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作者:画途而眠废文 主角:陈安、XX、林宿、齐彭殇 都市第一人称穿越虐心 简介:前男友出轨,我和当年救下的小狼狗在一起了。 ——我以为是出轨,其实是背叛。 ——他以为是欺骗,其实是成全。 第一章 【陈安:2034.5.20】 你出轨了,捉奸在床人赃并获。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三个月前你曾一身酒气地回来,沉默地拥抱着我,眼泪打湿了我的肩膀。前几年我做手术之后只能在喉咙处插管吃流食,当时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落泪,这是第二次。 我知道有大事发生,却只是更紧地抱住你,你不愿说我就什么也没问。 一个月前你曾告诉我自己在加班,我去你单位送夜宵时,你的同事小高告诉我你早就走了。可惜我一向心大,只当你又被发小拉出去喝酒,怕我因为心疼你的胃对你发火,才故意瞒着我。 本来想等你回来时好好教训一下,然而坐在沙发上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后来我睡得和死猪一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被你抱回床上。 你温柔地与我接吻,清早的阳光透过没拉帘的玻璃窗洒在你好看的脸上,于是我就稀里糊涂地忘记自己要生气这件事了。 直到现在,在我们家,在我和你一起挑选的双人床上,在我最喜欢的牛油果绿色被套下,我亲眼见到两具赤裸的肉体躺在一起时,我才顿悟到之前的自己是有多愚蠢。 你最近心情不佳,我能看出来你有时是在强颜欢笑,前段时间上班做实验时还把我们的定情戒指弄丢了。 戒指虽然款式老旧,但也承载着我们很多的回忆。对戒不能成双,我也只好悻悻收起自己戴的那枚,结果忘记放在了哪里,家政阿姨来大扫除几次后就找不到了。 如果我能未卜先知,我就会知道这已暗示了我们的结局。 我猜测你可能是最近科研压力太大,不忍责怪你,便想着在周末给你个惊喜。 我重新订了一对新款戒指,价值不菲到需要我分期去偿还。早上出门时我骗你说周末公司团建,晚上就不回来了。然而实际上我下班后立刻去珠宝店取走戒指,又在昏暗的楼梯间换上玩偶装——是一只略显傻气的熊猫。 七年前我在商场穿着租的熊猫玩偶套装拍照,结果不小心把室友的巧克力冰淇淋一巴掌拍在了无辜路人的白衬衫上,这正是我和你的初遇。 我向小高确认你两小时前已经从单位离开,掐着平日里晚饭过后的时间点敲响房门。我的手里捧着戒指盒,捂在闷热的玩偶套里,满怀期待地等着你给我打开家门。 然而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回应。 难道是下班之后没回家?知道我不回来就去找发小喝酒了吗?早知道就先确认一下你在不在了……我有些沮丧地用厚实的熊爪举起玩偶装,用钥匙开门,像往常一样推开卧室半掩着的门,紧接着就看到了让我的血液几乎倒流的一幕。 我在玩偶装内热得满脸汗水,头发也被压得有些凌乱,看着床上一丝不挂也能如此好看的你,只觉得无比讽刺。 钥匙“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惊醒了或许是春宵一度后甜蜜的两人。 你睁开惺忪的睡眼,面容美好又平静,一如每个在我身边醒来的早晨。躺在我平日翻滚的床单上的那个少年嘟囔一句“怎么了呀”,也坐起身。 于是六目相对,沉默刺耳得难听。 我没哭的。 你说过,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也要坚强。 ——去他妈的。 我以为“不在”这个时间点奏效,最起码也要等到你死后。 毕竟曾经我坚信着,爱情比死亡长久,我们会相守到白头。 ——————————————————————————————“分手吧。” 我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三个字,把玩偶装用力砸到你身上。 熊猫在床上翻了个滚,躺在你与少年之间伸展双臂,两个黑色的肉拳不偏不倚打在你们的脸上。 我笑出了声。 你知道我虽然一向被你吃得死死的,但触碰到底线的事我永远无法容忍,因此没有做任何的挣扎与狡辩。我眼看着你在少年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穿好衣服又送走自己的小情人,与我分坐于餐桌两侧做分手协议。 “房子归你吧,以后自己还贷。存款我拿走了,会改密码的。” 我无法忍受你的沉默,又害怕你的哀求会让我动摇,更害怕的是你根本不想挽留。 于是我率先开口。 你摇头道:“是我对不起你,我单位最近有个机会调动到外省,房子也给你吧。” 简单交代完财产处理的琐事后,你垂下眼眸再不肯正视我。你的面色苍白,嘴唇发干没有血色,起身时甚至撞到了桌角,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瘆人的“嘎吱”声。 我看着你的样子,只觉得无比陌生。 曾经的你不是这样的。你虽然不张扬却并非不善言辞,不左右逢源却对身边的人都很温柔,不甜言蜜语却会认真对我许下承诺。 我以为你总会是沉稳又可靠的,绝不会想到你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我甚至错以为自己对着一面镜子,上面映出来的本应是我的脆弱和不堪。 “你真的不想和我说些别的吗?” 你披上外套,就要走到门口时,我听到自己开口问。 不该是这样的,我不想在失去你后连尊严都不剩下。 ——不要挽留。 “你是因为工作原因,想到用这种方法和我分手吗?我可以辞职跟你去外省的。” 语气卑微又怀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 我的理智告诉我停下,而我的心却以最低贱的方式哭泣呐喊着,盼望着你能回头,能向我解释什么,说我错了,求我原谅你。 七年,我们在一起七年,久到邻居家的孩子从襁褓到背书包上学,久到楼下的饭店都换了三家老板,久到我们熟悉彼此身体的每个部位,连交流都只需要一个眼神。 人都会犯错的不是吗?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可以改的不是吗?我会从此对这件事只字不提,我会去学习如何再次挑起你对我的兴趣,我会丢掉这些年被你宠出来的骄纵和任性。 求你了。 然而我仅剩的自尊封住我的嘴巴,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背影,看着你听到我的话后停顿了一下脚步,最终还是摇摇头,关门离开。 你把我锁在了只剩我一个人的家里。 第二章 【陈安:2034.6.20】 在爱情里提及原谅,本身就是对爱情的亵渎分手后的一个月里,你回来过两次。第一次是打包行李和财产交接,第二次是与我告别。 “我下周就要去研究院的分所报道,明天下午的飞机。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我狠下心没肯见你,于是你轻轻拍着卧室的门,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与我挥手告别。我只能勉强看到你模糊的剪影,那双大手也许还和以前一样温柔有力,像是睡梦中仍在抚摸我的背脊。 第二天我喉咙肿得说不出话,旧病复发高烧不退,你坐飞机离开我时,我应该正被送到医院打点滴。 我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睡睡醒醒总是不踏实,恍惚间梦到了许多过去的事。 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没见过自己的父母,要不是后来有幸被一位老先生选中作为资助对象,恐怕我就像身边的伙伴一样连高中都没机会读完。 在学校的时候我身材瘦弱矮小,总是被身上带着烟味的高年级男生堵在厕所要钱。我哪里有零花钱,他们可怜我,便嬉笑着脱下我的裤子,免费让我的大腿根倒着品尝一支又一支燃烧的烟。 后来我们第一次做爱时,你分开我的腿,我问你这些伤痕是不是很丑,你不言语,只在那一圈圈暗红色的疤上落下轻柔的吻。你的触碰令我迷恋又臣服,你是我风雨飘摇的港口迎来的一艘巨轮,我翻涌所有的水浪去包裹你,并因你带给我的每一道或深或浅的波纹而颤栗眩晕。 我们刚谈恋爱那阵子,你工作还没有现在这样忙,每到周末我们便去郊外的景区游玩。那时城东湖泊的景点设施还不完善,我开玩笑说那里清静无人适合野合,结果和你刚到那里车子还没停稳,便隐约听见湖边的水花飞溅和微弱求救声。 你不会游泳,打过景区安保和救护车电话后便无能为力。也不知水里挣扎的少年已经溺水多久,只见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逐渐连头顶都浮不出水面,我一狠心胡乱脱掉衣服跳进湖里。 救人的过程并不顺利,即使已经陷入半昏迷,少年的手脚仍然胡乱挥舞着,下意识拽住我的手臂就不肯松开。我被他拽得呛了好几口水才勉强把人拖上来。 你从岸边一步步试探着向前,接应到我时只有半个脑袋露在水面上。 “你不要命了!” 我受惊又着凉,回到家第二天就发起高烧,那是你第一次跟我动怒,喂我喝药时手都是抖着的。 你说我太冲动,根本没有想到后果,我觉得你太冷漠,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在我面前,我既然有能力怎么可能不救。冷战到第二天晚上,你绷着脸站在床边把温度计塞到我腋下,我带着试探轻轻捏你的手指,见你没甩开我,便放心地攀上你的手臂,把脸贴上去。 冷战瞬间结束,你掀开被子与我躺在一起,侧过身把我抱在怀里。 我小声在你耳边说我错了。其实我跳下去的瞬间就后悔了,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施救者身亡的新闻。可我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逃避的。当时要是没下水,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用力把我抱得更紧,也对我说对不起。你说,当你远远地看到我被拖拽到水下的那一刻,以为要永远失去我了。你说,你恨自己只能在原地站着,什么忙都帮不上,你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那么无力。 真奇怪,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却连你抚摸我发丝的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晰。 ——————————————————————————————两个月前的一个周末,你们研究院新研发的家用智能机器人在科技馆展出。我站在一群被机器人的先进所折服的参观者中间,想向他们骄傲地说这是我男人的科研成果。 逛完科技馆后离下午的电影还有段时间,你主动提出带我去旁边的省博物馆。 三楼一个新展厅中央陈列着满是异域风情的古代生活器皿,四周的玻璃展柜中封存着拓印的碑文和残破的古籍。我和你毫无羞愧感地混在一队全是学生的旅游团里,蹭听讲解员的介绍。 “这个展厅陈列的是我省在东郊遗迹出土的文物,距今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东郊遗迹是李朝亲王——吴念当年的一处避暑居所。 “说到这位怀安王,虽然他在政务上没有什么突出贡献,史书上也没有留下骂名或美名,只是李朝一位闲散王爷,但在文学家和考古学家眼里他的存在非常有价值。他不参与政务,深得皇帝信赖,富可敌国又爱游山玩水。他七十八年的人生中,无论偏僻的小县城还是遥远的邻国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的门客众多,年老时写下游记,具有很高的文学研究和考古价值……” 我对历史一直不太感兴趣,没听多久就兴致索然,于是一边轻声打着哈欠一边悄悄牵起你的手。抬起头时见你也认真地看向我,用你的大手把我攥得更紧,温暖从手心传到心窝。 你在电玩城娃娃机里抓到一只熊猫玩偶,于是看电影时我左手抱着软软一坨胖熊猫,拉起我们中间的扶手,把右手揣进你的衣兜。 那天唯一的不足是选了一部爱情类烂片,主角演技差台词尴尬,看到一半我就昏昏欲睡,后续剧情都是出来之后在网上查的。 影片男主查出来自己身患绝症活不了多久,于是欺骗爱人说自己变心了。爱人痛苦地离开他,却从朋友那里意外得知真相,然而此时男主已经离世。最后的镜头里,多年后爱人穿着黑衣依偎在丈夫怀里,站在男主墓前为他献上一只玫瑰。 啊,还好没看完。我说你怎么出来的时候面色僵硬神情古怪,痛苦程度堪比当初我强行拉着你看完古早神作《X时代》三部曲。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相互拥抱亲吻,原本只是像往常一样的温存,可不知是晚饭的芝士排骨太软,还是饭后的巧克力芭菲太甜,我那晚软绵绵地挂在你身上,就像芝士和巧克力粘在指尖,我轻轻蹭着你的脸颊,也感觉到你呼吸逐渐加重。 擦枪演变成走火,最后关头我想起来床单被褥都是今早新换的,于是我们跌跌撞撞地转战浴室。我隐约察觉到你比以往都要激动,于是我也热切地回应着你,和你共同攀附一个又一个山巅。 最后新换的床单还是报废了。 …… 再次想起和你这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当时的甜蜜竟仍能覆盖当下的痛苦。 要是再年轻一点,我还没遇见你的时候,觉得出轨简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我未来的爱人哪怕有一丁点的不忠的迹象,我就算偷一列火车也要连夜逃离。“原谅”这个词可以存在于一切关系里,可在爱情里提及原谅,本身就是对爱情的亵渎。 那时候的我单纯又懵懂,把未来勾勒成完美的样子,爱和恨也都是鲜明张扬的颜色。哪里像现在,对你的爱和恨像猫弄乱的毛线一般交织着,七扭八歪把我涂成暧昧又糊涂的黑。 我在医院休养的这段时间里,每天清早都有小护士过来换窗台摆放的鲜花。同事和领导来慰问我,福利院的朋友偶尔来看我,大学的室友也趁着休假不远万里坐飞机与我相聚,甚至小高都念着我以前做夜宵会带给他一份,来看过我一两次,虽然每次过来都是欲言又止。 只有你,一次都没有来过。 第三章 【陈安:2034.6.27】 尊严在思念面前微如蝼蚁,过往当道,背叛不值一提一场大梦,从医院出来后恍若隔世。 家里的一切都没变,甚至连门前换鞋的垫子上,还留着你临走时行李箱轮压出的痕迹,我只看了一眼便狼狈又神经质地把它擦干净。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往常一样上下班,在单位食堂吃午饭和晚饭,生活规律,偶尔加班。 没过几天竟然有快递员打给我签收电话,我本以为是你离开之前买的预售书籍到货了,拆开快递竟然是两张健身年卡,还有一张粽子绿的卡片上写着“端午安康”。 看到发件人时我才恍然大悟。 听说资助我长大的老先生是个从我们市走出去的企业家,发达之后投身慈善行业,常年身居外省。我成年后多次想要当面致谢,却始终被他的秘书以忙碌为由推辞。最后勉强交换了联系方式和地址,只在节假日时赠送礼物表达祝福,偶尔也能收到他那边回赠的谢礼。 去年年初老先生在本市投资翻新了老旧的惠民健身中心,最近刚开业。又是一年端午,我因为分手情绪不佳,完全忘记了往年的习惯,没想到竟收到了他秘书送来的礼物。 只可惜这两张年卡已经有一张用不上了。 入夏后天气炎热,朋友说我再闷在室内就要发霉了,听我说被送了健身卡,于是强行拉着我去健身中心游泳消暑。 夏日的游泳池池水冰凉,隔着略带雾气的泳镜,我全身被水包裹着凝视水下的深蓝色,再次不可抑制地想起你。 那年溺水事件后,你终于下定决心去学游泳。我有时起了玩心,便故意用各种泳姿在你身边绕圈,或者借着水的遮挡,悄悄把双腿紧紧缠在你身上,再用脚一勾把上身贴到你的后背。你总是一边说着别闹,一边伸出手把我稳稳托住。 然后你就背着我在水里走,我连双手都不用挥舞,就能浮在水面一直向前。 …… 深水区,一向水性很好的我突然走神呛水。被救生员捞起来后我疯狂咳嗽着,似乎整颗心都要被呕出来,眼角被刺激得流出热泪。 朋友被我吓得半死,一边给浑身发抖的我围上浴巾,一边恨铁不成钢地骂我。 “陈安你醒醒吧,为了个男人命都不要了吗?” “你这就是犯贱又矫情,你看你住院这些天他有联系过你吗?” 我知道的,这些天里我犯贱又矫情,简直愚蠢透顶。可回到家里这一周,无论我待在哪里,客厅、厨房、浴室,到处都是你的气息。我的身体看起来已经恢复正常,可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你明明已经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可我却总觉得你无处不在,与你在一起的回忆不断挤压着我的胸膛,让我快要窒息。 冲澡时我把水流开到最大,试图冲刷掉我身上所有与你相关的记忆,却在水声的掩饰下嚎啕大哭。 尊严在思念面前微如蝼蚁,过往当道,背叛不值一提。 回家的路上,我终于下定决心。 在发现你出轨后的一个月零七天,我决心放弃曾经视若珍宝的原则,把心肝最后一次刨给你看,哪怕卑微轻贱。不以忠诚去审判,不用对错去争辩,我只想好好和你谈谈。 不论是释然还是心死,我要一个结局。 ——————————————————————————————然而你仿佛消失了一般。 社交软件上的最新消息还是两个月前我们在科技馆的合影,留消息不回,电话号码也成了空号。 真奇怪,明明社会已经这么发达,一旦你离开了我,我们之间所有的羁绊似乎也只剩下手机。你的风筝飞走了,在我手中留下一条断掉的线。 我联系你的发小,却被告知前段时间你们大吵一架伤了感情,已经一个多月没联系过了。我去你的单位找小高,最开始他什么都不肯说,后来被我找了几次才有些为难地说你新的研究方向带着点保密的性质,委婉地告诉我可能找不到你了。 这算什么? 你也觉得无法再面对我,索性逃避见面吗?总不至于像小说一样,为了什么保密工作必须和我分手,直到几十年后你再满头白发,颤巍巍摸着我孙子的手,眼含热泪地说你和你爷爷当年一模一样?简直想想都觉得荒唐。 端午过后我又额外请年假,亲自去了你们研究院的外省分所,从飞机场赶到市中心时已经是下午。 研究院与一所小学紧挨着,在院门口就能听到操场上的欢声笑语,没有半点我想象中涉密的氛围。我向保安说明来意后,他也热心地帮我联系他相熟的科技岗位员工。 “最近总院没有派人过来啊”得到答复后,我失魂落魄地坐在人行道旁的花坛边上。小学放学早,已经有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的孩子一蹦一跳从我身边经过。没多久学校两扇铁门全部打开,孩子们以班级为单位鱼贯而出,又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飞回父母的怀里。 我的身边还立着行李箱,在一群等着接孩子的家长中显得格格不入,偶尔有孩子停下来对我投以好奇的目光,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家长唤走。 小时候在学校没有孩子愿意与我玩,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我也总是独自坐在教学楼旁的花坛边上。花坛里开满一串红,花坛边却总是凉冰冰的,偶尔有小虫爬过衣角。 我没有父母,没人告诉我,坐久了会着凉,晚上睡觉时会肚子疼。我像一块矗立在海边的礁石,整节课都呆傻地一动不动,任由寒流涌入,流遍我的身体。 后来和你外出旅游,走累了我就径直坐在路边或者台阶上,你总会立刻把我拉起来。实在拽不动我,也要把背包垫在我身下,起身时都屁股都快被硌出红印。 我幼失怙恃,童年过得堪称凄苦。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也是对我最好的人,哪怕出轨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人群散去,整条街重归宁静,身处于陌生的城市,我忽然开始心慌。 自三年前伯母去世,除了你那还在坐牢的父亲,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如果连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还有谁会知道? 这一个多月,我执拗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因为可笑的自尊不肯追问原因,因为可怜的自卑不敢探求真相,于是现在连找到你都成了妄想。 你真的出轨了吗?你还爱我吗?我们还能一起到白头吗? 我开始回忆发现你出轨那天的所有细节,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到回答。 突然间,犹如福至心灵,我想到了那个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人。 ——是的,其实还有一个人,也许知道我想要的答案。 我的心脏跳得快如鼓,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哈?你竟然真的找到我了。” 少年从门缝中盯着我,眉头轻挑,神色间透露出独属于年少的朝气和自信。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被“原配”找到的难堪或者胜利者的得意,虽然并没有邀我进门的打算,也没有赶走我的意思,于是局促的反倒变成了我自己。 说实话找到他这里我的确用了些不太合规的手段,帮我忙的人还说这个少年姓齐,家里颇有些背景,是几个月前还住在高档别墅的小少爷,搬出来租房住说不定也只是体验生活,真纠缠起来我是惹不起的。 不等我表明来意,少年便摆手说:“他不在我这里,你就算找到我也没用的。” “你知道什么是不是?他去哪里了?”我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隔着门缝拽住他的衣领质问他。 “你找不到他,自然是因为他不愿意见你。退一万步讲,他可是出轨了,你还肯原谅他?”少年退后一步拍开我的手。 “……我了解他的,他不会……不会的。”这辩解仿佛抽干了我所有的勇气,先前话语中勉强拼凑出来的强硬一触即碎,“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好不好?”说到此处已近乎哀求。 少年认真盯了我一会,“等我一下,”说着转身走回屋内,没多久手里拿着什么出来了。 “给你。” 我呆呆地接过来,低头一看是一个薄薄的信封,里面似乎装着几张纸。牛皮纸做的信封上,有人用我最熟悉的笔迹写下我的名字。 “他说你要是一直没放下他,甚至找到我这里来,就把这个给你。 “看完信就烧掉吧,别宣扬别外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别怪他,毕竟他认识的人里,也就只有我才能让他绕过审查,把这种泄密的东西传给你。 “以后也别再来找我了。” 少年一口气交代完,便做出关门的姿态,示意我离开。 “谢谢。”我机械地点头,实际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等等,”少年叫住我,抓着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得澄清下,我们当时什么都没发生啦。之前他帮过我,我只是还人情。” ……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我听到这个回答可能会欣慰地想,还好你没有背叛我,或者捂住耳朵说我不听我不信。可现在,这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在哪里,是否平安,过得好不好。 手上的信封轻飘飘,却仿佛千斤重。 几次差点闯红灯,关上家门衣服也来不及换,我坐在沙发上拆开那封信,手发抖,险些撕坏里面的信纸。 于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映入眼帘:——“致,安安。” 我以为我会哭,可也许是在游泳池那天,我已经消耗尽了为你而流的所有眼泪。我只是反复读着这封信,直到眼睛花得看不清楚上面的字。 第四章 【XX:2034.4.27】 恨和爱都太长久,不如忘记我吧“致,安安。 我想了很久如何写给你这封信,然而直到落笔,仍是千思万绪,无从提起。 就从这周末我们一起去的科技馆说起吧,今天展出的机器人是我们研究院的成果,但准确来说并不是我所负责的项目。 从认识你那年我进入研究院,直到今天,这七年间我与国内最优秀的前辈们研究的内容只有一个——时间机器,通俗地讲就是如何穿越时间。 遇到你的那年,我们第一次成功将个体送往未来,这些年间又不断进行实验和理论完善,回到过去的梦想终于也成为现实。 为什么要去到未来?因为我们想要未来的人类更好地了解现在。为什么要回到过去?因为我们需要回去的人带给现在的我们解开过往的钥匙。 最开始我们的实验对象是来自社会的志愿者,但由于他们没有相应的理论知识,即使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也不能让我们获取任何有用的线索。因此只有了解一切时间规律的专业人员,才能完成这项任务。 被选中回到过去的那个人,是我。 我们的研究成果表明,当前时间机器的能量是无法支持实验对象抵达平行时空的。因此,穿越者回到的过去就是真实的、已经呈现的历史。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讲过的“香蕉皮机制”吗?除去平行宇宙论,如果时间旅行者能够回到过去,唯一的可能是他原本就存在于过去。 从我出生起,甚至更早之前,历史上已经留下了未来的我的足迹,我回去已经是注定的事实。我并不能对过去做任何的改变,因为我本身就是过去的一部分。 研究院甚至已经确定了我回到过去会成为谁,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就是我带你去博物馆那天,刻意让你看到的——李朝怀安王吴念。 他,或者说是未来的我,在世界各地留下的痕迹,都为现在的学者研究历史留下充足的材料。因此未来的我必须要去补完过去的历史,即使它们已经发生。如果整个闭环不完成,时空就有小范围塌陷的风险。 两个月前,院长第一次向我完整阐述了这个计划,之后我一直处于被监听的状态。一切以科学与国家优先,我理解院里的难处,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 记得我们刚在一起时,你在城郊下水救了一个男孩。我当时心慌又自责,幼稚地与你闹起脾气,后来你告诉我,当时你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死,只想到有些事情是自己无法逃避的。 回到过去也是我无法逃避的责任,我为自己能为科学贡献终生而自豪。 但当我履行这个责任时,我便注定要辜负你。 时间过于仓促,而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去犹豫,却始终得不出像样的答案。 其实我最开始的计划是与你大吵一架,把我们之间所有鸡毛蒜皮的旧账都翻出来,让你彻底对我死心,最好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似是在和你解释我的无奈,其实只是在无耻地狡辩,实际上给你带来更大的痛苦。 可我最后还是决定通过一个荒唐的起因让你接触到小齐,又在他那里留下一封词不达意的信来告诉你真相。 因为这对你太不公平。 仗着多年相伴的过分了解,把只有彼此知道的不堪往事化作利刃,以口舌为剑柄狠狠刺入对方最柔软的地方,直到否定相爱的过去,彻底失望。 我们的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明明没有厌倦和欺瞒,没有出轨和背叛,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一直爱着你,就像你爱着我那样。 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沉溺于你对我的体贴和关怀,渴望着你对我撒娇与我打闹。每一次与你身体的接触都让我的灵魂战栗,每天早上你在我身边醒来,我都觉得无比满足。从相识到现在,从未改变。 我们的爱情纯粹又美好。唯一的遗憾是,七年太短,没法与你到白头。 你以前明明吃过很多苦,遇到我时却依然单纯善良,勇敢无畏得像太阳。父亲入狱后母亲带着我生活,昏暗的日子让我变得沉闷无趣,是你捂化了我冰块一样的外壳,照亮了我整个世界。 你值得这世上一切的幸福。 就算没有我,你未来也会收获同样美好,和更加美好的爱情。 安安,请一定要记住,无论是出轨,还是为了工作离开你,我都是个骗子。我背弃了相守的誓言,不值得被你原谅,也不值得你为我感到悲伤。 恨和爱都太长久,不如忘记我吧。 偶尔想起我时,来博物馆看看我。 根据历史资料显示,我后半生过得很好,不要为我担心。 你也要过好这一生。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去赴我过去的约,勿念。 你的,不合格的爱人。 2034年4月27日”我把信纸折好放入信封,小心翼翼递给小齐。 “骗子。” 他忽然说。 第五章 【陈安:2034.8.27】 我的问题与你相隔千年,回荡在悠长的岁月里,无人能回答我按照齐姓少年的要求烧掉你给我的信,用光年假后又恢复了正常的上班。我和银行签合同终止了还贷,卖掉我和你住过三年的家,换租了一间二十多平米的小公寓。 一切如常,像我遇到你之前那样。 最近跟进了一个新的项目,带着组员去邻市出差,到了那边才发现预算出了问题,彻底忙完竟然一晃过去了两个月。回到家时刚好是周末,于是难得地有了两天假期。 这些天里忙碌得兵荒马乱,累得每天晚上洗漱完,就倒在宾馆床上睡着了。我几乎没有想起你过,即使有也只是一瞬间的恍惚。 而周六清晨,我独自在单人床上醒来,看着深灰色的床单,忽然有些难过。 开车去朋友家送给他出差时买的纪念品,回家时绕路停在了省博物馆前。 其实我有些踌躇,毕竟别人是来参观历史,我只能来悼念已经死了一千多年的前男友。 然而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依旧是三楼的小展厅,正巧又有一群学生参观,我却没有上一次和你混在里面的勇气。我凑到讲解员身边,竖起耳朵认真听他介绍你。 他说,与你相关的遗迹遍布世界各地,虽然开采难度高,大多于近现代才被发现,保存情况却很好,只有极少数藏品因岁月的侵蚀被破坏,其余皆几乎保留着当时的原貌。 他说,你家财万贯,却散尽千金招揽门客,邀他们与你同游,再回到京中撰写无数记录各地风土人情的书籍。这些记录的发现,为我们现在考古学者了解过去的习俗风貌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他说,你生在盛世,只在年少时娶过一位妻子,伉俪情深。你们没有孩子,夫妻二人如比翼鸟一般双飞于或富饶或偏僻的地域。你逍遥洒脱,为人正直友善,知交遍天下。 在讲解员口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几乎完全不同的你,与我陌生又疏离。是我压抑了你曾经的天性,还是你为了留下足迹必须要做这样的努力?离开我之后,你过得幸福吗?最开始的时候是否和我现在一样,无所适从又失魂落魄? 我隔着展示柜玻璃参观你的遗迹,我的问题与你相隔千年,回荡在悠长的岁月里,无人能回答。 讲解员最后总结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很了不起。” 我也觉得你很了不起。 我工作只是为了赚钱,最多是尽职尽责,谈不上什么爱好。而你却早就有了真正想做的事情,并已经无悔地为之奉献终生。 我不自觉地伸出手,试图抚摸你用过的瓷碗,却只能触碰到冰凉的玻璃。 一千年前,你是在用它吃饭吗? 还是不喜欢胡萝卜和南瓜吗? 多神奇啊,两个多月前,我生病被送往医院打点滴时,本以为你正坐上去往外省的飞机,没想到你竟已不声不响远离我,与我岔开一千年的时光。 你信中说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遥远的荒唐。我不懂你研究的项目,更不懂你解释的原理。 我没有穿越时空的能力,时间对我这种凡人来说仍是不可逆的河流。你逆流而上,而我这一生只能站在时间的尽头回望,从顺流被裹挟冲下的泥沙中寻找你过往的痕迹,试图拼凑出你离开我之后的半生。 之后我在展厅中静静坐了一下午。 本以为在这里会好受一些,可我总会想到,你曾经那么鲜活地存在着,而留存至今的却只有曾见证你一生的藏品。它们带着精致的死气,却妄想把当年的生者的气息流传下来。 恨你吗?怎么可能,我们直到分别前仍在相爱。还爱吗?我不再确定,因为你不会再回来。 不过从此周末多了一项活动。最开始是在省博物馆,后来是其他城市,再后来偶尔趁着长假去国外。 你的一生都在路上,留下的痕迹遍布各地,漫长又丰盛,仿佛要花费我的余生去追寻。 两个月,半年,一年,两年。 时间是不可逆的河流,我在打捞上游的你留下的痕迹,同时我自身也在化为河水中的泥沙。你的样子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模糊,你和我之间曾发生的一点一滴都慢慢化作沙粒,从我的身体上被冲刷而下。 我开始放松心情,想象着你当年快意恩仇,与知己游遍江湖的时候,该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我曾经的爱人为了科研奉献一切,回到过去,牺牲了自己的爱情,好在另结新欢,白头偕老。我由衷为你的成就而自豪,为你能得偿所愿而快乐。 而我么,每天都有好好吃三餐,每周去两次健身房,每月都和朋友小聚,每年的身体检查都一切正常。 原来没有你的一生,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熬,只是发觉很难再快乐。 偶尔夜深人静,孤枕难眠,会想到你在那边是不是也曾同样寂寞。 第六章 【林宿:2046.9.29】 陪伴会和生命一样长久结婚七周年,我在我老婆上锁的抽屉里发现了两枚对戒。 再过两天就是长假,正逢我和安安的七周年纪念日。我们原定请一天假,下班之后不回家,今晚就直接坐飞机去国外度假,结果下午的课刚上完,安安的机器人小助手panda就通过终端联系我,说安安把护照落在家里了。 安安还在开会,等结束之后再回去取肯定来不及了。我打电话给考古所告诉同事我不回去了。路上因为堵车耽搁了一些时间,打开门后panda站在玄关处迎接我。它伸出毛绒绒的爪子,掌心摊着一把小钥匙,我接过后直奔家中书房里柜子的最下一层。 自从搬入新家,这个抽屉就一直是锁住的,我虽然好奇却也知道要尊重安安的隐私,没在他面前表现出过分的在意和关注。 安安一向细心又沉稳,不可能把护照落在一个尘封的角落。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就是,他借着这个机会,把羞于直接告诉我的事情委婉表达,或者干脆是想给我一个纪念日的惊喜。 抽屉很深,我一下拉到底,护照本端正地摆放在正中间,而我的视线已经被抽屉深处的盒子吸引了。那盒子上的logo我再熟悉不过,是一家有名的钻戒品牌。两个月前我为了今年的纪念日特意去他们家定制了对戒,它们现在正躺在我的行李箱里。 该死,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夫夫之间的默契吗?我老婆和我都买了同一家的戒指,难不成以后一只手要戴两枚了?我美滋滋地打开盒子,果然是一对戒指。 戒指的款式有些老旧,内圈刻着字母。第一枚里刻着“CA”——陈安。 拿起第二枚时,我隐约觉得尺寸和我的手指有些不匹配,心里泛起一阵不安。等看到内圈的字母时,我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那个缩写的名字不是我的。 颤巍巍拼了半天,我才想起来这人是安安的前男友,于是酸溜溜地松下一口气。 终端这时自动接通了安安的来电。 “到哪里了?会议提前结束了。”安安的声音里带着些疲惫。 “刚堵车了,等我,马上来接你!”家离安安公司有段距离,我顾不上细想对戒的事,把它放回原位后拿起护照急匆匆出了门。 上高架桥后,车子进入右侧车道开始自动驾驶,我把半个身子倚在方向盘上,看着道路两旁高楼林立。研究院研发的生活小助手12.7版本前两天正式发售,大楼玻璃表面的虚拟投影上都是它的广告。 我有些心不在焉,想起很多年前,我向安安表白的那天。安安没有拒绝我,只是要我先好好考虑清楚:他曾有一个很好的爱人,并且直到不得不分开那天他们仍在相爱。 其实安安不记得了,我曾在很多年前见过他,和他当时的男友。 十二岁那年,我从家里逃出来,身上只揣着几个硬币,坐上通向郊区的公交,在最后一站下车——那是我当年能离开家最远的地方。终点站是城东郊还没竣工的风景区,我看中了那里的一片湖泊,是绝佳的埋骨之地。 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老套又狗血,收养我的人家突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对我的态度理所当然发生了改变。成年人看来针眼大小的事,对敏感又自卑的孩子来说比天还大。我只觉得自己身处混沌又黑暗的长夜,被心魔拖拽着一步一步从浅到深走进湖水里。 我当时怪傻的,明明会游泳,还想着能憋住气把自己淹死,结果脚够不到底时就胡乱游了起来,谁知慌乱之下,越游离湖面越远,慢慢向湖中心靠过去。湖水寒冷,没多久我就没了力气,手脚扑腾着在原地打转,心里早已是一千个后悔,痛哭流涕地想要活下去。 安安就在那时候出现了。遥遥在岸边,我看到他向我奔来。 他抱住我时,我已经快要沉下去。一碰到他的手臂,我就像水草一样攀附上去,脑子里不清醒地想着:留下来吧,做我唯一的光。 可安安最后把我救了出来,又和他男友联系我的家人,在医院陪了我一整天。 闻讯赶来的养父母和弟弟在我身边哭成一团,我的黑夜里重新汇聚出微弱的烛光。 而安安,是点燃它们的火。 ————————————————————“来不及去吃饭了,直接开去机场吧。”安安匆匆上车,手里提着便利店的袋子,“给你买了饭团和三明治。” 贴身的西装勾勒出安安修长的身形,明明四十岁的人了,模样仿佛还停留在初见的那年。 安安脱下西装外套,又松开领带挽起袖口。他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时,我盯着他的锁骨吞了下口水。老夫老妻,安安自然知道我在打什么坏主意,他白了我一眼,“还不快点开车。” 我有些心虚地傻笑一声,“来的时候自动驾驶车道堵得厉害,我自己来开吧,能到得快一点。” “那你的饭怎么办?”安安已经拆开一个饭团包装袋。 “你先吃,吃完喂我。”我咧开嘴,点击终端上的小熊猫图案确定路线,一脚踩下油门。 安安直接把手里的饭团递到我嘴边,“先把你喂饱吧,本来就是给你拆的……没放胡萝卜。” 我张大嘴咬下一口,安安收回手臂,等着我慢慢嚼完再喂第二口。吃到中间时酱汁溅到嘴边,他很自然地抬起另一只手的手指帮我把酱汁擦掉。 “老婆你真好,我好爱好爱你哦。”看着他手里还拿着我吃到一半的饭团,只能单手从副驾驶储物箱拿纸巾,我实在没忍住,向他腻歪歪地表白。 “发什么神经?快点吃你的饭。”安安扑哧一声,“再过年就三十二了,还和我撒娇,丢不丢人啊?” “不丢人,七八十岁也一样和你撒娇。”我厚着脸皮答道。 …… 赶到机场的时候距离起飞只剩一个小时了,托运行李又排队安检,我拽着安安的胳膊一路狂奔,终于在关闭登机口前五分钟登上飞机。 飞机航行时间八个小时,我折腾了一下午有点累,和安安随口聊了些工作上的事,就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隐约听到安安低声向空姐要毯子,没多久感觉身上被严严实实裹了起来,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这一觉睡得及其香甜,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开始降落了。安安歪着头靠在我肩上,他平日里睡眠就浅,我打开终端确认时间时把他惊醒了。 “是到了吗?” “还有半个多小时,”我挺直身子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再睡一会。” …… 飞机落地时祖国那已经过了零点,开始迎接长假前最后的工作日,而在这边因为时差的关系仍在前半夜,距离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还有几个小时。 我订的旅馆在郊区的一片树林里。这家旅馆新开不久,建造时采用了最近从科研转到惠民领域的新技术。旅馆的主体是一棵一百米高的人造树,每一根伸出来的枝干都是一个独立的小木屋。入夜之后旅馆四周没有一点灯火,透过特殊材料制作的屋顶,住在木屋里的客人仰头便能看到星空。 租车开到旅馆,我掐着十二点从行李箱拿出自己定制的对戒,关掉屋里的灯,对着还在整理行李的安安单膝跪下。 “安安,结婚七周年快乐。” 柔软的星光从夜空中落下,轻吻安安侧对着我的半边脸颊。我看着我最爱的人转过身,一步又一步向我走来。 深蓝色的夜空像是海,时光仿佛后退了二十年,我仍在水中,而你向我奔来。 “怎么想到送戒指?”安安安静地由我给他戴上戒指,在接过另一枚替我戴上时,轻声问道。 我出柜的时候,养父母打了我一巴掌要与我断绝关系,结婚的时候我和他们的关系也刚缓和没多久,再加上当时同性恋婚姻合法化还没多久,社会上的舆论争议很大,婚礼只是请了我们两人最亲近的几个朋友作见证。 至于婚戒,大前年我和安安去参加朋友父亲的葬礼,戒指就留在了家里。正巧我弟弟带着孩子上门来取东西,当时panda的系统还比较落后,我小侄子把卧室里的戒指顺走时,人脸扫描发现是亲属关系,就没有给我们的终端发送通知。 等我们发现的时候,戒指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弟弟说孩子还小,戒指丢了补给我一对就好。 我和弟弟大吵一架。他借题发挥,开始说我找了个比我大这么多的,还是个男人,迟早被耍得团团转,不得长久。我扑上去就是一拳,直到被赶来的安安拖回家。 我本想再补一个,可当年的结婚纪念日,安安送了一对手环,是提取我们两人的DNA用再生骨技术做成的。他说这样也算是骨血相融,又低调不招摇。更何况婚戒丢了就是丢了,再买一个,背后也不是当时的意义了。 但我一直想着把这份仪式感补给安安。就算这个时刻不再是婚礼,也有以后的七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只要有他在身边,每个节日都值得纪念。 我和安安已经相识十年,相爱九年,户口本上对方的名字也印了七年。他比我大九岁,比我要冷静从容,在感情方面总是他迁就我更多一点,遇到麻烦的时候也绝不吝啬与我分享,共同承担。 他值得所有的浪漫。 然而无数思绪从脑中闪过,现实里的我只是拙笨地站在原地,吐出那句曾对他说过无数次的话。 ——安安,我爱你。 ————————————————————交换过戒指,我眼巴巴地望着安安。 “飞机上睡了好久,安安你还睡得着吗?” 我暗示性地发问。目光逐渐从他的脸庞逐渐向下,逐渐下流。 “我先去洗澡。”安安收到信号,我们心照不宣。 然而我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抱着他的腰不肯放手,“之后也要清洗,这样你多累啊。” 安安挑眉,意思是问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想让你穿着西装和我做。”我堂而皇之地黑夜宣淫,从行李箱里翻出安全套和润滑剂。 安安对我回应以亲吻。 …… 安安在飞机上就没休息好,又纵我在床上胡闹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没有一点力气,还是我抱着他去浴室清理的身体。然而尽管练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几块肌肉,险些把安安从怀里摔下去屁股着地。 一切都结束后,我们两人十指相扣,戒指碰撞到一起,并肩躺在床上看星星。 我这时想起家里的对戒,忍不住酸溜溜地问:“我的礼物呢?” “你没看到吗?”安安有些惊讶地问我。 ——啊? 安安确定我没在胡说后,反而不肯告诉我到底准备了什么。最后被我逼问得紧了,只好支支吾吾说,那个锁着的抽屉里,护照下面放着一本相册。相册里是我们相爱这几年拍下的所有值得纪念的照片,上面还用虚拟备忘录附注了安安当时的心意。 他从结婚后一直记录到现在,前几天才放进抽屉。抽屉里还有他没遇到我时,搬家没舍得扔的一些小玩意,送给我钥匙也象征着向我打开最后一道心扉。 听完我差点昏过去。 我就是个蠢猪!我只顾着那个戒指盒,根本没看到护照本下面压着的相册啊啊啊啊! 安安质问我,为什么没看到相册还那么晚来接他,枉他还留出一下午时间开会,特意给我创造机会。说着他就想下床从我兜里拿回钥匙,我哪里肯,于是把他压回床上,两个人又借此疯了好一会。 …… …… 月亮西沉时安安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我开启屋顶的屏障,星光消失,小屋重回宁静。 我从这一夜的温与热中冷静下来,于是阴暗的念头和眼前的黑暗一同来临。 我清楚知道,我配不上安安。我总是在他面前表现得阳光开朗,实际上偏执又自私。 接你迟到,不是因为堵车,而是想让你再一次亲手喂我饭团,想让你来不及在登机前换下西装,直到被我亲手脱掉。 我其实并不讨厌胡萝卜,只是知道在我之前有谁不喜欢吃胡萝卜。我想让你在买饭团又下意识告诉店员不要放胡萝卜时,恍惚过后想起的原因是我。 我抹不去他的痕迹,可我总能覆盖掉他的痕迹。 我知道你平日里打开抽屉时不喜欢拉到底,所以也许甚至忘记了那两枚戒指的存在。我知道也许我就算丢掉了,你可能也不会发现,就算发现了,也不一定会和我生气。 可我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告诉自己,你已经在我身边。就像现在听着耳边的呼吸声,我清楚地知道你在。手中温暖的触感,让我感受到自己尚在人间。 也许我仍被留在十二岁那年的水里,可有你在岸边,我无师自通学会了呼吸。 十六个小时前,我取走护照,手里拿着那个装着戒指的盒子把玩许久,最后只是把它放回原处,然后轻轻用力,把盒子向里面推了一点。 再推一点,直到抽屉的最深处。 我的安安心里有另外一个人,他陪伴安安度过了年少的时光,我永远无法代替他。但我知道,我也绝不是他的替代品。在安安心里,我是最重要的,也是他现在唯一的爱人。 我已经拥有了最好的你——眼前的你。其余的那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于那个人,忘不了就忘不了吧。但我会用所有的爱,把那个人挤到安安心里的角落,推得深一点,再深一点,直到安安自己都找不到他。 而我们彼此的陪伴,会和生命一样长久,我们会相守到白头。 第七章 【陈安:2052.2.29】 生命漫长,他忘记了自己曾丢过两次戒指又要搬家了。 我和林宿忙了一上午,还剩下卧室和书房没有收拾。 林宿在厨房打包的时候,连调料盒都舍不得扔。按照他这个收拾方法,卧室里的床单恐怕都要被他卷一卷带走。我看不过去,就把他赶到书房给书装箱。 我在床头柜还有衣柜的抽屉深处发现了不少用到一半的安全套和润滑剂,竟然还有几个以前让我颇难消受的小玩具。我毫不犹豫地对它们断舍离,偷偷扔掉之后神清气爽又有点心怀愧疚,于是端了一杯柠檬水去慰劳我书房里的小苦力。 书架已经被搬空,林宿靠在收拾好的几个箱子旁,正用终端扫描翻看着什么。 我凑过去挨着他正要席地而坐,他却突然伸出手来垫在我屁股下面,我害怕压到他手腕,身子一歪没稳住,直接撞到他身上,水杯差点被甩到地上。 林宿偷偷耸肩笑,我白了他一眼。 “你搞什么啊?” “地上凉,说多少次了安安你都不记得。” 他怕我肚子着凉,把panda叫了进来,让我坐在它软绵绵的大腿上。 刚刚升级到20.77版本的机器人小助手,内含各种高级功能,却被用来做肉垫。刚刚开通情感系统的panda眼睛一眯,毛茸茸的耳朵呼扇呼扇,很是开心的样子。它怀里抱着我,肩膀上靠着林宿,我们仿佛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翻看林宿在抽屉里找到的相册。 ——“以前有人说我像太阳,可这些年来,我逐渐觉得自己一点点冷了下去。林宿,是你重新把我照亮。” 终端扫描相册后,我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这竟然是我结婚七周年时送给林宿的纪念物。听曾经的自己对爱人表明心意令我有些脸红,下意识想逃避,林宿却把我端来的柠檬水借花献佛喂到我嘴边。 我嘴巴里甜甜的,后面靠着的panda又暖烘烘,蹭着panda的仿真绒毛,我实在舍不得离开。 一页又一页,从我在考古队做志愿者时的相识,到他在博士毕业时对我一腔赤诚的表白。 一页又一页,从我们在游泳池里另类的婚礼,到婚后无数惊喜与平淡共存的日夜。 林宿在我最暗淡的日子里悄然闯进了我的生活,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在我心里深深扎根。我见证了他从一个清秀男孩成长为如今硬朗的模样,在与他的相处中再一次拥有爱人的能力。与他共度的每一段日子,无论是亲密还是争吵,喜悦或是悲伤,我都无比感激。 “结婚七周年快乐,林宿,我爱你。” 最后一页翻过,画面定格在两只手上,手腕上是两只由对方再生骨骼做成的手环——是七周年前两个月的某个清早拍的。林宿当时借着比手大小的幼稚理由量我的指围,实际上是为了订做戒指。我们两个人的吵闹嬉笑吸引了panda,它判断这是家庭幸福时刻,为我们拍下了这张照片。 放映结束,我和林宿都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把在观看途中搭在一起的双手握得更紧。 相册一页又一页被翻过,而我在像是重新走过那段时光,恍惚之间满足得快要流下泪来。 何其有幸,我竟然已与他相爱十五年。 ————————————————————年后林宿被国外大学邀请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我最近工作清闲,索性陪他一起去。 他开会时我没什么事可做,于是拿着陪同访问证件在大学里到处闲逛。 走得有些累了,进到教学楼里时似乎正是一堂课快要开始,身边都是朝气蓬勃的学生们。我被青春的气息包裹,神使鬼差地跟着他们走入一间教室,偷偷坐在最后一排看他们上课。 这是一节大一的物理课,教授从最基础的相对论开始讲起,生动有趣。 一堂课快要结束时,教授讲道:对每个个体来说,时间都是不可逆的单行线。然而在更高的维度,时间却让所有人人生的不同时刻,像切片一样被同时展示出来。如果一个人有机会从四维空间观察世界,他就会发现,时间也只不过是和长宽高一样的维度罢了。从宇宙初始到的末日尽头,一切都发生在同一刻,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 我迷迷糊糊在课堂上睡着,竟然梦到了你。 是的,你。 尽管我好久不这么称呼你,也好久没有想起你了。 我梦到我进入了一个神奇的小房子,世界在我眼中像是层叠的薄片。我轻轻拨弄这些薄片,它们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声音。 我看到这些年我跟着林宿四处考察,探寻李朝属于怀安王的无数传奇过往;我看到你在喧闹的尘世间行走,创造了无数脍炙人口的故事。 我看到我第一次和林宿出去吃饭时习惯性地告诉店员一份不妨胡萝卜,反应过来时给林宿道歉,他笑着说正好自己也不喜欢吃;我看到你在匈奴王盛情招待的盛宴上与众人推杯换盏,私下里却皱着眉头把胡萝卜挑出自己的器皿。 我看到自己在一条蜿蜒又没有尽头的河流中拾起一粒又一粒沙子;我看到你在几公里外的小溪中对着天空微笑着挥手,你身上被冲刷出金色的泥沙。 我走遍天涯海角,你走遍万水千山。我们同时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空做着同样的事情,只不过我知道,出了这个小房间,在三维世界里我们永远不会相见。 其实见不见又能怎么样?只要知道各自安好,便足以慰藉此生。 距离你离开我已经有十八年,我已经不再年轻。追寻你的遗迹,其实更像是一种习惯。而你,和与你在一起的回忆,对我来说就像是褪色了的老照片,想到时仍然是甜又涩的怀念,却早已释怀。 我已无比知足。 毕竟人的一辈子那么长,能站在时间这条河流的末端,通过拾沙的方式与你再度相遇,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我真的很幸运,能与你共度七年,又与林宿相伴十五年。这二十二年里,爱人,挚友,陌生人,他们融化掉我幼时的艰难和困苦,让我浸泡在温柔与善意的爱河里。 这辈子能有几个二十二年呢?恐怕我已经有一半都化作泥沙了吧。面临死亡那天,想必我可以坦然地说,我这一生都在幸福中度过。 这是我追寻半生后所得到的答案。 …… 林宿会议后联系不到我,用panda开远程定位,把我从漫长的梦境中唤醒。 他问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却不期待回答,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对我欲言又止。 原来会议结束的时候他接到了国内的电话,我们的终端相连,一位自称是秘书的人联系不到我,于是通知林宿,说当年资助我的老先生去世了。 这些年里,我和这位老先生依旧只是在节日互赠礼物,应他的要求从未见面。没想到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的人,就这样连亲自感谢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离开了。 他埋在了我们的城市,因为那里是他曾经的家乡。 匆匆赶回国时,一切都安排妥当,我也只能和林宿在他的墓前献上一束鲜花。 墓碑上没有照片和名字,只是在底部的石台正中心镶嵌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透明的玻璃在阳光下发出七彩的光。 我定睛一看,盒子里面是一对款式朴素的戒指,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更像是二十年前的款式。 秘书说老先生走得匆忙,没有留下遗嘱,但这对戒指陪在他身边很多年,据说有着非凡的意义,于是秘书自作主张把它留在墓碑旁。 听说老先生一生无妻无子,看来年轻时也有一段故事。 出来时林宿察觉到我有些难过,安慰我道:“往后的路,我们总能一起,慢慢走。” 我仍有些低落:“以后要是我先走了,不要难过。” “没关系的,安安,我总能追上你。” 我与林宿向前走着,眼前的道路不断延伸。 我们十指相扣,两人手上的戒指轻轻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哒”(正文完) 第八章 番外:沙粒们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1】——【XX:2034.4.27】 “骗子。”小齐忽然说。 “这种也就骗骗没有任何理论知识的外行人,我爸要是看到你胡编的这些,怕是要气昏过去。” “哪有那么多能量送你到千年之前,撑死二十年吧。” 我笑笑:“都一样的,都见不到,一千年和二十年有什么区别。要是知道我明明在他身边,却没法见他,安安是没法下定决心重新开始的。” 我又摸了一下信封,有些不舍道:“好在有你,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送出去这封信。” “好吧,说好我帮你忙,欠你的人情就算还清了。你男朋友不会来纠缠我吧?或者直接泄密也很麻烦的,我可不负责后续啊。” “不会”我笃定道:“我了解安安。” 从小齐那里离开后,我忽然有些不想回家。 还剩两个月就要走,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安安。我害怕他看出我的异常,害怕我这个不靠谱的计划会让他受伤,更害怕他知道真相后也不肯放下我,留在过去的回忆里,无法开启新的生活。 我将要骗安安两次,一次是他可能会发现的“出轨”真相,还有一次是会骗他一生的谎言。 我要回到的过去不是千年前的李朝,而是触手可及的二十年前。我回到过去的真实目的不是探索古代的文化生活,而是为了把现在的理论技术带回过去,让因果逻辑完整,以便于过去的研究所获得足够的材料来制造时间机器。 这是莫比乌斯圆环,没有开始结束,只有既定的事实和环上的我。 无论如何,根据保密协议的约定,回到过去后我就会被严密监视起来。任务开始后,你我将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我一边思索着自己一个月后和小齐荒唐的计划,一边抚摸着手上的戒指——这是我经过审批后唯一能带回去的东西。 不够,还是不够。 还有什么,哪怕到了过去,也会让我记得我们如今的相爱。 一对戒指,好不好? 还是不够,可我除了与你有关的回忆,即将一无所有。 你总说,我是对你最好的,可我是可以被替代的。你那么好,以后总会有人替我来爱你。 你年少的时候受了很多苦,直到现在仍有些自卑,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好,不相信会有人对你那么好。 可你值得一切。 这七年,我没有遗憾,只有不得不离开你的痛苦。我不后悔我们相遇,却害怕你后悔遇到我。 我是个混蛋,我给你的痛苦,之前多少甜蜜都没法弥补。 大概唯一的遗憾是,不能早点相见。 要是能相遇在年少,我一定在你每次想挨着冰凉花坛坐下的时候把你拉起来,带你到操场上玩耍;我一定不让你着凉肚子疼,把手暖好给你捂在肚皮上,做你身后的跟屁虫;我一定狠狠挥舞拳头,打在那些敢拿烟烫你的混蛋的脸上。 小学体育课陪你玩,课后帮你打架,然后早点学游泳,再有孩子遇险,我们可以一人一个胳膊把他救上岸。 要是能如此度过一生…… 眼泪打湿了戒指,我慌忙擦掉脸上的湿痕。 我想回家了,我想要抱抱安安。 【2】——【林宿:2058.12.31】 我的安安不认识我了。 从三年前开始,他总是莫名地忘记很多事。从文件被放到哪里,到纪念日是哪天。我亲眼见证我的爱人被虚无一点点吞噬,时间在他身上施展倒流的魔法,而我却无能为力。 每天早上,他都会问我一句“你是谁”。 我坏心眼地告诉他:“我是你哥哥,以前你被我救过,我把你从湖里捞出来的,以后你就归我管。”以此惩罚他忘记我。 看着他乖巧点头的样子,我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 这三年间我带他去过很多家医院,却始终查不出来缘故。直到一位姓齐的研究院人员登门拜访,说他是安安的故人。他委婉地告诉我,安安的病是不可逆的。 他说安安前男友当年在研究院做科研时接触了太多对人脑有害的粒子,常年相伴下对安安也有影响。当年研究进行时,谁都不知道副作用会这么大,他们研究院许多老前辈都在很多年前因为这种粒子而精神失常。 最近几年,他们才知道这种粒子对科研人员的密切接触者也会有所危害,具体表现在年龄增大时的失忆,和早亡。 他们对此深表歉意但是无能为力。这些为科学牺牲的工作者和家属,都会得到国家的丰厚的赔偿。 天杀的前男友,天杀的研究院,狗屁的赔偿,我把面前这个欠揍的男人赶出了家门。 …… 前几天安安连着终端登录星网,他说看到了湛蓝的海,于是我带着他去海边。 这几年污染逐渐严重,我们市已经看不到蓝色的海了。安安站在墨绿色的海水旁,神情似乎有些失落。我正想安慰他,他却在沙滩上找到了新的快乐,与小孩子一起堆沙子。 他做出一条长龙,宛若连绵山峰的脊背。 我夸他堆的长城好看,他却认真告诉我,这是河流。 那就是河流,管他呢,安安开心就好。 安安玩累了,我就把他背起来,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告诉他过几天我带他去外省,让他看到湛蓝色的海。 走到一半实在抱不动他,我把他放下来喘着粗气。 “身体这么不好,还带他出门?” 我扭头看去,又是那个姓齐的研究员,阴魂不散的。 他帮我把安安扶到车里,说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城市,想和安安单独待一会,算是最后的告别。 他在安安耳边说着什么,这时我忽然接到电话,果然又是医院打来的。上次我身体检查的情况不太乐观,医院的人联系了我好几次,说考古所的教授都属于重点保护人才,可以优先移植人造脏器和金属骨骼。 我拒绝了。 我的安安一定比我先走,我装上那些破铜烂铁,要怎么追上他? 【3】——【齐彭殇:2058.12.31】 老子要回古代当王爷了,哦耶。 而且不是身穿,那种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玩意了。如今的研究院的技术已经可以做到覆盖过去人的脑电波,俗称魂穿。 我对这边的世界没什么可留恋的,我那身为研究院院长的老爸辛苦了一辈子,前几年也因为时间机器的反粒子流副作用去世了。 我活到四十岁,也没什么朋友,可新上任的院长还是把我踹了出去,要我和世界做个最后的告别。 第一站。 本市,海边,沙滩。 我看着正光着脚堆沙子的陈安,海水打在他的小腿上。一个海浪卷上来,他堆的长城立刻变成了水中孤岛。他的爱人站在他身旁,为他遮挡阳光。 我忽然有些羡慕他。他这一生都活在前男友的那个谎言中,却因此无比幸福,即使是失去记忆的现在。 我知道我回去后会成为谁,可我固执地没有查有关李朝的任何资料,因为我相信无论如何历史已经注定,一切已有安排,我不想为自己的人生剧透。然而在某一瞬间,我忽然想偷一本史书,看看我会不会有什么命定的良缘。 “身体这么不好,还带他出门?” 我追上离开的两人,对林宿说,要与陈安做最后的告别。 我不忍看陈安懵懂的眼神,凑到他耳边对他说:“勿念。” 第二站。 本市,公墓,无字碑。 为了保密,他当然不会有名字,就像以后也不会有人记得我作为齐彭殇的存在。 他的秘书还是我爸派去的,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他回到过去后就被半软禁起来,不能以任何理由在公共场所露面。但是却可以以一个虚假的身份,在不破坏保密协议的前提下,由秘书帮他完成一些事情。 毕竟曾为科研事业做出了突出贡献,他除了自由,一切都有了。哦大概还要除了爱情。 比如说,我听秘书说,他曾经在2020年以企业家的身份资助了一个学生读书,并无偿赞助那位学生直到大学毕业为止的学费和生活费。 历史果然是个闭环,我再次感慨,你永远不知道是先有因还是先有果。 作为研究院院长的儿子,我自然有些特权。在2034年他穿越的时间点之前,自然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探望。但在他穿越之后,一切已成为事实,历史成为闭环,也就无所谓了。 因此我还是在二十多年前见过他一面,就在他穿越的那年。 两个月前,他写下信嘱咐我转交给陈安,当时他三十岁。 两个月后,我再见他,他五十岁,已经不认识我了。 因为穿越的后遗症。 那天好像是端午,他的秘书为陈安准备了两张卡片,细问才知道,每年他还会以资助者的名义与陈安互送礼物。 我偷问秘书:“这是违规的吧?” 秘书说:“他已经为科学奉献了一切。这是他还清醒时唯一的愿望,我以后都会为他继续完成。” 他的身边摆满了这些年来陈安送给他的东西。保温杯,贺卡,健身环,微型终端…… 即使忘记了,想必他在爱的环绕下,也很幸福。 临走时,我发现他手上戴着两枚戒指。 它们现在正摆在墓前的盒子里,戒指已经磨损到没有亮色。 墓前有一支枯萎的玫瑰。 他生于2004,死于2052,却活了68年。 第三站。 外省,研究院。 我完成了最后的任务交接,顺便见完了我最后一位老朋友。 离开时已经是下午,研究院旁边有一所小学,临近的教学楼里传来孩子们参差不齐的朗读声。一首诗被抻得稀稀拉拉,已经到了最后一段。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