:“大人,这是要温勉北做什么去?” 温勉北动作微微顿住,掀眸望着他低声下气的弯腰问狱卒。 狱卒上下打量了眼这位曾经的国丈,哪里还能看见当年风光,说话的语气还是不好,但看在温勉北还能出去的份上,道:“温家拿得出手的不也就温皇后,不然温大人还以为有谁?温皇后求皇上重新调查温家一事,结果牵扯出燕王世子与平王世子。” 这话一出,温家人都欢喜了起来,唯独温东衡仍旧面色沉沉,他心里清楚温家的结局已成定局。 旁边温宁平更是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喜色凑过去,“是不是我长姐带我们出去?” “嘁,出去?”狱卒露出讽刺神色,“上面就只提了温勉北一个人,不过你们温家这回也不亏嘛,至少还有人下去跟你们作伴,温大人好好的日子不过,作甚非要跟世子们勾结在一起。” 听到只有温勉北才能出去,温宁平一把用力推开温勉北,试图假冒真正的温勉北蒙混过关,还揍趁混乱揍了温勉北几拳,“我就是温勉北。” 旁边温宁安听后也叫嚣自己是温勉北,不过他才刚醒似的,加上纵欲过度眼底青黑,平常就被酒色掏空身体,此刻争也争不过温宁平。 狱卒在温宁平身上看了眼,又看了看被温东衡抬手挡住的温勉北,他一时半会也拿不准谁是真正的温勉北,至于最后的温宁安他没放在眼里。 温勉北不争不抢的站在温东衡身后,没着急承认自己就是温东衡,等到温东衡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讥讽般望着温东衡,好似在等温东衡把温宁南说成是他,那他的宝贝儿子或许能保住一命,不过两儿子总得舍弃一个。 可是下刻,温东衡拍了拍温勉北肩膀,宽厚的手掌带着沉稳之力,“去吧,好好听你长姐的话,你爹我是咎由自取,温家对你没有恩情,你也不用再管温家。”他这是承认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也承认这些年温家对温勉北并不好。 温勉北背脊有瞬间的僵硬,似乎是没有想到温东衡并没有让其他两人冒充他,这是温东衡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选择他,还为他跟温家撇清关系,哪怕出去后别人看他依旧是温家人。 温夫人像是疯了似的在旁边大喊,最后他还是选择那贱人的儿子,原来这么些年都是在骗她,“当年我就应该掐死他,还有温长华,我也不应该让她认祖归宗!” “行了行了,别耽误时间了。”狱卒让温勉北赶紧出来,他没有兴趣知道温家家里的恩恩怨怨,谁知道温宁南见到温勉北能出去很是不甘心,死扒着牢门不松,还妄图乘机跑出来。 这要是让人跑出去,他们丢掉差事都是小事,狱卒这下对他没有好脸色了,一脚踹在他心窝上,“滚开,人家大人只说带温勉北,再敢闹事有你们好果子吃。” 温南宁被踹了一脚嘴角流出血,出去的人不是他,他眼底露出疯狂,转头怨恨地看着温东衡,怪他怎么没有选择他。 温勉北跟在狱卒身后,他薄唇紧绷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回头望温东衡,方才温东衡拍他后背时借机在他背上写了几字。 温东衡抬着朝他摆了摆手,让他赶紧离开这里,温勉北转身毫不留恋的走出监狱。 温勉北踏出监狱司大门,就见外面停着一架马车,车夫挑开车帘示意他进去,他登上马车见到顾玉尘点了点头示意。 京城里的人基本都认识顾玉尘,知道他是李承胤身边的医师,温勉北也在京都曾见过他几回,不过他并未因此套近乎,哪怕听狱卒说是皇后着人带他出监狱司,来的人却是帝王身边医师,他也始终没有开口多问 。 这一路上温勉北始终保持沉默,他这副闭口不言的态度,倒是让顾玉尘高看了眼。 温勉北心里不紧张忐忑是假的,他坐在马车里没敢挑开窗帘看外面,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被带到温娘面前,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好在大抵一刻钟后,他确实是被带到凤兮宫内,他眼里只剩下眉目温婉的女人,眼前女人着藏蓝色普通裙衣,墨发仅以一根红绦丝系在脑后,神色安宁而镇静,就像立于巍峨悬崖上常年葱绿的松柏,撑起崖上独有的抹绿色。 原本不安的心仿佛一下子被安定,他张嘴轻声喊道:“长姐……”温勉北不敢让自己声量太高,害怕惊扰到眼前的人,害怕发现自己是在做梦。 第27章 活命 这一走就没有回头 温娘上下打量温勉北, 人瞧着憔悴精神短了,唇角有几处淤青,身上衣服脏了些, 别处没受太大的伤, 她望向顾玉尘, “多谢了。” 顾玉尘摆了摆手, 他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有温娘的步步为营救不出温勉北。 “你们聊吧, 等下我过来接人。”自己在这儿他们说话肯定有所顾忌, 顾玉尘识趣的走远了些,在凤兮宫各处溜达。 温娘面色缓和不少, 轻声道:“进来吧, 我已经让人备好衣物热水, 你先清洗一番再出来用膳。” 温勉北见到温娘后眼里便只有她, 温娘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愣愣地按照她的意思行事,等泡在浴桶里,温热水没过身子, 他才恍然回过神。 其实温勉北虽是温东衡亲子, 生在长在温家,但他比温娘好不到哪儿去, 多年来他只能算作温家名义上的长子。 他娘是在温夫人身边伺候的侍女, 生了他才被提为姨娘,在他五岁的时候就病死了, 别人都说他姨娘不要脸,竟然趁着主母怀孕勾引家主,早死都是便宜了她, 连带着骂温勉北的话也不少。 温东衡从他出生就厌恶他,温夫人更视他为眼中钉,他只有像一滩烂泥才能活着,衬托得温家嫡子能拿得出手才能活到现在,这些年他被打磨得如同无知无觉,只晓得醉生梦死的物件,当初开口那句让温娘好好活下去,并非是鼓励的话,是他最真实的写照,活着、能呼吸而已。 可是他没想到单因为一句话,温娘便宁可惹得李承胤弃都要救他,其实她完全可以袖手旁观的。 温勉北泡在水里直到水温泛凉,让他忍不住抖了抖,外面浮碧等候良久,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敲门,“娘娘在等着公子,公子可沐浴好了?” “好了。”温勉北冲着外头应了声,从浴桶坐起胡乱的擦干身子,头发也是随意的弄干了下,伸手拿衣物穿戴整齐。 衣物颜色偏深的灰蓝色,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穿在温勉北身上略略的不合身,出手微长了些,可是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把袖口往上挽了挽。 温勉北从里面打开了门,浮碧将他带去偏殿用膳。 途中浮碧脚步放的有些慢,她忍不住道:“自回宫后娘娘情况便一直不好,宫里宫外无不在说娘娘,此中事情复杂,奴婢是弄不懂,可奴婢知道娘娘为了救下公子,在乾清宫外整整跪了一夜,还希望公子珍惜如今。” 温家的人都知道温勉北不学无术,不论是读书还是习武,皆是一半一半,他哪日不给府里招惹事端就是好的,浮碧实在是不希望温勉北给温娘惹事,到时候温娘还要给他收拾烂摊子。 浮碧的话刺耳,但是说的均为实话,温勉北默默的听着并没有反驳,到了偏殿温娘正坐在榻上等他,桌上摆满了好些吃的。 “长姐。”温勉北的脚步加快了些许,脸上也有了些笑意。 温娘看了眼他头顶,微微蹙眉,“怎么顶着湿头发就出来了?” “不碍事的。” “赶紧把头发弄干,这样的天气也不怕作病。”说着,温娘拿了干净帕子往他脸上丢,对待温勉北她就没有对淑妃那般细致,大男人糙些便糙些,又让人把炉火靠近些温勉北。 温勉北笑着接了帕子,好歹是把头发弄得干半不干,至少没一拧就能拧出水,温娘让他坐在自己对面,把果腹的糕点推到他面前,再把温热的茶盏移到他手边,“我怕用膳时间不够,便随便填饱填饱肚子吧。” 温勉北也不客气,拿了糕点就往嘴里塞,在牢房里吃的睡的都不好,更何况温家犯的还是大罪。 温娘抬手让其他人下去,屋内只留她和温勉北两人,“皇上刚登基那会,朝内外皆在闹腾,朝中各位王爷不服先帝传位给皇上,甚至有传闻皇上篡位登基,为此三王爷囚禁宗人府,五王爷爵位被削、贬为庶人,后来御史大夫联名怒斥皇上不顾亲情、残忍暴戾,又有数十人被斩首。 哪怕是如今也有不少人骂皇上,但你千万不能对皇上有怨怼之心,至少眼下温家的罪名洗不清,这些年你得一直顶着是罪臣之子的名头活着,但你是靠皇上的恩典才能活下来,要学会感恩戴德……你得记住从今以后没有温家了,也不要想着回到以前。” 温娘声音有几分冷静,也有几分残忍,可温勉北却觉得这是他听过最暖心的话。她在教他怎么活下去,罪臣之子是人人得而唾弃的名头,可是只要他对帝王独一无二的忠心,那么他会就是帝王向世人展示的仁慈宽和,恰好帝王也需要有这么个人证明他有容人雅量,能容下逆臣儿子的帝王,就算手段再狠辣无情,那又怎么可能会是残暴不仁的人呢? 温勉北吃糕点的动作不停,含混地说了句:“我还有几分蛮力,我想入行伍。” 温娘诧异地望向温勉北,没想到他会想走这条路,如今读书考取功名确实晚了,更何况留在京城还不知生多少是非,她问道:“你怎么想着入行伍?先帝后期重文抑武,武将受不到重用,皇上要收回边疆掌控权,加强皇都权利,所以刚登基也是压着武将……西北那边自从听闻秦将军失踪之后,皇上便一举收回西北兵权,设兴庆府节度使,派了魏清辉接手,边疆不宁、骚乱不断,守城倒是绰绰有余,可也仅仅是守城……”温娘同温勉北分析局势,这一去利总归是大于弊的,当然前提是能活着。 温勉北仔细听着温娘的话,他以为这些都是温娘从李承胤那里听来的,眼里的光越发浓烈,让他越发肯定:“危险与机遇共存,只有这样我才能走出一条路,便是死了我也不曾白费。” 除了最开始的提了提温家,后面两人的谁都没有再提,温娘拿出只漆红色匣子,里面装的是银票与地契,她从里面将三进宅子的地契抽出,将剩下的交给温勉北,又拿了只装着碎银子的荷包。 先前迟迟没有拿出来,便是她不确定温勉北想怎么而活,他不留京城想入行伍,银子便比宅子可靠多了。 温勉北知道宫里上下要打赏,花费不比宫里少,见状连忙推拒:“我不用这些,我有来银子的法子。”他不能给她添麻烦。 “温家已经被抄了,家产全部上缴,你从哪里弄银子,就算以前有些朋友,他们见你落难也未必肯帮你。”温娘这张嘴想毒的时候还是挺毒的,“我等着你回来给我撑腰,这些就当做我前期投入的本钱吧,你少走些弯路,就能早些回来。” “这些就够了。”温勉北只拿了碎银子,“外面还有位顾医师,我找他借些盘缠还是可以的吧?顾医师瞧着就像是有钱的人。” 是顾医师瞧着就像是好骗的人吧。 温娘听后愣了愣,没料到他说的来银子的法子是坑顾玉尘,登时乐了出来,不得不说这是好办法啊。 她连连点头:“可以的,可以的。”这一笑她也不怕温勉北活不下去了,总归是有几分聪明和本事的。 时间一到顾玉尘便来带走温勉北,他听到温勉北想去边疆从军,诧异地望向温勉北,这人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混,温东衡三儿子中他应该是最扶不起的人。 顾玉尘在得知温娘要救他时,他已经够惊讶了,如今听见他还想入行伍,不免觉得是不是温娘替他出谋划策。 “你别看着我,是他自己的意思。”既然温勉北误以为都是她听来的,那便叫他那么认为好了,从今往后温勉北谁都靠不了,只能靠自己,也得学会靠自己。 温勉北紧紧地望着温娘,郑重其事地开口,“长姐等我回来。”这刻,混吝的浪荡子就像一瞬间长大,可孩子气的语气又好似还没有完全长大,让温娘不免心软了软。 温娘忍不住笑出声,踮着脚揉了揉温勉北脑袋,叮嘱道:“你活着就行。” 温勉北却突然抱住温娘,下颌搭在她削弱肩头,固执而倔强,声音有些哽咽艰难:“长姐,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好似温娘是他踏出这一步的勇气,也是他坚守的信念,他几分三脚猫的功夫也敢说自己要入行伍心里还是犯怵的,可是他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他急需这份勇气支撑自己,也需要这份目标。 “好,”温娘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温勉北后背,温声道:“我等你回来。” 温勉北恋恋不舍的松开温娘,朝她咧着嘴笑了,褪去以前玩世不恭的外衣,眼神更坚定也更坦荡,也更加留恋,都舍不得挪开视线。 温娘冷眸望向顾玉尘,半是严肃半是警告地道:“我不希望说好的留他一命,到头来成为空话。”这是她能为温勉北最后做的事,求得他这一路安然无恙。 顾玉尘面色顿时认真起来,朝温娘郑重表示,“放心,他性命无虞。”虽然李承胤心思深沉、偏执阴鸷,但是他这人答应的事还是会做到的。 不过如果其他人要温勉北的命,那还是得靠温勉北自己。李承胤不会对他出手,可也不至于帮忙护着温勉北,所以说他去边疆从军倒是聪明的选择,至少远离京城是非,温家这次一倒牵扯得深,不少人想要温勉北命。 顾玉尘侧首同温勉北道:“走吧,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温勉北怀着勇气与信念。 这一走就没有回头,他怕自己忍不住。 第28章 芙蓉 温娘这辈子都留在宫里陪着朕吧…… 平王府, 门窗紧闭的书房内。 年过四十的男子此刻半躺在床上,眉眼间皆是疲倦,眼尾是岁月镌刻的痕迹, 可哪怕受了岁月侵蚀, 依旧遮掩不了他年轻时的俊朗。 “他为了皇后留下温勉北?”男子手掌相交拇指缠绕转动, 语气意味不明地道:“他布下天罗地网恨不得将兄弟手足赶尽杀绝, 竟然为了个女人留下祸患,当真是了不得。” 男子身旁站着老太监全福, 是跟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的人, 如今也只有全福能这么近身伺候。 他有些疑惑主子为何这么说,“奴才瞧着当今不喜皇后啊, 皇后那些流言蜚语到现在都未解决, 而他只是想搅动朝堂风云就把皇后架在火上烤, 明知道温家是皇后的依仗还能用温家作饵。” 温家确实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就像是那心高气傲、不甘心混沌于事的小世子,皇权争斗的牺牲品不外乎于此。 所以他明白主子心中滋味难受,要恨当今圣上好像恨不上,可不恨心里又不平衡, 于是几分恨自己, 几分恨帝王,剩下几分恨这无情无义的皇家。 “奴才听闻三爷五爷多有皇后帮衬, 才不至于让下面那些人欺辱了去。”三王爷被囚禁宗人府, 五王爷被削去爵位贬为庶人,尤其五王爷更是让帝王恨透的人, 是当年身为皇子时期结下的仇怨,后面当初当今登基五王爷心气不顺也闹了,指着当今鼻子骂他不配为帝, 当今受朝臣跪拜之时硬着头皮不跪,爵位这才被皇帝削了。“明知道对方与当今不对付,她还非得帮衬对方,这样的皇后怎么可能受当今喜欢。” “持家得一软一硬才能和谐,这边喊打喊杀,那边磨刀递剑,就把喊打喊杀的那人架到高处下不来了。皇后便是其中纽带,她当的确实合格,还能准确无误算准李承胤的心思,知道李承胤不可能做杀亲兄弟的事,就算要朝兄弟下手也得是犯谋逆的罪。”说到此处的平王眼里露出痛色,不过很快他便恢复正常,“可是老五就是混账了些,还不至于谋逆,当初朝堂上没能及时给帝王行礼,大抵是因为顶撞后怒气未散愣神了,等没反应过来,肯定知道自己做错了。” 哪怕平王当时已被幽禁多年,但是听见发生的事,凭借对这些兄弟性格了解,也能将他们心理摸得八。九不离十。 平王淡淡笑了笑,端得是儒雅随和,“哥哥们应该爱护弟弟,作为当今圣上的好哥哥就送他一份大礼吧。” 全福不明白自家主子要作甚,只见自家主子撑着身子下了床,行至案桌旁拿出信纸,执笔落下几行字,“你替本王送一封信给本王的大哥,他应该乐得帮这个忙。” 燕王与平王的反扑异常激烈,最直观的表现便是两位王爷的旧部,频繁地在朝堂联合攻击弹劾世家。 世家这一块李承胤动要动,可现在远远不到时候,现在牵一发而动全身,世家势力盘根交错,弄不好会引得天下大乱,这是李承胤绝对不能容忍的,此外这些人还搞小动作,插手帝王后宫要求后妃早日开枝散叶,这又是迎合世家而为,世家都想自家女儿早日诞下皇子,到时候谋夺后位便有了有利的筹码。 两者之间维持着微妙平衡,可稍有不对这平衡就会被打破。 前朝波动引到后宫,温娘在后宫里听闻了些许消息,察觉到了不对劲,又命人多搜罗了些消息给她。 这还是多亏李承胤收回她手里的五枚,没有闹得人尽皆知,所以有些人她还是使唤得动的,能打探到朝堂发生的事。 她止不住的叹气,准备趁夜色将至出宫一趟,让浮碧与月宁帮忙掩护,为了不打人眼还找到淑妃,借淑妃的手让她派宫女出宫采买,自己混在宫女当中以做遮掩。 她其实她早就想出宫的,奈何当时温勉北没有出狱,她怕惹得李承胤生气,所以没敢轻举妄动。 当夜,德胜门二十里外的平王府来了位不速之客。 温娘身上裹着黑袍,手里持着凤牌,给驻守在平王府的兵卫看,低声道:“皇上命本宫来一趟。” 温娘知道即便自己说是圣上旨意,李承胤那边迟早还是会知道她来见平王,只能说能瞒住一时便一时,她等下还要去燕王府。 兵卫见是货真价实的凤牌不敢怠慢,这边有人连忙去禀告平王府的人,同时也把温娘放了进去。 平王府听闻有客到,全福出来迎的客,见到温娘的时候全福明显整个人愣了愣,“您请上马车。” 温娘换了平王府的马车,行了将近半刻钟的时间,马车才在一座院子外缓缓停下,全福领着温娘往院子内走。 借着头顶皎洁月光,温娘依稀能瞧清楚里面布局,院内种着各色花苗,各处无一不透着精秀,只是稍微显得没人气了些。 走过廊檐温娘被全福请到书房,走进去就一袭月牙色长衫的男子在等他,茶已经泡好放置在小几上,他见到温娘便是尔雅浅笑,“皇后娘娘尝尝府里新茶。”面上无懈可击,想从他这里探究,就是温娘都无可下手。 温娘从善如流的走过去,道:“今儿只谈家事,当不得二哥一句皇后娘娘,若是二哥不嫌弃换我一声温娘便好。” “温娘今日过来是想谈什么家事?”平王也顺势换了称呼,他没等温娘回答就道:“本王的儿子本王清楚。他见过本王的风光,也见过本王的落败,更是受过先帝宠爱与青睐,怎么都不甘心就此一生,皇家残酷就在于此,成王败寇都是命,这事本王不怨怪圣上,其他的本王不觉得有可谈的。”平王看似为人温和好说话,可是每句话里都暗藏剑锋,只有不识趣的才会在碰壁的时候继续坚持。 比如温娘就是那不识趣的人,她觉得人家是在赶她走,她也能淡然自然的留下,尝了口平王府的新茶,是上等的碧螺春,入口清淡香味充斥口腔。 温娘缓缓放下茶盏,并没有信平王说的不在意,但今儿不是想提起这事,她还不至于专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谈的是府里姑娘的事。”觉察到平王动作微顿,温娘趁势继续开口,“燕王府与平王府都有未出嫁的姑娘,世子还留有一女,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府里的姑娘和您孙女考虑。” “多劳皇后娘娘上心了。” “作为亲婶娘当然得上心,大郡主今年二十一,小郡主十八,都到该说亲的年纪了。原本与大郡主有婚约的郑家迟迟不肯提完婚,外面传言郑云体弱多疾,郑家是怕郑云压不住喜事,可我着人调查过了,那郑云后宅已经有了两房姬妾,这哪是多病羸弱不来提婚事,分明是怕蹚平王府浑水。 再退一步而言,哪怕郑家那边把大郡主娶回去,恐怕也不会善待大郡主,这后宅阴司手段数不胜数,大郡主性情像王爷温敦良善,到时候没人给郡主撑腰,过几年郑家弄个病逝上奏皇上,平王府又能如何?” 平王的眼神瞬间就凌厉肃杀起来,原本淡定的神色也沾染上威严,这位太子最开始以仁善著称,可身为太子仅仅有这些还不行,眼下才是完整的太子。 温娘其实很佩服眼前的人,能忍下当了三十多年太子,离帝位永远只有咫尺之遥,还是能稳住心性。 她叹息了声,该说的她还是得说,“当年的事情您比我更了解,佟贵妃在后宫受宠程度总是无人能及吧,先帝知道她无法生育,就让她抱养其他妃嫔的孩子,佟贵妃前后养了两孩子,一是礼阳公主,二才是李承胤。 但据我所知,当年养在佟贵妃膝下的礼阳公主,嫁给明裕小儿子不过两年就难产去世,连孩子也没保住……只要争斗不止,这样的手段还不知道会落在谁手上。” 明家是先帝元后的母族,亦是眼前男人的舅家,先帝幼年登基靠着明家与霍家,还有其他三位王爷扶持,明家与霍家更是在朝堂平分秋色。 当年的平王尚且是太子时,与明家来往密切,先帝看重太子与明家,让明家娶了皇家公主,便是李承胤那时候也是跟着太子哥哥身后的,可好端端的公主进去不过两年,就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这里面的事谁能说的清楚? 温娘是不清楚里面的内情,她觉得恐怕眼前的男人也不甚清楚,或者清楚但是只能装作不清楚,但丝毫不妨碍他人猜疑。 就是当年眼前男人被二废,先帝说的也是他不顾手足情深、没有为帝之德,里面到底夹杂多少愤怒与厌弃,亦或者是失望,早就分不太明白了。 “照我说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再重新替大郡主挑一门好亲事,五爷有句话说的合我心意,便是他被贬庶人又如何,有的是愿意巴结他的人自己送上门。” 平王脸上笑意比先前扩展了几分,别人是先礼后兵,她方才的一番话却是先兵后礼,先是说了平王府与燕王府存在的问题,又挑明冤冤相报何时了,还给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而这方法听了着实让人忍不住心动,人活着就得为了儿孙打算,他已是四十几岁的人,能打算也打算不了几年,但是李承胤和她可以。 “皇后娘娘说的话可有保障?” “后位,我以后位做保。” 平王绕有趣味地望着温娘,温娘被他看得有些狐疑,眉头微微皱起,待她再去看平王表情时,他已经收起那副看好戏的眼神,“希望日后皇后娘娘能一如初心,觉得你为本王那好九弟的谋划是值得的。” “他想不到的地方我得想着,他无法做到的事我得帮他做,这才是夫妻。” 平王手支在案几上,“但愿……你能一如往昔。” * 平王府坐落在德胜门外,皇城北边占地四百亩,是先帝当初二废太子后,特地着人在此建立的,而燕王府仅离平王府三里远。 温娘见到燕王后,燕王的第一句话就对着温娘发难,“呦,刚从废太子府里出来啊,废太子都得喊本王一句大哥,皇后娘娘先去看了废太子才来见本王,看来还是本王的面子不够大。” 这是真的积怨甚深,平王确实是被先帝废黜的废太子不错,可叫着燕王这么一喊,每一声废太子就是打人脸似的,偏偏他就是故意这么做的,同样这也是在故意挤兑温娘,故意说他不满温娘先见平王。 “……”温娘这回还只见了两位哥哥,各有各的脾气极其难以伺候不说,争了这么些年还在争。 先帝光成活的皇子就有十五六位之多,李承胤排行第九,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上面哥哥们老奸巨猾难以应对,下面还有数不清的弟弟胡乱蹦跶,她突然觉得这一大家子是真的烦。 “大哥换种角度来想,素来重要者皆是最后出场,我可是最后见大哥的。”乍一听好似是在说燕王是最重要的,但是温娘可没直白的说出这话。 燕王哈哈大笑,点了点温娘,他是自幼习武跟着先帝征战,天然爽朗也喜欢温娘这种不遮掩的性子。 等到温娘从燕王府出来,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她还得着急忙慌的往宫里赶。 她却不知道自他走后,燕王一时半会睡不着觉嗑起了瓜子,幸好先前有废太子传的信提醒,叫他提前知道这温娘是谁,老九是瞒得严严实实的,他剩下的时间也不算无聊了。 至于儿子,他就好好的活着,替他儿子看看他这皇叔的未来。 * 李承胤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收到消息,温娘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见了平王与燕王,用的还是他的名义。 这一路都在想,大哥二哥会不会已经跟温娘说出真相,以至于见到温娘后,他怒不可遏地质问,“朕听闻你私自出宫去了平王府与燕王府?”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太生气,以至于忘了温娘的行为属于假传圣谕,反而满心思铺在温娘是不是会已经知道真相上。 “皇上怕不是忘了我手里有可自由出入皇城的宫牌,我今日是去自家大哥二哥的,见的不是平王燕王,只是处理家务事而已,既然是家务事怎么能叫做插手政事?” “牙尖嘴利。”若皇后手持凤牌能随便出去,依照她性子她早拿着凤牌出宫玩了,眼下这么说,不过是听他问及为何去见他们,拿着这个当借口试图糊弄他。 同时听到温娘的话,李承胤也知道他们并没有跟温娘说实话,亦或者他们并不认识秦温良,可饶是如此李承胤依旧恼怒她不声不响去见他们,“温长华你是仗着朕不会杀后?” 温娘见到转移视线失败,李承胤反而因为她的话更加生气,道:“谋臣只会告诉皇上君臣之道,御人之术,以朝堂天下观人,可是皇上有没有想过大家都是凡人、俗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无可避免的弱点,有时候可以不必流血。二哥府里的大郡主和小郡主到年纪应该说亲了,既然李昉已经没了,这事在你这里应该过去了才对,两位郡主的婚事你是让我管还是容贵妃?” “你去见平王燕王为的就是这事?为了这事你只管让人传话,你亲自去作甚!”李承胤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他的好哥哥在倒逼他不得不选择立太子这条路,他的好哥哥想看着他的儿子最后是不是走向他废太子的路。 他眼神嘲弄望着温娘,笑她天真无畏,不知道天家残酷,“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朕的好大哥二哥能放手?他们只会逼得你更紧,让你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是,经历过惨烈夺嫡、身经百战的几位王爷不是好招惹的,端看如今朝堂风风雨雨就知道,这些人的影响力依旧在,只要几位王爷还能对朝堂有影响,李承胤就不可能放松警惕。 “那就当做我做婶婶的见侄女可怜,不想她们被当做皇权争斗,在府里圈禁一辈子,浪费大好光阴,可以吗?”温娘见李承胤眸色沉沉的望着自己,紧抿着唇回望他,以为是他不乐意,只好继续加把火,“礼阳公主已经因为党争死了,你还想要无数个礼阳公主为了你们争权夺利而牺牲吗?哪怕不能让平王与燕王收手,也能让府里的姑娘好过,她们不该因为你们的过错耽搁一生。” 李承胤察觉自己的这颗心脏因为这样的她而疯狂又不受控制的跳动,她真的好像孤独前行的勇者,哪怕世俗容不得她的看法,哪怕明知前路黑暗,她也要试着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也非要做一柄明烛。 “温长华你太放肆了!”他掐住温娘的脖子,眼底猩红将她抵在墙角手掌渐渐收紧,恨不能就这样杀了她。 温娘下意识的反抗李承胤,她手摸住李承胤手腕上的命门,一下子便脱离他的掌控,李承胤几不可见的皱眉,温娘来不及细想自己是怎么摆脱的李承胤。 因为伤到喉咙,温娘眼眶泛泪地扶着墙干吐,等了好一会儿恢复过来后,终于有空反驳他:“我不叫温长华。” 温长华是温东衡给她取的,恰好那时正逢李承胤下旨封她为后,温东衡独自琢磨了很久取的‘温长华’,说是寓意她长享荣华富贵。 她觉得这个名字不像想她长受荣华,更像是温东衡希望她能给温家带来绵长无尽的荣华富贵。不过她并没有给温家带来荣华,如今温家都已经没了,温长华这名字留着也无用,正好她从来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他从温娘身后环住她,薄唇微启,“那就叫温芙蓉。”芙蓉鸟的芙蓉,永困深宫,不得解脱,就像他一样。 李承胤在她脖颈处落下一吻,灼热滚烫的气息打在娇嫩肌肤上,“温娘这辈子都留在宫里陪着我吧。” 第29章 开药 喝死人你也不在意是吗? 李承胤先解开的温娘腰带, 而温娘并未抗拒,这让李承胤因她没有回答他愿意永远留在宫里而沉沉的眉眼,重新染上喜色, 这一闹便是到了午时。 两人初战告捷, 她沙哑着嗓子道:“出宫的事与淑妃无关, 是我要求她帮我的, 皇上能不能饶过淑妃?” 温娘知道自己出宫的事李承胤肯定会调查清楚,怎么出宫的、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不可能瞒得过李承胤, 故而这时候有些煞风景的提出来,也只有这时候提起才能叫他轻轻放下。 李承胤低头望着温娘, 笔挺的鼻尖蹭掉她鼻头冒出的细汗, 低沉而极具磁性的嗓音道:“这是交易?” “当然不是交易, 这是请求。”温娘的指尖在男人肩头后劲游走, 知道他的敏感点在哪儿,便一直在那儿盘桓不走,她纤细腰肢被男人长臂兜揽,盈盈而握似乎一掐就断, 头微微仰着望她, 凌厉凤眸含着雾气化作媚眼,似菟丝子攀附木槿枝, 一缠一绕, 能把人的魂儿都勾去,明明初见并非惊艳的容色, 可也确实称得上尤物。 “你很在意淑妃。”这话不是疑问句,而是直接肯定温娘对淑妃的在意,语气里隐藏着些不喜, “你的眼光真是一向不好。” “我瞧着她长大自然是在意的,怎么就扯到眼光上了?”温娘被他说教也不恼,执意让李承胤答应她不在追究此事。 “少在意她几分,到时候吃亏莫怪朕没有提醒你。”他咬在温娘锁骨上,温娘吃痛的皱了皱眉头。 最终淑妃被禁足一月,温娘被罚了半年俸禄,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李承胤当夜宿在凤兮宫,关于温娘的那些流言蜚语不攻自破,毕竟谁都不会觉得哪个男人心甘情愿被人戴绿帽,更何况那是皇上,这些流言根本不需要压制,顷刻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是本宫小瞧了那贱人。”容昭枝在朝阳宫咬碎一口银牙,她将账本砸在桌子上,没想到明明皇后已经被传失洁,皇上对她都不管不问了,竟然还能逆风翻盘将皇上勾得留宿在她的凤兮宫,“家里到底有没有查清楚怎么皇上处罚了皇后与淑妃,又让皇后给平王府的两位郡主说亲?” 翠玉忙上前把容家送来的信递上,“夫人想进宫见见娘娘,说是这回皇后娘娘的事有关那两位王爷,郑家郑御史大人都向皇上提告老还乡了,在乾清宫哭得老泪纵横……还有些话不便在信里讲明。” “母亲也真是的,如今宫权在我手里,家里人想进宫根本无需提前知会,直接递牌子进来就是,我这边可以立马让那边放人。” 容家本来就树大招风,前头就有皇后母族被斩首的事,后面容家再冒头这是直接往人手里塞把柄,所以容家这段时间沉寂不少,翠玉知道容贵妃并非不懂其中含义,就是想与皇后争一时长短,让宫里的人都知道现在她手里才有宫权,皇后才是被架空的那个。 翠玉不能在此刻拱火,只得在旁边劝道:“夫人也是为娘娘着想,不想让娘娘遭人口舌,更何况家里想娘娘早日诞下皇子呢,待娘娘有了小皇子,家里总有能力帮娘娘坐上后位的。” 翠玉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这事容昭枝便无处发。泄,家里只会跟她强调要获宠、要怀孕才能坐上皇后之位,家里才能名正言顺给她提供助力。 “到底是他们对宫里了解,还是我在宫里生活几年对宫里了解?孩子、荣宠不是我的阻碍,皇后才是皇后之位最大的阻碍,只要皇后复宠,哪还有其他人的事。”容昭枝越说越气恼,锤了锤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家里只会不断逼她早日怀孕生子,她自己又何尝不想最先生下皇长子,医师便只会说她身体很好,心态需放宽和就能怀孕,“别到时候是温长华诞下皇长子。” 翠玉见容贵妃眉间焦灼,甚至拿手锤自己的肚子,赶紧阻止她,宽慰道:“皇后独宠多年都没能怀孕,指不定身子不好,根本就怀不上孩子呢。” 温娘的身子确实不怎么好,以至于顾玉尘觉得真的李承胤疯了。 “让人易孕的药?”顾玉尘抬头望着李承胤,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就地给自己诊脉,听力无事、精神正常,未出现错觉,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开给谁的?药不能随便乱喝,各人体质不同,用药程度有差异,至少我要先断脉清楚对方身体状况,才能知道怎么写药方。” 虽然顾玉尘以前惯爱用毒,便是救人都全靠自己心情,可如今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改邪归正,是老老实实的医者了,见李承胤在这种关头问及这事,不肯贸然答应李承胤的要求,把事情追问到底。 “她不是在喝你给调理身体的药?将她每日调理身体的药换成易孕的汤药。” 她指的——温娘。 顾玉尘登时惊得坐起,瞪大眼睛望向李承胤,不仅是被他浑身上下散发的薄凉惊到,更是因为他往深处思及李承胤的目地,“你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借机去母留子?” 李承胤目光冷涔涔望向顾玉尘,明明俊容是温润如玉、清风朗月般的人,却被一袭明黄色长袍衬得冠玉俊颜阴昳冷淡,“去母留子尚且不至于,只是如今朝堂需要太子,自然由皇后生下最好。” “李承胤你真的对她没半分感情吗?难道你每回朝她浅笑、亲手雕刻小玩意哄她、替她画眉绾发,全都是别有用心为了用情之一字困住她,叫她不得解脱?”他知道的他为秦温良做的事就不少,他身为局外人看着都不免觉得真情实意,顾玉尘不相信李承胤能不为所动。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李承胤浅浅的笑了笑,在他震怒的目光中道:“有了孩子她便不得不去争,不得不去抢,这辈子都得活在不断争抢中。” 顾玉尘不信他说的话,双手拍在御案上目光如炬地质问李承胤,“李承胤你到底是为了报复她,让她为了孩子只能深陷后宫,陷入无尽争端,还是你已经爱上她,害怕她恢复记忆知道你心思肮脏、卑鄙龌龊选择离开,所以想用孩子绑住她?你别特么告诉我后宫里所有女人都没碰,宠幸她们只是让我给她们下药,唯独碰了秦温良,是你想在床上折磨她!” 李承胤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色犹如浓夜般黑沉沉,顾玉尘像看不见他的脸色似的,揭开他遮盖在黑心肝上的白布,“去接秦惜安的人要回来了,你费劲千辛万苦找到的人终于可以回到你的身边,凭借秦家、凭借她这些年对边疆对大启的贡献,不管你心里藏着什么心思,都应该放她离开了,不是吗?” “西北已经交到魏清辉手里,有郭洱在旁边盯着,再过两三年时间他便能削弱大半秦温良对边疆战士的影响,她不能现在离开。” “这话你问问你自己,你信不信。” “顾玉尘你放肆!不要以为朕准许你自由出入乾清宫,你便能踩到朕脸上来,朕是事情不用你管,你只管开药便是。” 两人的争论在殿外听不出,但是能听见殿内的桌椅响动,顾玉尘不愿再伤她,暴躁的踢翻檀木椅,急得脖子都染上红色,跟李承胤怒吼道:“我是怕你从来都没看透自己的心,到头来后悔莫及,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 “朕不会后悔,你开药。”李承胤右手紧紧握拳,白玉扳指膈得他掌心生疼,越是疼他的态度越是坚定,直到如同山寒水冷的话音落下,已经心硬如石。 “喝死人你也不在意是吗?”温娘每日喝的温补之药,实则是专给她的避孕药物,女子长久喝下难以有孕,所以这四年来她肚子才没有动静。“当初给她温补的汤药是按照你的要求调整药方改成避子汤,如今药效对身体已经造成影响了,你以为汤药是你在朝堂调令官员抬抬手就能更换的?” 要想要怀孕得精心调养,祛除体内残余药效,再调理她体内暗伤,根本不是想怀上就能怀上的,有那等助人怀孕的药物,也必然给孕妇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长,李承胤都忘记温娘一直在喝避子汤了,他微微愣了下,但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顾玉尘没想到温娘救过他两回,他也可以不顾温娘死活。让她无孕就下药坏她身子,需要皇子稳定朝局就下药让她怀孕,一切只是他棋盘上的筹码。 顾玉尘摩挲袖口藏色暗纹,以下犯上的话他今儿说得足够多了,也不在乎多一句:“就连我都觉得你没有心。” 李承胤玩弄着自己手上的白玉扳指,神色嘲讽地望向顾玉尘,微敛的凤眸说不出的意味深长,“说起无心你比我好哪去?” 被人戳到痛处的顾玉尘呼吸一滞,这样的痛那怕多年都没有缓解,他鬓边似乎由多了几缕白发,整个人瞬间沉默不语。 “你开药还能留她一条残命,若尚药局的医师开药,药效倒是能保证,可后果谁都保证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言毕,李承胤干脆利落的背手离去,只留顾玉尘自作决定,与一抹明黄色薄凉背影。 顾玉尘望向他的背影,狐狸眼往下垂,李承胤说的不错,该死的是他开药至少能最大限度保证孩子和温娘健康,被人赶鸭子上架的感受让他闷得慌,可是他心里清楚自己如果不接下这事,李承胤真会让别人插手,那还不如他自己上手放心。 第30章 相似 他找了我整整六年 温娘喝药就当做喝水似的, 连眉头都不带眨一下,浮碧见温娘将药喝下连忙问道:“娘娘要不要含颗蜜饯?” 温娘听到蜜饯二字终于有了反应,下意识的抽了口凉气, 把药碗交给浮碧, “蜜饯就不用了, 新的药比先前的药苦, 蜜饯反而将嘴里苦味给刺激得越发浓烈,吃不到甜的就不会觉着苦味苦涩。” 李承胤眼底露出几丝疲倦, 放下手中批改奏折的笔, 轻轻揉了揉眉心,随后将旁边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似乎想到什么似的, 端着空了的茶盏问暗卫:“今日凤兮宫喝药了?” 自知道她本事大到能从皇宫守卫眼皮子底下偷溜出见人, 李承胤便多安排了一倍人手盯着温娘, 时刻注意温娘动向,务必事无巨细的弄清楚。 “凤兮宫娘娘每日照常喝药,并无异常。” 话音刚落的瞬间李承胤捏碎手中茶盏,直到掌心鲜血淋漓才恍若自己受伤, 他漫不经心地唤杨春元包扎伤口。 杨春元见状哪里敢耽搁, 他这边帮李承胤清理伤口止血,那边忙让宫人请医师前来, 主要是上药包扎的事他怕自己做不好, 也怕伤口有碎渣残留。 不过这次宫人请来的医师不是一直照料李承胤身体的顾玉尘,而是在尚药局任职多年的姜院正。 自上回顾玉尘与李承胤吵过一回后, 就再没踏足乾清宫,留了句他得潜心研究药方便闭门不出,连累得如今姜院正战战兢兢的给帝王查看伤势, 乾清宫的气氛一整日都是低低沉沉的压人得紧。 * 京城南面一座精致的五进大宅院内,打眼望去只见侍寰奴仆从群,一女子趴在书房窗杦往外看,她身上仅着件春裳,望着那些人身上穿的衣裳佩戴的头饰眼里露出好奇神色,哪怕到京城多日她还是会有浓烈的好奇心。 书房内还有一侍寰坐在桌边,面上是不耐烦之色,“我见姑娘是一点都不着急。”她们被人接到京城已有半月有余,这半个月她们行动不受限制,可总有人在暗处守着她们,就是那大启皇帝一直都没有露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着急作甚。”秦惜安回身拿起美人榻旁放着的青枣,入口又脆又甜让她忍不住多吃了几颗,她自住进这里后吃穿住行无一不精细 “姑娘就不怕大启皇帝把姑娘给忘了?” “他找了我整整六年,从他十八岁找到二十四岁才将我找到,这段时间几乎占据他三分之一的人生,便是夺嫡关键时刻都不曾放弃找我,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忘记。” 说完之后,秦惜安顿了顿,抬眸望着眼前侍寰,态度转眼没有方才那么坚硬,而是轻笑着摇了摇头:“跟你说这些作甚,我不大记得从前事了,他忘了那就忘了呗,我自坦然过自己的日子。” “你还想坦然过日子?” 秦惜安皱了皱眉头,从美人榻上起身,慵懒随意的打哈欠,斜眸看了眼侍寰:“我就是这样的性子,看不惯?” “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你的身份。”侍寰最是见不惯她这副模样,柔若无骨的闺阁小姐最是惹人讨厌。 “到了大启还跟我提起身份?”秦惜安忍不住嗤笑出声,又不是在胡地需要仰人鼻息的时候,李承胤知道她有危险不可能坐视不理,“那我告诉你,我为主、你为次,要是你不甘心,那你来当我如何?” 侍寰被她这话气得脸色胀红,真以为谁都能当秦惜安? 秦惜安见她真的急眼,拍了拍她肩膀轻哄道:“好了,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嘛。我比你了解大启皇帝,在这事上听我的,其他的都听你的。”要是把人惹急了她也不好办,可也不能任由她对不对横挑鼻子竖挑眼,于是半是玩笑半是警告地道:“我的好月心姑娘,如今我们在规矩森严发京城,要是你再这么容易个人呢我生气,被其他人瞧见可就不好了。” “你最好能让大启皇帝早日见你。”月心见她变幻如此之快,有些得意她再怎么招都得顺着自己,心里对她不屑一顾,但还是没有再说别的,她的目地就是看好秦惜安。 又等了将近半个月时间,秦惜安在月心的催促下不得不有所行动,她是烦了月心动不动就抬出胡地压她,带着月心在京城 月心不信秦惜安说的她们出去一趟,就能把李承胤引到这边来,“既然随意在京城逛一圈就能让大启皇帝过来,这么久你都待在宅子里不出去,你是不是故意的?” 秦惜安抬起杏眸看了眼月心,她觉得她们只是随意逛逛?她在试图联系孟循他们,当初说好的他们随后就会进京,按理说应该也已经到了京城才对,大启皇帝知道她想找孟循,怕她找到人就跟着孟循他们走,肯定会过来安抚她。 “当然不是故意的,这是需要时机的,虽然接我们来京城的人说是我故人特地派他们来接我的,我还恰如其分的信了,但是你我才到京城不久,人生地不熟我不该警惕保守些?” 她还以为至少要等他们一行人到京城,被大启皇帝的人发现后才能到大启皇帝身边,结果大启皇帝竟然直接命人接她回京,她没想到大启皇帝会派人接她的,既然人都已经到了京城,自然计划要变上一变。 “我觉得还是应该磨磨你的性子,你说以大启皇帝在意我的程度,见到区区侍寰敢时不时的便对我动怒生气,会不会更加心疼我的遭遇?” 月心听后愣怔了下,怒道:“你敢?” “不是我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我能不能让大启皇帝怜惜的问题,到时我若护着你,让大启皇帝厌弃我了,可怎么办?”那人费尽心思让她来大启,想办法留在大启皇帝身边,有朝一日在她与月心之间做选择,最先舍弃的肯定月心。 月心显然是明白的,张了好几回嘴,根本没有办法反驳。 “去帮我拿那套茶具过来,今儿我要在小亭里煮茶等着贵人来。” 月心知道如今是在大启的地盘上,不能如以往那般对秦惜安,帮她拿了茶具又在小亭里安排了煮茶炉子,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站在院外的李承胤,望着正在小亭里煮茶的女子,先是将一套青瓷碧透的茶具清洗,再用清酒进行擦拭,再对茶具加热,这一套醒器皿的熟练动作瞧着是学过的,炙茶、碾茶、筛茶、煎水与调水,行如流水般的好看。 其实相隔多年未见,李承胤已经不大记得秦惜安容貌,还是如今相见才得以重新清晰脑中她的容貌。 只是李承胤眼前蓦然浮现另一张脸,是她身着凤袍一步步踏上高阶向站在钦安殿外的他走来。 明明两人拥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可凭谁都能分清楚她们,只因一人惊艳绝色,如桃花灼灼,另一人端庄持重,却是利剑藏鞘,脑海中是挥之不去的秦温良的身影。 他狭长凤眸微眯,又回到小亭下那人身上。 秦惜安早已在月心的提醒下知道李承胤来了,只是迟迟没有其实迎接,反而专注自己手下的事,待到感觉到李承胤的目光重新落回她手上,她朝着李承胤抬了抬茶盏,“要不要来一杯?” 李承胤顺势坐在秦惜安面前,欣赏着她给他斟茶,不得不说一举一动都似精雕细琢,都还没有品茶,光瞧着便赏心悦目。 换做其他人被人这么盯着,大概已经惊慌失措了,可秦惜安倒是淡然自若,不过仔细看隐约能她指尖略微颤抖,还是没能抗住这样目光下的观察。 直到察觉到李承胤收回视线落在茶上,她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也不像方才那么紧张。 李承胤浅尝一口,茶色松软清润,入口内敛醇厚,凌厉剑眉微挑:“好茶。” 秦惜安见到李承胤夸奖她手艺好,眼里忍不住露出几分喜色,又迅速将那抹喜意压下:“贵人喜欢便好。” “贵人?” “接我入京的人并非普通家仆侍卫,一路上赶路可各地驿站都先提前安排好,所以路上显得并不仓促,二是京城东富西贵,这里虽然是坐落在京城南城,可离住着皇家宗室的西城仅一街之隔,且在我身边伺候的奴仆办事井然有序,有规有矩不是等闲人家能教出来的。府里奴仆不限制我出去,旁人却是进来不得,您过来可没人向我禀告,您没有遮掩的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站着,排除她们没发现您进来的可能,您刚才走近的时候院里的丫鬟还给您福了福身,加上之前的一些安排,能做到此番程度的,我只能称呼为贵人。” 她给自己斟了杯一茶,低声问道:“贵人几时能还我自由?” “怕是不能如你所愿。” 秦惜安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但听到这样的回答还是略显遗憾的低头,“我想知道为何是我?”她不信世间真有痴情男人,哪怕那女人生得再好看,喜欢的终究不是美貌皮囊,男人哪里会真心交付,可眼前大启地位最高的男人却是不惜代价的找一个女人六年。 “你可还记得从前的事?” 秦惜安淡淡笑了笑,神色自若地道:“记得又不大记得了,莫名其妙丢失一部分记忆总会想找起的,只知道我好似被将士护着躲过追杀,可是后面与护着我的将士分散,最后被胡人捉了回去……在荒凉胡地待了将近两年。 自那之后我以前的记忆便不断模糊,后来一些同被抓过去的大启百姓想逃出胡地,知道我也是被掳掠过去的,便带着我一起逃离,路上不小心磕到脑袋,很多事情就更加想不起来了,找了大夫说是受刺激选择性忘记。 再之后便是与孟循等人在一块相互扶持过活,之前也想过要不要寻根,不过后来想想是不是以前的记忆不愉快,叫我宁可忘记也不想记起,就不再执着找回记忆。”大启与胡人中间有血海深仇,互相仇视百年,大启百姓容不得胡人,胡人同样容不下大启百姓,掳掠过去不外乎是被百般□□折磨,更何况还是面容姣好的女子。 李承胤握住秦惜安的手,眼里染上怜惜与温柔,“忘记没关系,没人逼你想起。”秦惜安忘记的那些过往,如今正摆在他案桌上,所以才那么恨秦温良竟恨心抛下亲妹妹,拿亲妹妹当做诱饵诱敌,乘机还将亲妹妹抛弃,既然她喜欢耍这般阴狠手段,他便拿一模一样的手法让她将这一切都还回来。 “贵人还不曾回答我,为何是我呢?”这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答案,从知道他寻找秦惜安开始。 “不急,你总归是会知道的。” 李承胤出宫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温娘渐渐察觉不对劲,她比谁都清楚李承胤除了特定的几种他常用的香味外,身上不爱染上其他香味,可今儿她却从他身上嗅到清竹松香,这是一种她没有想到会在李承胤身上闻到的味道,也是他从未用过的香味。 温娘靠近李承胤几分,那种清竹松香越发明显,他衣领带着清冽干净的味道,淡淡的还挺好闻的,总感觉有股熟悉的味道。 “这些日子皇上都出宫了?”温娘对着李承胤倒是有话直问,本能的不喜欢和他拐弯抹角的说话。 李承胤下意识地隐瞒秦惜安的存在,“出宫见了老师与几位老大人,都是兢兢业业为朝廷奉献了一辈子的人,程公这年冬日病了场好不容易将将好,朕顺便让顾玉尘多留心几位老大人饮食起居。” 那几位老大人温娘没全见过,有两位只听过他们的名讳,但每年送那几位老大人的三节五礼李承胤必会亲自过问,所以哪怕温娘心中仍留疑惑,可也没再多问了,反倒是提起先前答应她答应平王的事,“大郡主二郡主的婚事我想先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思,若是皇上同意的话,明儿着人将她们传进宫如何?” “既然事情交给你,你就全权做主。” 李承胤都这么说了,温娘当然不会傻到说不,当即决定:“那行,明儿就把两位郡主请进宫,大哥家的姑娘还小才十四岁,皇家的姑娘多留几年不怕找不到好人家,不过如果能接进宫养几年也不错。” 李承胤接过帕子擦手,道:“你倒是能为她们操心。” “您忘了我曾见过她们二人,大郡主待人接物要稍好些,二郡主见生人就往后躲。”那时候是温娘的封后大典,先帝是圈禁平王,可没有说将自己孙儿孙女圈禁,李昉都能出府闹事扑腾,偏偏两姑娘就守着平王府,封后大典大抵是平王府被圈禁后她们唯一一次出府,之后再也没有听说过她们出府过。 “二嫂去世多年就留下两位郡主,平王府如今那位再如何都是继母,还是侧妃上位,左右不是自己的女儿,能指望她上心几分,能吃饱穿暖活着就不错了。”平王年轻时是何等风光与耀眼,哪怕如今被圈禁在平王府,也是能看出他年轻时的风采,便是当年的太子妃也是颇有贤名,两人称得上是夫妻典范,唯二的两位嫡出姑娘可惜了。 温娘想想便觉得糟心,把倒霉蛋老十四扯出来,佐证她并非只盯着平、燕两府,“我先前还操心过十四的事,结果不就是惹得十四烦了我这嫂嫂,更何况想操心皇上的兄弟的事皇上也不准。” 她以前跟李承胤提过老十四不当差、正经事不干,这也就罢了,人家亲哥是皇帝,他追求闲散逍遥自在,谁也不能说多话,可他放着府里王妃姬妾不要,偏总爱去秦楼楚馆。 要问她是如何知道的? 自然是因为温勉北当初也总去,她曾听温勉北提起过几句,后面十四家王妃进宫跟她诉苦十四成婚后就不着家,新婚夫妻就弄得快要分房睡了,希望她能做主管管。 十四上面有陈太后在,也有李承胤做亲哥哥的在,温娘再如何被十四王妃求着,也没办法越过太后与李承胤,这些事跟太后说更加不合适,哪有嫂嫂管小叔子去不去青楼的,她便只能跟李承胤讲。不过人家亲哥自己可以训责弟弟,但是旁人不能说不能管,温娘对十四王妃只能爱莫能助了。 李承胤掌心落在温娘小腹上,笑道:“就你爱操心的性子,日后定会是位好母亲。” 温娘背脊稍稍有些僵硬,尽量没叫自己露出勉强之色,幸好浮碧问要不要传膳,温娘借着点菜的时机遮掩了自己的失态。 在孩子这事上她承认自己自私,她既贪图李承胤给她的熟悉感觉,但又并不那么想给李承胤生孩子,因为她不能保证自己能护孩子平安康健成长,也保证不了李承胤会一直真心相待,她生的孩子不会是另一位废太子,所以哪怕坐上后位多年没有生孕她都不着急。 就自她回宫此后发生种种,她该庆幸自己没有孩子,她挺小气的,还记得他说的从未真心相待。 第31章 舍得 那要不要我把后位让出来给她?…… 自从温娘提过李承胤经常出宫, 之后他出宫便更隐蔽,可还是让温娘找到蛛丝马迹,温娘没有办法不好奇李承胤出宫见了谁, 李承胤安排盯着温娘的人压根盯不住她, 只是想要进宅子不惊动人有些许难度, 巧的是在外陪着的人是杨春元与徐弘义。 温娘出现在他们面前, 两人不约而同惊愕的看向她,似乎是在疑惑温娘怎么还能如此顺利出宫, 皇宫守卫都收到命令凤牌与淑妃朝阳宫的宫牌全不管用了, 若是这两宫的人想要出宫必须仔细盘问,不过温娘没有义务给他们解惑, 她自有办法出宫。 温娘望着眼前挂着秦府牌匾的大门, 悠悠出声问道:“两位是带我进去, 还是我想法子闯进去?” 自然是不能任由皇后闯进去的, 里面的人有三长两短他们担待不起,皇后若是闪失他们也难辞其咎。 徐弘义起身就要带温娘入内,杨春元赶紧跟上,两人觉得自己是真的惨, 他们把皇上送到门口就应该去街那头新开的酒楼坐着喝茶吃点心, 而不是在这里等着皇上出来。 因着有杨春元与徐弘义带路,他们进入秦府没有丝毫阻拦, 直到已经看见湖边八角亭中下棋的两人, 都没有见到人阻拦,显然是府里的人都认识杨春元与徐弘义, 而且根本不对他们设防,可见李承胤到这里来的次数之频繁。 “其实皇上过来每回也就留半个时辰,且好些日子才来一趟。” 温娘望向正下棋的两人, 那女子是稍微背对着她,是以她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可从她背影可见她身材袅娜娉婷,容貌定然是不俗的。听到杨春元的话,她语气绵长的感叹:“是啊,容昭枝还在那准备选秀之事,皇上已经在这边金屋藏娇,想来是后宫诸多美人都抵不过她,再选秀就给未婚的宗族小子们指婚吧,何必让她们再扑腾到看不见光的宫里呢。” 杨春元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发言权,他伸长脖子道:“娘娘咱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要不然您就装作不知道此事?” 不可能装作不知道。 徐弘义侧头瞧了眼杨春元,没想到他也有犯蠢的时候,皇后要是想睁只眼闭只眼,压根就不会想办法追到秦府。 温娘的目光未从八角亭挪开,亭内两人的气氛似乎别人都插不进去。 棋盘上白子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女子捏着棋子久久不肯落下,直到实在拖不下去她才迟疑地落子,男人眉眼含笑的落下黑子,女子后知后觉她那一步走下白子便彻底输了,瞄了眼男人神色意图悔棋,结果慌乱间不小心散落了棋盘,她有些紧张的蹲下身子捡子,而男人好性子的跟着她蹲下,两人的头挨着头竟有几分鸳鸯交颈的意味。 温娘看不下去走出来,“皇上真是闲情雅致,这些日子出宫原来都是在这儿陪美人。” 那女子听闻声音抬头,蹲得久了起身差点踉跄摔倒,是李承胤抬手把人拉扯住,往自己怀里带去才没有摔倒,不过那女子着急看温娘从李承胤怀中出来。 温娘与那女子对视,两人同时惊讶的望着对方,哪怕她们身上所着衣物不同,可两人眉宇五官却是相似了五六分,乍一看还以为是亲姐妹。 温娘瞬间有这种念头闪过,眼前的人是不是她失散的姐妹,可谁都知道她是温东衡的女儿,这点连温东衡都承认的,总不可能温东衡认错女儿。 但是这些都建立在李承胤说的是真话的基础上才行,最初的最初一切是从李承胤这儿开始的,她是李承胤救下的,她的身世是李承胤调查交给温东衡。 这一刻,温娘脑中想过很多。 如果从开始李承胤就在欺骗所有人,那么后面都不成立。 她不是温东衡的女儿,那她是谁? “你又是谁?” 面对蹙眉发问的温娘,秦惜安好像往李承胤身后躲了躲,才回答温娘道:“我遇到些不好的事,已经不大记得自己是谁,不过先前与我同行救了我的人说我叫惜安。” 温娘联想到外面匾额上的秦府,道:“秦惜安?”她记忆里并没有这人。 秦惜安没有否认自己是秦惜安,也没有就此承认自己是秦惜安。 正如她所说她不记得了,只是旁人告诉她她唤惜安,她便拿此当做自己的名字。 李承胤见温娘从先前那句问过他,之后都没有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反而很执拗地弄清楚她与秦惜安的关系,或者说她在怀疑她自己的身份,眉头一皱:“既然皇后撞见了,那惜安愿不愿意跟朕进宫?” 这已经是李承胤第三次问她愿不愿跟他回宫,秦惜安想按以往的回答说她不愿意,还是在宫外待得舒服,这样才符合她的性格,可见到温娘之后她便咽下这句话。 秦惜安朝李承胤清清淡淡的笑了笑,又转头望向温娘,“如果皇后娘娘不嫌弃的话,惜安是愿意的。” 温娘听到回答犹如吃了苍蝇般,心头忍不住泛起恶心的感觉,尤其是见到这人与自己长得相似,更有甚者这么久以来,李承胤都在把她当做别人,温娘便更加无法忍受。 可她瞧了瞧望着自己的李承胤,又瞧了瞧说原因进宫的秦惜安,“好啊,至于安排宫殿与册封之事就交给贞妃吧,我就不便沾手了。” 秦惜安似乎想上前亲近温娘,突如其来的亲近让温娘后退,而李承胤在秦惜安要上前时想都没想就护住了秦惜安,明明是秦惜安要靠近温娘,他这番动作倒是像极了害怕温娘会伤害秦惜安。直到看见温娘无意识的后退,他的手才渐渐放下。 这是真把人当做眼珠子护着,他就从未这般护过她,从未这般珍惜过。 温娘摆正自己位置,不由得笑了笑:“那我就识趣些不再打搅二位了,二位继续。”说完就转身离去。 可李承胤看见温娘要走,下意识抬脚也跟着她走。 一路上李承胤都是冷着脸,温娘不耐烦看他的脸色,故而脸色也从未好过,直到李承胤跟着她回了凤兮宫,进了她的书房不算,还摔了她书房的门,“我同意让她进宫你还想如何?” 李承胤其实想说让温娘别冷着脸,他如今并没那么想让秦惜安进宫,如果真想让她入宫,早在她到京城就顺势接进宫了,可话到嘴边就成了,“你不配这么跟她说话,说得好似施舍一般,这原该就是她的,是你欠了她的。” 这是她至今为止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温娘不免笑出声,问道:“既然如此,那要不要我把后位让出来给她?” 话音未落,她拿绢帕擦了擦唇畔,望着眼前冠冕堂皇的男人,语气很是随意无所谓却道出真相,“可惜你舍不得,舍不得让她坐上这如烈火烹油般的后位,在这位置上行差踏错一步,或许就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李承胤在她的眼里看到恨意,她也终于在他面前控诉后位难坐,控诉她受的委屈,他该感到高兴的,有人跟着他一块去疼,她在偿还她欠下惜安的债,可是他的心似乎也在泛着疼意,不剧烈且绵延不绝。 “我说实话你就不爱听了,我还有更多的实话你要不要听?”温娘扯住将要离开的李承胤,“是你亲口说的你愿意娶我、你亲自下的圣旨,不是我用下作手段抢了她的位置,而是你把后位塞到我手里的。眼下你把你心尖尖上的人找回,你大可以选择废后,我在旁给你研磨都行,可是我赌你不敢。” 温娘挤兑得李承胤无法可说,两人最后的情分好似就这么烟消云散,气得李承胤正准备拂袖而去。 怒气冲冲地推开门,站在外面的是平王府的两位郡主李佳慧与李佳文,两人原本是到时间点照例帮温娘处理些凤兮宫杂事的,温娘叫她们先在旁边打下手,结果没想到撞到两人吵架。 看着李承胤黑脸两人都吓了一跳,如鹌鹑似的给李承胤请安,“见过皇上。”声音细如蚊呐般,甚至都只能瞧见她们嘴唇动,听不见声音。 这叫李承胤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尤其是大郡主比他也就只小几岁,小时候这些只差了几岁的叔叔侄儿都在一块儿玩过,甚至包括李曦与李旷,一起踢蹴鞠、偷喝酒都干过,老十犯错就最喜欢还推给侄儿们,因为老爷子舍不得罚孙儿们,可对儿子们就从不手下留情。后来平王被先帝监禁再到囚禁,所有人便再也回不到从前。 温娘见李承胤挡在门口没走,瞧见佳文佳慧也在那儿,她怕李承胤气头上迁怒二人匆忙赶了出来。 李承胤正控制自己的脸色,叫自己别吓到眼前这两侄女,结果两人瞧了温娘就要到她身边去,她们喊他是喊皇上,但是喊温娘喊的却是,“皇婶。” “你们皇叔还有政事要处理,咱们不搭理他。” 佳文怯生生的看了眼李承胤,多年圈禁的生活让原本鲜活的姑娘成了做事说话都要看人脸色的姑娘,瞧着无端让人心疼。 温娘牵着两人安抚她们,这两人已经比刚开始到凤兮宫可好太多了,可别因为这事又重新回去了,“你们皇叔刚跟我提了郑家的事,说那郑云就不是个男人,放着咱家好端端的郡主不要,故意称病硬生生把你年岁拖大,现在他郑家再想求娶你,我呸!不要脸。” 听她暗戳戳指桑骂槐,李承胤不知为何顿时被她给气笑了,他转身就见温娘牵着两人往内走。佳文佳慧一左一右的走在她身边,佳慧似乎不放心回头看他,大抵是没想到李承胤也在看他们,受惊似的连忙板正没敢再回头。 第32章 敌意 你怎么能去杀她 “这里也是家里, 在家里就不用拘谨,喊我就能喊皇婶,怎么到了皇上哪儿就不能喊皇叔了呢?” 这得亏是李承胤没有找事, 但凡他想拿这说事, 铁定就过不去这坎, 换作旁人会不会想我处置了李昉你们就连我这皇叔都不认了? 佳文被温娘这么一点瞬间就通了, 随之而来脸色白了白,佳慧见姐姐害怕忙出声:“皇婶我们知错了。” “错?你们有没有错, 我也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你们九皇叔见到你们也只有心疼的份儿, 哪里会舍得责怪。”温娘叫战战兢兢的两人坐下,先把人情绪安抚妥当, 自己比她们年长几岁, 语气里难免带上几分语重心长。 “我从不给你们立规矩, 但是如今要有一条往后该喊皇叔的就喊皇叔嘛。”哪怕年纪相仿喊对方叔叔有些难为情, 可皇家宗室辈分摆在这,李承胤与上面最前头的五位哥哥年岁差距大,大侄子大侄女一排排,甚至年纪轻轻就被喊叔爷的。后面的十六十七才不过十岁出头也是皇叔、叔爷, 属于能带着侄孙一起遛狗玩的那种。 只要自己能够拉下去脸, 喊十岁出头的十六十七,刚刚十八岁的老十四皇叔, 那就真不怕什么了。 “你非得喊看到时候怕的谁?”恐怕他们撞见佳慧佳文都得先悄摸溜了, 但是他们躲着归躲着,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声声皇叔下情分可就随之而来了。 “你们是有皇叔的人, 宗族那么多叔叔谁舍得家里姑娘吃亏,往后谁给你们委屈受,你们找皇叔出头就行。”上一辈的事情谁也不会无故牵扯到下一辈, 兄弟犯的事也不会累及姐妹,错的从来都不是姑娘,“若不然你们九皇叔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同意我接你们入宫?你们看吧,他肯定会把郑云那小子和郑云他爹传进宫骂一顿。” 看着好端端原该落落大方,笑意明媚的姑娘,却变成生怕做错事说错话,时刻提心吊胆的模样,任谁心里不窝火不觉得生气?更何况这是皇家的女儿,是先帝嫡亲嫡亲的孙女。 李承胤没办法怪他二哥李承泽,再拿佳文佳慧跟他平王说那是往人心头捅刀子,可他能怪平王府继王妃没有教导好郡主,实在不配为平王妃,能怪与大郡主从小就有婚约,结果借口称病迟迟不肯履行婚约的郑云,可一直任由自己儿子拖着婚事,甚至帮忙掩护的郑柸。 温娘似乎是想验证自己说的,让浮碧关注着乾清宫的举动,让佳文佳慧明白皇家有矛盾那是皇家内部的矛盾,在郑家明显理亏面前就算郑家再得信任,李承胤也不会为此护着郑家。 这事上温娘只能做到此处为止,温娘还有比这更加重要的事。 她仗着李承胤不会废后,行事开始肆无忌惮,同时以雷霆手段将宫权收回,把权利握在自己手里。 选秀的事也不再让容昭枝插手,温娘反手就让陈太后出面,她暗里告诉京城命妇,这次选秀以给宗族各位爷指婚为主,老十四后面的王爷都没有指婚,还有宗族的世子、郡王都有可能就是这回指婚。 这下容昭枝别说想重新夺回办选秀的权利是难事,就是让她插手都是不可能的事,那些想让女儿嫁进皇家为正妻的人家可是不少,大家都不想任由一家做大,那还是放在太后手里最稳妥,再不济那也得是皇后管才行,至少皇后比其他后妃要公平很多,她背后没有温家就没有利益纠葛,也少了在选秀上很多动手脚的理由。 温娘交给太后管自己就是想撇清关系,涉及到宗族皇室太后比她会更公正。 她在收回宫权前,特地把安排秦惜安进宫的事交给容昭枝,当时说好让容昭枝负责,这是在李承胤那里过了明路的,温娘丝毫没有愧疚之心的扔给容昭枝。 先前就有李承胤下旨让温长文入宫,容昭枝得知又不知从哪儿冒出个秦惜安要进宫,而且一跃被封为昭仪,容昭枝差点儿气病了,借口安排秦惜安住的长乐宫需要修葺,故意拖延秦惜安入宫时间。 这也在温娘的意料之中,她要的就是容昭枝精力放在秦惜安身上,在这时候她才好对宫务下手。 随后容昭枝就得知,她在往内务府塞自己的人都没能顺利进行下去,原本有两名副总管暗里投靠了她,她还想再塞一人进去,顶替掉五个副总管中的高炳,被温娘趁着这时候截断了。 之前高炳一直就称病不插手内务的事,也尽量叫自己低调不扎人眼,许是如此容昭枝觉得他是软柿子,专门挑了高炳想把人踢出局,结果温娘召见了杨春元把账本弄到手。 随后温娘着人请五位副总管到凤兮宫。 高炳从头到尾都是温娘的人,内务府的人都知道高炳身后是皇后,他是温娘从最下面提上来的,温娘跟着李承胤出宫用的就是内务府采买的牌子,别人只看见她管理宫务的轻松与好处,全然没有看见她几乎把皇宫摸透。 这几年也制定了弥补措施,一系列需要完善的地方她都记录在案,只等着把细则放下去实施,可惜她回宫就经历被夺权、‘自愿’放权的事,这些弥补措施自然是一拖再拖,也就让温娘钻了空子。 内务府这边自温娘松开权利后,高炳便奉温娘的命盯着其他四位,后面索性称病不管事了,这时候称病让其他人都觉得他是在躲容贵妃的风头,试探几次他都忍着,见他彻底怂了也就对他放松了警惕,可其实高炳一直在暗中收集后妃收买宫人以及他们受贿贪污的证据,谁都没办法逃脱,谁的手上都沾了事。 温娘把她查出的账本摔到四人脸上,直接就要调查清楚内务贪赃受贿一事,有了证据谁都经不起细扒,这就是温娘想弄大还是弄小的事。 “本宫是动不得容贵妃,可你们当中容贵妃能保下几人?”一顿威慑下去让容贵妃的布局毁于一旦,还顺势把权利收拢在手,又以需要给宗族贵女挑选亲事的理由,顺势把宗族那方面的给拿回来。 谁都知道温娘凤兮宫住着平王府的两位郡主,再过几日燕王府的小郡主也会进宫,这是皇上都允诺的事,这块几乎受不到阻力就收回来了,谁家都有嫁娶丧葬事宜,宗室也不想得罪温娘,更何况温娘办事确实比容贵妃好,这种权利更换对他们都有利,他们没道理蹚浑水。 温娘抬眼问佳文与佳慧,“这事上可看出什么了?” 她主要问的还是佳慧,佳文性子不能用急招逼,得慢慢的一点点扭正。而佳慧胆子比佳文大许多,年龄也比佳文小上几岁,教导起来没有那么束手束脚。 佳慧顾忌佳文的感受,小心地觑了眼旁边的佳文,温娘瞧见了她的小动作。 “难不成你还想向你姐姐求助,叫她帮你答题不成?这是问题是拿来考你的,我可不准佳文帮你。”打消了两人觉得温娘喜欢这人不喜欢那人的疑虑,说到底还是敏感了些,可温娘尽可能的给她们包容与退让。 佳慧这才回想自己方才看到的,在温娘的注视下缓缓道:“原先他们还有恃无恐,被皇婶点明的那两个副总管仗着背后有容贵妃故意怠慢皇婶,几人里他们最晚到的凤兮宫,但皇婶强势他们就怕了……他们是怕皇婶手里的证据,也是怕皇婶手里的权利。”佳慧的眼睛刹那间亮了,“当初皇婶放权并非真的放权,其实就像是放风筝似的,看着风筝在天上自由自在的飞,可线始终被牢牢的抓在婶娘手里,皇婶从未如他们所想出局过。” “知道为何人人都爱权势了吗?手里有了权利所有人都要敬着捧着,可除非你有能驾驭权利的本事,不然一朝落败便是人人皆可践踏,分而食之。” “皇婶最后那番话是何意?”佳慧辗转反侧睡不着,小声地嘀咕。 原本她和佳文分别安排在凤兮宫偏殿的两间房间,可是让人刚入宫不习惯,身边只有对方可以依靠,便偷偷的睡同个房间了,温娘知道这事让宫人别管,由着她们睡一块儿。现在佳慧怎么都没想透温娘的意思,整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扰得佳文也休息得不好。 佳慧趴在床上问求助旁边的佳文,“姐姐,我还是没想明白。”听着像警告她们不要沾染权利,可皇婶手里的宫权也是权利啊,身处在漩涡之中得要有权才能保全自己。 “皇婶让我们多大能力做多大的事,莫要心比天高,也莫要白白浪费自己的能力。”今儿皇婶这一手其实前不久她们也见过,就是九皇叔对李曜、李昉身上用过的,九皇叔能把李曜李昉放出来任职,可在两人有不臣之心时能一把摁下去,旁人以为的放权在他们眼里只是左手倒腾右手,他们能将权利收放自如,“干实事比其他都重要。”只要不想着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踏实办事,哪怕风筝的线在别人手里牵着,那风筝也是飞得高高的,能看到更广阔的天空,她教她们要懂得本分却又得学会不本分,比如她们也能做那风筝。 * 容昭枝面对温娘毫无招架之力,她就索性只关注在未入宫的秦惜安,就是一直拖着不愿让人家进宫,温娘手里正忙着教导佳文佳慧没功夫注意容昭枝,也不想注意那位秦姑娘,所以便没有过问。 而李承胤要准备春耕祭祀,每年立春后的亲耕礼,帝王需要亲自示范扶犁耕田,忙得脚不沾地。 秦惜安进宫时间便一直拖延,她也不知道怎么帝王迟迟没来见她了,月心又在旁边念叨她是不是失策了,不该拿乔三四次才点头答应入宫,早入宫就没有那么多事。秦惜安实在是被她烦得不行,连带自己都焦躁不安起来,只能提起别的话转移月心注意。 “你说皇后是那个秦温良?”月心惊得瞪大眼睛,差点都没站稳撞到后面墙上,实在是这消息太让人错愕,秦温良自四年前不知所踪后,很多人都猜测这位年少成名,戍守西北的女将军是不是已经身死,胡地有关她的传闻数不胜数,更是不少人恨不得她真的死了,如今突然说秦温良已经成了大启皇后,换成谁都会感到震惊。 “不会有错的。” “这种事情你不能胡说,蛮奴。”月心甚至不惜喊出眼前人的真名,如果她说的全部是真的,那这件事可太重要了。 被唤作蛮奴的女人厌恶的皱眉,显然她极其不喜欢这个名字,做着厌恶的表情连带着破坏了几分她的容貌,她瞥见镜中自己的脸好似有些不同,连忙收止住自己的情绪,紧张地凑到镜子前确保自己容貌没有损伤,她为了能成功换成这张脸,动了不知多少回刀子,吃了多少苦头,因着这事就弄坏了不值得。 她极力控制表情道:“你是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秦惜安,要不然你出去当着奴仆的面喊我蛮奴试试?” 月心不屑地撇了撇嘴,真当她没有见过那位真正的秦家二姑娘,便是装扮得再像也还是不如本人有风骨,要不然也不会引得胡地那几位首领争抢,不过她确实是最像的人,那位秦二姑娘自己都肯定她能像她九分。 不过鉴于秦惜安的笃定,还是让月心多信了几分,她知道对秦家人的了解眼前的‘秦惜安’肯定比自己透彻,甚至她为了更加贴合秦惜安,早已经把秦家一切烂熟于心。 “当时你想靠近她,是想知道她是不是秦温良?”月心想通当初秦惜安的反常,“那她为何成了温家女入主东宫?” “这些真相与你我无关,不是我们要查探的事,不过此次若能拿下秦温良的命也算是意外收获。”能够把大名鼎鼎的秦大将军除掉胡地还有谁敢看不起她? 这事月心做不了主,她们此行目地也并非在此,“你别忘记你现在是秦惜安,那秦温良就是你亲姐姐,你怎么能去杀她,那时你为了验证她的身份还试图亲近她,转头就翻脸不认人怕是不好。” “我靠近她可以解释为天然血缘亲情,但是她和我都失忆互不记得对方,那姐妹之情自然不复存在,同处后宫容不下对方,这个理由足不足够?”秦惜安想挑动眉尾,又怕扯到自己的容貌生生忍住,道:“这位皇后看起来不喜我亲近,对我还有着淡淡敌意,到时候我能借刀杀人也不一定。”只要想到秦温良会是她的手下败将,她的心情都好上不少。 第33章 不愿 温娘弯腰一口狠狠地咬在他手腕…… 月心看了眼有些跃跃欲试的秦惜安, 狠狠地皱了皱眉头,她倒也想拿下秦温良的命,可他们派出多少次刺杀都没能要了她的命, 最重也不过是四年多以前那回, 之后便是她失踪的消息传回胡地, 如果不能一击击杀势必会打草惊蛇。 “这个消息无论如何都要传出去, 正好也能乘机对边疆发难。” “万一、万一你猜的是错的呢?”月心不想因为这事冒风险,秦温良如今已经失忆被困皇宫, 她们大可以先继续观望一段时间, “主子说过若他们没有主动联系,我们便安心待在大启皇帝身边静观其变, 哪怕我有几分信你所说, 但是我不同意你冒险传消息回去。” 这些年他们一直有设法对大启下暗桩, 十几二十年前他们就开始把人投入大启, 直到启行帝后期,他们终于成功安插了几枚重要的棋子。恰好那时候镇南王身死,原以为戍守边疆的镇南王一死,秦家自此后继无人, 他们就能里应外合拿下大启, 可谁知道偏偏秦温良横空出世,愣是让他们在边疆寸步难行。 而行帝刚刚驾崩, 如今的大启皇帝李承胤登基, 坐上帝位力压其他几位王爷,一手创办下锦衣卫, 把他们的暗桩悉数拔除不说,还伤了他们元气不得不休养生息。 “哪怕你说的是对的,这件事对目前局势也没有影响, 我们有静观其变的选择,反而传消息出去要冒着被暴露的风险,更有可能消息传不出去就拦截。”月心的声音压到最低,谈话间门虽是紧闭的,可为避免引人怀疑窗户是四散打卡的,暗处盯着她们的人肯定不少,她说话的时候身子都是背对着床,连口型都不让人瞧去,等到说完才转身看向窗外。 “你以为我没想过退路?”被月心否决的秦惜安杏眸里闪过不虞之色。 想到那总是眉目温和望着她的男人,她便告诉自己要有耐心。这里是在京城,远离西北秦家,她没有必要担心,除了秦温良以外没人会察觉她身份不对,她不能自乱阵脚。 温娘的目光都没有放在秦惜安身上,就连秦惜安已经被接近宫,她听过一遍后就抛之脑后,相比和后宫的女人纠缠,她还不如把精力放在佳文佳慧身上,先带着她们把后宫的事琢磨透,到时候哪怕她们是想回平王府,还是出宫自立门户自己都能立得住,这些也算温娘给自己找的目标,也是她真正的心底想做的。 后宫经过温娘这一番整顿,原本被容昭枝弄得一团糟的局面,显而易见的好了起来,而淑妃从始至终都跟着温娘,她因着温娘重新掌权在后宫的日子越发好过了。 不过她还是喜欢总去找温长文麻烦,而温长文这妹妹的待遇远比不上淑妃,温长文至今依旧是美人位分,哪怕温娘是她长姐且是稳坐后位,可她与温娘关系不好,温娘明显对她又是冷处理的态度,下面的人惯会看脸色,她在后宫的日子真算不上好过。 淑妃原要把温长文喊到玉棠宫,想到自己先前见过的那位秦昭仪,在侍寰就要准备去传人时,她出声把侍寰喊住,“我今儿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温长文身上了,喜竹你陪我去趟凤兮宫。” 喜竹神情担忧,“可是皇后娘娘那边有佳文与佳慧两位郡主,燕王府也说了会送小郡主进宫,可能就在这几日了。”原先她就不想娘娘与皇后多接触,现在知道几位郡主都要留在凤兮宫,她愈发不想娘娘与凤兮宫接触了。 淑妃脸色有些变了变,“我与姐姐的事跟旁人又没有关系,先前警告过你记得闭嘴,才几日就忘得干干净净。” 喜竹听言呐呐不敢出声,自从夫人去世之后就再没人能管住娘娘,她现在丝毫不敢替娘娘做主,更不敢违背娘娘任何意愿。 上回娘娘执拗的陪皇后跪在乾清宫,她见娘娘昏过去把娘娘带回玉棠宫,娘娘醒来后便处罚了她,她要再不听话等待她就是被遣送回吕家。不是如皇后宫里原先的沁阳那般,还能继续跟着旧主伺候,吕家从不接受已经出去的奴仆遣送,喜竹觉得自家娘娘是绝对能狠心把她送回去让吕家处理的,因为娘娘已经没有留恋了。 淑妃见喜竹没有再说话,扫了她眼抬脚往出走,“记得到了凤兮宫不准乱说话。” 喜竹赶忙跟上淑妃脚步,能让她跟着就证明不会把她送回吕家,只要不被送回吕家,其他的喜竹都能接受。 “娘娘真的是好忙呀,不过能够杀杀容昭枝锐气,我还是喜闻乐见的。”淑妃喝着温娘宫里的奶酥茶,温热的奶酥茶喝下去胃都要好受几分,面对温娘她从来都是乖乖巧巧的,她知道温娘喜欢她乖巧些。 温娘笑着摇头,“你每日就是看戏,宫里的闹剧可还满意?” “满意是满意,就是我瞧那新进宫的秦惜安怪怪的。”淑妃咬小口桃花饼,搭配奶酥茶,点了点头语气轻松自在地道:“我是不知道她出生哪里、家世如何,反正皇上一道圣旨人家进宫便成了昭仪。不过我瞧她既不像是小门小户的人,但行事多有规矩那也算不上,她和容昭枝站在一块儿,我觉得容昭枝都顺眼多了。” 温娘是没把注意力放在秦惜安身上,有和她容貌那般相似的人在宫里,她只要想到那张脸就本能的抗拒,好像她不应该是那样的,如今她听了淑妃的话霎时清醒,登时从座椅上站起。 淑妃见温娘站起,紧跟着起身,“娘娘你这是作甚?” “有些事需要验证。”温娘忙唤月宁上前问她出秦惜安地点,得到她今日并未出长乐宫,留下淑妃就要往长乐宫去。 淑妃没料到温娘反应这般激烈,伸手要阻拦她的时候,留下一句让她赶紧回玉棠宫,就已经走远了。 淑妃着急也想跟着去,被留在凤兮宫的浮碧拦住,看了眼温娘的背影,道:“淑妃娘娘还是别去为好,娘娘也是为了您着想,她最不想累及他人。” 你是娘娘特地留下阻拦我的? 是。 听到浮碧的回答,淑妃朝她笑了笑,“放心吧,我不去了。” 秦惜安听到温娘过来了,特地出门到长乐宫前迎接,而温娘比她想象中走得要快,她还未到长乐宫门,才到第二处拱门处,就见温娘迎面走来,她学着大启礼仪先整理衣冠,才屈膝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了,想来你学这些应该花费不少气力,学不会不必勉强。” 秦惜安心中一紧,就是她身后的月心都忍不住纂紧了手,总觉得温娘这是意有所指。秦惜安稳了稳心神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妾跟皇上提过要不要请嬷嬷习规矩,皇上心疼臣妾,让臣妾先别着急想这些。” 温娘不想再同她兜圈子,开门见山的跟秦惜安挑明,“你来是自胡地,你是胡人?”她会这么急切是怕李承胤被蒙骗,李承胤的身边不同于别人,哪怕换作别人身边被人安插胡地的人她都能仔细谋划观察,唯独李承胤他是一国帝王,身边不能有丝毫差错。 “娘娘说笑了,惜安不是胡人,是土生土长的大启人。”说完,蛮奴咬了咬唇,心里暗道:这女人到底不是对秦惜安有几分情意的大启皇帝,哪怕大启皇帝有时会对她露出审视打量的目光,可从来不会这么有压迫性,她在面对秦温良压迫的时候还是慌了手脚,微微低头企图蒙混过关。 “大启人应该是你最大的破绽,大启百姓从来不说自己是大启人,只会说大启子民与大启百姓。胡人游牧为方便骑射窄袖束腰,腰间佩戴之物不是水囊就是弯刀或是匕首,腰带上是腰饰牌,而不同于大启腰间拿绦绳系牌,女子更是会用玉佩压裙角,就算普通百姓腰绳都会留出一截,而不是全部缠绕腰间,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那日见到你腰间简单可是像极了胡人,而且你总是不时望向你身后的婢女,似乎是以听她命令为主。”温娘步步逼近秦惜安,如琉璃透彻的眼睛似乎能窥见人心底最深处,揭露人最恐惧的事情,“你处心积虑来大启冒险接近李承胤,到底有何目的?” “皇后娘娘这么喜欢给人扣罪名的吗?虽然我是救过胡人,也被胡人救过,还与胡人生活过,可我是堂堂正正的大启人,我行得正坐得端,” 温娘笑了笑,不知为何她就是笃定眼前人并非大启人,“你身上的胡人习气是常年在胡地养成的,短短几年跟着胡人在大启生活,养不成你如今的习气,尽管你隐藏得很好,可是你喝水的姿势暴露了你自己。” 秦惜安掀眸闪过杀意,突然撇见温娘后方有抹明黄色正往这边走,他好像往她们这边看了眼,脚步明显加快匆匆许多。 秦惜安的眼里顿时蓄起眼泪,艳丽妍秀的面容染上凄哀,她抬高语调质问秦温良,“皇后娘娘让我承认什么?是!我身上有不可磨灭的胡人特征,那是因为我曾受胡人□□整整两年光景!我与他、他们时刻在一处,活得生不如死……我入宫短短几日,听到的皆是皇后娘娘仁善大方,赏罚分明,宫内对娘娘一片赞扬之声,如今皇后娘娘却为何要为难我,对我步步紧逼,非要让我面对那些血淋淋的过往!我忘记了我是谁,不代表我晚上能睡安宁,不代表我不会被各种噩梦惊醒,我以为皇后娘娘不介意我的存在我才入宫的,要是您这么看不惯我,我求皇上放我出宫好了。” 温娘惊讶秦惜安这番变脸,一直都是秦惜安控诉她,连话都不给温娘说一句,温娘想看她玩什么把戏。 直到她听见身后匆忙的脚步声,温娘回过头看见李承胤浓烈愠色走来,小心地把秦惜安护在身后,才知道秦惜安的设计。 她想同李承胤解释,“我只是……” 秦惜安似胆怯地扯着李承胤衣袖,李承胤便紧张的看向秦惜安,把温娘要出口的话彻底打断,她欲哭不哭的蹙眉,“我知道皇上从不介意我,可我不想再被人揭露伤疤。” 刚刚到话李承胤正好听见后面的部分,加上秦惜安这句补充,便能想到前面那部分的内容。 “这些事朕从未跟她提过,你的心到底是有多恶毒,非要逼她想起那些过往!你还要嫉妒她几时!”李承胤把秦惜安护在怀里,用力地拂开试图靠近同他解释的温娘,他没想到温娘并未及时躲开,自己的手背正好打到温娘的脸上,他登时怔住了下。 温娘也是没想到李承胤动手打她,抬手就朝李承胤脸上甩,或是李承胤不想躲,又或是他没躲过,正正好结结实实的受了温娘这一巴掌。温娘下手可比李承胤重得多,他脸上瞬间留下红印子。 温娘眉宇间怒色丛生,眼底尽是凌然凌厉,“这一下是打你身为帝王不辨是非、眼瞎心盲。” 秦惜安站在旁边看愣怔住,心中越发肯定温娘的身份,眼前的女人绝对是她所猜测的秦温良,就算不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温娘又把目光望向秦惜安,“关于秦昭仪那些遭遇我很抱歉,对此我也无能为力,皇上能接受我又如何不能接受?若他日秦昭仪生了孩子,可以养在我膝下的话,我定视如己出,我想秦昭仪应该很乐意替皇上诞下皇子公主。”真要是胡人这是最好的,且不费吹灰之力改血脉的机会,温娘宁可他们是这么图谋的,也不想他们是为了窃取机密要件,搅和大启不得安宁。更何况如果他们图谋改变血脉,怀孕生子、养大孩子,那是能替大启争取不少时间的反应。 李承胤不想和温娘在这种地方争论,他捂住温娘的嘴,让在旁边遣散周遭宫人后就装死的杨春元送秦惜安回长乐宫,而自己则是拽着温娘回了乾清宫,“你方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愿意生朕的孩子?” 温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默无言地望着李承胤。 直到他钳制住她的双手用了力,竟然叫她丝毫挣脱不得,温娘才皱眉头开口,“只要我还是皇后,后宫里生下的孩子都得唤我一声母亲,我养着秦昭仪的孩子有何不可?” “朕问的你是不是不愿给朕生孩子!” “是,我不愿意。至于你爱喜欢谁喜欢谁,孩子你爱跟谁生跟谁生,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温娘已经不在意了。”温娘眼底倒映着李承胤的身影,可也仅仅只是倒映他的身影,凤眸镇静地不似常人,她极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说话都是平静而如同喝水般自然,将的全是眼前现实,“后宫多的是女人愿意给你生孩子,应该是不差我的。不管别人如何想,至少在我这儿我不认为两人连爱意都没有,能有资格一起生孩子,你既认为你我间从未有过情意,又何需执着孩子是不是我生下的。” 面前的温娘心态越是平静,李承胤心里越是疯狂,他不喜欢时刻冷静自持的温娘,这会让他有种想要肆意破坏的冲动。 “温娘既然知道朕心疼她,舍不得让她坐上如烈火烹油的后位,又怎么觉得朕会让她在这种紧要关头怀上皇子?”李承胤五官透着冷峻冰寒,薄唇微启低头靠近温娘耳侧,只是想看温娘在他面前能有波动。 温娘瞬间整个人都警惕地看着李承胤,双眸圆瞪地望着他,下意识就要躲开李承胤的触碰,身子止不住的往后倒拉开两人的距离,可她双手被李承胤控制在掌心挣脱不得,“你要做什么?你赶紧松开我!” 见李承胤不为所动,温娘弯腰一口狠狠地咬在他手腕。 第34章 承欢 你别碰我,我嫌你脏 回到长乐宫的秦惜安根本静不下心, 在屋内来回踱步,月心瞧见李承胤护秦惜安的紧张态度,再看他严词厉色对温娘的态度, 是不担心出问题的, 但是看见秦惜安忧心忡忡的忍不住跟着提起心, “你别走了行不行, 把我的心都走乱了。” 秦惜安终于下定决心,“我要去求见大启皇帝。”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后路, 要不是那女人的敏锐度实在太高了些, 她也不用现在就派上用场。 “我做的事肯定会被她告诉大启皇帝。他们不是常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与其让大启皇帝从她嘴里听到,还不如我铤而走险主动跟大启皇帝交代, 或许我能因此与大启皇帝更近一步也说不定。” 蛮奴自觉自己像极了真的秦惜安, 哪怕她没有学足够秦惜安的风骨与傲气, 但是单凭这张让人惊艳的脸, 大启皇帝也不该无动于衷才是。可事实就是至今为止,大启皇帝只与她下棋饮茶,听她说这六年点滴,他是她见过的最有耐心与耐力的人。 “你现在去见大启皇帝真的有用?他跟他的皇后在一起。”月心总觉得蛮奴高估了自己在大启皇帝心中的位置, 先前她还说大启皇帝定然也忌惮秦家, 怕秦家拥兵自重,所以才设计把秦温良留在深宫, 可仅有的两次她与皇后对上, 留下的永远都是她,大启皇帝都是选择与皇后一同离开。 “他找了秦惜安六年, 我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情分能让他坚持,但是秦惜安亲口承认他们感情甚笃,承认他们是青梅竹马, 还叮嘱我大启皇帝自小就和她姐姐关系不好,记得叫他们少碰面,他们也见不到多少面。你提他跟他的皇后是什么意思?” 月心深深地看了眼因为她简单的一句话就恼羞成怒的秦惜安,“那你去吧。”当初因为蛮奴本身容貌最像那位秦惜安,脸改变后也是最像的,但是这人的心也是最野的,她不明白明明七八分相似也足够了,剩余的推脱成多年受苦容貌不似从前就行,为什么就选择了她。 秦惜安到了乾清宫外,才知道她与皇后的区别,宫侍会因为帝王在她宫里多去坐坐,待她便多分好脸色,给她的待遇上更加是堪比四妃,但这里面不包括乾清宫的宫人近身伺候帝王的宫人。 杨春元出面拦着秦惜安,哪怕知晓这位是帝王新宠,但是他也不敢放她进去,“回昭仪娘娘的话,皇上正在陪着皇后娘娘,眼下怕是见不了您。” 杨春元抬腿正好挡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让开半步,语气不大友善地道:“昭仪娘娘不要让杂家做奴才的为难,乾清宫无皇上命令谁都不能入内。” 秦惜安只能站在殿外等着,连被请去偏间坐着喝茶都不曾。 * 温娘把李承胤手腕咬出血,他都没有把她放开,反而惹得李承胤撤掉床幔上的丝绸绑带将温娘的手捆绑,温娘中间推开了李承胤她几乎本能般的做出反应,解开丝绸下意识拔腿就往门口跑,结果却被他扯住反手绑在身后,腰肢禁锢在他掌心勒得她生疼。 “你别碰我,我嫌你脏。” “脏?”李承胤眼神危险,狭长的眸子视线从上到下扫视温娘,低沉如鼓声般的声音几乎贴着温娘唇角,“那之前在朕身下承欢的人是谁?” 温娘的脸色白了几分,躲开李承胤带着冰凉的唇。 李承胤眸色暗沉,“朕听闻温勉北这一路都不安生,先是在邬城受了伤,又是被迫改变去西北的路线去了青海……” “你何必牵扯其他人进来,我到底亏欠你多少,我把命还给你。” 温娘委屈的话就落在耳畔,还是破罐子破摔要把命还给他的那种,李承胤僵硬了瞬,旋即恢复如常后,恼羞成怒的在她脖颈处留下痕迹,咬住嫩肉磨碾,“这都是你做妻应尽的本分。” 温娘没有反抗挣扎,但是她别过头,紧咬唇瓣不给任何回应,她后面的手仍然不忘试图解开丝绸,可不知道李承胤这回用的哪种绑法,温娘竟然越缠越紧。 李承胤手伸到温娘背后扣住她的指尖,狠狠的咬在颤巍巍的白兔上,用力得似乎要咬出血才解恨,一朵朵犹如在她身上开出的红梅。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的回答,他只知道他厌恶她的抗拒,“你还想拒绝?”李承胤扳正温娘的脸,让她无法逃避。 温娘被逼不得不看他,在他大掌抚摸她腰迹时,忍不住齿间露出娇哼,双颊泛起淡淡霞色薄光。 她紧紧蹙眉,嫌恶自己因为他而动情。 但是李承胤这副皮囊是真的生得极好,眉如远山,眼眸如雾,只要他愿意,他总是能摆出深情款款的迷惑人姿态。最初就是被这张脸蛊惑,信了他说的那些话。 温娘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李承胤心底突然升起股厉气,他的眼眸里泛起浓墨黑色,他忽而冷笑,“乖点才不至于吃苦头,可惜……温娘似乎还不明白。”他也不是非逼她得看自己,他只是想让她知道,这辈子只有他说放手她才能走,远不可能她想结束就结束。 修长干净的手固定着她的腮帮子,强迫她不得已将嘴巴张大,无助地承受他的炙吻,温娘试图抗拒,李承胤便越发用力,滚烫的唇间带着足以灼伤人的温度。 直到尝到鲜血的味道他才肯罢休,转而咬上她的耳垂,他呼吸的气息一下又一下的喷在温娘耳边,让人不寒而栗。她被男人死死的抱在怀里,恨不能把她嵌入骨血里那样才能不分离。 温娘几乎整晚都没有睡,只要她稍微闭上眼睛想入睡便会突然战栗般惊醒,眼底血丝清晰可见。她动了动指尖,发现绑住自己手腕上的绸缎不知何时被解开,连忙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可另一只手手腕被李承胤攥住,温娘想挣脱出来肯定会惊扰到他。 温娘那只手保持不动就这么坐在床上,墨色长发铺在后背,遮盖住白皙细腻后背上青紫的痕迹,她撇了眼正沉睡的男人,余光瞥见散落在枕头下的发簪,她捡起簪子抵着男人的喉咙,只需轻轻往前推一分便能取他性命。 李承胤缓缓睁开眼睛,便见尖锐的发簪抵在他喉咙处,温娘垂眸俯视着他,明明命都已经让人拿捏在手里,可他脸上丝毫不惧,料定温娘不会对他下死手。 温娘将手中的簪子扔掉,下床捡起散落在地的衣物,她给自己穿上一件件衣裳,轻描淡写的语气描述道:“我不稀罕后位权势,只想粗茶淡饭与平安一生,那人是你所以我愿意进宫,哪怕要对面后宫其他女人都无所谓。 可昨夜我突然想明白了,我爱的人应该从来都不是你,觉着你熟悉也不过是因为你同我心之所向之人相似,但李承胤你不配……你不配与在我心底刻下烙印,哪怕失忆都忍不住依靠与寻找的人相比。我不会生下你的孩子,欠你的我自己还,不需要我的孩子还。” 温娘看都没有再看李承胤一眼,踩着他的衣裳出乾清宫,李承胤一拳砸在墙上,指间顿时鲜血淋漓。 这回杨春元学聪明了,他知道两位主子肯定不闹好,很是主动的躲开寝宫范围,催促着瞿安之进去,所以给李承胤包扎的人成了瞿安之。 瞿安之跟在李承胤身边比杨春元久,面对李承胤时没有杨春元的胆战心惊。 也是因为跟在李承胤身边久,他是有几分明白他心思的,能懂李承胤的困惑与无助,哪怕主子很多做法旁人无法理解,可本来就没谁理解过主子,若硬要算谁能理解主子几分,大概就是曾经的那位秦二姑娘。他为何用‘曾经的那位秦二姑娘’?因为六年过去回来的这位已经不似从前单纯无害。 李承胤刚刚坐回御案,听到瞿安之禀告秦惜安曾来求见,直到等到夜深才回长乐宫,他没有着急让人请秦惜安,知道他还有别的话要说。 瞿安之把地方让暗七,暗七将情报呈递给帝王,“主子,这是咱们的人截获的信息。” 李承胤打开扫了眼,眼底掠过震惊,捏着密信的指尖发白,“秦惜安与胡地有联系?” 暗七跪在地上同李承胤告罪,“是属下的失职,竟未发现秦二姑娘私下一直与胡地的人有联系,昨儿她想传消息出宫,皇后娘娘突然到长乐宫才阴差阳错打断了秦二姑娘。如今秦二姑娘正在用这条线上的暗桩,已经悉数被暗卫挖出,但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途径传递消息。”毕竟她身边还时刻跟着那个名叫月心的侍寰,她们还曾在岭南逗留,又到过河南等地,如此牵连甚广。 “她说我从不信她。”李承胤的脑子里如惊雷作响,他脸色隐约发白,心头密密麻麻钻心的同让他不得不伏在御案上。 跪在地上的暗七见此情景,熟练的从御案侧边暗格里拿出一瓶药,倒出一颗黑色药丸给李承胤,又端了旁边的茶盏让他好吞服,可这回李承胤摇着头不肯吃药。 从前不懂得控制情绪每月都会发作,到后来长大些一年才发作一回,再后来再大些三年一回,他上回发病大抵还是得知秦惜安被秦温良丢弃的时候,距今已经六年时间,好久都没有这般痛过。 明明这痛是让他记住他恨着她,可如今他却有些不可自拔。 第35章 错事 你把她囚禁在身边不就是为了替我…… 顾玉尘正在府里侍弄他满院子药草, 虽然他如今已经不再制毒,但还是会制作一些解毒的药丸,而这其中就有给李承胤炼制解药, 提炼解药的药材都是他亲手种植炮制, 有味特殊的药京城种植不了, 所以他每年还得南下去一趟, 在南边待上一两月,长则或许要待半年。 顾玉尘听到李承胤强撑着不肯服药, 心里因着他对温娘的事燃气再大的怒火都只能放在一边, 他神色匆匆的赶往乾清宫,正好此刻李承胤抬头望, 他脸色煞白如纸, 额头上是如豆冷汗颗颗落下。 “你就不会直接给他把药塞进去?”顾玉尘夺过暗七手上药瓶, 倒出药丸就要塞到李承胤嘴里, “你要是不吃就还得疼两个时辰,我已经找到给秦二姑娘解毒的办法,你不吃我就走了。” 对的,眼前的事情还得靠他解决, 这些年秦惜安流落胡地, 又突然重新出现的目地,还有多少胡地人分散进入大启, 他们的人如今又走到哪些位置, 哪怕三年前他曾经命人彻底大清洗过一回,可肯定还有漏网之鱼。 李承胤张嘴把药吞了下去, 可绕是服药后也并非立刻便能好,他撑着桌面缓缓坐回御椅上,闭上眼睛平息心口的痛意。 顾玉尘坐回椅子上暗自叹气, 等着李承胤缓过服药的劲儿。 他是师傅唯一的徒弟,当年他跟着师傅学完药理要着手学炼药时,首先学的便是制一味五毒蛊虫的解药。师傅对他的要求是必须懂五毒蛊虫解药,从来和颜悦色待他的师傅,唯有在这事上师傅对他苛责,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其中意思,直到后来他被送到李承胤身边,他才知道这要是给李承胤准备的。 师傅没有教会他以前是他师傅炼制,后面他到了李承胤身边后,这事就成了他的责任。 顾玉尘因为要负责李承胤身体,所以与先帝接触过,甚至曾与先帝一同用过膳,先帝还取笑过他师傅,说他师傅偷懒将没长大的孩子抵押给了大启皇帝。 那时候顾玉尘也还小,又是自出生就在药王谷长大,哪懂得帝王威仪、皇家规矩,大声反驳先帝:“我师傅才不会丢下我,他说过我是他见过学毒最有天赋的人,他最喜欢聪明的孩子。”可是他师傅留下满屋子的书,叫他自己研究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顾玉尘倒是也想跟他师傅似的离开,但他一走就没有人会制药,他试图教过李承胤手下的人炼药制五毒蛊虫解药,结果就是信了他师傅说的学会这药得极有天赋的人才行,至少他先前挑中的看着也有天赋的人都不行,更加别提给李承胤解毒。 据他师傅所说,当初李承胤刚中毒那会儿才五六岁,无意间闯到饲养毒物的狮子园,让秦家二姑娘给救了下来,一路上都没有露出异样,直到回到先帝身边被他师傅发现,这才知道他被蛊虫咬了。 他能知道这么详细,是他师傅说起李承胤中毒就眉飞色舞,最喜欢描述那段李承胤中毒前后,他与先帝两人的反应,每回提起就像是看了一出极为精彩的戏,哪怕没有美酒搭配也是尽兴。 其实最容易祛毒的时候,将将染上五毒蛊虫的时候,可那时候发现李承胤被咬,已经将近一两个时辰过去,哪怕以他师傅的医术都只能用药物压制。 顾玉尘明知道给李承胤解毒此事艰难,可这摊子是他师傅丢在他身上的,师傅待他如父如母,再难他也只能接住。 这些年顾玉尘也试过几回帮李承胤清理身体残留毒素,可惜结果均未成功。 这毒解不了就得跟着一辈子,每回情绪波动大时就会毒发,哪怕能极好的控制情绪,每月也会发作一回,除非薄情寡性、一辈子无心无情的活着。 这些年顾玉尘在李承胤身边,看着李承胤怎么把控的情绪。在他以为李承胤注定弃情绝爱,不会喜欢任何人,连亲情都无法体会的时候,他说他其实一直喜欢秦二姑娘,但一直都没有因为这事毒发。 他说他有很努力的克制情绪,所以不能因为他没有情绪波动,没有因此而毒发,就认定这不是喜欢。 顾玉尘本是不信他的,他还是更相信自己师傅的诊断,五毒蛊虫世间奇毒,岂是自己能控制的。他师傅说李承胤注定寡情,常人有的七情六欲李承胤都不能有,肯定是他师傅说的对。 但是顾玉尘亲眼所见,因为得知秦二姑娘被秦温良害得失踪那日,李承胤满眼恨意导致毒发,同时自那次后他的毒再没发作过,可心中恨意依旧存在,顾玉尘才信不能因为毒发作不发作断定他有没有感情。 “如果不是师傅叮嘱我保住你命,就是保住我自己的命,你的事我还真不想管。”这些年就是验证先帝那句话,他被他师傅卖给了大启皇帝。 李承胤缓过神睁眼看向顾玉尘,“说说她身上的毒如何解。” 顾玉尘见他打起精神,自己跟着挺直了身子,道:“她身上的毒很复杂,加起来有三四种之多,其中有种毒是为使其重伤者麻醉,方便救治才会用的,还有种是胡地那边特有的一种名为断肠草的毒。断肠草这种毒需要按时服药,毒发不会叫人疼痛难忍,但是只要有三回不曾按时服药四肢便会逐渐溃烂,直至全身腐败而死。给她下毒的人还是挺残忍的,这样她只能受制于人。” 他帮着秦惜安说话,要说他怜惜她倒也不至于,就是觉得她这次回来别有用心,她身上有这么多种毒,不可能背后没有其他人。顾玉尘虽然是跟在李承胤身边多年,但是他与秦惜安交情不深,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是怀疑秦惜安的目地,也怕李承胤身在局中看不透。 “解毒的事需要她配合,她体内的毒相互制衡,眼下于性命无碍,但是解除一种后必然会打破平衡,等你想好要给她解毒的时候把她带到我院子里去。”说完,顾玉尘特地补充一句:“记得带护卫……保护我。”他也就只会制毒用毒而已,论武力值他承认自己烂,是需要被人救的那种。 李承胤等顾玉尘离开后,让杨春元传唤秦昭仪伴驾。 杨春元心思敏锐,察觉到这回帝王用的是‘秦昭仪’,而非惜安二字,他默默记在心里着人传唤秦惜安。 蛮奴到乾清宫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哪怕殿内只她和李承胤她也不敢松懈,强装镇定般上前立在案桌边,低声撒娇道:“如果我有事隐瞒承胤,承胤可不可以原谅我?” “你曾经也这么说过。”李承胤好像回到多年前她凑到他跟前,扯着他袖子问道:“如果我骗了你,你会不会原谅我?” 那时候李承胤觉得她是娇娇小姑娘,聪慧过人可从来懒得想事,能犯的错顶多也就是又打碎了他府里瓷器、弄烂他的字画,或是将他送给她的东西寄去她远在西北的姐姐。 当时她说完就像犯了大错般低着头,满腹委屈又伤心,见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李承胤哪里舍得责怪,那时候是年轻气盛也是满腔热忱,连问都不曾过问便笑着说他会原谅。 可惜直到后面她动身回秦家,都没有开口跟他坦白她的错事。 所以直到如今,李承胤都没有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总是惴惴不安、总是心怀愧疚。 他回过神撇了眼小心翼翼的蛮奴,如今再不是十五六的年纪,若在能回到当时他定会当场问她那件错事是何事,“把你的错事告诉朕。” 蛮奴被李承胤满是威仪低沉的声音吓到腿软,没稳住心神一下子跪倒在地,她嗓音止不住的颤抖:“背叛你并非我所愿,他们在我身上下了好几种毒,我这些年一直受制于人,他们让我回你身边刺探情报,我不得不给他们传递消息。” 知道她与胡地所有联系之后,好像都在意料之中。 李承胤低沉的嗓音问:“失忆呢?” 话音刚落,殿内气氛一阵沉默,蛮奴甚至只能听见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她紧张得不由双手攥紧,没想到他不问她刺探了哪些情报,接下来有何算计,而是直接问她失忆的事。 蛮奴跪在地上抬眸紧张地望着上方眉眼冰冷的男人,她身上不由自主泛起刺骨的凉,上方男人沉默地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盯着她,她才明白先前的温和不过是他的掩饰,或许说是他装成良善无害,而此刻无心无情毫无情绪波澜的人才是他,也难怪他能抱有极大的耐心听她诉说‘秦惜安’的事,而对她所问几乎不回答。 “假的!”蛮奴咬牙一闭眼睛,索性干脆承认自己装的,她掀开眼皮面目稍显狰狞,坏了一副好皮囊,“当年就是秦温良害我落入胡人之手,她诓骗我引开追杀她的胡人,说是肯定会回头救我,我心软信了她的话,结果我流落胡地整整六年。” 蛮奴不确定自己的话李承胤会信几分,但她誓死都要拽秦温良下水,如此才能圆会为何她没有失忆却装作不认识秦温良,她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她是假的秦惜安。 蛮奴在脑中不停地搜刮秦惜安跟她提过的往事,直到她想起一回事,“你从来都不喜欢秦温良的,以前我想让你与她和好,你都不肯答应我。如今我已经回来了,害我流落在外的人也该受到处罚,你把她囚禁在身边不就是为了替我报仇吗?” 第36章 困住 李承胤手猛地收紧成拳 李承胤手猛地收紧成拳, 他心里一直认定他为了她才报复秦温良,或者说他决意报复秦温良是因为秦温良将她弄丢,但是他现在没办法说出口, 因为他隐约觉得已经不是了。 “当年你说的那件错事到底是何事?” 蛮奴听到李承胤突然发问, 心里顿时慌做一团,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答案, 这件事秦惜安并未跟她提过,她怕露馅不敢胡诌, 只能保持沉默。 李承胤疑惑地望着她, 以为她一时语结是因为不愿提及,他垂眼睫毛影子落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黑色, 心里蹿出烦躁之意, 那种答案明明就在眼前偏生解不开的烦闷, 好像他即将酿成大错的感觉, 如他意图争夺帝位的那刻太相似了。 * 温娘回到凤兮宫便让人去请顾玉尘,可得到的答复是他在乾清宫,便只能让浮碧等在乾清宫不远处拦他。 “还请顾医师跟我去一趟凤兮宫。” 顾玉尘如今也会给温娘请平安脉,他是乾清宫与凤兮宫两头跑, 这回温娘请他过去, 顾玉尘不疑有他,也是这回他失了警惕才踩进坑里出不来。 “给我开避子汤, 或是绝子汤也行。” 顾玉尘震惊地望向温娘, 这要求可着实有些过分了,“你这是怎么了?你瞧后妃不顺眼把人打发得远远的就行, 谈不上用避子汤或是绝子汤。”因为李承胤从未宠幸过她们,她们能怀上孩子才有大问题。 “你不开就算了。” “你是准备自己喝?”顾玉尘抬眼看向眼前女人,他见过她提及生活与未来的向往眼里有光的时候, 他知道温娘从不是会作践自己的身子的人,她比谁都爱惜自己的命,也比谁都想见到太平盛世、人间繁华。 顾玉尘见她沉默不语,走上前抓住她双臂紧张地问她:“李承胤他做了什么?” 温娘撇了眼顾玉尘逾矩的手,看了眼失态的顾玉尘,侧首道:“你已经猜到了啊,开不开随你。” 顾玉尘嘴唇张合好几回,几乎是抖着声音道:“不行啊,我开不了的,你再喝避子汤往后就真与子嗣无缘了。”他长着狐狸眼却没生几分狐狸心思,深深望着温娘也没有做掩饰。 “再?”温娘抓住顾玉尘话中漏洞,她凤眸睁了睁,便微眯的望着他,“我每日调理身子的药是避子汤?那个配方配药你动过。” 顾玉尘别过头指节微颤,因为温娘猜测分毫不差。 他深刻怀疑温娘是见他失态,故意刺激他想让他说出实话,要不然怎么在这种时候她还能保持冷静与敏捷,抓住他一时口快露出的破绽,可他已经没法跟她计较这事了。 温娘骤然松下口气,如果她每日喝的不是调理身子的药,那她就不会怀孕了,这也难怪这几年她都从未怀孕,这一刻好似全说通了。 “你说他会不会嫌弃折磨得我不够,命你在药里下了慢性毒。药,待我毒发日日夜夜受凌迟噬骨之痛啊。” 她还有心思跟顾玉尘开玩笑,反观顾玉尘皱着眉头复杂的望着温娘,“不会的,我不会看你死在我面前。”这是秦温良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顾玉尘欠过秦温良一命。 “哦?”温娘抬了抬眉头,她不认为自己能得这位顾医师以命相护啊。 顾玉尘见她又想从自己嘴里套话,这回学老实不再开口了,哪怕知道温娘能从他的表情看出一二,也总比他自己把事捅出来好,避子汤一事无意间说出口,他都不知道怎么跟李承胤交代。 这回换作温娘拉住顾玉尘手臂,问道:“我真的欠了李承胤良多?” 顾玉尘站在原地默不作声,温娘当他默认自己亏欠了李承胤。 男女之间还能谈何亏欠? 不外乎情之一字。 可她初见他便心生欢喜,认定此人只想与他在一起,她不像是会辜负他的啊。 “我虽然记忆全无、前程往事皆忘,但是失忆不能作为逃避责任的借口,如果我做过的事我认。” 温娘自认为自己做事敢作敢当,她也只做自己拿得起放得下的事,譬如当初她知道淑妃与其姐姐身份弄错,导致淑妃代替她姐姐留在宫里,她答应叫淑妃在宫里好生生活,又譬如她同平王、燕王承诺的那般待两府的郡主,如今知道自己有所亏欠,偿还也是理所应当。 “但如果我没有做过的事,别人休想强加在我身上,我讨厌被误解,也讨厌同人解释。” 顾玉尘被温娘抓住手臂,他拍了拍她的手想叫她放开,眼光却瞄到自己带来的药箱,思忖着自己要不然还是直接溜吧,他总觉得温娘又是再给他下套。 果然,温娘沉声开口:“有没有让人恢复记忆的办法?” 如果温娘今儿没意外试探出一些东西,见到顾玉尘反常的表现,温娘拿捏不准顾玉尘态度,还不会直接问他恢复记忆的办法,可谁知道正好赶巧撞上了,便是一鼓作气趁势追问下去。 “没有办法。”顾玉尘怕温娘不行,再次强调道:“我手上真没有,如果有就不会让你失忆这么久,当初你瞧见李承胤眼睛都亮晶晶的。” “如果你提我失忆前的事我会乐意听,失忆后我对李承胤的感情很是不必再提。”她知道自己的感情有多愚蠢、有多可笑,“哪怕没有针灸开药这类的办法,有其他办法恢复记忆也行。”她没问顾玉尘从前自己是谁,又是怎样的人,顾玉尘为何还担忧她小命,这些顾忌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说,温娘只能自己寻求恢复记忆的办法,“我自己想办法找回记忆,这样应该不会连累你吧?” 温娘含着关切的话语出声,又是处处为他人着想,不给人增添麻烦。 顾玉尘长叹一口气,“你是因为脑后淤血滞色导致失忆,淤血不散记忆找不回,受刺激或许能恢复记忆,但是我不能保证成功,也不保证会不会对你造成不适。”这也是不能动针灸散淤血的缘故,因为伤到脑袋,强硬散淤血造成的伤害是不可挽回的。 难怪当初她听到李承胤让杨春元传达那份责骂她的口谕,她情急之下吐血后脑子闪现不少画面,可这也延续不了多久。 “你说的淤血像是阻塞的河道,河道打通之后要维护保护,可绕是如此依旧会有泥沙聚集堵塞的那日,那我脑后淤血散过后会不会重新凝聚?我可不想费尽心思找回记忆,到时候突然又失忆了。”温娘刻意隐瞒下自己曾好像短暂恢复记忆过,只当自己是对恢复记忆的事心存疑惑,不想为此白费功夫,故而不断追问顾玉尘。 顾玉尘对温娘的比喻感到新奇,提起医术他多了几分别的热络,道:“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再次失忆,但是不排除你说的这种可能,本质就是淤血堵塞,有过损伤的河道到底不比新河道。” 温娘颔首表示明白了,“你放心,这是与你无关。”这不仅是在同顾玉尘保证,她不会让李承胤他帮了她,也是在说若她找回记忆途中遇到意外,她不会怪到顾玉尘身上。 顾玉尘抬眸望向温娘,走出正殿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她。 只见他抬眼就能见她负手在后,正立于虚檐之下,远山如黛眉舒展,凤眸宁静安然。 她已经由原先墨发高束成了精细别致的飞云髻,浓眉改成了如今的柳叶细眉,唇上染了淡色唇脂,手中弯月刀换成绢帕,身上衣物是银色盔甲,而是萃山淡蓝宫装,脚上踩着的软底绣鞋,也不再是黑色革靴。 她看似改变了这么多,其实内里从未改变过。 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她恢复记忆,还是别恢复记忆,大概还是想她能恢复吧,这深宫不该也无法关住她。 第37章 佛珠 这是阿郢留下的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李承胤, 他坐在御案后不断转着手上扳指,深邃眼眸露出深思。 他只信了秦惜安一两分,但凡她回京后对他坦白一切, 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 可如今他没办法说服自己。 李承胤命霍南书私下进宫, “……给朕继续往深处查, 彻底查清楚她在胡地这些年的关系网,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 霍南书心里诧异帝王的行为, 但他习惯听帝王吩咐办事, 毫不犹豫的领命着手开始调查秦惜安,原先寻找秦惜安的那批人也暗暗启动。 蛮奴回到长乐宫撞上月心的冷脸, 原本在乾清宫受的委屈这下登时爆发, 如倾泻的洪水决堤般, 她一脚踹翻桌椅:“奴才就该有奴才样, 板着副死人脸给谁看?” “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些,你是先违反约定在先。”月心不满蛮奴主动交待事由,原先说好的她会跟她一起进去,一是监督她不能乱说多说, 二是她出纰漏她能替她掩盖几分, 结果此次她独自去乾清宫,她压根就不知道她是不是借此说了不妥的话, 这让月心暗暗提起心, 她觉得蛮奴根本就靠不住!“你是不是已经背叛了我们?” 蛮奴心内焦急如焚,方才只是她色厉内荏的掩饰, 先下手为强指责月心,好转移她视线,因为她曾经确实打过反水的念头。 这些时日相处, 她看出大启皇帝对‘秦惜安’的关心不假,借着如今秦惜安的身份她跟大启皇帝坦白自己中毒,大启皇帝肯定会命人想办法救她,那样她往后不用再受制于人。甚至她可以借这个身份抛弃胡地、永远留在大启当娘娘,以此过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谁都有可能会去做,尤其是曾经从最低贱卑劣里爬出的人。 但是不知道她时机是不是选得不对,眼下大启皇帝并未全信她,也没有提起给她解毒这事,导致她现在陷入两难境地,一边得想其他办法补救大启皇帝对她的信任,一边绝对不能让月心知道她动过背叛的心思,不然她只会死得更快。 如今她只能做两头骗,“你说我在那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你不得不承认我这个方法是眼下最可行的办法,大启皇帝没有对我不利这就是极好的开端,下一步关系肯定更进一步。” 月心盯着蛮奴看了片刻,突然问道:“你不会是喜欢上大启皇帝了吧?你别忘了你就是冒牌货,要是你胆敢喜欢大启皇帝,别怪我心狠手辣。” 蛮奴闻言身子微微战栗,她连忙出声否认:“不可能的,我与大启有血海深仇,要不然当初她怎么会选择我?” 这样的贪生怕死着急解释,更是再也不像那真正的秦惜安,月心眼底露出几丝轻蔑与耻笑:“但愿你记住你说的话,要是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我会替主子亲手了结你再自杀,正好也让秦惜安彻底死掉,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这人。” * 温娘前后思索好几日,仍旧不知道应该怎么刺激自己才能恢复记忆,她又想过要不要拿李承胤刺激自己,思来想去也就他与她曾经有关联。 就在此刻,温娘目光瞄到墙上挂着的石菊图,她想起那回画过的画像,心里冒出种想法。 她将石菊图小心地取下,揭开第一层图后露出画像。 五官那处她再次试图描补,可又怕弄坏仅有的一幅画像,她都不敢用力去碰,甚至因为上回笔锋不小心落墨,她都不敢拿着笔锋对上画像,生怕下回没那么好的运气滴墨能滴得恰到好处。 浮碧正接待完慈安宫的明月,知道太后在慈安宫有请温娘,她把人安排在偏间,自己则叩响温娘的书房门,“娘娘,太后娘娘请您去一趟慈安宫。” 温娘借口自己要替帝王与大启祈福,进了书房便会把门锁上,谁有事都先让浮碧在外敲门,如此温娘能不紧不慢地整理桌案。 但她既然说自己抄写经文祈福,那自然是真的花费时间精力在做,每日她都会抽出几个时辰抄经文。 温娘换了套水芙色绣茉莉窄袖春衫,特地让宫人拿上自己抄写的经文,才去慈安宫见陈太后。 陈太后寻温娘别无他事,只是选秀事宜还是想让温娘过过目。 其实这些不用喊温娘,因为李承胤也在插手,既然是从选秀上指定婚配的,那李承胤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得脸的宗世还是由李承胤亲自赐婚,至于谁注定要进宫,那别人更是左右不得。 陈太后拿着这事做借口,实则还是想问问李承胤与温娘两人的情况,她怕李承胤觉得她管得太多,不敢直接问李承胤,便只能问问温娘。 温娘没拿不好的事给陈太后说,只道:“这些日子以来,儿臣闲来无事时便替皇上与大启抄写经文,每日一二时辰加起来不知不觉垒起一摞,如今抄的都在这儿。” 陈太后听过眉间松了松,觉得两人中间没什么大事,她道:“那是因为你有心,宫里谁不是有大把时间抛费,但她们是恨不得每日去戏院听曲听戏,要不然就是听说书先生说书,再隔几日办宴会,这个办了轮到那个办。”陈太后倒不是说她们此番行为不好,宫里女人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打发时间的事可做,“我记得贞妃当时入宫前还能作词填曲,还被称为京城第一才女,宜妃娴静规矩,可早几年贵女举办的击鞠她夺得桂冠……” 陈太后自己是宫女出生,六岁那年被家人为了五两银子卖进宫,然后家里人拿了银子给家中兄长娶妻,之后他们远去江南再没有和她联系。 小时候家里不可能给她读书,进宫后最初也是在浣衣局当差,是十五岁那年进乾清宫在先帝身边伺候学了些字、读了些书才明白很多道理,为数不多出宫的是伴帝驾出游。 她一辈子都在谨守规矩、恪守本分,别人艳羡她好命,能从宫女坐到四妃,再到先帝临终前册封她为后,让她儿子登上帝位,再是如今的太后。 或许她自己是这么过的一生,到头来她艳羡的是能自小就有父母双全、家人宠爱,能念书写字,活得自由自在,陈太后的语气有些惋惜,大抵是因为看到那些人最后的结局终究会同她相似。 可说完她想起面对是温娘,在温娘面前提起皇上其他女人好似是老糊涂的行为,她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来。 温娘她还没敏感到别人不能在她面前提起后妃。 “春日景色正好,宫里确实可以牵头举办一场击鞠赛,宗室公主郡主与京城贵女们都能参加,重明公主那边也着人送去消息,看看她要不要回京。”温娘提起的重明公主是陈太后二女儿,亦是李承胤同胞姐姐,当年先帝让其远嫁苍临云家,这些年她留在云家当担当宗妇鲜少回京。 “可以吗?”陈太后自然不会拒绝温娘的提议,小女儿嫁在京城宫外有公主府,她想女儿了就把女儿传入宫见见,还能把外孙外孙女接近宫,小儿子就更不必说,她不让小儿子进宫,小儿子都会死皮赖脸的黏在慈安宫,唯独远嫁的大女儿几年都见不到一回。 “当然可以,当年太、祖从马背上打下江山,登基后为纪念那群与他同生共死、心系天下的志士特地创办了击鞠,宫里举办击鞠比赛是提醒世人谨记历史。”温娘当即拍板决定,“就让宜妃着手操办这事,然后让佳文佳慧从旁协助。” 陈太后显得有些紧张的点头,不断地转动自己手里佛珠。 温娘的目光顿时被吸引,她看向陈太后那串时常握在手里的佛珠,温娘入宫后就没有见她离手过,老太太念佛总喜欢捻着佛珠,这种行为倒不是很特别,所以以前温娘不曾把目光放在上面。 可或许是她画像中那人有一串佛珠,她便没忍住多看了几眼,陈太后察觉到温娘的视线总落在自己手边,顺着她的目光往去,“皇后是在看哀家手里的佛珠?” 温娘听到陈太后声音立马回了神,“儿臣见母后从未离手过。” 陈太后面上流露出几丝隐忍的哀痛,南嬷嬷在旁朝温娘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温娘不要再继续问下去,温娘瞧见自知怕是会戳到陈太后伤处,忙止住了话头。 不过陈太后转动了下佛珠,释然般开口:“这是郢儿送给哀家的。” 乍一听陈太后好像是说的李承胤,可温娘直觉不对。 因着李承胤养在佟贵妃宫里长大,导致陈太后与李承胤明明是亲母子,但如今似乎总隔着一层,陈太后想亲近李承胤又不敢亲近,李承胤是不知道怎么亲近。 她进宫以来最常听到陈太后喊李承胤皇上,亦或者偶尔的喊承胤,并没有亲近到喊胤儿的地步。 温娘看了眼阻止她继续问的南嬷嬷,瞬间想到那位自出生就断定是天煞之人,最后早逝的六皇子的李承郢,那是陈太后所生的第一个孩子,李承胤的同胞亲兄长。 许是因温娘愿意让人接重明公主回京,陈太后觉得她待人真心难得,这是真心用了心才想到远嫁的重明身上,所以突然愿意跟温娘说这些。 “先帝为人严于律己、克己奉公,对每个儿子是悉心教导,也是苛责严待。郢儿从出生就被断定天煞,与天家、与先帝冲撞,那时候我特别怕惹得他不喜,也怕郢儿会因此命格受委屈,可先帝说他从来不信那些话,把郢儿留在身边养了五年,郢儿体弱多病离不得药,都是他亲自喂药哄睡。 直到郢儿五岁那年差点儿高烧丧命,先帝才终于忍痛将他送往婆羅寺,郢儿被主持收入门下成为嫡传嫡子,也是大启唯一削发出家的皇子,不过只要他平安顺遂,做父母的还有何所求呢?” 陈太后转动佛珠的速度快了些许,温娘静静地听着陈太后倾诉。 “这串佛珠原是郢儿随身携带,可他十七那年着人把这串佛珠送给哀家,说他遇到喜欢的姑娘,他想还俗娶那姑娘。”陈太后说着露出些笑意,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儿子会坦诚同她交待有心爱姑娘这事,“他还让哀家帮他同先帝转述,他原以为自己能清心寡欲,所以五岁入婆羅寺主动提起出家,往后长伴佛祖,但是这一辈子的时间太长,他遇到了他这辈子非娶不可的姑娘,他发现他自己做不到以身侍奉佛祖……” 哪怕不听后续都能想到结果,那位愿意为心爱的姑娘脱下袈裟的六皇子早逝,他注定无法与他心爱的姑娘相守终身。 温娘的心突然沉闷得发紧,连眉眼都低垂拉下。 第38章 窃贼 她的额头恰好抵在他心口的位置…… 南嬷嬷目光如炬盯着温娘, 不想温娘再继续听下去,这无异于重新揭开娘娘心底伤疤。 但温娘还想知道更多有关那位六皇子的事,她只能硬着头皮, 顶着南嬷嬷强烈示意她离开的目光, 出声问道:“母后见过那姑娘吗?” “哀家至今都没有见过那姑娘。”阿郢厌恶皇权争斗不想踏入是非, 也不想叫他心爱的姑娘卷入是非。那时朝中局势紧张, 燕王与太子两方争得不相上下,先帝为平衡朝局抬燕王压太子, 两派老臣在后边拱火, 直到先帝忍无可忍命人斩杀明烛,废掉卫琇阁臣之位, 朝堂剩余大臣瞬间静若寒蝉, 但是朝中情况并未因此缓和。 阿郢与先帝书信往来, 他不常询问先帝问题, 帝王身体或抱恙或康健往大了说能牵扯国家,所以他大了后都不怎么过问了,年岁稍大的时候他只交代自己身体康健、睡好吃好,让先帝勿担忧, 从不涉及谈论政事朝堂。他有喜欢的姑娘更是寥寥几人知晓, 他护得严严实实的。 他生前将那姑娘保护得很好,他走后先帝与她都未深究, 更何况他如今走了多年, 陈太后更不会深挖那姑娘是谁。 “但是阿郢喜欢的姑娘定然是世间最好的。”哪怕那姑娘或许已经不再怀念阿郢。 陈太后看了眼自己眼前的儿媳妇,也没有冷落了温娘, 拍了拍温娘的手,开口道:“你也是最好的,难为你能一直包容承胤, 哀家知晓你也不容易,承胤那孩子先帝都曾说过他难掌控,哀家没想到最后继位的是承胤。” 温娘出了慈安宫后,有些神不守舍。 她的满腹心思全都放在了陈太后所说的六皇子身上,根据陈太后描述,她好似能勾勒出那位六皇子风姿,但大雾烟缭下让人看得不真切,一路回凤兮宫她的脚步不断放慢。 温娘还没踏进凤兮宫宫门,侍寰形色匆匆往外跑,见到温娘就道:“皇上闯进娘娘的书房,浮碧姐姐想拦住皇上没拦住,眼下被皇上罚跪在书房外。” 温娘愣了下,瞬间想到自己藏在书房的画,忙问道:“皇上进去多久了?” “约摸两刻钟。” “你们怎么不叫人去慈安宫请我。”温娘加快脚步往书房去,两刻钟从凤兮宫到慈安宫绰绰有余,若不是她心里装着事走得慢些,她从慈宁宫回凤兮宫半刻钟都不用。 侍寰跟上温娘步伐,心头微微委屈,“皇上不叫我们出凤兮宫。” 便是称病说要去尚药局拿药,或说要去尚衣局拿她新做的衣裳都行,哪怕拿此做借口也不让他们出去,那他们让乾清宫的宫人帮忙也行,这些地方都有温娘的人,他们察觉到不对肯定会给温娘递消息,说到底浮碧让人唬住了,还是不能守住宫门。 温娘走到书房门前,摆了摆手让侍寰扶浮碧下去,自己独自进了书房。 推开门就见李承胤面对着她挂着石菊图的那方向,刹那间温娘整颗心猛地提起到嗓子眼。 即便她出凤兮宫前,已经将画藏好在石菊图后面,但她还是害怕李承胤会发现。 “臣妾见过皇上。”温娘屈膝同李承胤请安,出声想把李承胤注意力。 可李承胤看出温娘的伪装,故作疑惑地望向神色慌张的温娘,问道:“皇后在紧张什么?” 温娘缓缓起身,“臣妾没有紧张,只觉得皇上不该来凤兮宫才是。”毕竟他们先前着实算不上好,温娘已经把话说得那般难堪,他如今又有秦昭仪在侧,该想不起她的存在才是。 温娘走到她挂着石菊图前,转身不动声色地正好挡住。 李承胤把她动作悉数纳入眼底,如果他没有早发现端倪,她这一趟举措可谓是不留痕迹,想到从前还有很多次,她都是这般若无其事的把事情遮掩过去,他心里就忍不住蹿火。 “皇后是不是害怕朕找到这张画像?”李承胤慢悠悠将画像摆在温娘面前。 温娘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手里正是她画的那张,她慌忙回身查看石菊图,看不出又动过的痕迹,李承胤是取出画像后又将其复原。 “他是谁?” 李承胤紧紧捏着画像的一角质问温娘,温娘生怕他将画像上的人弄坏,眼睛紧紧盯着他手中的话,连眨眨眼都不愿意,听到他的质问她也是脱口而出,“与你无关。” 李承胤见她倔强的将他排斥在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她何时画了画像,何时曾有以前的记忆钻入她脑子,囚困住的野兽便在嘶吼着让他彻底毁了她。 他冷脸当着温娘撕了那张画像,温娘震惊愣在原地,“不要!你住手!”温娘扑过去想要阻止那画像已经成了一堆破烂的废纸,那是她仅存的那张画像,她只画出那么一张,之后临摹出的画像全都不如她意,她总觉得丝毫没有画出他的风骨,大抵是太过珍视所以容不下自己下笔时有丝毫不对。 “它被毁了……我怎么这么没有用,是我没有用,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温娘泪珠一颗颗往下砸,她试图将画像拼接起来,可是她越着急越怎么都拼不好,这就像是她濒临破碎的心,再也无法修补好。眼里丝毫都没有李承胤的存在,他在她眼中都比不得画有他的画像。 李承胤把温娘的无措看在眼里,看着她拼命想要凑齐这些破纸,藏在心里的嫉妒犹如雨后春笋不断往外钻,叫他迷失在深海里,明明她该这么对他才对,明明他坠崖之时她是拿命救他才对!凭什么这些他要与别人共享,甚至不过是那个野男人的画像她都这么珍惜。 他纂住她的手把破碎的画像残纸全都挥在地上,对上温娘满是怒意的眼神,一字一句恶狠狠地开口:“你现在是朕的皇后,你这辈子只能留在宫里,你以前那个野男人朕可以不再追究,可你不准再想他!” 温娘收集起残破的碎纸拢在怀里,一巴掌打在李承胤脸上,赤红着眼睛瞪着他,“你没有资格管我的事,你不过是借着我失忆乘人之危的窃贼!小偷!妄图偷走我忘掉的曾经。” 李承胤舌尖抵着自己腮帮,唇角紧绷成直线,抬起温娘下颌与她对视,“你的曾经是指你心思恶毒的将我赶到狮园,让我被蛊虫啃咬,险些丧命,往后每月遭受钻心之痛,还是亲手将你亲妹妹诓骗落入敌军之手?” 这些又是温娘不知道的事,他此前只说过她对他,还有对她妹妹有所亏欠,可从未具体到哪件事,她紧紧地闭上眼睛试图凭借李承胤三言两语找回些记忆,可她根本想不起来,她脑袋似乎要被填满般胀裂得疼,她吃痛地摁住额头。 李承胤趁着她虚弱把她圈进怀里,死死的禁锢住她腰肢,她的额头恰好抵在他心口的位置,他平常毒发只要摁住心脏就能缓解几分,就好像今儿用她额头抵住心口般。 他凉薄的唇落在她头顶,沙哑阴暗的嗓音响起,“你说过就算忘记过往,你犯的错你都会承担,那朕要你这辈子都留在京城来弥补你犯的错。” 温娘没有执拗的说不,她明白那样只会激怒李承胤,可她心里一遍遍都在否认,她是说过她做过的事她会认,但是同样她讨厌误解和解释,不是她做的事她不要被强压在身上。 第39章 芙蓉 你是朕的女人心里便只能有朕 李承胤整日都守在温娘身边, 眸子都不错开的盯着她,连她离自己五步远的距离都不肯,还强迫温娘必须看他, 若是温娘把目光放在宣纸上, 他便冷嘲热讽是不是还在想那个野男人。 温娘凤眸微垂, 没有那副画作辅, 她好像就要忘记那人似的。 李承胤紧握着她的手,黢黑的瞳眸里闪过不虞, 见她默不作声指腹按了按她手背。 就在他要发怒之际, 温娘单手抚上他脸颊,指腹划过他眼角泪痣, “皇上曾亲口说出‘你我之间毫无情意’这样的话, 如今此番待我又是何意, 皇上是否坚持仍旧待我无甚感情?” 这回李承胤回答前迟疑了下, 对上温娘温润无辜的凤眸,他还是不禁嘲讽道:“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心里装着别人,朕不过觉得你是朕的女人心里便只能有朕而已, 你不要妄想得寸进尺。” 毫无感情挺好, 她也不用有任何顾念。 温娘指腹抚过他拢起的眉心,将他皱着的眉头轻轻抚平, 好似又接近那人一分。 她想, 其实那幅画破损了也无妨,眼前的男人与那画中人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不是最能帮她找回记忆的?如此她不用再害怕会把画像弄坏,会画不出那人风骨。 “既然是我亏欠了皇上,那我便如皇上的意听话的留在皇上身边, 我不会得寸进尺的。”温娘轻声接了他的话,将手放在他衣领处,替他抚平领口褶皱,道:“母后有意举办击鞠赛,我想着正好佳文佳慧需要件事练练手,她们总不能一直留在宫里,迟早都要站在人前,我便答应母后此事,正好还能让重明公主回趟京城与母后见见,阿胤意下如何?” 李承胤听得阿胤二字心头骤然颤动,他松开温娘的手猛地站起来,结果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就像在他耳旁剧烈跳动,似乎带着烟花般的璀璨绚丽。 他清楚的明白他的病没有发作,但是他觉得自己难以自控。 温娘被他的动作弄得愣了下,她主动把自己纤细白净的手塞进李承胤手心里,侧头轻声问他,“阿胤不愿意是吗?那我同母后解释解释,下回再请重明公主回京城。”她嗓音里有着些撒娇,平日里本就温柔的声音添了继续撒娇让人无可抵抗。 其实温娘对着这样的自己不大习惯,她自醒后就好像不知道柔弱是何物,她习惯镇定冷静的分析利弊与选择最有利的方案,但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与那人的相处便是如此,对着那人她可以毫无理由的任性与撒娇。 显然李承胤比她想象中的要吃这套,李承胤被刺激得握紧温娘的手,“朕下旨让六公主回京,这事定在选秀之后,正好六公主路上时间宽松些。” 他生疏的唤重明公主为六公主而非六皇姐,温娘只当做没有察觉到他与陈太后以及自己同胞姐姐的疏离。温娘朝李承胤笑得眉眼弯弯,接话道:“我很高兴阿胤能答应我的要求,我替阿胤研磨。” 李承胤在温娘书房拟旨召重明公主夫妇即日进京,温娘低眉在旁替他研磨,往日杨春元做的事都由温娘代劳。 正好李承胤前些时日便要提拔江苏学政兼理国子监事务的周枝庭为青州府知府,便让前去青州任职的周枝庭顺道前往苍临让重明公主夫妻二人入京。 周枝庭乃前军机大臣周培之子,于庆元四十一年考中进士,先帝在位期间他先后都察院右都御史、安徽知府、江宁府巡抚,五十二年因办理山西曲县贪侵国库银两案失察导致被贬革职,直到三年后先帝特赦命其修书处担任行走,而后被先帝调往黄州监察使,期间为政公正清廉、断绝疑案、为民做主,李承胤登基后才被调回京城任礼部尚书,兼理国子监事务。 李承胤在等周枝庭入宫领命前,李承胤大致的将周枝庭情况同温娘说了一二,或许只有如此他才能抵抗温娘的目光,她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他恼羞成怒,可真当她把心思皆付诸于他,他又觉得耳尖被烫得发疼,握着毛笔的指尖都在泛白。 温娘在心底过了便周枝庭简历,说到底这都是先帝为他铺的路,周枝庭为人有才,又出生名门相府,周家世代为官,其父周培是先帝朝时期的名臣,前有卫琇、明烛分庭抗礼,周培还能占据一席之地可见其能力,先帝为了不叫周家继续做大,担忧李承胤会如同他般被朝臣裹挟前行,便将周枝庭狠狠压下,叫周家暂无出头儿郎,日后等李承胤重新启用周枝庭,凭借这份识人重用的恩情,不怕周枝庭不对帝王死心塌地。 李承胤望着温娘深思的眼睛,懂得她心中在想先帝待他极好,肯为他费心思谋划,他薄唇扬起细微弧度,语调里似有惆怅道:“朕心里清楚,先帝最看中的人并非朕,那时候就算没有大哥二哥,可朕前面还有几位哥哥,算算他压下周枝庭的时间大抵他是动了想朕的六哥继位的打算。” “那阿胤想坐上这位置吗?” “想,为何不想?”李承胤瞧着温娘求知的眼神,他从不后悔自己谋夺这天下,也不后悔自己当了这帝王,因为他明白若是自己坐不上这位置,“坐不上这位置,死的人便是朕。” 温娘显得有些兴致缺缺,眼睛是最最不相同的地方,仔细想想除了眼角泪痣相似外,好像她找不出别的相似点了,但她得承认李承胤说的对,皇家争斗一贯如此,换作其他王爷登上帝位对这些兄弟未必会好到哪里去。 “那为何先帝会想要六皇子登基?我从母后那里听得了些六皇子的事,他既已出家怎么为帝。” “傻温娘,你太看轻皇权了。”李承胤好笑地望着有些天真的温娘,“先帝想将帝位传给朕的六哥,自然是能传给他的,他没能坐上这位置不是他坐不上,而是他不愿意坐,所以最后他终被被豺狼虎豹吞噬。普通人家的儿子也有家产相争,可输也就输掉钱财或爵位,不至于让你丢掉性命,赢也就能赢得几间铺子家当,也不能叫你一步登天,可皇家这场争斗赢了的人坐拥天下,输的输掉的是命,甚至是儿孙后辈,譬如大哥二哥他们的儿子,又譬如被耽误的佳文佳慧,还有朕那些兄弟的母妃,如今在西六宫住下的老太妃们,这些都是因为他们在这场争斗中输了。” 温娘唇色紧绷地望着李承胤,道:“我不喜欢这皇家。” “朕也不喜欢。”李承胤挑起温娘落在胸前的一缕头发,“可先帝有句话说的好,这世上只要有皇帝想不想做的事,而无皇帝不能做成的事,在皇家能说不的人只有帝王。正如朕将你留在皇宫,留在朕的身边那般,说不永远只能是朕。” 温娘拿手中绢帕覆盖在李承胤眼睛上,挡住他肆意侵略般的眼神,好像就比较像她要找回的那段记忆里的人。 李承胤鼻尖是绢帕上残留的兰花香,他薄唇微勾了勾,没有着急将绢帕拿下,而是顺势将温娘抱到自己腿上,强劲有力的双臂此刻虚揽温娘腰肢,故意弄得温娘身子往下滑,温娘只能环住他脖颈才能不掉下去。 “乖乖的,等朕见完周枝庭再说。”李承胤以为温娘还在撒娇,轻笑着看了一眼她的侧脸。 其实是因为绢帕无法遮住李承胤眼睛,温娘不想与他对视才乘机望向他身后,下巴搭在他肩头,听到李承胤这话,加上正好外面响起杨春元禀告周枝庭求见的声音,温娘顺势从他怀里起身,把书房留给李承胤。 走之前温娘摸了摸李承胤的食指,这回目光落在他下颌处,眷恋的蹭了蹭他脸颊,这个动作她似做过千百遍般熟悉,以至于让她有种那人就是李承胤的错觉,可她每次认为那人是李承胤后,便立马会比从前还要清醒,知道他绝对不是。 可这回真的不等李承胤反应,她就绕过侧边的八宝玳瑁底座的屏风从侧门出了书房,长长的舒了口气。 方才温娘并没有说假话,她不喜欢这冰冷无情皇家,她要赶紧找回记忆离开这里,还不能让李承胤察觉。 以至于在淑妃问温娘是否有过离开皇宫念头的时候,温娘出口便是不会。 “娘娘真就没有想过离开皇宫吗?”淑妃眉尖微皱,面色凝霜,郑重地望着温娘:“您好几回出入皇宫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就像她如果想离开皇宫那是天方夜谭,且不说她能逃出皇宫就是难于登天的事,便是成功出宫后也会面对吕家追杀,对上吕家她没有反抗之力。 提起离宫似乎是件很简单,那是她手里有凤牌与内务府宫牌,而这种做法也就能用一两回,不过出宫对她而言是算简单的。 “没有过。”温娘苦涩地笑了笑,“我离开之后去哪呢?我没有从前的记忆就像没有来处,没有归途的人。”她宫里不知道何时已经不安稳,她连句真话都不敢表露,淑妃到凤兮宫正好与李承胤撞了前后脚,只怕他已经知道淑妃来找她的事,不过他听到这样的答案大概会很高兴,毕竟他一直都是想把她困在皇城。 凤兮宫就是金笼,她是他放于掌心的芙蓉鸟。 第40章 阿胤 我听说吻在唇角是为珍惜 淑妃看了温娘好几眼, 她今儿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还是低声同温娘道:“您有机会就离开吧。”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温娘从不怀疑淑妃的聪明,就算这几年在宫里有她帮衬, 但如果她自己不够聪明也过不了这么好, 而且她每回提起吕家便是吕家残暴无情, 吕家在她口中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但她还是在吕家安然长大。 温娘总觉得淑妃比她想象中的知道得要多,自己身为局中人看得不透彻, 淑妃在宫里待了几年或许察觉到不同。 “您那日听到我说秦惜安不对劲, 就匆匆的跑去长乐宫,定然也是知道她哪里出了差错, 可我瞧着您离去的背影好久, 都没明白我是哪句话点醒娘娘, 后面我便专门派人盯着秦惜安, 我时不时带着喜竹跟她来一场偶遇。”淑妃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继续道:“我生来就愚笨不开窍,不比娘娘这等聪明人,所以就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这么几回偶遇接触下来, 看到秦惜安我突然想起了些往事……” “不、不了,你还是别再说了, 这些本与你无关。”温娘回过神抬手抵住她唇, 猜到淑妃知道可能内情,但她不能为了探查真相把旁人拖下水, “你不应该来凤兮宫,我不会离开皇宫的。” 淑妃的声音压低了许多,用只有她与温娘两人听得见的语调道:“我阿娘同我讲过秦家将的故事。 那时候恰逢秦二姑娘留在京城, 而秦大姑娘则是戍守边疆,她说是镇南王哪怕没儿子继承爵位,可他的两位女儿都养得极好,能护住大启边疆不受侵扰的英雄就是比咬文嚼字满身酸儒的文人光明磊落,镇南王教给女儿的是于世间立足的本事,让女儿抬头挺胸的做人。 反观吕家只懂让女儿联姻,靠着连襟姻亲在朝堂立足,恨不得把家中女儿全都撒出去做赌注,能压中一注便能一飞冲天,那秦家二姑娘闺名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正是惜安……” 温娘瞬间沉默的垂眸,她有些猜到淑妃接下来要说她与秦惜安是姐妹,可她心里明白自己对宫里那位秦昭仪毫无熟悉之感,若当真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她怎么可能会没有想要亲近的感觉。 “算算年岁秦大将军也不过二十四,而且她姓秦名温良,温良恭俭让的温良,与娘娘的闺名是不是极为相似?” 温娘心里再是震惊都没有表露,在淑妃一再透露的情况下,仍旧坚持道:“我的闺名是温长华,是温芙蓉,但却并非温娘。” 当初她回到温家后温东衡给她取名温长华,意欲富贵长久荣华,后来温家没了李承胤给她取名温芙蓉,让她做他的芙蓉鸟,温娘这二字是她得知自己姓温后,随口给自己取的。 因为温东衡给她取的名字她不喜欢,所以一直强调自己是温娘,李承胤给她取的温芙蓉便更不得她喜欢,但李承胤不同于温东衡,温娘如今是不得不用的名字。 淑妃已经显得有些急了,道:“如果娘娘真的甘心留在宫里,当一辈子长受荣华的芙蓉鸟也不错,可娘娘您该是雄鹰不甘心当金丝雀的。” 李承胤是时刻不错过温娘的消息,只要他没有在凤兮宫,他都会让人汇报温娘这一日的事。 温娘想到自己的答案会让他满意,但是没料到淑妃几句劝她离开的话被他知晓,还是惹得他猜忌震怒,他到淑妃的朝阳宫坐了一会儿,片刻后就传出淑妃被禁足的消息。 “皇上无故禁足臣妾,就不怕皇后娘娘会伤心吗?”满后宫都知道皇后待淑妃极好,她又是亲手护着淑妃在宫里长大,这般情意是旁人达不到的。 李承胤将刚迈出门的脚收回,转身狭长的眸子露出威险神色,那目光似是无尽黑暗凝聚的深渊,随时都能将人吞噬殆尽:“你拿她来威胁朕?” “臣妾自然不敢威胁皇上。”淑妃缓缓福身告罪,随后在李承胤未喊起时自顾自的起身,丝毫不像是她说的不敢,看上去她胆子大得很,“臣妾只是在想皇上能宠幸后宫其他人,为何就不能宠幸臣妾呢。” 当然不能,哪怕做戏李承胤都不愿,“你做这些只为让朕临幸你?” 淑妃没有正面回答李承胤的问题,而是把桌面上一碟酥饴糖递到他面前,“吕家专门着人送进宫给臣妾的,这是想叫臣妾多吃点糖嘴巴甜些,臣妾也没有别的好法子,便只能利用皇后娘娘将皇上引到玉棠宫自荐枕席了,如果臣妾不劝皇后离开皇宫,恐怕皇城上都不会来朝阳宫见臣妾一面。” “要怪也得怪你吕家,当年你替你姐姐入宫可是你们吕家好手段调换的。”这事李承胤明面上没有找吕家麻烦,而是把这吃了哑巴亏的事掩盖,但不代表他没把吕家记在小本本上。 其实若是李承胤惩治吕家将气消了,反倒是代表这事在他这儿过去了,就是因为当初没有任何处罚所以这事一直都在,偏偏吕家人还以为是自家能只手遮天、偷龙转凤,这几年陷入沾沾自喜中。 李承胤对吕家是越发不满,连着出自吕家的淑妃他也无甚好脸色,直到到凤兮宫他依旧板着脸,乍一看是真的能吓住人,凤兮宫的宫人都有些怕伺候这般的李承胤,奉茶时浮碧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温娘双手背在身后,踮着脚尖凑近他,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温娘发现自从第 一回蹭过他脸颊后,他似乎很喜欢她这般蹭他,每回只要她这么做他的气就能散去大半。 李承胤怕她站不稳忙扶住她腰肢,等到她想离开时就把人往怀里抱,抱住她正好能填满自己的怀抱,“淑妃可以向朕邀宠,质问朕为何能宠幸旁的后妃偏不能宠幸她。”李承胤的语气停顿了下,眸光落在温娘的脸色,不错过她脸上丝毫表情,问道:“温娘猜猜朕如何回的她?” 温娘听到淑妃邀宠确实有些错愕,因为她想不到淑妃这般的缘由,此时又听李承胤问她话,来不及深思得先回答李承胤,她学着他的语气道:“因着温娘待你如亲姐妹,所以朕不能动你。” “温娘猜的可真准。”李承胤面上染上颇有兴趣的笑意,温娘与他很有默契这事让他心情愉悦,她竟如此准确的说出他的回答,“温娘不怕朕临幸淑妃?” “淑妃大抵是被皇上禁足气不过才故意这么说的吧,她就是副小孩子心性,拿离宫当做儿戏,阿胤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李承胤听温娘还在替淑妃辩解,他气得眉心紧紧拢起,能夹死蚊子似的,“淑妃亲口承认她利用里将朕引到朝阳宫,若朕稍微动了些心思,没准就让她上了龙榻。你这么听信她的话,是不是还在试图离宫?” 温娘矢口否认,“没有。” “你在撒谎,分明淑妃的话你已经听到心里去了。” “我从不撒谎欺骗阿胤。”温娘握住李承胤的手摁在她心口,“阿胤听听我的心,它说它想留在阿胤身边,想当阿胤唯一的妻子,想阿胤顺遂如意。”她的声音稍微哽咽,说着说着便眼眶微红。 李承胤误以为她是伤心他不信她,他指尖抬起温娘下颌,拂过纤长白皙的脖颈,十足贪心的他不止想拿手感受她的心跳,他低头咬上温娘水滟唇瓣,细细啃咬舔舐,手按在温娘脑后不断加深这个吻,温娘微微往后躲着,可迎接她的只有更加激烈的掠夺与攻占。 他该是温柔而纯情,克制且守礼才对。 温娘被李承胤吻得喘不过气,眼尾漾着胭脂般的红色,她的手指点在李承胤薄唇,随后亲在他唇角,有些蛊惑的嗓音道:“我听说吻在唇角是为珍惜……” 在她话还未说完的时候,李承胤微俯身恰好与温娘齐平,他微凉的唇毫无征兆地落在她唇畔。 不是强取豪夺、攻城掠地,这般青涩生疏让温娘好一阵恍惚,愣愣抬眸望着李承胤,这样才像是那人。 * 已经快步入暮春,选秀终于开始时,这时候的不再是初春时候的乍暖还寒,和风带着春日温意与暖意,温娘躺在暖椅上摇摇晃晃,外头温暖适宜的温度,让她昏昏欲睡。 月宁总觉得是她几经折腾下伤未养好,所以事情稍微管的多些就嗜睡虚弱,“娘娘要不要起身走几步?” 温娘抬眸正是睡眼惺忪,对上月宁担忧的目光,她伸手轻轻地揉了揉额角,“我方才又差点儿睡着了?” “娘娘是不是近日选秀的事累着了,要不然您还是别盯着了吧。” 说起来是她盯着选秀,实际上都是李承胤在管,被留下温娘在旁边给他打下手。 前面两轮是检查秀女身体健康,这些都是教养嬷嬷处理,基本上秀女只要没有大问题都会留下,尤其是家世显赫的秀女,她们都会留到第三轮留玉牌。 不过显然李承胤这回叫人给放水了,明示下面送秀女入宫的臣子家,可以提前跟宫里打招呼,到时候在第三轮送回家自行婚配,留到第三轮再出宫也算是有脸面了,若是被留了玉牌最后不是进宫就是赐婚给宗室。 这回李承胤并未想让人入后宫,当初提出开选秀为的是将人目光吸引过去,他好处理平王府与燕王府两位世子的事,还有就是宗室有不少没有婚配的,正好趁此机会敲定。 这哪家姑娘能赐婚,哪家赐婚会让人生出不好的心思,都是再三权衡利弊下的结果,比如十五被李承胤安排下江南河道管水利,他自己是王爷手里拿着水利这方权利,再给他配个实权岳父那是害他,他自己恐怕也要担心受怕李承胤是不是要对他动手。 所以这回给十五挑选的便是出自翰林世家的王缙之女王婉怡,顶顶清贵的人家规矩严格些,生活也稍微清苦些,但王家清贵名声,自持书香门第,这样的家庭不会出大错,十五不用提心吊胆岳父会不会结党营私,这类家庭是看不惯那些行为的,而且这般养出来的姑娘没有矜娇气,能在十五办差期间守好家门。 给十六指的婚事是他自己选的,李承胤看了眼无大碍就答应了,那姑娘门第不高甚在生得一副好皮囊,十六跟十四那不是同个娘生的孩子,可两人的关系真到能穿一条裤子,好颜色这点两人更是像极了。 十六的母妃孙太嫔早前就准备十六安排自己娘家的侄女,谁知道这事她还没来得及跟陈太后提起,十六就跟她说自己给自己挑了门亲事,孙太嫔也没想要门第不高多高的儿媳,可也不能低到家里父亲是县令的。 孙太嫔拉着陈太后好一顿诉苦,说是看妻子不能只看脸,还得要能担事的女子。 老十四的媳妇就是能担事的,还是先帝当初亲自下旨赐婚,可老十四媳妇容貌只能说符合皇家喜好瞧着好生养,奈何十四是混不吝爱看脸的人,陈太后也没办法安慰孙太嫔,总不可能说能担事的女子不行,娶回家儿子不喜欢还是满府不安宁吧? 这么能闹腾,温娘能插手的事极少。 而且陈太后怕其他夫人、老王妃们觉得婚事没牵好,进宫找她诉苦,她主动接手安排秀女在宫里用度,让自己忙起来就有借口不见那些人,温娘选秀上哪里还有事情管。 “选秀的事都是阿胤在管我真不忙,你去瞧瞧阿胤几时回凤兮宫。”不知何时起温娘习惯喊李承胤阿胤,似乎这么喊能让她心里平静不少,不管是凤兮宫还是乾清宫的宫人,听到阿胤这个名字都下意识低头避讳,自动换成皇上二字,能怎么喊皇上的宫里上下唯独皇后而已,便是慈安宫的太后都不能这么喊。 第41章 思清 是不是这天下想对我好的人都不配…… 月宁领命往乾清宫的方向去, 温娘睡得整个人都显得懒散,她起身在院里走了走驱散脸上的睡意。 温娘刚走不过几步,突然想起自己先前让浮碧打探吕家的事, 侧首问道:“淑妃的姐姐当年嫁的是谁?” 因着淑妃最近频繁在她耳边说起吕家, 似乎对吕家的做法已经没了耐心, 温娘放在了心上便让浮碧去打探打探。 “淑妃娘娘的姐姐最后好像嫁给前燕王世子李曜。” 李曜的正妻可不是吕氏, 宗室嫁娶温娘都曾有过目,温娘这点还是知道的。 “是侍妾, 淑妃娘娘的姐姐为妾。”淑妃的姐姐曾经是庶女, 后面庶女的姨娘被扶正,庶女摇身一变也就成了嫡女, 以吕家家世吕家女嫁给皇家世子为正妃是可以的, 按照她的出生侧妃之位也行, 但怎么都不至于落到侍妾的地步。 “是世子当年不肯答应淑妃娘娘的姐姐嫁入燕王府, 只肯以妾室将她接进门,如果吕家要将她嫁进燕王府那就当妾室,吕家还是将人送了进去。之后世子出事,吕家三少爷还曾在酒楼大肆摆酒, 说是幸好他庶姐不曾给他给为世子妃, 要不然吕家也要因此受牵连,这事传到皇上耳里, 皇上以枉议皇室的罪名将吕家三少爷杖打了八十大板。”当时温娘尚在病中连凤兮宫内里的事都无暇顾及, 所以她还真不知道有此事。 如果李曜在那时就有谋反的打算,他不应该放弃吕家这般助力才是,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觉得吕家靠不住,知道吕家是从政投机者,多家均匀下注, 只想哪家有利跟着收益,而不想承担任何风险。 “淑妃曾经说过她有位青梅竹马,她的姐姐代替她嫁给了她的青梅竹马?”当时淑妃并未跟温娘点明那人是谁,温娘不想戳到淑妃的伤心处故而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把话题扯到别处。 温娘心里有股不大好的感觉,她直觉素来精准,每回有这种感觉的总有事发生,她低声问道:“吕家先夫人与燕王妃有过交集?”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但听说吕家与燕王家婚事是自小定的,当初淑妃娘娘的姐姐宁可为妾都要入燕王世子后宅,曾有人夸赞过吕家重收诺言,是燕王世子办事不公道。” “也就是说与淑妃青梅竹马的可能是燕王世子?”温娘错愕地望着浮碧,她是真不知其中还有这番故事,心里那股不安越发浓烈,想让人把淑妃请来凤兮宫,但是又怕淑妃再跟她提出宫不出宫的,反而招惹到李承胤,更何况便是温娘知晓这些事了,如果淑妃自己不再主动谈及这事,温娘更是不好提起。 她能看出淑妃对她口中那竹马的在意,她也是恨吕家的所作所为,这股恨意随着她在宫里待得越久而越浓烈。李曜拒绝娶淑妃的姐姐为世子妃,他吕家送过去的女人只能为妾,故意借此羞辱吕家,显然是极不满吕家调换人的决定。 没准当年李曜对淑妃也是有意,只等着淑妃及笄之年便将人娶回去,谁知道命运弄人淑妃被吕家人换进宫。 若是李曜活着倒还好,可如今他死了,因为皇家争斗而死,不能在一起就罢了,偏偏最后一生一死。 温娘顿时心烦意乱得步也不散了,抬脚往内室走去,想找本书看看静静心,最近总是知道这些不得双全的事,让她整个人都止不住的沉闷。 月宁跑着回到凤兮宫,额头上满是大汗顾不上擦,在院外没有见到温娘,直接往温娘的寝宫跑顾不上规矩,推开门朝正坐在榻上看书的温娘就道:“娘娘不好了,皇上在玉棠宫要将淑妃娘娘杖毙!” 温娘提着裙子快步而跑,紧赶慢赶终于赶到玉棠宫,宫门就在眼前,她脚下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临到门口听见李承胤冷酷嗓音赐淑妃杖毙。 温娘握紧拳头,手臂微曲撑着宫门,厉声制止:“住手!”严厉的声音还在喘气,脸上是因快跑而泛起的红晕,细眉上都沾染了凌厉决然之色,一时间似乎煞气四起,众人纷纷停下动作往宫门口望去。 趁着众人愣神之际,温娘咬牙上前走,推开要捉淑妃的侍卫,一把将人护在身后,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换气。 李承胤目光落在淑妃身上,又望向把淑妃当幼崽护的温娘,不知道这事谁透漏的消息给她,他瞬间想到后面的淑妃,先前她就有拿温娘做挡箭牌的前车之鉴。 “姐姐不必替我求情,往日总是姐姐劝我离开,今儿就换思清劝姐姐离开吧。”往日淑妃都喊温娘为娘娘,这是头回喊她姐姐,是真拿温娘当做自己的姐姐。她姓吕名思清,在宫里从不提自己的名字,也从不让别人喊她名字,始终都是淑妃亦或者淑妃娘娘,因为她觉得在宫里的人是淑妃,而吕思清从始至终一直都在宫外。 温娘眼眶蓦地一红,显然是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这刻她好似感同身受。 李承胤嗓音阴沉如不见光亮的浓夜,望向淑妃的眼神更是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命令旁边的瞿安之:“把皇后娘娘送回凤兮宫。” 温娘害怕他伤害淑妃,护着淑妃后退,眼神却不让半分,直直地望向李承胤道:“臣妾好歹是后宫之主,皇上要发落淑妃至少也得先告知臣妾。臣妾不知淑妃犯了何错竟惹得皇上要杖毙。” “皇后这是在忤逆朕?谁给皇后的胆子这么跟朕说话。”李承胤最不喜欢她的执拗与不听话,就像是随时都要脱离掌控,把温娘拉到自己跟前,让她彻底远离淑妃。 “我只想知道淑妃何错惹得皇上大怒。” “淑妃意图离间帝后,吕家大逆不道试图将手伸进朕的后宫,甚至命淑妃给朕下药,这些理由够不够?” “淑妃她是无辜的,不存在什么挑拨离间帝后感情,她说的话我都没有听过,至于吕家要淑妃下药这事,何尝没有可能是吕家往淑妃身上泼脏水,淑妃在吕家一向不受宠。”温娘挣脱开李承胤拉着她的手,试图推开那些钳制住淑妃的侍卫,见自己没办法推动,回头倔犟地望着李承胤让他放人。 李承胤越过侍卫,走到温娘身边眼神里有着几丝遗憾,“皇后还是不知错,朕命你们处死淑妃,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如果皇上对我不满,大可冲着我来,不必拉其他人。” “姐姐回去吧,这些我都已经承认了,全都是我做的,是吕家指使我……” 李承胤见她对淑妃百般维护,竟都不过问自己中药后是不是身体有碍,只顾着怎么狡辩救下淑妃,狭长眼眸里暗沉沉压人,厉声吩咐侍卫:“给朕摁住她狠狠地打!” 侍卫不敢再迟疑,压着淑妃便要行刑,淑妃嘴里被塞了白帕子,不能发出半点声响,可看着每一下板子落下她忍不住颤抖,就知道打得生疼。 “我求求你放过无辜的人。”温娘跪在李承胤面前,紧紧扯住他金线绣祥云的袖口,掌心被膈得生疼也没有松开,终于在身后一下接着一下的杖打声中,温娘撑不住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不该寻找恢复记忆的办法……从今往后我会乖乖的听你的话,再不敢违抗命令。” 她把错全往自己身上兜揽,觉得是自己害了淑妃。她越是如此李承胤越是冷硬,他全然不为所动,将抓住他衣袖的温娘甩开,神色漠然到比雪落冰封还有冷,“给朕狠狠的打。” “不要!”眼见淑妃额角冒出冷汗,挣扎的弧度越来越小,温娘急得想扑到淑妃身上替她受罚,可是她被侍卫摁住手臂无法动弹,她直接动脚踹人。 侍卫顾忌李承胤命令,又怕伤到温娘,只能硬生生捱了温娘几脚,侍卫钳制住她任由她踢自己,但是绝对不会松开伸手,皇上的命令他们同样违抗不得。 温娘娇靥煞白,身子止不住地颤栗,焦灼地望向已经面若冷霜的男人,“李承胤你不能……你快叫他们住手……” 李承胤蹲下身子抬起温娘下颌,把她的脸转到淑妃行刑的方向,让她眼睁睁看着板子一下一下打在淑妃腰背上,桃色宫装已经染上鲜艳血迹,“朕警告过你少在意她几分,既然你不听话这便是你该得的,看着她死在你面前的滋味如何?” “吕家怀不轨之心,暗染指帝王后宫,把持朝纲……”淑妃唇边被口中鲜血染红,她一口咬死吕家,势必要把吕家拖下水,可到最后她却道:“思清先前对姐姐说的话是真心的……”离开这皇宫该有多好。 温娘不忍心再看,瑟瑟地闭上眼眸,声音染上浓浓的哭腔,再控制不住眼泪,如决堤洪水而下,怒吼质问眼前冷心冷情如怪物的恐怖男人:“是不是这天下但凡有人想对我好的人都不配活着!”月合如此,淑妃亦如是。 李承胤勾了勾薄唇,指腹重重地擦拭她的眼泪,在她脸颊留下红印,“朕已经给过温娘好几回机会,再三警告过温娘远离淑妃,让温娘不要试图离开朕,可谁让温娘总是不听劝呢?” 第42章 怀孕 你怀孕了 “如果温娘不乖乖的, 淑妃的下场便是温娘的下场。”李承胤叫温娘看着淑妃受仗刑而死,玉棠宫的宫人也皆在此,有些受不住直接吓得瘫软在地, 有人已经捂着嘴吐出来。 温娘眼前只有片血红色, 那鲜艳的血从春凳上滴落最后汇聚成一滩血, 然后慢慢朝着周围流开, 温娘从胃里蹿出股恶心的滋味,她扶着墙干呕, 脑里全是淑妃死后的场景。 随后一股记忆突然冲向她脑子, 她眼前满地的残骸断肢,身后跟着的是来救援的人, 但是她要救的似乎已经不在这里, 她希望他不要在这里面, 可是她又怕他在这里, 到时候只留他孤苦伶仃。 她翻过一具又一具尸体,差点让只是重伤倒地的人暗伤,可她顾不了那么多,她只想确认这里面有没有他。 知道翻遍所有的尸体都没有找到, 温娘好似松了口气, 那样她就能安慰自己他肯定还活着,他肯定逃了出去。 结果温娘低头看见有条清浅的痕迹, 很像是受伤的人无力行走费力在地上爬行, 温娘浑身僵硬的不敢顺着这条痕迹走,双腿犹如灌铅般沉重, 但她还是鼓足勇气朝巨石后走去。 那后面还有处山洞,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看到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那人双眼紧闭浑身是伤的靠在嶙峋石壁上,温娘痛哭他也不会再安慰。 温娘抱着他有些微凉的身躯,像是被遏住喉咙似的,发不出半点声音,直到她费力终于吐出两字,“阿、阿郢……”唯独这回宁可自己从来没有找到他。 阿郢再也不会安慰她。 可是阿郢死前都在担心她看到他的尸体会伤心,拼着最后一口气都要把自己藏起来。 温娘承受不住这股记忆,真的硬生生把她的心都撕裂成碎片。 那是她的阿郢啊,是比她爹娘对她还好的阿郢,是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的阿郢。 温娘双腿软绵绵地跪在地上,李承胤察觉不对劲慌忙走上前,他的眼里控制不住的流出关切与慌乱,满院的宫人都没有比他走得快的。 温娘余光瞥见李承胤的脸,往后彻底昏倒过去,只是她嘴里不停喊着“阿郢”,手里死死抓住李承胤衣袖不松,就怕自己稍微松懈这人就离自己而去。 这回温娘昏迷整整一天一夜,还是没有丝毫清醒迹象,李承胤整夜都守在温娘身边,离开的时间大抵是清晨早朝,下了早朝继续在温娘床边坐着,但是无论怎么样她都不醒,李承胤暴躁地逼问顾玉尘让温娘苏醒的办法。 “如今她自己不愿清醒,没人能强迫得了她,你不是不知道她与淑妃关系极好,可你还逼着她看淑妃行刑,我以为你会早想到这种结果。” 浮碧上前准备替温娘擦脸与手指,李承胤抬手就想接过这事,这一晚上李承胤都没有让别人靠近温娘。 浮碧望向眼底布满红血丝的帝王,这整夜帝王都未眠,她只觉得帝王如今只不过是活该,就是她家娘娘凭什么要受罪,她道:“要不然皇上还是离开吧,或许皇上离开了,我家娘娘就会醒了。”摆明了说温娘不想见到李承胤,换作往日大抵浮碧的命怕是保不住,顾玉尘也怕李承胤会拿浮碧出气,想提醒李承胤这是温娘身边看重的丫鬟,你再动她身边的人她只会更恨你。 李承胤摸了摸温娘的脸颊,沉默着起身出了温娘的寝宫,期间他除了只看了温娘,再没有将谁放在眼里。 即便如此,他从床榻走向门口,还是无端给人一股压迫感。 顾玉尘撇了眼敢直言怼李承胤的浮碧,这样的事可一不可再,这回是她运气好李承胤没有追究,“下回别再这般莽撞了。”李承胤疯起来谁也阻止不住。 “我说的是真的。”浮碧解释了一句就不再解释,她是真的觉得如果皇上不在,她家娘娘很快就会醒来。 温娘睁眼见到的又是顾玉尘,好像她每回昏迷清醒都是他在,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背,疼痛清晰的传到来,同时她的手似乎有些用不上力。 温娘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她现在不是在做梦,之前看到的一切也不是做梦,“你给我诊脉就不怕李承胤杀了你?” 想到淑妃死在自己面前,她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温娘眼眶又是一红,她哑着嗓音出声问顾玉尘:“我欠的债还有多少才能还清?” 顾玉尘替她把脉的动作微顿,回道:“你不欠他。” 温娘眼底闪过讽刺,把手从顾玉尘指尖下抽回,“我理解你替李承胤遮掩,不过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裹着锦被就要把自己兜头闷住,自醒后她也就与顾玉尘说了话,至今还是滴水未进,似乎是要把自己封闭起来。 “你怀孕了。” 温娘猛地一把掀开被子坐起,神色难言其慌张,她下意识瞥向自己平坦小腹,随后震惊地望着顾玉尘,“你说我喝多了避子汤难以有孕,为什么我现在还会怀孕,是不是你把药给掉包了?”她是听信了顾玉尘的话才没有再找避子汤喝的,正是因为相信顾玉尘的医术所以她才信了顾玉尘说她难有生孕的话! “世上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你确实难以有孕……” “顾玉尘你够了!”温娘眼底皆是怒火地呵斥顾玉尘,她已经不再信任李承胤和顾玉尘两人,“现在说的都是借口,这一切都是你们合伙做下的局!先前你是给我下避子药,可你向我隐瞒了他又命你把这药换成寻常养生药的事。” 她一语道破其中关键,让顾玉尘的话全部堵在喉口,温娘见他突然不语,逼问道:“顾玉尘我猜的对还是不对?” 是,猜的都对。 当初这么做就应该想过只能瞒她一时,她终究会想到她后面喝的药是有利怀孕的药。 “前段时间朝堂满风雨,燕王和平王旧部闹得不可开交……”这些是顾玉尘从李承胤那里听来的,此时拿来告知温娘,朝堂需要太子稳固。 温娘比顾玉尘对朝堂之事更敏感,她缓缓往后倒着靠向床头,不知道用何种情绪说的这番话,“是啊,所以他需要太子稳定朝局,让众位大臣瞧见他有稳定的继位者,那么那些有子的王爷们再怎么争斗还有他的太子抵着。他此般设计于我,就不怕我受刺激恢复记忆?从小颠沛流离无人教导的姑娘,如何有见识能看透瞬息万变的朝堂局势,又如何下意识在深宫保全自己。” “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份?” “想,我如今特别想亲口听你说。”温娘抬眸扫了一眼顾玉尘,没甚感情的语气陈述事实,“温家没了,淑妃死了,维护我的月合不知身在何处,这些能告诉我真相、试图告诉我真相的人全已经都没了。所以,顾玉尘你倒是告诉我啊。”这与她刚醒见到顾玉尘说的话截然相反,那时她还在问顾玉尘给她把脉会不会让李承胤将他杀了,眼下却是恨不得顾玉尘自己往刀口上撞,她恨极了顾玉尘跟着李承胤设计她。 顾玉尘听懂了她的意思,满嘴弥漫苦涩和无奈的滋味,难怪李承胤感觉到她态度变化恨不能发疯,确实这样的转变让人难以接受,上一刻还在关切你的人,下一刻犹如陌路。 可顾玉尘始终没亲口告诉温娘她是谁,她来自哪里,他明白就算自己告诉温娘,她听到那些事迹也只会像是在听故事,而不会对她恢复记忆起到作用。 他同温娘提起了淑妃,“淑妃不无辜,她是暗桩。” “敌国?” “李曜,李曜在谋逆前一个月还在私下联系淑妃。” 果真会拿这事当做解释搪塞她。 温娘止不住冷笑,嘲讽出声:“我当以为是谁的人呢,至亲相残莫不是李家的传统,可惜大家都是李家人不存在斩草除根、赶尽杀绝这事。” “是淑妃意图谋害皇上性命在先,她与李曜曾是旧相识,李曜谋逆失败后她就想替李曜报仇,顺便再报复吕家,如果她下药成功就能谋取皇上性命,她没成功便能拉吕家下水,成为皇上对吕家发难的契机与把柄,横竖她都不亏。”这是顾玉尘所知道的,所以他觉得温娘一味偏袒淑妃不对,她是陷入死胡同先入为主认为李承胤错了,可是正如他所言横竖淑妃怎么做都是不亏的,李承胤已经在对吕家发难,下一步便是撬动这盘根错节的吕家。 温娘撑着下了床推开严实的窗,怔愣地望向窗外,今年的选秀才过去,她好像看见当年淑妃选秀后跟着众人到凤兮宫请安,睁着双懵懂的眼睛喊她娘娘,这几年她总会时不时到凤兮宫拿吃拿喝,对她少了几分疏离的敬重,可也是守着规矩从不得寸进尺。 “淑妃下药真的是为谋害李承胤性命吗?不管成不成功她的性命都保不住,她最恨的是吕家才对,李承胤正好可以借由此事将吕家铲除,这么说着我都要怀疑是李承胤暗示淑妃怎么做了,以给淑妃报仇为筹码引导淑妃做这项犹如自杀的事。”她说完脸色不受控制的白了白,比起顾玉尘的话,温娘更加相信自己说出的结论,哪怕这个结论更加残忍,可也更加真实与符合实际。 “他是无心无情的独裁者,因为觉得只要燕王、平王还有旧部跟随,他就要得一直担忧自己的帝位不稳,所以他设计李曜李昉,让燕王与平王为了保护自己儿子不得不继续争斗。 这手段跟先帝当时平衡卫琇与明烛挺相似的,不同的是先帝拿自己的大儿子与二儿子平衡朝臣,最后两位朝臣一人死,一人永退京城收拾东西回老家,而李承胤拿燕王、平王的儿子平衡朝局,再一举将其歼灭,去除这两只与他相差几岁的侄儿。 只不过中间出现差错,两派虽然被瓦解得差不多,但朝堂也难以平静,他被倒逼立太子仅仅只是其中一条反噬,这是他太子哥哥教他做人……他不能再继续针对燕王与平王,李曜李昉已死,再继续逼两位哥哥,弄不好他会落得残害兄弟,弑父杀君的罪名……所以在太子这事他不得不顺势而为,没想到我之前与平王燕王约定好的,之前的事到此为止,根本没有起任何作用。”温娘也在被设计之内,错在她信了旁人,因为这一信搭上了自己,平王何尝不是给她上了节重要的课。 “梓潼如今终于看透局势了。”李承胤踱步入内,目光直直盯着温娘,“这皇家信不得任何人,哪怕你与他们约定好又如何?到头来想反悔还不是就反悔了。” 顾玉尘见到李承胤来了,默默退出房间,连药箱都没来得及收拾。 “乡野村姑,妓子之女,担不起皇上一句梓潼。”温娘在李承胤靠近的时候,刻意往后褪去拉开两人距离,神色疏离淡漠下仿佛前段时间的温柔乖顺就像是场梦。 李承胤见她不断后退就要撞到桌角,开口便道:“你怀孕了,别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温娘对他在意孩子毫无惊讶,毕竟这孩子如今是他的筹码,在他出生前可不能有任何闪失,温娘把手搭在小腹,唇角微扯:“我此时才知道皇上有两句话果然没有错,一是这皇家不存在亲情也不存在心软,二是只有帝王想不想做的事,而无帝王做不成的事,是我低估了这薄情寡恩的皇家。” 她的声音犹如死水般掀不起一丝波澜,猜到自己怀孕是他故意设计的那刻,温娘就没有任何情绪了,早知道他是不择手段的人,做什么都不足为奇。 “温家被冠以逆臣贼子、谋逆之罪,我是温家的女儿,这孩子出生就带有原罪,大启有公主参与政事的先例,所以哪怕最后她生的也是女儿,结局也好不到哪儿去,你给这孩子定下的结局是燕王还是废太子?” 燕王是曾跟先帝出生入死、平定藩王,煊赫一时的长子,平王是先帝与元后的嫡子,刚出生就被封为太子,哪怕先帝在位曾二度废太子,最终他还是稳坐了三十多年的太子,直到因为被传不顾兄弟、无为君之德才彻底被先帝废弃,遭圈禁平王府。 两人争斗一辈子最后的结果都是圈禁,各有各的凄惨,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从未坐上过储君之位的燕王更容易被下任帝王接受。 “这孩子生来就是他磨刀石、垫脚石,我想皇上大概早已想好,再过几年让秦惜安的孩子出生吧。如今我身后无人,我与孩子只能依靠皇上,任由皇上与您的挚爱随意磋磨。不如皇上告诉我,您几时会将这孩子处理掉,也让我事先有所准备,这孩子不该付出真感情不是吗?” 从未被期待的孩子,不是父母相爱所怀的孩子,似乎从开始就注定悲剧一生,可能这孩子最终连废太子的处境都不如,至少先帝曾对废太子真心相待,既是严父又是慈母的谆谆教导。 李承胤没有回答温娘的问题,只是蹭了蹭她脸颊,轻声问道:“温娘如今还再想离开朕吗?”他好像察觉到自己已经穷途末路,没有任何办法留住她了,只能抓着最后一点紧紧的胁迫温娘留下。 第43章 温娘 你恢复记忆了? 他下巴有青渣刺痛了温娘的脸颊, 温娘偏头躲了躲,自嘲地笑道:“皇上比我想的还要冷心绝情,竟然设计我至此, 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设计我?”温娘知道他的设计绝不仅仅如此, 或许她所见不过冰山一角, 比她醒后的初见还要更早的算计。 “那你的算计从何开始呢?” “我算计你?”温娘抬头看向李承胤, 目光坚定不为任何可动摇,一字一字说得无比认真且真挚:“我从未设计过你。” “你在撒谎, 温勉北那事你就在算计朕。”他清楚的知道这是温娘的诡计, 她擅于蛊惑人心,擅于利用阳谋阴谋, 她的算计更偏向于直白的告诉你眼前是坑还是并非是坑, 那样的直白影响你的判断, 让你想赌又不敢赌。 “那按照还皇上的意思, 是不是我刚刚的话也在算计?你觉得我居心不良,便处处将我往坏处想,温勉北那事你认为我只想救他,逼你走投无路, 逼你不得不答应。那我为何之后要费心思同燕、平二王谈判呢?” 李承胤躲开温娘灼灼目光, “温娘是聪明人乖乖的听话好不好?” 温娘目露嘲讽,“如果我不听话呢?” 李承胤不羞不恼, 温柔地替温娘将鬓间碎发拢到耳后, 指尖似有若无的划过她肌肤,修长而干净的脖颈在他手下似乎一拧就断, “不听话的温家已经倒了,留下的温娘会听话的,对吗?” “你怎么会认为孩子能胁迫我, 怎么会认为我会眼睁睁看着这孩子与你,重蹈先帝与废太子的覆辙?”只要想到这个结局,温娘便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她眼底清明比谁都清楚,“李承胤,我只有一颗心。” “我知道,所以我要了。” “你自己没有心,凭什么要我的心,想拿走我的心用你的来换啊。”温娘可笑地望着李承胤,他好像真的认为帝王无所不能,认为只要坐上帝王想要的只管拿就行,“我原以为我是爱你的,其实我只是雏鸟情节作祟,只是你是我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所以不自觉依赖信任,但是李承胤你配不上任何的真心,你想要坐稳你的皇位,你觉得帝王本该永远孤独永远凉薄,那我祝你如偿所愿。当初你问我昏迷不醒时喊的谁,我说我从来只有你,现在我改答案了,只要不是你谁都可以。” 李承胤瞳孔猛然紧缩,他望着温娘的眼神犹如要把人啃噬殆尽的野狼,可最终他还是没有对温娘做什么,就是负气离去时寝宫门差点叫他摔烂。 温娘把李承胤气走后独自去了书房,把门从里面关死了。 佳文佳慧还是很害怕李承胤,尤其是李承胤又不爱笑,浑身上下不怒自威的气息叫她们二人胆颤,所以每回李承胤来凤兮宫,她们能不露面就不露面。这回温娘昏倒,她们也只敢等李承胤离开后才去看望温娘,但是先前温娘还没苏醒,这时候听到温娘醒了,她们自然是想再去看看的,两人在房间等了好久,不停地起身又坐下,得知李承胤好不容易走了,忙往温娘的寝宫方向去,可谁知道扑了一场空。 温娘沉默地撇了眼属于李承胤的案桌,早在之前他就在凤兮宫处理朝政,非得在她案桌边再加上他的,一大一小摆在一处竟然也不会显挤,只不过此刻无比刺眼。 她坐上她的案桌后,昏迷前脑中好像多了不少记忆,醒来后又瞧得不太真切,就如同上次被李承胤训责受刺激后,一闪而过的许多陌生画面,最后又忽然忘记般。 只要试图回想自己先前看过的画面,她的呼吸都沉重不少,可温娘非逼着自己一定要想起。 从前若是头疼欲裂得很她就停止,害怕自己会不小心弄巧成拙,唯独这回她死死摁住自己额角,她知道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若是没有孩子、若是淑妃没死,她还可以温水煮青蛙的找回记忆,因为显然她试着在李承胤身上找回记忆,每回确实是能添上不少她以前熟悉的动作,但是她明白如今她要是再想不起以前的事,这辈子真的要永远困在这京城,困在李承胤身边。 她很害怕自己日后突然恢复记忆,会想离开而离开不得,不论是没有能力离开,还是怯懦离开,这都是她不敢想象的。 她不喜欢。 不喜欢冰凉无情的皇城,不喜欢没有感情如怪物般的李承胤。 那她喜欢哪里? 喜欢的人是谁呢? “阿郢。”温娘咬着牙吐出二字,可等她头疼缓解后,又想不起自己方才喊的名字,就连先前闪过的记忆都好似在消散。 她连忙拿笔记下,握笔的手止不住颤抖。 她最想回到哪里?最爱的人是谁? 温娘闭上眼睛,下意识勾勒出却还是李承胤的脸,可她注意力却顺着他的下颌往上,停留在他右眼角下的泪痣上,“真的好像……” 像谁? 温娘一幅又一幅的画着人物像,每回一到五官便停滞不前,她逼着自己落笔描补,最初的那一幅最像李承胤,可她只撇了眼便随意的丢在旁边。 继续凭借自己的感觉随心补足画像上人物五官,每一幅都比上一幅要有细微的不同。同时每一幅画后的景色不停变化,有草原、有荒漠、有佛寺,还有街道小巷。 到底是像谁? 像……阿郢。 阿郢。 温娘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伏案痛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要把满腔的想念与,“阿郢,我好想你。” 佳慧原是想探望温娘,走到门口听见屋内传出哭声,心里顿时紧张起来没想那么多就要闯入内。落后一步的佳文也依稀听见了,忙拦下她要推门的手。无论何种原因皇婶在哭,这种时候敲门都很不识趣。 她牵着佳慧就要离开这里,难怪书房四周都没人,肯定是之前就不叫人在这边伺候,她们自然装作不知道为好。 等到眼泪都流干,温娘气息逐渐平稳,她紧紧地闭了闭眼睛,将过往的情绪全都收敛。 秦温良目光落在自己画的画上,抬手摁了摁额角,她害怕会再次忘记赶紧想记下,但这回她落笔很是顺畅,过往记忆没有再模糊,反而经过她不断回忆越发清晰,她便停笔不再继续,而是将所有的画归拢到一处,找了铜盆取了火折子把这些画全都烧掉不留痕迹。 “温……芙蓉。”秦温良看着明明灭灭的火光反复琢磨这三个字,突然淡淡笑出声。待盆内的画作全都燃烧殆尽,剩余灰烬秦温良倒进屋内的盆栽里,又用下面的泥土盖严实,才将窗户打开一半,透透里面烧过东西后留下的味道。 秦温良出了书房转身到正殿而去,她眼下着急见顾玉尘,匆忙下没发现她画得最像李承胤的那幅,也是她随手扔得最远的那幅画,因着掉到座椅后方被挡住,并没有被她处理掉。 秦温良命月宁请顾玉尘给她把脉,月宁虽觉得温娘周身气质似乎冷淡不少,可因着此番巨变她并未多疑,任谁亲眼见到如妹妹般真心相待的姑娘死在自己面前,都会承受不住打击。 顾玉尘得知皇后请他过去探脉,刚刚才回尚药局还没怎么歇气,忙拿着药箱跟着月宁往凤兮宫走。 他步入凤兮宫正殿,刚与秦温良对视,瞬间就觉察她不对,这样的眼神不会出现在温娘身上。 顾玉尘瞬间想到恢复记忆的办法,有过心理准备或许她会恢复记忆,可还是问道:“你恢复记忆了?” “嗯。”单单一字听在耳边都似泛着寡情的冷气,淡漠疏离至极。 “你、你……”顾玉尘不知自己是该替她喜还是替她悲,一时间间话卡在喉咙处,或许是因为这几年的袖手旁观,他撇过头没有勇气再看她。 温娘眼底依旧冷漠,抬手抚过正殿内摆放的物件,从灭掉熏香的三鼎白鹤香炉,到嵌云母檀木罗汉榻,再到窗杦上新摆的盆兰花,能够摆出来的都是温娘极爱的,一年又四季变化她的凤兮宫亦是如此,她让原本巍峨威严的凤兮宫添了几分生活气息,也是这样的生活气息让她囚禁在皇城,“顾医师在旁看着本将军深陷深宫看得可尽兴?” 顾玉尘被她问得无话可说,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这几年没有李承胤的旨意他是绝对不会踏足凤兮宫,便是好几回就要在乾清宫撞上她,他总是远远的赶紧避开,“对不起……” “何来对不起,你欠的是秦温良,不是欠温娘,你与温娘毫无瓜葛。”秦温良把她与温娘界限化得清楚,同时也是把她与顾玉尘的界限划清楚,不过源于一场交易而已,“你我之间除一命之恩外再无其他瓜葛,比不得你和李承胤的情分,这些我都明白,所以呢,我也不会为难你。” 顾玉尘眉头动了动,想同温娘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温娘也不想听他解释,“你欠我一命是时候归还了,帮我离宫彻底与皇宫割离,往后你我之间就算两清。” 温娘当初救下顾玉尘算机缘巧合,他去西北寻找一株名为鸢兮草的药,这东□□生长于西北戈壁之上,可也并非只要是戈壁就能找到它身影,能不能碰上还是需要运气。 温娘救下为寻找药草而受伤的顾玉尘,恰好她曾见过他要找的那味药,帮他把药找了回来,顾玉尘便许诺他欠温娘一命,日后若有需要可以找她。 那时候温娘不过当他是普通医师,后面得知他是药谷神医的弟子,她就时常将顾玉尘欠她一命挂在嘴上,想着要不要索性把顾玉尘留在西北当军医,边疆将士们哪有没受伤留血过的,能有位好医师相当于多份保障,可惜她没有把人留住。 “说好的欠我一命,当初我让你留在西北你不同意,如今你不会又想反悔吧。”秦温良不给顾玉尘退路,她如今只要离开皇宫,至于顾玉尘帮她会不会惹怒李承胤,这些她都管不着,只有温娘那傻姑娘才想事事完美,事事都想替人着人。 第44章 谋划 这个孩子可不可以不要?…… “好, 我答应帮你。”顾玉尘没有迟疑地答应帮助秦温良离开皇宫,“我会想办法让李承胤同意你去我的药草庐养胎,到时候我安排你离开京城, 至于回西北还是回哪里都好, 你不必告知我。” “不要。”秦温良果断拒绝, “我不是能帮温家长受容华的温长华, 亦不是芙蓉鸟的温芙蓉,可她们既然曾经活过, 那也应当给她们完整的结束。”至于她离开京城后去哪, 肯定也是不会用顾玉尘说的。 听她的语气像是在走前要玩把大的,顾玉尘眼皮猛地跳了跳, 低声劝道:“你安静离开才是最好的, 李承胤寻不到你自然会安排你身死。” “可那样我得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捕, 这一路都不会安心。”秦温良想的是以绝后患, 温娘的身份在京城死后,她不必担心这个身份带给她麻烦,而且她不甘心这么离开。 “我这些年从未对不起大启,秦家在我手里也从未有过二心, 我俯仰不愧于自己、不愧与大启百姓, 不管李承胤是因为以为我故意弄丢我妹妹百般刁难折辱于我,还是因为他忌惮秦家、忌惮我手中兵权, 他想折我双翼、断我双腿, 将我禁锢在深宫,慢慢训化成为他掌心玩弄的雀儿是事实, 他如此待我那我收点利息不过分吧?”他要的就是哪怕他大发慈悲打开笼子门,她也没办法离开,这样的对待秦温良如何能忍下, 她要告诉他这世上就是有帝王所不能做到的事。 顾玉尘皱了皱眉头,她这是不出这口气不甘心,“你不能要他命。”他没有指责秦温良不该这么做,知道她必须要出这口气。 “放心,不至于,他不也没要我命?”秦温良淡笑着安抚顾玉尘,知道顾玉尘的使命便是护李承胤周全,要不堂堂鬼谷子关门弟子何必屈尊尚药局当名医师。 顾玉尘听她的语气眉头又皱了几分,觉得她还不如给个痛快。 “你有没有计划?” “怀孕的事满宫后妃应该都知道了吧,有不少人都想对我下手,可唯独只有一人恨不能杀了我以绝后患。”秦温良在罗汉榻旁边的小几上瞧见一柄海棠花铜镜,巴掌大小的镜子能清晰的照清楚面容,她皱眉望向海棠铜镜中的自己,柳叶弯眉,朱唇丹染,只剩下眼睛最像从前的她,她伸手拿帕子擦掉嘴上口脂。 顾玉尘听到秦温良说的话,以为她指的是容贵妃,到底是怕她最后做白用功,“李承胤刚刚动了吕家,暂且不会再动容家的,只要容家安分守己未尝不能得以善终。” “李承胤爱江山多过爱任何人,大概他自己都不及江山稳固重要,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棋子,所以兄弟手足、妻子儿女都能利用,感觉到威胁便不留情面的铲除,我能蠢到拿我出宫的事去赌?”秦温良将口脂擦掉,帕子随意的丢在一边,问道:“宫里的秦惜安是假的你们可知道?” 顾玉尘错愕地看向秦温良,有那么瞬间他承认他黑暗了,觉得她在逃避责任撒谎。 秦温良明白顾玉尘不知那是假秦惜安,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啧啧两声斜仟着靠在榻边扶手上,“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自己的亲妹妹我能不知道她是真是假?” “那当年你为了保命撇下你妹妹独自逃亡的事到底是真是假。”这事后面传入京城愈演愈烈,顾玉尘最初是不信的,可后面亲口听李承胤提及他跟着信了几分,但是他猜到秦温良应该不知道民间如何传她的,索性把传言都跟她说清楚,“当初你妹妹在西北失踪不久,坊间都在传闻是你迫害的你妹妹,因为你嫉妒你妹妹容貌才情,嫉妒她能不仅留在京城还能挑选好亲事,而你不得不在边疆戍守,所以将她交给胡人首领换去逃生机会,然后再以寻亲的名义杀入胡人军营,踩着你妹妹的尸骨造就你的名声。” “坊间传闻?当真好笑。”秦温良唇畔微勾显得讽刺,“我秦家军军规严明,只有浴血战死绝不临阵脱逃,我秦温良更是不需要用谁为饵造就自己的名声。”这些流言秦温良从不在意,所以从来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过。 “那你应该解释的。” “错的不是我凭什么我要解释?”秦温良眉尾锋利得如开封的剑人,这世上多的是自以为看透真相的看客,拿着自己认定的事实大肆宣扬,全然不顾这事情真假,“中伤污蔑我的流言又不是从这事上开始,自我坐上将军之位掌管秦家军以来,对我的攻讦便从未少过。坊间还曾传我阅男无数,借职务之便专程挑选美男在身边伺候,稍有姿色的男子都是我的入幕之宾,还曾传我如丑女无盐、虎背熊腰。” 她抬眸望向顾玉尘,“你觉得我像是在意名声的人吗?”自阿郢死后,她便明白只有不断强大才能无所畏惧,也因为足够强大,所以无需在意。 顾玉尘看她的态度自是明白她不在意,可总归有人在意的,她可以不跟旁人解释,“那如今你总可以把真相告诉他,那样他就不会恨你了,或许你们可以用一种更平和的方法解决这事。” “顾玉尘呀,你怎么还和当年那般天真烂漫,你不会以为我跟李承胤说了,就能与他冰释前嫌了吧?”她还何以信任李承胤,这辈子秦温良大抵都不会再信他,“我若告诉李承胤我恢复记忆,他的反应绝对是提剑杀我,不会听我说半句话,就是我腹中孩子他也不会怜惜半分。我从开始就说了他囚禁我于深宫不单单是因为我妹妹,他是忌惮秦家,这几年他重新派去西北的将领应该差不多能掌控西北,告诉他真相他会信吗?”或者说他也是信任自我虚构出来的那群人之一,真相到底如何对他而言不重要,他只要个借口留她在京。 “那你这时候为什么要告诉我秦惜安是假的,你不怕我不告诉李承胤,不怕李承胤听后不信?”顾玉尘原以为自己只要帮她离开,谁知她能折腾的性子和李承胤不相上下,这下还得给他们之间传话。 “秦惜安是真是假这事,反正话我已经交代给你,他信或者不信,我可管不着。我挑明假秦惜安的身份不是为了李承胤,是为了大启百姓、边疆战士,为了不叫宵小坏了安宁,我的本分已经做到了,至于你怎么让他相信那是你的事,你要是不在意他死活也可以不跟他说。”假秦惜安这样的潜在威胁有可能伤害李承胤性命,秦温良知道凭借顾玉尘的性子他肯定会告诉李承胤,至少会想办法让李承胤重新彻查,毕竟他可得保护李承胤性命无虞。 “……”顾玉尘其实很想说你们这种逼迫人办事的态度可真像,反正他们都只管同他提要求,压根不管他答不答应。“那你想如何借假秦惜安之手离开京城?” “自然是等着她来杀我,她是最好的切入点,我手上就染了不少胡地人的鲜血,胡地人全都恨我入骨,他们恨我比恨大启任何人都甚,她肯定会想将我除掉的。而我以温娘的身份死后,那才是不管哪里都任我去,偷偷出宫到头来没准还要顶着被通缉的名头东躲西藏。”秦温良还没习惯自己怀孕的事,中间一度忘记了,说到这里猛然想起自己怀了孩子,直言不讳地问道:“这个孩子可不可以不要?” “他不会肯你不要孩子的。” “我都要死了,还管他肯不肯我要孩子?” 顾玉尘给秦温良沉默。 良久,他才用几乎难以压制落寞与痛心的声音开口道:“我不杀人久矣,更不会对孩子动手,只要你高兴你怎么处置他都行。”他又朝秦温良退了一大步,但想流掉孩子这事在他这里完全不可能。 “好啊。”秦温良满口应答,才不会把送上门来的机会拒绝掉,她没兴趣过问顾玉尘的过往,就像自阿郢死后她没再同任何人提起阿郢,她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也不需要别的感同身受。 秦温良把目光落在自己双手上,“温娘是聪明且坚强的姑娘,将满腔爱意交付给她认定的男人,她以至真至诚待人,她的爱意成为她坚持下去的力量,只是无论多少爱与温柔,都无法弥补李承胤那颗已经腐朽溃烂的心。我要让他尝尝,他心间原本也可以长出绚丽鲜艳的花,却被他硬生生全部摧毁的滋味。” 第45章 惜安 她姐姐知道她还活着肯定会来找她…… 偌大草原上某处蒙古包内, 女子的眉间平和安宁,容貌足与换上女装的秦温良相似六七分,她身上大启女子最常见的服饰, 上身是绛红色棉质小袄, 下身是精细柔软的青纱烟笼长裙勾勒出柳条细腰, 头上梳着灵蛇髻, 与周遭伺候她的侍奴着毛皮长袄戴暖帽截然不同。 随她走动间凝神仔细听,能听出她脚上有灵动响声, 偶尔裙摆浮动间撇向她脚踝, 踩着软鞋的脚上戴着金链制成的镣铐。 “哈敦可要更换衣物?”哈敦,蒙人对大汗之妻的称呼。 这样的话秦惜安这些年每日清晨都要听一遍, 可即便在难时她都不曾低头, 如今更是将这话当做耳旁风。 旁边侍奴见状知道她不换, 默默地退到旁边从桦皮盖屋内走出去, 另一名侍奴紧跟着走了出去,独留女子在帐篷内翻看手中医书。 最先出去的那名侍奴踢着脚下碎石,满脸的不忿,“也不知道她傲什么傲, 还不是要委身可汗身下给可汗生下小王爷, 就算这些年不屈服又有什么用,看她老了容颜不再可汗还会不会喜欢她。” “行了, 就你话最多。”后出来的侍奴就是怕她口无遮拦才跟着追出来, 结果真就听到她在碎碎念,“她不换就不换呗, 人家多的是大启衣物,还全都是可汗献给她的。” “我就是看不惯。” “哈尔珠,看不惯你也忍着, 她身边但凡被换掉的人都是管不住嘴,你惹得她不高兴就是惹可汗不高兴。” 被称为哈尔珠的女子顿时不高兴了,她撇了眼训斥她的女子,她是跟在那女人身边最久的侍奴乌木雅。 她额赫得知她要伺候那女人,之前特地叮嘱她听乌木雅的话,在她这里多学多看,可结果她见到的就是乌木雅对那女人有求必应,凡事都以那女人为先,看得她心里不自在,“我去找我额赫去,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要不是为了能见到可汗……谁愿意在她身边伺候 ” 她说话的音量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甚至听不见,乌木雅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位要是没有本事也不可能在可汗身边待这么多年,让可汗从老可汗那继位后便把人接到身边。 “额赫~额赫~您快看,这是额祈葛送给达木的。”牛犊子似的小孩子手里握着木雕往女人身处的帐篷跑去,他手里是一批雕刻精致的小马驹,通体乌黑透亮,马蹄高撅,眼里似乎都透着股不服输的劲。 女子听见孩子的声音把医书放下,“让额赫瞧瞧,这骏马真好看,等达木再长大些就让你额祈葛送你一匹真的小马驹。” “真的吗?”小男孩闻言,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女人,那眼里似是星辰汇聚,充满着生的希望。 女人微微笑着颔首,“真的,明年达木五岁生辰额赫就跟额祈葛提议,咱们达木该有真的小马驹了。” “好耶!达木能有真的小马驹了。”小男孩满是高兴,顿时欢呼着绕着女人跑着,手里握着木质的小马驹不松。 女人眉间有些许笑意,她虽然自己坚持穿大启服饰,可没有要求孩子必须喊她阿娘,而摒弃蒙人所喊的额赫,这草原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她不会叫自己的孩子不容于群,她也只在孩子面前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蒙人的模样,像是已经融入这草原。 谁也想不到她会是秦温良的妹妹,那位镇南王府华阳郡主,却从不喜被人称为郡主,十六岁扬名后正式步入军营执掌秦家军,戍守西北、保护边疆百姓不受胡人侵扰五年的女人的亲妹妹。 算算时间她被困草原整整六年,当初胡地比如今还要混乱不堪,鞑靼、匈奴、鲜卑、蒙古、突厥争地夺人,不仅仅对大启边疆骚扰不断,他们内部也是不断争斗。 她在这里差点沦落为最下等的妓奴,后面又委身与年近七十的老可汗,再后来大抵也就几个月,勒塔林坐上可汗的位置,部族以及老可汗的财产都被勒塔林继承,包括她自己。 后来她跟在勒塔林身边也试过逃走,结果便是双脚戴上锁链,她知道李承胤与她姐姐肯定会找她,可如果不是蛮奴的出现,她真的见不到丝毫回大启,重新见到故人的希望。 勒塔林不可能放她离开,她得知几个部族内部分化严重,但是对大启同样的恨,这些年还合谋给大启下暗桩,便一手促成蛮奴回大启这事。 蛮奴容貌是最和她相似的人,也是那些人中最愚笨又最有野心的,容貌伪装得再像性格的缺陷也掩盖不了,这一去秦惜安不用想都知道她的结果,可秦惜安从不后悔拿这条命换得她姐姐得知她尚且活着的消息,她姐姐如果得知‘秦惜安’的存在,肯定会不惜代价的调查清楚‘秦惜安’来历与真假,她姐姐知道她还活着肯定会来找她的。 * 皇后怀孕的事不出一日,前朝后宫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下再没有人说大启无储君,应该早日立储君,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秦温良的肚子上,只要生下的是皇子便是又嫡又长,与之后其他皇子有着天堑之隔,当然其中也有不少人有阴暗想法,先帝册立的太子可是当了三十多年储君,最后继位的也不是废太子,谁能知道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另一个废太子。 陈太后到凤兮宫探望秦温良,她鲜少出慈安宫,为了秦温良才特地过来这么一趟,没有让人把秦温良请到慈安宫,也是怕这路上会出意外,可谓是再小心谨慎不过。 秦温良见到陈太后过来,刚想请安就被陈太后阻拦下来,“快快别多礼,哀家晓得你敬重哀家,也不在意这些虚礼。” 别看她孩子生了好几个,那是幸亏她身体底子好,怀孩子又还算晚,身子骨长全乎了才不算多遭罪,凡年轻轻就生孩子,不是孩子早产虚弱容易夭折,就是孕妇生产艰难。 陈太后看秦温良身体是还康健,可是她先前中箭落崖,又是给温家求情,尤其还是淑妃那件事,她怕秦温良伤到身子骨,“你身边伺候的侍寰都是没经验的姑娘,我把南嬷嬷派过来照料你。” 说着,她怕秦温良会拒绝,又忙道:“你身边还要不要再添两侍寰,只浮碧与月宁怕是人手不够。” 这下秦温良便只能拒绝后者了,不大好全部拂陈太后好意,“淑妃宫里的喜竹我给要过来了,再加上我还有南嬷嬷呢,眼下就还是不再添人了吧。” 喜竹那丫鬟昨日晚上求见的秦温良,给她带了淑妃最后留下的话,她告诉温娘:“皇后娘娘,我家娘娘让您别伤心,这些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她一点也不喜欢吕家。” 喜竹哭得泣不成声,先前她不明白那你怎么没头没脑提起皇后,如今她是彻底明白了。 虽然娘娘老是威胁她要把她送回吕家,但到最后娘娘都没有这么做,反而用这样一句话让留在皇后娘娘身边,有皇后娘娘护着能保住性命。 这话不仅是让温娘不要有芥蒂,同样也是在为喜竹谋一条生路,秦温良到底是没有将喜竹拒之门外,如今正好也可以不再让其他人进凤兮宫。 陈太后知道秦温良留下淑妃的侍寰,暗自叹了口气,倒是也没有再提安排人的事,她不知道怎么在秦温良语气里听出但忧,以为她是害怕有人伤害孩子,“日后这孩子交到哀家这边抚养吧,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慈宁宫给不了这孩子别的东西,至少在慈安宫能有安稳,只要哀家活着这孩子就一定无事。”原本从不插手李承胤任何事的她主动提起日后养着这孩子,陈太后也只能想出这法子帮温娘与她腹中孩子,如果真有意外发生,到那时候她以替先帝祈福的借口带着孩子远离京城,或许能保住温娘腹中这孩子一命。 就连太后都懂这孩子出生后不得安宁,秦温良从来也不打算把这孩子留在京城,不过这话不能跟陈太后说,她不动声色地道:“儿臣多谢母后。” “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谢,是承胤多有对不起你,哀家从不催促你们早生孩子,就是见足了这些年从不停止的争斗,哀家不想再在下一辈看见。”陈太后紧紧握住秦温良的手,她是从夺嫡中走来的,那些日子她跟着战战兢兢日夜不得安眠,还不能叫任何人看出异样,便是猜测郢儿就是因此而死,在先帝震怒处罚皇子与朝臣后,她也不能有任何怨怼。 “母后放心,不会有这种事发生。”这事确实不会发生,毕竟她很快就会离开,秦温良选择离开是必然的结果,她隐约猜测到阿郢当年的死不简单,她在西北查过,可每回查到些线索就断了。 如今留下固然有机会查清楚阿郢的死,但是秦温良清楚秦惜安还在等她,她一直派人在寻找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宫里假秦惜安作证了她还活着。 秦温良只能优先选择活着的人,待到来日再彻查阿郢的事,她看了眼面前生了阿郢,又始终为阿郢而着想,不曾忘记阿郢的人,秦温良突然抱住了陈太后,好像就是在代替阿郢抱住他母亲一般。 “母后,对不起。”对不起,阿郢是因我而死,对不起,我不得不暂且放下阿郢。 陈太后有瞬间的不明所以,可还是拍了拍秦温良,“傻孩子,不用说对不起。”哪怕她还是不明白秦温良为何要道歉,她想,她这般坚强的人终归是有苦衷的。 第46章 坠楼(一) 朕准许你喊朕阿胤 自秦温良怀孕后, 顾玉尘三天两头的给她请脉,这是李承胤的意思,也正好符了秦温良的意。 她拿着顾玉尘给她的龟息丹, 眼底很平静用水温服下去, 早晨服用这药, 但是药效得晚上才能起效。顾玉尘说这玩意儿可以叫她假死如同真死, 且将孩子的影响降低到最小,秦温良倒不是很想要这孩子, 可顾玉尘不愿给她开堕胎药, 她再逼顾玉尘他直接急眼,差点就矢口反悔帮她出宫。出宫这事端秦温良一人完不成, 她便很识趣不再提这事。 暮春已接近春尾, 每日的天气都极好, 称得上是艳阳高照, 可日头也不是很晒人。 秦温良把佳文佳慧叫到跟前,交给她们一本册子,里面都是她为两人挑选的儿郎,基本上如今这些人都是在京城, “他们这些人家世不是最好的, 但是人品相貌皆过关,你们自己再看看, 若是不合适那就再选, 不着急一时半会儿。”燕王府的小郡主到底是没送进宫,她便没有给她挑选。 佳文双手接过册子, 进宫前她们的目地是为了有门好婚事,不让父王因她们忧心,她们不仅代表自己, 还代表了平王府与皇家,她们说不出其实女子可以不用成婚这事,而且就算她们说自己不想嫁人,皇上也不可能准许的。 佳文没有打开册子看,而是把册子交给佳慧,今年佳慧也是十八了,她们两人中间相差三岁,佳慧把册子又还给秦温良,“皇婶可有好人选,我信皇婶选的。” “你们皇叔刚登基开了恩科,我还记得当年其中有个叫王明浥的,这人写的手好文章,在工科上也颇有研究,看着是干实事的人,你们皇叔将他下放到芜南县,算算时间许是明年或者后年就会被重新调回京城,这人倒是适合你。”秦温良打趣的看向佳慧,佳慧的性子比佳文要活泼些,放出去比佳文要好,她翻开册子上头有记录王明浥,秦温良轻轻点了点他的名字。 “今年二十七岁,因为读书又偏爱工科耽搁了娶妻……听说他先前被徐尚书看中,要说徐家千金,结果徐家姑娘知道他被下放,觉得他回不了京城,怎么都不肯答应。这人我在你皇叔书房见过……他当初是自己求着要下放实施他那套农田灌溉的装置,我不敢说这人凭借套农田灌溉就前途不可限量,可他若是真的能叫百姓灌溉省力,他那套东西实施下去,接下来可还有纺织、耕种都能叫人省力……” 只要他肯钻研,不用担心手上差事少,差事不少他的,养家糊口自是能的,更何况他干的还是能有利民生的事,面见帝王的次数也不会少,能够时常同帝王汇报,哪怕是官小可也没有人会小瞧他。 “那就他了。”佳慧很是果断,她母妃去世的早,她懂事后就是跟在姐姐身边,没见过几年父王的辉煌便拘禁在平王府,她也不敢去打扰父王,府里继母也给她出谋划策,就眼前的皇婶会这么费心。 秦温良翻开册子点了点另外一人,这人除开年轻丧妻外真没有别的不好,尤其是能给佳文最好的保护,她看向佳文道:“这是王家长子王质,这人你应该比我熟悉,王质比你年长四岁,前年妻子周氏难产去世,孩子没能生下来。 王质在妻子周氏去世后,主动替妻子周氏守孝一年,孝期刚过周家便亲自跟王家提及让王质娶亲,王质续娶这事上周家毫无二话。 王夫人知道你与佳慧进宫,在你们进宫前就着人悄悄给我递话,让我问你的意思,他后宅干净无妾室,心里也已经放下前头的事,王夫人才来到我面前提你与王质。那时候我还想考察考察王质,加之你们还没入宫,我不是很熟悉你们性格,便没有着急把这事告知你。 但你若是选择了他,就得接受周氏去世后他替周氏守孝这事。在这事上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他给足了周家脸面,所以周家才能在孝期刚过就提出让他续娶,这也是周家给的王家脸面。你办事必须大气,嫁过去你得主动周家走动,还得劝着王质跟周家来往,不能因为你嫁过去就闹得王周二家坏了关系。 不过你若嫌弃王质曾娶过妻我也理解,还有其他人选可选,我看重的是这王家与平王府颇有渊源,家风严明、办事正派,王夫人点明王质放下前头的事,府邸又无妾室子女,那必然是真的干净,而且王家与你父王的关系,王家求上门希望你嫁给王质,你嫁过去不用担心受委屈。” 佳慧抬眸看了眼默不作声的佳文,在旁边替佳文干着急,她也觉得王质其实挺好的,奈何她姐姐不开口,佳慧替她道:“我姐姐她是怕这点渊源连累王家,她觉得自己被郑家退过亲,想着要不要再寻门低点的亲事,也好配得上人家。” 秦温良垂眸思索了番,她是想斟酌着跟佳文说话,可她觉得再顾及她的想法,她终会自己走入死胡同:“如果你在我身边学到的是这些,那我替你挑的人就算白费了,你还不如这辈子陪在你父王身边,至少你父王不必看着你作践自己。面对王质你何必觉得低他一头,你被郑家退亲又如何,他那还是鳏夫呢。我、你皇叔、你父王谁给你套上枷锁了?结果你急不可待的钻进套子,恨不得跪得再乖顺些,这样你的日子就能好过?” 秦温良原本还不生气,说到最后是真的动怒了,她不想再劝佳文,这事只有自己想清楚才行,可她眼里还是忍不住流出失望,“你的婚事暂且先压着,王夫人那边我不会退信,便是要退你自己亲口去退,等你想清楚你日后要走的路,走了你就不要后悔。” “就王质吧。”佳文出声道,她紧张得手捏紧成拳。 “王质十八岁开始步入仕途,如今任大理寺少卿之职,他爹在去年从吏部尚书退下,这是做老子的不想挡儿子的道所以早早卸任,王家如今八成是王质做主,如果他真在意你被郑家退亲,不会让王夫人专门来凤兮宫提你和他的事,王家也不是那等拿儿子填窟窿的人家。 现在是让你们挑选儿郎,可你们挑选的人我也得负责,不能你们觉得好就胡乱牵线,你要是这番态度我是把王质往坑里推,这也是我最后同你说这样的话,你先回去想想清楚。” 秦温良做不出明知两人性格不合还将其硬凑一块儿的事,她让佳文佳慧两人出去,把花名册也交给佳慧留着,她不干涉她们都选择,至于她们最后选谁她们自己做决定。 “娘娘为两位郡主用心了。”南嬷嬷一直在旁边看着,待到佳文佳慧离开后才开口说话。 “既然将她们接来就该跟她们负责,我还想等她们出嫁后把月宁她们借佳文佳慧几日,有人帮衬也不怕她们那段刚嫁人的时间手忙脚乱的。”秦温良把众人皆安排好,剩余的就是她私库里那些东西,她遗憾这些带不走,若能带走可能换不少银子。 秦温良整个人都很平静,似乎都看不出她有任何异样,就是午膳她带着南嬷嬷到慈安宫陪陈太后用膳,还特地着宫人把李承胤请来。 她看到阔步而来的李承胤好一阵恍惚,抬腿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难怪温娘见到他总有熟悉之感,他当真像极了阿郢,眼尾泪痣的位置如出一辙,还有鼻梁、薄嘴也相似了七八分之多,只是阿郢周身气息不如他凌厉,虚身总萦绕着淡和之气,可她也见过阿郢最后如烈煞修罗般,和李承胤不怒自威像几分。 秦温良的眸光有瞬间舍不得挪动,李承胤走到她跟前她都恍若未觉,他正好撞上她眷恋又不舍的眼神下,心头似乎已经被蛊惑。 李承胤微微附身,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吻在秦温良唇角,鼻尖是淡淡的兰花香,哪怕他吻了她,她还在愣神之际,没来得及反应,看着有些呆呆的。 他牵起秦温良的手扣住,踱步往殿内走,他心里想:她如果足够听话,他愿意纵容她。 秦温良叫他牵着自己见陈太后,她只带阿郢见过她父母,还从未见过阿郢的爹娘,这也是她此生遗憾的事。 陈太后从座椅上起身,目光落在李承胤握住秦温良的手上,一连看了好几眼,然后又看了看秦温良身后南嬷嬷,见南嬷嬷点头她眼尾笑出细微的皱纹。 午膳是温娘负责让司膳局做的,李承胤与陈太后爱吃的菜色都有,她先给陈太后盛了碗熬得奶白的鱼汤,结果低头一瞧,自己手边多了碗李承胤给她盛的汤。 陈太后乐呵地笑了,“温娘别只顾着哀家与承胤,你才是最最要紧的。”这大抵才是她最想看到的,温娘如今圆了她这个心愿。 李承胤见秦温良总给陈太后布菜,自己反而没吃多少,“我来替母后布菜,你这样叫母后也吃得不安心,母后还要担心你。”这顿饭谁都没破坏气氛,所以显得其乐融融的。 刚用完膳,陈太后便让李承胤陪着秦温良饭后消食,秦温良知道陈太后心里想与李承胤亲近,只是不知道怎么亲近,觉得自己从未养过李承胤,管他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似的,低声道:“母后也一起吧。” 陈太后抬眸看了眼李承胤,轻拍秦温良手背,懂她这是在化解她与承胤中间的坚冰,不过她作甚挤到两人中间去,能每日这么一块用膳她就知足了。 “哀家就不打扰你们小年轻了。”转头又叮嘱李承胤,让他你好生看着些秦温良,小心别让她磕着碰着。 秦温良走出些慈安宫距离,后面的宫侍离他们有些远,才道:“母后很喜欢看你我都好好的,往后皇上可以多看望看望母后,每个孩子她都想一碗水端平,母后对皇上是心怀愧疚的,您别看着她对十四非打即骂是亲母子才能做出来的,可她待您也是慈母之心。” 李承胤听惯了她喊阿胤,如今听她再喊皇上很不习惯,剑眉紧紧地皱起来,“你与朕是一体,你做儿媳的看望母后,就同朕看望母后一般无二。” “那自然是不同的,皇上不告诉母后皇上心系她,她也就不会懂皇上心里想法,便是我看望母后,母后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皇上真实想法。”秦温良能给陈太后最后做的也就只有尽力缓和他们母子间的关系,实际上之前几年温娘也在帮着缓和,可正如她所说,不是李承胤亲自尽孝,陈太后始终有所顾忌,“母后谨慎小心一辈子,好不容易儿子坐上皇位,别叫她再过得当年做嫔妃那般。以后皇上也少让母后操心些,十四就够母后操心了,正事不干只知道添麻烦,当差好歹能替皇上分担一二,有些事终归是亲兄弟才靠得住的。”说到最后还不忘拉踩一番十四。 “佳文佳慧的婚事名册交到她们手里,至于最后选谁,我叫她们自己跟皇上说,该交代的话我也交代了,如果可以的话叫她们从宫里出嫁,索性宫里如今也没有公主,能多些喜事也挺好的。” “这些日子你做的事不少?” “我几时少做事了?”只不过温娘很多琐碎事并未跟他提起,大事才拿出来商量,过问他的意见,秦温良把该交待的都仔细交待,也就大概半个时辰的样子,说到最后也走到凤兮宫。 李承胤下午还要处理政事,秦温良便也没有留他,站在凤兮宫台阶下等他离开自己再进去,谁知道他迟迟没有挪动脚步,沉沉地望了秦温良,秦温良抬了抬眉头,眼里意味似乎在问他几时离开。 他突然伸出长臂揽住她腰肢,低头叫他脸蹭了蹭她脸颊,用浑厚而低沉的声音半是胁迫半是不容拒绝地道:“往后不能再忘了,知道吗?”末了,他又添了句,“朕准许你喊朕阿胤。” 说完,他静静地等着秦温良回复。 秦温良在他眸光下颔首,“好。”反正也没有以后了,眼下的回答不过是敷衍,不过她没想到李承胤依旧不走,他深邃的眼睛望着秦温良,等着秦温良有所表示。 她似乎突然意会了般,踮着脚尖蹭了蹭他脸颊,在他耳边用既轻柔又小意的嗓音,低低地喊他:“阿胤……”阿郢……秦温良的声音太轻,轻到听不清这二者的区别。 第47章 坠楼(二) 如今我欠下的债可都还了?…… 李承胤没察觉到这点细微的不同, 眼底掠过几分笑意,离去的步伐都显得松快几分。 回到凤兮宫的秦温良等着傍晚来临,她提起让人请那位假秦惜安到登月楼, 到时候她只需要掐着临近夜色刚临的时间点上登月楼, 这出好戏自然少不了李承胤与顾玉尘, 也少不了在温家出事后给她私下传消息的人。 她隐约猜到是谁, 可并未贸然找他,毕竟帮着传消息是一回事, 让其帮她离宫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她并不想再多让一人知道她假死出宫。 不过秦温良未料到的是有人先找上门,她关上寝宫门抬眸望了眼房梁死角处, 让那暗中人出来。 那人眼里露出惊诧又了然的神色, 他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的落地, 说话也只用两人能听见声音开口, “皇后娘娘想见秦昭仪大可以光明正大的见面,这私下传消息怕是不好。” 这人不是秦温良所想的暗五徐弘义,而是她不曾见过的暗卫,她倒是没从他身上感受到敌意, 哪怕他的话有些质问的意思。 “可你知道我要见秦惜安, 没有告诉李承胤不是吗?”如果他告诉李承胤就不会来凤兮宫这趟,秦温良不知道他为何帮她隐瞒, 但隐约又猜到些内情, 或许与曾在她身边待过的月合有关,她也只能想到月合, “我只需要见她一面确认些事。” 暗七听徐弘提起过,皇后洞察力极强,不过与他们一同赶路, 不仅瞧出他们并非一般的护卫,还把他们藏得严严实实的喜好都给挖出来了。 恰好霍南书在胡地查出些眉目,他听到秦温良的话,以为秦温良是想私下确认秦惜安身份,暗七没有再多问,“这是看在月合的面子上。”说完,他转身消失在房间内,都不给秦温良询问月合的情况。 酉时三刻秦温良登上观月楼,观月楼内离凤兮宫大概也就半刻钟距离,这楼犹如它的名字般是赏月的好地方,往下看能把大半皇宫尽收眼底,抬头往上看能看到一轮明月,仿若就在眼前。 此时观月楼内灯火通明,她见假秦惜安已经在窗外等她,正整好以暇地看着自己走上阶梯,一步步走向五楼。 看着与自己妹妹极其相似的容貌,秦温良只觉得这张脸让人厌恶。她走了上去靠在外面栏杆上,上下打量着冒充她妹妹的女人,“就你也配顶着这张脸。” 这般嚣张无二的态度,令秦温良的脸都生动鲜活起来。 蛮奴听到她的话脸上闪过难堪,觉得眼前皇后全然不似她先前所见的那位,这位说起话来如刀似剑,嚣张跋扈,如果不是知道大启皇帝将她禁锢在身边三四年之久,她都觉得是不是中间换了人,她没有往秦温良恢复记忆的方向想,毕竟这么些年她都没恢复记忆,不可能她一来就恢复了,以为眼前皇后娘娘是不满她这脸和她相似。 “就是不配如今也生得相似,再者到底谁不配还说不准呢,没准娘娘与皇上的日日夜夜想的是臣妾。” 秦温良抬手就扇了蛮奴一巴掌,“不怪大启百姓厌恶胡地人,便是生得似大启百姓的脸也毫无大启百姓其风骨内蕴。”顶着这样的脸说出这番,直叫人心里犯恶心。 “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不知为何在观月楼与秦昭仪起了争执,两人间争吵似乎很激烈。”小太监急匆匆的给李承胤汇报,说是激烈倒是夸张了,不过是想引起李承胤重视,若是只说皇后与秦昭仪见面,大抵皇上不会那么在意。 果然,李承胤听到这话心头瞬间慌了下,连忙往外走去,边问道:“可知道她们谈话的内容?” “听不太清楚,好像在谈及姐姐妹妹,还有容貌……”这边小太监还没把话说完,李承胤加快了脚下步伐,小太监已经跟不上李承胤脚步。 他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叫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心里何尝不清楚若秦温良恢复记忆,以她性子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他比谁都清楚秦温良的傲骨。只是他想把她留在身边,所以故作不懂罢了。 秦温良原想借秦惜安的手跳下观月楼,可她没料到秦惜安袖中藏刀,幸好她的敏锐度还在,侧身堪堪躲过她手里的刀,但是手臂还是被她划破,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蛮奴见到秦温良躲过她刀的姿势,微微愣了愣,“你恢复记忆了?那就更加留你不得。”随即眼里瞬间露出凶狠之意,出手的速度越加狠辣。 秦温良原是不该被她逼得节节败退,可不动武时还好,动武时她发现自己双手使不上力气,从骨头里泛出酸软之意,浮碧月宁被她留在楼下,见到秦温良被蛮奴拿刀顶着,吓得惊声尖叫慌忙喊侍卫上登月楼。 “不要!”李承胤匆忙赶到心里还在担心秦温良恢复记忆,可结果见到的便是秦温良坠楼的那一幕,他顿时眼眶欲裂,飞快地冲过去试图接过秦温良,可最终还是迟了一步,想碰她又怕加重她的伤势,他看着秦温良后背不断渗出鲜血眼底猩红,只能一声声“温娘”“温娘”不断的喊她。 那边秦惜安已经被人压下观月楼,严防死守的看住,但因为她身份特殊,众人也不敢伤了她,导致她还有机会到秦温良跟前。 “我虽恨你可还不至于要你死,可姐姐为何要拿刀杀我……我并非有意推姐姐。”她还记得她的身份是秦温良的亲妹妹,紧张又关切地想上前看秦温良伤势。 实际上是想看秦温良这一摔是不是会要她命,这是想仗着秦温良说不出话把她自己摘得干净,如果秦温良真的就此而死,她不仅为胡地立下一功,还不要担心自己身份暴露。 李承胤见到蛮奴要靠近,瞪着凶狠的眼神望她,似乎很怕她还会对秦温良不利,他着急忙慌的把秦温良圈护在怀里。旁边侍卫见状忙把她押解起来,至少不能再让她靠近。 秦温良朝蛮奴眼里露出嘲讽,等她死后不用她收拾,李承胤自会料理她,眼下她没功夫与这假秦惜安纠缠。 她突然喉咙蹿出痒意,登时吐出口鲜血喷在胸口的位置,月牙色常服染上刺眼的红。 她背后有糊弄人的血袋,但是这吐出来的血是真的。秦温良狠狠地皱眉,她确定自己借着夜色掩护,跳下来时有在登月楼旁借力,按理说应该受不了多大伤,可后背的疼痛无比真实。 哪怕她已经受伤习惯了,她还是疼得忍不住攥住李承胤手臂,“李承胤……你终究叫我失望了,你说过你永不让我失望。” 李承胤听到她话瞳孔忍不住骤然紧缩,可秦温良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当年我妹妹将你吓入狮园并非她本意,她得知你跑到狮园慌忙带着我一块进去里面找你,你没有想过我不懂半分武功的妹妹,哪有本事救你?” 那时候原以为他看见她救他,是知道真正救他的人是谁,可谁知道后面惜安急切的拉着到先帝面前,被医师误认为是惜安救的他,他便也说是惜安救他。 秦温良当然没有刻意纠正,她见惜安为自己躲在后面把李承胤吓进狮园内疚,最后被毒虫咬到,担惊受怕受到处罚,她还如何把真相说出口,“我只能咬死那是意外,这是为了我妹妹隐瞒的真相,抱歉。” “你瞒了我至今我先不跟你算账,你先别说话了。”李承胤颤抖双手嘶吼着喊医师,谁也不敢耽搁救人,甚至原本跟在李承胤后面的杨春元秦温良坠楼,压根就没有靠近,赶紧让人传医师。 “没用的,活不了。”秦温良制止住李承胤的举动,她还有其他的话要说,她眼底露出揶揄的笑,重新吐出另一件事:“对了,与你通信的人也是我。你也不想想我妹妹比你还小上一岁,又长居在京城如何懂西北、胡地,她的武功不过是半吊子,也就强身健体,又如何提点你骑射……” 最初,秦温良做这些是为了弥补惜安害他受伤这事,后面有幸遇到阿郢,得知他是阿郢的弟弟,便也拿他当弟弟相待。 不过她毕竟所处西北地界,日后注定要继承她父亲之位,所处环境与地位敏感,所以从也不是与他直接联系,都是借她妹妹之手。这些秦温良原是不在意的,哪怕惜安告诉她,他喜欢惜安,秦温良也只有高兴。 “你不要再说话了好不好,算我求求你,你不会死的,别这样。”李承胤害怕她这副交待遗言的态度,可又不敢再凶她,只能低声叫她省些气力,对着周遭宫侍他便没有那么好脾气,“医师呢!怎么还不来!” 秦温良摇了摇头,她想要做的事还没有人能阻拦得住她,她要趁着还能说话把真相全都告诉他,这把刀是她亲生递进去的,“……妹妹不是我弄丢的,我从不嫉妒她,她待我也很尊敬,不过长姐如母,她失踪我有责任……”秦温良话还未说完,抬眸望向眼前的男人,猛地有滴泪落入她的眼睛,顺着她的眼角滚落在地消失不见,叫她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他口腔里一片铁锈血腥味,压抑着颤抖的嗓音,“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你讨厌我。”这是惜安同她提过的事,因为当年他误以为害他中毒的人是她。 李承胤不是在质问她在失忆前为何不告诉他真相,而是指的她恢复记忆后,选择以这种方式跟他说清楚真相,到现在他哪里还不明白她故意为之,“你早就恢复记忆了对不对,可你现在才告诉我,你真拿我当白痴?” “在此之前我都没有想捅破,可如今得教教你何为成长,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我死后你不用在担心秦温良会功高盖主,秦家有谋逆之心……不过魏清辉到底还是年轻,带着几分意气用事……”秦温良的瞳孔开始涣散看不清物,她费力的聚神,“他也没有作战经验其实是压制不住秦舟的,哪怕有郭洱在中间谋划……换朝中老将何誉才行,何誉与郭洱两人本就孟焦不离,叫魏清辉在下面再多磨炼几年……”这是她最后的算计。 李承胤紧紧抱住秦温良,眼底露出无措的神色,他一直以为秦惜安是他的精神支柱,在看见她回来后忘记以往的事,明显与从前截然不同他感到大失所望,但是他从未怀疑过当年引导他的人竟并非秦惜安。 “你知道我恨你,现在你告诉我这些年我恨错了人,你让我怎么办,秦温良你好狠的人。”帝王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被人硬生生撕裂出道口子,让他痛不欲生,他疼得脸色隐隐发白,唇角渗出鲜血。 “……可我宁愿你恨的人是我,当年让你知道那人是惜安,她怎么受得起这些……” 李承胤看着眼前狠心无比的女人,“那你怎么不知我会愿意为了你放弃这一切?写给你的那些信里每一封末尾都坠着我的表白,既然与你通书信的人是你,那便是写给你的话,不是你妹妹……但是你就任由我讨厌你,任由我把那人当成是你妹妹!” 秦温良觉得自己的手脚正在慢慢变凉,顾玉尘给的丹药真的很像濒死的感觉,如今她还有空在想,阿郢当年是不是也是这般感觉。 假秦惜安的事情,秦温良是没有时间同他说了,而这些她已经告诉顾玉尘,秦温良撇过头望向顾玉尘,而顾玉尘镇定地看她演戏,她的演技比他想的还要好。 李承胤见到顾玉尘赶到,连忙让他给温娘诊脉。顾玉尘朝李承胤摇了摇头,可李承胤不信他的诊断让后面医师上前,嘴里忍不住骂着都是一群庸医。 秦温良将医师把脉的那只手收回来,带血的指尖轻抚他眼角泪痣,呢喃细语,眼神温柔深情,“我骗你了你,那我同你道歉,只是如今我欠下的债可都还了?” 高傲的帝王此时无措地替她止血,眼里写满彷徨与悲怆,无人肯帮他救她,旁边的医师皆低头噤声跪在帝王周围,他们并非神仙无法起死回生,导致李承胤只能不知所措的回望秦温良。她现在的状态更像是恍若回光返照,李承胤知道自己留不住她,顿时四肢冰凉。 听到秦温良的问话,他忙不迭回她:“还了,早就还了……你明知道你又不欠我,秦温良你别死,没有朕的允许你不准死,父皇说过只要当了皇帝想要的都会有的,我求求你不要死……”他跪在秦温良身边几近卑微的请求,可他明白纵使是帝王也救不回将死之人,越是明白越是恐惧秦温良死亡,那种窒息感足以让人绝望。 秦温良唇角微勾,露出淡淡的笑,她的手搭在他手背,“还了那便好。”以后就轮到你偿还吧,恩恩怨怨从今往后一笔勾销。但是这些事会犹如钝刀子割肉慢慢磨,让你每想起一回便每疼一回。 第48章 大火 你看,她还是恨我 顾玉尘想从李承胤手里接过秦温良, 可李承胤沉默这自己抱起温娘,他一路抱着温娘回到凤兮宫,“你先去休息, 得让佳文她们给她换衣裳。”如今温娘的状态与死人无二, 等会便会四肢僵硬, 再想换衣物便难了。 “我来给她换。”李承胤不想离开她, 好像只要他离开她,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还需要擦身绾发你会?”他再是惯会亲自动手的人, 顾玉尘也不信他能做好, 更何况秦温良的身子不能让别人碰,别人一碰肯定会露馅, 这事还只能安排佳文来。 佳文主动走了进来, 她面对李承胤时还是有些怯懦, 可因为那里面是秦温良, 她终归是大着胆子请顾玉尘与李承胤出去。 等李承胤再进寝宫,秦温良已经重新换好衣裳,双手交叠在腹部安静的躺在床上,乍一看仿若睡着般, 根本不像是死了。 李承胤指尖划过她脸颊, 让人重新端盆水进来。 月宁伺候在侧动作稍显迟疑,她不敢违背李承胤命令, 但害怕李承胤做出过激行为, 不敢让温娘与他同处一室。 见到月宁提防他,李承胤也没有动怒, 反而是耐心解释:“她不喜欢涂脂抹粉,我给她擦掉。” 月宁瞥向温娘略施粉黛的脸,心猛然颤动了下, 佳文为掩盖她脸上苍白用了粉,原也是好意为之,其他人都没有在意,只有他知道温娘并不爱这些。 她福了福身出去端了盆温水入内,刚把盆放下就听见帝王让她出去,她在出去前回身看了眼内室,只见李承胤神色温和平静的给床上双眸紧阖的女子擦拭脸上妆粉,他的动作好似对待世间珍宝,生怕用力她就给弄坏了,至少月宁从前没有在帝王身上见过,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月宁难过的抿了抿唇,替自家娘娘感到委屈和不平,她家娘娘这些年努力想要的,却只能在死后才能得到,如今看来这些年娘娘的努力就好像笑话。 她忽然生出了勇气,转身看着坐在床畔的男人问道:“皇上不会觉得这样娘娘就会原谅您吧,您这番情深是做给自己看的,还是做给我等娘娘的故人看的?”月宁看着帝王背脊僵硬,但是她依旧没有停止,“哪怕您早点时间待娘娘好些都不可能到这番地步,您大概不知道您夏日佩戴的荷包里的薄荷糖,皆是娘娘亲手做的,您用膳没有胃口,时常找杨春元要的山楂糖,那也是娘娘放在杨春元那的,每隔一段时间就送去一罐,不拘哪位大人想要杨公公都给得大方,也是娘娘的意思。 但是因为娘娘头回为您下厨,您怨娘娘皇后之尊该远庖厨,所以她都不敢叫您知道,娘娘她是多好的人啊,她大抵知道自己会遇到意外,也有可能她本就求一死,娘娘已经把配方交给了我,让我悄悄给杨公公,可我觉得凭什么您就能一无所知的享受娘娘待您的。” 说完,月宁径直走了出去,捂着脸小声地哭出声,娘娘走前把一切都安排好,她与浮碧有去处,连淑妃交给她的喜竹也有去处。 她往后便跟着佳文郡主,浮碧和喜竹跟着佳慧郡主,单凭娘娘为两位郡主又悉心教导她们出事,又尽心谋划婚事,她们跟在两位郡主身边不会比在凤兮宫差,可她还想继续伺候娘娘,她不想找新主子。 这哭声听在耳里无端让人心生悲凉,让凤兮宫的宫人都忍不住想哭,在宫里的日子最难得波澜不惊,安静安宁,这些都是能在凤兮宫得到的,至少不管外面怎么闹,凤兮宫内都能稳住,但是如今娘娘没了,所有人都像是没有主心骨。 “大家都觉得你狠心,说走就走……”李承胤才说几字连忙止住话头,“我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 “你很好,是我混蛋,你别生气。” 可惜温娘再也没有办法回答他,他哪怕再说这些话温娘都听不见,他给温娘擦拭干净脸上粉黛,俯身蹭了蹭她脸颊,又在她唇角留下一吻,“这叫做珍惜,我学会了,在你教我的时候我就学会了,但你没有夸奖过我,哪怕你能透露些和我书信的内容也好,给我些提示也行啊……可你偏偏不说。” “不过我也没有跟你说真话,我怎么舍得拿孩子当做磨刀石,我只是不想你离开,后宫里所有女人为了孩子争得头破血流,我觉得孩子能留住你,孩子的名字我已经取好了,叫做李岁,岁岁年年,等第二个孩子咱们取名叫做李久,长长久久……顾玉尘先前提过几回你我何其相似,果真怎么那么相似……可惜我都没有好好了解你的过去,你了解我,要比我了解你深,一点都不公平……” 李承胤整夜寸步不离地陪在温娘身边,寝宫里放满了冰块,比冰窖里还要冷几分,他想以这样的方式把她多留几日,但布置灵堂挂白幡却是等不了,没有李承胤吩咐,是佳文做的主在凤兮宫挂起白幡。 这些事顾玉尘没有去劝李承胤,他知道李承胤肯定不舍得不给秦温良最后的体面,只要他想秦温良安心下葬,就不会一直拖延不放开人,饶是如此顾玉尘还是等到第二天晚上,才得到李承胤松懈的机会。 半夜,凤兮宫从温娘寝宫起了大火。 顾玉尘在李承胤香中下了安神香,想让他睡得踏实些,他白日陪着温娘不肯离开,同时还得政务不能耽误,底子再好的人也会吃不消,也就是这香让李承胤睡得太沉,得知凤兮宫起火赶到凤兮宫时,正殿连着寝宫已经烧起大半,火舌冲天点亮半边天,像极了夏日傍晚的晚霞。 顾玉尘跟着兜头就是冷水,顶着头顶不断扑出的烈火找到李承胤,李承胤已经进了凤兮宫正殿,看向温娘灵柩摆放之地掀开棺椁不见她的尸首,眼底顿时露出疯狂之色,他想起火最开始是从温娘起来的,还想往寝宫闯,想把她从大火里带出去。 顾玉尘见他不要命的行为,赶紧死死抱住他往外拖,头上不断有燃烧的木梁掉下,顾玉尘一边顾着自己,一边还得顾着李承胤,眼见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幸好徐弘义跟着闯了进来,两人合力把李承胤带出凤兮宫。 他一拳砸在李承胤脸上,这里也就只有他敢这么做,“你不要命了!这么闯进去你非死即伤!” 李承胤提着顾玉尘衣领,用力到手背上青筋虬结,赤红着眼睛问他:“她人呢?她在死前看你的最后一眼是为何!是不是你答应她做什么事!”如果不是他还等着顾玉尘回答,大概顾玉尘这时候会是具尸体了。 顾玉尘任由他发疯,他越是疯狂,顾玉尘越是冷静,说出的话也是平静地让李承胤无法相信,他道:“她不想葬入皇陵。” 李承胤好不狼狈地跌坐在地,衣裳早已凌乱不堪,高束墨发不知何时玉冠散乱,头发杂乱成一团,原是忍不得丝毫褶皱的人这些已经再顾不上。 “你看,她还是恨我,连尸首都不给我留。”他凤眸微抬望向发怒的顾玉尘,暗哑着嗓音低声开口,像极了街头被抢了酥糖无措站在原地,不敢跟那人算账,就只能找大人算账,可又还想跟他们一块儿玩,怕自己告状狠了对方就不要他了。 顾玉尘眼眶猛地有些发酸,眼神闪躲不与李承胤对视,他认识李承胤开始就发现他比同龄人成熟很多,这些年从不见他露出软弱的一面,哪怕是毒发他也是默默忍受居多,唯独这回, 可只有一场火才能掩盖真相,他不得不需要这场大火,秦温良已经被送出宫,以后她一定会有新的人生。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温皇后。”顾玉尘回头看着不断烧着的凤兮宫,周遭的宫人还在想办法扑火,可终究是于事无补,这火起得太大只能保证它不蔓延,他低头看向还坐在地上的李承胤,他有些呆愣地望着凤兮宫,眼底跳动着火光。 “把这几年都当做一场梦吧,如今,梦该醒了。”这几年都是梦,没有办法抓住,也没有办法弥补。 李承胤觉得自己视线有些模糊,他缓缓将双眼阖上,露出脆弱不堪一击地一面,“如果我做不到怎么办。” “她希望你做到,临死前她还在跟你交代西北事宜,何尝不是希望你好好的。” 李承胤扯着唇角似笑非笑,明明是宽慰人的而已,他听后只觉得更加心疼,自她死后他几乎每隔一时辰就要服药,哪怕明知是药三分毒,他应该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他宁可吃药客制也不想克制。 “她真的死了吗?”他问。 她从来都坚强,怎么能这么死了,不留任何痕迹的死了。 就在这一瞬,顾玉尘差点以为李承胤知道其中真相,可他清楚自己已经扫尾,李承胤亲眼看见秦温良死在他怀里,这样的做法无比的残忍,让他感受生命在他怀里流逝的感觉,但也因此他才不会怀疑这件事真假,顾玉尘嗓音坚定,“只要你想她就活在心里,她最想天下承平、海宴河清,这世上如今也就你能做到。” 第49章 疯了 可我觉得它疼 这场火将凤兮宫正殿与寝宫烧得干净, 自此,宫里便不会再有温皇后。 原本还是毫无呼吸,脸色惨白的秦温良渐渐有了呼吸, 顾玉尘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 手中谨慎地下银针, 鼻尖有微汗他也不敢放松心神擦拭, 就怕自己不留神弄错,直到他最好一根银针落下, 缓缓的将其取出他才长舒口气。 不到片刻之后, 秦温良睁开了眼睛。 她还来不及说话,一股恶心的滋味冲上喉咙, 她趴在床沿边干呕, 可又吐不出东西, 直到干呕到她眼底泛红蓄起泪, 那种恶心感觉才缓解一二。 顾玉尘把帕子递给她,秦温良擦了擦嘴角就想下床,惊得顾玉尘忙按住她肩膀,把她重新按回床上。 “你身体还未完全缓过来, 得卧床修养两月, 先把胎坐稳了才行。” 秦温良的眼神有种洞察人心的能力,她问道:“你好像很看重我腹中孩子。”比她做亲娘的还在护, 说实话秦温良待这孩子是没甚感情的, 大抵也是因这孩子没有在她期待,不过她知道身体的重要性, 还是重新躺回床上,她回西北要省事还得多仰仗顾玉尘。 顾玉尘被她这话问得脸有些发白,望向秦温良冷静镇定的神色, 好似孩子可有可无,出了皇宫外面药铺就有堕胎药,这点上她不再受他辖制。 不知道是不是顾玉尘害怕秦温良真狠心不要孩子,还是突然想找人倾诉,顾玉尘张了张嘴,但他还是没能说出口,只道:“以你的聪明,你不是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吗?”叫他亲口说出来,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 “呵,”秦温良不由冷笑,“你们男人可真有意思啊,人在时不好好珍惜,不在了才开始追悔莫及,完全不知道能相守相望是多难得的事,不过也是活该。” ‘死后’那段时间她确实宛如死人,可该听到的话一字不漏,但她至多也不过不与李承胤计较以往。 怜惜?心疼? 她倒是不如多心疼心疼自己。 顾玉尘被磨得好脾气,让秦温良刺了也不恼羞,反而拿出张地契:“这是我旁边那宅子的地契,等你能下地走路就搬到隔壁去。”他看着秦温良就像看着曾经那人,可偏生又舍不得不看,好像他能待秦温良好几分,那人曾经的待遇就能好几分似的,他说着又掏出另一份契约,“这是外头丫鬟的卖身契,你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她伺候你。 秦温良往外面望去,是个十岁不到的姑娘怯生生站在外面,身上的衣服和鞋子是新换上的,像是从成衣店直接买的,穿在身上有些不大合身,通红起冻疮肿得如胡萝卜似的手指紧张地纠结在一处,额间盖着厚厚的刘海不敢抬头看人。 不止如今的人命这般的不值钱,自先帝步入暮年后,世家门阀当道,世道便如此,寻常百姓家吃不饱、穿不暖,有钱人几两银子就够买下十岁出头的小丫鬟,家里有姑娘的能把姑娘卖到好主顾家就算是姑娘命好,多的是姑娘卖入勾栏青楼。 李承胤手里握着暗卫,能搜罗天下消息,未必不知如今世道艰难,可世家林立下普通人几乎无法出头,她是真心厌恶这样的世道。 顾玉尘见她脸色难堪,想起曾经她身上总有股嫉恶如仇的劲儿,可怕她误会自己,到时候又给他下套,解释道:“这姑娘我见她可怜才买下的,母亲几年前没了,父亲前头刚死家里叔伯就准备把她卖进青楼去,我想着正好你身边又需要人伺候,到时候你是将人带去西北也好,还是把卖身契归还给她,让她恢复自由身也罢,这些都随你。” 秦温良的脸色依旧没有好上多少,但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这世道如此她也只能护住西北一片,还得靠坐上皇位的李承胤,她转而提起另一件事,“给我准备些防身的毒。药,还有些常备的清毒的解药。” 顾玉尘可以给她安排好住处,可这要毒就为难他了,他忍不住眉心微皱,“我已经多年不制毒,你要毒做什么?” “用毒当然是为保命,或者到时候你送我回西北也行。”秦温良抬眸看了眼顾玉尘,又朝外面小姑娘招了招手,让先去院子里玩等会儿她喊她时再来,有些话避讳着这姑娘是对这姑娘好,这姑娘也是识趣,知道秦温良的意思后忙走远了,眼睛都不往这边飘,就像是完全没有好奇心似的,和十岁出头的孩子全然不相像。 “我的双手使不上劲你是知道的吧,我如今便只剩下轻功,你若是不帮我把准备做足,等着给我收尸吧。” 顾玉尘一时语噎,他得跟她说清楚这事真不是他所为,也不是李承胤所为,“你当年遭人暗算身受重伤,能够保住命就已算不错,你的手是当时重伤留下的后遗症,后面你又经历过一回坠崖。” “我也没说怪谁,你不必如此紧张。”秦温良神色自若坦然,“我这人说到做到,说过这一死往事随风,就不会再计较。”真相于她而言不重要,是不是李承胤做的也不重要,何必消耗自己的情绪对待无关紧要的人。 秦温良习惯了自己这么冷静,随后她便让顾玉尘拿笔墨纸砚过来。 她得赶紧与西北那边取得联系,让秦舟派人深入蒙古王庭找她妹妹踪迹,她没有点名自己的身份,但是所写也用的是她与秦舟之间的密语,他见到之后哪怕有所怀疑,也一定会按照她信上所说去尝试,自阿郢死后,秦舟是她唯一能信得过的人。 “你想办法帮我把信送出去,秦舟,你总该认识。”秦温良凤眸眼底有着威胁意味,她知道凭顾玉尘的本事送封信还是可以的,这些年他也走过大启不少地方,手里的人脉不必谁的少,更何况他还有身好医术。 顾玉尘明白自己是拒绝不了了,自从上了秦温良这条贼船后,他是在叛君的路上越走越远。 秦温良把信交给顾玉尘,又提醒顾玉尘记得告诉李承胤宫里那假秦惜安的身份,但是千万别伤她性命,她那条命还有用,她怕假秦惜安出事会连累到惜安。 “她死不了,但也讨不了好。”李承胤亲眼见到她推她下楼,如果不是顾玉尘跟他挑明假秦惜安的身份,只怕她已经落到暗卫手里生不如死,可如今她境地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启与胡地那是有血海深仇的纠葛。 秦温良把事情交代完,听了顾玉尘的保证微微颔首,准备喊外头小姑娘进来,顾玉尘见她刚醒就忙得跟陀螺似的,道:“你先好好休息,等你醒来再把人送给过来,你没醒的两天都是那小姑娘照顾你。我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也能把事情做好,做事还挺利索干净的,十岁出头的年纪遭遇这些事,她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我知道。” 我几乎也是这么长大的,世道残忍容不得人怯懦后退,可我就是心疼。 * 那位皇后死在夏日刚来临之际。 谁都没想到白日里还会说会笑的人,晚上便从观月楼上坠下身亡,见到的人都说是皇后为救秦昭仪才坠楼,秦昭仪吓得魂不守舍,皇上怕秦昭仪再出意外,已经将其安排送回长乐宫请医师守着,外面护卫都一层层护着,似乎是怕秦昭仪再出意外。 太后娘娘得知这事就昏倒了过去,之后便一病不起,宫里局面一时间混乱起来,不少人想借机钻空子。尤其是容昭枝的朝阳宫里如春风拂过,在得知温娘死讯后,便开始琢磨着怎么能坐上后位,之前淑妃与吕家一倒,如今她在宫里的对手便只有宜妃。 可待李承胤反应过来后,便立马迅速稳定局面,但他不知道怎么跟太后解释,慈安宫紧闭宫门,他也不敢踏足,于是只能把注意力放在政务与调查假秦惜安身上。 李承胤注意力似乎从温娘死上转移,让顾玉尘看着心里稍微好受些,可他没想到自己先前刚给李承胤炼制的一瓶药,然后他又派人问他取药,一小白瓷瓶里的药共有二十四颗,以前这是李承胤两三年的量,他弱冠之后几乎没有用过。 顾玉尘因着秦温良在他那住下,所以回自己府里的时间就多了些,毕竟得留心秦温良的情况,怕那几日的假死对她造成影响,来取药的人是瞿安之,直接找到他府里来了,他把人从二门处拦住。 顾玉尘连药箱都来不及拿,乾清宫是有备用他一套药箱在的,“走,我跟你进宫。” 到了宫里,他得知李承胤待在凤兮宫,不做任何停留直接就找了过去。 结果刚踏入温娘书房,他就见到李承胤拿出瓷瓶倒药。 顾玉尘慌忙冲上前,夺走李承胤手中瓷瓶,“你疯了!” 杨春元想拦没能拦住,站在门口不敢随意入内,瞿安之差点就没停住身子,往前倾倒了下往后退了几步,在他刚刚站稳的时候,顾玉尘就被李承胤匆忙推出门,书房的门砰地一声关上,顾玉尘差点就直接被撞在门上。 杨春元终于有了机会解释,道:“主子不让人进皇后娘娘书房。”这里皇后娘娘最后仅剩的地方。 “那你们主子随意服药你们也不管!”顾玉尘最讨厌不听医嘱的人,这里的李承胤是不听他医嘱的,那边秦温良也好不到哪去。 凤兮宫属于温娘长待的地方多有波及,最终留下她痕迹的也就只有她的书房,这里如今也成了李承胤最常待的地方,一大一小两方案桌摆在一处,略小的那方再也不会有它的主人坐上去,空荡荡的看着刺眼,可李承胤就是舍不得让人挪动。 顾玉尘的突然闯入让他觉得这里属于温娘的气息又少了,他怎么也留不住,李承胤抿着薄唇眼里露出不喜,便是打开门后见到顾玉尘也是露出不虞的眼神,他才踏出房门便将门关严实,好似再怕有别人进去。 “你还有多少药?” “没了。” 顾玉尘见他无所谓的态度顿时气结,他倒是没有罢朝,没有不问政事,每日依旧如常的处理政务,可就是拿自己身子不当回事,“这药是叫你压制毒发用的,你拿它当一日三餐的吃呢!” “可我觉得它疼。”李承胤垂下狭长眼眸伸出长指点了点自己心口,他每知道一点她同其他人交待的事,他就多疼几分。 不是以前那种折磨得人脸色苍白,犹如无数根针刺同时刺穿肌肤的疼,那种疼他忍忍似乎能忍过去,可如今的疼是只要一呼吸就抽抽的疼,能感觉到它每跳动一下就疼一分,仿佛绵延不绝,你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 第50章 禁忌 自她走后好像所有人都是她。 顾玉尘听闻此言愣了愣, 怒道:“这根本就不是你毒发作,你完全不需要服药。”还敢说自己没有乱服药。 他的药是根据当年他中的五毒蛊虫所专门配置的解药,此后每年都需要根据他的身体状况重新配置新的药, 每一种药材的年份与用量如果不对, 那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更重要的是当年用的是以毒攻毒的办法。 他这么胡乱吃药是在作贱自己的身体, 与慢性自杀无异,用不了几年身体就会垮。 李承胤抬眸从从廊檐望向西南角下的大槐树, 他记得她夏日傍晚经常会着宫人搬出摇椅坐在下头纳凉, 这时候她手边会板上冰镇酸梅汤,亦或者乳酪冰沙樱桃, 她最喜欢贪那一抹凉意。 顾玉尘此刻正跟他搭着话, 李承胤却舍不得挪开目光, 他看着那处就感觉她还在, 他用淡淡地、很是随意的语气道:“至少我吃药会好上几分,心口暂时不会痛了。” 李承胤也曾想过不吃药,或许就像他毒发时那样,等熬过这阵痛之后就不再痛了, 他以前就常常用这种办法让自己少吃药, 可他撑不住。 “是,你大可以这么折腾你自己, 忘记你的身份、你的责任, 你在先帝临终前起的以已之身守护大启的誓。”顾玉尘索性跟着破罐子破摔,“等你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到时候等你一没, 大启彻底大乱,她倾注全部心血的西北毁于一旦又有什么?她死后你全都可以不管不顾,反正大启你能作没, 至于她的家人朋友为此遭难不重要,年迈祖母坚信她没死仍在苦苦等她回家,她至今还落难胡地的亲妹妹也无所谓,你至少找了她妹妹六年又算什么,反正你知道真相可以放弃得理所应当。” “我不是你的臣民,劝你为了大启、为了天下保重龙体,不是我该做的事。奈何我这条命跟你的命绑在一起,你真以为我多爱自己这条命?要不是怕我死了没人给你制解药,我还真不愿就这么活着。”顾玉尘眼尾稍红,他长吸了口气,或许是被秦温良的话刺激,没能在秦温良面前说出口的话同李承胤说出口:“她若曾留下只言片语给我,若我知道她还有未完成的心愿,我赌上这条命都要替她完成。可她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有过朋友但是朋友背叛了她……所以她才会走得那么干脆,所以她一走便什么都散了。” 顾玉尘不愿和人提起曾经的事,每提一回心上的伤口就加深一分,这世上本就没有人能做到感同身受四字。 “你比我幸运多了。”不论从哪个方面而言,顾玉尘都觉得李承胤比他幸运,至少秦温良没有真死,至少孩子也还在。 “你很了解秦家?”还知道她家中尚有祖母。 呵,就说世上没有感同身受吧,便是如此他关心的点还是在秦家上,他还是在套取自己的话。 可惜顾玉尘先前在秦温良手里吃过亏,自那之后就总会提防着些,如今应对起来没有当初那么慌乱,“我既去过西北怎么可能没听秦家?我还下过江南,顺便做好事救了江南首富独女,这又不是稀奇的事。”顾玉尘可没糊弄李承胤,他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细节部分隐瞒了些而言。 * 秦温良在顾玉尘府里养伤时,李承胤的这些事顾玉尘也会跟秦温良提起,不经意间地提上一两句,小心地觑秦温良的脸色,可是他发现他提李承胤还不如提佳文佳慧能让她情绪有波动。 至少他提起佳文佳慧如今在慈安宫,她会从她画的各种图型里抬头,问他一句:“她们的成婚对象与婚期可定下了?” “还没有。”顾玉尘轻声叹气,他说的前一句是有关李承胤吃药情况,可她选择性的只听佳文那句话,“你才刚死没两月,她们要是在这时候定婚交换拜帖岂不是显得太无情无义了些,她们说得等你孝期满了之后再想成婚的事。” 那就是一年后。 “但是也能先给王家与……”秦温良停顿了下,突然发现两个人巧得很都姓王,这选之前还真没想到过,不过这也算是种缘分,“能先跟男方商讨一下,待到明年便能成婚,毕竟年岁耽搁不起了。” 言毕,她望向顾玉尘。 顾玉尘也跟着她的视线望了望自己,连忙点头:“行行行,你的‘遗命’如此,这事我会跟他提,也顺道跟佳文佳慧提。”两人在提起李承胤时总会用‘他’代替,也只有两人知道‘他’指的是谁。 而原先被顾玉尘买回来的小姑娘,嘴巴是真牢实,平时只管做事从不多问多听,每回秦温良与顾玉尘谈话,她就自觉的走得远些去门口扫地,顺便守着门免得别人进秦温良这处小院,得等听到秦温良喊她名字‘青竹’,那小姑娘才放下扫帚回到秦温良身边。 顾玉尘试着在与秦温良谈完后,喊小姑娘进来守着秦温良,结果他是指派不动人家,只有回他开口说秦温良不舒服,让她赶紧进来给秦温良倒茶,她才慌忙丢下扫帚进来,看得顾玉尘直称赞秦温良用人手段,凭借她这手段不管去哪日子都不会差,这才没多久就把人家小姑娘收得服服帖帖。 “你赶紧走吧,我这手头上还有事。”秦温良不耐烦顾玉尘总待她这儿,她虽然遵照顾玉尘要求不能下地随意走动,但还是给自己找了事情做,她正想法子改造弓弩,她若身体没办法恢复如从前,至少也要有自保的能力,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有小家伙,她是要带着他回西北的。 因着担心李承胤状态不好,之前顾玉尘便总会跟李承胤提起有关温娘的事,明里暗里的劝李承胤收敛,别因为温娘走了就意志消沉自我放纵,所以跟他提起佳文佳慧倒也并不显得突兀。 佳文知道李承胤接手她们的婚事,还准她们私下先与王明浥和王质见面,不叫她们连对方脸都没见过便嫁过去,她是没有露出任何不妥的,沉静的接受了这事,郑重地跟顾玉尘道来声谢。 反而是佳慧最先绷不住,凤兮宫只正殿与温娘的寝宫被烧毁,她们住在的偏殿是安然无恙的,可到底是凤兮宫的主人不在了,哪怕她们是皇上侄女,继续住在凤兮宫也不妥,所以在太后娘娘的意思下,她们住进慈安宫与陈太后住在一块。 可佳慧还总喜欢往凤兮宫那边走,有时候去御花园逛了一遭,等要回去的时候脚步不自觉地朝凤兮宫的方向,到凤兮宫门前才惊觉自己已经不住这儿了。 哪怕如今距离她走后两月,佳慧还是没能习惯住在慈安宫,明明她们和皇婶相处时间也不久,可感情怎么就不知不觉地深了呢,她压抑着心酸望向佳文,“姐姐我该怎么办,自她走后好像所有人都是她。” 佳文笑了笑,“是啊,自她走后好像所有人都是她。”她就是有这般的能力让所有人都烙上她的印记。 “我想她了,姐姐。” “我也想她了。”别看她嘴上说得狠,但佳文明白最终她是信她能掌事的,也觉得她能担起身上重担,要不然最后给她换衣物也不会指定让她换。至于她见到后猜测到的,佳文始终守口如瓶。如果选择离开能让她高兴,那她觉得她离开是极好的。 佳慧正出神,转头便见到李承胤站在她们身边,“皇叔……”她被惊得猛地往后退了退,差点撞上佳文。 温娘的名字是宫里禁忌,除开顾医师胆大包天总在他面前提温娘,其余人是谁都不敢她名字的,想起自己先前说的话,不知道被眼前男人听了多少去了。 佳慧脸色顿时没忍住白了白,同时让佳慧更加紧张委屈了,以前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她肯定会给她和姐姐打圆场,如今再没有那人帮她们说话了。 第51章 动心 比那还要之前他就动了心 就在这时候佳文站了出来, 她把佳慧往身后护着,盈盈杏眸镇定地望着李承胤,毫不避讳地开口道:“皇叔您吓到佳文了。” 佳慧瞪大了眼望着佳文, 不敢相信姐姐怯懦求稳的性子会替她出头, 她紧紧牵住自家姐姐的手, 额头抵在她肩膀上泪珠无声坠落。 李承胤深深地望着佳文, 好像又回到她们刚进凤兮宫没几日,自己与温娘闹矛盾时, 当时她也是这么护着佳文佳慧的。 她们站在门口白着脸怯生生的, 温娘主动牵起她们的手眉目皆是温柔,语气却丝毫不示弱地说着:“你们皇叔还要处理政事, 咱们不搭理他。” “他刚跟我提了郑家的事, 说那郑云就不是男人, 好端端的郡主不娶, 故意称病把你年岁拖大,现在他郑家还想再求你,我呸!不要脸!” 她表面是在骂郑云,其实在指桑骂槐的骂他, 明里暗里表达他与假秦惜安不喜, 他当时被她的话气得无奈地笑了。 如今回想,他觉得或许自那时候, 又或者比那还要之前他就动了心, 可惜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曾动了心。 李承胤控制着自己脸色缓和几分,但自温娘死后他便再没笑过, 所以此刻表情显得微微僵硬,笑不出又只好继续板着脸,“她可还有话让你们传达给我?”这是先前顾玉尘的话给他提了醒, 他如今想多了解她几分。 佳慧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姐姐,原本吸了吸鼻子都止住哭了,听到李承胤这话又差点没憋住落下眼泪,她绷着唇角回道:“皇婶没有话留给皇……”坠楼的事是意外,皇婶怎么可能未卜先知还留话给皇上呢。 “有的。”佳文在佳慧未说完之际,先她一步回答,“皇婶欣赏皇上用人之道,知道皇叔励精图治、勤于政事,还曾提及皇叔对我与佳慧的维护之情,知道皇叔并非无情无义之人。” 可她确实曾骂朕是冷心冷情的怪物。 “您从不懂她,这里谁都比您懂她,她的好您总看不到。”佳文似是不知道她的话有多大伤害,就这么直白的说出口,说完她看着帝王眼底闪过痛色,剑眉高高隆起。 佳慧没想到这会是自己做事只想息事宁人的姐姐,能说得出口的话,她听了心都忍不住滞住,看着帝王削瘦落寞背影的背影离去,佳慧有些不落忍,低声嘀咕:“明明皇婶就没说那些啊。”她们好些日子不见帝王,听到有关帝王的话也是如何整修朝堂,肃清吏治,如今看着是真的瘦了也憔悴了,他在往勤政殿的方向走,估计又是整宿处理政务。 “皇婶的话总结起来可不就是这些。”她也明白温娘没有直接说过那些,可她能看见她的好所以能懂。 既然帝王想多了解几分温娘,那何不让她挑明了温娘的好。与她相处过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很好很好的人,只有你不知道、只有你在不停伤害他,那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 佳文拉着佳慧往帝王相背的方向走,与帝王沉重步伐不同,她要显得轻快许多:“太后娘娘午休也该醒了,咱们陪娘娘去。” * “秦二姑娘?” 秦惜安帐篷里不知何时出现一身着胡服的陌生男子,听到熟悉的大启口音,秦惜安只是微微侧了侧头,“有事?”神色几乎未变,既不惊慌失措,也不露于欣喜。 那男子听到她不冷不淡的嗓音,微微有些蹙起眉头,“我家主子寻您六年。” “你是……谁的人?”秦惜安不动声色地翻过一页,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摩挲,“这样冒充寻我的人试探我是否会离开,六年间我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一句寻我多年有何用?” 她最开始还很天真,听到对方接她回家便兴致冲冲的要逃走,还主动跟对方谋划逃走路线,但那些都是勒塔林设下的圈套,她只要露出要逃走的意思,他便借机会加倍处罚她。 他不动用刑拘挞笞,他知道她从来不怎么喜欢他那样的男子,便会一遍遍将她禁锢在床榻上折磨她。 在她耳边解释他从请来上大启老师学来的三十六计,何为假道伐虢、假痴不癫,何为上屋抽梯,又何为兵不厌诈。 男子明显错愕了下,掩盖在浓厚胡须下的面容不自觉动了动,他从腰间拿出暗牌,漆黑色金属牌子上龙飞凤舞刻着‘霍’字,顶上是锦衣卫三字,“锦衣卫统领霍南书。” 恒帝创立锦衣卫,恒帝指的是李承胤。 “这一回……竟是他先找来,也是,毕竟她是送到他身边去的。”秦惜安手中摆弄暗牌忍不住低语,她抬眸正视眼前做了伪装的男人,“霍家我有幸听到过,没想到世家也有如此替帝王办事的人,我还以为世家人人恨不得手握大权、把控朝政呢。”秦惜安虽被囚困王庭,可倒不是很消息闭塞,更何况她是勒塔林的哈墩,平日又颇受勒塔林宠爱,在他身边能听到不少事,只是因为勒塔林她的消息一直都传不出去。 霍南书不在意她对世家的讽刺,他自己也厌恶世家,但眼里不免对她有几丝惊艳,难怪先帝忌惮秦家,若秦家两位姑娘皆是男二未免不能颠覆这天下。 “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如今这是在蒙古王庭,周遭还要谨慎提防匈奴、鲜卑等族,他这话未免猖狂了些,可当真听到有人能救自己离开,秦惜安还是有瞬间的心动。 但她很克制自己神色顿了顿,道:“你先确保能把消息带回去再说,救不救我出去这事还有得商量,多年以来也不是没有人成功找到我的踪迹,可都是再没后续,你说你们是被胡人斩杀还是中间出有叛徒?”亦或者二者都有。 秦惜安把令牌还给霍南书,她语气出奇的凝重,最近的一回找到她面前还是两年前,奉她姐姐之命救她的人,走了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有人能成功找到她面前,秦惜安只想有人顺利把她还活着的消息带出去,至于能不能离开反而是其次,只要能活着凡事都有可能。 “你能否帮我联系秦家人?” “秦将军?” 秦惜安听到霍南书出口便是她姐姐,眼里终于闪过光亮,犹如皎月般耀眼,“我就知道我姐姐一定还活着。”她坚信自己姐姐会找到她,但是两年前找到她的那人当时说她姐姐不知所踪,她也在想她是不是出了意外,听到霍南书这话她似乎吃了定心丸似的。 霍南书脱口而出秦将军,那是因为他能想到的秦家人只有秦温良,可是那位秦将军深陷后宫救不得她,但是看着秦惜安这般欣喜的表情他还是没有说出实情。 “麻烦你帮我带话给我姐姐,我很好,让她不必担忧。”秦惜安对着霍南书的语气好上不止几分,没有先前的淡薄与冷清,便是给秦温良传消息也只报喜不报忧。 在秦惜安祈盼目光下,霍南书微微颔首:“好。”霍南书一直在为秦惜安的事奔波,早在三个月前就深入蒙古,所以并不知道皇后坠楼身死后宫的事,若不然他不会在秦惜安面前提起秦温良,也不会答应秦惜安答应得这么干脆。 “先前有一与你容貌极为相似的女子被接入皇宫,被主子发现她是顶替你的身份,是胡人想将其安插在主子身边……她连同她身边的婢女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起来,伪造其方法与这边通消息,短时间内这边不会发现她已经暴露,可时间一久难免这边不会察觉异样。”这是怕他谋划期间秦惜安出意外。 “她去大启是我一手策划推动。”就是暴露身份也在她预料中,比她想得还要早些露出破绽,“你先把我的消息传回去,我已经等了六年,要着急也应该是我着急才对,但实际上救这事着不得急。” 六年,其实已经晚了。 “我已经有达木了,我目前最缺的不是自由,反而是能与大启建立紧密联系,你回去问你们的主子想不想要下一任汗王亲近大启,大启与胡地边疆百年安定。” 霍南书震惊地看向秦惜安,没想她心里竟然打的是这种打算,“他还不足五岁,等他能够掌权也得十五乃至更多年以后,更何况你如何保证他能掌权?”勒塔林如今三十二岁,他还有三位继子,最大的继子是他第三位夫人带过来的,已经十七岁正在勒塔林手下掌握七旗之一的蓝旗。 “可我生下了勒塔林第一位亲生儿子,我是他的正妻,他心里未免没有与大启修好的打算,但胡地之大不仅仅只有蒙王庭,胡地乱多少年,大启就要受多少年骚扰之苦,胡地人民不聊生只能掠夺大启边疆。你以为光勒塔林的宠爱我能坐上他正妻之位?”秦惜安把手中的书摆给霍南书看,她从前学的是救人,“如今我学的是怎么救活牛羊马匹,因为他们需要这些。” 秦惜安低头怕在霍南书眼里看到厌恶,她每教授一人医治马匹,每救活一匹马,最后这些马都会用在扰乱大启边疆安宁的人身上。 这里也有其他被掳掠而来的大启百姓,可他们骨头硬不肯服软,宁死也不屈服,更别说懂医术、种植之人他们要不说自己不懂,要不懂也不会教胡人,他们秉承生是大启人,死是大启魂。 但是她想要活下去,想要站稳自己的位置与姐姐联系,想要这天下永宁,所以哪怕知道自己会担骂名她也选择这么做。但是她这些年从未忘记过大启,她仍旧竭尽全力护流落于此的大启人安危,让他们能有喘息的机会。 有些东西秦惜安不指望旁人理解,所以哪怕有人指着她脊梁骨骂她也认,她知道不能浪费时间,他不能在这里久留,不得不抬眸看霍南书,霍南书只是静静地沉默着,望着眼前的女人没有说话。 秦惜安在他眼里没有看见厌恶,这让她松了口气,“把我的话带回去给他吧,这十五年并非让大启退让的十五年,我帮大启在胡地布局,大启为我们母子后盾,我定会教出心向大启、终于和平的汗王继承人。” 这样的消息霍南书不放心任何传达,他一路累死不知多少马才回到的京城,连喘息都没有便直接入宫汇报。 他跪在帝王面前,至今仍旧震惊于秦惜安的决定,“秦二姑娘得留在王庭一辈子。”也得耗尽一辈子心血。 李承胤收到消息就一直静坐在勤政殿。 她走后,好像每个人都是她,这句话就与当下贴切极了,与她有关的每个人都那么积极努力而活。 其实秦惜安说得不错,大启没有更好的办法对胡地,十五年换百年安宁是值得的,而且秦惜安不是空口白牙许诺,她是能帮助大启从眼下就在胡地布局,就算等到十五年后事情有变,大启对胡地也有管制之力。 他同底下的霍南书道:“这才是以身殉国的镇南王养出的秦家姑娘,不是吗?” 霍南书的心沉了沉,这话等同于主子认可秦二姑娘所为,也就是说她许是这辈子都回不了大启。 第52章 寡妇 对李承胤有怨言也不见得暗里咒他…… 霍南书知道秦惜安这辈子都可能留在大启之后, 沉默了下道:“秦二姑娘有话要属下同跟秦将军传达,她说她在王庭很好,让秦将军莫要担忧。” 霍南书对秦温良的了解也就是当初那半个多月赶路时的相处, 让他觉得秦温良会做出抛弃自己妹妹的事, 更何况那还是戍守西北多年的将军, 在听到秦惜安身处王庭还挂念自己姐姐的时候, 他更是觉得当年的事是误会。 他私以为秦二姑娘做出这番牺牲,便是秦将军受帝王忌惮, 帝王也会看在秦惜安的面子上放过秦温良。 霍南书说这话时低着头, 没有注意到李承胤面色僵硬,瞿安之伺候在帝王身侧, 不停地给霍南书使眼色。 霍南书余光瞥见瞿安之挤弄的眉眼, 登时心头就有股不好的感觉, 而他方才说要给秦将军传消息的话, 迟迟都没得到帝王应答,他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你先退下吧。” 帝王压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霍南书只能先行告退,瞿安之忙表示自己送霍统领, 跟上霍南书的脚步出勤政殿。 “到底是怎么回事?”霍南书想到自己答应秦惜安的事, 结果现在可能办不到,就觉得心有愧疚。 “你一路回京未免没有听到消息?皇后娘娘四个月前坠楼而亡, 凤兮宫一场大火什么都没留下。”瞿安之没想到霍南书是真不知道皇后身死这回事, 竟然还敢在皇上面前提起要见皇后,这些日子他跟在皇上身边, 见到皇上意志消沉、沉默寡言再到如今的振作,知道皇上为此费了多大的劲,可他也明白皇上如今的振作不过是苦苦强撑。 每回皇上想起皇后, 他便把自己关在皇后书房里,一关就是一下午,有时候还会趴在案桌上睡去。而书房那地方已然成为禁地,哪怕他们知道皇上在里面睡着也都不敢进去打扰。 “那怎么办?”霍南书顿时觉得自己的额头胀得疼,他以为这只是稍有难度的事,所以干脆利落地答应人家定会把话传到,结果如今却成了完全不可能办到的事,想到她听他提及她姐姐时,瞬间便亮晶晶的眼神,他就不敢想象如果她知道自己姐姐身死会如何。 “这事还是只能听主子吩咐,到底是该继续瞒着那边,还是实话实话,总会有个章程的。” “不能告诉那边。”霍南书想都没想的就道。 惹得瞿安之奇怪的看了他几眼,主子还没有给出具体命令,他们说能不能也没有用。 霍南书就是下意识拒绝告诉秦惜安,见到瞿安之望向自己,他正了正神色道:“如果告诉她真相,使得她对大启心怀怨恨怎么办?她若恨上大启对咱们百害而无一利。” “谁都没有料到皇后会坠楼,这件事纯属是意外,怎么就扯上她会怨恨大启了。更何况听你传回的消息,以她的心胸可不至于如此。” 即便她心胸开阔,那也不代表她不会受伤,只能说明她懂得偷偷躲起来舔舐伤口,不为外人所知道。 霍南书懒得再跟瞿安之搭话,借口回来还有其他事务未处理出宫了,瞿安之还想打听更多消息都没得办法打听。 * 秦温良因着要养身体和改造弓弩,多数是不会出门的,家里大事小事让青竹帮忙办,若不然就指使顾玉尘替她走一遭,尤其是她的肚子渐渐隆起,更是不方便四处走动。 她把臂弩各个部位拆开画图型,单一张图纸拿出来好似女子头面首饰,可是将各种零件组合便是轻巧臂弩,发射出的箭弩乍一看像极了银针。 如果不是这里没有锻造臂弩的工具,加上她如今身子笨重,倒也不必花费这么多心思在修改臂弩,现在是只能借着打造定制首饰的名目分开找不同的匠师锻造。 秦温良是嫌弃如今这臂弩的,虽说戴在手腕上轻巧,衣袖能不留痕迹的完美遮住,但是这种臂弩射程不远,最多十米射程,而且杀伤力也不足够,武器没有杀伤力等同废物,没得办法秦温良只能让这东西借助顾玉尘的毒,让每根银针都浸泡上毒、药,这样才能稍微弥补它的缺陷。 她从拼接臂弩的时候没有瞒着青竹,所以青竹一直都在旁边看着。 秦温良见自己把臂弩戴在手腕上,青竹还是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她把臂弩取下重新拆了,朝她道:“你来试试。” 青竹知道这东西肯定珍贵,她头回见到这么厉害的物件,抬手在那东西上轻轻一抚,就有银针从里面发射而出,墙上挂着木板,站在十米外发出银针能刺进木板五分。 她害怕把它弄坏,不敢上前去试:“我、我?”真的能行吗?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秦温良让她坐在石桌上慢慢拼,“你能瞧一回就能拼上那是天赋异禀,天生吃这碗饭的,但是拼不好也没关系,练练速度与精准度都能出来,就是得下苦功夫。” “我不怕苦。”青竹说完就把目光放回拆卸掉的臂弩上,拿起一块仔细端详,努力回想方才秦温良组装拆卸的动作,她的组装模式不是每一块试着拼拼,不行再换下一块,而是靠脑子记住每一块属于哪个部位,然后再进行组装。 秦温良在旁边看了下,起身准备去院子里走动几下,可能真是没有失去就不会珍惜,自从身体恢复到能下地后,她就爱上每日散步的时候。 李承胤鲜少踏足顾玉尘家,但也并非从未来过,这回送蛮奴过来解毒,便是他亲自带人过来的,顾玉尘见到后面昏迷不醒的蛮奴,让人把人放到房间里去。 顾玉尘随手指了间厢房,想起那间屋子秦温良曾住过,他忙又指了另一间房间,不忘叮嘱道:“守着她别让她跑了,我这边只负责把人医治好,丢了人概不负责。” “你旁边有人住了?” 隔壁时常大门紧闭,这都能让你发现有人住里面? “台阶干净不落灰,之前哪回过来你隔壁大门与台阶不是满地灰尘。”这里算得上比较偏僻,住户不喜串门打交道,都不会管其他人门口是不是有灰,只要自家门前干净就行,也是这里住的人都是这副性子,顾玉尘才会把住处选在这里,他习惯炼药不喜人打扰。 “哦。”那你是真敏锐聪明。顾玉尘弄着晒干的药草,抓在手里抖落了两下,整齐的捆成一捆,头也没抬的回道:“新婚丧夫的寡妇,刚刚死了丈夫就让婆家赶出来了,娘家兄舅扣下她嫁妆,觉得她晦气不让她进屋,幸好她手里握着那宅子的地契,这不好歹有地落脚。” 一墙之隔的秦温良:“……”倒也不必刻意将她描绘得这么惨,对李承胤有怨言也不见得暗里咒他死。 顾玉尘怕是没想到她在院子里散步,会正好听见他这么说她,他说话的音量又不小,她这么可都听得见,秦温良搭在隆起腹部的手轻轻点了点,不知道心里在算计什么。 第53章 清静 这人怎么又过来了,扰人清净得很…… 李承胤听了这话原本挪开的视线, 又重新往隔壁方向看了好几眼,沉吟了下问道:“所以你才对隔壁这么上心?”连人家之前的经历如何,现状如何都弄得清清楚楚。 他这是自己心里不痛快, 就想顾玉尘跟着他一块痛, 不是真想问他为何对隔壁上心, 而是又提起顾玉尘伤心事, 往他痛处戳。 顾玉尘下意识望向自己正屋,不到正屋后边去不知道那后面还有一间正迎光的房间, 摆着他妻子的灵位。 顾玉尘本身并不喜静, 相反因为在药谷多年不与外人相处,所以导致他出药谷后极爱热闹, 能在人来人往的茶楼坐上整日那种, 因为知道她喜光喜静, 他最后才选在这里住下。 “我先去给她看看怎么解毒, 现在才把人送过来给她开药肯定和之前不同。”他被戳到心痛处,气恼得差点将手里的药材抓碎,你现在戳我痛处,日后还有得你痛的, 一墙之隔的距离你注定跨不过。 李承胤不知道顾玉尘心中所想, 他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听到他这话慢慢开口:“毒解不了就不解, 配制出延迟毒发的药就行。” 他的声音没甚起伏亦没甚感情, 这回不是对着顾玉尘,而是对如今正躺在厢房昏迷不醒的那人, 他从没想过留下对方性命,更何况秦惜安那边说了她早在送蛮奴到大启前,就想了应对她身份暴露后, 面对王庭质疑的问题,既然她能在王庭保全自己,李承胤又何需顾及蛮奴生死。 顾玉尘撇了眼李承胤,“你这是在否定我的医术,我怎么可能解不开她身上的毒,你这么说到底是想她解毒还是这么留着一点点的折磨她?”他懒得揣测李承胤的心思,揣摩帝王心思那是他臣下该做的事,顾玉尘这么些年也从未将他当做皇帝过,该如何相处还是如何相处。 等顾玉尘给蛮奴诊脉,他就发现事情不对劲,她之前身上的三种毒相互制衡,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如今这平衡被打破三种毒素纠缠在一块,而且他原本以为是为了方便,将她打昏带到他这里的,如今这一断脉,他惊愕地看向李承胤:“她是毒发痛昏过去的?” “嗯,交代了不少事。” “你确实是真不想解开她身上的毒。”顾玉尘低头看了一眼蛮奴,她依旧顶着那张与秦温良相似的脸,“她是跟秦温良像得多,还是跟秦惜安像得多?” 顾玉尘也不指望李承胤真的回答,他也明白肯定是都不相似的,但并不妨碍两个人就是这么互相伤害,在对方面前提及痛处。 顾玉尘下针先帮蛮奴稳定毒素,护住心脏不被毒素侵扰,“她现在这种情况随时都能毒发,我这边药材能制出七八份左右的药丸,你先让人给她用着,我把京城的事处理完,再去重新凑齐药材……不过我建议能给她解毒还是把毒解了,那样兴许她能多活几年,也能提供更多胡地的消息,锦衣卫审讯手段让人吐真话还是足够的吧。” 李承胤也没反驳顾玉尘的话,反正这事就落在他身上,他还想把人留在顾玉尘这,按说以前顾玉尘是会答应的,可如今隔壁住着秦温良,他怕别人察觉到异样,连忙拒绝:“我过段时间还得出京采摘草药,就算有你安排的人守着,这人放在我这边也不安全,还不如把她放在宫里,或者你锦衣卫暗牢里也行。”何必放他眼皮子底下,让他时刻提心吊胆的,本身每日就已经够紧张的了。 顾玉尘每三天必然会给秦温良诊脉,就怕她身体出好歹,等送走李承胤后他转身就去隔壁找秦温良。 他搭在她手腕间的指尖动了动,随后将手回去道:“你如今身体调理得还算好,生孩子的时候就能少遭几分罪,产婆我已经提前同你找好了,是京城有名的产婆,等下让青竹同我走一趟认认门、认认人。”这也是怕他到时候万一路上耽搁赶不回来,他得先都提前把事情安排好。 这种事情秦温良自然不会反对,得知顾玉尘要出京,她让他趁着这段时间赶紧给她调配毒、药,先让她将手头上这批银针上毒。 “你得生产后离开,现在就找我要毒作甚。”他也不是调配不出,就是总觉得她手里握着毒更危险,没准不顺心转身就能用在他身上。 “要不说靠人不如靠己,你要不离京我不催你,但是你一离开,眼下安排得再好,到时候都只能靠我自己。”秦温良只不过喜欢未雨绸缪而已。 “行吧,我尽快。”这是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顾玉尘清楚秦温良的顾虑,她离开西北多年,不甚清楚那边局势。与秦舟联系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秦温良传完消息立马斩断了那条联络的线,京城还是离李承胤太近,她不希望有人找来到时候将自己暴露。 这一个月里顾玉尘总能见李承胤来,而且来的时候他都会看一眼隔壁,弄得顾玉尘都在考虑要不要给秦温良重新安排住处,“你要是无事就赶紧走,别耽误我办正事行不行?”他每次出京身上也会佩戴驱虫药包、清毒。药丸一类的。 他仗着李承胤不懂毒,在他眼皮子底下给秦温良制毒,这也是没得办法,秦温良那边催得紧,不过他研制毒、药鲜少用稀奇药材,制作出的毒、药不是药丸就是药粉,外观与他架子上各色解毒清热的药相差无几。 “你到底是想做你的药丸,还是想等我走后见你隔壁那位夫人?” 顾玉尘的动作微微一顿,恼羞道:“你派人盯着我?”他的心里有些慌张,又有些庆幸秦温良有先见之明,自醒来后就对容貌做了调整。 李承胤剑眉微挑,意味不明地道:“你还真是很在意隔壁那位夫人,他们是专程保护你的怎么能叫做盯着你。你放宽心,那位夫人的地方他们并未踏足,等你走后他们也会保护那位夫人的。” 顾玉尘心稍稍松了下,如今秦温良面容在她不断调整下和宫里那位温皇后只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她柳叶细眉被弄成长眉,俊眉修眼少了几分端庄秀丽,多了几分舒朗俊俏,加上她如今惯常宽大衣裳穿着,见到她等闲是联系不到温皇后身上的。可他没想到他前脚刚走没几日,李承胤竟然会直接找上隔壁门。 青竹初见李承胤一身长袍,腰间挂着枚低调的白玉,墨发仅仅用桃木簪束发,手中除一柄折扇外并无长物,正是住在街尾每日从门口路过的教书先生打扮,以为他也是教书先生,所以在顾玉尘家见到李承胤她便称呼其为先生,多见得几回也认得他乘坐的马车了。 眼下这马车就停在自家门口,敲门的人是总跟在李承胤身边的徐弘义,即便知道是相熟之人,青竹还是谨慎地只将院门打开一条缝隙,她站在门后打量了眼徐弘义,他手里还提了不少东西。 哪怕对方和颜悦色的,但是不知道对方所为何事,她没有冒然开门,稚嫩的面庞上有着成人的成熟:“请问有事吗?” 徐弘义以为见过这小丫头多回,每回她都是和和气气喊主子先生、喊他小弘哥,他们之间总该有几分交情,结果她现在给自己开门态度活像是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别看青竹年纪小,但她分得清里外。她现在伺候夫人,当然事事要为夫人着想,哪怕是顾医师面前她亦是如此。 自己有时去顾医师那边搭把手,或者帮夫人同顾医师拿些药,那是有夫人授意她才做的。 见了那位先生和眼前的徐弘义同他们打招呼,那是他们与顾医师关系好,自己时常去顾医师那里,总能遇见他们总不能当哑巴人,见了他们就躲开,夫人也说过为人做事都要大方坦荡,那她自然是可以主动跟对方点头打招呼。 但现下他们找上门跟她扯关系,想找上她家夫人就不行,就算夫人不想顾医师,她也会帮着拦下,更何况他们还比不上她跟顾医师的关系呢。 徐弘义也是听令行事,他为难的看着青竹,“这东西是送给你家夫人的,你好歹听听她的意思。” 青竹摇摇头,诽腹道:我不用特地去问夫人的意思就知道她肯定不会收礼。每次你们过来夫人就忍不住叹气,念叨道:“这人怎么又过来了,扰人清净得很。” 那语气可别提多嫌弃,比屋里的大黄还要惹夫人嫌弃。 大黄是顾医师离家前专门寻来送给夫人的大犬,说是他不在的这段时日,留给夫人看门护院之用,留在这里几日特别喜欢黏在夫人,尽惹嫌弃。 大黄有时候会郁闷的趴在廊下,大抵是思考夫人为何不喜欢它。 她就摸摸大黄的脑袋,安慰大黄:“夫人最嫌弃的不是你,你顶多排第二。”这时候的大黄心情就总能好上几分。 那她眼瞧着夫人都这样嫌弃对方,怎么可能给夫人添新烦恼,跟夫人说对方过来送礼。 青竹也不跟徐弘义拒绝,而是抬头同马车里的说道:“先生,这不合适。” 随后,马车上藏青色细布帘被挑起,青竹瞧见那人惊艳俊容,他还朝她淡淡地笑了笑。 青竹到底还是年岁轻,让他这笑惑愣住了下。 他趁她不曾反应,道:“如今顾医师不在,我身为他好友,自是应多关照夫人几分,若不然顾医师该责怪我。” 第54章 照看 你怎么对隔壁这么关心? “我家夫人与顾医师的事旁人插手怕是不好吧, 哪怕先生借着顾医师的名头,而且我家夫人不想和不认识的人扯上干系,如果这些东西是顾医师送的, 我家夫人收了便也收了, 但是您送的怕是不行。” 徐弘义嘿了一声, 别以为他没听出这丫头暗戳戳的说主子不懂规矩, “你这小丫头生得张伶牙俐齿。” 青竹朝着院里的大黄招了招手,大黄见状飞奔似的跑到院门口, 狗头凑到青竹身边往外瞧。 大黄粽黄色毛发浓密, 抖擞地站起身显得比青竹还要大,尤其是嘴里还有獠牙, 哪怕脖子上套着狗绳子也足够吓人。 青竹拍了拍大黄的脑袋, 身边有这么条大犬足以唬住人了, 她像是不知道这大犬让人忌惮般, 还抱住大黄脖子,无辜地道:“我得回去照顾我家夫人了,二位请便。” 话音未落,院门当着两人的面关上。 徐弘义提着礼也学着青竹无辜的表情看向马车内的李承胤, 可留给他的是李承胤放下的藏青色窗帘, 这东西注定送不出去。 “那就改日再来。”他答应顾玉尘不会让暗处的人踏足这位夫人庭院,就定然会守这诺言, 他倒是真挺想瞧瞧这隔壁夫人到底是何方人物, 值得顾玉尘费尽心思对待。 秦温良刚从屋内出来,见到青竹转身将门闩拴上, 问道:“人走了?” “是,但是指不定下回又来了。”看着就不像是能随便打发走的人,她觉得夫人说得真没错, 就挺让人感觉讨嫌的。 青竹松开抱住脖子的大黄,铱驊刚一被松开就往秦温良身边跑,青竹想扯住狗绳子差点被绊倒。 秦温良淡淡地撇了它一眼,明明就是轻飘飘的瞧它,它好不委屈的嗷呜了声,立马放缓脚步,悠悠荡荡走到秦温良身边,非赖在她脚边不起来。 看见秦温良往明间走去,它也颠颠地赶紧起身,摇着尾巴亦步亦趋的走在她后面,青竹跟在大黄后面看着,见秦温良挺着肚子扶着腰坐在椅子上,连忙在她身后垫上靠枕,叫她的腰有受力的地方,忍不住出声道:“我天天喂大黄,也不见它这么跟着我。” “那你得问大黄。”秦温良笑了笑,微微弯腰揉了揉大黄的脑袋。 它立马喜得绕着她转圈,又蹭蹭秦温良的小腿,但是它不会往她身上扑,好像知道她受不住它猛扑似的,就是秦温良牵着它的绳子它也不会快跑,只会慢吞吞的走在她身侧,走一步好看好几眼秦温良。 青竹不时会带着大黄出去溜达几圈,但她从不走远了,就在街头街尾的走一下,大黄出去久了也总会要拉着她回去。 顾玉尘离开的这段时间,李承胤起码派人送了不下六回东西,有时候青竹出去了,秦温良就装作家里没有人在,反正她自己是不可能开门待客的,至于别人怎么觉得她是不是不知礼数那都不重要。 秦温良可烦李承胤时不时派人过来,让她都不敢和外头联系,本来还想再给西北去信的事只能一再耽搁,她百无聊赖下拿着木棍在地上作图,也是靠不断回顾复盘各种作战来抚定自己的情绪。 终于在即将入深秋前,顾玉尘总算是赶回京城。 秦温良这边跟着大黄趴在她脚下,她坐在靠椅上,凤眸微垂严肃地执起木棍脚边画了不少痕迹。 “呦,我就说你哪能让人欺负了去,那银针派上用场了没?”一个月的时间叫他调配出五六种毒,压榨得他人差点没了,结果人家现在还有闲情雅致坐在院子里,拿着棍子在地上不知道画什么。 “顾玉尘你是不是找死?你就不能从我身上学点好的,尽是学了我的阴阳怪气。”秦温良顺手把自己手里的树枝往顾玉尘身上砸,真是不见到人还好,见到人就忍不住有气,她用脚尖将地上的地图抹去,愠怒道:“他借着找你的借口派人往这边送了好几回东西,你再不回来指不定他就登门了,你赶紧管管他。” 眼看着离孩子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不想这时候出岔子,等孩子生下她就会离开,回到西北那就是她的天地。 顾玉尘听到李承胤还在注意这边,整颗心都不由得高高提起,“你是怎么应对的?” 许是真到了临产关口,秦温良的脾气跟着不稳定起来,她有些暴躁地开口:“我还能怎么应对他,寡妇门前是非多,我眼下只想清静过日子。” 她身边的大黄见到秦温良生气,立马炸毛盯着顾玉尘, 顾玉尘见秦温良动怒,想靠近她又忌惮她身边的大黄,明明是他找来的大犬,他先前还喂养了它几日,结果两个月不见就彻底不认得他这前主人了。 顾玉尘不敢靠近秦温良,只能站得远远地连忙安抚她,“你情绪先别激动,还有一个月有余才到你生产的日子,为了他气得早产多不合算,我这就动身进宫见他,叫他别再过来找你,至少这两三个月都别过来。”算算最多三个月后,她也会离开,那时候大家都能松口气。 秦温良掀眸瞥了眼顾玉尘,从鼻尖发出不轻不重地一声:“嗯。” 顾玉尘知道这是暂且把人安抚住了,他才刚刚回京城,不得不立马进宫找李承胤问清楚情况,可不得让他再招惹这位姑奶奶。 “你怎么对我隔壁这么关心?”顾玉尘警惕地看着李承胤,怕他察觉到不对劲,还得提防自己弄巧成拙:“你是真的看在我面子上关照我隔壁那位夫人,还是你自己有见不得人的心思,故意打着我的名号行事。” 李承胤疑惑地望向怒气冲冲地顾玉尘,这都是哪跟哪儿,“我从未见过她,何来见不得人的心思,别把你自己的意图不轨硬歪到我身上。”什么叫做他有见不得人的心思,说话越来越是不讨人喜,从前也不见他这么会冷嘲热讽过。 想到此处,李承胤凤眸微瞪,似乎有些明白顾玉尘为何生气了,问道:“难到你还吃醋我去见她不成?我只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多关照几分,难得你这么上心的对一女子,你又是因为我的事离京,我自是有义务帮着照看的。” “哈?”顾玉尘再是绞尽脑汁都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简直要被他的话逗笑,他忍不住撑着桌面笑得弯了腰,狐狸眼里盈满了浓烈地笑意,指了指李承胤又指了指自己,“你是不是还想我感谢你撮合我与她?” “感谢倒也不必,算是你这些年任劳任怨守在我身边当医师的报酬。”李承胤大抵是怕顾玉尘还有误会,不免补充道:“我是怕你不在的时候她会被人欺负,叫人家觉得你没本事护住她,这才不免多关注几分。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我也就不关注了。”也没有理由再关注,总归只要顾玉尘对人家有心思,他终归能看到到底是谁值得他那么费心思。 她不欺负人就算好的了,哪里轮得到别人欺负她,但是你不继续关注她就是件好事,让这几个月平平静静的度过。 “我还是得谢谢你了。”顾玉尘重重地拍了拍李承胤肩膀,至于他想的他和秦温良之间的事,可是错得够离谱的,南辕北辙压根不是这回事,“总之就是多谢你了。” 有些怪里怪气的语气,不像是真的感谢似的,李承胤不禁眉头紧拧,“我可是给你将事情办砸了?” 真是一副害怕办砸他事的表情,这让顾玉尘再不怀疑他的动机,可就是因为他的表情太过认真让顾玉尘忍不住想笑。 别看顾玉尘在李承胤与秦温良面前小表情不断,但是他在外人面前总端着架子的,毕竟若他太好相处,真会有不少人为了他一身医术前仆后继,所以维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能给他省掉不少麻烦。 可原是伪装得再出尘不过的人,如今真再装不下去嘴角快咧耳后去了。 “没有,没有。”顾玉尘边笑的时候边不忘连忙否认,“不过她到底是被至亲之人伤透心,所以如今不怎么相信其他人,我给她看诊才能总出入她家中。” 御案后的男人凤眸微抬,他原不想挑明缘由的,但斟酌了下还是道:“虽然自她走后我总忍不住刺你,可我希望你能走出来,你既然对你隔壁那位夫人上心,那应该再努力些才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也该走出来了。 说这话时他嗓音略低沉,也不知道是真跟顾玉尘说,还是给自己底线再过些年一定要走出来。 “嗯嗯嗯。”顾玉尘忙不迭地应着,他知道自己大概这辈子都走不出去了,但不妨碍眼下他这么应着李承胤,他接话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得再努努力,那蛮奴的药我过几日送来。” 顾玉尘眼底冒火的冲进勤政殿,大笑不止地出殿门,看得殿外的杨春元一头雾水,他走了几步送顾玉尘离开,顺便问道:“顾医师这是怎么了?”再如何受刺激也不至于此吧。 顾玉尘笑着摆了摆手,这种感觉无法同人分享,不,还是有一人能分享的。 第55章 不信 他容不下我的 “我头回觉得看戏这般高兴, 也是体会到了看戏的乐趣。”天知道这一路他到底憋得多辛苦。 秦温良看着笑趴在八仙桌上的顾玉尘,她无奈地扶额,大抵是笑意总能传染人, 她是想生气都生气不起来, 可如果能让李承胤这么误会也不错, 反正谁都不会把这事挑明。 顾玉尘好不容易敛了敛笑意, 看了眼秦温良隆起的肚子,“这孩子我当他干爹吧。” 想一出是一出。 秦温良朝顾玉尘伸手, 顾玉尘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落在纤长白净的手上,然后把自己手里从乾清宫顺来的花生递到她手里, “你也不爱吃花生啊。” 握了这么久谁还知道能不能吃, 秦温良嫌恶地把花生放在桌上, 她皱眉出声道:“你想当孩子干爹不会就这么一句话打发孩子吧, 见面礼、洗三礼、满月礼……等我出月子便回西北,大概这辈子都不回来了,孩子周岁你肯定也没时间参加,所以还得加上周岁礼, 再往后孩子每年生辰你都得准备礼……” 顾玉尘听着她再次提起以后不回回来, 小声地低喃了声:“怕是以后你还得回京。” “什么?”秦温良没听清楚追问了句。 顾玉尘道:“既然你不想再回京城,那往后还是少联系吧, 不过如果有问题到时候一定找我。” 秦温良只当他是推脱, 随口找的不送礼的理由,闷哼了声:“你要是抠门不想给孩子准备礼物直说, 我又不是那等逼迫你做不愿做的事的人。” 说得好像你没逼我制作毒、药似的。 可顾玉尘不敢拿这话当秦温良的面说,就怕她动怒对孩子不好。 见秦温良不吃桌上的花生,他碾碎了外面的花生壳吃了起来, 似是随意问道:“你回西北之后有何打算?” “秦温良不是已经不见踪迹了吗?那就继续让她不见踪迹好了。” 秦温良知道自己的状态,如今她不适合再领兵打仗,在这事上她还算看得开,她不是非要以‘秦将军’的身份而活,但是她不知道有人为了寻她用尽手段。 “你真是疯了!”暗七得知月合在私下调查秦温良死因,趁着浓浓夜色找到在风玉楼的月合。 如今月合已经改名唤做清月,暗七没想到他闯进去时月合刚下床。 身上着蓝色轻薄纱裙,不贴身走动间似隐若现,她脸颊白里透着嫩红,脖颈处还有欢好过后留下的未散的痕迹,暗七慌忙背过身去。 “这是你赶来得不凑巧,这时候我还没伺候恩客,下回撞见我伺候恩客闯进来,你怕得去暗室待几日。” 暗七听到她提及恩客,脸色僵硬了瞬。 最不想沦落至此的人,最终仍旧逃不过这番命运。 清月懒散地斯条慢理地穿好衣物,可这穿好也仅仅只指‘穿上’罢了,衣带歪歪斜斜的系着,圆润肩头有大半露出。 她绕过暗七走向圆桌给自己倒了杯茶,清月不是风玉楼最好看的姑娘,可她是这里最有韵味的,如同她的名字般让人齿间留味,她的一双圆眸也能有无限风情,也因此她短短时日成为风玉楼最受欢迎的姑娘,恩客能让她自己选择,也能暗里打探关于温娘的事。 清月坐在桌旁圆凳上,手肘撑着桌沿,抬眼扫了眼暗七,道:“你若是想告发我不必专程走这一遭。” “你就不怕死无全尸?”暗七要被她这番态度气死,上前紧紧攥住她手腕质问。 手腕的疼痛让清月皱了皱眉头,她顺势倚靠在暗七身上,微微抬首如朱唇瓣微启,“人活着固有一死,至少我能决定自己因何而死不是吗?” 暗七被她的突然靠近吓到,犹如被热锅烫到似的猛地松开清月,他鼻间还有她靠近馥郁香气,让他瞬间无所适从。 清月揉了揉自己被捏红的手腕,道:“要不然你告诉我真相?”她只是想查清楚温娘的死因,她不信温娘就这么死了,若真有人杀了她,她定会为她报仇。 “我此次前来只想你适可而止。” “小七就再没有别的心思?”清月凑到暗七耳边贴上他的身躯,在他耳垂上轻轻落下一吻,犹如情人般呢喃出声:“我在风玉楼上的第一课就是没有推不倒的男人。” 暗七低头怒视着她,他们是经历过生死的同伴,她是他能放心交于后背的人,同样也是他愿意冒风险忤逆之罪的人,“你就把你从风月楼学到的东西用在我身上?”再如何都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她口中说出。 “嗯哼~”她自始至终都知道暗七对她的心思不同,从前他们就没有半分可能,她踏入风玉楼后更加没有可能,“我如今本就是做这一行的,你要能中招也只能说你当暗卫前训练得还不够格。” 暗七抬起清月下颌,紧紧盯着她眼睛,他承认自己不够格,承认自己想放纵,更可怕的是他觉得放纵也未尝不可。 “她没有死。” 清月扯了扯身上锦被坐起身子,丝毫不惊讶这答案,“她人呢?”既然暗七知道她没有死,那肯定知道如今人身在何处。 “这不是你能问的,这件事就此而止。” “是算下一个问题吗?”她勾缠着暗七的墨发,一圈圈缠绕在指尖,歪了歪头道:“欢迎下次光顾。”她能暗中调查温娘死因,但是不能调查温娘去处,不然若让人抓到把柄只会连累到温娘,所以清月选择的直接问暗七,这也是最安全的办法。 暗七的脸彻底黑了,他把清月拉回身边在锁骨上狠狠地留下自己的印记,“我没有把此事告诉主子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他是真的没有留情,清月自入风玉楼后身子也经过药浴改造,痛感都比先前敏感,她吃痛的拧眉,却没有呼喊出声。 她就像是故意想激怒他似的,又换了种说法,“小七终于懂得怎么威胁人了,那……欢迎你随时过来。” 暗七深深地望着清月,“我已经跟主子申请随水师出海南洋。”南洋诸岛皆在大启的管辖范围内,此番水师远航不仅要去景弘岛、永乐群岛,可能还会走得更远。路途遥远,海上的事一切都说不定,他将秦温良还活着的事情隐瞒下来,甚至还给秦温良诈死扫了尾,这是他在用自己的办法赎罪,原想好好的道别结果成了如今场景。 最终他只给她留下这一句话。 没有告别,没有期许。 清月低头苦涩地笑了笑,如此也好,本就没有结果的事。她收拾好床榻,推开窗往 * 顾玉尘推开未关紧的院门,本来准备直接往明间的方向去,结果秦温良正坐在石桌逗大黄,这是她用完饭后的消食活动,拿着棍子丢得远远的让大黄找回来。 他连忙走上前:“你是真的想和……京城割裂?”他原是想说她是真的想与李承胤割裂,不过是京城也好,李承胤也罢,其实并无差别。 秦温良望了眼大晚上还跑来的顾玉尘,就算要做戏给李承胤瞧,也不至于这般积极的过来,听到他的问话她更是皱眉,她以为这话题下午就已经结束了。 “刀藏于鞘,箭藏于套,这对我而言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 她以‘秦将军’的身份示人,到时候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李承胤宰割,君与臣之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容不下我的。” 顾玉尘圆目微瞪,吃惊地看着秦温良,她的心思深沉,这样的话从未对他提起过,要不是今儿他这么一问,或许她一直都不会开口。 “你不信他心中有你?哪怕他如今让你折磨得日渐消瘦,提起你就总沉默不语,甚至为了你空设后位,任由朝堂因为后位撕得腥风血雨。” “信啊,他心里有我,可那不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吗?”秦温良神色冷静,没了感情羁绊就能看透迷雾,“如果我没有坠楼而亡,他不会对我这么心心念念,可能还是不断地自认为恨的人该是我,继续纠缠不清。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等着我的指不定又是多年的囚困,我又何必为难自己。” 虽说李承胤那张脸倒是挺对她胃口,但衡量左右还是不值得,阿郢不是他能代替的,皮囊生得再像那也是不同的两人,一时的迷恋也不过是她太久不见阿郢。 秦温良上下瞅了眼顾玉尘,“你是想让我以秦将军的身份而活?” “倒也不是,你决定的事谁能左右,我只怕事不会朝你所想的方向发展,有多少人希望你掉下这位置,就有多少人以你为信仰。”秦温良是大启开国以来,自安阳公主后第二位领兵的女将,安阳公主还是开国时候的事,几百年来最后也就出了秦温良,他走过大启遇到各色人,有人以秦温良女子身率兵不耻,就有人以她为傲,越是禁锢女子厉害的地方越是反抗得激烈。 “可我终归会老会死,会有再拿不起刀剑的那一日,她们得学会以自己为信仰,秦温良不过是符号,我可以是,她们也可以是。” “我相信她们。” 青竹之前就隐约猜测到秦温良的身份,这回是听得真真切切,她抬眸望向坐在大樟树下的女子,借着月光看清楚她身后是枯黄树叶簌簌而下,明明是苍凉萧瑟之景,却让人生出无限希望。 第56章 坠崖 李承胤被刺穿肩胛骨 入深秋了, 温度说降下来就降下来,秦温良之前是爱贪凉意,但如今怀着身孕她不敢胡乱折腾, 早早的要求换上棉衣。 她怕自己着凉也不怎么出屋, 散步就在屋内走走, 走累了便坐下休息, 得闲了还能给孩子做几件小衣。 她不知午时为何走得就累了,跟青竹说了声便要回房睡觉。 青竹应着:“夫人休息吧, 我就在院子里不走远了。”她知道温娘临盆在即心里难免焦虑, 所以现在寸步不离开温娘,哪怕是顾玉尘在她都不会离开温娘太久, 其实被夫人依赖的感觉很不错。 秦温良听到青竹回答才敢放心睡去。 她以为自己只是如往常般累了便小憩一会儿, 谁知这一睡将她带入噩梦里。 * 瞿安之往里面探了探头, 只见殿内男人正握着件旧衣裳久久出神, 他胳膊肘撞了撞刚从里面出来的杨春元,低声问道:“皇上又在看皇后娘娘旧物?” “嗯。” 其实说是皇后娘娘的旧物也不准确,那是皇上的衣裳,只是皇后娘娘将其撕裂的地方缝补了起来, 可奈何皇后娘娘留下东西不多, 除了书房满屋子的书,其他的怕也就是皇上手里那件衣物。 原本那件衣物皇上是让杨春元烧掉的, 就是那件皇后娘娘回宫带回的那套皇上坠崖挂破的衣裳, 当时皇上轻瞥了眼就道让杨春元拿去烧掉。 但他顾念皇后娘娘救了皇上,又是皇后娘娘亲自将衣服缝补上, 当时就没有舍得将其烧掉,后面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怕自己烧毁旧衣的事让人发现, 结果就一直留了下来。 皇后娘娘在后宫处境艰难,他同皇后娘娘透了透口风。他至今记得皇后娘娘的神色,好像是有些解脱又深陷痛苦。 “该记得的人不用提醒都记得,不愿记得的人摆在他面前,他都会当做看不见,也是我没看透。”皇后娘娘撇了一眼他,而后淡淡地道:“破掉的衣裳怎能恢复如初呢,还不如烧了得好。” 就是在那时开始,杨春元感受到皇后娘娘内心的矛盾,一边明知道帝王无心,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靠近帝王,许是她自己都矛盾无措得很。 后来不久月宁曾找到过他,说是皇后娘娘曾交代她,“你去请教请教杨公公,他怎么把皇上的旧衣烧掉的,你便学着他怎么烧掉我的旧物。” 月宁跟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惶恐不安,不知道皇后意欲何为,她是不清楚其中原委,但是杨春元知道皇后指的‘旧衣’就是皇上吩咐他烧掉的衣裳。 杨春元没有将其烧掉,可这话再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便道:“火折子一点便烧了,烧起来也快,没有让人知道是杂家烧的。”至今杨春元都觉得凤兮宫那场火与此有关,皇后娘娘果决有主见,帝王既不想留有念想,那也该她亲手了断。结果,谁知道这旧衣是皇后娘娘仅剩的物件。 他见皇上留着皇后娘娘书房里的东西不肯撒手,还将伺候皇后娘娘的宫侍皆传遍,亲自询问皇后娘娘的喜恶与皇后闹出的趣事,一一记录在册,就像是试图不断了解皇后娘娘,然后将完整的皇后娘娘拼凑出来。 他斟酌良久,跪在殿内跟帝王告罪,自己并未来得及找到合适时机将旧衣烧毁。皇上捏着旧衣神色低沉,但是也没有处罚他违背命令一事。 可如今皇上却总抱着那件旧衣,哀色比以往更浓,杨春元抬头朝殿内望了眼,宽阔正殿里唯剩下孤寂落寞的帝王,他也不清楚自己这事做得对还是不对了。 李承胤捧着有着明显缝补的外套,这缝补的手艺看着就很粗糙,却是他如今唯一能找到的她与他有联系的物件,他修长指尖划过被缝补的地方,额头抵在旧衣上,好似只需闭上眼睛他就能想起她那日风姿。 她穿简装坐上高马当真英姿飒爽,长发不是与其他女子般盘发,而是墨发高束用银簪固定,望着围场眼里是灼目的光,如今回想恐怕那是他见过最生动的温娘。 李承胤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秋狩是皇上巡视习武,行围狩猎,与女眷无甚干系,本宫怎么就不能骑着马儿四处看看?”席帐内温娘不满地皱眉,她已经换好骑装让人从马场挑了马儿,擎等着她出去骑马,结果现在竟然让人给挡了。 为了这回能跟着御驾围场狩猎,她可是把宫务放给容昭枝了,不能亲自骑马狩猎她如何甘心。 月宁上前劝道:“娘娘,别家夫人姑娘不是留在席帐内,顶多在席帐周围逛逛,还没有谁骑马的……” “本宫贵为皇后,自要起表率,她们既然不做,那就本宫来做,不想狩猎跟着出来作甚?” 温娘是真不解此事,她跟出来就是为了狩猎。 月宁不好说出真相,那些贵女们跟来自然是想一睹圣颜,尤其是此番狩猎皇上身边只跟着娘娘,谁心里还没点别的想法,若是娘娘不能伺候皇上,她们能破了娘娘三年独宠,那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谁都阻挡不了温娘骑马的决心,她也不跑远了,就是在围场周遭转转,不过心里略微遗憾帝王未开弓哨鹿,眼下谁都不能提前狩猎,她只能骑马过过瘾。 而温娘能骑马这事谁都没有置喙,帝王对此都没有意见,他们不会在这种关头扫人兴致。 最期待哨鹿活动的大概要数温娘,因为这就意味着她能跟着帝王狩猎了。 年轻帝王身着绛红色衣袍,腰间系同色镶红珠宝石的腰带,左手佩带红锦,脚蹬黑革靴,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 温娘骑着马落于他身后半尺的位置,他们身后是扈从的大臣们,耳畔是仿效鹿鸣的号角声。 引来的群鹿有二十多头之多,皆是膘肥体壮由一头强壮而机警的雄鹿领头,那是鹿群的首领,而那也是此次帝王的目标,哨人控制着鹿群往这边赶。 帝王已经拉开了大弓,却迟迟都没有松箭,鹿这种动物最温和又最孱弱,但鹿的危机意识是旁的动物不能比拟的,逃生的本领非常惊人,那黠鹿似察觉到危险,领着群鹿就要逃跑。 帝王驾着马就跑了起来追赶鹿群,身后一阵阵惊呼。 她忙挥着马鞭跟在帝王身后,望向前面的帝王眼底笑意怎么都挡不住,总觉得他是故意为之。显然后面的大臣没料到帝王不要这送上门的雄鹿,而要自己狩猎。 开弓。 射箭。 正中头鹿! 箭矢从鹿眼射进去,鹿皮完好无损! 周遭的护卫都欢呼了起来,他们没有想到帝王骑射竟然这般厉害。 可温娘却看到帝王微颤的虎口与疼得微微弯曲的拇指,他不善骑射但是不能叫他的臣民失望,所以会竭尽全力做好。 她虽心疼他受伤,但是没有声张,反而跟着那群护卫挥手欢呼,驭马走向帝王,挤弄着眉眼:“皇上好棒~”此刻的她不仅仅是皇后,倒有几分似丛林里精灵,浑身透着灵动与生气。 李承胤唇畔含笑,让身后侍从将鹿带回营地,开始在围场狩猎,温娘本来是想独自狩猎的,但是如今不放心帝王,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帝王,手里握着的弓箭都没有用武之地。 帝王突然往丛林深处而去,温娘还没有反应过来,变故在此时随之而生,不知道哪里冒出群黑衣刺客朝着帝王而去。 他不会武功的! 他身后的侍卫寥寥无几,还有节节败退之感,自己想着不会走远也没有带护卫。 温娘心里顿时慌张不已,下意识拔刀却忘了自己手中只有弓箭。 她顾不上那么多便开弓射向刺客,明明他们之间还有些距离,可她宁可将刺客吸引到自己这边。但是那群刺客目标明显,他们要杀的就是帝王,温娘射杀了他们好几人也没能阻止他们。 有附近侍卫听到刀剑相撞声音赶来,可才五六人远远不够,她让他们赶紧去找人过来,自己一咬牙骑马冲进刺客中,俯身捡过死掉的刺客手中的剑,挥剑护在帝王身后。 李承胤手里也握着剑,身上有狼狈之感也不落他俊朗,他吃惊地看了眼温娘,“你还没有离开?” 他之前都没有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也没有注意到她竟然跟了她一路,眼下这种关键时候她顾不上失落,一群人对战了起来,她的手被震得发麻,以为不多时就有人找来。 确实也是如此,远远的不少人往这边赶,那群刺客为首的人眼里闪过狠意,抬起剑就要往温娘身上刺去,他们被刺客逼到崖边。 她不怕他们伤害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将李承胤护好,可温娘以为他们的目标变成了她,结果不过是吸引她的注意,他们还是想杀李承胤。 李承胤的肩甲骨让一刺客偷袭刺穿,他反手就是抹了刺客脖子,将剑拔出来血染在他绛红色衣袍上,那处颜色都深了不少,他朝温娘道:“你走吧。” “我不要。”她不要走,她很害怕自己丢下他离开,好像她丢下他之后就会彻底失去她,这回说什么她都不要留他一人面对。 分神之间温娘腰间挂了彩,就在她低头时受伤的李承胤已经到了崖边,那群刺客的攻势依旧猛烈,为首的刺客在温娘的剑挥上他时,将李承胤推向悬崖。 “阿胤!”温娘瞪大的眼睛,她不在恋战,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了下去。 李承胤被刺穿肩胛骨,又坠落悬崖,他看着跟着他跳下来的温娘眼里闪过复杂,最后砸在水面上顿时昏了过去。 第57章 失信 抱着旧衣失声痛哭 温娘被冲到岸边醒来发现李承胤不在自己身边, 立马就慌了起来,整个人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直到在不远处看见昏迷不醒、生死不知的李承胤, 她狼狈地忍痛蹚水走到他身边, 往他脖颈处摸他脉搏, 温娘感觉到还有跳动顿时松了口气。 李承胤费力睁开眼睛, 他眼皮沉重看得不太真切眼前人,只模模糊糊看见人影, 后背的疼痛感让他闷哼出声。 温娘顿时紧张的检查他伤势, 看见他手臂与胸前还是受了伤,伤口被湖水浸泡得周遭发白, 温娘眼眶蓦地一下子红了, 眼泪蹿的就浮在眼里, 自己腰间有伤她没有哭, 坠崖后没有哭,却在见到他受伤落了泪。 温娘摸了摸他脸颊,压抑着悲伤收拾好心情,温柔地朝他道:“你别怕, 我带你回家。” 她声音真的好温柔, 牵引着迷路的人找到归途,昏迷中的李承胤迷迷糊糊应好。 温娘强撑起身在林子里找了藤条和一些手腕粗的木枝编织成简易架子, 她把李承胤放在藤条架上拖着他一步步往林子外走, 手被磨破了皮也不敢松懈,她不确定最先找到这里的是朝廷派来的人还是想刺杀李承胤的人, 所以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而且李承胤的伤等不了。 温娘咬牙往林子外走去,唇瓣被她咬出血她也不放手, 她怕后面的李承胤睡过去再也醒不来,同他说话:“阿胤你别睡,我要带阿胤回家。”这回一定要带阿胤回家。 温娘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顺着河流的方向应该是能找到人烟的,再累她也不敢放弃,直到她终于见到飘着烟火村落,眼里是浓烈喜意,“阿胤,我们有救了!” 她澄澈凤眸透着光,就像沙漠干涸旅人遇到绿洲,终于让人看到希望。 她脚步飞快地走向最近的农舍,敲响了农家院门,听到有人开门她紧紧抓住那人的手臂,指向不远处躺着的李承胤,“求求你救、救救他……”她说得急切而慌乱,生怕她见到他们落难避而不救。 可那人不想惹麻烦,饶是温娘求她,她还是狠心挥开手臂。 正待温娘还要说话,谁料院门砰的一下关上,彻底将两人拒之门外。 温娘还想继续求人家帮忙,院内妇人透过门缝朝着门外喊道:“再往前走五十米是村里唯一的周大夫家。” “谢谢。”温娘抹了抹泛酸的眼睛,低声同农舍妇人道谢,匆忙又小跑回李承胤身边,拖着藤条架找妇人说的大夫,她独自去请大夫,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眼前,她真的真的怕自己转身他就消失不见。 院内妇人听到她道谢咒骂了声,看了眼自己被温娘抓得染了血的衣袖,猛地打开门又见她费力的拉着藤架,瞥到她皮开肉绽的双手惊呼了声,迈着大步子走过去主动给她帮忙,还招呼自家男人儿子出来。 哪怕有人帮忙,温娘也不敢松懈,只能一个劲的道谢,快步跟上他们的步伐,扯到腰间伤口就强忍着。 进了周大夫家,温娘见到终于有人给李承胤看诊,她终于撑不下往后倒去。 即便如此,她仍旧在道:“先救他,不用管我……” 之后他们留在那妇人家养伤,温娘的手里进了不少刺,被一根根挑出来后包扎上纱布,双手成了被包裹的粽子似的。 温娘比李承胤要醒得早,醒来后就守在他身边不肯走,她希望李承胤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 她坐在床边凳子上,低声道:“我说了我会带你回家,现在只等你清醒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厉害?” 温娘说着就想靠在四方桌上,抬手撑着自己下颌,她忘记自己身上也有伤,一抬臂扯到自己腰腹上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而她朝床上昏迷的男人笑了:“虽然不小心扯到伤口很痛,但痛让我知道我和你都还活着,你快些醒来,我们一起回家。”她对回家一事顽固得很,就像是执念般刻在她骨子里。 可是李承胤醒后并没有着急回宫,他醒后没有一两日就收到暗卫消息,但是他为了给京城布局,所以并不选择太早回去,他要看看京城到底哪些人趁着现在冒头,到时候回京便能将其一网打尽,甚至还让锦衣卫把搜寻他们的人撤回去,营造出他失踪遇害的假象。 温娘许是看到他清醒彻底放松心神,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整个人就像是垮了般病倒了,先前硬扛着的人这下子所有不适都在她身上反馈,病倒后昏昏沉沉时睡时醒,嘴里时不时呢喃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她将近病了五日人才清醒,又修养了半月气色才似修养回来了些,而又是五六日之后李承胤说他要回京,温娘支起身子就要下床同他一块回去,但是李承胤却让她留下养伤。 温娘摇了摇头:“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的,我的伤并无大碍,几乎好得差不多了。” “但是你的伤会影响赶路进程,你再留下来养养,等我回去再来接你。”李承胤语气不容辩驳,没有给温娘选择的余地,只需要温娘点头就行,温娘只有同意这一项选择。 温娘凤眸顷刻间黯淡不少,她鼻头酸涩不已,让她不得不低下头,也顺带不让他见到自己面上的委屈,她道:“还是你的事情重要,你先回去,多多保重。”她知道要以大局为重,不会因此跟他吵闹。 送别之际,杨大婶在同温娘玩笑,故意逗她:“小娘子就这么任由郎君离开,不怕他把你丢在这儿?” 哪怕这只是玩笑,温娘依旧神情郑重地回道:“他会接我回家的。” 这是真没看透啊。 玩笑话就是如此,借着玩笑的由头半真半假的说出心里话,连杨大婶都看出那郎君并不是很在意眼前的小娘子,只是小娘子自己看不透。 杨大婶看着温娘不由心疼,她自己是没闺女的,拢共生了三回,三回都是儿子,只想要闺女盼都盼不来,这要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可不得心疼死。 她再次问温娘:“他要是真抛下小娘子怎么办?” “那总比我抛下他好。”明知道自己傻得犯蠢,但是我宁可叫他负我,也不愿我负他。 “我信他回来的,我信他。”别人都不信他没关系,我信他。 我信他。 这三个字犹如千钧,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可李承胤辜负了这番信任,温娘听到有人接她离开匆忙跑到院门,笑意还未消散便凝固在脸上。 接温娘的只有三人,凤兮宫的月宁和两护送的侍卫,李承胤没有来接她。 他说的‘等我回去再来接你’,只的是派人来接她。 她强打起精神同杨大婶等人告别,杨大婶紧紧握着她掌心刚刚脱痂的手,宽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她却主动道:“我说了他会接我回去的,这不就让我来接我了吗?” 她登上马车朝着收留他们多日的人挥手告别,回到马车内她唇微张,终究没有将那句“为何来的人不是他”问出口,乖巧的跟着几人回京。 没有抱怨,没有怨怼,她默默的接受这一切,只是那双在草原闪着光的眸子不知不觉的趋向暗沉,也不再有跟着护卫欢呼、会说‘皇上好棒’时的灵动。 李承胤猛然从梦里醒来,撑着桌面刚站起便眼前一黑,狠狠地踉跄了一下跌坐回御椅上。 他看到了那些时日的场景,清清楚楚的看见了。 看到她为救他被划伤的腰部,看到坠崖前她紧紧将他护在身后,看到被藤条割破鲜血淋漓的双手……看到她声声轻念着要带他回家,看到自己把她留在农舍,看到她一次次失望又一次次自我欺骗,看到自己甚至想将她永远留在那处小山村……看到她伤心却仍旧毫无保留选择接受自己…… 这世上再无如她般能舍身救他之人,也再无人有她那般对他赤诚相待,甚至不求回报、无需多言。 但最后他亲手弄丢掉她。 李承胤不想再压抑自己心头的痛,也不想再管会不会毒发,抱着旧衣低声呜咽地哭出声。 此刻李承胤才明白,原来世间最痛不是所爱之人不爱自己,而是明明他们有那么多次可以在一起的机会,最后都被他硬生生被折断,只要、只要他稍微侧头就能看见她在他身侧,她真的只想和他在一起,他甚至无需伸手,只要看她一眼她就会朝他走来,但是这些现在全都不可能了。 李承胤的心似被大掌紧捏揪得生疼,他觉得自己好似痛得几欲昏厥,忙把药拿出来服下,但是这回解药已经不管用了,他还想再服下一粒又硬生生忍住,这是他该受。 第58章 生产 不要丢下我…… 李承胤几乎是从梦里惊醒, 秦温良也好不到哪里去,陷入梦境里无法自拔。 李承郢察觉到周遭气氛不对,自他们爬上山后这片太过安静, 他低头看了眼身边喘着小气手攥住他衣袖的姑娘, “温娘不是早肖想我那几坛胭脂红的滋味吗?今儿要不要尝尝?” 温娘老早就想尝尝酒的滋味了, 天知道她长到如今还不曾喝过酒, 每回只能见着爹爹与他对饮,自己手边摆着茶水, 她已经积攒了好多怨念。 听到李承郢舍得拿出他珍藏的美酒, 温娘眼睛咻的瞪大了,欢喜地问道:“可以吗?” “你下山帮我取来。” 温娘忙跟李承郢讨价还价, “我要一坛!”她不要拿小小酒壶, 要拿就拿一整坛, 大概能倒将近十二三壶呢。 李承郢看了眼四周鸟寂风静, “好,快去吧。”以前他是从不松口的,觉得她年岁小不易沾酒,如今他只想温娘赶紧离开, 答应她喝酒答应得地极为痛快。 温娘生怕他等下反悔, 顾不上自己才刚刚爬上山提着裙子就要下山,她走了大概百来米左右, 又回头看了眼李承郢。 他向她摆手让她下去, 温娘狐疑地皱了皱眉头,好像后知后觉发现他身边不对, 心中一惊想往回跑。 而后温娘就见李承郢身后蹿出手里执剑的刺客,她立马提醒:“阿郢小心!” 李承郢抽出腰间软剑刺向离他最近的刺客,一击毙命, 见温娘还想靠近,害怕刺客转头对付她,朝温娘大喊:“温娘快走,去找人来!” “阿郢你等我……”温娘自知自己武功不及李承郢,加之手上毫无寸铁,留下只会给阿郢添麻烦,她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去找人回来。 你一定要等我。 温娘从未跑得这般快过,下山路她摔好多跤,膝盖与手掌皆擦破了皮、磨出了血她却不敢丝毫停下。 李承郢为了不让这些人纠缠温娘,他下手的动作越发迅速,以一己之力将人全都拦在这一方悬崖之上,让所有人都离不得悬崖寸步。 原是修身养性十多年的人,此刻眼底尽是嗜血恐怖之色,一身灰色衣袍染上数不尽的鲜血,手中的刀更是被鲜血侵染毫不留情的收割人命。 可刺客前赴后继般,同样是不要命对付他,此次他们若是拿不下李承郢性命回去也是死,倒不如拼了命试上一试。 李承郢身上的剑伤越来越多,血越流越多,脚下倒了一具又一具尸体,脸上被划过道口子,大腿也被划了一剑,他单手撑剑顿时单膝跪地,这剑上有毒,他被划破的肌肤已经渗出黑血。 刺客首领看向面前负隅顽抗的男人,又看了看身边仅剩的几人,劝道:“六皇子不如放弃吧。” “皇位我不要,这皇子身份我也可以不要,为何还要逼我。”他不过是想和温娘在一起,他不过是还了俗。 “大概就是因为六皇子抛弃一切吧,今日你必须将命留下,六皇子不抵抗我还能让六皇子少受几分罪。” “躲在面具背后不能见人鼠蚁之辈,想要我的命?”李承郢唇角微扬透着邪气,丹凤眼里划过狠厉与阴鸷,“那就拿你们的命来换。” 他抽出剑朝着刺客首领而去,手上剑势愈发凌厉,他说的要将这些人留在这里,便会将他们悉数留下,剩下的刺客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能力一战,有人动了逃跑的念头,可在这样的生死之战上,一旦怯懦便无生路可走。 直到李承郢杀光了最后一人,连剑都拿不起,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身上的刀口蹿上痒意与疼意,就像万蛊噬心般的痛。 他不想死。 但是李承郢明白自己活不了,撑着好不容易将自己藏在巨石后,依靠在冰凉的崖壁旁用尽了他的力气。 李承郢似乎听见有人上山的声音,他的手脚开始冰冷。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被划破的脸颊,温娘最喜他这张脸,也不知道见了他破面会不会嫌弃。 突然李承郢笑出声,抬头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孑然,谁知道他会遇到温娘,他觉得自己可以打破命运的桎梏,结果还是没办法与温娘白头啊。 李承郢意识涣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他好像听见温娘在唤他,他也想留下啊…… “阿郢,你醒醒啊,阿郢……” “不要丢下我……” “阿郢!”秦温良从梦中惊醒,自阿郢死后她便重复这梦,觉得是自己无用才导致的阿郢身死。 可她恢复记忆以来就不再做这梦,秦温良以为自己放下了,谁知道如今却又突然被梦吓醒,她难受的捂着胸口,想要下床发现自己羊水已经破了。 青竹在外面听到秦温良喊谁等她,就赶忙往屋内跑,“夫人怎么了?” 秦温良深呼吸几口,立马稳定情绪将注意力放在当下事情上,她镇定地道:“我羊水破了,去请产婆和顾医师来。” 青竹面对这种情况还是有些慌乱,听到秦温良的吩咐差点同手同脚出门,引得秦温良没忍住笑出来,“不着急。” 她先前专程做了功课,羊水破了不等于能生孩子,出现规律的宫缩开三指才算开始生产,而要开十指孩子才能出生,所以说生孩子没有那么快,现在还不着急,她甚至到厨房烧给自己生产时需要用的热水,多走动能有助于生产。 她撑墙扶腰一步步走着,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抬头望去,见到是顾玉尘步履匆匆地朝她走来,她突然一下子哭了出来,这让从未见过温娘流泪的顾玉尘慌了神,“别怕,生下来就好了。” 越是安慰她越是想哭,今日的顾玉尘不知道为何穿了身茶褐色常服,乍一看有几分与出家人僧袍相似,他手里还握着佛珠与敲木鱼的犍稚。她哭得一抽一抽的,从心底蹿出的悲意,顾玉尘扶着她不知所措,他没见过旁的女子生产,不知道女子生产是不是都是如此。 他焦灼如焚,“这到底是怎么了?” 温娘忍着阵痛,别过头不去看他这一身穿着,可还是忍不住道:“我在想要是这个孩子是我与阿郢的孩子该有多好。” “这本就是你和阿胤的孩子。”说完顾玉尘就觉得不对劲,他能看出秦温良对李承胤只能说尽量做到不恨他,哪里算谈得上有爱意二字,她口中的‘阿胤’另有其人。顾玉尘不敢往深处思,可又觉得她有所爱之人正常,连安慰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第59章 孩子 李承胤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青竹已经半拉着产婆小跑着回来了, 产婆一见温娘还在哭,连忙让她别哭了,她以为顾玉尘是温娘夫君, 还言辞犀利地呵斥了顿顾玉尘, 对着温娘语气稍显宽和些, “夫人省省力气, 留着力气生孩子,这要是等下没力气生孩子才麻烦。”说着就搀扶温娘回房, 叫她在房里走动。 顾玉尘看了自己手里的佛珠与犍稚, 本来是给映无念经的日子,但是谁让秦温良生产在即, 他只能将这些年一直坚持的事情暂且放下, 结果反倒遭了通骂, 被留在原地的顾玉尘是一脸的茫然。 等不及顾玉尘做反应, 他余光撇见门口停了架无比眼熟的暗蓝色华盖马车,他心里顿时暗惊。 李承胤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当顾玉尘知道这提议也是杨春元提出的时候,恨不能将他痛骂一顿。 但这事杨春元觉得怨不得自己啊,他与瞿安之听到正殿内动静, 大概是怕帝王平复后拿他们两人开刀, 谁都不敢把头抬起来。 可等那股低沉似哭的声音平静后,他们发现自己是更加不敢抬头, 正殿内良久都没有声音, 寂静平和得让人觉得可怕。 而后,他就被瞿安之坑了一把, 让他给推进正殿了。 李承胤抬头恰好是红着眼,但是他冷着面很是可怕,吓得杨春元腿软得差点没当场跪下, 忙道:“皇上若不找顾医师谈谈?” 皇上待顾医师比待十四爷好多了,也真多了,如今皇上正伤心,顾医师怎么能不为皇上分忧一二。 “你先去我那院子。”顾玉尘不想让李承胤这时候惹得秦温良分神,“我现在得进去帮忙烧热水照看,没功夫伺候你。” 李承胤往里面看了眼,“她正在生产?” “嗯。”青竹正来来回回的跑,可她毕竟年纪尚小做事费力,所以顾玉尘才说他要去帮忙。 李承胤见顾玉尘焦灼,朝身边的杨春元吩咐道:“杨春元,着人去乾清宫带两名嬷嬷来,再将齐嬷嬷请来。” 这怎么行!乾清宫的宫人定认得秦温良容貌的,不能让旁人见到秦温良,不然后患无穷。 顾玉尘忙道:“等宫人过来只怕这里都已经生了,折腾得人白跑一趟。” “不会的,里面还没甚动静,产婆还在让她走动,起码得一两个时辰才能生,生得艰难到傍晚孩子也不一定能出生,哪怕生得顺利,将人留下她照顾她月子也行,孩子出生头几月无人在旁帮忙照料,产妇别想睡完整觉,还有通乳也可能要嬷嬷帮忙,便是她自己不用亲自喂孩子,生了孩子也得通乳才行,齐嬷嬷自幼照看我,是信得过的人。” 顾玉尘犹不肯同意,“那你有没有想过让人知道你把宫人调出来伺候刚生了孩子的妇人,惹得其他人怎么想?指不定以为生的是你的孩子,平添多少麻烦。” 若这孩子不是他的还好,对某些人造不成威胁会被轻轻放过,但这孩子还真是他亲生的,让人得知秦温良的真实身份,就是要坏大事的,要是再因遭人惦记而出事,他恐怕得以死谢罪。 顾玉尘说什么都不肯李承胤派宫里人过来,李承胤见他都要跟自己急眼,只好收回方才的话,但他还是让杨春元与徐弘义帮忙搭把手,几人在秦温良的院子里忙活开了。 顾玉尘还给秦温良下了碗汤面,叫她吃了后有力气,也舍得拿出他那根留了多年的五百年老参切了片,让青竹拿到产房以备不时之需。 等外面的事情忙活完,他才有功夫看向李承胤,“生孩子时间长短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他不应该知道的啊,后宫里又无孩子出生。 “你如今不也是煮饭下面都能利索的做好吗?”从前顾玉尘是不食烟火人间,他的手是治病救人拿捏银针的手,便是他师傅也不让他做与医术无关的事,所以哪怕他幼时生活在药谷,他也不懂得做这些事,今儿他看着他煮面条那熟练的动作像是已经做惯了这些。 他如何得知生孩子各种情况? 自然是同医师学的。 他低头苦涩而凄悲的笑了,“我也曾期盼过那孩子出生。”可惜那时候他从来都没有亲口同她说过,这些日子他一直都不敢想那孩子,光是温娘就已经足够他悲痛,那孩子更是无法让他触及。 顾玉尘被他的话弄得不知如何作答,他有些感慨这两人到底何孽缘,也不知道李承胤是与秦温良有缘还是无缘,有缘是无论怎么兜兜转转,他如今在院子里陪着守着的是他的女人,生下的也是有他血脉的孩子,无缘是他自始至终都被瞒在鼓励,秦温良是手拿刀剑的武将,但她对李承胤做到了杀人诛心。 “我到她死后才知她怀过我孩子,她是为了生下孩子难产而亡,但我让她们母子孤立无援、求助无门……你说你希望我能走出来……”顾玉尘拍了拍李承胤肩膀,他望秦温良就像在看映无,他希望秦温良能平安生下孩子,能与孩子安然一生,李承胤看他就像看他自己,希望他能从中走出来,今日他便告诉李承胤答案,不要寄希望在他身上,他走不出来的。 “她跟我说过她生下孩子,做完月子就会离开,京城对她而言是伤心地,她不想再和这里有牵扯……我大概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两人皆在外头等着温娘生产,青竹是知道李承胤过来的,可她不敢让温娘分心便没有提,而且产婆因为她还是姑娘后面温娘开宫指的时候不在让她进去,而是让她站在门帘后等着。 生产的时候温娘没有哭,再是疼她也忍着,额头沁出满头大汗,后背被汗打湿,嘴里死死咬着白帕子,听着产婆在旁边叫她放松,深呼吸,突然生下疼痛加剧,婴儿嘹亮的哭声瞬间从产房传到外面。 秦温良还未来得及看一眼孩子,嘴里念叨着“随儿……”便累得昏睡了过去。 她给孩子取的名字,姓秦,单字随。 产婆都没听见温娘的话,只顾着看着孩子腿间,喜笑颜开地抱着擦洗干净包裹好的孩子出来,左右看了看院里几人,见到李承胤与顾玉尘站在一块儿,顾玉尘隐约落后李承胤稍许。 她虽是顾玉尘请来的产婆,但她给不少富贵人家的夫人接生过,所以心思谨慎擅于察言观色,还懂得不少大宅门里的规矩与不为人道的事情。 她先前没听说过温娘是寡妇,她见温娘面若凝脂,眼若点漆,出落得通透又风姿绰约,端得是姿容绝盛,误以为里面的秦温良是李承胤养在外面的外室,顾玉尘是他找人家打的幌子,所以道喜的时候是同李承胤说的,“恭喜这位爷,夫人生的是大胖小子!” 顾玉尘见状把赏钱给了产婆,只要秦温良与孩子安康,这点子打赏用的银子他还不至于克扣,不过他小声提醒道:“婆婆下回瞧仔细了,还是别胡乱道恭贺喜,这孩子与他无关。那位夫人怀的是亡夫的遗腹子,人家挺直背脊清白而活,我与他二人见那位夫人生活艰难所以顺手帮衬几回罢了。” 产婆脸上有瞬间的不自在,但是见到无人怪罪她,顾玉尘说的提醒是小声提点,她眉头立马宽松,忙不迭地点头,这事确实是她的错,想多讨点赏钱也不该多说话,这要是放在别人家她道喜弄错了孩子亲爹可得出事的。 产婆把孩子小心交给顾玉尘,当着人的面连打了自己嘴巴好几下,“如今母子平安我也该走了。”借口家里有儿媳要照料,赶紧离开这里。 李承胤指尖微微动了下,克制住也想抱孩子的心情,垂首看了眼睡着的孩子,“儿子好。” 顾玉尘抱着孩子的动作稍显僵硬,听到李承胤的话立马瞪他,“人家的孩子你管他是儿子是女儿,别以为你有……位继承就能肆无忌惮嫌弃人家生的是女儿。” “她既是丧夫又让婆家赶出家门,身边带着儿子自是比女儿好,有儿子傍身她能少受几分苦难,她若带着女儿倒是让恶人盯上可有反抗之力?”温东衡有一青楼旧情人给他生下女儿这事,并非他为了安排温娘合理身份而胡编乱造,只是那对母女最后的下场远没有他给温娘遭的假身世那么好,青楼里出来的女人生得姿容娇盛,女儿亦是承袭她的美貌,最终两母女双双被坑蒙到勾栏,那小姑娘年仅十三便没了。 李承胤何尝不想改变这世道,如今这艘大船要调头难,他在此掌舵不仅要保证它平稳前行,还得要保证它完整,不过这些他不会同别人讲。 李承胤摸到自己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往常出宫他身上能少带些东西就少带些,衣着也是尽量贴合常人,今儿是凑巧出宫得匆忙,身上着的是在宫里的常服,腰间挂着白底血色龙凤玉佩,可那上头有他名字印记不适合送人。 倒是他从继位后就一直戴的扳指没有任何印。 李承胤将其取下放在孩子襁褓里,“我与这孩子有缘,便当做见面礼吧。” 第60章 离京 这里不属于我 秦温良醒来后外面已经落雪, 她睁眼所见又是顾玉尘,好像她每回昏倒再醒总是他守在身边。 顾玉尘怀里正抱着孩子稀罕的不行,瞧孩子睡梦中砸吧嘴觉得可爱得不得了, 他唇畔总是有着淡淡笑意, 说句不恰当的话, 秦温良觉得他更适合当孩子亲娘, 比她都有母爱似的。 “快来看看孩子,他养得可好了。”顾玉尘见秦温良醒了, 忙上前让她看孩子, 手上抱孩子的动作却是纹丝不动,丝毫不让孩子晃悠到。 秦温良抬手蹭了蹭他脸颊, 许是因为她身上有孩子熟悉的气味, 所以孩子对她的触摸很是眷恋, 甚至在秦温良指尖离开他的时候哼哼唧唧的想找她。 这下可不得了, 原先由着顾玉尘抱得好好的,被秦温良摸了摸就赖上秦温良了,他也不大哭着,就是小嘴一瘪一瘪眉头皱起来委屈巴巴的小可怜模样, 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小机灵鬼。 顾玉尘比秦温良还心疼, 把孩子往她怀里一塞,道:“你快点抱抱他, 都怪你作甚要逗他。” 生下孩子秦温良的地位是不停下降, 她在顾玉尘念叨下接过孩子,有些惊讶地微微皱了皱眉头:“怎地生得这般丑?”她凤眸充满疑惑地望向顾玉尘, 似是在说你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孩子哪里养得好了,眼睛不曾睁开, 脸蛋还红彤彤的,就是皮肤光滑细腻了些。 那孩子似乎感觉到秦温良的嫌弃,原本只是小表情委屈巴巴的,顿时哇的一下大哭起来,弄得秦温良手足无措。 她也是头回生产,头回做母亲,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孩子的哭闹让她觉得比作战难多了,她下意识就看向顾玉尘想让他帮忙搭把手。 顾玉尘听到孩子大哭,心里顿时焦急不已,但想到秦温良待孩子有些不冷不热,似无甚母爱,更多的感觉是因为孩子是她所怀由她所生,所以她有责任抚养孩子,但缺少了几分真情,他就忍着上前帮忙的冲动,如今是培养孩子与母亲感情最好的时候。 “你得这么抱他,如今孩子脖颈脆弱只能小心拖着他后脑,孩子可不是你战场上的敌人喊打喊杀,稍不留心就会……”他没把夭折二字说出口,有了孩子之后他忌讳提这些不好的东西,就是他听到秦温良不留心说生道死也会命她忌口。 秦温良好一阵手忙脚乱,想起曾经见过妇人哄孩子,学着记忆力的模样抱着孩子低声唱着西北歌谣,她低低哼唱着没有词的歌谣朗朗上口又轻快,果真没几句孩子就不再哭闹,在她怀里安稳的沉沉睡去。 “别以为孩子听不懂话,往后可别动不动就嫌弃孩子,他又不是你手下的兵,不顺心了就拖出来练练。”顾玉尘怕吵醒孩子低声叮嘱秦温良,平常看她怎么都能活,但是看不出她活得糙,如今他倒是开始担心害怕她在军营摸爬滚打混惯了,对待孩子也这么个养法,“他多可爱啊,养得一两个月就张开了,他底子打得好。”比较是李承胤与秦温良的孩子,他俩人都生得好看,生出来的孩子肯定差不多哪儿去。 秦温良撇了眼喋喋不休的顾玉尘,而后低头看向睡得正香的孩子,忽而在他脖子处看见一枚白玉扳指,她眼熟这玩意儿正是李承胤随身携带的那枚扳指,无任何标识的羊脂玉扳指李承胤一直戴了三四年,他身上配件常年不换的,待这些东西倒是长情。 “怎么把这东西送人了?”秦温良握着那枚羊脂玉扳指,触手温润暖洋是极上等的好玉,他思索时总忍不住转动拇指扳指,这几乎成了他的小动作。 “大概是没戴好东西,只有它适合当见面礼吧。”顾玉尘拿出枚通体透敞纹路清晰的墨玉,上面刻着如游龙惊凤般的‘平安喜乐’四字,这是他对孩子最大的期盼,“我给孩子的见面礼。” 秦温良毫不犹豫的收了,不过她原先拿着的那枚扳指她作势就要摔掉,她不愿孩子与李承胤有牵扯。 “这东西是他送给孩子的,你没权利替孩子拒绝,如今已经很亏待这孩子了。”顾玉尘眼疾手快挡下她的动作,生怕她把东西给摔了,眼下更是不敢告诉她李承胤还抱过孩子这事。他真是瞧着李承胤眼巴巴的望着孩子显得可怜,才让他抱了一小会儿。 闻言,秦温良不由冷笑,“不入皇家跟我姓秦是他的幸运,他是姓秦有秦家人护着长大,这辈子都能衣食无忧,还不用面对皇家争斗,算什么亏待?”可最后还是把扳指给收下了,如顾玉尘所言,她不替孩子做这东西的主。 因着秦温良想尽早离开京城,所以这孩子的洗三与满月都很简单,也就只她、顾玉尘与青竹,再加上唱喜的婆婆四人,但是秦温良并未因此怠慢了唱喜婆婆,那一声声祝贺孩子聪慧康健的话,她亦是如此希望的。 等秦温良动身的时候冬日快过完,雪渐渐消融路也好走些,回到西北晚些应该会要暮春时节,早些也得初春之后。 秦温良抱着怀里刚出生两月的孩子,他真的乖极了,日常连哭闹都很少,只有醒来的时候见不到温娘才会哭泣,现在被温娘抱着正睡得香甜。 她的东西已经收拾妥当,顾玉尘雇来的马车停在外头,年近五旬的老汉赶车,温娘走近看了眼竟然也是熟人——孟老头。 顾玉尘替她把不知名小屋的主人给请来了! 那牛脾气老头脾气不好惹规矩还多,她失忆时并不认识对方,但是后面回想发现他的武功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她曾听闻先帝手下曾有一批暗卫,每位暗卫都由帝王直接掌控,暗卫统领是其中佼佼者,只有待下面有暗卫打败暗卫统领,才能接任统领之职位。 秦温良想起李承胤与他关系斐然,猜测过那暗卫规训出自他手,但这事属于皇家辛密,她不想和京城有纠葛,又得保全自己身份信息便未往深处探查。 “他已经不再担任暗卫统领,与皇家再无关系,也没有必要跟李承胤说这些,所以不必担心他会说出你身份。”由着温娘独自上路这回西北,他心里是不安稳的,没办法看着她自己回去,这才把老头请来护送她回去。 秦温良低声道:“多谢。”她恩怨分得清楚,这事上她倒欠顾玉尘人情。 顾玉尘摇了摇头,“并非我的功劳,实际上我只跟他提你是镇南王的后人,如今的秦家家主他就答应了,我没费多少口舌。你回西北有事尽管提出来,这是你父母旧日留下的关系。”她回西北若想重新掌权定会受到阻力,而且她想的还是在背后谋划,自此不再露于人前,消失了这么些年肯定会有人不服她,将其归整且需费些气力。 秦温良眼里闪过诧异,道:“我父母并未跟我提过京城,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旧关系在。” 她父亲只给她在西北铺路,自她小时候就教导她日后秦家会交到她手里。可她父母当年走得太匆忙,没有来得及交代她后事就双双离去,哪怕她头顶秦家的名头,可军营里以实力说话,没有真本事换不来秦家军以及众将士的追随,西北那块地方也几乎是她自己拿下的,那些年她一直在西北,还真不知他们在京城有旧关系。 不过秦温良想到秦惜安一直留在京城寄居于荣安府,大概比她知道得多些,但这些秦温良没有再跟顾玉尘提,这些事等联系上她妹妹便可知晓。 青竹把收拾好的包袱放上马车,大黄也跟着他们一块离开。 以青竹的年纪练武是迟了些,秦温良只教了她简单的几招让她练练,主要给她也订制了副臂弩,根根银针上抹了毒,冬日穿得厚实戴在手腕上轻易露不出来,但危险时她也能自救。 顾玉尘还备了不少的药给她他们,加之又有孟老头护送,这一路只要没有暴露身份应该能安稳不少。 孟老头望了眼出来的几人,主要目光是落在披着红底白狐毛镶边的斗篷,戴了细纱覆面的秦温良,又看向她怀里包裹得严实的孩子,道:“真要走了?”这次见她的态度比最初她在不知名小屋的态度可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她抬眸笑了,眉眼皆弯:“这里不属于我。” 秦温良挑开窗帘,顾玉尘正站在台阶上深深地望着她。她朝他挥了挥手,没有说再见,也不想再见,若她不再回来他自是乐得见的。可顾玉尘知道她肯定会回来,也必须回京城,就是不知道是两年后还是三年后。 第61章 西北 秦舟,好久不见 这一路最初还算安稳, 秦温良总是将随儿抱在怀里,大概是马车有些摇摇晃晃的哄他睡觉倒是很好哄,他们一行人入住客栈把随儿放在床上, 只要秦温良在他身边躺着他也不闹, 便是随儿醒来后, 秦温良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他也不哭, 就是等秦温良回来之后他会比之前更粘着秦温良。 秦温良每回都忍不住笑,是不是她沐浴后身上有股香味, 所以随儿这孩子才特别喜欢粘她, 这一路上都是孟老头规划路线,这事上没叫秦温良操心, 她与青竹二人只管带好随儿。 也是因为把随儿生下后, 秦温良才总算有功夫练武, 可她双手已经造成损伤, 她试着握顾玉尘送的剑使秦家剑法,但总让她不如意,她又在途中寻了大小合适的棍子,试了试棍法。 最初是换做秦家棍法的, 道理的她曾祖父与曾祖母身上才将棍法改成了剑法, 但后来传到秦温良身上,她不喜棍、不喜剑, 反而两把弯刀使起来得心应手, 如今秦温良只能宽慰自己她的双弯刀才是最称手的兵器。 孟老头见了一两回她使剑,那眉头都拧得天上去了, 对着她恨铁不成钢似的,随手自地上捡了块石子打在秦温良剑上,秦温良被他这股劲到打得直后退, “我就没见过这么软趴趴的秦家剑法。” “那你现在见到了。”秦温良将缺了口的剑丢掉,她也嫌弃自己如今堪比弱不禁风的姿态,这样子肯定再不能上战场,最多坐镇后方当军师,这秦家军她是想彻底交到秦舟身上的,“他命人给我换皮的时候你不是也知道吗?” “嗳嗳嗳,这话咱们暂且不提。”孟老头没想到她把事情这么大咧咧说出来,这事当时他确实听过几嘴,可那时候他又不知道她是秦家后人。 自己那时虽然还是暗卫统领,但已经有些有名无实的意味,只等后辈将他击败,他就能按照规矩顺利退下,但是哪怕手里已经没了实权,李承胤依旧是他的主子,若不然他能借院子给他安顿人? “要怪就怪顾玉尘,他总是最清楚事情原委的人,偏他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什么话都不说。”孟老头知晓她是秦家后人后,恨不得能痛扁顾玉尘一顿,叫他跟着李承胤把他也瞒在鼓里。 “我这双手没准也跟换皮有关。”她记得自己身上刀伤剑伤不少,那些都是她在战场上留下的印记,亦是她立下的功勋,秦温良从不觉得他们丑,可因为李承胤要让她彻底变成温家女,就将她身上的伤疤悉数消除殆尽,“你说我该恨谁?可惜我现在谁也不想恨,因为我想要好好的活着,我不想把自己的将来浪费在此,我的未来不该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现在已经是低谷得不能再低谷,我每往上走一步都是进步,没有比如今再烂的境地。” 秦温良摸了摸自己左手手腕,纤细手腕上正戴着臂弩,只要轻轻按动机关二十根沾了剧毒的银针便会接连发射,犹如天女散花般散开射向四周。 一只臂弩能发射五回,一共就是一百根银针,这样的机关用来防身差不多了,但是若用于战场肯定是诸葛神弩合适,只不过不能连发,射程在三十米左右,需要改动的地方还有很多,图纸她已经画出来了,剩下的就是照着改造尝试。 秦温良手里重新把丢掉的剑捡起,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毕竟她现在只有这么一把破剑。 可就在她弯腰捡起剑的瞬间,孟老头抓住她的胳膊,暗道了声:“小心。” 秦温良转头,耳边忽然响起树枝被踩踏的声音,安稳了一路,临到西北果然还是遇上找麻烦的人。 她手执长剑撩开左腕露出银色臂弩,剑柄按在机关上,细细密密的银针瞬间向四周爆发,最前面几名黑衣刺客还未靠近便重重地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后面的刺客扫到秦温良手中的臂弩,互相对视一眼,显然他们开始投鼠忌器,怕被秦温良一网打尽,不敢靠近秦温良身边,于是开始朝着孟老头发难,孟老头以一敌十倒是不难。 秦温良瞥见有人还想靠近马车,眼神顿时凌厉危险,抬剑就指向着最前面的人,她现在虽然握剑吃力,但是不至于是丝毫无抵抗力,更何况方才第一下已经给他们造成威慑,他们对上她只会小心且谨慎,用不出全部力气。 可是秦温良就没有这些顾忌,她先前就交代过青竹,若是他们途中遇到危险,她便抱着随儿躲进马车暗格,不要贸然出来,他们的目标是她,只要青竹与随儿不被他们发现就无碍,秦温良也不用束手束脚。 孟老头将人吸引到他身边,而后一把退向秦温良身后,她立即按下臂弩,只听见银针根根刺入皮肉的声音,有射偏的银针钉入树干几乎只留三分之一在外,而但凡被银针划破皮的刺客,皆瘫倒在地,似是失去全部力道。顾玉尘在毒上还真没撒谎,这沾在银针上的软骨毒瞬间发作,她不逼着他重新制毒,还真不知道这东西有这么好使。 “谁叫你来的?”秦温良绣鞋踩在他腰窝处致命穴道,脚尖狠狠地往下点,顿时让已经中了毒的人疼得脸色煞白,颤抖着唇说不出话,也是不想把后面的供出来。 “不说实话?”秦温良微微弯腰看了眼男人,这原先是她的左副将应元英,她自认为待同她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薄,可如今旧日手下背叛她倒是毫不手软,势要拿她性命的架势堪比她的仇人,幸好她事先准备充分。 “老娘才离开几年,捡高枝了转头就忘记旧主,想拿老娘人头向你新主子邀功?你倒是成了别人的一条好狗。”秦温良脚尖慢慢碾着腰窝穴道,听着他尖锐的惨叫声,抬手卸掉对方的双臂和他的下巴,“现在落在老娘手里,老娘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 秦温良刚做完这些索性将人给打昏,抽了他的腰带把卸掉的双手反向捆绑,做完这些她看向孟老头,他正握着剑试探倒在地上的刺客生死,这是暗卫常用的手段,他们若是不想留下活口,得将其全都拿剑刺向胸口把人全部杀死。 “再留两活口。”秦温良点了点她熟悉的两面孔,把那两人留下到时候可以用来佐对成元英的口供。 她刚说完话突然听见空中还有异动,瞬间秦温良神经紧绷起来,对着来人就要发射臂弩,可见到来人她收回手臂,也阻止了旁边的孟老头。 来人着一袭暗色锦文衣裳,他生得阔朗俊逸、挺拔傲然,尤其是额头绑着的绣祥云点缀的黑带不知何时飘落,露出眉心朱痣最是惹眼。 她丹唇微扬,“秦舟,好久不见。” 秦舟这才收回不可置信的眼神,哪怕他调查到她未死,甚至已经再回西北路上,可都不如此刻感受给他带来的震撼,他脚步凌乱的走向秦温良,“没想到我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不晚,来得正是时候。”他为了不暴露她的身份肯定是孤身前来的,秦温良已经瞥见他暗色衣袍沾了血,想来他这路上肯定不是怎么安宁。 青竹听见外面毫无动静挑起车帘,见到刺客已经全部身死,秦温良正眉眼带笑的于一人交谈,她才敢抱着随儿下马车,主要是随儿刚醒了,青竹有些哄不住想出马车找秦温良的随儿。 随儿见到秦温良高兴极了,拍着小手要她抱抱,冬日衣裳厚实看不出他胖瘦,可初春一过换了薄点的衣裳,随儿身上穿得少看着便知道瘦了不少,这是跟着赶路瘦的,秦温良见过别人家四五个月大的孩子胖墩墩的可爱,让孩子这么跟她一块赶路,她心里是有些愧疚的。 秦温良连忙把孩子接到怀里,秦舟看了眼秦温良,又把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五个月的秦随身上。 纵使秦舟有很多话要问,他此刻也暂时忍下,道:“先回家。” “我不回秦家。”以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回秦家,她三叔知道她没死肯定会把秦家闹得人仰马翻。 秦舟揉了揉她的脑袋,还拿她当做几岁的小姑娘,“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他并不是西北土生土长的人,秦舟自小无父无母,从他有记忆开始,就被老乞丐带着在路边要饭,直到六七岁跟着着老乞丐流浪到西北。 不管在哪里的乞丐,每个乞丐都有自己地盘,那时候老乞丐带着秦舟流落西北,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的,但他们还是被人冤枉闯了人家的地盘,老乞丐拼命护着他,结果自己却被人活活打死。若不是后来他得镇南王夫妇收养,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他至今还记着刚会走路小姑娘踉踉跄跄走到他面前,软软糯糯的朝他道:“你当我哥哥好不好?” 他太想着活下去,所以他点了点头。 后来他就成了镇南王的养子,秦家上下皆喊他一声大公子,哪怕最初他答应她实属动机不纯,但是他始终记得他这条命是秦家给的,是秦温良给的,所以这些年秦舟对秦家忠心耿耿。 第62章 姓秦 若不然让我当这孩子的爹 秦舟最后将秦温良等人安置到自己私宅里, 应元英几人则是交到下面看守,其实见到应元英那张脸他都不用审,就知道他背后站着的人是谁, 还有哪些利益瓜葛。 他坐在秦温良对面, 低声同她交代近些年西北发生事, 她空缺的几年里这里还是闹腾不少。 “魏清辉这些年在西北掌了些权, 不过因为自你失踪后,秦青松立即把持秦家, 而你……也知道我身份略显尴尬, 我便稍微往后退了一步,带着一些人蛰伏起来, 只专心找你与惜安的踪影。这几年他们闹得水火不容, 不过大约一年多以前, 皇上又派了何老将军到西北, 这位比魏清辉服人心多了,就是秦青松也动不得他分毫,西北内部的情况才显得平静不少。” 军营里那是凭势力说话的地方,你凭空坐上主帅的位置谁都服不得你, 魏清辉就是一道圣旨到的西北, 何老将军可是身经百战的老人,如果要二选一大家肯定会选择何老将军, 跟着这样的人作战也更放心。 就是当年秦温良能掌控西北, 她也是自上爬上去的,这是一点点磨砺经验, 与众将士有出生入死的交情,她自挂帅之后,这些同生共死的人日后成了秦温良亲卫, 也是最拥护她的那批人。 至于秦舟说的他身份尴尬,因为他虽然姓秦,是镇南王府的养子,但终究不是镇南王的亲子。 秦青松这位秦三叔一直都想掌控秦家与镇南王府,在秦温良失踪之后,秦青松为了不让秦舟接管秦家和镇南王府,就揪着他养子的身份不放,甚至放话他狼子野心想吞掉镇南王府与秦家,对不起镇南王与王妃这些年的栽培。 秦舟一心只想找到温娘与惜安,便索性往后退了一步,任由秦青松与魏清辉他们两方争斗。 “果真是人心易变啊,我这一走生死不知,魏清辉与我那好二叔争权在前,胡地时不时不痛不痒的骚扰在后,三番几次下不是大阵仗但足以搅和得人心神不宁,他们有多少人另择他主?”秦温良提前遭人背叛神色平和,这是她之前已经设想过的事。 终归是要面对现实的,情意再深厚也当不得饭吃,看得见利益才能让人卖命,“实际上我最信的人也只有你,我不想暴露身份还是让人抓住破绽,竟然还能想出让我曾经下属刺杀我这招,还是走得挺好,若我出现在人前清算那些叛我之人,指不定让不明真相的人以为是我变了,消失几年不见回头就背刺曾经的弟兄。” “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我得知你遇刺的消息立马率人去找,甚至为此封城半月搜寻,抓到不少混进城的胡人,唯独不见你的踪影,这几年你像是消失了般。”不少人都说她已经身死,找不到的尸首指不定是被豺狼虎豹拖走啃噬殆尽,但秦舟就是不信那些话。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秦温良就算是死了,他秦舟也得把尸首找回来。 “我这几年意外失忆……混混沌沌的活着罢了,幸而能恢复记忆得以回到西北,这才不至于浪费一生……”秦温良简单的同秦舟说了这几年的事情,但将李承胤与顾玉尘等人隐下,这些她不想同人再说,也不想让秦舟卷入其中。 “那他呢?他叫什么?”秦舟抬了抬头看向被青竹圈在榻上四处爬的随儿,大黄狗紧紧守在榻下,生怕随儿爬着爬着掉下榻。 方才她的交代中没有孩子与孩子父亲,对于旁人而言是人生大事的成婚生子,在她的描述里太过风轻云淡,淡得掀不起波澜的语气让他更心疼。 “随儿,秦随。”秦温良抱随儿抱在怀里,指间逗了逗孩子下巴处的软肉,怕伤到孩子她指甲都磨剪得干净。 这孩子感觉到秦温良逗他,笑得有些傻兮兮的,扭着屁股直往她怀里躲,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秦温良,见到秦温良望向秦舟,他也跟着向秦舟望去,眼里全是好奇。 秦舟抬手把随儿接到自己怀里,这孩子是半分不怕生,反而张开手让秦舟抱他,原本冷着脸的秦舟对着随儿的主动,倒是不知道作何反应了,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看得秦温良在旁边乐得笑出声,“都说三岁看到老,这孩子看着就是会顺杆爬的主。” 当秦舟知道秦温良没有主动跟他说清楚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就知道这孩子的生父不方便说,他也没有问这孩子的身份。 秦舟沉默良久,道:“若不然让我当这孩子的爹。” “秦舟!”秦温良不由得瞪大眼睛望着秦舟,这些年她拿秦舟当兄长,当手足,她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无法接受他的提议,就是假装的也不行:“我既然生下他就会对他负责,而我心里只有阿郢。”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阿郢,但是如今你想如何安置这孩子?”秦舟抱着随儿轻轻拍他的背脊,小孩子如今正是觉多的时候,在他的轻哄下眼皮直打架,犯困的打着哈欠靠在秦舟肩头睡去,秦舟的脸色相较最初柔和不少,他道:“他姓秦,我也姓秦,你不想暴露身份借着我的名头正好,更何况你要见其他人在我屋里见就行,如此才不会引人注意。” “这对你不公平。”秦温良做不到这般利用秦舟,他们是青梅竹马长到大的,哪怕她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我爹娘将你当做亲子,我与惜安都拿你当亲兄长,甚至惜安因为年岁比你我都小,又常年不居西北,她都不知道你不是我们亲哥,见到二叔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怀疑是不是爹做了对不起娘的事,但是外面女人有了你又不得不接回秦家,才导致你与秦家其他人不亲,我若是为了一己私利耽搁你,我怎么面对爹娘?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因为爹娘救你一命,你就拿这一生偿还。” “他喊我舅父那也是父,眼下的情况由不得我们不谨慎,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危,我怎么不能当他的爹?”秦舟承认自己有乘人之危的意味在,从前有李承郢在她身边,他知道自己没有丝毫胜算,所以把心思都掩藏下来。 之后李承郢出事,温娘只剩下往上爬的念头,推了一家又一家的求亲,再没有想过娶嫁之事,李承郢依旧是他逾越不过去的鸿沟,但是他愿意这么陪在她身边,哪怕以兄长之名。 温娘待他从来只有兄妹之情,那句“你愿不愿意当我兄长”救下他一条残命,也断了他与温娘之间的可能。 但是现在再不是以往,父母已死、那人也不再人世,她不想再露于人前,势必需要身份做遮掩才好行动。 秦舟心甘情愿做她的掩体。 她为谋者,他便为刀,他不介意她心里存着那人,也不介意她有了孩子,但是他希望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这辈子我都会待他视如己出。”秦舟说得真挚而意切,他明白倘若他再不往前走一步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第63章 心疼 我很喜欢 秦温良撞上秦舟坚定的目光, 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她以为之间只有兄妹情才是,眼下他突然捅破了这张纸, 让她不知如何回他以真情, 只能道:“这事以后再说吧。” 秦舟抱着随儿出了侧间, 将其放到他给秦温良安排的房间里睡下, 青竹和大黄被拒之门外,秦温良跟着他进入房间。 就在他们方才谈话间府里下人已将屋子收拾妥当, 包括孟老头和青竹的房间也已经安排好, 住的地方离秦温良屋子不远处。 这屋宅有五进大之大,前院后院分开得清晰, 这边才只是宅子西南角的霜香苑, 住这么些人倒是依旧显得宽敞。 让秦温良诧异的是这她的这间屋子几乎是按照她在镇南王府的房间装饰的, 她素爱极简风格, 但是颜色又偏爱红色这类艳丽颜色,就算在战场见多了流血牺牲,有时候满目都是血红,可她依旧控制不住自己对红色的喜爱, 触目所见似乎世界的光彩都包含在其中。 她撇了眼秦舟, “费心了。” “你几时和我这么客气了?”秦舟不禁失笑,他眉间红痣染得越加鲜艳夺目, “这间房本就是给你留的, 小时候你自己亲口说的秦舟哥哥出府要给你留间房,规格得按照你在镇南王府的院子来办。” 秦温良这才发现这霜香苑好似确实比其他五进大的宅子内里院子要大不少, 秦舟见她目露深思,接着道:“我将霜香苑隔壁的院子打通合二为一,暖阁、抱厦皆有, 东边是专门给你放置武器的武器库,而西边是书房,内置模拟作战的沙盘与图。” 该不会霜香苑正处宅子中心吧? “是。”虽然这里只是他私宅,但里面伺候的人皆会武,有他们看守,外人等闲进不来,“这里的人作用是保护你,你能全权调动他们。”所以这不是监视。 秦舟生怕秦温良误会,觉得安排这些是在监视她,特地跟她把情况说明,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她,但他秦舟绝对不会。 “便是你不想拿我当遮挡,我还是你兄长对吗?”秦舟清越嗓音里百般滋味在缠绕,他想的是再往前一步,但是终归不舍得逼她,“兄长也有义务守护妹妹。” 他把调查到的有关秦惜安的内容,转手交给秦温良,那封密信用的是他与温娘独创的字符写的,所以他收到密信后就更加坚定她未死,按照她提的往胡地深处找惜安,好在功夫没有白费。 “不过还有一批人马暗中在找惜安,但是不知为何突然断了找人,一下子那批找惜安的人马就四散了,我们这边没有探查到那群人的底细,所以没有轻举妄动,不过他们对惜安和我们都没有敌意。”这点是秦舟根据那群人的反应判断的,他们能发现那群人的动作,那群人应该也已经发现了他们,但是并未对他们做阻拦,只要知道对方不是敌人,他们也不必着急和他们对上。 “当今也在找惜安,当年当今与惜安两情相悦,如果不是惜安突然失踪,大概两人已经成婚。”秦温良不想让秦舟知道自己和李承胤的那些事,她将李承胤最初想找秦惜安的目地说出来以做掩饰,这些本来就是事实,她也不算在对秦舟撒谎。 秦舟也没想过秦温良消失的几年身处在李承胤后宫,秦随那孩子有李承胤血脉,对她的解释深信不疑,“那群人应该就是当今派去胡地的人,这也难怪他们没有对咱们的人动手……不过他们将惜安的踪迹严防死守不叫人靠近,我们的人……被他们戏耍了几回,应该是不想得罪我们,又不想让我们的人找到惜安,破坏他们救人计划……或许惜安要不了多久就能离开胡地。” 如果当今真的在意惜安,自然会命人将惜安营救出胡地,更何况如果当今与惜安交情非浅,恐怕这七年来是一直在惜安,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来,如今已经找到人了不可能会放弃。 秦温良低头笑了笑,“不管当今是不是要营救惜安,我们这边还是要尽快联系上惜安,到时候要出胡地我们也能帮忙,如果不出胡地……”他们得做好惜安不能出胡地的打算,秦温良做事喜欢设想最坏的结果,这大概是因为她多次上战场留下的毛病,每一次领兵都当做最后一回,她曾留下满满一匣子的遗书。 而提起当今和惜安的过往,她就像在其中毫无存在痕迹,不用别人动手,秦温良就将自己抹除得干干净净,似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与秦舟在书房一待就待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中间就是随儿饿了,秦温良喂了两趟孩子,之后晚膳都是在书房用的,这还是温娘这些年以来头回吃西北菜色。 西北地处与胡地边界,春冬严寒、昼夜温差较大,晚上少不了篝火和烈酒,还有辣椒驱寒,她自学会喝酒后便常喝烈酒,也特别喜欢吃辣,甚至是无辣不欢,很久没有吃这些了。 她入口眼眶里便含了泪,她低头将脑袋埋进碗里。 秦舟还以为她不适应,慌得连忙放下碗筷看,“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色,你要是现在不喜欢了告诉我,我让人重新做了你喜欢送来。是我考虑不周,这么多年你口味总归的有变化的。”他起身就要喊下人将桌上菜色撤下去。 “不用了,我很喜欢。”秦温良抬起头露出微红的眼角,还替自己解释道:“只是太久没有吃到这些不小心被呛到了。” 被安放在四四方方围栏里的随儿,听到秦温良说话赶紧抬头看她,结果看见秦温良像是哭了,顿时丢掉他手里握着的毛笔,急得扶着围栏就要站起来。 但是他才五个月大,才刚刚学会翻身和坐起而已,哪里能站起来啊,越是着急越是慌乱,坐在围栏里哇哇直哭,乌溜溜的眼睛泪珠像是断线的珍珠簌簌往下掉。 秦温良放下碗筷想抱随儿出来,秦舟先她一步抱起随儿,可是随儿完全没有先前好说话,哭闹不止就是不肯他抱,小手不断朝秦温良的方向扑腾,他只想靠近秦温良。 秦温良把他接到怀里他还在哭,嗓子都有些哭哑了似的,弄得她心疼得不得了,抱着随儿直哄他:“好了好了,阿娘就在这里呢,随儿快不哭了。”他还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秦温良一时间有些急了。 秦舟指腹划过秦温良眼尾,红红的怪是可怜的样子,他随口猜测道:“你心疼他,他也心疼你,这是瞧见你伤心才哭的。”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才五个月大的小屁孩哪里懂得心疼,全是哄她高兴的话。 秦温良被他这话一下子逗得笑了,随儿瞧见她笑,瞬间也就不哭了,他鼻子上还挂着小鼻涕泡,秦温良给他擦了擦,想重新把他放回围栏里他不肯进去了,紧紧抓着秦温良的衣服不松,身子也不肯落地。 秦温良干脆把他抱在怀里吃饭,反正她也快吃完了,抱着随儿她吃得快了很多,毕竟怀里有孩子真不好磨蹭。 秦舟看得直皱眉头,“你这样抱着他怎么好吃饭?”囫囵吞枣似的吃下肚,胃稍微不好的人到时候指定会肚子疼。想着她带着孩子回西北受了多少罪,恐怕这路上皆是如此,他就把那孩子的爹在心里痛骂一顿,甚至连带着看秦随也不顺眼。 “没事,我吃得差不多了。”辣菜她也不再吃了,因为她等下还得给随儿喂奶,也就只能尝一两口味儿。 “明儿我安排几个丫鬟到霜香苑,也顺道找身体健康的两名奶娘,有人在你身边伺候你不用这么累。”她身边才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帮衬,那车夫老头只管赶马车,很多事情肯定还得她自己动手,秦舟想到这些心里就不是滋味,哪怕她自小在军营长大,跟着男人们一起上战杀敌、风餐露宿,但是不代表她天生就合该委屈自己,“我来抱他,你先把饭安心吃了,等下晚上好好休息。” “安排丫鬟就好了,还是我自己来喂随儿比较好,反正等他十个月就戒奶,到时候给他喝羊奶和米糊糊也行的。”说完,秦温良见秦舟朝着随儿伸手,她还想说她自己抱着就好了,她怕随儿等下又哭闹,扰得他也不安宁,可没想到这会随儿又好了,肯脱离秦温良怀抱让秦舟抱在怀里,两人一大一小盯着秦温良吃饭。 “你看看,随儿盯着阿娘让阿娘好好吃饭呢,是不是呀?”秦舟温和的低声逗着随儿,随儿被他逗得咯咯笑,就像是在回应秦舟的话。 他见秦温良看着他停下吃饭的动作,冲着秦温良使劲挥手,秦舟就喜欢这孩子的识趣,他道:“孩子是在让你吃饭呢,你只有好好照顾自己才能照顾好他。”也不管这孩子想表达的意思是不是,他现在就把孩子的意思说成这样,最好笑的事这小傻子还跟着秦舟点头,看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 秦温良吃饭也不如先前着急了,由着秦舟抱着随儿,叫他们两人看着自己吃,一时间气氛好得不行。 第64章 承袭 他梦见温娘不要他了 秦温良留在秦舟私宅里, 没有着急见她往日旧部,这些人还得好好考量,但是她几乎整日留在书房。 秦舟一回宅子就与她待在一起商议接下来如何处理秦家, 还有魏清辉的事, 此外她把自己画出的图纸交给秦舟, 让他请人把□□先造出一两把看看其情况, 不过这事急不得,只能交给人慢慢磨, 有了空她也会练几招。 孟老头看不惯她如今花拳绣腿, 但是每次秦温良在院子里挥她的双弯刀,他又忍不住打开房间窗户瞧, 来到这里留下后, 他觉得自己皱纹都多了不少, 想指点秦温良都不知道从哪里指点起, 她的武功是镇南王手把手教的,还有一等一的武师陪练,如今这样是她的身子底差的缘故。 秦温良尽量避开秦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番模样, 但是她又舍不得轻易放弃, 她想着自己当年选中双弯刀做兵器,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磨合好, 期间磨得双手满是水泡, 破了又好,好了又破 , 她如今还想再试试能不能与双弯刀磨合,她爹说过兵器也能通人性,和当年她在他陪同下驯服那批名唤踏雪的野马那般, 只是当年她遇险舍不得踏雪和她遭难,任性的把踏雪给放了,她如今也不知道踏雪是否活着。 不过这事还是让秦舟知晓了,秦舟看见秦温良收起弯月刀,手痒痒的想与她对战试试,但他收了五分力道,仍旧差点将秦温良伤到。 “你?”秦舟震惊地看向连双弯刀都被他打掉的秦温良,他慌忙把手中的刀丢下快步走向秦温良,那对双弯刀陪伴她多年,令无数胡人都心惊胆战的存在,但是现在却轻易的被他打落,这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没大事,不过是经年旧伤发作。”秦温良不在意般甩了甩手,手腕隐约被震麻的感觉,她试图找借口蒙混过去,“我还没有使力呢,生了孩子还真不如从前了。” 秦舟的脸沉了沉,可怕得吓人:“跟我说实话,我们之间还需隐瞒?”他就不该信了她的风轻云淡,再也握不了刀剑还能说是小事!她是傲立于战场的将军,是一步步拿着刀剑拼出来的秦温良! 他现在明白难怪她说她想退居幕后,这样的情况不退就是死,握住她的手在掌心按压。 手腕不碰还好,他突然这么一碰,秦温良差点疼得腿软倒下。 秦舟慌忙搀扶起她,她对他的刻意隐瞒让他又急有气:“我还以为你那日用臂弩对付刺客是你想印证效果,你之后也没有再跟我提起这事,明知道你自己身体状况,今儿你答应要与我对练!你迟早是要把我气死才满意。” 本来她只想随便过几招的,反正他平常都会让着她,除非她生气了逼着他动手,他才会跟她动真格,谁知道她两招都没有接下。 他是真的动了怒气,从不与秦温良生气的人眼里跳动着怒火。 黑色绣祥云的抹额跟着他束起的墨发落在胸前,划过他与秦温良紧握的双手,秦温良扯了扯他的墨发,“别生气了,我本来受了重伤失忆了,后面又受了几回伤,这么弄下来我一直都没有养好身体,那时候我怎么知道会影响到握剑拿刀,等恢复记忆后才察觉不对,可惜那时候已经晚了。” “伤你的人到底是谁。”他执意要秦温良说出真相,语气里是压抑过后的怒火,可仍旧能听出他恨不得将伤害秦温良的人碎尸万段,让他千百倍还之。 秦温良听秦舟的讯问眉头拢起,白皙面庞上露出为难。 她朱唇翕动,好几回想跟他说实话,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下去,秦温良知道以秦舟的性格,保不齐他会为了她做傻事。 “你如果不说,那我便亲自去查,就算隐瞒着再严实,总归能查到蛛丝马迹的。” “我没有办法说,秦舟,不要逼我,我知道你待我一向很好。” 等着两人的是良久的沉默,秦温良是丝毫不退,那能退让的便只有秦舟,他的心里又酸又涩,他又何尝不知道她咬死不说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呢?不想让人卷入风波的最好办法就是别让对方知道,有些东西光是知道就足够要命,哪怕你什么都没有做。 女人墨发仅仅用根檀木簪挽在脑后,身着中明色长袍,腰间赫色绦丝挽结,站在宽阔院内,双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风一吹衣袍微摆,好像还有一男子不离她身侧,那男子目光紧紧跟在秦温良身上,他的眼底是不容认错的心疼。 李承胤错愕的看向秦温良,以及她身边的黑袍锦衣的男子,他不知道自己刚入睡怎么就见到这一幕,可显然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同于常人。 秦温良莞尔:“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已经不恨了,我和他之间再无以后。” 这话秦温良是对着她身边男子说的,而她口中的“他”,李承胤几乎瞬间明白她说的是自己。 “我身边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有祖母与你还算好好的,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做傻事,不然我会愧疚一辈子的,我已经没有别的可以再失去了。”秦温良的嗓音很轻柔,说的话听在耳里却犹如重锤,“我真的不恨他了。”这话是她对自己说的,同时也是对秦舟说,但更像是李承胤说。 李承胤浑身僵硬地看向眼前女人,时隔这么久他又梦到她了,可是他从来没有梦见过他们相好的时候,几乎每次都是以惊醒为结尾,但是李承胤甘之如饴,他不断宽慰自己至少她现在还肯入他的梦境,听到她亲口说她不恨了,李承胤下意识的觉得她是在跟他道别。 “我那么对你,你怎么能不恨我?” “你不恨我为什么要跳下高楼?” “你该恨我的。” “你别走,不要离开我。” 李承胤拼命想抱住眼前的女人,她的眉宇恬淡冷静,像是无情的雕塑偏生眼里又带着悲悯,那无情只是对他而言,李承胤红着眼眶走近秦温良却只能一下又一下扑空,他始终都无法触碰她,明明她那么真切的站在他眼前,李承胤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不死心的还是想要拥住她。 可却只能眼睁睁见到她身旁的男人把她抱在怀里,李承胤的眼睛犹如那男人眉间的朱砂痣红得滴血,他心里的嫉妒犹如枝蔓疯狂缠绕增长,“温娘你不能忘了我!不要忘了我……” 他宁可她恨他,也不想她这么冷淡的说着她不恨了,李承胤眼前的秦温良渐渐的透明淡化,好像随时都要烟消云散,他越想留住她越是难以留住,最后他的指尖好像终于能触碰到她,食指还残留余温,但是下一刻秦温良突然消散,道别完自然是要离开的。 “温娘!”李承胤一下子被惊醒,他控制不住地抬手揉了揉额头,他的心脏就捏紧得疼,尤其是亲耳听到温娘不要他了,想到她那般淡然自若的提起他,连最后的告别也是那么的平静。 瞿安之听到动静赶紧入内,瞥见帝王惊得坐起身眼里惊慌浓烈,知道帝王又是做噩梦了。 李承胤有回在乾清宫睡着,自那以后他时不时做噩梦,顾玉尘给他开了安神药、燃安神香都没甚用处,无数的梦境就像无孔不入般的钻入肌肤紧紧缠绕住他。 瞿安之见帝王没有喊他近内帷伺候,他放轻脚步又退了出来,这种时候如果不是国家大事没有人会打扰帝王,他们做奴才的差不多也快习惯帝王时不时的被梦惊醒了。 就在李承胤沉浸在情绪里无法自拔,突然寝宫内出现一端方男子,李承胤斜眸望向凭空出现的男人,他单膝跪地,语气异常肃穆:“主子,西北或许要变天了。” 李承胤压低嗓音,“说。” “秦家那边秦青松与秦舟僵持不下,秦舟这人看似对秦青松退一步,实际上秦家人服他者众多。唯独身份上有点缺陷,因为他并非镇南王亲生儿子,但是秦家人都知道镇南王将他当亲子,秦将军在时对秦舟亦是多有敬重与维护,只要他这辈子姓秦,跟随他的人不会少。”暗一从孟老头手里接任暗卫统领职位之后,李承胤顺势将在西北有关监视任务交到他手里,他留意到秦舟近日似是不对劲,“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从魏清辉手里夺回秦家和镇南王府,他如今是媳妇儿子都有了,儿子跟着他姓秦,不过这件事他处理得很低调,之前一直没有风声漏出来,应该是怕秦青松对他儿子下手。”最近秦舟屡有动作,不似以往安静,应该是准备借机架空秦青松。 李承胤之前从未关注过秦舟这人,真正进入他眼里时,还是秦温良失忆后这人主动跟秦青松退一步,他这一退算是免了秦家内部的争斗,护住了秦家,同时也是护住了西北安稳。 如若不是他这番退让的举动,那时候李承胤就该把秦家拆得七零八落,趁着两方相争朝堂渔翁得利,如今他是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对秦家施以强硬手段,不然他真的不知道他日他身死如何面对她。 李承胤披着外套下床,让瞿安之笔墨纸砚伺候,如果秦舟能叫西北安宁,又能让管住秦家想蹦跶的人,那他帮那秦舟一把也未尝不可,他抬手执御笔写下圣旨,“秦家百年忠烈之家,戍守西北边境……朕兹以为镇南王教养有方,膝下一子二女皆乃忠义之人,足以为天下表率……今朕特颁此圣旨嘉许……镇南王爵位由长子秦舟承袭。” 第65章 忧心 情难自抑 李承胤连夜让人前往西北传旨, 但是这份圣旨到达西北也得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秦温良与秦舟并不知道这事,他们在谋划如何将秦青松除掉。 在得知秦青松与胡地暗中勾结时, 秦温良就铁了心不能留下他, 哪怕这人是她嫡亲的叔叔, 把秦家交到这人手里迟早要带着所有人沉沦。 但是在解决秦青松之前, 秦温良不得不去见一人——她的祖母秦老夫人。 秦舟不可能将秦老夫人请出府与秦温良见一面,依照三房不依不饶的性子, 只怕秦老夫人前脚出门, 他们后脚就跟上来,然后揣测秦舟狼子野心用秦老夫人拿捏他们, 反手给秦舟扣不忠不义不孝的名头, 而且还有可能被他们发现温娘的存在, 秦舟不愿冒那样大的风险, 如此便只能他带着秦温良回秦家求见秦老夫人。 本来他们就对秦舟不满,眼下得了信秦舟要回秦家,如今秦舟与秦温良才走到二门处就被王氏挡住了。 “秦舟你把这未婚就与人生子的女人带回秦家,是想求见祖母认下这女人啊?”王氏一身浅蓝色纭衫, 散花水雾绿草色的翠水薄烟纱, 头上插着不俗的金钗珍珠步摇,原该是亲和温婉的人, 动作与说话的语气却让人忍不住皱眉。 她说着拿帕子挡了不屑的嘴角, 见秦温良以锦帕遮面,只露出一双眉眼在外, 她顿时故作夸张地惊呼:“呦,遮着脸进门这女人是有多上不得台面。” “温氏她是我秦舟的妻,三婶莫要太过分。”秦舟将秦温良护在身后, 三房平常如何对他,他都无所谓,但是他们不能动温娘分毫。 王氏挑剔的目光看向秦温良,又把视线落在秦舟怀里的随随身上,丝毫没有把秦舟的话放在眼里,“不也就肚子争气生了儿子出来,不过是不知道捡来的进来秦家,过了二十来年好日子,别以为你让你儿子姓秦就能继承秦家,有三房在你做梦!”在他们看来秦舟是秦青林的养子,他们现在不承认他,秦舟就应该滚,就是秦青林留下的镇南王府也应该归他们三房。 现在大房秦温良和秦惜安生死不知,就算活着也不一定能回来,他们正好接管秦家和镇南王府,如同当年二房秦青棹去世后他们继承了二房那般。 秦青棹因磬水一战身亡还是三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他尚未娶妻生子,后来大房与三房接连成婚,大房谭氏先进门怀孕生下秦温良,王氏后面生了双胞胎儿子,秦老夫人说动秦青松与王氏把双生子中的一个孩子放在秦青棹膝下,让他以后能吃完香火供饭,二房留下的东西就给了三房。 秦老夫人并不是重男轻女之人,最常念叨的就是秦温良乃秦家长孙。 后面秦青林认了秦舟为子,还让府里人喊秦舟大少爷,其中三房是最不满的,三房的人觉得大房抠搜,不想让三房占利,所以才在外认养儿子,说过不止一回大房便宜了外人。 秦温良面纱下的丹唇微勾,变换了下自己的嗓音,叫声音听起来娇柔软糯,听似如同江南软语:“那可真不好意思,我儿子拿这秦家拿定了,这位夫人若是不服就去找镇南王夫妇说理去,谁让舟哥哥是他们认下的秦家长子呢。” 谁不知道镇南王夫妇已经作古多年,让她去找镇南王夫妇说理,岂不是咒她早日归西?王氏听到她咒自己早死,气得胸脯上下剧烈颤动,眼里闪过恶毒神色,抬手就要抓烂秦温良的脸。 秦温良就算握刀不稳,但是王氏不过是大门不迈的太太,力气方面连干活多的丫鬟婆子都不一定能比得过,此刻秦温良捏住她要甩下的手,不留情面的将人往地上推,她道:“还请三太太自重,莫要仗着秦家的势欺负我一介柔弱妇人,在西北地界秦家代表着公正与忠义,可别玷污了秦家的门楣。” 说着,秦温良抬眸望向秦舟,让他带着自己去见祖母。 王氏这等跳梁小丑很是不必在意,和这等人较劲纯属浪费时间,秦温良不会把不必要的情绪与功夫浪费在不重要的人身上,她平常是直接无视的王氏,今儿这么对她其实是在给秦舟出气。 秦舟明白她的用意登时笑了,一手抱着随随,一手牵着秦温良的手往中正堂的方向走去,后面是王氏气急败坏地怒骂二人。 听到王氏骂秦温良贱人,秦舟眼底掠过杀意,握住她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既然秦青松不打算留,那王氏也不必留的。 走了不过半刻钟,迎面遇上中正堂的张嬷嬷领着两丫鬟,张嬷嬷伺候在秦老夫人身边多年,在秦府代表的是老夫人的颜面。 她见到秦舟后加快了脚步,走到跟前她福了福身,“老夫人知道您到家了,特地着老奴来接您,二位跟老奴来吧。” “那就麻烦嬷嬷带路了。”秦舟好生好气接话,如今在秦家就秦老夫人待见他,但是秦舟不想让秦老夫人在他和秦青松之间为难,也是刻意少回来的。 期间,张嬷嬷并未把过多目光落在秦温良身上,只是打量了几眼秦舟怀里睡着的随随,这孩子在马车上睡着后就一直在睡,到现在都没有要醒的意思。 秦老夫人在秦家颇有威严,有张嬷嬷带路就没人再闯出来阻拦秦舟与秦温良了,入了中正院一股凋零冷清之意铺面而来,让秦温良心里忍不住的酸涩。 中正院从来也没有这么冷清过啊,以往就算儿孙不在祖母跟前,留这里头伺候也都是嘴巴甜巧能哄老夫人高兴的丫鬟奴仆,如今她走进来看了看,有惫懒的坐在廊下闭目休憩的,有索性就不出来的,院子里也没人清扫,哪怕老夫人自己不在意,这也是做下人该懈怠的理由。 秦老夫人并未故意为难秦舟,到了明间外张嬷嬷进去禀告,没用多久就走了出来请他们入内。 秦温良按捺住心内对秦青松夫妻的不喜之意,随秦舟缓步走入明间,秦老夫人原本坐在高椅上,手边摆着汝窑红瓷的茶盏,等着秦舟带人给她请安,但是当她的沧桑目光落在秦舟身边的女子身上,一下子就挪不开视线了,不用秦舟刻意提醒,她颤抖着手让屋里伺候的下人出去,还让他们把门给拢上,“我有话同大少爷交代,你们都给我出去伺候。” 她边说着边缓缓站起身子,迈着苍老步伐一步步走向秦温良。 她这是一眼就认出站在秦舟身边的人是自己的亲孙女! 她这些年始终都没有忘记秦温良! 秦温良见状赶紧上前搀扶老夫人,她看见自家祖母满头沧桑白发,比她五年前见的时候老了太多,眼角已经爬满皱纹,眼神都似浑浊不少。 想到自家祖母这些年经历过的丧夫,经历过的骨肉分离,白发人送黑发人,秦温良鼻子蓦然一酸,她朝着秦老夫人拜下,哽咽着声音道:“孙女不孝,让祖母担忧了。” 秦老夫人身子猛地一颤,想到果然真的是温娘回来了,这回不是她做梦,顿时哭出声,又怕守在门外下人听见,她压抑着声音抱着秦温良痛哭,干枯褶皱的手打在她削瘦肩头,声声控诉秦温良:“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知不知道祖母忧心你!我送走了你祖父,送走了你二叔,送走了你爹和你娘,又得知你妹妹不知踪迹,还有你生死不知,我怕我又得送你,你们都是我上辈子欠下的孽债啊!” 秦温实在良绷不住了,抱着秦老夫人的腿低泣出声,一时间情难自抑。 秦舟怕随随撞见秦温良哭,到时候惹得随随跟着她一块儿哭,赶紧抱着随随远远地走开,也叫这对祖孙二人好好叙叙旧。 秦温良怕秦老夫人伤了身子,不敢在她面前哭太久,忙起身擦干眼泪扶着秦老夫人坐下,解释道:“我不慎遇险失忆,所以在外逗留了好几年,直到一年多以前我恢复记忆,才想着动身回西北,回到西北又因我如今身份敏感不敢贸然来见祖母,又是好一段时间耽搁。” 秦老夫人捂着心口,偷偷摸着泪:“你真是要急死祖母啊,你既然已无事,哪怕着人寄信回来都行啊,我这把老骨头能等你们多久?怕是明儿就睁不开眼了,可我半刻不敢松懈,记挂着你、记挂着你不知去向的妹妹。”沧桑眉眼望着秦温良,交待道:“如今你回来了千万要把你妹妹找到,那样我死后也好跟你爹娘交代。” “我与妹妹让祖母忧心了,妹妹的踪迹我这边已经查到了,她还活着呢,您对妹妹放心,遇到再难的事她都不会轻易寻死,大概用不了半月应该能与她联系上。”她的至亲也就只剩下寥寥几人,秦温良不爱听秦老夫人说死不死的话,她的心狠狠地揪紧,转移话题道:“原先我便一直在军营待着,说好要陪在祖母左右,叫祖母呢享受儿孙绕膝之乐,我离开五年之久都没好好与祖母相处呢,您得让我有机会弥补回来。” “好好好,一定让你弥补回来。”秦老夫人连连点头应允,再不像以前那般跟秦温良叮嘱凡事以正事、军事为重,“你是不打算让人知道你回来了?” “不打算,我的身份不合适,也怕人再把主意打在我身上,倒不如就此隐匿,如今我借着秦舟的名头进可攻、退可守。”如果不是想提前同祖母通气,她已经留不得她三叔,她不会出现在祖母面前的,今儿来见祖母也是冒着风险。 “你不回秦家也好,我也快要压制不住下面的人了。我知道你与惜安从未堕秦家威名,也像你们父母浑身傲骨,可惜现在的秦家早已不是当年的秦家。”秦老夫人眼角布满皱纹,湿润眼底是饱经沧桑的沉淀,她干枯褶皱的手紧紧地攥住秦温良,不必秦温良开口,她猜到她今儿过来所为何意,“若是你三叔不听劝,倒不如让他以身殉国,免得拖累秦家剩下的人。” 第66章 亲她 像李承胤 秦温良震惊地低下头, 她今日要来说的正是这事,但是她没想到祖母半分不让她为难,她还以为自己会要废一番口舌, 甚至会要与祖母闹翻, 可此事竟然会这么容易。 秦温良难过地垂睫, “是孙女不孝。” 秦老夫人其实已经察觉到不对, 秦青松大逆不道的心思瞒得过别人,藏不住生他养他的亲娘, 秦青林、秦青松与秦青棹都是秦老夫人亲生的, 府里的孙辈也全是她的亲孙辈,这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是秦老夫人的抉择做得却是果断。 她无比怜惜的揉了揉秦温良头, 都说家事睁只眼闭只眼最好, 但是这做人不能是非不分, 她低声道:“此事不怪你,任何人都怪不得你,是我做的主。” 等两人谈得差不多,秦舟才抱着已经醒了的随随靠近, 随随欢快地张开手臂要秦温良抱抱。 秦老夫人看到生得白嫩的随随, 目光一下子就随着孩子移动,秦温良抱着随随朝向秦老夫人, 逗他道:“快些喊曾祖母。” 在秦温良的示意下他看向秦老夫人, 随随还有差不多两月才满周岁,米粒大的牙齿长了好几粒, 但是他现在还不会讲话,不过他一点都不认生,加上他已经能搀扶着走几步, 猛地扑向人怀里的那种给人的满足是别的无法代替的,他踩在秦温良的腿上特别兴奋地冲秦老夫人拍手,还伸长身子想让秦老夫人抱他,秦老夫人同样朝他伸手。 “小随随~曾祖母抱不动你~”秦温良含笑地说着,并没有把随随递到秦老夫人怀里去,她怕随随不小心伤到她:“这小家伙别看着不胖,可是他浑身上下可有劲了,脚踢得人疼。” “不怕,曾祖母抱抱。”秦老夫人接过秦温良怀里的随随,秦温良小心的让随随坐在秦老夫人身上,踩着的话怕秦老夫人护住这小家伙,她出声问道:“他唤作秦随?” “嗯,秦随。” 秦老夫人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秦舟,哪怕如今温娘的身份是秦舟夫人,但是她明白这孩子怕不是秦舟与温娘的,这孩子的亲爹是谁,她身为祖母总该有权得知的:“他亲爹呢?” 秦随的身世秦温良连秦舟都没告诉,如今更是不可能告诉秦老夫人,她不想让秦老夫人担忧,果断地道:“死了。” 随随睁着无辜地大眼睛,看了看秦温良又看看秦老夫人,他白乎乎的小手紧紧攥住秦老夫人衣袖不松,虽然听不懂她们谈论的话,但是看得津津有味似的。 秦老夫人就瞪了眼秦温良,她眼睛还没有瞎,分得清是真是假,说不出所以然来就拿这话堵她,但是孩子大了管不住,温娘素来又是主意大的,秦老夫人索性不再问,只道:“姓秦好,这孩子眼睛生得像你,眉鼻还有这嘴巴我瞧着眼熟。” 秦温良日日看着随随,倒是没这么仔细看过他生得像不像自己,主要是端详他生得像谁,肯定要牵扯到李承胤,她就不大愿意去想。 如今被秦老夫人这么一说,她顺势凑近观察随随,似是把老人家的话放在心上,谁知道随随扑向她怀里就亲在她脸颊上,这小家伙抱住秦温良不撒手,秦温良被他一脸的口水,她笑着拍着他的屁股:“你就会坑阿娘。” “啊、啊……”随随被打了也不恼,脑袋蹭着秦温良脖颈,似乎想学秦温良喊‘阿娘’,但还是只能吐出一个字。 秦老夫人就在旁边笑随随,“别看这小子跟谁都能抱,但是他偏生就只亲近你,真是分得清清楚楚的小机灵鬼。” 随随就像是听懂了自己曾祖母说话,他转头就踮着脚尖要亲秦老夫人,秦老夫人把脸凑到他面前,他吧唧一口就亲在秦老夫人脸上,又是一脸的口水,然后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秦老夫人,戳着自己肉肉的脸颊像是在说“我没有偏心。”逗得秦老夫人笑得前合后仰。 曾孙辈的孩子府里如今可不有四个,三房是两个姑娘,当年过继到二房的秦安玉成婚生子也有两个正是一哥儿一姑娘,但是他们都不把孩子放到中正堂这边,三房觉得秦老夫人若是养着姑娘,会把姑娘养成跟秦温良般要强凶悍,到时候会嫁不出去,所以等闲都不让姑娘往这边来。 秦老夫人也不强求他们,自己带出三个儿子,孙辈当年也帮衬着带过些时间,到了曾孙辈她是真不想管了,如今一大把年纪只想安静自处,她怕自己再活得久些到时候会要亲手送走带大的曾孙,所以她也从来都不提让二房三房把孩子带到中正堂,但是眼下她是越看越喜欢随随,她已经很久都没这么与孩子相处过了,更何况随随是大房唯一的孙儿。 “你爹娘看见应该会很高兴,这孩子是秦家的延续,就是辛苦你与秦舟了。”秦老夫人看出秦舟的情意,她相信秦舟与温娘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出此番决定,这些她便不再多言。 她神色严肃凝重地让秦舟上前,一手握住秦舟,一手握住温娘,把他们的交叠在一起握紧,她抬眼看向秦舟,“秦家的路往后只怕崎岖坎坷,今儿我把温娘与随随都交到你手里,你得好好护住他们。” 至于嫁妆聘礼婚礼她也不过问,眼下的情况再不是当年,但是她必须要秦舟的这份承诺,他若是做不到,秦老夫人万万不会松口。 这是温娘至亲的认可,秦舟如何会放弃这般好机会,他执起温娘的手,语气无比郑重且认真地朝秦老夫人道:“您放心,这辈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温娘与随随,如若我有背叛之心就让我遭天打雷劈、肠穿肚烂,受尽折磨而死。” 秦老夫人又转头看向秦温良,等着她表达自己的态度。 她所求不过心中安稳,秦温良为了能让自家祖母安心,接话道:“祖母,秦舟哥哥还不够您放心吗?我也不是任性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秦老夫人终于满意地颔首,把温娘交给能托付终身的人,她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般的眉头舒展,这人的心里神经松了些,人精神也就显得疲惫了很多,但是她还有惜安的事情没有交代,她起身从走到内室里面,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一对银镯,“这对银镯虽然不值钱,但却是我当年出嫁,我母亲能拿出的唯一的嫁妆。” 那时候她想的是留给儿媳妇,可后面生了三个儿子,那时候三个儿子成婚最头的老大和老三,但她总不能给这个儿媳妇,不给那个儿媳妇,所以就没能给出去。 谁知道后来老二去世,后面又是老大夫妇去世,这对镯子合该留给老三家的,但是尽管王氏嘴上不说,但是秦老夫人明白她心里瞧不起她是屠户出生的,她就不想把镯子给老三家,于是这对镯子就一直留在现在。 她索性就任性一把,将这对镯子留给温娘与惜安两姐妹,“你与惜安一人一只,把她接回来后就将镯子交给她。” 秦老夫人不舍的摩挲着银镯,这是她仅剩的母亲留给她的东西,秦温良见状开口推拒,“等日后祖母再给我与妹妹吧,现在不着急一时半会。” “赶紧拿着。”秦老夫人把镯子拿玫红色锦布包好,小心翼翼递给秦温良:“祖母不知道哪日就一睡长眠,那时三房肯定会想办法在祖母这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等下让祖母让人开私库,你与随随自己去挑选,秦舟顺道将你父母留在府里的东西都搬走,剩下的就留给二房与三房,真要是等到祖母离开的那日,你喊秦舟出面给祖母上柱清香就行,你自己千万不要露面,免得让人察觉到不对。” 秦温良听着秦老夫人仿若交代遗言,她连忙摇了摇头,“您在说什么傻话啊,您还得等惜安回家呢,我听说她如今好似也有一子,您还没有见见她与孩子怎么行。”她原本不想把这事说出来的,奈何秦老夫人一副即将撒手人寰的姿态,她这颗心就忍不住慌张,但是她没说出秦惜安那孩子身体里留着胡人的血,秦温良还是懂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的,她就是想让一件事吊着秦老夫人的活下去的信念。 她佯装生气地说道:“您可真是太偏心不过了,惜安不是在您身边长大的,您还是疼她远过于疼我,换作惜安先于我归家,恐怕您不会让她寻我的。” “混账玩意儿,祖母我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从随随这般大小看到如今,我中正堂有好东西哪回不先紧着你,这话你都说得出口,太没良心了。”秦老夫人狠狠地戳了戳秦温良额头,她嘴里骂着秦温良,但终归人比先前有了活气。 秦温良登时笑出声,她不怕自家祖母骂自己,就怕她是没精气神骂,随随看到倒是急了眼,他紧张地看着秦温良的额头,在她额头上呼气,“啊、啊、阿娘!” 第67章 打骂 这回可算是开眼了 “呼!呼!”随随踮着脚尖给秦温良呼呼, 小手相碰她额头又不敢碰,生怕弄疼了秦温良似的。 这段时间随随学着走路,扶着床沿或是榻边走得颤颤巍巍的, 时有摔跤的时候, 秦温良就给他呼呼, 轻生哄着他不疼了, 结果他大概是记在心里,见到秦温良被秦老夫人用手指给戳了, 害怕秦温良受伤赶紧给她吹气呼呼。 秦温良听到他喊阿娘, 第二声便是特别清晰的喊她,她眼睛刹那间就亮了, 连忙拉着随随的小手摸自己额头:“不疼了, 阿娘不疼的。” 随随张了张嘴还想喊秦温良, 但是他现在吐词不清楚喊的是:“凉、凉……” 秦温良稀罕得不得了, 笑着在他脸上连亲了好几口,她教随随喊曾祖母,他用力攥紧了拳头学着秦温良说话,小脸红通通的都没憋出来。 惹得秦老夫人满眼心疼, 让随随快些别说了, “小孩子说话不着急一时半会,我们随随这般聪明总会学会的。”秦温良还小的时候被镇南王逼着练武, 秦老夫人只能在旁边偷偷掉眼泪, 现在秦老夫人护随随护得光明正大,这孩子日后身上的担子也不轻, 能轻松几年便轻松几年。 秦温良忙不迭地应允,立马不教随随。 她在中正堂坐了大概半个时辰,临走前秦老夫人把私库钥匙给了秦舟, 还把秦府的大小管家喊到跟前,这一举动惊扰了三房。 王氏得到消息,赶紧让人请秦安玉与秦安璀回府,自己则是急匆匆带着自己两儿媳妇并孙子孙女往中正堂赶,生怕秦老夫人做事会偏颇秦舟。 秦安玉是在秦家的,只不过他不想掺和家里的事,故而躲在书房让下人故意称他不在。现在他听到下人禀告,王氏准备去找中正堂找秦舟霉头,慌忙起身追赶。 他如今是二房的人自在得很,他已经过继给了二房,自己独占一房总归祖母是不会亏他的,又何必跟秦舟争抢。 当他表达出这意思的时候,王氏三角眼一瞪,顿时厉色上眸:“谁不知你祖母最最偏心大房,你祖母开私库咱们不去守着,她能把好东西全都给秦舟去,秦舟那野种打得好算盘,竟然瞒着所有人生下儿子姓秦,顺理成章继承你大伯家的家产。” “那也是秦舟该得的,他是大伯认下的儿子,合该继承大伯的家产,他比家里的任何人都顺理成章。” 王氏气得脸色犹如猪肝似的,扯着秦安玉的衣袖低声骂道:“你是不是傻!我这争是给你与你弟弟争!你以为我为的是谁?秦家养了他秦舟已经算仁至义尽,凭什么现在还要让他分家产,真要是想让你大伯以后膝下有人供奉,不拘是你还是你弟弟过继个孩子过去就是饿。” 秦安玉的脸顿时僵了僵,拂开王氏扯着他衣袖的手,“当年你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把我过继给二叔的吧?”她以前总说自己当年多么不想把他过继出去,全是祖母逼迫她的,这些年她过得很不容易,既然那时候她心不甘情不愿过继他,现在怎么这么想在他和秦安璀孩子里挑出一个放到大伯膝下当嗣孙? “放到你大伯膝下如何?等你爹再过几年同皇上请求承袭你大伯的爵位,我的孙儿便是镇南王,再不济也能有世子之位,如何不得行?”要不是他们不断打压秦舟,闹得老夫人也知他们不喜秦舟,恐怕老夫人会提出给当今上折子,把爵位放到秦舟头上,他们偏生不能让秦舟压在他们头上。 “我爹?”秦安玉看向正说得起劲的王氏,她像是爵位犹如囊中之物般,说拿就能拿到似的,他抬眸看向刚回府迎面而来的秦安璀,出声道:“我爹是秦青棹,先帝曾亲口言明忠义孝皆全的司马将军。” 话音未落,他与秦安璀擦身而过,顺便牵走了被王氏喊来一起去中正院的小王氏。 秦安玉的话,秦安璀听得清清楚楚。 按照礼法而言,他过继给二叔确实是就是二叔的儿子,只是家里管得不严格,如今府里只剩下三房,他爹娘总是把秦安玉儿子儿子的喊,谁也不会刻意纠正,如今秦安玉这是要把事情挑明了说。 王氏被他的话说懵了,她并不是不想要这儿子啊,只是她觉得分到大房和二房去挺好的,以后秦家就是他们亲兄弟两人的,谁还会管其他人。 “他说他是二叔的儿子,那就让他去当二叔的儿子好了,您这不是还有我吗?”秦安璀宽慰王氏道。 秦安玉自小知道自己过继到二房,所以哪怕秦安玉与秦安璀是双生子,且都是在王氏身边长大,他们的性子还是大不相同。见到秦安玉认定他是二房的人,不会跟自己争抢三房这边,秦安璀觉得正好,“阿娘不是说祖母要分家?那咱们赶紧去中正堂吧。” 被秦安璀这话一提醒,王氏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事没办,带着人赶快往中正堂走,不可能因着秦安玉的话就不要了,反正先把东西争过来再说。 她迈腿跨进中正堂正间大门,对着秦舟没半分好神情,看到秦温良抱着随随站在秦老夫人身后,眉眼耸拉着脸色尤为难堪,“母亲把管家喊到中正堂,怎么也不通知二房三房一声?” 秦温良眉头微皱,本来她就对中正堂懒散的奴仆不满,如今见这王氏进来竟然都没人过来提个醒,她更是心头恼火,撇了眼旁边的秦舟,这院子里的奴仆得换一批才行。 秦老夫人手杵着拐杖,“我让秦舟把他爹娘留在府里的东西都搬回镇南王府,这事还需要通知你?” “好歹如今家里是我在管,要是家里突然少了些东西,多了些东西都不好。” “秦舟是我的孙儿,你大哥的养子,秦家的大少爷,继承你大哥大嫂的东西名正言顺,这事是我做的主。”秦老夫人把名册交给秦舟,秦青林封为镇南王后,大多数时间住在王府里,这边的东西反而是少数,多的是好东西当年已经留在镇南王府。 秦老夫人得知温娘失踪,做主把镇南府大门封了,只留下角门供人进出,更是最大限度的保全了大房留下的东西,王氏想想镇南府积攒了这么些年东西,心里头就忍不住痒痒,要是给她家老爷能有不少用处。 王氏维持着表面平和,道:“大哥大嫂的东西应该留给温娘与惜安,让秦舟搬走怕是不行吧。” “你大哥拿秦舟当亲儿子养,秦舟做哥哥的会吞两位妹妹的份?这五六年家里也就只有秦舟坚持找温娘与惜安,我现在不给秦舟还是给谁?”秦老夫人不是没意见,只是她知道三儿子三媳妇的本事比不得秦舟,还不如让秦舟全权负责找温娘与惜安,她不和三儿子三媳妇扯破脸皮,也是存了不想他们从中捣乱的心思,大家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最好。 “谁说我家老爷没找温娘与惜安,母亲这可是冤枉我们夫妻了,这找人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而且我们夫妻还得管家里家外的事情,老爷是在外面忙得脚不沾地,要是咱们剩下的人立不起来,秦家在西北要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王氏说着就拿着帕子擦拭眼睛,硬是挤出几滴眼泪,旁边的秦温良看得叹为观止,但是这戏也不止王氏会演,她如今也能演戏。 “祖母是不怕舟哥哥吞私,才把把爹娘留下的东西交给舟哥哥,放在别人手里可不一定。”就差没明说三房惯是会吞私的。 秦安璀眉心紧拧,闻声抬眸,望向站在祖母身后抱着孩子的妇人。 方才她很低调的没出声,加之她面上覆盖白纱遮脸,他看了眼就把注意力放在秦舟身上,听得她清凌动听的嗓音,才被过去吸引注意力。 上下打量她好几眼,秦安璀眼里闪过惊艳之色,只见她头上长发高绾在脑后,身上着合身的正红色织金牡丹大袖襦裙,既贵气端秀又透致玲。珑,端看其身段就知她容色定然不素。 “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王氏指着秦温良就骂,“你与秦舟之间没名没分的,竟也敢插手秦家的事?聘为妻,奔为妾,你是连妾都不如,只能做暖床奴!” “你他娘的放屁!还名门望族,世家闺秀出生,别人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是满嘴的喷粪。”在场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秦老夫人顿时站起身,她哪里忍得了别人这么说她孙女,握着檀木拐杖就往死里打王氏。 她年轻时候是屠户女力气大,后面嫁给秦老将军跟着老将军练过几招,所以如今高龄身子骨依旧很好,只是不停地送走后辈让她受了打击,所以显得人精神头不济,现在听到王氏指着温娘鼻子骂,就觉得自己再不能像之前那样缩着,她要是不趁着现在护着自己孙女、曾孙子,三房怕是得飞上天。 王氏哪里见过这阵仗,她吓得直往旁边躲开,但是这一棍又一棍还是不停地打在她身上。 秦安璀想上前挡着秦老夫人,秦舟作势也在旁边劝架,实际上他拦着秦安璀过去帮王氏,随随在旁边看着高兴得直拍手,在秦温良怀里乱窜,好像是特别想下去帮秦老夫人的忙。 王氏又挨了老夫人一棍,疼得眼泪登时就下来了,耳边老夫人还在骂骂咧咧,她是委屈得不得了。 她嫁过来后日子很好过,老夫人做婆婆的不管儿子小家的事,有错横竖都是儿子的错,关上门的骂几个儿子,所以做儿媳、儿孙的真是头回听见秦老夫人打人骂人,哪怕是后面来的下人都没听过秦老夫人骂人,这回可算是开眼了。 第68章 分家 秦温良侧首在秦舟耳边 秦温良护着随随不让他下去, 但是又怕自家祖母撑不住,王氏再是身娇体弱的深闺妇人,她也比老夫人年轻几十岁, 秦温良还真怕老夫人会吃亏, 这要是不小心摔着碰着要受不少罪。 她连忙把随随在地上, 让他扶着椅子腿站着, 自己上前挡住了秦老夫人。 她看都不看眼王氏,只把心思落在老夫人身上, 摩挲着她背脊替她顺气, 真心实意地道:“祖母快些别气,儿媳妇不心疼您还故意说话刺激您, 那是儿媳妇做得不对, 但孙媳妇心疼祖母。” 秦老夫人拍了拍秦温良的手背, 见到她竟然把随随放在地上, 她把拐杖一丢就抱起随随,“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结实,想着我能活上几个年头的,但要是日日被人逼到中正堂里挨骂, 恐怕过不了今年。” 秦温良顺势接话, 道:“您的身子最最重要,您在这里待不下去的话, 跟着咱们回镇南王府算了。” “镇南王府是你们想去就去的?”王氏冷笑出声, 她们这两人一唱一和倒是配合得好,还想住进镇南王府, “秦舟身上是副指挥使官职,他住进去名不正言不顺,母亲不会偏心到专门为了秦舟解封王府吧?” 秦温良歪了歪头, 疑惑问道:“我听闻之前温娘一直住在镇南王府,舟哥哥也是父亲的儿子,怎么他不能住进去?再者我们住进去并非有所图谋,只是想替已故的父母尽到赡养之责罢了,毕竟有些人父母在跟前都不尽赡养。”她这话几乎把现今留在秦家的人骂了遍,秦温良也不怕得罪了他们,反正她要待着祖母回镇南王府。 王氏兜头被扣上不孝的名声,她差点被气得仰倒,还是秦安璀在后搀扶住她,只是他那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要是在自己院里心情不好,屋里的物件都得让他砸了,他动了动自己指尖,忍住指节痒意:“你们是想逼祖母分家不成?” 老人在,不分家。 他想把不孝的名声反扣在秦温良身上。 秦老夫人坐在上首靠椅上,怀里还抱着懵懂无知的随随,一老一小同时抬眼望向秦安璀,老夫人手轻轻拍了拍随随,沉着苍凉沙哑的嗓音,“那就分家吧,我跟着老大家的过。”她说话从来说一不二,眼下说出分家的话,那这必然是最后的结果。 王氏和秦安璀都慌了,秦安璀说分家不过是气话,想借此压压秦温良锐气,谁知道老夫人心偏到天边去了,这话不用秦温良接口,直接敲定了分家。 秦青松正在外招待同僚好友,王氏不敢打扰他与人叙旧交谈,故而没有着人请他回府,但他在府里自留有人关注府里动静,听到秦老夫人欲把自家大哥留下的东西全权交给秦舟,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跟人告罪就往府里走。 刚刚走到中正堂,秦青林便听见老夫人要分家的话,“是谁惹得母亲不痛快,母亲只管把人告诉儿子,儿子来教训他们。” 现在秦家你已经当家做主,你还能不知道谁惹你亲娘不痛快? 说是要帮老夫人讨回公道,就单凭他秦青松往常办事态度,这话出口谁都觉得假。 而且秦温良察觉家里称呼都变了。 秦青松在秦家排行为三,以前秦家的人喊秦青松是三老爷,喊王氏便是三太太,如今下人是直接喊老爷夫人,把前头两位哥哥的痕迹抹除得干净,这秦家真不如分了好。 “不必了,定性了也扳不过来。”这是说白了确实有人在惹她不高兴,至于你也不用演戏处罚不处罚,她当初没有教养孙儿孙女,现在也不会再教导。 秦老夫人让人把秦安玉请到中正堂,还把秦家族长与老太爷请过来做见证,现在秦家靠着他们这一支支撑,其他人肯定不会想秦老夫人分家,“这家里横竖留不下我,现在大房、二房、三房都在,咱们就把家给分了,以后我跟老大家过。” 秦青松看着族长与老太爷,屈膝朝秦老夫人跪下,他抬起手臂抹着眼睛,眼泪说掉就从眼眶掉出,“母亲怎么还要这么戳儿子的心,要是儿子做得不对您只管打骂,做儿子的不会有半分怨言。”语气很是委屈却又没有沾染上任何不忿,好像全是秦老夫人在无理取闹似的。 “老三儿你是我生的,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老夫人让秦舟把秦青松从地上扶起,他在外待人从来都是好性子,鲜少同人发脾气,就是给人牵和都做过不少,别人看他是有情有义、至真至善,但是在亲娘面前上演这一幕未免显得假了些。 她不爱看秦青松演戏,也不用在她面前演戏糊弄她,秦青松神色尴尬的收住自己表情,他低着头不让人看见他怨恨的情绪,抬头看向秦家族长与老太爷已经收敛好表情。 “你应该知道我跟你媳妇处不下,我出生就是如此,谁也改变不了。这屠户女出生配不上当名门世家千金小姐的婆母,以后大家不在一屋檐下都好过日子,分家吧。”老夫人从不以自己出生为耻,就算她当年嫁进秦家,那也是他们亲爹上门求娶的,就算她家里只是卖猪肉的,她依旧能挺直腰杆做人,“你要怪就怪自己没有托生得出生高贵的妇人肚子里。” “母亲万万不可再说此等话,我从未嫌弃过母亲出生。”秦青松脸色几变,哪怕曾觉得老夫人家世不好,让他在外总感觉别人话里话外嘲笑他,他这时候也不会表露这般意思,反而做出痛心疾首为难模样,“既然母亲执意分家,那我听母亲的话便是,还请族长与老太爷做见证。” “既然你们决定好了,那就分吧。”族长和老太爷都不好再说其他,他们都做不得秦老夫人这支的主,现在族里还要多靠这支提拔,他们的儿孙都还在军营里,上面松一松下面才好往上走。 等送走两人,下人匆匆来报:“老夫人、老爷太太,京城来圣旨了。” 秦青松被秦老夫人的话挤兑得有些无地自容,听到下人禀告京城来圣旨,顿时精神震了几分,秦家好些年没有接过圣旨,这是自秦温良失踪后头回,他抬腿往出走去。 王氏也似跟着扬眉吐气,眉梢都翘了起来,“安璀赶紧的过来,跟你父亲到前头接旨。”既然圣旨传到秦家,那自然是传给她家老爷的,比起上面两位兄长,她家老爷从来不差,他们分家迟早得后悔。 秦温良与秦舟隐晦的对视随即分开,也不知道今儿是赶巧还是不赶巧,他们竟然撞上京城来圣旨。 看着喜形于色的秦青松,秦温良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他真以为自己做过的事抹除痕迹就能当做不存在?他现在还有心情高兴当今记得秦家呢,自己和秦舟却是提心吊胆怕当今要处理秦家,眼下秦温良只希望赶紧把秦青松界限划分清楚,他们能尽快顺利脱身为好。 谁都没想到这是李承胤给秦舟,让他接任镇南王之位的圣旨,传旨的钦差大臣竟然是王明浥,他如今是从五品工部员外郎,管着工程营造等事务,到西北是有勘测水利职务在身,亦是替圣上颁布旨意。 秦温良见过王明浥两三面,虽然她现在脸上带着薄纱,但还是尽量站在最后面。 秦舟接旨之后,上前同他交涉寒暄。 不过在场的人心里复杂,看出这人做事似乎很是一板一眼,他拿着圣旨就到秦家来了,但凡先打探打探秦家内部情况,就知道秦舟与秦家关系泛泛,不至于把圣旨送到秦家来,惹得秦青松一张脸红了又白,现在黑得能滴墨,还只能在旁边陪着笑。 不过秦舟捧着这烫手的圣旨,觉得或许人家也有故意为之的意图在。 王氏现在可不嫉妒得眼珠子都发红,盯着秦舟恨不得戳穿他的后背。 留守在镇南王府是秦青林的人,秦青林死后那些人便跟着秦温良,他们得知秦温良失踪,仍旧坚守在镇南王府,除他们之外谁都不能进去,秦青松与王氏根本动不得里面的东西,他们打着算盘想把自己孙子过继到秦青林膝下,就能名正言顺继承,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秦舟继承。 秦温良的目光落在王明浥身边半寸,不显眼的暗中观察,她也觉得王明浥可不像是只会闷头干活的人,当年或许她有些看走眼了,这人怕不是会将佳文吃得死死的,听听他张口闭口就是圣上关切秦舟,关心老夫人的话说得极为漂亮,好像真的李承胤那么在乎的祖母与兄长。 “王爷得搬进王府,今儿只怕有得忙,我就不打扰您了,改日王爷宴请同僚可得记得喊上我。”王明浥生得一张国字脸,天然有股正派正气,不像心思深沉算计的人,但他的话怎么听怎么像是火上浇油,原本秦青松与王氏夫妻俩只是嫉妒生气,现在怕不是得恨透秦舟。 偏生王明浥恍若未觉,他先是朝秦老夫人行礼,又同秦舟拱手告辞,前后花费不过两刻钟时间,视线都没落在秦青松身上,把人忽视得彻底。 王明浥前脚刚走,秦青松后脚便拂袖而去。 这笔账秦青松又会算在秦舟身上,接手这王位也是花了大代价,这应该是李承胤怕秦舟与秦青松不闹翻留的后手。 经过王明浥的一通挑拨,再好的关系也会出现裂缝,怀疑的种子种下,等着其生根发芽,到时候李承胤就能兵不血刃、坐收渔翁之利。 这做法果然符合这人步步为营、深沉算计的心思,这也幸好他们本来就准备对付秦青松,也算是猜中他的心思,秦舟如今承袭王位对他们有利。 秦温良再次踏进王府,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在这里才算真正回了家。 “李……”秦温良差点将‘李承胤’三字脱口而出,她这是喊习惯了他的名字,幸好她及时收住,“你如今是镇南王了,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也方便,府里旧人应该都等着见你,我便不跟着你过去了,等日后有机会再见几人就好。” 镇南王府的人都听到消息,得知秦舟已继任镇南王之位,管事全都肯定会前院等着他见,秦舟顺理成章的接管镇南王府,那些人得好生安顿,秦温良也得去后院让人把住处收拾出来。 只要把她父母留在秦家的东西,以及中正堂祖母用惯的物件搬来安置,她立马就能把祖母接来,接过来她放在自己跟前她才能安心。 “行,那我先与随随过去。”秦舟抱着随随一块儿过去,这是告诉众人他始终都是秦家人,镇南王一脉有人继承,也是借此宽那些人的心。 秦温良叫秦舟弯腰附耳,轻和嗓音在他耳边低声交代,道:“你先去我书房书架上第三排第二格后面隔间拿秦家徽章。” 身为镇南王府的人,他们自会恭敬对待镇南王,但只有秦舟手持徽章,他们才会认可他。见秦家徽章如见秦家家主,他们认的是传承,不是‘镇南王’这个名头。 秦舟错愕地看向秦温良,这般重要的东西她几句话交给他了? “原来我对你的信任,你还需质疑?” 秦舟揉了揉她的脑袋,眼底是能将人溺毙般的宠溺笑意:“自然无需质疑。” 第69章 例外 那些事情就叫她埋在心里好了…… 秦舟与秦温良就此分开, 她径直往镇南王府后院走去,这一路下人见到她会停下等她先行,可是谁也没有提出给她带路, 就任由她在府里这么乱走。 她看似是漫无目的乱蹿, 这里瞧瞧, 哪里看看, 实际上不过是把自己五六年没有回过的镇南王府重新在走一遍,各个角落都不放过。 秦温良隐晦的扫了好几处地方, 留守镇南王府的人不仅有在明处的奴仆下人, 还有藏身暗处守护府里安危的暗卫。 走入一处竹林后,她明显感觉到盯着自己的视线更多, 突然从旁边有奴仆蹿出, 是名着褐色钗裙的侍寰。 她躬身垂首, 看不清容貌, 但是声音略显沙哑道:“夫人恐怕不能再往里去了,这里面尚且住着人。” “府里尚有客人?”秦温良诧异地看向丫鬟,她倒是不知有谁会搬进王府,至少她在时镇南王府只有她住, “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府内客人是父亲母亲的故人, 还是温娘的故人。以后王爷与我长住镇南王府,若客人觉得留在王府舒坦想继续住下去可以的, 但是至少让王爷与我先见上一面吧?” 当年秦青林去世后, 秦舟身为养子没能承爵,也没有落在秦家其他人身上, 先帝就像是忘记了王位传袭这事,镇南王之位就一直悬空,哪怕秦温良走到主帅、被封大将军都没能接任镇南王之位。 不过在秦温良挂帅之后, 秦舟为避嫌搬出去了,秦温良没有王爷的名头,但实际上手里权利不少,这些年她为了保存她父母生活的痕迹,从来不招其他人住进来,她没料到现在竟然住进来人。 秦温良让侍寰进去跟那位客人禀告,谁知道她睁着杏眸看了她眼,不仅没有如秦温良的意思通禀,反而是站在她面前挡住前面去路,犹如雕塑般杵在那儿,“您还是先行回去吧,那位不喜欢有人打扰。” 五六枚飞镖直接冲秦温良面门而来,带着强硬的劲风,甚至还能听见空气被劈裂开的响声。 秦温良堪堪躲过飞镖,但是面纱却就此打落,就连耳边发丝也被削掉几捋,她抬眸望向竹林深处,从那里走出一着厌羽灰长裙的女子。 她背脊直挺、面容严肃走来,看不出她喜欢秦温良还是不喜欢秦温良,扫视一眼秦温良:“回来了的人果然是你。” “裴英姨……”如果是眼前这人,那秦温良就能理解她怎么能住下了,这是看着她长大的人,也是她父母的生死至交,恐怕她是不放心王府才搬进来看守。秦温良连忙快步走上去,同她屈膝行了行礼。 她低眉福身看得裴英直皱眉头,无不嫌弃地说着:“你的武功退步就算了,还在哪里学得这规矩?秦家只教你怎么杀人,何时把你教得跟深闺妇人无异。” 秦温良面上闪过尴尬,她这不是最近习惯了嘛,她如今是藏在秦舟身后,至少人前得装得像寻常妇人,一时忘记眼前这位是有凶煞女阎罗名声的人,现在已经四十岁的年龄还是嫉恶如仇。 “裴英姨听说了秦舟的事,现在见到我应该也猜到了不少,赶快别挤兑我了。”她抱住裴英手臂,拉着她往幽深清净的竹林深处走,这竹林她熟门熟路的,走到最尽头犹如柳暗花明般透亮,一排小竹屋坐落在山脚下。 “我听说秦舟处置了应元英,另外还有好几个人受了处分,明升暗降,把手里的权利全收缴了。” “魏清辉竟然派他刺杀我,应元英当然再留不得,不过我暂时不想露面,所以是让秦舟出面处理,顺便把尾巴给扫了。” “你就不怕魏清辉把你捅到京城?”这样隐瞒能隐瞒多久,以前还能说西北天高皇帝远,圣意到达西北就变了意思,但是自从有锦衣卫后天下都尽纳帝王眼耳之中。 “不会吧?”秦温良眉心紧蹙,“他把这事闹出来我最大损失不过露于人前,处于风波顶尖,但是只要我这秦将军一出现,他应该明白他兴庆府节度使的位置肯定再坐不稳当。” 裴英撇了眼秦温良,“在我面前还留了心眼呢,现在你是只信秦舟。” 秦温良不好意思地笑了,眉眼弯弯,露出洁白贝齿,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实际上事确实并非她说得这般轻松。 秦温良甚至比魏清辉还害怕李承郢知道自己的存在,但是她不能透漏半分,让人抓住马脚要挟她啊。 说白了大家都是坐上赌桌的赌徒,赌的就是对对方心理把控。 魏清辉何尝没有揣测圣心,他怕李承胤知道她的存在,到时候李承胤对她动手,她为了护住自己自然会重新接手西北,轮到他魏清辉手里的权利所剩无几。 秦温良怕李承胤知道她的存在,这其中原因更加不必多说,但是她越担忧魏清辉捅破这事,她自己就越不能慌,她得表现出自己活得随心随性的样子。 秦温良让魏清辉看到她无心权势,是一副居家过日子、只管照顾儿子操持家庭的状态,让他明白自己并非一定要将军之位,她要魏清辉来替她遮掩身份,但凡魏清辉不想与她和秦舟为敌就一定会粉饰太平。 “你还是得再给魏清辉那边上道锁,至少确保能把他困在西北,当今对待西北的手段可比先帝严峻,他让秦舟继镇南王之位我还怕他有别的心思。”裴英对皇家感官从来不好,谁也不知她明明与皇家接触不深,甚至从来去过京城,但是厌恶极了皇家。 甚至当年她得知温娘有意中人,前一刻正高兴着,取笑秦青林夫妇女儿长大了留不住,下一刻知道是皇子脸色就变了,直接气得三天没吃饭,一连失眠了半个月。 李承郢得了温娘父母的认可,却始终没有得到裴英的认可,裴英对李承郢也比对其他人还要苛责,这还是后来李承郢以身相护温娘,她才承认李承郢是真心爱温娘,不过她对皇室的态度还是如此,只能说李承郢让她觉得天下并非尽是负心汉。 “我会找机会跟魏清辉好聊聊。”秦温良自动跳过谈论李承胤,裴英那对招子狠辣得不行,她怕自己藏不住情绪。 要是让裴英发现自己和李承胤恩怨,李承胤被她痛骂就算了,那是他活该,她还得担心自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她脑子飞快转动,转移话题,道:“我以为裴英姨离开西北,不会再回来了呢,你这是几时回来的,我都没有收到消息。” “你这是不欢迎我?”裴英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大有种你敢说不欢迎试试,秦温良自小怕她最多,她连连摇头说自己不敢。 秦温良身上那股坚韧不拔,大多也是从她手上学的,她最先接触的女子是自己母亲谭氏、裴英以及祖母秦老夫人,这三人教会她柔和、坚韧与张弛有度。不仅如此,裴英还给她立了榜样——女子只要有能力一样能驰骋疆场。裴英是秦温良接触得最近的,能率领将士杀敌的女人,对她,秦温良是又敬又爱。 “我本来不想回西北的,我一路南下又北上游历大启山河自在得不行,结果在京城停留段时间,有位故人说西北恐有巨变,我放不下就回来了。” “也就是说你才回来不久?”秦温良不禁睁大凤眸,万万没想答案竟是如此,“我还以为你是听说我遇险,特地回来帮我守门护院呢。” “你当我是你养的那条大黄,还专程给你守门护院,你要是因别人设计真死了,那是你命该如此。”说到这些,裴英又不得不提皇家那点破事,她是连提起都觉得晦气。 “正值夺嫡最后期间,我早叮嘱你千万小心皇家,秦家不留神就会卷入其中,就是尘埃落定上位的还不知道是谁,也要时刻提防着别人下黑手,结果先帝还没死你就遭了大难。 去年我在京城待了半年,倒是风云变幻了好久,朝堂换了一批又一批人,提拔了不少贫寒学子在朝,现在新派旧派仍旧吵得不行,那些自诩百年世家夹杂其中,手里的权利倒是被一挤再挤,现在朝堂已经被分新派旧派,再过不了五六年哪还会有世家? 就这等翻云覆雨的手段,我猜着当年对你下黑手的就是那位,恐怕为此他都谋划不止一两年。”裴英现在提起李承胤,那是气愤得牙痒痒似的,如果不是清楚她讨厌皇家的人,秦温良差点都要误以为她是不是知道真相了。 秦温良抿了抿红唇,她也知道下黑手的是李承胤,只是她不想全被裴英看透,那些事情就叫她埋在心里好了。 她小心瞅了眼裴英,试探性地道:“如今大启在他手里一片大好,内忧已然解决得差不多,外患暂时不足为惧……” “你再不小心应对又得摔阴沟里。”裴英打断她的话,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秦温良额头,“不要对皇家抱有任何想法。”怕伤到秦温良的心,裴英最后这话是收敛着说的。 完整的话应该是‘不要对皇家人和事抱有任何想法,李承郢是例外中的例外,再也挑不出第二人。’ 第70章 父子 阿爹 秦温良听从裴英的话, 让人暗中调查魏清辉,她对此事还是上心的,不过在这中间她先将秦老夫人接入府, 安排到这边的义平院里。 从秦青林为镇南王开始, 平义院就单独留了出来, 这是秦青林夫妇专门留给秦老夫人住的地方, 只是当年秦老夫人执意留在秦家,不愿意搬到镇南王府, 稍微拾掇下就能住人了。 用了几日时间安顿, 生活又开始回归平静,不过秦青松这段时间过得不好, 府里府外都不安宁, 一堆事情缠得他根本没有空闲时间。 因着秦老夫人做主分家, 大房秦舟这一脉离家, 二房秦安玉带着小王氏也紧跟着离家,秦家瞬间空荡一半,王氏在房间痛骂秦舟是扫把星,弄得家里鸡犬不宁。 她以前不觉着把秦安玉过继到二房是多大的事, 毕竟秦安玉自小长在她身边, 她把他与秦安璀放在一处养着,后来成婚娶的还是她娘家侄女, 这儿子一直都在身边没有感觉到过继给别人了, 谁知道这下子秦安玉铁了心要走,就感觉出儿子过继出去便已经不是自己儿子了。 这些事情秦温良也在关注, 秦安玉搬出去在她意料中,不过其他的她就当听个乐子似的,时不时再给秦青松添添堵, 正好秦温良要拿捏魏清辉,就等先料理完魏清辉,借着魏之手处理掉秦青松。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随随已经开始能自己扶墙而站慢慢地练习走路,有秦老夫人和素琴帮忙在旁边看着,秦温良与秦舟能轻松很多,至少他们能专心做自己的事,就是青竹也能一心扑在改造弓械上。 随随看到秦舟阔步进门,弯着腰嘴巴艰难的张了好几回,最后还是没能吐词,他松开手朝秦舟要抱抱。 随随现在还只会喊阿娘,最多是‘狗’、‘狗狗’,可把大黄高兴的上天了,原本它最粘着秦温良,现在变成最粘着随随,只要随随一拍小手它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 “阿、阿爹!”软糯稚嫩的嗓音在耳畔炸响。 秦舟眉头猛地一挑,唇角笑意绽放,使劲压都压不下。他蹲下身与随随齐平,盯着随随葡萄似的圆溜溜眼睛,“随随方才喊我什么?” 随随无害地眨着大眼睛,歪了歪小脑袋看向秦舟,他毕竟不过一岁出头是年纪,得消化秦舟说的话,秦舟很有耐心的等着他反应。 直到随随突然弄懂了般,拍着小手脆生生地回他:“阿爹呀!” “嗳!”秦舟一把将随随抱起,放在自己肩头骑高高,惹得随随咯咯咯大笑。他最喜欢的就是坐高高,秦舟尤其宠他,会带着他满院子跑,后面跟着大黄追他们俩,随随玩得是百回不厌。 秦温良隔老远就听见两人笑声,这两人玩的不亦乐乎,她提起月白挑线素面湘裙跨入院中,跟着他们眉目染笑,问道:“何事让你们父子笑得这么开心?” 就是秦温良都承认他们是父子的,她把秦舟对随随的疼爱都看在眼里,秦舟弥补了她不能给随随的父爱。在有爱的家里长大的孩子终归是不同的,秦温良自己也有过小孩子的阶段,那时候父母恩爱、兄妹友爱,家庭和睦,所以她小时候虽然因为父母事务繁忙,总是混迹军营,但是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缺爱过,她的安全感都是家人给的。 那句‘父子’让秦舟掌心沁出层层细汗,他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疯狂跳动,明明尽量做到面上冷若冰霜,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可黑色锦带抹额下那颗美人痣滚烫得灼人。 “怎么了?”秦温良察觉到他异样,凑近盯着他瞧,眼睛眨都不眨,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又摸向秦舟额头,喃喃道:“没有发烧啊。”她日常照看随随起居,知道孩子很容易不小心着凉,生怕他有头疼脑热,摸额头探温度都成习惯了,见到秦舟情况不对劲下意识的用上了。 秦舟取下她的手握住,低声问道:“我同圣上递折子娶你为正妃可好?府里他们称呼你为夫人,委屈你了。”他如今已是西北镇南王,但是这王妃之位京城是没提的,他觉得宫里定然有听说他有妻儿,只不过故意忽视。 秦温良怔忪住了,连声拒绝:“王妃就不必了,如今这样挺好,他日你若遇到心动的女子想娶妻生子,这王妃之位留给她,若是我占着正妃之位,届时岂不是得委屈你心悦的女子?”他们并非真正的夫妻,她又怎么能占着王妃之位? 秦舟笑意僵硬在唇角,他无声垂眸掩盖住眼底冒出的失落。 那句‘你知道我不会再遇到让我心动的女子’始终都说不出口,他终究胆怯自己将她逼紧了,会把她推得更远。 “我是怕当今另有打算,会安排女人监视我,侍妾舞姬之流倒是不足为惧,但是如果赐下的是正妃,你我就会束手束脚。”这话秦舟并未诓骗秦温良,或许李承胤真有在他身边安排其他人的打算,要不然也不会明知他有妻有儿全程都不提他妻儿,秦舟他是不愿意让别人做王妃。 他道:“要是坐上正妃之位的人是当今准备的眼线,那还不如你先占着这位置,至于我会不会遇到心悦之人,这还是以后的事,甚至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你未免想得太后头了些。” “秦舟哥哥你要相信终会遇到那人的。”秦温良笑着拍了拍秦舟肩膀,她拉着他跟自己假扮夫妻已是对不住他,秦温良哪里敢想其他的,秦舟若是觉得过得高兴,那她就陪着他过这样的日子,但是她也得给他留着他还有后悔的机会。 “再者秦舟哥哥有没有想过,当今想安插眼线在你身边,哪怕我坐上正妃之位他也依旧能安排?”就像先帝那时候对她父母那样,让她妹妹不得不留在京城,“到时候他借口施恩让我与随随回京城,表面上是帝王仁慈大度施恩,实则拿我与随随当人质,我们才是最无力应对的。” “你说的是,他派人来西北至少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咱们有应对之力。”秦舟不再提上奏册封王妃一事,“随随已经会喊阿爹了。” “是吗?”秦温良惊讶的看向随随,他也才一岁的年纪,会喊阿娘已经算开口较早的了,所以他们都没有逼他学,听着秦舟说随随会喊爹爹,秦温良逗他:“随随现在会喊阿爹了吗?” 听到‘阿爹’两字,随随立马转头盯着秦舟看,双手抱住秦舟脖颈,脑袋紧紧地靠在他胸口,好像再说‘他就是阿爹。’ “这个不算,随随得喊阿爹。”秦温良笑意盈盈的摇头,她发声动作刻意放缓,耐心教随随开口说话,“阿……爹……” 随随不自觉跟着她张口,结果却是啊啾、啊啾的打喷嚏,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打喷嚏,愣愣地看着秦温良不知所措,觉得刚刚那事不是自己干的。惹得秦温良与秦舟相识而笑,感受孩子的天真与纯真,这大概就是养孩子的乐趣。 第71章 中毒 强迫 “魏节度使, 别来无恙?” 清凌空灵的女声在屋内响起,魏清辉登时犹如炸毛的猫,瞬间警惕地退后三尺, 他环顾四周, 幽深晦暗的目光落在正坐于桌旁的女人身上, 长眸紧紧盯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魏清辉剑眉蹙起, “秦温良既然你想安静的过日子,你来这里作甚。”早在来西北前之前, 魏清辉就对眼前这女人的画像烂熟于心, 如此才能见到第一眼就认出来她是秦温良。 秦温良抬眸望向魏清辉,迎上他谨慎探究的目光, 噗嗤笑出声:“瞧指挥使说的这话, 我是想过安生日子也得要有人想我安生不是?” “谁还敢破坏你的好日子, 怕是不要命了吧。”魏清辉知道眼前女人的危险, 不仅敢太靠近她,甚至主动替自己解释:“魏某并不想与秦大将军为敌。”要是你没办法一举拿下她性命,那就最好不要与她交恶,他得知应元英刺杀失败后, 心头总悬着把下一刻就会掉下来的剑, 懊悔不已当时不该冲动行事。 “我也不想与魏指挥使交恶,可是我这边收到消息魏指挥使准备对秦家出手?” 魏清辉听到秦温良提到秦家, 有瞬间被牵着走了神, 秦温良来算刺杀她的账,他刚刚升起些许庆幸的心思, 想着要怎么在对付秦家这事上为自己开脱,也就是因为这点点空隙,秦温良朝魏清辉动了手。 魏清辉没料到秦温良直接上手,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嘴里已经被塞了药丸。 他震惊地瞪大眼睛,弯腰试图抠出来没有成功,这药丸入嘴即化,最后什么味道都没有留下。 “你喂我吃了什么?赶紧把解药给我拿出来。”他登时怒目圆睁,单手成爪袭击秦温良。 单打独斗对上魏清辉,秦温良没有稳赢的把握,她在屋内边打边退,道:“这药你越是着急越是发作得快,原本三日后才会毒发,眼下恐怕不出一刻钟就会,不信的话你自己看看你的左手手腕,是不是有条一指宽黑线往手臂延伸。” 听到这话的魏清辉来不及细想真假,但是他只能暂且停下,在秦温良的示意下他如言撩开衣袖,果然有条黑线蜿蜒而上。 魏清辉精神一震,“你居然真的敢给我下毒!” “我可没心思给魏指挥使开玩笑,魏指挥使最好别急,别动怒,情绪越是激动越容易毒发。”她还得再提醒魏清辉一句,“除了我手里有解药,你找不到第二人救你,而且我要是没有在亥时二刻平安回去,解药会被人销毁。” 魏清辉长吸了好几口气平复心情,他怕自己没有毒发身亡,反而先被秦温良气死,“你就不怕我跟你同归于尽?” “你作甚要跟我同归于尽,好好活着不行吗?我又不是真想要你的命,弄死了你魏清辉还会有陈清辉、许清辉出现。我现在最大愿望不过自己日子平静祥和,你魏清辉和秦青松、何誉争权夺利不关我事,谁想把我拖下水那我先把他溺毙了再说。”秦温良眼中闪过狠辣之意,眉尾微挑皆是冷厉,她要杀人还是能做到的。 魏清辉低眸沉默不语,似乎在考虑她所说的话真假,值不值得他信这么一回。 秦温良双手环抱胸前,纤细指尖点了点自己手臂,继续道:“秦大将军失踪多年生死不知,如今活着的是秦舟之妻,我希望魏指挥使能懂。” 魏清辉忍不住打量秦温良,“你真的不插手西北事务?”谁不会为这般权利心动? “我这人从记事开始就在军营,十六岁是我扬名之时,可是我十四岁就已经能带着骑兵巡视、突袭,为了秦家、为了西北我不得不接过大任,结果依旧是被人忌惮,我现在不想把时间耗在这上面了……”秦温良清冷的嗓音突然停顿,“至于我插不插手西北事务,自然得要看别人留不留活路,若是有人执意要我性命、伤我至亲……我自百倍千倍还之。” 魏清辉撞上秦温良的凤眸,清澈见底的眼睛该是代表清纯与无辜,可他偏生看出薄凉与冷意,他信她说的是真的,如果自己敢对秦家人和她秦温良动手,只要她还剩下最后一口气,整个魏家都会在她报复之内。 “但是你要知道秦青松手脚不干净,哪怕我什么都不做,迟早有人要容不下他和秦家。”魏清辉是聪明人,想清楚厉害关系,知道自己在秦温良手上讨不得好,立马扭转方向想和秦温良套近乎,给她买了个好。 “这个我明白,秦家的事就留给秦家内部解决,不出半个月自会给出交代,不过需要魏指挥使帮个小忙。”秦温良深深叹了口气,无不遗憾地道:“如果魏指挥使只动秦青松,我今儿还无需跑这趟,这不是怕魏指挥使下手没轻重,特地过来提醒一下嘛。” 魏清辉皮笑肉不笑的看向秦温良,这真是会扣得一手好锅,自己中了毒遭她要挟不说,现在错处全都是他的,小命握在人家手里他还能说什么?连反驳都不敢,“我送秦将军出门。” “不必了,我怎么来怎么回去就是,不过魏指挥使的府邸守卫还是薄弱了些,幸好今儿来的人是我,换作别有居心的贼人翻动了您的书房或者卧室可就不太好了。” 经过秦温良这么一提醒,魏清辉立刻想到自己书房的重要文件,他拔腿就往书房的方向而去,怕秦温良从里面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而秦温良趁着这空档离开指挥使府。 待到魏清辉推开紧闭的书房门,没有察觉到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反应过来自己被秦温良耍了,他懊恼地返回去找秦温良,已经找不到人了,只桌子上留了一粒药丸与纸条,上头写明这是她留给他的解药,但是一粒只能管一次。 她秦温良就是故意的,先骗他解药会被毁,现在又只堪堪给他留下一粒解药,他想让人拿走研究解药成分都舍不得。 秦舟大多时候都是直接睡在前院,但是毕竟做戏得做真,所以他有时候也会入后院留宿,那他便会与秦温良同睡一间屋,只不过他们一人内间一人外间。 秦舟从府外回来进后院,看到内室似乎有轻微似是痛呼的响动声,他急得连忙掀开帘子入内,瞬间察觉秦温良不对,她身子半趴在桌子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白。 “你去见了魏清辉?”他走上去扶住秦温良坐下,问道。 “嗯,事情已经解决了。”秦温良突然像是卸掉所有力量般的倒靠秦舟身上,她现在整个后背都背汗水浸湿,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生怕魏清辉察觉自己不如以前,所以一直紧绷神经不敢放松,不过秦温良没料到她会用力过猛,回来后手颤抖得不停、腹部如绞起来般的作痛,好在缓了一会儿也差不多。 “你还是这么要强。”秦舟拿了帕子给她悉心擦着脸上汗珠,早知道今早他就不应该出门,而是守在她身边才对,“你想找魏清辉,用我的名义请他入府就行,偏生要强夜探他指挥使府,给他来个下马威。” “他找人刺杀我的事我还没算账,让他担惊受怕段时间也算给我自己报仇。”一而再再而三招惹她,还想她轻轻揭过,那是不可能的事,“反正他近日是睡不安稳觉,光是想着我就觉得想乐。” “那我跟你说件让你更加高兴的事,惜安那边来信了。” 听到秦惜安那边终于有消息,秦温良立马强打起精神望向秦舟,疲惫都如晨雾散开似的,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不愿意回来,她想留在蒙古王庭。” 闻言,秦温良唇角紧绷,“是她想留在王庭,还是有人强迫他留在王庭?” 这个‘他’不仅限于李承胤,还有王庭里的人。大启和胡地饮食作息皆不同,就是语言都有障碍隔阂,她在西北留守多年,救过不少流落在胡地的大启百姓,大启世俗讲究落叶归根,讲究宗族、先祖礼法,在胡地的大启百姓没有不想回来的,除非是不能回来。 “她流落胡地多年遇到不少事,如今她与勒塔林育有一子,今年已有五岁年纪。胡人与大启自百多年前就水火不容,有两地血脉的孩子在哪儿都难生存,她的想法是勒塔林尚且还宠爱她,她倒不如留在胡地,借着大启为靠山,缓和两方关系,等到十多年后她孩子长成能掌管大权就再无顾忌,如果能让两方百姓安宁度日,同大启俯首称臣有何不可?” 秦温良听得直皱眉头,她的心头因为这番话酸涩不已,“她这是与虎谋皮,勒塔林能一统蒙古就足以证明此人能力与心机,岂是靠着情爱、女人就能掌控的人?” 秦惜安生活在京城衣食无缺,不用过着刀光剑影的日子,甚至宫里时不时召她进宫玩耍,可她寄居在荣安府,那到底只能算是姑奶奶家,总归是在寄人篱下。 但是毕竟秦家掌握几十万兵权,在西北又算得上大家族,如果不留人在京城,必会惹得帝王忌讳,让帝王主动提起秦家将人留在京城,还不如秦家自己识趣些,可是秦温良是注定在西北,过去的人就只有秦惜安。 秦温良知道她日子不算好过,所以从小就更加疼爱妹妹,便是那时候大家默认是她救下李承胤,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把功劳让出来,想着她有这层关系日后留在京城的日子会好过些,那确实因着李承胤的关照,她在京城拘束不大。 她原以为惜安能遇到良人,知道她与李承胤互生情愫替她高兴,谁知道她只是心血来潮回趟西北,竟然就被胡人掳掠。 秦温良蓦然笑出声,满嘴皆是苦涩,她摇着头:“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哪怕她不会怪我。” 秦温良见过流落胡地的女人结局,坚韧如她都不敢把秦惜安的处境往最坏的想,每次一想到可能的结果就忍不住心疼,她终归是希望她过得比自己好的。 “这种事情谁都不想遇上,你若是能事先料到岂会丢下她不管?”温娘对惜安的疼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她身上背负的是整个秦家与西北安危,还能抽出心思照顾惜安的心情,她已经做得足够完美了,秦舟看在眼里又何尝不心疼,他将未拆开过的信封交给秦温良,“这是她交给你的信。” 打开信封只有薄薄一张纸,上面记录的并非大启文字,也并非她记忆中秦惜安的笔记,应该是怕信件让人截走看去里面内容才做了处理。 秦温良灵光闪动,进书房拿了《大启词典》直接翻到最后,对照上面字符逐字逐句的翻译。 吾姐,见字如面。 惜安在王庭尚可,得知姐姐无恙,惜安心中甚悦,姐姐不必为惜安忧心……往日乃惜安不懂事,时常怨怼父母为何将惜安长留京城,羡慕姐姐策马潇洒,余诞下一儿才方知父母苦心,留在京城至少性命无虞,见过战乱动荡知平安难得…… 信,不能常往,余好,勿念。 祝吾姐安。 秦温良对照着字典与信件,眼泪不知不觉就从眼眶夺眶而出,她怕打湿信件,连忙把信件叠好塞回信封当中。 她忍不住双手掩面低声而泣,秦舟没有看到信中内容,见到她哭眼里不落忍,叹气地揉了揉她脑袋,安慰道:“我们应该庆幸惜安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要再见之日。”哪怕她现在因为各种原因不想回来,但是我们要做好迎接她回来的准备。 “对。”秦温良鼻尖红彤彤,她挥手一抹脸颊上眼痕,凤眸闪过狠厉与坚定,“勒塔林想将她永留蒙古,我这做姐姐的都还没有同意呢,他要娶就得拿出足够的尊重正经求娶,要不然就把我妹妹还回来。” 第72章 疏导 疼得脸色煞白如纸 霍南书自秦惜安与大启联系上后, 他便长留西北与胡地,而京城这边事务自然移交到徐弘义手上。 他时刻注意霍南书传回的消息,一拿到就呈递给李承胤, 此刻他就正在勤政殿同李承胤汇报, “秦青松没了。” 没了? “说是秦青松领兵巡视, 遇到伺机入城的胡人, 虽然成功阻止胡人入城,但是遭到胡人记恨反扑, 回去的路上遇刺身亡。”不管如何还是全了秦青松脸面, 让他死了还有体面的名声,没落得万人唾骂的下场。 李承胤下意识将右手搭在左手拇指, 愣了下才发现自己扳指已经送出去, 这良久养成的习惯怎么都改不掉, 他把手松开放于案桌上, 道:“他动作倒是快,秦家暂时乱上半个月,换得往后安宁倒是值得的,没了秦青松他应该要着手彻底接管秦家军才是。” 思及至此, 李承胤提笔写下密令交给同处在西北的王明浥, 命他若是届时秦舟有需要,可出面帮衬一二。 王明浥是朝中派去西北的钦差大臣, 代表着李承胤的颜面, 他与秦舟交好,证明帝王有意与秦舟交好。 收到命令的王明浥都怔愣了下, 先前颁圣旨的时候他将人明里暗里给得罪了,现在又得上赶着和人来往,问题是他没见人家处理事情为难, 秦家剩下的人都不足为惧,对秦舟产生不了多大影响,但是现在王明浥没有办法,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门。 谁知道他来得不凑巧,恰逢秦舟外出并未回府。 秦温良听到王明浥过来,捏了捏随随小胖手,下意识觉得王明浥明知道秦舟不在府里,是想过来找她麻烦,她对前来传话的门房吩咐道:“王爷不在府里,请王大人先行回去,如有要事王大人可以去军营找王爷。”她不能见王明浥,也不想见王明浥。 头一回过来,王明浥就吃了闭门羹,连一句请他进去等秦舟回府都没有说,他思忖着大概自己真的招惹到秦舟了,奈何皇上要和秦舟交好,他还真如秦温良说的,亲自往庆南军营跑了一趟。 随随抬头盯着秦温良皱眉头,他现在正是爱学人的年纪,也跟着皱起一张小脸,还怕自己学得不够像,好奇的抬头仔细看了看秦温良,又重新低头皱眉头。 秦温良发现随随停下来不走了,垂首一瞧不知道他为何正低头,另一只小胖手好像捏着自己眉心,她以为是自己不注意让随随碰疼哪儿了,赶紧蹲下身子去瞧他,结果恰好就见他抬头看自己。 白嫩小脸眉心微拢,薄唇紧抿,明明是稚嫩小脸庞,因着皱眉显得老气横秋,逗得秦温良差点坐在地上,她满眼笑意地捏了捏随随的脸蛋,“你这是跟谁学的呀,好的不学,尽学这些坏的,小小年纪不要皱着眉头。” “哼,”随随捏住秦温良的指尖,眼睛往上那么一撇,转头望向旁边秦老夫人派过来照顾他的素琴,又是一声:“哼!” 秦温良这下眉心又拢了起来,哪怕随随才不过一岁半,她还是拉着他教导,“那是照顾随随的婆婆,随随不准这么无礼。”素琴跟在秦老夫人身边四十余年,老夫人从秦家过来也只带了她,更何况小时候素琴还曾照看过她,这样的情分秦温良哪怕没有在她面前露过真容,她也是给足了素琴尊重与脸面,现在见到随随对着素琴阴阳怪气的,她登时就皱起眉头。 倒是素琴维护随随,憋着笑意看向这对母子,问道:“您当真没发现他像谁?” 像谁? 素秦略带皱纹的眉眼和善,她笑意满面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眉头。 随随这是学她方才跟下人说话,他现在还说不出完整句子,说起话来不利索,没有这么简洁有力度,所以他干脆用两声闷哼代替她说话的内容。 秦温良明白后,眉心瞬间舒展,怕他再学下去养成暴躁易怒的性子,不敢在他面前皱眉头做不喜人的模样,但是这观察力还是让秦温良惊叹的,话都说不利落就能将人的脸色神情模仿得清清楚楚。 “你真是爱学人的小机灵鬼。”她捏着随随的小手真是又爱又恨,一口咬在他的脸颊上,不敢用力咬他就松开了,小声地吐槽道:“你可千万不要学阿娘的阴阳怪气。” “阿娘~阿娘~”随随才不懂什么叫做阴阳怪气,但是他能感受到秦温良发出的喜欢与厌恶的情绪,就比如刚刚秦温良听到王明浥想登门时表现出的不喜,他猛地栽到秦温良怀里,“阿娘好,随、随随好~” 这是感觉到秦温良说她自己不好,赶紧夸秦温良好呢,惹得秦温良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才把他交给素琴带着,她每日只能尽可能抽出时间陪随随,该处理事情还是得处理,要不是今儿王明浥过来,她还有时间陪随随的,走前她还不忘开玩笑地道:“刚刚那个要见爹爹的人不好。” * 蒙古王庭里,在秦青松死后两个月,勒塔林才收到秦青松身死的消息,差不多就是李承胤命王明浥与秦舟交好前后时间。 这消息不仅仅西北低调处理,就是胡地因为涉及到鞑靼,也被众多部落联合压下不提。 他大刀阔斧地坐在幕账内桌案旁,双手搭在腿上,一双浓眉狠狠皱起,不怒自威的气势压得人抬不起头,前来汇报的扎萨克强顶着压力跪在地上。 “现在消息才传来有何用!鞑靼既然意图挑衅大启,勾结秦青松祸乱西北边疆,这是觉得近几年胡地日子太好过,恨不得动乱起来。”勒塔林手里弯刀被他擦得锃亮,随后随手一甩便入地三分,“他们还敢联合起来瞒着本汗,真当本汗这位置是白坐的。” 本来胡地内部几个部落就不和,只要是稍微强大的就自立为王,而因着胡人未驯化的血性气,狠起来连妻儿父母都可杀,哪怕征服了部落也不可能真的融合,只有蒙古内部最平和,加之勒塔林小时候接触过大启文化,相较于其他部族乐于容纳大启百姓,所以连带上下那股戾气没有那么重。 扎萨克抬不起头来,算起来还是他们办事不利,哪怕是西北的事情他们难得知,但他们如果能多下几分功夫在胡地,警惕着周边部族,也不至于让这些人瞒他们差不多两个月,“还请大汗允许臣将功补过,鞑靼最近发现莫罗河南边有块肥地,要不然咱们带人抢过来?” “今年冬日我们又不缺地,何必跟他们去抢,但是可以把这消息传出去,既然他们几部族关系好,那有好东西也应该大家一块儿分享。”他吩咐完心里尤不解气,面色阴沉得找到秦惜安。 秦惜安见识不妙,正抱着达木教他大启文字也赶紧停下了,揉了揉达木脑袋,放他去跟巴克什去马厩看小马驹。原本临近晚休的时间秦温良是不准他在外面玩的,不过现在没更好的借口把他指使开,她便只好放任他出去。 可达木没有像之前得到应允就欢舞着跑开了,而是看向面色不好勒塔林,脆生生的声音主动说想留下:“达木陪着额祈葛和额赫不好吗?”他仰头看着勒塔林,面对他的凝视也丝毫不退。 “那你就留下。”勒塔林撇了眼状着胆子不离开的达木,沉着嗓音先与秦惜安一步开口,粗狂嗓音听不出里面喜怒。 秦惜安心头猛地一跳,她总教导达木亲近勒塔木,告诉他王庭里谁都能怕大汗,但他是大汗的儿子,无需像旁人那样害怕,显然这孩子表达亲近的方式让秦惜安没想到,“你是能总见到你额祈葛,但是你额祈葛好不容易才过来见一趟你额赫,快些赶紧出去玩你的。”秦惜安随便找借口搪塞,不想小小孩子掺和进胡地,让巴克什抱着他出去,哪怕现在带他去学马都行。 秦惜安目光一直落在达木身上,直到看不见他背影,才转头望向勒塔林,道:“大汗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惜安,外面的事情再为难、再是有人惹您生气,您都不能带到孩子面前,至少在他十岁前不准。”有些东西争太早无济于事,最重要的是能走到最后,秦惜安不想达木过早卷入其中,平白招惹人忌讳,所以她才三番几次提起绝对不能让达知道太多。 勒塔林哼了声往里走,显然是觉得秦惜安这般养孩子不行,太过娇生惯养,心里不太乐意,加上被人隐瞒要事本就不满,心情更加不好,忍不住升起暴虐之意:“他是我勒塔林的儿子不知外事怎么行?” “我并非觉得大汗说得不对,只是达木那孩子到底还小,他上面的几位哥哥倒是可以上紧了。”秦惜安见到勒塔林倒坐在她的榻上,她自觉地让人端了温水入内,柔若无骨的手拿着帕子洗干净替他擦脸,又弯腰替他脱去鞋袜洗脚,秦惜安做这些已经成了习惯,哪怕她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尽可能的安抚疏导勒塔林的情绪。 勒塔林很是享受秦惜安的体贴,也已经习惯她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是对于秦惜安提到的自己那几个继子,勒塔林却没有丝毫表示,权利能给到他们手里,信任是没有可能的。 知道勒塔林不想聊那几位小王爷,秦惜安识趣的转移话题,“今儿海玉珠夫人到这儿来了趟,她生产想请我在场,但是我开始学习如何治理牛羊后,先前学的治病救人早忘得差不多,所以我回绝了她的请求。她又求我代为请大汗过去看看她,她腹中孩儿六个月大已经会踢她了。” 被秦惜安手法按摩得昏昏欲睡,他靠在榻边头微微点了点,听得秦惜安温和轻柔如春风细雨般的声音,说着让他去别的女人那里的话,勒塔林圆眸缓缓睁开,他生得勇猛粗犷腰间是厚重金腰带,哪怕是坐着都会给秦惜安不少压力,秦惜安忍不住低头。 “你这是吃醋了?”他不由分说地猿臂一捞就把她拉到榻上,水被踢翻撒了满地,侵略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带着能灼伤人的温度,“咱们再生个儿子。” 因着他近日事务繁忙,不怎么让人侍寝,即便要睡也是睡在其他夫人那里,他们已经将近四五个月不曾同过房,秦惜安很喜欢不用同床的日子,尤其是他们之间那事并不是很和谐,每回她都强忍着不适和痛意。 现在他突然要求要同床,秦惜安吓得身子忍不住抖了抖,推拒着勒塔林,低头温声细语的劝道:“海玉珠夫人临盆在即,您是该过去瞧瞧她的。” 勒塔林置若罔闻,扯下她朱砂色牡丹金玉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衣,露出莹白的肩头与浑圆,与他手掌成了鲜明对比,尤其是他大掌竟是握不住。 勒塔林眸里欲。望深沉浓烈,张嘴便是咬了上去。 秦惜安疼得脸色煞白如纸。她不明白自己素来都是乖巧听话,今儿怎么又招惹上他,让他动了怒火,眼角泛出泪花。 这么些年以来她始终都不适应他的霸道和强势,好几次都出血了,更何况现在她压根没准备好。 她颤抖轻喊:“大汗……勒塔林……”他喜欢听她喊他的名字,也就是这时候他能稍微温柔些。 勒塔林低眸望向秦惜安,果断松开了她的手,“继续喊本汗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结束,秦惜安忍着酸痛给自己与勒塔林清理,她整个人几乎要累瘫过去,她背过身子闭上眼睛,她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有瞬间她有些动摇了,她也想回家。 当她收到秦温良着人送来的信,打开只简单的‘回家吧’三字,她躲着偷偷哭得泣不成声。她已经长大了,可不能再拖姐姐后腿,从前都是姐姐护着她,她带着达木回去不仅仅自己与达木要受人唾骂,还会连累姐姐名声受损,她不会回去的。 在帐篷里将信纸烧掉,秦惜安没办法处理烟味,她只能先用水打湿信模糊字迹,随后将其撕得粉碎,埋在她养的花盆底下。 回家只是她偶尔想想,借此安慰安慰自己,既然做了决定肯定不能半途而废,不然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第73章 生病 那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 魏清辉趁着夜色登门, 秦舟听到来人是魏清辉挑了挑眉头,让人将人往书房请,他似是不知道他所为何事, “这大晚上的魏指挥使到我王府怕是不妥吧。” 不妥个屁!要是我再想妥不妥当, 恐怕我这命就要没了。 “她呢?” 不用说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秦温良, 秦舟亲自给魏清辉倒茶, 道:“魏指挥使来得不大凑巧,温娘已经入睡了。” 哪怕秦温良手头还有事, 但是她一定会停下先给随随讲完故事, 之后再去忙自己的事,等忙完自己的事才回房间睡觉, 如果她一时半会儿实在抽不出时间, 恰好秦舟有空的话, 讲故事的事就落在秦舟身上。 秦舟估摸着温娘事情忙完, 应该快要吹灯休息了,他不想魏清辉过去打扰,干脆就说秦温良已经睡了。 魏清辉没法子分辨真假,见不到秦温良他就在这等着, 总归今明两日总要见到。 “那我就在王府留宿吧。”魏清辉往椅子上一瘫, 他索性脸面也不要了,端起鹊登梅枝的茶盏吹了吹茶沫, 浅浅呷了口, 在秦舟面前耍起无赖般地问道:“王府不至于连一间房都收拾不出吧?” “有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他还真不想魏清辉留宿。 “你手上有解毒的药?”魏清辉撩开自己左手衣袖,那条黑色的线清晰可见, 只不过它并未继续往上延伸,还是停留在原先的地方,“能不能叫她多给我两颗解药?每隔半月只给我三粒解药压制, 要是我这毒不小心提前发作,我这命不就白白浪费了。” 这两个月的时间,魏清辉着人寻遍西北有名望的大夫,甚至请了军医看诊,结果依旧于事无补。 别说找人解开他身上的毒,甚至他们都探不到他中毒了,给他诊脉就看出他肝火旺盛、气虚不眠。 这不纯属废话? 哪个人知道自己中毒随时会死,不会又急又怒、寝食难安? “原来魏指挥使是为此事而来,这事不是大事,着人来一趟就是,不必为此亲自跑一趟。” “王爷真没诓我?”魏清辉身子瞬间坐直,眼神狐疑地望向秦舟,像是在问秦舟是否真能做主?现在外面谁不传镇南王被小女子把持,就连王妃不是的女人把镇南王拿捏的死死的,那些人还只是街头巷尾老百姓,都知道镇南王惧内的名声,何况魏清辉知道他惧的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秦大将军,更是觉得这名头被秦舟坐得严严实实。 “我何必拿这事诓魏指挥使,你帮了我和秦家大忙,多要几颗解药而已,这还是拿得出来的。”魏清辉未必不是想借着他帮忙除掉秦青松这事过来谈条件,但是咱们得先说好,只是多给他拿几颗解药,要想解毒那咱们还得再谈。 好好好,彻底解毒的事再谈,这个没有问题。 魏清辉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他甚至都做好在王府留宿,他们好好拉扯商谈一番的准备,结果一次性拿了十二粒解药,而且还是秦舟拿出来交给他的,秦温良始终都没有出面,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秦舟还没说这解药管多少日,每半月一给三颗解药,现在给十二颗解药管两个月,那实际上算不上多给了魏清辉。 反倒是魏清辉心想,自己手里多了不少解药很大方的给人拿去研究,结果便是挥霍掉手里将近一半的解药,大夫还是没研究出所以然来。 他一脸肉疼看着自己剩余解药,再去找秦舟拿下面半个月解药的时候,人家说近两个月的解药提前给了,气得魏清辉在秦舟的书房直跳脚,算来算去他倒赔进去一个月解药。 不过秦舟不可能见魏清辉去死,不大不小给的他提个醒,总归大家好说好商量,他们只想在西北求安稳,就是因为信不过魏清辉才防备着他,要是他知道收敛些哪里要遭这些罪? 秦温良也不用魏清辉帮她做事,这毒真就牵住他别给他们闹事,至于魏清辉去闹别人,那就不是秦舟与秦温良能管的。 总归日子就是这么过着,经过此事之后魏清辉还真沉寂下去。 随随这孩子再是听话不过,如果秦温良与秦舟都没有空,他就待在大黄身边,让大黄陪着他玩,他知道秦温良与秦舟在谈要事从来都不会闹他们,秦温良对随随是感到愧疚的,她心疼他小小年纪就得学着懂事。 秦温良每日再忙,都会抽时间陪随随玩上半个时辰。 但是秦温良还有点没适应,就是自从随随学会走路后,就不肯再让人抱了,你觉得他走得慢说要抱着他走,他听见立马飞快地跑开,就算你成功抓回他抱住,他也闹着要下来自己走。 等把他放在地上后,说好的快些走他又给忘了,继续慢悠悠地在你后面跟着,往前走两步退三步,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一根树枝一颗草都不放过,像是在巡视自己领地似的。 “随随!”秦温良立马慌了神,她会简单的急救方法,可现在她脑子空白一片,看着他躺在地上眼睛泛白不停发抖,她心疼得手脚冰凉,更是不知道要怎么反应。 旁边侍寰着急忙慌大喊:“快,快去请大夫……小公子要不好了。”得赶紧把大夫请过来。 “小点声!”着急忙慌的把老夫人惊到怎么办?“不要惊动平义院,也尽量别惊动府里其他人。” 眼下这种时候,秦温良就怕这边小的出事没弄好,那边老的跟着也出事。可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正慌着呢,把随随抱在怀里急得眼泪直掉。 她一把抱起随随叫他靠在自己肩头,手不断拍他背脊替他顺气,眼见着他进气越来越少,实在不行就抱着他颠簸,让他将喉咙口这股气吐出来。 直到她按压他胸口,他嗯哼了声,眼睛终于放了下来,有了微弱的呼吸,秦温良屏气凝神的紧盯随随,确认他呼吸正常,她才猛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头。 秦舟听到随随出事立马往后院跑,甚至脚上穿的软鞋掉了都顾不上,这一路他踉跄了好几下,撞了好几个躲避不及的奴仆。 刚到秦温良与随随住的清和院,秦舟就见她身子已经发软站不稳,抱着随随缓缓就地坐下。 他慌忙走上前想接住随随与秦温良,结果秦温良任由他抱着自己,却死活不肯撒手松开随随,她把随随紧紧护在怀里。 直到看清楚来人是秦舟,秦温良才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呢喃出声:“没事了,随随他没事了。”眼白不再往上翻着,也能顺利呼吸。 秦舟抬手摸了摸随随额头,他额头渗出点点冷汗,一直让秦温良抱着随随那肯定是不行,“你先让我把随随抱到床上,等会还是让大夫再看看。” 奴仆请来位年近六旬的老大夫,这是离王府最近的春济堂坐堂大夫,他在春济堂坐堂四十年,因着药堂是他老妇开的,时常倒贴他开药拿药,加之他的医术又是真好,所以在这一片颇有慈善盛名,如果不是镇南王府的人求诊,人家是不会登门看诊的。 秦舟亲自把人请入内,“还请您仔细看看这孩子怎么回事?” “小公子突然发了内烧,那口气没能顺出来堵在喉口,幸而夫人抱着小公子颠簸把气捋顺了。” 秦温良只感觉到深深的后怕,“怎么突然会发内烧?我们平日很注意这些细节,日常喂水也是盯着他喝完,更何况他身边从不离人照料,很是悉心照顾。” “孩子的事再谨慎都不为过。”老大夫提笔写药方,“我开几副方子让孩子先喝着看看。” 秦温良眉心紧蹙,她觉着老大夫定然没有跟他们说实话,孩子小病小痛那是常有的事,如果随随真要是简单发烧,老大夫不该说先喝着药看看,可秦温良又怕真如自己所想有大事。想到随随先前翻着白眼,出气多进气少的姿态,她这颗心就疼得恨不能挖出来才能止疼。 将老大夫拉到另外一间房,她谨慎又小心地开口问道:“您给我说句实话,这孩子的身子可还有其他不好的地方?” “老朽学艺不精。”老夫人摇头叹气。 “什么叫做学艺不精?”秦温良急得快要疯了,听到这话一下子乱了分寸,连情绪都忍不住激动起来。 事关随随安危,她根本做不到冷静,但是现在焦灼无用。 秦舟握住她的手,安抚下她情绪,很是诚恳地同老大夫道:“咱们做父母的只想听真话,孩子身体真有问题,我们也好有足够时间求医问药。她是救子心切才失态了,还请您有话直说,我们断不会连累无辜。” 老大夫低吟了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留的山羊须,原地绕了几圈深叹气,“小公子脉象确实是内热低烧之象,但又有些与常人不同,夫人怀孕期间可否曾有医者专程调理身子?” 听到老大夫问话,秦温良瞬间回神,老大夫话音刚落,她就回答:“有。”那时候全是顾玉尘负责照料她,也是如此这孩子才能留下。 “其实小公子原本保不住的,他在母胎受损、元气不足,加之他似出生就带毒,如果不是有那位医者在,小公子在母胎内就长不过五月,能足月而生是大幸事,这同样给小公子打下好底子。但是现在小公子渐渐扛不住了,只有找到那位医者出手,小公子才有一线生机。” “他明明看着那么康健,会说会笑,还会缠着我给他讲故事……” “老朽到不了那位医者地步。”老大夫知道秦温良难以接受,他从医多年见过不少这类事,尤其是大夫自己都拿捏不准的时候,他们是不愿信最坏的结果,“归根结底还是老朽才疏学浅,只能探出内热低烧,不能肯定是否小公子在母胎就损了元气。” 断定不了的事他是不想开口,但是他被镇南王那句如果不好,他们能早日求医的话触动,老大夫是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才冒着风险说了真话。 虽然眼前这对夫妇年纪尚轻,若是再要孩子也是来得及的,但是里面那孩子长到两岁正是天真可爱的时候,方才见到自己给他诊脉,他还露出一排整齐贝齿朝他笑了,能有一线生机谁又能放弃?换成见管生死的自己也舍不得那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可是这事他只能到此。 第74章 回京 随随是独一无二、不可代替的随随…… 随随缩在被窝里, 小脸儿一半都都藏了起来,他瞧见秦温良才慢慢把头探出,疲惫的垂下睫毛, 轻声问道:“阿娘, 随随是不是要死了?” 秦温良心肝儿都颤了颤了, 才两岁多的孩子从哪儿听到的这些话? 她下意识就怀疑随随身边不干净, 钻营进了心思不轨之人,可仔细一想那必是不可能的, 随随身边不仅是她盯着, 还有祖母也细致得不行,那些人连王府都钻不进, 怎么会到随随身边。 “什么死不死的, 随随这辈子一定长命百岁, 阿娘绝对不会让随随有事。”秦温良坐在架子床下边脚踏下, 伸手怜惜地的摸了摸随随脑袋,不就是回去找顾玉尘吗?她回去就是的。 随随唇角绽出笑意,不过他很快笑意便消散了,他抬起乌溜溜眸子望向秦舟, 又望向坐在自己身边的秦温良, 小手从锦被里探出捏着秦温良衣袖:“阿娘答应随随,要是以后随随不能陪伴在阿娘身边了, 就和爹爹再生个小宝宝好不好?”粉粉糯糯含着奶声奶气的嗓音, 郑重且认真地说着。 这话说得好生戳人心,心口疼得被大掌狠狠揉捏, 要被拽出来似的。 秦舟的手搭在秦温良肩膀,席地而坐在她身边,沉沉嗓音同床上的随随开口:“随随只是生病了而已, 乖乖看病吃药便能好。” “要是好不了呢?”随随有些执拗,闷闷出声:“别以为我年纪小小不知事,你们就能诓骗我,今年我就快要三岁了。”无需别人告诉他,只见阿娘吓得苍白的脸色,他就知道事情不好。 这孩子哪里都好,聪慧机警还爱学,唯独性子偏执,也不知道像了谁。 温娘性子那叫做坚韧,有韧性,可不是这般执拗,偏偏他其实是再懂事不过,让人舍不得罚骂,连一句重话都忍不住说。 秦舟耐着性子告诉他,“每个孩子皆为上天恩赐父母的宝贝,且不说爹娘会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哪怕有那也不是随随,没有谁能代替随随陪在爹娘身边,所以随随一定要好起来知道吗?” 随随是独一无二的随随。 “对!”秦温良还在愣神的时候,秦舟给了随随无比坚定的答复,他深色瞳眸就像是定海神针般,有种安抚人心的作用,“随随是独一无二、不可代替的随随,所以随随一定要陪在爹娘身边。” “拉钩。”随随登时笑弯了眼睛,伸出小手要同秦舟拉钩。 将随随重新哄睡着,走出房间后的秦温良眼底忍不住晕出泪,她不想再孩子面前掉眼泪,可是一想到随随方才说的话,她就鼻头酸酸的,眼眶不自觉湿润。 她抬头望向拢上房门的秦舟。 其实随随这是在害怕吧,害怕他没了以后他们会忘掉他。 是。 随随在府里那是所有人都宠着他,他还是属于宠不坏的孩子那种,所以他从来都不缺爱,也不吝啬给予出他的爱。 但是这不证明孩子不稀罕爱意,比较还是不到三岁的小孩子,同样的害怕抛弃、害怕遗忘,因为曾经享受了那么多的爱,他给予了同样的爱出去,所以受不了爱因此消散。 “我要带随随回京城,救随随的人只有京城才能找到。” “不能把人请来?”看病肯定得带着孩子过去,这一路不得不照顾孩子,还要担忧孩子几时再发病,肯定会要走走停停,那还不如把人从京城弄来,成年人一来一回未必会比带着孩子进京时间长。 “怕是不能。”这几年可能是顾玉尘为了避嫌,还是为了掩盖她的身份,他没有再来过西北这边,而且顾玉尘要照看李承胤的身体,指不定他根本走不开。“还是我带着随随去一趟京城吧,正好让随随看看西北之外的地方,把他禁锢于一地也不是办法。” 随随的病情耽误不得,所以在决定回京城的时候,秦温良就开始收拾东西,手里头的事也卸掉大半,其他该安排的安排,该调整的调整。 不过两日时间,随随就已经活蹦乱跳下地四处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先前他倒在地上抽搐得差点昏死过去。 可是秦温良不让他乱跑,就怕又像之前那样突然发病,她紧紧攥住随随小手,恨不得把他拴在身上。 随随听了几耳朵谈话,“阿娘我们真的要去京城吗?” 小孩子的忘性大,玩得高兴了些,没两日就忘记他们是去找大夫,不过秦温良巴不得随随赶紧忘记。 “是的,带你去京城玩一圈。” 随随扯了扯秦温良绣着白鹤衣袖,视线好奇地在她和秦舟中间来回,“那为什么爹爹不和我们一起?”在家里大事小事都是阿娘做主,阿娘提出来的要求,爹爹怎么样都不会反对,所以随随觉得自己应该给爹爹谋取福利才是。 “因为爹爹有事情要忙啊,这次只有阿娘与随随去京城,随随想跟爹爹出门,得等下回。” 随随牵着秦舟的手,“一家人要在一起才是一家人呀。” 这孩子就是这点招人疼,他和温娘谁也没有跟随随说他的身份,秦舟拿随随当做亲子相待,随随自然以亲报之。 “那等随随和阿娘从京城回来,咱们一块放风筝好不好?”秦舟笑着一把拎起随随抱着,随后手微微向上抬,轻而易举的就能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是随随最爱的坐高高,他能待上面一整天不下来,这也就是秦舟能扛得住,换作如今的秦温良是没办法陪他这么玩的。 “我要爹爹亲手做的风筝!” 好。 事总归是做不完的,但是他们确是真的得动身了,临走前秦温良不忘叮嘱秦舟,“王氏和秦安璀要是再闹,把他们困在府里得了,秦舟哥哥不必看在祖母的面子纵容。”因着秦青松的死,让秦舟彻底掌控秦家局面,王氏和秦安璀很不甘心,一直嚷嚷着秦青松死的冤枉,是让狼子野心的秦舟害死,要申冤给秦青松报仇,秦温良被他们搅得烦死了。 要说最让人讨厌的就是王氏与秦安璀这种没有脑子,只会借机搅事的人,他们看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也不愿意深想秦青松好歹是‘追敌’而死,秦家戍守边疆多年,死了多少秦家子弟,没有哪一位为国而死的秦家子弟不会得京城褒奖,可这回为何京城迟迟没有反应? 他们指不定还揣测是秦舟弹压下,连这点体面都不给秦青松,这不是秦舟能做到的事,他要是一说不给秦青松褒奖,身为帝王该如何想?以李承胤多疑的性子,怕不是觉得秦舟这是在邀功,处理秦青松这事是帝王暗暗下意,也是秦家自己悟出来的,就让事情这么悄悄过去最好。 “要不然叫人病上一病,病倒了闭门谢客也不用担心他们什么话都敢说。” 这些我都知晓,不会让王氏与秦安璀翻出花来,他反倒担心温娘安危,“你真不要我陪你进京?”其实只要秦温良点头,秦舟便会借着进京谢恩的由头陪着她一起去。 “西北还要有秦舟哥哥看着才稳妥,这几年休整时间不易,这边稍微松懈,胡地未必不会动卷土重来的念头。”秦温良也不会在京城多做停留,处理好随随的事就立刻回来。 孟老头是把秦温良送回秦家,他就一直都没有离开,如今秦温良又要回京城,他自然担起护送职责,离开京城的时候跟着青竹与大黄,但是这次重回京城是没办法带,青竹已经到了神弩营执掌改造□□,等闲是没有办法离开西北,大黄则是长得凶悍跟在他们身后不方便。 秦温良还是准备低调入京,到时候低调出京。 她早在得知随随病情的时候,就托人给身在的京城顾玉尘去信,她知道顾玉尘无法离开京城,那至少让他心里有底,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妥当。 顾玉尘肯定事先便预料到了,她算是才明白当初她要离开京城,为何他一再强调他日有事尽管找他,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大概是在信到达京城的两个月后,秦温良终于带着随随抵京。 在家里的时候随随就让秦舟跟着,这一路上更是念叨一路,看见新奇的东西就想带回家给爹爹,明明最喜欢的是阿娘,好几回秦温良问随随最喜欢的是谁,他脱口而出就是阿娘,想了想又转而改口最喜欢爹爹,惹得秦温良哭笑不得,心里又有些欣慰随随的童年至少有爹娘陪伴。 孟老头脸上做了掩饰,但是京畿之地能人众多,他又曾是担任暗卫统领的人,好些老熟人都了解他,这撞见不小心就将人认出也不一定,所以秦温良与孟老头入京城就分道扬镳。 看着秦温良面带薄纱抱着随随,在驿站旁边租了马车,到了京城基本就安全了,但外城离内城还有些距离,孟老头不紧不慢的驾车跟在后面,直到见秦温良牵着随随进了京城最大的酒楼玉仙楼,他才放下心驱车慢慢悠悠的离开。 第75章 京城 此外就只有皇宫有 秦温良带随随在玉仙楼休整, 要了汤水和吃食,已经入京她没先前那么急切了,她不确定顾玉尘附近有没有暗卫, 如果他身边时刻有人守着, 她肯定不能直接去找他。 初到京城的随随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哪怕是和秦温良待在房里, 他也满眼新奇的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只不过他不用手触碰, 把双手背在身后,探着头往前看。 才刚刚能走稳路会跑的孩子, 他踮着脚尖探头,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平衡身子, 偏生他就稳稳当当的。 “随随过来。”秦温良同随随招手。 听到自家阿娘喊自己, 随随立马回头朝她飞奔过去,猛地一下扑到她怀里。哪怕他看得再入神,温娘的声音总能将他唤醒。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温娘,脆生生欢喜地道:“阿娘是不是要带随随出门?”等不到温娘的回答, 他迟疑了下, 又问:“是不是阿娘想丢下随随自己出门?” 这孩子就是这么聪明,不用秦温良开口说, 他就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随随不高兴地嘴巴撅得老高, “我要跟阿娘一起去。”他抱着温娘脖子不肯撒,生怕自己一撒开温娘就会丢下他似的。 秦温良捏了捏他小脸, 不是自己不想带他走,而是她要探路带着他不方便,“阿娘就出去一小会儿, 等下很快就回来了。” “我就要跟阿娘去。”随随有些委屈地别过头,眼底渐渐泛起泪花,瘪着嘴一眨眼豆大的金疙瘩就落了下来,“我就要跟阿娘去……”他哭的时候不是大哭大闹,也不像有的孩子那般不顺心就打人,他就是这么默默地掉眼泪,怪可怜的让人心疼得不行。 秦温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屁股,无奈地同他商量:“那阿娘不去好不好?现在天色已晚,等明日清晨咱们再去。” 答应随随明日再去,但秦温良还有别的打算。 她得知如今皇城与几年前有宵禁,晚间不能出门不同,现在已经取消全部宵禁了。 当初实行宵禁也是为了夜里安全,因为宵禁对于百姓生活妨碍不大,可对于鸡鸣狗盗违法行径则是大问题,不过其实哪怕是实行宵禁,该有的偷盗行为并不少,甚至夜里安排的打更更夫监守自盗,光是整个京城更夫加起来就有千来名之多。 反而这几年随着百姓生活更好,治安跟着才越好,取消宵禁后,再加上大街路口隔一段距离拦起栅栏,设卡房,由官府的兵卫看守,很多事情摆在明面上管理,反而少了不必要的麻烦。 秦温良听到的基本上都是好话,还有类似自己做些小生意的人在谈论,以前从亥时三刻宵禁,城里从戌时四刻就无人往来,但是自从取消宵禁后,晚间夜市可以开放,他们能多赚些钱,遇上醉酒闹事者,附近卡房轮值的衙役听到动静早早将人带走了,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才舒坦。 知道没有宵禁,夜里依旧灯火通明,秦温良才动了念头。 她将随随哄睡,换了一身男装轻手轻脚出门,走到大堂见到果然还有人用饭,不过到底不比白日人多,等到出了玉仙楼外面皆是行人。 秦温良掩藏在行人里,往顾玉尘家方向而去。 这京城的变化实在是和她离开前有些大,走到了无圩街头,秦温良这才找回些对京城的熟悉感。 她从隔壁原先住过的那户后门入内,没有感觉顾玉尘家周围有人盯着,她才翻墙直接往顾玉尘住的屋子去,刚换上亵衣亵裤铺好被子准备入睡的顾玉尘听到动静,立马警觉地望向门口,见到推门而入的人是秦温良他瞬间往被子里钻,“你不会敲门?” “你应该看了信。”秦温良没有时间与顾玉尘叙旧,她得赶在两个时辰内回来,怕随随醒了见不到她,所以说话再简洁明了不过,不来假客套。 顾玉尘扯了扯自己被子,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我这里唯独缺雪山莲,其他的药我都能凑齐,也凑得差不多了。” “哪里有?需要多长时间取回来?” “得天山峰群上常年白雪不融的山峰才有,野生雪山莲难得不仅因为是其光从破土到长成就需十年时间,还有就是它长与白雪不融的山峰难以采摘。 现在药铺出现的雪山莲都是天山峰下百姓种植的,富贵人家拿来熬粥煮汤喝,并没有解毒入药的效果,而可以解百毒的野生雪山莲需长成采摘下有百年以上的时间才行。。 以前我师傅手中有株百年野雪山莲,不知道这多年有没有被他嚯嚯掉,而且就算我师父手里有,他现在在太原游历,一来一回取雪山莲也需要不少时间。” “你有话直说,还在哪里可以弄来?”秦温良不想跟顾玉尘废话,既然他的师父有,那肯定还有别人也有,只等着顾玉尘开口,她好把东西取来。 顾玉尘看了一眼秦温良,出声道:“……此外就只有皇宫有。”其实知道秦温良在意随随,但他还是不确定秦温良会不会同意。 秦温良皱了皱眉头,要他早知随随出生带毒需找他治疗,他应该早准备需要的药材才对,哪怕他自己找不到,早在当年她离开京城的时候,他就可以先行提醒她,这样也不用等到如今还需她去皇宫,如果他不知道这事,何必再三叮嘱她有事回京? 她心里起了疑心,主要是顾玉尘的做法着实可疑,“你能帮我弄到?” “不能。” 回答得斩钉截铁,但凡有一丝迟疑,秦温良都会试着探探顾玉尘底线,想办法让顾玉尘答应进宫取雪山莲,但是看他这副模样,事情是没有商量余地。 闻言,秦温良起身往出走,“那我自己去一趟。”真不怪她会想到顾玉尘是不是故意引她回京,实在是这回他做的事太惹人怀疑,不过就算心里存疑,现在她还需要人家替随随看病,也只能硬着头皮把雪山莲弄到手,大不了就是夜探皇宫。 到了临门一脚,秦温良回身交代顾玉尘,“我把随随在你这里放几日,他是特别乖巧懂事的孩子,不会给你添麻烦,你别说不该说的话,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跟他说不就行了,何必要冒险入宫偷取……”顾玉尘可不想给她看孩子,也不想她这么私闯皇宫,她从西北回京能够看到这几年的变化就足够明显,与当初李承胤刚登基时候混乱不同,现在各处井然有序、百姓安稳度日,至少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唯独,这几年他的日子不好过。” 秦温良笑了笑,不以为然:“他的日子不好过与我何干。”她不想听他继续说李承胤的事,也不爱听他到底如何不好过,终究本就该是毫不相干的人。 看见她眼底毫无遮掩的冷漠,顾玉尘就知道这事远没有过去,他心里暗暗叹气,自己能做的缓和只有这么多,但是再犟下去对谁都不好,他希望能够看到两人和好。 第76章 爹爹 爹爹就是爹爹啊 顾玉尘没想到更让他叹气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他, 此刻他与随随大眼瞪小眼,彼此看着对方眨了眨眼睛,又望向旁边的秦温良。 “阿娘, ”随随扯了扯秦温良衣袖, 语气微微带着失落, “你能不能带着随随一起去办事呀?”哪怕先前说得再好, 现在随随要和秦温良分开,他心里也是不安的, 更何况现在还是他不熟悉的地方。 “你在这里带几天, 过几日阿娘就回来了,忘记咱们先前说的了吗?” 随随紧紧抿唇, 嘴角绷得笔直。 阿娘说她要去办件很重要的事, 这事不能跟别人提起, 连随随都不可以告诉, 不然阿娘和随随都有危险,但是等阿娘拿了赏银就可以陪随随逛京城了。 “随随不要在京城玩了,随随想和阿娘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随随抬头盯着秦温良满是不舍, 眼里蓄起泪水模糊了视线。 想留下的念头终于压过想留在京城玩的念头, 他不是贪玩的孩子,他就想跟爹爹和阿娘在一起, 还有祖母、素琴阿姨, 还有青竹姐姐与大黄。 “现在不能回家,等再过一段时间阿娘就带随随回家, 随随快些别哭了。”秦温良轻声哄着随随,她心里又何尝舍得把随随留在这里,随随出生后就只十月份需要隔奶的时候离开了她半个月, 之后她就是再忙再累都会陪在他身边,可现在能救随随的只有顾玉尘,她得去取雪山莲,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几天随随就跟着顾叔叔生活,他会好好照顾你的,有事就同顾叔叔讲,他要是敢欺负你,等阿娘回来就揍他。” “那、那阿娘要记得来接随随。” 秦温良弯腰在随随脸颊上亲了亲,“阿娘答应随随,等事情办完就赶回来。”顾玉尘说的随随留在他身边,有他照看的话,病情能够缓解几分,这一两个月都不用担心随随病情复发,这也给了秦温良充足的准备时间,可即便如此,当娘的也是千般万般不放心。 她走前还不忘警告顾玉尘,“要是随随有三长两短,你后院种的那些药草还有屋里的古籍和瓶瓶罐罐就都别想要了。” 秦温良是说到就能做到的人,顾玉尘立即起誓自己肯定会好好看着随随,不让他受半分伤害。 得了他的保障,秦温良才转身离开,随随站在门口一直盯着她背影,想出声喊住秦温良又强忍住,瘪着小嘴眼泪吧嗒吧嗒掉。 顾玉尘拍了拍随随脑袋,“走吧,你在这儿哭你娘又见不到。” “你懂什么,我、我又不是为了让阿娘见到我哭。”随随哭得连话都说不完整,肩膀忍不住一耸一耸,他哭的声音又不大,小声地抽泣,不过好歹还是把眼泪止住,抬手给自己擦了擦泪。 转头就跟顾玉尘回屋,他迈着小短腿跟在顾玉尘身后,有些哭腔的嗓音在后面喊着:“顾爷爷你等等我。”他还记得顾玉尘姓顾,目光落在他斑白两鬓上,脱口而出便是‘顾爷爷’。 爷爷?顾玉尘步伐猛地顿住,他不过而立之年的年纪,什么时候就成了爷爷? 莫名其妙就升了一大截辈分,顾玉尘回神望向随随,结果在他小脸上没有看见丝毫玩笑,他是真的拿他当做爷爷来看,他忙道:“你喊我爷爷,那你阿娘可得喊我叔叔,我可不敢平白无故大你阿娘一辈,你喊我顾叔叔就行。” 随随歪着脑袋望向顾玉尘,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疑惑,“可是你有白头发了啊,阿娘过教我如果见到两鬓斑白的老人就喊大爷婆婆。” “你顾叔叔我是年少白头,年岁也就比你阿娘大几岁,你阿娘方才都让你喊我顾叔叔,你私自篡改我辈分作甚?”乍一看不知道他像谁,但是越看其实越觉得他像李承胤小时候,只是或许因为西北比较自在,这孩子的性子比李承胤小时候跳脱开朗些。顾玉尘点了点随随鼻尖,“你阿娘知道你喊我爷爷,到时候会打你屁股的。” “那应该是舅舅才对,阿娘的兄长与弟弟我喊舅舅,爹爹的兄弟我喊叔伯。” 顾玉尘没心思跟随随讨论称呼,他的注意力全被随随嘴里的爹爹吸引,为此呼吸节奏都忍不住放缓,小心试探地询问:“你爹爹?” “我爹爹在家呀,”随随突然低头,脸蛋儿皱了起来,小小的声音带着许多眷恋和不舍,“我想我爹爹了。” “你真有爹了!”顾玉尘语调忍不住拔高。 “顾叔叔你真奇怪,没有爹爹我是怎么来的呢?”随随被他的声音吓得往后退,当真是好生奇怪的叔叔,难怪阿娘让他不要太相信他,“随随就是有爹爹和阿娘啊,而且爹爹和阿娘说随随是爹娘的宝贝,爹娘相爱才会有宝宝,宝宝要爹娘的爱浇灌长大哦。” 顾玉尘头疼地扶额,心里哀嚎着,这下完蛋了。 他只觉得自己又被秦温良坑了,他压根不知道秦温良竟然嫁人了,还让这孩子叫别的男人爹,可想而知若是让李承胤知道,这该是多大的冲击。 “你快跟我进来说说你爹爹。” “爹爹就是爹爹啊,阿娘不让我跟别人说。”随随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想从他嘴里撬出些东西完全不可能。 “没关系,顾叔叔又不是别人,你可以告诉顾叔叔。”顾玉尘把他抱在榻上,自己坐在他对面将糕点之类的全都推到他面前,这些都是他从李承胤宫里带出来的,现在全拿出来哄随随。 他望着桌上枣泥核桃酥、豌豆黄儿、芙蓉糕,每样都尝了些,但是吃归吃,随随就是嘴巴严实,他又捻了块豌豆黄,“反正我爹爹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顾玉尘深觉秦温良就是坑人精,他以为自己坑了把秦温良,没想到她早给他挖好坑擎等着他跳进去。 “那你跟我说说你在西北的事,这个你阿娘应该没让你不说吧?” 随随迟疑了一下,这个阿娘倒确实不曾让他不说,他在想着要不要跟顾玉尘说。 顾玉尘狐狸眼睛落在随随脸蛋上,见到随随有些动摇,撑在小几上,神色颇有遗憾地感慨着道:“可惜我从未去过西北,听说西北有落日沙漠、有草原羊群,是不是真的啊?”半分没有觉得哄骗孩子可耻。 “是啊,西北很大很大。”随随张开手臂给顾玉尘比划,他见过西北地图,甚至自小玩的拼图就是西北地势、各城的图,在他认知里只知道西北幅员辽阔,但是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多大,“每一片地方都不同,很多地方很荒凉,我爹爹总是在外面带兵,有时候很久才会回来,他说等我再大些就带我去西北各处。” 随随的爹不是平常人。 也是,秦温良怎么可能找普通人嫁了。 “秦随。” “随随。”随随还记得在外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姓随,他眼珠子滴溜溜转,想起秦温良说过祖母姓吴,他们在外面就自称自己乃吴姓,他道:“吴随。” “胡说,你阿娘生你的时候我就在,跟我在这儿乱说呢。”顾玉尘不得不感叹这孩子警惕性,才不到三岁的年纪就满是心眼,想套几句话都难得套出,“你就是姓秦,叫做秦随,跟着你阿娘姓。” “我们都姓秦,爹爹也姓秦。”随随把秦舟看得极重,除了秦温良最重要以外,在他排名里排在第二的就是爹爹与祖母,所以在听到自己跟秦温良姓秦,他立马把秦舟给说了出来。 等到话音落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赶紧把自己嘴巴捂住,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并非普通人,姓秦,顾玉尘心中瞬间有了人选,他狐狸眼瞪大了几分,“你爹是秦舟啊?”前段时间李承胤刚册封了镇南王的那个秦舟。 随随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满脸懊恼地垂下头,害怕自己会因此而惹祸,他不禁攥紧了小拳头。 顾玉尘不会为难小孩子,他见随随真的生气了,揉了揉他脑袋安抚着他,“顾叔叔只是想知道你爹是谁,到底是谁那么有福气能娶到你阿娘,顾叔叔没有坏心思的,随随的爹爹如随随所说,确实是挺好的人。” “是吧!”听到顾玉尘夸奖秦舟,随随圆溜溜的眼睛顿时亮了,就像是盛满璀璨星光般耀眼,“我爹爹就是最后的爹爹,他会带我抓蝴蝶,会给我骑高高,还会带我放风筝,而且我爹爹会骑马射箭,他是保卫国家的大英雄哦。”大抵父母在每个孩子幼年时心中都是无敌的存在,他们会给父母镀上一层金光,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顾玉尘见到随随这么喜欢秦舟,知道秦舟定然也是拿随随当做亲生儿子看待,而且肯定没有告诉随随真相,其实这样子也是挺好,或许自己是真的不该让他们多留,顾玉尘带着随随去了后面的药房。 其实雪山莲并非是随随需要的药,只是他需要秦温良帮他去取雪山莲,因为也只有秦温良能有做到,而实际上治疗随随的药他早就配好,只等着给随随用便是。 第77章 相见 李承胤下意识将手背在身后…… “你阿娘把我拉上贼船, 还把你送到我这里可真是心大。” 你说话的声音不小,我听见了!“顾叔叔你要带我去哪里?”随随心生警觉地不肯往前走,糯米似的声音有着些许颤抖, 不过他还是努力让自己镇定, 爹爹教过他不能把情绪露于脸上, 尤其是在面对害怕的人时, 越是害怕越要努力平静。 顾玉尘被他小表情逗乐,肉肉的脸上圆鼓鼓地瞧着就喜人, 他狐狸眼睛顿时染上笑意, 好像是看见可爱版小时候的李承胤,但是那时候李承胤整日板着脸对人, 活像别人欠他五百万白银, 远没有没随随讨喜。 他招了招手, “走吧, 顾叔叔卖不了你的,领你去看叔叔养的兔子。” 他倒是想给随随做第 一回治疗,但是现在没有办法做。随随体内的毒天生自带,一部分是因为李承胤体内有毒, 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当初为了保住他用了些奇药。他现在正值年幼, 所以毒发作起来显得吓人,但处理起来却比李承胤的毒轻松, 麻烦的是他和随随都不能分神, 而小孩子天性注意力没办法如同大人那么克制集中,小孩子有点动静就分了神, 所以没有人守着他不敢轻易下针。 “哦。”随随淡淡地哦了一声,迈着小步伐朝顾玉尘走去,不过他的余光一直放在顾玉尘身上, 小手攥得紧紧地,一副只要发现不对劲立马就溜的姿态。 顾玉尘一把将随随抱了起来,手痒痒地捏着随随的脸颊。 这孩子眼睛生得像秦温良,一双凤眸明亮通透,但是五官长得像李承胤多些,小脸蛋在他手下揉了又揉,这三年李承胤时不时就毒发,可把他折腾得不轻,现在从他儿子身上讨些利息回来应该不过分? 随随嫌弃地皱着眉头,想挣脱都挣脱不掉,他只好也去捏顾玉尘的脸,不服气地冲他耳边大喊,“顾叔叔也就会欺负小孩子,你对着我阿娘怎么就没那么硬气!” “因为你爹娘都惹人嫌,你爹娘又都是事精儿,我不跟他们计较。”顾玉尘抱着随随往后面圈养了兔子的院子里去,他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赢不了李承胤和秦温良,才被迫不与两人计较,“父债子还,你来给顾叔叔打工偿还也是可以的。” 顾玉尘真的让随随帮他喂兔子,弯腰把他放下来让他去拿胡萝卜和菜叶,结果随随死死抱着他脖子不松。 随随没有洁癖,但是他特别爱干净。 顾玉尘养的兔子有十二三只,虽然都被他关了起来,但是每日都会被放出来在院子里待几个时辰,所以难免有些脏乱,随随死活都不肯下地。 “你下不下来?”顾玉尘被他箍着脖颈怎么都不肯送,被他逗得无奈地笑了,一时间拿随随是没有办法。 随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白嫩嫩的小脸气得圆鼓鼓的,“我不要!” 行吧,这点小讲究他就忍了。 原本顾玉尘也是特别讲究的人,衣物偏爱白色,就是上山采草药、种草药也时常穿着白色衣袍,不过他近几年渐渐穿得少了。 “那你站在院子外面,我把兔子处理掉几只。”顾玉尘说着就退出院子,把随随放在门槛后面,他今儿是该打扫院子的,这不是秦温良把随随送了过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动手。 处理掉? 随随闻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小嘴巴吃惊地张开,“你是要杀了它们吗?”他紧紧抓住顾玉尘绛色衣摆,并不想他对那群兔子下手。 他后院关的兔子都是用来试药的,最后的结果也不过如此,说是拿来处理它们也不过是今儿多做几回试药。 顾玉尘揉了揉随随脑袋,“留下两对差不多了。”兔子的繁殖能力极强,等雪山莲送来他也有一窝兔子试药了。 “可以不处理它们吗?”随随仰头望着顾玉尘,忍着对院子里杂乱的不喜,鼓足了勇气开口:“我、我去喂它们。” 顾玉尘从小便是拿着动物试药,当初醉心研毒时狠起来拿自己试毒,所以做起处理动物这事来得心应手,丝毫不觉得亏心,倒是忘了随随是没见过血腥的孩子。 “你这性子还真不像是……”李承胤和秦温良的孩子。不过顾玉尘倒没有非当着随随的面执意处理兔子,他才只三岁不到的年纪,把这份心保持得再久些其实也无妨。 * 顾玉尘只给秦温良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个时间内她必须拿到雪山莲,秦温良不可能如顾玉尘所言出面温李承胤要,所以便只能再想别的法子。 她有别的办法能够拿到雪山莲,但是她还在犹豫,如果真的这么做,她得把对无辜者的伤害降到最低。 而也就在此时,她收到封来自风玉楼的请帖,请她三日后到风玉楼相聚。 淡蓝纯色请帖透着淡淡栀子花香,仔细看能看清上面印有指甲盖大月牙儿,打开帖子后里面只有没有字迹,只有浅浅的似乎用划痕写的‘清’字,如果不细致很看容易忽略。 听到‘风玉楼’三字,秦温良就猜到谁找自己,她后来在西北有派人打探过,不过秦温良远在西北,将手伸到京城本就是冒险的事,知道故人还活着便适可而止,更何况故人比她想象得要出色,不需要别人打搅。 秦温良明白即便不走这一趟,她的身份在那人面前也不是秘密了,倒不如趁此机会去见见故人。 如果故人此次帮上忙,她就无需动用她们父母留下那些旧关系,那些关系还是她与惜安联系上后从惜安那得知的,其实那些关系能不动还是不动,毕竟已经时日久远能用上几分真说不定。 秦温良没想她正想办法拿到雪山莲,那边顾玉尘竟让随随撞到李承胤面前。 这事其实真的很凑巧,顾玉尘也被弄得措手不及。 顾玉尘现在不会再如同几年前那般,有事没事去乾清宫坐坐,顺便找李承胤喝酒谈天,如今只有给李承胤把平安脉,或者李承胤传召他入宫,他才会进宫一趟,所以他也才有时间帮忙照看随随,可是他也没料到李承胤会带着满手的血跑他这里来。 顾玉尘打开门见到来人是李承胤,差点没吓到关上门,这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顾叔叔是谁在外面呀?”随随从顾玉尘身后冒出,顶着一张无辜的小脸蛋疑惑地出声。 他见到顾玉尘开门就跟着走出来了,这几天跟小尾巴似的粘着顾玉尘,此刻更是试图越过顾玉尘看向外头。 “没有谁,来瞧病的患者了。”顾玉尘瞬间觉得焦头烂额,他不动声色地挪动身子挡住随随视线,不让他和李承胤见面,催促道:“你赶紧跟叔叔去看看后院的兔子,它们应该饿了。” “可是我才喂过耶,再喂就要撑着了。”随随说到底还是小孩子,好奇与探究是孩子天性,他一把抱住顾玉尘的大腿不肯走,越阻止越想看,“我不能看顾叔叔怎么救人的吗?” 顾玉尘待在药房里配药制药,会把随随也带进去看。 随随知道顾玉尘是大夫,但是他没有见过他救人,所以他心里对顾玉尘是大夫存在大大的疑惑,他见到的军医可都是救死扶伤,现在好不容易来了病人,他想看看奇奇怪怪的顾叔叔怎么救人。 这怎么能让你看?“去去去,赶紧去给后面的兔子喂食,你陪着它们玩也行,等下顾叔叔再给你弄豌豆黄儿来。”顾玉尘哄着随随听话。 虽然当时随随没有直说喜欢哪样,但是他看见先前他拿出的那几样糕点,随随吃得最多的就是豌豆黄,没得办法只能拿美食诱惑。 李承胤听到里面压低的谈话声,眉眼低垂着看不清神色,也不在意自己几时能得到救治。 杨春元在旁边干着急,不敢越过李承胤催促顾玉尘快些开门。 这回主子伤得是真的严重,偏偏主子不要他们请司药局其他医师,非要跑来这里找顾医师,好像自虐般非要让受痛,主子好的时候其实挺好的,看不出丝毫不妥当,但是这种情况也会不时发生,能把伺候在身边的人吓出一身汗。 他刚瞥见李承胤藏在袖口的左手不停往下滴血,脸上已经有苍白露出,再拖下去指不定会失血过多昏倒,真的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顾玉尘松开抵住院门的手,同时眼疾手快地让随随背过身子对着李承胤,又出言让杨春元将李承胤带到堂屋,“你满手是血别吓到了孩子。”似乎是在解释自己为何慌里慌张不让随随看见李承胤。 李承胤被杨春元扶着入内,抬起凤眸只看到随随离开的背影。 随随跑起步一颠一颠的,速度不快但是胜在稳当,连半点磕碰都没有,他好像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转头想要看来人是谁。 李承胤下意识将手背在身后,不过地上的血迹遮掩不了,随随看见地上的血立马捂住眼睛,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78章 弄哭 你就是坏人! 顾玉尘看见李承胤鲜血淋漓的左手, 上面触目惊心的伤口,眉心猛然一跳,他身边护卫重重, 在宫里除了他自己谁能伤到他? 顾玉尘疾速进堂屋, 拿了药箱给李承胤清理伤口, “怎么弄的?”能把自己的手弄得皮开肉绽。 杨春元撇了眼李承胤, 躬身回道:“主子试弓。弩弄伤的。”没想到弓。弩的后坐力极强,不小心就划伤了手。 顾玉尘才不信李承胤是无意的。下面还有神机营的侍卫, 他们不比李承胤懂弓。弩?即便是李承胤想亲自试用弓。弩效果, 弓。弩后坐力再强,这伤也得反复作力才会造成, 李承胤起码试了三回以上, 明知道第 一回就承受不住, 正常人就不会继续往下试, 不是故意的才有鬼。 “弓。弩是西北新研制出的那批?”他听闻西北那边献了一批弩,是西北弓械营研制出的最新品,据说射程最远有三十米,李承胤让人将其送到神机营去, 还专门派了几人到西北见弓械营主官周汀, 他有意将西北弓械营设于神机营分部,弓械这类杀伤力大的武器得在皇家掌控下。 但是就算周汀存了抢功的心思, 有了些成果便忍不住上奏, 秦家也不会把没有把握的弓械献给李承胤,顾玉尘脑中似乎划过什么, 他不由得望向李承胤:“你该不会用的是旧的那批吧,难不成你把意图刺杀帝王的罪名嫁祸到……身上?”顾玉尘还记得随随在他这里,把秦舟的名字含混过去。 这都哪跟哪啊, 李承胤长眉微蹙,“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容不下人?” 顾玉尘一副笃定神色,你要是知道秦舟娶了秦温良为妻,你儿子还与人家是亲亲父子,那你可不一定能容下秦舟。 “我如果容不下他,镇南王之位何至于到他手里。”我不过是想试试她曾经用过的弓。弩,仅此而已。 李承胤眉间落寞一闪而逝,顷刻间便恢复了正常。 “顾叔叔,兔子我已经喂好了。”随随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迈着欢快轻松的步伐到了人前。 李承胤眼前突然打过阴影,出现只才过他膝盖高的小屁孩,哪怕自己坐着他也得仰头看他。 顾玉尘还没来得及阻拦的时候,他已经伸出小胖手将干净的帕子递给李承胤,一点都不怕生,顶着无辜地小表情,严肃而认真地道:“叔叔如果你怕疼就咬着它吧。”他把拿着帕子的手往前递了递,可真是贴心的小棉袄。 坐在旁边的顾玉尘呼吸一滞,尤其是在李承胤视线落在随随身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他顾不上给李承胤包扎,丢下包扎到一半的伤口,将随随拉到自己身边:“你怎么出来了?” “我给顾叔叔帮忙呀,顾叔叔不是说要我打工还债吗?”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想见见来的人是谁,结果看见这个好看的叔叔就忍不住跑出来了呢。 “你……”顾玉尘被他的话一噎,最初是让他说的让随随打工还债,可他记得自己给他换洗衣物后,没按照秦温良的习惯在他身上放帕子,他是从哪儿拿到帕子的?真的是得一刻都不能放松盯着他。 “我真是怕了你,现在顾叔叔不用你帮忙。”顾玉尘现在没空细思那些,只想让随随赶紧到后头去,别跟在李承胤面前转悠。 “多谢。”李承胤淡然地扫过随随,神色自若地顺手接过帕子,刚要收回视线时对上这孩子清澈如琉璃般的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自己见过肯定是认得的,他转头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顾玉尘被问得心不禁颤抖,好在他还要给李承胤包扎,手里正低头忙着可以掩饰过去。 随随见李承胤明明是问自己来历,却是望着顾玉尘问的,略略不满他忽视自己,挪动了小脚步走到他面前回道:“我是我爹娘家的孩子呀。”顾叔叔和娘亲都不让他说他爹爹和娘亲是谁,所以他这么回答应该也没有错吧? 李承胤听到他的回答突然笑了,他眉眼藏笑时就像明月与清风,再让人觉得美好不过,让正站在他面前随随都不免看呆了,这是他在西北没有见过的人,爹爹和阿娘都生得特别好看,可他们不是这样的,他们和眼前的叔叔截然不同。 李承胤捕捉到随随的失神,也同样看见他那双凤眸,心思有瞬间晃了神。而一边的顾玉尘看着两人同时失神,这样他们更加想象了,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随后顾玉尘就见李承胤收回包扎好伤口的手,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随随的鼻尖,问道:“好看吗?”眉宇是清风般的善意,丝毫不像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 随随重重地点头,“好看呀,不过我阿娘最好看。” “你阿娘最好?”李承胤疑惑出声,见到随随又附和地点头,忽然起了逗弄这孩子的心思,弯腰与他视线齐平,道:“那你阿娘去哪里了?” “我娘说她办事儿去了,办成事得了雇主赏赐,我们就有银子在京城玩了,等带我玩够了就回家。”随随挺起胸膛满满的自豪感,他阿娘就是这么厉害! 这话听在不知事由的人耳里,像极了抛弃孩子之语,就连李承胤也是这么想的,靠在椅背上深深叹息了一声,“没爹、娘又不要的可怜孩子……该不会是这孩子有不好治的病,他爹娘把他丢在你这里不管了吧?” “你胡说什么,快些别乱说,好不容易见到不怕你的孩子,你非要让人家讨厌才开心。”顾玉尘一把拍在李承胤肩头,要是秦温良知道他这么说随随,指不定怎么更加讨厌他,“你真是欠。”这也是他越来越懒得进宫的原因,他再欠也欠不过李承胤,不想和李承胤互相伤害了。 原就好几日不见秦温良,随随心里正委屈伤心着呢,突然听到这话慌得不行,明明知道叔叔是故意说这些话逗他,他还是心头猛然一酸,使劲憋着眼泪,反驳道:“我才不是没爹、娘又不要的孩子呢!” 他浑身上下都在用力,紧紧攥着拳头大声反驳:“我爹爹在家,阿娘是带我到京城来玩儿的。我们最近住在顾叔叔家隔壁,所以阿娘才把我交托给顾叔叔照顾,你别污蔑我阿娘,我阿娘最最最好了!” 这孩子的吐词还真清晰,这是李承胤脑子最先冒出的想法,看着他焦灼的反驳还挺好笑的。但当听完整番话李承胤愣住了,转头看向顾玉尘:“他是当年那孩子?”他还记得那年顾玉尘多有照顾的夫人,还时不时拿出来调侃顾玉尘留不住人。 “不是,你干嘛把他惹哭。”顾玉尘牵着随随到身边,被这么一问差点没绷住,好不容易稳定面色,这些年李承胤没少拿此事笑他,最初顾玉尘还觉得李承胤好笑,后来就忍不住觉得被瞒在鼓里的李承胤可怜,谎言犹如雪球般越滚越大,顾玉尘怎么都不可能主动承认,只能硬着头皮扛着,反正能瞒一时就一时。 他开口解释:“那位夫人离开京城的时候已经把宅子卖给他人了,她又没打算再回来这里,这些年大概是转过几回手落到她们母子身上了。” 李承胤不是会查这些的人,当然顾玉尘能说出这话,也证明他不怕李承胤查,毕竟这事这不能空口白话的说。屋宅地契在官府都有记录,祖宅房屋不得私自买卖,需得去官府缴税登记,当年秦温良走后,顾玉尘也是真找人把宅子倒了几回手。 随随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掉,圆瞪着眼睛望向李承胤,小倔强的表情惹得人心疼。 顾玉尘把李承胤手里的绢帕拿过来,低头给随随擦眼泪,怕给他脸擦红了动作很是小心,“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跟小孩子计较作甚?” 李承胤目光停留在随随身上,随随一见眼前叔叔还看自己,连忙别过头留下后脑勺对着人家,怯怯地抓住顾玉尘手臂,“我想阿娘了。”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又是豆大泪珠滑落,他哭的时候不是嚎啕大哭,就是这么无声地落泪,看着反而让人止不住心疼。 “这孩子已经够可怜的。”被亲爹说没爹,娘不疼可不就是可怜? 李承胤侧首而问:“真被抛下了?”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兴奋,感觉要是这孩子阿娘不要这孩子了,他就能接过去养似的。 顾玉尘让这想法吓了一大跳,拿起擦过眼泪的帕子就丢向他,“你还说!”他自认为了解李承胤,不会看错他眼底的兴趣,但他不敢想李承胤真要有这想法怎么办,秦温良非得杀了他不成。 随随被顾玉尘抱在腿上,他听见李承胤压低的声音了,伸出胖乎乎小指头指向李承胤,糯糯的嗓音还有哭腔控诉着,“你就是坏人!”虽然阿娘教过他要有教养,不能随便用手指人,可是眼前这好看的叔叔太让人讨厌了。 第79章 惋惜 李承胤心间忍不住泛起细密的痛意…… “你是堂堂男子汉, 怎么成了说掉眼泪就掉眼泪的小哭包?”李承胤直接忽视顾玉尘警告的目光,指腹擦了擦随随圆嘟嘟的脸颊,替他擦拭脸上泪痕。 随随眼睁睁看着李承胤凑近, 没想到他会给他擦眼泪, 一时间竟然忘记哭了, 停止掉眼泪后还没忍住打了个哭嗝。 李承胤见随随终于不再掉眼泪了, 对上他黑葡萄似的眼睛,温和声音询问道:“你叫什么?” “随随, 我叫随随。”随随好不容易才止住哭, 回答的时候吐词不大清晰。 李承胤的心却不自主漏了拍,声音都飘忽了几分, “你叫岁岁?” 他哪里是什么岁岁, 他是随随! 随随不满地瘪了瘪嘴, 低头瞄见李承胤白纱裹着的左手, 目光有些停顿。 “我叫做随随,随是随风的随,随心所欲的随,阿娘说她不希望我为往事所累, 希望我如风自在逍遥, 所以给我取名随。”随随表情板正且肃然,一字一顿很是认真的解释, 而且他怕李承胤听不清内容, 故意说得有些慢。虽然这叔叔有点点坏,但是看在他手受伤了, 耳朵还不怎么好的份上,他好心不跟他计较了。 “这个名字很好,随随。”李承胤在唇齿间琢磨二字, 想到这孩子的娘亲给他取名的寓意,人生哪得随心所欲,他爹还跟他说登上皇位想要的尽在掌心,可到头来还不是空空。 李承胤拿完好的右手揉了揉随随,他难得碰见这么有趣的孩子,笑着问道:“你阿娘要办事,那怎么叫做带你来京城玩呢,要不要跟叔叔去玩几天?叔叔带你去瞧瞧天底下最好玩的地方。”成熟且低沉的嗓音有些哄骗的意味,加之他眼尾染笑,好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很容易能博取信任。 这是准备把随随带到宫里去? “不行,我不同意。”顾玉尘吓得立马回绝,果然李承胤是想借机把孩子拐走,他这人心里就没存好心思,他现在可以肯定给随随擦眼泪也是为了迷惑随随! “你别说话,我又不是问你。” 随随移开与李承胤对视的目光,果断地摇了摇头,“阿娘找不见我会着急的,我要在这里乖乖等她。”说着就伸手抱紧顾玉尘的脖颈,赖在他怀里不出去。 “这孩子的娘几时回?” “你难不成真想把孩子拐走!”顾玉尘紧紧抱住随随远离李承胤,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动手抢人,“不行、不行的,我既受人之托那就得好好照顾他,你既已包扎好就赶紧回宫。” 顾玉尘端了端自己茶盏,茶杯底座碰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响声,这是告诉李承胤端茶送客了。 李承胤见他把随随护得严实,脸上露出可惜之色,走前还不忘留下句他有空再来找随随玩。 顾玉尘知道李承胤不是开玩笑的,他应该是真的觉得随随这孩子有趣,其实顾玉尘也蛮喜欢随随的。 等确认李承胤终于走了后,顾玉尘把随随放在地上,蹲下身子盯着他看,心想要不然把随随丢到不知名小屋里,交给孟老头看几日算了,反正孟老头如今闲得无事做,他悄悄把人放过去,不用提心吊胆怕李承胤发现随随身份,也不用害怕李承胤抢人。 “顾叔叔你也好奇怪呀。”随随慌忙跑到靠椅背后,探头狐疑地望着顾玉尘,就在刚刚顾叔叔好像卖小孩子的坏人。 顾玉尘被随随的话说得一愣,他的手在脸上一抹,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出声叮嘱随随:“不准把你见到刚刚那位叔叔的事告诉你阿娘。” “为什么?” “那位叔叔明显很喜欢随随,你阿娘会不高兴的。” “哼,顾叔叔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阿娘的,那个叔叔太讨厌了,我才不想叫阿娘烦心。”随随不留情面的吐糟李承胤,还皱了皱小鼻子,跺着脚闷哼了声。 “随随不喜欢那位叔叔?”“可是那位叔叔好像很喜欢随随。” “随随才不在意别人喜不喜欢呢。”随随脑袋高高扬起,好生傲娇的小表情,“阿娘说过人要为自己而活,不能拘泥于他人眼光下,别人喜不喜欢随随才不重要,随随喜欢随随就好了。” “那随随喜欢那位叔叔吗?” 要说讨厌好像也不至于,毕竟他生得可真好看,而且他仿佛很喜欢笑,眉眼含笑就很温柔清和。 随随的眉头微微皱起,陷入喜欢还是讨厌李承胤当中,尤其是他看着随随的时候就像冒着好多漂亮泡泡,真的是很好看又温柔的叔叔,可惜那叔叔想把他从阿娘身边抢走。 随随狠狠地点头,哪怕那叔叔长得最好看也不行,他是不会离开阿娘的,“我最喜欢爹爹和阿娘,我爹爹也可好看了……”话说到一半,随随小手捂着嘴偷笑,小声地在顾玉尘耳边出声,“我爹爹见到娘亲耳朵会悄悄变粉哦。”这是他偷偷观察到的,阿爹说遇到喜欢的人就会如此。 “真的?”顾玉尘狐狸眼睛登时睁得圆圆的,这也是他能听的事? 随随不由得跟着顾玉尘睁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道:“随随不骗人的,我爹爹待阿娘可好了,只要是阿娘说的话爹爹都听,不过随随不会吃醋的。” 顾玉尘听得心往下沉,觉得李承胤孤家寡人可怜,又觉得他如今纯属自作自受,但是他管不到那些,他将李承胤和随随身上余毒清除也就差不多了。 李承胤这边回乾清宫,哪怕没能把随随拐到皇宫,可心情到底是好上不少,谁料才刚坐下不久就听瞿安之禀告,老十四媳妇林氏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那这其中必定有事,要不然老十四媳妇进宫给太后请安,没必要特地跟他提,瞿安之这点分寸还是知道拿捏的。 一想到老十四那混不吝,李承胤好心情被全给破坏了,“怎么回事?” “听说予王又瞧上一女子欲纳入府,予王妃不肯松口,两人为此大吵一架,予王妃一气之下进宫跟太后娘娘告状……”这两口子成婚以来就没有不闹腾的时候。 以前予王妃总找皇后娘娘诉苦,民间有句话叫做‘长嫂如母’,长嫂执掌中馈可以代为教导弟弟妹妹的,也有父母亲去世,兄长与嫂嫂共同抚养下面弟弟妹妹长大,弟妹待母亲般待嫂嫂的。 但是皇家不能与民间同日而语,更何况陈太后尚在世,要轮也轮不到皇后娘娘,娘娘有心帮予王妃一把,也只能劝几句让皇上看着点予王,不过那时候皇上维护予王,皇后娘娘渐渐的不言语了,这些瞿安之是从杨春元那里听到的。 皇上在温皇后离世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在找人打探皇后娘娘那些事,杨春元倒豆子般倒出不少事,瞿安之听了几耳朵,心里不免为温皇后惋惜。 李承胤眉头狠狠紧拧,压抑着怒火:“把老十四给朕请进宫来,差不好好当差,天天折腾出幺蛾子。” 瞿安之躬身应诺,倒退几步转身出殿着人请予王入宫。 “是我正好要进宫求见,没想到皇兄就召我进宫了,我与林氏过不下去了,我要休了林氏。” “你想休了林氏?”李承胤眉头一直未松下,以为自己将十四的话听错。 结果,十四无所畏惧地颔首:“是,我要休了林氏。” “你还敢朝朕点头?林氏自嫁你以来并无大错,你这混账东西。”李承胤恨不得拿东西痛揍十四一顿,可环视一圈案桌上全是奏折与笔墨,再不然就是旁边博物架上汝窑瓷器,用来砸李承世这混账玩意儿,他都觉得不值。 十四还不知道自己差点被亲哥揍,他吧嗒吧嗒地同李承胤抱怨着,“林氏不知道跟谁学的,动不动就进宫跟母后告状,我这个月已经挨了母后三回骂了,照这样下去这日子哪还过得下去。” “‘人前教子,人后教妻’的道理未免还要朕教你?”这些道理李承胤也是懂,可他也曾不可避免的犯过错。 李承胤心间忍不住泛起细密的痛意,绵延不绝地传入四骸,他面色不虞地斜了眼老十四,看老十四更加不顺眼了。 “反正我就是过不下去,要不皇兄你下旨让我纳妾,要不然让我休了林氏。” “你拿朕的圣旨当做儿戏?让我下旨给你纳妾的话也说得出,李承世你够可以,真当你头上是铁帽子,信不信朕下旨废黜你王爷之位?”李承胤气得拿食指直点他,不得不一遍遍警告自己这是亲兄弟,要是自己拿刀砍了他,太后那里交不得差。 老十四闻言非但不怕,反而跟头倔驴似的梗着脖子,顶撞李承胤:“反正我又没儿子承袭爵位,皇兄你想拿掉就拿掉吧。” 提起这事老十四心里就憋屈,林氏那女人生得只算端正,看着是有福气好生养,但是嫁进门四年生了两女儿,虽说女儿他也是心疼的,可是算上府里妾室所生的孩子,如今他足足有五个女儿。 “皇兄啊……十六比我晚成婚两年,都已儿女双全,其他哥哥皆儿女双全,凭什么到我这里就全是女儿……哪怕是庶子,可总比没有强,我没儿子接替……到头来我辛辛苦苦攒银子都是别人家的,府里女人生不出儿子,我找别的女人生不行?她林氏也有脸拦着我纳妾。” 他别的爱好倒是没有,唯独在金银上爱钻研,这些年在商贾上也有所发展,这摊子铺得大赚得也多,怕到头来后继无人,老十四跪在地上哀嚎着出声,但是说到最后没了声,因为他想起自己亲哥哥好像儿子女儿都没有。 他小心觑了眼李承胤,“我委屈啊,现在外面传我不行都传疯了,难不成私底下就没人传皇兄你不行?” 宝福站在殿外差点没给跪了,自家十四爷真是什么都敢说,他双脚发软真怕自己脑袋保不住,扶着旁边人手臂勉强站住,回过神发现自己拉着的人杨春元,宝福不好意思地朝杨春元笑了笑,连忙把手收回。 第80章 颤动 你轻点、你轻点 如果视线能化作实质, 大概十四已经被李承胤眼刀给弄死了,自知说错话的十四赶紧闭上嘴,低着脑袋不敢再看自家皇兄, 心里战战兢兢的害怕李承胤清算他。 现在知道害怕, 早干嘛去了? 这些兄弟间再无人跟李承世宛如无赖泼皮似的, 尤其李承世还是与他一母同胞, 李承胤凤眸斜乜十四,看见这张顶着与自己五分相似的脸就觉得烦, 用脚踢他赶人, “给朕滚出去。” 十四挨了一跤就赶紧起身,走了几步试探地问道:“那我纳妾的事?” “你们夫妻的事要朕插手?那朕下旨替你废了林氏, 再给林氏挑门好婚事。”李承胤坐在御案后作势提笔下旨, 这下轮到十四慌了神。 “这事先不提, 现在说的是我没儿子这事。”见到李承胤有动真格的意思, 十四顿时怂了,休弃林氏只是他随口说说而已。他好歹是响当当的十四爷,他是要脸面的人,林氏嫁入皇家后并无过错, 真休了她, 他没办法立足。 “你若能叫晶儿养得能立起门户,到时候让她承你爵位有何不可。”十四的嫡长女名唤李晶。 林氏生头胎的时候伤了身子, 就连孩子当时也差点养不活, 请了老道算命孩子命里少火,十四不知道怎么想的, 说是日五行属火,逐火不如逐日,好赖要给自己长女取名日字辈, 为此不少大臣上折子弹劾十四乱了皇家行第谱,自来只有皇家子孙按行第谱取名,还没有女儿按此取过。 十四知道这事后那肯定是撒泼打滚,跑到那些言官家里在大堂就痛骂,骂他们见不得自己好,不让他给女儿取好名字是巴不得自己女儿死。 当时李承胤睁只眼闭只眼,只当自己不知道十四闹事。 某些大臣打着直臣、孤臣,给自己谋得好名声,动不动就递折子借着‘直谏’说这不行,那不可,还爱用‘以死明鉴’,但是只管提出问题,从不想着怎么解决,李承胤早不耐烦他们光动嘴皮。 要是拿十四对付那些言官倒是好使,可这副不要脸的样子对着自己,李承胤真的是被他吵得头疼。 “皇兄说的是真的?”开国之后也出过几位女将,几百年后也出过率兵御敌,出任主帅的秦温良,可皇家除了开国曾有位安阳公主曾以军礼下葬,没有哪位公主郡主能承袭爵位的,十四眼底跃跃欲试,虽然他不如兄长没有关系,但是他还有子孙后代啊。 李承胤不耐烦再同他说,“真的,赶紧滚吧。” 行嘞,这就马上滚。 宝福看着十四昂首挺胸出门,迈着阔步眼不斜视的离开乾清宫,似乎是忘记自己还跟着他入宫了。宝福整个人愣怔了下,难不成他家爷真被没儿子逼疯,连记性都不如从前了?他慌忙撑强着跟上去,好不容易才追上十四。 想到自家爷也可怜,宝福觉得身为主子最得心的奴才要勇于谏言,“爷、爷,下、下回咱别这么……”虎了行不行? 你家爷要是真虎了吧唧的,哪里能得皇兄一句日后叫我女儿承爵的承诺,至于能立起门户那就是句空话,到时候就算我女儿只知道吃喝玩乐败家,只要老子乐意,老子说她能撑起门户那就是能撑起,不过这事谁都不能告诉。 十四步履微顿,审视了宝福一眼:“你什么时候成结巴了?” 宝福掌自己的嘴,“没、没结巴。”他纯属是太紧张才说话不利索。 没结巴就好,爷可不想留结巴在身边。 十四面无表情地颔首,抬腿就往慈安宫的方向走。 宝福在后面艰难地跟上,他觉得他家爷好像无所畏惧,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可是到现在他的腿还酸软无力,见到他们走的不是出宫的道儿,他忧心忡忡地出声:“爷,咱们去哪儿?” “能去哪儿?”十四恨恨咬牙,“当然是去慈安宫把林氏那闹事娘们带回府!看老子回去怎么罚她。”屁大点事跑去告状,扰得母后和皇兄都不得安宁。 “都怪儿媳不争气,没办法给爷添个儿子,可儿媳自认予王妃当得还算称职,府里其他女人有孕,我都是好生照料着,生怕磕着碰着她们……别府还有流产、滑胎的,儿媳自己是当娘的人,她们既然怀了孕,我就好生护着她们生下……”林氏说着说着就掉眼泪,她再不敢拿帕子抹眼角,沾了大蒜汁的帕子熏人得很,不过是在眼睛旁边点了点,她立马就哭得睁不开眼皮。 “你快些别哭了,哀家这就让人把那不孝子喊到慈安宫来。”哪怕是知道林氏有一半做戏的成分,但是就如林氏所说,十四府里怀孕的女人,但凡怀上了,就没有意外流产、滑胎的,哪个孩子小病小痛,她也全当大事来办,孩子不舒服就立马请太医陈太后愿意站在她身边。 “不要母后请,儿子来了。”十四踱步入正殿目光扫过林氏,脸上怒色深深看着很是吓唬人,如仪同陈太后请安。 没听见陈太后喊起,他自己便起身上手拽林氏,“跟爷回家。” “不,我不走。”林氏朝身边侍寰示意换方帕子给她,她揉着眼睛往陈太后身后藏躲,盯着红彤彤的眼睛指着十四,“母后您瞧瞧他,在您跟前就待儿媳如此厉色,在府里更是动不动发火,儿媳房里的摆件都被爷砸了不知多少。” 林氏带来的侍寰适时接声,“还有好些是王妃陪嫁……”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让屋内几人听见。 爷才来就不摔砸东西,那都是真金白银给换来的,拿去换成白花花的银子不好?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越发长进了,十四面色铁青地抬手指向林氏,快要被这一唱一和的主仆给气死。 那边林氏还借着无人看见的地方,朝自己的侍寰比了个大拇指。 陈太后眉头轻皱,“把手放下。”砸媳妇的陪嫁这话传出去,还不要做人了?可能十四平常太混不吝,陈太后还真信十四能做出这事。他跟承胤两兄弟最大的不同,承胤言语是诛心的剑,十四那是自己把银子当做心肝,觉得别人也把银子当做心肝,所以凡事都爱用钱解决,别人惹他不痛快,他也是叫人拿银子放血。 “母后,你怎么就信了林氏那娘们。”十四感觉自己快被林氏气得出气不顺了,指着林氏命令她,“你快些给母后解释。” 林氏肩膀微微耸耸了,杏眸怯怯地看了十四一眼,随后靠着陈太后出声:“是,全是儿媳不对,母后快些别生气,为了儿媳生气不值得。” 这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好解释,反而越描越黑,他母后肯定是压根不会再信他,李承世指尖都再用力,好似指甲盖那里都泛白了。 “你还敢指你媳妇?”陈太后随手拿过绣宝相花迎枕,起身就要揍十四。 她再怎么想都想不通,自己怎么教出这么个玩意儿,还张嘴闭嘴的娘们!哀家是真没教过你这些,当年合该把你丢给先帝,让先帝磋磨你一番,哪怕是学不到你上面那些兄长的本事八分,能有三四分也足够了。 “明明是她先指我。”十四不敢反抗陈太后,只能拿手臂不停地挡躲,明明是叫林氏解释清楚,结果最后挨揍的还是自己。 陈太后是真动了肝火,这些事闹到她面前她就得解决,不能再往外闹开了。 林氏原在后面憋笑,见陈太后动怒忙上前安抚:“母后快消消气,气坏了身子爷和晶儿、涵儿都会心疼的。”言语间林氏带上十四与孩子,她也算是聪明人,晓得何时收何时放,怕继续下去真过火了。 最后十四没有被李承胤揍,倒是结结实实捱了陈太后好几下,还被陈太后撵出慈安宫。 回到予王府,林氏把宝福喊到跟前,询问十四怎么就这么快到慈安宫,谁知道十四沉着脸自己把事说了,“都怪你,让你没事进宫告状,要不然我也不用被皇兄责骂。” 他想借此让林氏愧疚,尤其是今天他又挨训斥,又挨揍的。 林氏得知十四在乾清宫说的话,心都跟着颤动,不可置信地问十四:“你、你真的这么说了!”当着皇上的面诉苦你自己没儿子?真该让母后多揍你几下! 十四见她丝毫不悔过,一拍桌子就站起了起来,犟着脾气道:“老子说的是实话,你不准老子纳妾老子也要纳妾。” 你说的是实话,那也不能当着皇上的面说啊,就算那是你亲皇兄,可这兄弟情义也经不起折腾的。 “我不同意纳妾,你不还是纳了三房姨娘在府里?你纳进来就是的,偏生现在这个逼我点头同意她进门。”林氏上手就拧十四的耳朵,反正跟李承世说不清,她懒得好声好气劝诫,倒不如直接上手有效果得多,“我跟母后告知那是我的事,谁叫你对皇上口无遮拦的,皇上肯定知道你没脑子所以才不计较,那是皇上宽宏大量。” 十四疼得龇牙咧嘴,他想把林氏的手拽下来,可是林氏拧得紧紧的,他要是敢拽林氏的手,林氏怕是敢把他耳朵撕下来:“你轻点、你轻点。” 十四与林氏这点事传到李承胤耳里,他在各府都安插了人,不过倒也不是李承胤刻意监视他们,等闲他们不会把事情上报,安排人不过是防止万一。 下面禀报十四与其王妃打闹,李承胤唇畔露出点点笑意,垂眸间眼里难以自制的划过艳羡,朝下首的人摆了摆手让其退下。 第81章 打扰 你有办法帮我进宫? “明知道母后不喜欢人打扰, 你去烦母后作甚?”十四听到林氏念叨不停,登时气不打一出来,“你倒是一推六二五, 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 其实归根究底还不是你起的头, 你不进宫屁事都没有。”明明是她先闹事儿, 现在锅全由他一人背了。 “也不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林氏双手叉腰呸了十四一脸,拉着人就往内室里面去, “母后自皇后离世就不爱见人, 提了好多回要去婆羅寺,皇上不肯放母后离开, 母后就一直谁也不见。我每回递牌子想进宫给母后请安, 五次里母后准我一回, 我要是不说我与爷闹矛盾, 母后肯定不会见我的。但谁让见面就是三分情,为了这么些情分我也得总入宫,既然爷不在意我生的女儿,我当然要为我女儿做打算。” “你又颠倒黑白, 谁说爷不在意爷的女儿!”亲生的, 那能不在意吗!嫁妆他都给攒好了,每个女儿一笔, 想起他辛辛苦苦攒钱结果都要赔出去, 还不准他心疼?“到时候我还要皇兄下旨给我女儿赐婚,跟佳文佳慧那般体体面面的从宫里出嫁。”正好让宫里多出份嫁妆, 没道理二哥的女儿宫里给了不少赏赐,自己女儿是皇上嫡亲嫡亲的侄女宫里不出。 “就你?”林氏仿佛听到大笑话,“也不看看你明里暗里得罪皇上多少回, 要不是有太后娘娘在,我想爷的下场不比燕王、平王好多少。” “林氏你过分了啊。”十四刚坐下凳子还没坐热,腾地一下站起,“爷看你是见不得爷好。” “我怎么就见不得爷好了,我是府里最想见爷好的,毕竟我和女儿还得靠爷吃饭,府里还有五位姨娘并三庶女,都需要爷挣钱养活呢,爷要是有点不好,全府喝西北风啊?本来王府的当家就难做,每个月只见银子花出去,到时候怕不是真要把我嫁妆全贴补进去。” 才好好没说几句话,又呛呛起来。 十四发觉自己才说完一句话,林氏十句话就怼了过来,都没给他插嘴的机会, 好不容易抓着机会,十四不满地扫了眼林氏,“老子不跟女人计较。”说罢,愤愤拂袖而去。 枚儿从外面进来,给林氏换下银朱红细云锦长衣,伺候着套描金花淡色常服,她给林氏系上云白软绸络子,出声问道:“王妃,咱还同意王爷纳妾吗?” 她同意那女人进门不得给那女人赏赐? 当年前面那三个女人抬姨娘,她死活不肯同意,结果她不仅没有拿出赏赐,反而李承世为了叫她点头送了不少银子给她,叫她好生赚了一笔,最好这回她又能从李承世手里扣了一笔银子。 “想让我同意,做梦。”林氏回答得斩钉截铁,将自己腰间扯顺,“我就指望着这笔银子呢。” 这些年日子过下来,她觉得皇嫂当年说得真对,既然注定抓不住男人的心,那就把银子抓牢,男人哪有银子香? 嫁入皇家有一点好,只要她不犯错李承世不能随便休妻。府里女人只要怀上孕的她着人照顾好,没有哪个女人出事,自然就不会哪孩子当借口攻讦她,予王妃的位置她坐得牢靠。 至于生儿子这事她不在意,现在是全府的女人都生不出儿子,又不是只她一人生不出儿子,她倒是蛮乐意看李承世着急的。 林氏吹了吹自己的指甲,好像应该重新染豆蔻了,这回她得试着染榴花红。 那厢清月是紧张的把指甲染色去掉,哪怕她染的颜色素来清淡,是浅浅的淡藤萝紫颜色,不过想到自己即将见到的人,她还是不想叫那人瞧见。 就是原本梅花纹纱上衣配上湖蓝色掐金色柳絮长裙,极为突显姣好身姿的打扮,也被她换成明绸青色兰花八团衣袍,面上的粉黛悉数洗干净。 接到信后的第三日,秦温良按照上面写的时辰踏入风玉楼。 她做男儿装扮,面容稍作掩饰,墨发拢在脑后用白玉青丝簪固定,一袭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袍子,云锦累珠收拢双袖,腰系红玉钩带,脚踩黑底金线绣革靴,好一位俊俏郎儿。 秦温良出入这种地方倒是得心应手,她以前也偷偷逛过青楼,但是见到有贴上来的女子,她还是伸手点在人家肩头,让其与自己保持半尺距离,倒不是害怕让人发现她是女子,只不过是她单纯不喜别人靠她太近。 秦温良没想过瞒过别人的眼睛,女人假扮男人再如何像,在这里是瞒不过这些人眼睛的,但是只要足够有钱,进来够得坦然自若,人家也不会把客人赶出去,毕竟虽然青楼开门是做男人的生意,但是并不一定不做女人生意。 她在大厅才多打量得几眼,没有让人近身,就有一扭着腰肢迈着莲步似是老鸨的女人靠近,风玉楼的人路过她身边纷纷喊她“柳姐儿”。 秦温良停住朝着隐在柱子后面的小厮走去的脚步,拿出先前收到的请帖,“柳姐儿是能说得上话的人?” 随后秦温良在风玉楼毫无阻隔,被柳姐儿恭敬地带着穿过风玉楼大厅,往后面更为敞朗开阔的地方走去,后面是错落有致的小别院,这里是给达官贵人安排的地儿,与前厅隔得甚远,甚是清幽安静。 随后,柳姐儿在一处院子停下。 秦温良抬眸往上望去,牌匾上写着‘苦短院’三字,她瞳孔猛然缩了缩,明知道入了这样的地方避免不了,还是有些忍不住。 柳姐儿替秦温良推开院门,自己却从院里退出,陪笑道:“清月姑娘在里面等着您,我就不进去了。” 秦温良望向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随后朝她露出淡淡笑意,轻声而道:“活着就好。”那时候杨春元特地叮嘱过她,让她不要再过问月合,如果她不闻不问或许月合还能有命可活,后面秦温良当真不再问探,就像月合从来没有在她身边出现过似的,但是不问不代表她不记得。 清月站在屏风处回以一笑,原本有很多话想说,真等到见面了反而说不出,所有的话都藏在笑里。 清月想到过往忍不住眼眶泛酸,不过被她很快飞速眨眼遮掩,她抬手将秦温良引入坐、沏茶,怕秦温良对她有所顾虑,清月索性把话都摊开来说,也正好省去她们互相试探的时间,“这些年虽然我知道您活着,但是我并未贸然让人找过您,如果您没有回京城,我恐怕也联系不到您。” 秦温良端起刚沏好的茶浅尝一口,“你是怎么找到我住处的?”哪怕知道她当年没有死,但是她与孟老头进京,一路上对自己行踪做过掩盖的,这也是以防万一她身份暴露不会让人查到西北那边。 “我让人盯着顾玉尘才得您的踪迹,您先前的踪迹无处可查,但是只要您会找顾医师,我这边就会收到消息。” “我没有在他家周围见到有人盯着。” “做我们这行的要的就是隐匿,不着痕迹才能保命。”武功反而是其次,清月庆幸自己当年学得尚可,哪怕堕于风尘也能将其发挥到极致。她不由挑唇笑了笑,“您也确实做得隐蔽,几年来唯一一次寄信也是三月前,但是从顾医师收到那封信开始,我便着人留心了,知晓您许是遇到难处,所以才贸然跟您联系,或许我能帮您一二。” “你有办法帮我进宫?”秦温良也是有意找她帮忙的,此刻倒是没有跟她客气,不过如果这边不行,她也能另寻他法。 “您最迟几时要进宫,是想办点事为主还是以见人,大概停留多久?”不是清月不想应允,而是她必须把事情问清楚,才能确认是否可以帮秦温良进宫,这办点事与见人自然是不同的,办事比见人收尾难些。 “我想见太后一面。”这件事当中只有太后能帮她打掩护,她如今只剩下轻功尚且拿得出手,在宫里高手如云的地方,她从宫外进入夜探皇宫,成功拿到雪山莲的机会基本为零,可如今宫里有人帮她,她有七八成的把握成功,“时间越快越好,最迟我希望一个月内能有机会,至于在宫里停留,恐怕需要几日时间。” 那肯定不能光明正大入宫,进宫出宫每到门都有人严格把守,进去也只能走规定路线,若是进宫出宫人数对不上得出事。 清月沉眉思索良久,道:“半个月后有批煤要走阜城门运进宫,可能到时候要委屈您了,我会安排人在宫里头接应您。” “再难捱的日子都走过来了,这些委屈能算得什么?” 第82章 真心 以真心换真心 与清月谈完, 秦温良心头紧绷的神经松懈许多,她离开风玉楼回住处,重新换了套衣裳, 而后到顾玉尘家看了眼随随。 她在前院没看见人, 直奔后院而去。 随随一身宝蓝色装扮, 头发扎着丸子用与衣裳同色的头巾包裹在头顶, 他正坐在药房里观察顾玉尘制药。 他坐在雕刻海棠花的短窗边,似有所感的往外看, 见到面带白纱的秦温良立于不远处, 登时眼睛都亮了。 他赶紧撑着桌面下地,顾玉尘还没反应过来, 只见随随哒哒哒的跑向外面。 顾玉尘坐的地方看不见秦温良身影, 他见到随随跑出去, 只能放下手头上的事追着他出去, 一边在背后追随随,一边叫他小心些。 跑出了药房的门,顾玉尘才见到原来是秦温良过来了。 随随一把栽到秦温良怀里,小屁股一拱一拱的, 好生委屈的语气:“阿娘怎么现在才来找随随?”他真的太想阿娘了, 顾叔叔只会欺负他。 “因为阿娘太忙了,随随还需等阿娘一些时间, 等阿娘忙过这阵就好了。”她又何尝舍得把随随丢在这里, 但是京城她除了顾玉尘,她不敢把随随交给其他人, 把随随放在顾玉尘这是最好的办法,倘若期间随随身体不适,顾玉尘也能及时救治。 秦温良问了顾玉尘有关随随的病情, 得知随随并没有发病,她低声道了谢,不管是顾玉尘照顾得好,还是随随现在的病情不严重,这声谢她都应该对顾玉尘说。 “乖乖待在顾叔叔这里好不好?”秦温良眉眼温柔,揉了揉他脑袋。 结果这孩子躲在她怀里不肯出来了,闷闷出声:“我不要。” 秦温良不舍地亲了亲随随额头,握住随随紧攥她衣角的手,“随随乖,等阿娘忙完过来接随随。”怕别人再发现她踪迹,秦温良不敢在此多留。 “阿娘不走嘛。”随随憋着泪摇头,糯糯的嗓音沾上浓浓的哭腔,他见自己无法攥住秦温良衣角,就用力的抓住秦温良指尖。 顾玉尘见状,试探地出声问秦温良,“我这手头上也有事,有时也需要进宫给李承胤看诊,你把随随放我这儿,我一进宫随随就无人照看,我进宫的时候能不能带着随随?可能……还得带去乾清宫。”想瞧瞧她对随随与李承胤见面的反应。 但是对秦温良而言,这无异于是在趁火打劫,明知道她得把随随放在这里,还跟她说要带随随去乾清宫。 进了乾清宫能不见到李承胤?哪怕是顾玉尘说把随随放在司药局,她都不会有太大的反对。 “我不可能让随随……你做梦。”秦温良抱着随随抬腿就要走,把随随从她身边抢走,那是硬生生要了她的命,她甚至李承胤这个名字,都不愿意在随随面前提起。 “你要是没空,我另外找人照看随随便是,我把雪山莲取来你再给随随解毒。”再不济她也可以让清月帮她找一二可靠的人照顾随随,这段时间随随也没有发病。 这下他更加不敢跟秦温良坦白,李承胤已经见过随随的事,他要是敢说,恐怕秦温良当场得炸。 “别别别,你别急,我就随口说说,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这么做。”顾玉尘他赶紧拦住秦温良,顺势从她怀里把随随接过来。 随随见到他们两人说话打哑谜,视线在两人中间来回,一时间忘记哭了,于是愣愣地让顾玉尘抱过去。 “你快走,等下这里要哄不住。”顾玉尘压低声音催使秦温良赶紧走,然后他抱着随随往药房的房间去,“不许哭啊,不然我要去毒那窝兔子了。”知道随随这几天养兔子养出感情后,那群兔子就彻底成了顾玉尘要挟随随的利器, 果然,随随听到顾玉尘要毒兔子,他立刻憋住眼泪。 顾玉尘提醒他,“朝你阿娘笑笑,不然她会伤心的。” 随随既要憋住不让自己掉眼泪,又要扬起笑容,好难,做不到怎么办? 顾玉尘微微侧头,就看见他露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他嘴角扬起笑意,逗他:“还要朝你阿娘挥挥手再见。” 随随听话的秦温良挥了挥小手,这下真就忘记怎么哭了,可一想想心里还是心酸。 见顾玉尘管随随有他的一套方法,秦温良没有再耽搁时间,压下心头升起的心疼无奈之意,转身离开顾玉尘家。 也幸好她没有继续逗留,她才离开顾玉尘家不久,徐弘义便驾着马车到了这里。 李承胤把冰糖葫芦递到随随面前,他弯腰把与随随齐平,对上那双清澈明亮如碧潭云洗的眼眸,用着轻缓且低沉的语调,“我听说孩子都爱吃冰糖葫芦,恰好路过的时候瞧见了,当做给你赔罪礼?” 他手里拿着冰糖葫芦,红灿灿山楂外面裹着层透明糖衣,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徐弘义在后面也拿了根冰糖葫芦,心里对李承胤说的不以为然,哪里是顺路瞧见才买的,根本就是问了他那家糖葫芦好吃,然后叫他特地绕过去,买了后在马车里举了一路拿过来的。 原本李承胤想把整个冰糖葫芦草垛子买下来的,还是徐弘义连连劝阻,“孩子吃太多甜食会坏牙。” 主子给那叫随随的小孩子送糖葫芦原是好心,别到时候弄巧成拙了,他就在这上头吃了亏。 徐弘义在去年成了婚,妻子母亲去世得早,但是还留下个同母所生的小妹,几个月前妻子怀孕了,他把小妹接到府里小住几日陪陪妻子,徐弘义自己是嗜甜的,而且他那口牙怎么吃都不坏。 小妹才六岁不到的年纪,当时他吃甜食的时候,没怎么注意小妹偷偷吃了不少,结果小妹坏牙了。 幸好小妹快到换牙年纪,现在按照大夫的法子养护牙齿,等坏牙掉落,新牙长出到时候,不至于叫牙齿难看。 李承胤也不知道怎么同孩子相处,可他如今也算得上能听进话的人,最后他出银子叫做糖葫芦的老人给他单独做了根,于是就有随随与他大眼瞪小眼的场景。 随随没有着急接过糖葫芦,反而伸出指尖仔仔细细地数了数,然后点着脑袋再数第二遍。 “糖葫芦一串最少有五颗。”随随板着张小脸,伸出小胖手摆出‘五’,“不要觉得小孩子年纪小就能胡诌骗人,我已经学会数数了。” 话音未落,他撇了一眼糖葫芦,签子上只串了两颗山楂,鼓着张小圆脸写满了不大满意的神色。 “随随真聪明。”李承胤捏了捏随随肉嘟嘟的小脸蛋,弹弹的触感像是棉花,他狭长眼睛微弯,眼底浮起笑意,解释道:“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甜的,所以叔叔叫卖糖葫芦的老翁专程给随随做的。” 随随愣了愣,他望了眼糖葫芦,又望向李承胤,言简意赅的问出最重要的点:“这是叔叔专门给随随买的吗?” 这一问反倒是给李承胤问住了,他方才说恰好看见顺手买了根,可抬眸是随随错愕又含着欢喜的眼神,他好像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特地给他买的这件事,也像是很想听到他的肯定。 在随随注视的目光下,李承胤微微点点头。 随随双手背在身后揪在一块儿,咧着小嘴开心地笑了,“那我原谅叔叔了。”他这才接过李承胤手里的糖葫芦,一口咬在糖衣上,甜甜的味道瞬间充满口腔,让他享受地眯起眼睛。 李承胤没忍住摸了摸他脸颊,指腹落在随随的眼角,就这么相隔几厘的距离,他想碰又不敢触碰。 随随歪着头望向李承胤,却正好躲过他即将落在眼角的指腹,没有碰到的李承胤索性收回了自己的手。 随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眉头轻轻一皱:“既然叔叔是特地买的,叔叔怎么说是顺路呢?如果叔叔喜欢随随就要说呀,那样随随才知道叔叔喜欢随随。阿娘说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告诉他,很认真的告诉他,不然会留遗憾的。” “你阿娘说的对,她把你教得很好。”满是天真无邪的人道出许多人都没懂的事。 “那当然啦!”随随很骄傲地扬头,他阿娘做任何事情都是对的。 随后,他又指了指顾玉尘,“顾叔叔说叔叔喜欢随随,别人说的不可信,只有叔叔亲口说的才可信。” “对,顾叔叔那人不可信。” 顾玉尘站在旁边没出声还被波及了,斜眸瞧了眼李承胤,只见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被随随哄得高兴,眼角都是春风般的笑意。 他觉得随随比秦温良还要精,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骗子。 顾玉尘蹲下身子戳,试图破随随的话,“你不是说不在乎这叔叔的喜欢吗?”这话说了也就没几日,总不可能现在就给忘了。 “可是随随不能辜负这份喜欢呀。”随随一本正经地说完后,朝顾玉尘翻了小小的白眼,还往李承胤身旁走了几小步,“叔叔喜欢随随的话,那随随也会喜欢叔叔的。” 这话让李承胤心头一震,因为不能辜负这份喜欢,所以认真谨慎确认对方是否真的喜欢,以真心换取真心。 顾玉尘被他的话给噎了,登时觉得还不如让这两人玩去,他就在旁看戏,不跟他们掺和了。 随随嗷呜一大口咬下山楂,这山楂一点都不酸,里面也是沾了糖,能甜到人心里去似的,他含糊地说着:“哪怕叔叔不喜欢,也记得要说哦。” “这也是你阿娘教你的?”李承胤能看出随随真的很喜欢他阿娘,也难怪当时说他阿娘不要他了,他的反应会那么大。 “对啊。”随随边回答边点头,抬眼见到眼前的叔叔已经愣住,他的眼睛好像很难过,好像一直在看他,“叔叔怎么了?” 随随不由自主放下手中糖葫芦,他还没有见到过这么悲伤的眼睛,让他觉得糖葫芦都不甜了。 “叔叔想起了一个人。” “那人是谁呀?” “是叔叔的妻子。” 李承胤话刚出口,随随就睁大眼睛,很惊讶地看着他,才知道原来眼前的叔叔已经有妻子。 他赶紧追问道:“叔叔的妻子会跟叔叔说这些吗?” “会。”李承胤回答得很快,他像是陷入深深的回忆,挖掘着与秦温良仅剩不多的曾经,那些从记忆里扣出来,难得的平和而美好的经历,“她喜欢或是不喜欢都会告诉叔叔,比如她喜欢吃凉菜、口味偏辣,喜欢策马打猎,喜欢只拿簪子绾发,不喜欢涂粉抹脂……喜欢自由自在……”不喜欢皇家,也不再喜欢他。 感觉到李承胤情绪骤然低落,随随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糖,甜的,吃了会开心。” 李承胤下意识的张嘴,眼眶熏起热气。 仿佛看见她刚嫁他的那年夏日,他曾为了朝堂上的烂摊子烦心,一连发了好几日的怒火。 温娘纤手绕过他腰间,从荷包里拿了颗薄荷糖出来,不由分说地塞到他嘴里,“薄荷糖,甜的,吃了会开心的。” 李承胤下意识摸向自己腰际,手下只有一枚放了香草的香囊,忽而才想起她留下的那罐薄荷糖吃完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薄荷糖。 第83章 喜欢 叔叔和阿娘屋里的画像好像。…… 李承胤快要结痂的伤口绷开, 鲜血透过白色纱布染红了淡松烟色香囊,随随最先察觉到异样,他紧紧握住李承胤另一手, 将他往顾玉尘药房走, “顾叔叔、顾叔叔, 叔叔流血了。” 顾玉尘听到随随惊呼声, 匆忙从房里跑了出来,瞪了眼不爱惜自己身体李承胤, 都不知道作何说他了, 招呼着人赶紧进去。 李承胤见到随随在后面紧跟着进屋,还自己爬上了他对面做好, 他摸了摸随随脑袋, “你跟徐叔叔去玩吧。”不想叫他看见鲜血淋漓的场景。 “随随不怕。”随随却是固执的坐在位置上不挪身, 他握紧拳头像是同时给李承胤和自己打起, “叔叔也不怕,叔叔和随随都是男子汉。” 李承胤掀眸望了眼顾玉尘,想让他把随随给哄走,哪怕孩子说着不害怕, 可真要是被吓到了也不好。 顾玉尘只是轻飘飘的扫了眼, 说出句意味深长的话:“没事,迟早要习惯。”跟着秦温良在西北, 可不就得习惯流血。 随随拿出帕子递给李承胤, 如他先前做的那般,如果李承胤怕疼好叫他咬着。 明明知道上回李承胤没有用, 现在竟然还拿出来,顾玉尘见到后就笑,“你承叔叔不需要, 他不怕疼。” “先前没用上不代表现在用不上,我给叔叔先准备着。”随随趴在桌上,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李承胤瞧,说道:“不是所有人都会一直坚强的呀。” “我倒想见见你阿娘了。”李承胤点了点随随的额间,唇角笑意淡淡,“到底怎么把你教得这么好?” 提起自家阿娘就有可多话说,随随立马来了精神,小嘴吧嗒吧嗒地不停歇。 “我阿娘长得可好看了,她笑起来温柔又明亮,而且她身上一直有香香的味道,其实我阿娘一点都不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怕我阿娘,不过我和爹爹不怕呀,我和爹爹会陪着阿娘。”随随糯糯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低头掰着手指头,但他只学会简单的数数,等到数到十后不知道怎么数了。 李承胤眉眼之间晕笑,只见随随脸上露出迷茫和尴尬,脸颊带着丝羞涩的潮红,欲盖弥彰似的把手合上,抬起下颌:“反正我阿娘很快就会来接我了。”他像是怕李承胤又故意逗他,说他阿娘不要他了,这话说得很笃定。 瞧着他的小表情,李承胤愈加觉得他似曾相识,他朝随随勾了勾手指。 随随被他吸引坐直了身子,撑在桌面往前倾,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叔叔你要做什么?”好像是在做坏事的小孩子,把旁边顾玉尘隔绝开。 “叔叔觉得你可爱。”让李承胤都觉得百般奇怪,好像这股吸引力天生而来,难以说清道明。 随随突然爬上小几桌,然后一下子扑在李承胤怀里,李承胤左手还在包扎,他只能用右手抱住随随,随后让他没想到的是,随随抱住他脖子一下子亲在他脸侧,“我也喜欢叔叔呀。” 李承胤当场愣在原地,自小到大总有人说他冷面无情,他便知道自己不是会招人喜欢的人,可他也不在乎旁人如何想,但他没想到竟然还能听到小孩子说喜欢他。 “呵,小马屁精,看看这马屁拍的,徐弘义你都望尘莫及吧?”顾玉尘瞬间感觉到吃味,自己养了随随这么些日子了,结果随随都没亲过他,反而先是亲了李承胤。 徐弘义他手里把玩着糖葫芦签,莫名其妙牵扯到自己,手一抖签子掉在地上。 他抬头回道:“小孩子最是天真,也最是能辩清好坏,随随说的是真话。” 顾玉尘扫了一眼徐弘义,看来是他白为徐弘义担忧了,“你如今拍马屁的功夫也不错。” 这事徐弘义就是无妄之灾,他被暗戳戳怼了,立马朝顾玉尘做闭嘴的姿势,表示自己不在言语了,惹得在旁边观察的随随咯咯咯的笑。 其实以他现在的理解能力,像这种有些打哑谜似的复杂东西,他不是很能理解其中含义,不过不影响他看得高兴。 顾玉尘望着李承胤与随随,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气,尤其是看到随随小脸蛋贴着李承胤脸颊,一副依赖亲近的姿态,他加快了给李承胤换药的速度,或许血缘这种东西不能以常人思维理解。 其实在李承胤观察随随的时候,随随也在不断观察李承胤,只不过小孩子天生就有充足的好奇心与探索心,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太当回事。 他时不时的瞟一眼李承胤的举动,所有人都只当他是喜欢李承胤那张脸,毕竟他嘟囔念叨过好几回叔叔好看,顾玉尘让他唤李承胤‘承叔叔’,他有时候也会忘记,反而张嘴就是‘那位好看的叔叔’。 也是因为忽略掉随随总爱偷瞄,时不时拿小手摸摸他脸颊,所以李承胤错过了一开始就得知真相的机会。 但凡他多问一句,为何总爱看他?或许动动心思,就能从随随嘴里套出那句,“叔叔和阿娘屋里的画像好像。” 随随是不会主动提起这事的,那画像还是他无意间才发现的,这件事他连阿爹都没有告诉,悄悄藏在了心底,原先他也没有将好看的叔叔和画像上的人联系在一起,可是他越看越觉得相似,尤其是好看的叔叔笑起来眼角泪痣。 李承胤还有事务在身,不能在顾玉尘这里多留,随随主动提起要送李承胤,顾玉尘忙着收拾药箱,挥了挥手叫他去送,谁知道是李承胤抱着出去的。徐弘义也没出声要帮下忙,他看出李承胤很亲近随随,自然不会自讨没趣打断。 几人都走到院子里了,顾玉尘想起李承胤一直有把随随带走的心思,别真因为他一时疏忽就让李承胤带随随进宫了。 “送到这里就够了,赶紧回去吧。”他慌忙丢下手里药箱,一溜烟小跑着追上李承胤,不由分说地把随随接过来,都忽略掉随随脸上的惋惜了。 “行吧,那叔叔走了。”李承胤想揉揉随随脑袋,都被顾玉尘给躲了过去,他现在也不愿意随随离李承胤太近,主要是他怕秦温良会跟他翻脸。 随随被顾玉尘抱着远离李承胤,眼见回药房门口了,他无力的朝李承胤摆手,李承胤等他们进了房间才离开,徐弘义跟在身后一直闭嘴。 但是临了登上马车的时候,徐弘义突然感觉到一道打量的视线,他抬头望去是李承胤看他,立马侍候在侧听候吩咐,却听得上马车的声音,随后低沉男声在问:“听闻你妻子怀孕已有八月?” 徐弘义刚刚坐上车辙,没想到李承胤竟是在问这事,他驾着马车回道:“是,预产期该是在晚秋,天气凉爽些好坐月子。”提起自己夫人,徐弘义话稍稍多了些。 他从当暗卫那日开始,娶妻生子是想都不敢想的是,但是他有幸在主子创立锦衣卫之时编入锦衣卫,而后如常人般生活,真是天大的运气。 至于后面成为锦衣卫明面上的统领,接替霍南书管理京城这边事务,一时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这些他是没有多大感觉,他做的事都是分内之事,如今所得的一切也是主子给的。所以顾医师说他不会拍马屁,实际上他处在这位置原就无需拍马屁,到了徐弘义如今这样的位置,他分得清上面主子需要的东西。 李承胤透过飘起的车窗帘,看到外面来往不绝的行人,有行色匆匆者,亦有闲庭漫步者,就这么擦肩而过,这辈子大多数人也只有这样擦肩的缘分罢了。 他突然道:“等你夫人预产期到了放你几日假。” 徐弘义握着鞭条的手紧了下,低声同里面的男人道谢。大概只有成为丈夫、成为父亲,才能体会到为人夫、为人父的感觉。 这一刻,他比以往更加能感受到马车内男人周身的孤寂,也明白怎么他对随随另眼相待,他原本也能为人夫、为人父,可如今不过身边寂寥无人。 随随也是眼露幽怨,默默地拿起花生粒往嘴里塞,他不大喜欢花生的味道,不过糖葫芦吃完又没其他好吃的,这里的糕点给吃完了,现在仅留的就是花生,便只能苦大仇深的吃花生。 不过才吃几颗,他就吃不下了,把花生壳捻烂,花生粒一颗颗剥掉红皮,白胖的花生放在旁边不吃。 “唉~”随随叹气。 “怎么叹气?”顾玉尘说完,转头就看他嚯嚯花生,把花生连盘端走,这些花生都是他自己种、自己煮的,“难吃到你了?” “好看的叔叔刚刚跟随随说,可以去他家吃好吃的,有青梅合子、黄三色饼、核桃酥、豆面糕,还有好多好多,每日都能不重样。”豌豆黄就被随随抛之脑后了,他更想尝尝以前没尝过的。 “你就因为点吃的想跟他回家?”顾玉尘万万没想到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这几年你阿娘应该没缺你吃、缺你穿吧?”要是你娘知道肯定得揍你,一点吃的就能叫你跟着李承胤走。 随随都不想跟他说话了,所以他就不是因为想吃好吃的,才跟好看的叔叔回家呀。 他想知道阿娘书房里的人是谁。 第84章 委屈 让你受委屈了 十四对林氏耳提面命, 不准再跟陈太后告状,林氏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她又不是傻子, 这种事肯定不能老是做, 需得隔一段时间来一回。 但是作为儿媳妇她还是挺尽职尽责, 每隔三五日便递牌子进宫同太后请安, 有时候会带上孩子,有时候就嫌麻烦就不带上了, 毕竟带孩子出门要准备的东西多, 要照看的也多,光是人就得多带上三四个。 林氏偶尔也会带上妾室入宫, 男人做不到一碗水不端平, 林氏倒是一碗水端平, 她看着哪个妾室顺眼、不闹事就带谁, 可哪个女人不识趣想乘机作妖,她也是不带怕的。 林氏这回准备带晶儿入宫,把涵儿给留在家里的。 晶儿刚满三岁便已经开始学规矩,出府带在身边轻松省事很多, 带刚满十月的涵儿入宫, 那真是大人不好受,小孩跟着遭罪。 谁知涵儿立马吃起醋来, 现在她能懂阿娘带姐姐出门, 要把她留在家里,再不像刚出生头几个月那样好骗, 甚至之前林氏都不要解释,直接就能出门。 “王妃,恭王妃找过来了。” 恭王妃乃恭王正室嫡妻, 八王爷李承治曾被先帝封为恭王,娶内阁大臣齐钧之女儿齐韵为妻,当年夺嫡恭王没少在燕王与平王中间掺和,甚至平王身为太子时,被二废、三废都有他手笔。 当然这些发生的时候,林氏当时还没嫁进皇家,甚至她那时年岁也小,会知道这些都是嫁给十四后,十四在她耳边唠叨的,现在十四都会时不时骂几句他上面的哥哥们。 大概是曾被他那些哥哥压得很,让他没能在先帝面前露过脸,也没有在朝堂上展露头角,后面亲哥上位他为了不叫亲哥忌惮,也不让有心人利用他们兄弟关系,索性直接摆烂。 但是他心里藏着不少气,颇觉得自己生不逢时,明明与上面哥哥相差就几岁,结果哥哥们年少立业、意气风发,轮到他这儿什么都不剩。 这些话也不知道跟谁说,直到后面林氏嫁进王府,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十四才像找到吐苦水的人,加上林氏是光听不说,嘴巴严实得很,不知不觉十四就在林氏面前说得多了,但是他可能没想到林氏表面不声不响,实则全都听到心里记着了。 一听是恭王妃齐韵过来,林氏从未唯恐躲之不及,“有没有说我还没起?赶紧将人打发走。” 林氏从未跟恭王府打过交道,也并不想与恭王府有过多交集,尤其是她听十四说齐韵那人不好相与,是众多嫂嫂里脾气性格最不好的,让她撞上那位八嫂时多加小心,她更不想和对方交涉。 “恭王妃娘娘,咱们王妃还没起呢,要不您先且在明间等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得好远,两三名婢女都挡不住。 “没事,本王妃与弟妹是妯娌,不用拘小节。”齐韵抬手打掉挡在她前面的手,径直往屋里走去,婢女怕动真格伤到这位恭王妃,竟是让人给进了房间。 “十四弟妹这不是已经起了吗?这些府里的奴才不好好管管不行了,竟然敢睁着眼睛说吓唬。” 林氏迎面抬脚跨进来位着藏蓝色暗色衣裳的妇人,头绾灵蛇髻,要束锦玉暗色同系腰带,端得是得体大气,可说的话跟语气让人止不住蹙眉。 “怕是丫头们在前头不知道我起了,才闹出这么个笑话来,让八嫂见笑了。” 齐韵唇角轻扬,坐在林氏对面,明里暗里的拿话刺挠林氏,“我还以为是弟妹不想见八嫂,故意找借口推脱,要是不想见八嫂可以直说,不要做骗人的行当。” 先是试图插手管教予王府的奴才,现在是直接想管她了,明明最需规矩的应该是她齐氏才对,不请自来最让人不适。 林氏不与齐氏争论,直接跳过这话题,命婢女给她斟茶,“八嫂怎么有空到府里来?您是好些年都不走动了吧。”见到的次数着实太少,她都快记不住这位八嫂的容貌了。 “我寻思今儿十四弟妹要进宫,所以想同你一块给太后娘娘请安。” 林氏心内微微怔忡,她进宫请安中间会相隔三五日,到底哪日进宫真说不准,但是现在齐韵准确的说出她要进宫的事,且正好赶在她临出门前,让她不得不怀疑恭王府早就盯着自家府邸了,这犹如暗里被毒蛇般紧盯的感觉还真让人不喜。 她没有当场表露,神色自若地出声道:“八嫂怕不是想给母后请安,是想进宫见见贤母妃吧?也是,八哥与八嫂这些年长久不出府,心里还是会担心贤母妃的。” 恭王自夺嫡落败,恭王府的人就闭门不出,宫里大小宴会一律称病不参加,便是连宫里的贤太妃也不管不问,低调悄声到京城里像是没有恭王府似的,现在齐韵突然提出想给太后请安,肯定没存什么好心,所以林氏故意将其说成她想去是看贤太妃。 你如今不想继续留在府里,低调的过你的日子,想着找机会恢复以往交际,但是你连你正儿八经的婆婆都不先探望,谁会信你是想真心给太后请安? 即便太后被先帝册封皇后,而后被当今封为太后,是众位王爷们法理上的嫡母,但是太后又没教养过他们几日,放着自己亲娘不管不问,这时候贴着太后这边,未免显得利益心太重了些。 听懂林氏话里的意思,齐韵暗暗咬了咬牙,只得笑道:“是,我家王爷自觉愧对于贤母妃,这不想让我进宫给母妃赔罪,我又怕自己进不了宫,所以就想着与你一同进宫请安。” “我就知道我猜对了。”林氏佯装瞧不见齐韵的不满,抚手而笑,道:“这原也不是大事,虽然说如今中宫无后,是贞妃与梅妃二人管理宫务,可是八嫂递牌子想进宫见贤太妃,她们哪里会拦着您呀。” 这就是自家亲哥当皇帝,自家亲娘为太后的区别,十四和她想进宫见太后,直接在宫门口亮牌子就能进宫,但是恭王与恭王妃要想进宫,恭王需得当今恩准才能进宫,恭王妃得先同皇后或是太后递牌子,再或者就是先让人同贤太妃透口风,让贤太妃传恭王妃入宫。 不过齐韵听到林氏的话脸色变了变,登时就阴沉下来,“恭王府是不如先帝在世时风光,但是十四弟妹又何必故意挖苦我。” 当真是好没来由的发难,林氏被她的话弄得一懵,自己好似也没得罪她啊,不让她跟自己一块入宫,那不也是怕给太后那边添麻烦吗?自己没有权利不准她入宫,她大可以不选择与她同行。 反应过来的林氏有些脾性上头,“恐怕今儿我进不了宫,涵儿哭闹得不行,一时半会儿离不开我。” 齐氏再也坐不住,瞬间站起身,“不过是想与弟妹一同进宫也做不到,到底是恭王府落魄,不如从前说得上话,这事八嫂我记住了。”说完,满目怒色带人就走,竟不给林氏多说半句的机会。 “她只要不跟我同行入宫,我还能绑着她手脚不让她去不成?”林氏毫不留情面的跟十四吐槽。 大家都是皇家儿媳,丈夫的王爷之位不分高低,如果真要论亲疏,那可是他们跟宫里亲,皇位上的是十四亲哥呢,结果自己却莫名其妙受气。 十四一听说久居深府的八嫂过来,他的眉头就紧紧皱起,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还是先给林氏解惑:“你要她给贞妃、梅妃递牌子,她怎么能拉得下脸,这下你可把她得罪狠了。” “皇嫂逝世几年,母后深居慈安宫不管事,她不给现今宫里管事的递牌子,还能给谁递牌子,有本事她就让贤太妃开口呗。”要因为这事将人得罪,她真没有丝毫兴趣缓和关系,毕竟那是心眼针鼻大小的人,谁知道下回是不是又因为芝麻绿豆大的事得罪人家。 “而且我跟她可没有多少交情,我嫁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闭门不出,当初你带着我给几位兄长认门,到了恭王府门前,他们连请咱们进去喝杯茶水都没有!”要不是下人禀告恭王妃过来,走在大街上她怕是都认不得谁是恭王妃。 旁边林氏的奶嬷嬷扯了扯林氏衣裳,想让她少说几句,要说王妃与王爷刚成亲那会儿,连恭王府的门都没进去,丢面子最大的人还属王爷,提起这事王爷肯定会生气。 被奶嬷嬷一提醒,林氏噤了声,摆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随后把怀中的涵儿丢到十四手里,趁着屋里只两人多了句嘴,“就你们家事最多,至今为止叫我心服口服的嫂嫂也就皇嫂。” 十四沉默了瞬,这皇嫂两人心知肚明指的是温皇后。 林氏都不跟十四提温皇后的,可从前温皇后在世时,她也总是入宫给皇后请安,直到温皇后坠崖回京,十四再三警告不准进宫见皇后,她便没有进过宫见温皇后,谁料再后来就是听闻温皇后死讯。 这些年以来,林氏有猜测当时十四有预感到不好,所以突然不让她进宫,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开口问过十四缘由。 “行了,这话关上门说说就罢。”十四抱着涵儿挠她痒痒,逗得她大笑,屋里的气氛才松泛不少,“爷有这么多兄弟,你注定就有这么多妯娌,就是涵儿也有这么多叔伯婶娘呢。” “那这妯娌的手段真厉害,她这次是故意堵我的,都说如今恭王静心养身,诵经念佛,他们夫妻二人真要无欲无求,能把我进宫的日子和时辰算得这么准?”林氏戳了戳十四的胸口,“你不跟皇上说说此事?” 十四正愁不知如何跟皇兄提起这事,结果林氏自己现成的送上门,他打量般望向林氏,试探地问道:“这是你让我进宫的?” “嗯,我让你进宫的。”既然齐氏让我不舒坦,那她自己也别想舒坦。 “我就勉为其难进宫一趟。”十四把涵儿还给林氏,离开的步子轻快不少。 而回到恭王府的齐氏,可谓是一腔怒火在胸腔燃烧,回到正院便是打砸一通。 还是自佛堂听见齐氏归家,手执一串佛珠缓步而出的李承治,走到齐氏跟前握住她手。 他眼眸略显深沉,周遭气息沉稳内敛,齐氏似乎被这股安稳感染,心情终于稍有平复。 李承治怕她方才弄疼了手指,动作轻缓的揉着她指间,轻声叹气道:“这么些年跟着本王,让你受委屈了。” 此话一出,齐氏趴在李承治的肩头,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打湿了他衣襟,“韵儿没有受委屈,反而是韵儿拖累了王爷,我想进宫求见太后也没成功。” “那咱们就不求见了,本王舍不得你再受委屈,就你我二人其实挺好的。” 听到李承治越是这么说,齐氏的心就越放不下,这事是自己愧对于他,“我一定要求见太后。” 第85章 进宫 秦温良固执地跪着 十四自是不能做挑拨关系之事, 但是当做乐子似的跟李承胤说,本来也就是女人家的事,男人掺和其中未免小气, 更不能当做大事去办。 可真没准如林氏所说, 恭王府一直着人盯着予王府动向, 现在有事才能第一时间找上门。 恭王既然有力盯着他家门, 那会不会让人盯着宫里,盯着其他大臣府邸?只要这么仔细一想就很耐人寻味。 当年的恭王可有贤王之称, 那时候太子被废之后, 储君之位他呼声最高,众多皇子当中可谓是风光无两。 后来先帝临终册封李承胤为太子, 再之后李承胤登基为帝, 他才突然销声匿迹般退下去, 且夺嫡之事对他几乎无影响, 当初燕王、平王被圈,三王被囚宗人府,五王爵位被削、贬为庶人,他能撇得干干净净, 十四就知道他那位八哥不简单。 “八嫂只说她进宫为给母后请安, 林氏怕打扰母后安宁哪敢随口答应。”十四的话半真半假,虽然说女人的事男人别掺和, 但是这不妨碍他说林氏不对, 是吧? 十四无奈扶额叹气,道:“林氏这人就是胆子小, 现在让吓得宫也不进了,在家老实带孩子。” 林氏真要是胆子小,哪里还敢跟十四对着干, 还敢进宫跟太后告状。 李承胤知道他这是将林氏和齐氏之间的关系撇清,到时候如果林氏不留神,被齐氏带着做了什么事,还有可以辩驳的余地,而且人家已经说明白,现在林氏正在找借口躲齐氏,但是这种法子只能躲一时,齐氏再贴上来要跟林氏进宫见太后,届时谁也不能因此迁怒林氏。 “行了行了,不是大事。”李承胤不可能真为此事计较,“齐氏嫁给恭王多年,未给恭王生下一儿半女,此前便私下求医问药寻找良方,恐怕是觉得没什么用,坐不住想进宫求宫里医师瞧瞧。” 十四没问怎么自家皇兄对恭王府的事情了如指掌,到底想起李承治确实没有嫡子出生。 恭王府现今两儿一女皆为妾室所生,身为恭王妃的齐氏便是连怀孕的消息都不曾传出过,但是府里有三个孩子,问题肯定不是出在李承治身上,齐氏是心高气傲之人,这么多年只她没有怀过孕,心里自然存着股不甘心。 “这有什么啊,孩子还是得看命,也不是谁家都有嫡子嫡女。” 就会说些好听的话,轮到自己身上却做不到,“你心心念念想要儿子,人家心心念念想求嫡子嫡女,你们没有不同,你要是真觉得有没有孩子得看命,何必强求儿子。” 这话在十四耳里如过堂风,他正自顾自出神,不仔细算算还好,这仔细一算,有嫡子嫡女且活到成年的好像就二哥家,佳文佳慧都是先二嫂所生,这皇家嫡子嫡女好像都不怎么好养活,想起自家还有两嫡女,十四瞬间惊出身冷汗。 孩子都是越养越有感情,哪怕十四口口声声说着想要儿子,但是不代表他真的舍得放下两女儿,晶儿是他第一个孩子,还未出生开始就带有期盼,更何况她本来还是出生差点就养不活的孩子,长到现在三四岁的年纪,断没有说看着她没了的道理。 “那皇兄,臣弟先出宫了哈。”十四把茶盏一放,起身告退。 说要进宫不打声招呼就进宫,说要走也是话聊到一半才走,李承胤习惯了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派,挥挥手让他赶紧离开。 十四从宫里出来登上马车,原先要回府的话在嘴巴里转了圈,他先到美人那里待了半下午,而后才摇摇晃晃的回府。 林氏正修剪屋里盆栽,闻到靠近她的十四身上有股胭脂味,眉头狠狠地皱起,摆手让下人准备汤水沐浴,“你赶紧先洗洗,简直臭死了。”捂着鼻子连靠近十四都不愿意。 他只去坐了坐半刻,顺便把美人重新安顿住处,哪里沾染了臭气? 十四见到林氏唯恐避之不及,将信将疑地抬起胳膊凑近鼻子,只有稍显浓蕴的玫瑰香味,这也不让人感觉讨厌。 林氏捏着帕子在鼻子下挥着,撇了眼十四之后赶紧别过头,无比嫌弃地开口:“我的天呐,你赶紧去洗洗吧,有事洗完再说,你们赶紧把屋里窗户都给我打开。” 好像他真做了龌龊见不得人的事,十四叫她给气得啊,脖子都红了,踹了脚身边的宝福,“就你最矫情。”走到门口他想着自己这段时间绝对不进正院,他沐浴完也不会再回来,愤愤不满地开口叮嘱:“最近先别进宫,等上十天半个月再说。” “哦,行。”那就暂时不进宫。 没了? 就没别的可说? 十四等着林氏接下来问他缘由,结果愣是没声响了,转头看向林氏所站地方不见人影,目光在屋里找了圈,就见林氏不知何时又跑到盆栽旁边,拿起剪子一点点给观景树修枝剪叶,半点不将他放在眼里,踩着重重的步伐去的浴间沐浴。 枚儿望了望林氏,担忧地出声:“王爷好像生气了。” 林氏利落剪掉长歪了的枝条,“那就让他气呗。”小气吧啦的。 不就是自己没有问他缘由,让他觉得没有成就感,没办法炫耀他聪明的脑子,既然不让进宫她不进宫就好了,哪里还需要问缘由啊,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找缘由,不过就是宫里也不希望八嫂去打扰,或者说暂时不希望八嫂打扰。 也是在此期间,秦温良终于等到可以进宫的机会。 陈太后看见秦温良的刹那,身子猛地摇晃,缓缓从榻上地起身。 她的眸光落在秦温度良身上,眼里露出探究且审视的情绪,似乎是要看透秦温良的本质。 许是因着秦温良就是站在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并没有做出伤害性的动作,所以她没有着急唤人,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陈太后试探性地出声:“温娘?”她的容貌比之间更锋利,目光也比之前坚定,几年过去还是有些变化的,这让陈太后一时难以相信。 “或许娘娘应该唤我秦温良。”秦温良垂眸淡淡出声。 陈太后听到这名字呼吸一滞,即便她身处后宫,可也知道秦温良的名字,甚至当年秦温良小时候,她是见过秦温良姐妹的。 “那你如何、如何……”从秦温良成了温家女,还与承胤成婚? 当年李承胤要娶温家女,是他力排众议下的决定,朝臣阻拦也没有起到任何用,她只以为是承胤心悦温家女,加上温东衡有从龙之功在身,几分思量下娶温娘为后,可如今显然并非如此。 “因为那时我正逢失忆,前尘往事皆忘得干净。”如果要将这些事情说出来,那大抵一天一夜都说不完,而秦温良此番也不是因为她与李承胤的纠葛而来。 她朝陈太后跪下,结结实实的朝她磕头,弄得陈太后有些无措地望着她,赶紧走向前想将她扶起来。 秦温良没有因此起身,她凤眸里有着不安与愧疚,她原本准备好要说的话,此刻全都堵在喉咙里。 陈太后心觉不好,转身就要回榻上。 秦温良沉闷的嗓音开口,“这一跪,我是替阿郢所跪。” 阿郢。 这两字在陈太后耳边徘徊,经久不散。 陈太后脑子嗡嗡作响,不过瞬间她联系前后想到许多,婆羅寺远在西北,秦温良年岁算算好似比阿郢小上几岁,与阿郢说的那姑娘年岁对得上,而且阿郢提过那姑娘身份不好提及,想等事情尘埃落定后再谈,如果那人是秦温良的话,这事确实不好提。 只是真相冲击力太大,想到阿郢在西北之死,又想到秦温良曾经贵为皇后,与李承胤的夫妻之实。 陈太后撑不住往旁边晃了晃,手肘碰到旁边小几上摆着的粉彩双纹熏炉,一下子闹出不小的动静,惊起外面的明玉与明月。 两人忙敲响寝宫门,“娘娘怎么了?” “无事。”陈太后压下慌张,警告在外的宫人,“谁都不用进来。” 明玉与明月对视一眼,自从六皇子离世之后,太后半夜偶尔会有惊魇,醒后她同样不让人靠近伺候,所以现在也因陈太后的命令不敢进去。但是太后屋内半夜响起打砸东西的声音还是头回,她们终归心存不安。 陈太后眼神冷漠至极,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秦温良,起身往门口走去。 她将门开了条缝,朝两人道:“哀家方才打盹梦见阿郢,不小心把香炉碰倒,明儿着人收拾也是一样的,至于今晚也不用安排侧间守夜,你们都下去睡吧,有事哀家会唤你们进来伺候。” 明玉明月觉得不留人守夜不好,可是主子都开口说自己梦见六皇子,她们也不好再说旁的,如今慈安宫的宫人小半是从仪安宫开始伺候在太后身边的,但凡是从仪安宫跟着伺候过来的宫人,都知道太后对六皇子最是疼爱,也最是心有愧疚的,哪怕她这辈子小心谨慎已成为习惯,但却还是会因为六皇子待下面的人宽和几分,也会因有人说几句六皇子不好的话,而将人捉拿杖毙。 牵扯到六皇子之事,明玉明月都不敢掉以轻心,两人屈膝如言退下去。 陈太后将房门关拢上闩,压低嗓音叫秦温良跟上,径直往更深的内室走去,走到床榻前她才停下脚步,“秦大将军进宫所求何事?” 秦温良有些沉默,良久才开口:“我需要雪山莲,只有皇宫才有。” “你诈死逃离皇宫,就不该回来,不该出现在哀家面前,阿郢已经死了,如今你还想利用他让哀家帮你?”陈太后眼底露出浓烈厌恶,对着秦温良的脸便是一巴掌甩过去。 第86章 病了 替代品而已 陈太后没想到秦温良并未躲开, 面上有些错愕之外,还有不少的嘲弄与讥讽,“看来雪山莲对秦大将军很重要。”她只在先帝口中听过这名字, 好像是有极大的药用, 但是她并未见过雪山莲面貌, 可看秦温良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进宫盗取, 就知道她现在急需雪山莲。 “雪山莲对我是很重要。”秦温良不在乎陈太后的讽刺,她是阿郢的母亲, 所以哪怕她对她有恨她也都认, 每次想起阿郢她都忍不住想,当年如果阿郢没有与她相遇, 没有想过还俗, 是不是他就不会死, 可是世上哪有如果。 她朝陈太后纳首而拜, “如今只有您才能帮我。” “你这一拜,哀家受之不起。”陈太后侧身不守她的礼,而当她转过头见到秦温良跪在面前,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 戾气在心头破出口子突然蹿出来:“滚出去, 哀家没有喊人捉你已是看在阿郢份上,你凭什么觉得哀家会帮你!” 夜色沉沉, 萧萧秋风吹得外面的木樨花树瑟瑟发抖, 屋内一时寂静,只能听到外面的嘶拉嘶拉声。 良久, 秦温良启唇:“因为您比谁都疼阿郢,他说过他要带我回京见您,他还说过您一定会喜欢我。”陈太后说的没错, 秦温良仗着她对阿郢放不下才敢来求她。 或许陈太后知道她要救的人是随随,会因为随随的安危而帮忙,但是秦温良知道那样她护不住随随的,她无论如何不可能说出随随的存在。秦温良来寻陈太后,最大的倚仗是阿郢。 “那我问你,阿郢到底为何而死?” 秦温良垂眸而答:“等手头事情结束,我会尽快调查。” “真是说得好听,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任何线索?”陈太后讽刺地望向秦温良,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般:“你根本就不配得到阿郢的喜欢。”似乎阿郢死后她对皇家、皇权的恨意,悉数怪罪在秦温良身上,再深的埋葬也掩盖不住她心底的怨恨。 “我也想弄清楚当年凶手是谁,当中或许牵扯到我父母死因,我怎么可能不想调查清楚?”那时候她完全没有能力抗争,踏进去不过是添具尸骨铺路,“我不能死,得活着才有机会查清楚事情真相。” 秦温良掏出枚两指宽的印章,她留恋地摩挲着暗红色章身,像是在看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这是阿郢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亦是我与他的定情之物,如今我把它放在娘娘这里,阿郢的事我定会给娘娘交代,还请娘娘帮我一回。”她眼底难以控制地流出不舍与难过。 为了最小的代价拿到雪山莲,秦温良只能怎么做。 父母已逝,阿郢不在,妹妹又身陷王庭不得归家,如今她只有祖母和随随,她没有别的可以再失去了的。 陈太后望向印章红了眼眶,她再熟悉不过那印章了,那是先帝亲手为阿郢周岁生辰雕刻,往事犹如昨日历历在目,恍惚间又已然过去二十余年。 迟疑许久,陈太后伸手接过。 触碰到印章的那刻,陈太后的手不停地颤抖,紧紧捂着胸口无声落泪,其实对每个孩子她都有亏欠,每个孩子她都想弥补,但是好像怎么都弥补不了。 秦温良想起身搀扶陈太后,可知道太后如今并不喜她,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沉默地低头着不敢看陈太后。 “秦大将军猜得不错,你借着阿郢的名头来求哀家,哀家不会拒绝。”陈太后抹掉眼泪,冷眼撇向秦温良:“先帝见过天下好物,但是对雪山莲仍旧是珍之重之,可再珍贵的东西也是存于私库,只不过有内外私库之分。”之后李承胤登基,先帝留下的私库定然是由李承胤继承,不过其中有部分成了先帝的陪葬品,有部分登记造册重新归纳内外两套私库。 “你来之前就有完全的计划吧?”内私库周围看守严密,光是打开内私库的钥匙就有三把,必须三把钥匙同时启动才行,陈太后没办法帮秦温良进入私库,她也不会冒险帮秦温良。 秦温良收敛眼底神色,太后所言与顾玉尘告诉她有差,顾玉尘跟她说的是雪山莲存于凤兮宫的书房。当年凤兮宫正殿与寝宫烧的干净,书房是残存她生活痕迹的地方,后来也成了李承胤后来经常去之地,雪山莲就在她书房里。 顾玉尘最多的叮嘱就是,李承胤不准任何人踏足凤兮宫,一旦发现闯入者,不管其闯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律拖下去杖毙。 如此不成文的严律,几年下来凤兮宫已然成为深宫禁忌,哪怕这一块没有侍卫巡逻守卫,宫侍也皆是绕路而行,因为最后的守卫是李承胤。他总长留于凤兮宫,不固定时间与次数,有时一日能进凤兮宫三四回,很多时候夜间他明明宿在乾清宫,第二日却从凤兮宫书房走出,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撞见他,那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远离。 秦温良要从书房拿走雪山莲,最大的难处也是李承胤,“您帮我将皇上留在慈安宫至半夜便可。”趁着夜色行事方便许多,而且这皇宫条条道道她都记在脑子里,把李承胤的脚步拖住,她就出不了错。 至于太后所说雪山莲在私库,而秦温良知道要去凤兮宫拿走雪山莲,她就没有同太后透露丝毫,便是太后答应帮她一把,她现在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两人就此达成协议,陈太后说的是明日她便会称病,过两三日她会让人请李承胤到慈安宫侍疾。 “这谎言很容易戳破,只要传司药局医师把脉就能探清娘娘是否生病,不能因此影响娘娘与皇上母子情分。” 陈太后将印章小心收好,语气不屑一顾地道:“秦大将军可不是大启皇后,更不是哀家的儿媳,我们母子之间怎么相处,不劳秦大将军操心。”到时候做母亲的推脱自己想与自己儿子交交心,不知道怎么一时犯糊涂做了这事,谁也不能说什么,谁还会因此治她欺君之罪不成? 秦温良观察陈太后神色变幻,从她眼中读懂她了她的意思,心里不由得哂笑,是她多虑了,好歹是先帝后宫最后的赢家,陈太后自然有旁人无法比拟之处,既然陈太后留有退路,秦温良也能放开手脚去做。 但是就在等候的几日,中间发生了些小意外,导致事情隐约朝失控的方向发展。 李承胤听闻陈太后病倒,立马就着司药局的医师看望,医师观望太后气色登时大惊失色,又替太后诊脉,发现是日不能眠、夜不能寐熬出来的。 医师在呈递太后脉书时,谨慎地提醒李承胤,不能让太后再这么熬下去,但是身体病痛有药可依,唯独心病无药可治,自己心结打不开,医师开再多药也无济于事。 实际上太后的身体无恙,是因为睡不安稳才导致精神颓靡。 奈何司药局医师难就难在,他们也不知道太后为何睡不安稳,所以只能借口说心病难医,顺着太后的意思说太后病了。 其实这点在陈太后意料之中,医师见她原先好端端的人,突然面容愁苦憔悴、眼泛血丝,又是精神不振似的,为了不惹事上身只会将言辞夸大,他们知道只要太后不想好起来,哪怕安神助眠的汤药摆在面前,不想喝也有无数种办法倒掉不是? 但她没想到李承胤沉思片刻后,亲自去了一趟顾玉尘家,将顾玉尘请入宫替她瞧病。 顾玉尘见到好几日没有登门的李承胤,以为他是贼心不死,想把随随带进宫,开口便是:“我不可能让你把随随带走的。”眼下秦温良也在宫里,这也是在宫里撞见,那事情可就玩大的。 “我是想让你给太后瞧瞧,医师给她诊脉整夜无法入眠,她有心结在身,有些事你做比我管用。”李承胤信了医师所说陈太后心病发作,以为她是放不下他六皇兄,那位自出生就被断言天煞孤星的兄长李承郢,没有想到陈太后是故意熬夜称病骗他。 那人是李承胤的亲生母亲,如今李承胤又亲自过来请他前去看病,这是顾玉尘无法拒绝的理由,他看了一眼随随。 随随睁着大眼睛一脸雀跃,他之前没能跟着好看的叔叔回家,这回他想跟着去。 李承胤顺着他的目光跟着望向随随,弯腰把随随抱起,“他在这里无人照料容易出事,一并带到宫里去吧。” “行……吧。”这借口找的真好,顾玉尘有些怀疑李承胤的真实目的了。 李承胤还不至于拿太后生病玩笑,来找顾玉尘是真心想让他治疗陈太后的,哪怕李承胤明知道太后对他的在意不及他皇兄十分之一,可谁让先帝临终前,他答应过先帝会照顾好她。 李承胤抱着随随站在庭院里,看着顾玉尘跑回去拿他药箱,眼角微垂无人知道他心里所想,他一把揉乱随随头发,心里烦闷不已。 说来十分可笑,这么些兄弟姐妹名字全由先帝所取,唯独自己的名字不是,是她做主取的。 李承胤? 不过是她拿自己当做那位皇兄的替代品而已。 第87章 认子 随随不是朕的孩子 “朕请了顾医师过来替母后看诊。”李承胤在床边轻声唤着陈太后, 连日来睡不安稳,让太后白日也显得昏沉沉的。 陈太后睁开眼睛就见到李承胤,有些不大敢看他与李承郢相似的连, 故而选择将目光落在李承胤身上, 但是却瞥见他头顶束发的桃木簪上。 那簪子原是温娘送给她的, 桃木有趋利避害、躲避邪祟的作用, 自她离世之后,帝王就从她这里将那簪子要了过去。 才刚想起秦温良, 陈太后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李承胤微微怔了怔, 以为陈太后这是对他不喜,他冷硬唇角往后紧绷, 好多年不曾见她如此直白地表露对他的不喜, 他差点都不大习惯了。不过李承胤很快稳住神色, 淡然自若地退后一步, 让顾玉尘上前给陈太后把脉。 “母后还是让顾医师替您瞧瞧,如此朕也能放心。”李承胤哪怕知道陈太后从小就不喜他,甚至是拿他当做替代品,还是不能眼睁睁看她熬坏凤体, 要不然也不会让顾玉尘出手。 陈太后见到是顾玉尘, 下意识就要将人赶退,顾玉尘的医术她是知道的, 这一把脉肯定会露馅。而且别的医师有所顾忌, 会看在她的态度上夸大其词,但是以他与李承胤的关系, 他是没有这样的顾忌。 但这事没有退路,她要是躲开便让人觉得她是故意装病,“那就劳烦顾医师了。”言语间对顾玉尘还是客气的, 知道人家与司药局其他医师不同,并不归属皇家。 “太后娘娘客气,还请娘娘将手腕露出来。”顾玉尘指尖隔着绢帕,虚虚地搭在陈太后手腕上,只这一把脉就查出问题,但是他知道秦温良要进宫拿雪山莲,会找陈太后帮忙的,他不可能此时拆陈太后的台。 所以顾玉尘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只说自己要写药方捉药,交代随随:“你先在这里等顾叔叔,顾叔叔忙完再来接你。” “那顾叔叔别忘了我。”随随满怀忐忑地仰头,他阿娘也是这么跟他说的,让他在顾叔叔哪儿等她,可阿娘又是好些天没有见他了。 “放心,不会的。”顾玉尘揉了揉随随的脑袋,哄骗孩子的话张嘴就来,“你让承叔叔给你准备糕点,我保证在你吃尽兴前回来。” 顾玉尘转身带着慈安宫两名宫侍下去配药煎药,这事得他自己来办,他看诊习惯从头到尾自己处理,这不仅仅是怕有人在中间动手脚,还有是怕不懂医术的人弄错煎药熬药的步骤,从而破坏药理性。 而陈太后听到顾玉尘开药,想着幸而自己是真睡觉不安稳,抬手让身边围着的侍寰散开,支起身子靠在迎枕上,可眼底庆幸还未消散,不可避免地看到站在李承胤与他身边的随随。 李承胤知道顾玉尘没有说棘手,那太后的病情就能得到控制,他把随随带到一边低头小声哄着,神情温柔且细腻,又吩咐瞿安之准备糕点端上来。 陈太后满眼震惊,“这孩子是谁?” 不止因为李承胤的态度,还有孩子的容貌。她不知为何想到秦温良,当初秦温良坠楼是怀有身孕的!瞬间脑中闪过种种可能。 即便随随胆子算大的,但冷不丁的还是被陈太后吓了一跳,他直接跺着小碎步往李承胤身后躲。 “母后别吓到随随。”李承胤下意识挡在随随身前,“这孩子怎么了?” 陈太后在随随躲她的过程,将随随的脸看得彻底,心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她好像看见小时候的阿郢了。 这一刻全都来不及思考,只顾盯着随随端详,其实这孩子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可他太像阿郢了。 陈太后不自觉摸了摸身上被褥,敛起眼底神色,掀眸望向护住随随的李承胤,他好像并不知道随随是他的孩子。 南嬷嬷适时在旁开口:“这孩子有几分似十四爷小时候。”当然,也与皇上、与六皇子相似。 但是谁都知道帝王勤勉朝政、清心寡欲之人,后宫各色美人无数,连后宫都久不踏足,怎么跑到外头寻人,更何况帝王就在跟前,南嬷嬷不敢说这孩子与其相似,平白玷污帝王名声。 而提起六皇子也是没必要,六皇子已经作古多年,再提起只会戳到太后痛处,不过她明白太后看见这孩子这么惊讶,八成是觉得这孩子生得像六皇子。 陈太后眸光紧紧盯着随随,她的阿郢自小身子骨弱,从来没有这般鲜活明动过,陈太后像是透过随随,看见翻版健康活泼的李承郢,她心底有股念头抑制不住的冒出。 “把十四给哀家传进宫,有些话哀家要问问清楚。” 李承胤感觉自看到随随之后,她的情绪是有些太反常了,狐疑地看着陈太后,“这跟十四有何关系?” “这孩子长得像十四,也像皇上,又是皇上亲自带入宫的……”南嬷嬷不敢说,不代表陈太后不敢说,她说比任何人都要名正言顺。 陈太后的话只说到一半,故意留了下半截话,她这话剩下的那半意思,好似在说这孩子不是十四的,那就是李承胤的,保不齐这孩子真就是皇子。 “不是朕的。”李承胤面色如常,可心里疑云叠起,他拇指摩挲食指,暗沉沉如浓夜的眸子望向随随,最先怀疑的便是有人趁他尚未立储君,搞‘送子上门’这一出,逼让他认下这根本不是他的孩子,以乱大启血脉。 随随被眼前状况弄得不知所措,尤其是李承胤审视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觉得不舒服,害怕的远离了李承胤几步,下意识巡视四周找顾玉尘的身影。 不过顾玉尘下去药房抓药煎药,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随随无措地揪着小手。 陈太后见到随随小动作眼眶骤酸,想触碰又不敢靠近,“十四,把十四给哀家抓进宫!他惯爱去烟柳之地,又心心念念想有儿子,保不齐真是十四的血脉。”她原是想用自己病重,来把宫里宫外的视线吸引到慈安宫,给秦温良制造偷取雪山莲的机会,可现在她彻底改变主意了。 随随上前抱住李承胤的腿,“大人都喜欢这般说,我曾外祖母也爱说我跟阿娘小时候像,可是我阿娘说我才不像她嘞,阿娘说她小时候黑黝黝的,经常在外面晒太阳,爬树下河……长得并不好看,是因为我是阿娘的孩子,曾外祖母眼里自然代入亲人感觉才这般说。” 他说了这么长的一番话,不外乎是想说明是因为陈太后看他亲切,才觉得他是他们口中那十四的儿子,但是实际上他并不是。 李承胤眼里情绪浮动,沉沉如古寺钟声敲响的嗓音,道:“那告诉叔叔,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随随早李承胤的目光吓到,还记得他那句‘不是朕的’时的冷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问题,只能瘪着小嘴回道:“我是我爹娘的孩子。”好歹他记起秦温良说过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她与阿爹的名字。 陈太后不由得看向李承胤,又望向一副委屈小表情的随随,李承胤感受到陈太后打量的目光,出声解释道:“这孩子是朕从民间带回来的,小孩子都生得相似,不必把十四召进宫了。” “不可能。”陈太后怕吓到随随,急忙按捺下心急气燥的脾气,不过脸色仍旧带着压抑后的怒火,是得知秦温良隐瞒后的恼羞成怒,“哀家也不想皇家出这等糊涂事,要不然皇上传这孩子母亲入宫,几方对峙就知晓他出自哪里,是谁所生。”秦温良就是因为不想让随随回到宫里,所以才刻意隐瞒随随的存在,陈太后是吃准她不会出现,故意这么说。 而李承胤被陈太后这话点醒,他从未见过随随的母亲,倘若随随是十四的儿子,一切就能解释通了。 随随的母亲跟在十四身边,曾偶然听十四提起过顾玉尘与皇家关系深厚,才选择把随随放在顾玉尘家,而随随说他母亲办完事拿到报酬就带他逛京城,可能是他母亲丢下随随的借口,又或者是想找十四要银子。 见到李承胤有些信了自己,陈太后接下来每句话都在把随随与十四身上牵扯,“哀家就知道老十四花花性子迟早要闹出事,肯定是十四作孽让孩子流落在外,把老十四给哀家喊进宫来,这事不能稀里糊涂过去。” 随随发现自己说的话被人忽略,他双手抱在胸前,抿着唇不大高兴,就连送上来的糕点都没胃口动。 陈太后余光一直落在随随身上,细看他的小表情,与秦温良有很多共同之处,但是更多的还是像李承胤。 李承胤和李承郢小时候很像,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陈太后那时候因为李承郢被送走心怀愧疚,还恍惚把李承胤看成李承郢。 如今见到随随像李承郢,陈太后是忍不住一边高兴,又一边不免添几分惆怅。 * 十四的马车正进京城,半路让人拦截带入皇宫,不由分说地催他赶紧,他想先回趟府整理仪容再进宫都不行。 “啥?我有儿子在外头?” 他还没反应过来,懵圈地看着周围。 莫名其妙传他入宫,突然说他儿子流落在外。 这是在逗他玩儿呢,再怎么着也不能因为他想要儿子,就给他塞个儿子过来吧? “并非同你玩笑。”李承胤指了指坐在他身边的随随,让他好好的看看随随,“母后说他与你小时长得极像,朕看着他与你如今也有几分相似。” 十四打眼望过去,整个人愣了下。 先前觉得皇兄肯定在开玩笑,可乍一看这孩子好像跟自家晶儿是有点相像,就那有些傲气的小表情,还有眉间是有点类似的。 随随跟十四大眼瞪小眼,先前的无所适从已经让他收起,板着小脸仔细听着,见新出现的叔叔和好看的叔叔长得几分相同,他瞬间就选择不再开口。 “没有,真没有,从哪里捡来的孩子让我认。”十四矢口否认自己是随随亲爹,他们似乎已经认定那孩子是他的,他有没有儿子自己还不知道? 李承胤有些恼怒,“你敢发誓你所言毫无虚假,你在外绝对没有孩子?”反正目前看来随随母亲一去不复返了,人到底身在何方是不知道,好的打算是他母亲还活着,如她所言办事拿报酬去了,最坏的打算是十四如今儿这般不认随随,着人把随随的母亲处理了。 随随脸上不自觉露出几分委屈,他好像阿娘说的蹴鞠,在别人那里踢来踢去的,他趴在罗汉榻上往下滑,双脚勾到地上踩踏实后跺了跺脚。 “我想回家,我要顾叔叔。”顾叔叔就是再爱欺负他,也不会将他踢来踢去,更加不会狠狠地盯着他看个不停,恨不得把他藏起来不见人。随随闷闷不乐地出声:“我有爹爹娘亲,才不稀罕别人做我爹爹。” 瞧着随随委屈的小表情,惹得太后一阵阵心疼,她连连朝随随招手,让随随到她身边去。 但是随随抓住旁边的檀木扶手,摇着头不肯靠近,他只想赶紧回家,并不想到任何人身边待着。 陈太后不满地瞪向十四,如果十四一口认下随随当儿子,就没那么多事,她用眼神催促十四赶紧先认下。 十四抬眸看向自家亲娘,又看向自家亲皇兄,然后望向屋内的南嬷嬷与瞿安之,他们低着头当做不存在,但是环视一圈他算明白透彻了,在场的人都不信他。 十四此刻也觉得自己满腹委屈,他是风流浪子、花场高手,惹得不少人不满,所以他合该遭此对待? ! 第88章 隔阂 随随对他已有隔阂 “皇兄, 这事儿开不得玩笑,这孩子都说了自己有爹娘。” 他这话刚一出,陈太后就拿质疑的目光望着他, “你在外沾花惹草就是为了王府将来有人继承, 这事哀家与皇上都知晓, 都是哀家没管教好你, 不然也不会让你做出这等糊涂事,随随与你小时生得极像, 你还想不认账?” 最不信他的人便是陈太后, 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亲妈那儿没有一点信誉度可言,十四思忖自己是不是平日太插科打诨, 所以导致无人可信他。 “我虽然想要儿子, 但是前提得我亲生的才行。”十四梗着脖子呛声, 怎么都不肯如陈太后的意思认下随随, “查!这件事必须严查!是谁把这孩子送到宫里的,背后是不是有人另有所图,查出来他要是我亲生儿子,我二话不说肯定认下, 不是我亲生的谁敢摁头让我认?” “那就从这孩子的母亲开始调查。”陈太后说话间望向李承胤, 等着他下旨清查此事,很是笃定这孩子是十四的。 让十四他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儿子在外面, 李承胤暼了眼略显迟疑的十四, 就因着他的这点犹豫,决定着人下去调查此事。 “这段时间把随随留在慈安宫照料, 不能因此委屈了孩子,要最后查出是乌龙,还是需得好好的补偿人家。”陈太后心里自有算计, 她知道秦温良隐瞒随随的存在,肯定也会遮掩他们的踪迹与来处,要调查也查不出有用的东西,而只要秦温良一直不出现,她指不定就能让随随真的成为十四的儿子。 “我要跟顾叔叔回家。”随随已经松开红檀木扶手,踩着小步伐往门口跑,撞上迎面进来的顾玉尘。 他身后是端着药碗的侍寰,这要是撞上去铁定有人受伤,屋内几人除了十四,都惊得立马从座椅上起身,好在顾玉尘及时抱住随随,往旁边闪躲开来。 陈太后紧张地望向随随,“让哀家瞧瞧可有受伤。” 随随不想靠近太后,环住顾玉尘的脖颈往他怀里钻,顾玉尘察觉随随清醒不对,又望向紧张得过头的陈太后,他安抚似的拍了拍随随的背脊。 “太后娘娘先喝药吧,药该凉了。”说着,顾玉尘抱住随随就往旁边走去,他将眼底神色掩藏得极好,低声询问随随:“怎么了?” 因为知道不会有人心疼,所以没有人问倒还好,再难受忍忍就过去了,可是顾玉尘这么一问,委屈的感觉顿时将随随淹没。 随随眼泪就跟玉珠似的簌簌而下,京城根本不好玩,他还是喜欢西北,“随随想阿娘了,随随想回家,这里一点都不好,他们还说我是他的儿子。” 随随抬手直指十四,被突然点名的十四抬头,眼眸慌张地往顾玉尘的方向望去,就见顾玉尘目色暗暗地盯着他,狐狸眼睛里偶尔留出沉色,恨不得把他就地正法的感觉。 十四心内叫苦不跌,知道顾玉尘那手医术了得,毒术更是能杀人于无形,而且人家跟自家亲哥的关系非比寻常,他可不敢得罪人家,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哪怕是顾玉尘在场,他依旧是屋里地位最低的人。 他忍不住跟顾玉尘解释:“我没说他是我儿子啊,这事不是还得调查嘛。”话音刚落,十四像是福灵心至般望向顾玉尘,声音都拔高不少,“谁把孩子放在你这儿的,你知不知这孩子口中说的爹娘是谁?没准今儿就能把事情给解决了。”他是绝对不可能把这半路冒出来的孩子带回家,他要是真敢这么做,林氏那女人怕不是得轰他出家门。 陈太后望向旁边哄随随的顾玉尘,看着随随对他的依赖劲儿,比李承胤还要亲近几分,后知后觉明白不是她的病真实才能瞒过顾玉尘,而是顾玉尘原就与秦温良是一伙儿的,他从始至终就知道秦温良身份,甚至还为了秦温良隐瞒李承胤。 但是现在陈太后没法计较,她必须跟着隐瞒秦温良的存在,如果她想留下随随,就还得让十四认下随随,只有让随随记在十四名下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这里谁不想把事情好好解决?你还有脸大声说话,别把再孩子给吓着了。” “这几日你也留在宫。”李承胤在旁边发话。 “为什么?”他已经多少年没有留在宫里住过了?好像是十五岁那年开府之后,就再也不曾在宫里留宿,那时候还是皇子就不能住宫里,哪有成为王爷后重新搬回宫里住的,肯定有人上折子弹劾他不顾尊卑,“没准还会说我有不轨之心。” 李承胤冷笑一声:“你真不知道随随母亲的去处?他亲口说的他母亲给主家办事拿报酬。”这是顾忌随随在场说得委婉,就差没明说他怀疑他将人杀人灭口。 “……”我真的是天大的冤枉,这口黑锅他怕是背身上拿不下来了。 十四就这么被迫留在宫里,他想给府里传几句都不行,像是看犯人般看着他,就怕他给人通风报信干歹事似的。好说歹说他不想让府里担忧,才争取到让宫里派人给家里林氏传话,他这几天在宫里陪母后,让林氏在家照顾好府里。 随随哭得累了,沉沉睡过去,但是紧紧攥住顾玉尘胸口衣裳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顾玉尘看着被他拧得皱巴巴的那块,又看了眼眼角挂着泪珠睡着的随随,他不由得轻声叹气,现在的情况只能暂且忍着,这事情发展至今已经超出他的意料,他原本只是想让随随进宫瞧瞧,却没有料到太后见到随随反应会这么激烈。 被留在宫里的不止十四,他跟随随也被留下来,好在他跟随随已经离了慈安宫,眼下正在乾清宫后面偏殿里。 顾玉尘轻手轻脚地把随随放在床上,给他脱去鞋袜外裳盖好被子,这才长舒一口气往出走,但是他只敢在外间停留,怕随随醒来见不到他。 李承胤终于能问出他心里的疑惑,他找到顾玉尘,“这孩子的母亲是真的把他丢下不管了吧?” 顾玉尘心思敏锐,捕捉到李承胤对随随的称呼已经从‘随随’到‘这孩子’,“如果这孩子的母亲丢下他不管,皇家就能不顾他意愿让他留在宫里?不管他是不是皇家血脉,人家就是不喜欢皇宫。”他得提前给李承胤预警,免得有朝一日他得知随随真实身份,强硬的把随随留在身边。 所以最后一句话,顾玉尘特地咬重。他就是想提醒李承胤,别忘了上一个不想留在皇宫的秦温良,最后做下的决定,不要为了一时之快,酿成大错。 李承胤听到这话脸色一白,显然心被狠狠刺痛到,他薄唇紧绷,“只要随随母亲愿意继续养随随,答应往后她们母子再不踏足京城,随随的身份皇家不会再计较。” 顾玉尘错愕地看向他,这是李承胤看在十四打死不认随随,随随又不愿留在宫里的份上,所以宁愿违背太后的意思,也执意要送随随出宫。 “你是认真的?”他倒是希望李承胤知道真相后,也能做到今日这么洒脱就好。 李承胤并未有迟疑,抬眸望向内室,低沉的嗓音道:“朕金口玉言。”哪怕是他喜欢随随,可眼见随随对他是有隔阂了,因为他最先怀疑接近他的存在,可是帝王就是如此,一旦发生任何事情,最先怀疑的就是身边的一切,看着随随不再愿意亲近自己,李承胤心里也难受得很,倒不如让他阿娘将他接走,好歹远离皇宫还能护住他那份纯真。 当时在屋内的人只有几人,以及身边亲近的宫侍,李承胤下令出了慈安宫后不准私下议论此事,所以关于随随的事就在慈安宫打止,并未传到别的地方去,宫里只知道十四爷惹得太后生气,而他的脚步也暂时被此事拖住了。 这让秦温良有了可乘之机。 秦温良趁着夜色摸到凤兮宫,径直往她书房的方向而去,她对慈安宫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但是隐约听到几句皇上与太后在跟十四爷发火,不过秦温良并未放在心上,眼下拿雪山莲才是最要紧的事。 她推开书房门,轿车熟路的走进去,借着外面夜色的光打量里面布局,与当年她在用时并无不同,甚至书房内依旧摆着一大一小两方案桌。而明显是女子用的案桌上一尘不染,摆放的书籍笔架干净整洁,好似每日都有人用似的。 秦温良匆匆撇了眼,目光就落在后面书架上,这书架上面规整的摆放书籍,下面做的却是开合的书柜与抽屉。 她按照顾玉尘交代给她的,找到最靠里的书柜左边摸了摸,打开暗格摸到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将其拿了出来,这处暗格她是知道的,只不过她从来都没有用过,倒是让李承胤先用上了。 秦温良揭开锦扣看了眼,里面是一整朵生得像荷花般,但是花瓣晶莹剔透般的花,想必这就是顾玉尘口中的雪山莲。 她拿紧锦盒站起身,可是蹲得脚麻了没站稳,手肘不小心碰到书架,架子上几本书摇摇晃晃,直接‘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寂静的夜里出现沉闷的响声,把秦温良吓得心肝儿都颤了,真是多年不做这种事手艺生疏不少。 她无奈地看着地上被她弄掉的书,屋里本来就暗暗的,她根本看得清摆放顺序,而且也不会把顺序放在心上啊。现在要把这几本书物归原主,未免太难为她了。 秦温良拿着书轻手轻脚地走在窗口,借着外面的光看了眼书名,是她看过的山水杂物类的书。 她随手往里面翻了几页,留下的只有她的笔记,也就是说这些书保存得好,但是旁人没有翻开过,那么或许这些位置还跟她当年离开的时候是一样的。 秦温良仔细回想着,几年前她会如何摆放这些书,根据记忆重新把书放回原处,只能期望自己没有记错,她双手合十连声说了好几句拜托拜托,随后拿着雪山莲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89章 算计 秦温良没有任何选择 秦温良拿到雪山莲, 按先前与陈太后约定好的回慈安宫。她借助运煤车入宫,现在运进宫的煤都已经卸了,不可能再借助运煤车出宫, 这事还需太后帮衬。 她以为陈太后是让李承胤侍疾, 拿生病当借口拖住李承胤, 所以没敢直接去陈太后寝宫, 而是到了佛堂落脚,得等明儿晚上再出去见太后, 她是没感觉到宫里那股将要变天的感觉。 因着李承胤下令不准谈论随随的事, 林氏也只收到十四留宿宫里的消息,并不清楚他其中缘由。 但是收到消息之后的林氏, 这颗心一直高高悬着。怕乱了府里人心, 她只能把事情憋在心里, 不敢跟其他人说, 简直是一整晚都没睡踏实。 第二日天尚未亮,林氏顶着青黑的眼底起床,着人伺候她洗漱穿衣,又命人备好马车准备入宫。 她身边的枚儿瞧见忧心不已, 也是宫侍传话时唯二在旁伺候的人, 知道主子为何担忧,“王爷让王妃好生留在家里, 要不咱们还是看好家门吧。” “不进宫一趟, 我心里不踏实。”这么等着也是煎熬,昨儿宫侍并未说十四几时能回府, 就怕短时间那日都要留在宫里,那肯定是出大事才不能回来啊。 要说皇上身为兄长,想跟十四联络联络兄弟感情, 这话林氏坚决不会相信的,她宁可相信是十四捅了马蜂窝,被皇上下狠手痛扁一顿,自觉没脸,躲在宫里不回家。 “那好歹咱们再等等,起码再等上两天进宫,宫里有太后娘娘在呢,太后娘娘总不可能害王爷。”枚儿是林氏从家里带出的陪嫁丫鬟,她是真心为林氏着想,昨儿宫里传话的人没说让主子入宫,其实就是不想主子去管这事的,“主子您不是说没有王爷在府里,您乐得清闲自在吗?”反正王爷无性命之忧,也没被废爵位,主子还是予王妃,那日子就和以前一样啊,完全没有必要替王爷操那份心。 “你啊,还是不懂。”越是在这种紧要时候,她越是要拿出自己的态度,所以明知道可能让宫里不喜,林氏还是执意要入宫求见太后。 她还让人准备了几套衣裳鞋袜,以及十四用习惯的香囊配件,能想得到的都让人给带上,林氏还让宝福跟在身边。 枚儿不明所以地看着林氏忙活,可知道林氏铁了心要入宫,她便没有在阻止。 而待她们赶到宫门口,宫里似乎知道她会来似的,将她挡在了宫门外,来见她的是太后身边的明玉,屈膝给林氏请安后,抚慰着她道:“王妃不必担心十四爷,是娘娘想让十四爷多陪陪她,才不让十四爷出宫,娘娘说还请王妃再借十四爷两三日,等娘娘病好得差不多时,再把十四爷归还给您。” 明玉已经特地在宫门口拦她,不让她进宫请安,林氏这是注定没办法见到十四,但是再怎么说也是给了期限,不至于让人在府里空等。 “这人生病之后比往常想得多,也脆弱得多,明玉姑娘可得让母后放宽心思,身为儿女伺候母亲是应当的,若是母后需要儿媳侍疾,也可召儿媳入宫。”林氏说着让人把她带来的东西取下,交到明玉手里,低声叮嘱道:“还请明玉姑娘交给十四爷,府里事务我都会照料好的,让十四爷好生陪在母后身边尽孝。” 然后又招手让宝福到跟前来,明玉是认得宝福的,十四每回进宫必然带着宝福,林氏也是怕宫里的人十四用不惯,所以专程让宝福跟着,不过林氏不为难人家,“如果宝福也进不了宫那就算了。” “可以的,宝福公公进宫不碍事。”太后娘娘没说宝福不能进宫,只说不能让予王妃进宫。 道谢之后,林氏打道回府。 明玉看着予王府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马车影子,才让宫人拿着林氏送来的东西,往慈安宫的方向而去。 十四看着林氏送进宫的东西,难得地沉默了。 宝福自见到自家主子后,心里非但没感觉安心,反而‘咚咚咚’直打鼓,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他虽然现在到了主子身边,但是他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啊,只觉得宫里显得太平静,平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过了好一会儿,十四才出声问明玉:“她不知道随随的存在?” “这事不让外传。”所以她不可能跟予王妃提起。其实明玉也明白太后不让予王妃进宫的原因,这是怕予王妃知道那孩子的存在闹起来。 十四摆了摆手:“行了,下去吧。”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问什么,好像所有的意思全都在她送进宫的这些东西里,如今他别的都做不了,只能在宫里等事情结果调查出来。 陈太后喝了顾玉尘开的药后,哪怕有心熬着也熬不过半个时辰,沾到枕头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翌日醒来后日上竿头,整个人精神好得不行,好像用膳都比先前胃口好。 听到林氏送了十四身边近侍宝福入宫,另外还有衣物之类的,她只是表示明白般点点头。 白日里陈太后没做出格的事,正常养病是什么样子她就是什么样子,期间也没有主动说要见随随,只打发了南嬷嬷过去乾清宫瞧了趟,临近傍晚时分才摒弃左右,踱步走到小佛堂。 她扫了眼没有看见秦温良,还抬头往房梁上观望,依旧没有找到秦温良的身影,不知道她藏哪儿去了。 “出来吧,随随是怎么回事,有些事该解释清楚。” “你们知道随随的存在了?”秦温良瞬间想到自己又被顾玉尘坑了,她就不该信顾玉尘能把随随照顾好,她的瞳孔都忍不住缩了缩,“随随现在在哪儿?” “在乾清宫里待着,他很安全,皇帝还不知道此事。”陈太后先是见到秦温良私闯皇宫,之后又看见不过三岁的随随,便已然猜测到随随的身份,“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 秦温良从暗处走出,眉目微敛,神色淡淡:“当年我身体被破坏得差不多,加上皇上自幼身中蛊毒,毒素常年在体内堆积,有部分毒素传到随随身上,留住随随时就留得艰难,随着他年纪渐长很多弊端便蹿出来了。” “既然取雪山莲是为了救随随,怎么不直接跟哀家说。” 如果到走投无路,要把随随的身份公之于众的地步,秦温良不会选择求太后,“直接跟您或者跟皇上说,二者之间没区别,你们都想把随随从我身边带走。” 陈太后蹙眉不悦,“随随与十四有些许相似,让随随认在十四膝下对你,对随随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说到底她没有揭露秦温良的存在,而是将随随扭曲成十四流落在外的血脉,并非为帮秦温良遮掩,而是因为她自有算计。承认随随是十四的孩子,她可以名正言顺将随随养在身边。 现在被秦温良戳破心思,陈太后也没有丝毫尴尬和难堪,反而缓缓出声提醒,“皇上正在调查此事。”如今她在明,秦温良在暗,要是她非要留下随随,秦温良没有任何选择。 “我不想让这孩子卷入皇家。”秦温良不会松口让随随留在京城的,她太知道皇家的残酷。 但是陈太后也是丝毫不让,“哀家不会让皇家血脉流落在外,你带随随去西北,他日后肯定会从你手上接替秦家,这何尝不是埋下兄弟相残的引子?你要知道你舍不得随随留在京城,到头来只会害了随随,虽然说把随随放在十四膝下,断了他往上的路,但是也不会让他受人忌惮。” 这话说得很是隐蔽,也秦温良听明白太后的意思,李承胤日后总会有其他孩子,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臣下功高盖主,在戍守之地自成一派,到时候还是可能会面对兄弟相残,甚至若李承胤在位如兄弟般久,还会有父子离间发生也不一定。 理性上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我会带着随随隐居,让秦温良彻底死去,从今往后不论是京城还是西北,都不会有秦温良这个名字。”秦温良做不到放手,所以她宁可不要现在的一切,这也是她做的最后的让步。 陈太后见秦温良软硬不吃,站起身与秦温良那双凤眸对视,“日后就将随随留在哀家身边照顾,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通知你。” “好啊,我答应娘娘就是。”秦温良深呼吸一口气,将心烦意乱的情绪压下,眼下拉扯着毫无意义。 “你这么快就答应了?” “娘娘给了我其他选择吗?”秦温良直接反问陈太后,她不能因为这事耽误随随治疗,“目前最重要的是将随随的病治好,能救随随的人只有顾玉尘,这得去他的药庐才行,我希望娘娘能帮我和随随回顾玉尘的药庐……” 陈太后面上露出疑惑神色,打断秦温良的提议,“不能在宫里治疗?” “那会让皇上有所察觉,娘娘应该也不希望皇上知晓随随的身份吧?”太后也不见得乐意让李承胤得知真相。既然陈太后拿随随威胁她,她自然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90章 受伤 李承胤的心口就像让人塞了团棉花…… 秦温良得知顾玉尘会给陈太后复诊, 趁机提出要在慈安宫见顾玉尘一面,这点要求陈太后还是能答应的。 其实两方谈判,往往是豁得出去的那方得利, 陈太后也怕把秦温良逼急, 到时候秦温良来个鱼死网破, 她想把随随留在身边照顾, 肯定是不可能的事。 秦温良双手抱在胸前,斜斜地靠在佛堂柱子旁, 见到顾玉尘推门而入, 她扯了扯唇角:“我没想到顾医师有这般好本事,在我三番几次提醒下要护好随随, 竟然还会背着我把随随带进宫, 顾医师真是不怕李承胤知道我们母子的存在。”她也不压低自己的声音, 陈太后还不至于偷听他们谈话, 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存在,现在这边肯定没有人逗留。 顾玉尘顺势把房门关上,对于秦温良所说他无力反驳,这事是他没有做好, “你进京前已经做了万全之策, 他们要查也查不到西北和秦温良身上,是我算错了太后, 没料到太后反应会这么激烈。” “够了, 顾玉尘。”秦温良自知道他把随随带到宫里,心里就一直压着股气, 奈何她还要顾玉尘给随随治疗,就算再怎么恼怒也只能憋着,“谁都不是傻子, 我如今是再不敢小看顾医师,不知道顾医师这么做有什么目地,但是我希望你能遵守诺言,尽快把随随的病治好,不要一而再试探我的底线和耐心,为了随随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只要将随随的病治好,她就会和随随离开。 至于答应陈太后把随随留在京城,到时候她都跟随随出宫了,最后去处自然是她秦温良做决定。 这就跟着急抢救着火的房屋似的,不管开口要多少银子,只要肯答应救火,再高的价格就没有不敢答应的。至于等火扑灭,该谈银子的时候,那咱们再坐下继续谈,欠的钱也不是不还,就是得一点点还,还多久不一定。 听起来似乎是耍无赖,可事情特殊自然得按特殊法子办。秦温良答应之后就没打算履行过,她且当回无赖。 “雪山莲?”顾玉尘朝秦温良伸手,这是关键所在。 秦温良低眸扫了眼顾玉尘手心,并未照他的意思教出雪山莲,“现在还不行,等我顺利出宫,雪山莲自会交到你手上。”她怕顾玉尘又私自做主,拿了雪山莲后在宫里给随随解毒,届时随随想出宫难于登天,她想进宫也是难上加难,执意要见他这一面是提醒,也是威胁。 “大概我会比顾医师先一步出宫,我在顾医师家里等着,如果随随没办法离宫,我不介意大闹顾医师家。”这话听不出分毫秦温良的情绪起伏,她知道顾玉尘最在意的东西在他家里最不打眼,又每逢天晴最是有好日头照耀的房间里,秦温良知道顾玉尘软肋在此,但是从来没有以此要挟,不过她如今倒是觉得自己应该物尽其用,“我不想做缺德事,所以顾医师最好不要逼我。” 顾玉尘不由得苦笑,“好。” 顾玉尘回乾清宫给李承胤复命,大致交待了一番太后如今的身体情况,“只要按时吃药并无大碍,我还配制了几副可以助眠的香囊,能让人在夜里少做几回梦,你不必太忧心太后身子,反而是又到了给你把平安脉的日子,我来给你诊诊脉。” 说着,顾玉尘就要给李承胤把脉,查看他如今身体情况。 “不必了。” “你是不是又在身上留下刀痕了?”顾玉尘恼羞成怒地撩开李承胤衣袖,果然靠近手肘那边又裹了白布,“你看看你留下的这些疤痕,你还要自残到几时?”清晰血管可见的精壮手臂遍布刀子留下的割痕,看着十分可怖。 顾玉尘察觉李承胤有自残倾向,他已经在手臂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刀口,“我就不该几次替你施针排毒,更不该改进压制蛊毒的解药,缓解你的噬心之痛,干脆让你痛死得了。” 但这纯属顾玉尘的气话,只要他能想出缓解李承胤受蛊毒之痛的办法,依旧还是会选择这么做,他存在的意义便是为李承胤解决蛊毒,他得完成自己师父交待的任务。 想到此处,顾玉尘有些泄气,“但是我救不了你一辈子。”他不会有徒儿,也不需要徒儿,这事就在他这里结束。 “你吓到随随了。”李承胤把手臂从顾玉尘掌心下扯出,扫了眼旁边瞪大眼睛的随随,出声提醒反应激烈的顾玉尘,随后若无其事地将衣袖放下。 顾玉尘转头就见到随随站在他身后,不知道随随是什么时候醒的,脸上还有睡出来的红印子,顶着懵懂纯真的眼睛在他跟李承胤之间来来回回,顾玉尘心里一股气不知道从哪儿发。 他拳头攥紧了几分,好不容易才把胸腔升起的那股焦躁烦闷压下,抬手揉了揉随随的脑袋,“怎么起来了?” “我睡不着。”随随糯糯地说着,小手拉紧顾玉尘的衣摆,仰头望着他:“顾叔叔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能不能回去要看你承叔叔。”顾玉尘望向李承胤,等着他的回答。 随随现在已经不愿意靠近李承胤,他望向李承胤的眼神含着疏离与冷淡,可就是这样的目光是李承胤最熟悉的,他登时背脊僵硬无法动弹,随随像李承郢、像十四,何尝不是像他? 李承胤抬眸望向顾玉尘,又望向一直往顾玉尘身边挤的随随,这样的猜测无异于他亲手在自己心口刺下一刀,刀子狠狠插。入心脏,连呼吸间都传来刺痛感。 按下心里那他觉得可笑又癫狂的猜测,朝随随招了招手,“你过来。”想再仔细看清楚随随。 “我不要。” 随随不断地抗拒回避李承胤,但是那双凤眸又时不时瞟向他手臂,好似有些怕因为他的拒绝,让他的手臂会更加疼似的,懂事明事理又心藏柔软,明明不是那么愿意却又时刻想着他人,觉得不能因为自己伤害了别人。李承胤的心口就像让人塞了团棉花,绵绵软软,又堵得厉害。 “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的眼神里的东西。”随随的话说得很直白,他形容不出李承胤的眼神,可是还记得被他打量和怀疑时,盯着他的那股让他觉得不适的感觉。 李承胤拼命压抑,却依旧翻涌的复杂与纠结的情绪,痛哭与悲伤交错,苦涩与无奈纠葛,他会不由遮住她眼睛,是害怕她太过清澈的眸底,所以不敢与其对视,如今他终于知道她面对他总露出惋惜,忍不住盖住他的眼睛,原来也是不敢和他对视,只是她是因为厌恶与不喜。 李承胤的心突然绞痛,可他不想让人任何知道,尤其是顾玉尘还在旁边,他不能打草惊蛇。低眸间把眼底的锋利与深沉收敛殆尽,重新抬首一切恍若重归平静,他轻声问道:“还有吗?” 随随皱眉苦思,最终摇摇头,不过下一秒他眼睛里跳动着火光似的,紧跟着脸上露出羞怯的笑意:“你笑起来可真好看,随随喜欢看你笑。” “小花痴。”顾玉尘手捏住随随肉嘟嘟的脸颊,阻止他继续朝李承胤笑。 随随的五官虽然像了李承胤,但是笑比不笑的时候要像秦温良多些,他的眼睛跟失忆后的秦温良相差无几,都是足够的纯净与澄澈。 随随先前就不止一回说过他好看,他这张脸是生得足够好的,也足以能惑住人,李承胤面上刻着浅淡笑意,想用美人计把随随勾搭过来。 就在这时,瞿安之进殿通禀十四求见。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种关头,李承胤有瞬间是不想见十四的。 但是谨慎思忖片刻,他还是让瞿安之把人带进来,不仅是因为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更是怕十四被逼一下,就顺势把儿子认回去了。 进殿之后,十四行完礼便道:“皇兄,这孩子我是不会认的。”他这一整天都待在房里,实在想不起这孩子是他和谁的,此前也从来没有谁透漏过任何消息,但是他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如果这孩子真是我亲生的,他娘要多少银子都行,但是绝对不能让这孩子回予王府,我也不会同意这事。” “连调查都没出便来找朕,看来你是等不及出结果了?” “皇兄,我有妻有女,这孩子看上去只比晶儿小一岁左右,不能因着这孩子把府里搅得鸡犬不宁。”十四不是真没脑子,大事上面还是分得清楚,想要儿子不过是有人继承予王府,李承胤已经答应他,只要晶儿有能力,日后让晶儿承爵也行,他又何必再强求儿子不儿子的。 “我才不想跟你回王府,我要和我阿娘在一起。”随随说完就往顾玉尘身后藏,他气鼓鼓着圆脸就像炸了毛的猫,嘟囔着出声:“你们都好奇奇怪怪,我有爹爹和娘亲的。” 十四听到这话立即蹲下身,顺势想套出随随的话:“你爹娘是谁?” 顾玉尘怕随随说漏嘴,把他抱在自己腿上坐着,不着痕迹地替随随接过话:“十四爷别为难小孩子了,正是天真烂漫时的小孩子能懂多少,问也问不出究竟。” 李承胤撇了眼一再阻拦的顾玉尘,“朕也想听随随说说他阿娘。” 第91章 坑骗 回去吧 “我不告诉你们。”随随开始拿乔, 傲气地抬头宣示主权,“阿娘是我的。” “行了,你们也别欺负小孩子。”顾玉尘开始赶着随随继续回去睡觉, 不管他睡不睡得着, 连哄带吓的说:“到时间你该去休息了, 再不睡觉日后长不高。”看人说话都得仰着头, 自以为的傲娇气势都因为身高弱了一大截。 “好吧。”随随乖乖地伸手让顾玉尘抱他去睡觉,在他怀里还忍不住道:“我要长得跟爹爹那么高。” 以前, 李承胤只把随随当做与他有些缘分的有趣的孩子, 从来没把随随说的爹爹当回事,如今更是刻意忽略时不时从他嘴里蹦出来的‘爹爹’二字。 十四等着顾玉尘把随随带走, 悄悄挪动步子走到李承胤身边, “我不会让那孩子入府的, 皇兄你看着办吧。”还想拿出耍赖那招迫使李承胤替他收拾烂摊子。 当然对十四而言是烂摊子, 但是对李承胤真不一定。 李承胤没有着急回答,凤眸微掀,不咸不淡地撇了眼。 深沉晦暗的眼神看得十四心里发慌,就在他差点扛不住的时候, 他终于听见他亲哥缓缓出声:“那孩子是你的, 你出钱养他们母子?” “一次性付清。”十四忙不迭回答,就怕晚说半点这事就了结不清, 他是典型的只进不出的貔貅, 向来只有往回扒拉的份,哪有他主动吐钱的时候, 如今是难得他突然阔气一回,“我不想纠葛不清,更不想养大某些人的胃口。”哪怕他没有经历过夺嫡, 只在旁边看着都能知道其中腥风血雨,他不想日后突然跑出儿子过来争家产。 “一半。”李承胤给出他的价码,说出这话时他神色未变分毫。 十四看疯子似的望向李承胤,忍不住惊恐出声:“什么?”一半! 他原先想着拿出三套宅子,外加十万两白银能够将人打发掉,怕她们受人欺负,再派几人暗里护着那对母子差不多了,现在他亲哥居然告诉他,这事他得拿出一半家产给那两人才能摆平。 十四发出灵魂般的疑问,“皇兄啊,是我亲哥吗?”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真当我银子白捡来的啊。 “这是亲情价。”十四从现在就开始盘算起,他府里五个女儿将来嫁人该准备不菲的嫁妆,李承胤哪里不知道十四动念头,想从他这儿敲一大笔嫁妆,亲侄女想从宫里出嫁无可厚非,这事李承胤没想过反对,但是这事怎么说也得有来有往。 李承胤不紧不慢地道:“这一半当中的二分之一是给随随与他母亲,原本他可以继承王府也不一定,如今只拿走你家产四分之一不过分吧?剩下的部分是给朕的报酬,母后一心只想你能认下随随,她好把随随放在身边,若不然你摆平母后那边?”眼睛都不眨地诓十四,丝毫不觉得自己一口气拿掉十四一半家产是在狮子大开口。 他敢不认随随,恐怕太后就敢不认他。 十四算是让李承胤拿捏住命脉,他自知自己没办法说服太后,只能靠李承胤出面摆平,但是提出的要求也忒过分了些。 十四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的钱都用来生钱了,眼下没有那么多现钱,给那两母子的挤挤倒是能拿出来,但是怀璧其罪,他们守不住这么一大笔钱财的。”这是想着能赖掉多少是多少,尤其是要给亲哥这部分,他也不管自己亲哥是皇帝,连欠皇帝的也敢赖。 “这简单,朕的那一份和随随的那一份当做入股你的生意便是。” 那你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平白入股我的生意,本钱都不用出。 十四敢怒不敢言,他做生意至今见过不少黑心商人,但是那些人加起来都没李承胤心黑,真的再是没见过心肝这么黑的人,可换个角度想想,他有了最大的靠山,日后生意岂不是能越做越大? “行。” “瞿安之,准备笔墨。”李承胤不会让十四轻易赖掉,已经让瞿安之起拟,“白纸黑字写上,这些都是你自愿给的。” 签下名字,章一盖,没有后悔的余地。 这是不给他任何反口的机会,十四觉得自己下不去手。 李承胤在旁边冷静地看着,不催促十四也并非是因为心软,而是知道十四这人吃软不吃硬,他越是对这事表现得不在意,十四心里才会越紧张,觉得他不签这份协议是吃大亏的事。 十四签下大名,按下手印的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心抽抽地疼,出了好大的血。 李承胤眼底终于划过笑意,他让瞿安之好生收起来,而后斜了眼十四:“回家吧。” 十四闻言满腹疑惑,不免怀疑他这趟进宫是李承胤故意设局,不大相信般的问道:“我能回去了?” “你不想回去留在宫里也行。”狠狠坑了十四一把,眼下李承胤明显心情尚好,还主动准他继续留宿。 这明显转晴的心情,就是想从他手里坑骗银子的吧,早不让他走,晚不让他走,拿了一大笔钱才肯放人。 “那还是算了。”十四他搞不清后面是不是还有坑等着他,低着嗓音赶紧拒绝李承胤的好意。 现在想到他如今是给别人赚钱,这念头才刚刚冒出,十四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抬腿就赶紧往出走。哪怕外面天色已黑,他也得趁夜回去。 瞬间只剩下李承胤独自坐在殿内,他起身回书房,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一道道密令传下,彻查秦温良与顾玉尘,远在西北的秦舟与秦家也不曾放过。 李承胤孤零零的坐在上首,他抬手拔下头上簪的桃木簪,一头墨发瞬间四散落在脑后,紧绷的头皮与神经好像都得到缓解,他指腹擦过簪身,“我宁可这些年你都是在骗我,那样至少你还活着。”语气说不出的复杂与难受。 等到心里平静那股猜测后,冒出来的是如溺水窒息般的害怕,他如今根本不敢想她是如何看他的,就是真的得知她还活着,他敢出现在她面前吗?李承胤闭上眼睛不敢去想之后,好像只要是与她有关的事,他瞬间就会乱了分寸。 慈安宫擎等着十四出乾清宫,他将将踏出乾清宫,走了才不过五六十米的距离,南嬷嬷便出现在跟前,请他先去慈安宫一趟。 “天色已晚,母后还未就寝?” 南嬷嬷手里提着宫灯,“娘娘挂心十四爷,今儿十四爷没有给娘娘请安,娘娘吃饭都没胃口。” 十四觉得自己会在宫里长留,所以住到他以前住的十四皇子府去了,白日里压根没有去别的地方,就怕不留神撞到某些看不惯他的大臣,到时候上折子弹劾他。当然,这些都不是他不去慈安宫的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太后,他明白自己只要去见太后,她肯定会催他认下随随,或许她根本不在乎随随是不是他亲子,只是因为随随像了他,或者说像了他六皇兄,她才会激动乃至失控。 不过既然大晚上南嬷嬷来请,还说太后因为他夜不能寐,十四也不能不闻不问。 他与南嬷嬷一同回慈安宫,走在半路便试探地出声:“那孩子有几分像六皇兄?” 南嬷嬷诧异地侧头望了眼十四,而后眼里露出了然,当今圣上与六皇子最相似,可是那时候圣上养在佟贵妃膝下,十四爷像娘娘多些,但总归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仔细看也有几分像六皇子的,所以对十四爷难免宠溺里待着些弥补的意味。 其实其中还有件鲜为人知的事,当年在当今圣上幼年时,娘娘不小心将当今喊成六皇子,导致母子间关系曾一度坠入冰窖,在与十四爷相处的时候,娘娘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误差。 如今看十四爷的态度,或许十四爷已经察觉到异样,只是这些年从不挑明。 “娘娘这些年也不容易。”南嬷嬷不禁为太后辩解了一句。她陪着太后从宫婢走到如今尊贵的位置,那时候南嬷嬷也只是小小宫婢,两人在后宫无依无靠,互相扶持,这路走得艰难。 十四不置可否地笑了,他何尝不知道太后难处。自懂事以来,她总念叨他命好,生在她封妃之后,他才能留在她身边,若是生在她封妃之前,恐怕他只能给别的后妃养。 “母后铁了心要把随随养在身边?” “膝下有孩子也不至于孤寂,哪怕予王妃时常进宫陪娘娘,但是宫里没有孩子,总觉得少了几分热闹。”南嬷嬷没正面回答十四,但是她的话跟回答没两样。 十四走着走着察觉不对,“这路不是往慈安宫的方向。” 南嬷嬷忙解释:“其实娘娘是心疼十四爷的,知道您肯定想出宫,已经给您提前安排好了马车,宝福也在前面等着您。” 但是没有皇兄旨意私自出宫是大忌,十四心里默默回道。 这由不得十四不往别处想,皇兄应该是突然临时起意才让他出宫,所以母后事先不可能知道皇兄让他出宫这事,更加不可能早就给他备好的马车。 十四的一点点往下沉,果然六皇兄在她心里才是最重要的,想出这种叫他违背圣意的办法,只是想让他尽早离宫,让他不跟皇上私下谈好随随去处,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劝皇兄把随随交给她养? 第92章 告别 悲伤绝望的窒息感袭来 十四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好在借着夜色掩饰让人看不清他脸色, 宝福是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是感觉到自家主子不对劲, 了解主子的人都知道主子性子跳脱, 看着就不像沉稳内敛的人, 只有动怒的时候主子才会低头沉默, 主子越是不作声,就证明事情在他这儿越大。 看着始终不发一眼的十四, 宝福跟着不敢贸然出声, 他白日才被王妃送进宫,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几分, 谁料现在就能跟主子回府。 十四临登马车前, 看向旁边等他上马车的南嬷嬷, 盈着笑意的嗓音道:“本王便不必南嬷嬷相送, 母后身边不能缺了嬷嬷,嬷嬷还是快些回去陪母后吧。” 南嬷嬷是想亲眼看马车离开,奈何十四已然发话让她回去陪太后,她就是想等十四上马车, 也没有找不到好的借口, 只能顺着十四的话接道:“既然如此,那老奴就先走一步了。”动作不紧不慢地提着宫灯往慈安宫的方向而去, 似是怕天色深黑被路上的石子绊倒, 不时地低头查看路面,自然也就走不快。 就在不久前给十四带路, 她也没有走三步停一步的道理,这是在当久了被人捧起来的嬷嬷,将这样浅显的把戏耍到他面前。 十四收起眼底嘲讽, 踩着马凳掀开车帘坐了进去,宝福连忙跟着上马车,朝旁边车夫喊道:“回予王府。” 没有走远的南嬷嬷听到马车动静,马蹄声渐渐驶远,她脚步立马放快,着急回慈安宫回禀。 因着十四离宫是太后安排,他又得了李承胤准他出宫口谕,几乎是毫无阻拦的便出了宫,谁也不知道与十四一同出宫的还有拿着雪山莲的秦温良,等到马车出宫往予王府去的路上,她悄无声息地跳下马车匿入黑暗里,就像她从未来过。 但是她的眉头一直没舒展,原以为离开皇宫会感到轻松,但是一路上她反而心情沉闷,不安犹如藤蔓疯狂蔓延,枝条紧紧缠绕她心脏。 她先是回到顾玉尘隔壁家宅子,换了身衣裳之后,去风玉楼与清月见了一面,而后再回的顾玉尘隔壁家的宅子,这里的物件用品一应俱全,当时虽然她与随随离开了,但是这里的东西是都保留是,如今她只等着顾玉尘与随随出宫。 可是秦温良没想到她已经被人盯上。 自李承胤密令下达后,所有人便全都动了起来,顾玉尘周围也重新安排盯梢,她却因为心烦意乱而忽略掉了。 李承胤想等结果出来再接近随随,可是他枯坐在殿内许久,发现自己根本按捺不住自己想靠近随随的念头。他得知随随与顾玉尘是分开住,终于还是没能守住防线。 杨春元刚同瞿安之换完班,结果就见主子轻手轻脚地出书房,他一时间不知所云。 但杨春元同样脚步轻缓地跟了上去,他属于内侍,没有主子的特地吩咐,是需寸步不离跟着主子身边的,还顺便躬着身子不露出声响。 李承胤察觉到有异样,停下脚步转头就见到杨春元偷偷摸摸,低着脑袋跟做贼似的见不得光,瞬间被他给吓到,“你做什么跟着朕,赶紧下去,乾清宫哪里还需要时刻不离的守着。”要不然谨记随随已经入睡,他怕不是如今的压低嗓音说话,而是得动手轰人了。 还不是您自己像做贼,奴才才跟着您学的,上行下效,竟然还能怪到奴才身上。 杨春元撇了眼李承胤,麻溜地踮着脚尖不发出任何声响地离开了,那话他只敢心里默默地想,不敢当着李承胤说出来。 确认周边再没有人后,李承胤缓缓推门而入。 应随随的要求内室留了盏小灯,烛光透过灯罩照亮内室的一角,驱散屋里的黑暗。 李承胤看见锦被下隆起的一小团,糯米丸子的小孩子睡觉的姿势倒是规范,平躺在床上,手脚都乖巧的在锦被下,走近床榻还能听见他轻缓的呼吸声。 睡着后的随随与平常的随随一样,总是那么听话懂事,让人挑不出丝毫错……也像极了她。 李承胤在坐在床榻边沿,有些傻笑地看着随随,温润的指腹临摹他的五官,尤其是阖上的双眸,流连忘返,忍不住放开。 随随似乎在做着美梦,他小嘴无意识地砸吧两下,慢慢往后勾露出些笑意。 “阿娘~回家~”说着,随随傻傻地笑出声,翻了个身面朝床里面,不大清楚的带有糯糯软软的嗓音嘟囔:“……带闪电和大黄去打猎~” 闪电是随随的小马驹,与当年秦温良那匹战马同品种一脉相承。 在养它们的时候,秦温良是不准饲者磨掉它们骨子里的桀骜与野性,差不多是半放养似的养,想要把良马驯服得自己有本事才行,按照这样算,随随起码最少十二三岁的年纪才能有自己的战马。 现在随随自己路才刚走稳当,秦温良可不指望他能驯养闪电。更何况闪电现在已经一岁了,随随连闪电的后腿跟都长没到,但是偏偏随随又菜又爱玩,看中三个月大的闪电之后,时不时的喊着要见闪电,美其名曰是让闪电尽快熟悉他。 可是随随认准了闪电就不放手,梦里还在念叨:“我就要闪电~阿娘~回家~”或许是真的太想念家里,想念秦温良,他做梦也是想回去。 这话落在李承胤耳里与惊雷无异,突然之间就把他惊醒。 皇宫不是温娘的家,也不是随随的家。 随随教养举止都大方妥当,根本挑不出任何错,但是唯独不像是皇家的孩子。 李承胤心里犹疑,不确定她是不是故意将随随养成如此,或许她刻意避开皇家、避开自己,哪怕随随身体里留着他的血,但是她却并未因此想过和他产生联系。 忽然他眼里多了悲伤与惊恐不安,他人生里从未有过退缩二字,当众位兄长谋夺帝位,先帝告诉他帝王可以无所不能时,他毅然踏入争斗行列,当明知道除掉燕王与平王二府世子,会惹得两位兄长动怒,他亦是不惜拿自己设局。 但是他发现自己无法面对她,只要升起想见她的念头,他的无耻卑劣行径便会在脑子里犹如画般一幅幅逐个摊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对她的伤害,提醒着他曾试图断她双翼,将她囚困于高墙之后的一隅之地,硬生生折断她的傲骨。 最后,她用死亡来告别。 告别的是温娘,是那些她不愿承认和接受的过往。 秦温良的不恨,是因为不在意,是因为想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刀斩乱麻抛弃所有的感情。悲伤绝望的窒息感袭来,让李承胤心神俱裂,浑身涌着道不清的无望与哀鸣。 李承胤强撑着走出房间,拢上房门装作自己没有进来过。 * 翌日,顾玉尘得知十四离宫,想着秦温良应该也出宫了,他着急拿到雪山莲,便同李承胤提出他与随随离宫的事。 “我跟随随出宫之后,你们又不是不能去看随随,这么待在宫里不是办法,要是随随他阿娘见不到他才坏事了,我可不想让人觉得我是拐子。”顾玉尘还在最后开了玩笑缓和气氛。 他以为自己会要花费些口舌,才能说服李承胤让他跟随随离开,所以来找李承胤提离开之前心里打了不少腹稿。 可是没想到他这话一出口,李承胤便答应放他们走。 顾玉尘满脑子都是赶紧回去,都不细想李承胤怎么答应得这么干脆。反观随随一连看了好几眼李承胤,被顾玉尘抱着离开的时候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小表情。 秦温良知道顾玉尘回家后,专门等了小会儿,没听见其他人的声音,才找到顾玉尘。 见到秦温良过来,顾玉尘也没露出惊讶之色,而是低头碾磨处理他的药材,随随倒是高兴得迫不及待地靠近秦温良,被秦温良戳着小脑袋,让他先乖乖站在旁边。 秦温良把雪山莲交给顾玉尘,“雪山莲不是给随随用的。”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语气。 这话她也不避讳随随,她知道随随这孩子嘴巴严实,听到看到的东西不会随便乱往外说,更何况秦温良吃过亏。 她以为自己能保护秦惜安,所以在秦惜安依靠她的时候,她心甘情愿守护她,但是结果告诉她光是守护不够,如果真心希望身边的人走更远更长,必须让他们成长。 所以在教导随随的时候,她只恨不能随随能懂得更多,会得更多。 “没办法,他舍不得把雪山莲给我,我便只能请你帮我走一趟。”既然秦温良猜到了,顾玉尘也没有想继续瞒着秦温良,“我认识的人里也只你才能有这般本事。”反正已经将雪山莲拿到手,她知道雪山莲不是给随随用的也无妨。 “无所谓。”秦温良扫了眼顾玉尘,只要顾玉尘老实给随随治病,其他的事情都好谈,“就算你不骗我,我也会帮你把雪山莲,就当做你替随随看病的报酬了。”这算是把两人之间最后的情分消耗掉,双方但凡有一方不顾情面,另一方便也有资格不顾及情面。 “那你出去吧。”顾玉尘皱眉,开始赶秦温良走,“随随得留下。” 秦温良真把随随留在药房,不过她并未走远,而是药房守在门口,随随要是有事她能第一时间知道。 随随紧跟秦温良往出走了几步,听到顾玉尘要他留下,他才勉强止住出去的步伐。 不解地转头望向顾玉尘,只见他脸色煞白,随随赶紧小跑了过去,抬眸担忧地看着顾玉尘,“顾叔叔你怎么了呀?” “没事,顾叔叔有些累了。”肺部突然袭来的疼痛犹如万针刺骨,觉得自己好像压制不住的关口,顾玉尘拿帕子捂住嘴咳了几下,低头看向帕子上的鲜血,他冷淡地垂眸合上,将帕子藏了起来,捏起银针给自己扎了几针,短短几针下去他脸色缓和,甚至还有几丝红晕在脸颊,随后他望向随随,低声问道:“顾叔叔给自己扎的这几针,随随可记得穴道?” “记得。”随随似乎能得心应手的应对顾玉尘的考问,在他注视的目光下点着方才他在自己身上下的穴道,“……分别是太渊、经渠、神门、少海、极泉,都是在手臂上,主管肺经与心经……” 第93章 矛盾 滚出去 “没错。”顾玉尘耐心听完, 而后又让随随背他教的药方。 留给顾玉尘的时间并不充裕,他如今是能教随随一点便教一点,好就好在随随性子不是秦温良与李承胤那种犟脾气, 相反是那种只要你敢教, 他就敢一头往里扎着学的性子。 直到等随随背完, 顾玉尘才放他去找秦温良, 随随立马踏踏踏的小跑出去,他看着随随背影眼里闪过笑意, 开始着手准备给随随解毒的事。秦温良肯定会问随随他做了什么, 顾玉尘刻意没有叮嘱随随,他并不制止随随跟秦温良坦白。 随随抱着秦温良的大腿, 试图往她腿上攀爬, 回道:“顾叔叔让我背药方, 还有扎针的穴道, 他说以后会用得到,我得自力更生。” 秦温良心中微紧,这是随随的病情无法根治,需要随随谨记自救? 她最先想到的自然是随随的情况, 也有些自乱阵脚, 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揉了揉随随脑袋, 在他脸颊上亲了口, “那随随都背下来了吗?” 随随眼睛里闪着星星,很骄傲地说着自己的好话:“全部都背下来了, 顾叔叔还夸我有悟性,我可聪明了。” 秦温良让他逗笑,刮了刮他鼻尖, 含笑跟着夸他,“是,随随最聪明了。” 自己夸自己不觉得害羞,倒是秦温良夸他几句,让他直羞红了脸躲进她怀里,隔了好一会儿抬头,乌溜溜的眼睛里还有尚未消散的高兴,“阿娘现在是忙完了吗?” 不用他往下说,秦温良就知道他是想出去玩,“在宫里没有玩够?” 秦温良问出这话的时候呼吸一窒,能明显感知到自己心头泛起酸涩,犹如湖面激荡的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得到平静。 她从得知随随进宫到现在,才问出这么一句,那是因为她害怕随随会喜欢宫里,会喜欢李承胤多过喜欢她。 秦温良先前都不敢让自己多想,就怕想得多会拖延她办事的动作,便压在心头的角落里不去触碰,犹如掩耳盗铃般仿佛只要不想,事情就会不存在。 这是她留给自己短暂的逃避时间,但是同样她明白逃避只会越加被动,她给自己设定最低底线,如今到了面对的时候。 随随鼓着脸纠正秦温良的话,“不是没有玩够,是因为随随想跟阿娘出去玩。顾叔叔带我去皇宫也没有多好玩嘛,只是辉煌壮阔了一丢丢,糕点好吃了那么一丢丢。”他拿手指比了一点点,真心就是一点点,以此证明自己并没有多喜欢,他最在意的还是阿娘。 “那随随喜欢吗?” “喜欢家里。”随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里的人都好奇怪哦,他们动不动下跪请罪,还躬着身子低头说话”他说着不忘模仿在宫里见到的场景,以及当初李承胤强势留下一行人,吩咐下面宫侍不准往外透露半丝话时各人反应,都是战战兢兢、透着畏惧的领命,那时候他都看在眼里。 秦温良把随随的神态动作纳入眼底,她让秦舟带随随去军营见识将士训练,告诉他何为君臣、何为将士,在与随随来京路上提过皇城,提过帝王与皇家,但是她如今突然发现她好像忘了教随随怎么样敬畏。 在家里祖母和秦舟是宠着随随较多,秦温良对着随随也严厉不起来,他乖得就是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也让秦温良忽略了他其实是没有敬畏之心的。 秦温良捏了捏随随脸颊,怕捏疼他只用了轻轻地力道,半是忧心半是无奈:“你现在是无所畏惧,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好在如今还有不知事当做借口,但是这回足以给秦温良敲响警钟。人若是没有敬畏之心,在掌权者眼里就是扎在心头的刺,还是得学会敬畏啊。 * 顾玉尘带着随随走了的下午,太后才收到消息,原来两人已经离开。 “如果哀家不问随随,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知道他已经出宫,去请皇帝来一趟慈安宫,哀家有事要同皇帝商量。”陈太后认定是乾清宫故意瞒她,便催着人赶紧请李承胤过来,好当面问问清楚。 而身处乾清宫的李承胤,捏着下面呈上的调查结果,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自看到后心情就再未平复过。 想调查温娘是否活着,当年她是如何诈死出宫、这些年又身处何方,确实花费不少时间才能弄清楚,但是如果从开始就假设她活着,再从顾玉尘着手,只调查眼下的事情用不了多长时间,更何况人就在京城,消息来回传递不用在路上花时间,所以他才能怎么快得到消息,如今有了消息之后,他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迷茫困境,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样的迷蒙冲散掉喜悦,这条路上他见到的只有满目疮痍,与消除不掉的伤痕,有瞬间李承胤想过选择逃避了事。 他紧阖双眸靠在御椅上,一遍遍劝说自己要不然就此放下,这辈子放过温娘,也放过自己,可他想重新拥有温娘,想听她唤自己阿胤,想吃她做的薄荷糖,想她的眼里心里全都是他,他想他们好好的在一起,如她所言过最简单的日子。 好像……他做不到放手。 他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像迷失在茫茫荒境的鹿群,不知道怎么面对前路,也不肯狠心放弃过往。 杨春元得知慈安宫派人请帝王,赶紧先去见了慈安宫来的人,而后又脚步不停地往书房去,书房重地他没有权利随意踏足,只能站在外面敲响了书房门,“皇上,太后娘娘请皇上到慈安宫去一趟。” 粗噶的嗓音传入屋内,李承胤的眼里闪过锐利,他微微抬眸让杨春元进屋,“因为随随的事?” “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明月,称娘娘凤体不适,想请皇上过去瞧瞧。”要不是因为涉及到太后身体,他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打搅帝王。 简直是让李承胤拒绝的余地都没有,若是李承胤拒绝去见太后,只让传司药局医师给太后看诊,下一步太后便会责问怎么不是顾玉尘,之后恐怕就能顺理成章传召顾玉尘入宫。 认真算起来当母子的时间没有几年,可是李承胤还算是了解陈太后的,她是真的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见到李承胤起身,杨春元立马让人摆驾慈安宫。 殿内的气氛凝固如冰,太后怪李承胤把随随送走不提前听她说,“你就这么防备着哀家?”对此陈太后心存怨气,她总觉得李承胤亲近佟贵妃,跟她不是一条心。 当年佟贵妃生得绝艳夺目,一入宫就被封为贵妃、掌管宫务,好长时间里几乎盖过所有人都风头。 后来查出一辈子都无法生育,先帝便做主让她养别人的孩子,先养了生母难产而亡的礼阳公主,之后再养的李承胤,那时候佟贵妃宫里就是最后的,大家都礼阳公主与九皇子在佟贵妃宫里养得极好。 礼阳真正的把佟贵妃当母妃,太后认为李承胤自小在佟贵妃身边长大,觉得他对自己不如对佟贵妃真,就是后来几次施恩佟贵妃家人,她心里也是暗暗不满。 南嬷嬷见到李承胤不出声,在旁边出声同陈太后说话,“皇上,老奴斗胆替娘娘说句真心话,娘娘也是为了您与予王好,不想伤害予王跟予王妃的感情,才决意把那孩子养在身边。” “朕敬嬷嬷多年伺候母后,是以给嬷嬷几分薄面,嬷嬷还是不要得寸进尺为好。” 李承胤的语气不重,但这是他给南嬷嬷最后的警告,仅此一次的机会。做奴才的要懂察言观色,主子说话奴才该懂闭嘴,哪怕再亲近那也只是奴才,更何况她如今面对的是帝王。 南嬷嬷闻言立马屈膝下跪,一张脸煞白如纸,嗫嚅着嘴唇不知道作何解释,她也不敢再说这是太后的意思。 而太后听到李承胤一番话,跟着气得面红耳赤,南嬷嬷说的话正是太后心中所想,如今不过是借南嬷嬷之口说出,要不然南嬷嬷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直言,可能太后没料到李承胤会当着她面训斥南嬷嬷。 “哀家身边的人自有哀家管,不用皇帝操心。” “娘娘不必为奴婢与皇上动怒,奴婢这就退下去,娘娘近日身体不佳,还请皇上多多顾念娘娘凤体。”南嬷嬷见李承胤快与陈太后吵起来,她连忙出面劝阻,自己反正已经让皇上训斥,不能再让事情恶化下去,慈安宫里只有太后好,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才能跟着好。 奈何这话无异于拱火,她句句话都是自己在为太后着想,衬托得皇帝对太后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孝心似的,明明皇上才出面让顾医师亲自给太后诊脉开药。 杨春元掐了掐掌心才控制住自己,他还是不掺和为好,主子正在怒头上,要是让主子察觉到他暗里提醒南嬷嬷,那才反而会连累了她。 下一刻,他就见陈太后出言呵斥,“站住,你是哀家身边最信任的人,没有什么话是你不能听的。”话朝南嬷嬷说的,却是给李承胤听。 南嬷嬷是太后最信任的人这话,李承胤不置可否,要不然南嬷嬷也不可能留在太后身边这么多年,如今几乎包办太后身边大小事务,将太后照顾得妥妥帖帖,但非把南嬷嬷留下旁听,“那就不必再谈,免得让母后更加生气伤了凤体。” “还请皇上留步,娘娘素来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您与十四爷最重要,娘娘与皇上好好谈。”话音刚落,南嬷嬷再不犹豫抬腿往出走,杨春元聪明地跟着快步出去,屋内只剩下太后与李承胤二人。 李承胤见状微垂眸,茶盏端在手中摆弄也不入口,待到南嬷嬷走后才道:“如今调查结果还没出来,母后怎知随随一定是十四的孩子?更别说十四不想认下随随,这孩子只要是记在十四名下,就会惹得十四家麻烦不断。” 林氏只有两女儿,听十四的口气是林氏身子不行,日后怕也再难以有孕。她不管十四在外沾花惹草,对十四追求儿子睁只眼闭只眼,心里许是也觉得反正日后王府终究要有人继承,至于那孩子是谁她不在意,但是在与林氏成婚后生下的庶子,与突然冒出的庶子,这两没办法放在一块相比较,后者不仅扫了予王府的脸面,也将林家的脸踩脚底下了。 林氏与十四这婚事还是先帝定下,只要林氏不做出天怒人怨的事,十四就是想合离休妻都不行,这口气林氏出了会闹麻烦,林氏不出这口气那更麻烦。 林家是江南大族,十四的生意与江南多有瓜葛,两三句话说不清楚,这也是为什么就算十四想过随随是他亲儿子,但是怎么都不肯认随随的原因。 太后不可能不知道十四把随随认下,会如她所说不伤十四跟十四王妃感情,这话不过是给她想养随随盖的一层遮羞布。 第94章 重逢 不好意思,借过 陈太后不由得沉默, 她对李承胤调查随随这事投鼠忌器,怕他会将随随真实身份调查出来,更不想他和秦温良有瓜葛。 听到李承胤要继续深查, 知道不能如自己最初预料的糊弄过去, 陈太后眉眼里透着不耐, “不让十四认回随随, 哀家听说他阿娘不是不要他了,哀家也算做回善事, 正好就这么将随随养在身边也行。” “母后!”李承胤厉声打断太后, 如果处理不当,这样的做法等同向外释放李承胤要过继子嗣的暗示, 更甚者是在给大启埋下动摇朝纲的引子。 帝王若是不甚出事, 未留下子嗣, 太后可以下达懿旨令择新君的!那这样一个养在太后膝下, 且太后还承认像帝王的孩子,代表着何种含义无需李承胤多言。 “如果随随不是皇家子嗣,这么做就是在让皇家自乱血脉,母后当真为了六皇兄能做到这种地步!”李承胤早知道太后心里只有她的阿郢, 这是再一次深刻的认知, 他如今不晓得自己再该用何种感情面对太后。 陈太后震惊地瞪大眼睛,颤抖的嗓音不可置信地反问:“皇帝将搅乱皇家血脉这样的名头扣在哀家头上?” 她想的竟然是他会以此要挟她, 李承胤缓缓摇头, 突然间觉得心生悲凉,不想再同太后解释。 先帝死前叮嘱他定要照顾好太后, 他已经很尽力在履行承诺,这些年进贡的好东西都让下面的人先紧着慈安宫,他并非贪图安逸享乐之人, 那些东西他也不在意自己用不用。 他怕外人觉得他不在太后身边长大,对太后没有亲近之意,便总隔三差五的来慈安宫坐坐,免得有人暗戳戳踩低捧高,刚登基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也不忘时不时到慈安宫请安,是后来她自己面对他总不自在,他索性就来得少了,但是每回司药局医师入宫给她诊平安,他都会过问她身体情况,这些事她从来都看不到。 他李承胤就算是不择手段满腹算计,但是从始至终也没有算计过她,知道自己并非佟贵妃所生,他也渴望过拥有母爱,只不过到底是虚妄。 “随随他有自己的父母,教导抚养之事自有他父母负责,母后真心想做善事,不如带领后宫众人克勤克俭,每月司药局女医药童在外施药救人。”在这事上他的态度就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让太后养随随。李承胤的态度异常坚硬,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尤其是眼底层层冰封让他浑身透着寒气,仿佛只要谁稍微靠近他就会受伤,但是实际上最先伤到的还是他自己。 陈太后见没办法让李承胤同意,比锥子还要尖锐厉害的话脱口而出,“把你交给佟贵妃养是最大的错误,当初生下来就不该看你一眼,更不该给你取这名字,你一点就不像阿郢。” “太后真以为朕乐意?”李承胤厉声驳斥,连母后都不喊了,这是真的让陈太后伤到心。 陈太后被他面若冷霜吓到,眼泪簌簌扑扑而下。 “今日坐在这位置上的不是朕,朕要是不去争不去抢,被圈禁的就是朕和十四,礼阳公主的下场就是重阳与鲁安的下场,看着嫁进世家惹人羡艳,实际上不明不白死了也就死了。” 没有谁愿意成为别人的影子,提起来永远都是另外一人好过自己,本来先帝最属意的皇子就是李承郢,哪怕李承郢出家,他也想把李承郢接回来继位。 真以为他想要这名字,想要这皇位?他倒是想跟李承郢互换,叫他来坐这帝位。但是现实没有给他别的选择。 “皇帝这是在提醒哀家,哀家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仰仗皇帝,十四他们都得对着皇帝感恩戴德?别忘了先帝先册封哀家为后,而后才是册封的你为太子,传位于你,若是没有你,那也有十四!” 偶尔几个字传到外面,守在外头的杨春元差点给太后跪了,明摆着说自己还有十四爷可以依靠,哪怕当初没有皇上在,她还是可以坐稳太后之位,这是在挑拨皇上与十四爷的兄弟情啊。 李承胤比刚刚冷静不少,知道他和十四不过是太后怀念李承郢的工具,不会因为短短几句话就被挑拨,但是不代表他心里不动怒。 “您真要是觉得朕不如您意,当初何必要生下朕。”李承胤面无表情地拂袖而去,哪怕日后将随随认回来,也不可能让随随养在太后膝下,他自己当做李承郢的替代品就够了,不能叫他的孩子也当做别人的替代。 很多话不能对旁人说,在宫里待着也压抑与烦闷,李承胤下意识想到找顾玉尘,十四与顾玉尘是不同的,哪怕他和十四是亲兄弟,他能把朝中重要的事交到十四手里,但是真心话不能同十四透露,那样只会让十四惶恐,而他与顾玉尘即便不是亲兄弟,可却是最能交心的存在,他也不用担心顾玉尘惧怕他,也不用担心顾玉尘会背叛。 等李承胤反应过来,他人已经站在顾玉尘家门口,他才想起温娘与随随也在,他抬手放在院门上久久没有敲响,这种就像近乡情怯的感觉,越是渴望靠近便越害怕靠近。 这么贸然前来肯定是不妥的,更何况李承胤没想太早相认,免得惊扰了温娘。如今站在门口李承胤更是光想想见面的事,就已然心生胆怯,他退后一步欲转身离开,但是谁料门从内里打开。 院门间摩擦发出的咯吱声清晰入耳,就像是在心头响起,让才转过半身的李承胤心脏猛地跳动。 杨春元没察觉他是想转身离开,身子撞到李承胤的肩膀,将李承胤撞到正对院门。 怀着忐忑与不安的心,李承胤就怎么与对面的人撞了正着。 他深青色绣麟纹的衣袍轻扬,微起的弧度让人心颤,缓缓落下回归平静。 但是四目相对,两人眼里皆是错愕。 门后女人面覆轻纱,凤眸清明澄澈,秀发拿木簪挽在脑后利落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一袭绛红色衣裙穿出几分飒爽意味,背脊挺直傲然,纵使看不清她面容,依旧可见她透出的风骨。 李承胤更多的是逃避与闪躲,他还没有做好与秦温良相见的准备,一时间手脚无措不知怎么摆放,心里把挡他路的杨春元骂得狗血淋头,若不是他的过错,他眼下已经登上马车离开了。 而面带薄纱的秦温良心里掀起惊涛,万万没想到她藏了这么久,与李承胤的相遇会这么突然。 他这时候应该在宫里处理政务才对,怎么突然跑到顾玉尘这里了!要是知道会和李承胤撞见,她就不会答应陪随随出去。 随随仰头看向门外的李承胤,很有礼貌地喊了声承叔叔,“随随现在要出去逛京城啦,不能陪叔叔玩了哦。”然后高兴地指着秦温良想同他介绍,但是秦温良捏了捏随随小手,随随会意顿时闭紧了嘴巴。 李承胤把秦温良的暗示看在眼里,他想蹲下身子逗随随,被秦温良将随随拉在身后护了起来,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处理办法,可是逐一都被她否决。 最后,她选择了看上去最愚蠢,但是也最决绝的办法。 “不好意思,借过。”她低眸敛目,嗓音轻柔。在李承胤下意识侧身之后,牵着随随跨过门槛,装作素不相识的人从他身边绕过。 第95章 悲凉 万蛊噬心,痛不欲生。 李承胤几乎是瞬间就要留住秦温良, 他的动作比脑子还有迅速,但是在即将碰到秦温良的时候,他的动作硬生生地停住, 就这么僵硬的留在空中, 就像是他尴尬而无错的表现, 他没有资格挽留。 而秦温良并没有回头, 她不在意李承胤心中所想,也没有任何想给他半分眼神的意思。倒是随随走了几步回头, 朝着李承胤挥手再见, 小脸上写满了能出去玩的雀跃与高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还活着?”推开药房门一股浓郁的药味铺面而来,李承胤感觉到体内有些不适, 质问的话已经出口, 他走到门口才感觉呼吸畅通, 继续道:“告诉我真相。” 顾玉尘听到动静还以为是秦温良, 结果听声音是李承胤,看他语气他是知道秦温良的存在,这在顾玉尘的预料中,以锦衣卫与暗卫的能力, 李承胤发现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 不过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他的研究失败了。 顾玉尘坐在铺满瓶瓶罐罐的桌子后面, 百忙之中才抬起头看向李承胤, “你的解药我已经研制出来了,每日一颗口服, 一粒溶于水中药浴,既然你都知道她还活着,就别再作践自己的身子。” “你怎么制作出来的?”早在一年前顾玉尘就说他找到解毒的法子, 但是需要他手里的雪山莲做药引,可是李承胤觉得噬心之痛能让他时刻保持清醒,他要这痛告诉自己他还活着,所以怎么都不肯把雪山莲交给顾玉尘。 李承胤将近日的事串联,登时想清楚关键所在:“你让秦温良进宫偷药?所以太后也是知道她的存在,太后的病半真半假,你们合伙做局骗朕!” 这样的认知让李承胤退后撞到案桌,无形中似有一柄专为诛心而锻造的剑,直直地从他穿心而过,心里瞬间缺了一道口子。 他们三人是影响李承胤最深、关系最深的人,他以为的亲母、妻子、兄弟,到头来没有人嘴里都有半句真话,每个人的接近都是别有用心、步步为营,眼睁睁看着他漩涡中挣扎。 “原来真的只有我不知道,我就像个傻子似的被你们蒙在鼓里,”李承胤眸里如淬冰般,心中升起如沧海般无尽的绞痛,“顾玉尘,你可记得你在先帝与你师父面前发的誓,永不背叛!” “记得。”所以不得不这么做。 顾玉尘狐狸眼半垂,不忍看李承胤眼里的痛苦,他无法同他解释缘由,“解除你体内余毒,往后你就再也不会受噬心之痛,这要的副作用我已经降到最低,用起来也不会比你毒发疼。” “我不要。”李承胤冷笑,“你的主意可真是大得很,什么事都自己做决定,现在逼着朕不得不接受?” 李承胤迟迟不接解药,顾玉尘手腕举得直泛酸,他把解药放置案桌,沉缓而累重的嗓音出声:“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不解毒,她也不会心疼。” “你有资格说这话吗?” “你才最没有资格任性,你的身体不仅关乎大启江山,还关乎……反正解药我已经给了你,除掉你身上剩余毒素,我这辈子也能活得轻松些。”顾玉尘明白自己的作用,留在李承胤身边的意义,为的就是解除他身上蛊毒,这也是当年他师父留给他的任务。 当初他交待他时,用的‘务必’、‘不惜一切手段’这样的字眼,就证明这事他不得不做成功,至于让他收在医学方面天赋异禀的徒儿,不过是说来的玩笑话。 可李承胤固执起来谁也动摇不了,他在拿自己的命让顾玉尘做出退步,他知道顾玉尘肯定有没说尽的话,“顾玉尘,我再相信你最后一次。”若是在对不起这份从小到大是感情,那他不要也罢。 顾玉尘低头沉默不语,其实并不想把事情说出来,李承胤知道了一样于事无补,这样的事情太沉重,重到能轻而易举地将人压垮,当年先帝不告诉李承胤,未尝没有希望他不要为此所累的想法。 但是斟酌良久后,顾玉尘还是道:“你知不知道有关皇家控制死侍的秘闻?” 死侍是比暗卫还要隐秘的存在,先帝曾亲口说过利用死侍太惨无人道,豢养的死侍不能称之为人,说是杀人屠夫不为过。 死侍在前朝末期最繁荣,几乎只要是有名望的家族都会培养,但是大启开国后死侍被彻底取缔,李承胤了解的只有暗卫,他也只从先帝手里接过暗卫,但是李承胤不确信大启是否还有死侍的存在,但是这点曾间接促使他将暗卫一分为二,一部分放在明处创立锦衣卫,光明无法完全铲除黑暗,但是能将黑暗赶到最角落的地方,叫黑暗不四处流窜。 “死侍与你要说的有什么关系?” “几百年了,当时离开京城的三家只剩药王这一脉。”顾玉尘的语气说不出的苍凉与悲哀,当年死了的死得惨烈,但是活着的也受尽折磨。 前朝梁哀帝弑父杀君谋取帝位,登基之后耽溺美色,沉迷道术丹药,无心朝政,一心只想谋求长生不老,后来哀帝愈发变本加厉诛杀忠臣良名,内忧外患下天下动荡、战火纷飞,朝堂分崩离析在即,地方豪杰自立为王,百姓过得民不聊生只能揭竿起义,而太。祖就是其中之一,带着一群百姓谋求生路。 但打江山并非一人之力能完成,当时太。祖身边有八志士跟随效力,传闻九人是结拜金兰,后来有人说实际上太。祖并不是真正的泥腿子出生,是前朝谋臣李训孙子。 李训前半生实行改革,将梁国痛处腐肉剜掉,试图挽救已病入膏肓的梁国,可后半生他自知梁国倾覆已成定局,他只有一出嫁却早亡的女儿,以及女儿留下的儿子,他知道自己死后女婿靠不住,便悄无声息把外孙送到民间让人抚养。 为了保护孩子在其身边安排了死侍,就是后来太。祖皇帝身边誓死跟随的八志士,后来太。祖登基为帝后,八志士当中三志士选择远走,离开的人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至于剩下的五志士最后也就剩下秦家,其他四家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处理他们的手段也不怎么光彩,就是秦家也是受帝王忌惮的。 皇室对此讳莫如深,所以反而皇家知道得不多,就是秦家与开国有关,也没有几人知道。几百年以来传闻真真假假,很多事情已经淹没在时间里,先帝并未刻意交代,李承胤只当做传闻去听,直到今日顾玉尘重新提起。 “秦家,撑了这么些年,也为大启效力了这些年……”也不知道当年那八位死侍有没有后悔过,还得自己后人遭受禁锢多年。 李承胤听着顾玉尘讲述当年的事,并未着急出声打断,此刻屋内只有顾玉尘的声音响起,气氛压抑到极致。 顾玉尘撩开衣袖露出手臂,李承胤垂眸跟着望去,左手血管里似有东西划过,右手连忙搭在左手上。 这东西李承胤熟悉,他错愕地看向顾玉尘:“你体内怎么会有蛊虫?” “这是当年太。祖控制死侍的办法,主人身上中母蛊,死侍身上中子蛊,只要母蛊一死,子蛊不出五日便会跟着而亡。如果主人将体内母蛊传于一脉相承的后人,死侍与死侍后代就也能成活,代价是必须继续效忠新主人,但等到上一批中子蛊的人寿终正寝之时,子蛊如母蛊那般也需要选一人寄生,那人就是家主。” 这也是为何八志士,偏偏药王谷能走到最后的原因,缺谁都不能缺药王谷给他们换蛊保命,当然你们李家也离不开药王谷,多位神医在身边就是多条命,哪怕药王谷传承人不愿意有后,他们都会让药王谷有后。” 如果按照顾玉尘这么说,李家确实欠顾家颇多,这些内情李承胤并不知晓,先帝并没有交代他。 旋即,李承胤想到不对劲的地方,他眼里露出震惊。据他所知,顾玉尘的师父是无子,只有顾玉尘这位徒儿。 “是,我是我师父的亲子。”小时候不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了,让他收养在医术方面天赋过人的孩子教导医术,再有天赋的人能比得上顾家人?不过是因为他说不出口他的身世,借此提醒他而已。 “我体内被他转移蛊虫,他当年也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若家主若有谋逆不忠、妄图脱离李家之心……会受万蛊啃咬,痛不欲生。”顾玉尘笑了笑,帮助秦温良逃离皇宫已经算得上背叛李承胤了,最初他以为自己能借此逼出蛊虫,就没有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可是谁知道试了多回都未成功,反而让情况急转直下。 一句句话犹如重锤,狠狠击碎李承胤的认知,他没想到这些年以来,顾玉尘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即使如此依旧守口如瓶,“有药可救?” “无药可救。”顾玉尘的声音残忍,连他都解不了的毒世间无人可解,攻破李承胤身上的蛊毒已是难事,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解决不了自己身上的毒,“你不能让秦温良跟随随分开,秦温良离京之后她还能撑得住,并非是因为她体内蛊虫失效,而是因为她与你生了随随,她与随随在一起,对她体内的子蛊造成迷惑,让她体内的子蛊误以为自己待在母蛊身边,这种办法到底能管多久,尚未可知。”但是确是这么多年以来药王谷试过的最好的办法。 说完,顾玉尘终于忍不住喷出口血,鲜红刺眼的颜色滚落在地,犹如冬日盛开得艳丽的梅花。 李承胤下意识搀扶撑不住的顾玉尘,他顺势倚靠门栏边抬眸望向院中,秋风萧瑟刮落泛黄的树叶,这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好像很快就要落雪似的。 第96章 开始 那秦随是不是不该存在的存在!…… 其实只需稍微想想, 李承胤就明白顾玉尘为何一直死死瞒着,这么些年顾玉尘始终保守着秘密,最后伤害的只有顾玉尘自己。 顾玉尘暗指自己是维持顾家的延续, 准确的说是李家让顾家有后, 所以才有的顾玉尘。 可是时间线经不起推敲, 顾玉尘虽然是他师父顾秋之的亲子, 但是却并非他师母所生,因为他师母死于他出生的前两月, 换句话说顾玉尘其实是私生子, 是他师父背弃师母的存在,这样就解释得通为何顾玉尘只被顾秋之称为徒儿。 若非顾玉尘亲口告诉他, 李承胤是不会相信的, 甚至就是现在李承胤推敲出顾玉尘真正的身世, 但是推不出顾玉尘又是几时得知的真相, 他又默默的把这件事压在心里多少年? 顾玉尘撇了眼李承胤,见他眉心拢起愁云遍布,明明他才是吐血受伤的那个,到头来倒是他宽慰李承胤:“好了, 别愁眉苦脸的, 我又不是马上会死。” 李承胤眼里神色克制,心里却快要被愧疚淹没, 已经过去几百年他不在乎能不能用蛊虫控制他们, 也不需要这样的方式确保他们忠贞,这件事一定会在他这里停止。 “抱歉。”这声道歉是他代先祖, 也是代他父皇。 “做错的人不是你,不需要道歉。”要是顾玉尘怨恨李承胤,就不会费心思想办法救治他, 他也不恨任何人,要怪就怪命运弄人。 李承胤抬眸望向顾玉尘,眼里残有几丝希冀的神色:“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顾玉尘目光有着柔和望向李承胤,他比李承胤要大上几岁,加上师父的叮嘱他下意识的承担起照顾李承胤的责任,与其说因为子母蛊的缘由,他们之间是主从关系,倒不如说更像手足。 他擦掉嘴角残留的血渍,很是风轻云淡地坐回座椅,面对执意跟在他身后,非得得到的答案的李承胤,他狐狸眼无奈地染上笑意。 “我无能为力,拖一时是一时。”大概秦温良比他能撑得久些,毕竟秦温良身边还有随随,可是到底能撑多久不一定。 “那温娘呢?你随随解毒之后呢?”温娘带随随进京,是为了随随体内的残余蛊毒,可如果温娘多年没有发病,是因为子蛊把随随当做母蛊,那如果随随的蛊毒清除,温娘又该何去何从? 顾玉尘望向李承胤的胸口,那里是颗跳动不止的心脏,也是供养母蛊的地方,他中五蛊毒至今还活着,其中有一半是母蛊的功劳,那手术还是顾秋之亲自动手。 “你对她动了情,她不爱你,你体内的母蛊都能感知到。”这是顾玉尘的答案。 眼下摆在面前的就是一盘死局,换作以前秦温良还是秦家家主,只要她这辈子忠于帝王,就能如她先辈那般活下去,但是李承胤对秦温良动了情。 只要秦温良没有重新爱上李承胤,这蛊最后会一定反噬秦温良。只是因为随随体内的蛊毒延迟了反噬时间,他们心知肚明秦温良不爱李承胤,清除随随的蛊毒那必然会危及到秦温良的安危。 “她知道吗?”李承胤始终还是最在意秦温良的安危,他甚至有瞬间不想顾玉尘救随随,暂且先把事情拖着,直到等到找到最好的办法。 “我已经知道了。”秦温良站在门口推开半开的房门。 “你怎么回来了?” 李承胤问出的这话,但是并没有得到秦温良的回答,他只能望向顾玉尘,顾玉尘重新把问题问了遍。 “想听听看你们谈话的内容,要不是去而复返,我还不知道其中隐情颇多。” 李承胤立马看向外面,想让杨春元赶紧滚出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守的门。 顾玉尘见状劝道:“别看了,杨春元肯定被逼看守随随去了。” 随随确实已经让秦温良交给杨春元,现在杨春元正在院子里哄着随随玩,所以她才敢这么出现在两人面前。 “不就是体内有蛊虫作祟,重伤、换皮我都没有死,会怕区区蛊虫折磨?”她抬腿跨过门槛,绕过一摊血迹,抬手取下覆纱坐在顾玉尘对面,露出一张可如刀剑锋利,亦可如柔水温和的面容,“我有权利做最后的决定,随随的毒必须解。”她的语气不容拒绝,不惜代价的要保证随随健康。 秦温良见到顾玉尘抬眼看李承胤,她轻点了点桌面,清脆响声煞是好听,可也带着些许逼迫意味:“这是我给你取雪山莲的条件,难不成你还想出尔反尔?” 李承胤眼里露出复杂,望向顾玉尘给他制成的解药,要是最后知道会是这样,他早就把雪山莲交到顾玉尘,何必逼得顾玉尘请秦温良进宫偷取。 他们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偏偏把事情推向不可控的位置,现在想挽回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李承胤并不想同意,眼底不受控制地闪过黑气,他宁可让顾玉尘做出尔反尔的小人。 “你要知道会对你造成影响,我迟迟没有下手就是想把影响降到最低,或许我们还可以再等等……” “好。” “我不能拿随随去赌。”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两人的选择截然不同,秦温良一心只想治好随随,然后赶紧离开京城,但是李承胤不想做任何冒险的决定。 刚刚子蛊那波反噬,折腾得顾玉尘身体虚弱无力,他显得精神萎靡,撑不住看两人在这儿争议,“你们先商量出所以然来,顺便好好想清楚后果,最后的结果总归需要人承担。”说着,顾玉尘站起身,但是尽管他动作已经放得很缓,还是不免猛地摇晃了几下,差点跌坐回座椅上。 顾玉尘挡下李承胤搀扶他的手,闭上眼睛缓了缓,没有那么天旋地转后走出门,出来后深呼吸一口气,微凉的秋风好歹驱散了些身体带来的沉珂感。 顾玉尘想贴心的把门关上,结果里面的李承胤先他一步,他转身的瞬间留给他的就是扇紧闭的房门。 “我不觉得有和皇上谈的必要,皇上与我之间只是陌生人,而且我现在也不是秦温良,对大启、对皇上造不成威胁,皇上应该再没有理由对我发难。” 秦温良这笔账翻出来,李承胤本来就是理亏的一方,眼下被她怼的没法开口,好久的好久挣扎着开口,“所以我们在一起的那三年,你对我说过的那些亲话与亲近。” “不过是不该开始的开始,何必执意错下去。”秦温良很是冷静,连语气都是死水般平静无波,只有在目光扫过李承胤那张脸的时候才会有几点情绪泄露,可那点情绪也不是因为李承胤,就连她的情话和亲近也不属于李承胤。 这是全盘否定他们的曾经,她不屑与他在一起的三年,李承胤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捏住,带着窒息与死亡的逼迫感向他压来,他深邃眼眸望向秦温良,咄咄逼人似的反问她:“不该开始的开始?那秦随是不是不该存在的存在!” 他知道秦温良不爱他,如果顾玉尘给随随解毒,等待她的只有子蛊给她带来的无尽折磨,他现在就是自私的不想让顾玉尘给随随解毒! 秦温良抬手扇在李承胤脸上,丝毫没有控制力道,愤怒冲上头便有些不管不顾,让她连这张脸与阿郢相似七八分的脸也能下得去手,她凤眸直直地望向李承胤,“你凭什么这么说随随,你没有那资格。” 李承胤舌尖抵住腮帮,他手擦了擦被秦温良扇过的地方,“就凭他是我儿子,日后大启储君。” 秦温良听到李承胤要与她抢随随,面上已经结成寒冰,“随随姓秦,不姓李,他是我的孩子,从始至终都与皇上无关。” 她抚上佩戴臂弩的左手腕,这是极为戒备的表现,以前在与李承胤争论时,吃过男女力气差距的亏,如今她再不可能犯第 二回错。 李承胤的目光也望向秦温良的手腕,蓝色衣袖下露出冰冷金属一角,他不信秦温良真的会伤害他,抬脚就要靠近秦温良,结果秦温良举起手臂按下臂弩开关,对准李承胤就发射了出去。 他被泛着银光的针闪到眼睛,这银针是朝着他脖颈与心脏,她是真的想要杀他! 李承胤眼里划过不可置信,下意识地侧身,但是他的动作已经迟了,并没有全部避开,原本对着他心脏的银针刺入他肩头,瞬间响起银针划开皮肉刺身体的声音。 顷刻间,李承胤疼得弯下腰捂住自己的肩头,脸上冒出层层薄汗,但是再痛也不及认识到秦温良真的想动手杀他的痛。 他抬起凤眸望向秦温良,“你真的存了想杀我的心?温娘,你想杀我?” 秦温良弯腰与李承胤对视,她的指尖虚虚地划过李承胤的脸,能让她晃神留念的也就这张脸了,但是理智告诉她必须得克制自己,再像也不过皮囊,“皇上最好与我保持距离,这回只是肩头,下回伤的是哪里我不保证。” 第97章 偿还 欠你的我还给你 秦温良没有喜怒哀乐, 望着他像是望向陌生人般的无动于衷。 “真的没有机会再重新来过了吗?”李承胤强忍着剧痛起身,记得收敛起所有尖刺与锋利,他眼睑微垂, 就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我知道错了。” “错了就是错了。”所以知道错了那又怎么样呢?你知道错是一回事, 我选择原谅不原谅又是另一回事。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 但是我想告诉你,欠你的我都还会给你, 当初在你身上动了多少刀子, 我便在自己身上还回来。”李承胤急于跟秦温良证明,他匆匆掀开自己衣袖给秦温良看, 原本白皙干净的手臂被纵横交错的伤疤代替, 好像怕秦温良被吓到, 他又无错地把衣袖放下, 小心翼翼般挖出他珍藏的过往,“我还学会了画眉梳妆……可以给你描眉绾发了……我知道你最在乎月合,我对她掌管风玉楼毫无意见,还有月宁她们如今在佳文佳慧身边当差……” 秦温良无动于衷, 甚至想离开:“这世上不存在假如, 也没有后悔药,不是弥补就能重圆, 错了就是错了。”这是她第 二回说这话, 应该也是最后一回这么提醒李承胤。 “可我们本不该如此……我不知道当年救我的人是你,不知道与我书信来往的人是你, 不知道你并没有伤害秦惜安,要骗也是你先骗我的。”李承胤不接受她的说法急切地挡住她,他想要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不甘心是这样的结局。 “是啊,我隐瞒在先,不管是不是有苦衷,终归是我跟我妹妹骗了你,所以我从未说过我恨你不是吗?” “我宁可让你恨我,不管是你打我骂我都行,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无所谓,轻飘飘地说句不恨,说句你我之间毫无瓜葛,我不会接受。”李承胤紧紧抓住秦温良手臂,像是漂浮在海面抱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求救者。 他眼角通红地盯着她,眼底是疯狂与暴戾恣睢交织,在危险的边缘挣扎自救,但是他最后没有恼怒,明显克制地从喉咙里滚出句低沉嗓音的话,“秦温良你听见了没,我不接受。” 秦温良望了眼他,没忍住轻轻叹气,神情就像是在惋惜。 李承胤被她这番态度弄得退了步,下意识觉得她还要说出更伤他的话。 她将手搭在李承胤肩头,神情郑重且严肃:“李承胤,我不喜欢你。” 她以前待他几分和颜悦色,是因为他是阿郢弟弟,就连当初的宽容亦是,如果不是他以为惜安身死,误以为她害的惜安,趁她失忆的时候伺机报复,他们之间的关系只会停留在他是阿郢弟弟上。 她不喜欢拖泥带水的关系,早些说清楚就能早些切割干净,“等到事情了结,我会离开京城,去哪里无所谓。” “谁说我要放你走了?”李承胤压抑住心头尖锐的疼痛,再睁眼时恍若杀神,磅礴的气势透着股狠意,“就算你想离开,我体内的母蛊也不会同意,你出京城便是死路。” 秦温良偏头撞上李承胤的眼眸,他眼底情绪浓稠得如墨,这样的执念仿佛已经成为他的血肉布满全身,抛开一层下一层仍是执念。 她微微感到惊讶,可也仅如此,“你的胸襟与心怀呢?我教你的棋局是不为一子得失计较,观全局谋输赢。位高权重者,眼中所见、心中所想该是家国天下,至于某些不该存在的错误,该由着成一抹青烟四散,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她没有继续说他留不住她,但是字字句句都透着这样的意思,他知道她的豁达与坦荡,她素来就是这般毫不掩饰的人,喜欢就热烈而真挚,恨不得所有偏爱悉数奉上,不喜欢也直言不讳的表达讨厌。 她应该喜欢他的,她明明曾炽热如耀阳的站在他身边,她说过会带他回家,说过想于白头,说过要与他做一世夫妻,怎么能不喜欢就将感情断得干干净净,于大义、于小爱,严丝合缝不给一点机会。 李承胤捏紧拳头张了张嘴,他还没有来得及为得知她还活着而高兴,又猛然坠下万丈深渊,害怕疯狂涌上他头顶。 刚登基出他都只是彷徨,以及那丝隐秘的激动,没有感觉到害怕,但此时此刻是真的无助与害怕充斥胸腔,就好像无比渴望想拥有的人在眼前,但是你永远无法靠近。 他颤抖着想开口,奈何牙齿不停打颤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眼泪倏然而落,他是有气又急的百般情绪,赤红眼睛犹如黢黑夜里蓄势待发的野狼望着秦温良,“你已经嫁给我,白头到老是你亲口说的,这辈子到死你只能是我的妻。”帝王坐拥天下,谁敢忤逆之? 秦温良平静地注视对面的人,目光低凝而情深,她恍惚间想起她十三岁那年,披着件红底白毛的鹤氅冲进雪堆里,“白头若是雪可替,世上哪有负心人呐,我要与阿郢真正的共白首!阿郢你觉得呢?” 阿郢觉得他比她年长几岁,应该比她成熟谨慎,觉得她不懂爱与友的区别,不想轻易许诺她,只说让她再等等,等她及笄之年要是还喜欢他,他再回答她的问题。 可是一直等到阿郢想还俗,等到阿郢向她爹娘承诺诺会照顾好她,都没有给她答复共白首,她以为他们之间不再需要,结果再也等不到阿郢的回答。 秦温良别过头,眨了眨眼睛就把一切放到心里最深处,“我有夫君,我与我夫君两情相悦、恩爱不移。”只是他死在我最好的年岁。 我有夫君。 我与我夫君两情相悦、恩爱不移。 语气不重不缓,吐词清晰,还带有眷恋与怀念。 偏偏李承胤就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低头拔下肩头银针,好像他只要不搭话,这件事就不存在,他自我逃避般地走出房间,肩膀上已经侵染出不少鲜血,他没有选择找顾玉尘治疗,而是犹豫地离开院子。 顾玉尘其实一直没走远,在另一侧墙边靠着坐下,只是等他缓了缓站起走出来的时候,只能看见李承胤离开的背影,走得倒是匆匆忙忙,不过顾玉尘知道他身边医师也能处理这些小伤,所以没有刻意追他了,而是狐狸眼看了看秦温良,“你又在算计他。” 秦温良侧首望向旁边顾玉尘,上下扫视打量,他精神不振,脸色惨白得可怕,恐怕是听着动静强撑身体出来。 她听到顾玉尘的话,出声提醒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他从不乱说话,这回也没有,“论诛心谁能比得了你,你明知道他爱你坦荡干净、洒脱磊落,爱你坚定自持,你越是表现得不在意让他放手,他越不可能放手,你敢说你不是故意为之?” “呵。”秦温良冷笑,她红唇微勾,指甲拨弄下秋风吹到脸颊上的青丝,嗓音含着淡淡笑意与深幽,“难怪他会想让我永远陷入皇宫,被宫里事务缠身,腾不出脑子想旁的,我发现自己挺爱看他如囚徒般挣扎,你不觉得挺有趣吗?” “你还是想一报还一报。”李承胤将她囚在皇宫失去自由,她就亲手在李承胤心里画上牢笼,让他心甘情愿自我囚禁,外界筑起的牢笼容易逃脱,但是心里的牢笼一旦建起就逃不掉了。 秦温良放下环抱胸前的手,毫不避讳地反问顾玉尘:“难不成他说对不起,我就得说没关系,这事就此揭过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可是凭什么啊,伤害了就是伤害了,不是你拿借口说你不懂、你不知道,就可以挽回。” 秦温良每说一句话,顾玉尘的脸色每苍白一分,这话既像是对李承胤说的,也像是对他说,“你离京也是假?” 她还得调查阿郢与她父母之事,自然不可能那么早离京,说说而已,谁让人当真。 顾玉尘见她沉默,哪还不明白,“小心玩脱了,子蛊伤害母蛊的行为,最后都会反馈到子蛊身上。” 秦温良摸了摸心口的位置,“感觉不到疼。”再疼也疼不过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死在自己眼前,更何况,“不是不会死那么早吗?”顾玉尘说着他受到反噬,但是算算时间已经将近四年,看着短时间内也死不了,她也不担心会死太早。 这眼神好像再说他活得久似的,着实让人讨厌。 顾玉尘被她气得咳嗽了好几声,拿帕子抵到唇畔,断断续续才把话说完:“体质人各有益,反应自然不同。” “我体质比你好,死不了就行。” 第98章 教子 要不然就在这里歇息一晚上? 秦温良已经在李承胤那里露脸, 有些事也不想再遮遮掩掩,她先给几位从秦惜安那里得知的父母旧交递了拜帖,唯独故意忽略荣安侯府。 姑奶奶还未去世前, 荣安侯府就不满姑奶奶留秦惜安长住, 姑奶奶刚刚去世, 荣安侯府的人就逼着秦惜安出去, 后来秦惜安索性购置房宅立了秦宅,而如今的荣安侯府就没有立得起的人。 “有几人见你?” 秦温良伸出五根手指。 她拢共就递出去五份拜帖, 最后竟收到五份请她登门的帖子, 比她预想的要多,不过这情况不算好。 这么多年过去, 谁知道情意在不在, 全都答应这里面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不是在李承胤面前露了脸, 她不会莽撞的联系父母留下的故交, 但是既然在李承胤面前露面,她也不怕这些人背后她捅刀子。 秦温良自到京城后,再没有给秦惜安去过信,她那里稍有差池就会有性命之失, 也没有怎么给西北去信, 只是刚到京城的当口寄了封信给祖母,免得让祖母担忧。 想查清楚自己父母身亡一事, 秦温良并没有做隐瞒, 有关她的消息就摆在李承胤案桌上,“她想要做的事任由她去。”她怕是早动心思调查秦青林夫妻之死, 只要能将人留在京城,李承胤任由她在京城闹腾。 等李承胤跟秦温良提起这事,她的反应是没有惊讶错愕, 但出口的话仍旧是:“你想以此威胁我?” 李承胤唇角露出苦笑,谁叫他三番几次的胁迫她,如今自己被她误解也是活该,但是该解释的他得替自己辩解不是? “我没有此意,只是想让你多提防。”他说话的时候紧紧盯着秦温良,神情深邃认真。 只要有秦温良在的地方,李承胤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舍不得挪开半寸,眼里的情愫不浓烈,而且意外的不让人心生厌恶。 但是这样的感觉让随随无法忽视,因为他阿爹也是时常这么盯着他阿娘的,阿爹说等他长大就会懂为什么。 他不用长大也知道啊,因为随随也喜欢阿娘,想让阿娘一直在身边不离开。想着阿娘书房收藏的那张画像,可能就是眼前好看的叔叔,随随心里有些不满。 随随扯了扯秦温良衣袖,“我们什么能回家啊,我好想阿爹。” 他故意把阿爹两字说重,说的时候,还不忘拿小眼神撇李承胤,瞬间把眼神收回来,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别人不知道,实际上李承胤余光看得清楚。 秦温良替随随拉了拉他衣领,又摸了摸他小手,如今天气冷了怕他着凉冻到,低声解释道:“暂时还回不去,得把随随的身体养养好。” “我可壮实了。”随随抬了抬胳膊,他确实比同龄的小孩子要壮,也比同龄孩子长得要高些,可他这波自夸让秦温良忍不住笑着戳了戳他手臂。 “你现在还没有肌肉呢,今儿马步可扎严实了?”秦温良要求的每日蹲半刻钟,再长的时间她也怕随随撑不住,等随随再大几岁就得教他练武,秦温良自己的武功是废得差不多,但是教随随还是绰绰有余。 随随眼睛睁大了几分,他把这事给忘脑后去了,不仅今儿没有蹲马步,这段时间秦温良没在身边盯着,他都没有继续再蹲马步了。 秦温良见他不说话,哪里还不明白这段时间他荒废了,朝他抬了抬下颌,“去吧,先蹲一炷香。”等他适应几天还得将先前落下的补上。 哪怕再懂事这还是小孩子天性,偶尔忘记也不是大事,更何况随随才不到三岁。李承胤有些不落忍,“会不会太严苛了?”他的语气谨慎且小心,实际上是不敢太给随随说好话,又是真的心疼随随。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不过秦温良不愿谈及她的事,所以语气听上去淡淡,扫了眼李承胤,转而说道:“我听闻先帝在世时教导皇子,刚过四岁就得送到南书房,每日卯时一刻就得在书房上课,皇子们戌时三刻还在读书都属正常? 所以才说当先帝的儿子累,“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每门都需学,先帝定时考究各位皇子功课,学得不好的皇子有幸获得先帝亲自指导。”有人为了能让先帝教导,想着怎么垫底得不着痕迹,也有人为了第一争得头破血流,能争第一得先帝青睐,肯定不会想得最后一名挨先帝骂,可有时候争就是不争,不争就是争,谁也不晓得中间的皇子不声不响,也是能得先帝私下指导。 “所以随随的教导不算严苛,更何况如今只是让他将身体底子打好。”她没有给随随安排别的课程,顶多再加上顾玉尘让随随背药房,外加一个每日练两夜字,“他都快要玩疯了,再不收收心怎么行?” 说完,秦温良发现自己看着李承胤这张脸说得过多,她好像很容易将李承胤与阿郢弄混,让她会有种自己在与阿郢谈论他们孩子的错觉。 意识到说多了后,她连忙止住嘴,转身借着看随随的借口,然后一去不复返了。 李承胤在外面等了会儿,没有看见她身影,知道她不会回来了,眼里流过几丝落寞神色,抬脚进随随练武的屋子去,结果如他所料,只有随随一人。 “随随生辰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随随惊讶地望着李承胤,他下意识地想站直身子,不过想到自己还要练马步,硬生生地忍住起身的动作,问道:“承叔叔怎么知道的?” “……你出生时我就在场,还送了你一枚扳指当做贺礼。”若不是顾玉尘现在已经半死不活,需得靠银针吊着一条命,大概李承胤早跟他动剑了,这样的事情把他瞒得死死的,李承胤想不得这些忘事,一想他就觉得自己错过她良多,人终归要往前看,他不想沉溺过去,再错过以后。 可是随随不知道什么扳指,这些秦温良从来不知道,但是随随小脑瓜不停转动,连带着他眼里都活跃不少,“我没有见过叔叔说的扳指,我阿娘都没跟我说过。” 也不知道说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说话好像刻意跟他作对,还偏偏在他身上察觉不到不喜,所以让人摸不准他的态度。 说着扎心话的是自己亲儿子,再没有比这还要给人添堵的事。 李承胤眸色暗了暗,不受控制地转动拇指不存在的扳指,自那枚扳指送出去后,他再也没有戴过别的扳指,但是思索时惯用的小动作却保留下来。 他问道:“你是不满我说你是十四的儿子?” “我都说了我有阿爹阿娘了,你们都不信我啊,还要将我给别人养,是小孩子都会害怕的嘛。” 果然是因为这事才闹别扭。 弄清楚的李承胤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席地而坐,低声开口说道:“我没有想将你交给十四养,但我还是需要因为吓到你跟你道歉,对不起,随随可以原谅我吗?” “真的吗?”真的没想把我卖了? “真的,这事情都怪十四,他太想要儿子才闹出的误会,随随乖巧可爱,他想把随随带走,我也不会准的。”李承胤没有丝毫手软,让十四继续背黑锅,反正他自小替上面众位兄长背了不少锅,不差今儿这一回。 随随听后有丝丝动摇,本来就是至纯至善的孩子,误会解开隔阂也就散了,“那、那我就暂时原谅你吧。”他说着顺便替自己提了要求,让李承胤帮他倒杯水,他说话说得口渴。 屋里茶壶只有凉水,李承胤去外面给随随端了温水,还是他喂随随喝的,全程随随都乖乖扎马步。 喝完水的随随露出满足的笑意,明明就是很件很小的事,明明他还在受处罚,他的心里却没有一点阴霾,那双凤眸充满活力与生机,李承胤感觉到自己心脏有块地方微微软塌掉。 今年的雪比往年还要早,一阵风吹开没关紧的门。 李承胤几乎不带思考地张开双臂,以保护地姿态对面着随随,谁知道他做的是无用功。随随的扎得马步纹丝不动,就像脚底生了钩子似的,小小的人藏着不少力量。 他起身把门关严实了,转头见到随随还是保持着扎马步的姿势,没有一点想要偷懒的迹象,不过怕是快要到极限了,小嘴开始说不由自主给自己打气:“我行的,一炷香很快过去了……随随棒棒哒……随随是最棒的。” 李承胤过去劝他要不然先休息休息,他连连摇头看向前面香炉,只有一点点就要燃尽,他可以坚持住的。 顾玉尘出来找随随该背药房,推开门就见到两人一人盘腿坐地上,一人正在那儿练习扎马步,可是眼神都盯着香炉。 直到香炉最后一点燃尽的瞬间,李承胤一把将随随抱了起来,放到旁边榻上,“我给你揉揉。” 这爹当得可真热心,还没有名分呢,开始给儿子揉腿了。 随随看了眼李承胤,他倒是适应,以为李承胤这是在给他赔礼道歉,所以还有几分享受的意思。直到感觉腿没有那么酸,随随才喊停下,脆生生地道了声谢谢。 顾玉尘站在外面,靠着梁柱看着儿子使唤老子的场景,一时半会没进去扫兴,低眸间还有几分笑意与羡慕。 李承胤感觉到外面凉风刮进来,才察觉顾玉尘在外面一直看着他跟随随,他揉了揉随随脑袋往外面走去。 顾玉尘以为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结果李承胤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向天空,手掌朝上伸出,好似有雪飘落在,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还要早。 “怎么就开始落雪了?”李承胤语气遗憾,似又带了些别的意味。 顾玉尘还没有反应过来,李承胤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 他撇了眼外面零星飘下的雪花,又看了眼回到廊檐的李承胤,忽然明白到他话里隐晦的意思,试探性地接话道:“落雪也不好走,要不然就在这里歇息一晚上?” 趁谁都没留意的时候,随随飞快地从里屋冲了出来,小嘴哒哒地出声:“明早积雪更难行。”他刚独自休息没多久,听到谈话声音赶紧跑出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圆溜溜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李承胤,显然不怎么欢迎他留下,哪怕他刚刚给自己揉腿,可那是因为他在赔礼道歉啊,这一码事归一码事,更何况外面的雪并不大呢。 看得旁边的顾玉尘乐了,李承胤自己不想离开,他是没办法把李承胤赶走,但是谁想到他儿子最有办法。 顾玉尘就故意逗随随,“去给你承叔叔拿把伞出来,外头下雪没伞也不能走啊。” 话音未落,随随立马往屋里跑。 更加坐实顾玉尘心里所想,随随比谁都巴不得李承胤赶紧离开,不过随随不是如他意思拿一把,却是拿出两把伞,一把交给李承胤,另一把则是给了瞿安之。 瞿安之还愣了下,撇了眼李承胤后,见到李承胤已经撑伞欲离开,他也赶忙打起伞。 第99章 喜欢 厚脸皮 秦温良算着时间差不多, 从屋里走了出来就见几人全聚在外面,她走近随随,“你的马步扎结束?” “结束了!”随随回答得大声, 还拿自己挡在秦温良与李承胤中间, 实际上他不知道就他那小身板挡了跟没挡似的。 李承胤见到秦温良的瞬间, 迈腿动作霎时停下, 走也不走了,低下头将伞收起, 节骨分明的指节握着棕色伞柄, 手背上清晰可见青筋,伞就在他指间温顺的合起。 随随转头望向李承胤, 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的神色, 像是无声地问着怎么不走了? 就连秦温良的目光都微动, 跟着随随落在李承胤身上, 她方才一直都在屋内,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此刻眼里露出狐疑之色。 “哦,瞧一下这伞有没有坏。”李承胤边说边颠了颠手里的伞, 似是在佐证自己说的话, 他在检查伞有没有坏。 刚刚他确实是准备动身离开,让随随的做法给气到, 可是冷静后转念一想, 他何必跟三岁稚儿置气。 李承胤把手里的伞交给瞿安之,瞿安之立马迅速把伞收到屋里, 既然主子不走,他肯定也不会走了。 随随见到自己目的没达成,脸上有些不大高兴, 主动拉着秦温良要去练字。 “准备在这里用饭?” 这还用问? 顾玉尘明白了,连连点头称是:“是我多嘴,我不该问。” 结果他私下就跟瞿安之吐槽,问他有没有觉得他家主子脸皮厚了不少。 瞿安之哪里敢说这些话,他权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但是丝毫不减顾玉尘八卦的兴致。 顾玉尘自己会做一日三餐,但他多数都是从外面酒楼订饭菜。 这就是居在京城的好处,市井百姓之家可以于市店买饮食,无需置家蔬菜,先派人去饭馆订餐点菜,用不了多久饭馆便差专人送餐。 而顾玉尘他更加省事,他这里是没有奴仆伺候的,早与订饭菜的那家酒楼谈好,人家大清早着小二过来敲门,问他这一日想订的菜色,到饭点酒楼就着人送来,而且因他是长期顾客,每回都会给小二额外打赏,人家小二跑得可殷勤了,平时需要小二帮忙带些东西过来,小二也乐意跑腿。西北那边是没有这项的,刚开始见到的时候秦温良被顾玉尘这番操作给惊了下。 小二提着包裹严实的食盒到屋里,食盒外面贴上封条,他机灵地把封条这边给他们瞧了瞧,上面还有‘凤匀阁’酒楼名字,规矩地将其摆上桌,饭菜冒着腾腾热气,像是刚刚出炉,走前还鞠躬道了声:“祝各位客官用餐舒心。” 李承胤也是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好像隐约记得听过十四提过一嘴,好些人既觉得家里饭菜吃厌,又觉得老去酒楼饭馆麻烦,不幸撞见熟人最后还会演变成应酬,吃也吃不尽兴,如今这样操作倒是省时省力不少。 在用饭的时候随随随口出声问道:“是不是驴车也能专门租赁?上门接人送到要去的地方。” 秦温良没有说他想法不切实际,也没因为是小孩子的话就不当回事,反而很耐着性子引导他往下说,鼓里他继续思考:“为什么是驴车?驴车速度慢。” “因为驴好养活,不挑食好喂养,还不容易生病,可以在后面拖板车,马儿我只见过马车,如果是普通人家当然是驴车,至少便宜省银子。” 李承胤目光落在秦温良身上,他不信随随能说出这样的话,或许里面有随随的想法在,但更多的肯定还是秦温良的教导,灼烈毫无遮掩的凤眸,里面翻涌着滚烫的情绪。 顾玉尘觉得随随想法是好,可是李承胤的目光实在太明目张胆,在桌子下踢了踢李承胤,咳嗽了几声让他克制些,李承胤一连挨了好几脚才收回目光。 他问道:“怎么突然提起驴车了。” “……阿娘说富贵人家才坐得起马车,穷人家出门靠走路,稍微富裕些的人家里才有牛车和驴车,贫苦人家出门都不方便,从村里到镇子上都要走两三个时辰……”随随说话的速度很慢,但是声音能清晰地传到几人耳中,“既然酒楼饭馆吃食能送到家,为什么不能有驴车送人回家?每个人都应该可以回家的。” 最后一句话还带着小孩子天性,他觉得家是最好的地方,所以希望人人都能回家。 但是李承胤脑中想的更深更远,尽管会有挣不到银子亏本的风险,但是如果真的能够成功,这是能造福更多百姓的事,而且当中未必没有利润可言,中间投入是可以从别的地方补上来,比如划分几条路线出去让人价高者得,再比如将驴车与马车分开,马车专门给付得起价钱的人家,或是特别急需赶路的人。 “也不是不行。”李承胤吩咐瞿安之给予王府去话,“这事十四出面最适合。”主要是十四手里有足够的银子啊。 予王府里十四正盘点自己的私库,听到瞿安之在登门,赶忙让下人把瞿安之请到正屋招待,这位现在是他皇兄身边的红人,怠慢谁都不能怠慢他。 十四得知从瞿安之口里这点子,直拍自己的大腿,“皇兄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这不是皇上瞧酒楼的饭菜都能直接送上门,思忖着能不能也让人方便起来嘛,也就十四爷能担得起重任。”瞿安之把随随和秦温良都隐匿起来。 主子没让他说出实情,那他自然是不能跟十四爷多提的,要是十四爷知道这事是随随开的头,转身跟皇上抢起随随来,那皇上岂不是得不偿失? “皇兄在哪里?我要见皇兄,这事还得当面提。”说着十四就要起身换衣进宫。 “皇上今儿怕是没有空接见十四爷,不如十四爷先把事情完善,整理出规章交给皇上,再与皇上商谈也不迟,左右不过超过两三天时间。”拿出真材实料才好办事,这事情交给其他人也不是办不好,甚至不少人愿意接手,但是皇上念手足亲情想留给十四爷承办,如果这事情办得好了,真能让百姓从中收益,谁也不能说士农工商,这经商就比其他的低贱,皇上为了十四爷也是废了不少心思的。 “对对对,我先写章程规划。”他开的几家酒楼不仅接办酒席,席面用的餐具菜品都可以准备,平日还给饭菜到家,但是这法子才出来几日就被效仿起来,毕竟将饭菜送到食客手里只要保证小二可靠就行,不需要其他本钱,其他饭馆要做起来也容易,但是像安排马车驴车这事门槛就高些,而且肯定不能任由其发挥,要不然京城原本的道路有可能会闭塞,还是得规划好路线。 十四把原先准备打赏的银票收起,让人拿出套上好的茶具,一套三只茶盏的青霁青釉祥云纹圆形单层壶茶具,他在私库清点盘出来准备自用的,现在拿出来送瞿安之:“听闻瞿公公爱收集茶盏,这东西还请瞿公公收下。” 瞿安之还得回顾玉尘那儿,拿着这套茶具他法子交差。但是他看了眼一脸真诚相待的十四,如果他不收下这套茶盏,以十四爷的聪明肯定会联想到皇上在宫外,要是十四爷找到顾医师那边去可不太好,两厢取舍下他只能顶着压力收下。 待到吃完饭后,秦温良惯例带着随随散步消食,随随率先起身走到秦温良身边,牵着秦温良的手,结果转头的时候发现李承胤没有起身的意思,他脸上紧张的神色瞬间散了不少,但还是赖在秦温良身边不离开,甚至糯糯的嗓音说着自己好喜欢阿娘,晚上能不能跟阿娘睡,孩子气未脱的语气一派天真无邪。 这下李承胤可真坐不住了,他算是知道小孩子最会看人下菜,随随清楚秦温良吃软不吃硬,所以从来不跟秦温良来硬的,还故意当着他面这么说。 “你如今都多大的人了,竟然晚上还要跟你阿娘睡?” “随随还没有三岁呢,三岁后才不跟阿娘睡了。”他挑衅似的望着李承胤,不喜欢别人跟他抢阿娘。李承胤越表现出对秦温良的在意,随随心里越是抗拒李承胤,他仗着年纪小反驳得理直气壮。 顾玉尘赶紧拦住李承胤,把他拖了出去推到自己房里,门从里面一关,和外面自成两方天地:“你现在还看不清楚状况?秦温良在意随随,不先搞定随随,你想搞定秦温良纯属痴人说梦。” “怎么搞定随随。”他像是滑不溜秋的小泥鳅,先前自己问他要什么生辰礼,结果让他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到现在他还没从他嘴里套出想要的东西。 “看随随性子就知他是家庭和睦清正养出的孩子,父母融洽、祖母慈爱,在宠爱里长大的孩子才会无忧无虑。对他而言,你只是认识不久、心怀不轨的叔叔,他凭什么对你有好脸色?” 他原本想说父母恩爱,他就是觊觎人家亲娘的登徒浪子,但是瞧着李承胤愈加不善的眼神,愣是把话给咽回去。 第100章 相似 李承胤脸上还是有浅淡笑意 “得先让随随不那么讨厌你, 就算你想告诉随随真相,也得等他大些再提,至少他有接受真相能力的时候。” “那我需等多少年?”人生有多少年可以让人浪费?李承胤站在窗口的位置, 正好能看见随随在秦温良身上撒娇, 她怕随随会着凉, 时不时的就摸摸随随的小手, 还有扯他衣领,眼底是他不曾见过的温婉娴静, 她身上就好像有层光环绕着, 与面对他时浑身长满尖刺、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截然不同。 “随随跟她,我一定要留下。”这是他的底线。 随随如愿以偿跟秦温良一块睡, 他很乖的把自己衣裳叠好, 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而秦温良见屋里摆了碳火, 将窗户打开丝缝隙那木条抵住,留了碳火在屋里必须要通风。 她早就换了套鹅黄色长衫,长发用一根绣带绑成麻花辫放在胸前,这样第二天起床头发才不会乱, 而且晚上睡找之后也不会压到, 瞧了眼正乖乖等她的随随,滴了滴精油在自己手上抹了抹, 又抹了精油拿掌心揉了揉随随的脸。 这是顾玉尘送过来的, 用着效果比别雪肤膏要好,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但是随随脸上有些抗拒,不过他没能躲得过秦温良的袭击,只能嘴上抗议:“我不用, 太香了。” 秦温良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故意吓唬他,“这种天气脸颊容易皴,吹点冷风就干燥,到时候随随可就不好看了。” “哼,阿娘只管人家好看不好看,随随不好看,阿娘就不喜欢随随了吗?” 随随满眼的控诉和委屈,明知道他有大半是故意装的,就是看她吃这套,秦温良笑着点了点他鼻尖,与他相似的眼睛盯着他轻轻回答:“喜欢,不管随随怎么样,阿娘都喜欢随随。” 随随闻言咧嘴笑了,小手紧紧拉着秦温良衣袖,“那阿娘喜欢承叔叔吗?” “嗯?”秦温良疑惑地挑眉,其实心里有瞬间的紧张,她记得自己好像没有在随随面前说过多余的话,“怎么这么问?” “……我、我在阿娘书房见过承叔叔的画。”阿娘都没有给他画过,他可以肯定那人对阿娘很重要很重要,看见那副画后,他谁也没有说过。 秦温良怕随随听了风言风语,谁知道都是从她这儿察觉的,但是那人根本不是李承胤。 她眼眸睁了睁,“所以顾玉尘跟我说你盯着他看,还心甘情愿跟着人家回皇宫,是你在确认我书房里的那人是不是他?”顾玉尘还说他拦了随随一回,第 二回没能拦住,当然,这话秦温良没放在心上,她不信顾玉尘是真的拦了。 “嗯。” 秦温良静默下来,她还没有想好怎么跟随随说。 “随随是不是做错了呀。”他有些后悔追问这事,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愧疚。 但是这事怎么能怪随随,真要怪也要怪她自己没有把画收好,让随随看了去。 秦温良亲了亲随随额头,“好奇是小孩子的天性,随随想探究真相没有错……不过我们有时候也需顾及别人的想法,随随有也不想告诉别人的小秘密,只要这个秘密没有伤害到人,我们是可以适当放下,或者等到对方愿意亲口说出来,这同样也是人与人之间的尊重。” 如今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秦温良这套教孩子的方法,鲜少有人能理解她的,但是每个孩子生来不同,教导的方法也应该不同才是。随随属实让秦温良省心,好好跟他说话他都能听见,她自然没理由朝他板脸苛责。 秦温良声音中自带安抚人心的力量,连随随那抹急切知道真相的心,都仿佛被这丝温柔抚平。 话音落下后,随随轻轻点头:“只要阿娘愿意,随随都在阿娘身边,可是阿爹知道这事吗?”最后一句话他是凑在秦温良耳边轻声说的,就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他想知道画像上的人是谁,不仅是因为好奇谁的画像值得拥有秦温良收藏,还因为随随不想秦舟受到伤害。 但是这事秦温良该怎么回答随随?她与秦舟的婚事是情急之下做的决定,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年少的时候遇见过太绝艳的人,最终没有走到一起,留下的是无法弥补的遗憾,哪怕李承胤就在自己眼前,那么相似的存在她恍惚过后也能很冷静地抽离,实在是她不知道自己除了阿郢之外还能再爱谁,她好像已经丧失了爱人的能力。 “你阿爹知道的,阿娘没有不能跟你阿爹说的事。”秦温良只能这么回答随随,她低头掩饰般地给随随捏了捏被角,与他拉钩盖章约定不能跟别人提起,随后不再与随随谈及这事,有一点点生硬地转移话题,“阿娘接着跟你讲秦国的故事,上回讲到秦中宗了对不对……” 随随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她不是没想过跟随随说清楚,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就算再懂事明事理,依旧改变不了他只是小孩子。她想随随再长大一些,长大到能够分辨是非黑白,能自己做选择负责任的时候再把事情告诉他。 但是秦温良没有想到李承胤在外面,还将她跟随随的谈话都听了去。 明儿还需早朝,李承胤不可能真在这里留宿,见着秦温良房里烛光未灭,便想在离开前再见见,但是刚走到门外就听见秦温良的声音,没第一时间敲响房门,阴差阳错下听到这番对话。 温娘房里始终藏着他画像,这几字萦绕在他脑中久久不能驱散,明知道温娘心里是记恨甚至讨厌他,就算书房留有他的画像也不是因为想他,但李承胤依旧不受控制地在想,如果真有一丝她喜欢他的可能呢?这样的认知让李承胤唇角绽出笑意。 瞿安之缄默地守在李承胤身边,自始至终没有出声,但近距离感觉到他的变化。 好像自从皇后离开,他很多年都没有见到皇上这么高兴过,而这份高兴仅仅还是因为一件未曾证实的假设。 这次离开的心情不似以往沉重,直到深夜回宫,李承胤脸上还是有浅淡笑意。 第101章 执拗 朕就再娶她一回。 就是夜间骤降的温度, 都没能浇灭李承胤的好心情,可好心情依旧没有延续多久。 太后一直在乾清宫等着李承胤,从用完晚膳就在暖阁等着, 毕竟那人是李承胤的亲生母亲, 还是大启最尊贵的太后, 杨春元不仅不敢把人请走, 还得命宫人好好伺候,想将消息传给李承胤都让太后给挡下, 说是她要看看她得等李承胤等到几时, 愣是等到下了雪又下了秋雨,外面乌压压的一片黑。 得知陈太后在暖阁等他, 李承胤剑眉微皱, 都没顾得上换下踩了水的鞋子, 径直往通亮的暖阁去。 李承胤请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迎接他的就是太后木着的脸,以及劈头盖脸的责备,“哀家还以为皇帝不打算回宫,准备明儿早朝也不上了。” 暖阁里门窗紧闭, 外面下小雨里面听不见, 但是能感觉到呼啸的风,还有刚刚帝王进来的时候连带着裹挟起的那股凉风。 明玉瞥见李承胤微湿的鞋面, 以及沾了雨水的衣袍下摆, 她试图在中间缓和,“太后娘娘您看皇上刚回宫, 连衣裳鞋袜都没来得及换,急匆匆的就过来给您请安,其实您在这儿等着也是因为担心皇上安危嘛, 咱们还是先让皇上歇息下,有事您明儿再与皇上说也不迟。” 明玉这话说得妥当,算是把李承胤与太后的关系兜起来,也是给两人台阶下,偏偏陈太后这时候还怒在心头,听到明玉的提醒只能想到他为了见秦温良才会衣鞋俱湿,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会着凉,“谁也没有让他出宫,都给哀家出去,哀家要好好与皇上聊聊。” 屋里留下她跟李承胤,陈太后才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她心里担忧秦温良想回到李承胤身边,也担心秦温良不肯让她再见随随,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这是朕与温娘之间的事,跟其他人没有关系。”李承胤也不希望陈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插手此事,她的所作所为他这边不是不清楚,只是一直忍着没挑明,他原以为她会有所收敛,谁知道只有变本加厉。 “怎么没有关系,秦温良她……”陈太后一下子噤声,她明白自己不能把将李承郢与秦温良的事情告诉李承胤,她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他若是真心偏袒谁,能将那人袒护得天上去,现在他将秦温良当成眼珠子护着,如果知道秦温良与阿郢有过情,肯定会把怒火都发在阿郢身上。 许是怒意压在心头没法说出口,陈太后气得起身,一挥袖打落小几上的茶盏,面色不虞地望向李承胤,“温皇后已经死在四年前,不要指望哀家承认她秦温良是温皇后。”她可以承认随随的存在,唯独秦温良不行。 “如果母后不承认她是温皇后,那朕就再娶她一回。”李承胤薄唇紧抿,他已经没有过问她不仅瞒着温娘和随随的存在,还试图将随随放在十四膝下的事,为什么还要这么逼他? 换作别人见帝王察觉到自己犯下欺君之罪,早已经躲起来想着办法解释开脱,她却是仗着她生下他,仗着是大启太后,所以行事无所畏惧,非要在这里将最后一点母子亲情消耗殆尽。 陈太后瞪大眼睛望向李承胤,怀疑自己耳朵出现问题,他竟然还想娶秦温良,“哀家不同意。”就是秦温良要进入皇家,那也绝对不能是大启皇后。 “母后同不同意不重要。”李承胤也不奢求什么父母祝福,那些东西他本就没有拥有过,自然懒得强求,可他拥有过的东西绝对不会放手,“既然已经嫁给朕,那不管她是哪个身份、她在哪里,这辈子只能是属于朕。”这不是在与陈太后商量,而是郑重的告诉陈太后这一结果,她的意见不重要,甚至李承胤不介意将她送到婆羅寺,亦或者京郊的白朝司给先帝,以及她心心念念的李承郢祈福。 “乾清宫虽说是朕的寝宫,但是如今有大半政务,朕是着人送到乾清宫处理,也会在乾清宫接见大臣,日后太后娘娘还是少踏足为好。” 李承胤不由分说地打开暖阁门,让杨春元安排人把太后送回慈安宫,还顺便命人传出太后感染风寒,需要卧床静养的消息,算是将陈太后半软禁。 陈太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让李承胤禁足的时候,她在慈安宫砸了一批摆件,满屋子狼藉不堪。 南嬷嬷没有办法,只能让人重新从库房拿出摆件摆上,谁知道陈太后怒气未散,慈安宫上上下下都被她训责了一顿。 李承胤听后只说她身体康健,那就由着她继续砸,反正砸没的是她私库的东西。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没那么多精力和陈太后纠缠。 刚刚下早朝,李承胤就在勤政殿召见了几位大臣,旨意都得传达下去,今年冬日雪下得早,各地需谨防雪灾寒冻,还有做好如果雪灾发生,灾后及时应对事宜。 直到下午,他才腾出空闲见十四一面。 “这事要办肯定得尽早办,官府出面能把事情规范起来,其中需要划分哪些道能走哪些道不能走……但是光官府办难得办,吃不下不说,也容易滋生官员腐败,而且一家独大有城防泄露的风险,在设立站点的同时设置卡房,由官府兵卫看守。”十四连夜写出的策划交给李承胤,这定价肯定也不能太高,普通百姓手里没那么多钱,差不多一回也就一个铜板,只看能不能一次多拉几人能多赚些,路费也能相对便宜些。 李承胤拿起朱笔在十四交上的策划上圈了几处,要修改的地方也做了批注,“在路政司下开设路管局,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管,其中很多事情要与官府交接,你在中间可以调和,想在中间掺一把的人求到你面前,松松手还是卡一把你看着办,朕只一条要求,不能叫百姓吃亏。” 但是这一条就足够十四想破脑袋,但这是正儿八经的差事,以前做生意归做生意,他跟朝堂啊、官职啊搭不上边,但是如今这做生意也能捞到官职,且这事做起来用处肯定不止让百姓方便省事这一条,把这些人撒出去就都是帝王的耳目与手,满天下的消息一点点汇聚到帝王面前,真正做到坐在京城知晓天下事。 能做这样的事,赚钱都得靠后,十四眼底跃跃欲试,“那这是不是京城以外的也得路管局?” “你说呢?” 果然如他所想! 十四顿时犹如有了支柱般,“皇兄放心,这事臣弟一定会办好。”能看见光明的未来朝自己招手,但是以后肯定需得在大启各处跑,不过这也不是大事,正好他还能顾及各地生意,在别人看来不好的事情,对他而言没有坏处。 “去吧。”李承胤从不认为自己才能仁德能比得上自己上面的兄长,在南书房他总需花费比别人更多的功夫,上面还有位与他相差几岁受,所有人欢迎的同胞兄长。 这些年他总在想,大概是因为韧性比人强上些许,加之他的年龄刚合适,又恰好还有些运气在身上争赢了,才坐上这位置,可既然他已经坐了,自当做到最好,他也想当位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第102章 遮掩 他把锦匣握在掌心笑着拒绝。…… 好不容易将正事谈完后, 十四同李承胤问起陈太后,他边打量李承胤脸色边出声问道:“那个,皇兄, 母后的身体如何?”他听说太后身子不适需静心修养, 第一时间就想到是不是因为他不认随随, 所以把太后给气倒了, 随随是真没办法认下,但是他也不能不管亲娘。 “司药局的医师说没多大问题, 天气骤降染了风寒, 这种时候是易病倒,你先将你手头的事解决好, 来年开春天气好的时候就能实行。”有整整一个冬日的时间过渡, 但是毕竟任务繁重, 要从头开始搭建班子组织人手办公, 事情且还有得忙。 “行。”十四瞬间悄悄松口气。 他心里是觉得该去见见太后的,但是他不知道见了太后怎么应对,她要他把随随认到膝下的事,十四听出暂且不能去见太后的意思, 心里反而轻松了。 “先前八嫂想与林氏一块进宫, 林氏拿不准她的意思便推拒了,谁知道后面八嫂又借看孩子的由头到我府上坐了两三回, 再多走动得几趟, 林氏怕是扛不住得带八嫂入宫一趟。”谁知道赶巧母后病倒,这两夫妻的运道好像确实差了些。 十四试探地问李承胤的意思, “母后这回感染风寒、不宜见客,八哥夫妻二人应该没有话说吧?”那是笑面虎般的人物,当面和气善心, 背地里阴损招术不断,说实话那么些兄弟里他最不喜李承治,尤其是得知恭王府有人盯着他府里,他就总觉得自己被毒蛇盯上,夜里都睡不怎么踏实。 李承胤抬眸望了眼十四,“人家面上肯定不会怪你,心里怎么想的旁人就看不清楚了。” “真是的,自己进宫又不费事,知道是恭王府,宫里会不长眼睛把人赶出宫?再不济也能求求皇兄你呗。”非得把自己一家拉下水,这难不成是因为不想给他皇兄低头? 李承胤微微颔首,接了句:“不是谁都跟你脸皮厚。”李承治就是不服他坐上这位置,明明他们年岁也就三岁之差,甚至李承治比他有优势,府里有一庶子一庶女,而那时候他未娶妻无子,但是偏偏最终坐上帝位的人是他。 十四觉得必须替自己正名,“这不叫做脸皮厚,我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当年父皇当着众多大臣的面将皇位传给他皇兄,板上钉钉的事谁也不能更改,更何况他皇兄已经做了这么些年皇帝,位置稳得不能再稳,你不服气当年夺嫡失败,那也得把这股气给压下再不让人别人知道才行。 不过显然在李承胤这里,十四的厚脸皮已经成了刻板印象,就算他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极为敷衍了事地点头附和,把人用完就不想再搭理。 “我这还没开始干活呢,就想赶紧把我给踹了。” 李承胤从御案后抬首,眼瞳里掠过不好招惹的神色,沉沉嗓音问道:“你不想好好干活?”他现在的活有的是人愿意干,只要十四试图偷懒看看。 “我哪里敢。”身为悲催的工具人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就算他皇兄不让他干了,林氏也不会肯他不干,昨儿他书房通宵燃灯,林氏那娘们猜到他有差事要办,今早对他的态度从所未有的好,是以前他花真金白银砸她,都没能见到的好脸色。 “我这就赶紧干活去。”说完,十四脚底抹油赶紧溜了,他得先去路政司任职,再从路政司辟出一块地方办公,路管局说是在路政司下面分管的部门,但是谁都知道十四有直接面圣的权利和机会,况且他还是皇帝的同胞弟弟,所以这事在十四手里办起来比想象中受到的阻力要小。 如今路管局存在感不高,是因为近年工部做了不少调整,水利方面下了重功夫,所以导致路管局不怎么受重视,现在他手里办的事要国库拨银子肯定拨不出,路管局是有银子但不愿意拨。 不过十四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知道路政司不肯拨银子,所以主动提出各项开支不用路管局承担,他不缺这点银子往里面填,但是以后别人也休息摘桃子。 这边事情渐渐步入正轨,天气骤然严寒了好些日子,终于中间有一日放晴,久违的日光让人从里到外都是暖乎乎的,身上也能减掉几件衣物。 “阿娘,是不是你回来了?”随随以为是秦温良回来给他庆生,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就立马欢喜跑出来,脆生生地喊着秦温良。 结果看见的人却是李承胤,他脸上的笑意差点挂不住,不过在李承胤拿出一只锦盒的时候,他眼里满是疑惑,“这是什么?” “生辰礼。”李承胤半蹲下身子,示意随随将锦盒打开瞧瞧,他知道随随对他谈不上多喜欢,不过他听进去顾玉尘的提醒,尽可能拉近自己与随随的距离,“但是不知道随随喜不喜欢。” 随随犹豫了下才将其锁扣解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枚通体乳白色雕刻蝙蝠杂宝纹的玉章,精致而静穆,看得出其价值不菲。 随随好奇地拿手指戳了戳,“它上面刻着我名字耶。” “当然,这是天下独一份。”李承胤拿出印章系在随随腰间,仔细看他指尖上还有未完全好的划痕,在帮随随系上印章的时候红绳勒到指尖时还有轻微的刺痛感,不过他神色自若,并没有放在心上,“还可以?” “好看呀,独一无二。”没有人不想要偏爱与袒护,随随自然也不例外,最吸引他的是‘天下独一份’。 他的目光从自己腰带上移动,落在李承胤手上另一只锦匣上,“那是什么?” “这是送给你阿娘的礼物。” 提到这个话题,随随眼睛霎时亮了,就像找到知己似的拉着李承胤就道:“我也准备了礼物送给阿娘。” “是吗?” 他一边牵着李承胤,一边迈着小腿往自己房间去,走到床头拿出一根银簪,炫耀般拿给李承胤看,“这是我攒了好久的月钱买的,好不好看?阿娘一定会喜欢的,我知道每个小宝宝都要在阿娘肚子里待十个月才能出生,小宝宝生辰这日是娘亲的受苦日,所以我要待阿娘很好、很好。” 李承胤心情复杂难言,好像自己错过的比想象的还要多,他揉了揉随随脑袋,“谁教你的这些?” “当然是我自己想的啊,难道不应该吗?” 秦温良只在随随问她每个孩子都会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来诸如此类问题的时候,简单的跟随随解释了下,却没有想到自己会想那么多。 “应该,随随做得很对,随随阿娘为了随随放弃良多。” “可是我没有礼盒。”他攒的月钱就够买这根银簪,还是他央求顾叔叔好久,顾叔叔才肯答应带他出去,“顾叔叔说他带我出去就当做是我的生辰礼,他好抠门啊。” 倒也不是顾玉尘抠门,是他本身也没有攒下多少家底,“你顾叔叔确实穷,他的钱都拿去开善堂布施散药。” 在司药局多年的俸禄,还有平日宫里的赏赐都不够他填窟窿,也就李承胤从宫里赏下的衣裳布料,顾玉尘会把它们留下外,其他的都会让他换成钱,按照他的意思而言就是他孑然一身,留下这些到时候还不知道便宜了谁,不如拿出来做善事。 不过平常抠也是真抠,他还问李承胤要秦温良与随随在他家的伙食费来着,这钱李承胤给得自然是心甘情愿,痛痛快快当场就把费用给了,当然这事顾玉尘不敢跟秦温良说,至今秦温良都不晓得两人私底下还有这种交易。 “好吧,是我错怪顾叔叔了。”随随也不在意自己能收到什么生辰礼,他反而会更在意秦温良能收到什么礼物,这一次也是他第一次准备礼物,“叔叔送给我阿娘的是什么,我可以看看吗?” 他把锦匣握在掌心笑着拒绝。 随随立马像是知道秘密似的点头,语重心长宽慰他,“正所谓礼轻情意重,送礼不在于花了多少银子,重要的是心意。”就好像他已经看透李承胤的礼拿不出,所以才百般遮掩不让他瞧。 第103章 撒娇 你别动~ 秦温良临近中午饭点她才从外面回, 手里提了桂花酥和驴打滚,就在她回来后不过半刻钟的样子,凤匀阁的派了好几个小二每人手里提了两食盒过来。 顾玉尘见到凤匀阁的小二, 皱着眉头看了眼秦温良, “你这也太敷衍了吧?”好歹今儿是随随生辰, 结果连饭菜都是让酒楼送来的。 “怎么就敷衍了, 这不一共九菜,还有两点心呢。”平日里要是我、随随, 还有你三个人吃饭, 桌上雷打不动就只三菜色,要是李承胤留下用饭也只添一道菜, 只不过不用我操心这些事, 我便不开口说多话。 顾玉尘被她堵得没话说, 他确实不是好口腹之欲的人, 所以点菜都是叫能恰好吃完就行,而且在吃饭上哪怕实在喜欢,最多就连续点两三回,其他的就爱不重复点菜。 “你干嘛跟我比, 应该跟随随比, 他给你准备了礼物呢,还非得让我也给你准备。”顾玉尘拿出两罐新研制出毒。药, 里面的毒不同于以往粉末或者颗粒, 而是深褐色的像湿泥巴般的糊状,“在臂□□箭上的毒以后不用涂抹, 直接把银针插上头,还可以反复利用,插里面大概一杯茶的时间就能拿出用, 这罐是毒。药,这罐是解药,解毒的方法是把解药抹在伤口处,不过七天之后中毒的人还是会浑身溃烂而亡,这两罐半年时间内都有效,半年之后不保证一定有效果,你自己看着用吧。” “为什么要给我送礼?”秦温良话虽然这么接的,但是手上手里的动作没停,这样的好东西不要白不要,至于她用不用得上那自然是另说,更何况她还可以把这个留给清月,想来做清月那行的比她更需要,“有效期再长些就好了,能定期提供?” 顾玉尘看着瞬间没影的两罐药,听着她不停地提问,没忍住问道:“你到底想让我回答哪个问题?” “要送礼可以,定期提供。” 所以你不在乎为什么送礼,只在乎这礼能不能长期保证? “二选一当然选长期保证,至于为什么送礼,这理由我问随随也能得到答案。”但这毒。药随随不能给我提供。 “你不去做生意真可惜。” “阿娘你是不是回来了呀!”随随的声音大老远就传来了,李承胤抱着他就往堂屋走,一大一小极为相似的两人,就这么朝着秦温良而来。 秦温良唇不自然的微抿,但是看在随随的面子上,到底是没有多说别的话,她没办法阻止李承胤靠近随随。 随随满是笑意地出了李承胤怀里,仰着头朝秦温良招手,“阿娘你蹲下些。” 秦温良揉了揉随随脑袋,在顾玉尘哪得知随随有东西送她,有些明知故问地道:“怎么了?” “随随有东西要送给阿娘,阿娘你快蹲下呀~闭上眼睛,不许偷看。”随随的双手背在身后,就连秦温良都没瞧清楚那是什么。 “好吧。” 秦温良听话地蹲下,双眸轻轻阖上,她等了下好像感觉到随随靠近她,小手还搭在她肩膀上,她试图睁开眼睛一点点偷看。 谁知道李承胤趁虚而入,站在她身后捂住她眼睛,带着温热的掌心覆盖在微凉的眼睛上,她下意识皱眉想起身,“别动,这是随随的意思。” “阿娘~你别动~”随随糯糯地嗓音带着撒娇的意味,他要踮着脚尖才能给秦温良插簪子,李承胤一手捂住秦温良的眼睛,一手护住她不被随随戳到,好几回随随手里的银簪贴着李承胤手背滑过,最后总算是簪好了。 随随又从自己腰后面拿出铜镜,这还是刚刚李承胤叫他插腰带上的,见他拿出来稳稳地举到秦温良面前,李承胤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秦温良眼前瞬间清晰,她睁开就瞧见海棠花边的铜镜里映着自己的脸,绾在脑后的发髻上多了根竹节形式的银簪,簪尾坠着几片竹叶。 “阿娘喜欢吗?”随随扑到秦温良怀里抱着她问。 “喜欢,很好看。” 秦温良掀眸撇了眼随随,心虚地摸了摸鼻尖,瞬间觉得自己好似是有些敷衍,因为不仅是饭菜让人送上门,连长寿面都是叫酒楼师傅做好送来。 她怕面条坨掉,点的是小碗极其细的龙须面,然后让师傅把汤跟面条分开,只用吃的时候把面条放汤里就行。 不过好在前几日天气骤冷后,酒楼怕主家来不及上桌吃饭,小二把菜端出来,饭菜都会凉掉,现在都会把食盒留下,等到饭点过后再来把食盒收回,所以秦温良还有机会挽救一点点。 “随随,跟着顾叔叔把手洗了,就可以吃饭啦。”秦温良朝顾玉尘使了使眼色,让他赶紧带着随随去厨房,只有厨房灶台上才有热水,自己则是连忙提着装有长寿面的食盒从另一边厢房绕厨房后面,等到顾玉尘跟随随走了后,她装模作样的在厨房忙活。 明明李承胤也在场,但是他感觉自己被忽略得彻底,秦温良有意无意地绕过他,李承胤脸上似乎风平浪静地,可是眼底神色有些不大好,他的礼物到现在都没有机会送出去,刚准备动脚去厨房,结果随随也想跟着过去瞧瞧。 李承胤跟顾玉尘赶紧拦了,他们知道秦温良在厨房忙活着“再加工”,肯定是不能让随随进厨房的,免得让随随把他阿娘做的事撞个正着。 不过秦温良也没在厨房待多久,磨蹭了一下弄出些动静,端着长寿面就快步走向厅堂。 随随睁大了瞳眸望向秦温良,她正端着小碗面进来,小心翼翼地很是怕撒了,放到桌上还能看见上面点缀着新鲜葱花。 秦温良把面往随随的方向推了下,巴掌大的碗大半是汤,发丝细的龙须面漂浮在汤上,“这是给随随准备的长寿面。” “阿娘亲手做的吗?”随随的语气惊叹与不可思议,他从来没见过秦温良下厨,也不知道原来她也会做饭。 其实这压根不是秦温良做的,但是她真不忍心破坏随随的期待,“从昨儿晚上就开始做了,和面、揉面、发酵,熬汤底……早上把面给煮好放凉,刚刚加热了下。” 这几日她早出晚归,起床的时候随随没有醒,回来的时候随随已经睡着,两人没有同时醒的时候碰面,随随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厨房忙活,要不然她不敢这么跟随随说。 李承胤抬眸望了眼说谎话脸不红,心不跳的秦温良,“你阿娘的厨艺很好,随随快尝尝长寿面。” 说话间,李承胤的唇角不自觉地轻轻往上扬了三分,但是又很快让他压下去,随随都没有尝过她的手艺,但是他尝过,这么想着好像他的心情平衡了不少。 第104章 喜好 眼光撇在她身上的时候忍不住暗了…… 那碗龙须面就随随一口的分量, 吃完一点都不占肚子,他像是品尝到不得了的美味似的,一个劲儿的夸赞面好吃, 秦温良的手艺特别好, 但尽管把秦温良夸上天, 却绝不说让她给他做饭之类的话, 秦温良在随随眼里是标杆,他知道最近她四处奔波。 随随牵起秦温良的手, 小手软软的感觉极好, 他脆脆出声:“菜可以在酒楼点,长寿面也是可以点的嘛, 其实阿娘忙, 不用管随随的, 只要知道阿娘在身边, 随随就很开心了。”这话说得让人心疼得不行,带着孩子特有的稚嫩。 秦温良鼻尖发酸,她没忍住别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 看得李承胤的心也是被狠狠一扎, 他夹了块随随最爱的鱼,悉心地挑掉鱼刺才夹到随随碗里, 抬手望了眼平复好心情的秦温良, 揉了揉随随的脑袋,“吃饭。” “对, 吃饭。”顾玉尘也在旁边附和。 他想着既然李承胤给随随夹了菜,那他也该拿公筷给秦温良夹菜,不过筷子刚夹起麻辣鸭丝准备给秦温良, 李承胤的目光就投向了他。 那目光幽深不见底,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偏偏让顾玉尘顿感压力,他连忙准备把筷子收回,尴尬笑道:“我记得你好像不吃辣哈,差点就弄错了。” 秦温良见状阻止,把顾玉尘手里公筷按到自己碗里,“你吃不得辣吧?”就顾玉尘那现在动不动吐血的身子,秦温良怕他这口麻辣鸭丝吃下去等会儿又吐血,她还指望顾玉尘给随随治病。 顾玉尘看着鸭丝落到秦温良碗里,又撇了眼李承胤,“你不吃辣吧?” “你错啦,我阿娘爱吃辣。”随随在旁边帮着秦温良,还以为是顾玉尘舍不得这筷子菜。 “我给你阿娘夹。”李承胤拿起公筷给秦温良夹菜,抬眸就与秦温良四目相对,两人表面上都平静得很,“我记得这道芙蓉大虾也是你阿娘平常爱吃的,油焖鲜蘑的味道也不错。”这些都是他问过伺候她的人才知道的,如今全都记在心里。 秦温良左边是随随,右边是顾玉尘,他们正好坐了对面,见到李承胤乐此不疲地给她夹菜,她出声阻止:“不必再夹了,帮我照顾好随随就行。”也就是因为当着随随的面,她才会这么好说话,让李承胤给她夹了两三筷菜。 她神色坦然的给随随剥了几只虾,顺便把李承胤给她夹的虾也给剥了,顺势放到随随碗里,接下来她没再夹芙蓉大虾与油焖鲜蘑这两道菜。 李承胤目光忍不住暗了暗。 “我不爱吃虾跟鲜蘑,一是麻烦、不方便,二是吃厌烦。”她指的是吃虾要剥壳很麻烦,鲜蘑吃得厌烦,而这两点恰恰都跟行军有关。本来秦温良不欲解释那么多,但是不想因着这么些小事,让李承胤到时候给她添堵,“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别见怪。” 但是李承胤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觉得他应该再重新认识她,可是秦温良的话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浇下,他们之间的界限划得清楚,哪怕他费尽心思的靠近都没有任何用,他低头握紧了筷箸。 顾玉尘见到气氛不对,他视线在这三人身上来来回回,随随是懵懵懂懂,他不指望随随出声,李承胤跟秦温良这两人别扭,好像也就他能开口缓和。 “嗐,不吃就不吃,随随爱吃就行,今儿是随随生辰,小寿星最大。”顾玉尘催促着赶紧吃完,到时候菜全都凉了,“要是天气再冷些,围着火炉吃锅子多好?要不然隔段时间咱们再吃回锅子吧,定在下个月初八怎么样。” 下个月初八是李承胤生辰,同样也是为期三日的万寿节,只帝王诞辰之日才敢称万寿,取万寿无疆之意。 顾玉尘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说这话不外乎是想给李承胤留饭做借口。 “你还生病,忌嘴。”秦温良一脚踩在顾玉尘脚背,她没收着自己的力道。 顾玉尘吃痛得立马赶紧低头,朝着李承胤做口型,他真的尽力了。到了吃完饭,顾玉尘感觉自己脚尖还是麻麻的。 随随看了好几眼李承胤,他知道李承胤也准备了礼物,可是一直都没有见到,“叔叔要是实在不好意思就算了,其实也没什么的,阿娘说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 难就难在他不知道秦温良会不会要。 在亲耳听到她书房有他画像后,李承胤心里一边不甘心就此退缩,一边又觉得自己理应再进一步,两种清醒这么反复拉扯摩擦着他的心,备受折磨跟煎熬。 他送给秦温良的也是簪子,不过是根桃木簪,路边上花三文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他先前看见有匠人搭着卖了,人家主要卖各种精致雕刻的小玩意儿,一把木簪放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可见是不值钱的。 “叔叔你这什么意思啊,虽然说礼不在于贵重与否,可也不能拿着路边上随便就能买来的东西糊弄人啊。”随随有些生气,倒还不如不送呢。 而顾玉尘则是瞥向了李承胤头顶插的那根桃木簪,乍一看他如今手里的这根簪子与头上的木簪如出一辙,他记得他那根桃木簪是秦温良亲手雕的,桃木素有驱邪避凶的说法,当初秦温良是将其送给了太后,但是后来李承胤将其给要了过来,也成了李承胤最常束发的簪子。 秦温良当然也记得那根桃木簪,事实上在重逢的当日,她就看见李承胤有顶簪的木簪,可她不觉得有追问的必要,当年她将其送给太后,至于太后又把其交给了谁,跟她没有多大关系,“这是做什么?随随生辰送给随随就好。” “是不是阿娘生气了啊,觉得叔叔送的礼敷衍。” “你看那簪子明显是新手雕的,不是路边买的,可见送的人也是花了心思的,怎么会觉得敷衍。” 李承胤的手攥紧了几分,她真的看得比谁都清楚,偏生此刻她如此冷静,仿佛没有丝毫的留恋。 “既然不是嫌弃簪子,那阿娘为什么不收呢?”随随抬头天真地看向秦温良。 “阿娘为什么要收?” “没有阿娘就没有随随呀。”所以随随过生辰,阿娘在旁收礼,多么的符合逻辑。 “所以随随送阿娘的礼物,阿娘毫不客气地收下,但是别人送的,不能收。”秦温良笑着同随随解释,她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随随,“你我之间是母子,你送我礼物说得过去,至于其他人,没有理由送,我也没有理由收。” 这话说就是专门说给李承胤听。 李承胤听出她的意思,整个人浑身僵硬在原地,他依旧只是那个别人,甚至她已经不是以随随叔叔称呼他,就差没明说他再敢得寸进尺,她就不让随随跟他亲近了,“我到底是不是旁人你心里清楚。”明明先前她跟随随说的不是这样,她书房里还存着他画像。 但是秦温良却以为李承胤威胁她,拿随随是他亲生儿子这事要挟。 李承胤见她的脸色紧绷,瞬间明白她会错意,慌忙解释,“我不是那意思。”他先前语气是有几分急躁,但是他心里清楚,那不是他的本意,只要她态度能软化,他连命都可以给她。 “我已经都知道了,当年那簪子你原也是准备送我的,我未曾回馈过,如今是作为回礼送给你的。”他说这话的时候低沉嗓音里带上几丝委屈,不是替自己感到委屈,而是替她,这是真的在心疼,连呼吸都带着针扎了似的痛。 闻言,秦温良侧首望向李承胤。 他眼眸微垂,睫毛投影在眼睑下,眼角的泪痣入了她的眼底。 “你不该的。”不该那么像他,连语气都像了五分。 第105章 伤害 李承胤,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在秦温良慌神的瞬间, 桃木簪已经到了她手上,她指腹抵在靠近簪头,那里掩藏了一个小小的“李”字, 而李承胤的手已经背在身后, 显然不接受秦温良再退还给他。 见到秦温良真的收下桃木簪, 随随倒是不怎么乐意了, 毕竟他送的也是簪子,“阿娘最喜欢随随送的礼物对不对?” “对, 你阿娘最喜欢你送的礼物。”李承胤极为识趣的接话, 反而让小心思满满的随随闹得脸通红。 随随动了动嘴唇,愣是没说出别的话。 本来他是想听秦温良亲口承认, 然后可以顺理成章同李承胤炫耀一波, 结果谁知道李承胤先承认了。 秦温良低头看了眼随随, 让他的小表情逗得唇角微扬, 不过她没有制止李承胤这种行为,现在多吃些亏能学聪明,以后就不怕再吃亏了。 随随寻求安慰似的抱住秦温良大腿,她揉了揉随随脑袋, “随随跟顾叔叔先玩玩, 阿娘今儿晚上早些回来。”她手头还有事没有做完。 “我有话要同你说。” “什么?”秦温良动作微停,侧首望了眼李承胤。 “要事, 不得不说。”秦温良的脚步虽然停下, 但是李承胤知道如果自己说的与正事无关,她也不会多做停留。 李承胤要求到顾玉尘那边书房谈, 进去后倒没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你见完宁烈的当天夜里,他就进宫把事情告诉朕, 老镇南王故交并非那么靠得住。”这些日子李承胤倒是想堵秦温良,结果她就把顾玉尘这里当做下榻客栈,他又不忍打搅她休息,所以愣是没找到机会同她聊聊。 “我父母去世多年,跟故交的交情再深也该淡了,只不过是想在他们身上看看能不能找出破绽而已。” “你心里清楚,只要你说一声,我一定会帮忙。”她怎么就非得这么倔强,非得自己强撑着。 “还是你不信我?” 秦温良抬眸望了眼李承胤,又很快地别开凤眸望向他处。 李承胤没能仔细看清楚她眸底眼色,但是这动作他在随随那双凤眸里见过,这眼神与随随简直是如出一辙,而当时随随的意思是:这还需要问吗? “我已经让秦舟进京,差不多下个月就能到。”正好大家坐下来把事情解决清楚。 秦温良目光瞬间就冷下来,“你竟然让秦舟回京?” “我知道你跟他是假的。” “是,皇上眼线遍布天下,怎么会差不多这样的小事。”所以想要掩盖事情的真相是不是也轻而易举?秦温良几乎是瞬间就怀疑李承胤,就像脑子不受控制般,信任这种东西给过一回,对方不值得信任之后,就难以再给第 二回。 李承胤知道秦温良不相信他,但是没想到她会到此番地步,连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揣摩深意,“我对秦舟并无恶意,只不过是让他进京述职,毕竟当时下旨让他接替镇南王之位,他至今还未面圣,不叫他进京一趟不妥。” “秦舟不知道随随的身世,我也不希望他卷入里面来。” 但是秦舟本身就处在漩涡之中,不是说不卷入就不会卷入的,归根结底是李承胤不愿意伤害秦温良,“随随总不能一辈子叫他爹,那是你跟我的孩子,他生来就背负着责任与使命,他跟随随之间必须要切割。” “随随是我秦温良的儿子,他要背负什么使命?你大概是别忘,温皇后跟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死了。”谁都想松快的活着,就连秦温良也不例外,当初是她选择的留在西北,这事她谁也怨不了,但是她背负的责任与义务已经足够了,她想要随随这辈子活得轻松些,“当年不需要孩子的时候,选择下避子汤的是你,需要孩子平衡朝局就使卑鄙手段换药还是你。” “当时我确实是因为需要太子,但是后来我没有再想过拿孩子做平衡朝堂的筹码,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话。” 李承胤抓住秦温良手腕,拇指摁住她腕上臂弩,叫她没有机会再同他使弩,修长指尖替她拢了拢碎发,“我没有同随随挑明关系,是想让随随安稳成长,可不代表能让他继续喊别人爹爹。” 随随每说一声“我爹爹真好”、“我爹爹可厉害了”,就像是每向李承胤心口钉入一根刺,拔出来会疼、会伤人,留下又难受膈应得不行。 但是他知道随随如今年纪尚小,随随再聪明懂事,也不见得能理解这其中的事,现在不是告诉随随的好时机,得等他再大些能明事理的时候。 秦温良冷笑,“我看您是想继续谋划如何利用孩子,做您手上的磨刀石,敲骨吸髓般让您榨得干干净净。”随随是她的底线。 “我没有想过伤害随随,他也是我的亲骨肉。”他认定这辈子只会有这个孩子,也只认秦温良是他的妻,纵使现在被秦温良的话扎心,李承胤还是不信她丝毫不喜他,他心头就是有撞死在南墙的勇气,“我知道你书房还藏着我的画像,这些年你没有忘了我对不对?” “画像?”秦温良愣怔了下。难不成如今李承胤掌控的眼线都能到此番地步,连她房里的画像都查清楚,那这得是多恐怖的一股势力。 她瞬间想到的是不能让他知道阿郢,就连眼神陡然变得犀利。来不及细思,秦温良顺势接着李承胤的话:“画像是提醒我要时刻恨你,记住你这些年给我造成的那些伤害,而不是你现在自以为是的喜欢,李承胤,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秦温良误以为是李承胤手下的锦衣卫调查出的,为了让事情就此为止,不牵扯出后面的李承郢,说的话没有给李承胤留情面,。 李承胤被她的话刺得身子晃了晃,秦温良顺势用了巧劲从他手下挣脱,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没有丝毫回头的念头,背影都带着坚决与冷漠,而他双腿犹如灌铅般沉重,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她离开,连抬脚追她都勇气都没有。 第106章 躲他 这里,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秦温良去见了清月, 将顾玉尘给她的毒交给清月,这东西如今在她手里有大用,哪怕秦温良从来没有问过清月, 但是也懂她这些年为爬上风玉楼做出的牺牲。 “从前受了委屈没关系, 谁叫这世道难生存, 可是人只能活一世, 总不能让自己活在委屈,某些蛀虫去了也就去了。”秦温良并非良善之人, 她的良善建立在不触碰到底线上, “这东西你拿银针沾点毒扎一下,然后抹上另一瓶解药, 不出七日浑身溃烂而亡, 这七天足矣发生很多事情, 就连针眼都恢复了, 查不到是哪里出的问题。” 顾玉尘他的本意是秦温良遇上威胁使用弓弩,拿中毒的事情威胁人家,但是又不想放过人家的时候用,大概没想到秦温良会让毒回归本身, 将其用来暗杀人。 清月掀眸望了眼秦温良, 眼底划过湿润雾气,不过她硬生生的忍住了, 抿着唇把秦温良递给她的两罐药接下。 没有说多谢的话, 她知道也无需说。 “先前传到南海的消息已经有了回信,这是交给您的。”清月将小竹筒交给秦温良, 上面还有一层油蜡封印。 当年秦温良回到西北就想办法与温勉北搭上信,这些年陆陆续续有所联系,不过多数是她这边去信, 温勉北那边回也不回,后来秦温良只寄一封空信,温勉北那边原模原样的信纸,回了半封空信,而这回是那边难得的回消息。 秦温良接过后在烛边把蜡化开,而后小心的打开小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封卷起来的信。 信的内容经过加密,寥寥几字,但是秦温良看后却皱起眉头,温勉北竟然也要回京城,可是李承胤没有把这事告诉她,只说秦舟会进京谢恩,但是这事秦温良没有可能插手,她转过身把信给烧了,在清月这里半下午。 清月瞧见秦温良又赖在这里这儿,她忍不住出声询问,“您不回去?”当初把见面地点定在苦短院,是因为她不好出去,也怕贸然见秦温良惹某些人注目,但是实际上清月打心眼里觉得这里不好,不适合秦温良过来。 “你要赶我走?”秦温良该查的事情查得差不多,她怕李承胤还留在顾玉尘那,所以不想那么早回去,但是她又没有其他落脚的地方,便在清月这儿磋磨时间。 “您还是少来为妙,这里乌烟瘴气。” “我不觉得这里乌烟瘴气,要是连你这里都不能待,那我真的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待了。”秦温良靠在榻上呷了口清茶,这碧螺春的味道入口微苦但是回甘,不过她也正是如她所言,不愿意挪动自己的身子。 “您就没有想过回去?”清月坐在对面无奈地望了眼秦温良,她知道自己提这话很不识趣,不过她也知道以主子的性子,做到这样的地步很是难得,如今主子对秦温良的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连她私下帮着她做了这么些事,主子都没有出言制止,也不怕她彻底到秦温良手下。 “你指的回去是回宫?没有可能。”秦温良自问自答,跟清月以朋友的身份相处说的东西比以前多了不少,“回到宫里就让我想起当年,权势地位我都没有留恋,回去那地方有什么用?” 她们谈话的声音很低,清月谨慎的将话说得含糊,也是避免隔墙有耳,“那随随呢,主子尚未有别的孩子,他真一心要随随继承家业,岂不是您得与随随分开。”她原本之前称随随为小主子的,被秦温良强烈要求给该了回去。 清月这话是在试探她的底线,是不是听了李承胤的命试探,秦温良就不得而知,她眼睑下垂,道:“随随要是乐意跟他,那就让他带着随随。” 秦温良绝口不提自己的归处,有些事情不必打破砂锅问到底,沉默无声就是最好的回答,追问下去只能叫双方情面全无。 盘算着时间差不多,秦温良起身同清月告辞。 见到秦温良就要出院门的背影,清月嘴唇蠕动,浅浅的声音喊了声“温娘”,似乎想跟秦温良再解释。 秦温良听到声音没有回头,冲着身后摆了摆手,“不必送了。” 这里,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她离开之后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在进顾玉尘家所在的巷子外面茶楼坐了会儿,点了壶浓茶跟一份绿豆糕。 秦温良特地选在窗边的位置,能看清巷子里进出的人,直到过了半个时辰,李承胤的马车从巷子里出来,她才拍了拍手里的糕点屑结账走人。 但是秦温良不知道就是刚刚给她端茶的小二也在盯她,她刚刚离开茶馆不久,李承胤就知道她故意躲着他这事,这样的做法是真叫李承胤有股无力感。 只要你好好跟她说话,她不吵不闹,甚至还能笑着听你讲,还能同你搭上几句话,只是在你想靠近的时候,默默地退后一步表达她的态度。 不过李承胤眼下还有其他的事,只能暂时把这搁下,他皱眉头听瞿安之禀告,“太后娘娘说是身体不舒服需要人侍疾,做主将陈家姑娘请进宫了。” “陈家姑娘?”李承胤瞬间就想到他那舅舅家,京城里面与太后关系密切,还能让她喊进宫侍疾的也就她娘家,不过只要提起陈家两字,李承胤就心里不舒服,“她把陈秉之的女儿请进宫来做什么?” “这、奴才不知道。”瞿安之猜到太后的意思也不敢戳破啊。 其实谁也没想到太后硬气,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皇上霉头,如今还做主把陈家姑娘请到宫里侍疾。 如今皇上不踏足后宫,宫妃们想要升位份只能靠熬资历,几年不见挪动一回。 宫里那么多宫妃,都知道在皇上这边使劲不上,得知太后娘娘病倒,所有人跃跃欲试,谁不想趁侍疾博取好名头松松位置,往上蹦一蹦? 结果太后娘娘谁都没喊过去,倒是让这云英未嫁的姑娘进宫侍疾,陈家姑娘在宫里住上一段时日,还不知道外面得传成什么样子,更何况皇上还特别不喜陈家。 “把慈安宫看严实了,别叫不该出现的人出现。” 当年温皇后‘离世’不久,皇上走到凤兮宫的路上,时不时有妃子出来同皇上‘偶遇’,不是掉了香囊绢帕回头找的路上撞见皇上,便是体力不支昏倒在皇上面前,亦或者摒弃左右在月下许愿、花下跳舞。 温皇后在的时候,这些事情从来都不会发生,没了之后各种招术层出不穷,逼得皇上下旨肃清道路,且惩罚了一批后妃,才让想争宠的后妃歇了心思。 恐怕是想起那段时间的经历,皇上特地出言提醒,不想时不时跟那位陈姑娘偶遇。 瞿安之连忙领命,下去就让人盯紧了慈安宫。 在家自女儿被太后带进宫,就一直坐立不安的陈秉之听到皇帝要他入宫,他吓得脸都要白了,急得在屋子里直来回踱步,让人给前来传口谕的公公拿了黄金,“公公可否告知我,这皇上让我进宫是有什么事啊?” 陈秉之是没有什么本事的,书就七八岁的年纪读了下,仅仅认得几个大字,后面做了杀猪的屠夫能算清楚几笔账就行。 他原本也不叫做陈秉之,他的名字叫做陈蹄,因为出生那年他娘嚷嚷要吃猪蹄,不吃猪蹄生不出儿子,后面他爹勒紧裤腰带买了两猪蹄回家,一只红烧,一只炖汤,骂骂咧咧他娘,要是他娘生不出儿子,到时候就把他娘给卖了,结果还真就生下了他,他爹觉得是那两猪蹄给他带来的儿子,所以给他取名陈蹄。 秉之这两个字是先帝赐名,说是先帝赐名也不准确。 那时候他在原川县,不知道自己妹妹已经成了皇帝的妃子,他爹把妹妹送进宫没几年就说他妹妹已经死了,他也就一直没有打谈过他妹妹的消息,直到有位连县令大人见了都要低头哈腰的公公进了他家,他才晓得原来自己妹妹已经是皇帝的妃子,还给皇帝生了三儿子,他才知道自己是妹妹没有死。 那公公告诉他,以后他叫做陈秉之。 他不用再辛苦做屠夫,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娶了好几房媳妇。再后来他被接到京城里面稀里糊涂的成了忠国公,他妹妹的儿子成了皇帝,这些年他安分守己过着自己的日子。 当屠夫的时候有现在的两个他大,都是因为那公公的一番话给吓的,他说皇帝最是宠爱德妃娘娘,如今是宽宏大量,不计较他们家当年对德妃娘娘不好,贱卖德妃娘娘进宫的事,但是只要他稍有别的心思,皇帝都能清算他。 “这些年我啥事也没干啊,就是儿子女儿也都多数圈在家里。”哪怕是成了国舅爷之后,他也没在人前招惹过谁,家里的人都低调得不行。 前来传召陈秉之入宫的是乾清宫新提上来的小太监小喜子,他是被杨春元提点过这位国舅爷的脾气性格的,按照他的理解就是做过杀猪的屠夫,老鼠的性子,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干的杀猪这行。 小喜子宽慰陈秉之,“放心吧,皇上只是想给您叙叙旧,听说陈姑娘进宫伺候太后娘娘去了,皇上想见见您也是正常。” 这么些年,李承胤召见陈秉之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是碍于陈太后的面子,免得让太后觉得他只顾着佟贵妃家的人,不顾及她的娘家。 听到小喜子提到陈枚玉进宫,陈秉之的眼睛不自在地往下转了转,“那、那您带路。” 第107章 换蛊 你承受不起后果 陈秉之见到李承胤后立马请安, 不过迟迟都没有等到一句起。他进宫前穿得有些厚实,如今跪在地上身上渐渐被逼出冷汗,但是膝盖跪着的地方却是刺骨的凉意。 陈秉之感觉到这回事情棘手, 因为按照以往惯例, 他行完礼之后, 皇上会命人扶他起身, 落座看茶,可这回却是跪在冰凉的地上良久, 都没有听见男人喊起的声音。 他战战兢兢地抬眸望了眼, 被李承胤冷面吓到,赶紧把自己脑袋埋得低低的。 “忠国公, 您是母后的兄长, 朕该唤您一声舅舅。”上首男人声音慢慢悠悠, 听不出喜怒哀乐, 但却显得异常庄重肃穆,带着股千钧重负般的力道直挺挺地朝人压力。 陈秉之闻言脸色都白了,朝着李承胤连连拜首,“臣不敢。”皇帝从来没有喊过他舅舅, 他也从来都不敢以国舅爷自居, 哪怕是大家都清楚他是国舅,可是也从不会有人当着他面说, 顶多就是称呼他一声忠国公。 李承胤确实也是看不起陈秉之, 连带着陈家所有人他都看不起,包括那位已经离世的陈老太爷。当年太后被卖入皇宫的时候才只十一二岁的年纪, 因为要给陈秉之娶媳妇把女儿卖进宫。 不是因为饥荒战乱,流离失所,实在活不下去才把女儿卖进宫寻条活路, 而是因为儿子娶不上媳妇,就把养了十来年的女儿给卖了。 “陈家姑娘入宫了?” “是、是太后娘娘着、着南嬷嬷过去请的照顾太后起居的,臣这一听闻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实在是心里急得不行,这不一口就答应下来了。”称呼是陈家姑娘,不是陈家表妹,可见皇帝那声‘舅舅’也是随口说说,陈秉之心情跟明镜似的清楚,自然不能出头把自己说最前头,只能事事推着太后出面,不过本来也就是太后让人去请的。 李承胤意味不明地笑了,他说的话磕磕绊绊,一是心里真的害怕李承胤找他算账,二也是有刻意为之。 要说陈秉之是蠢人,那倒也不见得,要不然也不能安安稳稳过了几十年舒坦日子。 处在国舅爷这么扎眼的位置上,他还能做到低调行事,陈家所有人在京城都没什么存在感,还能做到不得罪任何一个人,守的能力还是有几分的。 但是这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因着你低调不跳到眼前闹腾,还能当做你不存在,可是你非要到跟前蹦跶几下,就怪不得别人怕死你。 “这么尊敬长辈,体贴入微的姑娘是不是也该说亲了?应该能说得门好亲事。”陈秉之家里两儿一女,最小的就是女儿,如今十四还未定亲,太后这才把主意打在陈秉之女儿身上。 给自己女儿说亲事,那肯定就是在朝臣之子里面挑选,陈秉之有瞬间的犹疑。 他懂太后把自己女儿召进宫的意思,南嬷嬷也跟他暗示得差不多,只要陈家愿意把女儿送进宫,有太后在旁边照料,不怕会陈家女受人欺负,当年皇上选秀也是因为陈家没合适的孩子,要不然后妃当中怎么都会有陈家一席之地。 他一切都是因太后受宠得来的,太后年轻时是帝妃,后来又成了帝母,连带着陈家的日子也好过。 他两儿子都是不成才的,但是这样的荣华富贵他贪恋,所以也想皇帝后宫里能再有一姓陈的后妃延续帮他这荣华。 李承胤眸色瞬间暗了暗,“少时靠着卖妹妹得了钱娶一媳妇,如今人老了还想卖女求荣,陈家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陈秉之被这痛斥的话砸得头昏,他知道皇帝不承认他这舅舅,但是从前还会顾及几分颜面,如今是真的不留情面的抨击,“皇上、皇上……当年如果臣的妹妹不进宫,那怎么可能有您。”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指责先帝,实际上心里未尝不是时时刻刻琢磨,如果他妹妹不进宫,先帝可还没有他妹妹这宠妃在身边相伴。 “陈蹄,你可知当年先帝为何给你改名?” 陈秉之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回道:“觉得臣的名字粗鄙。”蹄是猪蹄的。 当年在做屠夫的时候别人就嘲笑他是陈四蹄,这样的名字,这样的出生,实在是不能当先帝宠妃的家人。 “但是这才是其一。”其二是陈蹄这人早就已经死了,陈秉之得知先帝在找陈蹄,故而冒充其身份欺骗先帝,犯下欺君之罪。 陈秉之猛然抬头,顿时面如死灰。 “不、不进宫了,臣这就把臣的女儿给带回去。”他姑娘要是执意进宫,恐怕他就真得去死。 才刚把陈枚玉接进宫,不到一下午就让陈秉之带回去,太后铁定会跟他闹腾。 “不着急,让她在宫里待段时间,再过几日你以想见女儿的名头把人接回去。” 陈秉之哪里敢说不字,他都已经在思考给自己女儿说哪家亲,还是早早跟人定下亲事吧,陈秉之心里清楚,他的荣华富贵是太后带来的不错,但是现在能给他安稳跟富贵的还是皇帝。 * 如今已经入冬,冷是正常的事,尤其是外面冷风呼啸,一不留神风就往衣领袖口里面钻,秦温良很仔细地给随随添衣,这样的天气若着凉是真受罪。 因着房间里点了暖炉取暖,她怕随随晚上睡过去后,门窗不小心被风吹得关严实出事,特地她搬到随随房间跟他一块儿睡。 但是不过一两日的时间,秦温良察觉到自己不对,她在屋里守在火炉旁都感觉冷,时而有那种直钻骨子里疼的感受,察觉自己的身体不对劲,秦温良立马找到了顾玉尘。 顾玉尘面色凝重,将手搭在她手腕,迟迟不语。 秦温良见状出声:“是不是我体内的蛊虫要压制不住了,还有多久的时间给我?” “不太对劲啊。”顾玉尘没有回答秦温良的问题,他总觉得有哪里出问题,“按照我的推算,少说还有两三年时间,你体内的蛊虫才会发现随随跟李承胤的区别,随随身上的毒暂时能控制住,所以不着急解毒,但是现在怎么你体内的蛊虫先躁动不安了?” “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我哪里知道我体内蛊虫怎么先躁动不安。”秦温良的语气听上去不以为然,实际上也是想缓和下气氛,她有点受不了顾玉尘这种她就快要死的表情。 顾玉尘眉头狠狠地皱起来,“你是不是在哪儿受刺激了?” 怕秦温良不明白是哪种‘刺激’,他想了想提醒道:“比如你想尽早离开京城,还是更加厌恶李承胤。” “我一直想离开京城。”从来都是这样的想法,如果非要说不同的话,或许就是因为她查清楚阿郢死亡的事,想离开的心又多了几分。 “我就知道你有事。”顾玉尘见到秦温良忽然冷静的脸色,他将手背在身后,怕自己忍不住指着秦温良骂她。 “行了,怎么解决吧,别告诉我叫我歇了离开京城的心思。” 不气、不气,千万冷静,别跟她计较。 顾玉尘深呼吸叫自己心情平复,他怕自己会被秦温良给气死,过了好久他才稳定。 “现在不单单只是你不离开京城这么简单的事。”李承胤对她的执念偏执到深入骨髓,他想要的可不是秦温良不离开,而是秦温良的爱,甚至是全部的爱,“你给不了他想要的,这是子蛊对母蛊的背叛,惩罚就是子蛊持续不断的折磨你,你先去休息休息,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这事顾玉尘没有隐瞒李承胤,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瞒不住。 “把血蛊移到随随体内……”这个念头从始至终都存在李承胤脑海里,他也只能想到这一劳永逸的办法。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顾玉尘就斩钉截铁地打断,“不行,你想都别想。”这事顾玉尘第一个不同意,他绝对不会动这个刀子的。 李承胤只是语调平和的提议,他不懂顾玉尘为何反应这么过激,剑眉紧蹙地看向面前的顾玉尘,开口说道:“当年我中毒也才五岁,不也成功把血蛊移到我体内,怎么轮到你这里就不行。” “放屁。”顾玉尘甚至不喜骂脏话,毫不留情地反驳李承胤,“你知不知道先帝抱着必死的心才移的血蛊?” 这是顾玉尘佩服先帝的一点,也是最羡慕这么些皇子的一点,他们这些儿子里他虽然最疼爱太子,但是他对每个儿子都是真心相待。 “母蛊只能移到下任帝王的体内,且移出母蛊会对前母体有影响,他比谁都清楚这事的厉害性,但是先帝见到你受五毒蛊虫影响痛得不省人事,还是做主把母蛊给了你。那时候先帝已经四十三岁,存了必死的心移植血蛊,当时先帝说太子已到弱冠之年,以太子的能力足以担当大任,哪怕移出血蛊发生意外,也不会让大启混乱。你受到父爱从来不比太子、不比李承郢少。” “那时候情况跟现在根本就不能比,那是我师父亲自持刀,药理方面的事我能成功是因为我有一部分天赋,但是在换蛊这方面我远不及我师傅,原本我以为还有时间多练练,自然得先紧着给你解毒。” “那需要多久才能换?”李承胤仍是不死心的想要把蛊换到秦温良体内,他知道自己无法控制自己不爱秦温良,但是同样他也知道子母蛊的厉害,不想让秦温良因子母蛊受到伤害,那便只能把母蛊移到随随体内。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母蛊换人面对的风险不是一般的大,你现在尚且年轻,你真的能接受移出血蛊面对死亡?”顾玉尘知道李承胤真能做到,所以他必须把事情挑得明明白白,“就算、就算你能接受,你也还有随随这条血脉在,但是随随的身份从来都没有公开过,说随随是你与秦温良的孩子,朝堂大臣能认?怕不是要觉得秦家敢胆大包天假冒皇家血脉,意图谋逆,这朝堂是要大乱的。” 更何况他的先帝虽说死的死,囚禁的囚禁,还有被贬为庶人的,但是还有那几个低头不做声,关上门过日子的王爷,他们不是没有别的心思,不过是被李承胤强硬手段压下了,但凡李承胤出点事,最先掀起风云的就是他们,“只有你站在前面才能挡住那些人对秦温良与随随的恶意,如果你倒了,落在他们母子身上的是百倍千倍的重担,这些事你远比我清楚,你承受不起后果。” 这就是给李承胤选择,要么看着秦温良这么痛下去,要么孤注一掷去赌将血蛊移给随随,他还能安然无恙。 第108章 溃败 我宁愿有事的那人是我 换蛊这事上顾玉尘怎么都不会答应, 谁都承担不起万一,甚至顾玉尘把事情告诉秦温良,她的态度亦是不同意。 秦温良自觉自己没有能力承担李承胤发生意外的后果, 也不想欠李承胤这么大的恩情, 她缓缓出声:“如果非得二选一, 我宁愿有事的那人是我。”活着比坦然面对死亡艰难, 留下的人注定承担一切,那就让李承胤背负他注定背负的责任。 这话就像她抱有必死的态度, 在交代遗训似的, 顾玉尘有瞬间的紧张涌上,“你说这话做什么, 这不还没到要命的时候, 大可不必那么悲观。” “我只是在叮嘱你, 若是有意外, 你得坚守你的底线,不准动手给他们换蛊。”秦温良毫不怀疑李承胤的心思,如果她受蛊虫影响,他定会逼迫顾玉尘给他换蛊。 但是她同样清楚得很, 如果李承胤为救她而把母蛊移出, 那作为代价她会要替他守着朝廷江山。谁都没办法赌李承胤有发生意外,大启乱成一锅粥的可能, 但是她不想再给自己背负那么多了。 “其实……这事好解决……”如果秦温良愿意试着再喜欢李承胤, 可不就是两全其美的法子,还不用承担任何风险。 秦温良抬眸无言望向顾玉尘, 他瞬间闭严实了嘴,当即表示自己不会再提。 等到秦温良起身离开后,顾玉尘才转头看向内室, 肃穆嗓音朝内室的人道:“你应该都听清楚她的话,不仅仅是我不同意,就是她也不同意。”见到李承胤脸色阴沉从里缓步而出,像是在暴怒的边缘游走,顾玉尘赶紧顺他毛,安抚道:“至少她还在乎你安危不是?” “在乎朕的安危?呵。”李承胤最后一声冷笑直叫人冷到心里,她这不是在乎他的安危,而是因为不想留在他身边。 “你就是在钻牛角尖,难不成你想她同意换蛊,然后看着你出事啊?她真要是这么选择,你肯定会想她巴不得你死,你死了让随随继位,她就能永远摆脱你如梦魇般的纠缠,别管她到底为什么这么选择,至少现在她是不愿意看你有事,你在她那里是有可用之处的,你该感到高兴才对。”顾玉尘不遗余力的给李承胤洗脑,叫他觉得秦温良心里是想着他的,他只需要记住一点,“那就是在你与她自己之间,她终归是想着你的,这话没有任何引导她说出口,没有任何人影响左右她的决定,是她真心这么认为的。” 李承胤神色有些松动,他不是那种因为旁人三言两语会动摇想法的人,可是因为事关秦温良就会不一样,自欺欺人也好,自我麻痹也罢,他愿意相信那很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因为在意你,所以选择你”这样的话。不过原本就是虚构出的假象,根本经不起任何折腾,稍微风吹草动一戳就破,溃不成军。 * “还请几位留步,我家主子有请。”秦舟刚刚到达京城过城门,就被两名男子给拦住,他后边的侍卫差点就要上前,秦舟抬手将其制止,扫视了一眼挡在面前的两人,虽然他们身上着的衣物是常服,但是腰背笔直,举措合规,像受过专业训练,且腰间别的牌子非等闲之物,应该是哪位贵人身边的亲卫。 进京这件事是京城发给秦舟的密信,他立马明白眼前的人是谁派来的,不过秦舟没想到那人会在城门处就让人来请,他装作自己没有看出来,问道:“请问有何事?” “秦爷去了就知道。”他们也不知道主子为何不在宫里传见镇南王,偏偏要选在宫外见面,非要追问这事,那就真是为难他们了。 “不介意我带人过去吧。” 自然是不介意的。 亲卫抬手示意,“请。” 秦舟跟在亲卫身后,带路的亲卫将他带入酒楼,几人直接走上三楼,亲卫推开天字号房间的门,这里面除了秦舟以外,其他人就都得留在外面。 他弹了弹衣袖上不存在的灰迹,迈腿踱步入雅间,绕过宝相七盏莲雕底座屏风。 在看到李承胤的瞬间,那张与随随有三四分相似的脸,秦舟大概猜出八。九分。 知道随随是秦温良与谁的孩子,明白为何秦温良百般遮掩她失踪那几年的事,每每他与她提到京城,提到当今都似有种不自在的神色,他低眸继续往里走。 “镇南王是聪明人,有些话朕想应该不必多说。”开口就是指出秦舟身份,而后李承胤以‘朕’相称,不存在任何他以常服出宫,微服私访,所以就能不行礼,这也是逼着秦舟跟他低头。 秦舟低头笑了笑,如仪请安。 但是请安过后,秦舟却未先开口说话。 李承胤撇了一眼秦舟,这还是他头回见到他,自来也不了解他的性子,不过暗卫传回的消息说他小心谨慎、心思缜密,处事滴水不漏,且为人最是能忍,只这一“忍”字就是很高的评价,如今看来他确实是能沉住气。 因为秦舟明白自己与温娘关系匪浅,又是与温娘一同长大,温娘重回西北还是用他打掩护,这么多年岁加起来是别人无法替代与跨越的鸿沟,反正李承胤会比他更想知道温娘的事,而他没有忽然那么想知道了。 这么些年,温娘都刻意在回避她消失的几年,最开始秦舟是很在意,但是这份在意更多的是害怕温娘受委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人伤害,不过在见到李承胤后,好像所有事情没那么重要,他没有很强的追更溯源的心理,也不在意温娘与李承胤的过往。 两人之间很是静默,谁都没先提起与他们都有关系的秦温良。 秦舟神色怡然淡定,横竖着急的人不是他。 都知道谁先开口谁就输了,最后意料之中最先开口的是李承胤,他道:“我与温娘是夫妻。” 那是温皇后,不是秦温良。 秦舟可分得很清楚,这样的话对秦舟造不成伤害。 他眸色锋锐,直直地望着李承胤:“可惜她不是温皇后,她是我的人。” “你的人?”李承胤冷笑出声,逼人目光嘲讽地望着秦舟,“连名字都没有都没有的妾室?” 秦舟被李承胤讥讽得说不出话反驳,秦温良确实是以妾之名留在他身边,甚至这还是秦舟自己求来的。 李承胤以一种宣誓主权般的姿态,继续道:“秦温良的身份即便没有公开,可见了几位故人,如今她的存在也不算做秘密,但是没人敢把她与温皇后联系起来,他们是没有那么胆子揣测。”虽然这跟公开还是有些许差距,不过他总有机会将这差距一点点缩小,那时候秦温良便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 闻言,秦舟慢慢抬眸,目光落在眼前男人与故人相似的脸上,好些年都没有见到这张脸,他知道以温娘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吃回头草,哪怕是死缠烂打也不可能,如果她真有恍惚留在李承胤身边,那只能是因为这样一张脸,但是,“她不喜欢皇上。” 这句话像是利刃出鞘,势不可挡的姿态刺穿李承胤的神经,让他原本敏感脆弱的心态一瞬间崩塌,李承胤立马站起身,怒目而斥:“秦舟,你放肆!” 原本他只是随口说句,结果李承胤的反应倒是奇怪得很。 秦舟诧异地望向李承胤,眼里随即露出兴味的神色,出声试探这位仿佛被人戳到痛处而揪心痛苦的帝王,“看来皇上知道?” “朕什么都不知道。”李承胤丝毫没有犹疑地立即否认,捏紧的拳头与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反倒更加像欲盖弥彰。 秦舟心中自有思量,冷静道:“哦,可臣还没有说是什么事。” 眼下轮到李承胤无话可说,他连呼吸都重了几分,只要是涉及秦温良的事,就能轻而易举的让他自乱分寸,面对秦舟的步步紧逼他直接溃败。 “给朕滚出去。” “那臣先去见温娘。”见到李承胤已经恼羞成怒,秦舟没有再追问,反正他想要的答案已经有了。 “不准去。”当初李承胤跟秦温良说他进京,实际上当时秦舟已经在路上,中间有半个月的时间差,现在秦舟去见秦温良,以她的聪明肯定能猜到他骗了她,李承胤自然不可能让秦舟就去见秦温良,“没有朕的准许,你现在不准去见她。” “见不见温娘也不差一时半会儿,倒是有件事还需皇上下旨。”秦舟淡定自若从怀里掏出封折子,上面赫然写着要将秦温良扶正一事,原本他这回进京就有这番打算,也不准备因为知道李承胤是随随亲爹,就选择顺势而退,凭什么? 李承胤紧紧捏着折子一角,心里翻天倒海般的嫉妒,赤红着眼睛将折子撕碎,做完这些还觉得不够,黑色靴子在折子上狠狠碾压,仿佛把那当做秦舟。原本是想给秦舟下马威,叫秦舟瞧瞧到底谁才是正主,让他别给他添乱子,没想到最后落败的竟然是自己。 第109章 毒发 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秦温良身上毒发作得猝不及防, 就连顾玉尘都没有想到,他急匆匆的拿银针给秦温良止痛,不过这办法只能抵挡一时, 等缓过这阵疼痛后浑身都会乏力虚脱。 “我说你能不能安生点!我现在还没有万全之策能保你们周全。”顾玉尘额头豆大的汗水滴下, 原本她体内蛊毒因着随随的存在, 能够缓解一二的, 结果现在好似的全面崩盘似的,顾玉尘如何不着急。 如今他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自己身上还有伤未痊愈, 又得顾着秦温良这边,还得时刻盯着李承胤, 别叫他做出丧心病狂的事。 顾玉尘语气严厉且凝重, 抬眼看着秦温良虚弱的瘫倒在床上, 脸苍白得毫无人色, 想继续吼她的话全噎住了。 手下银针速度不减,可是随着顾玉尘下针,她整个疼得蜷缩在床上,唇角已经被她咬出鲜血。 秦温良好不容易抬起些头, 被噬骨疼痛折磨得她情绪逐渐暴躁难捱, “顾玉尘,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滚开!”她不要他救了! 在没有发病前秦温良不知道会这么难受, 好像千万只蚂蚁一点点啃咬吞噬, 浑身上下都是发麻般的疼和痒。 “知道了,知道了。”顾玉尘指尖摸向秦温良后颈处点了点, 想让她昏迷过去,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蛊虫厉害,这招对秦温良没多大用处, 唯一作用就是让她撑住不身子倒在床上。 抬腿用尽最后力气踹开他,将自己缩进锦被里,独自掐着被角忍耐住席卷全身的疼痛,光是这些平常看上去的动作,就已经让秦温良用光所有力气,她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抬眼看向顾玉尘。 要你何用,连疼都止不了,还不如我自己捱过去。 顾玉尘看懂了秦温良的意思,这痛他前不久也经历过,不过那时候他给自己下针还能遏制一二,不知道为什么轮到秦温良这里的时候不起半点作用。 他冲出院子让人给李承胤传消息,也幸好周围都是李承胤安排的人,能最快的联系的李承胤,得到消息的李承胤怎么敢耽搁,起身的时候撞到御案,满砚台的墨汁喷在衣摆上,他顶着墨渍就出宫了。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离开我?连随随的毒都没有解,就想怎么摆脱我!”李承胤恨不得拉起秦温良质问,先前她没有调查清楚她想知道的事情前什么事都没有,现在调查清楚了,紧跟着也毒发了,口口声声说随随对她而言最重要,其实最重要不过她追求的真相。 “显而易见就是如此,而且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五日一回的毒发直到她身死,或者到她不再想脱离控制。”他们两人都是明知结果还要一意孤行,顾玉尘谁都劝不住,语气显得无可奈何又认命似的,“受折磨久了总会懂得低头,到时候她不再想离开你,也就不会有毒发这事了。” “我要的不是乖顺的傀儡,而是活生生的秦温良,是鲜活生动且只爱我一人的秦温良。” “那你别喜欢她。”顾玉尘抬眉望向满脸怒容的李承胤,“她不会谋逆,所以只要你不喜欢她,不要求她留在你身边,她就能活下去,可是你能做到吗?” 顾玉尘脸上很平静,说出的话就如羽毛般轻飘飘的落下,却在李承胤心头砸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因为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我能进去看看她?” 顾玉尘摆了摆手,“去吧,给她说说话转移注意力也行,我去看着随随。”秦温良肯定不想随随看见她这么狼狈的模样。 李承胤现在心里只有秦温良,哪里还想过随随的存在,直到顾玉尘突然提起,他才被他提醒了似的想起随随,让杨春元也去陪着随随。 自己则是推开撩开软烟色帘子,往内室里走进去,这是顾玉尘顾及秦温良颜面,不想让人进来就看见秦温良病发,才特地把帘子放下的。 秦温良看向李承胤的瞬间,带有情人间的缱绻呢喃声脱口而出,“阿郢……”如果换做平时她还能抽离,可本来就被疼痛折磨得虚脱迷糊,脑子一时间都没反应,她支起身子就要下床往李承胤走去。 “小心。”李承胤冲上前去扶住她,才没有让秦温良摔下床。 秦温良紧紧攥住李承胤手臂,仰头楞楞地看着眼前男人,疼得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都没有流泪。结果看到李承胤的瞬间,她的鼻尖酸酸,两行清泪就落了下来,直接冲上眼眶,扑向李承胤怀里,“我好想你,阿郢,我好想你。” 四周空气一瞬间冷凝,他已经明白她嘴里的是“阿郢”而不是“阿胤”,她对随随说的她书房里的画像是他好七皇兄,而根本就不是他。 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李承胤恨下面的人办事“尽职尽责”,恨他们把这样的消息送到他案桌上,恨自己知道之后选择自我愚弄欺骗,可偏偏秦温良就是魔咒,让他无法狠心剜掉,让他自甘堕落、坠入地狱。 李承胤狠狠闭上眼睛才没有让嫉妒控制住自己的心神,他手放在她脑后,轻轻安抚似的拍了拍她脑袋,“我在,我一直都在,温娘别怕。” 换做以往秦温良肯定能察觉不对,但是此刻她想不到那么多,就像是拿回失去已久的珍宝抱着李承胤崩溃大哭,好不容易缓解的疼痛一下子卷土重来,但是这些痛再痛都抵不过当年失去挚爱时经历的痛苦,她把李承胤当成了李承郢,也只有在李承郢面前她才能抱怨诉苦,才能毫无忌惮的控诉,“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啊,我就差一点点就能救你了,只要你再多等等我……可是最后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了,我真的感觉好累,我不想再坚持了……你为什么就不心疼心疼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才来见我。” 她的嗓音里是浓烈哭音,每说一句话就每在李承胤心口划上一道口子,最后布满刀痕的心脏还被绞成渣,半点完整的都不剩。 李承胤眼底升起浓雾,说不上是嫉妒那能让她的全心全意依赖信任的男人,还是可怜得不到她一个眼神的自己。 但是他不忍她被疼痛折磨,轻轻拍着她背脊,知道她如今正被蛊虫侵蚀,低声哄她:“不怕不怕,温娘不怕,我心疼你,我最心疼的就是温娘,最爱的就是温娘啊。” 他无比怜惜的吻掉美眸落下的眼泪,看呆了秦温良,她记忆里的阿郢才不会此孟浪之事,从来只有她偷偷亲阿郢的份,每次她得逞之后,阿郢都会悄悄红了耳尖。 李承胤知道自己差点露馅,他没有给秦温良思考时间,拉着她的手抚摸眼角上的泪痣,蛊惑般地低声询问:“好看吗?”故意曲解秦温良呆愣看着他的意思,转移她的注意力。 “嗯,”秦温良眼里只有眼前男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被李承胤带着的指尖根本不敢用力,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不小心就又把人弄丢,没有听到男人出声,她跪坐直身子苍白脆弱的吻落在他眼角,“不要走。”平日冷淡如风的凤眸里是不容错过的深情与眷恋。 她从未对他这样过,哪怕是失忆都从未这么对他,而如今这些也不是因为他,李承胤的心被用力拉扯尖锐得泛疼,“如果我注定要走呢?” “不要,我不要你走。”秦温良神色紧张失措的抓紧李承胤,指甲用力得都要掐破李承胤衣袖。 “你看,是你先挽留我的。”李承胤似喟叹般轻声叹息,掰开秦温良发白的指尖,看着她留下红痕的掌心,心口闷闷的心疼,他亲了亲她白嫩手心,像是要驱散她那些疼痛。 秦温良屏住呼吸,感受到灼热呼吸打在手上的感觉,下意识地要缩回,只不过被那人攥得紧紧的,随后她瞪大眼睛望着不断靠近自己的男人,瞳眸里只倒映着他身影,忽然男人俯下身凑近她耳侧,吻就落在她耳侧附近,“温娘真的就这么喜欢我?” “喜欢,喜欢。”秦温良微微侧首就能吻到李承胤的唇,她将自己送上去,喃喃之语从齿间微微露出:“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她温和五官透着欢愉,眉宇高兴得飞起来那种。 明知道这样的告白不是对他,但是只要抛却那个人的名字,没有当着他的面喊那个人,李承胤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扑通扑通狂跳,心中一阵悸动加速。 他将她呢喃细语悉数吞入腹中,融入纠缠的唇舌之间,这吻如同他此刻心情,颤抖与急切,还有微微的喘。息,他爱与她这样的缠绵交融。 “温娘唤我一声夫君。”他压低沉闷的语调像是在给人下蛊。 他无比讨厌阿胤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仿若魔咒着般跟着他,让他无时无刻不是活在别人阴影下,他只想做她的夫君。 秦温良苍白的脸色有丝红晕,她略透白色的唇微启,唇齿间都沾了甜蜜的味道,吐出能将人溺毙的二字:“夫君……”是生同衾,死同棺,一生不分割的夫君,是她这辈子最想绑定的关系。 李承胤呼吸停滞,压下眼底一片血红后的森冷可怖,双眼只剩下些暗沉,“后悔吗?” 秦温良抬起上半身贴近他,松开勾住李承胤脖子的一只手,指尖缓缓沿着他五官绘制临摹,似乎是要将其化入骨髓,生生世世都记住他,“我想嫁给你。”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李承胤忽而低头一笑,眼角泪痣是镌刻万种的温柔,“我也想娶温娘。” 说完不给秦温良任何反应时间,与之缠绵在一起。 秦温良眼神迷。离且风。情,她抬起自己上半身,一只手与李承胤紧密相扣,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含入口中,热情而奔放,带着无尽的魅惑和妩媚。 从前他看的都是半真半假,这才是秦温良真的爱人时的模样,毫无保留的展现魅力,轻而易举的撩动人心。 想到那人的存在,李承胤眼神闪过名为嫉妒的光。可是转念一想,这样的秦温良只属于他李承胤,也从头到尾只属于过他,跟温娘在一起一辈子的人只会是他,李承胤就释然不少。 * 醒来时秦温良睡眼惺忪,满身疲惫,刚想起身又跌回床上,浑身绵软酸痛,她以为是蛊虫发作后留下的后遗症,并没有多加在意。 直到看到李承胤躺在自己身边,察觉到发生的事,她登时双眼一黑,脑子倒是清明了些,她压制着怒火冷静询问:“你怎么在这里?”质问的语气与充满怒意的眸子,让她苍白的脸色恢复几许血色。 “这么快就忘了?”李承胤把秦温良拉到自己怀里,低头咬在她的天鹅颈,性感低沉入骨的嗓音流动,“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现在两人真的像是交颈鸳鸯。 顷刻间模糊的记忆涌上脑海,随后一点点变得清晰,秦温良试图推开贴在她身后的李承胤,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温娘怎么这么无情,用完就丢?” 简直是厚颜无耻,倒打一耙的典范,秦温良真的是大开眼界,“是你趁人之危,不要说我在昨儿浑身无力的情况下还能强了你。” 李承胤眼神深邃难辨,在秦温良脸上停留几秒后,半垂眼帘:“温娘声声唤我夫君,我情难自已、把持不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昨夜李承胤一遍遍让秦温良喊他夫君,绝不让她将那两字出口,但凡发现她有喊那两字的迹象,便低头吻住她,将她的声音悉数堵住。 “我喊的……”说到一半,秦温良硬生生止住话头,转而与李承胤划清界限,“既然皇上连这都把持不住,那麻烦下回皇上别靠近,对皇上、对我都是好事一桩。” 李承胤见她百般维护隐瞒那人,然后对自己就是不假辞色,连敷衍应付都不想,脸色险些绷不住。 第110章 毁容 亲手让她毁了那张脸 李承胤攥住秦温良手臂, 把人往自己跟前拉,长臂箍住她腰紧紧扣在怀里,“你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七皇兄, 你还想瞒我到几时?”他的语气带着委屈与不忿, 刚准备开始还想装什么不知道, 但是发现自己完全装不下去, 她满心满眼都只有别的男人,她的温柔与退让也是因为别人。 秦温良眼眸瞪大, 眼底不可置信, 因为到此时此刻,她甚至都不知李承胤是何时得知此事, 这样的感觉让她无措与不适。 李承胤感到她身躯微微僵, 抬起她下颌让她望着自己, “你还想隐瞒朕?朕知道的比你想的还要更多。” 秦温良撞上李承胤漆黑瞳眸, 轻声呢喃地开口:“几时知道的?” 李承胤唇角瞬间绷紧,显然对她的话并不满意,“你连对我撒谎都不愿意?” 李承胤狠狠咬在秦温良唇上,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将她唇角咬出血丝, 这是在刻意报复, 报复她连好听的话都不愿说,报复她非得刺他。 “唔~”秦温良感觉到如同针扎般的刺痛, 她吃痛的皱眉抗拒, 但是身子因为惯性不由得往前倾,双手撑在李承胤胸上, 抓住他领口衣服用力地将人往一旁推开,“李承胤你疯了!” “秦温良你从不爱我。” “是,我不爱你。”秦温良给自己穿戴整齐, 低头系上腰带,听见李承胤问话,她是头也不抬的回答,“你放弃你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随随的病,这辈子我与随随都不会回京城,更别提回宫。” 李承胤的心好像已经被刺激得麻木,听到秦温良划清界限,毫无犹豫地说着她不爱他,竟然没有当场暴走。 他只是唇角扬了扬,压低略显沙哑的嗓音问秦温良:“那昨晚的事你怎么算,不该对我负责?”甚至仔细听都没法听出他的清醒。 秦温良压了压自己腰带,稍停了停自己的动作,斜抬首望向撑在床榻,散着一头墨色长发、半敞开衣襟的男人,“男欢女爱还能怎么算?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吗?” 李承胤眼睑半敛,勾唇淡淡而笑,他指尖摸上自己眼角下的泪痣,不仅没有回答秦温良,反而借此反问:“我这颗痣是不是像极了他?”他不生气不恼怒,却在明目张胆的威胁秦温良。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秦温良转过身子眼神落在他脸上,明明十四跟他生得也相似,可是最像阿郢的还是李承胤,或许就出在那颗泪痣上。 “像吗?” “像,很像。” “像了几分?” “八分。”秦温良抚过他五官棱角,指尖上带着眷恋流连的味道,像是对待恋人般的温柔缱绻,“剩下两分是你学不来的风骨与气度。”在她心里谁都不及李承郢。 李承胤的眸色彻底地暗下去,他死死的抓住秦温良手腕,触及到她留长的指甲,后背还有她留下的抓痕,他握着秦温良的手就在自己眼角那颗泪痣的位置狠狠刮去,他像是无知无觉,不会感觉到疼痛,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既然她一再挑衅他那他就让秦温良看清楚,他不是李承郢,而是李承胤。 他不想当谁的替身。 那两分风骨与气度,他亦不想要。 毁掉这张脸,就谁也不像了。 秦温良猝不及防地染了一手鲜血,震惊地愣在原地,手上是温热的血液黏腻感,她脸色煞白地盯着自己指尖,张了张嘴巴嗓音全堵在喉咙里,“顾玉尘!” “你果然是最紧张这张脸。”李承胤眼底全是痛意,看着她这么在乎一张脸,光是损害了一点便紧张得不行,“秦温良你给我看清楚,我现在已经不像了,我是不如我那位七皇兄,也无需像那位七皇兄。” 秦温良被李承胤困住双手,呼吸急促地直视他半边都染血的脸,四肢发软连站立都快做不到,她看着那些不断滴下,染红了李承胤白色中衣上,刺眼的红色让她终于绷不住。 “顾玉尘!顾玉尘!……”秦温良声音尖锐害怕,透着浓烈的恐惧与无助,她闭上眼睛拼命地喊顾玉尘,就是不肯再看李承胤一眼,只要看一眼她的心就被拧得生疼,快要呼吸不过来的窒息感如狂风般席卷全身。 顾玉尘听到自己声音就跑出来,可是就没听到第二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正准备回屋的时候又听见接连两声,他确认是秦温良房间,慌忙地往那个方向跑,一把就推开了门。 他见到这一幕就知道遭了,顾不得回去拿药箱,把李承胤从秦温良身边推开,将秦温良护在自己身后,言辞厉色地呵斥:“你赶紧出去!不要出现在房间里,出去。”顾玉尘挡在秦温良与李承胤中间,试图挡住秦温良的视线,不让她目光落在李承胤身上。 李承胤听到顾玉尘怒吼,冷笑:“连你也要在乎这张脸?”他们这些当年八志士留下的后人,所遵守的是忠于李家皇帝,如果当年继位的是人是李承郢,那顾玉尘该是留在李承郢身边才对。“我不像李承郢,不仅戳了她的心,还扎了你的肺管子?” 秦温良在顾玉尘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泪落了满脸,她扯住他侧边衣裳,身子缓缓软下去,发软的四肢实在是撑不起自己,她低头哽咽着哭腔祈求:“救他,顾玉尘,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 顾玉尘给秦温良诊脉按压穴道,顺着她接话:“放心,我会救他的。”他现在是三人中最冷静的那个,他也只能让自己冷静。 秦温良似乎陷入梦魇里,眼神无光,也无法聚焦,只是不断重复说着“救他”,顾玉尘的回答也没办法让她回过神,好就好在她陷入梦魇里不会发狂伤人,默默的沉浸在自己情绪里无法自拔,但是也就是这样才让更加心疼。 李承胤终于觉察到不对劲,想要上前查看秦温良的情况,让顾玉尘抬手阻止,他俊容怒色冲冲,眼神锋利如刀:“你还想刺激她不成?” 不过顾玉尘还要顾着秦温良,李承胤铁了心要靠近,他显然根本无法阻止,“你再靠近她,我不保证她能性命无虞,你想她死大可以继续。”顾玉尘只能靠放狠话阻止李承胤靠近,他神色严肃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看着秦温良失了魂似的,在他们眼前的就像是一具空壳,李承胤突然一股惧意冲上心头,让他尾指颤栗不已,他艰难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玉尘没有回答李承胤,而是先把秦温良安置到床上,替她盖好被褥,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银针准备给秦温良施针,也幸好他是什么东西都能离,唯独银针不会离身,一连给秦温良施了好几针才让秦温良重新入眠。 李承胤攥紧拳头在旁默默地看着,不敢出声打扰顾玉尘下针,连呼吸声都不由自主地放到最轻,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血迹有些凝固,仿佛刚刚从地狱出来的使者,看着煞是可怖吓人。 他与秦温良之间明明咫尺距离,却像天涯。 直到顾玉尘施针完成,长舒口气支起身子,连续下针让他气息不稳,踉跄了好几下才彻底站稳当。 李承胤见状只想上前想接近秦温良,被顾玉尘直接挡回去,“出去说吧,你也要处理脸上伤口。”顾玉尘特别怕李承胤再刺激到秦温良,现在的李承胤在他眼里简直就是疯批。 “怎么回事?” “你不是已经知道你跟七皇子相似,她与七皇子有一段情,你在她心里只是因为她求而不得后找的替代。”顾玉尘狐狸眼里满是不忍,微垂着神色落寞,可是望着李承胤又有些讽刺,“你这些都知道,能不知道李承郢怎么死的?” “总之不是因秦温良而死,只是不想连累到她,遇险找借口把她哄开而已。” “但是她搬救兵回头去救七皇子,结果空留七皇子尸首。”顾玉尘抬眸望了眼李承胤的脸,声音没多少起伏的叙述,可是却无端的让人觉得更加悲伤,“浑身上下受了二十七刀,五处伤口深可见骨,最严重的伤在腹部的位置,被秦温良发现的时候他整个人犹如沐浴在血浆里,唯独脸最是干净,因为秦温良说过她最爱七皇子的颜色。” 李承胤得知秦温良与李承郢关系,半分不想听他们之间的事,一点点都觉得甚是碍眼,这些内情他如何得知,听到顾玉尘的话他浑身僵硬得很,颜色惨淡的薄唇微启,几乎不可听见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所以……” “所以,你亲手让她毁了那张脸。”顾玉尘对李承胤是恨铁不成钢,他知道他肯定不想伤害秦温良,所以选择宁可毁了自己的脸,但是他做任何事都比直接毁自己的脸要好,更何况还是让秦温良亲手毁的,顾玉尘狐狸眼半挑,有些嘲讽:“要是你想用这种办法让她后悔,你确实成功了。” 第111章 守节 她不是你 暖阳照在厚雪上, 雪不断融化,但是外面依旧寒凉。 李承胤站在院子里整整一日,没有挪动过脚步, 秦温良尚且还在屋里休息, 随随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去, 就是顾玉尘也不准进去。 他鼓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李承胤, 那眼神看着跟仇人没区别。 李承胤对上他的目光只能别开,他脸上的伤口经过包扎贴了干净纱布, 看着滑稽又可笑, 但是他丝毫都不在意自己形象有损。 “你赶紧滚啊,我不想看见你。”随随想起顾玉尘说的, 他阿娘肯定在日落前会醒来, 他不想让阿娘看见这男人, 拿出在外头学的骂人脏话朝李承胤说出口, “呸,你伤害了我阿娘,我讨厌你!”可是脏话这东西他下意识觉得不好,顶多就是一个“呸”与一个“滚”, 别的他实在说不出口。 “你赶紧走吧, 我阿娘不喜欢你,她才不会心软的, 你走吧。”随随伸手推着李承胤, 不过他人小力气小推不动李承胤,他往后走了几步试图把李承胤撞走, 结果是自己差点一屁股墩子跌倒地上,还是李承胤眼疾手快护住他。 可是随随心里正气着呢,他宁可李承胤不要护他, 他抬手就打在李承胤手背上,纵使他推不动李承胤,但是用了力气打人还是很疼的,清晰的巴掌红印浮在手背上。 “随随,我教你的礼节呢?”秦温良从屋里出来,正好看见随随要打李承胤,她想出声制止却已经晚了。 随随听到秦温良声音,秀气的眉头猛地颤抖了两下,“阿娘……”低着头满脸惭愧转过身,特别小小声地唤道。 “知道错了?” “嗯,错了。”随随认错得干脆利落。 他不跟秦温良来硬的,因为知道自己跟秦温良玩不赢,但是这般迅速认错的态度,看上去就有些假。 秦温良看出他口服心不服,认错不过是敷衍,顺着他话问道:“错哪里了?” “不可以暴力解决事情,阿娘教导我武功是救人之用,不是让我滥用伤人。” 守卫大启江山,护边疆百姓安宁,是为救人。 秦温良这么教随随,是不想让随随成为战场杀器,落到浑身戾气沾身,只想杀戮的地步,有太多从战场下来的将士一辈子都没办法摆脱战场上带来的噩梦,她得教随随练武是救人。 而李承胤给出秦温良不曾明言,但是想让随随学会的道理,“你阿娘的意思是在没有足够的实力确保能制服对方的时候,不应该以武力的方式激怒他人,惹怒了别人你没有自保之力,只会让自己陷入困境,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秦温良与李承胤对视一眼,这确实是秦温良要教给随随的第二个意思,不过她从来没跟随随直言,想着他哪天自己能懂,那时候她也就能放心对随随放手。 “哦。”随随依旧低着头,拿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没人比我更加了解阿娘,我知道阿娘的意思,用不着别人提醒。” “到底只是孩子。”李承胤就猜到随随会这么说,要的就是随随犟脾气这点,他想要把随随带到宫里去,要让秦温良看出随随不能散养,“宫里有最好的老师,我还能把随随带着身边亲自教他,见识得多心胸自然开阔。” 秦温良看了一眼李承胤,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已经处理好的伤口上,干净无尘白色纱布粘在侧脸,再也没办法让秦温良慌神认错。 秦温良没有拒绝李承胤的提议,其实他没有必要找那么多借口,她知道自己身体情况不适合再照顾随随,如果李承胤能够照顾好随随,她愿意把随随交出去。 李承胤见状赶紧牵起随随。 顾玉尘跟他保证,他的脸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那颗泪痣是他执意要去掉的,而随随就成了他最后的筹码,唯一能留住秦温良的筹码。 随随满脸不情不愿地被李承胤牵着,连脑袋都不转到他那边,他以为秦温良只是在开玩笑,故意吓唬他玩儿,结果半晌过后都没听见秦温良让他过去,明白秦温良是动真格的要把他送到李承胤身边,直愣愣地望着秦温良,“我不喜欢他,阿娘,我不要跟他走。” “跟承叔叔去宫里玩一段时间,在他身边好好的学学,学不会不要紧,就是小住一些日子。”秦温良只能这么哄着随随,能哄到什么时候就哄到什么时候,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可是随随素来对旁人的情绪敏感,稍微不对劲都能察觉到。 他瘪了瘪嘴就要哭出来,“阿娘是不是觉得随随不乖,不想要随随了啊?” “哭什么,你阿娘还能进宫看你,想你阿娘了,让她进宫陪陪你就是。”李承胤知道秦温良吃软不吃硬,便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待她。他先把随随接宫里小住下,以秦温良对随随上心的态度,就不怕她不会进宫,甚至李承胤给了秦温良最大的权限,随时可以出入皇宫,任何人都不得加以阻拦。 秦温良倒是确实入宫了,不过入宫主要目的不是看随随,而是为了给陈太后交代她查出的真相。 “阿郢的死是因为胡人。”后来先帝追捕了一群匈奴,差点让匈奴被蒙古吞并,可大启与蒙古间需要中间地带做缓冲,其他匈奴、鲜卑、鞑靼几族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匈奴不能被灭族,蒙古不能继续壮大下去,这不是先帝想看到的结局,后来这事以匈奴王被斩首作结局。 或许有人觉得这事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是先帝不得不把这事隐瞒下去,边境连年战争民不安生,打匈奴这一仗已经向周边扬大启国威,接下来的大启需要休养生息,不能让民愤继续发酵下去。 这是秦温良这些年来调查的结果,查来查去最后事情倒是干净,可是她只觉得难受得要命。 “不可能,不可能,阿郢的死怎么可能是胡人所为,其中绝对还有内情,”但是陈太后不信秦温良,她一直以来都觉得是夺嫡争斗害死的李承郢,甚至猜测先帝为了护住他剩下的儿子不肯彻查,因此在心里埋怨先帝多年,“他就是因为你死的,对,因为你们秦家死的,好好的在婆羅寺为什么胡人要杀他啊,你把话说清楚,到底胡人为何要杀他。” 秦温良见陈太后这么想让她承认,她索性承认了:“因为我,胡人想挑拨皇家与秦家的关系,不能让秦家与皇家结姻。” “你是不是觉得你隐瞒下这点,就能让哀家不讨厌你?” 秦温良抬眸望了眼陈太后,她只是不想再揭开伤疤罢了,“您要是讨厌我就讨厌我吧,事情我也不会继续查下去。” 陈太后自己是没有办法查清楚的,要不然这么些年她早就自己查了,她能依靠的也就是秦温良调查,可是她“你欠阿郢的用多少的弥补不了,既然他至死都想娶你,你以秦温良之名嫁给阿郢。” “你迟疑是还想和承胤在一起?”太后眼神陡然一转,“阿郢已经毁在你手里,难道你还想让承胤再毁于你手不成。” “没有。”她跟李承胤之间不可能,从前没有可能,以后更加不会有可能。 “你既然不想跟承胤在一起,那正好嫁给阿郢,将你与承胤之间断的干干净净,再将随随过继到阿郢膝下,还能让阿郢受一碗贡饭。” “我同意嫁给阿郢。”但是随随要不要过继到阿郢膝下,秦温良做不了决定,纵使她同意,李承胤也不会同意,更何况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应该由随随选择,其他人都没有资格插手随随的人生。 “我希望你主动跟李承胤提,是你想嫁给阿郢,这辈子心甘情愿替阿郢守节的,是吗?” 原先陈太后还不敢过分,只是提出让秦温良嫁给李承郢,断了李承胤与秦温良之间的可能性,但是现在瞧着她很好说话,竟然让秦温良给李承郢守寡,威胁了秦温良,还想干干净净的脱身。 “放心,我知道太后的意思,是我想嫁给阿郢,想给阿郢守节。” 得了秦温良承诺不会告诉李承胤,陈太后的脸色才好看些许,不过也就是相较于之前而已,她心底仍旧是厌恶秦温良的,连多看秦温良一眼都不愿意,得了秦温良承诺就不耐烦地赶紧让她滚出慈安宫。 * 李承胤还在召见大臣商议政事,他脸上伤口这事之前都闹出不大不小的风波,被他压下去之后,还是有大臣在议事的时候忍不住自己打量的眼神。 自伤口结痂就不好再贴着纱布,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伤是用指甲划出来的,不过谁都不敢哪这事做文章,不过大臣间私底下的吵吵闹闹从来都没有因此停止过,今儿又有大臣明里暗里地提醒让李承胤应该以龙体为重。 瞿安之在外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自秦温良进宫就得知消息,原本想着皇上接见大臣也就还有一小会儿完事,等着事情结束他再通禀也行,谁知道殿内商议一拖再拖,直到现在还没有了结。 好不容易殿门打开,里面工、礼两部侍郎接连走出,他连送都没来得及送,拔腿就往殿内钻,一下子扑腾跪在地上磕头,同上首揉着眉间的男人告罪,“夫人已经进宫往慈安宫去了,奴才未能及时禀告,还请皇上责罚。” “自己去领罚。”李承胤哪里还有空追责瞿安之,赶紧放下手里事务往慈安宫的方向去,不过等他到半路的时候,遇见迎面而来的秦温良,上下好生打量了番,“母后跟你说了什么?”紧张的语气唯恐太后会欺负她。 秦温良还没有想好怎么跟李承胤提,她要嫁给他兄长这事,他们如果关系才稍微缓和,现在提肯定又会坠入冰窖,故而秦温良回答的时候隐去一部分,“还是老三样,想把随随要回去。” 但是这样的谎根本骗不过李承胤,他知道她有事瞒着自己,所以更想知道秦温良为什么一进宫就去慈安宫,可是秦温良却避重就轻的躲了过去。 “还有呢?” “问了些阿郢的事。” 李承胤当着面召了人过来,见到秦温良的瞳孔猛然一缩,明显有害怕的神色,他顺间面色冷凝,命令人把他安排在太后宫里的人带来,将她与太后的谈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秦温良连忙出声阻止,“不必说了,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告诉你。” “说。”李承胤嗓音里添了几分冷厉,他知道她会对太后一再忍让,其中事情或许比他想的要深,秦温良越是无措的想隐瞒,他越是要弄清楚。 那人目光不敢落在李承胤身上,只能为难地看了眼秦温良,而后一字不差地把慈安宫内秦温良与太后交谈内容说出来,李承胤的脸色直接黑得如同锅底。 “如果我不问,你们还想要隐瞒我到几时?” 其实不跟李承胤说,一部分因为陈太后不想李承胤插手,还有一部分是因为秦温良觉得这事本来就跟李承胤毫无关系。 “我原本就该与你皇兄成婚,如果当年他没有死在望云山,我与他应该早已儿女成双,可他死了。”秦温良目光落在李承胤受过伤的侧脸,虽然纱布还没有取下,但是中间顾玉尘给李承胤换过药,他眼角的泪痣已经没了,空留与阿郢相似五官,但是这很难以让秦温良将李承胤与李承郢认错,连那点恍惚都消散殆尽,“你母后说得没错,这是我欠阿郢的。” 李承胤狭长凤眸深深凝视秦温良,“那我算什么?”秦温良清醒的时候根本不会认错人,只有在疼得实在受不了,她才会把他当做李承郢,才会脆弱的依赖他,但是明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问她。 “没有意义,你的坚持和付出没有任何意义。”秦温良实在有些筋疲力竭,望向远方轻轻叹气,眼神蓦然变得悠远且缥缈,她不想再脱口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这辈子我不会再爱上谁,也没有力气再去爱谁,就像如果我没有告诉你真相,你会一直喜欢惜安下去,不是吗?” “不会,她不是你。”他现在知道他喜欢的人从来都是她秦温良,如果秦惜安一直留在京城,如果秦惜安从来都没有出意外,他可能早就察觉出不对,他们之间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秦温良被李承胤的话弄得一噎,她登时无话可驳,眉宇间染上烦躁,一甩衣袖将李承胤抛之脑后,径直往出宫的方向走去。 第112章 克制 不被剥夺最后一点机会 李承胤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说别的, 就只看见秦温良坚决的背影,他下意识两步并做一步想要留住她,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已经上前扯住秦温良手腕。 他很注意的小心地收着力道, 撇了眼秦温良, 哪怕是见到秦温良面露不耐, 知道自己出言挽留只会让她更加讨厌自己,李承胤依旧出声道:“好歹见见随随。” “不用了, 我相信随随在皇上这里不会受委屈, 皇上可以松开了吗?”秦温良的目光落在李承胤的手上,眼底神色淡然自若, 她连因为李承胤生得与阿郢相似, 而会产生的悸动都已经没了, 许是彻彻底底的从求困自我的虚幻里走了出来, 自然对着李承胤是无比的冷淡与疏离。 这并非是李承胤想要的,他面对秦温良的疏离显得有些慌张,指尖微微颤抖,“我、我……”就在他不知所措, 没有办法留住秦温良的时候, 随随稚嫩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蕴藏着浓浓的欢快与喜色。 “阿娘, 阿娘~”他跑得很急, 杨春元在后面追他,一边还拿手护在他身侧, 就怕他会摔跤。而随随自己则是不在意这些的,他只想赶紧快点跑,生怕自己晚一步就见不到秦温良。 李承胤眼里划过喜色, 虽然拿随随将温娘留下这事,说起来是可鄙的,但是只要能够留住温娘,那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李承胤上前弯腰抱住随随,原先随随是不乐意他抱的,但是李承胤在随随耳边压低着嗓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随随不想阿娘看见你我关系不好吧?那样阿娘会不安心的。”随后确认随随没有挣扎之后,他凤眸微睁,唇畔露出丝笑意,“随随就不让阿娘抱了,如今他是越发沉手了。” 杨春元见状默默地退到后面,不过他壮着胆子抬眸看了眼这一家三口,看着自己主子这副裹挟人质要挟人似的模样,做坏事做得人尽皆知,便只想无奈扶额。 不过随随是看不透李承胤的手段,他还以为李承胤是在说他好话,立马附和点头:“阿娘,随随又长高了哦,长高了这么多。”他伸出小胖手食指与拇指比划了一下,肯定是没有长高这么多的,但确实是比在宫外的时候要显得高些,一身红色圆领袍子,头上拿着同色巾布裹的丸子头,衬托得他就像年节的福娃娃,瞧着人精神熠熠发光似的。 秦温良低头看着他笑了笑,“在宫里玩的可还开心?” “开心呀,这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我已经转了乾清宫、勤政殿、凤兮宫、御花园、北苑、南园……”随随不想叫秦温良担忧,细细地数着这段时间自己所见所闻,每日都能去不同的地方,他快要把整个皇宫都转悠遍了,叫人讨厌的是,“承叔叔老是喜欢跟在我身后,要不然就让杨爷爷或者是瞿爷爷跟着我,一大群人跟着我跑,让我好不自在。” 在秦家的时候,只要随随不出家门,跟在他身边的就三四人,若是秦温良或者是秦舟得空带他,那就只两人左右,这宫里跟在随随身边的肯定比家里多,更何况随随在顾玉尘那里带了这么长时间,就跟放养似的养着,哪里能习惯宫里前呼后拥的伺候。 不过能安排这么多人跟在随随身边,又还是李承胤极为信任的人伺候着,这遍代表着李承胤是真的将随随放在心上,又没有任何马虎,秦温良哪里会有什么不满,听了随随的这些话,秦温良面上的冷霜化了些许。 明白到秦温良喜欢听这些话,李承胤顺势将话头接下去,问随随道:“是不是还吃了熘鲑鱼片、黄焖鱼翅、燕窝炒炉鸭丝、抹茶莲子蒸奶酪、阳春白雪膏?” 随随连连点头,“嗯嗯,是的,还吃了好多好吃的。” “不过没敢让他多吃,有回他拿着一块油酥不放手,沾得前衣上面满是糕屑,他不想让我知道偷偷的让人把衣裳给换了,不准让人把消息告诉我,然后自己把衣服藏在床底下,要不是晚间我去他房间瞧他,还真不知道他干了这事。”李承胤说这话的意思是告诉秦温良,他有意让随随现在就培养属于他的人,有些他不想自己知道的事情,往后自己会‘不知道’,但是他又是将随随放在心上的,不可能真的对这么大小的孩子完全撒手,所以他还是会留意随随的动向。 随随见到李承胤当众揭他短,登时就老不高兴了,小嘴巴一瘪,露出不大愿意的神色,他圆溜溜地大眼睛看了看李承胤,又看了看秦温良,终于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阿娘是接随随回家的吗?” 他不喜欢待在宫里,这里比顾叔叔的院子阔大,比西北的家精致繁复,可是这里没有阿娘,“我不想待在没有阿娘的地方,阿娘,你带我走吧,这里再好也不是随随的家。” 李承胤正等着随随说出这话,他好顺势将秦温良留在宫里,他当即反问随随,“这里怎么就不是随随的家?” 随随懵懂无知的眼神无辜地望向秦温良,脆脆的嗓音说道:“有阿娘的地方才是随随的家呀,这里没有阿娘。”在随随心里秦温良永远是排第一的,其他人谁也比不上,他下意识张开手就要秦温良抱他,可是想起李承胤说的他最近沉了些,又把手收回去。 秦温良的眼眶稍稍有些酸涩,“阿娘不能带随随离开,随随在宫里再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随随扭了扭身子从李承胤怀里下来,他撅嘴背过身去不看秦温良,“阿娘是不是不要随随了,随随哪里做得不好,随随会改的。”随随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氲氤着泪珠,挂在眼眶上面要掉不掉,就像清晨乌黑透亮的大葡萄上面的露珠,他就是低着头望着自己脚尖,不敢转过身去看秦温良,生怕自己看一眼秦温良,眼泪就会掉下来,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便掉眼泪。 随随吸了吸鼻子,脚尖不自然的磨蹭着地面。 他对一切事情都不知道,却知道秦温良先把他交给顾玉尘照顾,然后现在又把他交给承叔叔,他阿娘书房里还有一副活像承叔叔的画像,以他如今的认知,他弄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可他自小心思细腻敏感,惯会察言观色,懂人心思,看出秦温良有要离开他的意思。 “阿娘没有不要随随,只是阿娘身上还有事情,不能总是陪着随随,至于承叔叔……他是阿娘给你找的老师呀,随随跟在承叔叔身边可以学到不少东西。”秦温良斜眸望了眼李承胤,示意他赶紧说句话哄随随。 明明是随随如假包换的亲爹,如今却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当老师,李承胤有些不乐意秦温良这样安排自己,但是他也明白眼下只能如此,秦温良是不可能现在跟随随说明真相的。 李承胤弯腰与随随平视,望向跟秦温良如出一辙的眼眸,声音都温和不止一度,“难不成我当你老师,授你功课还委屈你不成?当年与众位兄长相比,我也就在武功方面稍微弱了些,其他的我也得过我父亲赞赏。”他说话的时候还歪了歪头,带上些许小动作整个人都显得温和可亲,在乾清宫里喜怒不显,让人琢磨不透的帝王此刻却愿意好声好气的哄小孩子。 “哼,”随随闷哼一声撇开头,虽然是没看向李承胤,不过倒是被李承胤哄好了不少,他紧紧抱住秦温良的大腿,“谁会这么夸自己啊,也不知道谦虚,羞不羞啊。”他小声的嘀咕,秦温良与李承胤却都听了正着。 秦温良低头,李承胤抬首,两人忽然就这么对视上了。 不过很有默契不约而同的将视线分开。 但是秦温良没有注意到,就在她以为李承胤收回视线,整个人都放松的那一刻,李承胤的目光又重新落在她身上,目光很隐晦而又没有任何企图,就像清水般的不动神色,让人难以觉察,却又真实存在。 李承胤觉得这是自己在秦温良身上的最大的克制,他希望她能知道曾经他确实极力克制过自己,又希望她不知道这件事,那样他才能继续这样看她,而不被剥夺最后一点机会。 李承胤将自己目光微微收回些,然后摸了摸随随的脑袋,“要不要留你阿娘在这里用饭,然后再住一晚上?” 这样的提议对随随来说绝对充满诱惑,他已经很久没有再跟秦温良睡过了,也没有跟秦温良用过膳。 “阿娘,要不就留在这里吧。”他在宫里有时候是跟李承胤睡的,可是李承胤毕竟有政务在身,忙起来的时候夜里就睡两个时辰,甚至可能整晚都没有休息时间,所以大多数是李承胤抽空陪随随入睡,然后着人守在旁边怕随随夜里要起,自己转身就去忙了,“就一晚上好不好?之后随随一定会乖乖的待在承叔叔身边的。” 第113章 触动 难不成也住到乾清宫里头去?…… 明知道李承胤在耍手段, 想要利用随随让自己留下,可是只要秦温良对上随随的目光,瞧清楚了他眼里的期盼, 随随就这么抬着下巴眼睛里含着渴求的神色, 紧张而又期待地看着她, 她想象不到如果自己不答应, 随随会有多失望,她没有办法拒绝随随的要求。 秦温良无奈地点了点头同意留下来陪随随用膳, 至于留宿就大可不必, 随随跟着李承胤住在乾清宫,她留宿在宫里能去哪里? 难不成也住到乾清宫里头去? 简直是可笑, 不过前朝大臣们会怎么闹腾, 就是这莺莺燕燕的后宫都不可能安生。 李承胤倒是这么想的, 甚至已经吩咐乾清宫的宫人赶紧准备, 在随随的房间里已经安置好供秦温良夜间休息的床榻被褥,但是秦温良是不可能在宫里留宿的,今儿这也是陪随随用膳,随随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秦温良, 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是黏着秦温良坐, 还特别撒娇地要秦温良喂菜他才肯吃。 见到秦温良只关心随随,自己都没有顾上吃东西, 李承胤剑眉高拢, 眼里有些警告地望向挨着秦温良,一副粘人精似的随随, 语气里带上几分严肃:“随随,这么大的人应该自己吃饭。” 有秦温良在身边的随随就像有主心骨般,他才不怕李承胤佯装生气的模样, 很是挑衅的抬了抬自己的眉头,“我让我阿娘喂有什么问题吗?承叔叔如果看不惯可以去找自己的阿娘,为什么要阻止我跟阿娘亲近。”这话算是戳中李承胤的要害,他说得再多还是因为看不惯随随占据秦温良太多心神,明明利用随随将人留下的是他,结果现在不满秦温良只在意随随的人还是他。 “你让你阿娘只顾着照顾你,连一口饭都没顾得上吃,你还有理了?”李承胤筷箸点了点秦温良面前的青瓷百戏碗,里面是他用公筷夹的几道菜,全是他在顾玉尘那里吃过几回饭,重新留意的秦温良爱吃的菜色,不存在她不爱吃的可能,但是碗里的菜分毫都没有动过。 他自是不会承认因为那是他夹的,所以秦温良才没有选择动筷,那就只能是因为随随吃饭太不省心,所以导致秦温良没时间吃饭。 随随顺着李承胤点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秦温良还没吃饭,他连忙着急表示,“阿娘赶紧吃饭,随随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绝口不再提让秦温良给他挑掉辣椒,亦或者是帮忙剃掉鱼刺,很是乖觉地让身后伺候的宫人帮他做这些,这也是李承胤教导随随的。 李承胤看过随随在顾玉尘家吃饭,往常吃饭一些菜里随随不爱吃的都是秦温良或者顾玉尘帮忙弄掉,想来秦家大概是没有这些规矩的,所以随随进宫之后也没有那动用宫人的意识,但是总归随随是要学会怎么使唤人,懂得宫里面的规矩的,往后不仅仅是布菜这种事需要动用宫人,还有其他的事情也需要用人,李承胤便教着他怎么驭下。 秦温良是吃不下饭的,只想陪着随随将饭吃完,然后等着他入睡,自己赶紧离宫。 可是这一大一小的注视,催促着秦温良吃饭,在两人的目光下她还是觉得自己颇有压力,拿起筷箸小心地吃了一口,她抬眸一瞧,这两人的眼神还是在她是在她身上,她低头又夹了碗里的水晶肴肉,光滑晶莹,嫣红嫩冻,犹如水晶,入口香酥不腻。 等到吃完,她终于忍受不住道:“不要老看我,你们也赶紧吃。”谁也扛不住在吃饭的时候被人这么盯着,就算是心脏强大如秦温良也挨不住。 “随随说你呢。”李承胤趁着随随还没反应过来,果断将锅甩给随随。 结果就是随随斜着眼睛望向李承胤,透着不满与控诉,用眼神示意他少说几句。 心里更加不喜欢这位要将他留在宫里的承叔叔,他虽然年纪小,经历的事情不算多,但是不代表他蠢。 待到吃完晚膳之后,秦温良陪着随随在乾清宫内散步,她没有到前面去,便是后面也只是在偏间停留,红墙下有颗传闻已有百年的老树,哪怕是在冬日的时候也不是光秃秃的模样,顶尖的部分还是绿色的,给这萧瑟冬日添了不少生气。 李承胤还有事务要处理,不能陪在秦温良与随随身边,他心里是不怎么满意的,平白无故错失这样好相处的机会,可是等他跨过远门转头望向正在隔扇窗下玩华容道的母子两人,给这素来冷清的乾清宫增了不少亮色,颇有几分温馨之感。 他神色蓦然柔和,低头缓缓露出浅笑,负手望前殿而去。 秦温良拨动手里的板块,终于有机会问探随随真实感受,她问道:“近来可有不习惯的地方。”哪怕知道随随在宫里,李承胤绝对不会亏待他,但是秦温良依旧会担心随随吃不好睡不好,孩子的日子能否过好这好像是母亲最操心的事,就是秦温良也不能为此免俗。 “都挺好的。”只是不怎么喜欢罢了。 “如果、如果以后都要这样呢?”这话说出口带着歧义,秦温良怕随随以为自己不要他,连忙补充道:“其实以前家里的规矩也是如此,只是后来我与你爹爹在一处,又把你曾祖母接到一块儿住后,家里拢共只有那么几人,规矩便改了不少,可如今阿娘也知道这样改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肯定如秦家那样规矩的整个大启都没有几家,主要还是因为秦家如今人口少,当年秦温良又需要隐姓埋名,身边跟着的人越少越不引人注意,可是如果随随注定要留在李承胤身边的话,再像在秦家那样规矩散漫自由定然是不行的。 “只要跟阿娘在一起什么都好呀。”随随闻言一把抓住秦温良的指尖,他很喜欢跟秦温良贴贴,现在整个手都把秦温良的食指抓住了,就像他刚学会走路的那会儿,颤颤巍巍的勉强站稳,害怕自己会摔着的时候就紧紧攥住秦温良的食指,他没办法握住秦温良的整个手,握住食指能给他最大的安全感,导致现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也还是喜欢攥住秦温良指尖。 秦温良鼻息间闷闷地出了声,透着随随看不懂的苦涩与为难,随随睁着眼睛希望秦温良能跟他说明白,就像平常跟他说典故那般细细讲明来处与目的,可是这回他注定是等不到秦温良的解释,“你以后就明白了。”秦温良只能这么对随随说,就像她小时候总看不懂父母望向她时复杂的神色,他们也是拿‘日后你就能明白’回答她。 那时候总以为他们是不愿意告诉自己,所以借机搪塞,可是等到自己身上才真的明白世上不是所有事能用语言描绘出来,再多的话都只会显得苍白。 第114章 和谐 自有股风流在身 李承胤紧赶慢赶将事务处理完, 刚刚要踏出殿门的那刻,他的脚步硬生生顿住,重新往屋内走去, 还把瞿安之给招到身边来, “给朕拿套常服过来。” 这是想换好衣裳再过去。 瞿安之躬着身子领命, 抬脚准备往内室走去, 这里是设有小隔间供帝王休憩的,一般也会放置常服以及配饰等物件, 他打开酸枣木枝雕刻蝙蝠纹的衣柜, 拿了套宝蓝色衣裳出来,余光瞥向在旁边等着的帝王, 见到帝王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这是觉得这件不妥。 他连忙将其放下, 又去拿衣摆绣岁寒三友的玄色圆领衣袍, 在拿给李承胤前他暗暗打量了眼帝王神色, 似乎帝王还是不太满意,他重新从柜里拿了件枣红色直缀。 李承胤看着这件枣红色直缀有些犹豫,“红色会不会显得年纪太轻?太不稳重了些?那件宝蓝色太扎眼,显得人浮夸, 我又不是十九二十岁出头的少年, 玄色太寡淡。”反正横竖左右都觉得不妥当。 就算再换别的衣裳,李承胤还是能挑出不足, 他不是真的觉得不妥, 而是怕秦温良不喜他那么穿。 知道李承胤的心思之后,瞿安之捧着手里衣裳低声说道:“娘娘偏爱红色, 唯独玫红不爱,其余红色都是喜欢的,枣红色比红色低调内敛, 您穿在身上正正合适。” 瞿安之说这话的时候不忘观察李承胤的反应,见到李承胤有瞬间的满意,他连忙走过去替帝王换衣。 秦温良见到的便是换过身常服的李承胤。 他脚上蹬着双纯黑色革靴,里面是枣红色柿蒂纹销金云玟团花直裰,外面罩一件佛头青刻丝白貂皮袄,枣红色衣摆就再皮袄下面露出半臂长,他一进到屋内就将外面的皮袄脱下,腰间缀了枚墨绿色刻宝照纹路的玉佩,这墨绿色就似画龙点睛之笔,免去大红大绿的俗气配色,换成枣红色与墨绿,能叫人一眼就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就连随随都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李承胤,他这会儿穿的也是红色,只不过是妆花缎比较正的颜色,上面绣着麒麟,他原是很喜欢衣服上的两只麒麟,还有袖口火焰纹的,但是见到李承胤这身打扮之后,顿时觉得自己这身也没有那么好,“阿娘,我也想要。” 不等秦温良开口搭话,李承胤便率先允诺随随,“好,让瞿安之吩咐司衣局给随随也做上一套我这般款式的。”他鲜少在秦温良与随随面前自称朕,就是秦温良没有在的时候,李承胤对着随随也是以你我相称。 秦温良却在李承胤话音落下的一刻,立马严声拒绝:“这不妥。” 秦温良承认现在随随能安然无虑留在乾清宫,李承胤做了不少努力,也才能叫那些大臣们的反对之声没有对随随造成影响,也没有让后宫其他人闹到随随面前来,但是李承胤终究还是帝王,随随怎么能跟他穿同色同款? “随随绝对不能与皇上穿同色同款。”那不是明晃晃的将随随推到众人面前?秦温良一下子就警惕起来。 李承胤看着秦温良这么紧张,眼里满是戒备地目光,“是我欠考虑了。” 他认错是认得干净利落,大概是没想到帝王变得这么能屈能伸了,让秦温良都怔愣了下。 其实她没想过将气氛弄得僵硬,“我只是太在乎随随了。”所以遇到随随的问题便会不由得慌乱,加上面对的人又是李承胤,难免会让她有些失控。 “我知道,我也在乎随随。”李承胤揉了揉随随的脑袋,“是我考虑不周,不是你的问题,只不过随随怕是要失落了,衣服是不能穿同款,但是等你头发再长一些,就能束发,到时候自我那儿拿几根发簪给你,怎么样?” 李承胤又将话题移到随随身上,没有冷落了随随的感受,比较方才李承胤都已经应好让随随也跟他穿同款,这会子突然又被拒绝,随随的心情宕到谷底去了,他还伸手摸了摸李承胤衣服上的布料。 听到李承胤说日后他能跟他簪发,狐疑地抬眸,“真的?”他现在是明白能不能敲定主意不是李承胤说的算,而是他阿娘说的算。 李承胤的视线移到秦温良身上,“随随在问你可不可以呢。”眸子里还能看见浓烈笑意,难得的、为数不多的能在随随面前这般正大光明地望着秦温良,他的眼神炙热得仿佛能将人皮肤灼伤。 “真的。”秦温良摸了摸随随脑袋上的头发,他的头发相比较同龄人的孩子浓密乌黑,只不过才几岁的孩子,头发还需要修剪才能越长越好,“幸好我在你十个月大的时候我让人把你剃了光头,要不然头发也不能生得真好。” “我还剃光过头发?” “嗯哼。”秦温良抬了抬眉头,“那时候是听说小孩子剃光头,长大了头发才能生得好,别人都劝我没必要剃,是我非要给你剃的,还捱了你曾祖母好几下,差点儿没追着我骂,说是秦家没有谁半途秃过头的,我就是在瞎担心。”这样的童年趣事不仅仅是跟随随说,也是在找机会让李承胤弥补空缺的几年。 李承胤很隐晦的插了句,“我家也没有哪位秃过头。”哪怕是十四整天嚷嚷着为了几两碎银愁白了头,脑袋疼得不行,也不见他掉头发,他忽而想起一回事,“杨春元好似有掉发的迹象,他夜间偶尔需要守夜,会偷偷摸摸的把脱掉的头发藏袖里,我只装作不知。” “杨爷爷会秃头吗?”随随探究的小眼神如同火烛般明亮,立刻就落在李承胤身上,甚至他在榻上坐起身上。 “我瞧着杨春元确实好似快要秃了,为了叫他别落到难以见人的地步,已经不让他夜里守夜了,比较侍候御前也得需要人能拿得出手才行。” 随随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李承胤,“秃头是什么样的啊?” “就是这里,或者是这里头发容易没,而且长起来实为不易。”李承胤点了点随随的额头额角,还有脑袋顶部,他又侧头望向秦温良,“你可知那蔡远之也是因为秃头所以发束发松松垮垮,便是身上衣物也多为放。荡不羁的风格,虚虚搭在身上,总是没个正形。” 这算是秦温良能想起来的人,蔡远之凭借他那一手好诗出名,满腹文采他在京城数第二,敢称第一的怕是没有。 这是李承胤特地挑了话题,想同秦温良聊天,随随现在是正在兴头上,秦温良没有在这种时候扫兴,也加入到讨论里,顺势问道:“他不是因为性子本就是不拘小节?” “他年少便已出名,可是同样年纪轻轻就开始掉发,在文采上别人多不及他,偏生又不服气他少年轻狂,知道他有掉发的毛病之后,便有人借机写诗笑话他,文采都是拿头发换的,他一怒之下才开始换风格,成了如今众人皆知的豪放不羁的蔡先生。” 大概是人都会有八卦的欲望,随随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还会在中间插话,“笑话蔡先生的人指不定还想拿自己头发换那位的文采呢,这就叫做代价吧。” 秦温良往随随身上一瞧,看着他像是听说书似的,听她与李承胤之间聊天,然后时不时地给出点评,她不由得浮出笑意。 “是,这就是代价,但是咱家随随大可不必拿头发去换。”她可是想过随随成人之后的模样,“我家随随应当是俊朗少年,自有股风流在身,可千万千万别将头发嚯嚯没了,要记着你阿娘为了能叫你头发长得好,还捱了你曾祖母几下棍杖。” 随随把双手放在头顶,“放心吧,我不会秃的,我知道阿娘喜欢看好看的人,只要谁生得好看些,阿娘定然会多看两眼。” 什么叫做她定会多看两眼? 这话说得好似她是只看脸的人。 明明就是生得好看才惹人注意,所以会打量几眼。 随随最后那一句话,将秦温良弄得瞬间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给随随留下这样不好的印象,叫她的威严消殆得一干二净,她矢口否认道:“我没有,你别乱说。”要是随随这话说出去,她颜面不得扫地,毫无威信可言? 随随却是了然的点头,还特别有默契地抬眼望了眼李承胤,而李承胤默不作声地与随随对视,这两人这举动到活像是在说,‘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你不想我们提那我们就不提。’坐实了秦温良好颜色这件事。 杨春元一直都停在门外,把主子讨论自己脱发的事情也听了,包括旁边瞿安之也全听了过去,还凑到他面前调侃,“我就说主子怎么突然开恩不让杨公公守夜,杨公公可把脱发这事瞒得真严实,愣是没让我察觉到异样,没想到现在我也知道这事了吧。” “知道就知道呗。”杨春元不甚在意地搭着话,听着里面不时传出的笑声,他心想着要是能让主子跟娘娘,还有小主子都这么高兴,他头发全脱掉都行。 第115章 妄想 我是你夫君 随随入睡就是秦温良要离开的时间。 先前三人低声交谈, 李承胤心里有多高兴与享受,眼下他就有多不想叫随随睡着,可那孩子今儿是真的玩疯了, 也玩得累了, 现在正睡得香甜。 秦温良看着呼吸绵长安稳的随随, 确认随随真的睡着之后, 缓缓起身给重新定了定被角,弯腰在随随眉心落下一吻, 眼里是不落忍的神色, 但是她总归还是要离开的。 李承胤试图留下秦温良,“不要走。” 秦温良笑了笑, 抬眸道:“先前说好的我只留在这里用膳, 皇上难不成想出尔反尔?” “如果我说是呢?”李承胤不介意自己当小人, 让他最难受的莫过于触碰过温暖, 现在却要亲手将其放下。 “皇上叫我留在宫里,可知道您要承担的后果?先不说没办法向群臣交代,就是这事传到太后耳朵里,恐怕宫里又会闹得不得安宁。”秦温良还不知道陈太后会使什么别的法子, 不过她已经是疲于应付。 秦温良知道依照李承胤的性子, 他是不可能因为自己与太后闹掰,所以她的本意是用太后来拒绝李承胤, 不过她没有想到自己这话猛地给李承胤提醒今儿白天发生的事情, 哪怕两人后续再没有谈起她与李承郢的事,可是那要嫁给李承郢的话就跟刺似的扎在李承胤心头。 她宁可当李承郢的未亡人! 一股不忿与嫉妒突然窜到李承胤的眼眶, 叫他眼底露出阴冷偏骘之色,整个人透着冰封的气息。 李承胤薄唇狠狠地抿了抿,才堪堪将那股窜来窜去的郁气压下。 “我送送你。” “不必……” 听到秦温良还想拒绝自己的那刻, 李承胤的食指在拇指的指腹狠狠掐了掐控制情绪,瞬息就让他收敛好神色,露出无害的表情望向秦温良,“我不送你,你连第一道宫门都出不去。” 听闻李承胤这么说,秦温良哪里还能再回绝他,除非自己不想出宫。 那李承胤恐怕真的会强将她留下。 可是才刚出乾清宫不远,跨过门槛人还没有走几步,秦温良脚底突然一软整个人就要往地上跌去,她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劲。 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她已经做好摔倒的准备,可是李承胤眼疾手快地慌忙让秦温良靠在自己身上。 这一支撑,让秦温良缓了缓神,浑身的血液都似在倒逆,她只是虚虚的利用李承胤站稳,还想撑着继续往前走。 李承胤怎么可能放任她继续,拉住秦温良的手腕不松,“方才蛊毒是不是又要发作?”语气肃穆而严厉。 他没有见过秦温良蛊毒初发,但是明显方才她突然差点儿摔倒,就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的情况,很是不对劲。 “照顾随随是体力活,得陪着他玩闹,太久没有这么胡闹过,身体一下子吃不消罢了。”心口隐约传来的酸痛感,让秦温良觉得自己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震动,犹如雷声般在耳畔炸响,但是她不愿意让李承胤知道,紧绷的嘴角往后微微扯了扯,好不容易才挤出一点点笑意, 李承胤不信秦温良的鬼话。 反正她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几句真话透露的,要么就是半真半假、似是而非,要么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扫了眼秦温良,“跟我回乾清宫。” 不由分说,态度强硬的要求秦温良跟他走。 “我不回去。”秦温良试图甩开李承胤的手,她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动,“那里不是我该留的地方。”她已经没有办法面对眼前这一大摊子事情,现在她最想做的竟然是逃避,是她以前最为不耻的选择。 “回乾清宫,我不想再说第三遍。”李承胤与秦温良僵住,他眸子半眯,这回丝毫不退地站在秦温良面前,关乎秦温良身体要事,他不能任由着她胡来。 秦温良脸上露出烦躁郁闷的神色,她体内的蛊毒好似也不安躁动起来,她与先前在屋内温柔截然不同,眉尖如同沾雪,透着几分疏离,“用得着你管吗?李承胤,你以为你是谁?不要以为你是随随的亲爹就能管到我头上。” “那我告诉你,我是谁。”李承胤眸色明明灭灭。 趁着秦温良精神紧张,死死盯着他眼睛的时候,他忽然抬脚逼近秦温良,扣住她腰肢让她倒向自己,带着股野狼般迅猛而强烈的攻击力,张嘴便咬在她微凉的唇上。 反应过来的秦温良下意识就要打他,却被他反手将手锁住,哪怕是先前已经换过一身衣物,但是他身上还是带有墨香,一股冷冽的墨香味便钻入秦温良鼻间。 他贴着她唇用着极为缓慢,但是无比清晰的字音出声道:“我是你的夫君,这辈子生是,死亦是死。” “你不是,你妄想。”秦温良瞪着眼睛望向李承胤,她体内蛊毒已经开始发作,加上李承胤将她禁锢在身边,那种无力感重新席卷她身上,她凤眸撞上李承胤眼睛,“你在意的不过是死去的温娘,她从登月楼上一跃而下,她已经死在你面前,而我会嫁给你兄长,会嫁给阿郢为妻。” “他到死都没能娶到你,如今已经死了多年还想娶你?绝不可能的事,你绝了想嫁给他的心思。”李承胤眉间张扬而嚣张,这不是他的自信叫他说出这番话,而是他有把握秦温良嫁不了李承郢,只要他李承胤不肯点头,嫁给李承郢这事只能是秦温良的妄想。 他低头与秦温良额头相抵,两人的呼吸相缠,“你看见今儿随随有多高兴你在,他离不开你。”都说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可是死人已经死了,往后人生不是与死人过。 “我能把随随交给你,就不是不怕你拿随随胁迫我,李承胤,你入魔了。” 李承胤闻言一笑,箍住秦温良的手松开。 瞬间,秦温良因为体力不支,整个人往他胸口倒,结果又状回他怀里,而如果不是李承胤扶住她腰肢,恐怕她的脸会直直地撞在他心口。 李承胤悠悠叹了口气,“你看,这是你自己靠近我的,到头来反倒怪我痴迷?”知道她现在身上不好受,他将秦温良头上发簪取下,让她头皮能够完全放松,顺势将大掌放在她脑后揉了揉,掌心触感就像是划过上等绸缎,细腻且光滑。如果不是秦温良现在体力正若,李承胤趁人之危,他都没有机会对秦温良做这个动作。 秦温良不满地撇开头,可下一刻李承胤就已经弯腰将她抱起,“回乾清宫。” 瞿安之在听到‘蛊毒’两字的时候,就赶紧让人去请顾玉尘。 如果真的是蛊毒发作,那宫里其他医师都不行,只有把顾医师找来才可,现在见到李承胤抱着秦温良回乾清宫,又让人快去收拾床榻。 结果,李承胤却是直接将人带到自己就寝的寝宫里。 瞿安之明白李承胤的意思,他眼皮子跳了跳,没有在这种时候说不合时宜的话,既然主子想做的话,那就让主子去做。 而被李承胤抱回乾清宫的秦温良,在她躺在李承胤龙床上的瞬间,脸色霎时间毫无血色,苍白的就如冬日里落在地上铺了满地的大雪,李承胤着急查看她的情况,在碰到秦温良手臂的刹那,被秦温良用尽浑身力气挥开。 她还记得蛊毒发作那夜的荒唐事,到现在还死犟嘴朝李承胤道:“你离我三尺远,莫要接近为好,我不想被你讹上。”现在全然忘记自己是在别人的床榻上,她连鞋袜都没有脱的直接踩在床上。 李承胤很是冷静地看着秦温良,但是不断颤抖是尾指,泄露了他其实自她蛊毒发作开始,心绪就一直不平。 他的嗓音像是冰窖里的寒冰,窜着冰凉透骨的寒意,“你要是希望随随看见你现在这副模样,那你就继续僵着,我也懒得再管你。”不管秦温良这话肯定是李承胤气话,但是李承胤真的做得出只要秦温良还敢不听话,他就把随随请到她面前这事出来,“在我眼里就算是随随,也不及你重要,孩子没了还能继续有,唯独你,世间无二,明白吗?”他现在顾不上别的,已经在明晃晃的要挟秦温良。 偏生秦温良知道李承胤是说到做到的人,她抿唇让他将自己扶到床榻上躺着,蜷缩抱住膝盖的姿势能给她最大的安全感,也能让她身上疼痛减轻不少。 李承胤摸向秦温良的额头跟脖颈,发现她的浑身都窜着凉意,赶紧扯开床上锦被要给她盖上,还不忘帮秦温良捏好被角,又重新摸了摸秦温良的额头探她额间温度,如果她要是再这么低温下去肯定不行,或许还得在屋里多加几鼎火炉。 秦温良疼的对外界已经没多少感知,在李承胤碰她第一下的时候,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李承胤的第二次靠近她察觉到了,暖烘烘带着宽厚与温热感觉的大掌覆盖在她额头与脖颈,跟自己身上如冰窖般的触感截然不同,但是却让秦温良浑身僵硬,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更多的温暖,现在她勉强还能忍住身上寒意,可是任由李承胤在靠近自己,她真的不敢断定自己能再推开他,这就像是在经历酷寒的人怎么都不会舍得自己能够得着的那点温暖。 她忍着身上似万蚁啃咬的痛意都要望里面挪上一挪,摆脱掉李承胤的触碰,但是到一半的时候,秦温良又想起李承胤先前说的她要是敢抗拒他,他就会把随随喊过来,她只能又硬生生地止住动作,不仅仅身体上被折磨煎熬,就是心理上也逃脱不掉。 可是李承胤此刻全身心都在秦温良身上,他如何没有感觉到秦温良的抗拒,其实他压根舍不得苛责怪罪她,会那么说更多的只是想让她在意自己的身体,哪怕能多照顾自己两三分都行。 “要不要让人添暖炉进来?再加几个汤婆子?”李承胤话刚出口,冷然的眸子就扫向伺候的宫人。 宫人们被李承胤仿佛吃人的目光吓到,赶紧下去准备暖手暖脚的汤婆子。 这样确实能叫秦温良身上暂时暖和,但是并不能止痛,她最要紧的是蛊毒发作的时候那常人不能忍受疼痛,两侧太阳穴似乎都在砰砰直跳,如果不是她素来忍耐力好,她甚至恨不得拿自己的脑袋撞墙,李承胤只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秦温良难受却无能为力。 他根本不如自己表现出来的沉静,整颗心犹如在烈油上烹,只恨自己不能带她受这个罪罪,终于在听到秦温良疼得闷哼出声的时候,李承胤绷不住自己的情绪,“顾玉尘人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面对旁人的时候他全然没有对着秦温良时那么好说话,瞬间的威压便朝着宫人而去,屋内伺候的宫人跪倒一片。 第116章 得舍 明明成为皇帝,我想要还是得不到…… 顾玉尘是收到消息打马进宫, 在宫门口都没有下马,拿出令牌直接就往宫里去,到了第二道宫门才下马, 用了最快的速度到乾清宫。 他连气都没有喘匀, 就被李承胤拉到秦温良面前, 让他给秦温良看病。 “你赶紧想办法, 至少减轻她的痛苦。”李承胤在旁边焦急如焚,恨不得自己替秦温良受罪。 他掰开秦温良捏紧的手, 指甲已经将她的掌心抠烂, 他让秦温良抓住自己手臂,以这样的方式与她一同痛, 他甚至觉得自己就不应该解五蛊毒, 那样至少在她疼的时候他能陪着她一起。 现在秦温良暂且还有些意识, 只不过已经混沌了, 顾玉尘先给秦温良诊脉观相,顺带着平复下自己的呼吸,他这样根本没办法给秦温良下针。 看着秦温良受折磨,顾玉尘心里也焦灼, 他不耐烦地将药箱往前面一推, “你又不是不知道能缓解蛊毒疼痛的办法没几个,就是你先前体内压制蛊毒的药, 还是费了好大劲才研制成功, 我现在只能让她昏迷,昏睡过去就能好受些。”身体在昏睡中还是会有反应, 实在疼的时候也会闷哼,也会不受控制的微微抽动,那样看着点人才是最受折磨。 秦温良模模糊糊听到两人谈话, 无力地朝李承胤勾了勾手。 李承胤抬脚走过去,俯身凑到她面前紧张地盯着,生怕自己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你说,有什么事情你说。” “不要让随随知道。”秦温良的声音很小,甚至在顾玉尘所站的位置,只能看见她唇角微微动了动而已,但是李承胤却听见秦温良的话。 他连忙点头答应,“好,不会让随随知道这是,我就是吓唬温娘的,温娘怎么还当真了啊。”其实只要她稍微勾手,他真的也可以很乖的,只要她不时刻想离开他,别的他全部可以满足。 可是在秦温良看来,她不可能赌。 顾玉尘给秦温良喂了颗药丸,让她一直含在嘴里,而后眼明手快的给秦温良下针。 这药配合着施针起作用很快,秦温良眼皮沉重的眨了眨,很快地偏头睡过去。 李承胤开始给秦温良掌心上药,他两只手臂之前遭过不少罪,上药这事他已经熟练得跟顾玉尘差不多,瞧着秦温良掌心被她抓得皮肉外翻。 他低头保持沉默,特别细致的给秦温良做包扎,直到将双手包扎完,始终沉默的李承胤才出声:“换蛊吧,将我体内的母蛊换到随随的体内。”只要换蛊成功,日后他就不用再担心温娘会受蛊毒侵扰。 可是这事最大的问题在于秦温良,她不会肯同意给随随换蛊。 顾玉尘也不愿意冒风险做这事,还是那句老话,没人能承担李承胤出事是结果。 “……你得承认秦温良在西北比在京城自在,她想留在西北。”顾玉尘的话尽可能的说得委婉,要说蛊毒发作,其实是李承胤与秦温良之间较量,他非要将秦温良留在身边陪他,而秦温良又非要离开,只需要双方有一人先放弃就行。 “想都别想,不可能。”李承胤听出顾玉尘的意思,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手。 “那你继续这么留着她?指望拿随随捆绑住秦温良。”他成功把随随带进宫的那几天人都要飘飘然了,但是顾玉尘对李承胤拿随随留住秦温良这事,从开始就没有抱什么希望,如果能够用随随困住秦温良,那她就不叫做秦温良。 是,李承胤就是这么想的。 虽然这样的法子卑鄙无耻,可是只要能将她留下,他被人骂无耻就被骂。 他望着昏睡过去的秦温良,神色出奇的温柔与留恋,摇着头嘴里呢喃着:“我不会放弃,也不可能放弃,如果我放弃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承胤害怕自己触碰到秦温良伤处,只敢抓住她手腕往上的位置,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几乎到旁人听不见的地步。 直到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心已经沉入谷底:“为什么?明明成为皇帝,我想要还是得不到。” 顾玉尘一时哑然,不知道如何接话。 他狐狸似的眼睛比之前少了不少光泽,抬头看着李承胤赤红双目,紧紧抓着秦温良不肯松,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可是落水的人抓浮木抓得太紧,会可能将浮木带着一起沉入水底的。 “为什么不能放弃。”顾玉尘知道自己在说一句废话,他明白这种事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更何况已经陷入执拗深渊的李承胤。 他已经放弃过她一回,怎么可能再放弃第二? “准备换蛊吧。”如果放弃跟换蛊之间二选一,李承胤宁可选择换蛊,“到时候要走要留全随她,这回先放弃的人绝对不能是我。” 于公事也好,私事也罢,李承胤都接受不了别人辜负自己,在政事上他若是知道有谁辜负他的信任,他必然要对方偿还回来。 可如果那人是秦温良,李承胤宁可秦温良负她,也不想再负秦温良。 李承胤守在秦温良身边整夜,中途秦温良醒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凑到跟前问她是不是有事,知道她身上痛意减轻,他才稍微松口气,又悉心地给秦温良喂了温水。 看着她再次睡下,他才合衣靠在床边柱子旁睡下,哪怕睡觉的姿势不好,可这一觉他睡得无比踏实。 * 下完朝直接往随随房间去,只因秦温良醒来的时候,跟他说了一句她要过去陪在随随身边,好叫随随知道昨儿她是跟他睡的,让随随睁开第一眼就能瞧见她。 结果推开随随房门,就没有看见半点秦温良踪影,屋里伺候的人也没有留。 李承胤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阿娘呢?” “出宫去了呀。”随随抬头回答李承胤的问题,脸上一派的天真无虑。 李承胤瞬间急了,从来没有在随随面前露出过生气的人,剑眉划过几丝严厉,“你怎么不留住她?”她那样的身子怎么还能折腾出宫。 李承胤的怒容足够吓人,随随记着秦温良教他的,让他看见李承胤生气不要害怕,要鼓起勇气把自己想说的告诉他,所以他捏着小拳头不解地望着李承胤,“阿娘想离开就离开,既然阿娘不喜欢这里,我为什么非要留住阿娘呢?” 他是很想与阿娘在一起,一辈子都不想分开的那种,“阿娘说过她比我年长,总有一天她会要离开我,而我长大了也会要离开阿娘过自己的生活,没有谁与谁是会一辈子在一起的。阿娘不仅仅是随随的阿娘,她还是她自己,她有名字,叫做秦温良!” 随随在说出秦温良码字的时候,小脑袋抬得高高地,声音响亮而清脆,他知道自己阿娘是谁——是大启戍守边疆的将军,是西北的守护神。 李承胤对上随随的双眸,他的眼睛清澈如琉璃,得可以照透世间所有脏污似的,成年人会有先入为主的印象,看事情或许会有失偏颇,但是小孩子看东西是好就是好,是坏就是坏,感官永远是孩子心内最真实的判断,随随为秦温良感到自豪与荣幸,他骄傲自己是秦温良的孩子。 “可是你阿娘也是……她就是不能这么离开。” 随随紧紧拉着李承胤的衣摆,让他没有办法离开,如果他真的想要把秦温良找回来的话,那就只有将随随推倒。 “承叔叔是不是喜欢我阿娘?”随随耍无赖似的拽住李承胤衣摆,整个人倒在榻上不起来,“阿娘跟我说过日后大可不必着急成婚,要先确定自己的心意,确认我是不是真心喜欢对方,是不是真的想与对方共赴一生,而不是在下一人出现的时候又喜欢上别人。 而我若是决定娶妻,那不管我是喜欢或是没那么喜欢她,我既然将她娶回家,那对我妻子就要担负起身为丈夫的责任,免她惊扰免她优。 她若是不会的,我就得要多会些,她不懂我便可以教她,万不可动不动斥责,她若是实在不懂,那就不懂好了,平安喜乐过一生,我要能护她一辈子安康无忧便也是好的。”可是总归都在责任二字身上。 李承胤原本是恼怒秦温良的离开,恼怒随随的留不住秦温良,见到随随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么大段话,还耍无赖的非要将他留在屋里子,胸腔里面的气早消散七八分,他低头拍了拍随随的腿,问道:“都是你阿娘教你的?” “嗯。”随随说完喘了好几下气,“好长的一段话,好难背。”他不理解话里面的意思,但是按照秦温良的要求一字不漏的背下。 李承胤不仅对秦温良与随随有责任,对他如今的后宫妃嫔也是有责任在身的,但是秦温良借随随之口告诉李承胤的是,他后宫的女人根本不是她秦温良在意的点,因为秦温良是无需李承胤负起对她的那份责,她只需要李承胤承担应该对随随的义务。 第117章 君臣 气氛一下子坠入谷底 李承胤的眼眶蓦然一酸, 唇角都往下拉了三分,他咽了一口水,周身萦绕着孤寂与委屈, 就像是被抛弃、无处可留身的孤独者。 明明是杀伐果断的将军, 可是脱下那身战袍之后, 她好像是对谁都可以很温柔, 这番话里她还想到了后宫其他女人,还想叫他好好安顿她们, 但是她秦温良唯独对他残忍得狠, 带着一股永不回头的狠劲,她一点都不稀罕他。 他做的这些她全都不在意, 可是李承胤才不想与秦温良将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他们本来该是最亲密的人, 结果现在形如陌路。 李承胤如何能不感到委屈。 随随感觉到了李承胤身上的那种孤独,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承胤。每回见到他, 他对他总还能算得上是温柔的,就连第 一回见面,两人的相处还是挺和谐自然,那时候随随还是真的很喜欢李承胤。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随随面对李承胤就会带上敌意和抗拒的意思, 大概那时候他就感觉到李承胤是来跟他争抢秦温良的,可是如今见到李承胤神色落寞孤寂, 他反而升起股不忍心来。 “叔叔……”随随望了望李承胤, 小脸上满是纠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李承胤说话。 “嗯?” 李承胤听到随随的声音后立马抬头, 望向欲言又止的随随,温声询问道,“怎么了?” 随随嘴巴张了好几张, 愣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才显得自己不是那么爱八卦私事的人。 “没、没怎么。”随随还是决定不说了,这事他好似有点儿难以开口。 可是话已经到了嘴边,李承胤怎么可能让随随把话咽下去。 “说吧,叔叔听着。” 李承胤耐心且缓慢的出声,表示自己会等到随随开口。 他就这么静静的等着随随,他已经将庶务全部处理完,眼下有的是空闲时间,原本是想赶紧把手头的事弄完过来陪秦温良与随随的,结果谁知道秦温良谁也没有告知的悄摸离开,他觉得秦温良是连随随都不准备要了。 随随酝酿了好久,又看了好几回李承胤的眼色,才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地出声:“叔叔是不是喜欢我阿娘?”他说完脑袋就低得很低,想把自己藏起来的那种。 李承胤没料到随随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愣了愣,“对啊,我喜欢你阿娘。”但是李承胤没有放在心上,他以为随随指的喜欢是他往日里想亲近某人,跟某人玩的那种喜欢,毕竟随随如今不可能会懂男女之情,所以李承胤几乎是没有 任何隐瞒的回答随随。 可是随随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他凶凶地盯着李承胤,“你竟然真的喜欢我阿娘!我阿娘是我跟爹爹的,你不准喜欢她。” 最后一句话是很严肃的警告,但是听到这声警告的李承胤面色并不变,而是淡淡地瞥了眼恼羞成怒的随随。 只见随随崩着张小脸,眉头不皱,但是唇角往后崩得紧紧的,乍一看李承胤还真会觉得是见到了自己,他忽然一下子笑了出来。 随随就更加生气了,他正同他说话呢。 “你笑什么啊,你到底懂不懂我阿娘有我跟爹爹就好了,不需要其他人。”随随脆生生的嗓音宣誓着主权,他害怕别人跟他抢秦温良,尤其那人还是李承胤,他生得是那般好看,阿娘书房里还有他的画,他在阿娘心里定然是不同于其他人的,这让他有着特别大的恐惧和担忧。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阻止我,我喜欢你阿娘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随随被李承胤这等不要脸的行为说得一愣一愣的,他还从未见过蛮不讲理的人。 “你、你……”拿着小手指着李承胤硬是没能说出半句话来,他的眼里满满的浮起雾气,小嘴气得止不住的颤抖。 偏生李承胤还觉得对随随刺激不够似的,眉梢微微往上抬了抬,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与安稳,“这是怎么了?说不过我就准备哭不成?” “我不会哭的,想让我哭你就做梦吧。”随随被李承胤的话又把即将掉下的眼泪给憋了回去,他绝对不向他示弱。 “那你可真了不起。”李承胤生怕随随会好似的,他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这是赤|裸|裸的报复,报复随随说的秦温良只有他与秦随就够了。 两人就像是对冤家,互相都对彼此不满意,但是又不得不被捆绑得紧紧地。 随随圆溜溜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李承胤,最后都没能朝李承胤放出狠话,只能对着他用力地哼了声。 李承胤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抛出一句随随毫无抵抗力的话,“要不要出宫找你阿娘?” “要!” 李承胤唤宫人进来给随随换身衣物,而顾玉尘听闻李承胤要带着随随出宫,急匆匆的就跑到随随的房间,阻止这明显急切想见到秦温良的两父子。 “你们不能出宫见秦温良。”他出声便打碎了两人的幻想。 “顾叔叔?”随随不明白顾玉尘为什么也要这么说,他以为顾叔叔和其他人是不同,“连你也不让我出去见阿娘吗?” 随随的小算盘打得好,阿娘让他好好的留在宫里是想让他乖乖待在李承胤身边,但是现在是李承胤要带他出宫,那便不能算做他不乖,可是如今最大的阻碍反倒成了顾玉尘。 “不是不让你出去见你阿娘,只是现在不合适,你阿娘如今需要安静安静,她想来见你的时候自会来见你的,你别着急。” 说得再多还是不想让随随见秦温良,而其实顾玉尘想拦的不是随随,而是只有李承胤而已。 “我不,我就要见阿娘,你们都不是好人,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一点都不喜欢你们。”随随却是闹起脾气,他性格再是不争不抢不闹,也经不住三番几次的被人阻拦他不让他见秦温良。 说完,随随就跑了出去,李承胤赶紧让杨春元去追随随,免得在宫里出事。 都不等李承胤的声音落下,杨春元已经先跑出去追随随。 他的脚比脑子先动,结果跑出好远他才将人拉住,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的小主子,您可慢些,别摔着了。” 杨春元勉强拦着随随让他别跑,低头一看,人已经哭得满脸都是泪水,抱着杨春元的大腿大哭。 看得杨春元心生怜惜,孩子这是真的想娘了。 只留下顾玉尘和李承胤两人的房间,气氛一下子坠入谷底。 “为什么要阻止朕?”李承胤撩了撩袍子缓缓坐下,右手搭在檀木云母榻上的小几上,从他的神色以及声音几乎见不清他的喜怒,这是他对外人的态度,身为帝王得叫人看不透真实想法,只有在想让对方看到的时候,对方才能看到,而看到的内容全是帝王让对方的。 从来李承胤都不会这么对顾玉尘,可以说顾玉尘是李承胤最信任的人,就是让他能把命都交付的那种。 若是不是足够的信任,李承胤也不能让顾玉尘十年如一日的负责他的身体,再没叫其他医师近身,便是十四都不能得李承胤这般全盘信任。 可是如今李承胤到底还是不满顾玉尘了,才用这样对待外人的方式告诉顾玉尘。 他自始至终都是君,而顾玉尘在他面前是臣,君臣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两回李承胤或许会听劝,可是现在秦温良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他是不可能听自己的劝,但是顾玉尘知道无论如何都得试一试。 顾玉尘同李承胤低头,回道:“皇上知道的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还请皇上不要刺激她,她能去的的地方不多,如今连风玉楼那里也不去了,估摸着臣还是在我家,臣现在出宫去见她,一有消息臣立马向宫里禀告。” 他亦是将称呼从“你我”二字变成“皇上”、“臣”,这样的转变对顾玉尘好似并没有多少难以接受,在他师父离开前最后交代的一句话便是让他记住为臣下的本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顾玉尘浅浅的笑了笑,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明明他是师父对师娘感情背叛的存在,明明无比厌恶他这个他与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而还是愿意养着他,尽力教他药王谷的医术。 李承胤沉默无言地望向顾玉尘,指节在小几上有节奏的点着,显然顾玉尘的说辞并没有打动李承胤,比起顾玉尘去见秦温良,从顾玉尘嘴里听到秦温良的消息,他更想自己去见她一面。 而顾玉尘见到自己没办法劝阻,转而提起另一件李承胤想做的事,“臣已经在准备换蛊事宜,待到万寿节一过就能换蛊。” 这段时间秦温良不在宫里,便正好可以趁此时间将身体养回来。换蛊之后有起码半年的身体不如从前,就是连平日着凉都能容易伤到根本,李承胤想隐瞒秦温良,就只能选择不见她。 第118章 爱她 威胁之意 而秦舟这边尽管李承胤不准他接近秦温良, 他还是着人暗中查秦温良的住处。 先前秦温良为了不叫别人查到他们两人有联系,全程行踪都是保密的,她只说过自己在京城, 就是连落脚地都不曾提及, 原本是防范别有意图之人, 如今这样的保密反而成了他们见面的阻碍。 直到万寿节前的三日, 秦舟终于坐不住,他要知道秦温良如今身在何处, 情况如何。 李承胤此般遮掩, 定然是其中情况不好。 倘若他问心无愧,自是会大方处理, 哪里用得着藏着掖着。 秦舟递了请求进宫的折子, 顺便让人散布他已经进京多日的消息, 这样即便是他找不到秦温良在哪儿, 秦温良也能得知他在京城,从而过来找他。 李承胤面色铁青见的秦舟,“我倒是没有想到镇南王这么耐不住性子,恨不得满京城的都知道镇南王已经入京。” ‘镇南王’三字在京城乃至大启都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秦家已经将镇南王这个爵位传袭几百年, 这个名号已经成为秦家家主的代称,直到秦温良这里, 哪怕她没有坐上镇南王之位, 她依旧是秦家家主,而如今秦家的家主也还是秦温良, 或者说是站在秦舟身后的秦温良。 “只是忧心家主还请皇上恕罪。” 秦舟的态度很是恭敬守矩,绝无半点越矩行为。 而这话是对李承胤表明自己与秦家绝无二心,他不希望李承胤因为自己忌惮秦家, 更加不能让秦家多年的经营而毁在自己手里,秦家存在一日,便一日是李家手里的刀,这是秦家家主所接受的家训。 李承胤嗤笑,不以为意地懒散开口:“朕如何敢怪罪镇南王。”若是自己敢伤秦舟半分,“温娘怕是会要同我拼命。”所以比起自己先伤害秦舟,李承胤反倒希望秦舟主动出击,叫他有名正言顺处理他的机会。 听见李承胤提到秦温良,秦舟坚毅面容有几分缓和之色,“秦家如今的人所剩不多,每一个家人温娘都很珍惜,所以我们待温娘亦是如此。”唯有以真心才能换得真心。 李承胤却在话里听出秦舟的威胁之意。 他的声音冷硬而不近人情,带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温娘不可能跟你回西北,她属于京城,便是不属于,朕也会留下他,连同随随也是。” 秦舟的心一下子猛然提起,瞳孔猛缩了缩,就连声音里都不免带上几分震惊,“他们母子二人如今在宫里?” 话刚出口,秦舟便觉得不可能,他跟温娘相处多年,很了解温娘,她不可能回头,可是如果因为随随,那他不敢肯定她愿意跟着他回西北。 “她出宫去了,朕也不知道她如今在何处,镇南王没有寻到她吗?” 如果秦舟能够找到秦温良,那此刻也不会在崇德殿面见帝王,她想彻底躲起来,还真的是谁也找不到,但是秦舟不信李承胤说得他也不知道温娘下落的话,锦衣卫与帝王手里的暗卫眼线遍布天下,他只是不愿意对自己说罢了。 秦舟便不在此事上提及,转而同李承胤汇报西北情况,于西北之时是每十日便向京城来报一回,如今见面说得便更为详实些,在面对国家大事时,李承胤收起对秦舟的敌意,他有几分本事他就能容忍人几分。 而在交谈过程中秦舟反而待眼前这位帝王有了不一样的感官。 他以为帝王是不愿意听他说这些话的,毕竟自己讲的很多事情帝王凭借锦衣卫也能调查得到,甚至朝中大臣的每一次汇报,应该都会有锦衣卫的消息做佐证。 秦舟与李承胤在殿内待了整整两个时辰,接近要用午膳的时辰,按理说若是有大臣被帝王留下谈事,帝王还会将人留下用膳,而今明明到了改用膳的时候,杨春元却不敢进去提醒。 他心里暗骂瞿安之算计,就说他怎么突然提出今日由他陪小主子,原来是知道今儿进宫求见的人是秦舟,乘机躲掉了。 杨春元眼看着两人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在门外敲了敲,“皇上,该用膳了。”这是顾玉尘千叮咛万嘱咐他,主子这段时间都得好好用膳,用完膳还得再喝药。 主子在喝药的事情就乾清宫的人知道,再没有往外传出去,就是连他都不知道主子身体是不是出现状况才需喝药,可是顾玉尘那般严肃叮嘱,杨春元也不敢松懈。 李承胤双手搭在宽阔桌面上,不动声色地抬头望向秦舟,而他却并没有依照李承胤所想的意思起身告辞。 秦舟知道自己留在乾清宫才能见到随随,只要见到随随就好办了。 “杨春元,送镇南王出宫。”李承胤直接出声送人,能在与他谈及西北之时有好脸色,不代表其他时候也能容忍他。 杨春元刚刚推门而入踏进殿内,就听见秦舟道:“皇上,臣想见随随一面,还请皇上允准。” 杨春元的腿就是一软,他真不想知道太多内情,这等秘事让他得知那可如何是好,他还想待到干不动的时候能求得恩典去中官屯荣养,不想这么早的搭上这条命啊。 他站在原地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承胤则是腾地一下子站起身,与秦舟四目相对,眸底是探究与审视的眼神几乎就要化为实质,“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朕说要见朕的儿子?” 他就这么在秦舟面前宣誓他与随随的关系。 秦舟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的想见的人是秦温良,眼前的帝王绝对亦会这么将秦温良纳入他羽翼之下。 可是若因为这么一句胡就让他退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温娘是我妻子,随随是我孩子,我想我有权利过问我妻儿的去处。”秦温良与随随是秦舟存活于世的意义,或者说自小他便将秦温良当作自己的责任,她保护别人,那么他就专心保护她。 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对视下的眼神谁都不退让,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也不会弱上几分,杨春元人都要吓得快跪下了,他也没料到镇南王会是这么硬气的人,居然敢出言顶撞皇上。 “王爷,皇上不会伤害娘娘与小主子的,王爷大可以放心。” “放心?”秦舟直接忽略掉杨春元口里的‘娘娘和小主子几字’,他不承认那是温娘与随随的称呼,冷笑出声,“杨公公叫本王如何放心?” 他像是听到了特别好笑的笑话似的,眼眸里全是讥讽跟嘲笑的意味,“真要是不会伤害温娘,怎么叫她在宫里困了三年,又怎么叫她独自生子,扛下这一切?你现在跟我说不会伤害?伤害已经造成了!” 每每想起温娘经历的这些事,秦舟都心如刀绞,想都不敢去深想,“如果不是因为温娘,我根本不会喜欢随随,也不会在意随随。”随随的存在就是温娘受到伤害的证明,是曾经她鲜血淋漓的代表。可是温娘希望随随安好,秦舟便试着去接受随随,但是无论何时何地,秦舟最重要、最在意的还是温娘。“皇上大可以将随随留在身边,可是温娘若是不想留在京城,那谁也不能阻止她离开。我跟我身后的秦家军都不会同意,秦家的女儿从不稀罕进宫,坐什么后位,当什么娘娘。” 秦舟狠狠戳到李承胤的痛处,不论是他说的要带走秦温良,还是秦家军不服京城,都是在踩着李承胤的底线行事,身为帝王绝不可能允许有人这般挑战天家权威。 他被他的话气得指节发抖,恼羞成怒地大声唤锦衣卫上前,“秦舟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把他给朕带下去!” 杨春元在心里哎呦了声,这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想劝李承胤吧,又怕自己越劝越往火上浇油,可是不劝吧,又怕帝王一气之下让人将镇南王给砍了。 他追着押解秦舟的锦衣卫出来,小声地说着:“王爷何必激怒皇上,当年的事真的是有误会,这些年皇上整日活在悔恨中,得知娘娘与小主子尚在人世,是真心想挽回弥补当年犯下的错。”杨春元本不想趟浑水的,可是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说几句,免得让事情更糟糕。 “破镜何须重圆。” 可那人是皇上。 别人或许做不到破镜重圆,但是帝王想要的,还有人敢阻拦不成? “杨公公以为我是为了私心所以才故意阻拦?”秦舟低头笑了笑,“我若是想强迫温娘,她在西北的三年就不可能这么自由,这辈子她都不能离开我身边,更别提她能带着随随过来京城,可我想要的、想看的,不就是她自然坦荡、肆意而活的模样吗? 试问杨公公一句话,若是温娘不是如今的温娘,她如大启其他女子一般藏于闺阁,一辈子学到的便是如何相夫教子、如何当贤妻良母,以在外有某家夫人贤良之名为耀,一辈子的荣辱喜怒皆因为一男人而决定,当今还会将温娘放在眼里吗?” 不会的。 李承胤这样的男人不会喜欢深闺里长大的女人,或许会给予宠爱,可是大抵会将其当作能讨他开心的宠物养在身边,高兴时逗弄几下,不高兴了便丢在一旁,倘若有一日被他厌弃了,便是连面都休想见到。 “既然当今爱她是能掌千军、挂帅出战的秦温良,那如今怎么可以自私的将她困在内廷?”秦舟不听那些冠冕堂皇的为了牵制秦家军,所以需要秦家女入后宫的话。 “我秦家女自开国之初就拒绝过入太、祖后宫,并且发誓我秦家世代坚守西北,女子亦可为战,不需要用嫁女儿的方式来维系家族体面,若是秦家女嫁人,那必然是因为想嫁,而非被人逼迫不得不嫁。”秦舟故意搬出大启开国那时候的事,就是想告诉那坐在乾清宫的帝王,有太、祖先例在此,没人能够逼秦温良留在宫里,哪怕今儿李承胤叫人把他在宫里给杀了。 杨春元听出秦舟的言外之意,额头都冒出冷汗来,纯属被他这坚决不退缩的态度给吓出来的。 他还发现这位镇南王很深沉内敛,他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有真的表露过他对秦温良的感情,但是言语间又无不是对秦温良的维护,甚至愿意拿出命来玩这一局。 杨春元没有继续再往下追问,看着他被锦衣卫给带走,然后转身就给帝王汇报去了。 李承胤听后气得砸了满桌子菜肴,恨不得拿着剑将秦舟当就地处决,可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他和温娘之间才是彻彻底底的回不去。就算他现在将秦舟给囚在锦衣卫的刑牢里,为了不让温娘担心,等下他也得将人给放出来,这就让李承胤觉得无比憋屈,一股郁气怎么都发散不出去,如今是谁都能在他头上踩了。 杨春元见到满地残羹只能让人重新传膳,待到御膳上桌,他挥着手里拂尘把人遣散,还吩咐众人别靠近这一片,屋里只留自己给帝王布菜。 “不必布菜了。”李承胤语气低沉地出声,抬手让杨春元在旁边等着。 他总算是平复情绪,再不拿饭菜撒气,若是再耽搁就过来用药时间,到时候顾玉尘又有借口推迟换蛊。 杨春元看着帝王明明吃不下饭还要硬吃,恢复冷静后还让他别忘记将药给端上来,这药只能在饭后用,他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秦舟给杨春元的感觉便是他对温娘的感情是深思熟虑后的沉淀,他如今连一句他喜欢温娘,深爱温娘都极其克制的不让自己说出口,这是与帝王截然不同的一种感情,说不上谁对谁错,但是杨春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不得劲。 第119章 胁迫 只剩下这条命 陈太后在慈安宫坐不住了, 她等着秦温良跟李承胤提她嫁给阿郢的事,结果这么久以来竟然毫无消息,就是如今李承胤也不到她宫里坐了, 外面传她身子不适到现在都还没有好, 也不让她出慈安宫。 “哀家要见皇帝, 你们去将皇帝给哀家请来。”陈太后在慈安宫内来回踱步, 她现在身体是没有往日好,但是还不到离不开床榻的地步, 就是光听她声音也不至于第一时间就想到她是病人, 这是皇帝变相将她囚禁在慈安宫。 陈太后见使唤不动自己宫里的人,语气已经显得不耐烦和暴躁, “你们快给哀家去把皇上请来!”真是自从南嬷嬷离开她身边之后, 她宫里的人是越发用得不趁手。 屋内的宫人明面上都受明玉管束, 可不敢擅自做主, 只得出来赶紧请明玉。 这慈安宫整个说剩下的旧人寥寥无几,其他的都是皇上安排进来的宫人,作为仅剩不多的老人之一,如今她已然成为太后身边的一等宫女, 往前南嬷嬷管理的事务全都交给她在管, 这也是太后与皇帝共同默认的决定。 明玉听到这话赶忙放下手里的活,抬脚就往寝宫走, 见太后在焦躁不安的来回走动, 她走进先给太后顺顺气,手时不时的拍了拍太后背脊, 将人先安抚住,才劝道:“娘娘,皇上日理万机, 等他抽出时间会到慈安宫瞧您的。” “那他从前怎么就有时间过来哀家宫里?” 那当然是因为帝王以前在意太后,想将母子之间的关系修复修复,所以只要一有空就过来陪太后,但是如今太后将母子情分磨灭得差不多了,还总是逼着皇上做皇上不愿做的事,皇上自然就不愿意再过来。 可是明玉不能这么跟陈太后说,“这又到了年节,事情也多了起来,奴婢听闻乾清宫那边每夜都是很晚才熄灭宫灯,有时候近子时还有大臣留在宫里与皇上商谈要事,皇上是真的忙得脚不沾地、”现在慈安宫伺候的奴才,在别的事情上都依着太后日常起居上没有谁会怠慢太后,毕竟再怎么说陈太后都是皇上的母亲,但是唯独在皇上怎么不来慈安宫请安这事上能糊弄就糊弄,要是他们真的让太后找皇上麻烦,那才是他们的失职。 可是这回陈太后没有再被他们糊弄过去,“他就是再忙也有歇息的时候,总要用膳,总要睡觉,连抽出到我慈安宫来一趟坐坐的时间都没有,哪有这样的道理?” 先前透露乾清宫的事已经算她越矩,眼下明玉是不敢议论主子的事了,她连忙低头不想接陈太后的话茬。 陈太后就像没见到她刻意回避似的,不屑地笑了笑,将给她按摩肩膀的明玉推开,“先前秦氏不是还进宫了,他就有时间陪着秦氏?还是说他准备为了个女人还能不要哀家这做亲娘的不成?”她的声音像是那种带着苍老枯树被风刮过响起的沙沙感,哪怕面上没有多少怒容,但是听着就让人感觉到不妙。 明玉瞬间就觉得情况不大好,她的心猛地捏起来,眼看着窜到喉咙眼里要蹦出来,她紧张地吞咽下口水,帮着李承胤说好话:“皇上乃至纯至孝之人,定不会不管娘娘的。” 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秦温良对帝王的意义,那是能在帝王心尖尖上蹦跶的存在,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从来不会提起,眼下见到陈太后要说秦温良的不是,明玉只能故意将其忽略掉。 “那可不见得。”陈太后知道现在后宫全在李承胤的掌控中。 后宫的女人全被养得整日里赏花办宴,要不然就是凑在一块玩牌九,谁都没有要主动的意思,看上去已经毫无争宠的念头。 就连她之前接进宫的侄女,也被她哥哥找借口给接回去,没几日便传出定亲的消息,乾清宫那边还特地给了赏赐,他为了扫除障碍接秦温良进宫可是花了大心思。 可是越是知道自己儿子对秦温良越好,她心里就越恨秦温良,她凭什么让自己两个儿子都这么掏心掏肺的对她,她配不上这样的好,若是阿郢知道她竟然与承胤,与他的亲弟弟在一起,那他在九泉之下该是如何伤心,更何况阿郢还是为了她秦温良而死的。 她的眼神登时一厉,“你们去给皇帝传话,要是他不来见哀家,哀家今儿就死在这慈安宫。” “这、这……娘娘,咱们进不去乾清宫,我等身份低微,怕是见不到皇上。”明玉扫了眼屋内其他宫侍,在慈安宫内肯定还有其他人比她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奈何她根本看不出是谁,要去请皇上过来慈安宫这事,她不想兜揽在自己身上。 “哀家的旨意你们也敢违抗,不错,哀家这儿子如今很不错,拿出这种手段对他亲娘使。”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太后从头上取下一根发簪,尖锐的簪尾离她的脖颈处仅仅只有毫厘之隔,“哀家现在就只剩下这条命来使唤你们了,你们是去请还是不去请?” 簪子上面镶嵌着极为罕见的淡蓝色珍珠,足足有拇指大小,听闻在南海那边这种拇指大的淡蓝色珍珠一年都不见得能产出一颗,而只要南海那边进贡了这类珍珠,李承胤总是先给慈安宫这边讨太后开心的,她如今有满满一小匣子的小的淡蓝色珍珠,还有六颗大的珍珠让她缝制在一套月牙色常服上面,如今她就拿着这跟根簪子抵着自己的脖颈要挟屋内的宫人。 满屋伺候的宫人慌张地跪满全屋,神色紧张地盯着太后手里的发簪,生怕她一时想不开伤到自己,他们虽然有意阻拦太后见皇上,可是并不是想要太后死,如果太后在他们的照看下有三长两短,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他们都会落不得好。 明玉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利落,“娘娘……您、您千万不要冲动,奴婢、奴婢这就去请皇上过来。”她慌张地伸手想撑着地起身,发现自己不仅双腿发软得站不稳,就连手上的力气也似全被抽干,还是旁边一穿着葱绿色衣裳的侍女搀扶,她才顺利起身,然后明玉顺势让那宫女扶着她去乾清宫求见皇上。 第120章 在意 在意您的安危 李承胤听完明玉的话, 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仍旧不为所动的批阅奏折,真要是想死的人一般都会自己找个地方默默死去, 而不是达不到她的要求就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 但是太后也是真的敢做这事, 如果传出去太后不惜以死相逼, 逼着他去乾清宫, 还不知道多少人会戳着他脊梁骨骂他不孝,不配为帝王。 “皇上, 奴婢求求您还是去见见太后娘娘吧。”明玉匍匐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 眼泪鼻涕糊满全脸。 如果太后因为她没有将皇上请过去有三长两短,就算是拿她的命赔上, 她也赔不起, 如今她只能不停地求着上首漠然置之的男人。 如果是面对七皇兄, 她肯定不舍得这么逼他的。 李承胤不着急见陈太后, 他赌定陈太后不会让自己有事,她求的是想让他答应李承郢与温娘的婚事,可不是真的想寻死。 直到把最后一点奏折批阅完,他才起身让人备驾去慈安宫。 陈太后早已经把簪子放在小几上, 斜仟着靠在榻上, 怕腰间部分悬空靠久了容易受伤,还在腰间塞了个驼红色绣花迎枕, 要是手边再摆几叠糕点蜜饯, 再放一盏茶在手边,那就是真是惬意不过的事。 “太后好心情, 朕过来可是打扰太后闲情雅致了?” 明玉立即跪下告罪,将脑袋埋得低低的,如果地上有条地缝, 她恨不得把自己钻进去,她是真的害怕太后出意外才急匆匆的请皇上过来一趟的。 太后嗔怒地望了眼明玉,“你跪下告什么罪!把皇上请过来见哀家,哀家不仅不治你的罪,还要大大的奖赏你才是,一般人可请不动皇上来慈安宫。” “你这身边的明玉丫头还是得着教养嬷嬷好生管教管教,一点点小事就哭天抢地的,怎么能伺候得好母后啊。” “阿郢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哀家觉得四月初六是好日子,就定在那时候如何?”不等李承胤开口,陈太后便继续道:“年前就赶紧办起来,还有三五个月时间,虽说时间是赶了些,但是近些日子宗室都没有别的事,叫人赶赶,还是能做到的。”她默认李承胤已经知道事情且同意这么做。 “六皇兄的婚事?与谁的?”如果与李承郢成婚的人不是秦温良,拿李承胤肯定不会有任何异议,但是那人是秦温良就不行。 “秦温良没跟皇上提?” “她跟朕提什么?”李承胤茫然地望着陈太后,就是不愿意主动接话。 陈太后见到李承胤故意装作不懂,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亲口跟哀家说希望哀家成全她与阿郢,完成没能与阿郢完成的婚事。当年如果不是因为阿郢发生意外,她早就与阿郢成婚了。”索性把事由全部推到秦温良的身上,只说所有事情都是秦温良的主意,还觉得自己这么说肯定能维持住他们之间所剩不多的情谊。 那日陈太后与秦温良的谈话李承胤已经全都知道,但是他不想在这上面花费太多心思,哪怕当时知道太后有意推动秦温良与他皇兄的婚事他是真的气愤,可他只要知道一点就行,那就是秦温良只能嫁给他。 他不仅要了秦温良这辈子,还要她秦温良的下辈子,至于其他的事情全都不重要。 他冷漠地看着自己母亲睁着眼睛说瞎话,为了欺骗他费尽心思,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做要挟,只觉得这一场很是可笑。 “母后是想让皇兄成婚,除了秦温良之外,谁都可以。”李承胤毫不在意地说着。 只要李承胤对外放出消息,肯定有人愿意完成这场冥婚,哪怕就是冲着王妃名头都有不少人会趋之若鹜的求上门,嫁过去只要守好门户,有宫里和宗族那边看着,谁都不能欺辱到头上,日后再从宗族过继嗣子或者是嗣孙给那女子养着,别人没准不会觉得委屈,还会觉得皇恩浩荡。 陈太后闻言却是勃然大怒,抬手一巴掌就甩在李承胤脸上,“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嫁给阿郢的?你是不是故意恶心哀家、恶心阿郢!”又是为了维护李承郢而对他对手。 杨春元瞧见陈太后抬手立马快步冲上前,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李承胤没想到太后会对自己动手,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右脸迅速浮起五指红印子。 他拿手背轻轻碰了碰自己脸颊,好像腮帮子不小心磕到牙齿上破皮了,嘴巴里满是一股血腥味,“不管是太后大家闺秀、世家贵女,嫁给皇兄也不是不可能的,何必为了这样的小事动手。” “哀家只要秦温良嫁给阿郢,她才是阿郢最想要的人。” “可是朕也想要。” “秦温良与阿郢最相配。” “是,朕永远都比不过六皇兄,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母后不是第 一回因为六皇兄而对朕动手。” “皇上人都是哀家生的,难不成如今还想同哀家算账?” 这是想拿生养之恩把此事揭过去。 李承胤抬眸望着太后日渐衰老憔悴的脸,她是丝毫愧疚都没有,说起来便是她生了李承胤,这她最大的功劳,还是大启的功臣般。 “朕不会同太后算账,先帝教过朕,让朕好好待太后,可也教过朕,此生当以江山为重。您依旧是大启的太后,还有这辈子都享不尽的尊容富贵。”李承胤他的耐心已经耗尽,能容忍的也就到此为止,不想陪她演什么母慈子孝的戏,“至于儿子,想来您有六皇兄与十四便足够了吧,毕竟儿子当年可是差点记在贵妃膝下了。” 那时候李承胤已经有了记忆,也知道自己不是贵妃所生,所以当先帝问他愿不愿意记在贵妃膝下的时候,他摇头拒绝了。 虽然贵妃当时没有表露出不喜或是失望,但是自那以后贵妃待他差不多只有面子情,再没有亲近的意思,他彻底成为只是暂居在贵妃宫里的孩子。 那时候的李承胤并不后悔,他知道自己亲母妃并非不愿意养自己,而是没有办法养自己,所以他怎么能再有其他的母妃,伤了亲生母妃的心呢? 如今这一切都告诉他,不值得。 陈太后在听到‘贵妃’二字的时候,顿时反应变化特别大,“你果真想给贵妃当儿子,给贵妃尽孝。” 她一生都是躲在贵妃的光环下活着,好不容易等贵妃死了,等到她坐上先帝给予她的太后之位,结果自己亲生儿子还是在贵妃身边养大的,原本以为时间会冲淡不甘心,以为先帝将太后的位置留给她,她就能因此永久的记住先帝的好,但是没想到现在却愈发不甘,愈发为以前感到遗憾。 “如果依照您说的,温娘从前与六皇兄有婚约,如今就必须得嫁给六皇兄守寡,那朕当年应该记在贵妃膝下,如今应该就必须是贵妃的儿子,这么说也是没错的。”李承胤不是不会专门往人心窝子处捅,只是他平常不这么动嘴皮子而言。 陈太后被李承胤起得往后仰,被明玉从后面搀扶稳住身子,她又想上前打李承胤,这回就被杨春元率先挡住。 “你没有记在贵妃名下,没有写入皇家玉碟,你便是哀家的儿子。” “是,朕在是太后的儿子之前还是大启的皇帝。”李承胤对此不置可否,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道:“太后深明大义,朕整日忙于朝政偶有疏忽太后的地方,太后应该不会太过在意,不会让朕在江山与太后之间为难的?” 一顶深明大义的帽子死死扣在太后头上,太后难不成还能说自己小心眼?后宫的女人都没有扒着皇帝不放手,她还能死扒着不成? 临走前,李承胤最后对陈太后浅浅地笑了笑,他唇角微扬,“对了儿子知道儿子比不过六皇兄,但是如今儿子才是皇帝。” 出了慈安宫,李承胤就吩咐道:“太后的情绪波动大,身边必须时刻都要有人照料着,往后宫里也不留尖锐物品,免得太后不小心伤到自己。” “皇上说得是,奴才这就去嘱咐他们小心伺候些太后娘娘。” 李承胤喊住刚准备动的杨春元,“不能让太后与温娘联系,就是温娘进宫是为了见太后,也必须先见朕才行。” 太后这是要把自己的路全都给堵死,杨春元低头领命,麻溜地转身指派慈安宫的宫侍赶紧忙起来,还守着他们将太后屋内能伤到人的东西都给收起来所进仓库里,这也是怕他们面对太后的时候会犯怵,收拾得不干净遗落些什么,就不太好了。 太后站在旁边看着自己屋内的东西一点点被搬走,脸色顿时气得铁青,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指着屋里一群人就大骂:“杨春元,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谁让你们乱动哀家的东西!这宫里简直无法无天了,养出你们这种不懂尊卑的东西。” 杨春元被太后指着鼻子骂也不恼怒,他反而还朝太后扬起笑脸,解释道:“太后娘娘您这可就冤枉奴才了,这些都是皇上怕您不小心弄伤自己,特地吩咐奴才办的,可见皇上还是在意您的安危。” 只是场面话说得好听,为的根本不是她的安危,而是想借此警告她不要再用这种方式让他到慈安宫见他。 “杨公公这张嘴会说,当真是不愧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陈太后气得直接挥袖将自己梳妆台的匣子、首饰扫到地上,满梳妆台上的东西掉在地面断的断,碎的碎。 第121章 放手 你该不会是真的要死了吧? 就在万寿节的三天里, 陈太后还是没有消停的闹腾,李承胤直接让人将慈安宫的事情按下,等到万寿节一过他是要与随随换蛊的。 为了不让秦温良进宫, 李承胤还促成她与秦舟的见面, 甚至还将秦惜安的近况对秦舟泄露出来一点点, 利用秦舟暂时拖住秦温良的脚步。 而他自己则是一有时间就练习顾玉尘专门交给他的五擒戏, 为此还专门拉着随随锻炼。 顾玉尘看着李承胤这般努力叫他身体更好些的模样,他只能在旁边默默叹气, 随着距离换蛊的日子越来越接近, 他是越发的紧张,就连夜里都不得不点燃安魂香才能入睡两三个时辰, 他是真的怕中间出现意外。 二十四小年夜这日, 帝王会举行封笔大典, 也是自这日起每五日的大早朝也停下来, 改成上小朝,大年三十、初一、初二不上朝。 就在封笔的第二日,李承胤催促这顾玉尘为自己与随随换蛊,在顾玉尘割开他手臂, 不断将他血放出去, 拿着药草将蛊虫引出他体内的过程,李承胤冷静地望着不断流血的伤口,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血流了整整一碗, 然后溢满,随后就是眼前开始发昏, 身体逐渐失温。 “这幸好是我放血,不是随随放血,他那小身板也扛不住。”他还有心思跟顾玉尘开玩笑。 换蛊这种事情对原先的母蛊宿主伤害最大, 李承胤体内的蛊虫被取出之后,当下没撑得过一炷香的时间,倒在床上昏死过去。 反倒是随随的底子好,秦温良又自小锻炼随随的身体,将他养得跟头小牛犊子似的,蛊虫被移植到他体内之后,他身上没有出现什么不良反应,这也得益于他体内原就有李承胤传给他的蛊毒,还有秦温良传给他的子蛊的气息,母蛊在随随身体里就像回家似的,乖乖的、一点都没有闹腾的迹象,除了随随左臂上面有一道血痕意外,基本上没有其他影响。 随随手臂上出现包扎过的痕迹,哪怕顾玉尘给他用了止疼的药,把换蛊的副作用降到最低,但是这种事还是想当事人还是难,毕竟这跟李承胤当年那种被蛊虫咬到不省人事不同。 刚换完蛊虫的几日李承胤没怎么见人,就是连随随都没有见,随随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发愣,顾叔叔说他是不小心摔倒了,可是他一点都没有记忆,他将其划为拙劣的谎言。 随随养了五天不到的时间就生龙活虎,他不爱出门是因为外面时不时飘下大雪,出去容易把鞋袜给打湿,然后又得麻烦人脱鞋袜、换衣裳,但是他终于坐不住想见李承胤,趁着无人之际他沿着廊檐,往李承胤房间方向走去。 他跟李承胤住得很近,拢共就几步的距离,他刚进宫的几日还更加进些,直接住在李承胤的隔壁。 李承胤刚把顾玉尘开的药喝下,他双脚那头放了两个汤婆子依旧冰凉的,只有在喝下药的时候身体好像暖和些,所以纵使屋里充斥着一股苦涩的药味,他也忍下来了。 刚刚放下药碗,李承胤就见到房门开了半扇。 随随偷偷摸摸地进来他房间,他下意识准备起身下床,但是换蛊后他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全然用不上力气,又重新回到床上靠在床头,还特地拉了拉床幔挡住自己身影。 透过床幔他望着不远处的随随,“你怎么过来了?” “你好几日都没有见我,所以我来见你了。” 像极了情话。 不过李承胤听后倒是蛮开心的,他掀眸望了望随随,“现在见到我,能够回房间了?” 说完,他作势要喊宫人送随随回去。 李承胤知道自己现在脸色毫无气色,不想让随随瞧着这样的自己。 “我还没有见到你。”隔着床帘哪里能看得清楚。 随随不由分说地掀开床帘,见到床上面容苍白无血色,眼底青黑,瘦得快要皮包骨的李承胤,大概是没想到怎么区区几日不见,李承胤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随随顿时就被吓得僵硬在原地,“你、你是承叔叔吗?” 李承胤连忙将床帘拉上,把床头的华容道丢给随随,“玩够了就自己回去。” 哦,那就是了。 承叔叔会在床头放华容道,自己过来就丢一套给他玩,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承叔叔到底藏了多少。 他拿着华容道重新掀开床帘,把鞋子给踢掉直接上床,爬到李承胤里面那一侧,还拉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你不怕我现在这样?”这些日子李承胤都没有照过一回镜子,就是不愿意看到如今的样子。 “只要你还是承叔叔,我就不怕啊,承叔叔不会伤害我。”随随说得理直气壮。 “你知道我是谁吗?”李承胤看着随随,语气里难见的紧张,他凤眸一错不错的紧紧盯着随随,生怕错过随随的表情。 随随将手里拼板拢好,这华容道是李承胤叫人制作的,在原先的华容道上面再加改进,每一个大启郡县都做成一副华容道,他听见李承胤的话,干脆而利落地回道:“我知道啊。” 李承胤愣了下,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答案,不确定地再问了再问了一遍:“你知道?” 随随重重地点了点头,毫不避讳的问道: “你是我爹爹,对吗?”他提起这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表情。 可是李承胤的心却还是高高提起,谁都不知道他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多久,如果不是他今天这么试探性的问问他,或许他还会一直装作不知道,等着哪一天他们先开口问。 其实身为帝王他该心生怀疑的,该是觉得这孩子心思深沉,小小年纪便能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可是他如今作为父亲却是满满的心疼。 “你是怎么知道的?” “随随又不是小笨蛋。”随随惊讶了下,随后他的声音显得很是失落,神色落寞无奈地低下头,为这事不是秦温良告诉他的而感到失落。 他抬头看着李承胤,“你们总以为瞒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跟你生得这么相似,阿娘又把我交给你,还有住在那个方向的那个奶奶,第 一回看见我的时候,就想把我留在身边的举动,阿娘还叫我好好听你的话……杨爷爷还喊我小主子……” 在秦家的时候家里下人都喊他小主子,爹娘是他们的主子,他们才喊自己小主子,可是到了宫里,杨爷爷是他身边的人,却也喊他小主子,奇怪不奇怪? 他们把他当做孩子,所以漏洞百出也没怎么在意,都没有用心编造一个难以看破的谎言骗骗他。 “你愿意留在宫里吗?” “我不想留在宫里,你就会放我跟阿娘一起离开吗?” “不知道。” 若是在此之前问他这个问题,他肯定会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可如今由随随问他,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知道。 随随抓住李承胤没有伤的那只手,小表情里满是肃然与认真,“我阿娘是不会喜欢你的,放我阿娘离开,我在你身边陪着你啊。”就像是在对李承胤许诺般,说得郑重极了。 随随在秦温良面前装得好,绝对不与李承胤起争执,也从来不无理取闹,凡事都规规矩矩,乖巧得不行,但是只要是离了秦温良,他跟李承胤就总是剑拔弩张,这是难得的只对李承胤的乖巧时刻。 不过这样的乖巧在没听到李承胤的回答后,一下子就变卦了,“要是你能让我跟阿娘一起离开就好了,我也没有多想留在京城,在你身边虽然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但是你每日都得处理如山堆积的事物,都是很累的事情。” 李承胤私心里不想放走温娘与随随中间的任何一人,他揉了揉随随的脑袋,“但我就是你的爹爹,你口中的爹爹只是你舅舅,这是没办法改变的现实,更何况你 阿娘不喜欢他。” “说得好像我阿娘喜欢你似的。”随随为了维护秦舟,毫不留情地怼李承胤,在他心里还是从小陪他长大的秦舟重要,与其说随随能藏住自己的身世,还不如说这身世对他言而并不重要。 随随顺便不忘炫耀自己跟温娘的关系,“阿娘最喜欢的是随随。” 但是说完他的声音突然落寞下来,因为他知道就算阿娘喜欢他,但是依旧不会为了他留下,原来那时那番不要留她的话,不仅仅是她借他之口对李承胤说的,同时也是对他说。 “是,你阿娘最喜欢的是随随。” “你身上的伤彻底好全,就出宫去吧,跟你阿娘随便去哪里,不要告诉我。”说完这话,李承胤咳嗽了好几声,他拿着帕子抵在唇边,还特地背过身去不让随随看见他咳血的模样。 “你有没有事啊?”随随眸子紧张地盯着李承胤,他真的讨厌死这人使苦肉计了,又不得不承认苦肉计真的能戳中人心。 “没事,你伤完全好前不能出宫,不能让你阿娘知道我与你换蛊。”李承胤没再拿随随当做孩子看待,见他把自己身世憋在心里,憋了不知道多久都没有露出丝毫尾巴,他就知道不能小瞧了随随。 “你别这么说,你是不是要死了啊?”他跟他说要跟阿娘一块离开,那是讨价还价的手段,如今的人都讲究中庸之道,凡事都想取中间,若是想要人打开窗户,那就说得把屋顶捅破才行。 随随望向李承胤苍白如纸的脸,自从他进来之后他一直躺在床上,除开揉了揉他脑袋,就是拿着帕子捂嘴咳嗽,“你该不会是真的要死了吧?难怪你都不跟我提阿娘了……” 第122章 终章:放弃 这是李承胤想要她去的地方…… 李承胤无奈地看向随随, 哪里就到了要死的地步,不过是刚刚换完蛊,身子骨不如先前那么好, 这些日子他尽量卧床休息, 便是批改奏折也是先让内阁的瞧完, 然后筛选之后再送到他手里。 随随还没有经历过生死, 身边的人也不曾离开过他,非要说离开那便是秦温良这些日子刻意的制造随随与李承胤的相处, 让随随适应宫里的生活, 倒是不至于到生离死别的地步,可是他看到李承胤这副模样突然瘪了瘪嘴, 又猛地想哭了。 随随伸出小手摸向李承胤的脸颊, 干巴巴的像是他吃过的风干了的肉, “怎么就成了这样子了呢?你是不是因为救我?”那我可就惨了, 欠了你这么大的人情,这可是怎么还都还不清的。 他还不知道自己随时都会发作的蛊毒已经被顾玉尘治好,以为自己身上的病需要李承胤才得以痊愈,小眉头狠狠蹙起来, 小手不敢用太大的力气触碰李承胤, 生怕自己弄疼了他。 “不是因为你,是你阿娘。”李承胤倒是实话实说, 本来他也就不是为了随随。 随随到眼角的泪忽然落了下来, 但是他听到李承胤的话整个先是一愣,从悲伤的情绪立马跳脱出来, 又是愁苦又半是松口气自己不用欠人情的表情,语气说不出的奇怪,“那你惨了, 你都不好看了。” 阿娘不喜欢看生得不好看的人。 随随还以为自己这话能够伤到李承胤,可是李承胤却忽然像是看明白了似的。 他靠在明黄色绣灵纹的靠枕上面,“你阿娘大概是见不到我了。” 自换蛊之后,他整日里都睡不着,但是放手好像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难,更何况他好像早就做好放手的准备。 “你放弃我阿娘了?”随随瞪大眼睛错愕地望着李承胤,他不服气地双手叉腰,“我阿娘有什么不好的,你怎么说放弃就放弃。” 明明李承胤缠着秦温良的时候,随随觉得这人真是碍眼极了,但是听李承胤主动说,他阿娘都见不到他的时候,随随又开始觉得不满意起来,大概是认为哪怕说不见,也应该是他阿娘提出来才对。 李承胤等不到秦温良先说放弃,如今是他放手她离开,或许还能给她留下最后一点点好印象,“等你手上的伤好了,我叫你顾叔叔送你去跟你阿娘住一段时间怎么样?” 随随沉默地撇了眼李承胤,缓缓垂眸,睫羽微颤。 他的语气实在是太像让他去做最后的告别,他讨厌这样的感觉。 “你们是不是拿我当作蹴鞠,想我往哪边去,就把我往哪边踢。”随随泄愤般扯着改在自己身上的锦被,明黄色被褥被他拧得皱巴巴的,小声把自己的不满咕噜出来,“到头来阿娘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我只有你这么个继承者,哪里说过不要你了。” “那你为何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嘛,先前还与我争阿娘,现在突然又不跟我争了,还大方主动提出要我跟阿娘住,你干脆让我一直跟阿娘在一起得了。” “倘若其他人坐上这位置,你与你阿娘谁都讨不了好。”李承胤不再把随随当作小孩子看待,叫他看清楚事实,让他早日明白,只有他上位才是最好的选择,“等你坐上我这个位置的时候,你便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你糊弄小孩子呢。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那你为什么留不住我阿娘,你就是在骗我。” 是啊,就是哄骗人的话,偏生当年他义无反顾的相信。 好像他确实拥有别人终其一生都不能得到的,譬如这至高的位置,天下人的奉养,可是对比失去的东西,那些他得到的都不值一提。 李承胤笑着望向随随,可是他一做表情就更加丑了,皮肤抻平干巴巴的贴在脸上,而且因为情绪的波动让他从肺里升起股不适,他强忍住要咳嗽的意愿。 “没有骗你。”顾玉尘说他至多再活十五年,“你只需要在十五年里成长起来,到时候你便能与你阿娘相聚。”只要他一死,秦温良肯定愿意回京城,甚至留在宫里陪随随。 随随将信将疑地望着李承胤,他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便是不相信李承胤也没有办法,只得朝着李承胤伸出手,“我们拉钩,你不许骗我。十五年的时间,一言为定。” 李承胤与随随拉钩,“就十五年,或许十五年都不用,你便能与你阿娘相聚。” 秦温良还不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十五年之约。 她现在面对的是非要让她回西北的秦舟。 看着面前劝说自己跟他回西北的秦舟,秦温良重新给他斟了杯茶,“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回西北。”西北那地方有她刻在骨子里的责任,回到那里又不可避免的要承担起守护西北,可是她都已经放权交给秦舟,她没有必要再插手了。 秦舟知她心中所想,但是不去西北,“你还能去哪里?” “自然是与我去海南。”青年特有的沉稳嗓音在秦舟话音落下的瞬间响起。 屋内的秦温良与秦舟皆抬眸望向温勉北,这几年他比先前高了一头还不止,生得越发挺拔,站在门口犹如挺立松柏。 温勉北跟在顾玉尘身后,长腿一迈就进了房间。 一如当年他跟着顾玉尘离开大牢,又不同于那时候的彷徨孤立。 “温统领,别来无恙。”秦舟认得温勉北,自知道温娘在京城遭遇之后,他就将京城与温娘有关系的全都调查得彻彻底底,但是他没有料到温勉北会在这时尚插上一脚,“温娘想去哪里应该由她自己决定,难不成你还想为难温娘?” 温勉北一撩衣袍,无比自然地坐在秦温良的对面,“我与镇南王无冤无仇,镇南王何必对我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这些年过得应该还不错,高了,也俊挺了。”离开京城的时候温勉北身上还有些稚嫩之气,更加偏向于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与油腔滑调之态,如今倒是显得满身正气,又带着利剑入鞘之后的收敛。 “还不错,如今海南那边也挺好的,不如京城繁花似锦,但是好在民风淳朴,人心安定。”他听了秦温良当年交代的话,不管南海那边的局势如何变换,他自始至终都是坚定不移地保皇派,再没有人比他还要对帝王忠诚。 李承胤也没有辜负他这份忠义,这点容人之量他还是有的。 所以这么些年以来,便是顶着罪臣之子的名头,温勉北在南海还是立足了脚跟,也能够护住秦温良。 西北与海南相隔甚远,若是温娘去了南海,怕是大半年都走回不西北。 秦舟不能叫温娘去那样的地方,听到温勉北夸赞海南,他登时面色严肃:“海南乃流放之地,就算说得再好,能好到哪里去?怕不是走几步就能遇见穷凶极恶之徒,晚上睡觉都不能安心。” “难道在镇南王治理之下的西北是如此,镇南王便妄自揣摩海南亦是如此?”温勉北郑重其事地看向温娘,他的眼里满是周密而严谨考虑过的审慎,“我这次回来就是特地为了带长姐离开。” 他依旧认秦温良为姐姐,若不是当年秦温良同帝王求情留下他一命,他怕也是跟着温家其他人一起被斩首示众了。 秦温良事先不知道温勉北还有要将她带到海南的意思,“这话你可没同我说过。”事先没有只言片语提过此事。 因为这是帝王给他下的密令。 李承胤自己都以为这辈子他都会不择手段的要留下秦温良,可是他在传召温勉北入京的时候,却同时还是给他另外一道旨意。 若是温勉北进京,他没有先召见温勉北,而是先让他见的温娘,那边是让他说服温娘跟他离开。 如今温勉北不过是遵照旨意而行事。 “到底去西北还是海南,亦或者哪里,我自己都还没有决定好。”秦温良起身看了眼屋里似是等着她做决定的几个男人,“更何况也不是我想离开就能马上离开的。” 几人都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是在指李承胤。 但是提到李承胤这几人,他们都不约而同的保持默然。 旁边顾玉尘看了看秦温良欲言又止,最后到底还是把真实想说的话压下,还顺便拉下要说话的秦舟,“既然温勉北都过来接你了,那必然有他的意思在,难得让他选择放手,你若是不早点决定,只怕他到时候又返悔,不让你离开了。” “怎么回事?”秦温良后知后觉发现他们几人有点奇怪。 她最初只以为是秦舟想抵抗皇命要带她离开京城,可是现在她突觉不对劲,好像商量好的在隐瞒她什么事情。 秦舟眼睛都不眨地开口说道:“他想与随随培养感情,所以需要你暂退一步。若是随随连对他都没有感情,他不相信随随能对江山与大启子民有归属感。”他了解秦温良的性格,若是在这种时候还极力隐瞒,跟秦温良解释其中没有别的意图所在,她不仅不会相信他们的话,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有说李承胤另有所图。 “去海南也是挺好的。”这也是李承胤想要她去的地方。 他不明白李承胤怎么会谋划让秦温良去那样的地方,边陲之地,离京城尚远,甚至在李承胤之前,那里混乱不堪,是帝王、律法都难以企及的地方,也就这么些年海南改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