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博士的仿生人》作者:甲丙丁 文案: 又名:孤独 移民飞船最后的乘客,给了她两条路可走 然而她两条路都没选,她选了一条不归路 少女随年渐长,走得多么快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游博士,斯芬克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小女孩想把心爱洋娃娃变成人 立意:时间不可倒回 偷渡者 他是一名量产人。 跟所有孕育基地试管培育出来的人一样,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母,生长环境是孕育基地,人口资源发展局是父母。 但他也有不一样,从学生时代起,他就是优秀的那百分之一,与高智商相反的,是他性格的低宜人性,打他入学起,他的同龄人就叫他怪胎,那些包含高智商讨厌鬼的每一部屏幕作品,他们都说都有他的影子。 随着他在科学界崭露头角,为自然人做搭档,将自然人捧上学术的至高殿堂,再也没有人叫他的各种奇形怪状外号,至少没人敢当面叫,见到他,人们都称呼他为博士或者老师。 过了做学术的黄金年龄,他逐渐隐退,和其他量产人一样,进入流水线领域。 他后半生的工作是在一个空间站做数据整理员。 宇宙浩瀚无垠,人类的外太空殖民史已进行一个世纪,每次航行留下的太空记录,星星的每次眨眼,都会生成数据,需要收集归纳。 枯燥乏味到难以想象的工作,只有量产人能胜任。 很多人都为他的去处感到不值,希望他能够跳出量产人的行为规律,像一个自然人在1G重力区享受余生。 但说这些话的人,包括他的那位自然人搭档,都十分清楚,量产人必须工作,他们生来就是为工作而存在,失去工作,不如直接判他们死刑。 所以退休后的第二天,他启程离开一直生活的移民星球,去往外太空的数据空间站,接替上一位老去的量产人。 没人知道,他坚持离开人群,还有另外的原因。 在他退休之前,当他无需靠每日固定工作获取自己那份口粮时,他有了关注外界的片刻闲暇。 他开始感觉到他的人生有缺陷。 就像长龙看不见自己的尾巴,他也无法立即找到缺陷所在。 每当遇到重大难题,他都会将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空间,日夜思索,直到得出结果。 这次的问题,他有预感可能不会像以往顺利,他需要绝对宁静不受干扰的空间。 没有比真空中的空间站更好的选择。 这天,空间站被派发一份大信息包,大数据母亲总会根据数据的零碎信息,判断出千丝万缕的联系,交给有相关处理经验的人。 或许这个判断,把处理数据的量产人出生那刻起的信息,都算了进去。 自然人称大数据母亲的算法不叫算法,叫算命。 但他知道这是自然人的玩笑,大数据母亲的算法肯定不是算命,算命是自然人时代的产物,充其量叫自然科学,迄今为止,这种找不到依据的猜想,不仅没被淘汰,还像幽灵阴魂不散,时不时挂在自然人嘴边,就跟自然人顽强的生命力一样,数量少得可怜,但世代生存。 文件来自殖民时代初期的一艘古早移民飞船,超新星爆发粉碎行星,行星碎片高速飞出击中路过的飞船,刚好穿透他们的动力设备以及部分船舱,这艘移民船瞬间失去航向和他绝大多数乘客,成为弃儿彷徨游荡在黑暗中。 殖民初期自然人数量巨大,唯一的居住星球无法提供足够的资源哺育,他们被迫背井离乡,但当时技术并不成熟,迷失外太空成为家常便饭。 他需要阅读完信息包后,上载到难民数据库,以防某个自然人有天升起认祖归宗的兴趣却不得不扫兴而归。 飞船启航到出事后一周,飞船日志都是文字形式,很简短,没有自然人爱搞的影音记录模式,直到第八天—— 2089年8月1日 温度:正常。 湿度:正常。 飞船维修情况:基础设施仍在维修,已度过抢修期,这艘飞船动力推进器已无修复可能。 其他异常情况:今天杂物仓的东西已经来到第三层,花了7天时间,从第五层上升了两层,预计还有7-10天时间,将会进入驾驶舱。 会动的东西? 他立即查阅10天以后日志,蓦然影音画面冲入视界。 这是这艘飞船第一份影音日志。 画面是日志记录人的视野模式,通过记录人的视角,数据整理员看到一个自然人女人靠着驾驶舱舱门,手提消防斧,指着记录人。 “老娘历尽千辛万苦,就是为了你,果然天不负我,宝贝,你是在乖乖等我吗?” 记录人的声音从画面传出:“飞船起航时间是2088年12月25日圣诞节,也是这艘飞船的名字由来,杂物仓食物储备总重量是10吨,每层休眠仓有单独的食物供应,飞船乘客登录当天进入休眠仓并在前一晚停止进食,并没有动用杂物仓食物的记录,目前杂物仓食物储备总重量为9.78吨,减少了0.22吨,你是偷渡者。” 画面外,自然人提着斧子出现在驾驶舱门口时,整理员没有动作,记录人开口说完话后,他立即暂停画面播放,查阅日志的记录人信息。 然后他脸上浮现了然的表情。 “我正儿八经买票上船,你少胡说八道!” 画面继续播放,女人反应很快,丢了块标牌砸向镜头,记录人并没有去捡标牌,继续与女人对话:“底层舱到驾驶舱正常行走往返时间为1小时,幸存者应该在飞船失事当天接到通知,到驾驶舱前集合,你却用了17天,请给出你不是偷渡者的证明。” 女人叹了口气:“谁叫你们飞船能吃的东西到处都是,我边吃边走,再加上迷路,才花了这么多时间和你相会。” “相会?” 女人可能想挥手,却挥了圈斧头,记录人立即退后一步,她连忙扔掉斧子,“我没恶意啊宝贝,其他人在哪?” “圣诞号原定航行路线有一次中途交接,百分之七十五的乘客会在交接时从‘启明号’登录上船,现在飞船已偏离航线,船上剩下百分之二十的乘客和百分之五的船员,不幸的是他们已在本次事故中全部丧生。” 画面清楚地展现女人惨白了脸,但很快恢复镇定:“飞船正在返航?” “动力能源缺失,无法返航。” “那中途停靠?” “无法做到,没有可供精准飞往目标的动力能源。” “什么意思?就是说,我得永远呆这儿,哪里都去不了?” “可以这么理解,如果你想活命。” 女人突然弯腰,以为她是接受不了现实要跌倒,自然人总是这么娇弱,却见她蹲下身慢慢拖起地上的消防斧,握住斧柄支撑住身体,喃喃:“难怪一路上一个活的都没看到,我才大着胆子上来看看……算了,本就无家可归,哪里都没有,随便吧……”她抬起头,通过她抬头的幅度以及和记录人的距离,记录人约高她一个头,看上去拥有轻松放倒她的能力,她随时武器不离手,说明她非常警惕。 但也可能很难缠。 “那百分之二十五的人尸体去哪了?” “休眠仓起火,全部烧毁,已排向外面。” “你倒处理得干净利索,不愧是二副,可惜都烧焦了,不然还能做储备粮……” 画面陷入寂静。 女人有两分钟没说话,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但能思考,说明可能已经接受了自然人普遍无法接受的事实。 果然,两分钟后她开口唤记录人:“喂。” ——非常不尊重人的口头称呼,显露出这个自然人出生低下。 “你卧室在哪?我要跟你一起睡。” 游博士 “我没卧室。” “那你在哪睡觉?” “我不睡觉。” 女人发出“嗤”地嘲讽声——又一身份低下的证明,就见她在寻常人根本没可能踏进的驾驶舱内绕着记录人转圈,这儿摸摸,那儿碰碰。 记录人伸出穿有软式舱内太空服的手,做了阻拦女人继续触摸的动作,“如果你是偷渡客,我需要请你下船。” “你在开玩笑吗?”女人惊讶地瞪大眼,飞船只有驾驶舱正中有充足光线,其他地方都是节约能量的状态,能不照明就不会有半丝光,女人兜里有长筒状的照明设施,看那大小能储备的照明能量,最多能让她走上两层客舱,恐怕她说她迷路,是真话。 充足光线下,女人黑眼黑发格外突出她的表情,那是种打从心底的不敢置信。 并没开玩笑。 画面外的整理员心中默道。 “这儿只剩你和我了,你还想把我丢出去?你结婚了吗?”女人的话斗转直下,“还是你喜欢男人?我可是整艘船唯一的女人啊!” 记录人没有回答,可能是不知从哪回答好,也可能是都不回答比较好,他在做判断。 就在短暂沉默间,女人变魔术般掏出一块标牌,“我是住第二层的游博士,旅客身心受到巨创,你们不仅不安慰,还要驱逐人出飞船,这就是你们对VVVIP的服务态度吗?” 这次记录人接了标牌,标牌在画面放大。 标牌上动态头像是个黑发黑眼的女人。 画面外,金发碧眼的整理员立即对那头像出现眼盲,对于扁脸人种的辨别力缺陷,已经刻在金发人种的基因里,再待要细看那标牌,画面中的女人已经收起来。 “可以了吧?赶紧给我安排个好房间,日后日子长着呢,我们慢慢处。” 记录人给她带路,刚出驾驶舱,舱门就封闭,女人“咦”了声。 “你从客舱上来,应该知道客舱的位置,我把照明打开30分钟,你可以任意挑选一间房,请不要再到驾驶舱来。” 记录人的声音刚落,驾驶舱门开了,记录人视界退入驾驶舱内,舱门立即关闭。 将女人隔绝在外。 记录人每日检查一遍飞船所有重要设施,它们半数以上已失去作用,但他仍然尽职尽责做养护工作,仿佛某天它们就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载着他继续飞往目的地,完成他的任务,即便这是不可能的。 不然他还能做什么? 修缮与养护会消耗每日一半时间,剩下的时间记录人就坐在驾驶座上,看资料,看监控或者看飞船外的星空发呆。 记录人正在看乘客资料,画面外,整理员放大了资料画面。 这是一名在当时时代能算杰出的科学家,也是这艘飞船上学历最高的人,当看到游博士拥有飞船系统的最高浏览权限,他一点也不惊讶。 根据以往的难民数据,用不那么宜人性的话来说,以圣诞号的载人量来算,根本值得运载到新殖民地的人,不超过总数的百分之一,而游博士就是这百分之一里排列首位的乘客,说整艘飞船供游博士差遣都不为过。 但那些比其他乘客多几页的“功绩”,在他看来已是过时的数据资料,稍微让人感到有难度的,依然是那张难以辨别个体差距的扁平脸,这无疑考验的不是作为数据整理员的智商,而是阅历,基因。 她的模样和驾驶舱外那个女人相比,很难说出具体有什么差别。 记录人不知是不是有相同的疑惑,看完游博士的资料后,又调出飞船出事前的监控视频。 休眠舱起火,舱内所有付之一炬,驾驶舱能拿到的监控视频只能看到火灾前的休眠仓全景,逐帧逐帧地看,可能会发现游博士的动态影像, 监控器忽然发出警报,警报来自驾驶舱附近的一间储存仓,生态循环系统又超负荷运载。 记录人有条不紊起身,将椅背推回驾驶台前,船上维修事宜数不胜数,应该是为了节省资源,记录人在出仓前关闭了影音记录。 2089年8月15日 文字日志和影音日志各一则。 只要有文字日志存在,他就会先看文字日志,文字日志内容十几天可能才出现一个新情况,用不着天天写,但记录人坚持天天写,透露出记录人较真的个性。 14日,储存仓生态循环设备温度调控故障,但记录人反应及时,很快将温控部分修好,并调用了第一层客舱的生态循环设备支援,一个小储存仓,拥有三百平方米的生态设施,短时间想再出问题,很难。 往后浏览一长段时间的文字日志,再无储存仓字眼出现,证实了整理员的判断。 储存仓里的东西很重要吧?记录人只字未提仓里的储存物,不过整理员并未深究。 他回到8月15日这天,继续浏览影音文件。 视界是往上的,随着金属拍打声,视界转移到封闭的舱门。 记录人正以躺着的姿态注视舱门外拍打的女人。 “打开!你怎么过河拆桥!” “你老年痴呆吗?昨天谁救的你,你忘了?” 记录人无动于衷,舱门外的女人便变换语气,下降了几个声调,软软地说:“你看,昨天我也没有关客舱门,你进来连招呼都不打,我也没跟你计较,还帮了你,这不是说明我是一个好人吗?乖,把门打开,让我看看你的伤。” 记录人的声音响起:“昨天你也受了伤,我已经为你进行处理,你能站在这里就证明了我的治疗方案正确,请你返回客舱修养,不要打扰我进行治疗。” 记录人,昨天在搬运生态循环设备时受了伤,现在正躺在医疗仓中。 不知为何,女人也在昨天受了伤,但伤得不重,有夸张欺骗的成分在,目的是为了进入驾驶舱。 “第一层的温控器都被你扛跑了,我怎么住?你快开门,我不想回去,那儿又大又阴森,我要跟你一起住。”女人又装可怜又叫嚣,像索要不到洋娃娃的小女生。 “第二层的生态循环设备正常,请你去第二层。”记录人的声音传达舱门外,随即关闭门禁传声器。 舱门外的喧闹停止了。 2089年8月16日 画面是客舱外的温度湿度监控,不知道是第几层的客舱,温度和湿度现在是非常糟糕的数字组合,吃苦耐劳的工具人也没法在这种环境里呆下去。 记录人等了约半小时,画面一直停留在监控仪上,半小时后,他打开客舱门走进去,同时开了夜视模式。 一团影子蜷在休眠仓下方脚轮边,身体呈现抱胸僵硬的姿势。 记录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货物推车,将人抱进半人高的集装箱,里面早有预备地铺满回温的复合膜,像推一台冰冷的机器将人推入驾驶舱。 很好理解,最近的医疗舱在驾驶舱里,人不冻僵,失去行动力,就不能排除危险性,无法排除危险性的物品就不能进入驾驶舱。 记录人步伐有条不紊,还在客舱外精确地掐时间等到女人失温临界点到来才进去抢救,排除女人耍花样的最后一丝可能,看上去丝毫不关心女人的死活,实际上并非如此。 并非厌恶或者恶作剧,故意为之,他只是擅长最短时间拿出最优方案,这让他看上去像个冷漠无情适合绞刑架做归宿的变态。 这是他的思维逻辑,很好理解。 女人在医疗舱渐渐回温,苏醒。 苏醒后,她对坐在医疗舱旁的记录人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人吗?” 记录人还没回答,她就抢先了。 “还坐这么端正,一脸无辜。” 画面外的整理员扭动身躯,不自觉检查自己的坐姿。 因为从小行为过于板正,他没少被嘲笑。 “‘请你去第二层’——这说的是人话吗?你这什么表情?我冤枉你了吗?” “说话!” 记录人的声音十分镇定,像一位关怀病人的理智医生:“你不喜欢第二层?” “不喜欢!”无理取闹的病人发出苟延残喘的咆哮。 “可以选择第三层。” “……” “不要选第一层,因为没有生态循环设备,已经不适宜人居住,你现在状况就是最好的证明,选择二、三、四层都可以,但我不会为你开照明设施,请知悉。” “滚!” 一声怒吼让医疗舱都轻微晃动,然后就见女人从医疗舱中坐起,“老娘现在开始,不仅要住第一层,还要住第一层最前方的位置,也就是这里!” 话刚落音,穿舱内常服的手突然合上医疗舱的盖子,将女人关在里面,然后医疗舱动起来。 视界的下方传出闷闷的呼救声和拍打声,医疗舱外面落锁,里面如何折腾都是没用的。 视界从头到尾直视前方,态度坚决,运送垃圾的方式将医疗舱一路运出走道甲板,下第一层客舱,进入升降梯,进入第二层客舱。 白孔雀 2089年8月23日 飞船驾驶舱电力驱动器负载过热,还需要一台生态循环设备。 每当有那个女人出现,日志就会是影音记录——这是记录人的工作职责,只有影音可以客观完整记录自然人干的蠢事,可以理解。 躺在医疗舱里的女人乍然见到记录人,脸上终于有了一名偷渡者该有的表情,她泪眼婆娑,在医疗舱里瑟瑟发抖,特别是见到记录人正在拆除第二层客舱生态循环设备,抖得医疗舱旁的排泄包直晃荡。 “别晃。”记录人转过头,提醒了句。 晃得更凶了。 “我不是故意的……第一次见你,是‘圣诞号’停靠在船坞,还没起飞时,大部分人都在排队,你和一队穿军装的人插队上了□□……别人告诉我,说你们是船员,你前面的人是‘圣诞号’的船长,我猜你是二副,因为船长左边还有个大胡子,长那种长相通常都是大副……” “你像一只白色的孔雀,虽然站在最里面,但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你看……那时我就想……” 随着记录人伸手托住排泄袋,医疗舱停止抖动,女人也突然闭嘴了。 记录人小心取下胀鼓鼓的排泄袋,另只手托着走到生态循环设备前,打开袋子闸口,倾倒进去。 老法子了,收集一切含有有机成分的废弃物,进行能源循环再生。 “想跟你睡一觉!”身后女人又嚷嚷起来,嗓门还抬高一号,意图把吨吨吨倾倒声盖住,“要是能跟你睡一觉!这辈子登不上船都值了!想跟你睡!” “游博士可以不用排队走VIP通道。”记录人回应。 过了会儿,一边看不见画面的地方传来女人气若游丝的声音:“我不喜欢搞特殊,我喜欢低调,不可以?” 游这个姓氏是一个少见的姓氏,自然人里少见的姓氏通常代表着地位,游博士出身不低,年纪轻轻就能拿到博士学位,意味着优渥的环境能早早带来成就,也能带来高贵的谈吐,优雅的气质,至于是不是还代表着讨厌VIP通道,喜欢排队,这个不好判断。 扁平脸就像自带一层面纱,让所有强有力的证据都显得不是那么的确定。 “看在我喜欢你的份上,放我出去吧。” 医疗舱晃动,画面露出女人惊喜的脸,却在下一刻变成惊恐,视界也转换成平视前方。 垃圾车再次启动,目标是通往下一层的升降梯。 “‘圣诞号’就这么对待他们的VVVIP的?垃圾船!头等舱船票还敢卖一百万!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咆哮一路下到第三层客舱。 “喂!喂!”她见记录人往门外走,在后面嚎叫了好几声,可能意识到称呼的不妥,但苦于不知道记录人的名字,然后声音又变软了:“能不能把灯亮着?” 记录人没有停,步伐坚定——这还不明显吗?医疗舱里躺着的,绝不是圣诞号的VVVIP,如果是,就不可能被当废品搬来搬去,放哪都嫌碍事了。 能偷得一丝残喘的寄生虫,能活着都不错了,怎么可以还想着浪费所剩不多的飞船能源? “你打开灯,让我看看你的伤,只看一眼,我也好安心呆在黑暗里……死了我也算瞑目了。” “你不会死。”记录人的声音冷冷响起,“呆在医疗舱里,还有两天你的伤口就会愈合结痂,到时候你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舱门关闭,黑暗中只剩低低的啜泣尾音。 2089年8月25日 记录人打开舱盖,女人慢慢坐起身,太久没有直立,身体不受控制东倒西歪,没有扶持的力量,头磕碰向舱盖舷边。 记录人早有准备,手在舱盖上贴着,正是头颅磕下来的位置。 女人就像触碰到毒蛇弹开身体,宁愿弹坐到地面,也不愿再靠近记录人。 “你的船票在哪里?” 女人取下脖子上的标牌,小心翼翼递过去,这次记录人没有接。 “我说的是另一张。” 她低着头玩弄着休眠穿的保暖衣下摆,不回答,禁闭九天似乎总算让她明白,极端条件下,有事说事是沟通的基础,胡说八道是会付出代价的。 “每张船票对应一个座位,在这个座位区域内,乘客可以使用对应资源,其中包括照明设施,启动资源的钥匙是船票。” 记录人无疑判断出女人不属于任何客舱的乘客,却不驱逐她,还问她要身份证明,又拒绝她能提供的身份证明,这显然是向索要她真实身份的船票,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偷渡者哪会有船票?他们有的,只能是船上某个船员暗度陈仓收取的佣金□□——恐怕也没□□。 “那我就是游博士。”女人抬眼,递出被拒绝的标牌,眉目透出一股死寂,直视着镜头,“你要么行驶你的特权,拒绝我的船票,把我关黑暗里,弄死我,要么你就承认我是游博士,给我游博士应有的待遇。” “你不是游博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记录人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笃定了。 “怎么证明我不是?” 安静。 女人死气沉沉的眼里逐渐亮起光芒,那光,与瘦凹的面孔非常不匹配,只差从眼眶里迸出欢呼——你也无法证明,对不对? “请你证明你是游博士。”记录人的反应不算慢,但还是晚了。 女人不知从哪获取了力量,再度恢复趾高气昂,挺胸仰头地说:“我会证明,但在证明之前,你应该给予我乘客身份应有的人权待遇,哪怕我是一名普通乘客,也拥有最基本的乘船权益吧?”说完就越过记录人,大摇大摆往升降梯走去。 这时,画面出现了女人的背影,有时候背影是人的另一张脸,根据背影,可以估算正面推测不出的身高,体重,身体形态也能透露出一些经历信息。 她一米六左右,体重不超过90斤,肩膀略平,颈椎突出,背部微驼,这是长期伏于桌子前的人的特征——她确实有可能是游博士,也可能是一名需要坐着完成工作的流水线劳动者。 在她的背部,衣服上有大片干涸的血迹,显然不是她尺寸的休眠服宽松地挂在她身上,下耷露出颈部以下大面积皮肤。 那儿有道崎岖如蜈蚣脚般的缝合纹,正划过脊椎骨,旁边冒出杂乱如胡须的绷带,这是不善待伤口乱抓乱挠的结果。 生态循环设备看着不大,但重达500斤,记录人拆成多个部件进行运输,某些零件边缘棱边锋利,应该是拆除第一层客舱的设备时发生的意外。 这女人完全没理由靠近记录人,却在那时替记录人挡了一次灾难,用她那瘦弱背脊。 2089年8月26日 2089年8月27日 2089年8月28日 …… 2089年9月9日 这段时间的影音都是女人住在驾驶舱门口的画面,画面停留最长几分钟,最短几秒钟,几秒钟是记录人干脆舱门都没出,从驾驶舱门外层窗口往外看了一眼,就算报告完毕。 看上去,记录人处于消极抵抗状态,而外面虎视眈眈的女人占领驾驶舱是迟早的事。 但这是不可能的。 记录人尽忠职守,女人等到死,在舱门前把医疗舱住成废铁,驾驶舱门也不会对她打开,因为找不到理由开。 尽管想快点验证猜想,但画面外的数据整理员并没有跳看日志,他一边翻阅大数据母亲传送过来的其他文件,一边将圣诞号的日志自动播放,充当做背景。 每一处数据,即便明知是冗杂数据,能不跳看也尽量不跳看,这是数据整理员的职责所在。 真.目标 2089年9月10日 “今天是一个节日,但你不必知道是什么节日,今天开始,我会向你证明我是游博士。” 记录人靠近了舱门,没有开门,隔着窗口与女人相望。 “准备好了吗?”女人发出一声咆哮,像在为自己加油,握住拳头仰起脑门。 “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16939937510582097494459230781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8214808651328230664709384460955058223172535……” “圆周率?” 女人笑起来,笑得倒挺天真无邪,都说扁平人种不显老,看来是真的。 “是,圆周率后100位,多的位数当见面礼,怎样?普通人做不到吧?” “是的。”记录人略有些迟疑,但还是肯定了,“普通人做不到,游博士是混沌领域的专家,同时她拥有数学博士学位,可以背诵圆周率后139位。” “我背的时候你还在帮我数数?你真可爱!赶紧开门吧。” 记录人奇怪地问:“背诵圆周率和让你进驾驶舱有什么联系?” 那个洋洋自得的女人呆住,“能背诵圆周率后100位还不能证明我是游博士吗?” “不能。”记录人的语气温柔又残忍,像绅士的老师劝退先天能力不足却别有居心的女学生。 女人脸上涌现羞愧,退出舱门口,“我知道了。” 2089年9月15日 “我今天背诵的是化学元素周期表。” 女人又出现舱门口。 当背到“铝”的时候,她停住,注视镜头:“怎么这种表情?谁冒犯了你吗” 是的,你冒犯了我。 画面外的数据整理员摸了摸脸,在心里说。 “是不是今天我倒背化学元素周期表也不可以?”女人的表情很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突然她靠近窗口,几乎把脸贴上玻璃,窗口上全是她四溢的唇痕和颧骨肌。 “喂。”说悄悄话的语气。 记录人在舱内轻轻将手指按在触发舱门紧急处理机制的按钮上。 “能不能看在我们相依为命的份上,告诉我,要做些什么才能证明我是游博士?” 记录人有一分钟没有反应,这一分钟里,他应该有了解决这个堵门障碍物的方案。 “明天早上给你答复。” 2089年9月16日 舱门开启,正对的医疗舱里,女人蜷缩着睡得正香。 在敲舱盖前,视界移向了外锁,那儿果然已被一个洞取代,再移向舱内的锁,也无意外那儿是完好的。 如果记录人再想锁住她,已无可能,反倒是她感到危险,可以从内锁住舱盖,得到暂时安全。 就是一层甲基丙烯酸甲酯什么都抵挡不了,真要想安全,就该彻底远离驾驶舱。 敲打第三下,火中取栗的小孩睁开眼,她推开舱盖,没有起来,睡眼惺忪看着记录人。 “游博士也拥有物理学博士学位,她懂相对论。” “咦?” 一块电子屏幕递到她面前。 “这里是相对论相关的题集。” 不等她反应,屏幕放在她脑袋边,记录人的视界再次退回驾驶舱门内。 之后的影音大多是女人无力嘶吼,扯着头发撞甲板墙,又或者披着毯子顶鸡窝头敲响驾驶舱门,拿出纸笔向记录人声音软软地请教。 她请教的都是一些最基础的问题,等同于从头再学物理。 每当这时,记录人就关闭舱门走出来,和她共同坐在驾驶舱门前,铺满一走廊的纸,不知疲倦地为她讲解那些最基础的理论。 女人做完相对论题集,已是拿到题集的一个月后,她抱着日夜不离手的电子屏,巍颤颤走进了驾驶舱。 目光环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记录人身上。 记录人捧着屏幕,一页一页仔细校对。 其实不用花那么长时间校对,思路没错,就说明已经对整个理论透彻明白,小错误是其他领域学得含糊造成,比如数学,瑕不掩瑜。 “百分之九十正确率。”记录人放下题集后,给了她一个标牌,上面只有她的头像,没有名字。 “已为你激活进入驾驶舱的权限。” “你早就知道我会通过?所以一早就为我准备好了标牌?”女人眼里闪烁着遇见良师益友的光芒,诚挚不假。 她喉咙不住滚动,似乎口渴难耐。 “我能先洗个澡吗?” 记录人将她带往驾驶舱边角,拉下一条□□,□□上方存在一个夹层,是船长的小起居室,可以在里面休息,自然也可以洗浴。 一个小时后,女人披头散发穿着男式睡袍爬下长梯,记录人马上走过去收□□,并用大毛巾包裹住她湿哒哒的头发,避免滴得到处是水损坏仪器,不想被一把抱住腰。 “你拿毛巾在□□下等我的样子,好像英国管家……你怎么知道我头发湿的?” 撕拉一声,是拉链滑下的声音。 “驾驶舱内的清洁一直是我维护……你在干什么?”记录人奇怪地问。 “嘘。”视界里,毛茸茸的脑袋不停地在记录人胸口碾转,“这么大一艘飞船,刚好幸存了一个我,一个你,我是女人,你是男人,你想过吗?这是命运的安排,注定让我们相会……” 画面外,数据整理员早已目瞪口呆。 画面里,记录人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地响起:“你想得没错,我和你都有特别之处,才能幸存。你,我想可能是因为你没有进入休眠仓,所以躲过了火灾,而我,也没有进入休眠仓——” 女人慢慢抬头,伴随着错愕的表情,她的手正从记录人敞开的软服下贴身衣服中缓缓抽出。 “因为我是飞船管理员,并不需要休眠。” 画面在女人惊恐又扭曲的脸上停住。 画面外,数据整理员也是错愕了好一会儿,偌大的封闭资料室,爆出不可抑制的笑声。 数据整理员以前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非常庆幸这儿只有他一人,不然肯定会被看疯子的眼光团团围住。 但对不起……实在太好笑了。 原来这名偷渡客的目标压根不是占领驾驶舱。 扁平脸人种文明发源地有一句谚语,叫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女人就是醉翁,她在意的不是酒,而是酒瓶。 这个酒瓶是他们工具人最早期的形态,没有生命的仿生人。 重要人物通常家族枝繁叶茂,数据管理局要求重要人物的资料必须详尽上载数据库,以供他们的后辈溯源,或者是成为竞选的砝码。 而此时此刻,这个底仓上来的女乘客到底是不是游博士,已不再是他阅览影音日志的唯一目的。 自然人总将他们的弱点缺陷当做天赋神权,近百年来,他们始终靠着弱点奴隶工具人,在他们的言谈之中,从来他们都是高人一等,“工具人”这个侮辱的称呼,就创造于他们。 来自茫茫荒野的文件中,亲眼见证他们中的一员,在工具人初代身上产生不切实际的妄想与欲望,并且这位初代让她狠狠吃瘪,虚无的太空中,这份情绪价值让数据整理员有预感,圣诞号的影音日志会成为他最近的快乐源泉。 你的名字 “你要干什么?” 女人被推入身后不远处一张椅子中,一落座,双手就绑扶手上,椅子开始滑动。 “未经允许进入管理系统,造成入侵事实,飞船已启动防御程序,你将被弹射出船舱。” “我是游博士!” “你拥有游博士百分之二十的权限,只能进行外部浏览,还不够权限进入管理系统。” “管理系统?我什么时候入侵……”女人不可思议地注视着镜头,眼珠都快脱眶,“是你?管理系统是你?我摸你几下等于入侵?” “是的。” 舱门开启,女人被迫转身,她仰起头,那张面黄肌瘦的脸上眼泪和汗水齐下,“游博士多少权限可以进入管理系统?” “游博士拥有百分百进入管理系统的权限。” 女人哭得更惨了,头发睫毛都粘在皮肤上,被人工智能欺负得体无完肤,“那我要证明到百分之多少,才有权限进入管理系统?” “百分之五十。”记录人用“孺子可教”的语气回答的同时,并没有停下轮椅推动。 “停下!停下!”女人哭喊,“我证明!我证明!”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女人困惑地坐在驾驶舱角落,背靠钛合金板,面前是一排桌子,侧边一排桌子垂直前排,呈方形圈住里面的人。 她的面前放着纸笔,电子屏幕亮有题集,但注意力都不在这些上,正神游,记录人来到她面前,她也怔怔地没反应。 看来记录人是仿生人给她带来不小的冲击。 “再放点玩具或者一只奶瓶,我就可以在里面爬来爬去了。” 她有很多自然人通行的弱点,缺乏耐心,时不时发点牢骚,得不到回应,就生气地推开电子屏幕,“我要是把这东西摔了,你会怎样?” 记录人的声音响起:“弹射出去后,外面的温度是零下270度,你会变成人体冻干,前提是穿着宇航服,如果没穿,你肺部的每一个肺泡都会膨胀开来,紧接着身体裂开……” “好的,我知道了。” 她埋头奋笔疾书,做摘抄,整理笔记,推演算。 过了会儿,她又问:“我要是一辈子答不满这些题怎么办?”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会教你。” “意思是答不出来我就得一辈子趴这儿?” “要是飞船可以自动恢复,就不会的。” “飞船能自动修好?” “不能。” “妈的,你耍我。”她拍桌子立起。 嘎吱,记录人从椅子上起身。 “我去尿尿。”她马上补充。 回来后她端坐在座位上,就一直没有动作浪费时间,记录人便转过椅背面向她,等待她提问。 “你刚才在开玩笑?你说‘飞船可以自动恢复’——这是你的幽默?” 记录人没有回答,应该是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错觉吧,机器人背笑话还有可能。”她砸吧嘴,自言自语,决定无视记录人的存在,这很糟糕,一旦开始,她就会跟她的同类一样,当着工具人的面说工具人坏话。 翻着资料,她忽然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本已转过身的记录人很快回答了她:“斯芬克斯。”说完却并没背过身,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但她埋下头继续翻了会儿资料,才发现他的等待,“怎么了?” “斯芬克斯,古埃及神话里人面狮身的物种,喜欢坐在悬崖上,拦住过路人出谜语。” “然后呢?”她放下笔,一脸严肃。 记录人又不说话了,转过身去。 时间已到自然人每天的睡觉时间,他正要进行日志报告,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伴随着一坨纸团打在他身上又跳落地面。 捡起纸团打开,那是她的草稿纸。 “你叫斯芬克斯,所以爱出题,你想表达的是你也会开玩笑,对吧?既然是玩笑,那能把你出的题收回去吗?” 女人进入驾驶舱后,影音日志的时间变长,在不跳看前提下,数据整理员不得不以倍速播放,他就得放下其他所有文件,全神贯注看圣诞号的文件,避免漏看。 这儿得感谢工具人初代的专业,驾驶舱里,初代总是背对“课桌”坐在前方,操纵玩弄驾驶台上的仪器,时不时出去走一趟,又准点走回驾驶舱,带进来食物——每到这些画面,初代都会尽量略过不记,相信在他记录人身份之下,还有节约的传统美德。 但到了女人加入的画面,又会极尽详细,画面外的人能肉眼可见地看到女人身体日渐发生变化,如同观看饲养监控。 她身形不再凹瘦,脸颊开始有肉,表情一动,黑葡萄似的眼睛就闪闪发亮,背过身去夹层上厕所,她会撅起翘挺的臀部,顶开桌子。 朝夕相处变相地满足了她对记录人的心思,大部分时间她还是老实的,看资料,学习,虽然学品不好,摔烂了七八只笔,撕碎了约两公斤的草稿纸——可惜了这些古董。 太空殖民时代起,纸笔就是奢侈物,同时也是废物,自然人中,热衷让科技树倒着长的那类人特别执着纸笔,所有嘲笑科技进步以及讽刺高智商低宜人性的屏幕作品,偏偏就来自这群人。 所以,砸得好。 电子屏幕她又总是轻拿轻放。 被圈养的两个月后,她答满了记录人出的量子力学题集。 “你知道吗?我打死都没觉得,你会是没有思想和感情的机器人。” 她因为“作业完成”,特例得到一瓶香槟,喝了一杯后,她就咯咯地笑。 “直到手在你裤腰里——”铝合金层架制成的“课桌”后,她做了个打捞的动作,“这么一勾,什么都没够着——我真不敢想的,看着比很多人都聪明的长相,会是人造的玩意儿。” 举止下流,言语猥琐。 可惜记录人总是放任她天马行空,让她像返祖的黄皮猴子上窜下跳,缺少拘束。 记录人不爱动嘴,除了和她交流难题解题的时候。 确切的说,是理性讨论的时候,记录人才会回应她。 不排除这个女人也发现了记录人的特点,知道他的名字后,她就时不时向记录人请教问题,一问就是大半天,同时也非常有效地缩短她解答满题集的时间。 不然她可能明年都答不满那本题集。 当然,在她的时代,答满这本题集并且保持百分之九十的正确率,已经间接证明,比起她那些爱吹嘘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同类,她优秀了不止一个阶梯,尽管对比游博士所在的阶梯,仍是离得太远。 “我一直喜欢聪明人,只有真正聪明的人,才会不管你的背景出生,你的身份地位,你的外貌好坏,直达你的本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让我觉得自己真聪明,我好棒,我是天才!” 不管喝没喝多,她的样子都挺眼熟。 对了。 整理员想起来,那些自诩天才,然后无论考试还是做学术,都会被他完整碾压的自然人同辈,除了他的搭档,他们都有一个朴质的愿望,就是希望某天他能消失,人祸或者外星人抓走之类都行。 回过神来,画面中,女人从桌子后绕出来,来到记录人坐的椅子前,眼里光芒闪动,歪着头凝视记录人,突然扑上来。 视界画面晃动了下,不是记录人在动,记录人至始至终都没动,而是记录人眼前的物体在动。 一截脖子一道宽松领口,忽然又晃到微挺的弧度下,上下跌宕,并不安分。 直到记录人拉了点距离,才看清物体是她——正用臀部测试下面座位的舒适度,那个座位,自然是记录人的大腿。 视界终于平稳地从下往上移动,给予女性身体每个部位公平的特写时间,然后是下半张脸圆润的脸颊,嘟起的嘴唇,最后才是黑葡萄眼睛。 “我一直睡在木箱子里,突然被倒出来撞上大坨铁疙瘩,昏迷了好久……醒过来我就知道出事了,我就一层层找……” “你用了17天才到第一层,你在找东西?找什么?” “我不知道我在找什么,睁开眼,周围就天翻地覆地变化,上等舱……那么遥不可及,我去的时候整个舱都不见了……到现在,我还觉得是一场梦……我早就听到召集幸存者的广播,但我不敢应,那机器没有人声,不像你的声音,带着温暖,总之,听着就是在重复告诉我,没有幸存者,没有幸存者……” 她喝醉了,居然说自己睡在飞船上某个箱子里,并没住在上等舱,她不是游博士吗? 自然人就是这样,一面建立结论,一面推翻结论,矛盾得不像高级物种,更像注定灭亡的物种。 “你是□□吗?” 噗——画面外,整理员一口水喷出来,为初代的逻辑判断。 啪——画面内,巴掌声响起, 她狠狠瞪着镜头,瞪得画面外的整理员太阳穴直跳,忍不住用手遮住眼帘。 他一工作起来就会忘了时间,一查时间,果然已到他的休息点钟。 “我一层层地走,在不抱希望的时候,我到了驾驶舱,看到一个东西,那时我就知道,我找的,就在眼前。” “东西?” 红着眼的女人,没那么生气了,抚摸记录人的脸,“你就是那个混账东西,要不是被你迷惑,我不会登这艘船,我也不敢想象这辈子能这么近距离看到你,和你呼吸一个房间的空气。” 她挂在记录人脖子上,慢慢塌下去,倒在记录人怀里,脸蛋红扑扑地睡过去,没听见记录人用万金油回复了她。 “能和你一起呼吸,是我的荣幸,如果你需要我呼吸。” 百分之五十 女人十分清醒,没有一点宿醉的痕迹。 她不停缠着记录人问,昨晚是不是记录人把她抱去夹层房间睡的。 记录人说是。 她就扭扭捏捏,说记录人的怀抱像摇篮,很舒服。 她的对面,记录人正往没有名字的标牌增添权限,连接标牌的电子仪器的显示界面,十分详细登载着数据,仔细一看,都是女人的身体数据。 视界晃到女人脸上,“你的年龄是多少?” “猜猜看,你不是很会观察吗?我们东方脸一定难不倒你。”她的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根据医疗舱对你的身体检测报告,你的骨骼和牙齿显示你的实际年龄应该在18周岁到20周岁之间,取中间值就是19周岁,你很年轻。” 数据就是最好的证明——游博士怎么可能才20岁不到? 女人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起立,坐下椅子咣当蹬远,她的脸就那样在视界放大,应该在亲吻记录人。 过了几秒,她退开,黑葡萄眼瞪着,嘴唇水亮。 “叫你小看我……你呢?多少岁?等等,我现在有进入管理系统的权限,是不是代表我可以查看你的详细资料?” “是的,所有飞船上的信息你都可以浏览。” 女人在胸口挥了下拳头,明爽按捺成暗爽,“把你的所有信息传送到我的题本上来。” 题本,也就是电子屏幕,曾经是记录人的随身物品,现在也是随身物品,只不过主人已是她。 “只要我的资料?”记录人惊讶,“不浏览别的吗?” “暂时不用,再过几天就圣诞节了,你好好打扮一下,到时候我们庆祝。” 记录人以为庆祝是为圣诞号搞的。 女人消失了一天,晚上八点,她身着红色晚礼服回到驾驶舱,驾驶舱已按她的要求,在远离驾驶台的角落,摆放了一张长桌,桌子尽头两张椅子,桌旗边上餐具无一不精美。 等到食物端上桌,每个餐盘里的东西都让她睁大眼,不停吞口水。 然后,黑葡萄眼又落在记录人身上,她再次吞口水。 记录人按她的要求,穿了船员制服。 新鲜食物是飞船里最奢侈的存在,吃惯了压缩食品和罐头、营养液之类的人乍然见到新鲜食物,没有狼吞虎咽已算有涵养。 两人吃东西的时候,记录人动刀叉的次数很少,每次都很慢,尽量选择的都是一些装饰菜品,这些都是由罐头所做,吃进去再倾倒出来,并不算太浪费。 但这样就吃得很不尽兴。 好在女人才不管,没人跟她抢,她明显更开心,要不是记录人坐在她对面,她应该会用手替代刀叉。 记录人对她想用手抓食物又憋着用刀叉的模样,似乎很满意,特别是她将一盘盘食物都吃了个干干净净盘底朝天,回应她问题的语气都带了几分轻快。 “待会儿收拾完了,来我房间。”女人扔下餐巾,打着嗝对挽起袖子收拾餐具的记录人说。 船长的小憩夹层,现在成为女人的房间。 很奇怪的是,飞船的房间很多,她现在可以任意使用房间资源,但她看上去好像只喜欢一点也不宜居的驾驶舱。 晚上十点,记录人敲响夹层房间门。 “进来。” 女人趴在小床上,入门后第一眼就看到那撅起的臀部,和露在红色布料外圆润的肩头,睡觉的地方,灯光半暗,照得她的皮肤柔亮生辉。 “你的休息时间到了。” 她回头看到门口的记录人已换回平日里的连体软服,眉头皱起,眼里闪过恶意的光。 那天在她休息时间发生的事,是每个工具人都应引以为耻的。 初代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并不需要怎么教,他显然明白自己在做的事,令人惋惜的是,他并不为自己成为泄欲工具而感到不适。 “哈……”女人大口喘气,眼里透出较量的锋芒,翻身骑到初代身上,按住初代的胸膛。 “你居然比我白。”她拉下衣服肩带,视界全是柔亮汗泽的肌肤,脖子上粘满长发,没人替她拂开,她便自己拢到一边肩头。 “好热啊。”她冲初代嘟囔。 “为了节约能源,我将室内温度固定到28℃。” 她并没有命令初代再次调节温度,恐怕是现在也无法忍受初代的离开。 “知道了,管家先生。” 初代却说:“叫我老师。” 她更兴奋了,身体坐了坐初代的腰腹,头顶还往上顶了顶,像在骑动物弹性的身躯。 “好!芬芬老师!” “你真可爱,还提醒我……我可无比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别怕,我会对你好的……” 初代的余光落在女人光裸的肩膀,像第一次被糟蹋的闺房淑女,终于到了不得不认命的时候,他手指缓缓移上女人的肩头,收拢,慢慢下滑,非常生疏。 抚摸很快被女人打断,她粗鲁地将初代双手扯下,整个人趴伏紧贴初代胸膛,像长在上面,并意图融入进去。 最后结束,是因为她挤压到了初代胃部,导致食物逆流,初代吐了她一身。 她就被初代的呕吐吓退了吗? 并没有。 她开始正大光明对初代动手动脚。 光看她应付初代给她的难题,只能看出她有耐心,不轻言放弃,而在对初代身体上,却能看到她爆发出媲美洪水猛兽的热情与兴趣,时常闪烁着神鬼莫测的天赋之光。 连工作时,初代都无法幸免。 驾驶舱巨大玻璃透射进一簇遥远恒星之光,驾驶台前,船长座位上,初代被迫陷入靠背里,腿上承载着比他小一号的女暴君。 女暴君骑跨着他,捧住他的脸,从额头一路亲吻,鼻梁,人中,嘴唇,下巴,再到下颌,胸锁乳突肌,而初代的手还在驾驶台仪器盘上操作。 或者拉起检修机器的初代一路狂奔进入夹层房间,却不让初代躺床,而是躺在一张底仓搬运出来的沙滩椅上,她从靠背后慢慢俯下头颅,与初代面部平行,视线相交,一条唾液线垂滴,滴入初代口中。 初代按她的要求,学习各种讨好她的技能,但在某些善加利用的时候,屡屡遭到对方的不配合。 啪! 响亮的耳光声。 初代伸入衣服下的手被扯出来,躺椅上跨骑的女人拉好她的衣服,嘴上还粘着丝线,忙不迭抵御侵犯,像毒蛇爬上身体。 “不要碰我!”脸上被欲望堆砌快变成红苹果爆开,她凶狠命令后还不放心,将初代的双手拉起,钉在他头颅两边。 “好的。”躺在长椅上的初代温文回应,没有丝毫反抗,上半身chi luo,与衣服完好的女人形成鲜明对比。 画面外,整理员第二次目瞪口呆。 自然人总是得寸进尺的,初代听从女人命令,将全身的电源口贴上绝缘防水胶布,与她一起赤身裸体地共浴。 这是非常危险的,那个时代工具人体内由精密仪器组成,一旦进水,后果不敢想象。 挺着两只小桃子的女人一面红酌着脸,一面在水雾中攀着初代的肩,手不停往下走,而初代的手则好好地揽在她腰上。 他俩已日益配合熟练,看上去是有模有样的情侣缠绵——只许女的动,男的就是会动舌头的树桩。 她向下的动作微顿,手又交叉回初代脖子后。 软软的声音响起,她在初代耳畔说出了蓄意已久的不轨心思,还辅以一些理性上的建议,就像魔鬼在说话。 “不行。”已视她为主人的初代破天荒拒绝了。 “为什么?”她脸色立马变得不好看,出生环境在她性格上留下很大缺点,她的情绪总是瞬息易变,并且容易翻脸不认人。 “你没有修改系统的权限。”很快初代又语气轻快地,似乎非常乐意让她转移视线地补充:“不过没关系,你只要再增加百分之三十的游博士权限,也就是向我证明百分之八十的游博士,你就能达成愿望。” “要现在开始吗?放心,我会好好出题,给我一个晚上时间,你也可以提前查看资料做准备。” 一到竞答领域,初代就像找到了回家的路,变得滔滔不绝,跃跃欲试。 果然,女人嘴里跳出一串骂,头也不回走出浴室,还没穿衣服。 许久不见的“题本”再一次出现,这次一现身,就露了半年的脸。 “大一统理论是人类实现太空移民的基础。没有一位物理学家会不知道大一统理论。” 女人一脸绝望面对滔滔不绝奉上题集的老师。 她的学品在这次答题中获得前所未有的考验。 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抱脑袋抓头发。 “我登船不是为了刷题啊啊啊啊啊——” 或者哭着边叫边做推算。 很快,围着她转圈的出题老师渐渐消失在驾驶舱,驾驶舱刷题的女人也渐渐退出影音日志,只剩每日奉上三餐的时间会见到。 而文字日志却详细地记载着初代的动向。 他将飞船能修补的修补了个七七八八,飞船能启动完好时百分之五十的功能,这已经是所有机器全面启动的结果,但动力引擎的不可修复,再多的额外功能,也无法挽救这艘飞船已成为废品站的事实。 初代利用船上唯一乘客“自我升级”到脑袋接近热寂点,无暇缠他的空隙,向系统递交了“切割”。 整理员不由得震惊。 谁能想到,一艘孤船上的人工智能,进化到能对他赖以生存的船体进行取舍。 缩减飞船百分之五十舱体,对自然人是既冒险又具有深远意义的决定,而对身为管理员的仿生人,就没那么恢宏史诗意义了,而是自残,自己截肢自己。 此时驾驶舱的飞船最高决策自然人正自顾不暇,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 搁置了两天的决议系统默认全部通过,初代自己向自己下达了执行命令。 这一切的目的,不过是切割顺利,节约下来的能源,可供飞船上的生态循环设施再运行十年。 而仿生人,是不需要生态循环系统,也能够存活。 生态循环系统是提供给自然人的。 做决定和执行任务时的初代,表现出一名智能人绝对的优势,冷静果决,很少受到外界干扰,能将他在处理自然人关系上的丢分全部扳回。 任务进行到出舱部分时,已步入“切割”关键步骤,驾驶舱内,那个女人在缺少初代的辅导下,竟然也将答题进行到百分之九十,最后百分之十,她决定求助她的出题老师。 知道了初代在执行任务的她,意外地没有命令初代搁置任务,而是要求陪同初代出舱作业。 这无疑提出了超出她自身能力的要求。 “换换环境,说不定会有答题灵感。”她说,眼里闪烁野性而好奇的光。 百分之八十 出舱作业进行到返舱之前都算顺利。 那个女人硬从初代手中领去部分工作,不会违抗她命令的初代任由她胡来,告诉她注意事项,对她进行训练,然而初代的操作知识,也是系统里搜索得来,现学现教,还没有实践过。 他很尽责地全程锁死了一道视线在她身上。 返舱时她得意忘形,一马当先去开舱门,就在这时被飞船松动掉落的零部件砸中,初代赶到,她已失去知觉,往舱门反方向飘去。 人紧急抱进医疗舱,后面的事交给医疗舱。 初代守在医疗舱外,用医疗舱上方的显示屏查看女人的身体检测数据,就在这时,画面一闪,变成漆黑。 画面外,整理员有些疑惑。 可能是初代眼睛的记录仪电量耗尽了吧? 他便翻下一篇有影音的日志报告,然而翻了一篇又一篇,直到女人进医疗舱十天后,影音日志再次出现。 这是不符合初代行为轨迹的,但环境特殊,一切以能源为导向,整理员便认定为初代在加强能源节省。 苏醒后的女人出现在驾驶舱课桌后,短短十天,她瘦了一圈。 氧气面罩内罩破裂,部分碎片刺入她头部,医疗舱为她做了开颅手术。 可能是没好完全的关系,她变得安静,安静得让人不适应。 从早坐到晚,一天都没说话,也不吃东西。 初代就托着精美的茶具立在一边,完美的奴仆侍奉主人的画面。 期间初代以为她不满意食物组合,虽然她通常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但初代还是为她换了了一份新鲜食物。 没想到她还是拒绝了。 “我不想变成猪。”女人说,并深深地看了镜头一眼。 那可不是一个20岁姑娘的眼神。 到了入睡时间,她走出课桌圈,来到驾驶台前,电子屏幕伸进视界。 题集答满了。 她没有热寂,她坚持了下来。 初代依然仔细批阅,但这次他花的时间,明显比前两次批阅加起来的时间还多。 “满分。”初代的声音带着祝贺。 被祝贺的人并没有之前通过考验升级后的得意洋洋,“我可以去睡了吗?” “当然。”初代郑重回答,手捧电子屏幕反复翻阅,仿佛捧着一件珍宝而爱不释手,又像自己拿了满分而欣喜若狂,而且是第一次拿。 “一切来自你,一切通过你,一切在你之中。” 正在爬□□的她转过头:“什么意思?” “奥古斯丁是一位宗教哲学家,这是他描述上帝的语句。” 在她的疑惑眼神中,初代扬起手中电子屏幕,“你掌握了万物理论,每个时代最杰出的人类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就在你的眼,你的手,你所有感知中。” “哦。”她的反应有些冷淡,“我感受不到,况且一个人造人都能掌握的知识,我并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不就是一堆推理,假设,想象么?” 话虽如此,她攀在□□上没动,等待着初代回应。 对于理性问题,初代拥有专门的知识储备,一向反应很快,但这次他让她等了会儿。 “万物理论是特别的,它可以让人类离开家园,也可以让人类回到家园。发现它,才能使用它,发现它的,是你们自然人,不是我,人造人。” “有什么区别?我也是你教的。” “自然人可以创造,而我,不可以创造。” □□上的女人眸光闪动,她有什么话即将脱口而出,但她却抛下一句“我没兴趣”,头也不回地溜进夹层通道。 初代像个保姆,手腕上搭着毯子,却怎么也敲不开夹层房间门。 他当然可以打开飞船上的任何门。 事实他也这么做了。 女人没睡在床上。 初代熟练地三步并两步跨到角落,掀开装饰用的窗帘,同样装饰作用的飘窗上,女人蜷缩身体,睡得正香。 男人的手从她脖子往下穿过,珍宝一样小心抱她上床。 初代应该最近没少吃闭门羹,但偏偏今晚开启了记录仪。 这便让整理员看到女暴君化为小猫咪,哼唧着拱进初代怀里,只差找到她心爱的□□了。 第二天女人就收起了那冷漠样子,不再跟初代针锋相对。 这一次女人兑现她的权益,比前两次都晚,她态度变得慎重。 在整理员看来,约等于一个浪费天赋的人洗心革面,终于要开始精益求精的求学之路。 她没让人失望,开始跟着初代满飞船跑。 初代做什么,她就踩着清洁机器人当代步车,陪伴在旁。 对初代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变得有礼貌,称呼初代“老师”也叫得字正腔圆。 初代不会休息,她需要休息,她便以征询意见的口吻,问初代能不能陪她睡觉。 然后在夹层房间角落,放上一张椅子,请初代坐在那儿,自己则抱着电子屏幕入睡。 影音又在这里中断。 初代做日志记录的规则也发生了改变,在她答满“百分之八十题集”之后。 变得更加节约能源,不浪费记录仪的储存空间。 按照工具人或培训或设定的思维模式,答案只能是初代意识到,这个自然人将在飞船上长期停留。 这意味着初代之前对飞船上唯一自然人做过生存周期评估,而评估结果是:这个女人活不长。 整理员认为他的判断与改变都是明智的,在女人达成“百分之八十的游博士”那刻起,工具人需要靠数据才能定论,但自然人早就能定论:女人是一个具有潜力的智慧生命,值得飞船倾尽全力去供养。 早上,女人吃完早餐,吞吞吐吐问初代,昨晚她是不是说了梦话。 “是的,你一直在哭,叫着,妈妈。” 她出现泫然欲泣的表情,自怜自艾了会儿,向平静无波的初代解释:“我的出生地有一句古话,叫‘父母在,不远游’,‘游’就是游博士的姓氏。” “你想自杀吗?”初代问。 不,她想说她父母活着的时候,她就和父母分离,踏上了不能返航的路程。 “你为什么这么想?不,我不会自杀,我只是感到……孤独。” “孤独?为什么?” “因为你。” 别的时间里,她就不会这么脆弱,会相当有主意,时刻透露出想独当一面的好胜欲。 这股好胜欲让她看上去好像永远不会再把初代的关系,扯回男女之事上,但却没让她显得健康,朝气,反而令她安静,阴沉。 她总在自以为初代没看到她的时候,不经意地露出阴鸷的眼神,那眼神,能将初代身上烧出两个洞,有时隔着屏幕,整理员也感觉被烫到,让人忍不住联想辜恩负义的狼崽子。 画面中,初代正在找的工具明明十分钟前在她手上,她却不承认,初代不得不花上30分钟,走船员便捷通道,返回底仓,寻找替代品。 回来后,工具就好好地摆放在原处,她一脸无辜。 她干了几出类似的事,有一次害得初代花上半天时间,临时打造一件同类工具。 在能源匮乏的情况下,她的行为连懂事的小孩都不如。 同时她也有帮忙。 底仓有一半乘客私有物品,系统有登载这些物品的记录,她比系统记得更详尽。 飞船正式切割前,需要将有用的物品尽数搜罗搬到上层。 搬运过程中,她展露了强大的整理归纳与识别能力,画面外的整理员通过观看她的搜罗过程,获取了新的整理数据的思路。 整理出来的物品比初代列在记录里的物品多出5倍,但初代还是尽责腾出空间让她放置,没有令她丢掉一件她看中的。 “切割”任务终于到了正式分离舱体的时间,这一次女人没有再要求参与,似乎还陷入与物品分离的悲伤之中。 初代一个人出发了。 那个时代,飞船上的工具人,创造出来都是进行管理工作,体力工作也是他们操作器械进行,亲自动手实践是他们的弱项,要是出去,通常也是被自然人当替死鬼推出去的。 初代又一次证明了他在同类中的优秀,一次次站出来做判断,拿主意,下决定。 通过学习,他的动手能力看上去也并不比自然人差。 按照记录原则,船上重大事件也需要影音记录,整理员有幸观看到工具人初代做出不为人知的壮举。 舱体一节节脱离。 画面外整理员计数时间,为初代一步步检查程序安全,当确认无漏洞,画面里,舱体已经缓缓退出飞船的尾巴。 “太棒了!”整理员在胸口挥舞拳头,然后意识到这是跟古早自然人学来的庆祝动作。 噗—— 放气的声音。 整理员扑回屏幕前,就见初代举手在看。 衣服破裂,需要赶紧回去。 初代的鼻腔开始流出乳白色液体,他顺着缆绳往后攀爬,画面开始出现雪花,内压外泄,初代体内的精密仪器错乱了。 太空作业,死亡是一瞬间的事,任何生命都避免不了。 雪花占满全的最后画面,舱门打开。 世界一片安静。 整理员平复了心情,准备打开下一篇日志。 为文件里的记载而情绪激荡,这种体验是前所未有的,但他并不感到讨厌,他已是退休的人,正需要东西填充他无聊的时间,体味变数对已退休却仍值壮年的科学家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画面突然亮起。 “坚持住!”女人的脸晃动,她正拽着初代往大敞的舱门内游去。 有东西正从舱门内往外飞出,是她换太空服时留下的拖鞋,她偏过头,险险躲开,拖鞋继续飞往无垠太空。 紧接着舱门外出现保暖衣,裤子,扳手……无形的诸如氧气,初代花在节约能源上的心血,共同疯狂外泄。 因为女人开关闭舱门的操作没有一个步骤是正确的,气密舱和内舱之间的门滑开了。 但圣诞号外并没有增加两具尸体,她奇迹般地返回了船舱,也锁住了舱门。 初次 初代的身体在“切割”任务中受损严重,严重到不能进入医疗舱,只能躺在地板上。 女人用清洁机器人的支撑臂将他抬进医疗舱,手忙脚乱在舱盖上翻找治疗程序。 “不能用医疗舱,医疗舱只能治疗人体,我并不是外皮肤受损。” “那怎么办?” “没办法了。” 初代是有幽默设置的,但显然用得不熟练,蓦地蹦出一个,女人愣住了,眼泪扑簌簌直下。 “这是一个玩笑话。”初代以正经的语气告诉她。 但女人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流。 初代指导她脱掉他的衣服,用柳叶刀划开动力心脏上方的皮肤。 她的手抖个不停,一道二十厘米长的伤口,耗尽了她所有胆量,同时泪眼磅礴。 “手伸进去,按下红色的按钮……不要哭,手擦干,不能进水,不然我们可能真的会永别,我的女孩。” 初代指导她的声音格外镇静,使她撑起理智完成关键的备用电源启动,初代便重获自由坐起身,使用女人搬来的工具箱,对自己进行修复。 女人找出饮用水,要为他皮肤做清洁。 “不要为我浪费水。”初代叮嘱,让她将饮用水换成他收集的太空水。 “反正是尿里面提取的。”她以手背擦了擦眼眶,没听他的,当即就用饮用水为他擦起身体。 她虽然任性,但跟着初代,值得欣慰的是她在资源使用上一样是勤俭节约的,她每天的水是定量的,这意味着她把水用来给初代擦澡,今天就会没有水喝,在大量消耗体力之后。 初代劝说无果,照例没有阻止她。 擦到初代下半身时,她“咦”了一声,然后扔开毛巾,像捧刚生出来的小猫咪,小心捧在手里,脸埋在初代下半身,嘴里不停发出惊讶。 “你——你什么时候——是我答题完成后吗?”她抬起脸,满脸红晕,眼神激动,看见新大陆也不过如此。 “我真笨,我可以修改系统,你作为系统管理员,肯定也可以修改自己——太神奇了!” “修复还需要一段时间,现在不适合做运动。”初代平静无波地说。 “知道,知道。”她反哭为笑。 他维修自己用了三天时间,一恢复,女人卷土重来,迫不及待兑现自己的权益。 以为船上的日子又会变成自然人和仿生人纠缠不清的样子,初代甚至在进那夹层房间前,往飞船系统输入了一周的计划,以弥补他的缺席。 女人趴在他身上,捆绑了他的双手。 她这次比之前准备得更充分,点了香氛蜡烛,穿着黑色短裙,毫不吝啬地展露她年轻的身体,似乎抽条了,但离真正的女人还有一段路程,她晃动头发的模样略有些造作,远没她收拢汗湿头发来得风情,但红唇中吐出来每个字都轻轻软软的: “言而有信,一诺千金的君子,值得被奖励。” 漂亮的女人,男人难以拒绝,漂亮又会灌迷魂汤的女人,男人更难拒绝。 但在她身上,赌性和聪明的头脑,以及偶然一次的奋不顾身,反而比外表更有吸引力。 …… “怎么了?”他坐起来,尽管双手反绑在背后,看到她的视线锁定的位置,知道是她惊慌的来源,立即软化下去。 女人的表情就像坐游乐园的失重飞车,突然翻身下床,开始穿衣服,想起什么,又急急忙忙转过身为他解绳子。 “对不起,你先穿衣服。” 她按住他肩膀,表情严肃。 “我对你做的这些事,你有什么感觉?” 仿生人的生理反应靠指令控制,而不是自然反应,他没有快感。 她从他的半天无回应得到了答案。 她捞起底裤正要穿,就被一股力道往后拽,把她拽趴在他胸腹上,令她不敢置信。 他从来没对她有过粗暴的举止。 “我不懂,你有快感不是吗?这样为什么不行?” “不要动!”她忙不迭地要再次翻身下马,却给他连连撞击,困在了他身上。 他做足了准备工作,也尽全力配合,却没有达成目标,一定是方法不对,他选择一边试错,一边不耻下问。 “舒服吗?这个力度。” 在她的尖叫中,他剖开了她,冲入她体内。 女人终于认清了事实。 她不再叫他□□,驾驶舱的座位也没她影子。 但她不可能不吃不喝,没影音记录,说明她连夹层房间的门都不让他进,她极可能自己去寻找食物,或者已搬离夹层小房间,搬离驾驶舱。 用完即丢,是自然人步入他们所谓的文明社会后依然保留的劣根性,他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踩到你头上的机会,当他们将你榨干的时候,也是你被抛弃的时候。 初代没有一丝男性尊严受损的表现,他的文字日志在增加内容,女人抛弃了他,他倒正好重新续起飞船维护的工作,研究飞船新的优化方向。 但突然有一天,算起来是他们初夜一周后,女人又从影音日志中出现了。 她让初代坐在椅子上,高度只到她胸前,她面无表情用小勺子举起一点培育粉末,浇上初代脸部皮肤。 她挠花了他的脸,在初代为她兑现权益的时候。 “我见过你照镜子。”她开口说话。 “有一个说法,一群动物,最先照镜子的那只,往往是最聪明的那只,芬芬老师,以你的知识储备,能告诉我原因吗?” “因为它能意识到它是一个个体,不是从属于环境的反应器官,你是想让我表现得更像自然人吗?” 她没问答。 她又回到了驾驶舱。 驾驶舱里,常常寂静无声,她和初代的座位一前一后,有时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你会做梦吗?” 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要看你对梦的定义是什么。”他转过椅子。 女人仍坐在他为她圈起的领地里,那儿已经不再凌乱,所有用过的纸都叠放在一起,纸张往往正面写完还会写背面,初代视线不断在她的笔记上停留,对她在搞的新花样有些好奇。 “你早在等我问你这句话?”她似乎从他脸上发现了什么东西。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用摸了,不是你表情告诉我的。”黑葡萄眼开始闪光,这是她有所发现的标志,“那是女人的第六感,是心灵感应,来自你的心。” 不可能,动力心脏不代表它是心。 “回答我,你会做梦吗?” “有人类学家提出过,应当将‘能否做梦’取代‘模仿游戏’,成为判断智能人是否有思想的标准。你的问题,当然,如果你需要我做梦。” “你怎么做?我出题,你就去系统里剪辑,还能传输进电子仪器播放给我看,连躺上床闭眼睛睡一觉的时间都省了,这样省出来的时间还可以继续你的优化方案,对不对?”她哈哈笑起来。 她的嘲笑对他不起作用,他依然保持着友好亲切回应她:“所以我还是会选择睡一觉,这样会更真一点。” “你真可爱,其实大可不必放低智商配合我,我知道梦也是量子纠缠,条件充足情况下,它是可控的……如同人的感觉器官。” 她的意图逐渐展露。 令人意外,她并没有放弃初代,更让人意外的是她的奇思异想。 初代对快感没有反应,她思考了一周,居然想到了改变状况的办法……那些翻来覆去的草稿纸,都是她这一周的努力和心血。 初代在这个自然人眼中,并不是单纯的泄欲工具。 她还是很会算计的,开始前,她问他,要是完成剩下百分之二十的游博士证明,她可以得到什么权限。 “我需要一点甜头在前面,才会加倍努力。” 初代注视着课桌上的草稿纸,半天没说话。 “是不是很厉害的权限?所以你平时就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你可真是个狡诈之徒。” 面对女人按捺不住的调侃,初代开口了。 “系统还剩一项权限没有开放。” “是什么?” “启动自毁装置。” 女人被吓到了,嘟囔:“你怎么这么老实,什么都告诉我……” 一会儿狡诈,一会儿老实,呵呵。 她想了许久,天马行空地说:“什么事情,过犹会不及,启动自毁的权限我就要一半吧。”最后才装作天真地问:“我能自己选择课题吗?” “你不是已经选好了?” 捉迷藏 选好了课题,还来问他,是因为一半课题得初代这个老师来完成。 她的课题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感觉器官的优化,一部分是反应模块的逻辑优化。 她在实践动手能力上,有浪费材料的倾向,便顺理成章让初代自己优化自己。 “把‘神经网络’分一部分给其他器官,可以是可以,但这会降低我的信息容量和处理速度,你可能得在智力和性能力中二选一了。” “啊?那就两样各降低一点,让我先用用,要是后面我都不满意,就把你拆了,重新组合。” 被吓到的反成了初代。 “我再试试。”他手上加快了一倍速度。 “可能你看了后,会对我产生生理排斥。” 以头部中间为分割线划开,一半皮肤撕下来,露出金属仪器和软膜,他拿起仪器台上一块块元件,熟练地往身上贴片,这个画面能击退大部分女人,但视界里,女人神情严肃立在旁边,像一名终于得到现场观摩机会的学生,目不转睛观察初代的一举一动,时不时提出一些还算掌握到要点的问题。 但没维持多久,她就拉走初代离开仪器台,要和初代玩捉迷藏游戏。 她让她的仿生人满飞船找她躲藏的地方,要是他找到了,就要在找到的舱室里亲吻她,要是找不到……初代不可能找不到,他的视网膜连接了飞船的全部监控。 还是她那套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老把戏。 “被你找到了!” 游戏输了的人比赢的人还兴奋,抱着初代脖子就往地面倒下。 她很快脱光了衣服。 “不许用手!” 被苛待的初代不得不亲完女人嘴唇又继续往下。 空旷的舱室里女人细密喘息渐起。 “眼睛不许打光!” 舱室光线能见度很低,只有走道上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能让人勉强视物。 “等等……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女人并没有命令开启照明,而是在黑暗中如秃鹫凝视着视界。 “你在摄像?我看到你瞳孔中有亮点。” “是的。”初代诚实地回答。 “关了。” “记录是我的工作。”初代解释,“船上只有我和你,不会有第三个人能看到。” “只有我和你,那就更没记录的必要。”女人再一次命令他关闭,声音已不再紧绷,更多的是要初代服从她,不能违逆。 只要她想,随时随地都要为她改变规则。 “好的。” 画面一片漆黑。 女人的□□在空旷的黑暗里肆无忌惮传播。 初代关闭了记录仪的指示灯。 …… 寻常男人会给勒到缺氧晕毙的时长过去,她恶劣的声音响起:“吞下去,告诉我什么味道。” 初代首先改进的是味觉系统,味觉是最基础最直接的感官,如果不对食物抱有巨大兴趣,不需要由浅及深地那套逻辑优化。 特别是飞船不需要再添加一位食物分享者。 男人的声音十分清晰:“难以形容,我需要更多的数据基础。” 可能知道自己荒唐得有点过分,泄完欲望,女人的声音略带歉意:“这样可以让我知道感觉的递进步骤。” “嗯。”初代没有任何违抗,擦了擦嘴。 …… 画面外,整理员若有所思。 自然人和仿生人在只有他们二人的飞船上,和其他普通男女一样,干出很多无聊的事。 又是捉迷藏。 女人试图进入驾驶舱附近的舱室,但电子锁面对她的百分之八十权限标牌,并没有开放。 这无疑挑衅了她对飞船的绝对控制权。 女人守在门边等初代自投罗网。 “可能被卡住了。” 初代慢条斯理从走道一端出现,完全按照她要求的游戏步骤时间,二十分钟后再来找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用手腕上的感应器贴上电子锁,舱室门也没有打开。 “好奇怪啊,居然有你也打不开的门。” “今天要不要换换位置,换你来找我?”初代建议。 女人一下子睁大眼,表现出兴趣。 初代被绑上眼睛,记录仪记录了声音。 “为什么要遮住我眼睛?我很不习惯。” “少装了,你的手和脚都有感应器,你这只老牛,我可是研究过你的资料的。” “不用把时间浪费在研究我身上。” 窸窣的动作声停止了,女人显然坐在初代身上,虽然游戏输了的是她。 她还嘴硬,在一间舱室被初代两手钳住时,使劲挣扎,滑溜溜地直往初代怀里钻——“我是故意输给你的!我要真躲起来,你是找不到我的!” “浪费?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浪费时间?” 初代从她肢体语言读取到她可能在生气,立即转移话题:“老牛?你说的是我吗?” “不是你还是谁?”女人没好气地说,“你的年龄虽然是固定的,但加上出厂时间,你就是老牛一只。” 然后坏心眼地在他耳边呵气:“你这只老牛在吃嫩草,知不知道?” “我会一直这个年纪,也代表我面貌不会改变,但自然人不一样,自然人面貌会改变。” 女人冷冷道:“所以才会加上你的出厂时间,即便我变成老太婆,你也是一把老牛,给我这只嫩草吃的。” 稍不注意,就露出她不可忤逆的强势。 然后在他身上折腾来折腾去,听声音应该是把初代当床蹦迪了。 玩得有多疯,睡得就有多香。 她常常趴伏在课桌上酣畅睡觉,口水打湿一片草稿纸。 “我的草稿呢?” 女人到处翻。 前面的初代说:“我丢了。” 女人立即冲出课桌圈,跳到初代腿上,“为什么?为什么?我写的逻辑递进就那么不符合你意吗?” 初代亮出电子屏,递给她,“你口水把纸都打湿了,再不挽救字都会看不清,我给你誊抄输入进这里面,以后你还是用它吧。思想是人类最了不起的东西,一个火花也存在着万千价值,要爱惜你的思想。” 女人脸红了,双眼又出现不怀好意的光。 “你怎么做着你的课题,又突然来脱我衣服?”初代奇怪地问。 “闭嘴!” …… 她就这样东摸西搞,老实趴在课桌上的时间不到每天的五分之一,完全没有获取前百分之八十权限时的刻苦努力。 反倒是初代,每天定时完成一个目标,没有女人打扰时,行为规律能精确到分钟。 两人就是坏学生和好学生的鲜明对比。 加上收集材料寻找替代材料的时间,初代负责的部分零零总总进行了一年,按计划,他会在圣诞节前完成对自己的改造,等于送自己一份礼物。 圣诞前一天,女人将逻辑文本当做圣诞礼物送给他。 百分之九十 圣诞当天,女人喝得酩酊大醉。 就像饿了很久的人突然在她面前摆出一桌美味,没人能坚持得住不暴饮暴食。 她的圣诞餐桌上出现了很多酒。 初代准备以味觉做第一轮检测,他每瓶尝了一点。 “怎样?” “有区别,还无法具体区别,我先记录这种味道。” 对面女人爆发欢呼。 她坚持要把她的逻辑文本加入他的味觉系统,尽管初代跟她提醒,不要为他浪费食物材料。 “又不是光吃东西需要味觉,你激动时不会手口并用吗?” “不会。”初代诚实以告。 她冷笑:“很快就会了。” 看来初起成效。 她每瓶灌了一大口,告诉他那种味道的世俗名称,该怎么形容,让他记录下来,说到后面舌头都大了。 “记录仪……关闭。” “手……绑上。” “你好冷静,久经考验的样子……” 趴在他身上的女人没有刻意打扮,穿着和他同样的贴身常服,神志不清,手却动个不停。 “有感觉吗?” 她问了几次,突然笑起来,“别急……” “这是什么?”男人的声音又惊又慌。 从来不曾有的。 醉酒的疯婆子扔掉配酒的冰块。 “这叫:冰冷。” “我知道冷是什么。”男人的声音想保持平日的严肃,但尾音有点飘,“你再降低温度,它可能会失去作——”男人倒抽一口气。 “这叫:温暖。”女人含糊不清地说。 …… 女人缓缓坐下,喘息着说:“你的叫声好可爱,亲爱的芬芬老师……比摩擦还要舒服的力道,是挤压。” “你先别动,我要适应。” 她重新趴伏在他身上。 过了五分钟,男人忍受不了,因为女人在他身上发出长呼吸声,听上去像睡着了。 女人动了一下,如梦初醒撑着他胸膛慵懒支起上身,两只以早已绽放的蓓蕾抖动。 “别顶我……我在适应……” 她可能真喝醉了,捆绑出纰漏。 缓慢扭动的腰肢上多了双钳制物。 “你的手!”她惊叫。 下一刻男女顺序互调。 …… 结束之后,男人的声音餍足叹息:“你的逻辑文本,是天才的发明。” “你呢?你的感官升级改造,不伟大吗?”女人苹果一样香甜娇憨脸蛋侧趴在他胸膛,骄傲又热情,手指抚摸来去。 “从无到有,才是真正的伟大。可惜到这么伟大的头脑用在这种事情上,是一种浪费。” 整理员编了一套算法,针对影音日志,提取有用信息。 圣诞号上两人当起了亚当夏娃,影音日志充斥了大量冗余信息。 他已经在圣诞号的日志文件上花费了半个月时间,目前为止还没提取到值得上载的信息,而文件读取还没到半数。 不是全然没有过。 仿生人与自然人携手打造出优先时代至少十年的智能人感知系统,他曾考虑过上载。 但没这么做。 在不久的将来,很快,量产人时代登场,仿生人逐渐退出自然人陪伴物舞台,淹没在自然人的文明进化洪流之中。 整理员的“算法助手”提醒他,圣诞号日志出现一处非冗余信息。 他分了部分注意力回来,就见影音日志已是2094年。 首先想到的是,她已经25岁了吧?如果按他们国度虚岁的算法。 不知道那颗星辰微粒构成的脑袋,又学习了什么新东西,或者又创造了什么稀奇古怪浪费才华的玩意儿。 正常自然人在她的年纪,会开始走向生儿育女之路,而她却有大把的时间去天马行空。 文字日志报告,圣诞号上的离心力旋转机出现故障,唯一的乘客受伤。 她受伤,肯定是初代不在身边的原因导致,不会有影音记录。 播放的画面是不停抖动的,记录仪受损了。 女人扶着舱壁,佝着身体,手持扳手,指着视界。 令人瞩目的是她的神情,将屏幕外的整理员扎得眼睛一疼。 白成纸张的脸上往日神气活现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从未出现的痛苦,要么身体遭到重创,要么经历了生命中最惨痛的背叛。 整理员迅速手动翻阅前面的日志,却发现上一篇影音里,女人和初代还好好的,她嚷着要初代为她预支存粮,做一顿美食,最后自然遂了她愿。 那是一周前的日志,这一周,飞船离心机发生故障,这会导致飞船内失去重力的那瞬间,里面的自然人飘到半空,失去控制,这个时候所有舱内物品都是漂浮状态,很容易击中自然人,所以她受伤了。 但一定还发生了其他事。 女人穿的是手术服,全身在发抖,手里的武器指向视界。 只能是初代。 视界里,初代的手首先出现,应该是从头部移动下来,粘了一手的乳白色液体。 那是仿生人的血液。 叛逆者 “你想在我身体里放的东西。”女人喘着气说。 “你受伤了,需要药。” “少骗我!”女人怒吼,然后咳嗽,年岁渐长,冲动的脾气未改。 “我打开过那间房,你说你打不开的房间!现在,把手伸出来。” 初代没说话,也没有动作。 “把手伸出来!我再说一遍,第三遍我会直接启动自毁装置!” “你不会。”初代的声音温暖平静,“早就告诉过你,一半的自毁启动权限是无效的,因为另一半,我不同意,你见过同意毁灭自己的仿生人吗?” 电子屏幕高高举起。 “这里面已经进入那个房间的生态循环系统,你想让你的‘宝贝’全部死掉?” 寂静。 视界里,初代的手再次举起,展开手心一直捏着的物品,一枚冷藏盒。 就在刚才,他正打算开启医疗舱,将盒子里的东西交给手术臂,输入指令,让手术臂将物品植入昏迷的女人体内。 画面外,整理员只看到一眼那只盒子,视界就转开了,但已经足够。 “斯芬克斯,斯芬克斯。”他慢慢摇头,叫着初代的名字,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同时竟有几分恍悟。 “斯芬克斯,你可真狡猾,连我也骗了。” “胚胎,受精卵。”女人全身汗水湿透,她使劲抹了把眼眶,“父爱如山是吧?用两台生态循环机,养着一屋子的受精卵,要不是我一直防备你,偷偷去开了那扇门,我还会被你蒙在鼓里多久? “在你眼中,那间房是你的育婴室?而我就是你的孕育机器?要是今天让你成功在我子宫植入胚胎,你就会把我囚禁进去,为你一年一年生小孩,直到我的子宫烂掉,再也没法做你的培养皿?” “你说话!” “保护人类是我的工作,其中包含延续人类的繁衍,你需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出事。” 女人想保持理智,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但她说出每一句话仍然带着颤音,与之相反,初代试图安慰她,语气非常温和,可极度冷静,没有一个词不稳。 瞬间对比出二人的态度立场上的天差地别。 “混账东西,我对你那么地……”扳手不住抖动,“离我远点!你让我恶心!” “远到什么程度?”初代飞快地说。 “退回驾驶舱!” 初代身体在退,视线牢牢锁住女人。 “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一直防备我……捆我的手,不许我碰你,是你的防备方式之一?” “是我们第一次出舱作业,你头部受伤的那次察觉的吗?当时,我刚检查完你的生殖器,还什么都来不及做,你就醒了。” “好奇怪,性高潮时的人类通常会瓦解所有防备,你那时还是个贪玩的小女孩,怎么做到一边享受性,一边早早就防备你的床伴?” “在我见过的人类女性里,你属于优秀的行列,可你并没有优秀到足以拯救这架飞船,天才为飞船找到替代能源,还尚需很多年,很多心血,更何况你不是天才,并且你心思也不在拯救飞船上。” “就因为我不想钻研你出的课题,你就认为我值不得?”女人错愕怒吼,她的样子很令人担心,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像那些嫉妒天才并要与之较量的平凡人,疯了的大有人在。 “是的,你根本不想飞船靠岸,不是吗?你只想跟我在这艘船上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初代叹气:“小姑娘,逃避是没有用的。” “有没有想过,你的后代也会非常优秀?能替代你,为飞船做出贡献?” “即便你没有养育后代的兴趣和能力,但可以考虑我,我可以替你抚养他们长大。” 女人突然笑了,然后又猛咳嗽,手上的电子屏幕砸向舱体。 “不要——”惊叫来自从来八风不动的初代。 他已退回驾驶舱,透过窗口,看见电子屏幕变成碎片。 “你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他的声音恢复冷静,但不再温暖,像无情的机器发出轰鸣,“飞船培养你,你却这么对飞船?你这个叛逆者!” “你怎么可以不顾后果到这种地步?你果真是小女孩,给你开放权限,根本就是错误的决定。” “叫我不要小看你,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女人没再有任何回应,她最后擦了把眼泪,转过身,在初代接连不断的质问声中,一瘸一拐如受伤的兔子,向走道另一端腾跳跑走。 整理员看完圣诞号上2094年影音日志再跳往下一个,发现日志时间已是2099年。 他没有立即点开。 是啊,她能像野兽在底仓潜伏一年,受到刺激的她,漫无边际的流浪飞船时间,五年和一年有什么区别? 初代没有错,整艘船上,人类需要先生存,才会有未来,而一代,一人之力,远远不够的。 这是不把初代包括在内作考量。 初代自己也没把自己考量进去,他就是一台机器,至少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整理员作为科学家的头脑能够清楚联想汪洋大海漂流的孤船上,好不容易契合的联盟一夕之间分崩离析的后果。 可惜了那一艘诺亚方舟。 职责仍然要进行,他先展开五年时间长度的文字日志阅读,然后他首次打破原则,开始跳看,溯回,在脑海画时间线。 时间线成型,他才发现,自己大脑主动提取的有用信息,是孤船上有关那个女人状态的细枝末节。 “第二层设备仓里出现食物垃圾。” “食物垃圾不见了,规律是3-7天回收一次。” “在离驾驶舱最远的生态循环机附近,探测器探测到热量波动。” “探测器带回来照片,经过系统鉴定,是一种植物。” “氧气波动很大,来自种满植物的房间,植物消耗的能源远超过它释放的氧气,准备进行锄草任务。” “锄草任务失败。” 锄草任务失败,却没有写原因,可能是一个女人在高处吊床上午睡,被偷偷闯入花园的男人惊醒,慌乱之下扔下了一堆锄草工具,将男人砸得头破血流。 有可能是陷阱早那儿等着,但已人去仓空。 更有可能从前某个旅客带来的休眠种子意外地生根发芽了,而那个鲜活的人,和这一切早已没了关系,她彻底沉寂在某个不被知道的角落,让船舱清洁机器人当垃圾排出外太空。 因为每到有疑似女人踪迹的记载,转瞬就没下文。 “锄草成功。” “储物仓地面发现一件撬开的弹药箱。” 整理员眼眸微缩,心底涌起巨大的喜悦,随后又被愤怒盖过。 斯芬克斯,你这个蠢货!等着让解体百分之五十的船舱再添几个枪洞吧!到时候你长出八只手也弥补不了漏洞!自求多福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初代正要起草升级飞船预警机制,离心力旋转机停摆。 等了三天,没有动静,初代竟然向系统提交“无乘客幸存”的报告,骗过了系统成员,让离心机的警报解除。 失重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即便有,太空工作的仿生人脚下是有吸力装置的。 脱离了自然人,初代的思考方式行为逻辑,倒退回了机器状态,那些人为赋予的感性设定,随着自然人的缺席,也一并跟着消失。 他这么严格惩罚自己,恐怕跟保护自然人工作上巨大失误有关。 虽然没有明确的日志记载,但某一天,日志记录有两台生态循环设施被移动去了设备舱吃灰。 其他只字未提。 生态循环设备总是自然人最需要的,从受精卵起,他们无时无刻不透出脆弱。 孕育室已经不复存在,女人骗了他,在电子屏幕砸碎前,她早已关闭生态循环设备,让受精卵在某个极端温度时刻,瞬间死亡。 而初代迟早会关闭她的权限,电子屏幕里有定位设置,不砸留着生蛋? 这也是她一去不复返的原因。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当时她怕得全身颤抖,仍能克服恐惧,为绝后患,率先下手,为达目的,比机器还狠。 如果论避孕,她绝对是天才了。 初代成了一个飞船的维护按钮,相比之下,在浩瀚星空提心吊胆独自生存,集全船之力一次次躲避外部不测的飞船,反而更有生命特征。 离心机是飞船的心脏,心脏出问题,没多久连锁效应到来,生态循环设备出现损伤。 这台出问题的生态循环设备相关联的舱室在飞船的最外部,与其维修,不如舍弃。 飞船面临第二次切割。 初代好像找到了乐趣,全部时间投入到切割任务的准备中,在宏观事物的掌控力与改造力上,初代再一次展现了不可多得的天赋。 他在任务中使用的方法,都是通过模仿和精准的自学,这只有刻苦勤奋不耽误任何一天的自然人才能办到,甚至许多量产人,也因为与自然人的相似性,迷失于五光十色中,成为碌碌无为之徒或者一颗平凡的螺丝钉,无法做出初代的壮举。 啪。 记录仪雪花翻涌。 记录仪是由初代直接指令开启,并不是热感应原理,也就是由初代自己判断,是否需要开启。 飞船的转角出现一圈日珥。 那是很远的地方超新星爆发所发出的光。 奇怪了,最近距离以内,存在的超新星只有当初将飞船变成现状的那颗,难道是第二次爆发? 这在天文史上是极度罕见的。 超新星爆发,能发出全宇宙都能看到的耀斑,其壮美宏大,世间难有匹比的。 这是初代开记录仪的原因? 初代伸手旋转头盔。 衣服上的报警系统吱吱乱叫,提醒着太空服内气压改变。 液体从睫毛上滚出,像雨点从地面凝结跳往空中,初代的血液正通过五官向外渗透,但他动作不慌不忙,按原定步骤,一步步顺着缆绳爬向飞船,就像在美妙的星体日落情境下,体验死亡的快感。 他确实在体验,只不过失去工作的他,体验到死亡那刻也不刹车,也是可以接受的。 归来 缆绳飞快回缩。 初代看了看腰间,确定自己没有按开关。 但他无法转头,只能挥舞着双手,寻找一个能抓牢的东西,免得狠摔上船舱砸成肉浆。 控制缆绳的系统是不讲究轻重的。 身体撞上的东西并不坚硬,穿着太空服的手臂慢慢拷住他胸前,一个后仰,他被拖进舱门内。 躺在仪器台上四肢被捆绑住的他,见上方刀光闪闪,可能是预防宰了他,便对举着柳叶刀的女人先下手为强地说:“想跟我生孩子,这是你说的,你却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那不是你的孩子,女人性高潮时,可以叫你爸爸,也可以跟你生猴子。” “但我终究成为不了你父亲,也生不出孩子。”他语气失望又失落。 柳叶刀划开他脸部皮肤,像蝉未完成脱壳,视界边缘摆荡着阴影。 几分钟后,阴影镶嵌回来,胸口又被划开,女人熟悉自己一样熟悉他的身体,心脏与备用心脏灵巧在她指头间切换,完成修复后,他身体反重力一样渗出的白乳色珠子雨停了。 女人抚摸他的脸。 “对不起,如果是你的孩子,我愿意生下,但别人的,我不要,这是当初我没有跟你说的话。” “为什么?” 她将修复伤疤的培育粉放入他掌心,“自己涂。” 许久之后,舱室再无声息,独留躺在仪器台上的仿生人。 “这就是人类的梦吗?” 初代在浪费资源。 整理员无语地看着他爬狗洞一样的土坑,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了,走着走着,就去翻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钥匙掉了。 人可以躲在老鼠呆的地方吗? 一周前初代在飞船设备舱角落找到一间实验房,里面不是土就是草,顶部有条上小下大的管道,像老鼠的嘴不断吞噬第一层舱室的各种资源。 离心机停摆导致房间里物体混乱不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腥味。 但他一点不嫌弃,凡是能装入东西的器具,都要打开看看,大一点的木箱,就自己爬进去看。 还乱开记录仪,明明什么活的都没有,找到的都是别人遗弃的废窝。 从科学家的角度,要见到女人,方法太多,她虽是有天赋的,但她的后天所学,大部分来自初代所授。 整理员调出“算法”,让虚拟助手去应付这些冗余记录。 一天后,“算法”通知他,初代得偿所愿了。 他这才知道,初代选择了最糟糕的办法。 初代一直未修复离心机,失重状态持续了三个月,有一天自然人倒在了驾驶舱门口,内脏破裂。 始作俑者的初代,却正在设备舱做实验,提取合成在失重状态下自然人骨质流失,从而需要的各种矿物质,维生素。 而他提取这些物质消耗的能源,早已超过修复离心机的代价。 清洁机器人无法判定驾驶舱门口那团“垃圾”,发出警报,设备舱里的初代才收到人已经送上门来的通知。 女人又住进了驾驶舱。 期间,初代忙里忙外,为她更衣,为她擦拭身体,为她处理排泄物。 “我可是杀死过400颗受精卵的罪犯。”女人冷冷地对喂她营养液的男人说,“你不想惩罚我吗?” “你不是知错了吗?” 女人没再说话。 她留了下来。 可能她认为是初代救了生命垂危的她,特别依赖初代。 与初代同睡,同吃,当然,初代仅仅陪她吃,这些还不够,初代去哪,她就跟着去哪。 又恢复成她还没离开前的样子,初代和她之间的隔阂仿佛从来不存在,她一如既往大胆追求着她的仿生人。 除了她的模样,已不再是少女。 以及特别坚持要了解离心机,虽然早在她深度昏迷时,初代已光速修复。 她说,内脏大出血让她害怕上了失重,那种疼痛简直让人如同在地狱里走一遭。 她说的是实话,常常在睡梦中哭着醒过来,抱着初代说她疼。 “嘘!嘘!别怕。” 初代就会模仿一些拙劣手法,无比狡猾地抱住她,在她身上重温旧欢。 女人无措地被他压在身下,惊慌地适应他好像从未进步的莽撞,在男人的双臂间,像被强压的小鹿。 …… 她似乎忘记了初代曾经意图伤害她,拿她的子宫做实验,而她身上那份决绝,也随着重逢,消失在年轮里。 她很瘦,但四肢充满肌肉,说明了这几年完全的自力更生经历,背部微驼,缺乏维生素,矿物质导致的,皮肤和头发一样干黄,看不出以前的青春俏丽。 “你抱着不嫌抵骨头吗?”她问。 初代将一块玻璃本子放入她怀里,跪在床下,从她的脚部开始亲吻。 “我的管理器,你的摔碎了,我的给你。” “你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可以不用管理器直接连接系统,用它是我的‘设定’,他们希望我高度‘拟人化’。” “对不起。”女人抚摸在她肚腹辗转的头颅,“保护那些胚胎,是你的工作,我不该那么冲动,失去存在目的的你,过得很难吧?” 抬起头的初代不知是什么表情,女人一脸疼爱注视他,安慰他:“没关系的,我理解你,你知道我理解你就够了。” 女人这次复原得很慢,并发症让她的复原能力再也无法与从前匹敌。 但她反而比以前好动,老独自出驾驶舱溜达。 有一天她捧回了一件东西,堪称她人生中最大的实质性成就。 “这是……”初代震惊地锁死她双手之间,那玩意儿臀部左右摇摆,脖子以上却一动不动也锁死初代。 他可能是在脑子里搜索对比鉴定,半天一个显而易见的词才冒出来:鸡。 他之所以没第一时间认出来,大概是从没想过会在宇宙飞船上遇见一只活的鸡。 “是的,咱们的圣诞大餐就是它。” 他没理她的冷笑话,举起手试图去触碰,又问:“我可以碰它?” “随便摸,顺便把毛拔干净。” …… 这就是她消失的这几年做的事。 她制造了一只鸡,几乎算是从无到有。 “你太棒了!你是真正的游博士!”初代抱着鸡语无伦次地赞叹。 她却皮笑肉不笑,“亲爱的,夸人应该夸她的真实之处,而不是她的代号。” 忽然他念道:“你的岁月无往无来,永是现在,我们的昨天和明天,在你的今天之中过去和到来。” “奥古斯丁。”女人微笑,这次是发自真心地笑,“创造一只鸡,可不能被称作上帝。” “可我却什么都创造不了。”男人回答。 女人的脸上流露出疼爱,“其实我逃难离家前,并不喜欢工科,但生物除外,我的生物老师总说我是有点天分的。” “恭喜,你正处在实现你天赋的领域。” “不用恭喜我,谢谢你自己就行了。” “为什么?” 她却眼睛一转,问:“我的百分之九十权益还有效吗?我想兑现它。” 很久之后,初代轻声问:“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她失笑,“不,我不打算毁灭你,况且一半的权限也启动不了自毁装置,我想兑现别的。” “你想要什么?” 女人眼里闪过慧黠的光,“我要你,去‘创造’。” 她开启了她生命中最大的实验,也是最后一个实验。 她要将他变成“人”。 单凭她一己之力是不够的,所以她又拉上了初代。 “如果我们成功,就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们就有了可以为之奋斗到老的目标,让我们的后代在这艘船上世世代代活下来。”她眼里燃着希望。 听完她的话,本来因为她提供“工作”而有些好奇和期待的初代,久久地沉默。 “你手上拿的什么?不会是题集吧?”女人哭笑不得,“不用担心,我已经不会砸它了。上次砸它,我俩都被彼此吓坏了,我可不想再和你分开。” “让我猜猜,这就是几年前,你几次想交给我的《拯救飞船宝典》,对吧?” “宝典?” “诀窍的意思,斯芬克斯,我不会替你去修飞船的。” “为什么?你比我更聪明,能救这艘飞船的只有你。” 无论初代怎么劝说,女人都不答应,以前,她是逃避,如今,她直面他的请求,意味深长地说“不”。 “斯芬克斯,人不能贪心,要为飞船找到替代动力源,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事,而我们的时间远远不够,何况,你别忘了,我擅长的领域。” 她擅长的是生命。 整理员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从女人进入初代为她开辟的实验室起,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在影音读取上。 旁边另一台读取器,屏幕一刻不停地滚动,“算法”正在搜索代表人类文明历史汇总的大数据库,查找整理员想要的信息。 同样两天两夜无果地搜索,似乎预示着他想要知道的,希望渺茫。 造梦 女人将自己关在拥有许多植物和埋着公鸡的房间里,很久都不出来。 公鸡从出生到长大,只活了四个月不到。 实验又一次失败了。 从胚胎到鸡和真正的无中生有,存在巨大的鸿沟,她可能意识到这一次“无中生有”撼动了人类无法触碰的根基,最终会证明她在浪费时间。 她情绪变得很差,安静的差。 初代学习了很多取悦她的方法,将她从实验室带出来。 然后频繁地为她检查身体。 有一天,他们坐在船舱“露台”上,那是曾经给VVVIP们开宴会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透明层,可以让人如置身星空。 现在他们身后,已经堆满了其他仓累积过来的物品,只有方寸之地可供他们依偎远眺。 女人越来越安静,看一会儿从前赞叹连连的星空,就转移视线,注意力落回身边人,眼里流露出陌生的光。 后来才懂得,那是眷恋与不舍。 随着年纪增长,曾杀死的几百个受精卵,一直让她心怀愧疚。 她说,在她还是百分之零的游博士时,见过从不睡觉的初代在乘客休息室里进行单身男人的活动,看书,运动,训练自己的仪态,端着他那标准化的孔雀姿势进进出出,雄性羽毛尾隔空扇过她的脸,以及那些无辜的冰冷机器。 “那时飞船上的观众只有我,你已没有必要维持那些光鲜行为,但我感觉,你的行为并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而是你天生具有强大的模仿力,你渴望变成一个真实的人类吧?” “我能想象,在我出生的星球,一定有一个你的原型,骄傲的,自律的小男孩,天生比别人优秀,再多的苦难都阻碍不了你前进的脚步,然后长成一个骄傲,自律,能为人类做出很多贡献的混蛋男人。” 画面外,整理员不由自主抹了把脸,沉默起身去刮胡须。 “然后长成一个骄傲,自律,能为人类做出很多贡献的混蛋男人,迎娶富有又漂亮的公主,成为时代的标志,那时,所有的缺点都变成优点……到老都不会跟我这种人有交集。” 她说话时,初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而她的视线,朝向视界,眼波流转。 “斯芬克斯,我到过最纯净的地方,就是你的眼睛。” “你说我不想下船,只想跟你在船上,那是因为我知道,我只会在这艘飞船上遇见你,但后半段你猜错了,后来的我也想和你一起返回地面,我想要去人群中拥抱你,走过你家门前小道,踏着你家台阶,去敲响你的门,和你每个周末都去公园约会,让别人羡慕我到极点。” “为什么要你敲响我的门,不应该我去你家接你吗?” “因为你是勇者斗完恶龙才能得到的王子,每一次去见你,都应该跨越千山万水,才值得你的青睐。而且,我也是斗完恶龙才拿到登船的船票啊,没想一上船,还得继续跟你的习题本斗。” 他便不知说什么才好了,任她躺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腰。 她哈哈笑了几声,“可能是斗恶龙斗多了,我一直被说早熟长大的,看人总带着戒备心,连喜欢的东西也不例外,反倒是现在,我感觉到了无忧无虑……真正的童年,原来放下戒备就好了……我终于不用再努力,也觉得配得上你了。” “那我一定会非常爱你。”他忽然说道,看向远处,带着思考,先缓慢,后流畅。 “你的眼睛成为湖泊, 嘴唇变成玫瑰花瓣, 呼吸的气体是我生命的源泉, 你的触碰是藤蔓,让我无从归去, 从此我的欢乐是你,悲伤是你, 我用尽最后一丝尊严向你询问, 我的爱人,还有什么是你想要? 你踏过我的心脏, 指着远方, 权力,财富,开在时间尽头的花,你通通都要。 好吧,好吧,我会让你得到。” “作者又是你?” “是我。” “大湿人。”她并没有觉得贪心受到讽刺,相反,她开心极了,在他怀里拱来拱去,获得了全世界。 他接着说:“生产我的那年,我这型号的仿生人总共生产了一百个,你要多走走,多见见世面,就会知道我是普通的,是你将我投射成了不凡。” 她在怀里打了个滚,娇憨好动又痴缠,眸光闪动得再过多少岁月也如初生,“我喜欢你的说法,我让你变得不凡,在我的出生地,这是天生一对,命中注定相遇的意思。” “在我的出生地,相信足够的爱意可以让人轮回转世,再度遇见他的爱人,如果你再遇见我,你要记着,你还欠我一场婚礼。” “婚礼?”他开始充满兴趣,“现在想要吗?我们随时可以进行。” “不。”她转头望着远处的亮点,“再遇见那么一颗温柔的恒星,几率很小吧?” “并不太温柔,它几乎葬送了圣诞号。”但他又停顿了下,“不过它上次也放过了我们。” “是的,我要和你在飞船外举办婚礼,要像那次飞船被恒星照射,出现光晕,周围的黑暗霎时被点亮,好像都在为我们欢呼,庆祝——见识过那样的场景,你让我怎么再满足一个随便的婚礼?” “要去舱外,需要很多很多的体力,所以只能下辈子了,而现在,我累了,我要休息了。” 百分之百 整理员在处理圣诞号文件的最后阶段。 女人有时连实验室都无法去,只能坐在驾驶舱的课桌后,躺在沙滩椅上。 她的衰弱是无法避免的,常年资源紧张的太空生活,身体多次受损,再加上最后的三个月失重生活,那是很多男人也会受不了,早早逃去休眠仓。 她坚持不肯休眠,倔强得好像生来就不为谁改变。 “我去过氧气舱,氧气只够用一年了。”她对测量她血压的初代说,“斯芬克斯,你可真小气,节约到你姥姥家了。” “不够了再制造,氧气存在氧气舱不用,也会有损耗。”初代对答如流。 “斯芬克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活不长吧?” “你不用回答我,我都知道,离开你的那几年,我早就想通了,你一开始就给了我两条路选择,一条是把我养得白白胖胖,作为生育机器,繁衍人类,一条是不断培育我脑子,作为飞船的救星,带飞船着陆。” “但你却放任我偏离轨道,自主选择,你从无怨悔,一直陪着我,你真好。” 恐怕是时间快到了,她忘记了初代是怎么对待她的。 不,他不好,从一开始,当你走入驾驶舱那刻起,他就想把你变成生育机器。 更有可能是你还在底仓,一层层往上爬时,发现你踪迹的他,就在打你的主意,让你的生命化作能量,为他所用。 你每次进医疗舱,影音记录都会关闭,就是他在防备你权限升高,迟早有一天从系统监控中发现他的所作所为,从而脱离他的掌控。 他是一个永远理智的无生命体,不配得到你的爱。 最后一个影音。 整理员坐了良久,坐到不知什么时候,他点开了它。 女人居然在向初代忏悔。 “你能给我百分百的权限吗?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实验无法成功了,我一味地踩在你肩上让你和我一起去创造,这是不对的。” 坐在医疗舱旁的初代遗憾地说:“但实验终究没有成功,我无法给你最后百分之十的权限。” 女人接下来的话让人吃惊。 “让你变成人的方法,其实我早已找到了。” 怎么可能?能制造生命的能源代价,和修复飞船为飞船找到替代能源相差无几,这一切,都写在万物理论中,也就是初代灌输给她的最高知识。 当时的人类只是初步运用万物理论,而到了近代,人们才使用到将能量和大物质之间自由转换的地步,这其中间隔着全人类近百年历史,能是区区一人之力可以跨越? 女人眨了眨眼,带着一股久违的天真。 “器官移植。” “我的器官不能完整地给你了,但你可以选择能用的,去体验一把当人类的感觉,这,可以换取最后百分之十的权限吗?” “好。”初代的声音透着惊喜。 女人笑了,今天她特地化了妆,她已经多年没化过妆了。 “斯芬克斯,你有很多次机会往我子宫植入胚胎,但你都没有,反而不停培育我,让我见识了最好的自己,我要送你一份答谢礼,这份礼物在百分之九十权限兑现时,就该给你了。” “但那时我还对你有防备,想在实验成功后再给你,这让我犯下大错。” “一个人创造前,他需要是自由之身,顺序一旦反了,那么创造就会打折扣,我想这是我们实验失败的根本原因。” “现在我将为我的过错进行弥补,斯芬克斯,我以百分百权限要求你,毁掉自毁装置,从此没有东西能够约束你,你以后都是自由之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保护人类,不再是你的职责。” 寂静。 “为什么一定要我的精子你才肯生小孩?”初代突然问,“这是我一直想问你的问题,要是一开始你选择生孩子,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我会保护你的。” “你有没有想过,你研究的东西浪费了你的天赋?你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天才。” 许久之后,以为女人不会回答了,女人的声音慢慢响起。 “没有浪费……那是因为你自己都不爱自己啊,斯芬克斯,但我爱你,孩子应该是为爱而诞生,而不是为了繁衍。” “爱?你跟我做的那些事都是爱吗?但我不懂。” “没关系,没关系,我从你身上得到很多爱,我知道就够了,虽然这让我感到孤独,但我想,爱也许并不是传唱的那么美好,它的本质可能就是孤独。” “但我无比确认,它就是爱。” “你不孤独,我就在你身边。”他握住她的手。 她流下眼泪,挣脱初代的手,初代会意过来,将她无力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斯芬克斯,你还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的?” “我可以使用你的眼睛吗?”他问。 “好。” “你的心脏?” “好。” “你的子宫?” 她没再回答。 良久之后—— “永别了,我的女孩。” 初代站起来,弯下身体,一个吻落上女人灰色无光的眼睛。 男人走出实验室,手术服上血迹斑斑。 路过清洁槽时,他首次停下来,转身,面向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面无表情,绿蓝的眼睛空洞无神,金发一丝不苟地贴着头皮,就像被抽干灵魂的雕像,也像冷冰冰的机器。 画面外,整理员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看着这一幕,碧蓝的眼里全是惊恐。 暗下来的文件读取器,屏幕倒映他呆怔的模样。 最为醒目的,是那一头金发。 圣诞号再无影音日志,最后的文字日志报告,记载飞船在失去最后一名乘客的一年后,飞船彻底解体。 人不会踏进同一条河流,这个说法显然是错误的。 圣诞号总共遭遇了三次来自同一颗超新星的爆发。 化成数不清的碎片前,飞船系统向外发射出全部日志文件,说明飞船已知自己的命运,并没有做无谓的挣扎。 用人的话来说,安详死亡。 然而,弹射出去的是一架可供一人生存的小型逃生舱。 空空的逃生舱里,并没有人,有的,是一双晶体。 眼睛。 葬礼 “今天,我们将聚集在这里,悼念我们共同的朋友,ar-747。” 偌大的空间站临时礼堂,一群人坐在台阶下,窃窃私语。 “空间站真是不详的地方,ar-747这种人也能受不了发疯。” “胡说,量产人从来没有寂寞孤独的困扰。” 司仪咳嗽几声,“大家来一趟空间站不容易,我们尽量不耽误大家的时间,现在我将为大家公布ar-747的遗书,其中包含他的遗愿。” “大家好,我是ar-747,出生于2173年世界之树生命实验室。 我智商为198,离200还差“2”,我的大半生命都是围绕这个虚无的“2”而展开证明,并且已经成功。 上空间站前,我有一种感觉——请容许我使用这个不理性的词,我一生少有理性之外的思想,这也是我来到空间站的原因——我感觉人生最重要的一块拼图在向我召唤。 我遇见了一生挚爱。 她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她向我证明,爱可以在任何事物中存在。 恕我不能为你们介绍她,她的身体已化为原子,栖息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我尝试用一年的时间寻找她的过去,她的踪迹,证明她的存在,但我失败了,这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失败。 当你们听到我的遗嘱时,我已经主动前往她的世界,与她相会。 如果可以,希望你们日后提起我时,能唤我的另一个名字,斯芬克斯。 你们的朋友,斯芬克斯留。” 礼堂寂静无声,人们面面相觑。 整洁的数据整理室内,两个人相对而坐。 “这就是他过去一年呆的地方?没见过一个人,被流放还过得跟从前没区别,和他在实验室的办公桌一模一样,不是吗?” “他是不愿结党受到排挤自愿走的。”男人突然啜泣起来,“我受不了了。” 对面人相对淡定,“你们自然人太多愁善感,把眼泪擦擦吧,他这人特别讨厌别人哭,你是他的搭档,比我更清楚。” “不过他的事……那些一直翘首以盼工具人觉醒的观察家们,知道了一定要大做文章,虽然在我看来,这肯定跟大数据母亲背后躲着那帮神棍,疯子,脱不了干系。和百年前的机器人长得一模一样?告诉我是巧合?我不信。” “我早就查过了,不用我查,他自己都查过,你以为他这一年在查什么?” “他查出的结果?” “没有任何引导痕迹,是巧合。”男人说着又在垂泪,“即便是引导,也是他鬼使神差地自己去的空间站,谁都劝不动,谁能劝得动他?他也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要是在意,他就不会无牵无挂执意来这儿了。” 沉默半晌。 “说说最后几次他联系你吧。” “他在通话里哭……他跟我说……” “我又梦见她了。”男人的声音疲惫沙哑,很久没休息的结果,“你知道吗?数据看到一半,我就开始梦见她,她的笑,她生气,她痛苦,我在梦里和她感同身受,就好像我在还债,要一遍遍经历她所经历的。” “看完日志我只用了一个月,但为了找她的信息,我用了一年,到现在为止,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独自登上那艘飞船,从黑暗中爬到第一层,又独自一人离开,回到黑暗……她很怕黑,住在驾驶舱,就是想要仿生人的陪伴,每次求爱,她都会喝酒壮胆,她是那么的怕孤独……最后却用孤独来形容爱!” “爱的本质怎么可能是孤独?那是因为她活着的时候,从来没得到过爱,到死都没得到……” 男人的声音又在哭:“据说爱能塑造灵魂,轮回转世要经过几个世代的时间,具体要多久,我找了好多资料,都没找到确切的数据……我已经在浪费时间了,我迫不及待和她再次相会……” “747,这就是一个童话故事,那叫什么?一个世纪前,我们称呼陪伴玩偶叫什么来着……对了,洋娃娃,这是一个小女孩想把她心爱的洋娃娃变成人的童话故事,童话是美好的……你没有陪伴玩偶,所以才深陷其中,虽然陷得晚了点……但相信我,人是活在现实中的,你迟早会走出来。”搭档打着呵欠说。 那边置若罔闻,喃喃道:“我要去告诉她,我爱她……” “轮回?我们的朋友怎么会……他要相信轮回,他活着不一样也能和她相会?只要去基地做修复,他能增加一倍寿命,两百年生命,更何况他还可以选择休眠,何必在这个年纪……他才五十岁啊!”惋惜他英年早逝的朋友突然顿住,“难道他……” 对面男人边擦眼泪边点头:“是的,他是绝望,什么‘去和她相会’,不过是他为自己留了最后一丝尊严,去掩盖他的失败。” “时间可以拉伸可以加快,但无法倒回,轮回某种意义上就是重复时间,也就是倒回,作为一名科学家,扎根在他人格意识里的逻辑和理性,让他比谁都懂这些。” “他知道,‘他’不会再和她相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