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作者:多木木多 【内容简介】 吴二小姐像一个引子,由她身旁的人的故事来组成她的世界。她只能看着,却没有改变的权力。 因为过好自己的生活,已经难如登天。 1,吴二姐像一条线索,由她从吴家到段家再到她自己的小家。 2,故事并不是只写吴二姐一个人的事。我更想描写的是这个故事中形形色|色的人。 3,故事里没有纯粹的坏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4,我想在这个文里塑造的是一种纯粹的命运的感觉,不管是二姐的幸运还是其他女人的不幸,我想营造出一种生活其实不是会顺着任何一个人的心意去走的那种感觉。 5,在这篇文里配角的生活才是真实的,二姐只是个旁观者。 最后,为了避免再引起读者的误会,公布二姐原形:韩剧《看了又看》中的银珠。以前看这部戏时,对银珠和金珠两姐妹截然不同的遭遇一直都很有感觉,明明是一个父母生的,却完全不一样。银珠千方百计的做一个好女儿,金珠却只要撒娇就能受宠,而他们的父母却习以为常。最后虽然银珠在婆婆家得到了重视和幸福,可我始终觉得她真正想要的还是父母不偏不倚的疼爱。 (每日更新精彩耽美小说,敬请关注:http://www.256zww.com/ 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正文】 【吴家院里锦绣年】 第 1 章 饱吃闷睡多喝水,过着猪一样的幸福生活。 杜梅把这句话当成座右铭,天天念叨,但她也很清楚这一天要实现是很困难的,至少现在看不到丝毫希望。快三十了,找不到一个愿意供她过这样生活的男人,工作饿不死也吃不饱的这么耗着。想挣足够一辈子花的钱还早得很,现在她还跟父母住在一起。可悲的是父母不只她一个孩子,她上有一个能干漂亮的大姐,有老公有儿子,月工资五千多,过得滋润得罪过。下有一个混吃等死的弟弟,也是快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带着老婆儿子住在父母家里,文凭不错却高不成低不就的什么工作都看不上。可惜父母捧着大姐宠着小弟,就她是没人要的可怜虫。 所以,当杜梅有一天醒来看到满室的古典家具,一个十三四左右的小丫头梳着双髻跪在床边小心翼翼的问她:“二姑娘,要用些茶吗?” 她顿时热泪盈眶,只差握着丫头的手说:“太好了,老天终于开眼了!” 杜梅换了个天地世界,觉得这天也青了水也蓝了,连墙角的旧贴花都显得那么顺眼。 她如今是吴家屯吴老爷吴大地主的嫡妻所出的二姑娘,年方六岁,正是如花骨朵般的好年华啊。成日里的任务就是招猫斗狗,闲时跟着婆子学两手绣活,真是睁开眼睛就是幸福,闭上眼睛就害怕自己又回到那个需要自己打拼的可怕世界。 女人,其实让人养着也没什么,她不求进步的。 吴二姐如今过得真是太滋润了,滋润到有一天她被自己这辈子的亲娘,二十二岁的吴冯氏抱在怀里说:“二丫头,过几日浩方过来,你过去见一面,也亲近亲近。” 六岁的吴二姐手里攥着麦芽糖,这个世界如果说有什么不如意的,就是可供享受的东西太少了,不过吴二姐适应的不错,她的要求真的不高。 听亲娘这么说,她奇道:“浩方?哪个浩方?”听着是个男人的名字,莫非是她娘家的舅舅?想起上回那个二姑舅过来时送她的那堆时兴的衣料,还塞了个小荷包给她,回房后打开一瞧,一把金灿灿的小金豆子啊!! 吴二姐差点没把嘴乐歪。 幸福,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吴冯氏好脾气的解释着,六岁的孩子忘东忘西也不奇怪,谁家六岁时也不见得能记得住每件事啊,吴二姐上辈子快三十岁时还常常丢三拉四呢。 “浩方啊,浩方就是拿着你另一只玉蝉的人啊。”吴冯氏逗吴二姐,边说边扯出她脖子里挂着的红绳系着的一只墨绿色的玉蝉。 吴二姐一把攥过来,怕人抢似的。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翡翠啊!!瞧着颜色绿得!瞧这透亮的!从她头回在自己脖子上见着这只玉蝉开始,就从来不许旁人碰。 吴冯氏呵呵笑着,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凑趣笑二姑娘护东西。 吴二姐只是贪财而已,她没见过多少贵重物件,偶尔一件就成了宝贝。 可吴二姐自吴冯氏那里回了屋子,躺床上翻了半夜后才依稀有些回过神来。 玉蝉这东西……似乎应该有个什么意义吧……再加上那个浩方是个男的!他是个男的! 吴二姐呼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陪房的小丫头红花立刻被吓醒,披着衣服凑过来眼睛都睁不开呢就拍着她的背哄她。 吴二姐想到了一个大概依稀仿佛的可能,不过她才六岁大啊,六岁啊! 几日后,吴二姐见到了浩方其人,一位十五六岁的年青男子,像刚抽条的杨树般挺拔,年青得让人流口水。 吴二姐顿时就觉得自己矮敦敦土豆红薯般的模样实在太难看了。所以她别别扭扭的被自己亲娘推到段浩方跟前,周围一堆掩嘴娇笑花枝招展的大娘大妈。 段浩方相貌端正,清秀得很,冷冰冰的露出一丁点笑模样,站着让各位大娘大妈打趣了会儿后,扯着吴二姐的手就退下了。 吴二姐被段浩方扯着手在自家院子里走,茫茫然倒不识东西南北了。进屋坐下后,丫头婆子前后左右站了一群,捧茶端果子供着两人闲话。 段浩方抿了口茶,打量了下换了里子的吴二姐,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说:“快三个月没见了,怎么,跟我生疏了?”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吴二姐手中,说:“瞧瞧,这可是你说的会发声的小鸟?” 吴二姐自段浩方开口的那一刻起就决定咬紧嘴巴一声不发,她摊开手瞧,手心里是一只精致的黄铜小鸟,圆滚滚可爱的很,摸一摸尾巴就会发出啾啾的声音,内里应该有机簧,她把玩了一阵,心中的确喜欢,可是仍是咬死了牙不肯出声。 段浩方喝完了半杯茶才发现吴二姐不似以往般聒噪,定睛一瞧,面前的吴二姐紧抿着嘴低垂着头,脸红得像灯笼,额头一层薄汗,满脸倔强的紧张。 想起以前来时被她扯着不停的讲院子里又孵了一窝小鸡,家里的狗追猫被挠了鼻子,她偷偷溜进姨娘的屋子偷了姨娘的肚兜,偷吃了丫头的胭脂等等。 他以前对吴二姐就像哄孩子,虽然每隔数月就要见一面,他也会带些好玩有趣的东西送她,毕竟以后她会嫁给他,但要说对她有男女的感情,段浩方还真没那个意思,反正想着等她大些就好了。 可今天他倒觉得吴二姐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些懂事了,这嘴角的笑就有些意思了,于是更加凑近她说话,盯着她发红冒汗的脸蛋瞧,时不时的给她递块点心。 今天这半个时辰过得是真快,段浩方站起来时觉得意犹未尽,告辞离开后,中途跟母亲段章氏分开,说要去铺子一趟,段章氏交待要早些回家用晚饭,不能跟那些狐朋狗友再去胡闹后放他离开。进了自己家的布料铺子,段家管事早就迎上来,行礼道:“二爷来了,屋里请。”说着就侧身准备迎段浩方进账房。 段浩方却站定在铺子中间,盯着铺子里新摆上的几款新料子瞧,段家管事躬着腰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段浩方指着几款料子说:“包上,送到吴家去给二姑娘。” 段家管事干脆的答应,麻利的亲自动手当着段浩方的面把几款刚摆上的新料子包好,使唤店里最机灵的小子自己的亲侄子要他赶紧送到吴家去。 看着段家管事做完这些事,段浩方才满意的点头,在段家管事的陪同下掀帘子进账房。 吴冯氏送走打着来玩的旗号其实是来瞧段家未来媳妇的一群七大姑八大姨,唤人叫吴二姐过来,谁知吴二姐一脸涨红悲愤的走进来,开口就是:“……他说话比我好听!” 吴冯氏半口茶呃在喉咙里,瞧着一脸不自在不痛快的二丫头,掩着嘴把笑咽了回去。真不容易啊,她也知道不好意思了! 吴二姐可不晓得她把自己的亲娘和未来相公都给惹笑了,她只知道在段浩方开口的那一瞬间她就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 她跟段浩方的口音不同! 自打吴二姐在吴家屯吴大老爷家的东院的床上醒过来自觉的学会了这里的乡音后,就从来没为口音说话之类的事发过愁,相反她觉得这口音听起来挺顺耳的,还小小得意了下,瞧她多能干,听两句就会说了。 可就像她以前在学校里头一回听到女同学讲普通话一样,那个女同学很自豪的说她根本不会说家乡话,说她全家都只会说普通话。在听到段浩方说话的口音之后,她又有了那种害怕丢人现眼的感觉。 虽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细品起来,吴二姐的乡音粗犷却别有一分亲切感,段浩方的口音却像玉器丝绸般,真是明明白白的表示出了他们各自的出身,城里和乡下。 吴二姐自卑了,在她意识到段浩方跟她的关系后,这种自卑就不容她逃避了,她必须缩小两人的差距,她不能在日后嫁过去了还要让人指着背后说:乡下来的,配不上段浩方。 所以她要学会像段浩方那样说话。 对于吴二姐的这个决定,吴冯氏举双手赞成,有什么能比女儿懂事更让她高兴的呢? 吴二姐这才发现,原来吴冯氏就会说那种城里口音,她当天晚上就缠着吴冯氏说了一晚上的话,一字一句的纠正。 到了晚饭时,更是连筷子碗都有不同的说法,吴二姐边吃边学,举一反三。吴冯氏乐得合不上嘴,哎呦她的二丫头可真是聪明啊! 晚饭吃过,吴冯氏一边跟吴二姐闲话,一边跟婆子丫头做针线,她也想让吴二姐动手,可惜吴二姐不但自己不肯做,连她也不让动手,吴冯氏被她闹得没办法,放下针线说:“这女人就要会做针线,你是逃不掉的。”边说边去拧吴二姐的耳朵,又是疼爱又是无奈,她的懒丫头啊。 第 2 章 吴二姐缩着肩躲开吴冯氏的长指甲,争辩道:“这针线自有丫头婆子来动手,娘你每天多少事,该歇歇时就要歇着。”她没说的是,摆弄针线对眼睛可不好,自己家人能不干还是不干。 吴冯氏一时被吴二姐的话弄得感动得要掉泪,一把抱过来疼啊心肝啊的搓揉她。 这时一个丫头进来说:“太太,段家二爷送了五匹布给二姑娘。” 吴冯氏一下子乐了,放开吴二姐说:“拿进来瞧瞧。” 吴二姐直起腰,正在想这段家二爷是谁,又想到下午刚见过的段浩方,难道是他送过来的?立刻伸长脖子看。 那个丫头掀开帘子,三四个丫头捧着布进来,匹匹都是正色。 一匹大红色绣金线的大朵的牡丹花,一匹大红色上是压花的图样,这倒是最近时兴的样式,不是绣上的花样而是压上的花样,一匹是大红色上是正统的万字花,但布边却用小祥云纹了边,另有一匹上是五毒,最后一匹上却是吴二姐以前喜欢的,是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和花卉。 吴二姐瞧了一遍,新东西总是招人喜欢的,再说料子一看就比她身上穿的要好得多,布料上的花样子也是没见的新样子。 吴冯氏也满意,摸着布盘算着过年可以给两个姑娘多裁几件衣裳,说:“把棉花叫过来。” 吴二姐是等这个叫棉花的丫头进来才回了神的,因为这丫头可真是长得太漂亮了。昏黄的油灯下,满屋子的丫头,连吴冯氏和她这个吴二姐加起来都比不上那棉花的一个小指头。 棉花长得就像她的名字,皮肤细白嫩红,乌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有神,人看起来软绵绵的,裹在粗布衣服里,可是削瘦的肩、颤巍巍的丰满的胸脯、纤细窈窕的腰肢、圆滚滚的屁股、笔直的腿,站在那里就是亭亭玉立的招人。 吴二姐愣了,吴冯氏却没当成回事,她叫棉花来指着这些布要她搬回去说:“改日给大姐和二姐量量身,用这些料子给她们做几套时兴的新衣裳。” 棉花抿嘴一笑,一开口,那娇滴滴的声音又把吴二姐给吸引住了,她对吴冯氏说:“太太可要留下点也裁件新衣?奴婢瞧着这些布二位姑娘可使不完,等明年就过时了也不好用了。” 吴冯氏想了想,点头同意自己也做一套。 棉花抱着布出去后,吴二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凑到吴冯氏耳朵边小声笑说:“娘,你养着这么个丫头干什么?” 这么祸害的丫头放在娘的屋子里,吴二姐突然想起她自己的爹吴老爷了,她醒来后快有三个月了,可是没见过自己的爹一次,按说她也常到吴冯氏这里来,却没有碰见过自己的爹一回。 吴冯氏抱着吴二姐轻轻一笑,这笑冷得吴二姐几乎要打哆嗦。她原本以为只是个玩笑话,可瞧吴冯氏这样子又不像。 难不成还真有什么缘故? 自从跑到这里来后她的日子可是过得舒坦极了,天天饱吃闷睡多喝水,真是过得像猪一样。她还以为这辈子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乍一瞧吴冯氏的脸色,她的心里打起了鼓。 吴冯氏给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带着满屋子的丫头离开到外间,吴冯氏才抱着吴二姐说:“二丫头,你也大了,有些事你也应该明白了。” 吴二姐定一定神,扬头听吴冯氏慢慢说。 原来吴二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吴冯氏虽然才二十二岁,不过已经是算是人老珠黄了。 吴二姐听得嘴角直抽抽,上辈子她都快三十了还觉得自己鲜嫩得像朵刚开的花。 吴冯氏十四岁进门,头一年得了个丫头,就是吴大姑娘,第二年初吴老爷就在吴老太太的要求下纳了个妾,第二年年尾又得了个丫头,就是吴二姐。吴老爷这心眼就开始活泛了,妾就一个接一个的抬进屋来,吴冯氏就渐渐不那么得吴老爷的心了。直到三年后她又生了个儿子,就是吴家大爷,吴二姐的弟弟,今年三岁的吴敬泰,这才真正算站稳了脚跟。 至于吴二姐为什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这是因为吴家大姑娘正跟着婆子学针线女红等事,每天被拘着连院子都不能出,而弟弟早起晚归的跟先生念书,轻易不回后院来。 吴冯氏讲了这么多就歇了气,放吴二姐回屋子去了。这话不可说尽,剩下的慢慢让她明白。 等吴二姐走了,吴冯氏的陪嫁冯妈才轻手轻脚的过来,端着碗阿胶红枣茶哄吴冯氏说:“太太,喝了就睡吧,二姑娘慢慢教,不急的。“ 吴冯氏一怔之下回神,接过茶来让冯妈坐下,疲惫的笑着说:“早些知道的好。今天段章氏过来讲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是就想先给浩方娶一房妾吗?说什么二丫头还小,浩方大了。”她想起来又恼了,把茶碗重重放在桌子上,闭着眼睛生气。 冯妈叹了口气,也不敢说话。 吴冯氏茫茫然的说:“……我就吃过妾的亏,可我当时好歹还过了一年多的舒心日子,那时爷还没纳妾,我的屋子里只有我们俩。结果到了这会儿,我的闺女倒连我这点运气也没有了?浩方现在纳妾,等二丫头进门,他的儿子能生一屋子!” 吴冯氏擦泪,冯妈小心翼翼的说:“……太太还是要早做打算,这也不是能拖得过去的事。” 吴冯氏何尝不知道?段浩方本来是她为大女儿相好的女婿,可惜八字相过后,说是不合,她又不忍心放过段浩方这么一个好男孩,满城里又相过一轮后,她咬着牙仍是把二女儿相给浩方,结果现在倒落得个这么个下场。可是吴冯氏现在想起来,仍然不后悔。这相男人,她知道要给自己女儿挑个什么样的丈夫才好。 男人家里有钱不算本事,他自己还得能挣钱才行。段浩方年少有为,从祖父那辈起就是城中数得着的人物,虽然在家里行二,但吴冯氏看中的就是他行二,大哥不好当,长子长媳就更难了。所以一个大家族中,行二的反而是最占便宜的,而排行第二还不是庸才的简直比在地里刨金子还难。段浩方就是这么一个人才,吴冯氏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给自己的女儿相过来。 更何况吴冯氏看得出来,段浩方是个难得的负责任的好男人,只要二丫头嫁给他,就算是不得他的喜欢,他也会保二丫头一世安稳富贵。这就够了。 要是像吴老爷这样的,吴冯氏冷笑,她可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吃自己吃过的苦。 以妈看着吴冯氏的脸上难得的软弱消失了,坚强与冷硬又回来了,心酸之下倒松了口气,说:“……那,什么时候让棉花过去?” 吴冯氏扳着指头算日子,说:“过两天,大爷的先生旬休,老爷会送大爷回来,到时让棉花出来。” 吴家二姑娘从吴冯氏那里回屋,洗漱过后躺上床,望着黑洞洞的屋顶,觉得吴冯氏这话没说完,没说透。她能猜到这棉花是吴冯氏准备了来给吴老爷上供的,好让吴老爷多到吴冯氏的屋子里坐坐,这是后宅争宠的招数,她能看穿这一点,但吴冯氏为什么那么慎重的跟她说?她只有六岁大,吴冯氏在她问起后随便说两句糊弄过去不就行了?为什么要从头给她说了这么多?只是报怨? 吴二姐在床上烙煎饼,翻过来翻过去。这件事在她的脑子里打转,像是有什么不祥的预感逼着她似的不让她安生。 吴冯氏如果不是闲得发慌跟她说闲话,她说这些就是意有所指了。 吴二姐从床上弹起来了!她的小丫头红花立刻披衣从旁边的小榻上下来过来说:“二姑娘让梦魇着了?”又是倒茶又是拍背给她顺气。 吴二姐在丫头的服侍下渐渐冷静下来了,她想起来了,段浩方已经十五了,而她才六岁,如果要等到她能出嫁,段浩方最少也要二十几岁了,要一个这时的男人守身如玉到二十几岁?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段家想给段浩方纳妾?恐怕不止,应该是想让他先生几个儿子吧,好留下香火血脉。 吴家屯的吴老爷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的女儿当然也不是什么小门户的可以任人欺凌。段家想在她进门前让段浩方纳妾生儿子,不来打个招呼是不行的。 吴二姐想通这一点后,只觉得火冒三丈高,头发都要竖起来。好个段家,竟想着先给她添这么一块堵,当她是吃素的? 红花服侍着她又睡下,等四下无人了她躺在炕上望着黑洞洞的屋顶冷笑。 这日子真是哪里都不让人省心。 她深吸几口气,这有什么啊?不就是想让她贤惠吗?这有什么难的?她就贤惠一回!那段浩方的鼻子眼她都没记住呢,管他是要纳妾还是要生儿子?呸! 二姐翻了半夜,带着一肚子气睡着了。 第 3 章 第二天一大早,吴二姐气哼哼的就去找吴冯氏了,吃过早饭,挥退丫头婆子,吴二姐单刀直入的把她对段家的猜测说给吴冯氏听,问道:“昨天回去我想了半夜,娘,是不是这么回事?您实话告诉我。” 吴冯氏只觉得老天像开了眼,抱着气鼓鼓的吴二姐直想掉泪,她的女儿啊,她的女儿终于长大了,懂事了。 吴冯氏说的跟吴二姐想的差不多,只是这话不是段章氏头一回提起,从段浩方十四岁起,提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半了,但吴冯氏不松口,段家还真不敢明目张胆的干。 只是这拖得一时,拖不得一世,早晚也要答应的。段浩方十五快十六了,段家放了话,段章氏也越来越不客气,越来越急,隐隐放话有些后悔订亲,不过吴老爷在那里站着,退亲的话段家是不敢说的,吴冯氏心里清楚,却也知道再拖也拖不了多长时间了,可三个月前的吴二姐还成天钻洞爬树,泥猴子样的不懂事不开窍,吴冯氏干着急束手无策,直把心都要操碎了,就是有心答应,又担心女儿回头明白事理之后又埋怨她这个当娘的。 现在吴二姐跟菩萨开眼似的突然懂事了,吴冯氏就是在观音前磕一百个响头也是心甘情愿的。 吴二姐听吴冯氏前前后后给她说清楚,见吴冯氏小心翼翼的瞧着她的脸色,生怕她伤心难过的模样,吴二姐阴森森一笑,说:“娘,这事应该是段家着急!应该是他求着咱们!没点好处就想让咱们松口,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吴冯氏一时反应不过来,吴二姐脸上不见一点伤心难过,倒咬牙切齿像要啖谁的肉喝谁的血般愤怒。 吴二姐昨天才见了段浩方一面,要想从这一面里生出什么要死要活的爱啊情啊的,她就成花痴了。 吴冯氏呆呆的问:“……那依你说要怎么办啊?” 吴二姐理所当然的说:“他们家要给咱们些好处啊!”她就差说白了要钱了。这世上,什么也没有钱靠得住! 吴冯氏醒过神来,掩嘴笑倒,歪在榻上笑得直不起腰来。好女儿,真真是她的好女儿!知道什么才是真正要紧的!男人哪有手中的钱实在? 吴二姐笑嘻嘻的凑到吴冯氏怀里撒娇道:“娘,这我可不懂了,该要多少,要多少合适,都要娘帮我办了。” 吴冯氏捧着吴二姐的脸蛋狠狠亲了一口说:“交给娘了!看娘不给你挣半个嫁妆回来!” 娘俩抱着边笑边聊,吴冯氏狠不能把吴二姐揉到怀里,心肝肉喊着亲得不得了。外间候着的几个婆子丫头稀奇得很,可谁也不敢凑过去偷听偷看,听着里间二姑娘哄着太太高兴,都偷笑着互瞧。主子好奴才的日子才好过。 说了一通后,吴二姐转着眼珠子把她的第二个打算说出来了,这回她可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吴冯氏的脸色,说:“娘,能把棉花给我吗?” 吴冯氏一怔,笑声歇了,问:“……你想要棉花?” 吴二姐看着吴冯氏脸色,觉得自己这也算是抢母亲的人,可是临时她也找不到另一个好人选,只好伏在吴冯氏怀里说:“娘就疼疼我,把棉花给我吧,你再找一个。” 吴冯氏认真的问:“二丫头,你老实说,你要棉花干什么?” 吴二姐笑嘻嘻的说:“……反正段家要给他纳妾,干脆我先送他一个。”她没说出口的是,这送过去了日后也是她的人。吴冯氏既然打算把棉花送到吴老爷眼前,那棉花一定是被吴冯氏拿捏住的,就是送到段家,日后也不担心她掀起大浪来,等吴二姐能嫁过去了,搓圆捏扁也由她。 吴冯氏哭笑不得,这丫头一能起来,一个能顶十个。这招式的确不错,吴冯氏自己也想过,只是没想到她瞧上了棉花。 吴冯氏抱着吴二姐说:“……这棉花给你也行,下回段家再来,让他们把棉花带回去。”说着叹了口气。 吴二姐良心难安,说:“……要是娘有其他的人给我也行,我只是一时找不到身旁有棉花那样的。我不是非要棉花不可的。”只要能送到段家先帮她占住位子,是棉花还是菜花她不介意。 吴冯氏抱着吴二姐沉吟半晌,说:“……再等等看吧。你爹要是瞧不上她,再说。” 吴二姐立刻觉得没希望了,她可真没在家里见过比棉花还漂亮的丫头了,不过吴冯氏要固宠,这也是头等大事。 吴冯氏抱着吴二姐说:“不是娘不疼你,棉花的确有大用。” 吴二姐立刻点头,乖宝宝样。 吴冯氏叹气,她盘算到现在哪里还是为自己?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她抬着吴二姐的小脸蛋,仔细打量,只觉得自己的孩子好的天上有地上无。 吴二姐让吴冯氏看得直心虚,生怕她看出壳子跟里子不一样了。 吴冯氏暖暖的笑着说:“……我的二丫头,娘的好宝宝。” 吴二姐软软的笑。她看得出来这个吴冯氏是真疼她,这种疼爱是透到骨子里的。想想以前,好像那个家里的人都是喜欢大女儿的,她嘛,就是个多余的。大女儿哪里都好,连撒娇都比她会撒。她想起以前大姐懒在妈妈的怀里不起来,妈妈抱着她直喊乖乖宝贝。她就站在旁边眼馋的看着,盼着妈妈能看到她。 不过初中以后她就没那个心思了。 她这边一走神,吴冯氏的话就漏听了一段。而接下来的话是她绝对没有想到的,所以她像被雷劈了一样僵了。 吴冯氏悲凉的说:“……你以为娘要棉花是为自己吗?娘是为你。你到六岁了连个大名也没有,连宗谱都没进,娘想到这里连觉都睡不着,饭都吃不下啊!” 吴冯氏生下吴二姐时,刚嫁进吴家不满三年,吴老爷已经娶了五个妾,除了头一个是在她生下吴大姑娘时吴家老太太给的以外,剩下四个都是在她有孕的这一年里纳进门的。她怀着孩子,当然不能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吴老爷一个个往屋里抬,等生下来是个丫头时,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吴老爷更是明目张胆,结果一个个丫头通房都升成了妾,庶出的孩子跟兔子下崽似的一个个向外蹦。 之后整整两年,吴老爷都没进过她的屋子。 后来是她拿着一个庶子要进宗谱这个机会又招了吴老爷进屋,这才生下了儿子吴敬泰,有了儿子后,吴老爷隔三岔五的会过来一次,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但第三个孩子是个儿子,生下来的时候吴冯氏理所当然的忘记了事先答应过的要让庶子进宗谱的事,吴老爷有了嫡子,也把答应妾的事忘到了脑后,有了嫡子,庶出的儿子立刻不值钱了。 可是这并不代表吴老爷就忘了那个庶子,更何况嫡子生下后三年,吴冯氏再也没有怀过孩子,膝下单薄的吴老爷才又想起了他还有一个庶出的儿子,就想着把这个儿子也记进宗谱,日后也是个依靠。 吴老爷想再让庶子进宗谱,吴冯氏当然不会答应!她的儿子才三岁,庶子五岁,这要是让庶子进了宗谱,她的儿子一旦有个什么好歹了,这吴家家业可都是庶子的了!安知在庶子进了宗谱后,他那个妾的娘会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就是为了儿子,吴冯氏绝对不肯答应! 吴老爷就再也不肯过来了。除此之外,他还拿另一件事来威胁吴冯氏。当年吴二姐出生后,因女孩多数不好养活,这记入宗谱的事就一再的拖延下来。吴冯氏在生下儿子后,觉得脚步站稳了,也没把吴二姐的这件事当回事来看。嫡出的姑娘进宗谱是一定的。 可是转眼吴二姐六岁了,吴老爷却还是不提这件事。吴冯氏再去问,吴老爷就拿庶子进宗谱的事来说。 吴冯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吴二姐不进宗谱的事是吴老爷早就盘算好的!她就像被捅了一刀似的,心都在滴血。 如果吴二姐不进宗谱,到了她出阁的那一天,一个不进宗谱的女人怎么可能嫁出去当正室嫡妻?吴老爷是在用吴二姐的终身来威胁吴冯氏,不然吴冯氏绝对可以一辈子不松口让庶子进宗谱。 可现在是吴老爷拿住了吴冯氏,她无法不管女儿,思前想后,决定低头,棉花就是她送给吴老爷的礼,她自己是不可能再让吴老爷心生怜惜了,只能指着更新鲜美好的棉花。 吴二姐听到这里就像被雷劈了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在这里她也是个被摆在别人后面的?还是个小老婆生的?那她算什么?为了让她娘认下这个庶子,她亲爹就能这么干晾着她不给名字?难道在他的心里,她就连小老婆生的都比不上? 从到这里来以后杜梅心里一直是飘飘然的。她不去想自己是怎么就突然跑到这里来了,以前的那个她怎么样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听说她这个年纪的人也有过劳死的。她每天起早贪黑干活挣钱养自己,还要给父母送钱。她没享过什么福,可也不能说她受过什么苦。可她就是心里憋屈,好像这辈子就从来没有挺胸抬头为自己骄傲过一回。她盼着想着,有那么一天,她也能风风光光的站在父母面前把大姐比下去。有那么一天,父母能把她放在前面,把大姐放到一边。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没人看见。 可能她真的没什么用吧。 第 4 章 到了这边来以后,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仰起头过日子了。她有丫头,有自己的屋子。亲娘是大老婆,爹是大地主。这日子不就是躺在钱上过吗? 吴冯氏对她从来有求必应,她提个什么要求,要吃什么要喝什么丫头婆子们跑得溜快。这都挺好的。虽然不常见爹,可她也从来没多想过。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一直吴二姐的叫着,她以为这里的女孩子都是出嫁后再有大名,不是也有女人一辈子都没名字吗?嫁了人也只是冠了夫姓而已吗?她可真是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被亲爹拿来威胁亲娘! 吴二姐把泪吞回去,咬着牙哆嗦着说:“娘,先别慌。这事还是不该咱着急!” 她想了想说:“娘,这庶子现在多大了?” 吴冯氏说:“六岁多了,他跟你差不多一般大。” 吴二姐说:“那爹为什么这么急着让他入宗谱?”她更想问的是,就一定要让他进宗谱?就不能想个别的办法?吴老爷为什么这么着急?如果不是他逼得紧,吴冯氏不会这么快就要祭出棉花来。 吴冯氏说:“这孩子该开蒙了,再晚就来不及了。不进宗谱,哪个好先生肯教?” 原来是这样啊。吴二姐笑了,想识字读书啊,她轻飘飘的说:“这不就简单了吗?我才六岁,娘你就撑到我出嫁再让那小子进宗谱!十年后,他就是个天才,也废了!” 十几岁再开蒙,他这辈子都完了! 吴二姐阴狠的说着。 哪怕拼着十年没名字她也认了!她就是不要让别人踩着她向上爬! 吴冯氏像看着天真的孩子似看着吴二姐,欣慰的笑着说:“怎么可能呢?真惹恼了你爹,咱娘几个可讨不了好。” 吴二姐翻了个白眼说:“咱态度就这样摆着,爹要不是捏准了娘你疼我,怎么会这样做?他可以漫天要价,咱可以坐地还钱!要让他知道,大不了鱼死网破!娘你记得,弟弟的前程可比我的终身重要的多!没有弟弟,咱娘几个才是真的没盼头了!” 难道要指着那个吴老爷不成?这个爹只怕心里只有儿子!而且不管是谁生的,只要是儿子就是比女人值钱!不管是吴冯氏还是她。 吴冯氏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儿子女儿都是她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比较起来,她更心疼女儿,因为女儿更可怜,所以宁愿牺牲儿子的利益也要先保证女儿能过好。 吴二姐见吴冯氏左右为难的模样,握着她的手说:“娘,咱这样……” 谁也不知道吴二姐跟吴冯氏都说了些什么,只是棉花当天晚上就让吴二姐领回屋了。 棉花在听婆子跟她说,太太让她跟二姑娘走时,愣了好半天的神。婆子见她这个样子就劝她说:“还想什么啊?跟二姑娘走不比留在这里强吗?你想想,段二爷如今可是十五六岁的好年纪!咱们老爷……”婆子压低声凑近棉花说,“……咱老爷土都埋半截了!” 棉花自己当然也清楚。 吴老爷屋子里光妾有五个,沾惹的丫头就更多了,听说外面还有别的相好。吴冯氏娘家硬,她自己生了嫡子,稳稳的坐在正室太太的位子上,院子里还有两个受宠的姨娘,一个姨娘生了个比吴家大爷还大两岁的儿子,吴老爷身旁除了吴冯氏,得意的就是她。另一个姨娘据说从小养在戏班里,那天仙似的模样把吴老爷勾得快没了魂。 棉花摸着自己的脸,她除了这张脸也没别的了。她知道太太为什么看重她,可是在太太手下她也只有这么点用处,日后太太不用她了,她又没能挣下个身份,那日后她能怎么办? 她可不想再被卖了。 但如果跟二姑娘走,段二爷年轻,没见过多少世面,女人见得少,她的模样大约能让他新鲜一会儿。就是日后在段二爷那里失了宠,二姑娘也还要用得着她。二姑娘年纪小,进段家门还要好几年,她要是能替二姑娘先生下个儿子,日后系到二姑娘名下,二姑娘瞧着孩子的面也会给她条活路的。 棉花想透后,麻利的收拾了东西,心甘情愿的跟在吴二姐身后回了屋子,打这以后直到她去段家,一直伏低做小,她要让二姑娘明白她的忠心,不能让二姑娘以为她日后会不听使唤。 吴二姐很满意,觉得棉花懂事。吴冯氏也很满意,趁机教吴二姐道:“这丫头,有聪明的有笨的,有太聪明的也有太笨的,咱要用,就用那种聪明一半后,通实务不多想的。” 吴二姐点头,棉花要能一辈子都这么乖巧听话,她倒不介意养她一辈子。 吴冯氏这边开始对段章氏旁敲侧击,话里话外透着意思,愿意松口了,只是这总要有些补偿吧?不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不过是个面子情,也是让吴家面子上过得去,不能让人说吴家好欺负,不然正室还没进门,小妾倒先进门了,这吴家的脸往哪里摆? 段章氏明白以后,知道这才算谈到正题上,虽然心中不大乐意,可是这面子情她也愿意讲,于是一箱一箱往吴家后宅里抬东西,直到抬过去四大箱以后,吴冯氏才不情不愿的说这面子情差不多够了。 段章氏一盘算,就是日后吴二姐嫁过来抬嫁妆,最少其中十分之一是她送过去的,顿时觉得胸闷气短。可是吴家不松口,她儿子就无法纳妾,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能忍了。 反正吴二姐嫁过来还不是任她摆布?这么一想,段章氏倒觉得气顺了些。 一个月后段浩方再次登门,比起以前三个月见一回,他这次可是勤快多了。 段浩方这回进门,就是棉花领他进院的。这样颜色鲜艳的丫头段浩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中计较一番,落落大方的进门行礼问安,又被吴冯氏遣去见吴二姐,又是这棉花领路。 吴二姐这回可是穿戴打扮一新,一个身材头脸都没长开的小人一板一眼坐在那里迎接段浩方,段二爷立刻憋了一肚子的笑,正正经经的还礼,两人一左一右如对大宾。 出来捧茶的仍然是棉花。 段二爷心中有谱了,慢悠悠喝茶,慢悠悠闲聊,目不斜视。 临走了,吴二姐说了句:“棉花领二哥出去吧。” 头回被吴二姐叫二哥,段二爷呛了半口茶,抬眼就看到吴二姐甜丝丝的笑着,指着在她身旁耀眼夺目的丫头说:“棉花可是我心爱的丫头,二哥多留心。” 段二爷僵了下,他可没料到吴二姐什么都不提不说就直接把丫头扔给他了,难道他要对着这么小的姑娘来一句:你把你的丫头给我带回去干什么啊? 吴二姐不是旁人,那是他日后的正妻,是他这辈子唯一需要正经尊重的女人,就算她才六岁,他也不能轻慢她。 再者说段章氏的那些心思可从来没瞒过他,他当然知道他纳妾需要吴家同意,也就是说,吴二姐也应该早就知道了,更何况正妻操心他的房中事本来就是本分。 他只能表现出淡定与从容,好像跟吴二姐有着非凡的默契一样轻轻点头,然后带着丫头离开。 他刚背过身,后面的吴二姐微带哭音的弱兮兮唤道:“……二哥。” 他一回头,吴二姐紧咬下唇,为难又痛苦的看着他,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半年来他娘在想什么他大概也知道,虽然觉得的确对不起他的小新娘,不过这种事的确不能让他一个大男人等她长大啊,他有家业要守,有双亲要孝敬。不过他会记下她的这份委屈,日后会更好的对她。 他心中盘算的清楚,可真瞧见吴二姐还没他肩膀高就要为这种事操劳伤心,那心中柔软的一块就被触动了。 他望着二姐仔细打量了一眼,年纪虽小也是他的老婆,她心里委屈他也记下了。 以前知道有婚约是一回事,可看到订了亲的是个小娃娃,他也曾经觉得好笑。他知道这娶妻娶德,吴家在那边摆着,他也愿意有一个这样小的新娘。只是却更把吴家放在心里。今天这一看,二姐在他的心里变得鲜明了。 再瞧一瞧身旁吴二姐选的棉花,不得不说吴二姐眼光不错,这模样段章氏选的那几个加起来只怕也比不了一半。 段二爷得意又心酸,觉得自己一下子真正成为了一个男子汉,成家的感觉先找到了一半了。 棉花领着他又回去见吴冯氏辞行,吴冯氏当然瞧见了他身后的棉花,脸色顿时灰败起来,对他说:“……回去吧,回头我再把婆子和丫头给她送去。” 第 5 章 一个丫头是不用婆子和丫头的,一个妾才能有这些使唤人。 段二爷马上从吴冯氏的口中领会出棉花未来的身份,恐怕在吴二姐嫁进去之前,棉花就是他院子中吴家的半边天了。 这未来岳母说话,又是替吴二姐出头,段二爷没怎么为难就答应下来,结果他一回到段家,段章氏看到他身后的棉花,脸顿时黑了。 棉花十分乖巧,一进屋立刻跪下磕了头,段二爷坐下喝茶后,很自然的要她添茶侍候,段章氏连问一声都来不及,她上下打量着站在段二爷身后的棉花,问道:“……这怎么出去一趟带回了个丫头?” 段二爷像是没瞧见段章氏的脸色,很平静的把吴冯氏的话说了遍,只略过吴二姐不提。 段章氏听说是吴冯氏送给段二爷的,又见他这样没心没肺的领了回来,几乎要气得吐血! 她原本就备着两个丫头给段浩方,可是这两个丫头跟棉花站在一块,原本看起来还挺出众的顿时像青灰石板地一样没了丝毫颜色。她是要让儿子生孙子,不是要让儿子沉迷女色,所以这丫头选的就中规中矩。 吴冯氏是要让阅尽凡花的吴老爷眼前一亮,所以棉花就选得是艳丽非凡。 这两下一比较,就是段浩方也只能承认吴冯氏眼光更好,他记住了棉花,却记不住另两个丫头长什么模样了。 段章氏张了几次口,有心要把棉花留在自己身旁,可是这不过是个吴冯氏送来的丫头,她要是现在就表现出对吴家丫头的不喜欢,这回头吴二姐进门还早,吴冯氏可有话在外边等着她。思来想去,她没有开口,反正大头的吴二姐在后面,她想在婆媳中争出头也不必急在一时。反正不过是个丫头嘛! 段章氏狠狠剜了眼棉花艳光夺目的脸,把自己准备的两个丫头叫出来,干脆一口气全推到段浩方的屋子里。 段二爷回了屋子,三个新丫头排一排站着,他仍是一眼就瞧中了棉花,只怪这丫头实在太出挑了。习了一会儿字看了一会儿书,段二爷光明正大拥着棉花上床。 在吴家的二姐躺在炕上张着眼睛望着屋顶,脑子里止不住的转。今天看到段浩方领着棉花出去时,两人的背影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棉花在屋里看着的时候那么乖巧,可她站到段浩方身旁时就让人看不顺眼。明明她还是低着头走在别人后面,可二姐就是觉得她这会儿这副样子是装出来的,不是真的! 她重重翻了个身。闹不清楚这会儿是自己想得多了,还是真有其事。 亲手把一个女人送给自己未来的丈夫,也就是现在才能有的怪事!这要搁以前就是杀了她也做不出来! 二姐心里闷闷的,头回怀疑自己跑到这里来可能并不是享福来的。 她的脑子里又回想起那时段浩方的模样。 上回见面过后她都快把他的模样忘得差不多了,今天棉花领着他进来时才陡然鲜明起来。 那向她走过来时的一步步,那坐下时端着茶谈笑时的表情,最后她让棉花跟着他走时,他的惊讶,最后的欢喜…… 二姐挠着心口在枕上翻。 她后悔了!她是怎么了才能想出送个女人给他的念头来的?可这后悔也只闪过一瞬间。她反复回想段浩方当时的欢喜和最后看她的眼神,他是喜欢她这样做的。而理智也知道她这样做是对的。 那到底是哪里不对了?她的这股不安又是从哪里来的? 二姐大半夜没睡,第二天就提不起精神来。吴冯氏担心就叫过去看看,二姐趴在她怀里不起来,她就拍着二姐的背轻问道:“二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二姐不吭声,她只是送了个女人给自己只见过两面的未来丈夫就能难受成这样,那吴冯氏要亲自选好漂亮丫头给自己生过三个孩子的丈夫,那她的心里只怕跟刀绞一样了。 这里的女人都是这样过的吧?她以后也要这样吧? 想到这里二姐的心里一抖,浑身发寒。 没事,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这辈子可是高起点,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没用的。 可想起那些女人:她这边送去一个棉花,听吴冯氏说段家也给他预备好了,那就不止一个。她想起那些女人就心里发慌。 她日后要拿那些女人怎么办?送棉花过去前她想的是以后等她嫁过去了,她就养着她,只当是多了个丫头。可她没想过的是,若是她嫁过去了,段浩方还进棉花的屋子,她仍是养着她? 她原本以为这些女人只是她嫁过去之前的事,等她嫁了,自然就没她们的事了。 可看着吴冯氏,再想想昨天段浩方的样子。 以后等她嫁过去了,就真没那些女人了?要是有,她要拿她们怎么办? 段章氏撑了半夜没睡,听说后气得胸口闷。暗骂这男人就是男人!贪花好色! 当年吴二姐要结亲,段章氏答应下来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她年纪还小,等进门还早。她一边有心给儿子结一门好亲,一边又害怕担心媳妇进门后太强势她这个婆婆不好管教,千思万想后,她选中了吴家二姑娘。家世好,这没得说,就是城里说起吴家屯的吴老爷,也那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更好的是年纪小!小到她可以在吴二姐进门前让段浩方纳妾生子!这可是光明正大的,吴二姐太小了,没有男等女的道理啊! 等吴二姐进门生下儿子时,她早就抱着最少也要五六岁大的长孙坐在那里了!这样吴二姐还不得看她的脸色吗? 男人对头一个孩子总是看重的,而吴二姐进门时,别说是段浩方的第一个孩子,只怕第一个儿子都出生很久了!吴二姐又不见得多漂亮,一个土得掉渣的乡下丫头,又没孩子撑腰,她就是娘家再硬,只要没男人站在她身后,她在段家也要任她摆布。 段章氏想到梦里也要笑醒,可棉花一进门她就发现,虽然吴二姐小了点,可吴冯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头回觉得自己当年的盘算太简单了。 段二爷对棉花新鲜了半个月,段章氏胸闷了半个月,半个月后,段二爷开始挑另两个丫头玩了,段章氏才松了口气。就是那个棉花真生下孩子,只要另两个丫头也生了孩子,她一个人也掀不起大浪来! 棉花进段家半个月,每日里战战兢兢,好容易轻松些了,门房又报说吴家她的干娘来看她了。棉花立刻打点精神过去见她的“干娘”。 干娘给了她两盒新鲜的胭脂,交待她道:“都是一个屋子里住着,你可要跟人家好好相处,不能让人家说吴家出来的丫头不懂事。有活你要抢着干,好事你要让给人家。别说你干娘不疼你,这是干娘自己掏钱给你买的胭脂,记得送给你同屋的那两个姑娘啊。” 棉花和那两个丫头都是一个用途,又还没身份,所以住在一个屋子里。她哆嗦着手接过那两盒胭脂,苍白着脸点头答应。 干娘又嘱咐了她两句才放她回去。 棉花攥着胭脂,好像那盒子烫手般回了屋,哆嗦着把东西送给那两个丫头,日后屋子里举凡烧水扫地开窗倒夜香,她回回跑到前面。 那两个丫头心知自己的模样比不上棉花,又知道她是未来段二奶奶的心腹,平时也常常奉承她,见她既不骄傲趁机踩她们,又见她事事时时退让,不由得跟她交了交心。她们也清楚自己的模样不得段二爷喜欢,段章氏明摆着只是想要她们肚子里生的孩子,她们倒是愿意投到吴二姐这里来,只求日后能有一碗安生饭吃。 棉花早被教过此时应该怎么办,立刻跟两个丫头拜了姐妹,三人好得胜似亲姐妹。 那两盒胭脂从春到秋,眨眼一年过去,三人无一有孕。段章氏急得嘴角起泡,恨不能请大夫。段二爷不痛快,这请大夫不是说他不中用吗?这才多长时间啊,他更觉得段章氏急着要孩子这事让他不舒服,他还好好站在这里呢,段章氏这么急着要孙子干什么? 段章氏悄悄请了大夫给三个丫头看,大夫摇头晃脑不着边际说了一通,三人喝了五十几副药后,大夫说了句暂请宽心,这孩子不是急来的。 段章氏几乎没气晕过去,是啊,孩子是不是急来的,段二爷才十六岁,早呢!可她急啊! 段二爷不肯配合,棉花的新鲜劲也过去了,那两个丫头到现在他也没记住模样名字。于是开始更努力的忙着铺子。 段老爷听说了段章氏的荒唐,只好过来给她宽心:“孩子还小,你急什么?” 段章氏当然不能说她是在盘算着跟还没进门的段二奶奶打擂台,吱唔几句后,段老爷下令让她少管段二爷的房中事:“儿子还小呢!你小心让他掏空了身子!” 段章氏只能暂时歇了这个心思,再图他法。 第 6 章 转眼又是除夕,过了年吴二姐就八岁了,吴冯氏已经安排好了让她开始学习女红,而吴大姑娘过了年满十岁,吴冯氏教婆子带着她开始到灶下学习厨艺,从采买到仆妇指派到安排丫头干活到处理复杂的家事,正式开始备嫁。 吴冯氏盘算着从现在开始到大姑娘出嫁,足有四五年的时间,可以慢慢准备嫁妆,打家具、备妆奁、买丫头、随嫁田等等,而在大姑娘出门前也可以带着二姑娘养养她那跳脱的性子。 吴大姑娘从小院子里放出来,吴二姐见她的头一面就惊呆了,她可算知道什么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婉约美人儿了。静如娇花照水,动如弱柳拂风。 吴大姑娘娇怯怯见吴二姐,半蹲身抬脸一笑,吴二姐又一回尝到了在头回见段浩方时尝到的自卑感,她觉得自己就是再投一百回胎也修不成吴大姑娘这般的女子。 吴二姐这回才知道吴冯氏要吴大姑娘来帮她养性子不是一句空话,可是要养成吴大姑娘这样的性子,哪怕只是修个壳子也难如登天。 吴大姑娘的模样不如棉花,吴二姐这才真实的感觉到棉花的长相有多难得。可棉花漂亮归漂亮,通身上下的气派却无法跟吴大姑娘相比。好比一株是开在山脚的野梅花,漂亮是漂亮,香也香得袭人,可要跟花匠细心养在花盆里的梅花相比,缺少的就是那份精致,那份养尊处优的派头,气定神闲万事不愁的味道。 吴大姑娘皮肤细白,听说是用特制的养肤汤喂了一年多喂出来的,这一白遮三丑,何况吴大姑娘还不丑,一下子从一个普通美女变成了大美女了。 她眼睛不大,却极有神,眉梢眼角总带笑,小嘴一抿,两个小酒窝就露出来了,不笑也像笑,让人一瞧就觉得她和气。 吴大姑娘说话声音不高,语速也慢,可思绪极清楚。她不抢话,可轮到她说的时候,根梢枝节条理分明,还一点都不咄咄逼人,透着那么股闲聊的味。 吴二姐跟吴大姑娘在一个屋子里呆了三天,觉得自己就像个傻丫头,她虽然一直有意要表现得像个大家姑娘,可是以前随意惯了,跟吴大姑娘在一起她发现自己最好的下场是回炉重炼,不然她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一开始她见到吴大姐时还在害怕,看到吴冯氏搂着大姐细细问她跟着婆子们学针线时难不难,好不好学。如今出来了就多跟姐妹在一起说说话,又说到了过年时你弟弟的先生也要回家了,到时你们姐弟三个好好热闹热闹。 她站在外边就像个局外人。那种在以前的家里的感觉又出来了,那时的亲爹娘尚且没把她放在心上,这会儿这便宜爹娘又能对她有多好? 她心里冷笑,转身就要走。谁知背后吴冯氏却叫住她:“二丫头往哪里去?见了你大姐姐还不过来?” 旁边的婆子推她过去,吴冯氏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拧着她的鼻子笑道:“你这丫头也会害羞?这是你大姐姐,半年多不见倒认生了?”说着将她推到吴大姐跟前。 她抬眼看,不等她先行礼问好,吴大姐倒是先蹲了个福,然后拉着她的手说:“二姐,姐姐在院子里一直都想你呢,你怎么也不来找我玩?”吴二姐的冷汗就下来了,她正吱吱呜呜的找借口,吴冯氏在一旁道:“必定是看你辛苦,不肯再去闹你了。以前她跑过去扯着你玩当我不知道?你绣不完婆子们给你的活夜里就不能歇着,我说了她好几回她才记住!”一边一边推了二姐的脑袋一下。 二姐嘿嘿干笑。 吴冯氏道:“你们姐妹去那边屋里玩吧,冯妈给她们拿些吃的。” 两人到了旁边的屋子,大姐从怀里摸出一副绣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小猫的帕子给二姐,低头看着她笑道:“这是你要的小猫,我绣出来了你却没来,结果到今天才给你。是生我的气了吗?”说着就摸着她的头哄她,“姐姐也想出来找你玩,可娘说要婆子们说我绣好了才让我出来,不是故意不陪你的。别生姐姐的气了好吗?”二姐捧着帕子发呆,然后呆怔怔的慢慢试探的抱住吴大姐,喃喃道:“……姐姐。” 吴大姐赶紧搂着她说:“好妹妹!别生姐姐的气,你还想要什么?姐姐都做给你!”不知怎么的,二姐的眼泪下来了,她抱着大姐哭,一会儿吴冯氏也过来了,见两姐妹抱在一起哭奇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说着扯开两人,搂着二姐给她擦泪,哄道:“别哭了,姐姐又能陪你玩了,不哭了啊。” 二姐在哭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从那天后她就跟大姐粘在一起了,吴冯氏还特地让姐妹俩搬到一个屋子里住着。她越看大姐越惊叹,怎么会有女孩子长得这么好?她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吴冯氏就能不偏心?这么好的女儿她这个傻丫头怎么比得了? 吴大姐对她好,她都知道。两人住一个屋时,夜里二姐下炕撒尿,大姐从来不让丫头婆子侍候,都是她跳下炕替二姐脱裤子。二姐臊得不得了,推她道:“姐姐我大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大姐就笑,摸着她的头说:“我家的二丫头自然不是小孩子了,是个大姑娘了。”明摆着还是拿她当孩子哄。 慢慢的二姐不害怕了。这辈子跟上辈子不一样,虽然仍是有一个漂亮的姐姐,可是这个姐姐是真正的姐姐。她跟大姐亲近,这话也就越说越多。 而吴大姑娘也觉得自己这个小妹妹隔了一年多再见也是大变样了。首先就是懂事了,说的话一针见血,直白的让人吓一跳。只是这话不可说尽,事不可做绝。吴大姑娘这才明白为什么吴冯氏对她说,既要她来养吴二姐的性子,也要她跟吴二姐学学。 想起吴冯氏握着她的手自豪又骄傲的说:“多跟你二妹妹学学,你啊,要是能有她的一半,日后你嫁出去我也不愁了。” 吴冯氏这一年来可是过得舒心顺意了。两个女儿都成了才,她这心就放下了一多半。 比起吴冯氏的舒心,吴老爷是闹心。 他从去年的除夕前就盘算着要让那个庶子进宗谱,掐着吴冯氏的三寸,他原本觉得这也没多难。可是大半年过去后,他发现吴冯氏竟然一丁点都不着急。吴老爷不能老硬顶着,这儿子启蒙是大事,他不能跟吴冯氏这么耗时间,真要耗到吴二姐出门,他还能真顶着不给嫡女一个身份?不管吴老爷面子上有多硬,嫡嫡亲的女儿在他心目中还真不轻,只是硬掐着这一点想先给庶子挣个身份罢了。 他不由得想,或许吴冯氏眼中这二女儿还真比不上嫡子,让庶子进宗谱给嫡子添堵,她说不定真能硬下这个心不点这个头,毕竟日后她是要靠着儿子过下半辈子,不是女儿。 可吴冯氏能拖,吴老爷不能拖。既然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吴老爷开始祭出温柔手段了。磨啊磨了一年,转眼又是一年除夕了,吴老爷下定决心今年除夕开宗祠拜祖宗时一定要让庶子进宗谱! 这天,吴老爷带着给吴大姑娘和吴二姐的东西,浩浩荡荡的进了吴冯氏的东院,一进门先不去吴冯氏的正屋,而是直奔吴大姑娘和吴二姐学规矩的偏院。 吴老爷掀帘子进屋时,一室的温热裹着女儿家的脂粉香甜气扑面而来,他定睛一瞧,只见两个女儿一左一右坐在炕头,头戴簪花,穿着大红的衣裳,裹得像喜庆的年娃娃似的,一转脸,一个模样极相似的两张脸一起看他,一前一后从炕上下来蹲在他跟前请安问好,一串的吉祥话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往吴老爷耳朵里灌。 吴老爷啊这心里就像灌了热烫烫的蜜,吴冯氏把女儿□的这般好,这样的女儿带出去就是面子啊! 他看过了娇花般的大女儿,转脸再看艳光照人的二女儿,觉得一个静得像温润的玉人儿,一个鲜艳得像枝头开得正好的红花。 吴老爷的眼睛都要不够使了,这样风格迥异却同样出色的女儿,就是在城里也不多见! 吴老爷觉得自己带来的礼物不亏,之前只顾着吴冯氏,没想到女儿已经长得这么大还这么好。他先把吴大姑娘的礼物堆到她面前,难得温和的说:“菱珍啊,你也大了,越长越好了。日后就是离开家,爹爹也以你为荣!这些东西你收着,日后爹爹一定给你办个风光的嫁妆!” 吴大姑娘羞红了脸收了礼物。 吴老爷转脸看二女儿,看着吴二姐期待的模样,他这话突然就不知道怎么说了,结巴了一会儿后,开口道:“……二丫头,爹爹是一样疼你的,你跟大姐都一样好!” 吴老爷刚进来的时候,二姐正在跟吴大姐闲话,她这些日子天天跟大姐粘在一起,两人好的像一个人似的。 她觉得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吴大姐,她跟谁都能相处好。 第 7 章 见了吴老爷掀帘子进来时她一下子怔住了,直到他转脸跟她说话才吓醒了一般活过来,赶紧对着他笑,心仍是扑通扑通一阵狂跳。 以前几次见吴老爷都是在吴冯氏的屋子里,而且一看他来她就先躲出去了,正经遇上这是头一回。 她明白这个吴老爷是个重男轻女的,轻到哪个份上她还不知道,心里先下意识的避开他了。不喜欢她的人她可不愿意凑上去,就是亲爹娘也一样。 今天他怎么就跑到这边来了?平常不是都去找吴冯氏吗?又见他陪着笑拿出东西来递给大姐,夸了两句后又转过来对着她,她心里发怵却强撑着走过去。 没事,就当见领导了。 看见二姐,想起二女儿现在还没个大名,吴老爷心里有愧,又存着讨好吴冯氏的心,这礼物自然比吴大姑娘重。 二姐看到礼物笑得像个傻孩子,拿起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然后就扑到吴老爷怀里爱娇撒痴,搓揉得吴老爷恨不能把这个可人意的女儿藏起来不让人瞧见! 甜心的话说了有一筐了,吴老爷万幸还没被捧晕头,还记得起自己跑到吴冯氏院子里的正事,瞧瞧二女儿坐在他怀里的模样,想想只有一个嫡子的窘境,吴老爷狠下心,抱着二女儿去见吴冯氏了。 吴二姐正打叠起千百样的吉祥话给吴老爷戴高帽,小孩子说奉承话,怎么说都好听。哪知一个没留神被他高高抱起!她可是有三十年没被人这样抱着走了,唬了一跳!两条小细胳膊立刻紧紧揽住了吴老爷的脖子! 吴老爷一看刚才还脸红红得意非凡的二姑娘这会儿吓得脸发白,小兔子似的受了惊,抱着他的脖子瞧着地面瑟瑟发抖。这样强烈的对比,吴老爷的心啊立刻柔软了,小心翼翼的托着二姑娘哄她:“乖乖,爹爹抱你去找娘哦。” 吴二姑娘虽然很快镇定下来,但她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扑到吴老爷肩头,小脸缩在他脖子根娇声细气的嗯了一声,这一声荡荡悠悠的,结果吴老爷走进吴冯氏的屋子还是一副托着怕摔怕化的二姑娘的模样。 吴冯氏正在屋子里看账,快过年了家里开销渐大,管事婆子们都是趁此时捞油水,她就比往常更加细心。 结果她就瞧见吴老爷吓神似的抱着二丫头慢腾腾挪进来,那张老脸上小心翼翼陪着笑,轻声细语的哄着。 吴冯氏立刻憋了一肚子的笑,她可有快十年没见过吴老爷这副样子了,就算不是为她而是为她的女儿,这也让她有种仰眉吐气的痛快! 吴冯氏扮起了黑脸,虎着脸喝斥道:“快下来!成什么样子!” 吴二姐配合的作出一副害怕的模样,立刻挣扎着要从吴老爷的怀里下来。 吴老爷今天是认准了要来扮慈父,好好在吴冯氏面前表现他对吴二姐的疼爱,立刻抱紧吴二姐,反倒对吴冯氏说:“我的女儿,抱着她怎么了?我还就乐意抱着她!” 吴冯氏摆出严母的脸,冷眼瞧着吴二姐怯怯的从吴老爷怀里滑出来,规规矩矩站过来,才边给她整衣裳边说:“要记得规矩,你是女儿家,不比男子,要是再像个野小子般忘了规矩,我就再让冯妈妈打你的掌心!” 虽然吴二姐没被打过,不过这不妨碍她表现出恐惧挨打的可怜样。立刻双手缩到背后,细声细气哼叽道:“……不打、不打二丫头。”可惜她哭不出来,不然再红了眼眶就更像了。 吴老爷见吴二姐吓成这个样子,立刻拉过来护着说:“不打、不打!哪个敢打我的二丫头?” 吴二姐幼猫般哼哼,抱着吴老爷的胳膊摇啊晃啊。吴老爷心都快化成水了,四处张望要找东西哄她,可惜吴冯氏看账,桌子上除了账本子就是纸笔砚台,连个点心都没有。他又摸自己身上,除了银票铜板,连颗糖都没有,最后摸出一个和田白玉的冬瓜把件,因日日握在手中把玩,玉润光滑,他就把这个东西塞到吴二姐手里哄她。 吴二姐是个识货的,这东西一到手,两只眼睛精光爆射!立刻紧紧攥住!打定主意不还了。心里想这马屁拍得值得,吴老爷不喜欢她有什么啊?给钱就行! 吴冯氏这大半年来早知道吴二姐是个雁过拔毛的性子,金啊银啊玉啊,只要让她瞧见,那是一定要夺走的。她就被吴二姐搜刮走了不少的首饰,现在更是连首饰盒都不敢放在外面了。她心知吴老爷这回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腹中几乎要笑断气。 吴老爷不晓得,见吴二姐好奇的摆弄,松了口气。他这边抱着二姑娘准备以情动人,那边吴冯氏扔过来句:“二丫头,一边玩去。” 吴二姐精乖的鱼般滑溜,眨眼从吴老爷怀里蹿到婆子身旁,婆子领着就出去了。 吴老爷愣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手中一空才觉得这正事还没说,招牌就跑了。再回头看,吴冯氏已经专心的低头继续看账,不理他了。 吴老爷干坐了会儿,提了个话头:“年关了,该祭祖了。”这庶子也该进宗谱了吧。 吴冯氏接话,顺着他的话头说起了年关祭祖要准备的东西,什么猪羊鸡鱼,什么香炉元宝,她嘴皮子利索,从头报起,一长串子不带歇气的。 吴老爷陪着笑听吴冯氏报菜名,这个庄子送来的鸡多少鸭多少猪多少,那个庄子送来的鸡多少鸭多少羊多少,多少斤粗米多少斤细面。等吴老爷笑僵了脸,吴冯氏浅浅抿口茶继续报。 吴老爷看旁边的账本,要是等吴冯氏统统报过一遍,就是从现在到明天这个时候也报不完。 他趁着吴冯氏歇气喝茶润喉咙赶紧插话说:“这除夕到了,咱家的人口……”该再添一个了吧? 吴冯氏眉眼一挑,从善如流的开始报新年过来的各色亲戚,七大姑八大姨,乡里的乡亲的,县里的城里的,村里的屯里的,有关系的没关系,有交情的没交情的。 吴老爷坐了小半个时辰,屁股都坐木了,香茶灌了两壶,心火焦燥,打断吴冯氏的话说:“我说的是咱家的!” 吴冯氏眼睛一亮,恍然大悟状,吴老爷刚刚高兴起来,吴冯氏叹气道:“老爷可是在埋怨我?这家里家外的人我可都记在心里呢!” 吴老爷连连点头,急切的凑过去准备提一提庶子的事,吴冯氏笑眯眯的说:“老爷屋子里的那几位姨娘们的新衣裳新首饰我都准备好了,到了那一天一定把她们个个打扮鲜亮给老爷瞧!” 吴老爷的嘴角笑到一半僵了。吴冯氏大度的说:“老爷知道我,我可不是那捻酸的人。这几个妹妹跟了老爷这么长时间了,我可都记着她们的好呢!” 吴老爷干笑,嘬牙说:“……那些都不算人,太太不必为她们操心!” 吴冯氏笑一笑轻风过耳般当没听见,转头又提起:“老爷屋子里的那个叫梅秀的,要不就收了房吧?我瞧着老爷也算喜欢,那丫头也是个懂事的。” 吴老爷僵笑两声,逞强道:“……那丫头粗笨的很,我正烦她,想把她撵出去呢!成日里不做事!” 梅秀是吴老爷新才从吴家屯里翻出来的个俏丫头,水灵的就像刚洗干净泥的脆萝卜,那笑起来咯咯的像树上的鸟。吴老爷去地里的时候遇上的,使人跟着姑娘找到她老子家,花了二两银子买回来,一直藏在西院里,足足宠了有三四个月了,只是藏着瞒着不让吴冯氏知道。哪知吴冯氏手眼通天,这时提起来,吴老爷哪能说他的确盘算着再过几日等梅秀有了孩子就升她当个妾? 想着儿子,吴老爷只能忍痛舍了梅秀。 吴冯氏惊讶道:“这么不好?这可要好好教?既然买回来的就是咱吴家的下人,怎么能由着她像在自己家里似的不懂事?” 吴老爷陪笑点头,连声附和道:“太太说的是,那就要劳累太太了。” 吴冯氏笑着说:“哪里是劳累?能为老爷分忧自然是我的造化。”话音未落不等吴老爷再多说,指着旁边一个婆子说:“这我可交给刘妈妈了,你可要还给老爷一个听话可心的好丫头!” 刘妈妈专在灶下干活,手下管着一群粗壮仆妇,看着是膀大腰圆一副粗蛮样,听到吴冯氏的话,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拍胸打包票说:“太太只管交给奴婢!奴婢必定会好好教那丫头的!” 吴老爷心疼的直抽抽,眼睁睁瞧着刘妈妈出去吩咐到西院去提梅秀,觉得好像自己细心养的一盆牡丹花就要被扔圈里给猪啃了。 吴老爷的眼神跟着刘妈妈出去,再跟着她回来,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终于死心,继续跟吴冯氏死磕。 他候到几个婆子把话都说完了,赶紧把这些个闲人都赶出去后,夺了吴冯氏手中的纸笔,凑近她软声哀告道:“我的好太太!你就发发慈悲吧!这我的儿子不就是你的儿子吗?咱俩还分什么家?置什么气?” 吴冯氏一口气冲到脑门上,眼前一片黑。什么叫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那小子又不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姑奶奶不认! 可这话她不能说出来,只能气哼哼的甩了吴老爷的手。 吴老爷见这回又要谈崩,心中也有些不畅快。就在此时吴二姐一路笑着扑进屋来,冲进吴冯氏怀里,笨手笨脚爬上炕,抱着吴冯氏的脖子说:“娘!娘!你又要给我添个小弟弟了吗?” 吴二姐一直躲在隔壁听着,见事情要糟,立刻冲进来救场。九十九都拜了,还差这一哆嗦?她能明白吴冯氏此时的心情,就是她在旁边屋里听到吴老爷的那句“我的儿子不就是你的儿子?”都气得受不了!可她也听明白了,这吴老爷的心里只要是他的儿子,不管是谁生的都是儿子,吴冯氏生气也好发火也好都没用,她就应该心无芥蒂的接受,还要把那小老婆生的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爱。 二姐听明白了心也凉了。 既然吴老爷是这么想的,那这个家里也就只有她们娘几个是一条心了,要是吴冯氏真惹恼了吴老爷,只怕他要抬举这个小老婆的儿子就该抬还是照抬,跟她们娘几个却是离了心了。 小弟弟还小,若是吴老爷日后把这家里家外的都交给那个小老婆生的,那她们娘几个还有活路吗? 这事不能靠男人的良心! 那边还有个生了儿子的小老婆在虎视眈眈,吴冯氏绝不能在此时惹恼吴老爷! 她打定主意就跑过来了。她不是那天真的小孩子,不会抱着爸妈就一定会疼我的念头。这世上的爹娘千百种,摊上什么样的全凭自己的运气。 而且不管是上辈子的杜氏夫妻还是这辈子的吴老爷,二姐打从心底里明白,这些人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认为自己有错。他们认为自己很公平,对每个孩子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孩子们要是不服气说他们偏心,或者对兄弟姐妹不好,那就是孩子小心眼。 道理要跟讲理的人说,这些人都讲不通道理,她也不必费那个心思。以前她也曾哭着对杜家父母说他们偏心,他们却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似的劝她在爸妈的眼里啊,你们姐妹都是一样的。好像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她刚开始相信了,可发现根本没什么改变后她又这么说,这回父母却不哄她了,皱眉瞪着她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小心眼?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说了。 她紧紧抱着吴冯氏,这个娘虽然不是亲娘,可是却对她好,护着她,也护着她后面这一家子。她不能让她吃亏,她要帮她! 第 8 章 她摇晃着吴冯氏,焦急的看着她,小声喊她:“娘啊,娘!” 吴冯氏抱着扑到怀里的吴二姐,听着她这样喊,想着之前盘算好的事,心里的火慢慢消了。 她要顾着孩子们啊! 吴老爷只觉得吴二姐就是那降甘霖的活菩萨!狠不能抱着啃一口,立刻顺杆爬着说:“孩子说的对,你这不就是给她添个小弟弟吗?”不等吴冯氏回答,转脸又问吴二姐,哄道:“二丫头,给你个弟弟陪你玩好不好啊?” 吴二姐一副傻了瓜叽的模样,问:“弟弟会陪我玩吗?” 吴老爷立刻点头说:“当然要陪我们二丫头玩,他不陪,我打他!” 吴二姐就开始晃吴冯氏,耍赖道:“娘!娘!给我个弟弟陪我玩嘛!我要新弟弟嘛!” 吴冯氏木胎石雕般僵硬的坐在那里,任吴二姐晃她,话就含在嘴里却说不出来。把吴老爷的心吊得高高的,半晌才说:“……那有了新弟弟,你还疼不疼你的弟弟啊?”这话,她真希望吴老爷能明白。 吴二姐懵懂的说:“……弟弟越多越好啊。” 吴老爷狠狠点头,苦口婆心的劝道:“月容啊,二丫头说的对啊,这儿子是越多越好的。” 吴冯氏长长叹了口气,摸着吴二姐的小脸蛋说:“……二丫头乖,出去玩啊,娘跟爹有话说。” 吴二姐对吴冯氏的痛苦伤心感同身受,把心酸咽下,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模样走出去。 吴冯氏看着吴二姐出去,愣了好半天的神。吴老爷跟菜市口等行刑的犯人似的忐忑不安的等着,全神贯注的看着吴冯氏的一举一动。 吴冯氏哽咽的说:“……老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吴老爷这心里顿时就松快开了,还没等他多松快一会儿呢,吴冯氏又说:“……既然那小子认我做娘了,那个女人怎么办?” 吴老爷一僵,结巴道:“月容,你的意思是……” 吴冯氏斩钉截铁的说:“……老爷,你说呢?这孩子进了我的院子,他该跟我一条心吧?我不能养个白眼狼啊!” 吴老爷寻思着,他原本的意思只是想让庶子进宗谱,有个名份,日后他的大儿子吴敬泰要是有个好歹了,这么大的家业不甚至后继无人。可听吴冯氏的意思,倒像是要把这庶子认到她的名下去。 是吴冯氏听岔了他的意思?吴老爷回忆着刚才的话是哪里说错了,好像是吴二姐进来喊着她要多添个小弟弟的时候,他跟着说的。 吴老爷思来想去,如果说按照他原本的想法,这庶子进了宗谱记了名字,仍然还是庶子,并不算在嫡子里头,位份排还是排在嫡子后面的,他照样还是归那个妾来养。这是他思前想后,既不妨碍嫡子的地位,又能保障家业的一个办法。 可吴冯氏的意思却是将那庶子一样当她的儿子看,一样成了嫡子,虽然大家心里清楚哪个是嫡哪个是庶,可在明面上两个儿子的地位就平等了,除了一个是长一个是幼。 这样其实是吴冯氏和嫡子吃亏了。 吴冯氏把他的意思弄拧了!吴老爷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她盘算来盘算去,倒赔了更多。 吴老爷有心要纠正她的想法,可一瞧吴冯氏破釜沉舟的模样,倒不敢再刺激她,要是把好不容易说下来的事再给搅黄了,那可得不偿失。 吴老爷心中好气又好笑,觉得吴冯氏真是傻得很,无力又无奈的顺着她的话说:“这还用说?我立刻去卖了她!” 原本值钱的就是儿子,那个妾早就人老珠黄了,要不是有儿子,吴老爷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他在这边敲定吴冯氏的话,像是怕她反悔般,出了门就奔到那个妾那里去了。 庶子这边让人领出了门,那边人牙子就进了门,着几个粗壮的仆妇捆粽子样把那个正试新衣等着过新年的妾绑了,塞住嘴往车里一扔,这边人牙子正跟吴老爷讲价钱,什么这女人年纪也大了,模样也老了,还生了个孩子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也不是干活的材料,回头再哭闹起来受了伤他还要给她抓药,啰嗦半天。 吴老爷本就不在乎这点钱,挥挥手说:“钱就算了,你把她卖远点!别让她再找回来就行!” 人牙子白得了个人,高兴得连声夸吴老爷善心,是个慈善人、大好人,又拍胸脯说一定把这个妾卖到天边去,她就是插翅膀也找不回来! 人牙子说到做到,带着这个妾走南闯北,人本来就是白得的,一个大子都没花,长得嘛还算可人意儿,又不是黄花闺女,人牙子嘬着牙豁子,时不时的拿她当个便宜姐儿使使。 这个妾求过,求不下来就逃,可是她的身契被人牙子攥在手里,跑了被抓回来,再跑又被抓回来,抓回来就打,打了再关,关了再饿,前后折腾了小半年,老实了。 人牙子瞧着她那鬼样子,也没了兴趣,再到一个穷山沟里,找了个老光棍,舌灿莲花的夸了一通,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养尊处优惯了的,又听话又漂亮。那个妾以前能让吴老爷看上,长得自然是不错。让人牙子收拾干净换身衣裳,虽然憔悴了些看着不精神,可比起山村里那些粗丑的村姑还是漂亮得多。 老光棍牙都快掉光了,晒得黑瘦,家里连条完整的裤子都没有,可他确实存了一笔钱准备买个媳妇,他穷,住的是四面透风的破屋草棚,村里人都知道,虽然他说他能拿出钱可村里的姑娘也没人愿意嫁给他,他也怕娶了媳妇再被人跑了。 他前后左右围着那个妾看,瞧着是个没干过活的样子,他就指着有个女人给他生儿子,没干过活没力气正好跑不掉。他像相牛马样还推着妾看她的腿,细瘦伶仃没一把力气,顿时满意的点头。 人牙子最是知道这些看起来穷的光棍,他们反而会攒钱买媳妇,因为无人愿意嫁,所以他们甚至会攒下几十年的钱就为了买个女人。当下狮子大开口三十两! 老光棍回屋抱了个破瓦罐出来,打开一瞧,竟是小半罐的碎银子!人牙子后悔价开少了! 老光棍用人牙子的小称,称了三十两出来。人牙子这称有古怪,称了三十两,实得三十八两。人牙子做出一副苦脸,拍着老光棍的肩说老哥哥啊,如果不是看着你投缘,这个女人我可以卖更高的价啊! 老光棍只顾点头,却再不肯掏钱了,人牙子暗骂穷鬼!掏出身契给了老光棍。 老光棍不识字,可是仍当成宝贝般藏在身上。这时这个妾突然跪下哭喊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妾!是有人偷偷卖了她!她还有个儿子!老光棍如果将她送回去,她让她儿子给他更多的钱! 人牙子被揭了老底,恼羞成怒狠踢了她一脚,转脸继续糊弄老光棍,说老哥哥啊,这女人生过孩子不假,可她生的是个儿子啊!你不就想找个女人给你生儿子吗?她能生儿子啊! 老光棍虽然没出过山,可也知道这娶媳妇要娶黄花闺女,可人牙子又说她能生儿子,他又犹豫了,生过儿子的再生应该还是儿子,错过这一次,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碰上这种好事?平常人牙子根本不往这穷山沟里来。老光棍想了想,没把妾再退回去。 人牙子松了口气,下了山就跑了,老光棍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老光棍到底是不高兴的,所以他拖着仍在哭嚎的妾回屋,先是一顿打,打得她不敢再出哭,然后圈着她关着她,又过了半年,妾怀了孩子,再过几年,这个妾连她是从哪里来的都说不清了。有时她也会站在山头向山外望,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屋子里孩子一哭她就赶快跑回去,迟一步棍子就会落到她身上。 这一辈子,她再没出过山。 吴老爷让人捆了妾往外卖时,吴冯氏就坐在屋子里,听着外面那吵闹的声音。 她的手紧紧的攥成一个拳头。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她僵硬的坐着,恨得隐隐发抖,痛快的想要大笑。在她生下大姐之后,吴家那个老太太就抬了个妾给吴大山,可是那个妾没生养,倒让这个丫头先爬上了他的床。 也是老天不长眼!这个死丫头竟然就那么怀了孩子,就那么生了个儿子! 她就跟这个丫头前后脚生,一个生了儿子,一个生了女儿。当她听到婆子跟她说:“太太,是个丫头。” 她浑身痛得发颤,拼命爬起来张着手说:“……把孩子给我!”她怕!她怕来个人把她生的这个女孩扔出去!老太太早就说了,要是这次她生的还是个女儿吴家就不要! 她把刚出生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女儿护到怀里,让人去把大姐抱来,她就这么睁着眼睛一天一夜。 吴大山没过来,吴老太太也没过来。 她听着外面那些人笑啊,说那个丫头生了个儿子,说老太太要抬她做妾呢! 说,正经太太倒生了个丫头,连着两个丫头了呢!怕是命里没儿子吧!哈哈哈哈哈! 她没掉一滴泪,搂着两个女儿听着外面的笑声。 女儿吴家不要,她要! 那个丫头要当妾?行啊!生了儿子?行啊! 她早晚、早晚、早晚…… 绝不会放过她们! 帘子一动,吴老爷进来了。吴冯氏眼睛一眨,两滴泪掉在膝上。她转脸木木的看着吴老爷,一点表情都没有。 吴老爷根本不像是刚才去卖了自己的一个小老婆,倒像是只是出去转了圈。 他说:“那什么时候让孩子搬过来?” 她仰脸道:“现在!”说着就让冯妈进来去腾屋子,让人挪家具搬床。 吴老爷见她不似做伪松了一大口气,过来扶着她的肩说道:“我就知道你能明白。” 她笑:“我跟老爷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说着站起来,亲自去给这个“新儿子”布置屋子。她扬高声喊着婆子丫头扫地抹桌子,让拿“新的”帐子褥子被子,让拿“好的”。 不就是个儿子吗? 吴冯氏站在屋当中,左右丫头婆子们忙得团团转。 不就是个儿子吗?想住就住进来吧? 可是你就是住进来!也别想害我的儿子! 第 9 章 “开宗祠!”顺着这一声,鼓乐齐鸣,鞭炮炸响,宗祠前的巨鼎中插着三支拳头粗细的香,整个院子里站满了人却一声痰咳不闻。 吴老爷穿戴一新,严肃得像脸上刷了浆,硬梆梆的没一丝表情。 宗祠大门的铁锁吱吱哑哑响,叮叮当当的巨锁打开,厚重的木头大门缓缓推开,关了一年的宗祠里阴冷的夹着灰尘的空气一下子荡出来,站在院子里的人们似乎都闻到了那股坟墓的土腥气,齐齐一机凌,低头垂手的站得笔直。 今天是开宗祠的日子,也是吴二姐和那个庶子进宗谱的日子。 吴老爷打开宗谱,轻轻咳了一声,使了个眼色,旁边立刻有人扶着吴二姐,引着她跪到宗祠外面的大红厚垫子上。 吴老爷看着吴二姐跪好,眼睛里透中一抹温暖,提笔在宗谱上端端正正的写下他为吴二姐取得大名。 这一辈的女孩子族中长辈圈得是个“菱”字,这个字的意思不好,不过倒正好和着女儿家不值钱,草般命贱。吴冯氏当年头胎生下吴大姑娘,受了不小的非难,可她不认输不认命,硬把大姑娘的名字后面取了个“珍”字,意思是说就算这个女儿如菱草般轻贱不值钱,她也会“珍惜”的。 如今轮到吴二姐取名,吴老爷几笔写下了个圆润饱满的“宝”字,和称菱宝,全名吴菱宝。 这个二女儿明明是嫡女,身份贵重,却到八岁才记入宗谱。吴老爷虽然是为了子孙大计,却并不是不愧疚的。吴二姐又贴心顺意,吴老爷这几日喜爱的不得了。两好搁一块,他决定从名字上表达自己对这个嫡女的歉意和爱重,“宝”之一字足够吴二姐吐气扬眉,正好两个女儿的名字合在一起是“珍宝”,也算表达了吴老爷的立场,免得一些人在背后戳着吴冯氏的脊梁说她生了两个女儿不得吴老爷的心,家宅要安宁,这上下尊卑就绝不能乱,吴老爷虽然房中有些荒唐,可他不是那些听了女人枕边软语就忘了东南西北的傻子。吴冯氏家世门第都摆在那里,儿女双全,管家做事清楚明白,虽然有些小心眼爱吃醋,可在吴老爷看起来,女人喝醋是天性,没有女人不喝醋的。他可从来没动过要把吴冯氏换下去的想法。 记下名字,吴老爷站在宗祠前,扬声说:“日后二姑娘大家都称宝二姑娘!大姑娘大家都称珍大姑娘!让我知道哪个再乱叫,打死扔出吴家屯!” 众人齐声应下,吴老爷又走下来亲自扶起吴二姐,带着慈爱的笑将她领回吴冯氏身旁,面子给得足足的,吴二姐坐下后,觉得这腰杆子是挺得格外直。 这吴二姐的事办完了,轮到庶子了。一个婆子领着瑟缩得像只小老鼠的半大男孩站到祠堂前,吴老爷下死眼瞪了这个男孩子一眼,他花了这么大的功夫给了他这份体面,如果他不成才,吴老爷能活吞了他! 男孩子被吴老爷的眼神吓得腿一软险些跪下。 旁边的仆人把吴二姐跪下时的大红垫子撤下,换了个绿面的小得多的垫子过来,也没往祠堂里放,仍是摆在祠堂外面。 吴老爷虽然顺着吴冯氏的话将他记为嫡子,可是嫡庶之别在吴老爷心中是根深蒂固的,所以他让身为儿子的庶子排在吴二姐后面入宗谱,不肯让他用正色的垫子,没有让他走进男丁才能进的宗祠,而是如女子般跪在宗祠外面。这一样样一件件都是在表明这个男孩虽然进了宗谱,归到吴冯氏名下,可他的身份是不能跟吴冯氏的亲生儿子比的。吴老爷要所有人都记得这一点,也要这个男孩记住。 吴家这一辈的男孩圈的是个“敬”字,敬天地父母君师,是个好字。吴冯氏的大儿子满了月就进了宗谱,儿子小不好养活,吴老爷选来选去,选了个“泰”字,要他平安康泰,也要吴家在他的手中康泰。 这个庶子要选字,吴老爷自然不肯让他越过敬泰大少爷,又盼着他能当得起敬泰之后的这份责任,选了又选,定了个“贤”字,他用这个字告诉这个男孩,要做个贤人,才能留在吴家正房。 日后自然就是称贤少爷了。 在排行上,虽然他比敬泰大两岁,可是吴老爷却把他记为二少爷,从排序上,敬泰是长子,敬贤是次子。 看着敬贤在宗祠外对着祠堂里的祖宗牌位磕头,吴冯氏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指关节隐隐泛白。 然后就是磕头了,于是一家人再次排位子站好。 吴老爷排第一个,身旁是矮敦敦的敬泰少爷。他领着敬泰,一步步缓慢的捧着香走进祠堂。 吴冯氏身后带着吴大姑娘和吴二姐,跪在门外。 吴家两个姑娘后面是吴敬贤,也是跪在门外。 跪下叩首后,吴老爷上香,吴敬泰上香,两人退出来,吴冯氏领着后面的三个孩子也跟着后退,然后再按顺序跪下,再叩首,如此三番。 祭过祖宗后,这才算真正开始过新年,整个吴家院才热闹起来。 吴老爷自然有事要忙,领着吴敬泰就去了,吴冯氏担心儿子年幼,使着得力的管事跟着伺候,自己领着两个姑娘和敬贤回去。 敬贤第一次跟吴冯氏这么亲近,吓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见吴冯氏转头看他,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吴冯氏温柔笑道:“敬贤莫急,等你明年有了先生学了规矩念了书,你爹自然就会带着你一起去了。” 敬贤连连摇头,像是猫把舌头叼走了。其实他根本没听清吴冯氏说了什么,脑子里一团糊涂。 吴冯氏更是慈爱,拉他到身旁,温言道:“莫急莫慌,你爹和我都想你有大出息呢。”说着,竟亲自挽着他走在前面,把两个女儿丢在后头。 敬贤茫茫然不辨东西南北,脚下轻飘飘的,被吴冯氏挽着,觉得吴冯氏的手是他平生仅见最暖最软的,吴冯氏的声音温柔得像晒过的棉花,在这寒冬腊月里就像被新棉花的被子严严实实盖住一样暖和。 出了两道门,敬贤看到门外沿着湿漉漉的青石地跪了长长的两排人,他知道这地是今天早上用井水新洗刷过的,旁边的砖缝里还结着霜花冰凌,跪在这样的地上必定是冻得刺骨! 敬贤打了个哆嗦,好像自己被冻着似的。他身上穿着的是崭新的棉衣,新弹的好棉花,厚厚的铺了一层,里衬的布是他以前都没见过的,摸起来舒服的像小狗娃的皮肉般软,外面的罩衣是硬括的浆得笔挺的新布,上面是新鲜的花样,吉祥的图案,领口袖边还有一层层的花布,他觉得自己穿得比以前跟他住在一起的那个姨娘还花哨漂亮,最少这布就比姨娘给他的要好。 吴冯氏拉着他站在那群跪着的人面前,他看着吴冯氏像庙里的菩萨般慈眉善目的对那些跪着的人说:“祖宗会记得你们的孝心的,都散了吧。” 他看着这些人感动莫名的又对吴冯氏磕了几个头,还有人抢着多磕了几个才散了。 敬贤还是头回看到有人这么受人尊敬,他想起偶尔看到过姨娘掏钱给管事买东西,那管事鼻孔朝天。 他以前觉得管事就是一个很大的人了,可如今看见吴冯氏,才知道这世间还有比管事更伟大的人。对吴冯氏顿生敬畏。 他低眉顺眼的被吴冯氏挽着走,吴冯氏温言软语体贴如微的问他的日常生活,从吃到穿到住,事无巨细,他还是头回被人如此关心,以前姨娘只会偷偷塞给他一个烤红薯,半温不温,被压得扁扁的没个形状。那些甜了嘴巴的事他已经想不起来了,更何况这几天来他才知道以前那些好吃的东西其实什么都算不上,而吴冯氏这些话让他从心里甜起来暖起来,觉得比吃饱穿暖还快活满足。 一行人慢悠悠走回吴冯氏的东院,在院门前西边的一条小径上看到两排跪在地上的人,她们向着宗祠的方向,跪得笔直整齐。 敬贤一下子愣了,他突然觉得这和幕格外熟悉,从他懂事起的每一年都是这样跪在这群人中间,当时他跟在姨娘身旁,跪在这群人的最前面,当时他觉得他是这群人中最伟大最重要的一个人,在他的身后有姨娘,有他的姐妹,他一下子找出了好几个熟悉的脸。 这群人跪在寒风中,跪在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膝下只有一块破旧的垫子。敬贤记得很清楚,在他还在那群人中间时,只有他和他的姨娘能跪在垫子上,其他的姨娘和姐妹只能跪在地上,姨娘教给他说这就是地位的分别,那些人就是要过得比他差才能衬出他的地位的不同。 他记得在以前的这一天,天不亮他就要起来,而姨娘更是一夜都不会睡,一大早就打了热水让他洗漱干净,换上新送来的衣裳,在夜色中带着身后的一群人跪在寒风中,然后直到近午时有人来送粥了,他们才能起来。 第 10 章 敬贤想起了跪在二道门外的那堆人,似乎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时他也没看到他们膝下有垫子,他们应该是在吴老爷带着他们进祠堂后才跪下来的,或许香一点着,青烟飘上天空他们就跪下来了吧? 二道门外的人和眼前小径上的人都不知道,其实吴老爷跟吴冯氏带着他们真正跪下的时候很快就站起来了,膝下还有厚厚的垫子,而更长的时间里吴冯氏是坐着的,吴老爷是站着的,没有人跪下。 二道门外的人连走过那二道门向前再进一步的资格都没有,小径上的人连走出小径,走到前门的资格都没有。 更不用提进祠堂了。 这就是身份。 敬贤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天与地、云与泥。 身份低的人要付出的更多,更辛苦,可是他们却仍然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 敬贤眨眼之间领会到了他过去近十年都没有领会过的东西,他禁不住后退一步,因为他看到那些跪在小径上的人中,有几个平常他还算喜欢的姐妹正向他看过来,他甚至看到有人露出笑脸,对着他招手。 敬贤转身闪电般挤在吴冯氏一行人中间逃进吴冯氏那所代表着身份地位的院子。 他害怕、恐惧,那个以前很喜欢的姐妹招向他的手,看起来简直是想把他再拖回到以前低下的地位的可怕。 他已经出来了!离开了!他跟她们不一样了! 他不要回去!! 敬贤捂住狂跳的心跟在吴冯氏身后走进东院,这里就是另一个世界。 丫头婆子伺候着他,领着他到了一间崭新漂亮的大屋子里,里屋的炕烧得热热的,一走进去整个人都是暖的。丫头捧来铜盆给他倒热水洗脸洗手泡脚,又换了套在屋子里穿的衣裳鞋子,又端来热腾腾的粥,几样小菜,小菜里居然还有道芝麻鸡丝,敬贤乍舌,这一大早就能吃肉?还是鸡肉!另有一小笼新蒸的馒头包子,仅着他一个人吃,吃多少都行,都是热的,不够再添。 他满足的吃了个肚儿圆,丫头把饭菜都端下去,又拿来漱口水,再一回,端上来的又是刚搓的米酒元宵,就算他的肚子已经胀得快破了,可是元宵端上了他的嘴又馋了。 这边刚放下碗,婆子来叫说吴冯氏在正屋里等他,他立刻从炕上下来趿拉着鞋就往正屋跑,一进去就看到吴老爷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正嫌弃的看着他。 吴老爷多少有些担心吴冯氏会薄待敬贤,忙完了事就赶紧过来,结果就看到敬贤吃得前襟上都是菜汤油污,嘴角指缝里都是饭粒,胃涨得老大像吞下了个西瓜,衣衫不整鞋都没穿好就没行没状的冲进屋来。 敬贤以前成年见不着吴老爷一面,见着了也说不了两句话,他对吴老爷全部的印象就觉得他像道观佛堂里坐着的石雕木像,威严得他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乍一下如此近距离接触,他自己就心怯了,这吴老爷脸色还不好看,眼神明摆着瞧不上他,他更加畏缩,倒偷偷看向吴冯氏,觉得慈眉善目的吴冯氏对他更好。 吴冯氏笑眯眯招他过去,要他坐下来,问他在房里都干了什么。 敬贤吱吱呜呜说不出来,他光顾着吃了,虽然年纪不大,见过的不多,可也知道这光顾着吃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头越压越低,一脸心虚。 吴老爷没那个好耐性猜他的心事,指着跟着他过来的丫头婆子说。丫头婆子平板的把他进屋后吃了什么,吃了多少一样样说出来,说得吴老爷瞪大眼睛说:“……都吃了?” 婆子笑着说:“可不是!贤二爷胃口是真好!临出屋前刚喝了碗米酒元宵呢!” 吴老爷转头就骂:“狗肉上不了桌的东西!竟是个吃货!” 敬贤吓得一哆嗦,恨不能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吴冯氏不乐意了,拦着吴老爷说:“孩子能吃才长得好,怎么能不让孩子吃呢!”转脸对敬贤说:“好吃吗?想吃什么告诉我,吩咐你身旁的丫头婆子也行,一会儿咱开席,杀了一头猪,还有新鲜的羊肉,还有鱼和鸭子、新打的年糕,可多了,一会儿多吃点啊!”边说边亲热的给敬贤擦嘴擦脸擦手。 吴老爷没好气的说:“他够大了,又不是小孩子!能只记得吃吗?” 吴冯氏不快的瞪了吴老爷一眼,说:“大过节的,让孩子安安生生过个节不行啊!有什么事过了年再说!到时请个好先生教,敬贤一定会用功学的!” 敬贤立刻点头,他说不出什么好听话,只能用努力期待的看着吴老爷。 吴老爷瞧他这副笨蛋木瓜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吴冯氏拍拍敬贤沾上菜汤的前襟,指着一旁说:“这衣裳脏了就换下来吧,正好给你做的新衣裳也到了,回屋去让你的丫头伺候你换了,咱漂漂亮亮的过年!” 敬贤顺着吴冯氏的手向旁边看,惊讶的合不上嘴巴!旁边的小桌子上摆着三大摞的衣裳,分别是上衣裤子和外套,还有四五双崭新的鞋! 吴老爷瞧着这些东西,就知道这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准备出来。送走敬贤后,他小心翼翼的问吴冯氏,莫非吴冯氏早就准备好了让敬贤入宗谱? 吴冯氏叹气道:“……好歹也是你的儿子,我几时亏待过他?新做的还没送来,这只是他以前的成例。” 吴老爷可真惊讶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在敬贤身上见过这种规格的衣裳,照吴冯氏的意思,敬贤以前每年都是这样的?那以前那些衣裳到哪里去了? 吴老爷当面不说,背过身就去查账,还别说,从敬贤满月以来,每季都有正正经经的三套新衣,逢节则加一月银子,过年更是丰盛,衣裳鞋子银子,每月的菜、米、油、碳也是跟敬泰一个标准的。 以前吴老爷因为从来没在敬贤身上见过这些东西,不过因为是庶子,他也能明白吴冯氏克扣的原因,但如果吴冯氏不但没有克扣,反而一直待他不薄呢?那这近十年来的银钱物为什么他从来没在敬贤身上见过? 摸着近十年来的账册上随着时间变化而陈旧的墨迹。这些东西加起来可能不过是吴冯氏手腕上的一只镯子,所以吴老爷还真不相信吴冯氏会为了这么点小钱骗他。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个妾一边瞒下这堆东西,一边向他哭述。那这些钱物估计都让那个妾变卖了! 吴老爷再一查,果然每月妾都要托人出门一两次,说是卖首饰换东西,可是她的首饰哪里有那么多? 吴老爷的牙咬得咯吱吱响,恨不能再把那个妾抓过来打一顿! 敬贤回屋换上新衣,转了几圈后决定回去让姨娘瞧瞧,他出了院子悄悄溜回去,却没找着人,屋子里东西都没怎么收拾,可是姨娘的首饰盒子还有衣柜里放绣品的篮子也不见了,姨娘绣得那些帕子香包荷包也都不见了,几件她很喜欢的衣裳也没了。 敬贤在屋子里等了会儿后只能回去,出门却碰上了刚才冲着他招手的那个姐妹,敬贤一见她赶紧后退,好像她身上有脏东西会沾到他身上似的。 那个女孩却混不在意,非常开心的想跟敬贤说话,敬贤不客气的说:“别过来了!就在那里吧。” 女孩停下,好奇的打量着焕然一新的敬贤,问:“你到哪里去了?这身衣裳真好看!” 敬贤皱眉,不想理她,转念一想,又问她:“你知道我的姨娘到哪里去了吗?她没在屋里。” 女孩说:“让她娘家人接走了,太太给了她一笔钱,她前几天就收拾东西走了。你不晓得吗?她不是把你给太太换钱了吗?” 敬贤一听就涨红了脸,顾不上理那个女孩,转身像有鬼在追一样跑了,一路跑回东院,丫头婆子赶紧迎上来,连天叫哎哟我的爷!你这是跑哪里去了?看冻得这头脸都僵了!你出去也要穿件厚的啊!这太太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剥了我们的皮啊! 敬贤被丫头婆子拉回屋,又是灌姜汤又是换衣服,捂在炕上让他暖身子,几个丫头婆子团团转,一个婆子跺地叫:“不行!爷冻成这样谁能负责?告诉太太去!就是太太打死我,我也认了!” 敬贤赶紧跳下炕拉着那个婆子求她不要告诉吴冯氏,他觉得自己去见姨娘的事吴冯氏知道了必定要伤心的,吴冯氏对他这么好,他不愿意让她失望伤心。 敬贤又是打拱又是作揖的求得那个婆子不去告诉吴冯氏,哄得一群丫头婆子自去干活,他一个人呆坐在炕上,默默掉泪。 过了会儿,他擦掉泪安慰自己道,姨娘把他卖了换钱也好,她生他养他一场,能换来钱去过好日子也可以,这样就不必每个月都跑出去好几次用替人刺绣的方式换钱了,好几次姨娘在灯下熬得眼圈通红。他又想,自己在吴冯氏这里也挺好的,吃得住得都比以前好,吴冯氏对自己也好,姨娘不算对不起他。 敬贤想着想着又掉泪了,姨娘跟他说一声也好啊,是不是她也觉得不好意思跟他说呢? 姨娘,你要好好的过日子,拿我换钱也不要紧,只要你能好好的。敬贤现在有名字了,也进了宗谱,敬贤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等敬贤有了出息,一定去看你。 第 11 章 晚上时敬泰跟着吴老爷回来,吴冯氏就让他过来跟着吴大姐和二姐一个屋吃饭,姐弟几个也可以亲近亲近。 二姐不是头一回见敬泰,可往常见面总是互相问个好就各做各的事去。 上辈子她也有个弟弟,那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子。因为是家里唯一的一个男孩,又是最小的孩子,从小就被杜氏夫妻捧在手心上。二姐从记事起就记得,家里的蛋糕点心最新最好的零食都要先紧着弟弟吃,新衣服新玩具也是他的最多,新书包、新橡皮、新铅笔、新作业本,不管他弄丢弄坏多少,也不管还有没有旧的,只要他要,杜妈妈都给他买。 杜梅从不张这个口,她以前看见弟弟有新的也跟上去要,杜妈妈就说她你那还没用完呢,等你用完了再买新的。她就说弟弟把东西弄丢你怎么不骂他啊!还给他买新的! 杜妈妈就说她,那弟弟没有了不买新的怎么行?弟弟写作业听课没的用了怎么办?他还小呢,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 几回以后她就不上去凑这个热闹了,弟弟是男孩子,就是家里来了客人也是看见弟弟就抱起来亲热个没完,过年爷爷奶奶给压岁钱也是弟弟多些。 男孩就是金贵啊。小小的杜梅在心里冷笑。 所以看到这吴家的男孩吴敬泰她也不甚亲热。 小敬泰今年四岁大,因为是家里的第一个男孩,所以开蒙极早。三岁起就跟着先生一起认字了。胖乎乎的小手连毛笔都攥不牢却天天坐在桌子上念四个时辰的书。 他的印象里最深的就是二姐,因为二姐会带着他一起胡闹。爬树掏鸟窝啊,翻石头找小虫子啊。后来他跟着先生读书了,一开始二姐还偷偷溜去找他玩,后来听说是被吴老爷打了一顿后就再也不敢了。他听了后偷偷哭了好几天,想他的二姐姐。这次过年先生回家去了,他就盼着回来找二姐玩,见着吴冯氏还问她二姐姐生不生他的气? 吴冯氏哄他道:“你姐姐生你的气,你就求求她!”上回吓唬他二姐去找他玩挨了打才让他好好收收心跟着先生念书,没想到这都大半年了还记着呢。 她教敬泰一看到二姐就跳她身上去,粘着她。结果敬泰一过来看到二姐跟大姐坐在炕头上,他一本正经的跟两个姐姐问好,发现二姐不理他后就趴她身上了。 二姐吓了一跳,敬泰就趴在她身上两只小手拼命搂着她童声童气的喊:“二姐姐,二姐姐,你怎么不跟敬泰说话啊?二姐姐,二姐姐,你跟敬泰玩吧!”大姐只在一旁笑,看着二姐被敬泰压趴在炕桌上。 敬泰虽小,可二姐自己也不大,让他这么往背上一趴可真有些喘不上来气。 这就是个小孩子。 二姐算是把敬泰跟以前杜家的那个弟弟给分开了。 伸手到后面把他给抓到前面来,摸摸他的头说:“二姐姐没有不跟敬泰说话啊,二姐姐给你剥瓜子吃。”她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么个小孩子说话,聊什么啊?电脑游戏?跟同学最近看什么动画片?玩什么画片?这都不对啊。二姐就只好给他磕瓜子吃,这个倒是她擅长的,磕开一条小缝,用手掰开把仁拿出来,一会儿桌上就积了一小堆,然后拉过敬泰的小手全扫他手里。 二姐很有照顾小娃娃感觉的说了声:“吃吧!”跟哄小孩似的。 敬泰把瓜子仁嚼嚼咽了,二姐还一直给他磕,两人一个喂一个吃配合的倒是挺好。等婆子过来说敬泰该睡觉了,二姐的舌头尖磕瓜子磕得都腌的痛,她今天晚上算是吃够瓜子了。 敬泰见了婆子很有派头的挥挥手让她出去,自己再慢吞吞爬下炕,二姐照顾他照顾了一晚上,很习惯的伸手扶着他下去。 结果敬泰临走前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耳朵边说了句:“二姐姐别怕!回头有我护着你!准保不让那个臭小子再欺负你!” 看着敬泰小大人一样出去了,二姐眼眶有些发热。转头看大姐,她正在收拾炕桌上的那些瓜子壳,她过去帮忙,大姐快手快脚的把壳都扫起来说:“我来,你就别沾手了!” 等都收拾完了二姐给大姐倒了杯水,自己也抱着茶灌了两杯,刚才磕瓜子磕得口干。 大姐望着她叹了口气,欣慰道:“这个年,总算过得不亏。” 二姐不解的望着她,她摸摸二姐的手说:“宝儿,你这个事娘可是愁了好几年了,现在总算是没事了。” 二姐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不肯让大姐看到,扭过头去擦。有了名字她才算是在吴家站稳了脚根?以前没名字的她难道都不算是吴家人? 她这心口堵得慌,眼泪止不住。 吴老爷这个爹做的事让她想起了以前的杜氏夫妻,可吴冯氏这个娘却比吴家这个爹和杜氏夫妻加起来都好! 就为了能有这么个娘,她就不亏! 大姐过来搂着她也哭了,抽噎道:“宝儿,娘苦,咱们要争气!不能让人欺负!” 二姐抱着她点点头。 她绝不再让人欺负! 正月过去,吴老爷就张罗着给敬贤选先生,过了年他就八岁了,到现在大字不识一个,吴老爷好不容易把他记入宗谱,马不停蹄就要让他赶紧开蒙识字,吴冯氏瞧在眼里,急在心中。 吴老爷盘算得好,打算先让敬贤跟着敬泰的先生,先开了蒙,他那边不误给他请先生,可吴冯氏满心的不情愿,嘴上却说:“既都是我的儿子,当然不能厚此薄彼,敬贤也要有个正正经经的先生!哪能委屈他用敬泰的先生呢?再者说,敬泰已经习了好几本书了,敬贤连字都不识一个,怎么能让先生放在一起教?” 吴冯氏一边说给敬泰的先生的束修是在请人家来的时候就讲好的,那位先生也是瞧过敬泰后才点了头,如果突然再把敬贤也扔给先生,安知人家先生会不会乐意?如果不乐意,人家当面讲出来,不是落了吴家的面子?哦,咱说的是先生只教一个人,结果给了束修后又送进门一个,知道的是你吴老爷想急着给敬贤开蒙,不知道还以为你要省这几两银子两块肉呢! 吴老爷皱眉坐在炕头,吴冯氏喝口茶继续说,这兄弟两人本就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敬贤进门时都八岁了,事也多少记得点了。吴冯氏擦着泪说:“我本就害怕敬贤怨恨,一门心思的要把这个疙瘩给抹平了,结果你又来这一出,是不是安心要我们母子俩不合啊!这孩子日后大起来了,想起他连个自己的先生咱都舍不得给他请,那孩子心里能好受吗?” 吴老爷在屋里转了三圈,打消了让敬泰跟敬贤用一个先生的主意。叹气出门,打点精神要让人再去打听哪里有好的德高的先生,好请回来赶紧给敬贤开蒙。 吴冯氏屏息静气的看着吴老爷闷头出去,接着几天不听他再提这件事,等敬泰的先生过了节回来后,也不见吴老爷领着敬贤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吴老爷还真是让吴冯氏那番话给说动了。他是个粗人,虽然祖上有地有田,这附近几个山头,从这边城里到那头的镇上,都是他吴老爷的,可是他真正发迹起来却是在十九岁之后的事,当时他刚娶了吴冯氏,得了吴冯氏娘家的助,吴冯氏又不是个短视的婆娘,当时也是吴冯氏全力支持他买地开铺子,直到铺子都开到临镇去,他吴老爷的大名才真正响亮起来。 吴老爷小时候,他爹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子,管起佃农来那是一套一套的,他爹打小就教他怎么买奴婢蓄田,怎么跟佃农打交道。吴老爷从小学得就是下地,看天时,这什么样的地长什么庄稼能挣钱,他清楚的很。可当时吴老爷家也只是请了个老秀才管账,等吴老爷开始当家,他想慢慢把这管账的事收到自己手中时才发现,他看不懂账。 吴老爷不但不识字,也不懂这账里头的弯弯绕。当时吴冯氏嫁过来,带了两间铺子,吴老爷本来对妻子的嫁妆是没一点兴趣的,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吴冯氏会看账。虽说女子无才正是德,可是看着吴冯氏记账算账的那个利索劲,吴老爷是真正佩服。 第 12 章 吴老爷知道,他想在吴家屯站稳脚根,不识字不懂账是不行的,所以吴老爷十九岁的时候才认认真真的想找先生开蒙。可那会他才发现,那些先生们个个眼高于顶,这些会学问的人虽然家徒四壁,一天可能连一顿饱饭都吃不到嘴里,可是挑起学生来,那就跟挑牲口差不多。吴老爷当年没少捧着成山般的钱去求先生收下他这个弟子,可是他捧得钱越多,那些读书人越厌恶他,最后甚至会用那文绉绉的话辱骂他。 吴老爷慢慢才摸出这些读书人的心思,他们啊,怕死了收到个名声不好的弟子带累了自己,风骨于他们而言,那是比全家性命都更重要的东西。 吴老爷是个乡下的粗汉,又财大气粗,村气得很。那些读书人几乎都觉得要是真收了这么个弟子,那连出门的脸都没了,另有一部分则是一听吴老师不是为了听圣人教化,而是为了看懂账本,赚更多的钱这般充满铜臭的想法而来求先生,个个扶额叹息,好像吴老爷是头蠢驴跑到他们门前来了。 最后吴老爷是凭着一股傻力气,一边让吴冯氏教他,一边四处偷师,家中管账的老秀才,铺子中的管事,哪怕是外头茶馆中说话本的说书人,他都想方设法的从他们那里偷学,最后还真让他学成了,字也识了,账也会看了,要说还有什么不会的,就是写字了,吴老爷到现在还不会写字,他连笔都不会拿。可是在吴家,他修了个漂亮的书房,摆上各种各地搜罗来的乱七八糟的书,如果哪个读书人看到他把经史子集跟神怪志异摆在一起,另一头放着戏文画本,春宫秋怨,只怕要立刻大呼圣人之名,当场痛哭。文房四宝也是一套套往家搬,他不愿意让人说他没学问,更忌讳有人提起,所以两个儿子,他是下了决心要让他们学出个能耐来! 吴冯氏的话只是说中了他心里隐忧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正是他想到了这些读书人的怪癖。 如果他要敬贤跟敬泰用同一个先生的话,会不会敬泰的先生一怒之下不肯再来了呢?本来只是为了要给敬贤请个先生,要是连累敬泰也没先生可用了,那不就成为个芝麻掉个西瓜?太亏了。 另外如果敬贤跟了敬泰的先生开了蒙,别的先生不肯再教怎么办?好像这认先生就跟认爹是一回事,换一个是大逆不道的。 吴老爷左思右想,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敬贤七八年都等了,倒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可这请先生不比挑萝卜,成堆摆在哪里让人选,吴老爷又担心敬贤开蒙晚,又是打小在姨娘身旁长大是个没见识上不了台面的货色,有心要给他选一个德高望重的好好教他,誓要把狗肉做出盘菜端出来。 吴家屯十里八乡里能找得出的识字的不超过一只手的数,能够格请回来当孩子先生的根本一个也没有。敬泰的先生是吴冯氏的娘家哥送来的,见吴冯氏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娘家一高兴,早早的就把先生请好了给送过来。 吴老爷自己可真不认识什么读书人,好像这读书人都圈在一块,平常等闲人见不着他们的影子。要是让说书人来讲,那些德高望重的读书人一般都在深山老林里缩着,吃仙果喝仙露,等到有识之人找着他们了,他们才会出来。 吴老爷当年自己想识字时找的几个人其实连秀才都算不上,不过是认识几个字等着去考秀才的读书人,有一个最小的才十二岁,可人家识字,所以人家就能当着五大三粗的吴老爷的面把他送去的东西扔到地上,那份让人恨得牙痒的清高劲,跟他们就从来不吃饭不沾俗物似的。 如今吴老爷知道,这请先生最好找的应该是那些老头子,越老学问越好。他自己瞎忙了三四个月,连个先生的影子都没瞧见,急得嘴角起了一圈泡,有心想找吴冯氏让她娘家再帮帮忙,可这话就说不出口。把敬贤记到吴冯氏的名下这件事他可还没有跟吴家说呢,怎么敢再送上去找骂? 转眼小半年过去了一无所获,有天他底下的一个管事过来说,他打听到尽西边过了两条河的村子里有个老秀才,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活着没。管事说:“听说名声是很好的,学问也好,就是脾气不大好。不过那走货郎说他从那个村子里走的时候,那个先生就已经年纪很大了,就是不知道现在……” 吴老爷就像抓到了一根稻草般,赶快打发了得力的管事去找那位先生,他也算小心,交待:“你们一路去,一路打听,人品一定要好,学问也一定要高。只要是个好的,就一定请回来!” 管事带着厚礼,坐着板车带着几个赶脚的就走了,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到了最热的七月中旬,管事请回了一个头发牙齿都快掉光,全身的衣服就没有不打补丁的老头子。 吴老爷在大门前一见到这位先生立刻就拜了下去,用他的话说,这老先生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 因为这老头子虽然狼狈不堪,可坐在板车上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气势,腰挺得笔直,肩撑得老高,好像他不是坐在一架半破板车上,而是坐在皇宫的龙椅上,先生从眼睛缝里瞧人,带着那么股子清高味。 吴老爷在门前拜过,亲自扶着先生从板车上下来,再请先生进正堂,上茶,先试探的提了下敬贤,这老先生嗯了声,然后又提想请犬子拜在老先生门下,这人又嗯了声,吴老爷大喜,赶紧叫敬贤出来拜先生,这人让敬贤在地上跪了一刻有余才嗯了第三声,这时吴老爷让人送上束修,老先生站起来接过来,完了。 当天晚上吴老爷喝了个烂醉陪先生吃饭,拍着胸脯打着包票,先生就住在了吴家,房子下仆,一日三餐,四时节礼,一应俱全,先生喝得脸泛白,稀疏的山羊胡子上沾满油菜汤,满意点头,又嗯了一声。 皆大欢喜。 吴冯氏当天晚上知道了请来先生的事,她看起来是高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赶紧把敬贤叫过来,嘱咐他要用心跟先生学,要有出息,还给他准备了文房四宝,直把敬贤说得热泪盈眶才放他回去。 敬贤这边出门,吴冯氏的脸就塔拉下来了,坐在炕上握着手中的佛珠。 冯妈妈是吴冯氏娘家陪嫁过来的老妈妈,最得她的信任,见此景赶走屋子里的丫头后坐到炕沿上劝道:“太太,放宽心,老爷如今日日过来,这就行了,那个小子不会有大出息的。” 吴冯氏愁眉苦脸说:“……冯妈,你说我当初是不是不应该把他给弄进来?要是我不点这个头,他如今还在那个小院子里窝着呢!现在搬了进来也请了先生,眼看着就要跟敬泰齐肩了,这事我怎么想都不对劲!” 冯妈妈的脸白了白,低头小声说:“太太宽宽心,这要是不把他接过来,二姑娘现在连个名字也没有呢。再说……”她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才说,“再说,要不是太太你点了这个头,那个女的只怕也出不去!” 想起那个女的,吴冯氏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狠色。她冷笑道:“不过是个小孩子,还能翻出我的手掌心?” 冯妈妈干笑着劝道:“太太说的是,那小子再厉害也翻不出您的手掌心!快别想了,这瞧着都快三更了,早点歇了吧。” 伺候着吴冯氏歇下后,冯妈妈轻手轻脚的回了屋,她还不能睡,拿过针线开始补衣服,边补边想当时吴冯氏跟吴二姐在屋中聊天时,年仅六岁的吴二姐说的话:“……只要他在咱的屋子里,想怎么办还不都是咱抬抬手的事?日后日子长着呢,他现在才多大点?他就真是个天才,咱也能把他养成蠢才!” 冯妈妈心底发寒,这六岁的娃娃,她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来的?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那也是一个爹的亲兄弟。 冯妈妈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上头人的肚子里想些什么,哪里是我这老婆子该操心的?” 从那天起,冯妈妈再也没有在上房隔壁的小屋子里呆过,她总是宁愿多走两步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再歇歇。 敬贤有了先生,兴奋的晚上几乎一夜没合眼,早上天不亮就从床上跳起来,坐在床边上等丫头来叫他起床,丫头婆子来叫他时倒没他吓了一跳,取笑了他一会儿,给他换了干净精神的衣裳,伺候他洗漱用饭,然后叫了个丫头领着他往前院去。 先生是男的,当然不能住到吴冯氏等女眷的后院来。 敬贤被丫头领着穿过二道门,再走过一条长长的夹道,从一个小侧门进去到了前院,然后在靠着夹道墙壁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见到了先生。 敬贤在哪里上课也是让吴老爷头痛的一件事。早先吴老爷在前院修了一个大院子就是准备给他的儿子们用来听课的,可是这么几年来只有敬泰一个人在里头上课,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院子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敬泰自己的院子了,跟着他伺候的男仆,还有他的先生,跟着先生的男仆都住在那个院子中了,把那个院子是占得满满的。等敬贤的先生也请回来了,吴老爷才发现敬贤没地方上课了,只好临时又找了个不常用的屋子给那个先生用。 吴老爷盘算着再盖新屋,反正这附近的地都是他的,工也有料也有,在此之前只好先委屈敬贤了。 敬贤见了先生,忍不住又拜了一遍,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先生比敬泰的那个更有威严,不由得有些得意。 先生领着他先跪过圣人像后,再让敬贤跪他,站起来后归座,敬贤再拜他,他还半礼,两人这才安生坐下来。 他不发一语,像个切了嘴的葫芦般,沉默的教敬贤把书摊开,要他双手必须紧贴住身侧,腰挺直坐在椅子上,不能动。敬贤一边被戒尺打一边连蒙带猜的领会先生的意思。 又折腾这半天后,先生终于愿意坐下来讲课文了,可当他一开口,敬贤就傻眼了。 第 13 章 半个月过去了,吴老爷想看看敬贤学得用不用心,所以叫他过来。 这开蒙学的东西大体上都没差别,敬泰当年开蒙学的就是千字文、百家姓和三字经。当时吴老爷看着小小的敬泰站在他的面前摇头晃脑童声童语的背百家姓三字经,几乎没当场落泪,回想起当年他要认字的难处,再看看自己的儿子,当时他就好像敬泰已经考上状元一样! 叫来敬贤后,先让敬贤背一段书来听,可敬贤一副狠不能钻到土里的模样使劲低着头,半天不吭不动。 吴老爷慢慢由期待变得愤怒,拍桌道:“背两句你总会吧?” 敬贤吱呜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吴老爷又说:“那先生都教了什么,你给我学两句?” 敬贤继续吱呜,仍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吴老爷忍住气说:“……那、那你学了什么给我看看啊!” 敬贤涨红了脸,哆嗦着走到桌前,像抓虫子似的抓着毛笔,连墨都不知道沾一下就在桌子上划拉,吴老爷瞧见后,火一下子冲到脑门上,站起来冲着他就是一巴掌。 敬贤被打得一个踉跄,顿时头晕目眩,勉强支撑着没有栽倒,因为他记着姨娘教过他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要站直了腿不能跪下的话,姨娘告诉他:这辈子你除了跪你亲爹和祖宗,别的就是头掉了也不能弯一弯腿! 可吴老爷见他还硬挺着站在他面前,也不说跪下求个饶就更生气了,站在门口大声喊:“拿板子来!!” 敬贤眼前刚不晕了,强撑着站在屋中央,听到吴老爷让拿板子,这腿就止不住的哆嗦起来。 吴老爷回身就看到他这副胆小的模样,气得一脚把他踢翻,骂道:“怎么不硬气了?这会儿知道怕了?狗肉不上桌的废物!”刚才敬贤不肯跪下求饶的事让吴老爷很生气,觉得他真是又倔又傻,没一点孝顺样。 男仆们跑得飞快,扛着长条板凳和竹板子就过来了,吴老爷把敬贤从地上提起来扔出去,指着跌在门前地上沾了一头一脸灰的他说:“给我打!先打十板子!” 吴老爷虽然恨敬贤不争气,可只是想把他教好了让他长个教训,不是想照死里打。他坐三十望四十的人了,说不定哪天早上就起不来了,只有这两个儿子,他再恨敬贤也舍不得把人打出个好歹来。 敬贤直到被按到板凳上还没回神,第一下落到屁股上时,他立刻杀猪样惨叫起来! 吴老爷听到他中气十足的惨叫,更生气了!这里头有个讲究,老子打儿子,儿子只能恭敬的领罚而不能哭喊,这哭喊是说明他心不服,是有冤的。于是吴老爷火上浇油般喊:“给我重重的打!看他还敢不敢喊了!!” 敬贤的惨叫当然传到吴冯氏这里来了,她正在检查丫头们送来的衣服的针角,看到有乱的不好的要责她们重做,听到有惨叫声从前院传来,她吓了一跳,捂住胸口说:“这是谁这么没规矩?喊这么大声?” 冯妈妈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来说:“奴婢去瞧瞧,看是哪个院的这么没规矩!”主子打奴婢才,奴婢才当然也不许出声,敢出声会打得更重,也有一早就堵上嘴再打。 冯妈妈出去看了一圈,听到是吴老爷在打二少爷,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这个老妇在院门外转了几圈后先是吩咐各院都不许出来,又让人去重点警告了妾们的院子,再使人告诉两位姑娘不要出来后,她才整整衣裳模样,深吸一口气后回到吴冯氏的屋里。 吴冯氏见冯妈妈进来,而惨叫还在不停的传过来,放下手中针线问:“这是哪一个院的?” 冯妈妈悄悄掩上门才走到吴冯氏跟前小声说:“是老爷在打二爷。” 吴冯氏掩住嘴小小叫了一声,脸上不见一丝担心,反而有些好奇的问:“因为什么老爷竟会打他自己的宝贝蛋?” 冯妈妈小声说:“那倒不知,听说今天先生下课后,老爷就把二爷叫过去了。” 吴冯氏拂掌笑道:“莫不是先生嫌他愚笨粗蠢?不堪教化?可真是报应!”边说边笑得直不起来腰。 冯妈妈边陪笑边帮吴冯氏顺气拍背,逢迎道:“可不是,老爷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给了他这份体面,这二爷竟是个不成才的!可不是要气坏老爷了?” 吴冯氏歇歇气,按着胸口得意笑道:“活该!报应!那种下流东西生出来的会是什么好种?不过也是个下流东西罢了!就是给他体面又怎么样?也不瞧瞧,野猫崽子就是装得再像也成不了老虎!!”说着啐了一口。 主仆两人快活的笑了一阵后,冯妈妈小心翼翼的提道:“太太不过去瞧瞧?” 吴冯氏眼珠子一转,得胜将军一样气昂昂的站起来说:“去!怎么不去?我可要好好去瞧瞧那小子的倒霉样子!” 吴老爷这边打得正热闹,可是男仆的手却越来越慢,这板子举得高高的,再缓慢落下。哪个不知谁个不晓?这板凳上的正是如今吴老爷心尖子上的贤二爷!虽说是个庶子,虽说排行第二,可这满院子里哪个没长眼睛看不见?吴老爷对二爷的看重可不比大爷少到哪里去!大爷才多大?小孩子能不能长成还两说呢,说到底二爷日后说不定就是这吴家的主子了。 吴冯氏肚子里爬出来三个孩子,却有两个是女儿,最小的一个儿子还没有炕头高,这女人的命,前半生靠相公,后半生靠儿子,儿子不争气,爬得再高也没用。 这吴老爷上赶着把二爷记入宗谱,里头的意思谁都知道。要说这二爷比大爷差的也就是一个身份,他没托生到吴冯氏的肚子里。可吴老爷抬抬手的事,二爷就跟大爷比肩了。 这群吴家的下人个个人精,看得出吴老爷只是一时气愤,可这板子下的二爷才是真正贵重,谁肯把这样贵重的二爷打坏了去招惹吴老爷?于是这放水的就多了。 几个使板子的男仆一对眼色,敬贤虽然仍在干嚎,可伤却没再加重。吴老爷长着眼睛当然看出了下仆的阳奉阴违,可他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时一个婆子过来了,绕过挨打的贤二爷时一脸不忍,等她走到吴老爷跟前蹲身行礼时,吴老爷已经认出了她是吴冯氏跟前的婆子,不由得松了口气,脸上却不显,反而更严肃的问:“哪个院子的?乱跑瞎蹿的!” 婆子陪着笑,矮半身小心翼翼的说:“老爷,太太遣奴婢来问问,老爷今天晚上是在哪个院子用饭啊?” 吴老爷清了清喉咙,佯怒道:“没看见老爷有正事呢吗?出去等着!” 婆子僵着笑脸,连声答应着退出去,一出院子门一溜烟就跑了。 吴老爷看见她跑向吴冯氏的院子才放下了心,到现在他也只缺一个台阶好下来,又不伤他严父的面子。这事由吴冯氏来求情再好不过,他喜滋滋的想,这女人啊还是喜欢儿子,只要没有亲娘,敬贤认谁当娘不是当?吴冯氏也乐得多个儿子不是?跟白捡来的一样。 那婆子就像吴老爷期待的那样离开了又回来,这回问的是晚饭的菜色。吴老爷又把人给骂走了,要是平常这样一次次被人打断他的事,他早让人拖出去打了。他盘算着下一回,就该吴冯氏自己出来了。这女人就是麻烦,求个情也要转好几个圈,那一肚子的弯弯绕就没一个顶用的。吴老爷心想,这要换一个不明白的,只怕真会以为婆子一次次过来问闲事真是为了晚饭在哪里吃摆什么菜呢,也就是他能明白这些女人的想法,就像愿意从来都是反着说,在床上高兴也只会红着脸扭头,什么都让人用猜的。 吴老爷有心把这次人情给吴冯氏,当下吩咐道:“重重的打!” 打板子的两个人也认出了那婆子是吴冯氏的,这县官不如现管。贤二爷要当家少说也要十年后,可现在当家的是吴冯氏!要是让她知道他们在打板子时放水,只怕这板子回头要打到他们自己身上了!这样一想,两个人早就抡圆了胳膊使足了劲打下去。 敬贤只觉得这板子越打越痛了,可是他已经痛得喊不出来了,干张着嘴巴哑哑的叫。 吴冯氏急步冲进来时,敬贤只觉得看到了救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喊道:“娘!娘我痛啊!” 吴冯氏眼圈当时就红了,含着泪跪在吴老爷面前,说道:“老爷消消气,这孩子还是要慢慢教的,要是打坏了可就晚了!” 吴老爷看着吴冯氏泪珠扑簌簌往下掉,顿时安心不已,这心疼不像假装的,更加起劲的扮黑脸:“有道是慈母多败儿!这孩子不打怎么能成器?你这样惯着他是害了他!” 吴冯氏连泪都顾不上擦,哭得是如一枝梨花春带雨,说不出的可怜娇嫩。吴老爷心中一荡,他已有一两年没有好好看过吴冯氏了,没想到这生过三个孩子的老婆还能有这份风情,怪不得人说熟到烂的桃子才香甜呢。 吴冯氏只顾着自己哭,结巴道:“他、他以前没娘教,现如今跟了我,自然由我来教他,爷这时骂他,我却不认!” 吴老爷长叹一声,上前一步将吴冯氏扶起来,凑近她软声道:“我又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心?”说着再叹一声,可这手却跟粘在吴冯氏胳膊上似的不放。 吴冯氏成日里养尊处优,养得一身肌肤羊脂般滑腻嫩白,吴老爷握着那半截胳膊,觉得像握住乳狗的肚子般温热软嫩,这眼睛就不老实了,眯细了上下打量吴冯氏的脸庞,露出一小截的脖子,觉得真是哪看哪好,那坠着小耳环晃荡的耳垂,嫩软红透,这要是嘬到嘴里咬上一咬必是一件快事! 吴冯氏生是让吴老爷给看怕了,像个大姑娘似的猛得抽回手躲到一旁。 吴老爷满腹的火气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大度的说:“算了,既然你娘给你求了情,我也就饶了你这一遭。回去要加倍跟着先生用心念书!不然这板子还照打!” 吴冯氏连忙接话道:“好了!好了!老爷都发话了,快上来几个人扶着二爷回去歇着!赶紧上药!” 上来几个仆妇架起板凳上的敬贤拖着就出了院子门,吴冯氏看着他们离开才长出一口气,回头正想再埋怨吴老爷两句却正对上他细眯缝淫|笑的打量着她,顿时一肚子话都吓回去了,低头匆匆蹲了个礼就走了。 吴老爷得意的全身的骨头都轻了二两,这儿子也能教好了,太太也认命了,家宅安宁才是男人的本事呢!一边得意,一边又想起吴冯氏那裹在衣裳底下肥白柔腻的身子,他馋虫般咽了口口水,嘿嘿笑着回到书房,盘算着今天晚上到吴冯氏那里去歇,这时日久了不相处,倒显得新鲜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各有各的妙。 第 14 章 敬贤让仆妇架回屋子趴到炕上,一屋子人忙乱着剥了他的衣裳裤子,拿来黑糊糊的膏药给他涂上,当刺辣的膏药糊到敬贤后臀的伤处时,本来昏沉沉的他立刻暴发出凄厉的惨叫,可是一屋子的仆妇丫头忙得团团转,倒真没有把他的惨叫放在心上,敬贤早被打到半昏,迷糊中大肆叫起来。吴冯氏走到外间时被这惨叫搞得十分不快,她本来也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于是只站在卧室外面向里张望,叫来仆妇状如关切的问了两句,又交待她们要好好伺候敬贤,这才掩面叹息道:“……唉,儿子也大了,我也不好进去瞧,他又伤在那种地方。你们多用点心。”说完就走了,回到正屋里掩上门,吴冯氏痛痛快快的笑了一场。 当天夜里吴老爷天不黑就钻进了吴冯氏的屋子,一连几天都歇在这里。吴老爷好像刚发现了自家后院里也有株红杏,模样风情倒不比外面差,一时倒比去外面偷小妇更上心,明明都是老夫老妻却生出了偷情的味道。吴冯氏倒是不知吴老爷着了什么魔,她如今万事放下,早就不在乎吴老爷是个什么心思,只想顾着孩子过,却没想到她这副冷淡的模样倒更得吴老爷的心。 这日太阳刚落,吴冯氏推开吴老爷从床上爬起来,吴老爷午饭刚用完就从前院溜回来钻进她的屋子,一直闹到刚才。她起身披衣钻到后面备着热水的小屋子里,草草洗了洗后换了套内衫出来坐在梳妆台前,抿头油梳发贴花黄。 吴老爷仍敞着怀歪在床上拥着被子,一手搭在汗津津的胸上摸着,一手探到被子里,半眯着眼睛兀自享受。 吴冯氏自镜中看到床上的吴老爷,就算已是半辈子的夫妻了也饶不住脸红,没好气道:“还不快起来?一会丫头们进来摆饭,就让她们瞧见这样的吴老爷?” 吴老爷像只吃饱了肉的老虎,懒洋洋的打着嗝说:“……怕什么,难道倒要我去躲几个丫头?” 吴冯氏冷笑,从镜子里对着他狠狠翻了个白眼,说话间已是梳好了头修好了妆,站起来去拿衣服换,吴老爷半支起身伸臂一把将她捞到怀里反身就压进被子中,吴冯氏半声惊叫咽下去,鼻间就闻到了被子中那股甜腥的汗味,脸腾的红了,伸手去推吴老爷,触手一片湿粘油腻。 吴老爷像个土匪般嘿嘿淫|笑着,也不去脱吴冯氏的裙子,只伸手撩高,架起她的一条腿,壮腰向前一顶,看到吴冯氏眼圈都发了红,浑身打颤,他更加得意,猛虎下山一般狂颠起来。 又是一阵荒唐,天将擦黑正屋的门才打开,吴冯氏慢腾腾挪出来,腰酸腿软。冯妈妈早就赶走了丫头,只留自己等在外间小屋里,虽说隔着墙,可折腾了快一个下午的里屋的声音也有飘出来一两声。冯妈妈见吴冯氏这个样子,赶快上来扶,一张老脸抬都不敢抬。 吴冯氏早瞧见了冯妈妈尴尬的模样,一时也觉得耳热,结巴道:“……摆、摆饭吧。” 冯妈妈扶着吴冯氏坐下后,一路小跑出去叫丫头摆饭,等冯妈妈没了影子,吴老爷才慢吞吞的从里屋出来,吴冯氏摆出正经样子,吴老爷见左右没人,又被她的正经模样勾了心中的痒处,凑到她耳朵边笑道:“刚才可还好?” 吴冯氏看着大敞的房门,丫头婆子只要一勾头就给瞧见他们夫妻在屋里做了什么,耳边又听着吴老爷调笑的话,一时恨得咬牙,转头又是一个狠狠的白眼! 吴老爷摸着肚子哈哈大笑,眼睛像长了勾子般打量着吴冯氏坐得笔挺的腰和挺起的胸,将吴冯氏看得如坐针毡后,他才满意的绕过吴冯氏到上座去,可他不老实的脚却轻轻踢了吴冯氏的脚两下后才安稳坐下。 见吴老爷又端出他吴家大老爷的派头来,吴冯氏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却无处可撒。 草草吃了饭,吴老爷剔着牙说:“今儿个晚上我到别的屋里去,让你也歇歇。”他这番话本是试探,吴冯氏从来不喜他到小妾的屋子里去。 可谁知吴冯氏这回居然眼前一亮说:“这样好,妹妹们久不见老爷必是想得很。” 吴老爷慢条斯理的说:“……你要是心中不舒坦,就留我一留。”他觉得吴冯氏这几天比以前几年老端着架子好太多了,这夫妻两人到了床上还讲那么多规矩干什么?不管是妻是妾,他就图个痛快。 吴冯氏眯眼笑,自顾自喝茶,半晌才说:“敬贤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我今晚嘱咐他两句,明天就该让他继续上课去。” 吴老爷一听是儿子的事,那半腔淫|火倒消了大半,正色道:“难为你还想着,我是早忘了。” 吴冯氏白了他一眼,说:“那可是我的儿子!日后他风光了,也有我的好处,我不上心谁上心?” 吴老爷被吴冯氏这番话说得开心了,又陪了半天小心才走,却没有去妾们的屋子,而是到前院他自己的书房歇了。 吴冯氏候得吴老爷离开,听婆子说他去了前院才放下心。她好不容易才把吴老爷的心又拴了回来,怎肯让他又回到那群下流东西屋里去?回想起这几天的甜蜜,吴冯氏不由得红了脸,她孩子都生了三个了,居然到此刻才体会到那种事的美妙,回想起这几日的欲罢不能,疲乏欲死中还舍不得离了那事的快活,好像越累、腰越酸、腿越软才更是到了趣处。 她捂住烧热的耳朵,轻啐自己:“……呸,不正经。” 可这不正经竟是如此的勾人。 吴冯氏定了定神,又绣了两张帕子才使人把敬贤叫过来。 敬贤走到屋门前时还是一步步扶着墙慢慢走的,虽说他年纪小好得快,可那板子打得不轻,十竹板打下来,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双腿会废掉,谁知糊了一夜药后他就可以在仆妇的搀扶中下床小解了,又过了几天,虽然仍是痛得要命,但的确一步步慢慢走是没问题了。听到吴冯氏叫人传他,立刻收拾整齐了赶过来,待到要进门,不肯让吴冯氏看出他的伤,更是挺直了腰抬起了头,强撑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掀帘子进屋。 吴冯氏看到敬贤行动如常的进来就心中不快,这板子还是打轻了,不过想想吴老爷对敬贤的看重,他也不会把敬贤打出个好歹,只能在心中暗叹,要是这一回就能把他打残了日后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吴冯氏一脸疼惜的站起来迎了几步把敬贤搀到炕头坐下,认真打量了他后说:“可好多了?”敬贤立刻就要站起来回话,被吴冯氏按着胳膊又坐回去才说:“好多了,累娘操心了。” 吴冯氏叹气道:“你叫我一声娘,就是我的儿子。这回你爹打你,他下手重了点,不过都是为你好,你不可心生怨恨。” 敬贤立刻站起来说:“儿子不敢!”吴冯氏又让他坐回去,温和问道:“那一日你爹到底是为什么生你的气?” 敬贤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可他也有一肚子的委屈要说,挣扎半天,终于败在吴冯氏的慈善上,结巴道:“……先、先生讲的,我听不懂。” 吴冯氏猜也是这么回事,安慰他道:“莫急,你才刚刚开蒙,这学问是一步步慢慢学的,一开始谁都不懂的,你学啊学啊的就懂了。” 吴冯氏看敬贤仍是垂着小脑袋,摸着他的头说:“不如这样,以后你有不懂的就去问你大哥。” 敬贤惊讶的抬起头,敬泰对他来说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以前他的姨娘曾经指着远处走过的敬泰对他说:“你这辈子就是要成为像他这样的人。”可是敬泰在敬贤眼中就像那年画中的金童,是他怎么也比不上的人物。他虽然年纪小没见识,吴冯氏对他一向和蔼,可是也知道在吴冯氏眼中他比不上敬泰,所以听到吴冯氏这样说他不怎么相信。 吴冯氏却是打算着从现在开始就要在敬贤心中扎下他不如敬泰的根,要他从这一刻起就记住他要管敬泰叫“大哥”。宗谱中记的不过是一个虚名,吴冯氏要敬贤从心底记得他是吴家的次子,他是一个排在敬泰后面的人。 所以她鼓励道:“不如我现在就让人带你去他的屋里,先认认门吧。” 说到就做,吴冯氏从来是个说出口的话就不往回收的人。当下就叫婆子领着敬贤往敬泰那边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二姐就过来了。 几天前她听说了敬贤挨打的事,一直也没顾得上问。自从他搬进了这边的院子,她却是从来都没见过他。所以敬贤这人在二姐心中也就是一个名字的影子。 吴冯氏听她打听敬贤反倒教训她说:“虽说你还小,可这道理你也要懂得。那人名分上是你兄弟,可根上不是!他的事你以后少打听,也不要再偷溜着想去找他。你跑去找敬泰的那顿打我可还记着呢!若是这回再犯,我可不留情了!” 吓得二姐再也不敢找吴冯氏说敬贤的事,可她心里仍掂记着,就跟大姐说。 大姐拧着她的耳朵说:“你就是个不省事的!那说是兄弟,难不成你还真把他当兄弟了?你都定了亲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就真是亲兄弟还要避讳着些呢!何况他?我看就欠娘好好赏你一顿板子你就老实了!” 二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还是男女大防的事。可怜她倒是从来没把这个跟才八岁的自己联系起来,倒让吴冯氏和吴大姐轮着教训了一通。 可她还是担心啊。上回是她跟吴冯氏说不妨先顺着吴老爷,既然不能得罪他,倒不如先听他的认下那个男孩,其他的事日后慢慢再说。 可日后怎么慢慢说她自己心里也没底。这又不是办公室里的事,能让敬贤辞职不干,再说她也没那份能耐啊,要真有她早就混上组长了,不会一直是个小兵。 要不,少吃少穿?可这就是把人往死里整了,她可没打算背上人命!她就是想让吴老爷不再那么看重他,能把他忘了最好。那就要靠枕头风了! 她就想跟吴冯氏商量商量,怎么能让敬泰比敬贤更出众显眼,把敬贤给比下去! 第 15 章 优势就是敬贤除了年纪大点,学问上是绝对比不上敬泰的。敬泰都读了一年的书了,字都认识好几本了。二姐之前哄着他背书玩,结果听他背的那些文言她是一句都听不懂。问先生最近教的什么,答:大雅。 二姐点了点头,决心就不在这上头出头了。结果小敬泰安慰她道:“女人不必识字,只要会针线就行。”刚说完就让二姐抓住搔他的痒痒!什么叫女人不必识字!你看不起女人是不是!搔你痒痒! 小敬泰笑得求饶,吴冯氏听见闹得厉害过来看,笑得直不起腰,救了敬泰又打了二姐两下,假意虎着脸道:“不许这么欺负弟弟!”话没说完自己就笑了。 小敬泰还在那边护着二姐说:“别骂姐姐!我跟姐姐玩呢!” 想起小敬泰,二姐觉得自己不能把敬贤的事扔到脑后!她不能让个小老婆生的儿子最后抢了敬泰在吴家的位置! 她觉得自己就装着问敬贤挨打的事,大概能从吴冯氏那里套出点话来。 吴冯氏看见她来就让冯妈拿东西给她吃,然后让她就在炕边上趴着玩,她在一旁补衣裳。 二姐在一旁不停的说话,慢慢的把话题往敬贤身上引,她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我听说他挨打了?”吴冯氏抬眼看她,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下假意骂道:“不许瞎传!”话音未落自己先笑了,拧着二姐的鼻子说:“瞧你那得意样?听见别人挨打,你就高兴了?” 二姐哼道:“要是别人挨打,我未必这么高兴。偏是他挨打,我就是高兴!” 吴冯氏听见她的话笑了,拍她道:“不许再这么说!不然让你爹听见我们娘几个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二姐连忙捂着嘴点头,见吴冯氏没生气,就继续问:“那后来呢?” 吴冯氏笑着故意问她:“什么后来?你问谁啊?”二姐抓着吴冯氏求了半天她才告诉她:“能有什么后来?回屋躺着等伤好啊。” 二姐悄悄趴吴冯氏耳朵边问:“那爹有没有生他的气?”刚问就见吴冯氏笑眯了眼,母女两个像偷了鸡的狐狸一样挤在一起笑。 二姐听说吴老爷生了敬贤的气就大松了一口气,又问:“那他为什么挨打啊?” 吴冯氏说:“因为他不好好跟着先生念书。” 不好好念书? 二姐问:“他贪玩了?”八九岁的男孩正是爱玩的时候。 吴冯氏一哂:“谁知道?他说是先生教的他听不懂,只怕是他没用心听吧。”她才懒得管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反正他不好好念书误的是他自己的前程。 吴冯氏让婆子送二姐回屋睡觉去,回了屋的二姐躺在床上想,他要是自己就不是个知道上进的,那这事情倒简单了。其实这样也不奇怪,望子成龙的多是父母。想抬举他的是吴老爷,想让他有出息的是那个妾。如今妾已经不在了,就他一个人,吴老爷又没工夫天天盯着他读书,只凭他真能管住自己不去玩好好念书吗? 敬贤直到被领出吴冯氏的屋子,走进敬泰的房间也没有回过神来,他的脑袋糊成一团,仍是不敢相信吴冯氏是真的让他来找敬泰!她居然愿意让敬泰跟他一起学习!敬贤此刻是真的感动了,他头一回真的相信了吴冯氏把他当儿子看。 敬贤走进敬泰的屋子时很惊讶,因为屋中并没有比他的屋子好多少,东西家具也都是用旧的,那些他想像中敬泰用的金的银的贵重东西也都不存在,他跟自己一样用粗瓷的茶杯喝茶,用旧茶壶装水,屋子里的火盆也不比他屋子里的好、比他多出一两个。 唯一不同的就是敬泰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像个小先生似的,一板一眼。而且现在已经晚上了,敬贤自己在这个时辰都是玩耍一会儿就睡了,而敬泰正端正的坐在书桌前,背挺得笔直的在念书习字,见到婆子领着敬贤进来就立刻站起来迎,双手拱起行礼如对大宾,慌得敬贤立刻手忙脚乱的还礼,觉得自己真就像吴老爷说的那样上不了台面。 敬贤乱七八糟的行了礼就退到一旁,婆子上前把吴冯氏交待的说了遍后,敬贤看到敬泰在婆子交待吴冯氏的话时还特意恭敬的半躬身听婆子传话,好像他面前的不是一个粗俗的仆妇而是吴冯氏。 敬贤头一回感觉到自己跟敬泰的差距,他觉得自卑,觉得自己就是再学一百年也比不上敬泰。 敬泰着人送走婆子,叫敬贤过去,虽然他比敬贤要低一头,却表现的像个大哥哥,拉他过去严肃问:“娘要我教你念书,你可吃得了苦?” 敬贤拼命点头,又要下跪,被敬泰拉起。敬泰严肃的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可轻言下跪!除了天地父母君师,咱们的膝盖是弯一下都不行的!” 敬贤点头受教,敬泰问他:“你如今念的是什么书?” 敬贤就指着跟字帖放在一起的百家姓。敬泰抽出薄薄一本百家姓,与敬贤两人并排坐在书桌前,从第一页第一行第一个字“赵”姓开始讲起。其实这百家姓只是让初学字的学生们先从最熟悉的,身旁都有的姓氏学起,最是简单不过。敬泰当年开蒙也是这一本,于是讲起来头头是道,他从三皇五帝讲起,讲这姓氏的由来,几个小故事一串就把赵姓活灵活现的给说出来了,赵姓中声名远播的人物之类的,正史野史相杂,讲得趣味横生,直到三更,敬贤仍不肯离开,他觉得敬泰的学问已经可以当先生了,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事? 最后是敬贤屋子里的婆子找了来,啰嗦着二少爷都这么晚了,明儿个还要去先生那里,这早上起不来可怎么好?连拖带拽的把敬贤拉了回去。 直到敬贤躺在床上仍然心潮起伏无法平静,敬泰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在这一刻敬泰矮小的个头和他的年龄都比不上他今天晚上教给敬贤的那些东西。 敬贤觉得这天晚上他才真正开始了学习,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让人浇了桶井水,一片通透清明,他兴奋的想,要是让大哥这样一直教下去,或许他有一天也能像大哥那样有学问吧。 一连几日敬贤都跑到敬泰屋子里去求教,结果白天先生讲的他听不懂也不着急了。之前先生说话跟听天书似的,他听不懂心中着急,日日捧着书是字认识他,可他不认识字。他也想识字长学问,先生不顶用他只好自己胡乱想办法,日日捧着书盯着上面的方块字死看,好像看多了这字也就记住了,他还在无人时偷偷用毛笔在桌子上划拉,想学字,可是干划也划不出个所以然。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山里的熊瞎子,蒙住眼睛一片黑。 敬泰一本正经的教他,听他说起自己胡乱习字的事后立刻找到了一张“永”字贴让他临,还告诉他横、撇、竖、捺、点,只要习好了这几笔,字就能写漂亮了。 敬贤认认真真的学,像用着全部的力气,他不再想着玩闹,不再想着吃东西,只想快些再快些,学得多些再多些,他不会困不会累,全身充满了无穷尽的精力。 可是他是一个八岁的大男孩,敬泰却只是一个五岁的娃娃,平常敬泰就认真用功,如今又分出精神来指点敬贤,这样下来不几日,敬泰就病了。 敬泰一病可算是掐住了吴冯氏的命根子了,她守在敬泰身旁足有小半月,大夫是接二连三的请过来,都说着一模一样的话,大爷这是学习费神累着了。 吴冯氏心知这里面有敬贤的事,却不肯去骂他,只一边在心中将那倒霉孩子咒上个千八百遍,一边只守在敬泰身旁日日掉泪。 等敬泰病了二姐才知道吴冯氏让敬贤跟着他念书的事,一遍又急又气,一边骂自己怎么不早点发现?就是拼着让吴冯氏骂几句也应该再多问几次的。她这么个大人了又不是孩子难不成还怕挨打吗? 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吴冯氏要让敬泰去教敬贤。他不会念书,不爱念书不是正好吗?敬泰才五岁大,有多少精力熬?她觉得吴冯氏这点做的不对,太一厢情愿的把敬泰当成依靠了。他就算是个男孩,是她们娘几个的指望,可他还小,还是个孩子。可是看到吴冯氏也是瘦得脱了形的样子她又说不出口再去埋怨她,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团团转。 倒是吴大姐显出能干来了。带着二姐帮着吴冯氏处理家事。二姐本来以为她们两个小孩子,吴冯氏不可能让她们指派婆子管事干活,那些婆子也不可能听她们的。谁知吴冯氏很简单的就把家里的钱箱钥匙给大姐了,又让二姐听大姐的话。 大姐领着二姐看账,事情其实也不复杂,就是看着家里一天照时准点的做三顿饭,早起让人起来开活,晚上记得关门安排人守夜。前面有例可循,吴冯氏又把每天家里的支出采买都记了账,照本宣科就行。可就是这也是每天都离不了人的。比如每天一天三顿做什么菜,下人一天吃的喝的从地里库里支多少出来,做多少剩多少,每一个地方多少人用多少东西。这都要心中在数。 吴冯氏不在,只有她们两个小孩子,那些下人都精明的很,稍一不注意就让人哄了去。大姐杀伐果断,打了两个关了两个才老实了。不管底下人怎么哭怎么喊,她说让人拖出去就拖出去。二姐就在一旁帮腔,指着人厉声道:“还不自己乖乖出去?再喊一声加一倍!” 这会儿家里绝不能乱!二姐看着这些人都像是要趁机欺负她们的! 两个小的撑着家,吴冯氏天天守着敬泰,就在这时吴老爷回来了。 第 16 章 吴老爷出门一个多月,回来后发现敬泰居然病倒了,吴冯氏熬的是形销骨立,吴老爷急了,连夜到前方大点的镇子里请来名医,把大的小的都瞧过一遍后,大夫说小少爷是看书熬累了,“还是身体要紧啊,这学问是慢慢作的,不能急,熬坏了身子可是一辈子的事!”老大夫摸着山羊胡说。 又说吴冯氏也是熬的,她白天黑夜的连轴转一连半个多月,就是铁人也熬不住。吴老爷急得跳脚,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嫡妻,哪个出了事这吴家都要塌天,一下子两个出事,吴老爷还真是觉得自己也要倒了。 好酒好肉的招待着大夫,开来好药给两个病人吃,大夫也这样怎么着也要养个小一年才能见好,敬泰年纪幼小,吴冯氏则是年纪渐长,两个都要提着心好好养。 吴老爷连连点头,只觉得头发都白了一半。等送走大夫,吴老爷就开始查是什么事,敬泰的先生教了他好几年,不至于突然之间就不知道怎么教学生了,吴老爷把敬泰身旁的丫头婆子男仆叫来打了几小板一问,就把敬贤问出来了,原来敬贤之前每天都要让敬泰教他教到半夜,而一大早敬泰仍是五更起就去念书,大半个月下来,敬泰终于撑不住倒下了。 吴老爷气得眼前一阵黑,几乎要站不稳,跌坐到椅上后颤声道:“把、把那个忤逆不孝的兔崽子给我提过来!!” 敬贤这一个多月也是日日拜佛,这孩子想法简单,虽然多少猜到点是什么让大哥病倒的,可他也害怕胆颤,在房中躲了几日后见吴冯氏不来责骂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内疚,虽然课堂上先生讲的仍然是天书,他也没心情再去管。等到吴老爷回来,他更是吓得几晚上睡不着觉,害怕一睁眼就又让人扔回到那间妾住的小院子里去了,他已经当惯了二少爷,他喜欢让丫头婆子们伺候,他喜欢身旁走过的管事男仆都向他躬身行礼。 他实在不愿意再去当以前的自己了,看得更多以后他越发不喜欢以前坐井观天的那个连大名都没有的男孩。 这边一个陌生的男仆过来传说说吴老爷叫他,吓得他站都站不起来,吓得恨不能晕过去。伺候他的婆子可不管他这些小心思,一边说着老爷叫传赶紧的,一边七手八脚的给他穿衣梳头,打扮出个光鲜模样就给推出去了。 吴老爷在书房中气得绕圈,地都踏薄了一层,好不容易等到敬贤进门,一见这小子吃得脸色红润,通身上下没有一丁点为了吴冯氏和敬泰担忧着急的模样,不等他行礼问安,一步上去兜头就是一巴掌!这一掌就扇掉了敬贤两颗后槽牙,敬贤进门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好听话,他连吴老爷的脸都没看清就挨了一巴掌,骨碌到地上,捧着脑袋半天不认东西南北,一张嘴吐出满口血沫子。 敬贤趴在地上头晕脑胀的吐,吴老爷气鼓鼓的站在那里半天不见他求饶说两句好听话,看他只是趴在那里吐个昏天暗地,这火蹭蹭向上冒,他咆哮着指着敬贤,喊道:“不孝子!累得嫡母嫡兄为你操心劳神!命都快送掉半条了,你还好吃好喝的跟没事人似的!!你就是这样做人的吗?你当得起这个贤字吗!!你当得起……”吴老爷气得说不出话,上前一脚正踢到敬贤腰眼上。 敬贤被踢得滑出去几尺远,捂着侧腹痛得翻滚起来。 吴老爷站在门口大叫:“来人,拿板子来!!” 把敬贤扔到板凳上打了七八板后又扔到以前吴家老太太住的那间大屋子里罚跪,吴家老太太五年前去世后,这屋子就没了人,常听人说里头在闹鬼。 敬贤昏沉沉跪在四面透风的阴冷的大屋里,不到一刻就栽倒了,左右无人看顾,竟没有一个人发现。 吴老爷自回来后正事顾不上管先来料理吴冯氏和敬泰,又罚了敬贤,累得头重脚轻,生意账册都顾不上看,寻了间妾室的屋子歇下。 吴冯氏半夜起来,她喝了药出了身痛汗,全身都轻快不少。起来先换了身衣服喝了碗热粥,又去看过敬泰,见他喝过药后脸色转好,睡得正香,吴冯氏腾出手来问吴老爷和敬贤,得知吴老爷打了敬贤又扔到老太太的旧屋罚跪,他歇到妾室的屋子里后,沉吟半晌,着人端了碗热汤面,不叫人跟着自己去了老太太的旧屋。 旧屋许久不曾有人打扫,积了指肚厚的灰。吴冯氏端着热汤面慢慢走进去就看到正中间的青石地上歪着个小人,她走过去放下面碗,先试了试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她叹了口气,席地而坐,把敬贤拉到怀里,像哄敬泰那样轻轻摇晃他。 敬贤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全身轻飘飘的好似要化羽仙去,忽尔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呼唤他,他茫茫然醒来,发现自己正被吴冯氏抱在怀里,抬头就看到吴冯氏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一脸病态却慈爱的看着他。 他下意识的喊了声:“娘……” 吴冯氏轻轻摸着他的脸,应道:“哎,我的儿,苦了你了。” 敬贤满腹担忧委屈倾泻而出,抱着吴冯氏就哭嚎起来。吴冯氏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哄他,轻声细语的哄着他止住泪,说:“你爹是为你好,这为人父母都是盼着孩子好的。你切记不可怨恨。” 敬贤抽噎着点头,说:“儿子知道,都是儿子不是累得娘和大哥生病,儿子……” 吴冯氏打断他的话说:“我是你娘,敬泰是你大哥,娘和大哥都不会埋怨你的。”拍着他的头说:“莫再把此事放在心上。” 敬贤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心中像打翻了油盐铺,一时酸甜苦辣什么都有。 吴冯氏把汤面端给他,说:“吃吧。” 热烫的面碗捧在手中,敬贤才觉得自己身上一阵阵的寒意,油汪汪的面上卧着一个鸡蛋,看着就香。他吸吸溜溜的把一碗面带汤都倒进肚子里,顿时觉得这身上也有力气了,精神也好了。 吴冯氏又抱着他说了会话,直陪他到天将明才离开。 吴冯氏前脚走,吴老爷心情复杂的从暗处走出来,他手中也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在妾室的屋子里拿的一壶温茶和几碟糕点。他在妾室处歇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如果这次敬泰有个好歹,吴冯氏也跟着去了,那这个家可就只剩下敬贤一个儿子了,要是敬贤也跟着出个什么事,那他辛苦半辈子挣下的家业,等他一命归西可要都落在族里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族亲手中了。 吴老爷想了想,又爬起来,把妾室屋子里的茶点搜刮一遍装个盒子提着要给敬贤送去,可他到了吴老太太的旧屋后,却在窗外看到吴冯氏正一脸慈爱的看着敬贤吃面条,看着她枯干泛白的嘴唇,瘦伶伶的模样,吴老爷不知怎么觉得一阵心酸。他头回觉得这吴家的女人中,吴冯氏还是不一样的。不管在床上那些妾有多美多好,这吴家的太太还是只有冯月容一个人。就是吴冯氏真的不行了,他自然有钱再娶个新鲜的过来,可再娶的就能有吴冯氏这么好吗?她会对吴冯氏留下的三个孩子好吗? 吴老爷站在门外的风中看着门里的这对母子,看着吴冯氏抱着敬贤陪他说话。等到天边泛白,吴冯氏才步履蹒跚的走了。 吴冯氏回到屋子里就又病倒了,大夫再来看说又劳了神,这病又重了三分。吴老爷这回听说这件事,这心可是真的为吴冯氏揪起来了,他坐在吴冯氏榻前守了好几日,连敬泰那边都不常去了。 直到秋天,吴冯氏和敬泰才算养好,两人能下床了,能吃饭了,能见人说话不累了,吴老爷这心才落到肚子里。 又到年尾,庄稼一年的收成都入了库,吴老爷今年要好好的酬神,感谢祖宗保佑这一家大小,也要为吴冯氏和敬泰好好上次供,这时他才发现在吴冯氏病重的这几个月里,家中一应事务竟是由吴大姑娘和吴二姐管的,井井有条一丝不乱,不管是前院还是后院,仆人账房车马后厨采买,被吴家两位姑娘管得是滴水不漏。 吴老爷头回正视了自己的这两个嫡女,以前瞧见她们只觉得漂亮体面,像他摆在书房的名画玉器,光鲜亮丽,摆设而已。可是经过这次的事,他才看到这两个女儿能干的地方,女儿也开始像儿子一样在他心中鲜明起来。 年关将到,府中的事渐渐多了起来,吴冯氏身体底子本来就好,她在娘家时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姑娘,一场病三分真,七分假。到了年关,她觉得这次的事在吴老爷心中算是扎下根,他就是没嫌敬贤十分,也足有个七八分了。以前他或许会盘算着让敬贤在敬泰后当家,这份看重越养越大,说不定什么时候敬泰就会被他挤下去,可这次事后吴老爷应该不会再那么看重敬贤。 吴冯氏放下这大半的心,开始从吴大姑娘和吴二姐手中把管家的事慢慢收回来了,吴家重新归到吴冯氏手中后,院里院外的人都看得清楚,不少人认为吴冯氏和敬泰少爷这回要是熬不过去,敬贤二爷说不定就要住到正屋里去了,可绕了这一圈下来,吴冯氏重新掌权不说,吴老爷也更体贴看重吴冯氏这一房的三个子女,至于敬贤二爷,似乎又变成了以前那个不被人重视的庶子了。 就算他仍然住在吴冯氏的东屋里,可是却渐渐失去了存在感。 第 17 章 吴二姐这一年过得可舒坦,自打去年除夕祭祖开了宗祠进了宗谱,吴老爷赐下个大名‘宝’字,这下吴家内宅上下看着这位新出炉的宝二姑娘眼神都不一样了,透着那么股子亲热劲。 吴冯氏请了针指出众的妇人教她女红针线,吴二姐当面答应得挺好,背过脸就忘个干净,一次二次那位妇人还教训她,也曾到吴冯氏的屋子里去抱怨,说二姑娘这样回头嫁出去可不会得婆家的心。 吴冯氏杂事多,对吴二姐又看重,觉得她见人知事不比平常丫头,对那针指妇人的话总是左耳进右耳出,那妇人不曾在别人家遇到过这种事,那些人家只要听她一说这姑娘家的不肯用心学女红针线,无不严责打骂,哪知这吴家屯的吴老爷家竟然如此放纵自己家的姑娘,她心中不服,觉得自己的本事让人看轻,平常无事就嘴里不干不净的跟婆子丫头唠叨,什么这二姑娘嫁出去不出三年就一定会被婆家退回来! 粗使的婆子们不懂事,把这当笑话讲,不巧让冯妈妈听见,唬了一大跳!她不去管那多舌的针指妇人,只管把那群婆子捆起来打了一顿。哪知不出几日这话就传到吴二姐的耳朵里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多嘴!冯妈妈晚了一步这几个多话的婆子就被吴二姐捆了扔到庄子上去了,她急得跺脚,那些婆子都是坐五十望六十的人了,平日里早就不让她们干活了,瞧着年纪大了点,也就是白养着她们。可那庄子上可是不养闲人的,六七十的老汉也要下地插秧,只要还能动就要干活。 冯妈妈自那回听见二姐跟吴冯氏说话以后轻易不敢去招惹她,见她在人前倒是挺和气的,偶尔也疑心是自己做梦。几年过去不见有事,渐渐的也快把这个给忘了。哪里知道二姑娘是不发威则已,一发威就这般吓人!二姑娘的婆子来找她拿主意,她就想这事还是要让太太知道,这边送走了张妈妈,转头去见了吴冯氏。 吴冯氏最近心情好,一边盘账一边听冯妈妈小心翼翼的说,她没当一回事,回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几个婆子罢了。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大富人家,历来都是不养闲人的,就是我和老爷这日日也不得闲。平日里不过睁一眼闭一眼不去管她们,本是我们主人家宽宏,谁知竟让这些婆子如此随便。宝二丫头管得好,让她们到庄子上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也省得一天到晚嚼舌头根子!”吴冯氏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乱嚼舌头的长舌妇人,可这样的人哪个院子都不缺,再说不过几个下仆妇人,她又怎么肯为这种人扫了自己姑娘的脸面? 冯妈妈见吴冯氏不肯让她们回来,嗫嚅着把这几个婆子跟针指妇人的闲话捡还能入耳的学了遍,至于那二姑娘嫁出去定会让婆家退回来的话,就是借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说。 吴冯氏起初脸上还带着笑,越听脸越黑,最后听冯妈妈说:“之前奴婢婢已经使人打了她们一顿,长长记性教训,想是日后再不敢了。只是若是将她们这样赶出去,怕是外面更要传二姑娘的闲话……” “她们敢!!”吴冯氏拍案而起,震得桌案上的纸笔都移了位,冯妈妈吓白了脸,不知道哪句话吴冯氏听得不顺耳,立刻半矮了身软声喊道:“太太消消气……” 吴冯氏阴阴一笑,在屋里转了两圈,竟像没看到冯妈妈似的,半晌归座,平静唤来屋外候差的婆子,叫传外院管事。 管事来了不敢进屋,站在外廊门口对着门里的吴冯氏请安,说:“太太有何吩咐?” 吴冯氏坐在门里的小榻上,脚边搁着火盆,手中拿着本账,慢悠悠翻。 三九寒天管事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半盏茶后吴冯氏使着小丫头把账册递给管事。 管事接过一看,这是院中仆人的花名册,从头到尾好多名字上都划了圈,他心中不安也不敢问,偷瞧吴冯氏脸色。 吴冯氏端起茶抿了口,说:“宅子里的人多了些,改日唤人牙子来,将这册子上圈了的都卖了吧。” 管事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他还没来得及求情,吴冯氏起身回里屋了,他一个男仆也不敢在内宅太太正房内高声叫嚷,握着册子哆嗦半晌,黯然离去。 这吴家大宅要卖人的消息一传出来,仆人们个个胆战心惊,纷纷猜想自己平日里有没有偷懒耍滑。 吴老爷晚上就知道了这件事,也拿着吴冯氏给管事的册子看了看,发现都是些年老体弱的仆人,这些人平常干活越来越少,可是却个个都成了半个主子般骄横,吴老爷在外面也多少听说了些自家老仆做的腌臜事,不过都是老脸面,他也只能不痛不痒的说他们两句,吴冯氏这一手可算是搔到吴老爷心中的痒处了,当下也不顾管事结巴着求情,只说了句:“内宅琐事还拿到前院来?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晚吴老爷回了吴冯氏的屋子,吴冯氏眼圈泛红捡着那讲吴二姐的难听的话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哭道:“我只是想,若是日后我与你有个好歹,这家中只剩下他们兄妹几个,那些下流东西还不活吃了他们?如今是我们在,这些人就敢这样话里话外的糟蹋我的姑娘,若是我不在了,我那可怜苦命的女儿可怎么活啊!!” 吴冯氏哭得直倒噎气,一个劲的拍胸口,吴老爷早就气红了眼,经过吴冯氏和敬泰这一场病,他已经觉得人世无常,若是他和吴冯氏真走到前头,留下这几个孩子只怕立刻就能让人生吞活剥。 “这群欺主的王八羔子!”吴老爷咬牙切齿,第二天就唤来了人牙子,将册子上圈起的人按十五人一组算起,统统发卖个干净。 吴冯氏坐在门里听着外头的哭号,心中快活,这些老仆有好多都是从吴老太太手里传下来的,老太太都死了五年了,这些家伙现在还时不时的念叨着吴老太太当时管家是如何如何。这几年她可没少受他们的气,不过因为是吴家老太太留下的老人,吴老爷多少念着旧情,她不好处置。趁着这次的机会正好将他们全都撵出去!吴冯氏顿时觉得坐在这院子中都轻快多了,她长出一口气,盘算着再买新人进来。 吴冯氏边盘算着要再买多少人进来才合适,边对冯妈妈说:“叫大姐和二姐过来,看她们的院子里想添多少人。” 冯妈妈连忙答应着,出了屋子站在空荡荡的院子中央,周围连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全都是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心头一酸,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泪去叫吴大姑娘和吴二姐。 不多时,吴大姑娘和吴二姐相携而来,两姐妹差一头,一前一后,都穿着鲜艳的红衣裳,头戴金钗颈挂金项圈,项圈上栓着长命百岁的金锁,真如年画中走出的娃娃般一身富贵气。 冯妈妈等在门口迎二位姑娘,吴大姑娘亲热的喊了声冯妈妈就进去了,她是吴冯氏的第一个孩子,几乎就是冯妈妈带大的。 吴二姐跟在后面,有样学样的也喊了声冯妈妈。 冯妈妈笑得像见了亲闺女,亲热的不得了,侧半身让开吴二姐的礼,上前挽着她说:“二姑娘莫要跟我外道,小时候我可是抱着宝二姑娘长大的呢。二姑娘小心脚下。”冯妈妈亲手掀帘子迎吴二姐进去,挽着她进了吴冯氏的屋子,她这般作态,满屋子里四五个小丫头几乎没把眼珠子瞪掉,这满院里除了吴冯氏,就是吴老爷来也不曾见过冯妈妈这样奉承。 冯妈妈是瞧清楚了,自己就是伺候吴冯氏一辈子,也比不上她自己的闺女的一根头发丝,吴冯氏能为了她卖了半个宅子的仆人,这样一尊活菩萨,她怎么敢不好好贡起来?她还想在吴家宅养老呢,这把年纪再被卖出去干活,她有几条命也不够糟蹋。 吴冯氏虽然没提卖掉家中下人的事,可吴大姐和吴二姐也都听到风声了。往常家中家事吴冯氏多会叫她们过去好好分讲给她们听,两人也知道这是为了让她们日后嫁出去管家掌事做的准备,所以一直都很用心的学。这次吴冯氏古怪的没跟她们提一个字,两人心里都觉得有些奇怪,可这话谁都不敢问,两姐妹私底下倒是悄悄商量过。 二姐绝想不到这居然还能跟她之前把几个婆子撵到庄子上有关。那时听到下面人趁她睡着就在屋子外面闲扯胡说,居然嘲笑她不会针线日后必定找不到好婆家! 说话的人是常来她院子里找人闲聊的一个婆子,二姐往常见过她几回,就是在屋中也能听到她在外面的大声谈笑,本来就挺烦她的,不过也不能拦着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闲话,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放过去了。 谁知她们居然敢在她的屋子外头说她的闲话!她们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姑娘了! 以前看吴冯氏看账时,知道吴家有几个田庄,多在远一点的地方,日子自然是过得不如在吴家舒服,力气活多些。二姐当即掀了帘子出去,望着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婆子冷笑。 第 18 章 那些婆子原来都说的热闹,地上的瓜子皮都扔了一地,见她突然出来还笑,那个最长舌的婆子居然亲热的过来道:“姑娘醒了?还以为姑娘睡着呢。外面晒,姑娘还是回屋歇着吧,我让人给姑娘端碗凉茶来?” 二姐不理她,只看着自己院中的张妈妈和胡妈妈,道:“两位妈妈好清闲,好自在。” 张妈妈是似乎是二姐的奶妈,杜梅来了后见这个妈妈除了爱拿点小主意,对她也算尽心尽力,所以就算她偶尔管她管得让她烦也就算了。另一个胡妈妈是前两天才来的,跟着来的还有两个粗使丫头,二姐知道这是吴冯氏渐渐往她屋子里放人,要她学着跟丫头婆子们打交道。 二姐这句话一说,两位妈妈都站了起来,那婆子也不笑了,抹抹嘴上的瓜子壳道:“我那边还有活呢,先走了。”说完就要溜。 二姐道:“有活还瞎跑?那是活不多吧?” 婆子应都不敢应,快步向外走。 张妈妈过来笑着推二姐回屋:“姑娘先回屋吧,我把这里扫扫。” 二姐甩开她的手盯着她道:“张妈!别的我不多说,你去把那人捆了送庄子上去!旁的人问起只管说是我说的!” 张妈妈僵了下强笑道:“姑娘这是干什么?那不过是玩笑话?” 二姐冷笑:“玩笑话?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你家姑娘当玩笑话讲了?”她盯着张妈妈,说:“你去不去?你不去,日后也不必呆在我的屋里了!”见她还不动,二姐仰脸一笑,“我既然用不动你,不用就是了!”转脸对胡妈妈说,“胡妈,你去!” 张妈妈跺脚道:“姑娘这是干什么?我去!”说着喊着两个小丫头跑去捉了那个婆子回来拧到二姐跟前,张妈妈跟二姐说:“姑娘只管说怎么罚她吧?打多少板子?我来!” 二姐盯着她,慢慢道:“我用不动你,不用就是。”转脸回屋了。 张妈妈撵进来扯着二姐求道:“姑娘只管饶她这一回!她这人嘴上从来不带把门的!姑娘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这回吧!” 二姐推开她骂道:“我还没来问你呢!你倒来跟我求情?刚才那话没你的份?我不罚你就是,你有什么脸过来再要我的情?你家姑娘的脸在你这里不值钱,在我这里可值钱!滚!”说罢一脚踢开她就往外走。 张妈妈自持从小照顾二姐,颇有几分面子,哪知这姑娘突然间就发了火。她见二姐要走,怕她去找吴冯氏告状,连忙上前抱住她道:“姑娘别急!我去!我去!” 二姐年纪小挣不过她,又不肯做出小孩子那样撒泼耍赖的举动,只是望着张妈妈冷笑,不说也不动。 张妈妈却越来越害怕了。之前听说自家姑娘帮着大姑娘管事时说打人就打人,还心喜姑娘长大了。可现在看起来姑娘长大了倒是也不再听她的话了,见二姐让她拖住也不挣动只是望着她笑,笑得她心里不安。再想想那老婆子不过跟她有些面子情,她才为她求那么一两句,要为这让得罪姑娘可不值得。 张妈妈打定主意,放开二姐道:“姑娘且消消气,等我去替姑娘出气!说着转身往外去了。 那被按在外头的婆子见张妈妈出来不说放了她,竟是真要把她往庄子上送,立刻挣扎胡叫起来,什么姑娘年纪小不懂事,胡说的让把人往庄子上送,这个没太太点头怎么能行?又骂张妈妈不义气:“好歹你也替我找太太求求情!我就不信太太能由着姑娘这般胡来!”又对着屋里的二姐喊,“姑娘做什么只罚我一个?这话又不独我一个说的?前几日太太屋里的冯妈还捉了几个打了顿呢!姑娘就是要罚也要罚得一样,罚得没有偏向才能让人心服!”她本想拼着大不了挨顿打就完了,谁知二姐呼的掀帘子出来,恨道:“既然这么着,通通都送到庄子上去!我看谁还敢拿着你们家姑娘来玩笑!” 那婆子万万没想到二姐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她一个小孩子从来不管事就敢一口气送这么些人到庄子上去。 张妈妈见事情越闹越大,悄悄走到二姐跟前说:“姑娘,要不先回太太一声?” 二姐甩回去一句:“要不,你跟她们一起去?” 张妈妈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叫上几个人捆着就把三个婆子送到庄上去了。 那针指妇人听说二姐发作了一通,竟把几个婆子撵到庄上去,顿时躲在屋里几天不敢出来。她虽是吴家雇来的人,没有身契在,可也怕二姐找到她头上去。心里倒想:这吴家二姑娘好大的威风! 张妈妈发愁了几天,院子里突然少了三个人这可是瞒不住的,想来想去还是要跟吴冯氏讲一声,虽说大约会挨顿打什么的,可总比日后让人翻出来强,那时只怕就不简单了。 她不敢贸然过去,悄悄给冯妈妈说了,冯妈妈跑去找吴冯氏,这才扯出后面的事、 谁知吴冯氏不但没说二姐一句,反倒趁机卖掉家中大半老仆。这下冯妈妈害怕了,张妈妈也不敢再小瞧二姐了,日后自然更加尽心尽力,却少了那些小心思。 二姐一场脾气换来这么个结果,也是意外之喜。 吴冯氏跟两个姑娘说过几天家里会叫人牙子过来,她道:“如今你们也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出门了。我打算这几天慢慢的给你们挑房里人。咱们家虽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可娘是一心疼你们的。到时你们出门到了别人家,还是用着自己的人心里更踏实。不必拘着人数,也不必拘着年纪大小。若是看着喜欢尽可以留下,哪怕回头再送回去也没事。从挑人到看人到怎么管屋子里的人,这都是要慢慢学的。我也不跟你们说太多,这事听得再多不如自己悟出来的有用。”她一边说一边瞟了眼二姐,见她怔呆的看回来就知道是没听懂。吴冯氏还想再多跟她说两句,转念一想如今她还小,要出门也是大姐在前头,慢慢教也来得及。 听说要出门,大姐是一脸娇羞,二姐是一脸……不在乎。她是装的,心里早翻了天!就是知道有段浩方这么个人在,以为最少也要十年后才来考虑这个事,没想到这么快吴冯氏就这么明白的提出来。她正心惊,扭头看见吴大姐,哦,原来是在说大姐,她不过是个捎带上的。自以为找到了理由,心里就把这事先搁下了。转头去打趣大姐,先闪到吴冯氏身旁躲着,然后巴着她对大姐说:“大姐脸红了呢!可是想……!” 大姐不等她说完就过来抓她,红着一张脸扭着她道:“坏丫头你说什么?” 二姐就在屋里转着圈的跑,啊呀呀的笑着叫着:“娘你也不管管大姐!看她是要打死的呢!” 吴冯氏笑得趴在炕桌上指着二姐对大姐说:“打她!给我打这个不省心的!”又对二姐说,“让你欺负你大姐!就打你!” 二姐边笑边跟大姐推打,一边对吴冯氏说:“娘你不能这样!娘你偏心啊!” 三人正闹着,吴老爷掀帘子进来时就看到炕上缠成一团的三母女,个个笑得身娇体软,莺声燕语一室香暖。他站在门口得意的瞧,好像看着自己屋中藏的财宝黄金。 三母女瞧见吴老爷进来,个个整衣理发,摆出体面模样下炕行礼问安。吴老爷瞧着觉得好笑,先慈爱的瞧过两个女儿,再看吴冯氏,小声凑到她耳边说:“我瞧你的模样,跟咱女儿也差不多少,一样嫩生生的脸。”边说边摸上她的下巴。 吴冯氏让他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把两个女儿赶出去,回头一瞧,吴二姐早拖着吴大姑娘闪人了,屋中只剩下吴冯氏和吴老爷。 吴老爷嘿嘿一笑,打横抱起吴冯氏就压上炕,解衣脱鞋。 吴冯氏软手软脚的挣扎,臊得不行,这青天白日里女儿刚出去,她怎能就在房里荒唐?连忙小声贴着吴老爷脸颊求饶道:“这、这还早呢!用过午饭、用过午饭歇晌了你再来……你、你别脱啊……” 吴老爷一腔邪火烧得双眼赤红,一边笑一边手下不停,三五下就把吴冯氏剥个精光,解了自家裤带说:“行,我中午再来。”不等她再开口就压了上去。 吴冯氏含着唇把呻吟掩在喉中,岂料吴老爷竟更觉得趣,凑到她颈前胸口一阵乱舔乱咬。 两夫妻一阵荒唐后,云收雨散。各自掩衣坐起靠在一处,吴冯氏仍气喘吁吁,说道:“……这几日我这里事忙,你也多往几个妹妹那里去坐坐。”她是真觉得累了,若是闲极无事,吴老爷多来亲近也好,可快到年关,她忙得恨不能一天变作二十四个时辰,吴老爷却像着了邪般日日往她屋子里钻,要是放在前几年,她梦里也要笑醒,可是如今她儿女双全,早就歇了争宠的心了。 吴老爷闭目不语,只一手拢在吴冯氏背后徐徐拍拂,半辈子夫妻了,他少有如此温存的时候。吴冯氏贪恋这点温情,小鸟依人般偎在吴老爷怀里。这个男人粗蛮的很,她十五岁嫁过来时几乎以为自己嫁了头黑熊瞎子,时候长了倒知道这人不似看起来那般无用,是个肯干事的好男人,虽然屋中荒唐了些,吴冯氏背地里也不知流过多少泪,有时恨起来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也曾想过抱着牌位过也好过这样日日熬下去。可如今再想,以前那些痛苦伤心竟如烟雾般化去再无踪影,吴冯氏倚在吴老爷厚实的胸前,心中柔软,只愿这好日子过到下辈子再下辈子,她也心甘情愿。 第 19 章 她也是真心不再嫉妒,虽然自己心中不快,可为了让吴老爷舒服,她也愿意放宽心怀接受那些女人,见吴老爷半天不搭腔,不由得奇道:“可是不喜欢那几个了?正巧要再买人进来,不如再挑几个好的放到你的院子里去?” 吴老爷懒洋洋睁开眼,慢吞吞笑道:“……你当我还是那十几岁的小牛犊子?浑身使不完的劲?在你这里弄一回我要歇三天,真是老了。” 吴冯氏顾不上脸红,吓得坐直身捧着吴老爷的脸上下打量,口中惊呼道:“你身子不爽?那你还老惦记着这种事?你怎么就……!”吴冯氏气得说不出来话,翻身下炕穿鞋披衣就要去给吴老爷请大夫,说一千道一万,她这辈子就靠着吴老爷活的,他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她还不得一头碰死去? 吴老爷看到吴冯氏头也顾不上梳乱七八糟的就要往屋外叫人,心中感动得一片甜蜜烫软,又觉好笑,不肯让她这样出去丢人,探身将她捞回来箍在怀里,哄道:“急什么?难道你就盼着我不好了回头再去找个更好的来?我没事。”他本是调笑,却见吴冯氏红了眼圈,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向下掉,立刻慌了手脚给她抹泪,摸着那跟十年前一样娇嫩的脸蛋,他长长叹了口气,抱着吴冯氏说:“……苦了你了。” 吴冯氏扑到吴老爷怀里痛哭道:“你要是真有个好歹,我立刻碰死!谁我也不管了!” 吴老爷摇晃着她慢悠悠笑着说:“哪个要死?我还要跟你过一辈子呢!那西天再好也不去!” 吴老爷甜言蜜语哄吴冯氏,自打嫁过来这么多年,也就刚新婚时的两三个月里他如此伏低作小,如今老夫老妻了这甜话仍是一说一大筐,吴冯氏让他哄得全身软似春泥,伏在吴老爷怀里一副小女儿情状。 两人在屋里腻到午时,才穿衣起身叫人摆饭。 饭后,吴老爷不让吴冯氏再看账,揽着她上炕歇晌,虽然吴老爷睡沉了呼噜打得震天响,吴冯氏睁着眼睛根本睡不着也贴在他怀里甜蜜。 到了下午,吴老爷到前院去,吴冯氏想了想仍是吩咐人到镇子上去请大夫过来瞧瞧吴老爷的身子,要说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这男人到了三四十就是一关,前几日东边村子里卖豆腐的吴二狗就是三十四岁没的。吴冯氏掐指一算,今年年关过后,吴老爷就三十了,顿时觉得心头额角一片凉,脚下都发虚。她勉强定了定神,安慰自己吴老爷不会有事的,这个家可真是离不了他。 吴老爷晚上回来就听说了大夫的事,抱着吴冯氏又亲热了半夜,说:“请大夫也好,让他给你瞧瞧,看能不能再生个儿子。” 吴冯氏被这话吓得呼的从被子里坐起来,结巴道:“儿、儿子?” 吴老爷枕臂叹气道:“你再生个儿子吧,还是亲生的跟你贴心。我看敬贤也是个不中用的,趁着我还有劲,再让你生个儿子。”他看吴冯氏吓得说不出来话,把她拉到怀里抱着说:“是我不对,早几年这样做的话,只怕咱的儿子早就出来了。幸好还来得及,咱家的儿子还是该你生。” 吴冯氏听到这话差点掉泪,从她生下吴二姐之后,吴老爷好像认准了她生不出儿子似的,那几年她是真艰难,日日提心吊胆,上边还有吴家老太太在,她因害怕被赶回娘家,几乎像个影子般躲在内宅。敬泰是她的救星,自那后她才敢挺直了腰杆说话。要是吴老爷早几年这样想,那该多好。 吴老爷抱着吴冯氏躺在被窝里,慢悠悠的说:“再生个儿子,敬泰有个伴,你日后也有个靠,就是敬泰有个好歹也不至于咱家就绝了后。”他这话等于是把敬贤给排除了继承吴家的男丁之外了。 吴冯氏听到这话,心中扑通一块悬了快十年的大石才算真正落了地。 三月初,大夫诊出吴冯氏有了身孕,整个吴家都沸腾了,吴老爷笑得合不拢嘴,着人给大夫扛了整条猪腿送回去,又加了全宅的人一道肉菜。 春去秋来,腊月前吴冯氏生下了个六斤四两的胖小子,吴老爷在屋外听到产婆报喜,当时就跪下冲着吴家祖坟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吴老爷三十了才得了第二个嫡子,喜得在门外摆了十天的流水席。这孩子生在年尾,跟敬泰一样落地就长一岁。没过百日,吴老爷就张落着要让这个儿子入宗谱,吴冯氏倒是不反对,可吴老爷接下来说的话倒是让她瞠目结舌。 宗谱上排行第二的是妾生的庶子,如今正经二爷出生,吴老爷盘算着要让那个庶子把排行第二的这个名分让出来,把吴冯氏生的这个二爷排上去,至于那个庶子,顺延到三子。 吴冯氏半靠在床头,额头上还绑着红布,听到吴老爷这样说半晌才回神,结巴道:“……这样,成吗?这敬贤心里头能服气?” 吴老爷坐在床边摸着下巴说:“……要不,就抹了他这个嫡子的名分吧,该是什么还是什么。” 吴冯氏不吭声,抱着小儿子哄。 吴老爷瞧着她的样子像是不情愿,说:“你是怎么想的?” 吴冯氏迟疑的说:“……要不,就这么着吧。敬贤也是个好孩子,虽说没大出息,到底也是你的血脉,他一向听话。”她看着襁褓中粉团般的小儿子,硬起心肠说:“小的就排第三,反正都是我的儿子,我不薄哪个不就行了?” 吴老爷心中叹气,真是妇人之见!可他不肯用狠话说吴冯氏,只得虎着脸说:“这是什么话!正经的二爷在这里,该给他的名分不给他,儿子长大了能乐意?日后他走出去还不让人戳着后脊梁笑话!” 吴冯氏生了小儿子,觉得这都是老天爷的福报,她有心要为小儿子积福,害怕惹得敬贤怨恨给小儿子招祸,可她又当不了吴老爷的家,左右为难。 吴老爷也不跟吴冯氏再说,起身去安排祭祖的事了。这件事他是不会让步的,祖宗家法都在那里摆着,要是真让正经嫡妻所出的次子排在庶子的后头,日后他到了地下哪里有脸去见祖宗? 吴老爷前脚从吴冯氏屋子里走,敬贤蹑手蹑脚的从墙角爬起来溜出院子。 自从前年吴冯氏和敬泰病重,吴老爷罚了他后就再也没怎么理他,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敬贤短短一年里从地里爬到天上,又从天上跌回地上,他年纪虽小也朦胧懂了点事,知道自己这上上下下不过是吴老爷和吴冯氏一句话的事,于是打叠起小心更是着意奉承起来。 吴老爷他见不着,就日日过来给吴冯氏陪小心,吴冯氏待他亲热体贴,倒比以前更好得多,他不晓得吴冯氏是因为看他再难在吴老爷那里讨了好,乐得做个好人,反而觉得吴冯氏是真心待他。 吴冯氏年初有了身孕,他虽然依稀明白这对自己不是什么好事,可纵有心使坏却也没有那个胆子,吴冯氏的院子更是守得铁桶般严实,一来二去他也省了那个心。待到吴冯氏生下儿子,出了月子,他在屋外急得抓耳挠腮想进来露个脸趁机落个好,好不容易今天守门的婆子偷溜躲懒他找机会溜了进来,却正撞上吴老爷在,他不敢进去于是躲在后墙角,却没想到听到这么一出。 敬贤回了屋子,丫头婆子早不管他的死活,他回到里屋倒在炕上,闷到被子里恨不能捂死自己。 他知道吴冯氏拧不过吴老爷,他也知道吴老爷这样说就一定会这样做,他更知道自己比不过那个刚生出来的小崽子。 人的命,天注定。 敬贤无力的想,这下要回到那个院子里去了,他出来住了两年还是要回去。这是不是就是老人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他在那里出生,就还是要回到那里去,就是住进了这里的屋子,也住不长。 他趴炕上,天色渐沉,在黑沉沉的屋子里无人知道他在,丫头进来点灯竟吓了一跳,埋怨道:“二爷也不应一声,我还以为这屋里没人呢!” 他也不理,过半晌一个婆子进来说吴老爷叫他,他爬起来擦擦泪,整整衣服出去。身后那些背过去就笑话他的婆子丫头他也懒得理,反正过不了多久,这些人只怕会笑得更厉害。 等吴老爷见了敬贤,吓了一跳,不过一年没见这孩子就长得快有他肩膀高,想起敬泰足差了他三岁,而小儿子差了他十岁了,他头回认真觉得生下这个庶子真是招祸,若是这小子有了二心,敬泰那一辈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吴老爷后悔啊,当初怎么就让猪油昧了心肝惦记着让妾生儿子呢?明明有正室妻子在,回忆当年,吴老太太在吴冯氏生下两个女儿后恨恨的骂道:“不下蛋的瘟鸡!”他也就觉得吴冯氏晦气,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连着几年不肯去她的屋子,如今后悔也晚了。 第 20 章 敬贤胆颤的站在吴老爷跟前,觉得那刺过来的目光像屋顶结的冰凌般冻人刺骨。 吴老爷打定主意,这敬贤绝不能再记在吴冯氏名下了,他就只能是个庶子,就是记在宗谱中,他也只能是庶子。他不能给敬泰埋下祸根。 他候到敬贤已经脸色苍白站都站不稳了才说:“你娘生了个二爷,你知道吗?”在吴老爷口中,这二爷已经换人了。 敬贤心头一颤,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不敢跟吴老爷争辩,立刻跪下道:“儿子知道。”他已经学会怎么跟吴老爷打交道了,就是姿态怎么低怎么摆,要是早几年他能明白这一点也不会挨那么多打。 吴老爷叹了口气说:“也不是我不疼你,早几年千辛万苦抬举你,盼着你争气,可几年看下来你仍是不长进,这祖宗的脸面都快让你丢光了!”说到这里吴老爷还真有点生气了。 敬贤瞧出吴老爷脸色不对,立刻头磕得咚咚响,磕痛了自己这泪也流出来了,喊道:“儿子不争气,累父亲操心了!” 吴老爷见多了磕头求饶的人,敬贤这个样子打动不了他,心中早就存了疑,倒觉得他这副样子看起来更显阴险。心中不耐,见他磕了好一会儿还不停,喝止道:“算了,我也不指着你成才了,只要你守规矩,一世荣华不敢说,吃一辈子安生饭还是有的。出去吧。” 敬贤捧着磕晕的脑袋晃晃悠悠走出吴老爷的书房回了屋子倒在床上,心中大定。只要不被赶回那个院子他就知足了,只要他还能住在正屋里就行,哪怕只是个偏院他也愿意。 不管是二爷还是三爷,他只要不再去当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庶子就行。他已经知道嫡庶代表着什么了,那些住在那个西边的小院子中的妾和庶女们,到现在没姓没名的,就是死了连个葬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埋在野地荒山中。他打了个哆嗦,他不要做那没名没姓的人,他姓吴,他要做吴家人,哪怕是吴家最没身份的一个也行。 年关开了宗祠祭祖,吴老爷抱着新出生的小儿子跪在祖宗牌位前实心实意磕了三个响头,心中发誓必要吴家长盛不衰。 拜过祖宗后,吴老爷瞪着眼睛对着满院子的人喊:“从今之后,只有一个贤二爷!就是我手里这一个!哪个敢多嘴多舌叫错了,我就拔了他的舌头扔去挖河沟!!” 离吴家屯十几里外有条小春河,名字叫小春,这河可一点都不小,绵延数百里。河道淤泥年年堆积,河床年年增高,逢每年七九之时,冰融雪化,河面就会升高,河水就有泛滥的危险,县太爷每年都会提前几个月到附近的地主家征集人手去清河道挖淤泥,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物出物。这不但是个辛苦活,上了河道冻掉手脚的不在少数,日夜不停的挖开冰冻的河床清淤泥,出去一百人,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五十人都是老天保佑。附近的地主家的人只要听到要抽人去挖河沟,无不求神拜佛盼着千万别抽到自己家的人。 吴老爷这句话一说,院子里的人头都低了三寸,盯着脚下的青石地瑟瑟发抖,谁都只有一条命。 两年前敬贤入宗谱时因与敬泰年岁差得太多,所以吴老爷没将他的生辰记上,清楚不了糊涂了,反正他当时上宗谱也只是抬举他。如今正经二爷出生,吴老爷端端正正的将他的生辰写在上头,虽说两年间墨迹有差别,可看到排在一起的两兄弟的名字,吴老爷仍是心潮起伏,激动不已。 吴冯氏刚出月子,身旁拢了两个火盆裹着厚棉袍子坐在旁边,看着吴老爷抱着小儿子进宗祠拜祖宗,心中倒不全是欣喜。她瞧了眼站在她身旁正像抽条的小树苗般个头蹭蹭拔高的庶子,悄悄伸出手去握了他的手将他拉到身旁,小声对他讲:“你仍是娘的儿子,娘不会薄了你半分的。” 这孩子渐大,她这心就越来越揪紧,日后这会不会就是敬泰和小儿子的一道劫?万般味道在心头,吴冯氏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这刚被夺了名字排行的男孩低了头,像抓住根救命稻草般握紧了吴冯氏的手,他此时才算是什么都没有了,若能得吴冯氏的看顾,他才能在这吴家大宅中活下去。 吴老爷将新出炉的敬贤送回吴冯氏的怀中,抬眼就看到吴冯氏握着那男孩的手,心中明白这孩子渐大,吴冯氏已经越来越怕他,这一辈的孩子中,他是长子,却偏偏不如其他弟妹,这件事处理不好,吴老爷日后归西也睡不安稳。 他牵过这个胆颤的男孩的手,走回祠堂前,按着他的头说:“跪下磕头。” 男孩懵懂着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后,吴老爷拉他起来,转身对着满院子的人说:“从今后,吴家有一个敬泰,一个敬贤,还有一个敬齐。”话音未落,他把男孩推了出去。 男孩仍不知发生何事,吴老爷搭在他肩头的手力气加大唤回他的神智,他听到吴老爷重重的说:“叫人!!” 满院的人齐声唤道:“敬齐少爷!!” 敬齐怔愣间泪如雨下,吴老爷拍着他的肩对他说:“敬齐,这个字是我给你的,齐之一字,要先有敬后才能有齐。你与你的兄弟姐妹都是我的骨肉血脉,没有分别!你要记住。” 敬齐慌忙点头,一颗心落到肚子里。 吴老爷打量着敬齐的神色,带着他回到吴冯氏身旁。 吴冯氏笑中带泪揽过敬齐,虽然吴老爷没说,可她听出来了,敬泰是大爷,敬贤是二爷,敬齐只是少爷,他没有排行。 吴老爷给了他个名字,却将他从宗谱中抹去了! 她的儿子们安全了! 宗谱中没有记名,他就不是吴家人!只要有这一点,别说一个敬齐,就是一百个敬齐也碍不着她儿子的前程了! 吴冯氏抱着敬齐默默掉泪,敬齐一辈子就只当敬齐吧,她养着他,一辈子养着他,供着他吃喝,供着他娶媳妇生儿子。只要他不来害她的儿子,她就永远是他的娘。 敬齐这辈子都没走进宗祠一步,一辈子没看到宗谱上的排行,一辈子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不姓吴。 他永远只是敬齐。不是吴敬齐。 过完年吴二姐满十一,吴冯氏笑眯眯的把她叫了去摸着她的头说:“如今你也十一了,女红针线学得怎么样了?我也不为难你,就给你的小弟弟做件衣裳吧。” 吴二姐就傻眼了,她看着吴冯氏观音菩萨般慈善的模样,一头扑过去扎在吴冯氏怀里撒起娇来。 针?线?女红?那对吴二姐来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别说让她裁衣裳,她能绣条帕子都是吴家祖上积德了。 以前她小,吴冯氏身旁多少大事,一直顾不上管她,可眼瞧着十一了,再不教就来不及了,吴冯氏叫来针指妇人问话,那婆子可算找着机会,把吴二姐给贬得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吴冯氏当时就恨不得缝上那婆子的嘴!可是气消了一想,这事还真不能疏忽了,只好把吴二姐叫来,可被这可心意的丫头扑到怀里哼叽几声,吴冯氏这心又软了,预备好的严辞厉语是一句也舍不得说她,只好轻轻拍着她的头说:“二丫头,你该学着点了。” 吴二姐让吴冯氏一句话说的没了脾气,乖乖的坐在炕头练女红,吴冯氏也知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拿了一堆旧衣裳让她给小儿子缝尿布垫子,虽说针脚粗陋有大有小,可好歹能用就行,拘了她半个多月,吴二姐直嚷着眼都花了手腕子都抬不起来了。 吴冯氏拿着她缝的尿布垫子瞧,夸道:“瞧我这闺女缝的,多好!” 再好,它也是一尿布垫子。吴二姐让吴冯氏夸得臊脸,规规矩矩又在炕头坐在半个月,吴冯氏拿了衣裳样子要她在小儿子的衣裳袖口领边接个边,将一些用不着的旧布或布头接在袖口领边,边指点着她怎么将针脚藏在里头,边说:“你说绣花伤眼劳神,那就算了。这接边可简单,只在袖口这么镶上个一两圈的,又漂亮又省事。” 吴二姐听话将用剩下的边角布料洗净抻平,裁出合适大小,然后一件件给敬贤的衣裳袖子接上边,小婴儿长得快,接个边倒省得再做新衣了,颜色花纹配得好也不比描金绣凤的差,穷苦仔细人家这样做权把旧衣当新衣哄着自己玩。 吴老爷家虽然是地主,可这衣裳也是新三年旧三年,除了外罩光鲜些,里面的内衣也是补丁东一块西一块的。 又过半个月,吴冯氏拿着吴二姐给小儿子改的衣裳瞧,又夸:“瞧我姑娘这眼睛利的!我就不知道桃红跟杏黄接一块竟是这么亮眼!” 吴二姐笑着不接腔,不一会吴冯氏放下衣裳转身拿过个针线筐,里面有一双做了一半的小虎头鞋,吴二姐心想要是让她把这鞋做完,花纹让她来绣,这鞋也毁定了。哪知吴冯氏也知道她的斤两,拿了鞋底给她说:“这鞋底我纳了一半,可如今年纪大了,力气倒小了,纳得我手酸腕子痛硬是扎不进去针,好女儿帮娘把这鞋底纳完吧。” 第 21 章 小婴儿的鞋底子软,还没有她掌心大,瞧着就小巧精致,这活不难也不多,吴二姐痛痛快快的把鞋底纳好了,美滋滋的捧着瞧,觉得自己这手艺是长进多了。 吴老爷掀帘子进来,一眼就看到二丫头像个大姑娘样坐在炕头做针线,心中大喜,凑过去疼爱的说:“瞧我这姑娘多能干!” 吴二姐刚得意的笑出来,吴老爷接着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穿上我闺女给我做的鞋。”吴二姐这脸就僵了。 吴老爷嘛,好歹是亲爹,是衣食父母,是她头顶的天。吴二姐脑子里闪电般只过了一瞬间就乖巧的笑着说:“立夏前我要让爹穿上新鞋!”吴冯氏在旁边坐着眯着眼睛笑,吴老爷大喝一声:“好!”抱着二丫头亲了亲,又掏出一颗手指大小水头十足一汪绿的翡翠豆角给她,这东西不过三五两银子,可却能逗自己丫头笑得像只见了鲜鱼的猫儿般两只眼睛放光,吴老爷就总爱时不时的掏出个玉啊坠啊的,就为了瞧吴二姐这副可爱样子。 吴冯氏乐得见吴老爷这般宠吴二姐,也是难得他这样疼爱一个女儿,虽说是嫡出的,可大姐就没见他这样心爱。吴老爷多疼她一分,日后她的日子就好过一分,就是离了吴家嫁出去,吴老爷也不会不护着她。 吴二姐大话出口,接下来只好继续窝在吴冯氏屋里学着做鞋,这做大人的鞋可不比做小婴儿的鞋那般简单,当吴冯氏把吴老爷的鞋样子找出来时,吴二姐差点没吓晕过去!这哪里是鞋?这是船! 吴冯氏见吴二姐一脸后悔,捂着嘴趴在炕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又过了半个月,天气渐热,吴二姐总算在吴冯氏的指点下给吴老爷做了双夏鞋,比起冬鞋要在里面衬棉花,这个可是简单多了。做好后吴二姐雄心万丈,喜滋滋的给吴老爷捧过去得了夸奖后,回来又要给吴冯氏做双鞋,做了吴冯氏的还不够,又给吴大姑娘做了双,然后两个亲弟弟一人一双,她在这边给两个弟弟做鞋,看到吴冯氏给敬齐做鞋。 吴冯氏察觉到吴二姐的视线,叹气说:“……不管好歹他都大了,又住在我的院子里,不能太薄了他。” 几年过去,吴二姐都快忘了还有敬齐这个人。自从小弟弟生出来后他改了个名字就更是没他什么事了。二姐见他算是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慢慢的也就不怎么在意他了。毕竟吴老爷自从几年前开始就对吴冯氏越来越好,连带着对她和大姐也是越来越亲,如今不但几乎是每天晚上吃饭更是一直在吴冯氏屋子里住着。 现在的吴家后院里,除了吴冯氏再也没有别的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了。 二姐最是知道什么叫人走茶凉的,以前工作时一个老前辈退休还不到两个月,再进办公室里来那里里外外的人都有些别扭了,她再跟以前那样拿办公室的卫生纸回家用也没那么容易了,还有人特意把卫生纸藏起来不给她翻着的。 人都悄悄说:“她都退休了怎么还来啊!” “都退休了还要拿这边的东西,要不要脸啊!” 其实以前她还在的时候,甚至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拿卫生纸啊洗手液啊洗洁精啊什么的,这就像是一种福利。上面的领导不管,睁一眼闭一眼的,大家也都嘻嘻哈哈的拿着回家用。可是如今她退休了,再来拿大家就觉得不痛快了。 以前的杜梅还很是同情了一番,不过后来也对那个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老前辈看不惯。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当初敬齐和他的姨娘没将吴冯氏她们撵下去,现在想再翻身就不可能了。那种奋发图强的人不是没有,可没那个条件的时候,光凭一腔热情那叫妄想。敬齐现在什么都没有,要是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吴家不会少他一碗饭,就是日后敬泰当家了也不会把他赶出去。 他要识相才行。 想到这里,二姐升起了一种居高临下式的同情,说:“要不我也给他做一双吧。”可是一时冲动说了这话,心中却不大情愿,八杆子打不着的一个外人她何必花那个功夫? 吴冯氏不舍得女儿辛苦,说:“有我呢,你不必忙。” 结果吴二姐做完了敬泰的鞋后,随手也给敬齐做了双,吴冯氏瞧着她熟练的裁样子,笑道:“你啊,现在不烦针线活了?”可仍是心疼她,拿过来说:“不用,我这给他做着一双呢,你歇歇吧,闲了就去玩。” 二姐摇摇头,手下不停,道:“反正我都沾上手了,给他做一双也不费什么事,好歹那也算是我兄弟嘛。” 吴冯氏假意恼了,沉下脸道:“他是你兄弟?你把敬泰和敬贤摆哪里了?” 二姐以为她真恼了,脸上的笑就吓僵了,连忙放下说:“娘!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着也不会把他看得跟敬泰、敬贤一样啊!” 吴冯氏见她急了更觉得好玩,仍是沉着脸说:“你别哄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只怕在你眼里都是你爹的儿子,你就是真当他是个弟弟看也应该!” 二姐觉得自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她结巴着比划着一会儿就急得一身汗。她害怕,她想让吴冯氏喜欢她,不想再像以前在杜家父母面前那样不知不觉中就不受宠爱了。她这次一直是做的挺好的,一直都没什么事,今天不过是多了句嘴而已! 她干嘛要去多那句嘴?以前还没学会?那个敬齐关她什么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二姐心里恨得要死,急得要死,扯着吴冯氏就想着无论如何要让她明白,她绝对没把那个敬齐当成跟敬泰和敬贤一样的人!她脑袋里拼命的转了起来!突然间灵光一闪,她扯着吴冯氏急道:“娘!娘你听我说啊!我对那个敬齐好是有原因的!” 吴冯氏笑了阵也不敢把她逗狠了,看她真急了就拍着她哄道:“好了,我逗你呢!别急了,好好做你的鞋吧。”说着要推她坐回去。 她现在这样说二姐怎么会相信?以为她是真对她失望了,真的认为她是那样想的了!急喘几口气,她强笑道:“娘你听我给你说……”她伏到吴冯氏耳边小声说,“有他在,敬泰和敬贤日后才不会打架啊!” 吴冯氏的笑收回去了,奇怪的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吴冯氏这话听不明白,一怔,问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敬泰和敬贤是亲弟兄俩,怎么会打架?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兄弟,那心都放在一处使,劲都拧在一块用,打什么架?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小心神明听到!”说着就丢下手中的活,双手合什闭目念叨童言无忌,大吉大利,然后对着地上啐了口,又按着吴二姐的脑袋要她啐一口。 二姐见她脸色仍未回转,倒像是更生气了,把话在肚子里转了两圈,慢慢的说道:“……我是这么着想的,就比如我吧,看着敬齐就觉得敬泰和敬贤更亲,要是没有他或者我就不这么想了?我就觉得敬泰和敬贤也必定是这样。有了敬齐在,他们就是实实在在的亲兄弟,有个疏的自然更显着彼此亲近。” 吴冯氏让她说糊涂了,有那么一点明白她的意思,也有那么一点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可仍是转不过这个弯来,所以仍是说:“就是没有敬齐,敬泰和泰贤也是实实在在的亲兄弟!这跟有没有他有什么关系?你快别乱说了!” 两人正说着,吴老爷掀帘子进来了,见娘俩都不笑,奇道:“你们娘俩这是玩什么呢?”见吴二姐手中还攥着鞋样子,欣慰笑道:“还在做呢?这是谁的?”说着拿起来看了看又还给她,摸着她的脑袋说:“真是我的好闺女。” 吴冯氏见他进来就笑着把刚才的话当笑话学了遍,又指着仍是低着头的吴二姐说:“你说这小丫头,有这么咒自己兄弟的吗?”边说边疼爱的拍了她一下。她自己想不明白,又觉得二姐这话不吉利,就想笑着赶紧揭过去。 吴老爷却不像吴冯氏那样笑,他像是头回看到吴二姐似的盯着她瞧。 吴二姐听到吴冯氏把话学给吴老爷听就知道要糟,低着头恨不能把自己变没了,又找不到机会溜出去,察觉到吴老爷盯着她看,立刻出了满背的汗。心里暗骂,这下好了!原来的窟窿没补上,现在又惹了更大的祸!又看看外面的天早就半暗了,更是骂自己怎么早没发现这个时候正是吴老爷回来吃晚饭的时辰点?就不能换个时候再跟吴冯氏说?越想越把自己狠狠骂了通。 吴冯氏扶着吴老爷去换衣裳,让二姐去跟吴大姐一起吃晚饭。二姐巴不得赶紧出去,答应着滑下炕就往门外溜。却被吴老爷叫住,道:“这个时候还跑过去干什么?就在这里吃吧!让跟着二姐的张妈过来侍候!” 换衣裳时他扯着吴冯氏细细把二姐说的话又问了遍,问完了就自己皱眉慢慢品这话里的滋味。 吴冯氏见他皱眉,怕他恼了二姐,推他笑道:“她一个小孩子家胡说的!你可别骂她!要是舍不得你那敬齐,我就让二姐去给他赔个不是!”她这话说的也不是真心的,这四五年下来她早就摸清了那个敬齐在他心里的位置,如今二姐身后有两个弟弟,他就是要骂也要掂量掂量。都说这女子命里带福,二姐只怕就是个有福的,自她之后竟都是男孩,家里的老婆子们都常说这都是二姐带来的。 第 22 章 吴老爷听她这么说道:“我哪是那个意思!就是你要骂二姐我也要拦的!一会儿出去也不许骂!”心里却打定主意一定要再问问二姐刚才的事。 吴冯氏放下心,出去后见吃饭时二姐仍是那副胆小的模样,连挟个菜都不敢了,就悄悄给吴老爷使眼色。 吴老爷本来还想再问她两句,见她这样也问不出来了,就挟了块肉给她说:“吃吧,多吃点!” 用过晚饭,吴二姐像只兔子般道晚安溜出去,她前脚逃进自己的屋子,后脚吴老爷掀帘子进来,吴二姐立刻缩到墙角根,吴老爷瞧她这个样子,心中诧异,轻声哄着靠过去:“宝丫儿?过来,到爹这儿来。”慢慢把她从墙角拽出来拢在怀里坐到炕上,抬起小脸一看,吓得煞白。 吴老爷觉得奇怪,他没打过吴二姐啊,平日里连句重话都没有,怎么吓成个这样? 吴二姐满脑子疯狂的想像,她那种诛心的话说出来,本来只是跟吴冯氏两个说点女人的心里话,她是把吴冯氏当平辈看的,又一向得她疼爱,两人的命又是拧在一块的,过好过歹都捆在一起,所以她对吴冯氏说话时就不怎么顾忌,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也有点仗着年纪幼小,就是真的冲撞了谁也没关系。可她没想到吴冯氏不但没听懂她的话,还学给了吴老爷。吴老爷不是吴冯氏,对吴冯氏来说,她算计敬齐没关系,可是对吴老爷来说,敬齐也是他的血脉骨肉,她又一向表现的天真幼稚,规规矩矩的女儿家,这样的她突然说出那样的话,吴老爷不说一时能不能接受,只怕心中不喜是一定的,要是再觉得她以前装模作样,恐怕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现在她担心的是吴老爷会不会让人打她板子,教训她要友爱兄弟。她安慰自己不过就是几个板子,只要不打坏了,最多养个一年半载的,再说小孩子哪有不挨打的。 可是不管想的多好,她的身体还是僵硬了,也就没看见吴老爷的神色,不知道吴老爷根本没想要教训她。 吴冯氏一个妇道人家想事情多数简单,可吴老爷不会,他听着吴二姐那番话似乎有什么意思在里面,特意追过来是想再问问她,见她吓成这样,吴老爷从怀里掏出两颗小孩子拳头大的羊脂玉球,他平时两颗球放在掌中把玩,此时随手拿出是想哄哄看起来吓坏的吴二姐。 他把玉球塞到吴二姐手中,哄她道:“宝丫儿瞧,瞧这个。”粗糙的大手包着吴二姐稚嫩的小手掌,教她怎么用手指的力量来让玉球在掌中旋转。 吴二姐被吴老爷这一手弄的有些回不过来神,不过她很快发现吴老爷好像并不生气。 吴老爷见吴二姐脸色慢慢平静下来,把她抱到膝盖上说:“宝丫儿,刚才你娘说的,你再给我学一遍。” 吴二姐的脸又吓白了,吴老爷见她这样,把她再往怀里塞了塞,胡子拉茬的大脸蹭着她的小脸说:“爹的宝丫儿最聪明了!是爹最心疼的闺女!宝丫儿跟爹学学,你是怎么跟你娘说的?” 吴二姐怯怯的抬眼看吴老爷,她仔细揣度着吴老爷脸上的表情。 吴老爷像怕吓着她似的,放柔了声音哄道:“宝丫儿莫怕,告诉爹,你为什么说有敬齐在,敬泰和敬贤以后就不打架了?” 吴二姐僵硬的说:“……我就是这么想的。”然后就打死不肯开口了。 吴老爷哄了半晌见没个结果,也不再勉强她。召来婆子给她洗漱换衣,把她塞到暖过的被子里后,吴老爷坐在炕头一边拍她一边哄她睡觉。 “宝丫儿,爹的好女儿,别怕,好好闭了眼睡啊。爹疼你。”吴老爷从有了第一个孩子起,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自己上手哄孩子睡觉,还是个女儿。他这边软着声音哄吴二姐,隔着帘子的外屋里的丫头婆子几乎没把耳朵掏干净了好好洗洗,这明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吴二姐不明白吴老爷是个什么意思,他不打她吗?不教训她吗?就问这两句?怎么还哄她睡觉呢? 吴二姐吓得硬扛到三更敲过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吴老爷等到她的呼吸平稳后才轻手轻脚的出去,外屋的丫头婆子都没敢走,他压低声交待她们说:“宝丫头今天夜里可能会受惊,你们留着点神!有什么不对赶紧去叫我或太太!要是宝丫头有个什么好歹,小心我剥了你们的皮!” 几个婆子连忙应下来。 吴老爷走到屋外,深吸一口气,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夜色发了会儿呆后都回到吴冯氏的屋子里。 吴冯氏还没睡,见他进来立刻迎过来说:“宝儿怎么了?她那话说的是不怎么好听,可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说点不中听的话你也不能跟她认真啊!”她在屋子里如坐针毡,一方面认为吴老爷教训孩子她不能拦着跟他唱反调,一方面又害怕吴二姐那老鼠大的胆子让他给吓出个好歹来,说来也怪,这个二丫头有时说话能吓死个人,可有时她或者吴老爷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把她的脸给吓白,倒好像跟他们认生似的。 吴老爷倒是放松的长出一口气,由着吴冯氏服侍他脱了衣裳洗漱后躺到床上,他抱着吴冯氏望着帐子顶说:“……你还记不记得六七年前吴九斤哥俩的事?” 吴冯氏奇道:“……你怎么想起了他们兄弟俩?” 吴九斤的爹是个木匠,手艺还行,十里八乡数得上,算是挣下了份不算小的家业,家里前后盖了五六间大屋,镇上还开了间棺材铺,吴九斤的爹闭眼时村里人都说他可算是给儿子留下了不少钱。这话不假,连铺子带房子,怎么着也值个一二百两银子。 吴九斤有个弟弟,兄弟两人差一岁,九斤是哥哥,按理说这家里的房子和铺子都是他的,弟弟当年成亲吴九斤的爹给他盖了间大屋还给了他五十两银子。爹一去世,刚埋了吴九斤的弟弟吵着要分家,吴九斤不肯,弟弟就说当年娘跟爹说好的,这房子他虽只占一间,可镇上的铺子他有一半,地里的田他也有一半。要是按他这么说,吴九斤生生要舍去一半的家业,他自己老婆孩子一大堆,当然不愿意,两兄弟闹到族里,族里老人判来判去,因为吴九斤的爹死前没说,当时守在床前屋后等他闭眼的七八个亲戚没一个人听老爷子有这个打算,于是吴九斤的弟弟就没得他说的那份东西。 吴九斤想着都是一个娘生的亲兄弟,铺子的一半不能给他,给个三分还是行的,于是跟自家的婆娘吵了半年,硬是分出三分的利给弟弟。 村里人都说九斤是个厚道人。 可三个月后,九斤铺子里买出去的棺材出事了,办丧事的人家抬着棺材往地里埋时,棺材的底散架了,人掉出来了,围了一圈的孝子贤孙看着自己家的老人乱七八糟摔在土坑里,当时就炸了,一百多人涌到棺材铺里砸了个稀巴烂,店里的小工头都让人开了瓢。这群人又跑到吴九斤家把他的媳妇孩子打了一顿,九斤的媳妇在人走后把孩子送到邻居家回去就上了吊,半个月后吴九斤带着买回的木材回到家人都臭了,他还没来得及哭就被衙差给绑到了县大堂,三十棒杀威棍打下来,有出气没进气,问什么讲什么。县太爷接了那个丧家的状纸,拿了吴九斤问案,三问两不问就把他弟弟问出来了,又抓来店里雇的小工问,又把弟弟的一家子都提过来,案情大白。 吴九斤的弟弟虽然得了棺材铺三分的利仍是心怀怨恨,偷偷把吴九斤做好的棺材底的钉子起松了,又把楔子给打掉几个,想着让买了棺材的丧家去找吴九斤的晦气。可他没想到丧家闹得太厉害,自己的嫂子当时被人推搡间受了侮上了吊,吓得他躲在家里一直不敢出门,还让他老婆把小侄子带回家来养着,想着有机会再跟他哥赔罪,谁知丧家又告了官,又把他提了过去,他在官老爷前不敢狡辩,竹筒倒豆子说完后就吓晕了。 吴老爷长叹一声:“……这还是亲兄弟呢,为了点钱就能闹得家破人亡。” 吴冯氏说:“这都是他家祖上没积德,谁知道上辈子他们家做了什么亏心事,这辈子报应来了呗。” 吴老爷说:“……你说要是咱家的敬泰敬贤日后也这么着……” 吴冯氏呼的一声坐起来:“呸呸呸呸!你吃错药了咒自己儿子!咱家才不会呢!” 吴老爷望着帐子顶不接腔,吴冯氏见他这样也不安起来,趴到他怀里说:“……要不,我去庙里拜拜?多捐点香油钱积积功德?不管咱家有什么事,不能报应到我儿子身上!”吴老爷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吴冯氏自己也不能说从来没做过亏心事,她越想越怕,从床上骨碌起来衣裳都来不及披就站在屋里衣柜旁边的观音画前合掌祷告起来。 吴老爷看她这样,叹气说:“你也披上衣裳啊……”神鬼之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他也是心存敬畏的。 第 23 章 可吴老爷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下床给吴冯氏披上衣裳说:“我看都是钱闹的。” 吴冯氏不解的问:“……所以咱不是要去寺里捐香油钱吗?佛祖会保佑咱儿子的。” 吴老爷也不跟吴冯氏解释了,扯着她回到床上,盘算着明天再跟吴二姐说说,今天吴二姐说的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可孩子小也说不清楚,他也不太明白,明白了一点,可大半仍是不明白。 这个家好容易出了个明白人。 吴老爷抱着吴冯氏突然说:“你说,这宝丫头要是个儿子该多好。” 吴冯氏愣了愣,说:“……咱已经有敬泰和敬贤了,你还想要儿子?” “谁嫌儿子多。” 吴老爷不跟吴冯氏多说了,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窗外已是天边泛白,鸡都快叫了。 第二天吴冯氏起床后头一件事就是把婆子叫来商量着捐钱做善事,昨天夜里吴老爷的一番话让她格外不安起来,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她偶尔的恶念会不会报应到儿子身上?虽然吴冯氏自嫁进来后没做过什么伤人害命的事,可是被吴老太太薄待时也曾在深夜中诅咒过老东西不得好死!在老太太归天时也曾经开心的几乎要笑出声来。在吴老爷去那些妾们通房的屋子里时也曾经恨不能把她们推到井中去,在她们生下孩子时也曾经咒她们一尸两命。她不是坏人,她也害怕报应,她活到现在除了一个最恨的敬齐的姨娘也不曾真的存心害过什么人。可是那些恶念会不会上天菩萨都记在心中?会不会日后报应到她的儿子身上去? 跟婆子一番商量后,她决定先去给附近所有的庙宇庵堂都捐上一笔钱,然后在村口外舍三天善棚,给过路的舍粥舍馒头。 她站在观音像前诚心祝祷,她愿意从此茹素不再杀生,日日念经,望菩萨慈悲为怀,不要报应在她的儿子们身上。 吴冯氏在这边忙,吴老爷则在早饭后把吴二姐叫到前院去。 吴二姐昨天夜里乱梦三千,一会儿梦见自己被投入油锅赶上刀山,在地狱中受尽苦难酷刑,一会儿又梦见回到了现代,在这里的几年清闲生活不过是黄粱一梦,她攒下的金豆子玉佩都没带走,吓得她一下子坐起来,一屋子提心吊胆一夜不敢睡沉的丫头婆子一窝蜂涌进来连天喊:“二姑娘!你可不能有事啊!” 吴二姐这天早上昏昏沉沉,一时恨不能干脆逃回现代去,不受这份罪,做个小孩子事事要受人辖制,可没有她当大人的时候自在,要是真被当成妖魔鬼怪绑去泼狗血喂符水,她宁愿回去朝九晚五辛苦一生。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甘心,这辈子她好不容易不必再为吃喝房子发愁,攒金揽银呼奴婢喝婢,不管是在吴家屯当地主老财家的姑娘还是日后嫁到段家当少奶奶,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要让她说她一点都不想过这样的生活,那就是大瞎话。 红花和张妈比往常细心一百倍的侍候吴二姐梳洗用饭,这边早饭桌子刚撤下去,吴二姐正想回床上再眯一会儿,吴老爷那边叫人来传了,车都停在大门外头了。 吴老爷不想让吴冯氏知道他找吴二姐问什么事,昨天夜里吴老爸试探过后知道,吴冯氏还想不到那么深,妇道人家除了信鬼信神也不明白这世间道理。他今天刚好要到外头去看看,干脆带着吴二姐一起去,对吴冯氏只说是带她出去玩,在路上他自可细细问吴二姐是怎么想的。 打定主意后,他就掐着时辰站在了吴二姐的院子前,吴冯氏此时正跟婆子商量事,倒没注意他又绕回来。吴二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吴老爷进屋来,吓得整个人都傻了也僵了,这边吴老爷让张妈给她换了双能走的鞋又带了件厚外套,然后抱起二姐就出来了。 二姐觉得自己竟是像让土匪给挟出了门,出了大门见外头停了架驴车。旁边一个赶车的一个看门的,见吴老爷抱着个红衣女娃娃出来,被他一瞪都吓得赶紧低下头。 二姐也唬了一跳,吴冯氏连她多打听两句吴敬齐的事都不乐意,这让不认识的男人看见了只怕也不应该!从昨晚到现在她本来就提着心,见了这两人立刻把头缩到吴老爷的怀里了。 吴老爷虎虎生风的大步过去,一人给了一脚踢开,捂着二姐的头小心翼翼的把她放进车里。 看门的赶车的都让他给踢得趴到地上啃了一嘴的土,一个骨碌爬起来不敢打不敢拍。看门的溜回去关上门,赶车的扯着驴甩了个响鞭吆喝着走。驴慢悠悠迈开步子,一溜小跑出了院,往村口去。 吴二姐在车里小小惊叫一声,吴老爷心下暗笑,把赶车的鞭子递给一旁的把式,钻进去一瞧就看到吴二姐跟只受惊的猫似的紧紧巴在垫子上,车里只铺了几层厚垫子,吴老爷因今天吴二姐要坐,特地拿了张狐狸皮铺上去,这会瞧见小女儿一副吓白了脸的模样,吴老爷钻进去把她拖进怀里抱住吓唬道:“莫叫!带你去卖掉!” 吴二姐的眼泪当时就吓出来了! 吴老爷哈哈大笑,从旁边的小暗格子里掏半天掏出两块半干的柿子饼塞到吴二姐手里,见她仍一副吓呆的模样不敢动,再拿过来撕开一小块一小块喂到她嘴里。 干甜的柿饼进嘴,吴二姐愣愣回神,抬眼瞧吴老爷一脸疼爱好笑的看着她。 吴老爷见吴二姐终于回神,脸上还带着泪痕,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真是鼠大的胆子,吓一吓都能吓死。 他知道二姐怕他,在吴冯氏的院子里时还敢凑到他跟前说两句话,没有吴冯氏在跟前时那头都不抬。其实几个大了点的孩子都跟他不怎么亲。大姐就不提了,因为是头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吴老爷从小就没看过她几眼,轮到她时又是个女孩自然更是陌生。六岁前他就没抱过她。 倒是敬泰,自生下来见是个男孩,他反倒更疼爱些。跟着先生之后更是天天跟着他,有时他没事就到他跟先生念书的屋子里坐着。吴老爷一直觉得比起吴冯氏来,敬泰更亲近他些。 看着吓得跟只小兔子似的二姐,吴老爷叹气。女儿本就比儿子弱些,他不多疼着点,等回头出了门吃得苦就更多了。 吴老爷的粗糙大手用力给吴二姐擦泪,搓得她脸生疼,可疼归疼,吴二姐终于发现吴老爷仍是那个疼她的爹而不是凶神恶煞要将她扔出去的模样。 自己吓自己能吓死,二姐猜自己可能想得太严重了。对嘛,她一个小孩子说的话谁会当真?当初她十八九了跟杜家父母一本正经的说话时还没让人当回事呢,何况现在? 驴车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掀帘子瞧外头是一片新绿的荒地,吴老爷抱着吴二姐探头向外望说:“这外头的地都是咱家的。” 吴二姐这回可惊讶了,她张口结舌的指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地说:“都是?” 吴老爷得意的瞧着吴二姐说:“都是!回头二丫头你出嫁,爹送一半给你!” 嚯!吴二姐吓得缩回了手,吴老爷哈哈大笑,抱着她说:“这值什么?我吴大山的女儿出嫁,只陪嫁这些地都是丢人!”他不顾吴二姐吓呆的模样,蹭着她的脸说:“回头爹给你更好更肥的地!” 驴车晃悠着向前走,半个时辰后就有人迎了上来,隔老远那几个人就满脸是笑一路小跑的奔着驴车过来,吴二姐放下帘子就听到前头赶车的把式喝斥道:“闪远点!叫人都闪远点!” 吴老爷仍是将吴二姐抱在怀里,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把式将人斥退有什么不对,他抓着把炒黄豆哄吴二姐吃,一边说:“这几个都是咱家外头的管事,回头你隔着帘子瞧,没发话他们不敢过来。” 再向前走,吴老爷再次掀开车窗的小帘子叫吴二姐看:“这都是咱家的地。” 吴二姐这回再看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吴老爷不把刚才那片荒地当一回事了,她指着外头已经插了秧的地说:“这才是地?” 吴老爷笑道:“这才是出庄稼的地,刚才不过是瞎长草的荒地,你说,爹能给你那种地当陪嫁?”他指着外头一片绿油油的田说:“要给,就给你这种的!” 驴车停下后,吴老爷跳下车再把吴二姐抱下来,踩在软绵的泥地上,一落地就沾了一脚泥。 吴老爷挥手让驴车先走,弯腰抱起吴二姐慢悠悠向前面稀稀拉拉的草房子走去,边走边指着这些地说:“这边的地大约有个八十多亩,都是良田,种的都是要卖给官家的稻米,管着这些田的人共有四十六个人,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壮劳力,其他的都是他们的家人媳妇老娘孩子。孩子满十岁就要下地干活,算劳力,不干活咱们这里可不管他们汤饭。” 吴二姐认真听着,吴老爷最后说:“这些人,都是咱家的人,生死都归咱家。” 吴二姐不解的看着吴老爷,这些话跟她说干什么? 第 24 章 进了那里一套最大最宽敞的房子,吴老爷抱着她进里间,可能刚才把式说过不让有人,结果一路走来一个人都没瞧见。里间拢着火盆,吴二姐把脚伸过去烤,吴老爷给她倒了杯热水后伸手把她的鞋脱下来让她坐到炕里头去,提着她的鞋出了门。 吴二姐发现这炕上铺的是新被子,厚厚的铺了两三层,坐在炕上完全没有冷硬的感觉。 吴老爷出去让人把吴二姐的鞋拿去烘干,又吩咐送点零食过来,然后拿着帐册进了里屋,当着吴二姐的面看起帐来,他一边看还一边叫吴二姐过来,解释给她听。 吴二姐茫茫然听着,她知道了现在仍然有蓄奴的风气,这里的四十几个人其实都算是他们吴家的奴隶,但说出去是雇农,可他们的名单在县官的名册上只有五六个,很多人根本没记在县里的户籍册上。 吴二姐看在眼里嘴上不问,这就像公司里雇的实习生,工资少却要多干活。她以为是这样,可转念一想倒觉得不大对。这些人都是签了身契的,有没有记名都有身契在啊。为什么要这样? 瞧见她脸上露出不解,吴老爷抱着她像哄孩子玩似的说着:“二丫头这你不懂了吧?爹给你说啊。这样少交税啊,要是按人头算税,咱们家的税怎么着也要翻这个数。”他比出一只手掌,翻了两翻。 十倍!吴二姐眼珠子就瞪大了,她看着吴老爷倒是露出个‘啊,我知道了!你这么坏啊!’的笑来。 吴老爷这样瞒报,想必早就打通关节了,所以才这样不闪不避的,还当成笑话讲给她听。 吴老爷也是一个人精,见二姐露出笑来就品出她的意思了,他盯着二姐的装出一副挺胸抬头哄孩子的模样说:“爹再告诉你,这事不独咱们一家是这样。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家里有点人的都这么干!往外走,就是官家的也是心知肚明!要真是实打实的交税,单咱们这县里每年的税都要翻上几倍!” 二姐一怔,不过她倒是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朝廷是按人头算税的,每个县镇报上去的人口是多少,那按律应纳的钱粮就会摊派下来,逢到抽丁,那县里要交出去的壮丁也会多。 所以,就是县官老爷也愿意‘装穷’,也愿意自己下面的这些有钱人‘装穷’。横竖有钱没钱他心里有数就是。 吴老爷仔细盯着吴二姐,不动声色的说:“再者说,这人口上去了,税上去了,咱这片的县官老爷能不能再坐在这里当县太爷就难说了,保不齐上头派下更能干的大人来顶了他的位子。”这种大胆的话说出来,要是个胆小的能立刻晕过去,差一点的也要装听不懂或听不见,可吴老爷仔细看,都没看出吴二姐有一丝一毫的不明白或不懂装懂的假模样,倒是那副鬼精鬼精的笑一直挂在嘴角。 她听懂了!吴老爷这下可是真后悔吴二姐怎么不是一个儿子了! 吴二姐当然听懂了。 吴老爷的意思就是说,县官老爷瞒报的原因一是为了少交税,二是为了避免被人从这个位子上赶下来,若是人口多税交得多,那可能这个小县回头就会变成大县,那县官老爷就算仍然能坐在这个位子上,也绝对不会有现在这样舒坦,最少他能拿到的钱一定比现在少的多,税报若能瞒下十倍,那他最少也能占个五成多! 越是小地方越能出贪官,吴二姐自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这也绝不是独这一个县这样做,只怕全国都是一样的,天高皇帝远的好处啊。 吴二姐自己想得热闹,吴老爷在一旁又是疼爱又是可惜的看着她。帘子外一个妇人小声说:“……打扰贵人了,家里没什么东西,做了点丸子给贵人尝尝鲜。” 吴老爷下炕掀帘子出去,回来端了一大粗瓷碗,里面是冒尖一碗红薯丸子,洒了点白糖。 吴老爷也知道这里变不出什么好东西,放到炕桌上说:“尝个味吧,一会儿午饭时菜还不差。” 吴二姐捻了一个扔嘴里,可能是用荤油炸的,破坏了红薯本身的清甜味,她吃了一个就不再碰了。 吴老爷也不愿意吴二姐多吃这里的东西,他嫌不够精细干净。拿过账册继续教她,这下讲得更是仔细,吴二姐有不明白的,他恨不能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午饭炖了只小母鸡,肥嫩嫩的还算香,鸡汤下的面条,切了细细的葱花洒下去,打了三四个鸡蛋,吴二姐倒吃着一道腌的咸菜好,吃了小半碟子下去,拌了香油更下饭。 吴老爷见她喜欢,叫人装了一罐子放到车上,又叫了腌这道咸菜的那家的妇人过来见见,吴二姐知道这是吴老爷给她立威,配合着吴老爷说了两句话。这个被叫进来的妇人看着在这里也是个体面人,至少她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补丁也少,手脚都不脏,头发上还用了头油簪了朵绒线花。 这妇人偷眼瞧吴二姐,吴二姐就端着架子让她看,结果倒把这妇人给吓得低头垂眼瑟缩了下。 吴老爷有心给吴二姐耍威风,摆足了谱才带着吴二姐离开,两父女坐在回家的驴车上,外头已经是黄昏时分。 吴老爷抱着吴二姐,一天下来两人亲近了不少,二姐是个一熟就管不住自己嘴的性子,现在就是没有吴冯氏在也敢赖在他的怀里撒娇了,更何况吴老爷还刻意哄她捧她? 吴老爷正逗得她笑,气氛正好时,吴老爷抱着她叹气道:“宝丫儿啊,你要是个儿子你爹我就不愁了。” 吴二姐立刻笑着提起了自己的两个亲兄弟:“不是有敬泰和敬贤吗?爹的儿子够多了。” 吴老爷叹气说:“敬泰才多大?站直了还没有柜子高,敬贤还是个吃奶的娃娃,等到他成才我都进棺材了。” 吴二姐唬了一跳,怒道:“爹这是说的什么话!!”心中却想难不成他是想提敬齐?要她在吴冯氏面前说说敬齐的好话吗? 吴老爷拍着她哄她消气,半晌又说:“我和你娘就你们这几个孩子。你和菱珍都大了,她一嫁就嫁到西镇去了,去一回路上都要两三个月,等她嫁了,咱家就剩下你一个大点的孩子了。” 吴二姐猜着吴老爷的意思,说:“不是还有敬齐吗?” 吴老爷眯着眼睛笑,看了她一眼,佯怒道:“爹跟你说正经的,你在这里哄爹玩!要是敬齐顶用,爹还跟你提这个干什么?” 吴二姐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怕,吴老爷就凑到她耳朵边说:“爹心里清楚,敬齐爹也没把他算进来,爹的孩子只有你们四个。” 吴二姐看着吴老爷心里转了十七八个圈,这话一听就是哄她的,吴家谁都可以不把敬齐当回事,偏她不行。为着他,她可是长到八岁才有名字的。可是为什么要哄她这个小丫头呢? 莫非是想让她把这话透给吴冯氏? 吴老爷说:“你的弟弟们还小,我是想着,在你嫁出去前,先帮着你的弟弟们守着家业吧。” 这正是吴老爷的想法,已经快长成的几个孩子中,敬齐跟吴冯氏不一心,要真是把家业交到他手中,日后想他会乖乖还给敬泰敬贤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大女儿吴菱珍一是嫁得远,二是吴老爷看得出她也就是个后宅能干的妇人,就是比起吴冯氏也少一份果决和胆气,或许日后能有出息,不过吴老爷等不了那么久。 这下吴二姐就显出来了。一是她还有三五年才出嫁,这也能给敬泰多争取三五年,二是她就是嫁也嫁得近,就在离吴家屯二十多里的城里,赶个一天半天的路就到了。三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吴二姐的见识并不限于闺阁之内! 吴老爷今天试了她一天,越试是越后悔她怎么就不是一个儿子!真是老天不开眼! 他已经三十岁了,他的吴家太老爷就是三十六岁去世的,这让吴老爷觉得自己说不准哪天早上就爬不起来了。可他死了没事,他挣下的这么大的家业可怎么办?吴冯氏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能守得住?管账算账她行,可见人见事却不及二姐通透。真有那时族里那么多眼红的人都在死盯着他们家,敬泰敬贤还小,这个家要怎么办?谁能帮他在敬泰长成前守住家业? 吴老爷抱着吴二姐叹气:“宝丫儿,爹就指望你了。” 吴老爷带着吴二姐出门转了一天,天将擦黑才回来,吴冯氏担心着急又奇怪,可又不敢直接问,见吴老爷带着吴二姐回来,连忙问吃了晚饭没?得知还没吃赶紧一边催着厨房备饭,一边催着吴二姐回房换衣服洗漱。 “今天累着了,晚上别玩了,早点睡啊!”吴冯氏交待着把吴二姐送回屋,又提点着丫头婆子小心侍候,这才回到吴老爷这边,一面侍候他换衣脱鞋,一面小心翼翼的问:“今天都带二丫头去哪里了?怎么连个婆子都不带着?” 吴老爷今天虽然累了一天,可心情很好,闻言道:“我自己的闺女,还能丢了不成?” 第 25 章 吴冯氏没好气的说:“谁这么说了?我只是奇怪你怎么想到要带她一个女儿家下地去!” 吴老爷嘿嘿笑,半晌才叹气道:“……宝丫儿要是个儿子该多好!”边说边拍大腿,一副深以为憾的模样。 吴冯氏这是第二回听他这么说了,不由得上了心,把丫头婆子都赶到外屋才偏身坐在炕头说:“这是怎么话说的?敬泰敬贤哪点不好了?” 吴老爷不想她日后猜忌吴二姐,也不想让她心中把孩子排出个三六九等来,于是舒过一口气,把吴冯氏拉过来搂在怀里,小声的把他打算让吴二姐管家的事说给吴冯氏听。 吴冯氏一听就懵了,这是从哪算起的?她不解的问:“……这是怎么论的?往前头数还有大姐,就是没有大姐还有我呢,什么时候轮上了二丫头?你是怎么算的?”吴冯氏这话倒不是不喜吴二姐了,她只是不明白,按年龄算有个吴大姑娘,按辈分算有个她,吴二姐算哪棵葱?吴老爷怎么隔了她和吴大姐单看上她了? 吴老爷糊涂了? 吴老爷笑笑,女人的脑袋里除了那点鸡毛蒜皮是不装东西的,他只好把在车上对吴二姐说的话再给吴冯氏学一遍,吴冯氏听过后仍是半信半疑,拧着吴老爷的耳朵说:“我呢?你把我搁哪了?合着我就是一摆设啊!我不算你吴家人?”说着吴冯氏这泪意就上来了,她嫁到吴家十几年了,每天盘算来盘算去,虽说有时不顺吴老爷的心意,可她却是一门心思为吴家着想的,怎么吴老爷要寻人替儿子管家业,居然隔过她去找吴二姐? 吴老爷赶快连天的哄她,哄得吴冯氏把泪收回去才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要是我还在,你自然是吴冯氏,要是我不在了呢?你可……” “不许胡说!”吴冯氏让他这话吓得心肝颤!赶快上前捂住他的嘴,生怕哪位过路神仙不长眼应了去!她的身家性命一世安稳都系在吴老爷身上呢!不管恨他的时候咒得多狠,可心里仍是明白的,只有吴老爷好,才有她的好日子过,就是儿子也未必指望的上,日后儿子大了有了媳妇和自己的小家,他能还记得孝顺她这个娘就不错了,要想让儿子管她的后半辈子,那可真有点悬。 吴老爷心中不是不感动的,抱着吴冯氏又软语温存的哄了阵,继续说:“……这话不好听,可咱要明白道理。” 吴冯氏急喊打断他的话:“我不明白!我就不明白了!我不乐意明白!” 吴老爷一叠声的哄道:“行!行!行!你不用明白,我明白就行!”他生怕吴冯氏再打断,连珠炮般说:“宝丫头许给段二爷了,不管日后怎么说,她是段家人没错。段二家和整个段家就是她的靠山!到时咱家有点什么事,段家一是赶得及,二是说得上话!” 吴冯氏听到这里才明白,比如她,如果吴老爷死了,她要么听叔伯兄弟的,要么听儿子的,可是敬泰敬贤都小,她保不齐就要听叔伯兄弟的了,可那些叔伯兄弟到时就是她吴家的敌人!是来夺她吴家家产的!这时吴冯氏觉得吴老太太和吴老太爷死得太早了,要是这两位老人还在,哪会有这种隐忧?可是她又想,若是二老还在,吴老爷再死了,她一定会被送回娘家去!二老可不愿意让她带着孩子和吴家的钱改嫁。这样一想,吴家二老死得早才好。她又想,要是吴老爷有兄弟呢?可是族中的叔伯兄弟和亲兄弟也没什么两样,要是真有兄弟,此时应该也有妻小了,吴老爷一死,他会不想来分杯羹?往前算往后算,吴冯氏发现她还只能像吴老爷说的那样依靠吴二姐,可她仍是不服,挑刺道:“……那你就知道她一准向着吴家?她就不会向着那段家?” 吴老爷嘿嘿一笑,拧着吴冯氏的下巴说:“你说呢?你们女人是向着娘家?还是向着婆家?” 吴冯氏扑哧一声笑了,顿时满室的紧张气氛就给笑散了,两夫妻真真假假的闹着闹着就倒到床上去了。 这个话不能往深了说,往深了说伤感情。 吴冯氏本来也想争一争的,可是吴老爷那话怎么听着都是意有所指,说女人向着娘家还是婆家,这句话问一百个女人也只有一个答案啊,女人当然是向着娘家的,出嫁的女人更是这样。吴老爷只怕也是担心,要是真把吴家交到吴冯氏手中,她会不会悄悄给他都搬到冯家去。要说吴冯氏会不会,不能说一定会,不过她也要掂量掂量这里头自己能站在哪一头,她虽然疼敬泰,可是如果她有办法控制这个吴家,那敬泰最后当不当家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她已经当家了。 半真半假,吴冯氏这一晚上对吴老爷可是凶狠多了,上牙时都下了死劲,啃得吴老爷肩膀上一块块青紫,可吴老爷却正好这一口,压着吴冯氏折腾起来更有味了。 要说吴老爷信不信吴冯氏,他信,两夫妻快过半辈子了,日后埋也要埋在一起的,他怎么会不信她?可要说把这家的钱都交到吴冯氏手中他敢不敢?那他是绝对不敢的。 在吴老爷看来,吴冯氏是娶进门的女人,是外人,而吴二姐是他的女儿,是亲生的孩子,自然是比吴冯氏更近些,所以他宁愿把家业交给吴二姐替他看着,也从来没考虑过吴冯氏,以前他想过敬齐,后来发现不成又为难了一阵,最后选了吴二姐。吴老爷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让吴冯氏帮敬泰守家业,他不放心。 吴二姐一觉醒来这天就变了,她去跟吴冯氏请安,觉得今天吴冯氏这话里话外怎么就透出一股子怪味来,倒也不是冲她,就是怎么听着怎么像意有所指,一会儿叹自己操心劳力管着这一大家子的人吃喝拉撒,一会儿又摸着二姐的头说姑娘长大了,日后等她老了可就是指着他们这些孩子过了。 “到时你会不会孝顺娘啊?” 二姐点头说她孝顺娘,一定孝顺娘。 等闲下来自己再把这话和吴冯氏当时的样子一回想,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经历过办公室战争,有时这人的态度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吴二姐自然明白是自己挡了吴冯氏的财路,可她不能把已经到手的馅饼再扔出去,就是她想扔,吴老爷就能一准把这块馅饼再扔到吴冯氏手中吗?要是没扔到吴冯氏手中呢?要是给了敬齐呢?回头吴老爷再疑心吴冯氏跟她说了什么,这不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到那会儿她可就得罪了这吴家的两个大头了。 吴老爷会觉得她不晓事,吴冯氏会觉得她愚蠢到把到手的好处又扔出去。 一年比一年大了,二姐说话做事也越来越小心谨慎。以前她是小孩子,自然可以口无遮拦。如今不行了,她开始学女红学管家,别人看她都说她是大姑娘了。她也知道就是在这边,也不能躲在屋子里过自己的小日子。看敬齐和他的姨娘就知道了,都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会认为自己一味退让就能海阔天空,有时别人是狠不能把人打死才能安心的。 吴二姐思量了一下,日后更是做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来,任由吴冯氏旁敲侧击的试探,扯着她撒娇装傻。 吴冯氏见吴二姐仍是那副小丫头的样子,想想她的年纪不大,也觉得是自己想太多。女儿是自己的,吴老爷给她不就是给自己吗?这念头一转,她开始哄着吴二姐了。 吴老爷开始教二姐看账,两父女在屋子里,旁边一个丫头婆子都不要,后来更是把二姐带到前院去。吴冯氏心里头就开始发闷,针线也不做了,账也不看了,倒在炕上皱着眉头养神。她心里还是不痛快,虽说吴老爷给吴二姐了就跟给她这个当娘的一个样,可正因为是一个样,吴老爷为什么不给她? 还是因为不信她! 吴冯氏长叹一口气,往深里说,吴老爷不信她,她也明白。要是吴老爷真有个三长两短,吴冯氏还真没想过要不要改嫁,要是吴老爷真把家业都交到她手里,到时冯家一定会过来跟吴家扯皮,一边是自己的亲儿子,一边是自己的娘家,她站哪边都不合适。 给吴二姐吧,给她也好。有她这个当娘的在这里看着,总不至于让吴二姐被段家哄了去。 吴冯氏不得不承认的是,吴老爷真是把方方面面都算到了。给吴二姐是最合适的。 吴二姐之前跟着吴冯氏学过管家里的账,一通百通,虽然这下管得多了,管得大了,可使使劲也不算多难的事,只是每天起早贪黑的累。 吴冯氏不到几天就心疼起来,天天的给她送吃送喝,还盯着人给她添衣。当娘的都是心疼孩子的,就是别扭也别扭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后来这别扭就全移到吴老爷身上去了,吴冯氏觉得这都是因为吴老爷不肯信她才会这样。 第 26 章 逢到年关了,吴冯氏才想起来过了年吴二姐就十二了,可她的女红还没有长进呢!吴大姑娘这会都会自己做衣裳了,吴二姐还是只会做鞋,还有她还没学厨艺呢!哪有做人媳妇不会下厨的?可这会儿她想跟吴老爷抢吴二姐是不可能了,吴老爷听她说要让吴二姐先停下手去学做衣裳做饭,直摇头说:“我的乖乖啊!咱家丫头是干那个的料吗?给她买丫头!买婆子!我吴大山的女儿哪用亲手去做那些事!”把吴冯氏给哄走了,吴冯氏急得转圈却毫无办法。 等到吴二姐空下时间来已经是第二年的春三月了,吴冯氏只能叹着气说:“二丫头啊,娘叫人来给你挑丫头吧,还有灶下也要挑几个人,这日后都是你要用的,你也来跟着看看吧。” 吴二姐不解,但仍是听吴冯氏的话,到人牙子把人带来后她才知道原来真正要挑人的是吴大姑娘,她过了年就十四了,该挑陪嫁了。 又是一年春天,吴二姐满十二了,她的大姐满十四,吴冯氏已经从外地买回来上好的木料要开始给她打家具了,吴家大姑娘正式开始备嫁。 吴二姐有段日子没见过吴大姑娘了,只是两人偶尔会在吴冯氏的屋子里遇上说上两句话。 两人各忙各的,她跟着吴老爷学看账,大姐跟着吴冯氏学管家。 这日她在屋子里用过早饭过来吴冯氏的屋子,正看到吴大姑娘正坐在吴冯氏的炕头两人一边抽绣线一边凑在一块小声说话,她放重脚步端着笑进去扬声道:“给大姐姐请安问好!” 吴冯氏隔老远就听到她走过来,见她进来早早的就笑开了脸,听她开口更是扔了手中的线团招手叫她:“还不快过来!在那里磨什么!” 吴二姐笑嘻嘻的走过去,吴冯氏一把将她拽到身旁搂在怀里一箩筐的问从哪里过来,可用过早饭?亲热的让人侧目。吴大姑娘只端着笑在一旁看,不出一声。倒是吴二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挣开吴冯氏坐到吴大姑娘身旁,两姐妹相视一笑,倒好像心有灵犀般显得更加亲近。 二姐明白自己心里仍是没把这些人当成亲人看。她喜欢大姐,喜欢吴冯氏,喜欢敬泰和敬贤,也喜欢吴老爷。因为他们都对她好,都疼她。可是就像刚才,她明明知道大姐绝不会因为吴冯氏对她亲热而不痛快,自己却偏偏觉得别扭不好意思。她知道这是自己想得太多,顾忌太多。以前在杜家时,大姐跟小弟跟杜妈妈撒娇时,她在一旁挤不进去只会笑着看,心里却总是一次比一次苦。 所以有时她会觉得当着别人的面跟人亲热会对不起旁边的人,仿佛冷落别人是一种罪过。连那些亲近都显得罪过起来。 吴冯氏见吴二姐来了,从炕头翻出本册子递给吴大姑娘说:“这是你出去后应该带的人、钱、物,你瞧一瞧心中有数,等明、后天人牙子带了人过来,你可要好好挑几个。最多再两年就要出门了,也该好好挑几个合心意的人,有这个时间也可看看是不是合用。”又转头看二姐,“你也跟着大姐学学,要不了一年就轮到你了。”说到这个,吴冯氏心里就发酸,勉强笑笑就把俩姐妹推出去了。 出了门,吴大姑娘拉着吴二姐到她的屋子里去。一进门就有两个丫头蹲身行礼,一个丫头掀帘子,一个丫头引人进屋。 吴二姐心下惊讶,口中赞道:“还是大姐姐这里有规矩!哪像我的屋子里,什么时候都是一窝蜂。” 刚坐下,一个婆子笑眯眯的凑上来先蹲了个礼,又问二姑娘可有什么爱吃的,她自去厨下吩咐。 吴大姑娘有心要奉承妹妹,对婆子说:“那些小丫头懂什么?自然是妈妈去忙。我们姐妹好长时间不见,今天我就留她在我屋里吃顿饭。” 吴二姐虽然不知吴大姑娘打得什么盘算,但也愿意给她这个面子,当下便笑道:“可真是!早听说姐姐这里娘给造了个小厨房,好吃的东西都堆到你这里来了,我今天可要好好尝尝!” 为了让吴大姑娘练厨艺,吴冯氏早先就把一处本来给妾准备的屋子重新整理后给她,为的就是这里原本就有个小厨房。后来妾不知到哪里去了,后头新进的丫头婆子竟不知道这里原本住过人。 吴大姑娘只听过点皮毛,听吴二姐的话先是心中一跳,后仔细瞧她脸色分毫未变松了口气,笑着斥退婆子后,吩咐人掩了帘子拿出吴冯氏给的册子跟吴二姐一起看。 吴二姐多少也有些好奇,凑过去瞧,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才发现这女儿出嫁带出去的人可真是不少。 旁的不论,首先这丫头就分好几种。亲信丫头里有房中侍候的,这自然是给姑爷预备下的通房,这个首重貌美;另有管着新嫁娘衣裳首饰贵重之物的,这个要忠心。次一等的专管在外头跟婆子传话的,这也要口甜乖巧的。 再然后是婆子,婆子里竟也有好几种。奶妈子首先是一定要跟着去的,然后灶下也要备上一个,另外若是奶妈子不好使唤了,不能到那时再临时找人,屋子里总要再备上一个。 另有男仆管事七八个,这个自然不用她们姐妹操心,按旧例应该是婆子的家人儿子等。 粗粗一算,吴大姑娘嫁人光带过去的这些侍候的人就要十几二十个。 吴二姐心中乍舌,面上不显,反而说:“我瞧着到时只多不少。” 吴大姑娘也是这个意思,合上账册婆子正好把做好的小点头送上来,两姐妹一时无话,只捡那闲事说两句凑趣,等到一碗米酒团子下肚,搁了碗后,那婆子一边收碗一边对吴大姑娘说:“大姐有什么心事不妨跟二姐说说。”又转头对吴二姐说,“大姐这几日睡不好吃不香,人都瘦了几分,二姑娘瞧瞧是不是?” 吴二姐仔细打量了两眼,倒是觉得大姐粉面含羞气色不错,人也看着丰润了些。听说吴冯氏嫌大姐太瘦,天天盯着她吃饭,要将她养胖些再出嫁。不过婆子这么说,她当然不能拆台,立刻关心的凑过去仔细打量着吴大姑娘,半晌皱眉道:“我瞧着是瘦了,姐姐可是有什么心事?咱们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有心事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给你拿个主意呢?” 要说这管事不管事的确是不一样,自打吴二姐开始在吴老爷手下学着掌家,这家里家外的人明里暗里递话求情的自然就多了。帮谁不是帮?吴二姐觉得吴大姑娘跟自己是亲的,若是抬抬手就能帮她一把何乐而不为呢?一边盘算吴大姑娘可能是有什么事?是缺钱还是缺人?是想打听外头前院的事还是吴老爷的事? 她这边还在猜,婆子收了碗盘躲出去后紧紧掩上门,吴大姑娘憋红了一张俏脸,结结巴巴的把事情这么一说,吴二姐满腹的雄心壮志一笔勾消,她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吴大姑娘是想请她帮着打听下她许的那户人家,看看那个男人怎么样,要说她再过个两三年就要嫁了,还不知道嫁的那个人是圆是扁呢。 这样一说,吴二姐也觉得好奇。她自己要嫁的段家二爷前几年隔几个月就过来一次两人见见,后来听说他跟着叔叔去学着做生意到外地去了才不再来,可就这每隔几个月也都有礼物指名送到她这里。所以她一直觉得这亲虽然订得早,可也不算盲婚哑嫁,怎么吴大姑娘不是这样吗? 她不敢把话说死,这打听外头男人的事她一个未嫁的大姑娘也不好拍着胸口打包票。虽然是掌家,可吴老爷只教了她怎么看账盘账算账,就是外头的管着田庄的管事她也一个都没见过呢,吴老爷到底顾忌名声,能把她带到前院去已经是破了忌讳了,每次她过去,房前屋后连只苍蝇都瞧不见,除了吴老爷手把手的教她,端茶倒水添柴都是吴老爷干的,偶尔吴老爷会在炉子里塞两个红薯,父女两人一边吃一边看账,倒也亲热。 她含糊着答应下来,吴大姑娘这脸就放了晴,两姐妹又玩闹了阵,吴大姑娘说要给她绣顶鸳鸯双花的帐子做谢礼,吴二姐连连推辞,这可是大礼,让她来绣,别说绣对鸳鸯,能只把翅膀绣出来都是吴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更是拍了胸脯打包票,必定把这事给大姐打听出来! 隔了两天,人牙子把人带来了,乌泱泱的挤了一院子,吴二姐早早的跟吴大姑娘躲在里屋,从窗缝里巴着向外瞧。外头吴冯氏跟人牙子的婆娘正打擂台,这一分一厘都要先计较清楚,不然吴冯氏可能人都不看就让他们回去了。 两年前吴冯氏趁着机会将家里伺候已经过世的吴老太太的旧仆人卖了个干净,只留下了几个吴老爷使着顺手的,院子里一下子空了不少却没什么影响,吴老太太在吴老爷发迹后爱讲排场,家中不少仆人都是当时买回来的,也有托着亲戚的老脸前来投靠平日里吃闲饭的,这些人平时也不干活,光陪她闲话的婆子就有好几个,以前没少给吴冯氏添堵,早就恨得牙痒。 第 27 章 卖了不少人之后,吴冯氏一下子省出了好大一部分开销,也理清了多年的烂账,有很多吴老太太以前旧仆或借或挪用的家里的钱物这下都能搜刮了出来,吴老爷看到账目后气得肝痛,竟然还有人哄着吴老太太卖了五十几亩地,虽说不是良田,可也让人心疼。那地现在也不知归了哪个龟孙子,吴老爷骂了好几日,从此再不肯听留下来的几个老仆的念叨说吴冯氏故意卖旧仆。 吴冯氏得意啊,抱着儿子哼着小曲,觉得算是狠狠报以积年的旧仇。 等盘清了账就要再补新人进来,未免让人说她胡乱折腾,卖了旧仆再添新仆,名声怕不好听,索性就借着要给吴大姑娘添陪嫁的名头叫来了人牙子,慢慢往家里补人手。 这次人牙子递了话来,说已经挑了几十个贫家的姑娘,问吴冯氏什么时候有空见见。 等人牙子把人带来了,看着也是洗干净了特意换了衣裳才过来的,吴冯氏满意的点头,觉得这个人牙子会办事。 进内宅的是人牙子的老婆,一个有点豁嘴的二三十的妇人,长得倒白净,听说原先也是家人卖了她,卖到人牙子手中后,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竟让人牙子留下来当了老婆使,现在过得也不错了,自从生了个儿子后,人牙子也不拘着她了,做生意时也肯让她插一手,举凡内院等不适合男人进来的地方都由她送人进来。 院子里挤着的二十几个女孩,十一二到十七八都有,穿着不合身的衣裳,有的没穿鞋,有的穿了鞋明显不合脚,还有的左右脚不是一双鞋,个顶个面黄饥瘦,头发枯黄一脸菜色,老鼠抱窝似的挤成团,人牙子又打又拉让她们站直了让吴冯氏瞧。 吴二姐看了一圈微微有些不忍,心里的几千年后的正义感冒了头。家里原有的仆人不算,这可是她头一回看着人被卖。 拿人当货物般的事让她有点接受不了。 可一瞧吴大姑娘却发现她面色如常,一点都没被影响的样子,她惊讶的看着大姐,平常娇怯怯看起来不如她的大姐在此时竟这么镇定? 吴大姑娘见妹妹不解的看着自己,觉得这孩子此时看着才像个孩子,真是没出过门没见过世面,不由得痛惜的拍拍她的头说:“别可怜她们了,只要进了咱吴家门,她们可就算是过上好日子了,她们的爹妈卖她们也是为了让她们能吃上口饱饭的。”说着拉起吴二姐开始教她怎么相丫头,那眼睛乱转的不能要,太精明心中有鬼的不行,面露不善的不能要,谁知道是不是被爹妈家人强卖的?心中有怨气买回来也是祸害。 吴二姐想起以前总觉得这种有怨气的吃过苦的说不定会更忠心?施个恩对人好点,不就能得个忠仆嘛。于是问吴大姑娘:“这种人会不会比较忠心啊?她以前的家人对她不好,咱买回来对她好不就行了?” 吴大姑娘瞧着吴二姐像看着个傻瓜,拧着她的耳朵说:“你哪里来的这种念头啊?这种心中有恶念的,买回来你知道她是怨卖了她的家人还是怨买了她的咱们啊!别的不说,她心中不平,肯定不会服服贴贴的留在咱家,有哄她的功夫,教十个丫头也够了!” 吴二姐捂着耳朵赶紧讨饶,吴大姑娘怕她没记住,又说:“记着!这丫头只能挑老实的,越老实越好!人都有心眼,挑那能干精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你卖了!人心隔肚皮,你知道她在想什么?老实的丫头才能放心用,咱回头嫁出去,带着的只能是老实人,这样才不会让人在背后捅刀子使绊子。” 两姐妹说的正热闹,吴冯氏使丫头叫她们出去,两人出了内室,人牙子已经退出去了,一排排的人正一拨拨往屋里进让她们挑。 吴冯氏知道她们刚才在里屋已经瞧了院子里的人半天了,招手叫姐俩过去,笑着说:“挑几个陪着你们姐俩玩的人吧,省的一天到晚胡跑乱跳的。” 这些被送来的女孩大多都得了人牙子的交待,见两位姑娘出来立刻低下头屏息静气规矩站好,也有那胆大心急的抬头瞧着坐在上头的母女三个。 姐俩一人一边抱着吴冯氏的胳膊坐在炕上,倒像从来没见过人般胆小。吴二姐不纯是作戏,是真有些胆怯了。面前的人个个都用一种称得上饥渴的目光盯着她,那种渴切的目光让她不喜欢。 吴冯氏又催了两声,吴大姑娘才指了个人说:“我瞧她的手指挺长的,不知道绣工好不好?” 被她指着的那个姑娘像吓了一跳,恨不能立刻地上找条缝钻进去般,两只手绞在一起动都不敢动。旁边的婆子把她拉出来推到吴大姑娘跟前,凑近了看,这姑娘可能比吴大姑娘还大个几岁,脸胀得通红,紧张得直打哆嗦。 吴二姐一见这姑娘就觉得这可能是个老实人。 婆子拉过这个姑娘的手,掰开让吴冯氏和吴大姑娘瞧她的手指,吴二姐小心翼翼的碰了下她的手,像屋外的冰一样冷,这姑娘吓得一惊一乍的,僵得木头样。 吴大姑娘温柔的笑着摸了摸她的手指,瞧着指肚上的茧说:“你在家都干些什么啊?” 这姑娘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结巴着说:“……喂、喂猪、割草、砍柴、打水、浇地、掏粪、洗衣裳、下地、插秧、割麦子、捡豆子……”嘟噜噜一长串,婆子不让她说了,脸更红了。 吴大姑娘又问:“你会干什么啊?” 这姑娘继续结巴:“……会、会织布,会做酱菜,会、会……烧炉子……”她越说声音越低,眼圈泛红好像觉得自己会得少。 吴大姑娘再问:“会针线吗?” 这个姑娘吓哭了,半天才结巴出来一句话:“……会、会补衣裳,会缝尿布。” 吴二姐头一回觉得吴大姑娘比自己有定力,这个姑娘一哭,吴大姑娘只是摆摆手让她站回去。 吴二姐可是头一回真实感觉到人也有三六九等的分别,她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世界,哪怕就是在吴家庄内,在她的屋子里,除了她之外的那些下人丫头婆子平日里都是怎样讨生活的。这样一想,她就觉得如芒在背,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吴二姐又想到自己,以前听到有婆子传她的闲话,她就叫丫头告诉管事捆了送到庄子上去干活罚她们。 那些人呢?恨不恨她? 之前这些事就像蒙着一层布般让她看不真切,或者就是看清了也宁愿自欺。 人人都是如此,她只是跟一般人做的一样。 她知道这些下人婆子都有自己的心眼,可以前只是认为就跟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一样,谁能没个自己的盘算呢? 可现在她知道了。这些下人跟她是有着本质的不同的。她让人撵了婆子也不是像小组长那样从这个屋子把人调到那个屋子去。 她握着这些人的生杀大权,一个命令就能决定她们过什么样的日子。 最后吴大姑娘选了四个丫头,其中就有那个姑娘,以前她在家时只是丫头傻丫的混叫,买进来后吴大姑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茶姑,吴二姐猜就是看着茶杯随口起的。 等新买的丫头被婆子带下去后,吴冯氏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吴二姐的脑壳说:“纸老虎!” 吴大姑娘头回看到吴二姐吓白了脸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吴二姐见屋里没了外人,又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讲给吴冯氏和吴大姑娘知道,强撑起胆子叉腰叫:“有什么啊!下回我就不怕了!” 吴大姑娘捂着肚子笑说:“下回就不怕了?小心牛皮吹破了!最多再过两个月人牙子就又该送人来了,到时你可别跟今天似的,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吴冯氏又好气又好笑,挽起袖子指着胳膊上让吴二姐掐出来的青印子说:“下回我可不让你再抓着我了!没见过挑丫头倒把自己给吓成这样的,真是个窝里横!” 吴二姐强笑着还想再顺着她们的话说两句,吴老爷掀帘子进来,笑道:“娘仨说什么呢?老远都能听到你们笑了。”一瞧见吴二姐的脸色,吴老爷唬了一跳,走过来捧着她的小脸疼爱的说:“这是怎么了?半天没见怎么跟吓着了似的?那人牙子不干净?”吴老爷说着脸就黑了,抱起吴二姐坐到炕上,立刻感觉到这孩子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裳缩进他的怀里,要是人牙子吓着了他的姑娘,看他不把那人牙子给绑了扔河沟里! 人牙子做的生意难免有坏良心的时候,也有人牙子哄了好人家的孩子偷去卖的,吴老爷害怕是今天叫来的人牙子嘴里不干净胡说八道吓着了吴二姐,要真是这样,那伙人牙子就别想安稳走出吴家屯! 吴二姐看不到自己什么脸色,只觉得窝进吴老爷宽厚结实的怀里特别心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团在吴老爷腿上。 吴冯氏既心痛又担忧,握着吴二姐的手把刚才的事给吴老爷说了遍:“她胆子这样小,日后嫁出去可怎么得了?”就是再有本事也架不住胆子小啊。 吴老爷一听眉头就是一皱,若是胆子太小可不堪大用,心中成算再多到时就怯场能顶什么事?心中这样想,面上不显,仍是安慰吴冯氏道:“孩子还小,慢慢教吧。”打定主意回头要好好练练吴二姐的胆子。 至夜,吴老爷陪着娘仨吃了顿饭,打量了吴冯氏一眼又瞧了瞧二姑娘,吴冯氏了然的一笑,对吴大姑娘说:“我刚想起来年前买进来的几匹布倒合你用,这会儿左右无事,你跟我去挑一挑,回头给你裁两件衣裳。” 吴大姑娘看到了吴老爷的眼神,见吴二姐仍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虽然担心可仍是被吴冯氏拉了出去。 婆子上来撤了桌子就溜了个干净,连外屋的人都赶走,里外的门一掩,将整个东正屋都留给了吴老爷和吴二姐。 吴二姐见人都出去了也知道吴老爷是要问她今天选丫头的事,心中翻来覆去的想着要怎么跟吴老爷说。太淡了不行,吴老爷不信是小,要是让吴老爷疑了她反而更糟。可是她的那些想法心事要往深里说是以前的生活带给她的影响,她是怎么都兜不圆的。她这辈子是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都没见过多少,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是做了个梦,醒了就多了这些念头?这也太可笑了。可往浅了说吴老爷恐怕也不明白,于是为难的咬着嘴唇眼神乱瞟。 吴老爷却不像吴二姐想的那样盘问她,他剔过牙,下炕出屋,不一会儿又回来,手中端着个盘子,里面是几只卤鸡腿和卤鸡翅,笑嘻嘻的先拿了支肥嫩的鸡腿塞进吴二姐的嘴里。 虽然是地主家,可这肉也不是顿顿有。吴二姐才吃饱饭,闻见鸡肉香口水又流出来了。吴老爷啃着鸡翅偷笑道:“吃!吃!我藏起来的,你娘和你姐都不知道。赶紧吃!” 吴二姐扑哧一下笑了,满腹心事顿时扔到九霄云外。 两人大啖起来,吴老爷闲聊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吴二姐也觉得这时的气氛够轻松,半真半假的把心中想法半分半分的透给吴老爷知道。 她也明白自己的一些想法在这里绝对是异类,如果不小心谨慎可能会惹祸上身。 可两人功力到底有差别,吴二姐再怎么厉害也比不上吴老爷的阅历……结果一来二去就把话说了个七七八八,等她回神,抬起头来吴老爷正耸肩笑得喘不上来气。 “爹?”吴二姐半边脸上都是卤鸡汁,不解的看着吴老爷。 吴老爷这笑,三分真七分假。他要让吴二姐以为她的想法荒诞可笑,他不能让她继续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他要的是一个能管家掌事的人,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后宅妇人。 吴老爷仰天大笑,几乎要笑出眼泪来:“哈哈哈哈哈!!” 吴二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吴老爷拿走她手中的半只鸡翅,把她拉到怀里给她擦干净手和脸,抱到怀里刚喊了声二丫头,又低头闷笑。 吴二姐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傻着脸看吴老爷。 吴老爷拍着她的小脑袋说:“二丫头啊,你、你又不念经,哪来的这些想头?”说着又笑得收不住。 见吴二姐仍是不解,吴老爷才慢慢跟她说:“二丫头,这人啊,自生出来的那时候起,这命就是注定的。该有多少福,有多少灾都是注定的。” 吴二姐敷衍的点了点头,心中自是不信,她这点能耐,吴老爷当然看出来了。 见她这样,吴老爷扳着她的手给她讲:“就说你吧,自生出来就是我吴大山的女儿。正经的嫡女,这是注定的。没有人能抹了去。敬泰、敬贤,也是自落地就注定了是我吴大山的儿子。”吴老爷又凑近她指着屋外头说,“你说,我怎么不认外头的小丫头当女儿啊?我怎么不认屋外头的小子当儿子啊?” 吴二姐被逗笑了,吴老爷笑道:“明白了吧?这人落地是什么身份,早就注定了他的福分!你说那些丫头、婆子、下人怨恨不怨恨?不能说没有!”说到这里,他就严肃起来了,吴二姐也提起了心。 吴老爷笑着摸她的头说:“你也不算想多了。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是黑的还是红的?人心都是不足的,有一就想二!升米恩斗米仇!这种人多了,你爹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见过的人里面能有一半没有这么多心思都是笑话!” 吴老爷紧盯着吴二姐的眼睛说:“可要说起怕来,就是傻话了!要怕也是他们怕咱,怎么会是咱们怕他?” 吴老爷脸上带出一丝阴狠:“这些下贱人想的无非是银钱二字,他们想从主人家手中搂钱,要自己过得滋润些,就要好好的干差!这才是正道。这样的下人也是咱们能用的。” “要说那起黑心的有没有?自然是有。可他们绝对不敢明目张胆的欺主,为什么呢?”吴老爷换了副笑模样问吴二姐。 吴二姐想了想说:“……因为他们的身契在我们手中?” 吴老爷笑着拍拍她权做赞赏,又摇头道:“不全是。你知道咱家的下仆有多少吗?”他比出一只手掌,翻了几翻。 吴二姐捂住嘴,两百多? 吴老爷笑着凑到她耳边说:“咱吴家里外里三百二十四个人,可是在县官衙门的册子上记的人可只有三十二个。” 私奴? 吴二姐的脸吓白了,吴家竟蓄了近三百的私奴? 吴老爷见吴二姐吓白了脸,笑道:“这值什么?你娘的娘家冯家庄只怕也有三四百的人,可真正登记造册的也是不到百十人。” 吴老爷慢悠悠给吴二姐分解这么多人都是怎么来的。一个是荒年或灾年远离故土的农人,拖家带口的逃荒逃灾,离开家乡流落四方。他们没有地就没办法活下去,进了村子就要登册记名,记个逃民的名分恐怕就要将他们遣回原籍,如果不是家乡活不下去他们也不会逃出来,所以宁愿曲身为奴婢也不愿意到县衙去当个自由民。 “而且自由民也不好当,自由民要交税,按人头课税,除了税还有徭役,逢到抽丁时十之八九要家破人亡,所以他们有时并不愿意当个自由民。”吴老爷举起一根手指:“这是一。” “第二种本来就是逃役过来的。不肯被抽去当兵进军队,或者不肯被抽丁而逃出家乡的人也不少,他们更不愿意让人找到,宁愿离乡背井也要在我们这里活下去。因为一旦被找到就是大刑大罪,刺配流刑都有可能。” 吴二姐奇怪的问:“……这样的人在吴家,咱家不会有事吗?” 吴老爷笑道:“官家的册子上都没他们的名字,谁能问咱家的罪?要真到了那一步,是赶是杀是卖都行啊!”吴老爷没说出来的是几辈子都这么过来了,也没见有事,如今国泰民安,就是要打也打不到他们这里来。 吴老爷见吴二姐仍没回过味来,有心要点她一两句,于是说:“二丫头,明白没?这些人根本不算人。是生是死都握在咱家手里,要打要杀都是咱家一句话的事!就是出了咱家门,他们走到外头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你说,他们有那个胆子怨恨吗?他们不要命,不想活了?” 吴二姐没有如吴老爷想的那样松了口气,这脸倒是吓得更白了。 吴老爷见她这样,想了想又说:“你心善才会为他们想这么多,可你要记得,这人都是墙头草,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背主。不管是多么亲近的丫头婆子,都不能让她们知道你所有的事,尤其是跟银子性命有关的事!有时十几两银子就能让一个几辈子的忠仆背主忘恩!” 吴二姐茫茫然点头。 吴老爷有心多教她两句,继续说:“有时这下人的事你也要清楚。她从哪里来?有什么亲戚在这儿?爹娘兄弟可还在?家里有什么事没有?” 吴老爷握着吴二姐冰冷的手,心中渐渐着急,难道他又看错了?吴二姐到底是女儿家,胆子小也应该。可要想撑起这吴家胆小是绝对不行的! 吴老爷不甘心,低头殷切的问:“二丫头,你懂了没?” 吴二姐深吸一口气,咬牙点头:“……懂。爹。” 吴老爷瞧她这样,仍然不像真能明白的样子,从此倒真把这件事上了心。他哄着吴二姐歇下,当晚就把这件告诉了吴冯氏。 吴冯氏也是一怔,可转念一想吴二姐也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就是再聪明可心智见识在那里摆着的,不由得埋怨吴老爷道:“她本就是个姑娘家!你偏把男人家的事扔给她管!能不害了她吗?” 吴老爷狠道:“练!我就不信老天就不让我吴大山痛快!把她的胆子练出来!人都是慢慢长的,我就要让二丫头长成个能干的!” 吴二姐自然是不知道的,可从那天起,吴冯氏责罚下人时总要她在一旁看着,慢慢练她的胆量,吴大姑娘也常当着她的面训丫头,掌嘴打板子样样来。开始时二姑娘看到丫头让人扇肿的脸惨叫哭号就忍不住想求情,而吴大姑娘一改平日的温柔似水的模样,铁面判官般冷着脸盯着丫头受罚,就是吴二姐求情或逃走也不管,该怎么罚还怎么罚。 吓过后又和风细雨的教她,让她瞧那些听话懂事的丫头们过得有多好。吴大姑娘特意把茶姑叫出来奉茶给她看,比起刚买进来时瘦小枯干的柴火样,让吴大姑娘□了二个月的茶姑脸也吃起来了,气色也红润了,像是浇足了水的花,水灵灵的带着笑,像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新鲜模样了。虽然仍然有些胆怯,可是站在吴大姑娘身后时却一副忠心听话的模样。 吴冯氏告诉她,这些女孩在家可能一天饱饭都没吃过,有很多人买进来前没有见过白面和米,每天只能吃一两个野菜团子喝碗野菜稀饭,她们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半夜了还不能睡觉,到了年纪有给兄弟换亲的,有换嫁牛马嫁妆的,有的甚至几斤腊肉苞谷就能娶走个姑娘,也有交给人牙子带走换钱的,因为给人牙子的有可能会沦落到那些肮脏地方,疼孩子的更多的是十里八村的说亲说出去。 吴大姑娘教训她:“让咱家买了总好过让她们被卖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吧?不信你问茶姑,看她是愿意留在咱家,还是愿意回她老子家。” 吴二姐还没接话,茶姑已经吓得跪下来了,拼命磕头哭求道:“姑娘别把我送回去!求姑娘别把我送回去!我会用心学针线的!我已经会绣帕子了!我今天就把帕子绣好让姑娘瞧!” 吴二姐见她这样倒没再吓着,或是胆子真的练出来了?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她故意问茶姑:“你不愿意回家吗?要是不用你家里人赎你呢?要是再给你钱呢?” 茶姑吓得脸煞白,扑过来抱着吴二姐的腿声嘶力竭的哀求:“二姑娘给奴婢婢说说情!求二姑娘给奴婢婢说说情!” 一个婆子上来把茶姑扯回去喝斥道:“好好说!这么不清不楚的谁要你!!” 茶姑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哭得结巴:“……奴婢、奴婢还有个弟弟,爹娘还要给弟弟盖房子,还要给他娶媳妇,还想送他去学做木匠,他嫌种地累想学手艺,爹娘才卖了我。”她说到这里又尖声哭道,“大姑娘别把奴婢婢送回去!他们还会卖了我的!他们还会再卖了我的!” 茶姑的哭喊差点吼破屋顶,吴大姑娘眯眯眼,旁边的婆子立刻挟起茶姑下去,外面的丫头把她扶走捂上嘴将哭声掩住,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闷在手帕里,吴二姐看着茶姑出去半天没回神。 吴大姑娘等了会才把茶姑的事告诉她,早在茶姑被买进来后就让丫头旁敲侧击的把她家的事问出来了。 茶姑今年十五岁半,她的弟弟十一岁,村子里有个闲汉家里有个十三的女儿,不知道他从哪里生出来的心思看上了茶姑,跟茶姑的爹娘说过后,把他的女儿给茶姑的弟弟当媳妇,不要聘金不给嫁妆,但要茶姑给他当续弦。茶姑的爹娘一盘算,不但不必给聘金,那女孩送过来也可以干活,日后是死是活的她的爹也必定不会再来找,新房迎亲席面亲戚应酬都可以省了,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茶姑听说后头都磕破了也没说动爹娘。要不是她那个弟弟突然想去学木匠手艺不肯再种地,木匠又要切肉又要吃酒又要钱的,茶姑的爹娘也想不起来卖她,只怕这会儿她早就躺到那个闲汉的床上了。 吴二姐听得心里直发寒,不怎么愿意相信,问道:“……她爹娘怎么这么狠心?” 吴大姑娘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女儿家本就不值钱,再说茶姑家有五个女儿,茶姑是老大,下面有四个妹妹,听说她娘又怀了个,不知道是弄璋弄瓦。孩子一多就不心疼了。” 吴大姑娘继续给吴二姐说道:“女儿是赔钱货,养大了嫁出去,像咱家这种的不缺钱,娘又是打家具又是备妆奁,生怕咱们让人看轻了。就是那穷人家,嫁女儿时娘家最少要送几床被子,几大箱衣裳布料,还有新郎身上穿的衣裳。而且女儿嫁出去就不是娘家的人了,回娘家一年也难有一回,逢年过节连吃带拿的,赔了轻的都不算。所以养儿子可挣个媳妇孙子,养女儿可是养大了也送人了。” 第 28 章 吴大姑娘还想把家中的几个庶姐妹的事讲讲让吴二姐长长记性,可又怕吓过了头反而不好。吴老爷已经打算把那几个庶女送回老家去了,年纪渐大他又不想给她们出嫁妆,回头再多几个打秋丰的穷女婿穷亲家。 她抿了口茶瞧着吴二姐发呆,心中暗叹,这胎要是投得不好这命可是泡在黄连水里,咬着莲子心下饭,苦到心眼里去了。 人牙子又带着女孩子来吴家了,吴二姐这回认真挑了三个看着老实能干的丫头,等到付钱时,其中一个丫头居然只要一斗米她爹娘就肯卖! 吴大姑娘趴在她耳朵边小声说:“米虽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可谁家留米都是做种的,没谁家里存着多的,她就是拿了钱也没地方买。” 那个女孩似乎也知道自己这身价不怎么好卖出去,缩手缩脚的。 吴冯氏说:“是你要买丫头,你决定吧。” 吴二姐想了想问她:“为什么要米呢?” 女孩小声说:“……爹病了,大夫说要吃米粥治。” 吴二姐的第一个想法是,这女孩让她爹娘给骗了,没听说有喝米粥治病的。 这下吴二姐犹豫了,总觉得一斗米买个人有些不太好,有心退了她吧,可瞧瞧那个女孩子,又觉得顺眼,有心多给点吧,又觉得这爹娘拿孩子只换一斗米,拿钱给这种父母可成冤大头了。 她这边为难,吴冯氏看着直想笑,半刻钟后吴二姐还是买下了三个人,付给那女孩的爹娘一斗米,听人牙子说这女孩的娘就在大门外等着。 “米又不是钱,那婆娘怕咱昧了她的。”人牙子眯着眼笑。 吴二姐听说那女孩的娘在外面就问她要不要再去见她娘一面,那女孩想了想摇摇头说:“……娘不让我见她了,说以后都不见了。” 吴二姐惊讶的看着那个女孩很平静的被婆子领走,一点都没有被父母卖了的不甘和不舍。 吴大姑娘和吴冯氏眼不错珠子的盯着吴二姐,过了一会儿,吴大姑娘扯扯吴二姐的袖子说:“哎,回神了。” 吴二姐茫然转头,吴大姑娘捂着嘴笑了:“可见识了?” 吴二姐僵笑着点头:“……见识了。” 人比草贱。 如果说跟吴老爷学账是在算自己家有多少钱怎么赚钱怎么不让下面的管事蒙自己,那跟吴冯氏学就是学怎么花钱了。 之前吴大姑娘和吴二姐在吴冯氏称病的那半年里只是按着规矩办事,自有前例可循。她们只要压着丫头婆子不闹事不起哄就行,可等吴冯氏把正经家里花钱的帐册子一拿出来两人可是都傻了眼了。 吴冯氏也不让她们看太多,只把家中卖买丫头婆子青壮的账拿出来教她们,边翻开账册边说:“我这里都是些小钱,你们爹平日里花的才是大钱。回头想看大的,找他去。”边说边命眼角光扫吴二姐。 吴二姐只作不知,顺着吴冯氏的手势看账册,一边啧啧称奇。 头一件就是她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便宜!平常都是几百钱就可以买个大活人了,甚至也有用肉或谷米就可以换人的,更有一家子的一家子的都不要钱只要有口饭吃就自卖进了吴家的。 不过想想吴老爷跟她说的,她就不觉得奇怪了。人没地种,就没饭吃,就是做小生意也要进衙门登记上册,交重税。有多少人是为了有口饭吃卖掉自己和全家的。 从早晨看到午饭时,前院子来了个人传话说吴老爷今天不回来吃了,吴冯氏推开帐册说:“正好,咱们娘仨吃。” 一时饭毕,吴冯氏仍要拿起账册接着看,吴二姐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说:“娘,都累一天了,歇歇吧。” 吴冯氏好笑,高高举起账册轻轻敲到吴二姐的头上,说:“哪里就一天了?刚半天!” 吃饱了饭吴二姐就犯懒,要是在前院在吴老爷眼皮子底下她当然不敢这样喊着要休息,可这是吴冯氏的后院,她自然放松得多,从炕头扯过薄被往身上一蒙倒头就歪在枕上了。吴冯氏被她弄得没了脾气,照着她的背上拍了两下,只得让人搬下炕桌,娘仨躺一溜歇晌午觉。 娘几个躺下了倒不怎么困了,吴二姐有了谈兴,抓着吴大姑娘扯闲话,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透着亲热劲,扰得吴冯氏也睡不成,睁了眼骂道:“赖丫头!不是喊累吗?” 吴二姐笑嘻嘻道:“我正在说大姐屋子里的丫头婆子比我那屋里的有规矩,要大姐教我呢!” 吴冯氏叹了口气道:“正该如此!”又交待大姐,“日后你嫁到聂家去,也要当得起那些下人的家,不能让他们压着你!想想咱家前几年,有时候真不能对这些人太宽了,个顶个蹬鼻子上脸的。主子家宽宏是福气,结果倒一个个享受起来!比主子还主子,那成个什么样子了?” 吴冯氏说的就是前年卖掉的吴老太太的那些旧仆,如今人都卖光了,吴冯氏扬眉吐气后现在觉得活的比以前轻快多了。想想从前她谨小慎微,连在自己屋子里打个喷嚏都要捂住嘴,跟冯妈妈商量件事都要防着隔墙有耳,那时候真憋屈啊。 吴二姐听了也不明白,吴大姑娘倒是知道,闻言不由得握紧了手说:“娘只管放心。我不是那耳根软只会受气的傻媳妇!” 吴冯氏欣慰的拍着她的手。 吴二姐插不进话,忽然想起吴大姑娘想知道夫家的事,趁机笑道:“大姐姐回头要嫁到哪里去?以后我们怎么去看她?” 吴大姑娘乍一听到二姐的话,脸刷的就红到脖子根,可她也实在想知道,心中感激吴二姐提起这个话头,她是绝对不敢自己问未来夫家的事的。 吴冯氏见大姐的神色就知道她想知道,瞧那双眼睛跟点了灯似的闪闪发亮。虽然未嫁的姑娘家好奇这个要不得,不过倒愿意把聂家的事跟大女儿说说,回头她嫁得远,可别以为她这个当娘的不疼她。当下细细讲来。 吴大姐许下的婆家姓聂,那聂家是离吴家屯两个山头的西边的镇子里,赶车差不多要一两个月,若是只凭两条腿走翻山过河的就要花更多时间了。 吴二姐听得直乍舌,这也太远了,可她瞧吴大姑娘的脸色好像并不在意。 吴冯氏瞧见吴二姐听到去聂家要一两个月的路程唬了一跳,笑道:“这哪里算远?前头吴满田家的大女儿出嫁,据说要赶一年的路才能到婆家!”吴二姐叫起来,“干嘛嫁那么远?”这回一趟娘家要多难啊。 吴冯氏拍了她一下唬得她不敢再胡说,趁机教训她们:“女儿家一旦出嫁就不算娘家的人了,出了娘家门一辈子不回来的有的是,日后生死祸福都跟婆家系在一起,你们日后嫁出去,切记自己是人家的媳妇而不是姑娘了。” 吴二姐不安的动了动,她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可怕的话,难道让婆家打死了娘家也不管吗? 吴冯氏怕她们不懂事到时吃亏,吓唬她们:“到了婆家头一件要紧事就是孝敬公婆,爱护弟妹,对小姑子和小叔子更要提上一百二十个心!对相公要敬之爱之,切不可轻狂放浪,嫉妒更是要不得!” 吴二姐被吴冯氏难得的严肃吓傻了,吴大姑娘也有点脸色发白,吴冯氏瞧着心疼可仍是硬下心肠说:“在家里娘自然一心疼你们,可是到了婆家这心疼你们的人就只有自己了,要多长几个心眼,切记不可留下小辫子让人抓住,平常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若实在不好处,那就连屋子都别出。” 她握着吴大姑娘的手叹气道:“打你九岁起我就关了你一年,就是让你养养性子,日后就是闷在屋子里也不至于闷出病来。”她痛惜的看着吴大姑娘说:“……现在看起来,倒像捂过了头,你又安静的太过了。” 吴二姐扳着指头查自己到底几岁了,心惊道:“……娘,你是不是该关我了?”吴冯氏拍下她的手,气笑了,说:“你个皮猴!”笑完叹气说,“你的性子活,我怕把你关坏了,再等一年吧,明年看你的性子有没有长进,到时再拘一拘你。” 吴大姑娘见吴二姐害怕,拉着她的手说:“宝儿别怕,没什么的。一个人呆在院子里,就好像每天都没感觉似的,我都没觉得过了一年。” 这就是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经年吗?吴二姐以前大学时宅在家里,也曾经有过没有时间流逝感觉的几个月,好像房间里的时间停住了一样。后来她怕把自己宅出病来才开始出门的。 吴冯氏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捧在手心里养了十几年,到最后也是要送到人家家里头去吃苦受罪。她想起自己嫁出去的那一天,娘在屋子里哭到厥了过去。她好几年生不出儿子,听说娘每月初一十五都到观音庙去上香,等她生了儿子,娘家大哥赶了几百里山路把先生送过来,连一夜都没停又赶了回去,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先生是大哥自己儿子的先生,娘要大哥去求先生改教她的儿子,大哥跟先生磨了好几个月才求得先生点头。 吴冯氏眼圈红了,悄悄抿了下眼角,对吴大姑娘说:“娘疼你们,放心,这聂家是娘千挑万选出来的,错不了,你去了不会吃亏的。” 吴冯氏给吴大姑娘选的是做药材生意的聂家五少爷,两人年岁相当,若是按生辰算聂五爷只比吴大姑娘大半岁。吴冯氏觉得聂少爷有些小,女人老得快,所以她觉得聂五少若是比吴大姑娘大个两三岁就好了。以前这聂家少爷原本是给二姐预备下的,段浩方才是她为大姐选的。可是大姐和段浩方的八字不合,这才变成如今这样。 聂五少只有三个哥哥,有一个四哥虽然过了百日入了宗谱,却在三岁时夭折了,听说还有两个庶姐妹,不过在乡下的别院居住。三个哥哥中除了大哥在老家,另两个哥哥早就搬到外面去住了,所以吴大姑娘嫁过去不会有妯娌,只有一个婆婆,而这个婆婆是个继室,聂五少是聂老爷嫡妻最小的一个儿子,嫡妻在聂五少七岁时去世,三年后聂老爷才续了弦,吴冯氏当时还特地送了贺礼去。 当时聂家搬到镇上来时,原来的聂太太只带了最小的儿子,而将大儿子留在老家守家业,没想到刚搬到镇上就累病了。吴冯氏当时跟聂太太认识的时候,她已经病重了,见过当年才五岁的吴大姑娘后就要给聂五少订下当媳妇,说:“我说不准哪天一闭眼就走了,留下小五子实在不放心。我们家爷是个没长性的,我也不指望他能守着空屋过,要是让后头的狐狸精误了我的小五的终身大事,我就是躺在地下也不能闭眼!好姐姐,我把我在外头的庄子留给你们家大丫头,只要她嫁进来,我的嫁妆都是她的!” 吴冯氏又见过聂五少,五岁的孩子已经定了型,吴冯氏在镇子上住了小半年,看得出来聂五少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那时就知道哄聂太太喝药,安慰她养病,知道在聂老爷和聂太太中间和稀泥。这亲订下后,她盘算着聂家人口简单,吴大姑娘嫁过去只需要听聂五少一个人的,公公不能直接管儿媳妇,上头又没有婆婆。聂家几个哥哥都没跟聂五少一起长大,情分不深,想来妯娌之间应该也不需要多应酬。小姑子都是庶出又在乡下,掀不起风浪。聂太太去世后,吴冯氏亲自去吊唁,在那里陪了聂五少一个月,是去吊丧的人中最晚走的,之后每隔三个月就命人往西镇给聂五少送东西,疼他比疼亲儿子也差不多。衣食住行,学问前程,样样放在心上。聂五少也渐渐与吴冯氏亲近起来。前年是聂太太去世整三年,聂老爷娶了个继室,吴冯氏把身旁得力的管事和婆子派过去帮忙,守着聂五少过了小半年才回来,婆子说聂五少捧着吴冯氏亲手给他缝的衣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直喊娘。这三年聂五少跟吴冯氏越发亲近,知道吴大姑娘差不多该打家具办妆奁了,自己使了人将近几年西镇时兴的家具样子送过来,他这份体贴周到倒让吴冯氏喜欢,近几日送信来又说明年聂老爷会让他进铺子学着管事干活,吴冯氏松了口气,听说那个继室还没生下孩子,吴冯氏天天焚香求菩萨保佑千万别让那个女人再生下个一男半女的。 吴二姐听得觉得那聂府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大姐今年才十四,要到出嫁还要两年,这两年里聂府那个继室要是生下个儿子,聂五少这个小儿子在聂老爷那里还能吃香? 吴冯氏说得口干,坐起来倒了茶说:“聂太太的嫁妆是她亲手给我的,一直是我在管。每年的银子一部分放起来,一部分预备着给聂五少用,聂老爷要是真不念旧情,大姐嫁进去也不必看那个女人的脸色,搬出来单过也行。” 吴二姐叫道:“好轻松!大姐运气真好!” 吴冯氏被她的话气得呛到,抡起拳头轻轻捶了她几下骂道:“胡说八道!” 吴大姑娘长舒一口气,以前只知道自己未来要嫁的人家姓聂,是个小儿子,还担心会是个被宠坏的小子,这样一听倒觉得他那么小就没了亲娘,爹又娶了继母,不由得心生怜惜。 段家老太爷如今已是六十高寿,称得上是老当益壮。四十岁的时候跑到南方去作生意,从此就在那里扎了根,儿子媳妇一大家子都扔在老家不管。 段家老太太几次要去寻段老太爷,去了几回都让他给哄了回来,没办法只好把大儿子送过去,美其名曰让他替兄弟几个孝顺段老太爷。谁知大儿子去了之后,竟也在那里扎了根,生意听说是越做越大,每年送回来的银子也是越来越多,段老太太将信将疑,人前笑得开心,人后却拿这爷俩个毫无办法。她只能管着大儿媳妇不让她也带着孩子跑过去,认为只要把大儿子的儿子留在家乡,他就是跑的再远也要回来的。 段浩方的爹在兄弟中间行三,段章氏早年发现段老太太总在盘算把儿子往南方送,吓得害怕段老爷也会被送过去,又哭又闹的哄着段老爷搬了出来另住,对外只说是要在这里看着家里的生意。可这靠着乡下的小镇子上又能有多少生意?幸好段家其他几个儿子也只盼着这家里留的人越少越好,段老爷一家才平平安安的搬了出来,没被送到南方去。 段章氏离了老宅自然觉得神清气爽,她也不肯再让人称自己三奶奶,只把这小宅当正经段家三房的宅子了,自已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别提多痛快了。 可段家老宅那边的银钱铺子她也眼馋,段老爷也要为儿子的前程考虑,段大爷被段老太太留在身旁,老太太自然是看着身为长子的段浩平更亲热些。后来段浩方替家里给南方送信,要提醒南边的这老家还有一堆老老小小的别忘了本。段老太太还是不相信离得远的段家老太爷和大老爷不生外心,后来段浩方留在那边没回来她也没管,家里几个孙侄辈的都要吵翻了天,可她要段浩方在南边当个耳报神,自然不肯把他叫回来。也是因为段浩方每年一定会回来两次,把南边的消息带回来,老太太更是相信他能干懂事。 所以段二爷就这边住半年,那边住半年的过了几年。他也算机灵听话肯用心学,生意上渐渐上手后,段家大爷也慢慢给他派差事。 段老太爷和大老爷在南方的确有几个外室,也生了儿子,段二爷只作不知,反正这种便宜儿子没入宗谱掀不起浪来,平日里也多提提段家老宅那边的事。 段大老爷被他说动,段老太爷也开始想着落叶归根,终于今年段大老爷跟段老太爷商量过后,着人带了更多的年礼跟着段浩方回了老家。 几年来段浩方虽然也每年都从南方带信带银子回来,可这一次他带回的消息可让段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了,一叠声的只会说好。 段浩方在一旁陪着笑,他大哥跟着朋友出去耍了。两兄弟少年时就分开,其实并不亲热。段浩平让段老太太教的格外在意长次分别,见了段二爷总是摆出副长兄的派头,段浩方也不怎么乐意搭理这个大哥。 段老太太攥着大儿子的信乐了阵,虽然她一个字也不识得,可段浩方一句句念给她听,她听了也高兴。转脸又看见段浩方乖乖巧巧的站在一旁,想起就是把他送过去才说动段老太爷和段大老爷想着回来,顿时觉得这孩子真是一等一的贴心顺眼,段浩方长得又干净,不骄不躁跟一堆兄弟一比倒更是显眼。段老太太招手把这个她没看过几眼的孙子叫到跟前,仔细打量起来,越看越喜欢,于是拉着他的手细细问他。 段浩方屈身半站半蹲的挨着段老太太坐下,他这几年练出本事来,陪着老太太闲话句句都能搔到痒处还不显得谄媚,一众没出过家门二里地的小辈们看得直眼馋。 老太太越看越喜欢,问他:“媳妇在家呢?有几个孩子了?”段浩方心中一跳,面上不显,恭敬答道:“孙儿还没娶妻,亲是已经订了,只等完婚。” 老太太一听愣了,打量了他几眼奇道:“……我看你也不小了,今年几岁了?”段浩方硬着头皮答道,“孙儿过年刚满二十二。” 老太太脸沉下来,硬邦邦的问他:“……那你那订了亲的媳妇多大了?”段浩方不想让老太太厌弃吴二姐,有心为她说好话,避重就轻的答:“她今年十三了,我们十年前订的亲,两家人……” 老太太不等他说完就重重拍着桌案冷哼一声,冷冰冰的怒道:“你那个会疼儿子的好亲娘!”段浩方坐不住了,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撩起袍角跪下,欢笑的屋子里顿时一声痰咳不闻,几个陪着老太太亲闲话的媳妇丫头个个掩嘴屏息,二老爷端起茶杯就口,眼皮都不抬一下。 老太太让段浩方跪了会儿后才把他拉起来说:“孩子,这不怪你!都是你那个没用的爹由着你那个娘胡闹!” 段浩方只当什么都没听到,躬身站着面无表情。 老太太骂了阵,她是不喜欢搬出去的段老爷,更是恨那个哄着三儿子搬出去的段章氏。骂够了握着段浩方的手疼爱的说:“你那个娘给你订的个好亲事!这么大了房里竟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奶奶给你作主了!” 段浩方一听这话要糟,连忙跪下道:“奶奶疼爱,孙儿房中倒是有三个人。” 老太太一挑眉:“哦?是妾?”想也不可能吧,正妻没过门就纳三个妾?这是哪个小门小户的女儿才这么不管用,未来夫家这么不给她脸? 段浩方僵了阵,低头答道:“……是丫头。” 那三个丫头除了吴家送的棉花,另两个是段章氏选的,送到他房中就是为了让他生儿子,这么些年屁都没蹦出一个来,段章氏当然不会白白提了她们的身份。 早几年段浩方还没把段章氏想着要孙子的事放在心上,等他去了南方见过世面后,才回过味来。他曾亲眼见过一个不受亲娘辖制的儿子娶了媳妇后生了孙子,亲娘就只管抱着孙子过,家里的田产生意都不让那儿子沾手,有不少人都说日后等那个小孙子长大,这儿子只怕是什么都捞不着。那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只好每日里喝酒听曲,在酒桌上不止一次恶咒道:“我就是都花干净了也不给那小子留!” 段浩方那会儿起才开始怀疑段章氏着急让他生儿子的心思,不管段章氏是不是打着这个主意,他是明白不能在自己还当不了自己的家的时候生出儿子来,不然可能就会落到跟那个人一样的下场。 在他的刻意安排之下,那三个丫头几年来什么都没生出来,之后他就逃到南方去,一边挣钱一边避开段章氏。 可他没想到的是来见一回段老太太竟能惹出这档事。 老太太拍膝喜道:“丫头不算人!”说着又把段浩方拉起来,怎么看怎么喜欢,亲热道:“奶奶给你一个人,保准你一见就爱上!” 段浩方僵笑道:“孙儿还要回去问过爹娘……” 老太太不快:“奶奶给你的人,你就放心用!看你那没用的爹娘敢说一个不字!” 段浩方没办法了,当天夜里就让人给推进了房,第二天老太太特意叫了那个女的去奉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定了名分。 段浩方看着老太太给了那个女人一支金镯子,疼爱的心肝肉般,他坐在一旁陪着笑,心中转了七八十个念头。 在段家老宅过了半个多月,段浩方说要回去看看爹娘,老太太千般不舍的送他离开,把那个妾并两个婆子两个丫头一起送给了他。 那个妾跟老太太是一个姓,似乎是她家的十万八千里的远亲,七转八绕的好像跟段老太太是九代内的同族。段老太太离家几十年,对这个来投奔她的姑娘还算亲热,时不时的叫过来说说家乡事。 段浩方当着老太太的面,自然是对那个妾还算亲热,出了门不到一条街,那个妾就发现段二爷对她爱搭不理的了。 婆子和丫头在后头的那辆车上,她陪着段二爷坐在前头的大车里,见他闭着眼睛不说话,妾小心翼翼的倒了杯茶捧给他说:“二爷,用口水吧?”段浩方淡笑着接过杯子,没喝就放到一旁。 妾一路上再没敢说第二句话。 驴车慢慢腾腾花了四五天的功夫才回到段家,段章氏早早迎出来,见到段浩方一把抱上去就我的儿啊哭起来。 段二爷陪着亲娘掉了两滴泪,他的那三个丫头上来扶着段章氏回屋子坐下后,一家人先是闲话了好一会儿,一个婆子上来先问要不要给段二爷备水沐浴,又说厨下加了几个二爷爱吃的菜,啰嗦了一大串后才提道:“二门外还有个小妇人站着,不知要怎么安排?” 段章氏擦着泪,她当然看到了那个妾,不过她可不想认!闻言挥手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撵出去就是了!” 婆子没敢动,看段二爷。 段浩方笑着凑到段章氏耳朵边说了这个妾的来历,段章氏恨得咬牙!她还没给儿子纳妾呢,段老太太就这样随便扔了个人过来,也不知道底细,她都没相看过,也没问过她的意思,连段老爷都不知道! 她骂道:“你爹娘都不知道,你就敢纳了个妾回来?谁给你的胆子?” 段浩方知道她是指桑骂槐,也不生气,只当轻风过耳,躬身站着听教训。 段章氏口中是骂段二爷,实是骂的段老太太。骂了会儿停下,不甘不愿的说:“可是个好的?让你一见就挪不动步子了?”说着眼睛瞟了眼站在一旁的棉花,她可还记得这丫头刚送过来时把儿子迷得不行。 棉花听到天外飞来一个妾时就已经头昏了,居然还是段老太太赏的,吴冯氏和吴二姐送她来就是要看住段二爷的房里的事,结果她一不留神段二爷就多了个正经的妾!这下她可怎么跟吴二姐交待?! 抱怨归抱怨,段老太太送的妾也只能收下,不管段章氏心中多么不情愿,这个也轮不到她作主。 那个妾在门外白白晾了半天,过往的丫头婆子拿她当个笑话看。段章氏叫她进去后,先问她娘家姓氏。 妾立刻回道:“娘家姓杨。”她是段老太太的亲族,只凭这一点,段章氏就不能不要她! 段章氏冷淡的点头道:“日后你在院子里就是小杨姨奶奶。” 好好的偏要在姓氏前加个小字,小杨姨奶奶也不敢说一个不是,恭敬笑着点头答应下来。 段老太太陪送了两个婆子两个丫头,段章氏只给她留了一个丫头,剩下的三人只说家中屋少住不下那么多人,转脸就给卖了。小杨姨奶奶也是一声不敢吭,陪笑说自己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卖了正好。 段章氏一口一个小杨姨奶奶,心中只当自己在叫段老太太!过了把瘾后让她下去,足有三四天不去理会她,过几日再叫过来看看,生生把一朵娇花折磨成了个干花。段章氏心里痛快的只想笑,面上却连声嘘寒问暖,小杨姨奶奶只能把腰一弯再弯,谢段章氏的疼爱。 段章氏叹道:“唉,我们这一家子就挤在这么个小院子里,比不得老宅那边自然是样样都好。”转脸问妾,“你在这里,可千万不要嫌弃。” 妾立刻跪下连声说以前在家里也没过什么好日子:“一住进来就觉得亲,这里可以奴婢的家乡好上百倍不止!” 段章氏被她奉承的高兴,又说:“家中地方小,人口却多,有照顾不到的你一定要说!我就是委屈了别人也不能委屈你!” 妾又跪下说不委屈,看着段章氏的脸色说:“太太屋子里若是少人用,奴婢还算灵巧,不知有没有那个福份侍候太太?” 段章氏就等着她这句话,却连声推道:“那怎么使得?你是老太太送来的人呢!” 妾立刻磕头说:“奴婢既进了这家门,头上就只有一个主子!心中也只认这门里的!” 段章氏又闲扯了两句,只说不敢不行,妾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口口声声说要尽孝心。 两人拉扯一阵后,段章氏万般惶恐的允许妾每日早晨过来侍候她梳洗穿衣,又说:“若是不习惯也不必勉强。” 【段家门中花开早】 第 29 章 结果第二天小杨姨奶奶四更起就站在段章氏的屋子前等着了。 过了几日,段章氏又赏她可以留下来用饭,她就连侍候段章氏用饭的差事一并揽了去。 段章氏成日里把她指使的滴溜乱转,觉得这积年的恶气算是出了大半。 段浩方回来后先顾着理铺子,家里的事早就扔到脑后。他本来就不喜欢再纳一个妾,对小杨姨奶奶只觉得怎么看怎么讨厌。可是段老太太赏他,又不能不接。对于段章氏在家里折腾她只装作不知道。 棉花在屋里急得嘴上长了一圈火泡,段老太太赏的贵妾自然不是一般的通房丫头可比的,她不敢动手脚,因为要是让人发现的话,对有名分的妾动手脚对吴家和吴二姐可不是什么能简单揭过的事。 她这边心里着急,面上还不能显出来,天天陪着笑跟丫头婆子一起做事干活。年纪越来越大,段二爷已经有些日子不来了,可是这个新进门的妾一来,段二爷又歇到她的屋子里来了。 棉花不敢多问,只管陪着笑加倍小心的侍候段二爷。 小杨姨奶奶自是知道段二爷回了家也不进她的屋,反而进了丫头的屋子。她在段章氏身旁小小透了两句,段章氏一边叹道那丫头侍候二爷好几年,感情自然是有的,段二爷又是个念旧情的,倒是绝口不提要责备棉花的事,又假模假式的问她:“都是我误了你的事,让你天天在我的屋子里,倒顾不上去侍候方儿了。” 小杨姨奶奶又跪了半天指天咒地的说她侍候段章氏是一点不情愿都没有的。 段章氏是不喜欢棉花,可比起段老太太送来的这个小杨姨奶奶,她宁愿段浩方进棉花的屋子! 要是她给的两个丫头没生下一男半女,倒让段老太太送的这个妾先生下孩子,她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呢! 段二爷连着几天都歇在棉花的屋子里,他好长时间没回来,这铺子里的事一下子陌生了不少,选棉花也是因为就她不缠着他。他心中明白这是她还敬畏着吴家,也喜欢她懂事知道高低。这天吃过晚饭,棉花又要躲到小屋里去睡,他叫住她说:“我这里有几匹布,也有些从南方带回来的东西。你出来后就没回过吴家吧?明天你回去看看,也替我带个好过去。” 棉花一怔,口中千恩万谢,又坐在段二爷身旁说了阵自己有多想吴家的老老少少才出去,回到小屋子里思来想去,觉得这段二爷是明摆着让她回去把小杨姨奶奶的事告诉吴家,他就不怕吴家人生他的气? 棉花不明白段二爷的意思,她正愁要怎么把段家给段二爷纳了个妾的事告诉吴二姐,第二天欢喜着坐车回去了。 段二爷听着下人回禀棉花走了才松了口气。现在要跟段老太太和段章氏打擂台他的能耐还不够,只能指望吴家了。 棉花回吴家后把小杨姨奶奶的事一说,吴二姐回房就砸了一个茶杯子,吓得丫头婆子躲在屋外头半天不敢进去。 吴二姐又气又恼又没办法。要放在前几年,她还敢想想跑到吴冯氏面前说不要段浩方,可过了这几年后,她是连想都不敢想。 虽然她跟段浩方只是订亲,可在世人眼中她就已经是段家的媳妇了,要是跟段家退了亲,她就只能嫁给人当妾,好一点的当个继室。见识过这正庶之间的分别,就是杀了吴二姐她也不会丢了段家正室嫡妻的名分! 她在屋子里气得转圈,出了门在吴冯氏面前也只敢掩着嘴小声哼哼两句,别的一句闲话都不敢提。 吴冯氏见吴二姐这样懂事镇定,心中喜欢,安慰她道:“别怕!娘给你想办法!” 说是这样说,吴冯氏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段老太太给的妾可不比当年段章氏纳的通房,首先她就没办法去跟段老太太对着干,连质问都不行,两人之间差着辈呢,长者赐,不敢辞,就是这个意思。 棉花说完回去了,吴冯氏睡不着了,几天就瘦了一圈,吴老爷干着急也没办法。要是以前他会说一句男人纳妾是天理!会训斥吴冯氏和吴二姐,可现在一个是爱妻,一个是爱女,自已家人受了欺负,他也心疼着急。可段老太太一个长辈在那里站着,他就是想着要去找段老爷说说也没一点用,段老爷也当不了他老娘的家啊。 吴老爷只好天天在吴二姐耳边说没事,爹给你多多的陪嫁,咱嫁过去不看他们的脸色!这是他仅能为吴二姐做的了。 此时吴老爷的一个妾找到吴老爷说了个办法。 这个妾是以前最早侍候吴老爷的丫头中的一个,是吴老太太在世时给吴老爷的。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家乡娘家什么的都不记得了。 这个妾虽然模样不怎么出众,可胜在精明。她刚被吴老太太给吴老爷时,从不争着在吴老爷面前出头,缩手缩脚的,结果进了吴老爷的屋半年,吴老爷都没记住她的名字。后来当时断断续续给吴老爷的丫头们,有几个格外出挑的都被吴老太太拿着这样那样的错给撵了出去。 吴老太太虽然给儿子送丫头,可也不喜欢那些丫头狐媚自己儿子,见天的扯着当时还年轻的吴老爷撒娇撒痴。 等那些丫头都给卖得差不多了,她就显出来了。吴老太太觉得她老实本分,容她在吴老爷屋子里呆了下来。 后来她怀了孩子,却瞒着不让吴老太太知道,当时吴老太太刚给吴老爷定了冯家的亲事,她自是不喜欢在这时通房丫头给冯家难堪。妾就跟着其他几个被吴老爷用过的丫头一起去了乡下的小庄子,在那里她生下了孩子,是个女儿。妾松了口气,她本来打算要是生下儿子就立刻按盆里淹死。冯家女儿刚进门她就生个儿子,只怕是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冯家的女儿进门成了吴冯氏,连生两个女儿后吴老太太不高兴了,吴老爷开始抬新人进屋,她抓住机会见了吴老爷一面,说了自己生了个女儿的事,吴老爷就把她接了回来抬成了妾。 她在妾们的院子里毫不起眼,有个妾生了个跟二姑娘一般大的儿子,天天趾高气昂。她当面奉承,背过身去就啐道:“我看你怎么死!”后来这个妾果然被吴老爷卖了,那个小子进了吴冯氏的院子,过不了几年也没有声音。 她就在屋子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去跟吴冯氏求个恩典好把女儿嫁出去,她日后也好有个指望,谁知让她听说了吴老爷打算把庶女都送回乡下去,不打算给她们找婆家出嫁妆。 她就日日守在吴冯氏的院子旁绞尽脑汁,这就让她知道了二姑娘的夫家给二姑娘未来夫婿纳了个贵妾的事。她立刻跑来找吴老爷了。 吴老爷早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看她半跪半坐的蹲在面前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说:“奴婢想,要不就让那丫头先去侍候着段家少爷,也为二姑娘争个脸面?”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吴老爷盘算起来,段老太太送了个妾,他也可以送一个,他吴大山的庶女送过去也够身份了,谁都别想先占了便宜去! 可他又怕给吴二姐添堵,让妾回去后叫了那个庶女过来看,见是个小老鼠样畏畏缩缩苍白的毫无颜色的女孩,只是岁数正好,今年十六岁。 吴老爷又问了她两句话,细声细声的结巴样,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吴老爷拿了主意后去找吴冯氏,讲了这个办法后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让那边先占了位子吧?左右这个是家里人,要怎么样管也简单,不怕日后让二丫头不痛快。” 吴冯氏当然比吴老爷记得清楚这院子里有几个孩子,一听是这个女孩心中就先愿意了一半。别的不说,她那个娘就是个省事的人。她想了想,假意推道:“不是你这个法子不好。只是总也是你的骨血,不好让她日后低了二丫头一头,我也是打算着给她们寻个正经亲事的,还是再看看吧,说不准还能找到别的办法呢?” 吴老爷磕着烟杆子说:“要有办法早有了,咱们不是没办法吗?”他叹了口气说,“虽说那孩子也流着我的血,可是她怎么能跟二丫头比?”说着他瞪了眼吴冯氏,道:“一个是我手中的宝贝蛋,一个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看我以前记不记得她们那几个?” 吴冯氏慢悠悠的笑,要说她也真喜欢吴老爷这一点,该冷心冷肺的时候可一丁点不比别人差,只要她的孩子们都好好的,他都不管他自己的孩子的死活,她又何必去费那个神? 虽然吴老爷跟吴冯氏已经敲定了要先将那个庶女送到段家去的事,可是却没有特地去告诉吴二姐一声,更是小心翼翼的瞒着她。 他们近几年宠着吴二姐,慢慢竟把她的脾气养大了。因要她学着掌家见事,吴老爷和吴冯氏并不刻意去拘束她的这份脾气。又兼之几个孩子中的确是疼爱她,两边一加,吴二姐偶尔发个小脾气什么的,这东正院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顶得住。 段二爷纳妾这事,并不单纯只是在房中放个丫头,更关系着吴家的颜面。吴老爷在这吴家屯也是数得着的人物,要是让人家知道了他家的闺女没进门呢,那边先有了个段老太太赐下的妾,这日后就是吴二姐真进了门,腰杆子也不是那么硬。日后吴二姐跟人闲话,别人只要说一句:‘你能什么?还没进门呢,段二爷屋子里就有了半个人了!’ 吴冯氏自己跟自己摆了半天的龙门阵,最后一咬牙,拼着吴二姐日后怨恨自己,把那个庶女送过去了。 段浩方早几日已经得了信,干脆就躲在房中不肯出来,连铺子也不去了。他要在家等吴家把人送上门,要是他不在,段章氏十有八九根本不会让人进门,说不定她就敢把人再给撵回去。 段老太太那边早就托人传了信,说明年除夕前要看到小孙子出生! 段二爷当面笑着答应,背过脸差点没把牙咬碎!段老太太跟前多少争风的儿孙辈,怎么会特意惦记着他这点小事?说不定就是哪个混蛋东西在背后挑唆的,想让他丢了吴家的这门亲事。 女子订亲后遭退亲不是好事,可哪一家的好男儿也不会有事没事就退了亲玩啊?更何况吴家又不是善茬?这要是真退了亲,吴家再在外面说是他先在房中纳了几个妾,吴家不肯让女儿嫁过去吃苦才退亲,他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吐不出了!有了这样的名声,哪有好人家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这样的男人?他日后也不必有什么好前程了,家事都拎不清个轻重,谁还会信他能有什么大出息? 段二爷在房中跺脚,他把几个叔伯家的兄弟都在心中过了一遍,怎么想这事都跟他那个大哥有关。小时候大哥被留在段老太太跟前,说是承欢膝下,其实说白了就是不想让别的房在老太太跟前占了便宜把他们三房给扔到脑后去。 段浩方他大哥小的时候还没这么多心思,如今大了,倒对段二爷生出嫌隙来。 按照祖宗家法规矩,不管家业多大都是尽归嫡长子的,父亲故去后,家中其他兄弟和未嫁姐妹也都是听长兄。 照这个说法,段家三爷在外面的那些铺子田庄日后应该都是归段浩方的大哥的。 可问题就在这里,一是因为段浩方他大哥从开蒙起就被段老太太养在老宅,家中的银钱铺子他是一点也没沾手,也就根本不可能知道有多少。 二是因段浩方被段章氏在家中多留了几年,段老太太也看不上不是嫡长的段二爷,所以自段浩方满十五起,他爹就带着他做生意管铺子庄子,到了现在,这家中铺面田庄倒大部分都被段二爷管在手里了。名义上是他先代长兄看着,日后长兄成年立业了,他自然是要还给长兄的。 可这话说出去,别说段浩方他大哥不信,就是段浩方自己,也要摸着下巴细琢磨。 也是长梁不正下梁歪。祖宗家法中这家业应该尽归长子,然后长子再传长孙,就这么一辈辈传下去,家业自然不散,子孙也会抱成团。因为离了家就一文不名了,身无恒产连妻儿都养不活。 可事实上却远不是这么回事。段老太太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没养到学会说话就早夭了,留下的三个儿子中要说她最偏心哪个孩子,不是大老爷也不是段老爷,而是二老爷。大老爷跟着段老太爷去了南方作生意,不但没把段老太爷劝回来,自己也留下了,段老太太想起来就恨得牙根痒,连带着大老爷的妻儿在段老太太跟前都抬不起头,平日里连房门都不出,事事伏低作小,完全没有长媳应该有的威风。 段浩方的爹段老爷行三,虽然是段老太太最小的一个儿子,可是段老太太见了他也没个好脸,说他打小就不如二老爷聪明会念书,笨得出奇,娶了个媳妇段章氏后,更是不得段老太太的喜欢,可段章氏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媳妇,当面让段老太太教训,回了房她就打丫头出气,段老太太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两边都拧着劲这仇更深。后来段章氏这边哄着段老爷搬出来住,段老太太那边就把段浩方他大哥给要过来养在老宅,十几年没让他回过家,连亲事都是老太太定的,一点没让段章氏插手。 唯有这个二老爷,段老太太是瞧着他哪都好,连带着也格外待见他的妻儿。结果大老爷跟段老太爷在南方,家业就被段老太太交给二老爷代管,这管来管去,铺子田庄进项一年比一年少,可站在街上瞧瞧,段家明明一年比一年威风,铺子明明是越开越多,田庄也明明是越养越大。可段二老爷只会敲着账本说:“看看,生意不好做啊,年景不好啊。” 段老太太未必不知道,只是睁一眼闭一眼。二老爷一哭穷,老太太还会把段老太爷和大老爷从南方送回来的银钱中掏出一部分给他补漏。 段老爷当时肯听段章氏的话搬出来住,也是看出这个家再住下去没他的好处,他跳出来说是帮着管离得远的田庄铺子,背地里也不少往自己家捞好处。 两个弟弟都拼了命的挖段家大老爷的墙角。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段浩方他大哥急得火上房!他可不像大老爷在南方还有家业,说不定人家根本看不上这乡下小城里的几间铺子。可他不一样!他虽然养在段老太太跟前,可段老太太根本也没把他这三房的长子放在心上,他的亲事也是老太太不知道从哪扒拉的一家的落魄姑娘,娶回来一看,倒是知事懂礼,可就是一点都帮不上他的忙! 再看看自己弟弟的亲事!吴家屯吴大地主的正经嫡女啊!到时陪嫁的田庄亮出来,这吴家姑娘指缝间漏点出来都比他老婆当年嫁过来带的那仨瓜两枣强! 段浩方他大哥恨得睡觉都磨牙。 段浩方心中敞亮,自己大哥恨不能喝他的血吃他的肉,虽说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谁都要养家吃饭,扯上银钱谁管什么亲兄弟? 他心知自己大哥巴不得他跟吴家的亲事黄了,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背过身去让人打! 段二爷在里屋的炕上翻腾,盘算着怎么跟躲在段老太太背后的他大哥打这个擂台。 他脸朝里躺,冷不防背后有个跟捏着嗓子似的娇柔声音说:“二爷可是乏了?奴婢做了碗汤给二爷消消渴。” 他支起身一瞧,小杨姨奶奶正在炕头前蹲着半身,抬脸侧颈眨巴着眼睛冲他笑,手中端着碗热汤。 他一见她就心烦,翻身下炕说:“你怎么过来了?没在娘那里侍候着?” 小杨姨奶奶好不容易趁段章氏打盹时溜过来,又恰恰好段二爷屋子前没人守着,她马上跑去做了碗汤端进来,几个月了好不容易能够跟段二爷亲近,顿时高兴的连话都快不会说了。 明明在段家老宅里,她跟段浩方也是过了几天好日子,那时他们朝夕相对,也算甜蜜。可回了这边,不但她见不到段二爷的面,就是段二爷也竟从来想不起来去找她。她就不明白了,明明出嫁前那家中的老妈妈教过她,这男人最是爱那种事,沾上了就戒不掉,就像那猫馋鱼似的钻缝扒窗也要粘在女人身上。她跟段二爷在段家老宅才过了不到半个月,难道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不喜欢这种事了? 她自己一个人缩在冷被凉铺上时就格外奇怪,难道段二爷就一点都不想念跟她在一起时的快活日子? 她翻来覆去的想,最后觉得不是段二爷戒了这种事,而是他跑到别的女人身旁去了。可她不信要是她贴上去,段二爷还能想不起来他们以前的快活? 段浩方不打算理她,正准备到屋外头叫丫头进来,看能不能引起段章氏那边注意来把她叫回去,小杨姨奶奶从背后大着胆子搂住了他的腰,颤巍巍叫了声:“二爷……奴婢好冷……” 段二爷先是吓了一跳,差点把她摔出去,后又回神,脸涨得通红!这前屋后院的门都没关呢,她能溜进来就是丫头也没守在门口,这要是让人冷不丁的进来瞧见了,他青天白日里就跟妾在屋中荒唐,他还要脸不脸?让人说一句:好色之徒!他还怎么出去见人?他还怎么跟人谈生意?只怕那些好名声的友人见了他日后要掩鼻而过,不耐烦跟他再称兄道弟。 段二爷堪堪刹住火,不敢大声叫嚷,拍拍她的手温言道:“乖乖,我可想你了。” 小杨姨奶奶激动的只想掉泪,又是委屈又是喜欢,手臂更紧的抱着段二爷,哽咽道:“二爷……” 段二爷继续扮深情,哄她:“你等一等,我去关了门再回来疼你。” 她哼哼叽叽的,段二爷又说了一车的甜言蜜语,哄得她松了手,推得她进了里屋,说:“我去关门,你等一等我。”这边话音未落,掀了帘子溜出去跑了个无影无踪。 小杨姨奶奶在房中浑身烫软的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回来,又过了半天,几个丫头的谈笑声隐隐传来,她吓得不敢再等,拢上衣服挽上头发趿上鞋蹑手蹑脚溜回了段章氏的屋子,要是让段章氏知道她偷偷跑去找段二爷,只怕有不少苦头吃的。 回了段章氏那里,她收拾好了出来,外面的丫头婆子正在说,吴家送了人来,段二爷去接了。 她先是一怔,后又释怀,原来他是让事绊着了才没回来。再问吴家送来的是什么人,丫头婆子说得正热闹,见她问,个个都掩着嘴笑。 “给你送来个姐妹呢!可不是好事吗?” 这下,她的笑脸僵了。 吴老爷使了得力的管事,算是正式将庶女送进了段家门。 因是男客,又打着吴老爷的旗号,段章氏躲在内宅,由段浩方去迎客。 段二爷跑得比兔子快,段章氏还没来得及交待他一句什么事都别答应的太快,记得先回来问问她!段二爷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段浩方哪肯让段章氏把话说出来?他早就看明白,段章氏就想着这屋子里的女人最好地位都比她低,所以之前才会想着要先让丫头生儿子好压吴二姐一头。结果这接二连三女人一个接一个进门,身份也越来越高,小杨姨奶奶就是连她都不能随意处置的,这已经让段章氏头疼了好几天了,要是让她知道吴家也送进来一个,只怕她就更恼火了。 可段浩方不能比着段章氏的见识做事,他心中知道,要是大哥日后真回了家,段章氏未必会向着他,吴二姐和吴家才是真正会跟他站在一边的。 所以他绝不能丢了吴家的亲事! 段二爷出去不到一刻,施施然给段章氏领回来了个羞答答的姑娘,段章氏还没回神,段二爷就说这是吴家送来的妾,吴老爷亲自送来的。 段章氏一口气还没上来,段二爷不肯站着让她骂,一溜烟的又跑了,说吴老爷请他在城东的酒楼吃席。 岳家老爷请吃席,段二爷万没有托辞不去的道理。段章氏只得把满肚皮的不自在先咽下,看着段二爷像赶着去见亲爹似的跑了,只留下那个仍乖顺的站在廊下的姑娘。 人都已经进内宅了,还是段二爷亲自领进来的,这就表示段家已经接下这个人了。段章氏就是想把人退回去也不可能了。怎么说段浩方也是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了,她怎么说也要顾着儿子的脸面,要是让人知道他这个儿子连自己的房中事都说了不算数,立刻就会有人会骂她这个当娘的太跋扈,当儿子的太没用。 要是这人还在家门外,她自然能挡着不让人进门,可现在不行了,除非她真的想跟吴家把脸扯破,可她又是绝对舍不下那么一个大地主亲家的。 段章氏咬碎一口牙,又见这姑娘身上穿的戴的也不像个受宠的,叫过来说两句话,瞧着模样颜色也不是个狐媚能干的,多少放了一半的心,说:“家中地方小,正好方儿还有一房妾,是他奶奶送的,你就跟她挤一挤吧。” 吴家送这个妾来就是为了跟小杨姨奶奶争个高下,干脆把她们关一个屋子里,让她们斗去吧! 段章氏越想越得意,掩着嘴笑把这个吴家妾赶下去。正好,反正她两个都看不顺眼,正好瞧笑话! 段二爷出了门就直奔城东,进了酒楼拾阶而上,小二哥一见他就笑着指着楼上说:“段二爷发财!吴老爷正在二楼招财进宝轩等着您呢!小的这就去叫厨房上菜!进士及第的席面,您看还有什么要添的没有?” 段浩方掏出大半吊钱递给小二哥说:“到旁边去买坛十五年的好酒来。” 小二哥一算,自己能落下十多个钱,笑得见牙不见眼,揣着钱串躬着腰请段浩方上楼,转身一溜烟的跑出了店,买了酒又捎了一包花生米,进厨房用个干净盘子装好,屁颠屁颠的给送到楼上去,又奉承道菜一会儿就齐!二位爷先喝着!再躬着腰退出来,钻进厨房边嚼花生米边站在边上催菜,几个大师傅一头一脸的油汗,纷纷笑骂道:“你个兔崽子!又昧了客人的小钱吧!瞧你这能儿样!” 小二哥口舌甜滑,脸皮厚,陪着大师傅们笑闹,见菜好了,也不管是不是前面人点的,怎么说也是二楼的客人金贵,抢了四五盘菜就端上了楼。 他奉承的客人喜欢,就是老板也愿意睁一眼闭一眼。 进宝轩里段浩方就不敢坐踏实了,酒来了他立刻上前给吴老倒酒,菜来了他赶紧请吴老吃菜,侍候的比见自己亲爹都殷勤。 吴老爷端着架子沉着脸。吴冯氏前脚把庶女送走,背过脸去就掉泪。吴老爷自己也不舒服,自己闺女受委屈不说,就是他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他这边让管事送庶女去吴家,抬脚就在酒楼里订下酒席请段浩方吃饭,打算好好敲打敲打这个小子,免得他不清楚哪边才是他应该放在心上的。 段浩方的态度摆得够低,他也觉得这孩子知情识趣。放下酒杯说:“按理这事也不该我开口。” 段浩方赶快放下筷子,站起来说:“请伯父教训。” 吴老爷嘬着牙,半天才说:“你家长辈疼爱你,这是你的福份。” 这说的是段老太太送妾给他的事。这话不可明说,他一个干正事的大男人倒把后宅妻妾事挂在嘴边上,那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聪明人说话省劲,段浩方立刻躬身道:“都是家中长辈的厚爱,小子受宠若惊!” 他这是暗着表明态度,表示其实一这不是他求来的,二其实他也不是很欢喜。 吴老爷听一半扔一半,不是很相信。男人哪有不好色的?白得一个妾段浩方会不喜欢?不过只要段二爷的态度摆正,记得他吴大山站在这里,记得在吴家他还有个未过门的嫡妻,不要忘了哪头轻哪头重就行。 他慢吞吞剔着牙说:“男儿在世,当以正事为重。别总在后宅厮混!你也不小了,听说也帮着你爹管着几间铺子,我这里还有些闲钱。”这说着就瞟了段浩方一眼。 段浩方越听越激动,忍不住抬起头看吴老爷,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爹!小婿日后要是对二姑娘不好,让我天打雷劈!”说完重重的磕了个头! 这是吴老爷要给他机会,要提携他!他是跟着他爹做生意,也学着管铺子,可除了能偷偷攒下点钱以外,铺子他是捞不着的,上回被段老太太送到南方去,他也小赚了一笔,可是看见段老太爷和段大老爷大把大把的捞钱,回家再一看这家中的铺子田庄回头可能都会被父母交给大哥,他辛苦半辈子倒纯是为他人作嫁衣,他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他一个人身单力薄又能干什么?但要是有了吴老爷的助力,他能做的就多了!吴老爷为了他的女儿也会帮他的! 段浩方跪下磕了个响头就被吴老爷扶起来了,两人一个慈祥一个感恩。临走时,吴老爷给了段浩方二十两银子,又暗示他大头在后头,再稍稍点了点那庶女的身份,虽然不能明着说跟二姐是一个爹的,但段家心里要明白才行。段浩方恍然大悟,瞧那姑娘模样长相都不怎么样,就猜跟吴家有点关系,这才知道她的来历不同,他把这个藏在心底,千恩万谢的走了。 回了段家,段章氏把他叫过去要好好训一顿,段浩方进门前把一根银钗悄悄塞进出来迎他的小杨姨奶奶手里。 小杨姨奶奶一脸哀怨的望着他,他把东西塞进她手里又捏了下她手心,看着她红了脸才往里走。 小杨姨奶奶在外面勉强定了定神,不敢让段章氏看出来才向里间走,却听到段章氏在训段浩方。 她心思一转,觉得此时正是让段浩方知道她的心意的好时候!所以硬着头皮走进去,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玩命的扮孝顺。 段章氏正在发火,不防让小杨姨奶奶溜了进来,她可不愿意让段老太太的人看到她跟儿子不合,又不想让小杨姨奶奶太得意,以为在她心中,她比那个吴家送来的妾更得她的待见。一来二去的,段章氏就没力气训了。挥挥手对段二爷说:“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你的。既然是你的岳家送来的,你收了也不违礼。” 小杨姨奶奶听到这里脸上一僵。她还以为段章氏不喜欢段二爷纳妾呢,有的当娘的快把儿子当丈夫管了,她以为段章氏也是这种人,天天都不让她近段二爷的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段老爷的妾呢。小杨姨奶奶顶看不上段章氏这个做派,有本事管你自己的丈夫去啊,管儿子管这么严干什么?她本以为就是这个吴家送来的妾跟她应该是一样的,段章氏不是没给她特意安排屋子吗?连丫头婆子都没给她,她可还有个丫头呢!还让她跟自己住一个屋,这不就是让她管着她的吗?可是怎么又肯让段二爷去看她了? 小杨姨奶奶脑袋里面打官司,手上就慢了,脸上也不好看了。段章氏见她不痛快,她可痛快了!越发和言悦色的对段二爷说:“你要是喜欢,我也不拦着。到底是你岳家送来的人,要是真能生个儿子出来就好了!”说完掩着嘴笑。 小杨姨奶奶眼前一片黑,脚下打晃发虚。 段浩方却知道段章氏这话绝对不是真心话,而且吴家送人来也不是真的给他的,吴老爷今天不是把话都撂出来了吗?要他专心正事,还给了他银子。就是不想让他再进后宅,吴二姐还没进门呢,他屋子里的女人再多,也不能真让吴家没脸弄出儿子来! 再说,他现在还真不急着要儿子,他连自己都没站稳呢,生那么早将来跟自己对着干吗? 吴家这个妾,是送来跟小杨姨奶奶打擂台的! 段二爷心中得意,他对付不了段家这群人,自有人去对付。口中对段章氏说儿子年轻,正是学本事的时候,哪能专在后宅游乐呢? 这话对段章氏的胃口!当下欣慰的抱着段二爷说我的儿啊,你可真是娘的好儿子! 小杨姨奶奶也高兴,脉脉含情的看着段二爷。他不愿意进那个女人的屋子,可不正是因为对她有情吗? 过了快有小半月,吴冯氏把吴家给段浩方送妾的事小心翼翼的跟吴二姐提了。 两人正对坐在炕头上抽绣线,吴二姐一时没听明白,怔怔的反问道:“娘你说什么?” 吴冯氏搭拉着眼,轻描淡写的说:“段家那件事解决了,你爹把荷花送过去了。” 吴二姐在脑中把荷花这个名字转了三圈,完全没有印象,再问:“谁?” 吴冯氏嗔了她一眼,对庶出的孩子她可真是喜欢不起来,就是从她自己的嘴里说也不痛快。示意吴二姐靠近,在她耳边小声说:“你爹的妾生的。” 吴二姐用了一会儿才把‘爹的妾生的’这句话给消化完,顿时眼睛瞪得像铜铃大! 吴冯氏慢悠悠的笑着,多少有些痛快的说:“按理说,你还该叫她声大姐呢!货真价实的你爹的头一个孩子!”说罢掩着嘴笑,那孩子六七岁的时候才跟着她那个倒霉妈一块被接回来,刚进门时连鞋都没有一双,就跟那路边贫家的女儿差不多。 吴冯氏在心中恨恨的想着,真是没想到,在她进门前吴老爷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幸亏是个女儿,要是个儿子,哼!冯家绝不会干休!老太太到死都没认她和她那个娘,怕是也恼恨她给吴老爷的丫头偷偷瞒着她生了个孩子下来。 她吐出胸中闷气,再一想,生得早又怎么样?托生在那种人的肚子里,现在还不是要看她的眼色过日子?还不是要在她的孩子的手底下讨饭吃? 吴二姐此时回过味来,跳下炕将丫头婆子都赶远些又掩上门……回来急道:“娘!这……怎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啊!”她又急又气在屋里直转圈,这下可怎么办?她看看吴冯氏一脸不解的样子,连连跺脚。送个丫头过去还好说,送个庶出的姐姐过去,到时让她拿她怎么办? 吴冯氏就知道吴二姐会不痛快,她还没嫁,倒先送了那个丫头过去。连忙劝她道:“你放心!她绝不敢跟你争的!” 吴二姐气得头晕,结巴半天才把话理清楚,扳着指头跟吴冯氏说:“娘,我不是说送个人过去不对。我也知道,那棉花还是我送过去的呢!我哪里是怕送人过去这等小事?我是说……”这回轮到她扯着吴冯氏讲悄悄话了,“我是说那女的好歹也算是我的姐姐,日后、日后你让我拿她怎么办?!” 吴二姐又恼了,甩开手坐在炕头生闷气。这事吴冯氏居然没问过她的意思就这样悄没声的办了,让她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要是她之前知道了,绝对不会答应的! 吴冯氏把吴二姐的话在心头转了两圈,明白了,没好气的按着她的额头说:“纸老虎!我算看清楚了!你就是个窝里横!” 吴二姐一缩脖子,转脸也很有道理的说:“若真是那不相干的旁人,我要怎么样也下得去手。可那也是爹的女儿,你说我能怎么办?”她两手一摊,不高兴的说:“我能怎么办?” 说她是纸老虎,这她认。那是因为以前她挤个把人顶多是把人挤到别的办公室里去,手再黑也有限。现在,她动一动嘴,说不定就能让人上天或下地。她还敢吗?这倒束手束脚起来,凡事不由得她不多想。段浩方房中那几个,她早盘算好了,日后当个老妈子用也行,或者真是不愿意看到,随便送到庄子上也行。 她也扳着指头算过,像吴家屯这种乡下地方,有钱的老爷们弄几个通房小妾的也没多少人指着后脊梁骂,最多羡慕的眼神多点。吴冯氏也教过她,越是城里那些地方,有钱的男人想在房中多放几个女人反而要在意名声,生怕让人说出个好色来。 吴二姐一想也明白,越是标榜着有知识有身份有地位,就越好面子。她自己老爹这样的,正经大粗人一个,没念过书,不识圣人教化,浑身铜臭,不懂礼识节才是正常的。 而像段浩方那样人家出来的男子,反而要摆出一副道德面孔来,要做什么也要想出个好听的理由,装出一副好看的门面。 段浩方已经有了三个通房,他的屋子里人已经够多了,再往里放人难免引人侧目。这男子于女色上风流是美名也是恶名,稍一不注意就会被人喷唾沫星子。 吴冯氏给吴二姐细细说过,等她嫁过去还有个一两年,这一两年里段浩方绝对不敢再纳妾或通房!沉湎女色不是什么好听话。而等她嫁过去,房中人够多了,她也会带几个丫头过去的,日后段浩方要想再往房里带人就没那么容易了,他要顾着脸面。 段家二爷的房里她已经算是半数都把在手中了,那些通房啊什么的也都是她抬抬手的事。所以她才恼段老太太送了个妾,段浩方的爹的娘给的妾,比段浩方他娘给的妾要麻烦的多!可这个麻烦的人还没解决,自己的亲爹娘又送过去一个更麻烦的!段老太太那个妾好歹还是个外人,这边这个往亲里说,那可是她的亲姐妹! 她能怎么办?难道能拿出对付那些女人的办法对付她吗? 她过不了自己这关。人都要有个底限,亲缘血脉,她下不了手。 可摆在那里,却更堵心! 吴冯氏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还有点复杂。吴二姐越过她去碰了吴老爷的铺子田庄,她心中还真是有那么点不痛快。可到底比不了这母女之情,可她也真有点想较劲!你不是能干吗?你能比我还能干? 可这一两年看下来,吴二姐在见识上的确有过人之处,这她要承认。有时她跟吴老爷在那边谈事情,她坐在旁边脑袋就是要慢一拍,有时他们说完了,她还没绕出来。每到那时,吴老爷都会拍着她说:“你啊,这些事就不必你操心了,交给宝丫儿去!” 一两次她不服,次数多了也不由得她不服,吴二姐脑袋反应是比她快。这根筋一转回来,她反而这样想,这么聪明的女儿是她生的,也是本事!不然满吴家屯找一找,有没有哪一家的女儿这样能干?能做男人的事? 可吴二姐见识再好,手软这件事算是纠不过来了。胆子练了两年,不说完全没长进,可这长进还真不大。事交给她办,总会留着那么一两分余地,嘴里道理还多。上回抓着个管事贪钱,她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放过去了,问她,居然还挺有理:“换个人也会贪的。他贪归贪,可这事还是办得不错的,也没误事。看他还知道轻重缓急,没有因小失大,就算了吧。” 最后是吴老爷出面把这个管事绑了,一顿好打后卖成苦力。 她要把这事说给吴二姐听,想让她知道这管奴婢才就是要下狠手!不打得他们知道厉害不行!可吴老爷却拦着说:“算了,宝丫儿到底是个女儿家。太狠了也不好,就当是积福吧。再说她说的也有道理,这贪心是神仙也医不好的,换了个人照样还是贪的。” 吴冯氏想了想,这件事就揭过了,可心中却觉得既可惜又欣慰。可惜的是吴二姐到底不是男人,心性还是不够硬。欣慰的是她仍是她那个可爱的小女儿,她宁愿她没什么大本事,胆小点娇弱点更好,只要躲在她身后,当个乖女孩就行。 她见吴二姐还在那里生闷气,把她拉到身旁抱着说:“傻丫头!她是咱家送出去的,又不是什么要紧人?你为她操得哪门子心?”说着不等吴二姐吭声,贴在她耳朵边说:“她是咱家出去的,日后你烦她,想个由头送回家来,你亲娘我来对付她!绝不会让你为难!” 吴二姐眼睛一亮,问:“成吗?” 第 30 章 吴冯氏拍着胸脯打包票:“怎么不成?只说我想女儿了,要她回家来住些日子,或者说要她替你回来尽尽孝心。她算个什么东西?你日后是当家主母离不得家,使个人回来瞧我跟你爹还不是应份的?就是段家也绝没有拿着一个奴婢才跟咱家作对的道理!再者说,你那一屋子奴婢里,除了她还有谁跟咱家跟你更近?我要她回来,难不成段家还能说这屋子里离不了她,换个婆子回来不成?那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吴二姐一想,还真是这个理。要是嫁得远还不好说,可段家跟吴家撑死一天能打个来回,回头她这个当家主母不好在亲爹娘跟前尽尽孝心,使这个亲姐姐回去总行吧?谁能说句不行呢? 吴冯氏见她露了笑模样,知道她明白了,欣慰之下更是要宽她的心,得意道:“这一尽孝心放不放她回去不就是我一句话的事?难不成段浩方还能跑来要她?你到时要是连段浩方的心都抓不牢,让他能生生跑回来要那个小蹄子,那也是我错看了你。”说是这么说,要是段浩方真敢对那小贱人动了心,她一碗药灌死她!要是有人敢挡她女儿的路,她这个当娘的头一个不答应! 吴二姐迟疑的说:“那要是她有了孩子……” 吴冯氏打断她的话:“她有了孩子,自然是你的!把她嫁过去难道是为了给你添麻烦的?她这个人都是你的!生什么出来都归你!再说,要是连这种事都做不好弄不清,那她还有什么用?我立时就能捏死她!”说到这,吴冯氏的脸色就沉下来了。她容那个女孩先进段家,就是为了给自己的丫头争个头,要是这种事都做不好,看她会让那臭丫头好过! 吴二姐仍有点不安,吴冯氏见她这样,想逗她开心,就说:“她的名字叫荷花,你觉得好不好?” 吴二姐一怔,名字什么的有什么要紧的?点头道:“还行,挺好的。” 吴冯氏见她没反应过来,凑到她跟前挑明了说:“你房里有个红花,咱先送过去的叫棉花,她就是个荷花。这一听就是你房里的人。”说着拍着她笑。 吴二姐一听这荷花是这么来的,还是托着那几个丫头的名字起的,顿时就觉得这个姐姐倒也不像她想的那么严重,至少这名字能起出来,吴老爷一定是同意的。连名字都透出股不中用的味,她就是真有本事,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天将晚,吴老爷从前院回来,这些天他日日把段浩方带在身旁,算是带着他见了不少人。他给了段浩方二十两,这小兔崽子居然自己也存了近百两的私房,搁一块小兔崽子居然趁机进了一批私货,这批货要是能平安出手,他最少也能赚个对翻。要是他自己的儿子日后在他还没咽气前就自己存私房钱,看他不把他的腿打断! 不过既然是别人家的儿子,他就不管那么多了。再者说,段浩方跟他自己的爹娘越不对付,越亲近吴家,日后女儿过起日子来越简单。 所以吴老爷当面拍着段浩方的肩不住称赞。横竖那些货都在他手里攥着,走的是他的路,借的是他的店,连人情也是他的人情,没他吴大山在一旁站着,谁认识他呢? 吴老爷把这几天的事在心中打转,得意的哼着小曲进了吴冯氏的院子。 吴冯氏隔老远就听见他进来,那脚步叫一个轻快。想着是有什么好事,连忙吩咐灶下加两个肉菜再烫壶酒,一会儿让他乐呵乐呵。 待吴老爷进屋,吴冯氏笑盈盈起身迎上,亲手帮他更衣脱鞋,又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擦手,等侍候得他安稳坐下,才挨着他偏身坐在炕沿上笑问:“有什么好事竟让我们爷这么高兴?也说出来让我乐上一乐?” 吴老爷半躺在炕上,吴冯氏坐在他腿边,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红衫子裹着她愈见丰满圆润的身子,那胀鼓的胸好像要挣破衣衫跳出来似的。嫩嫩的脸皮子白里透红,圆脸细颈,乌发斜髻。都是四个孩子的娘了,却越见风韵袭人。 吴老爷心里痒痒,伸手土匪样将她捞到怀里,吴冯氏小小惊叫一声,外间的冯妈领着小丫头溜了个无影无踪。 吴老爷伸长腿把炕桌踢到角落,邪火上来就压不住。以前吴老太太在时从来不许他不到半夜就搂着女人上床,吴冯氏当时被老太太管得跟着菩萨差不多,哪怕两夫妻自己在屋里说话,她都伸长耳朵听着窗外头的声响,要是有个婆子咳嗽一声,她就能把他推开。正室嫡妻自然要尊重,可吴老爷打小也不是被规矩喂大的孩子。谁知吴老太太会在家中有了钱后突然把规矩看得比天都大?成天就在嘴上念叨着规矩二字。 吴老爷当时也觉得冯家出来的大家姑娘不是他能轻侮怠慢的人。所以更喜欢找那些小丫头,那些小丫头不会在他兴头起来时推开他,不会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不会要求一定要在床上,不会要求一定要在里屋。他当时兴致来时,书房廊下,板凳桌子,是大早上太阳还没起来,还是中午头正准备吃饭,那些丫头还不是让干嘛就干嘛? 可现在不同了,吴冯氏没那么多规矩了,吴老爷反而觉得这种想把她怎么着就怎么着,想脱她的衣服就脱她的衣服的日子比之前跟丫头们胡闹时更刺激痛快! 吴老太太不在了,那些管天管地管头管脚的婆子也都不在了。吴老爷这时才觉得在吴冯氏的屋子里舒坦,而这几年他才有真正跟吴冯氏成家过日子的感觉。 他们俩是真真正正的两口子。活着的时候睡一个炕,死了后睡一个坑。 吴老爷紧喘几声,憋住劲重重顶了十几下,吴冯氏被他压在腰下,整个人都团成一团挂在他腰上,掐着他后腰上的一块肥肉梗着脖子打哆嗦,半晌,全身的力气都松散开,就要向后倒。 炕上没铺厚被子,吴老爷刚一回神就看到她向下滑,连忙伸手托住她的头,拢到臂间缓慢躺下。 两人倒在一处一阵牛喘,吴老爷见吴冯氏脸上脖子都是红晕,半闭着眼明显还没回神,一边将她往怀里拉,怕这会儿出了汗再吹了风对身子不好,一边探头伸手拉着炕头柜子上搭着的小薄被扯过来给她严严实实的盖上。见她额头一层细汗,连鼻子尖上都集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小嘴微张,半干的嘴唇里嫩红的舌尖露着。 他支起身拿起炕桌上洒了一半的温茶喝一口含嘴里小心翼翼的喂给她,候得她回神,又将她拖到怀里搂得更严实点,缓缓拍着背贴在她耳朵边说:“乖乖?可还受得住?” 吴冯氏如坠云雾间,飘飘然分不清东南西北,人间天堂。 吴老爷含着她的舌头温柔的吮了会儿,又探手入被握住她的乳|房揉了揉,熊掌似的大手跟搓面团似的抱着吴冯氏从上到下揉了个遍,托着她的腰撩起被子挤进去,缓缓的动,一边在她耳朵边舔着她耳朵眼哄她回神。 “乖乖,我的乖乖儿,爷的宝贝,爷的心肝肉。”吴老爷心里甜蜜烫软,狠不能把吴冯氏吞进肚子里疼爱。 吴冯氏足足晕了小一刻才回神,朦胧间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吴老爷用力裹在怀里,眼睛都没睁开就张开手死死缠到吴老爷身上往他怀里贴。 吴老爷见她知道使劲了,就知道她醒过来了。还没说话就看她闷头闷脑的往他怀里小猫吃奶般钻,翻身一压彻底将她压在肉下,趴在她耳朵上说:“把你塞进来吧?嗯?把你压死吧?做我的孩儿吧?听话不?说啊?”边说边压着她向下使劲摇晃,真狠不能把她给吞下去! 吴冯氏不肯睁眼,小声不依不饶的哼哼。 吴老爷脑袋热胀像开了锅,眼前一片血红,猛虎扑羊般将吴冯氏拆吃入腹。 两夫妻闹到月亮升起才起来,叫来丫头婆子摆饭,胡乱吃了点后又窝上了床。闹猫般直到三更后半才安生下来。 两人一夜快活,早晨吴老爷起床后去前院时觉得神清气爽,返老还童似的,比吃了人参精都有劲! 吴冯氏在床上躺到日上三杆才慢悠悠的爬起来,一个上午都面露春色,嘴角带笑。临中午头吴老爷说中午不回来吃了,要跟人去酒楼。吴冯氏刚摆上饭,跟吴老爷的一个管事又提着一个三层食盒跑回来说是吴老爷在酒楼吃着这几个菜好,特地叫厨房又做了份给吴冯氏送回来加菜。一摆出来五大样! 一个是酱烧茄龙,长茄子花刀从头切到尾,挂面过油后浇上糖醋味的厚厚一层肉酱汁。 一个是金丝豆腐,煎得金黄油亮的鸡蛋切丝摊开,上面堆上嫩白的小豆腐,再浇上酱汁洒上小青葱粒。 接下来是三个瓦罐,一个是腊汁肉,大块的五花肉炖煮焖烂,油香四溢。一个是小葱鸡,整只鸡抹上细盐淋上葱油进罐干烧。最后一个是百菌汤,各种山珍,蘑菇嫩笋木耳加温补药材熬小排骨。 吴冯氏一瞧,这些她可吃不完。先分出一份来给敬泰送过去,又把她之前摆上的没怎么动过的菜给敬齐送去,再使人去叫吴大姑娘跟吴二姐过来一起吃她们爹送回来的这些。 吴二姐接了信先去见了吴大姑娘,两姐妹隔一扇门,手拉手一起去吴冯氏的屋子。一进屋就是浓香扑鼻,吴二姐眼前一亮,定睛一瞧,摆在桌上的菜色一眼就能看出绝不是自己家的厨房能做出来的。自打到这里来这么多年她也没见过这么好的菜,顿时口水哗啦啦的。 吴冯氏见吴二姐这馋嘴样,笑得直捶她。吴大姑娘倒是没像她这般露相,只是也奇道:“这菜是哪来的?”好东西人人喜欢,外面的好东西更难得。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猜到这是外面街上的东西,可也是头一回见。 吴二姐知道酒店酒楼,可她在这里没人告诉她这些,那些地方也不是她一个大姑娘能打听的。她不像吴大姑娘对这菜哪里来的好奇,坐下后擦了手拿起筷子就下手! 吴冯氏笑得直不起腰:“你个没见识的!难道我亏过你吃的不成?” 吴二姐一时分不出功夫来答,她都多少年没见过好吃的了?这边的菜多是煮的炖的,加了酱油盐就端上来了,虽说东西实在,可味道实在不能说太好,也就是一个咸味而已。她几大口塞进去险些噎着,这才空出嘴来说:“娘怎么会亏了我?只是这东西是好吃嘛!爹真坏!自己在外面吃好吃的!”边说手中筷子不停。 吴冯氏轻轻敲了下她的头,嗔道:“宠得你没了边?混说什么!”一些小地方不拘着她,可是亲爹的不是也是她能说的?吴老爷不在乎,可她不能让吴二姐日后出去让人说没教养。至于这送菜回来的事,别说吴二姐是头一回遇见,就是她,嫁进来十几年生了四个孩子,吴老爷也是第一次特地送菜回来给她。 想到这里,吴冯氏心中既感动,也怨恨。她只能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告诉自己只要记得吴老爷现在对她的好就行了。她也能觉出味来,吴老爷现在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了。 她见吴二姐闷头吃,给吴大姑娘挟了两筷子菜,又给吴二姐添了碗汤,嘱咐道:“慢点!这么些呢,一顿吃不完!你喜欢晚上就再过来。” 娘仨吃饱喝足,不敢现在就睡午觉,撤了桌子摆上瓜子温茶坐在炕上闲话。 吴冯氏倒想起来件事,对两姐妹说:“过几日,我叫几个婆子去你们屋里,瞧着好了就留下来用。” 吴二姐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屋子里有两个婆子,一个胡妈专管小丫头,脸一沉活像个夜叉罗刹。一个张妈倒是慈眉善目的,会做个甜汤点心什么的,吴二姐一直猜她可能是她的奶娘,但也见小敬贤是吴冯氏从小自己奶大的,配的两个婆子平常只管着敬贤喝水换尿布,她不敢问自己小时候是喝吴冯氏的奶长大的,还是婆子奶大的。她现在也渐渐看出了儿子跟女儿的分别,像敬泰和敬贤,那吴冯氏跟吴老爷在这两个弟弟身上花的心思就不是她能比得了的。或许儿子是吴冯氏自己奶大,女儿是奶娘奶大?又或者张妈也是从小帮她换尿布的?她只是觉得张妈待她比其他婆子更亲近,这股亲近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而吴冯氏吩咐她屋子里的事,特别是跟她贴身相关的,更愿意找这个张妈而不是另一个胡妈。 不过一个屋子里两个婆子就已经够了,吴二姐已经嫌太多,听着又要再送个婆子过来,难免有些不情愿。这两个婆子以前自持身份,可能也有想管教她的意思,总是对她管手管脚的,二姐这几年脾气渐大,一多半是被她们激出来的。现在她的屋子里就是婆子也服帖多了,她刚觉得舒服了没几天,难不成吴冯氏又想塞个人进来管她?可她没敢先开口,而是瞧吴大姑娘,大姐屋子里也有几个婆子,她会要吗? 吴大姑娘听吴冯氏这样说,脑袋一转就想到这婆子是管什么用的了,脸上一红,嘴角一抿,说:“听娘的,过几日就让她们来吧,我会先交待一下屋里的人的。” 见吴大姑娘脸红了,吴二姐头一个想法是,这婆子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用途?比如教她们这些未嫁姑娘房中事的? 吴冯氏坐在灯下,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干着绣活,冯妈坐在她旁边,见她这样,试探着开口道:“太太可是在为什么事烦心?” 吴冯氏被她叫回了神,叹气道:“我是在想给两个丫头挑婆子的事,那三个人我本来都是给大姐备着的,她嫁得远,我怕她吃亏,早早瞧好了这三个人。可现在没想到段家那边那么不给宝丫头脸,一个快进棺材的老太婆居然先给段二纳了个妾!”说着说着就冒了火,手中一使劲,一条快缝好的袖子就让她给扯烂了。 冯妈连忙劝她道:“段家是不怎么省心!可二爷是次子,他不还有个大哥呢吗?段家老太太也没多少功夫老盯着二爷的事,想着也就是一时碰巧碰上的吧。” 吴冯氏白了她一眼,说:“那也不行!要不是瞧着段家那个女人不成事,我也不会把我的闺女嫁过去。结果倒有个老太太手伸那么长!”越缝越心烦,索性扔到一旁,支着额头靠在炕桌上长叹一口气。 冯妈低着头半天不敢吱声,瞧着吴冯氏的脸色。 吴冯氏左思右想,拍了板:“大姐的婆子我再挑,先把那个吕妈妈给二姐吧。” 冯妈连忙答应下来,吴冯氏又说:“叫人牙子来,让她继续给我找人!” 等冯妈从吴冯氏屋子里出来,特地亲自走到婆子们住的靠着厨房的屋子里,一推门,几个婆子正聚在一起赌牌,满屋子烟火气,地上到处都是花生壳瓜子壳。见吴冯氏屋子里最得意的冯妈妈过来,几个婆子赶紧的把牌桌子收了,扫干净地后捧了茶请她坐下闲话,管着灶下的刘妈麻利的从旁边厨房里端了半盘子炸花生米过来孝敬,陪着笑说:“灶下的火还没熄呢?妈妈用点汤饭?二姑娘晚上要吃花生猪蹄汤,一整个猪蹄熬的!汤好着呢!正好还剩下点,不如给妈妈下碗面?” 冯妈暗中乍舌,这群婆子眼睛可真利,二姑娘大晚上要点菜吃,这群人也不敢推,竟连回太太一下都没有就给做了。就是大姑娘这几年也没有说单点菜的,几个少爷也没这个胆子。整个家里也只有吴老爷,其他人每餐的菜色都是吴冯氏定好的,就是要吃个甜汤也要看有没有,更别提是肉菜了。 可见这些人也明白,吴二姐在这家中的地位,别说她只是想加个菜,就是天天这么吃,估计吴冯氏和吴老爷也不会说她一句不是。 冯妈笑了笑说:“那倒不用,只是二姑娘的东西你们也敢私用?”边说边冷笑着瞟过这群人。 刘妈忙陪笑道:“二姑娘倒是交待过了,除了送过去的一盆汤菜外,剩下的就赏我们了,只是妈妈来了,自然是先给妈妈用。” 冯妈笑:“多谢你们的心,我领了情。东西就不用了,我是来找人的,吕妈妈呢?” 一个婆子努嘴指隔壁说:“在屋里呢。人家不跟咱们混,嫌咱们脏呢!” 几个婆子七嘴八舌。 “只怕还当自己是个主子呢!” “瞧她那能耐?不是给卖出来了吗?还想着她那男人呐!” 几个人笑成一团,冯妈跟着笑了两声说:“那你们玩吧,只别玩得误了事。老爷回来可能还要用汤。” 几个婆子连忙应道:“火不敢熄,候着老爷回来呢,妈妈只管放心。” 冯妈又跟她们推了一回,怀里被胡乱塞了不少香囊胭脂一般的小零碎才出来,这些人不过是想着日后能让她在吴冯氏跟前说上两句好听话,至少也要拼着不让自己说坏话。冯妈得意的笑,抬脚进了隔壁的屋子。 掀帘子前她扬声道:“吕妈妈可在?老婆子来找你说说话。” 一个娇柔的声音殷勤答道:“妈妈快请!快请!”话音未落,一双嫩白的小手就上来扶着冯妈。 冯妈抬头,眼前一个艳光逼人的妇人正笑着,眼睛一眯,嘴里却赞道:“瞧瞧!这小模样多可人意!我要是个男人也要被你迷住了!” 吕妈妈虽然称妈妈,不过年纪却不大,还要比吴冯氏小点。她原是一个富商在南方买下的妾,听说不是干净地方出来的,只她却说自己是妈妈养大,也没在楼里呆过,妈妈养她到十四岁就招客上门,十六岁时见了这位富商后收了六十六两赎身银把她嫁了出去。她先是被富商养在南方,后富商回家乡把她也带了回去,富商的妻子也算能容人,没给她什么苦头吃。过了几年她怀了孕,可巧竟生了个儿子!但儿子还没满月,元配太太就把她给卖了。她瘫在人牙子的车上,靠着身上的耳铛钗环手镯衣服求得同车姑娘们的帮忙,算是慢慢养好身子。等到吴冯氏要挑婆子时,她又想办法求了人牙子把她送来。 不过刚见到吴冯氏时,她还以为自己一定不会被挑中,她知道自己瞧起来不得太太们的喜欢。谁知吴冯氏真把她留下了,刚开始还以为吴冯氏会把她送给吴老爷,很是准备了一阵,可吴冯氏把她买下来后扔到灶下足有几年不来理会,后来才慢慢让人过来教她,她才知道吴冯氏买下她的真正用意。 别的她不敢夸口,吴冯氏买下她,绝对是值得的! 院子里的婆子大多瞧不惯吕妈妈的做派,她听冯妈这样说,一边连声推辞,一边娇羞掩面,两个拉扯着坐下。冯妈瞧着她在屋子里转圈,倒茶拿点心,忙得团团转。事没做多少,至少这表面看起来倒是够给冯妈面子的。 冯妈心中舒服,倒把刚才瞧见她时的不痛快给咽下,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坐到身旁说:“快别忙了!咱们又不是外人。”冯妈扬扬下巴,指着旁边屋子里的那些灶下婆子说:“那些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日后也是有造化的!” 吕妈妈偏身坐着,低头擦泪:“哪里有什么造化?我只求一碗安生饭吃就行。” 冯妈摇头,说:“太太买下你,自然是盼着你能帮上忙。有太太护着,你以后能没造化?”又抬起她犹有湿意的小脸啧啧道,“瞧你这小模样,一看就是个有福的!” 吕妈妈顺着她的手劲抬起脸,似嗔似怨的斜了下眼睛,勾人入骨。 冯妈心中最不待见这种骚娘们,可偏偏太太用得着她,日后还不知道她能有什么出息呢。所以冯妈也不愿意得罪她,只是想到她将要到吴二姐的屋子里去,不由得兴灾乐祸! 落到吴二姐手里,可不要想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二姐是吴家头一份的厉害人!上头还有吴老爷和吴冯氏给她撑着腰呢! 这样一想,冯妈心里舒服了些,趴在她耳朵边把吴冯氏要将她给吴二姐的事告诉她。 吕妈妈掩着嘴惊讶极了,她以为怎么着也是大姑娘在前面,还以为要到大姑娘的屋子里呢,没想到居然被给了二姑娘!顿时又是紧张又是高兴!二姑娘可比大姑娘更得吴老爷和吴冯氏的喜欢!听说只怕连敬泰少爷都要靠边站。一时又想着吴二姐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她,一时又想着要怎么在吴二姐面前讨个好去。脑袋里面乱成一团。 冯妈拉着她的手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跟着二姑娘可比跟着大姑娘强!满院子里的人哪个不知道?二姑娘可是咱们老爷心尖子上的肉!日后嫁出去必定能过好日子!你跟着她走我也能放心。”说着擦泪,倒像她跟吕妈妈多好似的。 吕妈妈不敢在冯妈面前露出轻狂样,顺着她的话说了几句好听的,临走又塞几十个钱给她,又拿了个她自己的好镯子塞过去。将她送走后,吕妈妈坐在炕头,心里面两边打擂台,等同屋的几个婆子回来,大家脱衣睡觉,别人的呼噜都震天响了,她仍是翻来覆去的。 要说跟着吴二姐的好处,第一个就是她嫁得近,靠着娘家这在婆家的日子当然就好过得多,主子的日子好过了,下人的日子当然也好过。可不好的也在这里,要是离得远,她自然能慢慢想办法得新娘的信任,日后说不定也能有别的路可走。这离得近,吴冯氏就在后面,她要想拿住吴二姐就难了。 二则,吴二姐年纪小,要出嫁还要好些年,她要是能现在就进了姑娘的屋子,得了她的信任,日后嫁出去人少了又离了家,二姑娘自然会更信她几分。可另一头,二姑娘嫁过去是二媳妇,拿不住掌家大权,她要从里面捞油水自然也难。 吕妈妈胡思乱想,鸡叫二遍才刚合合眼。 等起了床,她心想,怕什么呢?想想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她还能被个小丫头拿了去不成?只要哄住她,总比老在这灶下强! 打定了主意,过了几天吴冯氏叫她去,交待了几句后就使个小丫头把她送进了吴二姐的屋子,此时她才知道,大姑娘那边有两个婆子,而去二姑娘屋子的婆子只有她一个。 这是什么意思?吴二姐那里有什么事是要紧让她去办的吗?可她还没嫁出去呢,她去了她的屋子又能干什么?难不成是让她去□丫头? 她脑袋里面龙虎斗,抱着小包袱让人领进了吴二姐的屋子。 门前站着一个十六七的蓝衣丫头,模样身板混混实实的,看着像是庄户人家的孩子,见了她来,低头蹲了半个福就掀起帘子让她进去。吕妈妈有心要套两句近乎,可堆着满脸笑那丫头就是不看她。 傻子!吕妈妈心里啐骂道。她面上仍带着笑,矮腰侧身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去。 这屋是个品字形,她站在正中间的这间屋,左边那间屋里传出人声,右边像是个小屋,她猜二姐应该是住在左边屋里,右边是丫头婆子住的。 蓝衣丫头领着她和送她来的吴冯氏屋里的人进来后就进左边屋去了。 吕妈妈慢慢紧张起来,她没想到二姑娘屋子里规矩这么严。领着她来的是吴冯氏屋子里的丫头,居然也没敢直接进里屋。 一会儿那个蓝衣丫头出来了,对领着吕妈妈来的丫头说:“你回去吧,宝二姑娘说知道了,一会儿你跟我去,二姑娘赏了你包果子吃。” 小丫头甜甜一笑,竟把吕妈妈扔下跟着那个蓝衣丫头出去了。吕妈妈干愣着,蓝衣丫头临出去前扭头对她说:“进去吧,宝二姑娘要瞧瞧你呢。” 吕妈妈咽了口口水,把包袱放在外间,又整整衣裳头发,才小心翼翼的掀帘子进了里间,一走进去就不敢抬头,只看着脚尖,规规矩矩蹲了个礼说:“给宝二姑娘道福!奴婢婢娘家姓吕,二姑娘叫奴婢婢吕婆子就行。” 里间窗户只开了条缝,屋子里热暖,吕妈妈一会儿就出了一背的汗。她没听到有人说话就不敢抬头,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听见一个婆子说:“姑娘,瞧着,倒像是个有规矩的呢。” 她浑身一机灵,屏息静气的等着。 又过了会儿,一个慢悠悠的女童声音说:“既然胡妈妈这样说,想必是真的。”过了会儿,又说:“近了我瞧瞧。” 吕妈妈仍不敢抬头,只耳边听着一个小丫头走过来拉着她向前走了两步。 她战战兢兢的抬起头,这才算看清这屋子里有多少人,可刚才她居然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炕上正中间依着炕桌坐的一个红衣童女戴一副福寿绵长的金项圈正支着腮瞧她,另一头坐着一个看着十七八的绿衣大丫头正低头敛眉只顾着飞针走线缝手中的东西。童女左边是一个看着极严肃的中年仆妇,正上下打量着她,那眼神一碰就让她心寒,连忙低了头,站在她旁边刚才领着她向前走几步的是个十六七的丫头,穿一身米白的粗布衣裳,收拾的极干净,见她望过来还笑了笑,可见是个受宠的。 吕妈妈猜正中间坐着的红衣童女就是吴二姐,看着像个还没长开的女娃娃,只是眼神有点利,她抬头时这姑娘瞟了她一眼,嘴角一挑笑得就有些深意。吕妈妈心中一突,深宅大院里的姑娘家,不可能知道她的事吧,或许是吴冯氏事先交待过她?一想又不可能,吴冯氏怎么也不会跟自己还没嫁过人的姑娘说这个?没得脏了姑娘的耳朵。 她正想着,帘子一掀,又进来一个婆子,笑得慈眉善目的,手中端着个碗连声说:“姑娘快来吃,新下来的红枣做的银耳红枣羹!太太刚使人送来,还是热的!” 吕妈妈赶紧往旁边一让,见屋子里的人收拾东西给这位新进来的人腾地方,她也快手快脚的上去帮忙。 等她抬头,那端着汤的婆子已经侍候着姑娘吃上东西,一错眼瞧见她后,先是一怔,后就笑开,走过来极亲热的扯着她说:“太太说要送个人进来给我作伴,没想到竟是你!我可记得你的针线不错,真是正磕睡就送了个枕头!赶紧去给我帮忙,姑娘要新的帐子,正好借你的力!” 吕妈妈赶紧想这个婆子是谁,不等她想起来,那婆子扯着她就坐到炕头,一下子离那红衣姑娘极近,她吓得根本不敢坐,刚又站起来,紧接着又被那婆子硬扯了下,半砸在炕沿上,脸上半分不敢露,心中直打鼓,吃不准这婆子是好心还是恶意。 婆子已经跟姑娘一连串的说她的事,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虽然她针上灶下都算有些手艺仍不免让她夸得臊了脸。 红衣女童吃了半碗就挥手让端下去,那个米白衣裳的丫头上来送了手巾让姑娘擦嘴。姑娘扔了手巾才再看向她,笑说:“没想到你跟张妈妈竟是熟人,我这屋子里事少,你只管住下,平常也不用做事,多陪我闲话就行。” 吕妈妈心中一凉,没想到姑娘竟不用她做事。这是要看她的本事?打定主意要在姑娘面前争出头,瞧那两个婆子的样子也绝不会有她的本事!忙跪下拜道:“听姑娘的吩咐!婆子从今只认姑娘一个主子!上刀山下油锅只凭姑娘一句话!”说完忐忑的偷瞧姑娘的脸色,谁知姑娘一点没在意她发的毒誓,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挥手道:“你先出去吧,先认认门,等地方熟了再过来。” 那个米白衣裳的丫头立刻过来领着她出去,绕到下房中指着一张床说:“妈妈住这吧,这里不靠着水边,夜里暖。”又指着旁边的三张床说:“还有两个姐姐跟我也住这屋,妈妈日后多教我们点本事,我先跟妈妈道谢了。”说着就拜下去。 吕妈妈连忙扶起她,塞给她一个荷包说:“姐姐别跟我外道,还没请问姐姐的名字?” 那丫头一笑,露出一口细白的牙,说:“妈妈别客气,让人听到了就是我的不是了。妈妈叫我米妹吧,这是姑娘给起的名字。”又指着旁边两张床说,“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叫七斤,姑娘叫她小七,一个叫青萝。姑娘屋子里还有个叫红花的,不在这住。” 吕妈妈知道这丫头是吴二姐吩咐过才告诉她这些事的,但怕她藏着掖着,又翻出几条精绣的帕子塞给她,说:“姐姐多教我两句,我这刚来,心都被吓得直跳呢!” 米妹掩着嘴小声笑,说:“有什么可怕的?姑娘极好说话,也从不打人。”她没说的是,姑娘不打人,姑娘都是直接把人撵出去,出了姑娘的屋子,还能有什么好去处? 吕妈妈又说了阵好听话,又塞给她一盒胭脂,米妹就悄悄指着隔壁说:“这里三间屋子,张妈妈跟红花住,不过她们两个总有一个守在姑娘身旁,所以那屋子里常是锁着门的。”说着挑眉看了吕妈妈一眼。 她立刻明白这张妈妈跟那个红花估计是吴二姐屋子里最得意的。 米妹又指着另一边说:“那头是胡妈妈的屋子,住着她和另外三个丫头,那三个丫头不在姑娘眼前当差,平常也很少出门。” 吕妈妈眼睛一亮,她很快意会到跟胡妈妈住的三个丫头可能就是日后吴二姐给段家少爷预备下的通房。可是这些通房既然跟着胡妈妈住,自然是由她来□这些人的。那她又干什么呢?难不成吴二姐想让她顶了胡妈妈的差事? 吕妈妈不解,吴冯氏预备下她就是要借着她的本事帮着姑娘们对付那些不安分的丫头和妾的,可既然备下的通房已经有人教了,那为什么还让她过来? 还有什么人是吴二姐要防着的吗?不是这些通房,难不成那些人已经在段家了?可就是这样让她过来也没用啊,她的手又伸不到段家去。 米妹又交待了两句走了,吕妈妈坐在床头收拾包袱,心中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打听一下,吴二姐这屋子里到底有什么是需要她去做的,是谁在给她添堵,又为什么这么早把她送过来。 吴大姑娘和吴二姐坐在里屋的炕上,面前的炕桌上摆着个针线箩筐。大姐手中缝着件男衫,二姐有样学样,正在跟一条袖子较劲。她的衣衫自有丫头婆子去操心,可日后给丈夫儿子做件衣裳总要自己动手才行。吴二姐觉得自己身上那点大女人的棱角已经渐渐快给磨没了。 “那个吕妈妈怎么样?好用吗?”大姐问。 几日前,吴冯氏把两个婆子给了大姐,把一个婆子给了二姐,只说是她们日后出嫁用得着的人。 吴二姐听大姐这样问,抬头说了句:“还好,听说是个安分的,要她在屋子里呆着,也不乱走,跟同屋的几个丫头也没吵嘴,也不急着掐尖拔高。人虽然长得有些招闲话,可只要能守得住本分,我只当多养个人。” 吴大姑娘一听就知道二姑娘弄拧了吴冯氏的意思,瞧了眼屋外才凑过去小声道:“你以为娘给你这个婆子是干什么用的?” 吴二姐嘴张了张却没说话,脸先红了。以前在办公室里说起黄笑话来也能厚着脸皮,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后脸皮竟又变薄了。见大姐还在等着她的话,压低声没好气的嘀咕道:“还不是……想着让她们教咱们怎么对付男……!” 吴大姑娘一听这话不对,连忙捂住她的嘴:“要死了!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话也敢浑说?快闭住!” 吴二姐吓了一跳,连忙伸脖子看帘子。两姐妹凝神细听了会,外屋一点人声也没有,这才松了口气。 二姑娘知道自己想错了,也臊了个大红脸,捂着嘴半天才道:“……都是你要我说。” 大姐的脸也红得很,急道:“哪个知道你能想到那里去?真是!” 二姑娘见大姐半恼,立刻陪小心说软话,半天哄得大姐回转才松了口气。 她扯着大姐的袖子哀求道:“大姐姐,你疼疼我,千万别告诉娘!”要是让吴冯氏知道她这么小说出这种话,再怎么宽容只怕也要打她的板子。 未嫁女儿家想这种事,那可是大罪过! 大姐又爱又恨的使劲点着她的额头,对这个妹妹的大胆子,她是又是羡慕又是喜欢又是恼得牙根痒。什么话都能说吗?她又怎么敢去跟吴冯氏提?两姐妹坐一起说话,妹妹说起那种事,她这个当姐姐的难道能逃得了?想到这里,大姐抓起二姑娘细嫩的胳膊搁嘴里狠狠咬了口! 吴二姐小小哀号了声,再一瞧,胳膊上一个圆圆的牙印,她拿帕子捂住,苦笑道:“姐,你的牙口不错,瞧着齐整着呢。” 大姐被她逗笑,随手抓了个线团朝着她扔过去。二姑娘缩脖子闪开,两姐妹笑闹成一团。 笑歇了劲,二姑娘倒了两杯温茶,捧一杯给大姐,这才又提起刚才的话头:“大姐,那几个婆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大姐一听又想起她刚才的浑话,脸又红了,瞪了她一眼,不吭。 吴二姐又是一通连天的软话好话使劲灌吴大姑娘:“好姐姐,你就教一教我吧!妹妹真是不知道啊!” 大姐被她捧得高兴,拿够了架子才趴在她耳朵边说:“这三个婆子以前都是在富人家当妾的,都是能干人。” 吴二姐点头,这她知道,不然也不会误会吴冯氏送她们来是准备教两个姑娘怎么讨男人喜欢。 大姐拍了她一下:“你个猪脑子!她们什么身份?咱们什么身份?跟她们学?没得丢了我们的脸!” 吴二姐缩缩脖子,这话对。想吴冯氏怎么着也不会想着要几个下贱人来教自己闺女这种事,是她想左了。 大姐白了她一眼,说:“要她们来,是让她们去对付妾的!” 吴二姐的眼睛亮了!没想到吴冯氏居然能想到这一点上!去买了别人家的妾预备来给她们去对付日后自己丈夫的妾! 吴大姑娘见她明白了,笑道:“这一物降一物。对那些下流东西,就要跟她们一路的才能对付得住。”想了想,忍不住又点了句二姑娘:“娘现在就把吕妈妈给你,就是想让她能先跟你那个荷花过过招。” 吴二姐愣了。荷花,她亲爹的第一个孩子,庶出的姐姐,比她更早进段家门,进段浩方屋子的人。 吴大姑娘疼爱的摸着吴二姐的细软的头发,说:“娘也担心那丫头日后不安分。吕妈妈是个能干的,现在把她给你,她就可以在咱们家多打听打听那荷花的事,日后跟着你过去了,才能把那荷花攥在手心里。” 吴二姐眼眶热了,她没想到吴冯氏居然能为她盘算的这么周全。这要多把她放在心上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吴大姑娘抱住没了声音的妹妹,温柔道:“好宝儿,娘这样疼你,你日后可要好好照顾娘。我离得远,日后娘和弟弟都要交给你了,你替我尽了这份孝心。”说着,大姐的泪也掉下来了。 吴二姐心中酸涩,听着这样的话跟心被揪起来似的难受。 两姐妹抱在一起痛快的哭了一场,各自擦泪。 大姐静了静神又说:“也别拘着那个吕妈妈了,让她四处多走动走动。荷花以前是跟她的姨娘住在妾们的院子里的,外面的人对她都不熟。让吕妈妈去打听,她可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从大姐的屋子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屋,吴二姐刚坐下,就听张妈妈笑着说:“姑娘,吕妈妈为姑娘做了双鞋,姑姑试试?我瞧着倒比我做的好呢。” 二姑娘点点头,张妈妈出去领吕妈妈进来,见她低眉顺目的,不知道是不是大姐的话起的作用,二姑娘今天看她倒比上回见更顺眼,那狐媚的模样也不那么讨厌了。 吴二姐温和的说:“早听过你的针线不错,拿过来我瞧瞧。” 吕妈妈马上感觉出二姑娘对她比上回更亲近,她大着胆子抬眼看了下,见对上她的眼睛的吴二姐也没变了脸色,反而鼓励的示意她靠近。 张妈妈嘴角带笑让开吴二姐身旁的位子。 吕妈妈受宠若惊的紧几步上前,半蹲身施了个福礼,这才掏出一直当宝贝般抱在怀里的鞋子,外头还特意用一张干净的包袱皮包着,解开一瞧,是双软底单鞋,鞋面上绣着粉色的荷花和碧绿的大片的荷叶。 吴二姐一瞧,心中不免一跳。这吕妈妈好聪明啊,懂得用这种法子来试探。 吕妈妈再次大着胆子瞧吴二姐,见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倒开始打起鼓来。难不成自己太大胆了?这鞋做得太露骨,倒让二姑娘不喜欢。不由得有点后悔。 吴二姐用两根手指提起鞋瞧了瞧又扔回到吕妈妈怀里,看她被吓得一跳才笑道:“鞋不错,只是这花样我不喜欢。吕妈妈下回再绣花样,不如给我绣些吉祥点的,比如一对鸳鸯,一双燕子,或者别的也好。” 吕妈妈立刻抬眼看吴二姐,脸上的笑都有点收不住!这二姑娘是打算用她了? 吴二姐笑着,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又说:“吕妈妈别老呆在屋子里,闲时也出去走一走,我的屋子里只要不误正事,没多少规矩的。” 吕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都快咧到耳朵根,深深施了一礼应道:“老婆子听二姑娘的!谢姑娘体贴!” 吴二姐笑笑,对站在一旁的张妈妈说:“上回的那半块布包了给吕妈妈吧,让她做件新衣裳穿。再拿二十个钱让她去吃酒。” 张妈妈笑着去了。 吕妈妈连声推,只说不敢。这一冷一热太快,她有点不敢受。 吴二姐笑着宽她的心说:“你新到我屋里来,怎么说都该让她们摆桌酒迎一迎你。只是我是个姑娘,不敢乱了家里的规矩。索性把钱给你,看你的方便吧。” 吕妈妈只觉得心口一阵乱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原是怕二姑娘不肯用她,可现在倒怕自己不堪二姑娘的用。瞧二姑娘这样,倒像是用惯了人的,她原还想要是能拿住这年幼的姑娘,自己出了吴家门也好过得爽快些。可看吴二姐这个样,只怕这只是痴心妄想。 张妈妈回来,拿着一个包袱,然后又亲自送她回去。 张妈妈拉着她的手亲热道:“自此后都在二姑娘屋子里当差,咱们就跟一家人一样!” 吕妈妈如坐针毡,来之前那点小心思早飞到天边去了。这屋子里怎么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听张妈妈这样说,连忙求饶,又翻出吴二姐赏的钱要塞给她。可谁知张妈妈坚决不肯受,反倒脸一正,说:“这是姑娘给你的,你自用。只莫忘了姑娘的事。” 吕妈妈连声说:“忘不了!不敢忘!” 得了她这句话,张妈妈才离开。回了吴二姐的屋子后,小心翼翼的把吕妈妈的话学了遍,又说:“姑娘宽宽心,我瞧这个吕婆子也是有点本事的。” 吴二姐冷笑:“是有本事。进来没几天屋子都没出就能让她打听到荷花的事,这还不够本事?” 荷花被送走的事,吴老爷和吴冯氏捂得极严,谁敢满院子嚷嚷?知道的都当自己是哑巴。 吴二姐没出门,自己的庶姐先进了夫家门,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这是在吴二姐的脸上打巴掌,让人知道她没用,夫家在不停的给她难堪。 吴二姐恨极了这件事,满院子里哪个敢提一句? 张妈妈噤声,如今的二姑娘可跟小时候不一样了,那叫一个说一不二。 过了会儿,吴二姐才说:“查,哪个多嘴了?好好教。” 张妈妈立刻点头道:“姑娘放心,老婆子一定给姑娘办好这件事!” “大喜啊!” 一个穿着半旧的道服的老头子摸着山羊胡对坐在段老太太跟前的小杨姨奶奶这样说。 小杨姨奶奶掩面低头,只是嘴角笑得收不住。围在她旁边的几个一身正红衣裳的媳妇都瞧着她笑,看着和气,只是眼神一对,挑眉眨眼各有一番心思。 段老太太半探着身说:“可是真的?” 山羊胡老头站起来躬身贺道:“恭喜老寿星!小姨奶奶肚子里有您的重孙子了!” 段老太太大喜,将小杨姨奶奶抱到怀里搓揉,连声喊心肝肉。一面又让下人给老道士包钱,又让人请他出去吃席,又叫人去说:“跑快点!去给外头的三太太说一声!她有孙子了!” 小杨姨奶奶心里咯噔一下。 段章氏不喜欢回段家老宅,可每逢过年她只能回来侍候。 今年段浩方去了南方,她那个无缘的大媳妇又孝顺的亲自过来请,只好不情不愿的跟着段老爷回来。段二爷说是年前一定赶回来,段老太太又叫带上小杨姨奶奶,段章氏只好憋屈着带着二儿子的妾回了大宅,心中暗骂,一个妾还给她这么大的体面! 可更大的体面在后头。 段家老宅是段老太爷去南方作生意后,送回来第一笔钱时,段老太太拍板买下的不知是哪个官的外宅,然后全家搬了过去。虽然不算太大,但胜在里面景致不错。官员那个外室又是个会花钱的,正屋弄得极漂亮。足占了整间宅子的一半。老太太瞧过正屋后才相中了这间宅子。 正是新年时节,院子里处处透着年味。大红色的剪纸年画贴得到处都是。段老太太是个爱讲排场的,又喜欢让人说她慈善。过个新年不但给每个下人都做了件新衣,还多发了一个月的钱。她倒是过得舒坦,可段大老爷的媳妇一家子和其他不怎么得意的人家可就要节衣缩食了,反倒不如平常日子好。 段章氏带着小杨姨奶奶一回来就被叫进了段老太太的屋子,当着一屋子妯娌小辈的面,老太太明显更亲近小杨姨奶奶,又是叫看座又是让送茶,还当着段章氏的面对着小杨姨奶奶说:“在那边可住得惯?若是有了委屈可一定要说!你爹娘把你交给我,我可不能让你受苦!” 段章氏恨得牙根痒却毫无办法,幸好这小杨姨奶奶还不至于傻到当面告状,不然回去看她怎么收拾她! 可之后几天,段老太太天天把小杨姨奶奶带在身旁,心肝肉似的疼爱。她这是明着给段章氏不痛快,可段章氏除了回到段老爷跟前能哭一场外,出了屋子可是半点不敢露。 这天,听说有个得道云游的老道士恰好回来了,段老太太赶紧请他来讲道。段章氏也有点兴趣,可一见小杨姨奶奶又被段老太太拉着坐在身旁,她可不愿意掉了身份跟儿子的妾坐一块,转脸到外头陪着客人说话去。 几个人正坐在一张桌前抹牌,一个婆子进来扬声道:“三太太发财呢?老太太叫您过去呢!”说着就笑着过来拉她。 段章氏听见三太太这个称呼就耳朵根痛。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一听就低人一等的叫法,几个妯娌中她是最小的一个,在段家老宅里住着的时候,时时刻刻矮人一头。搬出去后,她倒不敢称大太太,却使人叫自己段章氏,这样既不违礼,又过了瘾。段老爷也喜欢让人叫自己段老爷,夫妻两人在自己屋子里哄着自己玩。 这婆子是段老太太跟前的,段章氏不敢硬顶,只强笑道:“这正跟几个婶子抹牌呢。” 婆子也不管她说话,拖着她就走,脸上带着笑说:“可是件大喜事呢!三太太只管跟我走就行!” 段章氏暗骂,喜个鬼! 进了段老太太的屋子,段章氏立刻装出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抬眼瞧小杨姨奶奶正在段老太太身旁坐着,心中暗恨,眼睛里就往外射刀子。 小杨姨奶奶机灵,立刻就要站起来迎。被段老太太一把按回去说:“你现在贵重着呢!别怕!你娘不敢跟你计较!” 段章氏心中打突,面上却笑,温言对小杨姨奶奶说:“老太太说的是正经,你万不要跟自家人客气。”边说边轻轻拍拍她的肩,拍得小杨姨奶奶脸刷得就吓白了。 段章氏稳稳坐下后才扬脸笑问道:“老太太唤媳妇来什么事?” 段老太太得意笑道:“看看我给浩方选的人!刚进门才一年就有了喜讯了!”边说边把小杨姨奶奶往段章氏那边一推。 段章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回神后僵笑道:“……真是大喜事啊!”立刻拉着小杨姨奶奶上下打量,“真没想到!你的肚子这样争气!” 心中却在嘀咕,吴家那个妾跟她住一个屋,怎么会让她怀了孩子?转念又一想,吴家那个妾一看就是个没用的,估计是个傻的。再看小杨姨奶奶,就觉得她看起来奸滑得很。她自己有了身子,却没露出来,她这个当娘的不知道,还特地回来告诉段老太太,再想起老太太特地叫她回来过年,越觉得这个妾心眼多,恶道! 不管想什么,段章氏面上绝对挑不出错来,当时就褪了自己手腕上的一只镯子给小杨姨奶奶带上,又说回去就给段浩方写信。 “让他也知道这个好消息!”段章氏心中暗笑,那浩方看起来也不像对这个妾上心的样,平时都躲着来,真知道她有了孩子还不定是个什么心思呢。 小杨姨奶奶心中不安,她原想再瞒几个月,最好能等孩子五六个月后再说。段二爷对她一时冷一时热,她吃不准这男人是个什么意思。刚发现自己怀了后,因同屋的还有一个吴家的妾,虽然这女人平常跟抹影子似的连个声音也没有,也从不往二爷跟前凑,可到底是吴家出来的人,她不能不防。于是刻意要丫头去外头买鸡血回来假作葵水,好不容易安生瞒了几个月,结果段老太太要她到老宅来过年,这人多眼杂她也担心自己瞒不下去,谁知今天请来的这个老道士竟然懂医,老太太说她进段浩方的屋也有一年了,不知道有好消息没,当时就让那老道士给她看,就这样露了馅。 可有身子的事大家知道后,倒全都是恭喜她的,就连段章氏对她也好了很多,这让小杨姨奶奶不由得开心起来。觉得这女人还是应该有了孩子才有地位,瞧瞧,她这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不是?抚着肚子对孩子说,好孩子,姨娘可都要靠你了。一时竟连吴家也不那么可怕了。 事情没有再瞒着,正赶上过年亲戚走动多,段浩方有儿子的消息倒是很快传了开来。有那认识吴老爷的倒记着这段二爷是他家的女婿,吃酒时就告诉了吴老爷,还说:“我就纳闷了,你办喜事怎么不请我吃酒呢?” 吴老爷正笑着脸僵了,顿时气得打哆嗦,狠不能砸了杯子! 段浩方那小王八羔子!居然弄出这么件事来!立刻酒也不吃了,吴老爷大白天扔下正事不管赶回了吴家屯。 吴冯氏正在屋子里盘算着吴大姑娘的嫁妆,再过一个多月就到年关了,过了年吴大姑娘满十六,出门也就是这一年半载的事,她虽然还想再留女儿几年,可想起自己十五岁就出嫁,也不愿意太耽误大姐,再说聂五少也已经十六岁了,说不定就要往房中放人了,大姐早点嫁过去把着关还好些。 见吴老爷像阵风似的刮进来还笑道:“怎么跟火上房似的,你回来的正好,我正在看大姐的嫁妆,家具已经打好了,人也都挑好了,随嫁田也已经买好了,我还给她备了一些压箱银,你瞧瞧还有什么别的我没想到的没?”吴冯氏扳着指头说,“我觉得明年要么你去一趟西镇,要么让聂家小五过来一趟,再看看他这个人。唉,真要嫁了我反而不放心了。” 吴老爷先把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赶出去,又叫人守着院子门不许乱走,然后转回来站在吴冯氏跟前,他自己仍是气得大喘气,可却想着要怎么把这件事软和点告诉吴冯氏,免得气着她了。 吴冯氏自说自话了一阵后才发现吴老爷脸色不对,又见他一头一脸的汗,连忙让他坐下,又去拿手巾给他擦汗,又去翻箱子给他拿衣服换,口中不停埋怨道:“你也是个快四十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顾着点身子骨?就这么满头汗的,受了寒怎么办?” 吴老爷看着她忙来忙去,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就是说不出口。他们有四个孩子,吴二姐是吴冯氏最疼爱的一个,吴老爷猜测是从她之后,吴冯氏连生了两个儿子,日子也渐渐变好,吴二姐自己也争气,所以吴冯氏才越来越疼她。可谁知吴二姐在姻缘上怎么就是这么不顺?段浩方看着是一个多好的孩子,段家也是个小门户,回头吴二姐嫁过去也不会吃苦受罪。可近几年跟犯了太岁似的,一件件不痛快的事就往吴二姐头上砸。现在更是连孩子都整出来了,这让他的宝丫头日后怎么活? 吴老爷呆呆的被吴冯氏剥了衣服换上另一套,又被按坐到炕上,手中又被塞了碗热烫烫的茶。 吴冯氏看着吴老爷喝了大半碗的茶才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不管什么事,咱都可以商量着办,别把自己憋出毛病来。”吴老爷一进门,脸色就发灰。吴冯氏多少猜出点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她自己心中打鼓,可仍是要宽吴老爷的心,他是家中的顶梁柱,绝不能倒。 想着,吴冯氏就陪着小心猜道:“生意赔了?赔了多少?要是你那里钱不够用,我还能挤出来个一二百两的。”说着就要去翻她的嫁妆箱子。 吴老爷见她要去拿她的嫁妆钱,立刻拽住她说:“别动那个。你先等等,我跟你说个事。” 吴冯氏偏身坐到吴老爷身旁,拉着他的手说:“你说吧,天塌下来我跟你一块顶。” 吴老爷失笑,心中感动,越发心疼吴冯氏和吴二姐,只要想到一会儿吴冯氏会有多愤怒多难过,他就恨不得把段家那兔崽子的子孙根切下来喂狗!! 他先把吴冯氏拢到怀里,哄孩子样抱着她,声音放轻,脸上带着笑,小心翼翼的说:“我跟你说个事,你放心,我吴大山站在这里,不会让你和孩子们受委屈!” 吴冯氏乖乖让他搂着,点头嗯了声,心中早就如开锅般沸腾起来!她面上不显,只管微笑,吴老爷越是这般小心,她越觉得这事不简单,心中盘算,要是这次的事太大,她就使人回娘家去求兄弟,无论如何要帮吴老爷一把! 吴老爷嗫嚅半天,结巴着把刚才酒桌上那人说的话告诉了吴冯氏,说着说着他自己倒气笑了。 “那个还恭喜我呢,还以为是咱家闺女生的,我呸他个祖宗八辈吧!!鸡|巴毛玩意!!” 吴老爷一气,早年乡下地里跟村汉们混时的毛病就露出来了。 吴冯氏一听之下,头一个反应是问他:“谁的?”第二个反应就是,幸好不是吴老爷出了事,这一比之下,倒觉得段二有孩子这事没那么严重了。 吴老爷以为她气糊涂了,连忙去摸她的头,边陪着笑小声说:“不就是段家那混蛋小子的吗?你别急,啊。” 吴冯氏顾不上跟他多说,见他也没明白,跳下炕站在屋外叫冯妈。 吴老爷见她跑出去,还以为她恼得狠了要找人出气,想着打几个下人出出气也好,总比她气出病来强。也不去拦,坐在屋子里盘算着下一步要怎么为吴二姐争个高低上下输赢,这口气不能咽了! 冯妈着急慌忙的一溜小跑着过来,吴冯氏顾不上跟她多啰嗦,趴在她耳朵边小声交待道:“叫你的男人去城里段家那边打听清楚,看是屋子里哪个下贱胚子干得好事!别惊动了那边的人!” 冯妈一知半解,可不敢多问,应下来后跑回家,让她的小子去叫来他爹。男人回来前,她先把事情盘算了遍,等男人进门,她掩上门小声跟他说了遍吴冯氏的交待,又说:“应该是段家二爷屋子里的事,保不齐是哪个没眼色的小骚蹄子做了什么,你去打听清楚,留神别让人瞧出来。”她男人点头收拾东西准备去外头套车,好快去快回。 她在灶上赶着包了两张大饼卷上咸菜,又给他装了罐水,又从枕头里摸出来七八枚大钱一起塞给他。 她男人憨憨的点头笑着要走,她生怕他不明白,又拉住他要说,男人推着她回内院,怕她回去晚了让吴冯氏不高兴,说:“我知道。不就是有人先怀了段二爷的孩儿嘛!我会打听清的!” 冯妈气得肝痛,一掌甩在他的大头上,打得自己手心发麻,男人赶快抓住她的手使劲吹,埋怨道:“傻!旁边就是扫帚,不会拿那个打?手疼了吧?” 冯妈跳脚:“谁傻!你个大傻帽!这种话你心里清楚就好,还敢嚷嚷?” 男人连声哄她:“我傻,我傻!得了,你快回去吧。我打听清了就回来!晚上别瞎等!” 男人驾着驴车走了,冯妈站着看得没了影子才回去,见了吴冯氏说人已经去了,吴冯氏坐在炕头半天才应道:“……先知道是谁,咱再想办法。” 冯妈妈的丈夫没有姓,是个不知道人牙子从哪里骗过来的村汉。据他自己说是饿晕在路旁时,人牙子请他吃了张饼,又说要给他找活干,就把他拉上了车。走了半年后,人牙子把他跟其他人领到吴家,赶着他们按了手印后收了钱溜了,而这男人直到过了几年后都认为他那个老大哥是给他找了个包吃包住的主家干活。 冯妈妈是吴冯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那几年吴冯氏艰难时,冯妈妈不想被吴老太太卖掉就想在吴家找个人嫁。可当时吴冯氏白顶着正室的名头,在吴家却算不上个有权的主子,她身旁的年纪大的丫头想嫁人,院子里能干些的男人都躲着,生怕让叫了去。 当时冯妈妈已经二十几岁了,实在是太大了,还有人说这主子都生不出儿子来,丫头一定也一样。 冯妈妈急得直哭,这时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了这个男人,就选了他。 男人没本事,没钱,还有点傻。院子里的人想看笑话就撮合这件事,男人听说能找个漂亮老婆,立刻答应了。而进了洞房掀了盖头一看,冯妈妈年轻时也是个白净的大姑娘,又是吴冯氏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男人几乎要认为是自己的老父老母在天上保佑他,才让他不但没饿死,还有贵人给他找了活干,现在连老婆都娶了。 后来他就说要随冯妈妈一个姓,可冯妈妈也是主人给的姓,自己的姓早不知道忘到哪个山沟里去了。冯妈妈不愿意,怕他让人戳脊梁骨,等儿子出生后,他才说自己也不记得姓什么了,村子里连年荒灾,人都死光了跑完了,他的父母也不记得是扔下他跑了还是都饿死了。没办法,冯妈妈本来想让他姓吴老爷的吴,可是吴冯氏当时还没能耐帮个下人在吴老爷跟前求下这个情,一拖二拖,他倒早就对人说自己叫冯大了,一直叫到现在。 冯大使劲抽驴,入夜前赶到了城里,他揣着冯妈妈给他的饼和水蹲在段家后巷子口的菜市那,跟一堆等活的脚夫挤在一起。他跟那些脚夫分着饼吃水喝,脚夫们也把自家带的野菜团子拿出来,一看冯大带的居然是干面饼,都说:“你家婆娘对你可真好啊!都让你吃这么多面的饼,还没掺菜!” 冯大蹲在那嘿嘿笑,他听见别人夸他媳妇就高兴。就说:“她还给我生了个儿子。” 一群脚夫就使劲拍他的肩背说是个有福的人啊。 冯大更高兴了,咧着嘴哈哈笑,摸着头说:“嘿嘿嘿,我就觉得是娶了她以后才有福的。” 几个脚夫指着他笑道在家一定是个怕老婆的! 冯大也不恼,还是笑。 几个脚夫等不着活,闲着无事开始磕牙,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冯家。 冯大支起耳朵嘿嘿笑着说对哦,听说有钱人娶的老婆多,不知道他们能娶几个哦。 脚夫看出冯大是个憨瓜头,笑他就知道娶媳妇是吧。 冯大又说,不娶媳妇还干什么。 一堆人哄笑起来,引得旁边的菜贩都看过来。 旁边一个筒着手的菜贩说:“人家那哪叫老婆啊,那叫妾!” 冯大兜头啐他一口:“瞎说!我爹说过那叫老婆!!” 菜贩被他当头喷了一脸的唾沫星,旁边一群人哄笑,当下也不好恼,只暗骂声晦气,竟是个傻子。又不肯让个傻子给看扁,又说:“傻子一边去!人家娶的多的都叫妾!就住这门里的叫段二的那个,屋子里就有四五个妾!” 冯大站起来又啐了他一口:“瞎说!娶那么多干嘛?炕上又躺不下!我看你就是瞎说!” 周围人笑声更大了,有几个脚夫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拍着腿指着冯大说傻子!真是个傻子! 菜贩见冯大个子高大,掂量着打不过,再说瞧着这人又是个憨瓜头,周围一圈人又笑得开心,他实在生不起来气,叹道:“是,是,我是瞎说的。跟个傻子没什么好说的。”转身要走,旁边人都扯着他,正说的热闹。 旁边有人接茬说:“我看比四五个要多,听说住满了两间屋子呢!” 脚夫们乍舌,想不出能住满两间屋子那么多女人是个什么日子。 冯大不再吭声,只管支着耳朵细听,旁边人见他不再犯傻也正好没人打岔。说起段二跟两屋子女人夜里怎么在炕上翻,越说越热闹。 冯大这时加了句:“他这么多妾,儿子该有好几个了吧?” 脚夫们笑他,除了老婆就是儿子,人家有钱人哪会光掂记这个? 也有人奇道:“还别说,没听过这段二有儿子啊。” 马上有人接:“他好像跟他爹在外地做生意,不常回家。” 立刻有人笑:“那就是有儿子只怕也不是他的种!” 又是一阵窃笑。 又有人说:“他爹前几天我还在前面那条街见他跟人吃酒呢,不是跟他爹去的吧。” 冯大见话又偏了,再加了句:“这么多女人没儿子,他不是不行吧?” 这下大家又兴奋了。 “真不行吗?” “他真没儿子?” 脚夫和菜贩倒都觉得,虽然他们没钱,日子苦,可好歹他们能让女人生儿子!顿时觉得自己比那有钱的段二更高一层了。男人不行,那还是男人吗?家里再有钱也没用! 有人爱打岔,一个小贩摇头晃脑的说:“瞧你们这群人的样吧!人家怎么没儿子?我可听说了,段二的老婆刚得了个儿子!” 一堆人嘘他,都不信。刚说一有钱人没儿子大家正开心,不乐意听别的。 小贩急了,指天咒地的说:“我真听说了!今个中午那边一个在前街市口卖菜的说的,还是有人跑回来报得信呢!说是段二的一个妾有了孩子!还是个道士爷说的呢!” 一堆人还是不信,干脆不理他了,继续说有钱人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没儿子,没儿子这钱不是白挣的吗?那边说咱虽然穷,可咱有儿子! 小贩见自己说的都没人理,也觉得没趣,想插话又没机会。 冯大盯着他,突然艮头艮脑的说:“你说他有儿子,那你总该说出个人来吧?这儿子又不是天上掉的!” 旁边人跟着起哄,对啊,说啊,你说他有儿子,这儿子是谁的?哪来的!地上拾的?外头抱的? 一群人又哄笑起来,横竖还是不信。 冯大就下死力盯着这个小贩。 小贩结巴了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别的不知道,只听送菜的有人说,是段家老宅那边的人回来告诉这边段二家的,是他们说段二有儿子了。” 段家老宅派的人赶到时,正是大中午头,段家后门一条街的卖菜的都是人,就有那耳朵长眼睛利的看见了听到了点皮毛,转脸就当闲话讲了。可外人到底不清楚底细,一传二传的就乱七八糟的。 冯大又赶夜路回去了,他知道自己不回去,冯妈妈会一直等着他。天刚蒙蒙亮他回到吴家院,赶回自己家就见他们屋的门是虚掩着的,灶上的火还没熄,他先去灶上看了看,大铁锅里果然见给他留了一碗面,上面还卧了个油煎蛋。他端起来就往嘴里拔拉面,就着脆生生的咸菜吃得喷香。 冯妈妈一直等在屋子里,天将亮时打了个盹,听见灶下有声音立刻出来看,见他一身冰凌子湿气的站在灶前饿死鬼一样吃面,气得跺脚说:“你就不会先喊一声我?面凉了没?”一边赶回屋给他拿鞋和衣服。 冯大吃着面顾不上应,直倒噎气。冯妈妈给他脱了鞋,见脚冻得梆硬,又去烧水给他烫脚,这边搁上水,回来又拿干布包着他的脚抱在怀里搓。 冯大心里比蜜甜,吃完了面,搁下碗。冯妈妈见一大海碗的面转眼吃个净干,问:“还要不?我再给你下一碗?” 冯大连忙说不用,够了。 第 31 章 冯妈妈怕他还饿,又站起来先把水舀出大半,擀面切菜,一会儿水滚了,下面下菜,见再没什么东西,转身从油罐里舀了两勺猪油下进去,又在屋子里转了圈,找出两瓣蒜,拍碎拿醋拌了拌。面好盛出来后,冯妈妈又切了点葱花洒上去。 冯大看着冯妈妈为他忙,心中喜欢的狠不能把她给搂怀里啃两口。 冯妈妈把面端给他让他吃,接着烧水,又坐下抱着他的脚搓。 等冯大第二碗面下肚,才长出一口气,肚子里是真饱了,身上也暖了。 冯妈妈见水热了,舀出来给他烫脚,这时才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冯大把话学了遍说:“只打听出来是段家老宅那边的人。谁就不知道了,太太又说不让惊动那边,我也不敢找段家人问,只好在旁边打听。” 冯妈妈一听是段家老宅那边的人就知道是谁了,点头说:“行了,我知道是谁了。你歇着吧,我跟人说过你今天上午不用去干活,在屋里睡吧。我把饭做好放在这里,中午起来了你自己吃。我晚上回来。” 冯大答应着。 冯妈妈给他擦了脚赶他回屋去睡觉,又做好一家人一天的饭才走。她知道这下吴冯氏一定会恼火的,段二爷屋子里两个吴家送过去的人,结果竟让那个段老太太送过去的妾怀了孩子。 吴冯氏听冯妈回来说可能是段老太太给的那个妾怀了孩子,当下冷笑:“行!我倒要瞧瞧段家怎么给我个交待!咱吴家也不是吃素的!” 她把这狠话撂下后,又要冯妈去守紧院子门:“谁要是敢多嘴多舌把这种闲话透给宝丫头,我就剪了他的舌头卖出去!”吴冯氏说着这话时,两只眼睛都往外冒血光。 冯妈怕得直哆嗦,她明白这话有一半是说给她听的,是她的男人去打听这件事,要是有话传出来,头一个就要问她男人的错! 等吴老爷回来,见吴冯氏竟像个没事人似的照样还在准备过年的事,不由得奇道:“……你是打算怎么办啊?说出来咱俩商量商量,我也能给你打打下手?”他是打定主意,要是吴冯氏能说出让他去下黑手黑了段家,他立刻就去外头叫人! 吴冯氏却慢吞吞的说:“我现在只想着把这个年关过去了,余下的咱回头再说。” 今年这年关过得格外热闹,吴家买来了比往年更多的炮,又多杀了两头猪,甚至村口外的流水席都多摆了一天。人人都说这吴家心善人好,吴老爷是个大善人,吴冯氏是个菩萨心肠。 吴二姐知道吴大姑娘明年可能就要出嫁,就天天跟这个姐姐贴在一处。大姐也是真疼爱她,有时她在大姐跟前撒娇,就跟在吴冯氏跟前撒娇一样。 吴冯氏给两姐妹做的新衣裳也比往年多了两套,料子更精细,又多打了两件新首饰。吴二姐拿着一对凤凰点头的金钗乍舌,这东西瞧着小,一对还没有半个巴掌大,可最少一只也要二两银子。她放下说:“这也太奢了吧?” 坐在她对面的吴大姑娘抿着嘴笑说:“你担这个心干什么?真是管家管出毛病来了?给了你就直管戴着,爹娘疼我们,这是福气。”她也得了一对凤钗,还比二姐的大些。 吴二姐说:“你就要出门了,爹娘多疼你几分还说得过去,我要这个有什么用?在自己屋子里戴着玩吗?” 大姐还要说,帘子掀起来,一个婆子进来说:“大爷来了。”说完回身给后面的人打帘子,一个清秀的少年人进里屋来。 敬泰过了年就十一岁了,模样虽还没长开,仍是一脸稚气,个子却蹿得快有吴二姐那么高,穿着件红色滚边的棉坎肩,里面是条淡烟青色的长棉袍,脚上一双硬底黑棉靴子,裹着一身屋外的冷风走进来,见了吴大姑娘和吴二姐,规规矩矩的躬身行了个大礼说:“给两位姐姐道福!新年万事顺意,心想事成!” 吴二姐扔下手中的东西,说着:“借你吉言!过来我瞧瞧!”话音未落就要下炕去扯他上来。 敬泰知道这位二姐的脾气,听风就是雨,不等她下炕就紧一步上前迎过来把她的腿塞回炕桌下的小被子里说:“天冷,别出来了。我自己来。”说着把两只手摊开伸给吴二姐看,又把脸扬过去让她扳着仔细瞧,说:“我可记得你的话,天天都擦了油呢。” 大姐在一旁掩着嘴笑,吩咐丫头婆子送敬泰换的衣裳和鞋过来,再倒热水来给他烫脚。 吴二姐仔细瞧了瞧他的手,狠拍了下才说:“我是为你好!瞧你上回那手上生的冻疮,十个指头有一个好的没有?个个跟小冻萝卜似的!” 敬泰收回手装做很疼的模样吹了吹,又腆着脸贴过去笑说:“小萝卜才好呢,刚好拿糖醋腌了端来给你下饭吃!” 吴二姐拽着敬泰按到炕桌上照着他的背狠捶了几下!敬泰配合的连声哀哀叫。 等敬泰去旁边的屋子换了衣服泡过脚再回来,大大方方跟二姑娘挤在一块坐,见炕桌上堆着几样金首饰,跟刚想起来似的拍了下脑袋说:“我这猪脑子!跟你们带了几样玩意,这就让小子们拿过来!” 外院的小子当然不能进姑娘的闺房,由婆子从小子手中接过后捧进了屋,摊开一瞧倒让两位没出过门的姑娘们瞪大了双眼。 吴二姐看着这新鲜时兴铺了一桌子的各色小玩意问:“你花了多少钱?” 敬泰扶额叹气:“我的好二姐,你只管拿着玩就是,管它多少钱?” 大姐掩着嘴趴在炕桌上笑,二姑娘虎着脸说:“你有多少钱撑得住你这样花?” 敬泰趴炕头装死,吴二姐又是掐又是拧,敬泰只当背上趴了只小泼猫在磨爪子,号了两声抓着她的手说:“姐,你的手不疼啊?” 二姑娘气得无力,这小子一身的肉跟铁板似的硬,掐都掐不起来。 大姑娘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喘着气说:“他、他一身牛筋肉,你那小细指头能干什么?白累得自己手疼!哈哈哈哈哈!!” 吴老爷掀帘子进来,见吴二姐气得脸红,吴大姑娘笑得喘不上来气,敬泰腆着抓着二姐的手陪着笑模样,三个孩子闹成一团,像一窝里的猫崽子。 他心中得意满足,虎着脸上前按着敬泰说:“惹你二姐生气!该打!”又对吴二姐说,“打!爹给你按着他!” 大姐从炕头上扒拉出一个美人捶扔到二姐膝盖上说:“用这个打他!” 吴二姐又笑又气,闹得浑身没有二两力气,捡起美人捶照着敬泰的背上高高举起放轻落下。敬泰配合的喊了两声求饶,吴老爷大笑着放开他提到一旁,坐下看了看敬泰送给两个姐姐的新年礼,说:“就这点东西也敢送人?你也不嫌丢人?” 敬泰苦着脸说:“她们一人给我做了件衣裳做了双鞋,我送的回礼又是金的又是银的,吃喝玩用都齐了,大赔本啊!” 大姐和二姐笑得直不起来腰,吴老爷边笑边虎着脸说:“你姐姐给你的那是心意!不能这么算!” 敬泰一本正经躬身说:“爹说的是!姐姐们的心意多贵重啊!千金万贯也难买!我日后做生意也要跟姐姐们学,那客人一进门,我先说我们这店卖的都是厚厚的心意啊!您这钱要成倍的掏才够数啊!!这才是一本万利呢!” 吴老爷笑骂着上前拉他:“浑小子嘴里就没句正经话!让你出去学这些东西!” 敬泰软腰赖腿的在地上盘,不肯让吴老爷好好拉到身边去,尖着嗓子高声叫嚷求饶。什么青天大老爷饶命都出来了。 两个姑娘撑着腰笑得喘不上来气,吴老爷被他这浑样闹得也笑得快要说不出来话,一屋子里跟唱戏似的热闹。 一婆子笑着矮着腰掀帘子进来说:“姑娘这里可真热闹,敬贤小少爷在太太那里听见了,正吵着要过来呢!太太说,都到她那里吃炸年糕去!” 吴二姐一听就说:“得,也别让他过来了,这天冷再冻着,我们换衣裳过去!”吴大姑娘也使着丫头婆子拿外套过来,两姐妹下炕换衣裳。 吴老爷和敬泰说让两姐妹先过去,他们爷俩还有话讲,等婆子丫头跟着吴大姑娘和吴二姐走了后,敬泰站在门外看着她们走远,出了院子拐了弯才叫来他的小幺儿说:“看着门,要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小爷就剥了你的皮!” 他那个小幺儿谄笑着连连弓腰,口中连声道:“大爷,要有一个人能打小的眼皮子下溜进来,不必爷动手,小的自己就跳小春河去!” 敬泰冷笑着瞟了他一眼:“别光指着嘴皮子利索!”弹了下小幺儿的大脑门才掀袍子进屋。 内外屋两边门帘子掀开,窗户也掀开了缝,守门的小幺儿看到窗户掀开了缝,拢着拳头假咳两声,蹑手蹑脚走到廊下,背过身去不看屋里,打定主意只当亲娘没给他生耳朵。 屋子里吴老爷正站在茶炉前慢悠悠给铜壶续水,敬泰走过来时脸上没有一丝跟两位姐姐笑闹时的嘻皮赖样,恭恭敬敬站在吴老爷面前。 吴老爷扬扬下巴:“坐炕上吧。” 敬泰应了声,坐下后才说:“段家那件事是真的?” 吴老爷冷笑了声,扔了通条说:“真的比真金还真!几日前那段家老宅把信送进这边的段家院,你娘送过去的那个丫头知道后,使了钱让人往咱家递东西给她干娘,她干娘去了趟回来,什么都说清楚了。” 第 32 章 敬泰奇道:“倒是个能干的。” 吴老爷啐了口说:“也不是什么安分人,只是她有这个心咱也不能亏了她。” 敬泰笑笑,又想起一个人来,问:“娘不是送过去两个吗?另一个呢?她就什么也没做?” 吴老爷对那个庶女实在是没一点印象,闻言只说:“可能是个没用的,且不去管她。”他叹了口气,对敬泰说:“敬泰,你是长子,本来这个家,我还不想这么早交到你手上。我原想着让你二姐帮你看两年,可谁知段家出了这个事,只怕她也帮不了你了。” 敬泰没接话,吴老爷之前让吴二姐先学着帮他理家的事他是知道的,也明白这是吴老爷用来防着敬齐的手段。所以打心眼里,他倒真觉得跟这个二姐最亲近。一家门里五个孩子,只有他跟二姐是被爹另眼相看的,二姐就像他的一个帮手,只要站在那里,他就不算是一个人。 吴老爷看着仍是看起来跟个没长开的孩子似的敬泰,而他自己已经是个半截土埋身的人了,这偌大的家业搁在这里,要是他有个好歹,这么大的责任落在敬泰的肩上,他能撑得起来吗? 他又想起二姐,多好的一个孩子。有她跟吴冯氏在,就是他有个好歹,她们两个有商有量的也能把这个家给守住,不至于在敬泰长大前被哪只野狗扒了去。 可现在他的盘算都落空了。长叹一声后,吴老爷说:“正好也是个机会,你也大了,不能再躲在你娘后头当孩子了,你姐姐出嫁后,你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敬泰心下发虚,嘴上不说,脸上却显出来。吴老爷见了,心急也没办法。他不能等到自己不行了之后再安排这一大家子怎么办,他要想在前头,都安排好了,哪怕他明天就咽气,这个家也不至于散了架子。 敬泰还是太小,敬贤还没有炕沿高。吴老爷嘬牙,可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只好拍着敬泰说:“你是大哥,底下还有两个弟弟,要知道上进。” 敬泰听到弟弟就不太舒服,他只有一个弟弟,就是娘身旁的敬贤,至于东下屋里那个齐少爷,怎么配称是他的弟弟? 那不过是条野狗! 他对敬齐以前还没有什么感觉,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偶尔一见,竟让他惊讶的发现那小子居然已经像个大人似的在院子里转圈了!而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样。那是头一回,他见了敬齐觉得不痛快。这份心思藏在心底,层层累积,回头又看到了娘身旁还在牙牙学语的敬贤,两下一比较,亲疏立现。 敬泰心中清楚,对爹来说,那个敬齐也是他的儿子,可对他自己来说,那个敬齐是卡在他喉咙眼的一根刺,他早晚要收拾了他。 吴老爷半遮半掩的给敬泰说了些话就带着他去了吴冯氏那里,父子两人一前一后掀帘子进去时就见二姑娘正拿了剪好的红纸年画往小敬贤脑门上贴,一个巴掌大的年年有余沾了茶水像门帘般挂在年娃娃般白胖的敬贤脸上,小敬贤抿着小嘴皱着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着,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二姐。 吴冯氏笑得浑身乱颤,按着吴二姐照她的背上就是一通狠捶:“让你欺负弟弟!” 吴大姑娘帕子掩着嘴趴在炕桌上笑得抬不起来头。 敬泰看着小敬贤苦着脸扯着他二姐的袖子还在问:“二姐,二姐,我贴了这个,你答应要给我一颗金豆子的!你可不能赖账!”顿时扑过去抱着小弟弟按着他的后脑勺大声笑骂,“你个小财迷!哄你两句就什么都信!”话没说完,拍膝大笑。 吴老爷憋着笑过去抱起小儿子,掀开他脸上挂着的年画笑问:“二姐说贴了这个给你一颗金豆子?” 小敬贤笑眯眯的举着手说:“二姐说贴了这个明年有好日子过!” 吴二姐见状下炕要溜,被吴冯氏一把按着,大姐见了也挪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衣裳下摆上。二姐连声求饶,敬泰见状也过来,拿了根粗麻线过来捅二姐鼻子眼,二姐两只手被吴冯氏压着动不了,惨叫:“娘!他欺负我!” 吴冯氏抬手要打,吴二姐趁机想溜,吴冯氏一抬身又按回来,见她又被压趴在坑头,敬泰在一旁得意怪笑:“嘿嘿嘿!看俺的本事!”继续拿着根粗线逗她。 吴老爷仍抱着小敬贤问他,小敬贤一本正经的把话学给吴老爷听:“二姐说这都是贴在窗户上门上和墙上的,但她疼我,所以特地剪了个让我贴脸上。” 吴老爷笑:“啊,二姐是这么说的啊。”边说边笑眯眯的看被一堆人按在炕上的吴二姐。 吴二姐赶紧求饶:“爹啊我知错了!”又对敬贤叫,“你个坏小子!不是说了不让告诉爹的吗?” 小敬贤捂着嘴偷笑。 吴老爷抱着小敬贤走过去,一边对小敬贤说:“敬贤,你二姐说的没错,这东西贴着是明年要走好运的,所以咱也要给她贴上。” 吴二姐大叫:“我不要!” 一屋子人都欢叫着拿了桌上剪好的红纸年画往吴二姐脸上衣服上贴去,吴老爷还握着小敬贤的手,让他把一个福字倒着贴在吴二姐的脑门正中央。 吴二姐虽然苦着脸又叫又躲,可是吴老爷握着小敬贤的手贴过来时,她却扬着脸迎过去,连做几年鬼脸逗得小敬贤哈哈大笑。然后一把将吴老爷怀里的小敬贤夺过来,狠狠亲着他的脸蛋说:“坏孩子!坏孩子!” 小敬贤尖叫欢笑,又躲又闹,一家人乐了半晌,一上午剪好的红纸都废了。丫头婆子守在屋外,听着里屋的笑闹声也都掩着嘴笑起来。 痛痛快快一个年节过去,吴冯氏松了口气,夜里两夫妻躺在炕上时,悄悄跟吴老爷说:“过几日,你去一趟西镇吧,跟聂家通通气,我估摸着要早就是六月里,大姐就该嫁过去了,这一算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东西还差着一半呢。” 吴老爷摸着肚子半搭着被子,闻言叹道:“……我知道,只是二丫头的东西都还没预备,别的不说,家具什么的也来不及打了,要不,买现成的?” 吴冯氏听了心酸,艰涩的说:“……我也是这么想,就买现成的吧。挑那时兴好看的款式给她备下,只是衣裳妆奁什么都还没备好,要是赶着买只怕要多花钱。” 吴老爷见她难过,搂着她宽慰道:“花钱怕什么?我挣的就是给你和孩子们花的,只要能让咱家二丫头风风光光的出门,多花点钱还不是应该的吗?” 吴冯氏背过脸去掉泪,咬着枕头巾不敢出声,她好不容易哄着二丫头过了个舒心年,不肯让这些腌臜事坏了她的好心情。 吴老爷明白她的心思,抱着她哄道:“女儿大了都要出嫁的。”见她掉泪,伸手给她抹泪,又说:“别哭,坏眼睛的。”把她按到怀里拍着背哄道:“爹的小心肝啊爹的小心肝……” 吴冯氏钻进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裳压下所有声音痛哭了一场。 吴老爷眼眶也有点热,他一个大男人不好为点后宅小事掉泪,埋首在吴冯氏如云的乌发间,掩住。 过了年到三月间,吴老爷扔下手中的事就亲自去了西镇,见了聂家人,送上礼后就提了大姐的亲事,本就是一早定下的事,吴家近几年越来越富,聂老爷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即拍了板子订好日子。 吴老爷又见了聂家五少爷,当时吴冯氏给两个女儿定亲时,他对这件事一点也没上心,谁能想到几年过去竟会把两个女儿都疼到心眼里去?吴老爷一边摇头笑叹风水转得快,一边好好的考了考聂五少,最后不得不承认吴冯氏手段好,这聂五少见了他竟比见聂老爷还亲近,再看聂五少身边穿用的东西,不少都是吴家的手笔。 吴老爷放下大半的心,又交待聂五少迎亲的事后才回了吴家,这一来一回就到了五月了。 他回来后,吴冯氏已经把给吴二姐备下的嫁妆准备得差不多了,有钱好办事,家具也已经订好,只等着上漆。而他离开这段时间,吴二姐领着敬泰管家,手把手的教他,回来他一考,二姑娘没藏私,敬泰反倒学了不少她的手段,搞得敬泰现在挂在嘴边就是一句:“我二姐说……!”骄傲得不得了。 吴老爷听着敬泰连天的这个也是他二姐说,那个也是他二姐说,搁了茶碗笑着逗他:“你二姐有个毛病,你处的时候长了就知道。” 敬泰一听他二姐居然还有毛病?顿时竖着耳朵坐到吴老爷跟前专心致致的要听。这两个月他可是要佩服死他二姐了,那一套套话说起来是头头是道,他听着脑袋都快不够使了,两只眼睛盯着他二姐直往外冒金光。 吴老爷笑道:“你二姐话说的狠,可她自己未必做的到。” 敬泰品品这味,哦了声。 吴老爷说:“她一个女儿家,我也不想她沾上那些事。你不一样。”说着就盯着敬泰瞧。 敬泰笑:“爹,我是男孩,哪会跟姑娘家似的心软?” 吴老爷点点头,平常见敬泰收拾他身旁的小幺也没见心慈手软,想着应该是个管家的料。 又说:“可她说的那些话,你要是能照着做出个八成,这吴家交给你我也就能安心闭眼了。” 敬泰懵懂点头。 从吴老爷那边出来,敬泰回了自己的院子。把吴老爷的话在心里转了几圈后,总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别的意思。再见到吴二姐时就盯着她瞧。 吴二姐被他盯得发毛,扔了手中的帐册唬道:“你说要来问我事,又老这么瞧着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敬泰没直说,倒翻着帐册像在想什么,候得吴二姐急了才慢吞吞的问道:“二姐,我见你不怎么罚人啊,有个不好的都是寻个由头撵出去。这是怎么个意思啊?” 吴二姐想了想,说:“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不把人往那绝路上逼,他就不会怨恨你。” 敬泰笑:“这是怎么说的?那下人不老实就要打到他老实!一次不长记性,就打到他长记性!倒要让他来怨恨咱?那这上下尊卑怎么算?” 吴二姐知道这种事说不到个头,也懒得跟敬泰打这个擂台。想了想,干脆这么教他说:“你记着一条吧。这人,你要是不打算把他整到死,不妨多留些余地,施些恩惠收他的心。要是不打算再留,就要一次打到死为止!不能让他有爬起来的机会!” 敬泰品着这里面的味,好像跟吴二姐刚才的话不是一个意思,追问:“二姐,怎么跟你刚才说的不一样?” 吴二姐烦了,给了他脑袋一下没好气的说:“你先记下!日后慢慢悟!” 见他还一脸不解,吴二姐担心他做一半留一半反倒招祸,又交待道:“切记不能留下尾巴!不然就是给自己给家里人招祸事!” 敬泰点头,回屋又自己看了看吴二姐罚走的下人,翻过来覆过去的想,算是明白吴老爷话里的意思了。 吴二姐话有两层意思,可她自己做时却留下了余地。而这个余地留得吴老爷并不满意。 他扔了帐册,笑着倒在炕上:“果然是妇人。”人自有三六九等,二姐的话不是不对,只是要看人。余地要留也是留给跟他一样地位的人,人情要讲也是跟他一般的人讲。而那些底下的奴婢才下等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怨恨?”敬泰枕着双臂笑:“我倒想瞧瞧哪个下人敢怨恨主子的!”嘴角一咧,得意的笑起来。 第 33 章 果然男子与女子不同,二姐还是差他一截啊! 敬泰满意极了,越发觉得二姐亲近顺眼起来。 吴家这边吴冯氏和吴老爷正在准备,段家那边段章氏正急得火上房。 小杨姨奶奶过了新年跟着段章氏回了家后就被段章氏提着领子在屋子里骂了三天,刚从段家老宅风光回来的小杨姨奶奶还有点回不过来味,委委屈屈的不敢跟段章氏争辩,只想等段浩方回来让他给她做主。 她到底是有了孩子的,段章氏也没再让她天天的过来侍候,只是要照她来说,这个孩子她可是一点都不稀罕!姓杨的要真生个男孩出来,她这个当婆婆的日后不等于头上架着两个媳妇吗?段老太太今年过年时就不停的捧着这个妾不给她脸了,要是她再生个男孩出来,日后难不成让她去看儿子的妾的脸? 段章氏在屋子里生闷气,出来了就找丫头婆子的不痛快。谁也都不是瞎子,当家奶奶为了什么事生气找事,下人们看得清楚,不敢给段章氏顶着干的人就变着法的找小杨姨奶奶的麻烦,横竖段家老太太手又伸不出这里来,明摆着段章氏又不站在她这边,小杨姨奶奶倒过得比之前更苦三分,最让她没想到的是,如今她都有孩子了,还是跟吴家那个妾住一个屋,她的丫头还是跟之前似的在灶下住,不能进屋侍候她。段章氏也不要她再去上房了,天天跟一群下等仆妇挤在一个屋子里,小杨姨奶奶一个月就瘦了一圈,肚子却吹气似的大起来,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她是在段浩方年前去南方做生意前怀上的,到过年时已经瞒了快有两三个月了,现在她挺着个西瓜大的肚子,却只能闷在小屋子里跟别人挤,越想越难受的她只能在半夜里咬着手指悄悄掉泪,盼着段浩方快些回来给她做主。 她想着,她有了孩子,段浩方总是会高兴的。男人不都喜欢孩子吗?她要是能生个儿子,就是吴家姑娘进了门也要看她的脸色,不是吗?长子可是她生出来的! 小杨姨奶奶盼着段浩方回来给她做主,段章氏也盼着段浩方回来,她盼着段浩方赶紧回来去给吴家提亲! 过年时查出小杨姨奶奶有了身孕,段章氏几天嘴上就长了一圈火泡,天天愁得睡不着觉,可在段家老宅里又不敢露出来自己的心思,只说自己没吃过好吃的,这一过年就吃伤了。 几个兄弟妯娌都瞧着她笑,话里话外的恭喜她要抱孙子了,段章氏面上笑,心中狠不能把小杨姨奶奶跟段老太太统统推河沟里去! 她的菩萨奶奶啊!这可怎么办? 要是哪个丫头有了孩子吧,那就生下来!她可以拍这个板。要是那个吴家的妾有了孩子吧,吴家也不会说出个一二三来,她也可以翘着二郎腿等着抱孙子,可偏偏就是这个小杨姨奶奶有了! 段章氏叹气,发愁,没办法。 小杨姨奶奶是段老太太给的,这孩子生下来就不一样。丫头不算人,生就生。吴家的生了,那也是直接往吴家姑娘头上记的。只这小杨姨奶奶生的,要怎么办? 首先吴家就未必肯认。吴家又不是那寒门小户,听说吴大山是个疼女儿的,这种没见识的乡下粗汉又说不通道理。要是他拧着劲着段家作对,不肯让花轿过门可怎么办? 段老太太那边除了火浇油也不会干别的正事!只怕这花轿不进门她还正高兴呢!瞧她给段浩平找的那门亲!那是哪个寒酸小户家的,也敢称声姑娘?她呸!好好的一个长子长媳就这么让段老太太毁了!当她不知道这老不死的安得什么心呐?还是不怕她们这个三房日后给大房、二房的添堵?就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娘!难道她男人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这心眼都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段老太太不稀罕这门亲,她稀罕!她花了多少功夫才寻着吴家这门亲!小儿媳妇进门好管不说,家里又是乡下的,没见识胆子小,更难得是嫁妆丰厚!段章氏想起吴二姐回头要带进门的嫁妆肥田就激动的快要坐不住! 日后段老太太是不用指望了,他们这个三房里只怕也只有吴二姐能带点东西过来。 谁要是在这时挡着她儿子的姻缘路!她就跟那人掂刀拼命! 现在段章氏最怕的就是吴家会掐着这一点不让新娘进门。要是他们家提出不卖妾不行的话,虽然段章氏自己是一千一万个的愿意,可她却没办法管得着段老太太。 这段老太太到时候一句退亲就退亲!正好把小杨姨奶奶扶正!段章氏想到这里就狠不能冲到小杨姨奶奶的屋里把她活吞了! 想想大儿子十几年不在她身旁,又结了那种亲事,再想想二儿子的亲事可能又要黄在段老太太手里。段章氏就咬着后槽牙发恶咒,老天开开眼收了那个老不死的吧!! 段章氏坐在屋里握着手里的帕子发狠,说什么也不能让人把吴家这门亲事搅黄了!让那些小人得意! 在南边的段浩方过年时将要到家前接到了段章氏的信,生生又拖足了半个月,差点没赶上吃年夜饭。只留了一天不到又跑回南方去了,只拜见了老太太各长辈还有爹娘,小杨姨奶奶望穿秋水也没见着一片衣角,她跑到段老太太跟前掉了两滴泪被教训男人当以正事为重,她们女人就是要好好在家守着,小杨姨奶奶就不敢再多吭一声。 段老太太虽是这么说,可是一晃眼半年过去了,她算着日子小杨姨奶奶的肚子可是够大了,段浩方还没回来的影子。段老太太要风风光光的抱重孙子,就不肯让小杨姨奶奶肚子里的孩子落地还没个身份。 可段浩方还没娶正室,妾的孩子先出来不吉利。当家奶奶还没进门,这孩子落地算谁的?没听过孩子记在姨奶奶名下的。又不是天上掉的地下捡来的?又要名声好听又要面子好看,老太太就又把段章氏叫到老宅来。 怕什么来什么,段章氏百般不情愿的去了。 一进门,段老太太开门见山:“你给方儿定的那个亲,什么时候过门啊?眼瞧着这孩子都快落地了,当娘的在哪呢?”说着白了眼段章氏,“你可别把明月当那小门户里的不值钱人,我可在这里站着呢!” 段章氏肚子里骂着你个老不死的,脸上却陪着笑:“方儿还没回来,这什么事不都要他在才能办嘛。横竖还有几个月,不急。” 段老太太砸了个杯子在段章氏的脚边,吓得她跳了起来,哆嗦着跪下。 段老太太探着身子,一口唾沫啐在段章氏脸上:“扯你祖奶奶个蛋!” 段章氏垂着脸不敢吭,脸上的唾沫星子擦都不敢擦。 段老太太一急就忘了端着她大家太太的架子,把早年跟着段老爷挤在菜市口小院子里过活时,跟街坊对骂的派头拿出来了。 段老太太拍得炕桌子啪啪响:“你糊弄谁呢!当我是那乡下不懂事的村婆子不成?嫡妻不进门,段二生的哪门子的儿子?你是不是打着日后不认这个孩子的主意?你说!” 段章氏眼眶含泪,她就是真打着这个主意,也绝不敢就这么说出来,当着一屋子丫头婆子的面,真是狠不能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段老太太不要脸,她还要呢!立刻不敢再顶一句,只拼命磕头连声说:“娘教训的是!都是媳妇想得不周全!立刻就叫他回来!” 段老太太泄了通火倒觉得丢人了,清清嗓子理理衣襟,一眼扫过满屋子的丫头婆子,这群人侍候老太太日子久,此时全都低头盯着地缝瞧,没一个敢抬眼。 段老太太又见段章氏把头磕得梆梆响,心气顺了点,说:“男人们都有正事要干,他就是你儿子,你这个当娘的也没有说阻着儿子出息的道理,这么点子小事何必急着让他赶回来?让他的兄弟抱着公鸡就行。” 段章氏连忙应下。 段老太太就说:“这事不能拖!紧着办,给那一家去信,让他们赶着把姑娘送过来。” 段章氏立刻陪着笑说:“这事就是急,也要挑个日子,也要备下东西,怎么着也不是一两个月能成的,娘容媳妇再盘算盘算。” 段老太太又要拿茶杯砸她,手都抬起来了才发现手边没杯子了,段章氏早就把头又伏在地上,半天见没事才哆嗦着抬起来,一张脸上涕泪横流,完全没有在商量儿子喜事的喜庆气。 段老太太把要骂她的话咽回去,她现在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能办那些没身份的事。她也知道段章氏为什么要拖时间,还不是怕那女的那一家不答应?新娘没进门,小杨姨奶奶就有了身孕,那一家怎么着也要拿一拿架子。 段老太太冷笑,这亲事黄了才好呢!下死眼瞪着趴在地上的段章氏,哼!敢哄着她儿子搬出去住,看她能让她好过!当娘的给儿子定下的亲事又怎么样?拿着错处,她照样能把这事给抹了去!看着段章氏见了她大儿媳妇那副不痛快的模样段老太太就痛快,该!日后非让你两个儿媳妇都跟你对着干不可! 段老太太想着日后段章氏家宅不宁的惨样就心里痛快,脸上倒越来越和气,使着眼色叫婆子过去搀她起来,段章氏哪里敢起来?死死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一会儿脑门上就一片青。 段老太太心中舒坦,慢吞吞的说:“这孩子可不等人,在娘的肚子里呆够了就要出来。你去跟那一家的人说,不是只有他们家有姑娘,要是不按我说的办,大不了退亲!新娘子现成有的是!”说完,拍桌子撂下话走了。 段老太太离开半天,段章氏还趴在地上不敢起来,浑身抖如筛糠。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站在一旁瞧笑话样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婆子蹑手蹑脚上前搀着段章氏起来,见她一张脸糊成一盆糨子,乱七八糟五颜六色,汗啊泪啊鼻水啊满脸都是,额头上一片青肿瘀伤,眼泡肿得老大,连眼睛都被挤成一条缝,鼻尖哭得通红,脸却吓得惨白,被婆子扶起来还站不直,脚下只打虚,吓得还在哆嗦。 婆子好笑,慢悠悠消遣她三太太走好,三太太脚下稳着点把她给推出去。一出屋子,满院子的小丫头都惊奇的瞧笑话,个个瞪大眼睛不错珠子的盯着段章氏的这副狼狈像瞧。 段章氏一出来露在大太阳底下,过路的下人们都往她脸上看,又是羞又是恼,偏身抬袖半遮住脸,低头急步走出去,婆子后面一路赶,不住高声喊三太太慢着点!奴婢侍候着您!于是引来更多的人看。 这些段家老宅的仆人个个都是段老太太跟前的能人,知道这三爷的太太不得老太太的心,都乐意瞧着主子的笑话,有那大胆的还敢指指点点的瞧。 段章氏臊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闷着头躲回以前住在这里时的院子,进屋关门就不肯开了,任外面婆子叫得震天响死活不肯出去。 婆子嚷了阵,见段章氏这番模样不敢独自离开,一溜烟去把段章氏的大儿媳妇叫了过来。这媳妇平常在段家老宅也是个看人脸色过活的,既不是长孙又不是长房,娘家又没多少能耐,男人又不替她撑腰,平日里见了有些头脸的丫头婆子都要陪着笑。见段老太太身旁的婆子来喊她,说的又是段章氏的事,有心不想去吧,又怕落人口舌,百般不情愿的带着小丫头过去,却只敢站在门外蚊子哼哼般小声叫娘,娘啊,娘你开开门,我是玉贞啊。 段章氏躲在屋子里掉泪,心中暗恨。别说外边是大儿媳妇,就是段浩平来她也不开门! 段章氏躲到晚饭时才开门让人进去,之后几天整个段家老宅都在拿这件事当笑话讲。段老爷的三太太,被老太太训得臊了脸,躲在屋子里哭不敢见人呢,儿媳妇来叫都不给开门,丢死个人了。 段章氏被段老太太留在了段家老宅,然后再使人叫段老爷去给吴家递话,段老太太的意思当然是强硬的,摆明着就是说赶紧让吴家把姑娘乖乖送进门好让小杨姨奶奶肚子里的孩子落地时不至于丢了段家的脸面。 第 34 章 这孩子要生得风光,小杨姨奶奶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吴家但凡有点血气都不会答应,而段老太太这话早早搁下,不肯来也成,退亲!新娘换人!小杨姨奶奶挺着肚子在那里等着,正好亲上加亲! 段老爷得到这个信后,躬腰谄笑又是塞钱又是亲手奉茶的把这个老母派来的鼻孔朝天的管家给哄住,又小心翼翼的问段章氏何时回来,段老爷拢着手说:“这等事,自然还是妇人家的去办更合适……” 段老爷又不是傻子!吴家屯吴大地主的女儿跟老太太不知哪一门亲戚的落魄姑娘比,哪头更好谁不知道!亲娘不向着他,他早认了。长子送给亲娘去胡闹,就当他尽孝了,好容易二儿子有点出息,老婆又给他结了门好亲,段老爷脑子进水才会让段老太太把这门亲给搅黄了! 唯今一计,就是拖!拖到那贱婢生下孩子,最好一尸两命!大家干净省事! 段老爷背地里想过多少回,比如偷偷的让人给那女人送药,让她睡湿褥子盖湿被子,着个凉生个病再喝点药什么的。他知道段章氏没给那女人调屋子,也盼着哪个通房丫头之类的下个黑手什么的,到时孩子也掉了事情也结了。可等来等去不见有人动手,他心中暗骂一群不中用的!可要他自己来,他却觉得自己读了多少道德文章,是做大事的人,哪能为这种小事脏了手? 虽然恨极了这个挡人财路的小杨姨奶奶,可当着老太太派来的人的面,他却是一副慈爱面孔,嘬着牙豁子直说家里没有段章氏不成,什么事都要让她回来办。 管家端着茶慢悠悠笑,段老爷见他这样,知道是还想要钱,可他又不肯让个下人给拿捏住,只当没看见。 那管家见段老爷这样抠门,冷冷一哼放下茶拱手道:“老太太近日身子不舒服,要三太太在旁侍候。这迎亲的事,只有劳烦三老爷了。 段老爷还想再纠缠两句,就说:“……这老太太跟前侍候的人也够多了,再说浩平两口子不是也在吗?我们这里也实在是离不了人,总不能让我一个大老爷们去干娘们的活吧。” 管家一拉袖子扬头看天:“这小的可不知道!老太太是这么吩咐小的,小的就把话给三老爷带到,老太太说了,这事不能拖。不然到时候……!”他嘿嘿一笑,转身干脆走了,把段老爷气得直倒气。 段老爷在屋子里火烧屁股样的转了几天,屋里的地都让他走薄了一层,没奈何备下厚礼亲上吴家屯。 吴老爷这边早就等着段家来人,见了段老爷,装的跟个没事人似的。又是打拱又是作揖,一口一个亲家啊一口一个世兄!扯着段老爷进屋,好酒好肉好菜一通灌,段老爷送完了礼这话还没提个头就被灌晕了头。吃完了饭,吴老爷就扯着段老爷出门去玩,一边说乡下把式没什么意思,一边把他往村里一处破烂院子那里领。 段老爷以为是这乡下小院里有那暗门子里的美妙事,还想尝尝这乡下的大姑娘,谁知一进院子门就见五六十个膀大腰圆的闲汉围成一个圈,里面听人叫好高声不绝。吴老爷还把他往人群里拉,吓得以为吴老爷找了人要打他,丑态百出的在地上又滚又赖,仗着刚喝酒喝得满脸通红,假酒装疯不肯跟吴老爷走,还想跑。 吴老爷早年地里干活,扛着百十斤的柴包能在村里绕一圈不带喘气的的。站在那里看着就比段老爷高壮,段老爷要跑,他提小鸡崽似的一手抓胳膊一手抓着他后腰上的衣服,一提一抡就把人拖进了人群中。 段老爷闭眼装死等拳头落下,半天只听到耳边喊声渐急身上却不痛,睁眼一瞧,一圈人围着通通两只眼睛冒血光,饿狼似的嗷嗷直叫。人群中央用篱笆简单圈了个圈,里面两只大公鸡扑腾腾飞到半空中,咯咯尖叫着互啄互咬,鸡毛乱飞。 段老爷还没回神,手上就被吴老爷塞进一把黄票,怔愣抬头,吴老爷努着嘴对他说:“赌!我给你买了五两赌那个黄尾巴的赢!” 五两!段老爷攥着手里的二指宽一指长的黄纸票发傻呆。这一把就赌五两银子! 不到一刻钟,胜负已分。黄尾巴的赢了。段老爷被吴老爷推着走到一个癞痢头浑身脏臭的村汉跟前,拿手中的黄票轻轻松松换回一把二十两的碎银子! 这银子来得太容易了!他的一间铺子开一个月也未必能有这么多进项! 吴老爷拍着胸口说尽管玩!赢了归段老爷,输了算他的! 段老爷捧着这白得的二十两银子,想了想,又拿了五两出来又压了一次。 一局后,他这回赢了五十五两! 段老爷的眼花了,脑袋也懵了!这银子真是太好赚了! 吴老爷站在一旁笑,推着段老爷玩了几把后,不用他再跟着,段老爷开局时跑得比谁都快,开票时比谁都豪气! 天渐晚,吴老爷看看天,过来劝段老爷回吧,这就是个玩意儿,过了瘾就行。上去拉,段老爷正玩得兴起,哪肯回去?嫌吴老爷碍他的事,反手推开继续往人群里扎。 看着段老爷跟一群村汉挤在一起毫不避讳的样子,吴老爷就想笑。这个亲家也是见过多少回的人了,哪回不是端着他那城里的人的架子? 再上去拉,段老爷恼了,觉得吴老爷是看着他赢钱心里不痛快才老来捣乱的!不见他就没怎么玩吗?段老爷酒涨着脸瞪着充满血丝的牛眼问吴老爷怎么不玩,赢了多少啊?满口的酒气扑面而来。 吴老爷摇头一脸丧气样道不敢玩啊,每回都是输。 段老爷尾巴恨不能翘上天,连连冷笑道不会就不会!装什么啊!又从他兜着的衣裳下摆里捡出个大约五两的碎银扔给吴老爷。 钱还你!别误了我发财! 撂下这句话,段老爷又踉踉跄跄的钻回去了。他这半天的功夫赢了快有一百多两!这手气壮的!这会儿就是亲娘来叫他也不走! 吴老爷掂掂银子,随手抛给那个蹲在后面收银子开票兑钱的癞痢头。 癞痢头接住赶紧冲着吴老爷哈哈腰,一脸谄媚。 吴老爷慢慢踱过去,指指仍扎在人堆里跟村汉一起嘶声大叫大喊的段老爷交待道:“给我好好招待他,可明白?”说着瞟了眼这癞痢头。 癞痢头是吴家屯头一份的混子,没家没业,爹娘老婆孩子都没有,成天里东家蹿西家转。但他有个习惯,就是只骗外地人。他开了这个赌局,专去拉那外地过路的进来赌一把,他不赌大,也不会让人输得掉裤子。按他的话说,就是人不能没良心。他干这个只为养家糊口,还带得一圈邻居跟着沾光受惠。 吴老爷平常也算多有照顾他,吴老爷自己是从地里爬出来的,不会看不起像癞痢头这种人,相反他倒觉得这人有本事,时不时的接济一二,慢慢的倒把这癞痢头给收到自己手中了,他护着癞痢头的生意,癞痢头给他交上个仨瓜俩枣的。 今天吴老爷这样交待他,癞痢头不问前因后果只是点头答应下来。今天这群赌客都是他的熟客人,里外里把得严实。前脚送走了吴老爷,癞痢头瞧着仍然扎在人堆里满面通红的段老爷奸笑。 真是个傻子! 吴老爷踏着暮色往家走,遇上个把村人还微笑眯眯的打个招呼。 这事不是他不地道,段家敢这样做,就是没把他吴大山放在眼里!段家那个老太太谁知道还能活多久?她要再活个十多年,难道让他的闺女再受十多年的气?正经元配太太倒去看一个姨娘的脸,他不能就这样把女儿嫁过去。 有段老爷攥在他手心里,日后有他挡在前头,看谁还敢给宝丫头气受! 段老爷赌得天昏地暗,手中的银子来来去去。一时赢一时输。赢了下回就加钱盼着赢更多,输了还要加钱把本翻回来!天还没黑透,他手中的银子就空了。 段老爷头还是懵的,根本不知道这银子是什么时候输光的。他上上下下的摸,不找到钱来继续赌不罢休! 癞痢头此时站起来拿着根棍子开始赶人:“都散了吧,散了吧!”赶到段老爷跟前,说:“这位爷,您还有没兑的票没?没兑我就给您兑了,这摊子要散了。” 段老爷仍在身上摸钱,不理他。癞痢头就推着人向外走,连着把几个村汉都推出去关上院子门。 段老爷站在院前土墙外不肯动,一边眼馋的看着院子里,一边还在身上找钱。他怎么就没带更多的钱呢?他怎么就没在身上放个玉佩啥的呢?段老爷急得跺脚!他正赌到兴头上,赌运正好!只要再一把,他一定能翻本! 旁边几个村汉在说:“走不走啊?” 另一个说:“走吧,接下来的咱们玩不起!” 段老爷赶紧上前问:“这不是散了吗?” 村汉没好气的看着他:“头回来?一会儿的更热闹!赌得更大!” 段老爷一听赌得更大,顿时脑袋就被两只手都捧不住的银子塞满了! 村汉小声告诉他:“一会儿天黑了,他们斗狗!”边说边张开两只手形容,“那一口下去,能咬掉一条腿!跟狼似的!” 段老爷听了后,更舍不得走了。跟魂被牵了似的守在院子门外,村汉都走光了,天慢慢黑了。等远处的人家都点上灯火,原本空寂的院子里突然有了人声! 一直不死心守在门外的段老爷立刻上前拍院子门要进去。他喊了会儿,癞痢头出来一把拉开门,阴险恶毒的瞪着他:“想死是不是?来捣乱的?” 段老爷赶快说自己是来玩的客人,扒着癞痢头的肩掂着脚尖往里伸脖子,连声说:“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癞痢推了他两把,最后状如不得已的让他进来,随即关上院子门,压低声音说:“这都是熟客!你是头回来!有钱没?” 段老爷刚才早输光了,癞痢头见他结巴半天,打量着他说:“瞧你也是个有身份的爷,这样吧,我让你玩,你就先记帐吧。” 段老爷连声道谢,癞痢头领他进去,里面正在斗,一条黑狗一条黄狗都跟小牛犊子般大,浑身的皮肉油亮,呲着白森森的牙对咬,血花四溅,一会儿地上就溅上了一片血珠子。 斗狗的倒不像斗鸡的那样大喊大叫,反而一群人围着像在闲看,只是人人手里都攥着一把票子,个个死死盯着场中的两只狗。 段老爷见了后就走不动了,癞痢头问他下不下注,他连忙点头,又问下那只,段老爷看了会儿见黑狗咬着黄狗的脖子正往地上摔,黄狗呜呜叫着脖子被叼着头被往地上按着只四只腿站在,明显看着是不行了。 “黑狗!”段老爷拍了板,癞痢头说这注比刚才斗鸡的大,一注就要一两银子。段老爷豪气干云,先来五十两的!签下张条子按了手印,攥着一摞红票钻进了人群,紧贴着篱笆蹲着,两只眼睛跟看着亲爹似的盯着那两只狗。 癞痢头摸着嘴坏笑,眼睛瞟到一旁蹲得最远的一个闲汉那里,那闲汉摸摸嘴站起来,慢慢悠悠往篱笆那边走,等他站到一步远的地方时,黄狗像发了狂似的猛得一甩脖子把黑狗摔出去,嗷嗷的扑上去照着黑狗的脖子根下就是一口,咬着后扬脖子一甩一拽,一片血肉连着皮就给它咬下来了! 黑狗嗷唔一声惨叫,浑身像僵了似的,抽抽两下,不动了。 捏着红票的人都把票子扔地上大叹晦气啊真晦气!段老爷看得精彩,输了也不觉得怎么样,再说才五十两。虽然这顶得上他几个铺子两个月的进项,不过这么一会儿赌下来,几百两都见过了,区区五十两倒不觉得有什么,更何况一会儿他就能赢回来了。 两边狗主人上前把狗抱开,黑狗的主人抱着狗一溜烟的跑哭着喊我的心肝肉!癞痢头在后面捂着嘴憋笑。 就这还心肝肉!那狗最会的就是装死,过两天吃二斤肉又满村子撒欢了。 鸡叫二遍,天蒙蒙亮,吴家院子的门就给拍得山响。 一个皱眉搭眼打哈欠的男仆趿拉着鞋出来把门打开一条小缝,没好气的对着站在外头的两个人说:“大早上的这是干嘛?天都还没亮呢!”一边挥手,“都走!都走!等主人家都起来再说!”说着就要关门,不提防两人中一个满脸油汗头发蓬乱衣衫皱巴巴乌糟糟的男人急冲上来挡着门小声说:“兄弟!兄弟!能不能给吴老爷递个话?我是他……是他朋友!好朋友!” 男仆上下打量了半天,见他那狼狈样倒是一脸不信,不过富在深山有远亲,也不肯得罪客人,就说:“……你这身衣裳倒是不错,你真认识我们老爷?不然我给你进去报信,回头再挨顿打可不值得了!”说完靠在门边斜着眼睛看天,一只手在男人面前摇啊晃啊的。 第 35 章 这个男人就是赌了一夜的段老爷,他现在头晕脑胀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自己一夜赌了输,输了赌,等赌局结束,那癞痢头拿着他按了手印的一摞借据让他给钱。段老爷以为不过是百十两左右,谁知一数就吓傻了!一共一千八百五十五两!这么多银子只怕将段家托给他管的那些铺子都卖了也还不起啊! 段老爷只觉得天都塌了。他不相信,一遍遍的翻那摞账单,可上面都有他的手印。他粗粗的算了算,一开始他赌的小,都是五十几两的钱,后来输得多了,他想翻本,连着下了几个一百两的注,竟然还有两张二百两的条子!再后来,他输得狠了,才慢慢把注下得小了,从五十两到四十两再向下,最后都是五两五两的下,可就这也没赢一回。直到鸡叫头遍,人家收摊回家,他才被叫还钱。 段老爷拿着那一摞按了手印的票子发傻呆,他委屈。他觉得自己没花多少钱啊,都是几十两几十两的来,只有几个一百两二两百的,可他很快就不那么下注了,怎么这一加起来竟然就有这么多? 他把那摞自己按了手印的借据一张张翻过来的看,每一张都有印象,可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居然一夜之间就花了快二千两! 旁边的那个癞痢头也在叹气,说:“爷,瞧着是小钱,十几两不打眼。可架不住您玩了一夜啊!这来玩的客人来来去去好几轮,就您从头站到尾!我还想让你歇歇,喝口水在旁边看会儿别人玩,你还不乐意!” 段老爷想起来了,似乎这个癞痢头是来拉过自己几回,还不停的劝道爷您歇歇,过来喝口水,也让别人玩玩!爷您过来这边坐着歇歇! 他当时觉得这小子是在挡自己的财路!扫他的兴头!还很生气的推开他说是不是瞧着爷没钱?告诉你!爷有钱!那个癞痢头才点头哈腰的闪开,不再强拉他离开。 段老爷现在知道后悔了,他现在不觉得当时人家是在扫他的兴了,他后悔了也晚了。一千八百多两他是无论如何拿不出来的,见这一群人这么围着他,心里也害怕,只好说出了吴老爷的名字。 “还是他带我来的呢!我们、我们是好朋友!”段老爷连声保证不会赖钱,又要脸面,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也不敢说跟吴老爷是亲家。一说是亲家就都知道他是谁了。 接着就被人押着向吴家走,清早下地的人也多,个个扛着锄头,像瞧稀罕似的盯着段老爷的狼狈样看。段老爷恨不能把脸遮起来,觉得被人这样瞧着,好像人人都知道他欠了快二千两的债,这笔大钱压得段老爷连腰都弯下来了,觉得自己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如今身后跟着债主站在吴家大门口,缩着头等那报信的回来,茫茫然好像在做梦。 男仆一溜烟的去敲吴老爷的门,婆子让男仆站在院外头进了里屋,吴冯氏把吴老爷推醒,吴老爷眯着眼慢腾腾爬起来,吴冯氏侍候着他穿上衣服捧来水让他漱口,又问要不要吃过饭再出去,还抱怨不知是什么朋友!一大早就堵门口!真不地道! 吴老爷打着哈欠带着笑,抱着吴冯氏趴在她耳朵边小声把事学了一遍,吴冯氏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回过神来使劲的捶吴老爷,笑得两眼泛泪花。 “你怎么这么坏啊!你坏死了!!”吴冯氏捏着小拳头照着吴老爷的熊背上抡起着劲捶,吴老爷哀哀叫,趴炕上哭爹喊娘哄吴冯氏开心,两夫妻闹了阵后,吴冯氏下炕让人端早饭。 “就让他多等会!”看那段家还敢不敢给她女儿气受! 吴老爷悠悠然下床,慢吞吞吃饭,夫妻两个一点都不急。 过了小半时辰,吴老爷施施然迎到大门口,一见段老爷,大惊失色道:“世兄!怎么弄得这般模样!!”一时又担心得不得了的样上前拽着他往院子里去。 段老爷浊泪满腮,刚才站在吴家大门恍惚中好像熬了百年,如今见到吴老爷才仿佛脚踏实地,抓住吴老爷的手就闷声嚎啕起来。 吴老爷连拉带拽要将他往院子里领,那癞痢头上前挡住说:“吴老爷,不是咱们不给你面子。这人既是你的朋友,咱们也不说二话,这是他欠的债,你看怎么说?” 吴老爷大怒:“胡说八道!你知这人是谁?他怎么会欠你的钱?” 段老爷生怕吴老爷说出他的名字来,他丢不起这个人!又怕传到段家去,连忙扯着吴老爷拼命摇头使眼色。 吴老爷熊般高大,哪里是段老爷拉得住的,只见吴老爷土匪样准备跟那开赌局的癞痢头叫骂,段老爷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力气,使出吃奶的劲把吴老爷推进院中,大门前的男仆要关门,癞痢头一把挡着门叫嚷起来:“干什么?想赖帐?我可告诉你们……!”一串大骂扑天盖地张牙舞爪唾沫星子满天飞! 男仆毫无惧色,挺胸就要跟他对骂。 段老爷吓得魂都要飞掉,这边求来那边告,见劝不住癞痢头也管不了吴家的仆人,只好又转回吴老爷面前求他。 吴老爷气冲冲的说:“世兄莫怕!我吴大山这么大还没怕过什么人呢!闪开我给你出气!”说着一把将挡在前头的段老爷推开,就要上前跟那癞痢头理论的模样。 段老爷几乎要跪地磕头痛哭,四边求爷爷告奶奶拼命打拱作揖,好话说的有一车。终于都安生下来了,癞痢头抹了把脸说:“我给吴老爷面子!!!”段老爷立刻躬着腰连声说是是是,男仆偏身让开不受段老爷的大礼,嘻皮笑脸的唉哟我的爷,您这么大的礼可不是要折死小的吗?段老爷再连声说辛苦小哥辛苦小哥,吴老爷仍是气鼓鼓的样子,很是仗义的对段老爷说兄弟你一句话!看我不把他的卵|蛋打出来!段老爷赶忙摇头没有没有,大家都是朋友,都是兄弟。 就在吴家大门前,唱大戏似的闹了半天,太阳都升得老高了,早有那不干活的闲汉和抱孩子的媳妇婆娘站在门口瞧笑话,村里人都知道癞痢头是干什么的,又见那段老爷狼狈落魄的模样,这种输掉了裤子的人也不少见,都指指点点的。 “看,要帐的!怕是连家底都输光了吧?”大妈磕着爪子说,两眼放光,嘴角带笑。 “丢人啊!”抱着孩子的媳妇说,勾着脖子看。 段老爷见门前人越围越多,越发没了脸。臊得都想地上找条缝钻进去了。 吴老爷见他现够了眼,出够了丑,也歇了劲。招呼着大家进屋说,一边使男仆关大门。但之后吴家大老爷的朋友欠了赌债,让人堵在吴家大门口要帐的笑话倒是早传开了。 段老爷此时真觉得吴老爷就是那救他命的贵人!过命的好朋友好兄弟!感动的都快掉泪了。吴老爷又做出一副万事有他在的模样,两人前让后让进了堂屋。 癞痢头坐没坐像的往椅子上一趴就把那叠段老爷按了手印的借据甩在桌上,吴老爷一边让下人倒茶一边问有多少。 癞痢头狂得二五八万的样子,竖起两根手指二千两! 段老爷刚觉得回到人间的心又掉十八层地狱里去了。 吴老爷一怔,拿起那叠借据大概翻了翻,对段老爷说:“我跟他聊聊。”说着就站起来示意癞痢头跟他出去。 段老爷现在就把吴老爷当成救命的佛爷,连忙站起来目送这两人出去,然后坐都坐不安稳的在屋子里煎熬。 吴老爷领着癞痢头七转八绕的到了个清静地方,拿着那叠借据奇道:“怎么这么多?”他算着怎么着五百两也就顶天了。 癞痢头苦笑说:“吴老爷,你是不知道。这位爷可是个豪客!”悄悄指着那边屋子里的段老爷竖起大姆指,“我的天老爷!他兜里没一个大子就敢成百两的下注!我看着都替他悬心!”边说边摇头乍舌,他也算见过不少人,爱赌的也多,可这头一回来身上没钱还敢这样下注的,段老爷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癞痢头见吴老爷面露不喜,连忙想把自己摘出来,说:“吴老爷,您一句话的事,这不过就是陪这位爷玩一宿而已!我撕了它!”说着就要去拿那叠借据,本就是个局,又不玩真的。昨天夜里除了这位段老爷是真的在玩,其他几人都是陪他的。 癞痢头找了那几条狗轮着上阵,到后面几乎就是在拖时间。 “我也怕闹大了!”癞痢头也不太痛快,说:“可架不住这位爷他豪气啊!到后来局开得小了,他就不停的往里加注!我把局拖得长想拖一拖吧,他一局里能加七八回注!这谁扛得住啊!” 吴老爷摇头,算是知道这叠借据都是怎么来的了。怪不得,照他这个玩法,这局要是真的,段家非倾家荡产不可! 癞痢头夺过吴老爷手中的借据要撕,吴老爷拦住说:“先等等,我自有道理。”转身拿着借据回屋,段老爷仍僵坐在屋中,一见他进来,连忙站起来迎,哭丧着脸看着吴老爷。 吴老爷一脸倒霉相,拿着借据的手都在抖,长叹一声:“世兄啊,这可怎么办啊!” 段老爷一屁股坐下来,他原以为吴老爷把癞痢头叫出去还能有点办法,这下都完了。 吴老爷跟那借据烫手似的扔进段老爷怀里,吓得段老爷几乎没从椅子滑到地上去。 吴老爷偏脸躲开段老爷急切的目光,结巴道:“……这个,那什么,段老爷还是跟你的朋友出去谈吧。”边说边高声叫人,“送客!” 段老爷扑通一声跪下,抱住吴老爷的大腿就喊:“亲家啊!你可要救我一命啊!!”他像抓住个救命稻草般突然说,“我们是亲家啊!我这次来就是为这件事啊!咱们两家是一家人啊!”段老爷涕泪横流,这下吴家这门亲事就是他的命根子啊!吴老爷一定有办法!这二千两他是没钱的,吴老爷一定有办法!就是跪在这里不起来,他也要让吴老爷答应跟他一起还这笔钱!就是赖也要赖上吴家! 吴老爷像是被当头一棒敲了头,茫茫然跌坐到椅子上,结巴道:“……对啊,我们是亲家。” 段老爷连连点头:“对啊!!我们是儿女亲家!” 吴老爷咬着牙猛然站起来:“……那、那就退亲!我的女儿不能嫁到你们家!这、这么大一笔债可怎么还?”说着抬腿甩开段老爷就要跑。 段老爷死死抱着吴老爷的大腿在地上盘着,使劲拖着他,口中威胁道:“吴世兄你慢一步啊!这女儿家退了亲还能有个什么好?日后就再也找不到好人家了啊!你总要为儿女考虑啊!!” 吴老爷两眼含泪,恨道:“都是你拖累了我们家啊!!” 段老爷趴在地上梆梆响的磕头,哭道:“是我让鬼迷了心窍!是我的错!可我的儿子没错啊!我的儿子那是个好孩子啊!”他哭着又想起来段浩方到南方去做生意了,连忙说:“我儿子,浩方他在南方做生意了!!这二千两他能还的!!吴老爷你先替我垫上!日后浩方一定会还给你的!!” 吴老爷一脚把他踢开,吓得一副魂飞魄散的模样,急道:“我没那么多钱!”又喊,“那是二千两!不是二十两!也不是二百两!你当那银子那么好赚啊!!你就是把吴家卖了也没那么多钱!” 段老爷何尝不知道这是一笔怎么样的巨款?闻言又哭了,可他不能放过吴老爷!他一定要哄着他答应下来!日后就让段浩方来还这笔钱!!段老爷袖子一抹脸,又冲吴老爷磕起了头,口中连声哀求道:“世兄!亲家!!我的儿子就在那里站着,你还怕我跑了不成?浩方能干着呢!他跟他大伯在南方做生意,每回都能带回来个千八百两的!这二千两他真能还上!我起誓!要是我赖了这笔钱,骗了我世兄吴大山,就让我、让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段老爷见发了誓,吴老爷的脸色软了点,立刻爬过去又求道:“世兄,等你的姑娘进了门,我拿她当亲闺女疼!我给你打这个包票!日后在我家,她就是这个!”竖起大姆指,“就是我的媳妇,我也不让她去给姑娘气受!我把话撂这里!我给你磕头了!”说着又哭了满脸泪,连连磕头:“兄弟啊!救兄弟一把啊!!” 吴老爷被他磨了有大半天,最后如被说晕了头般答应下来,段老爷马上从地上跳起来,冲出屋去叫来一直等在屋外的癞痢头,重新写了份借据给吴老爷,自己急火火的按下手印,声明欠了吴老爷二千两银子,利钱一分半。抓着吴老爷按手印时,吴老爷又面露不愿,缩手缩脚推道:“世兄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大家坐下喝杯茶啊!” 段老爷生怕他后悔,抓着他的手就要往借条上按,吴老爷更加用力的想把手收回来,一边陪着笑说:“亲家!亲家!再等等,咱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啊!!” 段老爷连忙说:“先办完事!办完了事我请!我请两位吃饭!!”又见吴老爷还不肯按手印,癞痢头拿着一叠写着他的名字按着他的手印的赌帐借据在旁边等着,想着反正都是一家亲戚,日后他还不起还有段二在,是段二还钱,段老爷阔气的提笔说:“再加二分利!”不等吴老爷反应过来他就又在借据上加了一笔。 吴老爷一见,心中暗叹:傻啊,真遇见一个傻瓜了。他一愣,段老爷趁机把他的手印按上了!捧着写好的借据段老爷长出一口气啊。 癞痢头也跟着摇头,还是头回见这么上赶着往自己脖子上套绳子的人,难得! 段老爷亲眼看着癞痢头把借据给了吴老爷,立刻长出一口气。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的恶梦终于结束了,他倒一点都不担心吴老爷手中那条借据,有段浩方在呢,这是他的亲家!钱慢慢还就行了。 他一高兴就拖着吴老爷去吃酒,嚷嚷着要请客,还要叫癞痢头,可他刚把债推掉就觉得自己跟村汉不是一个地位的人,这邀请就不那么真心,癞痢头也顺着他的意没真说要去,拱拱手走了。 吴老爷倒是一脸丧气样,他哈哈笑着说银钱一定很快就会还给吴老爷,又说不行我把儿子赔给你!吴老爷苦笑说自己已经有两个儿子了。 吴老爷没跟他客气,段老爷有心奉承巴结,想让吴老爷别那么快跟他要账,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两人醉醺醺的告别后,段老爷晃晃悠悠叫车回家,吴老爷抖抖袖子转身上车。席上段老爷已经提了想要吴二姐尽快进门的事,但却绝口不提小杨姨奶奶有了身孕。吴老爷只装不知道,却说还有个大女儿,没道理二女儿出门大女儿还在家里,要先办大女儿的婚事,这事急不得。 这话在理。段老爷又拍了胸脯打包票说要给吴大姑娘添妆,他刚欠了吴老爷巨债,段老太太那点脾气就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现在就是天王老子站在这里,也比不上那二千两银子!反正那个小杨姨奶奶顶到天也只是个妾,妾生的孩子根本不算人。他又怎么会把一个连个娘家都没有的妾生的孩子放到眼中? 第 36 章 回了段家后,段老爷在书房里盘算半天,最后拿出两间铺子二十几亩肥田准备给吴家送去。一间铺子往高了说顶个五百两,那二十几亩田也能值个一二百两左右,差不多能凑上一千两。段老爷心里想,反正这些东西最后也落不到他头上,正好借着段老太太要给小杨姨奶奶作脸,强要吴家送女过门,他把这铺子抵过去只对老太太说是给吴家的礼,背地里自然是还他的赌债。虽然一间铺子五百两有点不值得,不过吴老爷是他的亲家,清楚不了糊涂了,想那吴老爷也不会跟他计较的。 过了一天,他又屁颠颠的揣着铺子的文契和地契跑去了吴家,死磨硬扯的抵了一千两,得意的几乎要大笑! 吴老爷一边哭丧着脸拿着这白得的两间铺子嘴上不停的说这价可真是太高了,亲家呀你这样做生意可不行啊,肚子里几乎要笑断肠子。 段老爷哄住了吴老爷,又敲定了日子,又问清了吴大姑娘几时出门,他帮着添两担福。这边一转脸回了段家开始捣鼓吴二姐嫁过来的新房。 段老爷带着段章氏从段家搬出来时,这处宅院买的就不大,段家没给他多少钱,还是段章氏拿出嫁妆银子添进去才买下来的。因算着大儿子和二儿子日后都要住进来,所以房子隔得多,都挤着住。最大最好的一个院当然是被段章氏占住了,他跟段章氏一起住,连正房带偏房十间屋,再向下排是大儿子浩平一家,连正房带偏房共八间,最后是二儿子浩方一家,六间屋。 以前浩平是长子,住得比浩方好自然应当,可如今浩平被老太太放在段家老宅,吴家二姑娘身后又站着吴老爷,段老爷盘算来盘算去,觉得不能让吴二姐委屈了,可要腾院子又不合适。他在书房算了半天后决定下来,趁着段章氏不在,他决定把家里的屋子重新分一下! 由浩平那个院子里分出一间大屋给浩方这边,从段章氏这边分出一大间二小间,大屋也给浩方,二小间给浩平。看着是浩平那边占了便宜,用一间屋换了两间屋。 段老爷觉得这下面子里子都照顾到了,就是日后浩平回来埋怨他,他也有话说。再说这个大儿子眼瞧着是不中用了,从小就养在老太太跟前,连媳妇都是老太太给他娶的,现在说话都跟老太太一个味。 段老爷觉得跟大儿子不亲,又觉得把一笔巨债架在二儿子身上,虽然是二儿子的岳家,可说出去也不好听。又有吴家站在二儿子后边,原本就亲近,又有愧,所以不知不觉就往二儿子那边偏。 段老爷在家中折腾,扒墙挪屋好不热闹。那边吴家送女出门。 三月末四月初,正是阳春好时节。这日艳阳高照,锣鼓喧天,吴家屯半个村都被送亲的队伍挤满了。嫁妆排着长龙,从村东头挤到村西头。新打的家具架在车上,占满了一整条街。时兴的样式让大姑娘小媳妇都看红了眼,只叹自己没托生在吴家。 屋子里吴大姐哭得两只眼睛核桃般大,脸上的粉扑上湿掉再扑再湿。 吴冯氏哭昏过去几回,仍是强撑着哆嗦着手给大女儿开脸盘头,又把吉祥的玉佩金锁往她身上挂,只觉得怎么都不够。 吴大姐脖子上挂了五六条项链,金的银的玉的,吴冯氏还在身上找,又叫丫头去开她的嫁妆箱子。抓着吴大姐的手不肯放,强忍着泪带着笑嘱咐她,一遍又一遍。 吴老爷在院外一边迎客拱手说着吉祥话,同喜同喜,有福有福。 吉时到,正堂屋里准备好,由两个喜婆扶着吴大姐穿戴齐整盖着红盖头慢腾腾的出来,吴老爷和吴冯氏端坐堂前。 “拜!”随着这一声,吴大姐跟旁边一个抱着公鸡的人一起拜下去,拜过天地父母后,喜婆扶着吴大姐,扶着她在堂上绕一圈后出门,喜婆背她上花轿。 吴冯氏强撑着脸上带笑,两只眼睛里泪花只打转笑得比哭更苦。 到聂家前,吴大姐的脚不能着地。到了聂家再拜一遍堂这才算真正礼成。 停在吴家院前的送嫁队伍慢腾腾动起来,唢呐响亮的吹起来。 茶姑是陪嫁的丫头,她怀里抱着一个木匣子从屋子里出来,花轿旁的婆子悄没声替她掀起帘子,她弓着腰钻进去,吴大姐正在擦泪,见她钻进来斥道:“胡闹!快出去!” 花轿极大,因路上要走两个月,又无法赶路,一路都要慢腾腾的过去。所以宽足够一人横躺下还有余,有一般轿子的两倍大。吴大姐坐着的地方夹板放平就是张床,铺上几层厚被子也不比炕差到哪里去。后面是个大箱子,里面放着被褥和替换的衣服,两侧的夹板拉起可以当小桌子用,吴大姐坐着的地方下面是个暗格,里面堆着小方桌,夜壶和铜盆。前面还给陪她闲话路上解闷的丫头婆子留了几个座,挤着来能坐下四个人,晚上也能留下个人陪她。 茶姑一进来连忙蹲在她跟前侍候,先从木匣子里拿出干净的湿手巾递给吴大姐说:“二姑娘让我来的,说等到花轿起来少说也要小半时辰,前面的嫁妆要出村还早呢。她让您先净净脸,要吃要喝都赶着弄,一会儿到路上只管闭上眼睛睡大觉,万事不要多想。”她连珠炮的说,手上不停,给吴大姐净过脸擦过手后又从匣子里拿出一个盖碗,打开一看是一碗用井水冰着的米酒甜汤。 吴大姐正被这身嫁衣凤冠压得满身汗,刚才又大哭了一场,头晕发虚,见了凉甜的米酒立刻端过来灌了半碗下去才顺过气来,头也舒服点了,胸口也不发闷了。这才反应过来茶姑传的吴二姐的话都是些什么,失笑道:“浑丫头!净胡说些什么啊!” 茶姑见吴大姐缓过劲来,脸色也好些了,松了口气又从匣子里拿出个纸包,打开放在吴大姐跟前的小桌子上说:“这是绿豆糕,姑娘垫点。”又说,“一会儿等开了席,二姑娘说再送碗面进来。”话音还没落,轿外又有人叫,茶姑赶紧过去,一会儿提回来三层大食匣。 吴大姐气得低声叫:“真是个胡闹的孩子!今天是什么日子也这样由着她?” 茶姑手快,不等吴大姐让把食匣再提出去就已经打开摆好,边劝道:“我倒觉得二姑娘这是心疼姑娘呢。一会儿上了路哪还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吃一顿呢?姑娘快别说了,过来吃吧。一会儿轿子一起来就没法吃了。” 吴大姐一见摆出来的东西就觉得肚子里饥火烧得慌,她今天早上天还黑着就起来准备,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到现在都大中午头了,平常早吃过两餐饭了,她只喝了半碗米酒汤。 东西似乎是席上的,可能是吴二姐命人先从厨房端出来的,都是些不用吐骨头挑刺的方便吃食。吴大姐见还有一瓦罐的鸡汤面,黄澄澄的鸡油香气四溢,小葱花洒在上头看着格外诱人。 一碟凉调茄子,指长的细葱丝洒上香油和着厚厚一层蒜泥。一碟猪皮冻,淋上香醋酱油,颤巍巍凉滑滑。一碟皮蛋,切成桔瓣状,用香醋酱油香油蒜泥拌过,喷香扑鼻。 热菜是三碗肉一碗汤。一碗炸肉丸子,一碗白切鸡,骨头什么的都剔干净了,全是肥嫩的鸡腿肉,最后是一碗酸笋炒白肉。汤是黄瓜蛋花汤,加了黑木耳和黄花菜。 轿中八下里不透风正是闷热难当,看着面前酸香适口青凌凌的一顿饭,吴大姐顿时觉得口水四溢。 软烂的面就着几盘菜,吴大姐狠狠吃了个痛快,填饱了肚子好像这心中的难受劲也消下去了点。刚放下碗不到一刻就听到外面叫,茶姑正就着大姐吃剩下的填肚子,听见声音赶快过去,外面是来收盘子的,吴大姐看了眼,正是二姑娘身旁的米妹。 茶姑把盘子收进匣子递过去,米妹又送过来一个大篮子,茶姑接过来乍舌:“乖乖!真沉!是什么?” 米妹笑着说:“二姑娘怕大姑娘在路上吃不下饭,这都是用香油炒过煸过的小咸菜,又放了六罐酱干肉。” 茶姑一边笑着说:“这么多?”一边把篮子提到吴大姐面前掀开上面盖着的布让她看,大篮子里塞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十几个小瓦罐。 吴大姐一见泪意又让勾了上来,捂住嘴,把哭声咽回去,勉强说:“……告诉你家姑娘,说她费心了。”说罢摆摆手让米妹走。 茶姑见她这样,放下帘子把篮子提到轿子的角落里,挪过去递了条手帕给吴大姐说:“姑娘,大喜的日子,掉泪不吉利。” 大姐点点头,仰起头喃喃道:“我不掉泪。我有个好妹妹,她一定能替我在爹娘跟前尽孝的。”强撑着露出个笑来。 又过了一刻,只听轿外突然热闹起来,一人高声唱诺道:“起——轿——!!” 随着这一声,轿子晃晃悠悠被抬了起来。真正要出门了!吴大姐的心一下子掉进了无底洞!说一千道一万,她从这一刻起再不是爹娘怀里千般宠万般爱的姑娘,而是别人家的媳妇了,从此后提心吊胆侍奉公婆侍候丈夫教养子女,再也没有轻松日子过了。 吴大姐猛得捂住嘴,把一腔痛哭都咽回去,整个人像要散了架似的剧烈颤抖。茶姑见大姐全身抱成团,紧紧缩成了个球,上前紧紧抱住姑娘,眼中含泪,口中却说着吉祥话。 “……天赐良缘喜洋洋,白首偕老岁寿长,拜别列祖与列宗,百年富贵荣华享。” 外面有人高声喊:“起——轿——喽——!!” 小孩子们在轿外欢笑吵嚷,围着花轿奔跑,趴在轿帘上往里偷瞧。 “花轿起来了!花轿起来了!” 轿子慢腾腾晃悠悠动起来,一步一挪的向村外去。周围是连天的吉祥话,一派欢声笑语,村人都笑着跟着花轿走,一直送出了村。 吴老爷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满院子里有头脸的客人都敬过一轮后,听外面人报花轿可以走了,前面的嫁妆已经出了村,路已经空了。他立刻叫来敬泰,要他领着敬齐替他陪客人吃酒,又交待敬齐,说他年纪大就要照看着敬泰,别让人狠灌他吃酒。 交待完后看着儿子们能撑得住场子才自己回房换了衣服,准备再去看一眼吴冯氏就送嫁去。 要是以前,吴老爷可能只是指派几个家中的老仆,了不起再叫个族中的闲人去替他送亲,可现在风水转了,大女儿出嫁,吴冯氏哭得像去了半条命,他无论如何放心不下,决定自己辛苦一趟,亲自送大女儿到聂家去。 吴冯氏在屋子里自从听见唢呐响就趴在被子里哭,大喜的日子不能让人听见,可她此时真觉得是自己心里的一块肉让人剜了去,痛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吴老爷悄悄进来见她趴在被子中间哭得两肩一耸一耸的,上前轻轻拍拍她,又抱住她的肩膀轻声劝了阵,时辰不等人,他宽慰道:“别怕,我亲自去送。一定平平安安的把咱姑娘送过去,瞧着她过得好了我再回来。” 吴冯氏一听吴老爷要亲自去,忙支起身擦泪哽咽道:“你去……成吗?要不,要不让敬泰跑一趟?”这送嫁不比别的,一路上没有三个月怕是回不来,家里这么长时间没男主人可不成。要是往常吴冯氏大约也能撑得住,可大女儿这一出嫁倒把她的胆子掏空了,正觉得心里没底时吴老爷要是也不在家,她可真觉得撑不住。 吴老爷见她哭得整个人都瘦得没了形似的,心疼得不得了,把吴冯氏拽进怀里,几天功夫她瘦就成了一把骨头,又是心疼又是气,气她不爱惜自己,也气自己没本事。 吴老爷这会儿可真想喊一句干脆咱就不嫁了!我这个当爹的养她们一辈子! 这话说出来就成了笑话了,哪有女儿大了不嫁人的? 他心里知道,嘴上却哄吴冯氏说:“咱不嫁了!女儿我养着!” 吴冯氏明白他的心,带着泪笑道:“胡说呢!”也不拦他了,问东西都收拾好没有,这一去好几个月,家里谁管着。 吴老爷说早安排好了,外头有敬泰,里头有吴二姐,两姐弟有商有量的这个家没事。让吴冯氏好好养养神。 说着托着她的脸看,吴老爷皱着眉说:“别把自己熬坏了!咱俩可是要过一辈子呢!儿子刚长大,享福的日子在后头!你还要看着儿子娶媳妇生孙子呢!咱要活到一百岁!当老寿星!” 第 37 章 吴冯氏让他哄得露出了点笑模样。吴老爷心放了一半,见时辰确实不早了,又嘱咐她一回,匆匆走了。 出了屋门见外头守着的冯妈,交待她道:“去把二姐叫来,让她看着她娘。” 冯妈妈连忙答应着,一溜烟跑去了,绝口不提这未嫁的姑娘在这会是不能出屋子的,谁肯在此时顶这个风头多嘴呢? 吴二姐在屋子里守着敬贤,今天大姐出嫁,她一个没出门的姑娘不能到外头去,来的客人也多,要是有个不懂规矩的冲撞了她,这丑就丢大了,所以她的屋子今天守得铁桶般严。 吴冯氏正忙着,敬泰也被叫出去陪客,敬贤就送到她这里来了,连着跟着他的奶娘婆子丫头也挤进她的屋子里来。 吴二姐不耐烦这么多人,将她们都赶到下面的屋子里去,只留了个奶娘跟她一起守着敬贤。 这群平常在吴家除了吴冯氏不看别人脸色的大牌丫头婆子在吴二姐面前倒是没有一点脾气,往常因着侍候贤二爷,个个鼻孔朝天走,现在二姐一句话让她们都到小屋里去挤着,竟一句话也没有,蹑手蹑脚溜了个干净。 冯妈妈进来一说,吴二姐擦干净脸上的泪抱起敬贤就往吴冯氏屋里去。张妈妈一路跟上,连声吩咐小丫头先到前边院子门前守着,不能让外人此时撞进来看到吴二姐。 二姐进了吴冯氏的屋子,就见吴冯氏呆呆怔怔的望着窗外,她略一思量,把小敬贤往地上一放,指着吴冯氏说:“去,喊娘。” 小敬贤摇摇摆摆的往吴冯氏那里去,扑到她脚边抱着腿奶声奶气的喊:“娘~!” 吴冯氏让他喊得回了神,见小儿子可怜巴巴的抱着她的腿,要哭不敢哭,要笑不敢笑的模样立刻心疼了,抱起他问:“不是在姐姐那里吗?怎么过来了?中午吃了什么?”这才抬头,看见吴二姐站在那里,奇问:“怎么过来了?” 吴二姐走过来说:“可能是外面的热闹惊着了敬贤,闹着不肯睡,还哭了一场。” 吴冯氏眼泪掉下来了,哄着小敬贤说:“大姐离了家,你也知道啊。”抱着敬贤靠在他的小脑袋上慢慢晃悠。 吴二姐见吴冯氏这个样,知道这伤心伤得过了会伤身,凑近坐着扒开小敬贤的衣领子说:“我也不懂事,只是见他身上起了这么些红点子,他又抠又挠的,不知道是怎么了。” 吴冯氏低头一瞧,把敬贤往炕上一放解开衣服一看,可能最近天气闷热,她又忙着大姐的婚事,敬贤的事已经有段日子不曾亲自过问了,结果小敬贤从后背到前胸,特别是屁股和大腿根夹着肉的地方起了一层细密的痱子,有些已经让挠破了,红肿一片。 当娘的一瞧就心疼了,皱眉起来,恶声问:“谁看着的?怎么这么不用心?” 跟着小敬贤的奶娘刚才没进屋来,在外间听见里面吴冯氏发怒的声音就有些不安,想探头朝里屋瞧,却被冯妈妈扯着到了外头,冯妈妈虽然不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可反正不关她的事,任谁挨骂都行。可要是让这奶娘撞进去招了吴冯氏不痛快,她怎么着也要跟着吃刮落。 将奶娘扯到院中,冯妈妈小声教训她:“怎么这么不懂事?屋子里太太和二姑娘都在呢!你就敢这么往里伸头?想吃板子不是?” 奶娘心里发虚,这几日天气闷热,小少爷夜里睡觉又不爱翻身,她不过几夜睡得沉了没注意,敬贤身上就起了一层痱子,幸好吴冯氏这几天没功夫管,痱子又没起在显眼的地方,她这几天正用土方的药汤给他擦,可一时半刻也下不去,今天小敬贤被托给了二姑娘她就在心中打鼓,又想着姑娘还没出门,管弟弟也只是走个过场,可谁知又被叫到了吴冯氏这里,所以听见里屋的声音她就不安起来,总觉得是要出事。 吴冯氏在屋子里气得肝疼,她不过一眼没瞧着,放在心眼里疼的小儿子就能起一身痱子,她摸着问小儿子难受不难受?小敬贤正想撒娇,这几日娘不管他,他也难受。闻言立刻眼眶泛红:“痒!痒得夜里睡不着!还不让挠!” 吴冯氏气得两眼冒血光,浑身哆嗦!大姐刚出门,她又悲又恼又憋着气,二姐的婆家背地里玩小把戏,她不能给二姐说还要小心帮段家瞒着,姑娘家的名声要紧,她正觉得心里闷着一股阴火,这小儿子又出了事!虽然只是起了身痱子,可听小儿子说痒得夜里都睡不着当娘的就跟自己身上的肉掉了似的心疼!他这么个小小人,正是觉多的时候,夜里睡不好那该多难受? 吴冯氏呼得站起来狠道:“一屋子七八个人竟看不好一个小孩子?都是吃干饭的!!索性都卖了大家干净!”她心疼孩子,从大姐到小儿子,每个人身旁都有好几个丫头婆子跟着,她还是嫌人不够多,怕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二姐坐在炕头哄敬贤,见吴冯氏发火倒松了口气,这会有个事能引开她的注意就好,卖人也不是个事,反劝道:“大姐刚出门,只当是给她积福,丫头婆子不好了就教,娘别跟这群人置气。” 吴冯氏这会儿是看谁都不顺眼,听了二姐的话立刻顶了回去:“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见你弟弟都痒得晚上睡不好了吗?让你看着他,你是怎么看的?” 吴二姐只管点头称是,也不提这敬贤是今天才送到她屋里去的,起痱子怎么着也有个三五天了。 吴冯氏又扯天扯地的埋怨了通,连吴二姐针线拿不出手的事也说了遍:“你姐姐九岁时就会做衣裳?你到现在连件单衣都缝不好!我日后想穿你做的衣裳只怕是要托了天大的福气呢!” 吴二姐仍是只点头,慢递茶,哄着吴冯氏发火。 冯妈妈跟奶娘站在屋外头,听见里屋吴冯氏吵骂吴二姐,听得她们心惊肉跳,吴二姐哪里是个好相与的?让人听见她的短处,日后还不找回来?两个干脆躲到院外去,满院子小丫头溜了个干净。 吴冯氏发作了小半个时辰,坐在炕上直喘气,吴二姐捧了杯茶过去,她一挥手给挡开,气哼哼的。吴二姐也不急也不恼,慢悠悠摇着扇子给她扇凉,一边逗着躺在炕上的小敬贤发笑。 吴冯氏散了邪火回了神,见吴二姐一脸温吞的笑模样,想起她刚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明明是个满院子人都知道的炮杖脾气,什么时候见过她陪小心低头?一时感动起来,觉得大姐走了不假,家里还有个二姐在,日后嫁得也近,她也不算没个依靠。 都说儿子顶用,可儿子娶了媳妇还有几个顶用的?吴冯氏心中自然是清楚。 还是女儿好啊。 吴冯氏不恼了,抱起小敬贤逗了阵,又仔细看了他身上的痱子,见疹疱已经有些瘪了,颜色也发暗,知道是用过药的,又问了敬贤,知道奶娘这几日正在给他擦药汤,当下冷笑道:“她倒机灵,知道用药!”平常小敬贤哪一顿吃多了,或者咳嗽个一声这群人都恨不能嚷到天上去,如今起了一身痱子却瞒着不肯报,必定是心虚! 吴二姐见炮口对准了别人,仍是摇着扇子万事不开口,只端着一脸笑。 吴冯氏正在暗恨,这群下流东西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大姐的事,二姐的事,儿子们的事,这吴家大事小情哪一样她都不能松劲!不然不知何时就会让人欺到头上去! 她按下满肚子的火,一脸宽笑的抱起敬贤:“娘的乖乖儿!娘的好宝宝!娘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又看向坐在一旁从刚才起就一句话不说只给她打扇子的孝顺的二姐,这都是她的孩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绝不会让人欺负她的孩子! 吴冯氏咬着后槽牙发着恶咒。二姐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不恼了就以为这事完了,哪知过几天就听说敬贤屋里的奶娘并几个婆子丫头通通被打了一顿,说是吴冯氏去看敬贤,发现他尿湿了被褥奶娘丫头却没给他换,就让他那么湿着睡了大半天。吴冯氏大怒,打了人又卖了几个出去,家里好几天都没人敢高声说一句话。 吴大姐嫁了,吴老爷去送了,家里只有吴冯氏当家,她要发脾气,如今可没一个人拦得住。各屋各院一时都老实了不少,一些心大的心野的也都暂时收敛了些。 二姐看着觉得挺有意思,跟敬泰说着玩,他却说:“二姐,你别觉得这些人这会儿规矩了日后就一直都是规矩的,要是咱们当主子的软上一分,他们绝对都会蹬鼻子上脸欺负上来的!就说敬贤这回的事,那个奶娘不就是仗着奶过敬贤吗?敬贤年纪又小,听她吓唬一两句也不敢跟咱们说,要不是娘发现了打发了她出去,谁又知道日后她能瞒着咱们做出些什么事来?” 二姐没想到一句闲话能扯出他这么一大段来,讪讪的笑了笑不敢吭了。她心里想,敬贤是小才会被下人欺负,日后她才不会有这样的事呢!敬泰说的也太严重了。 吴老爷亲自把大姐送到西镇聂家,声势浩大,他本来生意做的就大,提起吴家屯的吴大地主知道的人也都多,一进西镇这朋友世兄啊就都冒出来了。 聂家也是没想到,就是嫡亲的女儿也少有当老子的亲自送嫁的,多是族中或亲近亲戚的兄弟之类的代个劳,甚至有那不当回事的,指个家中的管家老仆一类的也就行了。这下聂家必要大操大办才行。 吴老爷也是想给大姐争个脸面,一来就大手笔的找朋友托熟人买下一座三进的院子暂时住下,并没有住到聂家去,也没有随便找间客栈停下。 路上花了两个半月,大姐在路上时已经听吴老爷说了段家出的事,知道二姐的婚事是一定要赶紧办的,她害怕段家真敢在那个妾的孩子落地前把亲退掉,这种临到迎亲才换新娘的事不是没有,吴家屯原来听说就有那么一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就说新娘子不贤惠还是怎么样,竟就在婚礼前抬了别人家的姑娘进门,原来的新娘当天夜里就上吊死了。 这种事到头来是没地方说理的,就是吴家能争回这个脸,二姐的名声也臭了。唾沫星子淹死人,大姐害怕了,竟赶着往聂家去,硬生生把该走二个月的路缩成了一个半月,赶得她一进西镇就病倒了,路上艰难,又热又不方便,要不是二姐给她带的腌的醋姜片酸黄瓜小咸菜还能就着下点饭,只怕会更糟。但这也闷出病来,上吐下泄的。 第 38 章 她又急又难受,病中心情也不好,一时以为自己要死了,一时又推着吴老爷要他赶紧回去,免得误了二姐的事,一时又扯着吴老爷哭着说要是她病死了,别告诉吴冯氏和二姐。 “先瞒个几年,等娘和妹妹日子过得好了再说,不让她们伤心。” 吴老爷见大姐病得颜色苍白满脸是泪还说这种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抱着她宽她的心说:“满嘴胡沁!你也是你娘教的,你娘什么时候教出你这么个笨的来?就是你妹妹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你自己不争气,旁的人就是鼓足了劲也帮不上你的忙!” 大姐长这么大头一回被吴老爷抱在怀里哄,她见过吴老爷抱敬泰,抱敬贤,也常常见他抱着二姐哄,可就是她却从来没得过吴老爷一个笑。 吴老爷夸她好,夸她是个好大姐,她就越要把大姐作好。 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下面都是弟弟妹妹,吴冯氏也很看重她,可是她却常觉得自己对不起吴冯氏。吴冯氏艰难的时候,她已经记事,小时常在夜里抱着枕头哭,自己怎么就不是儿子?她要是个儿子,她们这一房的日子就不会这么难过,吴老爷也不会这样不喜她们娘俩。 等到二姐出生,又是个姑娘,二姐一岁时,她依稀听到吴老爷跟吴冯氏吵架,亲眼看到吴老爷从吴冯氏屋子里怒冲冲的离开,悄悄躲在门后瞧,吴冯氏抱着当时只有一岁的二姐哭得没有一点声音。 她这才知道,吴老爷不给二姐上宗谱。 大姐躲回屋子把自己闷被子里哭得天昏地暗,在那时她曾经好几次想过,自己去死,再投个男胎回来托生到吴冯氏的肚子里,好帮帮娘和妹妹,到时她就蹲在阎王面前磕头求他,一定要再托生成个儿子回到吴家帮吴冯氏争宠。 这个想法一直纠缠着她,直到敬泰出生前,她都在清清楚楚的盘算要怎么死的让吴冯氏不会伤心,有二姐在,少一个女儿娘应该不会太伤心。又想见了阎王要怎么说怎么求,怎么回来。又听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就盘算着带着自己的小金锁小银镯过去好买通小鬼过路。 后来敬泰出生了,她生生硬顶着吃了一年的长斋感谢老天爷!吴冯氏求她喝口鸡汤她都能当面喝下去回头再吐出来,瘦得整个人都小了一圈,要不是吴冯氏哭着要她吃肉,她原本是打算吃三年斋的。 她顺着吴冯氏的意吃下一口肉粥没吐出来时,吴冯氏又哭又笑又恼,抱着她狠狠捶她的背。 “你就是生来克我的天魔星!”然后抱着她大哭一场,她也哭,可哭完就又觉得被吴冯氏抱在怀里暖到了心眼里。 她是个好大姐好女儿,可她有时也偷偷想过吴老爷能喜欢她。虽然她不是个儿子,让吴老爷失望,可既然吴老爷能喜欢二姐了,说不定也能喜欢她呢? 吴老爷抱着大姐哄了阵,他哄过吴冯氏哄过二姐,轻车熟路,一时说爹的小心肝爹来送你就是为了让他们家不敢欺负你,你安心就是,又说要是不喜欢这一家,爹立刻就带你回去。一时又说爹就在这里守着你,就是真有那黑白无常前来索命勾魂,爹在他们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一时丫头端着苦药进来,吴老爷接过来又哄孩子样的哄她乖乖宝贝喝药啊,苦啊,爹给你吹吹,一闭眼一仰脖子就喝了,来,爹喂你吃块糖,还想吃啥? 大姐像走在美梦里,都不愿意醒过来了。 大姐让吴老爷哄得从来没这么好过,几天身子就缓过来了。聂家五少这几日一天来好几趟,明着是来拜望吴老爷,可带的礼却都是给大姐的。虽然两人不能见面,有那聂家管事把东西流水样往小院子里抬,又听说大姐是水土不服,怕她吃不惯东西,竟把家里准备好的厨子送过来,厨子一来,手艺一显,竟然是家乡口味。吴老爷奇怪,以为是吴冯氏提前预备的,叫来厨子一问,原来是聂五少早两年就挑好的人才,就放在他们日后的新房的小厨房里,就是给大姐预备的人。 吴老爷放下一半的心。这边聂五少的爹也出场了,虽然五少是小儿子,虽然亲娘已经不在了,虽然家中小娇妻已经又生了个儿子,可聂老爷不是傻子,早早的下贴子请吴老爷吃饭,又体贴的送东西给大姐,又借着请客的时候让吴老爷看了给新人准备的院子,最后连自己的继妻都叫出来让吴老爷见见。 吴老爷最担心的就是聂老爷的继妻,谁知道女人枕边风一吹,会不会给大姐不痛快?见了上下一打量,吴老爷松了口气,瞧着不像大门户里出来的,年纪可能跟大姐差不多,又想大姐是吴冯氏养出来的,估计应该没事,再一想了不起回头让大姐领着聂五回家来,他就当多出一碗饭。 打定主意,聂五送他出门,他就慢悠悠的说:“我这大姐自小就懂事听话,受了委屈也是从来不说的。” 聂五连忙说日后定不让大姐吃一点苦头!受一点气! 吴老爷见他这样,又说:“我新买的那个院子就给大姐留下了,日后要是家里过得不痛快只管搬过去住。家那边也有几间铺子想找人帮着看,你要是在这里闲了就带着大姐过去。” 聂五的眼圈顿时就红了,家乡的产业几位兄长都霸着,眼瞧着他是一点都捞不着了,而哥哥们又都觉得几年来只有他跟着爹娘在外头,腰包里指不定有多鼓呢!他是一肚子苦水没处倒! 本来以为家乡的田产铺子他不必想了,好歹这西镇上还有点东西能留给他,可继母去年刚生下个小弟弟,爹本来还带着他看铺子,最近也开始查账了,话里话外透出那么股子认为他不老实偷藏私房的意思。 聂五几乎没给气得要犯上!好好一个正经的五少爷,出去也是人人见了都要拱个手招呼一声的,可谁知道他在家里过得这样憋屈呢? 幸好早年亲娘去世时把她的嫁妆托给了吴冯氏,没让聂老爷攥在手心里一把手都交给了新太太。而虽然早有言明这日后都是吴家大姐的,可吴冯氏从来不贪他这点东西,每一季的收益都让人拿来给他,一半留他自用,一半让他存起来,铺子里看铺子的也是他亲娘留下的老人,一个吴家人都没往里塞。 如今大姐嫁过来,吴老爷亲自来送不说,嫁妆也是一点都没占聂家便宜的意思,聂五见那长龙般的嫁妆队伍,又见亲爹这几天对他也开始和颜悦色起来,继母也开始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了,就连那小弟弟最近也少见。 聂五一口浊气长长吐出来,越来越觉得这世上还是亲娘疼他,这亲事结的是真好。吴大姐那就是救他命的仙女!虽然说他日后并不打算仰岳家鼻息而过,但有了吴老爷这番话,好歹他是知道了吴家不会不管他们,有了后路可退,这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 聂五长揖到地,道:“小婿给岳父磕头!”当下撩袍子跪在大街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个个真心实意。 吴老爷容他磕完头,受了他的礼才扶他起来,见他眼眶泛红,拍着他的肩温言道:“你既娶了我家大姐,我就拿你当个儿子看,这几天我留下来也带你见见人,日后你出门办事也好有个照应的。别的不敢说,我吴大山的名字喊出来还是有点用的!” 聂五胸膛里沸水般翻腾起来!兴奋的两只眼睛都向外冒光彩! 亲自将吴老爷送回小院子,又留下喝了杯茶才回聂家,一进屋就听丫头说继母使人给他送了汤来,要他注意身子别累着了,又问吴家那边可有话说什么的,聂五冷笑着打发了人走,躺床上一觉到天亮。 开始办喜事,吴老爷打发人把嫁妆往聂家送,新房的家具也要换上,聂五守在屋子里,亲自领着吴家的下人把新家具换上,又把好了前院后门。 吴老爷跟聂老爷在前堂喝茶聊天,新聂太太在后院着急,按说她应该去看着新妇进门的事,可聂五当着吴老爷的面说他亲自去,吴老爷竟也不拦着,笑着点点头就让他去了。 婆子回来传话,新聂太太暗地里骂,一个大男人家倒去操心这等小事!难道让她一个当家主母当摆设不成?可是让婆子到前堂转了好几圈了,聂老爷跟吴老爷说得热闹,愣没机会让婆子上前说句话,新聂太太又不好就这样跑到继子屋子里去,好歹也是个大小伙子,要是正好撞见传出个风言风语来也没她的好日子过。可半天也不见聂五出来,她又暗恨,难道这小子真要守在那里看着婆子们收拾家具东西?这是个男人干的事吗? 她骂她的,聂五干聂五的。事情都办完了,他领着吴家的下人去回话,聂老爷见事情办完了就说要请吴老爷去吃席。 聂五站在一旁想趁机提一提他屋子里的多余的下人的事,旁边的吴家下人却早就跟留在聂五房里的原来的吴家人通过气,张嘴就说院子小了些,东西放不下,怕是人也住不下。 吴老爷就转头看聂老爷,一副等他解释的样子。从来没有听说过新嫁媳妇的东西婆家搁不下的,这可不吉利。 聂老爷也傻了眼,转眼看聂五,他可记得那院子是当时聂太太的院子跟聂五原本的院子合一块了,要说住不下可是有些笑话了。 聂五早存了看笑话的心思,当下也不给聂老爷留面子,干脆的说继母给他派了几个婆子丫头也搬了些东西过去:“娘说我那院子大,也住不了,先搁着再说。” 聂老爷的脸青了。聂五喊那女人娘不假,可两人岁数可差不了几年。这事要是之前聂五跟他提,他会骂儿子,会觉得是儿子在跟继母不对付,可是当着外人的面这感觉就全反过来了,这话一听就觉得是当继母的在给继子难堪,甚至还有点别的意思在里头,还让亲家给瞧着正着! 聂老爷恶声恶气的叫来管事:“统统给我撵出去!” 聂五高兴的两眼放光!险些露出笑来,吴老爷悄悄瞟了他一眼,他就立刻沉着下来,跟着管事回院子痛痛快快的把继母送来的那群人都赶出去,东西都搬出去。 聂家管事也不想得罪新聂太太,不肯顶这个缸,见七八个仆人苦着脸站在那里,就问聂五:“五爷,下面要怎么处置这些人?” 刚才明明聂老爷说要赶出去,管事还这样问,就是为了让聂五亲口说出来,这样日后新聂太太要拿人问罪也问不到这个管事的头上。 聂五自然清楚管事心中的意思,一时也有些迟疑。 吴家来送嫁的仆人可不管这一套,这些人明摆着就是新聂太太送来日后拿捏吴大姐的,哪里肯吃亏?立刻笑眯了眼说:“怎么聂老爷刚才不是说要撵了出去吗?这位爷可是听岔了?” 管事当然也不肯得罪吴家大姐,日后的新奶奶呢!见有人顶这个雷,乐得一推六二五,横竖日后是新奶奶跟新太太打对头,与他个下人没相干。马上笑道:“正是呢!我可不就是忘了?这臭记性!立刻就去叫人牙子来!” 新聂太太得到信时,人牙子早就把那七八个她塞进聂五院子里的婆子下人都带走了,聂老爷也领着聂五请吴老爷去吃酒了,气得她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半天没缓过气来。 过不几日就举行了仪式,聂家这亲事办得极盛大,也是托了吴老爷亲来的福,客人竟比预想的多了三成,还尽是些有头脸的人物。 聂老爷喜得脸上放光,倒想起以前聂太太的好来,这一比之下,继妻虽然年轻,可家世门第见识样样比不上嫡妻,就是风情似乎也差着那么点。想起早逝的聂太太,聂老爷难得掉了两滴泪,叹了几声气。 酒席上,因吴老爷领着聂五转过几天,席上的人见了聂五倒比往常亲热,更有那吴老爷特意托付过的,勾着聂五的脖子说:“我知道你也艰难,日后就把我当你的亲叔!有什么事使人叫一声,我给你撑腰做主!” 吴老爷在旁边笑,聂五像浑身浸在滚水里,心都给烫平了似的舒服,酒没喝两杯就红了脸脚下发飘,见谁这笑都咧到耳朵根。 聂五这样风光,聂老爷不明就里,但也觉得这儿子给他长脸了,再比较一下还在吃奶连话都说不清的新儿子,他开始觉得还是长大的儿子靠得住。 婚礼过后,吴老爷在小院子多住了几天,三日后大姐回门就被接到了小院子里,新嫁的媳妇见了亲爹也有些不自在,大姐羞红了脸坐在吴老爷跟前。 吴老爷可没那么多的忌讳,他留在这里就是想等大姐一个好字。要是女儿过得不好,他再想办法,要是过得好,他才能安心的回去把这信儿带给吴冯氏宽她的心。 见了大姐,先把旁人都赶出去,吴老爷先问聂五在房中可有什么不好没有?这男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吴老爷可见过那看着一脸斯文满肚子道德文章的人在酒楼里抓着人家卖唱姑娘胡天胡地的恶心样子。 吴老爷问得直白:“他可有伤了你?” 大姐臊得脸通红,两只手死死绞在一起。 吴老爷害怕了,脸一沉:“他对你不好?” 大姐一见吴老爷真恼了,也顾不上羞,连忙说:“……他、他还好。” 吴老爷怕大姐不敢说实话,追问:“真好假好?” 大姐郑重点头:“真好!” 吴老爷松了口气,又问:“他房中收了人没?”聂家离得远,不像段家,聂五房中有人没有吴家还真不知道。 大姐眉角一挑,颇有些吴冯氏的威风劲:“倒没有,只是有两个从小侍候他的丫头。” 第 39 章 吴老爷见了大姐露出威风样子,倒不担心了,笑着逗她道:“这两个丫头你要是对付不了,爹横竖在这里,干脆帮你收拾了再走。” 大姐嫣然一笑说:“不用,不过两个小丫头,翻不出天去。”她没说的是,这两个丫头从小侍候聂五,聂五是给吴家,给她面子才会现在都没让这两个丫头近身。投桃报李,她要是一进来就处置这两个丫头,倒会让聂五远了她。倒不如宽大点收了房,现在聂五的院子里前后都是她的人,那两个丫头跟聂五有情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在她的手里讨生活?日后等她在聂五心里扎下根后,再慢慢收拾这两个小蹄子! 吴老爷彻底放了心,吴冯氏教出来的大姐,还能是个傻的不成?又提了两句新聂太太的事,大姐笑眯眯的说吴冯氏给她备的三个婆子都是能干的,新婚头一天早起敬茶她就给新太太一个下马威了。端着茶没往等在堂前的新太太跟前送,而是转了个圈堂而皇之的送到了聂五亲娘的灵位前,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当时聂五是满脸淌泪,聂老爷也一脸哀戚,新太太脸上阵红阵白,她磕完了头起来,回头看新太太不肯动,最后还是聂老爷明白意思,转头让新太太过来给聂五亲娘磕头。 大姐端坐一旁看着新太太给她的正经婆婆磕头,腹中得意。别以为当个继室就想在她面前拿正经婆婆的款!也不瞧瞧自己有几两重!一个继室算什么东西?她可是明媒正娶的元配嫡妻! 吴大姐早打定主意,她是压不住这位新太太,好歹还有聂老爷在那边站着。可要往高了论,她正经婆婆是那块牌位上的聂太太!可不是这个不知哪里来的下贱东西!那些婆子指点着她,大面上过得去就行,可吴大姐只要认准了谁是真正的应该敬重的婆婆,就是那个新太太能说出个天来,她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说自己才是吴大姐应该敬重的婆母,而不是那块牌位上的死人! 那就是个死人也比她这个继妻值钱! 而退一步说,侍候一块不会说话的牌位可比侍候一个活人简单的多了。吴大姐膝盖受点累,多磕几个头多跪几次,别说聂老爷挑不出错来,就是聂五只怕也要把一颗心都捧给她。 那日敬茶过后,聂五铺子也不去了,客人也不见了,亲自送大姐回了屋子,趴在她怀里就痛哭了一场。之后新婚几天里一刻都不能看不见大姐,见了个继母那边的人就跟害怕大姐让狼叼去似的提防!大姐本就刚刚病愈,脸上还带着病容,聂五更是把大姐捧在手心里疼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摔了。不出几日,满聂家院里外都知道,新奶奶是聂五爷的眼珠子心尖子。就是那得意了两年的新太太也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也不像以前那样常常抱着她那小儿子在院子里招摇了。而敬茶那天大姐把茶敬到聂太太灵前的事更是被人传得活灵活现。人都说,吴家大姐这样才是真真正正懂事知礼的人呢! 大姐宽了吴老爷的心就劝他快回去,吴老爷又停了几日,看聂五跟大姐过得好才起程回吴家屯。吴老爷在聂家停了二十多天,再等他赶回来,这一来一回已到了八月后半九月初,段家早就快翻天了。 小杨姨奶奶的肚子已经大得连房门都出不去了,大夫说也到日子了,再拖也拖不过一个月去。 早在小杨姨奶奶的肚子有七个月大的时候,段二还没回来,吴家那边也还没信,段老太太气得跳脚,使人去叫段老爷回来挨骂,段老爷孝子一样,任打任骂不还口,问得急了,就说吴家答应了。 段老太太就说答应了好,答应了什么时候办事啊? 段老爷就把吴家说的很想跟段家结这门亲,一听小杨姨奶奶要生孩子了,很是着急,也明白这是件要紧事。段老爷舌灿莲花,把吴家为小杨姨奶奶担心着急说得活灵活现,好像那孩子不是在小杨姨奶奶的肚子里,而是在吴二姐的肚子里。 段老爷跪在地上指天划地的说:“吴家说了,他们家姑娘年纪小,就是进了门也没办法立时就给方儿生个儿子出来。小杨姨奶奶正是帮了他们家的姑娘!老太太这是做善事呐!要不是老太太把小杨姨奶奶给了方儿,吴家也要为难呢!” 段老太太点点头:“这吴家倒是知礼。很是嘛!要不是为了他们家的姑娘,我何必把我自己的亲侄女送给方儿啊!”段老太太让段老爷这么一哄,倒真觉得自己是做了件大好事! 段老爷肚子里暗骂狗屁亲侄女!转个十万八千里还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呢!脸上却堆着笑,连声称是。 段老太太缓过劲来再问:“既然吴家这么说,怎么不见他们把姑娘送过来啊?这都多少日子了?”段老太太又恼了,光说不练,吴家在耍花招呢?在哄她玩呢? 段老爷立刻说:“吴家要送来的!只是吴家还有个大女儿,要先让大女儿出门。正是为了要送姑娘到咱家来,吴家大女儿的婚事正赶着办呢?” 段老太太见段老爷这样说,又使人去打听,果然是吴家正在为大女儿办喜事。老太太这才说:“得了,也不能让人说咱家太跋扈,不讲规矩。就等吴家先把大女儿的喜事办完吧!” 段老太太最讲规矩,也最怕别人说她不懂规矩。一跟规矩扯上,她就不许别人插嘴了。八月里吴老爷回到了吴家屯,把大姐在聂家的事给吴冯氏学了遍后,吴冯氏松了口气,候得吴老爷歇过两天,正等着段老爷上门来好商量亲事,就听外面有人报,段浩方来了。 吴老爷在屋子里听到后当时就摔了个杯子,恨道:“不给他开门!!” 段浩方风尘仆仆从南方赶回来,家门都没进就带着人来了吴家屯,听见守门的男仆说吴老爷不让给他开门也没恼,也不求,撩起袍子跪在了吴家大门口。 男仆一见,掩上门又跑回院子里告诉了吴老爷,吴老爷在屋子里转了三圈后坐下慢悠悠道:“让他跪。” 男仆不安,转了圈后又去找人告诉了吴冯氏,吴冯氏正在屋子里看帐,要给二姐备嫁妆,听了后沉吟半晌,也来了句:“不管他。” 吴家两个大人都说不管,而段家小杨姨奶奶的事仍瞒着吴二姐,风声守得死严。敬泰倒是知道,可也装不知道。敬齐听说过,往屋子里一倒关上门外面就是闹翻天也不管。敬贤小少爷还没有炕沿高,管不了事。 守门的男仆在院子里转了圈,索性不回去看门了,躲到柴房下跟其他男仆赌钱玩,将在大门外跪着的段二爷忘到了脑后。段家的事这些下人也听说过,让吴家姑娘受气他们也不痛快,有心让段二爷吃点苦头,个个都装傻起来。 从下午太阳还高着的时,段浩方在吴家大门外跪到暮色升起,等各家院中的炊烟都落下来了,吴家的大门才打开,一仆人出来请段二爷进去,吴老爷要见他。 吴老爷踏踏实实吃完饭才把段浩方叫进来。这次的事虽然不是段浩方搞出来的,他也不是一点事都没有。段家老太太他吴大山没办法,可段浩方他总能教训一两句。男人裤|裆里的东西管不住不奇怪,他也没说要段浩方在二姐长成前当和尚,可满屋子的女人他用哪个不好,怎么就偏让那个姓杨的得了手? 要真是段浩方对那个姓杨的妾有了什么小心思,吴老爷就要好好盘算盘算了,有老太太给的身份不怕,怕就怕段浩方对那女人有情了。叫段浩方过来看清楚他的意思,要是他真的想抬举那个姓杨的妾,拼着这门亲事不成,吴老爷也绝不会送二姐进火坑! 段浩方一进来就跪下来,连让吴老爷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先磕了三个响头,抬起脸来段浩方已经是泪流满面。 “小婿无言以对!只能请岳父能容小婿辩解一二!” 吴老爷倒想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来,闻言只客气道跪什么啊,快起来。说着就上前要扶,段二不肯起,死死跪在地上。 段浩方见吴老爷肯听他说已经是松了口气,要说为什么是小杨姨奶奶有了孩子,他也觉得奇怪。因为屋子里的女人算过来,他用的最多的是那三个通房,两个有名分的妾他都不敢怎么动,就是吴家送来的二姐的庶姐,他遇见了也是目不斜视,那个庶姐也从不来招惹他。 他喜欢那三个通房,一是身份低,二就是她们三个都没生出孩子来,这么几年里连个消息都没传出来过。这里面有没有猫腻儿,段二只作不知,不管有还是没有,不管是谁的手笔,他都更放心这三个通房。就是万一哪个有了孩子,日后吴二姐嫁进来要怎么着一个丫头也简单。 而小杨姨奶奶的事,前思后想只是一日他在房中午睡,她摸进来弄他,一是心烦,二是敷衍,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他连自己射没射都没搞清楚就从她身上下来了,结果过年前要赶回家就接到家里的信说她有孩子了。 刚接到信时,他先是害怕,接着就开始担心吴家会是如何的愤怒,亲事会不会有变,结果在家连个年都没过好他就又逃回南方去了。他要想办法让吴家消气,想来想去,段老太太他说不动,段章氏跟段老爷又指望不上,他只能想着给吴家送钱,希望吴老爷能看在他还算有出息的份上不要退亲。 可这么长时间过去,段浩方再站在吴老爷面前倒有了底气,他趴在地上痛哭道:“小婿不信,怎么就那么巧?怎么会那么寸?就那么一次,她就能怀上?”边说边磕头,咚咚直响。 吴老爷想过千百种段浩方可能会有的借口,但万没想过他居然会暗示那孩子不是他的!这么大顶绿帽子扣下来,他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 吴老爷一怔,段浩方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继续痛哭道:“小婿找人问过,那女人在小婿走后仍见过红,她贴身的丫头知道!小婿冤啊!!”说着又哭,脸都哭白了。 当初年前在路上接到段章氏报喜的信后,他先是不信,后就开始怀疑。别的不说,他跟小杨姨奶奶自从回到这边段家之后,她也就摸到他身边几次,真正成事的只有一次,而且那次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这一次,会这么巧吗? 他先是拐回作生意的地方给吴二姐订了家具交了订金再转回来,路上已经想好这件事只能悄悄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这个小杨姨奶奶不干净呢?他可不愿意替别人养儿子。 回了老宅后,他先是见了段章氏,又拜见了老太太,最后去见了段老爷,这才把这件事给跟着段老爷的一个男仆容贵提了提。容贵不是家生子,是从小打外面买回来的,嘴严不多事。段浩方觉得吩咐他比吩咐别人好,却也只是隐约给他提了两句,又说只能暗中去查。交待完后他就回到南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觉得对不住小杨姨奶|奶的,觉得她对他还算有点真心,虽然心有些大,但要说段浩方怀疑她不干净,连他自己都不怎么愿意相信。 这不是在说他没能耐让女人跟着他吗? 只是这实在太巧太寸了。 事是这么吩咐下去了,他也没觉得真能查出个一二三来。回了南方后见打了家具觉得还不够,又买了一堆东西准备都给二姐带回去,决心到时就是要给吴家下跪也不能让这门亲事黄了! 等家具打好后他才准备回来,因为先写了信回家,结果家里就派人来接,正是容贵。 容贵还真没查出个男人来,至于小杨姨奶奶是不是跟家外的男人有什么不干净的事他也不好往实在里说,只是他从她的贴身丫头那里问出来一件事:小杨姨奶奶在段浩方走后仍见过红。 段浩方傻了,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绿帽子!他戴了顶绿帽子! 段浩方僵了会儿才干涩的又问:“……只有那个丫头的话?还有别人知道没?” 其实贴身丫头的话就能证明小杨姨奶奶不贞的事了,段浩方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 容贵把头压在地上,他也是个谨慎人,问过了丫头后又去问了住在小杨姨奶奶隔壁的几个婆子。 那几个婆子也是眼尖舌头长的,她们说段二爷走后,还见过小杨姨奶奶晒月事带子。 小杨姨奶奶当时装月事就是将鸡血涂在月事带子上然后晒到外头去,也是故意让婆子们看到的。 婆子把这件事说出来,容贵再学给段浩方这么一听,事就坐实了。 段浩方又问:“……会不会是她的丫头的?” 容贵听这话的意思,倒像是二爷不打算信。可要是二爷不打算信他的话,他刚才说的这么多只怕日后反而会遭二爷的嫌忌,说不定反会惹火烧身! 容贵一咬牙!这时就要证死小杨姨奶|奶的罪!让二爷对她再没意思!不然日后回去了再让她知道他这么告过她的状,二爷再一心疼,那就是他的祸事! 容贵打定主意磕头道:“小的不知,只是姨奶|奶的丫头不跟她住一个屋,是住在灶下的。” 段浩方听到这里,胸中沸腾的恶念已经快喷出来了!要是小杨姨奶奶现在就在这里,他一脚踢死她!让她污他的名声!糟蹋他的屋子! 容贵又说:“跟小杨姨奶奶同屋的还有一个姨奶奶,只是听说那位姨奶奶好像还没见过红。” 段浩方一脚踢到他肩上,大骂道:“她是你哪门子的姨奶奶!!不许再这么叫那个贱人!!她不配!!” 容贵栽倒在地连声求饶,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段浩方让容贵先回家,自己却带着两个人去了吴家屯求吴老爷原谅,小杨姨奶奶不贞的事更是让他下定决心要娶到吴家的姑娘!只有正经人家的姑娘才是适合当妻子的! 第 40 章 从吴家屯回来后,他又把兰花给容贵做妻子,又送了钱让他们办喜事,拢住容贵将他拉到自己这一屋,觉得这才算是把这件事给揭过去了。 想起小杨姨奶奶和她的孩子段浩方就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可是他左思右想,觉得戴绿帽子这件事到底是伤他的脸面。他本就不常在家,屋子里的正经妾偷人还偷出个孩子来,说到哪里都不好听也不好看。日后出门,难道让人指指点点说他屋子里不干净?这种肮脏事一沾上就洗不掉。知道的是小杨姨奶奶偷人有了孩子,说出去一传就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他还要过日子,他的妻子还要生孩子,日后他的孩子多呢,外人传闲话可不会管这孩子是谁生的,他们只会说是他段浩方戴了绿帽子,是他段浩方替人养儿子。这样一来,他的儿子们的名声就都臭了。 打落牙齿和血吞。段浩方忍了。 吴老爷见他说的这样真,也半信半疑。且不说真假,这亲事吴家是不会退的,为着姑娘的脸面着想,退亲是最后一步,而且退了亲后,二姐必不能再在这附近找人家,只能往远了送。日后是个什么造化也难说。段浩方不可能不知道,就是小杨姨奶奶真有了孩子,只要段浩方答应将她卖掉,吴老爷也打算就此揭过这件事,孩子生下来自然是养在二姐名下,打出娘胎就由二姐来养,孩子跟二姐也不会生分了。 所以,段浩方要是图着想让吴家消气,不要退亲为难他的主意,是绝对没必要把这么一个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的。 任何一个男人碰上这种事,都绝不能说是有面子,屋子里的女人偷人还有了孩子,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样一想,吴老爷倒信足了七分,再看段浩方哭得惨样,叹气道:“贤婿,起来吧。” 段浩方听见这一声,担足了八九个月的心陡然放松,又累得极了,两眼一翻,晕了。 段浩方这一晕,倒把吴老爷唬了一跳,赶紧叫人往屋子里抬,吴冯氏听说了也过来看,请了大夫过来后,大夫倒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累的,睡一觉就好了。估计是赶路赶的,恐怕这位小哥有几日没睡个好觉了。” 吴老爷跟吴冯氏松了口气,段浩方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起来后守着他的仆人侍候着他洗漱用饭。等他收拾好了,吴老爷又叫人领过来见,一见面,段浩方臊了脸低头,吴老爷好笑:“你倒会吓人啊!”说着拍着他的肩引他坐下。 段浩方觉出吴老爷语气的转变,自己也放松了。吴老爷又问了他在南方的生意,他也没有隐瞒,问一答十。见天晚,段浩方起身告辞,说要赶回去准备迎亲的事。 吴老爷把话问清,又稍稍提了那个小杨姨奶奶的事,段浩方冷笑:“生!让她生!生出来看我认不认!” 吴老爷满意了,亲送段浩方到了大门口。跟着段浩方的小厮男仆早就等在外头,看着三个人只带了两个包袱,的确是赶路的模样,吴老爷对段浩方赶着回来的事倒是信足了八九分了。 临出门前,段浩方拿出一张货票递给吴老爷,见上面抬头写的是吴家的名字,吴老爷以为是段浩方给吴二姐的赔礼,大方收下,又见日子就在这几天,猜道:“这可是你一起带回来的东西?怕让人瞧见干脆就记了我的名字?” 段浩方大大方方的承认,直说是给吴二姐预备的东西,出门上车扬尘而去。 几日后吴老爷领着人去收货,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原以为不过是些布料首饰一类的东西,谁知居然是足足十几大车的新家具!吴老爷顿时明白了,段浩方大概在得知小杨姨奶奶有了身孕后就猜到吴二姐要提前过门,新嫁娘的家具都是出门前一两年才开始准备,他怕吴二姐来不及所以自己索性先备好了直接送到吴家。 这可真是一份大礼! 吴老爷盘算着段浩方这几年赚得钱大概这一次算是花个干净了!一边又安心起来,见段二这个样子,也知道了他对吴家这门亲有多看重,日后二姐进门日子必定好过。 带来的人不够多,吴老爷临时又回去叫人,等东西拉回吴家,吴冯氏也好奇的出来看,等解了外面的绳子油布,堆满了两间院子的新家具几乎没耀花了吴家人的眼! 请懂行的师傅过来看,最少也是百年以上的金丝楠木!正红色的亮漆!南方的时兴款式,大气富贵漂亮! 吴冯氏捂着嘴小声惊呼:“乖乖!这要多少银子啊!” 吴老爷知道点门道,摇头叹道:“少说,也要七八百两银子。”其实它贵就贵在难得二字上了。楠木是蜀地的东西,款式是南边的,段浩方现从蜀地那边买料再拖到南边现打是来不及的,如果在当地买必要贵上三成左右。估计是这小子在他作生意的地方找店家下订后赶出来的,按时候算,大约是他得了小杨姨奶奶这个信后就赶着下了订银,等东西打好了再拖回来给二姐和吴家作赔礼,这才敢上门。 这东西的确够显眼的,这附近十里八屯的还没听说过哪家嫁女儿特地从南方买家具回来的,估计二姐这一套家具在这里是独一份的,最少十年内不会有人能有她这份风光。 吴冯氏听了吴老爷的话,也觉得段浩方会办事,这下她也可以把事情告诉二姐了,段家那个姨奶奶的肚子也要掩不住了,最快半个月内,这亲事一定会办! 吴冯氏心里舒服了,倒有心情说笑,对吴老爷摊手道:“那咱家给二姐预备下的家具可怎么办?也都是好东西呢!可花了不少钱!” 吴老爷笑:“既然东西好,就留下咱自己用!”两夫妻携手回房,吴家院里几个月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段浩方回了段家后,段老爷见了他没有多问什么,只草草问了两句路上如何就提起了吴家的亲事。 段老爷说:“明个我跟你一起去吴家提亲,然后再去告诉老太太一声,这亲事要紧着办了。”接着,段老爷没好气的提了小杨姨奶奶的事,恨铁不成钢的骂他道:“你说你就缺那个女人不成?这满屋子里多少女人你哪个用不得?偏就要跟她?” 段浩方只管低头听教训。 段老爷训了阵后,想起他压在段二身上那还剩下一千两的赌债,口气就不那么硬了,又温言问起他跟他大伯到南方去这生意做得如何了? 段浩方低头答道:“大伯和爷爷管着生意,没让我管事。” 段老爷骂了阵大哥跟亲爹都霸着生意不照顾自己家的孩子,又骂了阵段浩方没本事,也没兴趣再训他,又想起这样一来钱要是还不上,就更不能得罪吴家了。想到这里,段老爷交待段二道:“日后,你少往那个姓杨的女人的屋子里去!就要娶老婆了,日后要知道轻重!” 段浩方倒有些惊讶,没想到段老爷竟是这样向着吴二姐,还以为就是为着段老太太在那里站着,段老爷也应该是站在小杨姨奶奶这一边的,可听段老爷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很不喜那个小杨姨奶奶似的。 段老爷又盘算了阵,说:“小杨姨奶奶有孩子这事,吴家还不知道。你也要小心别露了马脚让吴家瞧出来,只要这边花轿抬进门,那边就是吴家真发现了,姑娘进门礼成过后,他们想悔婚也来不及了,除非他们不要自家脸面!” 段老爷对这件事还是有点打鼓的。吴家对小杨姨奶奶跟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个什么反应不好说,在他这边来看,估计吴家怎么着也要拿一拿架子的,一是将小杨姨奶奶卖掉,二是这孩子可能要算到吴家姑娘身上。可这两条他都作不得主,老太太在那里站着,卖了小杨姨奶奶是不可能的,只怕这孩子老太太也掂记着,不肯给吴家姑娘养。要是以前,大家一拍两瞪眼,段老爷自己横竖是个儿子,真要毁婚也是吴家那边吃亏大,那吴家姑娘日后别想再找个好人家了,说到底是她们家不肯让夫家纳妾生子,这种嫉妒的名声一旦传出去,但凡有点脾性的男儿家都不会聘她了,就是吴老爷陪送大笔嫁妆,这姑娘日后在夫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毕竟有那样一个恶名在外,人们瞧她自然就短了三分。 可现在是吴老爷拿着他的短处在!要真是跟吴家这门亲事黄了,吴老爷拿着他的借据上门来要帐,他从哪里变出银子来还?老太太是绝对不会给他还赌债的,那几个兄弟也指望不住,剩下的就是卖了他所有的私田私产私铺,就是把段章氏那里也搜刮干净也是填不了这个窟窿的! 唯今之计,只有先瞒着吴家让花轿进门!小两口进了洞房,不管成没成事,吴家姑娘横竖不能再许旁人就行了! 段老爷打着如意算盘,段浩方在一旁傻眼,后一转念也暗地里失笑摇头。原来段家根本就瞒着吴家小杨姨奶奶的事,根本没提,存着就是将花轿骗进门来的主意! 这样原也应该,是他没想透。 可段浩方端起茶碗就口,又一想,他昨天在吴家时,那吴老爷明明就像是知道了这件事才对。他是以为吴家早知道了,所以根本就没存瞒骗的心思。这样一想,段浩方汗湿重衣!要是他昨天不老实想着骗吴家人,没把小杨姨奶奶的事说出来,只怕吴老爷那一关没那么好过! 他这边松了口气,腹中庆幸不已。再瞧段老爷盘算着的得意劲,就觉得自己这个爹算来算去,只怕是自欺欺人,还不知道是谁盘算的谁呢。吴家早有人在他的屋子里放着,就是吴家屯离这里也不过一天半天的路,段家老宅那些人招摇的很,只怕也不谨慎。吴家知道小杨姨奶奶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两父子又说了阵闲话,段老爷嘱咐段浩方小心哄着吴家姑娘,段二只管点头孝子样答应着。饮完茶,段老爷让他回房。 段浩方正偷着乐,见段老爷没吩咐他去看看他那个怀孕的妾,干脆装不知道,转脸回屋了。 第二天,段老爷要正式上吴家商量迎亲的日子,段浩方却说要留下来安排一下屋子里的事,吴家要送女过门,这屋子里总要整一整,理一理,丫头啊婆子啊,乱七八糟的人啊。 段浩方这样说,段老爷也明白,见他知道看重吴家这门亲事,段老爷很是欣慰,拍着他的肩说:“我知道委屈你了。吴家女儿年纪小又是乡下来的,是有些配不上你。可男儿娶妻当重德操而不是容貌,这些你日后会明白的。” 段浩方乐得让段老爷误会,又表了番决心说日后绝不会沉于女色冷落正室嫡妻,送走段老爷后,段浩方开始整治自己的院子。可进院一瞧倒有些傻眼,昨天回来时顾不上细看,今天一瞧倒发觉自己这院子大了一倍有余!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后段浩方笑了,原来挨着他这院子的两堵墙都扒了重新垒过,竟把大哥和娘那边的两间大屋都给划到他这院子里来了!这一折腾,他的院子里正经三间大屋,另有五间小屋也重新隔过墙,特地分出一间砌了个灶做成了个小厨房,另有一间改成了个库房。 这么一瞧,段浩方十成十确信是段老爷钻进了吴家的局里吃了亏了。不然以他那一根鸡毛也不肯拔的抠门样,怎么会肯顶着段章氏的雷扒了段章氏的院子,连一向看重的大哥都要靠边站了。 段浩方摇头得意笑,亲爹虽是吃了吴家的亏,可这占便宜的却是他这一房,日后吴二姐进门来,有公爹在后面撑着腰,他也能跟着沾光。 段浩方绕着院子看了半天,三间大屋怎么着也够他夫妇二人住了,还剩下的三间小屋一间仍照原样给那两个妾住,剩下两间肯定要先让吴二姐带过来的丫头婆子住。 段浩方盘算着,大屋没有让下人妾或通房住的道理,不如先把一间改成他的书房占着,另两间都搁吴二姐的东西,一间两口子夜里休息,一间做日间里让她绣个东西打个牌的地方。横竖他送到吴家的那套家具都是大件,原来盘算着就是吴二姐用不了那么多,就当他孝敬吴家二老了,现在看来倒是正好都摆出来给二姐作脸。 这么着这屋子里要先撵出些人,吴家的不能动,段章氏给的那两个丫头倒是可以先卖掉。段浩方打定主意,趁着段章氏不在,这边叫人去喊人牙子,那边使人叫两个丫头来,说了两句话后就叫人带出去了。 两个丫头也算侍候他一场,进来磕了个头,知道新奶奶进门屋子里一定要出去几个人腾地方,又见段浩方一脸冷淡不讲情面的模样,只得泪水涟涟的提着包袱出去了。 处置完这两个通房,段浩方又叫来原先侍候自己的婆子和丫头,婆子早年在他小时侍候过他的屎尿,丫头也是从小处到大,段浩方想了想,先劝着婆子回她自己家去,日后要是还用得着就再去请她来。 婆子泪着磕了个头说:“爷若还用得着老婆子,直管来叫!”拿了段浩方给的二两银子提着包袱走了。 段浩方害怕吴二姐年纪小,这侍候过他的婆子到时拿架子不好管教,倒叫二姐委屈。他也是吃过段章氏和段老太太身旁的老仆的亏的,知道这些自持身份的老仆有时敢给主子脸看,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处置了婆子剩下丫头,打小侍候段浩方的丫头来来去去,如今也只剩下了三个,段浩方盘算过来盘算过去,卖了两个,只剩下一个叫如兰的大丫头,一是这个丫头懂事知道进退,二是她已经订了亲,正是跟外门上的一个小厮,她的爹娘兄弟亲戚有的在段家老宅,有的在段家几个兄弟身旁,她对段家这门里门外的事也算清楚,吴二姐刚进门,身旁有这么一个人也可以帮帮她。 段浩方留下如兰,给她改了个名字叫兰花,说:“新奶奶身旁的丫头都有个花字,你日后就跟着新奶奶吧。” 兰花立刻跪下磕了个头。 第 41 章 段浩方又说:“正经家里要办喜事,我瞧着最近日子倒好,就作个主,这几日你跟容贵先把喜事办了再过来侍候。” 兰花连忙答应下来,心中倒惊讶极了。她知道自己留下来可能新奶奶会不痛快,可没想到段二爷居然能要她先把婚事办了,以妇人的身份见吴家姑娘! 真没想到,二爷竟是这样护着新奶奶。 等段老爷回来一看,段浩方把他的屋子里的人是清了个干净,通房也卖了,不好管教的婆子也撵回家了,不安分有二心的丫头也卖了,就剩下一个大丫头还赶回去成亲了。 段老爷又是奇怪又是好笑,老二这番作派,知道的是他疼媳妇,不知道还以为他怕岳家呢。 可想起吴老爷手中的还剩下一千两的借据,段老爷对段二的做法倒是没什么不满。迎亲的日子已经定下了,段老爷说该去把段章氏接回来了。 段浩方不肯去,只推说这剩下的事多呢,不出十日就要办事了,喜帖什么的都还备着,他没空。 段老爷也不愿意再去段家老宅看段老太太的脸色,两人只管闷着头准备婚事,看差不多了只派了个管事去段家老宅接段章氏回来,只有一句话,要迎亲了。 段老太太接到信时一见剩下没几天了,赶紧放段章氏回去,又担心段老爷玩花样,又派了管事跟着去,等段章氏跟管事赶回段家宅后,到迎亲只剩下三天了。 而小杨姨奶奶要生了。 小杨姨奶奶的肚子早就几天开始隐约的痛起来了。 过年在段家老宅时让个道士爷瞧出了她有身孕,于是整个年她都过得非常风光开心,越来越觉得这孩子怀的好,老太太把她给段浩方也是为她好,眼前看见的都是好人,碰见的都是好事。以前在老宅里寄人篱下连句话都不敢多说,平常吃用也就是个饿不死而已。结果今年过年时,她被老太太带在身旁,吃饭时坐在上席,就连段章氏都要坐到二席去。听个戏打个牌,也有人让她了,碰见个亲戚什么的也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陪笑脸了。 小杨姨奶奶捧着肚子在段家老宅里,听那旁人说的多了,不禁也想自己会不会托了这个肚子的福就真嫁给段浩方作正室呢?她也是清白干净人家的好女儿啊,虽然娘家早就败落了,可她是段老太太的亲族,现在肚子里又怀着孩子,说不定一落地就是个男孩呢!就是跟吴家订了亲又怎么样?那姑娘还没进门,又是个乡下的蠢丫头!听说还没满十五岁,根本人都还没长开呢!怎么跟她比? 小杨姨奶奶越想越觉得真,自己就应该是要嫁给段浩方当正室的!她在段家老宅里过得舒坦,过完年段章氏领着她回了家后,这日子就像掉了个个,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段章氏不管她,虽然她怀了孩子,可是屋子也没调,丫头婆子也都不给她。明明在段家老宅里段章氏对她也是又捧又敬的,谁知这真回了家就全变了! 过了几个月,她有心去问问段浩方几时回来。在段家老宅里大家都说得好好的,段老太太口口声声的说要让她风风光光生下这个孩子!可是段浩方没回来,吴家这门亲事怎么办?她倒是愿意跟只公鸡拜堂,只要能让她当正室,可这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她揣着这点小心思,忐忑不安的等着段浩方的信儿。她也想着要是段浩方回来了,她挺着肚子去见他,看着她怀了孩子,段浩方应该也会对她再多一两分的怜惜吧,说不定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会主动退了吴家的亲呢!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小杨姨奶奶越盘算越觉得应该是这样!可家里的事却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暗中想,这都是段章氏不喜欢她!是段章氏在暗里整治她!因为她是段老太太的亲族!她在段家老宅里住了好几年,清楚这位三太太不得老太太的喜欢,才说动段老爷带着一家人出去过日子呢。 小杨姨奶奶想,这事不能靠段章氏,还是要靠着段老太太给她做这个主!她就一门心思想给段家老宅那边递个消息,可身上本就没多少钱,不管是在段家老宅那边还是跟段浩方回了这里,她都没攒下多少钱。前来投靠段老太太的时候,家中本就没给她留下什么金银,平常过日子吃饱喝足还没什么感觉,这轮到要求人办事时她就觉得自己囊中羞涩,干托人情吧,没什么人乐意搭理。她花心思赶着做了几个荷包香囊手帕的递过去,也不见人家有多稀罕。大着肚子本就一举一动招人惹眼,她是干着急没办法。 恰好段老太太叫段章氏过去商量,她高兴的几乎要一蹦三尺高!赶快跑到段章氏跟前端茶递水小心翼翼的提着想跟过去到老太太跟前侍候。 段章氏冷言冷语的把她给骂了回来:“那么大个肚子了!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这一来一回路上多少事,要有个好歹老太太也不会轻饶了你!再者说你只要把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不比在老太太跟前尽多少孝都好?” 段章氏过年时被这个小杨姨奶奶压着在老宅里抬不起来头,哪里肯再带着她过去给自己找不痛快?翻了个白眼自带着丫头婆子去了,这一去就不见回来。 小杨姨奶奶让段章氏骂回了屋,又有婆子来劝她,说的还是那一套保重孩子,万事都有老太太在,自会瞧着她这个肚子为她们母子着想的。又叫了那生过孩子的媳妇来吓她,说这孩子要掉也是一眨眼的事!可不是说怀上了就可以安心了!就是那七八个月了孩子也是说掉就掉! 小杨姨奶奶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她的亲娘早就不知道在那个土堆里埋着了,老太太把她给段浩方时,那几个派来的婆子也只教她怎么在床上讨男人的喜欢,别哭丧着脸别嚷痛别扫男人的兴,对怀孩子这种事可是一丁点都没跟她提。 她听见那个媳妇跟她这样讲,自己就要吓破胆子,从此连下个床都恨不能长出八只手来扶着自己,再也没提要坐车跑回老宅的事。 又等了两个月,她在屋子里数着日子,肚子一日日渐大,慢慢连屋子都出不去了,幸好那个同屋的吴家妾会照顾着她,帮她拿饭倒夜香,偶尔也会帮她洗个衣裳什么的,她自己的丫头被那些粗蠢的婆子扔到灶下,连过来侍候她一下都不可能。小杨姨奶奶见这个吴家妾都上来奉承她,不由得小小得意,觉得她放着吴家姑娘这么大个靠山不管却特地投到她跟前,必定是连她都不看好那个吴家的姑娘! 小杨姨奶奶在心里猜吴家姑娘的模样,只听说是从小在乡下大院里长大,一定是个粗蠢的笨丫头!听说年纪倒比段二爷小得多,想必是个还没长开的青瓜枣,一定不如她!她又想,要不是托着娘家有钱,段家未必就愿意聘回来!一时又想起她那没给她一点帮助的娘家,居然连分田地银钱都没给她留下点,现在连个好人家都找不着,不由得又怨恨起了死去的爹娘没本事,自己也没个能干的兄弟可依靠! 一时又觉得自己现在总算是熬出了头,不但托着段老太太的福有了人家,现在连孩子都有了,说不定还能再上一步当个正室!就是吴家姑娘日后真进了门,她抱着孩子坐在这里,吴家姑娘只怕也要看她的脸!慢慢又得意起来。 小杨姨奶奶想着日后的好日子,对那个吴家妾说日后只管跟着她过,只要她不挡她的路,懂事又听话,她自然会让她有好日子过!一时又悄悄跟她打听那吴家姑娘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年纪还小?模样长得怎么样?人可伶俐?可那个吴家妾一问三不知,三问九摇头,跟个没长脑子的傻瓜蛋似的!小杨姨奶奶见她那没长舌头的蠢样就翻白眼,既然姐姐是这个样子,想那妹妹也好不到哪里去! 等段老爷回来了,小杨姨奶奶竖着耳朵想打听,可连屋子都出不了的她根本什么也打听不出来。除了那个吴家妾也根本没人往她这屋里来,倒像根本不记得还有她这么个人! 小杨姨奶奶本来想着段老爷怎么着也要问她的事,很是好好准备等着段老爷叫她过去问话。可好几日过去,不但没听说段老爷要找她,家里却好像要扒屋子似的折腾起来!打她门前过的婆子丫头都大声的耳语着这是为了迎新奶奶在重新盖屋子呢! 很快就有婆子过来给她腾地方,她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间大屋住了,扯着吴家妾的手说啊呀可真是舍不得你啊,不然你跟我去侍候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一边许愿,一边想着先使唤使唤吴家的人,先使着姐姐,日后妹妹进门她也要使唤! 谁知一搬倒给挪到下仆住着的屋子里去了,旁边就是灶房,这下她的丫头离她近了,倒是能过来照顾个一二的,她倒懵了,扯着婆子问怎么不是给她换个大屋住?怎么把她挪到这里来了?是不是搞错了? 婆子不耐烦搭理她,想着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啊?还想住大屋?瞧你那脸白的!你怎么不上天!甩了她的手草草的说这屋子正重新盖呢,要搬大屋也是以后的事,您甭急!说完走了,小杨姨奶奶想着也是这么回事,就暂时安心住在灶下跟一堆脏臭的婆子一个屋,这一住就又是一个月。 这日,她在灶下听说段浩方回来了!立刻把她的丫头从灶房叫回来给她打水净身梳头换衣服!她的丫头从忙得脚不沾地的灶下跑回来,厨房的灶不能现腾出来给她烧水,千辛万苦从外面买了水回来,就在婆子们的屋子里翻出来一个婆子用的浴桶侍候着她洗了个澡,她挺着个大肚子爬进爬出的,好不容易折腾好了,刚穿上衣服,丫头又被灶下的婆子提着耳朵又打又骂的拽回去了,她只好自己梳头整妆,然后就端坐在屋子里等着段浩方来看她或者叫她过去说说话。 从早晨等到深夜,婆子们累得浑身脏臭的回来,见她摆这么大谱坐在屋子里,都捂着嘴偷笑却不去管她,自睡觉去。 一天两天三天,段浩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置办酒席送请柬出外访客,根本没找她。她在下人房里等得心焦,有心让丫头跑到前院去叫段浩方吧,丫头还是个姑娘家,后院里在男主人跟前侍候还成,跑到前院都是男人的地方送信?丫头也打鼓了,这边答应着转头就扔到脑后。她再催,丫头干站着让她骂就是不肯去,问得急了就说灶下忙,溜了。 小杨姨奶奶顶着大肚子开始骂,骂来骂去都没人理她,这会儿还是那个吴家妾过来照顾她,给她送个饭递个水什么的。她一会儿骂吴家都不是好东西,抓着吴家的妾打,一时又抓着那妾的手哭着说好姐妹,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忘不了你! 又过了几日,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肚子往下坠。她担心害怕起来,问那些婆子,婆子们哪个耐烦管她?都说让她去请大夫,她又去叫她的丫头去前院找段老爷或段浩方,丫头在前院后院之间徘徊了两天也没敢进前院去找人,守在了院子门口想能不能撞上一回吧,可大老爷们出入都有人把着门,丫头也没办法,还没靠近呢就被人赶走了,你哪个屋的?看这衣服是灶下的?还不快滚!在这里脏了爷的眼! 有心自己找人去请,可小杨姨奶奶这回犟上了!非要让她去回了段老爷或段浩方,让他们以段家的名义去请大夫叫产婆! 丫头没办法了,她见不着段老爷或段浩方的任何一个,有心找男仆来帮着传话吧,别人问她找老爷干什么,打量丫头的眼神就有些不正经,你一个丫头找男主人干什么?丫头差点让人占了便宜!几天后回来再问小杨姨奶奶,小杨姨奶奶这时下面已经开始流水,不知道是尿还是别的什么。见丫头还没有把话带过去,气得她抓着旁边的木枕就朝丫头砸去!丫头一偏一闪,正撞在额角,顿时头一晕栽倒在地,捂着流血青肿的头不敢吭声。 小杨姨奶奶还在拍着床板大声叫骂。本来她是打算要让段老爷或段浩方过来看一看她的现在的模样好扮个可怜,当然不肯让人先把她要生孩子的事大声嚷嚷出去!她有孩子这件事到现在至少大面上是瞒着的,要是她自己偷偷去请大夫,这孩子和她的身份立刻掉下一层!要让段家去请!让段家用段家老爷或段浩方的名义去请!要让人都知道!她这个孩子是段家主子看重的!是当成一回事的!不是随随便便就生下来的! 第 42 章 既然段家并没有光明正大的告诉四邻街坊,虽然人人都知道,但人人在段家没大张旗鼓的请大家来吃红蛋前都要装不知道。就是段老太太也这样教过她,哪怕吴家不送姑娘过来,段浩方要娶她,也绝没有她挺着肚子进门的道理!那段家就真是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至少这点面子,她还是要的,她不是小门户,她不是便宜丫头,她要脸,她的孩子也要脸,她要生得风光!她要熬到吴家姑娘进门后亲眼看着她生孩子!她要那吴家姑娘等在她的产房外,抱着她生的孩子进宗祠! 小杨姨奶奶汗如雨下,脸色惨白,眼神发直。她的丫头在她的床前,看着她这样害怕的几乎要逃出去。 她倒在脏污的褥子上,抓着潮糟糟的被子的手都在不停的抽筋! “啊!!!!!!!!!!!!!!!”她惨叫,连喘几声,好像开了闸般。 “啊!!!!!!!!!!” “啊!!!啊!!!!!啊!!!!!!!”她捧着肚子在只用一块木板搭起的床上慢慢翻着。 丫头浑身吓得发抖,突然看到她身下压着的一块被子渐渐有湿印渗出,连忙捂着眼睛跑出去,哆嗦大叫:“流血了!!!” 段章氏进门时就听说了吴家的迎亲的事已经说好了,日子都订下了,倒是很惊讶,没想到段老爷这回这么能干,居然能说服吴家这么赶着时候送女过门?平常人家要订日子要安排怎么着也要磨个半年一年的。又听说为了让二女儿进段家门,连大女儿的亲事都是赶着办的。 段章氏不无佩服的看着段老爷,称赞他能干!又好奇的问:“这吴家就没问是为什么?” 段老爷正吹得爽快得意,又不肯把自己欠下赌债的事说出来,闻言佯怒道:“什么话!这吴家结了咱家这门亲可是他们高攀呢!当然要他们紧着咱们来才对!”一脸的义正言辞。 段章氏虽然心下狐疑,段老爷这样说她也姑且一听姑且一信。又想可能以前都是自己跟吴冯氏打交道,那女人难缠,段老爷出马自然是跟吴老爷打交道,估计那粗人也不把自己的女儿当回事。这样一想,不免后悔,要是早让段老爷去跟吴老爷谈,她也不至于在吴冯氏那里吃那么多的亏!于是就埋怨了两句,怨段老爷不早点去找吴老爷,倒让她费了这许多事。 段老爷现在听到吴老爷的名字都打哆嗦,想起那一千两银子三分半利的债连夜里都睡不安稳,见吴冯氏这样说,立刻虎着脸教训她道:“这件事是咱们段家做的不地道!是咱对不起人家吴家的姑娘!日后休要再提此事!” 段章氏立刻噤声。 段老爷又小声说:“这吴家姑娘过门后,小杨姨奶奶的事就瞒不住了!她要是哭闹便罢,她要是忍下来了,你平时也多顾着她点!这事说出去是咱家丢人!” 段章氏撇撇嘴,想怎么是咱家不对?是你老娘不对!倒要咱家给人赔礼!口中倒是不敢不答应:“我知道轻重,自然知道怎么哄着那吴家的姑娘!” 段老爷又想了想,说:“吴家姑娘年纪小,你只当多个女儿,万事不要跟她计较!平时也别多管着她,只管宽点再宽点。先把这个坎给迈过去再说!”他说的含糊,指的是他欠吴家的债,段章氏听得糊涂,以为说的是小杨姨奶奶的事,心中不免把段老太太跟小杨姨奶奶又怨上三分,口中答应的爽快,想我收拾不了那老太婆,难道还收拾不了儿子一个妾不成? 夫妻俩正说着话,段浩方来了,好长日子没见着儿子,段章氏眼睛红了。段浩方扮了一会儿孝子,又把特地从南方给段章氏带回来的首饰衣料摆出来,哄了段章氏高兴,刚想提一提这挪屋子卖通房的事,外头一个仆人进来说灶下有人在喊,好像是有个女人要生孩子了。 段章氏的脸立刻黑了,她完全没想到会是小杨姨奶奶,还以为是哪个家里的仆妇,可既然有了身子怎么还让她在灶下住着?就是她不在家,段老爷也该让这人回自己家去啊。在主子家生孩子算是怎么回事? 段老爷倒是一派坦然,只觉得这种事非常丢脸,怎么好拿到谈正事的正屋里说?又觉得来报信的下人不会看时候,怒道:“这种伤风败俗的事还有什么好报的?扔出去还是送回家去你们不会看着办?家里正在办喜事,这是哪个院子的人干得好事?”他以为是哪个男仆跟丫头媳妇做下的脏事,立刻就要叫人来。 段浩方心中一闪念,想起了小杨姨奶奶,可再一想,要是能借着这趟混水把她给赶出去不更好?端坐一旁装傻。 段章氏立刻叫了心腹的婆子去灶下看,赶着在办喜事前让那女的家人把她接回去,结果婆子回来趴她耳朵边一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她?她怎么在灶下?”段章氏惊讶极了,她临走前小杨姨奶奶好好的住在段浩方的院子里,她转脸看段浩方,是这孩子回来后把她给赶到灶下去的?她倒不生儿子的气,转脸去看段老爷,眼神询问你儿子把你老娘给的人扔到灶下去了,你就没句话? 段老爷见段章氏接手本来以为没自己的事,见段章氏又看自己,也很奇怪的看回去,段章氏无法只得把话说白了,又问:“她怎么跑那去了?” 段老爷这才想起来,当时他只说让婆子们给她挪出去,哪里管挪到哪里去了,事后他也没问,此时段章氏问起,不由得打着哈哈说:“……哦,家里挪屋子,就先让她住过去了。” 段章氏听到这句话奇怪道:“好好的挪什么屋子?” 段老爷看段浩方,段浩方低头看地板,捻着手指瞧自己的指甲玩。爷俩个趁着段章氏不在都做不少事,段老爷把段章氏屋子里一间大屋两间小屋都给腾了出来,墙重新一隔,段章氏的院子小了一半。原来还想再多瞒几天的,这会儿就突然露了馅。 段章氏还要再问,那婆子又说小杨姨奶奶正在嚎呢,怕是要生了! 段章氏立刻把心思都转到这边来,惊问:“这么快?”掐着手指算,也不算快,这都九月了,也该生了。 段浩方一听就一肚子火,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搁怒冲冲的道:“生什么生!就不能让她生!” 段章氏吓了一跳,傻呆呆的说:“……这是怎么说的?生的是你的孩子,是你不让的事吗?孩子要落地这谁管得了?”一说又气了,骂道:“你不想让她生就别招她啊!” 段浩方冷笑:“谁知道这肚子里的是个什么东西?” 段章氏一怔,段老爷一掌重重打在桌上大骂:“都住嘴!!越说越没边了!!”又指着段浩方,“好好坐着!” 段浩方跟没自己的事似的往椅子上一倒,摊手道:“这花轿后天就要进门了,她这边要死要活的叫,这传出去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段章氏还在愣,刚才段浩方那句话的意思她还在心中转着。他这是什么意思?小杨姨奶奶不清白?她的脸吓白了!这种事可大可小,但那边还有段老太太站着!她一个当家主母后宅出这种大事就是休了她也没有人能说半句情! 段老爷却想到了吴家,吴老爷和那一千两的债!要是让吴家知道了小杨姨奶奶这会正在家里生孩子,这生孩子谁知道要几天?生得时候长了七八天也有啊!难道这边花轿进门那边妾叫着生孩子?吴家的脸还要不要?吴老爷还不得恼翻了天? 一千两的债啊,还有三分半的利钱。段老爷都不敢去想现在是多少钱了。这就是把他卖了都还不起! 段老爷把这些念头在肚子里转了两圈,拍板:“先把她给送出去!!”无论如何吴家花轿进门前不能让人知道小杨姨奶奶生孩子的事! 段浩方掸掸袍子站起来准备到屋外叫人送小杨姨奶奶出去,至于送到哪里他就不管了,反正他不想再见到她。 段章氏尖叫:“不行!!!” 段家两男人被她吓了一大跳!段章氏跳起来哆嗦着说:“这、这种事怎么能让外人知道!?你们也不嫌丢人?!”要是小杨姨奶奶真偷人了还有孩子了,就绝不能把她送到外面去!一到外头这见的人就多了,保不住那个奸夫再寻过来让人瞧见,他们恋□热一窝去,到时让人瞧见个一二来,那就是泼天大祸!段章氏气得手都在打抖,小杨姨奶奶这是存心要害死她!她是当家主母,儿子的妾却在她管的后宅里偷人生孩子?这种丑事她怎么能脱得了干系?段家那个老太太还不活吞了她?想到这里她就狠不能把小杨姨奶奶推井里去! 段浩方刚小小提了句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段章氏自然就把这话仔细琢磨起来。把自从小杨姨奶奶进屋来的事在心中转了几圈后,倒是信了八九分!别的不说,小杨姨奶奶是一直被她拘在屋子里的!她就根本没见段浩方跟她在一起过!段浩方不喜欢她,也没说哪一夜把她领屋里去,男人都没近身,她这孩子是哪里来的? 第 43 章 段章氏恼了!好你个下流胚子!偷人还敢怀孩子还敢往我儿子头上栽!胆子也太大了!又想起段老太太以前也没见多疼爱段浩方,只怕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怎么去一趟老宅就突然给他一个妾?老东西不安好心!她这族亲必定在老宅里就不安分!想起那老宅里乱七八糟的人,段章氏一时觉得跟吞了只苍蝇似的恶心! 段章氏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觉得段老太太就是想看他们三房的笑话!就是想陷害三房的男丁!她定定神,施施然坐下,阴森森一笑说:“这事你们男人不必管!我来让她安分下来!” 段老爷本来就不愿意伸手去管后宅的事,见段章氏愿意接手乐得轻松。 段浩方倒有些不放心,想再说两句,段章氏冲他挑了挑嘴角,扔下句:“安心吧!误不了你娶老婆!等着花轿进门吧!”说完,一甩帕子,走了。 段章氏从屋子里出来,外面天暗下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悄声吩咐婆子去外头买药来。 婆子小声问:“买什么药啊?” 段章氏站住脚想了想:“有那让人睡觉安神的只管买来!” 婆子见段章氏脸沉着,不敢多问蹑手蹑脚走了。 段章氏去了灶下,却没敢靠近,悄悄躲在旁边往小杨姨奶奶那间屋子里勾着头看,听见那一声紧似一声的惨叫,心中暗恨!瞧着可能就这几天就要生,这不是明摆着给吴家找不自在吗?杀千刀剐万片的贱人! 段章氏回屋子想了会儿,先把那一片的人都赶个干净,叫了几个心腹胆大的粗婆子去把小杨姨奶奶挪到大儿子那个空院子去。大儿子小时就被段老太太要到老宅去养着了,家里虽然一直给他留着个院子,可是一直没人住,里面八间屋都是空的,她就是在那里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理!又叫人去把吴家那两人看住锁屋里,绝不能让她们往外传信! 一时婆子去把药拿了回来,段章氏自让人去熬,熬好了送过去,一时婆子又回来说小杨姨奶奶把碗打翻了。段章氏大怒,又不肯自己过去,叫来婆子吩咐两句后仍坐在屋子里等。 小杨姨奶奶正痛得天旋地转,忽然被人抬着换了个地方,一见这屋子摆设就是主人的屋子,想那段老爷还是段浩方终于要给她脸面了,心就先松了一大半。见人捧了热药汤来,胆气一壮伸手掀翻!大骂大叫起来,口口声声嚷痛嚷她要死了!又抱着肚子哭喊我的儿子啊娘的儿子啊你爹还没见过你的面呢这就有人要害死我们娘俩了!她一下子涌出了力气,一屋子婆子倒制不住她。她有心把事闹大想引段浩方过来,既然屋子都给她换了,必是段浩方知道她吃苦受罪的事了!她一边指着这群婆子大骂日后老娘风光了必定要治你们!一边大声叫骂污言秽语不绝。她在灶下住了几个月,别的没学会,灶下婆子们的脏话倒是学了个十足。 一屋子的婆子都躲着她,掩面又是嘲笑又是嫌恶。 段章氏的婆子进来一见这副样子,也恶心她,少不得要按下性子过去劝。小杨姨奶奶在段章氏屋子里不少日子,自然认得此人,一见倒哑着嗓子问:“可是娘回来了?” 那婆子嘴角带着笑,心里早骂起来哪个是你的娘?也不瞧瞧自己个的身份!还真以为是二爷的老婆了?不过是个下贱人罢了! 婆子坐到她床前,一边连声喝斥那些婆子去打水给小杨姨奶奶擦洗梳头换衣服,又说这赶紧给换上新被子倒水来,倒是给了小杨姨奶奶足够的脸面。 小杨姨奶奶觉得有人撑腰,拉着婆子的手开始掉泪,一时又骂又哭又求又许愿一通折腾。 婆子嫌她难看,又不敢抽回手,只管左耳进右耳出。一时让人侍候了她梳洗干净,又捧来药汤,小杨姨奶奶眉毛一竖还要发作,婆子赶紧小声劝她说姨奶奶休动气,我是知道你的心的! 小杨姨奶奶拉着婆子的手泪搭搭的喊陈妈妈,我心里难受啊…… 婆子拍着她的手温言道这吴家姑娘就要进门了,九十九都拜了难道还差这一哆嗦?只要那人进了门,你这边风风光光生下孩子,日后这屋里还不是你拿大的?何苦这时闹得大家不痛快! 小杨姨奶奶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想趁机拿一拿架子,她不趁着肚子里有孩子的时候摆谱,若生下来不是个男孩,这谱再摆就没人看了!趁着现在让大家都知道她的厉害!就是这一次真不是男孩,也要让人不敢小瞧她! 她打着这样的主意,等了这几个月,好容易见有人理她了,当然要把架子作足! 婆子怎么会不知道她这点小心思?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这种小把戏婆子可不会看在眼里!见她识劝,婆子又说这一家子上下,老太太、太太、老爷个个都为你盘算,就连二爷也为了你去跟吴家说让那家的姑娘早些进门。这一堆人都在为你忙活,你怎么这会倒自己不清楚起来?闹得坏了事,吴家毁了亲,且别说上面几位的心意都给你糟蹋了,误了你肚子里这个的前程可怎么好? 小杨姨奶奶张着嘴抢白道:“就是吴家那个不进门,那不是还有我呢吗……!” 婆子腹中冷笑,瞧你那造化吧!就知道你个小蹄子打着这个主意呢!面上倒是一副着急样子连天喊道我的姑奶奶活祖宗!你怎么倒糊涂起来了!你这个样子怎么上花轿拜堂啊!都这会儿这一条路早就走不通了! 小杨姨奶奶回过味来,捧着肚子呆道对啊,我这样不能拜堂啊…… 婆子拍着她的手说对啊!姨奶奶,你明白就行!一边让人端药来递到她嘴边。 小杨姨奶奶看着眼前的药碗,颤颤接过,心中惋惜。要是段二爷早回来几个月就好了,那时她还没显怀,就可以拜堂了。 婆子在一旁小心翼翼推着碗看她喝下去。 小杨姨奶奶不知不觉把药往下咽,倒没尝出味来,心中仍在想要是早几个月,她也可以拜堂,也可以上花轿了。早几个月,她就可以正经嫁给段二爷了。 断断续续一碗药喝完,婆子眼睛不错珠子的死盯着小杨姨奶奶,约有小一刻钟,见她眼神渐渐发直,怔怔的不再说话。 小杨姨奶奶只觉得身上突然变沉,一寸寸向下滑,歪在床上,药碗似有千斤重,从手上缓缓滑落。 婆子赶紧接过来,见她眼睛渐闭,凑上去小声叫姨奶奶?姨奶奶?见她没反应,毫不客气的上手照脸上拍打,几下后见她一副死猪样,松了口气。 旁边的婆子蹑手蹑脚围过来,都问这婆子这喂的是什么药?婆子笑:“什么药?让她安生的药!喝了就睡觉!睡得沉了她就不叫唤了!”说着又上手拍,“瞧瞧,安生了吧?” 自有婆子上手去试,见她果然不动,立刻笑着狠道:“什么臭东西?还真拿自己当主子看了!”几个婆子围上来占个便宜打她几下出出刚才被骂的气。 段章氏的婆子容她们打了会后叫住手,说:“看好她,这药见她醒就煎给她吃,吃不了就灌!横竖不能让她误了前边的事!” 几个婆子都干脆的答应着,转脸就把小杨姨奶奶的丫头叫过来,那丫头脸上头上还带着血,吓得白惨惨没一点颜色。婆子们交待她照顾小杨姨奶奶,又指着堆在桌子上的药包让她煎给她吃,丫头连忙答应下来,等婆子们出去后悄悄过去看躺在床上的小杨姨奶奶,手哆嗦着伸到她鼻子下去试,见还有气才松了口气,搬个凳子坐到外屋去,时不时的勾头看里屋躺着的她一眼。 丫头得了婆子的交待,一日照三餐给小杨姨奶奶灌药,她个不懂事的丫头也不知道这药是怎么个东西,只管一包药全倒进瓦罐里,加满水熬到剩一碗的分量后倒出来,再到屋子里给小杨姨奶奶灌下去。见小杨姨奶奶喝了药后也不嚷痛了,也不喊了,也不打人了,只是昏沉沉的睡着。丫头就觉得这药真管用,更加用心的熬。 前院里段家正在办喜事,满院子的大红色挂得到处都是。 吴家送嫁妆来的时候,极显眼的十几大车家具几乎快占满段家门前的半条街,亮晃晃招摇过市。赶车的都是吴家人,自然早得了吴老爷的吩咐,只管慢吞吞的向段家挪。段家前门前后左右几条街的人家都出来看热闹,个个啧啧称奇! 这个说吴家好大手笔! 那个说段家老二好福气! 再有人提起前几个月吴家大姐出嫁,那场面气派啊!只流水席就摆了十天! 大家都传啊,这吴大地主真是有钱人啊!瞧人家这嫁姑娘,真是金贵人啊! 段章氏在屋子里听得热闹,又是好奇又是不甘。这吴家这么摆着给吴二姐作脸,日后这新媳妇进了门,她这个婆婆真能压得住她?一时又想那长龙样的嫁妆,心里痒痒的想着这新媳妇有钱,她也能跟着沾沾光。 段浩方穿得一身光鲜站在外头迎,见了吴家管事也不拿架子,段老爷也迎了出来,见了吴家的管事也是浑身骨头没有二两重,陪笑拱手好不亲热。 嫁妆招摇了半天,终于抬进段家,陪着来的自然是吴冯氏身旁的冯妈妈和吴二姐身旁的两个婆子,姑娘要进门,这些婆子要先来给姑娘安排一下,探探路。 冯妈妈去见段章氏,先把礼送上后又说了一车的好听话,这才把吴二姐身旁的两个婆子叫过来。 段章氏收了礼物脸上自然好看,这婆子先来也是规矩,叫上前来打量了一下,倒有些吃惊。 冯妈只装看不见,指着一个说:“这个姓胡,太太只管叫她胡婆子就行。” 段章氏就见一个面容严肃一丝笑模样也没有的婆子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瞧着作派倒像是大门户里出来的。她对着这么个瞧着就吓人的婆子倒说不出什么来,只笑了笑让站到一旁。心里想吴冯氏可能是瞧着吴二姐年纪幼小,所以派这么个人来帮她撑场面震住底下人的。 冯妈妈又指着另一个说:“这个姓吕,太太叫她吕妈妈吧,在姑娘屋子里专管针线的。” 段章氏刚才就瞧见她了,看着她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不顺眼。见她上前磕头不禁皱了眉问:“你针线上好?” 吕妈妈特意穿了件不起眼的灰布衣裳,连头都只是简单挽了个髻,一朵花一枝钗都不敢戴的,出门前找了点黄豆磨成面拍在脸上。就这还是让段章氏不顺眼了。她立刻规矩的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响头,在吴二姐的屋子里时,也得了教训别动不动就掉泪,扭扭捏捏的说话,这样最不得人的喜欢。可她这身作派是打小妈妈教的,几个女儿都是这样学着长大的,妈妈甚至要求她们走路时跟着那随风的柳条摆着学,腰要扭得好看才行。一时半刻也改不掉,不过好歹她现在抬眼看人倒是不会跟之前似的总挑着眉梢偏着脸笑了。 段妈妈见她这头磕得实在,又见她抬脸说话时还算可以,想着可能是自己多了心吧,倒也不愿吴家姑娘还没进门,就传出她为难她屋里婆子的话来。挥挥手让这两个人下去。 冯妈妈赶紧让这两人出去照管着屋子里摆嫁妆的事,她就在段章氏跟前陪着段章氏闲话。 胡妈妈和吕妈妈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笑着走进段浩方的院子,家具什么的还摆在前院让人看,给新嫁媳妇长脸。她们两个要先把段二爷这院子里给摸熟才行。 领她们两人过来的是段章氏那里的一个小丫头,胆怯怯的连句话都不敢说。胡妈妈天生不会笑,见了小丫头更是自持身份鼻孔朝天。吕妈妈倒没那么多讲究,一路走来哄着小丫头说话,进院子前就把小丫头嘴里段家的事哄出个七八分来,连段章氏屋子里拿捏着段老爷最喜欢的一个通房叫月蝉的都给套了出来。 胡妈妈肚子里笑,处得长了倒不觉得吕妈妈讨厌。她那身作派也是从小养她的妈妈教的,人倒小心谨慎,平时也不爱传个闲话拔个尖,有点什么事跑得也快不可惜力气。二姐屋子里三个婆子个有个的用处,胡妈妈对吕妈妈挑了挑眉,紧几步走到前面去,让她继续哄小丫头说话。 吕妈妈从身上摸出个精绣的香囊,问小丫头说:“我以前有个心疼的妹妹叫棉花的,听说早几年就过来这边了,这么巧我正好来这一趟,不知她现在在哪个屋子里呢?姐姐告诉我,好让我们姐妹见一面。” 第 44 章 小丫头收了香囊就舍不得撒手,吕妈妈在针线上的确有一手,那香囊还是从二姐的衣裳角边省下来的料子缝的,一瞧就好看。小丫头攥着香囊才想起吕妈妈的话,她结巴着说:“棉花姐姐倒是就在这屋子里,不过今天倒是没见着她,昨天的饭都是让人带回去吃的呢!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不好了?” 吕妈妈和胡妈妈一听就眯起了眼睛,姑娘这就要进门,早前送过来的人就不好了?说出去谁信呢! 小丫头领着胡妈妈和吕妈妈进了段浩方的院子,迎上来的就是一身妇人装扮的兰花。瞧这大丫头颜色鲜嫩梳着妇人的头,胡妈妈和吕妈妈这眉角就跳了下,脸上倒是带着笑迎过去。 兰花先蹲了个福,自称道:“奴婢在二爷屋子里作事,两位妈妈称我容贵家的就行。二爷前两日给奴婢赐了个名叫兰花,说是跟新奶奶屋子里的各位大姐姐们一个样的。二位妈妈别嫌弃,屋子里请。”干脆利索的说完侧身矮腰带路。 她这番话一说,二位妈妈的脸色就好看了。胡妈妈笑了笑走在前头,吕妈妈倒亲近样的跟兰花说:“我有个亲近的妹子,听说在二爷的屋里,叫棉花的,大姐姐可知道?”一边说一边塞给她一个荷包。 兰花没提防她的手这样快,想再塞回去这旁边人却太多,手里一捏荷包里最少是五六个大钱。倒有些舍不得塞回去,一想这是新奶奶跟前的婆子,这个礼不收倒得罪人,干脆一笑掩在袖中,边领着吕妈妈向里走边小声说:“棉花在二爷屋子里,可昨天晚上让那边屋里给叫走了,听说是病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一边说一边扬下巴指着段章氏那边。 吕妈妈见她这样识趣,也笑道:“姐姐好心,我那妹妹打小身子就不好使,在家时病了就要喝我给她熬的甜汤。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让我给我那妹妹送碗汤过去?”一边又往兰花手里塞荷包。 兰花这回可机灵,连忙推开笑道:“这是哪里话?日后都是一家人了。棉花是个有福的才有妈妈这样疼她的好姐姐,我可真是眼气!妈妈不必再说,过会儿这边差事了了,妹子我领妈妈过去!” 说着两人也进了屋,吕妈妈跟胡妈妈对了个眼色,胡妈妈点点头,吕妈妈扯着兰花说:“好姐姐,我那妹妹性子怪,我可一直是提着心的!” 兰花一见,倒有些打鼓,段章氏那边为什么突然关着吴家的两个人她只能猜出个一两分,但吴家的这两个婆子要是找着了人再问出个什么来她可兜不住。眼珠一转,笑道:“既这么着,我也不误妈妈的事。这就叫个小丫头领你过去!” 领过去是简单,这婆子能不能摸进段章氏的院子就是另一回事了。兰花爽快的招来一个十一二的小丫头,伏耳说了两句后对吕妈妈说:“妈妈跟她去吧。” 吕妈妈笑着跟小丫头走了,兰花一转脸就看到胡妈妈正站在屋子当中打量着这间屋子,比起一直脸上带笑的吕妈妈,她倒有些怯这个胡妈妈。 兰花走过去小心翼翼蹲了个福,说:“妈妈看,咱们是不是现在就挪屋子呢?前面老爷和太太还在等着信呢。” 胡妈妈笑道:“这我哪里敢作主?还请这位姐姐去问一声二爷,瞧这屋子里是怎么个挪法?新娘的家什往哪里摆?都有哪些是不能挪出去的?哪些是可以动的?” 兰花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哪里敢再跑去问二爷?二爷让她来看着摆家具没让段章氏出面就是不想让吴家的人觉得段家在拿架子,谁知这两个婆子一进来就盯着棉花和荷花的事。她一个丫头哪里能跟段章氏硬顶?只能推,可这一推倒像她在里面搅事似的。 胡妈妈不肯动,就站在屋当中。不坐不喝茶,兰花好话软话说了一筐也没用,见这屋里屋外的人都等着,前院的家具还停在外头,这要误了正事,二爷必定觉得她不会办事! 兰花想了想,一跺脚一咬牙跟胡妈妈说:“恐怕那个小丫头不伶俐,我去瞧瞧。” 胡妈妈笑:“大姐自去就是,不必担心这边。”说罢一挥手让人进屋开始挪东西。 兰花松了口气,出了屋子一溜小跑,紧赶慢赶撵上了那小丫头和吕妈妈。小丫头得了她的指点,这路绕得就有点远,吕妈妈也不恼也不生气,跟个小丫头东拉西扯,身上摸出个梳子帕子什么的哄着小丫头玩,又拿出红绳教小丫头打结络,两人慢悠悠的在段家院子里逛起来。 兰花撵过来,让小丫头回去侍候茶水,吕妈妈见小丫头听话离开,转脸对兰花笑道:“大姐不是忙着?有小丫头就行。” 兰花陪笑,领着吕妈妈直奔段章氏院子的后门,一边小声说:“妈妈莫恼,棉花跟荷花是被太太叫去的。我也不敢……” 吕妈妈见好就收,连忙又是好姐姐又是多谢的一通说。兰花放下心,在段章氏后门边叫人来开门,那婆子一见兰花倒唬了一跳,再一见跟在兰花身旁的吕妈妈脸色都变了,拧着兰花的耳朵提到一旁低声骂道:“小蹄子要死呢!这么快就扒上高枝了?” 吕妈妈只端着笑,像说的不是她似的。 那婆子偷眼瞧,倒吃不准吕妈妈是个什么意思。兰花急了,打下那婆子的手没好气道:“婶子也别这么说!打量着谁不知道似的!” 婆子让兰花给顶回来,要恼又咽回去,转身要去关小门。兰花一把将她扯回来,那婆子急了,低声道:“作死呢你!快放开!留神让人瞧见!我可还要命呢!” 兰花腆着脸笑,手上可不放人,只说:“我跟我婶子说话呢,谁看到也说不出个花来!” 那婆子挣不开兰花的手,又不敢大声叫嚷,急得一脑门的汗,急叫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到底想干嘛?” 兰花连忙说:“让我跟这位妈妈进去见一见棉花!” 那婆子脸都唬白了:“不行!”又求饶道,“姑奶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这事是玩的吗?” 吕妈妈赶紧上前,摸出一个荷包塞到婆子怀里说:“妈妈行个方便!我只是去瞧一瞧我那妹子,跟主人家没相干。” 婆子撇撇嘴,谁信!可一摸怀里的荷包倒迟疑起来,摸着像个豆大的东西硬硬的,掏出来瞧,是一对黄豆大小的金扣子耳钉!婆子的眼睛立刻亮了!就是兰花也在一旁乍舌,看吕妈妈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婆子好大的手笔!吴二姐身旁一个婆子都这么有钱? 吕妈妈只管笑,段章氏屋子里的婆子哄好了只有好处没坏处,这副耳钉不亏。 见吕妈妈这副样子,那婆子的脸色立刻变了,谄笑着说:“既是妈妈的妹子,那婆子就领你去瞧瞧她!” 说着推开门,小心翼翼的领着吕妈妈进院子。 兰花没跟着,扎扎实实的守在后门这,对吕妈妈说:“妈妈快着点!我就在这里等妈妈回来!” 吕妈妈跟着婆子蹑手蹑脚绕过后面的一排小屋,婆子要她等在墙角,出去先把小丫头都撵到别处去,再回来领着她往一排瞧着还算干净的屋子去。 吕妈妈正打量着这几间屋,婆子小声说:“这都是太太房里人住的地方。”吕妈妈点点头,原来是通房的屋子。婆子悄没声把她领到角落尽头的一间小屋子前,先勾着头往里瞧,松了口气对吕妈妈说:“没外人在,妈妈赶紧的!” 吕妈妈再道声谢,提着裙角溜进去! 棉花正在屋子里干坐着,一肚子不安油煎火烤似的!小杨姨奶奶的事她知道,好容易把信给递出去了却没见吴家那边有信递回来,几天前段章氏回来后昨天又把她给叫到这里来关着,今天就听说吴家已经送嫁妆过来了,她开始担心吴二姐和吴冯氏到底知道不知道小杨姨奶奶的事!她在这里连外面是个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这样想着,棉花偷瞧了眼坐在她对面床上的荷花。按说她该管她叫声姑娘,棉花也从来不敢在这位姑娘面前拿大,可这个人自从进了段二爷的屋子后就跟化进墙角的影子里似的没一点声音。这次的事也好像跟她没关系似的一点不见着急,棉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竟连句话也不敢跟她说。 吕妈妈进来时就看到两边炕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却没有一句话似的都在暗自发呆。她左右一打量,坐在左边床上的大约二十几岁,瞧着可真漂亮!就是眼神一对就知道是个做惯丫头的人。吕妈妈笑笑,转脸看另一个,这个倒是一进来就看过来了,眼神只一碰就低下头,一副胆小模样。 吕妈妈走过去先蹲了个礼问道:“可是荷花姐姐?老婆子有礼了。” 荷花怯怯抬头,弱弱的露出个笑,一笑既收,倒像被吓破了胆子似的。 她这一抬头,吕妈妈立刻看到她脸上额角耳根后的伤,马上一脸痛惜的摸着她的脸说:“啊呀呀!这是哪个杀千万剐万片的这样狠的心!瞧瞧我的姐姐这张小脸!”一时急得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慌忙从怀里摸出条帕子颤颤的捂上去。 棉花立刻伸头过去看,她跟荷花平时不在一个屋也不熟,见了面更是连抬眼看她一下不敢,这进来有一天半天了倒是没发现她脸上的伤,这会儿看见也吓了一跳,急火火的就要出去打水找药。 荷花伸手扯着她:“姐姐别忙!”棉花急了,也怕,就问:“这是怎么搞得?你去哪里惹得这一身伤?”又想,是段章氏打的?可是也没见段章氏把她叫走啊。 吕妈妈不吭声,只盯着荷花看。 荷花又笑了笑,像只受了惊的老鼠,那笑还没露全就收回去了。说:“……没什么。”抬眼看了下吕妈妈,又低下头说:“……是小杨姨奶奶。” 吕妈妈跺脚:“你个傻丫头!”又叹气,“我明白,二姐必会知道你这份心的!”说着拍她的肩。 棉花一听这话里的意思,眼一低退到一旁。 荷花一脸惊喜感激,又是受惊般的一笑,扯着吕妈妈的袖子说:“要跟二姑娘说!那小杨姨奶奶有孩子了!!只怕这几日就要生!” 吕妈妈一开始听时还端着笑,听到最后却吓着了,脸色剧变! 不等她再问,门外的婆子敲门小声叫:“妈妈,快出来吧!有话日后再说!要有人过来了!” 吕妈妈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给荷花说:“这是你娘让我带给你的!”说完转身出去。 荷花攥着那荷包怔怔的,吕妈妈已经掩上门出去了,婆子领着她一溜小跑出了院子,后门外兰花正等着,接了人一句话没敢多说就往段二爷的院子赶。 两人气喘吁吁跑回段二的院子,整整衣裳缓缓气才抬脚进屋。胡妈妈像根本不知道这两人出去转一圈似的抬脸就笑道:“外屋的东西都换过了,咱接着换里屋的吧。” 兰花连忙点头,觉得胡妈妈这事办得不错。既没误了正事,也没在她不在的时候换了二爷里屋的东西,立刻领着小丫头进里屋把二爷的衣裳什么的都抬出来。 胡妈妈跟吕妈妈对了个眼神,见她神色慌张,忍不住小声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 吕妈妈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半晌回了句:“……问过太太再说吧。” 真没想到,小杨姨奶奶这会就要生了?正巧着花轿明天就要进门,要是花轿前脚进门,那边她后脚生孩子,这吴二姐的脸可就被丢光了! 胡妈妈心里一沉,最怕的就是这会儿再出事!兰花出来后,几个人把剩下的家具都安置好到前院回了话,吴老爷已经来了,正跟段老爷和段浩方在前院喝茶,明天花轿进门,还有些琐事要交待清楚。 见胡妈妈和吕妈妈来回话,吴老爷就说请段老爷和段浩方去外面吃酒,席上再接着说。又对胡妈妈和吕妈妈说今晚她们就别赶着回去了,就在城里先住着,明天花轿过来她们也好跟着侍候。 段老爷赶紧说反正也不差这一天的,两位妈妈就住下来吧。吴老爷说这怎么好意思,段浩方笑着就让人干脆领两个婆子下去。胡妈妈上前说:“老爷说的是,只是太太那边也要交待一声,奴婢们跑一趟又值什么?姑娘明天出门事儿也多,咱们还是回去的好些。” 段老爷脸上的笑一僵,吴老爷闻言点头说:“是我考虑得不周了,也是你们有这个心,那就跟车回去吧。”不等段老爷再说,扯着就走,连声道吃酒吃酒去吃酒! 段浩方趁机落后一步,给旁边的管事使了个眼色,一个管事立刻上来挡着胡妈妈和吕妈妈请她们二人去用饭,段浩方过来说:“你们两个侍候的好,日后姑娘进门也要请两个妈妈多照顾她。”说着一扬下巴,管事赶快一人塞了一个荷包。 胡妈妈和吕妈妈手中捏一捏这荷包,觉着像个半两重的碎银子。两人眼神一对,各自低头。 段浩方见她二人收下荷包松了口气,亲自送她们出了门,在屋外趁四下无人又小声道:“二姐进门后,便是段二也要仰仗二位妈妈。” 胡妈妈和吕妈妈齐齐蹲了个福,连称不敢。 段浩方又说了两句好听话才放二人离开,看着这两个婆子走出去,他倒有些不安起来。小杨姨奶奶的事吴家两位大人那边倒是已经摆平了,可吴二姐到底知道不知道?她又是个什么意思? 段浩方心里一阵龙虎斗,半天也没有个头绪,只好扔下。想,等她进门,我只管对她好就是,一个小丫头总不至于太难哄。 撂开了这点心思,段浩方追上吴老爷和段老爷两人向酒楼而去。 胡妈妈和吕妈妈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们没有先回二姐的院子,而是先使个小丫头回去告诉等门的张妈妈,然后转身去见吴冯氏。 第 45 章 吴冯氏正跟冯妈两人再盘算一遍二姐的嫁妆,今天晚上就不打算睡了。胡妈妈和吕妈妈进来回话,先说吴老爷还要晚点才回来,总误不了送二姑娘出门。 吴冯氏一边答应着,一边扬扬下巴,冯妈蹑手蹑脚出去先赶走一群小丫头后,又让人去看了二姐的屋子,再把着院子门,这下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屋子里没了人,吴冯氏也不啰嗦,直接问:“段二屋子里有什么事没有?” 胡妈妈先是把段二爷屋子前后内外有多少个婆子多少个丫头说了个遍,又说了下段章氏跟大老爷屋子里的事。 吴冯氏点头道:“这么说他们家大爷还没回来?我记得几年前不是听说他娶了老婆了吗?还在段家老宅?”娶了老婆还没回自己家? 胡妈妈陪笑道:“听说是段家那个老太太想要大爷在那边尽孝心。” 吴冯氏冷笑:“这个老婆子就没安好心!打量谁不知道似的?她不就是想把每一房的长子都抓在手里吗?以为这样就能把家攥在手心里了?哼!作梦吧!” 胡妈妈笑道:“太太说的是呢!听说之前还把段三太太叫过去狠狠骂了一通,段二爷要娶老婆了才放回来呢!” 吴冯氏笑着点头,调笑道:“这你都能知道?” 胡妈妈谄笑道:“太太把婆子给二姐,婆子自然要为二姐操心不是?再说是那段家太太自己院子的门没把严实,下人传闲话,与咱家什么相干?” 吴冯氏笑说:“是这话不错。”脸又一变,“二姐过去后,你也要小心门户。别让那段家的歪风教坏了咱家的人!回头再让人背后捻着咱家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说嘴!” 胡妈妈眯着眼睛笑:“瞧太太说的!婆子站在这里就敢给太太立个誓!日后二姐的院子里哪怕跑出去一只耗子,婆子就把那耗子活吞了!” 吴冯氏笑:“我自是信你。”转脸问吕妈妈,“你看那段二屋子里安生不安生?” 吕妈妈刚才一声没吭,就跟个哑巴似的。吴冯氏叫她,她才跟点了晴似的活起来。闻言立刻先蹲了个福,才低眉顺眼的开口:“段二爷屋子里还好,有一个大丫头叫兰花的,说是二爷才给改的名,日后就归在二姑娘房里使唤,已经嫁了外院门上的一个叫容贵的小厮了,这丫头跟院里的人熟,听说爹娘兄弟嫂子都是段家的人,再没有别的丫头了,听说原来有个婆子是奶过二爷的,前几日家里有事回去了。” 吴冯氏听着点头,又瞧着吕妈妈笑:“那丫头可是个能干的,妈妈日后可别跟人家吵了嘴才好。” 胡妈妈捂着嘴笑,吕妈妈此时才抬一抬眼,笑着说:“太太小瞧人呢!那丫头值什么?毛都没长齐,婆子倒不是夸口,只是段二爷屋子里还真没什么能干人。” 吴冯氏指着她笑骂道:“倒说我小瞧了你?你倒玩出个花来让我看啊!” 胡妈妈推打了下吕妈妈说:“给你三两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瞧把你能的!” 主仆三人笑了阵后,吴冯氏长出一口气:“二丫头年纪小,就是这会儿进了门也要到明年才能跟段二圆房。他这屋子里且有得闹呢,你们跟过去要好好的帮二姐,不能让她吃亏!”说着,吴冯氏的手就攥紧了,眼神里透出凶光来。那是她的女儿,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女儿,段家已经对不起她了,要是再让她受一点委屈,她绝不会放过段家那群人! 吕妈妈的脸顿时吓白了,哆嗦着跪下,吴冯氏瞧见她的脸色不对知道有问题,眼一眯指着她道:“好你个老婆子!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还不快说!憋着能变金子不成?”说着就探身去抓吕妈妈。 吕妈妈紧上前膝行几步跪到吴冯氏腿前,抱着她的大腿就哭道:“太太莫恼!只是这话婆子也拿不准才不知道怎么说……!”一句话没说完,吴冯氏一巴掌挥上去打得她一歪,怒道:“还啰嗦什么?快讲!” 吕妈妈不敢捂脸,只觉得颊上一片烧热,胡妈妈在后头推她一把催道:“还不快说!”又过去给吴冯氏捶肩顺气,劝道:“太太莫急,且听她细说。” 吕妈妈连忙把她想办法在段章氏屋子里见到荷花和棉花的事说了,又说了荷花脸上的伤和她说的小杨姨奶奶要生孩子的事。说完悄悄抬眼看,眼睛里泪花直打转却不敢掉下来,要哭不敢哭的说:“太太恼了只管打婆子,别气坏了身子!” 吴冯氏却在听到消息后平静下来,见她可怜巴巴的跪在脚下,冲胡妈妈使了个眼色,胡妈妈立刻上前笑着把吕妈妈扶起来,又掏出自己的帕子来给她擦脸,又劝她道:“太太没恼你,你的心太太都知道!”说着又把她往吴冯氏身前推,吕妈妈让她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到吴冯氏身上,吓得赶紧又想跪下,被吴冯氏一把拉住按到炕前脚凳上坐下,惊惧抬脸看,却看到吴冯氏一脸平静的对她笑说:“是我气急了,竟打了你。”说着伸手去摸她被打的那半边脸,皱眉怜惜笑道:“可疼?” 吕妈妈眼眶中的泪终于敢掉下来了,哭中带笑道:“有太太这句话,就是打死婆子,婆子也心甘!” 吴冯氏拍着她的肩,胡妈伶俐的捧来碗茶给吕妈妈,又是一阵哄劝,吕妈妈的脸色缓过来了,她捧着茶碗担忧的问吴冯氏:“那个荷花是个什么意思婆子倒是瞧不出来,只是这伤都在显眼的脸上可真有些意思。” 吴冯氏笑:“不过是些小把戏,你没被唬过去就好。” 吕妈妈抹了泪笑道:“旁的人被她瞒着倒好说,只是婆子也是从小挨惯了打的,在原来那户人家里也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这挨打的学问婆子就不能称个状元,至少也是个探花!” 这一说,主仆三人又笑了。吴冯氏被她的话逗得笑得合不上嘴,指着她笑骂道:“原来我这里竟有个探花婆!”胡妈凑趣笑道,“那婆子给探花婆问个好!”说着就蹲身行礼,被吕妈妈拉住,两人笑闹着推搡了阵。 歇了笑,吕妈妈又说:“只这一条,这荷花就怕不是个善心的东西。那她说的小杨姨奶奶要生孩子的事,婆子就要打个折扣听了。” 吴冯氏没接话,心中明白。小杨姨奶奶要生孩子,最急的应该是段家的太太和老爷,段家老太太不在乎吴家这门亲,想着要抬举她自己的族亲,可段章氏和段老爷都不是傻的,这事倒是不用吴家来着急,她倒敢打这个包票,明天花轿过门时,小杨姨奶奶必定连个声音都传不过来!就像她当年进吴家门时,吴老太太还不是早早的就把吴大山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人都清个干净了?之后各人造化各人担,但至少现在段家绝对不敢为了一个小妾得罪吴家。 吕妈妈和胡妈妈见吴冯氏不吭声都闭了嘴。吴冯氏回神后就把她二人赶回去歇着了:“早点歇着,明天还要早起呢。” 吕妈妈和胡妈妈笑着从吴冯氏屋子里退出来。 冯妈送走两个婆子后回来关上门,见吴冯氏倒像没什么事似的还在查嫁妆单子,就捧了碗红枣茶过来试探着说:“段家那边没什么事吧?” 吴冯氏笑笑,说:“就是有事,也要先把明天这一关过去之后再来办。” 冯妈不敢再多说,跟吴冯氏一起埋头看嫁妆。 吕妈妈和胡妈妈回屋子后,吕妈妈赶着去端了盆热水给胡妈妈洗脚,胡妈妈一屁股坐在炕上揉着腿说:“你也别忙了,今天大家都够累的了,赶紧睡吧。” 吕妈妈笑着蹲下给胡妈妈脱了鞋袜说:“不累,一会儿我再到小灶去瞧瞧,做点吃的过来,你吃过再睡。” 胡妈妈半靠在炕头,闭着眼睛,等吕妈妈给她洗过脚,就着剩水自己也洗过后又出去,再回来手中端着碗米酒荷包蛋,甜香的酒味一飘过来胡妈妈就坐直了,接过来一看,热烫的米酒里下了三个荷包蛋,笑着先喝了一大口后才对吕妈妈说:“只下了这一碗?你吃什么?” 吕妈妈拿着块半硬的灶饼说:“这就行了,我再喝点茶,吃过了咱赶紧睡吧,明天一天且有得忙呢。” 胡妈妈笑一笑没接腔,吃了大半碗后把碗递过去说:“你吃完吧,我饱了。” 吕妈妈接过来一看,里面还有半碗米酒和一个荷包蛋,只想了一下,也不客气,三两口把灶饼塞嘴里,一仰脖就着米酒灌下去。洗了碗回来躺床上,今天她们两个睡一个屋,几个丫头今天都没得睡,全都挤到另一个屋子里为二姐的嫁衣忙活,明天一起来就要赶紧穿用。 两人吹了灯,屋子里一黑就静下来了。吕妈妈翻了个身小声说:“荷花她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胡妈妈半天才说:“……是个安生的人。” 吕妈妈把这句话在心里转了好几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小丫头到吴二姐的屋子里,悄悄跟留在屋子里陪着二姐的张妈妈说了几句话。等小丫头出去,在里屋炕上的二姐支起身问:“刚才谁来了?” 红花就坐在二姐炕头陪着她,见她睁眼,立刻上去拍着她的背哄她接着睡:“没谁,一个小丫头,二姐快睡吧,明天可要早起呢。” 吴二姐在炕上翻,怎么都睡不着。好像明天不是出嫁,而是上刑场。 红花已经二十一的大姑娘了,可一直没嫁人。她十六岁时吴二姐去问过吴冯氏要不要给她许个人家,吴冯氏不允。后来吴大姐教她说:“红花自小跟你一起长大,你屋子里最可信的丫头就是她了。娘是想让她跟着你走,到了段家再给她许人家。” 吴二姐后来就一直没提这件事,可对红花这个从她在这里一睁眼就看到的丫头,她对她的感情也的确是跟其他丫头不一样的,她曾问过红花,若是有喜欢的人,在吴家不行,她可以把那男的一起带到段家去。 “总要你嫁得顺心才好。”吴二姐抓着红花的手这样说。 红花却回她:“二姑娘嫁得好了,过得好了,我再想自己的事。”再问就一句话也没有了。 如今她都二十一了,在旁人看来这就是老姑娘了,还有那多嘴舌的婆子说这个年纪就生不出来孩子了。可红花倒像是一点也不在乎似的,婆子说她,她硬着顶回去,倒把那婆子给骂得落荒而逃。 如今她要出嫁,红花也是要跟着去的。她的年纪大,就是进了段家也不会被段浩方看上收房。二姐在床上翻了阵,仍是怕,心里没底,抓着红花的手说:“红花,你跟我一起去,守着我。” 红花一下下拍着二姐,软声哄道:“我这辈子就跟定二姑娘了。姑娘就是日后躺到地里,红花也跟着。” 吴家备嫁,段家备娶,这一夜哪一家都没安生。 段章氏前一夜没怎么睡,一直在盘算着明天这迎亲有多少酒席,多少酒菜,多少客人。万一要有那不请自来的客人亲戚朋友之类的,散客席面上的东西也要多准备一些,免得到时坐不下东西不够倒显得段家小气。自从搬到这里来之后,这还是头一回他们家院子里有件能大操大办的喜事,好不容易能露一露脸,怎么着也要风光些。她特地做的衣裳和首饰也要戴出来让人瞧一瞧才好,又算着早上早些起来,让丫头给她梳个好看的头,又想要不干脆就去菜市口请那惯会梳头的婆子过来,也就几个钱,花也就花了,儿子娶媳妇她这也是最后一回了,大儿子娶媳妇时没她什么事都快呕死她了,这二儿子娶媳妇再不让她好好风光一回怎么能行?翻来覆去烙饼似的一夜没合眼。 第 46 章 段老爷也是翻来翻去睡不着,一时害怕让吴家人知道院子里小杨姨奶奶的事,一时又害怕这来客中有那耳目灵舌头长的说闲话让段家出丑,一时又担心临到头里吴家再出什么事,或者段家老宅那边再蹦出什么妖蛾子来搅事,又想起他那一千两的借据,又想着吴家姑娘进门后发现小杨姨奶奶的事会不会吵起来,吵起来了要怎么安抚。一夜也是没睡多少。 段浩方倒是睡得早,把请柬再确认过一遍,又再嘱咐了一通几个重要的客人要下人特意用轿子接过来,都安排好了以后早早的吃了晚饭,天没黑就睡了。 因要去迎亲,还要把路上的时间算进去,丫头算着时辰叫起时刚敲过二更,段浩方骨碌起来沐浴更衣,早早的等在段章氏和段老爷的屋子前,站了会儿后又一想,蹑手蹑脚又溜回屋子里,等段章氏起来后使人来叫他,一叫二叫三叫,叫了三遍后他才慢吞吞过去请安,一进屋段老爷就骂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段章氏连忙上去拦:“你都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还骂他?还不快去前院备着迎客人?”把段老爷赶出去后,段章氏才一脸疼爱的笑着推段浩方回去准备,又叫了心腹的婆子去看着他,一时又推着他说:“我知道你委屈,那吴家的姑娘的确是配不上你,你只管放心!只要花轿进了门,你就是往屋子里拉一百个我都不拦着!”段浩方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被推走,段章氏见他被丫头婆子拉走后心里倒有些舒服了,看来这个儿子不会被媳妇给迷了心窍。正该是这样! 段浩方被段章氏的婆子送回屋后就不敢再耽误,撵了段章氏的婆子回去,交待兰花看好院子等新奶奶进门,换了衣裳就直奔前院去找段老爷。 段老爷刚到前院,黑透透的天上还挂着星星,段老爷打着哈欠喝着浓茶,管事上来说灶下的菜都准备好了,酒楼也送了酒来,订好的熟菜酒楼也说都准备好了,时辰一到就送过来。段老爷又叫管事去多雇几辆马车,有几家重要的客人是要亲自去接的,千万不能误事。这边刚吩咐完,转脸就看到段浩方过来,段老爷吓了一跳,道:“这么快你就准备好了?” 段浩方回房后换好已经准备好的新郎衣裳,胸口一朵大红花,一身鲜艳的站在段老爷跟前。 段老爷还没明白过来,前院的人来说迎亲的队伍都等在前面了,问什么时候走。 段老爷也顾不上多问,推着他向外走说:“赶紧的吧!千万不能误了时辰!”两父子急步向外走去,一时想到他又问道:“进门的银子准备好了没?”话音未落两父子来到大门口,一出了院子门段老爷呆了,门口长长一条龙般的迎亲队伍,段老爷傻了,这个是段浩方去谈的订的,他可不知道! 这小兔崽子败家玩意!这么长的队伍要花多少钱?!居然请了三十六个吹唱的!!那花轿居然头顶了九重花缎!八人抬的大轿子!!想到帐单,段老爷眼前一片黑,脚下都要站不稳。 段浩方却没看他,出门腾身上马,一扬手,唢呐吹起来!热热闹闹的向城外走,段老爷回过神来紧跟几步,嘱咐道:“路上小心点!”又跳脚叫道,“千万别误了时辰!!” 迎亲队伍出城的路上,一条街的挑粪卖菜的都站住脚指指点点瞧稀罕。出了城后,段浩方打马一路小跑,要说这花了大钱请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跟着马跑起来也没有掉队的,抬轿的跟着也是一路小跑,气都不带喘的。 段浩方在马上扬声谢道:“众位大哥!今天是小弟的好日子!接回了新娘小弟请众位大哥喝酒吃肉!管饱!一人再加十个钱!!” 队伍哄声谢道,这脚下就更轻快了。 此时天仍是黑的,出了城就是一片荒地,一望无际,连棵树都没有,仅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前。幸而段浩方不是头次去吴家屯,前边领路的也知道地方,夜路倒也走得轻便。一路闷头向前赶,倒也不觉得辛苦。路上轿夫和吹唢呐的热热闹闹嘻嘻笑笑,倒是一派欢喜景象。等太阳升到半空中时,远远的能看到吴家屯了,段浩方指着前面说:“各位大哥辛苦了!就要到了!” 一堆汉子早累得牛喘,见马上就要到了,到了就能喝口水歇脚了,脚下倒立刻快了三分,就想着赶快到再快一步。 吴家屯外早有吴家的人在等着,段浩方远远看见人就勒马慢下来,近了一瞧,倒是个熟人。吴家敬齐少爷,段浩方不拿架子,远远就拱着手端着笑的迎过去。 敬齐穿着身新衣裳,打扮得倒干净,身后跟着两个吴老爷跟前的管事。段浩方心里明白,这敬齐是个招牌,正经办事的是后面的两个管事。可他倒没给敬齐难堪,一见面就拱手道福,敬齐紧几步迎过来说:“快过去吧,都等着你呢!” 段浩方惯会做人,在南方作生意时也养出了一张厚脸皮,哪怕眼前是敬齐他也给足了面子。先塞过去一份大份的银子红包,又是亲家兄弟又是舅哥的叫着。敬齐让他捧得脸红,笑得开心,迎着他进吴家屯直奔吴家院。 吴家院前吴老爷正在迎客,满院子里坐满了客人,这个叫新郎官来了,那个叫快喊新娘出来! 段浩方不敢拿大,远远的就下了马几步上前直挺挺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吴老爷紧赶慢赶没拉住,让他磕了一个头赶紧拉起来,一对翁婿倒像亲父子般亲热。 吴二姐昨夜翻来翻去睡不着,迷迷糊糊刚闭上眼睛就该起来了,醒过来时发现红花已经给她穿了一半的衣裳,正绞了手巾给她擦脸,见她睁眼忙说:“姑娘醒了?来,先喝口水。” 伸头望,窗外边还是黑的,里外屋却已经点了灯,院外头也有人来去走动。 二姐被红花扶起来,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碗温茶,再擦了两遍脸才算彻底醒了。问:“娘那边怎么样了?什么时辰了?” 红花一边把二姐从炕上扶起来,一边挽起帘子让其他几个丫头进来,回身才道:“太太那边正在备席,一会儿姑娘穿嫁衣时才过来呢。现在才刚过三更半,姑娘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忙起来就没得吃了。” 刚起来实在是一点也不饿,吴二姐只觉得整个人都钝钝的,肚子脑子什么的都没反应过来。可也知道这一会儿忙着梳头穿衣打扮根本就再没时间了,点头叫红花使人端早饭进来。 这时帘子掀起来走进来个穿蓝色衣裳的丫头,红花抬眼看到她就说:“小七你先侍候着姑娘,我去叫人端饭来。” 那丫头点点头,红花出去,她走到炕前接手给仍半闭着眼睛迷糊的吴二姐穿鞋。二姐掀开眼皮见是她,打着哈欠笑道:“小七,你过来了。”那丫头抬脸笑笑,伸手摸摸鞋里面,见干绷绷的不湿才给二姐套上。快要入秋了,天没亮时屋子里已经有些凉。她摸摸二姐的肩,又从箱子里拉出件衣裳先给她套上才扶她下炕。 七斤是个不爱说话的丫头,也是当年吴二姐买下的三个丫头中的一个。叫七斤是当年生她的时候,她爷爷用了七斤粗面才把产婆请来,谁知生出来是个丫头而不是算命说的小子,结果连个大名都没起。她娘就七斤七斤的叫她,买进来后吴二姐也没给她改名,只是屋子里的人都跟着二姐叫她小七。 七斤手脚快又麻利,据说小时在家三五岁时就拖着木桶喂猪喂鸡,长了一双大手,力气是吴二姐这个屋子里最大的。 她把二姐扶下炕再去叠被子收拾床再架好炕桌,再去把她进来时放屋门口的一大桶热水提进来舀到铜盆里端过来给二姐蒸手蒸脸,等她满屋子转过来一圈后,这屋子里一下子就变整齐了,还没拉下事。 红花端着早饭进来时,就见她给铜盆添热水。见红花进来立刻上前接过饭菜,收盆摆饭盛粥。 等她侍候二姐吃上饭,红花给她也倒了碗稀粥拿了个馒头,让她坐在二姐身旁的脚凳上吃,又问:“米妹和青萝呢?怎么不过来?这两个丫头是不是又去睡了?倒会躲轻闲!”转脸出门去喊另两个丫头,只听见外面一阵吵嚷,红花推着另两个十七八大的丫头进来,一个穿浅色粗布衫子,打着哈欠只管笑着说:“红花姐姐又恼了。” 红花在后面推着她打道:“什么时候了还只管着挺尸!我看就欠再卖了你去祸害别家!”米妹笑着躲,倒是浑然不惧。 另一个穿绿色衫子的丫头低眉顺眼不说话,只是眼圈下面一层青黑,手中抱着摞整齐干净的新衣裳,进来了就搁在炕头。吴二姐示意她盛汤吃饭,问道:“昨天熬到几时?瞧你这眼圈黑的。”说着上手摸了摸这丫头的脸,又塞给她一个肉包子。 青萝羞怯怯笑道:“姑娘的里衣赶好了,我在上头掐了一圈的万字花,姑娘一会换上吧。” 吴二姐又给她挟了一筷子酱黄瓜说:“这针线累眼,别总熬夜干这个。” 红花出去又回来,端来一碟煎鸡蛋放在吴二姐跟前,挟了一个搁在青萝碗里说:“你多吃点,今天有得忙。” 米妹端着碗边喝边说:“红花姐也别光顾着青萝,我也累了一晚啊!” 红花一指头按在她额上说:“你也累了一晚?过来让我瞧瞧,是不是跟青萝一样也有黑眼圈了?”米妹笑嘻嘻的躲,红花照着她的头拍了一巴掌说:“美得你!只管说不管干的孬货!” 吴二姐喝了一碗半的粥,吃了两个包子,就着煎蛋又吃了两片炸馒头,算是再也塞不下了。红花见她吃完,就让收了桌子,几个丫头紧赶着把粥喝了把馒头塞嘴里强咽下。一群人开始忙起来,吴二姐见东西都收了就叫道:“红花你也要吃点!一会忙起来哪还有功夫吃?” 红花一边答应一边端起二姐剩下的那半碗粥,米妹见还剩下两颗煎蛋,嘻笑着说这可都归我了!红花一边笑骂美不死你!一边一筷子全挟走了,七斤手快,掰了个馒头夹了点酱黄瓜,又把剩下的粥给红花添满才收了东西出去。红花坐炕头连三赶四的把东西吃完出去放碗,那边正见吴冯氏带着冯妈过来,此时天边刚刚泛白。 红花赶紧掀帘子,吴冯氏边进屋边说:“可都起来了?吃过了没?吃了什么?” 红花一边说二姐喝了粥吃了包子馒头,一边跟着吴冯氏进了里屋。 吴二姐正在青萝的侍候下换她新做好的里衣,吴冯氏进来瞧了瞧笑道:“这手艺俊俏!”拍着青萝说,“好丫头!你家姑娘忘不了你这份心意!” 青萝怯怯一笑让开。红花已经跟米妹七斤把嫁衣捧了来,后面跟着张妈妈。 张妈妈一进来先跪下对二姐磕了个头说:“给二姑娘道喜!二姑娘大喜!” 一屋子丫头婆子都跪下齐声道:“给二姑娘道喜!二姑娘大喜!” 吴二姐眼一酸就要掉泪,吴冯氏也眼角发红心里发堵,挥手叫人都起来。张妈妈一起来就过来扶着吴冯氏说:“太太,姑娘是去享福的!这是好事!” 吴冯氏苦笑:“是,是去享福的。” 红花几人把嫁衣放在炕上,过去扶着二姐坐到梳妆镜前。红花一边解开二姐的头发,一边凑在她耳朵边说:“姑娘,今天千万不能掉泪!不吉利!” 二姐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来,只盯着镜中的自己呆呆怔怔,眼中泪花转啊转的。米妹拿着帕子在旁边,见机小心翼翼的按在二姐眼角把湿意都拭去才说:“姑娘瞧,这是刚调好的新胭脂,香着呢!”说着打开盒子捧着凑到二姐鼻前,一股花香扑面而来。二姐回神,瞧了眼那胭脂说:“不错,哪来的?” 米妹笑说:“大爷送过来的,说是这一小盒子花了二两银子呢!” 二姐骂道:“败家子!” 米妹笑:“二姑娘真是管家婆!大爷这是花自己的钱孝敬您呢!” 趁着米妹逗二姐说话这会儿功夫,红花已经把二姐的头发通过也上过油,见这小丫头越说越没边了,小踢一脚扯开她道:“没规矩!什么话也是你说的?” 米妹笑嘻嘻的闪开。吴冯氏看过嫁衣后过来给二姐梳头,一边梳一边唱:“一梳梳到尾,白发又齐眉;二梳梳到尾,夫妻和顺百年长;三梳梳到尾,儿孙满地富贵享……” 母女两人在镜中互望,笑中带泪,泪中带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围着的丫头都羡慕的看着吴冯氏给吴二姐梳头,她们这辈子都没这个机会了。日后就是主人家许她们嫁人,大概也是由哪一个婆子或媳妇来充当这个梳头的人吧。 吴冯氏细细致致的给吴二姐梳上妇人头,再把一个个像征幸福美满的对钗给她仔细簪上,给她戴上一条条一副副吉祥如意的项链玉佩玉镯。 最后穿上嫁衣,这是张妈妈领着几个小丫头忙了半年才做好的。一件件给吴二姐穿上时,吴冯氏笑骂道:“你个傻丫头!”话没说完,吴二姐到现在针线上还是不行,连嫁衣都是丫头们动的手。大姐离家前赶着给她作了半副前襟,吴冯氏完成了另外半副,要不是她的眼睛不行,这件嫁衣她原是打算自己给二姐做完的。 嫁衣穿好后坐下,吴冯氏给她开脸,绞脸上的细汗毛,夹得吴二姐一个机灵一个机灵的打。等都弄好了,吴冯氏让丫头婆子们出去,握着吴二姐的手一脸郑重。 吴二姐一下子提起了心,以为是什么要紧事。谁知吴冯氏脸红半晌,结巴道:“……你也要嫁人了,虽说这圆房还要一年后才行,不过有些话我要先嘱咐你。” 第 47 章 一听圆房,吴二姐就知道吴冯氏要说什么了,以前的胆子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臊得她就要甩开吴冯氏的手。 吴冯氏死死拉着她说:“傻丫头!我是你娘!这还有什么好害臊的?好好听我给你说!” 吴二姐勉强定了定神,给自己打气,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就是没真试过,听过的见过的也不少了! 吴冯氏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眼中含泪道:“二姐,你心气硬,也是你爹教的你。这是好事,也不好。我现在给你说清楚,免得你出了门还糊涂着,到了别人家里,可没自己亲爹娘那么护着你。” 吴二姐点头,吴冯氏不管她能听懂多少,只管向下说:“你爹由着你的性子的时候,我是想,这女儿家的一辈子,也就是在娘家门里的时候能横着走一回,出了门是个什么造化就不一定了。我想让你这辈子说出来也有过那么一次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的过日子。可你好歹要知道一件事,这是你爹捧着你,你才能这么风光,要是你爹不捧着你,你也是要夹着尾巴过日子的!” 吴二姐仍是点头,她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吴冯氏却见她没什么反应,不由得有些急,扯着她的手说:“娘给你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世上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只有要不要!你爹他要对咱娘几个好,那是咱的福份!他要是不肯对咱娘几个好,咱也不能怨!你可明白?” 吴二姐点头,吴冯氏叹气:“都说你聪明,我只盼着你这会是真明白了。”她苦笑道,“小时候的事你可能都不记得了,你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对咱们好的。你大姐可能还记得点儿事,就是敬泰,估计也知道点,他在前头见的事多,听到的闲话也多。” 她又是深深一叹,抓着吴二姐的手苦口婆心的说:“乖乖,人呐,不能太清楚了,有时糊涂点这日子才过得下去。”她张张嘴,段家小杨姨奶奶的事,她虽然一直想告诉二姐,可是总觉得她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不肯坏了她的心情。这样今天要说推明天,明天看她心情好再推后天,后天再一见她正开心呢,就等她开心过后再说。这样一推再推再再推,花轿就要出门了她还没说呢。 吴二姐只觉得吴冯氏抓着她的手是越抓越紧,把她刚才说的话在心里转了几圈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娘,你和爹教了我这么些年,不敢说懂事,但我也能明白点。你别担心,我懂。”想了想,说得更明白点:“段家那边是个什么意思,我只说一条。我现在还没行笄礼,就是真嫁过去也不可能立刻就圆房,段家那个二爷可是已经二十好几了吧?” 吴冯氏呆呆抬头,吴二姐反抓住她的手说:“娘,我大概能猜到出了什么事,不然不会这么赶着让我出门。大姐那会儿你可是准备了两年不止,到我这里,我一没听说家里给我买木料打家具,二没听说爹给我办嫁妆,就是陪嫁的人,我到现在也只收了一个婆子而已,就是那几个通房还没放到我跟前□呢,都是胡妈妈管着。你说,我还能猜不出来?” 吴冯氏一时失笑,笑完又掉泪,吴二姐拿着帕子给她擦泪,自己倒全不当一回事,轻松笑道:“段家那边必是出了什么事,娘你才会赶着让我出嫁。这几日也没空说,你只需要知道我心里清楚就行。”吴二姐想了想,加了一句说:“只当是换个院子过日子,横竖满屋子的人都是我带去的,一应吃喝穿用我自己的钱就够使,亏不了我的。我也绝不会一进门就摆主子奶奶的款,怎么着也要过个三五年,看清了站稳了再说话。” 吴冯氏拍着她的手,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把小杨姨奶奶有了孩子就要生了的事三五句草草说了一遍,说完就紧紧握着二姐的手盯着她的脸看,见她没什么事才敢接着说:“你记住一条,在段二跟前别拿架子。段家对不起你是一头,可你打这一刻起就要把这件事给忘个干净!就是满口血也要全吞下去别吐出来。日子是要熬着过的,久了也就惯了。” 她叹气:“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段家门里这日子其实不难熬。我当年花了多少功夫给你们姐妹两个挑人家,都是一心盼着你们好过的。段二这个人,你现在还瞧不出他的好处来,日后就知道了。” 听到吴冯氏说段浩方的一个妾怀了孩子还就要生了,二姐脸上笑容不改,却觉得整个人掉进了一个深深的黑洞里,整个人都蒙了。 她耳边听着吴冯氏说着,自己只管笑着点头说娘我都记着了。 吴冯氏后来还交待她了点别的,她也只是笑着点头,其实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听进去。 呵呵……她还没进门呢,丈夫屋子里就有个女人要生孩子了。也就是在这里,娘家还要把她嫁过去,娘还要劝她别跟男人生气,要大度,别把这个当回事。 这都不能当回事,那什么才是事啊? 吴二姐整个人都木了,心里一遍遍的说,有什么啊?不就是有了妾吗?她还亲手送过去个丫头呢,有一个跟有一百个有什么分别啊?有了孩子又怎么样呢?又怎么样呢?她又能怎么样呢? 前院里来人说吴老爷回来了,客人也都到了,吴冯氏要出去迎那些女眷亲戚,红花进来时吴二姐正低头发呆,吴冯氏交待了红花就出去了,临走前悄悄给她塞了两张田契一张地契,又跟她说除了嫁妆箱子里有二百两的压箱银以外,她给她准备的首饰盒子底下还压了二十两的小金条。 “这些东西没过明路,你爹不知道。回头过去后你自己收着,别让丫头婆子瞧见。”吴冯氏说完都没给吴二姐反应的时间就出去了。 二姐攥着这几张纸,趁着红花背过身去的时候塞到了袖子里。 红花过来问她:“姑娘要不要喝点水?一会儿出了门上了轿只怕大半天都没办法喝口水呢。” 二姐点点头,红花就去倒水,她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首饰匣子。 ……要是、要是她抱着它现在逃出去,行不行? 她攥紧了袖子里的田契地契,这也值一些钱吧?她有了这些钱自己也能过吧? “姑娘喝水。”红花端着杯子回来喂到二姐嘴边,“姑娘别动手了,我来,衣裳都穿好了再弄乱了。” 她就着红花的手喝水,她穿着厚重的大红嫁衣,坐在这里一动也动不了,脚上的鞋也是新做的,硬硬的有些夹脚,就是要站起来从屋子里走出去也要丫头帮她扶她,不然可能走两步就要摔倒。 她看着这收拾的干净整齐的屋子,炕上堆的新被子地上摆的新箱子。 这些事都不是她干的。被子不是她做的箱子不是她收的,水不是她烧的屋子也不是她收拾的。 出了这个门,她能凭自己的能耐走出去二里地不被人找着,只怕都是个笑话! 她会干什么啊?在这个世道上,她就是要出门花钱都要找个男人帮她,手里就是有地契田契又怎么样?她能用吗?她能在逃出吴家后把这些换成钱吗?她能找着中人和买家吗?有人会愿意跟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做生意吗?她带了首饰出去,要怎么换成钱?这附近十里八乡可没一间店,更不用说当铺了,那是城里的玩意。金钗银钗在她手里,只怕也只是换个粗面馒头菜团子的分量,她就是想拿首饰换钱,人家也要换给她啊,附近的人家都是普通的农户,谁家没事在家里放个十几贯钱只为了换她的头钗?人家留着那钱盖房子娶媳妇多买两头牛比什么不强?也就是吴家有那个闲钱置办出这些首饰来让家里的女人戴着玩。 二姐天外飞来的想到,吴家以前是地主,怕是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现在吴家的摆场,大约都是吴冯氏带进来的吧?她的那个娘才是这个家最有身分的一个人。 她能往哪里逃?从这边到南镇,有人没听过吴大山的名字吗?从城里到乡下,谁不知道段家的段浩方要娶吴家的姑娘? 哈哈哈哈……二姐拿袖子捂着脸哭起来。 红花听见声音不对赶紧过来,见她哭得双肩耸动就小声劝道:“姑娘别伤心了,大喜的日子掉泪不吉利。这是喜事!这是喜事啊!” 什么喜事?狗屁喜事!也就是在这里,要成亲的丈夫的小老婆要生孩子了,她还要赶着进门,还不能生气发火,不然就是她的不对,是她不贤惠小气!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这是什么狗屁世道! 她后悔了!这里哪怕有钱,有大房子,有丫头侍候,也没有以前好! 二姐哇哇大哭起来。 张妈妈听见声音进来,就见红花围着趴在小桌上哭个不停的二姐转,急得不行。她赶紧过去问:“这是怎么了?”红花只是摇头,说:“太太刚走,二姑娘就突然这样了。” 张妈妈叹了口气,让红花去绞一把手巾过来给二姐擦脸,她坐到二姐身旁扶着她的肩膀劝道:“二姑娘,到张妈这里来。”边说边把二姐搂到怀里。 二姐转头趴到她的怀里,有了外人她也不肯再哭了,只是一时止不住,喘得厉害。 张妈妈抚着她的背一下下给她顺气,慢慢说:“二姑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要出门的新嫁娘都会这样,可是谁都要过这一关的。”见二姐渐渐平静了点,她扶二姐坐好,拿帕子给她擦泪,柔声道:“姑娘别哭,这嫁人是好事。女人都要嫁人的,嫁了人你才算长大了。等出了门,嫁人了,有了相公,生了孩子,你这辈子才算是过出滋味来了。” 二姐胡乱点着头,她心里的事谁都没法说,也懒得跟张妈妈和红花说这个。 红花进来拿着手巾给她擦脸,张妈妈又重新给她把粉均上,两人再给她把衣裳重新理一理,看看哪里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瞧着可能马上就要出门上轿,外面的太阳渐渐起来了,红花扶着二姐去方便了一下,回来后张妈妈问:“那几个丫头都准备好了没?” 红花点头:“都收拾好了,刘妈妈已经带着三个小丫头带着一些零碎东西先过去了。其他的人跟着轿子走。” 二姐这次出门,屋子里的人都带过去不算,吴冯氏又多给了她几个。她房中原本有四个丫头,除了从小侍候的红花以外,还有上次买回来的三个丫头青萝、米妹和七斤。张妈妈也是从小陪着她的,这次当然也跟着一起去。 可吴冯氏不放心,觉得她年纪小就要出门,怕她在外面受委屈。让原本管着她屋里通房丫头的胡妈妈跟着一块过去,又把家里灶下最会做饭刘妈妈也让她带着走了,另外还给了三个粗使的小丫头。让她房里的四个丫头只管陪着她,别的事算是一概不必管了。吕妈妈要不要让二姐带,吴冯氏很是为难了一阵。她一是怕吕妈妈奸滑二姐年纪小拿不住她,又怕吕妈妈这样的人品带坏屋里的丫头。但想起段浩方院中的那个小杨姨奶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吴冯氏仍是让吕妈妈跟着去了,不过悄悄的交待过张妈妈多看着点她,别惹出什么事来。 第 48 章 陪着送嫁过去的还有吴老爷给的一家叫王大贵的,三十几大岁,有两个儿子,老婆跑了,家里也没有爹娘。因他没什么负累,吴老爷干脆让他们父子三人都跟着二姐过去,免得一屋子老娘们有个什么事没办法传话回吴家来。二姐在外的随嫁田和一处庄子也交给这个王大贵了,他那两个儿子就跟着进段家做个使唤人,省得二姐一出屋子就两眼一抹黑。 说到底吴二姐自己能踏踏实实攥在手心里的也只有她身后这几大箱子了,她唯一有能耐的地方就是她能看懂帐,知道这帐里面的花哨地方,不会被替她管庄子的仆人轻易欺哄过去。 自从知道有王大贵这个人时吴二姐才隐约觉出味来,当年吴老爷说要她管家,其实就是在吴冯氏跟前把着一扇门,挡着她这个当娘的伸手去捞敬泰碗里的。可出了院子门,没个男人帮她,她是两眼一摸黑。往实在里说,段浩方也不是个能依靠的人。所以吴冯氏临走给她拼命塞钱也是这个道理,知道那些外头的东西都是虚的,说是她的,可她能不能真握在手里却是另一回事。以前她还以为嫁了人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就能随意出门,也能亲自去管自己的田庄什么的了,结果全不是这么回事,说到底还是要靠男人。 想通这一点,吴二姐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要说失望吧,有一点,可要说很失望吧,却也没有。想起她以前的爸妈,再对比一下如今的爹娘,不由失笑。 人心长左边,本来就是偏的。当爹娘的孩子多,偏着哪个原本就不奇怪,一碗水端平从来都是个笑话,正因为端不平才老这么说,好像说着说着自然就平了。 以前的爸妈偏着小弟大姐,心甘情愿养着小弟一家三口还给他们买房子,买了一套还不够,老两口自己住的房子早早把名字落到小弟头上不算,又想着给他们再买一套商品房等升值。她还是租房住呢,爸妈又悄悄跟她商量着让她拿出两万块来补这个窟窿。口口声声亲姐弟,原本的杜梅只管眯着眼睛笑,转脸月月光,什么喜欢买什么,工资刚到手里放不了两天就能花个干净。她图什么啊?她就图自己赚的钱能花到自己身上,自己能看着这钱花到哪里去了。拼着爸妈埋怨她存不住钱,可她给他们花钱的时候这老两口都在看哪里呢?她可是从工作那一天起每月都拿出一半来养家吧,说起大姐和小弟哪个有她掏得多?大姐只管买个水果点心回来,小弟只会一会儿从爸妈兜里掏个一两千三四千的,连干什么都不说,人家老两口愿意,她这个当姐姐的说了倒显得小气。 吴二姐长出一口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要让她实在说句话来了以后不想以前的爸妈,那是骗人,也曾夜里哭醒过,可醒过来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一阵这心气就又平了。想什么啊?有大姐和小弟在,她这个不孝顺的二女儿就是死了大概也只是伤心一阵的事,反正他们又不缺人尽孝。他们不缺一个女儿,她却舍不得吴家这一家心疼她的人。 他们对她的好是实打实的真的。 虽然借着六岁大的壳子去讨好那些人,她一个快三十的大人再哄不住这些人吧。这可这些疼爱什么的真哄到手里了,她倒渐渐把自己的心给也一起哄进去了。 吴冯氏的疼爱纵容不是假的,吴老爷的另眼相看不是假的,吴大姐的爱惜温柔不是假的,就是小敬泰那个兔崽子也会用自己的私房银子给她买东西来哄她开心了。以前的小弟懂什么呢?除了从她手里抢东西过去什么也不会。就是以前的爸妈也只会把亲姐弟,姐姐要让弟弟这样的话挂嘴边,可他除了是个男孩以外,为这个家,为你们二老做的事有我的一半没有?哪怕能有个十分之一呢,我都不会觉得这么亏。 吴二姐长出一口气,其实打心眼里,她倒真希望自己这辈子下辈子都能托生到吴家来。这里是真好。 张妈妈出去迎了,红花一转头,连忙拿帕子过来再给吴二姐擦泪,轻声劝道:“姑娘别再掉泪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啊。” 吴二姐笑笑,她这番哭到底是为谁?为杜梅?还是为自己?哭完了该干嘛还干嘛吧。 敬泰迎过来接段浩方,对敬齐点点头,让他带着管事去给这群来迎亲的汉子们送上大碗的茶和肉和饼,先哄他们吃饱喝足,一会儿花轿就要起来,又拉着敬齐小声交待要给这些人领头的那个塞银子,一会儿这花轿才能抬得稳,新娘才不吃亏。有那不肯塞银子的娘家,新娘在轿子里颠得七荤八素,下轿拜堂出大丑的都有。 敬齐得了敬泰的吩咐,转脸带着两个管事把那群迎亲的汉子哄的舒舒服服,别的不说,酒是不能喝,免得误事,肉是管够!吃多少有多少!就着咸菜大饼温茶,敞开来!又特地把那几个抬轿子的请到一旁,特地给他们支了张桌子摆上菜,供着他们一顿好吃喝。主人家的少爷这样给面子,那群轿夫也是拍着胸脯打包票,包管这花轿抬得又稳又好。 段浩方见了敬泰更不敢怠慢,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大舅哥,深深一礼揖下去,敬泰早一步扶住他,好兄弟一般扯着他进院子,他说一句咱们兄弟久未见面,贤弟好风采!敬泰回一句贤兄前程远大,愚弟拍马不及!两人相视大笑。 过了会儿,段浩方见这样吹捧来吹捧去不是办法,先低了头说:“我知道我对不起菱宝,日后我会对她好的。” 敬泰笑得温和,握着段浩方的手说:“我可把我这个亲姐姐交给你了!” 段浩方正色点头道:“兄弟若是不信,愚兄愿立个誓!” 敬泰挥手笑:“立誓什么的就算了,我也不信那个。”抬脸望着吴家院,再看段浩方,还是一脸笑:“反正日子还长着呢嘛。” 段浩方心中打突,倒不敢小瞧这个刚到他肩头高的吴敬泰了。 冯妈紧几步进来,掀了帘子就说:“段家二爷来迎了!姑娘该出门了!”一抬眼见二姐双眼红肿一脸泪痕吓了一跳,急道:“赶紧再上点粉!” 红花早拿了粉再给她补上了点,张妈妈和冯妈侍候着她戴上凤冠,盖上盖头。 吴二姐眼前一片红,只能看到脚下一方地。红花站在她旁边紧紧抓住她的手,让她不至于一个人害怕。听得门帘再一响,吴冯氏的脚步声紧着过来,哽咽道:“乖儿,该出门了。”她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温热细软,紧紧的在发抖,像快抖散了架般,又像握住不肯放似的。 两边一起用力将吴二姐扶起来,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回握着吴冯氏的手,稳稳跪下,磕头,一个,一个,再一个。 吴冯氏大放悲声,嚎啕大哭。冯妈一边哄劝一边声音也变了调。 吴二姐,一个个头磕得扎实,心中暗念道:如今你送我出门,日后你就是我的亲娘! 再起来时,脚下虚浮,如梦里云里般。 吴冯氏看着二姐让人慢慢扶了出去,觉得像是自己心里的一块肉让人剜了去,整个人都空了。 冯妈扶着她惊叫:“太太!太太!” 她止不住的往下滑,站不住。几个人过来扶着她坐到小榻上,冯氏给她松开领子扣,拿来风油精给她擦在太阳穴上,又倒来温茶哄着她喝。 冯妈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向下滑,却强忍着劝她道:“太太,宽宽心,姑娘大了都要嫁人的。” 是啊,姑娘大了都要嫁人的。 吴冯氏自己也走过这一趟,也亲手送过大女儿出门,可小女儿也嫁了,她仿佛才醒过神来,手里心里都成了空的。 冯妈见吴冯氏只是呆怔怔的,像是一时失了神,可外面都是来道贺的人,当家太太不能在这里坐着。她小声劝道:“太太,该出去了。” 吴冯氏点点头:“嗯,对,出去。”说着一手撑着冯妈艰难的站起来,稳稳的走出去,迎面而来是如山的恭喜恭喜。 吴冯氏现在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又苦又涩,可脸上却偏要带着笑,口中也只能说些大喜大吉的话,还要告诉自己这是喜事,是大喜事。可她就真没一点觉得喜。女人都要过这一关,可这一关走下去谁又知道是条什么路?悲多苦多忧愁多,在苦透了的日子里细细的品那一滴点的甜,还要告诉自己,甜的都在后头,在后头。可有多少女人等不到那个后头就已经闭了眼,她握着二姐的手都在打哆嗦。嫁到吴家已经十几年了,十几年生了四个孩子现在才觉出点甜味来。现在又轮到她送女儿出嫁,她算是明白当年为什么娘送她出门时会哭到厥过去。她已经受过苦遭过罪,现在也要把自己女儿推下去,还要口口声声的拿那些空话来哄她,让她心甘情愿的嫁。 吴冯氏嘴唇直打抖,乖女儿,娘的乖宝宝,要是能行,娘真想把你放在身旁养一辈子。 敬泰将段浩方领进屋内,屋里早就备好了一桌小席面,敬泰又叫人捧了茶给他,说:“你先歇一歇,等前边的人吃过了再走。” 段浩方也不跟他客气,从怀里掏出备好的红包塞给敬泰。敬泰大大方方收下,坐下陪他吃喝。两刻后,敬齐使人进来说那些轿夫迎亲的人都吃饱了,段浩方一掸袍子站起来说那就该走了。 敬泰领着他出去,吴老爷正好找进来,见他们都在就说吴二姐已经出了院子门了,敬泰闻言就把段浩方交给吴老爷自己先出去,吴老爷领着段浩方慢慢出来,路上又是一番交待。 吴老爷慢慢道:“……我这个姑娘,可是交给你了。” 段浩方张口又想赌誓,吴老爷手一挥不让他说,看着他道:“二丫头是我从小捧到大的,脾气有些硬。她年纪还小,进了你们家的门,你要多帮着她点。她有什么做的不到的,你就教教她。我是盼着你们一辈子都和和美美的,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段浩方张张嘴,最后只能低头说道:“小婿记下了。” 吴老爷拍拍他的肩,一肚子的话只化成一声长叹。 二姐被一堆人簇拥着慢慢挪出院子,她只能认出身旁的一只手是红花的,另一只手是张妈妈的,前边领路的是小七,后面捧着东西是青萝。身后的屋子里仍传来吴冯氏的哭声,撕心裂肺。 吴二姐却茫茫然不辩东南西北。只记得跟着这群人走,穿过回廊院门,走进一个大屋子里,让人按着拜下去,再扶起来,再向外走,听见了外面的人声,很多的陌生人的声音。她握紧了红花和张妈妈的手,红花赶紧在她耳边说:“姑娘,是前面入席了。” 开席,那些她不认识的人都来为她出嫁道贺,等她在段家拜过堂,这边掐着时辰开席,一起举杯为她祝贺。 张妈妈紧握她的手说:“姑娘,老爷和大爷都在呢。” 吴二姐猛得煞住脚,果然听到吴老爷和敬泰的声音。他们正在迎客,一口一个同喜同喜。 比起内院的哭声凄惨,外边倒真是一副办喜事的样子,到处都在笑。 第 49 章 再向前走几步,忽尔大家脚下慢了点,红花这边突然松了手,她一惊,另一只手立刻握了上来,一群人扶着她继续向前走,这个替了红花的人在她耳边说,“二姐,是我。” 是敬泰!吴二姐让他吓了一跳,头一回觉得手中的他的手是个大男孩的手了,小声道:“胡闹!你过来干什么!” 敬泰没有多说,团了个什么东西塞她袖子里,袖中陡然一沉,她赶紧兜住,红花已经上前继续扶着她了,在她耳边说:“大爷过去那边了。”停了停又说,“大爷眼圈红了。” 吴二姐不吭声,袖子里的东西沉甸甸一块,她摸着猜是银子,可能有个十几两的。这傻孩子他又能有多少私房?现在还没管事,就是吴老爷也不会在他身上多放钱,借着出去的机会明着给她和大姐和娘买东西倒好说,真正他私底下存不住多少钱。 进花轿前,张妈妈在她耳边说:“哭!”一边拿着张帕子探进盖头内往她眼上一捂,吴二姐当场就想惨嚎出来!顿时泪如雨下!旁边的丫头婆子是能哭多大声就哭多大声,等吴二姐坐进轿子里,头一件事就是掀起盖头赶紧拿袖子去擦眼睛,蛰死人了!袖子一松敬泰塞的东西掉出来,她泪眼迷蒙的捡起来看,果然是一包碎银子,大约十几二十两的样。真是个傻孩子,吴二姐哭笑不得,红花探腰进来递过来一条湿手巾说:“二姑娘用这个擦。” 吴二姐一边接过来一边说:“把这个给大爷送回去,告诉他我领他的这份情,东西就算了。让他多顾着点自己,替我照顾爹娘就行了。” 红花还没说话,好像被什么人从背后扯了出去,吴二姐赶紧把盖头再盖好,帘子掀开,又一人探身进来,说:“哭累了?眼睛痛吗?” 是吴老爷,吴二姐惊得要掀盖头,喊:“爹?” 吴老爷赶紧抓住这傻丫头的手,喝道:“盖头不能乱掀!不吉利!” 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把吉利挂嘴边上了。吴二姐一边笑一边掉泪,看不见吴老爷现在什么样,她抓住吴老爷粗糙的大手不放,吴老爷握着她的手也跟吴冯氏似的舍不得放,停了会儿才说:“出了门受了气只管叫王大贵回来告诉我,他也是个能干的,他那两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好货。你想怎么样只管吩咐他们就行,说句顶天的话,吴家屯里我吴大山是横着走的,你嫁进段家也不必瞧别人的脸色!” 吴二姐听着这话心里甜,哪怕知道纯是哄她的也觉得甜。又过了会儿,一个小木箱子突然落到她怀里,还挺沉。吴二姐抱着木箱子傻了眼,吴老爷说:“出了门不比在家,过日子千万别委屈自己。要是段家对你不好,你就自己过好点,有点什么想吃的想要的直管去买。”说完放了帘子出去了,二姐看着他,好像这时才看清他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人了。 已经半老了。 二姐的心里咯噔一下的。 等外面安静了,她打开箱子看,箱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箱小银元宝,都是五两大小。这么一箱,怎么着也有个一百两。再把敬泰给的小碎银子放进去,吴二姐抱着这一箱银子慢慢掉泪。她笑着擦泪,擦完还掉,掉了接着擦。 她会在段家过得好的,她这次一定会幸福的。 有这么一家人在,她这辈子一定会好的。 满院子里正是热闹。段浩方跟在吴老爷身后,一路行来客人们也是纷纷上来敬酒道贺,他这腰躬得更深,脸上的笑更加诚恳,跟着吴老爷走过这群客人的包围,一路上打拱作揖无数,力求人人都记得他这个吴老爷的二女婿。 走到前门,花轿停在路当中,旁边正等着段浩方上马,他回身一揖之后见吴老爷的敬泰的眼圈都微微泛红,要说敬泰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见了亲姐出嫁掉两滴泪也算应该,可吴老爷家里孩子好几个,女儿也不止吴二姐一个,更别提她还不是长女,可就这吴老爷也能跟着红了眼眶…… 段浩方心里犯嘀咕,这几年被吴老爷领着见人办事,知道他不是个善心人。外人提起吴家屯的大地主吴大山也是嘬牙的多说好的少。现在看来要么是吴老爷天生护犊子,要么就是真心疼爱吴二姐! 不管是哪一头,都对他有好处!段浩方心中吴二姐这一头不由得更是重了三分。 吃完东西的轿夫从后面绕出来,个个腆着肚子吃得满面油汗。 等段浩方骑上马,唢呐再次吹起来,轿夫跟着抬起花轿。 段浩方再对着吴老爷和敬泰拱拱手。 刚一起步,花轿内好像传来什么声音,段浩方回头,隔着重重的轿帘什么也看不见。想是新嫁娘出门难过在轿中洒泪,段浩方就是有心体贴现在也不是时候,不由得示意轿夫的头头轻些慢些莫急莫慌。见那轿夫头头殷勤点头才放下心来。 打马向前,慢腾腾出吴家屯,似乎整个屯的老少都出来瞧热闹了,大姑娘小媳妇抱着孩子都中屋门院口探头探脑的,个个笑得嘴咧到耳朵根,脸红得像大灯笼,对着骑在马上的段浩方和后面跟着的花轿指指点点。 段浩方觉得风光,也有心给吴二姐作脸,后头的唢呐吹得山响,九转十八弯的好听。 他想让人好好瞧瞧吴二姐嫁得好,嫁得风光,夫家对她看重,越热闹越好。这倒也不全是为着吴老爷,为着他那份私心。 他转头看后面跟着的花轿,那轿中的人是他的新娘,是他要娶回家去过一辈子的女人。是跟他在这个世上最亲最近的人,日后会为他生下儿子继承香火,在段家门里跟他一条心的人。 想到这里,段浩方喜滋滋的笑起来,合不拢嘴的得意快活。 出了吴家屯,段浩方打马快跑,后面长龙般的队伍跟上。屯里的小孩子跟着迎亲队伍跑了一里多路才回去,在轿中的吴二姐听着那些小孩子的欢叫声停在原地渐渐变远,才真正有自己离开吴家的感觉。 从今之后可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之前她从来没觉得出嫁是件为难事,就是大姐出嫁时她也觉得轮到自己时一定会更镇定自若。毕竟当时在她看来,不管是吴家也好段家也好,都只是一个地方,都一样陌生。她一个成年人,能在吴家活得好,进了段家一样可以活得好。可或许是这几年的相处有了感情,或许是临出门前吴冯氏的痛哭,吴二姐现在扎扎实实的觉得不一样了。 她现在是真觉得吴家是家了,可刚回过味来她就已经不再算是吴家的人了。吴二姐有些后悔,她要是能早点想明白,在吴家时她就会更加的对吴冯氏和吴老爷好,也会更亲近敬泰敬贤,想起小敬贤,她好像根本没抱过他几次。 吴二姐长出一口气,轿子走得还算稳当,临上轿前她交待张妈妈给轿夫塞银子,这就跟租车出去玩要给司机塞烟是一样的道理。想想这可是没修过的土路,坑洼不平,她坐的又是轿子,这要是走不稳当晃晃悠悠的,她可不敢想自己坐个半天下来会是什么样。看来这银子花得不亏,就算是花轿也没像曾经见过的那样使劲颠人,像是恨不能把人的隔夜饭给颠出来。 正中午头的太阳晒得密不透风的轿内有些气闷,吴二姐摸出个布袋,拿出个拳头大小的细白瓷小罐,拧开木头塞子后,一股陈醋的酸味就飘出来了,里面是满满一小罐用陈醋泡的黄豆。吴二姐捻起一颗扔嘴里,顿时满口生津,轿里的闷气暑气也像散了几分似的。 现在正是秋老虎逞威的时候,正午的太阳又大又烈,偏她上了花轿后不到段家不能下轿,所以轿上又不敢搁茶水让她解渴消暑,总不能半路上她这个新娘下轿小解吧?那就丢人了! 吴二姐就带了这么一小罐醋黄豆上轿,渴了闷了难受了吃一颗解解乏。 坐在轿子上连自己要被驮去哪里都不知道,二姐头一回生出了茫然无措的感觉,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她甚至小小眯了个盹,轿外突然响起一个拐过来的马蹄声,然后是什么东西嘣嘣嘣敲了敲轿顶,吴二姐一机灵,醒过神来,就听见外面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对她说:“二姐?可还受得住?马上就到了。” 是段浩方!她的丈夫! 吴二姐也算是见过多少大世面的人,可是这一刻却连隔着轿子跟他说句话都不敢开口,慌忙间整头发抻裙子又摸脸,又想起他根本看不见,手中捏着一方帕子半天也没憋出一个音来。 自从听说他跟他大伯去南方作生意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一晃也好几年过去了,虽然年年他都会托人送几次礼物过来,她也曾亲手做了鞋子给他送过去,留在她心底的他可还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 如今的他可是已经是个成年的男人了,这让吴二姐突然觉得这个将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非常陌生。 段浩方说了句话后凝神细听,只听得轿内仿佛是慌乱了一下却再没有一点声音,他多少也能体会得到初嫁女子的不安惶恐,勒马慢慢跟着轿子走,放轻声音说:“马上就要进城了,二姐,你要是还能多撑一刻,我就带着花轿绕城了。” 绕城?吴二姐不解,忍不住凑近花轿小窗,隔着绷着红纱的轿窗搭上一只手,下意识的想靠近些仔细听他说。 段浩方正准备接着说,忽尔看到花轿小窗遮严实的窗帘上印出几个指头印来,他邪念顿生,伸手迅雷不及掩耳的隔着帘子盖在那几根微凸的指头印上!抓住那几只小手指头! 吴二姐突然让他吓了一跳!半声惊呼吞进嘴里!猛得抽回手后半天心都没归位,险些跳出喉咙! 这个男人,是她的男人……? 段浩方只觉得手心像被鸡毛搔了痒,那几只小指头鱼儿般逃走。不由得放声大笑!打马来到队伍前,高声道:“绕城三圈!” 从轿夫齐声应道,脚下加快三分,一溜小跑进了城,唢呐响亮的吹起来! 第 50 章 段章氏美滋滋的哼着小曲让婆子给她打水洗漱,又让人拿她的好衣裳好首饰出来,又使人去请那梳头婆子来,许了大钱说只管给她请来!心中得意,啊呀她给二儿子挑的这个媳妇是真正好啊!嫁妆丰厚,又不会跟她争权碍她的事!一个乡下的黄毛丫头,人都还没长开呢,二儿子必定不会被她迷了去,只要儿子不听那吴家姑娘的话,这后院里还是她当家!到时拿了她的嫁妆,那些好东西可都要归她了!段章氏美得就像吃了仙丹,好似那嫁妆已经到了手,她也已经将吴家姑娘压在手下似的。 这边管事婆子上来回事,她一边吩咐她们干活,又叫人去盯着点小杨姨奶奶,等事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天边刚刚泛白,有婆子将梳头婆子请来,伏耳小声说了句,段章氏正笑着,笑到一半的脸就陡然僵掉,虎道:“这么贵?!梳一次头要二钱银子?” 那婆子苦笑道:“那梳头婆子说原定了今天要去给一家新娘梳头,推了那边才过来咱家的,张口就要二钱银子,一个大子都不带还的!” 段章氏一掌拍在桌上,张口就想说让她滚回去!二钱银子!她怎么不去抢?!可转念再一想,好不容易能风光一回,让四邻八舍的婆娘们都来羡慕她结了门好亲,迎回来个好儿媳妇,倒有些舍不得赶那婆子回去。又一想,她嫁进来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让丫头婆子给她梳头,倒从来不敢特地费钱请人回来梳,那些时兴的发式她是一回都没走在前头过!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恼气,摔了手中的梳子,后一想,反正吴家姑娘就要进门,这钱日后多得是,就是先花出一点来日后也找得回来。想来想去,她点点头,端着大家太太的架子对婆子说:“那就让她进来吧。” 婆子笑着要退,她又叫住道:“给她打了水,洗过手再进来!” 婆子退出去,特地打了热水侍候那梳头婆子洗过手脸再领进来,梳头婆子一见段章氏立刻捂着心口惊呼道:“啊呀呀!这竟是你家太太?这要不说,我还以为是今天要进门的新娘呢!真是鲜花一样水灵的俏模样啊!” 婆子立刻跟着凑趣道:“这正是我们太太。” 段章氏被梳头婆子捧得欢喜,偷眼看铜镜中的自己,偏脸一瞧觉得这镜中人今日看是怎么看怎么漂亮。点头冲着梳头婆子笑,道:“今日你要是侍候得好,日后我还找你来。” 梳头婆子紧几步赶上来,殷勤的深深蹲了个福,抬脸笑得一脸褶子,眼睛都眯成了缝看不见了,又是一通连天的夸啊呀太太这脸皮子水嫩的,十五六的小姑娘也比不上啊!啊呀呀太太这头发黑的,油都不用上啊!啊呀呀太太这手可真细真白真嫩啊,水豆腐似的呢!夸得段章氏从头笑到尾,又拿了自己梳妆盒里的一支银钗一副不戴的便宜镯子赏她。婆子千恩万谢,又打拱又作揖。要说她的手艺也的确不错,给段章氏梳了个又时兴又漂亮又富贵的发式,又从她的梳头箱子里拿出一对金钿贴在她的额头上,明说这往日都是要收钱的,可今日她就觉得不对段章氏好一点啊,她这良心都要不安了。段章氏这样心慈仁善的太太,这样观音菩萨似的好女子,真是难得一见啊! “我老婆子见太太您这一回啊,明年都不用去庙里烧香了!”那梳头婆子一边收拾箱子一边奉承。 段章氏让她哄得心花怒放,特地使人送她出去,又说让人去灶下拿两块肉包了一起送她。 梳头婆子笑着退出去,小丫头领她到门前,早先去请她的婆子正等着,那婆子撵了小丫头回去送梳头婆子出去,两人一前一后从后面送菜的小门出去后走到后街边拐角处停下,段家婆子伸手,梳头婆子从怀里掏出段章氏给的二钱银子,一脸不情愿的拿剪子绞了一半下来给那段家婆子。段家婆子笑着接过,搁嘴里咬一咬后才掖到怀里,笑着推那梳头婆子说:“你也别不情愿!要没我叫你,你能有这桩生意?没得饿死了连个收尸戴孝的都没有呢!” 梳头婆子眼珠子一转,倒不嘴硬,只笑道:“多谢姐姐提携,日后再有这等好事,莫忘了妹子就是。” 段家婆子只管笑,仰脸看天不搭腔。梳头婆子想了想,又把段章氏给她包的两块肉拿出来塞到段家婆子怀里说:“日后还要姐姐多多照应才是呢!” 段家婆子这才露了笑脸,将肉拢在袖间说:“你只要哄好了我家太太,日后这种好事我自然还会找你!” 梳头婆子又是一车的好话说,两人又推笑了阵才散了,转身各自走去。 梳头婆子走时天已大亮,段章氏在屋子里又照着镜子美了阵才换上衣裳,这边灶下的婆子过来说酒楼已把订好的菜肉都送来了,酒什么的也抬回来了,租用的桌椅什么的也送过来了,是不是这会儿就摆上? 段章氏又细细问了遍说:“摆吧,花轿再有半天就过来了,赶紧的,客人来之前要弄好,不能还是乱糟糟的!” 这个婆子刚退下去,又有婆子来说有几家的太太早来了,轿子就停在侧门,让不让进?进来了往哪间屋子里让? 段章氏一阵冷笑,照着镜子说:“必是想来占便宜的!就请进来吧,先送到我这边来,在西屋那边摆上茶水点心,再叫月蝉她们几个先去陪着。”说完又想起来,再问:“来得都是哪家的太太?” 婆子报了串名字,段章氏又是一阵冷笑:“我就知道那规矩人家的才不会这么一大早就追上门来呢!讨债鬼似的!”她坐在镜子前跟屁股粘住似的不肯起来,左照右照,打开胭脂盒子小心翼翼的又涂了遍,觉得自己越发鲜亮了!又说:“定是一群空着肚子过来想吃席的!送前年的陈茶过去!先灌个水饱,看一会儿能有多大肚子吃我家的饭菜!”想着这样捉弄那些早来的她不喜欢的邻居太太,照着镜子又笑起来,哼着小曲哎哎呀呀。 婆子要笑不敢笑,蹑手蹑脚退出去,照她的吩咐先把段老爷的几个通房都撵过去招呼客人,又到灶下倒那半热的水冲了前年的陈茶灌了两壶后使个小丫头送过去,撒手不管了。 她照够了美够了,叫丫头进来侍候她换上好衣裳,戴上好首饰,打扮停当后才施施然来到西屋,慢悠悠走进去,当着一屋子太太的面行了个礼道:“我来得迟了!劳各位久候!”段老爷的通房们上来扶着她坐到上面后,她偏脸扭头,好好的现了遍她的梳的好看的头发和戴的好首饰,又展袖整裙子亮她的好衣裳。 一屋子太太哪个不是人精,见她这副作派就是肚子里要笑断肠子当面也要连天的夸她。这个说啊呀段章氏今天这头发梳得可真美真好看呢!太太□的丫头就是手巧啊! 段章氏笑眯眯的说哪里的话,我的丫头哪里有巧的?都粗笨着呢!这头是从街上请人回来收拾的,也不贵,才一两银子! 几个太太差点没把茶喷出来!一两银子,皇帝老婆的梳头婆子也没这个价啊!傻!这个小声说必是骗人的吧?她哪会舍得花一两银子去请人梳头啊。那个小声说也未必是骗人的,听说她找的这个儿媳妇家里有钱,说不定是儿媳妇给她的钱让她去请人。又一个说那就是她傻了瓜叽的花了大钱!梳什么头啊要一两银子?我请人梳头十几年了,每回十个大钱就顶了天了!再一个说你看她那得意样子吧,她哪里知道这个?想是哪个梳头婆子哄了她掏多了钱! 一堆太太私底下说得热闹,脸上却一直夸她衣裳好首饰好哪里都好,瞧着脸色红光满面的一看就知道今天家里有喜事,这个也说听说段二哥去南方作生意赚了大钱了吧,那个说啊呀呀段章氏你日后要享儿孙的福了! 段章氏飘飘然,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只摆着手道哪里啊!都是你们说的!哪里会啊!呵呵呵呵呵! 客人从早上起陆陆续续的来了,段老爷站在大门口迎客,有的客人只是打发家中的仆人送了礼物来,没办法,又不是长子,段老爷肚子里恼火脸上还要堆着笑,将来送礼的下人让进屋子里奉上茶聊两句再送上点让人家喝茶的小钱再亲自将人送出大门外。一天下来连口水都没功夫喝,忙得脚不沾地口干舌燥。 见时辰差不多了,可原本想着要请过来的几位重要的客人却只来了两三个,有些只是家中的妇人带着礼物过来,虽然面子上给了,可段老爷仍觉得不快。他知道自己不是段家长子,今天娶妻的也不是长子,难免有些势力人家看人下菜不肯过来,又想起他的大儿子虽然小时是他送他去段家老宅的,可现在娶了老婆了也不肯回来,仍赖在老宅里奉承老太太,平常倒不觉得有什么,偏就今天觉得这个大儿子怎么这么不孝顺!不知道向着自己的亲爹娘,倒像他是老太太生的似的!果真是谁养的就像谁!一样是张势力脸! 段老爷见大多数的客人都已经入席,这会儿也不会再有人来,干脆回屋子小歇一会儿,再让人去出城进城的那条道上等着看花轿什么时候过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在外头瞧着花轿什么时候来的下人回来了,段老爷懒洋洋坐起来,打着哈欠让丫头服侍他穿衣服挽鞋,一边问:“来了?那让大家都预备起来,差不多花轿就该进门了。” 那仆人小心翼翼瞧着他的脸色,陪着笑道:“……只怕还要再过一会儿呢,老爷不妨再歇歇?” 段老爷眯起来,半怒:“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话怎么还一半一半的?不是说花轿已经进城了吗?从那到咱们家走大路最多一刻!不赶紧预备起来怎么行?一会儿误了正事看老爷我不把你的肠子给踢出来!” 仆人刺溜一下跪倒,连连磕头,慌忙说:“不是小的这样说,实在是……”说一半又去瞧段老爷的脸色,段老爷正急,见他还这样啰嗦,飞起一脚踹在仆人的脸上,仆人不敢躲,只偏开了头,正被踢在肩上,钻心痛又不敢嚷,低着头痛得呲牙咧嘴还要回话,一气说:“二爷正带着花轿绕城呢!” 段老爷一听,吼道:“小兔崽子花样还挺多!供活祖宗呢吧这是!!” 段老爷再气也只能等段浩方带着花轿绕城回来,可又实在怕误了时辰。今天来的客人中有不少都是掂着吃大户的,明明是晚半晌的席,却一大早就赶过来,坐在厅前院中支着的大圆桌子旁吃茶扯闲篇,一坐一天。登门就是客,大喜的日子也没有往外赶人的道理,明知他们是来占便宜的,段老爷也怕得罪这种泼皮,要是一群人一起嚷起来,这婚事就不用办了。 第 51 章 一边叫下人赶紧去撵段浩方,催着他赶快回来,别误了时辰,一边也传话到内院,告诉段章氏终于要开席了。知道女人家花的时间多,段章氏的屋子内外今天至少要有二十几个各家太太在,就是说开席,这折腾也要好一会儿。 段家的仆人一溜烟跑着去追带着花轿绕城的段浩方,累得牛喘样。现在正好是各家升灶开饭的时辰点,下了工往家赶的,出来摆小摊子的,开食摊的挤的城里几条大路水泄不通。一见一条长龙样的迎亲过来,前面是高头大马的新郎官,一表人才的好模样,后面是三十六个唢呐吹匠,拼了命般把唢呐吹得声遏云天,再后面是顶九重花缎的八人大轿,最后跟着的是新娘的嫁妆,有那好事的人跟着嫁妆跑,挨着个的数,接着就是欢叫声。 “六十六担!整整六十六担的嫁妆啊!”举着手指比划着的人倒像这六十六担的嫁妆是他家的似的,周围一群人跟着惊呼。 六十六担的嫁妆啊!寻常人家图个吉利,三十六担就顶了天了,有姑娘的人家要出嫁,为了争这个脸面,有的姑娘出私房,也有先向亲戚家借来用用,过了这一天出了风头再还回去的。 当下就有人说:“别是借的吧!”后面立刻有人跟着说:“估计都没装满吧!” 送嫁妆的是吴家人,跟着的就是吴老爷送给吴二姐的管事王大贵,听见有人这样说,旁边跟着的男仆一溜烟跑去把话学给王大贵听,王大贵呸一口吐在地上,骂道:“一群穷酸!” 王大贵旁边的是他的小儿子,鬼精鬼精的,今年刚十岁大。他老婆跟个走货郎跑了,也有人说是他把老婆卖了,后脚跟人说跑了。反正大家都说,王大贵的老婆跑是对的,嫁一个王大贵就够倒霉的了,生下俩儿子跟老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跑还等什么? 小儿子生下来五斤多,就小五小五的叫着到大,见王大贵半恼,小五眯着眼睛凑到亲爹跟前挑着他那歪扭的扫帚眉说:“爹!我去把那几个人的裤腰带偷喽!亮亮他们的鸟!” 王大贵一巴掌呼到小儿子脑袋上,小五矮腰缩头鱼一般跑了。 王大贵顾不上打儿子,先叫了个人来去把在前头的大儿子叫过来,父子两个一商量,一前一后把着嫁妆队伍,一边走一边拱着手对着路两旁瞧热闹的人群道:“吴家屯吴大山老爷家的二姑娘出门!向各位道福了!” 就这样一遍遍的喊,自有那耳目灵通的赶紧跟旁边不知道吴大山是谁的人说,显摆自己知道的多。 那吴大山,是吴家屯头一份的大地主!那手里的地多的,那家里的人多的,那钱多的。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又有人说,前天看到吴家送新嫁娘的陪嫁家什过来,占满一整条街!别提多气派了!那漂亮的!皇帝老婆用的也差不多就那样了! 就这么着喊了小半边街,再也没听到别人说这嫁妆是不是假的借的,箱子是空的了。 王大贵眯着眼睛得意的迈着步子,小儿子不知从哪里摸了个粘糖包正叭叽叭叽的吃得香,王大贵见了小儿子也不恼了,反笑道:“瞧瞧!这才叫手段!你那偷人裤腰带算什么啊?不上台面!” 小五糊了一下巴都是糖稀,花脸猫似的,听见王大贵的话,立刻竖着大拇指说:“那是!我还要跟爹你学啊!!” 墙外的热闹隐约传到段家为大少爷准备的小院子里来,躺在偏房里屋炕上的小杨姨奶奶睁开眼半天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把她吵醒了,她像是被鞭子抽醒似的猛得支起身!可眼前一黑,瞬间天旋地转的又向下栽,趴在炕头一阵急喘,半天缓过气来对着外屋叫:“有人在没?” 她的声音蚊子哼哼似的,外屋里照看她的她那个丫头正站在院门口瞧外面的稀罕热闹,一时也没听到她在屋子里竟醒过来了。 小杨姨奶奶觉得天花板和地面都是摇晃,她捧着肚子,一时竟觉得肚皮是木的,低头看,明明还是好大一个肚子,可是她怎么觉得这肚子都不是她的了?好像根本没长在她身上。 她张嘴再叫:“有喘气的没?”见还没人搭理,哆嗦着伸长手把炕头小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全扫到地下去!哗啦啦一阵脆响!在院门口瞧热闹的小丫头听见屋子里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机灵,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提着裙子跑进里屋一看,炕上原本跟个死人似的睡了两天的小杨姨奶奶居然爬起来了!看着她死白的脸,枯瘦的样子,挂在脸上的头发,又捧着个大肚子,小丫头腿一软就坐地上了,扒着里屋的门框哆嗦着喊:“姨、姨奶奶……你怎么醒了?” 小杨姨奶奶见着丫头居然不过来,气得拍着床板喝骂:“你是个死人啊!我叫你怎么不应?!还不滚过来!” 丫头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竟腿软的站不起来,只好撑着手爬过去,小杨姨奶奶在她爬到炕边时探身伸手抓着她的头发就把她拖到跟前来,两只手跟鬼爪子似的对丫头又抓又打又挠! 丫头一是怕二是惧,只连天的哭求姨奶奶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竟不敢躲。她被小杨姨奶奶扯到跟前,两条腿正擦在地上的碎瓷片上,呼拉拉划得两条腿钻心痛。 小杨姨奶奶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撕着丫头的耳朵又去拧她的嘴,手指甲跟刀似的尖利,一边喘一边骂:“你个骚|蹄子小浪|妇!把主子丢到一旁到哪里去找男人了?啊?”口中污言秽语不绝。 丫头虽然是个奴婢,也是个正经人,挨打倒不怕,只是听到小杨姨奶奶这样编排她,顿时哭声尖锐起来,她虽然不敢反手去推打小杨姨奶奶,却也缩脖子偏头的躲起来。小杨姨奶奶见她这样躲,更恼,她最怕最恨的就是自己被人看不起,丫头对她的怠慢更是让她受不了。要是连个丫头都敢这样不把她当回事,那她这个主子的脸往哪搁? 段章氏早就安排了几个婆子守在这大儿子的院子前后,就是怕小杨姨奶奶闹起来,听见屋子里丫头的哭喊,原本不想管,见声音渐大只好进来,见小杨姨奶奶挺着个大肚子抓着丫头的头发撕打,丫头衣裳头发都被扯烂了,跪在碎瓷片上两条小腿都是血。 几个婆子乍舌,一起围上去劝,几个人先制着小杨姨奶奶,口中不停的说姨奶奶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又说丫头不好只管打,哪里用姨奶奶你亲自动手啊,吩咐一声让小子们用板子! 婆子们上前掰开小杨姨奶奶扯着丫头的手时吓了一跳,才两天不见,小杨姨奶|奶的手跟死人的手似的泛青,滚烫烫的吓人,她的劲还特别的大,跟鬼怪附身似的。几个婆子再看她那副鬼样子,都吓得哆嗦,顾不得丫头抱着头哭叫,几下一用力把丫头从她跟前剥撕开,小杨姨奶奶手中还抓着一把头发,连血带皮的的一大缕。 小杨姨奶奶跟没瞧见丫头的惨样似的,仍不解气,指着丫头叫骂道:“拖下去打!打断这眼里没主子的混帐东西的腿!!” 一个婆子挟着丫头赶紧跑出去,另几个婆子连声哄她,一边道打!狠狠的打!一边又给她拍背抚胸顺气道姨奶奶消消气,消消气。 一个婆子使眼色让人去端那让她睡觉的药来,看来是中午灌下去那碗不够分量,再给你来一碗看你还闹不闹!另有婆子收拾这一地的碎瓷片,提着扫帚出了屋一瞧,外屋里丫头正坐在门槛上哭得一抽一抽的,旁边的婆子直倒抽气,恨恨的暗骂道:“这简直是个夜叉鬼!” 婆子把扫帚往外面靠墙壁一摆又回来,凑近丫头一瞧,也倒抽了口冷气!丫头的脸上都是血道子,肉都让剜掉好几块!耳朵被撕裂了,沿着脖子流血,嘴也被撕裂了,半边脸都是紫肿的,头上还秃了块,血呼呼湿淋淋一片,两条腿膝盖往下都是长长的血道子,又沾了地上的灰,污糟糟半条裙子跟在泥里滚过似的。 丫头还有点呆怔,两只眼睛发直。那婆子一边抬起她的脸看一边说:“还好,没伤了眼睛。真是个造孽的祸害!” 旁边那个婆子看着丫头这样,问另一个婆子:“别是让打傻了吧?” 婆子看了丫头一眼,说:“没事,咱们这种人命硬着呢。”出去转了圈,回来抓了把灶下的草灰,把丫头脸上头上耳朵上出血有口子的地方都糊上,又拿了几条灰扑扑的布条给她随便扎了扎。见丫头还没回神,推了她几把说:“那是你主子,她别说只是打你几下,就是卖了你,你也该活活受着!别坐这了!进屋子里侍候着去!” 丫头抬起袖子擦擦脸,一瘸一拐的进里屋了。她抬脚刚进去就见小杨姨奶奶正想从床上爬起来,旁边的婆子围着一圈正在哄她,又有人催赶紧把药端来。 小杨姨奶奶腰背挺得笔直,就是浑身软得像面条没二两力气,她扬着下巴得意的说:“快给我换衣裳梳头!我可要去拜见新奶奶呢!我要去给新奶奶磕头呢!都别拦着我!” 一旁的婆子恶心的恨不能一枕头闷死她,面上还要好声好气的哄劝道姨奶奶您说什么啊,你肚子里可是有着段家的根呢,哪能让您去磕头拜见啊。 小杨姨奶奶得意的笑,两只眼睛左右张望慢半拍口中却说:“我怎么能不去拜见新奶奶啊!怎么说我也是先进门的,要去见一见新奶奶呢!” 婆子见她如此不识相,手下倒狠起来,直接把她往床上推,拉起被子就给她蒙上,脸上却笑,道姨奶奶说的是呢,你可不就是先进门的吗,自然应该是新奶奶来见你。 小杨姨奶奶晕头胀脑的,婆子推她也没反应过来,听着婆子的话她更得意了。 哼!吴家姑娘是正室又怎么样?先进门的可是她!现在肚子里有孩子的也是她!等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站到吴家姑娘面前,她就不信那新娘还能笑得出来!她就是要让吴家姑娘知道!段二爷的屋子里到底谁说了算!别以为占着个正室的名头就能当家了!作梦! 第 52 章 丫头见小杨姨奶奶还在跟婆子们推搡,低头一想转脸出屋,外头药炉那里正有个婆子把倒出来的药渣子再捡回去加水熬药,丫头过去从地上把几次的药渣子都给铲起来扔药罐子里,婆子一见她接手了,乐得轻松进屋了。丫头加了水,又见这药汤颜色浅淡,想了想,又拆了两包药倒进去,盖上盖子拿着扇子使劲对着炉子口扇!不到一刻,她揭开盖子瞧,药汤发黑了,倒比往常要稠了点,她用抹布垫着手把药倒出来,上回喝药的碗还没来得及刷,直接倒进去,齐沿倒了一整碗端进屋子里去。小杨姨奶奶还在喊着要穿衣裳梳头站在新房门口等着新奶奶进门好第一个拜见,丫头捧着药进去,几个婆子一见都松了口气,赶紧就要给小杨姨奶奶喂药好让她睡着。 丫头捧着药走到小杨姨奶奶跟前,半蹲身轻声劝道:“姨奶奶,你病了这些天,脸色都不好看了。一会儿穿了新衣裳戴上新首饰反而不美,喝了药脸色变好了再换衣裳吧。” 小杨姨奶奶病得昏沉糊涂,见丫头过来倒把自己刚才扯着丫头狠打的事给抛到脑后了,听她这样说不由得摸着脸不安道:“脸色真不好了吗?什么样?拿镜子来我看!”又张手要镜子。 一旁的婆子都在暗笑,何止是不好啊,简直跟个鬼似的了!一边说镜子马上拿过来,一边顺着丫头的话说赶紧喝药,喝了药脸色就好了,喝了药人就漂亮了。 几个人七八只手一边按着她一边把药碗举到她嘴边,小杨姨奶奶迷迷糊糊把药咕咚咕咚咽下,一碗药还没喝完就向后栽倒了,半倚了炕头倒像死了般。婆子唬了一跳,上手又是叫又是把手放在她鼻子下边,见还有气都松了口气。 看着还有小半碗的药,一个婆子说:“都给她灌了吧!省得一会儿再闹起来!正经拜堂时闹起来就更烦人了!” 一个婆子却说:“瞧她这样,再……”话没说完,可人都明白她的意思。瞧她这样,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了,再喂药,死了怎么办? 丫头却不管婆子在讲什么,端着药碗撬开小杨姨奶|奶的嘴就把剩下的小半碗药给倒她嘴里了。 几个婆子见药都喂了,又不是自己下的手,个个都松了口气,交待丫头好好看着她家的姨奶奶后都出去了。 丫头送走了婆子,回来把小杨姨奶奶放平让她躺好,坐在里屋瞧着她发呆,一会儿到针线箩筐那拿出剪子,站到小杨姨奶|奶的身旁,盯着她死死看了会儿,一咬牙抓起她的垂在枕上的头发剪下一缕,剪完了倒像吓到似的转身跑到院子里。 丫头攥着小杨姨奶|奶的头发,用黄纸包起来扔炉子里,见烧成灰了又用通条拔拉出来,在那灰上一阵狠跺!边跺边小声嘀咕着骂:“跺死你!跺死你!跺得你生不出孩子!跺得你心肝都烂光!跺得你手断脚断瞎眼烂舌头!跺死你!跺死你!” 张妈妈带着青萝、七斤和米妹三个丫头坐着驴车,在段浩方带着花轿绕城的时候先到了段家,刘妈妈领着三个小丫头已经先把段浩方的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见了张妈妈立刻迎过来蹲了个福,端着笑说:“张妈妈辛苦了!快坐下歇歇!” 张妈妈上前一步扶着刘妈妈起来,说:“哪里有工夫歇?屋子里可都收拾过了?让你先过来就是要先洒扫一遍,免得收拾得不好姑娘回头进来了不方便。” 刘妈妈立刻说:“收拾好了!都收拾好了!我一来就先叫着小丫头们把姑娘住的那两间大屋又打扫了一遍,桌子椅子地都收拾干净了。” 张妈妈一边听她说一边几个屋子转,刘妈妈跟在她身旁说:“咱们这个院子里有个小灶,我烧了几大锅水,等姑娘进来了晚上也可以泡一泡松松筋骨。” 张妈妈笑道:“正是如此才让你来!”又问,“姑娘一会进来一定要吃点东西的,今天可是一整天水米没打牙,这才是正经事。段家的那些规矩咱都不管,关起门来一切都按着原来的规矩走。姑娘是头一份的,什么也不能越过她去!” 刘妈妈眯着眼睛笑,说:“老婆子我当然知道!谁管那段家的规矩?吃食都预备好了,姑娘前脚进门我那边面就下锅,现做现吃才好。姑娘一天水米没沾,这天又热得邪乎,老婆子都备好了,管保让姑娘吃得舒坦!” 张妈妈满意的拉着刘妈妈的手臂说:“正该是这样!太太让你来可真是没找错人!姑娘在家娇惯,就是出了门也没受委屈的道理!不然要咱们干什么呢?” 刘妈妈一扬头,说:“那是当然!咱们吴家的人,什么时候受过委屈?” 两人又说笑了阵,青萝过来说:“张妈妈,姑娘的衣裳都送过来了,你过来瞧瞧要怎么放。” 刘妈妈不等张妈妈说就笑道:“妈妈自去忙,老婆子到灶下去瞧着那些人了。” 张妈妈眉毛一挑:“段家那几个……” 刘妈妈眯着眼睛笑:“都让我指使得滴溜转呢!放心!绝跑不到屋里去!” 张妈妈满意了,跟着青萝进屋子,正东头三间大屋,有两间中间新盖了条回廊连在一起,另有一大间似乎是从旁边的院子隔过来的,昨天来时段家二爷的人交待过,单独的那一间给段二爷做个书房,这两间挨得近的都归吴二姐。段二爷特地交待过,就是通房丫头婆子也没有住进这两间大屋的,一间给二姐睡卧,一间让二姐白天打发时间用。 张妈妈瞧着这两间屋子,倒是觉得段家二爷会办事。只是单这两间加一块,却也没有二姐在家时住的屋子大。 她轻蔑的看着段家院子,一家人挤在这么个小院子里还总想着压吴家一头,单这房子只怕就没吴冯氏一个人的院子大。 七斤把东西抬进抬出,米妹手脚利落的整理,见青萝和张妈妈进来立刻都迎过来。张妈妈看了下她们的活,点头道:“再紧着点,花轿进门后且有得忙呢。姑娘一进来就要能住,不能到时候还是乱糟糟的。” 三个丫头齐声答应着。 张妈妈过去掩了门,回来小声对着三个丫头交待道:“这边可不是在吴家了,你们都得给我提着神!”她指着这里外两间屋说,“别的地方咱都管不着,只这两间屋不许段家一个丫头婆子进来!你们三个都要记住这一点!姑娘的身家都在这两间屋子里搁着,要是让那别处的耗子摸进来害了姑娘,你们要知道厉害!” 三个丫头一排跪下,磕头道:“妈妈放心!要是让别的人摸进来,咱们就是掐也掐死他们!” 张妈妈扶起三个丫头,说:“我知道你们的忠心。你们也要明白姑娘对你们的心,旁的不说,你们跟在姑娘身旁也有个几年了,可挨过打没有?挨过饿没有?受过冻没有?姑娘心疼你们,你们也要知道。出了姑娘的门的丫头是个什么下场,不必我来说吧?” 三个丫头眼神互相一碰,都有些胆颤。张妈妈是吴二姐还是个小奶娃的时候就照顾她的,胡妈妈倒是二姐七八岁时才进屋的。在这屋子里,二姐身旁最得力的婆子就是这个张妈妈。 张妈妈不像胡妈妈那样凶,总是笑眯眯的。可是就是这个笑眯眯的张妈妈曾经没经过二姐就卖了她屋子里的四五个小丫头,就连吴冯氏也没说过她一句。她要是想卖了她们三个,只怕二姐也不会说一句,就是二姑娘平常也要敬张妈妈三分的。 见三个丫头知道害怕,张妈妈点点头,笑着推她们去干活。小丫头们心思活,不能让她们出了吴家门就觉得没了约束,回头心大了就不好管了,先把话给她们搁在这里,要死要活自己选吧。 屋子里大致都安排好了,胡妈妈带着预备下的通房到了,跟着的还在那六十六担的嫁妆。一见胡妈妈来,张妈妈立刻迎上去。 胡妈妈累得牛喘样,一进来先灌了一杯茶,才说:“王大贵带着嫁妆已经进来了,花轿已经停在正厅了,正要拜堂呢。”话音没落,前院里欢声雷动。 张妈妈也紧张起来,赶紧让几个丫头都去再看看还有什么漏的没有。胡妈妈拉着她说:“嫁妆往哪间屋抬?” 张妈妈扯着她到隔壁那间大屋说:“都搁这里,后面有个还算大的里间,都抬进去,过几日再腾个库房出来。” 胡妈妈要走,张妈妈扯着她又说:“刘妈妈拘着段家那几个人在灶间呢,你去安排一下吧。” 胡妈妈笑道:“得,我去给他们派活!”甩袖子走了。 三个通房不敢乱动,只站在廊下屋子都不敢进。米妹在里屋隔着窗瞧着她们,小声笑道:“瞧瞧,让胡妈妈□的多好!” 青萝伸着脖子瞧了一眼,啐道:“她们是什么身份?哪里能进姑娘的屋子?” 七斤听见扒窗子看了一眼,转身掀帘子出去,她虽然模样穿着都没三个通房派场,可这三个通房见了她却吓了一跳似的赶紧蹲了个礼,口称姐姐。 七斤笑道:“都是姑娘屋子里的人,快别叫我姐姐了。” 三个通房连称不敢。 七斤又说:“姑娘一会儿就进来了,段家的客人只怕也会跟进来,你们就在门口迎一迎,别丢了姑娘的脸。” 三个通房连声答应着。七斤转脸进屋,再扒着窗子瞧,见三个通房跟木头柱子似的杵在门前廊下,规规矩矩站着。 青萝一边收拾一边对七斤说:“干嘛去跟她们说话?”手下跟出气似的重重的。 七斤倒不在乎,说:“姑娘还不能圆房,早先进来的棉花年纪大了,那个荷花是个什么心思还不知道。这三个好歹还能为姑娘分一分忧。” 青萝啐道:“姑娘是什么身份?倒要靠她们几个?”说着站起来隔着帘子扬声道:“别以为上了主子的床就有身份了!日后要是忘恩负义做那不是东西干的事,留神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 米妹笑嘻嘻的过来扯着她走,边走边说:“姐姐真是脾气大,咱们都是有身契的,要死要活还不是主子家一句话的事?哪敢背主啊!” 两个人一搭一唱的,七斤笑得抱着肚子歪在椅上,指着她们两个结巴道:“你们啊……” 米妹和青萝相视一笑,互做个鬼脸。 屋外廊下的三个通房知道这话是说给她们听到,胸中五味杂陈倒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只有一个鹅蛋脸梳偏髻穿一件黄色衫子的低下头对着屋里啐了口,挑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胡妈妈进了灶间,正看到刘妈妈叉腰站在屋当中指使着几个脸生的丫头婆子干活,见胡妈妈进来,刘妈妈立刻迎上来笑道:“妈妈到这等地方来干什么?倒脏了鞋。”一边抽出自己的帕子照着胡妈妈的裙子下摆一阵掸灰。 胡妈妈由得她奉承,笑道:“我那边正有些人手不够,想看看你这里有人能均给我几个不能。” 刘妈妈眯眼笑:“妈妈说得哪里话?妈妈贵人事忙,我这里值什么?”说着转身指着几个人说,“你!你!你!你们几个跟着胡妈妈过去吧!” 段家的这几个婆子丫头早就让刘妈妈使唤得头晕,本来段章氏让她们来是给新娘下马威的,谁知这个姓刘的婆子粗蛮的很,膀大腰圆不听道理,一来就指使她们干活,她们还没说两句呢,就见她拿着拳头粗的擀面杖挥来挥去,吓得人胆颤。她们又不敢跑,大喜的日子惹出事来谁也没个好果子吃,委委屈屈在这里干着粗活,一见胡妈妈来要人,虽然不知道是干什么也上赶着就跟着走了。 胡妈妈领着他们到院门口,先从跟着的段家下人中挑出个小丫头让她站在院门口,交待道:“就在这里看着门,新娘过来了立刻去报!” 小丫头答应着。胡妈妈才领着其他人继续向外走,等到了二道门时,那些婆子才知道要他们来干什么,个个都一副哭丧脸。 二道门外是整整六十六担的嫁妆。王大贵正蹲在嫁妆旁边等着,见胡妈妈领着人过来立刻站起来拍着腿说:“可算来了!赶紧的都的抬进去吧!” 胡妈妈笑道:“辛苦贵爷了!” 王大贵大笑,摆手:“我哪里当得起胡妈妈的个爷字?没得折了我的寿!” 一个婆子见这么多她们几个人是绝对抬不完的,求道:“妈妈容老婆子去找些人来,不然倒误了事。” 胡妈妈脸一黑,斥道:“忙完了今天,明天我放你的大假!让你在屋子里睡一天!” 抬嫁妆不比别的,胡妈妈是绝对不肯让粗婆子再去把别的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人再找来的。 那婆子让她唬了一跳,不敢再多说,几个人担着嫁妆向二爷的院子里抬。 王大贵冷笑:“真是群没用的!干脆都卖掉,再买好的来使唤。省得个个都拿自己当个贵重人看!吃饭的时候都能端得动碗,轮到干活都没力气了?” 第 53 章 那几个人的脚下不免快了几分。胡妈妈一个门里,王大贵站在门外,盯着这群人来回花了小半个时辰把嫁妆都抬进去了,幸好段家小,这路没多长。要是搁在吴家,只怕再多半个时辰也抬不完。 见嫁妆已经抬进内院,王大贵一摆手对胡妈妈说:“得,这就没我的事了!老爷还等着听我的回话呢。妈妈有没有什么要给太太传的,我顺便带回去。” 胡妈妈摆手说:“你走你的,只是这院外头不能没人,你那两个儿子最少也要留一个下来。” 王大贵嘬着牙说:“我把两个都留下来吧,小五虽然不顶事,但跑个腿传个话什么的还行,天虎是个能办事的,但凡二姑娘有个什么交待的只管对他说,他一准能办好。” 胡妈妈笑:“天虎这小子我也放心,就让他留下吧,今天晚上先歇在前院,等明天都安排好了再给他个屋 ,日后你们爷仨在这里也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王大贵点点头,出门叫过两个儿子交待他们今天晚上留下来。 小五吃得两只爪子都是油,一边点头一边抱着半只猪蹄使劲啃着,腾不出空来说话。 王大贵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转脸看大儿子王天虎。天虎是虎年出生,长得却是一副温吞样子,个头不高,看着也没什么力气,只是一笑呲出一口白森森的长牙,那双小眼睛一眯瞧得人心里发寒。 王大贵对他说:“也就这几天,三日后回门我就跟着你们回来了。二姑娘这里不能不留人,谁知道这段家门里有没有什么歪道事?一屋子老娘们连只鸡都杀不死,你在这里要多担着点。” 天虎弯弯腰眯着眼睛笑,王大贵一巴掌呼到他脸上,骂道:“别鬼里鬼气的笑!你这孩子又不是生在鬼节里,怎么就养成这样了?” 天虎笑眯眯的说:“爹你生的还能有什么好种?” 王大贵让他一句话噎个半死,翻着白眼瞪他。 天虎还是笑眯眯的,说:“爹只管放心!二姑娘有我护着,短不了一根汗毛去!”说着凑过王大贵掩着口小声笑道,“我早瞧过了,这房前屋后连后街口那块有三四口井呢。” 王大贵听他这样说,浑身冒冷汗:“兔崽子不许胡来!” 天虎哦了声,又笑着说:“那就不往井里推,我瞧着后门菜市口街那有几家门口挂着草的,回头真有那不长眼的给二姑娘小鞋穿,堵上嘴送进去,卖到天边地底去!” 见花轿终于到了门前,段老爷长出一口气,来吃席的人越来越多,大门外摆的都是桌子。花轿进了门,爱看热闹的都站起来围上来瞧,一时又热闹又混乱。 段浩方请的两个媒婆都是能干的,一边高声叫着新娘子进门,有福接福!一边挥开手臂拿着不知道沾了什么的手帕往围上来看热闹的客人的眼睛脸上挥打,被手帕扫中眼睛的客人无不捂脸后退,啊呀呀叫骂。两个媒婆一边推开人群,脚下阴狠专朝挤上来的人的裤裆里踢,有那不甘心的对着媒婆骂,媒婆那嘴皮子利索又对住在这条街上的人家熟,哪一家有个什么短处都知道,横眉立目的把那人骂回去,什么生儿子没□银样蜡枪头连珠炮似的喷出去。爱瞧热闹的人哄笑起来,骂得那找事的掩面逃走,人群也渐渐散开。 段浩方下了马,段老爷顾不上骂他,使唤人把马牵走,让人带那些雇来的迎亲的下去吃喝,叫唢呐先别走,再吹两段热闹热闹。 等花轿终于稳稳落地,吴二姐才觉得浑身上下酸痛难当,轿子都落地好一会儿了还觉得仍悬在半空中摇晃着向前走呢。 她早就听到外面闹哄哄的,还有人起哄说掀开轿子让我们看看新娘子!吓得狠不能手中能有根棍子,要是真有那不长眼的伸手掀轿帘,她一棍子上去看敲不死他! 幸好媒婆厉害,听见媒婆骂那个人娶不了老婆眼气人家!有本事你也赁个大屋子租架板车!妈妈我帮你找个好媳妇!别只顾着眼气别人!你老爹你爷爷你祖爷爷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轿帘掀开,两边媒婆一起伸手进来扶她,一个说:“姑娘别怕!稳稳的!” 她一脚踏出轿子,两边媒婆架稳她,候得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扶着她向前走。那媒婆还说:“姑娘不急!这会儿是他们等咱们!咱就是一步一个坑的走上一个时辰也不会有人敢催一句!” 吴二姐被逗笑了,脚下倒稳了三分。媒婆又说:“姑娘莫慌,你的大丫头就跟在你后面,咱走得越稳越好!” 媒婆话音未落,红花在后面小声说:“姑娘,我在呢。不怕啊。” 吴二姐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心里稳了不少,倒觉得眼眶有点热,轻轻嗯了声。 过了火盆上了台阶进了屋子,从吴二姐跨进门槛的那一刻,原本闹哄哄的屋子里突然静得鸦雀无声。只有二姐的脚步声嚓嚓嚓的响着。 二姐不由得有些脚软,两边的媒婆此时几乎就等于是架着二姐向前走,一个几乎是贴在她耳朵边说:“姑娘,就要到了。一会儿我怎么说,你怎么做。” 吴二姐只能看到盖头下面的方寸大小的一块地,被堂上的烛火照得明明灭灭晃晃悠悠的。她突然心生怯意,想逃。老天爷此时要是有道雷把她打回现代去,她也不会反对。 一个媒婆突然隔着盖头贴在她耳边说:“姑娘,瞧,二爷在前边等着你呢!” 吴二姐一惊微抬头,从盖头下看到左前方有一双黑色靴子的大脚,正好像也有些不安的想迎过来接住她。看到他在前面等着她,她的心落回肚子里了。 毕竟在这一屋子生人中,他也算熟悉亲近。 媒婆领着她停下,旁边有人唱诺:“一拜天地!” 转身,面前放了一个大红色的圆垫子,上面是百子进福的吉祥花样。 媒婆在她耳边说:“跪。” 她稳稳跪下,磕头。 媒婆扶她起来再转回来,旁边唱诺:“二拜高堂!” 吴二姐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这堂上的人不是吴老爷和吴冯氏,那才是她真正想拜的人。她被媒婆提醒着跪下磕头。 “夫妻交拜!” 媒婆扶着转了半圈,她稳稳蹲了个福,从盖头下看到对面有个穿着红蟒袍的高大男人正对她拱手为礼。 “礼成!送入洞房!!” 媒婆把一根红绸子的一头塞到她手里,扶着她道:“该改口了,新奶奶有福!” 屋前屋内院内院外一下子热闹起来,人声鼎沸。 媒婆扶着她走到后堂就抽手离开,红花上前扶着她说:“奶奶,是我。” 吴二姐捏捏她的手,另一边也有人上来扶,这只手却是生的,吴二姐只虚搭在她的手上,想着是段家的人。那人却凑上来小声说:“给二奶奶道福,奴婢是二爷屋子里的兰花,二爷给奴婢改了名字,从此后就是二奶奶屋子里的人了。” 吴二姐小小拍了拍她的手算是招呼,这个兰花听胡妈妈说起过,据说是段二屋子里一个能干的大丫头。既然改了名说是她屋子里的人,至少段二是明着把她送给她了。至于内里真假,日后再看。 穿过后堂小门,红花凑过来说:“奶奶,张妈妈过来了。”说着就让开,紧接着是张妈妈扶过来,哽咽道:“给奶奶道福!奶奶大喜!” 吴二姐小声应了,张妈妈一边擦泪一边扶着吴二姐往新房去,一边的兰花头低低的只看着脚底,时不时的提醒一句奶奶这里有个台阶,奶奶这里有个门槛,别的一句多的也不说。 虽然是慢慢磨蹭,不到一刻也到了新房,进了院子门就听见一群人七嘴八舌的道:“给二奶奶道福!二奶奶大喜!” 兰花一见青萝几人迎出来,立刻闪开位子,青萝上前接着扶二姐。 几个人拥着吴二姐进新房坐在炕上,张妈妈问:“那边什么时候过来人?” 兰花立刻上前答道:“二爷交待过,再过一刻才会过来!” 张妈妈点头道:“这样也好。”对兰花说,“好丫头,你到前面去瞧着,要是太太过来了,你帮着奶奶先迎一迎。” 兰花蹲福道:“奴婢应该做的!这就去!”转脸就走。张妈妈扫了眼周围的人,指着七斤说:“你一起去!” 七斤把手中的东西往米妹怀里一堆几步撵上兰花跟着走了。 米妹捧着东西将里外屋的门掩上,回来就见张妈妈蹲在脚凳上脱了吴二姐的鞋把她的脚放在手上揉,边说:“奶奶可累着了?” 一边红花微微掀开盖头,拿着把小扇子给她扇风。 青萝捧着绿豆汤过来说:“姑娘先喝一口,解解暑气。” 吴二姐捧过来把盖头掀开一条小缝咕咚几大口喝光一碗,长出一口气说:“险些没闷……!”红花眼急手快捂上她的嘴,这话才没说完,嗔道:“姑娘真是!什么话都乱说!” 张妈妈笑着拍了红花一下,又拍了青萝一下,说:“你们还不是乱说话?该改口了!” 几个丫头一窝笑,吴二姐顶着盖头也笑,盖头一耸一耸的。 这时吴家带过来的一个小丫头跑进来说:“段家的太太带着一群人过来了!” 一屋子人立刻动起来,青萝蹲地上给二姐再穿上鞋,红花给二姐再理一理衣角盖头,张妈妈将房门大开,挑亮红烛。 屋外吵杂的人声传来,一个丫头挑起帘子,张妈妈就看到兰花跟另一个婆子扶着一个穿着深万字花样长衫,年约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进来,她梳着高髻,发髻正中戴一副显眼无比的大花排簪,几乎跟她的脸一样长。张妈妈心中暗道这是什么装扮?怎么这么古怪?她虽是头一回见,也猜这是段二亲娘,不必兰花提点已挤着满脸的笑迎上去道:“给太太道福!” 段章氏正笑得开心,今日她可真是风光啊!一把拉起这个明显看着就有身份的婆子说:“都有福!”哈哈笑着拉着张妈妈,身后跟着一群掩口娇笑看起来像大妈,举止却像十八的太太们进去。 一屋子人迎进来,见东西都摆得好好的,新娘盖着盖头规矩坐在炕头,旁边红帐低垂,案上红烛明亮,都赞道:“真是好样貌!好人才!” 段章氏得意非凡,瞧那炕头上的吴家姑娘,脚都挨不着地,果然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越发觉得这门亲结得好,这样小的新娘子,她就不信儿子能迷上她忘了亲娘! 青萝几个丫头捧茶端果子侍候这群太太,模样虽然都不出众,可胜在有规矩,不多话,个个眼睛看地板,走来走去脚下无声,也完全不用吩咐,清瓜子皮添茶水眼皮子极活络。有几位太太不由得互换眼色,听说是乡下大院里的出来的新娘,怎么看这房里的丫头的□倒像大户人家里出来的? 张妈妈一直站在吴二姐旁边,有那多话的妇人想问点新娘的事,她都代答,话说的滴水不漏却不失礼,她天生一副笑眯眯的可亲模样,那些太太倒不怎么为难她。更兼得几个丫头更是殷勤周到,一时这些特地过来名为陪着新娘实际是来下马威的太太倒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前院里正陪客人喝酒的段老爷听人报信说段章氏带着偏厅里一群太太去新房了,顿时火冒三丈!他是有点明白段章氏的小心思的,不就是想压新媳妇一头吗?不就是想摆婆婆的谱吗?不就是因为大儿媳妇不是她挑的也没在她跟前尽孝心里不痛快吗?要是没吴老爷手里攥着的那一千两的借据,他也就由着她去了,可现在不行啊!她在吴家姑娘面前抖一抖威风,回头吴家再知道了小杨姨奶|奶的事,三日后新娘回门一见吴老爷再那么一哭,段老爷想到这里腿肚子就有点转筋。 想到这里,段老爷上前替下正跟客人敬酒的段浩方,扯着他到一旁说:“你娘去新房了,赶紧过去!”说着就推着他出大堂,段浩方一听他娘进新房心里也有些打鼓,虽然也想赶快过去,可这酒还没敬完呢他这么走了不是个事啊。就跟段老爷说:“爹,我走了,这敬酒的怎么办?”要是他大哥在这里,倒好说了,让兄弟替着来。可大哥装傻充愣,现在人没到礼没到连个信儿都没送过来,他心里又是恨又是好笑,他娶了这么个好老婆,找了个好岳家,大哥必定眼气了!才会故意这么着给他难堪。 段老爷此时也想起了大儿子,本来这时候有个兄弟在也好替他招呼着,老二不是没大哥,可这个大哥到现在他自己不说来,他媳妇也没来,贺礼什么的就更没影子了。段老爷在肚子里暗骂这个眼里没亲爹娘的混账东西!口中只好说:“没事,我来敬!” 段浩方倒有些担心,仍不肯走,道:“爹你这么大年纪了……我再敬两桌!” 段老爷见二儿子此时还记着孝顺他不顾新娘倒有些感动,眼眶一潮,叹道:“去吧,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让你娘误了你的事。”推着段浩方出了大堂,回身端着笑举着杯继续去敬酒,今天无大小,是个敬的都要喝。段老爷心里发苦脸上却只能笑,别说是敬过来的酒,就是灌过来的酒他也只能全喝下去。 段浩方出了大堂往内院走,身旁小厮宝贵赶忙捧着茶撵上他,他就一边漱口一边往院子去。 院门口是个他屋子里原本的小丫头,段浩方问:“太太跟什么人在新房里?进去多长时候了?” 小丫头赶紧行礼,说段章氏大约是二刻钟前带着几位太太过来的,都是周围的邻居家的太太,小丫头扳着指头数:“有魏家的,有韩家的,有方家的,有谢家的。” 段浩方不耐烦的挥手:“得了!得了!”顾不上再跟小丫头多说连忙迈步向里走。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完全不明白她家的二爷发的是哪门子的火。 段浩方听见这些人就知道平常都是群长舌妇,想是那有头脸的人家的太太待到礼成都回去了,只留下这群没事干的过来看热闹。不由得埋怨起段章氏来,这难道是群什么好人不成?让她们进新房看新娘,回头出去了也不会说好话! 来到廊下,见三个面生的丫头一排站在屋外头,段浩方知道是吴家的人,不由得放慢脚步,平一平气才走过去。待到门前,一个黄衫丫头突然蹲了个礼,旁边两个明显反应没她快。段浩方略点一点头就过去了,这个丫头居然又跟上来,快他一步掀起帘子娇声道:“二爷请。” 段浩方出去做生意也算见过世面,这丫头这番作派不由得让他侧目多瞧了一眼,果见这黄衫丫头跟他的目光一碰立刻羞红了脸笑着低头,只是这掀起帘子的手臂却越抬越高,小半截雪白的腕子正举在段浩方脸前。 段浩方冷笑,又是个不安分的!必是见吴二姐年纪小多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他生平最恨这种欺主的下仆!一个小杨姨奶奶就让他恶心的不得了,这又来一个不晓事的!一掌挥开这丫头的殷勤,段浩方自己掀帘子进屋去,正好兰花从里屋迎出来,见他忙高声道:“二爷来了!” 黄衫丫头先是让段二一掌差点挥到脸上,手臂让他打掉痛得险些回不了神,再让段二摔下的帘子吓住,连忙敛息垂目站回原位。她身旁的另两个丫头跟瞎子似的竟一点不往她那边看。 段浩方进屋,果见屋子里满满当当坐着各家太太,这些端着长辈的款却眼神露骨的太太们让段浩方从心底里恶心。他在南方做生意时也见过这种女人,酒楼书院中好歹那些女人的眼神还没这么直白。这些女人个个吃吃的笑,眼神从他身上扫到坐在炕上蒙着盖头的吴二姐身上,不知道在心里想什么龌龊事。 段浩方也不理这些人,只大步走到段章氏跟前,行了个大礼。段章氏今天是觉得这个儿子哪里看哪里好,真是给个状元也不换的排场儿子!见他行礼连忙探身虚扶一把,又指着坐了一圈的各家太太说:“还不快跟各位太太行礼?” 段浩方脸上带着笑,站在屋当中左拱右揖,一群太太笑得更乐。更有那胆大的上前抓着段浩方说好俊的儿子!段章氏好大的福气!那个又说新娘子好福气啊!瞧这新郎官的模样!就是戏台上的状元郎也没有这么俊的! 拿个戏子作比,段浩方脸沉了。段章氏也觉得不痛快,她再不讲究也知道戏子是下九流的东西,怎么能跟她的儿子比,瞧那个太太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好的笑话,笑得正欢,也不愿理她,只对段浩方摆出母亲的架子正色道:“去挑了盖头,这时辰也不早了。” 她毕竟是当家太太,那些笑闹的妇人见她都没有笑模样倒也不敢再胡闹,那个拿段浩方比戏子的太太见一个两个都沉了脸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拿着帕子掩着口低头缩回去坐着。 张妈妈早厌烦了这群人,见好不容易说要到挑盖头了,赶紧把秤杆捧过来半蹲身送到段浩方面前。 段浩方一见这婆子身上穿的料子不比一般丫头,倒存了一分敬意,微偏身没受全了她的礼,拿了秤杆走向坐在炕上的吴二姐。 张妈妈发觉段二没受全她的礼,觉得这新姑爷倒是挺懂事,多少也松了口气。姑爷懂事,她这个婆子日后在新房里的日子才好过。人敬她一尺,她自敬人一丈。见段浩方向二姐过去,连忙一边使眼色让几个丫头备好东西侍候着,她却亲自跟在段浩方身后,一直弓背弯腰矮上半寸的一副奴婢样。 段章氏见这个新娘带来的明显是奶妈妈的婆子对段浩方这样敬重,不由得暗暗点头。有时这种仗着奶过姑娘和爷的婆子是最不好管教的,往高了说她算半个主子,低一辈的只怕都要拿她当半个长辈看,有那不知分寸的真拿自己当回事了也为难,总不能让主子家跟个奴才较劲吧?到底奶过孩子,卖又不能卖,打骂也丢身份,供着就更不是滋味了。这婆子懂事是最好的。 段浩方举着秤杆站在吴二姐前,心却突然狂跳起来,手心一层汗,觉得手中的秤杆似有千斤重。 跟在他后面的张妈妈见他紧张的眼神都不稳了,连忙小声提醒道:“姑爷,掀盖头了。” 段浩方这才回神,秤杆挑起红盖头,慢慢挑高,缓缓掀开。 盖头下露出来一张他熟悉又不熟悉的脸,但的确是他曾经见过的吴二姐。只是在他的印象里,吴二姐还是那个不到他腰高的胖呼呼矮墩墩的粗丫头,就是穿着丝绸也透着股乡下大院的粗糙劲。 可眼前的是一个圆圆脸,杏核眼,稚气未脱却做妇人打扮的嫩生生的小新娘。她脸上还带着红晕,呼吸微促,小鼻子一动一动的,水嫩水红的小嘴紧紧抿着。鬓边微湿,几缕乌丝被汗浸透,蜿蜒贴着脸颊,沿着细白的脖子伸到领子口里去。 段二下腹一阵热,这可是他的小新娘呢…… 他回身笑着将秤杆交给一直等在一旁的张妈妈,周围人齐齐长出一口气,复又笑起来。 段章氏跟旁边的太太们都盯着掀盖头的这一幕,见露出来的果然是张没长开的娃娃脸都觉得没意思。段章氏心下大定,倒愿意摆出副通达的长辈模样,说:“好了,咱们都出去吧,剩下的就交给他们两个了。” 一群太太见没了好戏瞧,被段章氏连推带搡的领出屋去。段章氏一边叫婆子送这些人走,外头该叫车叫车,该叫人家里来接的过来接。一边把段浩方拉到一旁说:“你这媳妇还小,明年才能圆房,今天晚上你也不必在这里守着,吴家带过来的这几个丫头你要是不喜欢就不管,回头娘再给你找几个好的。” 她自是觉得自己在体贴儿子,段浩方一面笑一面哄着她出去,见她还要说,偷偷告诉她段老爷在前面敬酒,叹道:“爹那么大年纪了,我可真有点担心啊。” 段章氏一听段老爷在前面敬酒?!那还不让人灌出个好歹来?再顾不上段浩方了,转身就往院外去。 段浩方松了口气,吩咐人关上院门,今天谁来都不见了,回屋一瞧,吴二姐已经让吴家的丫头扶着进小间洗浴去了,他不好进去,转身坐在外屋,想着自己最好也洗个澡换身衣服,这一身酒气汗气也不好见新娘。吩咐兰花准备热水衣服,到西屋的隔间洗完出来正散着头发,曾见过一面的胡妈妈过来行了个礼,她身后还跟着刚才站门外的那三个丫头。 段浩方见是吴家婆子,不由得客气笑道:“妈妈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或者是屋子不够住?”他去过吴家,知道吴家多大,可是段家小也是没办法的事,城里不比乡下,屋子要盖多大都行。 胡妈妈笑道:“姑爷费心了,屋子够住的。老婆子来是想让这群丫头拜见一下姑爷。”一边侧身,三个丫头一排跪在段浩方脚前。 段浩方一皱眉,随即明白了。吴二姐年纪小,圆房还早,可是新婚夜新郎到外面去到底面子上不好看。这三个丫头应该是吴家备下的通房,今天晚上就由她们来侍候他。 要说这是吴家想得周到,刚才段章氏也说不拘着他今天晚上睡在哪里。可段浩方却不由得多想三分。 今天到底是吴二姐的正经好日子,虽然她年纪小可也是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的元配正室,今天晚上他要是歇在别的丫头屋子里,就算是吴家默许的,对吴二姐来说也有点伤她的面子。 第 54 章 见段浩方好像不怎么热衷,胡妈妈倒有些惊讶,这三个丫头可都是她特意挑过来的,模样自不必说,个个都是好的。她示意三个丫头抬起脸来让段浩方瞧,想是这新姑爷害臊?又一想不可能,他都多大的人了,屋子里也不是没放过人,还到南方去做了几年生意。这么说是看不上这三个?胡妈妈又瞧了遍,虽然比不上早先送过来的棉花那般好模样,可也绝对都是美人胚子。 段浩方见这三人抬头,第一眼就看到刚才那个黄衫丫头,见她仍怯生生的对着他露出个笑,心里恶心起来,扔了手里的东西从三个跪着的丫头身旁迈过去,径直进了里屋。 胡妈妈一怔,眼神跟刀子似的刺着那个黄衫丫头。她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刚才段二爷见了谁才不痛快的?必定是这小蹄子做了什么!就这么会儿工夫都能让段二爷有这么深的印象,看来是她小瞧了她们这几个人啊! 胡妈妈自认是个能干的,调|教丫头一整套,今天竟被个通房暗地里捅了刀子,想想她在吴冯氏跟前拍着胸脯打包票,结果出了门头一天就有人给她找不痛快,阴恻恻一笑。三个丫头仍跪在地上,黄衫丫头瑟瑟发抖,她刚才也没做什么啊,就是殷勤了点,她想不通段二爷为了什么厌了她,是她不够漂亮吗?是她不够好?只见过一面,连话都没说几句就厌了她,到底为什么? 见段二爷进了里屋,她更觉得委屈。她本来就是来侍候他的,他怎么就不想要她呢? 胡妈妈轻轻踢了她一脚,小声喝道:“起来!出去!”推着三人出了屋进了下人住的小屋子,拧着黄衫丫头把她推进去,对另两个说:“看着她!明天再收拾!”回身把屋子门锁了。 段浩方抬脚进里屋时,吴二姐正好从小屋里洗完澡出来,七斤和青萝正把清完水的浴桶从后门抬出去,红花给她挽发,米妹给她系衣裳,见他进来,一屋子大姑娘都被吓了一跳似的抬头看过来。 今天晚上胡妈妈已经事先跟吴二姐和几个丫头交待过了,二姐年纪小,可新婚夜既不能让新郎守空房也不能让他住到外面去,所以今天晚上侍候段浩方的是带过来的那三个吴家的通房。 青萝和米妹之前为难那三个站外头的通房就是因为知道今天晚上要跟段浩方同床的是她们中的一个或几个,为吴二姐不满的同时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让吴家调|教出来的通房侍候新姑爷总好过让他到外头去找人,那个当婆婆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巴不得段二不来找姑娘呢。 所以一早就说好了今天晚上陪二姐睡的是红花,免得她到了新地方害怕难受,三个丫头留一个在外屋,灶下让刘妈妈守着,张妈妈也说今天晚上不会睡,二姐有个什么事就赶紧去叫她。 所以一看到段浩方一身沐浴过后的松散劲趿拉着鞋抬脚进里屋来,几个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吴二姐愣了下,立刻发现自己洗完澡出来赤着脚,只穿了件大褂子,还没顾得上穿上裤子呢。两条腿光|溜溜的,小腿和小脚丫子都赤|条条的露在外头,悬在炕沿上。 段浩方的眼睛一下子看到她,马上就溜到她赤着的脚上去了! 吴二姐被他一看,跟被火燎到似的飞快的缩起双脚往炕上一躲,卷着被子盖着脚。 站在她跟前的米妹和红花也觉出不对来了,红花立刻过来给段浩方行礼,下意识的挡住他看吴二姐的目光,米妹则立刻拿了件衣裳给二姐披肩上,这会儿也没办法当着他的面穿裤子啊,几个人吓得一头汗。 段浩方轻笑,越过红花走到炕边大大方方坐下,不顾一屋子丫头都在,眼神露骨的刮着二姐缩着的背。她半躲在被子里,倒更显得小小一团。 从刚才一进屋他就看到她了,可能是刚洗过澡,脸蛋脖子手脚都笼着层温湿的水气,白生生嫩生生的。头发被水浸湿了点,丝丝缕缕的粘在她的脖子上。换下层层的新娘衣裳后,只穿了件大褂子,似乎连裤子都省了,真是乡下大院里出来的,没那么多讲究。段浩方甚至能看到只隔着一层褂子她嫩鸡头般的小奶,颤巍巍的顶着褂子。 他坐在炕头,不管一屋子僵硬的丫头,伸手自然大方的揽着吴二姐的肩把她搂到怀里,近了瞧才真知道,实在是小啊。 吴二姐一僵,实在没想到段浩方就这样上来搂她!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都成亲了,他这样做是应该的!一边又实在心颤,成年男子的侵略感扑天盖地压过来。她头一回真正认识到这个男人可以对她做尽任何事!他拥有对她完整的所有权。像对待一件私物,没有人能够比他更有权力。 红花僵了下,要上前又觉得这会儿不是她这个当丫头的能说话的时候,可要就这么放任吧,姑娘还小,明年才能圆房啊!姑爷这是什么意思呢? 段浩方知道不管是这屋子里的丫头还是屋外吴家的婆子,都跟防贼似的防着他。他要让她们明白,吴家的姑娘已经嫁给他了!已经是他段浩方的人了!是他房里的炕上的人,他要怎么样都是他们夫妻间的事,不需要别人来指手划脚! 他虚拢着吴二姐,一边伸手去拨她脖子里的湿发,一边亲昵的说:“我给你弄弄头发。” 他压在吴二姐胸口的手臂能感觉到她的心正在狂跳,新娘还小,耳根子软,要是让这群吴家的人给教坏了,不跟他一条心,那就糟了。他要让他的小新娘明白一件事,他这个男人才是她应该全心信赖的人。除他以外,哪怕是她吴家的爹娘兄弟都不能交心。 让段浩方满意的是,虽然吴二姐身体僵硬发抖害怕,却没有反抗他,也没有向她的那群丫头婆子求救,而是很乖顺的伏在他怀里,抱着他的手臂。 胡妈妈没敢进新房,在屋门口隔着帘子瞧了眼,知道新姑爷进了新房却没见出来,隐约看不清楚,好像姑爷正跟二姐坐在炕上说话。她不知道这要怎么办,转身去找张妈妈过来拿主意。 段浩方见吴二姐没反抗,试探的伸手捞住她的腰把她慢慢往怀里拉,觉得掌下的她一下子屏住呼吸倒抽一口气,可是仍然没有丝毫抗拒。他满意了,看样子吴二姐倒是没被丫头婆子教坏,还知道什么叫从夫。 张妈妈听了胡妈妈的话,也摸不着头脑,跟着过来看,大着胆子掀帘子进来装模作样的说:“红花,奶奶洗过了没?洗过了就来吃点东西吧,吃过好早点睡。”话音未落她已经迈步进屋,结果前脚进来后脚就僵住了。 她居然看到新姑爷抱着刚洗过澡头发还没挽起来只穿着一件大褂的二姐坐在炕上!看着新姑爷也是刚洗过澡,衣衫不整头发也是随意挽了个髻趿拉着鞋的样子,偏偏他怀里抱着也是一副差不多模样的二姐。 张妈妈为难极了。这是要把段二爷给好声好气的劝出去?还是明说今天晚上不能圆房?可又怕惹恼了新姑爷,日后二姐的一辈子可是都寄在他身上呢。惹恼了他二姐日后怎么会有好日子过?他要是为这记恨二姐又该怎么办? 张妈妈正为难,却见因她进来,段浩方抬眼看过来,伸手却扯过被子盖住了吴二姐刚才露出来一丁点的脚。 张妈妈低头拜了下去,平平静静的说:“二爷,灶下都把饭备好了,奶奶一天没吃东西,要不要摆上来吃一点?” 段浩方一臂侧过将吴二姐拢在怀里,一手扯着被子盖住她的腿,应道:“嗯,送上来吧。正好我也有点饿了,一起吃吧。” 张妈妈头都不抬答应了声转身退走,临出门前给一屋子僵着的丫头使眼色让她们都出来,几个丫头见张妈妈都这个意思了,低着头快步都出了屋子,张妈妈等她们都出来了,回身掩上帘子。领着一屋子人站到廊下去,对着一群仍在懵懂的丫头们交待道:“日后见了姑爷跟奶奶在一起,都有点眼色!别杵在屋子里!” 米妹立刻看向青萝和红花,青萝似有不忿,却也没敢开口,七斤低着头,只有红花面露不安,看着张妈妈。 张妈妈把七斤青萝米妹推走,只留下红花,拉着她走到暗处小声说:“我知道你心疼姑娘,可这嫁了人就不一样了。姑娘现在先是段家的媳妇,接下来才是吴家的姑娘。事事都要以段二爷为先。咱们跟在姑娘身旁,就是要事事都为她着想。” 红花点点头,皱眉担忧道:“我倒不是为这个。只是姑娘如今还小……” 张妈妈啧了声,佯怒的拍了她下,压低声说:“嫁了人哪里还算小?就是段二爷今天真拉着姑娘洞房,咱也没法说个不字!就是老爷太太在这里,也没有拦着不让二爷进屋的道理!” 红花一听就急了,急得结巴道:“姑娘还没到……!”话没说完就被张妈妈一手捂住嘴,张妈妈跺脚道:“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这会儿犯起了倔?不管姑娘到没到岁数,都是已经拜过堂的段家人了!!” 红花眼眶发红:“……我就是心疼姑娘。” 张妈妈的眼圈也红了,擦着泪道:“我就不心疼?原本想的好好的,今天晚上由那三个过来侍候,谁知道出了什么事!”说罢没好气的甩了下袖子。 红花听这里面有点什么的意思,不由得想问,张妈妈拦着她说:“就是有事,也要到明天再办。一会儿侍候在姑娘吃喝完,看二爷是个什么意思,他要是真打算今天晚上就歇在姑娘屋子里,咱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看了眼红花,重重说道:“没有往外赶他的道理!”打发了红花,张妈妈倒真有些打鼓,看刚才段二爷那个意思,倒是像把二姐当成自己的人似的,连露个脚都不行。 丫头婆子们都出去后,吴二姐倒松了口气,让人瞧着的确不大自在,就算是从小侍候自己到大的丫头婆子也一样。 段浩方仍抱着她靠在炕头坐着,她背后就是他的大腿,热烫烫的烧人。再看他搂着她的腰的一条胳膊,她的两只手虚搭在上面就是显得小,那胳膊真像铁棍子做的骨头般硬。 脖子后面一痒,吴二姐缩了下,旋即感觉到是他趴在她脖子根后头闻,顿时从后脊梁滚过一层麻痒。 段浩方见她紧张得脖子后根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倒笑了,手臂一紧将她更往怀里搂了搂,另一只手拨拨她脖子上的垂下来的头发丝,见她不住瑟缩,沿着脖子后根手指滑到一侧耳朵上,捻着她嫩红的小耳垂揉了揉。 吴二姐有些紧张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此时自己应该是个什么反应。是真的推开他,还是假的推开他。这会儿里外屋好像都没人,他要真想压着她行事,她要怎么办? 往真心里说,出门前才知道他有个妾就要生孩子了,要二姐现在就跟他洞房还真有些不舒服。可要是扯着喉咙喊的话,估计这脸就丢到外边去了。没听说过新婚夜新娘把新郎的亲近当强|奸的。可要是不喊,就她那小细胳膊能推得开一个大男人? 她一边在心里默念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一边又实在无法迎合他,只好僵着。 段浩方见她僵得好像手脚都不会动了更是好笑,没见过人的姑娘家正该是这样。一边把下巴架在她肩膀上,一边从后面握住她的手,把她的两只手都拢在手里后,叹道:“真是个孩子……” 吴二姐听他的话以为他嫌她年纪小,略惊,侧头想看看他是个什么表情,扭头正撞上段浩方的眼睛。 段浩方见小新娘惊怯怯的回头看他,瞠大的双目半开的嘴唇让他低头就咬了上去,含着那两瓣嫩生生的小嘴唇吮了两口。 吴二姐这回是下意识要向后躲了,段浩方觉得她后退,手臂一紧一提将她抱高,响亮的作了个嘴后迎着她涨红的脸捏着她的下巴摇了摇说:“下回可不许躲。” 吴二姐让他亲得还没回神,段浩方话说完又伏低头去咬她的嘴,这次吴二姐记得他的话没躲,就是心一下子跳得厉害,险些从喉咙里蹦出来。 段浩方一边抱着她,大手在她全身用力的揉来摸去,一边仔细的在她的嘴上下工夫,品滋味似的咬了好一会儿,吴二姐本来紧紧闭着眼睛,僵了会儿后慢慢全身发烫,几乎没缩成一团来躲,段浩方一手撑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架着她的下巴,结结实实恣意了一回。 他正爽快,张妈妈领着丫头捧着饭食隔着帘子小声道:“二爷,饭端来了,是这会儿摆上?” 段浩方这才松开了吴二姐,吴二姐急喘几下,勉强定住神,慌手慌脚的摸头摸脸生怕一会儿让丫头们看出来,摸着肿起发麻的嘴唇咬了会儿想止痒,段二瞧见忙抬起她的下巴,大拇指塞进她的嘴里说:“别咬!” 吴二姐让他唬了一跳,丫头婆子都只隔着层帘子,又羞又臊,泪汪汪的颤声说:“二爷……给奴留些脸面……” 段浩方闻言笑着将她又拢到怀里,哄孩子样对她说:“你我夫妻亲近是人伦大事,天公地道。那些下人要敢嚼舌头只管打发出去!” 这话说得吴二姐心里一抖,张妈妈几个可是她的左膀右臂,打发出去怎么行!听段二这意思是在敲边鼓,不知是说她还是说给张妈妈几个人听的。倒是不敢再吭声了,垂着头一副听话样子。 段浩方见她知道怕,也不愿意吓着她,放柔声音贴在她耳朵边说:“我知道她们都是护着你,为着你好。可你要记着咱们俩才是一家人,旁的都是外人。”他抬起二姐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可明白?”边说手指边磨搓着二姐下巴的嫩肉。 吴二姐两辈子加一块也是头一回跟男人这般亲近!更兼段浩方手段了得,她一边控制着自己别说错做错,一边也被他逗得心口发颤,连自己这会儿说什么都弄不清楚了,只得懦懦点头答应着,段浩方满意的又拧着她的小下巴香了口才扬声对候在屋外头的人张妈妈说:“进来吧。” 张妈妈特地提点过,这回这群丫头进来个个都低头看脚下,轻手轻脚无声无息。因天气热,刘妈妈特地做的菜倒有好几道都是凉菜,炸花生米、拌肚丝、拍黄瓜、调茄子,还有道青凌凌的小葱豆腐,两个肉菜,一个白切鸡一个蒜泥白肉。 张妈妈又特地温了一壶酒,吴二姐瞧见了,接过来给段浩方稳稳满上了一杯。 段浩方见状放下筷子,带着笑看她,等她把酒杯端给他,谁知吴二姐只管低着头,满上酒后轻轻推到他跟前去。段浩方哈哈大笑,端起来小抿一口摇头道:“美酒!” 吴二姐知他调笑,又想起刚才的事,脸红了。张妈妈在旁边瞧着又是提着心又有点安心,看样子虽然二姐年纪还小,段二爷倒是挺喜欢她的。 吃了几筷子菜后,吴二姐偏头小声问张妈妈备了什么饭。 张妈妈低声趴在她耳边说:“刘妈妈准备的兑汤面,可不知……”说着瞟了坐在二姐上首的段浩方。 吴二姐也知道张妈妈在为难些什么,兑汤面是她喜欢吃的东西,但到底不怎么上台面,瞧眼前摆出的这些菜估计也是刘妈妈临时凑出来的,要她吃最多两个素菜一个肉菜再吃碗面就行了,原本想着段浩方不会在她的屋子里吃,没准备他的饭。 吴二姐为难了会,不得已转身扯了扯段浩方的袖子,他是早看到吴二姐跟吴家的婆子在嘀咕些什么,见她为难也不问,等她凑过来了,他才笑着伏低身压在她耳边说:“有什么为难的事?说给我听听?” 吴二姐被他的眼神逼得连声音都细了三分,嗫嚅道:”……不知二爷想吃点什么?”又急急的加了句,“灶下的人笨,怕是做不出二爷喜欢的口味。”城里乡下隔着好几十里地,这人吃的东西讲究自然不一样,她也不敢夸口说吴家带来的厨娘一定能做出段二想吃的东西,还不如先把这个错认下来。 不过是点吃的东西就能把她吓成这样,段浩方倒是有些满意。吴家钱多势大,他原也害怕几年不见的吴二姐多了些娇气不好相处,到底是一辈子的人。如今见她知道尊卑上下,不拿吴家的势来压人,不由得更多了一分喜欢。 他抬手在她的肩头掠了下,眼角扫过见吴家的婆子丫头俱都低头敛眉规矩站着,没像刚才那样瞪他,心中稍安。都是知道分寸的人才好调|教。 吴二姐见他又动手动脚,实在没忍住斜了他一眼,段二倒被这含嗔带怨的一眼给逗笑了,柔声说:“你吃什么,也给我端一碗来就是!”说着挟了一筷子鸡肉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吴二姐这才想起她应该给段浩方布菜!刚才只倒了杯酒就没干别的了,她自顾自吃喝,倒叫他给她挟了一筷子菜! 段浩方见她脸色微白发怔,推了推碟子说:“吃啊!” 吴二姐挟起吃了,食不知味,扫了满桌子的菜一圈,挟了筷子肚丝给他,挟过去就瞧着他的脸色,见他看过来连忙笑笑。 段浩方见她跟吓神似的一惊一乍,对他跟对长辈似的拘谨,虽说正室嫡妻应该庄重,可这样下去不是跟放尊菩萨在屋子里一样吗? 他可不愿意进了房还要如对大宾。见她放不开,心想吴家的家教还是不错的,只是既然她嫁进来的早,他自然也可以慢慢调|教。 想到这里,趁着吴二姐不注意,亲昵的拧了拧她的脸蛋。见她唬得一机灵转头看他,只眨眼微笑,果然见她默默低头羞红了脸。 第 55 章 面送上来了,二姐这回可机灵了,忙拿着一起送上来的一小碟一小碟的调料给他往碗里放。兑汤面就是细面条,下好后只在碗中放醋、酱油、香油、盐,然后用葱花调味就可以,最是爽口。可能是因为听说段浩方也在这里,吴二姐倒看见碗里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吴二姐一边调一边用调羹舀了面汤尝味道,段浩方就微微笑着看她这样专心的侍候他。 吴二姐尝好了味,仍不自信,怯怯笑问他:“你喜欢酸一点,还是咸一点?” 段浩方握着她的手再用调羹舀了勺面汤,低头喝了才说:“这咸淡就好。”说罢放开二姐的手,拿起筷子吃面。 吴二姐被他握了手只觉得全身都僵了,这回可是当着一屋子婆子丫头的面! 张妈妈见二姐羞怔住了,在后面悄悄扯了下她的衣裳让她坐下,把她那碗面往她跟前挪了挪,小声说:“姑娘吃吧。” 二姐这才呆呆的低头吃面,半晌回神过来,暗暗懊恼。明明以前没有这么没用啊,怎么见了他就连话都不会说了呢!心还在狂跳,整个人也在发飘,成亲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脑子都不中用了。 一时饭毕,米妹几个将碗盘收走,红花侍候二姐漱口喝茶,张妈妈一边给段二倒漱口的茶水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二爷今天晚上歇在哪间屋子?” 这个是一定要问清楚的!张妈妈这话一出口,二姐自己的心也提起来了!竖着耳朵听段浩方怎么说。 段浩方漱了口把茶碗递到张妈妈手上,拿过手巾擦嘴道:“就歇在这屋吧。” 二姐一听,只觉得头顶黑压压一片乌云压下来。他这是真要留下来?她可真是还没准备好!一时心里翻江倒海! 红花见二姐脸色不对,又是担心又是没办法可想。暗地里一咬牙,实在不行拼着挨顿打,她就跑到段章氏的屋子里把这件事露给段章氏知道!横竖那个当婆婆的应该会拦着点段二爷,她可不喜欢二姐得二爷的心。 段浩方这边说完,眼角就瞄到二姐背对着他的样子似乎是在发抖,心中好笑却也不肯解释。 张妈妈心中苦涩,却要压着丫头不能给段二爷脸色看,一边自己又抱了床被子铺床上,一边心底求老天爷保佑今天晚上千万不能再出事了,平平安安的过去吧。 铺好了床,张妈妈牵着二姐到屏风后换衣裳,这下可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了,先是一件肚兜,再穿一层内衣,最后是一层罩衫,底下套条裤子。张妈妈一边给二姐换衣裳一边小声劝她道:“姑娘,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的。谁都躲不过去。” 吴二姐突然觉得心酸,眼泪啪搭啪搭掉。张妈妈也哽咽了,却还要笑着继续劝:“姑娘,实在受不了,闭上眼睛咬着牙就熬过去了!明天妈妈给你做好吃的!”足足耗了小一刻换衣裳,换完领着二姐出来,见一屋子丫头没一个走,个个脸色苍白惊惶,看着自自然然安坐炕上的段二爷都跟看着只老虎差不多。 段浩方一直靠在炕头半眯着眼养神,他不是没发觉一屋子丫头婆子的紧张不安,可他是一定要在今天让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明白一件事!他,段浩方才是这间屋子真正的主人!吴二姐是他炕上的人,他疼她是一回事,可也不容她和她的人爬到他头上来。 见二姐从屏风后出来,他掀开被子说:“上来吧。” 见二姐一哆嗦,被身后的婆子小小推了把才慢腾腾的从床尾往炕上爬,这炕是照着吴家的尺寸重新烧的,倒比一般屋子里的炕大,段浩方见二姐瘦伶伶慢吞吞的爬上来,在一个离他最远的角落掀起被子角缩进去,更觉好笑。 他也没去抓她,反正来日方长,今天只是立威而已。见她安安稳稳躺好,就对张妈妈和一屋子的丫头说:“都出去吧。今天晚上早点歇,明天还有不少事呢。” 张妈妈半蹲身陪笑:“正是呢。”又想说点什么,可段二爷那要笑不笑的模样让她心里打鼓,只好全咽回去推着几个丫头出去。 到了外屋,她打发米妹几个先回屋,又推着红花说:“你也回去睡吧,今天晚上我守着。” 红花也想留下来,张妈妈怎么肯让小丫头在这里守着?红花从小守着二姐长大,忠心是一等一的,可就是因为这个,这丫头有时就有些傻憨。要是让她在这里守着,屋子里二姐敢喊一声,她就敢冲进去!张妈妈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新娘头一夜要遭罪,哭喊都是轻的,再说二姐年纪还小。张妈妈强把红花推出门去,转脸就听到里屋二姐小小惊呼了声,腿一软险些跪下。老天爷保佑,观音菩萨在上,信妇诚心祝祷,保佑我家二姑娘平平安安的吧! 里屋中,段浩方见人都出去了,下炕吹了灯再回来,上了炕就把缩在另一个被窝里的二姐给捞到怀里!吓得这小东西紧紧缩成一团,手脚都团在一起,浑身硬得像石头隐隐发抖。 段浩方一边好笑一边叹气,果然是个小丫头。 将怀中石头柔柔拢住,一遍遍顺着她的头发,抚摸她僵硬的背,握住她冰冷的手脚塞到怀里暖着。好一会儿过去似乎才卸去她的戒心,手脚渐渐放开。 段浩方这才趴在她耳边轻声道:“宝儿……” 二姐被他叫得耳边一热,他已经搂着她的腰把她压在怀里了,一时手脚酸软,全身的力气不知道都泄到哪里去了。 段浩方半压着她,在黑暗中贴着她的脸颊嫩肉暖暖小声喊道:“宝儿,我家的宝儿。” 二姐缩起脖子把脸藏在他颈窝里,段浩方也不强要她出来,反把唇贴在她耳朵上呼着热气说:“我段浩方的媳妇。”手臂一紧,勒得二姐一窒。 二姐两只手不知何时抵在他胸上,团成小拳头的手下是如壮年雄虎般的男子的身躯,察觉到这一点的二姐竟觉得喘不上来气般胸口发闷。 段浩方的大手还在她背上滑动,似安抚又带着点强势。 像是绷紧了弦般,二姐久等不见他真的做什么,不知何时睡熟了。 候得怀中小东西呼吸渐渐平缓,段浩方才松了口气,就着窗边小隙透进来的月光仔细打量伏在他怀中的二姐。 唇边笑容渐大,段浩方长出一口气将二姐更紧一分的抱在怀里。 他终于成家了。 轻轻嗅闻着她发丝间的香气。 二姐啊二姐,不要让我失望。做一个好妻子,跟我一条心的好妻子。日后我不会让你过得比在娘家差,我会让你风光的。你也要好好的,和我在一起。 段浩方细细轻吻着睡着的二姐,胸中热得像开锅的水,好像都快要炸开似的。他等了那么久才娶了妻子,一个样样都好的妻子。头一回,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拿怀中的小女子怎么办才好。 二姐啊二姐,真想明天早上起来,你就为我生下了儿子,我们就已经是一家人了。不过还早,我会等你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快要跳出来的心。他现在有了妻子,再过几年他再赚些钱就可以想办法搬出去住了,到时二姐再给他生几个儿子,他再开几间铺子,要是有机会,干脆带着二姐到南方去。天高皇帝远的才不会有人来管手管脚。至于段家的这一切,到时他才不会看在眼里呢! 段浩方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坐拥万贯家财,风风光光的样子了。到时二姐给他养着儿子,他再好好的教儿子出息了,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到那时,瞧不起他的老宅里的人,大哥,还有爹娘都要瞧着他的脸色过日子了! 不是长子又怎么样?他就不信,大哥日后会比他更好! 段浩方一夜闭眼又睁眼,胸中翻腾不已,一时想着日后的风光,一时又盘算着如今要怎么安排好家里的日子,又想着南方的生意不能丢下,段老爷手里的铺子最好也要哄出来一两间,趁着大哥还没回来,该办的事都要先办好。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没睡。 外屋守着的张妈妈念了一晚的佛号,红花更是坐在下屋的炕沿上连衣裳都没敢脱,天刚蒙蒙亮就叫起其他几个也没怎么合眼的丫头烧水准备进屋去侍候。赶到外屋门前时,张妈妈也起来了,又等了一刻才敢去叫里屋的人起床,隔着帘子时红花伸长脖子几乎想钻进去看她家的二姑娘有没有事,张妈妈也在跟鞋里进了石子似的站在那里不停的动,小声叫了两次后,半天没回应就差点把张妈妈给吓出病来。 老天爷保佑!姑娘是个好孩子!她可千万不能有事! 段浩方听见外头的声音却没清醒过来,他也是天刚亮才眯了会儿眼,想起今天还要去敬茶这才勉强睁眼起来,正要翻身叫人进来就觉得手臂上一沉,转头看睡得正香的二姐正卷着他的半边衣裳压着他的袖子紧皱着眉在往被子里钻。 段浩方一边扬声让等在外面的丫头婆子进来,一边拢着被子趴到二姐肩上小声逗她:“起来了,宝儿。” 二姐一缩,缩到只露个额头在被子外。段浩方笑,摸着她睡得软烫烫的脸蛋说:“宝儿,乖乖儿起来了。” 张妈妈几个人进来可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段二爷和二姐,以为二姐就是不哭不闹也要受点伤,可看这样倒像是什么事都没出。 二爷好像还挺宠二姐的。 张妈妈绞了热手巾给二爷擦脸,一边陪笑道:“二姐就由婆子们来侍候吧,二爷早上吃点什么?”话音没落就看到段浩方拿着手巾扳过二姐闷在被子里的脸哄孩子似的给她擦脸,擦过后又换过一面拉出她的手给她擦手。擦完把手巾扔给明显已经呆住的张妈妈,段浩方把二姐从被子里拖出来抱在怀里哄道:“该起来了,醒醒,宝儿。”一边揉着她脸上的嫩肉轻轻拍。 二姐一睁眼就看到段浩方的眼神,唬了一跳不说马上又发现自己是被他完全的抱在怀里的,而张妈妈就站在炕头,一屋子丫头都看着他们。轰得一下脸就红透了。 段浩方大笑,见她醒了也不再捉弄她,把她推给张妈妈后掀被子下床。 吴二姐几乎是僵直的被张妈妈扶着下了床,转到屏风后换衣服,再出来坐着梳头。 段浩方却是到外屋去换了衣服,再回来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让丫头梳头,刚想起来似的叫:“兰花过来。” 兰花一直候在外面廊下,她知道新奶奶身旁的丫头还不信她,所以轻易不肯到里屋去,听见段二爷喊她才一溜烟的跑进去,规矩站着问:“二爷有什么吩咐?” 二姐也惊讶,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的看这个叫兰花的丫头,模样挺周正,瞧着机灵却不招人讨厌。十七、八左右大小,衣裳什么的也没有出挑的地方,看得出来是个守规矩的。 段浩方倾身从二姐的梳妆台下面的一个小格子里拿出把钥匙给兰花,靠近二姐时还凑在她脖子间重重闻了闻香,逗得二姐又缩着脖子躲开去才笑着对兰花说:“去开那个红色的柜子,把里面的东西都抱出来。” 二姐只瞟了一眼就跟没看见似的,虽说这钥匙不能乱给,又当着她的面,可是要想段浩方如今就把身家交给她也是不可能的。她拨了下台子上的梳子,心中道:来日方长。 第 56 章 兰花拿了钥匙出去,很快回来,怀里抱着厚厚一摞还用纸包着绳捆着的新衣裳,腋下夹着个枕头大小的红木精致盒子,段浩方正在米妹和七斤的侍候下穿衣裳,见状扬扬下巴对张妈妈说:“给二姐换上这套衣裳,头面也用那盒子里的。” 听了他的话,兰花答应着把东西就捧到二姐旁边的桌子上去了,张妈妈过去粗粗翻看一遍才发现似乎是新制的南方那边的款式的衣裳,绣工样式这边都没见人穿过,只一眼就能看出:漂亮!再打开盒子一瞧,里面是一套金头面,一对牡丹攒花大钗,四支翠鸟衔珠小钗,六支指头大小的点翠钗,八支指头大小的单珠钗,另有一副八宝项圈,一对金丝镶玛瑙的大镯,四个镶宝金戒指。 张妈妈一时愣了,就是在旁边看着的兰花也看直了眼。吴二姐坐在椅上没瞧见,也不好露相勾着头看,只好装作不在意,一回头段浩方已经站在她身后,拿着支纱堆的芙蓉花在她头上比划着,一边伏在她肩头小声说:“你带过来的衣裳日后都改过再穿用,先穿我给你带回的这几件。”二姐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直起身,继续说:“这会回来的急,东西带得不多,日后我会再从南方给你带新的过来。”这话一屋子人就都能听见了。 二姐有些觉出味来,等张妈妈扶着她再到屏风后去换上兰花拿来的衣裳时,等衣裳一上身,她算真正明白了! 在吴家头一次见段浩方时,她就发现她跟段浩方在口音上的不同,当时就怕日后这会成为一个被说嘴挑错的地方,她马上就学会了段浩方的口音。可是出嫁的东西是吴冯氏仓促之下准备的,倒有是些急,只拿了她以前的衣裳样子照着赶了出来,所以跟这边城里的样式那是绝对不一样的! 平常倒没什么,可她是嫁进门的新娘,憋着挑她的错的人多了去了,就是段章氏只怕也等着瞧她的笑话。她在口音上不会被人笑了,可是穿衣打扮却露出村气土气,段章氏也是不会放过她的,只怕多少年后也会把这种事放在嘴边笑话她。 吴二姐不喜欢被人笑,她要强,习惯事事想在前面,在事情有一点苗头时都要尽快想出对策。 张妈妈侍候她这么几年也能明白她的心思。 换了衣裳后,二姐仔细看了看身上的新衣裳。要说跟她带过来的有什么不一样的,第一个就是领口收得高,袖筒却大了几分,上衣下摆宽、长,胸口襟前有偏绣的花样,裙子的褶子多、密。 二姐看了看,问张妈妈:“好改不好改?”都换新衣裳她可舍不得,只要这衣裳能改就还能穿。那可都是新做的。 张妈妈前后看了几遍说:“倒不算太难,只是新做的倒比改要省事,横竖还有几匹闲布,正好让她们练练手。” 二姐点点头,跟着张妈妈出屏风坐回梳妆台前,段浩方正眯着眼睛笑,坐在一旁打量她,见她出来赞道:“这条裙子真是衬你!” 二姐从镜子里对他一笑,露着那么股子亲密味。虽然还有些僵硬,不过她已经渐渐摸准怎么跟段浩方相处了。昨天晚上过去后,她也大概明白段浩方想干什么了。 头一回的下马威,他可做的真是不错啊。唬住了一屋子的人,也唬住了她。还以为他真要在昨天晚上圆房呢。 段浩方被她一笑也给笑怔了,放下茶碗慢悠悠晃过去,张妈妈立刻侧开身让出位子,手上却不停,重新给二姐挽了个圆宝髻,妇人梳这个最显得脸圆有福气,二姐本就长得圆润,小脸圆嘟嘟稚气未脱,梳别的反不如这个好。 段浩方看着镜中的二姐,过了会儿还以为刚才是自己眼花看错,却见张妈妈低头时,镜中的二姐飞快的冲他眨了下眼,嘴角一抿露出个笑来,等张妈妈直起身,她又一脸没事人似的看镜子。 段浩方闷笑,倒觉得这小新娘调皮可爱。一夜过去她好像没那么畏惧他了,这也是好事。 他边这么想边伸手从那红木盒子里挑出只翠鸟衔珠钗递到她眼前,柔声问:“你觉得这个好不好?” 吴二姐也不答,从他手中慢悠悠抽走钗子反手递给张妈妈,说:“我戴这个。” 段浩方低头只看着镜中的二姐,刚才拿着钗子的手指在钗被二姐慢悠悠抽走后,那细长坚硬的钗在指肚间滑过,让他的整只手从手心到指缝泛起一阵麻痒臊动。她是故意,还是无心?段浩方正这样想,果然,一会儿又是张妈妈没注意,镜中的二姐又斜了他一眼,轻咬唇狡黠一笑。 钗戴好了,张妈妈从匣子里挑了副翡翠圆珠的耳铛要给二姐戴上,段浩方拿过来一个,亲手帮她戴在一边的耳垂上。 捏着那软烫红薄的小耳垂,他特意伏低身,几乎是紧靠着二姐的肩膀,一点点把耳铛的金针穿过她耳垂上的耳洞。 二姐只觉得她的耳垂从来没有这么敏感过,似乎能感觉到他□去的每一分动作。 段浩方趁人不注意,压在她耳朵上喷着热气说了句:“调皮的小东西……”话音未落就看到二姐咽了口口水,从耳朵到脖子根迅速染上一层艳红,起了密密的鸡皮疙瘩。他这才直起身,手指仍捻着她的那半边早就红透热烫的耳垂揉,盯着她的脸渐渐烫红起来。 张妈妈不动如山,像是根本没发现段浩方在跟二姐调情。 新婚第一天拜见公婆,总不好太出挑招人惹眼,所以张妈妈都是拿那不起眼的给二姐装扮上。段浩方送来的新首饰也只用了两只单珠钗两只翠鸟衔珠,耳铛是二姐以前用的,又挑了副镯子也是二姐以前的,虽然也是金的却细了不少。这回她拿了镯子直接递给了段浩方,二姐坐着,他站着,却几乎用腰贴着二姐挤着二姐似的站在她旁边。 新婚小夫妻,粘乎一点也应该。张妈妈只当没看见。 段浩方拿过镯子给二姐戴上,也能明白张妈妈的谨慎,对他娘那样的人,谨慎一点也是对的。他这边拉过二姐的手慢慢把镯子给她套上去,一边还要揉着手上细薄的骨肉免得让镯子挤着了不好戴。 他刚戴好,吴二姐福至心灵,飞快的从匣子里又挑了个戒指出来塞到他手里。 段浩方一怔,摇头笑,想是小新娘在跟他撒娇,拉过她的手给她套上戒指。 二姐看着手上的戒指美滋滋的笑,虽说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但好歹是他亲手给她戴的戒指。 段浩方见她戴了戒指好像很高兴,看个没完没了的,还笑个不停。想着或许是她更喜欢戒指,候得她笑了一会儿后拉着她的手起来向外屋走,一边说:“你喜欢,日后我多给你买。” 小夫妻俩人手牵手来到外屋,已经摆好了早饭,东西不多,张妈妈知道敬过茶后有的公婆会留新人吃饭,所以只是先让二姐垫着点肚子。 喝了碗粥吃了半个包子,兰花就过来说老爷太太已经起来了。 段浩方擦了手漱了口说:“那咱们过去吧。” 出了屋子门就不一样了,段浩方大步走在前面,吴二姐小步跟在后头,隔着一步远。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院进了段章氏的正房。 昨天晚上迎亲段老爷被灌得狠了,一夜折腾,早上就有些起不来,在炕上昏到日上三杆后等他爬起来时仍是一脸菜色,连茶都不想喝,只觉得哪怕闻见一点饭菜味都会立刻吐出来。强撑着起来等新人敬茶,段章氏虽然也是一夜没怎么睡好,可早上起来仍是神采熠熠,打扮的还是跟昨天一样光鲜!昨天晚上她特意头都不拆就这么僵着脖子睡下,就是要在今天再给新娘一个下马威的! 忍气吞声几十年!终于轮到她给媳妇气受了!大儿媳妇躲在老宅不回来她没办法,小儿子这个可休想躲过去!她一定会好好摆一摆婆婆的款的!想她当年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这当人媳妇是好当的?新娘刚进门不懂事,她可要好好调|教她!想到这里,段章氏几乎要高兴的笑出来!似乎自己已经叉着腰站在新媳妇的面前,而那新媳妇正跪在地上磕头痛哭求饶呢! 段老爷只觉得段章氏今天一身亮闪闪晃得他眼花头晕,撑着头没好气的说:“……你就不能少戴点钗子?就不嫌脖子酸?” 段章氏一下子泄了气,搭拉着脸恨恨的把几乎插了满头的钗拿下来几支。 外头婆子过来说新郎新娘来给老爷太太敬茶了。 段章氏呼得一下跳起来!兴高采烈就要往外去,段老爷叫她:“回来!搀着我!” 段章氏噘着嘴回来,扶着段老爷一步步向外挪,段老爷本就头晕,又被段章氏身上的脂粉头油的浓香一冲更加恶心,没好气的说:“一会儿回屋把你脸上的东西洗洗!我受不了这个味!” 段章氏委屈死了,却不敢说个不字。 两人到了正堂屋时,段浩方已经带着吴二姐跪在堂下了。 段老爷一见,唬了一跳,连忙叫起,又说:“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不好埋怨儿子,又怕吴二姐不高兴,更加和气的笑道:“咱家的规矩没那么大,不必拘谨,不必拘谨。” 吴二姐这才知道为什么刚才段浩方一进来就带她跪下。 这样一打岔,等段老爷和段章氏坐下时,感觉已经不那么严肃了。段老爷似乎是很努力想要表现出一个和蔼的长辈样子来。 吴二姐跪下敬茶,先敬给段老爷,她这边刚从丫头手里接过茶碗捧上去,段老爷立刻就接了过来,接着就塞给她一个红包,连声的夸她好,好,好。 他这样热情殷勤,吴二姐感觉特别不真实。这公爹,倒像在巴结她似的。 轮到段章氏倒有点婆婆的意思了,吴二姐举着茶碗过头,笔直的跪在下首,看段章氏刚才一直在整衣裳摸头发的样子,想着她要摆一下谱的,也就作好了长跪的准备。 段老爷那边刚松了口气就看到老妻正笑眯眯的摆婆婆的架子,居然就这样让吴二姐跪着不接茶!他再看坐在下面的段浩方,这个兔崽子居然打着哈欠看门外,就是不看他跪在下面的妻子。 段老爷的脸黑了,使劲一扯段章氏的袖子,段章氏这边不解转头,立刻被段老爷的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顿时连话都不会说了。 段老爷一张雷公脸,一扬下巴,段章氏立刻伸手把吴二姐捧上来的茶碗接过来,等茶都喝到嘴里了还没有回过神来。 吴二姐正想着还要再跪一阵时,举过头顶的茶碗突然让人接过去了。这倒是比她想的要快的多,可还不能起来,婆婆也是应该要留下一两句训斥的。 可是不等段章氏说话,段老爷倒是先开了口,说:“好了,这茶也敬过了,你们就回屋去吧。这几天浩方也不用去铺子里,只管陪着菱宝,三日后回门,等回来后再干活也不迟。” 段章氏回神,她这谱还没摆出味来怎么就敬完茶了?这边再一看,段浩方已经非常听话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扶起他的小新娘准备走了,一边还笑着恭敬答道:“是,就听爹的。” 段章氏还想再说点什么,段老爷已经把手搭在她胳膊上了,说:“扶我回屋!我的头还晕着呢!” 段章氏狠狠的扶起段老爷,突然扬声对段浩方说:“既然这亲都成了,就把人接回你的院子去吧,她也该生了,一会儿使唤人去把产婆叫来。” 段老爷在她说完才反应过来,狠不能堵上她的嘴!想抖威风也要看看时候啊! 吴二姐让这背后飘来的话给说愣了,脚下猛然一僵!脸上顿时一片火烧!段家的事她猜出个一两分,离家前吴冯氏也给她透出了一两分,进了门后她也从张妈妈那里套出个一两分,所以大概知道这段浩方屋子里应该是哪个妾出了事才会赶着要她进门的,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段章氏就这么迫不及待的不给她脸!她是来敬茶!却这么拿话恶心她! 眼前突然一层水雾涌出,胸口酸楚难当。吴二姐僵着出去,见了等在外头的张妈妈和红花勉强挤出个笑来,低头垂脸跟在段浩方身后往回走。 段章氏可以不要脸面,她要。现在不是她能闹的时候,段浩方对那个妾是个什么意思她还不知道。他要是对那个妾有心,她就不能硬顶着给那个妾难堪。 想是这样想,拢在袖中的手却攥成了拳头。隐隐发抖。 段浩方也气得咬牙,恨得头晕。他早知道段章氏不会让吴二姐好过,谁知她居然会在敬茶时玩这一手!脚下如风般快步回屋,一进房就扯着二姐进里屋,对想跟上来的张妈妈几个人说:“不必过来侍候。” 二姐被他扯进里屋还一直低着头,她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跟段浩方说话。是大度还是发个小脾气?或者等他先开口? 段浩方拉着二姐坐上炕,把她抱到怀里时已经想到了怎么办这件事。小杨姨奶奶给他戴绿帽子的事,并未抓到奸夫。既然没有实证,他也不会就这么吵嚷的满世界都知道他戴了绿帽子。跟吴老爷说是一回事,他是长辈,再说当初要取信吴家也是没办法的事,可他不能跟二姐这么照实说,这种丢脸的事让媳妇知道了也会看不起他的。段浩方肚子里转了七八十圈打定主意不把小杨姨奶奶偷人的事告诉二姐,他是当家的,这面子可不能丢。 第 57 章 小杨姨奶|奶的事他就咽下去了,那孩子她要生就随她,生下来也随她。反正,休想他认那个野种!都说拿奸拿双,既然没拿到双,他就睁一眼闭一眼,清楚不了糊涂了,揭过去就算了。 吴二姐见段浩方回屋后就抱着她往炕上一坐,养神般一语不发,想他可能是要宽她的心好让那姓杨的妾进屋来,倒不急着开口。人,只要是段二开口,进来也是早晚的事,二姐只是想,怎么着也要争点什么回来,不能白松这个口。那个妾有个孩子,日后说不定就是她的心腹大患。二姐在心底盘算怎么在段浩方面前争个先后高低,不提防他突然开口道:“我带你到庄子里去住两天吧。” 天外飞来这一句让二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呢? 段浩方一是不想让段章氏逼着吴二姐去看小杨姨奶|奶的脸色,二是不愿意让二姐刚进门就伤心,日后跟他也远了情份。说到底他又不能明着不认那个妾和她的孩子,二姐要是认为他对她们娘俩有心,那就不好了。 话是不能明说的,可是他能慢慢让二姐知道不用太把小杨姨奶奶和她的孩子当一回事。 这样一想,带她躲出去是最好的。妾生孩子,主母按说是应该去看的,何况二姐现在又没孩子,说不定就会让段章氏押着去守在小杨姨奶|奶的房门外等她生孩子。 他不愿意二姐受这份委屈,也不愿意给小杨姨奶奶这份体面,虽然不能明着办了她,可是不让她痛快这点他还是能做的。 吴二姐对于能出去暂时住两天躲过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小夫妻两个一说好,段浩方出去叫人套车,二姐在屋子里领着丫头婆子收拾东西。 一边把张妈妈叫过来告诉她屋子里有个段浩方的妾要生孩子的事,张妈妈是知道的,见状当然要劝着二姐别跟段二闹别扭使性子,要大度要宽宏,这才是为妻之道。 吴二姐一边答应一边说:“这我都明白,我不会跟他闹倒让别人捡了便宜去。”红花几个都在收拾出门要带的东西,刚嫁进来箱子都还没开,所以只要整好几个箱子抬着都就行,倒也简单。 二姐过了一会儿又说:“这次只是出门小住一两天,这边屋子里也不能是空的,总要留几个人。张妈妈你辛苦一趟跟我走,红花也一起来。剩下的都留下。” 张妈妈一边答应着一边叫红花去收拾东西,二姐使个眼色让把屋子里的人都清出去,趴在张妈妈耳朵边小声交待道:“既然是二爷的妾,生孩子说不定要挪回来。虽然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只是既然我和二爷都不在,万不能让她现在就挪回来!这个要想个法子才行。” 张妈妈点头道:“这个我晓得道理!不会让她进院子来生孩子,就是孩子生下来也不能让她带着孩子住进来!还见着血呢,晦气!” 二姐摇头:“晦气什么的,倒不要紧。只是这孩子进了门,只怕我就要认下来了。” 张妈妈这才明白二姐的意思,倒有些想劝劝她,搭着二姐的胳膊说:“姑娘,我是一心为你的。这话要跟你说清楚。当家主母不比那些下流的东西!心宽大度才是一等一的。这孩子接进来认在你的名下,日后就是你的了。不管是谁生的,都是你的孩子。那个妾又算得了什么?” 二姐张张嘴,现在才体会到当初她让吴冯氏认下敬齐时,吴冯氏是个什么心情。从理智上讲,认下庶子对她并没有什么坏处,就像她当年所说的,认下来怎么教就是自己的事了。以前没进段家门,段浩方纳几个妾生几个孩子她都可以不在乎,可如今她真真实实的嫁给了段浩方,拜了天地进了洞房,段浩方就是她的男人了。 要她把别的女人生的丈夫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养?还要容他在自己的屋子里长大?天天在她眼前晃? 她不行。她做不到。那太恶心了。 可这话就是对着看着她从小到大的张妈妈也不能说,二姐略一思量,仍是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若是别的女人生的也就罢了,可这个却是那边老太太给的,身份自然不一样。真认下来抱进来,日后我的孩子只怕就要被压上一头了。” 张妈妈一想,也是这么回事。谁又知道那边的老太太是个什么心思呢?再者说,明面上二姐是嫡亲的孙媳妇,可心里面只怕那老太太更向着这个她送的妾呢? 张妈妈犯了愁,皱眉道:“那不抱进来,又要怎么办呢?”这孩子是段浩方的,抱进来让二姐养是正理啊。 二姐倒早想好了,笑道:“我还没及笄呢,哪里就能养孩子了?为着孩子好,自然应该让那有经验养过孩子当过娘的来吧?” 张妈妈掩口,半晌失笑:“原来姑娘掂记上……”也不说破,悄悄指了指段章氏的院子。 二姐点头,这当娘的养儿子的孩子本就是常理。小杨姨奶奶又是老太太送的,她生的孩子她这个当媳妇的照顾不好,送到段章氏身旁养正好,又可以抬一抬这孩子的身份,说出去是祖母养大的也有面子。 张妈妈笑了阵,又皱了眉:“姑娘这样倒是把面前的事给化解了,可是日后呢?日后那孩子既然是养在段家太太屋子里的,这身份可就更高了。” 二姐半是赌气半是无奈,晒笑道:“高就高嘛,横竖日后我的孩子也不指着那边的银子活命。”要是日后段浩方对那个庶出孩子比对她的孩子好,也是她识人不清。自然不会再多费心。 张妈妈张了张嘴,虽觉得仍是不妥却不敢再说,只是握着二姐的手叹了声:“……姑娘太苦了。” 二姐又安慰了张妈妈两句,让她去看看东西收拾好没有。等人出去了,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没精打采的。 说一千,道一万,根节还是在段浩方身上。他对那个妾是个什么意思?他可看重那个庶出的孩子? 二姐揪着络子上的流苏,怅然望向窗外白惨惨的天空。 总要看清他的心思,再来打算。 段章氏扶着段老爷回房后就被一通好埋怨,段老爷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了。 “你想摆婆婆的架子也不看看时候?姓杨的那个女人孩子还没生呢你就嚷嚷开了!你就不能等她生完了再嚷嚷?再不济你多等三天,等新媳妇吴家回门回来了再说不成?你就非要让吴家找上门来指着鼻子骂咱家养了个大妾还养了个孩子就憋着给吴家难堪!?” 段章氏让他吼得头晕,喷了一头一脸的唾沫星子,委委屈屈的结巴道:“不是你说……花轿进了门就行吗?” 段老爷气得眼前发黑:“扯|蛋!明年才圆房呢!吴家要是犯了毛病再把新娘抬回去怎么办?你丢得起这个脸不?跟乡下人又讲不成道理,他们管什么脸面知什么礼?就是硬把新娘抬回去,咱家能拦得住?吴大山家里有多少人?他们一窝蜂冲进来抢人,你有办法?!” 段章氏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坐在凳子上,她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段老爷正准备再骂,段浩方来敲门了,段章氏被训得臊脸不肯出去,段老爷瞪了她一眼让丫头扶着出去了。 段浩方见了段老爷立刻是一副哭丧样子,结巴着问这要怎么跟二姐解释,三日后就要回门了,到时吴家问起要怎么说。 段老爷也是一筹莫展,两父子僵了会儿没话可说,段浩方又说:“要是,要是她生孩子时喊叫让吴家的人听见……” 段老爷这下跳起来了,不行,不能让吴家姑娘在这里等着小杨姨奶奶生孩子!老娘会不会事后教训他已经顾不得了,更要紧的是吴老爷手里攥着的那张借据!这门亲事真黄了的话,吴大山绝对会上门催债的! 段老爷在屋子里转圈,小杨姨奶奶就要生了,挪出去明显不合适,再说一时半刻也没地方安置她。往远了挪怕是会出人命。 那就只能让吴二姐先搬出去了。 段老爷打定主意,对段浩方说:“这么着,这几天你就带着你媳妇先去南边那个院子里住着,横竖离吴家屯也近那么几里地,到时直接从那边回门也行。只说是带她出去散心,免得她新到一个地方害怕。” 段浩方没个主心骨似的段老爷说什么都只点头连声答应:“我听爹的!” 段老爷一边叹气一边对他说:“虽说是个小丫头吧,不过她到底是你正经的媳妇,这次又是咱们家理亏。你那个岳家也不是个好糊弄的,这些天你就当哄孩子玩,多软和些,不妨矮一矮腰,陪一陪小心。” 段浩方皱眉搭眼一脸不情愿。 段老爷恨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那点男子气概放一放又怎么样?”想了想又说,“再者说,哄老婆又不是什么丢脸事!你娘在我跟前还不是横着走的?只当让一让她不就行了?” 段浩方没精打采的答应了声,段老爷吼过后又温和劝道:“一会儿去我屋里,我给你拿十两银子,你就带着她去好好玩一玩。”停一会儿,又说:“等你这次回来,我这里还有间铺子,你去管管看,要行,就给你了。” 他这句话一说,果然见儿子的眼睛发亮了,跟只乞食的小狗似的冲着他傻乐。 段老爷拍着他笑道:“真是个没出息的!一间铺子也值得你这样!”又觉得一间铺子就能换儿子一个忠心也值得。自觉跟二儿子近了几分后,他叹气道:“你跟浩平都是我的儿子,我也不偏着哪一个,向着哪一个。日后浩平回来,这个家自然是他的,不过我也不会亏着你。这间铺子日后就是你的,他也不会知道。” 段老爷领着儿子进屋,开了箱子拿了十两银子给他。段章氏瞧见了问了句,段老爷干脆又压着她也开了自己的箱子,拿了点零碎银子,段老爷又从她的箱子里抢出两贯钱来一起塞给段浩方。 段章氏跟被人抢了似的要闹,被段老爷喝斥住,回屋扑在被子里一通嚎。 段浩方听见段章氏哭,不肯走要把娘的钱还回去。段老爷正想治一治段章氏,又觉得伙着儿子抢老婆的钱闹得痛快有趣,推着段浩方出了门,再回来坐在炕头看段章氏干嚎不掉泪的哭。有一搭没一搭的哄着劝着,最后竟大笑起来,一笑头又晕了。段章氏听他笑本要恼,抡起小拳头正捶他,见他又撑着额嚷晕,又心疼,连忙倒了茶给他喝,又帮他揉着太阳穴,一边揉一边小声埋怨,段老爷被她小声嘀咕念得头痛,一把将她拽怀里把脑袋夹在腋下,闷得段章氏张着两只手挣扎,半晌放开她,段老爷得意笑道:“还念不念了?” 段章氏咬着嘴唇委屈巴巴的瞪着段老爷,段老爷被她逗笑,又去搂,段章氏见青天白日的这样臊了脸,推开他摔帘子出去了。 段章氏出屋子后先去把守着大儿子的院子看管小杨姨奶|奶的婆子叫来问话,听说她在昨天婚礼时还醒过来一回,还要去给新奶奶道福,不由得拍桌大骂道:“她算是个什么东西?轮得到她去道喜道福?”段章氏自己为难新媳妇是一回事,那是她这个当婆婆应该做的。可要让老太太给的小杨姨奶奶去给她选的媳妇难堪,她可头一个不愿意! 婆子陪着骂了一通,又说昨天灌了药后这人就睡到了现在。 段章氏掩着口小声问:“……还有气?” 婆子以为段章氏不想小杨姨奶奶活,拍腿叹道:“可不是!真是命大!”谁知段章氏听了她的话倒瞪了她一眼。 段章氏倒还没那个胆子沾上人命官司,听了那话也只是随口一问。没出人命当然是好事,不然迎个亲倒把老太太心尖子上的小杨姨奶|奶的命给迎没了,这也不好交待。 段章氏胸中略一盘算,招过婆子小声说:“去,请那有本事的产婆来!” 第 58 章 产婆自也有个三六九等,有那本事好的,听说就是个快死的也能让孩子平安生下来!婆子自然知道这附近几条街哪一家的产婆本事大,立刻应道:“婆子知道!前面菜市口有个马婆子,听说家里供着个大仙!就是一脚进了阎王殿她也能让孩子平安生出来!” 段章氏拍了板:“就她了!雇顶轿子请回来!” 婆子答应着去了。 段浩方这边得了段老爷的话就大大方方的去雇车叫人,王天虎跟段家下人缩在前院大门那里赌牌,正输得掉裤子开始翻本捉鸡就听见有人过来叫人开正门套大车,段二爷要用车,又见人从内院往外抬箱子,怎么看怎么像他爷俩昨天送来的嫁妆箱子。王天虎撂了牌趿拉着鞋蹭出来,笑眯眯的跟人搭话,三两下让他套出了段二爷要带着新奶奶出门的事。王天虎这边笑,那边把小五叫过来,塞给他几个钱说:“去,进院里去打听!看是怎么回事!” 王天虎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好进内院,小五年纪还小,又是一副干活的下人模样,得了大哥的吩咐他就溜进了灶下,段家的婆子几乎都在这里来去,他手脚也勤快,嘴巴也甜,婆子们使唤着他也不管他是不是来这里偷食的还是偷听的。这就让他听到了敬茶时吴二姐让段章氏给了下马威的事,又听婆子挤眉弄眼的在一起说什么大爷院子里躲着的那个姓杨的妾快要生了怎么着。 小五在怀里揣了三个包子才跑回来,边往嘴里塞边跟王天虎说,王天虎嘬着牙豁子笑,小五强咽了一嘴的东西才说:“哥,咱能不这么笑吗?你一笑,我就怕。” 王天虎呼了他一巴掌,小五缩着脖子躲过去。 前门外出门的大车都套好了,跟车的人也来了,王天虎这就看到了张妈妈和红花,他就装做帮着抬箱子靠了过去,张妈妈一见他先把红花推上车,天虎笑:“妈妈一见我怎么就让红花妹妹先走了?” 张妈妈黑着张脸:“滚边去!少来招惹我这里的人!” 天虎嘻皮笑脸的,又去扶张妈妈上车,张妈妈一边搭着他的手往车上跳,一边小声说:“那边要生孩子。” 天虎点点头:“生不下来。” 张妈妈啐了他一口:“你就不会干点好事?不成!” 天虎为难样:“妈妈,那您说怎么办?” 张妈妈扬扬下巴,指了指段章氏的院子。这孩子要真生不下来,只怕就有人该说刚进门的二姐不吉利命硬克人什么的了。孩子要生,正经会给二姐招麻烦的是段章氏。 天虎扭头扫了一眼,哦了声,转脸眯眯笑着应道:“得!您瞧好!保准她连觉都睡不踏实!” 张妈妈笑着拧他的耳朵,这个孩子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打小就是个坏的!四岁就知道把鸡屎藏你妈被子里!”一个院子的,本来也不该说人坏话,王大贵的老婆是个不安分的。嫌自家男人赚不着钱,天天站路口扯着过路的人进屋子喝口水,喝来喝去把人喝跑了。王大贵倒是早知道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他倒不在乎。说横竖是个女人,上了炕都一样。人跑了,也不见他去找。后又有人说俩儿子不是王大贵的种,他也不在乎。说儿子就是儿子,跟我的姓吃我的饭就是我的儿子。可要说这王天虎和小五真跟王大贵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三父子都跟深山老林里的土匪似的,又奸又滑,心黑手狠。王大贵的老婆跑也是应该的,不跑,四岁的天虎就知道往她被子里藏鸡屎,再长大敢往她碗里下耗子药。 王天虎听张妈妈的话就像是夸他似的,又眯着眼睛阴森森的笑,张妈妈又骂道:“你啊!别冲我这个老婆子这么笑!回头我再让你吓死!” 王天虎他自己自然是要留下的,有张妈妈和红花跟着,还有段二爷,二姐也不会出事。要说还是这段家门里的事多,他叫来小五,让他坐车上去跟着一起去。要真是二姐有点什么事,他是报信也要挡刀子也好,横竖他要跟着。 小五答应着,爬着挤上了跟在后面的车。 一会儿前后的人都退开,一身光鲜的段二爷小心翼翼的引着二姐上了车,扬鞭远去。 段章氏听到报信说已经走了,只觉得满身力气都泄光了,本来好不容易可以过一过当婆婆的瘾吧,这人又走了。人走了不算什么吧,她还要替他们操心劳力。这叫个什么事?费了心力替他们忙活,却连句好听话都听不见,来个人夸她一句谢她一声都没有。 段章氏没好气的捶了下桌子,这边婆子来报说那产婆请来了,只是要给她安排一个干净敞亮朝南的屋子让她歇息,还要准备一副席面,要有鸡有鱼有猪肉,点名,要五花肉! 段章氏一听就气上加气,现在是个人都在她面前挺腰子是吧?哆嗦着手指着婆子大骂:“请她来当活祖宗的不成!” 婆子陪着笑,不敢硬顶,只小声说:“……那马婆子说,这都是供给大仙的。” 段章氏一下子给噎住了,供大仙的,那她还能怎么说?灰心丧气的让灶下去准备,又让人去打扫一间朝南的屋子出来给产婆休息。 婆子又说这马婆子不光要银子,还要米要面要布。 段章氏就算是知道这马婆子在坐地起价也毫无办法。本来嘛,她干的是救人活命的差事,又名声在外。哪一家请她去不是由着她漫天要价?再者说,要是她拿这件事去烦段老爷,估计段老爷也会给她骂回来,老爷们的话自然就是一点子东西!要就给她!钱重要还是人重要?你就不想想老太太,也要想想这是咱孙子! 呸!段章氏心底啐道,这要真是她亲孙子,别说马婆子要这点东西,就是再多三倍她也乐意!可那不是……!她恨得揪手里的帕子。 小杨姨奶奶偷人的事一旦揭出来,头一个跟着倒霉的就是她!这是她这个当娘的管着的后院子,儿子的妾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偷人生子,这不明明白白的说她不贤家门不严吗?老太太恨她恨得牙痒痒,捏着这个错处,老太太立刻就能逼着段老爷休了她!她生过两个儿子又怎么样?只怕到时一句你管的院子门都不严,谁又知道这两个儿子是哪里的野种? 这种事都是越说越有影的,她可不能让小杨姨奶奶这一个人害了她一大家子! 心里这样想,这钱就掏得不甘不愿。可上面还有一个老太太,小杨姨奶奶这孩子一定要生。段章氏盘算半天,还是让人把这个马婆子请了来。 马婆子五十多岁,是个见人就挂出一脸笑的马脸黑胖婆子,脸色腊黄却爱涂桃红色的胭脂,头上戴着乌黑的假发抹了满头的油梳着高髻,斜插着一根粗银的桃花簪子。总爱穿一身鲜绿色的上衣下面一条大红色的裙子,长得一副不善的模样却总爱把观音菩萨挂嘴边上。她带着女儿住在菜市口的一间旧屋里,旁边挨着的不是屠户就是人牙子。人都说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小鬼来索命正好一锅端去。 据马婆子自己说,她们家祖上三代都是干这个的。街坊老邻倒是知道,马婆子其实也不是她娘的亲生女儿,不知是哪里拾来的。她这手艺也的确是家传的,并不只仗着给人接生糊口,也是因为马婆子吹嘘她家养了只大仙,能从阎王手中抢人,这才做出了名声。她会的手艺也多,保媒拉纤也使得,教人落胎也会一点,若是有那小媳妇不得相公的喜欢,她也能教个一两手,也梳了一手好头调得一手好胭脂,有那房中无趣的妇人请她去闲话解闷也是有的,若是行脚的商人路过要借口水喝,她的女儿也做得一手好茶饭,其他的看八字批凶吉改风水请神驱鬼除邪化煞样样都行。 段家这笔烂帐她是早就知道了,段二爷房中大妾门外贵妻的好戏她也早等着看了。听到是段家来请,又说是家中女眷请她过去照顾,又说若是大小平安自当重金相谢。喜得马婆子交待了女儿看门,收拾了东西乐颠颠的坐上轿子就去了。 进了段家被迎进了一间朝南的大屋,有桌有凳有炕,马婆子转了一圈,不住点头。一边一个婆子上前陪笑问这大仙是什么时候用饭呐?席面都备好了,鲜嫩的小母鸡,尺长的活鱼,红烧的五花肉有一盆!马婆子一身红裙绿袄鲜艳艳往桌子前一坐,拍桌高声道:“送上来吧!大仙一会儿就到!” 段家婆子谄笑退下,不多时四凉四热的八大盘就摆上来了,马婆子眉开眼笑举筷子就挟,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说再温一壶桃花酿上来! 段家婆子看她那副下三样,心里直摇头,出门吩咐灶下再送壶酒上来。 马婆子可不管这些,等酒上来她吃得更欢。八大盘子的菜算是没剩下多少,一时饭毕,拔了头上的钗剔牙道:“……剩下的给我包起来,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呢。” 段家婆子一边收盘子一边肚子里头骂,包什么包?包菜汤不成?都吃光了还有什么能包的? 既然马婆子说要包,就是盘子里没东西,也要包出东西来。段家婆子回到灶下,挨个掀开锅盖看,指着笼里的馒头案板上的剩肉囫囵个包成几个大包后拿绳捆结实了提回去,往马婆子面前一放,段家婆子陪笑道:“妈妈过去瞧瞧人吧?” 马婆子提着东西扬扬下巴,段家婆子赶紧领着她往段家大爷那个空院子去。 段章氏这边接着信说马婆子已经请来了正在吃喝,虽然没办法倒也松了半口气,人都请来了,这事至少也办成一半。 段章氏身旁一个姓陈的婆子看着周围没什么人,上前道:“太太,这……不能让她在大爷的院子里生啊,这多晦气啊!” 段章氏一听,倒把这个给忘了。大儿子虽然带着媳妇不回来住在老宅,可她仍是记得大儿子的,那可是她们这一房的嫡长子。所以那个院子虽然一直没人住,也没让挪了别人用。段章氏是一直等着大儿子一家回来的。 迎亲前是想着那院子有门有墙可以先把人藏在里头关起来,也好看管,现在小杨姨奶奶要生孩子了,让她在里头生明显不合适。日后让人提起,弟弟的妾在大哥的院子里生孩子,这可不是什么好听话。就是没人这样说,段章氏自己也别扭。她给大儿子备好的院子,大儿子还没住呢,倒让人先在里面生孩子,血污八糟的太晦气! 要挪出来!段章氏又想起段二带着吴二姐出门了,正好!那个院子里现在是一群丫头婆子,把小杨姨奶奶挪进去生不但名正言顺,就是吴二姐日后知道了也必然是心里膈应!偏又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 段章氏想着就乐起来了。 再一想,要是二姐在这里,她这个口也不好开。毕竟见红的事还是有忌讳的,再说段老爷又明摆着偏着吴二姐。段二带着小媳妇出门事倒也没那么难受了。段章氏一想起来段浩方出门前还搜刮了她的钱的事又恼了,恨恨道反正现在人不在院子里,段二的妾在他的院子里生孩子可是天经地义的!这边打定主意,段章氏跳起来就让人去把小杨姨奶奶抬到段浩方的院子里去。 这边马婆子刚被领到小杨姨奶奶跟前,看了躺在炕上盖着被子的大肚婆一眼后,她倒满院子转开了。旁边领她来的人看着她都没敢动,想着这是有点请大仙的意思,没见这不是在看风水吗? 马婆子从被人领着进来起就觉得奇怪。这院子看着倒排场,只是像是没人住的样子。段家也不是多有钱,不可能只为给一个怀孕的妾单弄这么大一个院子吧?进屋看了炕上的人她就更明白了,这一看就是喂了药的。瞧着铺的盖的也能看得出来这妾也不是多受待见。 马婆子里外转过一圈后,再回到小杨姨奶奶跟前,探手入被在肚子上一摸,再往腿间一摸,行,肚子里的还没憋死,还会动。 直起身问段家婆子:“……这在哪间屋生啊?” 段家婆子让她这一问也明白过来了,连忙回去问段章氏,正好那边也来人了,说要抬着去段二爷的院子。 马婆子一听,原来这不是段二爷的院子啊!听说新娘已经进门了,这抬妾进院子生儿子,新媳妇不说点什么?这样一想,马婆子一边说这生孩子也是有讲究的,我跟你们一起去!不等段家婆子反应过来,她已经推着人连声催着往段二爷的院子去了。 第 59 章 段二爷的院子外正在打擂台。吴二姐临出门前交待过不能让人进院子来生,就是她不交待,胡妈妈也不是吃素的!哦,我家姑娘前脚进门,你后脚就要抬个妾进来生孩子?你当吴家是什么!任你搓圆捏扁?!胡妈妈领着刘妈妈并几个丫头堵着院子门不让进,几个乡下大院里长大的丫头和粗老婆子嘴皮子利索得像刀子,把段家来叫门的几个婆子丫头骂得灰头土脸,旁边围着瞧热闹的下人一堆一堆的。 马婆子一溜小跑过来时正看上这一场热闹,喜得脚下又快了三分。这下回去可有得说了! 吕妈妈也在门口,马婆子过来时她算是一眼就瞧见了,倒也不全是因为马婆子那一身红绿的衣裳,而是有那么股子不为人道的亲近。 马婆子两眼一扫也在吴家挡人的婆子中看到了吕妈妈,眼一眯再一亮,好一个标致的小媳妇!这个绝不是段二的贵妻,倒有点像跟她一个家门里的人。 两人眼睛一对再一笑,吕妈妈挤出来,旁边一团混乱也无人注意。避到无人处,马婆子迎过去,两个各蹲了半个礼,马婆子倒先叹气道:“瞧瞧,你倒是个运气好的!”托了个大家门户有口饭吃,日后也能有个地方埋身,哪里像她,都快进棺材的人了还要东家跑西家蹿的。 吕妈妈见了马婆子倒生出了个主意,她自小在也是这样门里长大,自然知道这门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趁着无人注意拔了头上的一根钗塞马婆子手里,悄声道:“这挪来挪去的可不吉利。” 马婆子袖子一拢,那钗就不见了,眯眼点头笑:“自然是不吉利的!对大人对小孩子都不吉利!” 吕妈妈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扬下巴指着段章氏那头。 马婆子一边笑一边又蹲了半个礼,吕妈妈让开又钻回吴家那边,马婆子溜到段家婆子那边,趴她耳朵上说:“这路太远了,挪来挪去的,怕是不好!” 段家婆子一听,啊,挪来挪去不好?也对,灌了那么些药,又熬了几天,临到要生了再挪地方,是不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 也顾不得再跟吴家的这群人搅缠,回去说给段章氏听,段章氏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不挪也不行啊,反正绝对不能在大儿子的院子里生! 马婆子回到小杨姨奶|奶的屋子里,见旁边只有一个面上带伤的丫头。一进屋她也不往炕边的小杨姨奶奶那里去,倒把丫头拉到跟前,抬着她的脸仔细打量,一边啧啧道可怜见的,一边翻自己的箱子,拿出两纸包黑糊糊的膏药塞到丫头手里,交待她每天睡前抹一遍,“总会好的,你还小,长得快。” 丫头眼圈发红,答应着把纸包收起来。屋子里也没有旁人,马婆子就问她几岁了,什么时候进的段家,跟着哪个主子?丫头一一答道,马婆子又拉过她的手瞧了瞧,我看你倒是个有福的,只是前边的路不怎么好走,一开始要吃些苦的。日后遇上个贵人日子就好过了。 丫头听得眼发亮,忙问去哪里找贵人?马婆子只笑,丫头连忙摸身上,最后也只摸出来两个大钱。塞马婆子手里后,丫头跪下抓着她的手哀求道大仙给我指条明路!要是日后能有好日子过,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马婆子连忙扶她起来,又说这是干什么啊?我看咱俩有缘才这样对你说,别跪了。丫头不肯起,又趴下磕头。马婆子叹气道看你这样诚心,我就点你一点,你要真想遇着贵人,我给你指条路。过一会儿我给你家这个姨奶奶开几副药,你隔几日过来给她拿药,到时就能遇上贵人了! 丫头听了又重重磕头,要真有个贵人能救她出苦海,她就是磕一百个头都是愿意的! 段章氏听了婆子的传话后也在为难,不往段二的院子里挪,也不能放在大儿子的院子里生,那往哪里放?段章氏倒是压根没想过挪到她的院子里来,她也嫌晦气啊! 婆子还在等着她的话,段章氏想了阵说:“挪到下边去吧。” 婆子答应着出去,叫了几个人到大爷的院子里抬着小杨姨奶奶又给挪到灶下,这边本就脏乱,烧水什么的也方便,外面宰鱼杀鸡本就一地血污,这下也没什么晦气不晦气的了。段章氏也觉得这样最好,既然不能往外头送,家里当然是那里最方便。 马婆子跟着到了灶下,隔着一堵墙就是大街,外面人来人往正是热闹。马婆子偷笑,这下段家的好事可让人瞧个够了,一边让人去烧水,一边让人去准备干净的布。 都备好了,马婆子扯了布绞成长条缠住躺在搭着木板的床上的小杨姨奶|奶的双手双脚,又叫来几个围在屋门口瞧热闹的粗婆子过来压着她,说:“一会儿她踢腾起来,要按住!” 几个灶下的粗婆子膀大腰圆的上来抓住小杨姨奶|奶的手脚,她现在仍昏着,几个婆子都觉好笑,压个不会动的人有什么意思?都想看看马婆子怎么让小杨姨奶|奶生孩子。 马婆子让人架起小杨姨奶|奶的两条腿,脱了她的裤子伸手进去一摸,皱眉道:“不能再拖了。”打开匣子拿出一把薄竹板,拉过小杨姨奶|奶的手指,拿着一根薄竹板就往她指甲缝里扎,血呼得一下冒出来,一边扎一边捻着钻,钻了会儿拿出个小木捶往里敲。 小杨姨奶奶开始闭着眼睛打哆嗦,一颤一颤的,猛然睁开眼睛,惨嚎起来!她脸色青白披头散发骨瘦嶙峋的鬼样子,一边挣扎一边喊!四五个粗婆子又是吓又是急,险些没按住她,一时手忙脚乱! 马婆子一步上前抓着小杨姨奶奶对着她大喊:“别晕!”一边继续往她指缝里钉竹片子。 小杨姨奶奶嚎起来!院里墙外的人都吓得一机灵!这是个什么声啊?狼叫也没这么吓人啊! 小杨姨奶奶是陡然被惊醒的,好像一声惊雷在她耳边炸响。一睁眼,脏污的窄小的木头屋子,歪斜的天花板和墙壁,身旁四五个满脸油汗的粗婆子按着她,有人在耳边对她喊。 “用力啊!!” 她还没明白过来,一股压力从肚子往下坠!像是被抽了一鞭子,她惨叫起来!又像是被抽了筋般全身僵直弹起来!这才看到一个全身大红大绿的婆子正用力向下压她的肚子! 她挣扎着大叫,伸手去抓她!她想害她!这些人想害她! 旁边的婆子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那个压着她肚子的婆子又对她大吼:“用力啊!!” 从腰后滚过的激痛让小杨姨奶奶想起来了!她在生孩子!她要把孩子生出来!她要生个儿子!生个男孩!她的下半辈子都指着这个孩子过了! 她反手抓住按住她的婆子,那个压着她的肚子的婆子手下一松一紧的,她顺着肚子上的力道放松,然后,用力向下挤! “啊啊啊啊啊!!” 躲在门口看的丫头婆子都吓得脸色惨白。 马婆子见小杨姨奶奶知道用劲了,伸手去摸她的下面,一摸倒皱眉,现在还没什么水,这样孩子下不来啊。 她抓了个婆子过来大声吼:“压她的肚子!一松一紧的压!” 那粗婆子可没她那个胆子去压小杨姨奶|奶的肚子,软手软脚的使不上劲。马婆子顾不上管,蹲在小杨姨奶|奶的两腿之间看,只见混着流下来的半血半黄看不出来是尿还是羊水,还是太少,一会流一会没有,这可怎么办? 马婆子转了两圈,对着屋外头喊:“送热水进来!” 很快一大盆刚从灶上端下来的沸水送进来,马婆子取下手上腕上的戒指手镯卷起袖子,试了会儿水温后把两只手往里一放,咬牙忍着,等一会儿再看,烫得跟快熟了似的红,她再蹲到小杨姨奶奶的腿中间,把她的两条腿往两边尽量扳开,然后咬牙屏息把一只手伸进去。 一屋子的婆子都瞪着眼睛看,傻了似的。 马婆子很快松了口气,站起来说:“摸到头了。”只是不知道是死是活,这话她可不敢说。她当产婆接生的时候长了,一般要是孩子活了大人死了,这就算接成了,多少还有赏钱拿。要是大人活了孩子死了,这就算没接成,不说没钱拿,日后名声也要坏掉,孩子死了这接的是什么生?谁还敢请? 马婆子有点后悔了,来之前没想到小杨姨奶奶是让喂了药的,都要生了还喂药,这明摆着是不想让孩子生下来啊。她走东家串西家见过的人听过的事也多,盼着大人死还好说,盼着孩子死,可别是这孩子不是段家的种吧? 这左右一想也不奇怪,段二听说在南方作生意,一年也难得在家住几个月,说不定就是这家里的人拿住这个妾爬墙的事可又不愿意揭出来坏了一家子的名声,宁愿这样不让孩子生下来。 晦气,真晦气。马婆子不由得有些恨小杨姨奶奶,自己一个人不干净吧,这下又要牵连得她坏了产婆的名声。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把招牌折在这里!马婆子打定主意一拍大腿站起来,从匣子里翻出把新打的剪子来,水盆里涮涮拿出来擦干,又趴到小杨姨奶奶两腿中间,咬着牙在她下面那道口子上两边剪开条缝,血呼呼一冒,那洞就大了几分。 马婆子又拿了薄竹板抓住小杨姨奶|奶的手指敲进去,本来都快力竭的小杨姨奶奶嗷得一声差点从床上弹起来!马婆子抓着那个压肚子的婆子的手教她怎么使劲,喊道:“这孩子要是生不下来!谁都别想好过!!” 那个压肚子的婆子一机灵,手下立刻有劲了! 马婆子再蹲回到床尾去,伸手探进去借着压肚子的劲和小杨姨奶奶使劲的力道想把那个孩子拉出来。 段章氏坐在屋子里,捧着茶碗却顾不上喝。她让自己的亲信婆子在灶下等信,可肚子却嘀咕起来。这孩子要是真生下来,女孩便罢,要真是个男孩,让那边老太太知道了只怕就要使劲抬举小杨姨奶奶了。 要是以前,段章氏倒可以乐得在一旁看吴家媳妇跟姓杨的妾斗个热闹。可现在只要想起要把那个不是段家种的孩子认下来,还要捧着他供着他养,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是滋味。 段章氏心中暗恼,手中的茶碗就重重放在案上,一屋子丫头噤若寒蝉。 可要是这个孩子生不下来,段老太太那边肯定不会轻饶了她!别看吴家这边已经把花轿抬进来了,老太太要是犯了糊涂再让把人送回去也是可能的,她又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段章氏靠在圆枕上支着额头发愁。吴家这门亲单看那抬进来的嫁妆她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的,吴家姑娘进了门后她瞧着,也觉得是好摆弄的。就是段老爷看吴家这门亲事只怕也是喜欢的,不然他不会这么向着那对小夫妻。 这门亲事不能黄,不能再毁在段老太太手里。 段章氏思来想去,罢了,就容那个野种多活几日吧。横竖是个妾生的庶子,只要段二那对小夫妻两个赶紧生下嫡子,不是比什么都强吗? 瞧着外面日头渐移,段章氏叫人来问:“去瞧瞧,生下来没?” 一个丫头蹲了半个礼退出去,正在大门前撞上前来报信的婆子。见那婆子满脸油汗裙角污糟糟湿了一片,不知是血还是什么,丫头吓得脚软,指着里屋道:“太太正问呢。” 那婆子狠狠白了丫头一眼,倒不敢直接进去,站在外头拿帕子擦擦脸上的汗和糊掉的胭脂,又拢拢头发,理理衣裳才放慢脚步走进屋去。进了屋也不敢到里屋去,怕身上的恶心样子招了段章氏的厌,只敢侧身站在门帘一边小声说:“太太,生了。” 段章氏在屋子里听见,立刻从炕上跳下来急道:“生了?进来说!你在外边躲什么?” 那婆子隔着帘子跪下道:“婆子一身肮脏,不敢污了太太的眼。” 段章氏一听也觉得恶心,想那灶下污物四处,又是跟着接生,必是沾染那污秽的东西了。就是没看见婆子,也不由得拿帕子掩了口鼻说:“那你就在外边说吧,生的是个什么?” 婆子拿不准段章氏是个什么心思。按说就算小杨姨奶奶不得她的心吧,那孩子总是好的啊。段章氏之前往段二爷屋子里塞人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第 60 章 还是说正因为是小杨姨奶奶生的,所以段章氏也不想要? 想到这里,婆子本来是跑来报喜想得赏钱的,现在倒觉得还不如让个丫头跑一趟呢。 段章氏见她不说,恼了,拍着桌子怒道:“还不说?憋着变金子不成?” 婆子让她一吓,一口气全倒了出来:“生、生了个男孩!” 是个男孩。 段章氏揪着手里的帕子,倒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算坏事。停了会儿再问:“……大的还好吧?小的没什么毛病吧?” 婆子这下呆了,这话里的味儿怎么这么怪?太太想听什么话? 段章氏等了会儿才听到婆子结巴道:“……那马婆子说,小杨姨奶奶……怕是不大好……让赶紧请大夫,晚了就……” 在里屋侍候的丫头看到段章氏听了这话只撇撇嘴,说不出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怎么看,怎么像笑。 段章氏端茶就口,慢吞吞应道:“哦。”也不说请,也不说不请。抿了口茶又问:“小的呢?” 婆子接着答道:“……哥儿看着还好。只是有些不足,马婆子说也要请大夫来瞧瞧,只是小孩子刚出娘胎只怕也不好用药。”她没实说,孩子落地时看着身上像憋红了,面上却惨白泛青。马婆子也是个能干的,见孩子落地不出声,气也弱,竟亲口吸出孩子口中污物,又搓手脚搓背又拍胸顺气,让她折腾了小半时辰后,孩子竟会喘气了,只是又短又促,看着只怕也是不好。 她出来时,马婆子摸着孩子身上说怕凉,竟叫人烧了水试好凉热把孩子浸水里泡着!也不知道她是哪里学来的,一旁人都跟着瞧稀罕。 段章氏听见孩子也不太好倒也不觉得奇怪,前天小杨姨奶奶就开始疼,只是她这疼里头有多少真多少假可难说,骗那没生过孩子的还好,她生浩平、浩方时,从开始痛到痛到受不了足有五六天,一开始都是一阵疼一阵又不疼,跟影子似的捉都捉不住。后来慢慢疼得厉害疼得快了些,最后才是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呢。那有一开始疼就要生了的?就是猫狗驴马也要嚎个一两天的啊。除非她是只鸡,母鸡下蛋倒快。 段章氏吹吹茶沫子,低头笑。骗吧,骗到最后看谁吃亏。 只是虽说这灌药是她估摸着来的,只是让她睡着又不是害她。掐着指头算也才两天三夜,不算误事才对。不过之前听她叫得惨,婆子又说的凶险,她也心里打鼓,不管怎么说,给要生孩子的人喂安神的药这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或者真有什么妨碍? 段章氏盘算一阵,到底让婆子叫前门的人去请大夫过来,这下又是一笔钱花出去,心疼的段章氏直揉胸口。 大夫倒是好请,有那专精小儿妇科的药店大夫很快就接了来,听说是刚生下孩子的女眷,瞧着不大好,孩子也有些弱相。 大夫备齐药箱跟着过来,一进大门倒被领着往灶下脏污之处去。大夫掩鼻皱眉,既然都能请大夫,瞧着也不是穷困之家,怎么要生孩子的却被放在灶下? 看来这趟是没什么钱拿了。大夫直叹晦气,还以为是桩好生意。 进了屋子一看,倒收拾得差不多了,满屋子血污腥气令人作呕。大夫瞧见有人正往地上泼水,忙道:“湿气太重对病人不好!” 马婆子在一旁说:“是加了醋的水,清一清这屋子里的味!”又指着门前烂木头桌子上放的一大碗粗盐疙瘩说,“一会儿再洒点这个,除除秽气。” 大夫倒认得大名在外的马婆子,见她把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浸在热水里不停的搓,走过去瞧了瞧说:“……这孩子闷久了吧?” 马婆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哟,您看出来了!” 大夫笑笑,赶紧打开药箱正准备治,扭头一看旁边床上还躺着一个,倒为难了,转头问一旁的下人:“……先看哪个?” 段家婆子笑着指着马婆子手里的孩子说:“自然先给我们小少爷瞧。” 马婆子教训那大夫:“先给哪个瞧?你傻啊!当然是小的先来!小孩子一个能熬得住?” 大夫连连点头,上前细细诊视一番摇头说:“悬啊。” 马婆子又瞪道:“还用你说?赶紧用药啊!” 大夫苦笑:“这么小个娃娃,怎么用药?” 马婆子手下不停,顾不上抬头,嘴上不饶人:“那我不管!我好不容易把这小子从他娘肚子里拽出来,再让阎王索了去?” 大夫蹲下细瞧,道:“瞧着倒像是足月出来的,只是在娘肚子里闷了会吧。” 马婆子不搭腔,有人给当娘的下了药,不闷着又怎么办?孩子又不会自己爬出来。 大夫想了想,写了个方子给等在一旁的下人,说:“这个方子熬得药给孩子搓身,手脚后背全身都得搓,一天能搓几遍是几遍,一刻不停最好。”说罢叹气,“听天由命吧。能熬过去会睁眼会喝水就算救回来了。” 段家婆子接了方子连声道谢,大夫又写了个方子,说:“孩子睁眼会喝水咽东西后再找我来看一次,这奶娘估计也要好好挑。”只能到时再用药。 马婆子要过方子瞧了眼点头说:“还行,不算差。” 大夫也不跟她计较,收拾了药箱转到另一头,一看倒吓了一大跳!炕上躺着的不知是人是鬼,十个手指头十个脚指头都扎着竹签,血污八糟满床都是。 大夫这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闷成这样,原来是当娘的晕了。靠近再一看,这是死是活啊?赶紧叫段家的人过来:“这人要想救回来,要用参!赶紧拿参片来给她含上吊气,我这边立刻开药!” 段家婆子一听,参?给她用参?这脸上就有些不好看。大夫还想说要是家里没有好参,倒可以去药房取来,他们店里百年好参也是有的。一抬眼看到婆子脸上的神色,哦,原来是不肯花这个钱啊。合上药箱道:“这人不用参先吊着气,神仙来了也难救。” 段家婆子陪着笑道:“大夫再给看看,想想别的办法?” 大夫一听就知道,这个病人赚不着钱了。主家不肯花钱给她看,他又何苦白作工?人也不用瞧,开了个不温不火的方子递过去说:“先吃着吧,能救得回来要看天命了。”说完提着药箱就要走,段家婆子赶紧拦着,说再去问问主家,转脸火烧屁股样的跑了。 大夫觉得奇怪,见屋子里这一家的下人都躲在屋外面,只好又溜到马婆子跟前问这是怎么回事。真有那可惜钱不肯救的他也见过不少,可这边不想救,那边又不肯放他走,这是为什么啊? 马婆子只笑,低头只顾着给小孩子搓手揉胸,大夫早知她是个什么样人,从药箱里翻出包不值钱的药糖塞给她:“甜甜嘴吧。跟我说说啊,都是一条街上的人,要是这一家有个什么忌讳的我也好避着点。” 当大夫的小心谨慎一点是应该的,要是这一家原本对这床上的病人有什么龌龊,他这开个方子说不定就当了别人的替罪羊。 马婆子接了他的礼,想着以前也得过他不少关照,别的不说,日后再有那趁着男人不在家出去偷腥的小媳妇找她拿落胎药什么的,还得找这个大夫。 马婆子勾勾手,大夫靠过来,小声道:“我过来的时候,这位……”扬扬下巴指着那头的小杨姨奶奶,“还睡着呢!” 大夫乍舌:“睡着?!”旋即反应过来什么会有那么多竹签子了,再一想,明白了,这女子产子前让人喂了安神的药!这就说得通了。这一家人的确是不怎么在乎这女子,只是先头喂了药,人要是真死了,回头有那好事的翻出来,也是理不直气不壮的。 大夫安心了,看来这门生意,还有得做。这个主家再不乐意,也要拿钱出来救人。哼着小曲转回那头,大夫安稳坐下,施施然打开药箱,一边给小杨姨奶奶拔竹签子一边给她上药,又在心里盘算店中还有什么好药一会尽可以开出来。这一家看着也算殷实,几两钱子只怕还舍得掏出来吧。既然笃定有人肯付钱认帐,大夫也不急了。 若是他救了一半这家赖账倒也简单,之前给产妇喂药的事怎么说?只怕这样提上一提,不怕收不来钱。 段章氏听婆子说大夫要给小杨姨奶奶用参,当时就叫了起来:“给她用参?没有!” 婆子不敢应,跪在地上头都不抬。 段章氏气得站起来在屋子里绕圈,嘴里念叨:“给她用参?我还没见过参长什么样呢?倒给她先用上!凭什么!” 躺在里屋养神的段老爷被她吵醒,一睁眼就觉得天地倒转,恶心得趴在炕沿上干呕半天才缓过劲来,外面段章氏尖声叫嚷让他头痛,高声怒叫道:“外面在吵什么!!进来!” 段章氏一下子像被掐住了脖子安静下来,缩肩低头的掀帘子进里屋,段老爷靠在炕头上脸色青白满头冷汗,指着她:“过来!” 段章氏陪着笑,倒了杯浓茶递过去:“还难受啊?要不要喝点醋压一压?” 段老爷斜眼瞪她,接过茶来漱口,把杯子塞回躬腰站着不敢坐下的段章氏手中,哑声道:“……吵什么?我这头疼得都快裂开了,你在外头不说好好为我分分忧,跟婆子吵什么?不觉得丢人啊?” 段章氏委屈巴巴的瞅着他,段老爷叹气,老夫老妻,段章氏虽然有些小心眼,可对他也真是没话说。又生了两个儿子,房中的人她也不拘着他,段老爷到了这把年纪,就想一家人好好的安生的过完这辈子,对段章氏倒比年轻时更宽容些。 扯着段章氏坐到身旁,拉过她的手按在胸口说:“我心口闷,你给我揉揉。” 段章氏就一下下给他揉胸顺气,段老爷闭着眼睛轻声问:“跟婆子吵什么呢?要是不好使唤就卖出去,你也是当了一辈子家的人了,跟个下人吵闹倒让人瞧了笑话去。” 段章氏就小声的说请来的大夫说不用参小杨姨奶奶就救不回来的话,抱怨道:“这参是谁家都能用得起的?我生浩平、浩方那会了不起喝口鸡汤,谁没生过啊?怎么到她了就要用参才行了?” 段老爷听着就睁开了眼睛,握着段章氏的手不让她揉了,叹气道:“我只问一条,要是这个妾真死在咱屋子里,老太太那边你要怎么交待?” 段章氏没话说了,可仍不服气,甩开段老爷的手没好气道:“哼!休要拿这话来唬我!别看老太太这么抬举这个妾!就是这会儿咱们在老宅,老太太也绝不会掏钱买参给个妾瞧病!” 这话段老爷倒真没法驳。他自己的老娘他还能不知道?这个妾要是真在老宅生,哪怕是二哥房里的人这会生完孩子要用参吊命入药,老太太也是绝对不会肯的。 老太太的心里,只有儿子孙子是要紧的,媳妇一点都不值钱。这个没了再聘也就行了,再说生孩子本就是过鬼门关,没救回来也只是那女的没有享福的命。 就是儿子孙子,在老太太那里也要排个三六九等来。他们三房次子的妾,要是在老宅,别说参了,只怕大夫都见不着。 段老爷苦笑,握着段章氏的手柔声劝她:“这话,原不该我这个当儿子的说。但你说的也不算错就是了。” 段章氏见段老爷顺着她的话说,一时有些飘飘然。又看到段老爷一脸苦笑,想他在老宅那里也不得老太太的喜欢,一辈子也过得憋屈,立刻温柔道:“老爷,咱都搬出来了。以前的事就别想了。” 段老爷拍拍段章氏的手,叹道:“我知道,我心里一直都记着你的好呢。” 段章氏眼圈红了,低头道:“……我不为老爷,还为谁呢?” 段老爷拉她靠到怀里,拢着她的肩轻轻拍抚,又道:“娘是个什么样,你也知道。这人要真在老宅里,是死是活咱也不必管了。可如今她跟着咱们在这边院子里,出了个好歹,老太太见了你必定没个好脸。” 段章氏扯着段老爷胸前衣裳,段老爷靠在她耳边小声说:“到了过年时,咱们过去侍候,一屋子大小都在,她要是再掐着这件事给你难堪可怎么好?” 段章氏被段老爷的话说得想起了去年过年时的事,还有半月前在老宅被老太太当着一屋子丫头婆子指着鼻子骂的事,一时又怕又恨又委屈,眼泪就哗哗的流了。 段老爷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劝她:“不过几两银子,只当是买个太平。”又抱着哄了阵,段章氏没精打采的答应了,出去后叫婆子照着大夫的方子去药房拿药。 段老爷这才松了口气,靠在枕上昏沉沉睡去。 段家在南方的庄子,其实就是一个有着六间屋子一个院子的小院,也就巴掌大小。平常没有人在,段浩方带吴二姐过来暂住,早有一辆车先赶带着锅碗瓢盆过来打扫一番,通灶买柴买菜,等段浩方他们过来时,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车停在前门,吴二姐在张妈妈和红花的簇拥下走进院子,院门前的台阶上正跪着一对中年男女,头都不敢抬。段浩方拉着吴二姐站住指着这两个人说:“这是咱家的金二和金二媳妇,他们住在前院,偶尔也办些采买的活。容贵就是认在他家里的。” 金二和金二媳妇都是憨厚人,听段浩方这样说连忙磕头道:“都是二爷抬举的咱家!” 吴二姐见段浩方特地点出来这一家人,想必可以算是他的亲信吧。回头对张妈妈说:“也是咱们麻烦人家。拿匹布再拿二十个钱,只当是喝个茶吧,千万不要嫌弃。” 段浩方见二姐明白道理,微笑点头,拉着二姐进屋。后边张妈妈亲手扶起金二媳妇,拉着她进旁边的偏屋,又当着她的面去开吴二姐带过来的箱子,从里面抱出一整匹还没开封的布又数了二十个钱一股脑塞到金二媳妇怀里。 金二媳妇只觉得怀里一沉,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白得了一匹布和二十个钱?脸竟吓白了,话也不会说了,对张妈妈连行大礼,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也没找着出去的门。 张妈妈上前挽着她的手送她出去,软声道:“我们二奶奶刚进门,屋子里的人多粗笨,有很多不周到的地方,妈妈日后有空多来走动走动才好。” 金二媳妇连连点头躬腰。她跟金二是半路凑和的夫妻,都是被卖到段家来的,家乡什么的都回不去了。听说金二跟她一样,在家乡也有老婆孩子,让拐子拐了后却连自己的姓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进了段家后,两人经人撮合凑成了一家。金二媳妇十几年下来都没生下一儿半女,说是被拐的时候坏了身子,这辈子可能都生不出来了,两夫妻夜里想起来就睡不着。段浩方要给容贵找个迎亲的地方,就让容贵认到金二夫妻名下当了个养子。白得一个儿子不说,还是段二爷亲自保的媒,娶的还是二爷屋子里头一份的大丫头。办婚事的钱都是二爷给的。这带着新二奶奶出门玩,二爷又特地叫他们夫妻两个来帮着操持。金二夫妇就觉得这是他们的造化来了!二爷要抬举他们! 第 61 章 金二媳妇捧着东西回到屋里,见了金二就喜得掉泪:“你快来看!这都是新二奶奶刚才给我的!!”她把东西搁到炕上,一样样摆开,指给金二看,“你看!你看!这布,这钱,这都是新二奶奶给的!你快看啊!”金二媳妇欢喜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觉得高兴!这么些年,她没用过新布,没给自己做过一件新衣裳!家里不挨饿就行了,钱从来只在别人手里见过。进了段家倒是有吃有喝有地方住,可别的她从来没想过。 金二摸着那崭新崭新的一整匹布,再看那黄亮亮的新钱,也结巴了,指着炕上的东西说:“都、都收起来!都收起来!别在外边放着!”一边在屋子里转圈,拿了块糟布一枚枚钱整整齐齐码好包起来,先是塞到枕头底下,觉得不保险,又藏到墙角的瓦罐里,仍不安心,金二握着钱觉得烫手,心慌。 金二媳妇把布外面的绳子和纸都解开,抖开比在身上,喜道:“你说,我用它做件衣裳,好不好?” 金二急了,上前打下她的手说:“你拆它干什么!回头带回去,给兰花送过去!” 金二媳妇恼了,摔了手中的布说:“你巴结她干什么?按说她是咱家的儿媳妇!没听说当公婆的倒要去巴结她?” 金二跺脚急道:“你个糊涂蛋!那容贵是咱生的不是?他不是咱生的,能跟咱一条心?兰花是二爷身旁的大丫头,咱巴结她,日后就是看在她的份上,容贵也会对咱俩好点。你别忘了,以后等咱俩不能动了,还不得靠容贵和他媳妇?”见她不动,金二上前把布重新裹好,再包上纸捆上绳,好好的放在一旁,还搭上块布盖着免得落了灰。 金二媳妇看着新布,刚沾沾手就要落到别人的口袋里去了,她不甘道:“……就是给她,她也未必看在眼里。她在二爷的屋子里,什么没见过?” 金二倒看得开:“她看不看在眼里不要紧,这是咱的心意。再说这是新二奶奶给的东西,我看她也未必有。”回头见媳妇还是一脸不情愿,想她刚才进门时欢喜的样子,金二把那一小包钱塞她手里说:“拿这个,去买点喜欢的吧。” 金二媳妇倒笑了,反塞回给他:“你放着吧。好歹是二十个钱呢,留着日后说不定就有什么用处了。” 金二攥着钱,坐到媳妇身旁,拉着她的手说:“嫁给我,委屈你了。”他这辈子都没赚过钱,上一回娶回家的老婆嫌他没钱,天天指桑骂槐,他受不了,跑出来想赚了钱再回去,谁知道让拐子给骗了,糊里糊涂签了卖身契被卖到段家。 金二媳妇害臊,扯回手低头道:“只要你不打我,我就跟着你!” 吴二姐一大早醒来,就看到睡在旁边的段浩方,虽然名义上已经是夫妻了,可跟一个大男人这么亲密的躺在一张床上还是让她感觉很陌生。 吴二姐醒了就睡不着了,渐渐有些内急,可他躺在外面,长手长脚把能下炕的路都挡得严严实实,要想下炕只能从他身上翻过去。勉强忍了会儿胀得不行,只好小心翼翼爬起来退到床角,站起来迈过被子下他的两条大长腿,下炕绕到屏风后木桶那里蹲下小解。 段浩方在她起来时就醒了,想看看这个小媳妇干什么,看着她提着裙子从他身上跨过去,蹲在炕沿上伸出一双嫩生生的小脚丫去穿鞋,窗外透进光来,映得她的一双脚粉白透红,脚趾圆嘟嘟的。这要是能咬在嘴里那才是一大美事! 段浩方正醉陶陶想着衣裳下二姐稚弱的模样,耳边就听到屏风后淅淅沥沥的水声,这下他可躺不住了,腹下一团邪火越烧越旺。 吴二姐自屏风后出来,一抬头就看到段浩方半靠起来,两只眼睛狼似的盯着她。 不妙。二姐立刻站住不动了,怯怯道:“你醒了?那我叫张妈妈进来侍候吧。” 段浩方昨天晚上还想拉着小媳妇玩耍一番,不能圆房也可先解解饥馋。哪知这小媳妇机灵的似狐狸一般,吃完了饭先是喊累,又让人烧水洗澡,又推着他去洗澡。等他出来,人家早睡了。 段浩方知她装睡,把她拖进怀里搂着时手脚都是僵的。可这是媳妇,不是别的什么人由着他可以压着强来,又觉得她这点小把戏有趣好玩,趴在她耳边吹气吓得她发颤,拢着她时不时的扯扯小手拉拉小衣揉揉小腰。想是他睡着的时候,这小媳妇还没睡呢。 这会儿见她机灵鬼似的站得离他远远的不过来,段浩方故意慢腾腾的掀被子下床,逗她道:“不用张妈妈进来,我侍候你穿衣裳好了。” 吴二姐吃不准他是真是假,不过也不敢拿自己去试,见他趿拉着鞋过来,连忙扬声叫:“张妈妈!我们起来了,送水进来吧!” 张妈妈答应一声,就听外面开门,红花端水进来,张妈妈去接,两人这个说都起来了?那个说起来了,今天早上准备的什么吃食? 屋子里二姐一溜烟又躲回屏风后,段浩方慢慢踱过去,隔着屏风小声说:“你难不成就一直躲在后面?” 二姐紧盯着屏风另一头段浩方的影子,就是不搭腔。 段浩方闷笑,扬声道:“那我可进去了!” 二姐急了,忙道:“你进来干什么……?” 段浩方抬脚就往屏风后面绕,边绕边说:“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一绕进来就看二姐缩在屏风后的角落里,段浩方一边正直的看着她一边解裤带:“快憋死我了。” 二姐见他解裤带,飞快的从他身旁挤过去逃了! 段浩方大笑。 张妈妈掀帘子进来就看到二姐仅著小衣气哼哼站在屋当中,屏风后的段二爷哈哈大笑。见这对小夫妻相处的还好,张妈妈也高兴。一边笑着扯过二姐给她穿衣,一边劝道:“这是在闹什么?留神着了凉。”一边给她披上衣裳让她坐到炕上。红花提着热水进来,兑在盆里涮了涮手巾上前给二姐擦脸擦手。 段浩方自屏风后出来,趁张妈妈和红花没注意对着二姐挑眉眨眼又笑,二姐瞪他一眼,低头自己也笑了起来。 张妈妈见二姐笑了,就把这边交给红花,她去侍候段浩方穿衣。 小夫妻各坐一方洗漱换衣,等二姐坐到梳妆镜前挽发时,段浩方踱过来弯腰伏身给她戴耳铛,揉着她嫩红的耳垂揉到发烫才把耳铛的金针□耳洞,戴完一边换另一边,悄悄用小指滑过二姐后脖子根,再戴另一枚时,段浩方就看到二姐的后脖子上起了一层细密的小鸡皮疙瘩,红透透的。 他心中得意,按着她削薄的双肩压着她一起看镜子,轻笑道:“好看吗?” 二姐隔着镜子眯眼瞪了他一下。 正给二姐梳头的红花闪开,在张妈妈的提点下,她已经明白怎么在房中侍候了。二姐已经不是当姑娘时的她了,当时她要护着二姐不受人欺负,可现在她要学会有眼色,在二爷‘欺负’二姐时,她要闪开才对。 等段浩方退开去穿上外衫,红花才继续给二姐梳头。 早饭是金二夫妻两个花尽心思准备的,怕段浩方和吴二姐吃不惯,早起到菜市上买了新鲜的菜,又为了让段浩方他们尝鲜,还特地买了几份小吃带回来。所以二姐吃早饭时,看到有热豆腐脑,炸糖糕和油茶,还有两碟吃起来极鲜的下粥菜。 二姐指着那两碟下粥菜问金二媳妇:“这是什么?挺好吃的。” 金二媳妇忙说:“是用小鱼虾混着野菜腌的,二奶奶喜欢的话,我那里腌得还有一罐呢!” 段浩方拔拉了两筷子,说:“这东西你喜欢也别多吃,河里的东西只怕不能久放。” 二姐给他挟了一筷子,咬着筷子头啧啧吸着,歪着头笑:“你尝尝再说好不好。” 段浩方乐得见小媳妇这样渐渐对他没了戒心,就是偶尔撒个娇耍个赖他也乐意。呵呵笑着吃了,也给她挟了筷子葱炒鸡蛋。 两夫妻吃完早饭,段浩方就想怎么打发时间。 这个南边的院子说不上多好,当时段老爷买下它也只是想好歹是处房子。离这个院子七八里处就是小春河,现在河深处的冰还没融,河面宽,河道浅,远远望去倒像大片大片的泥滩。离河道远些的地方会硬一点,但也全是软烂的稀泥,人走过稍不留神就会埋到泥里去。因无法走船也无法捕鱼虾,所以虽然是挨着河,附近村民却没有多少是靠河吃饭,宁愿跑远点到远离河滩的地方种地。 一到春夏之时,沿着河道两旁的污泥滩上会长满了野花野草,铺天盖地一直蔓延到天边去,有那家里没看好的小孩子喜欢跑到泥滩上去玩,有的跑得深了会陷在河泥中,每年都会陷在里面几个,有的连尸首都找不回来,当爹妈的只好在河滩边上烧几天纸喊孩子的魂回家。 段浩方带二姐过来这边时,想着就是现在河滩两边的景色还好,可以赏玩一番图个乐子。可是现在到了,他又不想带二姐出门了,要是坐着轿子出去又什么都看不到。想了会儿说要教二姐写字。 要张妈妈去箱子里拿了纸笔砚台,回来铺好拉着二姐站在窗前。 二姐倒是识字,不过都是学了看帐用的。一笔一笔写得规矩。段浩方看她写了两笔后笑道:“你这不是字,最多算会拿笔划两道。” 二姐装作恼了,放下笔说:“那你写一个我瞧瞧?” 段浩方挑眉,提笔试了两下,很是龙飞凤舞的写了一排字。 二姐眯着眼睛认了半天,无奈这么一排字连笔写下来,她连哪个字到哪里算一个字都认不清,只得猜道:“……你在写你的名字吗?” 段浩方大笑,拉着二姐拢到怀里,说:“你这也叫识字啊!” 二姐恼了,却不能真的冲他发火,在他的怀里半真半假的挣扎,推搡跺脚,段浩方赶快连声的哄她:“我教你写,我教你写。” 二姐装作耍赖,道:“是你的字没写清楚!” 段浩方伏到她肩头笑得只大喘气:“我、我没写清楚,那这回我写清楚点。” 段浩方拉着二姐的小手教她握笔,然后包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慢慢写。二姐装孬,故意胡乱使劲,好好的一笔她偏跟段浩方反着来,段浩方醒过味来,一把抓在她的腰上挠她的痒痒肉,道:“好啊!让你使坏!” 第 62 章 二姐小小叫了声,连忙捂住嘴,小腰一扭虾一样弓起来,向后一躲正撞入段浩方怀里,段浩方顺势压着她伏到桌案上,一手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的腰上肚子上揉来挠去,慢慢有些出火。压在她背上趴在她耳朵后边喷着热气哑声道:“你还装不装孬?啊?说,还装不装孬?”这手却滑到她的肚子上,沿着衣裳的缝蛇一样钻进她怀里,隔着肚兜摸到她胸上,嫩得像水豆腐。段浩方牛喘起来,隔着肚兜摸了两把仍嫌不够,手指沿着肚兜小缝贴着她的肚皮滑上去,罩住她胸前鸡突倒抽一口气。 二姐此时知道坏了,可是他们这副样子也不能叫人进来。缩肩含胸小声嚷:“疼、疼……二爷,疼!” 段浩方现在脑袋里开锅一样,趴在她耳朵边学她说话:“你疼?你哪疼?”一边手下不停。 二姐害怕了,眼圈一红声音哽咽起来:“二爷,疼啊,疼!” 段浩方深吸一口气,抽出手,看二姐被他弄得一团乱,可怜巴巴的,连忙抱到怀里坐到一旁摇晃着哄,心肝肉乖乖儿,一边给她整衣裳,二姐哪敢让他整,四只手缠成一气,段浩方手上捣乱嘴里求饶,抱着二姐向下压到怀里,蹭着她的小脸蛋小声笑道:“香香,来,咱香香。”二姐被他蹭得发笑,一边躲一边死死低着头,段浩方一通乱亲乱舔乱啃乱咬,强抬起二姐的小脸凑上去含着她的小嘴。 香够了香饱了,段浩方才放二姐起来,见她兔子一样躲到另一头去,一个劲的摸嘴,脸被逗得通红,得意的大笑起来。 二姐不敢再看他,摸着烫热的脸只盼着一会儿张妈妈和红花进来时别让她们看出来。 等张妈妈和红花进来了,就见小夫妻两个又是一个东一个西坐在屋子两头。段浩方脸上带着笑的写字,二姐脸冲着墙不吭声。 红花心里嘀咕,这是又恼了?张妈妈左右各捧过去一杯茶,见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模样,二姐的耳朵根还是红透透的,心里暗笑,扯着红花出去了。 站在外头红花急道:“张妈妈,姑娘这是跟姑爷吵嘴了?” 张妈妈笑,按了下她的额头嗔道:“你懂什么?小夫妻两个吵嘴,那也是拌着蜜吵的!” 红花正糊涂着,张妈妈一拉她,两人就听见屋里段浩方和二姐说话。 “你过来帮我瞧瞧,看我这回写得好不好?” “我不会瞧,我不识字呢……啊呀!你……!嗯……呜!” 张妈妈扯着红花躲到远处去,红花的脸都是红的,看她这副样子,张妈妈笑道:“知道了吧?” 吴二姐在段家南边小院里住了三天,日日与段浩方在房中玩闹。段浩方特意教她怎么抹牌,怎么让牌,怎么输,怎么赢,兴致来时张妈妈和红花也一起上桌,段浩方交待她们回去后二姐屋子里亲信的几个丫头最好都学上这么一手。 在吴家时因吴冯氏不喜欢玩牌斗骰子,她每天多少事忙不完,家中又没有姑嫂妯娌亲戚妇人之类的需要她用这种方式套近乎,再说整个吴家屯里都是巴结她的人,也从来不用费这个闲心,所以吴二姐是一点都不会这个东西。以前倒是打过扑克玩过麻将,可是抹这种书签似的小牌跟那些东西完全不一样,牌面上是一句句好像诗似的句子,又各有什么吉祥意思,听段浩方讲得头头是道,好像这里面还有许多讲究。听得吴二姐是头晕脑胀,见张妈妈和红花上手很快,就说反正日后有她们在,她倒常常躲得远远的。 段浩方捉住她拢到怀里又是哈痒痒肉又是上下其手,半真半假的吃豆腐。二姐被他逗得笑得浑身无力,弱兮兮架着他的两只大手求饶。 段浩方说:“这些本事你学起来没有坏处。”然后叹气,认真道:“回头老太太那边必定会找你过去,一开始一定会给你一些苦头吃。你学好了这一手,陪着老太太打几次牌,输得让她开心,她自然会对你好一些。”吴二姐这才明白段浩方为什么教她和张妈妈几个玩牌,原来他是要担心这个。 段浩方又给了二姐一个小匣子,里面是满满一匣子的亮闪闪的新钱,二姐看了看,觉得怎么着也有个一两贯,这可不算少啊,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段浩方说:“临出来前爹给了我一些钱,这几日咱们住在这里也没用多少。回头老太太叫你过去,带着这个既不显眼又漂亮有趣。你尽管输,回头我都给你补上!”吴二姐放下匣子起来端端正正给段浩方蹲了个大礼,笑道:“那奴家就谢二爷的赏了!” 段浩方笑着抓过来:“你个小东西又使坏!” 吴二姐笑着闪开,两人在里屋扑来捉去。张妈妈和红花守在外屋,见拢着帘子的里屋热热闹闹的,都掩着嘴笑。 张妈妈叹气:“二姐过得这样好,太太总该能放下心了。” 到了要回门的这一天,刚过三更段浩方就悄悄爬起来了,出去叫了人套车,这边对张妈妈说:“要是来不及吃东西,就带着,免得二姐路上饥渴。” 等车套好,段浩方喝了碗稀粥才进屋把二姐叫起来,给她披上外衣才叫张妈妈和红花进来侍候。 二姐仍迷糊着,皱着细眉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段浩方坐在一旁看红花给她穿衣,跟摆弄个大孩子似的,觉得好玩,挥退红花亲自蹲下给她穿鞋,手指插在鞋里给挨着脚后跟提上去,二姐迷迷瞪瞪的睁开眼,手向下一搭像以前那样扶着红花的肩要站起来,可随即就觉出不对来,睁大眼睛一看唬得又跌坐回去。 段浩方玩上了瘾,拖着她坐到镜前要给她梳头,二姐哪敢让他接着折腾?捂着头在屋子里乱蹿,张妈妈进来看这一屋子的乱,连忙先把段二爷给哄出去,又把二姐拖回来按到凳子上给她梳好头拉出门。 等坐上车,红花打开瓦罐倒出热粥来,又从篮子里拿出早上新烙的饼卷上咸菜让二姐吃。这边刚吃完,段浩方掀帘子要坐上来,赶了红花出去跟二姐挤在车上。 二姐笑着推他:“哪有男人家坐车的?快出去!” 段浩方说:“我饿了!一早起来就忙,到现在连口喝的都没有。” 二姐信以为真,瓦罐里还有大半罐的粥,饼也还有几张,赶紧侍候他吃喝,段浩方挨着二姐坐,笑眯眯的让她喂。 二姐第一次喂人吃东西,烙饼里卷的咸菜粒洒得到处都是,喂了两口后觉得可能上了当,张妈妈不可能不让他吃东西就出门的,狠狠一下半张饼都塞到他嘴里。段浩方忙接着,喷笑出来。 坐在后面那辆板车上的张妈妈和红花听到前面车子里传出来段浩方的笑声,虽然听不到二姐的声音也能猜到这对小夫妻该是相处的不错的。 红花为二姐高兴,趴到张妈妈耳朵边小声说:“二爷瞧着倒像挺喜欢二姐的!”张妈妈拍拍她,叹道:“这都是托了老天爷的福,才让二姐过得这样好。”说罢合掌念了声佛号。 红花长出一口气:“真是老天爷保佑!当初咱还害怕二姐年纪小,要把二爷栓在房里呢。”说到这里想起那个黄衫的丫头,呸道:“好好养了她几年,竟是个背主忘恩的东西!”黄衫丫头的事红花是在洞房后第二天才知道的,因为马上就要赶着出门去南院,再说还有那个姓杨的妾的事,红花就没来得及去打那个丫头,只好咬牙先走,想着回去再收拾她! 张妈妈半闭着眼睛,倒是不怎么在乎。胡妈妈又不是吃素的?再说留下的那几个丫头中青萝是最厉害的一个,只怕她们回去时,那个黄衫丫头已经受够教训了。想到这里,张妈妈问红花:“那个丫头叫什么名字来着?姑娘当时取得,绕口的很。”张妈妈从来没记住过。 红花记得,那三个丫头买进来时二姐见过一回,名字也是她取的。记得当时就知道那三个丫头是管什么用的,所以二姐这名字取得也别有一番味道。 红花说:“黄衫子的那个叫仙梦,剩下两个尖下巴的那个叫暖玉,眼睛长得像狐狸的那个叫温香。”说完吐吐舌头一脸怪相,“姑娘起的这是什么怪名字?” 张妈妈听到这名字一次笑一次,拍着大腿说:“姑娘这名取得,让人的听就知道她们是干什么使的。” 红花年纪虽大,却还是个姑娘家,听了张妈妈这话想起通房是跟着侍候姑爷的,臊得一张脸通红。 张妈妈却是个老妈妈了,她早年也是跟着吴冯氏从娘家过来的,谁知来了还不到一年男人就一场急病死了,当时她已经有了身子,哭得几乎没跟着自家男人一起去了,孩子生下来身体弱,熬了半年没养住,也死了,张妈妈当时就想跳井,让人劝了回来,送到吴冯氏跟前,刚巧当时二姑娘刚落地正找奶娘,吴家当时还是老太太当家,不肯到外面去请,吴冯氏就在自己的陪嫁人里扒拉,本来人都说她来了没几年丈夫儿子都死了,说不定就是她命硬,不吉利,吴冯氏最后却还是用了她。她当时夹着尾巴在吴家过日子,常常被吴老太太叫去端个盆打个水扫个地抹个桌子什么的,有时大人都顾不上吃喝,更别提回来喂二姑娘了,大姑娘当时让冯妈妈带着,张妈妈孩子刚死就过来照顾还在吃奶的二姑娘,就天天带着还在襁褓中的二姑娘一个屋吃睡,时间长了倒像是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爱。到二姐出嫁时,吴冯氏问她愿不愿意跟着过来,‘只当是替我多看她两年,有你在她身旁我也能放心。’她留在吴家也没什么用处,索性跟了二姐出来,打算日后认个儿子养老捧盆上香。 张妈妈看红花脸红,想起她也算是个老姑娘了,也是从还没炕沿高就跟着她侍候二姐的了,不由得有些为她担心,拉着她的手小声说:“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姑娘嫁人了,看着嫁得还好,姑娘一向也疼你,这吴家你看上哪个悄悄跟她透透风,她想必是不会推的,你要是张不开这个口,跟我说也是一样,我去跟姑娘说。” 红花低着头不吭声,张妈妈叹气道:“你心里要有个数,不能把自己的事耽误了。”说着伏耳过去,悄声道:“别看米妹那几个小,可心眼都多着呢。姑娘看着亲近她们,心里其实也有数。你只看姑娘什么时候让她们碰过放首饰的嫁妆箱子?别到时候她们几个都找了人出了门,你还在屋子里耗着。”张妈妈说着说着倒有些真的着急了,扯了红花一把急道:“这好男人啊,都是有数的!你晚了一步,让别人都挑光了,你怎么办?” 第 63 章 红花垂着脸答应了声,道:“妈妈放心,我心里明白。” 张妈妈知道红花虽然看着平常不精明,能跟在二姐身旁这么久也不是个傻子,叹道:“你明白就好。” 车里的段浩方抱着吴二姐说笑话闲聊天,累了就哄她在怀里眯上眼睛睡一会儿,从早上天没亮就出门,不像迎亲时使劲赶路,慢悠悠一直到下午才看见吴家屯。 段浩方听见外面赶车的把式说要到了,推醒怀里的二姐,下车叫红花上来给二姐整整衣裳头发,他上了马,赶到车队前头。 吴家屯外早有吴家下人在等着,远远看到他们过来,一边飞奔回吴家报信,一边一路跑着迎上来。 段浩方勒马慢下,见迎上来的是个吴家的管事,拱手为礼,又从怀里摸出两个钱扔给他作赏。 管事喜得脸放光,接了钱后上前牵着马连声道:“姑爷到了!家里都等着呢!” 一行连人带车进吴家屯,早有那看热闹的人围上来,有认出这是前几日来迎亲的段家二爷的,七嘴八舌的就说开了,又说今日正好是三日回门,一群小孩子围着前面段浩方的马又跑去巴着后面二姐坐的驴车瞧,嘻嘻哈哈的又跳又叫。 红花从车里探出头来,拿出柿饼糖糕给孩子们分,一群人一哄而散,欢叫道:“新娘子回门了!新娘子回门了!” 吴家屯统共一条出村的大路,车来人走的土路,吴家正是挨着大路盖的。段浩方打头带着身后又是驴车又是板车的从村头过来,大路两旁人家中的人都涌出来看热闹,不多时就围满了整条大路,还有人跑到地里去喊让人过来瞧热闹。也有人家干脆晚上就不开火了,关上院子门带着老人小孩子涌到吴家门前等开席。 吴老爷领着敬泰敬齐迎过来,段浩方早早下马,吴老爷一把拉住他,总算没让他再行大礼。一群人拉扯着进吴家,敬齐过来说今天吴家有喜,晚上开席,就在路边支桌子。一边说一边引着大家给车子让开路。 等车停,段浩方过来接二姐下车,村人都被隔得远,看不清二姐什么模样,倒有那小孩子趴在地上偷看,钻出人群就学二姐那鞋上都镶着金子呢!被他娘抓住一顿好打!旁边一群人哄笑起来。 等二姐进去后,驴车绕到后门去,后面的车子跟上来停在吴家大门前,一堆人又围上去看,一箱箱的东西往院子里抬,有人在旁边扳着指头数着,等箱子抬完喊道:“十六箱!整整十六箱!!” 板车也拉走了,吴家人出来摆开席的大圆桌,沿着大路摆了三十六桌,村人赶紧上去抢地方坐,还有人回家扛椅子过来,一时吴家大门外热闹得好像开集似的,似乎整个村的人都过来了。 有挤在桌子前坐的,这个还有讲究,在村子里有头脸的自然有座,还靠前,没本事的就胡乱挤着来。还有那一堆堆蹲在路边看的,想着等菜上来再过吃的。小媳妇大妈们更是挤在树底下叽叽喳喳。 这个说段二爷好气派!陪着媳妇回门带了十六个箱子!那个问你当年回门带了什么?这个媳妇撇着嘴说早上天没亮就爬起来往娘家赶,饭都顾不上吃从鸡窝里抓了只鸡就走了。那个就笑,我说当年你婆婆站在村口骂偷鸡的瘟贼是哪个,原来是家贼! 到了回门这一天,一大早吴家就热闹起来了。吴冯氏天还没亮就爬起来,叫来冯妈妈说:“今天二姐回门,你去看看灶下东西都准备好了没?”冯妈妈笑眯眯的连声说,“早几天就准备着呢,误不了事!太太再睡会儿吧!” 吴冯氏披衣下炕,冯妈妈立刻蹲下给她穿鞋,扶着她起来坐到梳妆台前,又掀帘子叫丫头送热水进来。 吴冯氏坐在那里让冯妈妈服侍,不安道:“我哪里还躺得住?二姐嫁是嫁了,那段家是个什么意思还不知道。她又小还不能圆房,段二也不知这几天是跟谁一个屋睡的。跟过去的人好不好使唤,有没有不听话捣乱的。那个姓杨的妾的孩子生了没,是男是女?这都是事啊!我一想起来就头疼,怎么睡得着?” 冯妈妈拿了热手巾给吴冯氏擦脸擦手,劝道:“太太,二姑娘已经出了门就是人家的媳妇了。是好是歹都是命,您再担心操心也不能替她过日子啊?” 吴冯氏不吭声了,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知道归知道,让她不担心操心是不可能的。 冯妈妈打开头油给吴冯氏梳头,接着劝:“倒不如宽宽心,太太您这边过好了,日后二姑娘那里要是有个什么事也能帮一把,不是更好?” 吴冯氏叹气:“是这个道理。” 第 64 章 梳过头换过衣裳,吴冯氏又想起来,叫冯妈妈:“老爷早就过去了,说今天外面还有摆席,你过去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 冯妈妈答应着出去,正碰上吴老爷回来,连忙迎上去说:“太太刚还问起呢。”说罢掀帘子送吴老爷进屋。 吴冯氏在里屋听见声音立刻出来,见吴老爷站在门口掸袍子上的灰,上前帮他拍了两下道:“都准备好了?桌子摆上了吗?菜都送来了?” 吴老爷扶着她回屋坐下,说:“你别忙了,有事吩咐冯妈就行。”说着盯着吴冯氏的肚子瞧,小声问道:“今天早上起来头还疼吗?” 吴冯氏笑着摇头:“我都生过好几个了,没事!” 吴老爷叹气,二姐出门时他还不知道,那一段时间家里忙乱他也没注意吴冯氏的身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结果前天吴冯氏早上起来头晕犯恶心,他问起来才知道,吴冯氏可能是又有了。算起日子来,就是他去送大姐刚回来时那几天有的,他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这也算是老来得子,忧的是吴冯氏如今年纪也不轻了,这生孩子说不定就会把大人再折进去。要比起这个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吴老爷更心疼吴冯氏的身体,少年夫妻老来伴,他舍不得吴冯氏。说要叫大夫来看看,吴冯氏不肯,说再等一个月,现在就看大夫太急了。 说是这么说,吴冯氏自己心里有数,自从上个月起就没见红了,要是下个月还不来红,那就一定是有了!吴冯氏不像吴老爷想得那么多,有孩子她高兴着呢!孩子多是福气啊!而这个孩子刚来,吴老爷就把她当宝贝哄,捧到手心里似的。早上总要她多睡,中午晚上也赶回来陪她吃饭。她最近心口闷嘴里发苦不想吃东西,他就天天从外面带吃的回来,换着花样给她做。 瞧,这个孩子可不就是她的福气吗? 吴老爷扶着吴冯氏的腰坐着,陪着小心问她:“那,咱现在摆饭吧?” 吴冯氏一听吃饭就犯恶心,可又不愿意让吴老爷为难着急,就点点头。 吴老爷见她这样也发愁,本来年纪大怀孩子就辛苦,她却偏偏不肯吃东西。瞧着这泛白的脸色睡再多也不像以前那样红透好看。 摆了早饭上来,吴冯氏喝了两口稀饭就说饱了,吴老爷哄着她又吃了两口包子,再让吃,喂到嘴边了,吴冯氏躲出去了。吴老爷愁得直摇头。叫过来冯妈妈问:“你就不会多做点她家乡的东西吃?昨天晚上那碗什么汤她不是喝着还挺喜欢吗?你再做一次!” 冯妈妈连忙答应着去了灶下,一会儿汤送上来,吴老爷亲自端到里屋里哄着吴冯氏喝下半碗。刚放下碗还没松口气,吴老爷就开始担心午饭了,午饭怎么让她多吃点呢? 等到了傍晚听外面说二姐回来了!吴老爷这边让人回来给吴冯氏报信,他那边先迎出去。敬泰跟着过去,大门口早让人围满了,见段浩方也是带了一堆人和东西过来,敬泰先让人引着下人的车绕到后面去,自己跟着吴老爷去接二姐下车。 段浩方一见二人过来赶紧就要对着吴老爷行大礼,被吴老爷一把拉住:“自家人,不必客气!快进来!早就等着你们来了!” 段浩方又跟敬泰行礼,敬泰笑着还了一礼。段浩方转身掀开车帘伸手把二姐扶下来,敬泰就想看看二姐气色如何,虽然是他的姐姐,可他是个男人,早就把家里的女人当成应该由他来保护的对象了。二姐从小没离过家,出嫁的时候敬泰不痛快了好几天。他见二姐让段浩方扶下来时两人对了一眼,二姐对着段浩方笑了下,有了一股妩媚的味道,虽然淡淡的,可是敬泰一眼就看见了。他这才松了口气,又见二姐面色红润,不像是受了委屈欺负的样子,虽然心里怅然,可到底是放下了大半的心。 敬泰先送二姐到吴冯氏的屋子里,两姐弟一路走来,敬泰放慢脚步小声问道:“二姐,段家……怎么样?” 二姐停下好笑又欣慰的打量着自己的弟弟,做为家中的长男,他现在越来越有气势了。虽然年纪比她小,可是却好像已经以一个男子的身份来把她当成要由他照顾的女人似的为她操心。 吴二姐想了下说:“都还好,有张妈妈在,出不了大事。” 敬泰想问问这三天段浩方对二姐好不好,可这种事他一个大男人问,就算是自己姐姐也有些张不开口。有心问段家的那个妾有没有给二姐气受,也觉得有些开不了口。 姐弟两个开始聊起别的闲事,二姐问敬泰最近办的事怎么样,有没有为难的地方,敬泰就问二姐在那边吃不吃得惯,住得如何。 转眼到了吴冯氏的院子,敬泰这才想起来吴冯氏又有身孕的事还没说,悄悄拉着二姐小声告诉她:“娘有件喜事,一会儿见了她你就知道了。” 喜事? 二姐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进了吴冯氏的屋子,看到这个时辰吴冯氏居然仍拢着被子靠在炕上,而不是去看帐处理家事,以为她病了,顿时吓得脸惨白! 吴冯氏一抬头看到她,欢喜的立刻叫她过来,冯妈妈迎过去一看二姐的脸色,捂嘴笑道:“二姑娘不必忧心!太太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二姐这才反应过来,再看吴冯氏一脸羞红的看着她,松了口气坐过去握着吴冯氏的手说:“娘,这……”话没说完先笑了,“果然是喜事!” 吴冯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二姐,仔细的像要连一根头发丝都看清楚。冯妈妈拉着敬泰出去,悄声道让她们娘俩说两句话。敬泰一边点头一边说:“听说娘中午没吃多少东西?还吐了?”冯妈妈一听就皱眉道,“可不是?真愁人啊!” 当时中午见二姐他们还没到,吴老爷就先哄吴冯氏吃饭,冯妈妈也特地做了吴冯氏家乡的汤端上来,谁知不知道是哪盘菜让吴冯氏不喜欢了,刚挟了两口捂着嘴就吐了,连汤带水一大滩,仔细看还有早饭的东西。吴老爷脸都吓白了,上前抱起吴冯氏送回里屋,吴冯氏刚躺到炕上又扑起来吐了吴老爷一身,倒把进来侍候的冯妈妈吓了一跳,害怕吴老爷会发火,结果吴老爷只脱了外衫连声叫她过来侍候吴冯氏,他又是帮着调枕头又是给她揉胸顺气,又倒了茶喂她漱口,吴冯氏推他出去免得屋子里肮脏,他按着吴冯氏不让起来,说:“你只要好好的,别说吐我一身,就是拉我身上,我也愿意!” 吴二姐这会听吴冯氏给她学都不敢相信,可看自己娘一脸羞涩满足的模样又摇着她的手笑:“这不是很好吗?娘你熬出来了。” 吴冯氏扯着她的手叹气,摇摇头一句话不说。吴二姐虽然对以前的事都不知道,但看吴冯氏的样子,以前应该也是吃过吴老爷的苦头的。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说:“风水都是轮流转的,好日子总会有的。” 吴冯氏倒被她逗笑了,小小个人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指着她的额头说:“看看,刚嫁人这话都不一样了!” 吴二姐听她说起嫁人来倒有些害羞,偏脸躲开。 回吴家这一夜,吴二姐跟吴冯氏躺一个屋子里说了一夜的悄悄话。 两人并排躺在炕上拢着被子,吴冯氏扯近她小声问:“这几天,他都歇在哪个的屋子里?”这次给二姐陪嫁的通房有三个,想着一是早先送去的棉花年纪大了,二是那个荷花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二姐又暂时不能圆房,想栓着段浩方在二姐的屋子里,只能再带新人过去。特地□了几年,又有几个婆子压着,总出不了大事。 吴冯氏虽然盘算的好,可见了二姐总是心疼。问出来也觉得是在扎自己女儿的心,苦笑道:“乖女儿,娘是一心为你的!那几个丫头回头你看了不顺眼,自然有胡妈妈那几个为你操心。就是没有她们,还有我呢!敬泰看着也是个有用的,日后绝不会让她们挡了你的路!” 二姐是知道那几个通房的,可她心里对这件事有点反感,所以一直不肯与她们亲近。听了吴冯氏问起,脸色就有些难看,嫁人还跟过去几个分床的,要她平心静气是不可能的。不过想起这几天段浩方都跟她一个屋子睡,又有些小得意,伏到吴冯氏耳边说:“娘,他跟我一个屋。” 吴冯氏脸吓白了,抓着二姐惊惶的上上下下看,声音都变了调:“他跟你一个屋?那他有没有……”拉近二姐,小声问道,“他有没有脱你的衣裳压着你?” 吴二姐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个圆房的事当时吴冯氏没说的多详细,按照一般来看,她这个深闺中的姑娘家应该是不会知道圆房是怎么回事的。僵了会儿低头装无知:“没啊,我们就是躺一个炕上睡啊,脱衣裳干嘛?这天晚上还挺冷的。” 吴冯氏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觉得古怪,当时是想着反正还有一年,也没必要现在就跟她说清楚这夫妻在屋子里都做什么,又有通房侍候段浩方,二姐早晚自己也能知道都是些什么事。可现在看这样不行,段浩方既然这几天都住在二姐的屋子里没找别人,不管他是看在吴家的份上还是因为二姐是他的妻子所以给她脸面都好,只是二姐可绝不能再这么一无所知了。 吴冯氏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可真没想到段浩方会对二姐这么有兴趣。赶紧抓着二姐小声教她这房里的事是怎么回事,二姐听得脸通红发臊,吴冯氏见她闪闪躲躲的样子,一把拉过来小声急道:“这都是你该知道的!好好听着!” 二姐所有的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多是以前来自网络或书本的印象,不得不说过于刻板或玄幻。吴冯氏告诉她的是实践出来的经验,自然露骨得多也实在的多,她还翻出一本画本给她看,一页页指着教她这都是怎么回事。 二姐听得整个人都快烧着了,她不由得想这都是日后她要跟段浩方在房里做的事,想起这几天段浩方捉弄她时的手段,心里越发痒痒起来。 吴冯氏坦然道:“这种事你要知道,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哪对成了亲的夫妻都要做这种事。”她想了想,小声伏在二姐耳边说:“这种事你要是能做得让男人喜欢,男人自然更愿意亲近你。” 二姐低着头轻轻点了点,红着脸嗯了声。 吴冯氏轻声叹道:“……这种事,你不做,自然有人抢着做。那些丫头小妾下流东西,个个狠不能把男人栓在她们的裙带上。你放不开,回头吃亏的人是自己。” 二姐不吭声。在南院住的这三天里,天天就她跟段浩方两个人在屋子里,从早上一睁眼到夜里睡觉,他都跟她在一起寸步不离的。 拜堂前她还记着他有个要生孩子的妾,还想着日后远着他点,只顾过自己的日子。可拜了堂后她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段浩方是她的男人,他要跟她睡觉,要她生他的孩子,她这辈子都跟他栓在一起了,就是两人死了一个,回头埋也埋在一个坑里。 这样一个男人,她避是避不开的,她还不到十五岁,难道这辈子就这么自己守着自己过?一辈子古井无波一潭死水的过?然后看着那群小妾丫头跟段浩方生孩子,亲亲热热的过一辈子? 她只白担个名声,男人却要让给别人去不成? 她不甘心!凭什么她要把属于自己的幸福让给别人?她好不容易又有了新的一辈子,这辈子过得还不错,那她干嘛不让自己过得更好呢? 第 65 章 在那南院的几天里,她真的觉得段浩方算是个不错的男人了。他会哄她,愿意哄她。她看着他慢慢逗她,怕逗恼了,逗过分了,一直看着她的脸色。 他有这份心,她要是愿意接下来,两人日后好好过,不是也挺好的吗? 二姐刻意没有去深思那些妾的事,她告诉自己,要在这里活下去就要接受这一切。都说入乡随俗,这么些年了,她在吴家也算是看过那些事了。妾什么的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她能栓得住段浩方,就像吴冯氏栓住吴老爷那样,那些妾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从那天起二姐就打定主意要跟段浩方过一辈子了,他就是她的丈夫。 可怎么栓住一个男人,一个古代的男人,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见了吴冯氏自然想多学两招,一边暗恨自己早几年怎么没想过这个! 她抓着吴冯氏问,吴冯氏就赶紧抓着二姐好好的教了一阵什么叫从夫,听得吴二姐一头的冷汗,这隔着几百上千年是不一样!她听着吴冯氏的意思是她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又是从大门抬进去的正室太太,就是在屋子里面也要有自己的架子。男人的话不能全听,也不能不听。二姐是越听越糊涂,这是让她顺着他啊还是不顺着他啊? 吴冯氏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跟吴老爷之间怎么相处也是她自己慢慢悟出来的,慢慢号准了吴老爷的脉,知道在他跟前怎么说话,怎么让他喜欢,怎么发脾气他也不会生气,可这个一时半刻说不清楚。 吴冯氏叹气,只能把当年她娘教给她的话原样又学了遍。娘当时说屋子里不能没有人,但也不能让哪个真抓住了男人的心。她是正经太太,又是大家出身,绝不能学那下流村妇的做派。 吴冯氏又小声告诉她,吴老爷把那一屋子的妾都卖了。 “都卖了?”吴二姐捂住嘴,吃惊不小。 吴冯氏眯着眼睛甜滋滋的笑,这可不是她搞得鬼,刚听说时也吓了一跳,问吴老爷,他抱着她说:“我也老了,还玩那些花哨玩意干什么?咱俩好好过不就行了?你再给我生个孩子,咱就好好把孩子养大,这辈子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吴二姐想起晚上来的大夫,之前吴冯氏怀孩子吃不下东西,谁知吴老爷悄没声的把大夫都请来了,大夫开了两副开胃的药后说这个还是能不吃就不吃的好,最好还是食补。 二姐叹了口气,靠着吴冯氏说:“爹知道心疼人了,娘你的日子终于熬出头了。” 吴冯氏也叹了口气,这日子她真的是熬出头了。想想以前在老太太跟前侍候的日子,再想想以前的吴老爷,她拍着吴二姐的手说:“二姐啊,这男人啊,一时不好不要紧,只要他能改好,这日子就能过下去。咱们女人嫁了人就没别的想头了,他是个好的,咱跟他过一辈子,他不好,咱还在要跟他过一辈子。”她看着吴二姐,发愁道:“你要想办法让自己过得舒服了,别总犯倔。”二姐心气硬,有一半是吴老爷打小教她管家养出来的脾气,另一半好像是她从胎里带出来的,就有那么股子不肯认命的邪劲。比起大姐,吴冯氏更担心二姐。女人还是软和点,日子才好过。心气高不代表有那个命啊,不软和点,这路自己就先走死了,回头再自己把自己气死,那何苦来呢?横竖都是过日子,会熬的人才能熬到最后。 母女两人安睡一夜。一大早吴老爷就端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瓦罐来敲门,两人急慌慌的起来披上衣裳,二姐都出嫁了自然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让吴老爷进来瞧见她未梳洗时的模样。等收拾好开了门放吴老爷进来,吴冯氏气得半恼,拧着吴老爷胳膊上的肉说:“你就不会晚点再来?二丫头如今都嫁了人了!你一大早过来敲门,脑子让狗吃了!” 吴老爷一边答应着:“狗吃了,狗吃了。”一边把瓦罐放下,后面冯妈妈这才赶上来送上碗勺,吴老爷揭开盖盛了一碗给吴冯氏捧到跟前去,扑鼻而来的熟悉的香气让吴冯氏一下子傻了。 吴老爷催她:“吃吃看,这回想吃不想吃?” 吴冯氏哆嗦着手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吞下去,眼圈立刻红了,吴老爷拿着帕子给她擦泪,拍着她的背说:“好吃就吃,哭什么!” 吴冯氏一边掉泪一边笑:“好吃,好吃。”推开碗扑到吴老爷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吴老爷还端着碗,怀里又抱着她,急道:“乖啦,乖啊,咱先吃,吃饱了有劲再哭啊。”又看到二姐还在一旁,说吴冯氏:“你还说我,二丫头还在屋子里呢,你哭什么!不嫌难看了!” 二姐转头就溜出去了,冯妈妈跟着后头也出去了。两人到了外屋,二姐回头瞧冯妈妈的眼圈也红了,拉着她出外屋到廊下,问:“那是什么?” 冯妈妈擦着泪笑:“……那是太太小时在家时吃的汤,小时候太太一病了不肯吃东西,老太太就给太太做这种汤吃。”转头见二姐仍不明白,冯妈妈说:“太太这几天都不爱吃东西,谁知道老爷居然特地让人到太太老家去把老太太以前用的灶下的厨娘找来了。原本想着还要过个把月才能找来,结果那厨娘的女儿嫁得离咱吴家屯近,老爷就把她一家子都买了过来,专给太太做菜吃。” 屋子里吴冯氏正在折腾吴老爷,揪着他的衣裳又叫又骂又哭又闹,十几年前的事都翻出来了,吴老爷纳妾,不理她,不管女儿,老太太欺负她也不管,吴老爷放下碗搂着她连天哄着。 “我不是都卖了吗?以后就咱俩过,好不好?” “别哭别哭,怀孩子时不能掉泪!以后坏眼睛!” “好了,好了,不哭了。乖乖啊,你是要把我的心肝都揉碎了啊。我的祖宗奶奶。” 吴老爷哄着哄着,抱着吴冯氏竟笑起来,吴冯氏举着拳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捶他,哭得浑身发抖,吴老爷扯过被子包着她,两人倒在炕上,靠在她耳朵边掐着嗓子呓呓呀呀的哼。 我的小心肝,你可别掉泪,爷的心都被你哭碎了。 吴冯氏被他逗笑,吴老爷给她擦泪,得意道:“笑了?”吴冯氏软绵绵一拳捶上去,吴老爷呜的惨叫一声,抱着她摇晃:“心肝啊,真是我的心肝啊。” 吴冯氏伏在他怀里,泪还止不住,吴老爷一下下给她擦着,叹气:“多少年的事了,你就这么存心里?不嫌累啊。” 吴冯氏扭头,她苦。 吴老爷贴着她的脸软声道:“乖乖,我错了,上半辈子咱不说了,下半辈子我就对你一个人好,好不好?咱俩好好过,我把你放心上,心上只搁你一个人,好不好?回头咱俩闭了眼,我让人把咱俩埋一块,躺一个棺材,好不好?啊?” 唉,怎么又哭了? 吴冯氏抓起吴老爷的手放嘴里狠狠咬着,脸上的泪还没干呢,吴老爷呲牙裂嘴的逗她,哄得她噗哧一声笑了才举起带着牙印的手吹了吹叹道:“你要真爱吃,我就剁下来给你吃。”吴冯氏不吃东西又吐这件事可真让他为难死了,本来年纪就大,这生孩子又是过鬼门关,现在还弄得吃不下东西了,瞧着吴冯氏瘦伶伶的模样就让吴老爷心里怕得直发颤。 吴冯氏听他这样说,又见他脸上露出愁容来,拉过他的手冲着刚才咬的牙印吹了吹,劝道:“我都生过四个了,你还怕我不会生是怎么着?只管安心的等着孩子落地吧!” 吴老爷陪着她笑笑,心里却仍是不安。又想起进来的事,忙说:“你猜段二带了什么过来?” 吴冯氏见他这么高兴,捧场的猜道:“是什么好东西?必定是酒!” 吴老爷摇头,说:“酒值什么?他给你带了几十包上好的阿胶!看看,这不是好东西吗?” 段浩方这次回来娶亲是下了大本钱的,早就将回门礼准备好了。十六个箱子里,有四个大箱子里是上好布料,都是给吴冯氏和吴老爷以及两位少爷准备的。给吴冯氏备的是从南方买回来的上好的阿胶六十盒,吴老爷一瞧见就喜欢了,正好吴冯氏又有了身孕,又不爱吃东西,阿胶听说给妇人吃是极好的补品,回头再问问大夫看怎么做给吴冯氏吃。 而给吴老爷的是他碰巧找到的几块虎骨,段浩方在前面开了箱子捧出虎骨送到吴老爷面前时,他可真是又惊又喜,捧着看了半天,觉得段浩方实在是会办事。 段浩方也没忘了两位小舅子,给敬泰带的是一方砚台,十块云鹤轩的上等墨,给敬贤的也是一样,想他五岁差不多该请师傅了,干脆送一样的。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吴冯氏又有了喜,见吴老爷立刻就要拿阿胶给吴冯氏做了吃,立刻说这东西有药性,还是先问过大夫有身子的人能不能吃,有没有什么冲撞的再说不迟。 吴冯氏记得在家时娘也吃过阿胶,对妇人的确是极好的东西。至于怀孩子的时候能不能吃也不知道,就对吴老爷说:“还是问过大夫吧,我也没吃过这个。” 吴老爷叹了口气,上炕抱着吴冯氏说:“段二现在这样,看着还是不错的。” 吴冯氏听他这样说,就把二姐刚才告诉她的段二这几天都没去别人的屋子的事说给吴老爷听,她说道:“看这个样子,最少他是个知道分寸懂规矩的人。” 吴老爷倒不知道这件事,听了倒皱眉:“他这样能忍,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吴冯氏没想到这一层,听了怔住了。 吴老爷盘算了会儿,对吴冯氏说:“你要给二丫头交待一下,对段浩方只能软和着来,不能硬顶!该退的时候就退一步。” 吴冯氏见吴老爷这样倒害怕起来,抓着他的手急道:“不会有什么事吧?” 吴老爷见她害怕,忙宽她的心:“我也只是这么一说。对那心气硬的人还是要哄着的多些,反正二姐嫁给他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让她多顺着点丈夫也不是坏事。” 吴冯氏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回头我就交待二姐。”想了想说,“张妈妈也要交待一遍,那些下人也不能在段二面前拿架子!”吴老爷闭上眼睛想,教女儿的事自然是交给吴冯氏,只是他这边也要做点什么才行。里外都把住,二姐那边才不会出事。 不如,再把王大贵叫过来嘱咐一遍?吴老爷心里盘算起来了。 吃过午饭二姐眯了一会儿被张妈妈叫起来:“该走了,现在走也要到后半夜才能到呢。” 二姐被张妈妈推着换了出门的衣裳,前脚出屋子就开始掉泪。红花过来扶着她劝道:“姑娘别哭了,回头让太太看到又该难过了。” 二姐擦擦泪,吴老爷出来送她:“你娘睡了,我没叫她,省得又哭起来。快走吧,过段时间我去看你。”话音未落冯妈追过来说,“太太醒了!正找二姑娘呢!” 吴老爷连连跺脚,推着二姐又回到吴冯氏的屋子里,一进去就见吴冯氏正坐在炕头掉泪,吴老爷过去扶着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又该难受了才不叫你起来的!你现在的身子不能这样!” 吴冯氏软软的推开他,带着重重的鼻音哭道:“你都不让我见我闺女最后一面!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吴老爷急着给她擦泪,听了这话苦笑道:“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快打嘴!”见她哭个不住,扯过二姐说:“你陪你娘说说话。”又见二姐也是一脸泪,又气又笑:“得了!又不是日后见不着面了?别哭了!”又嘱咐二姐道,“陪你娘好好说话,别再招她了!回头哭多了伤眼睛!” 二姐答应着坐到吴冯氏身旁,吴老爷避出去让她们娘俩说话, 吴冯氏见吴老爷出去了,也不再哭了,胡乱擦了两把泪就赶紧抓着二姐又说了一通。只觉得说多少都不够,怎么教都舍不得放她出去。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出嫁时的事。 娘当时握着她的手说:“你带了大笔的嫁妆过去,咱冯家的势在这里放着,想那吴家人不会不给你面子。说到底是你下嫁,图的不过是他家人口简单,就一个儿子一个老娘,吴大山的爹又给他留了半座山的地,你嫁过去不会吃苦,他们反而要捧着你。你也要拿出架子来,对吴大山不妨多顺着点,记着别在男人面前摆娘家的架子。对那个老太太嘛,只管供着她吃喝,图个轻松就行。只是你可以给他们钱,却绝不能把你爹给你陪嫁的庄子和铺子交出去!不管他们怎么说,这是你最后的依仗!日后就真是咱嫁错了,不靠男人自己有钱这日子就还能过!” 冯太太说的不假,吴冯氏刚嫁过来也过了两年轻松日子,不光吴老爷喜欢她,吴老太太对她也不差。后来生不出儿子这日子才变得不好过的。 这嫁过才知道婆家门里的事是怎么回事,吴冯氏说了这些后仍觉得没说到点子上,几乎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灌到吴二姐的脑子里去。扯着二姐的手叹道:“我说得多你也不明白,这过日子也不是拿尺子比着来就能过得好的。家里给你盘算得再好,这日子还是要你自己过。”说着又想起嫁得远的大姐,擦泪道:“横竖你离得近,日后有什么想不通的事让人递个话回来,我给你办。”越说越难受,拉着二姐抱到怀里,像她还是个小孩子似的哄道:“有娘在这里呢!娘护着你。” 二姐眼圈发酸,嗯了声钻吴冯氏怀里趴着不动了。 第 66 章 吴老爷进来时就看到吴二姐趴吴冯氏怀里,吴冯氏还跟哄小孩子似的拍着她,唬得差点跳起来,冲过来抱起吴二姐放到一旁,急道:“你个不懂事的傻丫头!你娘现在不能再让你这么趴着了!” 吴冯氏见他吵二姐,恼了,推了他一把说:“我自己的女儿!我乐意抱着她!” 吴老爷一边点头一边答应着:“行,行,怎么抱着都行。”看看她的脸色,像是缓过来了,又去摸她的肚子说,“难受吗?” 吴冯氏仍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哼道:“没事,我的孩子好着呢!都是孝顺的!才不会折腾我!” 吴老爷只是不停的点头,候着她小心翼翼的问:“好些了吗?”边说边扯着二姐的袖子,道:“姑娘该走了。” 吴冯氏偏过脸去,哽咽道:“行了!送她出去吧!” 二姐还要过去,吴老爷扯着她把她推出了屋,两人前脚刚出去,后面就听见吴冯氏闷在被子里的哭号。二姐泪涟涟的还要进去,吴老爷拉着她给冯妈使眼色让她进屋去劝着,拖着二姐出了院子,见她一路低头哭个不停,劝道:“好了,别哭了,回头再哭坏眼睛了!你如今也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嫁了人就不一样了,爹也不多哄你,快出去吧,浩方在外头等着你呢。” 二姐这才止了泪,低头跟在他后面出去了。 吴老爷领着二姐到了二门外,敬泰陪着段浩方就等在那里,上了车,红花也坐进去陪着她,二姐一坐进车就又开始掉泪,车外吴老爷还在嘱咐段浩方。 “回去好好过日子。她年纪小,你凡事多教教她。”吴老爷交待段浩方。 段浩方拱手答应着,回门不过一天半,吴老爷也算好好招待他了,他也请教了不少见人办事的难题,吴老爷也不藏私,细细的给他分讲。有这个一个岳丈,二姐就是他能娶到的最好的老婆。 来的时候两架车,走的时候吴老爷又给他们添了两架,连人带东西满满两大架板车。段浩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晃晃悠悠出了吴家屯,段浩方下马跟红花换出来,他进车里陪着二姐,见她哭得两眼红肿,抱过来哄道:“日后我再陪你回来。” 二姐知道这话要打个折扣听,但好歹他愿意说这个话来哄她,一边点头一边拱到他怀里。 王大贵以前是住在吴家屯最后边最偏僻的一条小道旁,全家家当就是垒的一座两间的草屋。他十四岁时爹娘还在,赊了半扇猪肉给他娶了个媳妇。后来没几年爹娘就都死了,王大贵最庆幸的是爹娘死前,大儿子天虎就已经落地了,爹娘是看到孙子之后才安心闭上眼睛的。他跪在爹娘墓前磕头时想,自己好歹没让二老失望。 王大贵不爱种地,家里的地自从爹娘去世后就荒了。他也不爱花力气赚钱,没有正经找份工来干,又常常十天半月不回家,家里大小就饥一顿饱一顿的。 他媳妇也不是个本分人,家里没吃的了就去邻居家借,做了饭她先吃也不会记得给孩子留。 王大贵在村子里算一个不大不小的霸王,东家摸点西家顺点,路上再劫点,他自己觉得这日子就还算过得去。 不过他的那个媳妇却不爱过这种连件衣裳都穿不起的日子,总在家里摔盆砸碗,或者当着他的面扯过儿子打,指桑骂槐。他恼起来狠狠打她一两顿,她倒是不敢再打儿子了。后来王大贵就听人说,他不在家的时候,媳妇勾别的男人回家。 他撞见过一两次,没当一回事。女人嘛,就像牛马,让人上个一两次的又不会掉块肉。而且他知道媳妇也从那些男人手里捞钱,也不算吃亏了。 之后天虎渐渐长大,王大贵发现儿子对他这个娘十分敌视,悄悄留心了一阵后才知道媳妇不给儿子做饭,天虎几乎是东偷一嘴西摸一块的填肚子,在自己家的灶上拿东西吃让当娘的抓住后还会挨顿打。 王大贵回家把媳妇揍了一顿,开始教天虎怎么偷东西怎么使坏。要说天虎比他聪明的多,刚开了窍就学成了个小人精。 媳妇又一次招男人回家时,掀开被子发现被子里糊了一被窝的鸡屎。结果生意也没做成,王大贵的媳妇提着根小木棍满村子找天虎,叫骂不休。 天虎十岁时,王大贵的媳妇又有了,村里人都说这不知道是谁的种。王大贵的媳妇一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家也不敢回就躲到村里一个老婆子的家里去。王大贵回家看了看儿子,放下带回来的半袋面去把媳妇拽回来,他知道媳妇想打掉这个孩子。虽然媳妇在外面偷人给他戴绿帽子,可他王大贵也不是什么善人,反正他就认一条,这是他的媳妇,从他媳妇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他的种。 这次他半年没离家,候着媳妇生下孩子,刚落地的孩子五斤四两重,是个男孩。王大贵不会起名字,天虎的名字是他爹拿着一块巴掌大的腊肉求人取的。这孩子生下来五斤多重,王大贵就五斤五斤的叫,慢慢的就叫成小五了。 孩子生下来后媳妇不肯喂,说没奶,要吃老母鸡汤下奶。王大贵倒是出去摸了只鸡回来给她炖了吃,谁知竟让天虎给偷去吃了个精光,王大贵找到天虎时就看到半大的天虎抱着小五用手指沾着鸡汤喂弟弟。扯着大的抱着小的回家,媳妇又摔又打又叫又骂,还要他打天虎。 王大贵没理她,带着两个儿子又出了门,找到村里正奶孩子的妇人托她们帮着喂一喂小五。 小五就这样吃着百家饭长大,天虎一直都很疼小五,天天抱着就不撒手。等小五长大点,他就开始教小五装孬,偷鸡摸狗使坏。村子里都说,真不愧是他王大贵的种。 小五被天虎带着长大,对那个娘也不亲近。天虎十五岁时,扯着弟弟回家,正碰到他娘又带了个男人在屋子里,天虎把弟弟放在外面,拾了根拳头粗的棍子冲进屋子里把里面的一对男女一顿狠打,听说血都溅得满地都是。 那男人是个过路的,提上裤子跑了。王大贵的媳妇打不过长大的天虎,跑到村子里找了户人家躲起来。等十几天后王大贵回来,媳妇已经不见了,听说前两天村里来了个走货郎,都说他媳妇是跟着走货郎跑了。 王大贵回了家,看到天虎带着小五正在烤耗子吃,蓬头垢面烂衣赤脚的跟路边蹲着的叫花子差不多。 王大贵蹲家门口蹲了一夜,天亮跑去找了村里玩鸡狗的癞痢头,托他帮着给找个活干,两个孩子也能有条活路。就这么认到了吴老爷门下。 吴老爷给他们爷仨个在吴家院子找了个地方,跟一群家养的粗汉子挤大铺。王家两个儿子头一回见砖垒石砌亮亮堂堂的漂亮屋子都有些看傻了眼,小五住进来第一天就说,在这里睡地上都比在家里睡床上好。 这话虽不怎么顺耳,可也是实话。王大贵嘬了嘬牙,觉得自己就是再干两辈子估计也不能让儿子住上这样的房子。 在吴家吃住都不用操心了,吃在大灶,满院子的下人都可以去那里吃喝。吴老爷本来就是地主,家里的粮食是绝对够吃的。小五头一回吃大灶,根本就想住在灶下不回去了。 “这比过年吃的还好!”看着小五吃得满面菜油嘬着手指这样说,王大贵摸摸儿子的头,看天虎,大儿子穿着一身干净衣裳,脚上还有一双半新的鞋。 他这个当爹的还没给儿子买过一双鞋呢,天虎从小到大就是赤脚满村子跑的,夏天连裤子都不穿。他的衣裳都是抓着谁的是谁的,有时是他的,有时是他媳妇的,有时是他在村子里哪一家的墙头上摸来的。 在吴家住了小半年,吴老爷没找过王大贵一次。可吃住什么的却没人怠慢,逢年过节还能领几个钱花花。王大贵服气了,第一次服气了。他跑到吴老爷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说:“老爷你就是我的再世父母!” 吴老爷扶起他说都是一个村的,说这些外道了。又说他家里没当娘的看孩子,他帮一把就帮了,让王大贵别放在心上。 王大贵却是真心实意的要跟着吴老爷了。有吃有喝不说,孩子也能过上好日子。他大字不识一个,又不爱种地干活,吴老爷肯收他,连他自己都不信。 吴老爷还真收下他了,偶尔也带他出门,就连他的两个儿子,吴老爷都常常问上两句。 王大贵回家跟天虎商量了下,说要不咱一家都卖给吴老爷算了。有口吃喝不算什么,吴老爷不是个欺压人的主家才重要。 天虎说爹说的我都听。 王大贵就带着两个儿子又去找吴老爷,签下三份身契后,算是正正经经的吴家人了。住在吴家院子里气也壮了些。 这次二姐出嫁,吴老爷叫来王大贵问能不能跟着二姐一起去段家。 “二姐年纪小,我怕她吃亏。你带着天虎、小五一起跟过去我才能放心。”吴老爷把王大贵叫过来喝酒,半醉后这样说。 跟着吴二姐当然没有跟着吴老爷有前程,可吴老爷这样说,王大贵想了想应下来。反正只是跟着二姐去段家,说不定日后还能回来呢?二姐日后在段家站稳脚跟,说不定也不喜欢他跟着的。王大贵知道自己是个招事惹祸的人,两个儿子也不是省事的人。段家住在城里,规矩比吴家要大,院子却小,有个碰啊磕啊什么的也多。 这样想着,王大贵答应下来,带着两个儿子跟吴二姐到了段家。不过他仍掂记着回到吴家来,所以送完嫁跟着人一起回了吴家,这三日四处找兄弟套近乎。至少他走个三五年的,这吴家院子里也不能忘了他王大贵这号人。 昨天段家二爷送吴二姐回门,今天王大贵就摆桌子请几个兄弟来喝最后一次酒,他一边嘬酒一边叹道:“唉,看来兄弟要走了。” 同桌上的人喝得五迷三道的拍着他的肩道:“兄弟是去发财!发财了别忘了哥们!” 王大贵说:“自然不会忘。兄弟在吴家过得好日子也别忘了老哥。” 一堆人碰杯。 此时有人过来叫王大贵,说吴老爷叫他。 王大贵赶快洗了脸漱了口换了件衣裳赶过去,跑过去时还想着要回段家,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车也套上了,想着吴老爷可能还要交待他两句话。 进了吴老爷的屋子,一抬头吓了一跳,一个穿着条洒红大花裙子的小媳妇妖妖娆娆的立在屋当中持壶正给吴老爷倒酒,见他撞进来,眯眼挑眉一笑,笑得王大贵这心就飘飘的快要飞出喉咙。 吴老爷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几盘菜,见他进来招手要他同坐。虽然不是跟吴老爷头一回吃酒,可是席上有妇人却是第一次。王大贵的眼神就不停的往这个女的身上瞟,看着也就是二十出头,眼角跟长了钩子似的勾人,小脸细颈,细眉红唇,小身段挺动人,站在吴老爷跟前却一直眯着笑看他,一身妖气冲天。 王大贵咽了口口水,收回眼不敢再看。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撬吴老爷的墙角。 吴老爷扬扬下巴,这小媳妇立刻贴过来给他倒酒,王大贵扑鼻一股骚香,只觉得刚才喝的酒气这会儿全涌上来了,头热脑胀。 吴老爷端起杯子道:“一会儿二姐就要回段家了,你跟着去,我算是把我的二姐交给你了。你可给我看好她。” 王大贵手忙脚乱的端起杯子,结巴道:“老爷只管交给我,二姑娘少一根头发,你就把我的头摘下来!” 两人喝了个半醉后,吴老爷放下筷子说:“下午就要走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吧。” 王大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吴老爷指着旁边站着的那个一直给他们倒酒的小媳妇说:“这个是玲儿,以前是我屋里的人。如今我也想给她找个好人家,你家里没个女人也不行,今天就给你带了去。日后一家子也好好过。” 王大贵被这砸下来的大馅饼砸得头晕,回头就看到这小媳妇已经乖乖巧巧的跪在他跟前,仰起小脸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吴老爷慢吞吞倒了杯酒,端起嘬了口道:“以前跟着我叫玲儿,如今既然跟了你王大贵就改个名字,叫桂花吧。桂花啊,跟了你王大爷走,要好好侍候。王大爷家里有两个儿子,日后就是你的亲生孩子!不能给我丢脸!”说罢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 这两人齐齐一僵,连忙答应。 吴老爷这才笑道:“都走吧,回头到我这来拿几吊钱,就当贺你们的好事了。” 王大贵昏头昏脑的出来,云里雾里一般。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转脸一看,桂花正提着个小包袱跟在他身后甜甜的笑呢。 王大贵在自己的屋子里倒是回了神,指着一旁让桂花坐下,问她:“你原来是老爷屋子里的丫头?愿不愿意跟着我走啊?” 桂花回身关上门,解了衣裳腰带就栽到王大贵怀里了,交舌舔胸搂腰抬腿。王大贵活了大半辈子偷鸡摸狗也没碰上过这么个妖精,怀里落进块暖热香肉,手往上一贴就连祖宗姓名都忘了个干净,翻身把桂花压到炕上。 桂花是风月场里的英雄,她出身戏班,戏班转到吴家屯来时她被吴老爷买下,凭着一身风月手段成了吴老爷的心肝,很是受了阵宠爱。不过不知是早年在戏班里练身手伤了身体,还是在班子里喝的那些药搞坏了身体,进了吴家这几年她都没生出来一个孩子。而这七八年来,吴老爷竟像是把她忘到脑袋后面似的,一回也没来找她。她使了丫头去打听,才知道吴冯氏年纪大是大了,倒把吴老爷的心勾得死死的霸得牢牢的。 这几日听说二姐出嫁,吴老爷这边送完女儿出门,回来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居然把她们这个院子里的人都给卖了。除了一个把女儿送给二姐带到段家去的妾还留着使唤之外,其他几个女儿早就被送走的妾和通房都被捆了送到人牙子那里去卖了。轮到她时,桂花跪在吴老爷跟前瑟瑟发抖,那些妾被卖掉,至少还能让人买去当个婆子使唤,可她这样的只怕就会被人卖到那种下九流的肮脏地方。她十二岁被吴老爷买下,之前在戏班子里的事是打死都不愿意再想起来的,更何况是回到比那更脏的地方去?以前她至少还年轻漂亮,如今年纪也大了,这一出了吴家门还能有个什么好下场? 桂花又惊又惧的跪在吴老爷脚下时,却听吴老爷问她愿意不愿意去侍候一个男人。吴老爷说,这个人是跟着二姐陪嫁的一个家人,有两个儿子,年纪有些大,人也有些不正经,上一个老婆跑了。吴老爷怕他不安心跟着二姐,要人过去栓住他的心。 吴老爷慢悠悠的对她说:“你要愿意,就跟着他走。我自会送你们些银钱,日子有我照抚着不会难过。你要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 这还有什么好挑的?桂花当即跪下连连磕头指天咒地的发誓愿意跟着那个男人。 吴老爷喝着茶道:“既然要跟他,就要好好的过日子,可明白我的意思?” 桂花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抓不住王大贵,不能让他好好的安心给二姐办差事,这日子怎么能过得好?更何况见了王大贵后,倒不觉得这人有什么不好的,看着是一身痞气,可越是这种男人,有时反而越够男人。对人好的时候是实实在在把人放心里的。桂花看男人还是有一手的。 她认真想迷住王大贵,自然使出一身好手段。王大贵只觉得像是被条蛇给缠住了,压在这块香肉上一阵疯颠恣意,身下妖精又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唤,叫得他心肝颤。一时歇了劲,浑身水里捞出来似的,累得牛喘,想翻身从她身上下来吧,两条大白腿死死绞着他的腰,这妖精还哼哼唉唉的好人好人饶了她吧的叫,半刻不到王大贵又给她叫硬了,翻身再来。 直到外面有人敲门喊王大贵该走了,他才从温柔窟里慢腾腾的爬出来,一身腥咸顾不上收拾就出门上车。桂花拢了拢头发跟上来,到外面一瞧,王大贵自然看出这小媳妇模样不一般,站在那里前后的汉子都偷看她,她那脸在太阳底下好似会发光般的鲜亮,心中又是狐疑又是得意。 得意的是这漂亮的小媳妇竟然归了自己,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担心的也是这个,这种好事怎么就轮到自己身上了? 第 67 章 坐在车上不一会儿桂花就拉着王大贵钻到后面去了,两人窝在一堆箱子篓子中间胡天胡地起来。前后有人听见声音只是笑,有那想偷看的想想王大贵那个土匪性子都不敢过去。 两人折腾一路,回到段家后已经后半夜,顾不上多说,卸了车又钻到一间屋子里闹起来。 王大贵本事好,桂花也得了趣味,两相纠缠一夜不歇。玩够了抱在一块腻来腻去时,桂花就把她以前侍候吴老爷的事学了遍,一边学一边又骑到王大贵腰上。 王大贵让她搅得一脑袋糨糊,挺在炕上浑身只有二两劲也要都用尽了才甘心。等到早上起来才想明白,原来吴老爷竟把自己的妾给了他!这一吓倒有些从温柔乡中醒过来的意思,可回头看躺在身后裹着潮呼呼的被子睡得香甜的小媳妇,再想想昨天的事,倒真舍不得再把她送回去了。 他坐在炕沿上发呆,身后有只小脚丫子沿着背攀到他肩头,架着不动了。小媳妇是从戏班子里出来的,这身段柔得跟蛇精也差不多少。 王大贵长叹一声,算了。横竖都是给吴家干,跟着二姐和跟着吴老爷又差多少?再说,他要是不好好跟着二姐,就是回到吴老爷那里也没个好下场。想通这一点,王大贵抓住架在他肩头的那只小脚丫子,搁嘴里又舔又咬,身后的妖精就又哼哼唉唉起来。 我的好人、好人,快饶了奴家吧。 王大贵淫|笑着回身扑上去,饶你?哥哥疼你才是真的! 桂花尖声娇笑,咯咯求饶。王大贵一扑上去立刻双手双脚都缠上去,王大贵让她缠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妖精啊!杀了你我都不解恨啊!王大贵这么说着压下去。 隔着门远远的都能听到,桂花又是求饶又是笑的声音。 一路走来,后半夜才回到段家。停车时二姐已经睡熟了,段浩方拿件自己的大褂子裹着她小心翼翼从车里抱下来抱进屋轻手轻脚放到床上,张妈妈过去给她脱衣裳时还交待道:“别弄醒了她。” 张妈妈答应着。 兰花过来小声问:“二爷要不要用点汤饭?灶下的火没熄。” 段浩方想了想,让她把饭摆到隔壁屋去,坐下后不忙吃,叫过她来问:“说说,我不在这几天,家里怎么样?” 兰花就一件件说给他听。小杨姨奶奶生了个男孩,就是身体有些弱,现在一大一小还在灶下住着。段章氏请了个姓马的婆子回来照顾,还有个大夫一天过来看一回。 “听说,小杨姨奶|奶的药是加了参的,这几天就花了快三四钱银子了。” 段浩方搁了筷子:“给她用了参?” 兰花点头。 这可怪了,段浩方端起碗喝汤,按说他那个娘可不会舍得给一个妾用参。 他问:“人怎么样了?”快不行了吧,不然也不会用参了。 兰花想了想,学了那个大夫的话:“听说是要慢慢养。” 段浩方搁下碗,不快道:“家里有多少银子撑得住这么花?再让人说我不孝顺。”为了个妾倒让亲爹娘花大钱,说出去也不好听。 “得了,明天我去见娘,不能再这么给她花钱了,这样下去家里还怎么过日子?”段浩方站起来挥手让撤下碗盘,漱口换衣回了屋子,二姐正卷着被子睡得香甜,他轻手轻脚爬上去,揭开被子钻进去,搂着她长出一口气。 这家里的事总要安排好了,他才能安心出去。 段章氏是一大早起来才知道昨天晚上段浩方带着二姐回来了,她正梳头呢听见婆子这样说,刚想问一声他们什么时候过来,段老爷就在后面说:“孩子们刚回来,让他们先歇两天,今天就不用过来侍候了。” 段章氏还没开口就让段老爷堵了回去,气得肝痛,咬唇摔了梳子。 段老爷皱眉:“好好的东西,你摔它干什么!过来吃饭。” 段章氏推开梳头的丫头过去扶着段老爷出去吃早饭,刚坐下给他端了碗汤,段老爷就说:“上回浩方媳妇给你敬茶时,你还没给人家东西呢,正好,一会儿让人送过去。” 段章氏嘟着嘴不接腔,段老爷也不理她,唏唏溜溜喝着热稀饭说:“我看,你那副镯子不错,总也不见你戴。那颜色你现在戴也显老了,不如给媳妇用。” 段章氏像是被人掘了祖坟,眼睛瞪得铜铃样大,尖声道:“你说的是我哪副镯子?” 段老爷漫不经心的说:“不就是那副放在蒙着红绸子的盒子里的。” 段章氏眼眶红了,委屈道:“那、那是我陪嫁的……” 段老爷撇撇嘴,叹道:“反正你也不戴,放在箱子里生灰也没用啊,干脆给二姐好了。”见她只顾低头不见应声,段老爷敲敲桌子说:“你想想,小杨姨奶|奶的孩子已经生了,还是个男孩,浩方又已经成了亲,老宅那边必定要叫人过去看。咱不先把吴家这边给哄好了,到时闹起来一个鸡飞蛋打!” 更重要的是,吴老爷手里那一千两的借据。段老爷叹气,吴二姐这边是绝对要哄好的,见媳妇还是不甘愿,段老爷拿出当家的气势来,怒道:“想想你在人家来敬茶时说的话!那是个当婆婆的样子不是!当年你敬茶,娘还给了你一支头钗呢!也没这么糟贱你啊!” 段章氏摔了筷子哭道:“她给了我一支银钗!还是素面的!” 段老爷叹气:“唉,老太太的事咱就不说了,那时家里也艰难,只说现在,你跟我出来过后,我给过你为难没有?浩方又孝顺,从来都是顺着你的,他的媳妇你这样不给脸,你就不怕儿子回头跟你离了心?” 说起段浩方,段章氏倒有些不好意思,说到底那是他的媳妇,她这么不给二姐脸,浩方会不会生气啊?想到这里,段章氏不安的问段老爷:“这……会吗?他可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段老爷叹气:“就因为是亲生的,才不能这么糟蹋,儿子寒了心对你有什么好处?” 段章氏坐不住了,饭也不吃了,转身回到里屋去,翻出嫁妆箱子里的那副镯子。段老爷吃过饭出去做事了,交待她中午就不回来了,她也没听见,坐在那里摸着绸面已经发暗的旧盒子发呆。 段章氏是家里的长女,上头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弟弟。娘早就死了,爹不到三年就娶了个继室,继室进门生了两个弟弟后,先是借口让她大哥回乡祭祖,祭完了又说让他在那里修祖庙给他的爹求福求长寿,修完祖庙又说让他在那里住三年为他爹吃三年斋。这一来二去,她这个大哥在老家呆了四五年,他们的爹就把这个大儿子是忘到脑后了,倒是觉得这个继妻是真为他好啊,连生两个儿子是个有福的人!还让段章氏多跟她继母学。 等到给段章氏说亲时,也不知道这个继母是从哪里找到的媒婆,七转八绕的结了段家三子这门亲事。继母也对她爹表功,说不愿让段章氏嫁过去吃苦,三儿子好,最小的一个从小长在当妈的跟前,不用出去讨生活,嫁过去必定好。结果人人都说这个继母好,疼爱前面的孩子。只是轮到段章氏看嫁妆时,发现满打满算才八个箱子,就去问继母,她娘的嫁妆怎么会只有八个箱子。结果继母对她爹哭述,说来说去却说成段章氏的娘当时嫁过来就没带多少东西,全装上也才不到两箱,剩下的还是她掏私房添上的。她爹就过来骂她,说她不识好人心!又说当年段章氏的亲娘嫁过来时本来就是个穷人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带着千金万贯! 当年陪着段章氏亲娘嫁过来的下人早就都卖光了,连个对质的都没有,至于段章氏亲娘的娘家也早就不在这镇上住了,搬到哪里却不知道,当年嫁妆的事也无人可以做证。 段章氏只好罢休,却不甘愿。出门当天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偷跑到继母的屋子里,砸了她的嫁妆箱子上的锁,偷出来了这副镯子和两个大银锭。出门坐上花轿走了。 送嫁一路走了有半年,那个送嫁的是段章氏家的老仆,还算是个厚道人,将段章氏送到段家后,还留下观了礼才走。只是段章氏却没想到,这个所谓的有钱人家的三儿子却只是菜市场后街一个小商铺老板的儿子,一家七八口人挤在一个破院子里。她这边刚进门,陪嫁的四个下人就被段老太太要过去使唤了,男仆送到前面去看铺子,丫头老太太那边正缺人,再过几天,段章氏发现自己的丫头居然成了二叔的通房,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后来,老太爷卖了家里的铺子跟人去南方做生意,再后来家里赚了钱,换了大院子,段章氏又看出来自己家的男人虽然是最小的一个儿子,却从来不得老太太的喜欢,干脆说动段老爷搬出来自己单过,这日子才算慢慢好起来。 段章氏只觉得这十几年恍然一梦般,摸着那盒子叹气,打开瞧,里面是一副水色通透的翡翠镯子,她拿出来瞧瞧,又放回去。这几年,她从来只是看,却没有想过要把它戴身上。这东西是那个女人的,她不屑戴! 段章氏拿着盒子叫来婆子:“送去给老二家的,就说,这是给她的敬茶礼。” 婆子一看那盒子就唬了一跳,看段章氏的脸色却不敢问,低声答应着退下。 段章氏一人坐在屋子里,过了会儿嫌无聊,叫人找马婆子过来闲话。 马婆子正在喂小杨姨奶|奶的孩子喝米汤,他的娘还在床上躺着天天吃药,没办法喂他,段家又还没给他把奶娘请来,小家伙只好天天让马婆子带着喂米汤吃。听见段章氏叫,马婆子放下孩子颠颠的就去了,要是能说动段章氏把她留下,她也就不用这把年纪还辛苦找活干讨口饭吃。不过想也知道不可能,她出身市井下九流的地方,好人家的太太是不可能买她这样的人回来的。只是陪着段章氏说话,偶尔也能得些好处,马婆子倒是住在段家不急着回去了。 等马婆子来,段章氏已经摆好茶就等她,两人坐下嘻笑一阵,马婆子再拿别人家房里的糗事学给段章氏听哄她一笑,两人这几日倒好的似一对多年姐妹般。 段章氏叹气,说起这新娶的媳妇来,抱怨道:“她倒会躲清静!让我这个当婆婆的来侍候她房里的妾,你说,这是当人媳妇该干的事不是?” 马婆子耳朵竖起,顺着她的话说:“自然是太太你能干,小辈们就偷个懒,太太也是心疼儿子才会伸手帮一把的!” 第 68 章 段章氏让她一夸,笑了:“你别哄我了!我就是那操心的命!”又说,“既然她回来了,自然要把这责任担起来!回头我就把那一大一小都给她抬回去!” 马婆子细眯缝着眼睛,脸上却露出为难样子来,低头只顾磕瓜子不接腔,段章氏瞧见她的神色,问:“你怎么不说啊?” 马婆子把这副为难样作到十二分,摇头闭口,半天才僵笑着道:“唉,也没什么。” 段章氏见她这样越觉得是有什么,认真道:“有什么你就直说!我知道你这人,不会怨你。” 马婆子看着段章氏一脸感动,泪花闪闪的勉强笑笑:“……太太是个慈善人啊。”又摇头,“唉,我、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啊。”低头又不吭了。 段章氏急了,扯着她的手说:“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的,你只管说。”想了想又道,“要是觉得我这么着对媳妇不好,你也可以说嘛,我不生你的气。” 马婆子连连摆手说:“太太给二爷求的这门亲好着呢!吴家二姐命中有帮夫运!娶了她二爷日后必有大出息!”段章氏喜得两眼放光,“真的!”撑着桌子狠不能探到马婆子脸上去问个清楚。 马婆子连连点头:“可不是?大仙都说了,二奶奶的命好着呢!哪怕只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呢,都跟有风刮着似的能上天!” 段章氏喜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马婆子又叹气了。段章氏正欢喜着,见她这样更害怕了,扯着她袖子使劲摇晃:“你不是说是喜事嘛!怎么?还有别的不好的?” 马婆子偷眼看看门外,压低声音说:“我不是憋着让太太您不痛快,我知道您有了小孙子,必定是欢喜的,这是家里的大喜事,我知道。” 段章氏脸黑了,难道小杨姨奶奶生的不是段浩方的种的事让人知道了? 马婆子还在装神秘,苦着脸道:“可是吧,这事不说,我心里不安啊。” 段章氏端着茶,不接腔。这产婆还真能看出这孩子是谁的种不成?难说,是她接生的,说不定真能看出来!又说她家里还养着大仙,可能真有些神通。 马婆子见段章氏像是没兴趣,以为自己前面摆谱摆得太久,连忙把这话接下去:“这几日,我瞧着,小杨姨奶|奶的八字只怕是有些不太好啊!” 段章氏松了口气,不是看出孩子不是段家的种就行。再回过神,八字不好?段章氏一下子瞪大眼睛了!这八字要是不好,可是会带坏一家子的! 马婆子见段章氏着急了,心中暗喜,立刻说:“原本不该我说,小杨姨奶奶为段家添丁,是个有福的人。可是我……!”马婆子这回闭嘴段章氏就催了,扯着她急道:“你快说!” 马婆子小声说:“小杨姨奶奶这个八字,好像会克二爷啊!” 段章氏捂住嘴脸吓白了! 马婆子说得头头是道,说小杨姨奶奶不但克父母兄弟,也克跟她挨得近的人,是谁沾上谁倒霉。 段章氏一想,对啊,听说她家里人都死绝了,父母兄弟,连亲戚都没有一个了,不然也不会远远的找到段老太太这里来。 马婆子又说,幸亏段章氏给段二爷找了吴家二姐,二姐的命好,还能压一压。可二姐年纪还小,人还没长成,所以这恶运还是沾上二爷了。 段章氏又想,从这个小杨姨奶奶进了段浩方的屋子后,他们家的确是开始背运了,倒霉事一件接一件。跟吴家的亲事险些黄了吧,老太太又叫她去骂了顿吧,最近段老爷的头又开始痛了,听说最近铺子里的生意也不好做了,段老爷说最近一直在赔钱,往家里拿的钱都少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的!小杨姨奶奶克全家!这可怎么办?她急了,扯着马婆子急问:“有没有什么法子化解?” 马婆子一听就两眼放光!她本来只是拿了吕婆子给的钱,想办法不让小杨姨奶奶和她的孩子进段二爷的院子,现在看来,这门生意还能收两遍钱!段章氏这边只怕也不会少给!立刻就说:“这化解当然也是有办法的!” 当下就说要段章氏拿出多少钱来给大仙上供,又说要买多少香火多少供品送给大仙,又说要扎童男童女烧给大仙,乱七八糟说了一通,段章氏去开箱子数了三十个钱给她,托她回去好好化解,又问:“那现在就让她在家里呆着?有没有别的办法先压住她?” 马婆子听了就拿出张黄纸来,咬破手指胡乱划了几道,点着后闭着眼睛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等纸快烧完了,她猛得往上一扔!大喝一声:“小鬼闪开!” 段章氏被她吓得往后一倒,险些从炕上栽下去,捂住胸口坐好,忙问:“好了吗?” 马婆子点头笑:“好了,好了,等我回去给大仙供上,再把你家的事烧给它知道,它就会去找小杨姨奶奶了,必定不会让她再来妨碍太太一家的。” 段章氏松了口气。 马婆子得了钱,连忙就要走,口中只说过几日事情办好了再回来给段章氏报信。 段章氏忙让人送她,又给她扛了两袋面。马婆子坐着轿晃晃悠悠的回了家,下轿站在门前高声喊:“乖女儿!看看娘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马婆子有心显摆,叉腰站在门前扇风叹道:“这一去忙的我,都快去了半条命啊!” 旁边就有人问,马婆子你去干什么了?哪一家请你去的啊? 马婆子只笑不搭腔,使唤段家仆人给她把东西抬进去,这些天她在段家没少哄段章氏的东西,衣裳布料首饰箱子,邻居看还有人帮她往家抬东西,更好奇了,纷纷围上来问。 马婆子怀里抱着钱,得意得不得了。旁边有人瞧见她怀里的钱,都说她这回出去是赚了大钱了! 马婆子掩口笑,摆手道:“哪里的事啊!不过是糊口罢了!”又叫女儿,“死丫头你还不快出来!躺屋子里偷汉子是不是?” 一个青衫丫头匆匆挽上头发从屋子里跑出来,连声应道:“来了,来了,娘我来了。”等她跑到马婆子跟前,马婆子兜头给了她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你老|娘我辛苦几天回来!你都不说来接一接?活生生要累死我!”又踹了那女子一脚越过众人走过去。 旁边围着的邻居都在瞧稀罕,这青衫丫头见马婆子进去,立刻摆出厉害模样,叉腰叫:“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想看跟老|娘进屋去!老|娘脱光了让你们看!” 邻居一哄而散,青衫丫头又站在外头左右望了遍,哼了声拧腰进屋了。一进去就见马婆子正抱着钱罐子数钱,立刻过去又是倒水又是捶腿。 马婆子数了半天后皱眉道:“我出去三四天,这家里的钱怎么没多倒少了些?这几天你都闲着没干活?” 青衫丫头不敢说她这几天虽然叫人进屋吃茶了,可是这钱她都自己收着了,没往钱罐里放,可怜巴巴的说:“这几日都没什么人来……” 马婆子踢了她一脚,冷道:“哼!别让我知道你放私房钱!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断!” 青衫丫头不敢躲不敢呼疼,跪下磕头道:“娘养女儿这么大,女儿只想着报答娘,哪里会去藏什么私房?” 马婆子自然不信,不过这丫头她暂时还用得着。探身拧着她的小脸笑道:“你乖一点,娘我自然疼你。你要是不乖,我就把你卖出去!让你尝尝什么才叫苦日子!” 青衫丫头哆嗦了下,低头应了。 马婆子又叹道:“你是不知道外面的艰难,以为我对你不好。可出了我的门,你又能有什么好前程?嫁人是不用想了,你又没嫁妆,又是这个样子。”说着踢踢青衫丫头,挑眉冷笑一脸轻鄙。 青衫丫头扭脸擦泪,她从来没想过要去嫁人,就她这个样,哪有人会娶呢? 马婆子见青衫丫头掉泪,得意笑,亲热的扶她起来,说:“你也别怨我,要怨就怨你那个卖了你的爹!跟着我又不用你干活,吃喝也不愁,天天睡到中午也没人管你,这还不好?”说着又给她一巴掌,“别总想那些没用的!好好在我这里呆着!” 青衫丫头站在她跟前挨打也不躲,低头不说话。 马婆子拉她坐下,抬起她的脸看,她不会打重,这丫头的脸可是要出去卖的,让人看见了不喜欢又怎么会进屋掏钱呢? 见只是浅浅红了点,马婆子放了心,推她去做饭,说:“去做顿好吃的,咱今天早点吃饭。娘今天可带回了好东西!” 青衫丫头答应着,去灶上看,见还有几块鲜肉,出门在一个菜摊子上拿了点葱蒜,菜贩拉着她要钱,她笑嘻嘻的说:“我给你摸一把当钱!”话音未落就拉着菜贩的手贴在胸上,菜贩被她吓得往后一躲,却见旁边的菜贩都笑,竟不觉得奇怪。等他再看,青衫丫头又拿了他两把菜走了。 “哎……!”菜贩招手叫,旁边的人哄笑着拦他。又把马婆子的事说给他听,找那一家母夜叉的麻烦可不值得,劝道:“反正你也摸了一把,不算亏!” 菜贩无奈叹气,怕她还来,挪着摊子到一旁,想着怪不得那一块没人摆摊,原来是这么回事。 马婆子见青衫丫头乖乖做饭,转身去藏段章氏给她的首饰和钱,都藏好了才走到灶间去,靠在门框上边磕瓜子边跟青衫丫头说话,吐得满地瓜子壳。 马婆子得意道:“丫头,你很快就要有个姐妹了!” 青衫丫头一边往锅里舀水一边回头陪笑道:“妈妈又要收个女儿回家吗?哪里买的?” 马婆子啐了口:“买?呸!这个是自己送上门的!她在主家被主子打骂,可怜巴巴的一身伤,我哄她来找我,回头她来,你让她进屋给她倒杯好茶喝,到时关在咱家关上半年一年的,她也就不跑了。” 青衫丫头转头道:“有主人的丫头?妈妈,她要是有身契,说不定咱会吃上官司的。” 马婆子得意笑:“官司?她那个主子都自身难保了,谁还会管她一个丫头的死活?跑了丫头,谁会想她是跑到咱家来了?说不定就是被街上的哪个小子勾了去!跟咱家有什么关系?你别找你娘的晦气!”瞪了丫头一眼,甩袖子回里屋了。 青衫丫头听她还在屋子里哼小曲,揭开锅盖啐了口吐在炖肉锅里,恨道:“杀千万剐万片的黑心婆!!早晚有报应!!” 段老爷发话说这两天不让二姐过来侍候,张妈妈就没进来叫他们起来。 从吴家回来时因为出来的晚,车走到一半天就黑了,吴二姐撑了会迷迷糊糊的倒在段浩方怀里睡熟了,连什么时候回到段家都不知道。早上一睁眼,暖融融的被窝里两人并头而枕,她正被段浩方拢在怀里。 这几日两人都是这样睡,所以她倒不像一开始那样被吓住。今日难得醒得早,屋子里蒙蒙亮,段浩方闭着眼睛仍呼呼睡得香,二姐望着他发呆,不由得想起吴老爷如今对吴冯氏的好,想来想去,她有些羡慕吴冯氏了。 比起现在的段浩方跟她,他会像吴老爷对吴冯氏那样对她好吗?还是也要熬上十几年才能过上那样的日子? 不知不觉她的手摸上段浩方的脸,凭心而论,他年轻肯干又有本事,这样的男子在这样的世间,必定会有女人想跟着他吧,就是他自己,也必定喜欢左拥右抱吧。 吴二姐想着有些难过。 现在家里就有着那么多女人,就是这几天段浩方跟她在一起,日后也难说。 她慢慢钻到段浩方怀里,深深闻他身上的味。这个男人,现在还在她的床上。 想到这里,二姐眼眶有些酸。此时一只手摸到她头上,段浩方眼睛都没睁开,声音沙哑的说:“……乖乖,醒了?” 二姐仰头用嘴去蹭他的下巴,段浩方半梦半醒低头压在她嘴上啃了会儿,叹道:“乖乖,想什么呢?” 二姐用手紧紧搂着他,不吭声。 段浩方渐渐醒了,抚着二姐稚嫩纤弱的背脊,心里明白他的小新娘已经对他动心了,不由得暗暗欢喜。也不急着起床了,搂着她在被子里多了躺一会儿。 他细细的吻她,轻声交待她这个家里的事:“一会儿我把箱子的钥匙给你,里面有一些钱物,你收好,别声张。” 二姐点头,心里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快就把他的箱子交给她。 两人在被子里亲亲摸摸腻了半天,张妈妈瞧着太阳都升到半天高了,隔着帘子小声叫:“二爷,该起了。” 段浩方答应着,叫张妈妈进来侍候。两人从床上起来,正梳洗着,段章氏的婆子来了。段浩方没让她进里屋来,出去见她,回来拿了个旧绸面的盒子给二姐,笑着说:“打开瞧瞧。” 二姐见他似乎特别高兴,听话的打开盒子,扁盒内并排放着一副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二姐自己也收了一些翡翠,多是吴老爷哄着她玩买给她的,但都没有这一副镯子大,也没这副漂亮。 二姐小心翼翼捧起来对着光看,傻眼了,对段浩方说:“……这,怎么着也要百十两银子吧?” 段浩方是见过世面的,他小时曾经在段章氏的嫁妆箱子里见过这副镯子,当时就记得它,知道是连段章氏自己都舍不得戴的。接过二姐手中的镯子对着光瞧,这镯子要是拿到南方的店里去卖,大约能值个七八十两。的确是好东西。这样的好东西却被他亲娘给了他的媳妇,段浩方越想越得意,拉过二姐的手亲自给她套上。 二姐唬了一跳,她平常都是戴金的银的不怕磕碰的,这玉的叮叮当当实在吓人,要是磕着一点不就可惜了吗?连忙说:“我不戴,收起来吧。” 段浩方按着她的手不让她取下来,道:“戴着。这东西娘连大嫂都舍不得给,你戴着去老宅,那些人都会高看你一眼的。”他心里明白吴二姐是乡下土财主家的女儿,就是个嫡出的只怕老宅里那群狗眼看人低的也会看不起她,她戴着这副镯子去,至少大哥大嫂会掂量掂量,不敢太给她难堪。 二姐听说过段家老宅的事,毕竟段浩方那个姓杨的妾就是段家老宅的老太太送的,听他这样说,她小声问:“……我去老宅,你不去吗?” 段浩方叹气,坐下把她抱到怀里说:“我要赶在去老宅之前到南方去。要是跟着你去了老宅,只怕就会被人顶了去南方的这个差事。”二姐一听也能明白。段家这小一辈里面能够到南方去做生意的估计是少数,自然有人眼气。 段浩方挥退张妈妈几人后,小声对二姐说:“咱俩这个家要想日后多赚点钱,只盯着爹这边的几个铺子是不行的。还是我去南方赚得多些。”段老爷也想多捞点,之前说好要给段浩方一间铺子的,可什么时候能把店契给他就难说了。段老爷最多是许愿,日后除了给段浩方他大哥的以外,至少这间店是先划给段浩方了。另外店里的伙计掌柜还都是段老爷的人,他要想现在就换人,只怕段老爷这话立刻就不算数了。所以这店明着是归他,真正的店主人还是段老爷。这也是明摆着的,段老爷人还在呢,怎么可能把能赚钱的店给儿子?这些店还是他在段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偷偷开的呢。 一间店铺赚的钱段浩方现在还真看不在眼里,他在南方走货赚得钱更多。当初叫他去南方也只是让他去给段家老太爷和段家大老爷送家信,他却趁机在那里留了下来,也是他能干,人机灵,段家老太爷和大老爷也愿意提携自家人,时不时的让他干点活什么的,他就在这里头挟带着干点私活,趁机捞钱。 现在看他在南方赚得好了,老宅那边眼气的人就多了。大老爷的儿子倒是想去,可惜老太太不肯放人,大老爷的妻侄也想去,可在老太太眼中自然还是亲孙子段浩方更亲近些。其他杂七杂八的亲戚朋友也有想分一杯羹的,个个都盯着他。要是他陪着二姐去老宅,哪个人来一句刚成亲,不如多陪陪新娘子,回头也好赶快给老太太生个重孙什么的,他就走不成了。 这些话他没办法都交待给二姐,也是想试试她是不是个会拖男人后腿的女人,所以只把老宅里的人给她细细说了遍后,生意上的事是只字不提。 二姐听段浩方给她讲去了段家老宅要注意哪些人,怎么跟人相处,哪些人可交,哪些人要小心,一边点头,至于段浩方去南方干什么,几时回来,都带什么人去,她一个字没问。 两人说到快中午,张妈妈进来问摆饭摆在哪里,段浩方站起来说:“我去陪娘吃,交待一下家里的事。你就在屋里吃吧,别跟着去了,不然到了那边还要你侍候着。” 吴二姐笑着送他出去,回来就让张妈妈摆饭。 张妈妈一边摆饭一边小心翼翼的说:“奶奶别嫌我啰嗦,只是这侍候婆婆是儿媳妇应该做的。” 二姐咬着筷子头笑:“侍候也要看怎么侍候,非要是亲手侍衣侍食才算侍候?”见张妈妈仍是一脸担心,笑道:“妈妈别操心这个,我自有打算。”吃了几口问,“二爷要出门,把衣裳什么的收拾一下。这件事叫兰花来办,她侍候二爷也侍候惯了,让米妹几个打打下手,也学着点。”张妈妈一边答应着,一边给她盛了碗汤,小声说:“奶奶,你看要不要在那些人中挑一个跟着二爷去南方?” 二姐放下筷子,面露不喜。 张妈妈见她这副样子,出去看看门外有人没人,回来掩上门小声劝道:“二姐,这为□就是要替男人操心这些事的。后宅安这整个家才会安,也不能让人说你不贤惠啊。” 二姐长出一口气,道理她都明白,可今天早上跟段浩方一个被窝时她才发现,她根本不愿意让别的女人一起挤到这张床上来。 这个男人是她的。 张妈妈还在劝,二姐拉着张妈妈的手说:“……这事的确应该按照妈妈说的办,只是我也不能不管二爷的意思。” 张妈妈不明白的看着二姐。 第 69 章 吴二姐叹道:“……把那三个丫头叫进来,让二爷见见,看哪个跟着二爷走合适。”她说完就看到张妈妈脸色不太对,问:“怎么了?” 张妈妈倒把那个仙梦的事忘了,他们昨天半夜才回来,东西都还没顾得上收拾,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胡妈妈又是怎么处置的。这时听二姐提起,张妈妈只好把那个仙梦惹段浩方不高兴的事说了,二姐这才知道那群新丫头里有人不安分。 这可是自己家的后院起火了。二姐放下筷子也没心情吃了,想了会儿说:“先送二爷出门,然后理清咱自己院子里这些事。至于送不送人去侍候二爷,送哪个去,反正二爷人到了那边又不是不回来了,就是人不回来,咱们也可以借口送衣裳送信的把人给捎过去。这事就先搁着吧。” 张妈妈听了点头,二姐这样安排也合适。见她不肯吃了,又哄她又吃了两口才都端下去,然后又叫了米妹几个过来陪她说话。 青萝几个丫头过来陪着她说些吴家的事,二姐一边跟丫头们闲聊,一边在心里把自己屋子里的这些人挨着个的过一遍。 段浩方走后,这屋子里要清一遍了。 段浩方陪着段章氏用午饭,亲手挟菜盛汤,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说:“娘,我那里有个小箱子,是我在南方存下的一点银钱,娘你替我收着。” 段章氏攥着钥匙,心里高兴这儿子还是信自己,嘴上却推道:“你如今都成了亲了,这东西还是交给你的媳妇合适。”说着把钥匙放桌上往段浩方那边推。 段浩方皱眉苦笑:“娘,她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我看她也是听身旁那几个婆子的,连她自己的东西都理不清楚,我哪里敢把我的再给她放着?回头让那些黑心婆子都偷走卖掉,她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段章氏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原来吴二姐那边的事都是婆子管着啊。这也是应该的,她才多大点?再说这婆子都是人精,拿捏她一个小丫头还不是简单的很嘛。转念再一想,二姐既然这么没用,那把她的嫁妆拿过来不是也简单的很吗? 段章氏越想越觉得就应该是这样,又觉得儿子跟自己是一心的,马上凑近段浩方问:“既然你那个媳妇不中用,她那些东西放在屋子里让陪嫁的婆子糟蹋了也可惜,不如就都搬到我的屋子里来,我先替她看着。” 段浩方就是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自己亲娘还打着这个主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傻了。 段章氏见段浩方不说话只盯着她看,忙道:“我只是替你们看着东西!我又不要!”停了下更加亲近的按着段浩方的胳膊说,“你这一走,只留她一个人在那院子里住着,那么个小小人还不让那群婆子给骗死了!东西先放我的院子里,回头等你回来了再还给你们!” 段浩方勉强按下就要冲出口的大骂,僵硬道:“……娘说的是。只是那些婆子都是吴家陪嫁来的,只怕嫁妆要是抬到娘的屋子里,吴家离这边也不远,风声透出去只怕吴家不愿意。”他干笑两声,“我知道娘是为了我们好,只是不能让娘替我们背这个黑锅啊。” 段章氏这才想起吴家来,虽然心里知道这件事办成的机会很小,可是还是有些不痛快,连带着怨恨起了坐在跟前提醒她的段浩方,甩了手没好气道:“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你也是这样的人!” 段浩方深吸一口气,挤出满脸笑哄段章氏,指天咒地哄得段章氏有了笑脸。等丫头把碗盘撤下,段浩方又亲自扶着段章氏回里屋,给她捶背陪她说话,话题绕啊绕的就绕回了小杨姨奶奶和她的孩子上。 段浩方想知道这一大一小是不是要挪回他的院子里去。从私心上,他不愿意,不是他的儿子他不想养。但正因为不能明着说不是,所以如果要挪回来,最好在他在的时候挪,挪完了都安排好了他才能放心出门。 段章氏也发愁,马婆子的话她是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了。小杨姨奶奶克全家,她当然就不愿意把她放在屋子里了。 段浩方试探着说:“要不,这几天把她挪回来……” 段章氏打断他的话:“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专心干你的事去。现在大的小的都一身病,大夫说了不能挪,要是挪来挪去有个好歹怎么办?” 段浩方不知道段章氏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是想等他走了后给吴二姐难堪?越想越害怕,陪着小心笑道:“娘自然是有盘算的,只是老太太那边……” 段章氏看过来,段浩方连忙说:“我是怕老太太不高兴,这生了孩子还放在下人房,不合适。” 是不合适,段章氏也知道老太太回头知道了不妥。可现在问题就是小杨姨奶奶身上带着克,她不敢也不愿意把她从下人房里挪出来,往哪里放她都不放心。大儿子的院子虽然是空的,可日后也是要给大儿子回来住的,要是把她挪进去日后带坏了大儿子的运道那怎么办? 段浩方帮段章氏捏着肩膀,看着她的脸色,知道是说动了她,静静的等段章氏说话。 段章氏在心里转了两圈,说:“先等她把身体养好,然后我带着她和小的一起去老宅。”要是能说动老太太把小杨姨奶奶和那个孩子都留在老宅就行了,段章氏打着这个主意想。既然那女人克人,反正她在老宅住了两三年都没事,干脆就接着住下去吧。老太太这回要是想把这个孩子抱过去养,她一千一万个愿意! 段家老宅说是老宅,其实是座新房子,段老太太带着一家大小搬进去时,那房子刚盖了不到十年。原来是个富商还是大官为个外室买下重新加盖的,房子据说是南方那边的样式,在整条街上跟左右的邻居的房子一比显得更加气派,院子里面还有花园小桥假山。当初买下整座院子花了八百多两的银子,重新修葺一番又杂七杂八的买了一堆家具摆设,总共下来花了大约不到两千,真正给人家的钱也就是一千七八,到现在还欠着家具店古玩店还有原房主的三四百两银子没给,不过七八年下来这笔账也没人再来要了。听家里的老仆说,刚开始的时候,那些要账的天天堵着段家老宅的大门口,一来就坐在门房旁的小屋子里喝一天的茶等着老太太见他们。可老太太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一会儿肚子痛,一会儿头痛,一会儿要去上香,总之就是没空见客,家里的男人也都躲着不见人,要账的还有自己的生意要顾,也没时间成年累月的守在这一家要账,日子久了这笔钱就算省下来了。 这日秋高气爽,段章氏带着二姐、小杨姨奶奶和孩子坐着车从自己的小家跑到老宅来,三五辆车一长排的停在老宅大门外。 二姐和段章氏坐一辆车,见车停下笑着问段章氏:“娘,咱们是不是到了?”说着就要掀帘子往外瞧,段章氏一把将她拉回来,怒道:“别乱看!让人说咱们没家教!”一边又大力的给二姐理一理衣裳头发,教训道:“这可不是在你家那乡下大院子里!进了段家门要知道规矩!别喳喳呼呼的!” 二姐吐了吐舌头,乖乖坐好。 段章氏皱眉怒道:“别做鬼脸!” 二姐没精打采的应了声,安静了会儿,突然又高声问:“娘!他们怎么还不给咱们开门啊?” 段章氏被她的高声吓了一跳!举手要打,二姐立刻缩到里面,挡着脸张嘴准备尖叫求饶。段章氏见她又要大声叫嚷,连忙放下手捂住她的嘴道:“小祖宗!这不是在家!我不打你,你别嚷了!” 二姐可怜巴巴的缩在一旁,一脸要哭出来的模样。 段章氏叹气,挤出一张笑脸哄她:“乖乖啊,二姐,不闹。回头娘给你做好吃的。” 二姐点点头,不一会又开始不安分的脚踢来晃去的。 段章氏无奈长叹,她是真没想到吴家教姑娘居然教成这样,这根本就是一个还没懂事的孩子!没有一点家教! 段浩方走了以后,段章氏就兴致勃勃的开始□新儿媳妇。她原来想着让她早上一大早的过来侍候她这个婆婆梳洗,捧个热水盆什么的好好抖一抖威风。结果这小祖宗头一天来毫不认生的就扒她的首饰盒子,她一眼没看到,她就拿了她的钗子手镯往自己身上套,一边套还一边说娘你这里东西真好看!我都没见过! 段章氏还没接话,她下一句就是给我吧,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人家就已经蹦蹦跳跳的跑出去拉着她的丫头婆子显摆看这是娘给我的,好看吧好看吧? 这哪里是儿媳妇?这根本是个活土匪!段章氏追出去要教训她,她就苦着脸看她还说娘你不给我啊。 我原来就没打算给你!段章氏都想这样叫了,这死丫头!可又拉不下这个脸从这丫头身上再把东西都扒下来,她可还要面子呢。小辈身上的东西,都是说她送的了,她再当着一堆人的面说不是,再亲手夺回来? 她可丢不起这个脸! 再看吴二姐身旁那堆婆子,个个笑得阴险。段章氏可不愿意落人口舌,只好咬碎一口牙看着她把东西都带走了。 第二天等她再来,段章氏死活不让她进来侍候梳头洗脸了。等摆饭,二姐倒是愿意侍候她吃喝,只是盛粥时那手指就插在粥碗里,挟菜时掉在桌子上了再捡回盘中,等她伸手拿馒头,手指甲里一层黑垢。段章氏一顿早饭没吃完就肚子疼了,从此后吃饭也不敢再叫她来侍候。 叫她过来听家规,段章氏早早的让个面目凶恶的婆子举着崭新的竹板站在一旁,想着给她几下子她就知道听话了。哪里知道让她跪着不许动听她教训,人家跪着跪着就哭了,抱着膝盖喊痛,说腿跪断了,段章氏要人拿竹板过来打,她嚎啕大哭大叫,娘我不敢了你不要打我啊啊啊啊啊。晚上她回屋后就喊头痛手痛全身痛,然后就说痛得吃不下饭了,大半夜做恶梦吓醒,哭着喊着娘你不要拿板子打我。这样几天后段家里里外外都说她趁着儿子不在欺负儿媳妇,段老爷问段章氏这件事,听说她教儿媳妇家规还用竹板打人,段老爷先火了,把她训一顿,说家里什么时候有过家规!说她没事找事。结果家规的事也不必提了。 段浩方走后两天,段家老宅来人了,还是她大儿子段浩平派来的,先是带了封信说他在兄弟成亲的时候刚好出门,这才没有亲来道贺,特地补送了一份礼让人带过来,又说老太太念着小杨姨奶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能这几日就会叫人让他们过去,让段章氏先准备一下。 大儿子这样贴心,段章氏感动得很。果然又过了几日,老太太派人来了,说想念段章氏,又问起小杨姨奶|奶的孩子生了没,是男是女,又说段浩方已经娶了妻,问起吴二姐,让带过去让老太太瞧一瞧。 段章氏把老太太派来的婆子下人给哄好了,好酒好肉招待过后,好好的再把人给送走。这边就开始准备带吴二姐和小杨姨奶奶还有孩子去老宅。给段老爷交待了一下,娘仨就上路了。 大门很快打开,可是出来的人却不让段章氏的车从正门进去。过来传话的人笑嘻嘻的说这大门刚修了台阶,怕车子上来压坏了,让他们绕到后门去,那边没台阶车子好进出。 段章氏撇撇嘴。 五辆车再绕到后门进去,段章氏和二姐下车,后面车上的小杨姨奶奶和抱着孩子的婆子跟着也下来了。临出门前总是出去给小杨姨奶奶取药的丫头趁着出门的机会跑了,不知道是跟哪个男人跑的,报给段章氏知道后,段章氏骂了句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嫌丢人也不愿意大叫大嚷的出去抓回来,跑就跑了吧。随手把原来灶下的一个粗婆子先指给她来带孩子,这次出门就一起跟着过来了。 小杨姨奶奶现在看着病歪歪的,腊黄的脸枯瘦的模样,穿着件葱绿的衣裳衬着脸色发暗,整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只剩了个骨头架子。她听说丫头跑了以后在灶下骂了一天一夜,什么小娼妇偷汉子满嘴乱喷,最后还是段章氏叫人堵住她的嘴才算安静下来。这回她一听说要跟着来老宅,就天天吵着要新衣裳好胭脂,说要打扮的漂漂亮亮来见老太太。段章氏虽然恨不能掐死她,但想着老太太还掂记着她,最后还是让人来给她做了新衣裳。 吴二姐远远的看了她一眼,扭头不理,兰花上前扶着她,段章氏叫着她向院子里走,后面小杨姨奶奶非让婆子把孩子给她抱,口口声声她要抱着她的儿子,扯着婆子又打又骂。 段章氏听见后面乱七八糟的,回头怒道:“你抱什么!你自己走都走不稳还抱孩子?摔了孩子怎么办?” 小杨姨奶奶闭嘴不吭声了,悄悄跟上来,走在二姐身后。 进了二道门,二姐看到前面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带着个梳着妇人头的年轻丫头站在前面等,见了段章氏连忙迎上来伏下身蹲了个礼。 段章氏上前虚扶了把,回头叫二姐过来见,指着那个妇人说:“这是你大嫂。”又对那妇人说,“这是你二弟的媳妇。” 二姐乖巧的蹲了个礼,抬头任那妇人打量。这妇人身穿一件旧的枣红衣裳,头上带着支银钗,看着日子不是很宽裕的模样。她身旁的站着的那个梳妇人头的丫头看着十五六岁,倒是水灵的很。 二姐低头,决定回去就把头上的金钗拔下来换成银的,耳铛也换个小的。 妇人打量了二姐两眼就笑道:“原来是弟妹,果然一副好模样!”只是这眼睛不停的往二姐头上那一对亮晃晃的单珠金钗上瞟。段章氏瞧着就心里得意,看看老太太给她儿子挑的媳妇,再看看她给自己儿子挑的媳妇,差得远着呢,这样一来连二姐那糟糕的家教都不重要了,什么也没有钱多好啊。 【百子石榴绮玉貌】 第 70 章 段章氏心里高兴,脸上和和气气的伸手去拉那妇人,挽着她向里走,回头让兰花扶着二姐跟上来。一边走一边跟那妇人闲话,什么这段日子浩平怎么样了,身体好不好,又办了什么差事。二姐在后面低头跟着走,竖着耳朵听。 这位大嫂娘家姓魏,闺名玉贞,听说家里出过秀才,是书香大家的姑娘。当段章氏提到这里时,这位大嫂回头得意的又清高的看了眼出身乡下大院的二姐。 二姐低头,心里却想,家里出过秀才就是书香大家了,那要是出个官还不飞上天? 一行人慢慢悠悠晃到了一个院子,抬脚进门后二姐傻眼了,从她来这里快十年了还没见过这么小的院子,简直只有吴家的半条走廊大!这也能叫院子?看着倒像是半个院子,左边两间大屋挨着,墙尽头有间小屋,统共就三间屋,没了。 段章氏见二姐盯着院子打量,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她现在是把吴二姐当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带,生怕她丢人现眼连累自己,连忙拉着她就进屋了。 魏玉贞看段章氏把二姐拉进屋按到椅子上,连忙自己亲手从丫头手里接过茶,当着段章氏的面先捧给二姐,笑着说:“弟妹一路辛苦,喝茶。”见二姐接过去立刻抬眼看段章氏,想着这个新媳妇居然不把茶让给段章氏,一定会挨骂! 段章氏见二姐乖乖捧着茶喝不开口,松了口气坐到上座去,跟着她的婆子倒了杯茶捧过去,段章氏这边接过那边就暗瞪了一眼魏玉贞。好个死丫头!真不愧是老太太给的人!连杯茶都不知道给她这个当婆婆的倒! 魏玉贞让段章氏瞪得心慌,看二姐仍好好的坐在一旁喝茶,可她这个当大嫂的还站着呢!顿时不快起来,悄悄瞟了眼过去,见段章氏也不骂她反倒瞪自己,暗暗怪段章氏偏心,委委屈屈的站到段章氏跟前扮孝顺儿媳妇。 段章氏喝着茶慢悠悠道:“老太太想见见二姐,我带她过来小住一两天,你也不必天天过来侍候。”说完抬眼望着魏玉贞笑。 魏玉贞听出段章氏话里的意思,连忙说:“侍候娘是媳妇应该做的,媳妇在这里天天都想着爹和娘,盼着二老平安康健呢。如今娘来了,媳妇自然要好好跟娘亲近亲近。” 段章氏满意的点头,又扬了扬下巴指着门外站着的小杨姨奶奶和抱着孩子的婆子说:“这是浩方的妾和孩子,这回就一起带过来给老太太看看,你也知道老太太一直惦记着浩方的孩子。你去安排一下看他们住哪里合适,安排好了再过来,等都收拾好了咱们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 魏玉贞脸一僵,也不敢说句不字,蹲了半个礼出去了。 二姐不明白让她去安排段浩方的妾,她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段章氏见她毫不掩饰的不解,叹气招手叫她过来。 二姐乐得在段章氏跟前扮小孩子,立刻放下茶杯蹦着过去了。 段章氏拉她坐下给她理理衣裳开始说。原来段老爷一家在老宅的这个院子,果然只是半个院子。 当时从菜市场后街搬新家过来,这座宅院原本就是为一个富商还是大官为外室盖的,根本不是准备着给一家大小好几口住的,所以除了那个外室住的东正屋是主人起居之外,其他都是什么琴室啊书房啊之类的玩乐的屋子,所以东正屋占了整座宅院的一大半还多,搬进来后那里自然让老太太占了。 大老爷是长子,自然住的还算好,几个屋子一圈墙一隔,院子还算大,再说大老爷跟着段老太爷去了南方做生意,那院子里就大太太和儿子段浩守一家住。 二老爷的院子大小本来跟这边是一样的,只是这边挨着灶间和下人房,朝向上不怎么好,风一刮什么味都往这边的屋子里飘。后来不知道二老爷又使了什么办法说动老太太,垒墙隔院子时说要跟着风水走,把这边的一半屋子给隔到二老爷的院子里去了。 所以二姐现在呆的这个院子只有三间屋,两间大屋,一间过道般的窄屋充作下人房。 段老爷和段章氏没搬走前,他们两夫妻住一间屋,里面两间,段老爷的妾住外间,他们夫妻睡里屋。另一间是段浩平和段浩方两兄弟,小屋就让丫头婆子住。 段老爷和段章氏搬走时,老太太说舍不得段浩平,就把他留下了,段章氏只好带着小儿子段浩方走。后来段浩平成亲,两夫妻就住在以前两兄弟住的那间屋,至于另一间大屋仍给段老爷和段章氏留着,毕竟是长辈的屋子,他们也不敢去住。 现在小屋子里住着段浩平的妾和他们的丫头婆子,过道般窄小的小屋里挤了四个人。而他们夫妻领着儿子睡一起。 之前段章氏带着小杨姨奶奶过来,自然是她带着儿子的妾当个丫头使唤,两人睡里外屋。可这回她带了二姐来,虽然有心让小杨姨奶奶住在外面,可是段章氏又恶心她克人这件事,又讨厌那孩子夜里吵闹,所以就让魏玉贞去安排,摆明了说小杨姨奶奶和孩子晚上不住这间屋。 这就麻烦了。 魏玉贞是知道小杨姨奶奶是老太太的亲族的,这回又是生了儿子过来的,她怎么着也不敢让她去下人房跟四个丫头婆子一起挤,可段章氏又摆明了不让她进大屋。而他们自己的屋子吧,段浩平还要回来住呢,难道让他跟兄弟的妾住一个屋?就是里外屋这名声也不好听啊。 魏玉贞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为难半天。她知道这是段章氏故意折腾她可也没办法,婆婆交待下来的事她不能不好好办,段浩平又不站在她这边。她在屋子里为难的地都走薄了一层,一咬牙一跺脚,叫来那个梳妇人头的丫头说:“去给你们爷说,今天晚上让他随便到哪里凑和一晚吧!家里来客了,住不下!” 梳妇人头的年轻丫头小心翼翼的说:“那……要不要给爷拿点钱?他喝个酒什么的……” 魏玉贞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瞪得这个丫头低头才转身回屋开箱子数了半吊钱,又拿了件衣裳裹起来出来掼到那丫头怀里,啐道:“倒有你来心疼他!送去吧!让他记得承你的情!” 丫头让她啐了一脸也不敢躲,见她没有别的吩咐才捧着东西低头出去了。 魏玉贞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坐下,恨得直捶腿。她还能不知道段浩平?让他今天晚上不回来,那他一定会跑到外面那些酒楼书院去找那种肮脏女人!又想起那个丫头还记得要给他钱,恶狠狠啐了口:“没良心的贱蹄子!上了床就不知道谁是你主子了!”一边又叹气,本来是自己的陪嫁丫头,进了门后给了段浩平当通房,谁知她还就得了段浩平的缘,不到两年就抬成了妾。好在她生了个儿子,这丫头还算懂事至今没生下一个屁来,不然她非卖了她不可! 魏玉贞气了一会,平静了点。叫来婆子把小杨姨奶奶和孩子的东西都挪到这屋来,她们也勉强可以算是妯娌,男人不在她这个当大嫂的带着她和孩子做个伴住一起就没问题了。 等人进屋了让丫头婆子给他们打水洗脸,又过去看那个婆子抱着的孩子。魏玉贞得意的想,吴二姐再骄傲也没用啊,小妾先把儿子生下来,看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捧着这个姓杨的女人的,只怕一会儿吃晚饭时就有好戏看了。 魏玉贞高兴的哼着小曲进屋子换衣裳,一会儿去老太太那里吃饭可不能穿这么随便。等丫头把她的衣裳箱子打开,又把她的首饰盒子打开,魏玉贞翻来翻去却找不到能够压二姐一头的衣裳首饰。只是二姐头上那两颗金的手指大小的单珠钗她都没有能比得上的,更别提她身上的衣裳了。魏玉贞觉得那衣裳眼熟,倒像是二太太穿的南方款式。 累了一身汗也找不出一件好衣裳,魏玉贞丧气的扔了手里的东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都想不去吃晚饭了。 段老太太午睡起来才知道段章氏带着新儿媳妇和她的新孙子到老宅来了。旁边的婆子捧茶给她漱口,她吐到盆里说:“依你们看,那个吴家的怎么样?” 旁边的婆子立刻答道:“远远的看不清楚,不过听说还没及笄呢。” 老太太白了婆子一眼,“谁让你说这个了?”她更关心这个吴家的重孙媳妇是不是真那么有钱。听说是大地主家的姑娘,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太太是不相信在她眼中从来没一点用的三儿媳妇能找到这么好的亲事,之前虽然让老宅的下人去吴家屯打听,可回来说的也未必是真的。老太太可知道有些人是宁愿打肿脸也要充胖子的,真有钱假有钱,看出嫁时的摆场不算,真嫁进来才知道。她一会儿可要好好瞧瞧这个‘有钱的’孙子媳妇。 段章氏领着吴二姐在屋子里准备一会儿去老太太那边的事,衣裳箱子抬进来后,二姐让兰花找出一件半旧的衣裳,又拿出一副银的首饰要换上,段章氏看到皱眉问:“好好的,你换什么?” 吴二姐怯怯的瞧了眼发火的段章氏,小声说:“我看大嫂穿的……”剩下的不说了。 段章氏没好气的教训道:“你跟她比什么?难道她一天吃一顿饭,咱也一天只吃一顿饭?饿死算谁的!”说着走过来不让兰花给二姐换衣裳,拉她站起来上下仔细打量着,满意道:“我看你这样就挺好的!不用换。” 段章氏就指望着让二姐去替她争口气,巴不得让老宅里所有的人都看看,她给儿子找的媳妇可比老太太找得好得多! 她拉着二姐转了两圈,皱眉道:“你头上也太素了,带来的钗呢?再戴两根。今天头一回见老太太,可不能失礼。” 魏玉贞头上才一根银钗呢,二姐头上两根金钗,这已经不合适了。吴二姐见段章氏还要让她再多戴点,连忙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娘啊娘!我不要戴嘛!那东西死沉死沉的!戴上不舒服!” 段章氏听她这样说,气得重重点着她的额头说:“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有人想戴还没有呢!!” 二姐嘻笑着扭身跑了,趁着段章氏去换衣裳不注意,取下脖子上的金项链只剩下一副项圈,耳铛也换了副小的,手镯换了副细的的,正要换上旧衣裳,段章氏从屏风后出来了,见她这样气的要打,二姐又笑着躲,外面魏玉贞隔着帘子说:“娘,咱们该去老太太那里了。” 段章氏答应着,一边拉过二姐交待她一会儿少说多做,“最好闭上嘴!一声都别吭!”又看到她身上少了大半的首饰,气得在她背上狠捶了几下,二姐鱼一般滑溜的逃了,掀帘子跳到外屋,差一点撞上站在外面的魏玉贞。 魏玉贞特地换了她最好的一身衣裳,首饰也多戴了几件,本来以为就算比不过二姐至少也不会显得寒酸,谁知二姐这样嘻笑着撞出来,一身红艳艳的衣裳就甩她好几条街,气都不打一处来,又见她这样没规矩,不由得摆出长嫂的架子来教训道:“我托大说一句,这里可不是你自己的小家!上面还有老太太呢!你一个当主子的这样大呼小叫乱跑瞎撞的成什么样子!就是丫头看见了也要笑话你的!没得倒丢了全家的脸面不说,你也要为二弟想一想!” 吴二姐本来差点撞着她刚要笑着道歉,没提防她兜头连珠炮般骂了这么一长串,一时呆了。 段章氏正好掀帘子出来,听到魏玉贞口口声声不离老太太,恼道:“她就是不好,还有我呢!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了!你就好的不出一点错?” 二姐悄没声躲到段章氏后头,扯着她的衣袖怯生生的对魏玉贞说:“嫂嫂千万别生气。”又对段章氏说,“嫂嫂也是为了我好。她日日在老太太跟前侍候,自然知道老太太的规矩的。” 这一句好似火浇油,段章氏看着魏玉贞冷笑:“她当然是有孝心的,天天在老太太跟前侍候!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娘?” 魏玉贞万万料不到看着傻里傻气的吴二姐给人垫砖垫的这么好,不动声色就扣了她这么一顶大帽子。眼见段章氏真的恼了,她很清楚段章氏一向看不上她这个儿媳妇,对段浩平一直不肯回家这件事早有心结,儿子她不肯怨,当然都是她这个当儿媳妇的不好。见吴二姐倒把段章氏的旧恨给勾了上来,一边暗恨自己刚才不该提老太太,一边在肚子里骂吴二姐嘴贱找事。 一屋子三个主子就这么站着互瞪,屋外的丫头婆子都伸着头看。魏玉贞见段章氏没有轻易放过她的打算,连忙跪下道:“媳妇绝没有这个心……!”一句话没说完,二姐早早的上前要扶她,一边嘴里还在说:“嫂嫂快起来!你这样跪着不是显得娘不好吗?娘也没说你什么啊!” 本来看到魏玉贞下跪段章氏心里的火已经快下去了,听了吴二姐的话这火蹭得蹿起三丈高!左右一看都是丫头婆子,这是老太太的院子,前后都是老太太的人,她今天刚来魏玉贞就这么给她难堪,她当着这么多丫头婆子的面跪下不明摆着她这个当婆婆的不给儿媳妇脸面,刻薄她吗?再说二姐说的对,她也没说什么难听话啊?她跪什么跪?想到这里段章氏看着魏玉贞的眼睛里都要射刀子了。 魏玉贞一听二姐的话都要傻了,看着她一时说不出来话,刚才满肚子的词都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 二姐只是假模假式的扶她一把,没有强拉,见她呆了没起身,不再扶转身回到段章氏跟前急慌慌的说:“嫂嫂不肯起来……” 段章氏跺脚:“是不是要我这个老婆子亲自去扶你啊!还不起来!让人看笑话不成?” 魏玉贞让段章氏一吓,慌忙站起来。 段章氏重重哼了声拉着二姐大步先走出去,也没叫魏玉贞一声。还是魏玉贞的丫头过来扶了她一把,她这才跟上去。 一路向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二姐紧紧巴在段章氏身旁,过了会儿可怜巴巴的小声趴段章氏耳边说:“嫂嫂在瞪我。” 段章氏回头看,魏玉贞正慌忙撇开眼睛,气得更怒,拉着二姐脚下如飞般向前快步走,将魏玉贞远远甩下。 魏玉贞一直在想着二姐这人前人后两张脸,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眼睛就不住的往二姐的背上瞟,看着是一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举止粗俗不知礼节,可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正好被段章氏逮住,连忙低头,可仍是听到段章氏冷哼一声把她甩得更远。魏玉贞暗骂一声死老太婆,快步跟上去。 走到老太太院子门口,魏玉贞撵上来挽住段章氏的胳膊小声说:“娘,千错万错都是玉贞的错,只求娘在老太太面前给玉贞留些脸面。” 段章氏也知道轻重,她再不喜欢魏玉贞这个大儿媳妇,她也是老太太给段浩平娶回来的,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魏玉贞先低头,她也愿意就着台阶下来。于是脚步放慢让魏玉贞跟上。 二姐在一旁只是低头乖乖走路,头都不抬。 院门外的小丫头看见段章氏来,立刻奔进院子报信,一会儿屋子里就出来个婆子向她们走过来。吴二姐感觉到段章氏像看到天敌一样紧张起来。 婆子过来草草见了个礼,段章氏立刻上去扶不敢让她拜下来。她可吃过老太太身旁这些婆子不少的亏。 婆子笑,眼睛冲着二姐打量来打量去,放肆的很。 吴二姐只是低头,旁边兰花上前扶着她,对着那婆子笑道:“原来是姜妈妈,姜妈妈一向可好?” 那婆子盯着兰花看了两眼,仔细认了认,说:“这不是老谢家的如兰吗?听说你跟着浩方二少爷,怎么这是……”一边说一边掩着嘴笑,那眼睛直朝兰花梳着的妇人头上瞟。 兰花是个不吃亏的,笑道:“可不就是我吗?姜妈妈好几年不见,怎么这脸上的褶子倒少了?快来我瞧瞧!”上前就去拧姜妈妈的脸,那婆子差点被她碰住,偏身躲开骂道:“小蹄子作死!” 兰花一边笑一边去扶那婆子,口中不停的说我是看着妈妈亲!跟妈妈玩笑呢!又说这可是我嫁人后头一次回家,见着妈妈就跟见着娘家人一样! 第 71 章 她这样一说,婆子倒不好恼了,扶着她道:“你既然攀上了高枝,日后说不得我也要靠着你才行!”姜妈妈心里想,这小丫头片子看来是真爬上了段浩方的床,要是让她爹知道了看不打断她的腿! 兰花点头道:“借妈妈的吉言,只是我家那口子跟着我们家三爷去了南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等他回来,我领来让妈妈看。” 姜婆子啊了声,脱口道:“怎么你不是跟了三爷吗?” 段章氏本来看着兰花跟那婆子闲话,想着在一旁听听老太太见她们来是什么意思,这一会儿的心情好不好,谁知竟听到这句,不由得摆出主人的架势瞪了那婆子一眼。 兰花扯着那婆子走到二姐跟前,按着她给二姐行礼,说:“妈妈胡说呢!一定是又喝了酒了!这是我们三爷的新奶奶。” 婆子被兰花拉着站到二姐跟前,倒不好不行礼,可她一直跟在老太太跟前,就是二老爷面前也从来都是挺着腰走的,给不受宠的段老爷的二儿子媳妇行礼,就有些不情不愿的。 二姐伸手去扶,段章氏比她手伸得还快,一把将那婆子拉起来,说:“她一个小孩子,怎么当得起你的礼?说起来你看着浩方长大,倒是她该给你行个礼才对!”一边说一边向二姐使眼色。 二姐顺着段章氏的意思稳稳蹲了个礼,见那姜婆子竟然不躲不闪就受了她的全礼。二姐心里算是对段家老宅里的事摸出个三四分来。 姜婆子受了吴二姐的礼,得意的笑起来。段章氏见她笑了,连忙拉着她向里走,一边小声问她:“老太太知道我们来,说什么没有啊?” 姜婆子根本看不上段章氏,听了她的话翻了个白眼说:“老太太刚起来,也就问了两句吧。” 段章氏陪着笑,又指着跟在后面的小杨姨奶奶和孩子说:“老太太一直掂记着,我就一起带着过来了。” 姜婆子点头说:“老太太倒是一直想见见姨奶奶的。” 段章氏还要问,几人已经走到廊下,门前的小丫头掀起帘子,姜婆子示意段章氏别再说话,领着众人走进去。 段章氏深吸一口气,给兰花使了个眼色。兰花就拉着二姐站到魏玉贞后面,又扯着小杨姨奶奶和抱着孩子的婆子跟在二姐后面,几个人排好位置才抬脚进屋。 隔着里屋的帘子听见里屋中有个婆子掐着细嗓子软声软调的说:“老太太,三太太带着人来看你来了!” 段章氏站在最前,膝盖一软好像就要跪下。二姐看得心惊。 里屋中隔了会儿一个慢吞吞好像带着痰喘的沙哑声音说:“……那就让她们进来吧。” 有人快步走过来掀起帘子,段章氏矮腰缩肩领头第一个走进去,一屋的暖热湿气扑面而来,带着令人胸闷的甜腻混杂的香气。 屋子里关着窗点着七八盏灯,烛火昏黄。二姐看到地上还拢着一个火盆,现在这个天气居然就拢上火盆了? 五六个妇人挤在榻前,榻上歪坐着个花白头发的胖妇人,穿着艳丽的衣裳戴着满头珠翠。榻旁还有一座大香炉。 这屋子里比外面闷热得多,进来一会儿二姐就出了满头的汗,看旁边的魏玉贞也是一头一脸的汗。 段章氏领着她们走到榻前,拜下道:“给老太太道福。” 二姐等人跟在后面拜下,齐声给老太太道福。 榻上那个老妇人抬抬手,咳了两声道:“……起来吧。”指着二姐说,“这个是哪个?眼生的很。过来我瞧瞧。” 段老太太十六岁时嫁给段老太爷,当时段老太爷在菜市场摆了个布摊,专门去收别的布料店不要的过时的布回来便宜卖给菜市街的人。 嫁过来后过了几年的苦日子,跟七八户人家挤在一个脏臭的破院子里,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打井水泡布洗布晒布,收拾干净了让段老太爷推出去卖。段老太太在院子里跟人争井,天天霸着院子里的井不让别人用,要她用过用够才让别人打水,满院子扯绳子晒布,没有人敢说她一句,要是碰脏了她的布,她能堵人家门口骂上三天三夜。 等她生下二儿子的那一年,段老太爷居然赁下了街口的一间旧布店,店老板年纪大了回乡,段老太爷没钱买下店,干脆先赁下来,雇了几个小工开始作生意。半年后居然就回了本,把店买下来后还赚了钱,老太太就觉得二儿子是他们一家的福星,天天抱着心肝肉啊疼爱个没完。大儿子五六岁时,老太太就赶他去老太爷的店里帮忙了,跟一群小工一起吃饭一起干活。 段老太爷的店生意越做越好,慢慢的积下一些钱。老太爷想大赚一笔,四十岁的时候看着三个儿子都大了,家里也不用他操心了,就要带着钱跑到南方去闯一闯。 段老太太虽然在外面凶,可是在家里她听丈夫的话。老太爷说要去外面闯,她就让他去了,想着最多把钱都赔了,人能回来就行。 可老太爷真有些本事,到了南方去不到三年就赚了钱还开了店,生意越做越大,老太太几次叫人带信让他回来,老太爷根本不理。老太太没办法,叫大儿子去把老太爷叫回来,谁知大儿子在那边跟着老太爷一块干了,老太太气得头痛,打死不肯放大儿子的媳妇和孩子过去找他,大儿子回家来接了几回没接过去,慢慢的回来的也少了,只是一年总会记得送点钱回家。 老太太见不着大儿子,更是把大儿媳妇紧紧的看住,长房长孙是个二十五六的大男人了,老太太硬是不肯给他一点活干,说都有孩子他二伯操心,他一个小孩子还是在家里不要出去的好,没事多跟他二伯学学。气得大老爷的媳妇背地里天天咒老太太早点死,还有占着家里店铺不放手的二老爷一家也快点死。 二儿子是老太太的心肝,她也害怕二儿子到了南方跟大儿子学不会回来。所以家里由着二老爷折腾,就是不许他去南方,为了安抚二儿子一家,每年大老爷从南方送回来的东西,她都先让二老爷一家先挑,挑剩下的再分给大儿子,如果还有留下一点,除了分给几个老仆,最后才是跑出去住不孝顺的段章氏和段老爷的三房。 老太太就记住一条,抓住每一房的嫡长不撒手。这样不管老子儿子跑得再远,最后还要回到她身旁来。她最后悔的就是当年不该让大儿子去找老太爷,不然也不会把大儿子也丢在外头。 而除了嫡长之外的子孙她却没有看在眼里,抓住小杨姨奶奶不放也只是想给三儿媳妇难堪,至于段浩方的媳妇是谁她一点也不在乎。三房次子,就是娶个丑八怪也不关她的事。 只是听段章氏一直说那是个大地主家的姑娘,家里很有钱,老太太就想,这有钱能多有钱?这才想着要见一见。 当吴二姐跟在段章氏后面走进来时,老太太的昏花老眼第一个看的就是她。老太太眯细了眼睛仔细瞧,只是她的眼睛早就看不清楚东西了,只看到是一个穿一身簇新的红衣裳的小姑娘。 “这个是哪个?眼生的很。过来我瞧瞧。”老太太发话了。 跟老太太坐在一起的是她的二儿媳妇,大儿媳都要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听见老太太的话,二太太赶紧上前一步将跟在魏玉贞后面的吴二姐扯过来推到老太太面前笑道:“娘你瞧!这丫头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老太太眯细了眼睛仔细打量,拉着二姐坐到跟前,眼睛在二姐头上的金钗和脖子上的金项圈上直转圈。手搭在二姐的胳膊上摸衣裳袖子,段老太爷卖了一辈子的布,老太太的眼光也是不错的,只凭手摸就能知道这布是个什么货色,放在外面卖能值多少银子。 老太太心里想,那头的金钗看着是掺了东西打出来的,看着晃眼睛,只怕不值多少钱。不过那副金项圈倒像是十足真金,颜色虽暗,看着像有些年头了,只怕是这姑娘从小家里给她打的戴着保平安的。钗大概是新买的。身上的衣裳料子是好的,怎么着也要几十个钱一尺。看来说吴家有钱倒还真不是瞎话,只是次女出嫁就舍得花大钱,她姐姐出门带的东西应该更好才对。 老太太这样想,脸上的笑就柔了三分。她虽然看段章氏不顺眼,可跟钱没仇。吴家这姑娘是个有钱的,她当然喜欢。拍着二姐的手说:“果然是个有福的孩子,我一瞧就喜欢!”转脸对身旁的婆子说,“去拿那副福到门前的镯子过来,就当是给我的新孙媳妇的见面礼了。” 婆子眼睛一亮,看着二姐的眼神都不对了,蹲了半个福走了,旁边早有机灵的丫头捧了茶送到二姐跟前,而段章氏几个人还在下面站着,连个座都没有。 镯子拿过来,老太太亲手给二姐戴上,笑着说:“我这里寂寞,你就在这里多住几天陪陪我这个老太婆。”二姐还没来得及答话,老太太也不叫大太太,把二姐往二太太那里一推说,“这是你二伯母,有什么事只管找她!” 大太太在那边坐着本来想过来,听见这话一屁股坐回去,翻了个白眼。 二姐站起来给二太太行礼道福,二太太抓着二姐啧啧道:“我算看见好姑娘了!瞧这小脸圆的!”说着伸手疼爱的拧了拧二姐的脸蛋,推到老太太跟前说,“娘你瞧,这脸蛋嫩得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 老太太瞧着二姐圆胖的小脸也喜欢,上手摸了两把点头说:“还是乡下孩子看着结实,她爹娘也是会养,是个好孩子。” 二姐只笑不说话,要拧就拧,要摸就摸。 老太太又拉着二姐问她叫什么名字,二姐笑着说爹给起的名字,叫菱宝。二太太立刻笑道:“菱角可不就是个宝贝?能当饭吃还能当药,听说南方水池子里长得到处都是!” 老太太听到南方哦了声,望着二姐叹气:“那爷俩也不知道回来了。” 二太太立刻把二姐挤到一旁坐下劝老太太:“大哥和爹都惦记着娘呢!前几日不是才说要送些药回来吗?” 二姐见没自己的事就要走,被二太太一把抓住又推回老太太跟前说:“浩方也过去了,不信问他媳妇。”说着偏头看二姐,使眼色说,“快给老太太说,浩方是不是已经去那边了?”二姐立刻顺着二太太的话跟老太太说:“他十天前走的,走前还说要我给老太太带个好。在那边他会好好听爷爷和大伯的话。”边说边看二太太,二太太对她悄悄点点头,二姐这才放下心。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不过这个二太太明摆着是想让她在老太太跟前露露脸,就是老太太的态度也比二姐一开始想的要好得多。 二太太见二姐明白道理,也不多话抢风头,倒真有些满意这个侄媳妇了。 二太太继续捧老太太,哄得老太太连连笑,一边笑一边喘咳,二太太就给她捶背顺气,两人看起来好得倒像亲娘俩。一屋子人坐的坐站的站看着她们,二姐扫了一圈看到坐在一边的大太太,微屈膝蹲了个礼。 大太太瞟了二姐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这边二太太拉着老太太说了半天话才指着还在下面站着的段章氏说:“瞧瞧,三弟妹都快等急了!” 段章氏连忙陪笑道:“二嫂哪里的话!” 二太太轻轻一笑不搭理她,老太太好像这才看到段章氏身后还带着那么多人站在那里,皱眉道:“舍得过来了?我现在见个儿子都要等个十天半月的!哄着你男人带着儿子跑到外面去住,什么时候我要闭眼了都等不来老三过来给我上柱香!” 段章氏扑通一声跪下了!这话每次见老太太都要被提起来一遍,可就是这样挨骂段章氏从来都没想过搬回来住。二姐见状提着裙子赶紧回到魏玉贞身后跪好。 二太太扯扯老太太的袖子,对着二姐使使眼色,老太太眯着眼睛瞧,叹气道:“看在你今天带着儿媳妇过来的份上,我不罚你。起来吧。” 第 72 章 二太太过去亲自扶起段章氏,又拉过二姐,扯着两个人站到老太太跟前笑道:“三弟妹有福呢!瞧她给浩方找的媳妇,可比娘您的眼光好呢!”说着掩着嘴笑起来,好像只是说的玩笑话。 二姐低头闭嘴。 魏玉贞刚站起来,听了气得头晕,恨得死死咬着牙,低头不敢吭一声。她可不觉得自己比吴二姐差到哪里去!不过是个乡下的粗笨丫头!要不是托着家里有钱,看谁还会理她! 老太太听了这话闭眉打量了下还站在下面的魏玉贞,看她那副灰扑扑的样子,也不知道穿件好点的衣裳,跟二姐放在一块一比,真是差得远。老太太可不觉得她给段浩平挑的这媳妇不好,她只是觉得魏玉贞不给她长脸。 老太太没好气的哼了声,扯着二姐坐到身旁说:“这个好的也是我的孙媳妇。” 二太太还在笑:“可不是!好东西都归到娘屋子里了!” 二姐奇怪的发现,不管二太太说什么,老太太都能当成好话听,就是怨也怨到别人身上去。 来之前段浩方就告诉过她,老宅里她唯一需要巴结的就是二老爷一家,要是能让二太太替她说一句话,比别人说十句都有用。 二太太又说:“娘你可别忘了,除了新的孙媳妇,还有新的重孙子呢!”一边说一边偷瞧二姐。 二姐低头。 段章氏听了赶紧叫身后的婆子把孩子抱过来给老太太看:“这就是浩方的儿子,还没满月呢。” 二姐也是第一次离这么近看这个孩子,勾头一瞧,除了头大,手脚都细小的吓人。裹孩子的襁褓倒是新的,只是雪白的襁褓更衬着孩子的脸色不好,腊黄腊黄的。 老太太瞧了一眼就面露厌恶,推开道:“这孩子怎么是长成这样?”仰头问,“他娘呢?怎么喂孩子的?” 小杨姨奶奶听见话立刻挤过来扑跪到老太太跟前,哆嗦着哭道:“老太太!!” 二姐悄悄闪开,躲到段章氏身后。 她这一声一叫,满屋子倒是都静了。二太太干笑两声说:“这是干什么?怎么像是要伸冤似的。”一边说一边看着段章氏发笑。 听了这话,段章氏恶狠狠的瞪着跪在老太太跟前的小杨姨奶奶,恨不能一□吞了她!还给她买参熬药吃,那些东西都喂了狗了!早该是死是活都随她去! 老太太只看到一个像鬼一样枯瘦的女人尖叫着扑过来,一时间吓得以为是冤鬼索命!她掌家这么多年,亏心事也没少做,夜里有时都会被窗外的树影吓醒过来。老太太手脚并用的往后躲,哑巴似的连叫救命都忘了。 还是二太太说了句:“哟,这不是浩方的那个妾吗?”二太太看到段章氏泛黑的脸色就高兴,看老太太好像没想起来这是谁,也难怪,她这副鬼样子就是她亲妈来都未必能认出来。她拉高声音对老太太说:“娘你忘了?这不是你作主给浩方的那个妾吗?” 老太太捂住激跳的胸口,伏近看,怒道:“怎么是你?作出这副鬼样子来是想吓谁啊!”回头对一旁的婆子叫道,“拉下去!” 小杨姨奶奶一时没反应过来,挂着满脸的泪傻了。 段章氏连忙解释道:“娘,她生孩子时病了,还没养好……”话没说完就被老太太打断了,“没养好就该在屋子里歇着!跑出来干什么?”指着婆子说,“还不拉下去?快!” 几个婆子赶紧上前扯着小杨姨奶奶就往屋外拖,见她张嘴想喊叫连忙拿帕子捂住她的嘴。 老太太到现在心都没归位,指着段章氏骂道:“怪不得孩子喂成那个鬼样子!有这样的娘孩子还能养好?你还把她带过来?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啊!”老太太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二太太在一旁听到只掩面冷笑,老太太不过是只纸老虎,凶也是假的,年纪大了又怕死,早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也就段章氏那种的才会怕她,像她就一点都不怕, 段章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要不是想着老太太掂记她,她才不会管那女人的死活呢,一时又心疼那些买参花出去的药钱,苦着一张脸低头不敢吭声。 老太太见她苦着脸,随手抓起榻上的一只美人捶就砸过去,高声叫骂:“你是不是不服气?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啊?” 段章氏被砸到肩膀上还不敢躲开,慌忙跪下。她一跪,魏玉贞和二姐也跟着跪下。 二太太看了阵热闹才过去劝老太太,老太太发了阵火几乎要喘不上气,咳都咳不出来,捂着胸口张着嘴干喘,二太太过去给她揉胸口,她一把捉住二太太的手死死攥住,像抓住救命的稻草般。二太太让她抓得死疼还不敢挣扎,心中暗骂嘴上却柔声劝道娘您消消气,消消气。 一屋子人除了丫头婆子满屋乱转之外,大太太仍安稳的坐在凳子上,只微微探身向着老太太这边关心的看,却根本不过来。段章氏低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二太太殷勤侍候,却只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老太太的脸都泛青泛白了,也没有想着叫个大夫什么的。 二姐抬眼看了会儿,见屋子里也没人想着开个窗通个风透个气什么的,还有人捧茶给老太太喝,怎么没人看出她现在根本就应该叫大夫了吗? 段章氏见二姐抬头四处张望,悄悄伸手到后面狠狠掐了她一下。 二姐疼的一呲牙,连忙低头跪好。只竖着耳朵听上面乱七八糟的。 大约闹了一有盏茶的时间,老太太总算是缓过来了,像是去了半条命般没精神,二太太让人拿了烫热的帕子给老太太擦脸,又拿了浓茶给她喝着醒神,见老太太还是歪在榻上半闭着眼睛,二太太悄声说:“都走吧,娘今天怕是累着了。” 累着了?二姐看着睁眼说瞎话的二太太,这是累着了?这是刚从鬼门关出来吧。 听了二太太的话,大太太先站起来,走到榻前微微伏下身看了老太太一眼,轻声说:“娘,那我先回去吧?晚饭就在各自的屋子里吃吧,也省得扰了娘的清静。” 老太太抬起手虚弱的摆了两下,大太太屈屈膝,草草的蹲了个福带着丫头婆子走了。 见她走了,二太太才过来扶起段章氏说:“老三家的,今天娘已经这样了,你就先回去吧,万事有我担着。” 二姐低头,心想,你担什么?落井下石吗? 段章氏倒是笑着说了两句道谢的话,领着魏玉贞和二姐出去了。直到回了他们那小院子里进了屋,段章氏才一屁股坐下来叹气道:“万幸,今天不用在那边吃饭。” 魏玉贞站着,二姐见她站着也没坐下。魏玉贞笑着说:“既然今天各屋自己吃晚饭,娘想吃什么我去吩咐?”亲热的好像刚才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 段章氏点点头说:“也不用忙,弄两个菜,煮点绿豆粥,再煎两张饼就行了。”魏玉贞答应下来,转头又问二姐,“菱宝想吃什么?这里虽然没什么好东西,只是既然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个当嫂嫂的自然要好好招待你。” 二姐笑说:“我跟娘吃一样的,娘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嫂嫂不用麻烦。” 马屁精!魏玉贞在肚子里骂,脸上挤着笑说:“还是菱宝跟娘亲,倒像亲娘俩似的。” 段章氏听着这话不顺耳,她又不是傻子,这反话还是听得出来的。瞪着魏玉贞说:“你去忙吧,宝丫头好喂着呢!不像你,大冬天的非要吃凉粉!” 魏玉贞被当着二姐的面揭了短,脸上强装出来的好脸就有些挂不住,一张脸憋得通红,低头快步出去了。 二姐过去挤着段章氏坐,好奇道:“大冬天她为什么想吃凉粉啊?” 段章氏没好气的说:“谁知道?存心折腾人!当年要不是因为她肚子里怀着浩平的骨肉,看我不打改她!”当年魏玉贞进门三年才怀上孩子,要不是因为她是老太太给段浩平娶回来的,段章氏都想把她休出去了!进门三年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好不容易怀上了,段章氏就特地跑过来看着她,当时魏玉贞怀着孩子,大冬天里突然想吃浇醋拌蒜泥的凉粉,说嘴里吃什么都没味,就想吃这个。可惜大冬天里实在没人卖,她折腾了几天,段章氏嫌她娇气,记到现在。后来生下来幸亏是个男孩,段章氏都想要不是个男孩,她非把魏玉贞休了不可! 原来是怀孕了。二姐了然的点头,怀孕时口味是会奇怪一点。 晚饭是魏玉贞陪着段章氏和二姐一起吃的,在饭桌上魏玉贞站着侍候段章氏盛汤布菜,二姐意思意思站起来,给段章氏挟了筷子咸菜丝,魏玉贞客气的让她坐下只管吃,有她侍候娘就可以,段章氏也这样说,按着二姐坐下,等她真坐下了,魏玉贞又暗暗瞪她,二姐装傻,张嘴说一桌子菜没一点油星,想吃煎鸡蛋。 段章氏早习惯了二姐要什么就说的习惯,叹气道:“你当这是在家啊,想吃煎蛋回家再吃。” 魏玉贞听了也想给二姐掂块砖,就说:“菱宝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那鸡蛋可不像你在乡下满院子跑的都是鸡,就是老太太也没天天吃煎鸡蛋的啊。再说现在油多少钱一两呢,哪能煎着吃那么费油!” 段章氏听见魏玉贞说话就不舒服,搁了筷子说:“她想吃个煎鸡蛋能花多少钱?还能把家吃穷了不成?” 魏玉贞正说得痛快,见二姐也没反应还想继续教训她,不提防段章氏突然发火。 段章氏见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也没点反应,更生气了,叫外面的婆子进来,解了腰带上的钥匙拍桌子上说:“去!开我的箱子拿钱到外面买一篮子鸡蛋回来!我还不信了,咱家连鸡蛋都吃不起?” 二姐低头,她渐渐感觉到段章氏是真讨厌魏玉贞这个大儿媳妇,也有点像是趁机报刚才在老太太跟前吃亏的仇,拿魏玉贞当个出气筒使唤了。 魏玉贞恨不能撕了自己的嘴,怎么又在段章氏跟前提老太太了。连忙跪下求道:“都是媳妇的不是!娘千万别恼!菱宝想吃煎鸡蛋,我立刻去给她做!”说着提着裙子就一路小跑的出去了。 二姐倒看出来段章氏叫婆子进来拿钥匙开箱子拿钱,那婆子只站着答应可没过来拿钥匙。 段章氏见魏玉贞明白的出去了才收起钥匙哼道:“你以后可别跟她学!眼里心里只认一个老太太!浩平从小在老太太跟前长还好说,她一个半中腰嫁进来的也天天抱着老太太的大腿不撒手!真是长了副势力眼!” 二姐连忙笑着又给她挟了筷子咸菜丝装乖。 段章氏看着半碟子的咸菜丝叹气:“你可真是个傻丫头啊。” 一大早,窗外阳光透进来,屋子里面蒙蒙亮。 昨天晚饭最后魏玉贞煎了一盘子七八个鸡蛋端进来,二姐乖巧的拿了个馒头掰开夹了两个蛋先递给段章氏让她吃,段章氏仔细看过她的手后才肯接过来,魏玉贞赶快夸二姐真是孝顺啊,段章氏斜眼看她说:“你倒是应该跟宝丫头多学学。” 魏玉贞笑得很僵硬。 晚饭后段章氏就叫人端水洗漱上床睡觉,二姐跟段章氏睡在了一个屋,并排躺在里屋的大炕上。闭上眼睛不到一刻就听到段章氏打呼的声音,二姐迷迷瞪瞪半夜才睡着。 一夜过去,二姐一大早就醒了。现在已经快入秋了,早晨有些凉。二姐缩到被子里,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孝顺儿媳妇,用不着一大早爬起来等着侍候婆婆。 她伸手把睡着时推开的木枕拉回来。段章氏用的是旧式的木枕,又高又硬,让二姐怀疑自己枕上去脖子会断掉。她在家枕的是麦麸壳的软枕,嫁进段家后,段浩方用木枕,她仍是用软枕,他也从来没说过要她换掉,结果昨天一看段章氏的婆子备的枕头她就头痛,但若是件件小事她都折腾,只怕段章氏会真的生气,那就得不偿失了。只是睡着后就管不住自己,枕头还是飞到外边去了。 二姐翻了个身,把鼻子掩到被子下面。段章氏似乎不爱洗澡洗头,昨天晚上睡觉更是连头都没拆,带着满头的头油就这样直接躺下了。浑着桂花香味和十天半月不洗头的头油味,恶心得很。 她不由得想起了段浩方,跟他一块睡的时候,闻到他的身上只有阳光晒透的衣裳的味道。 第 73 章 在去南方前,段浩方的脸色很糟糕。特别是之后那段时间,他每次去陪段章氏吃饭回来,脸色都很不好看,有时甚至会坐在一旁发半天的呆,半眯着眼睛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好像不停的盘算着什么。 他也告诉了她更多的老宅的事。比如段家三房住在老宅的院子很小,告诉她来的时候最好不要带太多的东西和下人。所以这次她就只带了兰花来,一半是想借着兰花在段家老宅的熟悉帮她开一开路,另一半也是给兰花亲近她的机会。看起来兰花一家是段浩方想拉拢的人,那她也最好跟兰花亲近起来。而如果有张妈妈那些人在她身旁,兰花是绝对不会有机会跟她亲近起来的。 再说她也想看看兰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己又愿不愿意认到她的屋子里来。 想着段浩方说的老宅,二姐在心里转了几圈昨天晚上见到的事。这老宅里的人和事,跟段浩方之前交待给她的差不多。只是她猜老太太可能没几年好活了,她那么胖,屋子里又是那个样,怎么看都是个病人,可是这一家大小好像都没当回事,昨天那个样子老二家的也只是说请老太太消消气,似乎只认为她是被气着了,而不是病了。 这里面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就难说了。 按说二房最得老太太的疼爱不应该盼着她有个三长两短。 二姐翻了个身,三房看起来是真不得老太太的喜欢,连个婆子都敢给三房难堪,段章氏在这里真是没一点地位。这样看来她们应该在这里住不了太久,老太太又不喜欢他们,不会留他们的。至于来之前她一直担心的小杨姨奶奶和孩子,从昨天老太太的样子看,好像也没什么。 二姐掩嘴偷笑,来这一趟倒不是多吃亏,比她原先想的要好得多。 又过了半个时辰段章氏才翻身要醒,二姐立刻翻身爬起来给段章氏掖掖被子说:“娘你再多睡会啊,天还早。” 她这一声把段章氏叫醒了。 段章氏皱眉睁开眼睛,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二姐跳下床倒了杯冷茶捧过来给段章氏喝,说:“不知道,不过大嫂那边还没醒,应该还早吧。” 段章氏摸着冷茶杯没喝,把茶杯推回给二姐没好气道:“她会早起?她都是睡到日上三杆才起来的!不等她,咱们起!”说着翻身坐起来,二姐连忙拿衣裳给她披上,段章氏裹了衣裳看她赤脚连鞋都不穿的踩在地上,气骂道:“还不快上来!回头再冻病了你!”一把将在地上乱蹿的二姐扯上床,高声教训她:“一大早的就爬起来!吵得人睡不成觉!没看外面天还早吗?鸡都还没叫呢!你那么早爬起来饭都没煮好灶上的火都还没升呢!!” 段章氏在屋子里指桑骂槐,旁边屋子里的魏玉贞马上醒了,一骨碌从炕上翻起来披着衣裳就往地上跳,连三赶四的踢上鞋披上衣裳。跟她睡一个炕的儿子被吵醒了,扁着嘴要哭,被魏玉贞一把捂住嘴,睡在外屋的奶娘和段浩平的妾也起来,披着衣裳赶紧进来。魏玉贞哄了儿子继续睡,叫奶妈赶紧去灶上拿早饭,妾过来帮她穿衣裳梳头,她急得直叫:“快!快!快!今天起晚了!赶紧把咱屋的小灶升上,估计大灶那边可能没给咱们留饭!今天真是起晚了!” 那个妾一边给魏玉贞打水洗脸,一边劝道:“这也不能怨奶奶,昨天晚上那边的闹了大半夜,奶奶也没睡好啊。” 魏玉贞在镜子里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是那享福的命吗?人家闹人家的,谁还会过来心疼我?” 昨天晚上小杨姨奶奶被老太太给扔回来,结果在她们屋子里又哭又叫又干嚎闹了大半夜,那还在吃奶的孩子被她一吵也跟着哭。魏玉贞前半夜怕这两人出什么事,后来看都挺精神,还有劲哭骂,干脆躺炕上蒙头大睡,就这也被闹到快天亮才合一合眼。她折腾的一夜没睡好,今天早上起来晚了,知道这下在段章氏跟前又要挨顿骂,见了妾在自己眼前晃心情更糟,话里话外的就透出火气来。 那妾知道魏玉贞一有事就拿她出气,无奈卖身契在她手里攥着,听她话里味道不对,立刻一句话不敢多说,低头只顾着侍候。等魏玉贞打扮好了,看着妾还是头没梳脸没洗衣裳也只是胡乱披着,教训道:“你如今也是爷房里的人,这副样子出去倒像是我没调|教好似的!赶紧把衣裳穿好头发梳好!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 妾赶紧低头掩好衣襟拢头发,魏玉贞见她这样透着那么股可怜味,想起她就是这样去侍候段浩平勾引他升了妾的,更是恨,摔帘子出去高声道:“衣裳不穿好就乱跑!惯会勾引人的贱|货!” 妾捂着嘴把哭声都闷在喉咙里,炕上的小孩子醒了,打着哈欠道:“姨娘你怎么了?” 妾不敢让小孩子知道,怕他回头再学给魏玉贞听,连忙上前哄他接着睡,轻声道:“没事,小爷好好睡吧。” 婆子提了早饭回来,果然都是温的了。灶上一向不给他们三房留饭,要是二房这会儿去拿饭,一定还是在灶上用炉子煨着的。魏玉贞摸了摸瓦罐,说:“这可不行!升咱的小灶再热热!还有什么菜?”掀开篮子一瞧,只有四个剩馒头和一盘子咸菜萝卜丁。 魏玉贞皱眉发话:“……去,拿我的钱,到外面买点包子回来吧,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菜,带两个回来。” 婆子答应着去了,她这才整整衣裳走进段章氏的屋子,一掀帘子一看,二姐正坐在炕沿上,兰花正在给她穿鞋。一看就是刚起来,魏玉贞恨得咬牙,都一样是儿媳妇,凭什么这小贱人就不会一大早起来忙?那个姓杨的可是她屋子里的妾!不但要她来替她照顾,还要她自掏腰包去买早饭给她吃!呸! 段章氏端着茶坐在一旁好半天,见魏玉贞进来只盯着二姐瞧,重重把茶放在桌上说:“你可起来了!没有人管你是不是?你看看外面天都多晚了?” 魏玉贞赶紧过来蹲了个礼说早饭一会儿就好。 段章氏一肚子的火。要是大儿子一家都跟她住,这大儿媳妇也不会变得这么懒,就是因为头上没有婆婆压着她,她才这么放肆。如今她在这里,她早上都敢晚起,那她不住在老宅的时候,她还不睡到吃中午饭? 怪不得大儿子娶了媳妇还不肯回家住,就是因为这个儿媳妇想偷懒不侍候婆婆! 段章氏越想越生气,看魏玉贞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又问:“我昨天怎么没见到浩平?他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人呢?怎么不过来?” 段章氏昨天晚上光顾着应付老太太,一时倒忘了儿子的事,这会儿想起来了,才记得昨天晚上吃晚饭时没看到儿子,她昨天下午就过来了,到现在连大儿子的一根毛都没看到。儿子人呢?她看着魏玉贞的眼睛都快冒火了!这贱人难道连他们母子见面也要挡着! 魏玉贞昨天让人给段浩平送钱,早就说了段章氏来的事,以为早上他会回来陪段章氏吃早饭,没想到现在还没看见人影。他又没什么事,段家老宅这边的铺子都让二房那边占去了。这瞎话一时也不好编,魏玉贞结巴了会说:“……昨日他有个朋友,说找他有事,所以就……” 段章氏可不吃这套,兜头骂回去:“什么事会一晚上不回来?你就没派人去找一找?”这寻常女人家男人一夜不回家,除了那恶名在外惯爱沾花惹草的,家里人不可能不让人去找一找问一问,特别是女人,哪个女人会在自家男人一夜不回来时还跟没事人似的?再说她又特地过来了,段浩平不回来见见亲娘根本说不过去。段章氏是不相信自己儿子是那浪荡公子哥整夜不回家的,她的儿子从小就老实懂事。而且他手里也没钱啊,段章氏很清楚段浩平不可能从二房手里抢活干,自然不可能有进账。就是真要出去花天酒地,手里没钱也不可能玩一整夜。想来想去,段章氏就认为是魏玉贞把她大儿子骗出去了,就是不想让他们母子好好说说话! 这样想着,段章氏恼得恨不能立刻就把魏玉贞休出门去!这种害他们母子离心的黑心儿媳妇她可真不想要了! 可魏玉贞是老太太作主娶回来的,又生了儿子。段章氏就是再恨她也没办法现在就把她休了,只能看着她咬牙。 魏玉贞立在段章氏跟前,被那眼神刺得满身不自在。 兰花侍候了二姐穿鞋又侍候她穿衣裳、净面、漱口、梳头,一步步慢慢磨蹭。她不急,二姐也不催,任身后婆媳两个闹成什么样也不关她们的事。 魏玉贞的婆子这时端着热好的粥和买来的菜进来了,段章氏拿魏玉贞没办法,狠狠甩了下袖子站起来走了,二姐赶紧跟上,轻手轻脚一句话也不说。 第 74 章 魏玉贞在段章氏出去后才松了口气,冷汗把背上的衣裳都浸透了。勉强定了定神才走出去,出去就看见二姐接过兰花手里的碗捧到段章氏跟前,小心翼翼的透着那么股子关心劲。 她这是故意让她难堪的!她不就是晚出来一会吗?侍候娘的事有她这个大嫂在,倒让二儿媳妇来干,这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吗?魏玉贞快步抢上去挤开二姐说:“菱宝快坐下吧,侍候娘有我呢。你只管吃喝就是。” 二姐不吭声,站着不动,又挽起袖子给段章氏挟了一筷子咸菜。你在婆婆那里受了气,倒来拿我撒气。这屋子里就婆婆和她,她不给婆婆端粥能行吗? 段章氏还能听不出来魏玉贞话里的意思?她冷哼一声大力扯着二姐坐下,说:“吃你的!你大嫂都说有她了,你还费什么劲?” 魏玉贞低头不敢再说,一直站着给段章氏挟菜拿馒头涂咸酱盛粥。 二姐有兰花侍候,低头吸溜着粥呼噜呼噜吃得香。魏玉贞悄悄瞪她,她转脸就可怜巴巴的对段章氏说:“娘,让大嫂坐下来吃吧。她都饿了。” 段章氏眼刀刺过去,还没开口,眼里的意思就是你饿了?还没侍候完我呢你就饿了? 魏玉贞连声说不饿,侍候娘一点都不饿,侍候完娘再吃是媳妇应该做的。 二姐傻里傻气的接话:“那都没吃的了。” 魏玉贞恨不能打她,僵笑道:“菱宝不用担心,灶下还有剩下的。” 二姐点头,说:“灶下还有就行。”低头不吭声了。 魏玉贞只觉得这句话好像不太对,回头看段章氏又是一脸阴森。 段章氏心想,灶下还有,怪不得这桌上只有咸菜馒头呢!原来好的东西你都留着自己吃了! 外面秋蝉叫得正欢,魏玉贞坐在屋子里抹眼泪,妾和婆子、丫头都被她赶到下边的屋子里去陪着儿子睡午觉。刚才陪着段章氏吃完午饭后她就躲回了屋,段浩平到中午还没回来,她又被段章氏教训了一顿,吃饭时一直让她站着侍候,旁边吴二姐挟菜挟肉吃得喷香,还有个丫头专门给她盛汤倒水。魏玉贞又是委屈又是难受又是生气,恨不能把段家两母子和吴二姐身上的肉咬下两块来! 她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哭不敢让外人听见,又在心里埋怨段浩平不回来让她一个人对付段章氏,又想他不回来肯定是在哪里喝迷了酒被外面的女人迷住了魂。又恨他那些狐朋狗友带坏了他,又想他身上的钱还是她给的,这下不是她掏钱让他去睡别的女人吗?越想越恨,要是段浩平这会在她跟前,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段浩平轻手轻脚溜进来,看到魏玉贞哭得双眼红肿。她看见他掀帘子进来,气得跳起来扑上去扯住他骂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知不知道你娘来了!你不回来,她都快骂死我了!” 段浩平嫌她难看,没好气的推开她道:“你就不会小点声?要是让娘听见怎么办?” 魏玉贞见他发火不敢硬顶,委屈的跟在他身后回了里屋。 段浩平进了屋子就开始翻箱子,魏玉贞看他土匪进村的模样扯着他说:“你找什么告诉我,我来给你找。”说着把他推开,把被他翻乱的衣裳东西都重新整理好。 段浩平翻了半天什么都没翻着,回身倒在炕上说:“我是回来换衣裳的,再给我拿点钱。” 魏玉贞听了他的话,箱子也不管了,指着他骂道:“你还要出去?”说着泪就出来了,一偏身坐到炕上硬梆梆的说:“钱没有!” 段浩平也不理她,站起来掀了帘子叫:“香萍过来。” 魏玉贞一听他叫妾就有些坐不住了,揪着裙子暗暗生气。她辛苦侍候他老娘,受了多少委屈不提,还拿自己的钱贴补,还给钱让他出去玩乐,结果他一回来倒先叫妾。魏玉贞看着进来的妾眼睛就开始往外冒火,恨不能把这小蹄子绑了扔到大街上去! 香萍听见段浩平喊立刻从下边的屋子里跑过来,掀帘子进屋后就看到魏玉贞阴毒的瞪着她,连忙低下头缩手缩脚的站在屋门口。 段浩平懒的理发火的魏玉贞,吩咐香萍说:“去拿衣裳来给我换,再开你们奶奶的箱子拿一吊钱出来,昨天晚上玩牌到半夜,结果钱没带够,倒让别人替我垫了大半。” 香萍去开箱子拿衣裳给段浩平换,魏玉贞冷笑:“爷要是没钱用,只管到外面挣去。我这里没有。” 段浩平听她这样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又不是不知道,这段家的差事都被二房拿在手里,他去哪里挣钱?不就是花了她的嫁妆钱吗?她嫁给他,连人都是他的,何况是她的钱? 段浩平记恨魏玉贞揭他的短,可又不愿意当着妾的面跟她争吵丢面子,再说他还等着她拿钱出来。他挤出一脸笑,扮出个温柔模样回到魏玉贞跟前,搭着她的肩软声哄她。 魏玉贞拿着架子偏身不理他。他就一车一车的好话朝她耳朵里灌。 段浩平揽着魏玉贞的肩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娘来只会说让咱们搬回去住。可段家的钱都在二伯手里攥着,要是跟着娘回去了,这么多年在老宅不就什么都没捞着吗?你我辛苦这么几年,不能就这么算了。” 魏玉贞委屈的靠在他怀里说:“可你不回来,娘只折腾我一个人。” 段浩平嫌她烦,又不得不放低身段哄她,胡扯道:“我已经搭上了二伯屋子里的一个管事,他答应帮我在二伯面前说好话。反正我是他的亲侄子,与其用外人,不如提拔亲戚更好,也更可信。” 魏玉贞直起身,惊喜道:“这回真能成吗?可别又像上回似的,多少钱扔进去连个响都没听到。” 段浩平早就想不起来他在魏玉贞跟前扯过多少次谎,听她提起只含糊点头道:“这回是真的!昨天我就是陪他去喝的酒,这回绝对是真的!” 魏玉贞听了高兴起来,连段章氏的为难刚才的伤心都忘了,赶紧站起来去给段浩平拿钱。 段浩平见她去拿钱松了口气,他跟朋友说好今天晚上他请客到月来楼去,请那里最红的姑娘唱曲子,要是没要到钱失了约这脸就丢大了。见钱就要到手,他轻轻松松哼着小曲站起来,香萍刚才躲得远,这会过来替他解衣裳换。 昨夜在当红的姐儿那里折腾一晚的段浩平看见嫩生生可怜巴巴的小妾又生出了怜香惜玉的心,趁着魏玉贞这会不在,他的手就不老实的摸着香萍的下巴说:“瞧这副小模样,又受她的气了?过来爷心疼你。” 香萍飞了他一眼,只管低头给他系腰带,小手却不老实的伸到他的裤子里抓着他那根东西摸了一把。 段浩平眼睛里顿时向外冒邪火,盯着香萍恨不能一口吞了她。 魏玉贞抱着钱出来,香萍收了段浩平换下的衣裳就出去了。 段浩平见了钱对魏玉贞更温柔了,搂着她心肝肉小宝贝的哄了阵,拿了钱出去了。他这边出了魏玉贞的屋子,那边抬脚跑到院子后面去,果然看到香萍正拿了他的衣裳准备洗,他过去扯了香萍就躲到院子角落的暗处去,撩起她的裙子扒了裤子抬起她的腿就顶进去,牛喘样骂道:“小骚蹄子勾引你家爷!看不给你好看!” 香萍咬着唇挂在他身上任他弄,不到一盏茶段浩平就交待了。扔下仍靠着墙角呼呼喘气的她,整整衣帽走了。 香萍定了定神,拢好衣裳理好头发,回到桶边继续洗衣裳。 她原本是魏玉贞的陪嫁。当时魏家一共陪嫁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只可惜嫁进来后才发现地方太小住不下,魏玉贞就卖掉了另一个丫头只留下她。后来魏玉贞进门几年没孩子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哄着她答应给段浩平当通房,只说日后只要她生下孩子就许她当妾,日后两人关起门来就是好姐妹有福同享。她当时想着反正身契在魏玉贞手上攥着,她要不答应她也没法找别的人嫁,再说日后升了妾当了半个主子也算是一步登天了。半真半假的她就答应了下来,当天晚上就让魏玉贞推上了段浩平的床。 她自小侍候人,自然比魏玉贞知道怎么顺着男人,一来二去段浩平倒对她有了几分真心。后来魏玉贞生下儿子,把让她当妾的事忘到脑后,她趁着她怀孕没办法侍候段浩平,哄着他抬成了妾。这下她就成了魏玉贞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以前说的有福同享也成了空话。 香萍拿着木捶捶打衣裳,她现在只能靠自己了。只要能生下孩子,哪怕是个女儿,日后也不必看魏玉贞的脸色了。 香萍小声嘀咕道:“你除了会给他钱,还会什么?不过是个傻子!”一捶下去,冰冷的井水溅到她的脸上又滑下去,她抬袖大力擦掉水珠,擦得脸上一片红,高高举起木捶狠狠砸下去。 魏玉贞坐在屋子里,跟前站的婆子小心翼翼的说:“……爷在后面呆了快有两刻才走,那会只有香萍在那边洗爷的衣裳。”婆子边说边抬眼偷看,见魏玉贞脸黑的像夜里的鬼,唬了一跳,慌忙低头不敢再看。 魏玉贞气得眼前发花,半天才找回声音说:“……得了,你走吧。我记住了。” 婆子还想再表一表忠心,可见魏玉贞这样又实在害怕,连连蹲了几个福才走了。 等婆子出去屋子里没了人,魏玉贞捂着嘴扑到被子上闷声哭起来。 她不敢哭太久,免得让人看出来,只敢嚎了两声还把声音都闷在被子里盖住。爬起来仍是浑身哆嗦,走到盆架前就着冷水泼了泼脸,洗掉泪痕后坐到梳妆台前重新均上胭脂。然后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等外面天色渐晚,屋子里也渐渐发暗,香萍掀帘子进来说:“奶奶,点上灯吧?”魏玉贞平静的点头说:“点吧,饭拿回来了吗?” 香萍说:“都拿回来了。” 魏玉贞站起来向外走说:“那咱过去娘那边吧,今天晚上爷还是不在家,这也要跟娘好好说说才行。” 香萍见魏玉贞没有因为段浩平不在而再发火,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样她也能轻松一点,见魏玉贞这会看起脾气还好,连忙上前挽着她的胳膊说:“奶奶说的是,奴婢侍候您。” 魏玉贞点点头,轻轻拍了两下她的手,往段章氏的大屋去。 二太太带着婆子丫头轻手轻脚进了老太太的屋子,门前的婆子丫头没有一人拦她,一个看着衣裳光鲜的婆子赶上来抢先一步替她掀起门帘说:“二太太来了,老太太刚醒。” 二太太点点头,一直走到里屋,一进去就忍不住想皱眉。这屋子里长年不开窗,又烧着高价从附近的道观里求来的好香,从外面一进去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屋子里拢着两个火盆,以前老太太刚生下三儿子的时候还要每天打井水洗收来的布,月子里没养好就把身体弄坏了,以前年轻时还看不出来,现在年纪大了就显格外怕冷怕吹风。就算是三伏天她也是穿着夹衣,屋子里也一定要拢上火盆,窗户紧紧关上,门前挂着厚棉帘子。 二太太拿起帕子捂捂嘴,帕子上熏过能醒神的香。缓过气来后才急步走到老太太的榻前,伏身细细打量,刚才婆子已经告诉她老太太醒了,她却装作不知道似的小声叫过旁边侍候的婆子问道:“娘怎么样了?还难受吗?这火盆够不够?”一边说一边把腰上的钥匙拿出来塞到婆子手里说,“去我的屋子里把我的火盆拿过来。” 老太太闭着眼睛听了会儿,睁开眼叹气道:“不用了,我没事。” 二太太立刻上前一脸担心着急的样子:“吵醒娘了吗?”一边说一边擦眼角,“娘你可不能有事!你要有事我就跟了你去!” 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说:“好孩子,我知道这个家只有你心疼我。” 二太太坐在老太太的跟前假模假式的装哭,一会儿抬脸发愁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浩方他娘来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我记得那天中午娘才喝了满满一碗鸡汤,还说比之前几天都好得多了。怎么她一来娘你又病了呢!”停了一会儿小声暗骂道,“她可真是不吉利!她一来,这几天,天都是阴的!”老太太听了她的话,慢慢也有些心里不舒服了。她近几年身体渐渐不好,本就怕哪天眼一闭就睡过去了,平常有点头痛脑热都能吓死她,求神拜佛寻医问道折腾得厉害。这会儿想起三房想起段章氏,就记得她哄骗自己儿子搬出去住,想起她每回都跟自己作对,想起每回见了她都要生气发火。越想越觉得二太太的话有道理。 第 75 章 老太太觉得二太太只是一时气愤又担心她才随口说的,一听就是气话。可她听在耳朵里,在心里转这么几圈后,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被三儿媳妇给害了,她就从来没做过一件让她开心高兴的事!说不定她就是故意的! 老太太闭着眼睛皱着眉在心里盘算,二太太看着她的神色,又说:“还有那个孩子,我就没见过哪一家的孩子养成那副样子的!都不像孩子了,倒像个讨命鬼!” 老太太吓得喝斥道:“别说了!” 二太太赶紧闭嘴,抬眼偷瞧,见老太太一脸惨白,心中暗乐。 老太太想起那个瘦伶伶腊黄腊黄的孩子,又想起小杨姨奶奶那副惨白的鬼样子,心里越来越恶心。要是这两个人把病气过到她身上可怎么办?这样一想,又觉得段章氏把这两个人带过来是不安好心的,根本就是故意想让他们身上的病气晦气传到她身上来,就是为了害她的! 二太太看老太太脸色越来越不对,使眼色给旁边的婆子,那婆子暗暗点头,端了茶过来给二太太,转脸闲话般说:“听说那女人回去哭叫了一整夜,孩子也跟着嚎了一夜呢!” 老太太皱眉睁眼道:“……她回去吵闹了一夜?”婆子赶紧点头说,“可不是!听说又哭又叫,跟鬼似的!那孩子也跟着哭!几个人都哄不住!” 老太太躺不住了,这就是来索命的!指着二太太说:“让他们回去吧!一来就闹得我不舒服!”二太太小心翼翼的说段章氏来是有孝心的,就这么赶回去不好吧?要是三弟生气记恨了怎么办?老太太没好气的骂道:“她们赶紧走别在这里气我就是她们的孝心了!他还生气?他连回来看我都不回来,他怎么有脸生气记恨?就当我没生这个儿子好了!” 二太太又哄了老太太一阵,等老太太又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的离开。出了屋子立刻吐出满胸的浊气,回头看看老太太的屋子,冷笑一声带着丫头婆子离开。 这几年三房越来越出息了,谁能想到出了个段浩方倒把三房的运气带起来。这臭小子不过是平平常常让他送家信去南方,顺便劝大老爷和老太爷回来,以前多少人去送过信都没出事,送了信就回来了。他倒好,送信倒赖在那边不回来还做起生意来了。听说赚了不少钱,这南方的钱就是容易赚。要不是老太太不肯放她男人去南方,他们这一房也不至于只能窝在这个小镇子上拿着那么点小钱紧巴巴的过日子,结果大钱都让大房和三房挣去了。 想到这里,二太太就恨得咬牙。臭老太婆!天天说她多心疼二房多心疼她男人,都是瞎话!真心疼为什么不让她男人去南方赚大钱?大老爷还可以说是以前不留神让过去的,现在连三房的次子都过去了,老太太还不让她二房的人过去!呸!说得多好听啊!没一句真话!这死老太婆! 三房现在有了个在南方赚大钱的儿子,又娶回来了大地主的儿媳妇,老太太还把她的族亲给三房的次子做妾,现在连孙子都生了! 她这是想抬举三房?做梦吧!二太太脚下如飞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踢上门气冲冲的一屁股坐在炕上。 南方那边不让他们二房沾手也就算了,老宅这边的铺子和钱她可不会再让出去!三房想插一手,她才不会让他们如愿呢! 二太太平了平气,叫来婆子把老太太的话学了遍,说:“给他们套车,今天就让他们走!” 这几天老太太身体不舒服,段章氏乐得不用去当孝顺儿媳妇过去侍候,反正老太太不喜欢她,不爱她在跟前晃,二房的又把老太太守得那么严,除了她谁也近不得老太太的身。段章氏就带着二姐在屋子里抹牌玩,魏玉贞这几天也在扮孝顺儿媳妇,过来陪着一起玩,两个儿媳妇半真半假的输钱给段章氏,哄得她开心得几乎要把嘴乐歪。 这时二太太的婆子过来传话说车都套好了,老太太让她们这就回家去时,段章氏正好赢钱,一听让她带着人这就走,看那婆子是二房的,丢了牌说:“你这是从哪里来?老太太真这么说?”那婆子撇着嘴冷笑,低头道:“可不就是老太太亲口说的?我们太太刚从老太太那里回来。老太太说这几日身上不舒服,让你们都回去呢。” 段章氏听着这话里味不对,老太太不舒服让他们走,这是说是他们惹得老太太不舒服了? 她眉毛一竖就想发火,可转念一想这婆子是二房屋子里的,这话八成是二房从老太太那边听来的,倒也有可能是真的。 段章氏站起来有些为难。婆子的意思是已经套好了车让他们现在就走,可要是这是二房玩的花招骗她走,回头等老太太想起来了要见她了,她再已经走了,这老太太还不恼死她啊。 婆子见段章氏不说话,催道:“车都已经套好了等在门那边呢,三太太要不婆子出去叫几个人来帮着抬抬箱子?” 段章氏回身瞪了婆子一眼,赶她出去:“你回去吧,告诉你们太太就说我知道了。” 婆子见她赶人,也不好赖着不走,可没办好二太太交待的事她也害怕,僵在屋中央不肯动。段章氏给魏玉贞使眼色,魏玉贞赶紧上前把婆子劝出去了。 婆子有台阶就下,跟着魏玉贞到了屋外头站在廊下说:“这可都是老太太辛苦跟我们太太说的,你也要劝劝二太太,这会儿可不是耍脾气的时候。老太太恼起来谁都撑不住。我们太太也是好心,车都给套好了。” 魏玉贞让人拿了些点心包起来塞给婆子哄着她出去,回了屋就看到段章氏正让婆子收拾东西,她连忙上前说:“娘,真的不再多住两天了?” 段章氏见她进来说:“我去见见老太太,当面问一问,也好尽尽孝心。这边也收拾着,反正两边都不耽误。”说着拉着魏玉贞出去,回去交待二姐好好看着丫头婆子收拾东西,她扯着魏玉贞到外头说,“你去忙吧,这边交给菱宝就行了。我去见老太太了。” 魏玉贞知道这是段章氏怕她进屋去偷她的东西,才让吴二姐看着丫头婆子收拾。她顾不上多说,送段章氏出了屋,回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坐在屋子里心如擂鼓的盘算了阵,一咬牙叫来婆子丫头收拾东西,又叫小心瞒着香萍。 段章氏前脚出了院子,那边婆子已经回了二太太的屋子里回了话,二太太一听段章氏没当场说要走,立刻从炕上挪下来穿鞋道:“坏了!她一定是去找老太太求情了!我要赶紧去拦着她!这人真是不死心!” 段章氏虽然不愿意侍候老太太,不愿意住在老宅,能早点回家当然更好。可是她也怕这是二太太故意骗她的,急步来到老太太的院子前,守门的小丫头拦着不让她进,说要先去问院子里的婆子,段章氏也不敢硬闯,就在院门口等着。等了婆子来,婆子问段章氏有什么事,说老太太刚睡着,段章氏看看天也不是睡觉的时候,就说想看看老太太,这几日没见有些担心。 婆子毫不客气道:“老太太自然有我们侍候,就是没有我们还有二太太呢,三太太还是多顾着点自己的好。” 段章氏好声好气的说想见见老太太,哪怕只瞧一眼也能全了她这个做儿女的心。 婆子叫道:“不是我不让三太太进去!只是老太太这几日不舒服,这会儿刚睡着谁也不敢去打扰。放了三太太进去就该我们挨板子了!” 这边正吵着,二太太赶到了,扯着段章氏到一旁,没好气道:“娘已经说了让你们先走,日后再过来也是一样的。她老人家这几日身上不太舒服,想着没时间陪你们才让你们先回去,娘这是一片好心,你怎么就不懂呢!” 段章氏也不硬顶,只说想见一见老太太,说:“娘既然身体不好,我这个做人儿媳妇的当然要在旁边侍候,哪能现在反倒躲开呢?” 二太太冷笑:“你这话说出去也不怕人笑!当初是谁哭着喊着要搬出去的?一出去就是几年不回来,娘要见你们还要叫人过去请!这会儿过来扮孝顺!你也真好意思!” 段章氏辩解道:“你这话可不对!当初也是为了叫人去看着那边的铺子和田庄我们才搬到外边住的,那时怎么没人过来抢着搬出去啊?现在倒说我们不孝顺!那孝顺的当时干什么去了?” 当初离这边远的铺子和田庄二房主张是卖掉,说是没人手去看着,倒不如转手还能落点钱。老太太心疼不肯卖,大房的儿子想过去帮着看,老太太不肯放他,想让二房去。当时二太太一边是亲儿子一边是自已家的男人,哪个她都不愿意放出去。这才便宜了三房。 段章氏当时也是看到这一点才说动了段老爷,这会提起来也是理直气壮。 第 76 章 二太太被她提起旧事,眼一转说:“之前的事都不必提了,娘之前说了让你们走,车都套好了你这会还过来干什么?还非要在娘睡着的时候进屋,你存的是什么心?”她故意拔高声音喊道。 段章氏被她喊得害怕,原来没有存心也让她喊得心虚起来,结巴道:“什么、什么存心?我是娘的儿媳妇!儿媳妇想见娘天公地道!!” 二太太还想说什么,一个老太太的婆子过来了,一过来就瞪着段章氏吼道:“老太太都说了!你要是想她死!就接着在外面闹吧!” 段章氏的脸吓白了。 婆子转脸对二太太说:“二太太,老太太说了,车要是套好了就赶紧送三太太一家出去吧,她受不了这吵得头痛!”一边说一边瞪段章氏。段章氏让她瞪得心惊,害怕这下真把老太太惹恼了。 二太太连忙给那婆子蹲了半个礼,吓得那婆子连连摆手躲开道:“我哪里当得住二太太的礼!再折了我的寿!” 二太太温言道:“你们替我们做儿女的侍候娘,怎么当不起?” 婆子谄笑着退走。 等婆子走了,二太太抱着胳膊得意洋洋的看着脸色惨白的段章氏:“怎么着?三太太?我让人送你回院子收拾东西吧?” 段章氏狠狠白了她一眼,甩袖道:“不用了!”转身用力大步走了。 二太太看着她真的走远了才松了口气。 段章氏回了院子,吴二姐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见她气哼哼的进来立刻闪身躲开。段章氏在屋子里气冲冲的转了几圈出来说:“走!咱们走人!” 二姐一句话没有,叫上兰花让她抬箱子出去,院外自有小丫头帮着抬到车上去。 段章氏在屋子里灌了两杯冷茶才算把肚子里的火压下去,平了平气才抬脚往外走,现在还不到中午,早走早好。叫了二姐带着东西刚出屋门就看到魏玉贞带着丫头婆子跟上来,段章氏奇道:“有丫头婆子,你就不用跟出来送了。” 魏玉贞跪下道:“媳妇想跟着娘过去侍候。” 段章氏像听到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看着魏玉贞,半天才说:“……你要跟我回去?”想了想忙问,“是不是浩平想回去?他人呢?”魏玉贞哆嗦了下,僵硬道:“其实大爷一直是想回去的,只是老太太实在是喜欢大爷,所以才一直……”这话说一半留一半,她抬眼看,段章氏果然不再问了。她定了定神,连忙又说:“我就想,不如我先替大爷回去尽一尽孝心,回头等大爷也回去了,咱们一家就团圆了。” 段章氏听到这里已经高兴的说不出来话了,亲自把魏玉贞扶起来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好,就跟着娘一起回去吧!”说着就挽着魏玉贞走。 二姐看着这一幕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轻手轻脚跟在后面一声不吭。 东西都往外搬,几个丫头婆子在后面跟着收拾东西锁门关院子,香萍拿着一把线过来吓了一跳,急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关院子了?” 一个婆子见香萍还在这里惊叫道:“你个小蹄子怎么没跟着大太太?还不快去追!!” 香萍慌了,没头苍蝇似的:“去哪追啊?” 婆子推着她说:“二道门那里!快去!一会儿车都了看你怎么办?”香萍撒腿就往二道门那边跑,见一堆人正在抬箱子绑绳子赶驴上车,慌得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气! 跑到跟前一看六七辆大车,也不知道魏玉贞在哪辆车上,正着急一个小丫头跑过来拉着她往一辆车上赶,边怨道:“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会儿找不到人!”香萍也急,说:“奶奶使唤我去拿线了。” 小丫头拉着她:“什么时候去拿不行?”站到一辆大车前把她推上去,香萍猫着腰爬上车就看到魏玉贞抱着孩子坐在车里,旁边奶娘婆子都在,见了她来魏玉贞也只是抬抬眼看了下没搭理她。 旁边一个婆子拉着香萍坐下,小声问她:“你跑到哪里去了?刚才奶奶找你怎么都找不着。” 香萍不解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啊?”婆子小声说:“跟三太太回那边去。好像是老太太说让三房的都走。” 香萍啊了声,忙问:“那爷知道吗?”魏玉贞这时才抬眼看了她一下,说:“留了人给你们爷报信了,你不必操心。” 香萍后怕,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低头闭嘴。魏玉贞又说:“找不着你,你的东西我是让丫头帮着收拾的,要是有没收拾过来的也没事,回头你用我的就是。” 香萍低头应了声是。 车动了,外面的把式吆喝着,车缓缓向前行去,拐了几个弯上了大路,车快起来,填得车里的人晃晃悠悠的。 出了段家老宅的门,香萍隐隐有些不安。 魏玉贞抱着孩子,从孩子头顶上眯眼看着她,车上的婆子、奶娘都低着头垂着眼,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段老爷没想到跟着段章氏回来的还有大儿媳妇。 当年迎亲的事都是老太太一手操办的,去接新娘的是老太太派出去的管事。后来过年时回老宅去,他在前院跟着二哥瞎忙,把心思都放在来往的宾客身上,免得一年才见一回面,倒让人把他这个段家老三给忘到脑后去。后宅是全都交给段章氏的,反正他去见老太太也是挨骂,当然不肯自已送上门去。段浩平娶妻后他们第一次回家过年时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老太太没提让这个新儿媳妇给段老爷敬茶的事,段老爷自己也没特意去提,反正在听说这个大儿媳妇的家世之后,他算是完全没一点兴趣了。 此时刚过午时,他正躺在屋子里睡觉,外面婆子进来说段章氏回来了,他翻了个身眼睛都不睁的说:“回来就回来吧。”老夫老妻一辈子了总不用再去接她。谁知那婆子下一句话就是:“老爷快起来吧,说是大奶奶也跟着回来了。” 段老爷把‘大奶奶’三个字在心里转了几圈,爬起来问婆子:“……你说谁回来了?” 婆子是段章氏的陪嫁,以前也是在房中侍候的,后来许给段老爷的家仆后才出去的。这时也并不忌讳什么,进了屋开了段章氏的箱子就要给段老爷更衣,一边说:“就是浩平大爷的媳妇啊!老爷,大奶奶回来了!” 段老爷这才明白过来这说的是谁!连三赶四的爬起来下炕换衣净面漱口,等都收拾好了,他才想起来问:“……怎么把她给带回来了?浩平也跟着一起回来的?” 婆子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说:“没有,就大奶奶带着孩子回来了。” 带着孙子回来了!段老爷激动了,抬腿就要出去迎,婆子叫住说:“老爷别急,听说这车还要过一会儿才到呢。”段老爷这才坐下倒了杯茶喝,静静心。还没坐下呢又站起来叫道:“快去打扫院子!浩平的院子还没备好呢!” 婆子笑说:“这还用老爷说?早就派了人过去了,帐子什么的都是现成的,换上就行。” 段浩平的院子备好十几年没住过人,之前也就让小杨姨奶奶在里面呆了两天。段老爷想起这件事,觉得大儿媳妇要回来了住进去会不会被小杨姨奶奶的晦气冲撞到?要生孩子的女人见了血总是不吉利的,再想想小杨姨奶奶当时生孩子的事,段老爷发话了:“拿东西去熏一熏,去去味,再贴几张门神什么的去压一压。”婆子听了一想也明白,答应着去了。 段老爷就在屋子里坐立不安的等着,终于听到外面人说回来了回来了,赶紧往外迎。 一排七辆大车停在段家门前,段章氏搭着婆子的手下来,二姐在后面跟着,抬眼一看就看到小五正挤在人群中帮着抬东西箱子,不由得一笑。 小五回头看到二姐,也呲牙一笑,转身往人群里一扎,黑耗子一般转眼不见了。 段章氏让人扶着魏玉贞下车,拉着她的手说:“这就是咱家。” 魏玉贞带着孩子,一下车就傻眼了。眼前是一座比她想像的要大得多的院子,只是这门前帮着抬东西赶车的下人就有五六个。等段章氏拉着她走进去,穿廊过门,她的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以前在老宅的时候听二房的人说起这边的院子,她想像中就是个比马棚大不了多少的地方,周围都是荒地贫户,段老爷和段章氏在这边是过着吃糠咽菜的苦日子。可亲眼一瞧才知道这全是假的! 段章氏看着魏玉贞一脸震惊呆滞暗自得意,故意扯着她在家里绕了一圈,拉着她四处转了转,还特地到给他们这一房准备的院子前去看一看,指着那个空院子说:“这就是给浩平和你们备下的院子。”边说边叹气,“可惜总也没人住,院子空了都有十多年了。” 比起在段家老宅里给三房的那半个院子三间屋子的小地方,魏玉贞眼前的这个看着有七八间屋的大院子真觉得像在做梦! 段章氏见魏玉贞这副样子觉得心里格外舒服!心想,傻眼了吧?以为我们没钱?哼!再没钱也比你们的钱多! 院子还要再收拾一会儿才能住人,里面现在乱七八糟,一堆粗婆子提水抹桌子扫地。段章氏就带着魏玉贞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段章氏坐下说:“咱们也赶了几天的路,本来今晚应该给玉贞摆桌酒,好歹她也是头一回来,也要让家里人都过来见一见。只是我想大家都累了,不如先歇一天,明天再摆也行,都是一家人也不用太认真了。”说着转头问魏玉贞,“你觉得这样好不好啊?”魏玉贞连忙说:“我都听娘的!这几天赶路是累了!” 吴二姐眯着眼笑。 段章氏见魏玉贞识趣,更加满意,挥挥手让吴二姐先回去收拾,说今天晚上不用过来侍候了,就在各自的院子里吃饭就行。 吴二姐蹲了个礼退出去,魏玉贞勾着头看,见门外有几个丫头婆子正候在屋门口等着,等吴二姐出去后一堆人簇拥着她就走了。 这排场也太大了吧。魏玉贞撇撇嘴,不过是个小儿子媳妇就敢摆这么大威风,果然是乡下大院里出来的,就是不懂礼。 二姐进了屋子就一头栽炕上了,张妈妈心疼的靠过来哄她道:“二姐,起来洗洗再睡。” 二姐把头闷在被子里使劲摇,她要睡觉。 红花几个听说他们回来了就备好了热水,抬着浴桶进来兑好水架好屏风后,几个丫头过来哄着二姐脱了衣裳泡进水里,七八只手过来给她洗搓干净再扶出来,换上干净衣裳后二姐算是一点劲也没有了,抱着枕头眼皮直打架。 红花拿干布包着她的头发轻轻揉,张妈妈早端着热烫的鸡汤面进来哄她道:“二姐,起来吃两口再睡。” 红花探头一看,回头对张妈妈比了个悄声的手势,小声说:“睡了。” 张妈妈放下碗勾着头小心翼翼看了眼,拉过被子给她严严实实的盖上,坐炕边擦泪说:“怎么就累成这样?那个兰花怎么侍候的?” 红花坐在炕边的凳子上不吭声,皱眉看着二姐睡昏的模样,手上不停。把她的头发仔细揉干后沾着发油通好再编成辫子,这才放在枕边。 张妈妈叹气说:“这下睡到半夜一定会饿。” 红花推着张妈妈出去:“有我呢,今天晚上我陪着。”两人出去收拾二姐的箱子,兰花回来后只打了个照面就回她自己家去了。青萝几个坐着收拾箱子,一边收拾一边说一定是兰花不会侍候二姐才累成这样。 “回来连口汤都没喝就睡着了,我还没见过二姑娘累成这样呢。”二姐这次只带兰花出去让几个丫头都很生气,最生气的就是青萝,这丫头还偷偷缝了个布娃娃要咒兰花,被张妈妈发现打了顿板子饿了两天不许吃饭。这会听她又这么说,红花敲了她一下怒道:“就不长个记性!不许胡说!” 青萝低头气哼哼的闭嘴。 红花见七斤把箱子里所有的衣裳都拿出来,问道:“你都拿出来干嘛?只把脏的拿出来洗就行了。” 七斤闷闷的说:“……这些都脏了,我都洗洗。” 红花刚要发火,七斤抱着衣裳溜出去了。她转脸看,米妹正拿着块布使劲的擦二姐这回带出去的首饰盒子,红花没好气的问:“你想都擦一遍?” 米妹甜笑道:“这上面摸的都是手印,二姑娘要戴的时候就不好看了。” 红花懒得管她们,转身进屋了。 二姐睡到后半夜果然饿醒了,在被子里翻了会儿很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红花从旁边的小床上爬起来披上衣裳,到外屋的炉子上端了个小瓦罐进来,走到炕头小声说:“二奶奶,起来吃点面条吧?” 二姐在被子里又赖了会儿才嗯了声爬起来,红花给她披上衣裳支起炕桌再点上灯,拿了个碗给二姐倒了一碗鸡汤面,一直让火煨着面条都烂了,二姐就着碗沿吸吸溜溜的吃着。红花又跑到小厨房里拿了点咸菜过来给她下饭,二姐一觉睡起来精神也有了,胃口也好了,就着咸菜呼噜噜吃了一碗还要盛,张妈妈披着衣裳掀了帘子进来说:“我就说听见声音了,姑娘饿了吧?”过来一看皱眉道,“怎么就一碟咸菜?等着,我给你煎两个蛋去。” 二姐赶紧说:“张妈妈不用忙!我吃饱了!” 张妈妈已经转身去小厨房了,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很快的。” 红花把二姐拉回来又给她倒了半碗,摸着瓦罐说:“面冷不冷?用不用再热一热?” 二姐摇头。不一会儿张妈妈就端着煎鸡蛋回来了,她还找了点晚饭吃剩下的菜热了热端过来,二姐就着又喝了大半碗,推开碗说不吃了。红花收拾碗盘下去,回来端了水给她漱口。张妈妈不让二姐现在就睡,说:“刚吃饱不能躺下,坐着说说话吧。” 二姐打着哈欠靠在炕头,拉着张妈妈也坐到被子里,红花关上门后也回来了,二姐招呼她一起上来,几个人吹了灯躺在炕上说闲话。 二姐笑说:“我记得小时候张妈妈就是这样带着我睡觉的。” 红花给她掖掖被子说:“那时候姑娘还不到十岁呢。” 张妈妈叹气:“一转眼姑娘都嫁人了,真快啊。”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张妈妈就问这几天在老宅怎么样,二姐捡着好玩的学了点,张妈妈笑了阵说:“既然人家不稀罕咱们,咱们也不必贴上去。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才舒服呢。” 红花还像小时候那样拍着二姐哄她,二姐让她拍得眼睛都快合上了,打着哈欠说:“看起来是这样,那边整个宅子都让二房的霸着,老太太也是只听那个二太太的话,连大太太都被挤到一边去了。” 张妈妈还想说什么,看二姐闭着眼睛只打磕睡就闭了嘴,跟红花一起拍着她哄道:“二姐睡吧,都跟咱没关系,咱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就行。” 二姐朦胧着点点头,转眼间就睡着了。 张妈妈小心翼翼下炕,红花也要下去被她按住,指指二姐说:“你就别动了,省得再吵醒她。反正这炕也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一边给她使着眼色让她躺下睡觉,一边趿拉上鞋摸黑出去了。 红花看着张妈妈出去带上门才躺下去,看着一旁睡着的二姐发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翻身再给她掖掖被子角,闭上眼睛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红花先起来,穿上衣裳梳了头打开门让米妹几个端着早起洗漱的东西进来才把二姐叫醒,二姐打着哈欠说:“……去那边院子里问一下,看那谁起来了没?” 张妈妈进来听见这一句虎着脸说:“姑娘又胡说了!” 二姐做了个鬼脸,米妹过来笑嘻嘻的捧着热手巾给她擦脸,说:“那边院子里传过信来,说今天早上不用姑娘过去侍候。”张妈妈过来敲了米妹一下,虎道:“小丫头又胡叫!该怎么叫?”米妹吐了吐舌头,对着二姐叫了声:“二奶奶!” 二姐大笑,张妈妈扯着米妹要打,红花要拦,几个丫头又笑又叫,屋子里热闹起来。 二姐吃了早饭推开碗说要去段章氏那里瞧一眼,露个脸再回来时,张妈妈按着她说:“姑娘不必过去,在屋子里歇着就行。那边没事。” 张妈妈几个人在段章氏带着二姐出门后可没闲着,整个后宅的丫头婆子让她们给拿住了大半。 二姐听了这话里的意思团着腿坐到炕上笑嘻嘻的说:“妈妈这话我爱听。”拉着米妹过来坐到炕沿上小声问她,“这几天你们都干什么了?”米妹装模作样的扳着手指头数,什么洗衣裳作针线腌咸菜都数了一遍后才叹道:“还陪那边院子里几个婆子打牌!可累死我了!” 二姐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红花过来给她拍着背说:“姑娘刚吃过饭,别岔了气。”一边假意瞪米妹说,“都是你闹姑娘!” 米妹笑着撒娇耍赖,七斤拿了一小篮子的炒栗子过来坐在一旁,拿着把小钳子一个个磕开放在小碟子里,红花拿过来喂二姐吃,一边笑着说:“姑娘别听米妹胡说,没有的事!” 二姐吃着炒栗子说:“玩牌不怕,箱子里有的是钱,你们拿去玩就是。只是别让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就行。” 七斤一边手上不停一边笑说:“姑娘小瞧咱们呢!过年时咱们几个跟别的院子里的人玩,什么时候输过?” 第 77 章 红花捻起一个塞到七斤嘴里,七斤含糊的说:“我们那是让她们!” 二姐放心了,这些人都不是吃亏的人。几人玩闹了会,青萝抱了叠衣裳进来,又拿出几条她新打的络子递给二姐,说:“姑娘瞧,这是我新学的样子,好看不好看?” 二姐拿过来一个就往腰上戴,青萝放下其他的上前替她系,米妹手快拿了一个溜开笑道:“这个归我了!” 青萝低头只管给二姐系络子,对七斤喊道:“替我打她!” 七斤笑着朝米妹追过去,两个丫头在屋子里追来打去。二姐看着她们闹就笑,红花在旁边看着这群丫头闹着哄二姐开心,手中拿着一把线分开成股再缠成团。张妈妈听见屋子里吵得厉害,掀帘子进来两个丫头一人给了一下,唬道:“都不许吵了!” 两个丫头站在那里仍是你给我一下我给你一下的闹着,张妈妈见二姐被她们逗笑也没有真生气,推着两个丫头出去,又过去把青萝也叫出去,指着门外的箱子说:“既然都这么闲,去把那箱子里的东西清一清理一理。”几个丫头推打着出去后,二姐见张妈妈赶人就坐直了身,问道:“是不是有事?”见红花坐在旁边低着头只顾着理手中的线团,二姐拉着红花的手问,“什么事啊?”她觉得这事说不定就跟红花有关。 张妈妈去掩上门,回来看看二姐再看看红花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二姐笑问道:“妈妈有事只管说。” 张妈妈坐到炕上,看了眼红花才对二姐说:“是喜事。”二姐见她看红花,有些猜到,却问:“喜事?”她看红花,红花却仍是低头。二姐笑不出来了:“什么喜事?”张妈妈见二姐这样就知道她舍不得红花,咬咬牙说:“红花的喜事。” 二姐一下子呆了。 这事要从段章氏带着二姐走了之后说起。 段家前面院子里一个年轻管事叫宝贵的今年三十有二,却至今没娶老婆。不是他不想娶,是他一直没挑到合适的。 他的爷爷是早年跟着段老太爷去南方的下人之一,托着他爷爷的福,他们这一家子算是在段家老宅的下人堆里成了人物。宝贵的爹是个憨傻的,被几个兄弟占去了侍候二房的差事,结果兄弟都到外面去管铺子管庄子,最差也能跟着二老爷出来进去,他爹却一直没什么能耐,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只是人人见了他都尊称一声二伯,算是有些面子。爹虽然是这个样子,宝贵却不服输。他知道几个伯父是不会提拔他的,转而投靠了三房,跟着三房一起搬出老宅后果然很快就被提成当了大管事,前边院子里他是头一份的了。 宝贵自觉自己是出息了,是一步登天了,是前程远大了。从一个下人当了大管事,下面管着十几个下人这可不就是有出息了吗?轮到挑媳妇的时候,他认为自己是一房的管事,应该找个跟他配得上的媳妇,就把目光瞄准了老太太屋子里的漂亮的大丫头。 他辗转托了人去问,结果连老太太屋子里几个大丫头都不搭理他。这些丫头从小跟着老太太,老宅里的人情事故看得清楚明白,三房一个管事算什么?她们要找也找二房的人啊。 宝贵听了回话后觉得有些没面子,但倒更想娶个能给他争回这个脸的老婆了。他爹管不住他,也有媒婆找上门给他说亲,却都是外面的穷人家的丫头,偶尔也有几个做小生意或家里有些余田的人家的姑娘求上门来,可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宅门里头的人,结果那些他也没看上都给推了,慢慢的媒婆也不登门了。他爹问他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他就说非要娶个太太身旁的丫头不可! 他爹急得没办法,叹气道:“……你当太太身旁的丫头那么好娶呢?那都是给爷准备的!哪里会有你的份?还是你想戴现成的绿帽子?给人家当现成的爹?”宝贵知道他爹说的是实话,像二太太身旁的丫头他就不敢想,估计都让二老爷父子两个沾过了。大太太那边的丫头他又看不上,倒不是嫌大房没本事,只是大老爷一去南方十几年回来,只把大太太扔在老宅也不管,宝贵就觉得就是娶了大太太的丫头也没多少用处。 高不成低不就的,他的亲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旁人都拿这个取笑他,说他想娶个仙女回来呢。他当面笑,背过身去也越来越着急。年纪越来越大,再过几年他怕自己连儿子都生不出来了,结果等到二姐进了门,宝贵立刻就盯上了她屋子里的丫头! 当时吴家的嫁妆是他看着进门的,吴家屯他也是常常去的,当然知道吴家屯里吴大地主是个有钱人! 宝贵心里盘算着,一是他的年纪实在不能再拖了,二是反正老太太那边的丫头他碰不着,好歹吴家是个有钱的,能娶到吴二姐身旁的亲信丫头别的不说,至少也能捞点钱什么的,更何况怎么看日后这个三房里二爷只怕是最有出息的一个。 他找了婆子去打听,知道了吴家给二爷备下的通房另有三个人,并不与二姐屋子里的亲信丫头一样。 他松了口气,本来还想着就是拼着戴一回绿帽子也要娶了二姐屋子里的丫头。 打听来打听去,打听出来二姐屋子里一共四个亲信丫头。最大的一个叫红花,宝贵一听这个丫头已经是个二十二岁的老姑娘了,先摇了头,这么大年纪娶回来还能不能生都不知道呢。剩下三个倒是年纪都合适,全都是十六七左右。宝贵托了人去看过后知道,里面长得最好的是青萝,这个姑娘手上的针线也好。其次是米妹,那婆子说米妹虽然总爱笑,只是脸尖眉细看起来十分刻薄。最不好的七斤,长得一副粗傻样,就是个乡下大傻妞。 宝贵送走婆子后,回去问了自己亲爹,两人一合计定下了是青萝。只是二姐刚进门,宝贵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当着二姐的面撬她的丫头,又觉得这事还是直接去找那个丫头好些,先定下名分,他再去求段章氏,想这个新二奶奶也不敢跟婆婆硬顶。 这边二姐出门,那边宝贵就托人带东西进院子问青萝的意思。他拿了几个钱托了个段章氏那边的婆子过去,想借着婆婆的势压一压这新儿媳妇院子里的人。这婆子进了院子找了小丫头叫来青萝,先把她一通好夸,接着就问可许过人家,又问二姐可给她说过日后许给谁,听说都没有后就开始摇头说这女孩子不能耽误,不然年纪大了就找不着好人家了,又说二姐还小只怕也想不到这么多,告诉青萝要多为自己打算。啰嗦着茶都喝了一壶后才提起宝贵来,说他年纪轻又有本事,在前院当着管事,又说他爷爷是跟着老太爷的,话里话外就是说这宝贵是个多么好的男人,谁找着他就是烧了高香了,又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她是看着青萝好才特意说给她的。最后把宝贵让她带过来的布料胭脂啊什么的往青萝怀里一塞,走了。 青萝跟这婆子说了大半天的话,那边胡妈妈早得了信,见那婆子走了就叫青萝过来问,这院子里的丫头都归她管,她就是个唱黑脸的人。再说又出了仙梦的那件事,胡妈妈的弦早绷得紧紧的了。 青萝进来以后竹筒倒豆子全说了,还把那婆子塞过来的东西交给了胡妈妈。胡妈妈见了东西听了她的话立刻跑去找了张妈妈,两个人一商量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现在他们这院子里只有一个兰花是跟段家有关系的,可兰花跟他们是不是一心还难说。要是能嫁个丫头给前院的大管事不是正好吗? 张妈妈叫来吕妈妈去打听这个宝贵的事,吕妈妈叫来小五,小五把话传给天虎,天虎找前院的几个人喝了几次酒,把宝贵的祖宗八代都套出来了。等这边的信传回来后,张妈妈皱眉了,宝贵是个心高的,他求青萝只怕倒想借二姐这边的势了。这也不是不行,只是她害怕日后青萝这个年轻小丫头拿不住宝贵。可这件好事就这么黄了实在可惜,张妈妈跟胡妈妈又商量了几次后,张妈妈转头就去找了红花。 张妈妈拉着红花的手说:“你也是我带大的,跟我自己的闺女一样。这次的事我先问一问你是怎么想的,你要是不愿意,我绝不逼你。”红花细细问了张妈妈宝贵的事,张妈妈给她学了遍后,说:“你现在年纪也大了,日后就是嫁只怕也没有什么好人家,不是鳏夫就是要给人家当后娘。要是跟着姑娘一辈子吧,我看姑娘也不会薄了你半分。只是女人到这世上走一遭,连孩子都没生一个就过去了那就白活了。” 张妈妈给红花细细的说宝贵的好处:“他年纪虽大,但前边却没人,总比你一进门就吃别人嚼剩下的强。屋子里也没孩子,不用当后娘。他的娘也早就死了,家里只有一个爹,你进去也不用侍候婆婆。最要紧是他真是个有出息的人,现在就是个管事,日后谁知道能干成什么样呢?说不定去管个铺子当个掌柜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的啊。”说完叹气,拉着红花的手说,“要是我自己的闺女,我就直接扔花轿送过去了。只有一条不用去当后娘就行啊。你想想太太身旁的冯妈妈,那当年也是个花一般的漂亮姑娘,年纪大了也没什么人好找,最后嫁了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傻汉子。难道你想落到那一步?” 红花拉着张妈妈的手劝了两句,说自己再想想。 隔天宝贵就自己来了,他认为自己这样的人求一个小丫头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又听说青萝把东西收下了,以为这件事已经成了八分,所以就直接登门了。他站在院子外头叫小丫头叫青萝过来,俨然已经把青萝当成自己的人了。 青萝虽然平常不说话,实际上心里却极有主意。听说宝贵就在院门外喊她,藏了把剪子就要出去,被七斤死死拉住。 青萝恨道:“他往门前这一站,我还有什么好名声?不嫁他也不行了!干脆我捅死他!大家干净!” 屋子里乱成一团,青萝阴着脸要出去杀人,七斤拼着力气大拦着她,米妹赶快出去叫人,她不敢去叫张妈妈她们,跑去拉红花过来。红花进屋来一看这一团乱,夺了剪子按住青萝,问她:“你是真不愿意还是勾他呢?” 青萝闷头就往墙上撞!七斤和米妹使出吃奶的劲按住她。青萝哭道:“我以前是没说!像他那种的男人我见得多了!就是去死我也不会嫁他!!” 她这话一说,红花立刻让米妹去关门,回来细细问青萝。 原来青萝以前小时候是让人养了准备卖到那些不干净的地方的,那人牙子趁着荒年收来穷人家不要的女孩,有时也会骗来拐来一些,养到十一二岁看着出了颜色就卖出去。只是这样收来的难免就会有看走眼的时候,青萝小时候饿得面黄饥瘦看不出模样,人牙子摸着她的手说瞧着手的模样日后应该也是个美人胚子,买回来后就不让她干粗活,护着一双细指头小手。谁知青萝越长越不好看,手指倒是仍细细长长的,摸起来软绵绵没骨头,脸却越大越普通,扔人堆里就显不着了。眼见卖不出好价钱来,人牙子也不耐烦再养着她浪费饭,连青萝在内几个不好看的女孩都被他路过一些城镇时随便卖掉换些现钱。青萝被人转了几手,她又故意把自己饿得难看些,身上再脏污些,后来吴家挑丫头,她看是个姑娘挑人,就说自己会针线留了下来。她知道她这样的出身不会招人喜欢,特意编造了个家穷卖掉她的故事瞒到现在,要不是宝贵逼上门来她这辈子都不会说。 第 78 章 红花听了倒抽一口冷气!姑娘打小养在身旁的丫头居然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可是会坏了姑娘的名声! 旁边米妹和七斤也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说不定会把她们两个一起卖掉,听着青萝的话两人的脸上一片惨白。 有小丫头敲门说外面那个宝贵还在等。青萝知道自己瞒下的是大事,眼眶发红又去夺剪子要自尽,红花一巴掌把她呼到地上狠道:“你要敢再多嘴看我不打死你!” 青萝倒在地上哭,红花喊米妹和七斤看着她,转脸出了屋,回房后想了想,去开箱子拿出二姐拿自己的布给她做的一件最好的衣裳换上,又戴上二姐给她的头钗手镯,又拿来二姐的胭脂细细的均到脸上,这才抱着宝贵送来的东西去院子门那里。 宝贵正等得心焦,想着难道这新老二家的屋子里的丫头也敢不嫁给他不成?正想着抬头看一个一身光鲜的丫头走过来,他也是见过世面的,看这丫头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只怕就是老宅里的一些主子都未必能用上。 红花走过来把那些东西一股脑都塞回到宝贵怀里,说这么点东西她们屋子里的人还看不在眼里!说完转身走了。 宝贵都傻了,扯着旁边的小丫头问这是谁?小丫头就说这是红花姐姐。 宝贵万万想不到这个看起来穿戴的跟个主子奶奶似的光鲜丫头就是红花。他抱着东西回了家后又盘算了阵,实在不能把红花那一身好模样给忘掉。想了想,跑去找天虎喝酒,喝到一半就把话题绕到了二姐屋子里的丫头身上,提起了红花。 天虎早得了红花的信,当下拍桌子叹道:“唉,谁让我们二奶奶的年纪小呢。她那个屋子里,红花那个丫头倒是当了一半的家!” 宝贵眼睛顿时放光,扯着天虎细问。天虎肚子里暗笑,嘴上却说:“那红花是从小跟着我们二奶奶长大的,在我们二奶奶的屋子里是这个!”边说边竖起大拇指。 宝贵连连点头。 天虎又说:“二奶奶的年纪小,屋子里的东西都是红花收着,什么嫁妆箱子首饰盒子的。问二奶奶只怕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有多少东西,红花却是样样清楚!” 宝贵动心了!这可不是一个丫头了!她拿着二奶奶一屋子的嫁妆呢!至少也有一半! 天虎叹气:“她管着东西,就把自己收拾得那样好。二奶奶还就听她的话,就信她。”说完又是一叹,一副为二姐操心的样子,好像二姐是个只会听人话的傻丫头,红花是拿着二姐呈威风的大丫头。 宝贵跟天虎喝到半夜,问清红花家里都没人了,她也是从小卖到吴家的,更加认为红花跟吴二姐不是一条心的,也是个会为自己盘算的人。这下他算是找着个好媳妇了! 第二天,宝贵托人再送东西去二姐的院子里提亲,这回就是送给红花的了。 吴二姐听张妈妈说完后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妈妈看她这副样子,给红花使个眼色就出去了。这种时候她不适合说太多话,让红花自己劝二姐反而更好。要是红花日后嫁得不好,她也不必落下埋怨。 张妈妈出去后二姐拉着红花认真问她:“这事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她们……”说着扬扬下巴指着外面,她只担心红花自己不愿意,是让张妈妈几个人逼的。虽说能跟段家的大管事结亲是件好事,她这一房日后在段家也算慢慢站稳脚跟。只是红花不比别的丫头,她不舍得委屈她。 红花拉着二姐的手笑道:“姑娘不用为我担心,我是自己愿意的。” 二姐皱眉道:“他的年纪有些太大了,都大你十岁了。”红花才二十二,她原本打算着给红花找也找个差不多一样年纪的。 红花笑说:“姑娘,我的年纪也很大了。”说着低下头,“他挺好的,挺合适的。” 二姐张张嘴说不出来话了。在她看二十二不算大,可在外面看二十二岁的红花已经不好找婆家了。她也曾想过今年最好把红花嫁出去,她也不会让红花去给人当继室。继室不光名声不好听,其实也比妾高不到哪里去,还有的人家只认元配的亲戚不肯认继室的亲戚。 二姐叹气,她原本想着有她在后面撑腰,一定能给红花找个好人家。谁知竟让人先求上了门,她只担心这个男人不是红花的良配。 红花慢慢的给二姐说,在她这个年纪也没有什么好挑的了,“这个上面也没有公婆,下面也没有兄弟姐妹,他家只有他和他爹两个人,人口也简单。我就是嫁了也是在段家门里过日子,离得也不远。日后还在姑娘房里当差。”红花拉着二姐的手说,“姑娘,我不能再跟着姑娘了,只是日后姑娘千万别嫌弃我就行。” 二姐叫道:“胡说八道!什么叫不再跟着我?你就是出了门也是我屋子里的人!” 红花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嫁了人之后就跟姑娘疏远了,既然姑娘还要她,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二姐让红花出去后又把张妈妈叫来,细细的问了她这个宝贵的事。张妈妈把宝贵一家子的事都给二姐学了遍后说,“姑娘,我也心疼红花这丫头。你放心,这人我是早让人打听清楚了,除了有些小心思之外,别的是没得说的。人我也远远的见过,配红花不算委屈。” 张妈妈说完叹气道:“姑娘,红花真的不能再拖了,再拖就真嫁不出去了。”一边说一边擦泪,“要是日后她去给人当后娘,给那死了老婆的人暖被窝,我还不如去一头碰死!” 二姐长叹一口气,点头了。 宝贵等到二姐跟着段章氏回来就一直提着心,他跟红花倒是早就说好了,只怕最后主人家不肯放人。等红花让人告诉他二姐答应了之后,宝贵松了口气,然后就准备去求段章氏答应。还没等他去,新回来的魏玉贞大奶奶出事了。 魏玉贞在段章氏的屋子里住了两天她那个大院子才打扫干净,等她带着妾和婆子搬进去一看,这地方可真大啊,她站在院子里看都觉得连喘气都比在老宅里舒服畅快。 这下不用担心屋子不够住了。给儿子一间屋,奶娘一起住进去。她自己占一间屋,给段浩平再备一间书房,转脸一看,啊呀呀还有这么多屋子啊,她这边还有一个妾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就是一人一间也住不完。 魏玉贞坐在屋子里的大炕上直叹气,好日子啊真是好日子。 出了门她大大方方的给了香萍一间屋,让她一个人住,剩下的那个丫头跟婆子住,剩下的几间空屋先锁起来,日后再添人时再说。 魏玉贞得了个大院子,又知道了三房不是她想的那么穷,公婆手里还是有些钱的。对段章氏立刻十二分的孝顺起来,一大早就过去侍候,等段章氏睡下了才回来,把个孝顺儿媳妇扮到了十成十。 段章氏见她如此孝顺也对她渐渐有了笑模样,说话也和气了些。因为知道她是看到了院子知道家里不穷才变成这样的,段章氏偶尔就会故意的露一露富,天天把最好的衣裳穿在身上,戴最贵的首饰,吃起东西来又大方又爽快,动不动就当着魏玉贞的面赏下人,看着魏玉贞的眼睛越来越亮她就越来越得意,最后竟然发下豪言说要带魏玉贞看账,让她学着理事掌家,说什么日后这个家也是要交给你们的,如今趁着我还能动就先带着你学两年。 只是段章氏虽然一时冲动说了要带魏玉贞看账,后来也害怕会让段老爷生气。大儿媳妇回来后没几天段老爷就交待她先不要把家底给她看,段章氏追问为什么,段老爷没好气的说:“你知道她是为什么回来的?要是想回家来,浩平怎么不回来?就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孙子回来,你怎么不想想?”段章氏回屋后把段老爷的话细细琢磨了遍,越想越觉得段老爷说得对。这魏玉贞极有可能是被老二家的派回来偷看三房的家底的!不然她嫁进来后在老宅一住就是快十年,怎么以前不见她这么有孝心,这次就突然愿意跟她回来了?再说段浩平为什么不回来? 可话已经出口了,段章氏也不好说话不算话让魏玉贞这个小辈看笑话,躲了两天后决定只拿小账给她看,于是就在家中仆人发月钱的时候把她叫了来。 魏玉贞也想看看家里现在用着多少个人,坐在段章氏旁边看每一处的婆子过来领钱销账,一处处报人数,越听越觉得这里真是不错,下人比她想的要多。 魏玉贞就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寒酸了,低头不吭声。回了房后左思右想,想跟段章氏提买几个人回来充充场面,可又怕说得少了显得自己小家子气,说得多了让段章氏以为她爱花钱。半天后让她想出来个好办法!叫来个婆子去打听二姐那屋子里配了多少人,她比着她来总不会出错。 婆子去了一刻后回来一说,魏玉贞就炸了。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吴二姐屋子里的人会那么多!只是从吴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就有九个,婆子有四个,加上院子里原来的下人,她屋里的人有十几个,这还不算段浩方带去南方的和前院的吴家男仆,听说也有好几个。魏玉贞恨得咬牙,这不是明摆着不给她面子吗?她当年嫁进段家前特意打听过当年老大家的的儿媳妇进门时带了多少人,为了不压那边一头特意比她带的少进门。 她娘从小教她这什么人该用多少东西都是有规矩的,小辈的不能越过前边去,不然就是没有规矩。她细细的记下来,什么时候都照着做。 想到这里,魏玉贞气得拍桌子暗骂道:“果然是乡下人!没规矩!”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后忍不住了,不行,要是吴二姐嫁进来后段家给她配的人多,那她没话说。可她这样带着这么多人进门就太过分了,说出去哪一家也没这个道理。就是说到老太太那边也没这个说法。 魏玉贞想,这必定是那吴家是乡下人家不懂事,公婆又没提醒他们,结果就让吴二姐带着那么多人进了门。可她不能就这样算了!要是让老宅的人知道吴二姐带着那么多下人进门,她的面子往哪里摆?本来是吴家人不懂规矩,却让她丢人现眼? 那些人要卖掉!怎么着也没有让她一个小丫头用那么多人的道理! 魏玉贞想起自己爹娘小时的教导,觉得自己一定要去提醒公婆吴二姐的失礼之处,免得日后倒让别人说出来,那他们三房这脸就丢大了。 魏玉贞气冲冲的去找段章氏,心中把见到段章氏时这话要怎么说翻过来覆过去的想了好几遍,觉得自己真是为三房着想,为段章氏和段老爷的面子着想,理直气壮得很。等她一掀帘子进了屋子,段章氏正坐在炕上喝茶,见她过来问道:“你怎么这会过来了?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呢。” 魏玉贞一见段章氏就把刚才想的一肚子的话都忘光了,僵了会儿才走过去说:“我来侍候娘。” 段章氏笑道:“知道你孝顺,坐吧。”这几日魏玉贞一直伏低做小,她就觉得这儿媳妇别的不说,至少大面上过得去,知道该对公婆恭敬下顺。 魏玉贞不敢坐,转到段章氏身后给她捶背,段章氏眯着眼叹气道:“这么着捶捶是舒服,我这一天啊忙得脚不沾地,从早上一睁眼到夜半三更都还没睡,真累了。” 魏玉贞说:“娘辛苦了,这么一大家子哪里也离不开您。” 段章氏被这话捧得开心,抓着魏玉贞抱怨起来,家里的家外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她嘴里都成了大事,件件都离不她,事事都要她操心。魏玉贞坐下听她说了快有小半个时辰还插不进去嘴,急了抢话道:“要我说这当儿媳妇的就该为娘你分分忧!” 段章氏正说得热闹,冷不妨来了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笑道:“分忧好啊!分忧……”段章氏瞪着魏玉贞,好啊你,终于露出尾巴来了! 魏玉贞鼓足气说:“就是!娘你这么辛苦,当儿媳妇就的该好好替您分忧!”她想着先说儿媳妇应该替婆婆操劳,然后就说二姐只顾着自己享受过好日子,自从嫁进来后也不见她干活,吴家陪嫁的那一屋子下人实在是太惯着她了,什么事都要下人来干了,她这个当儿媳妇的不就什么都不干了吗?这女子就应该是勤俭能干活的,像她这样可没个当人儿媳妇的样子。 最后再小提一下这样其实是没有规矩的,哪一家也没有新进门的媳妇屋子里的下人比其他人多的,这个其他人就是她这个大嫂。 她想的很好,刚开口就被段章氏笑眯眯的挡了回来,段章氏说:“那你想怎么帮我分忧啊?” 魏玉贞一怔,没反应过来。 段章氏叹气:“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你说的对,有儿媳妇自然应该由儿媳妇来替我分忧,我也可以歇一歇。”转脸对魏玉贞笑,“你说是吧?”魏玉贞连忙点头应声是,可还没回过味来,见段章氏同意她的话,立刻就想说吴二姐的事:“这当人儿媳妇的就应该多干活,我看……”话没说完,段章氏拍着她的手说:“玉贞,我知道你是个好媳妇,以前侍候浩平,现在侍候我们老两口,是个难得的好媳妇。” 魏玉贞赶快点头:“娘快别夸我了,我可没有那么好。我是说……” 段章氏拉着她的手说:“你既然有这份孝心,那我享受一回。明天就把册子给你送过去。” 什么册子? 魏玉贞不明白的看着段章氏,段章氏却掩嘴打了个哈欠,一脸疲惫的对她挥挥手说:“你先回去吧,我累了。”一边说一边要旁边的婆子送魏玉贞出去。等魏玉贞前脚出门,段章氏从炕上弹起来对着门狠狠啐了口骂道:“果然是个黑心烂肺的东西!喂不熟的白眼狼!!” 旁边的婆子立刻上前给段章氏端茶拍背,说:“怎么着?可让奴婢说着了吧?” 段章氏丧气的靠在炕头说:“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她就是为了跟我们老两口一块住才搬回来的,居然还是看上了钱。” 段章氏难过的直想掉泪,旁边的婆子劝道,“您别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一边又叹气说,“幸好还有二奶奶在,还是乡下丫头实在,没那么多歪心眼。” 段章氏扔了帕子啐道:“吴家钱多,她自然是看不上我们这个小家的。”她对吴家有钱这一点是又爱又恨,喜欢这新媳妇带进门的嫁妆多是一条,可吴家势大她不好调|教吴二姐又是一条,上回只是小小打了她几板子,段老爷差点没活吞了她,段章氏都怀疑要不是老一辈的脸面在这里放着,他都敢压着她去给吴二姐赔不是。 婆子笑了,说:“太太怎么糊涂了?这女人都出了娘家门了,自然是跟婆家一条心了,娘家再有钱也不是她的啊。”又趴到段章氏耳边小声说,“那吴家还有好几个儿子呢,钱一定都是留给儿子的,怎么会有她的份?吴家的这个也不傻,您把这给她说清楚了,她自然知道哪边才是亲的。” 这么着说也对。段章氏又想起吴二姐年纪还小,这小自然就好教。哄得她离吴家远些,把段家当她自己的家不就行了? 婆子还在她耳边说:“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呢,您多教教她,日后让她跟您一条心还不简单?” 晚上段老爷回来后,段章氏就悄悄把魏玉贞今天来要账本的事给他学了遍,气哼哼的说:“我还当她是真心回来的,谁知竟是为了这个!” 段老爷倒一点都不吃惊,他是作生意的,俗话说无利不起早。这大儿媳妇突然回来总是要有个缘由的,就是想尽孝心也不会隔了十几年才想回来。 见段章氏气得不行,段老爷劝她道:“好了,你还能不知道老宅里的人什么样?那是为了一厘钱也能打破头的地方,什么亲兄弟都是虚的。何况她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外人?就是嫁了咱们浩平,那从根上起也不是咱家的人。” 夫妻两个洗漱后上炕钻进被子里,躺下后段老爷问她:“她既然想看账本,你就给她看。只有一条,别拿咱家要紧的账给她看,拿那种不要紧的给她就行了。” 第 79 章 段章氏仍气得咬牙:“我还能不知道这个?你就别管了,她想看账,我就让她看个够!” 段老爷翻了个身打个哈欠说:“你悠着点,怎么着也要顾着浩平的面子,好歹那是他儿子的亲娘。” 段章氏高声叫道:“那是什么媳妇!我不认!她连杯茶都没敬给我!不是我给浩平娶的我才不认呢!” 段老爷拿她没办法,哄道:“好,好,你不认。不认就不认吧。”再翻一个身,段老爷睡着了。 段章氏还想说她打算把吴二姐教的只听她的话不听吴家的话,拉着段老爷的胳膊摇晃:“你听我说,你别睡啊。” 段老爷拿被子蒙着头,呼噜打起来了。段章氏气得捶了他几下,卷着被子气哼哼的背过身去。段老爷松了口气,翻回来拍着她的背说:“睡吧,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夫妻两人这才安稳睡下,一夜无话。 魏玉贞昨天在段章氏那里话都没说两句就给赶回来了,今天一大早本来还想再过去,谁知段章氏的一个婆子天没亮就来了,拿了四五本账册捧到魏玉贞面前弯腰笑道:“给大奶奶道福!大奶奶大吉大利!” 这一进门就说吉祥话把魏玉贞捧得很高兴,可是转脸又想到她这院子里人少冷清,顿时觉得在段章氏的婆子面前丢脸了,借着小丫头进来捧茶的机会吩咐她把香萍叫来有事吩咐,让奶娘带着孩子过来吃饭,又把婆子叫来说屋子里有活要干,等把院子里的人都叫到屋子里站满了,她算是心静了,笑着问段章氏的婆子来干什么。 “是不是娘有什么事?”一边说一边慌急的站起来好像就要赶到段章氏的屋子里去。 那婆子赶紧说没事没事,就是让她来给大奶奶送几本账册,说着把账册往魏玉贞眼前一递。 魏玉贞接过来先不敢翻开看,只是颠倒来颠倒去的瞧,瞧完问婆子这是什么账册。 婆子掩嘴笑说奶奶你打开瞧一眼不就都知道了? 魏玉贞有了婆子这句话才敢翻开看,一页页都是人名,上头标着月份年历,下面一笔笔记着钱数。再翻开第二本,一排排记着菜农、猪肉铺、米店、送柴的、卖油的,上面仍是月份年历,下面仍是钱数。一翻五六本,有下人的月钱也有每日的采买用度。魏玉贞一脸不明白的看着婆子,这种家事帐册拿给她干什么? 婆子掩嘴笑,又深深的蹲了个福才说:“大奶奶瞧着奴婢干什么?这是叫您管家呢!” 魏玉贞吓得差点没扔了手中账册!她嫁给段浩平也有七八年了,在老宅自然是摸不着管家的边,他们那个小院子里吃喝都是在大灶,一年四时的穿用也有老太太管着。只不过平日零花段浩平是拿她的嫁妆钱,偶尔想自己开个小灶什么的也要自己掏钱。段浩平自己没钱又没有活干,家里是坐吃山空,魏玉贞自嫁进来起还从来没碰过账本。在娘家时她娘自然教过她一些,因为想着她是嫁过去当长媳,日后要管家掌事,只是这七八年过去,出嫁前半年她娘教她的那些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一听要让她管家,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害怕,竟结巴起来。 婆子见她接了账册没推回来,立刻笑着说:“太太说了,大奶奶你也不用早起过去侍候了,一会儿就有人来回事,从今天起这家里家外的都要您来操心了!” 婆子说完就说段章氏那边还有事,立刻就要走,魏玉贞赶快起来送,那婆子连声说不用了不用了,魏玉贞追出去说自己还是要先去见一见娘,她年纪轻还有很多事不懂。婆子一边说:“大奶奶你回屋吧,这一会儿灶下的人就该来了,太太说了都听您的!” 追到院子门口魏玉贞不敢追了,让人看见她一个当家奶奶追着一个婆子跑太不成体统,握着账册转回屋坐在炕沿上发呆,她的陪嫁婆子捧了茶过来说:“奶奶,这是好事啊!你这刚回来三太太就把账册给送过来了,这不是好事吗?你愁什么啊?” 魏玉贞叹气:“我是怕不会干,干不好再出了丑还不如不接这差事呢!” 婆子赶紧劝她:“奶奶你可别犯糊涂!这差事你要不接下来,那不就便宜了二房那边吗?”一边说一边扬着下巴指吴二姐那边的院子,她这样一说魏玉贞挺起胸有干劲了!是啊,她要不干不是便宜吴二姐了吗?就是下人排场那个小丫头已经压她一头了,难道日后连管家这样的事也要看她的脸色?魏玉贞当然不甘心! 婆子又说:“这管家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发钱收钱吗?奶奶别担心,你在家还学过呢,再说这帐册又是都写好的,你照着前面的做也不会出错。” 魏玉贞听了她的话翻看账册,果然是这样,前面几个月的花用都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婆子见她镇定下来了,笑道:“我看奶奶啊,日后咱家就住在这里挺好的,这里可比老宅好多了。院子又大,三太太又看重奶奶,可不是好事吗?” 魏玉贞脸上忍不住笑,嘴上却说:“这事哪里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还是要听爷的。”想起这个她又发愁了,当时趁着段浩平不在她才能跟着段章氏回来,想躲开他好收拾香萍,这个小贱蹄子日后要是生下儿子只怕就要爬到她头上去了。躲回这里来就是想日后就是有事也可以推到段章氏身上,反正她一直看她这个大儿媳妇不顺眼,到时就说是她强要卖了她的陪嫁丫头也说得过去,至于回来这边的事也可以说是段章氏看段浩平不在家,强行将她和孩子带回来的,就是要让段浩平找过来。 魏玉贞心里想怎么处置香萍想了很久,借着段章氏的势这样做是最好的,日后就是段浩平真的舍不得香萍也只会去埋怨段章氏而不是她。再说段浩平跟段章氏和段老爷也不亲,他躲他们都来不及是绝不会为了个小妾找上门来对质的。 只是本来是想最多不过在这里呆上一两个月等卖了香萍就回去,却万万没想到这边住的这么好,段章氏还让她管家,魏玉贞她啊倒真有些想就在这里住下来不回老宅了。 虽说段浩平一直忘不了老宅里的那份产业,他也总说三房这边应该就是他的东西,老宅那边才是多捞一点是一点。可他在那边总是在外面寻花问柳不干正事,要是能住到这边来,上面有段老爷和段章氏在也能多少管住他一点。 魏玉贞越来越觉得搬回来住是件好事了。她这样想着,手上摸着账册脸上就带出笑,一旁的丫头婆子看她高兴立刻又顺着她夸,什么大奶奶总算是熬出头了,这日子总算是好过了,日后这三房里就是大奶奶当家了。 魏玉贞让丫头婆子捧得高兴,抬眼看香萍,想看看这个小蹄子这会是个什么表情。只见香萍跟着大家一起笑,倒真是一副高兴的样子。魏玉贞暗骂,真是个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以前在老宅香萍不服她的管,暗地里勾引段浩平,魏玉贞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权的关系,想想要是她跟二太太一样有本事,被老太太挑中管家,她就不相信香萍还敢有二心! 魏玉贞长出一口气,这下好了。虽然在老宅里当不了家,可是回到三房这边她可是正正经经的长子长媳,管家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下看这个小蹄子还敢跟她对着干! 魏玉贞瞪过来时香萍吓得一身冷汗,她知道自从她偷偷哄着大爷抬成妾后,大奶奶就一直看她不顺眼。只是在老宅那边时他们这一房从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从来不敢引人注意。魏玉贞也一直顾惜名声,不肯让人说她刻薄。香萍自己又一直借着段浩平来护着自己,这才算平平安安活到今天。可谁也没想到魏玉贞会突然跟着段章氏回到这边来,之前她是一点消息都没听到!糊里糊涂的就被拉上了车,连给段浩平留个信叫他回来都没机会。离老宅越来越远后,香萍这一颗心算是掉进了无底洞。离开老宅之后,这屋里屋外都是魏玉贞的人,她不喜欢自己,这些丫头婆子又只会站在一旁看热闹,是不会为她说一句话的。段章氏那边的人她也不熟悉,就是想找个人说情都找不着。 香萍害怕了!要是魏玉贞想在这时卖了她,是不会有一点问题的!她自己也知道段浩平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如果她被卖掉他是绝对想不起再把她找回来的。 想明白这些后,香萍自从到了这边后就天天低头只顾干活,从来不往魏玉贞跟前凑,恨不能把自己藏在墙缝里拿罩子盖起来。可今天看魏玉贞的意思,只怕仍是想卖了她的,段章氏又把家事账册拿来给她,这不是明摆着要抬举这个大儿媳妇吗? 香萍站在墙角缩在丫头婆子中间吓得哆嗦,旁边那些婆子只是冷笑。不过是让奶奶抬举上了大爷的床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身契还在人家手上攥着就敢想东想西的,要是真让她成了事,尾巴还不翘上天?呸! 两个婆子对了下眼神,肚子里几乎要笑断肠子。香萍也是一起跟着从魏家陪嫁过来的,这么快就忘了本跟自已主家唱对台戏,老天也要看不过眼收了她的!这种背主忘恩的东西!就该狠狠受个教训!让她记住自己的本分! 既然段章氏说今天早上不用魏玉贞过去侍候,婆子又说过一会儿就有下人来回事,她就让赶快把饭摆上来。因为这间院子够大,魏玉贞原本就打算找人过来再垒个小灶,厨房都已经划出来了,一些东西也都摆进去了,魏玉贞现在才有了过日子的感觉,好像这才是她的家一样开心。 热腾腾的稀饭摆上来,段家的厨娘对她这个大奶奶可是一门心思的奉承的。老爷和太太盼着大少爷回来盼了十几年了,好不容易大奶奶带着孩子回来了,还不把她当活祖宗一样捧着?就连吴二姐都要靠边站了,要知道这个家日后当家作主的还是大爷这一房! 魏玉贞嫁给段浩平这么多年算是头一回找着当家奶奶长子长媳的风光感觉,捧着碗都要笑出来。可是不等她吃完一个馒头,一个婆子大呼小叫的冲进来喊道:“奶奶!来人了!” 魏玉贞一口差点没噎着,侍候她吃饭的香萍赶紧跑到门外去看,回来后也是着急慌忙的说:“大奶奶!看来是那些来回事的下人们!都到门口了!” 魏玉贞今天头一回掌家理事,怎么肯在这些下人面前丢脸?赶紧让人把碗盘都收下去,扫地抹桌子一通收拾,屋子里看着差不多了她又让奶娘带着孩子下去,让香萍去倒茶来,她又理了理头发衣裳,觉得没有什么疏忽的地方才深吸一口气,婆子站在门前弯腰对她说:“大奶奶,她们都来了。” 魏玉贞的心一下子掉下去了,脸上却还要撑住,半天才嗯了声,说:“让她们进来吧。”她手脚都僵硬的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了,三五个卷着袖子,衣裳上都是水渍油渍的婆子低头弓腰的走进来,个个膀大腰圆,一进来就挤满了整间屋子,魏玉贞看着这么一群人黑压压的站在她面前,一时竟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群婆子齐齐蹲了个福,喊了声问大奶奶的安。魏玉贞又嗯了声,虚扶了一把,旁边站着的她的婆子也是头回见这么多人一齐给魏玉贞道福,吓得也有些哆嗦,连忙笑着上前这个拉一把那个扶一把的让这些婆子起来,还不停的说:“都起来吧,都起来吧,我们大奶奶请各位起来。” 这些段家婆子对眼神互相一笑,扭捏着站直了却仍是低着头一副瑟缩样。 魏玉贞的婆子见她们这样害怕,怕让人说魏玉贞严苛,当家奶奶最怕让人说刻薄,能得一个宽厚主母的名声传出去才好听,就指着魏玉贞说:“我们大奶奶啊,是最慈善的一个人了!你们都不要怕啊!” 魏玉贞见婆子给她使眼色,她也想得一个好名声,也知道这些段家婆子未必一来就服气她,有心想结交一下,至少留个善名,日后就是有什么事这些下人出去说她是个好心人的话,对她也是很有好处的。 魏玉贞就笑眯眯的看着这些婆子,使唤小丫头去拿几把凳子来给这些人坐,只是她这院子里东西不多,翻过来才找出来三把凳子。几个婆子推让一番,有三个人坐下了。魏玉贞立刻知道了这三个婆子至少也是有些脸面的,决定要主动跟她们示好。她这样想,又叫香萍给那三个婆子捧了茶来,这才拿出账册问道:“你们往常在娘那边是什么样,在我这边还是什么样。”她实在是不懂,一边翻开账册一边装模作样的问,“哪边先来?”她就打算先按着段章氏的旧例走,先摸清楚再说。 一个圆胖脸的婆子先走上来,乱七八糟的蹲了个福说:“给大奶奶问个好,大奶奶万事大吉!” 魏玉贞看她这礼行得不端不正,倒是宽厚的一笑说:“你倒不必这样,我是个最不爱难为人的人了。” 那婆子赶紧堆着笑答应了声,赶忙说:“大奶奶,奴婢是管着灶下每日青蔬果菜的采买的。” 第 80 章 魏玉贞一边答应着一边拿拿账册翻着找那菜是在哪一本哪一页上。分神想这群粗婆子实在是不懂礼数,想想这一家的下人大概都是这样的,只是没有个懂礼识节的主母来好好管教她们。她心中轻叹,果然也只有她能管得好三房呢。一边暗自得意,一边举止更加要显出她的大家风范来,慢悠悠的翻看账册。 一旁等着坐着的婆子见她那副作派都暗暗好笑,明明是找不到记在哪一页却装模作样。站得远的婆子小声说:“你看她那个样吧!等她这样绣花式的磨蹭,今天的午饭一定没办法按时端上来!” 另一个婆子努努嘴说:“人家是大奶奶,她要摆架子我们有什么办法?只管等着看就是!”两人眼神一对,掩嘴暗笑。这段家下人从灶下到院中都在这里等着她派差事拿钱,她这样慢慢来,别说午饭,一会看院子里找不到人干活这丑才丢大了呢! 磨了有小一刻,魏玉贞终于找到青菜在哪一本了!赶紧拿过来看,找到日期后问那婆子:“那你今天过来是……”这册子上是每隔半月跟那菜农结一次账。 婆子立刻又蹲了半个礼笑道:“今天就是跟那菜农结账的日子,这半个月来他送的菜日日都按时送过来了。” 魏玉贞点点头。 婆子站在一旁等着,半天不见她说话。魏玉贞提笔在账册上记下后头也不抬就挥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婆子不动,望着她干笑。 魏玉贞照着上面的依样画葫芦记下这个半月的一笔后合上账册,抬头看婆子还站在她面前,奇道:“你还有什么事?” 婆子呵呵笑,一脸冷汗道:“大奶奶,你还没给我钱呢……” 魏玉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着婆子。 婆子被魏玉贞看得低下头去,苦着脸道:“……那菜农还在外面等着呢。”她偷偷瞧了眼魏玉贞的脸色,跟她眼神一碰立刻畏惧的深深垂下头,小声嘀咕:“……段家没欠过人家的钱。” 魏玉贞被婆子说的脸热起来,屋子里此时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一堆人在她看过去时都低下头,可是她总觉得只要一移开眼神这些婆子就对她指指点点嘀嘀咕咕的。 只是一会儿她就冒出满背的冷汗来。僵了会儿后,魏玉贞取下腰间的钥匙递给她的婆子说:“……去取钱来。” 她的婆子着急的看着她,她咬着牙给婆子使眼色让她快去。婆子一跺脚转身到里屋去了。 魏玉贞深吸一口气,两只手冰凉,那婆子去拿的,是她的嫁妆钱。 段章氏没给她钱,也没提这件事。刚才那婆子来送账册时她也忘了问,可是现在又不能让这些婆子看笑话,笑她掌家不管钱。 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 魏玉贞僵硬的坐在桌前等着,周围是一圈的段家婆子,她跟前还蹲着一个。她看了那个婆子一眼,抬抬手说:“……你起来吧。” 那婆子怯怯的偷瞧了她一下才敢慢慢站起来,魏玉贞压下心中的火气扮出一副笑模样对她说:“只是我第一回理家事,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你可别介意啊。”最后一句多少带了点火气,那婆子僵笑两声,低头不吭了。 魏玉贞也笑不出来了。 等她的婆子抱着钱出来,魏玉贞叫过婆子来问了钱数,当场数给她。 这一个婆子过来要菜钱,后面就有过来要油钱的,要面钱的,要米钱的,要柴钱的。魏玉贞一边翻账册一边看,还都不是白要的,这些钱的确是半月结一回,前面几个月都是如此办的,她只能咬着牙用自己的钱去填这个洞。 眼见日头过半,外面有人过来喊:“我说你们都在里面偷闲呢!让一院子的人都等着你们!中午不吃饭了?!” 魏玉贞听见院外这婆子大声叫嚷本来要恼,刚想拍桌子一振威风就听到那婆子在喊中午饭! 坏了! 她赶紧勾着头看外面的天,扯着她的婆子问:“什么时辰了!” 她的婆子也急得一头的汗,惨白着脸说:“快到午时了!奶奶!” 魏玉贞一看眼前还站着两三个婆子,挥手道:“都先去干活!下午再过来找我!” 这些婆子匆匆蹲了个礼转身火烧屁股一样跑了。魏玉贞收拾了东西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抱起账册带着婆子往段章氏的院子去。一进门就看段章氏额上缚着手巾靠在炕头哼哼唉唉,她顾不得多说,放下手中账册靠过去问:“娘,你这是怎么了?”她连问两三声段章氏也没睁开眼看她一下。旁边一个段家婆子过来给段章氏另换一条手巾搭在额头上,说:“大奶奶,我们太太不舒服呢。” 魏玉贞啊了一声,担心的说:“娘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 段家婆子摇头,抬袖子擦眼角,一脸担忧的说:“太太不让请啊……” 魏玉贞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要在这时扮孝顺,偏身坐到段章氏身旁说:“娘,你这是怎么了?有病就要看大夫吃药啊?” 段章氏睁开眼睛,认她认了半天才惊喜道:“玉贞啊,你来了。”拉着她的手疼爱的说,“还好有你在啊,不然我死了都没人知道啊。” 魏玉贞给段章氏掖掖被子角说:“娘这是哪里的话?” 段章氏两眼含泪花,望着魏玉贞叹息道:“唉,早就盼着你们回来住,一家团圆啊。” 魏玉贞被这话噎着了,半天才底气不足的说:“……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我会好好孝顺娘的。” 段章氏连声说好。 魏玉贞看着摆到一旁的账册干看说不出来话。 段章氏闭上眼,一会儿又睁开,问她身旁的段家婆子说:“怎么这个点了,饭还没送来?” 那段家婆子拿眼睛瞟魏玉贞。 魏玉贞就跟屁股底下有针扎似的坐不住了,低头提心不敢看段章氏。 婆子结巴了会说:“……今天升灶升得晚了些。” 段章氏皱眉叹气,拉着魏玉贞的手说:“这些婆子啊,不管不行啊,有一点空都会偷懒耍滑头!如今连升灶都敢迟了时辰!真是……!”段章氏气得捂着胸口干咳起来,一屋子丫头婆子立刻涌上来捧茶的扇风的捶背的,魏玉贞哪敢说是自己拖着婆子们误了午饭时辰的?连忙避到一旁,恨不能夺门而逃 段章氏咳了阵脸色红润的微微喘着气说:“玉贞啊,你只管放手去干!我给你撑腰!要是这群婆子不听话,你只管来回我!我来教训她们!” 魏玉贞连忙蹲了半个礼答应着,没头苍蝇一样说:“那娘,我就先回去了,你歇着吧。” 段章氏有气无力的挥挥手,魏玉贞跟后面有鬼追一样跑了,账册都忘了拿,更别提要钱的事了。 段章氏等魏玉贞出了院子,睁开眼睛勾着头向门外望,见看不到她的人了,推开扶着她的婆子坐起来,看着是一点事都没有。 她拿下巴指指魏玉贞忘在桌子上的账册说:“去,给你们大奶奶送去。可怜啊,忙得都把东西忘了呢。” 一屋子婆子都捂着嘴笑,一个婆子戳着一个丫头,把账册往她怀里一塞说:“赶紧的,给你们大奶奶送去!可别误了她的活!” 那丫头笑着答应了声,转身抱着账册跑出去追魏玉贞了。 段章氏自从把家事交给魏玉贞,就开始“生病了”。每日躺在炕上哼哼唉唉的,饭不少吃,鸡汤猪蹄也是天天要,吃得脸色越来越红润,就是爬不起来。吴二姐过去看她,陪着她说了一下午的闲话还打了半天的牌,直到吃晚饭时才离开。 临走前段章氏叫住吴二姐说:“就快到发月钱的日子了,你可记得让人去拿,别又忘了。” 吴二姐当面答应,回到院子里奇怪的问张妈妈:“上个月你们拿月钱了吗?” 张妈妈摇头,吴二姐想不通。段浩方走之前特地给她留了十两银子塞给她作零用,还说若是段章氏不给她钱也不要特意去要。 “我回头都补给你,你别去受她的气。”段浩方摸着吴二姐的脸这样交待过。 有了段浩方这句话,吴二姐就从来没打算让段章氏给她钱花。按说这一个院子从里到外的花用应该都是由段章氏每月按数给她的,陪嫁过来的下人的月钱也是由段家给的,还有她这个二奶奶应该得的灯油布料胭脂水粉,只是段章氏既然没提,段浩方又事先塞了钱给她,吴二姐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段章氏突然这样说是为什么呢? 兰花在一边忍不住插话道:“之前我们的月钱是三个月一领,二爷的钱倒是每月都给,只是也不拘在哪一天。”自从她陪着二姐回了趟老宅,最近也渐渐能到屋子里走动一二了。几个丫头也对她慢慢熟悉起来,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兰花自然想更近一步,本来想着她的男人是跟着二爷的,她又跟段家老宅的人熟悉,吴二姐这屋子里好歹是绝对离不了她的,谁知红花转眼间就勾上了前院的宝贵!这可比她男人厉害多了,兰花暗地里啐了口贱蹄子,平常倒是更急着向二姐表忠心了。她从小跟着段浩方,对这位二爷的心思从来都给猜出个八九分,要不当年也轮不到她去嫁给容贵。一屋子里三个丫头侍候二爷,另两个丫头都存着当通房或妾的心思,结果都被二爷送出去了。 兰花只恨自己没多长两只手,只要能抱紧吴二姐的大腿,日后在这个屋子里才算是站稳脚跟。 吴二姐听了兰花的话后,更奇怪了。既然以前是三个月发一次,段浩方的钱也是想起来才给的,为什么这次特意提让她记得去拿月钱? 兰花还想再说,她打听出来的事不止这一点。可她又不敢再抢话,只拿眼睛不停的看二姐。 张妈妈早看出这个丫头的心思,她进二姐的屋子也有一个多月了,看起来倒还算有几分真心。不由得想帮她一把,二姐身旁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张妈妈掩嘴轻咳,二姐抬头看,她立刻使眼色让她看兰花。二姐看过去,正对上兰花期待的眼神,二姐笑道:“你个死丫头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还不都给我倒出来!” 兰花被二姐这般亲密的笑骂,立刻笑着贴上去说:“我哪里敢在二奶奶面前藏着掖着?”接着就把她打听来了魏玉贞这几天的事竹筒倒豆子全学给二姐听,她本来就机灵,又存着奉承巴结的心思,连说带比划活灵活现,好像亲眼看到魏玉贞不情不愿的开箱子拿自己的钱似的,逗得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笑得前仰后合。 二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段章氏跟魏玉贞斗法,设了个套子给魏玉贞钻进去还想再压一压打一打,好让她知道教训。 二姐笑说:“既然是娘发了话,你们就去领月钱吧。可记得不能落下谁的,回头再麻烦。还有其他的也一起领回来,省得还要跑两次更费事。” 第 81 章 兰花笑着答应下来。这种得罪人的差事最能显出她的心意,要是在此时她仍存着推三推四的心思,吴二姐这辈子都不会信她。 吴二姐见兰花迫不及待的顶下这个活,也不怕回头魏玉贞记恨她,毕竟她这个大嫂看她这一房不顺眼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能拿她这个主子怎么样,抓着个丫头出出气还是能做到的。兰花这时冒出来,要是魏玉贞记住她了,日后难保不会给她小鞋穿。 这丫头倒真是存心想留在这个屋子里了。二姐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这个心,给张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她领着兰花出去再交待她两句。 张妈妈拉着兰花到了屋外廊下,交待她道:“到那边只管好好说话,就是不给咱们钱也绝不要硬顶,转脸回来就是。本来咱也不指着这份钱过日子。”她搭着兰花的肩这样说,一副疼爱模样。 兰花松了一大口气,张妈妈肯提点她,教她怎么做事,这就行了。谁也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日后她家男人更得二爷的重用,二姐自然会更信她几分的。 见兰花乖巧点头,张妈妈又状似不经意的提起道:“如今你也算是二奶奶屋子里的人了,改明日我跟胡妈妈说一声,日后比着红花、青萝她们的例,你也拿一份月钱。”这就明摆着是给兰花双份月钱了。 兰花喜得连忙深深蹲了个福,被张妈妈一把拉住没让拜下去,张妈妈嗔道:“你个傻丫头!这钱是二奶奶给你的,你拜我干什么?” 兰花立刻点头,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说:“兰花日后生是二奶奶屋子里的人,死是二奶奶屋子里的鬼!” 张妈妈掩着嘴笑,疼爱的拍了下她的脑袋说:“净说胡话呢!快去干你的活吧!”说完又推了她一把。 兰花做出小女儿的娇态来,羞涩一笑才转身轻快跑走。她前脚出了院子门才定定神,又摆出她大丫头的做派慢悠悠晃着到了魏玉贞的屋子。 以前段家的月钱是每三个月发一回,段章氏把家里的账交给魏玉贞后就病倒了,之前她问自己身旁的婆子说这个月的月钱发了没,又提了句:“你们的月钱也一起领了吧。” 这婆子把这话往外一传,到了月初,一院一院的人都集过来了,跟魏玉贞要月钱。 魏玉贞翻出发月钱的帐册一看,上面并无日期月份的标注只有钱数,又细细翻看了遍,发现甚至有些地方只是粗粗记了个名目,比如灶下就有“洒扫的小丫头数名,粗婆子数名”这样的记录却无具体人名人数。这个她可傻眼了,这还不是婆子说几个人就是几个人啊?她刚来又不可能记住所有人,有心到段章氏那里借个婆子过来使也免得那些来领钱的婆子故意欺瞒她,可是她刚一提段章氏就连声说娘信你,你是娘的媳妇,娘怎么会不信你呢?你不用担心。 魏玉贞解释来解释去她不是害怕段章氏不信她才去借婆子,又把账册人名不详细的害处说了遍,口气中难免抱怨道:“这样连到底一处有几个人都不清楚,钱发到谁手里也不知道。这样的账册实在是太糊涂了!” 段章氏听她还敢教训自己,气得脸色真的发白了,掩面倒在枕上喘道:“……唉,娘是个小门户出身,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不识字啊。哪里会写账册记下人的名字?唉,自然是她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魏玉贞皱眉道:“娘这样也太……宽厚了,下人们怎么能不好好管教?一处处也不能由着她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咱们管着一家大小也应该心里有数才对!”她本来是想说段章氏这样根本不是个当家主母的料,哪能由着下人糊弄?连哪一处多少人都搞不清楚?账上也乱七八糟的。不过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不够恭敬,所以换了词。 可她就是换了词段章氏也不至于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这下是真气坏了,捂着胸口说:“……这下交给你了,你就好好的干吧。”说完这句话段章氏就让人把魏玉贞赶出去了,再让她在屋子里多留一会儿她只怕就要学老太太拿茶碗砸她了。 魏玉贞本来一是想来借婆子,二是打算不经意的问一问家里的钱怎么管,她可是已经拿自己的嫁妆钱垫了快半个月了。可是跟段章氏说着说着就把这事忘了,等被婆子送出来后才想起来,再回去刻意问钱的事又不好,就打算明天再来。可是她第二天再去,段章氏的病又重了,她去的时候正闭着昏睡着呢,第三天,第四天,之后每逢她去段章氏必是病着无法跟她说话。 魏玉贞没办法,一屋子的婆子丫头都在抹眼泪说段章氏刚才还说她的大儿媳妇好呢,她也不能上前硬把段章氏摇醒问钱在哪里,什么时候给她。偷偷问段章氏屋子里的婆子这家里的钱放哪里了,那婆子掩面望着她好像她要趁着段章氏病着把段家给搬空似的,什么都没顾得上说那婆子就匆匆蹲了个福转身逃了。 魏玉贞也后怕,担心那婆子传什么闲话出去。婆婆正病着,她这个掌家的大儿媳妇偷偷问家里的钱都放在哪里这样的事这话可不怎么好听。但她又没办法站在院子门口对所有人大喊段章氏只是把帐册给她没给她钱。 魏玉贞不敢再问,反正这钱是她先垫出去的,回头等段章氏病好了再补给她不就成了? 她给自己吃下这颗定心丸后就把这件事扔到脑后去了,每日也是摆出当家的架式见人派钱,她的婆子说这样下去可真是花钱如流水了。 “大奶奶,不是我老婆子吓你。可不能小瞧这样每日的家用钱!这个花钱是最快的!看着不起眼,只是菜啊肉啊面啊油啊的小钱也不很多,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手里的钱就都不见了!”婆子在夜里拉着她愁眉苦脸的这样说,“以前大爷拿钱,也就十天半个月也才一回,每回花用不过几十个钱就能打住了。咱们那个院子偶尔开个小灶什么的,最多没超过十个钱的。可这半个月花的顶上以前几个月的钱啊!” 魏玉贞不是不知道婆子说的都是对的,她搭着婆子的说笑道:“你为我操心我知道。只是这钱也不过是先从我这边放出去,回头等娘好了,我跟她一说,她自然会补给我的。” 婆子直想跺脚!大奶奶啊!你说她会补给你,谁听见这话了?钱的事是能说清的吗? 魏玉贞仍是每天见这些段家婆子们,她就觉得啊,自己现在才找到当主子的感觉。以前只是自己家那个小院中三四个下人,她不像主子,倒像个老妈子。段家老宅中的主子是二太太是老太太,不是她,有时遇见个有些头脸的婆子她都摆不出主子的样子来。 长子长媳。魏玉贞扬眉吐气了,在这里的后宅中,除了段章氏就是她最大。吴二姐算什么啊?只不过是个二儿子的媳妇又还没及笄,小丫头一个! 屋外的婆子扬声朝里喊道:“大奶奶!灶下的婆子来领月钱了!” 魏玉贞拿过账册:“让她们进来吧!” 兰花是叫了熟悉的婆子一起去领月钱的,一大群婆子涌到院子里,却都等在屋外面。门前魏玉贞带来的小丫头把着门,一次只放一部分人进去。 兰花伸长脖子朝屋子里看,旁边一个婆子提点她道:“这新奶奶有高招!你一个人领你们一个院的月钱可不行!要把人都叫来挨着个的让她看一遍再记下名字才行!” 兰花立刻扯着个婆子问这是在干嘛,婆子偷笑道:“给咱们记名啊!免得咱骗了她的钱!” 兰花笑着点点头,旁边一个婆子又说:“叫你们的人多带几件衣裳,或者干脆多穿几件,多来几次。”说着跟一边的婆子一起偷笑起来。 兰花听了会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账册上没有下人的名字,魏玉贞怕这样发月钱让人哄骗多发了钱,所以每一个院的人来了都要在她面前站一站,报一报名字。她这边把名字抄下来后再按着名字人头发钱。这样一折腾时间就花得长了,每天都有人来,可是领到钱的却不多,因为魏玉贞要一个个写,所以每天院子里都有人在外等着领钱。 有一日,一个婆子之前记过名字领过钱了,又想起自己有事要跟另一个婆子说,就又回来找,两人正说的热闹魏玉贞叫人进来,那婆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就又挤进去一回,又报了个名字,又领了回钱。 她拿了双份的钱回去后大家算是都知道了!于是常有人领过一份钱后换身衣裳重梳个头什么的再跑到魏玉贞跟前编个名字再多拿份钱。 段家下人其实不多,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学着那些大家宅院分出个前后院内外屋来。婆子丫头也有个贴身的不贴身的分别,前院里跟着段老爷的赶车的看门的传话的也是各有各的差事。 魏玉贞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多人,更何况这些下人在她眼中穿得差不多长得差不多,就是年纪也差不多,个个在她眼前过,她也没记住几个。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兰花听到这里已经呆了,那些婆子还在说一会儿你借我的衣裳穿我借你的头花戴,笑嘻嘻的像在大街上似的。 正说着,屋子里出来了三四个婆子,个个喜笑颜开,看着像过年似的。兰花低头一想,没回去叫人,等到轮到她进去后,魏玉贞抬头打量了她一眼,冷冰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屋的?” 魏玉贞自从想出这个办法,要给段家下人造名册以来就没歇过一个安稳觉,日日写字写得手腕疼。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屋子丫头婆子只有她是个识字的,按说这种造名册的事家里只要有个男人就可以托给男人办,可段浩平不在,段老爷虽然是公爹,可是她也不好跑到婆婆屋子里跟公爹说请他过来写下人名册,或者请他指个会写字的人过来。捕风捉影的事没有还能说出点影来,她哪里敢趁着婆婆卧床之际找到公爹的门上去?那才是不想活了呢。 只能她自己辛苦了。 魏玉贞一边写一边想,这后院的丫头婆子看着就要抄个五六天的,前院的那些人听说都是由他们的亲娘媳妇或家里孩子过来领月钱,抄完后院的这些人后还要再把那些人的名字也想办法抄一遍才对。一边觉得自己真是辛苦,一边又想等造好了漂亮的名册再拿去给段章氏看,婆婆一定会觉得她才是能办事会办事的人。 她想这段家只怕搬过来十几年都是这样糊里糊涂的过的,不知道让这些下人哄去多少钱了,多亏她来了这些事都能理清楚。唉,她真应该早点过来,就是不住在这里,偶尔回来个两三个月的也能替年老糊涂的公婆撑一撑腰,免得他们被下人哄了去。 魏玉贞心里得意,也没看出眼前的大丫头就是跟着吴二姐回老宅的兰花。 兰花蹲了个福道:“奴婢叫兰花,奴婢是跟着二奶奶的。奴婢来领二奶奶屋子里的人这一月的月钱。” 魏玉贞听到二奶奶时就抬起了头,觉得有些不痛快。她本来都快忘了二姐了,这个丫头一说她又想起来这院子里还有一个‘二奶奶’。 她盯着兰花打量了几眼,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兰花又说了遍自己叫兰花。 魏玉贞慢悠悠搁下笔说:“倒不是我故意难为你,只是如今家里的规矩变了。这领月钱要这人自己过来领,旁人代领的都不行。”她一边说一边拿手指敲着桌子说,“只怕你们奶奶也不能坏了规矩啊。” 第 82 章 兰花一听这话不对味,怎么着?还要二姐自己过来领她这个月的月钱?想起张妈妈过来时交待她的话,也不多说,只蹲了个福道:“既然规矩是这样,奴婢就回去告诉大家一声。” 魏玉贞笑道:“好丫头,我可不是故意难为你们。这钱只要是自己过来的,我立刻就发,绝不为难。”一边说一边招手叫兰花靠近,拿起笔问她:“你说你叫兰花?在你们奶奶的屋子里是个什么例?” 兰花听她的话走近,矮身道:“奴婢是兰花,在我们奶奶屋子里原来是大丫头。” 魏玉贞一脸和气,大笔一挥给兰花的名字记上,又让婆子给她拿月钱,亲手放到兰花手里,说:“拿着吧!” 兰花装出一副从来没见过钱的感激样子千恩万谢的走了,回去把事原原本本的学给张妈妈知道,张妈妈又去学给吴二姐听。 吴二姐笑道:“既然这么着,我就让她克扣一回!” 二姐的院子里除了她没去,一院子的丫头婆子都去记了名字拿了钱。魏玉贞刻意多等了二姐一天,还放话说再不来这个月的钱就不必领了!真见二姐没来得意的一个人在屋子里笑。 段章氏也知道了这件事,一边觉得两个儿媳妇斗的好玩,一边又想起要拉拢吴二姐的事,结果她让自己的婆子拿了几两银子去给二姐,还让婆子告诉她:“有娘给你撑腰!知道你受委屈了,她毕竟是你大嫂,你就让她一让。” 二姐听了段章氏的婆子传的话,立刻用帕子掩着脸‘痛哭’了一场让婆子看。张妈妈领婆子出去时也苦着脸说二姐这几天都饿瘦了,人都呆呆的不爱说话了。 那婆子回去给段章氏一学,还说亲眼看到吴二姐‘小脸啊都小了一圈’。段章氏喜得第二天就叫吴二姐过来说话,拉着她的手你就是我的亲女儿啊乖孩子啊娘知道你懂事啊知道你委屈啊说了一大通,二姐扑到段章氏怀里撒了半天的娇,之后隔三岔五的过去陪段章氏说说话打打牌,两人倒是越来越有母女的感觉了,二姐在段章氏跟前说话也越来越毫无顾忌。 段章氏一边摇头一边又喜欢二姐这样傻拉瓜叽的儿媳妇,她要是也学的跟魏玉贞一样精明天天掂记着家里的钱就坏了,倒不怎么教训她,只是常常严肃的吓唬二姐到了外面可不能跟在家里似的这么没规矩! 二姐答应的爽脆痛快! 段章氏一病就是两个月不见丝毫起色,她不肯看大夫,魏玉贞一提叫个大夫来段章氏就哭着喊着你是这盼着我病死啊你这是盼着我死啊我不看大夫!她这么叫上两三回魏玉贞也懒得管她了,爱看不看,她要是真死了魏玉贞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她管着家倒渐渐不怎么想把权再还回去了,要是段章氏好了,这家自然就轮不到她管了。 只是有一日,她的婆子脸色发黄的过来跟她说:“大奶奶,咱的钱快花光了!” 魏玉贞这才觉得事情不妙了。 魏玉贞没仔细算过她到底有多少嫁妆钱,只知道当初出嫁时娘给她配了四箱的嫁妆,有一箱是里面放着压箱钱。她进了段家后曾经翻看过,粗粗一数大约有个几十贯,沉甸甸的压得担嫁妆箱子的扁担都弯了。娘给她的首饰盒子里还放了十几两的小碎银子,这就是她全部的家当了。 嫁给段浩平后,一开始老太太挺喜欢她,常常叫她过去说话,每月除了月钱偶尔也会多给她一些,说这是给新婚小夫妻的贴补。可是过了一阵子后,可能老太太的新鲜感过去了就不再找她了,她就把每个月的月钱都存了下来,吃喝都在大灶上,衣裳首饰每年也都有新的,她们那个小院子其实花不了多少钱。她身旁的丫头婆子又少,她的钱反倒是只进不出的。 那时段浩平刚新婚,一开始的几年两人还算和睦。他也没有认识那些朋友,段老爷也常常给这个大儿子送些钱。既然不缺钱,魏玉贞又不是老太太放在心尖上的孙媳妇,上面还有大太太和二太太呢,显不出她来,又不用侍候婆婆看脸色,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就很滋润。魏玉贞就觉得自己嫁得挺不错的。 后来先是她生不出孩子,老太太对她就没那么客气了。段浩平又开始想做生意赚钱,开始出去结识朋友。 再后来她把香萍给了段浩平,可转眼又生出了儿子,正觉得日子开始又好起来了,段浩平把香萍抬成妾了,她还没来得及对付香萍,段浩平却开始被那些一起谈生意的朋友勾得开始去那些不正经的地方玩乐。慢慢的他自己的钱不够花了,偶尔回来哄魏玉贞拿钱给他用,每回都要编一些做生意陪朋友的借口。魏玉贞虽然有些怀疑,但想着他要是出息了自己这个家才有好日子过,所以每回都是被他哄个两句就把钱拿出来了,只是她也知道这钱不能多给,总是他要多少,她给一半。 老太太不再多给她钱,以前二太太也会送些东西给她,现在也没有了。段老爷以前拿钱给段浩平,他还会往家里拿,现在他自己都不够花了,自然不会再往家里拿钱。 自从家里再没有了进项,魏玉贞也开始节衣缩食了。她不再请裁缝婆子进屋,二太太那边偶尔叫人拿新鲜好看的布料首饰叫她过去看,她也开始借故推辞了。只是儿子和段浩平是没办法克扣的。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就是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儿子,这可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段浩平是个男人,总要出门见人的,也不好让他穿旧衣。 魏玉贞总觉得做个当家主母是很威风的事。就像老太太那样,一家大小就连在外面做生意的大老爷和二老爷都要听老太太的话,不就是因为她是管家的人吗?满院子的人,下人也好主子也好,钱都要从她手里拿,她是这个家最有钱的人。 魏玉贞想,她要当三房的家后,那这个家的钱也是由她来管的。只不过暂时段章氏没交给她罢了,只要等到她从段章氏手里把钱也拿过来后,这些先掏出去的嫁妆钱马上就可以拿回来了,她也可以过好日子了。家里的钱都是她的,她穿好点戴好点吃的好点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就像吴二姐,别看她娘家有钱压她一头,还不是要从她手里拿月钱?她说不给她,就不给她了,说让她自己来拿,她就要自己来拿。 钱在她手里,谁都要听她的话。 听了婆子的话以后,魏玉贞拿着钥匙去看了看她已经很久没关心过的放钱的箱子,一看里面只有寥寥几贯钱时,她脚一软坐到地上,捂着胸口脸色惨白的拉着旁边扶着她的婆子说:“妈妈!这是怎么回事?这钱,怎么只剩下这么点了?”她不敢相信的愤怒的看着婆子,好像想从她的脸上找出心虚或胆怯来!除了她以外,只有这个婆子会拿到钥匙可以来取钱。 婆子被魏玉贞看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气得一张老脸通红,结巴道:“……大奶奶这样看着老婆子是什么意思?要是大奶奶您愿意现在就可以去搜老婆子的屋子!!” 魏玉贞仍有些不相信她,盯着婆子看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说:“……不是不信妈妈,只是这钱……” 婆子拢着手低着头哽咽的说:“……老婆子我对得起天地祖宗!早几日我就提醒过大奶奶不能这样天天往外拿钱,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撑不住这么花!” 魏玉贞顾不上安抚她的婆子,赶紧跑回去翻出账册开始算钱,从她第一天接过账册开始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当她把一笔笔钱数抄下来反复算了一个晚上后不得不承认,这钱都是她这样慢慢花出去的。等她来来回回算过三四遍后已经过了三更,看看外面的天,魏玉贞打算明天再去找段章氏,这下不能不说钱的事了。她已经垫了两个月,就是段章氏也说不出她的错来,至少这两个月,她没让家里出事,家里还是好好的,她拿嫁妆钱出来贴补家用,她这个家当得够好了。 婆子坐在屋子里掉泪,哄了孩子睡觉后的香萍过来劝婆子,婆子擦着泪说:“我跟着她嫁过来,操心劳力大半辈子,事事为她想在前头,到头来居然落了这么个下场,真是不值得。” 这样说着婆子看了看香萍,拉着她的手说:“你也是个可怜人啊。” 现在婆子同情香萍了,当初也是魏玉贞劝香萍去侍候段浩平的,也是她许了愿说要抬香萍做妾的。谁知她生了儿子后就不理香萍了,一个好好的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在屋子里住着,爷们有兴趣了上来摸两把她还要给脸色看,话里话外的刺人。 香萍听了婆子的话只苦笑道:“妈妈不用为我担心。”她垂着头说,“……这都是命。” 第二天魏玉贞想去找段章氏时,婆子推说头痛就不跟着去了。魏玉贞想起昨天她冤枉婆子的事也不好硬叫她去,反而叫香萍多照顾婆子,让她好好休息。 可段章氏仍是不肯见魏玉贞,她在外屋一直坐到中午也没能进里屋去见段章氏。她本来还想就赖在这里等着见段老爷,只要能把事说清楚把钱要到手里就行。 可是那些守在外屋的婆子话里话外的刺她,好像她死赖在这里不走就是想趁着段章氏病着段浩平不在勾引段老爷一样。小声说着什么隔壁王二出去干活不在家,他老婆夜里就爬到他爹的床上去了,那个说王二的亲娘要是还在的话还不得气死?这个说就是死了在坟里也睡不安稳。那个又说反正一个是爹一个是儿子,横竖都是老王家的种,还不都一样? 魏玉贞坐不下去了,从段章氏的院子里回来后坐在屋子里愁从哪里变钱出来。 只要等段章氏把钱给她就行了,在这之前她一定要撑下去!不能让人看笑话!要是这时让人发现她这个管家的大奶奶手里居然没钱,那这丑可丢大了! 到吃晚饭的时辰时,魏玉贞想出办法来了。不是都说吴二姐有钱吗?她家又是大地主,先找她借不就行了?立刻连晚饭都不吃了,带着丫头跑去找吴二姐了。 吴二姐屋子里正摆饭,魏玉贞就带着丫头闯进来了。院门前的小丫头见近日段家的新大奶奶居然这个时候跑过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啊,谁家来找人是专挑晚饭点过来的?吓得对着院子里大喊:“平大奶奶来了!”一边转头给魏玉贞道福,一蹲就差点直接坐地上。 往常魏玉贞是很喜欢看到小丫头对自己这么敬畏的,但今天她却觉得这丫头这话喊得十分不讨人喜欢。她来找吴二姐借钱并不想让人知道,这是很丢她面子的事。 魏玉贞瞪了小丫头一眼,没好气的说:“你嚷什么?没规矩!领我去看看你们二奶奶。”她话音未落,张妈妈早就端着一脸的笑从屋子里迎出来了,离得老远就喊道:“给平大奶奶道福!大奶奶这个时辰过来,还没吃饭吧?正好就在我们二奶奶这边用一点!”不等魏玉贞说声不用,张妈妈扬高声对着院子里的人喊:“去!告诉灶下的人再多送两个菜过来!平大奶奶来看我们二奶奶了!” 第 83 章 小丫头响亮的答应着飞快的跑出院子往灶下去。 魏玉贞自持身份不可能高声再把跑远的小丫头叫回来,她身旁也只带了一个丫头过来,也比不过二姐的院子里丫头成群。灶下的婆子个个都是长舌妇,这下不出今晚,整个院子的人都会知道她魏玉贞在晚饭时跑到吴二姐的院子里来了。 魏玉贞心中暗气,恨这张妈妈不会看脸色,见张妈妈堆着满脸的笑上来扶,避开她的手冷淡的说:“……不用,我就是来看看菱宝。” 张妈妈矮着腰答应着说:“多谢大奶奶掂记着我们二奶奶!大奶奶请!” 魏玉贞跟着张妈妈往屋里走,一进去就看到屋子里围着三个丫头正侍候吴二姐吃晚饭,红烧肉、酱排骨、醋溜土豆、凉拌猪皮冻,还有一罐热腾腾的花生猪蹄汤。魏玉贞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样一桌菜平常她是绝对舍不得吃的!也就是逢年过节,要不就是儿子或段浩平想吃,她会让灶下做了端上来。平常的晚饭一桌上居然有三个肉菜!这也太浪费了! 魏玉贞皱着眉抬脚进屋,她可要好好教训教训吴二姐。让她这么吃,段家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要吃完的!再说她身为人家的儿媳妇,自然不能跟以前在娘家时那样娇惯。嫁人就是要吃苦的,她怎么能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呢? 吴二姐扬扬手说:“赶紧都端下去!让大嫂看到这乱七八糟的成什么样子!”说完也不站起来,拿了手巾擦了嘴仍团着腿坐在炕上,对魏玉贞笑着说:“大嫂来了?大嫂坐。” 青萝几个丫头听话的答应了一声,端起菜特意绕过魏玉贞才出屋子,让她好好的把香喷喷的菜都看在眼里。 魏玉贞这才想起来她没吃晚饭就过来了,肚子里顿时饥火熊熊。她在吴二姐跟前站了会儿,见她左看右看端茶漱口就是不站起来迎一迎她,只好在心里暗骂二姐没规矩,大嫂来了都不知道应该站起来请她坐下后再坐下,就这么团着腿抱着薄被靠坐在炕上,这哪里像个大家奶奶?根本就是个乡下蠢妇。 久等不见吴二姐领会她目光中的谴责之意,魏玉贞只好自己一屁股坐在二姐下首的一张凳子上。 实在太没规矩了!她是大嫂!大嫂来她应该把上面的座让出来才对!至少也要站起来让一让。怎么能自己仍在那里坐着!倒让她这个大嫂坐在下面! 魏玉贞看吴二姐真是哪里都不顺眼!除了有个有钱的娘家,她还有什么? 吴二姐晾了魏玉贞大半天,见她就这样傻坐着一声不吭,只好自己先开口,她可不愿意跟这个女人在自己的屋子里坐一夜。 吴二姐扯出个敷衍的笑来,问她:“大嫂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啊?” 魏玉贞说:“也没什么,只是家里最近手头有些紧,想找你先周转一二。” 吴二姐怀疑自己听错了。 魏玉贞见二姐眼神古怪的看着她,以为她担心这钱她不还,没好气的说:“你放心。娘让我管家,这钱日后自然会还给你的。你就是不信我,也要信娘啊。”她挺起胸脯说,“你可以放心,我可以给你立下字据!这钱就算是我自己借你的!日后等娘把钱给我,我立刻还你,一分一厘都不会少你的!” 吴二姐看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头一回觉得自己笨嘴拙腮是个不会说话的人。 能把借钱说得这么好像不借她就是自己不对的人也少见,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认为自己就一定应该要借给她?看她进来后那张脸,就不带一点笑。这是来借钱的? 吴二姐让丫头给魏玉贞倒茶,一边好奇的问魏玉贞:“大嫂,家里没钱了吗?” 魏玉贞被这句话噎了下,她哪里知道家里有钱没钱?这话可不能从她嘴里漏出去。连忙放下茶对二姐说:“不是,只是娘最近病着,我也不好去扰了她养病跟她要钱。可家里眼看揭不开锅了,只好先来找你了。” 二姐笑道:“既然这么着,我就陪你去见娘。这会儿娘和爹应该都在的。”既然是段章氏跟魏玉贞打擂台,她总不好夹在中间让人当枪使。 魏玉贞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吴二姐下炕穿鞋换衣裳,心里倒真想跟着她去找一回段章氏。她自己去不管去几回都见不着人,也有点觉得段章氏估计是想躲她。想起她已经空了的嫁妆钱,魏玉贞不安起来。 吴二姐换好衣裳叫丫头先去段章氏的院子里报个信,她拉着魏玉贞要走。 魏玉贞突然又害怕起来。要是到了那里段章氏不承认她没给过她钱怎么办?她现在可算明白婆子为什么会那么说了,这钱的事是不好说清楚。说出去外人大概也不会信她,段章氏一个婆婆把帐册给她了倒不记得把钱给她?这说不过去啊。就是一时忘了,还能两个月都想不起来?再说她带着钱箱子过来谁看见了?谁看见是她拿自己的嫁妆钱来补这个窟窿了?唯一的一个婆子还是她自己的,谁也不会信她的话啊。 魏玉贞心里打鼓,吴二姐来拉她就不肯起来,一直说:“天也晚了,不好去打扰娘。你先把钱借我就是,回头自然是我来还你。难不成你还不信我?”说着甩了手,觉得吴二姐难为人。 吴二姐突然脸色一变,抱着手臂冷笑着看魏玉贞说:“大嫂,倒不是我不信你。只是娘让你管家,你却到我这里说家里没钱就要揭不开锅了。咱们段家又不是那寒门小户,穷得连裤子都要当掉的人家?怎么可能会有揭不开锅的时候?” 魏玉贞脸一僵,正要发怒,吴二姐一屁股坐下说:“你的话,我没法信!”说着毫不客气的瞪着魏玉贞上下打量,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说她骗钱来了。 魏玉贞自持身份家世,被吴二姐这样说到脸上立刻恼得脸通红,哆嗦着站起来说:“你不用疑我!我跟你去见娘!当着娘的面咱俩当面对质!” 吴二姐一言不发站起来就往屋外走,魏玉贞气冲冲的跟上,直到踏进段章氏的院子才想,坏了!让吴二姐一激这话只怕就不好说了!她想到这里抢上一步打算拉着吴二姐出去,谁知吴二姐快几步进院子大声喊道:“娘!大嫂说家里没钱了!要揭不开锅了!” 魏玉贞当时就恨不能把吴二姐推井里去!有她这么大声嚷出来的没有!她一下没看见,吴二姐刺溜一下就钻屋子里去了,她僵在屋外站在丫头婆子面前不敢进去,刚才吴二姐喊得那一嗓子这些人可全听见了,个个都拿看傻子的眼光盯着她瞧。 魏玉贞脑袋里糊成一盆糨糊,过了会儿一个婆子掀帘子出来盯着她看了两眼,没好气的哼了声,掀开帘子对她说:“平大奶奶进来吧,老爷和太太等着你回话呢!” 魏玉贞后悔死了!她怎么就忘了吴二姐是个藏不住话的傻丫头?她怎么能跟她说家里没钱这样的话?她怎么就跟她跑到段章氏的屋子里来了呢? 这下全完了。 吴二姐在外面喊得那一嗓子差点没让段章氏噎死,她正在就着馒头喝稀饭呢,突然被吓了一跳。段老爷连忙帮她把碗从手里拿下来放到桌上,给她拍着背说:“你慢点!” 段章氏咳了两声抱怨道:“是我慢点的事吗?啊?还不是吴家这个……!” 段老爷叹气:“你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都好几个月了,那就是个没长大的丫头嘛。” 段章氏哼了声不再说了,她在段老爷跟前抱怨吴二姐从来没成功过。好像在段老爷跟前吴二姐干什么都行,段章氏都怀疑要是一天吴二姐把房子点了,段老爷大概也只会说一句老天爷怎么不下雨呢?它要下了雨,这房子不就点不着了吗?反正什么都错,就是吴二姐没错。 两人正说着话,吴二姐掀帘子进来了。她年纪还小未及笄,在段老爷跟前也不是多避讳,而且段老爷看见她比看见亲生的孩子都亲热,一见她进来立刻站起来让她坐到段章氏跟前,疼爱的问她吃了晚饭没?没吃就在这里吃点,又叫丫头婆子去再做两个菜端上来。 二姐一屁股坐到段章氏旁边,段章氏顺顺气问她:“你又怎么了?正吃晚饭呢瞎跑什么?在院子里就乱嚷嚷,让下人都看你的笑话不成?” 吴二姐拖着长腔撒娇:“娘啊!”一边拉着段章氏的袖子说,“我那都摆上饭了,大嫂来了,进门就说家里没钱了要揭不开锅了,要从我这拿钱过去。我就害怕啊,就过来问娘咱家是不是真没钱了?” 段章氏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大骂道:“胡说八道!!”话音未落就指着旁边侍候的一个婆子说,“去把她给我叫进来!”一边对段老爷抱怨,“你看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就不会盼着点咱家好?她没钱揭不开锅还跑去找二姐要?她想干什么啊?啊?她没钱了找谁不成?就是浩平不在那不还要我呢吗?过来找我不就行了?跑去找二姐要钱!她可真有那个脸!”一边说一边大力的拍桌子。 她没给魏玉贞管家的钱的事段老爷不知道,她也担心一会魏玉贞进来胡扯八道的再让段老爷听出不对来恼了她,干脆就把火苗往吴二姐身上引,反正段老爷护着吴二姐,魏玉贞跟吴二姐有嫌隙,段老爷一定不会向着她! 段老爷听到魏玉贞跑去跟吴二姐要钱就皱眉,转脸一看兰花跟着二姐呢,他记得这个丫头是段浩方留在屋子里的,指着她过来问:“大奶奶是怎么说的?你来给我学一学。” 兰花垂着脸平板的把魏玉贞跑吴二姐那边说的话一一学了遍,段老爷越听越生气,拍桌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家里短了她吃喝?让她要趁着吃饭时候跑到别人屋子里去要饭吃?” 这话可有些重了。段章氏低头笑,摸着吴二姐的头说:“可怜孩子,不用理她!还没吃饭吧?”一边叫丫头给二姐盛饭,一边对段老爷说,“我看她还是没把自己当成咱家的人,还想着老宅那边呢。看看她来了之后咱家对她也不差啊,院子也赶紧打扫干净让她住进去,家也交给她管了,怎么知道她在背后这样编排我啊。”段章氏一边说一边抬袖子擦泪。 第 84 章 段老爷没好气的瞟了她一眼,老夫老妻过了一辈子他还能不知道她?这里面绝对有她的一手。只是当面教妻是大忌,好歹日后她还要管家掌事,下面还有两个儿子和儿媳妇呢,不能让她丢了面子。 段老爷这样想,心里就埋怨上了魏玉贞。一点点小事吵得全家不得安宁,还说什么揭不开锅?这话传出去不是让人疑心他们段家的铺子不行了吗?这是能随便说的话吗?又想起他那一千两的借据,她还跑到吴二姐面前瞎说。要是让吴老爷信以为真,以为他还不上钱了,这不完蛋了吗?真是个糊涂东西! 魏玉贞进来时,就见屋子里段老爷和段章氏都脸色阴沉的坐在炕桌前,只有吴二姐独自坐在一旁的小桌捧着碗吸吸溜溜的吃饭,旁边一个丫头一个婆子正侍候着她,不停的给她挟菜,还连声问二奶奶还想吃点什么?灶下东西都是齐的,现做也简单着呢。魏玉贞只觉得肚子里饿得前胸贴后背,看着吴二姐就着新蒸的馒头吃着酱菜喝稀饭,真香啊。 见她一进来还是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不但没有给段老爷和段章氏见礼,连话都不说一句就这样直挺挺的站在屋子里。段老爷拍了下桌子,轻咳一声看段章氏,到底是儿媳妇,他这个当公爹的在这里坐着已经有些不合适了,也不好直接教训她。 魏玉贞让段老爷吓回了神,立刻跪下道:“打扰爹娘休息了,都是玉贞的不是。”一边说一边给吴二姐使眼色,说:“只是菱宝一直说要来找爹和娘,所以才……” 段老爷皱眉道:“这么说,还是二姐的不对了?” 魏玉贞还是这次回来第一回见段老爷,听见这话里的味道不对,又见他叫吴二姐叫的这么疼爱,心中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按说她这个大儿媳妇进门这么多年,也没见段老爷对她好些,倒是这个小儿媳妇刚进门才没多久,段老爷和段章氏就把她当心尖子看了。 二姐闻言抬头,嘴里还咬着半块馒头,一脸不知所措。段章氏推她道:“吃你的,不必多管这些闲事。” 二姐立刻乖乖低头,那段章氏的婆子挡住魏玉贞瞪二姐的视线,软语笑道:“二奶奶,再吃点吧?” 魏玉贞要是此时还看不出来段章氏和段老爷向着谁就是傻子了,她不服气!吴二姐哪里能跟她比?不过就是个傻丫头!她替段章氏管家管了两个多月,把自己的嫁妆钱都贴补进去了,没功劳也有苦劳啊。她心里这样想,脸上就带出来了。 段老爷看她这副样子竟然自己还有气,更生气的看了眼段章氏使了个眼色。 段章氏见这样就知道一会不管魏玉贞说什么段老爷都要打个折扣听了,心中大定,扬声对魏玉贞说:“你先不用起来,我问你,你到二姐那里去借钱有没有这回事?”魏玉贞没想到一开始竟是问这个,抬头道:“是,只是玉贞还有话要说。” 段章氏说:“你先不用说,一会儿有你说的时候!我再问你,你说咱家要没钱了,要揭不开锅了,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魏玉贞狠狠瞪了二姐一眼,都是她多嘴! 段章氏见她瞪二姐,段老爷脸上又黑了几分,更高兴了,叫她:“别看人家!只管说你自己的事!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魏玉贞咬着牙停了会儿才说:“……这话是玉贞说的,只是玉贞不是这个意思!” 段章氏却不听她说了,转脸看段老爷,说:“老爷,你看,这还用问吗?” 段老爷重重冷哼一声,甩袖子出去了。 魏玉贞吓傻了,直起身看着段老爷要叫,段章氏重重一拍桌子喝道:“乱看什么!”魏玉贞赶忙跪好。 段老爷没走远,只是挪到外屋坐下。他也怕魏玉贞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让段章氏难堪,他在这里震着好歹能护着点段章氏的面子。要是魏玉贞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他也能赶紧叫人把她拖出去。 魏玉贞一肚子委屈,见段老爷出去了膝行几步到段章氏跟前喊道:“娘!玉贞都是为了娘啊!娘之前病着玉贞也不敢来打扰,这几个月来玉贞代娘管着一家上下从来不敢懈怠!娘,你要明白玉贞的心啊!” 段章氏被她说的心惊,生怕她说出钱的事,忙打断她的话皱眉道:“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的功劳谁都抢不走。” 魏玉贞刚松了口气,段章氏的话就砸下来了:“可是你怎么也不能说家里没钱要揭不开锅了啊!这话要是传出去,咱家的生意还怎么做啊?” 魏玉贞立刻瞪在一旁吃饭的吴二姐,指着她道:“这话玉贞是不该说,可大声嚷嚷的却不是我!都是菱宝!” 吴二姐一时不知道该做个什么表情?是大叫大嚷呢还是装傻充愣。这个魏玉贞有时说的话让人没法接。 段章氏皱眉道:“这怎么能怪人家?话是从你嘴里说出去的,怪别人怎么能行?” 魏玉贞挺着胸还要争辩,段章氏重重叹了口气说:“更何况你是大嫂,你是管家的人。这话从谁嘴里说出来都能当句戏言来听,就你不行!你说出去人家会当真的!” 魏玉贞一时哑口无言了,吴二姐此时搁了碗捂着脸大哭起来,不管有泪没泪,旁边的兰花和婆子倒是赶紧叫嚷开二奶奶别哭别哭,哭多了坏眼睛的! 魏玉贞被吴二姐这一声嚎给吓忘词了,段章氏又叹了声气,很失望的看了她一眼,坐过去抱着二姐安慰你大嫂不是故意的她不是在说你她不是有心的你别恼她啊别委屈啊。 二姐把脸往段章氏怀里一埋,嚎得更大声了。 段章氏就给魏玉贞使眼色,连使好几个,魏玉贞没办法了过来说:“菱宝啊,大嫂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哭了。” 兰花此时扑通一声跪到魏玉贞面前,扯着她的裙子哭道:“大奶奶,你朝我们奶奶借钱,我们奶奶不是不借给你,她是担心咱家没钱了才过来找太太的,她不是存心的,你别怨她。”一边哭一边磕头,兰花是丫头,这哭是练过的,说来就来。哭得两眼泛红泪珠不停往下掉,哭得直倒气。 一下子屋子里热闹起来,外面的小丫头直勾着头往屋子里看,段老爷听到里面似乎说起吴二姐来,在外面重重咳了声。 段章氏叫兰花起来把二姐推给她,二姐低着头就是不抬脸,她脸上可没泪。兰花拿着帕子过来给她擦泪,往她脸上一蒙。 魏玉贞被兰花又哭又求的头正发晕,抬眼又看段章氏严肃的瞪着她,说:“罢了罢了!这个家也不敢再让你管了!再管下去更要出乱子了!” 不让她管家了?魏玉贞不知道这事是怎么闹到这个地步的,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段章氏趁着她没反应过来扬声叫婆子,高声道:“带着你们大奶奶回去,再把账册拿回来!省得咱家今天没钱明天没钱的要揭不开锅!” 魏玉贞让婆子七手八脚的推出去了。段章氏温言对还在兰花怀里埋着的二姐说:“可怜孩子,快回屋去吧,娘知道今天你受委屈了。她好歹是大嫂,你就多忍忍吧。” 二姐脸都不抬的答应着,让兰花扶着她出去。 段章氏刚松了口气,段老爷进来了,站在屋门口瞪着段章氏重重的哼了声:“……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段章氏连忙笑,一边又叫丫头婆子热饭摆饭,亲自下炕扯了段老爷回来坐好,等饭摆上来又亲自给他盛饭挟菜。 段老爷一边吃一边瞪她,最后把她也扯坐到身旁,把碗推给她说:“你就让我多吃两年安生饭吧!她就是再不好也是浩平的媳妇!你就多忍忍她!” 段章氏嘟着嘴,段老爷给她挟了筷子菜说:“今天这事可不能再干了!再来一回家都要闹散了!” 段章氏立刻软声答应下来,又给段老爷挟了筷子菜。 段老爷没办法的笑了:“你啊,真是能折腾啊。” 吴二姐回了屋子才松了口气,张妈妈几个早把饭菜都放在炉子上热着,见二姐回来赶紧摆上让她吃。二姐洗了手换了衣裳坐下,见兰花还站在那里,笑道:“你就别站着了,回屋吃饭去吧。”一边说一边叫米妹,“你跟她一块去,别在屋子里侍候了。” 兰花正要蹲福退下,被米妹一把拉住笑道:“跟我走吧。”见二姐毫不在意,兰花才敢跟着米妹出去。两人到了灶下,刘妈妈正跟一群小丫头在忙,见米妹跟兰花过来连忙迎上来笑说:“两个姑娘过来有什么事啊?” 米妹推着刘妈妈笑道:“这位可不是姑娘,是小媳妇了。”刘妈妈连忙笑,“瞧我这眼拙的,竟没认出来这漂亮的小媳妇。” 兰花被这两人调笑却松了口气,自从吴二姐嫁进来后,她可是很久没往这灶下来了,院子里的人走了大半,现在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二姐让米妹领着她来,就是要让她见见人。 这下她才算是真的被二姐这一屋子的人接受了。 米妹说:“二奶奶让我们过来吃饭,刘妈妈有什么好东西没有?可是要饿死了。” 刘妈妈赶快去翻锅,拿了大碗盛了两大碗稀饭端过来,又掀开笼屉捡了几个大馒头出来,把中午的剩菜也端了过来。兰花和米妹就站在灶台前吃起来,吃完了要走,刘妈妈又从灶下拔拉出了几个烤红薯塞给二人,说:“只当是甜甜嘴,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 米妹只管笑说:“这东西我可最喜欢吃了,妈妈有心了。” 刘妈妈送两人送到外头,拉着兰花说:“什么时候想吃东西了只管来我这里就行。” 兰花立刻笑着答应。 魏玉贞浑浑噩噩的被段章氏的两个婆子送回屋,翻出账册给婆子带回去,等人走了她坐在炕头发呆。一屋子人等着她开饭,见她样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最后还是香萍过来问她:“大奶奶,开饭吗?”魏玉贞茫然抬头,左右张望,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看着空无一物的桌子,上面的账册已经让婆子拿走了。 可是她的钱,还没找段章氏要回来。 她站起来,现在再去要一回吗?不合适。她又坐下。明天再去吧,明天一早就去。 香萍又问了遍,指着她儿子说小少爷还没吃呢,都饿哭了。 魏玉贞哦了声,说:“……那开饭吧。” 明天她去把钱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段章氏在躺了两个月后又好了起来,满院子的下人亲眼看着魏玉贞的账册又给收了回去。之后每天都能看到她一大早就跑到段章氏屋子里去侍候,等段章氏睡下了才回自己的院子去,大家都说,她可真是一个孝顺的好儿媳妇。 吴二姐懒得管魏玉贞和段章氏之间的事,听说她天天跑到段章氏的屋子里,一坐就是一天后她也不多去找段章氏了,宁愿关了院子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反正她年纪又小又是小儿媳妇,管家什么的事从来也不会落到她的头上来,她要是往段章氏那里跑太勤快了,说不定又招来别人的闲话。 她就跟七斤几个丫头天天在屋子里抹牌玩,反正又不是玩真的,只当是一乐呵。再者她想到了过年时还是要去老宅的,到时亲戚多,必定要一起玩牌耍乐。她怎么着也要把这一手给练好了。当初段浩方教她时她不好意思,总输总不会就觉得在他面前丢脸了不肯用心学,现在都是自己屋中的丫头却不必在意那么多。 米妹正笑嘻嘻的学着魏玉贞管家时的事,如今这权被段章氏给收回去了,大家也都瞧明白了这魏玉贞是让段章氏给耍了,对她那点敬畏之意早就没了。 “可不知道那大奶奶多大的威风呢!每回人过去都能看到她那屋子里围满了人!连奶妈哄孩子都不能出去,一定要在她眼前才行!”米妹道。她机灵嘴甜,最爱跑出去找别的院的丫头说闲话。 七斤一边出了张牌一边抬眼问:“她这是为什么啊?” 米妹哂道:“还能是为什么?她就是那种什么都要攥在手心里的人!连自己身旁的婆子都不肯信呢!听说她还疑心那婆子偷她的钱呢!” 第 85 章 二姐捂着牌勾着头看桌面上的牌,后面的红花帮着她出主意,两人正商量着,二姐听到这里说:“米妹,嘴上可要有个把门的!别什么都混说啊!” 米妹做了个鬼脸不敢吭了,红花抓了点瓜子皮照着米妹砸过去,笑骂道:“就是!那可是大奶奶!是你能说的人不是!” 一桌的丫头都哄笑起来,道:“可不是个大奶奶吗?咱们可不能乱说!” 二姐也忍不住笑了,笑过后仍是绷着脸,这上下尊卑不能乱,这个头要是开了日后就不好管了。她的脸色一变,丫头们自然也不敢再放肆。 红花给二姐添了茶,笑着问米妹说:“你说大奶奶疑心婆子偷钱是怎么回事?” 二姐听红花问起也提了心,看着米妹。 米妹本来已经不敢再说了,见二姐瞧着她才敢接着说:“也没什么,听说那婆子是大奶奶从娘家带过来的,好像拿着她嫁妆箱子的钥匙什么的,大奶奶觉得钱少了,就疑心是那婆子拿的。” 红花听了心里一突,不由得低了头。二姐的嫁妆箱子里放着衣裳布料的钥匙是她管的,以前是张妈妈收着的,后来二姐把钥匙拿了来给了她。虽然她从来不敢从里面偷拿东西,可这个事一起来总让她有些悬心。 等牌桌散了二姐用了午饭睡午觉时,只有她在一旁陪着,她把钥匙给了二姐。 二姐见了钥匙心里也有些不怎么舒服。当初她从张妈妈手里把钥匙收了来就是为了杀杀张妈妈的威风,张妈妈是她的奶妈妈,这是她猜的,不过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从她来了这边起,屋子里就是一个张妈妈一个红花。 红花天天跟着她,侍候她陪着她玩,张妈妈管着她穿衣吃饭。她屋子里所有的箱子钥匙都在张妈妈那边。 二姐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自然想自己管自己的东西,可总找不着个合适的机会把钥匙拿回来。她悄悄跟吴冯氏探了探口风,吴冯氏就笑话她一个小孩子别乱惹事了。这话也不假,当初她才六岁大,那衣裳箱子沉得很,她连箱子都打不开,开了锁也抬不起来箱子盖。 八岁后吴老爷教她管家,她就觉得这机会差不多该来了,趁着一个张妈妈生病的机会把钥匙都拿了过来,可她也怕等张妈妈好起来了再要回去,索性就给了红花。在她看来,自然是红花跟她更亲近些。 现在见红花把钥匙拿出来,二姐觉得她是不是听了魏玉贞疑心她的婆子的事然后就觉得她也会疑心她? 红花知道这个时候拿钥匙出来不怎么合适,毕竟米妹刚刚才说过魏玉贞的婆子的事,可她倒是想了个好理由,笑着对二姐道:“二姑娘,我也快出门了,再拿着钥匙就不合适了。姑娘如今也大了,这钥匙我早就该交给姑娘了。” 二姐看着钥匙问她:“你真是这么想的?” 红花笑,哄她道:“我自然是这么想的!我跟姑娘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二姐白了她一眼,小声嘀咕道:“你就骗人吧!” 红花扶着她的肩轻推道:“姑娘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骗人了?” 二姐往枕上一靠,闭着眼睛说:“……大奶奶跟她的婆子的事寒了你的心?你就觉得我也是这样的人?”她把钥匙往红花那边一弹,睁开眼睛瞪着她道:“你说!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红花只是笑,软软推着二姐说:“姑娘!我真不是这么想的!我都要嫁人了,这再拿着姑娘房里的钥匙也不像话啊?姑娘正该再另找个人才是!” 二姐微怒道:“趁早一边去!我现在烦你了!”说着扭头抱着枕头滚到炕里去。 红花拿着钥匙追过去硬塞进二姐的手里,见二姐还瞪她,只是陪着笑说:“姑娘,姑娘大了,能自己做主了,日后这家里家外的事都要姑娘一个人拿主意,姑娘日后别忘了红花丫头就行……”说着红花眼圈也湿了。 二姐抱着枕头攥着钥匙也哭了。后来钥匙她谁都没给,开始自己收着了。 把账册送回去后魏玉贞才想起来没找段章氏要钱,第二天一大早起了床她就早早的跑到段章氏的院子去了。心里想着对段章氏要钱时,一定要说话软和点,不能让她生气,以为她这是存心跟她过不去,先把钱要回来其他怎么都好说。可是等她到了段章氏的屋子时,丫头婆子先把她领到了下面的屋子去,小声告诉她段老爷还没走呢,她来得太早了。 魏玉贞知道自己莽撞了。公爹还没出门她就找上门来,要是撞上了这就说不过去了,难听话只怕就在别人嘴里存着呢。她又不肯再回去,不敢高声,也不敢过去找人,只好乖乖躲在下人屋子里,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到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忙起来,上房那边有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一堆人送段老爷出门的声音,小半刻后一个婆子过来叫她,领着她到了段章氏的屋子里时,段章氏正在梳头,等她进屋后头也不回的说:“听丫头说天不亮你就来了,没吃饭吧?有什么事一会儿吃了饭再说吧。” 她也不好当着一堆丫头婆子的面进门就要要钱的事,见段章氏在梳头,上前替了丫头帮段章氏梳头洗脸漱口,把个孝顺儿媳妇作到了十成十。等她侍候完段章氏洗漱,那边丫头把早饭摆上来了,段章氏也不理她,慢悠悠站起来往厅中去,她赶紧在一旁跟着,到了饭桌前,段章氏坐下,也不给她让座。她自己是早就接过丫头递来的碗替段章氏盛饭拿馒头,又侍候着段章氏吃完饭,一直乖乖的站在桌前小心侍候。 段章氏推了碗漱过口对她说:“你要不嫌弃就在我这里用吧。” 她立刻蹲了个福说:“哪里嫌弃?这都是娘心疼玉贞呢!” 段章氏敷衍的一笑,转身进里屋了。魏玉贞想跟上去,一旁的丫头婆子笑着问她:“大奶奶,你还吃不吃?你要不吃,咱们可就开始收拾桌子了。” 魏玉贞有心趁着里屋现在没人赶快进去找段章氏说钱的事,可刚才她又让她吃她的剩饭,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坐下来,拿过筷子就想随便吃一点再进去,总不好拂了婆婆的好意。现在这个时候魏玉贞只怕奉承的不够,是绝对不肯跟她对着干的。 婆子见她坐下来,拿了个碗来给她倒了满满一碗稀饭,又给她换了双筷子,把馒头菜什么的往她跟前推了推笑道:“大奶奶多吃点啊,不够让灶下再送来。” 魏玉贞嘴里塞着馒头连连点头,含糊道:“够了,够了。”她还嫌多呢。 她这边吃着,那边陆陆续续有婆子来回事了,她赶紧把稀饭喝完把馒头塞嘴里,站起来就要往里屋去,婆子还拉着她笑问大奶奶不再多吃点了?这还剩得多呢。她连连摆手,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拿帕子胡乱抹抹嘴掀帘子进里屋了。 里屋里段章氏正坐在炕上,面前的炕桌上摆着几本账册,两三个婆子正弓腰站在下面轻声回话,见魏玉贞进来都抬眼看她。 只有段章氏跟没看见她似的,对婆子说:“你们继续说。”又对魏玉贞温和笑道,“吃饱了?可还够吃?饭是不是有些凉了?没让她们再给你热一热?” 魏玉贞连忙摇头说吃得很好,段章氏哦了声说:“那你就回去歇着吧,我这里也不用你侍候。回头等我闲了再找你来说话。” 魏玉贞哪里肯回去?站在门前笑道:“我在这里侍候娘。”如今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段章氏天天拉着她说话,拿家里的东西给她,显摆家业好让她愿意留下来。如今倒是颠倒过来了,段章氏不爱搭理她了,她倒盼着多在段章氏这里多留一会儿。 段章氏心里发笑,怎么样啊?收了你的钱看你还能不能!她晾了魏玉贞一会儿才说:“那好,你就帮我捶捶腿吧,我这腿啊一到天冷就不舒服。” 魏玉贞听段章氏让她留下来,喜得脸上直放光,赶快过去坐在炕前的小凳上给段章氏捶腿,眼睛直往账册上瞟。 段章氏就这样吊着她晾着她,婆子从早上就不停来,一会儿一个,屋子里没断人。魏玉贞不愿意当着这些婆子面前说这个,两天前她们还在她跟前伏低作小,如今管家的权也收回去了,这些婆子也不把她看在眼里了。要是让她们知道当初发给她们的钱都是她自己的嫁妆钱,这脸才叫丢大了呢。 中午前这些婆子都散了,段章氏推开账册闭目养神,只说头痛。魏玉贞赶紧上前给她揉太阳穴,小心翼翼的提了钱的事,段章氏半天没应声,魏玉贞刚想再提,段章氏说:“之前我病着倒忘了给你钱,万幸这家没出差错。你的这一功劳我记下了,日后定会再补给你的。” 魏玉贞脸上刚有些喜色,段章氏又叹道:“只是我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你爹爹每次也只给我一个月的家用,我这里倒是没有闲钱啊。之前也问过他能不能先从铺子里拿钱回来,可是他说这铺子中的活钱不多,还要防着客人赊欠,进货补货,一时也拿不出来这么多。就说先记下这一笔,日后再补给你们。” 魏玉贞一怔,这话的意思是说她现在拿不到钱吗?想再问,口还没张,段章氏拍着她的手笑道:“既然是一家人何必算得那么清楚?难道你还不信我,怕我昧了你的不成?日后这个家都是你们小两口的,等我老了之后还要靠你们养呢!” 魏玉贞僵笑,还想再求一求,段章氏转头看她,笑道:“你住在院中,又没有花钱的地方。若是想要什么吃的穿的只管来找我,我给你买,这钱就当是先存在我这里的,日后等浩平也回来了,咱们一家都团圆了,到时再补给你们。”一边说一边拍着魏玉贞的手。 魏玉贞算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所有的话所有的路都被堵死完了。她又不能跟段章氏撕破脸皮硬要她把钱拿出来,她说一句家里就是没钱,铺子里也没钱,她能怎么办?难道让公婆出去借钱还她? 段章氏见魏玉贞不吭声了,更加温柔的待她,拉着她的手出去吃午饭,亲手挟菜给她吃,下午又带着她看账管家事,晚上段老爷要回来了才让她回院子去,她前脚回了自己的院子,后脚灶下送来两个菜说是段章氏吩咐给她晚上加菜。 第二天她再去,段章氏仍是这么温柔的对她,又对她说段老爷也说她是个好儿媳妇,懂道理明事理,段家聘了她是件幸事。她一听连段老爷也知道了,更泄气了。回了院子后,香萍问她钱的事,她把段章氏的话学了遍,香萍出主意说:“要不叫大爷回来跟太太说?” 魏玉贞一听她提段浩平心里就不舒服,皱眉道:“这怎么行?大爷有大爷的差事,不能拿后宅琐事扰了他的正事。”赶走香萍,她坐在炕头发呆。她怎么敢告诉段浩平自己把嫁妆钱花光了?他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一气之下就会立刻休了她。她瞒着他带着香萍跟着段章氏跑回来,正事还没办就先把自己的家底花了个干净。段浩平是不会回来,他要是回来知道了,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魏玉贞倒在炕头发呆,这可真是一笔糊涂账。要是她的嫁妆钱再多一点,能撑到段章氏病好就好了,这样管家的权也不必还回去,她拿了家里的钱日子也就好过了,就是让段浩平知道她花光了嫁妆钱他也不会生气了。 真是背运啊。 魏玉贞叹了会气,又想,既然管家的事没着落了,香萍的事就不要再拖了,之前管家时她就想找个借口卖掉香萍,可这丫头平常机灵的很,竟是一点错都没犯,让她连个卖掉她的理由都找不着。 她要想个办法,日后就是段浩平问起来她也能把自己撇干净。 屋外婆子敲门说:“奶奶,夜了,该歇了吧?” 她坐起来叫婆子进来送水洗脚,见婆子年纪一大把还蹲在地上侍候她,说:“你不必这样辛苦,叫香萍过来就行。” 婆子低头道:“香萍在洗衣裳呢。” 魏玉贞叹气,她这个屋子里的人太少了,又想起吴二姐那满院子的下人,真是不公平!她一个小儿媳妇凭什么用那么多人? 她真是快恨死她了!气死她了! 凭什么她事事压在她头上? 魏玉贞夜里躺床上翻来翻去就想给二姐找不痛快,怎么就能让她过得那么舒服呢?不行!她一定要去跟段章氏说!二姐一个家里最小的人屋子里绝对不能放那么多人!绝对不行! 管家的权又收回到段章氏的手里后,红花的亲事就可以提了。她叫张妈妈给宝贵递了话,要赶在年前把亲事给办了。宝贵也知道要是拖过了年,只怕办喜事就要拖到明年秋天了,他和红花的年纪都大了,能早一日成亲就早一日最好。 宝贵是常跟着段老爷的,他托了段章氏亲信的婆子把想娶吴二姐屋子里的丫头的事透给段章氏知道。 段章氏是巴不得把吴二姐身旁的人多赶走几个,听说宝贵想娶二姐的人,赶快叫人去打听红花的事,知道了是二姐最疼爱的丫头之后马上拍板应下此事,让婆子回去告诉宝贵准备婚事,又让人在院子里把流言散开,这才叫二姐过来假惺惺的说要给红花找个好归宿。 二姐笑眯眯的过来,听了段章氏的话就皱着脸不吭声,段章氏看她舍不得红花,决定一定要把红花嫁出去。摆着婆婆的架势说:“不过一个小丫头你就舍不得吗?” 二姐苦着脸扯着段章氏的袖子撒娇,求段章氏不要把红花嫁出去,一直磨到要吃晚饭才委屈巴巴的答应下来。段章氏见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害怕一会儿段老爷回来看到又要生她的气,赶快哄了她两句把她赶回了屋子。二姐前脚进门,后脚段章氏的婆子就捧着两匹布、一些首饰和钱送过来说要贺红花的喜事,免得二姐回头又后悔,抢先一步把这件事定下来,外面也早就都知道红花已经跟宝贵定了亲了,日后就是红花不嫁宝贵都不行了,真要死顶着不嫁,这样名声坏了的丫头直接卖掉还更省事,有了这次的事后,想必二姐屋子里的丫头婆子应该知道这个家是谁作主了,就是二姐也护不了她们。 段章氏想得美,二姐让人接了布送婆子离开,当天晚上灶下就有人传二姐难受的一晚没吃饭。 段章氏暗地里偷笑得意,过了几日特地命人做了好吃的把二姐叫来陪她吃了顿午饭,席间温言软语宽慰她,二姐这才渐渐有了笑模样,段章氏又拉着她打了一下午的牌,故意让婆子做牌输了点钱给她,哄得二姐开心了才送她回去。 之后听说二姐在她自己的屋子里松了口让红花嫁了,段章氏这才放下心来。 二姐让人给红花做衣裳,又偷偷拿了钱给她。两人坐在屋子里,二姐让人都出去,只说要跟红花说说话,等屋子里都没了旁人,她拉着红花的手说:“红花,你说要嫁,我就让你嫁。只是你要记得一件事。” 红花看着这个从小由她看到大的姑娘这样认真的拉着她的手要交待她事,笑道:“姑娘说吧,红花听着,好好记到心里。”姑娘是她的姑娘,从她刚记事起就到屋子里去侍候姑娘了。 红花是不是吴家屯的人倒是没人说得清楚,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红花四五岁大的时候让人领进了吴家,说起父母兄弟什么的统统不记得,村人有的说她是死了爹妈的,有人说她是外面的人,倒是谁都说不清楚,她其实不怎么记得以前的事。她只记得爹娘带着她和弟弟妹妹一起走,然后在一处街口让她在那里等。红花等啊等,等到肚子饿得受不了也没见爹娘回来接她,她就朝着爹娘离开的方向找过去,自己胡乱走,不知怎么的就在吴家屯住下了,也不知怎么的就让人领进吴家了。 让人领进吴家后,人家告诉她要听话就有饭吃,她看着吴家的大房子记下了这话。 洗干净换了身衣裳后冯妈妈把她领到吴冯氏的屋子里,吴冯氏拉着她看了看笑道:“倒是个干净的孩子。你日后就住下来吧。” 红花的名字是冯妈妈取得,找来身契让她按手印时她穿着一身黄底红色小碎花的衣裳。冯妈妈说:“就叫红花吧。” 她就成了红花。几年后她被张妈妈叫去帮着侍候吴二姐,一直到现在。 红花看着现在已经长大嫁人的吴二姐,眼前却不由得浮现了以前喜欢爬树翻墙追鸡拔毛玩尿泥的吴二姐。当时吴冯氏连生两个女儿,在家里再也说不上话,要不是敬泰出生,红花也不会被叫来侍候二姐,吴冯氏生怕敬泰被老太太抱走养,日日守在身旁,就顾不上二姐了。二姐从会下地开始就被关在院子里,吴冯氏不敢让她出去。红花就是跟着这样的二姐,每天都要给她洗衣裳洗澡,每天要给她梳好几遍头,还要留心不能让她磕伤自己,姑娘日后要出嫁,身上有了伤男人该不要她了。张妈妈这样告诉红花后,红花就一天到晚盯着二姐,她要捉鸡,红花跑得比她快,她要翻墙,红花这边扶着她那边接着她,她要爬树,红花能先用手把树上的小枝桠全掰下来。 第 86 章 她守着二姐从小小的一个娃娃样到现在嫁人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二姐,会一直跟着她侍候她的。 红花道:“姑娘要说什么只管交待我就是,我怎么样也会给姑娘办好的。”不管是让她抓住宝贵也好还是小心打探段家老宅的事也好,她都会给姑娘办好的,根本不必她交待。 吴二姐皱眉道:“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是想告诉你,要是宝贵真有什么隐疾,你千万别忍着!这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他要是不好,你也不用跟我细说,只管回来说一声你不愿意跟他过了,我立刻就能卖了他再给你找个好的!”她还是担心,在这个时代里三十二了还不娶老婆的男人说不定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或者他爱打人?或者他不行?或者他其实喜欢的是男人。但不管是什么红花都不必怕,她在这里站着,要是宝贵不好红花完全不用忍受,她这个当主子的卖个下人还是行的。这种事就是吴冯氏都不能为她做到,她却可以为红花做到。就是日后的青萝几个丫头也是这样,她是主子,要是她们的男人不好不想过了,她就能把男人卖掉再给她们另找。 二姐头回觉得,当主子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她不必给任何人交待就能处置一些看不顺眼的人。 吴二姐扯着红花摇晃,严肃认真的说:“你记住,不必委屈自己。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给你撑腰。”红花好像傻了,二姐发现她没反应了。 吴二姐叹气说:“红花啊,这话你可能一时听不懂。你只要记着过得不好不用委屈自己就行。” 红花低下头低低答应了声:“……嗯。” 选定了日子,宝贵家也重新盖了两间大屋子准备当新房迎新娘。 当天,米妹几个人围在红花的屋子里看张妈妈给她开脸,几个没出门的丫头脸都通红挤在一起指着红花咯咯笑。 张妈妈两眼含泪光,哆嗦着手给红花开了脸后又从怀里拿出只银钗来亲手簪在红花的头上说:“你娘不在,我就是你亲娘送你出门!” 红花低头擦泪,张妈妈眼见哭得有些止不住,赶紧让米妹扶着张妈妈先出去。她叫青萝说:“你留在这里帮我换衣裳。” 青萝脸一僵,颜色惨白。 红花把七斤几个都赶出去后锁上门,外面的吵闹一起被关地门外。 红花坐在炕头看着青萝,说:“跪下!” 青萝扑通一声跪在红花面前。 红花从炕头抽出一柄裁衣裳的大尺子,走到青萝背后抡圆了胳膊朝她身上打去! 青萝咬着手不敢出声,激痛在背上散开,整个人都在发抖。 红花默数着,打了三十下后微喘着停下,说:“你记住,我是出门了,可也不是说这屋子里就由着你们胡闹了!” 青萝满脸冷汗泪水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手都让她自己咬了几排血印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红花喘了几下平静了点,站在青萝面前说:“要是让我知道你在姑娘屋子里玩花样!给姑娘找麻烦!我就立刻卖了你!” 她凑近青萝低声道:“你最怕什么地方,我就把你卖到什么地方去!你给我记好了!你那些肮脏把戏不许使到姑爷身上去!日后也不许你再提以前的事!都给我烂到肚子里去!记住没有?说话!” 青萝喘道:“……记、记住了!记住了!不敢忘!” 红花冷哼了声,踢踢她道:“起来!站好了!”她站在青萝身旁看着她艰难的爬起来,佝偻着腰站在那里。红花去开门,七斤正等在门外,一见红花出来眼神都不敢碰,慌忙低下头。 红花朝屋子里使个眼色低声道:“把她带走,关在屋子里守着,今天不许她出来!” 七斤答应着轻手轻脚走进屋,扶着青萝出来回了她们的房间,红花看着门关上才放心离开。 青萝的事红花最后也没有告诉张妈妈,毕竟青萝是个好姑娘,对二姐也算真心。再说要是真卖了她这事反而遮掩不住,还会让米妹和七斤心凉。二姐刚进段家门正是用人的时候,这时候不能跟自己人过不去。红花打青萝也是打给米妹和七斤看的,要让她们知道怕。 红花长出一口气,等三日后回来再说吧。 宝贵家找了个板车,红花顶着盖头坐在八床新棉被上,一堆人推着板车送她到宝贵家。红花坐在车上听到下面小五的怪叫,知道他们兄弟两个也在这里才稍稍安下心来,不然周围都是宝贵找来的人她也有些害怕。 到了宝贵家拜过堂,又给宝贵去世的娘上了柱香磕了头,红花就让人推到新房里去了。屋子里挤满了段家的婆子和宝贵找来陪新娘的人,她顶着盖头坐在屋子里听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话,什么她年纪太大了怕是生不出儿子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 红花在盖头底下冷笑,真生不出来也不必你来操心! 宝贵在外面喝到半醉才被人推进来掀盖头,盖头掀起来红花才看到满屋子的人,还有跟着宝贵一起进来的男人。可真是不把她当回事啊!红花冷笑,刚想开口刺人就看到张妈妈和胡妈妈身后带着小丫头捧着东西进来了。 宝贵一看是二奶奶屋子里最有脸面的两个婆子一起过来,后面的小丫头手里又捧着东西,立刻迎上来。 张妈妈让小丫头把东西捧到红花面前放在她身后的炕上,红花就看到那些原本说她坏话的仆妇都勾着头伸长脖子张大眼睛看她身后的东西,啧啧道:“这么多啊!” “这哪里是娶丫头!这简直就是个奶奶!” 红花斜着眼睛瞪过去,瞪着哪个就闭上嘴了。一群长舌妇!当她好欺负不成? 张妈妈笑着对宝贵说这是方二奶奶送来的贺礼,又说红花是二姐心爱的丫头,宝贵你可不能欺负她啊。 宝贵连忙说不敢。 一屋子原本争着要闹新房的大小伙子们看到两个严肃体面的婆子,又看到送给红花的东西,都像被人掐了嗓子似的不敢大声吵嚷说话。 胡妈妈皱眉道:“怎么新房里还有男人?这是什么规矩?” 宝贵的爹赶紧跑过来推着把那些不相干的宝贵的朋友都推了出去,又过来拉了几个嘴上不带把门的婆子出去,这一见就知道是二奶奶派来给她的丫头撑腰的,亲事好不容易成了可不能到这时再黄了。 张妈妈又过来交待了红花几句才走了,宝贵亲自送到大门口才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乱糟糟的屋子已经让红花收拾干净了,炕上铺着崭新的大红面的被子,并头排着一对儿鸳鸯枕。 红花正站在桌前倒酒,在灯影中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脯让宝贵直吞口水。红花扭脸一笑,咬唇轻声道:“你还不过来?” “快来瞧瞧!新娘子回来了!”米妹站在屋门口看见红花进来,连忙对着屋里喊。 “死丫头找打!”红花笑着进来,抓着米妹就要打,张妈妈笑道:“快进来!二奶奶等你老半天了!” 红花掀帘子进里屋,见青萝正坐在二姐旁边,膝上放着针线箩筐,手中拿着件衣裳,看见她进来连忙要站起来。红花笑着过去按着她说:“怎么我出去两天倒成外人了?不必站,坐着就行。”青萝低头答应着,七斤过来帮她拿着箩筐让到一旁。 二姐把红花拉过来上下仔细打量,见她梳了个妇人头,穿着身新衣裳,脸上带着笑显得挺精神。二姐松了口气说:“看起来还不错。” 红花偏身坐到二姐身旁,张妈妈说:“这几天怎么样?那一家子好相处不好相处?那边我去看时怎么一屋子老娘们?不是听说就爷俩吗?” 红花说:“就爷俩,就是这爷俩都挺招人的。住在附近的老婆子都喜欢到他们家去转转。” 二姐皱眉道:“这也太乱了吧?”以前应该多打听打听他们家旁边的邻居的,这下嫁过去才知道。宝贵是没娶过老婆,谁知道他有没有相好的呢? 红花拉着二姐的手笑道:“倒不是冲着宝贵去的,是冲着他爹去的。宝贵家里人口少,宝贵又是个有本事的,家里又富裕。媒婆这几年没少登门,就这几天我还见着好几个呢,说是要说给他爹的。” 张妈妈笑得前仰后合:“这可真热闹了!” 旁边米妹几个竖着耳朵笑着笑,张妈妈过去赶她们几个出去,说:“这种事你们几个听还嫌早呢!都出去干活去!”哄着几个丫头嘻嘻哈哈的出去后掩上门回来,红花才说:“他和他爹对我都挺好的,早上我起来要做饭他们都不让。” 张妈妈在旁边说:“他们不让是他们,你可不能摆架子。这嫁了人可跟当姑娘时不一样。” 红花掩着嘴笑说:“妈妈小瞧我呢,我哪是那种不知进退的人?家里的活我一样没落下,今天还是做了饭才过来了。” 张妈妈又问了几句,红花说:“屋子倒是够住。宝贵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家里只有他爹在。他年纪大了宝贵也不让他出去干活了。” 张妈妈说:“那等宝贵出了门,你们家不就剩你跟他爹两个人了吗?” 红花默默点头。张妈妈说:“这你可要当心了!都说唾沫星子淹死人,你可不能不当一回事!” 红花点头:“妈妈放心,我知道轻重。” 张妈妈又问:“家里的活重不重?是你一个人干还是他们帮着你干?这几天又没有挑剔你?” 红花摇头:“没有。我做的饭他们爷俩吃着都好,家里的衣裳我刚伸伸手,他爹就接过去洗了。” 二姐说:“给你送个小丫头帮着干活吧,不然你一天到晚在这里忙,回家还要洗衣做饭就太累了。” 红花闻言对着二姐笑说:“姑娘要把我宠坏了,哪有丫头还用丫头的?只是洗三个人的衣裳做三个人的饭而已,累不着我的。再说宝贵自己也能干,他中午不回去吃,他爹在灶下跟着吃大灶。也就早上一顿晚上一顿而已。” 二姐想了想说:“你就是嫁了也是在我的屋子里当差的,回去给你当家的说清楚,别让他再给你找活干,盼着你嫁了人就只在家里做贤妻良母侍候他们爷俩是不可能的。” 红花站起来给二姐蹲了个福。二姐等她福完才拉她又坐下笑道:“这下可要给你涨月钱了,从此后就不是一个人了。” 张妈妈跟着说:“可不是?日后有了孩子家里的人就更多了。” 红花只顾着笑不吭声。 二姐从炕上下来说:“我带着红花去见娘,怎么说也是她保的媒,要去谢谢她呢!” 红花蹲下给二姐穿鞋,听了二姐的话只是笑,张妈妈倒是苦笑着劝道:“奶奶这话可不能出去说,要人听见传到那边耳朵里就坏了。” 二姐笑道:“可不就是她保的媒吗?前后盯了我好几天,非要我把红花嫁给他家的管事不可。”一边说一边搭着红花的肩站起来说,“可真是一家有女八家问。” 红花又去拿了二姐的衣裳侍候她换上,笑道:“姑娘只管夸我吧,夸得我一会儿连北都找不着了。” 张妈妈又去翻了些东西让小丫头带着,送二姐出了门。回来看到青萝米妹几个坐在廊下缠线团,一边缠一边看着二姐和红花出去的背影小声说话,她走过去笑着说:“是不是看着眼馋了?再过一两年就轮到你们了。” 米妹抬脸笑:“那妈妈可要给我找个好人家!我可不想嫁过去吃苦!”张妈妈照着她的头打了下笑,“你个死丫头什么话都敢说!也不嫌害臊!” 青萝只是低着头,七斤看了青萝一眼抬头问张妈妈:“我们都要嫁吗?” 张妈妈奇道:“这女子长大哪有不嫁人的?二奶奶也不会误了你们的终身,再过一两年等家里过得好了就开始给你们找人家了。” 七斤转脸看青萝,青萝低声说:“……我不嫁。” 张妈妈过去看看她手中的针线说:“就你这手针线妈妈也会给你找个好人家!”说着拍了拍青萝的肩才回屋去。 见张妈妈进屋了,两个丫头都不安的看着青萝。 青萝手下针线如飞,闷着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二姐带红花去见段章氏。一进去就见屋子里正热闹,魏玉贞正跟段章氏争得脸红脖子粗,见二姐带着一身妇人打扮的红花进来,立刻指着二姐说:“那娘说!凭什么她就能用那么多的丫头?你数数她屋子里有多少人?她一个小孩子用不用得了这么多?” 二姐眼一瞪就要顶回去,红花在后面轻轻拉了她一下,二姐深吸一口气,进去坐在段章氏旁边说:“娘跟大嫂这是在吵什么?在外面就都能听到。” 段章氏就跟刚才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冲着二姐笑,拉着她坐到身旁后看着她身后的红花喜道:“这就是新娘子吧!过来我瞧瞧!” 红花不等二姐点头就快步过去跪下给段章氏连磕了三个头。 魏玉贞冷笑:“哪里来的蠢丫头!你主子没发话你磕的那门子的头?” 段章氏正高兴这丫头不管二姐直接拜到她面前来,听了魏玉贞的话就去看二姐,见二姐一脸不快的瞪着红花,得意的拉着二姐的手说:“娘不会抢你的丫头的!”一边又叫人给红花拿东西贺她的好事。 红花接了东西又给段章氏蹲了个福脆声道:“奴婢红花和奴婢一家都把太太的厚爱恩情记在心里,日日不忘!” 第 87 章 段章氏听她的话心里舒服,果然二姐挡着不让红花出门让这丫头记恨了。就说这女大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虚抬手让红花起来,更加和蔼的笑道:“好丫头,你起来吧,日后多替我照顾着你家二奶奶就行!” 红花抬头看着段章氏,一张脸笑得像朵花似的答应着,从头到尾没看二姐一眼。 段章氏再瞧二姐想看看她还有什么反应,却看她倒盯着炕头上的一只玉枕两眼冒精光!坏了!忘了把这个宝贝收起来了!这是段老爷特地拿回来给她的,据说是找高僧开过光的!吴二姐雁过拔毛!段章氏可是吃过她的亏的!之前不知道她这个性子时可让她拐去了不少好东西! 段章氏扬声叫婆子过来想把玉枕收到柜子里去,二姐已经扯着她的袖子摇道:“娘!我瞧着那东西好,拿过来让我瞧瞧!”这一瞧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段章氏可不敢把东西放她手里,要是跟以前似的她拿着跑出去了,段章氏又不能让人出去追她。 魏玉贞端茶冷笑,等着看吴二姐吃亏挨骂。 段章氏虎着脸道:“上回在老宅看你睡枕头都给甩出去,这个不能给你!你小孩子家家的用这么好的东西折福!” 吴二姐嘟着嘴小声哼叽,段章氏叫人拿点心给她吃,喂到她嘴里说:“吃你的吧!堵住嘴好好坐着就行!” 魏玉贞见这么快这事就完了,段章氏居然不多骂她两句心中不甘,放下茶说:“就是!这东西是娘的!哪里轮得到你来要!” 段章氏见魏玉贞拿二姐撒气生怕两人在这屋里吵起来,一转头却看到二姐冲着魏玉贞做了副鬼脸倒往她背后缩,看着魏玉贞没敢吭声。 呵?没想到一物降一物,二姐居然让魏玉贞给降住了!段章氏觉得好笑,可转念一想吴二姐这个性子还就是要有一个硬气点的人才能降住她,魏玉贞正好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自持家里出过秀才是书香之家,讲起规矩来长篇大论,教训起二姐来估计也是一套一套的。 段章氏拍拍二姐的手安慰她,转头对魏玉贞说:“好了,她一个小孩子不要吓她。” 魏玉贞冷哼,她就不明白吴二姐家除了有钱还有什么?段章氏怎么就这么向着她?她不服气!转脸对段章氏说:“娘,之前我管家时见过名册,菱宝屋子里的人也太多了!咱们家养不了这么多人!光每个月的月钱都要几百呢!还不算吃喝花用!这怎么行?”边说边瞪二姐。 段章氏听她又提起管家的事,以为还是要说那些钱,刚皱眉想发火,结果她要说的是二姐屋子里的人。这可合了她的意了,放下茶转头看着二姐说:“你大嫂说的也对,咱们这小门户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你回去挑挑,把合心意用惯的留下,别的还是卖掉吧。” 二姐此时恨不能活吞了魏玉贞!这女人是不是自己不痛快就要别人跟她一起不痛快?她自己的事都还没理清呢就开始找她的麻烦了? 二姐甩了手噘嘴道:“不要!我不要卖我的丫头!我一个都不要卖!”站起来跑了。 红花匆匆对段章氏蹲了个礼也跟上去走了。魏玉贞立刻指着已经跑远的两人说:“娘!你看看!有她这样的没有!一定要教训她才行!不能让她这么没规矩!” 段章氏端着茶喝,根本不接她的话茬。段老爷护着吴二姐,她就是想卖她的下人也越不过段老爷去,这事闹到段老爷跟前她一定没有好果子吃。抬眼看魏玉贞一脸气哼哼的,放下茶笑道:“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几个人吗?不然你去跟她说,让她卖掉几个好了。我是累了。”一边说一边往靠枕上倒。 魏玉贞捏着帕子走过去给她捶肩,过了会儿又小声说:“娘,我那嫁妆钱……” 段章氏半闭着眼睛说:“不是说好了我给你存着吗?你还能不信我?等日后浩平搬回来了,咱们一家团圆了,连这个家都是你们那一房的,何况这点小钱?” 魏玉贞张了张嘴,不吭声了。 吴二姐回了院子后,灶下就有人说二奶奶身体不舒服不吃晚饭了,段章氏一面叹气一面又觉得两个儿媳妇打擂台挺热闹,晚上吃饭时还特意讲给段老爷听。段老爷前脚听完后脚就让人到灶下去特意给二姐做些易克化饭菜送过去,还让人盯着她吃完,要实在不喜欢就到外面去买。 段章氏拍下筷子说:“你干嘛这么巴结她!” 段老爷也生气了,说:“你也看看她是哪一家的人!吴家跟魏家是一回事吗?当年听说浩平聘的是这个魏家的姑娘我还特意让人去打听过,就一个老娘一个老爹带着两个堂兄弟住在一起,家里没铺子没地。外面名声倒是好听,书香之家。呸!住着三间破房子四面透风!要不是因为没儿子魏家也不会特意去把族里没人要的男孩接回来家顶门户。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媳妇能有什么用?日后又没人给她撑腰,所以你要怎么样我都不管。可吴家是这样吗?二姐两个兄弟一个亲姐!大弟眼看就到了议亲的年岁,二弟如今听说也早就认了师傅开始念书了。她那个大姐听说嫁的是西边一个卖药的大户人家,你怎么就不会看看哪边重哪边轻?” 段章氏倒是第一次听说吴大姐嫁的是个卖药的人家,这可是赚钱的行当啊!吴冯氏怎么这么能女儿找婆家?怎么好婆家都让她扒出来了? 段老爷说:“你以前不是说要把她当孩子哄吗?怎么一转脸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他叹气,皱眉道,“我看魏家这个不行,要本事没本事要见识没见识,煽风点火倒是一整套。” 段章氏一听吓了一跳:“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段老爷拿起筷子挟了口菜,说:“你看着点有没有好人家的姑娘,别的不拘,家里穷一点也没事,只要别这么爱找事就行,回头再给浩平聘一个回来。” 段章氏见段老爷真恼了,吓得不敢吭声了,闷头挟菜吃饭。 吴二姐回了屋子后,红花就把魏玉贞说的那些话给张妈妈学了遍。 张妈妈恨道:“这个不安分的下贱人!我们屋子里有多少人关她什么事?又没花她一个钱,要她操这份闲心!” 二姐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睛不吭声。今天魏玉贞这话是说的让人讨厌,可是段章氏明显也没真的不愿意。 二姐没精打采的翻了个身,这样下去早晚会让她们找到机会和理由的。与其等她们下手,不如自己先来。 二姐打定主意叫来张妈妈说:“屋子里不是有个不安分的吗?就把她送出去吧,好歹也要交出去一个人才能交差。”实在不行,还有段家那几个小丫头,要是拖到后面让段章氏和魏玉贞下手,只怕米妹青萝她们几个就要保不住了。 张妈妈跺跺脚出去找了胡妈妈把这件事一学,胡妈妈叹气道:“本来留着她就不知道要怎么办,正好也是个机会,卖了也好。”当初仙梦被二爷厌弃的事院子里一直瞒着,要是让外头的人知道吴家给二爷备下的通房丫头不得他的喜欢,这话传到外面就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了。胡妈妈和张妈妈都管着小丫头们不得到外面去瞎说,不能让人以为吴二姐院子里的人跟她不是一条心。只是这样仙梦的处置就让人为难了,只好一直放在院子里就这么白养着她。既然大奶奶和段章氏想借口院子里人多生事,干脆就把她送出去充数卖掉。 两人商量好了之后,胡妈妈就去安排。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仙梦就不让出屋子了,跟她同屋的两个丫头天天陪她一起在屋子里不出去,免得让人看出只关了一个。这样三个一起关着还能找点理由,不会让人猜出什么来。 过了几日,段章氏就带着婆子亲自来看‘不舒服’的二姐了。二姐又是撒娇又是耍赖,最后终于‘同意’卖掉自己的一个丫头,再多就死都不肯了。 段章氏本来让段老爷一说,也就只是走个过场。见二姐肯低头连忙答应下来,许下无数愿望说日后绝对会护着二姐再不让她受委屈,话音未落转脸又说唉,她是大嫂你还是让着她点吧,再说她也是为了你好,她是书香之前出身,对规矩懂得比我还多,你多跟她学着点没错。 段章氏害怕两个儿媳妇一起跟她对着干,早存了让两人不合的心思。二姐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怎么听怎么像挑事,于是又顺着她的话做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段章氏又劝了她一会儿后,二姐答应明天带丫头当着魏玉贞的面卖人。 魏玉贞得了段章氏的信儿后回了屋后前思后想一整夜,第二天就带着香萍到段章氏的屋子里。她觉得这是个机会!要是能趁这个机会把香萍一起卖了就更好了! 她到了没一会儿,吴二姐也带着胡妈妈掀帘子进来了,两妯娌一见面,扯嘴角露出个笑来,然后坐下来低着头谁也不看谁。 等段章氏出来后就看到两人一左一右坐着却不说话,笑道:“怎么今天两人都这么早啊,吃饭了没?” 二姐抬脸笑,张嘴刚想说话就看到魏玉贞冷眼瞪过来。这人真没劲,说个话也要抢个先后。二姐肚子里这样骂脸上不显,闭上嘴低下头。 第 88 章 魏玉贞就等着看二姐跟不跟她抢话,见她低头才满意,转脸对段章氏说:“侍候娘哪里有个早晚?我倒是没吃饭就过来了,只是不知道菱宝吃饭没?” 二姐肚子里翻白眼,低着头没精打采的说:“没呢,这么早灶都没升呢。” 段章氏坐在上面看两儿媳妇斗法,见二姐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垂着脑袋,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说:“既然没吃,就在娘这里吃点吧。” 魏玉贞笑着上来搀段章氏,却看到段章氏这边扯着赖在凳子上不起来的二姐,哄她似的对她说:“宝儿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蒸个鸡蛋羹好不好?再淋上点香油、酱油!” 二姐抬脸笑,抱着段章氏的胳膊娇声道:“还是娘疼我!” 段章氏笑道:“你这孩子!” 魏玉贞在一旁看得直愣神,这哪里是婆媳?跟亲娘俩似的!怎么想都觉得这两人的这副作派是故意学给她看的。 她沉着脸跟在旁边,盯着二姐只觉得她越看越不顺眼。心里想,不过就因为她是段章氏亲自挑回来的,她却是老太太作主娶回来的,这才一个亲一个疏。 可她一边觉得段章氏偏心,对她不如对二姐好,一边又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之常情嘛。最后打定主意,反正二姐不可能管家,她就多在这上面下工夫,多帮段章氏分分忧,日后不愁婆婆不跟她亲近。 三人坐到桌上,魏玉贞是牢牢站在段章氏旁边等着侍候她,二姐倒是想站过去,魏玉贞笑道:“菱宝坐下吃吧,娘有我侍候就行。”一边说一边把她挤开,亲热的挽起袖子拿起筷子给段章氏挟了半个咸鸭蛋。 段章氏一边冲着魏玉贞点头一边扯着二姐坐到身旁,连声叫丫头婆子给她盛稀饭拿馒头,对她说:“你只管吃你的,你大嫂都说了这些事不用你干!” 魏玉贞的脸僵了下,手下不敢停。 二姐把她的脸色瞧在眼中,心中大快,安安稳稳坐下端起碗。 段章氏给她挟了一筷子炒韭菜,说:“吃这个,这是今年新下来的,新鲜着呢。” 二姐答应着往嘴里塞,一会儿蒸鸡蛋羹端上来,段章氏亲自给她舀到碗里,扬下巴使眼色:“吃,多吃点啊。” 魏玉卢气得脸发白手发抖,香萍就站在她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只好安慰自己反正过几日就把她卖了,丢人就丢吧。 段章氏先吃完了,擦手漱口对魏玉贞说:“你也不用侍候我了,坐下来吃吧。” 魏玉贞看着面前的残羹剩炙实在没办法当着香萍的面坐下来吃二姐的剩饭,僵着脸笑道:“媳妇不怎么饿,好像昨天晚上吃多了。” 段章氏也不再让她,问二姐吃完了没,二姐推开碗点头,段章氏就让丫头把东西都收了。拉着二姐叫着魏玉贞进里屋,摊开账册说:“前几日玉贞说宝儿的屋子里人有些多,使唤不完,我想了想,宝儿年纪小,多些人照顾也是应该的。再说浩方如今也不在家,就这么处置了他院子里的人也不合适。”说着转脸对魏玉贞笑道,“这件事就先放一放吧。” 魏玉贞立刻说:“这怎么行呢?菱宝再小也是嫁了人的了,既然是当媳妇的人了,怎么能跟当姑娘时比呢?再说她一个人又需要多少人侍候啊,且不说我,就是老太太的屋子里也没这么多人啊。” 段章氏听见老太太脸就沉下来了,合上账册说:“……这里到底不是老宅,那边的规矩就不必提了。” 魏玉贞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见段章氏脸色不好看立刻掩住嘴不敢再说,只是之前说出去的却收不回来了。 段章氏心中暗骂魏玉贞真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幸亏把她的钱给掏空了,不然只怕她早跑回老宅了。之前段老爷说要再给浩平聘一个,她还不愿意。想想她也挺可怜的,真再有新人进门她也不好过。再说她是老太太给浩平娶的,只是老太太那一关就没办法交待。 可是现在看来要是再让她当着浩平的家,她这个大儿子只怕就要丢了!以前浩平不肯回家说不定就是她挑唆的! 聘,要再给浩平聘一个。段章氏下定决心,明天就找人去外面打听哪一家有孝顺爹娘的品性好的姑娘,聘回来就是当不成正室也能替他们老两口栓住大儿子的心。魏玉贞只管在老宅威风去,他们这边不认不就行了? 段章氏也不再看魏玉贞,转头问二姐:“你怎么说?” 二姐只觉得魏玉贞不说话了,段章氏看起来也不太对,小心翼翼的说:“大嫂说的也有道理,我一个小孩子实在用不了那么多人。” 段章氏微笑点头,问:“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屋子里的人也不算多,浩方不在家,让她们给你作伴也好。” 二姐越听这话越不对了,这风向也变太快了,她闭嘴不吭声,只等魏玉贞怎么说。 魏玉贞也听出来话不对味了,立刻说:“娘,话不能这么说!菱宝屋子里用不了这么多人!家里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她一个儿媳妇屋子里十几个下人侍候,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哪里不好听?这事原本就是她一个人挑起来的,不是她吵着要她卖人,怎么扯到外人去了? 吴二姐摸不透魏玉贞是个什么意思,她是单纯爱找事还是有什么别的念头?还是想跟浩方这一房的人作对?二姐看着她想不出个缘由来。 二姐扯着段章氏的袖子可怜巴巴的说:“既然大嫂这么说,我就卖一个好了。”就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二姐说完就等魏玉贞开口。 果然,魏玉贞又说:“只卖一个跟不卖有什么两样?你的屋子里留下三四个人就足够使唤了。” 段章氏皱眉道:“好了!那是人家屋子里的事,你还想说什么啊!有多少都是宝儿娘家给的!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魏玉贞急了,说:“娘!不能这么宠着她!这么宠着她日后……!”她后面的话被段章氏的冷眼瞪回去了。 段章氏拍着账册说:“日后怎么样?你说日后怎么样?你就不能省点事?宝儿也顺着你的意卖人了,你还要怎么样?你当大嫂就是这样当的?对着兄弟媳妇的屋子指手划脚不说,还得寸进尺了?你还想不想过日子了?” 魏玉贞扑通一声跪下,吓得浑身哆嗦,结巴道:“娘!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为了菱宝好啊!她是当人媳妇的,自然应该知道尊卑进退!她屋子里那么多人,说出去丢人的是咱们家!人家会说娘你不会调|教人才会让儿媳妇的陪嫁人比自己还多!” 段章氏听她越说越不像话,连她都扯上了,气得拍桌子喝道:“你还说!你就不能闭上嘴?” 魏玉贞气得泪流满面,只觉得自己这一颗心都是为段章氏着想,她却只护着吴二姐,连连磕头道:“娘啊!我真是为了咱们家好啊!老太太那边哪一个屋子里用多少人都是有数的!”她指着二姐恨道,“像菱宝这样的,应该排在我之后!我用一个丫头两个婆子,她只能比我的人少!哪怕跟我齐肩都不行!照她这样就是没规矩!” 段章氏听她的话想起了自己在老宅时的事,当时她自己住那么个小院子,身旁也只有两个婆子一个丫头。搬出来后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能住大屋子能多买几个丫头在身旁使唤。 她抓起桌上的茶杯要往下砸,到底不愿意像老太太那样失态,而魏玉贞看见她举起手已经吓呆了,怔怔的直起身看着她。 段章氏胸口不停起伏,指着魏玉贞说:“那你的意思是,我的丫头和婆子也要跟着老宅那边一样是不是?也要比着那边二奶奶的人少对不对?我现在住这么大的院子,用这么多人是不是也是没规矩?你说啊!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魏玉贞见段章氏发火才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摇头解释道:“娘,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 段章氏吼道:“你闭嘴!口口声声提老宅!我知道你不愿意侍候我!就愿意住在老宅是不是?” 魏玉贞不停摇头:“娘,我没有……” 段章氏指着她大声道:“还说什么没有?当年你嫁给浩平后就没回来,十多年过去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了,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事?一回来就抢着要账要权要管家!给了你又不安分!跑去找宝儿借钱,不让你管家了你又不安心,天天过来缠着我!现在倒好,管到人家屋子里有几个人上去了!你就不打算让家里安生过日子是不是?” 魏玉贞大哭道:“娘!我真是一门心思为这个家啊!我愿意发誓!” 段章氏听她要发誓,冷笑道:“你要发个什么誓啊?让我听听。” 魏玉贞脸上的泪也不擦,磕头道:“娘,我真是一心为了菱宝好,为了咱家好!我真不是为自己!要是菱宝不服气,”她仰起脸说,“我愿意先卖了自己的人!” 二姐脑中灵光一闪,抓住这一句立刻说:“你要卖谁?可别只凭一张嘴说!” 魏玉贞也不起来,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脸扭头对着帘子外面叫:“香萍进来!” 段章氏眯着眼睛看,只见一个穿着身藕荷色衣裳的年轻妇人掀帘子进来站在魏玉贞身旁。 二姐还是有点印象的,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想了阵问道:“……你是大哥的妾?”说着扯扯段章氏的袖子,悄声道:“老宅……” 香萍一进来就看到魏玉贞跪在地上满脸是泪,吓得也要跪下。 段章氏听了二姐的话也想起来了,招手叫香萍过来,对魏玉贞说:“起来吧,别跪着了。也给自己存些体面吧。” 魏玉贞哽咽着起来。 段章氏拉着香萍仔细打量,二姐凑过去看,见这个丫头约十七八岁,身上的衣裳干干净净,虽然没施什么脂粉,看起来也是个眉目清秀的姑娘。 二姐算是知道魏玉贞绕这么大的圈子是为了什么了,她想明白后就掩着嘴躲到一旁偷笑。真是麻烦人办麻烦事,她要是早说想卖个妾,悄悄叫了人进府卖出去就得了,谁还会特地去问不成?这里又没人盯着她那个院子里的事非。 段章氏也明白了,心里直叹气,好家伙,魏玉贞整得全家人不得安宁就是因为她想卖这个妾?挺简单的一件事她非弄得这么复杂,她这个婆婆难道会越过她帮着这个妾不让她卖?她连这个妾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哪里有工夫去管这闲事? 段章氏又想,之前她管家那两个月干什么去了?那时她‘病’着,二姐又不管事,她要卖哪个人还不简单?为什么当时不卖,拖到现在又扯上吴二姐来卖? 问香萍是哪里人,什么时候进的屋子侍候段浩平的。香萍跪下道她是魏玉贞的陪嫁丫头,三年前开始侍候大爷的。 吴二姐一听就皱眉,怎么魏玉贞要卖的是她的陪嫁丫头?还是抬成妾的陪嫁。 段章氏这下对上号了,以前也见过这个丫头跟在魏玉贞后面,只是当时她对这个大儿媳妇都不怎么喜欢,对她身后的人就更没兴趣记了。 段章氏看着魏玉贞就怀疑她肚子里面都在想些什么弯弯绕。她自己的陪嫁,又抬成了妾,就是有些不服管教也好歹是自己的人,不说好好收服却想着要卖掉。 真是一笔糊涂账。段章氏也懒得管了,也没心情再问了,管她想干什么呢?反正都是她自己屋子里的事。要卖就卖吧,看最后该谁哭。 段章氏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叫人牙子来,到时一人送来一个。”她见魏玉贞还想说话,喝道:“都不许再多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晚上等段老爷回来,段章氏把今天的事学给他听,叹道:“你说她这是在想什么?我就没见过这么笨的,她屋子里的人本来就少,这下好了,又绕这么大个圈卖掉她自己的一个心腹丫头,还非要扯着二姐那边,她到底想干嘛啊?” 段老爷听了也直摇头,说:“只怕明天这事还有得折腾。” 段章氏翻了个白眼道:“她要卖她的人,我才不管呢!” 天将擦黑时,魏玉贞带着香萍回了院子。进门就说:“回你自己屋子去歇着吧,晚饭我让人给你送进去,没事别出来了。” 香萍心里七上八下的,从今天大奶奶带她去段章氏的院子起她就一直不安,更早的从一家子突然跟着段章氏回来开始,事情就有些不对头。听她这样说连忙上前一步道:“我侍候大奶奶!” 魏玉贞看都不看她,说:“不用,有婆子呢,你歇一歇吧。”说完也不理她,抬脚回屋了,香萍站在正房的屋门口好久才转回自己的屋去。晚上奶娘给她把饭送来,她连忙拉着奶娘问大奶奶心情如何?奶娘说:“大奶奶看起来挺高兴的,还亲自喂小爷吃饭呢。” 香萍僵笑道:“……哦,那就好。”要留奶娘坐下来一起吃,奶娘说小爷的尿布还没洗呢,推辞着出去了,她送奶娘到门口,回来后就坐在炕头发呆。既然魏玉贞没生气,就应该没什么大事才对。可是她这心就是静不下来,扑扑跳着就好像有什么祸事要来似的,让她在屋子里就是坐不住。 夜渐渐深了,魏玉贞的婆子挟着个薄包袱蹑手蹑脚溜过来,轻轻在门外敲,趴着门缝小声喊:“香萍,歇着没有?” 香萍连忙喊:“来了!”上去开门迎婆子进来,忙问,“是不是大奶奶找我?”说着就要往外去,婆子连忙拉着她笑道:“大奶奶都睡了,没事没事,我过来找你说说话。”说着扯着她坐下,看着桌上的一筷子没动的饭菜说,“你没吃饭啊?” 香萍连忙笑着说:“没什么,只是不大饿。” 婆子拿筷子挟了口,转脸吐掉,恨道:“我就知道她不会给你送什么好吃的来!” 香萍被婆子说的心惊,连忙上前捂着她的嘴,扭头看门说:“妈妈小声些!” 婆子拉下她的手叹道:“看看你,说出去也是半个主子,在自己屋子里却连句话都不敢说。”一边说一边抬袖子擦泪,好像很为香萍难过。 香萍僵笑两声,不知道婆子来干什么。转身收拾了碗盘送到小厨房里去,回来又给婆子端了盘煮花生说:“妈妈吃着玩吧。” 婆子拉着她坐下,打开薄包袱说:“这是我给你做的衣裳,你穿穿看好不好。” 香萍受宠若惊,魏玉贞的婆子居然自掏腰包来巴结她,这可是几年都没遇上的好事了。也就在她刚抬成妾的时候有过那么一回,后来魏玉贞见了给她小鞋穿,拿着个错处把个丫头狠狠打了顿板子才把这股风给刹住的。 婆子把衣裳摊开,香萍见手工料子都是好的,喜得推道:“妈妈何必为我费心呢?” 婆子假意恼道:“是不是看不上我老婆子的针线啊?”香萍连说不是,她才笑着拉香萍站起来侍候着她换上,赞道:“瞧你这副样子,就是那边的也比不上!”一边说一边扬下巴指魏玉贞的屋子。 香萍正笑着,被她一说脸又吓白了,穿着衣裳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拉着婆子小声说:“妈妈别这样说。”她低下头说,“大奶奶对我有恩,我这辈子都报答不了。” 婆子叹气道:“你倒是记着她对你有恩,可她记不记得你对她的好处呢?” 香萍心中正担心,听了婆子的话连忙扯着她问:“妈妈是不是听到什么?” 第 89 章 婆子拉着香萍两人坐到炕上,挤到香萍耳边说:“哼!当时是她求着你去侍候大爷的,还说什么要抬你当妾,要跟你当好姐妹!结果刚一生了儿子就把自己说的话忘了,你挨大爷近一点她都要拿话刺你,逼着大爷不许碰你。你说说,满天下有她这样说话不算数的没有?” 婆子一副替香萍不值的模样,气哼哼的扯着香萍说魏玉贞对香萍不好,对屋子里的其他人也不好。就说她吧,一把老骨头跟着她嫁过来,快十年了连自己的家人都见不着。这辈子是没办法回家乡了,可她一有点什么事就疑神疑鬼的。 婆子说着就掉泪了,抬袖子擦泪说:“当初我就跟她说过这一日日的家用看着不起眼,其实最花钱。让她不要把嫁妆钱贴进去,她有多少钱去贴呢?大爷又是那个样子,眼看靠不住。小爷过两年就要请先生识字了,日后家里用钱的时候多着呢,她倒好,一听让她管家就把什么都忘了,拿着账册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管账不管钱算什么管家?到现在还看不清楚呢!就没见过像她这么傻的人!日日算计来算计去,算计出个什么了?本来就只是半桶水,还以为自己多能干呢!外面谁不笑她傻?就咱们这个院子里的人是一心一意为她吧,她又哪个都不信,看谁都是鬼,就没个好人了!” 香萍听了婆子的话心里也不是滋味。当初她本来没想过侍候大爷,魏玉贞要她去又许下心愿她才愿意的,也是盼着日后能过上好日子。可是她忘了自己的话不说还要打压她,她也只是想得到原本该给自己的东西啊。还记得跟着大奶奶嫁进来的时有还有一个丫头,那个她嫌不听话进了门就说屋子少住不下给卖了。当时香萍就心里害怕,对魏玉贞更是尽心尽力,可现在看看却也没落个什么好下场。 她自己想了一阵,又见婆子哭得伤心过去就劝道:“妈妈别难过了,这都是命。” 婆子刚开始只是想说些香萍爱听的话,后来倒把自己的心事给勾起来了,一张帕子哭得透湿,哽咽道:“……等我死了,只怕也回不了家乡,只能在外头当个孤魂野鬼了。”说着扯着香萍的手说,“等我走了,你每年清明记得给我烧点纸,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说着就要跟香萍跪下。 香萍扯着婆子不敢让她跪,苦笑道:“……妈妈说什么呢,说不定我倒走在你前头了。” 婆子听她这样说才站起来,两人搀扶着坐回到炕上,婆子说,“你别这样说,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大爷看着是把你放在心上的,等你日后生了孩子,就是她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了,不过是再多熬一阵子罢了。”她劝道,“说来说去还是有儿子腰杆子才能挺起来,要是能一下子生个男孩就更好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八角黄符神秘兮兮的说,“这是我这几天出去找大仙求得包生儿子的符,你带着,日后准能生个儿子出来!” 香萍接了符要去拿钱,婆子拦着她道:“你这是拿我当外人了!咱俩谁跟谁呢!” 香萍听她这样说,钱也不敢拿了。在这屋子里有人能帮她一把,站在她这一边也好。 婆子见香萍接了她送的礼后才放下心来,想着日后就是在魏玉贞跟前混得不成了,还可以到香萍这里来。 婆子说:“天也晚了,你也早点睡吧,我回去了。”香萍赶快送着婆子到门口,又拿了纸包把煮花生包起来让她带上,站在台阶上看着她进屋才回来。坐在灯下摸着那黄符发呆,半天才叹道:“……真能生个儿子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香萍就醒了,昨天晚上婆子走后她也没怎么睡,翻来覆去做了一堆梦,吓得出了一身汗,褥子都浸湿了,睁开眼睛却都想不起来了。起来后匆匆把自己收拾干净就跑到魏玉贞的屋门口等着,一会儿婆子打着哈欠端着铜盆提着热水过来看到她站在门口吓了一跳,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啊?这么早。” 香萍笑笑,接过她手中的铜盆继续等。半个时辰后屋子里叫人了,婆子上前一步推开门,香萍端着铜盆进去,一进里屋先蹲了个福道:“给大奶奶道早。” 魏玉贞嗯了声,从炕上坐起来说:“怎么是你?让别人来就行了。” 香萍把铜盆端到小桌子上,回身从婆子手里提过热水倒进去说:“侍候大奶奶是我的本分。” 魏玉贞闻言抬头看了眼香萍,心中说不出是上什么滋味,从她手中接过手巾擦了把脸说:“……我知道你的心。”低下头,突然不敢看她了。 香萍端了杯子让她漱口,又蹲下侍候她穿鞋,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说:“今天我给大奶奶梳头。” 魏玉贞微笑道:“……你一向手巧。” 主仆两人已经多年不曾如此亲近,此时倒像回到了未出门前还在娘家的时候,那时真的如一家姐妹般亲近。 魏玉贞家里人口少,她爹是个读书人,听说家里以前出过秀才,她爹就想也考个秀才回来,每日里摇头晃脑坐在书房里不管事,只是几十年过去了什么也没考回来,家里全靠她娘带来的几亩田的收成和族中的接济过日子。她娘几十年生了两个孩子,却只有她平安长大。见家里没儿子,她娘就掏钱到外面买了一个妾回来生儿子,谁知孩子生下来才知道在肚子里就憋死了,妾多熬了两天也跟着去了。她爹就到族里过继了两个男孩回来,说日后谁的出息大这房子和田地就归谁。 魏玉贞出嫁前一直跟着娘住在后院里,除了丫头婆子没见过生人,就是亲爹和过继的兄弟也只是一年隔着帘子见一回。等到段家来提亲,她娘特地掏私房钱给她买了两个丫头当陪嫁,娘说:“这是门面,你多带几个丫头出去人家才能瞧得起你。”她娘当时一边说一边叹气,摸着她的头发苦笑,“人家聘你是为了咱们家,为了你爹的名声。可这人不能只靠着名声过日子啊。”等到她出门,她娘更是几乎把存了几十年的私房都给她带上,娘说:“我只有你这个亲生的孩子,与其日后让那两个占去,不如都给你带走。到了婆家有这些钱,你的日子也好过些。” 魏玉贞把娘的话记在心里,可当她嫁到段家后,老太太的排场让她知道了什么才叫风光,娘说的人不能只靠着名声过日子她也明白了,她爹倒是有一个好名声在外头,人人都说她们家是书香之家,出过秀才,不然她也嫁不到段家来。可是跟老太太比,那副好名声又顶个屁用!她要过好日子!她想像老太太那样风光!她要像老太太那样说出话来没有人敢不听! 香萍在她耳边说:“大奶奶,你看这样行吗?” 她抬头看,半旧的镜中映出她的模样和站在她身后的香萍。虽然两人的衣裳首饰都是旧东西,可是香萍硬生生将她比了下去!她的年轻显得那么的刺眼!她挽起的头发让她恶心! 魏玉贞偏头冷道:“可以,就这样吧。”话音未落她就站了起来。 香萍在她身后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她有什么地方说错话了?为什么大奶奶看起来又生她的气了? 婆子已经摆好了饭,奶娘也抱着孩子过来了。魏玉贞接过孩子,让奶娘盛搅得稠糊糊的面汤来喂给孩子吃,拿咸鸭蛋给他就着,看着孩子吃得一下巴都是面汤,魏玉贞一边笑着给他擦下巴,一边说:“呀,看我们的宝宝吃得到处都是啊。”奶娘端着碗做着鬼脸哄孩子。 孩子吃完后,魏玉贞对奶娘说:“今天没事就别让他出来了,我看像是要刮风的样子。”奶娘答应着抱孩子下去。香萍站在一旁,魏玉贞像是刚刚看到她说,“这会不用你侍候,你回屋去吃早饭吧。” 香萍蹲了个福说:“我侍候奶奶。” 魏玉贞不看她:“不用,你出去吧。” 婆子过来拉着香萍出去,到了屋外说:“你怎么这么傻?她不让你侍候还不好?回屋吃饭去,今天我给你留了半个咸鸭蛋!”一边挤眉弄眼的哄香萍回去。 香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掩上门,屋里顿时暗下来,她看着桌子上摆着的热腾腾的稀饭和馒头,还有一个对半切开的咸鸭蛋,咸油流得大半盘子都是。 可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呆呆的坐在靠着门的地方,盼着有人来叫她出去,告诉她大奶奶叫她,有活让她去干。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香萍突然想,如果当时她没有答应大奶奶去侍候大爷,会不会像另一个丫头那样被卖掉?如果她没有哄着大爷要当妾,大奶奶会不会像以前那样跟她好?如果她现在跑去跟大奶奶说她这辈子都不生儿子,生下来也抱给她养,她不认孩子。她会不会容她留在屋子里? 这样想着她猛得站起来,手搭在门上就要推开门冲出去跑到魏玉贞的屋子里,跪下抱着她的腿去求她! 可是临到门前她又回来坐下。她没做错什么。大爷喜欢她才会听她的话把她抬成妾,这也是魏玉贞答应她的。日后她生了儿子自然要放在身旁养,不会让他认别人当娘。魏玉贞现在连钱都没了,大爷也未必会再向着她了。要比起侍候人来,她怎么也比不过从小当丫头的她。日后大家说不定是个什么造化,她也不用现在跑去求她,日后谁求谁还不一定呢。 她又呆了会儿,站起来坐到桌前开始吃饭,稀饭有些凉了,她喝了两口后端起来打算到灶下去热一热,一推门奶娘正抬手要敲门,见她出来就笑道:“正好,大奶奶叫你呢。” 她抬眼望,院子里有个脸生的婆子领着个外边的婆子正在小声说话。那外边来的婆子抬眼看过来,盯着她上下打量,像在看着外面街边摊子上的货。 她手里一滑,碗砸在地上摔个粉碎,半碗稀饭溅得到处都是。那奶娘跳起来叫道:“啊呀!你干什么!” 她顾不上她。奶娘暗暗瞪她一眼,提着溅上稀饭的裙子转身走了。 那婆子对她笑了笑,吓得她从心底寒起来。连忙低头不敢再看,转身往魏玉贞的屋子去,刚走了两步就看到她正掀帘子出来站在台阶上看,两人眼神一碰,香萍下意识的就跪了下去,颤声道:“……大奶奶。” 魏玉贞深吸一口气,回身对婆子说:“让人都回屋,不许出来!” 那婆子惊颤颤的看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香萍,再看看像根杆子竖在那里的魏玉贞,转脸看院子门前站着的两个婆子,吓得连滚带爬扑进屋去,紧紧掩上门滑跪在地上。 “天老爷啊……!”婆子吓傻了,捂住胸口只觉得心像要跳出来似的! 魏玉贞看那婆子倒像是曾经见过,似乎是在灶下管着柴禾水缸的粗婆子。她微微点头,那婆子堆起满脸的笑蹲了个福,声高八丈,刺耳难听。 “给大奶奶道早!大奶奶好啊!”婆子眯眼笑,领着身后的婆子过来指着说:“这人姓马,大奶奶只管叫她马婆子就行!” 马婆子这是第二回进这个院子,屈屈腿笑道:“可算让我看见那天上的仙姑了!给大奶奶道福!大奶奶有福!大吉大利!” 魏玉贞一见马婆子的样子就不喜欢,也不爱听她的奉承,眉微皱,抬了抬下巴指着一旁跪着的香萍说:“就是她了。” 香萍哆嗦了下,抬脸看魏玉贞。 马婆子答应了声紧几步上前抬起香萍的下巴细瞧,皱眉道:“哟,年纪这么大了?”又摸摸她盘着的头发说,“还是个嫁过人的?” 香萍打开马婆子的手膝行着扑到魏玉贞脚下,抱着她的腿大哭道:“大奶奶!大奶奶!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别卖我啊!大奶奶!我求求你!别卖我啊!”她不要被卖!她的身子不清白了,不会被卖到好地方的! 魏玉贞被她一扑险些要栽倒,踉跄了下怒道:“这成什么样子了!没规矩!还不快放开!”可是任她怎么喊,香萍就是死死抱住她的腿不撒手。 马婆子回头看带她来的段家婆子,笑道:“这可怎么办啊?这我要是买了去,她还不得要死要活的?这我可不敢要了。”说着就撒手退开。 婆子笑着问魏玉贞:“大奶奶,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魏玉贞踢又踢不开,伸手扯香萍抱着她的腿的两只手臂也扯不掉,正又急又气一头汗,听了婆子的话怒道:“你就只站在那里看着?还不过来拉开她!” 婆子掩着嘴笑,反倒躲远了:“大奶奶,太太早说了,这卖不卖的只凭大奶奶作主就是。咱们只是带着人走就行。”说着看着香萍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说,“瞧这可怜样!造孽哦!” 魏玉贞让婆子说得害怕,瞪着她尖声道:“你胡说什么!还不闭嘴!” 第 90 章 婆子掩上嘴翻了个白眼闪得更远了。 香萍只管死死抱着魏玉贞的腿!她不能被卖掉!她是大爷的妾!她不能被卖掉!她大哭道:“大爷!大爷救救奴婢啊!大爷!” 魏玉贞听她喊段浩平,不知是哪里冒出的力气,一脚将香萍踢开,高声喊道:“快把她带走!” 香萍向她爬过去,马婆子上前拧着她的胳膊往院外拖,她是捉惯了人的,几步就将香萍拖到院外。 香萍声嘶力竭的大骂:“魏玉贞!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又转脸对着马婆子大骂,“放开我!不许碰我!”又扭头对着那段家婆子叫道,“我是大爷的妾!大爷不在谁敢卖我?你们谁敢?” 魏玉贞跺脚回屋,砰得一声摔上门,心如鼓擂额冒冷汗坐在炕上发呆,门外香萍的叫骂声直往她耳朵眼里钻。 见魏玉贞回屋,段家那婆子上前帮着马婆子按住香萍,凉凉劝道:“好了,省些力气吧,谁让你命不好呢?” 香萍伸长脖子一口狠狠啐在她脸上! 婆子兜头给了她一巴掌,骂道:“小蹄子不见棺材不掉泪!”话音未落就见马婆子拿出绳子捆过来,香萍一见大骇!拼命挣扎起来!放声大哭! “奶奶!大奶奶!大姑娘!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我当牛做马报答你!魏妈妈!魏妈妈!替我求求情吧!替我求求情吧!”她刚才不过是拼着一股狠劲喊出了段浩平,也想借机吓一吓这两个婆子。她是大爷的妾,想吓得这些人不敢卖她,哪知反倒惹恼了魏玉贞。 魏玉贞的婆子在门里听到香萍的喊声,吓得捂住耳朵缩在后门不停发抖:“……天老爷啊,姑奶奶啊,你别说了,你快走吧,快走吧。” 香萍拼着一股邪劲从马婆子手中挣出来向前跑。马婆子几步追上去一将她绊倒,一脚踩在她腰上骂道:“好你个臭丫头!找死呢是吧!”上前拿帕子塞住她的嘴,绳子捆住她的手脚,见她仍是挣扎不休,旁边捡了根棍子照着身上狠狠打了几下,见她老实了才松了口气。 旁边的段家婆子笑道:“妈妈果然好手段啊,这泼丫头还要妈妈这样的人才制得住!” 马婆子笑道:“就这也累得我一身臭汗!这死丫头劲太大!” 婆子笑道:“一会儿老婆子给妈妈倒杯好茶喝,快捆了她出去咱们也好交差。只是这丫头只怕是个不认命的,妈妈真要买她?” 马婆子嘬牙笑:“任她是个多烈性的,到了我的手里也要乖乖听话!” 卖了丫头之后魏玉贞很是安静了一阵子,天天呆在院子里也不出来了。段章氏过了几日见她如此安静倒有些不安,就让婆子过去看看,问问她身体怎么样,之后又特地拨了三个小丫头到她的院子里去,只说是给她使唤作伴。 魏玉贞就出了屋子去给段章氏道谢,段章氏一见她就吓了一跳,她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圈似的,衣裳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段章氏又惊又疑的打量了她几眼后摆手说:“你的屋子里人本来就少,只不过是几个小丫头也不值什么。只管使唤就是,若是不好用就再给我送回来。” 魏玉贞有气无力的道了谢,段章氏看着她出去仍是不安,跟段老爷说:“我瞧着怎么像是中了邪!该不是她卖掉的那个妾的怨气吧!” 段老爷才不在乎,倒在炕上打着哈欠说:“那你就找人给她看看,要不要化一化。” 段章氏就找人到外面求了张符拿回来,趁半夜悄悄在她的院子外头烧了,又叫人半个月内不许让她的屋子里见荤腥。 卖了香萍后魏玉贞只觉得屋子里的人一下子好像都让人掐了胆子似的,个个出来进去轻手轻脚,跟她说话都不带抬头的,稍大点声就能吓得婆子跪地求饶。晚上睡觉她也觉得炕头有阴风对着她的头吹,冻得她直打哆嗦。送来的饭又不见一点肉星,过了几日一场秋风一吹就病倒了。 段章氏一边跺脚暗骂这果然就是撞了邪气了!一边赶紧叫人给她熬药除秽,只是眼看着就到冬天了,一日冷似一日是,魏玉贞的病就一直不见好,天天躺在炕上裹着被子咳嗽。段章氏怕小孩子让她过了病气,就特地抱过来养,一抱过来才想起来她的屋子里还有一个小杨姨奶奶和浩方的儿子呢。 她就找段老爷抱怨:“我可成了他们的老妈子了!两边的孩子都扔到我这里来!” 段老爷没好气的说:“二姐年纪小!你让她看孩子能看好吗?浩平家的不是最近刚好病了吗?那孩子生下来三四年了这也是头一回让你给看着,好歹也是自己的孙子,你看一看又怎么了?” 段章氏一句话就惹得段老爷这样发火,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过了会小心翼翼的问:“这是怎么了?最近几日见你回来的也晚了,饭也吃得少了,晚上睡得也不香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段老爷见老妻过来陪小心,也不好让她太没面子。叹气道:“这不是快年关了吗?该收账了。” 这要账是个技术活。马上就要过年了,铺子里有的欠账要赶紧收回来,不然拖过年关这时候就越拖越长了。还有看铺子的下人也有要回家过年的,他还要多发一个份过年的钱。里外里一算,这钱是进得少出得多,段老爷这几天愁得一个头两个大。他那边还欠着吴老爷的债,三分半的利钱也不知道现在滚成多少了,他现在是想都不敢想。铺子里一年的收成过年时要带回老宅去,他有心想多瞒下一些好多存些私房还钱,天天想着这些事只觉得头发都要愁白了,至于魏玉贞是病了还是中邪了他才没心情去管呢。 段老爷听段章氏提起魏玉贞才想起来,问道:“说让你去留神附近人家的姑娘,你去了没有?” 段章氏张着嘴傻道:“……啊,你说真的啊?” 段老爷气道:“谁跟你说假的!快去办!趁着过年前要去各家拜访,好好的看一看,重要的是家风!姑娘家的母亲一家的名声好好打听清楚!” 段章氏苦着脸道:“老爷,不是我浇你的冷水。魏玉贞是老太太给的不说,她还有个儿子呢!这要休了她怎么着也要有个说法,不然……” 段老爷瞪她:“你当我不知道啊!”扯过段章氏小声说,“咱们把人聘回来就放在这里,只要不去老宅谁知道呢?” 段章氏捂着嘴吓得说不出来话,半天才道:“……老爷!这样不成吧!” 段老爷叹道:“成不成做了再说吧!”他也是没办法了。魏玉贞是老太太给的,虽说她生了个儿子替段家留下了香火,可是这个女人明显跟他们老两口不是一心的。浩平渐大,按说早该搬回这边来了,可是他却根本不提这事,近几年除了要钱也不会来找段老爷。魏玉贞要是能劝着他点吧,段老爷心里只怕还会觉得她不错。可是这次她带着孩子回来,时候不长段老爷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女人不会是个孝顺的。她就是孝顺也是孝顺老宅那边的人,他们老两口她是根本没看在眼里。 段老爷发愁了,日后他们老两口动不了了,可是要靠着段浩平过日子的。魏玉贞这个样子,到时他们老两口能靠得住吗? 他就想着再给段浩平娶一个,年轻点的漂亮点的,最重要是跟他们老两口一条心的。到时这个再生个儿子,这才能再把浩平给拉回到他们这边来。 至于怎么给老宅那边一个交待,这也简单。只说是给浩平纳了个好人家的妾,正好魏玉贞把浩平屋子里仅有的一个妾给卖了,这下纳妾就名正言顺多了。再说就连浩方屋子里都有一妻二妾几个通房,浩平的屋子里现在却只有一个妻。段老爷摸着下巴想,要是说她嫉妒不知道说不说得过去,可是看她的样子又长得忠厚,平常也没听说跟人有什么嫌隙,再说她爹又是个读书人,家里还出过秀才,这嫉妒一说估计有些站不住脚。 还是纳妾吧。段老爷拍了板,却打算办得跟娶妻一样,他要从根上给这个新进门的儿媳妇脸面,日后她生的孩子才能跟魏玉贞生的那个比一比。 想到这里,段老爷又想能不能把魏玉贞的孩子抱过来养,不是正好让段章氏抱过来了吗?干脆就不还给她了。他这样给段章氏说,她倒笑了:“我的老爷啊!你看看老太太答应不答应!咱抱过来替她养两天倒是可以,要是从此后不还给她了,老太太能饶了咱们俩?” 段老爷叹气,他那个亲娘恨不得把每一个长房长孙都攥在手心里,放在眼前,带孩子回来住几天没事,要是从此就养在外边,老太太能活吞了他们! 老两口夜里商量完,第二天段章氏就带着东西到各家去拜早年了。他们这一家到了过年时都要回老宅去侍候,到时是无法拜访邻居的。东家转过到西家,段章氏悄悄把想给大儿子再纳一个妾的事透了出去,却跟人悄声说名义上是纳妾,其实进了门就当儿媳妇看,只要生下儿子就行。又说不拘家世门第,只是姑娘的娘的人品一定要好。 段家自从搬来后也算是在这附近几条街上数得着的有钱人家,如今段浩方在南方做生意,吴大地主又跟他们家结了亲,一听说是给段浩方的亲大哥挑妾,各家各户都竖起了耳朵拼命打听,倒有不少想攀这个亲的。 吴二姐见快过年了,在屋子里盘算了两天后带着张妈妈到段章氏的屋子里说想把小杨姨奶奶和孩子接回去。 段章氏笑道:“让他们在我这里住着也没什么,只是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二姐扭捏笑说:“总是浩方的人,也是我的孩子,我不看着谁看着?” 段章氏笑,拧着她的脸蛋说:“又是你那些婆子教你这么说的吧?小人精一个!行,那就都带回去吧,我这里也省些米粮。” 二姐抱着段章氏的胳膊撒了会儿娇就回屋了,让人收拾出来两间房子说:“张妈妈、胡妈妈和吕妈妈三人住一间,正好红花出门了,地方也大了,青萝几个和软玉两人住一间,剩下三间小屋子一会儿等人来了,明月带着孩子和奶娘住一间,荷花和棉花住一间,最后一间空着,先堆些杂物进去,日后家里再来人也方便。” 张妈妈连忙叫人去收拾,回来掩了帘子小声问二姐:“二奶奶,这是怎么了?” 二姐只是笑:“怎么着?还不兴我贤惠一回?”说着把钥匙给她,让她去盯着小丫头给搬进来的准备被子帐子褥子什么的。 张妈妈闭嘴不吭声了,接了钥匙拿东西去布置。她前脚出去后脚红花进来了,二姐叫她到了后面,拿了钥匙开了箱子取出两贯钱说:“找你们当家的去买些过年的东西,我要送回娘家。” 红花抱着钱奇道:“二奶奶这是干什么?这时候还早呢。” 二姐扳着指头算说:“不早了,这就快到立冬了。我算着也就这几天咱们就要到老宅去了,十五之前绝对没办法回来的。日后只怕都要这样过了,初二我是不可能回家给爹娘拜年的。” 红花啊了声,这才想起来段家的规矩是过年要回老宅去侍候老太太的。跺脚道:“真是麻烦!” 二姐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两人回到前面,坐下说:“这事原本我倒想找王大贵那一家子的,只是想这采买东西只怕还是你家那口子熟些。他认识的店家多,能拿到好东西不说也不容易掏高价。” 第 91 章 红花笑道:“这倒是不假。”又说,“那我就让他赶紧办,两天内就把东西拿回来。只是不知道二奶奶想买点什么?” 二姐叹气说:“衣裳料子什么的我改日去找爹,段家开的就是布店,这个倒是不必咱们操心。只是我算着日子娘的肚子只怕也差不多了,不知道胃口变了没有,多买些这里没有的稀罕的吃的东西,补身的若有也多买些。敬泰和敬贤给他们买些纸笔砚台什么的,小孩子喜欢的玩意也买一些。” 红花问:“老爷呢?给老爷买什么?” 二姐也发愁:“爹什么都有,让宝贵上街看看,不成我就给他打个金老虎送过去。” 红花抱着钱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说:“姑娘这招高明!”二姐也笑了,说:“还真要找个实在的金店,我也想给娘和敬泰、敬贤打些锁啊什么的,你让宝贵也留心些吧。” 红花答应着去了,二姐出去看张妈妈领着人把屋子收拾好了没,刚好看见段章氏的婆子把人送过来,那婆子看到二姐赶紧蹲了个福挤着满脸的笑道:“给二奶奶道福!二奶奶福气啊!”二姐站在台阶上笑,从怀里摸出两个钱给了婆子,说:“辛苦妈妈跑一趟。”说着抬眼往她身后看,只见小杨姨奶奶穿着身不怎么合身的韭菜绿的亮缎衣裳站在后面瞪她,奶娘抱着孩子跟在后面,另有两个人,一个是棉花,见二姐看过来立刻蹲身深施一礼,另一个倒是从未见过。 她梳着个圆髻,头发紧紧盘在脑后一丝不乱,头上没有一枝钗一朵花,穿着身水红滚边浅杏黄的旧衣,规规矩矩低头站在那里。 要不是她站在棉花前面,二姐只怕会把这人当成个丫头。 二姐笑道:“屋子正在收拾,一会儿你们就能搬进去了,既进了这个院子就是一家人,千万不要拘束。”叫人送婆子离开后,二姐转身回屋了。 天快黑时小杨姨奶奶和孩子的屋子先腾出来了,这几人因为有个孩子就先被二姐叫回了屋,让她们坐在外屋的椅子上等。婆子进来回话,二姐就说:“那明月和孩子先搬过去吧。” 小杨姨奶奶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胡妈妈皱眉拦住她:“姨奶奶就这么走了?” 二姐坐在里屋炕上抿着嘴笑,既然人都搬回来了怎么着也要让她们知道规矩。 她扬声对胡妈妈说:“既然都回来了,一家子不说两家话。平日里这个礼啊那个节啊什么的都省了吧,也不必天天姨奶奶来姨奶奶去的,就叫明月吧。” 胡妈妈立刻答应着:“就该这么叫呢!”转脸对小杨姨奶奶说:“那明月,既然二奶奶有话给你,你就出去吧。” 小杨姨奶奶一张脸憋得青黑,气得隐隐发抖,摔了帘子大步走了,后面的奶娘抱着孩子匆匆隔着帘子对里屋的二姐蹲了个福也跟着出去了。等人都走了,二姐笑着对胡妈妈说:“看来这规矩还要重新教,胡妈妈多费心吧。听说她以前在家里也是娇养的姑娘,一些事情上转不过来弯也应当。”说罢扔了手里的瓜子壳。 胡妈妈进屋来说:“二奶奶这话错了,不管她之前在娘家是什么样,如今嫁了人了怎么能还说那些老黄历?明月她现在是二爷屋子里的妾,该有的规矩是绝不能乱的!” 二姐点头笑:“还是胡妈妈说的有道理,我一个小孩子家什么也不懂,那明月就要胡妈妈多教教她了,回头二爷回来也好让他看看屋子里规规矩矩的,大家的日子也好过。” 胡妈妈笑着蹲了个福出去,转脸就直奔给小杨姨奶奶的屋子去。 屋子里刚收拾过,地上还是湿的,桌子椅子都没有,只有里屋的炕是打扫干净的,被子褥子放在上面还没铺,几个箱子放在外屋的地上。 小杨姨奶奶进屋一看,里外两间屋空荡荡的,窗纸也没换,连个吃饭的桌子都没有,气得转身就要出去吵,正撞上后面跟上来的奶娘,奶娘抱着孩子险险躲开她,她恼得上去就是一巴掌,吼道:“你没长眼睛啊!瞎跑什么!”奶娘抱着孩子躲也不敢躲,她挨小杨姨奶奶的打也不是第一回了,一天总要打个五六次的。 小杨姨奶奶扬着手还想打,胡妈妈过来说:“这是在闹什么!”她胸一挺还想接着骂,胡妈妈轰鸡崽似的把她和奶娘都赶进屋,回身掩上门看着小杨姨奶奶直皱眉。 小杨姨奶奶被胡妈妈轰进来还没反应过来,醒过神来就像个被点着的炮杖似的要炸,胡妈妈指着她喝道:“闭上嘴!你当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撒泼?” 小杨姨奶奶让她一吓就闭上了嘴,一想,不对!她是个主子!胡妈妈是个奴婢!她凭什么教训她!指着胡妈妈竖起眉毛眼睛尖声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胡妈妈冲她冷笑:“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拿自己当个人物了!呸!”兜头一口啐在她脸上! 小杨姨奶奶让胡妈妈啐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傻了。 胡妈妈不理她,转脸对奶娘说:“你抱着孩子出去吃饭吧。” 奶娘胆怯的看了眼小杨姨奶奶,说:“那姨奶奶呢?” 胡妈妈翻了个白眼:“什么姨奶奶?改口了!日后这屋子里没有什么小杨姨奶奶,只有明月!” “扯你奶奶|的蛋!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小杨姨奶奶冲上来要打胡妈妈,胡妈妈伸手一挡一推就把她给拨到一边去了,她示意奶娘带着孩子先出去,转脸对摔在地上的小杨姨奶奶说:“听说你以前也是个大家姑娘,我看全是胡扯!哪一家的好姑娘满嘴污糟的?” 小杨姨奶奶喘着爬起来,却不敢再对胡妈妈动粗,缩手束脚站靠墙根站着狠狠瞪着胡妈妈。 胡妈妈任她打量,说:“刚才在二奶奶的屋子里你一点尊卑都没有,是谁这么教你的?见了二奶奶连句话都没有?要退下时连句话都不会说?没有二奶奶|的吩咐你就能出屋子?” 提起吴二姐,小杨姨奶奶是一点恭敬都没有,只抱着双臂冷笑。胡妈妈也不恼,笑道:“既然没规矩就先饿两顿吧,今天晚上没你的饭,明天早上也没你的饭。什么时候学会叫人了,什么时候再吃饭。” 小杨姨奶奶眉毛一立又要叫,胡妈妈又说:“对了,奶娘带着孩子跟你住一个屋,可是你要知道那孩子可比你贵重的多。像刚才那样奶娘抱着孩子你要上手打,就不怕打着孩子了?” 小杨姨奶奶骂道:“孩子是我生的!要打要骂管你们什么事?” 胡妈妈笑道:“总这么说胡话可不成!连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了?二奶奶在那里,什么时候这孩子成你的了?” 小杨姨奶奶啐了一口:“我呸!她算什么二奶奶?” 胡妈妈冷笑一声,掀帘子冲着外头叫人:“拿竹板过来!” 小杨姨奶奶听她叫人拿板子,吓得向后躲,还不信胡妈妈真敢打她!喝道:“你想干什么?”小丫头拿着竹板过来,过了会儿灶下的刘妈妈也带着人过来了。胡妈妈笑道:“念着你初来,只当是给你个教训,先打十板子吧。”转脸对刘妈妈说,“这是新到咱们屋的明月,今天没规矩,我罚了她两顿饭,你也告诉院子里的人让大家都认识认识,别回头还以为咱们这院子里进了生人了呢。” 刘妈妈挽着袖子过去,笑道:“原来是明月啊。” 小杨姨奶奶见刘妈妈过来,尖着嗓子叫骂不休,又转身想跑,被刘妈妈一把抓住,拧着胳膊摔在炕上了,胡妈妈拿着竹板子过去,照着她的背就打下去,啪啪啪十板子打得倒快,一会儿就打完了。 打完了小杨姨奶奶也动不了了,趴在什么都没铺的光板炕上连叫都叫不出来。胡妈妈和张妈妈打完了就出去了,等奶娘吃完晚饭抱着孩子回来一看她就那么趴在炕上,喊道:“姨奶奶!你怎么了?”她慌忙把孩子放下,又把她扶到椅子上,再去铺褥子被子,再把她再扶回去躺好。守在炕边半天见没什么大事,也不敢跑出去要药什么的,只好去提了壶热水回来给她擦了擦了事。 小杨姨奶奶刚搬进二爷的院子就让二奶奶赏了板子的事晚饭后就传遍了段家,段章氏笑得都喘不上来气,对段老爷说:“瞧瞧人家!威风着呢!” 段老爷道:“当家奶奶能没点威风能行?要是连个妾都管不住那家里还不乱了套?” 段章氏叹气:“我还以为菱宝降不住那姓杨的,谁知她竟是这么个爆脾气,刚接回去就赏人板子,看来倒是不会有什么事了。” 段老爷皱眉道:“回头你再让人去敲打敲打那个妾,别仗着是老太太给的就连自己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段章氏说:“那姓杨的倒好办,我看老太太也把她扔到脑后了。回头就是真要卖了她估计那边也不会有人说话。” 段老爷摇头说:“老太太还在呢,这事日后再说吧。她要是不安分只管打就是。” 第 92 章 小杨姨奶奶挨了打,一院子的下人都等着看笑话,过了几天后见段老爷和段章氏都没吭声才知道她早就失宠了。之前二姐进门时,小杨姨奶奶怀了孩子又是老太太给的,后来她又生了儿子,又被带去老宅见老太太,从老宅回来后又被段章氏搁在自己院子里养。段家的下人们看着倒都觉得她大约是比二爷的正经媳妇还要贵重的人。这下一看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大家挤在一起时都拿这件事取笑,又听说如今在二爷的院子里她连个姨奶奶也不是了,人人叫她时,只叫明月了。 等小杨姨奶奶搬好了,张妈妈过来说人是都搬进去了,只是屋子里的家具什么的不够用。 张妈妈问二姐:“要不,去找太太?” 二姐摇头,她可不愿意去看段章氏的脸色,就说:“这事嘛,交给王家父子去办吧,尽快弄来。东西不必多好,只要能用看得过去就行。” 张妈妈笑道:“可不是,咱们也不是有钱人啊。”第二天找到天虎说,“去弄些桌子椅子柜子什么的。” 天虎摊着手笑:“张妈妈,钱呢?那桌子椅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张妈妈虎着脸说:“钱没有。” 天虎继续笑:“那我就去偷来。” 张妈妈照着他的头打了下:“你个不学好的!”天虎缩着脖子让张妈妈打,仍是赖皮样子的笑说,“不给钱也不让我去偷,那这事我办不了。” 张妈妈这才从怀里掏出半吊钱来,天虎拿着钱颠颠说,“这可做不出什么好的来。” 张妈妈扬扬下巴说:“能要多好的?又不是多值钱的人。” 天虎凑过去问:“您也给我透个底,这柜子什么的是给谁用的。要是二奶奶屋子里的人,我怎么着也要送些好的来。要是那不相干的人,我不也用多花力气。” 张妈妈伏耳过去:“是给二爷的妾用的。” 天虎一听就笑了,把钱扔回张妈妈怀里说:“给那些人用的,一文钱不用花我就能给你扛来!” 张妈妈连忙拉住他说:“小兔崽子想干什么?这东西摆出去也是二奶奶|的脸面!” 天虎眯着眼睛笑:“我知道!您放心,等我给您扛过来你再看!” 张妈妈还是把钱塞给他,说:“反正也快过年了,给小五买些好吃的玩意。钱你看着用,要有不够的再过来找我。” 天虎拿着钱笑:“那我替那个小兔崽子谢谢您!” 张妈妈追着他要打,几步没赶上让他跑了,跺脚骂道:“浑小子越来越混了!真不愧是你爹的种!” 自从红花嫁给宝贵,这前院的下人对二姐屋子里的人就更亲热了,连带着天虎和小五兄弟两个的人缘也跟着水涨船高。天虎又是个特别爱仗义的,红花没嫁宝贵时弟弟哥哥大叔就认了一院子,现在更是不得了。大白天的正干着活,说溜出去跟看门的打了声招呼就跑出去了。前院处守门的既不愿意得罪二奶奶带来的家人,也不愿意得罪宝贵,见他大白天不干活溜出去倒招手喊道:“给我带二两酒回来!” 天虎答应着跑远了,路上买了一小壶酒,提着就跑到他爹那边去了。 王大贵要替二姐看铺子和庄子,就在附近赁了个空屋住。只是房东找他收房钱时总也找不到人,家里只有一个漂亮媳妇在,他一去那漂亮媳妇就拉他进屋喝茶,吓得房东夺路而逃。住了快大半年了,一文钱都没收他的。 天虎进门时桂花正坐在门前洗菜,旁边一圈大妈大婶。一见他来,桂花连忙甩着手站起来说:“天虎来了?快进来!你爹这会儿不在,进来喝口水吧。” 旁边的大妈就问桂花:“这人谁啊?” 桂花一边推着天虎进屋一边得意笑道:“这是我大儿子!” “啊?”大妈傻了。 天虎喷笑,低头进屋,见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转脸把酒递给桂花说:“那娘啊,我去找我爹吧?” 桂花听天虎叫她娘,喜得脸上直放光!一时连话都不会说了,在屋子里转圈道:“没事,没事,你爹到了饭点就回来了,谁知道他到哪去了。”让天虎坐下后又跑去灶下端来几盘剩菜,说,“你先坐着吃,我给你下面去!”抬脚出屋又停住,转回来说,“要不你中午别走了,就在这里吃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天虎眯着眼睛笑,也不说好不说不好。桂花当他答应了,转身欢喜的出去,东家摸两个鸡蛋西家摸把葱,又到外面街上找那买卤肉的切了二斤猪头肉,又顺了两根猪尾巴提回来,见路边还有个菜摊,她蹲下挑挑捡捡的,拿了几个土豆又顺了把青菜,把这么多东西提回了家又跺脚道:“我去买条鱼!” 等王大贵一步三晃的回来吃中午饭,就见他大儿子坐在桌前喝酒吃菜,面前摆着两个碟子,后面灶下桂花正忙得脚不沾地。 王大贵坐下,拿过天虎跟前的酒杯抿了口酒,眼睛瞟着灶下说:“怎么样?人不错吧?” 天虎点头:“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这个娘叫得不亏。” 王大贵神仙样晃晃悠悠的点头,天虎把张妈妈交待的事给他一说,他笑:“这还不简单?找几样旧的刷一遍新漆就行!一个大子不用花。今天下午我去找人,刷上漆晾一夜明天一干下午就能送过去。” 天虎也是这样想的,两父子正商量着,桂花把热菜一样样端上来了。她原本也是个手巧的,侍候吴老爷时因为生不出来孩子,也怕日后老了就没下场了,特地学了一手好针线好厨艺。今天又是想讨好天虎,更是下足了工夫。 桌子上一道凉拌萝卜丝,一盘油炸花生米,一大海碗的猪头肉,她又特地做了道烩鱼,溜了个土豆片,又拿鸡蛋、青菜、豆腐做了卤,做了炸酱面。 这菜一端上来天虎可不跟他爹客气,一筷子下去就挟走了半扇的鱼,王大贵急得在桌子底下跺他:“兔崽子!不知道让着你老子点?” 桂花只是坐在一旁笑,天虎见她不拿筷子,说:“咱家没那么些规矩,你也过来吃吧。” 桂花连忙摆手,直说灶下还有,她一会吃点就行,王大贵说:“去吧,当着儿子的面不摆那些没用的。” 桂花眼眶发热,低头去拿了筷子碗出来坐下,王大贵挟了块鱼肉放她碗里说:“吃。”又挟了筷子猪头肉给她。 三人把饭吃完,桂花收拾碗盘,王大贵带着天虎出门,走到井口说了句:“我跟儿子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了,晚了你不必等我们吃饭。” 桂花答应着跟着他们送到院子门才回来。 两父子转到收垃圾的人家,找到些破柜子旧桌子,挑着还能看的借了辆板车拉走。王大贵硬扯着要给那一户人家钱,那家的人死活不肯收,连推带搡的说:“王大爷你这是骂我呢,你这是骂我呢。我收谁的钱也不能收你的啊?再说这东西都是我捡来的,本来也不要钱。” 王大贵说了声谢,又说日后一起喝酒,那人高兴的又帮他们把板车推到附近的木匠家,几趟把东西扛完,木匠说正好有一个活,那漆本来就用不完,一起漆了也不费事。一边叫小工来把柜子、桌子、凳子摆到院子里,又拿漆出来兑好,使唤着小工去漆,扯着王大贵要喝酒,又拉着天虎说这就是你儿子啊。 几个人坐下打牌,快天黑时王大贵看东西漆得差不多了,就说过两天再来取,让木匠不用急。木匠拍着胸脯说明天下午就给王大贵送去,又扯着二人不许走,说正好晚上了就在家里吃吧。王大贵连连推,说家里都做好了,又指着天虎说他主家还等着他回去,晚了就该挨打了。 父子两个回了家,桂花正站在门口等着,一见两人回来就急道:“都这个时候了,天虎回去不会挨打吧?” 天虎肚子里快笑断肠子,脸上却苦着说:“娘啊,都是爹害得我,这下一定会挨打了!” 王大贵上去一脚踢得他向前一个踉跄:“兔崽子你就会说你老子的坏话!” 桂花更急了,回屋拿了个包袱说:“我就想是这样!赶着烙了几张饼给你带着,旁边你大婶家有条驴,一会儿你骑着走!” 天虎接过包袱桂花已经到邻居家去借他们的驴了。等天□|上了驴笑眯眯的对桂花说:“娘啊,那我就回去了。” 桂花答应得极快,美得两只眼睛都笑成了条缝,又说:“我给小五做了点甜花生,放在包里了,到了那边你记得给他。” 天虎一边答应着一边扬鞭赶着驴走,看到桂花和王大贵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走,一直到都看不见了天虎才扭回来坐正,打开包袱一看,桂花给他烙了五张葱油饼夹着葱花蛋和咸萝卜条,还有一个小口袋,装着满满的花生,捻一个出来看,上面好像是裹了面又用油炸过,扔嘴里一尝倒是透着股甜味。 天虎笑着自言自语道:“这个娘倒知道心疼人。”回了段家把花生给小五,说,“这是咱娘给你的。” 小五打开口袋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一边说:“又有娘了?” 天虎蹲下也从小五怀里的口袋里掏花生吃,一边点头说:“嗯,又有娘了。” 等屋子里都收拾好了,家具也都摆上了,二姐叫来张妈妈说:“把人都叫过来,我也该见见了。” 红花嫁人了,临走前把箱子钥匙都给她了。在那之后她就没把钥匙再给另一个丫头,而是自己收着了。因为她觉得自己也该管点事了。这几个月过得着实糊涂,是怎么回事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在吴家明明事事都好,可到了段家之后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事事不行。在吴家时,她觉得自己挺厉害的,能跟着吴老爷学管家里的事,吴家银钱账目田地名册样样她都见过,她一开始认字学字就是用账册,写下的头一笔就是把庄上交回来的六十四两六厘的钱入进账内。 所以她觉得自己挺能干的。 可是嫁进段家后她才明白自己其实一点都不能干。段家门里的事比吴家复杂一百倍。 她明白过来了,她在吴家能干是因为有吴老爷在后面给她撑腰,屋子里的婆子丫头们都乖乖听话是因为有吴冯氏在上面压着。 仓促出嫁,屋子里一下子多补了几个丫头婆子,事情也多了起来。跟新来的几个人比,她自然是觉得张妈妈和红花更亲近些。米妹青萝几个都是后来买进吴家的,比不得出身吴家屯的婆子丫头,就是下人中间也要讲个三六九等。 二姐冷眼看了几日,心里清楚对那些婆子们不能硬顶着来,只能软和着慢慢笼络。而米妹几个小丫头,就是让她们出来管事拿权也服不了,何况经过红花这件事后二姐又明白了件事,就是丫头们日后总会出嫁的,既然留不住她们,这也就没办法信到底了。 她也没别的办法,出了门她更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离着吴家远了,没了吴冯氏和吴老爷在上面压着,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对屋子里的下人了。 怎么着才能让她们对她忠心? 她想来想去,人是越来越软和了,对着婆子和丫头们也是越来越好说话了。她知道这人心不是那么容易得的,不是说当面这些丫头婆子们低头了,听话了,她们的心里就真的是这么想的。她不能用打用骂让丫头婆子们顺从她,那是最笨的做法。 她觉得人心换人心,她对她们好,工钱上也宽裕些,她们知道在她手下能过好日子,自然会老实呆在她这里的。 暂时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该狠心的时候就要狠心些,毕竟光软和就只剩下让人欺负了。她决定要是有人不服管教,有二心,她不多打骂,立刻就会将人卖掉。 第 93 章 像卖掉仙梦之后,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很是规矩了一阵。毕竟以前她也只是把人赶出院子,没真卖过人。那天那个姓马的婆子进来把仙梦拖出去的时候,二姐就坐在屋子里,米妹青萝几个丫头就在旁边,她端着茶,慢悠悠道:“这不规矩的……留着也是白浪费米粮,我可是不要的。”等马婆子把人拖走了,二姐又让胡妈妈去各屋里看一遍,再把话给各屋的人都学一遍。 后来她又笑着跟胡妈妈几个婆子说:“你们都是从吴家跟过来的,日后要是在这里住不惯了,还可以回吴家去,千万不要觉得就要跟着我在这里过一辈子了,要是想回去了,只管跟我说一声就行。” 她笑眯眯的,胡妈妈几个婆子的脸可是都僵了,个个都说自然是要跟着二奶奶的。 二姐就说有你们这句话就行,我先记下了。说完了让婆子们出去,她也没觉得轻松多少。这日子过得真累啊…… 这时她会想起段浩方,家里没有男人不行啊。她开始想着要是他在家,他在她身后站着,那她对着下人们的底气也能硬一些。 现在这个段家里,上上下下都盯着她。魏玉贞、段章氏都憋着找她的麻烦,都想给她找不痛快。 她不能在这时再让自己的后院起了火啊。 她盼着段浩方回来,要是他回来,那是一定会向着她的。 想起了段浩方,就想起了那个孩子和小杨姨奶奶。按她的意思是根本不想把小杨姨奶奶接回来的,可她又想段浩方必定是记着他的儿子的。 她也不知道段浩方对小杨姨奶奶是个什么心思,但从根上说,那女人跟了他一段时候还生了个儿子,她才跟他相处了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她心里没底。要是过年时段浩方回来了,见小杨姨奶奶还带着孩子住在段章氏那里,会不会在心里恼她?觉得她小气嫉妒? 就是要收服他的心也是日后慢慢来的事,她不能一开始就摆架子。她心里清楚这世上的事没有应该不应该的,像以前的杜家父母,杜梅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应该不偏不倚,应该疼爱她。可是有吗? 这世上的事,只有人要不要去做,没有谁应该不应该。 她不能觉得自己嫁给段浩方了,他就应该喜欢她,应该把她摆在前头,应该把小杨姨奶奶和孩子扔在后头。要是他的心里有小杨姨奶奶,她这样跟他硬顶只会让他更往别人那边去。 再说还有那个孩子。 二姐在心里打了几天的架,把自己说服了,才把人都接回来了。 她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既然人都接回来了,她自然要挨着个的见一见,认识认识,好歹都算是她屋子里的人不是吗?二姐觉得自己越来越‘能干’了,越来越有当家奶奶的派头了。再说这日后说不定还有多少个呢,不能不习惯不是吗? 张妈妈说:“二奶奶先见哪一个?” 二姐想了想问她:“这几日她们几个安分吗?” 张妈妈说:“棉花以前就是咱家出去的,如今她的年纪也大了,看着样子倒不像是个忘本的。”她坐到二姐身旁小声说,“这几日米妹几个天天陪着她,她倒是一点架子都不拿,还是那副小心样。” 二姐叹了口气道:“那就好。”总算有个省心的,只是希望她是真的省心。停了会儿又问:“……另一个呢?”张妈妈脸上一僵,先出去看了看门,又小心掩上帘子,这才回来对二姐说:“另一个还真不好说。” 二姐心里一沉,脸上只是一副奇怪模样,问:“这怎么说?” 张妈妈皱眉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二姐说,按说二姐跟那一个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张妈妈怕自己说轻了,二姐没当成一回事,说重了吧又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结巴半天才含糊道:“她就是不怎么说话。”何止是不说话,简直比个丫头还像丫头。什么事都是自己干,从不要人侍候,手脚还特别勤快,哪怕是跟米妹几个说话都不敢抬眼睛。吓得米妹几个丫头后来都不敢去找她了。 米妹说:“她好歹也算吴家半个主子啊,跟我个丫头说话还那样,我害怕。” 张妈妈跟胡妈妈几个商量了半天,都摸不出这个荷花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二姐还在等她接着说,张妈妈为难道:“……别的,我也不敢多说。” 二姐点点头,倒是能明白张妈妈的顾忌。就是她想起荷花时也是很复杂的,只要她安安分分的,日后养她一辈子也是没关系的。 二姐微微叹口气,说:“……先叫棉花进来吧。” 另一个她还是觉得能避一时就避一时,能晚一会儿见就晚一会儿见的好些。容她再想想要拿她怎么办吧。既然她都嫁进来了,有了小杨姨奶奶和孩子的那件事后她已经打定主意了,至少从她这边起,不会再主动给段浩方送人了。 就不提她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单说她还没有孩子,屋子里庶出的孩子不能太多。就这件事不管张妈妈她们怎么劝都没用,她不会再让步了。 棉花掀帘子进来后头没抬就跪下要磕头,二姐连忙叫张妈妈拉她起来,笑着说:“你还是从我屋子里出去的,不用这样拘束。”又叫人给她倒茶来,拉着她坐到身旁说,“这几年委屈你了,日后我自会好好待你。” 棉花低头答应着,二姐又叫人拿了一匹布和两枝钗给她,说:“这些东西你先拿去用,马上就要过年了也做件新衣裳穿。” 棉花又要下跪,被二姐拉住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弄这些虚的?我知道你的心就行。” 二姐又问她这几年过得如何,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搬过来缺不缺什么东西,月钱够不够用。她一边问一边仔细打量棉花,今年她也有二十三岁了,这个年纪在这里做通房已经是老了,只怕段浩方日后也不会找她了。 要不要把她抬成妾?日后也好有个依凭。二姐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掐灭了,再过几年等她生下儿子才说吧。 说了一通后见棉花倒比出门前更胆小了,二姐倒喜欢她这种知进退的人,拉着她的手温言道:“平常你没事了就过来陪我说说话,过了年我再给你配个小丫头,一些小事尽可以吩咐她去干。” 张妈妈在一旁听了倒有些惊讶,棉花说到底是个通房,本来就是个丫头,又要给她配个丫头,这是说日后要抬她当妾?再一想倒也能明白二姐的意思,看棉花的样子再过几年也不可能让二爷再进她的屋了,都是二十大几的人了,又没孩子,今后都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了,二姐想抬她当妾大约也是存着给她日后留个依靠的意思。 张妈妈叹气,这二姑娘也太宽厚了。对个上了姑爷的床的丫头也犯不着这么大方,抬成妾也行,只是一定不能在近几年。怎么着也要二姐生下儿子之后才行,等到二姐的儿子长大了,一家子也没什么事了,再抬她是最好的。 张妈妈打定主意一会儿一定要把这些厉害给二姐说明白,抬妾这种事绝对不能多,尤其是从她这边开口的更是不能让人都觉得是应该的,这施恩也要施得让人知道这是恩而不会不当一回事。 二姐跟棉花说了大半天的话就说:“我也不耽误你收拾东西,你回屋去吧。” 棉花抱着二姐给她的东西站起来蹲了个福,转身要走,在门前停下,猛又转回来,扑通一声跪到二姐面前砰砰砰连磕几个响头! 二姐被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问,棉花就哭着说:“奴婢大胆求一件事!求二姑娘答应奴婢!奴婢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求姑娘答应!求姑娘答应!”她一边说一边使劲磕头。 二姐见她这样气得肝痛!还以为她是个省事的人,谁知道也有别的心思吗?给张妈妈使个眼色让她去关上门把人都赶远些,坐下平平气对棉花说:“你先别急着磕头,有什么事咱们好商量。”对一旁的七斤说,“扶她起来。” 七斤过来一把将棉花提了起来放到一旁的凳子上,棉花挣着还要跪着说,二姐拍了下桌子说:“只管好好坐着说就行!” 棉花坐着不敢动了,抽噎着哭起来,结结巴巴的把事说出来了。 原来早在两三年前段浩方就不上她的屋子里去了,就是去也只是坐着喝喝茶吃吃饭,晚上也是一个人睡,她都是跑到旁边丫头的屋子里挤一夜。 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胭脂的关系,她侍候段浩方几年也没生出个一儿半女来。她也知道日后这屋子里年轻小姑娘是越来越多,段浩方就是再要找人也不会找她的。她也想给自己存条后路,想着没生孩子日后就是抬成妾只怕到老了也没个孩子能在跟前侍候上香的。慢慢的她就跟段浩方身旁的一个叫富贵的男仆好上了,她打听过那富贵前面有个老婆,可惜生第二个孩子时死了,孩子也憋死在肚子里了,现在跟弟弟一家住在一个院子里过,爹娘都死了,他还有个刚四岁的儿子。 棉花就想着她反正是个丫头,虽说侍候过二爷可到底没过了明路。再说富贵自己也是个死了老婆的,谁都别嫌谁。她到底长得漂亮,不几时就把富贵给攥在手心里了。又担心他弟弟一家反对,平时闲话时就话里话外的透出她以前病了吃过药,算命的说她这辈子都生不出来孩子了,就想找个有儿子的,那儿子她只会当成亲生的养。 第 94 章 她跟富贵一家子都算好了,段浩方那边自然是富贵去求,可她这边就要等二姐进了门才能跟二姐说,好让吴家放她出去。 今天好不容易二姐叫她过来说话,看着还是挺和气的。棉花就想着把事情跟二姐求一求,可她又听二姐的意思是日后要抬她当妾,这一吓就跪下来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娶她,哪怕是一辈子当奴才她都心甘情愿! 她把富贵的事捡那能听的说了出来,然后就死命的磕头,哭求二姐允了这门亲事。 吴二姐听了气得眼前发黑!她吴家送来的丫头侍候完二爷居然勾搭了二爷身旁的男仆!这种事传出去大家都不用要脸了! 二姐哆嗦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棉花说:“去,给我捆了,拖出去卖了!卖得远远的不必让她再回来!” 七斤是个最听话的丫头,见二姐气得脸发白坐在那里直发抖,上前拧着棉花的胳膊用手帕堵了嘴就要拖出去。棉花听了二姐要卖她当时就吓晕了,张妈妈也是早就吓白了脸,一边叫住七斤一边对二姐说:“这可不能声张!只说她干娘想她,把她送回吴家去,在那边卖没人知道。” 二姐仍在哆嗦,女子的名声大过天,一人出事很可能会带累一大家子的人跟着受罪。棉花是她的丫头,是吴家送来的,她居然敢在二爷的眼皮底勾搭了段家的下人!二姐恨得直想立刻就把棉花扔得远远的,听了张妈妈的话才冷静下来,想了想说:“……那也正好,反正过年要送东西回家,就让她跟着车回去。叫天虎来,让他看着这丫头送回去!” 屋子里正热闹,外面有人敲门,七斤过去问了回来说:“外面有个婆子说是富贵的弟媳妇,过来求见二奶奶。” 二姐眉一皱,张妈妈凑过来说:“或者这富贵家的倒是真心想娶棉花过去?” 二姐想了想,看棉花,见她吓得瘫在地上脸色煞白浑身哆嗦,见她这样,二姐也可怜她,要不是她私下勾搭人,而是悄悄跟她说想嫁出去,二姐也愿意结个善缘。坏就坏在没跟主人家说清楚自己就先跑去勾搭了,这个名声上就不会好听。 二姐叹气道:“你过来吧,这事你要是能等我进来再说想嫁人,咱们好好的给你盘算这才对。你现在还是二爷的人呢,这边就已经有了下家了,这说出去很好听吗?你就不怕人背后戳你脊梁骨?” 棉花哭得浑身颤,她也知道这样名声不好听,可她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富贵跟着二爷去南方做生意,日后出息大着呢,她又不是清白人,日后也生不出来孩子,不早一点把富贵抓到手里,等别人给他说亲,那她可怎么办?她今年已经二十三了,外面说亲的小姑娘多是十六七岁大,还是黄花闺女,她拿什么跟人家比?除了张脸好看点,她也没别的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二姐见她哭得惨,说:“富贵的弟媳妇在外面,你跟她说了你要来跟我说这个吗?” 棉花抬起头一脸糊涂样,摇头说:“我跟她提过要跟二奶奶说这个。” 二姐想了想,说:“你躲后面去,我见见她。” 棉花不解的还想说什么,二姐给七斤使了个眼色,七斤过来拉着棉花就躲后面帘子里了,见她们躲好,张妈妈才去开门。 进来的是个看着四旬左右的胖妇人,穿着身洗得发白的滚着蓝布的边的砖红色衣裳,人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一进里屋来头也不敢抬就跪下给二姐磕了个头,枯树皮般的骨节粗大的手抱着一个包袱,人看着有些发抖,抬脸怯怯笑道:“给二奶奶道福,这是咱们自己家晾的一些干货,给二奶奶尝个鲜吧。” 二姐见她着实害怕,笑着让张妈妈扶她起来,又接了她的东西给她倒了茶过来,这才说:“这位妈妈不知如何称呼?我人小,不懂事,家里的人都还有些生呢。” 这婆子见二姐问话慌忙站起来说:“二奶奶这般客气,老婆子当不起!不敢当二奶奶称呼,当家叫贵水,二奶奶叫一声贵水媳妇就行。” 二姐连忙招手要她坐下,笑道:“原来是贵水妈妈。”又叫张妈妈拿了几样点心过来请她吃,说:“我平日里也没有人说说话,贵水妈妈日后常来陪陪我才好。” 贵水媳妇见张妈妈笑盈盈的拿点心请她吃,吓得又站了起来,捻了块小小咬了口,只顾干笑。 二姐又是让茶又是让点心,闲话了会儿就让张妈妈去后面拿些衣裳料子,再拿几个钱给贵水妈妈当个见面礼。 二姐笑着说:“贵水妈妈日后定要常来,我一见妈妈就心里喜欢呢!” 贵水媳妇一听这是送客的意思,立刻放下手中的茶和点心就跪下来了,二姐连忙叫张妈妈过来扶,贵水媳妇不肯起来,磕头道:“听金二媳妇说二奶奶最是善心不过,老婆子就大着胆子过来求二奶奶一件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都是我老婆子一个人的错,不关旁人的事!”话音未落连磕几个响头。 二姐听她说金二媳妇,稍稍想了想才记起来是跟段浩方到小院子住时侍候的夫妻,笑着虚扶一把道:“原来是金二妈妈认识的人,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何必闹这些虚的?” 贵水媳妇听二姐话里透着亲热,心中稍安,大着胆子抬起头来说:“二奶奶,今天老婆子来是想求二奶奶一个人情。” 二姐笑:“你直管说。” 贵水媳妇咽了口口水说:“奴婢家男人的大哥叫富贵的,是跟在二爷身旁侍候的。他的年纪也大了,奴婢就想着过来求二奶奶给奴婢的大哥指个亲事。”说着又磕下头来,“奴婢一家子都会念着二奶奶的恩情,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还二奶奶的这份大恩!” 二姐笑问:“这是好事啊,积福的!只管说看上了哪一家的姑娘?我去给你问。” 贵水媳妇这下不敢抬头了,伏在地上发抖道:“……是,是二奶奶屋子里的棉花姑娘。” 二姐假做怔了下,笑着摆手道:“贵水妈妈定是说错了!那棉花是……”话不说完,只用眼睛瞟她。 贵水媳妇抬头看到二姐眼里的意思,磕头道:“奴婢一家求的正是这个棉花。奴婢大哥年纪大了,家里还有前边留下来一个孩子。说到底是奴婢大哥高攀了二奶奶屋子里的丫头,只求二奶奶给奴婢大哥这份体面!” 二姐松了口气,这事由男方家先来求就把之前棉花做的事给抹平了。这媳妇进来前她还害怕她是来说棉花勾引人的事呢,既然是来求亲的,她自然没必要非要做个恶人。 二姐放下心中大石,让张妈妈扶贵水媳妇起来,笑道:“既然是好事,我怎么也要帮你们一把。只是这事不独我一人作主,过年等二爷回来,禀过二爷知道再说。只是这话我放在这里,棉花也是我的丫头,我也盼着她过得好。既然从我这里把人求去了,日后她要是受了委屈我可是不答应的。” 贵水媳妇松了一大口气,喜道:“有了二奶奶这句话,奴婢一家子才算是得了大福气呢!万不会让棉花姑娘受委屈的!奴婢大哥是个最会心疼人的!” 听到贵水媳妇称棉花为姑娘,二姐心中赞她会办事。这话从男方家里传出去,日后就是有人说棉花侍候过二爷的事也能抹过去。 二姐又让人拿了些东西送贵水媳妇出去,等人走了掩上门,七斤扶着哭得没有个人样的棉花出来,二姐拉着她笑道:“哭什么?这是好事。他们家来求亲,之前的事就不必再提了。你日后嘴上也要把着门!那些做吃食缝衣裳的事绝不能再透出去一丁点!坏了名声可不是玩的!” 棉花哽咽着跪下要磕头,二奶奶愿意放她出去真是她原来想也不敢想的事!她知道自己当初勾引富贵不对,为这个就是打死她也没话说的。是她连累了吴家和二姐,如今富贵他们家愿意娶她,她会把以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的! 二姐让她磕了个头才让七斤扶她起来,又交待她道:“这事还没禀过二爷,绝对不能透出一点风声去!要是让人知道了就是我也救不了你!这几天你就在屋子里呆着吧,也不要出去了。”想了想又说,“你先跟着七斤她们一起住,就不要再住新屋子了。”让她跟荷花一起住,二姐还真有些不放心,干脆让丫头们看着她,到哪里都一堆人跟着,这事禀过二爷和段章氏前还不算是板上钉钉了,要让人传出什么难听话就糟了。 二姐交待了一遍又一遍,棉花连连点头,她知道轻重。要是禀过二爷之前让人知道她跟富贵的事,段章氏就会立刻把她卖掉。 两主仆正说着,屋外又有人敲门了。不等七斤过去开门,米妹惊喜的变调的声音喊道:“二奶奶!二爷回来了!!” 二姐听了米妹的话一时傻了,张妈妈早跑去打开门,米妹气喘吁吁的进来说:“二奶奶!二爷已经到家了!”她连说带比划,二姐怔怔的听着,知道段浩方一刻前刚进的门,事先没让人回家来说一声,进门后就到段章氏的屋子里去了。 二姐听着已经是冷静下来了,让棉花先回屋去,她的事日后得了空她自然会跟二爷提。得了她这句话棉花蹲了个福走了,她这才对张妈妈说:“二爷晚上只怕是要在那边陪着她吃饭了,给我换衣裳,一会儿我也过去。” 张妈妈一边答应一边让丫头去烧水,自己跑到后面去翻箱子给二姐找衣裳。 二姐见一屋子人忙得脚不沾地,嘴上别扭道:“不必这么忙。” 张妈妈抱着衣裳出来笑道:“姑娘又说胡话了,快来过瞧瞧穿哪件衣裳。” 第 95 章 二姐心里还在发慌,段浩方一走大半年,她竟觉得跟他又陌生起来了。之前盼着他回来,天天想着他要是回来了这屋子里就不算是她一个人了,就有人能商量事了,可现在他真回来了,她又害怕了。 他是为她回来的吗?还是在这个屋子里他更想见小杨姨奶奶和孩子呢?那三天就他和她在南院,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对她那么好,两人那么亲密。可现在这个家里她在他心里仍是排第一位的吗?他一回来不是先去段章氏那边吗? 二姐穿衣裳的手就慢了,七斤和米妹围着她转,屋子里叽叽喳喳的热闹极了,这几个月从来没有过这么热闹。听着她们说着二爷回来了,二爷带了多少东西,家里这下日子可好过了什么的。 二姐只是听着,却不接腔。她突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盼着他回来了。要是他回来不向着她,不是为她回来的呢? 那他还不如不回来算了。 张妈妈捧出首饰盒子让二姐挑一会儿要戴什么,二姐正选着就听见外屋的门让人推开了,她抬头张望,张妈妈放下盒子出去看,一会儿就见她欢喜的掀帘子进来道:“二奶奶!是二爷!是二爷回来了!” 米妹和七斤都怔住了,二姐的衣裳还没穿好呢!两人快手快脚的赶着给二姐系带子扣扣子,段浩方已经进来了:“宝儿?你在哪呢?” 吓得吴二姐赶紧拖着没穿好的衣裳往屏风后躲,张妈妈张落着要让人端茶,段浩方一挥手让她退下,看着段浩方直接向屏风后去,张妈妈掩着嘴笑,红着脸拉着丫头们出去关上门。 二姐听见他的脚步声,见他走近屏风,急道:“你等会!我就出来!”一边慌手慌脚的掩上衣裳系腰带,可越是慌乱却是弄不好,正急得一头汗时,段浩方已经走到屏风后面来,她惊惶抬头,明明只是几个月不见,他却看起来像是又大了几年似的,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段浩方看着他的小媳妇脸蛋烧红衣衫凌乱的躲在屏风后望着他发呆,笑着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抱住说:“让我瞧瞧我的宝儿长大了没?” 二姐刚要叫又忙掩住嘴,把声音都吞下去。让他搂在怀里心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呼吸都乱了。 段浩方知道她不敢叫,粗喘道:“小东西!让我摸摸!”一边说手就探进二姐的衣裳里,沿着温软的肚子揉上去,握住一边道:“乖乖!可想死我了!” 二姐让他的手吓回了神,没想到他竟然一来就这样!她满腹的绮思归情都给吓跑了,什么陌生感也不必提了,他倒是一点都不认生,她也生不起来了。只连三赶四的捂着他的手在他怀里扭起来,又急又羞的小声说:“二爷!现在还是白天呢!” 段浩方笑:“咱这边是黑的。”说着罩下去,两人乱七八糟窝坐在屏风后的小凳子上,段浩方脱了她的鞋拢了她的脚在手中捏了两把,二姐强不过他,被他逗得忍不住踢了下,他笑了两声去扯她的裤子,细细的系带没一点用,二姐连忙捂住他的手,臊得整个人都快烧起来,眼睛泛红道:“二爷!不能这样!” 段浩方手一使劲就扯掉了她的裤子,抱住她的两条滑溜溜的腿说:“我就摸摸,乖儿,我可想死你了!” 二姐让他闹得也喘起来,仰起脸让他啃,怕他再使坏干脆两条胳膊死死抱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段浩方笑,小媳妇不懂男女之事,上身挡严了有什么用?下边才要紧呢。怕她着凉索性解了衣衫罩住她的两条腿,大手滑来揉去,捏着她大腿上的嫩肉段浩方的嗓子眼干得直冒烟,可二姐两条大腿夹得死紧,他的手兜着她光溜溜的两瓣屁股蛋子揉着说:“乖乖,腿开开让我摸摸……” 二姐埋在他怀里死命摇头,屁股夹得更紧。他的手就在那里摸,吓得她大腿上的肉都绷紧了。 段浩方小小拍了下贴着她耳朵根骂道:“小坏蛋!”手指一揉按住了她的后门说,“开开,不开开我就摸这个了!” 二姐让他吓得浑身冒汗,挣着小声道:“那个臭!” 段浩方手上不停,摸得二姐案板上的鱼一样活跳跳的,他贴着她的耳朵根吓她道:“不臭,乖乖哪里都不臭。开开,不然这个可疼。” 二姐让他摸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细细颤着,见实在逃不过,怕他来真的,吓得抖着声音求他:“好二爷,饶了我这回吧!” 段浩方在她背上摸了把,沾了满手的汗,就着汗把手指往她后门里插|进一个头,二姐唬得猛得推开他跳下他的腿就这样往屏风外跑! 段浩方一把将她扯回来抱到怀里护住,乐得大笑,搂着她倒在炕上说:“小傻丫头啊!穿这样就往外跑?” 二姐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又怕他再使坏,一时急得更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段浩方本来也只是想解解馋,没打算真做什么,只是一沾上二姐就有些刹不住手。搂着她倒在炕上长叹一声,扳过脸来亲了口道:“等过了今年你及笄咱们就可以圆房了。”说着狠狠在二姐嘴上亲了口恨道,“我的媳妇啊!你可要把你男人给憋死了!” 二姐见他不来了立刻松了一大口气,听他这么说心里发甜,偏头躲在他胳膊下笑,段浩方抓她出来拉着她的手说:“晚上非让你知道厉害不可!”一边说一边抓着她的指头啃。 两人笑闹了阵,张妈妈在外面喊道:“二爷!太太叫你过去吃饭了!” 段浩方这才放开二姐,给她将衣裳理了理叫张妈妈进来给她换衣裳,见二姐又躲到屏风后去不由得大笑。 等二姐换了衣裳出来后两人一前一后到段章氏的屋子里去,晚饭已经摆好了,段章氏也换了套新衣裳,喜得上来拉着段浩方说:“回去换个衣裳也花那么多时候!菜都凉了!” 段浩方挽着段章氏坐到桌前也不去管二姐,段章氏坐下后推推他给他使眼色让他去拉二姐过来坐下,他一脸不情愿。 二姐大大方方的坐下后,段浩方皱眉道:“侍候娘去。” 二姐立刻站起来端着壶就要给段章氏倒茶,脸上堆着笑道:“娘喝水!” 段章氏苦笑着把杯子拿开,把她按到椅子上说:“都要吃饭了喝什么水?”转头又对段浩方说,“她小孩子一个,侍候什么?能把自己收拾好了就行!” 段浩方气呼呼的瞪着二姐,段章氏生怕他在桌上给二姐难堪,拉了他一把小声说:“好歹是你媳妇,只当给她个面子,吃吧,啊,吃吧。”说着拿起勺子给他舀了勺小葱拌豆腐,又叫丫头上来倒酒。段浩方按着段章氏的手说:“爹还没回来,等爹回来再吃吧。” 段章氏说:“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先吃不用理他。”一边倒是放下筷子,却偷瞧二姐,果然见她已经开始挟菜了,再看段浩方,却看到他正在看门外没往二姐这边瞧,急得段章氏直想跺脚,可她正扮慈母不好上前拉着段浩方瞧二姐出丑啊,等段浩方扭过头来,二姐已经咽下去了,只盘子上还留着点菜汤,段章氏失落的直叹气,段浩方肚子里笑得肠子都快断了,面上还不能显,只好借着端酒杯暗暗瞪了二姐一眼。 二姐见段浩方瞪过来,下意识的又拿起筷子给段章氏挟了一大筷子的拌肚丝,嘴上巴结道:“娘!吃啊!吃啊!” 段章氏低头就看到面前的小碟子里粉色的肚丝!恶心的直想吐!她可是绝不肯吃猪肚子里的这些脏东西的! 段浩方一看也知道要糟,连忙给二姐使眼色,二姐不明白,以为这个菜不对,换了个菜又挟了一筷子炒猪肝给段章氏! 段浩方见这下更坏了,一把将段章氏面前的碟子挪到自己跟前来,拿起筷子拼命往嘴里塞,一边含糊的说:“我真是快饿死了,娘这个就先给我吃吧。” 段章氏本来要发火,见段浩方吃得头都不抬倒把二姐忘了,心疼道:“这么饿啊,也对,你一路赶回来路上肯定吃得不好!吃吧,吃吧,不等你爹了。”一边叫婆子赶紧去下面,转头问段浩方想吃什么面。 段浩方塞了满嘴的炒猪肝只顾着点头,等他把嘴里的都咽下去后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那边段章氏已经吩咐人赶紧上菜!没看到二爷都饿坏了吗? 一顿饭吃得段浩方肚子挺得西瓜样大,吃完饭竟是坐都坐不住了,捧着茶打着嗝在屋子里慢悠悠的踱步消食,那边二姐拿着瓜子磕着看他,边看边笑,他只好憋着想反正回了屋再收拾她! 段章氏见二姐看段浩方都看得傻笑了,更加觉得自己儿子迷一个乡下丫头还是简单的,这回趁着他回来,非要说动他把二姐的嫁妆拿过来不可! 想到这她倒是对二姐和气了些,连晚饭时的事都忘了。 段章氏问段浩方南方生意上的事,问段大老爷和段老太爷有没有让他帮着干点什么,有没有再多赚点钱。 段浩方脚下一僵,先给段章氏使眼色让她看二姐,再笑道:“明天我一早就到娘这里来,我可有好多话要跟娘说呢!” 段章氏也觉得不应该在二姐面前说钱的事,要是她突然聪明起来要管段浩方的钱可怎么办?这钱当然还是攥在她手里好些。又听段浩方说明天过来陪她说话,她就满意了,也不再追问了。一会儿想起来又说:“你大嫂搬回来住了,今天晚上你刚回来也都没收拾好,刚才就没叫她。过几天找个机会咱们全家一起吃顿饭,你也见一见。日后大家还是要在一起过的。” 段浩方听见这个肚子里大骂,他陪着他们老两口尽了二十几年的孝心,还是比不上他那个没回来过来大哥! 他心里不舒服,脸上就带出倦容来,强笑道:“娘,我一路回来有些累了,今天想早点歇着,明天再说吧。” 段章氏见他脸色的确不好,站起来为难道:“你爹还没回来呢,你也等着见一见他再回房。” 段浩方撑着头说:“那我就等等爹。” 段章氏见他实在难受,出去让人看看段老爷几时能回来,过了会儿下人回来说段老爷正陪人吃酒,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段章氏只好说:“那你就先回去吧,等你爹回来我跟他说。”一边跺脚骂道,“跟他说了儿子回来了还陪人吃什么酒!” 段浩方笑着劝道:“亲爹亲儿子,有什么好计较的?我这一回来过了十五才走,什么时候不能见?还是爹的正事要紧。” 段章氏说:“他能有什么正事?”一边说一边送段浩方出门,二姐机灵的连忙过去扶着段浩方,手一伸过去就被他抓住,握得她的胳膊都发疼。 真难受了?是不是刚才吃多了?二姐顾不上再避讳什么,给张妈妈和丫头使眼色让她们也上来扶,段浩方又跟段章氏在门前说了两句话才转身走,回到他们的院子里趴在墙根那就哇哇吐起来,把晚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二姐一看傻了,扶着他尖叫道:“张妈妈!张妈妈!” 张妈妈跑过来扶着段浩方,一边拍他的背替他顺气,一边腾出空来安慰二姐:“二奶奶别急,怕是晚上吃着了。吐出来反倒好了。” 段浩方让人扶着往屋子里去,手里紧紧抓住二姐,跟怕丢了她似的。 进屋上炕解开衣裳,张妈妈又让人把才拢上的火盆挪出去,又开窗通风透气,又捧来浓茶让他喝,喝了半碗茶又吐了,这次吐完段浩方才舒服了,松了口气靠在枕上坐在炕头。 二姐坐在他旁边眼睛红红的陪着他,刚才他那么突然的一吐,她一下子头就晕了,一时竟连要干什么都不知道了,像个傻子似的只会张着手站在旁边叫张妈妈。她头回感觉到这个男人是她的主心骨,在这个家里他是她的靠山和一切。 段浩方漱口之后才看二姐,苦笑道:“吓着了?”伸手过去摸她的脸,他的小媳妇,真是个孩子,只怕从来没见过男人喝了酒后的样子。 他这也不全是醉的,听了段章氏的话心里难受,路上又累,想着赶快回来过年却没想到他娘把大嫂接回来了,既然大嫂都回来了,大哥只怕也快该回来了吧。 这个家终究跟他这个次子没什么关系啊,日后当家的只会是大哥,爹娘也只认大哥。他就是做得再好也没用。 他伸手想抱二姐,却想起自己刚吐了,推开她叫丫头抬浴桶进来,张妈妈进来说小灶那里正煮着醒酒汤呢,问他是喝了再洗澡还是洗过再出来喝。 他说:“等我洗了出来再喝吧,让人把浴桶抬到下屋去。”说着就要站起来,二姐拉着他对张妈妈说,“浴桶抬到这屋来。” 段浩方一怔,摸着她的下巴笑道:“抬这屋来?那一会你侍候我洗?”他只是玩笑,小媳妇还那么小,摸两把就吓得直掉泪,让她侍候他洗澡还不得吓出个好歹来? 却没想到二姐瞪了他一眼说:“有什么不行?”瞧着竟有了那么几分气势。 段浩方怔了,苦笑道:“小姑奶奶,我洗了咱们好睡觉。让丫头来侍候吧,你哪里会这个?” 二姐却软下来扯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段浩方倒笑起来,哄道:“好,就让你来。” 丫头们抬着浴桶进来,注入热水,张妈妈见二姐站着不动,问道:“二奶奶,要不要叫暖玉几个丫头过来侍候?” 段浩方抬头:“什么名?” 张妈妈弯弯腰笑道:“是带过来的丫头。” 段浩方明白了,是二姐出门后新带来的那几个通房,见二姐低头站在那里不吭声,他心里也明白。岳母是怕二姐没及笄侍候不了他日后吃亏,特地又让二姐多带了几个丫头过来,只怕二姐自己是不愿意的。女人嘛,没有不捻酸吃醋的。 他笑着对张妈妈说:“不必了,让七斤她们过来侍候就行。” 张妈妈答应着出去叫人,一会儿带着七斤几个进来后又要拉着二姐出去,一拉没拉动,张妈妈傻了。 一屋子丫头婆子站着看二姐。 段浩方也在看她,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小媳妇想侍候他,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二姐咬咬牙走过去,反正只是侍候他洗澡,也不算丢人。在这里的女人都要侍候男人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管怎么说,段浩方是她的男人,她不打算也不可能把他让给别的女人。感情的事可以日后慢慢说,至少现在她不会把段浩方往外推。 二姐站到段浩方跟前,伸手给他脱衣裳,张妈妈推了一把七斤,七斤赶紧上去帮忙,二姐头回脱男人的衣裳还真有些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急得一头汗,费了半天劲把外裳和上衣脱下来了,剩下裤子二姐傻眼了,当着丫头的面半天下不去手,段浩方不忍心看了,背过身去自己一把扯下腰带褪下裤子跳进浴桶,转头再看二姐都给吓呆了,大笑道:“得了!快出去吧!不然过一会儿张妈妈该去煮醒神的汤了!” 二姐跺跺脚,从丫头手里抢过菜瓜布过来给段浩方擦背,不知是热气还是急得,一张脸通红,她手上没劲,搓得段浩方止不住的笑,在浴桶里躲来躲去的,水泼得一地都是。二姐急得大叫:“你不要躲嘛!” 段浩方笑得趴在浴桶边上直不起腰来。 张妈妈进来说:“二爷快洗了出来吧,天冷了水凉得快,回头再冻病了。” 二姐这才把菜瓜布给丫头自己躲出去了。这侍候人洗澡可真不是个轻松活,特别是旁边还有一堆人看着的情况下。下回,等下回没人看了她再试试。 第 96 章 段浩方这一场大笑倒把胸中的郁气都笑散了,痛痛快快洗过后爬出来,张妈妈推着二姐进来,给段浩方送上解酒汤喝过后,收拾干净屋子一堆人退出去,关门下锁。 段浩方坐在炕上望着二姐笑,她躲到梳妆台那里背对着他坐着不肯过来。 段浩方笑着说:“快过来吧,衣裳都脱了回头再冻着怎么办?” 二姐不肯动,只剩下两个人有屋子里感觉特别奇怪。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吗? 夫妻啊夫妻啊,他们是夫妻啊。二姐认为自己需要对自己更狠一点才行。她摸摸脸,烫热一片。想起刚才两人在屏风后的胡闹,身上燥热起来。 段浩方见她不动,掀被子下去,趿拉着鞋走到她后面,趁她不注意拦腰抱起来转身倒在被子中间! 二姐还以为他是过来哄她的!没提防他突然来这一手,气得狠狠在他背上捶了几下。 段浩方一面笑一面搂着她钻进被子里,拉着被子裹住两人,手脚开始不老实了。 二姐就怕他来这一手,被子里又没处躲,动静大了让外面的丫头婆子听见了也不好,一会儿就急得头脸涨红一身汗。 慌忙间手被段浩方拉住,往一个地方一捂,顿时僵了。 段浩方半压着她,热气喷在她耳边轻笑道:“不让我摸,你来摸也行。” 二姐被他抓住手压在那里,手心里像伏了只烫热的会动的凶兽,整个人都僵了。 段浩方舔着她的耳朵说:“动一动指头,动一动啊乖。” 二姐鬼使神差般,动了。 一室香暖,半宵温情。两人累极纠缠着睡去,段浩方将二姐拢在怀里,密密护住,不让一丝风吹到她。 夜深了,月儿弯弯如钩挂在天上。 段浩方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段章氏就叫人在院门外等着他。 他打着哈欠从被子里爬起来,给身旁的二姐掖掖被子角,下炕趿拉着鞋到屏风后胡乱披上衣裳,掀帘子到了外屋,对张妈妈小声说:“一会儿二姐起来,不必让她等我吃早饭了。” 张妈妈一边答应着一边让人打水给他洗漱,又轻手轻脚到里屋开箱子拿衣裳给他换。 二姐迷迷瞪瞪的爬起来说:“……这么早干什么?”手一摸旁边没人,一下子醒了。 张妈妈赶快过来拿衣裳给她披上,说:“太太那边叫二爷过去陪老爷吃早饭,估计一会儿还要出去。二奶奶再睡一会儿吧。” 二姐一脸没睡醒却掀帘子下炕说:“那怎么行?给我准备,我也过去。”话音未落段浩方掀帘子进来,他已经洗过脸梳过头,衣裳也换了干净的。 二姐忙掩着脸侧过头说:“快出去,我还没起来呢。”一边手忙脚乱的整自己的头发衣裳,不由得想起了昨天夜里两人在被子里的胡闹,脸上又是一片烧热。 段浩方笑着过来坐在炕边搂着她说:“我跟娘有话说,你不用过去。今天早上就偷个懒,到中午你再去侍候不迟。” 二姐让他搂着本来一僵,听了他的话再一想就明白了,说:“那中午你回来吃饭吗?” 段浩方皱眉道:“不一定。如果爹带我去见人,只怕中午回不来。”他挥手让张妈妈下去,伏在二姐耳边小声说:“叫你信得过的人拿着这张货票去收东西,也就这几天就要到了。”说着塞给二姐一张泛黄的货票,二姐曾在吴老爷那里见过,上面写着要收四十六个箱子。 二姐惊讶极了:“这么多?这可要好几辆车才扛得回来呢。” 段浩方转头看了眼帘子,小声说:“收了货别往家里拿,你要有地方就先放着。”他想了想,说:“封条上是十五之前的可以拿回来,十五之后的你先找个可信的人搁他家里。” 二姐默默点头。 段浩方交待完这件事算是放下大半的心,拧着二姐的下巴在她脸上狠狠香了口才掀帘子出门去。留下二姐直到吃了早饭脸都是红的。 一路到了段章氏的院子,见一个她的亲信婆子正等在外面,见了段浩方堆着满脸的笑迎上来说:“二爷可来了!老爷和太太等了好半晌了!”段浩方只是笑,跟着婆子进去就看到段章氏和段老爷坐在饭桌前等着他,他上前先问了段老爷好,又说昨夜回来路上太累所以就先回房了。 段老爷招他坐在身旁笑道:“这有什么?快来让我看看!”说着就仔细打量,眼睛含泪道,“好啊,儿子终于长大了!” 段浩方低头一副恭顺模样。 段章氏连忙让人拿碗给段浩方盛饭,又挟了热腾腾的肉包子给他吃,说:“快吃吧,都要凉了。” 段浩方昨夜难受,今天早上实在没胃口,只咬了小半口就放下了,转脸只顾着跟段老爷说话。 段老爷问段家在南方的生意,又问段老太爷的事,又问大老爷。每年南边往老宅送的钱物都不少,他是又眼馋又没办法。这南边的生意算是都便宜老大一家了,谁知道他们到底赚了多少?段浩方在南方跟着他们干,段老爷就想让儿子替他们三房多占一杯羹。 段浩方放下筷子苦着脸道,生意到底有多大他也不知道,账本什么的都是段老太爷和大老爷拿着,他根本也见不着,连那边到底开了几间店他都不清楚。 段老爷就大骂自己亲爹和亲大哥连亲侄儿都防着,真不是东西! 段浩方就劝他爹说这几年在南方到底也算开阔了眼界,钱嘛都是自家亲戚也不用计较那许多。他笑道:“爷爷总不会诓我的,再说大伯还在那里站着呢。” 段老爷拍着儿子的肩长叹,觉得段浩方到底是还年轻,见的事少,不知道这就是一家亲戚也是各有一本账的。他在这边为段浩方细经分辨,那边段章氏跟着帮腔,个个都是在说段家老宅那边没一个好人,段老太爷和段大老爷都不会真心对段浩方好,要他该争的时候就是要争,不然让人卖也只怕还要帮着数钱呢。 段浩方仍是一脸憨笑,又说这几年回来时带的东西都是段老太爷和大老爷掏的钱,转脸对段章氏说:“娘,我昨天回来时带的箱子不是在你这里吗?” 段章氏像是要剜自己的肉似的皱眉道:“在啊,不是说娘给你收着吗?你想要回去啊?” 段浩方转脸对段老爷说那箱子里有段大老爷特地买回来让给他带的药酒,又说:“这东西也都是他们让我带回来的。”说着仰脸一副感激的模样。 段老爷倒没听段章氏说过段浩方还带了箱子回来,正好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让人收拾了桌子段老爷压着段章氏去开箱子。一家三口走到里屋,段章氏一脸肉疼的从柜子下边把段浩方昨天回来时带的四个箱子拉出来,打开一瞧,一个箱子里是八只泥封的陶罐,段浩方提出一罐来捧给段老爷说:“这就是大伯说的药酒,说是男人喝着最好。” 段老爷爱不释手的捧着左看右看,还凑到泥封的罐口去闻味,什么都闻不着就啧啧叹道:“好东西啊,好东西!” 另有三个箱子,一个打开都是药材,段浩方一样样摆出来,都是红绸锦盒封装的,有指头粗细的人参,用小红绳系着。还有一小盒打开就满屋子怪味的麝香膏,段章氏掩着鼻子过来笑得眯着眼睛说:“呀,这可真是好东西啊!这要怎么吃啊?”说着就伸手想拿,段老爷唬着脸道:“这都是药!哪能乱吃?你又没病!” 段章氏不高兴了,沉着脸说:“这东西吃了都好!非得有病才能吃啊?前一段我还病了几个月呢!” 段老爷没办法,说:“那也要先问大夫!” 段章氏怕人偷似的拿起麝香膏就转身藏在她自己的小柜子里了,段老爷看着直摇头。 段浩方还想打开剩下的两个箱子,段老爷拦着他道:“剩下的抬回你的屋去吧,你们小两口也要留下些。” 段浩方还没吭声,段章氏藏好麝香膏回来了,听见段老爷的话气道:“他们吃住都在家里,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儿子带回来是给咱们尽孝心的!难不成要都让那吴家的给带回娘家去不成?”说着就上前拦,挡开段浩方叉腰对段老爷说,“这都是儿子带给我的!你别跟着瞎起哄!”说着转头问段浩方,“方儿,你是不是带给娘的?” 段浩方笑着点头,扶着段章氏的肩哄道:“当然都是给娘的!那边算什么?根本都不是咱家人!” 这话段章氏爱听!喜得拉着段浩方直叹我的儿,娘没白养你!比你那个只会听老婆话的大哥强多了! 段老爷气得直跺脚,可又没法当着儿子的面说老婆。 段章氏拉着段浩方的手就提起了二姐的嫁妆,她撇着嘴说:“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看住自己的东西?没留神再让丫头婆子哄了去不可惜?还不如都搬过我这边来,我替她看着不好?你是我的儿子,我还能害你们不成?” 段浩方心里越来越不耐烦,又不能甩开她的手转身走,只好压着火气带着笑听,一边不住点头。 段老爷跺脚上前拉她吼道:“越说越没边了!儿媳妇的嫁妆你也掂记?你要让人指着咱们家骂欺负媳妇不成?” 段章氏不服气道:“我这都是为了方儿好!他一去几个月不在家,那边就他那小媳妇一个人,一屋子丫头婆子,这家里的东西还不都让人给偷光了!我又不占她的便宜!要不是为了方儿,我才不找这个麻烦呢!”说着甩开段老爷的手还要拉着段浩方继续说,段老爷挤开她拉着段浩方急步往门外走,匆匆道:“这一早上光听你说了!正事都耽误了!” 段章氏追着到了屋外,站在廊下喊:“中午回来不回来吃饭啊?” 段老爷扭头远远扔回来一句:“不回来了!今天中午带着方儿要见不少人呢!”话音未落,人影都走得不见了。 段章氏跺脚回屋,先把箱子都收拾好藏好,美滋滋的开始见人理事,突然想起二姐,怕她来问段浩方带回来的东西,特地叫人去给她说如今快要过年了家中事忙,让她早上就不必过来侍候了,平常没事也少在家中走动,只管呆在屋子里就行。 两父子出了门直奔铺子,本就来得晚,段老爷叫人拿来帐本开始看帐,又说段浩方大半年没回来,店里的事都不清楚,马上就要年关这店里来拜访的人也多,要他到店前面去招呼客人。段浩方让干嘛就干嘛,出了账房到了前面店铺坐在里面,来了客自有伙计指着他说这是我们二爷,他就上前打恭作揖,领着客人看店里的新货。他在南方见人见事得多,哄起客人来自是得心应手,一会就让他做成好几笔生意。等段老爷算完了账出来一看,又听伙计掌柜夸他,喜得拍着他的肩道:“这几天你不如常来,正是年前做生意的时候,好好赚一笔咱也过个好年!” 中午自然早约好了吃席,段老爷要收别人的账,别人也要收他的账,一桌子称兄道弟坐在一起,段浩方跟着段老爷过去,恭顺的跟在后头,不问不开口,开口先带笑。段老爷得意的指着他说:“这是我的二儿子,之前在南方跟着他大伯做事,这是回来过年的。” 席上顿时一片赞美之声,这个拉过来套近乎我是你张叔,倒是许久不见,那个拉过来套近乎我小时候还抱过你,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再有指着段老爷说他不厚道,这么好个儿子怎么不早些领出来,大家也好结个儿女亲家。 段老爷美滋滋的叹气道,小孩子早就成了亲了。 这就有人问聘的是哪一家的姑娘?又说二公子这一表人才,就是聘个官家姑娘也配得上啊。 段老爷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道他哪里有那个造化!你们瞧着他好,只不知他也不中用的很呢! 一群人都说哪里的事,看着这孩子就是个有大出息的! 段老爷叹道也是家中太太挑的人家,吴家屯吴大山的嫡女,今年刚完婚。 这个说啊呀听说过啊,那个叫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姻缘啊。 段浩方只眯着眼睛端着酒杯笑,谁来碰都赶紧站起来,恭着腰口中连称叔叔。 等吃完了出来,段浩方扶着东倒西歪的段老爷从酒楼下来往店里走,路上见他醉得实在厉害,就说:“要不叫顶轿子爹坐上走吧,这走回去可远了。” 段老爷喝得一张脸涨红,就觉得地向一边歪,他怎么都站不稳。东倒西歪的拽着段浩方坐在街边地上说:“不……不成!下午有人来收账,我要去店里等着人来,不能让账房把钱付给他,怎么着也要拖过年去,等开了春再说。” 段浩方也不接腔,只拿出帕子给段老爷擦汗,又到附近人家去借了碗水给他漱口。 段老爷灌下半碗浓茶后直接睡着了,段浩方将碗还给人家后背起段老爷回了店,一路上人都看着指指点点,道:“哪里来的孝子?可真是少见啊!” 这几天下了小雪珠,虽然下到地上就化了,可天气确实是一天比一天冷了,风呼呼的刮着,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街上的小摊贩不再早早的出来,路人行色匆匆,背着包袱赶着回家过年。 一大早二姐起来缩着脖子打哆嗦说:“是不是该烧炕了?这天冷得邪乎。” 张妈妈翻出棉衣给二姐换上,说:“今年这天变得早了,只怕要比往年冷呢。” 二姐问:“新棉衣做了吗?之前旧的有没有拆洗过?” 米妹提着热水进来说:“早就弄好了,二奶奶的新衣前两天就送回来了,新弹的棉花厚实着呢!穿身上一定暖和!” 张妈妈去倒水,七斤蹲下给二姐穿鞋,二姐又说:“厚棉被也该拿出来了,褥子也要换了。”说着一手撑着七斤的肩站起来,说:“你们屋子里的被子褥子也该换了。” 张妈妈答应着,一边摆饭说:“二奶奶快吃吧,二爷一准又是被留在那边吃早饭了。” 二姐掀帘子到外屋,刚坐下段浩方掀帘子进来了,屋外的寒风一吹让人直打哆嗦。 二姐奇道:“怎么回来了?吃早饭了吗?” 段浩方拉着她又回了里屋,对张妈妈说:“日后早饭摆在里屋吧,还没开始烧炕,这天又冷了,在外边吃人进进出出的风被带进来,回头再冻着了这年就没法过了。” 张妈妈连忙答应着带着七斤把饭端到里屋去,米妹支起炕桌,二姐和段浩方一左一右坐上去。 等盛了稀饭,段浩方挟了个包子给二姐说:“我看这天要变,今年估计去老宅要比往年早了。” 二姐一怔,点头道:“那我让丫头们开始收拾吧,咱们在那边住到十五吗?要带多少东西去啊?” 段浩方扳着指头算说:“往年也就一个多月就行,你备上两个月的东西吧,看老太太会不会贪新鲜特地留你多住一段时候。”他看着二姐叹道,“去那边不比在家,衣裳什么的不必多带,今天我再让人再换些新钱,到了那边打起牌来也好用。” 二姐答应着,吃完了饭送段浩方出门后,她让人叫红花过来,问她:“东西都备齐了吗?” 红花笑道:“都备好了,瞧着天要变了就说这几日就要送回去。”一边说一边拿钥匙回头叫七斤带人去把东西扛过来。 二姐细细看过后满意点头,红花笑道:“他死活不肯拿咱们的钱,只说是孝敬二奶奶的!”一边说一边把二姐给的钱退回来。 二姐又推回去给她说:“你就留着吧,只当是我给你过年的。” 红花低头笑着收了回来。跟红花说定了让宝贵找人,又让天虎兄弟跟着一起送回吴家去,她这边又抬出两个箱子来说是给吴老爷、吴冯氏、敬泰和敬贤做的衣裳和鞋,让跟着一起送回去,又把小五叫过来细细的教他怎么传话,拿了吃的穿的给他让他出去后,二姐还是不放心,叫来张妈妈说:“原本过年不该让妈妈多跑这一趟,只是这是我出了门头一回过年,只让人送东西回去我还是不安心。妈妈替我跑一趟,也好让爹和娘放心。”一边说一边掉泪,张妈妈握着二姐的手替她擦泪,哭道:“姑娘的一颗心老婆子都知道!老婆子替姑娘回去把姑娘的孝心让老爷和太太都知道!姑娘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 二姐松了一口气,又叫七斤一起跟着回去好照顾张妈妈。等到一个晴天就赶快让他们带着东西上路了。 临出门前二姐交待道:“没几天我就跟着这边一起去老宅了,只怕这一去没一两个月回不来,妈妈干脆就在家里过年吧,不必急着回来。等雪化了路好走了再说,那时那边应该也让回来了。” 张妈妈答应着带着七斤和天虎兄弟走了。 二姐回了屋让人叫红花来,问她愿意不愿意这次跟着一起回老宅。 红花笑道:“这当然好!跟着回去也多见见人。就是姑娘不说我也要来求着一起去的。” 二姐笑,原本都是兰花跟着她回去,想着就是要借她在老宅的人脉,如今既然红花嫁的宝贵一家子都是老宅的人,自然想让她跟着回去打通一下关节。不能只靠着兰花。 红花跟二姐说宝贵今年也想带着一家老小回去老宅过年,一是想让红花拜见一下家中的亲戚叔辈,二是也想显摆显摆他终于娶了媳妇了! 红花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他叫裁缝给我做了好几件衣裳,又找银匠打了两根钗,这几天晚上总念叨个不停!” 米妹凑过来问:“红花姐,这人对你好不好啊?” 红花拧着她的小鼻子说:“好不好啊?好不好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了!” 第 97 章 二姐让红花去家里收拾东西,到时让她跟着段浩方这边的车一起走。一边又让人叫兰花过来,以前段浩方去老宅都要收拾些什么让她过来看着小丫头收拾,等东西都收拾好了,兰花笑着小心问二姐:“二奶奶,这次回去还让奴婢侍候吧?” 二姐笑道:“好不容易过个年,你就歇一歇吧。”转脸让人拿了东西送她,说,“自我进门就一直叫你做事,听二爷说你以前也是他身旁得力的人,早就想好好谢谢你。今年就放你个大假,让你在家里好好的过个轻闲年!这回跟去老宅的都是小丫头,也该让她们干点活了。” 兰花僵笑着抱着东西出来,回了自己家就摔东西骂道:“一定是那叫红花的贱丫头抢着跟二奶奶回去!进门没多少时候就勾搭了人!也不看她那年纪!一准是个不清白的!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呢!我呸!” 隔壁屋子里的金二夫妻听得直发愁,金二媳妇站起来说:“我去让她别说了。” 金二连忙拉着她皱眉摇头,小声道:“别管她!” 金二媳妇又坐下,听她那边骂个没完,坐不住道:“她这是骂二奶奶屋子里的人呢!那红花是二奶奶自娘家带来的丫头,更亲近点也不是什么大事,值得她这么大叫大嚷!让人听见还以为是咱们家对二奶奶有什么!这话传出去谁能说得清?”金二媳妇到底推门出去,站在屋外对着对门喊:“哪一家的鸡没关好?也不看看时辰就这么乱叫唤的?” 兰花在屋子里坐着知道是说她,不甘心的闭上嘴,等晚上容贵回来她扯着他学了遍,说:“她凭什么教训我啊?” 容贵瞪她说:“二奶奶身旁的人你有什么不服气的?还不兴人家提拔自己丫头啊?” 兰花让他一说,嘟着嘴丧气道:“……我这不是想多侍候二奶奶嘛。”她扯着容贵说,“我也是为了咱们家啊。” 容贵叹道:“知道你是为了咱们家,你想在二奶奶跟前拔尖何必这么急呢?咱们这院子前后都住着人,要是让人把你今天的话传到外边去,你让二奶奶怎么想?”兰花揪着袖子低头不说话了,容贵见她这样,把今天特意买的新衣裳料子拿过来给她哄道:“瞧瞧,我给你买的。过年了做新衣裳穿好不好?”兰花捂着嘴笑:“你哄小孩子呢!”她一看旁边还有两个纸包着的衣裳料子,指着问:“那是什么?”容贵拿起来说:“给咱爹娘的。”他看兰花,说,“不管如何,那都是咱爹娘。不说你做错了,就是没错,爹娘说两句也没你回嘴的份。” 兰花抱着容贵的胳膊连声说:“我错了,我错了!”一边说一边把衣裳料子抢到手里,容贵抢不过她,急道:“你又干嘛?” 兰花拿着衣裳料子笑道:“我做好了再拿给他们不好?只当是给爹娘赔个罪。” 容贵拿她没办法,过了几日兰花将连熬几夜做好的衣裳给金二夫妻捧过去,又爹长娘短的说了阵话才算完。 二姐挑好了跟着的人,晚上等段浩方回来跟他说:“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没有?” 段浩方让丫头婆子都出去后拉着二姐的手两人坐到炕上说:“我跟你说个事,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二姐点头,心中打鼓,这次回去过年没算上小杨姨奶奶,她之前去问段章氏要不要带着她过去,段章氏没好气道:“路上本就不方便!带那么多没用的人多麻烦啊!你就别多事了!”二姐回来就跟段浩方学了,当时看他的脸色似乎也不像是特别在意的样子,她就把这件事给放到一旁了,现在听他这样说就想难不成他还是想带她过去? 她心里不舒服,似乎有什么堵在心口。可脸上却要挤出笑来,告诉自己要是一会儿他真的这么说,她一定要笑着答应下来,还要主动去跟段章氏求着带她去。想是这么想,她却觉得自己要哭了。 段浩方说:“之前你给我的那个丫头叫棉花的,如今她年纪也大了,我想把她送出去配人。你看看这么着成不成?” 二姐心里先是一松,一大口气出去了,紧接着又一惊,心想莫非这棉花又招惹了别人?竟求到段浩方门前来?心中又烦起来,觉得这丫头的事可真多,真麻烦,只得让他接着说。 段浩方跟她商量着说:“这人家选的还是咱们家里的,跟着我的那个富贵,人也算老实,前面死了个老婆,如今带着个儿子跟着弟弟一家住。别的都还好,就是年纪有些大。” 原来竟是同一个人,二姐笑着点头说:“这个人我倒是知道,他的弟媳妇之前求到我门前了,我说这要先问过你才能允了这事,就让人先回去了。既然你说的也是这么个人,那这亲事倒是能成。” 段浩方倒摸起了下巴,笑道:“原来……这小子这边对我说,那边让他弟媳妇来敲你的门,倒是玩得挺花的。”笑着又问二姐,“那个丫头有没有过来找你?”不等二姐说就拂掌笑道,“必定是有的!这一家子的人做个事也不商量一下,各干各的,这下可撞一起了!” 二姐陪着他笑了阵,说:“你说那人老实,日后会不会欺负棉花?”她更担心棉花以前是侍候过段浩方的,怕这男的心里不痛快,一时不说倒记在心里,日后不成祸事了? 段浩方笑道:“别看他叫富贵,以前是叫狗娃子的。三十多一老爷们天天让人狗娃狗娃的叫,头都不敢抬!跟了我之后改了名字叫富贵,也是想带带他的运气。” 富贵长得丑,刚生下来就像个小老头,十几岁时看着跟三十岁差不多。人都说是他娘怀他时水喝多了,皮泡松了,他弟弟倒是长得干干净净一小伙子。他嘴笨不会说话,别人说十句他接不上来一句,在院子里是管扫地的。之前段浩方有一回送货回来,帮着伙计卸东西,扛箱子没留神险些从肩头滑下来砸着他,是这个富贵赶上去帮他撑住了箱子,段浩方没一点事,倒是他扭了肩膀几天不能干活。段浩方叫人去看他还送了药,问了他的事后又叫他过去帮他赶个车什么的,图他这把傻力气。 富贵是个知恩图报的,跟段浩方出去事事走在前面。段浩方嫌他名字叫出来不雅,问过他之后改了这个富贵。富贵美得跟什么似的,逢人就说他的名字好,富贵着呢。 富贵的媳妇是十多年前托媒人从外面带回来的,他弟弟存了钱托人给他说的亲。快三十了才娶了老婆,他那老婆说话没人听得懂,没事就躲屋子里哭,身上还带着病。他还特心疼,活也不让她干,回回出门还带个吃的玩的给她。他弟媳妇就说谁找了她家大哥,那才是烧上高香的呢。 这媳妇两年后才愿意跟他睡,怀了孩子后富贵只差把她供到天上去了,要星星不给月亮。谁知生第二个的时候,孩子没生下来,硬生生憋死在肚子里了,大人多撑了两天也咽气了。富贵抱着三岁大的儿子跪在媳妇的棺材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活不让人拉去埋了,还是他弟弟把他架开丧事才办成的。 当初棉花打听来打听去,挑中了他。先是拿些小点心给他说让他带去给家里的孩子吃,他就带回去了。有个几回后又拿边角布缝的小沙包给他,让他给孩子带回去玩,他又拿回去了。慢慢的棉花给孩子送衣裳送吃的,有一回扯着他的袖子说啊呀你的衣裳破了,我给你补补,这人就坐在台阶上等棉花给他补衣裳。 他弟媳妇洗衣裳时发现这针角不一样,拿过去问他,一问把棉花问出来了。他弟媳妇跑去告诉自己当家的,又去打听棉花是个什么样的人,回来夫妻两个一说,他弟弟就拿着衣裳去问自己大哥了。 他大哥摸着头嘿嘿笑,他弟弟看着是直摇头,回去跟自己媳妇一提说:“看来是陷进去了。” 他媳妇就说:“那要不我就去探探那边的口风,她要是真心的咱就去跟太太说。” 他弟弟可比媳妇想得多,这棉花是二爷屋子里的人,这事可大可小。往重了说是自己哥哥勾引人家屋子里的丫头,就是送官打死也没二话。可说他哥会勾引人,那可真是要笑死人了。 弟弟和媳妇两个几夜没睡好,翻来覆去的商量,最后弟媳妇去探棉花的口风,弟弟跑去告诉当哥哥的多在段浩方跟前露脸,好挣下这个脸面。他也不敢说太重,怕吓着自己大哥,只说大哥你既然想娶二爷屋子里的丫头,怎么着也要多讨二爷的喜欢啊。 富贵听了自己弟弟的话,等段浩方要去南方送信,他死活非要跟去。段浩方本来就喜欢他的老实忠厚,不用他多说就带上他一起走了。从此后几年来段浩方去南方他每回都跟着,今年二姐进门,棉花又告诉他二姐其实才是她的正经主子,她的身契还在二姐手里呢。富贵一急,这次在南方就跪下求段浩方把棉花嫁给他了。 段浩方刚听到时也是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不留神戴了绿帽子,特地叫跟着一起到南方的容贵过来问,旁敲侧击的问清楚没这么回事。富贵本就是个闷葫芦,问他十句他也答不上来一句,急得直冒汗光结巴。段浩方把富贵带在身旁也有好几年,自认还是有些看人眼光的。又把富贵叫过来问,为什么看中棉花了。 富贵脸憋通红,半天吐出一句:“……她好看。”又低下头小声说,“……年纪也好。” 段浩方这才明白了,棉花的模样是难得,他到南方来这么久也没遇上能跟棉花比肩的女子。再一想棉花年纪是大了,他原本打算日后就留在屋子里当个婆子使唤的。不过现在看起来配富贵倒是正好,只是棉花是跟过他的,段浩方不知道富贵这傻子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没敢当面答应。回来后叫来富贵的弟弟一问,又明说这棉花跟过他几年,段浩方敲着桌子慢悠悠道:“也不知道你大哥是真傻还是假傻,不然我也不愿意挡人的姻缘路,还是回头再给他另说一门吧。” 富贵的弟弟跪下连连磕头,说自己哥哥只不过在二门外远远的瞧过棉花一眼,回家跟他们两口子提了那么两句。是他这个弟弟多事,想着要是给富贵求个媳妇也好让他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富贵弟弟哭得泪流满面道自己这个哥哥虽然有些憨,可是从小就知道护着他。他小时候让野狗追,他这个哥哥把他往河里一推冲上去跟野狗打了一架,差点让野狗咬死,等他把野狗打跑了又跳进河里拉他上来,回家后爹娘要打,他拦着说弟弟是他推到河里的,又说是他冲上去找野狗打架的,不关弟弟的事,后来被罚跪在门口饿了顿晚饭,富贵说现在都记得自己大哥当时跪在门外看着一家子人吃东西咽口水的样子。 段浩方听了只想叹气,这对兄弟长大也挺不容易的。 富贵弟弟磕头道自己这个哥哥认死理,他既然相中了棉花,只怕就不会改主意了。他这个弟弟也不忍让自己大哥孤零零的一个人过,这才想着壮着胆子求到段浩方跟前。 富贵弟弟头都磕得一片红肿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说只要二爷能允了这门亲事,回头他们一家子都做牛做马报答二爷的大恩。 段浩方叹气上前扶他起来道,只是怕回头再委屈了富贵。 富贵弟弟抬袖子擦泪说没事,他不懂。 这下段浩方连气都叹不出来了,只说回头问过二姐,要是她也答应他必会玉成此事。 第 98 章 二姐和段浩方通过气了,都觉得这是件好事。段浩方就想赶着过年前把这喜事给办了,也沾沾喜气,好歹是个善行嘛。就自己拿了钱给了富贵赶着把这喜事给办了。 棉花穿着红嫁衣戴着大红的头花坐在炕上大哭,给她开脸的吕妈妈直叹气:“快别哭了,粉都哭湿了。”一边让红花拿粉来再给她均上。 棉花哭得抽噎,外边贵水媳妇掀帘子进来,一看就笑了:“今天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她过来先给吕妈妈和红花蹲了个福才走到棉花身旁,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摊到棉花跟前,上面是一根细细的喜鹊登梅的银钗,做工是粗糙了点,但一看就是新打出来的,亮锃锃的晃人眼睛。 贵水媳妇笑着说:“这是大哥求人一定要今天打出来的,让你戴着进门!” 棉花的泪哗啦一下涌出更多来,哭得腰都直不起来。贵水媳妇给她戴上后,吕妈妈说:“好了,新娘子该出去了,再不出去就误了好时候了。” 红花笑着拿过来新裁的一块红布盖在棉花头上,几人扶着出门,走出去棉花按着贵水媳妇的手说:“我要去给二奶奶磕头。” 贵水媳妇一怔连忙说:“应该的!这是应该的!” 吕妈妈和红花眼神一碰一笑,扶着她又转回到二姐的房门前。 今天棉花出门二姐就让米妹几个丫头把屋子先让出来一天,好让她从丫头的屋子里出去,这时米妹和青萝都围在二姐身旁,一堆人磕着瓜子嘻笑。 二姐推着丫头说:“今天是棉花出门,回头你们一个个都有这一天!”几个丫头脸红红笑着挤在一起,二姐见青萝脸色不好,拉过她搂在怀里笑着逗她:“听见外面的声音,是不是想嫁人了?” 米妹的脸上一僵,小心翼翼的看青萝,见她脸色突然变得青白,米妹笑着上前挤开她抱着二姐的胳膊说:“二奶奶只疼青萝!就把我忘了!” 二姐被米妹一扑吓了一跳,按着她的额头说:“死丫头!你要是像青萝那么能干,我也一样疼你!” 过了一会儿米妹趁空拉着青萝到外屋去,小声交待她道:“在姑娘面前千万别露出这张脸了!好不容易红花姐替我们瞒下来!你又在弄什么?” 青萝眼睛泛红,低下头默不作声,米妹急得没办法,拿了杯子倒了杯水给她喝,劝道:“都跟着姑娘好几年了,好日子你过够了是不是?姑娘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只要你好好的,姑娘只有疼你的。你要是想些乱七八糟的招了姑娘厌烦,那……那可怎么办?” 米妹气得甩了她的手,转身跺脚。 青萝的事是谁都没想到的,她们三个一起买进来,这事要是翻出来她跟米妹也别想逃。到时就是哭着喊着说自己是清白人家进来的也没用。这世道女子的名声大过天,要是真有一天青萝的事让人知道了,她们三个也只能跳井了。 好不容易才过上好日子,看看红花和棉花,日后姑娘也会找人家送她们出嫁,这可比在家里耕地干活好得多。姑娘不吝惜钱,红花和棉花出门姑娘都掏钱给她们办嫁妆,让她们风风光光的出门。七斤和米妹也在无人时偷笑着商量着到了她们出门的时候,姑娘会给什么东西,有时说着说着都会笑起来你推我打闹成一团。 米妹想嫁人,想过好日子,不想再被卖出去。自从进了吴家开始侍候二姐开始,她就过得比以前不知道好多少倍。在二姐屋子里她能吃饱能穿暖,又不会挨打。以前在家她多吃一口娘的巴掌都能呼过来,干活时跑得慢一点扫帚就打在她身上了。好衣服都是弟弟的,她穿的衣服都是她娘拿自己的旧衣改的,为了日后长大还能穿总是袖子裤子挽上好几层。 米妹不想走,不想离开吴二姐。 她转身看着青萝,说:“你要是老这个样子,让二奶奶看出什么来,可怎么办?” 青萝撩起衣裳擦了擦泪,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米妹看着青萝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三人从进吴家起就是住一个屋睡一个炕的好姐妹,姑娘待她们好,她们自己也没什么嫌隙在,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要是没青萝这件事,只怕她们到出门都是和和气气的。 两人一坐一站谁都说不出来话了。 帘子一掀红花进来,看两人这样笑骂道:“干什么呢?快过来!新娘子要给二奶奶磕头。” 两人顾不上多说赶快端着笑迎过去,青萝把帘子掀得高高的让顶着红盖头的棉花进来,米妹进里屋告诉二姐。 红花笑着看着棉花让贵水媳妇扶进去后,转身拉着青萝出屋站在外面廊下,打量着她小声问:“……怎么了?米妹给你难受了?”说着抬手帮她擦了擦泪。 青萝本来见了红花有些怕,听她说话跟以前一样,鼻子一酸泪就掉下来了,红花笑着拉她坐到一旁,拿出帕子给她说:“哭什么?都是一个屋子里的人,有什么委屈不能说开了?”青萝低头不吭声,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想死。” 红花一怔,兜头一巴掌清清脆脆的拍在青萝脸上,怒道:“傻丫头没一点出息!”说着拉她起来往院后面走,一边说,“想死我成全你!走!咱跳井去!” 青萝让她推着到了后院,刘妈妈正带着小丫头在井边洗菜,见红花过来本来想笑着迎过来,一见两人脸色不对带着小丫头端着菜就溜回了灶间掩上了门。 小丫头想扒着门缝看,让刘妈妈一掌呼到头上。小丫头捂着头说:“婆婆,外面在干什么?” 刘妈妈举起手虎着脸吓她道:“干什么?找板子打你!” 小丫头唬得一声捂着屁股钻里屋去了。 红花拉着青萝到井边,青萝闻到水的腥气,感觉到从井口涌上来的寒意,突然想逃跑!红花按着她的头把她往井口推,说:“不是想死吗?栽下去就行了!去啊!” 青萝拼命挣扎起来!哭叫着向后退!红花扯着她往井边推,骂道:“不是想跳吗?跳啊!你怎么不跳!” 青萝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抱着红花的腿往后躲,死活不往井边去。 这边吵得热闹,有人就探头探脑的在一边瞧,一看是红花和青萝两个二姐屋子里的大丫头,缩头搭脑的跑了。 红花假意推了她几下,见她越哭越惨,又是好笑又是生气。这傻丫头啊,那个事最在意的还是她自己,瞧她把自己折腾的,要是她坦荡点,这事慢慢的也就揭过去了,偏偏她越来越别扭,不知道在心里把自己怨成什么样了,只怕从她出门后这傻丫头在屋子里就是这副鬼样子。 红花想起来又恼了,兜头在她脑门上呼了一巴掌,骂道:“往常见你还挺厉害的,教训起别人来一套一套的,原来只是个花架子,瞧着吓唬别人挺有用,踢一脚自己先垮了,没用的东西!” 那边小丫头把吕妈妈叫过来了,一见是红花和青萝,吕妈妈也不敢上前教训她们,堆着满脸的笑凑过去说:“这是在干嘛啊?二奶奶那边正找人呢?”又过去扶起青萝替她擦泪道,“啊呀青萝丫头,你是捡了多少钱啊!” 红花噗哧笑了,看着青萝说:“可不是见着钱了吗?这一跤摔得可脆了!” 吕妈妈笑道:“怕是这边的地不平,又湿滑才摔了青萝姑娘。”又转头对青萝说,“好丫头,跟吕妈妈走,我那里有上好的药膏,给你擦上就不痛了。”一边说一边抬着她的小脸啧啧道,“瞧这小脸哭的,都成花脸猫了。” 红花跟着吕妈妈带着青萝回了三个婆子住的屋子,进门吕妈妈把青萝扶到摆着自己的被子的炕边上坐着,转身又拿了茶来倒给她喝,转身又掀帘子出屋端盆兑水,回来又拧开一小瓶子往里洒了两滴才端回来让青萝洗脸。 红花笑着问道:“吕妈妈这里好东西就是多,那小瓶子里是什么啊?” 吕妈妈笑着拿过来给她,打开一闻一股醋味就飘出来,红花推开小瓶子皱眉道:“洗脸水里放这个有什么用啊?”吕妈妈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加了醋的水洗脸,特别滑还不容易长疙瘩,颜色还特别好。” 红花奇道:“真的?”又拿过小瓶来仔细打量了会儿才递回去说,“吕妈妈就是懂得多。”说着抬起手来说,“我这几日总觉得手变粗了,您给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两人这边说着话,都没去看青萝。等她洗好脸后才转过来看她,红花扳着她的脸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愁道:“这可怎么办?吕妈妈可有办法?” 吕妈妈也为难了,青萝哭得厉害,眼睛泛红发肿,没有个一两天缓不过来。只好先拿胭脂给她均上,说:“这事原不该我开这个口,只是丫头们这些日子闹得也有些太狠了。往常只有咱们自己人在院子里还好说,如今二爷回来了,来院子里走动的人就多了。”吕妈妈谁也不看自言自语的说完,抬起重新施过脂粉的青萝的脸笑道,“又是个漂亮丫头了。” 红花经吕妈妈这么一说才回过味来,以前也是想替青萝几个丫头遮掩一二,毕竟几年下来大家一个屋子里吃睡,又都侍候二姐,她虽然出了门也不愿意让她们被卖掉或者落到什么下场去。可如今这一看明显是瞒不住了,与其让别人告诉二姐,不如她这就领着青萝跪到二姐跟前去,好歹还能帮她们一把。 红花打定主意站起来到门外看,回来求吕妈妈去瞧瞧给二姐磕头的棉花走了没有。吕妈妈笑着答应着去了。 红花回来拉着青萝的手说:“这下是死是活我都跟着你们,别怕。到了姑娘跟前不许撒谎,姑娘是个什么处置都不许你说一个不字,也不许怨恨姑娘!” 青萝咬着嘴点头。 吕妈妈回来说棉花已经走了,二姐屋子里只有二姐和米妹。红花拉着青萝就去了,进了屋只见二姐坐在炕头,米妹正在跟她说棉花的事,两人正笑着就见红花扯着红肿着眼睛的青萝过来。 二姐一怔,招手把青萝拉到身旁坐下,笑道:“让你红花姐教训了?”一边拍着她的背对红花笑道,“你也是,在家教训你家那口子还不够,还要到我这里教训我的丫头。” 红花一把将青萝扯过来,按着她跪下,自己也跟着扑通跪下,二姐这下知道这两人这样是有原因的,见米妹也是一脸青白惊慌就知道这群丫头有大事瞒着她!沉下脸说:“要是有话就现在说,有错也现在认。过了这个点我可不听求饶的话了。” 青萝的眼泪哗的就涌出来了,哭得直倒噎气,砰砰的磕头道:“姑娘,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求姑娘只罚我一个!不关她们的事!” 二姐的眼睛里都要冒火了!这几个丫头跟着她几年,要不是都看着好也不会带到段家来,求的就是她们这份忠心,如今是怎么了?一个一个都有了主意是吗?棉花能给自己找人家,难不成青萝也有样学样?红花又是怎么回事? 二姐压低声喝道:“不许嚎!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张妈妈堵住她嘴!” 米妹急步过来死死捂住青萝的嘴,在她耳边急道:“姐姐你想干什么啊?你到底想干什么啊?”青萝泪流满脸拼命摇头,跟她撕扯,两人一个要说,一个不敢让说,在地上扭成一团。 二姐看红花,让她过来。红花膝行着过去,抓住二姐的手小声说:“姑娘!这事说起来就长了!”一边把青萝之前说的给学了一遍,又说是宝贵过来提亲,青萝不愿意嫁才把这事嚷出来,她知道后怕这事闹大坏了二姐的名声,这才偷偷顶了青萝认了这门亲。说罢磕头道:“姑娘!红花绝不是故意要瞒着姑娘!姑娘要是不信我,我宁愿一头碰死在这里!” 她抬头见二姐脸上阴晴不定,又扑上来小声说:“我也是瞧青萝以往还算是个忠心的,就是米妹和七斤为这事卖了也可惜。姑娘如今刚进门,自己人倒先打成一团倒便宜了别人去!姑娘!姑娘!”红花死死握着二姐的手拼命想从她脸上看出点意思来,这下她们四个人的性命可都在二姐的一念之间。 米妹听到红花全都说了,脚一软就坐地上了,青萝只是趴在地上哭,头都抬不起来。 二姐一开始让红花给说怔了,看见几个丫头的模样她知道此时自己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她低喝道:“青萝不许再哭!!闭上嘴!!”又对米妹说,“领她出去!这几天不要让她出来!” 米妹连滚带爬的扯着青萝出去,红花还要再说,二姐瞪了她一眼道:“你闭嘴!等会儿我再教训你!” 这会儿幸好是段浩方不在家,可这屋子里走了张妈妈和七斤本来人就少了,就剩下青萝和米妹两个人侍候,等段浩方回来看见两人一个哭得乱七八糟一个吓得失魂落魄必定要问! 这事不能让段家人知道!一点风声都不能透出去! 二姐攥着手帕想了半天,红花心惊胆战的等在一旁。 二姐见她这样,虽然恨她背叛自己,可这会儿也只能先安抚而不是责骂,于是温言道:“你容我想想,这人要是不卖,又该怎么处置?这事要遮掩过去总要有个法子,不然日后老这么过几天来一回的,早晚让人看出来。” 红花早在进来前就想好了,趴在二姐耳边说:“我有一个主意,把青萝嫁出去!” “嫁出去?”二姐挑眉,这倒是个盖起来的好主意。不管她之前怎么着,嫁出去了自然就不关吴家段家的事了。那要把青萝远远的嫁出去?二姐想起这些年来青萝的忠心顺意,有些舍不得了。买来的三个丫头里她第一喜欢七斤,第二喜欢青萝,米妹最机灵却是排在最后的那个。她记得吴大姐在买丫头前跟她说的话,丫头要选老实的来用。 要是没这个出身的事,青萝是个挑不出一点错的好丫头。 二姐一边觉得青萝这件事恶心,一边又怕匆匆处置了倒可惜了一个好丫头。她的屋子里本来人看着多,可婆子她是不敢多信的,也不敢多捧着,红花又嫁了人,就剩下这三个丫头,人本来就不够用,结果青萝又出了这个事。 这事不能马虎,不能莽撞,不然屋子里的人心就要散了。 二姐没答应红花出的这个将青萝嫁出去的主意,只是说要再多想想,让她这几天就别进来了,专心在家里收拾东西。 红花自然知道二姐这是恼了她,可一时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先回家去。这个年他们一家子也要去老宅过,屋子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应该在二姐屋子里帮着收拾箱子才对,可二姐偏在此时让她回家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等她回了家宝贵就问她怎么回来的?她吱吱唔唔的说二奶奶放她的假,等要走了再过去侍候不迟。 宝贵道:“你怎么糊涂了?家里的事值什么啊?你把二奶奶侍候好了什么没有啊?快去!快去!” 可红花也不敢回去,还是天天呆在家里,怕宝贵再说她,就没日没夜的给宝贵他爹缝了件过年的新衣裳,又给宝贵也缝了件,熬得两只眼睛通红,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宝贵再问起,她就只是推说过年了她怎么着也要给家里人都做件新衣裳才行,胡乱搪塞一通。 二姐怕青萝哭成那个样子不好说,拿着个不大不小的错让胡妈妈去赏了青萝和米妹一顿板子。段浩方回来见屋子里就剩下一个米妹侍候也没问起,二姐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 99 章 离过年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候,段老爷和段章氏带着一家大小出发前往老宅了,赶在下雪前上了路。 二姐坐在车上心里还转着屋子里那群丫头惹的事。这种事她又不能跟段浩方商量,这马上就要去老宅过年,千辛万苦瞒到出门,再要换人也来不及了,只得把青萝给留下带着红花上路。 青萝的事她也不敢再让人知道,让米妹看好青萝别多出屋子,胡妈妈和吕妈妈更是一点风声都不敢透。 二姐觉得自己的人不够用了,到这会儿了还要带着红花出门。青萝出了这样的事她居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么一走只留下米妹看着她真是越想越不放心。 一院子的人,她最信的就是自己屋子里的这几个丫头,平常对她们是最好的,结果倒好,一屋子丫头就她们突然阴了她一把,阴完她连个可替换的人选都没有。 这叫什么事啊? 他们人在前面走,后面的行李啊之类的东西跟着。因为往年都要住到过完元宵才能回来,又兼过年时来拜访的客人也多,每人都是大包小裹的,段章氏最夸张,从段老爷那里挖来不少钱给自己做了好几件漂亮衣裳,只她一个人就有四大箱。 魏玉贞本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带着儿子回老宅去住,嫁妆钱的事到了家让段浩平去跟他娘要,她就不信他会要不回来。可是临到收拾东西时段章氏让人过来告诉她这次去的人多,家里能雇到的车却少,大过年的谁都想回家,就是那租车的也不愿意跑太远,让她别带太多东西,下人也不用都跟着回去。 等段章氏找她过去,就拉着她的手和颜悦色的说:“玉贞啊,你就带着孩子和奶娘就行了。今年不比往年,以前让你兄弟到外面跟着堂兄弟挤一挤就行,可如今他成亲了,二姐今年也是要跟着过去的。那边房子本来就少,我都发愁到了那边要怎么才能住的下。你那些丫头婆子都不要带了,到了那边我的婆子给你使唤好不好啊?衣裳什么的也不要多带了,年前雇不着车,咱们还要带年礼过去,东西都放不下啊。回头啊你把你的衣裳什么的拿过来,我带个大箱子,咱娘俩的放一起多好啊,又省地方又方便。” 魏玉贞想找个借口推一推,那边段章氏就叫人请裁缝过来给她做新年要穿的衣裳,又叫来银匠拿头钗样子给她挑。三哄两不哄,魏玉贞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到了出发的那一天跟段章氏和二姐挤在一辆车里,看着二姐身旁除了奶娘还带着一个丫头,怒道:“你怎么能带人啊?”她都只带着一个奶娘,她凭什么能多带一个! 二姐心里正不痛快,见她又来找事,硬邦邦的顶回去说:“要只是我一个,自然不用带,跟着娘用就行。可如今还有二爷呢,哪能也占娘的人呢?” 魏玉贞还要吵闹,段章氏拍着她的手给她使眼色,她忿忿不平的闭上嘴。到了停车住店的时候,一看后面跟着的车子上足有三五个崭新的大箱子,一看就是二姐的!段章氏的箱子是她看着收拾的,段老爷的箱子也是跟着段章氏的箱子一起抬上车的,那这剩下的箱子是谁的? 魏玉贞气得几乎要跳起来!段浩方见二姐下车就过来扶,转头笑道:“大嫂。” 魏玉贞以前见他,觉得也就是一个十七八岁白净的男孩子,如今一见竟然长成个大男人了!她也不好当着兄弟的面为难他媳妇,羞红了脸掩面走了。回了屋就捶床发怒,直恨段浩平这会儿不在这边替她撑腰。等会儿一见分房间,竟见段浩方的那个妾生的儿子由奶娘抱着跟她和她的孩子住一个屋!这不是欺负人吗? 等她气冲冲的跑去找段章氏时,段章氏拉着她的手笑道:“让孩子跟着他大伯母我才能放心啊!正好跟你的孩子做个伴。”又说她本来也想帮着带一带,只是段老爷累了一天不好让他睡不好,而段浩方也是累了一天了,二姐侍候他就侍候不过来了,也没工夫再带孩子。你那边就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寂寞,正好让奶娘带着孩子过去陪陪你啊。 魏玉贞气得浑身哆嗦却没什么话说,难道她能直接说不肯替兄弟看孩子?还是赶着这孩子跟奶娘再租间屋子住?这都不合适。 段浩方早从兰花和家中的下人那里听说了魏玉贞逼着二姐卖丫头的事,恨她恨得牙根痒,面上却还要笑。回了屋子抱着洗干净换了衣裳准备休息的二姐啃了阵叹道:“乖乖,让你受委屈了。” 二姐坐了一天的车累得腰酸背痛,心里烦事也多,热水洗过后只想早点睡觉,被段浩方搂在怀里哄孩子似的抱着就软软的趴他怀里打磕睡,听见他的话又不明白他到底在恼什么,抬脸在他下巴上亲了口,一串小细吻沿着他的脖子啃到耳朵根,咬得段浩方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抱着二姐就往被子上倒,两人裹严实了睡在一个被窝里,段浩方搂着二姐只觉得哪哪都是好的,好得不能再好。 可他又觉得魏玉贞欺负二姐他还不能替她报仇,那是他大嫂,他直眉瞪眼的跟她说话吵架传出去也不好听。又不好跟二姐说自己兄弟之间的丑事。家丑不可外扬,他跟自己大哥不对付总不好吵吵的满大街都知道。 又想起二姐自从他回来是一句抱怨委屈都没提,不管是魏玉贞也好还是段章氏也好。他是深知自己的娘是什么样的,自己在家她就老掂记着二姐的嫁妆,那他出门这几个月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折腾二姐的呢。一时又是心疼又是难受,抱着二姐算是不知道自己好了,贴着她耳朵根轻吻细咬,口中不停小宝贝啊心肝啊乖乖啊,两只大手揉来揉去,见她累得眼皮子直打架又不舍得再折腾她。就这么乱七八糟睡了一夜后,第二天一大早红花就过来敲门说:“二爷,该起了。要走了。” 段浩方披衣下床让红花进来,小声道:“别吵醒你们奶奶。”一边说一边接过热水说,“去拿饭,你们奶奶爱吃什么,给钱让厨子赶着做出来小心点端上来。” 红花见段浩方对二姐这样体贴倒是有些不习惯,她还没见过这样体贴媳妇的男人呢。如今嫁了人也知道事了,她这心里就纳闷。二姐到现在连房都没圆呢,段浩方怎么还这么疼她? 她答应着去了,等她回来就见段浩方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束好了发,正兑好热水给二姐擦脸哄她起床,弯腰弓背伏在床头笑着轻叫道:“宝儿,宝儿咱该起来了,该走了。”一边说一边拿衣裳给二姐披,扶她靠在身上又拿棉裤子给她套。 红花放下早饭就冲过去要替段浩方给二姐穿衣裳,段浩方扬扬下巴说:“你替我扶住她的脚,别窝着了。” 二姐正迷糊着,感觉有人替自己穿衣裳,以为是红花就要推开她自己来,睁眼抬头一看就愣了,段浩方发现她醒了,低头先香了一口说:“乖乖,咱该起来了。” 等二姐洗漱过后两个吃过早饭,段章氏那边过来叫门了,红花赶紧侍候着两人过去,她自己倒顾不上吃,二姐摸出两个钱给她说:“去买点包子!路上在车上吃。” 到了车前段浩方扶着二姐上车,看到魏玉贞跟在段章氏后面过来,他笑着先扶段章氏上车,轮到魏玉贞时露出一个笑来侧身让开。 魏玉贞踩着脚凳低头也不敢看段浩方一眼,心里奇怪他怎么不走开,难道是怕她上车上不好会受伤?倒是有些感动。等她上半身探到车内,缩脚抬腿时段浩方猛得踢了一脚旁边的车轮!只听车里魏玉贞哎哟一声!整个人栽了进去,一声闷响好像头撞着哪里了。接着就听到段章氏说:“撞着哪了?怎么连车都不会上啊。” 魏玉贞抱怨道:“是这车动了一下!” 段章氏叹气道:“车还没走呢,哪里会动?我看是这车被你撞得动了!” 段浩方窃笑着转身走了。 几天后到了老宅,外面的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大部分的店铺都关了。 守门的看见段老爷一家的来了,连忙开门迎他们进去,又跑回去叫人。 不一会儿段浩平就先迎出来了,他过来时段老爷和段浩方都下了车,三人一见,段老爷喜得连忙招手叫大儿子过来,段浩方脸上带着笑,低眉顺目的跟在段老爷身后,段浩平脸初时一僵,转眼间倒是堆出满脸的笑来,又是叫爹又是叫弟弟,亲热的不得了。 段浩方拱手行了个大礼,端端正正的对着段浩平喊了声大哥。 段浩平看着段浩方狠不能爹娘就别生这个弟弟!嘴上直说浩方看着是出息了,人也长大了,又问起娘怎么没见? 段老爷笑道可是想媳妇了?今年你弟弟也成亲了,你弟媳妇也跟着来了,她们的车绕到后门去了,咱们先回院子吧,只怕这会儿她们已经到了。 段浩平脸色刷得变了。坏了,他忘记魏玉贞也会跟着回来了! 这边魏玉贞跟着段章氏回了自己家那半个院子,一进门就听见自己的屋子里有女子的高声谈笑,脸顿时一白! 那边小丫头早喊起来了:“有喘气的没有?没见来人了?” 二姐上回来还没听到老宅的小丫头这般没大没小的叫嚷,不由得好奇的的看过去。 段章氏见她眼神不对赶快拉了一把,再一抬脸,见大儿子那屋子里出来一个穿着件水红衣裳梳妇人头的女子,她笑着迎出来道:“来了!来了!这不是来了吗!”一抬脸看到一个年近五旬的妇人身后跟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年约双十的黑瘦脸女人正瞪着她一脸凶煞! 这妇人倒也不傻,扑的就趴地上瑟瑟抖着道福,口中连忙说她是段浩平新买回来的妾。 魏玉贞一听,眼前一片茫茫然的苍白,耳边一时什么都听不到了,其他人的说话声都远远的离开了她。她听到段章氏问那女子叫什么,原来是哪里的人,然后一家子先回了段浩平的屋子,另一间屋先叫人来打扫。 那女子迎段章氏她们进去,头都不敢抬站在屋子中央,一进去就先跪下了。屋中本来有个十三四的小丫头看着也是一副妖妖娆娆的模样,见她们进来原本眉毛一竖就要叫骂,再一看那女子低眉顺目跟在后面才一骨碌从炕上滚下来跟她一起跪在地上。 段章氏见她们这副作派已经猜出八九分,气得头一涨一涨的痛,又看魏玉贞脸白的跟鬼似的,叫人给她倒了杯茶这才细细问来。 原来魏玉贞因害怕段浩平阻拦,加之又是突然起意,根本没让丫头去告诉他一声。等段浩平在外面把钱花光了回来一看,家里竟空了,只有两个小丫头看门。听小丫头结结巴巴的说魏玉贞让段章氏带回去了,他只叹丧气。转回房想趁着魏玉贞不在翻出些钱来,却见她把装钱的嫁妆箱子一起带走了,跺脚大骂魏玉贞可真是个守财奴!自己家还天天带着钱跑来跑去的! 他在家呆了几天,因为身上没钱那些兄弟也不叫他出去吃酒戏耍了,他到是老实了一阵子。日日无事可做后,见房中小丫头倒是长得眉目清秀,十二三岁稚嫩可爱,想搂过来玩笑一番,还没上手呢,那边一兄弟找他了,原来是求他暂时收留两个人。 他那兄弟家中薄有田产,手中也算有些闲钱。前几日在一楼里遇上个姐儿,一时被灌迷了发了话,跟楼里的妈妈按了手印领着这个姐儿和她的丫头就回家了,酒醒后也吓出一身冷汗,可搂着人在床上滚了两回后又舍不得送回去了,再说当时在楼里拍着胸脯打包票,阔气的连人带小丫头一起领了回来,再灰溜溜的送回去不肯认账倒招人耻笑了。就大着胆子把两人藏在屋子里日夜荒唐。 他的老父本来见儿子这几日不出去了刚想叹祖先有灵,儿子浪子回头了,那边楼里的打手陪着妈妈拿着欠条上门了,上面鲜红几个大手印正是他那好儿子干的,气得老爷子恼得冲进儿子的屋子又见三人滚在床上胡天胡地,抓住板子一顿狠抽! 人是买下来了,不然楼里的妈妈坐在门口不肯走啊,街口还有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在那边蹲着呢。 可刚给了钱撕了欠条,老爷子就让儿子把这女的该送哪里送哪里,家里反正是没地方放的。不送就把他赶出去! 那人见老父这回是真气着了,又想马上就要过年,亲戚一来家里放这么个东西也不好看,他到底还是要脸的。就想先给这两个找个人家呆上几个月,过了年再说。可他那些朋友一听是要让这么两个人借住,都纷纷摇头,谁也不肯没吃着羊肉又惹一身骚啊,又不是自己的人,回头还要还回去,就这么领家来白住自己的屋子?谁都嫌晦气不肯接。大过年的谁家不来亲戚啊,你嫌不好看,我们就好看了? 那人急的没办法,眼看亲戚都来了。这女人他又不觉得新鲜,当时买下来酒醒后就挺后悔的。他就想干脆也卖了她!或者带得远些丢掉算了! 这时他找上了段浩平,连日后再接回来的话都不说了,只求能先把这人给送出去。 第 100 章 段浩平一听,白得一大一小?这种美事哪里去找?美颠颠的就把人接回来了。 那姐儿被段浩平带回来哪里肯再让他送走?她早看出来了要是出了这个门,只怕连楼里都回不去了!带着小丫头算是使出浑身解数侍候段浩平,又见大奶奶不在家,不几天就哄得段浩平抬她当妾,她又拿出自己的私房给他用,更是让他捧在手心里心肝啊肉啊的疼爱,一时竟觉得比魏玉贞要好一百倍了。两人在房中荒唐,竟把时候忘了。今天段老爷带着一家子回老宅过年,正好撞个正着。 这当家奶奶回来了,这姐儿带着小丫头瑟瑟发抖的缩在地上,生怕再让人卖出去。 段章氏问清楚了也没心情管了,看魏玉贞那个样子就知道这事她自己会好好打算的。正好那边屋子也收拾好了,段章氏扯着二姐到那边去了。虽说是妯娌也不能看人家房中的私事,她哄着二姐要她别说出去,二姐笑咪咪的点头。 谁管她那边是什么样呢?活该。 一望无际的荒地上,一架驴车晃晃悠悠慢吞吞的向前走着。虽然还没立冬,可是地上的草都已经枯了。天上太阳晒得地上泛白烟,就是不暖和。 马婆子坐在驴车车辕上,另一头赶车的闲汉不停的伸头向后面车帘子的缝里看,好像恨不能把眼睛会拐弯钻进去看清楚里面的人。马婆子一巴掌呼到他头上骂道:“小兔崽子你看什么?” 闲汉嘿嘿笑两声扭回头去。 今天一大早马婆子上门来找他,让他赶着驴车送她到前面的一个村子去,许愿说回来了带他到家里去吃饭。马婆子呲着一口的黄牙笑说:“我那两个女儿啊,可是好着呢!个顶个的漂亮!跟那天上的仙女似的!寻常人我都不让他们看一眼,今天你帮我这个忙,晚上我就让她们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闲汉没钱娶老婆,听了她的话馋得直咽口水,门都顾不上锁就跟着她走了。到了街上见她寻邻居借了架驴车,闲汉站在街边偷瞧,不一会儿就见从她家后门里出来两个女人,两人一前一后架抬着一个蒙头背手捆得严严实实的人咣的一声给扔上了车,掩上车帘子就听见车里面闹得像关起去一只待宰的猪崽子似的,车里让撞得咚咚直响,闲汉在一旁听着都觉得浑身骨头痛,呜呜嗯嗯的听着像是让东西堵住了嘴。 闲汉叹一声乖乖!听说这马婆子能通阴阳见鬼神,依他看,她那屋子里只怕就养着一屋子小鬼呢。这也不知是她从哪里骗来的好人家的姑娘,这下一捆一蒙再一卖,她的爹娘这辈子算是再也见不着亲闺女的面了。 闲叹心里直喊造孽,只是他也懒得管这些闲事,缩脖子转脸装没看见。等马婆子提着大饼咸菜水罐子过来叫他上车,挥鞭打驴沿着街出了城。 路上坑坑洼洼,幸好最近天冷得快,地都冻硬了,那小驴拉着车鼻子里直往外喷白烟,闲汉时不时的甩一个响鞭吓驴,头顶上太阳晒着,小风吹着,闲汉裹着旧夹衣哼着小曲觉得这趟差跑得不亏。 马婆子也不催他,坐在车辕上抱着大饼一会儿撕一块塞嘴里,到了中午闲汉也饿了,他可是什么都没带。转头看着马婆子就着咸菜吃得喷香自己肚子里饥鸣串串,这眼睛就粘着饼收不回来了,口水不停的咽就是不止饿。马婆子笑着拿了一块包上咸菜给他,说:“放心!婆子不赶饿马,让你干活自然会让你吃饱。” 闲汉难得吃到面饼,接过来拼命往嘴里塞,险些把自己噎死,马婆子又笑着递了碗水过来,他一边吃着一边盯着车帘子看,过了会儿忍不住问马婆子:“不、不用给他吃点?”出了城有好长时间听不到车里的声音了,那人不是咽气了吧? 马婆子本来一脸的笑,听见这话兜头啐了他一口,喷得他一脸唾沫星子,吓得他缩头躲开。 马婆子骂道:“好好赶你的驴!咸吃萝卜淡操心!” 闲汉让她骂得半天不敢说话,心里想管他娘操蛋是个什么东西?饿死又不用他偿命。 快到傍晚时前面终于看到一个小村落,马婆子坐在车辕上头一晃一晃的都要打磕睡了,听见闲汉招呼几乎马上从车上跳下来!喜道:“到了!到了!他娘的可算是到了!”又照着闲汉的脑袋瓜子拍了一巴掌说,“还不快点!瞧瞧这都多晚了!你误了老娘多少事!” 闲汉加紧几鞭赶着驴车快些进村,走得近了就看到村口蹲着四五个人,一见车来立刻都站起来,一个让人赶着向村子里跑,嘴里喊道:“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剩下的人跑着迎上来,闲汉撇着嘴看这几个人腿上半腿的泥,身上的衣裳补丁摞补丁,浑身脏臭,一看就是地里干活的农人,他转头对马婆子说:“婆婆啊,你怎么找到这种脏地方来的?我看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没泥的地。” 马婆子见人来正端着笑,听见闲汉的话一巴掌呼他脸上骂道:“臭小子知道什么?这种人才舍得花钱呢!就你这样的手跟漏斗似的,赚一个花三个,这辈子你都娶不上老婆!” 来人见马婆子打闲汉,连忙上来劝,个个笑着说:“大喜的日子!大喜的日子!有话好说嘛,别动手,别动手。”有个年近五旬左右的男人见闲汉长得跟自己家的孩子差不多大,上手去摸他的头说,“小孩子淘气没事,没事。” 闲汉见这几个五大三粗的人围过来了自己先害怕了,连那人拿手去摸他的头都不敢躲,点头哈腰一个劲的陪笑。那人的手看着跟硬得跟石头似的,这要是照着他的头来一下,还不把他的脑袋瓜给开了瓢? 马婆子笑道:“啊呀这是我家的孩子,叫他帮着赶了一天的车嫌累了,刚对着我喊饿呢!” 那些村人都说席都摆好了,还杀了鸡蒸了馒头烙了饼,一会进了村就有饭吃了,还叫闲汉不要急,闲汉连忙点头陪笑说他一点都不饿,哈哈哈哈哈。 那个五旬左右的村人对马婆子说:“新娘子来了没?”他似乎是个领头的,一开口剩下的几人都不吭声了,隐隐围着这架车,有个人站在闲汉旁边抓着他的胳膊,刚才还觉得没什么,想是他们亲切,这会儿闲汉明白过来了,立刻吓得腿肚子直哆嗦,还有一个牵着他们的驴,眼看就是怕他们跑。 闲汉害怕,看着马婆子,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不该听了马婆子几句话就答应过来替她赶这个车,回头可要改掉这个听见女人就走不动路的毛病! 马婆子冷笑道:“新娘子我带了,钱呢?” 那五旬的村人说:“等拜过天地就给你。” 马婆子拍板道:“行!” 那人听了马婆子这句话又露出笑模样来,说:“那就行了,咱进去吧。”说着让人过来替闲汉赶车,这边有人扯着闲汉走,闲汉怕得想哭,一看马婆子跟没事人似的又坐车上了,他哎了声想叫马婆子,扯着他的那人笑道:“小兄弟怕是饿狠了,咱走快点!”扯着他一路快走,进了村后闲汉累得差点趴地上,两条腿石头般沉,那人见他没力气了也不再强拉着他了,前面已经是到了。 村子不大,统共二十几处人家。今晚好像都跑到一家去了,远远的看过去村里最大最漂亮的那一处房子特别的热闹。 闲汉踮着脚尖看,扯着他的人就说那是他们村村长的房子,今天借给二狗叔成亲用,全村的人都去了,还杀了一只鸡炖萝卜呢!今天是村子里的大日子! 驴车进去时前后左右都让人围满了,有抱孩子的媳妇勾着头看,有小孩子绕着驴车跑还争着往驴车上爬,这个爬上去下面的就来拉他下去自己坐上去,几乎没打起来。旁边的大人们笑着看热闹,嘻嘻哈哈的说大喜的日子没大小。 大院子里摆着七八张大圆桌子都挤满了人,还有人跟别人挤一条凳子,乱七八糟好不热闹。 前屋台阶上站着个年约四旬的男人,脸色红得像喝了烈酒,头发花白,胸前戴着一朵洗旧发白的大红花,站在人群当中看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脸上不停的挤着笑,见谁都直弯腰。闲汉凑过去一看这人就笑了,那人还冲他打招呼,上来拉着他的手结巴道:“大、大、大兄弟,喝、喝、喝好啊!” 闲汉用力拍着他的胳膊说喝好!一定喝好!转身挤出人群跑到没人的地方哈哈大笑了一通。 驴车停下时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马婆子笑道:“都闪开!都闪开!新郎官怎么还不过来接新娘子?” 一堆人哄笑着把那个胸前结大红花球的男人推过来,他摸着头傻笑,马婆子笑着掀开车帘,车内是个背着手被捆住手脚,头脸都罩在布口袋里的一个人。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挣扎起来!拿头拼命的撞车内的任何地方,马婆子探身进去像抓小鸡一样把她提出来,抓掉她脸上蒙着的布口袋露出她的脸来,车旁的人都惊呼起来!喝!好漂亮的新娘子啊!纷纷推打那个新郎说他有福气啊,娶了个漂亮老婆! 香萍刚被揭开布口袋只觉得眼睛都要被光刺瞎了,等她勉强睁开一看,面前挤满了人!都在直勾勾的盯着她拼命打量。正对着她的是一个胸前戴着朵大红花的乡下粗汉,正搓着手带着一脸止不住的笑看着她,旁边围着的人都推搡着他说什么好福气什么新郎官的,刚才在车里她也听到了点!顿时明白过来!一口咬在抓住她的马婆子的手上,拼命用脚踢腾着又躲回车里去。 马婆子骂道小臭□一边探身就要去抓她,旁边几个膀大腰圆的村妇上来挤开她笑道:“啊呀!新娘子交给我们了!” 马婆子被三挤两不挤的挤到外面去,踮脚大骂也靠不过去,眼睁睁看着香萍让那几个村妇挟出来带进了屋,她赶快跟上喊道我是娘家人!我要跟着新娘子! 一边又上来几个村妇围着她把她给推到一旁笑道新娘子都进了村就是我们婆家的人了!娘家人在一旁喝酒就行!说着把她按到一张桌前,七八个人端着酒围上来轮番敬她灌她,不一会马婆子就喝了五六杯,脸也红了舌头也大了,只不停的摆手说我要看着新娘子,不然她不听话。 香萍让几个村妇推着进了一间屋,屋子里有一个大浴桶正冒着热气,几人上来七手八脚脱了香萍的衣裳把她推进桶中洗搓干净,一边洗一边笑道新娘子洗干净了好拜堂。 香萍一动不动的任她们摆弄,等穿上衣裳梳了头上过胭脂,她才木木的扔下一句道:“……我嫁过人。”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了,几个村妇面面相觑。香萍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心竹筒倒豆子的说:“我原是主人家的妾,大奶奶把我卖了的。我不知道那婆子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我不是清白人。”她低下头干巴巴的说,“你们的人娶了我要招人笑话的……” 她等着这群人把她弄出去推井里或推河里,或者要先打一顿?她只知道自己这样的没有男人会愿意娶她当老婆的。这些人是让马婆子骗了的。 一个穿着件枣红衣裳的胖妇人拿着胭脂往她嘴上抹,说:“我只知道你如今是我们家的新娘子。” 香萍抬头看着这村妇,只觉得胸中苦闷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妇人见她抬头,笑道:“瞧瞧,多漂亮的新娘子!” 香萍还要再说,妇人捂住她的嘴说:“什么都别想了,拜了堂跪了天地祖宗你就是我们村的人了!以前的事都忘了!不管你以前是享福的大家奶奶也好,是那路边地里刨食的要饭丫头也好,都忘干净了!” 香萍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是不在乎她身子不清白还是以为她说谎骗她们想逃跑? 妇人拿了块洗旧的红布盖在她头上,当眼前变成红蒙蒙的一片,周围的一切都像被隔在外面一样时,香萍叹了口气。算了,管她们怎么想呢?一会进了洞房那男的就都知道了,到时要打要杀要卖都由他们去吧,她管不着了。 想想她这辈子的事,小时候的事记得的不多。还记得爹娘,记得家里是几间歪歪斜斜的木头搭的屋子。后来娘生了弟弟,那时她大概只有三四岁吧,爹就抱着她出门了,把她往一个院子里一放就走了,临走前告诉她要乖乖听话。她点点头。爹还说了什么她记不清了,只有一句慢慢想起来后一直没忘掉,在她想明白自己是被爹卖掉后,她就把那句话记得牢牢的。 爹当时摸着她的头说:“……给娘和弟弟买鸡吃。” 她在那个院子里住了几年,一直在等爹爹再来接自己,接她回家吃鸡。 那里有很多跟她一样的孩子,男孩子女孩子都有。她一直说爹爹会来接她,她以为自己就像是到亲戚家住几天那样。后来一个小姐姐笑道:“别傻了!他们把你卖了怎么会再来赎你啊?”后来小姐姐哭了,哭得声音很大,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小姐姐才会哭得这么难受。 到她八岁时跟着七八个女孩被另一个人带走,她们坐在两架大车里摇摇晃晃的走了十几天才停下来。那时她已经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她有一张身契,带她们走的那人特地把她们叫过来让她们每一个人都看过,她的那一张上有两三个红红的手印。那人拿着那张身契说:“这是你爹的手印!他把你卖给我了!” 她盯着那红红的圆圆的手印看,怎么也想不起来爹长什么样子了。 第 101 章 后来这张身契又被魏太太买走,把她和另一个丫头领到魏玉贞跟前,当时的魏玉贞才十三岁。她们一个屋子里吃睡,从早到晚在一起。魏太太说日后要她们跟着魏玉贞一起出门,她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能日后魏玉贞的丈夫也会是她的男人,她也曾想过或许日后她也会有好看的衣裳穿,坐在屋子里让丫头侍候。或许她被卖掉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她在家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几个人前后拥着她拉着她出去,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乱糟糟的好像有很多人挤在前面的小院子里。她踉踉跄跄的走着。 她想起段浩平,魏玉贞跟她提的时候,她想过或许她不应该贪心,好好的找个下人嫁了就行了。可当她这样想时,突然不甘心了。 如果,如果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的机会,她会变成跟魏玉贞一样的人,哪怕只是当个妾,她都不再是下人了,她就变成主人了。 魏玉贞拉着她的手说日后大家关起院子门来就是一家人。她盯着魏玉贞看,这个她从被买来就一直侍候的姑娘竟这样轻声软语的对她说话,求她帮着她栓住大爷的心,把大爷的心栓在她们这一房里。 她跟她也没什么两样啊。虽然以前她是姑娘她是丫头,可如今嫁了人以前的就都不算了。等她也侍候了大爷之后,她跟魏玉贞就平起平坐了。 若是她先她一步生下儿子,那就会是…… 香萍答应了。她要搏一搏自己的命!或许她以前受了那么多苦,就是为了日后的好日子! 在那一夜,魏玉贞特地给她做了身新衣裳,那是她从来没穿过的好衣裳。她摸着身上崭新的衣裳坐在屋子里,心像要跳出喉咙。等晚上大爷回了屋,魏玉贞让人摆下酒菜,叫她出来侍候。大爷端着酒杯打量了她两眼,慢慢笑了,她羞怯的低下了头,他趁她倒酒时摸了她的手,魏玉贞推了碗说累了,今天晚上就偷个懒,让她来侍候大爷。 大爷笑着揽着魏玉贞的肩陪她玩笑了会儿,又送她回房,好像根本没把站在一旁打扮得鲜亮的香萍放在眼里。她当时站在杯盘狼籍的桌前看着大爷揽着魏玉贞的肩回了他们的屋子,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就觉得身体从里到外都凉透了,觉得自己打扮得特别可笑。大爷根本不要她。 她叫来小丫头收拾了东西自己躲回屋了,晚饭都没吃坐在床上一直发呆。谁知到了后半夜,门悄悄响了。她去开,大爷进来了。嘿嘿笑道小丫头等谁呢? 她又是喜又是羞又是怕,转身想躲,谁知大爷带上门拦腰抱起她就将她扔到床上了,她摔得后背生痛,还没回过神来身上的衣裳就被大爷撕了。她刚换上的衣裳,新衣裳。 她又惊又惧又不敢叫喊,咬着手背想求饶。大爷掰开她的两条腿,撩开下裳解开裤带就要了她。 桌上的灯没有熄,屋子里亮堂堂的,他们的影子映在窗户上一晃一晃的。 香萍觉得自己这屋子都让人看光了。小丫头们都回房了吗?婆子们都歇了吗?院子里还有人吗?会不会让人知道她在屋子里侍候大爷? 她颤声道:“……大爷,大爷求你把灯灭了吧。”她推着在她身上的男人,下面一阵阵的激痛。 男人被她推烦了,兜头呼来一巴掌,扇得她半天回不过来神。 他骂道:“哭什么哭?兴致都被你给哭没了!” 她连忙笑,一开始笑不出来,慢慢这笑就挤出来了。她笑了,又伸手去搂他。轻声道:“大爷,大爷多疼一疼奴婢吧……” 已经到这一步了,她不能让一切都白费! 大爷笑着揉她刚被打了的脸,热烫烫的,大约是肿了。大爷揉着像很喜欢似的,她脸上疼,却仍是笑,再贴过去说:“大爷,多疼一疼奴婢吧。” 第二天她没爬起来,小丫头来传话说魏玉贞让她歇一天,今天不用干活了。她躺在床上想跟小丫头多说会话,小丫头却掩着嘴笑着跑了,那眉梢眼角里像在瞧她的笑话。 香萍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的笑都僵住了。一整天都有人给她端饭进来,每一个人都看到了她躺在床上起不来,大家都知道她这是怎么回事。都在笑她。 香萍咬着手背不掉泪。她不能认输。 晚上大爷又钻进她的屋里来了,她还不能下床,却仍是笑着侍候了他。 她要抓住大爷,她不想再做侍候人的丫头了! “拜天地了!”香萍回神,周围欢声笑语锣鼓喧天,两边都有人架着她,有只手在按她的头让她拜下去。她跪下,磕头,再被扶着站起来,转过身,再跪下,再磕头。再被扶起,半转身,从晃晃荡荡的盖头下可以看到一双有些外八字的大脚,鞋似乎在泥地里踩过,半干的泥糊在鞋帮上。 “夫妻对拜!”那些抓住按住她的人突然加大了力气,强按着她拜了下去。 香萍茫茫然毫不关心。有什么关系呢?从她被马婆子从段家捆走后她就死心了,魏玉贞亲手卖了她自然不会再来找她,段浩平要不是她去勾着他,只怕也早将她忘到脑后了。这些人要怎么样她都不在乎了。 “送入洞房!”屋里院外的人一起欢叫起来,七八只手把她往一个男人身上推,把他们两个推到一个房间里,进门时人太多太挤她还差点让门槛绊倒,旁边的那个男人马上伸手像抓小鸡一样抓住她的胳膊,几乎要将她提起来似的没让她摔下去。 香萍突然想,如果这个男人发现她不清白的话,要打她只怕能将她打死吧。他跟段浩平那种浑身没有二两力气的男人不同,他的手像铁铸的一样,一看就是干惯了农活的,有着一身大力气。 进了屋坐到炕上,一堆人又起哄着说掀盖头。 香萍乖乖低头坐着,一支秤杆小心翼翼的伸到盖头下来,轻轻挑起红布一角,稳稳掀开,香萍抬头看,眼前挤了一屋子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都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脸上带着笑。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傻高傻高的男人,只看脸只怕有五十多岁了。不知是让人闹得还是喝酒喝的,一张脸黑里透红,站在她面前手里抓着红盖头无措的看着她。 香萍又低下了头。 旁边的人笑闹着新娘子好漂亮!像天仙!这边又有人端来两只粗瓷杯子,吵闹着交杯酒!喝交杯酒! 有人把两杯酒都递给男人,男人在胸前擦了擦手才接过来,先拿过一杯拉过她手硬塞给她,怕她不肯似的就这么抓着她的手拿着酒杯,然后再拿起自己的,搁一块一碰,他自己一仰脖子喝了,拿着空杯子看着她发傻,旁边的村妇接过来抓着她的手喂到她嘴边硬灌了下去。 她呛了两声,一圈的半大男孩还吵着说要看新娘喂新郎吃东西,又拿来别的让新郎接着喂新娘吃,一定要喂到嘴里才算。 她只管低头坐着不吭声。那些人都被大人们哄出去了,男人抓着她的手不放,等人都出去了才粗声粗气的突然对她说:“……你在屋子里坐着,我一会儿给你送面来!” 她点点头,男人出去了。 马婆子就等在新房门口,见男人出来连忙上前拦住说:“人我可是给你带过来了,如今这堂也拜了,人也在你炕上了。钱呢?”说着一手摊开送到男人脸下。 男人推开她说:“我拿给你。”说着就要回房拿钱,一个村妇过来拉住他说,“二狗等等!” 马婆子冷笑:“怎么着?想赖账?” 村妇转身对马婆子笑:“哪里会赖账?咱们村子里从来说一就是一!你跟我过来,我给你拿钱。” 那男人急了:“大嫂!这钱我有!” 村妇赶他说:“到外边陪着你兄弟叔伯喝酒去!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推着他推到院外,叫过来两个半大男孩把他拉走了。转回来扯着马婆子到了后院,闲汉正在车边等着,村妇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递给马婆子笑道:“就不耽误你了,这是钱,你点点看够不够数。” 马婆子接过布袋打开蹲在车边就着月光细细数了两遍才收起来笑道:“正好呢,日后要是还有老婆子能帮得着的地方,只管到我家去找我!” 村妇笑着说:“自然忘不了你的好处!”一边笑一边叫过来三五个人送马婆子和闲汉的车出村子。这些人一直送到村外,看着马婆子的车走远了才回去。 马婆子在车上回头骂道:“一群穷酸!” 闲汉在席上好歹吃了两口菜半个馒头,也不怎么饿。马婆子只灌了几杯酒是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车里放的饼早就变得干硬,马婆子就着罐子里的冷水勉强吞了半块解了饥就再也不肯吃了,掀起车帘子骂闲汉:“还不快点?要饿死老娘啊!” 闲汉一边鞭子使劲抽驴,一边在肚子里暗骂这老不死的婆子。 夜渐深,坐在车里的马婆子就觉得这小风从一晃一晃的车帘子那里不停的往车里透,肚子里刚才又喝了半罐的冷水,现在全身从里到外都是冷的。她一边想着一会儿到了家一定让两个死丫头烧水给她泡脚暖暖身子,到了家再下一碗热腾腾的面吃那就舒服了。 车走到后半夜才回到城里,在马婆子家门前停下闲汉跳下车招呼一声转身就回自己家了,今天算是让这婆子给骗出去,什么都没捞着还白花了一身力气,下回可不能再听她的话了。 马婆子也懒得理他,反正事都办完了。见屋子的门虚掩着里面也没点灯,那两个死丫头睡了?她没回来她们也敢睡?马婆子一脚踢在门上进去骂道:“两只贱蹄子!你们的娘回来了!快给我烧水洗脚,再下碗面给我吃!” 屋子里没人应声。马婆子点上灯进了里屋,只见里面翻箱倒柜,衣裳被子扔的满地都是。马婆子像傻了一样,半晌才回过神来跺脚尖声骂道:“这杀千刀剐万片的小贱人!竟敢偷到老娘头上来了!!” 她赶快跑到自己藏钱的地方去看,只见陶罐中一文钱都没给她剩下!她恨天咒地的一通好骂仍不解气,转身跑出屋外跺地跳脚叉腰指天大骂,有邻居听到她在外面吵闹想披衣起来看,听了会儿都捂着嘴笑。 一妇人揉着眼睛支起身问自己男人:“……外面那个马婆子在骂什么?” 男人回来嘘声按着她让接着睡,上炕小声说:“马婆子养的两个女儿趁她不在家,裹了她的钱跑了。” 那妇人啊了声,道:“呀,那她丢了多少钱啊?” 男人笑道:“她那赚得都是昧心钱,丢了活该!咱睡咱们的,不管她。” 马婆子在门前骂了快有一个时辰,天都亮了。邻居都起来了见她乌眉灶眼一身狼狈的站在那里就好奇问她:“马婆子,这一大早的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啊?” 马婆子阴阴的瞪了人家一眼,转身回屋了。那两个死丫头跑了,连身契都搜走了,满屋子里什么都没给她留下。一天一夜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是追也追不回来了。马婆子咬牙直骂晦气,又想起自己昨天好歹还赚了一口袋钱,好歹还算有点进账,等她腾出手来再去找那两个死丫头!她把昨天村妇给她的钱倒出来看,越看越喜欢。又拿了罐子要装起来,数着钱一枚枚往里放。放一枚都要细细的再看一遍,都是她的钱啊。她正得意,突然觉得手里这一枚有些古怪,摸着是跟真钱一样,就是对着太阳光看觉得钱面上的铜色不太对。 她心里一沉,连忙把剩下的钱都细细翻看了一遍,越看脸越白,越看眼睛瞪得越大,越看心跳得越慌! 假钱!一多半都是假钱!是拿别的东西兑着铜铸的假钱! 马婆子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从炕上滑坐到地上了,哗啦啦的钱掉了一地都是。 她喃喃道:“……假钱,这是假钱。找他们去!” 她什么都顾不上,昨天跑了一天早累得一身脏臭,回来家里的钱又让人卷跑了,没吃没喝没洗漱没换衣裳,蓬头垢面的又跑去敲闲汉的门,闲汉在屋子里听到是她在叫门,蒙着头睡不理她。 马婆子拍门拍得手痛,见闲汉装死不出来,气得一脚踢在门上恨道:“小兔崽子在你马奶奶跟前拿架子!看我回头怎么教训你!哼!” 她转头要再去借驴车,可人家那户却不肯借给她了,人家也要驴干活,车也有用。见她来那家的媳妇扯着她去看驴,气道:“好心好意把驴借你!你自己看看!把我家的驴打成什么样了?那身上都是一道道的鞭子印!指头样粗!这样谁还敢借你!” 马婆子不耐烦跟她纠缠,听了不借更生气,骂道:“你能生下儿子还是我给你的药呢!” 那媳妇一口啐在她脸上骂道:“我呸!那是老娘肚子争气!有你什么事?你上我男人的炕了?”那媳妇又扯着马婆子要钱给驴看病,两个拉扯着打到街上,早上卖菜的都出来摆摊了,围在一圈看热闹。马婆子昨天晚上骂了半夜,一圈人早知道她家里出了什么事,个个站在一旁说些风凉话逗她。 马婆子让那媳妇抓下一把头发来,她浑身没力气,眼见打不过旁边又没有人帮腔,见那妇人跟只小牛犊子似的有劲,又怕那媳妇男人回来自己更打不过,推开那媳妇骂骂咧咧的跑了。 借不着驴她也要回那村子里要钱,要不着钱就要把人还给她。她回家收拾了些干饼又装了一罐水,走到城口的大路上见着那个车往那边去就让带她一段,七转八绕花了一天又回到了那个村子里。 她找着地方的时候正是三更半夜,整个村子黑洞洞的,她气哼哼的进村,哪知村口有狗守夜,几条狗见她进来就汪汪叫着扑上去追咬,吓得她尖声惨叫。等村里的人举着锄头冲出来抓贼时她已经让几条狗咬翻在地,胳膊上头上腿上都是血,她带的水也洒了,饼也飞了。 村人把她捆了带进村,进了村长家,那昨天见过她的妇人披衣过来问:“这是谁啊?是贼就绑地头去喂狼。” 马婆子这两天老了十岁,刚在被狗咬在地上赖了半天,滚了一身的泥土脏污,看起来像个乞丐婆子,闻言赶快大声叫那村妇,又说自己是谁,昨天刚来过村里。那村妇也不走近,只皱眉道:“我倒是认识一个姓马的婆子,那可是我们村的亲家。不过她昨天才走,你瞧着可不像她啊。” 马婆子连声说是她是她就是她! 村妇又细细打量了阵,皱眉道:“我看着不像!我那亲家我见过,多体面排场的一个人啊!站出去比那些当官的奶奶也不差!你跟个地老鼠似的,哪里像她!”又叫那几个押她来的人过来认,结果纷纷都说不是,那个婆婆看着可好了,这个绝对是假的!是来骗人攀亲的! 马婆子破口大骂村人都长了一副狗眼!又说那村妇给的钱不对!半钱都是假钱!又喊道:“既然钱是假的,想你们这群穷酸也是掏不出来的!我也不去告你们了,只管把人还给我就行!她让人白睡了我也不管了,我这就把我女儿带回去!” 马婆子打得好算盘,另外那两个跑了,好歹还有这一个。带回去要不了几年那钱就又都赚回来了。 村妇听她要带人回去笑了:“没听说过拜了堂进了洞房还能把新娘子再带回去的!再说你说我们那新娘子是你的女儿就是了?” 村妇转脸去敲新房的门。 香萍昨天晚上等男人进来就跪下磕头,男人连碰她一下都不敢的站在那里,结巴道:“你、你、你是、是、是不是不、不、不愿意嫁啊?” 香萍苦笑道:“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求的?”磕头把自己的事说了遍,说自己侍候过以前的男主人,说是让大奶奶卖了的。说完又磕头道:“我是个不清白的人了,那婆子哄着你不知道说了什么,骗着你娶我。如今我都说给你知道,要打要杀要卖都凭你一句话!”说完抬头看男人,见男人仍是那样看着她连句话都说不出来,香萍咬牙道:“要是你还要我,我就跟你过一辈子!替你生儿子养爹娘!” 男人听了她的话喜得脸上直放光,连忙上去拉她起来一直说:“好!好!好!”香萍以为他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还想再说,那男人低头搓手道:“我、我明白!你、你就是嫁过一回。没、没事!咱、咱俩好好过!我、我跟你,好、好好过!”说着抓着香萍的手不放了。 香萍听了整个人一下子软了,压在她心头几年的大石一下子不见了。 男人见她瘫下来吓得连忙上去扶,又去外面给她端面进来,上面还特意卧了个荷包蛋。她端着碗吃的时候男人就坐在一旁欢喜的看着她,她挟起鸡蛋给男人吃,男人连连摆手推让她吃,话都说不清楚一直道:“吃!吃!你吃!吃!” 吃完了面,男人去吹灯,回来就站在炕前抓着衣裳不敢上炕,香萍脱了衣裳拉他上来,手把手教他怎么做。男人又慌又急,整个人像一块烧热的柴火堆,香萍挨着哪里都烫人。 她咬牙闭眼,男人动了一会儿手指悄悄的摸她的眼角说:“……你、你哭了?” 他这话句一说香萍才真的哭了,抱着他哭得天昏地暗,声嘶力竭。 不一会儿外面就有人敲门,听着是送她进来的那个村妇,她在外面喊道:“二狗!那是媳妇!不是外面的牛马牲口!你手轻一点!” 男人急得要跳下炕,香萍赶紧搂住他不让他动,男人结巴道:“你、你哭了,让、让她来看看!” 香萍噗哧一声笑了。 男人糊涂了,外面的人也走了。他趴在香萍耳朵边问她:“……你、你又笑了。你笑什么?”一边说一边也笑了两声。 香萍抱着他说:“我没事……”过了会儿又说,“你怎么不动?” 男人说:“……我、我就动。” 由缓到急,一夜颠狂。 到了白天香萍起不来了,那村妇端着饭进来喂她吃,出去拧着男人的耳朵在门前骂道:“跟你说了那是你媳妇!娇娇气气的哪里经得住你这么折腾?今天晚上不许动她!让她好好歇两天!” 等村妇走了,男人进来站在炕前,蹲下看她。 男人又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个枣塞她手里,让他的手暖得热热的,晒得干红干红的。 晚上男人还是进来了,香萍以为他还想干,谁知他在炕边打了个地铺就睡了。到了快天亮时突然有人来敲门,男人爬起来去开门,是那个村妇。香萍猜她大概是这个村村长的老婆,这次是借房子让男人成亲的。 村妇进来对她说马婆子来了,要领她回去。村妇问她:“你要想回去,我也不拦着。” 香萍就看到男人站在后面紧张的搓着手看着她,想过来又不敢过来。 香萍摇了摇头,对村妇说:“……我已经嫁人了。” 男人松了一大口气的声音都传到她这边来了。 香萍笑了。 村妇笑道:“既然你不想走,那也好办!” 说着伏耳对香萍交待了一番,又拿来衣裳给她穿上,扶着她出了屋子。 男人紧紧跟在后头,想扶她又不敢挨着她。 院子里站着七八个人,院外也有不少村人都起来了围过来看。 香萍看到院子中间有一个黑影坐在地上,一身的泥污。走近一看,马婆子抬起脸来,一头一脸的血混着土,盘在脑后的发髻歪了散了,钗子要掉不掉的垂着。 香萍打量了两眼,笑道:“这人是谁?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呢!” 马婆子骂着要扑上来,被人从旁边一脚踢在腰腹上歪倒在地。 村妇笑道:“说是你娘,我瞧着却不像!” 香萍笑说:“我娘?这可真成笑话了!我自己的娘我却不知道不成?这人我可不认识!” 村妇笑:“我看也是!必定是个假的!” 香萍点头笑说:“可不就是个假的?胡说乱咬过来说是我娘,我娘跟我几个姐妹好好的在家坐着呢!” 马婆子拍地哭喊说那两个小贱蹄子裹了我的钱跑了!杀千刀的我可是养了她们好几年啊! 香萍一听,差点脱口而出喊报应!她掩着嘴笑得:“啊呀!这就一定不是我娘了!我娘对我们姐妹可好了,我们姐妹对我娘也可孝顺了,怎么舍得跑呢?” 马婆子哭道还是女儿你孝顺,跟娘回家吧,娘再给你找个好人家! 香萍冷哼一声说:“满嘴里就没一句实话!”转身走了,远远的扔回来一句说:“我就没有这样的娘!!” 马婆子眼睁睁看着香萍走,叫骂着上前去拉她回来,村妇一巴掌把她呼到地上,说:“这么个疯婆子!放狗撵她出去!” 马婆子被几条狗追咬着撵出了村,后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的房子被一户邻居占了,那人说她欠他们家的钱,欢喜着搬空了她屋子里的东西自己一家住了进去。 男人跟在香萍身后回了屋子,两人进了屋,香萍见男人还要往地铺上躺,拉着他道:“……你不上来睡吗?” 男人红着脸摇头,说不出话来。 香萍笑着扯着他的衣裳一寸寸把他扯到了炕上。 隔着几座山的一个小村子里搬来了两个姐妹,说是爹娘都死了她们卖了家财千里迢迢到旁边的镇上投亲,结果亲戚搬走了她们的钱也用完了,想在村子里找一户人家安家。姐姐说给自己妹妹想找个人嫁了,只要能对妹妹好别的她都不要,只是家里只剩下她们两姐妹,也没办法出嫁妆什么的。 村里有人说合,姐姐就把妹妹嫁了。妹妹嫁了后跟自己男人说,她舍不得姐姐离开,又说姐姐一个人也没办法过日子,托男人家给自己姐姐说亲。男人家给姐姐也找了门亲事,姐姐也嫁了。 妹妹身上脸上有疤,说是以前在家让爹娘打的。妹妹又勤快又爱干活,做得一手好针线,纳的鞋底结实得能穿几年。 姐姐脾气大爱骂人,一有什么人招惹了她和她妹妹一家子,她能堵人家门口骂上一个月,骂得那一家人不敢出门。她男人过来拉她回去要打她,她坐地上就开始哭,哭得男人最后蹲旁边好声好气的哄她,几次以后村人都知道了,姐姐不能惹。 又过了几年,姐妹两个都生下了孩子,再过了几年,口音什么的跟村子的人一样了。再有人问她们家乡是哪里的,两姐妹一模一样的摇头说…… 她们不记得了。 两姐妹欢欢喜喜的在村子里住下来,这辈子没再出过村。 段家老宅里已经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了。 灶下挂着几扇猪肉,一笼笼的活鸡活鸭咯咯嘎嘎的好不热闹,缸里养着几十尾的活鱼,墙角堆着白菜和萝卜。丫头婆子们开始给窗户换上新的窗纸,贴上窗花、年画。请来裁缝婆子给一家大小裁过年的新衣裳,找来银匠、金匠给老太太、各房奶奶打新首饰。 段老爷一家算是来得有些晚了,吃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时,段老太太看着段章氏和段老爷脸色就不怎么好,话里话外就是埋怨三儿子一家不孝顺,过了年只是拖家带口的过来吃现成的,也不知道早点过来帮忙。 饭还没摆上,二太太挨着老太太坐,二老爷被老太太拉着手,凳子几乎是紧挨着老太太的,倒是大太太身后站着个丫头远远的坐着。段老爷和段章氏领着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站在下面乖乖听老太太教训。 “明知道过年的时候事情多,你们偏要拖到什么都准备好了才过来!”段老太太指着段老爷旁边他二哥说,“你二哥一个半月前就忙得脚不沾地!每天三更后半还歇不成!你也多跟你二哥学一学!别总觉得我偏心!我倒想不偏心呢?你够争气吗?” 她在这边当着小辈的面数落段老爷,段老爷让亲娘骂得抬不起来头,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低着头恨得咬牙切齿。再抬头看他亲娘搂在身旁听说‘忙了一个半月’的二哥那张白胖脸,段老爷气得都快要吐血!他累?累得吃得跟要过年的猪似的? 段二老爷一脸笑眯眯的,乍一看像庙里供着的石胎木塑的佛爷。段老太太从心眼里觉得自己这二儿子心善面软,吃亏受苦侍候她照顾全家还在兄弟之间落埋怨,总是说他偷拿家里的钱。她就不明白家里能有多少钱让老二拿?再说都是一家兄弟,这钱也没让外人摸去,兄弟就是真拿了也是自家人占便宜,三儿子怎么这么小心眼。 必定都是三儿媳妇挑唆的!段老太太看着段章氏眼睛都往外射小刀子。 段浩方见上面都快打起来了,偷偷把吴二姐掩在身后,反正站在前面的大哥恨不能把他和他媳妇都给挡严了不让上面的老太太和二老爷看到,他就干脆跟二姐借机躲在他后面。 二老爷笑着劝老太太说:“三弟难得回来,娘别老说这些。我看三弟还是不错的嘛。”说着转头叫段浩平,“浩平过来。” 段浩平立刻笑眯眯的急步走过去,站在二老爷旁边弓着腰笑道:“二伯。”竟是看也不看一眼旁边站着的自己亲爹。 段老爷气得快要喘不上来气,胸口急促起伏着。段章氏眼中含泪,哆嗦着躲在段老爷身后。 二老爷拉着段浩平笑着陪老太太说话,说段浩平最近长进了,也会办事了。说着拍着段浩平的肩说:“过了年到你二伯那里去,正好有事交给你去干。” 段浩平心中大喜!点头哈腰的对着二老爷连声大谢。 二老爷哈哈大笑,转头对段老爷说:“三弟啊,我找浩平帮帮我的忙,你不介意吧?”一边说一边用力的拍着段浩平。 段老爷僵硬的笑道:“……你是他二伯呢,自己家孩子不用客气。”转头看,段浩平根本没想过要先问一声他这个亲爹同意不同意。段老爷心里发苦,嘴上却也要装模作样的叫段浩平过来嘱咐几句,什么听你二伯的话,不要惹事,多跟二伯学一学。 段浩平心不在焉的点头答应,段老爷见他一直看着二老爷那边,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走了。他这边一放人,就见段浩平转身又站到二老爷旁边去,倒像人家的儿子似的站在一边陪笑,偶尔插两句话就高兴的不得了。 段老爷看着这样的大儿子,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老太太教训了段老爷一阵就没力气了,最近天冷,她总是觉得没什么精神,可躺下又睡不着,坐起来又觉得累。眼前一屋子小辈陪着她吧,她又觉得心烦,不在眼前吧,又觉得人都不孝顺。 二太太看到老太太皱眉半闭着眼睛,过来悄悄说:“娘,回屋歇一会儿吧?一会儿摆饭了再出来。” 老太太点头答应,二太太就叫人过来扶着老太太回屋子里躺着歇下,又嘱咐道屋子里要烧上炕,拢上火盆,窗户不能开着,免得老太太受风着凉。 等她吩咐完回来,大太太坐在那里磕着瓜子笑道:“还是我们二太太孝顺,瞧老太太可不就是一步都离不开你吗?” 二太太笑道:“大嫂又欺负我了!我可是不依的!” 大太太还想说话,二太太转头拉着魏玉贞站起来走到一旁小声说:“前几个月你跟着你婆婆回去了吧?老太太可问过你好几回。总是说玉贞怎么不过来陪我说话了?” 魏玉贞自从回来看到段浩平新纳的妾就没回过神来,脸上黑沉沉的。听见二太太的话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她走之前倒是想过都往段章氏身上一推了事。如今倒觉得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做,只是低头不吭声。 二太太拍着她的手安慰她道:“你不用担心,我都替你遮掩过去了。” 魏玉贞连忙要蹲福道谢,被二太太一把拉住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说完笑着拉着魏玉贞回去。 大太太见二太太拉走三房的大儿媳妇就对段章氏笑道:“瞧瞧,可不知道谁才是她的正经婆婆呢!” 段章氏让她刺得心里难受,又想起刚才段老爷在二老爷跟前丢丑的事。段浩平不给他们夫妻俩面子,当着亲爹娘的面倒只认二老爷一个,也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如今再看魏玉贞跟二太太亲近,可算是找着根了! 等魏玉贞跟着二太太回来就看到段章氏在瞪她,她也心里带气!你儿子趁我不在家就往家里带那么个脏东西!还抬举了当妾!他把我放在哪了?又想起段章氏扣着她的嫁妆钱不给的事,恨上加恨。这娘俩一路货色! 魏玉贞转头巴着二太太亲亲热热的说话,存心要气段章氏。 吴二姐只顾低头拿花生吃,谁的闲事也不管。 大太太没人搭理,段章氏她又看不上,转了一圈看到吴二姐,本来一晃就过去了,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可再一细看,这小丫头从上到下,头上戴的耳朵上扎的连手腕子上都是金晃晃的!这下大太太可不服气了,她摸着自己戴了十几年的镯子对着二姐说:“这丫头长得倒是一脸福气相啊。” 二姐抬头,茫茫然不知所措,转脸看段章氏。 段章氏闻言皱眉,大太太眯着眼睛探身笑道:“让我瞧瞧这身上带的都是什么啊?呀,这金项圈有几两啊,这镯子也是新的?啊呀呀你耳朵上带的也是,还有头上也是啊!”大太太啧啧道,“早听说老三那几个铺子挺挣钱的,果然不假呢!瞧你儿媳妇身上戴的这些东西不就都看出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扭头对二太太说,“我怎么听老三这次回来过年说铺子这一年没赚什么钱啊?” 二太太只是望着段章氏和二姐笑,就是不接大太太的腔。 魏玉贞忍不住了,笑道:“大太太你可不知道!这都是菱宝从娘家带的嫁妆呢!她那屋子里只是丫头婆子都有好几十个!” 二姐闻言转头看她,好几十个? 大太太见魏玉贞接话更得意了,转头对段章氏说:“啊呀!三妹啊,没想到你这个儿媳妇这么有钱啊!我们可真是比不了啊!” 段章氏不敢瞪大太太,她好歹是长子长媳,虽然说两人都比不上二太太在老太太跟前能说得上话,可是她们两个跟老太太告状,老太太还是向着长子长媳的大太太,而不会是她这个‘不孝顺’的三儿媳妇。她转头去瞪魏玉贞,谁知魏玉贞竟然敢笑两声转头不理她。 段章氏只好扭头瞪坐在她身后的二姐,怒道:“还不把你头上的东西摘下来!在你大伯母跟前还敢这么放肆!看看你大伯母戴的什么?你又戴得什么?没一点规矩!” 段章氏嘴里这么一刺,几人都向大太太头上看去,只见一只旧银钗颜色暗哑的斜插在鬓上,旁边两只压鬓花也是旧的。 大太太见大家都看她的头,伸手想遮又放下,一张脸憋得紫涨,浑身气得哆嗦。 段章氏心中冷笑。 二姐见都吵起来了,伸手把自己头上的钗拔下来。她知道今天的事一定不少所以只敢带了一只单珠钗,没敢多戴。就连耳朵上戴的也只是一对梅花样的小耳钉,手腕上戴的镯子也是她盒子里最细的一副。项圈是吴冯氏打了给她祈福用的,从戴上去的那一天就天天都戴着,她也不想辜负了吴冯氏的心意,加上这东西意思也好。 就这都不行?她心里暗暗有些不舒服。等到要摆饭的时候,一群人站起来到饭厅去。二太太去请老太太,大太太就带着妯娌和小辈先过去。魏玉贞也不管段章氏,上前扶着大太太走了。段章氏气得脸发白,气哼哼的跟在后头,二姐低头跟在后头。 二姐也算是头一回在段家吃正席,人不多却分了三个席面。男人们自然是坐在外面的正席吃,段浩方跟在段浩平身后出去,坐也坐在他下首,段浩平就得意起来,隔着帘子二姐都能听到他在那边大笑……一口一个我是你大哥,我这个做大哥的,我这个当哥哥的,训弟弟跟训儿子似的。 老太太这边分了一大一小两个席。魏玉贞和吴二姐一起侍候着,按说还有大太太的儿媳妇,不知为什么今天晚上没过来,老太太没问,大太太也没说。 老太太自己一个席,她就歪在她那张美人榻上,前面支着张桌子,上面摆着汤菜饭,二太太偏身坐在她旁边一口一口的侍候她,两婆媳跟亲娘俩似的亲热,段章氏站在一旁跟个摆设似的,就是递个筷子碗什么的,根本到不了老太太跟前去。大太太倒是想过去侍候老太太,偏老太太一见她挟的菜就说不爱吃,只肯使唤二太太。大太太就气哼哼的又回到小席坐下吃。 段章氏阴着脸,那魏玉贞也不知道是她的儿媳妇还是二太太的儿媳妇,她明明也站在一旁侍候老太太,魏玉贞偏偏一会儿跑过来一回体贴样问她二伯母累不累,问她二伯母要不要先吃点菜垫垫肚子,问她二伯母这问她二伯母那的,老太太夸她一句还是这孩子知道心疼人,二太太就在一旁很是承情的对魏玉贞点头,段章氏站在旁边气得浑身哆嗦,瞪着魏玉贞恨不能活吞了她。 二姐乖乖的侍候大太太吃喝,任她说什么都当没听见。可能是过了会儿大太太也说烦了?放下筷子不再吃了,二姐就筒着手站在一旁假装自己是个柜子。 老太太终于喝了汤摆手说吃饱了,推着二太太说:“可怜你侍候我这么大半天,自己还饿着肚子呢,快去吃吧。”二太太连忙说侍候娘是我应该做的,一边的婆子接话道一早看二太太辛苦,早就吩咐灶下又炒了两个菜做了个汤,这就侍候二太太吃饭。老太太满意极了,倒像也在一旁侍候她的段章氏是个摆设似的,只是抬抬眼说了句你也去吃吧。 段章氏气哼哼的过来坐下,二姐连忙让丫头婆子再送上一份筷子碗,又把两道没怎么动过的菜往段章氏跟前推了推。魏玉贞过来坐道:“还是菱宝知道心疼人啊。” 段章氏阴狠的瞪了她一眼,老太太就在那边坐着,她也不好当面吵起来让人看笑话。心里倒是下了狠心,这魏玉贞是不能再留了。 大太太剔着牙道:“可不是?倒真是个懂事的。” 二姐低头揉着衣角不吭声。 段章氏踢踢她道:“你去陪着老太太吧,别在这里碍人的眼了。” 二姐答应着低头起来去了,魏玉贞白了段章氏一眼,大太太只是翻着白眼笑。 段章氏笑道:“大嫂也吃完了?那就快去陪着娘吧,娘可想着大嫂呢。” 大太太冷笑:“有二太太在那边陪着,娘谁也不会想。” 二姐转到老太太这边,见二太太果然与众不同的就坐在老太太跟前,半桌残席上只有她面前倒是摆着几个好菜,一看就是新做的。一个是葱段烧腊肉,一个萝卜烧肉,还有一大碗鱼头豆腐汤。二姐看着直眼馋,她刚才吃饭的桌上拔过来只有一个肉沫烧豆腐算是沾了肉的边。 老太太看着二太太吃一脸的慈爱,二姐觉得有些奇怪,老太太的眼睛一直往那几个菜上瞄,看着是想吃的,她为什么不吃?要是真吃饱了饭那是一点菜味都不想闻的。 见二姐过来,二太太放下筷子招手叫她笑道:“菱宝过来陪着奶奶说会儿话。” 二姐就过去被二太太按着坐在老太太旁边,老太太就拉着她的手笑道:“瞧瞧我们菱宝长的就是一副福气样子!”又问她在段家住的习惯吗? 二姐还没说话,她就叹气道:“唉,那边地方小又脏乱,要是老三一家没搬走就好了。这边房子大多了。” 二姐只是笑不说话。她可真没觉得这边房子大。 老太太抓着二姐的手就开始数落段章氏:“我现在想见见儿子、孙子都要叫人去请,等上几个月才能见着。回头我要是不中用了,躺在床上只怕都来不及见老三最后一面啊。”老太太说着悲从中来,竟然哭了。捂着脸哭得极为伤心,二姐一下子傻了,转头看二太太,见二太太正慢条斯理的喝汤,喝完了汤漱了口擦了嘴才过来劝老太太别伤心,二姐赶快闪到一边旁着递个茶啊手帕啊什么的。 二太太哄着老太太不哭了,转头看二姐叹气:“娘一直都想让孩子们住在身边,她想见就能见得着。这也是我们当儿女应该尽的孝心。” 二姐连忙点头称是。 二太太又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你跟着浩方这次回来,那边房子该不够住了吧?” 二姐点头,那边就两间大屋一间小屋。小屋里住的下人,两间大屋一间住段老爷和段章氏,一间住段浩平两夫妻。来之前二姐都怀疑她和段浩方加一个孩子住哪里?听段章氏说以前回来都是让段浩方跟段浩平挤着住,魏玉贞去陪大太太或者让二太太接过去。莫非这回二太太打算把他们一家三口接到二房的院子里去住? 那魏玉贞一定认为是她巴结了二太太。二姐想起这个大嫂就开始头痛,段浩平纳小妾又关别人什么事?从见到那个妾开始她就这么不阴不阳的见谁都想咬。 二太太转头对老太太说:“正好桃花园那边已经收拾出来了,正好让浩方两口子搬进去,也省得他们那边挤着住,大家松松快快的过个年多好。” 老太太笑着慢慢点头,指着二太太对二姐说:“这是你二伯母的心意,你可不要辜负了才好。” 二太太笑道:“我不过是想着娘你老掂记着浩方他们两口子,想留他们多住一阵子陪陪您罢了。” 老太太拍着二太太的手眼睛又湿了:“好,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的。” 二姐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端端正正的给二太太蹲了个福,慌得二太太赶快站起来扶她,又转头看着老太太一脸不知所措的说:“你这傻孩子!在你奶奶跟前冲着我行哪门子的礼?这不是折我的福吗?” 老太太却说:“应该!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一家子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好!”又招手拉过二姐过来语重心长的说,“你刚来,什么事都不知道。日后你只要记着只有你二伯母才是这个家里对人最好最真心的一个就行!旁的人不必去多理会她们!” 二姐清脆的答应着,知道老太太这话里话外的指的正是段章氏。 等外面的男人都喝得半醉后进来,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二太太跟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当着一屋子叔伯的面扬高声叫段浩方。 段浩方赶紧站起来躬身等着听二太太的吩咐。 二太太笑着说:“前几日老太太就吩咐我把桃花园给收拾出来了,正好你跟你媳妇过年的时候住进去,也讨个好彩头!” 二姐一抬头,就见魏玉贞的眼睛正对着她射刀子。 段浩方连忙答应,又谢二太太想着他们,又谢老太太的疼爱。 段章氏倒是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偷偷问二姐:“你二伯母跟你说什么了?” 二姐摇头:“好像也没说什么。”停一停抓住段章氏说,“娘啊!我看见二伯母吃炒腊肉了!”一边说一边吸口水。 段章氏直想叹气,按着二姐的脑袋瓜子恨道:“你个猪脑子啊!” 桃花园的确是早就收拾好的。二太太发了话,丫头婆子们麻利的就把段浩方和二姐的箱子都抬进去了,又见二姐身旁只带了一个丫头怕他们不够使唤的,二太太又让人送了两个小丫头过来帮着守夜。 段章氏看着段浩方领着二姐跟着小丫头往另一个方向去,心里头格外的不安起来。回了屋子扯着段老爷说:“你说老太太是不是想把方儿两口子也留下来啊?” 段老爷坐在炕上直叹气,他也害怕啊。段浩平一家子看着是跟他们老两口已经离了心了,要是浩方也被留在老宅,那他们两个老的日后身旁可就一个儿子都没了! 段老爷嘱咐段章氏说:“明天是肯定要出去访客拜年的,我领着方儿出去再交待他一回,你把二姐叫过来也跟她好好说说。” 段章氏连连点头。 段老爷摇头道:“唉,只怕老太太还是想让我们搬回来了。” 段章氏听段老爷这么说可是吓了一大跳!拉着他哭道:“老爷!咱们住在外面多好啊!这要是回来我可住不下去!” 段老爷拍着她的手说:“我知道,我是说老太太只怕仍是存着这个心的。”他也不愿意回来啊,他要是回来了,那铺子是一定要交出去的,二老爷是不会把能赚钱的差事让给他的,老太太那边根本靠不住。段老爷还想再多赚几年给子孙能多留些,不然等他闭了眼,这段家的钱只怕就再也轮不着他这一房的孩子了。 两夫妻脱衣上炕,盖着被子各自发呆。过了会儿段老爷听到段章氏在憋着气小声哭,知道她刚才一定又是在老太太和妯娌那里受了委屈了。叹了口气转过来把她拉到自己的被窝里拍着哄她,段章氏扭过头靠着他哽咽道:“……我没事,我就是想起浩平。”她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摇摇头又开始掉泪。 第 102 章 段老爷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费尽心血也是为了两个儿子日后能过得舒服点,不必看着老宅的脸色过日子。等他闭眼后,就是老宅那边不给他们接济,他们手里也能留下点钱,不至于饿死。可如今看来浩方还好,浩平这个长子却是越大越跟他们两口子不是一条心。 段老爷有些后悔,当初不应该顺着老太太把段浩平留在老宅。只是他当时也是想着自己一家子都搬出去了,这个家只怕就让二老爷一房给全占去了,留个浩平在这里好歹能替他们这一房挣下点东西。谁知道这孩子怎么就长成这样了?竟然不跟自己爹娘亲近,眼里只有他二伯了。 段老爷左想右想,等到三更敲过,段章氏已经打起了小呼噜。他才茫茫然睡着,回头还是让浩方赶紧去南方,再让他住在老宅只怕会跟他大哥一个样了。 二太太的院子里倒是另一番模样,两夫妻三更过半还都不睡,亮着灯在屋子里说话。 二太太坐在梳妆台前翻来覆去的看她的首饰,拿着一副累金的镯子叹道:“哎呀,都是几年前的旧东西了,这可让我过年时怎么戴啊。” 二老爷抱着钱箱子盘腿坐在炕上,手中一张张的数借据、银票,闻言只扔过来一句说:“有新的又怎么样?你又不戴。” 二太太提着裙子溜到二老爷跟前,两眼发亮的看着他的钱箱子,伸手拿起来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子说:“不如给我打几样新鲜首饰过年好戴着玩啊。” 二老爷见她拿票子也不生气,只笑道:“你拿就拿了,别藏起来,赶紧找机会去换了银子回来放着。不然这银子可越变越少。” 二太太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上回就心疼死我了,生生付了快两厘的钱才兑出来!” 二老爷好笑道:“谁让你当宝贝似的藏在家里?” 二太太轻啐了他一口,站起来把银票锁进首饰盒里,再坐回来看着二老爷钱箱子里的一摞票子说:“这要有上千了吧?” 二老爷摇头说:“没那么多,只怕最后能剩下来的也就几百两,看大哥今年能带多少钱回来吧。老太太这回是想大办,她年纪大了,这几年花钱越来越厉害了,听见什么都想要。上回那个道士说从一灵山上挖出来一块奇石,有仙气,放在屋子里能延年益寿。她非要不可,最后又捐钱做功德道场什么的,还买了九十九朵金银莲花,花了好几两银子才把那道士给送走!” 二太太冷哼道:“老东西怕死呢!这么多年她拿着一家大小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如今害怕了才这般瞎折腾!用的都是我们的钱!呸!” 二老爷瞪她,嘘声道:“小点声!”勾着头看看外头,回过头来对她说:“她还能有几年?你只当多忍忍。等老太太咽了气,咱们搬出去不就行了?到时只管让那边留下看宅子,省得她一天到晚看你不顺眼。”他扬扬下巴,指着大太太那边的院子劝她。 二太太眯着眼睛笑说:“她那才是个头号大傻子呢!就是老太太不愿意,她只管偷偷带着儿子去找大哥不就行了?只要哄好了自己家男人,离得远老太太也拿她没办法啊?之前大哥回来接她,她不肯跟着去还劝大哥回来。傻子一个!去南边赚钱多又不用侍候老太太,多好的事她不肯!现在好了,大哥也不回来了,她倒天天找我撒气,又不是我不让她去的!” 二老爷叹气:“要是当年老太太让我去就好了,这会儿咱们一家子不知道赚了多少钱了。怎么什么好事都让大哥占着了?真是!” 二太太忙说:“现在连三弟那边的人都跑去南方了,老太太天天说疼你,就是不放你过去!” 二老爷拍拍她的手说:“还是你对我好。” 二太太得意笑道:“那是自然!老太太儿子那么多,你又不是最大的一个,她怎么会把你放在心上?” 两人互捧一阵,二太太又说:“今天段浩方也带着他那个小媳妇搬进桃花园去了,明天三太太和她那个不省事的大儿媳妇就能把吴菱宝给叫过去,我看明天才热闹呢!”一边说一边掩着嘴笑起来,笑完捅捅二老爷说:“你让我这么办真能有用?三房那边真能打起来?” 二老爷得意的晃着头笑:“这你就不懂了吧?段浩方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去南方送个信就能巴上大哥和爹!他只怕也不是真心实意的要跟着三房过!” 二太太说:“那是!日后三房的东西都是留给段浩平的,他一个二儿子能有什么好处?不趁现在多捞一点,日后难不成要靠吃媳妇的嫁妆过日子?”她倒是挺欣赏段浩方这个孩子的,这才是有本事的男人呢,那吴家小丫头运气倒不错,段家第三代里唯一的一根好苗子让她巴住了。 二老爷叹气,这女人看事就是爱往家长里短上靠,说:“段浩方就是赚再多钱也跟老三那一家没关系!那臭小子肯定不会把大头往家拿!他要是拿了才是替别人抬嫁妆呢!光顾着看热闹了!到最后等老三两口子一蹬腿,全家的钱都被段浩平装进兜里了!他连根鸡毛都不会剩下!” 二太太翻了个白眼:“你当我不知道?看看那吴家小丫头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我就不信她娘家会对一个出门的丫头这么好!都是别人家的人了怎么会花那么大力气办嫁妆?也就老三媳妇那样的才会信都是嫁妆里的东西!呸!难道她见过嫁妆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依我看都是段浩方从南方带回来的,他把钱给那小丫头放着,小丫头把不住门自己偷偷花了才会一身的金东西!”说起来二太太也有些眼馋,她也有不少好东西,头上戴的身上穿的,仅衣裳料子就有好几箱都没开封呢堆在后面。可她却不敢穿用,老太太在那边坐着呢,要是穿的戴的比她好,她一定会起疑心!二太太最看不惯老太太这一点,一家里谁要是穿的戴的比她好上那么一丁点,她就觉得这人偷了她的钱!结果一家大小里倒没人能比老太太鲜亮。 二太太最可惜自己那些好衣裳,也就偶尔关起门来在屋子里美一美,出了门就要换下来。大太太那边是真没多少钱,老大也不回来,她那儿子到现在还在家里念书门都不出,老太太又怕她带着儿子跑了,每月不多给她钱,都换成吃的用的送过去,她又是个仔细惯了的人,结果大太太身上的衣裳料子几乎都是老太太用剩下的,好几回二太太都觉得大太太跟老太太坐一起两人看着像一个岁数的人。 她一直觉得这个家里就她是头一份的,结果老三媳妇带着吴家那丫头一站出来就甩她好几条街! 年轻不是假的,那小脸圆胖,跟刚出锅的馒头似的白嫩,大眼睛小嘴巴,穿一身挺括的红衣裳戴着金项圈,头发乌亮插一根亮晃晃的金钗。怪不得段浩方心疼她跟心疼眼珠子似的,一晚上勾着头看好几回。 二太太是又是喜欢又是眼气,这样的姑娘怎么就藏在乡下院子里?她娘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天仙巧手,调|教出这样好的女儿来,土疙瘩坑里硬是刨出一棵好白菜芯!这样的人品家世要是让她早一步遇上,那就给她的浩凤留下了!哪里轮得到老三家的抢去? 二老爷说:“可不就是这么回事?我看老三他们两口管不住浩方,让他们住到老宅来,这浩方跟他爹娘的心就离得更远了。那浩平也不是个心宽的人,从来就爱小心眼。他要是看到自己弟弟也搬到这边来住,院子什么的都比他的大,你以为他不会闹起来?到时三房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哈哈哈哈哈!” 二太太趴到二老爷肩上,奉承道:“还是我们老爷心里清楚明白!反正等他们自己闹起来,在这老宅里也不会住长,到时再哄着老太太把他们都赶出去就行了!” 回了桃花园后二姐先让红花给自己下碗面条,她快饿死了。吃饭时前头她侍候着大太太,后头轮到她吃了,又让段章氏赶去侍候老太太。后来她看那桌上的菜都是剩菜了,也不愿意吃,就等着回来吃呢。 段浩方见她这个时候还吃饭惊讶极了。刚搬过来灶下什么东西都没有,还是他们带着上路的一些小咸菜和馒头饼什么的,见二姐就着咸菜吃了一碗白面条他的眼睛都瞪圆了,等都收拾了洗漱完让丫头出去后上了炕,他扯着二姐问:“刚才在老太太那边你没吃饭?” 二姐撇撇嘴:“没轮上我。”当媳妇和当姑娘真是两回事! 段浩方摸着二姐的头发半天没咏,过了会儿又想起来件事,问她:“吃饭那会儿我怎么看着你把钗拔下来了?” 二姐就把大太太的话学了遍,说完发愁道:“明天怎么办呢?那根钗是最小的一根了,要不我拿银的先充一充数?” 段浩方听了气得浑身颤,怒道:“不理她!你只管戴你的就是!大过年的戴银的像什么话?咱有金的,咱就戴金的!” 二姐伏在他怀里小声劝道:“好歹先把这年过了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戴银的也行。” 段浩方搂着二姐不吭声,半天才说:“委屈你了。” 二姐笑道:“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她是长辈,说的话也有道理。这过日子还是勤俭些好,我日后要是大手大脚的你就该愁了。” 段浩方知道二姐是逗他开心,抬起她的下巴亲道:“我有什么好愁的?我们有钱,只管花去。你能花我就能挣,要是连老婆买胭脂水粉的钱我都挣不来,那我还是男人吗?” 二姐听他这话心里舒服,嘻笑着往他怀里钻。段浩方拉着她的手笑道:“小媳妇想男人了?让你男人给你点甜头尝尝……”说着伏下身去,两人搂作一团钻进被子里。 这几天夜里两人常常这样玩闹,二姐咬着他的内衣领子发颤,整个人弓成一座桥般紧紧贴着他,鼻子里发出甜腻苦闷的低哼,脖子高高仰起,顶着他的脖子根使劲蹭。 段浩方让她蹭得向上冒火,贴着她耳朵根喘道:“乖乖,你的手怎么不动?只让我使劲了?”他这样说,手下却不肯停,两只手伸进她裘裤紧紧包住二姐下面前后一起动作,劲越使越大。 二姐两条腿挂在他腰上,整个人随着他的手劲打哆嗦,早忘了自己手中的宝贝。 段浩方憋不住抵着她的腿心隔着裤子一阵狠磨,全身一紧一松再一泄,趴在二姐身上喘粗气。 等他喘均气再看二姐,仍半闭着眼睛脖子脸蛋一片艳色,胸微微起伏不定。 段浩方的手还放在她下面,包住前后只觉得手心里一片热腾腾潮呼呼,似有热流缓缓泄出来,他喉头发干,两手再包上去揉起来,脸往二姐胸前一埋,舌头顶开衣襟钻进去一阵啃咬。 二姐让他咬疼才回过神,下面一缩才发现他的手还放在那里,羞道:“拿出来啊……” 段浩方重重揉了两把含糊道:“不让我进去,还不兴我多摸一会儿?” 二姐软手软脚的推他,嗔道:“这样怎么睡啊?” 段浩方干脆在被子里把她剥光搂怀里说:“就这么睡。”一边说一边蹬掉自己的裤子把大腿夹进二姐的两腿之间。 二姐吓得向后躲:“不行!”伸手在被子里摸到自己的裤子再套上,段浩方容她折腾完,又搂回来照样还把自己的腿□去说:“小乖乖啊!你可是要折腾死我了!”抱着又是一顿狠亲。 二姐双手护着胸说:“还不到时候呢,过了年我行过及笄礼就行了。” 段浩方搂着她道:“到时我回来,给你带一根漂亮的钗让你戴着行及笄礼。”一边说一边手还不老实的上去摸,二姐左护右护仍是让他摸到胸上,急得直哼哼:“你干嘛啊……!” 段浩方半压着她狠道:“等明年你就知道我干嘛了!” 两人又胡闹了一阵才睡过去,半夜段浩方醒过来,见二姐光着膀子紧紧缩在他怀里,又拉过她的衣裳再轻手轻脚的替她穿上才又接着睡。 第二天一大早二姐就爬起来穿衣裳,段浩方醒了发现她也不叫人也不披衣裳就这么站在地下,连忙跳下炕抱着她再回到床上拿被子包住,摸着她冰凉的手脚怒道:“你要干什么叫一声丫头不好?现在的天这么冷还站在外头什么也不穿,想生病啊!” 二姐怯怯笑,贴到他怀里眨眼望着他。 段浩方就是有天大的火气也熄了,搂着她扭头看窗户,见天还早得很奇怪道:“这么早你爬起来干什么?” 二姐奇怪的勾头看窗户,反问道:“还早?不是要换衣裳去老太太那边请早安吗?” 段浩方笑着拖着她又缩回被子里说:“放心再睡吧,不到吃中午饭不必起来,老太太没那么早醒。” 二姐听话的跟着他躺回被子里,听他说:“老太太晚上睡不着,早上不起来,每年回来过年都是这样的。到了吃中午饭那会我们再过去,她也才刚起来呢。” 二姐点头,又说:“那这几天都有什么事要办呢?” 段浩方摸着下巴说:“没什么事,这几天就是来的人会多一点,不过没你什么事。二太太和大太太是不会叫你过去的,她们才不会把这种露脸的好事给你这个刚嫁过来的小媳妇呢。”他一边笑一边拧着二姐的小下巴。 二姐哂笑道:“谁稀罕?” 段浩方见她这副小聪明样子就疼爱个没够,抱住又啃了阵才说:“我们二姐自然是不稀罕的,可那些人稀罕啊。”他笑了会儿又说,“这几个月要是没人请你就别出去了,有人叫就先去找娘,躲她那里自然会好些。二太太和大太太就是想抬举你,也不愿意当着娘的面这样做。她们说什么你只要装听不懂就行,把事往我身上推。” 二姐嘻笑着捧着段浩方的脸叹道:“那可要把我们二爷累着了,累坏了我可怎么办?谁能赔我一个二爷呢?” 段浩方笑骂着亲过去:“小媳妇又使坏!拿你二爷来玩笑!看我不教训你!” 二姐左闪右躲连声求饶,屋子里两人正亲热,外面红花隔着帘子说:“二爷,太太那边找你呢。” 段浩方答应着让红花进来,搂着二姐又狠狠亲了口才说:“娘找我过去,只怕一会儿我就该跟爹出去了。娘要是叫你,你再过去,她要是不叫,你就在屋子里坐着哪里都别去。嫌闷了就让红花陪你抹牌玩,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他这边说着,红花那边端着热水进来了,侍候他穿戴齐整了,二姐跳下来亲手给他系上腰带佩上玉。 段浩方托着又把她放回去,笑骂道:“红花看着你们奶奶!瞧回头病了谁难受!” 二姐扯着他的袖子拉他伏下身,趴在他耳朵边上细声细声的哼道:“我要是病了,你就不难受?你就不心疼?” 段浩方让她说的心里又痒痒起来,上手要抓,二姐滚到炕里头,裹着被子挥手笑道:“还不快去?小心爹娘等急了回头骂你!” 直到段浩方出了门,这心里都被逗得扑通扑通跳,心中暗骂道:小媳妇等着!今天晚上让你好瞧! 段老爷天天跟着二老爷在外头迎客,大老爷家的段浩守也在一旁站着,平常家里有事不叫他,可要过年了他这个长房长孙可要出来露露脸。 段浩平和段浩方也跟带着礼物到各家去拜早年,段老太爷不在家,过年时家里就没多少客人来,所以多是他们到别人家去拜年。老太太也天天请客来,还让二太太请了耍把戏的来家里热闹,二姐每天都要在老太太的屋子里陪着说话玩牌,回了屋就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因为是孙子媳妇这一辈,所以各位太太坐在那里的时候是没她的座的,那些人又都听说了她是乡下地主家的孩子,特别爱叫她过去说话,问乡下什么样啊?听说鸡啊什么的都跟人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屋子里睡觉是不是啊?听说那屋子里地上什么都不铺是不是啊?那不都是土啊?又嘻笑着问她用的是哪一家的媒婆,怎么就攀上了段浩方这门亲事的? 一个姓谢的太太掩着口笑道:“我可是早就看好浩方这个小子了,打算配给我家的姑娘呢!谁知不过几年没见倒让你给占去了!可真是!”完了嘻嘻哈哈一通笑。 二姐就站在这群笑得前仰后合的太太跟前任她们说任她们笑,自己只是低着头不吭声。 等晚上都敲过三更了她才能回屋去睡一会儿,而那时段浩方却多还没回来,在外面跟着段老爷和客人喝酒呢。到她睡了还没见着段浩方,早上醒了就见两人睡在一个被窝里搂在一起,睡到中午了起来收拾一下再各自出去,一个往老太太那边去,一个跟着段老爷出门,只是段浩方出门前总会记得嘱咐她吃过了饭再出门。 这日一大早,天刚亮,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段家老宅的门刚刚打开,一个段家下人提着大扫帚打着哈欠从门里出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着大扫帚开始在地上划拉。 前几天水都开始结冻了,也越来越冷了。下人举着大扫帚站在街边风口上不停的打哆嗦,一会就冻醒了。 这时街那头缓缓行来七八架驴车,后面是堆满大箱子的架子车,前面是一前一后两架拢得严严实实的轿子。 第 103 章 段家下人抬头看过去,嘀咕道:“这是哪一家的贵人?好大的派头。”他盯着后面那五六架堆满大箱子的架子车看了好几眼,只怕里面装的都是值钱的东西吧,瞧那箱子上的铜锁都快有两个巴掌大了。快要过年了,只怕这也是正在往家赶。 他正胡乱猜着,后面的轿子里跳下来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穿着一件灰色的大棉袍子,提着袍角呼哧呼哧向他跑过来。 他以为那人是要来问路,见身上穿的衣裳虽旧,却也是值十几个钱的好料子,那棉花厚实的看着就暖和,连忙收起扫帚堆着满脸的笑等那人来跟他搭话,想着说不定能得两个赏钱。 那人跑过来见他一脸傻笑不知道动,皱眉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回去告诉老太太,大老爷回来了!” 那段家下人初时没反应过来,这话听在耳朵里没进到脑子里去。呆呆的又转头去看那些车,那人推了他一把,催道:“还看什么?还不快回去告诉家里人?”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下对着那车胡乱磕了几个头,爬起来扛着扫帚就往门里跑,边跑边大声喊:“大老爷……大老爷回来了!大老爷回来了!!” 那人见那下人大呼小叫的跑进去,嫌恶的瞥了一眼。小地方就是没规矩! 此时后面的车也跟上来了,最前头的车停下来,那人赶紧过去掀帘子扶车里一个裹着一身锦袍还披着件灰毛大斗篷的胖子下来,一边堆着一脸的笑说:“大老爷,到家了。” 那人下得车来站在那里,远看像一座肉山,近看足足顶旁边那男仆的两倍宽大。他下来后扶着那人的胳膊看着眼前段家老宅的大门叹道:“是啊,到家了。” 二太太还在被窝里躺着,忽然院子外的门拍得山响,她没好气的支起身骂道:“谁看的门?这是着火了还是死人了!叫个鬼啊叫!” 睡在旁边的二老爷皱眉道:“大过年的,你说点好听的不行?”一边说一边也披衣坐起来。 二太太骂道:“昨天晚上陪着那老不死的打了半夜的牌,我这刚合上眼睛那边就叫门了!这还让不让我活了!” 二老爷敷衍道:“你不高兴就叫人打那看门的婆子一顿不就好了?别气着自己了。” 二太太冷哼一声,披衣下来趿拉上鞋掀帘子叫外屋守夜的丫头起来:“去开门!看是哪个在号丧呢!” 丫头正往身上裹棉袄,听了她的话连衣襟都顾不上系就连连点头答应着跑去开门。 二太太嫌开门冷风就刮进来了,掩上帘子又回到炕上裹着被子躺下。二老爷推她道:“都这个点了,还是起来吧。也别睡了。” 二太太翻了个白眼说:“这个时候起来干什么?老太太这会儿还在梦里呢!我不起来!”一边说一边重重的翻了个身,脸朝里闭上眼睛了。 二老爷拿她没办法,自己下了炕,正想到外面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丫头推门进来了,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二太太!二老爷!大老爷回来了!!” “什么?!”二老爷吓了一大跳! “你说什么?大老爷回来了?”二太太听见后一个骨碌从炕上跳下来,裹上衣裳跑了出来,扯着那丫头急问:“是有人回来送信了?人现在走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到家?” 丫头急得跺脚道:“人已经在大门口了!没让人回来送信!听说就他自己带着人回来的,还有五、六车的东西!” 二太太跟二老爷对视一眼,立刻冲回房间穿衣裳,又连声叫丫头婆子们送热水过来洗漱。 二太太穿上衣裳抹了把脸梳了头饭都顾不上吃就直奔老太太的屋子去,二老爷收拾好了在屋里转了两圈,一跺脚跑去找段老爷了。 老太太刚睡下,二太太过去时丫头们倒是都接到信起来了也收拾好了,只是没有人敢去叫老太太。见二太太过来立刻跟见了救星似的围上去,这个问大老爷是真回来了?那个说二太太,这会儿不敢去叫老太太啊,她刚睡下没一会儿。 二太太叫丫头们准备热水,自己一掀帘子进了老太太的屋子。 老太太昨天晚上打牌打到三更后半才放二太太回去,她自己又叫着丫头婆子玩给她看,刚躺下还不到一个时辰。二太太也知道她这个习惯,小心翼翼的走到炕头前,低声唤她,叫了几声见她没反应,小心推了两把,老太太哆嗦了下慢腾腾睁开眼睛,她连忙凑过去说:“娘?娘,大哥回来了!”一边说一边推她。 老太太过了会儿才认出二太太,迷糊道:“老二媳妇?你这会儿过来干什么?”说着转头四处看,“该吃饭了?”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要起来,二太太赶紧上去扶,又拿过圆枕让她靠着,丫头婆子送了洗漱的热水过来,她一边侍候着老太太洗脸漱口,一边说:“娘,大哥回来了!听说就在外面!” 老太太一听,竟把漱口水给咽了,抬头抓住二太太急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二太太让她抓得手疼,又不敢躲,只能在肚子里骂两句解解气,脸上笑道:“是啊!听说刚到呢!” 老太太高兴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嘴里说:“啊呀,这,快让人叫他进来啊!”说着衣裳也不披就往地上跳,被二太太一把扶住,赶紧让丫头过来给她穿衣裳,自己蹲下给她穿鞋。 老太太急的就想立刻跑出去见着自己的大儿子,慌得一刻也不想等。二太太心里不是滋味,拉着老太太笑道:“娘不用急,这一会儿大哥就进来了!” 老太太推开她骂道:“那是我的儿子!我几十年不见的儿子!滚一边去!” 二太太头一回挨老太太的骂,又是当着一屋子丫头婆子的面,一张脸顿时气得泛青。见老太太蹒跚的向外挪,一边的丫头婆子回头看着二太太也不敢上去扶,这侍候老太太的活有她在的时候,从来都不用别人操心。要是有人抢在她之前扶了老太太一把,回头她绝不会轻饶了那人。自从二太太嫁进来几十年里,也有人因为这个吃过亏,丫头婆子多数都被她不动声色的卖掉了,大太太和段章氏一个被扔在小院子里带着儿子儿媳妇过,吃的用的都是老太太用剩下的,一个带着家当搬出去了,到现在还不敢回来。这些丫头婆子可是知道二太太的手段,结果现在看着老太太走不动路也没有人敢上前扶一把。 二太太脸上带着笑,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在老太太后头。她不上去扶,也不让丫头婆子去扶,就看着老太太扶着墙一步步向外挪。 该迈门槛了,二太太这才上去扶了老太太一把。到了外屋还没坐下叫人过来问,大太太忽然冲进来惨白着一张脸问:“听说老大回来了?!是不是!”她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扑到老太太跟前急问,“娘!你跟我说这是不是真的?” 老太太不耐烦的推开她说:“是!是!你站远点!我都看不见外头了!”一边说一边推开大太太,又叫丫头把门帘子掀开,敞开大门,又叫人把院子门也打开,然后她就这样探着身勾着头伸长脖子往门外望。 二太太见这风就呼呼的往屋子里刮,叫人拢上火盆,婆子过来说这开着门刮着风,再拢上火盆那灰该飞得到处都是了。 “眯到眼睛里就糟了。”婆子说着扬着下巴指着老太太,眯了谁的眼睛都好说,眯了老太太的眼睛就没法说了。拢上火盆原本倒是好心,怕人受风着凉,老太太可不管那么多,她想骂人的时候才不管别人是不是为她好呢。 二太太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叫人拿来厚衣裳给老太太裹上,又叫人多拿几个手炉来塞到老太太坐着的地方,腿上放一个,脚下也放一个。 老太太顾不上管这些,狠不能把脖子伸到大门那边去。一边推着二太太说:“去看看!怎么这么晚了还没过来啊!” 二太太心里知道,必定是二老爷过去截住了,她笑道:“娘别急,我叫人去瞧瞧。” 大太太跟没了魂似的慌急着站起来追上来说:“老二家的,我跟你一块去!” 二太太推了她一把道:“你在这里陪着娘吧。”说着不等大太太反应过来就走出去了,大太太倒是想追上去,可是又不敢把老太太一个人扔屋子里,站在门口转起了圈。老太太看她挡着门,骂道:“瞧你那样子吧!跟几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还不快回来坐好!倒让一屋子下人瞧笑话不成?” 大太太擦着泪过来,低头坐在老太太旁边,低声道:“娘,老大好不容易回来,你别跟他吵了,不然他要是再一走,又是几十年不见影子……那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啊……”越说越害怕,捂着脸就大哭起来。 老太太让她说得心烦,骂道:“那是我跟他吵吗?让他去叫他爹回来!他倒好,人没叫回来连自己都扔那边去了!这种不孝的儿子死在外头我也不心疼!你也别哭了!我还没死呢你号的哪门子的丧!”转头喊丫头,“给你们大太太打水洗脸!” 丫头扶着大太太下去,老太太又叫人去外头催:“怎么还没过来?快去看看!” 婆子答应着一溜小跑的出去,到了院外头正好看到二老爷和二太太陪着一个人向这边走,近了一瞧,虽说模样变了不少,可是看脸还真是大老爷,喜得婆子连忙上去磕了个头说:“大老爷!老太太刚才还念叨着您呢!” 二太太连忙扯着婆子说:“走!告诉娘去!”婆子被她拉走,大老爷对二老爷笑道:“老二啊,弟妹还是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啊。” 二老爷连忙笑说:“让大哥看笑话了。”一边说一边眼气的看着大老爷那一身的绸缎袍子,拿这么好的料子做棉袍也不怕磨坏了可惜,又看大老爷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这头发还黑亮的跟二十岁的小伙子似的,不知道他在南边都吃什么好东西了。 二老爷的眼睛都要不够用了,段老爷却悄没声的跟在后面。跟以前一样,三兄弟在一块时他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大老爷像刚想起来还有他似的,回头笑着叫他:“老三啊,你那两个儿子都成亲了吧?浩方上次回来说就是成亲的。这次两个侄媳妇都在吧?我可要见一见!” 段老爷连忙过来躬身笑道:“自然要叫过来让大哥看一看的。” 三兄弟一团和气的走进老太太的屋子。 老太太颤巍巍站起来,哆嗦着伸出手说:“老大啊……” 大老爷喊了声:“娘!”就扑过去跪下抱住老太太的腿放声大哭,后面二老爷和段老爷也跪下抬起袖子掩住脸哭起来,一屋子丫头婆子齐声大哭,一时哭声震天。 二太太拿帕子掩着脸,呜呜咽咽的哭着,时不时的偷看一两眼,见二老爷仰着脸干嚎,脸上就是不见湿,不由得暗骂缺心眼!不会拿口水涂一涂?不涂口水你也把头低下来啊!再看段老爷,倒是哭得挺热闹,就是不知道偷偷掐自己几下了。一屋子丫头婆子里,婆子大多聪明,哭不出来使劲揉眼睛,揉红了也像哭过了,丫头们倒多是扯着嗓子干嚎,还有互看偷笑的,这种的回头都要好好教训!主子们都抹着泪,你笑什么! 再看老太太,已经哭得快喘不上来气了,二太太赶紧过去扶老太太劝道:“娘,大哥刚回来,这是喜事啊!快别哭了!”一边说一边给老太太擦泪,不等她再扶大老爷起来,他自己就扶着膝盖要站起来,一边顺着她的话说:“是啊,娘,儿子回来了,这是喜事啊,娘快不要伤心了。” 二太太再一瞧,大老爷的脸也是干的,就是嚎得太厉害有些脸红。 呸,都不是好东西。二太太暗笑,使个眼色让二老爷赶紧过来扶他大哥。 大老爷一副伤心过度站不起来的样子,二老爷赶紧过来扶,抱着他一边膀子死活扶不起来,没办法回来叫段老爷,两兄弟一起使劲才算是把大老爷拉起来。好家伙,赶上一头生猪重了!前几天送肉来的时候,一架板车上放着四五扇,二老爷特意过去看着他们往下扛,见两个壮小伙子搬着一扇肉往草席上放,他还上前试了试有多重,现在想起来,大老爷可比那个沉多了。 二老爷在肚子里把吃得白胖的大老爷跟猪比了比,憋笑憋得快断气,一会儿再抬起脸来,二太太一看,这会儿倒是知道掉泪了?眼圈都红了。 一家人坐下后,老太太扯着大老爷就问:“你爹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大太太一听老太太问这个就急了,抢道:“娘!不是说好不提这个的吗?老大他刚回来!你就让他先歇一歇吧!” 大老爷刚堆起满脸的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旁边这个他以为是个婆子的女人开口管老太太叫娘,仔细打量了番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的喊道:“……凤娇?”天老爷啊!大老爷的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去! 大太太听见大老爷喊她,两只眼睛泪盈盈脉脉含情的望着大老爷喊:“当家的……” 大老爷的脸僵了,半天才干笑道:“……几年不见,你,这都快认不出来了,哈哈,哈哈。” 大太太心里一沉,手不自觉的去摸头发摸脸,又去摸自己身上的衣裳,见那暗陈的颜色老旧的款式,暗恨自己听见消息居然忘了换件好看的衣裳再出来!头也该好好梳一下,胭脂也应该多均一点! 大老爷顾不上理她,转头笑着对老太太说:“爹让我回来看看,给娘你带点东西。爹一直想着家里呢,只是那边走不开。”老太太想骂,什么走不开!呸!必定是让那边的狐狸精勾去了魂!可是刚才大太太说的她也的确害怕,要是大儿子这回再被她骂走了,说不定等她闭眼也见不着这爷俩个回来了。这话就咽回去了,扯着他的手只管问在那边过得如何,平常都吃什么饭,穿得什么衣裳,有没有得病,病了有没有吃药看大夫,又说在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说来说去快到中午了,老太太拍着他的手说:“你先回去换换衣裳,也见见儿子,等会儿过来陪我吃饭。” 大老爷答应着领着大太太出去。 老太太叫过二太太问她中午有没有多准备几个菜,又叫她到外面的酒楼去订个席面回来,叹道:“唉,家里也没什么吃的,还是叫外面的师傅做吧。”又细细嘱咐了遍大老爷小时候爱吃的东西,不爱吃什么口味,多放醋少放盐都细细交待了遍,又说什么菜都别放酱油,大老爷吃不惯酱油味。二太太笑着听,又学了遍才出去,一出屋子脸就沉下来了,走到院子外头才敢小声骂道:“呸!还不吃酱油!饿他三天看他吃不吃!” 大太太领着大老爷回了院子,顾不上多说赶紧叫儿子儿媳妇领着小孙子过来让大老爷看看。 大老爷见了儿子倒是亲热得多,拉过来上下打量,叹道:“我走的时候你还没有炕沿高啊,一转眼连儿子都有了!”大太太在一旁掉泪,大老爷拉着大太太的手说:“这些年苦了你了。” 大太太放声大哭,大老爷忙劝道:“当着孩子的面,不要这样。” 大太太强忍着收了声,又叫儿媳妇把小孙子领过来让大老爷看,大老爷抱起小孙子喜道:“这小子真沉啊!”又转头问小孙子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啊? 小孙子竖起两只手比划着奶声奶气的说:“九岁了。”旁边的儿媳妇连忙拉着小孙子的手说,“八岁,过了年才九岁呢。” 大老爷连忙又从怀里掏出钱袋来,数了九颗银稞子放到小孙子手心里说:“爷爷没带什么好东西给你,拿着玩吧。” 儿媳妇连忙推说:“他小孩子一个,这太贵重了。” 大太太说:“亲爷爷给的,只管拿着就是。”大儿媳妇就不说话了,抱着孩子站到一旁。 大老爷看着小孙子倒是亲得很,又招手叫回来,抱着问大太太:“孩子起了个什么名字啊?” 大太太撇嘴道:“没名,就这么老大老大的叫着。” 大老爷苦笑:“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连个名字都不起?” 大太太冷笑:“娘说这名字要爹来起。爹不回来,这名字就不起!” 大老爷听了直摇头,大太太又说:“别看就他一个没起名,三房老大屋子里的那个也有三岁了,也是没起名的。” 大老爷不接腔,大太太看他不吭声,又抹起了泪说:“你一走这么些年不回来,只把我们娘几个留在这里,天天看人的脸色受气。”一边哭一边又扯过小孙子拉着他身上的衣裳说,“你看看!这就是二奶奶给孩子弄的衣裳!都是旧料子不说,还是他们家那个浩凤用剩下的!” 大老爷听大太太提起才看出来,他卖布卖了一辈子,一眼就能看出小孙子身上的布是什么货色。把孙子叫回来抱在怀里拉着袖子领口仔细看了番,眉头就皱起来了。 第 104 章 大太太又把儿子叫过来说:“浩守也是二十五、六的大人了,娘到现在也不给他找个差事干,只说还小还小!他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哪里还小了?!” 大老爷又抬头看儿子,见儿子畏畏缩缩的被大太太拉着站在那里,低头耸肩一声不敢吭,心中又是一叹。好好的一个儿子,竟让老太太给养成废物了。 大老爷没心情再看儿子了,把孙子推给儿媳妇说:“你们先回去吧,等晚上吃过饭回来再过来,陪我说说话。” 段浩守弓弓腰小声答应着,领着媳妇和儿子出去了。大太太还要再说,大老爷瞪了她一眼,站起来进里屋去了。大太太刚才的火气一下子让瞪没了,连忙跟上去。 进了里屋,大老爷解衣换鞋,大太太低着头不吭声的上去侍候。大老爷也不说话,等衣裳换过,大太太蹲地上给他挽鞋时,大老爷悠悠的说:“你也别急,这回我回来就是为了你和儿子。” 大太太惊喜抬头!就要开口说话,大老爷又瞪了她一眼,大太太就不敢张嘴了,只仰着头听大老爷说。 大老爷说:“我从南边带回来了一些东西,回头在外面买个院子都藏在那里。钥匙给你收着,老太太和二奶奶那边你可要给我瞒好了!别觉得腰里鼓起来了就不知道轻重!” 大太太连忙答应着。大老爷又说:“你和儿子还要吃一阵子的苦,这旧衣裳还要穿一段时候。” 大老爷看大太太,见她倒是没什么反对的意思,倒亲手扶她起来,拉她坐在身旁温和道:“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我也知道你受委屈了……”大老爷一边说一把把大太太搂在怀里,大太太扑过去抓住他胸前的衣裳闷声大哭。大老爷拍着她的背,竟也渐渐觉得难受起来,夫妻两个抱在一起坐在屋子里,半天没有说话。 大太太哭了阵还记着老太太仍在等着大老爷过去,强忍着说:“娘还在等着,咱们过去吧。” 大老爷见她连哭都哭不痛快,是真的心疼了。抬手替她擦了擦泪道:“凤娇啊,你是真的受委屈了。” 大太太让大老爷这句话一说倒心里轻松了不少,擦着泪笑道:“瞧老爷这句话说的,哪里有什么委屈。嫁给老爷就是老爷的人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大老爷还想拉着大太太再说两句贴心话,大太太却掂记着老太太,生怕去晚了又招骂,一边叫丫头打水过来洗脸重新均胭脂,一边又叫人再给大老爷换衣裳,刚才的衣裳前襟都被她哭湿了,还污上了一大团的胭脂,可不能穿着这样的衣裳到外头去。 两口子收拾好了一前一后赶去老太太的屋子,路上大老爷倒是比来的时候温和多了,时不时的跟大太太笑着说两句话,这个地方新栽了颗树,那里新移了丛花,这边重新砌了道墙。大太太也一一指给他看,这是哪一年盖的,这是哪一年修的,为了什么修的。两夫妻有说有笑的走着,脚下就慢了点,等进了老太太的屋子,就看到二太太正陪着笑劝老太太什么,而老太太一看到他们两个进来,盯着大太太狠狠瞪了一眼重重冷哼了声。 大老爷见大太太瑟缩着急步过去,老太太嘲讽道:“可舍得过来了?” 二太太在一旁说:“老太太刚才还念叨呢,我就说大嫂见了大哥怎么着也要说两句贴心话才行。” 老太太拿眼睛剜着大太太说:“她倒是只记得自己想男人,我这个当娘的想儿子她倒是忘了个干净!” 二太太还在笑:“大嫂哪里会那样想呢,娘误会大嫂了!” 大太太只是低着头连声跟老太太陪不是,又说是叫了浩守一家子过来说话才多说了会话。 老太太拍着炕桌怒道:“我是那个连儿子跟自己孙子说两句话都不让的娘不是?你自己扯着男人不放就别赖到儿子身上去!” 二太太还要说,大老爷这才慢慢踱过来笑道:“弟妹,你大嫂不会说话,你也帮她说两句。” 二太太脸一僵,高声笑道:“娘您瞧!大哥心疼大嫂呢!” 老太太见了儿子过来就不理大太太了,伸手拉过大老爷说:“你的老娘盼你盼了十几年,你回来了就只顾拉着你媳妇说话,不要娘了?”大老爷拉着老太太的手只是笑,抬眼看二太太,说:“娘这话可错了,儿子怎么会不要娘?” 二太太刚想凑趣说两句就看到大老爷的眼神,讪笑着闭了嘴。 老太太高兴的笑了,大老爷又叹道:“唉,没想到啊。我走的时候浩守才刚能巴着炕沿,回来一看,浩守的儿子都比他当年高了。” 老太太一听眼泪就下来了,死死抓住大老爷的手不放哭道:“你们爷俩这个没心肝的啊!丢下这么一大家子和我这个老婆子一走就是快二十年啊!我真怕到死的那一天都见不着你们回来啊!” 老太太哭得直捶胸口,大老爷也满脸是泪,站起来又跪下连连磕头道:“都是儿子不孝!” 老太太拉大老爷起来,说:“我的儿子回来了!你没有不孝!回来了就好!” 两母子抱一起又是一场大哭。 哭了阵大老爷给老太太拍背顺气,给老太太擦泪。老太太让大儿子侍候着,转脸看到大太太也觉得顺眼了不少,招手叫她过来拉她坐到身旁说:“你替我好好侍候老大,就是你的孝心了。以前的事都不提了,日后你的好我会记在心里。” 大太太头一回坐的离老太太这么近,倒有些坐不安稳的样子,抬头看二太太却在一旁阴阴的瞪着她冷笑。大太太让她这么一笑,倒得意了,安安稳稳坐在老太太跟前说:“我听娘的,一定会好好侍候老爷。” 大老爷也跟着帮腔道:“凤娇是个笨人,平常一定常常惹娘生气,日后她要是再不改,娘你只管教训她!”一边又转头看二太太,笑道:“到时弟妹可是要替你大嫂多向娘求求情才行啊!大哥在这里先谢过弟妹了!”一边说一边就要站起来对着二太太行大礼。 二太太慌得没处躲没处藏得,急道:“大哥你这是要折我的福啊!” 大老爷只是笑道:“弟妹当得起的!凤娇这么多年多亏你照应她和那一家大小,怎么当不起?”一边说一边揖下去。 老太太倒说:“好了,她是小的,多为凤娇操心是她应份的事!你不必谢她。”又叫过二太太说,“你大哥有心,你也不要失礼才行!” 二太太僵着脸,结结实实的给大老爷蹲了个福,又转过来给大太太蹲了个福。平常她要是这么对谁,别说那人敢不敢受,就是老太太都会拦着不让她施全礼。今天倒好,给大老爷行礼她没什么,可就连大太太也好好的坐在那里受了她的全礼,这可把二太太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等她站直了,大老爷又笑着说:“弟妹只管忙去吧,这里有你大嫂侍候着就行。我也多陪娘说说话。” 二太太抬眼看老太太,可老太太这会眼里只有大儿子,哪里看得到她?只好恨恨的出来,出了院子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就开始拿丫头撒气,转脸再一看二老爷不在,问丫头说是出去了。 二太太没有了说话的人,坐在屋子里生起了闷气。一会儿丫头过来问她这午饭是不是可以摆了?还是仍在老太太那里吃吗? 二太太气都没生完只好先放一边,起来又去安排中午饭的事。先让人去叫二老爷回来,又让人去请三老爷一家过去。今天中午必定是要大摆宴席的。她一边在肚子里盘算这桌子怎么摆,分个几桌,一边又想这一会儿大老爷和大太太在跟老太太说什么?越想心里越乱,等二老爷得了她的信回来,一进门二太太就站在门前骂道:“你可算回来了!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有点良心没有!” 二老爷一脑门的汗,累得话都说不出来进屋先灌了两杯水,又见二太太追过来还要骂他,叹道:“消停会儿吧!没见我这里一堆事啊!” 二太太把丫头婆子都赶出去,把在老太太那边的事学了边,又说大太太就那么坐着受了她的全礼,也不过来拉一把扶她起来,又说老太太也不管就让她把礼行完,说着竟委屈起来,抹泪道:“我每天天不亮就去侍候她,有时敲三更了还不能回自己屋里歇着,这会儿大儿子一回来,其他人就都不值钱了?大太太那样的人竟也让她给捧到天上去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转头看二老爷竟然没理她,坐在那里手里攥着个空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气得过去拍着桌子道:“你也说两句话啊!” 二老爷让她吓了一跳,怒道:“你就少惹点事吧!老大回来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二太太一听这话里意思不对,也顾不上自己的事了,赶紧抓住二老爷细问。 二老爷叹气,大老爷这一次回来实在太突然,铺子里的账本什么的都没做准备。谁知道他这次回来多久呢?看着带的东西也不算多,说不定还要再回南边去。可二老爷就想啊,这大老爷也是做惯了生意的人,账上有点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也是能看出来的。要是他留到过了十五再走,那就快有两个月了,虽然说过年不做生意,可他要是想看一看账,二老爷也不能硬顶着说不让他看,因为明面上这些铺子是他‘替’大老爷看着的,不是他的东西,当家老大要查账,他还能说个不字?以前好歹有老太太顶着,如今看老太太的样子,只怕这个好不容易回来的大儿子比他还值钱。 所以大老爷前脚进门,他后脚就跑到铺子里去了,幸好账房先生还没回家,这年也不必过了,他许了钱让账房先生赶着弄几本说得过去的账出来。 二太太听了他的话脸都吓白了,急得在屋子里直转圈,说:“那、那要不然你就先回铺子里去,娘这边有我呢。”说着也顾不上再埋怨他,拿起棉袍子推到二老爷怀里,把他推出了门,又叫过来丫头去灶下拿些饭菜用盒子装了送到铺子里去,又想着要是晚上来不及回来,干脆连棉被也一起扛了过去。 她这边忙完,那边老太太屋子里的婆子又过来催了,这眼看都过了午时了,怎么还不摆饭? 二太太忙笑着给婆子塞了两个钱,又托她在老太太那里说两句好话,叹道:“大哥难得回来,我也是想多弄些好菜端上去,这一不留神就误了时候了,倒让娘和大哥久等了。” 婆子接了她的钱这脸就笑开了,她又一向跟二太太亲热,虽然大老爷回来这家里的风向还不知道要怎么变,看大老爷那一身好衣裳,说不定日后大太太也能风光起来呢?可她也不愿意就这么得罪二太太,连忙说:“老太太也只是随口问了句,我怕二太太着急就先过来回一句,免得误了您的事。既然这么着,那我就回去了,二太太也赶紧过来,三太太他们那一家子都已经过去了。” 二太太一听段章氏他们已经过去了,知道不能再拖了,这么多年她都没让人越过她去。现在倒好,大老爷一回来,大太太也敢受她的礼了,段章氏也敢带着人走到她前边去了。 “哼!一群混账东西!”二太太骂道,叫过来丫头说:“去,把你们大爷叫过来。” 丫头脆生生的答应着,转身出去,不一会儿领着个十六、七的男孩子进来。他长得与二太太肖似,一张尖下巴的瓜子脸上,是细细的两道上挑的眉,下面一双细眯的凤眼。他肤色白净,头发乌亮,穿一身鸭蛋青的夹袍显得有些单薄。他打着哈欠走进来不耐烦的看着二太太说:“娘,叫我过来干什么?”二太太皱眉看他,拉过来替他理了理衣裳说:“怎么又穿夹的?不是才替你做了件棉袍子吗?怎么不穿?”一边说一边让丫头再去拿过来。 那男孩扭身躲开,拿了桌上的半盏残茶就往嘴里灌,一边说:“我不爱穿!那袍子裹身上人都肥了一圈!又没型又没样的!” 二太太可不理他,丫头把袍子拿来就要他换上,又见他喝凉茶,一把夺了杯子怒道:“你要茶只管让丫头给你拿热的!这都凉了又往肚子里倒!回头又半夜嚷肚子痛看你怎么办!” 男孩懒懒的答应着,伸着两臂让丫头替他换上棉袍,二太太又拉他坐下替他重新梳过头,一边交待他道:“你大伯回来了,一会儿跟娘一块过去,你也见见他。到那里要知道叫人!知道不知道!” 男孩拿着她梳妆台上的胭脂旋开盒子以手指沾了点要往嘴上抹,根本没听到二太太的话。二太太见他这样气得一把夺下来,照着他的头拍了下恨道:“小兔崽子又胡闹!我刚才说的你都听见没有啊!” 男孩仰脸哀叫:“听见了!听见了!我都听见了!” 二太太见他一直盯着那胭脂,没办法的以小指沾了些给他涂在嘴唇上,没好气道:“行了吧?”男孩照照镜子得意极了。 二太太见时候实在是晚了,顾不上再让他磨蹭下去,扯着他出了门。 一路到了老太太的屋子里,有婆子迎出来见到男孩立刻笑着凑过来说:“浩凤少爷过来了!” 男孩敷衍的草草点了点头,看也没看婆子一眼就抬腿进了屋子。二太太笑眯眯的跟在后面。 第 105 章 里屋的老太太身旁正围着一堆人,听见丫头在外面吵嚷就问,有婆子笑着说:“老太太,是二太太带着浩凤少爷过来了!” 老太太一听见浩凤来了立刻笑了,本来正跟大老爷说话都不管了,伸着脖子看门外说:“小凤来了!快让他过来!” 正说着一个身穿大红色棉袍的男孩就大步进来了,一进来就扑到老太太怀里喊:“奶奶!” 老太太抱着他喜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又摸他的脸又摸他的手,说:“瞧这在外面冻得,手都凉了。”又叫丫头婆子把火盆拿近让他烤火。 男孩乖巧的答应着,坐在老太太旁边抱着她的胳膊小声说话,逗得老太太呵呵直笑,手指在他唇上一抿凑到眼前一看,笑着拍着他说:“你这傻孩子!怎么什么都拿来玩!”又叫过二太太假意教训她道,“你也是!就是这么惯着他!” 二太太早就站在一旁,见老太太跟她说话立刻凑过来笑道:“娘啊,我可是管不住这个天魔星!也就在娘的跟前他才乖一点!” 老太太虎着脸看男孩说:“是不是啊?你连你娘的话都不听?” 男孩伏在老太太怀里,撒娇道:“我就听奶奶的话!别的谁都不听!” 老太太开心的笑起来,抱着男孩心肝肉的一阵喊。 大老爷一直端着笑在旁边看,他扭头看见自己的媳妇儿子领着孙子都站在后面,而段老爷一家也在另一边,只有二太太领着浩凤坐的离老太太最近。 大老爷喝了口茶,一句话都没说。 老太太抱着孙子笑了会儿又想起大老爷来了,把浩凤推过去笑道:“还不快给你大伯磕个头!” 浩凤笑嘻嘻的撩袍子跪下,大老爷慌忙放下茶杯上前去扶,拉他起来后上下打量,叹道:“家里浩字辈这一代里,就数浩凤长得好!” 二太太得意笑,推道:“大哥你别夸他了!这孩子最禁不得夸了!” 大老爷在怀里摸了阵,叹道:“这次回来的急,竟也没带什么东西。”随手解下钱袋塞给浩凤说,“你拿去过年正好跟兄弟们玩吧,下回大伯再给你好东西!” 浩凤打开钱袋瞧,见里面都是些碎银子,掂一掂足有七八两,立刻喜得两眼放光,看着大老爷也觉得和蔼可亲了,他还要再说话,二太太把他扯了回来,夺了他手中的钱袋子又塞给大老爷笑说:“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大哥千万别这么惯他!” 浩凤被二太太夺了手中的钱,眉毛一竖就要发火,被二太太回身一瞪回了神,噘着嘴巴哼了声坐在老太太跟前不吭了。 大老爷见浩凤沉了脸,呵呵笑着过去又把钱袋塞在浩凤手里,见这小子的眼睛跟点了睛似的又发亮了,笑道:“大伯给的,只管收着!” 二太太还要过来抢,浩凤赶快塞进了怀里,大老爷又拦着她,她也不好跟自己男人的兄弟这般拉扯,只好隔着大老爷瞪浩凤,偏浩凤就是不怕她,他又去搂老太太,指着二太太小声说:“奶奶你瞧,娘在瞪我呢!” 老太太一转头,二太太连忙不敢瞪了,只哀求道:“娘!他一个小孩子身上不能放那么多钱!” 浩凤生怕二太太再把钱抢回去,死死的缩在老太太身后,只探出个头看她。 老太太还没说话,大老爷又对二太太说:“我是他大伯呢,头一回见孩子给点钱算什么?他怎么就不能拿了?还是弟妹嫌我给的少啊?” 二太太连忙说哪里是那个意思!大哥千万不要多想! 浩凤还在身后推老太太,苦着张小脸哀求。老太太心软了,对二太太说:“你也别太拘着孩子了,再说现在不是过年嘛,他手中放几个钱跟兄弟们玩的时候也开心。” 老太太这么一说,二太太算是没办法了,眼睁睁的看着浩凤喜滋滋的拿了钱袋出来看。大老爷又叫浩凤叫到身旁和善的问他几岁了,读了什么书,做了什么差事,平常都干些什么,喜欢什么东西。浩凤得了他的钱,自然觉得他亲近,问一答十。 二太太在心里急得直跺脚:这小傻瓜啊!那可是咱们家的对头啊! 吴二姐在旁边看着只是心底暗暗发笑,好个不辩亲疏的段浩凤,好个人精似的大老爷。 当时她跟段浩方正在屋子里睡得香就听见院子外面大呼小叫起来。 二姐让人吵醒十分不快,刚要发火就想起这不是在自己家,院子里除了一个红花还有两个二太太送来的丫头,只好闷在段浩方怀里哼叽道:“讨厌!还让不让人睡了?” 段浩方搂着她拍了拍爬起来披了衣裳掀帘子到外头,红花正在外屋守夜,也是披了衣裳爬起来正开了条门缝跟屋外的小丫头说话,见段浩方出来,那小丫头羞红了脸不住的打量段浩方,红花看见只是在心底冷笑。这段家老宅的丫头也不知道都是怎么调|教的,个个见了主人没有个规矩不说,眼睛还爱乱瞟乱看。这要是在吴家小丫头敢盯着主子这么打量,立刻就会让婆子带下去教训。不说你不是在房里侍候的,就是在房里侍候的,也不能背着女主子勾引男主子,就是要上男主子的床也要女主子发话才行。就这么着盯着男主子没穿好衣裳的模样乱看,就该拖下去狠狠打一顿好让她们记住! 小丫头见段浩方出来,立刻上前甜笑着问:“二爷,可是要水?”一边说一边往上凑。 段浩方见她靠过来皱眉瞪了眼,叫过红花过来问:“外面在吵什么?不知道里面主子们正歇息着?这种没规矩的人就该拖出去打一顿叫她们记住规矩!”一边说一边看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听了这话心惊,缩手缩脚避到一旁,低头不敢再多话了。 红花弓身答应着,合上门跟段浩方进屋才说:“听外面在嚷,说是大老爷回来了,就在门口呢。” 段浩方一惊:“大伯回来了?”他左右一想,转身进了里屋,见二姐已经爬起来了,一面把她按回被子里一边叫红花进来,吩咐红花去找段章氏,看那边知道不知道这个信,又是怎么打算的,问清楚了再回来,又让小丫头端了热水过来侍候他们梳洗。 红花答应着去了,两个小丫头端着热水进来。二姐自己穿了衣裳起来过去侍候段浩方,根本不肯让小丫头沾手。 段浩方觉得好笑有趣,就让她这么笨手笨脚慢腾腾的帮他穿衣裳,又握着她的手教她怎么给他系腰带,两个小丫头背过脸去偷笑让他瞧见了,重重的冷哼了声,见小丫头们缩头知道怕才放过她们,心中倒是打定主意这屋子里的丫头要换了,一下子住上两个月只有红花一个人侍候也忙不过来,二姐身旁也不能只有一个人,逢到要传个话什么的要心腹过去,屋子里侍候的就不够用了。 他打了这个主意先放在心里,一边叫小丫头到外面去看着红花回来没有,一边拉着二姐说悄悄话,要她防着这两个小丫头一点。二姐答应着,红花这边进门了,跟着来的还有段章氏的婆子。 那婆子进来笑说段章氏叫他和二姐都过去吃早饭。 段浩方答应着带着二姐出了屋,叫红花在院子里守着,叫那两个小丫头跟着。 出了院子外面的天也是刚刚泛白,太阳还没升起来,小风一吹冻得人直打哆嗦。二姐缩着脖子筒着手跟在段浩方后面,段浩方瞧见了望了望前面,扯着她说:“走,我们跑着过去。” 二姐还没回神就被段浩方扯着跑起来,一路跑到三房的院子前才站住脚,两人气喘吁吁的相视而笑,段章氏派来的婆子呼哧呼哧跟在后头,等她到了后跺脚怨道:“小、小祖宗们!这么着可不行!让人看见了要说闲话的!” 二姐怯怯的看段浩方,就是在家里也没有两人扯着手在院子里跑,到了老宅反而这样不是更招事? 段浩方求了婆子两声不要告诉段章氏,也不再管婆子还要说什么,拉着二姐抬脚进门,刚进院子就看到一个水红色衣裳身段婀娜的小妇人从屋子里掀帘子出来,站在台阶上对着二人笑,扬手叫道:“二爷和二奶奶可来了!大家可都等急了呢!” 段浩方本来带着笑的脸一见她这样没大没小的马上就沉了下来,放开二姐的手撩起袍子走过去,二姐低头跟在后面。 这女的就是段浩平新纳的小妾。 那女子见段浩方过来,特地替他高高的打起帘子,甜笑着请他进去。不料段浩方根本不进,倒侧身等着二姐过来,特意挡着那名女子让二姐先进去,像是那女子身上有什么脏东西怕沾到二姐身上似的。 二姐顺着段浩方的意思低头侧身进屋,这样的事有过几回。她发现段浩方好像特别讨厌主动的女人,逢到有这种女人冲着他谄媚时,总是故意给对方难堪。 那女子的脸在段浩方挡着她让二姐进屋时变得惨白,也不敢再笑了,肃手敛衣跟在两人后面进屋,想跟着段浩方他们进里屋吧,却在帘子外停住脚,没敢真跟进来。 见她知道规矩了,段浩方冷笑一声。以为上了段浩平的床就能对着他和二姐摆谱了?摆出那副亲热样想干什么?还以为自己能跟他们攀上正经亲戚了?别说她只是个妾,就是正经大嫂他段浩方也没有让个女子看轻的道理!想摆长嫂的款,也要看看够不够资格! 屋子里段老爷和段章氏面对面坐在炕上正在等他们,见二人进来段章氏忙说:“还没吃过吧?你们大嫂正在灶下准备早饭,一会儿就弄好了。”一边说一边叹气,“这么早大灶那边只怕也没弄好饭呢,我们早点吃完省得那边叫时来不及。” 段老爷招手叫段浩方过去,问他:“你大伯回来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段浩方摇头说:“我要回来过年时,没听大伯说他也要回来。” 段老爷咬牙拍桌道:“连自己亲侄儿都瞒着!老大真不是东西!” 段浩方只当没听见,见二姐坐在段章氏旁边两人说闲话,魏玉贞在灶下,那个妾在外屋,段浩平呢? 段浩方问段老爷,说:“大哥呢?” 段老爷摇头,说:“早就让人去叫了,结果你大嫂都过来了,却没见他,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不提防那个女子突然在帘子外插话道:“老爷,二爷,大爷在屋子里换衣裳呢!他一会儿就过来!” 段老爷气得脸发青,拍桌怒道:“你站远点!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还敢偷听?滚!!” 那女的原本只是弓着腰贴着帘子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听到段浩方和段老爷说起段浩平,这几天都是她跟他一起睡的,连忙想表一表亲近就插了句话,哪知竟让段老爷骂了回来,唬得脸煞白,噘嘴想躲到屋外去,一掀帘子正撞上段浩平进来,她刚想凑上去说一说委屈,段浩方给她脸色看,段老爷也骂她。她都是他们段家的人了,怎么说大家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这么不给她脸呢? 谁知段浩平根本没工夫理她,一掌将她挡开就冲进了里屋,她又不敢进去,在外面跺脚气个半死。 段浩平一进去段老爷就招手叫他,谁知段浩平不去给段章氏请早安,不听段老爷的招呼,而是跑到段浩方跟前笑道:“二弟,你的好衣裳借我一件。”他一边说着一边扯着自己身上的旧衣裳撇着嘴道,“瞧我这衣裳都是旧的,这么着穿出去见大伯可不好意思!”又扯着段浩方身上的衣裳羡慕道,“瞧你倒有不少好衣裳,正好借我两件。” 段浩方一怔,笑道:“自已兄弟分什么你我?”一边说一边走到二姐身旁说,“让丫头领着大哥去挑两件衣裳。” 二姐笑道:“那就让大哥跟着丫头过去。”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到外头,段浩平笑得跟捡了钱似的跟着过去,段章氏当着儿子的面不好说,见他出去了才跟段老爷抱怨道:“他就连件衣裳也没有?还偏要巴巴的过来借方儿的!”她更恼的是段浩平也太在乎他大伯了,听见他回来竟连父母都不要了?进屋来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问也不问一声?段老爷皱眉摇头不吭声,段浩方劝道:“我跟大哥又不是外人,一件衣裳罢了,值什么?” 二姐站在廊下让丫头把红花叫来,指着跟着出来的段浩平说:“这是大爷。” 红花连忙蹲了个福,口称大爷。二姐从腰里摸出钥匙递过去说:“你领着大爷回咱们院子去,开了二爷的衣裳箱子让大爷挑几件穿用。” 红花答应着接过二姐手中的钥匙,段浩方正正经经的拱手对二姐说:“多谢弟妹!” 二姐抬袖半遮着脸说:“大哥客气了。”见段浩平欢喜的跟着红花出去,只把笑都憋在肚子里。 转身要进屋就看见魏玉贞身后领着两个丫头端着早饭过来,二姐赶紧让开路,笑道:“大嫂忙呢。” 魏玉贞看起来这几天竟像老了十岁般,整个人瘦下去一圈,两颊凹陷脸色腊黄。碰上二姐跟没看见似的,仰着脸就过去了。 二姐也不恼,笑眯眯的跟着她们进屋。一掀帘子就看到那个妾坐在外屋里的凳子上,那妾一见这么多人进来,立刻站起来了,赶过来要接魏玉贞手里的东西。魏玉贞两只眼睛恨不能化成两把刀子戳死她,见她伸手过来接,骂道:“滚一边去!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屋里也是你能来的?” 那妾倒是一点都不怕魏玉贞,听见她骂就委屈的红了眼睛说:“是大爷让我过来先替他侍候着爹和娘的。” 魏玉贞横眉立目,像要活吞了她般骂道:“爹和娘也是你能叫的?像你这样的就该剪了舌头卖出去!” 那妾立刻跪下嘤嘤的哭求道:“是大爷让我来的,不是我要来的……大奶奶可不能只怨我啊……!” 魏玉贞两只手都占着,左右张望想找东西打她,找不着又气到极致,上前一脚踢在那妾的胸口。 二姐在后面看得分明,那妾在魏玉贞踢过去之前就向一边歪倒了,接着就趴地上大哭起来。 外屋这样吵闹,段章氏在里屋听得心头火起,大老爷回来才是全家的大事,结果魏玉贞就只顾着跟小妾争风胡闹,她一个当家奶奶何必这样没脸?叫人拖出去打一顿板子不就行了?见外面越闹越不像话,段章氏扬高声道:“玉贞进来!外面哪个吵闹的拖出去赏二十板子!” 那妾本来还要哭号,听见里面段章氏发了火才闭了嘴,又见她只叫魏玉贞进去而不理她,坐在地上捶大腿生闷气,她也是段浩平的人,怎么那婆婆只向着魏玉贞?又一想,必定是因为她生了儿子的缘故。哼,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回头她也生个儿子不就行了?一转脸又生气了,她在这边哭了半天段浩平怎么也不过来看看?见他刚才跟火上房似的跑进跑出,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魏玉贞端着早饭进了里屋,段章氏见她眼圈泛红叹道:“那不过是个玩意罢了,值得你这样?你跟她生气倒低了自己的身份。实在不喜欢叫人卖了不就行了?大过年的让人看见你这屋子里当家奶奶跟个妾又吵又骂又哭又叫的,像什么样子?” 魏玉贞听段章氏向着她说话,心里倒有些感动,也不回嘴,只管低头摆饭。 二姐默默的帮着魏玉贞摆早饭,先盛了两碗粥端给段老爷和段章氏,又盛了两碗一碗给段浩方,一碗放在一旁留给段浩平。 段浩方喝了两口见二姐不盛了,就知道今天这早饭只准备他们几个人的,只怕二姐一会儿要到灶下去吃了。他把碗放下叫过二姐塞给她,转头对段老爷说:“爹,老太太那边一会儿就该叫我们过去了吧?”段老爷让他一说也没了食欲,放下碗叹道:“应该……”话音未落,外面一个丫头进来说:“老爷,二老爷叫人过来叫你过去。”段老爷立刻站起来就要走,段章氏连忙放下碗叫住他说:“漱了口再去。” 魏玉贞连忙去拿漱口水,二姐放下段浩方塞给她的碗去拿手巾,两人侍候着段老爷漱口出门再回来,段章氏也不吃了,推了碗道:“这可真是瞎折腾,一大早的就不让人安生。” 魏玉贞见段章氏不吃了,过来说:“娘,要不我去下碗面?” 段章氏摇头说:“我没胃口,你们吃吧。” 二姐也不好端着碗再吃,段浩方过去劝段章氏说:“娘,还不知道要多少时候才叫咱们过去呢,再说爹已经过去了,有什么事也不必着急。娘还是在多吃一点吧。”又叫二姐过去说,“让宝儿陪着你再吃一点。” 二姐就挽袖子给段章氏拿馒头挟菜,段章氏一边是段浩方端着碗劝她,一边是二姐侍候着,笑道:“还是你们孝顺。”她这心里就舒服多了,胃口也开了,接过段浩方手里的碗接着吃起来。 魏玉贞见他们一家三口倒是一派和乐,说了句:“我先把这些收拾了。”端了吃剩的碗出去了,掀帘子出去后又看见那个妾,倒也不敢再骂她省得她又哭闹,只得瞪了一眼丢下不管,转身出去了。 那妾见魏玉贞出来本要站起来,见她只瞪了她一眼就出去了又坐了回去,翘着腿对着晃荡的帘子啐了口,得意的笑。 一上午吴二姐就陪着段章氏在屋子里坐着,魏玉贞借口说要陪着孩子就没过来。直到快到中午了,段章氏拍桌道:“这么着可不行!这都快到中午了怎么也不见人过来叫我们?”她又疑心是二太太从中作梗,故意没有让人叫她们过去,想让三房在大老爷跟前丢丑。 段章氏使了个婆子去寻段老爷,得了信却是段老爷出去了,再一问二老爷也出去了。现在陪着老太太的是大老爷和大太太,连二太太都不在跟前。 段章氏就嘀咕开了,这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大老爷这一回来,连二房都比不上了? 她就跟段浩方商量着,要不就先让段浩方过去见见大老爷?毕竟他跟着大老爷一起在南方做生意,先过去也不算失礼。段浩方嘴上答应着却不动,等段章氏催他才说:“要不然我跟大哥一起过去吧。” 段章氏皱眉道:“你就先过去吧,他跟着去算怎么回事?”虽然她心里看重大儿子,可也知道他有几斤几两重,只是想着日后等大儿子也搬回来了再给他娶个好老婆慢慢调|教,现在却是绝对不肯让他跟着段浩方一起过去的,要是到那里他哪句话说得不得体让谁抓住小辫子不就坏了? 两人正说着,段浩平一身光鲜的进来了。他也算识货,把段浩方的衣裳箱子扒过来了,把好看的都挑出来抱回来了。红花只在一旁笑也不去拦他,结果他挑了衣裳不够又去扒佩饰,见没什么好东西就疑心玉佩什么的都是二姐收着的,腆着脸求红花把二姐的首饰盒子打开让他挑两块玉。 红花算是头回见到这么厚脸皮的人,居然想翻兄弟媳妇的首饰盒子!只好推说首饰盒子是上了锁的,钥匙在二姐那里她打不开。段浩平又磨了大半天,最后还翻出了双半新的鞋裹着一起兜回来了。 等他回屋子收拾好了再过来,红花已经跟着过来把钥匙给二姐了,当着段章氏的面二姐也不好问红花段浩平都拿了什么,结果他一进来,别说二姐傻眼了,就是段章氏都跟着皱眉,指着段浩平身上的衣裳问道:“你穿的这是什么啊?” 段浩平美滋滋坐下说:“是我借二弟的衣裳,娘你看这衣裳不错吧?” 段章氏叹道:“可不是不错吗?这是你二弟今年回来我才给他新做的!你怎么就挑了这一件?快脱下来!” 段浩平一听是段章氏给段浩方新做的,恼了,冷笑道:“娘只记得给二弟做衣裳,怎么不记得给我也做一件?好像我不是你的儿子似的!” 段章氏让这话气得险些上不来气,骂道:“你胡说什么?谁让你不回来的?每年的衣裳我少了你的?你的衣裳我都做了!放在家里没带过来!什么时候你跟我回去,什么时候就有你的衣裳!” 段浩平一听到让他回去就不接腔了,转头对段浩方笑道:“二弟,这衣裳倒是不错。” 段浩方笑:“大哥喜欢就拿去吧。” 段浩平也不客气,说了声那就不谢了啊,又说:“回头你那里要有好的玉佩啊什么的也给我拿几件,刚才过去你那丫头不肯让我拿啊。” 二姐奇道:“有这等事?等我叫她进来问!让她过去侍候大哥,怎么能不听话呢?”不等二姐开口叫红花进来,段浩平连忙摆手说:“一个丫头罢了,不必跟她计较。”他再傻也不会让丫头当着段浩方的面说出他想看二姐首饰盒这样的话来,这可是打兄弟的脸了。 段浩方把二姐拉回来笑道:“当着大哥的面不能这么没规矩!”转头又对段浩平说,“大哥不要跟她计较,那丫头回头自然由我替大哥出气。” 段浩平连忙摆手说不用,又觉得段浩方这么大方送他衣裳,兄弟两个亲近了些,拉过他小声说:“浩方啊,大哥教你,这女人只要出了屋子就不能开口了。没有男人发话,女人一个字都不能说。你日后也要教弟妹懂得规矩才好,不然出去倒让人笑话你家宅不严,这对男人来说可是丢脸的事!” 二姐就站在段浩方后边,听见这话低头不吭声。段浩方只顾笑着点头,一边说大哥说的对,一边悄悄伸手去拉二姐的手,拉住了重重握了下才放开。 二姐心里就甜滋滋的。 又等了一会儿,段章氏等不下去了,道:“我们过去吧,也不必等你爹了。谁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一边让小丫头叫来魏玉贞,一边去换了厚衣裳,领着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往老太太那屋去,刚出院子门就跟段老爷撞上了,段章氏跺脚道:“你到哪里去了?” 段老爷左右张望了下又扯着这么一大家子回屋里去,段浩平不肯,道:“要不然二弟你陪着爹娘,我先过去吧。都这么晚了再不过去,只怕大伯会以为我们这一房故意怠慢他,虽说都是一家亲戚可也不好啊。” 段老爷没工夫理他,匆匆点头道:“那你去吧。”段浩平得了段老爷这句话,喜得什么也顾不上就自己先走了。 第 106 章 魏玉贞站了一会儿到底没跟上去,转身跟着段章氏又回了屋。 一家人又转回来,段老爷进屋就想说什么,一抬头看见那个妾还在屋子里坐着,怒道:“你怎么在这个屋子里?回你自己屋里去!”一边转头教训魏玉贞道,“怎么这么没有规矩?爹娘都不在屋里,她怎么还在这坐着?”魏玉贞干脆的答应着,转头叫婆子进来把那个妾提出去,交待要关在屋子里。她倒是想趁机打她一顿,又怕段浩平回来了不好交待,只好就这么作罢。 等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这一房的人,段老爷一边扶着段章氏坐下,一边开口道:“你们大伯这次回来过年,是一家团圆的好时候。你们只要记住这一点就行了,旁的心思都不要有。”他一边说一边看魏玉贞,叹道:“大媳妇,你说说吧。” 魏玉贞慌忙跪下道:“爹怎么说,玉贞怎么做!” 段老爷盯着她看了半天说:“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信你一回。” 魏玉贞心如鼓擂,她没想到段老爷会特地跟她说这个。 段老爷叹气道:“平常里一家人有点什么也是常事,牙齿还有咬舌头的时候呢。不过出了这个门我们还是一家人,这个你要记住才好。” 魏玉贞脸上烧红一片,连连磕头道:“爹这样说,玉贞真是没脸见人了!玉贞心里一直是孝顺爹娘的,绝对不敢有二心!” 段老爷虚扶了把说:“你起来吧,这话我搁在这里,你心里也要有个数。往常妯娌之间有点什么我都能睁一眼闭一眼的,可出了门要知道个亲疏远近才好。” 段浩方推了二姐一把,二姐赶忙过去扶魏玉贞起来,又扎扎实实的给魏玉贞蹲了个福,说:“往常都是我不好,才惹得大嫂生气。大嫂千万不要跟我这个不懂事的计较。” 魏玉贞赶快去扶二姐,连声说弟妹说这个就外道了,我也有不是的地方。两人亲亲热热的,段老爷满意的点头,觉得二姐会说话,她这么一接就把这事给揽到自己身上去了。转头看段章氏也在笑,老夫妻两个一碰眼神,都觉得二姐做的好。魏玉贞惯爱亲近二太太那一边的人,往常他们这一家子不在老宅住也没什么关系,可偏偏今年过年大老爷回来了,这家里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在这个时候要是魏玉贞又跑去跟二太太连成一气,他们三房自己就要打起来了。那就糟了。 段老爷原本就想敲打段浩平夫妻两个一番,谁知大儿子跟要见亲爹似的急着过去,只好先嘱咐魏玉贞,等回头再给段浩平说一说这里面的厉害门道。 只是想起那个大儿子,段老爷也没什么把握能说得他听话。这是头一回,段老爷觉得大儿子有些太势力了,也是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在亲儿子面前丢了脸,沦落到要靠家势钱财才能将大儿子拉到他们这一房来。 段老爷心里苦涩掺半,只觉得自己好似一口气老了十岁,他都这把年纪了才发现要依靠的大儿子不顶用,一下子好像脚下都没了着落,眼前一片茫然。以前只觉得段浩平还年轻,有些轻浮不懂事,想着日后等他搬回了家再好好教他,反正还来得及。可这次回老宅让段老爷第一次担心这个儿子只怕是教不回来了。 段章氏看段老爷脸色不太对,以为还是大老爷的事,就凑过去拿话安慰他道:“老爷,他们只管争他们的,我们只要守着那几间铺子就行,想来他们也是看不上那丁点小钱的。” 段老爷握着段章氏的手点头说:“我就是这么想的,大哥和二哥之间想怎么闹都不关我们的事,等过了年我们就回自己家去。” 魏玉贞在一旁听着,竟然也起了跟着回去的念头。只要她还有儿子就不怕段章氏不站在她这边,那个妾正是年轻貌美的时候,段浩平还要新鲜好一阵子,她的嫁妆钱又都没了还不敢告诉他,她留在老宅也是占不了什么便宜的,再说跟着段章氏回去也有好处,那个家里除了头顶上一个段章氏之外就数她最大了,吴二姐看起来也是个不爱争权的,再说她也没亲生儿子傍身,魏玉贞觉得自己倒是不必怕二姐。 这么一想,她打定主意过了年还要跟着段章氏一家回去那边。她心里这样想,脸上就带出三分亲热来,等段老爷和段章氏又起身准备过去时,她立刻上前扶着段章氏说:“娘,我扶着你走。” 段章氏讶然,转念一想就明白必定是那个妾让她害怕了,段浩平又明摆着不站在她那边,她这才会转而过来奉承。段章氏笑道:“你也是个孝顺孩子,走吧。”说着倒反握了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出去。 魏玉贞受宠若惊,她还以为段章氏会给她脸色看,上回在老太太那里她可是只顾着奉承二太太没管自己婆婆。 二姐低头跟在后面。 段章氏只觉得能将魏玉贞收服过来也是一件好事,要是从此她能听话懂事,她又早早生了个儿子,不比再另给段浩平娶一个省事得多?只要她能听话,段章氏也不是非要换一个才觉得好。 她一手拉着魏玉贞,一手又拉过吴二姐,见这两个儿媳妇都这么乖巧懂事,段章氏高兴啊,连大老爷回来这件事都显得不那么要紧了。 横竖这老宅就留给大房和二房折腾,他们只要守着那几间铺子过日子就行了。 吴二姐跟着段章氏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才见到二太太过来,身后还跟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子。她好奇多看了眼,段章氏悄悄拉了她一下小声说:“那是二太太的儿子,名字叫浩凤。这孩子是个爱惹事的,你不要去看他。” 二姐得了这个吩咐眼睛就不往那边瞟了,只是耳朵却捂不住。听到浩凤跟老太太撒娇,又见大老爷拿钱给他。二太太的话他也不肯多听,看得出来的确是个受宠的。 段浩平和段浩方本来一直在陪大老爷说话,等浩凤进来立刻就显不出来他们了。 段浩方还好,段浩平的脸色就不好看了,看着浩凤不住冷笑。二太太瞧见了也只当没看见,眼气又有什么用?这个家里谁也比不过她们浩凤。 浩凤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嫌闷,转身溜到了段浩平和段浩方身旁,亲亲热热的喊哥。段浩平不耐烦搭理他,只敷衍的皱眉说了句进来时怎么就那么冲进来了?未免太没规矩,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当着大伯的面还是注意些好。 浩凤懒得理他,段浩平见了他就爱摆着大哥的谱教训人,他还不是大哥呢就把自己当家里最大的了,呸!他转脸跟段浩方说话,欢喜的坐在他旁边又从腰上摸出块玉佩来显摆道:“这是我爹刚拿给我的!听说是好东西。三哥你见过世面,帮我瞧瞧看是不是好的?值多少钱?” 段浩方接过来打量了几眼赞道:“果然是个好东西,只怕南方那边也少见。我估摸着怎么也值个十几两银子。” 浩凤得意的接过来摸了摸放到怀里,说:“三哥你又哄我,上回你说我那块玉值十几两,我拿出去给朋友换钱用,他们最多只肯兑给我五两,拿到当铺去也只值三两不到呢!” 段浩方笑道:“你的朋友又有多少钱?拿进当铺就更当不出来钱了。” 浩凤摊手苦着脸说:“我有什么办法?出去玩总不能不带钱,娘又不肯给我,我只好拿东西去换一些来。”说着又抱着段浩方的胳膊求道,“好三哥,不如你先借我些用用?过了年我就还你。你都出门赚钱了,必定有钱!”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段浩方腰上的钱袋子,段浩方笑着推他,却也不敢跟他认真。浩凤拿到钱袋一捏就皱眉说:“怎么这么瘪?三哥你不会出来没带钱吧?” 段浩方还没来得及说话,段浩平倒接话说:“你以为你三哥还是以前的孤家寡人啊?他成了亲,钱自然都由你三嫂收着了。” 浩凤啊了一声,把钱袋还给段浩方说:“我听娘说了,你娶三嫂了。是哪个?三哥指给我瞧瞧?”一边说一边伸长脖子看右边女眷们坐着地方,见段章氏身后右边站着的一个穿红衣的十四五的梳妇人头的小妇人就指着说:“可是那个?” 段浩方拉下他的手,不让他这么指着二姐,笑着说:“我领你过去跟三嫂说说话,好不好?” 浩凤爱热闹,一听就笑着站起来拉着段浩方说:“快走,快走!” 段浩方让他扯着站起来往段章氏那边去。段章氏瞧见他们两个过来笑道:“浩凤又闹你三哥了?是不是又向他借钱啊?我可记得你去年借的前年借的还没还呢。” 浩凤只是笑,盯着段章氏身后的二姐瞧,说:“兄弟有通财之义啊。我跟三哥可是实打实的亲兄弟,三哥才不会跟我计较呢。”一边说一边转头问段浩方,“是吧,三哥?” 段浩方笑,招手叫二姐过来,指着浩凤说:“这是四弟,二伯母家的独苗。” 二姐稳稳蹲了个福:“四弟。” 段浩方又指着二姐对浩凤说:“这是你三嫂,你叫三嫂就行。” 浩凤笑嘻嘻的拱手作了个揖,规规矩矩的喊了声三嫂,不等人反应过来就扯着二姐的袖子哀求道:“好三嫂,三哥说他的钱都是你收着的,你四弟如今囊中羞涩,求三嫂求命啊!”他一边摇着二姐的袖子一边唱戏般拖着长腔撒娇。 二姐让他一扯倒吓了一跳!她来这里这么久可没哪个男人敢这么扯她袖子,不等她躲开浩凤的手,段浩方就扯开两人,将二姐掩在身后笑道:“你怎么就知道你三哥的钱都给你三嫂收着了?” 一屋子人都在瞧着他们的热闹,老太太指着浩凤跟大老爷笑着说:“这孩子就是长不大!” 大老爷哈哈大笑说:“我瞧他日后倒是个有本事的!这孩子是个实心人!” 浩凤仰脸笑道:“这你可骗不住我!这家里的钱不都是女人收着的吗?我家是我娘收着,咱们全家的钱都是奶奶收着,三哥你的钱可不就是三嫂收着的?”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段浩方指着他笑道:“可真是个猴儿精!”转身对二姐笑道,“这可怎么好?咱家的钱要保不住了。”扯着她的手示意道,“拿出来打发了这个土匪吧。” 二姐笑着取下腰间荷包,浩凤上手要过来抢,段浩方先他一步拿到手里,打开倒出一半来递给浩凤说:“一会儿你三嫂也要跟几位嫂嫂玩牌,好歹给她留些本钱。”说着就把荷包塞进二姐手里。 二姐拿着荷包看浩凤,要是他还想要,她倒也不必急着收起来。 浩凤却也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伸出双手接过段浩方递给他的钱一看惊喜道:“竟都是新钱!三嫂特意去换的?”抬头看着二姐就亲近了几分,凑近笑道:“三嫂真是个伶俐人!这新东西看着就是漂亮!” 他得了钱就满意的坐回老太太跟前,大老爷逗他勾着头说:“又赚了多少啊?” 他就喜滋滋的摊开手给大老爷瞧,老太太摸着他的头笑道:“就知道欺负你几个兄弟!看不害臊!” 到了开饭的时候,浩凤更是里外屋乱跑。他原本是跟着大老爷几个男人坐在外面的大桌上吃的,老太太带着几个媳妇和孙媳妇在里屋支了两张小桌子吃,结果他闲不住,一会儿说二姐她们桌上的酒好喝,跑进来非要跟每个人碰一杯,他娘把他拉到老太太那边让他陪着老太太吃,过了会儿他又跑了,饭菜没吃多少酒喝了有小半壶,不一会脸就红了,晕陶陶的非拉着段浩方几人划拳猜媒,输了就耍赖,赢了就抢钱,大老爷跟逗小孩子似的哄着他,一要就给。段浩方也凑趣逗他,他一过来抢钱就抬起胳膊让他搜,浩凤搜了阵才想起来他的钱都叫二姐收着,抱怨道:“三哥最奸诈了,钱都不放在身上。” 段浩方逗他:“去跟你三嫂要不就行了?” 浩凤晕乎乎的摇头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老找女人要钱?我不去。” 段浩平冷笑,他不肯跟浩凤划拳,只跟段浩方玩,输了就说再来,赢了却要拿钱,浩凤笑话他,他就恼了,这会儿看他这般耍赖就摆出哥哥的样子教训他。 浩凤虽然喝晕了却不吃亏,顶回去道:“你可别说我!我还是小孩子呢!你都是个大人了,刚才输了怎么也没给三哥钱?” 段浩平让他当面揭了短处,脸阴着说:“小混蛋胡说什么!” 段浩方连忙隔开两人,扶着段浩平出去说:“大哥醉了,我扶你出去醒醒酒。”扶着他到了下边的屋子,叫丫头去端浓茶来,又让去把魏玉贞叫来,他这边劝段浩平说:“大哥何必跟那小孩子计较?” 段浩平不服气,挥开段浩方的手说:“他小孩子?过了年就十六了!还小孩子呢!”说着斜眼看段浩方说,“二弟你不是真记着那两个钱吧?哥哥给你就是!”一边说一边伸手在怀里掏钱袋子,就是掏半天也没掏出来。 段浩方连忙的按住他的手说:“大哥你这是骂我呢!我们是亲弟兄俩!跟一个外人计较什么?” 段浩平这才满意笑道:“还是你明白事理!那臭小子嘴上就爱胡说!我是那样贪财好利的人不是?” 段浩方当即说:“大哥自然不是那样的人,我是你兄弟,我还能不知道吗?浩凤小孩子一个喝醉了胡说的,大哥千万别当真。” 他又劝了段浩平一会儿才算完。 等丫头端来浓茶,魏玉贞也过来了,段浩方就趁机出去了。 回到屋子里见外面只剩下大老爷和段老爷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两兄弟倒像是有不少话要说呢,转身进了里屋,见老太太已经不吃了,二太太正陪着她说话,大太太也坐在一旁,段章氏却是领着二姐她们几个收拾东西,见段浩方进来,段章氏推了二姐一把,使了个眼色说:“瞧方儿身上那一身的酒污,你领他回院子去换换。”说着凑过来在二姐耳边小声说,“回去了就别让浩方再出来了,一会儿他们一定会再玩牌,浩方一来准又让他们逮住了。” 二姐答应着过来截住段浩方,不等她把人往屋外拉,他倒拉着她到老太太跟前恭身笑道:“奶奶,你吃好了?”说着就要拉着二姐坐下。二太太连忙扯着他说:“回外边陪着你大伯去。”一边又对二姐说,“领你们家的这个出去,瞧瞧这脸都喝成什么颜色了?” 二姐笑道:“正要让他回去换衣裳呢,他不肯走啊。” 二太太转头对老太太说:“瞧瞧浩方喝得一身乱七八糟还不肯下桌呢,娘你快说说他!这喝起酒来也不能没个够啊!” 老太太两眼昏花什么也看不见,听二太太这么说就皱眉道:“浩方跟着你媳妇回去,换身衣裳好好醒醒酒!男人上了桌就下不来可不成!快回去!” 二太太就笑着推着段浩方和二姐出去,又在门外廊下对二姐说:“这男人啊沾了黄汤就跟没了命似的,你可要当心看着他点!” 二姐规规矩矩的答应着,段浩方一脸傻笑模样。两人拉扯着出了院子回桃花园,进了屋要了热水给段浩方洗漱换衣裳,收拾好了一通后让丫头们都出去,段浩方抱着二姐靠在炕上说:“咱俩歇歇?”一边说一边手就往二姐衣裳里钻。 二姐笑着按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看,说:“我瞧着你是真醉了,喝了多少?” 段浩方笑眯眯的往二姐脸上靠:“你闻闻?” 二姐推开他嗔道:“什么毛病!一边去!” 段浩方喝了酒又一路走回来又洗过热水,早就昏沉欲睡,让她一推就势往炕上一歪,倒把二姐吓了一跳,赶紧要扶他起来看,他往炕里一滚扯过被子裹到身上耍赖道:“让我眯一会儿。” 二姐才知道他这是喝了酒犯困了,也不敢再吵他,勉强给他摆正掖了被子就要走,又被他一把拉住。 段浩方搂着二姐把头往她腿上一躺,含糊道:“陪着我,别出去。” 二姐摸着他的脸和耳朵都滚烫滚烫的,怕他热就去脱他的衣裳。 段浩方让她摸得心里痒痒又浑身没劲,拉着她的手塞到怀里说:“你给我揉揉。” 二姐让他磨得没了脾气,就这么笑着给他揉胸口,以为他睡着了想把手再抽出来,他立刻就能半睁着眼睛说:“别动,就这么着就好。” 二姐半真半假的抱怨着:“你这样我可难受了。” 段浩方闭着眼睛笑起来,一把将二姐拉到身上裹到怀里说:“那就跟我一起睡一会儿。” 他身上热烫烫的,洗干净了又换了衣裳,只剩下一股米酒的醇香,二姐让他抱在怀里一会儿倒真有些想睡了,半眯着眼睛打起了盹。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听见红花在外面叫,睁眼一瞧见窗户上太阳都快落了。二姐赶紧爬起来披了衣裳下炕,掀了帘子隔着缝问红花是什么时辰了。 红花小声道:“快要摆晚饭了,老太太那边叫二爷过去呢。” 二姐让她去准备热水,转身回来摇晃着段浩方哄他起来。 段浩方睡得正香,心里却一直存着事,二姐一叫就醒了。睁眼也是先看窗户,见太阳都落了立刻就急了,爬起来问二姐:“什么时候了?”一边说一边披衣下炕,二姐蹲下给他挽鞋道,“要摆晚饭了,老太太那边叫你过去呢。” 段浩方嗯了声,拉起二姐打量了下说:“让红花给你换身衣裳。”二姐答应着,红花提着热水进来,二姐侍候他洗漱,又叫红花给他挽发,自己跑去开箱子给他再拿一套衣裳,中午的沾了酒又穿皱了。可一开箱子就傻了眼,段浩方见她站在衣裳箱子前发呆就笑道:“随便拿一件就行。” 二姐看着段浩方没剩下几件的衣裳恼道:“那人可……!”她想说段浩平不是个东西,后半截话又咽回去了,说到底他是段浩方的大哥,这话她来说就有些过分了。 段浩方见她气嘟嘟的抱着衣裳过来,拧着她的小脸笑道:“瞧瞧这嘴翘的,能挂两斤猪肉了!” 二姐见他过来逗她,露出个笑来。又侍候他穿上衣裳,段浩方让二姐不要急,他先过去就行,又让红花去给二姐拿衣裳,等红花离开他小声对二姐交待道:“晚上多带点钱过去,让红花陪着你过去。一会儿那两个小丫头赶回屋,这边门上锁。今天晚上还不知道闹到多晚呢,让她们不必在这里等门。” 二姐点头一一答应着,段浩方沉吟道:“让红花叫她男人找两个婆子或丫头过来先侍候几天,把二太太的丫头退回去,这屋子里还是要用咱们的人好些。” 二姐说都知道了,又要拿钱给段浩方,这晚上吃过饭一定要玩牌的,看中午的样子只怕掂记他的钱的不止一个人。 段浩方拦着她笑道:“我自己带了钱,你不必给我。”说着又搂着她逗道:“小媳妇,管家婆。” 二姐让他蹭得脸颊发痒,笑着在他怀里扭起来。 段浩方搂着她亲,亲着亲着又想把手往她衣裳里伸,让二姐按住手推出门去,等他走了,二姐坐在屋子里望着镜子中自己通红的脸抿着嘴笑个不停。 二姐交待了两个小丫头收拾了炉子关了窗户不必等门后就领着红花走了,临走时又怕晚上回来风凉,交待红花又抱着两件斗篷一起过去。 她到的时候老太太的屋子里正热闹。 外面的桌子早就摆好了,一家人却都挤在里屋陪着老太太抹牌玩。 二姐进去见大老爷、二老爷、段老爷和那几个堂兄弟一起支起张方桌子玩,大太太、二太太和段章氏倒陪着老太太凑着一张小桌子抹牌。旁边除了魏玉贞端茶递水拿点心之外,倒还有一个穿一身半旧的杏色衣裳的妇人陪着。 二姐见自己到的晚,悄悄溜到段章氏身后递了杯茶。段章氏见她来,小声对她说:“你身上带着钱没有?先借我一些。” 二姐一边答应着一边拿出钱袋子,却没有在桌子底下递给段章氏,而是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二太太一见立刻笑道:“还是老三家的儿媳妇孝顺!这不都来送钱了!”她这么一说桌上前后的人都笑了,就连男人那一桌的人都伸头过来看。 段章氏也陪着干笑,肚子里直骂二姐傻,她这个当婆婆的找儿媳妇借钱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她怎么就不会悄悄给她?转头看二姐,却见她跟没听出来二太太话里的意思似的仰着脸傻笑。 浩凤听到了立刻从他爹身旁过来,转到二姐这边笑着求道:“好三嫂,我没带钱,他们都不带我玩。三嫂借我两个让我下去玩一把吧……”说着又去扯二姐的袖子,二太太瞪过来一眼,他才吐了吐舌头缩回了手,仍是弓着腰可怜巴巴的看着二姐。 二姐爽快的答应着,伸手从段章氏跟前的钱袋子里往外掏钱。段章氏见她实心眼的一抓一大把,心疼的直抽抽,连忙说:“我看浩方那边也没钱了,你把这钱给他送去吧。” 她这么一说,二姐答应了声也不拿钱了,提着钱袋子又转到男人这桌来。那浩凤本来眼巴巴的看着钱就要到手,谁料想段章氏一句话就让这钱飞了,见二姐提着钱袋子往段浩方那边去,他立刻跟在后面也跟过去了。 二姐走过去先给段老爷蹲了个福,唤了声爹。段老爷赞了声乖,从自己面前的钱堆里抓了一把碎银子给了二姐,又指着坐在对面的大老爷说:“这是你大伯。”二姐过去见礼,叫了声大伯。 大老爷打量了二姐一眼,温和问道:“你娘家姓什么?”二姐低头不答,段浩方赶紧过来躬身道:“岳丈尊讳吴。” 大老爷点头不住称好,对段老爷说:“浩方这个媳妇娶得好,一看就知道是大家出来的姑娘。”一时桌上都是称赞的人,段浩方立刻站到二姐身旁躬着身一脸忐忑,段老爷摆手笑道:“他们小孩子家,当不得大哥这样夸的。” 大老爷望着二姐笑得一脸疼爱,温言道:“今日来的匆忙,不及备礼,明日我再亲自登门道贺。” 段老爷也站起来拱手连称不敢当。 大老爷笑着说:“浩方也是个好孩子,这有什么当不得的?” 段老爷又是推辞一番,两人你推我让好一番折腾,等段老爷回座,又指着二老爷对二姐说:“这是你二伯。” 段浩方就领着二姐转到二老爷那里,再次见礼。 二老爷刚才一直坐在一旁挂着笑脸就是不吭声,等段浩方领着二姐过来才笑道:“早就听你二伯母说过,本来就是一家亲戚,也不必闹那些虚礼。”一边说一边虚扶了两人一把,又说:“也是太匆忙了,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能贺你们的好事。只好等改日了。” 他摊手笑,一脸遗憾。段老爷笑道:“都是自己家的孩子,哪里能麻烦二哥为他们两个小孩子劳神。快别提礼的事了,再说我都要臊死了。” 一桌子三个兄弟哈哈大笑,段浩方领着二姐站在一旁,段浩平斜眼看过来不住冷笑,浩凤倒是左看看右看看一脸好奇。 见这些人不再提他们的事了,二姐拿眼神问段浩方,段浩方轻轻摇了摇头,过了会儿才凑到段老爷跟前说了要送二姐回段章氏那边,段老爷点点头。段浩方又领着二姐给大老爷和二老爷告退,正要转身走,浩凤倒是一直掂记着那钱袋子,张嘴问道:“三嫂,你不是要给三哥送钱来吗?”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看向二姐了,二姐立刻偏身侧脸半举袖往段浩方身后一躲,二老爷笑着教训浩凤道:“瞧你把你三嫂都说羞了!该打!”一群人又是一通笑闹。 大老爷看着浩凤笑道:“怕是你掂记着那袋子钱吧?”一群人又笑起来,段浩方笑着转身从二姐手里把钱袋子接过来,招手叫浩凤过来笑着说:“知道你念着什么,都给你。” 浩凤欢喜的就要去接,二老爷见他这么一伸手,大老爷和段老爷都在笑,忙骂道:“浩凤回来!你三哥给你说着玩呢!” 段浩方连忙说:“没有的事,二伯。给浩凤拿着玩吧。” 浩凤让二老爷挡了财路激起了一肚子的火,可比起二太太他还是有些害怕二老爷的,可是也不舍得走,就这么站在段浩方跟前,手半伸半不伸的等着,眼睛不停的看桌子上的二老爷和大老爷几人,不死心的盼着这钱最后还是落到自己手里。 大老爷这下是真笑了,二弟一生要强,谁知道生出个这么个东西来,也不知道二弟媳妇这是怎么养的。就盯着眼前那么一点钱就能走不动路,日后只怕也是个废物。 二老爷让浩凤给他丢了脸,气得脸色越来越难看。浩凤见他爹盯着他眼神越来越凶,吓得钱也顾不上要了,嘿嘿笑两声转身溜到老太太那一桌去了。 段老爷给段浩方使了个眼色,段浩方会意的扯着二姐就要走,段浩平突然说:“二弟,我这边都快输光了,要不你过来替我打两把。” 段浩方笑着说:“我不会玩牌,大哥还是别叫我上去的好,我一去准能连裤子都输掉了。”走过去假意看看段浩平面前的钱说,“我瞧大哥手气正旺,一会儿就要翻本。不如大哥先拿我的玩着吧。”一边说一边把钱袋往段浩平身旁一放。 段浩平也不推,笑道:“行,那我就先替你玩着。” 段浩方笑说:“大哥只管玩,输了算我的。” 段浩平豪气的说:“赢了我们两个对半分!” 大老爷瞧见了只眯着眼笑,二老爷看着三房的这一对兄弟也在肚子里发笑。只有段老爷看到段浩平这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暗暗叹气。 段浩方领着二姐回到段章氏那边,先陪老太太说了两句话,又转回来陪在段章氏背后看她玩牌。 段章氏刚才光顾着注意男人那一桌的事了,又是段老爷又是段浩方又是段浩平的,一下没留神输了好几把,这会儿正黑着脸要翻本,见段浩方在后面就说:“过来替我转转运。” 段浩方就笑着过来替段章氏起了张牌,母子两个凑到一块商量着出哪一张。 二太太抬眼看到笑说:“怪不得弟妹从小只把浩方带在身旁呢,浩方就是孝顺。”这话说得段章氏脸上一僵,恶狠狠的瞪过去一眼。二太太不痛不痒的笑着,叹道:“可怜我就没这么个好儿子呢。” 浩凤正坐在二太太旁边偷偷拿她桌上的钱,听见了立刻收了手抱着二太太的胳膊笑道:“娘说什么呢!我怎么就不是娘的好儿子了?” 二太太拧着他的鼻子笑骂道:“你?你是生来讨我的债的讨债鬼!” 这牌一打就打到快三更,中间老太太嫌累到后面歇了会儿,二太太赶紧让人去热菜下面条,先让大老爷那一桌的男人去吃饭,她们这边赶紧收拾一下。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二太太见大家都吃完了老太太还没醒,就又下了一锅面进去叫她起来吃饭。其他人谁也不敢走,等老太太出来吃完面漱了口又说:“你们还接着玩,我不累。” 二姐早就站得腿发酸又没办法走,听了老太太的话直想叹气。 老太太睡了一觉起来有精神了,牌桌子就又支起来了,她自己不打了,却不肯撤牌桌子,只说:“你们玩吧。”少了一个人没办法打,二太太就把二姐按到座位上了,二姐初时还不肯坐,一直推让。有魏玉贞在哪里轮得到她坐下?还有那个一直站在大太太身后的那个杏色衣裳的妇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二姐猜应该就是还没见过的大太太的那个儿媳妇。有这两人在,二姐想着怎么也轮不到自己第一个坐下陪着打牌,后来还是段章氏发了话二姐才敢坐下。过了一会儿二太太也不肯再打牌了,坐过去陪着老太太说话,魏玉贞就坐下来替她。一会儿大太太也不玩了,也坐到老太太跟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这时那个杏色衣裳的妇人就坐在大太太的位子上替她玩,段章氏见二姐看着她打量,笑道:“你还不认识,这是你大哥的媳妇。就是你大伯家的大哥,你叫大嫂就行了。”一边又指着二姐对那妇人说,“她今年刚进门,是浩方的媳妇,闺名叫菱宝,你随意叫吧。” 二姐连忙放下手中的牌过去见礼,那妇人连忙扶她,一开口声音又轻又柔,怯生生的透出那么一股女人味来。 她问二姐:“你在家排行第几个?”二姐说在娘家行二,她又问:“你家里人都怎么叫你?”二姐说乡下人都是胡乱叫的,在家爹娘就叫她二姐。 那妇人就微笑着问二姐:“那我也叫你二姐可好?”二姐一下子就对她有了好感,微笑着蹲了个福道:“大嫂要怎么样叫菱宝都好。” 那妇人就扯着二姐的手两人回座。 后来打起牌来,二姐见这妇人从头到尾绝不多说一句话,抬眼看人先露出笑来,有人对她说话也连忙靠过去认真的听,打起牌来也是四平八稳,输多赢少,特别是段章氏,更是一点都不敢赢她。 她见二姐看她,笑眯眯的又做了张牌给二姐。二姐拿起来一看,赢了。见她笑着示意,二姐只好摊开牌叫赢。魏玉贞的脸色就一直黑沉沉的,可是二姐愿意让段章氏,愿意让这个大嫂,还就是不愿意让她。一场牌打下来,只有她几乎没赢几回。 等到天边都快泛白了,老太太才打着哈欠说:“该散了,天都晚了。” 得了她这句话,大家才算解脱了。二太太先服侍着老太太回屋去睡觉,大太太就去关照丫头婆子各屋点灯照亮安排人送男人们先回院子去,又叫灶下烧水备下洗漱。段章氏就领着几个小媳妇收拾桌子凳子满地零乱。 第 107 章 终于都折腾好了,段章氏又交待二姐明天早上不用早起,中午再过来就行。二姐一边答应着一边觉得站都站不稳了,红花抱着斗篷过来给她和段浩方穿上,这才打着灯笼回院子。 进了屋小丫头们也没敢真歇下,一直等着门,灶上还有热水和一直热着的饭。 二姐胡乱洗漱了就脱了衣裳钻进被子里了,过了会才听见段浩方交待完丫头锁了院子门屋子门然后才过来。 他掀了被子躺进来,二姐哆嗦着钻到他的被子里。这段家老宅里古怪的很,现在这个天还不让烧炕,只能用火盆。现在被窝里冰凉,段浩方现成的好大一个火炉,二姐这几天都是窝在他怀里睡的。 段浩方见她累得两眼都睁不开了,掖紧了被子角把她拢到怀里搂紧了,合上眼睛,两人并头抵足一场好眠。 第二天大老爷就让大太太带着礼物到桃花园来了,正好段浩方和二姐在屋子里打棋谱玩。二姐对围棋是一窍不通,以前没学过,在吴家时吴冯氏也从来没把这个当成她的功课。段浩方倒好像有些心得,不知是在南方学的还是以前请了先生专门教的。扯着二姐总是把她打得落花流水还暗自得意,勾着二姐许下无数个愿望。 见来了人,二姐立刻两手在棋盘上一抹搅乱了棋,笑道:“来客人了,这一盘不算!” 段浩方大笑:“你个小赖皮鬼!”那边红花领着大太太进来,他立刻站起来上去迎,二姐慌忙把棋子都收起来,抬头一瞧,见大太太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昨天晚上见过的段浩守的媳妇。 大太太笑道:“你们两个小夫妻在玩什么呢?”段浩方躬身行礼,又请大太太坐下,又让红花送茶过来。二姐收拾好了从红花手里接过茶亲自送到大太太面前,又给那位妇人也端了一杯,亲手递到她面前低头笑道:“大嫂用茶。” 那妇人立刻站起来接过来茶,大太太笑道:“浩方家的,别跟你大嫂外道,说起来也是一家亲戚的。” 二姐连忙称是。大太太放下茶道:“昨天匆忙,你们大伯倒是一早就备好了礼的。今天我才得了空给你们送过来。”她一边说一边看那妇人,那妇人就从丫头手里接过两个扁长的红漆木盒,还有两提纸包,一起放到了桌子上。 大太太往段浩方那边轻轻推了一下,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千万别嫌弃。” 段浩方扯着二姐给大太太恭敬的行了个大礼,笑道:“大伯对我一向疼爱,说什么嫌弃。”他也没有再推让,倒是直接让二姐把东西接下来。 二姐上前把东西捧过来转身将给红花,又吩咐她拿些回礼来。大太太笑道:“早知道你是个伶俐的,回礼就免了!” 二姐蹲了个福,笑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不过是我闲时做的一些小玩意,还请大伯母千万不要见怪才好。” 大太太见东西拿过来果然不是什么金啊玉啊的东西,是两只应年的虎头棉枕。红色的布绷得紧紧的,针角密密的,里面填得严严实实的。大太太一见就喜欢,拿过来抱在怀里试了试笑道:“这里头填的是什么?怎么像是石头子?”二姐笑道:“乡下玩意,不值一提,枕头里填的是绿豆。听说枕着这个睡脖子不会痛。还是个游方郎中教的偏方。” 大太太道:“偏方治大病!这个可真是个好东西!我这几年啊就是觉得脖子背上老痛,吃多少药都不见效呢!说不定这个枕头倒是个好用的!”她笑着看二姐,说:“你这份礼好,正送到我心里去了!”她又把二姐一通好夸,二姐只是低着头笑不搭腔。 段浩方陪着大太太说话,二姐和那妇人在一旁坐陪。过了有盏茶工夫,大太太拍手站起来道:“我也该走了,家里那边还有事呢。” 那妇人也跟着站起来,大太太一摆手道:“你不必急,在这里陪着你弟妹多说说话。” 二姐本来起身要送,一听这话就转头对那妇人笑道:“正是呢,大嫂不要急着走,我正嫌无趣,大嫂陪我多聊一会儿。” 二姐扯着那妇人说话的时候,段浩方就送大太太出去了,在门前大太太像是刚刚想起来似的说:“说起来你大伯父前两天还跟我说起过你呢。” 段浩方躬身道:“侄儿正想去跟大伯父问个好,从南方回来倒有好些事想问大伯父的意思呢。” 大太太笑道:“既这么着,你就跟我一起过去吧。” 段浩方连忙答应着,又回屋跟二姐说了声。 二姐正又为那妇人换了杯新茶,见段浩方过来说要去给大伯父请安问好,连忙拿钥匙开箱子取出些酒啊药材啊当礼物让他带过去,又跟到门前嘱咐道:“中午我让人过去叫你?”她怕中午仍是要去老太太那里吃饭。 段浩方还没说话,大太太笑道:“何必那么麻烦?到时你跟你大嫂一块过来,咱们一起过去不是正好?”段浩方连声称是,这才跟着大太太离开。 二姐回了屋子后先是跟那妇人道声不是,自己这个主人丢下客人不理跑到外边去了。 那妇人笑道:“不必这样客套。” 二姐笑着坐到她的下首处,又叫丫头拿钱到外面去买零食回来吃。转头对那妇人说:“这院子也是刚搬过来,倒有好些东西都来不及准备。” 那妇人仰头看了一圈笑道:“你这里倒宽敞。” 二姐眯眯笑不搭腔。 两人一时喝茶相对无话。放了茶杯那妇人看到旁边的针线箩筐笑道:“你平日里做些针线活吗?都是什么?” 二姐转头看到那箩筐笑道:“这是我那勤快丫头的东西,我却是不会这些的。”一边说一边拿过来让那妇人看,有两个八角荷包只剩下收角口了,一个上面绣的是蝙蝠,一个是老虎。 那妇人拿过来看了看笑道:“你那丫头好巧的手。” 二姐笑道:“我是个懒的,自然就要她们多忙一些了。” 妇人顺手捻针拿线,不一会就把那角口给收好了,笑道:“那也是你会调|教。” 二姐凑过去看,夸道:“大嫂好俊的手艺!这一手我可是不成的。” 妇人笑道:“我也是在平日里在屋子里闲着无事可做才常常做些针线。” 两人说过了针线又说衣裳,说过了衣裳又说发式,说过了发式又说哪一家的绣线好,又出了什么新鲜式样的绣花样子。 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聊着,二姐倒是知道了这妇人名叫董芳云,家里是十里八村都出名的家教极严的人家。她到出嫁都没出过一次门,就是亲爹亲兄弟也只是逢年过节见一次面,等长大后更是连过年见的这一面也是隔着屏风帘子的。 董芳云笑道:“出了门才算是见到了外人,不然我只怕到老也只认识自己屋子里那几个丫头婆子呢。” 董芳云不只是女红出色,灶下也是一把好手,她的衣裳、屋子里用的帐子、被子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自从她进门后,段浩守和大太太的两人的衣裳鞋子也都是她做的,一天的三顿饭也是她做。等生了儿子,儿子的东西不管是尿布鞋袜,还是小被子小褥子小衣裳也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的做出来的。 二姐听得直愣神,乖乖,这才是真正的古代大家闺秀吧,这才叫会针线呢,跟她比起来二姐那都不能叫会。 董芳云自已说了半天,见二姐不接话才突然醒过神来,掩口羞道:“瞧我,净说自己了。”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才二姐才说这针线都是丫头做的,她就这样说自己的事,倒好像是故意讽刺似的。天知道她可没有这个意思。二姐是她嫁进来头一个婆婆嘱咐要她好好亲近的人,她只怕自己不会说话惹了二姐讨厌。 她这么一想就急得红了脸,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是个笨的,二姐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才好。” 二姐连忙摆手说:“大嫂哪里话,我只是听得呆了。我平常少见世面,像大嫂这样的大家闺秀我还是头一回见,少不得就露了怯。该是我请大嫂别在意才好。” 两人又是一番推让,好歹把这个梗岔过去了。正好丫头把零食买了回来,二姐连忙让人重新再泡热茶过来,又把柿饼、蜜枣、瓜子拿干净盘子摆上,两人边吃边聊,倒是越来越亲热了。 前几日她病了,大太太就不让她出门,省得过了病气给别人,等养好了才带她出来。 到了快中午时董芳云勾着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说:“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了。”她这样一说,二姐就让人拿外罩过来说,“正好我跟大嫂一起过去。” 董芳云松了口气,她可真怕二姐不肯跟她走。来的时候大太太就交待过来,让她带着二姐回去。要的就是今天到老太太那边去时,大老爷要当着大家的面带着他们一起过去。 所以大太太才一大早就带着她过来堵人,就是怕来得晚了,这两个又让段老爷叫去了。 二姐仍是叫个小丫头跟着,让红花留下看院子。之前段浩方说过让红花想办法从她男人家里找几个人过来先侍候着,昨天晚上跟红花提过后,人要等几天才能过来。所以现在还是只能用二太太给的人,结果这院子里就不敢只留生人在,两人的箱子什么的都在屋里搁着,要是少了什么丢了什么一时又没发现,回头就是想找都找不回来。段浩方告诉二姐,老宅里的人乱得很,下人都没什么规矩,又是过年时不好吵出来闹得全家不好看,只怕真丢了东西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跟着董芳云一路走一路逛的到了大房的院子。跟桃花园差不多大小,就是看着有些年头了。 董芳云把二姐往大太太屋子里一送,大太太笑道刚才老太太的屋子那边送了话过来,今天中午大家在各自的院子里吃饭,不必到那边去了。 “老太太昨天夜里睡得晚,到这个点了还没起来呢。”大太太一边说一边扯着二姐笑道,“我看你们今天就在我这里凑和着吃点吧。” 二姐笑着说大太太赏饭吃哪有不愿意的?转脸一看董芳云蹲了个福就到灶下去做饭了。 大太太笑眯眯的拉着二姐坐下:“你男人跟他大伯在那边屋子里说话呢,你就先来陪陪我吧。” 二姐就陪着大太太闲话,一边两人对坐缠线团。 大太太笑眯眯的问二姐娘家的事。话里话外都是吴家在哪个村啊,从咱们这边到你娘家要几天啊,听说你家里是有不少地啊,听说你还有个大姐啊,你有几个兄弟啊。 二姐低着头问一句说半句,问到吴家有多少地,吴家有没有铺子之类的都摇头说不知道。 大太太也不恼,仍是一脸的笑。说了半晌又说起了段浩方,叹道浩方是个好了男儿啊,要是我有个女儿必定要嫁给他的。又说二姐跟段浩方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天造地设的一对。 二姐垂下头露出个羞怯的笑来。 大太太就推着她笑道:“瞧瞧你,脸都红了!” 二姐伸手摸摸脸,她可没觉得自己脸上热啊,难道真红了? 大太太笑了阵,又说起段浩方跟着大老爷在南方做生意的事。说着说着就掉了泪,“他们这一去就是好些年不回来,钱倒是赚了不少,就是家里都快为他们操碎了心了。” 二姐拿了帕子过去劝,大太太着她的手倒劝起了她,说:“男人们出门是为了正事,咱们只有替他们照顾好家里,让他们能安心的出门才是咱们当妻子的应该做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二姐脑筋转了起来,嘴上当然是连声答应着,只说多谢大太太的教训。 等到了中午,大太太领着二姐在屋子里支起了小桌子,段浩方跟着大老爷和段浩守在外屋支着大桌子吃。 菜一样样的摆上来,大太太硬扯着二姐坐下。二姐推辞道:“大嫂还没过来呢。” 大太太笑道:“她在灶下吃,不跟咱们一桌。你就不用管她了,快坐下来吃吧。” 二姐听了她的话才敢半坐下来,大太太随即挟了一筷子菜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二姐连忙站起来端着碟子道谢,大太太又把她按在凳子上笑道:“不用这么多礼!你在我跟前就跟我的女儿差不多!”一边说一边又给二姐挟菜。 二姐挟了一筷子尝了尝,发现每道菜都透出股甜味来,好像都放了半盘子糖。 大太太笑道:“是不是吃不惯?我也吃不惯,听说这是南方的口味,那边不管什么菜都爱放糖。”她放下筷子叹道,“自从你大伯到了南方去以后,这口味就变了。他难得回来一趟,芳云才会特意按照他那边的口味做。” 二姐吃了两口灌了杯茶,这么难吃的南方菜她还是头一回吃。看大太太也是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了筷子,拿起旁边的馒头递给二姐说:“就着这个吃吧。”一边又让人拿咸菜过来。两人就着咸菜配馒头一顿大嚼,桌上的菜倒是没怎么动。 这顿饭二姐就着咸菜吃了一个半的馒头,最后又喝了一碗的甜鸡蛋汤才跟段浩方两个告辞出来。 回到桃花园红花就过来说段章氏那边中午时也叫人过来请他们过去吃饭。红花说:“我告诉那婆子说二爷和二奶奶到大老爷那边去了,那人就走了。” 二姐侍候着段浩方换衣裳,问他道:“要不要再去跟爹和娘说一声?” 段浩方打了个哈欠往炕上一倒说:“等睡起来吧,下午咱们再过去,到了那边大家一起去老太太的屋子。” 二姐打发丫头出去,也脱了外衣上了炕。段浩方上来搂着她说:“睡一会儿。” 二姐往他怀里一滚,按住他的手笑道:“要睡就好好睡,你的手在干嘛呢?”段浩方闭着眼睛笑,扯着被子把人盖严实了,手在被子里伸到二姐衣裳里搂着她的腰上下滑动,不一会儿就脱了她的裤子。 二姐让他摸到了腰上的痒痒肉,在他怀里扭着软软挣扎起来,咯咯直笑。 段浩方伏下头来:“乖乖过来香一个。” 两人在被子里交颈叠股打了场粉红仗,各出了一身痛汗才搂在一起睡了。半个时辰后醒来,段浩方一睁眼就看到二姐伏在他怀里打着小呼噜睡得正香,软热温香正紧紧贴着他。心中微微一动,看着二姐发起了呆。那小鼻子小嘴巴怎么就那么惹人疼? 第 108 章 段浩方凑上去嘬着她微开的小嘴轻轻吸吮,二姐半梦半醒娇嗯了声,晃晃悠悠直荡到他心眼里去了。手上就用了力压住二姐,老虎吃人似的啃上去。二姐这才醒了,一醒就见段浩方杀人似的握住她胸前一团嘬吸得吱吱有声,自己脖子上也是一团麻痒烫热。 二姐推他:“你干什么啊!”说着仰头看窗户,拍他道:“快起来!咱们收拾收拾该走了!” 段浩方按住她推过来的两只手:“不急,过一会儿再去也不迟!”说罢腾身就往二姐身上骑。 恰在这时帘外有人在叫道:“二爷?可起来了吗?太太找你呢。”听声音竟然是段章氏的婆子。 段浩方一腔邪火硬生生让人给闷到肚子里,憋得一张脸铁青。他勉强支起身回了句:“起来了!告诉娘我们一会儿就过去!”等帘外的人走了,低头再看二姐正掩着嘴趴在枕上笑呢。 段浩方又扑上去一阵乱摸乱揉,惹得二姐连声讨饶,说了半筐软话也没用,最后只好伸手揽着他的脖子让他痛快了一回。 等他披衣下炕,二姐通身酸软的卧在被子里瞪他。这坏人在外面不知道学了多少手段,回了家都使在她身上了。 待段浩方穿好衣裳再施施然绕回床前,伏身看二姐,勾唇笑道:“小东西还不起来?等着你二爷过来侍候你不成?” 二姐拿起枕头掷过去笑骂道:“还不快出去!叫红花进来!”哪敢让他再碰? 段浩方嘿嘿一笑,转身去箱子里翻出衣裳来,过来坐在炕沿上掀开被子把光赤赤的二姐拖出来笑道:“你这副小模样二爷可舍不得给别人看,还是我侍候你吧。” 二姐一手掩胸抬脚轻轻踢他,被他一把握住小腿拖到怀里,拿着衣裳胡乱裹上去笑道:“留神再着了凉,可不敢再冻着了。” 二姐七手八脚的把衣裳往身上裹,一边拿两只脚蹬他。 段浩方只是笑,替她系带子理袖子,又拿了裤子过来笑道:“乖乖,伸腿过来。” 二姐跟他硬扯,被他压住硬给套了上去,气得二姐举起拳头照着他的背上一通狠捶。 段浩方让她捶得哈哈大笑,照着屁股打了一下道:“穿好了就起来吧!一会儿娘该等得急了。” 二姐一脸烧红推开他跳下炕,扬声叫红花进来。 红花嫁了人就知道这小夫妻在房中必然有些花样要玩要闹,听了二姐叫唤也特意在外面多等了一刻才放重脚步掀帘子进去,没抬头先出声:“二奶奶,外面看着有些冷了,怕是要再多加件衣裳才能出去呢。” 段浩方见红花进来就站起来走远了些,听她这么说捏着衣裳领子说:“天又冷了?” 红花进来就直接到后面去开箱子拿厚衣裳,头也不回的说:“瞧着样子像是又要下雪了呢。” 二姐披衣坐在炕头上说:“要下雪了?” 红花抱着厚衣裳出来,看到二姐两颊晕红,两眼跟含了泪似的水亮,一张小嘴怕是让二爷给咬得狠了,竟有些发肿似的。 红花低头笑着走近道:“看这天是要变的,大概今夜里就会下雪吧。”过来侍候二姐穿衣,拿了袜子再一看她的脚,那细白的脚脖子上一圈红痕手印。 红花暗地里乍舌,二爷的手也太重了,二姐可还小呢。她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不提。如今的她也不是当年做丫头时的人了,知道这男人急起来在被子里可是没个轻重的多些。一时倒觉得段浩方这样对二姐,倒也不全是坏事。要是他完全不动心不动手,那才该着急呢。 侍候着二姐穿好衣裳又带上斗篷和雨伞,红花交待小丫头关好院子门。三人这才往段夫人的院子去。 段章氏正在等着他们,一见两人进来就站起来埋怨道:“中午想着叫你们过来吃顿饭,哪里知道你们居然跑到别人家去了!”她不好说段浩方的不是,转眼去瞪二姐,哪知二姐根本不往她这边看,反倒亲亲热热朝魏玉贞走过去叫嫂子。 魏玉贞掀掀眼皮看了二姐一眼算是打了声招呼,又见段浩方进来,站起来蹲了个福避出去了。 段浩方躬身候着魏玉贞出去,才说:“一大早大伯母就领着大嫂找我去了,到了中午大伯才留了我在那边吃饭,回院子后才知道娘你也叫人来找了。” 段章氏撇嘴道:“真是有奶就是娘!看见人家有钱就过去抱你大伯的大腿了?” 段浩方怕魏玉贞还没走远,皱眉道:“娘你说什么呢!”转身问,“爹呢?” 段章氏看到二姐坐在一旁,觉得当着他媳妇的面教训她不好,肚子里剩下的话就都咽回去了。听他问就说:“你爹出去了。” 段浩方本来也是为了转移话题,也不再追问段老爷去哪里了,看了一圈又问:“大哥呢?” 段章氏一听他问这个倒像是让人踩了尾巴似的要跳起来:“你大哥去找你大伯了!真是两个兄弟有样学样!你上午去,他下午去!干脆你们都过去好了!” 段浩方这才知道段章氏这场无名火所为何来,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他是说段浩平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又怕再把火招到自己身上来,坐在一旁不吭声了。 段章氏见段浩方不理她,叫过二姐来问在大老爷那里的事,又听她说是大太太领着董芳云亲自上的门带着他们两口子过去。段章氏恼道:“你怎么就不长长脑子?谁冲你笑说两句好听话你就当成好人了?你知道人家为什么请你过去啊?” 二姐听出来她在指桑骂槐,索性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站在段章氏跟前让她教训了个痛快。 段浩方闭着眼睛在一旁装傻。 天渐暗,段老爷裹着一身雪珠子进来了,肩头袍角都湿透了。段章氏一见就嚷起来,连忙让人把火盆挪近,又去翻箱子拿衣裳给他换。 二姐见公爹进来,起来蹲了个福避出去了。一时也没地方好去,她又不愿意跑去找魏玉贞,只好笼着手站在廊下。不一会儿段浩方就拿着外罩出来找她,见她在廊上冻得直跺脚也不好说什么,院子本来就小,魏玉贞又是那副样子,只好先把衣裳拿给她让她披上,淡淡说了句:“也不是在自己家,委屈你了。” 魏玉贞得了丫头的信知道段老爷回来了赶着过来侍候,正好看见段浩方跟二姐站在廊上,他拿衣裳给二姐。又听见他的话,见他眼里只有二姐,心里突然特别不是滋味。 都是嫁人,怎么她的当时就没嫁给像段浩方这样的男人?明明是一个爹娘生的两兄弟,段浩平和段浩方怎么就差得那么远?她心里不痛快,脚下放重走过去。 段浩方抬眼看她,她头一回扬高声唤道:“二弟,爹回来了你怎么不进去?” 段浩方皱眉,侧身把二姐掩在身后,躬身笑道:“嫂子说的是。”说着推着二姐让开路,等魏玉贞进去。 丫头掀起帘子让她进屋,她却在门前站住看着段浩方说:“一起进去吧。” 段浩方拱手道:“嫂子先请。”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握二姐的手。 魏玉贞看到这一幕脸色一沉,冷哼了声转身进屋了。 二姐的手冰凉,段浩方握了一会儿笑说:“下回再过来还是给你带个手炉好些。” 二姐点头笑,心中却在想刚才魏玉贞的模样。哼,莫不是嫉妒了?她抬眼看身旁的段浩方,他侧身替她挡着天上飘下来的小雪粒和廊下的风,又拉着她的手筒在袖子里替她暖着,见她躲出来就赶紧出来陪她在外面站着。 二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慢慢的就甜甜的笑起来。段浩方低头看见,伏过去小声笑道:“乐什么呢?小东西?”说着摸了下她的耳朵,皱眉道:“还是冻着了,咱们进去吧。” 二姐扯着他不动,这会儿两人这么好,她舍不得那么快进去。见她不动,段浩方也由着她,心里想着要让红花把手炉准备好,这些天出了门就让她带上,哪怕是惹人注意也顾不得了,总比生病好。 两人又等了快有一刻,一进去就看到魏玉贞正捧茶给已经换过衣裳鞋的段老爷,见他们进来,她笑道:“两口子说完悄悄话了?”二姐听了眉心一跳,不接这个话。 段老爷皱眉,见魏玉贞还想说什么,放下茶道:“好了,这有什么好说的?”魏玉贞脸上一僵,低头退到一旁。段老爷看两人冻得鼻子头都是红的,对段浩方说:“喝些热茶暖暖。” 二姐听了这话就去倒茶,魏玉贞抢先一步捧了茶过来笑着捧到二姐跟前说:“还不给他送过去?”二姐只顾低着头不吭声,捧了茶送到段浩方跟前的桌上。 段浩方沉着脸,魏玉贞明摆着是拿他们二人调笑,这事可大可小。往轻了说不过是两夫妻亲近,往重了说站在门外廊下当着丫头婆子外人的面调笑就是二姐不庄重。 不管是哪一种这魏玉贞都没安好心。 段浩方心里恨极,他跟自己媳妇亲热也值得她特地提这么一提?她就非要翻出风浪来不可吗?真不是个东西! 段章氏听了魏玉贞的话心里就不大痛快,盯着二姐的眼神都厉害了点。后来到底是没忍住,叫了二姐到外屋去。段浩方瞟了一眼没上前拦,魏玉贞笑道:“二弟可是心疼了?” 段浩方眼皮都不抬,像是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魏玉贞自说自话,笑道:“娘又不会活吞了弟妹,你也不用太操心了。” 段浩方心里早就把魏玉贞大卸八块了,面子上却要顾忌着她是大哥的妻子,连句话都不能说。 段老爷见魏玉贞越说越起劲,发话了:“你去瞧瞧,看浩平回来没?要是他没回来就到灶下去看看,我看今天晚上要下雪了,说不定老太太那边仍是不叫人过去了。” 魏玉贞心知这是段老爷赶她出去,恨恨的闭上嘴走了。出了里屋见段章氏正跟二姐笑着说什么,倒不像是教训她的样子,更加不舒服了。 段章氏瞧见她出来顺口嘱咐道:“我看今天晚上要变天,你二弟他们那个院子是新的,东西都不齐,回头你拿两个火盆让他们带回去。” 魏玉贞听了气得肚子里的火直往上冲,站在那里推道:“这火盆都是有数的……咱们这个院子也不多……一下子均出两个来怕是不成,别的屋子今天晚上也要加火盆啊,就是爹和娘的屋子里只怕也要多加一个呢。” 段章氏见她不想给就生气,觉得她不懂事。大老爷那边正想拉拢段浩方,她这边不说帮着自己家出点力,结果连个火盆都舍不得。段浩方和段浩平到底也是自家兄弟,两人能更亲近也是好事一件。 段章氏冷道:“既然拿不出来两个,一个总有吧?要是还没有,就把我这个屋的拿去给他们好了!” 魏玉贞连忙道:“娘说的哪里话?怎么说也不能拿娘屋子里的过去啊,我另外给二弟他们准备就是。” 等她出去,段章氏对二姐说:“你看看她那个小气样子吧!要不是我这么说,她只怕一个都不会给!” 二姐机灵的笑道:“自然还是娘心疼我们!” 段章氏笑,拉着她又问:“那你在那边,你大伯母都跟你说什么了?” 快到晚饭的时辰时,二太太果然叫人过来说下雪了路上滑,就不让大家特地再转到老太太那边去了。 段章氏就叫人去灶下拿饭过来,又让人摆桌子。魏玉贞领着丫头婆子过来,段章氏对她说:“叫人去把浩平叫回来吃晚饭。” 魏玉贞低头说:“他刚才让人回来说了声,说是就在大伯父那边吃了。” 段章氏眉毛一竖又要嚷,段老爷道:“算了,大家吃饭吧。” 二姐帮着魏玉贞支桌子摆凳子,照旧是外面一大桌里面一小桌。段老爷和段浩方坐外面,魏玉贞和二姐侍候着段章氏坐里面。 段章氏让魏玉贞和二姐都坐下,说:“算了,咱们自己家人吃顿饭,就不闹那些虚的了。” 魏玉贞替段章氏盛了碗汤拿了个馒头才坐下,二姐跟着坐下。 段章氏喝了两口汤说:“灶下还是给浩平留点东西,免得他回来了没得吃。” 魏玉贞忙说:“早就给他留了两个菜放在锅里热着呢,娘吃吧。” 段章氏点头,过了会儿又说:“这外面天都黑了,又下了雪地上又滑,他出去时穿的衣裳怕是不够厚,还是叫人去接他吧。” 魏玉贞只好放下筷子出去叫丫头拿厚衣裳撑伞点灯笼去接段浩平。段老爷瞧见问了句,说:“再等一会儿吧,那边这会儿应该正是吃饭的时候,过去不太合适。” 段章氏在屋子里听了拍了筷子,二姐看了一眼不敢吭声,低头只顾喝汤。魏玉贞叫丫头什么都备好了又进来了,段章氏问她:“叫人去了吗?” 魏玉贞一怔,抬头嗫嚅道:“……爹说过会再去。” 段章氏怒道:“你不会先让人过去等着?非要掐着点才行?万一路上错过了呢!冻着他怎么办?这个年还要不要过了?” 魏玉贞让她骂得赶紧又出去,连声催着丫头带着东西去接段浩平,又细细交待着那边要是没吃完饭就在外面等一会儿。 丫头冻得发抖跑去了,深一脚浅一脚跑到大老爷的院子里,鞋都湿透了。站在廊下哆嗦着让人进去告诉段浩平家里给他送衣裳和伞来了。 段浩平下午一早就过来,死缠活缠坐下就不肯走了。大老爷还在屋子里睡午觉,段浩守只好一直坐着陪他说话。平常段浩平倒是不怎么看得起这个大堂哥,今天却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拼命找话聊。 段浩守却是个闷性子的人,任段浩平说得多热闹,他只会嗯嗯的答应着。段浩平说得口干,看着段浩守不接话茬气得肚子痛。真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家伙!这样的人居然投了个好胎,真是没天理。 段浩平就觉得要是自己成了大老爷的儿子,日后这家里的铺子南方的生意在他的手里才算是有了出路了。像段浩守这样的闷瓜蛋出去谈生意跟人应酬,连个话都不会说,有多少生意也得让他做砸了。 第 109 章 想到这里,段浩平就开始拉着段浩守传授他在酒桌上的学来的本事,越说越起劲,扯着段浩守口口声声的就是要是我就怎么怎么样,哎呀像你这样的出去可不行,日后你要是管着铺子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只管来问我。 段浩守只管连连点头,一脸呆笑。 段浩平说得起兴,拍桌道:“干脆日后我来帮你吧!” 不等段浩守答腔,大老爷掀帘子出来笑道:“你们兄弟两个说什么呢?” 他在屋子里本来正睡得香,谁知外屋段浩平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听得大老爷不快起来。且不说段浩守比段浩平大那么几岁,就是看在他大老爷的面子上,段浩平都不该这么对段浩守。后来越听越不像话了,大老爷就躺不住了。等他掀帘子出来正好听到段浩平说要帮段浩守管铺子,大老爷肚子里只管冷笑,这一管只怕就回不到浩守手里了吧? 段浩平一见大老爷出来,喜得立刻站起来迎上去。一边请大老爷坐下,一边麻利的跑去倒茶。倒是段浩守看着大老爷出来就站起来,看着段浩平忙来忙去就避到一旁,等大老爷看向他,才呆呆的叫了声爹。 大老爷叹气,招手叫他过来坐下,拍着他的膝盖说:“儿子啊,唉,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段浩守看着大老爷一脸既想亲近又不敢的孺慕之情,大老爷看着这样的儿子也是既喜欢又觉得发愁。好好一个儿子,看着也是长得不错,难得是人品忠厚又老实。就是有些太忠厚了,这么着那些生意大老爷可有些不敢交给他了。 段浩平亲手捧了茶来,大老爷笑眯眯的接过来,低头喝茶不看他。段浩平本来就是打着来投靠大老爷的主意,见了人自然要表一表自己的能耐和决心。于是又把刚才对段浩守说的话重新又倒出来一遍,大老爷只管端着笑在一旁听,时不时的说夸他一两句有志气有出息什么的。 段浩平就更激动了。到了晚饭时大老爷端茶道:“也是这个时辰了,要不咱们就改天再聊?”段浩平答应了声,转头看门外,啧啧道:“呀,下雪了。” 大老爷呵呵笑:“那就别忙着回去了,在大伯这里吃吧!”段浩平欢喜着答应了。吃饭时自然是他跟大老爷和段浩守一个桌吃,席间仍是不离他的那些志向啊本事啊。 大老爷挟菜吃肉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段浩平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他比段浩方能干,大老爷这次再带人去南方,应该带他去而不是段浩方去。 他一边给大老爷倒酒一边说:“都是一家兄弟,大伯你可不能偏心那段浩方!要说本事我可比他强得多!他才吃了多少年的饭?我吃的盐都比他吃的饭多!我见的事也比他见的事多!” 大老爷呵呵笑举杯跟他轻轻一碰,叹道:“你这话说的也对。” 段浩平一听这事有门!立刻再给大老爷倒酒!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要让大老爷发下话带他去南方! 哼!这下看那段浩方还有什么好得意的!等他从南方赚了钱回来!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正想再给大老爷继续说,外面丫头进来回道魏玉贞遣小丫头过来接人了。大老爷闻言笑道:“天也晚了,我也不多留你了。正好你媳妇也叫人来接你了,就跟着回去吧。” 要是魏玉贞在这里,段浩平非打她不可!正说得正题上倒让人给打了岔!气得他顿时一肚子火,酒气再一激脸红脖子粗的。 大老爷见状说:“真不能再喝了。”一边说一边叫人把酒撤下去,又推在一直陪坐在一旁的段浩守说:“去送送你二弟。” 段浩守连忙答应着站起来去扶段浩平。 段浩平正一肚子的火,加之平时又实在看不起这个大堂哥,推开他道:“不用你送!我自己会走!”说罢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向门外去,段浩守在后面跟着他时不时的扶上一把,一直送到门外,看着丫头替他披上斗篷撑上伞举着灯笼出了院子才又回屋,见大老爷还在慢慢的吃菜,上前道:“爹,菜凉了,要不拿到灶下去热一热?” 大老爷望着他点点头,段浩守就叫丫头进来拿菜出去热。大老爷拉他坐下道:“陪我坐一会儿。” 段浩守答应了声坐下,一时之间手脚都紧张的不知道往哪里放。 大老爷问他:“刚才浩平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不知道?”段浩守半天不吭声,大老爷也不催他。过了会儿他才闷闷的说:“……弟弟们都是有才的。”他不是傻子,段浩平过来干什么他一清二楚。可心里知道不表示他就有办法。这么些年他一直被老太太拘在院子里,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了的确没一点用处。倒像女子般只在内院呆着。时候长了倒真有些灰心丧气。这次大老爷回来后,他总觉得站在大老爷面前底气不足。一家兄弟他是老大,可却也是最不中用的一个。 大老爷见他知道不甘心,长出一口气。拍着他的肩道:“好,还算好,你还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他可真怕自己这个儿子成废物了,只要知道上进,那还不算晚。 大老爷笑着拍着段浩守的肩说:“你也不必急,我反正还能再多带你几年。从现在开始学也不晚,日后我的那些身家都是要留给你的,你要争气!” 段浩守没想到大老爷会对他说这个,眼圈一红眼泪就下来了。又连忙抬起袖子挡住脸,怕大老爷嫌他没有男子气概。 大老爷笑着拍着他的肩说:“好了,好了,只这一回。日后可不许再掉泪了。你是男人,你娘、你老婆、你儿子日后都是要靠你的,你可不能倒下啊!” 段浩守连连点头,哽咽道:“儿子……儿子一定不让爹你失望!儿子一定会争气的!” 大老爷拍着他的肩,长叹一声,儿子,这是个儿子啊。 等菜热了又端回不,两父子坐在一块一边喝一边吃一边聊,直到二半夜。 董芳云把儿子哄睡了就过来陪着大太太坐着,听着那边屋子里他们爷俩说得热闹开心,这边两个也悄悄笑。 大太太手里缝着件小孙子的衣裳,慢慢笑道:“好,这下,真是一家团圆了。” 董芳云笑着说:“娘,这个年必定能过好!” 大太太点点头:“对啊,这个年必定能过得比以前好!” “过年喽!” 街上的小孩子穿着厚棉袄戴着棉帽子手中拿着花炮在小巷子里钻来跑去,噼噼啪啪好不热闹。 段家老宅里面也是一派喜气洋洋。一大早大老爷就领着段浩守和他那几个兄弟站在大门外放了一千响的鞭炮,热闹过后一地的碎红纸屑,还有小孩子跑过来蹲在地上捡炮玩。 大老爷哈哈笑着说:“这个年过得有滋味!”说罢摇头叹气,道:“还是一家人在一起才叫过年啊。” 二老爷听了这话心惊,大笑道:“大哥说的这是哪里话?你替我们兄弟在爹跟前尽孝,这家里的事自然我们做弟弟的多辛苦一些也没什么。”一边说一边看段老爷,“老三是不是?” 段老爷呵呵笑不接腔。 大老爷看着二老爷笑笑,拍着他的肩道:“还是二弟说的有道理啊,以前真是多亏了你替我在娘跟前尽孝心。”说着大老爷用力拍了几下,感慨道:“大哥记着你这份情了!” 二老爷干笑两声,连忙说:“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几个兄弟中,段浩守只顾低头向前走,段浩平倒是左顾右盼,一会儿看看走在前面的大老爷和二老爷,一会儿看看跟在自己后面的段浩方,时不时嘿嘿冷笑几声。 段浩凤闲不住,刚才就没跟着大家进来,而是在大门外蹲在一堆小孩子中间捡炮,又学着那些孩子捻着根香点着了扔出去,炮炸响了就啊的叫一声跳起来哈哈笑。 二老爷走了一会儿回头找不着他,又叫人出来寻,等把他找回来后听人说他在外面跟一群半大孩子混在一起点着他的额头气道:“你都多大了?还当自己小呢!” 段浩凤不吭声低头听教训,噘嘴吊脸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大老爷听了笑着过来劝道:“好了,大过年的让孩子玩一玩又没什么。” 段浩凤见大老爷过来立刻闪到他身后,二老爷要拉他过来接着训却被大老爷挡着,跺脚道:“大哥你别拦着!这孩子再不教训就坏了!” 大老爷笑道:“算了!算了!”又对段浩凤小声道,“快去找你娘!” 段浩凤欢叫着偷溜了,快活的像在玩游戏。 二老爷见反正是抓不回来了,再说大过年的也不好只为这么一件小事就教训他,让老太太知道了也不好交待,只得作罢,转头对大老爷说:“大哥,不能老这么惯着他!” 大老爷扯着二老爷进屋,笑道:“他不是还小吗?只当是看我的面子,饶了他这一回!”一边说一边拉扯着他一路笑着进屋。 等闲下来二老爷悄悄叫过二太太把大老爷放炮时说的话学了一遍,发愁道:“你说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二太太几乎要跳起来,叫道:“什么意思?你说他是什么意思?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是告诉你他要回来了!让你把这家里的东西都记得还给他!” 二老爷连忙拉二太太坐下,竖起手指嘘道:“你小点声!留神再让人听见!”边说边小心翼翼的看窗户和门。 二太太抹泪道:“还有没有天理啊!这还是不是咱们家啊!怎么他一回来,连在屋子里说话都不行了?” 二老爷叹道:“有什么办法?他是老大。” 二太太埋怨道:“都是你没用!” 二老爷连连点头:“我没用,我没用。咱们说说要怎么办吧,他既然都要回来了,那这铺子啊地啊什么的早晚要交到他手里去,咱们家的那些东西往哪里放啊?”二太太没心情哭了,跟着一起发起了愁。二老爷在屋子里转磨盘似的绕起了圈,二太太看着他那个样,哂道:“倒是有个办法,只怕你不舍得。” 二老爷站住回身看她,半天才笑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你是说都交给你吧?当成你的嫁妆老大倒是没办法。” 二太太摊手笑道:“可不是我要占你的便宜,横竖我的嫁妆他这个当大哥的是绝对不能说过来问的。不然你倒是想个别的办法出来啊?”二老爷嘬牙想了半天,一跺脚一拍桌道:“就这么办!我这就去都换成钱!” 二太太急得跳起来:“你傻啊!都换成钱咱们日后吃什么喝什么?只等着吃完花光不成?” 二老爷叹气道:“你当我不知道啊?只管把那些原来从家里分出去的铺子和田地换成钱,不然就该交回去了。咱们家自己开的换了名字的那些就不必急着动了。” 二太太苦着脸道:“这么急着卖掉,要亏钱的吧?”二老爷摇头叹道,“亏就亏一点吧,不然也没别的办法啊。” 二太太又嘱咐道:“那铺子里的伙计掌柜你可要当心!实在不行就换掉一些,免得回头再透出风声去。” 二老爷摸着头说:“唉,我知道。这事可真是麻烦啊。”这么些年都是他在管段家的铺子,后来自己又偷偷开了几间,刚开始为了带一带新铺子的生意,店铺之间也是常常互相调货周转,几个掌柜和老资格的伙计也都知道内情。他现在只发愁要是这些人嘴巴不严说出点什么来,他偷开铺子的事只怕就要露出马脚来。到时铺子让老大收回去倒是小事,怕就怕这名声传出去了不好听。可是全都换掉掌柜和伙计也不可能,这些人都是老资格了,再说做同一行的大概都认识,要是真撵出去了说不定反而更糟。 二老爷低头出门了,临走交待二太太说:“只说是老朋友请我出去吃酒,别的不要多说。” 二太太送他,道:“我还能不知道怎么说?你只管去就是。” 二老爷又想起来浩凤,皱眉道:“还有浩凤也大了,不能再这么由着他的性子胡来了。你也让他收收心,日后我也要带着他出门见人做事的。” 二太太听见二老爷说段浩凤不好就生气,恼道:“儿子是我生的,我养的,我教的,他哪里不好了?” 二老爷气道:“我说你不好了?他都多大了?还天天跟小孩子似的,日后能有什么出息?”二太太眉毛一竖,叫道:“我生的儿子不用你管!他日后出息大着呢!一定比你强!” 二老爷急着出门,见她要吵,草草道:“行,行,你说的都对。我走了。” 二太太还想再扯着二老爷说,又想起铺子的事是正事,只好把话又咽回去,追到门口嘱咐道:“那你路上慢点,别喝太多洒!” 到了吃饭时大家都聚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大老爷没见着二老爷,笑问:“老二呢?跑哪去了?过年吃饭呢也能找不着人!” 段老爷闻言笑笑,并不接腔。 大老爷转头问段浩凤:“你爹呢?哪去了?”一边说一边挟了块鸡给他。 段浩凤小口嘬着酒,分神道:“谁知道?一大早就出去了!” 二太太听见大老爷的话出来时已经晚了,正好听见段浩凤说的,上前照着他的头狠拍了下骂道:“小兔崽子胡说什么!” 段浩凤突然挨了一下,抱着头恼道:“干什么打我啊!” 大老爷呵呵笑着劝:“弟妹别生气,浩凤还是小孩子呢。” 二太太打过后又心疼,上前替浩凤揉,他却甩头愤愤避开她的手。二太太没办法,嗔道:“你这孩子真不识好歹!”听见大老爷的话就笑道,“这孩子不知道就瞎说,昨天老二的一个朋友刚从外地回来,说是给他带了点什么东西,他今天才一早就过去的。” 大老爷点头,笑道:“原来是这样,二弟这个人就是朋友多。” 二太太陪笑,又说了两句才转身回里屋,临走前不放心的又交待段浩凤道:“乖乖坐着吃饭,多听听长辈和几位哥哥的话!别多嘴!” 段浩凤当面不说,等二太太走了,噘嘴对着帘子道:“就会让我听话!” 大老爷劝道:“好了,好了,再喝一杯?”说着亲手给他又倒了半杯酒。 段浩凤这才欢喜起来,扯着大老爷谈天说地好不亲热。 第 110 章 二老爷一连忙了好几天,四处托人寻买主。虽然过了年才能找中人,可他也要先寻好下家。另外铺子里的事也是让他焦头烂额,几个伙计好办,调开的调开换铺子的换铺子,就是掌柜为难了点,辞又不能辞撵又不能撵。二老爷想来想去只好提着东西借着过年跑人家家去了,跟掌柜半真半假的说了几次后,掌柜也是个人精,当时就摇头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有这回事吗?二老爷你一定是记错了吧。 二老爷哄住了掌柜这才放下一半的心。 除夕守岁过去后,家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又听说段家大老爷回来了,因为他在南方做生意的事这些年大家也都知道,南方多赚钱啊,于是客人倒是越来越多,都是冲着大老爷来的。 大老爷出来总是带着段浩守,一来二去倒有不少人记起了他,指着道:“哦,是大爷啊!” 段浩守本来就很少出门,让人这么指着拍肩寒喧热情招呼多少有些不习惯,这说话就结结巴巴的,做事也看着有些手忙脚乱。大老爷只是在一旁哈哈笑,指着他道:“没见过世面,倒让大家见笑了。” 客人倒是都说大爷看着就是个实诚人。 段浩平见大老爷领着段浩守出来见客,巴巴的跟过来,只是总轮不上他插话,急得团团转,段浩方那几件衣裳都让他穿过来了又嫌不够好,又去找魏玉贞拿钱要做新的。 他这么一开口魏玉贞的心就跳了,不敢说嫁妆钱都没了,推道:“大过年的,哪家裁缝店也不开门啊!” 段浩平在她那边拿不来钱,骂骂咧咧的走了,转到妾那边,那个妾倒是很痛快的拿了钱给他,又听说他急着做新衣裳见客,忙说:“以前我倒是常找一个裁缝婆子,她的手艺也好,时兴的样式也知道,不如去找她?” 喜得段浩平抱着她心肝肉亲乖乖好一通又亲又夸,两人荒唐一阵后那妾就拿了几个钱让小丫头去把那婆子请来。婆子得了钱很快过来,本来也是那妾在以前的院子里认识的,两人也熟悉。见那个妾嫁了人就喜道:“好姑娘!你也算是过上好日子了!” 那妾得意笑,又哄那婆子去给段浩平量衣裳,完了等段浩平出去,她留那婆子多坐一会儿,倒了茶掩了门小声叹道:“虽说是进了这一家的门,可头上还有人压着呢!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指指魏玉贞的屋子对婆子说。 婆子捧了茶磕着瓜子笑道:“姑娘多少好本事?还能吃了亏不成?” 妾小声道:“吃亏倒没有,只是我这肚子怕是不争气。”一边说一边愁眉苦脸的。 婆子点头道:“这倒是实话。姑娘任有多少本事,能生下儿子才是正经!” 妾点点头,凑近那婆子笑道:“我与你也不说外道话,你可有什么好东西没有?” 婆子眯着眼睛笑,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说:“我倒是带了几样东西,只是不知姑娘你用不用得上啊。”一边说一边递给那妾。 妾接过来打开捻了一点舔在嘴里,笑道:“果然是好东西,干脆就给我吧!”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开箱子拿钱。 婆子带着本来就是要卖她的,也不多说,收了钱笑道:“日后要是有了好消息,可别忘了我!” 妾笑着送婆子出门,道:“自然忘不了你的大恩!” 眼看这年就要过完了,好不容易轻闲下来了,二姐却整天蔫蔫的没精神,段浩方从外面寻回来一些玩意特意拿过来逗她,她也只是拿过来看看就搁下了。 段浩方没了办法,趁着没人就搂着她哄道:“这是怎么了?我的小祖宗?” 二姐伏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裳领子苦着脸道:“这年过完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段浩方倒是早猜到二姐是为这件事没精神,可真听她说出来了却更觉得心疼,轻声说:“别急,我很快就回来了。”说着贴着她的脸亲了口。 二姐想起大太太的话,心里不安,嗔道:“南边好吗?” 段浩方故意皱眉道:“不好,天天下雨,潮得很。那衣裳被子都沤坏了,墙角屋顶到处都发霉!天气又热虫子又多!” 二姐捂着嘴笑:“你哄我呢!” 段浩方见她这副娇俏模样,忍不住亲了两口,笑道:“怎么见我是哄你的?你又没去过?” 二姐怔了下,立刻笑着说:“要是真的,你怎么总往那边跑?” 段浩方叹气,说:“宝儿,我这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他张张嘴想把自己的盘算给二姐说一说,可是又觉得她年纪还小,说这个给她知道,她不明白倒还好说,要是平常她不留神再露出个一句半句的就坏了。 二姐见他为难,也不再追问,抱着他的手说:“我信你,你说的我都信。” 段浩方正为难,听了二姐这句话心里顿时暖烫烫的舒服!狠不能把她按在怀里两个化成一个才好!贴过去抬着她的小下巴亲,边亲边说:“乖乖,宝贝,真想这就办了你!”他的手越来越不老实,二姐按着他的手说:“爷!这又不是在家!别乱!” 段浩方抬眼瞄了下门口,又伏下来说:“这会儿没别人,先亲亲,我不乱来。”一边说一边去解她的衣裳。 两人正亲热,红花急匆匆的过来隔着帘子说:“二爷!快过去看看吧!大爷和老爷太太吵起来了!!”段浩方一听急忙起来掩上衣裳下炕,二姐穿上鞋整好衣裳才叫红花进来侍候,细问下才知道原来年过完了,段浩平想着大老爷要回南方了,就想让段老爷去跟大老爷说这次让他替段浩方过去,段老爷不肯替他去找大老爷说这个,段浩平就跟段老爷和段章氏吵起来了,说他们偏心段浩方,两边越说越热闹。段章氏看这爷俩谁都不让谁,她上去也没用,急得没办法,只好让婆子来把段浩方叫过去劝一劝。 婆子进来说:“太太说了,让二爷赶紧过去,要是这事闹得让老太太知道就糟了。” 段浩方收拾好要走,二姐扯着他问道:“你一个人去行不行?要不我也过去?” 段浩方摇头说:“你就别过去了,到时要是动起了手伤着你就不好了,你就好好的在屋子里呆着吧。” 二姐就看着段浩方跟着婆子匆匆离开,过了没一会儿那婆子又回来了,二姐正在屋子里坐卧不宁的,见婆子回来吓得立刻迎上去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婆子道:“二奶奶别着急,没什么事,只是太太说让你过去一趟把大奶奶带出来。” 二姐的脸都吓白了,难道真打起来了?顾不上多说带上红花就跟着婆子往那边去。 段浩平想跟着大老爷去南方不是想了一天两天了,之前几年段浩方去南方后留下帮大老爷和老太爷的时候,他就在段老爷跟前念叨过这事怎么着也应该是他这个当大哥的去,让弟弟跑到前面算怎么回事? 段老爷一开始还劝他,跟他说老太太那边不好交待。 段浩平就认为这事只要段老爷坚持,就是老太太也没说话。就算老太太不愿意吧,只要段老爷能先把段浩方叫回来再把他送过去,老宅这边就是吵翻了天他也已经到南方了,这事不就行了吗?至于老太太再发火还能追到南方去不成? 至于段老爷口口声声说老太太那边不好交待,段浩平不甘道:“好歹是为了我的前程,爹你就是拼着老太太不乐意也应该为我拼一把啊。再说我是你的儿子,我出息了你也有好处啊!” 这次大老爷回来之后,段浩平更是白天夜里的耗在大老爷那边,要不就跑去跟段老爷磨。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啊!正好大老爷回来了,只要段老爷去跟他提一下,说是让他替段浩方过去不是正好吗?再者说他是大哥,怎么着也比弟弟好吧?他段浩平怎么着也比段浩方能干吧?他就是没这个机会! 段老爷让他磨得心力交瘁,都想带着段章氏搬到段浩方的院子去住了,要不是不能这么做,他可真想搬得离段浩平远一点。 段浩平看不清楚,段老爷可不糊涂。 两个儿子哪个有本事哪个没本事,他是一清二楚。就是大老爷也不是傻的。段浩平以为反正是提携自己家的侄子,他这个当哥哥的自然比弟弟更有资格跟着大老爷去南方。 要真是别人白拿钱供着他段老爷两个儿子中的一个,那自然是哪个去都无所谓,段浩平想去就让他去了。 可不是这么回事啊! 大老爷要不是看着段浩方真有本事,他拉谁一把不好怎么会让他三房分了这杯羹?他们三个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段老爷可知道大老爷不是个善茬。谁都知道南方好赚钱,就连二老爷不也一直盯着这件事吗?段浩平想争,二房也想争!这事要是真闹大了,闹到老太太跟前,他们三房可占不住什么便宜。别到最后这件差事倒让二房的那个浩凤抢了去,那段老爷才要吐血呢! 可不管他怎么说段浩平就是听不进去。段老爷提二房的段浩凤,段浩平跳脚道:“爹!我是当哥哥的!就是段浩凤也要管我叫一声哥!他小孩子一个!跟我哪里比得上!” 段老爷直想敲开段浩平的脑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什么?他怎么到现在还以为这事跟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有关系?浩方是他兄弟,让着他也应该,可那段浩凤是二房的人,怎么可能会让着他?就是段浩凤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二老爷和二太太是吃素的? 段老爷气得没办法,说:“要说论哪个是大哥哪个去南边,那还有大房的浩守呢?你莫不是把他忘了?论这个家的老大还轮不上你!你大伯好好的不调|教自己儿子倒把你带过去?凭什么?” 段浩平冷笑,道:“爹你别哄我!还以为我是那不懂事的小孩子呢!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老太太在那里坐着,段浩守这辈子都别想出这个院子门!再说他哪点比我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傻子!我不比他好得多?说到底你就是偏心!就是不肯替我去跟大伯父说!口口声声我是你的儿子,你后半辈子都要靠我,还总哄我跟你回那边住!我告诉你休想!我算看清楚了!你眼里只有段浩方!根本没有我段浩平!” 段浩方抬脚进屋正听到这一句,一时有些踌躇该不该进去。结果那边段老爷让段浩平这么一通吼,血一上头,眼一翻,晕了。 段浩方赶忙上前扶住段老爷,连声喊爹你怎么样了?又叫丫头去叫段章氏过来。 段老爷让段浩方一扶一喊倒有些回神,只是手脚一时不听使唤,连忙抓住段浩方站稳往凳子上坐。 段浩平只管站在那里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们才是亲父子俩!我是个捡来的!” 段浩方不好说他的不是,又担心自己一张嘴再招出别的事来,只管低头拿水给段老爷喝,又抬袖子替他擦汗。 段老爷气得直哆嗦,颤着手指着段浩平说:“你、你个逆子!” 段浩平气得脸发白,重重冷哼一声甩袖子走了。在门口正撞上哭得满脸是泪的段章氏和扶着她过来的魏玉贞,看见亲娘来了,段浩平只觉得她也是帮着段浩方的,根本看也不看一眼。 段章氏哭得路都走不动了,这几天段浩平都快把屋顶给吵翻了。总是扯着二老翻过来覆过去的说要他们去找大老爷去找老太太,非要跟着去南方不可。不管段老爷怎么跟他说都没用,段章氏在旁边嘴皮子都磨破了段浩平也不听,最后说得急了就指着段章氏说她偏心段浩方!又捶胸哭道:“当年你们把我丢在老宅!那时候我才多大一点?才十一岁啊!谁家十几岁的孩子不是养在爹娘跟前的?也就你们能说走就走把我一个人扔下!到了晚上这院子里就我一个人和几个丫头婆子!我怕得直哭直喊娘时你在哪里呢?” 段章氏听了哭得喘不上气,伸手过去搂他,哭道我可怜的儿子。被段浩平一把推开,愤愤道:“现在还来装什么?早干嘛去了!之前那些我也不说了,现在就求你们这一件事还不行吗?” 段章氏哭得几乎要昏过去,段老爷就让魏玉贞扶着她先避到旁边的屋子去。后来这边屋子里越吵越厉害,段章氏听了后担心的不得了,她一个女人家拉也拉不住,就让人去把段浩方叫过来,谁知等段浩方过来了,段老爷已经被气昏过去了。段章氏看着段浩平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出去,回头再看段老爷脸色青白的坐在凳子上急喘,旁边段浩方正在拿手巾给他擦脸上的冷汗。 段章氏扑上去哭道:“老爷啊!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有事我就不活了!” 段老爷让她这么一撞一喊头更晕了,可段浩方又不敢让段章氏先让开,魏玉贞更是一进来就躲在门边不肯过来。 二姐跟着婆子进来了,一见这屋子里一团的乱,连忙叫着段章氏的婆子过来一起先把她扶起来,段浩方这才松了口气,见段老爷依稀缓过气来了,问道:“爹,你觉得怎么样?要紧不要紧?要不要叫大夫?” 段老爷摆摆手,有气无力道:“算了吧,再折腾这事就更大了。大过年的也没处找大夫去。” 段章氏哭得一张帕子都湿透了,还要扑过来被二姐劝住,二姐道:“娘,爹有浩方呢,我先扶你去换换衣裳。”说着硬是扶着段章氏到了里屋,魏玉贞跟着进来拿热水侍候,段章氏见了她就想起段浩平来,对着儿子没法生气,对着她就看着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挥开她道:“滚!你滚出去!” 魏玉贞泪流满面的跪下磕头道:“娘!媳妇是一心一意向着爹和娘的!就是大爷也只是一时糊涂了,他会明白过来的!” 段章氏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婆媳两个抱着哭成一团,二姐悄悄躲到外面去,守在灶下等婆子烧好热水再跟着提进来。侍候着段章氏重新洗漱过后梳头换衣裳再出去看段老爷。 段浩方已经把段老爷扶到炕上脱鞋换了衣裳,又叫灶下去烧些热汤来喝了好暖身,又让人拢起火盆挪近点好让段老爷暖暖手脚。 段老爷半天才缓过来,看到段浩方忙里忙外也不叫丫头婆子自己动手侍候他,又想起段浩平,两兄弟一比段老爷掉泪了。 段浩方连忙端着热汤过来说:“爹,喝两口汤暖暖吧。我已经叫人去找大哥了,都是亲父子,没有说不开的话,没有解不开的结。” 段老爷摇头叹道:“你们两个兄弟啊,都是我从小看大的。”边摇头边落泪,握着段浩方的手说,“浩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看着眼前的段浩方,段老爷感觉自己是真的老了,可段浩平居然这么不孝顺,他真是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 段浩方拿着勺子喂段老爷喝汤,劝道:“爹也别着急,我看大哥也只是一时迷了心窍,等他回来我跟他说说,他一定能明白的。” 段老爷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望着段浩方说:“你说……他真会明白吗?” 段浩方点头说:“其实去南方这个事,就是让大哥去也没什么。我一会儿就去跟大伯说,让大伯带着大哥过去。” 段老爷握着段浩方的手老泪纵横:“浩方啊……你大哥要是有你的一半我也就知足了……” 第 111 章 段浩平从家里跑出来也没往别处去,而是直接跑到了大老爷那边。 大太太正在给大老爷准备去南方的东西,两夫妻一边收拾一边说着家里的事。 大太太只觉得恨不能让大老爷把这个家都背到南方去,她和儿子儿媳妇都跟着过去才好!可也知道这么着不可能,老太太那一关就不好过。只能嘴上抱怨两句,想起段浩守,大太太说:“要不,咱们跟娘说说,你把儿子带过去?” 大老爷摇头道:“何必费那个工夫?老太太是不会答应的。” 大太太发愁,叹道:“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老爷心中暗暗盘算了阵,说:“快了。” 大太太心里泛酸,有心想问问南边的事,又不好张开这个口。 大老爷看她怔怔的发呆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走过去搂着她道:“别想那些没用的了。儿子在这里,我又能跑到哪里去?” 大太太听他这么说,心里更嘀咕了,也不敢细问,怕问出来大老爷再给她摊开了讲,她反而更没主意了。倒不如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下去,横竖她是拜过天地祖宗的大老婆,外面就是有一百个狐狸精也越不过她去! 大老爷慢慢说道:“浩守我就不带着过去了,只是你也别总把他拘在家里。今年我也算是让他见了见人,回头我再多告诉他点,等我走了以后,你记得催他带着礼物去拜访一二。这人都是练出来的,孩子也要会养才行。” 大太太点点头道:“我听你的。” 大老爷又说那个买下放东西的庄子的事,要是浩守能出得去不如就把那个庄子交给他来管,只是要小心不能让人看出来。 大太太答应着,两人正商量,外面丫头进来说段浩平过来了。 大太太笑道:“必定又是求你带他去南方的。” 大老爷站起来叹气道:“他以为这事吹口气就能办得成啊?他敢去我还不敢收呢!两兄弟一个爹娘生的,怎么就差得这么远?” 大太太道:“就是一个爹娘生的,那也差着运道呢。以前我就看出来了,段浩方那是个有出息的!” 大老爷叹气道:“也是,说起来三弟的这个大儿子也挺可惜的,他要是好好的吧自然老三家的东西最后都是他的,浩方就看得透,从来也没想着要去伸手抢他大哥的东西,人家都是自己挣的。这样倒好,一家子兄弟要这样才能不打架。” 大太太撇撇嘴道:“我看段浩平就是狗肉不上桌,成不了大事!” 大老爷出去见段浩平,一见面就笑道:“浩平啊,你过来了,快坐,快坐!”一边说一边让他坐下。 段浩平顾不上坐,硬邦邦的说:“大伯父!你今天就给我一句准信!到底让不让我跟你南方?” 大老爷笑道:“让啊,怎么不让?你回去收拾东西吧。” 段浩平听了这话立刻高兴坏了!顾不上想大老爷怎么突然就答应了,连忙上前连声道谢,又是一大车的好话朝着大老爷砸过去,最后连下辈子结草衔环来报答都说出来了。 大老爷听他这不伦不类的奉承话就直想笑,又不好当着他的面笑出来,全憋到肚子里都快累死了,半天才摆摆手说:“你回去收拾一下,也给你爹娘都说一声,到时跟着我一起走就是。” 段浩平响脆的答应了!转身就赶回去急着收拾东西,路上正遇上段浩方往这边来,他站住等着段浩方走近才冷笑道:“怎么着?二弟?想过来找大伯父让他别带我去南方吧?” 段浩方连忙道:“大哥哪里话?爹跟我说过了,我正是过来求大伯带你过去的。我就留在家里孝顺爹娘。” 段浩平斜着眼睛打量段浩方,半天才说:“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大伯已经答应带我过去了,所以你也不要再费那些劲了!” 段浩方一怔,段浩平得意笑道:“怎么着?是不是不相信啊?你以为就你能干,能跟着大伯在南方做生意啊?我告诉你段浩方别瞧不起人!我会让你看看!我比你强得多!” 说完他就大步越过段浩方走了。等他回了院子也顾不上去看段老爷和段章氏,先是跑到自己的屋子里想让魏玉贞替他收拾东西,还在盘算要找魏玉贞拿钱,这出远门也不知道都要带什么,他扳着指头算半天只觉得什么都应该带着,家里的用旧的带出去丢人,最好再买新的。 进了屋找不着人,丫头告诉他魏玉贞在那边屋子里侍候段章氏,段浩平骂道:“天天往外跑!把她叫回来!”丫头答应着要去,他又叫住,想着那边好歹是还有个段章氏,也不想这么快就把大老爷答应带他去南方的事告诉段老爷他们,谁知道会不会又被他们拦着不让去?段浩平怎么想怎么觉得一定会这样!要是到时段老爷摆出当爹的架势不让他去,大老爷也不会硬带着他走啊。 想来想去,段浩平觉得这事最好还是再瞒几天,等要走了再说。又想起段浩方已经知道了,嘬牙想要不就去跟他再通通气,让他先别跟爹娘说。 他就把那个妾叫来,让她帮着收拾东西。妾一听是让她在魏玉贞的屋子里帮着段浩平收拾衣裳,立刻跑来了。当着段浩平的面把屋子里翻了个顶朝天,摸出根钗啊花啊的就欢喜的捧到段浩平跟前道:“这个我戴好不好看?” 段浩平自然是夸她:“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 妾一边翻出他的衣裳鞋袜来一边问他:“大爷这是要出远门吗?” 段浩平本来就得意的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终于出头了,勉强不去段老爷和段章氏那里炫耀,可是想着这个妾是自己的人,跟她说应该没事。就搂过来一边不老实的东摸西摸,一边把大老爷答应带他去南方的事添油加醋的学了遍,得意道:“你的爷日后要有大本事了,你也跟着穿金戴银过好日子!高兴不高兴?” 那妾两眼一亮!要是给跟着他到南方去,那不就行了?这边什么大奶奶三太太的都扔到一边去! 妾立刻挂到段浩平身上跟没了骨头似的缠着他,又是夸他能干又是说他有本事,连天的好话砸得段浩平浑身舒坦,看着这个妾也是觉得她贴心顺意好得不能再好。 妾哭道:“我可是离不开爷了!离了爷我可就没命了!求爷带着我去吧!我宁愿做个丫头跟着爷走!洗脚打水做饭我都能干!求爷可千万不要丢下奴啊!” 段浩平听她想跟着去,正好也在发愁带什么人出门,只带男仆也不行,这路上寂寞有个知情识意的女人不是好得多?立刻就说:“既然你这么离不开爷,爷就带着你过去!” 妾高兴的粘在段浩平身上猫儿般哼叫起来,叫得段浩平要上火了,才慢悠悠的推开他道:“这里到底是大奶奶的屋子,我可不敢在这里侍候爷啊。”一边说一边偏身飞个媚眼。 段浩平让她勾得天南地北都分不清了,抓过来就要压上去,口中骂道:“她算什么?有你的爷给你撑腰什么都不用怕!” 那妾咯咯笑,鱼一般滑溜的躲开道:“爷何必着急呢?过会儿来我的屋子,我温好酒备好菜等爷过来……” 段浩平眼睁睁看着那妾溜走,心中被她勾得痒痒,见屋子里乱糟糟的就让丫头进来收拾。 那丫头进来一看屋子里像遭了贼似的,吓得脸都白了,也不敢乱动,转身跑去找魏玉贞。 魏玉贞听了丫头的话连忙从段章氏那里出来,一进屋就看到屋子里翻箱倒柜,东西被扔得满炕都是。气得照着小丫头脸上就是一巴掌,骂道:“你是死人不成?屋子里怎么乱成了这样?” 小丫头捂着脸嘤嘤的哭,结巴道:“大爷叫那边屋子里的过来,还把我们都赶出去了……” 魏玉贞听了一阵天旋地转,踉跄了下才站稳,也顾不上丫头了,转身就往那妾的屋子去。自从妾来了之后,非要占一间屋子,可这边地方本来就少,段浩平就把原来给小丫头和婆子的屋子腾出来给她,平常只要她在屋子里就不许别的丫头婆子进去,魏玉贞说过她两句,段浩平就说干脆也别麻烦了,就让她在他们的屋子里打个地铺算了。 那妾倒是答应得快,魏玉贞却不肯,只说屋子里还有儿子和奶娘,住不下了。心里却恶心这么个东西要是住到她的屋子里,难道要她天天看她跟段浩平胡天胡地?那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魏玉贞见那屋子的门掩着,心下狂跳,蹑手蹑脚的过去,没走近呢就听见屋子里段浩平牛喘样骂道:“小贱人!小骚货!看你还有什么狂的!”一边骂一边嗯嗯唉唉。 魏玉贞脸上烧红,只觉得眼前的房子都在晃。 那妾拖着长腔求饶:“好人……好哥哥……饶了奴吧……你可是快弄死我了……!啊!嗯!嗯!啊!” “弄死你吧?求饶不求饶?说啊!”一边说一边噼噼啪啪的拍打着。 “求……求……!饶了我吧!” 魏玉贞再也听不下去了,掩面逃走,回到屋子里坐在一地狼籍中捂住嘴大哭起来!青天白日里段浩平就能先把妾带到她的屋子里荒唐,又在小屋子里这样大声大叫的折腾!他怎么就一点都不顾忌脸面! 她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东西!老天不长眼啊! 段浩平跟那妾在屋中荒唐,竟不知自己怎么就如此神勇!那事也不知怎么就如此美妙。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竟是头一次尝到了何谓飘飘欲仙。 那妾就笑道,大爷龙马精神正是事事得意之时,自然与往日不同。 他细一琢磨,果然是这样。他在这段家老宅中憋屈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够一展抱负,自然是精神抖擞得意非凡,于是这种事也就更显得畅快。 等两人耍过一轮已是深夜,妾披衣下炕到外面灶下烧火下面,不多时端进来给段浩平吃。段浩平接过来吃了两口就觉得没胃口,放下碗又将那妾拉上了床。 一连几日段浩平都跟那妾守在房中颠鸾倒凤日夜快活,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劲怎么都用不完。见那妾也是越显妖娆娇媚,妾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 段老爷上回让他气病了,也许是年纪渐大,竟真病倒了。大过年的也没处请大夫,各家药店医馆也不开门,段浩方急得嘴上长了一圈的燎泡,段章氏为段老爷算是流干了泪,两人都没精力再去管段浩平,只觉得他既然没有再来找麻烦就是好的,哪怕他日日跟妾关在房中也没有过问。 那日魏玉贞听到段浩平与妾的荒唐事后就像被抽掉了筋骨般没有精神,只觉得什么事都懒得管了,也就每天到段章氏那屋去帮上一会儿忙,平常都在自己屋子里守着孩子。 这日大老爷才听说段老爷病了的事,带了礼物过来看,叹道:“都是过了半百的人了,三弟也要保重自己才是啊。” 段老爷有气无力的慢慢点头。 大老爷看段浩方在一旁侍候着,笑道:“亏得浩方孝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浩方却绝不是这样的人。” 段老爷扭头看段浩方,这几日他和二姐日日守在这里寸步不离,端屎倒尿毫无怨言,有时丫头婆子不好侍候的地方他就自己来,一点不情愿的地方都没有。 段老爷长叹一声扯过段浩方,这一病就看出哪个儿子是什么样了。浩平根本就不往这边来,听段章氏说他这几天都没回屋,跟着妾住在妾的屋子里。段章氏哭得眼睛肿得像桃儿般大,他已经病倒在床了,想着千万不能两人都倒下,就劝道:“好歹还有浩方,你就不要再伤心了。”接着又叹道,“他不过来也好,省得再招出别的事来,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拿他没办法了……” 段章氏听他这么说才慢慢收了泪,二姐扶着她出去后,段老爷依稀听到她哽咽着说:“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第 112 章 造孽吗?是因为他不孝顺所以儿子也不孝顺了?段老爷以前倒是从来不信这个,现在也不得不信这报应二字。举头三尺有神明啊,谁知道这报应在哪里等着人呢?要不是他带着一家妻小搬出老宅,只留下浩平一个人在这里,说不定浩平也不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他不孝顺娘,所以他的儿子也不孝顺他。因为他不敬畏兄长,所以浩平才不念兄弟之情。 报应啊…… 段老爷存了这个念头,事事就少了一份争斗的心思,看见大哥也不如以前那样觉得他跑到南方赚钱是只为自己不顾兄弟了。现在想想,也多亏大哥在南方替他们一家兄弟孝顺爹。 段老爷扯过段浩方对大老爷说:“大哥,以前弟弟有很多做的不对地方,你千万不要跟我计较。浩方是个好孩子,要是我不中用了,日后望你多照顾他和他娘。” 段老爷这样俨然是在交待遗言了,段浩方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爹你不要这样说!咱们家离不了你啊!!” 段老爷满脸浊泪,摸着段浩方的头说:“乖儿啊,这人啊都有这一天,爹能看着你长大娶媳妇就知足了,你娘日后你要多孝顺她,她跟着我也吃过不少苦,小时候的事你都不记得了,有一年你长痱子,夜里哭闹不肯睡觉,你娘成夜成夜的给你打扇子,又怕扇得风大了你再着了凉,就那么一下一下慢慢的给你扇风擦汗换衣裳,等你的痱子退了,她的胳膊就坏了,直到现在天凉刮风下雨的时候背上就痛得受不了,夜里翻来翻去睡不着。” 段浩方趴在段老爷被子上哭得喘不上来气,他现在恨不能亲手把自己掐死!想起以前他对段老爷和段章氏的防备和厌恶,还有偷偷存私房钱的事,他就觉得自己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够赎这些罪过的。 他也不敢喊,怕把段章氏引来倒让她伤心,也不敢把自己以前干的事都说出来,只能趴在被子上喊:“爹啊……爹……儿子不孝啊……” 段老爷长叹一声:“你是个好孩子,乖,起来吧。” 大老爷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不由得想到自己,想到段浩守。从他小时候他就不在家,到他儿子都那么大了他才回家来,浩守虽然有些懦弱没本事,到底是他的儿子。 大老爷长叹一声,外面那些都不算什么,家里的才是要紧的。他上前把段浩方扶起来说:“你爹正病着,你可不能再倒下了。” 段浩方抬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见段老爷也是一脸鼻涕泪,就去外面打水进来给他洗脸。等他出去,段老爷悄悄给大老爷说:“大哥,我就两个儿子,说句偏心的话,浩平比不上浩方。你要去南方还是带着浩方吧。” 大老爷原本倒是这么打算的,那段浩平再想折腾,老太太那一关就过不去,他当时那样说也不过是哄哄他罢了。只是现在看段老爷这个样子,叹道:“你现在这样我再把他带走了,你这个家怎么办?”段章氏是个妇道人家,段浩平是个不中用的,就剩下段浩方一个能顶门户的他再把他带到南方去,这老三家不就垮了吗? 段老爷叹气道:“这个家日后只怕就要靠他了,我不能误了他的事。你带他走,只要几年容他在外面多历练,回来也好撑起这个家。”他握着大老爷的手说,“大哥,兄弟就求你这一件事了!你要不答应我,我就跪下不起来!”一边说一边就要掀被子下炕给大老爷下跪。 大老爷哪里敢让他跪下去,连忙上去扶,两人正拉扯着,段浩平突然掀帘子进来了,一进来就兴高采烈的喊:“大伯父!是不是要出发了?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大老爷见他就这样闯进来竟然对一旁的段老爷视而不见,心中就有些不喜。这人连孝顺二字都忘了,还有什么能记得住的? 当即皱眉道:“我是来看看你爹,听说他病了。”又说,“你从哪里过来?怎么不在你爹身前侍候?” 段浩平身上那股隔几步远都能闻见的恶心味大老爷并不陌生,他在南方什么荒唐事没见过,又见他面色苍白眼圈乌青,心中更是厌恶。难不成这边段老爷正病着,他在别处快活去了?这等禽兽之人他可是从未见过! 段浩平听到大老爷说段老爷病了,脸上就带出恶心来。心里想他病了该不会借口要他在床前侍候不让他去南方吧? 瞧他盯着段老爷打量的不信眼神,大老爷在心里骂道真不是个东西! 段老爷看着他大儿子看他的模样只觉得心底一片悲凉,报应啊这都是他的报应。 段浩平咳了两声,假意上前关心道:“爹你没事吧?这几天我在屋里收拾东西也没过来瞧您,还不知道你病了呢!” 段老爷答应着招手要他走近,到底是亲儿子,他还是舍不得骂他怨他。 段浩平却不肯走近,他嫌段老爷病了躺床上久了身上的味难闻,退道:“浩方呢?这小子跑到哪里去了?也不在爹跟前侍候着!我去找他!”摆出个大哥的样子一甩袍子出去了。 大老爷看着他出去只是冷笑,转头看段老爷又可怜弟弟家里居然出了这么个东西,上前劝也不好劝,说也不好说,半天只能叹道:“想开点吧,儿孙都是债啊。” 段老爷早想开了,摇头笑道:“这孝顺的不用太多,有浩方一个也就够了。” 段浩平出来四处找了半天才在灶下找到段浩方,婆子正把烧好的热水铜盆拿给他,说:“二爷,我送过去吧。” 段浩方刚才回房换了衣裳又洗了把脸,只是眼眶仍是红肿的,看得出来刚才狠哭过一回。听了婆子的话摇头道:“不用,你看着炉子吧,小心别让药扑了。”他提起热水端起铜盆向外走,别说只是拿热水了,他恨不能自己替了段老爷生病。 段浩平正等在灶房门口,见他出来上下打量了下冷笑道:“我说你干嘛去了,原来跑这来扮孝子来了。怎么着?看着大伯父来了想去巴结,还是想去南方吧?” 段浩方抬眼看他,竟生生把段浩平看退一步。 段浩方脸上没有一点笑模样,盯着他道:“怎么会呢?大哥去南方一展抱负也是咱们一家的喜事啊。” 段浩平不信他的话,还想再刺他两句,就见段浩方提高热水道:“大哥留神,莫让这热水烫到了,受了伤可就去不了南方了!” 段浩平吓得赶紧让开,眼睁睁看着段浩方走远,醒过味来跳脚骂道:“你别装!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想着烫着我好替我去南方吧?美得你!!” 他在院子后面吵闹,段章氏的屋子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这几日她是流干了泪操碎了心,跟儿子比自然还是段老爷重要,段浩平是个什么样她算看出来了,听见他的话只是叹气,扯过在她身旁陪着的二姐说:“你大哥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二姐乖巧的点头。段章氏又说:“也别去跟浩方学,他们两个到底是亲兄弟。” 二姐说:“娘你放心,我不会的。” 段章氏说了这两句就不说话了,怔怔的看着窗户。按说这一辈子也算过得差不多了,儿子孙子都有了,福也享了罪也遭了,没什么念头了。 她拉着二姐的手说:“我现在只盼着早点看到你和浩方的儿子,到时我就可以闭眼了。” 二姐听了心惊,知道是段老爷这一病和段浩平这一闹,段章氏灰心了。连忙劝道:“娘,你千万别这么想!这个家离不了你!爹离不了你,浩方离不了你,就是日后我生了孩子,你那小孙子也离不了你啊!” 段章氏再不好也是跟段老爷顶着家里的天呢,没了他们这家就散架了,外面还有大老爷和二老爷在呢,段家乱成这个样子他们这一家绝不能再出什么事!再说她看着段章氏就想起吴老爷和吴冯氏来。家里两个弟弟还小,要是大人出点什么事这个家就垮了。 二姐掉泪道:“娘啊,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可怎么办啊?”她扑到段章氏怀里大哭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谁。按说她是嫁出门的人了,可吴家那边她也一直悬着心,自从出门后就一直没办法回去看一眼吴老爷和吴冯氏,就连过年也没办法回去,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段家这边除了段浩方哪一个都不省心,就是段浩方也不知道能不能靠一辈子,现在看着是还好,要是日后他再纳一两个外面的人进门,她又能怎么办? 娘俩一时哭成一团,各有各的伤心事,反倒觉得此时对方更加亲近了一两分。 段章氏替二姐擦泪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浩方得了你这么个媳妇是他的福气,你别担心,咱们这个家有浩方就垮不了。”她这也是第一次打从心里疼爱二姐。 二姐见段章氏这样说,心里的话也无法对她讲,点头道:“娘说的是,我去给娘打水洗脸。” 她半掩面掀帘子出去准备到灶下去叫丫头拿水,出了门就看到段浩方端着铜盆站在屋外,连忙挡住满脸狼狈道:“你怎么在这里站着?”段浩方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扳过二姐的脸,见她一脸湿痕双眼红肿,又兼刚才听到屋子里她跟段章氏说的话,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想把她搂在怀里好好抱一抱,却又因为是大白天大老爷又在屋子里,怕让人看见了不好,上回魏玉贞那样说他们也让他记在心上了,想着不能坏了二姐的名声,只能叹了声,温言道:“你别太担心,家里还有我呢。” 二姐见铜盆中的水是脏的,说:“你怎么自己干这个?让丫头来不就好了?红花呢?” 段浩方笑了,只是这笑也没一点开心样,他只是为了想哄二姐,让她别那么担心,便说:“你怎么忘了?红花在桃花园做饭呢。” 二姐想起来了,这边院子的灶是小灶,地方小东西少,要是又做饭又煮药就不够用了。段老爷病了,段章氏胃口也不好,老宅的大灶都是看人下菜的东西,段浩方也懒得去跟他们磨嘴皮子,就让红花带着人在桃花园做些易下口的饭菜,这边只用灶来给段老爷熬药。 三房人手本来就少,段老爷领着他们到这边来过年带的人也不多,这人一病就显出人手不够用了。段浩方这才事事亲力亲为。二姐想明白这个,端起盆道:“我来吧,你回去侍候爹吧。” 段浩方正是心疼她的时候,哪里舍得让她动手?抢过来说:“我都沾上手了,你回去看着娘吧,一会儿红花该把饭送过来了。爹那边已经好些了,一会儿你就扶着娘过来吃吧,也让他们说说话。” 大老爷临走前拍着段老爷的肩说:“三弟放心吧,你的儿子也是我的亲侄子,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 段老爷放了心,想着好歹两个儿子还能有一个成才,这个家还算有点盼头。等段章氏过来后,见他脸色精神什么的比前几天要好,心中也是大定。等红花端着饭菜过来,她也是个能干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新鲜的韭菜,和着鸡蛋包了两盘饺子,又拿小葱拌了个豆腐,香油酱油醋淋上去端上来,段老爷看了顿时就有了胃口,就着烫口的饺子汤吃了满满的一盘子。这人有劲吃饭病就好了大半,段章氏也跟着高兴起来,剩下的饺子她吃了一半,另外半盘子留给了段浩方,又叫过红花过来夸道:“果真是个巧丫头!难为你这样的时候还能找来韭菜!”一边说一边褪了手上的一只镯子赏给她。 第 113 章 红花弓着腰接下镯子后笑道:“也是我家那口子听说老爷这几日胃口不大好,特意找来的。”这事也算是巧,宝贵一家人都是段家的老仆,他几个叔伯兄弟在段家下人中间都是有头脸的。这次他带着爹和媳妇跟着段老爷回来,特地拿了礼物上门去拜访。那些叔伯本来也知道他算是个有出息的,以前见他憋着劲非要娶太太身旁的丫头都笑话他。一见他领着红花进门,又听说红花是新进门的奶奶身旁头一等的大丫头,再看红花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也的确是好,倒也不敢再小看他。 大冬天的新鲜菜难得,老太太年纪大了却爱吃肉,不爱吃菜,要是谁把菜端给她,她都说人家是不舍得让她吃肉。所以这次过年二太太没买多少菜,就连包饺子的韭菜也不敢多买,老太太指明了要吃纯肉饺子,一点菜都不能放的那种,葱姜都要剁碎了绞成汁放进去。 吃了这么几天,二房的段浩凤说吃得嘴里都长泡了,要吃菜解解油腻。可灶下的菜都是给下人吃的不好的,再说放久了也都蔫了,二太太舍不得让浩凤吃这个,就让人再出去想办法买好的新鲜的回来。宝贵家的一个伯父跑出了城,找到一户人家,从人家地里的藏冬菜的洞里刨出来的菜拿井水冲掉泥后看着还算水灵,就拉了一车回来。 正碰上红花要宝贵去想办法弄点米菜扛到桃花园去,他求着一个伯父帮忙在灶下偷偷抬了一些米、面、柴、油之类的东西,又偷切了半只后腿,提了两只鸡鸭,拿了一篮子鸡蛋,又看到这菜,立刻挑了好的萝卜白菜扛了两大袋过去,红花一听又跟着他回来,又挑了一把韭菜两块豆腐两棵葱,当天晚上就做给段老爷和段章氏吃了。 段章氏在老宅住了多少年了,自然知道这把新鲜菜指不定是从哪个人的嘴边抢过来的,当然更觉得红花机灵会办事,越看她越觉得好,再一看二姐也觉得是她会调|教人,丫头都比别人强。 韭菜少,饺子也只包了两盘,本来就是单给段老爷和段章氏预备的。二姐和段浩方的饭是肉丝面,红花想让二姐吃的好点,特地用鸡汤下的面,又在里面切了半碗的肉,又加了粉条和黄花菜,又特地卤了一小锅的鸡蛋一起端了过来。可是段章氏给段浩方剩下了半盘的饺子,他就也想给二姐留点,只稍稍吃了两个就放下说还是想吃点带汤的。 红花立刻就要去给他盛面条,发愁道:“二爷,这面条只怕都快沤烂了,要不我再去下一碗过来吧,就着这边的灶也快。” 段浩方说:“不用费劲了。”一边说一边把二姐和他的碗换了换说,“我吃这碗就行。” 二姐让他唬了一跳,连忙抬眼看段章氏和段老爷,急道:“怎么能让二爷吃我剩下的?红花快去给二爷下新的来!”一边说一边就去夺段浩方手里的碗。 段浩方就着碗沿吸吸溜溜的连汤带面两三口吃下去大半碗,含糊道:“这就行,现做太慢了!”一边说一边示意二姐吃饺子,“你也吃,一会儿该凉了。” 二姐看着饺子,再看看段章氏,半天不敢下筷子。 段章氏只觉得好笑,浩方这小子可真知道心疼他媳妇。一边叹气自己是老了,一边对二姐疼爱道:“吃吧,再过一会儿真凉了就不好了。” 段老爷也说:“吃,快吃吧。” 二姐这才小心翼翼的挟起饺子吃,段浩方又把醋碟给她挪过来说:“就着这个吃。” 二姐看他,他只管拿眼神示意她:快吃。 二姐心里又酸又甜,一口饺子也值得他费这么大劲。低头慢慢把半凉的饺子吃下去,只觉得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饺子就是今天的。 段章氏看着眼前这对小夫妻,不由得想起自己嫁给段老爷那时的事了。当时她怀着孩子吃什么都不香,老太太那边又不好说话,她也不敢像二太太那样使唤灶下的婆子做她想吃的东西。那段时间段老爷天天顶着大太阳出门送布到外面的店去,一去一整天,就为了晚上回来能给她带一碗外面的芝麻团子。既不想让老太太说她娇气,又不想让丫头天天出去买招人惹眼,段老爷就这样跑了一个夏天,晒得脸上的皮都褪了两层。 想起那时的事,她倒觉得眼前的段浩方心疼二姐也不是什么坏事。 段老爷见她一直看着二姐,以为她生气儿子把饺子让给儿媳妇吃,就挟起一颗饺子喂到她嘴边说:“来,帮我吃一个。” 段章氏被他喂到嘴边上,顾不上儿子儿媳妇都在旁边,张嘴赶紧把饺子吃下,脸颊撑得鼓鼓的,连忙两只手捂住嘴偷眼看二姐和段浩方,见两人都没抬头才松了口气,回头嗔怪的看段老爷,却见他呵呵呵的笑,只是这笑仍是有些无力,段章氏心里难受,脸上却撑着笑道:“当着小辈的面呢!你胡闹什么?”段老爷长叹一声,望着段章氏只觉得她哪里都好,可惜自己这一病也把她拖得不成样子,更是心疼难过,笑道:“自己儿子,怕什么?” 段浩方和二姐俱把头埋低,见二老越说越有意思,只好端着盘子碗避到外面去,又叫丫头掩上帘子一会再进去收拾东西。 两人坐在外屋赶紧把饭吃完,二姐盘子里还剩下几颗饺子,推给段浩方说:“这些你吃完吧,让我喝两口你的汤。” 段浩方说:“鸡汤呢!我可舍不得!”一边说一边故意装作很香的样子喝面条汤。 二姐哭笑不得,佯怒道:“既然是好东西怎么不知道让一让我?我还就要喝了!” 段浩方把汤喝完,凑过去道:“都喝完了,让红花再给你做吧。” 二姐见他把汤喝个精光,怕他不够吃,又见饺子也是凉透了,叫来红花把饺子拿出去煎了再拿进来,又让她把汤再热一遍,问他道:“你吃饱了没?” 段浩方捧着肚子长出一口气说:“饱了,都快撑死了。” 二姐怒道:“胡说八道!过年了不能胡说!快啐两口!” 段浩方连忙捂住嘴,冲她笑,转头对着地上呸了两口说:“行了吧?” 两人又是一阵笑闹,等饺子煎好拿进来,就着热好的面条汤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吃了剩下的饺子才叫人收拾桌子。 侍候着段老爷吃喝完又陪他说了会儿话消了食才端水洗漱,候得他睡下后,二姐又陪着段章氏到魏玉贞的屋子。这几日段浩平住在妾那里,二姐就陪着段章氏跟魏玉贞挤一个屋,段浩方自然是睡在段老爷那一屋的外间,他怕丫头婆子夜里睡沉了不知道段老爷叫人。现在他是谁都信不过,非要自己亲自看着才行。 一夜过去,一大早大老爷那边叫段浩方和段浩平过去,说要准备走了,怎么着也要去跟老太太打声招呼。 段浩平得了信马上穿好衣裳饭都顾不上吃就往大老爷的院子里赶,段浩方这边先让人回去,说侍候了段老爷吃过早饭就过去。那人一直跟着大老爷,跟段浩方也熟,笑道:“三爷也不必急,一会儿只管到老太太那边去就行,我们大老爷这会儿也在吃饭呢。” 段浩方拿了两个钱送那人出去,回来侍候段老爷起床洗漱用饭,二姐要侍候段章氏,她却说:“让你嫂子来就行,你去给老二收拾东西吧。” 二姐心里闷闷的,一边答应着回了桃花园。 桃花园里红花正在做早饭,见二姐回来连忙迎上来说:“二奶奶怎么回来了?要吃饭吗?” 二姐摆摆手说:“不了,我来给二爷收拾去南边的东西。” 红花见二姐脸色不好,连忙领着小丫头把做好的早饭送过去又赶紧回来,偷偷在屋外一瞧,见二姐正坐在屋子里掉泪,掩上帘子叹了声,跑到灶间给二姐做了她在娘家时爱吃的糖水荷包蛋又炸了一盘子馒头片,拿了半碗绵白糖一碟芝麻酱一起端着进了屋说:“二姑娘过来吃点东西吧。” 二姐闻到熟悉的甜香转过头来,哭得眼睛泛红道:“你怎么想起来做这个?”红花把炕桌支起来,摆上碗盘哄她道:“姑娘以前在家里常吃,正好今天想起来了,姑娘试试?”一边说一边挟起一片炸馒头片,先沾了芝麻酱,又沾了绵白糖,喂到二姐嘴边哄道:“姑娘咬一口?香呢!” 二姐咬了口,浓香甘甜裹着焦脆的馒头片,一咬碎渣渣就往下掉,她赶紧拿手在下面接住,一边就着红花的手吃。红花见她肯吃东西就松了一大口气,偏身坐到她旁边,又端起糖水荷包蛋喂她说:“姑娘喝口汤顺顺。” 二姐撑得两颊鼓鼓的,就着碗沿喝了口甜汤。 见她胃口开了,红花就放她自己吃,一边在屋子里收拾东西,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过来收走碗盘说:“姑娘,二爷是个男人,他出门赚钱也是为了这个家。他不能像个女人似的老是守在家里,那男人不像男人,人也就废了。” 二姐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只是……觉得这段时间有他在日子好过多了。屋子里有个能靠得住的人,比她一个人好多了。想到回那边后满院子满屋子又是只剩下她跟丫头婆子们,她就不想回去了。 红花也明白二姐不是不懂事,只是女人就是这样,喜欢一个男人了就不想离开他了。她慢慢把二姐搂到怀里,像她还是个小姑娘那样拍着她道:“姑娘是个懂事的,我知道姑娘不会拦着二爷的,对不对?” 二姐点点头,趴在红花怀里搂着她的腰说:“我都知道……” 两人搂了一会儿,二姐才好了点。推开红花道:“给二爷收拾东西吧。” 第 114 章 红花仔细打量了二姐几眼,见她虽然还有些没精神,但倒是看着好多了,这才笑道:“二爷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就是衣裳可能不太够,要不找个裁缝婆子再给二爷做几件?” 二姐叹气,让红花去拿钱请裁缝婆子,过了十五也能找着人了。 红花答应着拿了钱出门去寻宝贵让他去外面找裁缝婆子,掀开帘子就看到段浩方站在外面,她以为他要进屋就要替他打帘子,哪知段浩方摆摆手要她过去。 红花会意的放下帘子轻手轻脚跟着段浩方到了一边,小声问:“二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段浩方打量了她两眼,笑道:“以前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你家奶奶身旁也离不了你。” 红花赶紧蹲了个福说:“二爷快别这么说。” 段浩方摆摆手道:“宝儿如今也大了,我这一走怕她夜里寂寞,晚上你要是没事就多陪陪她。” 红花赶紧称是,他摆摆手让她忙去,回身看着走远的人望了半天。 等进屋见到二姐,见她双眼红肿心疼的上去搂住道:“我就去几个月,很快就回来了。你在家里好好的,有什么事就去找你爹娘,让他们替你撑腰。” 二姐伏在他怀里点点头,他又说:“爹看着这一病只怕一时还走不了,老宅里人多事多,你也不要跟他们掺和,没事就呆在屋子里让丫头陪你打牌说话。” 二姐扯着他的袖子嗯了声,段浩方想了想,又说:“二太太有个毛病,喜欢叫人去她的院子里打牌听戏,也爱找那卖首饰裁新鲜样式衣裳的婆子进来,她要叫你最好别去。那都是哄着人往外掏钱的,那些店都跟她有关系,你要是实在推不过只管关门闭户不理她,或者就往我身上推,只管说是我不让你出门的。” 二姐让他越说越难过,伸手揽着他的脖子钻到他怀里,拉着他往炕上倒。 段浩方望望外面的天,又见红花还没回来,外面没个自己人守着门,让那些不懂规矩的丫头婆子撞进来看见他们,怕让人瞧见坏了二姐的名声不敢胡来。可是又不愿意扫了她的兴,有心安慰她,于是伸手探进她衣裳里揉着,吻上去说:“乖乖,我再疼你一回。” 二姐让他堵了嘴,身上一层层往上涌起战栗。扭着身子哼起来,又不肯自己一人来,伸手就去掏他的东西。 段浩方让她闹得额上冒汗,嘴里含糊的喊乖乖,手上又加了三分力。 二姐让他弄得差一点魂飞天外,醒过神来就见段浩方搂着她靠在炕头两眼含笑的望着她,见她醒了,他伏下头含着她的舌头嘬了会儿说:“宝儿乖乖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那边红花也把裁缝婆子找来了,段浩方起来整了整衣裳,又拿被子替二姐盖上,让她歇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过了会儿红花端着热水进来了,见二姐躺着就过来掀开被子替她擦洗,二姐倒让她吓了一跳,掩着被子过去抢手巾道:“我自己来。” 红花笑道:“我从小看着姑娘到大,这有什么?” 二姐仍是觉得羞,说:“不是大了吗?” 红花见她知道害臊倒觉得有趣,就让她自己弄,转身去开箱子拿衣裳裤子给她换。二姐抱着衣裳到屏风后换好了再出来,就见红花正在重新铺床,弄脏的被褥叠好放在一旁,二姐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要不日后就事先在床上铺上块巾布?等事了再收拾起来自己洗好了,省得总让丫头收拾这个,多别扭啊。 红花铺好了床抱着换下来的准备出去,就见二姐一脸古怪的站在那里,笑道:“二奶奶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只管说。” 二姐就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瞧,红花知道她怕羞,故意逗她说:“姑娘放心,我不让人瞧见,偷偷洗。” 二姐让她逗得更加不好意思,红花见她这样更加好笑,两人正这么一左一右的僵着,段浩方量好了衣裳掀帘子进来,一见二人这样僵着站在屋当中,他先是一怔,后又一笑:“你们两主仆这是在闹什么?” 红花一笑,抱着被褥出去了,段浩方就看二姐,她僵了半天只含糊道:“……没事!”拧腰也出去了,只留下他站在屋里。 等到夜里,两人躺在炕上时段浩方搂着二姐望着帐子顶,半天伏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我一走,夜里你一个人害怕不害怕?” 二姐仍有些微喘,身上的薄汗还未落干净,听他这样说就撒娇道:“怕!那你就别走了吧!”也就这会儿,她才敢半真半假的说出这句话来。平常说了怕段浩方以为她是个没眼界不知轻重的蠢妇人,专会拦着男人的前程。 段浩方两只手在被子里把她往怀里拉了拉,在她头顶转着眼珠子慢慢说:“……那,晚上让个人来陪着你,跟你做伴吧?” 他的手在二姐的背上抚着,两人胸腹贴在一起,她的魂还飘在九天上没回来,架起一腿把他的手往下拉,半迷糊道:“……我只要你……嗯……”段浩方手上不停,舔着她的耳朵眼儿哄道:“……让个丫头来陪着你吧?” 她伸手搂着他正往他怀里拱,听了只嗯了声。他又说:“红花好不好?”二姐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答道:“好……” 段浩方手下停了,亲她:“那就红花?”二姐这才回神,反问他:“红花什么?”他笑,“让红花夜里来陪你啊?” 二姐奇怪的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夜里哪里还特地叫人来陪?再说有屋子里有丫头啊?红花嫁了人,晚上当然是回家,怎么能还让她在屋子里陪我呢?”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挺在理的,可说完就见段浩方盯着她看,她也看回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正想问,他笑眯眯的亲她,道:“都依你。” 过了十五大老爷就准备回南方去了,老太太也知道这件事,所以这几天脸色就一直不好看,脾气也大了,小丫头挨打受罚的有不少,就连有脸面的婆子都小心翼翼的。 二太太倒是欢喜起来,她还以为过了年大老爷也不肯走呢,悄悄跟二老爷说:“老大还是要回去的,这下可省了心了。” 二老爷本来已经找好了几家店铺田地的买家,如今看大老爷真要回去倒不着急了,吊着买家往上提价。二太太不解道:“反正他又不留下,谁知道他下一次回来是几年后啊?要不咱们不卖了吧。” 二老爷却摇头道:“还是卖了吧,也省心,老这么搁着反倒不合适。” 这天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她沉着脸问大老爷:“老大啊,你是不是要走了?” 大老爷站起来躬身道:“娘说的是,也就这几天了,要等雪化了就不好走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扭头不理,问大太太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大太太站起来蹲了个福道,“娘说的是,媳妇只盼着老爷在外面万事顺意,别的也只能多求几遍菩萨了。” 老太太也不让她坐下,骂道:“不中用的东西!”大太太当着一群小辈的面乖乖着着挨骂,大老爷瞟了一眼,心中暗暗积火。 老太太半天不吭声,一屋子的人都不敢说话,小一辈的连头都不敢抬,几个孙子媳妇都乖乖立在后面低头看脚尖。 老太太停了会儿叫二姐:“浩方家的,你去给你男人收拾一下,让他跟着他大伯过去。”老太太还是相信段浩方的,不说别的,自从浩方去了南方后每年都会回来一两回,带回来的东西家信什么的也多,今年更是连大老爷都回来的,所以老太太就认为段浩方在那边也是管用的。 二姐飞快的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段浩平,刚刚抬脚向前走,他就瞪了过来!二姐就不敢动了,心中倒是好笑。你瞪我有什么用?去跟老太太说啊。 段浩平自己绝对不敢在老太太跟前站出来说话,听见说让段浩方去,气得一张脸阵红阵白,瞪着段浩方和二姐两个眼睛里都恨不能射出刀子来。可段老爷病着没过来,段章氏照顾他也没过来,这事他又不愿意自己过去说,就给段浩方使眼色,让他去给老太太说这回去南方的是他段浩平。 段浩方看见他的眼神,端起茶杯就口不肯动。 老太太等了会儿不见二姐搭腔,怒道:“你发什么傻呢?就是不想你男人出门也别丢人丢到外面来!” 二姐头一回让人指着鼻子这样说,脸顿时烧红了!低头恨不能有条缝能钻进去!心中暗恨老太太这是怎么说话呢?有当长辈的这样指着孙媳妇数落的吗?这要是个心高的回房就能悬了梁! 段浩方见火烧到二姐身上了,虽然知道这是老太太指着二姐骂大太太,可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放下茶杯要站起来说话,那边大老爷倒是先开了口。 大老爷笑着劝道:“娘别急,这回嘛……我是想带浩平去。”他轻轻巧巧这么一说,一屋子的人脸色就都变了! 二老爷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大哥,这是什么意思?”他扫过一脸喜色挺胸抬头的段浩平,冷笑道,“大哥也没问过娘就要把老三家的长子带过去?这像什么话!”要是真能带着长子出去,那头一个应该是老大家的段浩守,排后面的是他家的段浩凤,段浩平是哪根葱?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二老爷一时算盘打得啪啪响,段浩方过去他没意见,就是想看老三家日后打起来,这要是段浩平过去赚了钱,那不就便宜了老三一家?这怎么能行!段浩守是绝不可能去的,老太太不会答应,这么算下来应该是他家的段浩凤过去才对! 二老爷已经在想要让哪一个掌柜管事跟着浩凤过去!只要能把人送过去,这事就好办了! 段浩平怎么着也没想到会是二老爷先发难,涨红着脸争辩道:“二伯父,我怎么着也比浩方强吧?怎么他能去,我就不能去?” 二老爷瞟了他一眼,皱眉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今天你爹娘都没过来,你就乖乖听着就行!” 段浩平让堵了回来,一张脸青黑紫胀,牙咬得咯咯响。 老太太倒是一脸平静,端茶悠悠喝了口道:“老大,你不是想带浩平过去吧?” 大老爷笑道:“娘说的哪里话?我这不是想带携一把自己家人嘛。” 老太太突然摔了茶道:“放屁!你当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呢!你这回能带着浩平过去!下回就能把浩守带走!我告诉你!你做梦!”老太太越气越厉害,胸口一鼓一鼓的,四处转着要找东西砸大老爷。二太太过来想劝,被她一把挥开骂道:“都滚远点!一个个都不安好心!天天想着往外跑!我告诉你们都休想!都给我好好呆在家里!想出去?等我死了再说!” 大老爷赶快跪下,他一跪一屋子人都跪下了。他磕头求道:“娘千万别生气,儿子再也不敢了!儿子绝没有那个意思!” 老太太才不信,伸手去抓大老爷,胡乱扯着他的领子头发就往身边拉,找不着东西就用手胡乱拍打,大老爷脸上脖子上一会儿就一片红红的指甲道。 大太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的扑上去推开老太太护住大老爷喊道:“娘!你不能这么打老大!不能啊!!” 大老爷让她护在身下,连忙挣出来骂道:“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跪着!!”她这么冲出来老太太说她一句忤逆不孝都是该的!他怕大太太被老太太休了,赶紧让她跪回去。 二太太却突然大喊一声:“娘!”接着扑了上去,大老爷这才看到刚才大太太这么一扑一撞,把老太太给推到榻那头撞到柜子上了! 这下他的脸是真吓白了! 二太太这么往上一扑一喊,屋子里登时就乱了!段浩方一看这样不行,扯着二姐就把她推到屋外头,低声道:“回娘那边去!” 二姐听话的向外急步走,红花正等在外头,早就听见里面乱成一锅的声音,见二姐匆匆出来也不敢多问,护着她往外走,小声问道:“二奶奶,里面怎么了?” 二姐小声学了遍,说:“二爷让我去找娘。” 红花也明白过来了,现在里面乱着呢,既然是大太太推了老太太,说不定二太太就要借着闹出点什么来。二姐一个新进门的孙媳妇还是避开这样的闲事好些。 回了院子段章氏见二姐脸色苍白急匆匆的回来,连忙把她扯到里屋里细问,二姐小声学了遍当时的事,连在炕上躺着养神的段老爷都惊得坐起来了。他们两个今天不过去就是害怕段浩平再闹出什么事了,没有亲爹娘在一旁他怎么着也要收敛一二的,谁知道倒是大太太弄出了这么场祸事! 段老爷这下躺不住了,要起来穿衣裳过去,段章氏连忙拦着他道:“那边现在正乱着,谁知道老二家的会怎么攀咬?说到底今天这事也跟浩平有关系,你再过去不是正好让他们抓住把柄吗?” 段老爷跺脚道:“娘出了事我怎么还能躺得住?那等忤逆不孝的东西干脆打死了还干净些!” 第 115 章 段章氏一听段老爷这话是恼着段浩平了,见拦不住他又害怕一会儿二太太真的攀咬起来害了段浩平,就是再不孝那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担心段老爷过去再气病了,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还是跟上去了。 二姐一看这下事情闹得更大了,抓着红花没头苍蝇一样问:“这下要怎么办?” 红花眼珠子一转,连忙道:“二姑娘别急!等我去找根葱。” 这会儿找葱干什么?二姐不解的看着红花跑到灶下。 红花从灶头翻出了半根葱,拿帕子裹了几层包住用刀背拍碎拧出汁液来,将渣子扔掉又拿水摆了两下帕子拧干后才过来说:“走吧。” 二姐还在糊涂,两人几步追上段老爷和段章氏,几个人又回到了老太太那边。 刚进屋红花用那浸过葱汁的帕子朝二姐鼻子上轻轻一捂,二姐只觉得一股辛辣直冲脑门!眼泪哗得一下就下来了! 红花还怕捂得重了真伤了二姐,连忙拿袖子去替她擦,小声问:“姑娘!可是难受得厉害?”一时也没法准备别的。二姐扯着她的袖子摇摇头,头低着也不敢揉眼睛。 红花小声说:“姑娘,就是有天大的事你只管哭就行了!” 二姐这样可真是哭得名副其实,跟在段章氏后面进了屋,见老太太已经让扶到里面去了,大太太在屋外头跪着,大老爷正跟二老爷在里面吵架,二太太侍候着老太太,却根本不着急。 大老爷说要请大夫,其他的事都日后等老太太好了再说。 二老爷却要立刻就将大太太关到柴房去,冷笑道:“大哥,不是我这个当弟弟的不听你的,一屋子人都看着是你媳妇推了娘一把娘才晕过去的,这事不处置怎么着都说不过去吧?” 大老爷冷笑:“难道要你来处置?这怎么着也要等娘好了再说吧?你拦着不让请大夫又是为什么?” 二老爷啧道:“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弟弟我就是再大胆也不敢处置你房里的人?这事大哥就能做主了吧?写封休书不就行了?” 大老爷咬着牙骂道:“你倒是管得宽!这事是你说了就能行的?咱们都要听爹娘的!” 二老爷不肯相让,喊道:“爹在外面呢!娘现在又晕着!这事不是你处置是谁处置?她又是你的媳妇!还是你想护着她?” 大老爷骂道:“这事你说了不算!我也处置不了这么大的事!一切都等娘醒了再说!”他怎么可能休妻?休了大太太,段浩守也保不住了! 段老爷急步过来累得气喘吁吁脸色惨白,段章氏扶着他,两人闯进里屋。大老爷正被二老爷逼得没话可说,涨红着一张脸结巴着,一见段老爷过来立刻像等来了救兵,扯着他道:“老三你来评评理!应该是先救娘还是先折腾别的!!” 段老爷病了一场后正觉得段浩平的不孝是他的报应,看着老太太正躺在炕上人事不知,跺脚急道:“当然是先找大夫!救醒了娘再说别的!” 二老爷冷笑,他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房和三房成了一家人了?还不是因为老大肯带着段浩方去南方?正要说话,段老爷转头瞪他,骂道:“二哥!平常你要干什么我自然都随你!可如今娘都这个样了,你就不能先省省你的那些心思?你就不怕报应!!” 二老爷让段老爷这么一骂,眉毛立起来喊道:“我是什么心思?老大家的人推了娘撞了头不该处置?我倒想问问你和老大是什么意思!!” 两边眼看就要动手,二太太突然高声哭道:“娘啊娘!你这一不在了他们就欺负老二啊!娘你醒来说说话啊!”她一边喊一边摇晃躺在炕上的老太太。 段老爷看了生气,上前一把将她拉起来往二老爷身上一推,骂道:“娘都这样了!你就少耍你的那些花样吧!” 二老爷堪堪扶住二太太,气得一张脸煞白,上前拧着段老爷就上打,骂道:“你欺负人啊!你怎么能动她?你也太看不起人了!!” 大老爷上去拦,三人扯成一团,二太太捂着脸高声嚎,说自己没脸见人了。 二姐见里屋里吵得都快打起来了,捂着脸嘤嘤哭着躲在外屋根本不敢进去。 段章氏怕段老爷吃亏也要过去,二姐扯着她急得直跺脚,几个兄弟打架女人怎么能上去?要是挨着碰着扯坏了衣裳,只怕这话就更难听了。她们几个拦不了,二姐就发愁段浩方这是跑到哪里去了? 魏玉贞和董芳云端着热水领着丫头婆子这时踏进来,一见屋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大太太在外屋跪着,二太太在扯着领子嚎,她们两个小辈不能拉不能劝,只好跑到段章氏跟前说:“三婶,浩守兄弟几个出去请大夫了,这边倒是准备好了给老太太擦洗换衣裳的东西,只是……”屋子里乱成这样她们进不去啊。 段章氏听了有人已经去请大夫了才松了口气,定了定神走进里屋喊道:“要商量你们兄弟不能出来商量?非要在娘跟前折腾胡闹?浩守兄弟几个已经去请大夫了!等大夫来了替娘看过后再说别的不行?” 二老爷正在跟段老爷推搡,又恼恨老大老三一起欺负他,听见段章氏说浩守几人已经跑去请大夫了,这才想起刚才起就没见过那几个小的,心中暗自跺脚,真是一急起来就容易忘事。 当下甩了袖子出来瞪着段章氏冷笑道:“弟妹真是好能耐!居然教训起叔伯来了!老三在家里也不知道怎么管的家!” 段章氏眼皮也不抬,虽然有些害怕发抖却也稳稳蹲了个福道:“二叔说的是,段章氏这里有礼了。给二叔赔个不是。” 段老爷跟二老爷一通吵闹早就有些头晕眼花站不稳,见段章氏要吃亏,挣扎着要过去,大老爷赶快过来扶,扬声对外面的二老爷喊道:“老二,兄弟媳妇也是你能教训的?越来越没规矩了!” 二老爷有心要提刚才段老爷推二太太那一把,又见小辈丫头婆子站了一屋子,也害怕坏了二太太的名声,恨恨的闭上了嘴,进去又扶了二太太出来,几人站在外头。 段章氏立刻领着董芳云几人进去替老太太擦洗解了头发换上宽松衣裳。 二太太也觉得自己一身狼狈有些不好看,掩着脸领着丫头回去换了衣裳又回来,一看几人早就转到外面来,只有大太太还跪在屋子里,段章氏领着几个孙媳妇在里屋侍候老太太。 二老爷看着她过来就说:“你进去侍候娘吧。” 二太太进去后看见段章氏像个当家人似的使唤的几个孙媳妇滴溜乱转,心中有些发酸,想要说上一两句又觉得不是时候,只好撇撇嘴过去。 轮兄弟排行她是大的,段章氏见她过来就让到一旁。她过去又说老太太衣裳也不对头也不对脸也没洗干净,瞪着魏玉贞和二姐骂道:“不会侍候就闪到一边去!充什么能干人!” 段章氏不吭声,只当没听见。 二太太冷笑,又指着二姐骂道:“也不看看你的辈份!事事争在前头!像个什么样子!” 段章氏看了她一眼,仍是没理她。 二太太拿着魏玉贞和二姐指桑骂槐撒了一通气才消停了。 正说着段浩方领着大夫进来了,虽然过了十五可是外面开门的药店医馆还不多,兄弟几个出了门就各自出去请大夫,怕只跑一个地方会跑空,又怕下人过去了事情说不清楚,于是几人带上钱带着人商量好了各朝着一个方向去找去请。 段浩方是最快的一个,他气喘吁吁的进来说大夫请来了,先让段章氏等几位女眷回避。 大老爷听见他把大夫请回来了,握着他的手拍着肩道:“浩方啊,大伯真是……!”他是既感激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段浩方连忙说:“大伯,这是侄儿应该做的,快请大夫进来吧。” 大老爷就去把跪着的大太太扶起来,让婆子送她先回院子。 段老爷让段章氏领着其他人先避到其他的屋子去,然后才请大夫进来。 大夫进来隔着屏风先替老太太把了把脉,又说还要看看人,大老爷就要把屏风移开,二老爷拦着不让,骂道:“你们这些黑心烂肺的东西!娘就是醒了也要被你们气死!!” 大老爷坚持要移开屏风,对二老爷喊:“先救了娘要紧!你是不是存心要害娘啊!!” 二老爷都要跳起来了,指着大老爷鼻子骂:“存心要害娘的不知道是谁!!”那大夫也是个怕事的,见这都快吵起来了,忙说医术不精,看不出什么来,提起包袱就要走。大老爷哪里敢让他走?连忙过去拦,就差要跪下了,死活非让大夫开个方子救人。又扯着段老爷过来帮腔,可段老爷也不敢说就移开屏风让大夫看老太太,只能两头劝,可惜谁都不听他的。 正热闹着段浩守回来了,也带回来了个大夫,听说是极有名的。之前的大夫一看来了别人了,趁人不注意跑了。 新来的大夫又被推进里屋替老太太看,那大夫坐下仍是隔着屏风把了脉,又出来问了问当时的事,又细问了老太太平时都爱吃什么,什么时辰休息,又叫来丫头婆子问老太太平常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都吃些什么药,最后二太太也被叫过来,大夫又问了她一遍老太太平常吃的参茶丸药之类的,又问这炉子里点的香是哪里买的,最后样样都拿过来让大夫看,连几年前老太太看大夫用的药方子也都翻出来了。 大夫细细看过后才坐下开了药方子,让大老爷使唤人去抓药,最后才说:“老人家年纪大了,这病就来了。往常也不能总由着她的性子来,少油少盐才是长寿之道。你们这些当儿女的也要多顺着老人,不要总惹她生气。” 一屋子人都躬身听着大夫教训,大夫又说:“这方子先吃个几天试试,如果不好再来找我,或是人醒了我再来看一趟也是好的。” 一堆人送着大夫出去,等药抓了来煎好了送过来,二太太领着婆子把老太大架起来撬开嘴慢慢把药喂进去。 一屋子人都不安的等着,结果两剂药下去,两日夜后老太太醒了。 大老爷松了一大口气,这两天他是熬得连眼睛都不敢闭一下,一听说老太太醒过来了就立刻过去跪在老太太炕头前哭着磕头道:“都是儿子不孝顺!娘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二老爷也跟着跪过来磕头说:“要不是大哥屋里的人推了娘一把!娘也不会生这场病!” 段老爷只是跪着低头不搭腔。 二太太扶着老太太,小心翼翼的说:“娘,大嫂还在大哥的院子里呢,这事要怎么办娘你说话啊!” 老太太睁开眼,眼珠子混浊不堪,怔怔的慢慢的望望这个,看看哪个,最后盯着大老爷沙哑道:“……老大啊……你还没走啊……” 大老爷连忙膝行过去,泪流满面的握着老太太的手说:“娘,儿子没走呢!” 老太太拉着大老爷的手无力的笑着:“……好,没走就好,多留几天啊。” 大老爷连连答应着,二太太还想说什么,老太太摆摆手说:“……我累,我睡睡,睡睡。” 二太太没办法,扶老太太躺下后退开。大老爷看着老太太躺好闭上眼睛睡着了才松了口气,转头看二老爷道:“二弟,娘既然醒了你就先回去吧,这边有我和老三呢。”又看着二太太说,“弟妹也回去歇歇吧,也累了几天了,这边先让老三家的辛苦辛苦。”说着看段章氏,“弟妹,你就先替老二家的忙上几天。” 段章氏蹲了个福答了声是。 二老爷还要说话,大老爷盯着他说:“老二,就是天塌了我也是你大哥,你服不服?” 二老爷只好把话都咽回去,领着二太太走了,临走前扔下句:“老大,你既然想当好这个大哥,那你媳妇的事就要做给我们这些小的看!别想唬过去!” 大老爷咬着牙说:“……这个不劳你费心!” 等二老爷和二太太走了,大老爷对段老爷和段章氏说:“娘这边你们先看着,我出去一会儿。” 段老爷知道他是去办大太太的事,躬身答道:“大哥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大老爷匆匆出去,院子里段浩守正在等着他,见了儿子他叹了口气道:“走吧,回去看看你娘。” 回到大房的院子里,丫头婆子们都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一个在大太太跟前十几年的婆子过来哭着道:“大老爷快过去看看吧,太太说……”大老爷见了心惊,没等婆子说完就往屋子里跑,段浩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跟过去,两人进屋一瞧,大太太披头散发的坐着,旁边桌子上放着把剪子。 大老爷的脚顿时软了,吓得扑过去道:“你把头发剪了?”再一看见头发还是好好的,才松了一口气。 大太太怔怔的看着他,半天才说:“……老爷,都是我的错,你把我休了吧。” 大老爷跺脚道:“别胡说!”一边让段浩守去关门。 等儿子也出去后,大太太才怔怔的哭道:“……我做下这样的事,真是无颜再活在这世上了,我就是活着也是给你和儿子丢人,还不如死了呢!” 大老爷在屋子里转圈,憋了半天的气终于撒出来了,指着她骂道:“当时你扑上去是干什么?啊?娘就是再有不是你也不能推她啊!”大太太怔怔的,一声不吭。 大太太这辈子都做小伏低,对老太太是连高声说句话都没有的。大老爷走了以后,老太太把气都撒在她身上,有事没事就老骂她,她也是从来都不敢抬头回一声的。明明是长子长媳,老太太却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二太太打理,她也是从来不去争的。就是浩守长大以后,老太太仍把他关在院子里不让出去的事大太太心中有些不忿,也只是背地里无人时在心里骂两声。 二十年啊,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大老爷这次回来后,她才知道家里有个男人撑腰是多好的事。儿子也有本事了,日后有他爹带着也会有出息了。就是二太太也不敢再那么欺负她了,也要当面叫一声大嫂了,也要低头了。 好日子就要来了,她盼了一辈子的好日子终于来了。 就是这个时候她看到了老太太扯着大老爷没头没脸的打,这是在打她后半辈子和她儿子的指望啊! 大太太也不知道当时那股邪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扑上去时恨不能把老太太给推得远远的!推得她再也抓不住他们! 大老爷叹气,他倒不是怨恨大太太上来护着他,只是现在这样让他无法收场,二老爷那边一定会死死咬着这件事不放的。 大太太倒不是重点,大老爷只是在意段浩守。要是把大太太休了或者送到外面去,那儿子也毁了。段浩守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了,日后段家还有他一碗饭吃就不错了。 大老爷想起了南边的小家,他如今年纪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两眼一闭就再也起不来了。就像老太太这样,谁知道什么时候出点什么事呢?到时他挣下的那些家业不知道都要便宜谁去。 南边那边的小儿子还不到五岁,等他能出来管铺子做生意赚钱还早得很。再说他那个娘也上不了台面,怎么着都比不上明媒正娶的大太太,当然更比不了入过祖谱的段浩守。段老太爷虽然从来不管他这上面的荒唐事,可是小儿子的名字他都不愿意取,摆明了不肯认。 就是为了保住他的最后一点根苗,大太太都不能有事! 大老爷想了一会儿,把大太太扯进里屋说:“你就装病吧!” 大太太满脸是泪不解的看着他,大老爷一时也跟她说不清楚,不耐烦道:“换了衣裳躺炕上去!不管什么人来都不要管!” 大太太让他逼得换了衣裳大白天的就躺到炕上去,闭上眼睛装睡觉。大老爷又到外面,见段浩守一脸呆像着急慌忙的站在外面,看他出来就迎过来急问道:“爹!娘怎么样了?” 第 116 章 大老爷一脸伤痛欲绝的模样,踉跄道:“你娘她……昏过去了……” 段浩守脸都吓白了!顾不上大老爷就往屋子里扑,进去看见大太太躺在炕上人事不知的模样就上去摇晃道:“娘!娘你怎么样了?娘你不要吓我啊!” 大老爷跟着进来,见段浩守跪在炕前抓着大太太死命摇晃,一边觉得这儿子纯善,一边害怕大太太不舍得骗儿子再起来露了馅,连忙上去拉他劝道:“好儿子,你可不能再出事了,你娘已经这样了,你可千万不能丢下这么一大家子再出点什么事啊!” 段浩守之前在大太太推了老太太一把时就已经蒙了,后来还是段浩方说要出去请大夫他才跟了出来,想着要是能请来好大夫救了老太太才能替大太太求情,这才想方设法请来那个听说极有名的好大夫。结果如今老太太醒了,大太太又病了,段浩守这下才叫天塌了。见大老爷拉着他哭道让他不能再出事,也哭道:“爹啊!这都是怎么回事啊!”说罢跪地抱着大老爷的腿就痛哭开。 大老爷让他这么一哭更伤心了,当年就是因为这一家子的烂事让他宁愿跑到南方去都不肯回来。可人老了想着还是应该回家,还是想家,结果刚回来又是一场风波。 两父子相互搀扶着起来走到外屋坐下后,大老爷叹道:“儿子,这人啊在世上就是这么回事。”他扯着段浩守说,“这事你不找人,自然有人来找你。拿这次的事来说,要是你二叔和二婶不事事想着要压咱们家一头,也就不会有这次的祸事了。” 段浩守不吭声了,他是个闷瓜性子。对于长辈的是非从来不去多想多看,二叔二婶跟他们这一房是有些不对付,可是因为是长辈他也没什么怨恨。 长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老太太不许他出门,他就不出门。家里的铺子什么的交给二叔打理,那就让二叔打理。二叔偷偷捞钱,大太太生气的时候还会骂两句,他倒去劝上一劝。 家和万事兴。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那么多?段浩守总觉得,这人都是有良心的。你多让让他,他自然就知道分寸了。何必非要扯破脸呢?倒让外人看笑话。 以前他还小的时候会觉得大老爷偏心,丢下他们母子不管不说,对几个堂兄弟比对他还好。像这次去南方的事,之前段浩方去还好说,可段浩平凭什么去呢?要是他能去,为什么不是他段浩守去? 大太太有时也抱怨大老爷丢下他们母子,不知道在南边过得多快活呢。他有时听了也不好说,做儿子的不好说当爹的不是,何况又是那种事。什么小老婆狐狸精之类的,他听了都臊脸。 后来他也想明白了,这人的福气什么的都是注定的。能享多少福,有多少财都是老天爷给的。自己争是争不过来的,倒不如安安心心的过自己的日子。有了,是白捡的,没了,也不可惜。 大老爷这样说,他不好反驳,也不好把自己想的告诉大老爷。他也知道自己这种念头往轻了说叫没骨气,往重了说叫没出息。男儿当世哪有不想闯出一番事业的?像他这样事事得过且过又像什么话? 大老爷看他的神色想岔了,以为他是怨恨自己带三房的儿子去南方不带他,就握着他的手说:“我自然想带着咱们一家过去,只是老太太那边不好交待。”这也是大老爷的私心,怎么说也是老家好。他在南方就是过得再好,仍是想着有一天风风光光的回到老家来。所以他并不希望将段浩守带到南方去,怕南方的风光迷住了他,让他不愿意留在老家。 他也想着日后等他在南方赚够了钱,就回到老家来过舒服日子,到那时段浩守也成才了,家里的生意什么的也都能交给他了。他就只需要在家享儿孙福就行了,天天下个棋赏个花什么的,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他拉着段浩守的手说:“浩守啊,爹挣下的这些东西都是要留给你的。你可千万不能忘了啊。” 段浩守点头道:“我知道的,爹。”长辈们怎么闹他都管不着,反正他也没什么本事,能养活得了妻儿,能孝顺爹娘到老就行了。 两父子说了会儿话,外面段老爷叫人过来找他,说老太太醒了找他没找着,不肯吃药了。 大老爷连忙过去,一见二老爷和二太太都守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醒来睁了眼后看不见大老爷就砸了药碗骂道看不见儿子就不吃药了!丫头婆子多数跟二老爷和二太太亲近,立刻就去叫他们过来。段老爷和段章氏轮番上去劝哄都没用,老太太就是不吃药。等二老爷和二太太急匆匆赶过来,老太太还是不肯吃药。 段老爷赶紧让人去叫大老爷,二老爷却给二太太眼色,二太太就过去又提起了大太太的事,抹泪道:“娘啊!大嫂推您的时候我的心都揪紧了!我可真怕娘出什么事啊!”一边哭一边跪下趴到老太太被子上甩头捶胸口,二老爷也在一旁抬袖子擦泪,道:“大哥只顾着护那个女人,一点都没想到娘!” 大老爷过来正好撞上这一幕,瞪眼道:“老二!你是不是不拿我当大哥了?你大嫂也是你能说的?”二老爷也不理他,只是看着老太太说:“娘,你看大哥到现在还护着那个女人!” 老太太见大老爷过来,立刻伸手道:“老大过来!你到哪里去了?我怎么醒来就没看见你啊!” 大老爷立刻坐到老太太旁边,端药碗亲手喂她吃药,等药吃完了漱了口才低头擦泪道:“本来一直守在娘这边的,后来浩守过来说凤娇她……昏过去了……!”大老爷话音未落就低头呜呜哭起来了。 二老爷和二太太一时都怔住了,看着大老爷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段章氏一听就急了,想过去问昏了?严重吗?请大夫了吗?还没走过去就听见后面段老爷咳了两声,她赶快又站回段老爷身旁扶着他急问:“老爷可是不舒服?要不就先回去歇着?” 段老爷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头似乎又咳又喘全身无力,摇头沙哑道:“……没事。” 段章氏让他这一打岔也明白过来了,低头只顾着照顾段老爷,对那边的事也不插嘴了。 大老爷呜呜的哭,二老爷和二太太一脸狐疑,老太太倒像是闭着眼睛睡着了。 过了会儿大老爷扶着老太太躺下,双眼不知是哭的还是揉的又红又肿,他领着一家人出去,吩咐丫头婆子照顾好老太太。 几人来到外屋,大老爷叹道:“今天多亏了大家,老三啊,你还病着就先回去歇着吧。有丫头婆子在,娘也喝了药见好了,等明天再请大夫来一趟看看。” 段老爷答应了声,领着一家子走了。 大老爷转头对二老爷说:“老二啊,你也回去吧。”说完就不理他了,转身要回老太太那个屋去。 二老爷叫住他说:“大哥,既然大嫂病了,请大夫了吗?” 大老爷停下叹道:“还给她请什么大夫?等娘处置了她再说!” 二老爷这下是彻底不信大太太病的事了,可又不能指着大老爷鼻子说他骗人,说大太太装病。这病不病的可是两可的事,就连大夫也不敢说这人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啊。见今天讨不了便宜,他只好拉着仍不甘心的二太太回去了。 老太太一连病了半个多月,精神看着是渐渐好了,只是不肯松口让大老爷回去,大老爷一说走就不肯吃药。 二老爷倒是想再提大太太的事,可是他一说老太太就是一副睡着的模样,几次以后他也明白了,老太太就是为了大老爷也不会发作大太太,再说还有段浩守这个长孙在那里站着。老太太怎么着都不会动长子这一家的。 二老爷死心了,二太太就是再想出什么招来也都没用了。 大太太也一直病着,天天不起来,饭什么的都是董芳云送到屋子里去。二太太倒是带着东西想去看她,却在屋外就被拦下了,董芳云挡着门蹲了个福道大夫吩咐说病人不能见风,又说怕二太太进去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二太太有心刺她一句,说你天天进去侍候怎么不见你怕过了病气? 董芳云却是个软棉花的性子,闻言只笑笑道我们作人儿媳妇的自然只知道怎么侍候婆婆,哪里能只顾着自己呢? 她说这话只是本心,二太太听着却怎么听怎么别扭,扔下礼物转身走了。 又过了一个月,眼看雪都化完了,柳条也抽芽了,老太太松口了。却仍是坚持要段浩方跟着过去,段浩平也想去?那不可能!老太太当着他的面就把这话撂下来了。 “你先跟着你二伯父学一学再说吧!”老太太话完这句话就把段浩平赶回去了。 段浩平气冲冲的回了院子在屋子里一顿狠砸,他这些日子越来越容易生气,过了年身上不但没长肉,反倒越来越显瘦,脸色苍白泛青,看着风吹就倒。段老爷见了说过他一两次,因为知道他日日跟着那妾在屋中荒唐,就教训他道男人不能这样离不开女人。 “那精气神都是有数的!能容你这么胡来吗?” 可是段老爷说不动他,他也不肯听,甩手又回妾的屋子里去了。如今只有那个妾让他喜欢,妾会说他喜欢听的话,跟妾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再说现在床上他也离不开那妾了,妾总跟他说这采阴补阳的房中术对男人有好处,他也觉得自己在床上时间越来越久,有时竟能坚持两刻不泄! 段老爷自己的病还没好,日日没精神,老太太那边的事也还没完,二老爷还是天天找事。段老爷见段浩平乖乖留在屋子里不像以前那样出去找他那些酒肉朋友,也不怎么拘着他,只是让段章氏多给他炖些补身的药膳吃。 第 117 章 四月末,大老爷带着段浩方起程回南方了。送走了两人老宅里倒是消停了好长一段时间,老太太自那此病了以后倒是不那么爱发脾气了,还特地把段老爷叫过来问他们什么时候走。 老太太说:“再过一个月天就热了,你那边不是还有几个铺子吗?怎么着也不能离了人,你看看你什么时候合适就回去吧。” 段老爷经过了段浩平的事和老太太生病的事后,一方面是觉得是自己不孝顺才报应得子孙不成才,一方面又觉得老太太这一病,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不在了,他这个作儿子的能多陪老娘一天就少一天。 有心想留在老宅,可那边铺子的事也的确需要回去再打理一下,就是要搬回来房子下人什么的也要处理。就跟老太太说这几日就动身。 段老爷临走前又过去跟老太太磕头,两眼含泪道:“娘,儿子走了。” 老太太侧过脸,摆了摆手,没吭声。 段老爷自从说了要回那边去,段浩平就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了。这回到底没去成南方,他就觉得都是段老爷和段章氏偏心的缘故,不然为什么段浩方能去,他就不能去?要说老太太不放人,只要段老爷去求,两个都是亲生儿子,去哪个不一样?要说老太太不肯放长孙出门,段浩守在那边站着何时又有他的事了? 归根结底还是段老爷和段章氏不肯放他。口口声声说他是长子,日后两个老的都要靠他养老,赚的东西都是给他留的。段浩平骂了,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跟老太太似的不想放长子出去?把事都推到老太太身上,根本就是你们两个不想让我去南方! 段老爷见不着他,自从病了那一场身上还虚,也没精力再跟他纠缠。就跟段章氏说这回也不必非要带他走了。 段章氏听着又掉泪,自从上回段浩平跟段老爷吵了一架后她才知道儿子心里恨他们呢。有心想把这个结解开,可她去找段浩平吧,他就躲在屋子里让妾出来应付她。段章氏低下头跟那个妾说好话想见段浩平,又塞钱给她让她多劝着点,回来气得直掉泪,那么一个东西倒要她去低头求她?这是什么事啊! 可段浩平还是不见她,也不去见段老爷。一家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倒是根本见不着面。段老爷面上不显,没人时就长吁短叹。段章氏怕他刚见好的身子再愁坏了,轻易不在他身旁提段浩平的事,连眼泪都不敢掉。回了房就自己偷偷哭。 如今听段老爷说起一时忍不住,连忙低头擦泪。 段老爷见老妻这副样子,心里也难受。他不好说段浩平的不是,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儿子,又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又怕段章氏这样下去又生病,半天才找出一句话劝道:“……好歹,你还有个浩方啊。” 段章氏怔怔的点头,强笑道:“……老爷说的是,咱们还有浩方。” 段老爷见她明白,立刻松了一大口气,拉着她的手又柔声劝道:“浩方家的那个还小,就是为了浩方你也要再多撑几年啊。”段章氏答应着点头。 收拾好东西准备走,魏玉贞过来说想跟着过去侍候。 段章氏想了想说:“这回你就不用跟着回去了,浩平这里也离不了人。”段浩平如今这个样子,段章氏无论如何放心不下。有魏玉贞这个主母在这里镇着好歹那个妾还不至于太过分,段浩平如今就天天在屋子里不出来了,要是这院子里没了人管那还不翻了天?魏玉贞不吭声了,这院子里如今乌烟瘴气的她倒想避开。 段章氏见她这样转身去拿了两贯钱留给她,说:“你在这边也少人侍候,明天我给你买两个人回来。” 魏玉贞的人都留在那边了,段章氏想了想,又留下了自己的一个婆子帮着她。又说:“天热了你也可以带着孩子先到这间屋子里来住,免得太挤了住不下倒委屈了孩子。” 小孙子已经渐渐长大,段浩平领着妾在小屋中荒唐的事怕带坏了孩子。段章氏倒是想把小孙子带走,可又怕魏玉贞不愿意,干脆让他们先住到这边来,也好避一避那些污糟事。 魏玉贞听出段章氏的意思,有心想让儿子跟着回去,可又实在舍不得,再说有了儿子撑腰段浩平怎么着也要顾忌一二,她身旁没了儿子只怕反而更糟。 选了一个大晴天,段老爷带着一家子回那边去了。路上也顺利,四天后就到了。进了门一院子的人迎出来,段老爷长长的舒了口气道:“还是自己家舒服啊。” 各自回院不必再提。 二姐领着红花回了院子,张妈妈得了信早早的迎了过来,一见就掉泪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可没法对老爷太太交待了。” 过年时张妈妈带着二姐给吴老爷和吴冯氏的礼回了吴家屯,还没过十五呢就回来了。想着早几天回来收拾好院子等二姐,结果一等就是快两个月。 吴家那边想着等二姐从老宅回来就过来接她回去好团圆,结果等啊等啊不见人。吴冯氏急了,先是让冯妈过来找张妈妈,问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回来? 张妈妈急得直转圈,恨不得去撞墙!扯着冯妈的手哭道:“早知道我就跟着过去了!怎么能让姑娘一个人走呢!红花还是个小丫头不懂事,也靠不住啊!” 三月下旬时,吴冯氏生了,又是一个六斤多的胖小子。吴老爷高兴啊,在家里开了十天的流水席,又被吴冯氏催着跑到段家这边来亲自来接二姐。张妈妈见吴老爷亲来,吓得迎出大门外跪地痛哭。 吴老爷见人还没回来,也有点不大痛快。让张妈妈回去后又去找了王大贵,王大贵也早就急得火上房。二姑娘要是出点什么事吴老爷能剥了他全家的皮!见吴老爷亲自跑来了,连忙说他就准备这几天找到老宅去!非要看看二姑娘到底怎么样! 吴老爷倒是另有盘算。这边让他再等几天,那边托人去段家老宅那边打听。这年都过完了怎么不见人回来? 这一打听就打听出来原来是段家大老爷回来了。 吴老爷回去把这事给吴冯氏一说,劝道:“恐怕是段浩方他大伯回来,老太太这才留他们多住几天的。” 吴冯氏头扎红布披着棉袍抱着孩子正喂奶,听了一脸不高兴。 吴老爷陪笑陪小心陪了一下午才算把她哄回来了,最后更是赌咒发誓说只要这边二姐回来了,他立刻就亲自去把她接回来! 张妈妈见这边二姐进门,一点不敢耽误的叫人立刻去告诉王大贵,王大贵接了信连夜回了吴家屯。 这边段老爷跟段章氏说今天回来都累了,明天也不必让二姐过来侍候。 经过这次的事段章氏也累了,也没心情再调|教儿媳妇,就点头答应下来,又让婆子过去告诉二姐。 这回魏玉贞没跟着回来,院子里又是一阵折腾。下人们都说看来大爷那一家子还是不肯回来住啊,那个就说这个家日后当家的看来还是二爷。 王大贵回吴家屯见了吴老爷说二姐回来了,吴冯氏就催着赶紧过来接。吴老爷说再等几天,那边刚回来他就去接也不合适。反正人都回来了,也不差这几天。吴冯氏急得直掉泪,哭道:“我想我的丫头!见不着她我放不下心!”说着大哭起来。 吴老爷拿吴冯氏没办法,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王大贵跑段家去接二姐了。 段老爷听说吴老爷来了,连忙迎出去,又听说是想接二姐回家聚一聚,连声答应着:“好!好!多住几天!多住几天!”一边赶紧让人套车拿东西送二姐回去。 二姐听说吴老爷来了,吓了一大跳!又听说要接她回去,连忙收拾东西。又去见段章氏,说要回娘家住几天,很快回来。 段章氏倒温和笑道:“你娘想你了,这次回去也不必急。浩方不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你尽管多住几天。” 她这样一说二姐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见段章氏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坐在廊下晒太阳,看着倒像是还没从段浩平的事里缓过来似的,病病蔫蔫的。 想着可能是因为这个才这么好说话?二姐弓弓身答应着去了。 二姐带着丫头婆子坐着吴老爷的车回吴家屯后,段老爷晚上就跟段章氏说了要搬回老宅的事。 他叹气道:“……咱们搬出来也有十几年了,娘年纪也大了,浩平又是那个样子。我想着还是搬回去吧,怎么着那边也是家啊,老在外边住着也不合适。” 段章氏不吭声,想起十几年前她是多么想搬出来。好像不搬出来在那边是一天也住不下去了,为了搬出来她受了老太太十几年的冷眼,丢了自己的大儿子。这十几年就像做了场梦,如今梦做够了,还是要搬回去住的。就像段老爷说的,那边才是家。 段老爷见她不说话,扯着她的手说:“……我知道你在那边住着委屈,就是不看娘,也要看浩平的面子。那孩子跟咱们的心结深了,咱们搬回去住好歹还有解开的一天,要是就这么搁着不管,日后可怎么办啊?这个儿子不是就废了吗?” 段章氏淡淡笑道:“老爷,我知道你的心。咱们回去吧。” 段老爷拉着她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眶渐渐湿了,低头哽咽道:“……嗯。”手越握越紧,这是他的老婆,是跟他过了一辈子的女人。没享过一天福,到老了又要受儿女的气。 段老爷喃喃道:“……我对不起你啊。” 段章氏笑中带泪:“老爷说的哪里话?我跟着老爷是我的福气!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送吴二姐回娘家的事也是段老爷早就打算好的,就是吴老爷不来接他也会提让二姐先回娘家。这边家里好准备搬回去的事,一些铺子是卖掉还是怎么样,家里的下人也要该卖的都卖掉。 段章氏找了人牙子要卖人,搬回老宅后那边院子小,一下子要卖的人就多了。就是日后段浩方和二姐都住在桃花园这房子还是不够住的,两个儿子都大了又都娶老婆了,不可能还跟以前似的两兄弟挤一个屋睡。想到浩平浩方两兄弟小时候挤一个炕,你踢我我踢你的那会儿段章氏就想掉泪。那时候他们多好啊,长大了就都变了。 下人还好说,只是搬出来后段老爷也有了几个通房和妾都住在后面的屋子里,虽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的,但这些人要卖段章氏就不敢自己做主了。等段老爷回来特地问他:“虽说地方小,也不是挤不下。你留两个喜欢的吧。” 段老爷见段章氏这般小心在意反而觉得心疼她,挥手道:“带着她们干什么?地方小又住不下,都卖了吧。” 段章氏倒劝道:“老爷身旁也不能没有人,那样也不好看。” 段老爷拉着她的手说:“咱们俩才是两口子,都到这把年纪了咱们做个伴过完这辈子就行了,那些闲人就算了吧。” 段章氏听了欢喜的两眼放光,望着段老爷又想笑又想哭。最后仍是留下了一个最漂亮最年轻的,其他的都卖了。 下人好处置,只是这铺子卖掉段老爷多少有些舍不得,跟段章氏商量要不要偷偷给浩方算了,也不用卖了。 “好歹是个能生钱的东西,留着要是日后有点什么事几个小的也不至于一时就饿肚子了。”段老爷还是怕搬回老宅后几个儿子吃亏,他这辈子算是什么也不求了,只是却放不下孩子们。段浩平眼看着就是个没本事的,现在他还能偶尔接济他一下,要是这铺子卖了把钱分给他,只怕转眼就能让他给花干净了。 段章氏倒想两个儿子平分,就说:“都给浩方不合适吧?怎么着也要给浩平一间。” 段老爷叹气:“你当我不想给他?可他那个样子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我是怕给了他反倒让他把铺子给败了就可惜了。” 到底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就这么糟蹋了也可惜。 段老爷叹道:“我看浩方是个心里有数的孝顺孩子。这铺子给他是给他,但日后他要管他大哥。” 段章氏皱眉发愁,她也明白段浩平不成才。段老爷的办法就是两兄弟调了个个,让弟弟照顾哥哥。 她不安道:“……这样……能行吗?” 段老爷心里也没数,只能说:“……只能这样了。” 第 118 章 吴冯氏自从吴老爷出门去接吴二姐就一直等着,从一大早等到天擦黑,冯妈劝道:“太太也要顾惜身体,不如先歇着,等姑娘进了门我立刻来叫太太?” 吴冯氏摆手道:“我睡不踏实,还不如等着呢。”又叫冯妈妈把刚出生的小儿子抱过来看,望着他的小模样笑道:“瞧他这样,张着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冯妈凑过去看了眼,奉承道:“自然是在看他娘了!”吴冯氏轻轻握住小儿子的小手哄道:“你在看什么啊?小家伙?”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有丫头一路喊一路跑进来,掀了帘子扑进来喜道:“太太!二姑娘回来了!”吴冯氏高兴的就要下炕,把小儿子给冯妈妈说:“回来了?快去接!”一边说一边掀被子下来要穿鞋。 冯妈抱着小少爷也不敢动,一边扭头叫外面的丫头进来侍候,一边劝吴冯氏:“太太别急,二姑娘这都到门前了一会儿也就过来了!” 吴冯氏又对着镜子抿了抿头发,在屋子里转了圈又觉得身上的衣裳不好,要丫头开箱子拿好看的过来给她换上。冯妈妈抱着孩子在一旁笑道:“太太好长时间没这么高兴了!” 吴冯氏笑道:“我的姑娘回来了,我能不高兴?”话音未落就听见从院子里那起就一连串的请安问好。 “姑娘回来了!” “姑娘快进去!太太都等急了!” 吴冯氏连忙迎出去,正走到门前帘子掀起来,二姐一身红衣的低头进来,抬头一望,刚露出个笑来就哭了,喊着娘扑到吴冯氏怀里哇哇大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姐这一哭,吴冯氏也哭了,抱着二姐连捶带打:“你个倒霉孩子!出去了就不知道回来啊!过年也不回来!你……你是早忘了你还有个娘家吧!!” 两人正抱着哭,吴老爷跟在后头进来了,一见就笑叹道:“怎么在这里就哭上了?进里屋去!”一边说一边扯开两人,一手推一个给推到里屋去,又把一旁瞧热闹的丫头婆子都赶开,让冯妈把孩子抱下去睡觉,又让人把饭端过来。 吴冯氏扯着二姐回里屋换下衣裳,又细细打量她,见虽然看着精神不怎么好,但好歹没瘦多少,想着应该过得还不错。 吴老爷说:“今天晚上你们娘俩睡吧,我到外屋去凑合一晚。一会儿饭端来好歹吃一点再睡,别熬太晚,既然回来了就多住几天,有的是时候说话。” 二姐答应着,一会热汤面端上来吸吸溜溜的吃了大半碗,洗漱过后娘俩个并排躺到炕上,吴冯氏拉着她的手叹道:“你这一嫁可算是离了家了,都不知道带个信回来。” 二姐低头轻轻笑了下,让她跟吴家父母述苦,她还真张不开这个嘴。以前住在一起时倒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离开了好像就疏远了似的,她几次提笔想写上两句给吴家送回来,又觉得没什么可写的,最后都作罢了。 吴冯氏拧着她的脸蛋说:“瞧瞧,连笑模样都不一样了。”说罢叹气道,“到底是嫁了人的了。” 二姐装小孩撒娇道:“在娘这边我还是娘的女儿啊。” 吴冯氏搂着她眼圈红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女儿一嫁了人就离得远了,她就够不着了。就是知道她受了委屈也只能装不知道,她也护不住了。 二姐伏在吴冯氏怀里,知道她哭了却不敢劝,怕说得两人一起哭起来,只好装不知道。 吴冯氏压下心头的难过,说起了过年时的事。聂家的那个小五过年后领着吴大姐回来了,听说是跟聂老爷说吴大姐新嫁娘第一次过年,不回来也说不过去,所以在聂家吃了年夜饭就往这边赶了。聂老爷倒是不想让儿子走,可憋不住那个新太太正想赶聂五跟吴大姐离开好在家里威风着过年,新太太吹了几天的耳边风后,聂老爷就点头了。聂五就大张旗鼓的准备给岳家的礼物,把那继母气个半死,说他这是要把聂家搬空!吴大姐听了这话就跑到新太太的院子前跪着哭着求娘原谅,又跑到聂五亲娘的牌位前跪着磕头,说都是自己不贤惠才招惹出这些祸事来,又说一家吃喝都是爹娘给的,爹娘给粥就喝稀的,给面就吃稠的,哪有孩子挑吃食的道理?哭得新太太连门都不敢出,最后连街上的人都说这新太太心黑着呢,欺负人家没娘的孩子和远嫁的儿媳妇,还不是看着人家娘家不在跟前才这样?没听说谁家过年还不许回趟娘家的。 新太太就跑去找聂老爷哭,聂老爷让她哭得心烦,说之前也是你说让他们回去过年的,谁家过年去了不带礼物的?你又嫌小五带的多了,能有多少?要是小五带得少了,知道的说都是一家亲戚不计较,不知道还以为咱们聂家没钱攀人家的高枝呢! 新太太让聂老爷骂了一通不敢说话了,背地里骂老东西就爱打肿脸充胖子!都带走我的儿子吃什么! 聂五就这么着带着几十辆车领着吴大姐回来了,吴老爷瞧着那车上的东西笑道:“我也不占你们小辈的便宜,你送过来多少,等你们走了我加一倍!” 聂五磕头道这都是小婿的心意。吴老爷扶他起来道:“女婿还是半子呢,既认我这个爹我就不能不顾着你们的小日子。” 本来吴大姐回来也想见见二姐,听说跟着回段家老宅那边去也可惜得直叹气,只好把给二姐做的衣裳什么的留下,还有一套小孩子的小衣裳和小鞋袜。 吴冯氏说着就拿出来给二姐看,二姐拿着笑道:“给我这个干什么?” 吴冯氏按着她的额头说:“傻丫头!这是你大姐的心意,回去你把这个放在枕头底下就行!”二姐这才知道这是招儿子用的,那小衣裳跟烫手似的赶紧放到一旁,却又忍不住去看,觉得那针脚绣样怎么看怎么好。 吴大姐在吴家时吴冯氏发现她有了身孕,一问才知道已经有了三四个月了。聂五喜得两眼放光,当着一家大小的面就盯着大姐不放,一屋子人都取笑他,他也不管。 吴老爷又笑着说是给外孙子的礼,拿出了二十几亩的良田的田契给了吴大姐。 聂五哪里不知道这是吴老爷千方百计的贴补他们夫妻,心中更加觉得跟吴家亲近。住了快在半个月了还不肯走,吴老爷催着他起程,他悄悄给吴老爷跪下哭道说不想再回去那边了,说新太太的儿子一天天长大,聂老爷也根本不管他了,他在那边连吴大姐都要受委屈。 吴老爷扶他起来劝道:“亲父子哪里有隔夜的仇?再说那个也是你弟弟,他还小呢。等他长大成才还有多少年呢,你也不用这么想,你爹日后还是要靠你。他那么多儿子,也就你在他身边不是吗?”又劝他多跟聂老爷亲近,说:“继母是继母,横竖不跟你相干。”见聂五仍是哭,吴老爷叹道:“实在不行,你就还带着大姐回来!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住你们!这样成了吧?” 聂五得了这句话才带着大姐走了。 吴冯氏叹道:“大姐那边也是一堆事,她那个公公婆婆真是越老越爱作怪!” 见已经敲过三更,吴冯氏道:“还是先睡吧,明天让你见见敬泰和敬贤。” 吹了灯后二姐挤在吴冯氏的被窝里问道:“小弟弟起名字了吗?叫什么?” 吴冯氏皱眉道:“你爹倒是取了一个,叫敬宗。我怕这名字太大压了那孩子的福气,想着再给他取个小名。”说着拍拍二姐哄道,“睡吧,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敬泰就跑过来了,冯妈笑道:“大爷起来的倒早!只是太太和二姑娘还没起呢。” 吴冯氏在屋子里听到外面的声音坐起来扬声叫冯妈妈进来,又笑道:“让那小子先去陪他弟弟去,我们这就起来了。” 敬泰昨天晚上就听说了二姐回来的事,可是天太晚了就没过来,今天一大早就爬起来跑到吴冯氏的院子里,听见里面这么说高声笑着喊道:“娘!二姐!你们可快点!” 吴冯氏笑骂道:“这孩子!” 二姐也爬起来了,打着哈欠说:“敬泰也真是的,一大早就过来。” 吴冯氏笑道:“这小子之前就盼着你回来,过了十五还见不着人就说要跑去接你,还说段家必定是欺负你了才不敢让你回来的。” 二姐笑:“段家哪里敢欺负我?我也不是那好欺负的人啊?” 吴冯氏眯眼笑道:“小心牛皮吹破了!回头我可要好好问问你在段家的事!” 二姐僵笑道:“……娘说的哪里话?就是我不说实话,还有张妈妈她们呢?难不成都不说实话?” 吴冯氏按着她的额头道:“你就编吧!你那屋子里的人个个都学得跟你一个样,只会捡好听的说!” 等到摆早饭时吴老爷也过来了,敬泰抱着敬宗也过来了,二姐没见着敬贤,问吴冯氏,她道:“敬贤跟着先生学习呢,住到前院去了,等晚上了再叫过来让你看。” 一家人吃过早饭,吴老爷领着敬泰出去办正事,吴冯氏带着敬宗跟二姐坐在屋子里闲话。 二姐把在段家老宅过年的事学了遍,叹道:“一家里也没几个人,偏偏能折腾成那个样子!” 吴冯氏摇着扇笑道:“都说麻雀小,五脏全。你可别小瞧段家这么几个兄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慢悠悠的说,“之前也不过是个摆摊卖布的,要说段家老太爷也是个能干的人。硬生生让他挣下这么一份家业,只是看子孙的模样到他这一辈起后面就没人了。”又对二姐笑道,“这些你都不必管,跟你都没什么关系。浩方是他们家三房的老二,轮到哪一个也不会轮到他。他又是个肯上进知进退的,日后你们就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是。” 二姐听吴冯氏话里的意思,倒像是知道段家的事似的,凑过去追问道:“娘,你知道段家?” 吴冯氏摇着扇子说:“怎么不知道?当年段老太爷拿了家里的钱跑到南方去把一家大小都扔下的事可是让人念叨了好几年,都说他在外面赚了钱不会回来了,又说他让劫道的杀了,早就死了。那时候你家那个老太太住着人家的房子却没钱给租金,有人来收钱就带着几个儿子坐地上哭。后来段老太爷从南边把钱送回来才好些了,再加上你那个大伯也是个能干的。老太爷卖了最赚钱的两个铺子又裹了家里的钱跑了,他倒硬撑着把剩下的一个铺子做活了。后来要不是段家老二把他赶到南边去,说不定段家的铺子不止现在这几个呢。” 二姐掩嘴惊呼:“是二老爷把大老爷赶到南边去的?不是说是老太太让他去叫老太爷回来吗?然后他就留在那边不回来了。” 吴冯氏笑道:“谁家好好的日子不过往南边跑?又不知道能不能找着老太爷?段浩方他大伯管着铺子赚着钱过得好好的,干什么想不开往南边去?他这一走铺子怎么办?” 二姐这才明白为什么大老爷去了南方就不回来了,必定是因为就算他回来这铺子大概也早让二老爷占去了,就是不占去只怕也剥了好几层皮了。这样算起来他还不如留在南方呢。 吴冯氏笑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段家那个老太太偏心二儿子就把大儿子赶到南边去了。后来你那个公公也带着一家子搬出来了,撑着两间旧铺子慢慢过了起来。他那会儿还想请你爹吃饭,后来听说他有个儿子我才托人认识了你的婆婆,这才见着了浩方那孩子。”说到段浩方,吴冯氏笑着瞟了二姐一眼。 二姐脸上一红,扯着吴冯氏要她接着讲。 吴冯氏笑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婆婆那个人吧,心眼多的不够使。” 二姐哂道:“还真是这么回事!”说着就笑起来。 吴冯氏拿扇打她笑道:“小丫头没规矩!这话不能你来说!”话没说完自己也笑了。 笑了阵二姐叹道:“……还是咱们家里好,没那么多事。我觉得这人一多事也多。” 吴冯氏笑着不接腔,半天才说:“人多了事怎么能不多?你看着是咱们家现在的日子好过了,以前不好过的时候是你没赶上。” 这话说到这里吴冯氏就不肯再说了,又叫来冯妈问二姐那边的屋子收拾好了没?今天晚上她自然还是要回到以前的屋子去住。 等冯妈笑着说屋子都收拾好了,张妈妈几个人正在往里腾东西时,吴冯氏笑着让她出去,又跟二姐说:“你身旁那些人好用不好用?有没听话的没有?” 第 119 章 二姐听了心里就咯噔一下的,想起那些事在吴冯氏面前就觉得特别丢脸。有心要遮掩一下,想来想去也就卖了的仙梦可以拿出来说一说,就道:“……有个预备下的通房不老实已经让我给卖了。” 吴冯氏点点头,细问道:“其他几个呢?听说红花嫁人了,嫁的是谁?怎么你刚进门就把自己的丫头嫁了?”二姐想起来,觉得这事倒是办得不错,就给吴冯氏学了遍,说:“张妈妈几个也是为我想,哄着红花嫁了出去。我倒是不想让她那么早嫁的。” 吴冯氏一听就摇头道:“这么说这事你之前一点也不知道?是她们都安排好了才告诉你的?” 二姐这才回过味来,看着吴冯氏啊了声。 吴冯氏气得直摇头:“你个傻孩子!在家里也见你是个有主意的,怎么一出门倒全听别人的了?这丫头怎么嫁,什么时候嫁,你自己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只会听着婆子们哄着你办?” 二姐这才醒过味来,知道自己这一点是做的不够好,连忙凑过去劝吴冯氏道:“娘别生气!” 吴冯氏气道:“我哪里是生气?我是为你着急!虽说你在段家不是当家奶奶,但段浩方那边一屋子的事都要你来办。现在你就由着婆子丫头们摆弄,日后再进来一个两个的你要怎么办?你自己心里也要有点数才成!比方说红花的事,这丫头敢背着你找了人家,不管她以前怎么好,当时就该打一顿好好教训!这样日后难保她们不会爬到你头上来!” 二姐怔怔的听着,吴冯氏又说:“你在家里自然有我替你撑腰,可出了门这一家大小上下的事你自己都要管起来。丫头婆子越是跟你亲近,越容易蹬鼻子上脸。仗着跟你从娘家过去,就是她们自己也会高看自己一两分的,外人瞧着也会高看她们。要是连你都捧着她们由着她们,日后连你的主她们都敢做了!” 二姐想一想出嫁以来的事,张妈妈她们几个要说做她的主是不敢,但有些事她这个当奶奶的也的确是被瞒了一两分。别的不说,青萝那件事就是个麻烦事。红花就那么大胆敢瞒着她,要是早一步发现只怕青萝也早就被卖出去了。 当时那个样子,她不但不能卖青萝,还要怕几个丫头反了她。那一会儿二姐心里是有点不是滋味。出门以后她对这些丫头比以前更好了,就盼着她们能帮她,偏偏就是这些人弄出了这样的事,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冯氏看二姐的神色就知道她多少明白点了,叹道:“你要记住自己是她们的主子,也要让她们记住这一点!记不住就打到记住为止!这个绝不能姑息!不然你后悔都来不及!” 二姐听了就想把青萝的事告诉吴冯氏,想让她帮着拿个主意,可又觉得自己要再想想,她先拿个主意出来再去问吴冯氏会更好些。 冯妈领着小丫头捧着新做的被子褥子帐子往二姐出嫁前的院子去,一进门就看到张妈妈正领着几个小丫头在院中洒扫,又见红花领着人在里屋打扫。见她来两人都迎上来,这个说啊呀好长日子不见了,那个说老姐姐我可真是想死你了。互相拉扯着进了里屋,交待小丫头们把东西送进去,冯妈妈坐下笑道:“太太让我过来看看还少什么东西不少?” 张妈妈笑道:“老姐姐说的哪里话?东西都是现成的,一样也不少。” 红花捧了茶过来,张妈妈接过来送到冯妈面前。 冯妈赶紧站起来接,上下打量着红花笑道:“没想到姑娘这一出门连着你也嫁了,真是件喜事呢!”一边说一边褪下手上的一只半旧的镯子递给红花道,“也算是贺了你的好事,可千万别嫌弃才好!” 红花连忙蹲了个福双手接过来笑道:“哪里敢嫌妈妈的东西不好?”一边说一边赶快戴到手上。 冯妈扯着红花笑问:“你男人是干什么的啊?上回你张妈妈回来也没细说,我也是听了一半。听说是一家老小都在段家?” 红花就把宝贵的叔叔伯伯爹爹一大家子的事学给冯妈听,冯妈笑道:“我可真是糊涂了!这么一大家子亲戚!”又拉着红花问,“他是怎么看上的你啊?我们红花又能干又漂亮,谁娶了你都是有福气的!” 张妈妈的笑脸僵了,这才知道冯妈是为什么来的,连忙扯道:“老姐姐,听我给你细说!”一边说一边给红花使眼色让她去关门。冯妈妈就坐在那里笑眯眯的也不催,等红花关了门回来站在张妈妈后面,张妈妈这才把事情源源本本的给冯妈学了一遍。 冯妈皱眉道:“怎么说红花那口子原本看上的青萝?那怎么最后嫁过去的是红花?”话音未落又气道,“张妈妈不是我说你!姑娘屋子里的丫头是让人随便挑的吗?像这样的你就该一早回了亲家太太打了那人出去!姑娘带进门的丫头倒让人跟大街上挑萝卜似的捡来捡去,像个什么样子!” 张妈妈吓得赶紧站起来弓身道:“老姐姐说的对!都是我糊涂了!”红花早就跪在一旁头都不敢抬。 冯妈也不叫她起来,就跟没看见似的继续问张妈妈:“那后来呢?怎么嫁过去的是红花?” 张妈妈道:“……我是想着,红花的年纪大了,所以就……” 冯妈哂道:“原来还是你做主嫁了红花?嫁了姑娘的丫头?” 张妈妈一听这话音不对,知道冯妈是替吴冯氏来的,吓得也跪下了,急道:“……不是、不是这么回事……” 冯妈啪的一声拍桌道:“那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张妈妈吓怔了,红花眼看见瞒不住,又知道二姐就在吴冯氏那里,反正纸包不住火,一咬牙干脆就把青萝的事说出来了。 张妈妈哪里知道里面还有这一出?这事闹出来的时候她早就回了吴家了,听到红花说青萝的身世时已经吓呆了,从小跟着二姐的丫头里居然混进了这么个货色!要是让吴冯氏知道了她们这一院子的丫头婆子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她越想越害怕,一屁股坐到地上吓得失禁了。 冯妈一开始还带着笑听,后来越听脸色越坏,最后惨白着脸站起来哆嗦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张妈妈和红花说:“……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样的事、这样的事也敢瞒着姑娘和太太!都不要命了不成?” 张妈妈吓得涕泪横流拼命摇头冲着冯妈说:“我不知道啊!这群丫头的事我是真不知道啊!” 冯妈哪里信她?冷哼一声斜眼看她说:“姑娘屋里的事你不清楚谁清楚?这事不找你找谁?” 张妈妈就扑过去抱冯妈的腿,哭求道老姐姐你救救我!这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冯妈哪里敢接这样的事?跺脚道:“这会儿了说这个有什么用?以往在家里看着你也是个能干的才让你跟了姑娘出去!怎么出去了倒糊涂了?这事谁能救得了你?谁能做得了这个主?” 张妈妈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吓得腿软,哆嗦着扯着红花说:“这几个丫头大了我也管不住了!都是她们瞒得我!早知道有这一天我就一头碰死去!也不跟着姑娘出门去给姑娘惹祸了!”她现在恨不能活吞了红花!这样的事她既然知道了就该悄悄的告诉她,早早的把惹事的青萝和那几个丫头都远远的卖掉才对,怎么能瞒着人还将她们留在姑娘屋里?这不是找死吗? 冯妈上前一巴掌呼到她脸上,骂道:“你还有脸嚎?跟我见太太去!” 张妈妈让她打得再也不敢出声,捂着脸避到一旁。冯妈看旁边的红花倒是一脸平静,冷笑道:“好丫头!不枉姑娘养你一场,你就这么回报姑娘!怎么着?这会儿了还不怕?是不是想着横竖也嫁了段家的人,吴家如今拿你没办法了?”说着一脚踢到红花心口,骂道:“你就是嫁到天边去也是吴家的下人!” 红花让她踢得一歪,心腹处一阵剧痛却不敢呼喊,脸色煞白额冒冷汗道:“……妈妈说的是,红花断断不敢这么想!”说着磕头道,“奴婢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不敢求饶,只求妈妈为张妈妈求两句情,这事是我瞒着张妈妈的,她并不知情。” 冯妈打量了她两眼,道:“你倒是个知恩的,这事我不敢管。你们跟我去见太太,只听太太怎么处置。”一边说一边到外屋开了门,院子里的小丫头早就听到屋子里吵闹哭叫得一团乱,个个都怔怔的站在院子里。 冯妈叫了两个过来跟着,也不敢绑着她们,这事太太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处置,就是为了姑娘的名声也不能张扬出去。就这么押着她们到了吴冯氏的屋子。 吴冯氏和二姐正在屋中闲话,就听外面说冯妈跟张妈妈并红花过来见太太。 二姐的脸色立刻不对了,就猜是青萝的事让人问出来了!要站起来出去又看着吴冯氏的脸色缓缓坐下。 吴冯氏心知有异也不说破,放下茶道:“让她们进来吧,不相干的人都躲远点!”茶碗重重磕在桌上! 二姐的心跟着吴冯氏的话也是忽的急跳了几下,这边张妈妈鼻子眼通红一脸狼狈身后跟着红花掀帘子进来了,冯妈跟在后头掩上了门。 吴冯氏打量着这两人,笑道:“这是怎么了?受了多大的委屈哭成了这样?冯妈快叫小丫头拿手巾来给张妈妈好好洗洗!这副模样出去可丢人呢!” 张妈妈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红花跟着跪下。张妈妈拿头磕得地上咚咚脆响,哭道:“太太!太太饶命啊!太太饶命啊!”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看坐在一旁边的二姐,吴冯氏似笑非笑的瞟过去一眼,吓得赶紧低头,想扯着二姐帮着求情的胆子也没有了。当着太太的面去扯二姑娘,就是再给她几个胆子也不敢啊。 屋子里只听得张妈妈的哭求和磕头声,吴冯氏半搭拉着眼皮也不看她,冯妈站在一旁脸色分毫未变。 二姐瞧着这一幕才算真正瞧见了吴冯氏管家的威风劲,就这么不说不动就能吓得张妈妈跪地磕头,自己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往常张妈妈和红花都是自己屋子里头一份的亲近人,二姐总给她们存着几份体面。在旁人面前重话能不说就不说,有意无意的护着。偶尔喝斥两句就行了,板子是从来没打到她们身上过。让张妈妈这么鼻涕眼泪齐飞的使劲磕头更是不会了,往常她就是行礼也只是曲曲膝盖弯弯腰的事。 二姐想起吴冯氏刚才说的话,跟着她从娘家过去的人就是她们自己也会高看自己一两分,外人瞧着也会多给她们几分面子,若是她这个当家奶奶也捧着她们,日后就是她的主这些人也敢做了。 仔细想想也确是这么回事,嫁丫头的事就是张妈妈几个婆子做了她的主,之后青萝的事是红花做了她的主。照这么下去,只怕日后别的主她们也敢瞒着她做了。 二姐存了这个心思,自然就不肯为张妈妈求情了。只等着看吴冯氏怎么处置日后好学个一两手,亲近的丫头婆子要怎么管教也是个为难的事,重了伤了脸面情份,轻了她们又记不住教训。 吴冯氏也不管,由着张妈妈磕头,见都磕出血了才啧啧道:“这是怎么了?没头没尾的说这么一通,就是有什么事我看着你们姑娘的份上也断不会难为你的。”又叫冯妈,“还不快扶起来?” 冯妈答应着过来扶,张妈妈赖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把红花嫁人的事学了一遍,道:“老婆子只是想着二姑娘刚嫁进去,那边院子里没咱们一个人。红花这丫头年纪又大了,一向也听话能干,要是能跟那个管事结了这门亲,日后姑娘在段家日子也好过些!老婆子是绝没有想背着姑娘自己做主的意思啊!”说着连连磕头。 第 120 章 吴冯氏笑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再说不过是嫁个把丫头,我还能怨你不成?快别哭了!冯妈赶紧扶起来出去洗洗脸!” 冯妈又过来扶,张妈妈这回怯怯的看着吴冯氏,慢慢站起来,却紧接着扑通一声又跪下,拼命磕头把青萝的事也给说了,然后就是哭,又不敢大声嚷,膝行几步想去抱吴冯氏的腿又害怕的停下,仍是不停的磕头,口口声声只是说她真是一点都不知道:“那群丫头可是骗死我这个老婆子了啊!!”她真是又恨又难受,没想到活了一辈子,到了了却让一群小丫头把她给耍了,这样大的事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哪怕早知道一步呢?早早的把青萝卖了,把知道这个事的米妹七斤也都卖了,这会儿就是见了吴冯氏她也没多大错了,现在可好,她还想在吴家养老呢,这下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红花只是跪在一旁僵着,张妈妈哭骂到极处扯着她又打又撕的她也不还手,还是冯妈拉住了,说:“太太跟前你也敢这么胡来?不嫌难看?”张妈妈这才住手了,只是跪在那里哭。 二姐看她在地上滚得一身灰,又见不知是洒了水还是什么的裙子像在泥里滚过似的都快看不出颜色了,她又哭又磕头的,脸上胭脂晕开,和着灰土泪水鼻涕胡成一团。算是一点都不像那个体面的婆子了。她看看吴冯氏,想求情又张不开嘴,吴冯氏也根本不看她。 吴冯氏看着张妈妈这副样子,又看跪在旁边的红花,给冯妈使了个眼色让她带张妈妈出去。 张妈妈见冯妈过来拉她出去,吓得赶紧抬头看吴冯氏,这是要卖了她?这下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谁知吴冯氏只是笑眯眯的说:“瞧瞧你的样子!赶紧跟着冯妈出去换身衣裳洗洗脸!你这样走出去丢的可是你家姑娘的脸。”说完转头看二姐,道:“是吧?二姐?” 二姐反应过来赶紧笑着点头,看着张妈妈笑着说:“可不是?张妈快出去收拾一下吧。” 张妈妈这下是糊涂了,冯妈不等她再想明白就硬拉她起来扯着往外屋去,小声说:“太太这是饶了你了!还不赶紧出来!” 张妈妈这才吓得踉踉跄跄的跟着冯妈出来,转到旁边的小屋里,冯妈让她在这里等着,出去让小丫头回她家拿了她的衣裳过来给她替换,又打了水过来让她洗脸,重新收拾干净后说:“这是太太宽大,你就记着这份恩吧!就像你办的那些事,打板子都是轻的!也不想想你那把老骨头?怎么就能这么糊涂呢?那些小丫头往常出点什么妖蛾子你不是都知道吗?怎么这回倒让她们给瞒住了?还是这么大的事!真是糊涂死了!” 张妈妈收拾干净了坐在那里仍在哆嗦,听了这话强笑道:“……是我糊涂了。”心里却想,这谁能想得到呢?一边又把红花在心里狠狠埋怨了一通,恨不能再把她抓过来打一顿,一边又想等回了段家,她一定立刻就把青萝、米妹和七斤都卖掉!卖得远远的!让她们这辈子都休想回来! 等她们出去又关了门,吴冯氏对二姐说:“这一大早上的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出去转转?”竟跟没看见跪在下头的红花似的。 二姐不知她是什么意思,顺着她的话笑道:“那就出去转转。”说着滑下炕,红花赶紧膝行过来给二姐穿鞋。 吴冯氏打量着她笑道:“还是你这个丫头好,又知道体贴人又知道进退分寸。” 红花听着这话心中猛得一跳,脸顿时吓白了。这是在说她? 二姐伸手如往常一般撑着她的肩慢慢站起来笑道:“红花打小跟我一块长,自然比旁人更贴心些。”说着悄悄拍了拍红花的肩。 红花让二姐这一拍倒像把她的心给拍回了原处,倒是松了一口气。 吴冯氏拉着二姐走出屋子,笑道:“既是这么个好丫头,日后你可要多使唤才成。” 二姐笑着答应,两人走远后红花才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胸口大喘气,惶惶然竟觉得自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太太只问张妈妈的错,却不来问她,这自然是瞧着姑娘的面子,必定是来之前姑娘就替她求过情了!或者,是以为这事是张妈妈自己做出来的?与她无关?她坐在地上胡思乱想,连站起来都忘了。 吴冯氏跟二姐就在院子里慢慢散步,走着走着转到了二姐以前的院子中,一院子的小丫头纷纷弓腰跪地,这院子里的管她们的头两个大人物刚刚被太太屋子里的冯妈带走,让这些小丫头们倒都有些心怯胆战,看见吴冯氏和二姐过来立刻加倍小心的侍候她们进屋坐下喝茶,然后都避了出去躲了老远。 吴冯氏进屋坐下端起茶抿了口说道:“张妈是个老人精,她年纪大了又是从小养着你的,本来想让她跟你过去好帮着压着阵,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心思。如今既然你带着她回来,我就把她留下了。对外面只说是留她在吴家养老。” 二姐轻轻答应着。 吴冯氏又叹道:“红花嘛……我看她倒不至于有什么歪心,只是既然嫁了段家的下人我也不好不让你不带她回去。只是你要记得,这女人一旦嫁了人这心就变了,慢慢的自然会向着男人去。红花这丫头虽然以前看着跟你好,如今你可要打个折扣来才行。不能再一门心思的向着她了。你屋子里的丫头也多,不如就提拔了别的人上去好听你使唤。” 二姐迟疑了下,慢慢答应了。 吴冯氏拉着她的手笑道:“我知道你不舍得她,打小你待她的情份就不同。我也知道那几个后来的丫头你喜欢归喜欢,却仍是比不上她的。你这丫头就是爱念着老人的好。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还有一个你要明白,这人越是熟了,越容易失了分寸。下人婆子尤其如此,你要当家就要明白这个道理。若是你老念着过去的情份厚待她们,须知她们眼中的自然是金银更好些。” 吴冯氏拉着她的手叹道:“这人情啊,近一分就要退三分才能长久。你常常远着她,等你偶尔近那么一回她才能记住你的好。你若一直离她都是近的,偶尔远一回她或者就记恨上了。人心都是这样的。” 二姐听明白了,也知道自己之前做错了什么。出了门后她是一门心思觉得娘家带过去的人亲近,她这么想,平常自然就软和的多了。 吴冯氏又说起了青萝的事:“这个丫头着实难办。按说她也只是在她以前的爹娘手里养过,倒也没弄脏了身子。只是这名声实在是不好听。要是让人知道从小跟在你房里的丫头中有这么一个货色,就是连你也要看低几分的。” 二姐正专心的听着,青萝的事本来就是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如今这世道女子的名声大过天,她对青萝真如一块热腾腾的红薯捧在手中,想丢开吧舍不得,想留着吧又烫手。在娘家时倒还好说,悄没声的就掩过去了,配了或者移到别的屋子里去都行。如今她嫁了人,旁人无事还要搅起三分浪呢,何况是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就在她屋子里呆着呢? 吴冯氏笑道:“你大约是不知道的,这姑娘丫头之间也有那不清白的。外人瞧着这当个笑话玩,可放到自己身上就不好听了。” 二姐一听这个立刻僵了,一张脸上阵红阵白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默默低头捏着衣角袖口。 吴冯氏见她这样,笑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只当听过就算。日前你没嫁人,这等闲事我也不好讲给你听。如今倒是该让你知道,既嫁了人就该通了人事,就算是还没圆房你也早就梳起了妇人髻。旁人瞧着你自然就多了那么一两分不尊重,凡事倒爱多嚼两句舌头根子。” 二姐一边听心里一边嘀咕,不知怎么的倒想起了上回段浩方说的那两句话,当时她没放在心上,可后来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他们两个正在床上,好端端的他怎么提起红花来了? 吴冯氏见她脸红,怕她不爱听就说:“这房里的事当时你出门急我也没教你,趁这会儿多跟你说两句让你也明白些,省得回头让人害了也不知道。” 二姐听着这话里的意思不对,抬头望着她。 吴冯氏笑道:“往常也没什么,只是青萝既然出身那种地方,免不了就让人多想一二。旁人说闲话只图嘴上痛快,哪里会去管她当时有多少年纪,晓不晓得那些污糟事?丫头本来就是房中的玩意,往常陪着姑娘小爷们闲话逗闷子,有那家风不严的就会在帐子里做些污糟事出来。虽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这面子上到底不好看。” 二姐听得已经是呆了,望着吴冯氏结巴道:“……会、会是这样?”她往常以为只会有人说她不正经,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第 121 章 吴冯氏见她害怕,拉着她的手劝道:“房里的事没有还让人说出几分来,人都是嘴贱的,个个说的好像亲眼瞧见似的。你从小养在家里,兄弟又都还小,你自然是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说着拉她凑近,小声道,“别的不论,我只问你段浩方在没娶你之前房中可有人?”当然是有的。二姐这才恍然大悟,之前她也并没有亲眼见过段浩方房中有没有人,只是那么猜,倒像理所当然似的。他原来房里的那个大丫头后来改了名字叫兰花的,她往常并不爱亲近她,多少也是心里有些别扭。看着她总是觉得之前她跟段浩方也是有点什么的。 吴冯氏道:“就是这么回事。那青萝原来是什么出身要是让人知道了,未免要说你不庄重。一个丫头有什么好说嘴的?自然是你这个当家奶奶更值得说了。她又是一直在你房里的,免不得让人编排出一两句来,你倒还蒙在鼓里。” 二姐傻了眼,已经是信了八九分了,还嘴硬道:“……也不至于就是如此吧?” 吴冯氏笑道:“难不成旁人说你的闲话还要挑着来?还不是什么痛快说什么?”她倒不怎么当成一回事,道,“你是年纪还小,房都还没圆倒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只是那段家不过是个囫囵个,什么都要讲究又什么都讲究不起来。要是那规规矩矩的人家也不至于兄弟几个为了那么点钱就闹得这么不成样子,这回听说你过年跟着到那边去了,我就怕出点什么事。” 二姐想起段浩平屋子里的那个不正经的妾,又想起在段章氏屋子里侍候段老爷病的时候他就跟着妾在屋子里荒唐,又想起兄弟一家子在老娘的病床前就快要打起来,妯娌兄弟扯在一起乱七八糟。 这在吴家都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她住在吴家这几年都没见过。 吴冯氏叹道:“凡事宁可自己多想一分,也不要事到临头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那样的人家我都宁愿你躲在院子里不出来了,怎么着也要熬到生下儿子再说。” 二姐苦着脸,算是明白为什么当时段浩方非要提起红花了,道:“娘的话我听明白了。就是房中的丫头也不可太亲近了,不然也是会让人说闲话的。” 吴冯氏拍手道:“正是这么回事。那个青萝你回去了就处置了吧,看是移到外边屋子里去也好还是配了出去也好。万不可再把她留在房侍候了。她打小在那种地方长,也不知道学了什么歪歪道道的东西,要是让段浩方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若是只厌了那丫头倒好,要是牵连到你身上不就坏了?” 二姐长出一口气,的确是这么回事。有时疑心这种事是说不清楚的,他要是心中有了想法又不肯说出来,她也无从知道。她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受了冤枉可怎么办?日后就是跟丫头也绝不能太近了! 二姐在吴家住了三天就被吴大山给送回去了,到底是嫁了人的,在娘家住久了也不好看。吴冯氏又是哭得两眼红肿,跟二姐头回出门时一个样。二姐这边跟吴冯氏说完话出门,那边上了车才敢掉泪。车快走到城里时吴大山隔着帘子道:“擦擦泪吧,一会儿就到了。” 二姐闷闷的答应着。红花早就提了半罐冰凉的井水放在车上,听见这话就赶紧绞了条手巾要给二姐擦脸,二姐避过她的手接过来抹了脸道:“没事,一会儿就好。” 张妈妈这几天都没过来,听人说是让她侄子接走了。红花在吴家这么些年都没听说张妈妈还有个侄子,听说是远房的。她也不敢多问多打听,今天早上上车时没见人过来,红花提都不敢提一句的就上了车,心里倒是明白点了。姑娘再小也是主子,往常在家里姑娘待她好,待她亲近是情份。出了门就不一样了。往常红花倒总是替二姐做上一半的主,就是院子里的丫头也是她管着的多些,二姐的东西也是她操心的多些。就是外面的事也是她先替二姐想好了才递到二姐跟前,有时也是跟张妈妈等几个婆子商量,完了才告诉二姐。 以前都没有多想,如今张妈妈这事一发才让红花醒过神来。姑娘对她再怎么好,她也要自己记住分寸才行!不然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心就大了。像青萝这件事她也是怕姑娘处置不了才自己自做主张瞒下来的,如今想想,就是她怕姑娘不好处置也可在旁边多帮着点,而不是自己什么都做了才去告诉姑娘。 红花心里这样想,行止间就少了那么几分亲热劲。二姐发现了以为她是因为青萝事发害怕了,觉得误打误撞也算是件好事。又想回到段家就要办青萝的事,不如先问问红花的意思,看那青萝往常有没有可心意的人?二姐还是想将她配出去而不是移出屋子。她觉得青萝这人没什么,就是出身是件麻烦事。 二姐就问红花青萝平常有没有提起过谁?又问家中的男仆中可有什么好的年纪也相当的? 红花一听就知道二姐是在给青萝挑人家,要搁以前她怎么着也要先把人都选好了再给二姐送过来,如今却只顺着二姐的话说:“往常倒是没听过她提起哪个。”想了想又把青萝平常说的不嫁人的话学了遍,道:“我瞧她的那个意思倒是不想嫁人的。” 二姐一怔:“不想嫁?”转念一想也能明白,是厌了男人吧?那就把她移出屋子?可这么着二姐该不放心了,送她回吴家也是个办法,就怕吴冯氏转脸就把人卖了。她是那种出身,如今又露了馅,再卖就卖不到什么好地方了。 一路无事回了段家,早有段老爷叫人出来接,那边段章氏又叫她过去吃晚饭。吃饭时就把要搬家的事给二姐说了,段章氏一边说一边笑着让人给二姐挟菜道:“你那院子里的人都没敢动,只是这么一搬回去只怕就住不下了,你回去盘算盘算看要怎么办。” 如当头一棒,二姐顿时蒙了。可段章氏说的是段老爷想回去给老太太尽孝心,她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拦着,只得含糊道:“二爷也不在,不如等他回来再商量商量?” 段章氏的气色仍是不好,白惨惨的样子,听了二姐的话叹道:“你爹他早就写了信送过去了,只是这事也急不得。没有个三五个月也不成,家里家外一堆事要料理,要搬过去怎么着也要到下半年了。我先给你说一说不过是让你有个准备,那些人啊东西啊什么的先想个法子。那边地方小你也知道,就是住在桃花园里也比不得这边地方大。” 二姐从段章氏那边回来就累得不行,洗漱后就要睡。红花过来问二姐夜里谁陪着?张妈妈既然没回来是不是叫胡妈妈还是吕妈妈过来? 二姐听了她的话又想起段浩方之前说让红花晚上陪着的事了,又想起吴冯氏说的,就摇头道:“让米妹和七斤过来,胡妈她们年纪都大了,就不必跑来跑去了,让她们好好歇着吧。你也回去歇着吧,明天再过来。” 红花不敢多说,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二姐起来就把胡妈妈和吕妈妈叫过来,笑眯眯道:“张妈年纪大了,这次回去就让她侄儿接回去住几天,屋子里这几天就要你们多看着点了。” 胡妈妈早在昨天就听说了张妈妈没跟着回来的消息,满心以为这回轮到自己了,一大早的二姐叫她过来还欢喜的以为是说这个事,可是听着二姐这话里的意思又不像是让她替了张妈妈的差事,有心想说两句什么,转头一看见红花也不在,这话就有些说不出来。她心里嘀咕起来,不如回头再问问红花回去这一趟都出了什么事。张妈妈又怎么让她侄子接走了? 二姐交待完就让胡妈妈和吕妈妈先出去了,叫七斤和米妹这几天晚上轮着守夜,又叫青萝过来说也天气也渐渐热了,让她做几件夏衣穿。赶了其他人出去后二姐就问她是怎么想的。 “之前知道了就想办你的事,可赶着要回老宅才一直没顾得上。今天就问问你是怎么个意思?是想找个人嫁了还是怎么着?” 二姐端着茶吹了两口道。 青萝跪下磕头道:“二奶奶,奴婢不想嫁!” 二姐放下茶道:“那你是想出去?” 青萝吓得抬起了头,二姐叹道:“我倒是舍不得你。” 青萝膝行着扑到二姐跟前,抱着她的腿求道:“求姑娘别把我送出去!我离不开姑娘啊!” 二姐发愁道:“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你又不愿意嫁人,你以前的事我就不问了。既然进了我的屋自然就是我的人,你一向也听话懂事,但凡有条别的路我也不愿意将你送走。” 青萝怔怔的说:“那我宁愿死……” 二姐一听恼了,抬腿踢开她骂道:“要死我也不拦着!这就把你的身契给你!我也不要你的钱!出了我的门看你要怎么死都行!” 青萝不说话了,捂着脸嘤嘤的哭。 二姐仍是气,恨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动不动就说死的!有工夫说这种话根本就是没到绝路上!真走了绝路你哪里还能去想怎么死?那是有一点点机会都要拼命活下去的!”青萝呆呆的抬起头望着二姐,满脸是泪。 二姐又气又急又拿她没办法,按着性子劝道:“你以为自己这就是到了绝路了?你到外面去瞧瞧!日子比你过不下去的人多的是!如今你吃的饱穿的暖,平常也没人胡乱糟蹋你!出来进去小丫头们还要叫声姐姐!就是跟着我到了外面谁不高看你一眼?我就不说远的,你让那灶下的丫头过来跟你换换!看她们乐意不乐意!” 青萝坐在地上低头擦泪,一抽一抽的。 二姐长叹一口气又道:“多少人都跟我说你这样的卖了就行!偏我要多这个事!又不愿意放你出屋子,又不愿意卖了你!”说着拍桌道,“既然你宁死都不愿意嫁人!那我也没法子了!这就叫人牙子过来送了你出去另找好人家!”话音未落就腾身下炕! 青萝吓得以为二姐这就要去叫人找人牙子过来,扑上去抱着她的腿哭求道:“姑娘别不要我啊!我会听话的!” 二姐叹气:“那你要怎么办?你总要给我个话?”坐下又道,“不然,我送你回吴家?你在那边找人?”青萝拨波鼓似的死命摇头。 二姐端着茶慢慢的喝,过了大半刻青萝才僵道:“……姑娘,我嫁人。” 二姐点了点头,说:“往常可有合心意的?” 青萝扭头,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没有。” 二姐想了想道:“你先出去吧,我不会逼你,这事也不是急着来的。” 青萝出去后,二姐又叫人把吕妈妈叫来,笑道:“如今张妈不在,我这边也是一团乱,正好想找吕妈你过来帮把手。” 吕妈妈受宠若惊,结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半天才说:“这都是二奶奶抬举老婆子呢!” 二姐笑道:“也没别的事,只是好歹也过了个年了,我想把这屋子里的人啊东西啊都理一理,造个名册出来。” 吕妈妈多少也听出了点段章氏那边的风声,猜着这段家估计是有点什么事。这又听二姐说要造人的名册,心中就有些打鼓,忙弓身道:“既这么着,过几日我就把这名册给二奶奶拿过来。”二爷这院子里可热闹,不但只是二姐带过来的人,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在。 第 122 章 吕妈妈吃不准这事二姐想不想让胡妈妈知道,含糊道:“倒也没什么。' 胡妈妈从她这里没得着信,转头又去找红花想问出个究竟来。她带了东西特意去瞧她,又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话才绕到正题上。哪知红花也跟她绕起了迷魂阵,指东说西提狗捉鸡。气得胡妈妈没个办法,不等她还接着想主意,二姐叫她过去。叫过去了又不说话,只是让她在那边站着,二姐自看着账册喝着茶。过半晌了胡妈妈笑道:“奶奶没事我就先出去了。” 二姐抬脸笑道:“我这里横竖无事,叫着胡妈妈过来陪陪我呢。是不是累了?” 胡妈妈哪里敢说累?连忙摆手摇头。二姐笑着又叫小丫头给她拿凳子端茶来,笑说:“胡妈妈最是能干爽利的一个人,我一向都爱找胡妈妈说话呢。” 胡妈妈接了烫手的茶,不喝就出了一身的汗,坐在凳子上屁股都不敢挨着,半天就浑身僵硬。这二姐出了门之后人就软和多了,往常也多爱听她们的指点,到底是没嫁过的新媳妇胆怯。怎么回了趟娘家倒变得比以前更厉害了? 胡妈妈在二姐屋子里被栓了两天,出来后再也不敢四处打听了,每天只乖乖的管着丫头和这一院子的大小事,红花和吕妈妈那边是再也不敢问了。 几日后吕妈妈把名册拿过来,二姐看着细细问了遍,翻到后面看到了荷花和明月的名字心中一跳, 吕妈妈也看到二姐盯着这两个名字看着不动,小心翼翼的说:“荷花和明月屋子里都没放人,只是明月那边有个奶娘养着孩子。” 二姐嗯了声,往后草草翻了翻就放下了,弄得吕妈妈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二姐又拿起了另一本,翻开看了两眼奇道:“这好像不是咱们家的人吧?” 吕妈妈勾头一瞧,笑道:“二奶奶既然要名册,老婆子就自作主张把那边的人也给记上了。” 二姐瞟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个周到人。” 吕妈妈连忙笑道:“二奶奶快别夸我了,我这人粗笨的很呢!”心中倒是大定,看来这一手倒正好拍对了。 二姐翻了翻,见有段章氏屋子里的人,还有段老爷身旁跟的人,兄弟亲戚妯娌都用小标记标了出来。心中乍舌,这吕妈妈好长的手,好灵的耳目啊! 闲来无事二姐就拿着那本名册翻看,将其中十七八岁左右的男人都勾出来。她屋子里的米妹、七斤也都大了,总不能都像红花似的等人求到门前吧?既然不往房里放,早晚也要给她们找人家。 偶尔也找红花过来,让她从宝贵那里打听这些人的人品如何,家里怎么样。但段家这边的宅子到底不算大,年轻的人签了身契的不多,倒多数是雇来的。二姐一听奇怪道:“雇来的?” 红花笑道:“二奶奶可是觉得奇怪?这买个人可花工夫呢,倒不如雇了轻便。用的好了就签下长契,不好的就送回去。”红花没说出口的话是,这段家又不是多有钱,自然是能雇的就用雇的,要是都用买的他们也买不起啊。 二姐叹了口气,这可麻烦了。不然就还找吴家的下人嫁丫头?那边好歹人是够多够选了。 不等二姐开这个口,红花悄悄道:“姑娘,能在城里给她们找人还是在城里找吧?不信你问问她们,是愿意嫁到城里还是愿意嫁回去?” 二姐倒没想到这个,不过也能明白。不管过得好不好,嫁到城里自然是好听得多。就比如她,日子过得怎么样且不说,只听说她嫁了个城里的人村里的人只怕都觉得她嫁得好了。 二姐见只有这两三个人给青萝选人家,又听红花说了这几个人的人品样貌,她自己就直摇头了。青萝那件事怎么着也要嫁个好些人家才成,旁的不说至少人品要好。家里就是穷些没有钱也算了,横竖她也能周济他们一二。可是听红花说,那几个长得歪瓜裂枣不说,成日里衣裳歪穿着着蹲在大门口扯闲话,什么都不会只凭一张嘴胡说八道。听说还有个爱喝酒的,有个爱赌钱的,还有个神神叨叨的专爱蹲街边听戏。 二姐叹道:“……这哪个都不成样子!” 红花见二姐挑得发了火,掩嘴笑起来。二姐问道:“你笑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挑人?” 红花笑道:“我是笑二姑娘,话说得倒硬气,挑起人家来跟自己嫁女儿似的!” 二姐拿了个枕头掷过去,骂道:“这回倒是轮到你来笑话我了?要不是你嫁得早,只怕头一个轮到的是你才对!” 主仆两个笑了一场后,二姐就先把这事放下了。就是要嫁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就把青萝送出去,她可是还想让青萝继续在屋里侍候的。 红花这边出去了那边就到青萝的屋子去了,见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缝二姐的衣裳,坐下拿了条袖子道:“你的手还是这般巧。” 青萝慌忙给她捧了茶来,低头道:“……我也只有这点本事了。” 红花叹气,把二姐给她挑人的事学了遍,见青萝听了脸色越来越白,道:“姑娘也是盼着你能有个好人家。按说你这样的卖了倒是简单,可姑娘却舍不得送你出去。费了多少工夫给太太求情就不说了,这次回去只问了张妈妈一个人的错,连我都放了回来,你就该知道姑娘在这里面出了多少力,花了多少心思。” 青萝就掩着脸默默掉泪。 红花拉着她的手道:“姑娘也不说逼你,之前你说不愿意嫁,姑娘也只是点点头。只是若你不肯嫁,自然就要被移出屋子。你自己想想,是愿意出去还是愿意留下来?” 青萝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被红花死死拉住道:“我今天来就是来给你出主意的!你跪什么?”青萝哭道,“求大姐姐替我求求情!我不愿意出去!”说着大哭起来。 红花眼眶也湿了,道:“你当我不知道?旁的不说,只说咱们院子里的那个明月,听说她的丫头就是生生让她给打跑的。咱们这些丫头谁肯拿咱们当个人看?爷们想往床上拉就拉了,太太们要打就打了,谁又能说一句?” 青萝听了又想起以前跟那卖了她的爹娘住一起的事了,每天只有两顿饭,一顿是咽下去划得嗓子眼痛的野菜糊糊,一顿是半个硬面菜窝窝头。有时站在那里没什么事就会突然挨上一巴掌,也有拿小竹板子照着手心打的,打得还不许哭。她小时候长得清秀,爹娘不会照着她的脸打,倒是常常不许她吃饭。用娘的话说,饿得没力气就不跑了。她小时候常常半夜跑井边去喝水,灌一肚子水来止饥。 进了吴家开始侍候二姐才知道什么叫人过的日子。她有鞋穿了,每天能吃饱饭了,也不再挨打了。 青萝想到这里抓着红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姐姐也是嫁了人的了,自然知道那些男人都是什么样的恶心东西!外面看着倒都人模似样的,拔了外面那层皮个个都是黑心烂肺!求大姐姐跟姑娘求求情!别让我嫁人!” 红花听着这话里的意思不对,把她拉起来拿帕子替她抹了脸上的鼻涕泪才问道:“……这嫁人又不是跳火炕?你怕的什么?” 青萝死命摇头不肯说,任红花再问也不说了。红花问不出来只好走了,转脸又去见了二姐。要搁以前她自然是自己先盘算过来去问张妈妈,如今再也不敢那么做了。 二姐见她出去又回来,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红花把小丫头都撵出去才小声把青萝的话学了一遍,忧心道:“我听她那话里的意思,只怕是……”她不敢说,只怕青萝早就不是清白身子了。这样要再挑人家嫁出去就更为难了,一上了炕还不什么都清楚了?就是二姐已经嫁了人青萝也没侍候过二爷啊,这事怎么都圆不过去的,谁有这胆子把屎盆子往二爷脑袋上扣啊。 二姐倒是早猜到了,青萝之前既然是养来做那种用的,想必那些养着她,或转卖了她的人也不会多爱惜,就是不能破身也有好多花样能玩。青萝进吴家门时是十四五左右,她后来说让爹娘卖出去是五六岁时的事,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熬过来的。 红花见二姐脸色未变,也不敢多问,只好接着说:“我看她那个样子是真不想嫁人,要不还是把她送走吧。这么着放在屋子里也不行。” 二姐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突然蹦出了个大胆的主意。左右一转念头觉得有些不妥,可看青萝这样也不能就这么把她推出去嫁了,只怕这边送出门那边就能收尸了。 到底是一条人命,她不能扭过头当没看到就算了。 二姐摆摆手让红花出去:“你先出去吧,我再想想。” 她夜里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把青萝叫了过来说:“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青萝跪下磕头道:“我都听姑娘的!” 她叹气,拉她起来道:“你也别这么说,我心里也没底。”见青萝只是低头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的模样,她知道,这丫头是个心硬的,自从她进了她的屋子后就只会闷头干活,从来不多一句嘴。几年下来,不说她能知道这丫头心里都在想什么,猜下八九分是不成问题的。 青萝是只求一口安生饭吃的人。要是把她随便推出去,只怕转脸她就能上吊投井去。 二姐叹气,要说屋子里的丫头哪个看着都没青萝硬气,可哪个真要卖出去了,都比青萝能干会活。 二姐看着她说:“这老人都觉得嫁了人这辈子才圆满,我也觉得要是能让你嫁人还是嫁了好,毕竟没嫁谁也不知道怎么样?万一你能过得好呢?万一你能遇上个不错的人呢?那么多人都能过,怎么你就不行呢?”她一边说一边盯着青萝的脸色,只见她脸上越来越僵,后来竟像一潭死水一样呆呆木木的听二姐说。 二姐拉着她的手小声问她:“青萝,你给我句实话,你能不能跟男人躺一个炕上睡?”话音未落就见青萝脸色陡然一变,整个人都不对了似的! 二姐算是明白了,青萝根本接受不了男人了。 二姐拿了杯茶给她,哄着她喝了才说:“那你愿意出去吗?我可以送你回吴家去,不然我还有一处庄子,你可以住到那边去。” 青萝死命摇头,磕头道:“我知道姑娘已经为我操碎了心了!可我真不想离开姑娘!”她怕!她怕出了这个门就又回到以前那种日子了!经过这么多年二姐是她遇上的最好的一个主子了,换了个人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回吴家只怕吴冯氏会立刻悄悄卖了她!就是到庄子上也另有管事的管着她,想起来就让她害怕!谁知道那管事的是什么样的人呢?到那时二姐离得远,她就是叫也叫不应啊。 二姐想她也是这样意思,她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过得好些了,她又不像七斤、米妹那样还有一个家在。对她来说只怕是宁愿老死在这屋子里也不肯出去一步的。 二姐也的确喜欢她的忠心,想了想道:“我有个办法,你伏耳过来。”说罢伏在青萝耳边细细一讲,青萝顿时怔怔的望着二姐,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二姐见她这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就说:“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个主意可不怎么好。别的不说,你就首先不是姑娘了。日后若是碰到合心意的人了想再嫁只怕也是难事,旁人总会挑剔一二的,就是这话也不好听。” 青萝跪地连连磕头道:“姑娘……姑娘……!”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扑到二姐怀里大哭起来。 二姐搂着她没办法,半天才拍拍她说:“那……就这么办了?” 青萝拼命点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就笑起来了。 二姐松了口气,推开她道:“那你就回去做嫁衣吧。” 青萝出去后就拿了自己的钱去外面买了布,然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嫁衣。一院子的人看着都啧啧称奇,赫,这石头人也有转性的一天? 红花也觉得奇怪,不敢去问二姐就拿了东西去看青萝,说是贺她的好事,话里话外就问她怎么又愿意嫁了。 青萝一开始不肯说,后来就一脸羞涩的道:“姑娘给我挑了个好人家……”再问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红花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想着这是件好事。米妹和七斤也是日日把青萝的事提在心上,见她这样欢喜的肯嫁人也是替她高兴,就过来帮她做衣裳被褥。几个人一起使劲东西做出来又快又漂亮。等都准备好了红花就过去问二姐这亲事什么时候办? 第 123 章 二姐笑道:“东西都备好了就简单了,挑个好日子摆几桌吧。”一边说一边让人把王大贵的媳妇桂花叫进来,说自己屋子里的柜子坏了,让王大贵抽个空回一趟吴家。 桂花来了以后二姐又拿了东西给她,说之前倒是不知道,如今知道了自然要贺她的好事。 桂花见了二姐自然是玩命的奉承,二姐竟像喜欢她似的常常叫她进来陪着说说话。 到了青萝摆酒的这一天,院子里也着实热闹了一番。然后桂花过来扶着青萝出去,王天虎和王大贵送新娘出门。 院子里的人这时还不知道青萝到底许的是哪一家的人,都胡乱猜起来。红花过来问二姐,二姐叹道:“她那个样子,我也只能给她找个远点人家了。”又说为免日后再有什么事,找的是哪里的人家也不能让人多打听。 红花一听是这个意思,出去自然有人问她,她半真半假的说是个远地的人家,那一家的人怎么怎么好之类的,又说是托了张家王家李家高家七转八绕的找一户庄户人家,家里人口也简单,就是穷了点。 旁人听了都说穷点怕什么?人好就行。 青萝嫁出去了不到半年又哭着回来了,说男人得急病死了,公婆嫌她晦气就把她给赶回来了。跪在二姐门前磕头求二姐再给她条活路,二姐叹了两声让人扶她起来,又说好歹也是以前侍候过自己的人,回来就回来吧。又让人领她回屋子洗漱换衣裳梳头。 红花听说了又带了东西过来看她,见她一身蓝衣裳头上什么都没戴梳着妇人头坐在屋子里,抹泪叹道:“这也真是……怎么就找了个短命的?”又问她有没有身子,要是有了孩子也好把她送回去,公婆就是看着小孩子的面子上也不会不要她。 青萝也抹着泪说没那个福气,没给他留下一点根苗。 两人对坐哭了会儿,红花就问是得了什么急病死的,青萝吱呜了会儿说是在外面喝了河里的水,回来肚子痛了几天就死了,救都救不及。说着又掩着脸哭起来,话都说不清了。红花见她如此伤心也不再问了,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要再想了。好歹姑娘还要你,你也不能老把这些事放在肚子里,也别再哭了,免得惹姑娘不高兴。” 青萝轻轻道了句:“……姑娘心好着呢,才不会为这点小事不高兴呢。” 后来二姐让青萝先搬到外头住了,让王家照看着,偶尔叫她进来说说话,隔三岔五的送点东西给她。等到二姐的小儿子出生后才又叫她进来侍候,之后她就再没有出过二姐的屋子了。 这天一大早吕妈妈就来找二姐了,二姐打着哈欠起来,七斤侍候着她穿衣裳洗漱,她问道:“什么事啊?一大早过来?” 吕妈妈走过来接过七斤手里的梳子小声道:“昨天夜里,荷花和明月打起来了。” 二姐一怔:“……什么?” 吕妈妈笑着伏到二姐耳边,小声把昨天半夜的事学了一遍。荷花跟明月各占一间小屋,因明月的屋子里有孩子和奶娘在,夜里孩子爱哭,所以有时她就跑到荷花屋里去住。因二姐不爱管她们两个的事,院子里的丫头也都知道这两个是二爷的妾,偏又不得二爷的心。如今二爷也不在家,谁也不肯去跟她们两个亲近惹二姐不高兴,结果打起来的时候竟没有人知道。 有个小丫头夜里跑肚子,回来时听到荷花屋子里有人小声叫骂,什么吴家的贱货浪蹄子之类的。小丫头就是吴家带来的,听着这话里的意思不对就跑去告诉了吕妈妈。胡妈妈严厉,小丫头有点什么事都不爱去找她。 也是昨天夜里胡妈妈睡得沉没听见小丫头过来。吕妈妈听了就披了衣裳过来,趴门外边听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见明月正把荷花按在床上拿被子捂着她的鼻子嘴。 这是要出人命啊!吕妈妈吓得赶紧过去把明月抓下来,又叫人拿醋来给荷花擦。一通折腾后荷花缓过来了,明月倒是知道轻重,见人进来了就不说话也不吵闹了。 吕妈妈让人把荷花送到别的丫头的屋子里去先住着,她自己就坐在屋子里看着明月一整夜,到了天亮就过来找二姐了。 吕妈妈一边说一边给二姐梳头,等她说完头也梳好了。二姐对着镜子照了照说:“你的手可真是巧。”这个发式可没见人梳过。 吕妈妈笑道:“那是二奶奶不嫌弃。” 二姐就叫人摆饭,又留吕妈妈坐下一起吃。吕妈妈一边说不敢一边快手快脚的侍候二姐,她也确实灵巧,七斤和米妹站在一旁都没她一个人的手脚快。 二姐就笑眯眯的让她侍候,吃完了就说你要是不嫌弃就把这剩下的吃了吧。吕妈妈忙说怎么会?一边欢喜的坐下把二姐的剩饭吃了。一旁站着的米妹看了直发笑。 吕妈妈吃着的时候,二姐靠在一旁的榻上打着扇子说:“一会儿你回去,一人打二十竹板子,今天明天不许吃饭就行了。” 吕妈妈听了忙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凑到二姐跟前要说什么,又拿眼睛去看一旁的七斤和米妹。二姐扬扬下巴,两个丫头低着头出去了,二姐笑道:“你说吧。” 吕妈妈笑道:“按说这事不该我说,只是二奶奶很该见一见荷花了。” 二姐笑:“这是什么意思啊?处置了就行了,只是轮到打她的时候你去打板子,记得手轻些,不过走个过场而已。” 吕妈妈笑道:“二奶奶你想啊,这好好的为什么会打起来啊?明月是个爱惹事的,可荷花不是啊。她们住在一个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偏就昨天半夜打起来了?” 二姐啊了声,问她:“这里面还有个缘故不成?”吕妈妈连连点头,拂掌笑道:“还是二奶奶明白事!要是不让这个荷花过来见一见二奶奶,还指不定有个什么事呢!”说罢伏到二姐耳边,窃笑道,“只怕她盼着见二奶奶不知盼了多少时候了。” 二姐点头哦了声,笑道:“还是你明白,你要不说我也想不到啊。既然这么着,等打完了板子就让她过来吧。” 吕妈妈脆生生的答应着出去,二姐在她出去前笑道:“你给我梳的这个头可好,明天还是这个时候过来。” 吕妈妈欢喜的脸上都止不住的笑,脚下都轻快了几分。出去了先去见了胡妈妈,把昨天晚上荷花和明月打起来的事学了遍,又说了二姐的处置,问道:“胡妈妈看着这个要怎么打?” 胡妈妈转了圈眼珠子,说:“我去明月那里,你去荷花那里吧。”胡妈妈想得好,明月说到底是个外人,又生了二爷的儿子,是二姐眼里心中实实的一根刺。而荷花怎么说也跟吴家有那么点的关系在,说不清道不明的,轻了重了亲了远了都不合适。让她选,自然是去打明月好,打得重了还能在二姐眼前讨个好。若是打荷花,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再牵出别的事来? 吕妈妈答应着就去拿竹板子,进了丫头的屋子就看荷花正靠在床头,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空碗,整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别的丫头都出去干活了。 吕妈妈进门先叹气,拿了碗出去又端了茶进来,过去扶着荷花起来侍候着她喝了茶才道:“这些小丫头也太没眼色了!怎么说你也是个主子!” 荷花摇头,一张脸木木呆呆的,道:“这话可休要再说!妈妈疼我的心我知道。” 吕妈妈帮她理了理头发,望着她一脸同情忧伤,又说了二姐罚了二十板子。荷花听了就要下炕,吕妈妈慌忙扶她下来,安慰她道:“别怕,是我来打这板子!” 荷花点点头,转身趴在炕上。吕妈妈高举轻落,二十板子很快打完了。 之后又扶她起来,见她仍是好似被打重了似的半天动不了,吕妈妈心疼的替她揉了半天,又哄又劝,眼圈都红了,抹泪道:“可怜见的!我可真看不得你受这样的苦!”荷花只是拉着她的手摇头,说别为我操心,不值得。 吕妈妈让她别说了,出去打了水回来侍候她洗漱梳头,又给她换了件干净衣裳才把二姐要见她的事说了遍。 荷花眼睛一亮!整个人看着都活了似的。 吕妈妈亲热的拉着她的手说:“二奶奶也是知道你受了委屈的,我都跟她说了,是那明月硬要跟你住一个屋,又总是欺负你,二奶奶听了心疼就想叫你过去见上一面。好歹你们也是一家人,这院子里没有人比你跟她更亲了。” 荷花低下头,喃喃道:“……我没这个福分。” 吕妈妈又说了两句就走了,让荷花赶在午饭前过去,悄悄提点她道:“到时要是给跟着二奶奶一起吃顿饭,中间你再机灵一点,只要二奶奶喜欢你,日后才好让二爷跟你圆房啊。只要能生下儿子,你的后半辈子才有靠。” 荷花默默点头,吕妈妈又交待了两句,让她穿件素淡点的衣裳,但最好不要有补丁,头上也不要太淡了,戴枝钗就行。手上就别戴东西了,防着侍候二奶奶用饭时不方便,又拉着她的手看了看道指甲还是要再磨一磨好些。 荷花一一答应下来,又谢吕妈妈这样帮她,又亲送她出去,回来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就收拾了往二姐的屋子里去。 小屋子是依着墙角建的,拐半个弯就能看到敞亮的几间大屋了。门口有两个丫头坐在廊下做针线,荷花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只觉得这短短的一截路走了好几年。 荷花小时不叫荷花,她没有名字,她娘只管她叫大丫。其实很长时间她都不知道那个瘦长脸的女人是她的娘,她一直以为那只是管她的一个婆子,后来还是同屋的其他人告诉她那是她娘。 她看着那个坐在灶房门口帮着挑豆子,一边把豆子往嘴里填的女人发呆。这就是娘?灶房的婆子也有孩子,最小的一个就天天背着干活,她见过那个灶房的婆子疼爱的给那孩子洗头洗澡,会悄悄拿灶上的东西给孩子吃,切着菜的时候摸那么一块填孩子嘴里。她就站在外面羡慕的看着。她一直觉得这才是娘,那个天天早上叫她起来干活的女人也是她娘吗? 她住的地方周围是一大片的地,一眼望不到头的,一溜的草棚木屋,住着八九个人。女的只有两三个,洗衣裳做饭劈柴挑水浇地割草,什么都干,她连句整话还不会说的时候就知道到哪里去找好的猪草来割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挺能干的。 后来有一天,有一辆很漂亮的车子过来了,她躲在一边看,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好看衣裳的高大男人,庄子上的男人都过来跪着迎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灶上特地杀了一只鸡,做了香喷喷的面条和稠糊糊的卤。她早早的蹲在灶房门口帮着扫地干活,就是想早点分到一碗面吃,哪怕能先喝口汤也行啊。 可是她娘把她叫回去了,领着她大白天的跑到小河边洗了个澡,头发耳朵手指缝里都搓洗干净了。搓得她又痛又不敢躲,心里还特别高兴。这是她娘头一回给她洗澡,以前她都是跟着几个婆子胡乱到河里划拉两下就算了。 洗完了又跑回庄子,她娘给她换上了一身她从来没穿过的好看的衣裳,又给她梳好了头。娘自己也打扮得从来没这么好看过,然后就扯着她溜到了男人们给那个老爷摆席的大屋子后头。 闻着里面飘出来的菜响,她的肚子叫得山响。她怯怯的看她娘,却发现娘只顾着偷看窗子里的那些吃饭的男人。 站到腿酸饿到眼花里面才算吃完,又等了一会儿里面的人都走光了,席也撤走了。听着里面在说:“老爷,你到里屋去歇一会吧,等日头没那么晒了再走。” 里面的一个人嗯了声,然后就听着桌子凳子响,几个人的脚步从这头到那头。娘就扯着她在屋后面悄悄从这头到那头。又等了会儿,听见屋子里的人似乎都走光了,娘才对她说:“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也别说话!不然我打你!” 第 124 章 她慌忙点头,见娘溜了进去。转头看墙角有能吃的野草,上前拔了几根扔掉外面的拿里面的嫩叶放嘴里咬着止饥。屋子里她娘正在哭,又有脱衣裳的声音。 娘在说:“大爷!奴婢一直在盼着你来啊!” 她蹲墙根想细听,可后面好像里面有小牛吸奶般咕哝咕哝的声音,后来又有男人喘气的声音,再后来她蹲到脚根发麻,日头都快落了,里面那个男人好像刚干了农活似的喘着说了句:“既这么着,你就跟着我回去吧。” 等了会儿娘从另一头绕过来了,扯着她到了外头上了那辆车,等车走出去很远了她才明白过来。 她们这是……要去哪……? 娘很开心,脸红红的,两只眼睛都在发亮。娘还抱着她坐在车上,从她记事起娘就没抱过她。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了,虽然被这么抱了一路到了下车时脚都麻得站不住,可是她仍然没舍得挥开娘的手。 车停下来时已经是半夜,下了车倒没看到那个穿好看衣裳的男人了,有另一个人领着她们进去,七转八绕的到了一个四方的小院子里,推门进去她看了一眼,这里竟然比庄子上最大的那个人住的屋子还要好呢! 进了院子东边的一间屋子的灯亮了,领她们来的那个人在门口说了句什么,屋子里的人就扬高声喊了句:“那就领进来我见见!” 她娘赶快扯着她进那屋子里去,进去前还按着她的头说:“一进去就跪下!” 她点头,进了屋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她娘也跪下磕了几个头,她忙跟着磕。磕了头屋子里的女人才慢吞吞的说:“既然也是老爷的骨肉,自然应该带回家来。” 她娘又磕了几个头道:“多谢大奶奶!” 那女人就掩着嘴笑起来,什么也没说。过了会儿有个男孩的声音冒出来,很不高兴的喊道:“姨娘!这么大半夜的吵什么!” 那女人笑着道:“你有了新的姐妹,快见见。” 她就想抬头,她娘一把按下她的头小声道:“快磕头!说见过大爷!” 她脆生生的喊见过大爷,又重重磕了几个头。 那男孩根本没理她,不耐烦的喊:“快让她们出去!这么吵怎么睡觉!” 那女人似乎觉得男孩发火很有意思,笑着哄他进屋去。等男孩走了才又对她和她娘说:“你们走吧,平常就呆在屋子里,不要跑出来就行。让人瞧见了要打要卖的我可管不了!” 她娘就扯着她退出去了。 夜色中她看着这个院子,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小院子里住的都是女人,她们天天也不干活,不去井里打水,不去灶下烧火做饭,不用洗菜割草喂猪喂鸡。 她们总是一大早起来就用香香的水洗脸,用散发着花香的发油把头发梳得黑亮光滑。穿着鲜艳的衣裳坐在廊下一边笑一边软绵绵的晃着她们的腰。 她不知道她们都是干什么的,什么都不用做就每天都有人过来给她们送饭吃。烙饼馒头面条天天换着花样,偶尔还能吃到两个菜。 这日子过得可真好,她愿意永远过这样的日子。 这些女人里有两个最厉害。一个就是她跟她娘刚进院子的那天半夜见过的那个女人,她带着个男孩一起住,她娘就常常被叫过去帮着洗个衣裳干点杂活,她也常跟着过去跑个腿什么的。 另一个女人是院子里最漂亮的。她笑起来最好看,身上的衣裳也最鲜亮,头上的花手上的镯子也最多。她娘在暗地里偷偷说这女人不正经。她半懂半不懂,庄子附近的村子里也有不正经的女人,蓬头垢面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常常到地里偷偷摸个菜啊瓜啊什么的吃,让人抓住了会赶快把偷的东西塞嘴里,然后抱着头缩成一团趴地上让人打。她曾经听过有人叫那女人破鞋。 所以这个漂亮的女人也是破鞋?她觉得她那么好看,不像那个被人砸石头狗屎的女人。 那个带她和娘回来的高大男人常常夜里过来,可是只到那个漂亮女人的屋子里去。娘曾经悄悄帮着准备过几次菜想端进去,可是那女人总是在门口就把菜接过去了,根本不肯让娘进屋。娘回来就在黑洞洞的屋子里望着那边的屋子咬牙小声咒骂,拿着鞋一下下砸一件那漂亮女人嚷嚷着丢了的粉红小衣。 她缩在被子里偷看,却从来不敢吭声。 她总是跟在那个男孩子后面,因为她发现这个院子里所有的女人见了那个半大男孩都很喜欢巴结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塞到他手里,她跟在后面总能跟着得上一两件。男孩的娘总是在屋子里半躺半靠好像那久病起不了床的人,可是她娘却说有本事的人都那样,不用干活天天躺床上就有人给她们送饭。不过娘也撇着嘴小声笑道:“她那是心不足!哄着自己玩呢!呸!看她那个样子吧!也配当太太?” 她还是跟在那个男孩的身后,就算被他骂,被他扔泥巴也带着一脸笑跟着他。慢慢的男孩跟她熟了起来,男孩的娘也记住她了,有一次还剩了半口炸年糕给她,外面炸得金黄,裹满绵细的白糖。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直到长大了都还记得。 院子里也有两个比她小的女孩,听说都是她的姐妹,之前好像还有一个死了的。那女孩的娘在孩子死了之后听说就疯了,让人给送走了。 那两个女孩很少出门,总是坐在屋子里不停的做针线活,她很喜欢去找她们,却从来不愿意让人知道,甚至在男孩面前也从来没提起过她们。 因为她总觉得如果让男孩认识了那两个女孩,可能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喜欢自己一个人了。 她们就在这个巴掌大的小院子里渐渐长大,一晃好几年过去了,男孩渐渐长大,他的娘缠着老爷给他一个名字。 她知道这名字不是乱起的,要由爹来取,爹取了名字才算是认了她。她开始更多的跟男孩在一起,男孩看起来也很得意。她陪他说话,陪他玩,就想要是他取了名字,日后她跟他好的话,才能也得个名字。 后来,男孩搬出去了。再后来,她曾远远的看到过男孩一次,她想迎过去跟他说话。 他却避开了。 她在那一刻明白了,不管之前有多好,到了不一样的时候,那好就一文不值了。 她偷偷溜到东边那个大院子去看男孩,听说他穿上了更好的衣裳,还有人侍候他。听说他的屋子里都是好东西,吃的喝的用的都那么摆着。 娘总是说等到有人把饭喂到你嘴边让你吃,你才算是过上好日子了。那是天天能吃上肉的好日子! 她也想过那样的好日子。 她还记得以前也溜出来过,因为比起庄子上这里的地方实在是太小了。虽然住的好了,可是她总是想痛快的跑一跑。 她也是溜到了这个东边的院子,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连她脚上的小鞋都绣着漂亮的小蝙蝠。可是她却一点也不爱惜,在泥地里蹦来跳去。 旁边一个大姑娘护着她,嘴里不停的说:“二姑娘,小心不要摔倒了!” 她回去了后被她娘照着手心狠狠打了几十下,都打肿了,胀得老高,热痛热痛的。 从以前只要她弄坏东西就会挨打,杯子碗衣裳鞋,从小她就知道要爱惜东西,因为它们比她贵。 “卖了你也赔不起!”庄子上的人和娘常这么说她。 她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东西贵的人。 之后她知道了,那个二姑娘跟她一样也是老爷的女儿,不一样的是她是太太生的,天生就比她好。 娘也常说她:“谁让你不会投胎?活该受苦受穷一辈子!” 所以她也常常想,要是这一辈子完了,等下一辈子她也要投个好胎,生出来就比别人好! 后来她的年纪渐大,娘就老想着把她给嫁出去,天天说:“等你嫁了个好人家,我也跟着过去享几天福!” 可是后来却听说老爷要把她们几个女孩都送老家去。 老爷的老家在哪里?这个没有人知道。只是听说老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那一辈的家还要往东边走,听说远得很,驴都走死了也未必到得了。 娘知道后回来打了她一顿,打完坐在炕头掉泪说:“你个没用的赔钱货!”她一身疼的从床上挪下来,到外面去打水回来给娘洗脸。 娘坐在炕头发了两天的呆,不知道让娘想出了个什么主意,娘开始偷偷掏钱从外面买药回来熬给她喝,每回都是偷偷喝了偷偷倒掉。别人问起,娘都说是她不舒服。 她喝着药,心里害怕。 娘盯着她喝了几个月的药以后,她发现自己的月事渐渐的不来了。 娘见了居然高兴极了,笑着跟她说这样就行。 她不明白啊,娘就跟她说有个法子给不让被老爷送走。 娘说太太的大姑娘就要出嫁了,到时想个办法让你跟着大姑娘一起出门,给大姑爷当个妾。 娘笑着对她说:“你可别不愿意!这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太太给大姑娘挑的女婿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你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也找不着这样的好姻缘!”她怔怔的点头。 娘又说:“你也别觉得当妾怎么样了!你娘我就是个妾,还生了你,你能说咱们两个现在过得不好?有吃有喝有屋子住,还不用干活。你跟着大姑娘走了之后只会比我过得还好!” 她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能吃得好穿得好这日子还有什么好求的?要是真让老爷送回了老家,还不知道能找个什么样的呢。再说谁知道这老家在哪里啊?要是一路打听一路走,谁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娘交待她这药一天都不能停,“你跟着大姑娘走,要让她信你才行!喝了药不来月事就生不出来儿子了,她就不会老防着你。等你跟了大姑爷再慢慢把药停了就行了,这女人到了三、四十还能生儿子呢!”她点头,太太不就是这样吗?已经连生两个儿子了,也有人说这都是二姑娘有福气,把弟弟带了过来。也有人说这老女人才能生儿子呢,没见那酒都是陈的香,人也是老的才靠得祝 她就喝这个药,喝啊喝了有小半年,那边大姑娘突然就要出嫁了! 她娘急了,可又见不着太太。想给已经当了三少爷的敬齐递个话帮她一把,可不管是偷偷让人递话给他也好,送东西给他也好,他就是装不知道。 娘回来把特地给他做的衣裳扔在地上狠跺了好几脚!骂他是白眼狼! 她几乎要以为这件事不成了,可没几天她娘又欢喜的回来了,说不跟大姑娘走了,跟二姑娘走! 她不明白,说:“娘,二姑娘还小呢!” 她娘拉着她站起来上下打量,笑道:“她小,你不小不就成了?” 后来娘跟她说了,原来二姑娘的婆家给二姑爷找了个妾,听说是他们家的老太太给的。 她听了直乍舌。吴家的老太太她没见过,她和她娘回来没见年就死了。她还跟着戴了三年的孝呢,可老太太到死也没叫她过去见上一面。 她想着,老太太大约是不认她这个人吧。 她娘后来也跟她说了以前老太太当家时的事。那时吴家刚刚有了点钱,特意托人说了冯家的亲事。老太太就先给吴老爷在房里放了几个人,都是外面远地买来的。她娘也是当时跟着一起被买进来的人。 “那老太太啊,糊涂着呢!”娘跟她这么说,“巴巴的把人买了来吧,又说好了就是当这个用的,结果人放进大爷屋子里了,又不许大爷碰。她倒是不去找大爷的事,只把那些跟大爷上过炕的丫头叫过去一顿好骂,什么话难听说什么。人要脸树要皮,没嫁人就上了男人的炕也不是什么好事。再说又是买进来的时候她让人这么告诉我们的,结果倒都成了我们狐媚了。当时就有人要上吊跳井的,还有往外跑的。都让抓了回来打个半死又给人退了回去,结果来来去去的倒只留下了你娘我。” 她就明白了,老太太是家里最大的人,而且是最不讲道理的人。那个妾是老太太给二姑爷的,那么妾也必定是个难缠的人。 她娘就说想办法让她先替二姑娘进去看着:“免得让别的野猫把那鲜鱼叼了去!”她娘这么说着,掩着嘴笑起来。 第 125 章 送她去段家那一天,她娘拉着她说了一晚上的话,那倒是她娘头一回对她那么好,她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小时候居然有那么多事娘是记得的。 娘说怀了她的时候一开始根本不敢说,就用腰带紧紧的勒着肚子干活,后来吴冯氏进门,她和另外几个丫头就被送到庄子上去了。 “当时谁想到还能回来呢?”娘笑。 娘说刚生下她的时候,她全身红通通皱巴巴的,娘把她放在一个木盆里垫着布,直到盆里放不下了才挪到床上的。 娘笑着说:“你刚生出来那几天,连哭都不会哭呢!夜里你在盆里哼叽,一屋子的人都起来找耗子,谁知道竟是你在叫!” 娘说她小时候啊不喂饭不知道喊饿,喂了才吃,也不爱哭,有一回庄子上的一个男孩调皮把她推到床下去,她头都磕破了也不知道哭。 “好几天我给你洗澡时才看到,还以为是块脏灰,抠掉了出血了才知道是块疤呢!” 娘就这样扯着她笑着说着说了一夜,她只是听着。 娘后来说的最多就是把她带回了吴家。 “要不是我带你回来,你现在还在庄子上呢!天天泥巴里打滚,吃的是人家的剩饭,连鞋都穿不起!” 她下意识的缩缩脚,原来娘记得她小时候没鞋穿的事啊。 娘说,你要记得报答我。是我生了你,养了你,把你带回来让你过好日子的。你要是出了门过得好了就把我忘了,就是老天爷都会下雷来劈你的! 她点点头,说:“……娘,我不会忘了你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娘就给她换好了衣裳,她饿着肚子等东院的人过来接她,见娘去吃早饭,就说:“娘,你给我带个馒头过来。” 她娘撇撇嘴道:“你进了段家什么好吃的吃不着?倒来抢我嘴边的馒头?”她不吭声了。等人过来接时,娘一溜小跑的过来送她出院子门,那人说今天是她和她娘的好日子,说老爷发话,她娘可以送到外面去。 娘就跟着一起出去了,快到大门时猛然大声哭起来,喊着我的乖女儿啊,我的心肝肉啊,你这一走娘可怎么活啊。 她抻抻身上的衣裳,没接腔。她也不必顶盖头,也不必穿嫁衣,身上连点红都看不见,只是一件浅荷叶绿的干净衣裳。 到了前院大门外,站着三两个男人,旁边一架驴车,看见她过来打量了两眼。她垂下头,悄悄想躲。娘见她后退,狠狠扯了她一把,小声骂道:“死丫头快过去!”说罢推她过去。 门外的两三个人催道:“快点吧,老爷已经走了!”她瞧着娘一听说老爷已经走了就不哭了,不知怎么,她竟觉得有点痛快。 她爬上车坐好,一个男人就歪坐在车辕上挥了鞭响鞭,驴就甩开蹄子向前迈了。 车走出去不远,她回头看,娘已经进去了。 顶着大太阳走了一路到了段家,老爷正等在那里,跟他站在一块的是一个穿蓝色衣裳的男子,说不出的好看俊秀。 荷花看了他两眼,心里扑通扑通急跳了两下,脸颊都有些烧热了。 这就是二姑娘要嫁的男人?她就是要侍候这个男人吗?想到她娘临走前教给她的那些房里的事,怎么讨男人的欢心,她连脚都僵硬了。 老爷让那男的领她进去。她跟着那个男人一路进了院子,抬脚跨过门槛时她竟然觉得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现在正领着她进门。 她的心飞快的跳着,一路走到里面。可是那男人根本没有看她一眼,她以为他或者会跟她说上一两句话,但他只是将她往一个屋子里一领就转身走了。 日子就是这么过的,荷花想。 这家老太太给的那个妾她见了,倒比东边屋子里的那个太太的架子还要大些,进屋就要她跪下磕头,又像使唤丫头一样使唤她。荷花都听她的话干了,心里却忍不住想起了敬齐的娘,那个女人也是这样使唤着那个院子里所有的女人好几年,结果却让老爷带着人捂着嘴捆了送出去了。 荷花在心底里笑,这个姓杨的姨奶奶又能风光多少时候?就让她得意去吧。她倒是等着看她的下场! 段家二爷名为浩方,院子里的人都称呼一声二爷。他常去东边屋子里给太太请安,却从来不过来见她和那个姓杨的妾。 太太常叫那个妾过去做事,倒是很少叫她,就连丫头婆子对她也是不远不近的。没人使唤她干活,竟像是要将她白养在这个院子里似的。 荷花小时候倒是想过就这么一天什么都不干就能有饭吃有衣穿,可她进来不是为了白吃饭啊! 她也想去侍候太太,慢慢的才能让二爷知道她这个人。不是吴家送来的人,而是荷花。 几个月过去了,那姓杨的妾发现她没洗过月事带子,偷偷问她是不是还没来月事。她低头不吭声,那妾就很得意的说:“没想到吴家竟送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来!”后来又拿她的胭脂水粉给她用,扯着她道,“不如你就跟了我,我也会好好待你的。” 她仍是不吭声,那姓杨的妾大约是觉得她答应了,之后倒是拿她当自己丫头看似的,倒水洗脚洗衣裳叠被子铺床一类的事都找她。她的那个丫头让太太送到灶下去了,她自己打水洗脸干了几个月,如今把这活都推给了她,还摸着自己的手叹道:“我这手啊都粗了,以前在家里可是从来没干过一天活啊!”还把手伸到她面前让她看,说,“我家以前可是十里八乡里有名的人家!我家那房子连着片的盖,一眼望不到头的!当时侍候我的丫头就有好几屋子!” 她只是听着她说,心里却在想,不知道二姑娘身旁侍候的人能住几个屋子? 几个月过去了,她发现这个姓杨的妾的月事停了,却偷偷叫丫头去外面买来鸡血抹在月事带子上挂到外面去故意让人看见。 她只是装傻,什么也不说。 她知道她总爱找机会摸去二爷的院子,却从来不告她的状,有时还帮着她遮掩一二。 她明白,段二爷对她没兴趣。她就是在这院子里耗上一辈子也休想入他的眼,要想生下儿子只能靠二姑娘。 这姓杨的妾早些怀上孩子,二姑娘要是不想落后一步,只能先让她也怀上孩子,到时等二姑娘进门她生的孩子自然是归到她的名下去,两边差不了几个月,这姓杨的妾的孩子就没那么贵重了。 只要姓杨的妾有孩子的事让太太和二爷先知道了,只怕会逼她打掉孩子。最好先瞒着,能瞒到生下来最好! 到时吴家一定会着急的!让老爷过来给二爷说跟她生儿子的事,二爷就是再看不上她也没用。 她只要在二姑娘进门前生下儿子,就是日后孩子让人抱了去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等孩子日后长大懂事了自然会跟她亲的。 儿子在正室奶奶身旁长大身份都会不一样,就是有她这么个娘也没事。二姑娘年纪还小,等能生下儿子怎么着也要两三年,要是跟她娘一样生下儿子都是二十大几的事了,那她的儿子至少能长到七八岁!到那时事变成什么样也没人知道。 荷花早就停了药,月月等着盼着来月事。那姓杨的妾的肚子掩不了多少时候,到了六七个月的时候非得让人看出来不可,就是她天天躲在屋子里也没用,一整个院子的丫头婆子都能看出来,她总不能一直不出屋子吧?天也热了,她怎么着也要洗澡换衣裳出来散散吧? 荷花扳着指头算,什么时候把这事透出去合适呢? 最好是先让段二爷他爹知道,段章氏知道了可能会为了吴家的亲事给妾喂药落胎,听说她跟吴冯氏很要好,这亲事就是她去订下来的。 而这个姓杨的妾是段家老太太给的,段老爷怎么着也是要向着自己亲娘的,再说男人都喜欢孩子,见这妾有了孩子怎么着也是先让生下来再说的。 荷花打定主意想办法在段老爷知道前帮着这个妾把她怀孩子的事瞒好,所以平常屋子里的活她都干了,出去拿饭端水洗衣裳什么的也跑得挺勤快。那个妾还拉着她的手说我就知道你是向着我的,还说什么你放心,日后我自然会护着你的。 荷花只是低头不吭声。这人可真蠢,她是怎么怀上的孩子她可是一清二楚,她这样不过是像娘说的以前吴家老太太给吴老爷的那些丫头一样,偷偷跑去找男人是一定会出事的,她就不信段家的太太能容忍她偷偷跑去二爷的院子! 可是不等荷花想着再多瞒几个月,段章氏就带着那姓杨的妾回段家老宅过年了! 荷花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三个月!这时的孩子只怕摔一跤就能摔没了! 过了年段章氏又带着她回来,见她一脸喜色,荷花猜那孩子应该没事,可又听说段家那老太太很喜欢这个妾,过年时对这个孩子也是很看重的。她就又开始犯了愁,就是日后她的孩子在二姑娘那里养,要是段家那老太太把这妾的孩子抱走养,或者多看重一点,那她的孩子不就没活路了吗? 荷花一边还是天天过去她那边侍候,一边盘算,最后想无论怎么样还是先怀上孩子再说,至于这个妾的孩子,谁知道生下来是男是女的?再说了这小孩子那弱的跟蚂蚁似的,有多少孩子根本就养不大?她可以日后再想办法。 她就盼着吴家知道这边的事,知道这个妾怀了孩子。她想,这样也好。二姑娘最早也要到明年才能嫁进来,到那时这孩子早落地了,吴家要是不想吃这个亏,要想争这个名分,也只能托着她的肚子赶快替二姑娘生个儿子出来! 这下两边孩子差的岁数就更小了。荷花想得极好,见棉花找了个理由回了吴家,就想着什么时候吴老爷会过来让二爷跟她生儿子。 等啊盼啊,现在唯一悬在她心上的事就是她的月事还没来。这药都停了快有大半年了,怎么还不来?荷花每天睡觉时躺在炕上就默默求菩萨保佑她的月事快点来,好跟二爷生儿子。 谁知过了几个月,等来的却是二姑娘要进门的消息! 荷花傻了,送她来不就是为了先替二姑娘占住位子吗?为什么还要赶着嫁过来? 小杨姨奶奶要生儿子了,这边二姑娘也坐着大红花轿进门了。荷花听着前边院子里热热闹闹办喜事的声音,扯烂了手里的帕子。 没事,二姑娘还是要靠她的。那边孩子都要生了,二姑娘还是要等到明年才能圆房,不靠她来生又靠谁呢?满屋子的人里又有谁比她跟二姑娘更近呢? 那可是她的……好妹妹……荷花望着昏暗的屋顶发起了呆。 荷花走到大屋门口,坐在廊下的米妹很快站起来笑着迎上来蹲了半个福道:“原来是荷花大姐姐来了,快进来。”一边说一边替她打起帘子。 荷花慌忙屈屈膝,道:“有劳姐姐。” 米妹掩着嘴笑,连连摆手道:“快别这么说,我哪里当得起你一声姐姐?可是要折死我了!”一边说一边把帘子抬得更高了些。 荷花也不说话,低头弯腰的进去。等她进去后,米妹放下帘子回到廊下坐在小凳子上跟一旁的七斤说:“这个荷花我可是怎么都看不透,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啊?总是这么不吭不哈的。” 七斤磕着瓜子,拿壳砸她笑道:“你管她呢!横竖与咱们不相干!” 荷花进了里屋却看到二姐歪在炕上睡得正香,屋子里一个丫头婆子都没有。她脚下一怔,转身就要出去。不想身后炕上的二姐迷迷糊糊喊了声:“哪个进来了?米妹?给我拿茶来。” 她赶紧轻手轻脚从茶盘里拿出个杯子,先倒了半杯茶涮了涮倒掉,又重新倒了七分满小心翼翼的捧进里屋去。 二姐听见人进来就睁开眼坐起来,还没接过茶就看到是个陌生人,唬了一跳,转念一想也知道是哪个,笑道:“那些丫头真是该打了!怎么也不喊我一声?”一边说一边让她坐下。 荷花放下茶就要跪下,二姐赶忙拉着她笑道:“你跟我闹这套虚的干什么?快坐下。” 荷花顺从的坐到一旁,二姐捧着茶上下打量着她,笑道:“按说我倒该叫你声姐姐,可如今这倒是反过来了。” 荷花慌忙又站起来还要跪下,低头道:“二奶奶万不要再这么说了!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二奶奶跟前托大!” 第 126 章 二姐扯着她把她拉到身旁坐下,笑道:“我跟你说笑呢,咱们两人还有什么好忌讳的?这屋子里又没外人!你也别总一惊一乍的,出了屋子立个规矩倒是应该的,只有咱们两人在时何必计较那些?” 荷花低头不说话。 二姐望着她笑,见她不吭声就扬高声叫丫头进来。米妹掀帘子脆生生的笑着进来,二姐笑着骂道:“你是越来越懒了!怎么让你荷花姐姐一个人进来?不知道跟着进来侍候?罚你去拿些吃的送过来!” 米妹笑嘻嘻的答应着出去,不一会儿送来了一碟瓜子一碟豆糕,又特地给荷花切了一块用小碟子捧过去恭恭敬敬的道:“给荷花姐姐赔罪!荷花姐姐千万不要生我的气,都怪我懒得不肯动呢!” 荷花连忙站起来接下,二姐支起身笑着要过去扯她,骂道:“死丫头越来越大胆了!你这是说谁呢!” 米妹笑着躲开,犟道:“自然是说姑娘你了!姑娘你倒是好轻闲躲在屋子里歇晌,我可是累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呢!不信倒问荷花姐姐,我刚才是不是还在干活呢?” 二姐笑着看荷花,逗道:“可是真的?你可不要替她瞒,我可是知道她往常是个什么样的。” 荷花手里端着豆糕的碟子,低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倒好像二姐和米妹闹着玩不关她的事似的。 二姐也没追问,撵了米妹出去,只是说晚上多做两个菜,今天留荷花在这里吃。米妹笑着出去了,二姐又拉荷花坐下,又替她拿了个勺子说:“吃吧,这是自己家做的,香着呢!” 荷花就小口小口的挖着豆糕吃。 二姐见她说一句就做一句,好像不说就不动似的,她就问荷花住得如何,饭菜吃的如何,衣裳可够穿,钱可够用,丫头婆子有没有不听话的。荷花就一一答了,可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好字到底,什么都是好的,住的也好吃的也好衣裳钱都够用丫头婆子也听话。 她只是连声说什么都好,二姐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了。是心里有委屈盼着别人再多问几句?还是天生不爱得罪人?或者不愿意跟人找麻烦,有什么苦和为难的地方都自己咽下? 二姐拉着她的手看着她说:“这里也没有外人,说到底你跟我是亲的,都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要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只管告诉我。这院子里好歹我还能做点主,别的不敢说,护你一分半分的还是能行的。” 荷花这回半天没说话,二姐等了好一会儿她才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我都挺好的,谢二奶奶挂念。” 二姐留她吃过晚饭就让她回去了,临走前让丫头拿了两匹布两根钗半贯钱给她送她一起回去。 荷花走了不一会儿吕妈妈就过来了,二姐借口累了没留她多坐就也让回去了,心里倒是有点想张妈妈了,这会儿要是张妈妈在也可以跟她商量一下。一屋子婆子她还是最信她,她年纪大了,见的人和事都多,也好让她看看这个荷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姐知道吴冯氏把张妈妈留下就是为了让她自己撑一段时间,练练她的胆子。 二姐在心里把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轮了个遍,把七斤叫过来了。 张妈妈不在,胡妈妈是个老人精,吕妈妈又信不过。红花嫁了,青萝送走了,剩下的两个丫头里米妹是个机灵过头的,只剩下七斤是个实心眼的。 屋里的人看着多,真到用的时候就找不着了。二姐一边叹气一边跟七斤小声道:“明天你搬去跟荷花挤一挤。” 七斤答应了声,望着二姐等她吩咐。她又想了想,说:“也不必干别的,就是平日多看着她点。” 七斤点点头说:“姑娘不必说了,我都明白了。” 二姐就让她出去了。荷花这个人吧,虽然看着是没什么事,可她就是不放心,总觉得这人心里存着什么似的。既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好先让人看着。 七斤第二天就挪了屋子,米妹帮她把衣裳包袱什么的挪过去笑道:“屋子里可算是凉快点了!这天人人都跟个火炉似的!” 七斤笑骂着把她推了出去,回身掩了门就跟荷花跪下了,磕头道:“二奶奶让我来陪着大姐姐!” 荷花本来正在挪东西给她腾地方,见她突然跪下立刻去扶,七斤只管跪着磕头说:“二奶奶知道明月老是欺负你,叫我过来给你做个伴。日后有我在,你也不必怕她。” 荷花低头道:“……没有的事,明月没欺负我。” 七斤看她一眼,也不多说,摆明了是不信她的话,一副我都明白你不必再说的样子。转身收拾了衣裳被褥,又把明月的那一堆东西拾出来堆在屋角。到了吃饭的时候她更是跑得飞快去把饭菜端回屋来,把荷花侍候的连手也不必抬一抬就什么都替她干完了。 荷花像只没嘴的葫芦,一天什么话也没说,总是低着头。七斤也不在乎,自已干自己的,旁人看起来倒觉得两人挺亲热,做什么都在一起。 过了两日吕妈妈带着东西过来看荷花,一掀帘子却见七斤在屋子里,脸上的笑一僵,忙掩过去高声笑道:“七斤你这小丫头怎么在这里?” 七斤连忙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引她进屋来坐下,又给她捧了茶来,道:“姑娘让我来给荷花姐姐做个伴。” 吕妈妈连声笑道:“很是该这样!”转头又对荷花说,“这屋子里只有你一个人,夜里是挺害怕的!”转头又对七斤说,“还是你这丫头是个好的!”一边又连天的夸七斤,又说她那里还有好吃的点心,改天给七斤拿过来。 七斤站着跟吕妈妈聊了一会儿,荷花只是坐在一旁低着头,看也不看两人一眼。 吕妈妈僵坐了会儿告辞出去,七斤连忙送到门口,米妹瞧见了也过来,三人站在门前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引得来来去去的丫头都看稀罕似的盯着她们,站在荷花的门口让吕妈妈如芒在背,只恨不能立刻化成道影子溜回屋去。好不容易那两人放她走了,赶紧躲回屋几天不敢出来,等她敢出屋子了,悄悄问米妹这几天二姐有没有找她,她苦着脸说:“前几天怕是喝多了水,肚子不舒服了呢!” 米妹啊呀一声,又是扯着她到灶下切姜片给她又是说要不要紧啊,要不要去瞧瞧大夫啊?要不去买两剂药吃? 吕妈妈连说不用,又被她强压着喂了两块生姜,辣得鼻涕眼泪一起冒出来,见米妹要走连忙拉住又问了遍:“大姐姐也帮我跟二奶奶说个情,这几天实在是不舒服才没过来侍候啊!” 米妹茫然道:“二奶奶这几天没找你啊。” 吕妈妈的脸这下才是真泛白了,抓住米妹追问道:“二奶奶真没找我?” 米妹笑着安慰她道:“吕妈妈你也不要急嘛,这不正好吗?你病了,二奶奶也没找你。等你好了再过来侍候不就行了?” 吕妈妈连忙说:“那我这就去给二奶奶请个安!”说着就要走,米妹拉着她笑道:“妈妈就是要去也要洗个脸再去啊!” 等吕妈妈跑回屋洗了个脸再回来,米妹就挡在门口小声说:“等会儿再过来吧,二奶奶歇着呢!” 吕妈妈只好先回去,等吃饭时再过来,还没说两句话二姐就指着桌子上的两个菜说:“给吕妈妈带回去添个菜。”米妹笑嘻嘻的上来端了菜送她出去。 回了屋子,吕妈妈看着那两盘菜发呆,半天才拍着大腿拧自己暗恨道:“……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真是……!” 转眼就到了秋天,段浩方让人往家送了一封信并几口箱子,段章氏让人念了信,把箱子打开一看,全都是给段老爷和她的养身的东西。她翻着看了看,坐下直叹气。等晚上段老爷回来,她把信和箱子都给他看,叹道:“方儿还不知道咱们要搬家的事呢……” 段老爷拔拉了一遍箱子,见都是给他们老两口的东西,没有给二姐带的,就有些不高兴,叹道:“方儿也真是的,怎么不知道给二姐也带一点?”段章氏听他说儿子的不是,也生气了,道:“儿子想着咱们有什么不好!” 段老爷说:“我什么时候说他想着咱们不好了?我是说他也应该给二姐带点东西才是啊,到底是娶了老婆的人了,怎么能不顾着点自己的妻子呢?” 段章氏心里不痛快,道:“不就是没给她带东西吗?她在家里吃住还能少了什么不成?方儿一个人在外面吃喝都要自己操心……”说着说着心疼起来,偏身坐在一旁抹泪。 段老爷正在看信,信中也只是说盼望爹娘身体康健,不要太劳累了,又说他在那边一切都好。仍是一句没提二姐。段老爷更想叹气了,转头一看段章氏还在哭,无力道:“……我也没说什么啊,你又在哭什么?” 段章氏扭头过来想发火,一看段老爷疲惫的样子就闭上嘴过来扶他,给他解衣脱鞋侍候他躺好,才坐在他身旁说:“……我就是心疼儿子。” 段老爷拉着她的手说:“我也心疼儿子,所以才为他着急。你也要把你的那些小心思收一收,别跟儿媳妇抢儿子。他们那个小家过好了,咱们家才能太太平平的。要是跟浩平那样,玉贞说的什么话他都不肯听,那个不正经的东西也敢骑到正房奶奶的头上,家就不成个样子了。” 段章氏撇撇嘴:“那是魏玉贞自己没本事!” 段老爷叹道:“那你是觉得二姐比玉贞有本事?”段章氏不吭声了,二姐还是个小孩子,看段浩方的样子也不像多喜欢她。可她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段老爷劝道:“以前住在老宅的时候,你说我对你怎么样?” 段章氏羞红了脸,拍了下他道:“老爷说这个干什么?”却想起以前他偷偷从外面给她带小吃回来的事了。 第 127 章 段老爷说:“你就拿自己跟二姐比一比,你能说浩方对二姐比我对你要好吗?”段章氏细一想,当然是比不了的。段老爷为了自己,宁愿让老太太骂不孝都要搬出来住,虽说也是为了能多赚点钱,可是她还是领段老爷的这份情的。所以现在段老爷要搬回去她也愿意,毕竟回去孝顺亲娘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应该做的。 这么一想,段浩方对二姐是有些冷淡了。段章氏道:“想必是因为二姐年纪太小了,不如给浩方纳个妾?” 段老爷叹笑道:“你这是什么主意?怎么能这么乱来?浩方房里的人不少了!” 段章氏道:“那要怎么办?他不喜欢她,我也不能硬按着他喜欢啊?” 段老爷道:“你可以教一教二姐啊,她年纪小不会侍候方儿,你就教教她怎么让方儿喜欢不就行了?” 既然段老爷这么说,段章氏想了想,第二天就把二姐叫过来了,把段浩方的信拿给她看,对她说:“你回去收拾些厚的衣裳什么的给他送去。” 二姐见了段浩方的信这才知道他让人回来了一趟,有心想找那个人问问南边的事又不好张这个口,听段章氏这么说点头道:“我知道了,娘。” 段章氏想了想说:“方儿平常爱吃一种下饭的酱菜,回头我把方子抄给你,你学着做了一起送过去。” 二姐哦了声,不知道段章氏这是想干什么。 段章氏又让她做几件衣裳几又鞋一起送到南方去,交待她道:“别让丫头动手!你要自己来,这是心意!” 二姐赶忙答应着,段章氏就让她回去了,说到那个送信回来的人要走的时候还要让他带封信回去,到时也让二姐写两句话一起捎过去。 二姐欢喜的瞪大眼睛,段章氏笑道:“知道你也不会写字,到时你只管说,隔着帘子让人记下来就行。” 二姐也不好说自己会写字,虽然不太好看,但至少还挺端正的。 等她回了院子,红花过来说南边来人了,又小声的一脸喜色的说:“那人想见见二奶奶呢。” 二姐疑道:“……怎么见?” 红花说:“听说他以前也是在这个院子里侍候二爷的,只消说让他进来给以前的老妈妈磕个头问声好,到时二奶奶隔着门让他回话就行。” 二姐想了想,摇头道:“屋子里没男人,不能让他进来!就说他侍候二爷辛苦了,拿几个钱给他,再拿两块布给他就行了。” 红花一愣,没想到二姐现在规矩这么大,本来她觉得这是件好事才赶紧过来,想着段章氏只怕是要拦着二姐知道二爷在南边的事,这不是正好有个人知道吗?二姐自然应该急着问一问啊?可经过了青萝的事她也不敢再接着劝让二姐见他,心里想按说只让他在门外磕个头也没什么啊,半天才小心道:“……可是他说有二爷的信要给二奶奶。” 二姐似笑非笑的看着红花道:“既然有信,就把信拿过来不就行了?你要是怕,让胡妈妈跟着你过去拿信!” 红花过去找了胡妈妈,胡妈妈听说有人带来了二爷的信,想悄悄交给二姐,皱眉道:“这人哪来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二奶奶也是谁都能见的?就是亲戚兄弟也要当着长辈的面,他算哪根葱?”红花不明白的说,“他不是跟着二爷吗?” 胡妈妈按着她的额头恨道:“怎么越长越糊涂了?他就是跟着老爷也没有随便见二奶奶的份!” 红花这才明白过来,吓得脸惨白,捂嘴道:“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胡妈妈让她气笑了,翻白眼看着她道:“你说你该打不该打?听见个二爷就什么都忘了?二奶奶一个人住这么大个院子,房前屋后都是人,你不想着帮她小心着点,还怕人家抓不到咱们的小辫子是怎么着?” 红花轻轻扇自己的脸道:“真是该打!”也是宝贵说要她帮着领着见一面,好歹都是跟着二爷,怎么着也是更亲近才好些,她让宝贵说动才过来找二姐。这会儿明白过来又不好自己再跑去跟那人说不成,宝贵都跟他说好了,她都答应了又再去说不行,只怕宝贵该埋怨她了。只好又抱着胡妈妈的胳膊求她道,“求妈妈跟我走一趟,去把二爷的信拿回来。” 胡妈妈拧着她的嘴道:“也就是你这样的糊涂虫不知托了什么福卖进了吴家,换个别人家的看不把你打个半死再卖掉!” 红花乖乖的任她骂,过后扯着她到那个人家里把信要了回来。 那人也是想见一见二奶奶好当面表一表忠心,没想到根本连门都进不去,又见红花和胡妈妈过来拿信,也不敢不给。拿了信又不甘心,拉过自己的媳妇说:“好歹让她跟着妈妈和大姐姐进去给二奶奶磕个头,也是我们的孝心。” 红花哪里敢再接他家的事?应都不敢应,扯着胡妈妈就走了。 二姐拿到信后打开看,见里面仍有两张货票,加起来竟有五十多个箱子。她看了吓了一跳,忙看信中写了什么,里面只说让她好好呆在家里,若是嫌家中无趣也可以跟爹娘说回吴家住一段,家中的闲事都不要管之类的。 二姐想什么叫家中的闲事?是说段浩平的事?又想起估计他不知道这次魏玉贞没跟着回来,以为现在还是大嫂当家,怕她受委屈才这样交待下来吧。 信也就两页张,除去一些废话就只有那两句让二姐忍不住一看再看。他不要她去奉承别人,还要她躲回吴家去,又想起以前他也常常这么交待她,让她把事都推到他身上去,只是怕她受委屈。 她拿着信翻来翻去的看个没完,好好的收在妆盒内一会儿又去翻出来看,也不知道心里在高兴什么。快要睡觉了又叫丫头们翻出布来说要做衣裳,米妹抱着布过来奇道:“二奶奶,这都要睡觉了,明天再做不一样吗?” 二姐顾不得早晚,又一点睡意都没有,直想现在立刻就开始给段浩方做衣裳。把布摊开要裁下来又犯了难,段浩方比吴老爷瘦得多,这衣裳尺寸肯定不一样,可要是照着敬泰的尺寸肯定又小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红花得了信又过来了,是米妹见二姐要裁衣裳就把她叫来帮忙。 红花一进来看见那蓝色的料子就知道二姐这是给谁做衣裳,心中暗笑。走过来拿尺子比出尺寸道:“我瞧着二爷的身量用这么些料子应该够了。” 米妹也明白了,捂着嘴站在一旁笑,道:“那我去做些夜宵,少不得今天晚上要熬夜了!” 二姐被她们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扯过红花手里的布说:“不用了!明天再做!” 红花笑道:“我跟我们当家的说过了,今天晚上不回去了。这会儿又还早,就先裁个样子也费不了多少事。”她今天办了错事,正想在二姐面前再找补回来,免得经过青萝的事和今天的事后,再让二姐心里真的对她有看法了。 米妹很快用鸡蛋、葱花做了一盘炒馒头端进来,笑道:“一会儿你做完了,我再拿米酒给你下个荷包蛋,好好犒劳犒劳你这个大功臣!” 红花只是笑,她的手脚也快,见这是外裳的布,又叫七斤开箱子去拿了两块内衣的薄棉布给二姐道:“这个布轻软得多,姑娘拿这个做件里面穿的给二爷捎去吧,也是个心意。” 二姐接过来比着她裁好的照样裁了布,一针一线的做了起来。内衣比外衣省劲,滚过边再镶边再接上袖子就行,要想再做得好些,领边袖口再绣上一圈纹边就行。就这二姐就做得两只眼睛干涩泛红,针脚都看不清了。 红花见已经快要敲三更了,跟米妹侍候着二姐先睡下,拿着东西坐到外屋继续做。 米妹跟着过来打个下手,道:“这也不是急着要的,明天再干也来得及啊。” 红花手下不停,摇头道:“这也不是多难的事,赶一赶今天晚上就能做完。不知道这东西什么时候给二爷送过去,要是明天得了空我就再做一件。” 米妹拿着一边袖子叹道:“这人比人真是要气死人了,我做个袜子都歪七扭八的,你一晚上能做一件衣裳。” 红花笑:“我这算什么本事?你没见过真正能干的,一晚上能绣一条百花裙呢!” 米妹乍舌:“乖乖!那她得长着几只手啊!” 红花和米妹花了两天的工夫做了两件外裳,二姐让人送她回家睡觉,道:“非要把自己累死不成?这活也不是一天能干完的!米妹你看着她!踏踏实实歇两天再起来!这两天什么都不许她拿!饭都喂到她嘴里!” 米妹得了二姐的话就亲自把红花送回了家,又跟着宝贵他爹把二姐的话学了一遍。只是她前脚出门,红花在屋里正躺着睡觉,外面宝贵他爹就大声的吆喝鸡:“天天喂!就是不下蛋!一跑几天几夜不回家!一回来就往窝里一趴!” 红花这就躺不住了,可又不愿意出去,从炕上爬起来在屋里坐着抹泪。 她嫁宝贵也有快一年了,肚子里还是没什么动静,宝贵那个爹就天天蹲院子里对着家里的那只小母鸡念叨你怎么还不下蛋啊?也没少你吃也没少你穿,你怎么就是不下蛋啊? 红花哪里不知道他是在说给谁听的?想起这个就生气!之前这个院子的二爷的丫头,嫁了容贵的那个。她男人跟着二爷回南方去了,过了几个月居然请大夫看出来说她有孩子了! 都是丫头嫁人,两家又住得不远,红花就觉得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天天让人指着后脊梁说不下蛋,又总是见兰花婆家的人坐在门前欢喜的说兰花昨天又吐了!啊呀她老这么吐可怎么行啊!就是大人不吃这孩子也要吃啊!旁边就有人劝道可不是呢,这可怎么好啊,跟她说就是难受也要多少吃一点才行啊! 他们坐大门口说得倒热闹,红花总疑心这是在说自己,回回从那边走过心里都不舒服。幸好宝贵倒是没这么说过,可是红花自己倒是有些心虚起来,对着他底气越来越不足。宝贵但凡说个什么事,她要是能办到都尽力去办。 她在屋里坐了会儿,外面的宝贵他爹仍是骂个没完,最后还是回二姐那边去了。在二姐这里她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大丫头,自然也愿意在这边呆着,就是在这院子里闲坐着她也不愿意回家去。 见她又回来了,米妹扯着她回了丫头的屋子,给她铺好床让她在这里睡。红花也睡不着,就抱着被子跟米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荷花头上,因为七斤搬到那边去住,米妹也知道了更多她的事,这就拿出来跟红花说着玩。 米妹撇撇嘴道:“前几日咱们不是给二爷做衣裳吗?这本来就是咱们这几个人才知道的事,出了姑娘的屋子谁也没有多嘴出去学,也不知道是不是荷花自己猜出来的,这几天天不亮就跑到二姑娘的屋子里去侍候,撵也撵不走,二姑娘让人送她回来吧,过不一会儿我没瞧见她就又去了。” 第 128 章 红花倒是才知道这个,皱眉想了一阵,不轻不重的说道:“……她那个身份,轻了重了都不合适,只怕姑娘也没法拿重话说她。” 米妹却是一脸不服气,冷哼道:“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大白天的姑娘也不好把门关着,出来进去的谁不看一眼?真关起来还指不定惹出什么闲话来呢。再说天气又热得厉害,门和帘子都大敞着。屋子里明明有人,谁又能拦着她不让她进?” 她揪着被子角说,“她又是那个身份……!” 红花也觉得这事为难,荷花跟二姐往亲了说是一个爹的亲姐妹,就是几个妈妈们往常瞧着都能避开就避开,谁也不肯过来趟这个雷,丫头们就更不必提了。婆子丫头都拦不住,她进了屋二姐还能真赶她出去?只能留她坐一坐再让她走,往常旁人让人这么赶个一两回也就不再登门了,可荷花倒是不这样。不管二姐让丫头送她出去多少回,过个一刻半刻的她又进去了。 她小声嘀咕道:“她这是想干嘛啊?” 米妹低着头不吭声,只拿眼睛瞟她。红花细一想倒明白过来了,捶着脑袋说:“我这个笨啊!这都没想出来!”米妹掩着嘴笑,“红花姐姐几天不睡,这会儿糊涂了!” 红花笑骂着打了她一下,嗔了声小丫头,放下手仍是想着那个荷花,她这番举动是什么心思倒好猜。 既然二爷送了信回来,二姐还要送东西过去,荷花只怕是想跟着一起过去吧? 晚饭后红花回去了,只有七斤和米妹两个在屋子里陪二姐做衣裳。七斤捻线,米妹抻着布,二姐在衣裳领子袖口的地方细细的绣上一圈水纹。 米妹不停的说:“二奶奶你把头再抬高些,离那么近小心坏眼睛!”二姐就抬抬头,不一会儿就低下去了。 米妹就说:“这事还要青萝来才行,她那手不但快还准,一圈水纹她坐那里一两个时辰就都好了,看着还灵气。” 二姐揉揉眼道:“她都嫁了,我倒想指着你们呢,可指得上吗?” 米妹只是嘻嘻笑,长叹道:“唉,我是没这个能耐了!回头让七斤学吧!学着捻针拿线!裁布做衣裳!”她眼角瞟到七斤拿东西砸她,赶紧低头弯腰闪开,见是团成一团的边角布料、 二姐不管两个丫头玩闹,只是一心的数着针脚数。 七斤过去替二姐揉肩,倒是有些真心的说道:“回头我也学着绣花做衣裳,好歹也能帮帮忙。” 米妹笑道:“那你再投个好胎倒还快些!” 七斤见她说个没完就扑上去拧着她的嘴骂道:“小蹄子满嘴就没一句好听话!干脆撕了算了!” 米妹让她扳着脸拧得哇哇叫,正热闹着,荷花端着三碗绿豆汤进来了,浅浅蹲了个福道:“二奶奶用点凉的吧,消消暑。” 满屋子笑声戛然而止,针落可闻。 二姐一见她进来就放下手中的衣裳,脸上带着笑,道:“不是让你回屋歇着呢吗?怎么又过来了?”转脸对七斤说,“还不快接过来?还让你大姐姐端着东西?”七斤赶紧过去挡着她接托盘,嘴里直说:“怎么能让大姐姐辛苦?这种小事还是该我们当丫头的来。” 米妹快手快脚的收起竹榻小桌上的针线箩筐和二姐膝头绣到一半的衣裳,等都收拾好了才去搬了个凳子放在离二姐的竹榻几步远的地方,过去扯着荷花坐下笑道:“大姐姐快坐下,我给你扇扇风。”一边说一边拿着扇子给她打扇,恰恰好挡在她跟二姐之间。 七斤尝了口说这绿豆汤不够甜,我去再加点糖,端着出去到了灶下倒了又重新拿碗盛了四碗出来,又让人弄四碗凉粉端进来。走到屋门口看见红花又回来了,连忙把托盘给她小声道:“那位正在里面呢,你先进去,我再去端一碗过来。” 红花点点头接了托盘端进屋,一进去就看见二姐正歪在竹榻上懒洋洋自己打着扇子,米妹举着扇站在荷花跟前给她打,心中就有气,过去放下托盘先端起一碗尝了尝味道捧给二姐道:“二奶奶试试味道?” 二姐接过碗抿了口就知道这是七斤重新调过的,七斤爱吃糖,每回放糖都放两勺,甜得很。 米妹摇着扇子笑嘻嘻道:“红花姐姐怎么不给我也拿一碗?我也热啊。” 红花冷笑道:“我侍候二奶奶呢!自然先端给二奶奶!” 二姐听了悄悄拍了她一下,垂着眼继续喝绿豆汤。 米妹瞟了一眼坐着不动的荷花,知道红花这是借她敲打这位的,也不恼,苦着脸道:“你怎么知道我没侍候二奶奶?你没见我一天到晚跟那陀螺似的累得脚不沾地呢!” 红花最喜欢米妹这个机灵劲,顺着她的话凉凉道:“别看一天跑几趟!为了什么可是自己心里清楚!别装个没事样子!打量大家不知道似的!” 她们俩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刺荷花,可就不见荷花有反应,跟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 七斤端着凉粉和又给红花端的绿豆汤过来,一进来就见她们两个挤兑荷花,心里也是高兴,这几天都快被这个人气死了,好好说话听不明白,不好好说话人家更听不明白了。七斤算是头回看到这么不识相的人! 她把凉粉和绿豆汤放下,先给二姐端一碗凉粉,又把绿豆汤端给红花道:“姐姐也消消气!我帮你一起骂她这个懂事的!”米妹摇着扇子也不知道是给荷花扇还是给她自己扇,笑得前仰后合。 七斤又把绿豆汤和凉粉端给荷花,二姐放下碗说:“我也累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端回自己屋里吃吧,吃完就该睡觉了,也不必过来了。”几个丫头爽脆的答应着都去端自己的碗,七斤笑着对荷花说:“我送大姐姐回去。”一边说一边不等她回话就把她的两只碗放托盘上端好,一手挽着她扯着出了屋。 见七斤把荷花扯出去了,二姐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叫米妹:“你先别忙着走,把衣裳给我拿过来啊!” 米妹把针线箩筐和衣裳都拿过来,道:“奶奶,已经这个时候了,该睡了,别做了吧。明天再做也来得及啊。”红花接过看了看针脚自己捻了线缝起来道“就剩这一点了,我做完算了,姑娘就别沾手了。” 米妹一听红花像在吴家时那样叫二姐为姑娘,端了碗坐到外屋去,还小心翼翼的把贴帘子放了下来。 二姐抱着凉凉的竹枕看红花飞针走线,半天不吭声。 红花边缝边道:“姑娘,荷花这心思是该防着,只是……”她抬起头望着二姐道,“只是姑娘真不打算送个人去侍候二爷?”二姐闭上眼睛跟睡着了似的。 红花轻叹一声说:“我知道姑娘舍不得二爷,可如今不是在家里,姑娘当了人家的媳妇,就要时时念着怎么侍候好自己的男人。姑娘不送人过去,我看老爷和太太倒也不会说什么,就是二爷只怕也是向着姑娘的,不会说姑娘的不是。”她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着二姐说,“只是姑娘,你送个人过去了才叫大度,才叫贤惠。” 二姐闭着眼睛只是装傻,她不愿意听见人提起这件事。每次一提就好像是拿根小鞭子抽她似的,心里一阵阵的不安。 她知道这事躲不过去。段浩方身旁除了她之外一定会有别人,以前嫁之前想得挺好的,可真嫁了就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就是一个小媳妇,上头有婆婆在,家里地位最低的就是她。是她,应该去讨好这屋子里所有的人,以想老是想着把院子门一关,守着嫁妆过自己的小日子。那都是白日做梦。 她嫁了段浩方从此就是段家的人了。要说那话本里讲的那奇女子一身风骨,不畏强权陋习勇于抗争,然后推开对不起她的前夫一家重新寻找到幸福的故事这世上有没有,她倒是不敢一口咬定没有,可这事会不会落到她身上,比如她硬着再也不让段浩方亲近别的女人,然后被休,然后再有一个好人家来聘自己? 她也真不敢想得这么美。 因为不给自己的夫婿纳妾,这不是美德,在这里,这个时代,这叫没有妇德。是她吴二姐身上的错。她要是真被段家休了,好一点的吴老爷不把她送走,省得带坏一家人的名声,再好一点的另有一家人来聘她,或者干脆吴老爷拿钱砸,砸出一个不敢纳妾的人家来,但说到底,吴二姐或者吴家的名声是真坏了。这个家出悍女,善嫉妒,倚财仗势不让夫婿纳妾之类的风言风语真的传出去,吴家,吴冯氏,哪怕是已经远嫁的吴大姐都会受她的牵累。而之后吴家再有女孩出生,或者她生的,或者吴大姐生下的女儿,同样也会受这个坏名声的带累。这个坏名声到什么时候才没有,二姐还真不敢乐观的想十年八年后就没了?或者三五十年后就没了?只怕几辈之后,有人提起吴家,只怕想不起吴老爷这个大地主,都有人记得吴家出过一个嫉妒的不许夫婿亲近别的女人而被休的女子,后来又再嫁的那一家也被吴家的钱势压着不敢纳妾。 真看明白了,二姐也想通了。 且不说她现在还没跟段浩方圆房,还没生下儿子,就是她真生下儿子了,要表现自己的大度,表现自己的贤惠,也要作主给他纳上那么一两个妾回来。 这样,才是这个时代所要求的好女人。也是所有人对她的期望。 二姐回忆吴冯氏对她的要求和交待,也只是要她‘不要让别的人亲近段浩方’,也就是说,‘自己人’就没事。 什么是自己人呢?她心里明白,这个屋子里的‘自己人’,一就是那两个剩下来的通房丫头,二就是荷花。 第 129 章 从根上说,荷花跟她是再没有‘自己人’的‘自己人’了。头一条就是她们是同父的亲姐妹,第二条就是荷花的身份根本没过了明路。吴冯氏跟她提起过,那个小院里的女人生的孩子,哪怕是后来认到吴冯氏院中的敬齐,吴家老太太都没见过,更别提荷花了。 吴冯氏告诉她,吴老太太啊,虽然前半辈子也就是一个种地的,连县里的官老爷都没见过,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跑地头来收税的,可是她把吴冯氏给吴老爷聘回来后,似乎就觉得吴家的身份地位已经不一样了。 “我生下你之后,她倒是天天掂记着给你爹纳妾呢,可是呢,她可看不上吴家屯里的村丫头了!”吴冯氏说到这里笑得止都止不住。 吴老太太看不上吴老爷拉上床的那些丫头,自然也看不上这些村丫头生下来的孩子,哪怕是个男孩呢,她也看不上!要继承吴家家业的怎么能是那种人? 可是呢,她这么挑人,到死也没挑出个中意的给吴大山纳回来。因为她要压吴冯氏一头啊,她就是要纳一个比吴冯氏强,比她当初带来的嫁妆还多!她就是要让吴冯氏难堪!让她瞧瞧,她那点嫁妆也不算什么! 吴冯氏笑得肚子都痛了:“她也不想想,人家要真能出得起比我冯家更多的嫁妆,人家凭什么要嫁给你爹这个土老冒当妾啊!” 吴二姐想起来在肚子里笑一阵又叹气,要是段章氏也憋着非要给段浩方找一个比她家里还有钱,比她带来的嫁妆更多的女子给他当妾,那她也不愁了。 段章氏没吴老太太那么笨,二姐觉得还是把主动掌握在自己手里更好些。 既然这么想,自然还是要由自己挑人送给段浩方更好些。而荷花既然吴家老太太都没认她,说白了她也不算是吴家人,就是让吴家屯的那些老人说,也不会把荷花算成吴家的人。 荷花要过得好,就必定要靠她。从这上面来讲,二姐应该是不用担心荷花出点什么事的。 可她就是不放心。 那不把荷花送去,就要把丫头送去。软玉和暖香的身契都在她手上,只要有身契在手,那两个丫头就是到天边也是她手心里的人。按说也不用操心,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是段浩方真的喜欢上那两个丫头怎么办?要是他喜欢上她们了,愿意给她们撑腰,她就是拿着身契也没办法啊。 她就在心里这么自己跟自己打架,总也拿不定主意。 这次段浩方走的时候,她就想着要不要让个丫头跟过去侍候,若是好的回来就抬个妾什么的。可这嘴怎么都张不开,心里只是想着明月、荷花和那两个通房都留在家里没跟到老宅来,她就是想送人也没法让他带着走啊。等回了这边,她就又拧着了。拖啊拖,拖到秋天了,段浩方的信回来了,段章氏也交待她要送厚衣裳过去了,这送人过去侍候的事就又摆在面前了。 男人一个人在离家远的地方打拼,女人要是心疼他呢,就送自己家的人过去侍候。要让他舒舒服服的。 她想的都挺好的,事到临头了死活下不了手。 红花就在一旁盯着二姐,看着她在炕上翻来翻去的,她跟着二姐这么多年了,知道她一有烦心事就喜欢躺在炕上闭上眼睛想,一边想一边脸上的表情还一直变,坐在一旁看特别有意思。知道她在装睡,可又不能揭穿,就这么看着她。 她推推二姐,道:“姑娘,姑娘,先别睡,这事早一天是一天,再拖,等到那边插手就晚了!”她扬扬下巴指着段章氏的屋子方向说。 二姐呼得翻起来,恨恨道:“这事以后不必再提了!要送人,也要等我生了儿子再说!” 红花张张嘴没吭,等二姐圆了房生儿子,怎么着也要两年时间,难不成这两年都让二爷一个在南边过?他就不在那边找人? 二姐不愿意再说这件事,就让红花回家去,她这会儿才想起来,奇怪的对红花说:“……你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刚才她不是回家去了吗?怎么又绕回来了? 红花低着头手里仍在缝着衣裳,说:“……我过来把衣裳做好,不然心里老存着事,睡也睡不好。” 二姐打量了她两眼,见她根本不抬头看自己,手上的针线走得飞快,好像很不愿意她再多问的样子,就扬声叫外面的米妹,说:“晚上你在这里陪着我,让你红花姐姐在你的屋里睡。” 米妹脆生生的答应着就回屋去拿被子铺床,二姐推着红花说:“我可是困了,你要还做就到米妹她们的屋里去做吧。别在这里扰了我睡觉。”一边说一边仰头打了个哈欠。 红花见二姐不再多问,也不赶她回去,还叫米妹去铺床,心里一阵酸楚,差一点哭出来,连忙低着头抱着针线箩筐答应着出去。 一会儿米妹回来,上了门过来给二姐熄灯,二姐叫住她问:“你红花姐姐家里出了什么事,明天你找人问问去。”这大半夜的不肯回家,只能是家里出事了。 米妹撇嘴道:“不用去问,院子里都传遍了。红花姐姐嫁的那一家的那个公爹天天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肯定是在那边又受了气呗!” 二姐听了半天说不出来话,好一会儿才说:“……他们才成亲多久啊!这就说红花不会生了?”这还不到一年呢! 米妹也是气呼呼的,翻了个白眼说:“谁知道呢!那一家的那个老头子,我看就是个爱找事的!!” 二姐让她出去了别乱说,院子里的人也不让乱说就让她去睡了。熄了灯躺下来,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般的沉重。 女人……儿子…… 她翻了个身,昏沉沉的睡着了。 段老爷趁着重阳节回了趟老宅,老太太已经越来越好了,如今也能让丫头婆子扶着到外面去走一走了,在院子里散两步了。见他来还很高兴,段老爷也放下了心中大石,过年那会儿他是真觉得老太太熬不过来了,他专心跟在老太太身旁侍候了几天,二太太天天过来看见他这话里就不阴不阳的,他也全当没听见。 老太太瞧着精神还是不怎么好,屋子里人最多的时候,多数是正中午头或者正是吃晚上饭的时候,她都是歪在炕上睡觉,等人家都歇了,她倒起来让丫头婆子侍候。 二太太熬得两眼赤红脸色发青,人看着都瘦了一圈,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这天二太太实在是熬不住,勉强侍候着老太太用完中午饭就回自己的院子去歇晌了。 段老爷看着老太太精神还算好,就提了想搬回来住的事。 段老爷说:“铺子什么的交给二哥,那边的房子我是想要么就卖了,要么就搁着留给方儿他们。” 老太太半闭着眼睛像是睡了,段老爷等了会儿看老太太没吱声,以为她是没听见,就想先出去等下回再说。他这边刚站起来,老太太叫他了:“老三啊……” “哎!”他赶紧答应着又坐回来。 老太太睁开混浊的老眼,拍着他的手慢慢笑着说:“老三啊,你去看看平儿,这孩子这些日子也不过来陪陪我这老东西,不知道在忙什么。” 段老爷听老太太提起段浩平,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来了几天都没见着人,魏玉贞倒是带着孩子过来侍候他,问起段浩平就说是住在妾的那个屋子里,问他最近做什么也是一问三不知,问魏玉贞最近做什么,她就说常带着孩子去看大老爷的儿媳妇董芳云。 董芳云的人品是没话说的,平常又不多爱话,人也温和。魏玉贞跟她亲近也好磨磨性子,段老爷觉得这也是件好事就没拦着。 他从老太太那边出来回了院子,现在正是秋老虎逞威的时候,大中午头太阳晒得地上起白烟,照得人连影子都没有。 回了院子见院里院外看不见一个人,段老爷想起魏玉贞之前说带着孩子过去找董芳云,好让两个孩子一块玩。可能是还没回来,段老爷就自己回了屋。可找不着一个丫头进来侍候,段老爷就想自己倒杯茶喝,一提壶,竟然是空的。 这越没水人越渴,段老爷提着空壶到外面看看,见不着一个丫头婆子,不知道这大热的天人都跑到哪里去躲清闲了。 段老爷就自己跑到灶下,他以前早年帮着店里干活,自己送货扛货什么活都干过,通个灶烧个水还不算难为他。于是这边添水那边添柴,正烧着水呢,从灶房旁边的小屋子里传出一两声那种男女胡闹时的调调。 段老爷一时没想起来这是段浩平和他的那个妾,以为不过是家仆的媳妇,回头再一想,这不对啊,这院子里倒是有几个婆子,可现在住那间屋的是段浩平和那个妾! 大白天的就这么没脸没皮的!段老爷的脸都气得紫胀!恨不能立刻就去跺开门把那个荒唐东西揪出来好好打一顿! 可段老爷这脚怎么都迈不出去,也只是想一想罢了。好歹还是自己的儿子,又那么大了,怎么着也要给他留些脸面。 段老爷就想着过会儿等魏玉贞回来,让她去敲打敲那个妾。自己儿子屋子里的事他也不好插手。 可又过了一会儿,段老爷听着这屋子里的声不对啊。 女人在说:“爷,那个汤不能常喝,喝多了坏身子的。” 段浩平沙哑的说:“求求你了,我的姑奶奶,我不喝它就没力气啊。” 段老爷的头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了!听着屋子里段浩平又求了那女人一会儿,那女人才说:“那行,我去给你做了,只是这会儿喝了,晚上可不能再喝了。” 段浩平的声音像是一下子有了精神!哑着嗓子高声道:“那你快去!快去!我等着你!” 段老爷几步过去一脚踹开了那小屋的门!里面那个女人仅穿一件粉色小衣和裤子,捂着嘴尖叫起来!段浩平躺在床里,拥着一条粉绸夹被,敞着怀搭拉着眉眼一副没精神的样子,看他的模样只怕十几天都没起床好好收拾一下了,屋子里一股甜腻酸腐的恶心味,像是几百年没开过窗户通风似的。 那妾胡乱裹了衣裳还要叫骂,段老爷上去拧着她就甩出了屋,段浩平似乎此时才回过神来,盯着段老爷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来他,指着他道:“哪里来的!还不给你家爷滚出去!”说着拿起旁边的一只竹枕软绵绵的掷过来。 虽说没打中段老爷,可居然敢对亲爹动手,段老爷仍是气白了脸!但他记着院子里的这个女人更要紧!要马上卖了她! 第 130 章 段老爷没管段浩平,自己先出来。那女人被他扔到院中,大白天的仅着小衣裤子让她大哭起来,缩成一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她此时也终于认出了段老爷,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大中午的老宅里静的很,这女人如此哭闹很快引来了人,段老爷背着手站在院中,见有丫头婆子跑过来了,就让她们立刻去叫魏玉贞回来。 丫头婆子看看站在那里的段老爷,再看看趴在地上仅穿小衣散着头发的那女人,个个都瞪大了眼睛。有人快跑去叫回了魏玉贞。 魏玉贞在董芳云那里正两人对坐着做针线,两个孩子在旁边的炕上正睡得香,听见外面急慌慌的过来叫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董芳云宽慰她说孩子就先放在她这里,让她赶紧回去看看是什么事。 魏玉贞就赶紧回来了,一进院子就看到段老爷站在小屋门口,大太阳底下那个段浩平的妾只穿了件小衣裤子散着头发趴地上滚的一身狼狈在哭。 魏玉贞赶紧让婆子去拿衣裳给这妾裹上,自己走过去请段老爷先进屋。 她道:“爹先进屋歇着,这外面太阳大,晒着人不好。” 段老爷看着就像那阎王爷,瞪着那个妾像是恨不能把她千刀万剐似的。 魏玉贞心惊,这妾是做了什么?该不是想勾引段老爷吧? 段老爷对魏玉贞还算客气,扬扬下巴说:“浩平家的,你去叫人牙子来,把这个东西给卖了。” 魏玉贞一听这不是打不是骂,竟是要直接卖掉?更疑心这妾是做了什么事惹恼了段老爷。她觉得这妾不正经,这事就往别的地方乱想起来。卖了妾她当然没意见,可段浩平这段日子里根本就离不开这妾,要是真卖了日后段浩平再折腾起来,那不更糟? 魏玉贞是早看出来了,段浩平那嘴里什么话不敢说?就是把这闲话编排到段老爷头上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敢说,魏玉贞却不愿意日后亲戚里外都知道这种丑事。公公跟儿子的妾,这种闲话可是丢死人了。 她就想先把段老爷扯到屋子里劝一劝,就是要卖也悄悄的卖,对外面只说是让这个妾出去养病之类的,等没有记得她了再卖不是更好? 谁知她想先把段老爷劝走,段老爷却不肯! 段老爷就站在那里,非要亲眼看着这个祸害他儿子的脏东西给卖出去不可! 魏玉贞没办法,见这一会儿工夫围过来瞧热闹的丫头婆子更多了。只好叫人赶快去叫人牙子过来,又叫人把这个妾领到屋子里去换件干净衣裳,再把脸洗洗,弄得整齐点再卖她。 这妾估计也是知道自己这祸闯大了,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捂着脸嘤嘤的哭。人牙子来了后见了人,听说是家里爷们的房里人,又说要领到屋子里看看。 魏玉贞不快道:“怎么着?你还想看看她是不是清白姑娘?明说了是在我们爷屋子里侍候的,还有什么好看的?你若是嫌钱赚得少,只管出去,我也不再找你就是。” 那人牙子忙笑道:“奶奶说得哪里的话?就是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瞒着奶奶啊!”人牙子就说领她到屋子里看看,是怕她身上有孩子。 人牙子这么一说魏玉贞就觉得不自在了,这么着急的卖家里的妾倒像是她这个当家奶奶心里有鬼似的。 人牙子还在笑着说这既然是在房里侍候的,保不齐就有那有福的人,要是人买回去了才发现多带了个小的,两边不都麻烦吗? 魏玉贞让她说得越来越不舒服了,草草点头说那你就领着到……到灶下去看看吧。 院子里就三个屋子,还有拐角暗处随便搭了个棚子垒了个小灶。婆子领着人牙子拉着那个妾到了灶下,婆子背过身去只当是帮着遮上一遮,那边人牙子就要这女的解下裙子和裤子,手还没伸过去摸就看到这女的抬起的腿根处有伤痕,人牙子咦了声,又让她背过身弯下腰,这再一看就明白了,人牙子直起身让她穿好衣裳,笑道:“早点说你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啊,我也就不必费这个事了。” 妾低着头也不吭声。人牙子再问她在妈妈家住了几年啊?妾小声道七年,人牙子又问几岁出来见人的啊?妾道十一岁。人牙子晒笑道:“得了,就是观音老祖下凡你也生不出来孩子了。”说着推着妾出来。 妾听了他的话脚下一软,心早就是凉了。在妈妈家的时候,她要服侍客人吃茶就要喝一种药,喝得多了身上就不舒服。她从小就故意用井水茶水把那药冲淡了喝,有时也偷偷倒掉一些,就是想日后出来了还能生孩子。这次她特地找以前相熟的婆子买来以前喂给客人吃的药,本来只是床上助兴的东西,客人吃了这个也会在房里多呆一会儿,她也好多赚些钱。她本来也只是想喂给段浩平好让他多跟她睡几次,好生出儿子来。她给他吃的时候就特意少下了些,谁知他吃了几回后就爱上了这个东西,她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会这么离不开,也想着只要生了儿子就不再给他吃了。可是这大半年过去了,她的肚子没一点动静。她夜夜求神拜佛,盼着老天爷能给她送个儿子下来。可不等儿子生出来,她就要被卖掉了。 人牙子又拉着妾回来,付了钱就领着出去了。魏玉贞还让人把她的衣裳什么的拿出来让她带着走,人牙子笑道还是大奶奶善心呢。魏玉贞挥挥手让她领着妾出去了。 段浩平不知道自己的妾已经被卖掉了,他一直睡到了半夜三更,饿醒了之后爬起来才发现屋子里少了个人。 魏玉贞也知道这人不好侍候,特地叫了个粗壮的婆子守在外屋。里面一叫,婆子就进去了。 段浩平迷迷糊糊的说:“你们奶奶呢?叫她给我下碗汤面,记得用那个汤下。” 婆子知道他嘴里这个奶奶指的是那个妾,魏玉贞虽然连妾的名字也不愿意叫,可大爷倒是早就把妾给抬得高高的了。 婆子可不管那么多,男人抬得再高,妾就是妾,她也变不成奶奶。听了段浩平的吩咐,婆子没有多说,转身出去给他下了碗面,因为不知道那个妾擅长的汤是个什么汤,婆子怕他不吃就加了好几勺的醋。 端过去段浩平急忙先喝了口汤,立刻吃出味道不对来了,当即就砸了碗! 深更半夜这咣当一声就远远的传出去了。段老爷和魏玉贞根本就没睡踏实,早就提着心呢。听见这一声两人立刻都爬了起来从各自的屋子里披了衣裳出来。 段老爷快一步,走到小屋就看到那婆子躲在外面,屋子里段浩平正在破口大骂。 段老爷就进去骂道:“大半夜的你嚎什么?还不快闭嘴!!” 段浩平睡了一大觉多少清醒过来了,认出了段老爷。亲爹在这还是让他克制了点,当下也不敢再骂了。只是也不下床,仍是衣衫不整的坐在床上。 魏玉贞穿戴整齐出来,也是站在门口往里瞧。她知道段浩平要是知道那个妾被卖了必定要发火,她可不愿意上去顶这个雷。见段老爷在里面更是有理由不进去了,一边小声叫婆子收拾砸了的碗。 段老爷叹气,这儿子是要教,可他都这么大的人了,站在那里比他都高。也不是小孩子,可以找先生或是往学堂送,教他念书让他学会做人的道理。段老爷面对这样的段浩平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长叹一声道:“大晚上的,你也别折腾了,快点睡吧,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 段浩平翻了个白眼,说他饿了。 段老爷转身就叫魏玉贞去给他做饭。 魏玉贞下厨炒了两个菜,下了碗面端过来了。段浩平见她进来,有心拉着她问那个妾的事,可段老爷背着手站在屋子里也不好说,只好拼命给魏玉贞使眼色。 魏玉贞明白他的意思却只是装傻,把菜饭都端过来就退出去了,幸而屋子小站不下那么多人。 段浩平吃了一口就觉得恶心,可段老爷就站在那里盯着他,他没办法勉强咽了半碗面下去就再也不肯吃了。 段老爷让人收了东西就让他赶快睡,自己也回屋了。 段浩平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在床上烙饼一样翻来翻去,抓心挠肝的着急难受。倒不是他多喜欢那个妾,只不过他也就吃着妾做的那个汤好,一开始只是没精神的时候吃一碗这精神头就足足的,到后来就觉得吃完汤身上才一阵阵的舒服,然后就是昏沉沉的想睡觉,别的吃什么都不香了,也不想下床出门跟以前的朋友去喝酒游乐,甚至在床上跟妾胡来都显得没什么意思,就是那个汤好,简直是神仙汤啊。 段浩平忍不住下了床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他记得以前看过那妾把那做汤的小料包放在哪里了,把屋子翻了个遍后在妆盒后面的小夹层里找着了,一打开那股特别的香味就让他垂涎三尺啊。 他也懒得再去灶房,就着桌上的凉茶把料包全倒进去拿手指搅了搅一口气喝了。虽然是放了大半夜的残茶,加了料包之后却比什么美味的汤品都好喝! 段浩平喝了这半杯茶就满足了,倒在床上卷着被子一会就半梦半醒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段老爷起来后叫人过来看他,说还睡着。段老爷叹气道那就让他睡吧,睡醒了给他做点吃的,有什么话都好好说。 段老爷交待完就到老太太那边去了,二太太正在屋子里侍候,一见他来先笑道:“老三啊,昨天晚上你们那个院子是在吵什么?大半夜的不让人安生?” 段老爷瞟了她一眼,淡淡的说:“没什么,小丫头起来不留神打了个茶杯。” 二太太凉凉的笑着,倒是没再接着问下去。段浩平领了个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关在屋子里荒唐的事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二老爷和她当然也知道,却根本懒得去管,就等着瞧老三家的笑话呢。昨天下午听说老三在院子里发了火,魏玉贞叫来人牙子把那个妾卖了,二老爷跟二太太在屋子里笑了好半天。 看看,果然出事了不是? 所以今天一见着段老爷,二太太就忍不住想刺他一两句,见他不上套就算了,反正段浩平的那个样子,笑话多着呢,不急着一天就看完。 到了中午的时候,段老爷忍不住想回去看看段浩平起来了没有,侍候完老太太用午饭就回去了。一进院子就听见魏玉贞的屋子里吵闹的厉害,赶紧快走几步过去一看,魏玉贞捂着脸歪在地上,屋子里桌子也翻了凳子也倒了东西也砸光了,段浩平站在屋子正中央正在破口大骂。 第 131 章 “你是不是想我死?你这个毒妇!我就知道你不盼着我好!!”段浩平说着还要上去跺,段老爷过去把他给踹到一旁,气得脸都是白的,骂道:“你个畜生!你想干什么?” 段浩平让段老爷这么一踹跟纸糊的似的就栽到地上了,半天爬不起来。 段老爷让人扶他起来,又让丫头去扶魏玉贞,又叫人收拾东西,等他坐在凳子上喘均了气想跟段浩平好好说说的时候,猛然想起小孙子怎么没见着?一叠声的让人去找,那边魏玉贞让丫头扶着出来有气无力的跪下道:“……刚才我让人送大嫂那边去了。” 段老爷松了口气,想是刚才魏玉贞见段浩平打到屋子里来了,怕伤到孩子就让人先一步送走了,她在这边撑着。 段老爷让人扶她起来,叹道:“玉贞啊,你受委屈了。” 魏玉贞脸上一片红肿的巴掌印,她倒是一脸平静,弓弓身道:“玉贞不委屈。”她一点都不委屈,段浩平就是这样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这么个东西就只能跟着这么个东西过,不然她一个女人除了认命又能怎么办? 段老爷也没法再多说什么,让人先扶了她到里屋去,他去看段浩平。 段浩平现在浑身没有二两力气,一通吵闹打砸,又让段老爷当胸踹了一脚,这人半昏半睡的躺那里了。段老爷看他就这么瘫在凳子上,觉得脸色看起来跟个死人也差不多,本来还想跟他说说话,现在也不行了。 段老爷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让婆子们把他扶回了魏玉贞的屋子。 魏玉贞脸色惨白惨白的,段老爷知道这有点难为她,可是他还是希望儿子有人照顾。若是住在小屋只有婆子丫头他不放心,劝道:“玉贞啊,好歹他也是你男人,你侍候他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魏玉贞低声答应着,段老爷也怕段浩平再打人,又说:“他要是又打你,让丫头婆子们挡着,你就赶快跑。” 魏玉贞低着头,答应了声。 段老爷没话说了,交待了声好好照顾他就出去了。 魏玉贞回屋坐在炕头看着躺在那里睡着的段浩平,心里突然起了个念头。 要是他死了,自己带着儿子,跟个牌位过后半辈子也是不错的吧? 段老爷这边出来又去找了老太太,他觉得这不能再拖下去了。段浩平眼看着就要毁了,那是他的儿子,他怎么着也要救他一把。他必须马上搬回来! 到了老太太那正好二老爷也在,段老爷一进去就跪下磕头道:“娘,你就让儿子搬回来吧!” 二老爷当即就跳起来:“老三你干嘛?你说什么呢!”这之前根本一点风声都没有啊!老三带着自己那一大家子在外边住的不是挺好的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搬回来了? 二老爷的脑袋瓜子飞快的转起来了!难不成老大想着要回来,连老三也想着要回来分老宅这一杯羹?你说他们怎么都那么贪心?在外面赚了钱还不够,还想伸手在家里再捞一把! 二老爷的脸气得紫胀,这不行!他在老宅辛苦了一辈子!不能到最后又让别人分了去! 二老爷转脸看老太太,跪下喊道:“娘!你也说说话啊!老三他们想搬回来!这怎么能行?那边的铺子怎么办?” 老太太半闭着眼睛,倒像是庙里石胎泥塑的菩萨似的,任下面的人怎么哭喊她都没反应。 段老爷也跪直了看老太太,二太太见这样不行,也跪下道:“娘,之前我一直不敢告诉您,就是怕您生气!浩平从外面领了个那种脏地方出来的女人回家呢!” 段老爷的脸一下子黑了,盯着二太太像是恨不得要杀了她!原来他们早知道!居然一点都不管!就让那个女人祸害他儿子! 二太太膝行几步上去扯着老太太的手摇了几下,道:“娘,这样的事你要拿个主意啊!咱们家这么多年没有这样的规矩!老三家的大儿子怎么能把那种脏地方的出来女人领进家呢?这就是在打段家祖宗的脸啊!” 老太太最看重家风脸面,二太太想着这么一说,老三家的就别想好过! 可二太太抓着老太太的手摇了半天,老太太也没睁开眼。 段老爷也紧紧盯着老太太等着。 一屋子人都看着她,过了盏茶工夫,老太太半闭着眼沙哑的说了句:“老二家的,老三一家要回来住了,你去给他们家收拾个大点的院子出来,这浩平浩方都大了娶老婆了,日后还有孩子呢,他们原来的院子太小住不下。” 段老爷听了老太太的话是一脸喜色!二太太却跟被雷劈了似的傻住了!放开老太太的手半天没反应过来。 段老爷生怕这再出什么意外,既然得了老太太的话他也就放心了,站起来和言悦色的对二太太说:“二嫂,劳您多费心了。”二太太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恨恨的站起来道:“家里哪有多的院子?这房子买的时候就这么大!我也没办法伸手给你们一家变出个空院子来啊!倒是老宅西边有几间空房子,不如你们就先到哪里去挤挤?” 段老爷冷笑:“二嫂倒会安排!西边是灶间!丫头婆子吃喝拉撒都在那里,你让我们一家子住那边去!” 二太太摊手道:“那我可再找不出来空房子了!” 段老爷道:“过年时浩方一家住的那个桃花园呢?那边没人住吧?就还让他们一家子住那边,其他的等我们搬过来再找也行。”反正人都搬过来了,你也不能让我们住大街上! 二太太气得心肝都是痛的!早知道那桃花园就不让浩方和他媳妇住了!没想到倒让这些人掂记上了!那处院子本来是她为浩凤娶了老婆后预备下的,上回请了个道士爷看了看风水说要先让别的刚成亲的小夫妻住上一段时候沾喜气改风水什么的,她才会让二姐和段浩方住进去。 见二太太没话说了,段老爷就又过去问老太太:“娘啊,你看我们什么时候搬过来适合适啊?” 老太太抬眼拉着他的手笑道:“这个你看着办吧,你那边事也多,等铺子什么的都找好人替你看着了,你再回来。” 段老爷一听这话里的意思是说那铺子不必给二老爷?他倒不会在这种时候跟老太太较劲,得了铺子总归是好事,转身看二老爷和二太太都黑着脸,段老爷心里也痛快。 从老宅出来后,段老爷急着往家赶,他前脚进门刚喘两口气还没来得及跟段章氏说老太太已经答应他们搬回去的事,第二天天还没亮,大门那边有人喊着跑进来说:“老爷!老爷!二爷回来了!” 段老爷和段章氏还没起床,听见婆子进来说都吓了一跳:“什么?!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两人赶紧起来穿上衣裳迎出屋去,果然见段浩方正往院子里走,见着他们二人赶快紧走几步跪下道:“儿子不孝!儿子回来了!” 段章氏赶紧去拉他,段老爷打量着他,不解道:“这不年不节的,你这会儿回来干什么?是不是你大伯有什么事让你回来说?快进屋来。”说着就要去扯他进屋。 段浩方却转身向后伸手,两人一愣,见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粉缎衣裳梳妇人头戴支小凤钗的女子,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个襁褓的奶娘。 段章氏指着那女子结巴道:“这……她是谁?”她看着这女子和那奶娘怀里的孩子算是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段浩方示意那女子跪下磕头,对二老道:“这是我从南边带回来的,她叫石榴。” 石榴约有十七八岁,个头小小的,瓜子脸,柳叶眉,脸上带着笑。她听了段浩方的话就抬眼笑盈盈的瞟了他一眼,这才软软的跪了下来,给段老爷和段章氏磕了三个响头,又让奶娘把孩子给她,她抱着孩子站起来就退到了一旁。 段章氏打量着她,觉得她身上说不出的古怪。瞧着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那细白的小手小嫩葱似的,一看就是从来没干过活的。可是她刚才当着段老爷和她的面就敢对段浩方那样笑,反倒让段章氏觉得不痛快,心里总是有个疙瘩,又见是带着孩子回来的,段章氏冷着脸也没理她就转身进了屋。 段老爷也没看她,扯着段浩方跟在段章氏后面也进了屋。 石榴抱着孩子想跟着进去,门外守着的段章氏的婆子笑着过来拦道:“姑娘慢一步,太太没叫人呢,咱们不能进去。” 石榴飞了那婆子一眼,轻轻一哂,倒就真站在屋外头不动了。婆子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倒都是好东西,看来二爷倒是真疼她啊。 屋子里段章氏冷着脸对段浩方说:“你给我跪下!” 段浩方看段老爷,可段老爷坐在一旁并不看他。他就跪下了。 段章氏气哼哼的问他:“她娘家是哪的?” 段浩方答道:“听说是江苏那边的。” 段章氏冷道:“听说?你听谁说的?”见他直板板的跪在硬地上,多少也有些心疼。可是段浩平就是不吱声就往家领回个人,如今段浩方也跟着有样学样!她必定要问清楚了才行! 段浩方道:“听她姐姐说的。” 段章氏奇道:“她姐姐?她跟她姐姐住?爹娘呢?” 段浩方摇头,道:“不曾见过她的爹娘。” 段章氏气得几乎要晕过去,指着段浩方骂道:“你倒是能干啊!过年回来时你怎么不说?送信回来时你怎么不说?你爹你娘都给蒙在鼓里?这女人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了!” 段浩方只是低头不吭声,也不求饶,也不求情。就这么硬顶着跪着,倒像是不服气似的。 段章氏见他没反应更生气了,骂道:“既然你什么都不说,那个石榴也别想进门!” 段老爷此时才劝段章氏道:“你也消消气。”转头对段浩方说,“那女子到底是哪里来的?没有个来路可不能就这么让你领进来!她爹娘到底是哪里的?她又是怎么跟的你?说吧。” 段浩方吱呜了会儿才道:“……石榴的大姐是……是跟着爷爷的……后来就把石榴给了我。” 段老爷一听眼睛就瞪大了!段章氏也几乎吓没了魂! 段老爷盯着段浩方压低声音道:“你说什么?她大姐跟、跟着谁?跟着老太爷?” 段浩方垂着脸点点头。 段章氏捂着胸口对段老爷说:“老爷!这可不行啊!这、这怎么能行呢?这不是胡闹吗?姐姐侍候的老太爷,妹妹倒跟着方儿?这成什么了?啊?” 段浩方偷偷看段老爷。 段老爷站起来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半天才停下对段浩方道:“你先领着她回你的院子去!” 段浩方答应着站起来要走,段老爷叫住他道:“回去跟你媳妇好好说!知道不知道?” 段浩方撇了撇嘴,很不情愿的答应了。段老爷看着他这个样直皱眉,一时却也没有什么办法,挥挥手让他走了。 第 132 章 等段浩方出去,段章氏就掉泪了,哭道:“这成什么了?出去都让人笑话!哪里有这样的事?咱们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啊!”说着趴在炕桌上大哭起来。段浩平不孝顺,段浩方本来看着还好,居然也惹出这么件事来,段章氏的心都快操碎了,她都这把年纪了,不说享儿孙的福,只要别让她再操心就行啊,怎么过个安生日子就这么难呢? 段老爷让她哭得心烦,本来老太太松口说能回去了他还正高兴,结果段浩方突然带了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回来,这下他可怎么跟吴家交待? 段老爷低声道:“你也别哭了!我看那女子的姐姐侍候老太爷也未必是有身份的,搞不好只是个有头脸的丫头罢了!咱只管瞒着不让老宅那边知道不就行了?” 段章氏擦着泪抬起脸道:“那还有个孩子呢?怎么办?” 段老爷坐下叹道:“能怎么办?你跟吴家通个气,这孩子让二姐养了吧。要是不行,就,就先不管!反正咱们先把搬家的事弄好了再说!” 段章氏一怔,急问道:“怎么你这次回去娘说咱能搬回去了?搬回去怎么住?” 段老爷道:“先让二姐和方儿住桃花园,咱们先在旧院子里挤一挤,日后再想别的办法。”段章氏叹了口气,点点头,仍是一脸的泪。段老爷见她这样,扶着她的肩劝道:“方儿一向是个懂事的,要是爹把那个女的给他,他也不好不收不是?这么几次回来都不敢说,可见他也知道规矩。” 段章氏白了他一眼道:“横竖都是你的儿子!怎么就没一个省心的?” 段老爷苦笑道:“怎么都成我的儿子了?儿子也是你生的,变成这样咱俩谁都别想推!” 宝贵在前门,接了段浩方就赶紧让红花去告诉二姐。 红花一听喜道:“二爷回来了?这可真是大喜事!我现在就去跟二奶奶说!” 宝贵赶紧拉着她,悄悄把石榴的事学了一遍,红花的脸就白了,不敢相信的看着宝贵道:“这不能吧?你说后面跟着的车上下来个抱孩子的女人?” 宝贵点头,叹道:“我看那个样子,八成是二爷在南边纳的小。” 红花这下急了,出了门就往二姐的院子跑,进了门见米妹和七斤都在外面正端着铜盆热水等着进屋侍候二姐起床,忙问:“二姑娘呢?” 两个丫头一听红花又叫错了,又看她脸色不对,赶紧一个领她进去,一个到院子里赶丫头进屋子。 七斤扯着红花进屋,道:“姑娘还没起,昨天王家的那个桂花过来说听说大姑娘生了个儿子。姑娘就想亲手做件小衣裳让人带回去,熬了大半夜好给大姑娘送过去,这会儿就睡得迟了。” 红花草草的点头,掀帘子往屋里走,七斤跟着进去,小声道:“你看你这一头一脸的汗,是什么事啊?” 红花不敢跟她说,摇摇头直接走进里屋,反手倒把七斤推到外面,道:“看好门!别让人过来!” 七斤怔怔的答应着。 二姐早就听见外面的声音,也已经起来了,正在穿衣裳,抬头看到红花进来,笑道:“你这么早过来干什么?你那个公公又找事了?”再一看她脸色不对,心里一沉,“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快说!是吴家出事了?” 这两个月段老爷去了老宅,段章氏就常常叫她过去问这家里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还说要让她的婆子过来帮着她收拾,让二姐给推回去了。因为看着是真要往老宅搬了,这衣裳箱子什么的倒好搬,床和柜子就是搬过去了也不知道老宅那边放不放得下,她可是见识过段家老宅到底有多大的。 她就想着在外面买个小宅子,先把大件的不好搬的东西往那边挪,段浩方一直送回来的箱子也有快百十个,正好一次都挪过去,就当是给她自己备个小家。她正忙着这个,昨天王大贵的媳妇桂花过来看她,说吴大姐一个月前生了!是个儿子!这可是个大喜事!吴老爷和吴冯氏正准备往那边送东西呢。这刚听了个好消息,不到半天红花又这么脸色惨白的过来,二姐就害怕这喜事后面跟着的就是祸事! 大姐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红花深吸几口气,跪在二姐跟前,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说:“姑娘,你静静心,听我说。” 二姐这心就狂跳起来,知道这是出大事了。反拉住红花的手道:“你说吧。”心里疯狂的转起来!是吴家出事了?是吴冯氏出事还是吴老爷出事?还中敬泰出了事?敬宗还是个小孩子,不会是他出事了吧?二姐的脸一下子就吓白了!敬宗小孩子一个,吴老爷和吴冯氏年纪在这里都不算小了,要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 二姐越想越害怕,几乎就想立刻坐着车跑回吴家看看!想着要是红花说就是吴家的事,她立刻就去见段章氏,赶着晚饭前走,后半夜就能到吴家屯。又盘算着不必多收拾东西,带上银子和一件厚衣裳就行。 红花扯着二姐慢慢道:“二爷回来了。” 二姐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吴家出事?干什么这个时候说段浩方? “二爷带了个人回来了,听说还有个孩子。”红花的话说完,二姐心里先是一松,提着的心陡然放下!原来不是吴家出事,那就好!再把红花这话转了一遍…… 段浩方在南边有了人,还有了个孩子! 这好像是必然的事,又好像是假的。 红花盯着二姐瞧,一分一毫不敢放松。见她没反应,轻轻摇晃着她道:“姑娘?姑娘你出个声?没事!姑娘别怕!那就什么都不是!姑娘!天塌下来有我在呢!姑娘你出个声!你别吓我!” 二姐让她晃得回了神,见红花吓得脸色煞白,眼泪都出来了,笑道:“……你说的那么吓人,我还以为是爹和娘出事了呢。” 红花见她居然笑了更害怕了!竟哆嗦起来。 二姐倒来安慰她,拍着她的肩道:“别担心,我没事。”不就是个女人吗?不就是个孩子吗?院子里又不是没有? 二姐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她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都是冰凉的。前几天刚想过的事,这就成真了。 这时听见外面的米妹突然高声道:“二爷?二爷回来了!” 二姐浑身一震,推了红花一把道:“快站起来!把你的脸擦擦!” 红花赶忙站起来,二姐掸了掸衣角,仰脸高声笑道:“还不快请二爷进来?” 段浩方掀帘子进来,扫了一眼红花,望着二姐笑道:“二奶奶许久未见,看着气色倒是还不错。” 二姐示意红花出去,站起来迎过去笑道:“二爷突然回来,事先怎么也不送个信告诉家里?” 段浩方看着红花出去,过来搂着二姐亲道:“乖乖,让我亲亲。”却见二姐微一皱眉就把头偏开去了。他眉一挑,嘴上却不停,搂着二姐坐到炕头上揉着她道:“宝贝,你就不想我?” 二姐让他揉得心烦,笑又笑不出来,半天扔过来一句:“……不想!”一边推他要站起来,说:“二爷这是刚回来?快换换衣裳,吃了早饭就歇着吧?还是要往爹娘那边去?” 她越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段浩方越是觉得有趣,搂着她不让她动,说:“可是吃醋了?” 二姐冷笑道:“我吃的哪门子的醋?你屋子里的还少不成?”说着下死劲去推他。 段浩方得意的抿着嘴笑,搂着二姐轻道:“过会儿我再跟你细说。” 二姐终于推开了他,叫米妹进来侍候她们家爷,心中冷笑,细说还能说出花来不成? 米妹进来开箱去捧来了衣裳,段浩方却扯着二姐不撒手,站起来伸开手臂道:“你给我换了衣裳,咱们去陪爹娘吃早饭。” 二姐瞟了他一眼,从米妹手里拿过衣裳僵着脸给他解扣子解腰带。 米妹悄没声溜了出去。 段浩方盯着在他胸前的二姐细瞧,脸上带着笑,手脚不老实的摸上摸下,二姐一巴掌打开他的手,皱眉道:“别胡闹!换了衣裳还要去爹娘那里呢!” 段浩方让她打了也不恼,只是笑。 换了衣裳两人出了屋子,二姐就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女子抱着个襁褓站在廊下,一见他们出来就盯着段浩方盈盈一笑。 二姐皱眉瞟了她一眼,这女人看着怎么有些不正经?或者她是有所倚仗?寻常哪一家的妾或丫头敢当着奶奶的面对着爷笑的? 二姐胸口一团闷气就要憋死她了,低下头只当没看见,越过这丫头就要走过去。 那女人却在她身后款款下拜,软软道:“石榴给奶奶磕头。” 二姐脚下一僵,没有回头。 段浩方倒没去看她,只跟在二姐身旁。 胡妈妈这时过来了,给段浩方蹲了个福,笑道:“二爷回来了,可真是喜事!”又对二姐道,“二奶奶快去吧,老爷和太太只怕一会儿就要过来催了!”说着就推着二姐赶紧走。 二姐就这么也不管身后跪着的女人,直接出了院子。段浩方紧紧跟在她后面,出了院子见她仍是快步走在前面,就在后面小小的拉了她一把,小声道:“你等等我。” 二姐甩开他的手,倒是站下等他一起走。 段浩方清了清喉咙慢吞吞的走着,一边说道:“我这一路赶回来可辛苦,路上没吃没喝的,连住的店都没个洗澡的地方,这衣裳倒是换了,可身上仍是脏得很呢。” 二姐不搭腔,他又说:“要赶着回来,路上都没怎么停,熬夜赶路,我这人都瘦了一圈呢。” 二姐还是不吭,他凑过来笑道:“一会儿见了爹娘,回了咱们的屋子,你陪着我洗个澡好好歇一歇?” 二姐快走两步让开他,冷言道:“这几日家里事多,我找旁人侍候二爷吧。” 眼瞧着就要到了段章氏的院子,二姐也不肯再听他废话,几步赶进屋。 段浩方临进屋前伏在她耳边来了句:“可是我只想要你侍候我。”说完趁着二姐愣神的工夫先她一步进屋,往段章氏走去。 段章氏见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的过来,瞧二姐脸色不愉,特意拉着她坐到桌前,小声劝她道:“你也宽宽心,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大的。” 二姐心里再苦,在段章氏面前却不敢使性子甩脸子,挤出个笑来点头道:“娘说的是,媳妇会记在心里的。” 段老爷听见他们说话就从里屋出来,看着这一对小夫妻也是直想叹气。段浩方过去扶着他坐下,他扶着儿子的手叹道:“唉,好好过日子吧,别的就别再折腾了。” 段浩方连声称是。 丫头婆子把饭菜都摆上来,二姐站起来侍候挟菜盛汤,轮过一圈了才到段浩方,他就望着她不住的笑。段章氏瞧见了骂道:“你笑什么?你媳妇在家侍候我们天天如此!你一走一年半载不回来,都是她替你孝顺我们!你还找人回来气她!” 段章氏故意这么一说,又拉着二姐的手一副亲热模样让她坐下道:“让丫头婆子们来吧,你今天也轻闲轻闲。” 段浩方站起来端端正正的对着二姐行了个大礼,拱手道:“多谢娘子!” 二姐不敢受,立刻站起来避开,又还了一礼。段章氏看着她还了礼才拉她坐下说:“他这礼你该受!别怕!娘给你撑腰!”一边亲手挟了个包子给她。 段老爷拉段浩方坐下道:“别闹这些虚的,你们好好过就行了!”他想起段浩平那一家子,再看段浩方夫妻俩,段老爷就发愁,怎么两个儿子都这么能折腾呢? 吃饭时段老爷说了要搬回去的事,段浩方从信里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他也早就想好了,就说:“那也是应该的,咱们什么时候搬?” 段老爷瞟了一眼二姐,没接段浩方的话,倒是对她说:“过几日你回趟娘家吧,陪陪你爹娘。”又对段浩方说,“你也跟着一起去,好好尽尽孝心!” 段浩方连忙答应下来。 等吃完晚饭两人离开,段章氏问段老爷:“你好好的干什么让二姐回吴家去?” 段老爷叹道:“咱们这一搬就远了,日后她回娘家就不容易了。让她回去看看,也跟吴家通通气。再说我也想让浩方跟着一起回去,小两口在吴家多住几天。”段章氏这才明白,没精打采的坐在炕头道:“……咱们真要搬回去?”说完才觉得这话不对,连忙捂着嘴看段老爷,吓道:“我、我胡说的!你别当真!” 段老爷看她吓成这个样子,又想到这次回去老宅里二老爷和二太太的恶心样,也知道搬回去她的日子不好过。心里觉得对不起她,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要委屈你了。” 段章氏低头笑道:“这有什么委屈的?我跟着老爷,到哪里都不委屈。” 段老爷张张嘴,还是没有把段浩平的事说出来。还是等等再说吧,他想。别吓着她了。 第 133 章 段浩方和二姐吃了早饭回来,那石榴还是抱着孩子站在屋前等着,低垂着小脸委屈巴巴的拍着襁褓哄孩子,见他们回来忙避到一旁,先让过二姐,急慌慌跪下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抬眼看段浩方,两只大眼睛呼扇呼扇的,眼泪要掉不掉。 二姐只当没看见,绕开她进屋去了。她要跪,只管跪个够!跑这里来玩心眼?呸! 她知道自己这样挺蠢的,要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宽容,怎么着也要赶紧亲手把她扶起来才对,至少当着段浩方的面她应该这样做。 可是她现在做不到!事实上她是进了屋后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怎么做的,难道现在再出去?她站在屋里正犹豫是不是该再出去扶那个女人起来,后面段浩方紧跟着她就进来了。她一见他,转身安安稳稳坐下。 段浩方跟着她也一本正经的撩起袍子坐在一旁。 两人一左一右谁也不看谁的坐着。半天,二姐扭脸对他说:“二爷,叫人抬水来,你洗澡吧?” 他点头,看着她说:“行啊。” 她盯着他,你不说那个女人的事是不是?你不急,我也不急,就让她在外面站着吧! 二姐一哂,叫米妹进来吩咐:“去烧水,你家二爷要洗澡。” 米妹看看这边这个,再看看那边那个,赶紧答应了出去,轻手轻脚又一溜小跑的跑到灶下叫刘妈妈赶紧烧水。刘妈妈扯着她问:“二奶奶门前那个抱着孩子的小妇是谁啊?” 米妹甩开她的手啐道:“谁?你管她是谁呢?吃饱了撑着瞎操什么心啊!” 刘妈妈不敢再问,赶紧赔笑送米妹出去,回身就喝斥灶下的小丫头们:“还不赶紧烧水?仔细你们的皮!” 屋里的两人还是这么坐着,段浩方看看天花板,看看柜子,看看二姐。他一看过来,二姐就扭头笑眯眯的问他:“二爷,洗完了是歇着啊还是出去啊。” 他啊了声,一脸正经的说:“哦,我歇着。” 二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边丫头们把浴桶扛进来,一桶桶往里倒热水。 二姐站起来说:“那二爷洗吧。”话音未落抬脚出去,段浩方站起来想叫她没来得及就见帘子已经摔下来了,回身摇头叹笑。 二姐坐在外屋的凳子上,听见屋里热水哗啦啦的响,米妹和七斤在屋里侍候他洗澡,红花掀帘子给她捧了茶来,小声说:“二奶奶,那位还在外面等着呢。” 二姐说:“叫胡妈来。” 红花答应着出去,胡妈妈很快进来了,她根本也没敢走远,一直就在屋外等着。 二姐对她说:“这个人叫石榴,让她跟明月一个屋住,孩子也抱过去。” 胡妈妈答应着,还看着二姐,二姐想了想又说:“那个奶娘卖出去,家里就要搬了,不能再加人了。就让明月那个奶娘多奶一个孩子吧。” 胡妈妈仍是等着,二姐想想没别的事了就让她出去。里屋仍是哗啦啦的一片水声,她望着里屋的门帘子笑,好像看到了里面的人。 让那个石榴吃个小亏是无妨的,可是她也不会误了正事,趁他还没多问赶紧先把事给办了,屋子都挪了等他出来说什么也白搭了。 二姐端起茶来吹吹沫子,小抿了一口。茶是苦的,喝到嘴里泛酸味,真难喝。 石榴,女人,孩子。 她都要笑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也不知道在屋里坐了多久,或者两刻钟?段浩方洗完了澡出来,头发仍是湿的,通身只穿了件袍子,就这么趿拉着鞋踱到外屋。 二姐看了一眼,现在已经快到十月底了,天都冷了,他这么洗完澡出来也不怕着凉生病。她张张嘴有心说一两句可又咽了回去,端坐不动。 丫头们把水倒出来提出去,再把桶挪走,地上拖干擦净,然后米妹和红花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两个。 红花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她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站起来对着段浩方说:“二爷,回去歇着吧?” 他轻轻笑着说:“行。”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拉她。她要躲,旁边又有丫头看着,刚想说自己另有事,叫个丫头来侍候他,他就扯着她往里屋去,道:“你来给我铺床。” 她深吸一口气没反抗。这是男人,是这个家的男人。顺从的让他扯进了里屋,抻开被子铺好,然后看他:“二爷,那你睡吧,我去收拾东西了。” 他往被子上一坐,说:“你给我擦擦头发。” 她回头看他那还在滴水的头发,拿了块搭在旁边的旧衣裳裁的长手巾给他擦头发。 两人谁都没说话。 她站在他前面,拿着手巾包着他的头发,一寸寸揉干。他低着头闭着眼,仿佛累极了。 只是他的两只手虚搂着她的腰,整个人像是拱在她怀里似的。 她擦完了,挣开他的手去拿梳子,梳通后摸着还是湿冷湿冷的一把,见他像是要往枕上栽,好似都睡着了似的,就拿件大褂先给他披上,拿过大靠枕让他靠着,再用被子围着,然后转身出去小声叫红花拢个火盆过来。 二姐出去后,段浩方睁开眼睛看着她轻手轻脚的出去,小声叫丫头的背影。这是他的老婆,就是生气恼他也会对他好。他身上披着大褂,浑身是洗过澡的舒爽轻松,他在被子里伸开脚,觉得全身的筋都松开了的舒服。这才叫家。 一会儿红花跟着二姐进来,小心翼翼的端了个火盆放在炕头,二姐过来坐下,拿着他的头发给他揉着烘干。 段浩方靠在枕上闭着眼睛,满足的让二姐侍候。他喜欢二姐侍候他,每次二姐侍候他时,他都觉得更喜欢她了。她对他好,他这心里比吃仙丹喝仙酒都舒服,满当当的舒服。 红花出去又进来,端来一碗冒热气的姜汤,二姐接过来把他摇起来让他喝。 段浩方是碗都喂到嘴边了,他都喝了两口了才醒过神来问:“姜汤?怎么喝这个?我没事。” 二姐可不管这些,又坐得近了些硬是一碗都喂了下去,口里劝道:“现在正是变天的时候,喝了总比不喝好。”心里却想,这赶路赶得这么急,要是明天一起来病了,那回吴家的事肯定就黄了,一定不能让他现在病!就是病也要到吴家再病! 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好理由,理直气壮的做一个贤惠老婆又骗过了自己心里的这关。她知道自己这会儿了还对他好是挺犯贱的,可她就是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忍不住想对他更好更温柔些,要让他知道,让他感动,似乎这样她的心就不慌了。 等他睡了,她出来,叫来红花说了明天回吴家的事,问她要不要也跟着回去? 红花有些为难,这些日子她老躲着回宝贵家,可她心里也一直在害怕,不敢真的一声不吭就跑回吴家去,到底她也是嫁了人的了。要是宝贵能过来接她就好了,她也能跟着他回去。 二姐看她揪着衣裳脚没马上回答,就说:“上回你跟着我回去了,这次我想带米妹回去,反正就住几天,很快就回来了。你在这边屋里盯着她们收拾东西,看来过年前必定要搬回老宅那边去,不能再拖了。” 红花松了口气,赶紧答应下来。又问起这搬家的事二姐是怎么打算的。 段浩方这一回来,还带回来了石榴,二姐倒觉得自己突然有了干劲了,拖了几个月的事情很快就有主意了。 她这次回吴家就把灶下的刘妈妈和那三个陪嫁的小丫头一起带回去。搬到老宅又不可能都带着走?那边地方那么小,她这屋子里只怕一半的人都带不走。 二姐扳着指头给红花数:“青萝嫁了,你也嫁了,我的屋子里只剩下七斤和米妹了,所以她们两个我带着走。刘妈和那三个小丫头可以先送回吴家去,我想段家也不会跟我计较这个,就是问起只管说是先让她们回去探亲。”要是段家日后真跟她要这些又送回吴家的下人,那她也混到头了。 按照段家那个样子,二姐觉得自己带四个人只怕就顶天了,还有段浩方的那几个妾呢?说起来那也是她的‘使唤人’,荷花、明月,如今还多了个石榴,这就三个人了。 她在心底苦笑,说起来这都是‘侍候’她的,可她就是不想要她们的‘侍候’都不行呢。 红花出去让刘妈妈和那三个小丫头收拾东西,二姐坐在屋里继续算。 只能带四个,或者比这更少,那就只能带她的心腹。 这次回去她想把张妈妈再接回来,她跟胡妈妈和吕妈妈比起来自然还是她更忠心些。 剩下的就是胡妈妈和吕妈妈她带哪一个走了。 二姐觉得还是应该带吕妈妈走。胡妈妈能干的张妈妈都能干,本来吴冯氏送她过来就是想替她震住这些小丫头的,既然现在她已经能把这群丫头拢在手里了,那胡妈妈自然可以先歇一歇了。 只是这事不能现在就跟她说,等到了要走了再让她回吴家送东西,然后就不必回来了。 二姐也担心她一听说要送走她再闹出点什么事来就不好看了。 若是进了段家她的屋里不能放四个人,就再把吕妈妈也送出来就行了。 还有那两个通房丫头,二姐有些舍不得把她们送走,毕竟养了那么久,看着也还好,现在又多了个石榴,正是用得着她们的时候。可要带又未必能带得走,再说带过去了也没地方住啊。 二姐扳着指头算了半天,叹气,决定这两人先留下,到时要是用得着她们了就让王大贵再给送过来。 第 134 章 听段老爷和段章氏的意思,这边的房子又不打算卖了,要留着给儿孙。既然房子不卖,那人自然也可以先留下来,就当是看房子的。 二姐自己理清楚了,这东西收拾起来就简单了。她忙了一天,段浩方在里屋睡了一天,到了快吃晚饭时段章氏叫她过去,听说他在屋里睡了一天就叹道:“他累了,让他睡吧。”又问二姐那个石榴怎么处置了,二姐说:“她有个孩子,我就让她跟明月一块住了,正好那边屋里也有个奶娘。” 段章氏想说最好让这石榴一个人住,再找个嘴严的看住她,可又不知道这话怎么说,她张张嘴,到底没脸把段浩方和他爷爷各纳了姐俩的事学给二姐听,这太丢人了。 二姐见她一脸为难好像要说什么,疑心是那个石榴的事,心想莫非是因为她有个儿子?段章氏不喜欢明月也不喜欢明月的儿子,可她未必会讨厌石榴的儿子。 二姐想到这里就不敢再坐下去了,匆匆告退出来。段章氏见她走了也松了口气,可见了段老爷却又发愁说:“二姐让那个石榴和明月住一个屋了!”她觉得那个明月和老太太是一个样的人,是非多又爱找事,要是让她知道了石榴的来历再嚷嚷出去就坏了。 段老爷皱眉道:“……算了,先别管她们,大不了到时搬家不带她们就行了,反正那边地方小住不下。” 段章氏听了也觉得是个好主意,可是她又说:“不带石榴还行,不带明月行吗?娘要是问起来怎么办?” 段老爷却不在乎,说:“问起了就再接过去不就行了?再说娘哪里还会记着她是哪棵葱啊。” 二姐回了屋心还在狂跳,她只顾着那个石榴了,事实上她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刚才在段章氏面前她是一点底气也没有的,屋里两个妾都有儿子了,偏她什么也没有,要是段章氏想抬举石榴,她连拦的理由都没有。 她坐在那里发呆,心里乱成一团,段浩方恰在这时醒了,在里屋叫人,她一怔,又坐了一会儿才进去,点了灯过去问他:“二爷醒了?吃饭吧?” 段浩方半掩着眼睛皱眉哑着嗓子问:“……什么时辰了?” 二姐放下灯,扶他坐起来,蹲下给他穿鞋,说:“到吃晚上饭的时候了,我刚才过去见过娘了,娘让你在屋里歇着,今天晚上不必过去了。” 段浩方慢慢清醒过来,见二姐蹲在脚边给他穿鞋,小嫩手笨拙的把他的大脚往鞋里塞。他心里笑,脸上也带出笑来,看她给他穿好鞋再站起来,脸都憋红了,还笑着伸手要扶他起来,软声道:“二爷起来吧?我让丫头摆饭。” 他笑看她上下不住打量,都把她给看急了才伸手过去拉着她点头,说:“好,让丫头摆饭吧。” 红花领着米妹和七斤把稀饭、馒头和菜都端上来,二姐正在屏风后给段浩方穿衣裳,耳边是外面丫头走来走去,盘子碗放下或碰到一起的声音。 他看二姐,仍是垂着小脸低头专心的给他穿衣裳,规矩的就像任何一个小媳妇。 可这不是他的二姐。 段浩方这么想,手就不老实的去摸二姐的脸,她闪开,他手就摸到她的耳朵上,像以前那样捻着她的耳垂揉。 这回他怎么揉,二姐发现自己的心跳也没加快,呼吸也没乱,连表情都能不变,脸上也没有烧热的感觉。 她这是不是就叫心如死水?二姐还挺得意,好像不动声色的就报复了段浩方。他找别的女人就别想得到她的心。可她刚这么一想就想发笑,觉得自己真是蠢啊,真是天真死了。他干嘛非得要她的心啊?屋里女人那么多,他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有她没她,他要谁不要谁有差别吗? 情情爱爱什么的,都是故事里的东西,过日子不靠那个。 二姐想到这里,挑眉飞了他一眼,嘴角带着笑,就是不抬头看他。发脾气,使小性,是要让男人喜欢,不是让他讨厌。 她觉得自己现在又冷静又理智。 段浩方瞧见她飞媚眼倒是一怔,手就放下来握上她的。 指尖冰凉。 他捏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在她嘴角轻轻吻了下。 她很顺从,就是脸上一点欢喜的表情都没有。 他没揭穿,说:“吃饭吧。” 二姐应了声好,吃饭时一直站在旁边侍候他,再三让她坐下也不肯。 他也不是多有胃口,草草喝了半碗稀饭就说饱了。见她让丫头把饭菜都端出去,然后就在外屋坐下把晚饭吃了。 隔着个帘子,段浩方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完晚饭二姐没进来,到了该睡觉了才回来,她一回来就见段浩方居然还没睡,倒是有些吃惊,过来说:“二爷还不歇着?” 他说:“睡过一觉了,还不困。”说着就要拉她坐下。 二姐闪开笑道:“我收拾一下就过来。”段浩方没拦也没再说话,就这么看着二姐在屋子里洗脚,然后米妹带着铜盆水壶出去并关上了门,他才对二姐说:“上来吧。”说着掀开被子一角。 二姐看了他一眼,吹了灯摸黑往炕上爬,有心不往他那边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扯到怀里搂着躺下。 她推他,忘了收住力道,一脚踢在他腿上,然后就僵着半天不敢动。 他也不在乎,被子一拉盖住两人,把她的手脚都压在怀里,搂住道:“乖,咱俩说说话。” 他说话的热气喷到二姐脖子根,她缩头避开装作困了,打着哈欠说:“我累了,睡吧,明天还有好多事呢。” 段浩方像没听见,凑过来拿嘴蹭着她亲,被子下的手也钻到她衣裳里去了。 二姐推不动他,让他压着弄得喘不过来气,两人在炕上折腾着把被子都踢到地上去了。 二姐渐渐蒙了,手脚开始收不住劲,又踢又打又抓又挠,最后抱着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那肉叼在嘴里半天松不开。 段浩方倒抽一口冷气,两只手却不停,几下剥了她的衣裳,手往下一探,揉着她喘道:“咬吧!使劲咬!能把肉咬下来算你本事!” 二姐让他揉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哆嗦着恨道:“……你就折腾我吧。”说着眼圈一热,两滴泪滑下来,她撇过脸不让他瞧见。 段浩方眼角瞄到,凑过去含着她的嘴吮,知道她抖着牙齿要使劲也不松开,反倒把舌头也伸了进去。 两人缠在一起也不知是亲热还是打架,闹了大半夜才歇了劲。 二姐早累得半昏半醒,段浩方搂着她盖严被子,贴着她的脸亲道:“乖乖,你要不要听我说?”二姐勉强睁开眼睛道,“……你就是说到天边,她是你的人不是?那孩子是你的孩子不是?”段浩方含着二姐的手指头嘬道,“乖乖,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二姐一把推开他钻回自己的被子里裹紧了扔过去一句:“滚蛋!” 段浩方从后面伸手连人带被子都搂到怀里,趴到她背上亲道:“乖乖,我跟你发誓,以后再也没有这种事了!” 二姐紧闭着眼睛,泪水慢慢流出来。 段浩方哀求了会儿见她不吭声,手一摸就摸了一手的泪,心中也是不忍。硬掀了她的被子又把她扯回来,二姐下死劲的踢他踹他也不管!死死把二姐搂在怀里压在身下,由着她狠狠打了他一顿,等她打累了手脚没劲了,段浩方才揉着她道:“宝儿,我跟你说实话。这院子里的女人哪个都比不上你,就是加一块也没你一根小手指头要紧。” 二姐把脸埋在他怀里不吭声。 段浩方揉着她的小肩膀,大手顺着她的背摸到下面,过了会儿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就是这个石榴和她的孩子,也比不上你。” 二姐心里难受极了,抓着段浩方的衣襟啃着他胸口的一块肉闷声大哭起来。 段浩方让她咬得生痛却不敢挣扎,倒抽着冷气搂着她哄,听着她哭得撕心裂肺心里也难受,哄了会儿见她还是哭得厉害,哭得连咬都咬不住他了。 段浩方摸着她的脸道:“乖乖,你是要把我的心给哭碎了啊。”说着在她的头顶亲了下,然后一路从头亲到下面,窝在被子里掰开她的两条腿伏在她的腿间舔起来。 二姐哭得有些糊涂了,让他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抓着他的头发哽咽道:“……你起来,别这样,我不要这样。” 段浩方在她的大腿和肚子上亲了几口,哄道:“乖乖不急,这可舒服了,你慢慢的就知道了。”说完伏下去接着舔起来。 二姐让他舔得下面渐渐痒起来,好像有根长长的灵活的舌头从下面伸到她肚子里似的。她慢慢喘起来,慢慢的不哭了,按着段浩方的头的手也慢慢哆嗦起来。 段浩方拉着她的手让她摸自己,他跟着在她的指间接着舔。 二姐只觉得像浮在云上一样晃晃悠悠的,魂都飞了似的。 等他从被子里钻出来,下炕倒了茶喝又回来,再把浑身光溜溜软绵绵没一丝力气的二姐搂到怀里。 二姐只觉得自己的魂还在飘着,迷迷瞪瞪的问了句:“……你这么舔过别人没有?”段浩方笑着照着她的屁股打了下,骂道:“小混蛋!你家二爷就这么侍候过你!旁的哪个值得你二爷这么伏低做小?” 二姐渐渐睡了过去,段浩方搂着她倒是没一丝睡意,捻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小冤家,这辈子有一个你就够我用的了,别的哪个我会放在心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二姐刚睁开眼睛就没看见他,外面却好像人早就起来了似的,闹哄哄的。她叫米妹,他却一身穿戴整齐精精神神的进来,让丫头赶紧给她穿衣裳,然后坐在她身旁亲着她说:“乖乖,车都套好了,咱们现在走,下午就能到家。” 二姐想起来回吴家的事,不过她没想到这么快,说:“你不再歇两天?今天就走?” 他笑,摸着她的背说:“我想让你早点看到爹娘。” 二姐让米妹扶起来穿上衣裳吃过早饭,到段老爷和段章氏那边说一声就让段浩方拉出门塞进车里,箱子什么的都收拾好了抬上车了。红花跟过来,二姐只来得及交待她一声让刘妈妈带着小丫头随后跟上来车就走了。一路回到吴家屯,从车里看着吴家屯前那熟悉的一望无际的荒地和一片低矮的土房子,二姐真觉得自己这是隔了几百年才回到这里。 【胭脂帐里负春宵】 第 135 章 在吴家屯吴家大院里,二姐靠在炕头,小敬宗趴在她膝盖上啊啊呀呀的叫着,吴冯氏坐在一旁手里缝着件小衣裳,慢吞吞的道:“不就是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嘛,就值得你这么半死不活的?” 二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抱着圆枕往上一趴,道:“你别说了行不行?还不兴我难受几天?”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大傻子。她觉得自己悲惨了失败了受大伤害了,一回来想着自己要是一说,吴家一定会为她炸了锅的,结果,谁也没当回事,反而个个看她都是一副‘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脸。 连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真的大惊小怪了。 吴冯氏哂道:“你难受你的,我说我的,两不相干啊。”从回来开始,她这泪还没落下来就让吴冯氏的冷嘲热讽给逼回去了。别人都把她看成傻子,她不能再接着傻给人家看啊。可吴冯氏就天天拿这件事来笑话她,这‘傻’字都快贴她脑门上了。 二姐气哼哼的直起身道:“我好不容易回娘家来!你就不知道向着我!” 吴冯氏放下手里的东西,皱眉道:“按我说这事是你做的不对!”二姐恼得说不出话来,自己家里人都不向着她,她可真没话说了。 吴冯氏坐近她把敬宗抱在怀里道:“这男人没有不偷腥的!浩方一个好好的大男人,自己一个人离了家到外边去,你就应该早早的送个把人过去侍候他!” 二姐不愿意听这话,扭头转到另一旁。吴冯氏跟过去道:“你既然不愿意他在外面另找,怎么不知道自己先送过去一个?” 二姐捂着耳朵不听,吴冯氏冷笑道:“那男人自己在外面,又是娶过老婆的,人家瞧他一个人住,就是为了巴结他也会给他牵线搭桥的!你以为他会跟女人似的守着自己等着回来找你?只会想美事!” 吴冯氏是恨铁不成钢!在家时二姐倒看着精明厉害,怎么一出门竟变傻了? 二姐让她说的又想掉泪,吴冯氏心疼却仍是要骂她:“你这会儿哭有什么用?你早早的把人送过去了,就是生了孩子也是你手里攥着的人!等人回来你要怎么样不都简单?如今倒好!段浩方他爷爷给的人!这下可不能打不能骂了吧?我看你怎么办!” 二姐扑到吴冯氏怀里扯着她哭道:“娘你别说我了!我心里难受!” 吴冯氏也掉了泪,搂着她道:“你以为我就不难受?你个傻丫头!怎么这么不让你娘省心啊!”说着狠狠拍了她几下。 娘俩在屋子里正哭着,外面吴老爷咳了两声,高声道:“孩子他娘,我进来了。” 吴冯氏推开二姐给她擦擦泪,再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两把,道:“老爷进来吧。” 吴老爷掀帘子进来,看着二姐笑道:“咱家什么时候有了只小花猫啊?” 二姐让吴老爷这么一哄,心里的委屈算是翻江倒海般涌出来,嘴一撇张着两只手就向吴老爷扑了过去,大哭着喊爹。 吴老爷一颗心都让她哭得揪起来了,赶紧搂住一叠声的哄起来:“乖乖宝儿,爹的好宝宝,咱不哭啊,咱不哭。” 吴冯氏让奶妈进来把敬宗抱出去,看着吴老爷哄二姐,道:“老爷,这事你要拿个主意!” 吴老爷哂道:“我拿什么主意?小两口过日子哪有不拌嘴的?” 吴冯氏怒道:“他要是只拌个嘴我也不生气!这是不拿咱们丫头当回事!有这么正经老婆一个都没生呢,外面的下流东西一个接一个往外蹦的吗?” 吴老爷拍着二姐,对吴冯氏道:“你也会说二姐一个都没生,那怎么就能拦着人家生?”二姐听着吴老爷的话,也不哭了,慢慢坐起来。 吴老爷捧着她的脸给她抹泪道:“乖乖,你也要懂事才行。等你生下儿子,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人也就蹦不出什么花来了。” 二姐自己抹泪,低头不吭声。 吴老爷见她还带着气,对吴冯氏叹道:“你也劝劝她,都嫁人了又不是还小?” 吴冯氏把二姐拖到怀里抱着也不吭声,吴老爷见娘俩都是一个样,长叹一声道:“浩方跟我说了,这回领着二姐回来就是想在咱们家给她行及笄礼,钗也是他从南方带回来的。等行了礼就在咱们家圆房。” 吴冯氏瞪道:“这么着能行?”吴老爷道,“怎么不行?谁还能说咱们一句不是不成?” 二姐听到圆房就抬起头,吴老爷看了她一眼,道:“你们就住在这里,等你有了身子再回去。” 吴冯氏还没说话,二姐道:“这么着不行,那边要赶着搬回老宅呢。” 吴老爷拍桌道:“我说行就行!” 等吴老爷出去,二姐看吴冯氏问道:“娘?这么着行吗?”吴冯氏一咬牙从炕上滑下来开始翻柜子,道:“你爹说行就行!”一边翻出几块藏了好几年的好布,一边叫冯妈进来道,“给二姐量身,做件新衣裳!” 晚上吃饭时段浩方和敬泰坐在一起,敬泰笑道:“听说你在南边混得不错?” 段浩方不敢接这话,只是笑道:“那是朋友们抬举。” 敬泰还要拿话问他,吴老爷笑着问二人:“你们兄弟两人说什么呢?”段浩方瞧敬泰,笑道:“没什么,聊我在南边的事呢。” 吴老爷笑道:“敬泰跟人家好好学学!如今浩方可是有出息多了!” 敬泰冷笑两声,大声答应了。 段浩方只是端着笑,并不恼。吴老爷见他这样,心里倒是挺佩服的。几年前段浩方还是个见了他就心怯的小孩子,没想到几年过去,人倒是大变样了。 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二姐嫁得好!吴老爷看着段浩方越看越满意,他对段浩方和言悦色,敬泰也看出来了,眼珠子一转,看吴老爷这个样子,莫非段浩方还有什么其他的本事不成?那个从南边带回来的女人的事也不清不楚的,干脆明天去问问娘再说。 敬泰打定主意,当天晚上倒是没有再难为段浩方。 第二天敬泰一大早趁着吴老爷领段浩方出去,跑到吴冯氏那边,正赶上吴冯氏跟二姐裁布缝衣裳,屋子里铺得东一块西一块,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听到敬泰问南边女人的事,二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扔了句:“我不知道!”就不理他了。 吴冯氏打了二姐一下:“你冲你弟弟发什么火?他也是担心你!”接着转头对敬泰说,“听说是浩方他爷爷给他的。” 敬泰皱眉道:“那这人不是很麻烦?” 吴冯氏叹道:“谁说不是呢?”转头跟二姐交待道,“你这张脸摆两天就行了!谁也没心情一天到晚的哄你。早干嘛去了?说到底都是你自己招来的祸事!” 敬泰见吴冯氏教训二姐,蹑手蹑脚的溜出去了。等他出去,吴冯氏拧着二姐的胳膊让她转过来,骂道:“那男人哄你一回行,还能哄你一辈子不成?赶紧把这张脸给我憋回去!你现在是赶紧生个儿子出来最要紧!”二姐早憋了一肚子的火,闻言甩手骂道:“生个屁!我还给他生儿子?他怎么不去死啊?”吴冯氏让她气得说不出来话,拉过来照着背上肉厚的地方就是一顿狠拍,骂道:“你还有理了?这话不许再说!再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说着又重重打了两下,问她:“还说不说了?” 二姐梗着脖子骂道:“我就说!我就说!我狠不得让他去死!!”吴冯氏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手挥高就要打下来,二姐抱着头缩成一团。 正热闹着,帘子一掀段浩方脸色微变的冲进来张开双臂护住二姐,仰脸对吴冯氏求道:“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饶了二姐这一回吧!” 吴冯氏一看他闯进来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从炕上下来,半天没反应过来,正想问他怎么在这里,吴老爷跟着进来,看着这一团乱,又兼刚才在外面听到二姐的话,皱眉长叹。好歹是自己的丫头,他还是舍不得说她。只对吴冯氏道:“浩方说先过来跟二姐说一声,说是中午可能不回来吃了,我们就在地里随便吃点。” 吴冯氏愣愣的答应了声,看那边段浩方还搂着二姐没放,想说点什么就让吴老爷给拉了出去。 等两个大人出去,段浩方叹了口气,扶着二姐坐好,盯着她看。 二姐扭脸避开了会儿,想了想又觉得不服气,又把脸扭回来瞪着段浩方。 段浩方让她瞪得没了脾气,想着这到底是在吴家,脾气都出来了,拧着她的脸道:“你还有理了?那话也是乱说的?” 二姐打开他的手,不说话。 段浩方急着跟吴老爷出门,抓着她的手道:“这话以后不许再胡说!咱们俩是要过一辈子的!那些人以后不会再有了!我跟你发过誓!”见二姐还是不理他,又伏过去想亲她一口,二姐脸一扭又避开了。他没办法,叹道:“日后你就明白了。” 他前脚出门,二姐气着气着掉了泪,怔怔道:“我明白什么啊?我再明白你不是还有那么多人吗?还有孩子……” 吴冯氏进来看到二姐坐在那里默默的哭,叹了口气上前搂着她慢慢道:“二姐啊,这做女人啊,就是这么回事,慢慢的你就都明白了……” 挑了一个好日子,二姐行了及笄礼。用的是段浩方从南边特地带回来的簪子,吴冯氏拿过来让二姐看了一眼,紫檀木包金边的一个扁盒里装着,并蒂莲上一对儿鸳鸯,正中间是一个万字花样。那莲叶羽毛打制的纤巧细薄,吴冯氏小心翼翼的拿起来给二姐看,这么一动那花叶羽毛就一颤颤的动。 吴冯氏赞道:“这可不得了!单这么一支簪没个六七百两不算完!咱们这边可做不了!要是那传了几代手艺的老匠人才能做的这般好呢!” 二姐以为吴冯氏哄她,一支簪六七百两?段浩方再有钱也不会这么花。 吴冯氏见她不信,把簪放回盒中回身去开了自己的嫁妆箱子,从里面拿出个红木扁盒,心爱的摸了摸拿过来打开给二姐瞧。 二姐咦了声,吴冯氏打开两个盒子摆在一起让她看。 吴冯氏那个红木盒子里的簪子虽然看着旧了些,但是成色却好似比段浩方拿回来的要好,也要大些。 那是一只凤,周围是一圈重重叠叠叫不出名字的细小花枝盘绕着。从凤冠到颈上的小片凤羽竟像是一片片雕出来再嵌上去似的,三条凤尾上各密密的镶着一串五六颗的鲜红透亮的玛瑙珠子,手指肚般大,个个红润透亮。 吴冯氏也不拿出来,就这么捧给二姐看,笑道:“你猜这个多少钱?” 二姐有心往高了猜,道:“上千两?” 吴冯氏坐下道:“这东西还是我娘在我出门时给我的,听说是以前她用的,后来我也没戴过。”她凑近二姐,小声道:“我问过我娘,听说值这个数。”她竖起两根手指摇了摇。 二千两!二姐捂着嘴不相信! 吴冯氏得意道:“这个你爹不知道,听说这钗是以前给宫里做首饰的老匠人偷偷做的拿出来卖的。” 二姐听吴冯氏这么说,特地拿过来捧到眼前细看,还想伸手把它拿起来,吴冯氏赶快夺回来一副宝贝样子道:“你毛手毛脚的!这要是碰坏了不可惜死?现在哪里能找得到人来修它?怕是照原样做一个差不多的都不可能!” 二姐听她这么说也不敢碰了,再看段浩方拿过来的那个倒觉得顺眼多了,小心翼翼的拿起来冲着镜子在自己头上比了比,道:“它真有这么值钱吗?”吴冯氏把红木盒收起来,笑道:“值钱不值钱,反正全凭男人的心意。他心里有你,记着你,愿意哄你,这就是你的本事。要是到了男人连哄都不愿意哄的时候,那这日子才没法过了呢。” 二姐听吴冯氏还在劝她,放下那支簪又不吭声了。 吴冯氏坐到她旁边,抱着她的肩摇了两下道:“宝儿,娘为什么把你嫁给段浩方,你日后就明白了。” 二姐扭头看吴冯氏。 吴冯氏叹了声道:“原本是想说给你大姐的,后来看了八字说是不合。等你大姐跟聂家小五的亲定了之后,我又想起他来,这才把你的八字送过去配的。” 二姐趴在她怀里闷闷道:“……娘,他就那么好?”吴冯氏拍了拍二姐的背,倒是想起了自己出门时她娘跟她说的话。当时娘拉着她的手哭道:“我找人去看过了,他们家没有叔伯兄弟,好像老家在别的地方。几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嫁过去也不必受苦。” 她当时也是跟二姐现在这样趴在娘的怀里掉泪。 娘摸着她的头发道:“娘的乖女儿,你放心,这一家人不敢欺负你!他们家祖上好几代都是种地的,大字不识一个!你带着人带着嫁妆嫁过去,他们必定会把你捧在手心里供起来!” 她当时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一嫁就嫁得远了,只怕这辈子都难再回娘家看一眼。又听娘说那一家是种地的,心里就不喜欢。她不明白,娘怎么会把她往到那种人家去?娘叹着气道:“你以后会明白的。咱也不怕没钱,钱只要够过日子就行。那一家穷也没事,有你带过去的嫁妆,你们的日子会好过的。” 后来嫁进吴家好几年后,吴冯氏才明白当初为什么娘会选择把她嫁进来。在她连生两个女儿之后,吴老太太天天冷嘲热讽,天天不停的使唤她,天天说要把她送回娘家去,又让吴老爷去宠别的女人。可是直到吴老太太咽气闭眼,都没真敢把吴冯氏送回娘家。 这也是几年后吴冯氏才想通的道理。以吴老太太的性子,那是最势利的一个人了!别看她当着面笑得倒和善,背过身去就能立刻把人扫地出门!这样的吴老太太竟能只是嘴上骂骂她,或者使唤她干活来出出气,却到死都没说让她回娘家的话。 当时冯家虽然还有些脸面,却都是过去的事了。出门倒是让人拱拱手称一句冯家某某,实际上却早没以前那么风光了。她又是冯家嫡出的姑娘,若是就在冯家附近找,跟他们家名分上齐肩的人家实则早就看不起他们了,怕她嫁进门就受委屈,毕竟娘家不硬她的底气就不足。若是找名望上低一些的,且不说丢不丢冯家的脸,人家只怕也未必领这个情,这世上的人家只图名头响亮的少,没有真底子,谁肯理他们? 吴冯氏她娘当时才会一咬牙把女儿往远送,找了个实实在在要靠吴冯氏的人家把她嫁了过去!图的就是那一家不敢拿她怎么样! 吴冯氏想起以前,搂着二姐叹道:“……这日子要过起来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不管你自己想得再怎么好,或者家里给你安排的多好,你自己不肯争气只顾耍性子,你以为谁都能像爹娘那样哄着你不成?” 第 136 章 二姐不吭声,她早就知道自己错了,可错了不代表就能那么容易的改过来。现在倒是比以前有钱,比以前有人,难不成就可以比以前过得更好吗?一个世界一个活法,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老是一条道走到黑,那不成又跟以前一样了吗?她以前硬着头皮不懂事,总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跟别人不对付,本来好好的事到她这边总是不顺利。现在以为终于跟过去不一样了,她能做得比以前好了,可现在看起来却仍是没什么分别。 她这个人没变,换了个壳子换了个地方也一样。 吴冯氏推她起来,道:“你不是当姑娘时的人了,要知道进退分寸。爹娘也不能护你一辈子!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吴冯氏就出去了,把二姐一个人留在了屋子里。 二姐在屋子里坐着从早上到晚上,动都没动。后来想起这一天,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只知道后来吴冯氏端着热汤面进来时,她一见她就说了一句话:“娘,女儿错了。”这话说得干巴巴的,她觉得自己是在向吴冯氏哀求,像个小孩子,以为只要向大人认了错这事就算完了。 吴冯氏笑道:“知道错就好,过来吃吧。这日子还长呢,你现在就认输了怎么成呢?”说着把面条放在她面前,二姐拿起筷子吃面,吃到嘴里也没一点味。 吴冯氏看着她吃,把小咸菜往她跟前推了推,轻笑道:“慢点,谁还跟你抢不成?”后又叹气,道,“你和你大姐两个人都是我的心头肉,从小我就怕你们吃亏,想着怎么才能给你们挑个好人家。你大姐是把事都藏在心里不说,旁人看着她自然是千好万好,谁知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也怪我以前把她关得太严了,应该多让她出来见见人。当初只是怕她的心气太高,这姑娘家心气高了会吃亏。”她这么说着看了眼二姐。 二姐想起吴冯氏为了磨吴大姐的性子,生生把她关在院子里有一年的时间,每天只让婆子教她针线女红。 吴冯氏望着二姐叹道:“当时你爹要你帮着敬泰管家,我就没来得及也磨一磨你的性子。这就把你养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二姐不吭声,要是吴冯氏真关了她一年,只怕她跟吴家就没有这么亲近了。什么事都不只一个结果,没有一就有二。 吴冯氏拉着二姐的手道:“你要明白,咱们女人什么时候都别想跟男人顶着干,你要绕着弯来。对男人,比对孩子更要费神。你轻了重了松了紧了都不行,这个度你要自己学着把握。” 她对二姐轻声道:“浩方如今还愿意哄你,这就行了。你要是再接着耍脾气,耍到他也烦了不愿意理你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是啊,她要怎么办?回吴家?敬泰眼看着就大了,就要娶老婆了。她这个出了门的姐姐难不成还能回娘家来住?这不是让敬泰的媳妇家看笑话吗?人要脸树要皮,吴家的名声不能毁在她手里,吴老爷再疼她,那也是女儿不是儿子,拿吴家的名声跟她比,那是根本不用比的。 没了吴家,她算个什么?段家、吴家都是这十里八乡中有名的人家,她从这两家出来,还能插个翅膀飞上天不成? 这世道上,就是个寡妇也想着过继个儿子回来顶门户。她还年轻,今年才十五,难道就要过寡妇的日子不成? 想明白了就清楚了。她不能甘心的。 二姐攥紧了手想。不就是个妾吗?不就是个孩子吗?以前又不是没有?那会儿她能嫁进去,这会儿怎么就受不了?二姐知道这是自己对段二动心了,要不是她动了心,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吃这个醋。承认自己喜欢他不是什么坏事,可喜欢了又能怎么办?她可不是小孩子了,以为自己喜欢了别人,那个人就会照原样的喜欢自己,要不就觉得他欠了自己。这都不对。 而段浩方呢?他又有多喜欢她?有多看重她?这里面有多少是因为吴家? 二姐闭了闭眼,睁开看着吴冯氏道:“娘,我都明白,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吴冯氏看着二姐眼圈又泛红,含着泪点头道:“娘的乖女儿,娘知道你委屈,娘都知道。”说着把二姐抱在怀里哭起来。 二姐却哭不出来了,她搂着吴冯氏拍着她的背哄她,脑子里都是空茫茫的一片。 这个世上,谁又比谁更好过? 圆房当夜,是在二姐出嫁前的院子里。当丫头婆子们都退出去,二姐坐在炕上,摸着身下铺着的白缎子,竟有立刻逃出去的冲动。 段浩方关了门回来,站在炕头看着她。本来她是低着头的,让他看得不得不抬起头来。见她抬头,他才笑了一笑走过来,二姐浑身一僵,他一手按着二姐的肩,一手慢慢取下二姐头上的钗和簪,解开她的头发,取下她的耳铛,又蹲下脱了她的鞋,然后就这么从下往上的打量二姐,那眼神让二姐觉得陌生。 段浩方握着二姐的一只脚,放在手中揉捏,然后沿着她的裤子向上摸她的腿,最后捞起她的双膝把她托起放平在被子上。 二姐撑起来向后退了退,段浩方背过身去坐在炕上脱鞋解衣,随手搭在炕头,回身向炕上爬。见她退开了点,抓着她的手让她摸他的脸,压上去笑道:“乖乖不动。” 二姐浑身僵硬冰凉,看着他一个个解开她的扣子,拉她起来脱了她的衣裳,掀开被子让她钻进去,然后他也跟着钻进来。 那一夜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姐自己也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从头到尾都知道段浩方在干什么,理智的根本不像是在做这个。 段浩方一直在哄她,乖乖别怕,乖乖不疼啊。 等到他终于进去的时候,二姐抽噎着哭起来,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哆嗦着小声喊他:“二爷……二爷我疼……!”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泪里面有多少是真的因为痛才掉出来的,她又委屈,又觉得可惜,又觉得不甘,乱七八糟混在一起。心里只不停的念着一句话:这叫什么事呢?这就圆房了?这跟她曾经想像过的圆房完全不一样。她曾经想过的她和段浩方的第一次是甜蜜的,她会是期待的,他们会成为真正的夫妻。 不是这样的。可事实告诉她,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什么心灵相通都是假的。 这就是个男人在上一个女人。她想笑,她是个傻瓜,大傻瓜。 段浩方让她喊得停了下来,搂着她侧躺着摸她的背哄她,然后又慢慢动起来。 二姐就这样,疼了就掉泪,搂着他喊二爷,不然就死死抱着他不停的发抖。 直到天边泛白,段浩方见她睡沉了才悄悄的滑下炕,去拧了把热毛巾回来给她擦了擦血,又上去搂着她睡了。 他刚又回到被子里,二姐像害怕似的立刻又缩回到他怀里,闭着眼睛掉着泪,喃喃道:“二爷……抱着我……” 段浩方就这么搂着她,哄着她,直到日上三杆才起来。可是二姐觉得自己其实根本没睡着,她清醒的知道身旁他都做了什么,包括他下去拿着毛巾回来给她擦洗。她知道自己在撒娇,假的。她撒娇是为了让他高兴,而不是自己想得到安慰。 这就是夫妻?日后她跟段浩方之间就是这么过了? 二姐心里发冷,缩在他怀里,紧闭着眼睛,手搂着他的腰往他怀里拱,喃喃道:“……二爷,抱着我。” 段浩方搂着她,看着她像只找奶吃的小狗娃那样缩在他怀里,浑身一阵阵的哆嗦着,脸发白。 他将她包在怀里,一遍遍摸着她的背,心底长长的叹了口气。还是没扭过来吗? 两人既然圆了房,那就真成一对夫妻了。不说吴老爷和吴冯氏,就是段浩方对着二姐也更放得开。 这天两人躺在屋里睡午觉,又睡不着就躺在一处睁着眼睛发呆,二姐想起他过了这么多天还不提回段家的事,就问他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回去后还要往老宅里搬,东西什么的都要先理一理,还有家里的人,不可能都带过去,总要留下一些。既然你回来了,这种事总要你拿个主意。” 段浩方揉着她的腰,一边懒懒的道:“急什么?回老宅又不是什么好事?咱还上赶着不成?” 二姐又一次把他那不老实的手推到一边,没好气道:“这是怎么说的?爹和娘都说了大半年的事了,你一回来倒不想搬回去了?在哪里不是过日子啊?” 段浩方喷笑,抬手拧着她的小鼻子道:“你倒是心宽,都不多想想!” 二姐又拍开他的手,奇道:“回老宅怎么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大伯和二伯打擂台,就是有事也是大哥的事,咱们过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 段浩方翻身坐起来道:“你啊!”一边说一边把二姐扯到怀里搂着,也不再说了。二姐觉得奇怪,知道这里面必定有个什么缘故,就乖乖的趴在他怀里,手伸到衣服里去摸他的腰,笑道:“你说给我听啊……” 段浩方让她摸得直想发笑,刚圆了房就想玩手段?伸手把被子叠起来靠住,拉她躺到自己怀里慢慢道:“来的时候爹给我说过了,这次回去铺子不交回去,就留给我了。” 二姐一听就愣了,笑道:“给你?那大哥还不气死?” 段浩方笑着拍了她下:“小东西就爱胡说!” 二姐撑着他的胸贴在他身上慢慢向上爬,一边软软的笑道:“我胡说什么了?大哥可不就是要气死了?” 段浩方让她蹭得心里痒痒,邪火一层层蹿起来,小媳妇虽然仍生涩,可她这么贴着他磨蹭也让人忍不住。捉上来亲了口才接着道:“爹的意思是先不跟大哥说,日后自然是要我多顾着大哥些。” 二姐眼珠一转,笑道:“那你是怎么说的?这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段浩方叹气道:“……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才想多拖些日子。” 二姐奇道:“你拖的再久,爹要是想把铺子留给你,还是会留给你的啊?”段浩方拧着她的小脸蛋笑道:“小傻瓜!”然后再也不肯说了,二姐推他晃他摇他都没用,最后竟然闭上眼睛装睡觉。二姐干脆骑到他腰上,用力向下压了两下,咬着嘴唇轻笑道:“你说不说?” 段浩方望着她两眼放光,索性躺直了伸手去撩她的裙子。二姐赶紧跳下来,她可不打算青天白日的就跟他在屋里荒唐。 段浩方扯住她压到怀里,啃着她的嘴笑着恨骂道:“把人家的火惹出来了自己倒想躲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二姐推着他笑,见推不开连忙装出一副正经模样,板着脸说:“别闹!别闹!我有正经事跟你说!” 段浩方只管贴着她的脖子啃,一边解开她的领子,一边含糊道:“你说,我听着。” 第 137 章 二姐道:“这就要搬回去了,那边的屋子小你也知道,这屋里的人带哪个不带哪个,你也给我个话,我好安排。免得要搬了屋里又闹起来。” 她提起这个事段浩方就住了手,支起身从上到下的看着她慢悠悠笑:“这事你拿主意就行,我不管。” 二姐翻了个白眼,平一平心气又摆出笑脸来才说:“你不管?你不管我可一个都不带了!回头你想人家了可别来怨我!” 段浩方只是望着她笑,像是笃定她不会这么干似的,口里仿佛事不关已的只是说:“我自然不管,都交给二奶奶作主。”说着又伏到她耳边甜蜜蜜的说,“有二奶奶在眼前,我还去想哪个?” 二姐这会儿听见他这般调笑的话格外恶心!一个没忍住用力推开他跳下了炕,踢上鞋就摔了帘子跑到外屋去,只听见后面的他哈哈哈笑得极为得意,心里恨得咬牙。 可最后她也的确不敢把那三个妾都撇下,虽然在段章氏跟她说那边地方小带不了那么多人时她有那么一点儿想把这堆女人都留下,不过到底还是不敢真的这么做。 问过段浩方后,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二姐仍然决定要是人不能多带,那就只把石榴带上。 至少现在她还不想跟段浩方为了个妾撕破脸,要吵要闹也要等她生下儿子再说。 段浩方既然不急着走,二姐自然也不急。天天不是跟他在房中窝着,就是到吴冯氏那里一边帮着她照顾敬宗,一边做要给吴大姐送过去的孩子衣裳,大姐生了个儿子,如今二姐跟段浩方圆了房,吴冯氏天天求送子观音快快给二姐送个儿子过来,二姐平常嘴馋想吃点小零食,也总是抓花生给她。 眼见着快在吴家住了有二十多天了,吴冯氏问她:“浩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去?” 二姐摇摇头,她总觉得段浩方说的那个是因为段老爷要给他铺子,让他照顾段浩平,他不愿意所以才不肯回去不是真的。可别的又问不出来,二姐也懒得追根究底,现在摆在她眼前的头等大事是生儿子,第二就是石榴。如今两人在吴家自然是样样都好,可回了段家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了。 回来吴家后,二姐跟吴老爷提了想在城里买个小院子放东西,吴老爷直接就给了她一张房契,说:“这是我把王大贵一家送过去的时候就买好的,里外两套大院。现在看着他们一家还算好,你让他们一家搬过去,刚好可以替你看着院子里的东西,也让他们记着你的情。” 二姐答应着把房契收下。她又跟吴冯氏商量段家要搬回老宅的事,吴冯氏皱眉道:“……这可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他们家搬出来就不打算回去的!” 她细细的问了二姐段家回老宅过年时的事,又叫来跟着回来的米妹问了一遍,左思右想不明白为什么段家突然想搬回去,最后只能叹道:“怕是还掂记着段家老宅那边的东西吧?真是人心不足啊。” 二姐倒去劝吴决氏,笑道:“这有什么?不管往哪里搬,横竖我还是过自己的日子不就是了?”吴冯氏按着她的头笑道,“你个傻孩子!你以为亲戚是那么好打发的?你不去掂记人家的东西,人家就不会来掂记你的东西了?”二姐哂道,“他掂记我也要给他啊!”她现在是想开了,别人的事与她有什么相干?她只把自己的日子过好都难得不像话。 吴冯氏笑道:“你个小财迷!我看你就抱着钱过吧!” 抱着钱过有什么不好?钱又不会去找小老婆。二姐笑眯眯的不说话。 回了屋见段浩方靠在炕头睡得正香,这些日子他常常跟着吴老爷出去,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二姐也不多问,问得多了倒显得她掂记上了似的。见他躺着,二姐脱了鞋轻手轻脚的上了炕跟他躺在一起,慢慢的睡着了。 段浩方睡到一半就知道自己怀里滚进个人,闭睁开眼一瞧见是二姐,笑着搂到怀里拿被子给她盖上,两人一起睡了。 等睡醒已经是晚上了,二姐叫红花拿饭过来,陪着段浩方吃了饭,两人漱了口又上了炕。刚刚睡醒这会儿也没睡意,靠在一起你抓着我的手,我拉着你的手说闲话。 段浩方道:“咱们过几天就回去吧,我看爹是不会改主意了,日后要是咱们跟大哥一块过,不过多忍让些就行。” 二姐点头答应着,反正这话都是他说的,心里倒是在想估计是他的事办完了这才肯回去。又想到这几天他都是跟着吴老爷出去,莫非这事还跟吴家有关?反正吴老爷不是吃亏的人,二姐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扔到一旁了。两人第二天跟吴冯氏辞了行,下午就坐上车回段家了。 段家里段章氏早就等急了,跟段老爷念叨了好多遍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段老爷倒是劝她道:“他们小两口是去亲家那里住,又不是去别的地方?你担那么多心干什么?” 段章氏本来烦得在屋子里转圈,听了这话停下气道:“我现在就这一个儿子了!我不着急他我着急谁?” 段老爷这些日子已经小心翼翼的把段浩平让那个下流地方出来的妾把身子弄坏的事给段章氏说了,她哭了两天,骂了两天,又吵着说要赶到老宅去看她的大儿子命根子,让段老爷劝住,说等搬回去了随她怎么看都行,不必急在这几天。 段章氏又说段浩平可怜,不愿意把铺子都给段浩方了。段老爷听了直想叹气,问她:“给了他,他会管不会?你也不想一想,就他那点能耐,他会干什么?何况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段章氏哭得两眼红肿,哽咽道:“平儿现在这么可怜!怎么能让他日后再跟他兄弟伸手?那铺子给他,日后就是个生钱的东西,他不就有饭吃了?你说他不会管,咱们这次回去,你好好教教他不就行了?这管铺子能有多难?我就不信能比我管家还难!我都能管家,浩平一个大男人还能不如我?” 段老爷跟她说不通,真想跟她说段浩平还真不如女人呢!他哪怕是像魏玉贞那样,多少懂点事段老爷都不会不给他留一间铺子。现在这样看着是真是什么都不能留给他! 两个老的正为这个打着口水仗,段浩方带着二姐回来了。 小夫妻两个一进门先去见段老爷和段章氏,二姐把吴家让她带回来给他们的礼都摆出来,段章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些了,但仍是对着二姐冷嘲热讽的说了些什么回了娘家就不想回来了?要知道都是嫁了人的女人了,婆家才是你的家!哪一家也没有当人媳妇的把男人扯回娘家去一住就是几个月不回来的! 二姐只管低着头听,左耳进右耳出。 段老爷让她说了会儿就让二姐先回去收拾东西,道:“方儿就不必回去了,留在这里陪陪你娘,晚上就在这里吃吧。” 二姐一听这话里的意思是二老晚上想跟段浩方说说话,起身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就出去了。 二姐带着张妈妈,进了院子胡妈妈领着人出来迎,一眼看到张妈妈脸上不由得一僵,却仍是堆着满脸的笑迎过来,先跟二姐蹲了个福,又对着张妈妈笑道:“老姐姐可是去享清福了?倒把那么些活都撂给我们,这些日子可是要累死这些小丫头们了!”张妈妈笑道,“你跟我都是土埋脖子的人了,就别跟小丫头们抢活干了。” 胡妈妈本来是想刺张妈妈一句,倒让她给噎了回来,顿时脸上就不太好看。 二姐站一旁看她们你来我往的打机锋,此时才笑道:“我知道你们老姐妹有不少话想说,今天晚上就不必到我屋里来了,回去好好说说话吧。”说完扔下这两人领着小丫头回屋子了。 进了门让七斤接下米妹手里的东西,对她道:“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今天晚上不用你侍候,回去歇着吧。”米妹出去,她叫过来七斤刚想问问这些日子家里怎么样?荷花那边有什么事没有,石榴如何,没等两主仆说几句话,吕妈妈却溜了进来。二姐跟七斤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话,见她掀帘子进来笑道:“你倒来得快,先到外面去等一等再进来。” 吕妈妈本来笑着想过来侍候二姐收拾东西,也显得亲近,谁知二姐一句话就把她撵出去了。只好僵笑着再退出去,心里不住生气,要不是上一回让七斤和米妹那两个小丫头瞧见她跑到荷花的屋子里去,二姐也不会就这么恼着她了。不过她见家里又多了个石榴,自觉二姐还是要用她,这才巴巴的撵进来。 二姐只好先把箱子什么的都堆到后面去,然后坐下让七斤倒茶来再去叫吕妈妈,她本在帘子外等得心焦,隔着帘子踮着脚尖往里瞧。不等她想着要再大着胆子进去一次,七斤刚好掀帘子出来,两人差点撞上,七斤先笑着避到一旁蹲了个福,吕妈妈赶紧上前扶,七斤笑道:“吕妈妈进去吧。”说着就为她高高打起了帘子。 吕妈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冲着七斤连连蹲了好几个福才欢喜的进里屋去。 “天天打,就没一天不打的。两个孩子也跟着哭,倒像是比谁哭得更大声。瞧着石榴那个样子倒像是个腼腆人,谁知跟明月打起来倒一点都不带吃亏的。”吕妈妈说得活灵活现,站在二姐跟前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倒像街上扮相杂耍的猴子。 二姐让她逗得直发笑,道:“那这几天不是热闹死了?” 吕妈妈笑着说:“可不是热闹极了?她们俩个又打又骂的,院子外边倒是围着不少看热闹的。太太知道了生气,就让人打她们板子又罚不许吃饭,可就这也没什么用,仍是打得厉害呢。”说完就小心翼翼的看二姐。 二姐见她这样就说:“你有话就说。” 吕妈妈搓着手笑道:“二奶奶别嫌老婆子多事,只是这家里多了两个人,屋里的事就多了……” 二姐也不看她,像是根本不感兴趣似的说:“多了什么事,你说吧。” 吕妈妈见二姐这样,倒也不敢再兜圈子,凑近两步小声说:“二奶奶,像石榴这样的人品样貌可是难得一见的。” 二姐听了就笑,看着她说:“你喜欢她?那让你去跟她住一个屋吧?” 吕妈妈听了刚一喜,再一看二姐眼神不对,赶紧小声说:“二奶奶!我是想过去替奶奶……”话没说完,就听二姐低喝道:“滚!” 吕妈妈傻了,看着二姐还想凑过来笑着说两句,哪知二姐扬高声叫米妹进来,她就不敢说了,米妹应声进来,她惊讶的看看米妹,看看二姐,张着两手站在屋当中。 米妹进来了也不敢多说不敢多看,只是低着头说:“二奶奶有什么事?” 第 138 章 二姐谁也不看,皱眉道:“领你吕妈妈出去!让她在屋里歇歇!” “奶奶!”吕妈妈小声惊叫道,二姐也不理。米妹见这样就拉着吕妈妈出去,真的把她送回了屋。 送她回去了米妹就要走,吕妈妈一把拉住她小心问道:“姐姐慢走一步!奶奶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惹着她了?不然怎么冲我发火?” 米妹甩开她的手没好气道:“谁惹奶奶发的火?不就是你吗?你跟奶奶在屋里说话,谁知道你说了什么惹得奶奶生气了?这会儿倒来跟我装!呸!” 吕妈妈说:“你这丫头!我好好的问你,你不说倒罢了,怎么还来骂我?” 米妹回身冲着她啐了口,斜着眼睛道:“你别撇得那么干净!惹得奶奶发了火你倒躲得快!回头侍候奶奶的我们却顶了你惹的祸事!我还没跟你算帐呢!骂你怎么了?我还没骂够呢!” 吕妈妈虽然是个婆子,可毕竟是外来的,对着二姐屋里侍候的丫头从来不敢顶上一句。不过让米妹这样骂到脸上也气得不轻,一张脸气得煞白却不敢说什么。她知道自己要是真跟米妹吵闹起来,二姐必定是向着自己屋里的丫头却不会护着她的。她这么一想,只得把气都压下来,再拿了自己的荷包赔着笑去哄米妹,谁知米妹根本不理她,冷哼一声甩手出去了,气得吕妈妈坐在屋里半天没缓过来。 这个屋里平常就住着她、胡妈妈和张妈妈。前阵子张妈妈回了吴家,胡妈妈很是得意了一阵,今天张妈妈又跟着二姐回来了,胡妈妈又急又慌,撵在张妈妈后面忙去了,于是这会儿就她一个人在。 正好都没人在,米妹走了她气也气不久,心思倒转到二姐那边去了。 她不明白啊,自己刚才到底说错了什么?怎么就惹得二姐发了那么大的火?多了个石榴,二姐正该是用着人的时候,怎么就把她撵出来了呢?莫非还是荷花的那个事? 吕妈妈急了,在屋里团团转。她把自己刚才在二姐跟前说的话在心里又转了几遍,狠不能扇自己!真是,这会儿了还在玩那种把戏,想勾着二姐来求自己,就应该一开始就明明白白的把自己的盘算给二姐说出来,也省得弄成现在这样! 明天她要再去找二姐一次!这些天屋里没别人,她看着石榴跟明月吵架打架,平日说话作派什么的,就让她觉得石榴应该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只要能拿准这一条,不管是她还是她那个孩子都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她要是能把这件事给二姐办下来,那二姐必定要记下她这个大功! 因段浩方晚饭在段章氏那边吃,二姐就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特别自在,先让人抬了热水进来洗了个澡,然后一边晾头发一边吃晚饭,这边刚拿起筷子,那边米妹掀帘子进来道:“石榴要过来见奶奶呢,就在门外。” 二姐一听她就不舒服,放下筷子想让她回去,又一想趁着这会儿段浩方不在,不如就听听她想干什么,说:“让她进屋来等着。” 米妹笑着出去,转身就领着石榴进来。都说灯下观花,这话真是不错,今天在屋里看这个石榴倒比那天在门口见的更出色鲜艳。 石榴是个南方女子,她应该比二姐年纪大,可看着却比才十五的二姐更娇小。小脸,小肩膀,看着瘦,可胸部和屁股却很丰满,整个人远看是葫芦形的。脸和身材有些搭不起来。 脸看着是清纯少女,身材看着是丰满艳妇。 二姐上下打量着她,她就站着让二姐看,也不像别的丫头那样低着头,而是光明正大的平视着二姐,脸上还带着笑,像是在对二姐说‘你尽管看,我不怕你看。’仿佛站在二姐面前,站在当家奶奶的屋子里,她比二姐更坦然自在。 二姐的心里又涌出阴沉的憎恨和愤怒来,她的脸色沉下来。 比起明月的来,她更讨厌这个石榴!明月虽然见了她也没多少尊敬,可是她知道明月的蛮横缘自于她自己的疯狂。 而石榴这副样子的倚仗是什么呢? 想到这个,二姐心里更难受了,看着石榴也更恨。她不再理她,就让她在那里站着,自顾自吃晚饭。 石榴让二姐这么晾着也没生气,浅浅冷笑一下就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二姐慢条斯理的吃完,又漱了口,这才仰脸看着石榴笑道:“快过来我瞧瞧,好个漂亮的小模样!” 石榴堆着笑着过来给二姐蹲了个福,磕头道:“给二奶奶见礼。” 二姐笑道:“快起来吧,不必这样客套,日后可要常来陪我说说话才好。” 石榴低头娇羞笑道:“那是二奶奶不嫌弃。” 二姐一哂,让七斤扶她起来,让了个座道:“你过来也有些日子了,我也没问过你,住得如何?可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没有?丫头婆子们可都听使唤?” 石榴一脸为难模样,又跪下道:“本来二奶奶肯收留奴婢,奴婢早就没什么心愿了,只是……” 二姐不等她说完就道:“那就好。院子里人本来就不多,大家和和气气的最好。” 石榴听二姐这么说,就把剩下的话都咽回去了,只是仰脸要笑不笑的瞧着她。 二姐这回也不让她起来了,叹道:“院子里地方小些,姐妹们有个什么磕碰的也难免,不过大家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别弄得下不来台,都多给对方存些体面,那些没意思的事日后还是少干的好些。” 石榴低头委屈道:“……我是个初来乍道的,本来就伏低做小不愿意招人惹事,凡事能退一步就退一步。这我可以给二奶奶发下毒誓,哪件事都不是我挑起来的。” 二姐皱眉道:“那怎么总是又吵又打的?倒让外人瞧你们的笑话!既然住在一个屋子里,怎么不知道互相让一让?” 石榴眼一眨,泪就啪啪的掉下来了,掩面抽抽噎噎的说:“哪里是我去找事?就是她欺到我头上,我也不会跟她计较!要不是她不肯让奶娘喂孩子,我、我就是委屈死了也不会吭一声的!”话音未落,扑地大哭起来。 二姐还没来得及说话,段浩方掀帘子进来,笑道:“这是怎么了?外面就听到屋子里热闹得厉害。”说着走过来,瞟了跪在地上哭得好像快断气的石榴一眼,然后走到二姐旁边坐下。 二姐见他进来的这么恰好,倒坐着不动了,扬扬下巴对七斤说:“二爷回来了,你还不快些侍候二爷换衣裳?” 七斤答应着过来,段浩方笑着看了二姐一眼,跟着七斤转到屏风后面去了。 石榴悄悄抬头看他,他却已经转过身去了。 二姐见他走开,石榴仍是掩着脸呜呜的哭,笑着过去亲手扶她起来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别怕,这事我给你撑腰。”一边笑一边叫胡妈妈过来,把石榴推给她道,“胡妈妈你送石榴回去,告诉屋里的别再闹了,都是一家人胡乱折腾也不像话。” 胡妈妈笑着答应,又掏出手帕来给石榴擦泪。 二姐沉下脸又道:“打个十板子,再罚两个月的钱吧。” 胡妈妈盯着二姐看,见她嘴角呶了下才点点头扶着石榴出去。 段浩方等人都出去了才一边慢慢的理着衣裳袖子,一边从屏风后转出来,二姐迎过去伸手帮他整了整领子,眼睛盯着他的胸前道:“二爷吃过了没?灶上的菜还是热的,没吃就让他们再端上来。” 段浩方挥手让丫头们都下去,搂着二姐埋在她肩头笑道:“二奶奶好大的威风……” 二姐本来见了石榴就不高兴,听他这么说更是心里不是滋味,伸手本来要推开他,但仍是靠在他怀里软绵绵的来了句:“二爷可是心疼了?”段浩方摇摇头,笑着打横抱起二姐上了炕,伏在她耳边道:“我就只心疼你。” 胡妈妈领着石榴回了屋,明月正让奶娘喂孩子,见了她们进来恶狠狠的瞪过来一眼。 胡妈妈让奶娘把两个孩子抱到别的屋去,对石榴说:“先歇着吧,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石榴脸带泪痕,望着胡妈妈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 胡妈妈笑着出去,第二天等段浩方出了门又领着小丫头进来,屋子里明月和石榴都还没醒,见她领着一堆人进来都吓了一跳,慌忙从炕上跳下来拿着衣裳就胡乱往身上裹。 石榴惊疑不定,趿拉上鞋就想从胡妈妈身旁挤出去,被胡妈妈一把拉住,道:“你跑什么啊?” 石榴盯着胡妈妈手里的竹板子哆嗦道:“妈妈既要打板子,我还是出去的好些。我胆子小,怕会吓晕过去呢。” 胡妈妈把她推到小丫头那边,两个小丫头连忙按住她。 石榴惊叫:“妈妈这是做什么?二奶奶又没让你打我?”胡妈妈像没听见她的话,只是笑着哄她说:“知道你皮肉嫩,放心,我的手轻着呢。”一边虎着脸对小丫头们说,“都按住了!” 小丫头们答应着,手下更是加了死力气。 石榴身上的衣裳挣扎间就敞开了,露出半个胸脯和两条大腿,她尖声骂道:“你要敢碰姑奶奶一下!?看我回头不剥了你的皮!!” 胡妈妈一听就笑了,扫了她现在的样子一眼,说:“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剥我的皮!”话音未落板子已经是重重的挥了上去! 石榴大声叫骂起来,胡妈妈骂小丫头道:“都不会堵住她的嘴?白吃饭了?”小丫头捡起她掉在地上的衣裳胡乱塞到她嘴里,她像个疯婆子似的拼命甩头发,乱跳乱踢的挣扎。 胡妈妈见她这样,手下越打越狠,骂道:“你还敢不服气?” 十板子打完,胡妈妈让人把她扔回到炕上去,又叫人把明月拉过来打了十板子才走了。 石榴让她打得背上一片热痛,连衣裳都不敢穿,哆嗦着趴到门边喊小丫头拿醋来擦,却根本没有人听她的。恨得她在地上捶,自己裹了衣裳出去打了井水回来擦。 她坐在屋子里想了想,忍着痛又去打了水回来洗了脸梳了头,却不挽发髻,只松松的挽起来垂在颊边,又挑了件薄红绸的内衣和裤子换上,那红绸软软的贴着她的身子,更衬出一张带着泪的脸可怜惨白。她在镜子里照了照,又拿出胭脂来在眼角眉心打上一层薄薄的红,这就更添了三分颜色,然后就这么衣裳也不披的坐在屋子里冻着。 一整天都没人给她们送饭来,到了晚上段浩方回来,石榴拿了件外裳胡乱披上,提着茶壶出来,依在门边颤颤的喊了声:“……哪个人给我拿壶茶来,就是罚我不能吃饭,也不能连口水都不给啊。” 一句话没说完,她一脚没站稳就摔在地上了,茶壶啪的砸了个粉碎,人也滚在了地上。 段浩方正好走到门口瞧见这一幕就停下来看,石榴跌在地上颤着手想爬起来又摔了回去,怯怯的抬起头,泪盈盈的望着他也不敢吭声,咬唇低头敛了衣袖,又踉跄的自己慢慢扶着门框要爬起来,可似乎脚扭伤了,一动就又跌回去,捂着脚脖子啪搭啪搭掉泪。 早有丫头赶紧回屋叫二姐,二姐掀帘子出来,就看到段浩方往石榴那边走过去。 第 139 章 二姐赶紧叫丫头:“还不赶快扶起来!这样也太难看了!” 七斤领着两个小丫头过去,越过段浩方架起石榴就给送回了屋。 石榴伸手想扯段浩方,没够着就被七斤拖进屋了。 段浩方就背着手站在那里,见人都进了屋他转身往二姐这边来,二姐笑道:“二爷辛苦一天了,是先洗一洗还是先叫他们摆饭?” 段浩方瞟了她一眼,挡着小丫头们的视线偷偷拧了二姐的小脸一下,笑骂道:“你个小狐狸!” 二姐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进屋了。她跟着进去,趁着屋子里没别人,忍不住讽了句:“谁是狐狸?” 段浩方正坐在炕上脱鞋,听见了抬眼看她,慢悠悠笑道:“你跟我说话?” 二姐没好气的过去,挤出一张笑脸来伸手给他解扣子脱衣裳,手上力气却大得像在杀人。 段浩方让她弄得难受,又觉得好笑,一把将她搂过来笑道:“还说不是小狐狸,弄出这副样子给谁看?”说着要凑过来亲她。 二姐这几天都憋着气,没注意他亲过来,甩开他的手厉声道:“什么狐狸?她才是……!” 段浩方让她推开也是一怔,倒不强求,自己踢掉鞋,才抬眼笑道:“怎么不说了?” 二姐冷哼一声转身出去,一会儿七斤进来侍候段浩方换衣裳,笑道:“二奶奶摆了饭,让二爷出去吃呢。” 段浩方掀帘子出去,见二姐坐在桌前也不看他,过去坐下道:“咱们吃饭?”二姐气哼哼的站起来,给他盛汤拿馒头挟菜,段浩方赶忙护着碟子道:“你可别给我挟咸菜!” 二姐让他这么一说就气得摔了筷子,转身又跑进里屋去了。 段浩方哈哈大笑,放下筷子也不吃了,跟着进去就看到二姐偏身坐在炕头掉泪。他盯着她看,二姐胡乱抹了泪又要出去,被他一把抓住拖到怀里。 二姐突然疯了一样挣扎起来!咬着嘴对着他又踢又打! 段浩方刚开始还笑,见她不似耍闹,咬着牙瞪着眼,一张脸僵得像刷了浆,他也不笑了,怕再闹下去外面丫头婆子听见了笑话,就拖着她上了炕,抖开被子裹住她的手脚压在炕上! 二姐让被子紧紧裹住手脚都抬不起来仍是不停的想打他,在炕上扭得像条大白蛇。他就这么盯着二姐骑在她身上压着她,直到二姐浑身没了力气,粗喘着停下来。 段浩方看着她道:“不打了?” 二姐没力气的点点头,他就把被子解开把二姐拖出来,没提防她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段浩方倒抽一口冷气,举手要打,二姐一看赶紧松口,一脚踹他肚子上把他踢出去!等他捂着肚子歪在一边时,她跳下炕就往屋外跑! 段浩方咬牙骂道:“小混蛋你就折腾吧!”赤着脚跳下去拧着她的胳膊倒扛到肩上又回到炕上。 二姐一边踢腾一边又抓又挠,段浩方两只手抓不过来治不住她,脸上脖子上被抓了好几道。 外屋的丫头听见里面像是打起来了,可又不敢进去,这边一个机灵的跑去叫了胡妈妈,胡妈妈一听说里面打起来了,想起刚才的事也不敢过去,就跑去跟张妈妈说。张妈妈一听赶紧往二姐的屋子里跑,跑过去见七斤、米妹和荷花都围在外面,胡妈妈也在一旁站着,立刻虎着脸上前骂七斤:“还不赶紧把你大姐姐扶进屋去?在这里干什么!!” 七斤一看荷花也在旁边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偏偏穿的跟丫头一样,她竟没看到!见张妈妈恼了就赶紧强拉着她回了屋。 等她们走了,张妈妈就瞪米妹,瞪得米妹也赶紧回了屋。胡妈妈见她看自己,瞪眼道:“我在这里看着点,免得二奶奶要用人!” 张妈妈不好明着赶她,一错眼看见吕妈妈正探头探脑往这边来,就给胡妈妈使了个眼色,小声说:“二奶奶说了让她在屋里呆着呢!” 胡妈妈扭头一看吕妈妈似乎也想过来,大步过去赶着她回了屋,张妈妈见都没了旁人,自己悄悄趴窗户上听,只听到里面段浩方倒抽着冷气骂道:“你还敢不敢了?” 屋子里二姐正被段浩方压在膝盖上,大巴掌举得高高的。 二姐挣扎不动,索性抱着他的大腿一口啃了上去。 段浩方唉哟一声,巴掌就往二姐的屁股上招呼下来,啪的一声响,把外面的张妈妈吓得腿都软了,什么也顾不上想就敲门高声道:“二奶奶!奴婢做了汤!给你和二爷送进来两碗吧?”说着就要推门进来,段浩方忙喊道,“别进来!” 他这会儿说不让进张妈妈可不敢听,推门就往里闯。 二姐刚才打起来的时候不敢喊就是不想让丫头婆子们看笑话,听见张妈妈就要进来了扭头对段浩方挤眉弄眼的恼道:“还不放开我!” 刚才一通折腾衣裳都散开了,就见她露着两只嫩嫩的乳|头叉腰仰脸瞪着他,段浩方是被她气得又想打又下不了手,只得先把她抓起来拿被子裹好,恨恨的下炕走到门边,把张妈妈挡在帘子外怒道:“这都要睡了!还喝什么汤?” 张妈妈一见二姑爷敞着怀裤腰带都是散开的就这么过来,想着是自己听错了?难不成是小两口在屋子里玩呢?可又实在担心二姐,瞅机会踮着脚尖越过他肩头一看,见二姐两颊晕红裹着被子正坐在炕上,脸上看着倒是没什么伤,就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这看着还是吵架了,张妈妈见二姐没什么事的样子,也怕闹大了,就对段浩方劝了句道:“天也晚了,二爷还是早点歇着吧。” 段浩方冷笑,摔了帘子回身嘀咕道:“我倒是想歇着!那也要看二奶奶乐意不乐意?” 二姐见张妈妈出去了,冷哼着把被子从身上踢下去,回身草草系了内衣系带,躺炕上拉着被子脸朝里一副睡觉的模样,也不管段浩方了。 段浩方吹了灯,也不洗了,也跟着上了炕,上去就扯二姐的被子要往里钻。 二姐又是抬腿要踢,嘴里小声骂道:“你滚开!” 段浩方架着她的腿腰往里一挤,两三下剥了她的衣裳扔出去压上去骂道:“小丫头越来越疯了!” 二姐一边骂一边上爪子:“你干嘛?你混蛋!” 段浩方抓着她的两只手仍是被挠了好几下,这火倒是越烧越旺了。硬是压上去荒唐了一阵,等歇了劲见她仍是气得打哆嗦,再一摸脸是湿的,叹了口气道:“你还委屈,你看你把我挠得,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 二姐委屈的大哭:“我不好!你找那好的去!”恨得又踢了他一脚。 段浩方架着二姐的腿摸她里面的嫩肉,稍稍晃了两下道:“你还有劲踢?” 二姐让他弄得喘起来,可仍是死死抱着他照着他的脖子上就是一口狠的! 段浩方让她这么咬倒起了劲,一阵大动后泄了出来,搂着她懒懒笑道:“……你是真的想我死啊。” 二姐早就打得没力气了,哭都哭得浑身软了,趴在他怀里仍是拧着哪块肉都转一下。 段浩方一下下的抽着冷气,倒也不再去抓她的手,苦笑道:“你让我明天怎么出去见人?脖子上脸上都是你挠的印子。” 二姐仍是一抽一抽的哭,段浩方摸她的脸,一摸一手湿,叹道:“这哭的有一缸了……”再摸,手上又挨了一下。 这么一晚上,他就这么抱着二姐,直到她睡着,仍是一下下的拧他挠他咬他。他也不管,只管拿被子盖着两人,搂着她睡,时不时的拍一两下哄哄,二姐总把他的手打开,打开了还是拍。 第二天一大早,段浩方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一看自己手臂上、胸上、大腿上、腰上,都是二姐拧的红印子。 他回头看一眼,二姐脸上还挂着泪痕抱着被子睡得香,摇头叹笑。等他下了炕打开二姐的梳妆镜子照脸,脖子上四五道挠的红痕,正中额头上也有一道。 他小声骂道:“小混蛋属老虎的不成?这爪子利的!”在针线箩筐里扒拉半天,扒拉出一把剪子来,回来坐在炕头从被子里拉出二姐的手,就着光给她剪起了指甲。 二姐醒了迷迷糊糊的问他:“……你干嘛呢?” 段浩方凉凉道:“先把你的指甲剪了,改天再来一回,我就真不用出门了。” 第 140 章 张妈妈一大早端着洗漱的铜盆热水进来时小两口早就起来了,当她看到坐在炕头的段浩方那张脸时差点没把手里的盆摔了。 “二爷!你脸上这是……!”张妈妈半掩着口看向坐在妆台前连头都不敢回的二姐。 段浩方翘着二郎腿也跟着望过去,盯着二姐的背影慢悠悠的笑着。 张妈妈放下手里的东西,万幸今早她多了个心眼,怕昨天夜里这屋里的两人真的闹起来不好看,刚才就没让丫头跟着进来。她过去扳着段浩方的脸对着光瞧了瞧,红艳艳的指甲划的道子横七竖八的印在他的脸和脖子上。 张妈妈急得直跺脚,可也不敢埋怨二姐,只急道:“这可怎么办?要不……就跟老爷太太说一声,说二爷发了秋癣,不能见风,先在屋子里养两天吧。”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看段浩方的脸色,这事也要他愿意帮着瞒着才成。 段浩方嘿嘿笑了两声,望着二姐死不回头的背影对着张妈妈点了点头道:“那就劳烦妈妈过去说一声了。” 张妈妈赶忙连声答应着,有心现在就跑到段章氏那边说一声,这事她交给别人也难放心,可又觉得应该先给他擦上药,出来进去转了好几圈,手里攥着个药膏盒子不知怎么办才好。 二姐用力站起来,拿过药膏盒子说:“我来侍候他,张妈妈去跟爹娘说一声吧。” 张妈妈拼命给二姐使眼色,见她脸上仍是不带一点笑模样,急得没办法。 二姐知道张妈妈是为了自己好,扯扯嘴角挤出个笑来。 张妈妈见他们小两口这个样也没什么办法,想着先去把事给他们兜圆了,别的回来再接着劝也行。她转身急匆匆的出去,外面等着的丫头见她这样都想问一两句,七斤叫住她道:“张妈妈,我们是不是要进去侍候?” 张妈妈跺脚道:“进去侍候什么?二爷和二奶奶都还没起呢!都回自己屋去呆着!”米妹作了个鬼脸,推着七斤说:“得了,就听张妈妈的吧。” 昨天晚上的事院子里的丫头们大多都听到点声音,可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二爷和二奶奶吵架她们是管都不敢管,听到也要当自己没听到。 二姐拿了药盒站在段浩方面前,他就那么好好的坐在炕头,看到她过来只是瞧着她发笑。 二姐没好气道:“笑!笑!笑!笑个鬼!”一边旋开药盒沾了些药往他脸上擦。 段浩方仰着脸让她擦,时不时的加一句:“手轻点!疼着呢!” 二姐咬着牙加了三分力:“怎么不疼死你?” 段浩方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哪有你这样的?天天咒自己男人死?” 二姐挣不开他的手,两人半缠半打的绞在一起。张妈妈去段章氏那里说过了回来,端着早饭站在门外小声道:“二爷,我送早饭过来了。” 段浩方这才放开二姐,掸了掸袍子角道:“端进来吧。” 张妈妈端着饭进来看到二姐背对着段浩方站在妆台前气呼呼的不吭声,心里发愁,这还没吵完? 段浩方看她盯着二姐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皱眉道:“东西放下就出去吧。” 张妈妈一哆嗦,看到段浩方正瞪着她,吓得放下早饭就退出去了。外面胡妈妈正等着她,见她出来就扯到一旁小声问道:“里面到底怎么了?” 张妈妈想起段浩方的眼神就害怕,胡乱推了两句就走了。留下胡妈妈站在大屋的外头想进去瞧瞧又不敢,转了半天还是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段章氏听了张妈妈的话,又叫婆子过来问,听说昨天晚上那边院子里好像吵起来了,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发了癣?不行,我要过去看看!”说着就要走,段老爷从里屋出来让婆子出去,扯着她进里屋道,“人家小夫妻两个的事,你就别去掺和了。” 段章氏甩了他的手气道:“我儿子出了事!我怎么能不去看看?什么叫发了癣不能见风?谁知道怎么了?” 段老爷按着她坐下,又给她捧了杯茶来,叹道:“小夫妻两个偶尔拌个嘴也没什么稀奇的,你一过去这事不就大了吗?” 段章氏放下杯子道:“既然你都明白,我过去看看怎么了?要是方儿没事,我也不会多说她一句!” 段老爷见她这样,啧道:“你一过去,没事也变成有事了!我还不知道你?” 段章氏恼道:“我是怕我儿子吃亏!” 段老爷见她恼倒觉得好笑,摇头道:“他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亏好吃?” 石榴昨天不穿衣裳冻了一天,晚上时就有些着凉,胡妈妈过来看了一眼道怕孩子过了病气,两个孩子先移到别的屋去了,让她好好养病。 她昨天拼了命要把二爷扯到自己身旁来,哪知还没够着二爷的袖子就被人给抬回了屋。本来想着二爷怎么着也要过来看她一眼,结果到了这个时候也没见人来。倒是听说昨天大屋里打起来了,她正得意,想着就是二爷不过来看她,跟那边吵起来了也不算吃亏!谁知这个时辰了听说段浩方还没出屋子,她这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想着难不成那个二奶奶真有些手段? 屋子里二姐给段浩方盛了汤拿了馒头,侍候着他吃早饭。他举着筷子不动,看着二姐叹道:“你也坐下吃吧,就咱们两个在屋里,就别顾着这些规矩了。”一边说一边也拿了个馒头放在二姐面前的碗里。 二姐硬是又站了一会儿才坐下,端碗喝汤拿馒头吃菜,就是不开口也不看他一眼。 两人切嘴葫芦似的把饭胡乱填到肚子里,二姐把碗盘撂起来送到外面给米妹收走,竟也不进屋,就那么站在廊下吹风。 段浩方不能出去,坐在屋里见她半天不进来,扬声喊了句:“谁在外头?拿茶进来!” 米妹赶紧提了一壶热茶想送进去,二姐在门前接过来自己拿回屋。一进去就看到段浩方坐在炕头手里拿着本书不知道在看什么,二姐默默的倒了茶放在他旁边的炕桌上又要出去,他放下书叫住她道:“过来吧,咱们两个说说话。” 二姐就又回来坐下,只是扭头看着别处就是不看他。 段浩方细细打量着她,不得不承认的是二姐这几天真是大变样了。以前不过是个半大的小丫头,脸和身上都没长开似的。这些天估计是通了人事,眉梢眼角都带上了一股风情,就是发脾气恼人也别有一番味道。 他没有料到的是二姐居然对石榴这件事这么在意,按说吴家的家教不是这样的。吴老爷屋子里就从来没断过人,她的庶兄庶妹不也是一大堆?就是往近了说,他的院子里也有不少女人,二姐也从来都表现的很大度,为什么这个石榴她就是容不下? 段浩方凑过去试探的搂住她,手随即被打开了,她也站起来坐到别处去。 他叹了口气,下炕走到她身旁,见她还要躲开,索性伸手压着她的肩道:“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咱们两个是夫妻,还有什么是说不开的?” 二姐不看他,慢慢的竟哭了。 段浩方吓了一跳,连忙弯下腰拿袖子给她擦泪,捧着她的脸道:“你就这么不喜欢石榴?” 二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闭着眼睛就是泪水不停往下掉,连自己让段浩方搂到怀里都没反应过来。 从回吴家见过吴冯氏和吴老爷之后,她就明白段浩方带着石榴和孩子回来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在别人眼中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也知道,这世道上的男人有两个钱谁不喜欢左拥右抱?段浩方一个人在南方,就像吴冯氏说的,他一个大男人还盼着他守身如玉不成?就是他自己有这个心,别人看他一个人也会给他塞女人的。 更何况他跟她也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又没有山盟海誓,也没有深情无悔之类的事。段浩方有别的女人的事她是早就知道的,以前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是石榴这一回她怎么都迈不过去。在吴家把一切都想得好好的,回来看到石榴在院子里她就又难受了。 昨天晚上她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拼命跟段浩方打起来的时候她就想,干脆一次就把他打跑吧,日后两人各过各的,谁也不用管谁。如今也没有离婚的事,她要是离了段家回了吴家只怕还没有现在过得舒坦自在,倒不如就在段家养老,只是她跟段浩方再也没有关系了。 可打了一场,两人不知道怎么着的又上了床,过了一夜醒了后两人在一个屋子里坐着,她竟觉得就跟刚成亲那半年一样,两人还是那么好,他一点都没变。 要是没有石榴这件事多好?她都快把院子里的其他女人给忘了,反正自从她进门,段浩方也没去过院子里其他女人的屋子。要是没有石榴,她就能这么着跟他过一辈子了。 她本来可以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 二姐死死搂着段浩方哭起来,嘴里不清不楚的说着什么。 段浩方竖起耳朵细听,才听到她说的是:“……你干嘛要带她回来啊,不带回来我不就不知道了吗?” 他长叹一声,搂着她坐到炕上,拍着她的背哄道:“好二姐,咱们不想这些事了。”一边说一边抬起她的脸胡乱亲上去,也不管那脸上眼泪胭脂糊得乱七八糟的。 二姐不肯让他亲,又躲又闪,避不开就又下手拧他。 段浩方让她拧疼了,倒抽着冷气也不去管她,只顾着亲,亲了会儿见她身上不那么僵硬了才贴着她的耳朵道:“好宝儿,爷的好宝儿,我给你说实话,就算带回来我也不拿她当回事。” 二姐趴在他怀里,听着他在她耳朵边说:“我的心里就只有你。” 她又哭了,含糊道:“……你胡说,你跟她一定也是这么说的。” 段浩方也不反驳,亲着她道:“日后就对你这么说。” 见二姐埋在他怀里不动了,只是肩仍是一抽一抽的哭,他就这么抱着她拍着她哄着她,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倒是不怕二姐吃醋,只要二姐心里还装着他,她就走不掉。 第 141 章 段浩方的脸养了两天那些指甲道就不那么明显了,张妈妈算是松了一大口气。等他出了门就悄悄跟二姐说日后两夫妻再吵架也不能照脸上来:“这出来进去的让人看见,不是事也变成事了!” 二姐草草答应着,她当时气起来只想把他的脸抓花,也没想那么多。 这会儿谁跟她说这个她都烦,就是张妈妈来说她也不爱听。在吴家她听得够多了,而且她也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她不需要别人再来教她要怎么做。 过了几日段章氏叫二姐过去,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见不像是有什么事,又拿话明里暗的问她,也让二姐给支唔了过去。到了晚上又把段浩方叫去,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段章氏只好不咸不淡的交待了两句:“别让你老婆爬到你头上去了!” 段浩方笑着答应,段章氏见他这样也没什么办法,她心里还悬着别的事呢。想了想跟段浩方说:“明天你中午回来一趟陪我吃饭。” 段浩方不知道是什么事,第二天中午就从铺子里回来了,段老爷问他,他就说有件事忘了交待二姐,干脆回去一趟。 段老爷听了沉吟半天道:“夫妻两个要和睦,就要你让着我,我让着你才好。你是个男人,心就宽一点,有个什么事让着老婆也不丢人。” 段浩方一愣,也不好跟段老爷说二姐是因为吃石榴的醋跟他打了一架,万幸现在是哄回来了。也不再多说,点点头出去了。 等他回了家,先回院子换了套衣裳,跟二姐说过会儿回来睡午觉就往段章氏的院子去了。 一进屋就看到桌子上摆满了他爱吃的菜,他这心里就有些犯嘀咕。段章氏拉着他坐下,又是给他挟菜又是给他倒酒,他就吃的越来越不安心。等吃到一半时,段章氏放下筷子擦泪道:“看到你在我身旁长到这么大,我就想起你大哥,从小到大我都没怎么管过他……” 段浩方这才明白这顿饭是怎么回事,虽然他本就没把那几间铺子放在心上,可见段章氏这么说心里仍不是滋味。 他放下筷子走过去扶着段章氏的肩劝道:“娘你别担心,我不会要那几间铺子的。回头我去跟爹说,铺子都留给大哥,我一间都不要。” 段章氏拉着他抹泪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不会眼看着你大哥没了活路。”说着又唠叨起来段浩平那个妾的事,段浩方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缘故。 段章氏哭道:“那个黑心烂肺的女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害你大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可怜你大哥现在还一个人在那边住着,我真恨不能立刻就过去看他……” 段浩方劝道那边还有大嫂,大哥不会有事的。他倒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以前石榴也曾经拿过来给他吃,说这是好东西,吃了人就会特别精神,又是长寿又是升仙的。他疑心是那种脏地方拿出来迷惑人的,或者是什么香灰符灰一类的东西,从来不肯碰。后来听说很多人都吃,也没听说吃出个什么毛病来,就是一不吃了就该没精神了,人也没劲了。听说那些写诗写文章的秀才老爷喜欢吃这个,吃了会文思泉涌什么的。有一次还有个读书人说他吃了也没用,“白糟蹋好东西!”他就更不喜欢了。 本来这次回来也想着给段老爷和吴老爷带一点,可一走得急倒是全忘了。现在听了段浩平这件事,他又觉得没带也不是什么坏事。 段章氏哭了一阵好些了,又让人端面过来给他吃,他却没胃口了,想回二姐那边去,段章氏又拉着他进了里屋,还跟他说:“你爹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我怎么说他都不肯把铺子给你大哥。他也不想想,历来有这么办的没有?老大好好的在那边站着,倒都留给小儿子。就是外人知道了不说我们两个老的偏心,你出来进去的让人看见只怕也要说一句没大没小。” 段浩方早就不耐烦听了,反正说来说去不就是想把钱什么的都留给老大吗?他的心早飞到二姐那边去了,听了只是点头也没往耳朵里去。 段章氏仍是扯着他小声道:“我想着,你爹那个老顽固谁也没办法,不如你拿了铺子后偷偷给你大哥一两间算了。” 段浩方听了望着段章氏像是不认识她似的。 段章氏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横竖段老爷说不通,段浩方又知道规矩不跟大哥争,那等他拿了铺子再给段浩平不就行了?她看着段浩方,见他不吭声就催道:“你看呢?” 段浩方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含糊道这事我再跟爹说说,瞒着爹到底不好,爹也是向着大哥的之类的话,又说自己在外面跑怕是让太阳晒着了,头晕难受想回屋躺一躺。 段章氏听他说难受,赶紧让他回屋去歇着,又说要是实在太难受了,不如就在她这里躺一躺,她这边让人去给他熬点汤,又抱怨这天怎么都立了秋了还热得邪乎,一到中午就跟下火似的,就是七八月时也没这么热啊。 段浩方说不好打扰娘休息,还是回院子好。说着就出去了,段章氏在后面叫都叫不及。 二姐在屋子里吃完了饭正拿着要搬家整理出来的家里东西的清单翻着看,想着过一会儿就睡午觉,听见外面有人吵就让米妹出去看看,结果她还没出去,段浩方一脸阴沉的掀帘子进来了。 一进来就直奔里屋往炕上一倒,二姐看他这个样子,就让米妹去拿热水,她过去小心翼翼的替他脱了鞋解了衣裳,见他像是气过了头又憋在心里,就猜是不是段章氏又说了什么。 等米妹把热送进来,她让丫头出去,自己绞了热手巾替他擦汗。 段浩方冲进屋来时本来只觉得胸腔都要炸开似的,二姐软软的小手慢慢的拿着手巾给他擦,浑身的毛细孔都像张开了似的舒服,心里的火也渐渐的消了。他睁眼看,见二姐又换了盆水,仍是绞了毛巾抱着他的脚给他擦,连脚指头缝都拿毛巾捂着揉一遍,这心里也像是被她用热毛巾捂过一样的都松开了。 他扯过二姐,抱着她道:“别忙了,陪我坐会儿。” 二姐把水倒了洗了手回来,坐在他旁边拢着他的头发轻声问:“你这是怎么了?”她也不敢问是不是段章氏又说了什么给他气受了,这段家人自己的事她从来不去掺合,就是知道也装不知道。 段浩方摇摇头,这是他自己家里的龌龊事,他也不能当着二姐的面说段章氏偏心。可他心里是真难受,段章氏眼里就只有那个段浩平,竟想出让他背黑祸给段浩平铺子这样的事。 照她说的那样,他这边得了铺子,那边瞒着段老爷塞给段浩平,可外边人不知道还是以为他得了铺子啊。结果他是铺子没落到手里,白惹了一身腥还没吃着肉。 二姐的手感觉到下面段浩方气得浑身的肌肉都是绷紧的,再看他的拳头攥得关节发白,脸色也是白里透着青,看这样是真生气了。 可他既然不肯说,二姐也不愿意多问。 刚成亲那会儿她倒真想着他跟她是两口子,至少在段家这边他跟她是可以彼此相信的两个人。但经过石榴这件事后,她就把这个心思给掐灭了。谁知道段浩方还有多少事瞒着她?她也不必去管了,也不想去管了。关起门来他们是两口子,出了这个门谁又管得了谁呢? 到了晚上段老爷回来,段浩方又过去那边,当着段章氏的面跪下跟段老爷磕头说那铺子都是大哥的,他这个做弟弟的不能跟大哥抢东西。 他一边磕头一边哭,里面的伤心难过是真的,道:“我是弟弟,自然排在大哥的后头。家里的东西不敢跟大哥抢,爹娘心里疼我我都知道,可我怎么着也不能越过大哥去。求爹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浩方真是无地自容了!”说着砰砰砰重重磕了几个头。 段章氏本来躲在屋子里偷听,到这时也冲出来扑到段老爷脚下求道:“老爷,方儿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改主意吗?” 段老爷看着跪在下面的老婆儿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想把铺子都留给老二是不是做错了。叹了口气,他扶起段章氏,又对段浩方说:“你起来吧,我再想想。” 段章氏又过去拉段浩方起来,抓着他的手觉得这个儿子真是世上最好最贴心的好儿子。她这么望着段浩方,段浩方却低头避开她,借着抬头的机会甩开她的手,走到段老爷跟前又跪下道:“儿子不孝……” 段老爷又扶他起来,看着他道:“……难为你了,浩方。”他长叹一声,多少猜出段章氏跟他说了什么,不外乎就是那些让他这个当弟弟的不要跟大哥争什么的。他开始觉得段章氏多事瞎胡闹,她一个女人懂什么?就觉得把铺子给段浩平就行了?他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了?这人要是没本事,就是把金山给他也没用! 看段浩方低着头的脸上也带出几分不甘不忿出来,想这个儿子要是长子多好,那就没这么多事了。 段老爷拍拍他的肩说:“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你就先回去歇着吧。” 等段浩方走了,段章氏还想拉着段老爷回屋再说说,她看他的脸色还是不高兴,老夫老妻一辈子,他估计也知道她在背后做了什么。她倒是不想惹他生气,只是心疼儿子。 段老爷却不想跟她说话,说还有账没看完,晚上就歇到旁边的屋子去了。 段章氏自己在屋子里哭了一夜,她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 在那之后,段老爷仍是常常带着段浩方出去,仗着反正段章氏也不知道这铺子里的事,就悄悄的把铺子里的银钱账册塞给他,段浩方还要推,段老爷就说:“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咱们家日后就要靠你了。你大哥那个人我是不指望了,只盼着他日后不要把自己饿死就行。” 段浩方这才接了两间铺子,又换了两个管事。段老爷知道他换人,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段浩方就慢慢的把自己从南边带过来的货偷偷塞进铺子里,渐渐的做起来。 第 142 章 段家父母儿子兄弟闹成一团,二姐只知道这些天段浩方总是跟着段老爷出去,段章氏脸色不怎么好看,也不爱再叫她过去教训。她不去打听这些事,段浩方也没跟她多说。她只知道那石榴倒是天天早上晚上都站在她那个屋子的门后等着段浩方,可他出来进去的却从来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只是偶尔问两句孩子。 二姐不知道石榴是个什么心情,她倒有些忍不住想相信他的话了,难不成他日后真的不跟别的女人亲近了? 二姐想,其实只要他这阵子不亲近别人,早些让她生下儿子,只要她跟儿子好,那倒是可以再给他找两个丫头什么的。 只能是丫头,不能是妾! 她趁着这段日子段章氏没心情管她,就问她吴家的下人是卖掉还是另做安排。段章氏只说让她自己看着办,二姐松了口气,又趁机问之前侍候段浩方的丫头怎么办? 段章氏皱眉问:“哪个?” 二姐说:“就是兰花。” 兰花原来是段家的人,二姐嫁进来的时候段浩方院子里就留了她一个,现在正好生孩子,二姐问过段浩方之后,干脆放她的大假,让她在家带孩子,只是仍留着她的身契,听段浩方的意思,竟是想白养着她这个大丫头好给容贵宽心。二姐乐得做人情,叫人给兰花送了不少安胎的东西,让她好好在家生孩子,暂时不用急着过来侍候。 只是这要搬家了,这个丫头的去留倒成了问题。二姐不敢自己作主,就拿来问段章氏。 段章氏想不起来兰花是谁,就问:“你说她嫁人了,嫁的是谁?” 二姐说:“就是跟着二爷的容贵。” 段章氏一听就没好气的摆手说:“既这么着,你问老二去,看他怎么说。” 二姐只好再回来问段浩方,趁着他晚上回来洗脚准备睡觉的工夫赶紧问他。 段浩方愣道:“兰花?让她跟着走不就行了?” 二姐在一旁急道:“就说那边地方小住不下!”能带的人本来就少,她自然要先保证能带上的都是自己人,那些没根没梢的就算了。 “哦。”段浩方擦着脚,说:“正好,我要让容贵去替我看铺子,他留在这里不必跟着回老宅去,兰花就也留下吧。”说起兰花他想起来了,问二姐:“红花你是不是想带走?” 二姐听他说让兰花的男人去看铺子,自然知道这是一个肥差,听他问起红花,就说:“你是不是想让富贵也去看铺子?”那红花要不要让她留下?她到现在还没孩子,这会儿让他们夫妻两个分开只怕不好。要是段浩方想让富贵也留下来看铺子,她只能把红花也留下来了。 段浩方摇头说:“不,富贵跟老宅那边的人熟,搬到那边去咱们用得着他,他跟着走。” 二姐点点头,那红花也可以跟着走了。又一想,他既然不打算把富贵留下,干嘛又特意提起红花?难不成他真以为她跟红花有点什么? 二姐想起这个就浑身不舒服,一边又庆幸早早的把青萝送出去了,要是青萝还在,只怕他疑心的就不止红花一个了。这叫什么事呢?她心里发笑,以前的男人吃醋是专找男人,结果她现在的男人吃醋,专找她身边的女人。不过大概正因为是女人才这般轻描淡写的,要是他疑心她跟其他的男人有什么,只怕这会儿就没这么轻松了。 想到这里二姐心里升起一片寒意。前几日吕妈妈神神秘秘的过来找她,跟她说段章氏那边的婆子都在说明月的孩子不是段浩方的种! 这可把二姐给吓住了!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初逼得吴家不得不先送荷花过来,又赶着送她过门就是因为明月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要不是段浩方的,段家为什么闹得这么大动静? 吕妈妈似乎觉得她这是立了一功!还跟二姐说她能把这个流言散出去。 “二奶奶,如今咱们这要搬家,正是乱的时候!这会儿散出去,她们查都没地方查!” 二姐却让她闭嘴!还告诉她就是出去了也不能多说一个字! 吕妈妈让她吓了一跳,不知道又有哪里说错了。二姐却越想越害怕,她发现吕妈妈已经帮不上她的忙,却会惹祸了!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传出来丢的都是段家的脸。说白了,丢的是段浩方的脸!是他们这一房的脸! 传的是明月偷人,可外人只会记得是段浩方戴了绿帽子,是他的孩子是野种! 段浩方不会只有一个孩子啊,日后她吴二姐的孩子也是段浩方的孩子啊!这传来传去,吃亏受苦的可不单单只是明月一个人!为了打老鼠碰倒油瓶未免太不值得了。说到底那不过是个妾生子,现在明月又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二姐早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哪怕是为了日后自己孩子的名声,二姐都不会让人把明月偷人生子的事传出去。 吕妈妈不知道自己又有哪里做错了,是二姐不信她的话?可这话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要紧?只要有流言传出来,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只要能坏了明月的孩子的名声不就行了吗?她还没想明白呢,二姐悄悄跟王大贵说,让他们把她领出去卖了。 吕妈妈不能再留了。她跟青萝不同,青萝只是出身的问题,她这个人是可以的。所以二姐愿意保下她。可吕妈妈是这个人从根上起就是不对的,她的那些小主意以前看着还算好,可现在看起来越看越危险!她没有足够的脑袋,却有足够的小聪明!这样的人惹起祸来只会大不会小。 头一回卖人,二姐决定时自己心里都在打哆嗦。可她仍是咬着牙干了。她也能把吕妈妈送回吴家去让吴冯氏替她卖,可她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做。不能把所有自己厌恶的不想干的事都推给愿意为她做的人。 吴冯氏是爱她才愿意替她干,那她既然觉得这事不好,却推给吴冯氏去做,这又算什么呢? 总要走出这一步的。 卖掉吕妈妈那一天,二姐坐在屋里一天没吃饭。第二天她就又跟以前一样了,见人理事纹丝不乱。只有胡妈妈和张妈妈知道屋子里少了个人,两人对着二姐更规矩了。 等铺子和家里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段老爷跟段章氏说咱们搬过去吧? 段章氏担心段浩平,早就想搬了。连忙点头答应,又把二姐叫过来嘱咐了一番。 等晚上段浩方回来,二姐就跟他说了这几天就要搬去老宅的事,又跟他说了院子里都留下哪个,带走哪个。 段浩方边听边点头,听到二姐要把三个妾和两个通房都带过去,皱眉道:“不用了,那边地方本来就小,带这么些累赘干什么?” 二姐见他这么说,又想拿话刺他,千辛万苦才憋回去,笑道:“二爷这话说的,不带过去难道把她们都留下?” 段浩方点点头:“就这么办吧。”想了想又交待了句,“把孩子带上。” 二姐听他这么说可算是在心底欢呼起来了!之前她没敢问段章氏这房里的妾什么的要怎么办,只是悄悄打听了下,却打听出来段章氏把段老爷的妾和通房都卖掉了,只留了个最漂亮的丫头还在屋里服侍。 既然段老爷屋里的妾都是这样了,那段浩方这个做儿子的怎么着也不能越过亲爹去。 二姐就知道该怎么安排屋里的这些女人了。 明月不能卖,那是老太太给的。 荷花嘛,她倒是想把她送回吴家去,可又想她既然在段家当了妾,要是送回去应该也没办法再找个人家嫁了。她又不是一般的丫头,偏偏跟吴家还有那么点关系,这处置上就犯了难。反正她又没孩子,看段浩方的意思似乎对她也不感兴趣,倒不必急着安排。 二姐把她放到一旁,只剩下石榴了。她倒是想卖了她,可又怕段浩方对她有心。两人现在好不容易似乎把石榴这个事给放到一边了,要是她在此时卖了石榴惹恼了段浩方反倒得不偿失。毕竟没了石榴还能有别人,外面年轻漂亮的女人有的是。 于是,屋里的女人一个都不能卖。 二姐只好想出个主意来,就是把她们都留在这边,不带过去。明月和荷花倒好说,就是石榴,她怕段浩方想带着石榴走,所以今天故意说要带着三个妾和两个通房一起搬去老宅。 她知道都带去了住不下,段浩方一定不会答应都带走。她赌,他不会提出单独带着石榴走。 最近他们两个一直没有再为石榴的事吵架,看着是越来越好了,她猜他不会在此时提起石榴打破现在的局面。 她赌赢了,真是松了一大口气。至于带着孩子走,她倒不在乎,反正她也正想把孩子抱过来养。这孩子从小跟着谁就认谁,这样最好。 二姐倒是有点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了,那些女人只怕他是一个都没放在心上。她突然想到自己,他又是怎么看她的?若她不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他又会怎么待她? 二姐突然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来!这些男人眼中就是这么看女人的?想起吴冯氏以前的事,她更害怕了。女人要是在他们男人眼中没用了,那是任何时候都可以随手丢开的? 以前她心里对那些女人的嫉妒都特别可笑,她的脚还没站稳呢,倒去计较那些小情小爱?再说这些情情爱爱的事,谁又知道在男人心中值几斤几两重呢? 第二天二姐先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又让胡妈妈去看着那些妾。她这边是打算先什么都不说,省得她们再闹起来。 两个孩子看着差不多大,都还没起名字,奶娘只是含糊的叫。二姐过去瞧了瞧,都还不会说话,睁开眼睛的时候倒是都挺可爱的。等晚上段浩方回来,二姐就拉他过去看孩子,又让他起两个名字。 段浩方见她对孩子倒是挺亲热也很高兴,顺着她的意思起了两个小名,一个叫狗儿,一个叫牛宝。 二姐笑道:“你这个当爹的怎么也不起个好听点的名字?这让人怎么叫?”段浩方还没说话,奶娘笑道:“二爷这名字起得好!老人都说,小孩子起个赖名好养活。' 段老爷那边让人送信去老宅,他们这边紧赶着动身。他知道二老爷不想他们一家再回去,所以也不敢等那边回信再推三推四的就上路了。 因为这边的房子没卖,所以大部分的东西都没急着搬走。段章氏也只是收拾了要穿的衣裳,倒像是往常去老宅住上一两个月一样。房子里卖掉大半的下人,只留了两个人看院子,一些暂时搬不过去的家具大件都留了下来。 二姐临走前也没让人给那些妾说这次不带她们过去,但也不敢把自己的要紧东西留下,免得让她们祸害了。张妈妈和胡妈妈年纪大了跟着车在后面走,七斤和米妹跟着她走,红花跟着她男人一家带着大件的行李箱子什么的一起走。 二姐特地让奶娘带着孩子跟着张妈妈和胡妈妈坐一辆车,段浩方见她让身旁两个最得力的婆子去照顾孩子,更是喜欢。有事没事就跟着车走陪她说话,一路上更是嘘寒问暖的。 二姐倒是不敢再把他的亲近当成理所当然的了,更加伏低做小扮贤惠。 虽然妾生的儿子也算是她的孩子,可到底不是亲生的。她的心里也越来越没底,盼着能早日生个孩子出来替自己撑腰。 因为这次带的东西多,路上走的时间长了点。到了老宅后,富贵上前叫门,却见不知道守门的人跟他说了什么,吓得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回车边。 段浩方已经扶着段老爷下来站在车前,见富贵这样就教训道:“什么事竟把你吓成这样?还有一点规矩没有?”段老爷拍拍段浩方,皱眉问富贵:“让他们开门啊,再让人领着其他的车去后门。” 富贵一边点头一边结巴,指手划脚的连个囫囵话都说不清楚。 那边前门已经开了,也有人跑过来领着段章氏等几人的车绕到后门去。 段浩方问富贵到底听说了什么事把他吓成这样。 富贵哆嗦着道:“二爷,刚才那人跟我说,老太爷带着大老爷已经回来了!” 段浩方微微惊讶了下,挥手让富贵到一边去,他过去悄悄跟段老爷学了遍。 段老爷一听简直是青天霹雳!顿时脚下就有些不稳,段浩方连忙扶着他,段老爷抓着他急问:“这事你怎么回来没说?他们这么突然回来,事先你知道不知道?对了,之前你也是突然就回来了!就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段浩方摇头道:“之前大伯只是突然赶着说让我先回来一趟,倒是什么都没提起过。” 段老爷跺脚咒骂,原来又是先把段浩方哄回来,老太爷跟大老爷不知道背着段浩方偷偷瞒了多少事。自己家的孩子还这么防着,真不是东西! 段老爷拉着段浩方从正门进去,走了没两步就看到二老爷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迎他们。段老爷赶快上前两步,二老爷顾不上多说,扯着他就往老太太的正屋去,道:“爹知道你要回来,这几天一直在等你。” 段老爷急步跟上去,一边小声问:“信收到了?”二老爷脸上不大好看,草草点头道:“收到了,爹和大哥前脚进门,你家的人就把信送到了,爹就一直在等你。” 三人到了老太太的屋前,二老爷让段浩方等在外头,扯着段老爷进去。 段老爷站在门前定了定神,深吸几口气才整整衣裳抬脚进屋。一进去就看到屋子里窗户门都大开着,不像以前那样整个屋子里不透一点风。 走到里屋,见里面摆设也变了。老太太最喜欢的那张美人榻不见了,大香炉也没了,摆着奇石供着怪东西的柜子架子也不见了,屋子里一下子看着大了不少。 屋里正中央的椅子上有一个看着精神极好的干瘦老头子正坐在那里哈哈大笑,身旁陪着的是大老爷家的浩守和二老爷家的浩凤。浩守的媳妇董芳云侍候着老太太站在一旁,二太太竟然不在这里。 那老人看到段老爷傻站在那里,指着他让浩守和浩凤看:“瞧你们三叔,打小他就是这副傻样子。” 浩守一看见段老爷就微微弓身行了半个礼,浩凤倒是哈哈大笑起来。 段老爷还是没反应过来,那老人招手叫他道:“老三过来,跟你爹磕头!” 段老爷的脚下意识和往那边走,谁知腿早就软了,一迈险些摔在地上。那老人又是一通哈哈大笑,倒是段浩守连忙过来扶了一把,说了声三叔小心。 段老爷这才多少清醒了点,愣愣的走过去,跪下跟那老人磕了三个响头,抬头呆怔的看着他,突然喊了声爹,眼泪哗哗的就下来了。 老人也不笑了,望着他长叹一声,过来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扶着肩上下打量,叹道:“你啊,怎么看着这么多年都没长进?” 段老爷低着头,哭得脸都抬不起来。 老人也不再搭理他,说:“幸好你还有个儿子,浩方是个争气的东西!他人呢?没跟着你过来?去!让他赶紧过来!”说着推了段老爷一把,竟像是要他现在赶回那边把段浩方领过来。 段老爷想说他跟着来了,就在外面等着,可是一张脸糊满鼻涕泪,那老人见了讨厌的皱眉,道:“去洗脸!你也不嫌丢人!” 段老爷哎了声就乖乖往外走,段浩方见他这样出来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扶,段老爷倒推他进去,抬袖掩着脸道:“你爷爷叫你,快进去。” 段浩方仍不放心:“爹你没事吧。” 段老爷摆摆手:“没事,我没事。”说着跟着一个婆子走了,他到现在脚下都是云里雾里的,这老太爷怎么突然说回来就回来了?看着仍是走之前的那个样子,都没怎么变。 第 143 章 段章氏领着二姐并一大家子人在后门处下车进老宅,一路走来只觉得家里的下人好像一下子少了不少。 段章氏扯着二姐奇道:“人呢?都到哪去了?”二姐左右张望,以前来老宅时记得这院子里丫头婆子都是扎堆似的多,这次除了能看到几个急匆匆走来走去好像在领差事干活的以外,别的闲站着没事干的好像都看不到了。 这是换了个人当家?二姐把老宅里有资格管家的人在心里溜了一遍,要说段浩守的媳妇董芳云看着倒是个心里清楚的人,可她能硬得过二太太把管家的事拿过来?其他的也没别人了,魏玉贞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那个能耐的。 进了院子魏玉贞早早的迎过来,她也是早就接到信的,知道这次是彻底搬回来住,见后面跟着一堆丫头婆子就道:“箱子什么的先放在院子里吧,娘先进屋。”说着就扶着段章氏进了屋,二姐想跟着过去,魏玉贞倒回头对她说,“菱宝你先带着孩子到那边的屋里歇歇。” 这是想说悄悄话?二姐站着不动看段章氏,见段章氏也是一脸狐疑的看着魏玉贞,可见她也是不知情的。 莫非是说段浩平的事?二姐想到这个就觉得自己还是避开好些,答应了声带着奶娘转到魏玉贞的屋子里去了。 这边魏玉贞扶着段章氏进屋,把丫头婆子都留在外面,先去外面捧了杯茶来。段章氏接过茶,皱眉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吧,还特意把老二家的赶出去。是不是浩平的事?” 魏玉贞不知道怎么说,半个月前老太爷和大老爷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的突然回来了,家里就像炸开了锅似的。老太爷一回来这家里的天就变了,老太太偏疼二老爷一家,可老太爷却更喜欢大老爷,连带的大太太的病也‘终于’好了,也能出屋子了,也能过来磕头了。二太太几次想过去侍候,老太爷却教训道没大没小!吓得二太太再也不敢抢大太太的风头,现在还躲在屋子里呢。 老太爷一回来就叫小辈过来看,段浩平自从那个妾被卖了以后就跟丢了魂似的。醒来就在院子里大吵大闹,砸东西打人,不然就躺床上睡觉,有时一睡能睡一天一夜不起来。 魏玉贞觉得他这么着倒是应该去看看大夫,可又觉得这事没段老爷发话,她也不好去跟二太太说想请大夫进来给段浩平瞧病,毕竟他能吃能睡的除了脾气不好也没别的毛病。 结果老太爷回来的时候,段浩平还睡得人事不知,等那边叫人了,她赶紧把他喊起来,洗了脸换了衣裳梳了头赶他过去,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反正等别人都回来了他还不见回来,魏玉贞就让人去打听,这才知道老太爷把段浩平关起来了,说是让他静静心,到现在都快七八天了,魏玉贞都没见着段浩平的面。 她这么小心翼翼的跟段章氏把话一说,段章氏顿时就傻了,醒过神来就开始哭。魏玉贞也急啊,本来想着段章氏来了能帮着出个主意,见她这样赶紧拿帕子替她擦泪,又摇着她问道:“娘啊,这下要怎么办啊?”怎么办?段章氏茫然的看着魏玉贞,她哪里知道要怎么办?这老太爷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他又为什么要把段浩平关起来呢?她又想起段浩平之前跟段老爷吵的时候,那副样子是什么话难听说什么,段老爷是他亲爹不会跟他计较,可他要是那么着跟老太爷说话可怎么办? 段章氏想到这里,连去死的心都有了。连老太太她都怕得直哆嗦,这老太爷她是更不敢想了。连去求一求见一见段浩平她都没那个胆子。 魏玉贞见段章氏也没办法,一屁股坐下了。他就是再不好家里也算是有个男人,如今老太爷这么关着他,日后他还能有什么出息?她和儿子还能有什么指望? 一对婆媳就这么傻呆呆的坐着,谁也没心情搭理对方。 二姐带着两个孩子在旁边的屋子里,叫婆子送来热水,替他们擦了擦澡又换了身衣裳,见快到吃晚饭的点了就让奶娘先喂了他们。她又让人送了热水进来,洗过脸后重新梳了头换了身衣裳,她猜今天晚上可能还要去陪老太太吃饭,或者至少要去磕个头见一面。不管怎么着先准备着的好。 过了会儿段章氏的婆子过来小心翼翼的问她,说魏玉贞和段章氏在那边屋子里也不叫人,“问一下二奶奶,这要不要也给太太送点热水进去洗个脸换个衣裳?免得过一会儿那边叫人又什么都还没备好。” 二姐一听是这个道理,可又想起不知道魏玉贞跟段章氏悄悄的说什么,她自己不好去敲这个门,就让婆子去。 婆子本来过来问二姐就是不想自己去触这个雷,谁知道屋子里在说什么要紧事呢?谁知二姐也不肯去,还就指着她让她送热水过去。婆子撇撇嘴出来,背地里小声嘀咕了句人精!这边提着热水端着铜盆过去敲门了,她还是留了个心眼,敲门的时候说:“太太,二奶奶让我送热水过来,说是早些洗漱了换了衣裳免得老太太那边找。” 屋子里静得吓人,段章氏陡然听见外面婆子敲门吓了一跳还要发火,又一听是二姐让来的,再听婆子说老太太要找人什么的,一抬头就看到窗户外面天都暗了,赶紧拢了拢头发让婆子进来,对魏玉贞说:“你也赶紧洗把脸换身衣裳!” 两人都收拾好之后,段章氏才让婆子把二姐叫来,二姐进屋就低头看地,段章氏见她这副样子以为是吓的,拉她过来叹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然后慢慢的把老太爷回来的事说了,二姐一听就抬起了头,眼睛瞪得溜圆。老太爷回来了?她还以为他会一直在南方做生意不回来呢! 段章氏没把段浩平让老太爷关起来的事告诉二姐,怎么说这也是大房的丢人事,告诉二姐没什么用还让她看笑话。魏玉贞像个影子似的站在一旁,二姐看了她好几眼。 若只是老太爷回来魏玉贞也不会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啊,说起来进院子这么长时间好像没看到段浩平?二姐回想刚过来时,那个小屋子里好像几个丫头婆子在,这边两个大屋也都没看见他。 段浩平跑哪去了? 二姐想到也没问出来,低头捏着手指玩。她自己家都是一堆糊涂官司,更没心情去管旁人家里的闲事了。 又等了一会儿,外面天都黑透了段老爷才派人回来,让段章氏带着二姐过去给老太爷磕头,却没提魏玉贞。 魏玉贞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二姐低头一句话都不敢说。段章氏一听就催着二姐赶紧再看看身上有什么不对的没有,又让婆子看自己,然后急匆匆带着二姐走了。临走前对魏玉贞交待道:“你别心急,好歹他也是老太爷的亲孙子,不会怎么样的。”这话段章氏自己说了心里都没底,魏玉贞听了也只是浅浅点了点头。二姐听到只当自己没听到。 两人赶到老太太的院子,段老爷正等在门外接她们,见人来赶紧先打量了一眼,觉得衣裳首饰什么的都没有失礼的地方才点头道:“一会儿进去,不要多话。爹问什么才答什么!”段章氏早就紧张的直咽口水,攥着手帕怔怔的点头。 段老爷又交待二姐:“老太爷看着是挺喜欢方儿的,你也不要怕,磕了头就站到方儿后面去,有什么事看他的眼色,不要自己胡乱开口。” 二姐心说今天晚上我就当自己是个哑巴。 进了屋子二姐吓了一跳,不知道屋子里点了几支大蜡烛,照得屋子里跟开了电灯似的。再一看屋子里的摆设也变了不少,外屋撤掉了柜子桌子凳子,摆上了七把椅子,正中挨着墙一把大的,下面摆了两排各三把。看着那个样子倒像是旧东西,莫非是老太爷从南方带回来的? 里屋也大变样了,二姐低着头进去,还没向前走两步呢,就听见有人笑着说:“这就是浩方你的媳妇?叫过来我看看!” 二姐抬头,正见段浩方从一个精瘦精瘦的老头子身旁笑着向她走来,他先给段章氏行了个大礼,然后才扯着二姐走到那个老人面前,状极亲热的伏在二姐耳边笑道:“这是爷爷。快跪下磕头。”旁边早就有人放上两个垫子,段浩方和二姐跪下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老太爷就在上面看着他们,不住的笑着点头。等磕完了头,段浩方再把她拉起来,扯着她走近那老人。 二姐一直低着头,那老人打量着二姐,笑着对段浩方说:“还是你这小子有福气!” 旁边大老爷笑眯眯的,好像一点都不为自己儿子没有段浩方出风头生气,闻言赶紧凑趣道:“可不是?这一辈中就浩方是有出息的!” 老太爷笑道:“不能这么说!浩守是个好孩子!” 他这么一说,段浩方就扯着二姐后退,那边段浩守也赶紧上来,老太爷扯着他又招手让段浩方过来,拉着他们两兄弟道,“日后你们兄弟要多亲近亲近!” 两人赶紧低头称是。 老太爷又叫段老爷,捻着胡子打量他,半天才道:“你养了个浩方,也不算是白活了这辈子!” 段老爷还不知道段浩平让老太爷关起来的事,听了这话只是连连点头称是,又让段浩方多听老太爷的话,好好跟大哥学之类的。 一群人说了一会儿话,老太爷叫摆饭吧?段老爷就赶紧去外面叫人。等到老太爷领着一群男人出去,二姐才悄悄走到段章氏旁边。 段章氏拉着她道:“你刚才很好,老太爷瞧着挺喜欢你的。”一边说一边亲热的给二姐理头发整衣裳。 二姐只是低头不吭声,要不是段浩方在老太爷跟前得意,她也当不起这一个‘好’字。 到了吃饭的时候,以前坐的离老太太最近的是二太太,可如今是大太太侍候着老太太,段章氏在一旁打下手,二太太倒成了摆设。 小桌子上董芳云和二姐安安稳稳坐着,凳子还没坐热那边老太太就叫她们过去陪着说话。 一顿饭吃下来,老太太这边对着大太太笑,那边称赞段章氏灵巧,又说董芳云懂事,说二姐听话。 二姐低着头只吃自己面前的两盘菜,偶尔瞟到站在一旁的二太太心里就直发寒。 二太太看着老太太的眼神太可怕了。 第 144 章 吃完了饭一堆人陪着老太太在一旁说话,二太太偷偷把二姐扯到一旁小声说桃花园都给他们预备好了。 “知道你们要来,我早早的就让人把院子打扫干净了。要不你现在跟我去把衣裳箱子什么的都移过来?省得一会儿要歇息了还要折腾。” 这个倒是正事,二姐也不想等到老太太说散了再去收拾东西,不然今天晚上也别睡了。 二太太见二姐点头,笑嘻嘻的扯着她先去跟段章氏说,想领着二姐先去收拾晚上要住的院子。 二太太搭着段章氏的手亲热道:“我看着现在天也晚了,就想先带着浩方家的去收拾收拾,一会儿等散了浩方也可以早点休息。” 段章氏心疼儿子,又见二太太这般伏低做小的特地来问她,装模作样的又问了两句,又说了声她二伯母辛苦了,又叫过来二姐让她好好听二太太的话,凡事多问多做,不要都劳动二太太。 这一番不阴不阳的话二太太听在耳朵里,手里的帕子都快揪断了,脸上还要挤着笑。 二姐只是低头装傻,两边人拿她打禅机似的你来我往,只装不知道。 段章氏过足了瘾,转脸探身跟老太太说道:“浩方家的想先去收拾东西,她这个孩子就是这么实诚,一心里只想着怎么照顾家里。又怕老太太这里侍候的不周全,正在为难呢。”她有心要替二姐在老太太眼前添分量,更是把她夸到天上去。眼看着一家子里就只有段浩方争气,二姐要是也能在老太太跟前得意,他们三房才真叫翻身了。 老太太一听赶紧叫二姐过来,拉着她的手亲热的说好孩子,难为你这样周全。我知道你的心,这边有你娘呢,你只管去忙。 二姐只是笑,一句也不替自己多说,反正周围都是夸她的人。 二太太笑眯眯的站在后面,十年风水轮流转。以前有她在的时候,大太太和段章氏哪里比得了她?老太太身旁眼前头一份的就属她。如今连个小辈都能爬到她头上了,二太太这脸就笑得越发扭曲僵硬。 等老太太说够了二姐才离开,二太太连忙亲亲热热的扯着她往外走。走过大厅时段浩方一错眼看着二太太扯着二姐出去,有心过去看两眼却走不开,干着急没办法。 二太太扯着二姐出来没走多远就开始跟她念叨这家里的事,她侍候老太太照顾这个家几十年没叫过一声苦,天天天不亮就爬起来,鸡都叫了还歇不成,儿子也顾不上管,老太太屋子里哪怕是少个炉子都要找她来问一问。 “唉,如今算是用不上我了……”二太太这么说,二姐低头看地慢慢跟着她走,决心当定哑巴了。 二太太拉着她道:“我看你也是个实心人,少不得多跟你说两句。如今你还小,还不懂事。你娘看着是对你好,心里还是喜欢浩平家的那个,说到底她是大的,你是小的。我就是吃了这个亏,日后要是有谁托到你头上,让你拿权管家什么的,千万推了才好。那就是个白辛苦的活,累死了也没人心疼的!” 二姐轻轻嗯了声,仍是不接话。 二太太倒不急,二姐乡下小门户出来的,怕是没见过多少世面。这一大家子乱七八糟的她也不清楚,日后慢慢跟她说就行了。眼看着老太太只怕是想换个人管家了,大太太之前‘病’了好几个月,说不定这事就落到段章氏手里了,就是不给她,只怕她也不甘心。三房里段浩平根本就已经废了,老太爷一直关着他,魏玉贞日后只能靠儿子了,那也要她儿子争气才行,要是跟他爹是一样的货色,魏玉贞早点一头碰死倒更好些。 小一辈里如今看来就只有大房的段浩守他媳妇董芳云是个有心的,别看平时一句多的都没有,正经的长房长孙长媳,身旁还有个儿子撑腰。都说会咬的狗不叫,二太太如今看着董芳云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三房的段浩方看着是个有出息的,只是没运气托生到了三房去,又是小儿子,日后就是再能干这家里也没他什么事。二姐又是乡下出来的,比不得董芳云的娘家好。 两边一看,二太太就觉得段浩方比段浩守看着顺眼多了,就连二姐跟着沾光。她小孩子一个,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二太太跟二姐套近乎,二姐只管听着,左耳进右耳出。两人慢慢悠悠走到三房的院子前,魏玉贞听见丫头说二太太来了赶快出来迎,却见二太太扯着二姐的手好的跟亲娘俩似的一路走一路笑。她暗地里撇撇嘴,挤出一脸的笑走过去跟二太太道:“二伯母这会儿来是有什么事?叫丫头走一趟不就行了?” 二太太倒像是刚看见她似的,草草挥了挥手道:“哦,也没什么事。你回屋吧,有丫头婆子呢。” 魏玉贞还没说两句话就让人往回赶,这脸上就有点下不来。刚才老太爷叫人过去吃饭,偏偏点了二姐的名却提也不提她。虽说是段浩平不成才,可她好歹也是二姐的大嫂,这越过她去提拔小的,这口气她怎么都咽不下。见二姐仍站在一旁,笑道:“菱宝你怎么回来了?不在那边侍候爹娘瞎跑什么?” 二太太一怔,见魏玉贞盯着二姐眼睛往外射刀子,明明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还是自家男人哪里都不如人家,却偏偏要摆出嫂子的款来。她本想替二姐挡回去,又想看看二姐的手段,掩嘴笑站一旁不搭腔,只看着二姐怎么说。 二姐垂着头屈屈膝答道:“娘让我回来收拾院子。” 魏玉贞还没醒过神来这院子指的是哪个院子,以为说的是这堆了满院子的衣裳箱子,就皱眉道:“娘也是糊涂了,收拾院子有我呢,你什么都不知道能干什么?赶紧回去吧,别在外面躲清闲了!” 二太太掩着嘴笑,插道:“玉贞可是想错了,浩方家的说的是桃花园那边!想着这会儿收拾好了,等一会儿那边散了,浩方就能回屋直接歇着不必再折腾了。”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瞅二姐,笑道:“还不是宝儿心疼她家的那位?这才特地大晚上的跑出来,宁愿自己辛苦也要浩方住的舒服!” 魏玉贞一听桃花园就有点不是滋味,上回段章氏她们回去后,她特地走到桃花园去看了一眼,那院子竟然比他们这个院子还要大!真是没天理!这边院子里住着段老爷和段章氏还有他们夫妻三个,又加一堆婆子丫头,这么多人挤在这半个破院子里,二姐居然能住那么大一个敞亮院子! 二太太转脸对魏玉贞说:“这你可帮不上忙了吧?收拾你男人兄弟的东西你哪能沾手?快回屋去歇着吧,这边有我呢,要是我忙不过来了再去叫你。”说着就推着魏玉贞回屋子,这边再过来跟二姐使唤着丫头婆子把他们小夫妻两个的箱子从里面抬出来往桃花园搬。 二太太趁着一团乱的工夫,拉着二姐道:“瞧瞧你大嫂,那也是个不省心的人。日后你离她远些,要是她再欺负你,只管来找我。回头我再教你几招对付她!” 二太太帮着二姐把东西都挪到桃花园去,又叫来小丫头提水再把箱子桌子凳子什么的都擦一遍,然后又叫来自己的婆子抬来了几床新被褥新帐子替二姐挂上铺好,又拉着二姐指着那新糊上的窗纱让她看,说是因为她要来,所以特地换了新的窗纱。 二姐一一谢过,二太太又拉着她去看那新铺上的被褥上的绣花,硕大的莲蓬下是几尾鲜活的鲤鱼。 莲蓬寓意多子,鲤鱼则有鱼水之欢的意思。二姐见二太太指着那鲤鱼莲蓬直笑,脸上也有些发烧。 二太太扯着她小声道:“害什么燥啊!我可告诉你,如今你就差一个儿子撑腰了!平日里多跟浩方亲近,你年轻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这女人啊,没有儿子可不行。” 二太太又扯着二姐说了一阵儿子经,见那边快散了才走了。二姐要再跟着过去,她却道:“你就别跟着再多跑一趟了,赶紧烧点热水再煮些醒酒汤来,一会儿浩方回来必定喝得不少,你还有得忙呢。” 二姐答应着送到门口,二太太又扯着她的手道:“要是一会儿你收拾不过来,只管叫丫头来叫我,多晚都不要紧。”她拉着二姐的手嘱咐来嘱咐去,二姐还要送,让她虎着脸撵回了屋,二姐只好让张妈妈跑一趟,提着灯笼送二太太出去。 回到屋子二姐坐下才松了口气,七斤捧着二姐自己的帐子被褥道:“二奶奶,要不要换回来?谁知道她那个洗没洗过晒没晒过?” 二姐也觉得别扭,让丫头把被褥帐子重新换回来,又叫人去烧水。 米妹过来说:“二奶奶,要不水烧出来先侍候你洗?不要等二爷回来了,谁知道还要多长时间呢?” 二姐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今天事情太多,累得脑子都木了。让丫头抬浴桶进来,侍候着她洗过后就换了衣裳坐在炕头等段浩方,不一会儿眼皮子直打架,她还掂记着让丫头们拿着灯笼去接段浩方,迷糊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交待了没。 等七斤她们再进来就看到二姐歪在炕头抱着被子已经睡着了。 第 145 章 段浩方自二太太把二姐拉走后就一直心神不宁,二太太是多人精的一个人?二姐丁点心事都藏不住,一个石榴就让她跟他打了一架,要是二太太哄个两句,谁知她会不会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倒?等到二太太回来还没见着二姐,段浩方就更着急了,后悔自己刚才怎么着也应该找个借口上去嘱咐二姐两句才行。 这边吃完了饭老太爷就拍膝道都回去吧,明天再过来! 大老爷就领着一众小辈跟老太爷道晚安,然后各自出去找自己的媳妇。老太太那边听说这边散了也跟着散了,段章氏跟着大太太侍候老太太回屋,见有董芳云和大太太跟着侍候,段章氏也不去出这个风头,蹲了个福就出来了。外头段老爷跟段浩方正在等她,见只有她一个段老爷就问道:“浩方家的呢?娘留她说话?” 段章氏就把二太太叫二姐去收拾桃花园的事学了遍,道:“想是还在收拾吧?没见她回来。” 段浩方听到这就想先告退去找二姐,段章氏叫住他道:“浩方你送你爹和我回去。”她想叫住他跟他们说说段浩平的事,一晚上她就悬心这件事,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段浩方一听以为又是要当着段浩平的面再把那铺子的事说一遍,心里就有些不耐烦。扶着段章氏出来就看到张妈妈提着灯笼站在那里,见了他们立刻就迎过来蹲了个福道:“二爷,二奶奶让我来迎一迎。” 段章氏扫了一圈见就张妈妈一个人过来,没看到魏玉贞身旁的人,心下叹气,两个儿媳妇真是不能比,一比就比出来了。老大家里怎么个个都是这个样? 段浩方见了张妈妈有心问两句,可又不想再让段章氏记住二姐的不是,就把话又吞了回去。 几人回到院子,张妈妈就提着灯笼等在外头,过了会儿米妹提着灯笼找了过来,还带了件厚衣裳。张妈妈小声问她,原来是红花知道二姐大半夜的挪屋子特地过来看看,见二姐睡了就让她带着件厚衣裳过来接段浩方。 屋子里段章氏见魏玉贞不在,听丫头说她在哄孩子睡觉,就自己把从魏玉贞那里听来的给段老爷和段浩方学了遍,一边说一边又掉泪了,哭道:“也不知道浩平如今怎么样了?让人关着必定不好受,他身上又不舒服,这几天天也变了,不知道那边有没有人照顾他。” 段老爷已经是气得浑身哆嗦了,他慢慢回想老太爷见了他说的那两句什么幸好还有一个浩方,他不算白活这辈子什么的,原来竟是段浩平出了这件事! 段章氏还要再说,要让段老爷还是段浩方去求求老太爷放段浩平出来,就听见段老爷炸雷似的站起来吼了句:“像他这样不孝子!我、我恨不得就没他这个儿子!!” 段章氏一下子傻了:“……老爷!”她看着段老爷像是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似的! 段老爷气呼呼的原地转了几圈,一甩袖子出去了。 段章氏捂着脸哭起来,段浩方就过去小声劝,段章氏拉着他哭道这下可怎么办啊?你爹不管我们娘几个了! 段浩方心说段浩平那样的谁管得起?嘴上却道:“娘你先宽宽心,爷爷也是为了大哥好才把他关起来的。娘你想想,上次咱们回来时,大哥连你和爹的话都不听,这次要不是爷爷管教他,只怕也是早就闹起来了。”段章氏让他说愣了,是这个道理? 段老爷出去才想起来这不是在自己家,只好又回来,正好听见段浩方的话,道:“浩方说的对。你个妇道人家别胡说八道!爹管教浩平那是咱家的福气!不然你能管得动他?还是我能管得动他?上回就为了去南方的事,他连爹娘都快要不认了!这次我又卖了他的心肝肉,他还不更得生气大闹一场不可?” 段章氏委屈道:“……我不是……你是他爹,他还能不听你的?” 段老爷坐下叹道:“他就是真不听我的,你还能拿他怎么样不成?” 段章氏捂着脸道:“我不信!浩平不至于那么糊涂!上回他也是一时生气才会说那些混帐话,事后必定早就后悔了!你也是!要卖他的妾也该好好跟他说!就说那个妾害他,我就不信浩平还能不知道谁是为他好?” 段老爷见跟段章氏说不通,叹气摇头也不说了。 段章氏还在哭,又是最近天又变凉了,他让人关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记着给他添衣裳拿厚被子,又说他从小就挑嘴,也不知道这些天吃的怎么样,又说不知道老太爷是把他关到哪间屋子去了,有没有人过去看看。 段老爷让她念得头晕,没办法道:“你别再说了!明天我去想办法问问爹,看能不能让玉贞进去看看什么的!” 段章氏这才闭了嘴,只是哭得止不住,仍是垂着头小声呜咽。段老爷见她哭个不停心里烦,扯着段浩方出来,两父子走到院外头站着,段老爷不停的叹气,也不知道自己这活了一辈子都得了什么了,如今老了不说享儿孙的福,却还要为他们操心劳力,抻着张老脸出去替他们四处求人。 段浩平的事只怕老大和老二都知道,也早就等着看他的笑话。明天他再跟老太爷那么一求,还不定让人怎么传呢。 段老爷拍着段浩方的肩叹道:“……你爷爷说的对,要不是还有个你,我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段浩方一句话都不敢说,段浩平就是再不好也是他大哥,谁知道日后段老爷还会不会想起这个大儿子来?再说看段章氏的样子只怕是心里只有这个大儿子了,他拧不过这两个老的,倒不如把心都放开了不去管这些闲事还好些,横竖有没有段浩平都碍不着他的事,他挣自己的钱,养活自己的一家子就够了。 他又想起那些铺子,看来就是段老爷给了他,他拿在手里也不怎么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让人要回去了。还是要有自己的铺子才行。 段浩方盘算着什么时候出去想办法盘个店下来好做自己的生意,还要小心瞒着段老爷和段章氏不让他们知道,左思右想觉得这个店还是记在二姐名下保险些。 段老爷看看天,见天都快亮了,就催着段浩方回去休息。 段浩方先送段老爷回屋,这才跟着张妈妈和米妹往桃花园走。又见丫头手里拿的厚衣裳,心想还是二姐心里有他,知道心疼他。 算了,就是她真跟二太太抱怨了石榴的事也没什么,不过是个妾罢了。再说二太太嘴里就没一句好听话,她出去说二姐爱嫉妒小心眼也未必有人信。 段浩方这么想,心里就宽了不少。回了屋子见二姐拥着被子在里屋睡得香,他就在外屋让丫头端了热水来草草洗了洗就回屋了,也不让人再点灯,怕扰了二姐的好眠,摸黑爬上炕钻进被子里。被子早让二姐暖得温热,他带着外面的凉气往里一钻,二姐迷迷糊糊的往一旁让开,半梦半醒间明白点了,知道有人来,含糊着嘱咐了句:“……张妈让人去接二爷,别误了。” 段浩方听了伸手把她拉到怀里抱着,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睡了。 第 146 章 第二天段老爷找机会跟老太爷提了段浩平的事,话还没说完,老太爷重重放下茶杯盯着他冷笑道:“你不说我还忘了!” 段老爷本来就心里没底,摊上这么个丢脸的儿子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又见旁边大老爷端着茶跟没事人似的也不劝一两句,二老爷倒是盯着他笑,笑得让段老爷更觉得没面子,心中倒是把那不争气的段浩平骂了八百遍。 老太爷喝道:“你给我跪下!” 段老爷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大老爷见状倒是假惺惺的劝道:“爹,有话好好说,我想老三也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段老爷心里咯噔一下,才想起来他竟然忘了问段章氏这段浩平到底是因为什么让老太爷关起来的。之前段章氏说的也含糊,什么老太爷叫的时候他还在睡,赶紧跑过去后来就听说让关起来了。他就以为是老太爷嫌段浩平失了礼数,一屋子小辈都等着见老太爷,结果就他一人晚到不说,估计模样也不怎么整齐。 可听大老爷话里的意思,莫非还有别的缘故? 段章氏从早上起来就心神不宁的,昨天晚上她虽然是求着段老爷去找老太爷,可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当初为了去南方的事段浩平多能折腾她也是亲眼看到的,谁知道他在老太爷跟前到底说了什么才会惹得老太爷把他给关起来?她又把魏玉贞再叫过来问,可魏玉贞也说不清楚。她天天坐在院子里又能去问谁?她就知道前脚把段浩平送出去,后来就再也没有见他回来。 她找人去问,丫头回来就说让老太爷给关了。她自己也是一头糊涂官司,一说男人让老太爷关了,她立刻就慌了神。老太太、二太太、大太太她谁的人情都求不来,段章氏又不在,她一个小辈也不能跑到老太爷那边去问,只好干坐着傻着急。等到段章氏过来就赶紧把这事推过去了,现在段章氏叫她过来再问,她也是一问三摇头。 段章氏见问不出什么来,又急又气直跺脚。段老爷又不是得宠的儿子,老太爷和老太太都不怎么待见他,要是儿子没救出来老子再折进去,那才叫天塌了呢。 段章氏在房里转了几圈,叫人去叫段浩方了。 段浩方却是一早就出了门,谁也没说。二姐醒了就没看到他,还以为是段章氏叫走了,或者是跟着段老爷出去了。等那边来人说让段浩方过去她才知道想岔了,她不敢先去,让人去把红花叫来想让她去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什么事。 红花早早的就把一切都打听清楚了,昨天晚上就想过来跟二姐说,见二姐睡了就算了。今天一早本想安排好了再过来,听了二姐叫赶紧往这边赶。 二姐听了红花从宝贵亲戚那边打听来的事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段浩平让老太爷给关了?” 红花笑着趴在二姐耳边说:“可不是!听说那天他稀里糊涂的过去,还没见着老太爷呢倒先看见大老爷,上去就是好一通埋怨。说大老爷说话不算话,本来说了要带他到南方去挣钱的,结果倒把他扔下走了,又喊什么你们都瞧不起我,都不管我,日后我挣了钱你们也别想要什么的。” 二姐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笑道:“他这是在胡说什么啊!” 段老爷听老太爷这么一说,浑身都软了,跪都跪不稳的往地上歪。这儿子、这儿子生来就是来害他的吗?这是报应吗? 大老爷笑眯眯的,一声也不劝。当时段浩平可是让他丢了大脸,他那么问到他脸上,难不成他还能说要不是你吵着要去南方,老太太能生气吗?后面的事能发生吗?事后大老爷怎么想怎么觉得这都要怪段浩平这个贪心不足的畜生!老太太要是不生气,大太太也不会犯错,他们大房那次差一点就要全毁在他一个人的手里了! 大老爷恼上了段浩平,当初被他指着埋怨时就有心无心的激他多说点不着调的话。可谁想到段浩平居然没认出来坐在上头的老太爷呢?竟然当着老太爷的面胡扯起来,什么你们躲在南方赚大钱,不知道偷偷昧了多少,一群良心让狗吃了的王八蛋,攒钱留着买棺材吧。 老实说,大老爷当时就恨不能捂住他的嘴再一脚把他踹出去!这小王八蛋还真是不知道什么是个死! 可老太爷只是淡淡的叫人进来把他拖出去找间屋子关起来,他不发话不让放出来。后来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大老爷就想着,等过个几天,老太爷不那么生气了,再找段老爷求个情把段浩平给悄悄放出来就完了,到底是自己孙子,想着老太爷也不会太跟他计较。 可是今天看段老爷提起这件事时老太爷的样子,大老爷觉得段浩平还是再关一阵比较好,瞧着老太爷好像还没消气。所以他也不肯去趟这个雷,端起茶杯半掩着嘴,低头不吭声。 老太爷也只是学了这么一小段,后面的什么攒钱留着买棺材什么的他也嫌晦气,见段老爷已经吓软了脚,又不耐烦他再来提段浩平的事,就端了茶扬扬下巴对在一旁看笑话的二老爷道:“你跟你弟弟学学,他那个好儿子都说了什么。” 二老爷一怔,抬脚想过去跟段老爷说,转念一想老太爷怎么不叫大老爷啊?怎么叫他啊?这事可是吃力不讨好啊。他这么想脚下就慢了几分。 老太爷原本也没想让他在这里说,他嫌那话不好听,自然就没打算再听一遍恶心自己,一边慢悠悠吹着茶沫子,一边又对二老爷道:“让你老婆也去教教老三家的,别听见什么就老使唤自己男人跳出来!” 老太爷这么着是把这事推到段章氏身上去了,段浩平的事按上个忤逆都没一点问题,如今段老爷又迷迷瞪瞪的过来捞他,老太爷只怕这事再扯到自己儿子身上去。那个孙子是早就废了,看那副样子只怕也是早就让酒色泡软了腿,不会再有什么出息了。他倒是不缺孙子,一个浩守一个浩方都是有出息的,就是浩凤有些不着调,但人倒是挺机灵,再教他知道进退分寸,说不定也是个人才。 老太爷如今年纪大了,在南方做生意倒是赚了不少钱,可人老了就想家了,掂记着落叶归根才会回来。老三再不成才也是自己儿子,再说他除了糊涂一点之外,心倒是不坏。 老太爷心里清楚,几个儿子中老二是最靠不住的,老大还行,老三嘛,虽然不见有什么大能耐,但也不算差劲。他也不要自己儿子比自己还能,那这家里的天就要变了。 老太爷自己盘算的挺好,这边让二老爷扯着段老爷出去,那边跟大老爷商量起了买新房子搬家的事。 这次回来老太爷觉得自己也算是衣锦荣归了,怎么着也想在乡邻之间风光一把。当年他卖了家里的两间铺子带着钱跑到南方去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泼他的冷水。说他这是让钱迷了魂,钻钱眼里去了。要是踏踏实实在家乡守着这几间铺子,虽说没有大富贵,可一家老小的温饱是绝对没一点问题的,他当时也是快四十的人了,按老话说土都埋了半截了还不安分守已的好好过日子,倒去学那些半大孩子瞎胡闹,真是疯了。 老太爷憋着一股劲去了南方,前几年也是跟着人扛大包四处找活干,慢慢才把生意做起来的。他带去的那点钱在家看着是不少,到了南方才知道扔水里都没有一点响。刚到南方时,他也有吃不上饭让店家赶出来的时候,也有伏低做小倒让人骗了本钱的时候。后来这番局面也是他自己一步步闯过来的,等大老爷过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往家里送钱了。可自己还租住在破破烂烂的旧房子里,一天吃不到一碗饱饭。 有了大老爷的帮忙,他们父子两个这生意倒是越做越顺了。连着几年风调雨顺,他又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大老爷跑出几百里地买来上好的棉花,宁愿借钱举债也要自己买下一座桑园,雇来工人养蚕。 老太爷是以前在家乡开布店积累下的经验,他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也就没有人肯给他机会让他做生意。他就自己找人买来好棉花纺线织布染了再送出去卖。他一开始仍是像以前那样卖的都是便宜东西,只求尽快钱生钱,然后打出名声来。后来他慢慢开始给各个布店送货,人家这才知道他还养着一个桑园。他虽然没这个技术,却愿意先靠卖生丝来打开一条路。 就这样,他慢慢在南方站稳了脚跟。段浩方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是南方几个城里有名的布商了。以前他靠的是自己织布染布出来卖来赚钱,后来生意做大了他就更愿意这边买来那边卖出去,从中赚个差价。不再自己养着桑园布店费精神。 这样看着是赚得不算多,可时间短来钱快。段浩方过去后也跟着这么干,他本来人就精明,很快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也就大着胆子挟带私货从中赚钱,反正里外里一转手,货都没了账面再做平,谁又能抓住他在里面捞了多少? 老太爷正是看到段浩方这一手才愿意把他留下来的,都说无奸不商,干商人这一行自己心里要是没点算计,那还是回家抱老婆好。可你算计了也不能吵吵的恨不得天下谁都知道你能干你能耐了,你要会‘藏拙’。 段浩方就是这样一个能干的好孩子,他这边偷着赚了钱,转脸就能笑得一脸纯良。老太爷每回看见段浩方这个样就哈哈大笑,小兔崽子那都是你爷爷我玩剩下的!你还在这儿装! 他喜欢段浩方这个孙子,也就不管他是哪一房的是长的还是小的。有心提拔他也有心试他。这人精明不怕,怕的是精明的忘了本分,那就坏了。 老太爷在南方这边多年,不说贪花好色,但也不算克已奉公。他又不是要做和尚的,所以秦楼楚馆里他也常常去。他喜欢包着一个姑娘三五个月,没了兴头就撂开手了。他偏爱楼里的姑娘正是因为这些女人都懂规矩不爱惹事,他已经有三个儿子了,当然不愿意再生一两个私生的出来分家产,再说这外面生的带回去未免不好看。 后来有一回吃酒,船上有个姑娘倒是挺合他的心意,他也知道这种地方的只怕也是哪个妈妈私下养的,不算干净地方的人。那个姑娘也着实侍候的不错,他就跟船上的妈妈说了把那姑娘带回去了,讲明是只包她三个月。 三个月过去了他要送那姑娘回去,谁知那姑娘跪下抱着他的大腿求道说那船上的妈妈不是养着她的人,又说愿意一辈子侍候他什么的。 老太爷这才知道自己竟让别人耍了。 那姑娘跪着又是磕头又是哭求的见没什么用,就说她家里还有个小妹妹,愿意送来给老太爷。 老太爷也想看看这女的还有什么花招能玩,就答应她去接人。接来了一看倒是确实长得不错,那女的又说小妹妹还没破身,情愿侍候他。 老太爷随手就把这女人的妹妹送到段浩方的屋子里去了。 段浩方倒是收下的痛快,第二天还特地过来道谢。老太爷就只是笑,这小子心眼太多。 那女的跟她妹妹就这么留下来了,慢慢的竟也觉得自己成了家里的主子似的,事事爱摆个款。 老太爷只管看着,反正也不再找她,且由着她自己哄自己玩吧。 后来那个叫石榴的丫头还算是有本事,竟然能生下儿子出来。老太爷看段浩方也不怎么招她,有时回一趟家就好几个月不回来,也没见那石榴出去勾三搭四的。 再后来老太爷想结束南边的生意回来,又不想说,就要段浩方先走。他猜这小子应该能看出来,可他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走了,连多问一句都没有。 老太爷就想,难得是个知进退的,这么多年也没忘了自己的本分。又听说他竟然把石榴和孩子都乖乖的带回去了,老太爷又笑了。 傻小子,你要是能多问一句又哪能这么费事?活该!让你净耍小聪明!就该治治你! 段浩方走后不久,老太爷也带着大老爷和在南边赚的钱回家乡了。 第 147 章 段浩方一大早就出来了,他昨天晚上回去后搂着二姐望着帐子想了大半夜。段老爷给的铺子还是不保险,他觉得这铺子还是真真实实攥在自己手里更安心些。 所以他一大早就出来,坐着车在附近几条街上转悠起来。老宅这边的地方他不怎么熟,以前回来的时候也只是匆匆看过几眼。哪边的生意好做些,哪边不怎么景气,哪边住的人多,他都没在意过。 晃晃悠悠转了一个上午,周围几条街都转过来了,车上堆了一堆零碎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随意买了些,大概这几条街的东西都卖个什么价他心里也有数了。路过金器店时进去给二姐挑了一副细金镯子,反正是个玩意,就当带回去哄她玩了。 段浩方这么想着,笑着把镯子放怀里了。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他就让车往回走,想着到了吃过午饭再出来一趟,往远处走走。他盘算着这店要开两间,一间近的一间远的,一间用来屯货,一间用来卖东西,这样两间店之间也好调东西,有个什么不好的也不至于全砸在手里。这么一算他手上的现钱就不怎么够了,要找二姐拿出一些来用。不过这事不急,怎么着也要先找着合适的店面和中人再说。 他进门就看到二姐正在屋子里亲手一件件收拾他的衣裳,从箱子里拿出来掸灰叠好再收到柜子里去。旁边一个丫头都没有,她就这么认认真真的做着这件事。这等小事吩咐哪个丫头来办不成,倒要她自己动手。 段浩方这么想着就从怀里掏出镯子走过去,道:“先别忙了,我给你带了东西,你来看看。” 他这么冷不丁的突然出声吓了二姐一大跳,捂着胸口回头才看到是他回来了。 他见二姐吓得脸发白连忙上去揽着她的肩帮她拍背顺气,笑道:“我在外面没看着丫头就自己进来了,你干的什么这么入神连我进来都不知道?”说是这么说,他心里还是挺得意的。二姐那么专心的收拾他的衣裳,这还不是因为心里有他?想着就把镯子摊在手里给二姐看,道:“街上瞧见的,成色不怎么好,你就当个玩意戴吧。” 二姐一瞧,说这镯子成色不好只怕老金匠也要生气了,搁在手里沉甸甸的,倒是没什么花巧,通体打磨的光锃锃黄亮亮,戴在手上倒是挺扎眼的。 段浩方拉着二姐的手替她戴上,瞧着那雪白的腕子映着那红衣裳戴着那细金镯子,说不出的富贵可人。他拉着二姐的手放嘴边啃了口,揽着她道:“小乖乖,瞧你这条腕子,真恨不得啃上一口!” 二姐见还是大白天他就这么疯,也不知道是在外面看见什么了,躲道:“二爷慢点,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段浩方见她闪更是伸手硬搂到怀里,凑过去笑道:“别管,来让我香一口。” 二姐陪着笑推他,也不敢真惹恼了他。一大早的段章氏就让人来叫他,红花过来把段浩平之前的事给她学了一遍,本来她还想着段浩方不在,她怎么着也应该过去一趟亲口问问有什么事,这下也不敢过去了,又怕段章氏找人来叫她,赶紧把丫头们都赶出去干活,自己在屋子里装着收拾段浩方的衣裳忙得不得了的样子。 可一上午过去了段章氏也没再叫人过来,她也猜着那边说不定是又出了什么事,一边又觉得懒得管,就是天塌了也有老大一家的顶着,她一个小儿媳妇又能顶什么用? 这会儿既然段浩方回来了,她就觉得应该让他到那边去了。让他操心这些闲事去,她正好躲清闲。 段浩方搂着二姐亲了几口,她这么不敢真用劲推的模样倒更招他。亲着亲着这手就不老实了,慢慢钻到她衣裳里去了。 二姐吓了一跳,猛得从他怀里跳起来,拉着衣裳站到屋子那头去。 段浩方本来就是一时兴起,见她吓得躲开了就算了,哈哈笑着道:“怕什么?咱们正经夫妻在自己屋子里干什么还有谁能管不成?” 二姐没忍住白了他一眼,见他笑得更开心了,眼珠一转,笑着恶心他道:“爷先别忙着乐,早上你刚走娘就找人来叫你过去呢。我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这会儿爷你过去看看?反正还没摆饭呢。” 段浩方一听这话就准备过去了,临走前对二姐道:“那我过去看一眼就回来,你等着我吃饭。” 二姐站在门边笑着挥手送他,还跟着嘱咐道别急,走慢点。等人不见影了,回身就笑了。美得你!还想回来吃饭?那边有事不栓你个三五天的我才不信呢! 段浩平这件事没那么好办!就他说的那些话够赶出家门的了,段老爷和段章氏这会儿只怕急得都火上房了,看见他来了还不跟抓着救命稻草那样?如今三房能在老太爷那边说上话的也只有他了。 二姐欢欢喜喜的回屋子,叫来七斤把剩下没收拾好的衣裳都收拾了,坐着等大灶那边送午饭过来。 来了老宅这一日三餐就要听大灶的了,到时辰自然有丫头把饭送过来,各屋里虽有小灶,可二姐却不敢开火。 老太爷这脾气可比老太太古怪得多。 老太爷跟老太太不同,老太太吃饭时喜欢把人都叫到她的屋子里去。老太爷也喜欢叫儿子孙子陪着吃,可他没兴趣每顿饭都把家里的女人也都捎上。听红花说,如今老太太吃饭也要躲在屋里吃,身旁只有一个大太太陪着。 “老太爷指明了说的,女人吃饭哪用那么麻烦?端两个菜就行了!天天那么吃还不把家里都吃穷了啊!”红花这么说的时候嘴撇了撇。如今老太太吃菜也不像以前那样想吃什么都有了,中午那一顿也就两个菜,三五天才见一回肉。老太太开始时吃不惯就吃得有点少了,老太爷见了笑道:“瞧把你惯得,菜都不吃了?”老太太就不敢再剩菜了。 二姐听了之后觉得这老太爷回来也未必全是好事,老太太的菜都只有两个,她们又有几个菜? 到了中午丫头给二姐送饭来,端上来一看,一盘青凌凌的青菜烧豆腐,一碗细汤面。没了。 二姐看着菜眼睛都是直的,问米妹道:“你们的午饭是什么?” 米妹看着二姐面前的青菜烧豆腐直咽口水,听了二姐的话苦着脸道:“面条就咸菜,每人一大碗,去晚了就只能喝汤了。” 二姐顿时觉得自己面前的青菜豆腐还是不错的,就着细汤面吸吸溜溜的吃进肚子,倒是觉得味道挺清淡的,还不错。她这边吃完,那边红花提着个小纸包溜进来,见二姐吃完了就道:“我来晚了。” 二姐看着纸包就闻到卤肉的香味了,顿时口水又出来了,道:“你送什么过来?” 红花笑道:“大老爷陪着老太爷在前边吃饭,这是灶下自己卤的猪蹄,我让人切了半盘给奶奶送来下饭。”说着打开纸包摆在桌子上,二姐一见,倒都是厚肉带皮的地方,小骨头没几块。喜得拿起筷子就挟着往嘴里送,红花笑道:“听说各位太太今天中午的菜就一盘烧豆腐,我就想着奶奶一定吃不惯,紧赶慢赶的送来还是晚了。” 总共也就七八块,二姐吃完了放下筷子,红花捧茶来让二姐漱口,笑道:“奶奶猜猜,老太太今天中午吃的是什么?” 二姐扳着指头道:“有一道必定也是青菜豆腐,第二道是什么我就猜不出来了。” 红花笑道:“另一盘是肉馅炒萝卜丝。”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本来就半个巴掌大的一块五花肉,全都剁成了馅,合着萝卜炒了炒。” 二姐奇道:“片成片不也行吗?”红花这下笑得直不起来腰了,道:“那是两盘菜!片成片怎么够放?一盘是给老太太的,一盘是老太爷赏给大太太的!说她侍候老太太辛苦了,给她加菜!” 二姐这下都要傻了,喃喃道:“……这也太省了。” 红花笑够了哂道:“老太爷对着自己可不省,他一顿饭怎么着也要七八个菜,就是加上大老爷一起吃也要不了这么多。”说着叹了口气,老太爷这样做,宝贵他爹居然说就应该这样,女人哪用吃那么好?平常什么都不干的人就这么白养着给个馒头就行。 这话是说谁她自然听得出来,不过也怨她生不出儿子,不怪宝贵他爹这么天天指桑骂槐的。 二姐有心让红花回去跟宝贵说,隔几天从外面买些肉什么的送进来,大不了在自己院子里开小灶不就行了?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老太爷一回来这家里的事就跟以前不一样了,还是先看看再说。她这么快就让人到外面去买肉,让人知道了还不定掀出什么是非来。就吃几天青菜豆腐也没什么,就当刮肚子里的油了。 段浩方这边到了段章氏的屋子,见就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嘤嘤的哭,也没见着段老爷,就上去劝道:“娘?这是怎么了?爹呢?” 段章氏一抬头,两只眼睛哭得像核桃般大,吓得段浩方急道:“娘?这是出什么事了?” 段章氏认了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人是段浩方,她扯着他的衣裳就嚎啕大哭起来:“儿子啊!咱们家毁了!咱们家让你大哥毁了!” 早上时她正在屋子里心急火燎的等着,见二老爷扶着失魂落魄的段老爷回来就赶紧上去问。 她先问段老爷这是怎么了?又问老太爷怎么说?段浩平什么时候放出来? 二老爷咳了一声,道:“弟妹啊,你先给老三倒杯茶过来啊。” 她这才急慌慌的去倒茶,耳边却听着二老爷跟段老爷道:“老三啊,妇道人家不懂事也不奇怪,你可不能跟着糊涂啊。你那儿子在爹面前说的话,我都不敢学。那……就是让人绑到官府去都没人有二话啊!” 段章氏手里的杯子啪的掉地上砸碎了。 二老爷不清不楚的撂下这句话就走了,这事他倒是想看笑话,可也不愿意把自己扯进去。回了院子他跟二太太一说,让她去跟段章氏和段老爷说那段浩平都在老太爷跟前说了什么,还笑道:“这可是爹的意思,让你去好好教教老三媳妇呢。” 二太太一开始听了立刻就兴致勃勃的站起来想奔过来,可后来再转念一想,三房还有个段浩方呢,谁知道日后这事是怎么办的?老太爷再心狠那也是他亲孙子,关一关就行了,哪还会真跟个小辈较真。可要是她现在这么过去跟段老爷和段章氏把段浩平的话学了,这不就明摆着得罪人了吗? 二太太也不肯去,叫了个说话声音大的婆子去把话学给段老爷和段章氏听。 婆子站在院子里给段老爷和段章氏学话,她那张嘴一张,隔着院子都能听见。 段章氏听到段浩平说老太爷在南边赚钱是给他自己买棺材的时候,眼一花腿一软就坐地上了,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再看段老爷,脸色从黑到红到青,最后婆子说完了还等着要赏钱,段老爷早气得浑身哆嗦,甩袖子大步出去了,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段章氏坐在屋子里,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躲着不出来,就是魏玉贞也带着儿子躲在屋子里关着门。 段浩方听到这里时已经傻眼了,段章氏扯着他的衣裳又捶又打又哭又求,一会儿说浩方你要救救你大哥,一会儿又说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了!今后我就你一个儿子了!我没有这个不孝的儿子!一会儿又说方儿啊也不知道你爹这是到哪里去了?他算是丢下我们娘几个不管了啊。一会儿又说你爹一个人在外面,你快去给我找他啊。 她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段浩方扶着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正在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婆子,院子里没人她就这么直接进来了。 段浩方赶紧扶着段章氏给她草草擦了擦泪,小声劝道娘你先别哭,我来想办法。这边叫了婆子出门,问她有什么事。 那婆子笑道:“三爷,老太爷叫你过去吃中午饭呢。他说你这会儿还不过来,就让我过来寻你。” 段浩方一听是老太爷叫也只好赶紧过去,可段章氏这样他也不放心,左右转了圈没看到人,扯着那婆子道:“你去桃花园里,把二奶奶叫过来。” 那婆子笑道:“三爷说的是三奶奶吧?”段浩方一怔,反应过来道:“正是你三奶奶,你赶紧去!别误了事!” 那婆子屈屈膝笑道:“三爷放心,我这就过去!” 段浩方这才往老太爷那边走,想着有二姐陪着段章氏也算能放心。 这婆子见他走了却转身一路小跑往灶下去,嘀咕道:“干什么也不能误了老娘吃饭!都这个点了怕只剩稀汤了!”一边说一边朝地上啐了口。 第 148 章 段浩方赶过去的时候老太爷那边已经开饭了,大老爷正陪着老太爷端着小酒杯一口口的嘬酒,旁边是段浩守。他一进来老太爷就笑着招手叫他:“方儿过来!坐你大哥下边!” 段浩守连忙站起来迎他,段浩方几步过来把他按回椅子上笑道:“大哥别站起来!我自己坐就行!”说着撩袍子坐下,大老爷笑道,“浩守给你弟弟倒酒!” 段浩守这才赶紧拿起酒壶给段浩方倒上,他则立刻拿起酒杯过去接。 老太爷哈哈大笑,指着段浩方道:“跑到哪里去了?罚你三杯!” 段浩方落落大方的答应着站起来,举杯仰头,段浩守也跟着他站起来,他喝完一杯就再给他满上。三杯喝完两人再一起坐下,段浩方这才挟了口菜吃缓缓上涌的酒气。 席上大老爷陪着老太爷有一搭没一搭的边吃边闲话,段浩守和段浩方两个只是低头默默吃菜,偶尔碰个一杯。 酒过三巡,大老爷问老太爷吃什么,老太爷嘬了会牙道:“下个酸汤面吧。” 段浩方立刻叫旁边侍候的婆子去下面,老太爷望着他笑道:“下午你跟你大哥出去一趟。” 段浩方一怔,看段浩守,见他也冲他笑,就知道在他来之前这些人只怕是已经商量过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冲着段浩守点点头,对老太爷道:“孙儿知道了。”转头再对段浩守说,“浩方一定跟着大哥好好学。” 老太爷挟了筷子菜,笑着不说话。 大老爷两边一看,段浩守比起段浩方实在是看起来又呆又傻,他心下叹气面上不显,笑道:“你们两个兄弟一起出去可不许吵嘴,好好商量着办。” 办什么呢?段浩方有心问两句,可见老太爷和大老爷都不吭就把这话又吞回去了。 吃完了饭段浩守站起来对着老太爷躬身道:“那孙儿先回去准备一下,这就出门。”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有事就赶紧办,不会多想一分。 段浩方跟着赶紧站起来,站到段浩守身后也跟着说了句:“我跟大哥一起走。” 老太爷挥挥手让他们去,大老爷憋了一会儿忍不住跟老太爷道:“爹我去嘱咐他们两句。”见他点头赶紧追了出来。 段浩方脚下刻意慢了两分,段浩守见他走得慢也不好自己走太快,大老爷追上来时就看见两兄弟一前一后正拐出院子,他上来道:“老大你先回去换衣裳,一会儿在大门那里等你兄弟。” 段浩守怔了下答应了转身走,走不多远回头看,见大老爷拉着段浩方说着什么。他微叹一声,到底还是比不上段浩方啊。 大老爷拉着段浩方不过白嘱咐两句,道:“你爷爷这是想再找个大房子搬家,你跟着你大哥出去,记着让他稳重些,不该说的不要跟外人多说。”他是担心他那个儿子太实诚,别人一问就什么都倒出来,到时中人看着他们急着要房子,价格必定高。 段浩方愣了下,问道:“爷爷想搬家?”这刚回来就要搬家? 大老爷笑道:“你爷爷也是为了你们这些小辈,眼见着你们都大了,再挤在一起住也不像话。买个大点的房子也好住得宽敞些。” 这么些年他也算了解老太爷,知道他是又想显摆又扣门。这话不过说出去好听些,真搬了新房子也未必有现在住得舒服。 段浩方没有再多问,拱拱手就要走,大老爷又叫住他道:“回来这么长时候咱们爷俩个还没有好好坐坐,明天中午我在大运福开一桌,到时你过来咱们两个好好喝一杯。” 他拍着段浩方的肩笑得一脸慈爱,段浩方却知道这是有话不方便在家里说。他一边心里嘀咕一边笑着道:“侄儿一定去!” 回了桃花园见二姐还在屋子里,段浩方奇道:“我不是让你去娘那边吗?” 二姐一怔,马上说:“我想着这些天又忙又累的,昨天就见娘的气色不大好,就想把家里的人参翻出来带过去,可刚搬过来东西都是乱的也不知道放在哪个箱子里了。” 段浩方也没往心里去,让二姐侍候他换衣裳,道:“晚上说不定不能回来吃饭,你还是去娘那边吧,你一个人在屋子里我也不放心。” 二姐答应着,装着不知道的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段浩方让她问得一僵,扭开身自己把腰带系上,想了想还是要交待她两句。虽说这事有点丢人,可二姐过去陪着段章氏,她要是一点都不知情必定会说错话。 二姐见他脸色不好看也不再多问,转身出去让张妈妈‘再’去找人参。 “想必是在那几个撂起来的小箱子里,你再去翻翻。”二姐站在廊下对张妈妈交待道。 张妈妈一听‘再’字就心领神会了,连连点头转身走了。 段浩方在屋子里叫她,她答应着又回去,就见他沉着脸坐在屋子里。她小心翼翼的过去,先捧了杯茶递过去道:“二爷先喝口水。” 他接过杯子抿了口,这话好像就好说点,慢慢道:“大哥出了点事,现在让爷爷给关起来了。爹和娘都很着急,你过去陪着娘的时候不要多说话,只管侍候娘就好。要是有什么事就往我身上推,就说要回来问我的意思,你通通都不知道,也做不了主就行。” 二姐看着他的神色答应着,他抬头见二姐这样谨慎,放下茶杯笑道:“没事,过来。”说罢伸出一手来拉二姐。 二姐乖巧的坐到他怀里,低头敛眉一声不吭。 段浩方搂着她把玩着小手,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叹道:“……这事要看爷爷怎么安排,不过应该没什么。” 不会没什么吧?二姐心想。段浩平自己惹事却是给三房抹黑,段浩方就是再能干也不能跟三房彻底划清啊。这种事越到日后越是麻烦,时不时的有人拉出来说个一两句,段浩方就是再能干,事情办得再好,人家听了也要打个折扣的。 见他脸色沉郁,二姐捏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伏到他怀里轻声道:“二爷,没什么的。有饭咱就吃饭,没饭咱就喝汤。日子总会好过的。” 段浩方一下子笑了,苦笑的。拧着她的小下巴道:“我哪能让你跟着我喝汤?太小看你家爷了!该罚!”话音未落就埋到二姐的脖子根又亲又啃。 二姐要动,他抓着她的两只小手让她抱着他的背,搂着渐渐发起狠来。 二姐心惊的看着外面还没掩上的门,小声推道:“二爷!外面有人!” 段浩方早就一副牛喘样,抱起二姐钻到屏风后,扯了她的裤子拉开腿就往里挤。 二姐又急又气又惊又吓,攥着拳头照着他的背上就狠狠捶了好几下,可她那点力气半点用也没有。段浩方托着她的小屁股要进去,二姐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段浩方这才像醒过神来似的,搂着她深吸几口气,下面也慢下来,伏在她耳边道:“别哭,宝儿不哭。我轻点,我轻点。”一边说一边慢慢摇晃着□去。 二姐又委屈又难受,咬着嘴唇都发白。段浩方一边动一边亲她,见她咬嘴唇就凑过去道:“咬我,别咬自己。”说着亲上去舔她的嘴,二姐偏脸避开。他沿着她的耳朵脖子又亲又啃。 因为掂记着前边段浩守还在等他,段浩方只略略过了过瘾就出来了,见二姐仍是半掩着脸掉泪,也觉得心疼。搂着她哄了半天,见她怎么都不肯看他,又想起她应该是没有舒服到,伸手就去摸她,二姐啪的打开他的手,敛衣并腿冷颜道:“二爷快走吧,别误了正事。” 段浩方见她这副样子,也不知道刚才那股邪火是怎么冒出来的,这会儿竟然又烧起来了。二姐冷着脸挂着泪掩着衣裳坐在那里,手和肩都在隐隐发抖。段浩方竟然想就这么跟她关在屋里一下午,让她好好的哭一场,哭到后面再跟他求饶! 他弯下腰硬是抬起二姐的脸,盯着她的脸看,觉得这张僵硬苍白气恼的脸比那些女人笑得像朵花的模样更招他喜欢。他缓缓摸着她的脸道:“宝儿,那你今天下午就好好歇着吧,娘那里也不必过去了。我会跟娘说你这几天搬家累着了,晚上等我回来。”说着揉着她的肩沿着胳膊摸到她的手,握在手里捏了捏,他是真的不想出门了,赚钱什么的都可以等等,就这么跟她在屋子里呆一下午多好! 段浩方到底还是换了衣裳拿了钱出门了,要是段浩平这事真的会牵连到三房,他日后就真要靠自己了,不趁现在站稳脚根日后怎么办?他可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呢,二姐日后还要给他生儿子,有老婆有儿子在等着他呢。 他这边前脚出门,二姐也不让丫头进来侍候,她觉得丢人。关上门草草洗了洗就换了衣裳跑到段章氏那边去了,今天晚上她是不会回去了。 张妈妈见这两人一前一后的出去,一个像是赶着去捡钱,脸上还带着笑,一个是跟遭了劫似的脸上发白没一点笑模样。这到底是吵架了还是没吵啊。 第 149 章 段浩方跟着段浩守出门,兄弟两个从城东走到城西。段浩方是打定主意不说话,只等着看段浩守是怎么挑房子的。搬家这事他才刚刚知道,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他也看出来了,老太爷和大老爷这是有心在捧段浩守,买房子这么大个事也算是让他这个长房长孙历练历练,可又担心他办不下来,这才叫上他过来跟着把把关。 既然明白这里面真正的意思,段浩方当然就不肯多花力气了。这日后当家的是段浩守,如今虽然看着还显不出来,谁知道日后这人是什么样的?虽然他也想跟段浩守套套近乎,可也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反而得罪了他。所以打定主意不在这时候出头,不然看着是帮了他一把,又知他不会怀恨在心?觉得自己小瞧了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两人先把周围的房子看了一圈,又去找了中人询问哪里有房子愿意出卖。段浩方只在旁边看着段浩守怎么跟中人说,果然这事大老爷事先早就交待过他了,段浩守跟中人说起来是有板有眼的,连大门朝向哪头,对面不能有什么,前后左右的街上不能有什么店都说的一清二楚。 中人听了段浩守的话苦笑道:“这位爷,不是我不想做您这门生意,只是您这要求也太……” 段浩方掩住嘴不吭声,又要五年内的新房子,又要前后左右的邻居不能有死过人的,又要这又要那,就是皇帝挑房子也没这么费神。 段浩守一怔,有些不确定的看段浩方。这中人是不是想抬价啊? 中人看着两人,本来以为段浩守是做主的那个,看段浩方虽然一直坐在后面不吭声就以为他只是一个跟着的人,这会儿再一看又不明白了。 段浩方这才笑着对那中人说:“有什么合适的房子你先领我们去看看,总不至于一处都没有吧?”中人皱眉嘬牙,这么大一座房子他也能赚不少钱,而且越大的房子有时越不好卖,好不容易有桩生意他也不愿意黄了。翻了翻旁边的几本册子,咬牙道:“那我就领两位去看看,倒真有一个合适的。” 段浩守这才松了口气,跟着出来时小声拉着段浩方道:“三弟,幸亏今天有你在,不然这事只怕办不下来啊。”他是真担心这房子买不到。 段浩方只是笑,拱手道:“大哥何出此言?那中人不过拿话哄咱们而已。”有钱不赚?那中人又不是傻了? 坐着车绕了大半个城,中人领着他们转到了城北。这边多少有些萧条,店铺也不多,街上看着没有老宅那边热闹。 段浩守一下车就皱眉,这地方看着可不太好。他还是喜欢热闹的地方。 段浩方倒是一喜,刚才过来时他瞧见了两三家店大小都合适,而且生意也不怎么好,跟老板说说盘过来也是可能的,而且这一片的店看着都不好做,价钱也必定便宜。 中人拿着钥匙开了门领他们进去,里面地方倒的确是挺大的,盖的时候必定也花了不少工夫和钱。四边转了一圈,东南西北各处都有一个大院子,里面各有差不多七八间大屋。看着也是个大户人家的房子,就是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这房子就这么荒在这里了。前后有两道门,隔开了前后院, 这样房子是绝对够住了,就是来历要问问清楚。 段浩方还要再跟中人说两句,段浩守冷着脸扯着他道:“三弟咱们回去!” 中人连忙跟过来喊:“两位爷怎么不看了?咱们好商量啊!” 段浩守扯着他听也不听的快步出来,上了车段浩方才问道:“大哥可是不喜欢那房子?” 段浩守气呼呼的道:“那中人居然这么不老实!我说了不能要旧房子,要是五年内的新房!他居然领咱们到这里来!这房子也不知道出过什么事?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段浩方就没接腔,这房子看着倒不像旧房子,地上的草还没多少呢,估计也就是这两年才盖起来的。刚才在里面转了转,他倒觉得这房子只怕是没住过人。谁家盖这么大的房子却根本没来住过?两兄弟回了家先各自回屋换衣裳,段浩方一进院子就找二姐,张妈妈赶快陪着笑说:“二奶奶往太太那边去了,说是要陪着太太呢。” 段浩方一笑,挥手让张妈妈下去,自己换衣裳时看到屏风后放着二姐的那条裤子,他捡起来笑道:“小东西,又害臊了。”拿在手里揉了揉,倒像是还能摸到二姐似的。他把裤子叠好摆在炕上,想了想又压在被子里,这才转身出门。 晚上陪着老太爷吃过饭后他又拐到段章氏那里去接二姐,见二姐正端着一碗稀粥哄段章氏吃饭,旁边摆着没动一筷子的细面条和烧茄子。 段浩方看看这一盘菜一碗面,再看看二姐手里的稀饭,心里觉得奇怪却没说什么,走过去接过二姐手里的碗哄段章氏。 段章氏看见儿子过来了又掉泪了,段老爷这两天早出晚归,根本不跟她打照面。她也知道段浩平这次是犯了大错,可到底是自己儿子,不能不帮他一把啊。谁知道老太爷要把他关到什么时候?这天一天天变冷了,就是要关着他也要送些厚衣裳进去啊。 段浩方哄着她勉强把那碗饭吃了,叫婆子侍候她先歇着,他拉着二姐出来道:“我等爹回来,你先回去吧,一会儿该起风了。”说着捏了捏二姐的肩膀,皱眉道:“你穿的有些薄了。” 二姐让他一捏就一哆嗦,偏身闪开。 他一怔,醒过神来小声笑道:“真恼着我了?我给你陪个不是。”说着推着二姐回屋子,这边叫来一个小丫头去桃花园喊张妈妈过来接二姐,嘱咐道,“让她记得给三奶奶带件厚衣裳过来。” 魏玉贞正好过来听见,脚下僵了僵。真是同人不同命。她心中苦笑,脸上多少带出来点。段浩方知道她爱欺负二姐,见她过来躬身打招呼:“嫂子。”说是这么说,却根本动也不动。他不动魏玉贞就过不去,要是特意绕开更显得刻意。魏玉贞就停下施了一礼,轻声说:“既然有菱宝侍候着娘,我就不进去了。孩子还在屋子里没吃饭呢,我过去看看。” 段浩方就是不想让她进屋,闻言笑道:“嫂子自便。” 魏玉贞也看出来了,知道段浩方不待见她是为了二姐,心里更觉得苦涩起来。都是一个爹娘生出来的兄弟,怎么就差得这么多?当初她要是嫁的是段浩方那该多好? 见她急步离开,段浩方这才转身回屋,掀帘子进去时就见二姐坐在炕上一下下的给段章氏揉着背,段章氏背着她躺在那里,看着像是要睡着了似的。 他看了一眼就出来了,坐在外面想着明天再去看看那边的铺子,那个房子也要再去问问中人。 过了一个多时辰段老爷才回来,夜都深了,他一进来段浩方就立刻迎了过去,段老爷一怔,叹道:“你来了。”说着就要往里屋走,段浩方拉着他道:“爹,娘在里面睡着呢。” 段老爷这几天像是老了十岁,背也弓了腰也直不起来了,他正慢吞吞的往里屋去,听了段浩方的话才停下哦了声,转身回来坐在外面,往那一坐就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看着像是累坏了。 段浩方见他这样,赶紧让婆子端来热水,又让婆子进里屋去拿衣裳。段老爷道:“让她们手脚轻些,你娘好不容易能睡一会儿。”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热水端来段浩方蹲下亲手替段老爷洗脚,等他快洗完了段老爷才发现居然是他,叹了声拉他起来道:“这些事不用你来。坐吧。” 段浩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是刚刚才发现段老爷老了,头发也花白了皱纹也多了,之前他都没在意过,好像段老爷是突然之间变老的。 段浩方被吓了一跳,看着段老爷好像他马上就会老得不能动,老得变成一个真正的老人似的。 老太爷还那么健朗,好像这么多年都没变似的,段浩方从来没感觉到段老爷老了。 他扶着段老爷的胳膊担心道:“爹,你不要太累了,家里还有我。” 段老爷摇摇头,等丫头婆子们都出去,他悄没声的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塞给段浩方。 段浩方想打开看,他按住摇头道:“回去看。” 想了想又加了句,“你自己看,别让你媳妇知道。” 段浩方半懂半不懂的点点头把那叠纸收起来,他大概能猜到这纸是什么,可他又有些不愿意相信。 段老爷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让段浩方回去。 “天也晚了,你回去歇着吧。”段老爷这么说就站起来要送他,段浩方才想起来自己等在这里是什么事,他拉住段老爷小声把老太爷想买房子搬家的事说了。 段老爷听了也就点点头,像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段浩方摸不出段老爷是个什么意思,天晚了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就去叫二姐出来一起回去。 段老爷看到二姐从屋子里轻手轻脚的出来一怔,宽慰的笑道:“……你们这样很好。” 段浩方明白他的意思,扯着二姐一起给段老爷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外面张妈妈带着七斤抱着两人的厚衣裳等着,见二人出来赶忙给他们披上,提着灯笼回去了。 回到桃花园天也晚了,提来热水草草洗了洗段浩方就搂着二姐上炕睡觉了。 二姐一晚上就没跟他说一句话,此时也只是裹着自己的被子背过身去睡觉。段浩方又把她扯到自己的被子里搂住,二姐挣了两下,他哄孩子似的拍拍她,道:“睡吧。” 二姐僵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松睡着,他却是睁着眼睛又想了大半夜。刚才二姐出去叫丫头送热水过来时他把段老爷给他的那叠纸放好,那果然是家里的地契和房契,还有剩下的两间铺子。段老爷算是把整个家底都给他了。 段浩平出的这件事,段老爷这是打算不管他了? 他搂着二姐叹气,一边习惯似的轻轻拍着她。 这下这个家,他是不接也不行了。他又想起段章氏,段老爷已经想明白了,她这一关却不好过。 段浩方倒不怕段章氏为难他,反正再怎么为难他还是她儿子。可两边要是真吵起来,段章氏只怕会把气都撒在二姐身上。 看来要赶快让二姐生下儿子,这样才保险。 段浩方想到这里,看看伏在他怀里小声呼呼的睡得正香的二姐,凑上去轻轻的亲她。 宝儿,给我生个儿子吧。 第 150 章 段浩方早上起来先去看了看段老爷和段章氏,见两人都没什么事就说了中午大老爷约他出去吃饭的事。 段老爷昨天晚上知道了家里要搬家,也知道了段浩守跟段浩方一起出去找房子,想着可能是大老爷要嘱咐他一些什么,点头道:“出去要好好听你大伯的话,不能使性子。” 段浩方答应着出来,段章氏追出来小声扯着他道:“跟你大伯说,看能不能求他给你哥求求情,好歹让我领着他媳妇去看看他。” 段浩方见她追出来就猜是这件事,道:“娘你放心,大哥的事我记着呢。” 大运福是老宅南边一条街上出了名的酒楼,大老爷选在这里请段浩方也是下了大本的。 段浩方一进门,小二就躬身笑道:“段三爷发财!您里面请!段大老爷在二楼雅间正等着您呢!”说着就甩毛巾领着他上楼。 段浩方道了声有劳,摸出两个钱扔给他。小二连连道谢,替他开了门,雅间里大老爷正坐着品茶,见他来招手笑道:“浩方快过来!这里的大师傅正好新学了个绝活!咱们爷俩个今天就好好喝一顿!” 段浩方陪着笑进去,小二很快就把酒菜都送上来。 两人推杯换盏痛快吃喝,酒过三巡后,大老爷看着段浩方眯着眼笑,慢悠悠道:“浩方啊,我记着你把那个石榴给带回来了?”段浩方一怔,连忙笑道:“是。”心里嘀咕道莫非大老爷叫他是为了石榴?大老爷啧道:“你糊涂啊!” 段浩方陪着笑,替大老爷满上一杯酒,双手捧过去问道:“求大伯父教我!这事……我做的有什么不到的地方?” 大老爷半天没说话,只是慢慢嘬着酒,段浩方也没催他。过了大半天,大老爷才长叹一声道:“……你就没发觉这次回来,我和你爷爷没带一个人?” 段浩方没敢接腔。内院的事他怎么好去胡乱打听?老太爷和大老爷带了几个人回来,人都放到哪了,这是他能打听的事吗?再说回老宅这两天,只是段浩平一个人的事就够他急的了,哪里有工夫再去想别的?不过他倒是想过等忙过了这阵再把石榴接来让两姐妹见见,还想着这事就是他不提,老太爷那边那位只怕也想见见的。 可听大老爷这意思,竟然是一个都没带回来? 段浩方想明白就傻了,看着大老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老太爷没带回来人还好说,是卖了还是送回去了还是怎么样了都行,可大老爷一个都没带回来就奇怪了,他不是还有个五六岁的儿子吗? 大老爷又狠狠灌了几杯酒,脸上却发青,握着酒杯的手都在发颤。段浩方见他这样,替他盛了碗汤,又把酒杯酒壶都移开,道:“大伯,喝点汤吧。” 大老爷摇摇头,又把酒壶提过来,眼睛呆呆直直的不知道在看哪里。 段浩方心底渐渐发寒。 大老爷哑声叹道:“……在半路上,我们走散了。” 段浩方心里一咯噔,知道这‘走散’里面必定有问题! 大老爷茫茫然的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段浩方听,道:“……她身旁还有些首饰,卖了过日子应该不成问题。” 段浩方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大老爷握着酒杯,想起那一天。 去年在段浩方回来过年前,老太爷和大老爷在南方就提到了想回家的事。 “叶落归根,我也快到年纪了,不想埋在外乡。咱们也该回去了。”老太爷这么跟大老爷说过后,这边的生意就渐渐开始收尾了,手中的货慢慢放出去,进货的速度却慢下来。 于是过年时大老爷就跟着段浩方一起回来了,等六月时他们回到南边,老太爷已经把生意都弄得差不多了,房子铺子也都找好了接手的人。两人只是瞒着段浩方没跟他说实话。 到了八月后半,老太爷就催段浩方回去,话说的半遮半掩,说什么如今生意不好做了,让他还是回家乡的好些,又说当儿子的还是应该留在父母身旁尽孝心,这次回去就别再回来了之类的。段浩方也精明,他倒是没把太多东西留在这边,早就断断续续的送回去了。听说让他走,也没多话,收拾收拾就带着石榴和孩子走了。 他带着人一走,大老爷也开始让那个女的收拾家里,让一些雇来的下人回去,家里带不走的都卖掉什么的。 老太爷倒是一声没吭,有天带着石榴的姐姐出去喝酒,回来时就剩一个人了。大老爷知道后也没多问,后来还是屋子里的那个女的打听出来说跟老太爷喝酒的一个商人跟老太爷讨她,老太爷当时就把石榴的姐姐推过去了。 大老爷听了以后心里有点打鼓,可这话也不能明着问。话在嘴里等了两天又咽回去了,他总觉得老太爷从来不问他的这个儿子,也从来不管,看都不看一眼。那女的虽然住在后面的院子里,可老太爷就像家里没她这个人似的。 孩子刚生下来时因为是个儿子,大老爷心里也挺高兴的,他到现在也就一个儿子。那个女的也因为有了儿子自觉身份也不同了,孩子满百天时就哄着他抱着孩子过去让老太爷看一眼,起个名字什么的。 大老爷心里也清楚,这孩子自己说了不算数,要让老太爷点头才行。可他也不敢就这么带着孩子过去,而是先旁敲侧击的跟老太爷提了这个女的,重点是那个儿子。 老太爷什么都没说,只是冷笑两声问了句:“老大啊,你觉得……她那身份带得出去?” 大老爷底气顿时就不足了,结巴半天才说:“……她跟着我的时候也是个清白的。” 老太爷就那么看着他冷笑,大老爷灰溜溜的回去了,从此再也不敢提这件事。 从此后大老爷就不怎么对那个儿子上心了,这能怪谁呢?也是当娘的出身不好闹的,她哪怕是个正经干净人家出来的姑娘,就是家里穷点他在老太爷跟前也能为她说上两句话。 那女的也不知道,天天抱着儿子美,跟他也是一口一个咱儿子怎么怎么样了。大老爷也就由着她宠儿子宠上了天,心里想大不了日后多给她留些钱,娘俩也能在这边好好过。 走的时候大老爷大着胆子带着娘俩上了车,见老太爷一声不吭还松了口气。那女的就抱着儿子哄他说咱回家了,又特地掏自己的私房钱给家里的大大小小买东西,还特地给大太太打了根足金的凤钗。她就捧着这个问大老爷,说到时她就把这个给大姐:“只要她能给我们母子俩一口饭吃就行。” 大老爷倒不担心大太太,真带回去了她也不能说什么。他这次回去时大太太就跟他说在外面要是有侍候他的人,到时一起带回来。 “有个人能侍候你,我也放心。”大太太这么说时,大老爷知道她是真心的。她的年纪也大了,还有个儿子,又是元配正室,就是带回来几个也碍不着她的事。 要说大老爷心里更喜欢哪个,自然是身旁这个小的,可要说哪个更重,自然还是大太太。他知道,大太太也知道,就是这个小的还生了个儿子,也不过日后家里多一碗饭的事,这个儿子连个名字都还没有呢,是绝对没办法跟段浩守争的。 换船坐车一路来,又是车又是箱子一大堆东西,七转八绕的就是大老爷,要没有向导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走到哪了。 这天他们宿在一间荒店里,下了大雨,路上走不了车就停了下来。老太爷过来跟他说这那么多车东西不能就这么放在这里让雨淋着,让他先带着箱子冒雨走,在前面等着他们,老太爷和那个女的与孩子等雨停了再上路。 大老爷就带着所有的东西先走了,在前面等着他们。过了几天后却只有老太爷赶上来了,他没见着那个女的和孩子,就去问,老太爷打量了他几眼,冷道:“怎么?你还真打算带回去?我实话告诉你老大!那种女人生的野种就别想进我家的大门!” 大老爷让老太爷一口啐在脸上,顿时就傻了。 老太爷还在骂他:“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男人在外面荒唐没什么,可你见几个真往家里领的?这么些年在外面我没管过你,不过是想着那女的也能替你解解闷,这都要回家了你还不赶紧打发她们滚蛋,居然还想着就这么带回去?你把你爹的脸往地上扔呢?你让浩守日后怎么出门?你让他对着一个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喊姨娘?你想让他有一个那样的兄弟?你想让人指着咱们段家的后脊梁说,咱们家里有姐们下的种?你让你爹、你的兄弟、你的儿子日后怎么出门?” 大老爷让老太爷骂蒙了,直到回了家都不敢提这件事。本来他跟大太太说那个女人的事,还说了孩子,大太太早早的收拾好了屋子等人来,却见他回来后一个人都没带。大太太悄没声的又把那些屋子都给挪了别的用处,嘴上是一丁点都没提。 大老爷就把这事渐渐给忘了,可瞧见段浩方他又忍不住想说两句,好像说出来了心里的难受劲能小一点。 段浩方从大老爷的话里半蒙半猜弄明白了整件事,他开始琢磨这个石榴该怎么办了。 本来就是不想得罪老太爷身旁的那个女人才带回来的,想着日后老太爷带了人回来,老太太年纪又那么大了,这后院里日后风往哪里吹还不知道呢。 可现在这么一看,竟然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大老爷把自己灌了个半醉,肚子里的话倒出来八分后倒不觉得多轻松,对段浩方说:“以前你爹娘带着你在外面单过,那就不说了。既然搬回来了,你也看看家里哪个兄弟的屋子里有你的人多?”段浩方赶紧站起身弓着腰道,“侄儿请大伯父教训。” 大老爷拉他坐下道:“坐下,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说这个的。”他悄悄道,“那个石榴还是赶紧送走吧,留在家里倒是个招祸的人。你要是心疼那个孩子,养着他娘倒是也没事,就是这娘俩不能住在大院里,你在外面给她们弄个小院子养着也可以,不过我话给你说到前头,什么你爷爷发了话说让你把人送走那也是一会儿的事,到时你哭都来不及。” 段浩方端着酒杯没吭声。 大老爷叹道:“我知道你那边有两个儿子,只是依我说哪个都不能放在大院里,你要实在舍不得,老太太给的那个倒是可以留下来,只是现在也最好不要摆在你爷爷眼皮底下,先送到你们以前住的那个旧房子去,先养在那里。等你媳妇什么时候生了儿子,老太爷一高兴,到时再领过来磕个头也就顺理成章的进门了。” 倒要把那姓杨的女人的留下来?段浩方冷笑,那还不如都送走了呢,更干净。要不是不想太扎眼,不然带一个过来留一个放在那边,让人瞧出什么来就不好了,段浩方也不会两个孩子一起带过来。 段浩方倒不可惜石榴,只是对那个孩子倒真有些舍不得,怎么说也是个儿子。看二姐的样子也挺喜欢的,要是从小养在她身旁自然是跟她亲,日后也不会有事。不过想到孩子娘的出身,段浩方也知道这孩子不会有大出息。 吃完了饭出了酒楼,大老爷看着是一点都没有喝醉的样子。段浩方说起了昨天跟段浩守看的那个房子的事,大老爷就又跟着他去找那个中人又去看了遍房子。 大老爷点头了,这房子不错,问了中人这一家人为什么卖房子,中人说这一家也算是有钱人,特地花了大钱盖了这个房子想着是等儿子考了秀才后给他娶个媳妇,正好双喜临门。谁知那一家的儿子出门赶考就没再回来,好像出了什么事人就死了,听说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一家人嫌丢人,也嫌这房子晦气,就举家搬走了。这房子盖好了根本没住过人。 大老爷听了这一家出过这样的事,就笑眯眯的跟那中人谈价。中人见这生意有门,又因这么大的房子实在不好出手,价格本来就出得极底。 趁热打铁,中人领着大老爷和段浩方又去见了这一家留在这里的人,那男的看着就是被酒色泡软了脚的。大老爷领着这男的转到酒楼喝酒,又叫来漂亮的姐儿唱曲,那人迷迷瞪瞪的就按了手印了。 大老爷出了门让人送那男的回去,转手又赏给中人一些辛苦钱。 中人乐得眉开眼笑的,直说大老爷是大豪客大善人大福大贵。 这一通折腾就大半夜了,段浩方扶着大老爷回了家,大太太早就让人在门那里等着,一接到人就立刻给扶回去了。 张妈妈也早就让七斤和米妹在门那边等着段浩方,接了人回了院子,二姐也等着没敢睡,听见门响就赶紧披上衣裳过来。 段浩方掀帘子进门就看到二姐穿着粉色小衣披着衣裳趿拉着鞋迎过来,心里陡然一松,过去扶着她道:“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这天越来越冷了,怎么这么不当心?让丫头侍候我就行了。” 二姐如今哪里敢只让丫头侍候他?就是什么也不做也要在一旁看着,递个茶拿个手巾什么的。 段浩方坐下让七斤侍候着脱鞋洗脚,二姐问他要不要吃点夜宵,他倒突然来了句:“家里最近要搬家,先把孩子送回去吧。” 二姐一怔,屋子里的张妈妈和几个丫头也都是一怔。 送回去?好好的干什么要送回去?二姐心里打鼓,这孩子她自然是自己养着更放心些。 二姐让人都出去,自己蹲下给段浩方洗脚,轻道:“二爷,孩子放在我身旁养着……不是挺好的吗?” 段浩方见她还舍不得,笑道:“你养着我自然放心,只是家里要搬家,忙来忙去的怕再出点什么事,所以先送回去。”只是这一送回去,就不会再接回来了。 二姐忙道:“我不会让孩子出事的!有张妈妈和胡妈妈还有奶娘一起照顾着,明天我让七斤也过去!”段浩方皱眉道,“那怎么行?那些人都是你的丫头婆子,都走了你怎么办?”二姐可比那些孩子重要多了,他怎么肯让二姐身旁的人都去跟着孩子? 二姐猛得站起来争道:“我没事!二爷放心,我一定会把孩子养的好好的……”话音未落她就向地上栽去。 段浩方眼急手快的扑上去抱住她,水盆哗啦一声踩翻在地! “宝儿?宝儿你怎么了?”他抱着二姐连声问,见她像是突然晕过去了,连忙抱进屋子里。 外面的张妈妈几个早就听见里面声音不对,赶紧进来,一见外面铜盆翻了水洒了一地,连忙往里屋跑,见二姐躺在炕上人事不醒的样子,段浩方赤着两只脚坐在炕头一边给她解开领口顺气,一边小声急唤她。 张妈妈顿时就坐地上了,七斤和米妹都吓傻了,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段浩方见人进来了却又傻站在那里不动,气得大骂:“还不赶快去叫人?慢一步爷揭了你们的皮!!” 张妈妈哆嗦着爬起来,七斤转脸就往外跑去找红花。 段浩方解开了二姐的领子,见她仍是闭着眼睛没醒过来,手吓得直哆嗦,上上下下的揉二姐的手啊胳膊啊脸啊,趴在二姐身上小声叫她:“乖乖,你起来啊,跟我说说话,那孩子你要想养着就养着,不送回去就不送回去,我都听你的。” 米妹捧了茶过来,想喂给二姐喝,段浩方要接过来自己喂她,米妹递给他,惊觉他的手指冰一样的冷,再看他的脸,白里透青,眼神都是直的。米妹也吓着了,躲到张妈妈那里去。 张妈妈定了定神,出去叫来胡妈妈,让她赶紧去找王家父子:“回吴家告诉老爷和太太!赶紧请大夫来!” 胡妈妈皱眉道:“要不,再等等看?说不定姑娘没事呢?这么急慌慌的把信送回去,倒让老爷太太着急。” 张妈妈跺脚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二姑娘有个三长两短的,老爷和太太能饶了谁?”胡妈妈一听说害怕了,这事交待小丫头不放心,她回屋加了件厚衣裳决定自己跑一趟。 桃花园里二半夜这样折腾,很快别的院子里也都知道了。二太太最先得了信,问了小丫头听说是二姐大半夜的晕了,奇道:“小夫妻两个吵架了?” 二老爷爬起来道:“你过去看看。” 二太太快活的答应了声,起来穿了衣裳,想了想叫来个婆子让她去请大夫。 二老爷骂她:“这个时候请什么大夫?”二太太翻了个白眼,道:“横竖又不是咱们家折腾?老三家的这些日子的笑话可真多!看都看不完!”要是段浩方再出点什么事就太有趣了! 二老爷明白了,她这是火上浇油呢。摇摇头躺下,一会儿还是起来穿上衣裳。谁知道一会儿出点什么事呢?万一热闹起来,他怎么着也要过去‘帮’一把。 段章氏听说了赶过来,见二姐晕着就是叫不醒,就让人到灶下去拿醋,道:“先用醋擦擦,看行不行,不行再想别的办法。”又见段浩方失魂落魄的光着脚,就让丫头过来先给他把鞋穿上,扯他到一旁皱眉道:“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值得你这个样?” 段浩方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让丫头侍候了穿了鞋换了衣裳又坐回炕边守着二姐,见张妈妈拿了醋沾着小心翼翼的擦二姐的鼻子下面和额头,接过手巾来自己替她擦。段章氏嫌他这样难看,硬把他拽了出去,骂道:“你还没这么侍候过我呢!别这么没规矩!有丫头婆子在那边站着呢,什么时候用得着你来动手了?” 段浩方这会儿不耐烦哄她,扶着她出去道:“娘,这会儿这么晚了,你还是回去歇着吧,明天再让婆子过来看一眼就行了!”说着叫婆子提着灯笼送她回去。 当着一院子人段章氏也不好跟他拉扯,段浩方劲也大,半携半挟半扶半推的把她送到院门口,转身就回去了。她也不好再转回去,只好走了。 二太太等着大夫来了先让人把大夫送过去才慢一步过去,那送大夫进来的人就说听说段家三奶奶身上不好了,这是二太太听了信赶紧让请来的。 段浩方一听大夫来了,赶紧让迎进来,慌忙间移过来一扇小屏风勉强挡着点。 大夫先是号了脉,又说要看看病人的面色,段浩方就让人都出去,只留下张妈妈,这才移开屏风。大夫又看了看二姐的脸色,又号了次脉,又细细问了问张妈妈二姐今天晚上吃了什么,问来问去,问得段浩方都急了,抱着二姐什么也顾不得,道:“大夫,内人这到底是怎么了?”大夫看着段浩方,不确定的说:“大约是饿得狠了才晕了。” 段浩方一听这个说法就气得想冲过去打他,硬忍住对张妈妈道:“送大夫出去!!” 大夫见这都要赶人了,笑道:“这位小哥先别急,我这么说也是因为尊夫人只怕是有喜了,听这位妈妈的意思,这些天都没怎么好好歇着,吃的喝的上头也不怎么注意。尊夫人年纪小没放在心上,这才一时晕过去了,不要紧。等她醒过来煮些甜汤喝就会好些了,只是日后这吃喝上可不能再那么省了,这可是一人吃两人补啊,多做些她喜欢吃的,愿意吃的,青菜豆腐什么的不是不能吃,只是也不能只吃那个。” 大夫啰嗦了一大串,再看段浩方竟然跟没反应似的,凑近一看,这位呆了。 张妈妈听了捂着胸口竟然不知道是喜还是惊!二姑娘有孩子了! 第 151 章 二姐有孕的事就像一滴水落进滚油中,整个老宅都热闹起来了。各院的人也都不睡了,几乎都起来了。 老太爷只是说了声知道了就又躺回去接着睡了,老太太倒是爬起来叫来个婆子过去看看。 大太太听了消息以后就起来了,穿了衣裳坐在屋子里发呆,旁边的婆子说:“老太太那边已经叫人过去看了,太太怎么说?”大太太没吭声,她倒是没想到二姐这么快就能有孩子。 之前大老爷回来时曾经跟她说过,在南边时老太爷给了段浩方一个妾,那个妾还生了个儿子。她就想着这二姐想生个孩子只怕就难了,一是她年纪小,二是这男人迷上哪个女人了,一般对正经老婆就没那么热了,男人总是更喜欢外面的女人的。她觉得这样对段浩守总归是有好处的,因为这么想,上回见到二姐时她还想劝劝她多想开些,结果这次大老爷和老太爷回来都没带人,也没再提这件事。等老三一家搬过来,段浩方也只带着二姐和两个孩子,别的女人是一个都没带。 没了妾那孩子不就成二姐的了吗?谁养的就跟谁亲,有亲娘没亲娘可是两回事。 大太太心里正嘀咕着,这边二姐竟然也有了。这下她开始担心段浩守了,他到现在也就只有一个儿子啊,董芳云这么多年也就生了这么一个,以前大太太也没想这么多,也没人容她想这么多,如今是不得不想了。 正在这时董芳云过来了,她也是听了消息就赶快起来了。这也算是三房的大事,她们怎么着也要过去看看表表心意什么的。一进屋看到大太太就那么坐着便过去问道:“娘,听人说浩方家的有了孩子,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大太太看见她过来,叹了口气招手道:“芳云你过来坐。” 董芳云心中一沉,她不是不明白二姐怀了孩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如今家里这一辈中,也就数着段浩守和段浩方了。 段浩平虽说是有个儿子,但他这个人根本已经是个废的了。段浩凤到现在二太太都没提过要给他娶个媳妇,虽然不知道二太太这是在想什么,但至少现在还没那边什么事。 虽然两兄弟之间差着排行,可谁知道老太爷是怎么想的?这种事只要老太爷抬抬手,段浩方立刻就能跟段浩守齐肩,谁还能逆他的意思?只看老太爷回来后这家里的风向是怎么变的,老太太现在根本连句话都不敢说了,除了老太太,谁还敢跟老太爷顶上一句? 董芳云慢慢坐到大太太旁边,低着头说:“娘想跟媳妇说什么?” 大太太这话就在嘴边,可看见董芳云这个样又给咽回去了,这么些年她对这个媳妇真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等了半晌她才拉着董芳云的手叹了声道:“芳云啊,这女人啊,要认命。” 董芳云眼眶就热了,她僵着声音嗯了声。 大太太倒再也说不下去了,婆媳两个就这么僵着对坐着。半天后还是董芳云开口道:“娘,咱们不过去看看吗?”大太太哑声道,“……不用,天亮再过去吧。” 董芳云看着窗外,天边已然隐隐泛白。 二太太听那个送大夫过去的婆子回来学说二姐原来是怀上了,顿时脸就黑了。她原先想的是二姐和段浩方因为他回来晚了吵起来了,两人都年轻,谁也不让谁,说不定就是打起来了。她想着让婆子跟着大夫过去,看看二姐脸上身上是不是有伤,屋子里是不是打得乱七八糟,好好让三房再出一回丑!哪能想到是这个?这老三家的运气也太好了! 她气得揪着衣裳袖子跟自己生气,那婆子站在旁边低头吭都不敢吭,想躲出去又没机会,一会儿额上就冒了一层汗。 二太太气哼哼的说:“给你们老爷说一声去!” 婆子答应着赶紧往外走。 二太太坐在屋子里生了会儿闷气仍是拿了点东西往二姐那边去,不管怎么说先给段浩方递个好也是应该的。走到一半时路上正遇到也是赶着往那桃花园去的段章氏。 段章氏回了院子还没坐下喝杯茶就听说二姐是有了孩子,慌得她放下杯子就又跑了回来。 两人撞个正着后,二太太先堆着满脸的笑过来挽着段章氏道:“先给你道个喜!这可是个大喜事啊!”段章氏本来也挺高兴的,可是见她这么说,偏要跟她对着干,就是要表现的自己毫不在意似的,撇撇嘴道:“也没什么可高兴的,不就是怀上了嘛,等生出来再看吧。” 二太太让她噎了一下,暗地里冷笑想着你要是真不在意干嘛跑这么这快?跟赶着投胎似的! 两人一前一后又到了桃花园,就见胡妈妈提着包袱向外走,二太太倒是记得这个婆子是二姐身旁的人,她存心要看段章氏的笑话,故意闪到一旁。这个时候要去哪里还用说吗?二姐可真是够有主意的,这边有了孩子那边就要赶着回去娘家报信? 段章氏也想到了,又因二太太在身旁更是觉得难堪。上前叫住胡妈妈道:“这个时候你去哪里?还带着包袱?”胡妈妈看到段章氏就站住了,低头不吭声。三人正站在这里,段浩方从屋子里出来追过来嘱咐道:“你赶紧去,路上别耽搁!”然后像是才看到段章氏一样道,“娘和二伯母来了?快进来。” 段浩方这样一出来,段章氏就怔住了,二太太笑着拉着段章氏道:“得了,外面就交给你了,我跟你娘进去看看你媳妇去!”话音未落就硬扯着段章氏往里走。 段章氏本来也没打算干什么,倒是看到段浩方这么快就跑出来有些不大舒服。她就不信他不知道这婆子是去干什么的,什么时候他跟吴家这么好了?不就是娶了吴家的姑娘吗?她就这么好? 她心里骂段浩方有了媳妇就忘了娘,连带着对二姐怀了孩子的事也没那么高兴了,反倒觉得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家里正乱着,她不说帮上忙,现在倒还勾得男人家要分心顾着她。 二太太看着她脸上没有一点喜色心里又好笑又痛快,嘴上还要说什么赶紧领着我去看看你那个立大功的儿媳妇! 段章氏心里啐道,什么立大功?不就是怀上了吗?还没生出来呢谁知道是男是女啊?我又不缺孙子! 她这么沉着脸进了屋,张妈妈正好端着铜盆出来,一见她这副样子,赶紧把盆塞给旁边的小丫头转身又回屋里去。 里屋二姐正躺在炕上睡得香,那大夫说她没什么事,睡到自己醒来再喝点汤就行。 二太太扯着段章氏径直钻到里屋,后面张妈妈一溜小跑的跟着过来,那两人盯着睡着的二姐瞧,张妈妈盯着两人急急屈了屈膝道:“二太太,三太太,三奶奶还睡着呢。” 二太太听出来了这话是赶她们出去,可段章氏不动,她也当没听见。倒扯着段章氏凑近二姐瞧,看着像是要把她叫起来似的,吓得张妈妈紧紧跟在后面,盯着她们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这边正着急,段浩方已经紧跟着进来了。 他越着急,段章氏越不舒服,伸手就要去摇二姐。他就这么着急上心?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女人没怀过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是还没生呢就这样,要是生下来了那还不爬到她头上去? 段浩方几步过来截住她的手拉住道:“娘,二姐还没醒呢。让她睡吧,大夫说让她多休息。” 段章氏没好气道:“谁还能累着她了?也没见她干什么啊?没见你二伯母特地过来看她了?你赶紧把她叫起来!” 二太太见段浩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乐得看这一对母子吵起来!连忙上前道:“没事!让她睡吧!怀了孩子是要累一点的。浩方啊,你可要好好照顾二姐啊。” 段浩方转脸冲着二太太笑了笑,故意当着段章氏的面对着二太太躬身行了个大礼,沉声道:“浩方记下了,多谢二伯母掂念!” 段章氏气得脸发黑浑身发抖,他这是什么意思?故意给她难堪?还要当着二太太的面? 段浩方端着笑,领着二太太出去亲手奉茶,段章氏一个人站在里屋气哼哼的没跟出去,可段浩方也不再进来请她,旁边还有个婆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好像她要害二姐似的。 这就是她的儿子,这就是她的儿子?媳妇刚怀了孩子就不顾她这个娘了? 段章氏想起段浩平,再想起段浩方,眼圈渐渐红了。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段章氏举袖掩面匆匆出去,段浩方和二太太都看到了。 二太太见段浩方的脸色还是阴沉沉的,自从段章氏出去后就不停的担心的看门口。她放下茶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这边要是缺什么东西就让人去找我。” 段浩方点点头,站起来送二太太出去,转身回里屋看到张妈妈正守在二姐身旁,他靠过去看了眼轻声问:“她怎么样?”张妈妈已经给二姐换上了睡觉穿的小衣,正在给她解头发,见段浩方进来马上站起来,他摆摆手让她坐下:“你别动了,再吵了她。”他跟着坐在二姐身旁,两只眼睛不够用似的看着她,从她的睡着后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到那还未见丝毫起伏的肚子。 他握着二姐的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老婆要给他生孩子了,他要有孩子了! 想起刚才段章氏不顾二姐肚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仍要折腾她,仍然记着在二太太面前摆出婆婆的款来。 对她来说,她的面子威风比他的孩子更重要。 这就是他的亲娘。 要他把铺子让给大哥,要他一边拿了铺子一边悄悄的送给大哥,大哥出了事要他赶紧去救去捞。 她什么时候为他着想过?哪怕一次也行。只要一次,为他着想。 他在心底笑起来,脸色却越来越沉。他握着二姐的手在渐渐使力。 这个家里,就只有段老爷和二姐是为他好的。现在二姐要给他生孩子了,他也有自己的家了。 哪怕为了自己的儿子,他都不会再让段浩平占一分便宜去!就算是段章氏也一样! 张妈妈小心翼翼看了眼段浩方的神色,见他一双眼睛就跟看不够二姐似的,再想起刚才二姐晕过去后他的反应,心里只喊老天爷保佑,瞧这个样子,他是真对二姐上心了。搂着千金万贯也比不上男人的一颗心能栓在自己身上! 这下太太那边算是可以放心了。张妈妈擦擦眼角,低头接着轻轻把二姐头上的钗都解下来,头发散开梳通后再松松挽个髻垂在枕边。 段浩方坐在那里守了会儿二姐,看着外面的天渐渐亮了,站起来到外面让人把宝贵叫过来,要他到外面买些鸡回来。“还有什么应该买的你看着办,你三奶奶起来就要吃的,别在外面误了时候!” 第 152 章 宝贵答应着就往外跑,一边在心里盘算都要买什么,去哪里买。红花也早就起来了,正准备要过去,见宝贵又跑回来,问他道:“三爷找你干嘛?” 宝贵收拾了些东西就往外走,边道:“三爷叫我出去买东西。” 红花拿着他的厚衣裳跟着道:“这会儿还冷着呢!你穿上这件!” 宝贵拿过来见她还跟着,急道:“你就别在家里再磨蹭了!还不快到三奶奶那边侍候着去?” 红花道:“我给爹做了早饭再走。” 宝贵道:“让爹自己做!家里什么都有饿不着他的!你赶紧去别耽误了!” 红花就等他这一句,也不再多说,回屋换了衣裳鞋就往外走。 宝贵爹站门边喊了声:“宝贵家的你往哪去?灶上的火都没升呢!你想饿死我啊!” 红花扭脸笑道:“爹啊,你自己做点吃吧,不然灶上还有昨天烙的饼,我要赶着去三奶奶那边呢。” 宝贵爹哼了声,转身回屋,嘴里嘀嘀咕咕的说:“没见过这样的女人,竟然让公爹自己做饭吃!赶着侍候三奶奶?呸!连个蛋都不会下,这辈子都是只会侍候人的丫头!”红花听见了也当没听见,边抬袖子抹泪边往二姐那边赶。 宝贵出去买了一笼活鸡一笼活鸭,又提了一篮鲜鸡蛋,又用木盆买了几条活跳跳的大鲤鱼用水养着一起带回来,其他米面菜油什么的也是挑着好的买了些。本来这些日子家里除了大灶上买东西,各个院子里早就不敢再私下出去买菜开小灶了,老太爷是个多仔细的人啊,谁也不肯在这会儿往这上头撞,就连老太太和二太太也每天咽青菜吃豆腐,哪一房肯在这时显摆自己屋里有钱的?何况三爷这些小辈? 只是宝贵眼里也早就看清楚了,现在段家段浩方可是数得上的人物了!小辈中除了大爷段浩守就是他了,既然三奶奶这回是个喜事,三爷又说了有事他担着,宝贵还有什么好怕的?反正就是真出什么事也怪不到他身上。 他赶着把东西买回来,大摇大摆的送进桃花园,来来往往的人都瞧见了,指指点点着。有人小声嘀咕:“瞧瞧!要说还是三爷厉害!就这么明着往院子里担东西啊!” 那边就有人说:“三奶奶有了孩子,这还不是大喜事?” 红花把鸡炖上,回屋跟张妈妈坐着守着二姐。 张妈妈小声问她:“刚才瞧你过来时脸上不太对,是不是听到什么了?”她想起刚才段章氏过来时的脸上带着的难看样,就觉得红花必定也是听到什么了。 红花一怔,摇头道:“我没什么,张妈妈这是说的什么?” 张妈妈摇摇头,勾着头张望了下才小声把刚才段章氏和二太太过来时的事学了遍,说完摇头撇嘴道:“真是!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她自己过得不痛快就也不愿意让别人痛快!” 红花怔怔的,喃喃道:“有孩子的也这样,没孩子的也这样,这世上嫁了人就这样。” 张妈妈听她这话里的意思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红花不吭声,张妈妈见她不说也没再跟着问,望着二姐叹道:“老天爷保佑啊,姑娘这下算是熬出头了。” 红花想起了自己,她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呢?想着抚上了自己的肚子。 段浩方在旁边的屋子里正交待宝贵现在就赶着回去那边一趟。 “把两个孩子带回去。”他说。 宝贵答应着,抬头道:“三爷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小的正好回去。” 段浩方摇摇头,二姐留在那边院子里的人就剩下两个丫头和一个荷花了。 石榴是个心大的,那边的人不知道实情只怕是压不住她。可要卖了她也不能急在这一时,这事他不回去一趟交待别人总不能放心。要是随便卖了她,她再把南边的事乱说反倒麻烦。既然老太爷那边都收拾干净了,他自然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就是孩子有点可惜。 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对宝贵说:“你去了,先把李妈妈请回来。让她带着孩子回去,你这么跟她说……” 段浩方对着宝贵伏耳交待了一通就让他赶紧走了。 宝贵路上赶了两天,因为有个孩子所以路上不能急。到了那边先去接了李妈妈出来,这个姓李的婆子是以前奶过段浩方的,二姐没嫁过来前在院子里是说一不二。段浩方怕她拿架子欺负二姐,所以二姐嫁进来前就先把她送回家去了,还给了二两银子。 宝贵一到她家去接她,这婆子立刻收拾了东西跟着走了。她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到段家去怎么着也比在家里坐着强。宝贵又让奶娘抱着两个孩子给她看,又拉她到一旁把段浩方的话给她学了遍,这李婆子用力点头道:“你回去跟二爷说,这事交给我就让他放心吧!那院子我铁定给他管得妥妥当当的!” 宝贵跟这李婆子也算熟悉,两人坐在车上聊了起来,李婆子听说他娶了二姐身旁的大丫头,推着他笑道:“你这小子!到底让你攀上高枝了!” 宝贵笑笑,李婆子又凑过去小声问道:“咱们那二奶奶……怎么样啊?” 宝贵一哂,道:“咱们奶奶什么样我可不敢说,不过瞧着咱们爷的那个意思,咱们奶奶是这个!”说着举着大拇指摇了摇。 李婆子撇撇嘴,倒是没再多说什么。不过心里倒是记下了,这院子里的女人能有多重,还要看她们身后的男人。 原来那段家院子里还留着的人听见有人敲门,外面宝贵扯着嗓子喊:“还不快开门!我回来了!” 里面赶紧把门打开,出来两人道:“哟,宝贵大爷回来了?快进来!你这是……?”话音未落,就见李婆子提着小包袱从车上跳下来。 两人一见她赶紧弓着腰问她好:“李妈妈回来了!李妈妈快请!” 等这婆子一走过去,两人对着做了个鬼脸。 这个道:“好家伙,怎么把这个煞星请回来了?” 那个道:“怕是二爷发的话,不是二爷谁想得起来她?” 宝贵让奶娘抱着孩子,又叫来个小丫头提着包袱,跟着李婆子后面慢慢悠悠的往段浩方以前的院子里去。 院子里软玉和温香两个丫头坐在太阳下面磕瓜子,这二姐带着一大家子这么一走,院子里倒只剩下她们两个,这日子顿时就清闲起来。旁边屋子里的三个姨奶奶又不用她们上去侍候,反正二姐留下她们也不是让她们享福的,也就是荷花还偶尔多照顾着些,另外两个平常吃喝洗漱都只能自己动手,她们也不必上赶着过去侍候。 别的院子里的人也平常也不往这边来,虽说都搬走了,可二姐之前把这个院子管得只剩下她吴家的人,现在也没人敢进来转一转。 屋里虽然还剩下了三个姨姐姐,可既然孩子带走了把大人留下来,这哪边轻哪边重还不清楚?虽说这里头个个都算是有点来历,可县官不如现管,天高皇帝远的谁管你是有来历还是没来历?反正现在是没人搭理。 两个丫头正笑着乐着,就看到一个矮胖的黑脸婆子提着一个旧包袱推开院子门进来。只打量了一眼,她们赶紧就站起来迎上去接过李婆子手里的包袱道:“这位妈妈好!妈妈进来喝杯茶!” 然后麻利的一个拿扫帚打扫地上的瓜子壳,一个去屋里搬凳子端茶。两人这样殷勤李婆子这脸上就带了点笑模样了,她坐下捧着茶喝了两口才慢吞吞问道:“你们看着倒是脸生啊,是新进来侍候的?”软玉和温香端端正正的给李婆子蹲了个福,规规矩矩的说:“我们都是跟着二奶奶进来的。” 李婆子倒是早猜到她们是吴家的下人,不过想先试试这些人是个什么样的,现在听见这话倒是立刻站起来放下茶慌着道:“啊呀!竟是奶奶身旁的大姐姐们啊!老婆子真是没长眼睛啊!”她这边慌着要拜,软玉和温香哪里会让她拜下去?两边就这么互相拜起来。 李婆子打量着这两个丫头,模样长相真是一等一的,规矩上也没一点能挑刺的地方,真是不错! 宝贵领着奶娘带着孩子过来时就看到李婆子早就跟软玉和温香说上了话,心道这老婆子倒是会找人套近乎,一来就攀上了二姐身旁的人。 李婆子看到宝贵后面跟着的奶娘和孩子过来就笑着迎上来。 李婆子笑咪咪的就问这往哪住啊?要给她腾个屋子啊,软玉和温香正要说以前张妈妈等几个婆子住的屋子是空的,收拾一下就能住人,李婆子就慢悠悠的道:“这孩子也是跟着我一起住的,奶娘也是,要不就住那边的大屋吧。” 她这话一说出来,软玉和温香就傻了,低头不接腔,就连宝贵也赶紧给李婆子使眼色。 李婆子本来也是想摆一回谱,见连宝贵都冲着她挤眉弄眼的,这话就不敢往下说了。转头再看那两个丫头也是低头装死不理人。 李婆子这下也打鼓了,宝贵过来扯着她到一旁小声道:“你怎么什么都敢说啊!大屋也是你能住的?那里面都是二爷和二奶奶的东西,你住进去算怎么回事?” 李婆子硬撑着道:“那,那不是孩子也跟着我一起住吗?”宝贵冷笑说,“孩子又怎么样?他们……”他没说完,李婆子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想明白了就想扇自己两耳光,这可真是鬼迷了心窍了。她嘿嘿干笑了两声,就当刚才什么都没说似的对软玉和温香两个丫头说:“那什么,你们给我挪间屋子吧,不然我跟你们挤一挤也是行的。” 软玉和温香这下是真不敢胡乱做主了,直接就把她的包袱提到她们的屋里去,反正以前仙梦还在时这屋就能住三个人,再加一个她也住得下。 那边倒要说怎么安置孩子,反正那屋子也算大,只是两个孩子都还小,只怕夜里哭起来闹腾。以前红花几个丫头住的屋子倒是空着,石榴来了后就搬了进去,现在倒是明月她们几个一人一间屋。现在还有两孩子和一个奶娘,宝贵就问李婆子孩子和奶娘住哪里? 李婆子明白了这两个孩子只怕也不中用,倒也不愿意再跟他们住一起了,问明白了院里的空屋以前都住的什么人,如今又住的什么人,听到几个妾一人住一间,她冷笑着想,反正二爷就是让她来管妾的,与其去动那些空着的屋子,倒不如让她们挤一挤再腾出一间来。谁知道那些空屋子以前都住得谁?要是不小心又冲撞了哪个二奶奶身旁的贵人,那不就糟了吗? 这时后面一个门响了,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女子拧着腰站在门边笑道:“外面的妈妈进来喝杯茶吧。” 李婆子转身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下,盯着她那身红衣裳死死看了两眼,冷哼了声没搭理她。 那女人是石榴,她早听见外面人说话,这会儿听着软玉和温香走了才敢出来,本来是想跟李婆子套套近乎,看能不能问出段浩方的事,谁知一出来倒看到奶娘抱着两个孩子站在那里!她立刻走过来伸手就要抱孩子。 奶娘向后一避,李婆子也上去扯着她喝道:“你干嘛?一边去?” 石榴看见孩子底气就壮了,翻了个白眼对李婆子道:“我看看孩子,你拦什么?” 李婆子盯着她笑道:“你看孩子?你是谁啊你看孩子?” 石榴仰脸道:“我是谁?这孩子是我生的!你说我是谁!一边去!”说着就要推开李婆子。 李婆子厉害着呢,见她要动手先把她给搡到一边去,叉腰道:“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滚一边去!二爷交待过这孩子是跟着我的,没交待过别人!” 石榴尖声道:“你胡说!这孩子就是二爷送回来给我的!”要不是为了这个,段浩方怎么可能会特地把二奶奶带走的孩子再送回来?必定是特地把孩子送回来给她的!她现在想起二姐把孩子抱走,连搬家的事都一声不吭!想起这个她就恨不得吃二姐的肉喝二姐的血! 李婆子一巴掌将她扇开,冷笑道:“做你的梦去吧!” 宝贵领着人给李婆子抬床过来,就见两人打成一团,赶紧往这边跑。 李婆子和石榴都看见来了人,李婆子喊道:“快过来把这个疯女人按住!” 石榴则往地上一倒,捂着脸嘤嘤嘤哭起来,捶心捶肝的哭喊二爷你快过来看看啊,你不在他们就这么欺负我啊。 李婆子是个不吃亏的,上前就是一脚啐道:“哪里来的臭东西!还以为自己是盘菜呢!” 宝贵先让人把床抬进屋,这边再过来劝李婆子,笑道:“李妈妈也消消气,何必跟小辈一般见识。” 石榴听宝贵这样说就愣了。 李婆子正想抖一抖威风,就让宝贵把明月和荷花都给叫了出来,并石榴三人站成一排。 宝贵特地叫过来了两个段家的婆子替她撑场面,这下石榴的脸色终于不好看了,瑟瑟的躲在了荷花的后面。 李婆子阴笑着扫过眼前这三个人,命人去取竹板子过来。段家的婆子正愁这日子过得没滋味,立刻答应着快快的跑着把板子取了来。 李婆子拿了板子底气更加足,举着竹板子慢慢一个个看过去,冷道:“二爷要我来照顾你们,这规矩就要好好的立起来!今天我就先给你们一个榜样,日后要是有哪个不服气的,只管照着来!我手中的板子可不是认人!”说着唰的挥了下竹板子,劈风而来旁边的几个人身上都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石榴狐疑的看着李婆子,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特地把她们三个叫出来,又摆出这副架势,难不成她还想打她们来立威?她还真猜对了! 段浩方让宝贵请来李婆子,又让交待她说因为家里没大人,怕几个妾不服管教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来,让李婆子好好的看着她们! 李婆子得了这样的话,更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她要人扛来三条长板凳,又命石榴三人乖乖趴到板凳上去。 石榴当时就炸了!跳起来怒道:“谁给你的胆子!也不瞧瞧你的那点能耐!这里面的人哪个是你能打的?不要命了不成?”她是怕的,这三个人里面一个是吴家送来的,一个是老太太亲自赏的,就她的身份还没过了明路,连茶都没敬过。要是真打起来就她最吃亏!段浩方现在也不在这边,连个能护着她的人都没有。她不愿意挨打,就把明月荷花都扯了进来。 可荷花是个闷葫芦,听见了跟没听见似的。倒是明月横眉立目的瞪着宝贵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倒是认识李婆子,之前想偷偷溜进来找段浩方时还特意给她塞过东西,她知道这个婆子不好惹,就对软玉和温香说。 软玉和温香只是装傻。宝贵早就避到院外头去了,打的都是三爷的房里人,他能不看就不看。 这边不管石榴三人是个什么反应,李婆子早就跟着另外两个段家的婆子把三人按到板凳上绑上了。婆子们粗壮有力气,任石榴和明月怎么样挣扎都没用,见她们叫骂得厉害还把嘴给塞起来了。 李婆子举着板子要打,软玉和温香不敢看就避开了。 李婆子见没一人拦着她,痛痛快快的一人打了十板子。石榴打得尤其狠,李婆子可是记着她刚才跟她打起来的事呢。 打完了李婆子还笑道:“可别怨我,这都是二爷的意思!二爷让我来管你们,你们就要知道厉害!别以为院子里没人了就能瞎折腾!有我在都别想!!” 她打完了再让人把她们都扶回去,故意把石榴和明月抬进了一间屋,叹道这都受了伤,倒不如住在一个屋子里方便些,也能互相照顾。这边就让人把石榴的屋子腾空了,让奶娘带着孩子搬进去,那边转头对又进来的宝贵道孩子贵重些,就让奶娘带着他们单独住一个屋吧。 石榴伤得重,李婆子又不会特意给她买药,倒是亲自拿了药去给荷花擦了擦,也让软玉每天去给她送饭,跟她说当时是不好只饶了她一个,让荷花千万别放在心上。她知道她是吴家送来的,多顾着点也是应该的。 荷花和明月之前打的时候手下就留了三分力。一个是吴家来的,一个是老太太给的,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嘛。至于石榴她悄悄打听了下,原来是二爷从南方带回来的,这倒让她心里有些打鼓,趁着宝贵没走就扯着他多问了两句。 宝贵哂道:“你管她呢!这院子里除了咱们奶奶还有哪个值得?” 李婆子这下全明白了,至少宝贵这小子是认准了要跟着二奶奶了。她回屋自己想了几回,倒是打定了主意,横竖屋子里就一个奶奶,石榴不管从哪来的,二爷既然特地交待把孩子让她看着而不是还给那个石榴,这就已经明明白白的了。 从此后这个院子里,李婆子是管得石榴几个连走路抬个脚都要先看看她的脸色。 第 153 章 老宅这边,二姐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好像运动过度肌肉受不了的那种难受劲。她刚睁开眼睛就听见张妈妈小声在她耳边说:“三奶奶醒了?” 她点点头,张妈妈一边扶她起来一边对外面说:“把鸡汤端过来。” 二姐听见鸡汤就觉得恶心,皱眉道:“一大早的喝什么鸡汤?先给我倒杯水,不要茶!” 张妈妈一边答应着一边给她倒了杯水,捧过来喂她喝,小心道:“三爷说了让三奶奶起来了先喝碗鸡汤,炖了好几个时辰了。” 二姐喝着水摇头,连灌了好几杯才舒服点了,道:“不要鸡汤,早上吃稀饭吧,就点小咸菜,拿香油拌拌。” 张妈妈苦笑道:“姑娘怎么一起来这口味就变了?前两天还吃肉呢,这会儿听见鸡汤就皱眉头。” 二姐奇道:“一大早吃那么油的东西谁受得了?稀饭挺好的,有馒头吗?我记得昨天晚上那拌豆腐没吃完,还有吗?” 张妈妈见她要下炕忙按着她道:“姑娘要什么只管吩咐,别下来了。” 二姐让她一拦不解道:“大早上的谁不起来?我还能躺一天不成?张妈妈让人端热水进来。” 一边说一边坐起来,扭脸问道:“三爷出门了?中午回来不回来?”她话音未落,那边段浩方掀帘子进来了,二姐一见他还在屋子里就怔住了,扭脸看窗户,见太阳都爬高了更奇怪了,问他:“三爷,今天不出去?” 段浩方过来扶着她道:“回去躺着。”一边对张妈妈道,“三奶奶醒了怎么不把鸡汤端过来?”二姐这才觉出不对头来,看看段浩方看看张妈妈。 段浩方推着她又回去躺着,拿被子垫在她身后让她靠着,那边张妈妈端着热腾腾的鸡汤过来,她怕二姐觉得恶心,特地腌了一小碗小葱粒一起端进来,又拿了两个新蒸的馒头,还有一小碟盐。 端上来时二姐果然皱眉,张妈妈赶紧先递给她一个馒头,又在汤里加了一遍盐,拿小勺舀了一口让她尝。二姐这才点头,慢慢的把那碗汤喝了。 段浩方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她吃,二姐刚起来时还有些迷糊,过了会儿就觉得别扭了。她头也没梳脸也没洗衣裳也睡得乱七八糟的,当着他的面觉得特别不自在。 她扯着张妈妈咬了会儿耳朵,张妈妈就过去把段浩方拉出去了。过了会儿红花端着热水进来侍候她洗漱梳头,她就趁机问这是怎么回事。 红花笑着伏到她耳边道:“姑娘真是糊涂了!自己的大事都不知道!” 二姐怔道:“我有什么大事?” 红花笑得止不住,二姐的好就像她自己的好一样,小声的把大夫说的学了遍,完了嗔道:“姑娘真是糊涂了,没听说过自己有了孩子还不知道的!” 二姐听了却没一点欢喜样子,白着脸道:“……我是不知道啊!” 红花见她的脸色都不对了连忙扶着她哄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这是喜事啊!姑娘别慌,我去把三爷找来!” 二姐连忙拉着她:“别找他来!去把张妈妈叫来!” 红花赶紧去叫来张妈妈,张妈妈一听是二姐叫赶紧跑进来道:“姑娘什么事?是不是恶心?”二姐却是叫她们进来帮着算月事日子。她听红花说那个大夫只是把了把脉就说她怀孕了这心里就不怎么相信,这会儿又没有B超化验,怎么就一定能确定是有了孩子?摸摸脉就行了?听说这摸脉好像是能摸出两个不同的心跳才算是有孩子了?二姐对中医望闻问切这些都是一窍不通,只能胡猜乱想,觉得要是真是能摸出两个心跳了,那孩子怎么着也要五个月以后才行吧? 她就只认准一条了,只要不来月事就有可能是有孩子了,而且至少也要两个月不来才能算数。可现在这日子过得又不像以前星期一星期二要上班要发工资什么的都记得清楚,她天天都过得一样,早就过糊涂了。 叫来张妈妈后听说是要算月事日子,她是记得清清楚楚。红花也记得,两人就扳着指头算给二姐听。 张妈妈道:“姑娘十三岁时来了月事,这每回来总是前后错个五六天。” 红花道:“姑娘两个月前回吴家屯前刚来过一次。”张妈妈跟着说,“姑娘回去后的事我记得,在吴家没来,回来了也没来。” 二姐追问:“真没有了?” 张妈妈摇头道:“我都记着呢,真没有了。”说着又笑了,道:“姑娘真是糊涂了,这还能记错了?” 可她就不记得。天天过的日子都一样,就是过一年跟过一个月过一天都是一回事,她天天在这么一个小院子里,感觉就跟时间已经停下来一样。 就那么一眨眼就过去了两个月,二姐却觉得就跟刚回过吴家没几天一样。听了红花和张妈妈的话才算清楚了,离上回来月事已经超过两个月了。 这么说,是真有了? 二姐手搭在肚子上半点真实感都没有,怔怔的发着呆,等回过神才发现张妈妈和红花早就都出去了,现在旁边坐着的人是段浩方,一扭脸看见他让她吓了一大跳。 段浩方见她这样笑道:“一惊一乍的。”说着上来搂着她坐到一起,长长的出了口气,捏着二姐的手揉了会儿,接着摸到她肚子上去了,二姐身上一僵,他的手臂紧了紧,环着二姐叹道:“有孩子了,别总这么僵着。”说着下巴支到二姐肩头,两只手环着二姐闭上眼睛。 二姐让他这么搂着,一会儿就又急又热出了一身汗,轻轻推道:“爷,大白天的……”段浩方笑了笑没放开她,闭着眼睛道:“大白天怎么了?我搂我的媳妇,谁还能说什么?” 二姐轻轻挣道:“爷,这么着让人看见了不好。” 他勾头在二姐脸上亲了口,慢道:“怕什么,有爷在呢,谁能给你气受?”二姐也不挣了,闭上眼睛伏在他怀里不吭声。他搂着二姐轻轻摇晃着小声哼道:“有爷护着你,没人敢欺负你!等你生下咱们的孩子,爷就把你捧到天上去!”边说边细细的啃二姐脖子上的嫩肉,搂着二姐的手更加用力了。 二姐见他又要发疯,睁开眼推道:“爷,要不我找两个丫头过来侍候你吧!” 他倒笑了,拧着二姐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戏谑道:“我哪里还敢要丫头?再来一个你还不把爷活吞了?” 二姐一哂,小小翻了个白眼,低头软声道:“我就吃那么一回醋爷是要记一辈子啊,哪里还敢跟爷使性子。爷要是想谁了只管接来,我如今身子重了也不能再侍候爷,总不能让爷就这么一个人睡啊?”他盯着二姐看,心里发笑。瞧这小模样说是不敢再吃醋了,火都在心里憋着呢。女人啊,都是这个样,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 他搂着二姐晃了两下,贴着她的耳朵道:“爷就守着你,不要别人了。你把爷说的话都忘了?爷答应过你今后没别人,说到做到!”你就哄我吧!二姐心里当然是不相信的。 到了中午二太太使人特地送过来两个菜,说是给二姐开开胃。大太太紧跟着也送了菜过来,还让人说等下午有空了过来瞧瞧。老太太特地让身边的一个婆子跑了一趟,拉着二姐的手说了半天的话。二姐都一一笑着应了,就是没见着段章氏的人。她心里嘀咕,趁着没人问张妈妈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事。 一屋子里就没一个省心的!二姐暗地里啐了口,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谁知下午段章氏又跑过来了,欢喜的拉着二姐的手夸她这个孩子怀的好,怀的是时候! 二姐还在迷糊,段章氏摸着她的肚子喜道:“回头等这小子生下来,你带着他去见老太爷,替你大哥说两句好听说。说不定老太爷他一高兴就把浩平放出来了!”然后就拉着二姐的手说让她一定生个儿子!不能是女孩!又叫来张妈妈交待了一长串,什么这个能吃那个多吃,吃了准能生儿子!还有什么是不能吃的!一点都不能吃!又在屋子里转了半天,家具摆设这个要挪那个要抬走什么的指挥了半天,甚至就要张妈妈立刻找人来办。 张妈妈支唔着说要等三爷回来,问过三爷再说。心里想二姐正在屋子里住着,你这边就要挪东西,缺心眼!谁听你的? 段章氏恼道:“他来了也得听我的!这都是为了你家奶奶好!别多说了,赶紧叫人进来!”张妈妈不肯动,那边赶紧让人去叫段浩方。等他回来一看就见段章氏正在屋子里折腾,张妈妈扶着二姐站在外面,段章氏正在挪柜子搬箱子,要不是炕不能动,她连炕都想调个头。说这屋子里的风水不对,又说东西摆得不对磕着二姐就不好了什么的,还说让人打开二姐的衣裳箱子要看看哪些衣裳不能再穿了之类的。 段浩方的脸顿时就黑得史无前例,过来扶着二姐到别的屋先坐着,进来冲着段章氏笑道:“娘,爹叫你回去呢,不知道是什么事,挺急的。” 段章氏一抹额头上的汗,想到会不会是段浩平的事,忙说:“那我走了,这屋子里你记得看着这些人按我说的挪啊!” 段浩方笑着答应,这边送段章氏出去回来就黑着脸喝道:“都挪回来!” 一屋的婆子累得一身臭汗,肚子里把段章氏骂上了天!尽瞎折腾人! 段浩方转头去找二姐,见她正在旁边小屋里跟张妈妈笑得前仰后合。他这一肚子的火眨眼就熄了,走过去挨着她坐下,笑问道:“你乐什么啊?说给我,让我也乐一乐。” 二姐冲张妈妈眨眨眼,不知怎么的挺高兴,觉得段章氏刚才瞎折腾那么一通特别好笑,就是对着段浩方也能笑着说:“我不告诉你!” 段浩方拢着她小心翼翼的搔她的痒痒,道:“好啊,跟我使坏!说不说!说不说!”他见她高兴,自然不想再拿段章氏的事来烦她。 二姐又笑又扭,却让段浩方给牢牢护在怀里。张妈妈越看越高兴,悄悄避了出去。 二姐刚才是跟她说这段章氏必定会天天过来折腾人,“挪东西什么的都由着她,看累不死她!她挪她的,咱住咱的,两边不搭架!她说的都不用听!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时候我生孩子是为了她了?让她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段章氏每天过来累死累活的挪屋子里的东西,又瞎说八道一堆东西却根本没人听她的,想到这里她就笑起来。这话哪能跟段浩方学?段浩方搔她的痒痒,她的冷脸也摆不出来了,笑得腰都软了依在他怀里动都动不了,气都要喘不上来了,额头上都是汗,他正拢着袖子轻轻给她擦。 抬头看去,他伏身看着她,眼睛里都是笑意。 第 154 章 段章氏回了屋子,左右看不到段老爷,问人,说是还没回来。难不成是浩方在别处遇见了他爹,他爹交待他的? 段章氏就坐下等,等啊等到要吃晚饭了,段老爷回来了。她连忙过去问:“你叫我回来干嘛啊?有事?”段老爷听了看着她,“啊?” 她白等了一天,气得跺脚道:“不是你叫我回来的吗?”段老爷在外面累了一天,回来慢腾腾坐下等婆子端热水过来洗脚,也不理她说的话,只问她道:“你跑哪去了?中午就没看见人。” 段章氏气哼哼的坐下道:“我去浩方那边了,二姐不是有孩子了吗?我去教教她,免得她什么都不会再出点什么事。” 段老爷皱眉道:“什么话!怎么能乱说!什么叫出事!能出什么事!你就不会盼着点孩子好!?” 段章氏见段老爷发火就不敢再说了,撇着嘴低头坐着,手不停的揪着自己的衣裳边使劲。 段老爷泡着脚身上松快多了,转头对她说:“今天爹叫我过去,说要赶在年前搬家。各屋的人都要卖掉一些,你看着办吧。” 段章氏一听又要搬家,急道:“好好的怎么又要搬家?往哪里搬啊!” 段老爷想起自从段浩方跟他说过老太爷要买房子以后他还没跟段章氏提过,本来还想解释两句,可他累了一天什么话都不想说,又见段章氏这副不饶人的样子也懒得跟她废话,皱眉道:“这是爹说的!你听话照办就是!”段章氏含在嘴里嘟囔着刚搬过来又要搬,瞎折腾人!段老爷一瞪她,赶紧又闭嘴。 段章氏安静了会儿又问:“怎么卖人啊?爹是怎么跟你说的?”段老爷站起来换衣裳,没什么精神的说:“爹说家里用不了这么多人,不过白养人吃饭。家里又不是多有钱,白摆那么大的排场。” 老太爷的话比这难听的多,什么嘴大窟窿细,什么借钱买衣裳之类的,明摆着说老太太不会理家只会花钱,这话段老爷自然不敢往外学。 老太爷发了话,家里像大太太二太太和段章氏身边各一个婆子一个丫头,董芳云和魏玉贞这样孙子媳妇的身旁一个丫头,孩子旁边跟一个奶娘。 老太太身旁多少人倒是没说,不过听说也碌碌续续送走不少人了。 段章氏听了嘴张得西瓜样大,段老爷见了道:“把嘴闭上!像什么样子!” 段章氏忿忿的闭上嘴,段老爷见她仍是一脸不情愿,道:“你能用得了多少人侍候?两个还不够?” 段章氏小声骂道:“碗边的米粒又喂不饱人!有这么省钱的没有?天天吃青菜豆腐都已经够寒酸的了,现在连屋子里侍候的人都要全撵出去!我看过不了几天就该撵我们下厨去烧火做饭了!” 段老爷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怒道:“怎么着?让你烧火做饭不应该?谁家的媳妇不是这样的?你嫁进我们段家吃过一天苦没有?从你嫁进来就有人侍候着!到现在不过是身旁的人少几个罢了,就值得你这样又哭又闹的?像什么话!!” 段章氏见段老爷是真恼了也不敢再说了,可心里仍是气哼哼的。 两人睡下后一夜无话,第二天一起来段章氏倒欢喜起来了。段老爷奇怪,就问她:“你怎么又乐了?” 段章氏美道:“这院子里谁身旁的人最多啊?”段老爷看着她这副样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在说浩方家的吧?” 段章氏仰脸哼道:“怎么着?这事就是她也不能越过大家去吧?我这个当婆婆的都只能用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了,她呢?”段老爷几乎要叹气了,半天才说:“那你乐什么?”段章氏哼哼着,倒是说不出什么来。 段老爷连气都懒得生了,叹道:“……你就让孩子们好好过吧,别再找事了。” 段章氏不服气:“我哪里找事了?” 段老爷连说都懒得说了,换了衣裳就出门了。 段章氏吃过早饭就往二姐这边来,段浩方自从大老爷定下房子后就知道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本来就是为了让段浩守露一露脸才让他们两个小辈去的,现在剩下的自然就是多让段浩守风光风光了。正好二姐怀了孩子,他就天天守在屋子里了。段章氏进来时他正哄着二姐多吃一碗,见她进来,他放下碗上前笑道:“娘来了?快进来坐。”边说边扯着段章氏往外屋去,边道:“这屋里也太乱了,都没地方坐!” 段章氏让他扯到外屋才醒过神来,问他:“这大白天的你怎么还在屋里?没出去干事?”一想是因为二姐怀了孩子舍不得男人出去,马上生气了,怒道:“你也有点出息!不过是老婆怀了孩子就天天守着了?那她要是生了你还不让她骑到脖子上去?” 段浩方怕她越说越难听,连忙扯着她到一旁小声道:“娘,是爷爷让我这几天留在家里的。” 段章氏才不信呢!甩手道:“你哄谁呢?当我是傻子啊!” 段浩方陪着笑又装出一副神秘样子,小声把段浩守去买房子的事学了遍,然后苦着脸道:“娘啊,爷爷和大伯父想让大哥出头,所以才不让我出去的。” 他这么一说段章氏立刻同仇敌忾了!拉着他道:“好儿子!我就知道是他们欺负你了!这些人啊就憋着欺负咱们这一房的人!看看你大哥,再看看你,都是让他们欺负的啊!” 一说起段浩平,段章氏就又掉泪了。拉着段浩方抱怨个没完,段浩方干脆扯着她到了别的屋子,让人捧了茶来坐在一旁听她说,想着反正别去扰了二姐就行。 段章氏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来,翻过来调过去就是那些话,不过是说段浩平和段浩方是亲兄弟两个,一个爹娘生的,虽说从小不在一起长,可还是亲兄弟。如今家里艰难,要是段浩平在外面,还能帮他一把,两兄弟一起有商有量的多好。 段浩方只是不住点头说娘说的是,心里却道幸亏段浩平不在,他要是在还不定惹出什么事来呢。 段浩方陪着段章氏说了会儿话就道娘回去忙吧,这边的事不必多操心了,那边还有爹呢,又问段老爷中午回不回来吃,要不他过去陪着什么的。 段章氏这才想起她是来找二姐的,站起来道:“别慌,我倒把正事忘了。”一边说一边往二姐那边去,段浩方拦没拦住,紧跟着进来。 二姐早在刚才看见段章氏进来就下来收拾好了,她就知道这段章氏必定还会进来折腾她,见她进来倒是不慌不乱,亲自扶着她坐到炕上,又亲手捧了茶来,听她有话要交待就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听。 段浩方见段章氏也不说让二姐坐下,就那么自己稳稳坐着,让二姐站着听她说,牙咬得咯咯响,颊上的肉一跳一跳的,脖子上的筋都暴起来了。 段章氏摆了一会儿婆婆谱,才笑着跟二姐说:“浩方他爷爷说咱们年前要搬到新房子去,这屋子里的人要送走一些。我看啊就你这屋子里的人多,虽说现在你有了身子正是要人照顾的时候,可也不能太出格了!就是太太身旁也只能留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你是小辈,总不能越过太太去。” 二姐听了只是低头称是,段章氏见她乖乖听话,笑道:“你也别怕,回头我把我身旁的婆子送过来先给你用着,等孩子生下来再请个奶娘就行了。你这屋子里也没多少活干,人少一点看着也宽敞。” 二姐还是点头称是,段章氏又交待这交待那的,二姐一个字都不带驳的。等段章氏满意了愿意走了,二姐才坐下松了口气,转脸不见段浩方了,问张妈妈才知道早就出去了。 张妈妈发愁道:“姑娘现在正是离不了人的时候,怎么能只留一个丫头?” 二姐倒不急,想了想道:“没事,红花嫁了人不算在屋子里,再把棉花叫来,这就有两个人了。” 又拉着张妈妈的手道:“只是要委屈妈妈了,我这会儿可是离不了妈妈的,既然只能留一个人,我就大着胆子把妈妈留下来了。” 张妈妈本来也不愿意走,二姐还怀着孩子,她就是走也不放心。一听忙道:“这算什么委屈?姑娘愿意把我留下来这是我的造化!” 二姐听她这才说也松了口气,又道:“妈妈别嫌钱少,那边发他们的,我另给妈妈一份。” 张妈妈点头,反过来劝二姐,道:“姑娘别为这种闲事操心,那么点钱算什么?这辈子只要姑娘不赶我就跟着姑娘了。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二姐就这么决定了,这边让人再去告诉段章氏,那边让人去叫红花,让她去找棉花。棉花的性子还是不错的,二姐记得她是个本分人,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谁知到了晚上,老太太那边过来个婆子,声明是奉了老太爷的意思过来赏张妈妈并胡妈妈和七斤、米妹四人的,说她们侍候二姐有功。 这明明白白的赏了,自然人也不必走了。段章氏知道了后气得砸了个杯子!这下二姐算是骑到她头上去了! 等段浩方回来倒像是早知道这件事似的,晚上两人躺下睡,二姐左思右想过去推他,小声问:“是你去求了爷爷吗?” 段浩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二姐问了声见他不说也不再问了。正扭过去想接着睡,他又把她扯到怀里抱着了。 这回二姐算是有一半心甘情愿的让他搂着,乖乖的伏到他怀里。 他搂着二姐,掖好被子角,在她的额头亲了口,拍了两下她的背,轻道:“睡吧。” 二姐闭上眼,往他的怀里拱了拱,睡着了。 第 155 章 老太爷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他说要在年前搬,一家子的就都折腾起来了。那边房子买了以后大老爷就让段浩守看着让人把房子再修葺一番,许下一倍的工钱算是赶在老太爷说的日子前把房子整好了。 段浩方也按段老爷说的让人从那边把家里一些没搬过来的大件都挪到这边来,他倒是不喜欢新的院子。以前好歹还是分开住的,现在又都挤到一个院子里来了。想到二姐还怀着孩子就要跟段章氏和魏玉贞住在一起他就不放心,可再怎么不放心也没办法。只好尽量想着让二姐住的舒服些。 段老爷把这边的事都交给他了,段浩守在他跟前也没多少话,段浩方就大着胆子给二姐占了间朝向好的屋子。等二姐搬过来一看算明白了,这院里的屋子盖的倒有些像以前的二居室那样。 最大的一间屋自然是给段老爷和段章氏预备的,两大一小加一个厅。段浩平那边也是两大一小加一个厅,跟段老爷和段章氏的屋子挨着。 段浩方接着领二姐到他们的屋子去看,刚好沿着院子墙的拐角另起了一间屋,在外面看也是两大一小的模样,又没跟大屋挨着,看着倒像是次一等似的。进去一看才知道,正面两间大屋的窗户外什么都没有,一天到晚都有太阳。再去小屋看,段浩方偷偷叫人把小屋那边打通了,跟隔壁的屋子又合成了一个大屋。再往那边就是下人们住的小屋子,段浩方早就让张妈妈领着人过来,占了离二姐最近的三间屋子,箱子柜子什么的都摆进去了,等其他人再来要挪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二姐看了一圈看着段浩方发笑,他倒搂着二姐表功,得意道:“这样咱们住得离那边远点,平常事也少。张妈妈她们离你近,你要叫个人什么的也方便。” 二姐倒想说个一两句跟他开开玩笑,可这嘴倒还有些张不开,所以就自己闷着头笑。 段浩方搂着她晃了两下,道:“你怎么不夸我两句?我费了这么多事还当不得你一个谢字?”二姐让他晃得笑,抬脸道:“那我谢三爷一句!”他趁着机会凑上去响亮的在二姐嘴上亲了一口,二姐慌忙去看门,他倒搂着她大笑起来。 二姐气得捶他,他左支右挡,两人闹来闹去的,外面张妈妈领着七斤端着东西等在外头,听着里面的声音悄悄笑。 家快要搬完时出了件事。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少了那么多,这往新房搬的时候就有人说二太太在屋子里藏了个姑娘。 二姐刚开始听到这个闲话时还奇怪:“什么叫藏了个姑娘?” 张妈妈撇嘴道:“还能是什么?怕是给二老爷藏的妾!”给二老爷藏的妾?二姐把这话在心里转了两圈,笑得歪在桌上。 老太爷回来后倒像是想好好整一整家风似的,又是卖人又是节省的。因为他身边没妾没通房,这也不奇怪。他去南方时段家还挤在菜市场后街住,一家人顾着自己的吃喝就差不多了,除了买了人送到店里去干活,家里全是老太太领着大太太和二太太操持,就雇了个婆子天天过来帮着煮饭洗衣,妾什么的,那会儿段家的男人还没这个念头,就是扯着老婆的陪嫁丫头荒唐也要躲躲闪闪的。 等老太爷从南边回来,更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都没带,除了他带着去南边的几个下人以外,其他一个多的都没有。 他房里既然没人,下面的谁敢房里有人?大老爷不必说了,他也是跟着去南边的,这边也是没一个人。二太太更是借机把二老爷屋子里那些莺莺燕燕卖了个干净!一群小辈也不必提了,段浩守没纳妾,听说董芳云以前倒是让自己的丫头侍候他,结果丫头得急病死了就再也没接着找人。段浩平倒是有两个,一个让魏玉贞卖了,一个让段老爷卖了。 段浩方屋子里倒是‘曾经’有过不少人,可身边‘现在’是一个都没有。 二姐进门前段章氏给的两个通房都让段浩方卖了,二姐进门后棉花嫁人了,带来的三个备下的通房卖了一个还剩下两个,可他都没碰过,说是通房,其实也就是丫头。 另有三个妾,其中两个还生了儿子,可是现在连大的带小的全都在以前的老屋住着。 老太爷弄了这一出戏,全家上下似乎都清白干净起来了。而不管是段老爷还是段浩方更是提都不提那些留在老家的妾。以前或者还会掂记着那两个男孩,可二姐这一怀上孩子,要是落地是个儿子,那两个男孩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张妈妈悄悄跟二姐说过,她觉得那些女人只怕是都别想回来了,连着她们的孩子老太爷只怕都不会认。 “我瞧着这老太爷倒像是个爱惜名声的人啊,怕是不会再让儿孙沾上这种事!”张妈妈这样说,二姐其实也是这么想,不过她总是觉得不能想得那么好,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呢?老太爷现在看着倒真是一副道德模样,骨子里是什么样谁也没见过啊。反正二姐是不信这一家子男人从此不再沾别的女人了,别的不提,老太太多大年纪了?就是大太太和二太太看着也是一副老态,老太爷、大老爷和二老爷真能忍住?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几个老的带头,下面这些小的还能干净得了? 她冷笑着想,反正段浩方早就不止一个两个女人了,再多她也不在乎! 二太太偷藏了个姑娘的事二姐听过就忘到脑后了,搬了新房后就跟魏玉贞和段章氏在一个院子里了,天天见面都快把二姐给烦死了,恨不能就躲在屋子里关着门躲上一辈子不见这些人。 谁知这天浩凤却跑来找她,一口一个嫂子嫂子的,二姐没办法,想叫他去找魏玉贞,这男孩子却跟个姑娘似的粘粘呼呼的缠着她不放,说要请她去二太太的屋子里坐坐。 二姐打着哈欠,现在她容易犯困,吃饱肚子后屋子里又拢着火盆,眼皮子就直打架。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答应浩凤,等他走了,二姐睡了一觉起来,段浩方回来后问她:“你明天要去找二伯母?” 二姐发怔:“没有啊。”他也没再问,去换了衣裳回来坐下搂着她摸摸她的额头道:“昨天你有些发热,今天怎么样。” 二姐抓下他的手道:“好多了,今天你在哪边吃晚饭?” 搬到一起以后,段章氏总是说二姐现在口味变怪了,怕段浩方跟着她吃不惯,老是叫他去那边吃。 二姐乐得自己一个人吃更舒服,从来不拦着。段浩方倒是一说过去吃就脸色不好看,听她这么问皱眉道:“去那边,刚才回来时娘就叫住我了,我就是过来换件衣裳。”二姐哦了声,推他道:“那你快去,去晚了娘该等急了。” 段浩方又叫来张妈妈嘱咐一番:“小灶开着,火别熄,你家奶奶要是不爱吃,你就赶紧给她现做,别过了饿劲就不吃了!若是赶不急做就去外面买,让红花去叫宝贵。” 张妈妈一一答应着,送段浩方出去后过来问二姐:“三奶奶,咱们摆饭吧?”二姐点头,饭摆上来后她想起了下午浩凤过来的事,后面却想不起来自己都答应了什么,问张妈妈,张妈妈苦着脸道:“奶奶那会儿是累极了困呢,我听着你答应四爷说明天过去二太太那边帮他说话。” 帮他说话?说什么? 第二天二太太特地过来接二姐,段章氏站在屋门口看着二太太拉着二姐走,冷笑道:“瞧瞧吧!连自己是哪个屋的人都不记得了!谁一叫都去!整个一白眼狼!” 魏玉贞在后面听到了一声不吭,她可从没想到这婆婆怎么能跟怀了孩子的媳妇这么大仇。那难道不是她的亲孙子?以前看二姐是哪里都好,现在看是哪里都不顺眼。也拦着段浩方不让他跟二姐在一起,他在外面忙了一天,等回家要吃饭了,她就把他叫到这边来,吃完了饭就拉着说话,不到段老爷催她要睡觉了,让孩子回去吧,她就不肯放人。等这边段浩方回屋子,要是回去过了一刻那边屋子里的灯还没熄,她就叫婆子过去,还说男人在外面累了一天了,回来了不说让他快点歇着,还拉着废什么话啊!催着那边赶紧关灯,让二姐别老扯着人不放。 幸亏现在院子里没多的屋子,不然她能让段浩方搬到外边来住。也亏是二姐脾气好,遇上了这种事都能一声不吭,也没听她抱怨。 魏玉贞现在倒是觉得二姐不容易了,当初她怀着孩子的时候,好歹身旁没婆婆找事,段浩平当时还挺好的,两人亲亲热热的直到生了儿子,她那会儿啊就觉得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比她更有福了。 魏玉贞叹了口气,这好日子真是一去不回头了。她情愿减十年寿,只要能再像以前一样就行。 二太太拉着二姐到了二房的院子,这里看着倒是跟三房那边差不多,就是庭院里弄得挺漂亮的,栽了些花树。二太太见二姐盯着园子里的一株桃花瞧,笑道:“这东西避邪呢,你要喜欢回头等春天也在你们院子里移一棵。” 二姐笑笑没接腔。进了屋二太太让人捧了茶来,又让人拿了好些点心。二姐吃饱了过来的,倒是一点也不饿,也不敢乱吃。二太太说这个茶也有来历,那个点心也是加了什么什么东西做的,她听不懂不认识自然不敢碰。 二太太狠狠夸了她一通,又说她一定能生个儿子,又说她有福气。 二姐只是端着笑听,反正时候差不多了张妈妈就会过来接她,说段浩方要回来她就可以回去了。只是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二太太到底找她过来干什么,要说她还真有些好奇呢,想起前些日子传说二太太在屋子里藏了个姑娘的事,莫非今天说的就是这个? 二太太突然叹道:“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省心的儿媳妇我就什么也不求了……”说着就低头擦泪。 二姐见她说着说着就哭了有些摸不着头脑,劝道:“二伯母说的哪里话?四弟那样的好人品必定能有个好姑娘来嫁他的。”她觉得这话说的没什么问题,可是二太太竟然哭得更厉害了。 二太太哭哭涕涕的,二姐半听半猜,倒是弄明白了是什么事,这下连她也要傻了。 第 156 章 这件事要从去年过年时说起。 过年时大老爷回来,领着段浩守大大的出了把风头,就连三房的段浩方也跟着风光了一把。等大老爷一走,二老爷就跟二太太说要把浩凤送出去读书。 “你看他那个样子!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照这样下去他这辈子还能干什么?” 二太太虽然不喜欢二老爷这话,可二老爷有句话说得对:“你就说现在你敢把铺子交给浩凤不敢?” 二太太不敢。 所以浩凤就被送去读书了。 二老爷怕他不认真读书,特地找了个在一处穷山沟里开书院的先生。听说这个先生曾经师从什么颜先生,这位颜先生的老师更是大名如雷贯耳!二老爷统统没听过,但他一听这位先生不爱功名利碌,辞了高官厚爵特地跑到乡下隐居,要不是频频受到前来求教的人的求恳,他也不会再次出山教人读书。 二老爷就信了,这样不爱功名利碌的先生的人品一定好,他教出来的学生也一定好。这下浩凤有救了!他就颠颠的把浩凤给送过去了。 送过去一看,这位先生的家就在村子里最大最漂亮的一处院子里,听说是受过他恩惠的人捐钱给他盖的。为表谢意,他就收了那些人家里的孩子教他们念书,知道做人的道理什么的。然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给他捐钱,然后他就收了越来越多的弟子。 现在拜在这位先生书院里的有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男孩子,从五六岁到十七八二十几都有。二老爷也捐了些钱,把浩凤塞进去了,说过年再来接他。 刚离开家时浩凤还是挺新鲜的,白天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屋里念书,下午习字,晚上七八个大男孩挤一个屋睡觉。先生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天一黑就吃饭回屋睡觉。 关了门屋子里也没灯,黑洞洞的谁都睡不着,就胡扯八道互相吹牛。浩凤说这先生必定是舍不得灯油钱才胡扯出什么日落而息这样的话来,自然有人驳他,这样吵吵闹闹的过了一个多月,浩凤觉得没意思了。 乡里周围几十里都是荒地,走上一天一夜也未必能看见一个人家,刚开始见着这么多一样大的人还觉得有趣,过了一个月这新鲜劲也过了,至于读书什么的,那就更是天边的浮云水里的月亮。 书院里的其他男孩子各有把戏来打发时间,有赌钱的,有将男做女玩假凤虚凰的,也有偷溜出去的。 浩凤赌钱,输了,也有人要跟他玩哥哥弟弟那一套,亲亲摸摸他还觉得挺好玩,要把他往床上按就不乐意了,可他又不愿意去压别人。后来就跟着人深更半夜溜到书院外去玩。 偷个鸡啊摸个蛋啊,还想绑村里的狗杀来吃,可惜被狗追着咬绕着半个村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以后离狗三丈远腿肚子就开始打哆嗦。 有一天,那些人说在什么什么地方,有一个秀才家里养了个天仙般的女儿! 那些半大男孩望月观花流着口水说那秀才的女儿是多么的美啊,天仙啊仙女啊嫦娥啊。这个说要能远远的看那女子一眼,他这辈子就活够了!那个说没出息!我至少要跟那姑娘说句话!这个又说要拿那姑娘一条手帕,那个又说最少也要一亲芳泽! 浩凤在旁边听着嘿嘿笑,当天夜里就寻着那个秀才家去了。 许家老爷其实不是秀才,那是他吹牛的。他倒真是个读书人,只是读了几十年去考,屡试不中。不敢回家乡就四处转着跑到这山沟里来了,他跟人说他考上了,那是才华横溢震惊四座,然后就叹气说世道不好人心不古他空有满腹才华却无处可投,嗟啊叹啊。 有人说他没考中是个骗子,可大部分的人相信他是考中了,然后又出了这样那样的事,说不定是被人陷害了!然后这才灰心丧气了。有人把孩子送去让他教,他又是一番长叹大叹,说这世道还是别读书了。 “时不我予啊。”他一副被压迫被伤害的清高模样,演了十几年倒真让不少人相信了。 然后就有人把女儿嫁给他了,那女的嫁过来就知道受骗了,可人都嫁过来了,自然也不肯去揭穿他,幸而嫁妆里还有几亩田,雇了人来种一家子倒算过得下去。 可这个许老爷最喜欢的就是摆谱,他借钱盖了房子,修了一个大书房。一家子搬进去后就天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每天之乎者也,许太太管也管不了他,索性由着他去折腾。 过了几年许太太生了个女儿,许老爷就说要教出一个跟高门深宅大户比也毫不逊色的女儿来。特地在家里起了一堵墙,把许家姑娘住的屋子给围了起来,每天见的人除了许太太就剩下一个从小喂她的婆子,就是他这个亲爹也是长年见不着一面的。 许姑娘从小到大学的都是三从四德,人就有些呆气。 浩凤半夜跑来找着了地方,站墙外头一看,差点没笑死。这一家看着也是里墙外墙一堆,可外面这墙踮个脚尖谁都爬得过去。他刚开始还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可绕着前后看了一圈,看到了发黄稀疏的三五株竹子,再趴墙上往里一看,院子里的确栽了几株菊花。 这必定是那博学厚道的许老爷家了,听说他在家的时候厨娘杀只鸡都要提到外面去杀完了再回来。 “什么臭毛病!”浩凤啐了口,趴墙边上往里翻,他也算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就没翻过去,折腾了大半夜眼见天快亮了就溜回去了。 过了几日二太太心疼他,使唤了个家人过来看他,送了些衣裳吃食。那家人也是平常跟他玩得好的,他就扯着那人把这许家姑娘的事给学了遍。 那人从小陪着他,早知道他这个偷鸡摸狗的惹事性子。拍着他道我的小爷,这也值得你这样愁眉苦脸的?瞧我的! 这人悄悄在许家外面蹲了三天,跟许家看门的一个雇来的下人套上了近乎,请那人喝了三天的酒就把这许家的事套出了个七七八八。 这许家老爷外面名声挺大,家里却没什么钱,却爱摆个了不起的谱。那下人受了他不少闲气,毕竟谁没事喜欢让人天天指着鼻子说愚民啊不通啊什么的,请他帮家里孩子起个名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起不完了,还说什么你起的名字怕折了我们孩子的福,呸!谁稀罕! 段家那人哄着他套出了许家的底,回来兴致勃勃的跟浩凤学了遍,嘬牙道:“小爷,我瞧那一家也估计喂不出个天仙来啊!” 是不是天仙看过才知道啊!浩凤不死心,那人就跟他说这许家姑娘每天只跟个婆子一起住,只是那婆子常常偷溜出去,所以啊那后面的小屋子里倒常是她一个人,又说那婆子爱偷喝两口洒,夜里睡着了地牛翻身都不会起来。 浩凤的眼睛顿时就发亮了!这天夜里他揣着一首拼出来的歪诗,什么月下无人暗香远,粉影隔帘悄送波,自以为用来打动许家姑娘的芳心是一送一个准。又着意打扮了一番,换了身带来的好衣裳,又把头发梳得溜光,就差在脸上擦胭脂了,幸亏这回他没带来。 段家那人见自家小爷这样郑重肚子里都快笑断肠子了,护着他又溜到许家墙外。浩凤踩着段家下人的肩翻进了许家,悄悄往前走了两步,门吱哑一声响,他掉头就往后跑,跑到墙边三跳四跳往墙上爬,悄悄回头一望,啊呀,一个姑娘正站在门边看着他。 幸好,她没叫唤。 浩凤自觉在姑娘面前这样实在丢人,于是又跳下来抖抖衣裳袖子,清了清喉咙,对着那姑娘深施一礼,捏着嗓子道:“小生有礼。” 许家姑娘只见一位年轻男子踏着月色而来,容貌清俊落落大方,他一开口,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比她屋子里的婆子的声音可是好听太多了,就是爹也比不上他。 许家姑娘这就害羞了,举袖半遮面还了一礼,羞涩道:“有礼……” 浩凤一听这姑娘没叫唤也没生气,这事有门!立刻向前又走了两步,借着月色打量她。一看之下倒是有些失望,这许家姑娘嘛,离天仙尚有很大一段距离,勉强可称清秀,身量较小,矮他一头,穿一身浅色小衣,头上松松挽了个髻。瓜子脸,两条细眉毛,两个小眼睛,鼻梁倒是挺直的,嘴也算小。 就是…… 浩凤再抬头看了下天,明月高高悬在天上,再看了下她,的确是一副要睡觉的打扮,再看了看自己,的确是个陌生男人突然出现在她家后院。 你说她怎么不叫唤啊?哪怕表现的有那么一点点惊慌也行啊? 浩凤就想,不行,这姑娘只怕是个缺心眼。 寻美寻了个相貌普通的还好说,人也这么笨实在是太打击浩凤了。 浩凤叹了口气,觉得没意思了,拱了拱手随口胡扯了句今日偶见月色迷人,小生出来赏月,不妨惊扰了姑娘好梦,得罪,得罪。然后就往外走,谁知那许家姑娘站在门边幽幽来了句:“……没关系。” 这就是一个傻丫头!浩凤往墙外翻的时候这样想。他真是白费了把力气啊!浩凤很失落,拉着段家那人回了书院。 那人见自家小爷的确进了那许家后院,也的确在里面呆了一刻左右,为什么出来却是这副模样?莫非那许家姑娘拒绝了他的情意?那人叹气,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倒是很同情害相思病的浩凤。 浩凤自认为这书院里没人比他更了解许家天仙了,再有人说这许家天仙多漂亮多出尘多怎么怎么样,他就上去说你们说的都不对!她还没我家丫头漂亮呢! 呸!一堆人啐他。都不信,说他是夜里想许家姑娘想疯了,做梦呢。 浩凤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还是没人信,有人就说啊,你说你翻墙进了许家见着了许家姑娘还送了情诗,那人家姑娘给你什么了?你不是说你们相谈甚欢,那许家姑娘已经对你芳心暗记,你要走她还舍不得呢吗?那怎么没送个东西给你好当定情信物啊?你都送了情诗了,怎么着也要拿个姑娘的手帕回来吧? 好!我要能拿条手帕来怎么样吧?浩凤挺起小胸脯。 那我们就信你。一堆人草草挥挥手。 浩凤就又去了,再次翻进那许家,这回姑娘可是等着他。 上回他那首歪诗掉在墙角上,姑娘给拾了回去。她从小读女诫什么的,认一两首诗还是不成问题的,虽然浩凤那字写得有点飘乎。许家姑娘读了诗,一颗心简直要化在那踏月而来的潇洒男子的身上。 她这么攥着这首诗天天等天天盼,心里早就把浩凤的形象给无限拔高了一万丈!那叫一个高大啊英俊啊美好啊,夜里也不敢睡实了,万一这美郎君又飞落到她家的院子里她却不知道错过了那可要吐血了。所以浩凤这回一来,她立刻就爬起来了。 这回一见,许家姑娘倒是好好的打扮了一番。上回等浩凤走了以后她才发现自己穿着小衣没梳头,实在是没有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差点一头碰死去。等她再要睡觉时都不肯解头发了,最美最好的衣裳也是每天晚上睡前放在枕边上。这边浩凤一翻墙,她麻利的起来换上衣裳拢拢头发就推门出来了。 浩凤一见,嗯,比上回见好了点,但离天仙仍然有很大距离。 许家姑娘倒是出来见他了,可见着真人了又扭捏起来了,浩凤要跟她说话,她躲,低头,背过身去,浩凤说什么她都是这边听进去了,‘他的声音真迷人’,那边都没往脑子里去。 浩凤累得一身臭汗跟许家姑娘在院子里玩了会儿捉迷藏,他又要文绉绉的拽诗来跟姑娘说话,以显示他的学问高深。结果许家姑娘更听不懂了,只用那双装满星星的眼睛望着他幸福的傻笑。 眼见时间太晚,浩凤只能先回去。许家姑娘站在墙边看他狼狈的翻出去,因为没见过别人翻墙所以也不觉得他这个样子难看。 有一有二就有三。浩凤渐渐的倒觉得跑去找许家姑娘是件比读书更好玩的事了,手帕早就要到了,可那绣功……浩凤掂着这帕子发愁,他就是拿回去说是那许家天仙绣的也不会有人信的,天仙绣的当然是无缝天衣,这死板呆滞针脚乱七八糟的像鸭子的鸳鸯怎么会是天仙绣的? 就这么夜夜私会着,直到段家来信让他准备准备该回家了过年了。他就在一次来找许家姑娘时说他要走了。 许家姑娘一怔,呆呆道那你还回来吗? 浩凤立刻摆手道我要还回来我就是个傻子! 许家姑娘幽幽道,你有你的远大前程,我不能拦着你,在这里祝你一帆风顺。 浩凤嘻嘻笑的答应着,姑娘又问几时起程?浩凤就说这个月十八日起程。姑娘就说那你能在起程前来看看我吗?我好给你践行。 浩凤长这么大还没试过让友人给自己践行,那诗里说的故人西辞黄鹤楼是何等壮阔的景象!好像他这不是回家,而是飘然远去,让后人怀念他曾到过这里一样的苍凉悲壮。立刻鸡啄米般的答应。 十七号晚上浩凤又来了,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他悄悄的翻墙进去,那许家姑娘果然在等他,还亲手做了碗汤以做践行。虽然那汤半甜不咸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也不知道放了多久早凉透了,浩凤仍是欢欢喜喜的喝下去了。姑娘又拿出他写的那些歪诗,说她会永远珍藏。 浩凤很得意,觉得自己的才华终于有人明白了。 “以后我死了,就带着它们到地里去。”姑娘把诗捂在胸口,拔下头上一支簪就往胸口捅! 浩凤的脚立刻吓软了!出溜一下坐到地上。望着姑娘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许家姑娘簪子都抵到胸口了,却没真往里捅,而是仰脸望着月亮掉泪,述说自从一个月前见到浩凤之后她这一颗心就寄在他身上了。 “……一共十八个日日夜夜……”姑娘眨巴着眼睛往下掉泪,浩凤才知道原来他翻许家墙翻了十八回。 “……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姑娘坚毅的看着浩凤说,看得他后脊梁上冒寒气。 “……既然你要丢下我去了,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爹娘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答了……”许家姑娘念了声爹娘女儿去了,就仰脖子开始捅簪子。 她念了这么长时间给了浩凤充分的机会去夺下她手里的簪子,浩凤拉着她吓得也哭了:“你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呜呜呜!”姑娘也哭了,拉扯道:“你都要丢下我走了,我还有什么好活的?呜呜呜!” 两人深情似海的哭成了一团,浩凤磨破了嘴皮子解释说自己是要回家过年,不是生离死别。姑娘摇头说你这都是哄我的,我不信。 浩凤头回让别人逼得没办法,哭都解决不了。眼见着天要亮了,他也不放心就这么丢下许家姑娘走,她要是真死了可怎么办?一咬牙一跺脚:你敢不敢跟我走?许家姑娘一抬脸,坚强的说你到哪里我跟你到哪里! 好!浩凤拉着许家姑娘就一起翻了墙,那等在墙外的段家下人看到自己家的小爷扯着一个哭哭泣泣的大姑娘从墙里翻了出来就傻了,差点给浩凤跪下,我的爷!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浩凤强硬的说走不走? 走!能不走吗?让人知道咱拐了人家家的姑娘,咱们谁都别想走了!到时你段家小爷自然有人来赎,我一个下人谁在乎啊?只怕立刻就让人打死了! 段家下人赶紧套了车让浩凤和许家姑娘躲在里面飞快的回了段家。 二太太在屋子里听见说儿子回来了,欢喜的出来迎,浩凤就领着许家姑娘站在那里。二太太看看许家姑娘再看看浩凤,傻了,儿子,这人是谁啊?许家姑娘扑通一声跪下冲着二太太磕了三个头喊娘。 二太太说你别乱喊! 许家姑娘把她跟浩凤月下相会私定终身相约私奔的事给二太太一说,仰脸盯着二太太道:“如今我就是浩凤的人了!” 二太太看浩凤,她那好儿子看着她道:“娘,她说的都是真的,我要娶她!” 二太太一头栽下去,人事不醒。 第 157 章 二姐听了二太太哭哭泣泣的把这事说给她听,连她都不得不佩服这一团烂帐乱得可以。 二太太捶着腿道:“那小混蛋就是生来讨我的命的!他就不能让我过一天安生日子啊!”说着哇哇大哭起来。 二姐见她哭得实在惨,只好劝道:“二伯母且放宽心,还是多跟二伯父商量才好。” 二太太摇头道:“我哪里敢让他知道?要是让他知道了还不把浩凤打死!” 以前不知道,现在还不知道?二姐可不信。这院子里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了,都知道二太太在院子里藏了个姑娘,这二老爷还能不知道? 二太太擦泪道:“如今也只有先禀过老太太才行,可是出了这等丑事我实在是没脸见人,没脸去跟娘说啊!”说着哇哇哇接着哭。 二姐这才明白为什么先是浩凤来求她,后面二太太又过来找她,原来是想让她在老太太跟前帮着求情。如今在老太太跟前能说上话的应该算是大房那一边,可大太太跟二太太这几十年可是没什么人情好讲。 董芳云嘛,她婆婆都不出面,她自然也指望不上。 三房里也就段浩方在老太爷跟前有些面子,可二太太大约也不愿意求到段章氏面前去,所以就来哄她了。 二姐叹了声,她就这么笨?明知道段章氏跟二太太水火不容的她怎么会愿意答应这件事?年纪小也不会蠢成这样啊。 二太太哭着说自己有多惨浩凤这事有多难办,二姐倒是不肯再吭声了。等张妈妈过来叫以后,更是赶紧告辞跟着回了院子。 等她回了屋子坐下一想二房这件事,倒是笑得止不住。张妈妈见她笑就问她:“奶奶有什么开心事呢?”二姐摆摆手不说,张妈妈也不再问,手里拿着件小衣裳在缝。自从二姐怀了孩子张妈妈就开始给孩子做衣裳了,虽说还有大半年才要生,可张妈妈觉得这就是一眨眼的事。 两主仆在屋子里正闲话,段浩方回来了。他昨天回来的时候遇上了浩凤,浩凤跟他说了今天请二姐去那边做客,段浩方再要问是什么事,浩凤就拉着他又晃又摇的撒娇说三哥三哥到时你可要帮我一把啊什么的。段浩方吱呜过去后回来问二姐,二姐却早就不记得了。可是他仍是不放心,今天中午干脆又跑回来一趟,正遇上二姐坐在那里偷笑,他笑着问道:“你乐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 张妈妈一见他回来就避出去了,把屋子让给两个小夫妻。 二姐见他回来就赶紧拉着他把二太太今天说的事给他学了遍,学着学着又忍不住笑了。 段浩方陪着她笑了一场,拢着她怕她磕着碰着哪里,见二姐歪在他怀里笑得满脸红晕,上气不接下气的扯着他说:“你说、你说他们家这事热闹不热闹?” 他拍着她哄道:“热闹,热闹,真热闹。乖乖歇歇再笑。”说着凑上去亲了亲,他觉得二姐自从怀了孩子以后脾气好像变了,特别爱乐,一逗就笑。这是好事,他也喜欢爱笑的二姐,可比之前那副连话都不敢说的小媳妇样好得多了。 二姐依在他怀里,扯着他问道:“你说这事咱们怎么办?” 段浩方想了想道:“二伯母要再来找你,你只管说我让你在家安心养胎不能出门,谁叫都不出去。我再跟张妈妈交待一下,以后浩凤来也不必让他进来。” 二姐揪着他的袖子把玩道:“那要是老太太的人过来叫我呢?”那总不能不去了吧?以二太太的本事,到时让老太太发话叫她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段浩方让她拽着慢慢歪在炕上躺在她旁边,两人躺在一处轻轻说着话。 他道:“老太太那边要是叫你就过去,过去别说话就行。反正这事也轮不到你这个小辈说话,不然就都往我身上推,就说要回来问我。” 二姐听着他说话,心里却像是慢慢烧起了一把邪火。两人互相搂抱着靠在炕上,里外就只有他们两个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却觉得段浩方是她的男人,别的女人都要闪边去!她想对他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她慢慢贴过去贴着他的耳朵下边往里面吹热气,呵呵道:“都推给你行吗?”下面的手不老实的去解他的腰带。 段浩方气息渐促,握着她柔腻的小手喘道:“你家爷行不行,你会不知道?嗯?”说着扶着她的肩让她躺好,然后侧躺在她身旁,伏下身去在她的脸上轻轻的亲。 二姐嘻嘻笑着,伸手摸他的脸、脖子,绕着肩膀在他的背上来回划着。 段浩方本来只是想跟她亲一亲,却让她的两只手摸得有些上火,可他记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上揉下捏却始终不敢真的动手,只是贴在她身上干蹭解馋,口里胡乱骂道:“小东西……小坏蛋……你就折腾你家爷吧,什么时候折腾坏了有你哭的!” 二姐看他激动起来,不知怎么特别得意,好像她控制住了这个男人。格外有成就感。就像无师自通,她用两只手掐着他的脖子趴到他耳朵边咬着牙恶狠狠的说:“怎么叫把你折腾坏了?你说啊?”她这会儿知道怎么让他更激动。 段浩方让她激得热血上头,眼前都是红的,两只手一用劲就要拔二姐的衣裳,外面段章氏的婆子隔着窗户叫道:“三爷!太太叫你过去吃中午饭呢!” 张妈妈正跟那婆子在屋外对峙,她拦着婆子不让进,那婆子就冲着窗户喊了这么一嗓子。 段浩方一肚子的邪火硬生生让那婆子突然的一嗓子给吓回去了,他支起身喘了两口气大骂道:“叫魂啊!就去!”回头再看二姐正把脸埋在枕头里笑得双肩耸动。 段浩方的一肚子气又让她笑没了,伏在她身上贴着她的耳朵压低声音道:“笑!有你不笑的那一天!到时看爷怎么治你!”话音未落压下去深深亲了一口,啃着她的嘴唇叼着她的舌头使劲嘬了个够才起身跳下炕,二姐的嘴都让他吸肿了,又木又麻,半颗心都是酥的。 段浩方这边大步出了屋子,看见那婆子还陪着笑站在窗户外头,上前一脚把她踢翻,嘴里骂道:“不长眼的蠢东西!滚!!” 那婆子挨了一脚喊都不敢喊,捂着肚子弯着腰连滚带爬的跑了。 段章氏后来听说段浩方发火的事,她倒把婆子骂了一顿,说道三爷回来正累着,你们不说让他好好歇歇会儿守在窗户外面叫他能不恼吗?活该! 她这么一说婆子们可不乐意了,不是你让咱们守在那边屋子外头一见三爷回来就往这边喊吗?怎么又成我们不让三爷歇着了?不让人家小夫妻歇着的人不知道是谁呢! 后面她再让婆子去叫段浩方,婆子们都推三推四的,要不就只答应着不干活,谁管三爷在自己屋里呆多久呢?段章氏一开始倒是自己站在门边喊段浩方,她这么喊了两三回后外面的下人就开始传闲话了,段老爷就训她不庄重,哪有婆婆站屋外头喊院子另一头已经娶了媳妇的儿子的? 段章氏就说二姐怀着孩子,她是怕浩方在那边休息不好。 段老爷冷道:“她就是怀着孩子也是浩方他媳妇!侍候他天经地义!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段章氏在屋子里转了两天,又说要把二姐叫过来教教她怎么养孩子,她跟段老爷说:“她什么都不懂,我去教教她!我儿子都生了两个了!她听我的一定能生个儿子!” 段老爷骂道:“你就安生些吧!成天就见你折腾了!不许你去!也不许叫二姐过来!这些日子就让她好好在屋子里安胎!你要是缺人说话就叫玉贞陪你,要是没事做就多看着孙子!”段章氏不忿,争道:“哪里是我折腾她?她自己还天天往外跑呢!” 段老爷冷哼:“二姐往外跑我怎么没看见?” 段章氏立刻说前几天二姐跟着二太太出去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段老爷不信:“有吗?”段章氏哼道,“当然!都是她自己往外跑的!可不是我叫她的!” 段老爷点头:“那日后她再出去你劝劝。” 可二姐之后再也没出过屋子了,也就在院子里散散步什么的。段章氏天天憋着找她出去的事,段老爷也天天回来问,十天半月后,段老爷问她:“二姐这些天没出去吧?”段章氏几乎要跳起来,“她前几天就是出去了!!” 段老爷叹道:“我也没说她没出去啊,我是说这些天她没出去吧?”段章氏气哼哼的坐在炕上,恨道:“她就是故意的!”段老爷无奈的看着她:“故意什么?故意知道咱们那天说好了不让她出门,让她在家养胎,然后她就故意不出去了?还是故意先出去一回让你知道,然后在你想抓她的时候就故意不出去了?” 段章氏气得大叫:“你不相信是不是!!” 段老爷看着她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摆摆手道:“唉,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是管不了你了。我只说一句,二姐肚子里的是咱们的亲孙子,你等她生下来了再闹行不行?” 段章氏让段老爷说的伤心,倒真安静了几天。 魏玉贞见快要过年了,就想能不能趁着过年时想办法把段浩平放出来?都要过年了家里还没男人,这年可怎么过?她都没脸出去了,今年老太爷回来了,过年肯定要祭祖的,要是祭祖时段浩平还没放出来,那段家日后只怕就再没他的位置了。 她找了个机会跟段章氏提了提段浩平的事,结果段老爷再回来时,段章氏不说二姐了,倒扯着他说段浩平。 “你也想想办法啊,这都要过年了还不让孩子出去,吃年夜饭时都没办法摆桌子啊!现在好不容易住到一起了,咱们家还不能团圆,这叫什么事啊!我可怜的浩平啊!”段章氏捂着脸哭,哭来哭去哭得段老爷连家都不想回了,天天回来的越来越晚。段章氏找不到段老爷就开始找段浩方,开口闭口都是你那个爹不管我们了,你大哥现在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这都要过年了咱们家人都不齐,这年怎么过啊。 段浩方只好去找段老爷,凭心来说他倒真不想让段浩平被放出来,好好的过个清静年不行吗?可段章氏说的也对,过年了家里人不齐也确实不像话。 他找段老爷问他道爹,你看咱们是不是要去找爷爷给大哥求求情?段老爷在老太爷面前连句整话都不敢说,上回壮着胆子给段浩平求情,却差点把魂给吓掉了,这次说什么也不敢去了,对段浩方说方儿你看着办吧,能放出来是咱们家的造化,放不出来是命,就不必强求了。 段老爷这么说,段浩方自然也不会太上心,意思意思的在大老爷跟前提了两次就不再说了,他一个小辈求大老爷还说得过去,求老太爷?这种没规矩的事他怎么会做呢? 第 158 章 吴冯氏自从上回二姐回去后就不停的念叨,老天爷保佑我的二姑娘赶紧生个儿子吧,赶紧生个儿子吧。 吴老爷听她这么着天天念叨,哄她道:“放心吧,菩萨看你这么诚心一定会让你如愿的!”又见吴冯氏还是不放心,就叫敬泰拿钱在村口大道旁摆粥棚布施。正是十一月的寒冬天,不少过往的旅人停下歇脚时喝碗热粥吃个馒头,听说这是吴家老爷太太为了出嫁的姑娘求子设下的粥棚,都说老爷太太这般心慈,必定会有好报的。 连着施了一个多月,吴冯氏怕钱花得太多了就去跟吴老爷说:“我看差不多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吴老爷笑道:“不过是施几天粥罢了,还能把我吃穷了不成?咱们就施到过年!”结果这话说了没几天,不等过年跟着吴家二姐嫁出去的胡妈妈就坐着驴车赶回来了。 吴冯氏听说二姐遣人回来就赶紧叫进来见,一见胡妈妈赶路赶得脸色腊黄气喘吁吁也顾不得让她先去歇歇,扯着急问道:“什么事啊你这么急着回来?这不是快过年了吗?二姐那边又出事了?是不是上回那个南边回来的石榴又惹事了?啊呀你赶紧说啊!你这是要急死我啊!!”胡妈妈灌了两碗热汤才缓过劲来,忙道:“太太别急!是大喜事!二姑娘有喜了!!”她这句话一说吴冯氏先是一怔,然后噌的就从炕上跳下来拽着她道,“你说的是真的?二姐真有喜了?什么时候的事?请过大夫了吗?大夫看过了没?大夫怎么说的?谁让你回来的?” 胡妈妈一一答道,先说家里都挺好,段浩方已经请大夫瞧过二姐了:“看着日子算倒像是回来的那几天怀上的!”胡妈妈笑着说,“两个月快三个月了!姑娘自己不知道,还是三爷请了大夫看出来的!” “三爷?哪个三爷?”吴冯氏怔了怔。 胡妈妈忙把段家老太爷带着大老爷从南方回来的事学了遍,又说段家如今这排行是重新论的:“几个兄弟都回来了,现今段家一大家子都挤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几个堂兄弟排行一论,二爷就变成三爷了。” 吴冯氏哦了声,又问:“这都住一起不更乱了吗?二姐回去后没什么事吧?” 胡妈妈见吴冯氏脸色不大好看,立刻道:“太太不用慌,如今段老爷领着这么一大家子搬回老宅后啊,三爷没带着那几个妖娥子一起过去!都留在原来那院子里了!二姑娘只把两个小的带着走了,如今跟三爷两个好着呢。”吴冯氏松了一口气,怕胡妈妈哄自己,眯着眼睛盯着她道:“都没带走?一个都没带?你不是说来哄我的吧?”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啊。 胡妈妈的脸顿时吓白了,扑通一声跪下道:“太太!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哄太太!三爷真是一个都没带着走!说是那边地方小住不下,就都留下了。” 吴冯氏点点头,挥挥手让她起来,这么着也的确说得过去。见胡妈妈还吓得不敢起,使了个眼色给冯妈,笑道:“好了,你也累了,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也着实辛苦。回去歇着吧,等你们老爷回来再叫你过来说话。” 冯妈笑着扶起胡妈妈,还弯腰替她掸了掸膝盖上的灰,道:“你个老货还在太太跟前做戏!活该吓死你!这等事还要等着太太问起再说,没点眼色!” 胡妈妈赶紧陪笑弯腰,道:“怪我!怪我!都怪我!是我糊涂了!”说着就要扇自己巴掌,吴冯氏笑着摆手道,“用不着,冯妈你送她出去歇着。原来那屋子只怕一时也收拾不出来,先让她去丫头的屋子里挤挤。” 冯妈一边答应着一边拉下胡妈妈的手笑道:“别装了!太太哪里舍得打你?快跟我走吧!”说着扯着她往外走,胡妈妈又连给吴冯氏蹲了几个福才敢跟着冯妈退出去。上回张妈妈回来一趟就让吴冯氏给留下了,不知道是什么事。她害怕这回也不让她走了,在段家二姐的屋子里她到底算得上是个有头脸的婆子了,可如今在吴家可没她摆谱的地方。 冯妈拉着她出去,就近找了间小丫头的屋子让她先歇着,又让人去提热水来让她洗脸梳头换衣裳,又让人先去找自己的衣裳拿过来让她换,又看着她的鞋道:“瞧你这鞋脏的,还是先穿我的吧,省得一会儿老爷叫你过去问话难看。” 胡妈妈连忙道:“多谢老姐姐了!”她也不推,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别的仆妇的衣裳她也不屑借来穿。 冯妈推着她笑道:“这值什么?出去一趟倒跟我生分了!”说着掩着嘴呵呵笑。 胡妈妈陪笑道:“哪里是跟老姐姐生分了?我这不是怕弄脏了你的衣裳吗?” 冯妈大方的说:“得了!就当我送给你了!” 胡妈妈忙站起来道谢,冯妈拉着她坐下,拍着她笑道:“行了!行了!省点事吧!” 一会儿小丫头端来热汤面,冯妈亲手接过来捧到胡妈妈跟前,笑道:“想你这路上也难得吃点热呼的,吃吧,一会儿等老爷回来叫你过去问话就没工夫吃了。” 胡妈妈看见热汤面就觉得自己的肚子里像打雷一样叫起来,她是早饿坏了。赶路时都是吃面饼,几天下来那饼早就干硬的跟石头似的了,硌得她牙疼。 她吸吸溜溜一碗面下肚,连汤带水吃得饱胀。冯妈就在一旁笑着看她,见她吃完才又亲手捧水来让她漱口,都弄完了才笑道:“可都吃好了?”胡妈妈尴尬的摸摸嘴,干笑着点点头。 冯妈让人去问那边老爷回来没,听说回来了一拍大腿站起来道:“那咱们过去吧,别等太太使人来叫了。” 吴老爷在外面听说了二姐遣人回来的事就赶紧回来了,他知道这些日子吴冯氏天天悬心二姐的事,就怕是要过年了再出什么意外,那这个年谁都别想过踏实了。 他这边进门时还想着要是段家那边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就只能跑一趟去找段老爷了,大家也可以聊聊那个赌债的事嘛。 大不了豁出这张老脸!让段老爷想办法把段浩方屋子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人都撵出去! 吴老爷长叹一声,这件事要按他想这是下下之策。男人屋子里能没几个女人?就是他年轻时也荒唐过啊,女人在这事上不能较真,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就算了。要是把感情都给折腾没了,这日子也没法过了。男人一甩手跑出去了,女人在家就只剩哭了。 可这是放在别人身上,轮到他自己的闺女了那这话就说的没那么痛快了。他想来想去,要是实在不行就只能先让段老爷把那些女人都送走,二姐这边赶紧生个儿子,等生了儿子这腰杆就硬了,到时他再在这边帮上一把,不愁段浩方这小子不回心转意。 他想得好好的,进门前还想要是二姐那边真出了事,他就这么跟吴冯氏说。谁知这边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屋子里吴冯氏的笑声。 嗯?笑了?这么说是好事?吴老爷脚下立刻快了三分,掀帘子一进去就看到吴冯氏抱着敬宗身旁站着敬贤,旁边坐着敬泰,母子四人正乐得哈哈大笑。 一屋子人都在笑,吴老爷一进来也不自主的跟着笑起来,道:“你们在乐什么啊?” 吴冯氏推着敬宗过去,伏在小儿子耳边说:“去,跟你爹说咱们在乐什么?”小敬宗摇摇摆摆的往吴老爷那边跑,张着小手扑过去,吴老爷赶紧蹲下接住他,高高的抱起来,照着他的小嫩脸蛋上就是狠狠两口,笑道:“敬宗跟爹说,是什么事啊?”敬宗眯眯笑,一字一顿的大声说:“二姐姐有喜了!” 吴老爷一听就怔住了,立刻去看吴冯氏,见她笑着点头两眼含泪就知道这是真的!顿时喜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敬泰见他们两个大人这个样子,就过来从吴老爷手里接过敬宗,这边叫过敬贤,扯着两个小的到外边去,把屋子空出来让他们说说话。 这边敬泰领着两个弟弟刚出去,吴老爷就过去坐到吴冯氏身旁,见她低头笑着擦眼泪,就搂着她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咱们姑娘熬出头了……” 吴冯氏笑中带泪,心里又苦又酸,又放心又难受。当年她捱过一回的事,如今她的女儿都要一一尝遍。 如今幸好吴老爷对她好了,这日子才过得有点盼头。要是还跟前几年似的那样,她都不知道自己把女儿嫁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她埋在吴老爷怀里,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吴老爷搂着她拍着她哄着她,自己也是一颗心落到肚子里了。 这要是能一次就生个儿子那就更好了。 敬泰领着敬贤敬宗先钻到旁边的小屋去,冯妈赶紧在屋子里拢上火盆,又到灶下拿了几个热腾腾的烤红薯给他们拿着暖手。 兄弟三个围着一圈坐着烤着手吃红薯,最小的敬宗就问敬泰:“大哥啊,什么是有喜啊?” 敬贤一口红薯连皮都喷了出来,噗哈哈大笑起来。 敬泰拐了他一脚然后一本正经的对着小弟弟说:“这有喜啊,就是有喜事了!” 敬贤哂道:“他哄你呢!他没说实话!”话音未落就往一边跳开,敬泰一脚早就踢过去了。敬贤猴儿一样闪到一旁,拍大腿笑得哈哈的。 小敬宗两个哥哥看过来,望着大哥闪动求知的大眼睛。 敬泰让他这么看了一会儿,虎着脸道:“吃红薯!” 小敬宗撇嘴翻白眼:“你也不知道!” 敬泰的脸就胀红了,他当然知道什么是有喜,阴阳相合天地之道,这都是先生教的,后来见他年纪渐大,吴冯氏虽然还没在他屋子里放丫头,却也怕他糊里糊涂的让哪个心大的丫头随便哄了去,很是认真的跟他说了一通大白话的男女之事是什么样的。可这话他没法跟两个弟弟说啊,这脸就越烧越红,那边敬贤指着他笑得越发夸张,小敬宗摇晃着小脑袋装小大人。 “两个兔崽子!我看你们是欠揍!”敬泰恼羞成怒的扑上去,捉住两个小的一顿胖揍,手举高轻落,两个小的叫的杀猪一样惨,哥哥饶命之类的又喊又叫又笑,都快把屋顶给吵翻了。吴老爷掀帘子进来看到兄弟三个打成一团也乐了,站在门边大笑起来。 两个小的见亲爹来了叫得更响,爹你看大哥打人! 敬泰一人给了一下就松开他们,就见敬贤冲天炮一样哇哇叫着冲出去,冯妈妈追上去喊小祖宗别摔着了!敬宗趴在他的大腿上哇哇大叫二哥二哥,他抱起他交到门外奶娘的手里,让奶娘抱着他去追敬贤。院子里又叫又嚷热闹极了。 吴老爷过来拍拍敬泰道:“像个大哥样!走,你娘有话交待你。” 敬泰不好意思的笑了,听到吴冯氏赶紧往那边去。 他进去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吴冯氏和吴老爷想让他赶在过年前去看一看二姐,再带点东西过去,算是给段家拜个早年。 这可是他第一次代表吴家出远门去拜望亲戚!吴敬泰的脸就涨红了!欢喜的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吴老爷见他这样拍着他的肩笑道:“到了那边好好替你娘看看你二姐,回来可要好好问你的!” “好!!”敬泰响亮的答应着。 第二天就跟着胡妈妈带着带给段家的年礼上路了。 第 159 章 眼见再过一个月就过年了,段家也开始忙起过年的事了。段浩方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段老爷也一天到晚不见人。段章氏没事做就扯着魏玉贞守在屋子里给家里的男人做棉袄,二姐意思意思的过去了一次,段章氏根本不搭理她,只顾拉着魏玉贞亲亲热热的。 二姐只当自己是个瞎子,去了两天后段浩方知道了就不让她去了,他不快道:“你这边正怀着孩子,正是应该好好养的时候,去费那个神干什么?我可听说这女人怀孩子的时候不能费眼睛的,不许去了!” 二姐低头不吭声,他叹了口气出去,不知道去跟段章氏说了什么,第二天她这边还没起来,段章氏早遣了个婆子过来不阴不阳的说:“你可不敢再去了!再去要是孩子掉了眼睛坏了我可赔不起!” 张妈妈在旁边听到什么孩子掉了这样的话气得脸都是白的,那婆子委屈巴巴的哆嗦着跪下,哭道:“三奶奶,这可不是我要学的,是太太要我这么说的。” 二姐听不了太舒服,也没跟这个婆子为难,挥挥手让她走了。当天就没怎么吃饭,过了几天段浩方一大早起来扳着她的脸皱眉道:“怎么这些天脸色这么坏?是不是不舒服?趁着这会儿还有大夫没回家,中午我请一个回来给你看看吧。”晚上灯暗没看出来,早上太阳下一看怎么泛青? 二姐说没事,就是没胃口。 段浩方叫来张妈妈问这些天二姐都吃了什么,又哄她道:“吃不下也要多少吃一些的。”又让张妈妈以后吃饭时尽量多做几道菜,“说不定你们奶奶看着哪道好能多吃几口呢?你们也别偷懒!”到了中午仍是带着大夫回来了,还从外面的饭馆里带了两道菜。 大夫看了后只笑着说奶奶放宽心:“这心放宽了胃口就开了。”出去跟段浩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段浩方听了大夫的话就记在心里了,悄悄看了两天没敢问二姐身旁的人,而是把段章氏身旁的那个婆子叫来问了遍,那婆子一见段浩方叫她早就吓得站都站不直了,还没问呢就趴地上大哭起来,又磕头又求道:“不是我说的!是太太说的!是太太让我去跟三奶奶这么学的!三爷饶了我这条老命吧!”说着连连磕头,一会儿就磕出了血。 段浩方听到段章氏让婆子去跟二姐说‘孩子掉了’这样的话,眼前一黑险些要站不稳,歇过神来就见那婆子连连磕头哭求,他上去一脚踢翻,那婆子当时就让他踢晕了,歪在地上动也不动,可他仍不解气,又踢翻了旁边的凳子柜子,外面人听着里面咣里咣当的吓得都不敢动,等段浩方出来才敢进去看,连忙扶着那婆子出去,等那婆子醒了再一问,好家伙,整个院子的人都吓呆了。 婆子只是哭着说这下她的命要没了,一群人劝都没法劝。毕竟段浩方又不能跟段章氏生气,那是他亲娘,也只能拿这个婆子撒气了。 段浩方气得浑身血都是凉的,冲出去喝了个烂醉回来,倒在炕上拉着二姐的手捂在脸上掉泪。 二姐见他醉醺醺的回来本来挺烦的,可看他脸色不对又不吵闹就让人服侍他洗漱换衣然后让他靠在炕上,拿着醋调的水喂他喝。 正在猜是为什么事喝闷酒就见他开始掉泪,二姐赶紧让屋子里的人都出去,拿帕子给他擦,心里不由得揪紧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也曾经被工作压得想哭,夜里躺在床上掉泪,同事之间的龌龊事也恶心得吐都吐不出来。 见段浩方这样不由得想起如今养着她供她仆婢成群住大屋吃喝不愁的正是他,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受了多少憋屈吐不出来才这样。她这样想,就贴过去替他揉太阳穴。 就当是同情吧,她这样想。算是给自己找了个能心安理得的照顾他的好理由。 段浩方喝得整个人晕陶陶的,但是知道自己身旁这人是二姐,他靠在她软绵绵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她细软的小手正帮他按着头,她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拉过二姐的手捂在脸上,呜呜的小声哭起来,越哭越厉害,可又不想出声让屋外的人听见,搂着二姐的腰就钻她怀里去了。 二姐的两只手搭在他背上,只觉得这个大男人哭得浑身哆嗦,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这样?又想着这几年他也算是为段家劳心劳力,可日后这些都不是他的,最多老太爷大老爷夸他一个好字就顶了天。莫不是他的差事又让人顶了?功劳被别人抢了?还是别的什么事?二姐就伏在他背上小声劝他道:“爷,爷,咱们不伤心。那都不算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段浩方听见她劝多少止住了点哭,二姐见有用就抚摸着他的背替他顺气,继续劝道:“爷,这钱够花就行,咱不赚那么多,不受那个气。我觉得现在过的就挺好的,以后咱们家没钱也没事,穷有穷的过法,再说咱也不穷啊。” 段浩方才知道她这是想差了,这哭意让她一打岔倒消得差不多了,就慢慢坐起来。二姐见他好些了赶紧拧了个手巾让他擦脸,轻轻笑道:“爷,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好好的,我觉得就挺好的。” 段浩方拿热手巾捂着脸,拉着她的手笑道:“……天天喝粥吃咸菜也好?只能穿粗布也好?没有丫头婆子也好?”二姐娇娇的翻了个白眼,哼道:“我们爷哪会那么没用啊!也就每顿饭减一个菜吧!” 段浩方噗哧一下笑了,丢了手巾把她拉过来搂着拍道:“我舍不得!别说减一个菜,就是减一口菜我都舍不得让我的宝儿吃苦!”话音未落就把头埋到二姐脖子根蹭,轻道,“我舍不得……”一边说一边把二姐越搂越紧。 二姐见他哭得两眼红肿,脸上仍是乌云密布,虽说是搂着她说着软话,可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模样。 下午时她倒是听说段浩方发作了一顿段章氏的那个婆子,可她倒没往心里去。那是谁?那是他亲娘!他还能跟自己的亲娘顶到门上去? 段章氏在婆子被段浩方教训了之后不久就知道了,如今这院子里人少,她身旁也就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一下子少了个人怎么着也要问问,一听是让自己儿子教训了她也不吭了,几天前她让婆子去传话的事她早忘了,那些话也根本没往心里去,所以一点也没想到段浩方是为了什么事发作她的婆子。 等到晚上段浩方喝醉了回来,她听说了就想去看看,可自持身份不肯亲自到小辈的屋子里去,又听说他喝得一进屋就倒炕上起不来了,想叫二姐过来问问吧,又因为她有身子而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且段老爷也回来了,大晚上的怕再折腾倒让段老爷又生她的气,就勉强忍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她想段浩方睡了一夜这酒应该醒了,就让人去叫他过来吃早饭,想着怎么着也要交待他一两句注意身体什么的,这酒不能多喝。她还想要让人再去给二姐说,要看着点自家的男人,别让他喝那么多酒!这都是当媳妇的应该做的! 谁知道段浩方让丫头过来说早上就不过来了,他就在屋里吃了。 段章氏早早的摆好了早饭等着他,一听丫头说他不来就气得火冒三丈。对着坐在一旁正吃早饭的段老爷说:“你看看他!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了!现在连过来吃个早饭都不肯了!” 段老爷皱眉道:“在哪里吃不是吃?你何必让孩子再多跑一趟?” 段章氏推了下碗筷子恨道:“这都摆好了!” 段老爷懒得理她,没吭声。 段章氏气了一会儿站起来道:“不行!我要去说说她!哪有她这样的?” 段老爷叫住她:“你站住,你要去说谁?” 段章氏转身骂道:“还能说谁?去说你的好儿媳妇!拦着自己男人不让他孝顺爹娘!不让爹娘见自己儿子!有这样的儿媳妇没有!她就那么贱?一刻都离不了男人?” 段老爷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了,放下碗瞪道:“你闭嘴!”接着说丫头,“把门关上!送你们太太进屋去!” 丫头过来扶她,她一巴掌甩过去骂道:“我不进去!我就要去说她!” 段老爷过来拧着她的胳膊把她推进了里屋,谁知她竟然又挥又打又喊的叫起来!还差点打到段老爷!这下段老爷让她吓愣了,醒过神来再看她,就见她红头胀脸双目圆睁站在那里呼哧呼哧喘粗气,还是一副快气炸的模样。 段老爷跺脚:“你这是怎么了?你疯了!!” 段章氏喘着不动,直钩钩的瞪着他。 段老爷要赶着出去,看时辰也晚了不能再耽搁,只好瞪了她一眼转身出去,对丫头说:“今天不许让你们太太出去!知道不知道?” 那丫头瑟瑟的点了点头,段老爷看了直发愁,他也知道这一个丫头未必能拦得住她,谁知道她这是突然发什么疯呢? 段老爷跺跺脚出去了,段章氏在屋子里一会儿自己气消了,刚才突然心里烦躁身上一阵阵冒大汗,见谁都不顺眼看谁都想吵一架,这会儿汗一落倒是好多了。 她叫丫头拿茶进来,一会儿丫头瑟瑟抖着进来,她接了茶边喝边问道:“你们老爷出去了?” 丫头答了声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段章氏挥挥手让丫头出去,觉得有些困。她这些天晚上老是睡不着,眼皮子沉的都粘到一起了可就是睡不着。趁着这会儿没什么事就想补补眠。 段老爷出去了想起段章氏的模样还是放不下心,家里已经经不起再出什么事了。他就趁空去找了个大夫,大夫问了段章氏的年纪,又问了她最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晚上休息怎么样,又问通常都是怎么发火的?是突然发火的?之前没一点预兆的那一种? 段老爷点点头,还说:“她夜里常整夜整夜的翻身,有一点动静都能醒过来,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大夫点点头,明白了,开了剂方子让他去抓药,道:“也没什么大事,年纪大了心火燥,吃两剂药就行。” 段老爷出了药店就先回了趟家,把药拿给段章氏说这是给她买的补药。 段章氏欢喜的煎了喝,段老爷看着她喝了几天后瞧着是好些了才松了口气。 可段浩方却是很长时间不过来了,段老爷知道他平常忙也没放在心上,段章氏却是记在心里的,这天又让婆子一看着段浩方回来就赶紧叫过来,那婆子一溜烟跑了,让丫头去叫,丫头苦着脸过来,站在外边半天不敢进去叫人。 段章氏在屋子里等半天没见着人来,出屋子一看就见丫头瑟瑟的站在二姐的屋子外头根本没敢进去。 气得她腾的火就冲到头上去了,摔了帘子几步过去拧着丫头的耳朵又踢又踹,高声骂道你个贱蹄子小骚货见着男人就走不动路!也不看看你的德行!不嫌丢人现眼! 屋外站着的张妈妈一见段章氏过来就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见她在二姐的屋门口教训小丫头,听那骂的难听话更是吓得脸煞白,劝又不敢劝拉又不敢拉,张着两只手站在那里。 屋里段浩方本来正拿着从外面买回来的小点心哄二姐多吃两口,就听见外面段章氏指桑骂槐的话,这脸顿时就黑了。 二姐一听就知道这说的是自己,越听越不像话赶紧要从炕上下来出去,这再骂下去就更难听了。 她要下去,段浩方拦着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呆在屋子里,自己出去了。 段章氏正骂得开心热闹就见段浩方出来,更是得意,声音顿时又高了八丈!她就是要让儿子知道!二姐是个多坏多坏的女人! 段浩方却扑通一声当着一堆人的面给她跪下了! 段章氏正骂得痛快时突然让他这一跪给吓傻了,脸上的笑就僵了,比划着的手也僵了,看着他结巴道:“方、方儿?你这是干什么啊?” 段浩方砰砰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低头沉声咬牙道:“……娘,求你给儿子留些脸面吧!!” 屋子里的二姐也愣了,隔着窗户她当然知道段浩方给段章氏跪下了!顿时一颗心乱七八糟起来,脑子里糊成了一团,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了。 段章氏这时才看到院里院外都是人,她嫌丢人了,连忙上前拉段浩方起来,慌道:“你干什么啊?你快起来!儿子你傻啊!娘不是在说你啊!” 段浩方一把甩开她,又重重磕了三个头,喊道:“娘!求你给儿子留些脸面吧!儿子求你了!” 段章氏让他一推一甩差点摔倒,丫头连忙扶她站好,她就这么看着段浩方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为什么要这样啊?她是在为他好啊!她是在向着他啊!他都不知道他媳妇有多坏啊!他媳妇就知道天天霸着他! 段章氏怔怔道:“一定是……一定是她跟你说了什么了!对不对!她一定在你跟前说我的坏话了!” 段浩方的头磕在地上,哭了。 娘啊,你在想什么啊!二姐一句都没说你啊!她一句都没说啊! 院子里正热闹,外面一个人跑进来喊道:“三爷!三爷!外边来人了!吴家来人了!吴家大爷来了!”这人看到段浩方跪在地上,段章氏站在那边的样子这脸上的笑就僵了,完了,他应该先看看再进来! 吴家来人了?段浩方顾不得再跪着赶紧站起来,也不管段章氏了,转身回屋。屋里二姐听到来人说敬泰来了也呆了,见段浩方进来忙迎过去,可一看他脸上又是泪又是土,膝盖上袍子下面也都是土,这在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段浩方倒是拉着她道:“你兄弟来了,赶紧换件衣裳!我这就去接他!” 二姐赶紧答应着去给他拿衣裳,拿回来了侍候他换上,他看着站在身前的二姐过了会儿才又说道:“……一会儿我让娘回屋,带着你兄弟直接过你这边来,你先给他腾个屋子住。” 二姐轻轻答应着。他又道:“要是娘叫你,就说我不让你出屋子。不必听她的。” 二姐这回没答应,而是抬脸看他,像是头回认识他似的。 段浩方避开她的视线转身往外走,临出门了又交待了句:“别出去,等我回来。” 等他走了,二姐盯着晃荡的棉帘子发呆,半响才轻轻应道: “嗯。” 第 160 章 吴敬泰坐着车赶了四天的路才赶到了段家新宅,听胡妈妈说这院子是最近段家老太爷回来后才买下来的。 “如今这家里几个兄弟都回来了,都住在这一个院子里呢。”胡妈妈一边笑着给他说一边替他整整衣裳袖子什么的。 吴敬泰点点头,他刚才让人去叫门,自己就还在车上等着。这个时候过来只怕家里男人都不在吧?要是能赶紧见着二姐就好了。 胡妈妈在路上的时候就给他学了这段家里里外外的事,他是越听越皱眉。这段家怎么这么乱?人一多就是事多。二姐嫁过来也有一年多了,该不会受欺负了吧?不知道那个段浩方有没有护着她? 他肚子里翻来覆去的想着,那边胡妈妈突然在车外掀帘子道:“大爷,姑爷出来迎了!” 他立刻掀帘子跳下车,就见段浩方来到车前亲热的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道:“敬泰过来了!快进来!” 吴敬泰从他一出来上下一打量就觉得这人脸色不对,脸色白里泛青,眉目都是僵的。他也不多问,跟着段浩方进门。 段浩方心里也是直犯嘀咕,要说这吴敬泰来的不是时候。段老爷现在不在家,他总不能把他往段章氏那边领吧? 他想的是直接先往二姐那边领,借着让吴敬泰放下东西的由头让姐弟两个先见一面,这边他再带他出去见段老爷。这个时候大老爷、二老爷和段老爷并段浩守应该都在外头,家里当家的男人只有老太爷,可让老太爷亲自接吴敬泰有些不太合适。 他这么想着就领着吴敬泰往院子里走,一边给他小声说家里这会儿没人。 “一会儿你先跟二姐见一面,然后我领你出去,晚上先在外面吃了饭再回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吴敬泰笑眯眯的道:“全听大哥的安排。” 段浩方笑道:“如今我在家里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个哥哥,有机会也让你见见他们。”吴敬泰笑着说行。两人好兄弟一般亲热的往院子里走。 刚才段章氏听见外面人说吴家来人了,这脸顿时就吓白了。段浩方理都不理她就回屋换了衣裳就出去了,她只好一边让人赶紧去外面叫段老爷回来,一边回屋重新梳了头换衣裳等着人来。坐在屋子里想了想又叫来婆子让她去跟二姐说你兄弟来了,好好的换了衣裳一会儿说说话。 她是想着在自己的屋子让这吴家大爷见二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总不见得二姐还能说出什么来。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让婆子现在就去把二姐叫过来,她要再嘱咐一遍,谁知婆子去了回来说二姐说了,三爷不让她出门。 段章氏立刻就炸了,跳起来道:“还反了她的!我让她来她敢不来!把方儿扯出来也没用!我是浩方他亲娘!我说的话就是他也要听!你让她赶紧过来!迟一步我饶不了她!别以为娘家来人了我就不敢动她了!她想得美!” 婆子站在下面吓得瑟瑟发抖。 段章氏发作了一通坐下重重喘了两口气,对婆子喝道:“去!拿着板子去请你们三奶奶!告诉她不肯来就小心板子!” 婆子出去后吓得躲在外面不敢进去了,这太太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了,怎么倒像是就要跟三奶奶过不去的样子? 可是左等右等不但不见二姐过来,连段浩方也没领着那吴家大爷回来。段章氏想,难不成段浩方领着那吴家来的人出去找他爹了?那也要先领回来让她看看啊。可婆子一去不回,她骂了两句,就让丫头去打听,有心再跑到二姐的屋子前去又觉得掉自己这个婆婆的架子,肚子里暗恨道你躲!等我有空再收拾你! 结果等丫头回来说段浩方和吴家大爷让老太爷叫去了,段章氏一下子就傻了。 这、这老太爷怎么知道家里来客人了?这三房儿媳妇的客人怎么会让老太爷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小辈的客人也轮不上让老太爷叫去见见啊。 段章氏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一拍大腿想明白了,必定是因为大老爷、二老爷和段老爷都不在老太爷才把人叫到他那边去的。好歹也算是三房的脸面,她这心就落回肚子里了。 啊呀还是浩方有本事!她越想越得意,这个儿子好啊。这么好的儿子可不能让人抢了去!都是那个女人在中间挑唆的!要不是她浩方那么贴心的一个好儿子怎么会突然就不孝顺了? 段章氏坐在屋子里自己想啊想的,怎么想都是自二姐怀了孩子以后段浩方才一下子变了的。 她叹气,要是这样那还不如再给浩方纳个妾呢,把他种在二姐身上的心分掉一点才行。不然这么下去他才不把她这个娘放在心上呢。 而段浩方这边领着吴敬泰还没走到三房的院子就让老太爷的人给叫去了,他这边一听赶紧领着吴敬泰过去,一边跟他说了些老太爷的习惯,比如在南方呆久了老太爷说话有点南边的口音。 “你要是听不懂就看我,我来说。”段浩方连三赶四的交待了几句,一边搜肠刮肚的猜老太爷怎么会这么恰好的把他们叫过去?他这么一想心里就不安起来,该不会刚才的事老太爷都知道了吧? 吴敬泰见他脸色阴沉心里先记下一笔。 一进屋老太爷就大笑着迎出来,段浩方领着吴敬泰紧走几步过去按着他就要他给老太爷磕头。 吴敬泰这边还没跪下去老太爷已经扶着他了,大笑道:“别弄这些虚的!都是自已家的孩子,你能想着过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就是有心!好孩子,一会儿留下来吃饭!”一边说一边笑着拉着吴敬泰到一旁去坐下。 段浩方见老太爷对吴敬泰这么热情心里也有数了,那提了半天高的心也落回肚子里了。他坐到吴敬泰对面看着这一老一小说话。 吴敬泰过了年就十四岁了,方脸浓眉,看着比同龄的男孩要高出一个头,身形壮实。他跟段浩方站在一起两人差不多高,却结实得多。他虽然身上带着点土气,举手投足却非常豪爽大气。跟老太爷说话时不卑不亢,要笑就大声笑,一点没有小辈在老太爷面前的畏缩和胆小的模样。 段浩方见一老一小聊得投机,乐得在一旁当个陪客。他打量着敬泰,见他脸型眉毛身形跟吴老爷相像,眼睛鼻子嘴却跟吴冯氏和二姐像,这让他不像吴老爷那样粗豪。 老太爷拉着吴敬泰说了大半天的话,笑声不断,快到晚饭时笑着说:“跟着你三哥回去换了衣裳再过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吃饭!” 吴敬泰站起来恭敬的答应着,然后跟着段浩方出去。 段老爷接了段章氏的信早就已经回来了,回来又听说吴家大爷让老太爷叫去了。他坐下想了会儿就起来换衣裳,段章氏奇道:“怎么你还要出去啊?他就是让爹叫去了也要回来吃晚饭啊?你就不见见?”她挺得意的,要是二姐的亲弟弟来段老爷见都不见就出去了,这二姐可就要没面子了! 段老爷换了衣裳道:“我怕爹会留吴家人吃饭,我先换了衣裳等着。” 段章氏啐道:“呸!爹怎么会请个小辈吃饭?就是让你陪着我都觉得不用!”段老爷听她这话里的意思不对,他还不知道下午院子里发生的事,皱眉道:“刚好了两天又想惹事了?今天的药喝了没?”段章氏连连摆手道,“喝了!喝了!你别问了,我跟你说个事。” 段老爷坐下端了茶问道:“什么事?要是屋子里的人不够用就不用说了,娘那边都只有两个人,你就不用想了。” 段章氏骂道:“那怎么她就能用四个?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段老爷听她这话里的意思还是跟二姐过不去,有心想说她两句又提不起这劲,这些日子他算是忙得脚朝天,外面的事家里的事压得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段章氏才不管段老爷是不是懒懒的没精神听她说的,凑上去兴奋道:“你说咱们再给方儿纳个妾怎么样?”段老爷没当真,哂道:“他的妾还少?别折腾了。这一辈中就他屋子里的人多,我都嫌丢人!” 段章氏拍了他一下:“丢什么人啊!他媳妇现在怀孩子呢,纳个人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段老爷听到这里才觉出不对来,扭头看她:“你说真的?” 段章氏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眉毛都立起来了:“谁跟你说假的啊?我跟你说话呢你好好听!想什么呢?” 段老爷一听她叫唤就头痛,站起来避到一旁道:“你就省了这个心吧!有爹在这院子里哪个也别想再往屋子里领人了!至少这几个月不行!” 段章氏几乎要跳起来,叉腰道:“给方儿再纳一个又怎么了?多子多孙的大事,就是爹知道了也绝不会拦的!这事你别管!我来办!” 段老爷懒得理她,站起来到外面去了。她就是把这事说成了也办不了,老太爷不点头谁也别想抬人进来。 第 161 章 段浩方领着吴敬泰回来换衣裳,也不往段章氏那边去了,直接回了二姐的屋子。 二姐正等得在屋子里转圈呢,一听帘子响就见他们两个进来了,段浩方后面跟着的就是敬泰! 乍一见她先愣了,也就快半年没见,敬泰好像又长高长大了不少,让她都不敢认了。 她僵在那里,吴敬泰倒是一见就喊着姐姐过来了。他眼中的二姐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么高,看着倒像是比他还小了,穿着件宽大的衣裳站在那里看着他,呆呆怔怔的不过来。 “二姐,你怎么不说话啊?”敬泰笑着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他眼尖,就算在灯下也看出她的脸色不怎么好,他可记得吴冯氏怀小敬宗时那脸色红润的很,人也胖了,怎么二姐不是这样啊? 他在心里转了两圈,话没说出来,脸上还带着笑。 段浩方推着两姐弟进里屋说话,道:“里屋暖和,进去说。”一边让张妈妈去倒茶来。 二姐看敬泰的手都比她的大了,看着已经是个大人了,她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望着敬泰笑,笑着笑着这眼里就有泪了。 敬泰抬手想给她擦,抬到一半又放下了。现在屋里屋外都是人,他就是想问二姐过得怎么样也问不出来。见张妈妈过来就笑道:“张妈倒是好久不见了,一向可好?”张妈妈赶紧蹲了个福,又笑又哭,只顾点头说:“好,好着呢,多谢大爷掂记着!” 段浩方本来避到外面去想让他们姐弟多说两句,又记着老太爷那边还等着就又进来说:“先换了衣裳吧,爷爷那边还等着呢。” 二姐一怔,抬头问他:“爷爷那边还有什么事吗?”段浩方赶紧过来按着她道,“你别急,没事。爷爷说要给敬泰接风,让我们过去吃饭呢。” 二姐松了口气,转头问敬泰:“你带衣裳了吗?”吴敬泰在他们夫妻两个说话时一直看着,见二姐问连忙说:“带了,还带了不少东西。我都让人放在车上了。” 段浩方说:“没事,一会儿让人先抬这边来。”他这样说着就出去让人去把车上的东西抬过来,吩咐他们抬着东西大大方方的从院子里过来,好好的给二姐长长脸。 吴敬泰跟着过去吩咐,两人站在屋外廊下交待人,段章氏那边的人就瞧见了,赶紧回屋去说,段老爷听了要出去,刚站起来又坐下了。 段章氏奇道:“回来了怎么不过来?这还有没有规矩了?就这么直接领她屋里去了?那就是他家的亲戚也要先领过来见见长辈啊!” 段老爷却把婆子叫来又细问了一遍,听到段浩方也在时就想,他也在却不先领过来,必定是有什么事吧? 段章氏还在那边骂个不停,段老爷嫌烦,喝道:“你就住嘴吧!就听你嚷了!” 段章氏转头对他气哼哼的说:“老爷,你看看她吧!你还说我冤枉她!你看看她是那有规矩的人不是?兄弟来了她高兴我也知道,可有这样的吗?不先领过来让公婆看看,就这么直接领她屋里去了?谁家是这样的?” 段老爷骂道:“浩方跟着呢!你就别操心了!儿子没领过来必定是有事!” 一听是段浩方没领过来,段章氏一下子炸了,跳起来尖叫道:“那都是她挑唆的!都是她!不然方儿不可能不把人领过来!”她心里越来越害怕!下午那会儿浩方跟她跪下磕头的事段老爷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必定要教训她的。 段老爷见她突然声高八丈的尖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拉着她骂道:“你小点声!让亲家听见了怎么办?” 他这么一说段章氏更有劲了,声音越来越大,她甩开段老爷的手冲着二姐屋子那边喊:“让亲家听见又怎么样?我就是要让他们听见!看看他们的好女儿都干了些什么事?公婆还在呢就把自己当家里的主人了?就能眼里没公婆了?怀着孩子又怎么样?就把自己抬上天了?我呸!” 她在屋子里这么大声的叫嚷,站在外面的段浩方和吴敬泰听了个清清楚楚。 吴敬泰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脸上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眼角瞄到跟着出来的张妈妈和丫头,见她们无不吓得脸色青白,眼神都不敢跟他对上,就知道这事一定不是头一回了。他再扭头看段浩方,倒是吓了一跳。见段浩方的脸黑青黑青的,眯细了眼睛看着段章氏那边的屋子,背着手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的。 吴敬泰心里打了个突,好家伙,这人的眼神快跟山里的狼一样了,那叫一个狠。 吴敬泰带来的东西很快抬过来了,段浩方交待他们要大大方方的抬过来,结果宝贵去叫了五六个人抬着箱子排成一队嘿哟嘿哟的穿过整个宅子进了院子,算是好好的出了把风头。正是晚饭时候,一路走来下人们来来去去的都看着指指点点。都说这是吴家送来给三奶奶的东西,真多啊。 段浩方见东西抬过来了,点点头让人走了,又让宝贵给这些人‘茶钱’,一堆人捧着赏钱千恩万谢散去了。 吴敬泰站在那里,觉得段浩方是故意摆出这么大的阵势的,联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公婆’的话,他这是在给二姐撑腰?要真是这样那他倒是还不错。 段浩方让张妈妈把吴敬泰的衣裳箱子抬出来,那边早就给他打扫出了一间屋子,又问炕烧上没有,这边就让吴敬泰去换衣裳,他转身回屋。 二姐见他回来就迎上去拿着衣裳给他换,小心翼翼的看他的脸色。 段浩方看着二姐小小的人站在他身前,揉着她的肩半搂半扶着。 小夫妻俩一时谁都没说话。 衣裳鞋子都换过了,二姐就没事干了,低着头好像这屋子里没地方站似的这边转转那边转转。 段浩方拉着她坐下,把她搂到怀里,觉得她瘦了些,一摸肩都是骨头。他搂着她叹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刚才段章氏在屋子里说的话只怕她也听见了,平常还好,如今是她兄弟来了还这么不给她脸,她心里也难受吧。 二姐靠在他怀里,不知怎么的就委屈起来,可能是他在她背后慢慢拍着哄的缘故?反正她这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 段浩方手往她脸上一摸就摸了满手的湿,见她低头掉泪不出声心就揪起来了,整个脑袋气的一胀一胀的。 他更用力的搂着她,把她按到怀里,望着窗户发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劝她,只能这么抱着拍着。 是他没用,让她受委屈了。 外面张妈妈隔着帘子小声叫:“三爷,老太爷来人叫你们过去呢。” 二姐连忙擦擦泪推他起来,张妈妈又说:“那人说了,让三奶奶跟着一起过去。” 二姐一下子愣了,段浩方只怔了一下就赶紧叫张妈妈进来。 张妈妈一进来就看到二姐脸上是哭过了,可她又不敢问,只能装不知道,陪着笑把来人的话又学了遍:“那人说,老太爷说让三奶奶跟着一道过去。” 段浩方叫她马上给二姐换衣裳,又扳着二姐的脸道:“拿胭脂盖盖。” 张妈妈不敢叫其他丫头进来看到二姐哭的样子,怕再有闲话传出去,忙得团团转。等她侍候着二姐换了衣裳准备上胭脂的时候,段浩方突然又过来说:“不,不用胭脂了。” 张妈妈愣了,二姐也愣了。 段浩方匆匆道:“来不及了,就这么走吧。”说着扯着二姐就出去,张妈妈拿着胭脂盒子追出去又让他给赶回去给二姐拿厚衣裳。 二姐让他扯着到了外头,挣道:“我还是去上点胭脂盖盖吧。” 段浩方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眼,道:“就这么着就行。” 二姐猜他这是想等会儿到了老太爷那边让人瞧出来问两句,可这么着也太冒险了。她可不愿意去出这个风头,就是问两句也没用,段章氏那个脾气是一辈子的事,谁还能把她关起来送走不成?甩了他的手道:“三爷,我还是去拿胭脂盖盖。” 段浩方还要去拉她,她急急的说了句:“只要你对我好,别的都没事!”她这句话一说他就一怔,手一松让她钻屋里去了。 吴敬泰也换好了衣裳出来,过来见他站在那里不动就喊道:“姐夫?” 段浩方这才像醒过神来似的。 吴敬泰见他怔怔的也没多问,见他也不说走就等在一旁,过了会儿二姐出来了,敬泰奇道:“二姐?你也跟着去?”就是在吴家也没说外客来了让女人一起跟着上席吃饭的啊?吴冯氏就从来没出来过,就是她自己娘家的人来,听说也是吴老爷在前面招待,然后请到内院里跟吴冯氏说两句话什么的。 他这么一问二姐也不自在起来,老太爷特别叫她跟着过去是为什么啊? 段浩方拿着厚棉斗篷给二姐披上,挽着她道:“到了那边也是让你跟着老太太一起吃,没事的。”一边让人点灯笼照亮。 段老爷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听到老太爷让人来叫的时候还让屋外的人注意着点,谁知那边请了段浩方请了吴敬泰,最后连二姐都捎上了就是没过来叫他。等人都走了他才明白过来就没人叫他。 他一下子坐凳子上了,呆道:“……这是为什么啊?”是老太爷不知道他回来了?以为他不在家? 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他左右看看,见段章氏还是那么气哼哼的坐在那里,又想起刚才她当着自己的面说的那些话。 段老爷心里嘀咕起来。 他站起来悄悄出了屋子,到外面去把跟着段章氏的小丫头叫到别的屋子里细细的问了遍,问完了让人出去,又不动声色的回了屋子。 当天晚上段浩方领着二姐和吴敬泰在老太爷那边吃了晚饭,二姐陪着老太太,还有大老爷一家。吃完了饭回来,段浩方见天晚了就让人去段老爷那屋说了声就回屋歇着了,第二天才领着吴敬泰去给段老爷和段章氏见见。 段老爷没让段章氏出来,说她受了凉在屋里歇呢,又笑着送了吴敬泰见面礼,又让段浩方好好领着他出去转转。 等段浩方和吴敬泰出去,他这边悄悄领着段章氏出门了。 晚上段浩方回来没见着段老爷,段章氏也不在屋里。到第三天段老爷回来,把段浩方叫过去,说笑道:“你娘说要去庙里吃三个月的长斋,替你祈福。我已经送她过去了。” 段浩方一愣,这就要过年了把段章氏送过去,那这个年她不就回不来了?段老爷端起茶抿了口,望着他笑道:“方儿,回头你替我去跟你爷爷说一声,这个年就咱们几个人过吧。” 段浩方答应着出来,回到屋子里仍回不过来神。二姐见他神色不对就悄悄过来跟他说:“娘屋子里的两个人卖了。” 段浩方点点头,二姐见他没反应,又说:“……是大嫂卖的。” 段浩方还是没反应,二姐不敢说了。她就奇怪魏玉贞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这必定不是她自己能作主的事,是谁让她卖的? 段老爷?是谁跟段老爷说的?段浩方?她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段浩方这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 还有,这么做怎么没见段章氏说什么啊?她都两天没出来了。 二姐不安,伏在段浩方怀里,她怕等他一出门段章氏又该过来找她的事了。 段浩方搂着她,半天才轻叹道:“……没事,以后都没事了,你安心养胎吧。” 二姐喏喏答应着,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都钻到他怀里。 她不明白,也不敢相信。 这个男人真的值得依靠吗? 第 162 章 二姐的屋子里,吴敬泰装小孩子样逗二姐说话。 他凑近二姐坏笑着问道:“姐,你跟我说说啊,姐夫对你怎么样?”二姐手里缝着尿布没抬头,听他这么问随手抓起炕桌上的瓜子壳扔过去小声骂道:“瞎问什么啊!闭上嘴吃你的东西!” 吴敬泰剥着红薯,时不时的塞一块到二姐嘴里,嘬着手指说:“我就想知道他对你好不好,你跟我说实话,这会反正没人。”边说边向外看,吃过午饭院子里的人都歇午觉了,这会儿外面一个人都没有,连张妈妈都带着丫头回屋去了,只留下他们两姐弟说话。 二姐拖着长腔说:“好,他对我好。行了吧?”说着哂道,“这事你别问了!” 他一笑,倒真不再问了。好不好的他心里有数,这院子里的人是什么样他也都看到了。 二姐见他不再问了倒松了口气,见他歪在炕上磕瓜子玩,磕了也不吃满地乱扔,推了他一把道:“别玩了,回屋躺一会儿。说不定晚上还要叫你出去呢。” 吴敬泰哼叽着抱头在炕上打滚,耍赖道:“我不要啊!我是来看你的!就不能让我陪你好好吃顿饭吗?” 二姐怕他的话让外面人听见,赶紧探身掐了他一把虎着脸道:“快小点声!”吴敬泰翻了个身从袖子后面看二姐,如今在婆家是连话都不敢说了?这嫁了人怎么就跟拔了牙的老虎似的?一点威风劲都没有了。 他挪过去扯着二姐的手轻道:“姐,你真不委屈?我怎么觉着这还不如在家的时候呢!” 二姐听他这样的孩子话笑了,点着他的额头说:“嫁了人能跟在娘家一样吗?净说傻话!” 吴敬泰凑过去趴在二姐肩上道:“姐,我只是怕你受委屈啊,这在自己屋里连句话都不敢说这叫什么日子啊。” 二姐回身拧着他的鼻子疼爱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我,领你这份情了。”说罢回头继续缝尿布。 吴敬泰见她一副把他当小孩子的样子以为她是不相信他的能耐,转了下眼珠子伏到她耳边说:“姐你放心,我就是来给你撑腰的!你跟我说实话!我去揍他们!” 二姐听了他的话就笑了,揉着他的头说:“臭小子你才多大点?”话音未落就见他认真的看着她说,“姐,我说真的。你说谁欺负你,我给你出气去!”二姐感觉一下子复杂起来,年幼的小弟弟也像个小男子汉站在她面前说要保护她了,又感动又心酸。 她张张嘴,满肚子的话却说不出来。魏玉贞、段章氏、石榴、明月、荷花,还有段浩方。要说这些人都欺负过她,可她也确实拿这些人没办法。也想教训他们,可教训过后还是要在一起过日子。打一架看起来痛快了,可打过之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没用啊。这过日子就是熬的,熬过去了日子就好过了,熬不过去只是自己难为自己。 这些话她对着说要替她出气给她撑腰的敬泰一句都说不出来,最后她也只能拉着他的手笑着劝他道:“我过的挺好的,没人欺负我。” 你就骗鬼吧!吴敬泰撇撇嘴是一句话都不信。二姐不肯说他还不能去问别人?这几日他把张妈妈、七斤、米妹几个人问过来了,还让人把红花叫过来,听说她嫁了人敬泰还恭喜她。 红花只是跪下磕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吴敬泰坐在那里盯着她冷笑:“红花你行啊!嫁了人就改认别人当主子了?你家二姑娘那边的事算是推了个干干净净啊!你倒是早说啊,早说我何必叫你来呢?得了!你赶紧出去吧,我只当吴家没你这个人!”说着就对着外面喊,“胡妈妈进来!拖她出去!”胡妈妈赶紧进屋来拉着红花往外走,红花赖在地上不肯起来,拼命给敬泰磕头,又哭又求道:“大爷!大爷!我不敢的!我没有啊!” 吴敬泰上前一脚踢过去,嘴里骂道:“什么不敢不敢的!我看你什么都敢!滚!” 胡妈妈怕他把人踢死了,死拖活拽的把红花拖出去,拉着她躲到旁边的小屋里劝道:“大爷正在气头上,你就别硬顶了!”说着拿帕子给她擦。 红花咬着手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也不敢大声,免得招了别人过来看,她接过胡妈妈的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 吴敬泰说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有些打鼓的。自从嫁了人后她的心思是往宝贵那边偏了偏,那毕竟是她男人。眼瞧着宝贵也算挺有本事的人,家里日子过的也不错,她这心慢慢的就生出了别的念头。都说女人嫁了人后才算是活着,她还真有这样的感觉。嫁人之前她心里眼中只有二姐,天天想的就是怎么侍候二姐,怎么管住下面的小丫头不让她们惹事。可嫁了人之后这想法就全变了。她开始想怎么管好自己的男人,怎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二姐那边的事就渐渐远了。 可她一直生不出来孩子,宝贵他爹就天天不阴不阳的,她这才又跑回二姐这边来。可是等她回来了才发现屋子里七斤倒成了二姐最心腹的丫头了,这也不奇怪,比起米妹来七斤更实心些。 二姐也变了,以前喜欢跟她商量跟张妈妈商量,现在是谁都不商量,什么事都闷自己心里。之前还跟三爷又吵了一架,可仍是谁都没说。 她还想等二姐跟她说的时候能劝劝她。 二姐的心大了,她在旁边是想使劲都使不上。那荷花和石榴的事她是挺想帮二姐一把的,可二姐不说,她也不敢问。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替二姐做什么了。 红花在屋子里哭得伤心,张妈妈进来看了看先让胡妈妈出去才过来说:“别哭了!大爷训你两句怎么了?我看大爷说的对!你自己说自从你出门后因为想着姑娘才回来的有几回?我看你就是忘本了!”张妈妈气得拧了她一把,红花偏偏身不敢躲,也不敢再哭了。 张妈妈坐在那里气哼哼的说:“当初你出门时姑娘多舍不得你,为了给你长脸让我和你胡妈妈带着东西过去看你,就是怕那男的家给你气受。本来想着你嫁过去能帮姑娘一把,谁知你出了门就把姑娘给扔到脑后边了!”张妈妈边说边啐了口。 红花僵坐在一旁不吭声,这些她都知道。 张妈妈冷哼道:“我算看出来了,这人哪就是靠不住!别看是从小喂大的,那就是个白眼狼!” 红花去扯张妈妈的袖子,张妈妈甩开道:“你别招我!回你自己家去!找你的男人去!”红花又哭了,跪下抱着张妈妈的大腿,“张妈你听我说一句!听我一句!我再也不敢了!从此后我一心跟着姑娘!再也不敢了!” 张妈妈甩开她道:“我可不敢再信你了!你走吧。” 张妈妈就这么走了,把红花一个人留在屋里。她坐在地上掉了会儿泪又自己爬起来坐到凳子上,怔怔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吴敬泰回了二姐的屋子,二姐早听见他在旁边屋子里瞎折腾,见他回来眯眯笑着招他过来,然后拧着他的耳朵道:“你可算把我的人都教训过来了!本事不小啊!”他哀哀叫着求二姐,道:“姐啊,我这都是为了你啊!瞧你这屋子里一堆都是什么人啊!干吃饭不干活!姐你也是,这人不打能行?你总要时不时的敲打他们两下!不然一个个心都大了就不好管了!” 二姐啐道:“这还用你教我?我管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敬泰噗哧一声笑了,哂道:“快别提那些老黄历了!要不是爹和娘在你身后压着阵,你以为你有多厉害呢!” 二姐让他说羞了,高高举起手就要打,吴敬泰这才连连求饶,拱着手道:“姐,我再也不敢了!我真不敢了!真的!” 二姐这才饶了他,一放开手他就跳到屋子那头,捂着耳朵呲牙咧嘴的。二姐怕真拧重了,招手叫他过来,他不肯,奸笑道:“我不过去!再过去就成傻子了!” 二姐虎着脸拍桌子:“你过不过来?”他赶紧谄笑着过去,“这不过来了吗?”二姐让他逗笑了,扳着他的头看耳朵,见掐红了就给他揉揉,轻问:“真掐疼了?给你吹吹。”说着要凑过去吹,这时段浩方掀帘子进来,见两姐弟凑一起就笑道:“这是怎么了?” 他一进来吴敬泰就不装小孩子了,咳了两声站直了一本正经的对着段浩方拱手道:“姐夫回来了。” 二姐见他装大人捂着肚子笑倒在一旁,段浩方过去扶着她道:“慢点笑,什么事啊?” 吴敬泰赶紧躲到外边去了。 等他出去段浩方才搂着二姐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中午吃了什么。二姐这两天有点害口,不过幸好不怎么严重,脸也渐渐吃起来了,气色也好得多了,肚子也渐渐鼓起来了。 段浩方摸着她鼓起来的肚子心里暖融融的,这是他的儿子啊。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二姐就问他晚上在哪边吃饭。自从吴敬泰来了之后,中午晚上都有人请,不是让老太爷叫去了就是让大老爷叫去了,二老爷也请过两顿,段老爷也让段浩方好好招待他。二姐倒没多少时候跟敬泰好好聊聊。 段浩方站起来道:“晚上只怕还是要去爷爷那边,你自己吃吧。” 二姐就让丫头进来侍候他换衣裳,又让张妈妈去叫敬泰回屋换衣裳。 她有心问段浩方为什么老太爷这么喜欢敬泰,却总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晚上她自己在屋里吃饭,心里存着事就吃得不多。红花在旁边看着去做了个醋溜白菜端上来,二姐闻着酸溜溜的味就着馒头多吃了半碗。 等段浩方和吴敬泰晚上回来,二姐见他喝得醉醺醺的就想还是等明天再问吧。结果第二天敬泰跟她说要回去了。 二姐听了就怔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僵着道:“……就不能再多住两天?”吴敬泰见她这样也不放心,拉着她的手道:“快过年了,我本来就是来看看你的。你好好的我也能放心回去了。” 二姐死撑着没掉泪,僵笑道:“那行,快过年了是要回去了。那你早点走吧,什么时候走?我给你准备准备。” 吴敬泰忙说:“你不用操心,姐夫都给我准备好了。要带回去给爹娘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你别忙了。”他哪里敢让二姐再折腾?她现在是两个人了。 等到晚上段浩方回来,见二姐眼圈红肿就知道是哭过了,到了睡觉的时候两人躺在被子里,他搂着二姐细细的给她说都给吴老爷和吴冯氏带了什么东西。 “你都不用担心,我都准备好了。你再看看还要不要再添点什么?”他陪着小心问她。 二姐让他一说又掉泪了,哽咽道:“多派点人送他回去,这都结冰了路上不好走。” 他一一答应着,二姐趴在他怀里哭了半夜才睡着。他看她睡了松了口气,摸着她脸上的泪小声笑道:“……什么时候我出门你也能这么担心就好了。” 第 163 章 吴敬泰过了两天就走了,他走了以后老太爷还让人过来劝二姐要她放宽心,早晚还能见面的。 “你现在只要记着肚子里的孩子就行了,别的不必多操心。”老太太的那个婆子把这话说给二姐听之后就走了,留下二姐想了好几天什么叫‘别的’。 她现在知道段章氏是出去吃长斋了,说是为家里人祈福,说是她半夜做了个梦,观音菩萨给她托梦了,让她去吃斋,她就求着段老爷送她过去了。 这话二姐只敢信一半。现在的人特别信这个,说段章氏半夜梦见菩萨要去还愿吃斋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前后一想她又觉得这里面说不定有点什么,让红花去打听,红花也没打听出什么来。只是段章氏那被卖的两个下人听说是平常爱说点闲话,手脚不老实不爱干活才卖掉的。 二姐就把那婆子过来替段章氏传话说‘孩子掉了’那件事联系到一起了。 等晚上段浩方回来了,她有心问两句吧总是到最后又咽回去了。到后来她都觉得自己有点想太多了,老太爷都让她别操心别的了,她就别想了吧。 段浩方知道二姐心里必定被最近的事折腾的想不通,就等着她来问。却每回都见她看着他结巴半天硬拐到别的上去,一会儿问他喝不喝茶,一会儿问他饿不饿,一会儿又抓着衣裳问他要不要换衣裳。 他坐在那里望着她笑,慢慢道:“我回来换过衣裳了,现在不换衣裳。” 二姐就慌慌张张的转一边去了,又假装忙碌东摸摸西摸摸的。他走到她身后小声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啊?” 她吓得转过来连连摇头,他又故意问她:“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啊?你问吧。” 二姐就说没什么问的。他扯着她不让她走,急得她一头汗。见她逃走他是又想笑又不是滋味。 他知道自从他带着石榴回来后二姐是离他越来越远了,以前还敢跟他商量点事,有什么心事也会试探着问他。现在是一样都不敢了。他就不明白了,不就是一个妾吗?她干嘛这么在乎?现在她也怀了孩子了,那两个孩子也送回去了,这些日子听段老爷给他透过来的意思,那边院子里的女人只怕是都不可能接过来了。那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些日子段浩方做得越多,二姐的心里就越别扭,她一时觉得两人应该更近一点,一时又觉得还是别信他了,过自己的日子好了。可一会儿又觉得不甘心,这孩子刚怀上她就要心如死水当自己是寡妇过一辈子了?有时自暴自弃的想干脆晚上躺一被窝时就当奉献了,等白天他出门了就当他是陌生人。可没想完就把自己恶心个半死。 这男人是她的丈夫,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她不能克制自己想要完全占有他的想法,不想再在他身旁看到别的女人,也不想再看到他跟其他女人的孩子。 她自己跟自己打架,天天见了段浩方前边还笑呢,后面就恼了。没根没梢的就生气了,黑着脸自己坐在一旁生闷气。过一会儿没人理她又自己好了,笑眯眯的又坐到他身边来,陪着小心跟他说话,还专捡他爱听的说。 段浩方早就听人说过这怀了孩子的女人爱乱发脾气,所以也没往心里去。见她生气了就避到一旁去,见她过来了就好好的陪她说话,还交待丫头婆子不能惹她生气。 “奶奶要是恼了你们要好好哄着!不许跑得一个人都没有!回来让我知道了可不会饶了你们!”他这边交待了不算,还把魏玉贞的丫头也叫过来嘱咐了一遍。 魏玉贞知道了也没什么话好说,如今家里就她跟儿子两个人,也没个人能帮她撑腰。段章氏又不在,她就是知道段浩方把她的丫头叫去嘱咐也不能去跟他抱怨,又不能去找段老爷,有心想去找二姐吧,走到门前就让婆子笑着给拦着了,一口一个三爷不让三奶奶出门,她说我进去看看你们三奶奶,婆子就说等三爷回来禀过三爷再来回二奶奶。 魏玉贞就坐在屋子里掉泪,段浩平在时不显,他不在了就一堆人过来欺负她。现在段章氏不在,段老爷和段浩方也不说想办法把段浩平弄出来,她一个女人想不出办法来,就想着去找二太太,可她到二太太那里还没坐下说两句话,二太太就说要过年了忙得很让她先回去。 “等我闲了再找你过来啊。”二太太就让婆子把她送出来了。 她又跑去见大太太,还带了自己亲手做的一双鞋。可大太太笑眯眯的跟她说了两句话就让人留她去找董芳云了。 “我年纪大了,你们小的多聊聊吧。”大太太这么说着让婆子送她过去了。 董芳云就像个闷葫芦,坐一下午说不到三句话,而且一说就是菜式啊衣裳啊之类的,她的手里还在不停的做一件新棉袍,她一问是给谁做的,董芳云就笑着说是给段浩守做的,她就想起段浩平了,就抹泪哭说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她哭她的,董芳云也不劝,只是在旁边给她递帕子,倒是一直陪着她,就是不管她抱怨什么人家都不接腔。她说如今家里也没人管这件事了,段老爷也不说了,段浩方也不提了,段章氏不在,二姐怀着孩子她也见不着。 “这都要过年了,也不让我儿子见见他爹,这个年可怎么过啊!”她边说边哭,董芳云就坐在一边做针线。她哭到晚饭时候,董芳云站起来对她说,“你先坐一坐,一会儿留下来吃晚饭吧,我先让丫头过来陪你。”然后就出去做饭了。 魏玉贞坐了一会儿嫌无趣,又操心在家的儿子就又回去了。董芳云后来还让丫头又跑了一趟给她送了点东西。 她拿着东西也不好再怨她,毕竟找了这么多人还就是董芳云陪了她一会儿。她就坐在屋子里叹气,怕是过年也见不着段浩平了。 老太太让人给二姐送来了过年的新衣裳,正红的绸缎上绣着大朵的牡丹花,二姐穿上试了试,腰身处是刻意放宽的,张妈妈在一旁笑道:“三奶奶穿红的就是漂亮!这么穿着过年多喜气啊!” 二姐也挺喜欢的,段浩方回来还特意穿给他看,她吃胖了点就怕他嫌弃。 段浩方却喜欢她这副富态的样子,小脸吃的圆呼呼的白里透红,穿着大红的衣裳越发衬着脸色红润。搂住好好的啃了一通。二姐掂记着他快有三个月没碰人了,怕他在外面乱来想替他摸摸又过不了自己这关。 段浩方见她脸色好好的又沉下来了心里奇怪却没有多问。她自己跟自己打了半夜的架,到了早上迷迷糊糊的在他怀里醒了,肚子上就戳上了一个硬东西,她伸手去抓才知道是什么,这人就醒了。手里抓着半天不敢动,他这边也醒了,把她搂到怀里手把手的来了一回。 等他神清气爽的起来了,她坐在被子里又开始生闷气了,觉得自己怎么就没坚持住?他回头看她一脸不知道跟谁生气的阴沉劲,突然觉得好笑,一个白胖娃娃坐在被子堆里脸上乌云密布。 他换了衣裳洗漱过后吃了早饭准备出门,临走前回屋看她,让她再接着睡。她阴测测的抬眼盯着他,乌溜溜的眼珠子虎气十足的瞪着人。他嘻嘻笑着搂着她啃过一遍出了门,张妈妈这才靠过来问她:“三奶奶,这会儿起来吗?” 她呼一声掀开被子就往炕下跳,慌得张妈妈赶紧扶住她。 “起来!摆饭吃饭!”她黑着脸说,张妈妈一边答应着一边让丫头进来侍候。红花端着热腾腾的肉包子进来道,“三奶奶快上炕,地上凉呢。” 二姐发着狠吃了四个大包子,吃完觉得自己又胖了一圈。她这到底是在跟谁生气啊?怎么越气越觉得划不来呢? 她觉得这纯粹是她自己折腾自己,段浩方又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她也不敢跟他说她这就是嫉妒,就是不想原谅他的那些女人和孩子。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可她也觉得自己挺矛盾的。她就是想要段浩方求她,求她原谅,她还想在他求她的时候狠狠的拒绝他!让他知道她恨他她不会原谅他! 她想啊想,想着段浩方一直求她,她就一直不原谅他。她自己想得挺热闹的,理智却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段浩方不会求她,他也根本不觉得纳妾生子有什么不对的。她反倒不能跟他闹,只能扮贤惠装大度。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贤惠大度的,她也只能这样做。 理智不停的告诉她要认命,要理解这一切。可感情却在折磨她。 二姐都快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段浩方晚上回来,先叫来张妈妈问今天二姐都吃了什么干了什么,家里有什么事没。 张妈妈发愁道:“三奶奶今天中午没吃饭,三爷你出门后她就把早饭吃了,然后一天都躺着没动,谁都不让进屋。” 段浩方听了就轻手轻脚进了里屋,见二姐脸朝里躺在炕上动也不动。他脱了外套和鞋上了炕,轻轻扳过她:“宝儿?不舒服?”然后就看见二姐满脸泪,他吓了一跳,摸了摸枕头,见枕头都湿透了。 这是哭了多久啊? 段浩方怕她真生病了,心顿时狂跳起来,轻轻的把她扶起来摸头摸脸摸手,问她:“宝儿,你怎么了?”二姐往他怀里一倒,抱着他的腰:“我难受……”说着就把脸埋他怀里了。 他见她又哭了,又不敢大声问怕吓着她,急哄道:“哪里难受?跟我说说。”可她闷头往他怀里拱,口口声声只说难受,边说边哭,越哭越厉害。 他见她哭得脸都发白了,急得想叫张妈妈进来,可是话没出口脑中突然一闪念。 他想了想,搂着她靠在被子里,由着她伏在怀里哭着喊难受。他就这么陪着她也不吭声,大手在她的背脊上来回滑动。 二姐哭了有快一个时辰才停下来,他见她不哭了才抬起她的脸仔细打量,轻声问:“还难受吗?”她本来已经哭够了,让他一问眼泪又滑下来了。 他替她把泪抹了,又问:“哪里难受?”见她不吭,他道:“心里难受?” 她要挣开他坐起来,他不让,搂着她不让动,仍是抬着她的脸看,看了会儿轻声问道:“还想着石榴的事?”话音未落就见她脸上一僵。 果然还是为这个。 段浩方叹气,这个坎无论如何要迈过去,不迈过去她这心里会永远记着的。 他跟二姐慢慢的把这石榴的事说给她听。 石榴是爷爷给的,是你进门前的事。她姐姐是爷爷屋子里的人,身份在那搁着,我根本也没有当真。后来她生了孩子,说实话那孩子爷爷都没有看过一眼。要不是因为她那个姐姐我也不会把她带回来,只当是给爷爷面子。如今我有了你,有了咱们的孩子,那些以前的事早就忘了干净了。 他摸着二姐的脸哄道:“你也忘了好不好?这些事都不要再想了。”说着把她按到怀里,又说:“如今她和孩子都在那边住着,我就给你个准话,这辈子我都不会把他们接到这边来。你看我连屋子都没给他们留不是吗?就当根本没他们这些人,咱们好好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他说了会儿,抬起二姐的脸问她:“还难受吗?” 她靠着他默默点点头,他的手放在她的心口上轻轻揉:“我给你揉揉,不要难受了。” 二姐慢慢的又掉泪了,段浩方轻轻的亲她,最后说:“等过几年我卖了她好不好?” 二姐伸手揽着他的脖子,埋在他脖子根喃喃道:“二爷,我喜欢你,你别找别人了。”一边说眼泪又涌了出来。 段浩方给她擦着眼泪,贴在她的耳朵边上说:“我也喜欢你,没有别人了。” 她死死闭着眼睛点点头,眼泪不停的滑出来。 耳边是他在说:“乖乖,不哭了。” 可是她的泪仍然没有停下来。 等段浩方把二姐哄睡了,望着她不解。那不过是个妾,怎么就能把她吓成这样?他搂着她想不明白。 不过一个妾而已,值得吗? 第 164 章 段家都有快二十年没好好的过一回年了。可今年这年过得让大太太更不是滋味。 以前老太爷和大老爷都不在家,老太太逢到过年也不太爱见人,别人就是来拜年也不会特意跑到他家来,当家的不在谁来啊。至于二老爷和段老爷,那算什么啊。 今年老太太就想好好的热闹一回,早早的就把以前家那边的邻居都请过来说家里人回来了怎么样的,又说本来还想去拜访你们的,可是谁让我们又搬家了呢? 她这么一说那些来客自然就转而夸起这段家新宅是如何如何的漂亮,说老太太算是熬到头了,今后的日子只等着享福吧。 老太太让人捧得高兴,人越请越多。还是老太爷说了句等过年有得忙呢,让她先停一停。老太太就不敢再叫人来了,好好的在家里准备过年的事。 大太太如今算是家里的头把手了。以前过年都是二太太忙,她倒站在一旁成了摆设,憋屈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轮到她风尘一把了,可还没等她品出风光的滋味来就先忙得连睡觉的工夫都没有了。 先是人手不够用。 搬了新宅后老太爷把以前老宅的人卖掉大半,除了各院太太身旁的亲信家人外,剩下的地方的粗使下人几乎都是雇来的,就连灶下的厨娘也都是雇的。可过年了,这些雇来的人都要回自己家去过年啊,等人都走光了大太太才发现坏了!家里没人了! 这下可把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她愁了好几天后还是大老爷给她出了个主意,急着去外面的饭馆酒楼里临时雇了几个外乡赶不回去的厨子回来。 大老爷见她实在是没经验,干脆连过年的鸡鸭鱼都一块给买了回来。 等忙过这些后,大太太刚松了口气,董芳云过来提醒她道过年的新衣裳还没做呢。大太太又差点吓得晕过去。 以前这些事都是她看着二太太忙,却从来没自己伸过手。她只觉得那会儿的二太太天天使唤这个使唤那个的威风劲挺大,心里是从来都看不起她的,觉得不过就是安排家里过年的事,谁不会呢? 可真轮到她自己来了才觉得这事就一件件砸过来,她办完了这个就发现那个也等着她去办,按下葫芦起来瓢,这事算是忙不完了。再说这又是老太爷回来后的第一个大年就更是怕自己办砸了,又怕给大老爷给段家丢人。天天愁得睡不着,头发都掉了好几把。 董芳云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去问二太太。她想了几天仍是不肯去低这个头,宁愿自己着急。 等许了大钱把全家的过年衣裳都赶出来了,大老爷过来跟她说老太爷打算请客。 “趁着过年,爹想多请几个家里的老朋友过来坐坐,你看着办吧。”大老爷这么跟她一说,大太太都快哭了,她怎么看着办啊? 大老爷见她这样也发愁,他也不愿意再让二房的掺和进来,可段章氏出去吃斋了,三房的两个儿媳妇一个男人不中用,这次过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她的事,另一个倒是看着不错,就是刚怀上孩子正养胎也使唤不了。那就只剩下董芳云了,大老爷让段浩守交待他媳妇这些日子多辛苦辛苦,先把这个年过去再说。 段浩守自己没自信,所以也不认为自己媳妇能干,听了大老爷的话就说:“爹,芳云不会干,别让她去添乱了。” 大老爷叹气:“你娘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是让她去吧。你记着告诉她多长点心眼,别让人把你娘哄了去。”外面的事就够他忙的了,后院的事他实在是顾不上了,只能交给大太太。 董芳云倒比大太太心里更有数,有她在以后这事情安排起来倒是变得井井有条了。 她跟大太太说,既然老太爷过年要请朋友来,那必定也会有女眷跟着过来,说不定也有孩子,这些也是要安排的。 大太太拍着大腿道啊呀我都没想到!赶紧让人去给那些太太下贴子请,又让人备礼,又让人去打听哪一家最近有什么事,是红事还是白事,有什么避讳的没有,要是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什么的还要多备一份礼。 大太太在董芳云的提醒下算是没出什么大问题的把过年的事都安排好了。 这些事跟三房都没什么关系。过年时二姐也就跟着到老太太跟前磕了个头拿了个红包,后面几天就没她什么事了。她怀着孩子,出去见人啊陪客啊都没人叫她。结果这个年过的是无比的清闲。 跟她一样清闲的还有魏玉贞,可是她却连到老太太跟前磕头的机会都没有。那天大太太特地让董芳云过来接二姐一起去见老太太,她还纳闷魏玉贞怎么没跟着一起去,到了磕头的时候一见这一辈的就她跟董芳云在,前面是大太太和二太太,磕了头她就回来了,叫过张妈妈悄悄问,听说那边就给她送了两盘菜就走了,连她的孩子都没叫过去。 张妈妈皱眉摇头说:“唉,我看她算是没盼头了。” 二姐没吭声。过年了段浩平到底也没放出来,老太爷是提都没提,回来听段浩方话里的意思,就连段老爷也是说先过了年再说。不过倒是知道关在哪了,新宅尽西边有三间旧屋子,也不知道以前是用来干嘛的,段浩平就住在那里。听说里面也没炕,就给他拢了个火盆。 听说他刚关起去的时候还天天叫骂,给他送饭把碗都砸了。后来饿狠了才乖乖吃饭,可还是把屋子里弄得又脏又乱。侍候那边的下人都是捏着鼻子进去的,他把屎尿乱倒乱踢,跟不知道脏臭似的。 张妈妈说:“听说现在是好些了,也不乱拉乱尿了,不骂人打人了。给他送饭也好好吃。” 魏玉贞给他送了厚被子和新棉袄,他见了也知道问儿子好不好,看着是变好了。 张妈妈叹气说:“学好了就行,毕竟是一家子,回头还是要在一起过的。” 二姐听见这人还要回来就胃痛,这一个院子里已经一堆麻烦人了,再多一个这日子干脆别过了。 她是双身子的人,平常也难有事送到她面前。这几个月是二姐嫁进段家后过的最开心的日子了,没人找事不说,谁见她都是只说好听话,就连段浩方也是天天哄着她的。 孩子已经五个月了,也不再害喜了,就是天天越吃越多,二姐自己都害怕,这么着吃下去到了生的时候可怎么办?她怕孩子太大生不下来,这个时候可连个靠得住的妇科大夫都没有。 她想节食,可每到半夜就饿得烧心,能生生饿醒过来。两三次后段浩方也发现了,她不敢说自己节食,段浩方就以为她晚上那顿吃的不够,睡前总要再看着她吃顿夜宵。 节食不行她就想多运动运动,天天没事就在院子里转圈。可张妈妈总拦着她,说外面天冷,下了雪地上又冻住了,怕她摔着就不让她去。 “要是着凉了摔着了可怎么办?姑娘想走走就在屋子里走吧。”张妈妈拉着她劝道。 在屋子里转?那不成拉磨的驴了? 段家今天过年终于祭祖了,老太爷给几个孙子起了名字,头一个就是段浩守的儿子。 老太爷拍着他的小脑袋说:“就叫昌兴吧,段昌兴!” 大老爷赶紧拉着段浩守站起来谢老太爷给孩子起的名字,既昌而兴,这就是老太爷对这个孩子的盼望啊!这下他的一颗心算是落到肚子里了。 老太爷让段浩守领着孩子回去,又叫起段浩方说:“这回要是你能得个儿子,就叫昌伟,段昌伟!” 段浩方也赶紧站起来谢老太爷,这下二姐要是生下来不是儿子可坏了。这么想着他的额头上眨眼间就冒了一层汗。 段老爷见这老二家的没出生的都得了个名字,段浩平的儿子可是已经满地跑了。他咳了两声看段浩方。 段浩方明白过来段老爷的意思,转念一想就撩起袍子跪下对着老太爷磕了两个头说:“浩方兄长的儿子还没有名字,浩方不敢越过哥哥去。想起哥哥,浩方就是过年都过得不安心啊。” 他这话一说厅里就静了,段老爷立刻过来跪在段浩方前面,说:“爹,都是儿子不孝顺才养下这么个祸害!求爹消消气!”老太爷端着酒杯不吭声。大老爷左右看看笑着劝道:“老三快起来!大过年的这是干什么?”转脸又对老太爷说,“爹你看,这都是自己家的孩子,就饶了他这回吧。好歹也是过年。” 二老爷倒是一直装傻。 后来这顿饭吃完老太爷也没说什么时候放段浩平出来。 段浩方这次虽然没明着求情,但到底尽了自己的本分。段老爷下来后也是拍着他的肩说:“多亏你开了这个口,等你哥哥日后回来我让他好好的谢谢你。剩下的等过了年再说吧。”他也想好好的把年过完,不想再出什么岔子。 段浩方心想,让他谢我倒不必,日后少找点事就行。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段时间段老爷除了交回去的铺子和田之外,剩下的几乎都转到他手上了。等段浩平出来知道了必定又是一场大闹。 段浩方回屋子跟二姐说老太爷已经给孩子取了名字,叫段昌伟。 二姐的脸顿时吓白了,结巴道:“那,那要生出来是女儿呢?”段浩方就怕她心里再存事,立刻搂着哄道:“女儿也好,女儿我给她起名,就叫,就叫娇娇。”二姐仍是不放心,他就说:“真生了女儿也是咱们家头一个女孩,你放心,爷爷也一定会喜欢的。” 他虽然这么说,二姐还是想生个儿子。这个世道女孩活着太不易了,男孩日子就好过的多。 过了十五客人都拜访的差不多了,二姐也被叫出去见过两回客,她是挺喜欢出去走一走的,哪怕只是从这个院子走到那个院子。 因为老太爷都给孩子起过名字了,就连老太太也想她能生个儿子。来做客的女眷中有生过儿子的都让二姐出来见见,沾沾福气。 过了十五后突然有一天老太爷把段浩方叫过来说既然亲家都过来拜过年了,他们段家怎么着也要拜回去才行。 段浩方就回来跟二姐说要去吴家一趟,问二姐有没有什么话想带回去,东西什么的也可以。 二姐刚开始收拾,老太爷又把段浩方叫过去说他也想去外边走走。 “在家里呆着骨头都懒了,我也跟着你去亲家那边看看!”老太爷拍板了。 段浩方回来给段老爷一说,段老爷就吓得一屁股坐在那里了。 老太爷要去谁能拦?这边车套上了给吴家的礼都备好了,大老爷说让段浩守跟着去。 “都是自家亲戚,多走动走动也是好事啊。” 老太爷答应了。段老爷也想跟着去……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能跟着老太爷出门本身就是件好事,何况又是去吴家。他不跟着实在不放心。 他稍稍提了两句,老太爷皱眉道:“我就是出去走走,带那么多人干什么?你留在家吧。” 二老爷急得抓耳挠腮,后来让二太太带着东西过来看二姐,说想让浩凤跟着去。 “他小孩子一个听见要出门就吵着要跟,我想着就让他跟着去热闹热闹也好。”二太太笑眯眯的把东西往二姐那边推。 二姐说这事她做不了主,推到段浩方头上去了。 到了要走的那一天,二姐千叮咛万嘱咐,几乎想跟着段浩方一起坐到车上去躲着回娘家,让他给推了回来。 段浩方笑道:“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看看岳父岳母的。” 等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二姐站在屋门口半天不肯回屋。张妈妈过来劝道:“三奶奶,回屋歇着吧。” 二姐坐下抹泪,哽咽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去看看。” 张妈妈替她擦泪说:“姑娘,这出了门了就离娘家远了,哪怕就住隔壁呢也是别人家的人了。这话以后还是不要再想了。” 自从搬回老宅后,二姐就猜日后想回娘家难了。就算这次这么些有关没关的人都能去吴家看看,偏她不能跟着回去,就因为她是女人,女人就只能在屋子里呆着哪都不能去。 二姐想起以前刚到这边时的兴奋和快活,简直像放出笼的鸟一样。有好多好多钱,不用自己赚钱,房子大的住都住不完,还有那么多的下人侍候。真是太幸福了,对不对? “……那时候,可真傻啊。”二姐喃喃道。 张妈妈没听清,转头问:“奶奶要什么?” 二姐摇摇头,从针线箩筐里摸出缝了一半的尿布,继续缝起来。 第 165 章 敬泰从段家回来后吴冯氏就天天扯着他问二姐过得怎么样? 敬泰只是对他娘说:“挺好的,挺好的。二姐过得挺好的。”这边说完那边就悄悄去找吴老爷了,把段章氏和段浩方都活灵活现的学了遍。 “你是没见姐姐那个婆婆!那就是个老妖婆!脸跟那树皮似的坑坑洼洼都是道道!黑瘦黑瘦啊!说话比乌鸦叫都难听!还爱扯着嗓子叫唤,那一叫十里八乡都只听见她了!”敬泰连说带比划,唾沫星子乱喷。 吴老爷只是笑。 敬泰说完了来了句:“不过我走的时候她已经让人送出去吃斋了,姐姐怎么着也能清静两个月。那就是个妖怪!怎么看姐姐都不顺眼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张妈几个人说好像自从姐姐怀了孩子她就是那副死样子,跟吃错了药似的。” 吴老爷问段浩方呢? “他就没说点什么?”吴老爷很想知道他是不是跟敬泰诉苦了,说他也很为难很没办法什么的。 敬泰一听浩方就一阵恶寒,撇嘴道:“我可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说着就把段章氏在屋里骂,段浩方那会儿的眼神学给吴老爷看,他拿指头吊着自己的眼角翻着白眼瞪吴老爷。 吴老爷让他逗笑了,一巴掌挥过去:“混小子别瞎折腾!”敬泰道,“就是这个样!他当时比这还吓人!那眼睛跟夜里的狼似的,幽幽的!” 吴老爷摸着下巴深思起来,敬泰还在说:“后来吧,那女的就让送去吃斋了。”他跟背上有虱子似的不自在,皱眉道:“我也不知道这事跟他有关系没关系,听说之前那段章氏去找姐姐事的时候,他还挡在外面给他娘跪下了呢。” 吴老爷又问敬泰段家的其他人都怎么样,敬泰嘻嘻笑道:“真跟爹你猜的一样!他们家那老太爷见了我比看见亲儿子都亲!刚去就让他拽去吃饭了,后来更是天天中午晚上的吃饭。我想跟我姐多说会儿话都没工夫。” 吴老爷满意了,让敬泰回去,想着过了年倒是可以去段家走动走动。结果他这边过了年还没准备去,那边段家已经来了。 吴老爷听外边说段家老太爷领着三个孙子就在门外的时候,倒是难得的傻了一下。 段老太爷领着家里的三个孙子出门后就跟踏春似的,一路晃晃悠悠的也不急着赶路。他也不爱在车里坐着,倒是喜欢在车外走,也不骑驴,就这么跟着车走,手上再拿根鞭子时不时的甩一下响的,吆喝着赶着车。看见的人倒有把他当成车把式的,还有人跟他搭话。 “老哥!这么大年纪了还出门干活啊!怎么不在家享儿孙的福啊!”路边的闲汉这么说时,车里的段浩守额上的汗刷的就下来了,段浩方和段浩凤倒是挺淡定的,一个没当回事,一个根本没听见。 老太爷招招手说:“托福啊!我啊反正也闲不住!靠那些小的还不如靠自己呢!” 后来段浩守坐不住了,只要是老太爷下车走,他一定跟着。可他却没有老太爷能走,老太爷走一天跟没事人似的,他走一天第二天就坐车上起不来了,走两天脚底都磨出血了,走三天饭都吃不下了。倒是段浩方能跟着老太爷下来边走边聊,看得段浩守直叹气,自己可真是比不上他啊。 段浩凤刚出来时还挺新鲜,两天后发现这吃的是干粮,睡的是木板,喝的是凉水。车里连个火盆都没有,他这脸就搭拉下来了。别说下车陪着老太爷走一走,这车帘子掀开条缝都不乐意的喊:“快拉上!冻死了!” 老太爷看他这样只是笑,段浩方倒是拿自己的厚棉袍让他裹上,段浩守劝他这当着老太爷的面让他别抱怨,浩凤就扯着他的袖子撒娇:“大哥大哥这怎么还不到啊我都快冻死了!” 老太爷在外面听见了就高声说了句:“快到了!马上就到了!” 浩凤掀开车帘裹得像个棉包子,皱着脸说:“爷爷你又骗人!两天前你就这么说了!” 老太爷哈哈大笑,浩凤嫌寒风吹得脸痛又缩回去了。 前后花了快十天才到吴家屯,看着两旁一望无际的荒地,段老太爷赞叹不已。 吴老爷得了信赶紧迎出来,一见外面车旁站着个精干的老头子,立刻拱着手大笑着迎上去:“稀客!稀客!快请!快请!” 敬泰也跟着迎出来,段老太爷见了他就拉着不放,亲热的像自己的亲孙子。 吴老爷和敬泰先领着段家这几人进屋换衣裳再出来喝茶,段老太爷就让段浩守和段浩方把给吴家的礼抬上来。 段老太爷笑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千万不要嫌弃!”吴老爷连说哪里的话! 段老太爷又把段浩守几人叫过来一一拜见吴老爷,指着道:“这都是我的孙子,小孩子们不成才啊,没法跟敬泰比!” 吴老爷就说敬泰一个野孩子,天天在地里瞎跑才是没本事呢。 “没法跟老太爷的孙子比啊!”吴老爷哈哈笑。 捧来捧去捧够了,吴老爷喊了声开饭,这边就领着段家这几个人去吃饭,席上吴老爷开了几瓮陈年好酒,让人温过后跟老太爷喝了起来。他们两个人喝,下边的小辈就闹起来了。 段浩守是让敬泰给灌醉了,这人实诚,一敬就喝,一喝就醉。老太爷哈哈笑说他不中用,让敬泰跟段浩方喝。 段浩方喝了两杯就说醉了,划拳猜媒也总是让着敬泰。敬泰心里也清楚,他对段浩方也留着手呢,这一桌子上就这个是亲姐夫,怎么着也是熟人吧。 浩凤没人理,可是他自己把自己喝醉了。在家时二太太不让他喝酒,又管得严,平常喝酒都是趁着二老爷喝的时候他跟着喝上两杯。一见桌上好不容易没人管他了!他就痛痛快快的喝了!没吃菜就先灌了半壶下去,等热菜上来他已经趴桌上了。 段浩方就把他扶下去,敬泰赶紧跟过去安排了个屋子让他歇着。两人干脆也不回去了,让人把酒菜拿过来在小屋里自己喝起来。 敬泰就问二姐现在怎么样了?问的时候就盯着段浩方看。 段浩方一提起二姐就笑了,他也喝了几杯,人也有些微醺了。晕乎乎的笑着说:“肚子看着是大了,人也胖了,挺好的。” 敬泰给他倒了一杯,他又说:“吃的也越来越多了,肚子简直是一天一个样。有时我早上出去到晚上回来都觉得又大了一圈。她还偷偷的不吃东西,怕我知道,结果到了半夜自己饿醒了,那肚子里响的像打雷。我点了灯问她是不是醒了,她就是闭着眼睛装睡不理我。我让人下了面条端过来再把她扶起来才肯睁眼睛,吃面条的时候皱着眉跟吃药似的,可吃的比谁都快,一碗面吸溜溜一会儿就空了。”他边说边笑,边笑边喝,敬泰一直拿酒灌他,一边灌一边问。 “是不是那面下的不好吃?她不爱吃啊?”敬泰说。 段浩方噗哧笑了,摇头说:“不是不好吃!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肚子饿却不肯吃!捏着自己的脸和手上的肉问我是不是胖了,胖了有什么不好的?” 敬泰也不明白了:“是啊,胖有什么不好的?”瘦伶伶的那像什么样子?家里又不是没饭吃,再说她还怀着孩子。 段浩方有些喝高了,搭着敬泰的肩说:“你姐姐啊,古怪着呢。自己坐在那里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一会儿脸皱起来了,一会儿又自己好了。”他呵呵笑,“我啊,就在一旁看着她。一会儿自己乐了,一会儿又自己生气了,一会儿自己又好了。别提多有趣了!” 敬泰跟着他笑:“这么好玩啊!”他是想像不出来自己二姐一个人坐在那里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的样,那是什么样啊? 段浩方靠在炕桌上,支着下巴点头,拍着敬泰说:“嗯,等你娶了老婆就知道了。” 两人喝一阵聊一阵,等喝得差不多了老太爷那边叫他们了。过去一看,老太爷喝得脸和脖子都是红的,可眼神却精神极了。吴老爷也是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可这两人就说现在要出去走走。 段浩守醉了睡了,段浩凤也倒在那边屋子里起不来了,老太爷就问段浩方要不要跟着出去走走。 段浩方当然说跟着,让人拿了棉斗篷赶着车跟上去了。 那边吴老爷自然是叫敬泰跟着,一行四人迎着寒风往外走。 出了吴家屯往外看的地几乎都是吴老爷的,一路走来段老太爷是不停的赞叹啊。吴老爷听了只是说比不上段老太爷啊,他这辈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娶老婆时去迎亲。 段老太爷摇头说:“我哪些算什么啊!手一松就什么都没了!”他站在那里手搭凉棚向前望,叹道:“日后子孙手里只剩下那些没用的黄白疙瘩?那我是怎么都放心不下啊!” 吴老爷听了没吭声。 段老太爷转头说:“老弟,这下老哥哥可要求你帮个忙了!成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大恩!”说着扭头对跟在后面的段浩方说,“方儿过来!给你岳父磕头!” 段浩方赶紧过来跪在冻得梆梆硬的土地上跟吴老爷磕起了头,老太爷不叫停他就不敢停。 吴老爷赶紧过来拉,敬泰一见也赶紧跑过来帮着拉,死拖活拽的把段浩方拉起来。 段浩方一起来又跪那里了,他喝了酒又吹了风又使劲磕了十几个头,彻底晕了。 敬泰赶紧把他扶到一旁吐。 吴老爷急道:“看把孩子折腾的!老哥哥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我能办到的一定不说二话!要说我家闺女还是你孙子的媳妇呢!都是一家亲戚有什么说不开的?” 段老太爷拍道:“痛快!” 他想买吴老爷手中的地。 吴老爷嘬牙,半天才道:“……不知道老哥哥想要多少?” 段老太爷报了个数,吴老爷这脸都青了,原地转了四五圈,看看在一旁吐得厉害的段浩方,回身跺脚道:“行!既然老哥哥都开了这个口了!我怎么着也要答应下来!!就看在孩子的面上!”段老太爷笑眯了眼,拍着吴老爷说:“你放心,你家闺女我也喜欢的很!浩方也是个好孩子!这两个孩子日后就交给我了!包管不让他们吃亏受委屈!” 吴老爷摇摇头,长叹一声,苦笑道:“只当是为了孩子吧……唉……” 段老太爷在吴家住了七八天,商量好了买地的事才走的。等他走了吴老爷回房抱着吴冯氏狠狠的亲了一口! “乖乖!咱们赚大钱了!”吴老爷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吴冯氏让他吓了一跳,拍道:“你乐什么呢?” 吴老爷就跟她把事情学了一遍。 早在去年段浩方刚从南方回来带着二姐回吴家住的时候就已经跟吴老爷透过底了,他猜老太爷很可能要结束南边的生意,马上就要回来。 也就是在那一次吴老爷才真正觉得二姐嫁的这个男人是真不错! “这才叫烧了几辈子高香找了个好人家呢!”吴老爷搂着吴冯氏叹气。 二姐好运气啊。 段浩方了解段老太爷,知道他闲不住。从南边回来了难不成老太爷就从此在家什么都不干了?带回来的钱都换成金银藏在屋子里?那要这样也不是老太爷了。 要说做生意开店铺,在这边是怎么都比不上南边赚得多的。 段浩方就猜段老太爷会买地,会把家里的闲钱都换成地。 他把这事透给吴老爷知道后也没再多说什么。 可吴老爷也不是傻子啊,听见前半句就明白后半句了。 他自己手中的地已经够多了,可要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大赚一笔也是好事啊,谁会嫌钱多? 从那以后吴老爷又买了不少地,要是段老太爷不来找他买地,他也不会亏多少,反正地放在那里又不会跑? 不过他觉得段浩方说的时候应该也是有点把握的,再说就算老太爷本来没那个意思,段浩方就不会让他有那个意思吗?可巧二姐这边怀了孩子,吴老爷就让敬泰去探一探。果然这段家老太爷见了敬泰格外的亲热,二姐的婆婆找事也是让人轻飘飘的挡了回去。 吴老爷就知道这门生意至少已经成了一半了。 等段老太爷上门,他这边再稍稍的推一下…… “赚大钱了!”吴老爷搂着吴冯氏又揉又啃,哈哈大笑。 吴冯氏见他得意成这样,这么些年了就没见他这么得意,可见这回是真赚了不少。 又是替他高兴又觉得他这样丢人,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轻轻拍他嗔道:“瞧你这样吧!净让孩子们看笑话了!”吴老爷搂着她倒下去,嘿嘿道:“谁笑话我?我笑话他们还差不多!” 第 166 章 天渐渐热了,转眼到了六月。二姐坐在屋子里通身只穿了件大褂子下面一条薄裤,摇着扇子养神。 屋子里摆着两大盆井水,小风一吹勉强有点凉气。 孩子已经九个月了,快要生了。这些日子张妈妈几个天天盯着她,一点都不敢离开。上个月吴家就又送了两个婆子过来,是吴冯氏用过的产婆。二姐叫进来见了见发现都是吴家的下人,那些人一见她也是赶紧过来叫二姑娘,亲热的不得了。 有个姓孙的婆子也就三十岁出头,家里却有五个儿子。长得很是温和,二姐在家时就知道吴冯氏常常叫她闲话,她也要称一声孙妈妈的。 这位孙妈妈一来就拉着二姐说了半天的话,句句都是来时吴冯氏嘱咐她的,还悄悄趴二姐耳朵边说:“太太让我带了两株参来,到时姑娘放心就是!” 段浩方也买了参回来,老太太也让人送了半株过来,听说是她以前用的,没舍得用完,这回先送来给二姐用,二姐赶紧谢了老太太的厚爱。 二姐听着孙妈妈的嘱咐,以前她以为这会儿生孩子纯属凭产妇自己死撑,没什么技术。可听孙妈妈说的倒不全是迷信上的东西,当然也有在头上绑红巾什么的,可更多的是怎么通风怎么消毒怎么让她使劲的小窍门。 二姐这一颗心才算是落到肚子里了。 孙妈妈来了后就扶着二姐天天在屋子里转圈,慢慢的走动,一边教二姐怎么喘气才省劲。 二姐悄悄的问她这么大的肚子到时生的时候难不难?她捧着自己的肚子都觉得快有两个西瓜大了。 孙妈妈笑道:“姑娘别怕,看着大,其实里面的水更多些,到时顺着这水孩子哗的一下就滑出来了!” 二姐让她说笑了,知道这是哄她的。不过孙妈妈倒是摸着她的屁股说:“姑娘这屁股大,生起来一定不费劲!” 段浩方搬到另外的屋去住了,二姐想让他搬远点,他倒不肯,说:“到时候你喊一声我听不见不就坏了?”结果只是搬到旁边的小屋去住了。 二姐想跟他说这屋里屋外都是婆子丫头,她喊一声准有人能听见。可听他那么说心里又有些舍不得,这几个月他跟着段浩守天天出门干活,回来了就进这边的屋里,竟然一个丫头都没要。二姐提过几次都让他给推了,后来更是把董芳云叫来劝她,半真半假说如今家里老太爷只怕不喜欢小辈们屋子里乱七八糟的。 董芳云劝她道:“若是以前还好些,只是如今前边还有个老二的事,三弟也担心再惹爷爷生气。你先安心把孩子生下来,等日后二弟回来了再给三弟房里添人不迟。” 要是段浩方说他心里就她一个,她也不信,可董芳云的话二姐倒是听进去了。 段浩平如今还关在小屋子里没让出来,他房里那个下贱地方出来的妾惹出来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他做的那些丑事,带着妾在房里大白天就荒唐还吃药什么的下人婆子传的是沸沸扬扬的,结果现在魏玉贞都不敢出门了,天天带着孩子躲在屋里,人家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指指点点的。 三房这个丑是出大了。 听说之前大太太也说要给段浩守纳个妾,连人都相好了,可后来也没敢往家领。这个时候段浩方是不应该再出这个头,再说他房里的人不少了,虽然都不在这边住,可那也是他的人啊。 董芳云走了后二姐就没再提过这个事,等段浩方回来了她跟他说这些日子让他先忍一忍什么的,他就望着她发笑,然后抱着她假意顺着她的话说:“好,我先忍一忍,等孩子生了我就能痛快了。” 二姐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意思脸上就有些热,他如今是常常拿她吃醋的事来笑话她,她一说要给他纳妾他就是一副‘你就哄我吧,我真纳了你还能饶了我?’的样子,后来二姐也不常说了,她那么说的时候自己心里也在打鼓,生怕他顺着说好吧,那就纳一个吧。 七月最热的一天半夜二姐的肚子开始痛了,她这边一呻吟那边孙妈妈就醒了,立刻几个屋子的灯都点上了。 段浩方也起来了,却被张妈妈给劝了出去,道:“这生孩子不吉利,三爷外边等着吧。”说着就把他给推到屋外了。 他在屋外急得团团转时,那边段老爷也起来了,他爹拉着他劝道:“你宽宽心,我看二姐是个有福的,必定能母子平安!” 他只管点头却根本什么都没听见。 屋子里也是忙得一团乱,二姐觉得这痛就像有根绳子牵着肚子里的一块筋,一会儿扯一下就痛一阵,痛完了又没感觉了。她扯着孙妈妈问会不会是孩子有事不是要生了?这会儿脑子里糊成一团,净往坏处想。 孙妈妈在她下面看了看说:“奶奶别怕!就是要生了,水都破了。” 她这么一说二姐更害怕了!浑身都绷紧了!孙妈妈见她这样赶紧说姑娘松松劲,一会儿才要使力呢,这会儿把劲都用完了一会儿就没劲了。又问她要不要吃东西,二姐差点哭出来,这会儿谁有吃东西的心情啊。 可孙妈妈仍是让人去做饭,说要是饿了还是要吃饭的:“不然生的时候该没力气了。” 二姐就说等生完了再说吃饭的事!可两个时辰后她痛得厉害了肚子也饿了,她原来还想忍忍算了,等生完了再吃,可一会儿就哭着跟孙妈妈说她饿了。 孙妈妈这边连忙哄她说奶奶别哭,饿了就吃饭,那边让人去端饭菜,还问她想吃什么可以再做。 二姐一边痛得抽抽一边满脸眼泪的把饭吃了,推了碗就啊啊啊的大声哭叫起来。 段浩方和段老爷等在屋外,从半夜到天亮了,里面二姐喊肚子饿了,她吃完饭了,其他院子的人也都来了。 老太太派了个婆子来,送了个她当年生孩子时求的平安符给二姐,这边就开门让那婆子进去把平安符给她挂上。二姐痛得都快打滚了却还要挂着笑脸对那婆子说多谢老太太掂记什么的,那婆子还想多跟二姐说两句话,趁机表现一下关心什么的,让张妈妈给拉出去了。 婆子出去就让段浩方拉着了,问里面怎么样,她就笑着说了一大串的吉祥话,说三奶奶必定能给三爷您生个大胖小子!说的多却没一句段浩方想听的,她还想拉着他再多说几句奉承话,他还顾着这是老太太的婆子,摸出身上的钱都塞给她把她给推出去了。这婆子就千恩万谢的走了,回去就跟老太太说三奶奶好着呢,那屋子上头都是红光啊,必定是个儿子! 二姐痛了一天一夜才把孩子生下来,后来想起来倒觉得孩子落地了才开始要命的痛起来。孙妈妈给孩子洗了澡抱出去给段浩方看,张妈妈一边给二姐擦汗一边又哭又笑的说:“姑娘!姑娘!是个儿子啊!是个男孩!!” 二姐点点头,想起来就让张妈妈扶她。张妈妈不敢,劝她说:“姑娘歇歇,省省劲。” 二姐痛得脸都泛青了,哆嗦着说:“我疼啊……”一句话没说完晕过去了。 张妈妈就哇啊的一声惨叫起来! 外面抱着孩子的段浩方正笑着听见这一声就把孩子往段老爷怀里一塞就要往屋里跑,孙妈妈拉着他道三爷别进去我先去看看!三奶奶不会有事的! 段浩方看着孙妈妈进去一转身跑出去喊人请大夫了,他也顾不上让人套车,这边自己就往外跑,宝贵和天虎听说要请大夫回来看二姐脸也都吓白了,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天虎这边自己去请大夫那边让小五赶紧去找王大贵,这会儿是能请多少大夫就请多少,救命的时候啊。 大夫都请回来的时候段浩方一身狼狈,衣裳都跑乱了,鞋也跑掉了,发髻也歪了,呼哧呼哧的站在屋外头盯着里面连喘气都忘了。那会儿真是度日如年啊,等里面大夫出来时他迎过去,连说什么都不会了。 大夫开了方子让人去煎药,这边段老爷过去问,大夫说:“没什么,可能是一时松了劲人就晕过去了。等醒了喝了药就没事了。” 段老爷也是松了一大口气,拿了钱送大夫出去,然后推着段浩方去休息换换衣裳什么的。 听大夫说二姐没事段浩方也回过神了,人也冷静下来了,推着段老爷回房休息,道:“爹你也跟着忙了大半夜了,先去歇着吧,我没事。”一边让人做饭给段老爷送到屋里去。 段老爷拍着他道:“你也放宽心吧,二姐和孩子都没事。一会儿要记得去跟你爷爷说一声,也要去谢谢你大伯母和二伯母。” 段浩方一一答应着,先把段老爷送回了屋,然后自己也到小屋去换衣裳。等丫头打了水过来让他洗脸洗脚,他脱了袜子把脚往盆里一伸就觉得一阵刺痛,抬起来一看两只脚底板上都是血道子。当时他的鞋跑掉了自己也不知道,结果跑了一路脚底板就磨出血了。 他收拾干净了先去见了老太爷和老太太,听说二姐生了个儿子两个老的都很高兴,老太太就说让灶下今天给二姐多做几个好菜,又说这些日子家里人都辛苦了,从今后就可以把这心放肚子里了。 他又去见了大老爷和大太太,也跟二老爷和二太太说了二姐生了儿子的事,躬着腰说劳伯父伯母多掂记了,托福二姐母子平安。 大太太说这下有了儿子才算是有后了,对他说这下有妻有儿了就要如何如何。 段浩方只管点头说是,多谢大伯母教诲。 那边二太太却笑着说哪里是托我的福,正经是托老太太的福呢,又说二姐这是头胎,自然辛苦些,日后多生几回就好了。 “下回啊浩方你就不会像这回这么着急了!” 段浩方知道这是在说他今天跑去请大夫的事,后来请回来的大夫足有五六个。除了他、宝贵和天虎请回来的,也有家里其他下人听到信也赶紧跑出去请回来的,结果半个城的大夫都让人请到段家来了。 从二太太那边出来段浩方就回院子了,大夫都已经送回去了,几人开的方子倒是差不多,后面的大夫看了前面的方子说这样的方子就行了,吃个两天看看再说。 院子里支了个小炉子熬药,药味飘得满院子都是。 段浩方嘱咐他们小心看着药,进了屋见都已经收拾干净了,屋子里也烧了些香除秽气,二姐好好的睡在床上,除了脸色有些发白看着倒是没什么事的样子。 他站在床前看到肚子那里消下去了就有些不敢过去。 这是真生了? 二姐皱眉小小的呻吟了声,看着是想翻身,他赶紧过去按住她,小心翼翼的托着她让她躺好。 外面的丫头婆子仍是忙的满屋子乱转,屋里却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坐在床边看着睡着的二姐,手慢慢伸到被子里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微微发烫。 他握在手里,慢慢用劲,紧紧抓住。 第 167 章 二姐睡到半夜就饿醒了,一醒就觉得肚子里空得吓人,她刚喊了声张妈,可应声的却是段浩方,她一下子吓着了,望着他呆道:“二爷?” 段浩方答应了声靠过来,趴床边小声问她:“怎么了?哪里难受?要什么?”二姐看看黑洞洞的外面,再看看他,哑声道:“二爷,你回屋歇着吧,让张妈过来。” 段浩方还没说话张妈妈已经掀了帘子进来了,她在外面根本就没敢睡,听见声音赶紧过来。见二姐醒了叹道:“姑娘你可醒过来了!”一边说一边擦泪。 二姐也觉得自己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出来,见张妈妈掉泪也后怕,孩子生下来她却眼前一黑的时候真是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这会儿想起来头仍是晕的。 她道:“张妈,我肚子饿了,这会儿敢吃东西不敢?” 张妈妈连说:“敢!敢!我这就去给姑娘做!”她这边还没出去那边孙妈妈端着一大碗的红糖荷包蛋进来了,说:“奶奶先吃点这个垫垫。”二姐把一碗红糖荷包蛋吃完肚子就舒服多了,人也精神些了,就问孩子呢? 段浩方说孩子有奶娘看着,让她先歇着。 二姐一听奶娘就让人把孩子抱过来,黑着脸道:“那是我生的!给我!”孙妈妈就去看段浩方,他说:“去抱过来让奶奶看看。”等人出去了才劝二姐,“先让奶娘带两天,等你能下床了再抱过来给你。”二姐却怕他们让奶娘养孩子,拉着他道:“孩子我来养!”段浩方摸摸她的头让她靠到枕上,道:“孩子当然是你养,谁也抱不走!”他以为二姐是害怕孩子让老太太抱去,这事他也有些担心。不过他是打定主意就是老太太开了这个口他也要挡回去,这孩子还是自己养更放心。 孩子抱了来,二姐伸手要抱,一时手忙脚乱的。孙妈妈在旁边手把手的教她怎么抱孩子,正好孩子醒了,哼哼叽叽的。 二姐看他不睁眼却哼叽起来就奇怪:“他这样是醒了吗?怎么没睁眼睛?”孙妈妈笑道,“孩子哪有那么快睁眼睛的?怎么着也要过两天。”一边教二姐解开衣裳喂孩子。 孩子刚开始使劲吸却什么都吸不出来就把奶|头吐出来了,孙妈妈教二姐再塞回孩子嘴里,费了半天劲来回好几次才有奶出来。 孩子吃饱了要抱走,二姐觉得这孩子就是她的眼珠子,谁要抱走都不肯,谁敢说一句这眼睛立刻就瞪起来了。最后还是段浩方发话让人把孩子挪到这屋来,二姐这才肯好好吃饭,吃完了要睡了,灯都熄了她却还盯着孩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简直想这辈子都不移开眼睛了。 后来怎么睡着的她也不记得,早上醒来时天早就大亮了,她一睁眼就看孩子,见好好的睡在旁边的小榻上才笑了,让人扶起来后就让把孩子抱过来。 等吃了早饭孙妈妈又过来了,悄悄跟二姐说让她自己奶孩子。 “吃了亲娘的奶长大才跟你亲呢,那奶娘也是咱们吴家的人,奶奶只管放心,她只管着孩子喝水换尿布的事,喂奶的事只让奶奶来。” 孙妈妈说这都是吴冯氏来之前交待的。 “太太让我告诉奶奶,这孩子一定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是有人要抱走看看奶奶也一定要跟着!” 二姐点头,这些也是她想过的。本来没生之前也没想太多,可生下来就这么两天的工夫她就把这孩子当自己的了,这会儿别说是让人抱走看看,就是多抱一下她都不乐意。 中午段浩方回来就说老太太让把孩子抱过去看看,二姐还没说话他就接着说:“我给回了,说刚生下来见不得风,外面太阳毒辣,等满百天了再说。”说完还交待二姐,“说不定还有别人要来看孩子,你记着就说是我交待的,没过百天谁都不让看。就是这屋里的丫头婆子除了张妈和孙妈,别的也不是谁都让近孩子身的。外面侍候的就不能进来。回头你再交待一下,这孩子就放在你屋里养,别的地方哪里都不让带。”二姐听了他的话抱着他狠狠亲了一大口,“二爷!我真喜欢你!” 段浩方让她亲愣了,回过神来就笑道:“那我可高兴坏了!再香一口?”说着凑过脸去。 二姐又亲了他一口,亲着就笑了,他要抱上来她推他道:“别!我还没换衣裳呢!” 段浩方在她身上闻了口,道:“都是奶味,让我吃两口!”说着就去掀她的衣裳。 她笑骂道:“去!别胡来!” 两人在屋子里笑闹,外面张妈妈拉着孙妈妈走远些。 孙妈妈小声笑道:“姑爷看着跟奶奶挺好的。” 张妈妈笑道:“可不是?” 二姐生了个孩子就没心事了,外面就是闹翻天也不管了。天天只是顾着孩子吃喝拉撒,小东西别看个小,吃的喝的拉的撒的都多。二姐给他换尿布时都纳闷,他小小一个怎么能大那么多的便便? 因生的时候天热,二姐怕他长痱子,就是在睡觉的时候也不忘给他翻身,段浩方见她能这边还睡得打呼呼,那边说醒就醒,半眯着眼睛就能给孩子翻身换尿布喂奶,然后再把孩子哄睡着,自己再回来睡。 小孩子长得快,到了满月的时候二姐都快抱不动了,小胳膊吃得跟藕似的一节一节胖嘟嘟的。 过了满月老太爷正式给孩子起了个名字,段昌伟。而段浩平的那个儿子也有了个名字,叫段昌正。 老太爷也没把魏玉贞和孩子叫过来,只是抱着小昌伟说了句:“浩平那个就叫昌正吧,好好正一正才行。” 段老爷一声都不敢吭,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不然段浩平的儿子要是一直没名字也是件麻烦事,昌正就昌正吧,只希望他别跟他爹学就行。 孙妈妈几个住到小昌伟满了百天才走,临走时二姐拉着她哭着说:“回去跟娘说,我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都没事!”孙妈妈也是哭,劝她道:“姑娘宽宽心,这住的近着呢,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啊。”二姐也盼着能再回娘家看看,可也知道不是那么简单的。 等孙妈妈走了段浩方见二姐几天提不起精神来,就哄她道:“等孩子满了周岁,我领你和孩子回去看看。”二姐抓着他道,“行吗?你别哄我。”说着就掉泪了。 段浩方替她擦泪:“我说真的,到时一定领你回去。” 二姐听了他的话也知道这是哄她的,不能当真,可她还就是忍不住盼着能回娘家一趟,特别在生了孩子之后更是想带着孩子回去让吴老爷和吴冯氏看看。 等到小昌伟快满周岁时她又怀上了。 过完元宵节的时候她开始吐,以为是过年吃着了就让大夫过来看,大夫把了脉说是有喜了。二姐就结巴上了:“……我、我还喂着奶呢!这怎么会怀上?”不是说喂奶的时候不会怀孕吗? 大夫说确实是怀上了,已经三个月了。 段浩方听说又怀上了也很惊讶,不过这是喜事,又是在过年的时候发现的,老太爷也很高兴,说二姐是有福的,这个孩子也是有福的,生出来要还是个儿子就叫昌福。 吴家那边听说了就又把孙妈妈几个给送来了,敬泰也跟着过来了,看着二姐还没下去的肚子摇头叹气,说:“姐啊,你这样这肚子还有下去的时候吗?” 二姐气得要打他,他笑着赶紧躲,又跟二姐求饶,说:“这回生起来该省点劲了吧?” 这回孩子生在八月,又是一个热天。二姐这回痛了两天才生下来,还是个儿子。 生下来了段浩方抱着两个儿子夸二姐能干,二姐拧着他恨道:“都是你惹的!这回说什么也不听你的了!管你要找谁去!” 段浩方抱着两个儿子和二姐大笑道:“有了你和儿子们我谁都不找!” 吴冯氏在家里烧香给菩萨还愿,吴老爷笑道:“咱家这菩萨就是灵,求儿子就给儿子,求一个给两个!” 吴冯氏也得意,觉得自己家里这菩萨灵验,这话不知怎么的就传出去了,邻居里有家里生不出孩子的就想办法求吴冯氏进来拜一拜。 二姐知道了让人去替红花拜了拜,又把香灰带回来包在黄纸里给红花,说:“要是真的有用也是件好事。”她是不信这个的。 红花拿了却当成了宝贝压在枕头底下,谁知过了半年还真怀上了!宝贵他爹跑到二姐屋前磕了三个响头,说这都是托二姐的福。等红花生下来见是个儿子,宝贵他爹更是把二姐夸到天上去,说这都是二姐的福气带来的,又领着宝贵跑去给二姐磕头。回家后几乎把红花抬到天上去,可红花这几年的心早就凉了,见宝贵他爹这样也只是一哂,回头下了床扔是跑二姐屋里去侍候着。宝贵他爹这回也不说什么了,如今红花做什么他都没二话。 二姐连生两个儿子的事大太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叫董芳云多去跟二姐说说话。“你多在她的屋里坐坐,多沾点福气,看能不能再生个儿子出来。”后来更是把二姐用的褥子要过来让董芳云用,说这样能生儿子。 二姐觉得别扭,另拿了一条没用过的送过去。 结果几个月后董芳云也怀上了,大太太赶紧过来谢二姐。 二姐哪里敢居功?只说这都是大太太的诚心感动了菩萨。 大太太却说这都是二姐带来的福气,说来说去连院子里的婆子都开始这样说,这个说二姐进门刚圆房就连生了两个儿子,那个小声说二姐这边刚进门段浩方就有了两个儿子!她就是命里旺子! 这下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说二姐屋子里的丫头嫁了人几年都生不出来,二姐往她身上吹了口气说她能生,她回去就生了个儿子!又说董芳云也是几年就生了一个儿子,结果在二姐屋里坐了半天回去就怀上了。 这话越说越邪乎,慢慢的开始有人想偷二姐的东西,偷件衣裳什么的回去给自家媳妇穿上说包生儿子。 让张妈妈拿住狠狠打了一顿才消停点了。 等董芳云真生了个儿子之后,连老太太那边也把二姐叫过去了,上下打量了一番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 二姐只是陪笑。 董芳云生了儿子后大太太特地带了东西来谢二姐,等把大太太送走了晚上段浩方回来,说今天段浩守请他吃饭。 “他特地谢我,也让我带话回来说谢你。”段浩方说着就笑,二姐这下可出名了。 二姐摇摇头,严令自己院子里的人不许再乱传这种话! 段家这几年连着都是喜事,二姐和董芳云都生了儿子,老太爷高兴,家里的日子也好过多了,段老爷就悄悄把段浩方叫过来说:“该把你娘接回来了。” 段浩方赶紧说早就应该接回来,他这就去,又问段老爷段章氏在哪里吃斋。 段老爷说他其实是把段章氏送到一个亲戚家去了。 “按说你应该叫姑姥姥的,她是一个人住,我正好送你娘过去陪陪她。如今二姐孩子也生了,家里也没事了,我就想把她接回来。” 这把人送出去简单,接回来却要先跟老太爷打声招呼。段老爷自己不敢去,让段浩方去陪老太太说话时把要接段章氏回来的事说了,过了几天看老太爷那边没说什么这才敢打扫屋子准备东西去接人回来。 老太爷和老太太那边没什么说的,段浩方回去跟二姐说了声,让她看着人去收拾屋子。 现在院子里魏玉贞很少出门,婆子们有点什么事倒是都来问二姐。 二姐心里一跳,这都三年多了她早把段章氏忘到脑后去了。听说她要回来心就沉下去了,要是她回来还是爱找事怎么办?这可是正经婆婆。现在家里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虽说都是长辈,可是住在各自的院子里平时根本见不着面,偶尔一见也都是说些客套话,也没什么嫌隙。 她一边看着婆子收拾屋子一边不安,又想要是段章氏想把孩子抱过去养可怎么办?婆婆想养孙子她可是拦不住。 等段浩方回来了她这么跟他说,他却说:“孩子就是咱们养着,娘要养也要先轮着大哥那边。别怕,到时有我呢。” 他打定主意要是到时段章氏说要养他的孩子他就把段浩平的儿子推出去。 挑了一个大晴天段老爷和段浩方把段章氏接回来了,二姐站在院子里迎,远远的看见一个穿着素色袍子的人跟着段老爷进来,走近一看居然是段章氏!她穿着的衣裳明明是尼姑袍! 二姐一下子就傻了,段老爷和段浩方也是一脸发愁,回来了顾不上多说赶紧把段章氏给塞回屋里让婆子看着,段老爷又出去了,段浩方却把二姐拉回屋跟她交待了一番。 段家那个姑姥姥寡居多年,信佛。段章氏一去她算找着人说话了,三年下来段章氏也信佛了,世人皆苦,她一身是罪,只有遁入空门方能解脱。 段老爷和段浩方却是不知道的,要是他们再晚去两天段章氏就把头发剃了。 等把段章氏送回屋,她立刻就在屋子里挂了副观音像,下面放一蒲团,盘腿一坐开始闭着眼睛念经。 段老爷看得头痛,让二姐把孩子抱过来让她看。结果她看了一眼说世俗之事已经与她无关了,巴拉巴拉一大串,又让段老爷他们都出去,不要妨碍她跟菩萨说话。 关上门出来段老爷坐在那里发呆,二姐抱着孩子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这会儿能说什么,还是段浩方说先让段老爷宽宽心。 “既然已经把娘接回来,再慢慢劝她吧。” 段老爷叹道:“也只能这样了。” 等回了屋两人躺在一起时段浩方紧皱着眉不说话,二姐也不敢说话,想了想过去说:“不如,多跟娘说说大哥的事?” 段浩平到现在还没放出来,今天看看段章氏的事,二姐怕他也给关傻了。 段浩方却不是在想这个,这段章氏要是真一门心思要出家去,老太爷那边可怎么交待? 他长叹一声:“……这个年,又没法过了。” 第 168 章 段老爷很发愁。 三年前他送段章氏去的那一家的姑姥姥为人最是严谨守礼,不然也不会死了男人后没孩子也不肯改嫁,就这么一个人寡居多年。 那时段章氏的性子越来越古怪,家里的事情又多,偏都挤到一块去,他实在腾不出手来安置她,院子里就两个年轻媳妇也拿她没办法,这到底也算是自己家的丑事,段老爷也不愿意闹到最后让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都知道都来看笑话。左思右想,眼看着她是越闹越过分,就干脆把她送到浩方他姑姥姥那边去静一静心。 本来想的是过了年就接回来,谁知过了年后老太爷带着几个孙子跑吴家去了,段老爷想去没能跟着,这心里就敲起了鼓,接人回来的事就先放下了。 等老太爷从吴家回来,更是喜欢浩方家的二姐,天天都会让人问上一遍。段老爷就想着,大约这算是老太爷回来的头一个重孙子才这般看重?他就害怕这会儿把段章氏接回来,要是她还是那么爱找二姐的事,又惹恼了老太爷反而不好。就亲自去看了一次后让她再在那边多住几个月,等二姐生了再回来。 段章氏不在,段老爷只是跟老太太说了声,道她去替全家祈福吃斋了,老太太说多亏她的孝心,又说:“我看就她是个不省心的!不然浩平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段老爷自然不敢跟老太太说浩平是养在她跟前的,只能点头答应着,回来叹了几次后就算了。 这儿子没养好的账又算在了段章氏的头上,段老爷想老太太是这么想,老太爷必定也是这么想,还是让她在外面多住一段吧,就她现在的脾气回来只怕也是招祸的。 二姐来年六月时生了个大胖小子,全家都高兴极了,老太爷尤其高兴,亲自吩咐办满月,又当场起了名字。就连浩平那个儿子的名字都是托这个孩子的福才得的,段老爷想等到去接段章氏的时候可要先嘱咐她一遍,别再跟二姐过不去了。 这时他已经得知老太爷买了吴家的地,整个段家也没有不知道二姐如今的风光是怎么来的了。都说是吴老爷为了让女儿过上好日子才赔了血本,段老爷听了也只是一笑。 段老爷就带了东西去看她,去了几次后那姑姥姥让人跟他说她是寡居,虽然是自家亲戚也让他不要来的那么勤快,又说段章氏在她这里住着,少不了她吃少不了她穿,他要是不放心还是把人接回去的好。 后来他就让婆子去看,送东西递话什么的,每回婆子回来都说太太挺好的,人看着也安静,笑眯眯的也不发脾气了。段老爷也放了心。 接着听说老太爷买了地就要雇人去种,全家都在忙这件事。他也开始忙了,就先把段章氏这事给放下了,觉得她在那边住着也不错,少生气对身体也好,家里乱七八糟的还是让她在那边住着好了。再说这边二姐刚生了孩子不能侍候她,她回来了只怕还要生气,不如再等等的好。 段老爷就想,等忙过这一阵再说吧。可是没等忙完,二姐又怀上了。 那会儿刚过了年,新买回来的地要盯着人种,段老爷忙得脚不沾地,段浩方又是忙外面的事又是要备着二姐肚子里的孩子,屋子里还有个刚会爬的小昌伟。段老爷就把这话又给咽回去了,只是在先跟老太太悄悄提了一句,想着先探探口气,哪知老太太说:“家里刚安生几天,就让她在外面多住两天吧!” 段老爷让老太太给噎了回来,只能抽出空来自己带着东西去看段章氏,这回一见倒是觉得人看着虽然是清减了些,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没那么花哨了,可精神却好极了。 段老爷把家里的事给她说了遍,又说二姐刚生了一个又怀上了,说:“你再住两个月,再等等我就来接你回去。” 段章氏拉着他问段浩平怎么样,抹泪道:“我可就担心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有人管没人管。”段老爷就结巴了,他哪里敢去跟老太爷说把段浩平放出来?只是含糊的说他在小屋里住着倒是吃胖了点。 他怕段章氏再问段浩平的事,那个大儿子在小屋里住着,他偶尔也能过去看看,久了倒觉得这么着挺好的,要是真搬回来了又闹起来他可是真撑不住了。 这些年段老爷觉得自己老得快了,精神头一天不如一天。以前还觉得自己能再把段浩平教回来,现在倒觉得只要家里能太太平平的,不吵不闹的,他就知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又一年的八月,二姐又生了个儿子,家里的日子眼看着是越来越好了,浩方也越来越有出息了,老太爷似乎也慢慢把他这一房的那些污糟事都忘得差不多了,见他也有点笑模样了,他就想着差不多能把段章氏接回来了。 他找了个机会跟段浩方说了这件事,两父子就跑了一趟,想着要是能趁着过年的时候让二姐抱着两个孩子,段章氏也跟着一起去磕个头,到时再求老太爷让浩平也搬回来,这个坎就迈过去了。 想的都挺好,结果一见到人他就傻眼了!她的头上居然戴着一顶尼姑帽子!离得远也看不出来这头发是剃没剃,反正段老爷是坐地上了。 这下可不敢再让她住在那里了!段老爷倒是知道这姑姥姥吃斋信佛,可他没想到她能哄着段章氏出家! 这边把段章氏拉上车,衣裳东西什么的都不要了,赶紧回家! 路上段老爷和段浩方跟段章氏说话,越说越让人发愁。她口口声声都是她要出家赎罪,要替段家全家赎罪什么的。 段老爷听了是心惊胆战!连忙喝止她不许再说!什么叫替段家全家赎罪?谁有罪?这不是明摆着说老太爷吗? 段章氏白了他一眼,闭上眼睛开始嘀嘀咕咕的念经。 段老爷这头就又开始疼了。 回了家躲躲闪闪的回了院子,还不敢让人瞧见。她这么一身尼姑袍子,让人看见了怎么说?念经啊吃斋啊信佛啊都没事,可她不能去当尼姑啊!这要让外人知道了会怎么看段家?这家里该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一个正经太太去出家啊! 悄悄把她领回院子,段老爷交待二姐多带两个孙子去陪她说说话,看能不能让她改了主意。这边就拉着段浩方出去了,发愁道:“这可怎么办?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到时她要是还是这个样子,你爷爷那边可怎么交待?” 段老爷急得团团转,段浩方也是一筹莫展。他跟段老爷说:“要不,先哄着娘把那身衣裳换了,然后再说别的。” 段老爷连连点头:“对!对!先换衣裳!你叫二姐赶紧让人给你娘做新衣裳!赶紧的!” 段浩方就回去交待二姐,二姐就让人去请裁缝婆子,请来了倒犯了难,段章氏如今还是一身尼姑袍,这可不能让人看见!可做衣裳不能不量身啊。二姐想了个主意,拿她以前的衣裳给那婆子去,说就照着这个做。 婆子拿着衣裳说奶奶可不是我要推,只是这话总要先说在前头,这比着衣裳做,做出来可未必合身啊。 二姐道你先去做吧。 段章氏以前的衣裳都留在那个姑姥姥那边了,听说早就都舍出去了,家里的衣裳都是旧的几年前的,根本也不能看。 段章氏回来的事很快大太太和二太太都知道了,二太太就兴冲冲的过来看,让二姐给拦在外头。 二太太道:“这听说回来了怎么没见着人啊?我可就盼着她回来陪我说话呢!”二姐眯眯笑,“娘这刚回来,身上还不大好,爹说让娘先歇几天再去跟二伯母你说话呢。” 送走了二太太,大太太也让人把二姐叫过去问了,如今这家是她在管,见段章氏回来也不去让老太太见见就过来问。 二姐仍是拿话搪塞了回去,大太太也没有多为难她,只是对二姐道:“我知道如今你身边的事也多,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你娘既然回来了,怎么着也要去老太太那边说一声。” 二姐从大太太那边回来,见了段浩方跟他一学,段浩方又去问段老爷,段老爷叹道:“让二姐去说一声吧。” 二姐就带着两个孩子去见老太太了,把段章氏夸了一通,说她吃斋的时候天天念着老太太的好,求菩萨保佑老太太长命百岁什么的。 老太太抱着两个重孙子笑呵呵的,听了二姐的话说:“告诉你娘,让她别掂着我这把老骨头了,多顾着点自己的儿子吧。” 二姐回来原样学给段老爷听,自己是一句都没多说。她知道这话说到底还是归到段浩平身上了,既然是大哥,那自然轮不到她说三道四,干脆装个哑巴。 到了晚上段浩方回来,两人躺在炕上闲话,二姐一边抱着孩子摇晃一边问他:“大哥的事到底要怎么办?你有什么主意没有?”段浩方靠在枕上看着二姐奶孩子,两只眼睛只在她胸脯上打转,说的话这耳进那耳出,听了只是嗯了声。 二姐说了半天不见他应,抬头就看到他眼里正往外冒邪火,瞪了一眼道:“跟你说话呢!”边说边轻轻踢了他一脚。 段浩方趁机抓住握在手里揉捏,他望着二姐贱兮兮的笑,笑得二姐身上也热起来,叫张妈妈进来把孩子抱出去睡,这边关上门段浩方就拉着二姐倒下去了。 两人妖精打架般折腾了一场,完了二姐一身汗喘着躺在那里恼道:“要是再有了,我就咬死你!” 段浩方体贴的下炕倒了茶端来口对口的喂她,哄道:“有了就生下来,我又不是养不起?多子才多福呢。”说着放了茶手脚又不老实起来,二姐裹了被子滚到里头避开他的手,嗔了他一眼闭眼装睡。 段浩方嘿嘿笑着去熄了灯再回来,仍是把二姐扯到怀里抱着,掖紧了被子角两人挤在一个被窝里。 二姐让他这么一岔倒把段浩平的事给忘了,这会儿想起来推他又问了遍。 段浩方看着黑洞洞的屋顶叹了声,说:“还能怎么办?这次过年我就是下跪也要让他搬回来。不然,爹就该怨我了……” 二姐听他话里味道像是对段老爷也有些心凉了,想起自己,忍不住劝他道:“爷,这家里孩子多就容易有这些事。哪怕是一个爹娘生的也有个轻重偏向,人心长左边,它本来就是偏的。还是别多想了吧。” 段浩方搂她搂得紧了些。二姐也知道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事,她心里最清楚。 毕竟爹娘偏向不算什么,最多儿女自己过自己的就行。反正我既然不盼着你偏着我,我把自己过好了不就行了?但偏偏不是这么回事。 像这回,虽说是段老爷和段章氏偏着段浩平了,可他们自己偏不算数,去下跪磕头的却是段浩方,他要是不去,反而落埋怨。这就不由得段浩方心里不多想了。 二姐拱到他怀里,靠在他心口上轻声说:“有我和孩子们跟你在一起,我们才是一家人呢。咱们一条心,孩子跟我什么时候心里都记着你……”这话说着说着也说到她心里去了,她闷着头往他怀里拱了拱不吭声了。 段浩方听了她的话心里也是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全翻出来了。 “……嗯,我有你和儿子,知足了。”他把二姐再往怀里带了带,压在她额角上亲了一口,拢了拢被子道:“睡吧。”说着在二姐背上拍了两下。 二姐闭上眼,他也跟着闭眼睡觉,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声。 对着父母兄弟,他问心无愧。他原本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从小长这么大都是靠自己才能有现在的出息。父母养他一场,说的话他都会照办,就是大哥,看在一个爹娘的份上,日后他也不会不管他的。 只是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家最向着他。 段浩方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父母兄弟不说能不能帮他一把,他也不求他们记着他的好,他不图他们一个谢字,只要日后不要恨他、骂他就行。 第 169 章 又是一年新年时,大街小巷都响着鞭炮声,小孩子们穿着新棉衣在街上跑来跑去追逐打闹。 如今段家可是这街坊四邻里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夸的好人家! 这个说段家家风好!没见一家子男人就没一个往屋里乱拉的吗?上到老太爷下到各房的小辈,屋子里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更别提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了。哪一家的姑娘要是能嫁到段家,那才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呢! 那个说段家老太爷可是个有本事的人,早年就是白手起家。又是去南边赚了大钱回来的,一家儿子个个都成才,连孙子都是好样的,不信你看那大爷段浩守,三爷段浩方,不都是数得着的吗? 听说还有个二爷啊?怎么没见过?听说二爷身子不好,从小就是个孝顺孩子,还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呢。念书学问都是一等一的,就是老天不长眼啊,多好的孩子天天躺在床上吃药,连屋子都出不去。听说他娘为了儿子祈福,发下大愿只要二爷能好起来,她就吃一辈子的斋!听说已经吃了三年了。 多好的人家啊。 段家有这样好的名声,段老太爷又是个阔气爱交朋友的,过年的时候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二姐被大太太叫去招呼客人,说要她带上两个孩子。魏玉贞就留下来照顾段章氏,两人都没让出屋子。 段老爷再怎么瞒还是没瞒住,段章氏天天在家里穿着尼姑袍的事还是让人知道了。 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没吭声,眼看着是要过年了,家里的客人多,大太太就跟二姐提了句,说今年家里事情多,有什么事都等过了年再说。 段老爷听了二姐传回来的大太太的话,心里明白这话也不是大太太敢说出来的,只怕这是老太爷的意思,就让人从外地买了两个丫头回来天天看着段章氏不让她出屋子,又把魏玉贞也喊过去守着。 他也不敢再提段浩平的事,天天在屋里长嘘短叹,段浩方劝他凡事想开些:“爹,别愁了,这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段老爷叹道:“只怕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他摇摇头,这些年家里的事一件接一件,就没个完了。 终于把年过完了,老太爷这才腾出手来理一理家里的闲事。他先是黑着脸把段老爷叫去骂了一顿,把段老爷骂得跪在地上哭得泪流满面,回屋就大病了一场。 段章氏身上的尼姑袍子也让老太太派了几个婆子硬是剥了下来换了,老太太派过去的婆子说,吃斋可以,拜菩萨也可以,念经什么的都可以,就是不许再在家里穿尼姑袍子,也别再说什么出家的事。 “不然,休书给你备着!我们段家丢不起这个人!” 段章氏听见休书吓了一跳,因为那婆子说给了她休书也不会让她继续留在这里,而是会将她送回娘家去。她娘家早没人了,亲娘在她出嫁前就死了,家里只有继母,这个时候回去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只怕娘家也不会要她了。 这一吓,她倒是不敢再说出家的事了。其实段老爷把她接回来后她也慢慢缓过来了,之前住在那个姑姥姥家的时候,天天听她讲经念经,一开始她还想着家里的事,后来老也得不着信就不再想了。再说那姑姥姥说的还真有些道理啊。 姑姥姥跟她说你这辈子受罪是因为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就是来让人家报仇的。这叫因果报应,所以你就该受着,不能想着再报复回去,不然这孽就又跑到下辈子去了。 姑姥姥跟她说,你是不是觉得你那继母欺负你啊,说不定上辈子是你欺负她,或者你杀她全家了什么的,所以她这辈子就来报仇了。 段章氏就想,原来是我上辈子对不起她啊,她就想她上辈子是怎么对不起继母了。比如上辈子继母是她的丫头,然后她打她骂她卖她了。她就想她上辈子是怎么打继母骂继母最后还把可怜的她卖掉的,越想越觉得痛快,越想越觉得就应该是这样。 然后她又跟姑姥姥说二姐:“她就是来抢我的儿子的!把我儿子迷的都不认我这个娘了!这也是我欠她的?” 姑姥姥说要是这辈子二姐欠了你的,那下辈子就该她还你了。 “因果到头终有报,谁都躲不掉的。”姑姥姥捻香晃头,一派高深的说。 段章氏越听姑姥姥的话越相信,也不知道怎么让她哄着就要剃头出家去了。 姑姥姥跟她说积福积德,日后死了才能到极乐去,不然带着一身的罪孽就要下地狱受苦去了。 段章氏就害怕了,她也不是多善良的人,自己越想越害怕,把自己吓个半死后,只怕自己不够虔诚,狠不能立刻剃个头出家去好好在菩萨面前磕头赎罪。 可让段老爷接回来后,她越想越不对头,这要真剃了头可就长不回来了!又听婆子说要给她休书,要送她回娘家,她更不敢提当尼姑的事了,就连平常念经也不再念了,反正那经也是跟着姑姥姥胡乱念的,姑姥姥拿经书给她看,她也不认识字,念给她听,她一句都听不懂。 她就喜欢跟人讲因果报应,这辈子吃苦啊,上辈子你肯定做坏事了!这辈子有人给你小鞋穿啊,下辈子他肯定要还给你的! 魏玉贞陪她陪了几天,她就扯着她说因果报应,说着说着魏玉贞也陷进去了。两人越说越热闹,上辈子怎么怎么欺负别人了,这辈子那人就来报仇了,我肯定把人家欺负的挺狠的吧。这辈子受气了,下辈子他肯定要还给我的,他下辈子怎么还啊?当牛做马都太重了。魏玉贞很善良的说,下辈子他当丫头侍候我就行了,牛马都是畜生,那太狠了。回头见了阎王我会替他求情的,只要他当丫头来侍候我就行。段章氏就夸魏玉贞大度,是个当嫂嫂的样。 两婆媳越来越要好了,二姐偶尔去看一眼回来都打哆嗦。段浩方听她说了就让她日后还是少去那边。 “天天说那些没用的,回头你也跟着信了可坏了!”段浩方害怕二姐也跟着去说因果。 二姐连连摇头:“她们那也叫信佛?说出去都要笑死人的!”那根本是两人自己哄自己玩呢。 段老爷看段章氏好得差不多了,也不说要出家做尼姑了,就领着她去跟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逮着机会好好的教训了段章氏一通,可段章氏却特同情的看着老太太,把旁边的段老爷吓得不轻,赶紧拉着她出来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因果来。 等回了屋他问段章氏,刚才老太太训她,她乐什么? 段章氏长叹一声,悲天悯人的说:“我就想啊,上辈子必定我是婆婆她是儿媳妇,这辈子她才会这么来报复我,这么一想,我就觉得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段老爷让她气得跳脚:“你就住嘴吧!”这人怎么就糊涂成这样了? 过了两天段浩平搬回来了,人看着是吃得白胖,气色也比以前好多了。段老爷很高兴,就领着两个儿子出去吃了顿饭,席上段浩平亲自敬了段老爷和段浩方各一杯酒,说以前都是他糊涂不懂事。 “爹,二弟,你们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以前都是我混蛋,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了!喝了这杯酒,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他一仰脖子把酒喝了,段老爷喜得两眼含泪,连声说好。 就是段浩方听着这话心里反倒打了个突,怎么听怎么怪。 过了两个月他算是觉出味来了。段浩平倒是不吵着要铺子要管事,他开始吵着要钱了。腆着脸找着段浩方,伸手笑道:“二弟,哥哥这两日手头有些紧,找你借点花花。” 一回二回段浩方还给他,再往后他就不给那么多了。段老爷知道了反倒说:“他要你就多少给他一些,多了也免得他出去又瞎胡闹!” 段浩方倒是知道这铺子都归了自己后,段浩平也是要让他养的了。现在不过是要两个小钱,日后要钱的时候还长着呢。 可知道是一回事,心里却还是不是滋味。 段浩平见要不来钱,又生出了一招,装病。天天躺在炕上哎呦哎呦喊这疼那疼的,一开始魏玉贞吓坏了,连忙给他请了大夫过来,大夫过来看了看只是说上火:“没事,熬点黄连汤喝两天就好了。”人家大夫才不陪他玩这套呢。 段浩方也看出来了,真让人买了黄连来熬给他喝。段浩平又不是傻的,自然都倒了,然后照旧躺在炕上喊疼啊疼。 慢慢的段老爷也看出来了,这刚搬回来就又找事!也是气都不打一处来。 钱自然是不给他了,段浩平又说这药不好,他这病啊要吃好药。魏玉贞也看出来了,带着孩子躲得远远的不管他要死要活。 还是段章氏听说了去看他,见他躺在炕上一见来人就哼哼唉唉的,当娘的心疼儿子,就过去跟他说因果。说来说去把段浩平说晕了。 “娘,你说我这病是报应?” “对啊!因为你以前做了坏事,现在就生病嘛。” “我倒霉也是报应……” “你上辈子做了坏事,所以这辈子运道就不好!” “那娘你说我就这么受着?” “等到下辈子就好了!” “……那我这辈子怎么办?” 段浩平蒙蒙的看着段章氏,她慈爱的摸着他的头说:“你这辈子就是来受苦的嘛。” 段浩平不干了:“你是说我活该?!” 段章氏见他恼了连忙哄他:“下辈子,下辈子就好。” “那我要下辈子还倒霉呢?”段浩平不明白了,瞪着一双牛眼问段章氏。 “这就是因果报应嘛。”段章氏现在这一套是玩的得心应手,什么都能往因果上套。她把段浩平说晕了,要他好好的养病,不要怨天尤人,这都是他该受的。 等她走了段浩平仍是半天回不过来神,到半夜了他一拍大腿跳起来骂道:“老子没病!什么报应!呸!” 第二天,人就好了。 第 170 章 老太爷这天把二老爷叫过来说:“也该给浩凤找个媳妇了,我看谢家的那个姑娘不错,你去下聘吧。 二老爷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他跟老太爷嚎啕大哭,老太爷就慢悠悠的说:“也怪我把这事给忘了,你看浩方都有两个儿子了,家里也只剩下浩凤还没成亲。你赶紧去谢家下聘。” 二老爷结巴着想说那个许家姑娘的事,老太爷端起茶杯盯着他问道:“嗯?你还有什么事?” 他就低头什么也不敢说的出来了。 回了屋跟二太太一说,二太太立刻就喊起来了:“天老爷啊!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这可怎么办啊!” 二老爷赶紧让她小声些,悄悄往隔壁屋斜了一眼。二太太捂着嘴发愁的看着许家姑娘住的那个屋,长叹一声。 二老爷坐下半天不说话,外面天渐渐暗了,各屋都忙起来准备去端晚饭了,就他们这个屋还是黑洞洞的,丫头婆子都不敢进来点灯。 二老爷叹道:“……我再去一回!” 第二天,二老爷天不亮就出门了,只带了一个家人赶车去了浩凤读书的那处小村庄外。 他这几年也是常来,又总打听同一件事,村里的人倒是都认识他了,他却还躲躲闪闪的。对外不敢实话,只说他欠着许家人的钱,特地来还钱的。 一进村,照旧找了个人家住下,许给那一家一些钱,然后就出去找人打听。 村里的人一见他还打招呼,拍肩竖大拇指:“好人啊!像你这样的人可不多见!”追着人家要还钱,可不是不多见吗?多诚实的人啊。 二老爷笑得嘴里发苦。 浩凤刚把那许家姑娘带回来时,二老爷就赶紧让人过来找这个许家,商量着把人家姑娘送回来。万幸两人在路上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那许家姑娘仍是清白之身。虽说是自己家的儿子勾引的人家家的大姑娘私奔,可这事到底也不能全赖一家。要不是那姑娘家教不好,怎么着也不会跟着个男人从家里跑了啊? 二老爷原本想着赔些钱给许家,再悄悄的把姑娘送回来就行了。至于让儿子娶这许家姑娘的事他更是想都没想过!这样跟人私奔的人家出来的姑娘他怎么能聘回来啊?他可还怕她日后再做出什么丢人事呢! 谁知这许家啊,悄悄搬了! 这下二老爷傻眼了!再让人打听,这许家的确有一个姑娘,不过几个月前得急病死了!许家老爷太太就带着棺材回乡安葬了。 这、这、那他们家的那个成什么了? 二老爷赶紧回家叫二太太去问这许家姑娘,那许家姑娘一听就呆了,再然后就是哭,爹啊娘啊我对不起你们啊,女儿不孝啊,接着就要悬梁,让人给救下来,然后又要跳井,让人给拦下来,再然后要撞墙,二太太让人一天到晚的看着她,最后要绝食,饿了三天端进去一碗鸡汤,喝了。 许家姑娘不寻死了,二太太要愁死了。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自己家住着可怎么办?她娘家那边说她死了,这下可连个送的地方都没有! 二老爷一咬牙说就给她撵出去!二太太跺脚道你撵出去倒是简单了,她这边出了咱们家门那边就去寻死,然后官府找上门来看你怎么说! 那就还是要找到这个许家。 二老爷就去打听,可这许家老爷吧竟像是从地里钻出来似的,村里人都说二十多年前他到这个村子里住下,听说是个读书人,上京赶考,然后怀才不遇遭人妒恨,流落到此。村里见他颇有些风骨,也是好心,就给他找个间破屋子,平常求他去写个字什么的也肯,天天站在屋外头对着天边叹啊叹啊的。 这就是读书人啊。村人路过看到时都挺感动的,村里终于也有个读书人了,不是识得两个字那种假读书人,是真的会做学问那种读书人啊。 后来就有人把女儿嫁给他,再后来…… “唉,听说他女儿得急病死了,许先生说要带着女儿回乡安葬,一家子就都走了。”村人叹气,说这好人就是没好报啊。 当初许家姑娘跟着浩凤大半夜跑了之后,第二天丫头端着热水从灶下过来准备侍候她们家姑娘梳洗,一进屋没见着人,转到小屋去找婆子,婆子一身酒气睡得呼呼作响。丫头跑去喊来了许太太,推醒婆子再一问,坏了,姑娘丢了。 许家太太知道这许老爷的性子,也不敢立刻就告诉他,先在自己家附近找,盼着她是偷溜出去玩了。院墙有让人攀爬过的痕迹,屋子里也没少银钱,连首饰衣裳都没丢一件。 许太太坐在姑娘屋里从早上等到半夜没见着人,她仍是不敢告诉许老爷,这要是让许老爷知道了敢打死许姑娘的。她就悄悄让婆子出去找。 可那婆子知道自己弄丢了姑娘,悄没声的裹了包袱溜了。 许太太听说婆子跑了才知道这事必定是瞒不住了。 许老爷知道以后当时就把桌上的一方砚台给砸了,许太太跪下哭求说赶紧去找吧,要是让那歹人哄了去,这会儿必定是在受苦啊。她打小就没出过门,见过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许太太怕姑娘让人骗了,许老爷却骂道这都是你家的家教不好!在家里住着院子墙圈着就能跑出去?这种人他丢不起! 许老爷不肯去找,却让人说姑娘前几天就得急病死了,这边急着卖房子卖地就要走。还对许太太说养出这样的姑娘,我也不敢留你了,你回娘家去吧。 许太太嫁过来快有二十年了,这家里的老父老母都已经不在,虽说还有兄弟在,可也久不见面。她怕这回去了没自己的活路,求许老爷带着她一起走。 许老爷不肯,说养出这等会跟人偷跑的女儿,许太太必定妇德有失,他不能让祖宗蒙羞。 许老爷把许太太往娘家后门那一送自己就走了,许太太在后门那站了半天才敢敲门,幸而应门的人是家中老仆,一见许太太还认识,就领进了屋。 许太太的大哥听说她就这么没带包袱没带下人的一个人跑回来了,就叫过来见。他以为最多是妹婿囊中羞涩,妹妹过来求娘家拿些钱出来应急的。谁知许太太当下跪地哭求说自己被休了! 她大哥这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再问为什么被休,许太太就说是许姑娘好好的大半夜在屋里丢了。 好好的大半夜在屋里丢了?她大哥就急问道那为什么不报官?好歹也是自己亲骨肉,妹婿就算是爱惜名声也要去找一找啊! 许太太结巴半天才说丢了人之后前院里有个人说曾经有个男的问过许姑娘的事,前后没几天就丢了人。 她大哥是个心细的,先让人把许太太送到别处住着,怕她在家里让人看见了问起来坏了自家名声。然后就让人去打听,打听来打听去就打听出来了,离许家不远处有间书院,里面多是少年人,又打听出这许家姑娘在这群少年人中似乎颇有名声。 好人家的姑娘都应养在深闺之中,让一群半大男孩天天挂在嘴边上像什么话! 许太太的大哥心里先觉得这许家姑娘只怕平常就是个不老实的。 他既然存了这个心,自然就不肯再费心多打听。后来又听说有人在找这许老爷,说是欠了他的钱要还。他就去问许太太,许老爷可曾借过别人的钱。他想着要是真有那笔钱,不如要过来拿给许太太,她日后也算有个着落。 许太太却是知道自家老爷是个一穷二白的人,她嫁过去的时候屋子里连张床都没有呢,哪里有钱借给别人? 她这么一说她那大哥就更生气了,这肯定不是还钱来的,只怕倒是个寻仇的! 他觉得这许老爷真是惹了一堆的麻烦事,这许太太也把这些麻烦都惹到他家来了。 许太太的大哥就慢慢的不再来了,虽然这房子还让她住着,可钱什么的却没有了,下人也回去了。许太太只好给人浆洗补衣裳换些米面勉强度日。 这日她在外面听说有人在打听许老爷的事,说欠了他的钱要还。旁边说这人找许老爷找了好长时间了,许太太记在心里,就悄悄过去问。想着要是跟自家老爷相识,说不定能知道老爷到哪里去了,她好去找他。 二老爷在街上让一个粗妇拉住,本来不耐,可细一打量倒觉得这粗妇看着倒不似寻常仆妇。他就问她可识得许老爷,许太太低头道:“那是我们家老爷。” 二老爷以为遇上了许家下人,忙道有急事要找许老爷。 许太太说:“我们老爷回乡了……” 二老爷连忙问:“那你们老爷家乡是哪的啊?我真有急事找他!”许太太摇摇头,二老爷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了,摸出两个钱扔给她走了。许太太跟了他几步,最后仍是转身回去了。 原来他也不知道老爷家乡在哪…… 许太太抹抹泪,提着捡来的一筐烂菜叶向回走。 第 171 章 二老爷回了家说这许老爷还是没找着,二太太哭着说这下可怎么办?那个天天寻死觅活的,要是真给浩凤办了喜事她要是死在家里咱们这日子也别过了! 两人坐在一块发愁,二太太想了个主意,说:“那许太太的娘家不是在那村子里的吗?不如把这姑娘给他家送去?” 二老爷摇头说:“那怎么能行?要是那家人问起来这许家姑娘怎么在咱们家住着啊?你怎么说?再说外面都说她死了,还是他爹娘说的,这冷不丁的又活过来了,人家要是不认,咱们还能把许姑娘拉大街上让街坊邻居评评理不成?” 二太太哭丧着脸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啊?爹那边还等着呢,前天又把我叫去了,娘催着让咱们赶紧去谢家下定。” 二老爷原地转了几圈,道:“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先把她送出去!” 二太太傻愣愣的问道:“往哪里送?这种事也不能跟亲戚说啊。”要是人人都知道浩凤领了个私奔的姑娘藏家里,什么亲事也不必提了。 二老爷说先送到段老爷家以前的房子去住着。 “好歹是一家兄弟,这个口也好开,就是真露了馅,老三那个人也不会往外卖咱们。回头你悄悄跟浩方家的说,就说是你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家里地方小住不下,先送到那边去住几天。” 二老爷这么交待,二太太却不敢说她早就把这许姑娘的事告诉二姐了,那会儿刚搬家,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怎么就让人看见了。她怕老太太怪罪,就想扯着二姐到时帮个腔。谁知不但老太太没问一句,老太爷也一声不吭装不知道。她还在庆幸,现在是明白了,老太爷根本就不想管他们怎么安置这许姑娘。 二太太没去找二姐,而是找了段章氏,这么几年下来她算是看明白了,就算二姐好糊弄,她后面的段浩方可不是个善茬。偏偏二姐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这我要回去问问我们家爷,我一个人可做不了主。找二姐还不如找段章氏呢,那可是个傻瓜蛋。 二太太带了礼来看段章氏,被段章氏一把扯住说因果,她现在就愁没人陪她说话,魏玉贞还要照顾孩子也不常来,二姐更是抓不着人。本来她还想好好跟二姐说说吓吓她,结果还没等她去叫人呢,段老爷就过来跟她说如今二姐身旁两个孩子,又管着院子里的大小事,让她有事没事少去找她。 “你就安安稳稳的在屋子里呆着,一天三顿饭少不了你的,别的事你就少管吧!” 她怕再被段老爷送出去,毕竟还是家里舒服,就打消了去找二姐说因果的念头。现在看到二太太过来,欢喜极了,一把扯住就不放!以前二太太怎么欺负她的,下辈子都要还给她!她就先给她说说,吓死她! 二太太有事求她,只得坐下来听她云里雾里的胡扯,架不住段章氏如今口舌长进了,慢慢的竟也给她说晕了,怔怔的说:“…那按你这么说,岂不是但凡起一点要害人的恶念,回头都会报应到自己身上?” 段章氏严肃点头:“可不是!那菩萨什么都知道!” 二太太愣愣的倒也没把二老爷的交待给忘了,把想借段老爷家以前那房子的事说了,说是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家里也没人了,如今他们现在住的那个院子里也没别的空房子,就想先送到段老爷家以前的房子住几个月。 搬家的时候二太太偷藏一个姑娘的事段章氏早就忘了,只依稀记得是二老爷的小妾,不过如今也应该早就不在了。听了二太太的话立刻拍着胸脯答应下来,这可是帮人一把的善事啊。 段章氏热情的说:“干嘛送到那边去?那边也就几个下人在,屋子也简陋,既然是你娘家的亲戚,不如就先让住到我们这边来吧。我正愁没人说话,干脆让她搬过来陪着我。等你忙完浩凤的亲事再接回去不就行了?” 二太太一听连忙摆手:“那怎么行啊?你这边的人也多,二姐那里还有两个孩子呢。她粗手笨脚的再惹出事来就是我的罪过了!”从二房搬到三房来,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嘛。 二太太陪着笑推辞,段章氏扯着她热情的请那姑娘搬过来住,两人拉扯半天,二太太瞅着个空跑了,段章氏追到门口,招着手道:“以后常来啊!” 二太太和二老爷想让许姑娘搬出去,这许姑娘也不是傻的,从丫头婆子的口中零星猜出来了,她在段家住了三年,每天连屋子都出不去,二太太看她看得比看犯人都严,跟浩凤也是再没见过面,就是隔着帘子说句话都没有。 二太太一直没说给她和浩凤办喜事,又拦着不让两人见面。以前还说先把她送回家去,堂堂正正的请媒人下聘再把她娶回来,谁知后来段家人去找,却听说爹娘说她死了,家也搬走了。如今更是什么都不提了,现在居然还想把她送出去。 许姑娘恨上了,以前听婆子说戏文,那牛郎织女王母娘娘的故事她都记着呢,觉得这二太太就是王母娘娘,她就是那织女,浩凤就是那牛郎。如今这是要活生生的拆散他们啊。 她就趁着一天半夜悄悄溜出屋子去找浩凤了。 浩凤睡得迷迷瞪瞪的让人爬上了炕把他摇醒,睁眼一瞧一长发披肩的阴森女子趴在枕边,尿都差点让吓出来,再一看居然是许姑娘,更是要把魂吓掉了! 二太太以前就这么吓唬过他,说要是他再敢偷偷见许姑娘一面就真要娶她了! 浩凤当时带着许姑娘跑也只是一时的冲动,回家路上就后悔了。真要他娶她他还觉得委屈呢,以前想着要是娶媳妇,能配得上他的姑娘那必定是家财万贯貌美如仙,许姑娘哪样都不沾边啊。 回来后二太太说要把许姑娘送回家去,他赶紧装乖孩子点头,二太太又吓他说两人不能再见面,不然就让他娶她!浩凤当然是连连点头,从此许姑娘住的那间屋子屋前三丈他都往回走,绝不靠近。 可这大半夜的许姑娘竟然爬他被子上来了!要是让人看见了他不就要娶她了吗?浩凤急得赶紧推她:“你赶紧下去啊!悄悄出去别让人看见!” 许姑娘拉着她的情郎,悲伤壮烈的说:“带我逃走吧!” 浩凤翻了个白眼:“你傻了吧?这是我家!我不走!” 许姑娘急了:“你不带我走,我就要被送走了啊!那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浩凤甩开她的手:“我跟你说这是我家!我哪儿都不去!你爱去哪去哪!我不管!” 许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悲愤道:“我都能为你离开我家!你怎么就不能为我离开你家呢!” 浩凤立刻声音比她还高:“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开自己家啊?反正我不离开我家!” 他们两人这一个哭一个喊的,立刻院子里各屋的灯都亮了! 外面小屋睡着的丫头听见浩凤屋子里有声音就披了衣裳点了灯起来看,一进屋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只穿内衣的女的跟浩凤在炕上坐着。丫头还没嫁人,一看啊的一声扔下手里的油灯就跑出去了。 外面就有人喊:“四爷怎么了?赶紧去看看!”呼啦啦一堆人都涌了进来。 二太太披着衣裳赶过来的时候,一看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推开进去就见自己儿子跟许姑娘两人只穿小衣挤在炕上,许姑娘是满脸泪,抓着浩凤不撒手,浩凤也是急得红头胀脸,正跟她拉扯,两人动手动脚间衣裳也扯开了,被子也踢到地上了,然后一屋子的人都在看着。 二太太眼一翻,又晕了。 这下更热闹了,有喊大夫的,有喊赶紧扶太太去躺着,有说赶紧去喊二老爷,三喊两不喊的,别的院子也都给闹起来了。大半夜二房里这样折腾,大家都知道了。 浩凤和许姑娘就这么着让人给领到了老太爷跟前,往地上一跪,旁边一圈人。 老太爷看过来一遍,大老爷一脸木然,二老爷一脸青白,段老爷紧皱着眉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还悄悄看他的脸色,眼神一碰吓得赶紧低头。 老太爷叹了一声,也没再跟跪在地上冻得瑟与发抖的浩凤说话,叫过来二老爷说:“…你就赶紧把这件‘大喜事’给办了吧。” 段家四爷的喜事办得一点也不热闹,既没发贴子请客人,也没有媒人,甚至院子里连一点喜色都没有。 许姑娘穿了身红衣,顶着盖头从这屋走到那屋,旁边的丫头再给她掀了盖头,这事就算礼成了。 浩凤从头到尾没露面,二老爷和二太太也没过来,家里的其他人就更别提了,连个礼都送。 第二天新妇磕头奉茶,老太爷没见,老太太也没见,还是二太太接了她的茶让她磕了头,然后就让人送回屋去了。 许姑娘心愿得偿,自然欢喜高兴。可这日子过的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她照旧还是住在那个小屋子里,浩凤也是住在他原来的屋子里,两人也不常见面。 到了过年时,开宗祠祭祖。老太爷掀开祖谱,笔滑到下面,看见浩凤的名字,他的笔顿了顿,什么也没写就把祖谱合上了。 【牡丹花开满庭芳】 第 172 章 许家姑娘当了段家四奶奶,这立马自我感觉不一样了! 虽然段家大小的都不太乐意搭理她,特别是二太太,她儿子的好姻缘算是全毁在她手上了!二太太做梦都恨不能活吃了她!可许家姑娘自己个倒是过得挺痛快的,二太太不搭理她,她就天天抓着董芳云和二姐玩,到底是一家亲戚,又住得近,走两步就能到,人家要真来了,还能往外赶不成?于是她一来,还只能捧上茶陪她说话。 “诗清啊,天也晚了,我看你三哥也快回来了,我也要去给他准备晚饭了,你看是不是……”二姐对着这四奶奶示意:‘你是不是该回自己家了?’ 许诗清,也就是四奶奶,放下茶仰脸说了句:“正好,那我就在三嫂这里吃了,一会儿浩凤回来让他也过来!” 你可真不客气! 二姐笑笑:“那你先坐一会儿啊。”她出来让红花进去陪着这个四奶奶说话,她转到段章氏这边,魏玉贞正跟段章氏在屋里两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一见她进去两人立刻不说了,一起转头看她,好像她居心不良似的。 二姐也没再往里走,就站在门边上问了句:“娘,我是来问晚上这饭摆在哪儿啊?”虽然三房这一家子是各屋吃各屋的,可是这场面话每天都要问一遍。 段章氏冷着脸对二姐说:“等你爹回来再说!家里人都没回来呢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不问,怎么摆桌子?怎么知道摆在哪一个屋啊? 二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笑眯眯的出来。张妈妈等在外头,过来问她:“三奶奶,晚上的饭怎么摆?三爷在哪个屋吃?”其他人都好说,只是段浩方在哪个屋吃却是不一定的。之前二姐刚怀孩子那会儿,段浩方早上晚上都被叫到段章氏这边吃饭,后来发生了点不大不小的事后,段章氏出去住了三年,二姐得已跟自己男人过了三年的好日子。 段章氏刚回来那时,段老爷怕她还掂记着出家的事,吃饭时总爱把家里人都叫过来,就是想用儿子孙子把段章氏给拉回来。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倒是不再提出家的事了,只是却说吃饭时人太多她觉得闹得慌,于是二姐带着孩子就先避出去了,只剩下段浩方跟着其他人一起吃。 段浩方陪着吃了两天后也不肯再去了,他的性子越来越硬,如今这三房外面的事倒有一多半都是托在他身上的,本事大了自然就不那么服管了。段章氏叫也不过去,段老爷过来跟他说,他却道:“我跟孩子一块吃。” 段老爷无法,就想让奶娘带着二姐的孩子过去,想着这么着段浩方该愿意过去吃了,谁知他几天没在吃饭的时候见着孩子,一问二姐才知道孩子让人领到段章氏那边去了,当时就要摔了筷子去把孩子带回来。吓得二姐赶紧拉住他。 他在这边屋里发火那边自然听得到,不一会儿段老爷就让人来问了,他要过去,二姐拉没拉住,在屋里急得直转圈却不敢过去顶这个雷。可是也没听那边屋里吵起来,但是后来吃饭时就没人过来带孩子过去了。 只是这么一来,段浩方几天就要过去陪着段章氏吃顿饭。不过什么时候去,哪一天去却不一定。有时他回来累了,就是那边都摆好了来叫他也未必肯再起来。 段章氏倒是越来越讨厌二姐了。不过她倒是不敢过来找二姐的事,也就是偶尔在别处指桑骂槐的说两句。这话飘到二姐耳朵里,她就只当没听见。她知道段章氏心有顾忌,绝不敢再来找她的事。 为什么家里没人跟她说,是红花去打听出来的。把段章氏接回来后她闹着要出家,后来老太太那边的婆子过来跟她说再折腾就给她休书,她这才老实了。只不过休书这个事没人知道,段老爷不会大肆宣扬,段浩方也不会跟她提这个,毕竟要顾着段章氏的脸面,不会让她在小辈面前丢脸。后来红花听宝贵家的亲戚说的,宝贵的爷爷跟着老太爷,这话不知怎么的就让他们知道了。等红花回来跟二姐一学,她才算放下心中大石,算是再也不会害怕段章氏找茬了。 现在听张妈妈这么问,二姐说:“两边都备上,太太那边也备着三爷的饭,我们屋里也准备着。” 张妈妈一边答应着一边跟着二姐往家里的小灶那边走。段浩方在老太爷跟前得意,他们这个院子的日子自然好过得多了。小灶也是光明正大的开着,轮到饭点了,大灶送饭菜过来,他们这边的小灶自然会加上几道好点的菜。 老太爷刚回来时喜欢叫家里的男人过去吃饭,现在却很少这么做了,因为他晚上多半不回来吃,家里人自然各吃各的。 院子里有了小灶,二姐又把刘妈妈给接回来了。现在三房的里外都是她在管,自然是用自己人更称心。她跟张妈妈一过去就见灶房里正热闹着,刘妈妈见了她们也是赶快迎出来,说:“奶奶别进来!里头脏着呢!”旁边的小丫头赶紧把地上的鸡毛和烂菜叶子给扫了。 二姐见里面挤得都是人也不往里去,就站在门外扫了一眼,问刘妈妈说:“晚上都做了什么菜?我怎么看到有只鸡?”晚饭怎么做这个? 刘妈妈脸上有些僵,悄悄拉着二姐出来才小声道:“三奶奶,这是太太要的。下午她让人过来说最近身上有些虚呢,要喝鸡汤。”停了停加了句,“要整只鸡炖的。” 二姐眉头一皱,张妈妈赶紧说:“刘妈!不是我说你,这事怎么没回奶奶?怎么着也要跟奶奶说一声吧?没说你就自己做了主了?” 刘妈妈急得直跺脚:“我想说来着,可是奶奶屋里不是有客吗?我就想、就想等没人了再来回一声!” “得了,都别说了。”二姐摆摆手,“家里又不是吃不起?回头把这一笔加上就行。” 刘妈妈赶紧说:“是,是,我明天一早就把这笔加上!” 领着张妈妈回了屋子,就见许诗清还在屋里坐着,二姐笑眯眯的仍旧陪她说话,只是心却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段章氏大约是不甘心让她管家里的事,可段老爷不让她管,怕段浩平从中捞钱,也不肯让魏玉贞管,她更当不了段浩平的家,这事不知不觉的就落到二姐身上了。从那天起,饭里有肉了,她就天天念叨这都是杀生,这都是造孽,这都要遭报应的,念得人人都吃不下去了,二姐就把肉停了,七八天做一回。可真没肉了,她今天要炖鸡,明天要吃鱼,后天要吃鸭子,一边吃一边叹气,好像二姐克扣她似的。 像这样的小麻烦层出不穷,可又算不上是个事,就是让人不痛快。二姐又没法抱怨,因为确实都是小事,拿这个去找段浩方倒显得自己小气。时候长了她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好歹她也没找什么大麻烦,这点小麻烦就睁一眼闭一眼的过去吧。 “三嫂,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许诗清问。 “嗯。”二姐根本没听她说的是什么,只管点头就是。天也渐渐黑了,二姐看她是真不打算走了,就让米妹去二太太那边交待一声,说留四奶奶吃晚饭。其实说不说的也没什么关系,二太太那边根本就当没她这个人,她不见了从来没人找。 这边只等段老爷和段浩方回来就摆饭,那边富贵回来说,他们跟着老太爷在外边吃了,晚上就不回来吃了。 二姐听张妈妈这么说就让人摆饭,又让奶娘把孩子带过来一起吃。刘妈妈过来说段章氏那边的饭菜都送过去了,炖鸡也送过去了,二姐才点点头开始吃饭,吃了两口见许诗清不动筷子,抬头看这位四奶奶又呆怔怔的一副受委屈的样子,二姐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说:“诗清,可是不爱吃这些菜?我让人再给你做,你要吃什么?” 许诗清眨巴着泪汪汪的眼睛,哽咽着摇了摇头,看了二姐一眼,又低下头叹气。 二姐知道这姑娘又犯痴病了,自己吃自己的,抽空给她挟了两筷子菜,又叫人再去给她蒸一碗鸡蛋羹。等鸡蛋羹端上来亲手给她捧过去劝道:“快吃吧,香着呢。” 许诗清看着嫩黄喷香的鸡蛋羹像看着一碗药,紧皱眉苦瓜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二姐看她这副样子就倒胃口,让人把鸡蛋羹端回来给昌伟昌福吃,结果他们一家三口吃得香,没人搭理许诗清了,她自己又靠过来了,很同情的看着二姐喂孩子手忙脚乱的样子问:“三嫂,你每天都干些什么呢?” 二姐想都不用想就说:“早上起来先要去看看昌伟、昌福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有没有着凉,然后回来侍候你三哥起床吃饭,让人去看看你三叔和三婶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然后去灶下看早饭准备好了没有,接着侍候一家大小吃早饭,吃完了早饭先送你三叔和三哥出门办事,接着回来先去问你三婶有什么吩咐没有,然后回来领着昌伟昌福玩,到了中午了准备午饭,让人去问你三叔和三哥回不回来吃,再去问你三婶吃什么,饭做好了大家都吃过了,去问你三婶有什么吩咐没有,没有就回来带着孩子睡午觉,到了晚饭点先去问奶奶那边有吩咐没有,没有就回来侍候一家大小吃晚饭,你三叔和三哥回来吃就加两道菜,不回来吃就给他们留点,吃完了先去问你三婶什么吩咐没有,然后就回来哄着孩子洗漱准备睡觉,我这边就等着你三哥回来,他回来了我才睡。” 许诗清听了这么一大串觉得特别无聊,她往前探着身问二姐:“那你天天这么过,都不想想?” 二姐听着这话头不对,正好孩子也吃得差不多了,她让奶娘把孩子抱走,张妈妈过去陪着,这边只留了个红花,等屋里没人了,她反问许诗清:“想什么?” 许诗清又低头揪衣裳角不吭声了,二姐不理她,又盛了半碗饭吃完让人把桌子撤下去漱了口再看她,仍是摆成那副样子。看看天这过一会儿说不定段浩方就回来了,二姐想赶紧把她给撵走,只好主动问她:“诗清啊,你刚才说的什么?想什么?” 许诗清抬头,一脸忧伤的说:“三嫂……你都不想想,他们晚上在什么地方?说是在外面吃饭,在哪里吃的?谁陪着?” 二姐低头喝茶,就知道这傻丫头要说这个,幸好早一步把孩子给送到别的屋里去了。 男人晚上不回来在哪里还用说吗?这边虽然比不上南边的城大,可该有的还都有啊。 二姐笑眯眯的说:“这男人办的都是正事,我哪里懂得?” 许诗清重重叹了口气,看着二姐好像她是个傻瓜,摇摇头说:“三嫂你一点都不懂……”她坐在那里攥着拳头,探身过来小声说:“三嫂,你都不想想,要是三哥在外面有了人不喜欢你了可怎么办?” 二姐让她说的恶心,笑眯眯的反问道:“你是担心四弟他在外面……” 许诗清娇嗔的扭了下,对着二姐撒娇似的翻了个白眼,然后一把抓住二姐急道:“三嫂你说,他到现在都没跟我圆房,是不是他……” 二姐赶紧让她别说了,拉起她就往门外推,说:“这天也晚了,我看四弟也快回来了,你赶紧回去等着他吧。” 许诗清一听浩凤就扭捏起来,甩开二姐的手说:“三嫂你最坏了!我不跟你说了!” 二姐立刻点头称是,一边让红花送她回去,一路看她出了院子才松了一大口气。回屋让米妹进来收拾了一下,然后又去看看两个孩子,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哄他们睡着后才回屋。 坐在屋里长出一口气,红花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奶奶累了?要不就先洗洗睡吧?” 二姐闭着眼睛早就半睡着了,听见她说话就支起身道:“送热水进来,我先洗洗。” 等她洗完坐到床上,一边抱着被子拿着针线给孩子缝内衣一边等段浩方回来,倒是想起了刚才许诗清说的那个事。 家里男人爱在外面吃晚饭的这个事是老太爷带起来的。 段家如今在外面的名声好听,都说这段家的男人都不爱女色,屋里都没人。这话确实不假,段家男人的屋里的确是都没人,可这不代表段家男人都不沾别的女人了。特别是老太爷,人老心不老,老太太年纪大了他自然不再喜欢了,又不愿意把纳妾让人说闲话,于是更喜欢在外面唱花酒了。有他带头,大老爷、二老爷都找着了偷香的好地方,天天说在外面谈生意谈正事不爱回家。 老太太管不着老太爷,大太太根本不管,二太太想管,可碍着老太爷也没办法说得太过份。 段老爷和段浩方也常常被叫过去。看段浩方每回回来都一副很累的样子,二姐也旁敲侧击的问过两次,可这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到底是在外面喝了花酒还是没喝她也不知道,这并不是家里的妾就在她眼前让她知道,这外面的事没有影子她也不能红口白牙的乱说,问得多了怕伤了夫妻感情,只能选择自己不去想不去管不去看。 二姐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小衣裳叹了口气揉揉眼睛,外面热闹起来,张妈妈在说:“三爷回来了?赶紧扶着!” 二姐掀了被子跳下炕踢上鞋就往外屋去,掀开帘子就见段浩方喝得脸涨红让七斤和米妹一边一个架着进来。 二姐连忙说:“张妈去拿醋过来!”边帮着丫头把他扶进屋去,这人喝醉了就跟重了两三倍似的,千辛万苦把人好好扶到炕上,拿靠枕让他靠着,松开领口脱了鞋解开腰带,又捧了茶来让他漱口,见这人还算没醉过去,二姐扶着他着急的问:“怎么喝了这么多?”一靠近就能闻见他身上那股浓得呛人的香粉味,二姐脸一皱往外一避,稍定一定心又若无其事的再过去扶着他,见张妈妈把醋拿过来了,兑了热水哄他喝了点。 喝了醋后,段浩方看着是好点了,靠着拉着二姐的手就要把她往怀里拉,张妈妈赶紧推着米妹和七斤出去,等没人了二姐挣开他坐好,说:“三爷,你已经到家了。”别认错人了。 段浩方呵呵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拉着二姐不放,懒懒的说:“ 吃醋了?” 二姐笑眯眯的又把醋端过来:“三爷要醋啊,再喝点。” 她端过去他也不躲,真凑过来大口喝了半碗下去,推开碗长出一口气说:“得了,不喝了,再喝要吐出来了。” 听见他这么说二姐看他的脸色是有些发白,担心道:“吐出来说不定好受些,要不,你就吐吧。”一边让七斤拿桶装了草灰过来,对他说:“要吐就吐,别憋着。” 段浩方摇摇头,仍是抓着二姐的手放在胸口。 二姐猜他是胸口闷得难受,就一下下轻轻给他揉,怕揉着胃了让他难受,揉一会儿就问他感觉怎么样。 段浩方闭着眼睛也不像是睡着了,二姐给他揉着胸口他脸上就带着笑,好像挺舒服挺满意的样子。 二姐给他揉了会儿见他这么笑着,停了手说:“看把你美得?不难受了吧?” 他又抓着二姐的手往胸口放,睁开眼睛笑着看她说:“还是难受,你再给我揉会儿。” 二姐知道他这样就是没事了,抽开手笑着拍了他下,说:“该睡了,起来脱衣裳!明天还要早起呢!” 段浩方这才坐起来把衣裳脱下来团成一团随意扔在地上,转身往被子里一趴。二姐见他这样还是醉着,就把衣裳拾起来,出去让丫头关上院子门,先去段章氏那边问一声,段老爷也回来了,她没进屋,就在屋外等着,段章氏的婆子出来说已经歇着了,让二姐他们也歇着去,二姐这才告退,又去看了看昌伟昌福,见两个小的睡得挺好,这才回屋来。 她进了里屋,米妹才把外屋的灯灭了把门关了。段浩方已经躺上了床,听着呼噜都轻轻打起来了,她轻手轻脚的吹灯上炕,掀起被子钻进去,刚躺好他就伸手把她拖到他的被窝里抱着。 逢到他出去喝酒回来沾一身的花粉味,二姐就不爱跟他睡一个被窝。这会儿她就轻轻推着他说:“累了,睡吧。”说着还要滚回自己的被窝去,他倒没死拉着她,就是手半放半不放的搭在她腰上长长的叹了口气,二姐就心软了不跑了,她一不动,他又慢慢把她拉了回来,抱住后在她耳朵边亲了好几口。 二姐的心就更软了,一边也更生气,这是干什么?贿赂?拧着他腰上的肉狠狠掐了几下,她手下没留情,他却动也不动,再一看,已经睡死了,气得她又多拧了几下才气呼呼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段浩方起来后吸着气揉腰,然后狐疑的掀起衣裳看,等他从屏风后换好衣裳出来,走到正坐在梳妆台前的二姐身后,扶着她肩伏在她耳边说:“小东西,又恼了什么?看你把你家爷的身上掐得,都没一块好皮!”一边说一边在她脖子根啃了口。 二姐让他啃得一激灵。 第 173 章 见段浩方吃了早饭还不出门,二姐问他:“今天外面没事吗?” 他却回到里屋往炕上一倒,像是又要睡个回笼觉似的,听见二姐问也只是摆摆手什么都没说。她想他大约是昨天晚上喝酒喝得太多不舒服,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就不去打扰他,嘱咐丫头们没事别进去,外面说话声音也小些,自己先往段章氏那边去了。 那边屋里也是刚吃过早饭,段老爷正准备走,二姐刚好过来,她也没进去,就站在门外对着段章氏的婆子说:“娘昨天晚上睡得如何?早饭可有什么不喜欢的没有?” 段老爷在屋里听见她的声音就说:“浩方家的进来吧,我跟你娘都起来了。”正给他整衣裳的段章氏闻言不快的撇了下嘴,甩手进里屋了。 段老爷觉出不对来,难不成又跟二姐生气了?他有心追进去问两句,可这边二姐也进来了,他也不好当着她的面进里屋问这个,只好装成没事似的对二姐笑,问她:“以后也不用这么早过来,你那边事也多。昌伟、昌福起来了没?浩方吃过饭了吗?” 二姐蹲了个福道:“孩子们都起来了也吃过饭了,三爷吃了饭又回屋躺着了,说是头痛,我看他脸色也有些不好,就没叫他……” 段老爷听了点点头说:“怕是昨天晚上喝得多了些,你爷爷灌他喝了不少的酒。那就让他在屋里歇一天吧,今天不用跟我出去了。” 二姐见段章氏躲在里屋不出来,只好自己送段老爷出门,等段老爷走了她也想回屋,不想段章氏的婆子却过来说她叫她过去。 二姐心里长叹一口气,跟着婆子再回去,进了里屋见段章氏坐在炕头上,见她来眼皮都不抬一下。 她知道这一定是又有什么事要吩咐了,也不多话,垂手低头站在进门处的角落里。 段章氏本来是想等二姐开口问了她再说,见她不吭只好自己先开口,气哼哼的瞪了二姐一眼后吊着眼角问她:“浩方昨天晚上什么时候不舒服的?你怎么没过来说一声啊?让你侍候他,你就是这么侍候的?” 二姐肚子里都快骂翻了天,他昨天晚上好好的,我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舒服的?还过来说一声,三更半夜你们都睡了我要真让人过来说一声你就没话说了?还不是要骂死我?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二姐低着头小声哼叽道:“……三爷,三爷昨天晚上还好,早上起来了才说难受的。”你儿子不想出门干活,我还要替他编瞎话,还要在这里挨你的教训,真没天理! 段章氏冷哼道:“必定是你睡死了不知道!他晚上要真是叫人你能听见?” 二姐在心里吐舌头,我们两个睡一个被窝,他还用叫人?推推我不就行了?可这话却不能说,真说出来段章氏非要气死不可。 段章氏又杂七杂八的说了一通才放二姐走了,她出了门却看到魏玉贞站在外面等着,知道她是不想进去看着段章氏教训自己。 魏玉贞见二姐出来立刻侧身让开路,如今这院子里段浩方是头一份的,连带着二姐也比她这个嫂子地位高,所以她轻易不敢与二姐为难,除非段章氏扯着她帮腔才敢说那么一两句。 二姐知道她这个毛病,一见她就立刻蹲了个福。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谁都不肯在外人跟前落下话柄。 两人俱端着笑各自客气半天才各回各屋去,走到自己屋门口了二姐回头一看就见魏玉贞进段章氏的屋里去了,现在也就她们俩能说得上话了。 现在虽然三房出了个段浩方在家里的地位变得高了,毕竟上一辈的人到了这个年纪能比一比的就剩下孩子了,偏偏这一辈里就段浩方有出息,段浩守就是有大老爷在后面捧着也没法跟他比,再说他可是全靠自己,段老爷可是一点都帮不上他的忙,不添乱就行了。可段浩方风光了,三房风光了,却没段章氏什么事。 按说她是段浩方的亲娘,又是正室元配,儿子风光自然应该是她有面子,可是现在家里大太太二太太都不怎么找她,老太太那边就更别提了,有什么事要交待三房这边的人,硬是越过段章氏和魏玉贞只找二姐说话。 久而久之,不管是家里还是外头,三房竟像只剩下二姐一个当家的女人似的。 这样虽然风光,可二姐却越来越小心谨慎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上头一个婆婆一个二嫂,怎么都轮不到她出头。 她跟段浩方提了两句,他倒笑话她说:“行啊,回头我跟爷爷说家里有事不必交待你,你倒说说交给谁合适?”笑完又搂着她的肩哄她道,“娘年纪大了,再让她管事累坏了身体怎么办?你就当是替我尽尽孝心,再说二嫂那边,你就别管她了,之前她管家时可没少找你的事,你还想再来一回?” 二姐见他这样说也没有再提,她倒不是不想管,只是怕日后再让人说出个一二三来,这几年日子过得太好太顺,她自己都害怕会不会再有什么祸事在后头等着。 回了屋子才看到段浩方在屋里也没睡觉,而是跟昌伟昌福两个孩子在炕上玩,红花在炕边看着不让孩子摔下来,见她进来红花先过来迎,两个孩子也张着手要抱。昌伟两岁了,跳跳的就要下炕来,张着手喊娘,看着吓人。一时红花、二姐、段浩方一起上去抱他,他小小人还不当一回事,在一堆冲过来的人中直扑到二姐的怀里,扑到了就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喊:“娘!娘!陪我玩!” “好,玩。”二姐一边说一边抱着他坐到炕上,顺手拿起一旁的棉老虎塞到他怀里,昌福一岁多,正是刚学会走就想跑的年纪,哇啊啊笑哈哈的从后面扑到二姐身上,伸手够她头上的花簪。 自从生了这两个小东西,二姐身上戴的头上簪的都没尖没钩也没吊着坠着的东西了,就是怕他们拿着啃抓着玩时不小心咽嘴里去,昌福要她的簪子,她就低头让他拿,然后就见他抱着往嘴里塞。二姐一边搂着昌伟一边从他嘴里夺出来,拿了桌上的桃子给他说:“啃这个。” 护着了两个小的,二姐才抽出空来看那个大的,就见段浩方斜靠在炕头,笑眯眯的看着她和儿子们。二姐让他看得有些羞,瞪了眼道:“瞎看什么?”一边摸摸头发,怕是刚才让孩子抓散了不好看了。 他挪过来在二姐脸上亲了口,昌伟往他身上跳,他一边扶着孩子一边靠在二姐耳边说:“我喜欢看你跟孩子在一块。” 二姐笑着推开他:“去,当着孩子的面你也不知道害臊!” 红花早就避出去了,张妈妈的年纪一天天大了,现在二姐的屋里她倒是渐渐接了张妈妈的活。她守在门口,米妹要进屋,她使了个眼色,米妹点点头就先避开了。 屋里二姐有心想问昨天晚上的事。以前也有晚上不回来吃的,不过他从来没有喝得那么多过,回来时除了身上有些酒气,可腰带裤子衣裳什么的都没乱,看着也不像是在外面洗漱过重新穿戴整齐了才回来的,二姐虽然不敢说就信他在外头从来坐怀不乱,只喝酒不叫花娘什么的,不过倒也真的从未把这个当成个事来想。可昨天喝成那个样可太难得了,不由得她不多问问。 段浩方见她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有一下没一下的陪着孩子玩,倒分了一半心思在二姐身上,想听听她能用个什么理由问。这么些年下来他算是琢磨透二姐了,那就是个心无二两成算的笨丫头,有点什么心事都能让他猜出来,心里有事想问他吧,却偏偏不直接张口问,而是非要拐个弯来。他就想瞧瞧,今天她能怎么把这个弯给拐过来。 二姐想了一会儿,假意抱怨道:“刚才听爹说,昨天晚上爷爷灌你酒来着,怎么就能让你喝那么多?这多伤身啊!”她说着却不去看段浩方,只是低头像是在陪孩子玩无意提了一句。 段浩方就笑,脸上笑心里也在笑,这个弯拐得不错,他也不抻着她,爽快道:“哦,昨天晚上爷爷高兴。” 二姐赶紧接着问:“为什么高兴啊?有什么好事吗?”一副‘我很好奇啊很好奇,你讲给我听听啊’的样子。 段浩方有心逗她,把昌伟挪到她那边,坐起来道:“也没什么。”眼角就瞄到二姐的脸色变了,他就乐了。 二姐一听就别扭了,这没什么是什么?可她也不想再多追问让他烦了,就哦了声当这事揭过去了。 段浩方就看她一上午都蔫蔫的没精神,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出去使唤丫头干活了。他知道她憋不住一定会再问!想着这个他在炕上笑得快翻过去,两个孩子难得看到他这个当爹的白天在家,又在炕上陪他们围着玩,两人都疯了似的尖叫尖笑,几乎快把屋顶都掀翻了。 二姐在外屋听着里屋的热闹劲,旁边红花笑道:“小爷们真有精神!” 她嗯了声没接话,红花瞧着她脸色不对,想了想伏在她耳边小声道:“奶奶为什么不痛快?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爷回来晚了的事?” 二姐摇摇头让她别再问了,开始安排起中午饭的事来。段浩方今天既然没出去,中午在哪边吃就要说说了。就是她不说,段章氏那边也一定会过来问。果然不到中午她的婆子就过来说要有事要找三爷,二姐点点头,让红花和奶娘进去把孩子抱出来才让婆子进去。 婆子笑着进去,不到两句话的工夫又笑着退出来,二姐就在外屋,她出来一见二姐这脸上的笑就更僵了,赔着笑弯着腰退出去。 二姐见婆子这样就不放心,掀帘子进里屋去,见他仍是半躺在炕上,拿着昌伟的棉老虎扔着玩。 她过去给他换了杯茶,然后坐在他旁边说:“娘找你什么事?” 他把棉老虎放到一边过来拉她,她就起来再往他那边坐得近了些,他却趁机会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抱着!二姐赶紧挣开要坐起来,一边小心翼翼的看门帘那边,小声骂道:“快放开!大白天的!” 他却搂紧了不肯放,她也不肯挣得厉害了让外面的丫头婆子听见动静,不敢再动,只好晃着他问:“怎么了?到底什么事你说啊?” 他埋在她胸前摇摇头,半天才闷声说:“没事。” 她以为他又在段章氏那边受什么气了,想安慰安慰他,就放软身体偎在他怀里,一手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发,一手轻轻的揉他的耳朵脖子那里。过了会儿就觉得他的手开始不老实了,二姐这才推开他,嗔道:“这就要吃饭了,你折腾什么?”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准备出去,午饭的事还没安排呢。 段浩方仍拉着她的手不放,懒懒笑道:“那吃过了饭你陪我睡午觉?” 二姐让他放肆露骨的话逗得一阵脸热,心里知道这午觉不是纯睡觉的,甩开他扔下句话:“天天净说胡话了!” 段浩方见她这样只是盯着她看,眼神越来越不老实。 二姐不跟他多说,转身掀帘子出去,临了却想起来问他:“你中午在哪边吃?” 他听见这个就没什么精神,靠在枕上草草答道:“在家吃。”段章氏天天都想栓着他,不是他不想尽孝心,只是段章氏说的那些事他真的不想再听了,他也办不到,上回还悄悄跟他说想让他把段浩平给安到铺子里去管事呢,说是:“只管给你大哥找个活干,他还年轻,老在家里呆着不是废了吗?” 段章氏倒是说得简单,什么工钱什么的都没关系,我相信你不会不顾着你兄弟,就是不给他钱也没事,只当是让他有个事干就行。 可这人要是真送到铺子里,过不了几日只怕她就该要他把铺子给他了,再过几日只怕就该说这哥哥弟弟谁管家的事了,又是要他让着哥哥什么的。 她说的那一套段浩方都会背了,听得耳朵都起茧子。可又不能明说不行,那她就该跟他讲因果报应什么的了,一副你听我的就没错,不听我的日后非吃亏不可,这辈子不吃亏下辈子也要倒霉的样子。 他要是往段老爷那边推,她就说咱瞒着你爹,不告诉他。你爹是个老糊涂了。 段浩方心里想也不知道谁是老糊涂。 二姐问过了小灶今天中午的饭菜后照例要去段章氏那边再问一次,看她要不要加个什么菜。不过她也知道,段章氏当面绝不会说对菜色不满什么的,背过去却会一副二姐克扣她的样子让小灶再给她做。横竖灶下也是她的人,她也不怕有什么闲话传出来。 二姐站在段章氏门外,对婆子笑问:“这就是今天中午的菜,不知娘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婆子答应着进去传话,过一会儿却出来说段章氏叫她进去。 二姐小小吃了一惊,之前段章氏一直说她不愿意见外人,不肯让二姐进她的屋,有什么事都让婆子来回传话。有过那么一两回后二姐也不愿意进去看她的脸色,就乖乖的站在屋外跟婆子说。 今天突然叫她进去是为什么? 二姐先把心提起来才跟着婆子进去,进里屋见屋里只有段章氏一个没见着魏玉贞。她居然不在?段章氏不是一直带着这个大儿媳妇吃饭的吗?好像二姐在没人时给魏玉贞吃的都是猪食似的。 是特地把魏玉贞给撵走了专等她来的?二姐这心提的更高了。 站在段章氏跟前乖乖的喊了声娘,她低头不说话等她先说。 段章氏眼圈红红正拿帕子擦着鼻子,见她站在那里气哼哼道:“你给我跪下!” 第 174 章 二姐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怔,看旁边站着的婆子那脸都吓傻了才知道自己没听错,再看段章氏就在她这一迟疑的工夫脸色是越来越不好看,只怕再过一会儿就要嚷起来了,她可不愿意陪她丢这个人,屈屈腿的事罢了,反正回头段浩方必定会更心疼她,这事说不上最后是谁吃亏。 她心里这么一想,就乖乖的跪下来了,恭顺的说:“请娘教训。” 她真的跪了,段章氏的气倒无处撒了,她要是不跪她还能吼两声也好吵起来,她这么跪了她憋着气反倒觉得更生气了,抓起旁边的茶杯就要往二姐身上砸。 二姐瞧见了赶紧往旁边躲,而站在一旁的婆子早一步赶过来拦着求道:“太太!可不敢啊!” 红花就在外面等着,她本来跟着二姐一起过来,见人被叫进去了本来就有些害怕,一听见里面婆子这一声喊脸顿时吓白了,可她又不敢往里闯,原地绕了两圈后转身回去叫段浩方了。 段浩方正跟孩子等二姐回来吃饭,桌子都支好了,见她久不回来也有些心急,一见红花脸色煞白的跑进屋还没说话呢,他板着脸让奶娘把孩子带回去吃饭,这边也不问什么,只说:“你奶奶在哪里?” 红花看见他脸色不对有些害怕,道:“奶奶在太太屋里。”说完又加了句,“太太叫奶奶进屋说话。” 段浩方起身出门直奔段章氏的屋子,红花在后头赶紧把院子里没事的丫头婆子都撵回了屋,又让七斤在院子门口看着防着有人过来,这大白天的闹起来到底不好看。 段浩方在门口就听到屋里热闹着呢,段章氏的小声尖喊咒骂,婆子的求饶,就是没听见二姐的声音,他立刻掀帘子进里屋,见二姐跪在地上歪着身子正避开段章氏砸过来的东西,他一步过去挡在她前面,对段章氏躬身道:“娘,儿子来给娘请安了。” 他一出来,二姐先松了一口气,婆子直接吓得跪到地上去了,段章氏却跟见了来替她撑腰的人似的张着手拉他过去。 段浩方不肯动,只是挡在二姐前头,像是没看见屋里的一团乱似的说:“娘有什么事,不如等吃了午饭再说?” 段章氏一脸委屈的哭着,拉着他指着二姐说:“你给我教训她!你给我好好教训她!” 段浩方一手把二姐拉起来推她出去,他在这边挡着段章氏,含糊道:“娘你说吧,我听着呢。” 二姐逃了出来,红花赶紧把她扶回了屋,见她头发也乱了衣裳也跪脏了,就打水让她洗漱换衣,一边问她:“这好好的又怎么了?” 二姐却觉得这回觉得是无妄之灾,这人要是想找事了,觉得你是坏人了,那是怎么着都能把错按到你身上的。听见红花问也只是摇摇头不肯多说,换了衣裳洗了脸又重新梳了头,红花问:“奶奶,摆饭不摆?”已经过了吃饭的点了。 二姐先想到孩子,就问:“昌伟和昌福吃了没?” 红花道:“奶娘已经带着孩子吃了,咱们这边也摆上吧?” 二姐仍是先过去看了看孩子才回来让摆上饭,刚摆上段浩方也回来了,瞧那脸色也是黑得厉害。二姐让红花出去,自己在屋里侍候。盛了饭两夫妻坐下,她看着他的样子也不敢提那边怎么样了,只给他挟了两筷子菜,说:“这木耳烧肉不错,试试。” 段浩方扒了两筷子,还是放下了坐到一旁。看他气得没胃口的样子,二姐却饿得厉害,她下午还有活呢,这会儿不吃就要熬到晚上了,于是也不管他在一旁生闷气,自己吃饱了才让人把东西都端下去,漱了口才坐到段浩方旁边赔着笑劝道:“你这会儿不想吃,等到想吃了我再让人给你做。” 他皱眉闭眼的点点头没说话。 二姐又坐得离他近了点,手搭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等他看过来才笑道:“娘是长辈,咱们不能跟娘真生气。” 段浩方听了笑了,眼睛里却没一点笑意,拉二姐到怀里搂着才长叹一口气,又不吭了。 二姐见他这样不像是只为了刚才的事生气,倒像是有什么烦心事似的,就问他:“有什么事不如你跟我说说?” 他笑着说:“没什么事。”完了过了会儿又问她,“……你说,要是我没钱了,你还跟不跟我?” 男人都爱问这句?二姐怔了下,开口想哄他‘有钱没钱我都跟你’,可真正说出来的却是:“爷,就是这一会儿咱家的钱全没了,我相信你也能再挣回来的。” 她心里真是这么想的。自从嫁给段浩方后,这么几年下来她是真觉得他是个能干的人。要说这段家也就他最像段老爷,有那个本事挣钱,也有那个本事挣大钱。所以一时没钱没什么,过不了几年他就能挣回来,他就是这样的人。 听了二姐的话,段浩方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失望,可是心里却像有了底。他坐起来搂着二姐贴着她的脸亲热的蹭了蹭,笑道:“你男人就那么好?” 听他这话是没事了,她也捧着他的脸狠狠亲了口:“我男人就是这么好!” 段浩方有精神了也饿了,二姐让人再把饭菜热热端上来,吃着饭他跟她说,段章氏发火有两个事,头一个是早上那婆子过来叫他中午过去吃饭,他不肯,这笔账她就记在二姐头上了,以为是她不让他过去。 二姐听了一哂,冲着他笑了笑,说:“这事还少?反正你学坏了都是我教的!” 段浩方却笑不出来,陪着二姐笑了两下后捏着她的手半天挤出来一句:“……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二姐这下真不觉得委屈了,要是段浩方在段章氏骂过她之后过来跟她说都是她不对,要她去跟段章氏赔小心赔不是那才气得人吐血呢。他向着她,记着她的委屈,她也就不委屈了。 第二个事就还是段浩平的事。段章氏见他今天不出去,还是想趁着中午吃饭的工夫跟他说让他把段浩平给塞到铺子里去干活,而且中午陪着吃饭的不光是他,还有段浩平本人。段章氏就是想让这兄弟两个亲近亲近。 二姐一听要让段浩平到铺子里去管事,笑着说:“让他去?让他去干什么啊?站柜台还是当账房还是当掌柜?怕是上午人去,下午铺子里的东西就让他搬空了。” 段浩平回来这大半年找着了个生钱的好办法,就是拿家里的东西去抵当。魏玉贞早让他偷空了,段章氏和段老爷也让他摸去不少东西,就是那天二姐到外头去了,回来丫头就说二爷进屋找三爷。 二姐奇怪了,说:“你家三爷又不在家,他不知道?你们就没说?”还让他进了屋? 米妹苦着脸说:“说了!他非说不信,死活要进屋来找!幸好张妈妈和胡妈妈过来了,他才走了!” 二姐赶紧问家里少东西没?米妹也帮着搜了一遍,说拦住了没让他进来,想是没少什么的。就这二姐也害怕,怕他这回到这边来找不着东西,下回摸到孩子的屋里去怎么办?等段浩方回来后她跟他学了遍,段浩方就去找他给了他点零花钱,这才安生了几天。不过后来二姐再也不敢把孩子留在家里了,就是到大太太和老太太那边去也带着孩子一起去,屋里的柜子箱子什么的更是上了锁,什么东西都不往外放。 这可好,活生生的家贼。 听二姐这么说段浩方也没生气,反而让她逗笑了,笑完了他说:“老这么着也不是办法,我想想吧。” 二姐却知道他说是想想,心里应该已经有主意了。 几个月后段浩方就把自己的东西从老铺子里抽出来了转到自己的铺子里去,这边的生意倒是不怎么管了,保证每个月家里都不缺钱用就行,更多的精力都用到自己的铺子里去了。 他给二姐的私房越来越多,往家里交的钱越来越少。又过了几个月,段章氏再跟他提要把段浩平塞进铺子的事时,他也不推了,却说要让段浩平先学学再去铺子,又问进了铺子给他个什么差事合适。 段章氏见这事有门,高兴的拉着段浩方说:“学什么?要学让他去铺子里学不是更快些?那边都是师傅,让他跟着人学也更快上手不是?” 段浩方点头答应,她又说:“差事什么的,你跟谁亲自己还能不知道?”一边说一边拉着他凑近小声道,“那是你亲兄弟,砸断骨头连着筋的!那外人能比得了?”她暗示给自己亲兄弟的当然应该是管钱的重要事,外人都信不过的。 段浩方也答应下来了。段章氏赞他孝顺,知道提携兄弟,没让媳妇牵着鼻子走。他也不驳她,接着她又拉着他教他怎么教训二姐,不要听女人的枕边风,要有男人的威风劲什么的也都任她说了个痛快,结果她一高兴,连着几天都没死扯着非要段浩方过来吃饭,由着他跟二姐过了一段轻松日子。 后来段浩方真就瞒着段老爷把段浩平给弄到铺子里去了,又顺着段章氏的意思把账房先生架空了,把账册子让他管,又让掌柜也听他的。 段浩平于是就在铺子里大耍威风,他的主意还多,还不爱听人劝,觉得自己说的才是对的。那些掌柜和账房也都是坐五十望六十的人老人了,管铺子管了一辈子,自然有自己的骨气在。虽说段浩平是段家的二爷,可也不愿意白听他胡来,两边顶着顶着,段浩平就让人卷铺盖滚蛋了。段浩方是后来才知道的,他这边刚知道,段章氏那边叫他过去了,还是那一套,段浩平才是他兄弟,那些外人不要紧,又怕这事让段老爷知道了不好,让他帮着瞒一瞒。 段浩方自然是说好的,他也的确是瞒着了,那间铺子就由着段浩平折腾去。可是到了季末,段老爷要看账本子,就找了一天到这边铺子里来了。往常铺子都是段浩方在管,他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多数是怕掌柜账房不服他这个小孩子的管,过来替他压着阵,谁知这天来了一看,里外里的人都换了个干净,他是一个都不认识,那些人自然也不认识他。 再看这铺子上的东西少了大半,坐了半天不见一个客人上门。他就过去假装客人问最近生意如何啊?那看柜台的也不知是段浩平自哪里找来的人,见一个生人过来问翻了个白眼道:“这关你什么事?” 段老爷呵呵笑道啊呀我看贵店生意好,想找你们掌柜的做生意啊。 那看柜台的小工继续翻白眼:“我们掌柜的不在!” 段老爷再问那你们老板呢? 小工痛快的说:“老板也不在!” 段老爷笑呵呵的问那他们什么时候在啊? 小工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啊?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段老爷还真坐下等了,从白天等到天黑,外面冲进来一人,进门就冲那小工喊:“快!快!柜里的钱拿出来些!” 那小工麻利的站起来却苦着脸说:“叔,柜里哪里还有钱?不然你把这柜子抬出去得了,说不定还能换两个。” 进来那人看着也就二十七八岁,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样,听小工这样答上去就想打他,小工却机灵的缩着脖子闪到店外喊道:“叔,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回家吃饭了啊!你记着关门!”说着笑哈哈的要跑,那人追出店外骂着小兔崽子,那小工跑远了回头看,又看到仍站在那边像是看热闹的段老爷,指着他对那人说:“叔!这人说要跟咱们做生意!”说完那小子挤进人群没影了。 那人回头看段老爷,段老爷眯眯笑。 那人问:“你要跟我们做生意?” 段老爷说是。 那人拍大腿道:“算你有眼光!走,我带你见我们主家去!”言罢扯着段老爷就往那花街柳巷去。一边还说:“你来谈生意身上带着钱吧?一会儿见了我们主家你可要机灵着点!” 段老爷只是点头,跟着他左转右绕的从后门进了一家院子。 进屋前段老爷猜着了是谁,可真见着了仍是气不打一处来。段浩平正挤在一堆人中间赌钱,旁边围着一圈人,男的女的乱七八糟挤在一起吆喝着热闹得很,而他大敞着怀,正一脚踩着凳子一手拍着桌子喊着开!开!开! 那人过去跟他说话,他听都不听扯着那人喊:“你把钱带来了没?快!快!快!拿钱出来!” 那人就过来扯段老爷,谁知却看到段老爷举起一条凳子照着段浩平支在桌子上的手就砸了过去! 旁边的人都赶紧闪开了,那人也是闪得快,只听见段浩平嗷的一声就抱着胳膊栽地上了,一屋人顿时散了个干净,这是来寻仇的啊!还不赶快跑?回头再招到自己身上了。 段老爷把段浩平扯回了家就扔回屋子,叫来段章氏和段浩方,他喝道:“都给我跪下!” 段浩方扑通一声跪下一声不吭,段章氏进来前倒是看到段浩平抱着胳膊趴地上了,本来想过去看看的,结果段老爷这一发火她倒不敢过去了,哆嗦着跪下。 段老爷一件件问,铺子是怎么回事? 段浩方不说,去看段章氏,段章氏要开口,段老爷瞟了她一眼,道:“章氏,我没问你,你敢说话?” 这辈子段老爷都没这么叫过她,段章氏像是让人剪了舌头似的呆怔怔的看着段老爷。 再问,段浩方仍是不说,段老爷让人拿板子过来,打,十板子不说,二十板子,还不说,三十板子。 段浩方咬牙没说一个字,最后还是段章氏扑过去拦着不让再打,哭着把这事都给说了,最后抱着段老爷的大腿说:“孩子的爹!这事都是我让孩子干的!你别打他们!打我!” 段老爷让人把段章氏送回了屋,又让人把段浩方送到二姐那边,没管段浩平。等他回了屋后,段章氏想过来跟他说话,魏玉贞却过来站在屋外说想给段浩平请大夫。 因为段浩平的胳膊让段老爷给砸折了。 段章氏的脸都白了,却看着段老爷不敢接话,婆子在那边等着,段老爷慢慢喝了杯茶才说:“不用,让他记着教训!”硬是没有请大夫! 婆子出去后,段章氏还想过去跟段老爷求求情,段老爷却拿出了那封之前老太太让他准备的休书,递给段章氏。 段章氏跪下了,看着休书像看着要她命的白绫。 段老爷把休书放在她面前,低声说了句:“章氏,教儿子对着他们的爹说谎,你就是这么当娘的?你就是这么当我段家的媳妇的?” 段章氏哆嗦着嘴唇还想说什么,段老爷却不理她,洗漱过后就上炕睡觉了。吹灯前扔下句:“你就在那里好好想想吧。” 一晚上段章氏都跪在那里没起来。 段浩平的一条胳膊废了,段老爷说日后他都别出门了,在家里也少不了他一碗饭吃。段浩方养了几天好了,段老爷叹气道:“你啊……”摇摇头话没说完。 段章氏倒是从此规矩多了,没事不出门,也不再找二姐的事了。 只剩下二姐,晚上段浩方搂着她的时候有些害怕,这个男人,也太狠了吧…… 第 175 章 二太太最近鬼鬼祟祟的。 许诗清神秘的跟二姐咬耳朵时说了这么一句,二姐怔了好一会儿才保持平静的就像没听见这句话一样,清了清喉咙让红花叫张妈妈送点吃的进来,希望这屋里有丫头这人就不会再公然说她婆婆的坏话了。 不过她低估许诗清了。 她托着下巴皱眉眯眼一副神棍派头,说:“我看八成是她想给浩凤纳妾!” 二姐呵呵笑不接话,然后低头专心给昌福缝衣裳,任许诗清在她耳朵边吵翻了天,连浩凤晚上不回她那边睡,只在旁边的屋里歇着都当着丫头婆子的面说出来了! 二姐低着头恨不能真把自己当成个聋子,她这么当着丫头婆子的面连房里的事都这么毫无遮掩的说出来让她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是说从小是让规矩喂大的吗?这都喂到哪里去了?这话也是当着外人的面能说的? 许诗清还在撇着嘴道:“说是他要用心念书,不能分心。又不考状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啊!” 二姐看看外面的天,放下手中的针线说了句:“诗清,不是我这个当嫂子的说你,男人家知道上进是好事!你这个当人媳妇的不说帮他分忧解劳,怎么能拖后腿呢?”看她还想再说什么,二姐摆摆手道:“得了,一会儿你三哥就该回来了,我不能多陪你了,你先回去吧。”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让红花送这位四奶奶回去。 等她走了二姐才能坐下喘口气,这亲戚间住太近真不是什么好事!抬抬脚就到,她一天来串八回门还没法往外哄她。 张妈妈去掩了门,回来给二姐倒了杯茶小声道:“奶奶,我看纳妾这事兴许是真的。” 二姐手中的杯子顿了顿。这也不奇怪,许诗清那个样子,二太太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让她当浩凤的媳妇?她摇摇头说:“这事跟咱们没关系,不用操他们的闲心。这两天别让她过来了,就说天气热,让她在家里歇着,我这边也忙,等忙过这一阵子再请她过来闲话。” 张妈妈答应着,二姐又让她带了两块布两斤绿豆一块给许诗清送去。 二姐先去看了看昌伟昌福午睡起来没,这天热他们午睡的时辰就多了,二姐也不愿意让他们太早起来跑出去让太阳晒着了,多数都让他们在屋里等到太阳下去了才能出来玩。 进屋一看奶娘正哄着两个小子玩,屋里放了两个盆盛着井水,算是有点凉气。七斤在旁边帮着给孩子打扇子。 二姐进去两个小子都往她身上扑,又沉又热。她接住后扯着他们上了竹榻,掀开肚兜看看肚子上背上屁股上还有关节处肉厚的地方有没有起痱子,旁边奶娘赔着笑说:“他们就是睡着了我也记着给他们翻身的,不敢让起痱子。” 二姐笑着说:“我知道你是个有心的。”若是孩子有她看着还起了痱子那就要说点什么了。 两个小的吵着要泡水洗澡,以前怎么说都不肯洗澡,天一热倒吵着要洗澡了。二姐笑着说等太阳落了就行,不然这会儿在院子里让他们扑腾晒着了就不好了。他们这洗澡根本就是玩水。 看过了孩子又去灶下看了一眼,见稀饭早就熬上了,刘妈妈笑着说晚上做的都是凉调的菜,熬的绿豆稀饭。 二姐答应着,只觉得身上一层汗,有心趁段浩方没回来先洗个澡,省得他回来自己一身汗味那多不好。回屋让红花和米妹去抬桶,灶下的热水倒是现成的。她脱了衣裳往桶里一浸,热腾腾的全身的毛细孔都张开了的舒服,暑气一下子都散了似的。趴在桶沿上正泡着就听见外面段浩方回来的声音! 张妈妈正在说:“三爷,奶奶正在屋里洗澡呢。” 也没听他接话,门就吱哑一声推开了,二姐连三赶四要从桶里出来,刚站起来帘子一掀他就进来了。 他的眼睛朝二姐水淋淋的身上一扫,一边笑一边解衣裳。 二姐急了,出来也不是坐下也不是,骂道:“你就不能先去别的屋里坐一会儿?没听张妈说我正洗澡吗?” 他脱了外裳和裤子,赤条条往桶边来,说:“我不是想干脆一起洗了省得再费两遍事吗?” 二姐见他是真要过来,这马上就要吃晚上饭的时候院里屋外可都是人!两人要在这时在屋里做点什么可丢死人了!她连忙说:“我出来!等我出来了再让他们提水来你再洗!” 段浩方看见她白条条水淋淋的抬腿要出去,伸手一捞又捞了回来,按着她说:“不用,咱们两个一块挺好的。” 张妈妈早就在外面把人都赶干净了,只有她跟红花等着,见窗户上映出二姐和段浩方的影子,红花脸上一红,低头笑。张妈妈笑着啐她道:“儿子都生了,你什么不知道啊。算了,不让你在这里等着了,你去看看灶下的饭菜好了没?” 也是快要吃饭了,段浩方没敢闹太久。大约一刻后就在里面叫人了。张妈妈赶紧进去侍候,见二姐脸色红润气喘吁吁胡乱穿着衣裳的站在屋里,桶里的水洒出来大半,旁边的竹榻上也是湿淋淋一片。她不敢多看,亲自把桶里的水先倒出来提到外边等小丫头来收拾,再把桶也挪出去,然后拿来拖巴把地拖干。 段浩方从屏风后出来,他换了身衣裳,还要先去给段章氏请个安才能回来吃饭。 二姐见了他还有点恼,她的心这会儿还在狂跳。见他出来忍不住瞪了一眼,然后过去替他整衣裳。 段浩方见她低着头在他身前忙,两手虚环住她,伏下头在她脖子根深深嗅了一下。她缩着脖子觉得痒,他见她脖子根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伸舌头舔了一口,然后嘬住那一块肉轻咬了下。 他拿鼻子蹭着她低声道:“等我晚上……!” 二姐赶紧把他推出去,说:“赶紧走吧!别误了吃饭!”等把他推出屋子才松了口气,这天越热他越有兴致。 红花这时过来说:“奶奶,摆饭吗?” 二姐看看外面的天,说:“摆吧,就摆在外屋,开着门也有点风,把昌伟和昌福也抱过来。” 红花又问:“等不等三爷?” 这边二姐已经让米妹过来支桌子了,听见了叹了口气,想了想说:“先摆上,让孩子先吃。我等他,让人看着那边,要是开始吃了就不用等了。灶下先留着菜。” 红花答应着去,奶娘带着孩子过来。热腾腾的饭菜一端上来两个小家伙就不肯吃,问想吃什么,说想吃西瓜,冰的。 二姐虎着脸说:“不行,吃完饭才能吃西瓜。先吃饭。”然后跟奶娘一人对付一个,红花和张妈妈也过来帮忙,一个人抱着不让乱跑乱动,一个人举着勺子喂。 小昌福喊着:“热!”一边扭头。 二姐举着勺子追着他的嘴,一边哄:“不热了,娘给吹吹,吹吹就不热了。” 吹吹也不吃。 段浩方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本来阴沉的脸色变好了,笑着过来伸手说:“让爹喂!” 二姐喂孩子吃饭又出了一身汗,看见他伸手就说:“你先吃饭吧,我这里一会儿就喂好了。”其实她是想说他不行,这喂孩子是最打击人的,他说不吃就不吃,别说是爹,就是亲爷爷也不给面子。 她是怕伤了他的自尊心,孩子还小可不知道照顾爹的面子。可他就铁了心要喂,抱过昌福,二姐在旁边端着碗,他就一勺勺舀了稀饭喂到昌福嘴角。本来她以为他最多喂一会儿就烦了,谁知他竟能坚持喂了大半碗,他也不哄孩子,就着勺子追着孩子的嘴,他扭到哪边追到哪边,跟孩子拼毅力,最后竟然是昌福先投降,张嘴了,二姐在旁边看着都不敢相信会这么简单。第一次喂进去了,后面就简单了,几乎是他这边勺子送到嘴边,昌福就张嘴了,不一会儿大半碗吃完了。 二姐都快嫉妒死了,见他还要喂就说:“差不多了,他平常也就吃这么多,再吃撑了就不好了。”他这才停下,又从张妈妈手里接过湿毛巾给昌福擦嘴擦手,擦完了抱住啃了一口说:“真是爹的好儿子!” 到了晚上睡觉时二姐见他望着房顶发呆,就拿了扇子慢慢给他扇着,问:“……是不是在爹娘那里又遇上什么事了?”这刚消停两天啊,可别再出事了。 他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把扇子接过来他来扇,他的劲大风也大多了,半天才说了句:“……没事。” 二姐就不再问了,过了会儿挺凉快的就睡着了。 等二姐睡了他还没睡,看着黑洞洞的屋顶却想起在那边屋里,段老爷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却各自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的吃饭。 段浩平再不好也是爹娘的儿子,弄成这样看着日子是好过了,可家里的味儿却不对头了。他在那边坐了不到一刻就坐不下去了,找了个理由回来就看到二姐正带着孩子们吃饭,昌伟、昌福两兄弟热热闹闹的。 他的儿子们以后长大了也会好好的,不会跟他和段浩平一样的。他一定会好好教自己的孩子的。 他皱眉望着屋顶,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十年二十年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呢?风水轮流转啊。 第 176 章 这几天二姐觉得段浩方有些奇怪,他陪儿子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回来了先往儿子那边去,有时不出去就耗在孩子的屋子里。二姐过去看了一眼,见他抱着小昌伟拉着他的小手指着昌福道:“这个是弟弟,你要疼爱弟弟。”又拉着昌福指着昌伟说,“这个是哥哥,你要尊敬哥哥。” 二姐悄悄回来,算是知道他是这抽什么风呢。怕是由段浩平身上开始担心昌伟和昌福两个了吧? 担心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现在是不是有点早?昌福刚四岁,昌伟三岁,两个小家伙不什么都不懂呢,他们知道什么啊。 要想防着他们亲兄弟日后打起来,二姐倒有主意。毕竟前面吴家还有一个敬齐呢,有了敬齐在以后,敬泰对自己的正牌亲兄弟是真正的好。有了比较才有亲疏远近的分别。 二姐扳着指头数了数,住在那边的两个孩子应该也有六岁了。她把红花叫过来,吩咐她准备一些吃用的东西送到那边去。 红花见她突然提起这个有些奇怪,只是没敢多问就去了。 过了几日段浩方知道了二姐送东西回去的事,就问她:“你怎么想起来送东西过去?”李婆子说送过去的有布有做好的衣裳还有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有装了大半车。 二姐含糊的说:“我看天气太热,怕他们在那边住得不舒服。”说着低头轻轻加了句,“……我就想那都是咱们的孩子,不能住一块也不能亏了他们的东西。”其实逢年过节二姐都会交待多送一份东西过去,过年时的衣裳,平常吃用的,只要昌伟昌福有,那边两个孩子一定有。不过是些小钱,她不可惜这个,别让人觉得她苛待那两个不是她生的孩子就行。在这一点上段家没人能挑出她的错了,几年下来没一点变化,不是时候长了慢慢的就不那么做了。 段浩方也知道这个,李婆子在那边看着,有点什么事他都能知道。其实那边的事他让人瞒着没敢全都告诉二姐,见她疼爱孩子更是不想让她知道了伤心。女人都是心软的,上回天上掉下来只让太阳晒晕头的麻雀,她带着两个孩子守了两天最后还是死了,结果几天都不好受。他还想买只鸟回来哄哄她,问了她却皱眉说:“别买了,买回来了也没时间照顾。” 从他知道那件事起就觉得不舒服,就像好好的发现自己没留神吞了半只苍蝇似的。他没把这事跟任何人说,也交待李婆子守好院子别让人乱传乱说。这到底不是什么好事,他也没跟二姐说,就连让二姐知道他也觉得丢人。可是这事存在心里时候久了也觉得憋得慌,再说日后长大了也瞒不住,总要让人见的。 他知道瞒不久,就想到时一定要先跟二姐通个气,好歹他们现在有两个儿子了,也不怕日后没人送终顶门户。 这回见二姐天热都想着往那边送东西,叹了半夜的气想跟二姐说却还是张不开这个嘴。一大早起来眼圈都是青的,二姐见了一边给他整衣裳一边看着他问:“怎么了?昨天晚上没睡好?” 他却装着没事样笑着说:“没有啊,睡得很好。”说着还想去抱二姐,她扳着他的脸说:“别哄我!瞧你这眼圈大的!” 他就对着她的梳妆镜照了照,皱眉说:“很明显吗?你的胭脂借我遮遮。” 二姐也觉得他这样出去不好,怕是会让人说她在房里缠男人什么的了,要张妈妈她们在外面等一等,回身拿了胭脂抿在手心里调了调小心翼翼的涂在他的眼睛下面发青发黑的地方。两夫妻跟做什么坏事似的,弄好了他赶紧再去照镜子,一边还小声问她:“看不出来了吧?” 她认真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头说:“应该看不出来了。” 他才松了口气直起身:“那就行。”一低头看见她手中的胭脂盒,干脆拿过来用手指沾了点凑过她说:“来,我给你上点儿!” 二姐笑着赶紧躲,小声说:“别胡来!没时间了!” 段浩方却似闹了上瘾,一手抓着二姐不让她跑,一手手指上沾着艳红的胭脂说:“没事,来得及!来,我给你上点儿!” 她拗不过他,让他拽着坐下,看他扳着她的下巴严肃认真又小心的把胭脂涂在她的脸上,然后就皱着脸一副古怪样。 “怎么样啊?”她扭头要看镜子,他赶紧不让她动,板着脸说:“别动!还没弄好呢!”他张着手无措的站在那里,她脸上两道红印子,怎么不像她自己涂得晕开的一片红啊。 二姐就怀疑是他弄坏了,推开他要自己去看镜子,一边说:“我自己来好了,你去吃饭吧。”他却挡着镜子不让她照,皱眉看着她像看着一件大事似的说:“没事,我一定能给你弄好!”他伸出手掌,只用掌心在她脸蛋那一块揉,慢慢把胭脂给揉开,过了会儿一看,自我感觉弄得不错,立刻表功一样让二姐照镜子,挺胸说:“不错吧!” 二姐匆匆扫了一眼,赶紧点头使劲夸他:“真漂亮!你弄的真好!好了吧?走咱们吃饭去!” 到了外屋坐下,张妈妈赶紧盛饭,一直不停的往二姐的脸上看,可也不敢多说。 侍候着他吃完了早饭,他又跑到隔壁去看了看儿子才往段章氏那边的屋子去,跟爹娘说了以后才出门。 二姐从窗户里看着他出去了才坐下发笑,张妈妈勾着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掩了帘子就出去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打开胭脂盒看了半天,胭脂在手心里都晕好了最后却还是没往脸上擦。 算了。看着镜子里他给她涂得红成一片的两腮,不均还一大一小的,她笑了笑把胭脂盒盖上洗了手出去,张妈妈看她出来还是这个样还是什么都没说。一会儿许诗清过来找她说话,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说了句:“三嫂,你今天这胭脂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擦得这么难看?快去再涂一遍吧!” 二姐却说:“有吗?我觉得挺好的啊。”然后一天都笑眯眯的。 下午没事的时候,张妈妈陪着跟二姐时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说:“奶奶是不是……想把,想把那边的屋里的给接回来啊?” 二姐笑笑说:“反正都是要接回来的,不过先打算着,总不能一直让他们住在那边吧?” 张妈妈埋低头,手里缝着给昌伟的衣裳,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后面才凑近二姐小声说:“可是,奶奶,我看着老太爷的意思是不打算认那边的啊。” 就因为是这样,二姐才能放心把人接回来。要是老太爷想认她自然就要多想一想了。张妈妈这么说,她笑着叹了声,说:“……怎么着都是三爷的骨肉,也不能一直不让他们回来啊,怎么说这边才是他们的家,就是不能接回来住,逢年过节的也可以接回来吃顿饭什么的,总比现在要好些的。” 张妈妈见二姐这么说就干笑两声也不再劝了,这个奶奶心里想什么她是不敢猜的。不过心里倒是想真不愧是太太的生的姑娘啊。 晚上段老爷和段浩方回家时,两父子坐在一个车里却不说话。 段老爷闭着眼睛仿佛累极了在养神,段浩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段老爷眼睛没睁却问了句:“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说吧。”话音未落他就睁开眼睛看着段浩方叹了口气说,“咱们家是也经不起出事了,有事就说出来,有什么不妥的早点商量着好些。” 段浩方过了一会儿才闷声把二姐送东西回去的事说了,段老爷听了也皱起了眉。段浩方叹道:“我看,二姐是想把孩子接回来了,她是不会让孩子在外面长的。” 段老爷想了想说:“你爷爷那个样怕是不行,你也早些跟她说,这个念头不能有。就是要接回来也要先看你爷爷那边是个什么意思,你们这些小辈不能自己作主。” 段浩方仍是皱着眉,段老爷看他这样像是还有什么事没说,可他也懒得管了,只是吩咐道:“你自己也提着点心,女人家见识短,不能什么事都由着她们的性子来。你娘那个样你也看到了,太惯着了就是给家里招祸。这家里还要是男人说了算才行。我看二姐平常还知道听你的话,也不像是个爱自作主张的,你多跟她说说,就是真心疼孩子,多让人看着些也就行了,往常多送些东西回去也是份心意。如今你都已经有了昌伟和昌福了,那边的就丢开吧。” 段浩方答了声是,他有儿子了自然不会把那边的再放在心上,只是他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两父子再也无话一路到家,段浩方回屋换了衣裳后再去段章氏那边看了一眼才回屋吃饭,一连几天都怕二姐跟他提要把那两个孩子接回来的事,可总也不见她说,慢慢的到了秋天他才明白过来,她是想接这两个孩子回来过年吧?这可让他急的在屋里转圈了,真要到了过年的时候她这么说,他还真不好驳,毕竟大过年的她想见一见孩子,盼着想一家团圆什么的他也没那个理由说不行,要是说老太爷那边不同意,那就只接回来在他们院子里吃顿饭什么的,不过了明路也没人真能说个不行来。 于是天慢慢变冷了,眼看着过年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他的头发都快愁白了,一咬牙一跺脚,就想干脆跟她说了吧,反正早说晚说都是要说,眼看着瞒不了还是说了好。 就在这天晚上,他回屋来看着二姐正领着张妈妈收拾准备过年的东西,几匹布摆在炕头,二姐在那边算布算棉花,张妈妈在一旁打下手,看见他进来她一抬头忙道:“啊呀!都这么晚了?张妈赶紧收拾起来,我先侍候着三爷换衣裳,让米妹催着灶下看看饭菜都好了没?”一边站起来扯着他到屏风后,不好意思的笑说:“这日子短了我也没注意,想着还不到你回来的时候呢。”一边给他解衣裳准备换。 他道没事,问她刚才在忙什么,她道:“也没什么,快过年了,给家里人做件新衣裳,昌伟和昌福长得快,去年的冬衣已经穿不上了,全都要做新的。爹和娘的年纪也大了,一人做两件,也欢喜欢喜。”说着抬头看他,笑道:“上回得了一匹新布,我当时就觉得用来给你裁冬衣最合适,那布挺括,找个好点的裁缝做,就是加了棉花也不难看!” 他替她拢拢头发,心里存着事这脸上的笑就带着疲惫的味,点头说:“行,你看着办吧。我不用那么好的布,给爹做吧,二哥那边的可都准备上了?” 二姐白了他一眼,道:“我还能不知道?爹是爹的,我早备好了,二哥那边的也不比你的差,鲜艳着呢!你的是你的,有了好的干嘛不穿?都省给别人算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她心疼他,心里舒服,搂了她一下哄道:“我不过问一句就招来你这么多,都听你的!” 二姐笑眯眯的,两人换好了衣裳出来,张妈妈这边摆好了饭,二姐让人去带孩子过来,对他说:“你先去看看爹娘,我们等着你吃饭。’ 段浩方踌躇了一下坐下说:“我跟爹说过了,这天也晚了我也不过去了,吃完了饭再去看看也行。“ 二姐也不再催他,这边开始盛饭吃饭。只是段浩方看着就是有心事的样子,吃得不香不说,孩子跟他说话也慢半拍的样子。二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说昌福:“让你爹好好吃饭,有话明天再说!“ 昌福嘟嘟嘴,二姐挟起块炒鸡蛋喂给他哄哄,这边再看段浩方,仍是一副没回神的样子,他根本没注意到刚才孩子的事。 吃了饭二姐就让奶娘和张妈妈把孩子抱下去了,想着问一问他看是什么事。最近家里挺好的,段浩平这大半年都没找事,手断了是断了,可架不住人家心宽,魏玉贞屋里有个丫头也是早让他拉到床上去了,现在是魏玉贞带着孩子住一个屋,他就跟个丫头睡一起。 这等闲事院子里人知道了也装不知道,段老爷和段章氏都不管,自然也就没人出头。在二姐这边,只要他不来找事就什么都行,别说只是拉个丫头上床了。 既然不是家里的事,那就是外面的事?快要到年关了,应该是铺子上的事。这做生意的年关都不怎么好过,收账的盘账的还钱的一堆事,这年尾没过好,明年一年都不吉利。 段家的生意二姐是从来不问的,段浩方在外面做什么,有几间铺子,她也是一点都不知道。要是他是为这个烦心,她还真没法劝他。 二姐想了想,觉得还是等他自己说出来好些,她能劝解一二的,就劝一劝,劝不了的就听一听,还是别乱打听了。 二姐让人都出去,只他们两夫妻在屋子里坐着,像闲聊天那样,她就一样样的跟他说这一年家里又存了多少钱,跟他数他们现在有多少私房了,说着就笑道:“我瞧着咱们也是个小富翁了,你平常也不必太忙了,家里的钱够花不就行了?怎么说都是身子要紧,你好好的,我和孩子们才能好好的。那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 段浩方一听就知道二姐这是拐着弯的安慰他,以前他铺子里有点什么事,比如货来不及给人家,钱一时接不上了什么的,他回家虽然不说,可她即使不问也总是拿这一套来劝他,翻过来倒过去就那么一个意思:家里有钱,够花就行,别把自己累坏了。 他把她拉到怀里抱住拍拍。这回不是这个事,可她这么小心翼翼的劝他也让他难受。他肚子里的话都憋了好几年了,早就想告诉她可总也张不开这个口。 这回无论如何都要说了。 他深吸一口气,干巴巴的说:“你还记得明月生的那个孩子吗?” 二姐自然记得,她天天记着,没一会儿敢忘。听他主动提起来,她这心一下子就吊起来了,可脸上还要带着笑,像听见什么好事似的惊喜抬头说:“狗儿?当然记得。”一边说一边拍他道,“你说你这个当爹的,孩子还小那会儿叫狗儿还行,这都六七岁了也该给他起个正经名字了,不然叫出去孩子该多不好意思啊!” 段浩方笑都笑不出来,一下下摸着她的背想这个话该怎么说。他越是一副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二姐的心吊得越狠,慢慢的她的脸色也装不成了,伏在他怀里柔声问:“你要有事,就说出来,我都听你的。” 这孩子要接回来,行。可是这孩子要是想让她认在她的名下,也行。二姐咬着牙想,他要是真想让她认,她也愿意,就是一定不能越过昌伟和昌福去!要跟敬齐一样,不管年龄大小,排行上必须要比昌福低,而且日后她要是再生儿子了,那也要向后顺延。 她打定主意,要是段浩方提这个,她就一定要让他答应这些条件,不然她不会同意! 段浩方听了她的话心里更是不安了,这会儿她越这么说他越担心她受不了。那可真不是什么吉利事,他都想把那孩子送走了,送得远远的。 ……或者,把杨明月偷人的事跟她稍稍提一下? 他转着各种主意,一时也不知道哪种更好,见她一直等着他说话,这嘴自已就张开了,说:“……那孩子他……”一句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吓得人心惊! 段浩方一被打断立刻直起身往窗户外看,二姐推开他就往外走,一边叫张妈妈和红花:“昌伟和昌福呢?在哪呢?” 奶娘赶紧抱着昌福牵着昌伟过来,脸上也是吓得煞白,她刚才也听见外面的那一声惨叫了,渗人! 二姐把两个孩子领到里屋,让张妈妈和红花过来守着,段浩方去看段老爷,问两个老的有事没事。 二姐陪着孩子在里屋坐着,这二半夜突然这么一声多吓唬人啊。一会儿米妹进来小声说:“奶奶,听着像是二太太那边有事啊。” 二姐奇道:“真的?” 米妹点点头说:“听着像是,不过就这一声,后面再没别的声音了。” 张妈妈搂着昌伟,听了就问二姐:“奶奶,要不要让人去看看?” 二姐摇头,谁知道是什么事呢?晚饭都吃过了该睡觉了突然这么一声吓唬人的叫,必不是什么好事。何必去管呢?只要不是什么歹人就行。听到是家里的人叫唤的二姐这心就落回肚子里了,可仍是担心晚上再出点什么事,就让奶娘今天晚上带着孩子睡在旁边的小屋里,不必回那边去了。 这么一打岔,两夫妻这话也没说完。段浩方让人打听了之后回来就睡觉了,确实是二房那边的声音,可为什么不知道,也没见人出来说是什么事。 “大约不要紧,明天再说吧。”他这么说,二姐自然也不再多问。两夫妻睡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起来段浩方刚出门,那边二太太的婆子过来请二姐过去说说话。 二姐不想去,就说这会儿忙,孩子还没吃饭,家里事也多,等闲了再去跟二伯母请安。让人把那婆子送出去后,二姐一边跟着张妈妈继续准备过年的东西,一边心里还掂记着二房到底是什么事。想了一会儿后干脆叫红花来让她去打听,反正宝贵家的亲戚多。 红花出去了不到小一刻就回来了。 二姐听了她的话差点站起来:“你说什么?昨天晚上浩凤媳妇上吊了?!” 第 177 章 许诗清是上吊了,不过没死,让人救了下来。这事还要从去年过年前说起,当时半夜里她偷溜到段浩凤的屋里,两人正在炕上拉扯时让丫头瞧见了,一声嚷了出来,于是满院子的人,家里上到老太爷,下到洒扫看门的仆人算是都知道了。 这样的丑事,段老太爷发了话,作主让段浩凤娶了她。可是一无媒,二无聘,三无婚书六礼,四无高堂宾客作证,只是让她穿着红衣顶着盖头从这屋走到那屋,由丫头掀了盖头红巾,这就算礼成了。那天当夜段浩凤也没回房,早上也只是二太太在自己屋里接了她敬的茶。虽说从那日起段家上下都称她一声四奶奶,可过年上桌吃饭没她的事,跟祖宗磕头也没她的事,老太太更是到现在都没见过她一回,不过由着她在院子里顶着四奶奶的名头走动罢了。 这个事,本来就是清楚不了糊涂了的。二老爷和二太太从来不敢分辩这许姑娘是个什么来头,又是怎么在那一晚上跑到段浩凤的房里去的。段家其他的人虽然有心看笑话,无奈老太爷在上头不知是个什么意思,所以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于是大家全都装聋作哑,只等着瞧二房这一下子怎么收场,难不成就这么认下这个儿媳妇了? 二太太也是心里苦得很,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段浩凤去读书,拐了人家的大姑娘回家,本想悄悄的送回去,谁知那许家老爷是个厉害的,竟然能前脚丢了姑娘,后脚就谎称人早就病死了,还把棺椁带回乡去安葬,一家子走了个干干净净。二老爷数次去打听都没打听出来这许老爷仙乡何处,许姑娘算是赖在他家了。 二太太有心将那许姑娘撵出去,又怕她出去胡说八道,回头再牵扯到段家,事情就会越闹越大,段浩凤也是个不中用的,怕是让人吓两句什么都能倒出来。既然不敢撵出去,就只能藏在家里。 她也想过或者就让浩凤收了她进房,反正这许姑娘也没个娘家撑腰,是妻是妾还不都是他们说了算?可这许姑娘别的没有,倒是有二两傻胆子,有点什么事就又吵又哭又嚷寻死觅活的。就怕她不愿意做妾,到时再闹起来更坏事。 可是不等二太太想出个好办法来,全家是都知道了,还是让人捉奸在床,只好委委屈屈的娶了这么个儿媳妇。 但是二太太不甘心啊,她的浩凤是个多好的孩子,就是配个公主也是配得上的,怎么能让他就娶这么个东西当老婆呢?自从许诗清给她敬了茶,在段家顶着个四奶奶的名头满院子乱走开始,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做梦都能梦见浩凤又娶了个好媳妇,又漂亮带的嫁妆又多,比段浩方娶的那个吴二姐都多,她这个做婆婆的风光啊高兴啊得意啊,然后梦就醒了。 二太太就跟二老爷商量,要再给段浩凤正正经经娶一房媳妇。 二老爷嘬着牙道:“……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姑娘是哪一家的可要好好挑,不能是个爱找事的。”许诗清‘进门’时没有发喜贴没有宴宾客,出了段家门没人知道段浩凤‘已经’娶了老婆了,他出去也从来不说,所以外面的人都不知道段浩凤已经‘成亲’了。 只要这新娘一进门就行了。 只是二老爷担心这会不会让人再给告了,所以就要挑一家爱惜名声,就是进了门知道有个许诗清了,也不会嚷出去的人家。 二太太是生怕二老爷不同意,连忙劝道:“没事!反正许诗清什么都没有!难不成只凭她一张嘴说行了?她说她是浩凤媳妇就是了?让她把媒婆叫来!让她把婚书拿出来啊!” 二老爷没好气道:“她难道是个能说通的?她要讲道理咱们也不用让她进门了!” 二太太是一门心思要给段浩凤娶个好媳妇,这会儿什么困难在她眼中都不重要,闻言立刻说:“那就不告诉她,先把她送出去住一段时间。上回老三家的那个不是出去吃了三年的斋吗?让她也去吃斋好了!” 二老爷点点头,要是许诗清真能出门吃三年斋,到时让不让她回来都行了,回来了也没事,三年,只怕浩凤儿子都生了。麻烦的是怎么把她哄出去,不能让她再在家里闹起来。 二老爷就问二太太:“怎么让她出去呢?” 二太太早想好了,说:“就说让她去求子,好好的在菩萨面前吃斋念佛,让菩萨保佑她生儿子。” 这个主意好。许诗清进门快一年了,大约是段浩凤也不怎么去找她的缘故,一直没孩子,用这个理由让她出门吃斋一定行。 两夫妻商量的挺好的,没想到让许诗清知道了。 许诗清在二房的院子里没多少人搭理她,虽然有个丫头,只是那丫头多数都在二太太跟前听使唤,所以她平常往哪里去也没人跟着。那天她就是伏在墙根底下听见了二太太跟二老爷说的这番话,难得她没立刻嚷出来,而是悄悄回了自己屋,然后一天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晚上等丫头回了房就上了吊。 其实许诗清也不是傻子,或许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是有些痴,不然也不会以为跟段浩凤讲过话就算私定终身了,就非他不嫁了,就跟着他跑了。可真跑出家门了,人却渐渐明白过来了。只是明白过来了也晚了。她刚跟着段浩凤回来时,二太太把她关在屋里不让她出去,一边让人哄她说等把她送回家去,然后再去下聘再把她名正言顺娶进门来,她也就乖乖等着,谁知传来的消息却是她已经‘死了’。这下她的天可就真塌了。一时没了主意,就哭着嚷着要寻死,其实她也不是真要死,不过是耍赖罢了。然后在段家一住三四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见识过了,她也知道除非段家愿意娶她,否则出了这个门她就没个活路了,所以她才想扯着段浩凤再私奔一回,这样闹起来段家必定会让他们成亲的。结果也算八九不离十,如了她的愿了。她就觉得这辈子终于不用操心了,她也不用害怕了,可是在墙根底下听二太太说的什么‘婚书’、‘媒婆’的,她才知道,只是穿了嫁衣掀了盖头敬了茶不算是真的嫁给了段浩凤。可她现在已经不是清白人了,要是段家不认这回事,她就是说破天去也不会有人信的,何况现在还会有谁能替她撑腰讨还公道?娘家早没了,段浩凤也不喜欢她,她嫁人一年了也没生下孩子,日后等新人进了门她还有什么活路? 左思右想后,她决定哪怕是死,也要在段家门里死,要顶着段家四奶奶的名头去死,要是让人送出去了再死就没用了。 于是她就上吊了。 万幸她的丫头回屋了却想不起来屋里的窗户是不是都关上了又绕了回来,一推门没推开,再一看屋里灯是熄的。这天还这么早人就睡了?丫头怕她又偷溜去找段浩凤了,上回这姑奶奶就来了这么一回,二太太就把那个丫头打了一顿给卖了。这回这个丫头自然更小心,她见门推不开就挨个去推窗户,果然让她推开一扇,悄悄勾着头往里一看,只见一双脚正在半空中踢晃,她啊的一声就喊出来了,喊完就捂着嘴脚下一软滑地上了,那边二太太的婆子早就听见声音过来了,一见这丫头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再从窗户往里一看,两个婆子顾不上多说,咣得把门撞开冲进去把人抱了下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拿水泼脸,折腾了一会儿许诗清喘气了,二太太也听见动静过来了。 上回一院子的人把段浩凤和许诗清给堵在床上以后,二太太就不许这院子里的人胡乱跑动,哪怕是听见什么声音了也只能在自己屋里等人叫。所以这回的事除了那个丫头就只有那两个婆子知道,没有像上回一样闹得满院皆知。 许诗清救醒了后仍是有些呆怔,放下来后又吐了一地的脏东西,她不肯做个饿死鬼,晚上吃的还不少,这下全吐出来了。 二太太见她没事了就让人收拾了再把门关上,让丫头在屋里守着她,一切等明天再说。 婆子在一旁小声问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二太太摇摇头说:“这会儿没死就死不成了,不过病几天罢了,等天亮了再来处置!” 二太太回了屋,二老爷赶紧问她要紧不要紧?她摆摆手说:“没事,我看又是装的!喝两口水就缓过来了,要是丫头这回没发现,她真吊死了才可笑呢!” 二老爷急道:“她要真死在咱家就坏事了!不行!我过去看看!”说着就要披衣下炕。二太太推了她一把道:“你操得那门子的心?睡你的吧!明天再安排,没什么大事!”说着硬是吹了灯,扯着二老爷躺下。 第二天一大早二太太又过来看了看许诗清,她虽然及时被救下来了,不过喉咙受了伤说不出来话,现在也发着烧,见二太太进来就拉着她想说什么,可二太太却没心情听,看着她皱眉道:“好好的你又胡来!弄成这样怎么好?”说着就坐下长长的叹了口气。 许诗清还伸手拉着二太太的衣裳想说话,可是血沫子都咳出来了还是说不出来。二太太挥开她的手慢慢的说:“本来想让你去庙里住几天好好的静静心再吃吃斋,让菩萨保佑你,让你早日给浩凤生个儿子的。你看看你进门也有一年了,到现在连个屁都没生出来!”许诗清现在躺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出来,二太太可算是能在她跟前痛快一回了,再说给浩凤新找的媳妇也已经谈好了,那杨家可是出了名的好人家,杨家姑娘人也漂亮性子又好,虽说嫁妆没有多少,不过这会儿也没什么好挑的了,二太太觉得现在谁跟许诗清比都好。 许诗清听这话里的意思仍是想送她出门,她一边掉泪一边摇着头拼命想跟二太太说,可昨天晚上受伤的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她努力的比划着,甚至跪在被子上求她,她不想被送出去!她知道这回被送出去了就不可能再被接回来了! 二太太不耐烦的甩开她的拉扯,站起来叫丫头进来替她收拾,今天就要把她送出去。 晚上吃晚饭时二姐听红花说了二太太把许诗清送出去的事,不由得停下筷子。今天段浩方陪着段老爷在外面吃饭没回来,孩子吃完了让奶娘抱走了,红花这才跟她说了这件事。 红花看二姐脸色不怎么好就不敢再说了,二姐草草又吃了半碗让人把东西都撤下去,又去陪孩子玩了一会儿,等他们睡着了才又回屋来。去过段章氏那边洗漱过后躺在炕上等段浩方时又想起了许诗清这件事。 她其实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要是好好在爹娘身旁等到出嫁绝不会成这样,现在让人送出去了连个能帮她一把的娘家都没有。 其实就是她,要是没有吴家在身后站着她其实也是什么都不算的。就像段章氏,说是出门吃斋,一去就是三年。要是段家把她送出去三年,哪怕就一个月呢吴家就会过来问了。她现在能在段家过得这样好,这样自在,就连段浩方对她的好里面有多少是因为吴家的也不好说,这个不能往深处去想,一想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二姐叹了口气,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过年送回吴家的东西,一边想着等段浩方回来就要跟他提一下过年让那两个孩子回来吃饭的事,要让他知道,她是记着那两个庶子的,她是个好母亲,会记着自己的孩子。 第 178 章 许诗清送走了,反正过年了大家都忙着也没人找她,有她没她都一样。二太太松了口气,开始发愁怎么跟老太爷说给段浩凤把杨家姑娘给娶进来,只要老太爷这边松了口,她那边就去请媒婆,两家换贴。到那时段家正经四奶奶就换人了! 可怎么跟老太爷说,她却没主意。一边天天催着二老爷跟老太爷提,求着老太爷点头,又让他请大老爷和段浩守吃饭好帮腔,也要请段老爷吃,好把段浩方给一并捎上一块去帮着说这个事。她则是想办法打通老太太这条路,虽然现在大太太看着是在家里能说得上话了,可要说老太太更喜欢哪个?还是她。 她在老太太那边磨了几天,谁知老太太也不敢跟老太爷顶着干,说什么都不肯去跟老太爷提这件事。二太太扯着她哭求道:“娘啊,你就是不看老二的面子,那浩凤这个孙子你总不会不要了吧?那个许诗清是个什么东西?小小年纪就敢私奔出来!谁知道她家里是什么样的?我听老二说,她那个爹满嘴里就没一句实话!爹是这个样,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说着扑通一声跪下就要磕头,道:“娘你今天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我那可怜的浩凤啊!”说着哇哇大哭起来。 老太太赶紧让人把她拉起来,浩凤媳妇确实上不了台面,回头要是有人想见见孙子媳妇,就连叫她出来老太太都嫌丢人!别人要是问这媳妇娘家哪里的?爹娘都是干什么的?这让人怎么说? 她就对二太太说:“这事,我是没办法的。你去求你大嫂,让她去求你大哥,这事,还要是你爹那边开了口,你才能再去办!不能自作主张!”她怕二太太大着胆子来个先斩后奏就坏了! 二太太还真想过,不过想了想自己家的老爷又不是长子,要真是做了,老太爷怕他们一家坏了段家的名声把他们撵出去就坏了。也不必明目张胆的撵,找个理由让他们一家搬得远远的,到时可就哭都没地方哭了。 她见老太太到底也没答应帮忙,回屋后把老太太狠狠咒了一通,坐下想了半天,没办法只能又带着礼物去找大太太。虽然两边一直不合,可二太太倒是知道大太太还是很有点当家大嫂的意思的,只要把这事往段浩凤身上靠,说动她帮忙也不是难事。 二太太见了大太太就是一通哭,这会儿不哭什么时候哭?她以前是多能干强硬的一个人?现在跟大太太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太太胸中几十年的怨气倒让她给哭散了,又听她说了许诗清的不好,私奔离家,无媒无聘,丢人现眼,段浩凤再不好,那也是自己家的孩子,又是正室嫡出,怎么能委屈他就跟这么个女人过一辈子呢? 大太太让她三转四绕的也觉得许诗清配不起段浩凤,又想起虽然二老爷和二太太不好,他可是个好孩子,人长得又好又干净,见人就笑,从小就知道亲人,就是不为二太太,也要为段家的骨血,为了段浩凤帮这个忙。 大太太既然决定要插手,等二太太回去后就先把董芳云叫过来商量。董芳云是个宽和性子,虽然觉得这事有那么点不靠谱,再说这事还牵扯上了二房的私事,可一个是自己的婆婆,一个是二太太,说的又是段浩凤的终身之事,别的不说,就连她也看不起许诗清离家私奔的事,不说知书识礼人家的姑娘,就是那街边贫户家的女儿也没有说动不动就跟个男人跑了的?这么一想,她也就没说什么,晚上等段浩守回来了跟他略略提了提。 段浩守一听就皱眉教训她道:“这种事情你不要去掺和!难道是什么好事不成?四弟拐了别人家的大姑娘私奔,成亲时连个客都不敢请,你就该知道这种事有多丢人!你若闲时无事,不如好好照顾儿子孝顺爹娘,就是奶奶那里也可多去走动!你就不怕下人笑话你?一个大家奶奶偏跟那小户街头说嘴的妇人一般?” 他说得董芳云一句话都不敢回,只是低着头。 那边大太太也跟大老爷提了,大老爷叹道:“二弟提过两三回了,前几日还特意把我和老三找过去请我们吃饭。” 大太太一边侍候着大老爷洗脚,一边说:“那老爷的意思,这事是不能管?” 他摇摇头说:“也不是不能管,只是这事,我们不能第一个提,万一爹不同意也不必拿我们开刀。” 大太太听了点点头,拿了布给大老爷擦,笑道:“反正我听老爷的。” 大老爷笑道:“反正这事是老二着急,要是他憋不住自己跟爹提了倒好,不过按他的性子必是要先找个替罪羊的。就让他先折腾去吧。” 过了几日,二太太见大太太那边毫无动静,再去找老太太才知道大太太虽然天天过来陪老太太说话,却一个字都没提这事,当下气得七窍生烟,回家又把大太太骂了一通。眼看着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要提就要趁现在,过年时不能动气,老太爷也比较好说话。她就催二老爷自己去给老太爷提。 “那是你的儿子,你不去谁去!”她这样说,二老爷被她催得没办法,可是又不敢自己去找老太爷,只好躲着越来越晚回家,没事就扯着段老爷出去喝酒。大老爷太精明,还是老三好哄些。 段老爷也真被二老爷说动了,看着这个曾经看不起他的二哥如今脸上的皮也松了,头发也白了,一副老态坐在对面喝闷酒,当爹娘的都是为了儿女操不完的心啊。将心比心,段老爷答应要帮忙了,先去探探老太爷的口风,然后二老爷再拉着大老爷,那边二太太跟大太太一起去找老太太,赶在过年前把这件事说定了,说起段浩凤过了年都二十五了,孩子是不能再耽误了。 段老爷说干就干,回了家叫来段浩方后就说要找个时机在老太爷跟前提这件事。段浩方一听就皱眉,有心想劝一劝段老爷别管这个闲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上回段浩平那件事后,他在段老爷跟前说话就不那么自在了,虽然面上看着没什么,可他总觉得段老爷心里防着他了似的。再一看段老爷口口声声都是兄弟,什么他跟二老爷是亲兄弟,两人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段浩凤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跟亲儿子似的,又说他跟段浩凤也是堂兄弟,浩凤管他叫哥叫了二十多年,不过帮一把的事推了就太不近人情什么的。 段浩方听着段老爷这话里的意思不知是在跟人赌着气的样子,就没驳他的话,顺着他答应了下来,回了房往炕上一倒闭着眼睛又不吭气了。 二姐见他从那边屋里回来就是这个样子,哪还能不知道他又受气了?一边叹气一边让张妈妈和跟奶娘把孩子抱走,然后自己再捧了茶过去劝他。她温柔笑着给他揉了会儿胸口,又捧茶给他喝,半天才见颜色回转,她刚松了口气,他道:“……过几日,你带着孩子到奶奶那边去一趟。” 二姐一听就知道这话里有话,忙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一边在心里猜是不是又是外面生意的事?又有人看他不顺眼了?觉得他抢活干了?又有谁抱怨了?一边想着到了老太太那边怎么帮段浩方说好话,带点什么东西过去,又想着最近让红花带着东西借着过年的名头去看看老太太身旁侍候的人,看看是什么事。 段浩方抿了两口茶把杯子放到一旁,叹了口气说:“是四弟的事。二伯和二伯母想趁着过年求爷爷点头,再给他说一门亲。” 二姐先把这事在胸中转过一圈,觉得跟自己家没什么关系啊,于是问他:“那我过去说什么呢?” 段浩方想了想,他怎么知道说什么啊?这事也不是他找来的,只是段老爷发了话,他不能不办,他年纪都那么大了,又不肯听人劝,他这个做儿子的不能跟亲爹拧着啊。半天才含糊的跟她道:“你到那边,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他心里也烦,说了这句就不肯再开口了。 二姐见他的脸是阴的,也没有再问,两人什么都没说的洗洗上炕睡了,等熄了灯他把她扯到怀里抱着时才又提起这事,说到底他还是想多交待她两句,免得她到那边不会说话,事办成办不成不要紧,要是反惹了老太太不高兴就亏了。 他一边抚着二姐的背,一边说:“奶奶那边必定二伯母早就去说过了,你只需要提个一两句,奶奶必定会把话接过去,去之前先让宝贵家的跟奶奶身旁的婆子通通气,到时也不愁没人帮腔。你也不必说什么要让四弟再娶的事,只需提一提四弟现在还没孩子,后面的让旁人去说去接这个话。这样日后那个许氏要是回来了也不会怨上你。” 他考虑的这样周全,二姐只要照作就是,听了他的话也知道他的意思了。想必是有人托到他头上,他既不好推又不愿意扯上这事,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所以才让她出面去找老太太,而不是他去找老太爷。 二姐明白了这个,这下面的事就好办了。挑了一个大晴天就带着孩子去见老太太了,带了不少礼物去,说这都是段浩方特地给老太太带回来的,说他在外面总是记着老太太喜欢这个,爱吃那个什么的。 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拉着二姐的手亲热的不得了。 她又让昌伟昌福上来给老太太磕头,两个孩子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小金童一样穿着簇新的衣裳认认真真的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老太太喜欢的赶紧让他们起来,搂在怀里看也看不够。 旁边的婆子凑趣夸昌伟和昌福好,说这都是二姐会生,是老太太得了这么个好孙媳妇才得了这两个金孙! 二姐赶紧配合着提起了这重孙子一辈的孩子,大房那边的昌兴,段浩平家的昌正,家里的孩子都是好的啊。 说着说着就绕到目前唯一没孩子的浩凤身上了,老太太就叹气,说不知自己闭眼前还能不能看到浩凤的孩子。婆子赶紧劝,二姐也跟着劝。 老太太拉着二姐的手说:“你说我能活到看到浩凤的孩子不能?” 二姐赶紧点头,说能,一定能! 老太太就笑:“那我就借你的吉言了!” 二姐心里一咯噔,好,掉坑里了。回来跟段浩方一学,他也是气得脸色铁青,半天阴笑道:“……好,一家子都算着我们这一房,是吧?” 二姐一句话都不敢说,反正他们段家自己人打成一团,与她有什么相干?只管闹去吧。段老爷心甘情愿跳了坑回来扯上段浩方,这事他不管也要管了。 她见段浩方在屋里转了几圈,然后就出去了。红花过来问:“奶奶,这都要吃晚饭了,三爷这一出去还回来吃饭不回来了?” 二姐拿了件厚棉袍子塞给米妹让她去追段浩方,对红花说:“灶下给三爷留着饭吧,咱们先吃。” 这个年,又要不好过了。 第 179 章 段浩方那天半夜才回来,喝得一身酒气,踉踉跄跄的跌进来,差点摔地上把牙给磕掉了,幸亏张妈妈几个架住他,把他送回了屋,二姐看他这样就知道这是出去喝闷酒了,然后一夜没睡坐在一旁守着他,大约是酒喝多了,他一直都没睡安稳,翻来翻去按着胸口说闷。她有几回都疑心他是哭了,凑近一看才知道是汗,给他脱了衣裳也是一会儿就湿了,盖着被子不停的踢开嫌热,可不盖又冻得打哆嗦。二姐拿醋水灌了他好几次,心惊胆战的守着,怕他出事,在这里可没医院能救他。 天亮的时候张妈妈过来吓了一跳:“奶奶,你一夜没睡?” 二姐看看泛亮的窗户,打了个哈欠小声问段老爷和段章氏那边有没有问过什么,按说昨天晚上他喝醉了回来,那边不可能不知道。 张妈妈小声说没有,又小声道:“奶奶,这早饭怎么办?爷在哪边吃?” 二姐发愁的看了好不容易睡踏实的段浩方,站起来换了身衣裳说:“我去那边说一声,你让人在这边看着,他要是起来也别急着端饭,喝成那个样怕是不会想吃饭,别恶心他。” 她先去看了看孩子,看他们晚上睡得好不好,奶娘也起来了,披了衣裳看二姐过来以为自己起晚了,脸色发白的跟着她说:“奶奶,昨晚昌福尿了床,我起来给他换过一回。这才起晚了的,我这就去端饭。” 二姐扯着她说:“还早,不用急,我就过来看看。孩子小,晚上起不来尿床也不奇怪,你给他换了就是,不许偷懒,也不许骂他们!让我知道了不饶你!”她平常最是注意这些奶婆子仗着小孩子不懂事就欺负他们,小孩子可能会被她们唬住不敢告诉她,她绝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 奶娘让她这么一说也不敢再抱怨昌福夜里尿床的事。 看过孩子后,二姐让张妈妈去帮着奶娘给孩子喂饭,她去给段老爷和段章氏请安,本来准备好了说辞防着他们问段浩方怎么没来的事,结果两个人都没问一句,二姐只是说了句他昨天晚上回来累了,现在还没起来,段老爷就点点头说:“那就让他歇着吧,早上不必急着跟我出去了。” 二姐见他连问都不问一句的样子倒真有些生气了,要不是他去找来这个事,段浩方怎么会被气得跑出去喝闷酒?昨天晚上他难受成那个样子,这两人却一点都不关心。 这些父母,都是一个样子的!用得着孩子了就拼命用,一点也不会为孩子考虑! 二姐回了屋坐在外面发了一会儿呆,直到红花过来问她:“奶奶,要不要摆早饭?” 她一怔,没什么兴趣的说:“摆吧,吃完了好办正事。”见红花还不走,就抬眼看她,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里屋,说:“那,要不要把三爷叫起来吃早饭?” 二姐摇摇头说:“不用了,灶上给他留着饭,我们随便吃点吧,今天事不少。” 红花见二姐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什么也不敢多说就走了。 吃完了早饭二姐再进里屋去看他,轻手轻脚掀了帘子进去才发现他已经醒了,张着眼睛看着屋顶在发呆。 二姐过去开了窗户通风,然后坐在他旁边说:“三爷,这会儿要不要起来?” 他跟没听见似的。她坐在那里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其实这事,最后还是落在二伯和二伯母身上的,他们不拿个主意出来咱们就是真求到爷爷跟前也没用。爷爷可不好糊弄。” 段浩方笑了,就像二姐说的是孩子话,抓过来她的手放在胸口握着,道:“这事都知道,就是都装傻。” 二姐奇怪道:“他们不是想给老四另娶一个吗?这有什么傻好装的?” 他哈哈笑起来,真像教小孩子似的跟她说:“知道归知道,都不乐意去费那个事,要是能糊弄得老太爷点头不是更好吗?就是糊弄不住老太爷,也让咱们这些人过去探个路,要是咱们说错了话,他们也好跟着补救啊。” 二姐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然后好奇的趴在他的枕头边说:“那你说,这事要是想让爷爷点头要怎么办啊?” 段浩方收了笑,想了想说:“前边那个许家的,要自认为妾,那杨家的这个就可以进门了。” 二姐转了下眼珠子,伏在他耳边小声说:“那,我们不如把这个信儿给二伯母透过去?” 段浩方失笑,哄她道:“二伯母早明白这个了。” 二姐狡猾的笑着说:“可是,若是爷爷和奶奶那边透出这么个意思来,她可不是要照着办吗?” 他一听,在脑子里转了圈,一下子坐起来想了会儿,突然抱住二姐狠狠亲了口道:“我的好媳妇!!” 于是,二姐让红花想办法去买通老太太身旁的婆子,由老太太的下人那边传消息给二太太,段浩方让宝贵从老太爷的下人那边传信给二老爷。 二太太和二老爷都知道了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意思后,坐在一起商量。二太太道:“……能这样当然最好。” 二老爷叹气道:“看来爹是早就知道了,我看也别拖了,你去找那个许氏说清楚,哄得她答应了把她领回来一起去见娘。” 二太太不太高兴的答应了下来,本来她不想弄成这样的,她根本就不想承认许氏,想把这事彻底的盖过去才把她送出去的。本来想就是老太爷不好糊弄,可是老太太好说话啊,只要求得老太太愿意了,把杨家姑娘娶回来,风风光光的就是老太爷也不会说什么的。她早看明白了,老太爷那个人就是好面子,只要把面子给他做足了,他也不会非要拦着这件事。至于许氏,由着她在外面是死是活她都不想管,好不容易把人送出去了,这一下又要再给接回来,还要好好哄着她,日后更要继续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下喜事也在二太太心里打了折扣了。 二老爷催着二太太赶紧去再把许诗清接回来,又交待她到了那里好好跟她说:“先让她答应了,等杨家姑娘进了门再说!” 二太太也知道事有轻重,心里再不情愿也带着礼物去了。当初把许诗清送走也不是送到什么寺庙庵堂,而是在一处人迹稀少的地方给她租了个房子,留了个嘴严厉害的婆子守着,免得让她跑出去瞎说胡闹。幸好送出去的时候她正病得起不来,喉咙也坏了说不出来话,二太太还是很放心的。这坐着车过来一看,外面的地上都是泥和驴马的粪,又脏又臭。掩鼻下车往院子里走,叫了几声没见人出来,进了屋就看到许诗清躺在冰凉的土坑上,身下就铺着一层半烂的褥子,身上盖的被子看着就像夹的。 二太太小心翼翼走过去瞧,怕她已经没气了,谁知走近了一看,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外,人看着倒是挺精神的,看着二太太过来还能立刻要爬起来。 真是命硬! 二太太心里撇撇嘴,脸上却带着笑,亲热疼爱的把她扶起来,抚着她的头发说:“好孩子,娘来看你了!” 许诗清自从来了这里就像是没人管了似的,每天吃的喝的都还不如以前家里的下人,照顾她的婆子一开始还记得给她熬药,后来见没人来问就天天跑得不见影子。她以为自己从此就要死在这里了,这一见二太太来看她,先是一蒙,然后立刻激动起来!这下她可有救了!他们没有不管她!段家没有不要她! 她的喉咙仍有些肿痛,身上还发着热,扯着二太太的袖子拉得死紧不撒手,另一只手比划着,一边还勾着头往屋外看,想找段浩凤,不知道他有没有一起来看自己? 二太太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找谁,心里冷笑,转脸笑着让婆子把带着的鸡汤端过来,亲手盛了喂给她喝,说:“这是我特地熬的,带过来让你补补身子。” 许诗清在这里一天也就得一碗稀饭吃,还是半冷的,见着了热腾腾的鸡汤自然喜欢,一口气喝了大半罐子,身上立刻有了劲了。 二太太就跟她说要把她接回去的事:“你不在家,浩凤天天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吃什么都不香!” 许诗清听了自然高兴,二太太趁机就说:“我也是为了你们两个小的好,才千方百计的找了这个杨家的姑娘进门,只要她进了门,日后浩凤就再也不必娶别人了,你们不就可以过好日子了吗?“ 许诗清听到这里自然要争辩,可她说不出来话,比手划脚的扯着二太太,二太太见她说不出来,乐得继续装下去,先是大大的叹了口气,然后就愁眉苦脸的骂段浩凤:“可浩凤那个傻孩子!一点都不知道我为他的心!听见这杨家姑娘要进门就在屋里砸杯子摔碗的闹起来,口口声声这辈子娶了你就够了,别的不管是杨家的还是牛家的他都不要,就是来个天仙也不要!你说说他,这么不孝顺的孩子世上有没有?” 虽然二太太这是在骂段浩凤,可是许诗清听了却心里甜蜜,浩凤还是喜欢她的!有他站在她这边,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二太太见她面露喜色,不似刚才那么激动紧张了,又长叹一声,拉着许诗清的手劝道:“其实我这个当娘的一门心思都是为你们着想!”说着凑近她小声道,“浩凤也大了,日后总要出门办事见人,这你也要跟他的朋友的家眷打交道啊,可是若是别人问起你的娘家哪里?什么时候嫁给浩凤的?媒婆是哪个?你可说得出来?” 提起这个,许诗清的脸就白了,人也哆嗦起来了。本来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虽说家里没什么大钱,可到底门户清楚。若不是她私奔离开,惹得父母宁愿说她死了也不愿意败坏名声,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个娘家姓都没办法说出来。 她自己心虚了,二太太接下来这话就好说了,接着就道:“你也知道浩凤对你的心意,就是我也是拿你当女儿看的,那杨家姑娘不过就是担个虚名,等她进了门,咱们一家子关起门来过日子又分什么大小?” 许诗清这会儿再听这个已经是被说晕了头了,竟然觉得这里面也有些道理。 二太太又加了一剂猛药,道:“就当是为浩凤的前程多着想,让他在外的面子上能好看些。你放心,你的委屈我会记在心里,日后自然只会更疼你的,就是浩凤也要记着你的情,他心里对你愧疚,自然会对你更好的!” 许诗清听到这里就觉得现在看着是吃了点亏,可是浩凤这么喜欢她,他知道她为了他做了这么多,心里必定感动,日后两人只会更好,再说自己是先进门的,这是段家人都知道的,亲戚妯娌之间自然也是自己更占便宜,那个杨家姑娘就是真嫁进来了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婆婆都这么跟她说了还能有假? 二太太哄得许诗清点了头,立刻把她又接回了段家,每天嘘寒问暖的,等她的嗓子好些了能说话了,立刻把她领到了老太太那里,让她跪下磕头,说她愿意让出正室的位置。 老太太自然是夸许诗清懂事,又拉着她的手说好孩子,日后奶奶疼你!若是浩凤和你婆婆给了你气受,你只管来找我!我给你撑腰! 许诗清听了这话更是放心了,二太太又让浩凤多去陪她说话,虽然浩凤不怎么愿意理她,现在外面的事更好玩,马上就要过年了,他跟那些朋友天天出去玩,自从老太爷带着他出去几趟后,外人见了他都会称一声段四爷,认识的人一多起来自然这日子就越过越精彩了。再说那楼里院里的漂亮姑娘才多呢,风情万种的,哪里是许诗清比得了的?他总是坐不到一刻就要走,可许诗清不在乎,他来一回她能回味一天。 她心里就想,果然浩凤心里的人还是她。那个杨家姑娘进了门,她也不用怕! 第 180 章 唯恐夜长梦多,二太太在领着许诗清去跟老太太磕过头后,逼着二老爷去跟老太爷提:“年前怎么着这事也要定下来!过了年就成亲!” 二老爷听说老太太那边已经先说通了,就差临门一脚跟老太爷提了,又兼对之前从老太爷那边传出来的消息信以为真,立刻兴高采烈的扯着段浩凤去跟老太爷磕头了,为防万一还是拉上了大老爷和段老爷去帮腔。所以一大早这几个人就来堵门了,因为晚上老太爷大多数都是在外头酒楼里喝酒听曲子,那会儿可不合适说这样的正事。 老太爷刚起来,打着哈欠慢吞吞的从屋里出来,慢吞吞的坐下让丫头拿茶过来,看也不看下面或站或跪的儿子和孙子。 他在上头喝茶,段浩凤在下头跪着,旁边站着他的爹和叔伯,刚才一进来他爹就把他给按跪下了,又等了半天老太爷才出来,这会儿他的膝盖可是跪不住了,在那里不停的动来动去,愁眉苦脸的左看右看,可是偏偏今天老太爷就像是没看见他在下面跪着似的,眼睛都不朝他这边看,更别提叫他起来了。他心里委屈啊,脸上就带出来了。 老太爷的眼角扫过这下面的一群儿子孙子,大老爷就像庙里的佛爷似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垂着眼睛看地板。 二老爷低着头,看着是特别的有规矩,就是死活不肯抬头,看着也不像是要第一个开口求情的样子。 段浩凤就像膝盖下面是针似的跪不老实,不停的动一动揉着膝盖一脸撒娇可怜。 就只有段老爷,一会儿抬头看他一眼,被他看到就赶紧低头,一会儿再抬起来,看着是想帮着说话帮着求情。 老太爷把这群儿子孙子的模样看在眼里,肚子里发笑。要说养儿子好玩吧,就好玩在这时候。看着他们不管是真聪明假聪明,至少自我感觉都不错。 他清了清喉咙,除了段老爷一脸喜色的向前站了站,其他几个都把头低得更深了。 这群孩子啊…… 他也不难为他们了。老太爷说:“这事我知道了,那就赶紧办了吧。”说完就站起来摆摆手说,“都出去吧,别挤在我这屋里了,看见你们就烦。”然后他就背着手回里屋了。他都走了,这几个也不敢再在这里呆着,赶紧都出去了,出去了却仍是不相信,站在院外发呆。 这么简单? 段老爷就笑,大老爷一脸欣慰,二老爷赶紧推着段浩凤,虎着脸道:“还不赶紧谢谢你的叔叔伯伯?” 段浩凤被推了一下,不耐烦的草草深深一揖,爹和娘折腾了那么久,天天在家里发愁,好像爷爷多吓人,这事多不好办似的,这不是挺简单的吗? 看他这副样子,二老爷是恨铁不成钢,干脆自己跟大老爷和段老爷说:“这事多亏大哥和三弟了,今天都别吃饭!大满福今天我请!”他话还没说完,段浩凤就一脸高兴的凑过来,看着也不急着走了。 二老爷看着他也凑过来就皱眉说:“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回家去!跟你娘说你爷爷已经答应了,赶紧去跟杨家说!” 段浩凤一听这是不带他去,脸顿时就黑了,白了二老爷一眼气哼哼的走了。因跑得快,二老爷也不好当着两个兄弟的面教训自己家的孩子,孩子不懂事丢脸的还是他,于是只能半笑半骂的说了句:“这孩子!不懂事!” 大老爷倒是笑着劝了句,道:“孩子嘛,他还小呢。我看浩凤挺好的!机灵!” 就算二老爷知道这话不能当真,他听了也高兴,笑呵呵的。 段老爷站在大老爷后面只是笑,不说话。他多少也有些不痛快,这事一办成了,二老爷倒好像是只谢大老爷,他倒像个陪衬的了。 段浩凤回来后就回自己屋了,二太太听了丫头说他回来了赶紧过来,见他躺在炕上就过去拉他起来,照着背上拍了两下教训他道:“刚起来又躺回去做什么?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段浩凤没好气的打开二太太的手又倒回去,又把刚叠好的被子什么的扯出来胡乱往身上一裹,哼叽道:“我在那里跪了大半天!腿都快跪断了!让我歇歇怎么了?” 二太太赶紧坐下来疼爱的抱着他的腿给他揉膝盖,哄他道:“好儿子!你出了大力了!中午想吃什么?娘给你做!”又小心翼翼的问他,“你爷爷答应了没?” 段浩凤草草点了点头,二太太立刻欢喜的站起来说:“好!我这就请媒婆去杨家!”话音未落就出去叫人了,他抱着被子躺在炕上撇撇嘴。 杨家也是做生意的,不过家里只有一个铺子,听说是杨老爷的爹传下来的,家里也不缺钱,雇着五六个下人。杨老爷老实,人都说无奸不商,他偏偏反着来,从来不肯占人便宜,碰见有那一时手头周转不开的,他也不逼人家。娶了个老婆也是个老实的,街坊邻居都说他们家的人都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吃亏上当只会关上门来叹两声就完了,受人欺负也从来不敢争辩的。 杨家一共才五口人,杨老爷娶了杨太太,杨太太又带过来了两个丫头,都给了杨老爷当通房丫头,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养到大的却只有三个,两个是杨太太的,一个是丫头的。二太太给段浩凤相中的正是杨太太生的两个孩子中的那个姑娘,爹娘叫她巧儿,上面还有个哥哥叫杨武山,丫头生的那个也是个男孩,不过到现在还没起名,家里只是胡乱叫个小弟罢了。 按说段家来求,这是杨家高攀。且不说段家比杨家有钱,外面也说这段家老太爷家风好,下面几个子孙都没胡来的,虽不说个个成才,但都没什么恶名,再说这个段浩凤,听说模样在几个兄弟中间是最好的,听那见过的人都说哪家姑娘嫁了他,那才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的。 杨老爷打听了之后回来跟杨太太说了,杨太太担心道:“那段家规矩大,听说又是一家子叔伯兄弟都住在一个大屋里,平常事情必定多。咱家巧儿你也知道,随了你的,有事也不会说,这要是受了委屈……” 杨老爷道:“这一家也不好,那一家也不好,你想把姑娘留在家里耗成老姑娘啊!段家规矩大怕什么?总比那没规矩的人家好吧?再说她嫁出去是当人媳妇,又不是享福的?在家你疼她没事,出了门总不能还不懂事吧?” 杨太太不说了,只是仍苦着脸,杨老爷又说:“那段浩凤听说长得好,想必不会委屈了巧儿的。家里又有钱,咱们给她买几个丫头带进去也没事,她又不用干活,天天在屋里侍候丈夫孝顺公婆就行,这你还有什么求的?” 杨太太结巴着说:“那,他长得好,要是日后对巧儿不好了怎么办?”杨老爷叹道,“你以为我就没想到?巧儿也是我的女儿,我还能不为她着想?这段家家风好!段家老太爷管得严,一屋子儿孙都没有往屋里乱拉的!这你放心!”说完见杨太太脸上还是没个开心样子,就劝她道:“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这段家已经不错了,人长得好,家风好,家里还有钱,进门就当奶奶,总比嫁给旁边谢家那个孩子强吧?你愿意让巧儿一大早起来就做全家的饭,洗全家的衣裳啊?” 杨太太自然也希望女儿嫁了不要吃苦干活,段家有钱,段浩凤又长得好,不算委屈孩子就答应了。 媒婆请来,段家求了杨家姑娘的八字去合,求得个好意头之后下了聘,定下婚期后两家开始忙活开了。 二太太有心想大操大办,把许诗清这事给掩过去,日后人家想起来只会记得这杨家媳妇,不会想起许家这人是最好的。她让媒婆把段杨两家结亲的事嚷嚷开去,等街坊都知道了就开始操心这迎亲时杨家送来的嫁妆,怕不好看让人说嘴,人人都知道她要强,杨家姑娘模样虽说还不错,可也不是天仙,家里又没多少钱,这可是有些丢脸。她想了想,就跑去找二姐借她的那些嫁妆箱子,要给杨家充门面。 二姐听了不大喜欢,这借嫁妆箱子的事不是没有,只是她的东西不乐意借给别人用,再说那都是吴冯氏找了木匠特意给她做的,上面的花样都选了很久,跟吴大姐那一套是一模一样的。 等段浩方回来了她就跟他学了二太太来借嫁妆箱子这事。他听了本来一笑,想说借就借吧,又没什么,可话没出口就看到二姐脸上不乐意的样子,话锋一转道:“不乐意借,就不借!” 二姐坐下扯着他撒娇道:“不借,二伯母必定生气!”这话没说完,二太太生气没事,要是这话传到段老爷耳朵里,怕就该他生气了。段老爷现在特别在乎这个亲戚情份什么的东西,天天在他们耳边念叨大家都是一家亲戚,对段浩方说你大伯二伯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大伯母二伯母小时候对你多好,几个兄弟也是从小玩到大,虽说是堂兄弟,可也跟亲兄弟差不多之类的。 段浩方叹了口气,挨着她也坐下。她只是偶尔听两句,段老爷可是天天在他耳朵边念叨,说什么虽然小时候带着他搬出去住了,可是一家兄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让他可不能跟亲戚疏远了,又说他伯父伯母哥哥弟弟平常要是有能用得着他的地方,不许他推,要多跟叔伯弟兄们亲近,没事也要多去走动。 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只能点头说是,虽然觉得段老爷这说的都是废话,不过想他年纪大了,人也老了,念旧情也不是什么坏事,以前年轻时离开了家,大约这时才会觉得愧对家里吧?而且说到底段老爷还是为了他们这些小辈,想着要是他有个什么不好的,家里的两个伯父日后看着亲戚的面上也会拉他们一把。他心里想明白这个,对段老爷的话也没全扔在脑后,只是到底是不怎么情愿的。 二姐见他不吭了,她也不说了,起来去收拾东西一会儿摆晚饭。吃了饭他跟她道:“二伯母既然来借,我看她也未必见过你的箱子,不如到外面去租些回来给她得了,刷上新漆看着鲜亮就行。” 二姐得了他这话就去准备了,叫来王天虎让他去办这个事,道:“瞧着漂亮就行,也别太不像样了。”说着给他拿了半吊钱。 王天虎麻利的去了,二姐对二太太说那箱子都旧了,怕抬出去不好看,特地让人扛走重新打磨上光的。二太太自然是大大的谢她。 过了年后,杨家姑娘进门了。 那一天是段浩守在前面迎客,段浩方陪着段浩凤去迎亲,段浩平‘身上不舒服’没让出来,魏玉贞‘照顾’他也没出来,董芳云和二姐陪着新娘子与来送亲的杨家人。段浩凤掀盖头的时候二姐看了一眼,挺白净的,垂着头抬都不敢抬,脸吓得煞白,小手紧紧攥成小拳头隐隐发抖,一看就是个没出过门没见过外人的胆小孩子。要说漂亮,可能放到二姐以前的那会儿可以算漂亮,因为杨巧儿瘦,又白又瘦,皮肤在灯下一照像透明似的,但是放在这里就不叫漂亮了,这边要圆润,要看着有福相好生养才叫漂亮。 二姐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盖头一掀屋里人叽叽喳喳一片,对着新娘指指点点的。 董芳云见都弄完了就送这些人出去,杨家陪送来了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二太太也早把自己的婆子送过来了,一来就比杨家陪嫁的婆子气势足。二姐一见杨家陪嫁的下人都跟木头似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只好转脸吩咐二太太的婆子道:“侍候你们四奶奶收拾一下,一会儿四弟就进来了。” 这婆子对着二姐笑得像朵花,转过来使唤起杨家下人可是厉害得很,一会儿把人都指使出去了。 二姐见杨巧儿僵坐在那里看着都快吓呆了,就过去安抚她道:“你别怕,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了,一会儿让婆子侍候你梳洗一下,再吃点东西。前面没那么快,四弟等会儿才能回来,要是怕,就让丫头陪着你。” 杨巧儿立刻站起来给二姐哆嗦着蹲了个福,二姐偏开身没受全,按着她坐下,感觉那肩膀都是硬的。她见杨家的两个人让二太太那婆子使唤的脚不沾地,就又坐下陪了杨巧儿一会儿,等董芳云送完那些客人回来了才跟她一起出来了。 晚上二姐跟段浩方两人躺在炕上时,她半天睡不着,想着杨巧儿,想自己刚嫁进来那天晚上是不是也是这样?僵硬得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她记不起来了,就去推旁边的段浩方。他喝得半醉,正迷迷糊糊的要睡着,被她推醒了再一听问的是这个,睡意消去大半,笑着回想当时的事,道:“当时你啊,小小的一个,坐在那里脚都挨不着地,顶着个大凤冠,看着都快把你整个人给压没了,一掀盖头,你先是看着地上头也不抬,然后悄悄的从旁边偷瞧我……” 二姐听着听着就去捂他的嘴,他按着她的手继续说:“上了炕就往里面躲,进了被子就缩成一团,你那会儿就那么怕我?”说着就欺过去把她压到下面。 二姐的心跳也乱了,让他脱了裤子,她胡乱的去搂他去摸他,他压着她还在说:“那会儿你怕我什么啊?” 二姐勾着他的脖子说了句:“怕你欺负我……”话音未落他就进来了,缓缓慢慢晃起来,渐渐急了重了,接下来就什么都没法说了。 两人喘成一团,搂在一处,被子里潮哄哄湿漉漉热腾腾的,交股叠胸你压着我我缠着你。恍惚中,二姐听到他在她耳朵边说:“这辈子就欺负你这一个了,认命吧。”接着一阵大动,二姐觉得自己都快让他给撞下去了,心都快跳出来了,气都顾不上喘,恨不能生出八只手来缠着他。 反正就这一辈子,认不认都是他了,再说,也没说不想认啊。 第 181 章 第二天,杨巧儿给二老爷和二太太敬了茶。二太太亲自扶她起来,说:“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了,平常不用弄这些虚的。这三天浩凤也不用出门,你们在一块亲近亲近,我可是等着抱孙子呢!” 凭心而论,二太太见着杨巧儿后也不怎么满意,等这对儿小夫妻走了以后她就跟二老爷抱怨:“你瞧她那样,瘦得净剩一把骨头了!浑身没有二两肉!脸色也不好!这样她能生得下来儿子吗?” 二老爷办完这件大事只觉得累了,觉得二太太这是找事,不耐烦道:“人都娶进门了,之前你不是也夸她好吗?身子不好补补就行了,反正他们还小。” “还小?浩凤都二十五了!!人家在他这个岁数孩子都满地跑了!”没进门前她自然是看着哪个都比许诗清好,进了门成了自己媳妇就觉得哪里都看不顺眼,人又穷长得又不好!看着还不够机灵! 二老爷不想理她,站起来打了个哈欠说:“我出去办事了,你在家里看着点!” 二太太白了他一眼,说:“我还能不知道?你去吧。”等二老爷走了,她把婆子叫来,让她去看着许诗清:“这些天可不能让她出来!” 三天过去,杨巧儿回门。杨太太亲眼见了段浩凤,见这孩子眉目清朗,爱说爱笑。回屋小心问了问自己女儿,见女儿羞红了脸才放了心,叹道:“看来是不错。”又细细的问他房里的事,公婆如何,家中妯娌好不好相处。杨巧儿红着脸说:“他房里没人,侍候他的丫头是婆婆的,晚上都不在他的屋里陪着,夜里陪着的是从小奶他的婆子。” 杨太太赶紧问那婆子如何,杨巧儿不敢说那婆子厉害,只是一个劲的说都好,都好。又说起二太太,道二太太也不使唤她干活,还送她东西:“早上也不喊我起来,吃饭也是让我们两个在屋里吃,不让我去她那边站规矩。” 杨太太喜得拍着她的手一个劲的说好。 说起妯娌,杨巧儿说妯娌都是极好的,说着拿出了两匹上好的缎子:“这是三嫂给的,大嫂送了我她亲手做的一床被子。” 杨太太捧过来仔细看了看,小叹一声,道:“她就是那个有钱的吧?”早就听说段家孙子一辈的媳妇里有一个是乡下大地主家的姑娘,她之前还害怕自己家没人家有钱,杨巧儿嫁过去倒让人比较说嘴。 杨巧儿点点头,杨太太担心的问她:“那她有没有为难你?” 杨巧儿不解的看了母亲一眼,摇摇头,说:“三嫂挺好的,进门那天,就是她陪着我坐了大半天,第二天就让人送了东西过来,也没要我的东西。我让人把箱子还回去了,她也没说什么,还让我有空就去她那里坐。” 杨太太松了口气,又问起其他的人,杨巧儿一一说了。老太爷和老太太那边还没去见过,段浩凤领着她去给大太太磕了头,大太太事忙,只留他们吃了顿饭。听说段章氏‘久病’,不见外人,段浩凤就没带她去,说起那个二哥,听说‘也’病了,二嫂照顾二哥,也没见着。 杨太太说:“这么说,只见了他三哥和三嫂?” 杨巧儿又是点点头,杨太太就教她:“既然你那个三嫂对你还不错,平常不如多去走动。” 杨巧儿张了张嘴,没敢说二姐跟她说过她平时也没什么空,家里有两个孩子还有两个‘病人’,又说她刚新婚,不要常常过来,免得沾了病气倒不好了。其实这几天除了去见过大太太,她就一直在屋里坐着,就连二太太也没说要领她去跟亲戚走动。 在杨家吃过了午饭就回去了,临走前杨巧儿小声跟杨太太说婆婆交待过她,她的房里只能有一个丫头侍候,家里都是这样,所以她今天回来也把陪嫁的婆子带回来了。 杨太太听了心疼,虽说在家里也没认真给她安排使唤人,可出了门就怕她人不够用,在段家都是生人,多两个陪她也好。只是既然她婆婆都那么说了,那也不能不听。又细细交待她有了委屈就让人回家来说一声,又说嫁了人就是人家的媳妇了,不能再像在家里那样使性子,要听婆婆的话,要好好侍候丈夫。 杨巧儿都一一答应了,掉着泪上了车回了段家。进门后段浩凤长出一口气,伸了个大懒腰,这些天可是要憋死他了!也不理杨巧儿,进了二太太的屋说了声娘我晚上不回来吃了就走了,杨巧儿还没顾得上跟他说句话这人影子就不见了,转头二太太跟她说:“你回屋歇着吧,今天晚上没事别出来了。” 段浩凤出了门就去找他的那些新认识的朋友了,这些人都说要祝贺他成亲,几个人闹了一个通宵,等早上了几个人散了他回家了,进门就见自己新娶的小媳妇站在那里憋着两泡泪连个话都不敢说的打哆嗦,上面坐着的是二太太,下面捧着个茶跪着的是许诗清。 一见他进来三个女人的眼睛刷的一下全跑他身上去了,吓得他这脚顿时都忘了迈了,僵了半天才说了句:“……这干嘛呢?” 许诗清见着他了就觉得替自己撑腰的来了,笑盈盈的说了句:“我给姐姐奉茶。” 段浩凤没明白过来,下意识的就对杨巧儿说:“那你还不接?”这跪着奉茶还不接? 杨巧儿的脸色本来只是苍白,听了他的话连点人色都没有了,怔怔地接过茶来,那边许诗清立刻就站起来了。 二太太笑着叫段浩凤过来,问他吃过早饭没?没吃就先回屋去吃饭,吃了再好好睡一觉,疼爱的替他理理衣裳道:“今天可不许再出去了!好好的在家安生两天!” 段浩凤累得头都是木的,草草点头答应着就起身出去了。二太太对杨巧儿道:“你跟着去吧。” 杨巧儿这才低着头跟在段浩凤身后回去了,许诗清也想跟过去,二太太叫住了她,她可是盼着杨巧儿赶紧给浩凤生个儿子的,哪里肯让她去搅局? 回了屋,丫头婆子侍候着段浩凤吃饭换衣裳洗漱,杨巧儿在家也是让杨太太好好教过的,下手干活是一点都不含糊,等她把段浩凤扶到炕上睡了,才坐在他旁边悄悄掉泪。 段浩凤已经睡死了。 下午等他醒了,杨巧儿已经哭过了,她不敢跟他生气,只能在他旁边陪着小心问许诗清的事,二太太没说太多,只说是侍候了他几年的,是外地的,家里都没人了,娘家姓许,别的就什么都没说了。 她这会儿问段浩凤,只敢从旁边的事问起,小心翼翼地提道:“那许氏,侍候四爷几年了?” 段浩凤刚起来还不清楚,听了就说:“她不侍候我。”哪里敢让她侍候?都是别人侍候她的。 杨巧儿没听明白这个也不敢再追问,转而讨好地说:“既然都是一家姐妹,要不,叫她过来一起吃饭?” 段浩凤仍是摇头:“她在自己屋里吃,有人管她。” 杨巧儿心里就想,这个许氏只怕不是个普通的妾,二太太和段浩凤好像都挺喜欢她的,既然这样,她这个当正室的就要宽容,不能让人说杨家养的女儿小气爱嫉妒。她心里这样想,就让丫头拿了两根钗两块布给许诗清送去,平常见了也是非常和气,从来不敢有一句重话。 许诗清本来就觉得这杨家姑娘是进门来替她和段浩凤打掩护的,心里一边得意一边可怜她,见她特意来交好,平常也伏低做小的事事让着她更觉得就是这样,倒也不与她为难,连那一点点的让出‘正室’位子的不甘都没了,心说二太太说的对,关起门来哪有什么大小的分别?还不都一样? 段浩凤是个没心没肺的,他更喜欢在外面跟朋友喝酒玩乐,不爱在家里跟她们在一起。两个女人平时倒常常坐在一起做个针线女红说个话什么的,二太太又不让她们管事,见不着男人也争不起来也吵不起来,二房看着倒是一团和气。 杨巧儿看着瘦,二太太就天天给她加餐,哄着她多吃。她就觉得二太太是真心疼她,心里挺感动的,更加想做个好媳妇,她这人本来就没脾气,也不爱争个高低输赢,天天在屋里坐着也不烦,拿块帕子绣啊绣啊的就能打发一天,她不爱出门应酬,二太太更是高兴,毕竟段浩凤这笔糊涂亲事本来就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她不愿意让大房和三房看笑话,早就想过不让杨巧儿和许诗清再到董芳云或二姐那里乱跑。 她也不爱粘着段浩凤,从小杨太太就教她对丈夫要顺从,所以段浩凤回来了,她像个丫头一样跟着他侍候,他不过来找她,她也不去二太太那里问,许诗清要问,她还要从旁劝着她。结果段浩凤就慢慢的觉得她挺不错的,比总是逼着他的许诗清好。 三个月后,大夫说杨巧儿有了孩子。这自然是大喜事,又过了两个月,许诗清也有了。到了第二年,两人前后脚生了,杨巧儿得了个儿子,许诗清得了个女儿。许诗清抱着女儿哭,说自己没用,段浩凤却把儿子女儿摆在一起哈哈大笑,说自己这下儿女双全,得意极了。 第 182 章 段浩凤得了孩子就高兴了,二太太可比他想得多,这既然正经儿媳妇生了孙子,那不是要赶紧起个名字吗?这可是个大事!老太爷不起名字,这孩子可就不算正经人啊。要是放在以前,她也不会担心这个,有老太太在那边站着,浩凤的儿子怎么着也要比老大家的那个什么昌兴好! 可许诗清那个事一出,二太太这心里就有些不安了。再说这几年下来,浩凤跟他上面的几个哥哥比,老太爷可是从来没把差事派给他。她也跟二老爷说过,让他带一带浩凤,可他说他也不敢瞒着老太爷自作主张,死活都不肯答应她。不过这个可以先放一放,现在的大事是给孩子起名字。 这天早上二老爷出门前被二太太叫住了,她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跟爹说,给孩子起个名字啊!” 二老爷这些天被她抓着说这个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听了只是说:“你急什么!这是什么要紧事?老大家的那个昌兴到十一二才起名,那不是也长大了吗?家里先起个小名叫着误不了事!等到过年了趁着家里人高兴再说这个不是更好吗?” 二太太把他给扯回来,将丫头婆子撵出去才小声埋怨他道:“你怎么不明白啊?起名字是不用急,可不趁着这个喜庆时候让老太爷更高兴,更看重咱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说着拍了他一下,“头一个孩子最重要!” 二老爷瞪着她,很想说浩凤的儿子算哪门子的第一个孩子啊?老大家的那个昌兴才是正正经经的头一个孩子呢,也没见老太爷特别看在眼里啊?不过这话说出来也知道她听不进去,在她的眼里就她的儿子是最好的,那她的孙子当然也是最好的。 见他不说话,她拍了他一下:“你说话啊!去不去啊!” 二老爷赶着出门,敷衍道:“去,去,等我回头找着空了就去。”说着就要走,快步出了里屋道:“我这还有事呢!先走了!” 二太太跟着他出去说:“别等回头了,你今天就去!” “现在?!” “别再等改天了,就今天吧,什么事等不及啊,你先把这个事给办了再说!”二太太推着二老爷出了门,看着他往老太爷的院子去了才放心回屋,谁知二老爷见她回去了一溜烟又拐出去了。女人就是笨,一门心思只会想巴掌大的事,不就是起个名字吗?这有什么好急的?犯得着为了这个去老太爷那里找不痛快吗? 二太太在屋里一边看着奶娘照顾两个孩子,一边想着这段浩凤连儿子都有了,这也是大人了,等请老太爷给孩子起了名字,顺理成章的就可以求老太爷给他派一个差事,不然他都二十多岁了还老在家里呆着,或者就是出去找他那些朋友喝酒玩乐,这怎么行呢? 现在家里的铺子什么的都在老太爷手里攥着,要是放在以前,她就可以做主让浩凤去管个铺子什么的,现在却要去求老太爷。 其实二太太有些不相信二老爷说的家里的铺子都让老太爷给收回去了,可不管她怎么问他都是这句话,说除了家里这些闲钱,就只剩下以前买的地和几处房子了。还说都是老太爷回来得太急太快,他没来得及把家里的那几套铺子的房契地契和账本给弄好,现在才都没了。说的时候还不停的叹气。 虽说过了快有一辈子了,可是她也没能看出那会儿二老爷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要说是假的吧,段浩凤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个话二太太可以说,他没别的孩子了,那他不留给浩凤又攥在手里干什么呢? 到了六月,天气就渐渐热了。 昌伟今年都六岁了,可是段家老太爷也没说要给孩子请个先生什么的。二姐前两年就跟段浩方说让他去外面找先生,他还特别奇怪的问她:“请先生干什么啊?” 二姐一听也奇怪了,说:“昌伟也快该开蒙了,要给他请个先生回来啊。” 段浩方就笑话她:“你要是想让昌伟念书,等几年大了送他去书院不就行了?哪里用得着特地请个先生回来专给他一个?就是大哥家里的昌兴也没这么折腾啊。” 二姐这才明白过来,当时没敢多说,后来自己想起来在吴家时,敬泰那个先生是吴冯氏的娘家送来的,吴家自己原本是没先生的。后来敬贤和敬宗也都是那个先生教的,吴家根本没打算放他走,存着就是要养那个先生一辈子给吴家子孙的。可见这一个好先生是多难得的。 照现在段浩方这个说法,一般家里是不会特地给孩子请先生的。想想吴冯氏的作派,再看看段家,二姐突然好奇吴冯氏的娘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又想起吴冯氏那个钗,虽然只看过那么一次,她却记住了,因为她再也没有见过比那个钗更精致更好看的首饰。 请先生这个事暂时放下,二姐却开始教两个孩子识字和规矩。她算看出来了,这段家的规矩绝没办法跟吴冯氏的规矩比,她不能让孩子长得跟段家这些人一样乱七八糟的。 她这样带着孩子识字念书,段浩方看着好玩也没去管,后来发现她是认真的,很是一本正经的教孩子,也觉得有些感动。段家从老太太起,到这孙子媳妇这一辈的,没有哪个跟二姐似的这样做。她们每天也就是操心些家里人吃饭穿衣,管教丫头婆子什么的。 后来他就早上就晚走一会儿,就是想听两个孩子童声童语的背三字经和百家姓。二姐也不懂那些典籍典故,她对三字经的解释是很粗浅的,百家姓也只是捡她听过的几个姓来讲,后来就要段浩方从外面带书回来,哪怕只是讲故事给孩子听也比让他们在外面傻玩强。晚上等孩子都睡了,他就见二姐抱着那艰涩的书读,好在白天把这个用自己的话讲给两个孩子听,有时她看不懂了就扯着他给她讲。 他就搂着她一句句读给她听,再慢慢解释,然后逗她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先生,自己都认不全!” 她就跟他瞪眼,不甘道:“这字我认识,就是摆一块我就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了!” 他就故意像教小孩子那样一字一句慢慢的跟她讲:“这句的意思是说,有着像离娄那样明亮的眼睛,和公输那样手艺的能工巧匠,不使用工具也无法制出圆形或方形的东西。” 二姐立刻说:“我知道了。”然后把书夺回来自己看,见他还趴在自己背上,就用手肘顶他:“你去一边!” 段浩方不动,笑嘻嘻的问她:“你都懂了?用不着我了?” 二姐回头推他:“都懂了,睡你的觉去!” 他叹了口气,放开她躺到被子里,做出睡觉的样子来,说:“那昌伟和昌福明天问你离娄和公输子是谁,也没事啊……” 二姐一怔,立刻放下手中的书手足并用的爬到他那边,笑着摇他起来:“先别睡,起来告诉我呀,离娄和公输子是谁?” 他闭着眼睛,任她摇也不睁开,嘴边得意的带着笑,料她要好好求自己一阵,却没想到她居然腾身骑在他身上,压着被子说:“你告不告诉我?不说我可往下压了!”一边说一边往下颠。 段浩方让她这么骑着摇晃自然再也崩不住,猛然翻起来抓住她! 张妈妈听见这边屋里折腾怕他们吵架就过来看看,却听见屋里二姐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求饶,才知道两人在床上打闹,一边笑着一边回屋。屋里七斤见她进来就赶紧问:“奶奶那边是有什么事?” 张妈妈笑着摆手上床,说:“没什么,睡吧。” 一会儿两边屋里的灯都吹灭了。 这天一大早二姐吩咐红花:“今天多做两个菜,咱们自己屋子里热闹热闹。” 红花笑着说:“早几天前天虎就买了一窝小鹌鹑,就放在灶下呢,昨天刘妈妈就没喂它们吃东西,把肚子都空过了。今天洗剥干净了过油一炸,中午端上来让两位爷尝个新鲜!” 二姐听了也高兴,让人把昌伟昌福带过来,今天是昌伟的生日,虽说这边不流行过生日,过年添岁,不过二姐自从他们生下来,这一天是必定要在自己屋里庆祝一下的。 到了中午段浩方也回来了,他知道今天昌伟生日,二姐必定会让孩子们热闹一下,特地带了礼物赶回来。 看见他特地回来了,孩子们都很兴奋,叫着就往他身上扑过去,二姐看他热得满头大汗,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赶紧让孩子下来,又让人端绿豆汤过来给他喝。 他换了衣裳过来一看,见桌上摆着一大盘的好像炸小鸡娃似的菜就问这是什么,二姐说是刚出壳的小鹌鹑:“让他们吃着玩的,嫩着呢,你试试?”说着拿起一只来递给他。 小鹌鹑褪了毛掏空肚腹切头去爪,只剩下个肉壳子,腌过后肉嫩鲜香,连骨头都炸得焦脆,别说孩子爱吃,段浩方也就着这个多吃了一碗饭。 等这爷几个都吃过了,二姐让张妈妈和红花带着两个小的回屋洗漱睡午觉,她侍候着段浩方。 等两人回了屋,他神神秘秘的拿出个盒子递给二姐,打开一瞧,里面是一个五福临门的祥云式小金牌,小巧一块,垂着条链子,搁在手里沉甸甸的。 段浩方亲手给她带到脖子上,说:“生昌伟时你受罪了,就当是我替孩子给你的。”戴好了自己看看,得意的说:“那师傅手艺不错!我就跟他比划了下,他就能做得跟你那个项圈这么像……哎,哭什么?真是!”他笑着把二姐搂到怀里,拍着她的背哄她道:“让孩子瞧见了可要笑话你的!都当娘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不哭!不哭!乖乖的不哭!” 二姐闷在他的怀里,哭得止不住。她原来吴冯氏给她打的那个项圈生了昌伟后就拿下来了,之后她还难受了一阵子,平时也常常拿出来看,摸摸叹气又放回去。段浩方今天给她这一块,不管是做工还是手艺还是成色,都跟那副项圈极像。 段浩方见哄不住,干脆搂着她坐到竹床上,举高胳膊闻了下,皱眉道:“我都觉得我身上这味难闻,你都没闻见?赶紧让人打水来我洗洗,洗干净了你再抱,行吗?” 二姐噗哧一下笑了,一把推开他眼泪都顾不上擦就使用拍了他两下,他张着手边躲边笑。她一扭身出去叫丫头来给他打水,身后他还在嚷:“别气!别气!等我洗干净了,没味了你再来!” 二姐几步出了屋,站在廊下也不知是要笑还是要恼。旁边的米妹站着,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奶奶,爷在屋里要水呢,端进去吧?” 二姐让开路,没好气的说:“端进去!让他好好洗!洗个够!” 她这边话音未落,里屋的他哈哈大笑起来。 第 183 章 下午段浩方睡醒起来,见身旁二姐不在,细听了会儿就听见她在旁边屋里跟孩子们说话玩闹的声音。 他起来喝了两口茶,换了身衣裳穿上鞋过去,见昌伟和昌福趴在地上拿着石头在地上划,二姐摇着扇子在一旁看,时不时的指点一下。 “这是在干什么?”他过去,两个小的一身土的就往他身上扑,一下子就把他刚换的衣裳弄脏了,二姐见了拿扇子掩着嘴笑,他也不恼,干脆蹲在地上跟两个小的一起玩。地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划得乱七八糟的,他盯着看了半天,指着说:“这是个圆的,这是个方的?” 两个小的一脸认真,他就过去问上面那个瞧孩子笑话的娘:“这是在干什么啊?” 二姐摇着扇子把桌上的两张草纸递给他,他摊开一看,见上面是方方正正一个炭笔画的方形,一个是圆形,他明白了,坐在她旁边问:“这是昨天晚上那个?” 二姐笑着说:“我跟他们说不拿工具画不出方形的圆形,两人都不信,我就画了一个,然后让他们不用东西比着画个正的,再画个圆的。” 段浩方见两个小的蹲在地上严肃认真的画着,再看看上面这个笑眯眯的亲娘,就凑过去小声问她:“有你这样的没有啊?折腾自己孩子?你拿什么比着画的?” 二姐拧了他的下巴一下,斜着眼睛说:“我坏,你笑这么得意干什么?” 他赶紧抹了把脸,把脸上止不住的笑给收了,摆出一副严肃样子。 二姐让他逗笑了,拿扇子拍了他两下,告诉他这圆是拿茶杯比着画的,方形是拿个空匣子比着画的。这么着画出来当然漂亮,她拿给两个孩子看,两人都想也画成这样,然后就蹲在地上你画一个我画一个,画完了还比来比去,喊着我画得圆!那个喊我画得圆!就这么憋着劲非要不用工具画出圆和方来。 段浩方听二姐说,自己竟也像生出童心来似的,兴致勃勃的跟两个小的挤在一起,蹲在那里捡了块石头画起圆和方来。他一个大人自然比孩子们画得好,画出来就得意洋洋的对昌伟和昌福说看看,还是我画的最好! 张妈妈端着绿豆汤进来,一看屋里段浩方和昌伟、昌福一起蹲在地上玩,吓得连进都不敢进来。 两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张妈妈进来对二姐说:“奶奶,二奶奶在门外,说有事找奶奶。”她说这话时脸色古怪,二姐也一时没想起来这‘二奶奶’是谁,就问道:“你说谁?” 张妈妈弯腰小声对二姐说:“就是魏氏。” 魏玉贞?她来有什么事? 二姐也小声问她:“说是什么事没?” 张妈妈摇摇头,然后就跟这话不敢说似的:“……她那个丫头啊,抱着两块布,用红纸包着的。” 红纸? 二姐的心也提起来了,这不年不节的用红纸包着送礼?她给张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她进来吧。”这下她也坐不住了,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看看都还算整齐,这边张妈妈领着魏玉贞进来了,一看,后面确实跟着个丫头,怀里抱着两块用红纸包着的布。 魏玉贞进来了也是一副不自在的样子,陪着一脸僵硬的笑,见了二姐是想客气又装不出来。 二姐赶紧让她往上座,自己站在下面,又让张妈妈去倒茶,接过来亲手捧到她面前去,然后才试探的问道:“二嫂有事,交待丫头就行,何必亲自来呢?” 魏玉贞端着茶跟烫手似的,听见二姐问更是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手中的杯子是要放不放,犹豫半天才说:“……我吧,就是,今天来是想跟弟妹要个人。” 二姐心里一跳,赶紧说:“二嫂那里若是少人使唤,我这边平常也没什么事,就让红花去你那里帮几天忙吧!”转脸就要让张妈妈叫红花过来,魏玉贞忙拦着说:“红花是宝贵家的,我可不敢用她。我想,你这里的那个米妹倒是不错,看着也是个机灵人,就想……” 二姐不敢让她把话说完,插话道:“二嫂说的哪里话?红花怎么着也是个丫头,让她去二嫂那里帮着是她的福分!一会儿我就让她跟着二嫂走!”说着就跟张妈妈使眼色。 魏玉贞看着这不明说是不行了,从自己的丫头手里把那红纸包着的布接过来往桌上一放,道:“就当是我这个当嫂嫂的跟你要了这个丫头,回头我把银子给你送来。” 二姐就把东西往回推,笑道:“这可是嫂嫂打我的脸呢,不过是借个丫头而已,我哪里敢收二嫂的礼?米妹那丫头又傻又笨,难得二嫂看得上她,只是既然是嫂嫂来借人,我当然也不能就把这样的丫头让嫂嫂带回去,不然等我们家爷回来就该埋怨我了。我这屋里最得力的就是红花,我跟二嫂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就让二嫂把红花带回去,什么时候二嫂用不着她了再让她回来就行。” 红花已经听见消息进屋来了,笑眯眯的跪在魏玉贞面前磕了个头说:“要是二奶奶不嫌弃我粗笨,我这就跟二奶奶走。” 魏玉贞让二姐逼得没有办法,按着桌上的布说了句:“……这礼,是我给米妹的。” 二姐仍是笑着装傻:“她一个丫头算什么?哪里敢收二嫂的礼?” 魏玉贞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还是臊的,脸上阵红阵白,瞪着二姐大喘气,半天才结巴着说:“菱宝,你要是这样装不明白,我就去找娘!”说着就站起来,指着她逼问道:“你也说不过是个丫头!既然是个丫头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二姐虽然还是笑着,可是脸色已经不好看了,魏玉贞的手都指到她鼻子上了,她仍是坐着,凉凉的说:“二嫂说的哪里话?你要我的丫头,我也愿意借你用。我哪点儿不顺你的意了?值得你说这样的话?再者说,米妹是我的陪嫁丫头,我倒不知道了,陪嫁的人我自己倒不能作主了?” 说到这里二姐也恼了,阴阴地瞪着魏玉贞说:“二嫂要找娘说话,我这里不敢再留!张妈替我送送二嫂!”说着一把抓起桌上的布甩到张妈怀里,扬脸说:“还不赶紧去?” 魏玉贞让二姐这样说到脸上哪里还能再呆下去?抬袖掩面奔出去了。等人都走了,二姐气得拍桌子,红花赶紧过来拦着道:“奶奶!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二姐仍是气得忍不住,站起来在屋里转圈,恨道:“就没见过这样恶心的人!!主意都打到兄弟媳妇的陪嫁丫头里去了!!” 魏玉贞身旁那个丫头虽然还是丫头样,其实也早就让段浩平拉到床上去了。既然没抬那丫头,家里的人也都当不知道。二姐平常都不搭理这个当哥哥的,就是住在一个院里也少见面,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上了她身旁的丫头! 二姐觉得恶心是因为米妹几个丫头是在她屋里侍候的,这些丫头几乎就跟她的贴身衣裳般,是她最私密最亲近的人。毫不客气的说,这些丫头连她身上哪里长了颗痣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通常屋里的丫头就是为段浩方预备的,可是吴冯氏没有这么安排,而是另外替二姐预备了别的通房丫头。二姐嫁了以后才明白,不管这丫头跟她以前有多亲,若是也跟着侍候了段浩方,这亲里面就隔了一层了。 不过段家门里倒不是这样,太太奶奶身旁的丫头,几乎都是爷们沾过的。也就段浩方没有这样,二姐也从来没存过这样的心,要米妹几个替她拢住男人,要这样做有别的丫头呢,何苦浪费自己的亲信人? 魏玉贞这哪里是来借丫头?这根本就是段浩平掂记上米妹了,要回去暖床的。 红花见二姐脸色阴沉的坐在那里似乎在想什么,她不敢离开,也不敢说话,就在一旁陪着。段浩平这样做也实在是太不要脸了,这就像他朝二姐伸手似的。难不成日后让人传,说二姐把自己的贴身丫头送到自家男人兄弟的床上去了? 可是就是现在把魏玉贞给撵回去了,那等她求到段章氏那边,一个丫头二姐也绝没有强着的道理。在段章氏面前自然是儿子要紧,就算是明说要回去侍候段浩平的,那料她也不会拦着。 红花想着也跟着急了,这种打脸的事是绝不能答应的,名声不好听啊,可这个说给段章氏听也没用,一个丫头而已,就是段老爷或段浩方大概也不会为了一个丫头不顺着自家人。 红花正猜着怕着,二姐叫她过来,小声说:“让天虎赶紧回去一趟,把暖玉和温香给我挑一个接过来!” 红花听着就明白了,赶紧说:“天虎一个人回去行吗?要不我也跟着回去?” 二姐这才想起那边管事的是段浩方的人,从这些年看起来,段浩方很不喜欢她过问那边的事。这也应该,那边的孩子又不是她生的,他忌讳一点儿也不奇怪,不管二姐怎么表现,他都没松过口让二姐派人过去看孩子,连送东西也是交到那个李婆子的手里。 二姐想了想说:“你别跟着过去了,我这边也没多少人用。让天虎回去,叫上青萝。她在外面住得也够久了,这次干脆跟着一起回来。暖玉或温香,挑一个听话懂事的,有了外心的,我也不必再养着了。若是两个都有了外心……”二姐瞟了红花一眼,小声交待道:“让天虎看着办!要他给我带回来一个听话的!” 第 184 章 魏玉贞一路急奔回屋,后面跟着她的丫头,进了屋奶娘看见她进来本来想过来,却见她面上带泪就不敢动了,看着她扑进里屋,旋即屋内传出沉闷的哭号。奶娘用眼神问后面跟着的丫头,那丫头也是脸色灰败,什么也没说就拐到下面的小屋去了,奶娘跟着进去,见孩子还睡着,也不避讳什么,就扯着那丫头问:“这是怎么了?” 段浩平掂记上兄弟媳妇屋里的丫头的事没嚷嚷,这屋里也就魏玉贞和那个丫头知道。丫头听见奶娘问也没说,倒是叹了句:“……这世上,就是做丫头也要看命啊。”说着把拿在手里的两块布扔在一旁。 当初段浩平扯她上床可没什么东西给她,不过是一日大白天,见屋里没人硬扯着她就压了,她不敢喊又挣不过他的力气,过了会儿明明瞧见魏玉贞带着孩子自段章氏那边回来,却在外面绕了圈根本没进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当了段浩平的人。 横竖都是命,有饭吃有衣穿,丫头也不求别的了。更何况自从当了他的人之后,魏玉贞平日也不让她做重活了,也不打骂了,偶尔也会叫她在一个桌上吃饭,她也就从了,心里还盘算着日后生个一儿半女的。几年下来她什么都没生出来,疑心是这魏玉贞给她下咒,也曾经在外头买那黄符回来烧了求子。只是这段浩平倒像对她失了兴趣,月前他就开始跟魏玉贞提让她去三奶奶那边的丫头要一个过来,丫头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三奶奶那边的丫头多,活也轻闲,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也好,这个丫头平日也曾羡慕过,不过自持自己当了爷的房里人,这身份自然要比那些丫头高些。听段浩平这么说,头一个担心的就是日后三奶奶那边的丫头过来,爷岂不是更不来找她了? 只是这事轮不到她说什么,就连魏玉贞也只能舍出这张脸不要,去给他办这个事。昨天晚上段浩平又说这个事,几乎上手要打过来,今天一大早她就跟着魏玉贞去三奶奶那边了。一进屋,丫头算是开了眼界了。窗户下摆着一方竹榻,旁边摆着的小桌子上是井水冰镇过的西瓜,水灵灵的招人。三奶奶穿着身杏红的薄衣,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松松挽起,浓眉大眼,圆脸细颈,嘴边带着一丝笑,瞧着却不好说话。她跟魏玉贞搁一块站着,两人像差着一辈似的。 丫头缩脖子在旁边站着,就见三奶奶一步不让的把魏玉贞给说得都急了,最后竟是连段章氏都能不放在眼里,硬是把魏玉贞给撵回去了! 跟着这样的奶奶,就是个丫头也是有福的…… 丫头坐在那里发呆,奶娘见她不说不动,也没再问什么,只是坐在昌正的旁边守着孩子。 各人命各人安,要是个有福的,就是做个畜生也有比人享福的时候。 魏玉贞回屋哭了一通,擦擦脸还是去了段章氏那边。段浩平想拉哪个丫头上床她不管,她也不在乎,她这后半辈子就指着儿子过了,这个男人是死是活她都不想管。要不是他天天扯着她说个没完,昨天晚上看着就想动手了,她也不会厚着脸皮找到二姐门上去。她自己栓不住自己家的男人倒算了,让男人把主意打到妯娌屋里算是怎么回事? 只是段浩平还在等着她的消息,她也不愿意为了这个挨他的打啊。 见了段章氏,魏玉贞红着眼睛说自己屋里事情多:“昌正大了,二爷又是那个样子,我就想找二姐借个丫头过来使唤,她那边人也多……” 段章氏听了小声问她:“难不成,她不肯给你?” 魏玉贞不敢把话说实了,只是东拉西扯的哭道:“我特地带了东西去看她,好声好气的跟她商量,可她却说……却说……” 段章氏按着她的手说:“她说了什么?你告诉我!我给你做这个主!”因为上回段老爷教训了她以后,她也极少出屋子了,妯娌那边有点什么事,或者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了,都是交待二姐这个小儿媳妇。 虽然段浩平不能出去干活,可魏玉贞在段章氏眼里却是个比二姐老实多的人。这个家,就是她这个婆婆年纪大了不能管事了,也应该交给大儿媳妇不是?怎么能没大没小的让二姐占了这个先? 她心里虽然不满,可嘴上却从来不敢在段老爷跟前说。现在听了魏玉贞这个事,就觉得是二姐仗势欺人,没把魏玉贞放在眼里。 不过是借个丫头罢了,二姐再厉害也不能这么不给自己兄弟媳妇脸面。段章氏觉得这回道理在自己这边,可心里仍是有些打鼓,想了想没像魏玉贞想的那样立刻就让人去叫二姐过来,而是安慰她道:“你放心,我啊,等你爹回来了,我跟他说,让他跟浩方说,既替你出了气,又不伤妯娌之间的和气。” 魏玉贞一听这事段章氏要去找段老爷,她可没信心瞒得过自己的公公,只好结巴着说了段浩平看上二姐屋里的丫头的事。 段章氏一听倒是一怔,魏玉贞头也不敢抬,细声细气的说:“我是想,爷天天在家里呆着,怕他闷着,既然他瞧上了那个丫头,要过来陪着他,总能让他顺心好受些。” 段章氏的心里自然是儿子比儿媳妇更贵重些,既然是段浩平想要,当然要顺着他了,只是她也为难道:“……你也知道,如今你爷爷把着家里的事,这个,各房各家里都没有再往屋里抬人了,我怕你爹不会让浩平这么干。” 魏玉贞就拿段浩平说过的话来劝段章氏,道:“这事也不是咱们这一房先开的头,前面四弟不是娶了一个杨家的,前面那个许家的就做了他的妾吗?有四弟在前面站着,二爷这个当哥哥的总不会还不如自己弟弟吧?既然是一家兄弟,一碗水可是要端平的。” 这话也有道理。可段章氏心里清楚,让段老爷为了段浩平想要个丫头的事去找老太爷,还要扯上二老爷家的段浩凤,他是绝对不会费这个事的! 魏玉贞见段章氏不说话,又小声说:“再说,只是屋里多了个丫头,若是不合适,就把我屋里原来这个卖了,换成那个丫头也不算违了爷爷的意思。” 只是丫头,不是妾。 这么着一说,事情就解决了。段章氏也乐得给自己儿子找个玩意,爷们看上个家里的丫头,那自然是丫头的福气啊,不管有没有名分,她都要欢欢喜喜的进屋来。 麻烦的是二姐那边,就怕她卡着不放人。 段章氏想了想,等段老爷回来就跟他说:“我最近身上不大舒服,夜里总是睡不好,原来跟在我身旁的丫头夜里睡得太死,怎么叫都叫不起来,我就想从二姐那里要个丫头过来。她那边反正人多,给我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段老爷一听她提二姐这心里的弦就绷紧了,说:“干什么非要从儿媳妇屋里要人?你要缺人使唤,明天叫人牙子来买一个不就行了?” 段章氏坐下叹道:“好端端的买什么人?倒让外边的人看着,像是咱们家多有钱一样,平白招人惹眼,你要是不想让我跟二姐要丫头,那不要也行。” 段老爷听了这话也觉得买丫头动静是有点大,他不说话了,段章氏又说了句:“我知道你怕我欺负她,我不要她喜欢的丫头行不行?就她身旁那个米妹,看着也算机灵懂事。” 要说二姐身旁的丫头,段老爷能记得住的还就是一个红花了,听米妹这个名字不熟,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就点了头,道:“那你明天跟二姐说吧,记着就是人家那丫头过来了,你也要好好对人家,别动不动就瞎使唤!” 段章氏赶紧答应着:“行,我都听你的。”她可不是会好好的对那丫头吗?她就不相信,到时只要许给她说,日后让她做浩平的妾,那丫头会不愿意?既然二姐不听魏玉贞的,那她总要听她这个婆婆的吧?日后从她这里把丫头给段浩平,这话也更好听了,她这个当娘的给儿子个丫头还不是天经地义的? 段浩方回家后,二姐将人都撵出去把魏玉贞来过的事说了,他听了也是眉头一皱,脸顿时就黑了,这就好像是段浩平想调戏二姐似的。 二姐见他生气,就劝他道:“我没答应。” 段浩方坐下,半天才说:“你没答应,这事也没完。只怕二嫂转脸就能去找娘,娘可不会管那丫头是不是你贴身的,她就知道那是她大儿子要的!”说着就把茶重重的放在桌上。 二姐也知道这个,可她却不敢立刻就把她让人回去那边接人的事告诉他。她正想着怎么找个好理由,他却起身到外头让红花去叫宝贵来。 男仆进院子,二姐就避到里屋去了,却站在帘子那里听着,想看看他怎么打算的。 段浩方要宝贵去找人牙子:“赶紧的,挑个干净漂亮的丫头送进来!” 宝贵不知道是什么事,就问:“那爷什么时候要人呢?” “立刻!” 第 185 章 此时天色已黑,各家各户都是吃晚饭的时候。宝贵从段家后门出来就直奔菜市街去,寻着了一家相熟的人牙子,进门茶也顾不上吃一口,就说要相看人。 那牙子赶紧让自家婆娘去外面买酒买肉好添菜,这边叫后院里的孩子出来,道:“这般急慌慌的,不知是什么事?贵爷若是急着要,我这就领着人跟着爷走一趟!” 宝贵摆摆手说:“不必,你家有那干净的孩子领几个过来我瞧瞧,这就要领回去。若是好的,明天你找我拿钱,若是不好,再让你领回去,钱也不会少你的。” 人牙子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猜怕是有些什么龌龊事也不敢多问,听得要干净的,就去挑了三五个女孩进来让宝贵看。 宝贵让段浩方这么赶着出来买人,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听得要干净漂亮,只以为是三爷夫妻两个吵架,三爷要买人气三奶奶的。他自己媳妇是二姐身旁的大丫头,自然心里也向着二姐。既然让他来挑人,少不得要挑一个日后不会跟二姐找事的。 看了七八个,挑了一个最漂亮的,只是看面相是个胆小不成事的。宝贵手下里管着十七八个下人,平日见的人多了,跟人一对眼就能看出这人是个什么货色。他看这个丫头必定是那种吃亏也不敢哭出声的,长得又好,这样带回去两边都不得罪是最好的。 看好了人,宝贵就问那人牙子:“这人可让人动过没有?若是个破了身的,回头我找人砸了你的屋子!让你在这块再没办法活!” 人牙子指天咒地说:“贵爷,要是这孩子是个破的,回头不用你说,我找根柱子撞死!你要不信,等我婆娘回来再验一回!” 不一会儿牙子的婆娘回来,特地提了一小瓮好酒,听说宝贵已经挑好了人,只是怕人不清白,立刻拍胸脯道:“贵爷你放一百个心!这些孩子都是我管着的,男女分开住,平时吃喝都不在一处。就是我家老头子,我也不听他的!”说着扯着那丫头转到里屋,不到一刻出来说:“贵爷,这孩子是个好的,她要是个破的,我把桌子吃了!” 宝贵点头,说定明天让人牙子来找他拿钱,领着人就回去了。一路走一路赶,那丫头在后头撵得脚磨得生疼都不敢嚷一声,抱着包袱跌跌撞撞的跟着他。 回了段家,照样还从后门进来,宝贵悄悄领着她进了三房的院子,溜着墙根站在门外。 米妹和七斤早让二姐撵回了屋,外面站的是红花,见他带着人回来赶紧勾头看,一看就啧了两声,心里叹道:“好好一个孩子,给二爷做丫头可真是糟蹋了。” 宝贵看见红花脸色就想问,段浩方却听见声音已经出来了,看见缩在后面的一个粉衣丫头就说:“领进来瞧瞧。” 那丫头以为就是这个爷买的自己,脸就红了。本来以为这大半夜的急慌慌买丫头,连等到天明都等不得,想着是个□熏心的糟老头子,这一见却是个看着还不到而立的俊俏男人,这心里就愿意了八分。 红花见这丫头眼露春意,不住的往段浩方那边瞟,心里冷哼一声,上前道:“跟我进来。” 那丫头见红花面色不善,就收了那点小心思,小心翼翼的跟着她进去,见外屋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幅童子抱金鲤的年画,已经有些发旧了。顾不上多看,跟着红花进了里屋,她本来以为屋里只有段浩方一个人,叫她进来就是为了让她侍候,谁知一进门却见竹榻上有个二十出头的红衣妇人,正偏身倚在炕桌上打量她,而段浩方却是站在地下,见她进来打量二姐,立刻一眼瞪去,瞪得那丫头心头一跳,腿一软就跪下了。 二姐看这丫头也不过是十四五岁左右,长得确实不错,看来那人牙子留她到十四五还不卖,必定是想着要卖个大钱的。她这么想着就悄悄看了眼段浩方,也不知他是怎么跟宝贵交待的,这一看就知道是买来孝敬他的。想到这里,她低头以袖掩面轻笑。 在外面匆匆扫了眼并不真切,等这丫头进屋来站在灯下,段浩方才看出这丫头模样规矩上都是不错的,见二姐发笑也知道她是想到哪里去了。这事虽然是他没交待好才弄成这样的,不过这时他是不会承认的。清了清喉咙也不看那个跪在下面的丫头,只是给二姐使眼色。 二姐见他这样就问了那个丫头几个问题,叫什么名字,原来是哪里人,在人牙子家住了几年,原来的爹娘可还在,家中还有几个姐妹兄弟。她看这丫头长得好,就疑心是让人拐来的。问了两句见问不出什么来,二姐就让红花把她带出去了,让张妈妈盘问去。等屋里没人了,二姐给段浩方倒了杯茶,坐到他身旁说:“这样行吗?” 他接过茶,拉她坐得近了些,说:“我也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没办法吗?我看明天娘就该找你过去了。” 二姐道:“要是我身旁的丫头倒好了,这赶着去外面买了个人回来送到二哥那边去,回头再让人说你送过去的。”送吃的喝的是心意,送个漂亮丫头,这话可是一点都不好听。 段浩方想了会儿,拍了下大腿站起来说:“我这就把这个丫头给娘送去。” 二姐听了先一愣,转眼就想明白了。这儿子送个丫头去侍候娘是应该的,不过…… 她说:“你先别忙,你就知道娘一定会把这个丫头送给二哥?” “不给他,难不成娘还自己留着?” 二姐见他真要走,赶紧把他拉回来说:“你糊涂!这丫头这么漂亮,你以为娘会高兴?”这事二姐比他看得清楚,一个相貌平常的丫头还可以,可要是一个漂亮丫头,段章氏绝对不会同意送到自己儿子身旁去的。 段浩方听见二姐这话也隐约明白了,联想起以前他屋里那两个段章氏给的通房,那也都是一脸老实忠厚样,跟漂亮是绝对沾不上一点边的。 这怎么办?他发愁了。 二姐看着他的脸色,悄悄坐近了些抱住他的胳膊,柔声说:“我吧,你没回来之前我就想了个办法。” 他看看二姐抱着他的胳膊,心里明白这就是自己媳妇跟自己服软呢,心里不是不跳的,可也不觉得多担心,小女人一个又能掀起多大的浪来?就慢悠悠道:“什么办法?” 二姐咬着唇,小心翼翼的说:“……我、我让人回去把那边的两个丫头接过来,我想着那两个丫头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就给了二哥也行。” 接丫头什么的段浩方没听在耳里,他就听见前面那句了:二姐派人回去了。这跟送东西不一样,这人要是接了来,那边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一想明白这个,他就有些恼了,眉毛也立起来了,眼睛也瞪大了,看着二姐就像是要发火。这是她瞒着他要查那边的事?这可是她头一回不听他的话,自作主张了! 他站起来就要往屋外走,这会儿正生气,他不想冲她发火,吵起来不但伤感情还让下人们看笑话。 看他要走,二姐心里突然没底了,突然慌了!以前不管出过什么事,段浩方都没冲她发过火。就是出了石榴的事,他也是哄着她的。 在她回过神来以前,就已经扑上去从后面抱住段浩方了。 “三爷你别走……”这话说的时候,她的声音都在打哆嗦,胳膊都在发抖。这个男人是她所有的依靠,她不能失去他!她不敢想失去他之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段浩方让她这么从后面搂住自然不能走了,想掰开她的手,却没料到她搂得极紧,小指头关节都用力到发白。 “三爷……浩方……”二姐用额头抵着他的背,眼泪突然掉下来了。那边到底藏着什么?是石榴还是那两个孩子?他是不是特别看重他们?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天天侍候他,可他还是想着那边吗? 段浩方感觉到背后的衣裳湿了,听着她的声音也是哭了,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胳膊说:“我不生气了,不走了。松开,咱们睡觉。” 二姐的手不敢放,他一肚子的气早不知道散到哪里去了,心里打定主意要把那边的事给她说清楚了。一边来回摸着她的胳膊哄她松开,一边想着一回怎么说。等他回过身一看,见二姐眼睛哭得红红的,脸却吓得发白,他揉揉她的脸蛋,替她把泪抹掉,打趣道:“一点小事就成了这样,哪里像个当家奶奶?” 二姐扁着嘴掉着泪又钻他怀里了,他没办法,心里却觉得舒服,竟笑起来,搂着她坐到榻上说:“别哭了,我不生气。这事也怪我,应该早点跟你说。” 他长长叹了声,说:“这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给我的报应……” 第 186 章 这事要从二姐生下昌伟那一年说起。 二姐一举得男,段浩方心里高兴,孩子半岁时借着送货的时候回了趟那边,也是带了点钱什么的过去。既然二姐生了儿子,这边的两个庶子自然是没那么要紧了,再说看老太爷的意思更不用想接回去了。他就想过来安抚一下,再交待一下李婆子,平常管得严些。 其实他来这一趟的意思就是想说让他们日后就安心住在这边,不用想着回去了。 一见面自然是先叫李婆子过来问话,到底也是奶过他的奶娘,李婆子一见他就好好的哭了一通,他也洒了两滴泪,然后就说要叫孩子过来看看。 李婆子脸色先是一僵,然后就说今天晚了,二爷过来一路辛苦,先休息吧。反正二爷能多住几天,又不急着走,不如明天再看? 要是以前,段浩方也就顺势答应了。可第一李婆子的脸色不对他是看见的,再者他来就是为了孩子。莫非这屋里的下人见没大人看着,欺负孩子了?想到这里,段浩方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他一摆出主子的架子,李婆子也不敢硬着来,赶紧出去让奶娘抱着石榴的孩子过来。 石榴长得好,段浩方也不是丑人,孩子自然生得漂亮。已经快三岁了,看着机灵,问了两句话也知道答,不认生。 段浩方挺喜欢的,就抱着逗了一会儿。让奶娘抱下去后,他就问李婆子:“大的呢?”倒不是他想见明月的孩子,只是既然石榴的孩子没事,那有事的必定是另一个了。他不能让下人瞒着。 李婆子见他不肯松口,一咬牙关了门回来就跪下了,磕了两个头哭着说,自从她来了以后,两个孩子是放在一起照顾的,吃的喝的都是一样的,绝没有偏向哪个,也绝没有让孩子磕着碰着。 段浩方不愿意听这些废话,就问到底怎么了?你要说不清楚,那换个能说清楚的进来! 李婆子这才不敢再啰嗦,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说:“……那孩子……怕是个傻子。” 这句话一说段浩方就站起来了,李婆子更是吓得差点晕过去。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傻子,这不是祖上没积德就是撞了什么邪秽。这可是一件大丑事。 段浩方也不让人带孩子过来了,抬腿就往孩子那屋去。李婆子赶紧领他过去,一进屋却见屋里陪着孩子的人是荷花。 看见她段浩方就站住了。李婆子在后面跟上来说:“一直都是荷花照顾孩子的,明月……没敢让她过来……” 段浩方顾不上管明月,让荷花和李婆子都出去,自己走到炕边看那孩子。 这个孩子跟石榴的孩子差不多一样大,吃得挺胖,看见生人吓得向后躲,见段浩方过来还朝他喷口水,然后嘻嘻笑。 段浩方看他坐在那里不像个傻子,就哄他说话叫人,这孩子却扭头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他烦了,提着那孩子要他站起来,这才发现这孩子站不直,提起来又往下滑,仍是坐在那里,然后一边使劲推打段浩方一边大声啊啊啊的叫。 段浩方跟他缠了有一刻也没能让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或者站起来好好的走两步。这孩子看着就是不会走了,手似乎也没办法好好的抓住什么东西,手腕子总是拐着弯。 果然是个傻子吗? 段浩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只觉得烦,晦气。扳着这孩子的脸看,也看不出来像不像他,眉眼之间分得极开,像个拉开的面团,嘴老是歪的,闭不上似的流着口水。 等他出来,等在外面的李婆子和荷花赶紧过来,荷花是跟他福了一下就进屋去了,他听见她进去后,那傻孩子高兴的啊啊叫她过去。 他交待李婆子一定要看好门,这事绝不能透出去!这是丢人现眼的丑事,不能让人知道他有个傻儿子,这是要让人说闲话的。 李婆子赶紧答应着,他因为还有事,只能匆匆走了。 几个月后他再来,却让李婆子悄悄从后门把杨明月给送出来。杨明月的头发已经花白,看着像个六旬老妇般,虽是骨瘦如柴却面色狠厉,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叫骂不休。她觉得她的孩子是个傻子这是有人咒她!谁咒的?自然是二姐。 她也没看见近在咫尺的段浩方,让人给塞到车里后,段浩方在外头交待那人:“好好的把她送回去!” 上回石榴的事段浩方回来后想了几次,这次杨明月的事他就先去跟老太爷打了个招呼,没提绿帽子的事,只说了孩子是个傻的。 老太爷听了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简单问他:“你看着办吧。” 他就说:“我想着还是送她回乡,听说她在家乡还有几个亲戚。” 老太爷嗯了声,他就回来安排人把杨明月送回老太太的老家去了,至于那边有没有亲戚就不关他的事了。 傻孩子的事就这么瞒着,要是可能他是打算瞒上一辈子都不让这边的人知道的,就是二姐也没打算提。就这么让人在那边照顾着,有吃有喝的一辈子养着就行了,也算他仁至义尽了。至于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种,这会儿也不重要了。 送走杨明月后,他又去看了看石榴。说起来他对石榴倒还念些旧情,既然杨明月已经送走了,他就想干脆也把石榴处理了,不然留下来什么时候让人翻出来都是事。 他就问石榴愿意不愿意跟着他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走,孩子自然他会好好照顾,也会给她些银钱让她带着上路。 石榴倒是跪着哭了一通,但哭完也答应拿着钱走了。她心里清楚,就是在这里等一辈子,段浩方也不会接她走的。她现在还算有些姿色,出去了未必找不着个好出路,孩子什么的,跟着段浩方反倒享福。 段浩方就把她领出去送给一个路过此地的商人了。两人并不熟悉,只是吃过几次酒而已。这商人听说老家在靠海的地方,远得很,他也就放了心。那商人为了还他这份情,就把手里的一批南方货便宜出给他了。 两个妾都送了人,段浩方并没有跟二姐提。他有心压二姐的心气,怕她知道了以后没个害怕担心的东西反倒不好。 如今两人的孩子都五、六岁了,他跟二姐也算过了半辈子了,他也知道二姐这个人了,明白她不是那种惯管得意忘形的人,又见她一直掂记着那边的孩子,对那两个妾也再也没说过什么,就一直想找个机会把傻孩子的事告诉她,这样日后那边的事也可以交给她了,他也不必再提着心了。 二姐先是听他说杨明月那个孩子是个傻子,心里就是一松,再听杨明月已经送回家乡了,石榴也跟着别人走了,她就有些傻了。压在心头十年的大石这就一下都搬开了,她有些不敢相信。 段浩方看她怔怔的,以为是那傻孩子的事,就劝她说:“我知道这事晦气,日后等他大了,我就把他送到别的地方去。” 晦气什么的二姐倒不在乎,看他的样子倒像是他挺放在心上的。她就说:“何必送走?远了咱们看不见了,倒让人欺负去。就留在眼前还能看着点,那孩子既然是这个样,更要好好照顾,免得那些下人害他侮他,他也不会说。” 这事段浩方给告诉她,自然日后就要由她来做这个主了。二姐以前最怕的就是这个杨明月生下的孩子,因为杨明月是老太太给的,是正经进段家门侍候段浩方的,孩子生又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从身份上说,就是比起她生的昌伟和昌福也不差多少。虽然现在看着是有老太爷在上面压着没让人接回来,可谁知道老太爷什么时候抽个风让接回来了,那孩子又一直没在她身旁长着跟她不亲,到时就是昌伟和昌福的大祸。 二姐一直觉得段浩方把孩子送回去没搁在这边让她养是在防着她,后来见也不让见她就更担心了,怕段浩方就是存着要好好培养那孩子的心。 现在知道是这样她一高兴,就觉得什么都是好的,连想起那个傻孩子心也柔软起来。见段浩方听她说要好好照顾那孩子脸色还不太好,知道他是觉得丢脸,就去劝他道:“三爷,我说这话你别不乐意听。那孩子就是傻也是段家的主子,若是让那些下人欺负了去,像什么话呢?” 这么一说也是道理。段浩方就点头了,两夫妻再说起这个段浩平要丫头的事,二姐就说:“要是明天娘找我要丫头,我就把这个也带过去,让嫂子挑。” 段浩方却说:“明天我跟你一块去,先去给二嫂请罪赔不是,然后当着二哥的面让她挑丫头,我就不信,她能不挑这个!” 第 187 章 第二天一大早,段浩方就领着二姐到段老爷那边去了,老两口刚起来就看到他们小夫妻两个进来,还挺惊讶。段老爷有些烦,昨天晚上才说过那个丫头的事,他就觉得是二姐在背后吹了枕头风才说动段浩方过来,连二姐都烦了。 段章氏心里有鬼,看见两人过来根本没敢出来。段老爷摆摆手说:“吃早饭了吗?没吃就坐下吃吧。” 段浩方却给二姐使眼色,二姐就乖乖的跪下了。 段老爷怔了下,皱眉说:“这是干什么?有事起来说话。” 段浩方却说:“不必让她起来,这事都是二姐做的不对。”然后就把昨天魏玉贞过来借丫头的事说了,接着就指着二姐说:“二姐使性子没答应,她是个小气人,我早说过她了,昨天我回来后知道了本想过来跟大嫂陪个不是,可看天晚了怕扰了哥哥嫂嫂休息,就想今天早上当着爹娘的面让她给嫂嫂赔个不是。” 段老爷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回头想骂段章氏却发现她根本就躲在里屋没出来。老爷子站在那里呼呼喘气,喘均了对二姐说:“老二家的!你起来!这事不赖你!” 二姐就去看段浩方,他过去拉着段老爷坐下说:“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到底不过是个丫头而已,我让二姐把她屋里的丫头都领过来了,让嫂嫂挑个合心意的,也不必说借,这就把身契给嫂嫂。” “那也不能这么惯着他!”段老爷把桌上的茶杯砸了,哗啦一声,里屋偷听的段章氏差点吓坐地上去,而住在隔壁的段浩平和魏玉贞也听见这一声了,两人正准备吃早饭,这下也停了筷子。 段浩平眼珠子一转,抬抬下巴对魏玉贞说:“娘那边怎么回事?你去看看!” 魏玉贞不想过去,她能猜到是为了什么,见她坐着不动,段浩平啐了口骂道:“屁股长凳子上了?还不快去!” 魏玉贞不敢再拖,只得站起来出去,然后就在段老爷他们的屋门外站着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段老爷正发话,对站在地下的婆子说:“去,把二爷和二奶奶都叫过来!”婆子答应着出来,魏玉贞赶紧溜回屋,段浩平见她失急慌忙的,刚想骂她那婆子就掀帘子进屋来了,蹲了个福说:“二爷和二奶奶正用早饭呢?老爷那边叫过去呢。” 自从上回让段老爷一板凳砸断了一条胳膊,段浩平现在听见段老爷就腿肚子打哆嗦,一听婆子说段老爷叫他过去,扔了筷子就要躲回里屋去,一边对魏玉贞说:“你去跟爹说……就说、就说我还没起来呢!” 婆子笑道:“二爷说笑话呢!老爷那边叫,还不赶紧的?”段浩平立起眉毛要骂她,谁知这婆子转身掀帘子出去了,竟是不听他的话。 魏玉贞看了他一眼,跟在婆子后头过去,也不管他。他在屋里转了七八圈,怕段老爷又过来这屋打他,仍是过去了。一进屋就见段老爷和段章氏坐在上面,魏玉贞站在段章氏那边,段浩方领着二姐站在下面,而地上跪着四个丫头,屋里挤的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段浩平一看,干笑两声,要往里走的脚又放下了,就站在门槛处说:“爹,娘,弟弟,弟妹,这是干什么啊?” 段老爷看也不看他,只垂着眼说:“来了,进来吧。” 段浩平就往前走两步,一副随时准备往外跑的样子。段老爷也不理他,转头对魏玉贞说:“浩平家的,既然你弟妹都把丫头给你领过来了,你要哪一个,这就挑吧。” 魏玉贞听了这话就跟让马蜂蛰了似的,低着头往段章氏后面缩。段浩平听了却两眼放光,勾着头看跪在下面的四个丫头,一眼就瞧见了昨天晚上段浩方买回来的那个,他这边顾着上下打量那丫头,上面段老爷看着他脸颊上的肉筋一跳一跳的,段章氏苦着脸低头谁也不看,段浩方平静的看地板,二姐看脚面。 段浩平相中了人,早把什么米面粮食给扔到脑后了,他见魏玉贞不抬头不说话,就咳了两声让她看过来然后拼命的使眼色。 一边是段老爷,一边是段浩平,魏玉贞两面为难,后来觉得段老爷再可怕,也不像段浩平那样打人,再说这事也不是她的错,于是就顺着段浩平的意思指着跪在中间的那个漂亮丫头说:“……就这个吧。” 那丫头虽然不知这是在说什么,也明白是跟自己有关,见指了她,就大着胆子抬脸向上看,刚一抬头就见旁边站着的一个筒着手的男人冲着她嘿嘿的笑,笑得她浑身起鸡皮。 段老爷点了头,说:“既然这么着,这丫头就先放在你娘这里调|教一番再让你领回去,” 魏玉贞赶紧答应下来,见段浩平脸色要变,赶紧给他使眼色。搁在段章氏这边总好过让他们直接领回去,名声到底好听些。 段老爷还是向着儿子把丫头给他了,可见他那个急色样又恶心。段章氏见说到她了,有心想推,她到底还是怕段老爷生气真把她给休了,就不想再沾这个事,可还没张口就看段老爷的眼神瞟过来,嘴立刻闭上了。 段老爷深深叹了口气,让二姐把丫头都叫回去,让女人们都回屋,只留下了段浩平和段浩方,有心想说两句让他们兄弟两个日后要和睦的话,只是这话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也就失了敬畏之心。这事,真是哪边都没错。 他摆摆手,说:“……算了,你们出去吧。” 段老爷坐在外屋一天都没出去,段章氏出来叫他吃饭他也不理,只好再躲回屋里去。她心里还有些后怕,有些不敢相信。这段老爷怎么没生气呢?不生她的气,也不生儿子的气? 二姐回屋就带着那丫头的身契给魏玉贞送去了,魏玉贞接了身契半天没说话。二姐不给她丫头吧,她生气。二姐给了个这么漂亮的丫头吧,她又埋怨。 二姐也没心跟她说什么,放下东西就走了。 回了屋,二姐把米妹和七斤叫过来,说要给她们找婆家。 “你们也大了,是我没想到这个。这几天我跟你们三爷商量一下,看他那边有什么合适的人能说给你们的。” 这事说办就办,等段浩方回来,她跟他这么一说,他道:“倒也不必这么急,既然你这么说,我那边倒是有几个,回头我去问问。” 段浩方店里的人多是雇来的,那些人来做伙计,多是想赚钱养家娶媳妇什么的,家中又有老父老母在不愿意签身契。他就想把丫头嫁过去,反正丫头的身契是在二姐手里的,这雇不雇的就没那么清楚了。 店里有个姓付的,家里穷的连锅都揭不开。虽然是在段浩方的店里干活,也仅能顾得住一家勉强糊口而已。付家这小子听说东家要嫁东家奶奶身旁的贴身丫头,不但陪送嫁妆,还不要聘礼,这等好事哪里去找?再说这也算是攀上了东家的高枝不是?他回家跟爹娘一说,爹倒有些不愿意,道:“既然是东家奶奶身旁的丫头,怕是签了身契的,这不合适啊……” 娘却说:“先顾住吃喝才说!什么有契没契的?有饭吃就行!” 付家小子就去求掌柜保这个媒,掌柜跟段浩方说了,又说这付家小子人是挺机灵的,也好学肯干。 段浩方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遍,哄着付家小子签了个长契,然后让掌柜亲自带着段浩方赏给他们家办喜事的钱过去,又说日后要提拔付家小子当个掌柜什么的,哄得付家二老眉开眼笑的,特地借钱打了副金手镯一对金钗让掌柜给带回去。 段浩方就回来问二姐先嫁哪一个? 二姐问了问这付家小子的人品,又问了段浩方日后到底怎么打算的,决定让七斤先出门,然后才是米妹。 七斤出门那天,二姐是让红花去送的。听着吹吹打打一路远去的声音,坐在屋里的二姐竟觉得,那喜乐,听着没有一点喜味。 第 188 章 二姐给七斤办喜事的时候,天虎跟青萝刚把软玉和温香接出来,正准备往回赶。 天虎在路上赶了四天才回到家里,跳下车时差点栽到地上。院子里的大树底下,桂花跟青萝正在一边闲话一边摘菜,听见动静抬头看是他回来了,桂花扔了手里的菜叶子就笑着站起来快步迎过来:“天虎回来了?”走了两步看见他脸色不对,唬得桂花赶紧跑过来扶住他,一边喊住要避开的青萝说:“青萝丫头!你别急着走!你到灶下帮我把醋瓶拿出来,我中午还熬了一锅绿豆汤呢,你帮我倒一碗来!” 天虎的身子都软成面条了,他摆着手要自己走,对桂花说:“娘,我没事,我就是路上赶得急了。” 桂花从小在戏班长大,见过那些顶着全身行头在大太阳下在戏台子上又打又跳又唱的人下来是什么样,也不让他多说,直接把他扶到树底下的阴凉地,又跑回屋拿了张草席子过来让他坐在上头,然后就跑去井边打水上来。 青萝拿了醋和绿豆汤过来,见天虎上身赤膊仅穿一条薄裤子坐在树下,两腿中间的东西顶着裤子鼓起来,她就不敢过去了。 桂花提了一桶井水过来,见她不动,从她手里端过来绿豆汤让天虎喝了,然后一瓢瓢的把井水从他的头顶浇下来,直浇了小一刻才停下来,摸摸他的头说:“瞧着是好些了,先回屋捂一捂,要是晚上发热了娘去给你找大夫。” 天虎原来就闭着眼睛让桂花照顾他,听了这句睁眼无力的笑道:“行,我听娘的,有娘在,我不会有事。” 桂花一脸认真的说:“娘在这呢,不会让你有事!”她收拾了旁边的东西就要扶天虎回屋,可天虎一坐下来算是站不起来了,两条腿就像不听自己使唤似的。桂花费了半天劲都扶不起来了,正想着去把王大贵叫回来,青萝过来扶起天虎的另一边,桂花见了吃了一惊,想说点什么,见青萝低着头谁都不看就把这话又给咽回去了。 两人架着天虎往屋里去,可天虎这小子人没劲了嘴上却不老实,见青萝过来扶他,笑嘻嘻的靠着她的耳朵说了句:“我碰着你了,放心,回头我娶你。” 桂花怕青萝羞恼,一巴掌拍在天虎的屁股上,听着一声脆响,天虎哎哟一声苦着脸,桂花虎着脸骂他:“不着调的东西!再胡说小心我打你!” 天虎赶紧求饶,又对着青萝做苦脸眨眼睛,桂花只装没看见,青萝头更低了,脸红成一片。进了屋把天虎往床板上一扔就溜出屋去了,桂花一边帮着天虎躺好,一边上巴掌打他的屁股,小声教训他道:“小兔崽子!想娶媳妇就别耍花招!青萝丫头是多本分的一个人?你这不正经样她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你!” 天虎哎哟哎哟喊疼,桂花又打了他几下,给他找了衣裳换才出来,见青萝却没走,而是把车赶进了院子,驴牵去吃草料了。桂花眼珠了一转,说:“青萝丫头,我帮我把水放上,再把面发上,我去叫天虎的爹回来,再顺便去给这臭小子买点药。” 青萝僵了下,桂花见她不动,又说:“晚上你还是在这边吃,菜都摘好了,你回去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啊。” 青萝听了想说什么,桂花没等她开口就赶紧走了。那边天虎在屋里还在哎哟,过了会儿他抬眼一瞧,见窗台上不知何时又放了碗绿豆汤。 等王大贵回来,晚上四个吃了饭,青萝要走,王大贵叫住她说:“青萝丫头,你先别走,天虎回来说不定是奶奶有事交待,你也听听,说不定奶奶也有事吩咐你呢?” 青萝就不动了。一屋子人,天虎在床上躺着,桂花在旁边坐着给他换帕子,王大贵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她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了。要是以前,她自然是跟桂花坐一块,可现在桂花旁边是天虎,但她也不能在地下站着,屋子就那么小,旁边就是王大贵,他坐在那里就快把地方占满了。 青萝只好贴墙根站着,一抬头天虎就冲她挤眼睛。她立刻垂下头,耳边就听到桂花打天虎打得啪啪响,天虎哎哟哎哟的叫疼。 天虎说了二姐要把软玉和温香接走的事,顺便也把段浩平看上米妹的事说了,听到这个青萝的脸顿时黑了,天虎瞟了她一眼道:“奶奶没答应,当时就给推回去了,这才让我来接这两个的,不过二奶奶担心她们在这边住得时候长了心野了,怕不服管,就让我先过来接你,再去接那两个丫头。” 青萝听了先去看桂花,桂花对她笑道:“不如,明天我跟你走一趟?去看看那两个丫头,先看看口风。” 天虎敲敲床梆说:“奶奶说了,只带一个‘听话的’过去,另一个就不用了。” 青萝听了一怔,桂花也糊涂了,问:“那另一个呢?” 天虎嘬牙,看王大贵,老实说他也不太明白二姐的意思,想着就说:“……是不是说,让给卖了?” 王大贵听了也没说什么,让桂花送青萝回去,又说明天让她们准备了东西去看看那两个丫头,还要给那院子里的李婆子和荷花带点儿礼。等这两个女人出去了,王大贵坐到天虎旁边说:“奶奶想把青萝接回去吧?” 天虎点点头,王大贵想了想,说:“……奶奶是不是盘算着……把这边的事给处理了?”所以才要先把丫头办了,然后应该就是那两个小的了吧? 天虎摇摇头说:“这我哪里知道?” 王大贵拍了拍他说:“得了,也别想了,照奶奶的话做就是。你赶路赶得急了,有些中暑,歇几天再走吧。那边的事交给你娘和青萝去办,那李婆子架子大着呢,你去了也不管用。” 第二天桂花和青萝带着东西去了,先见了李婆子,送了东西后李婆子让她们在屋里等着,把那两个丫头叫了来,跟她们说了一会儿话送了东西说过两日来接后这两人就先走了,李婆子再过来,桂花就说想去拜见一下荷花,又拍着带的布啊什么的东西说这都是带给她的,李婆子也不为难,又去把荷花叫来让她们见了见,然后见完了再亲自把她们送出来,从头到尾礼数周到,就是一点也不许她们在院子里乱走。 两人出来了回去,王大贵就等在家里,见她们回来就问怎么样。桂花坐下倒了杯茶喝了才说:“跟以前一样,根本见不着两位小少爷。”李婆子把那院子守得铁桶般严实,似乎就是专门防着二姐的人,这些年她们使了无数的办法想见一见两位小少爷都没成功,前几年就是见荷花的时候那李婆子都在旁边陪着,像是怕她们说什么话似的。 软玉和温香要说心没野,那也不对,这些年青萝和桂花问过好几回那两个小少爷的事,刚开始李婆子就躲在门外偷听,她们不说还过得去,后来就是李婆子不在她们也是推啊挡啊不敢多说一个字。 青萝早就气得狠不得把她们两个揪出来打一顿,每次都让桂花给劝住了。 桂花的意思是,现在也不知道二姐是个什么主意,且留她们在里头逍遥:“反正身契在奶奶手里攥着,她们早晚要说清楚的。” 第三天王大贵赶着车,桂花、青萝跟着去把软玉和温香接出来了,两个丫头提着包袱出来时看着脸都是白的,青萝见了只是冷哼,也不搭理她们。这会儿知道怕了?晚了! 天虎在家歇了两天就要走,说二姐那边还等着,米妹的事也不能拖。虽然二姐的意思是只带一个回去,另一个随便王家怎么处置,这就等于是留给王家的了。可王大贵却没这么做,他屋里有个桂花,天虎的眼睛只盯着青萝,小五还不急,干脆都让天虎带回去。 这回去路上花的时间就多了,八天后才回到段家新宅。天虎把车赶到后门,先让人去叫红花,这边青萝带着两个丫头下车,一路上她们两个拼命的讨好青萝,她却从来没搭理过。 红花很快出来了,看见青萝就掉泪了,拉着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根本没看见旁边的两个人。 天虎见没人理他,摸摸鼻子跟红花打了声招呼就赶着车走了。青萝扭头看他,红花正对着他喊:“明天你过来,有东西赏你,这些天都放你的假,在家好好歇几天!” 天虎摆摆手,头也没回。 红花这才拉着青萝往里走,见后面跟着的两人像是才看见她们似的:“哦,是你们啊,正好,奶奶那边正少人侍候呢。” 青萝一听以为米妹已经给了段浩平了,这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扯着红花要问,红花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七斤和米妹都嫁了人了,是三爷铺子里的,如今都不在这里。奶奶说等她们生了孩子要是还想回来就再回来,这会儿屋里就我一个壮劳力,你来了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几人进了院子,红花先领着软玉和温香到丫头的屋里放下东西,然后才带着几人去见二姐。掀帘子进去的时候,二姐正带着昌伟和昌福在地上玩拼图。 二姐教孩子们认字,有时也想让他们边玩边学。她想了个办法,在一张纸上写出一到十这几个字,然后把这张纸撕了,让两个小的再给拼出来。后来发展成了只要学会了十个字,写好了最后都要撕掉再拼出来,两个小的一个撕的比一个欢,拼的时候一个比一个难,二姐每在这时就摇着扇子在一旁说:“看!看!撕坏了吧?下回再撕的时候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拼起来,不然可没后悔药吃!” 两个小的就把这句话学起来了,那天段浩方挟块肉时不小心掉桌上了,两人一起指着肉说:“看看!这下没后悔药吃了吧?” 段浩方还不明白呢,二姐呛着了。 青萝几个进来时,就见二姐领着两个小少爷趴地上全神贯注的拼一堆碎纸片,这脚就不敢往前迈了,倒是二姐抬头看见她们了,乍一见梳着妇人头的青萝,她愣了一下,然后就一脸喜色的想过来,刚想说什么又看到脚下的两个小的,再看青萝后面还跟着两个,就让红花在这边陪着两个小的,她带着这几人到旁边的屋子去。 进了屋先把软玉和温香叫过来淡淡的说了两句,也不管这两人是多想表忠心就让她们出去了,然后才叫过青萝说话。 她拉着青萝坐下,先细细的打量她一回,见她面色还好,不见苍老或憔悴,又看头发梳得整齐,衣裳也干净,二姐长叹一声道:“看来你还不错,我放心了。” 当年将青萝‘嫁’出去后,她担了很长时间的心,就怕她在外面胡思乱想。等她平安回来了,她不能把她就这么接进来,仍是让她住在外面,虽然交待王家照顾她,可也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吃苦受罪。 青萝也在看二姐,在她看来,二姑娘看着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嫁时手忙脚乱的小姑娘了,她有了两个孩子,人看着也成熟多了,倒有些像吴冯氏了。 两主仆互相打量了半天,二姐才问她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如何,可有什么事没有,可还愿意回来? 二姐道:“你要是有了人家,我就把身契给你,再给你些钱让你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你要还愿意回来……” 青萝跪下磕了个头说:“奶奶,青萝这辈子都是奶奶的丫头!青萝要回来侍候奶奶!侍候两个小少爷!” 二姐松了口气,亲手扶她起来说:“你愿意回来,我就安心了。你就住在这间屋吧,等晚上你家爷回来,你再过来磕个头就行了。” 第 189 章 晚上段浩方回来,二姐让青萝过来磕了个头。等吃完了饭下人都出去了,二姐就跟段浩方说那两个孩子的事,既然石榴和杨明月都送走了,那边管事的就是一个李婆子了。二姐打心眼里不愿意让个不知底细的婆子养大自己的庶子,既然两个孩子都没娘,自然要由她来看着才算合适,她也能放心。 段浩方洗漱过后仰躺在竹榻上,二姐摇着扇子坐在他旁边跟他商量:“我想着,张妈妈和胡妈妈年纪都大了,再让她们在这边跟着我忙前忙后到底不好,反正那边也没人,我就想让她们回去照顾孩子。” 他也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是顾忌李婆子,说到底那是他的奶娘,由她来开这个口让她回家也不合适,就说:“也行,你让张妈和胡妈都过去吧。” 二姐见他不提李婆子的事,就试探着说:“李妈妈年纪大了,她家里也有人在,不如给她些钱让她回家去养老,也不必再操劳如何?” 段浩方没说话,二姐屏息等他开口,过了会儿他才道:“……等天凉快了吧,天凉快了我过去一趟,跟李妈妈说说,让她回家去。好歹当初是我让人请她回来的,这再让人回家,我再不亲自过去说一次也不妥。” 二姐见他答应了心就放下了,这事反正也不急,就说:“等天凉快了也好,这么热的天也不能让张妈妈和胡妈妈赶路。” 两夫妻说好这个就歇下了。二姐躺在榻上扔是摇着扇子盘算,如今一笔笔一宗宗都安排妥当了,碍眼的人也都没了,孩子也大了,这日子终于要好过了。 窗外的蝉叫得人心烦,好像有火闷在心里下不去似的。 荷花在床上,张着眼睛望着窗户没有一点睡意,旁边是那个傻孩子,他倒是睡得挺香,小呼噜打得响,手脚还不老实的乱踢腾。荷花让他踢了一下,扭头看,见他睡成个四仰八叉的模样,占去了大半个床,就又往旁边挪了挪。 这傻孩子八岁了,看着却像十几岁似的又壮又胖。他人傻,却能吃能跑,从刚刚学会走路走就想跑,磕得膝盖胳膊上没一块好皮,虽然他到现在仍是走不稳路,可他还是想跑想跳,像条横冲直撞的小牛犊似的。而另一个孩子从小被李婆子带在身旁,娇宠爱护,结果反而长得像小鸡仔似的,细胳膊细腿,风一吹就咳嗽,蚊子叮一下就哭。 荷花翻了个身,看了眼这个傻孩子。当初这孩子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不会走,杨明月见了他就抓着头发打,打得孩子抱着头躲在桌子底下哇哇叫,她就把这孩子抱过来养。傻孩子虽然傻,可还是知道谁对他好,一个院子的人只有荷花管他,他也只亲近荷花,听她的话。 软玉和温香让二奶奶的接走了,下一次接走的大约就是这两个孩子了。二奶奶就跟她那个娘一样,什么都要搁在眼前看着才放心。就像院里的那个敬齐,也是让接到大院里去住的。 荷花看着傻孩子,到那时这个院里的其他人只怕都该送走了吧?李婆子大概是让她回家,她,要是二姐不让她回吴家,可能就会让她在这个院子里活一辈子了。 她怎么能甘心呢? 她摸摸这个傻孩子,这辈子她大约就要指着这个傻孩子过了,要是他让人领走了,过不了几年怕就忘了她了,他本来就傻,也不会想得起来找她。二奶奶是吴冯氏教出来的,不会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怕是会好好的养着他来博一个好名声。 到那时,她又要怎么办呢?就这么守着这间空屋子过? 她坐起来,看着窗户听到那头李婆子的屋子里传出两声孩子哭,怕是那个孩子嫌热不肯睡吧?一会儿哭声就下去了,她听见李婆子掀帘子出来到灶下,通灶,升小灶,怕是要弄些什么吃的哄这孩子吃了好不哭,好好睡。 荷花笑,那李婆子跟她打的是一个主意,这辈子就要指着那个孩子过呢,她大约还想着跟着那个孩子到新宅去,那孩子只怕也让她养得只听她一个人的话了吧? 若是两个孩子都接过去,一个傻一个不傻,哪个好也不必说了。 荷花回头看着睡得傻呼呼的傻孩子,喃喃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傻孩子打了个嗝,揉揉鼻子翻了个身,没醒,继续睡下去。 荷花细心的教傻孩子玩一个叫‘捉迷藏’的游戏,一边给他整衣裳,一边教他:“到时你就从后面,抓住弟弟就行了。然后弟弟就跟你一起玩了,你这个哥哥就应该带着弟弟玩,对吧?” 傻孩子吐着口水泡,当成个游戏,荷花教了他十几遍才用力点头结巴道:“嗯!姨……娘!知道!玩!玩!跟……弟弟,玩!”一边说一边拍胸口。 荷花夸他:“你好好跟弟弟玩,姨娘给你做糖水荷包蛋吃!” 傻孩子高兴的跳,一跳就往一边歪,荷花扶住他,他开心的竖起两根手指:“两个!” 荷花点头:“两个!” 午后,李婆子在屋里睡得呼呼响,那孩子不睡午觉悄悄溜出来,转到屋子后头,蹲在那里翻石块下的虫子玩,李婆子平常不让他玩这个,嫌脏。荷花从窗户里看到过两回,就记住了。 她带着傻孩子站在花架后面,花架四五层,放着一些枯掉的花和空花盆。 荷花小声对傻孩子说:“去,抓弟弟。”说着两手轻轻往前推他。 傻孩子扑出去,扑倒花盆架,正砸在那孩子的身上!哗啦啦一阵巨响,前面就有人声传来。荷花蹑手蹑脚溜走,等她躲回屋,就听屋后一片尖叫。 “啊!!小少爷!” “你个杀千万的!你个缺德短命的!我打死你!我的小少爷啊啊啊啊!” “啊……!不打!不打!啊!啊!不打……不打傻瓜!啊哇哇哇哇哇!” “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荷花在屋里脱了鞋,拨乱头发,解开裙带和外裳,等着。一会儿门外有人使劲拍门,接着李婆子就冲进来,扯着她打,拉着她往外去:“你去看看你那傻孩子!你看看他把小少爷害成什么样了?这个祸害啊!!早知道有这一天他生出来我就应该把他按盆里淹死!” 荷花赶紧踢上鞋,胡乱裹了衣裳跟着李婆子出去,嘴上不停说:“李妈妈!出了什么事?小少爷怎么了?” 第 190 章 李婆子算是哭得昏天黑地,坐在地上就不起来了,揉着心肝喊。她小心翼翼养到七八岁大的孩子,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就这么一砸,那还能有个好? 那孩子躺在木床上,头发腿上都是血呼淋拉的,那傻孩子把人推倒了还坐在花架子上嗷嗷叫,可真是个傻子!都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李婆子恨得牙根痒痒,狠不能抓过来抽他一顿!出了这样的事,他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荷花让她给扯来了,她推搡着荷花让她看那木床上的孩子,哭骂道:“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你养的那个傻孩子!把小少爷伤成这个样我看你拿什么赔!!” 荷花要打水来给他擦洗,李婆子拦着不让,只管坐在地上哭:“我可怜的小少爷啊!那杀千万的祸害啊!你想干什么啊?我就要让人都看看!看看那傻孩子都干了什么好事!” 荷花劝她道:“妈妈,就是让人赶着去给二爷送信,那二爷赶过来也要好些天,还是赶紧给小少爷请大夫要紧。” 李婆子跺地痛骂:“你少来教我!你那个傻孩子闯下这样的大祸,你别想让他躲过去!就是我打不得他,等二爷来,非打死他不可!!”一边骂一边扯着荷花打,荷花就任她打了个够。等李婆子打够了,先去把那傻孩子给关到柴房去,一路踢打叫骂不休,都折腾完了才到外面去叫人帮着请大夫。段家这边的宅子平常也就她们两个和一个看门的老头子,这会儿也不知道那老头子跑到那里去了,根本找不着人。她又坐在大门外哭骂了阵才回来。 大夫到天黑才过来,过来看了那孩子一眼就说:“准备后事吧。” 李婆子啊的一声就嚷出来了,荷花倒是给大夫倒了杯茶,又说了几句好听话,求那大夫救命,大夫才过来似模似样的看了看,又叫人拿水来给他擦洗,擦掉血污之后,大夫坐下叹了口气道:“这是怎么搞的?赶紧叫你们家大人过来吧,我瞧你们也不是能做得了主的。这位小爷可是瞧着不好啊。” 李婆子这才傻了眼,她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才敢拖这么长时候,想着等段浩方过来了好告那傻子和荷花一状。她听宝贵说过段家新宅那边不要太多下人侍候,她就想要是等人过来接,说不准就会把荷花接去把她留下,荷花不是二奶奶家的人吗?她年纪又大,二奶奶必定还是想要自己人过去的。她本来就把小少爷教的只听自己的话,见出了这件事就想干脆趁这个机会把这两个都给挤下去是最好的!这杨明月生的孩子本来就不吉利,以前段章氏旁边的婆子说过两句什么,她虽然没听实在,可也知道这孩子不得段章氏的喜欢,虽然那边有老太太可能还会掂记着这个孩子,到底是她们杨家人生的,不过一听是个傻子,再一听还伤了人,那也许就不会接他过去了。 刚才她听得出来那大夫在拿架子才不着急,这一听觉得意思不对,一边想那架子也就四五层,上面的盆又大多是空的,她瞧着就像磕着头了,不会怎么样啊,瞧着血流得吓人,应该不要紧才对。 她吓得一张脸青青白白的过去细问大夫,大夫指着那孩子摇头说:“瞧瞧,这条腿折了,这条胳膊折了,看着倒似也磕着头了,怎么伤成了这样?” 李婆子立刻就跪下抓着大夫求他救救这孩子,那可是她的命根子! 大夫开了药方子,摇头说:“先吃两剂,看看能不能醒过来吧,这人晕着也不好诊治。” 李婆子这边求大夫一定要救救她的小少爷,那边让荷花赶紧出去找人给段浩方送信,她则又跑到柴房去把傻孩子又给打了一顿。 荷花不敢去找王家人,她有些怕让那王家人看出个什么来,转到后头找了一个无事的闲汉,拿了自己的私房钱给他,请他到段家去送信,又说到了那边还会有人给他钱。她刻意说得含糊,只是说小少爷受了伤。 闲汉见她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可身上穿的却不像穷人家的人,梳的又是妇人头,他听说过前面街上的段家旧宅,虽然那宅里的人平常都不出门,街坊四邻都不怎么知道宅子里的事,只知道以前那里住着户家里有钱开铺子的商人,后来一家子都搬走了,也不知道现在住在那里的是谁。 闲汉平常没个活干,自然也没什么进项,家里是除了他一个活物,连只老鼠都养不活的。他攥着荷花给他的十几个钱,嘬牙问:“我替你跑这一趟,一准有钱拿?你可别蒙你爷爷!” 荷花长着一副老实相,又规规矩矩给他蹲了个福,说去了我们家爷一定赏你钱!闲汉这才回身收拾了点东西说:“那我就替你跑这一趟!” 荷花赶紧谢他,领到他到段家旧宅的后门,她把后院里栓着的那条平常看门老头用来担柴买菜买米的驴给牵了出来,又拿了条破褥子搭在驴背上,让闲汉骑着走,闲汉也不再耽误,骑上驴甩了鞭子就往荷花给他指的路去。 统共就一条大路,是做布商卖买的段家,找段家二爷段浩方。 荷花细细的交待了他好几遍,让他记住了,才看着他走。她站在那里看到没了人影才回去,见大夫仍在,李婆子正在等她,见她过来就让她跟着大夫回去拿药回来。 荷花跟着大夫走,路上又问这孩子的伤要不要紧,大夫瞟了她一眼凉凉道:“要紧,不要紧,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荷花还想再说,大夫冷言道:“你们拖了这么些功夫才请大夫,我过去的时候孩子身上的血还没擦呢!就这么让他浑身脏污的躺在光板床上,连个被子都不知道盖!你娘嚎得倒是响,就是不见掉泪,你这会儿过来问我要不要紧,我看你也不是真心的!少在我这里装!” 大夫甩袖子走快两步不肯理她,她也不敢再多说。回到药店里,大夫让人抓药,他交待荷花这药怎么煎,什么时候喂,一天喝几次,有什么忌讳的都说得清清楚楚。荷花谢了他拿了药走,大夫让人赶紧关门睡觉,远远的荷花听见店里的小工问大夫:“那一家人得了什么急病?” 大夫啐道:“急病?该急的时候不急,拖到急了才急!活该他们就是!” 闲汉花了五天才赶到段家新宅,累得险些断了气。他在段家新宅那里叫门,差点连驴都没办法自己下来,还是段家下人把他扶下来喂了两口水他才缓过来。 段家自从老太爷好名声,这上上下下的也都愿意做出一副善心模样来。见这人累倒在门前就赶紧救,却不肯让他进去,只让他坐在屋外台阶上,四五个人围着嘘寒问暖,这个说怕是赶路赶累了,那个说赶紧去拿水,又有人问饿不饿,再有人说赶紧去端碗面条还是拿两个馒头来,可怜人啊。 这闲汉缓过劲来,喝了两碗水又吞了两个馒头算是找着说话的力气了,拍着大腿说要找段家二爷。 段家二爷,那平常是不让出来见人的。 段家的下人一听是找他们二爷,再上下一打量,坏了!不是要债的就是寻仇的!立刻就摇着头说他们二爷不在家啊。 去哪里了? 外地。寻仙啊访圣啊游学啊做生意啊,什么都干。 什么时候回来?那不知道。家里可还有旁人?有,有个三爷是他弟弟。 段家人如今都习惯了,段浩平有事就找段浩方。 闲汉想不能白跑一趟,见不着二爷,那跟三爷说也一样。就说要见段浩方。 有什么事你先跟我们说,回头让我们三爷去找你。 闲汉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让你们把事说了,我上哪里拿赏钱去? 段家下人见问不出来,这个进院子找二姐问三爷现在在哪里?有什么事?外面有个找二爷要债的,见不着人不肯走。 二姐一听是段浩平的烂事就烦,怕这下人办事不清楚,这边让红花去叫宝贵找段浩方回来,那边让天虎先去把这个人哄住,先探探是什么事。 段浩方下午才得空回来,听说是来找段浩平要债的,就交待二姐让人把欠条要回来,钱给人家就行了。 二姐却扯着他道:“我让人过去问他,死活不肯说是什么事,嘴严着呢。你还是去瞧一眼吧,那人说了,不见着管事的什么都不肯说。” 段浩方听了也烦,想着一会儿还要出门,倒不如给这人点钱赶紧轰走算了。他过去一瞧,见一个敞胸露怀,架着一腿蹲在凳子上正磕瓜子吃得欢的闲汉。 他心里不待见这样的人,脸上却不露半分,拱拱手笑着过去。那闲汉见有人进来,一打量知道不是下人就站起来了。 段浩方坐下笑道:“我行三,这位大哥不嫌弃就喊我一声段三就行。大哥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若是我二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大哥不要见怪。” 闲汉嘿嘿笑,反给段浩方行了个大礼,说:“我就是一个传话的,你们家的丫头说我来送信还有钱拿,这……” 送信的?这还不是正主?段浩方的心提起来了,段浩平已经大半年不曾出门了,难不成是上回他管铺子结下的怨?他这样想着笑得更和气,把荷包拿出来,当着闲汉的面掂了掂,然后放在桌上,笑道:“大哥只管说就是,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大哥。” 闲汉就道:“五六天前的大半夜,你们家那丫头过来说你们家的小少爷伤着了,怕是有些要紧,别的就没了。” 段浩方听见小少爷就怔住了,再问闲汉住在何处,又问那丫头是哪一家的,听完了脸色就变了。 闲汉见他变脸,怕挨打就站起来往门口溜,又舍不得赏钱,就说:“你们家的事我也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是一个来送信的,说有钱……这……这……” 段浩方顾不上多说,一边扯着这闲汉说多谢大哥,一边拉着他从后角门出去,他身上也就二十几个钱,不多,见天虎在旁边,就道:“去跟你们奶奶要半吊钱来。” 天虎因问不出这人嘴里的话就一直守在外头,只听见个皮毛,见段浩方让他去传话,赶紧往二姐院里跑。见着红花了小声学了两句道:“没听太清楚,好像是那边的孩子生病了还是受伤了,这人是来报信的。” 红花回去跟二姐一学,二姐一边拿钱让人给段浩方送过去,一边说:“受伤了?小孩子能受什么伤,怕是生病了吧?” 红花也道:“可能是磕着碰着了?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爱闹的时候。” 过了会儿段浩方回来把事情告诉她,二姐问他:“你要不要回去一趟?” 段浩方点头说:“那人说得不清不楚的,我回去一趟。” 二姐就给他收拾东西,又说:“带着大夫去吧,也不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段浩方嫌麻烦,说:“那边也有大夫,不用从这边带。”二姐还劝他,道:“那边你都快十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以前认识的大夫还在不在,万一一时找不着好的怎么办?孩子不都让给耽误了吗?” 段浩方叹气,笑道:“女人怎么都这样?我出个门,你恨不得让我背着房子走。以前我去南方你也没这么麻烦啊?” 二姐白了他一眼不吭,出去让红花去请相熟的大夫,回来跟他商量着说:“这事,要不要跟爹娘说一声?” 段浩方想了想摇头说:“等我回来再说吧,还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事呢。”说完了才想起来,问她:“你是不是又想把孩子接过来了?” 二姐摇摇头说:“就是不接回来,我也想让人去看看。”那两个孩子放在外面始终不如放在眼前安心,再说他们现在连娘都没了,再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老太爷又明着不肯承认,暗里那两孩子的出身也上不得台面,与其留在外头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不如放在眼前让她看着。她又说:“到底是自己孩子,这不在眼前也不知道怎么样,让别人看着我还是不放心,瞧瞧,这不就出事了吗?也不知是受了伤还是生了病。” 段浩方笑道:“得,我是拗不过你!等这回看着没事了,你就把人送过来,好不好?” 二姐见他终于松口点头就露出个笑来。那边红花过来说大夫请来了,车也套好了,二姐提着包袱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走了。 第 191 章 看着段浩方出了门,二姐回屋边收拾边发呆。现在两个人算是什么都说开了,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了,这是不是好日子就要过到底了? 她坐下想笑,可心里仍是沉甸甸的放不开。长出一口气想,这下睁着眼睛往前看,似乎就能一眼望到十多年后了。 段老爷和段章氏年纪都大了,段浩平废了,魏玉贞天天守着儿子,最近又透出意思来天天过来跟她套近乎,似乎是想让段昌正跟段浩方学,再过几年想让段昌正到铺子里跟着学点本事,日后也不至于在家里等人给饭吃。如今就连她都要看着她的脸色说话,二姐真觉得眼前是一点闲事都没有了。 眼看着日后这三房的日子就指着段浩方过了,她是他的媳妇,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家里也没人再专门给她找不痛快了。 这还能有什么事呢?石榴也没了,杨明月也走了,就剩下个荷花放在那里养着也不在跟前碍眼。那两个小老婆生的老太爷明摆着不认,就是老太爷走了这事也再没有翻过来说的余地。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想抬举那两个孩子,娘有身份的那个生下来是个傻子,全须全尾那个偏偏娘的出身说不得。 想到这里,二姐真是梦里也要笑醒了。可是她支着桌子自己想了一阵却仍是笑不出来,多好的事啊,她为什么不觉得高兴呢?她揉着胸口,那里像压着一块石头似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或许,是因为那两个孩子?到底孩子是无辜的,她可能是良心不安了吧。 她这么想着,在屋里转了两圈出去叫了张妈妈和胡妈妈过来,关了门跟她们两个说:“刚才来了人说那边的两个孩子出了事,不知是病了还是伤着哪里了,你们三爷已经过去看了,我就想着那边没人照顾孩子也的确不是什么长久事。” 听弦知音,两个老婆子都是明白人,二姐这么一说就有人立刻接过去了,胡妈妈跟张妈妈对看一眼,先说道:“奶奶说的是,既然这么着,老婆子就回去一趟,替奶奶顾着那边的事。” 二姐点点头,拉着胡妈妈的手说:“这事也不是多着急,不过先跟你们提一句罢了。怎么着也要等天凉快了再让你们过去,不过我也想着等你们到了那边,也可以多替我回家看看。” 说到吴家,二姐眼圈就湿了。她每年让人送东西回去,回来的人也带了吴冯氏的信给她,可旁人说得再多也比不上自己亲眼看一次的好。可就是她,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吴家看看了。 见二姐掉泪,胡妈妈陪着哭了一回,说既然那边的孩子生了病,她回去做几件衣裳让人带过去也是个心意。说了这个她就出去了,二姐也没有多留她。 胡妈妈心里清楚,她比不上张妈妈得二姐的心,眼见着红花如今顶着二姐屋里的头一份大梁,她男人又在外头跟着段浩方,旁人再难插一把手进去。青萝又回来了,七斤和米妹嫁的也是外头铺子上的能人,日后回来了怕也要大用。她年纪大了,干不动活了,还不如到旧宅里守着两个孩子过清闲日子去,二姐不是个小气人,绝不会亏待了那边的两个孩子。再说那边离吴家屯也近,她也可以多跟亲戚走动。 想明白这个,胡妈妈倒觉得回去反倒是件好事,于是乐颠颠的回屋翻箱子找布头给那两个孩子缝衣裳去。 胡妈妈一出去,张妈妈就掉泪了。她没孩子,倒有一半的心寄在二姐身上。她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不中用,现在有事二姐都是吩咐红花的,这下更是要把她给赶出去了,离了二姐她可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活。 二姐一见张妈妈掉泪就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擦,搂着她的肩劝道:“张妈妈这是干什么?别忙着哭,我还有事要你替我去办呢。” 张妈妈听到有事就赶紧抬了头,二姐见她脸上胭脂糊成一团,干脆亲自绞了把手巾让她擦脸,坐在她身旁道:“张妈妈别想那么多没用的,我就是离了谁也不能离了你。昌伟和昌福还小,我怎么着也不会让你过去的。” 张妈妈听了就松了口气,马上想到大约是二姐怕只有胡妈妈一个人被叫来说让她回那边去会不舒服才连她也一块叫过来的,既然二姐不打算让她走,那她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二姐倒是想让奶娘回去,她想让张妈妈照顾昌伟和昌福。家里现在眼看着用不了这么多人,人越少事越少。 她交待张妈妈准备一些给那两个孩子的东西,回头让人跟着送过去,再多加些吃的用的之类的。既然觉得对不起那两个孩子,就从现在起对他们好点吧。 段浩方带着药房的年轻大夫路上赶了六天才回到旧宅,驴车绕到后门处,守门的老头出来开门,一见段浩方就想喊,他赶紧摆手让他闭嘴,悄悄的把车赶进院子,然后直接领着大夫去了他以前的院子。 一进院子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一看,院子外头支着一个小炉子正在熬药,旁边却没人看着。段浩方不高兴了,站在院外喊:“李妈!这药怎么没人看着?人都到哪里去了?” 他刚喊了两声,李婆子就跌跌撞撞的从屋里跑出来,看着跟个疯婆子似的,扑到他脚下就开始嚎。 段浩方是让开也不是,扶又嫌她脏污,僵了一会儿见她哭上了瘾似的,口中也不知道在骂什么,就干脆不理她了,领着大夫进了她刚才出来的那间屋子。 大夫看见里屋床上躺着个人就放下药箱过去看,先掀开孩子的眼皮看,又掰开嘴看,然后才摸着腿和胳膊上的伤处打量。 李婆子这时也进来了,还想扯着段浩方哭诉告状,他却根本没容她多话,斥道:“大夫正瞧病,你就别大声说了!熬药时怎么能没人看着?” 李婆子立刻就拍着大腿骂荷花:“我让这小蹄子看着的!她又溜了!等我找她去!”说着就要跑出去找荷花。 段浩方正不想让她在这里呆着,见她出去也没拦着,大夫却从里屋出来说:“这孩子是怎么伤的?” 大夫这么问,段浩方就看李婆子,李婆子让他这么一看就不敢动了,结巴半天又想往地上坐要哭,段浩方扯着她将她推到屋外,大夫没跟着过去,躲回里屋去了,他觉得这病人的伤透着古怪,不像磕的不像碰的,也不像摔的,倒像是……让人给打的…… 李婆子出来了只管哭,段浩方恨得牙根痒,低声问她:“我把人交给你,你就把孩子养成这样?你倒是怎么给我交待?” 李婆子见他发了火倒不敢再啰嗦,跪下把事情说了遍,只哭着道:“二爷!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小少爷让那花架子压在身上!那傻小子还趴在上头!他是存心要小少爷的命啊!” 段浩方听到这里难得呆了一下,问道:“……是那孩子故意的?”他倒是没办法跟李婆子一样喊‘傻孩子’,却也疑心那傻孩子是故意伤人的。他在外面也曾见过有傻子无缘无故追打旁人,莫非这个孩子也是这样?那可不能留他了。 第 192 章 大夫听了段浩方的话才如恍然大悟般的点头说:“我就瞧这位小少爷身上的伤不像摔的。”说完叹气摇头。 段浩方见那小孩上回见时还机灵可爱,现在却人事不醒一身是伤的躺在床上,确实有些心疼,见大夫脸色不好就上前追问道:“大夫,我这孩子要紧不要紧?” 大夫跟段家相熟,知道段浩方是段家年轻一辈中数得着的,这次跟着过来也是想多跟他套套近乎,可现在却有些后悔不该跟着过来。见段浩方眼睛不错珠子的盯着他,踌躇半天才道:“……这位小少爷,胳膊和腿上的伤都好说,其他一些小伤处便是不去管也会自愈,只是……咳,只是,我怕小少爷有五脏六腑之中或有损伤,这个就……” 段浩方听了一惊,立刻去看那孩子的肚子,见不青不肿看不出来有伤,就问大夫:“我瞧着,不像有伤啊。” 大夫拉段浩方靠近床边,慢慢将躺在床上的孩子侧翻,只见背上大片大片的青紫淤黑! 段浩方一见就傻了眼,大夫见他明白了就再让孩子躺好,叹道:“这小少爷怕是背部遭到重击,才会……所以从前面看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话不用说得太明白,这孩子,怕是没几天好活了。 大夫摇头走出里屋,在外间桌前坐下,开箱取出纸笔,病人这样的伤势,无非就是拖日子而已,除非华佗扁鹊重生,或可有一线生机。 段浩方见那孩子额头身上尽是擦伤,闭目等死一般躺在那里,心头火起!那个傻子!早知有今天,他生下来以后就该扔出去!他追出去站在大夫旁边求道:“大夫!大夫!还请救救我这个孩子!若是需要什么好药,只管说就是!我便是倾家荡产也要救他!” 大夫笔下一顿,抬头见段浩方焦急的看着他,叹道:“医者父母心,我自会尽全力。只是,药只能治病,不能治命。这孩子,看天意吧。”他刚才见那孩子昏迷不清,本来疑心是撞着头或伤着后脑了,摸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伤处,摸到腹部时只觉手下绵软虚晃,便猜可能是内腹有伤,可正面找不到创口或伤处,这才发现他后背上遍布的撞伤。 这孩子是被耽误了啊……本来伤在后背,却偏偏让其仰面躺在床上,若是能早早医治……大夫想到这里摇了摇头,看那伤处,怕是背上的骨头都断了几根吧?这孩子撑了这许多天,看来是当时那木头花架倒下时砸中他震伤了内腑,血慢慢积在腹中,若是能够止血,或者还有救,只是不知道现在灌药下去还有没有用? 大夫想到这里,在心中斟酌良久开下一个方子交给段浩方说:“病人年幼体弱,所以不敢用重药,只是这样会有多少效果也就难说了……” 段浩方拿着方子有心想让大夫开些有效的药,可想起大夫说的那句年幼体弱又咽了回去,跺跺脚拿着药方出去,叫守在外头的富贵出去抓药。 等富贵走了,段浩方先回屋去看了看孩子,请大夫多加看顾,他出来拐去找了李婆子,细细问了当时的事。 李婆子让段浩方一吓,她也怕这孩子死了让她赔命,正躲在屋里哭,见段浩方过来问她立刻跪下把荷花和那傻孩子骂了个底朝天,好似这一切都是他们做下的恶事,与她是完全不相干的。 段浩方听她轱辘车似的颠过来倒过去就是那么些东西,也听出来了当时她过去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于两个孩子怎么跑到屋后头,那孩子又是怎么被花架子砸到的,那傻子又怎么会在那里没人知道。 唯一明白的就是当时就他们两个在那里,旁边一个人都没有。 段浩方让李婆子在屋里歇着,他出来去找荷花,最后竟在以前灶房的那个院子里找着人了,原来她在那里洗衣裳,见着他过来了,她才赶紧在裙子上擦干手过来跪下磕头。 段浩方见这个院子里晾的都是衣裳被罩单子,奇怪的问她:“……你这个时候洗什么衣裳?” 荷花规规矩矩磕了个头,说是李婆子让她洗的。 段浩方一听就明白了,问她洗了多久? 荷花道两天一夜。 段浩方在灶下转了一圈,见灶台也擦干净了,锅也都刷得锃亮,就连院外头堆着的柴都劈好了堆得快有墙高了。他算是知道了,怕是出了那个事后,李婆子生气,就使唤她干活来撒气。 荷花是吴家人,又是二姐的庶姐,段浩方对她还是有些客气的,温言道你找个干净地方坐着,我有些话问你。 荷花找了个地方仍是站着,段浩方也不勉强她,先问孩子的事,然后才绕到那天的事上。他问的温和,就像个久未见孩子的父亲向照顾孩子的丫头婆子问孩子的起居一样,每天穿什么衣裳,什么时辰睡觉,每顿吃几碗饭,偏不偏食,睡觉蹬不蹬被子之类的。 瞧着倒像是他拉着荷花没话找话聊似的。 他问的琐碎,荷花答得越清楚。 傻孩子和那个孩子从小不住在一起,傻孩子跟着她住,那孩子跟着李婆子住,连吃饭都不在一个桌上吃。 那孩子不爱吃饭,每到饭点就躲,可没事时却爱拿着点心瓜子什么的嘴里不停。傻孩子有时吃完了自己的饭,就到那边屋子去,站在门外头含着手指头看李婆子哄那个孩子吃饭,边看边流口水。 李婆子常拿傻孩子来吓唬那个孩子,说你看!不吃饭就会变得跟傻子一样,跟他一样! 傻孩子喜欢那孩子手里的东西,吃的玩的,也喜欢他身上穿的好看衣裳,常常跟在那孩子后头时不时的想摸他一把抓他一下,让李婆子看见了就是一顿好打。 二姐送过来给孩子的东西是一人一份一模一样的,可是李婆子只拿旧衣给傻孩子穿,新衣都是归那孩子的。傻孩子长得快,个子高大又胖,荷花就拿自己的私房去外面扯些不值钱的布回来缝衣裳给他穿。 李婆子中午有睡觉的习惯,可那孩子不肯睡,总是会等李婆子睡着以后偷溜出来玩。李婆子不许他玩泥巴抓虫子,他都在这时玩,算着李婆子要醒了,就洗干净手脚再爬回床上去装睡。傻孩子中午有一次发现了那孩子在院子里玩,他就也过去想跟他一块玩。 荷花说到这里磕头道:“当时奴婢是想,这院里就他们两兄弟在,玩一会儿也没什么,就没拦着。没想到会这样。”说着又磕了个头,“奴婢愿意替小爷赎罪,小爷绝不是成心的。他不懂事,他只是想跟小少爷玩。” 段浩方听了没说什么,却道:“别混叫。什么少爷小爷的,日后不许再这么叫。你养那孩子一场,就是叫他的名字也使得。” 荷花想不到他听了这么多只提了这种不相干的事,一时怔住了,回过神来立刻应了声是。 段浩方柔声道:“你对孩子好,这我都记在心里了。李妈妈年纪大了,有些做得不到的地方你不要跟她计较,回头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荷花连忙摇头,想说不敢,不料段浩方竟突然走近她伸手替她将垂下来的头发挽到耳后,又摸了把她的脸,笑眯眯的说:“这些年苦了你了。衣裳也别洗了,回去歇会儿,晚上也不用做饭了,我让人送来。孩子没事,我带了大夫过来,必定能治好他的。你也宽宽心。” 荷花像是让他送到云彩上去,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连他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她怔怔的回了屋,按住胸口,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一时间什么都从她脑中消失了,以前的盘算也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要是、要是段浩方能带她回去,让她实实在在做他的女人,给他生孩子…… 段浩方从荷花那边离开又回到孩子的屋去,富贵已经把药买回来了,大夫正在煎药。段浩方看着,掏钱出来让富贵去外面买些现成的酒菜馒头回来,这个样子晚上也不必开火了,只是要让大夫吃好。 他又问了一遍大夫,大夫说现在要先治腹中的伤处:“人没醒,也不知道伤到哪里,听那婆子说尿里和大便里都有血,姑且当他是伤着下腹了,先吃两剂试试吧。” 段浩方再求大夫尽力,出来后先去看李婆子,这个时候不能让她走,却又不能立刻就处置她,只能先哄着。李婆子又扯着他的手表忠心,又是哭那孩子,口口声声老天爷收了她吧,把她的小少爷放回来吧。 段浩方拿话哄她,等富贵把酒菜买回来,又陪她吃了饭。出来后想了想,绕到柴房去了趟,那傻孩子就关在里面,见他在地上不知摸了什么就往嘴里塞,呆呆怔怔的一时笑一时哭。他看了一会儿,没见着人时恨得极,见着了却又不恨了。叫富贵抱来被子给他盖,又拿了馒头给他吃,他在旁边看了会儿,见那孩子吃着东西哭着叫着说着话,他说话说不清楚,似乎也没个意思,听来听去最多的是叫‘姨’‘荷花姨’‘玩’‘馒头’‘吃’。 段浩方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晚上,他去敲了荷花的门,端着笑进去,见她正在做衣裳,拿过来赞了两句针脚,又说了会儿话,然后半倚在床边一副累极的模样道:“我也乏了,这些日子事赶事都挤在一块了。你去打水来我洗洗就睡了。” 荷花听他的意思竟像是晚上要歇在她的屋里,又吓又惊又怕又喜。 见她出去打水,段浩方支起身左右打量着这间屋子,墙角的箱子,床下的鞋。她从小养着那个傻孩子,应该是个好心的吧? 可你这个好心的,怎么就对那个孩子睡不睡午觉的事那么清楚呢…… 他眯眯眼,盯着这个端着盆进来的女人。 这个女人也姓吴,可是她跟二姐一点也不像。二姐的卑微是因为畏惧,她的卑微是因为什么? 想着他就笑了,对着这个蹲下给他洗脚的女人轻声道:“这些年,委屈你了,要不是这孩子的事,我还不知道你做了这么多,这么好,这些年多亏有你在孩子身边。等这件事完了,你就跟着我一起回去吧,一家人还是应该在一起。” 他的手轻轻掠过她的发梢,放到她的肩上揉了两把,就见她的耳朵慢慢的红了。 段浩方在心里冷笑。 第 193 章 大早上的段浩方眯起眼往窗户外望,薄薄的光透进来,他刚从床上坐起来,荷花就掀帘子进来了,手里是热水和铜盆。她进来后略显娇羞的看了一眼他,才抿着笑过来侍候他起床洗漱。 段浩方也拿起了架子,他这个样子却正是让荷花安心的地方。见他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坐起来,就坐在床沿上让她侍候着洗脸漱口,穿衣梳头,等到她要给他束发时他不耐烦的挥开她自己来,一边道:“早上吃什么?” 荷花听了忐忑道:“……我做了稀饭和烙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边灶下可是要什么没什么,除了面就剩下大半瓮的咸菜了,昨天晚上段浩方让富贵买回来的是熟菜,早上她去灶下看只剩个底了,她在灶下翻了半天连个鸡蛋都没找着,只得用一把葱烙了个葱油饼端出来,生怕段浩方不喜欢,觉得她不会侍候干活。 荷花觉得好的女人,就是能时时刻刻的让家里的男人吃好喝好,事事都办得让他舒心快活才行。可这头一顿早饭她就做得不够好,除了咸菜别的什么都端不出来。 她这边小心翼翼的看段浩方的脸色,他却根本不在乎,只问她:“给大夫送去了吗?” 荷花怔了下,在她心里自然是先侍候他。 段浩方皱眉不快道:“还不快给大夫送去?” 荷花听他催却没动,见他脸色不好急的都快哭了,葱油饼烙得不多,本来就是专心小意特别给他做的,怎么会有大夫的份? 段浩方见她不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她哀怜的目光视若未见,只偏偏头道:“先把我那份送去吧。” 荷花低头答应了声要出去,身后段浩方又叫住了她,她回头,见他放软姿态道:“大夫是救孩子的,就是亏了我也不能亏了大夫。” 她连忙点头,那一点小委屈早就让他抹平了,好像找着了当他的媳妇的感觉,两人在屋里商量着怎么招呼客人似的。 什么二姐,什么新宅,都让她扔到脑后去了。她不禁想,现在她有他,也有那个傻孩子,他们不也是一家人吗?要是以后的日子都能这样过就好了,他也不回去了,就在这里他们一家人在一起。 他笑着过来扶着她的肩出去,站在门口看着她把已经摆好的早饭再给大夫端过去。看着她过去了,他转头去了李婆子的屋。 昨天晚上段浩方歇在荷花屋里的事李婆子是知道的,她现在才想起来荷花这死丫头是二爷的妾!嘿!这下她的肠子可都要悔青了!等二爷进了那死丫头的屋,她才想起来这个!这可好!不管她对着二爷告多少的状,这枕头风一吹还能有她什么好?小少爷那边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要是治她一个看顾不严什么的,按住打一顿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吗? 那害人的是个傻子,他知道什么?再说那傻子再傻,也是二爷的骨肉,就算是他娘不得二爷的心,这么些年也不见二爷特别待见他,可跟她这个外人比,自然还是亲骨肉更近些。 这事总要找个人出来顶的,不是她就是荷花!这院里除了她们两个外也没别人了,看门老头在外院住着,从来不上这里头来,这会儿李婆子害怕了倒怨自己不该管得这么严,要是有个外人常来常往的,也能往别人身上推上一推,这下可好,二爷进了荷花的屋子,这顶事的不就剩下自己了吗? 她在屋里吓得一夜没睡,起来收拾好包袱想跑回家去,又怕跑了反倒说不清了,她那娘家人也不是特别待见她,以前她能往家里送钱,家里人都靠着她的时候自然还好说,如今她年纪大了,回去也干不动活了,这么些年家里人怕是跟她都不亲了,她要是真回家去也没人能护住她。 她就在屋里坐着,心肝跟在油锅里煎似的。这会儿见段浩方进来,她立刻就迎过去了,搓着手一张脸上半哭半笑的跟在他后边又转回屋来,看着段浩方的脸色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段浩方昨天见这李婆子的时候,虽然也是哭得一脸泪,可却是趾高气昂的,嘴里说的都是别人的不是,指天咒地的好像自己占了多大的理。他当时心里就不痛快,又听大夫说这孩子是让人给耽误了,本来就伤到背上却还躺着睡,若是能请个好大夫好好的看着,这会儿也不至于人还醒不过来。 他从小就是李婆子带着的,当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事。虽说她奶过他,可是她在他的屋里也是常常摆个主子的款,以前就天天当着他的面数落他屋里的丫头,有时甚至是故意扯着丫头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指着丫头的鼻子说她们勾引他什么的,连丫头梳头发用点发油,脸上擦点胭脂都能嚷到天上去。 逢到干活找不着人,可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必定是跳得最高的,嚷得最厉害的那个,拼命把错往别人身上推。因为她这个脾性,段浩方在二姐进门前就把她送回去了,可他也知道,她这样的人在压制小丫头和不安分的人上还是有些能耐和心得的,这才把她叫过来看着杨明月和石榴。 既然现在杨明月和石榴都不在了,那也该把她送回去了。本来段浩方心里还有些不忍,觉得好歹她在段家操劳了一辈子,这把年纪再给送回家去也过不着什么好日子,就是留她在段家吃一辈子闲饭都行。可这会儿孩子伤着了,她不说着急给孩子瞧病救命,却又玩起那些小心眼来,生生把孩子给耽误了。 要不是怕这里面有什么暗门道在,段浩方这会儿就想让人把她给撵出去! 瞧这刚过了一夜,她这脸色也灰了,气焰也消了,人也知道怕了。段浩方就明白现在再问她,必定比昨天能问出来更多的事。 他端着一脸温和的笑,扶着李婆子坐下,关切的打量着她道:“李妈妈昨天夜里可是歇得不好?怎么我瞧这脸色可是有些暗了。” 李婆子赶紧摸了摸脸,想陪笑却笑不出来,苦着脸想问昨天晚上荷花都跟他怎么说的,又问不出口,坐在那里就像屁股下有针扎似的动来动去。 段浩方道:“李妈妈还是宽宽心,孩子那边没事,有大夫在呢。” 李婆子赶紧顺着这话说起了孩子,先问大夫说了什么没有,没等段浩方答她这边就掉起了泪,开始表她自从到这里来了以后,那是事事都放在心上:“他夜里就是踢个被子我都知道,不管我睡得再怎么沉都会起来给他掖掖被子,就跟你小时候一样。” 段浩方听了不接,笑眯眯的只是说让她放心,横竖都有大夫在,然后叹道:“……反正,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这么一说,李婆子当时就跪下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少爷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可不是要跟着偿命吗?就是不打杀了她,关上十天半月的她也受不了啊。 段浩方这时适时的问了句:“昨天也没顾得上细问,当天是个怎么回事?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到屋后头去了?他去那里干什么?花盆架是怎么砸着他的?” 昨天李婆子又是哭又是嚷的给糊弄过去了,现在再听他问起来,顿时觉得这是昨天晚上荷花已经先跟段浩方面前把自己摘出来了,这会儿二爷是在问她的罪呢! 她哇啊一声趴地大哭,段浩方好声好气的把她扶起来,再好声好气的说:“李妈妈,我知道这事你也伤心。可出了事我也不能不问,孩子还在那边屋里躺着呢,我怎么着也要给他个交待!” 他最后这句话一说,李婆子又想跪下了,他赶紧给拉住,仍是好声好气的问,就是要李婆子说当时怎么会只有那个孩子在那里。 李婆子哭见没用,这时也不敢再胡搅蛮缠的瞎嚷,只能说自己当时正躺在屋里歇晌午觉,实在不知道孩子是什么时候溜出去的。 “这事是我老婆子有错,二爷你怎么罚我都认!小少爷大了,爱玩爱闹,我这个老婆子顾不住他,也怕他磕着碰着,也不敢让他出门。平常他都在院子里玩,我都不敢让他离了我的跟前,他就是跑出这个院子我都是跟着的!” 李婆子说着说着又开始往外摘自己,段浩方也不管,只是听她讲。 “我觉得!都是那个傻孩子带坏了小少爷!”李婆子这时也顾不得了,抓住什么是什么! 男孩子爱玩泥巴爱爬树,爱抓个小虫子打个小鸟什么的,他七八岁的还让李婆子给管得像不会走的孩子似的,有时就爱趁着她没注意的功夫偷偷玩。李婆子瞧见了不敢打不敢骂,只能领他回屋一遍遍车轱辘似的教他要学好,要听话。听久了,那孩子也知道李婆子是个纸老虎,虽说管得严,可也不敢真罚他。这才养成了趁她睡午觉的时候溜出屋玩的毛病。 那傻孩子虽说有些傻,可也爱玩,而且记吃不记打。不管让李婆子打多少回,他都爱跟在那孩子身后想跟他一起玩。那孩子也不介意有个小跟班,虽然不喜欢傻子,有时也踢他打他,可有个听自己话的人,让去搬石头就搬石,让去捡树枝就捡树枝,让去挖泥巴就挖泥巴的小跟班也不错。 段浩方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这两个孩子平常虽然有李婆子管着,可是两人的感情还是不错的。 他不相信那傻孩子会故意把花架子推倒去砸那孩子,可要说傻孩子会不会傻到这个份上,会是不小心带倒了花架子吗?或许他只是想过去跟他玩? 这么一想也不对,他记得那个花架子,以前放着段老爷养的盆景之类的,虽然后来养死的多养活的少,可是那些花盆可都是非常沉非常大的,里面的花土就是干透了也不会轻多少,花架子又是木头的,下大上小,一共五层,上下摆着七八十几个花盆,这分量可不轻啊。那孩子再傻,再不知轻重,要想不经意的碰倒这个花架子可不容易。 再看那孩子伤的地方,一条腿一条胳膊,背上也有伤,可看得出来没砸实,要是意外,能有这么恰好的事吗? 这摆明了是算过的算好的,就是要伤人而不是害人。至于孩子会被震伤内腑,应该是那人没算到这一点。 到这里,段浩方基本已经能确定是荷花下的手了。可是伤了这个孩子对她有什么好处? 有那么一瞬间,他曾经疑心过是二姐。可他很快把这个念头给掐没了。不但是二姐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而且他自问算是相当了解二姐这个人了。 二姐行事谨慎小心,极为稳重,凡事想得比他多比他还深。魏玉贞还曾经给段章氏脸色看过,二姐却从来没有,就连在他面前也是一句抱怨也没有。就连现在,她对魏玉贞还是一口一个嫂嫂,当着丫头下人的面也是守着弟媳妇的本分,就连进个屋子也是走在魏玉贞后头的。 她敢在他面前说话,敢在他提起段浩平时说了两句自己的意思还是近几年的事,以前他从来没从她嘴里听到过家里任何一个人的是非。 这样的二姐怎么可能会在这时指使荷花做出这样的事?她这么规行矩步,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害人的事? 不是说段浩方就觉得二姐纯善到像个菩萨了,只是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二姐想对付这两个孩子了,想对付石榴的孩子了,她也不会用这样下九流的手段。 段浩方对二姐的脑袋还是很有信心的,就看现在这家里,虽然不说是人人都说她的好话,但最少没有人说她的坏话。 他在段家风光,下面不知道有多少憋着坏想踩他的痛脚的人,自然也有人想着抓二姐的小辫子。 可二姐就能把家里家外守得严严实实的,从来没给他拖过后腿,也从来没因为家里风光了,就忘了本分,出去给他招事惹祸的。 这样的二姐,怎么会用这么漏洞百出又没什么用还留出一堆马脚让人抓的阴谋来害孩子? 想明白这个,段浩方的心就静了。剩下的就是怎么抓住荷花的把柄,好把她给送回吴家去的事了。 出了这个事,他自然不能再留她了,可要将她送走,必定要有个合适的理由给吴家。 再者,若是能办得好,少不得他还能从吴家得回些什么…… 第 194 章 傻孩子关在柴房,每天富贵都会给他送三顿饭,怕他不会吃打翻盘子碗不好收拾,所以都是馒头包子大饼一类的方便吃食。每回他送饭过去,段浩方都在外边看着。 这些日子因为段浩方来了,李婆子也不敢再过来打他出气,这孩子也不再哭了,只是每天都想出来,他爬高上低的在柴房里折腾,弄得自己一身伤。今天富贵来给他送饭,他先把馒头拿过来放在嘴里咬着,然后趁富贵不注意就往门上撞,像是打算把门撞开,可是门根本没打开,富贵是从小窗户里给他送饭的,但就是这样也让他吓了一跳,赶紧求他道:“小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别撞!别撞!会撞着头的!您别撞了,三爷这会儿正生你的气,过几天就让你出来了!” 段浩方见富贵跪在地上巴着门缝对里面说话就走近了些,见傻孩子一边警惕的瞪着外面的富贵,一边把馒头塞到嘴里,然后就跪在地上使劲撞门,撞得门咣咣响。 段浩方喝斥道:“别胡闹!好好呆着!” 那傻孩子让他吓得向后一缩,没吃完的馒头就掉出来了,他不去捡,瞪着眼睛歪着头盯着段浩方看,富贵赶紧接着劝他,谁知这孩子突然又撞到门上,抓着门板拼命晃,嘴里啊啊的叫着。 这傻孩子不听他的!段浩方多少有些生气,拂袖想走,却听到这孩子啊啊呀呀的说着什么。 “荷……姨姨!花!弟……弟弟!玩!陪我玩!”他边叫边跳,似乎在发火。 段浩方听到他的话又转了回来,让富贵走远些,他蹲下哄那孩子说:“你说什么?” 那傻孩子见他靠近有些害怕,又往后躲了躲,也不说话了,可下一刻似乎又想起来,再次撞过来捶着门板发怒大叫:“开!开……开开!弟弟!跟我玩!跟我玩!” 段浩方哄他:“弟弟跟你玩?谁跟你说的?” 傻孩子皱眉不吭了,只一下下的捶门板,段浩方笑眯眯的说:“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傻孩子不相信似的瞪他,段浩方想了想,掏出荷包,那荷包精细,他把里面的钱拿出来,用荷包逗傻孩子说:“你告诉我,我给你这个。”说着把荷包递到傻孩子眼前让他看,哄他说:“看,好不好看?” 傻孩子一见就喜欢,以前他只在弟弟身上见过这种漂亮东西,他伸手来拿,段浩方递到他手上,看他拿在手里摸个不停,等他玩了一会儿了,他再问他:“弟弟什么时候要跟你玩的?” 傻孩子听不懂这个,不解的看着他。 段浩方见这个说不明白,想他也不会数日子,还想再问,傻孩子突然说:“豆糕!吃豆糕!” 段浩方以为他想吃豆糕,回身想叫富贵来给他买,说:“你想吃?那我给你买,你告诉我是谁好吗?” 傻孩子却低着头把荷包藏到袖子里,说:“弟弟跟我玩……” 段浩方马上明白了!问他:“吃豆糕那天,弟弟要跟你玩吗?” 傻孩子像是被夸奖了一样,抬起脸笑着点点头。 段浩方放柔声音,哄他道:“玩什么?” 傻孩子咧大嘴笑着:“抓人!” 段浩方知道快问出来了,屏住呼吸问:“谁领你们玩的?” 傻孩子开心的说:“荷……姨姨!” 荷花在灶下忙得正开心,她亲自下厨给段浩方做午饭,洗菜、炒菜、烧腊肉。富贵却到灶间门口叫她,她回头一见就笑,赶紧招呼富贵坐,又从旁边的橱子里抓了一把生花生塞到富贵手里。 富贵赶紧避开不敢接,也不敢看她,低头指着外边道:“三爷叫你。” 荷花擦了擦手又理了理头发出来问他:“三爷在哪里?”出来走了两步又回来,看着锅里的肉着急道:“要不,你在这里帮我看着火。” 富贵不敢理她,只是支着手站在她旁边。 他到底是段浩方身旁的男仆,荷花虽然自觉可以使唤他,却也不敢太硬气了,见他不接话也不动,只得先把炒了一半的菜盛出来,再把水放上去烧着,跟着富贵向外走。走着走着却不见回院子,而是向外走。 荷花站住不动了,怀疑的问富贵:“真是三爷找我?” 富贵点点头,看她一眼又赶紧低头,说:“三爷说,带你回家看看。” 荷花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她脸上的笑都收不住了,什么都没办法想了,脚下跟踩着云彩似的到了大门那边,见段浩方果然在一架驴车前等她,见她过来还笑。 她见富贵还在旁边,羞涩的低下头揪着衣角迎过去。 段浩方笑眯眯的过来扶着她的肩膀让她上车,然后他也跟着上来,富贵在外头牵着驴向城外走。 车里段浩方拉着她的手说:“你来家也这么多年了,我都没陪你回去过。正好现在是个机会,我带你回去看看,你娘还在吗?我还带了点东西给她。” 荷花晕乎乎的,听了半天才醒过神来是回吴家,她先是一惊,然后又安下心来。她现在是三爷的正经妾了,三爷陪着她回去,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她再也不是当初吴家那个没人搭理没人在乎的人了。 她偏脸低头羞答答的说:“……我出门时,姨娘还好,这么几年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能在嘴里称吴家为‘家’,说的时候她的心一阵狂跳。她高兴,止不住的高兴! 一路上段浩方就这么笑眯眯的陪她说话,到吴家时天已经黑了,荷花下车时觉得根本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 吴敬泰听到消息赶紧迎出来,见段浩方站在车前赶紧拉着他往里走,笑着问道:“可真是稀客了!快进来!正好在吃饭呢!”说着就看后面的车,想着跟车一起来的会不会是二姐,要是可真是大喜事了,吴冯氏前几天还念叨她呢。 段浩方轻轻一拉他,小声说了句:“车里是荷花。” 吴敬泰听到是荷花脸上的笑就收了,再看段浩方也是沉着脸无一丝喜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也不再多说,回头让人去叫吴冯氏身旁的冯妈来,这边先把车从后门赶进院去,别再停在门前招眼。 冯妈过来了,吴敬泰交待她把荷花从车里领下来好好看着,然后领着段浩方去见吴老爷。 吴老爷正在吴冯氏的屋里吃晚饭,两个小儿子都在跟前坐着,外面先是来了段浩方,吴敬泰去迎,后又叫走了冯妈,人却一个不见,自然就知道这是有事发生了。 他吃完了饭一抹嘴就到外头去了,吴冯氏也不让敬贤和敬宗吃了,叫来他们两个的奶娘送他们回屋吃去,自己就坐在这里等冯妈回来。 冯妈安置好了荷花,找了两个嘴严厉害的婆子陪着,转回来就告诉吴冯氏说荷花跟着段浩方回来了。 吴冯氏眉头一皱,奇道:“……怎么会把她带回来?” 她看冯妈,冯妈赶紧凑近小声说:“我瞧着二姑爷的脸色可是不大好,怕是荷花在那边惹祸了吧?” 吴冯氏的心狂跳起来,立刻就要出去找荷花问个清楚!她一边下炕穿鞋一边怒道:“她要是敢给二姐找不自在,我先打死她!” 冯妈侍候着吴冯氏出去,却在院门口让吴敬泰给拦住了,他扶着吴冯氏回屋,让冯妈出去,门窗都关严了才小声对她道:“娘,你别出去,这事,爹说他来办!” 吴冯氏瞧吴敬泰脸是黑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更急了,拉着他问道:“你给我坐下!多大的事啊,要你爹来办?” 这后宅的事都是她做的主,荷花也该由她来处置,吴大山平常才不会管这种闲事,到底是什么事惹得他都要自己动手了? 吴敬泰不肯说,吴冯氏也没死拉着他问,母子两个坐了一会儿,吴冯氏说:“你去看看你两个弟弟吧,刚才饭也没吃好,你过去在他们那边吃点。” 吴敬泰答应着出来,在屋外长出一口气,他刚听说的时候狠不能把荷花那死丫头给抓过来杀了!真是会咬的狗不叫!他平平气,转身去了敬贤的屋子,一进去就见敬贤和敬宗两人坐在里屋斗色子,碗盘放在一旁都没怎么动。他过去推推敬宗道:“往那边去去,让个座给我。” 敬宗滚到床里,跟敬贤坐到一起,两个人互看一眼,刚探过身来想问他到底是什么事,敬泰就敲敲桌子叫外屋的奶娘进来说:“把这菜都端去热热。” 两人就把话都咽了回去,等奶娘把菜都端走热了,敬贤用胳膊顶顶敬宗,对着敬泰使眼色。 敬泰瞧见了却装不知道,敬宗就又滚到他这边,扯着他的胳膊亲亲热热的叫哥哥,他抬眼瞟了他一下,敬宗得了他这个眼神立刻问他:“那个来的段家人,是不是就是二姐姐嫁的那个?” 敬泰嗯了声,这边婆子热好菜又端进来,敬宗的话又给憋回去,敬泰瞧着好笑,却故意不理他,见菜热好了就埋头大口吃饭,一张嘴占得满满的,腾不出空说话。 敬宗没办法,再看敬贤,敬贤接着过来装好弟弟,挽起袖子给敬泰挟菜,不住的说哥你吃这个,哥你吃那个,等敬泰吃饱了,坐在那里剔牙时,敬贤两个把桌子挪到一边去,挤着敬泰问他:“大哥!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啊!” 敬泰吐出牙缝里的渣子,道:“没什么事,你们姐夫就是过来看看咱们。” 敬贤最不好糊弄,一听就说:“是不是真的啊?大半夜来,爹都给叫出去了饭都顾不上吃,还只是来看看?” 敬泰不等他说完就举起拳头做势要打,敬贤赶紧缩头躲开,敬泰也不是真打,见他知道怕就说:“就你能!刚才你吃饭了没?没吃?我让人给你下面!” 敬贤踢了一脚炕桌,怒道:“我不吃!二姐到底怎么了?你说不说?” 家里的两个姐姐,敬贤对二姐的印象较深,大姐在他的印象里有些像吴冯氏,二姐却因为跟敬泰要好,连带着嫁了以后敬泰也常常提起她,敬贤的印象就这么慢慢深了,再加上二姐因为住得近,常常让人送东西回来,外面城里孩子玩的东西他们从小就什么都不缺,一些时兴的零食小吃也能尝得到,他就更喜欢这个其实不怎么记得脸的二姐了。上面两个哥哥都是这样,敬宗也对二姐有印象,听说是二姐嫁的段家人来,还是姐夫就想着会不会有好事,有好东西好吃的好玩的给他,可见两个哥哥的脸色不像是这样,小敬宗就有些害怕了。 敬泰示意敬贤看敬宗,虎着脸说:“你能!你聪明!吓着敬宗了吧?去!”说着上去踢了一脚,让敬贤去哄敬宗。 敬贤正一肚子火,他觉得自己大了,想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敬泰明摆着还当他小,过去扯着敬宗的脸说:“你多大了?还让人哄?” 敬泰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手上没留情,打得敬贤嗷的一声抱着头,敬宗倒让逗笑了。 敬泰拍拍敬宗,再扯过敬贤吓唬他说:“你要是敢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心我……!”说着他举手瞪眼一副要打他的样子,敬贤刚挨过他一下,整个人都缩了一圈,看着他的大拳头倒不敢再犟。 敬泰自以为这就算安抚完两个小的了,坐下像个大哥那样让奶娘再去给他们两个下面,端上来盯着两个小的吃完,看着他们洗漱完了上床躺好了才出去。 他本来想再去吴冯氏的屋里去看看,却从窗户那边看到吴老爷在里头就转身回屋了,躺在床上大半夜都没合上眼睛。 屋里吴老爷正跟吴冯氏说这个事,吴冯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没哭没生气,反倒是冷静的问他:“老爷打算怎么办呢?这丫头弄成这样,家里怕是不能留了吧?” 吴老爷黑着脸说:“她做下这样的恶事,自然不能留她了!” 吴冯氏却是一副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听了他的话也没再多问,只是点点头,又说:“那他,想怎么样?”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段浩方。 “他这么偷偷的送回来,没让别人知道,也算顾了咱们家的面子。”她低头捻掉衣裳上的一截线头说。 吴老爷也是闻弦知音的人,点头说:“这个情自然要还他,不为这个也为二姐。我想均给他几亩地,你看怎么样?” 吴冯氏的眼睛立刻看过来,道:“他要几亩?” 吴老爷比出一个手掌。 吴冯氏挑挑眉,倒笑了,轻道:“还行。” 吴老爷点头,也说了句还行,两人互看一眼,都松了口气。 另一边荷花坐在屋里,从欢喜到心凉到平静,两个婆子眼睛不错珠子的死盯着她,屋里连灯都没点。她看着窗户外头,心里什么也没想。 夜已经深了。 第 195 章 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准备后事吧。” 段浩方带着荷花出门,没人知道去了哪里,家里只剩下李婆子和大夫还有一个看门的老头,另外床上躺着一个,柴房里关着一个。 谁知刚到半夜,大夫端着药进来,却发现孩子已经咽气了。李婆子正趴在外屋的桌上打盹,大夫过去推醒她说了这句话,李婆子抹了把脸,看看大夫,看看点着一盏小油灯的里屋床上的孩子,半天没反应过来,一张脸要笑要叫要哭,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 大夫没管她,说了这句话就去收拾箱子,这人死了不奇怪,伤成那样能撑到现在都是他医术高明了,现在主人家不在,就一个婆子守着,他也懒得管这闲事,收拾了东西回店里去。 李婆子见大夫收拾东西才算醒过神来,扑过来拦着他不让他收,骂道:“你想跑?你……你把我们小少爷治死了就想跑?你不能走!”她上去抓大夫,大夫一把将她打开,道:“少胡攀!谁管你们这屋里的烂事?那么小个孩子伤成这样,我还要问你们呢!” 李婆子靠在墙上,瞪大双眼惊慌的看着他,一脸的油汗。大夫见她这个疯样子,上来扯着她嚷道:“走!咱们见官去!见了官老爷说说你是怎么看孩子的?倒让孩子伤成这样?你干什么去了?” 李婆子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大夫真要扯她去见官,拼命挣开大夫的手后躲到角落里去大叫道:“我不去!你别拽我去!”她整个人缩在柜子和墙的夹角,伸着手和腿踢打大夫。 大夫趁机收拾了东西走了,临走前扔下一句道:“回头告诉你家三爷,记得把诊金和药钱给我送来!” 大夫也怕惹上祸事,搭夜走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死了人的,真扯上他说些什么也不奇怪,宁肯先不要钱也要赶紧走。 李婆子等外面没动静了才敢出来,哆嗦着溜到门口见没人了,回头抬脚要往屋里去却想起里头有个死孩子,吓得腿又赶紧收回来了,这会儿段浩方也不在,谁都不在,要不……她跑……?可她这老胳膊老腿的能跑到哪里去啊?这一跑再让人抓回来不更说不清了?她没主意了,在门口台阶上来回转圈。 “都是那杀千刀的傻子弄的!要不是他……!要不是他……!”李婆子咬着手指头发狠,气得肝痛怕得掉泪,跑又不敢跑,留下又害怕,最后她抓起门后的扫帚跑柴房去了。横竖现在二爷不在,也没人替他撑腰了,她就是打死这个祸害也没人理! 傻孩子在柴房柴堆上睡得正香,富贵替他拿来了被子褥子,又替他铺好,李婆子踢门进来就见这傻瓜抱着被子躺在地上睡得呼呼的,顿时气得眼睛都是红的。这一屋子人让他害得没一个好,他倒在这里睡得香!她上前呼得一声掀开被子,举起扫帚没头没脑的朝他身上打去。 傻子让她打了两下才醒,黑洞洞的见一个黑影子挥着棒子扑将过来,吓得惊叫一声对着李婆子连踢带打。他虽年幼,却长得浑实,李婆子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年纪又大了,手上的劲自然不如他,让他连冲带撞掀翻到一旁,砸在柴堆中央险些没把老命摔没了,等她费力爬起来却见那傻孩子正四肢并用的向外跑。 李婆子像只翻盖的乌龟似的挣扎起来,随手抓着条木柴对着那傻孩子再打过去,可五下中也未必能打中三下,两人便在地上缠起来。 傻孩子怕得嚷起来,荷姨荷姨的叫,他虽口齿不清,可李婆子也知道他叫的是谁,手上的木柴棍子早不知挥到哪里去了,揪着他的衣裳领子就上巴掌扇他,口里骂道:“小短命的你叫谁?你荷花姨娘不要你了!” 傻孩子听得懂这个,他模糊的知道这次是他犯了大错才会被关在这里不让回屋,荷花也没来看他,以前李婆子也常这么吓他,说不要他了,要把他扔掉了,有几回还真把他提到后门处让他蹲着,说等那收小孩的来了就把他卖了,每回都是荷花等没人了再把他给领回去。他听李婆子说了,害怕的开始大声叫荷花。 “姨……!姨……!姨……!” 李婆子手上早就没了力气,抓着他在地上拖也拖不动,他乱踢腾也打到她好几回,她见他害怕,故意吓他道:“你荷花姨不要你了!你砸死了小少爷!她不要你了!等她给你生个小弟弟,就再也不会要你了!” 傻孩子听到这个叫得更大声了,他几乎要将抓着他的李婆子给推翻,口里大叫:“没有!没……没有……死!没有!玩!我……跟……弟弟玩!玩!荷……姨说的!荷……姨说的!!” 李婆子举手还要打,还要笑话他,却突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了!她一怔险些让傻孩子跑掉,醒过神来赶快把他抓过来逼问道:“你说什么?是荷花让你干的?是她?”她几乎要吼破喉咙,傻孩子却不听她的,仍是对着她连踢带打。 李婆子拨拨乱成稻草的头发,拼命挤出个笑来哄他道:“别慌,你好好的告诉你李妈妈,你好好的说,李妈妈给你做好吃的!你说啊!”她使劲摇晃他。 傻孩子听到好吃的就安静下来了,不相信的看她。李婆子这会儿要哄他把事说出来,自然肯对他好,这就笑着扯着他往灶下去,做了碗糖水荷包蛋端到他鼻子前哄他道:“你说啊,你说了我就给你吃这个!” 甜香扑鼻,傻孩子伸手要夺,李婆子不肯给他,要他说!傻孩子就吭吭巴巴的说:“不是……我砸弟弟……是玩,荷……姨带我和……弟弟玩……”他模模糊糊的知道那天自己闯了祸,可那不是他的错,他不是要砸弟弟,让弟弟受伤,他是要跟弟弟玩,荷花姨娘说的。虽然李婆子一直对他不好,可在他的心里,李婆子是这个院里最大的人,他也想让她喜欢他,就像喜欢弟弟那样,他不想让她生气,让她以为他做坏事。 他揪着衣裳角说完就盯着李婆子手里的碗,李婆子早傻了,眼珠一阵急转后,放下碗也顾不得这傻孩子就往屋跑,留下傻孩子在灶下赶紧把碗端过来坐在地上美美的吃起来。 她回了屋收拾了包袱就往外走,连夜往段家新宅那边去!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二爷必定是站在那个小贱蹄子那边了!她是指不住二爷替她做这个主了!这小少爷都死了,顶事的人可不就只剩下她了吗?她要找段章氏给她做主!那傻孩子可不会说谎!这都是那个荷花做出来的恶事! 段浩方第二天中午才回来,这回去吴家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一大早他也就跟吴老爷打了声招呼就出来了,带着富贵赶着车回来。至于吴家怎么处置荷花就不关他的事了,他也不关心这个。 进了门,看门老头迎他进来,弓着腰说:“二爷,我一大早就去白货铺和棺材铺,也租了车找了杠房,您看,什么时候让他们过来合适?” 段浩方脚下就定住了,半天才转过头来看着他。看门老头本就糊涂,他见段浩方盯着他看,赶紧就说:“二爷!小的绝对没瞒着您什么!这种时候要是小的昧了良心,那是要遭报应的!”他以为段浩方认为他从中捞钱了。 段浩方这才明白过来,顾不得多说就往院子里跑,他走的时候问过大夫,大夫说这几天看着还好,他才放心走的,怎么才半天的功夫人就死了? 他进了屋见孩子躺在床上,脸上盖着块手巾,旁边满满一碗的药还在,早没了热气。他站在床前,半天不敢掀开白巾看,转头出来站在大太阳下才猛然大喘几口气,再转头看却没见李婆子,人呢?还有大夫?人呢? 段浩方气得脸都是青的,叫过看门老头来问,知道大夫是半夜走的,这个看门老头知道,可李婆子什么时候不见的他却没看见。 段浩方让富贵去李婆子的屋看,出来说衣裳什么的都不见了,细软也没了,看了是收拾了包袱赶着走的。 段浩方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李婆子这不明摆着是跑了吗?说到底也是将他奶大的婆子,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这时跑掉。旁边的看门老头和富贵见他脸色不对都没敢说话。看门老头原想说两句,他知道家里的两个小少爷出了事,李婆子是看着小少爷的人,这小少爷刚咽气她就跑了,不能不说点什么吧?这不也是说他门没看好吗?可看着段浩方的脸色,他又不敢开口,使眼色想让富贵帮他说两句话,可富贵这人太憨,看见老头的冲他使眼色,自己赶紧低头。老头没办法,自己也不敢说话了。 段浩方没让人去找李婆子,一是他还顾着以前的情分,不想撕破老脸,二是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子是见不得光的,出的事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说这本就不关李婆子的事,是荷花搞得鬼,又扯上吴家,他还要顾着二姐,这么一想,他就把这口气给咽了。开始办起丧事来。 段家在这里住了快有二十年,怎么说也有几个近邻好友,可段浩方不想把这事做大,反正这孩子老太爷也不认,他尽了自己的心就行了。他不打算大办,只亲自去棺材店挑了一副还过得去的棺材,买了些灯油蜡烛之类的东西,又特地扎了两个人给他。选了块坟地,挑了个好时辰抬过去葬了,找人过来哭丧,又烧了几天纸,段浩方办完丧事才觉得心里静了些,又托人平时多来看顾,清明时也过来扫一扫。 等收拾完这些,旧宅里便只剩下那傻孩子和那看门老头了,段浩方留了些钱下来,交待看门老头别让这孩子跑出去,托他多照顾,都安排好了才准备走。 这些天他看着那个傻孩子,心里倒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傻孩子看着是记吃不记打的,虽说让关了这么些天,手上胳膊上脸上还有扫帚木柴棍子打的伤,可他却早就开始满院子撒欢了。走也走不好,跑也跑不快,却像出了笼的小鸟一样自得其乐。现在可没人管他了,李婆子不在了,荷花也走了,段浩方和看门老头倒也不拘着他不让出院子,只要别出大门就行。他乱跑瞎蹿的,没人也嫌寂寞,段浩方就见他常常偷偷趴在门边上或躲在角落里偷看他,脸上还带着笑,好像只要段浩方回头冲他笑一下,或看他一眼,他就会跑过来跟他玩。 两个孩子死了一个,只剩下这一个。不管是不是他的骨血,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孩子总是让人心软的。或许是因为死了一个,段浩方对着这个傻孩子倒没自己想的那么痛恨,似乎连他是不是他的种都不重要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他起程往回走,路上盘算着怎么跟二姐说这个事。两个孩子死了一个,剩下那个是个傻的,看门老头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还是要让人回去照顾他才行。不过他倒不担心二姐在这个事上会跟他拧着干,说不定她还更着急更上心些。 想到这里段浩方笑了,在这一点上他对二姐是放心的。虽说都是从吴家出来的,可不管是棉花还是荷花,都不如二姐。 二姐让他放心。 他不禁想快些到家,快些见到二姐。他似乎有好些话想跟二姐说,孩子的事,李婆子的事。还有很多事要跟她商量,荷花的事,吴家的事。他不怕二姐会在吴家的事上跟他拧着来,他知道二姐听他的。 二姐跟他才是一家人。 路上赶了十天才到家,到的时候正是半夜,富贵去叫门,他在车里半睡半醒的,只想赶紧回屋洗个澡好好躺下睡一觉,结果富贵连滚带爬的跑回来,掀开车帘子惊慌的说:“三爷!三奶奶让人关进祠堂了!!” 段浩方傻了。 第 196 章 李婆子也就比段浩方早到四天。 她连夜赶路,幸好临走前记得把自己这几年攒下的东西和钱都带走了,一路上才没吃什么苦。碰到有顺路的就搭着人家的车走一段,幸好以前她也跟着段章氏回过段家旧宅,绕了一些路找着地方了,然后再打听着找到了段家新宅,等她在后门处敲门说要见段章氏时,来应门的段家下人见了她都不想让她进门,那就跟路边的讨饭婆子差不多,她偏说以前是侍候段章氏的,段家下人就猜这人是来打秋丰的,段家老太爷好个名声,段家下人就让她进来了,打了水给她洗脸梳头,又端来热汤面请她吃,然后就笑眯眯的跟她说我们家主子不见客,要不您先回去,改天再来? 李婆子放下碗一抹嘴,就说要见段章氏身旁的姜婆子,她寻思着找个以前相熟的婆子领她悄悄进去比跟这些人胡扯强。 段章氏身旁的婆子早几年都让卖了,如今侍候的是她回来后段老爷让二姐新买的人,什么姜婆子醋婆子的,没有这个人。 李婆子一听,赶紧再说了几个人,一问如今是都不在了。听到这里段家下人就疑心她是骗子了,就叫人来撵她出去,李婆子直接就赖地上不起来了,一边哭一边拍大腿,死活不肯走。 段家下人一看这个样,就商量着要不干脆跟三奶奶回一声?万一真是旧人呢?真赶出去也不合适。 哪知李婆子一听三奶奶就醒过神来了,她可知道这荷花正是这三奶奶的人,这状要是一口告到她门下那也没用了。李婆子见这人就要走,赶紧上前拦住道既然要见贵人,还是先容她梳洗一下换身衣裳什么的,免得冲撞了倒不美。 那人见这也是个道理,就叫来灶下的婆子领她去屋里换衣裳。那婆子给她打来水,让她在屋里扯上帘子脱下衣裳简单擦洗一下再换衣裳,她就趁机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塞给这个婆子,求她道:“我是真有要紧事!绝不敢骗老姐姐!求老姐姐让我见三太太一面!要是不信,我这里有样东西你拿给三太太,她一定认识!”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件旧的小儿红肚兜。 那婆子将钱塞进怀里,打量了她几眼倒也信了三四分,就教她藏在屋里,自己揣了红肚兜出去,对那送她来的人道:“这人怕事,刚才悄悄走了。” 那人笑道:“果然是个骗子!” 等人走了,那婆子就跑到了三房的院子去,悄悄见了段章氏,道外面有个年约五旬左右的妇人说是以前侍候太太的,想进来说说话,可又怕段章氏没功夫见她,所以托她先进来问一声,看三太太有没有空见她。 段章氏听是以前侍候她的,就问是谁? 那婆子说是个姓李的婆子,瞧着黑瘦,左边耳朵上有一个大黑痣。 段章氏想起来了,那婆子看着她的脸色,又将那红肚兜拿了出来,段章氏见了红肚兜脸色就放缓了,摸着笑道:“这还是她给方儿做的呢。”就对那婆子说,“你领她进来吧。” 婆子领着李婆子过来,段章氏一见倒着实有些想念,到底是以前的旧人,立刻拉过来说起了以前的旧事。她在屋里没人说话本就寂寞,李婆子又是‘特地’来看她的,自然更让她感动,以前的三分好如今都变做了十分。 李婆子见段章氏这么喜欢她来,心中大石放下,很是陪着说了一阵话,又笑了一会儿。段章氏就说要留她住几天,又让人去叫魏玉贞和二姐过来见见,又拉着李婆子的手道:“你回去后方儿就成亲了,你还没见过吧?他媳妇还给方儿生了两个儿子呢!一会儿都叫过来你也看看,让两个小的也给你磕个头,好歹方儿也吃过你的奶,你可千万不要外道才好!” 李婆子听到要让二姐过来,就像让鞭子抽了似的才想起来‘正事’。连忙站起来,眼泪哗的就掉出来了,跪下抱着段章氏的腿就小声呜咽着闷哭。 段章氏见这冷不丁的就哭起来了,猜她这是自己家里出了什么事过来求她帮忙的,赶紧让人过来扶,劝道:“有什么事都起来说,怎么说方儿也是你奶大的,能帮的我一定帮!” 李婆子让段章氏把人都赶开,这才小声的把那边的事给她学了遍。 段章氏一听段浩方让人养在那边旧宅里的两个孩子死了一个时已经是吓得心狂跳脸发白了,再一听这里头居然是吴家送的那个荷花指使人干的,这话都不会说了。 李婆子跪在那里,抱着段章氏的腿哭诉,好似要不是她跑得快只怕也要没命了,二爷让那个荷花迷晕了头,稀里糊涂的就不管这事了,连骂都没骂她一声。她是千辛万苦才逃到这里来,就是求段章氏给她个公道。 “求太太为小少爷伸冤啊!”李婆子越哭越热闹,好像受了天大的冤屈。 段章氏让她哭得心慌,也被她的话吓得不轻,这出了人命可怎么办?她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顾不得李婆子还在就让人把魏玉贞叫来商量。 魏玉贞早就听见隔壁段章氏的屋里有人哭闹,还想是谁这么大胆子?等过来一看一个不认识的婆子趴在地上又是捶地又是拍大腿的,哭得头都抬不起来。那边段章氏如坐立不安的,见了她就赶紧扯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学了一遍,末了拉着她的手没主意道:“你说,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魏玉贞初一听也是傻了,这婆子说的是二姐指使吴家人暗地里害了段浩方的庶子?这事可大了!她还算没完全昏了头,小声让段章氏先把李婆子撵到旁边下人住的小屋里去让人看好了,然后再到外头让人叫段老爷回来再说。 段章氏没头苍蝇一样在屋里转圈,一会儿说干脆我先把二姐叫过来好好问问!看她有什么话说!一会儿又道这不行!她必定是不认的! 魏玉贞在旁边也没个主意,只能劝她有什么事都等段老爷回来再说,这会儿也不知道那婆子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有别的缘故呢? 段章氏坐下严肃道:“这不可能!她有多大的胆子敢编出这样的瞎话来?孩子必定是已遭不测了!”既然孩子死了,怎么死的必定要有个说法,李婆子的话段章氏不敢信十分,也已经是信了八分了。她现在为难的是怎么处置如此居心险恶的二姐!不处置这个家还不让她给毁了?她这么恶毒的心思,哪一天把他们老两口都给害了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魏玉贞也怕这事万一是真的,她要真拦着不让段章氏处置,日后怕也有自己的事。毕竟是出了人命,想到二姐要真是敢命自己的人暗中害了段浩方的庶子,那这人该多可怕啊!自己家里住着这么一个人,那她什么时候再使计害人可怎么办? 可她仍然是劝段章氏等段老爷回来再说,现在先什么都不要做。 段章氏却坐不住,她觉得段老爷这个男人不如她细心,最容易被二姐蒙蔽。要是等他回来,二姐再巧言狡辩糊弄过去的话不就坏了? 这事一定要处置!一定要快!不能让她蒙混过去! 段章氏不管魏玉贞的阻拦,跑去找二太太了。本来这种大事应该找大太太商量,可是一,她也要备着这事还要有点回旋的余地,找大太太就等于是捅到了当家的跟前,那就再没什么能说的了。二来,大太太如今管着家,不是以前二太太管家的时候,段章氏以前觉得二太太讨厌,现在倒觉得大太太讨厌,二太太反倒近了两分。 这种家里的大事,她还是要找跟自己身份地位相当的商量才觉得合适,魏玉贞不过是个小辈,出的主意也不靠谱不是? 二太太见她来自然是奉茶,见她面色暗沉严肃,要她让丫头婆子都下去,还要关紧门窗才神秘的靠过来说话,以为这人又犯什么疯病了,难不成又看到报应了?肚子里还在笑就听到段章氏把这事给她说了。 二太太听了先是一怔,然后道:“……你说有个以前侍候你的婆子过来告诉你二姐家的人把浩方的一个儿子给害死了?”她的头一个反应:段章氏疯了,说胡话呢。再一看段章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又有些打鼓:……莫不是真的? 天老爷啊!这下翻天了! 二太太立刻精神百倍的要扯着段章氏再去见那李婆子问个清楚,可段章氏说什么都不让她见,只扯着她道你先给我出个主意! 二太太兴奋的两眼冒光,拍大腿道还出什么主意啊!赶紧告诉娘啊!这是小事?怎么能瞒着!难不成等官差到了门口爹和娘都还不知道吗? 段章氏吓傻了,扯着嗓子哆嗦着喊:“还要见官!?” 这见官不见官什么的,二太太也不知道,只是拼命要在她面前把这事给往大了扯,赶紧虎着脸吓唬她道可不是吗?都出了人命了!你以为这是小事啊! 段章氏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听就不肯动了,二太太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她拽到老太太的屋里,正巧大太太也在那问老太太晚上吃什么呢,这下全让二太太给捅出来了。段章氏是打进门起就缩在角落里,惊慌的倒像要被扯去见官的人是她一样,二太太眉飞色舞的比划着把事给学了一遍,大太太吓得脸一白,老太太一怔,都去看段章氏。 段章氏只会摆手,连连摇头含糊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那婆子说的! 二太太兴奋极了,这就想让人去把那婆子和二姐都叫来当面对质!大太太瞪她一眼,转头对老太太道:“娘,这事可不能声张!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咱们家也没脸了!” 这话不假,老太太当了一辈子家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再说,什么话都是那个李婆子说的,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见二太太仿佛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老太太教训她道:“老二家的!你这听见风就喊雨来的了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没规矩!”要是真出了事,可不只是三房一家的事,那是段家全家的事!老二家的眼皮子也太浅了! 二太太让教训了撇撇嘴道:“这可不是我说的,都是三弟妹说的!我听了她的话才……”她话不说完,只拿眼睛瞟段章氏。 老太太自然转头瞪段章氏,骂道:“你也是个没出息的!让人哄两句就什么都信了?照你这么说那婆子是留在那里照顾两个孩子的,如今一个孩子没了自然要问她!她这般污攀,竟说是另一个孩子害了这一个!这种话也能当真?” 段章氏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可一见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都像瞧傻子似的看着她,似乎她受了婆子的骗太笨了,不由得想争辩,就说:“……那婆子说,是那吴家的荷花……” 大太太赶紧截住她的话道:“那也该问那荷花!与二姐有什么相干?” 段章氏还想说荷花是吴家的人,老太太却顺着大太太的话道:“正是!只是这李婆子是个什么居心却难说!像她说的,那孩子应该是刚咽气她就跑出来了,她心里要没鬼跑什么?就是有什么话想说,等那边丧事办完了跟着浩方一起回来再说不迟,便是浩方不信她的,横竖还有长辈在呢,哪里就容得他一个小孩子瞒着了?” 段章氏听着话里的意思竟像是要把这事推到李婆子身上,为什么啊? 二太太在旁边没接腔,见段章氏一脸的官司样就想笑,这傻子!那李婆子是个什么东西?二姐是谁?两边一比就该知道哪头重哪头轻!旁的不说,二姐给段家生了两个重孙子,她后头还有吴家在,退一万步说就是这事真跟二姐有关,段家也必定会保下二姐!一个不见光的小老婆生的孩子,还是磕死的,谁管他呢?再说这种丑事遮还来不及呢,谁还大声嚷嚷去?也就她这个傻子才这会急慌慌的嚷嚷! 老太太跟大太太商量好了,都觉得这李婆子居心难测!焉知她不是胡扯八道过来想骗钱的?便不是骗钱的,那也是为了她自己才把污水泼到主子身上的!两人都把二姐给隔过去了,提都没提。 大太太道,这人既然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当然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怎么着也要等老太爷回来了问过再说怎么处置,又问段章氏,这婆子有没有身契。段章氏说有,当初虽然段浩方让李婆子回家去,可身契却在段章氏这里收着,后来他们家的人也没来赎,自然还在。 有身契就是自己家的人了。 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松了口气。 大太太道:“那先让她在屋里呆着,什么都别告诉她!” 段章氏灰溜溜的答应着,早没了刚开始的心劲。她刚听到这事时,只觉得自己有义务和责任处置自己的儿媳妇!以维护这个家里的规矩!现在却只是缩在一旁,满肚皮的后悔,后悔自己应该等段老爷回来跟他商量之后再说这个事,后悔死了! 李婆子说完了,便剩下二姐了。什么都不说这也不合适,要是二姐真做了这样的事,老太太无论如何都要做出一个处置来,哪怕只是装个样子都不能就这么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她。 可怎么问,怎么说便是个问题了。 处置二姐,老太太不必等老太爷回来,要是老太爷回来她还没办倒要说点什么了,孙子媳妇这等小事也不必问到老太爷跟前去的。 老太太便让人来叫二姐。 人来叫时,昌伟和昌福午睡刚醒,二姐正陪他们在屋里玩,听见是老太太那边叫,就让张妈妈陪着孩子,她带着红花过去。 到了屋门前红花留下,二姐一个人进去却看到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段章氏都在,心里咯噔一下。 她进去自然是先对老太太道福,她还留了个心眼,道了福起来却没动,就站在原地。 老太太看了眼大太太,大太太让二姐跪下,二姐就跪在了光板地上,知道这必定是有事问她,而且是坏事。 会是什么事呢?二姐脑子里转起来。 大太太就问她知道不知道段浩方留在旧宅的两个孩子。 二姐答知道,每年每季的衣裳和一些用的东西还有米面油钱都是让人按时候拨过去的,这都有账可查。 大太太就看老太太,见老太太点头,就让二姐去拿账本。二姐自己不能去,叫红花进来给她钥匙,领着大太太身旁的丫头去取账本。 红花聪明,趁着门帘掀起的一条缝瞄见二姐跪在光板地上就知道这是有事了!领着那丫头回去,张妈妈自然立刻过来迎。红花一边掏钥匙找帐本一边趁机跟张妈妈学了遍二姐跪在老太太屋里的事。 等红花领着人走了,张妈妈让人叫胡妈妈和青萝来,让青萝看着孩子,她跟胡妈妈躲一旁小声道:“怕是出事了!三奶奶让老太太叫过去,听红花说是跪在那里的!” 胡妈妈一听也急了,问道:“能是什么事呢?最近家里没什么事啊?是老太太那边怎么了吗?” 张妈妈摇头,小声道:“我瞧着,红花拿走的账本像是那边那两个孩子的。” 二姐的账本别的都好说,单这一本是分开列的。从那两个孩子送过去开始,那边旧宅里的用度便单独列了一本,有孩子的,有婆子丫头的,有那几个妾的,还有外边的男仆的。 段浩方瞒着她那边的事,所以她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有多少人,便只按着当初搬走时留下的人种给钱给东西,又因为那边住着杨明月和石榴还有那两个孩子,二姐不在这上头克扣他们白得个坏名声,所以最是大方,宁肯多给也绝不少给。 账上几年下来墨色深浅有别,明明白白的记着给的东西,除了每一季送过去的用度外,对着两个孩子更是周到,家里有点什么喜事了也会特别给那边加一份。 翻着这么一大本账,就是老太太也要佩服的,她的脸色放缓了,大太太自然也跟着和气多了,收了账本让人扶着二姐起来,就问她荷花的事。问她,这荷花可是吴家给她的人? 二姐听了这个又跪下了,磕了个头才说:“荷花是三爷的妾。” 大太太听了一怔,再问:“她可是你娘家给你的?” 二姐不答这个,只说自己手上并没有荷花的身契。 段章氏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她隐约明白这事要么归到李婆子头上,要么归到这个荷花头上,或者是她们两个的错,却绝不能是二姐的错。 荷花是吴家庶女的事这边还没人知道。当初老太太只记得杨明月,荷花一个妾自然也不必特地禀给她知道。荷花没来过这边,就是在以前的旧宅也从不出院子门,除了以前旧宅里的人知道她是吴家送的妾以外,这边根本没人见过她。而以前段家旧宅带过来的都是二姐的人,她的人却早就都卖光了。 二姐这样答,倒是顺了老太太的意,大太太有心再多问几句也给咽回去了,心里暗恨这二姐嘴太严,一点缝都没有。 二姐答完自己也忐忑,见没人再问也不知答得行不行,她隐约猜到这事跟荷花有关,心里一时转了十七八个念头。 问到这里也没什么可问的了,二姐手里既然没荷花的身契,那她是不是二姐的人反倒做不得准了。 老太太便让二姐到祠堂去静静心,她既不说是什么事,也不说这是关了二姐,只道先让她去那里面住上几天。看着是处置了,却也像没处置。反正到时这话怎么说都行,便是吴家来问也再改口说先人托梦,让她去给先人抄经啊之类的。 二太太见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完了,很是失望,可看到段章氏失魂落魄的样子却也觉得痛快,晚上等二老爷回来了跟他一学,夫妻两个好好的笑了一场。 魏玉贞见段章氏出去了,一会儿二姐也让人叫出去了,一会儿李婆子让老太太那边的人领走了,等段章氏回来了,二姐却没跟着回来就知道这事已经闹大了。等晚上段老爷回来,过了会儿就听见那边屋里段老爷对着段章氏大骂。 段浩平见她坐卧不安的就道:“你操个什么心?有段浩方在那边站着,别说浩方家的没把那小野种给害了,就是真害了,两个都害了她都不会有事!” 魏玉贞不安的看他,他倒笑嘻嘻的,抖着腿晃道:“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过几天等段浩方回来才热闹呢!他这刚出去几天,咱娘就把他媳妇给送祠堂里去了!我看这个孝子这回怎么办!”他笑得在床上打滚,魏玉贞坐在旁边唉声叹气。 另一边,张妈妈给青萝收拾好包袱送她出门道:“你跟着天虎赶紧走,回吴家去!一定要把这事跟老爷太太说清楚!” 青萝答应着,跟天虎出来骑上驴一溜烟的往吴家屯去。 第 197 章 老太爷晚上喝酒回来就看到段老爷站在屋外等着见他,老爷子虽然喝得脚下有些发飘,可脑袋不糊涂,见段老爷这一脸的丧气就知道必定是他们那一房又出事了。段浩方不在家,出事的不是段章氏就是段浩平,碰巧这两个老太爷都不怎么待见,就对段老爷摆摆手说:“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段老爷跟着老太爷走到门口,没老太爷发话死活不敢进去,就在门口来回转圈。 老太爷可懒得管他,让人关门上锁准备睡觉。婆子看着守在门口的段老爷为难,这关门吧,人家一个老爷在这站着,不关门吧,老太爷都发话了。 老太爷在里屋泡着脚数数,数到二十,听到外头段老爷走了,摇头叹笑:“……没用的东西!”他就是想看看段老爷敢不敢进来,门口那不过是个婆子,他是他儿子,就是真闯进来了顶多挨两句骂,要是真有急事大事,不跟他说不行的,进来就进来了,他还能跟自己亲儿子认真? 老太爷叫来婆子,让她去把老太太请过来,问问看是什么事。能让老三大半夜不睡的在他门口守着,这事怕是不小。 过了会儿老太太就扶着婆子过来了,站在门口等他发话叫进自己进来,站在他面前稳稳蹲了个福叫了声爷。 老太爷正在翻账本,反正还没睡就先干一会儿活,见老太太低眼顺目的站在那里就扬扬手道:“你坐那里,跟我说说今天家里都有什么事没?” 老太太低声答应着,坐到一旁,一板一眼的把今天二太太扯着段章氏过来的事学了一遍,学完了才道:“我让浩方家的先去祠堂静静心,那个婆子让人看起来了。” 老太爷放下账本,皱眉点头道:“……你这么处置也行。那婆子的身契在咱家不在?” 老太太赶紧道:“在,我已经让老三家的送过来了。”说着就把那身契拿出来放在桌上,老太爷拿过来看了看,见上有抬头,下有手印,便问:“这谁卖的她?” 老太太道:“是这李婆子的男人,说是为了给老人看病,家里没钱就卖了她。后来他男人另娶了一个。” 老太爷就问这李婆子有孩子没有,家里还有什么人,娘家还有人没有:“不是说她回家住了一阵吗?住的哪一家?” 老太太一一答道,李婆子生了个女儿才卖掉的,女儿当时就扔了,她男人家根本没要。娘家也早没人了,她回家据说是住在一个娘家侄的家里,可是不是亲侄也不好说:“她根本不是这边的人,那个侄倒是跟她娘家一个姓,怕是干认的。 老太爷放下身契道:“那就没什么了。这孩子既然是她养死的,自然要问她的不是。她污攀那些话自然不是真的!让人打一顿卖了吧!远远的卖掉,不用再留她!她那个娘家侄,让人去说一声,就说她把咱们家孩子给养死了,也要问问他家有没有咱家的东西!” 老太太半愣神的答应着,不解的问道:“……既然不是亲的,不管不就行了?” 老太爷看了眼老太太,笑道:“这事交给老大,让他派人去办。他知道怎么说。”都安排好了,老太爷让老太太回去歇着,她却又问道:“那荷花……” 老太爷眼皮都不抬:“什么这花那花的?”老太太就知道这件事里再没有这个‘荷花’了,她站起来要走,又回头问:“那,要不要让浩方家的出来?” 老太爷停了会儿才说:“……这个不急,等浩方回来再说。” 那边段老爷失魂落魄的从老太爷那边回来,坐在屋里发呆,段章氏缩在角落里小声哭,他突然拍着床板骂道:“你哭什么哭?你有什么好哭的?这不都是你搞出来的吗?” 段章氏咬着手指哭得哆嗦,上气不接下气的辩解道:“怎么是我……这都是二姐惹出来的祸事……” “你还说!!”段老爷听她还是这句话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得段章氏从床上跌到地上,捂着脸吓傻了似的连哭都停了。 段老爷捶着胸口顿地跺脚,呜啊啊的干嚎却哭不出来,哆嗦的指着段章氏:“你……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段章氏往桌子后缩,段老爷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力的拍地,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哭得结巴:“你啊……!你是要害死我们这个家啊!你怎么就……怎么就成这样了!”他看段章氏仍是一脸委屈呆滞,扑上去抓住她使劲摇晃:“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以为这事只是二姐一个人的事吗?你是害了咱们这个家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以为这事只跟二姐一个人有关吗?你怎么就不想想浩方!不想想昌伟和昌福!!” 段章氏让他晃得头晕,拼命扯着他争辩道:“老爷,老爷,我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我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你想想,你想想,她连浩方的庶子都容不下,日后还能容得下我们两个老的吗?” 段老爷听她还在说这个,气得又举起手要打,段章氏呜咽一声抱着头发抖,他这手哆嗦半天到底没打下去。等段章氏终于敢放下手时却看见段老爷无力的坐在地上,背后靠着柜子,脸埋到手里哭。 段章氏爬过来哭着摇晃他,老爷老爷的叫,她拉他,他打开。段章氏趴地上连磕头边哭道:“老爷,老爷,我再也不敢了,以后我什么都不做了,真的,我跟你起誓,我起誓,我什么都不敢了,我再也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 段老爷看着她,仍是想试着看能不能把她说通,他拉着段章氏的手深吸一口气慢慢劝道:“你要明白,那儿媳妇进了咱们家的门,就跟咱们是一家人了。”他一边说,段章氏就跟着点头,他看她那个样就知道她没听进去,心里真是觉得再说什么都是白搭的了。 “……不管是二姐还是魏氏,都跟咱们家是栓在一块的。二姐还给浩方生了昌伟和昌福,你就是不看她,也要看在两个孙子的份上啊!这出了事就是咱们一家的事!不是二姐一个人的事!你以为、你以为……!!”他自顾自往下说,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气!老太太虽然也是一辈子看儿媳妇不顺眼,可老太太在大事上不糊涂!他想到这里就觉得或者还是老太太的眼光是对的,段章氏是不成事的一个人,不独是老太太对她的偏见。 或许当年……他不该听她的话搬出去住……不然浩方两兄弟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当年是他错了,老太太再偏心也是向着儿子的。 段章氏见段老爷爬起来向外走,赶紧也跟着爬起来跟着道:“老爷,老爷我打水侍候你洗洗,老爷你去哪里?” 当天晚上段老爷是歇在外边的屋里的,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婆子过来陪着段章氏住,她在里屋坐在床上发了一夜的呆。早上魏玉贞端着早饭进来侍候,见了段章氏差点把手里的盘子摔了。只是一夜的工夫,段章氏竟像老了十岁。她当年虽然吵着要出家可还是挺精神的,现在却像真的看破尘世那样呆呆怔怔的。 魏玉贞小心翼翼的侍候她吃早饭,然后看着段老爷出门前都没过来说一声,她扭头看段章氏,发现她也只是手上一停,放下筷子就不吃了,让她都端下去。 魏玉贞却是有正事问她,二姐进了祠堂,段浩方也不在家,那边屋里还有两个孩子呢:“娘,昌伟和昌福只让奶娘带着也不合适,要不,让人送过来?我也能帮着看一看。” 段章氏刚张开嘴就又闭上了,半天才说:“……晚上,等你爹回来了,问过他再说吧。” 魏玉贞低声答应着出去了,回去后坐在屋里发愁。段浩平骂她:“你操得哪门子的闲心?那边婆子丫头一屋子,还能缺了那两个小崽子的吃喝不成?” 魏玉贞道:“这本来就是我该操心的事!难不成我这个嫂子只是个摆设?孩子就是不带过来我也要去问问的!哪怕就还是原样让丫头婆子们看着,我也要有话过去才行!” 段浩平没好气道:“行!行!行!你去!我不拦着!” 说是这么说,段浩平和段章氏都没提,魏玉贞一天也没敢动。 而张妈妈昨天晚上让天虎带着青萝回吴家报信,然后就跟胡妈妈守着孩子。红花也没回家,她去打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老太太那边风声守得死紧,大太太那边也没打听出来,倒是二太太那边有消息透过来,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回来跟张妈妈一学,张妈妈拍着大腿道:“原来是这个小蹄子害了姑娘!早知道有这天我就……!” 胡妈妈拍着孩子看着张妈妈把话咽回去才说:“按我说这事,跟荷花没关系,都是那个李婆子搞的鬼!她上下嘴皮子一碰,天大的谎就扯出来了,谁知道真假?” 红花急道:“那……就把荷花叫来跟这个李婆子对质!要不,我回去把她接过来!”红花说着就要动身,按她的想法,只要她回去先吓唬住荷花,不管李婆子说什么都别扯上二姐就行了! 胡妈妈赶紧叫住她:“傻丫头!对质?对什么质?没个影的事,真对倒对出事来了!” 张妈妈也是这个意思,说:“对!红花回来!姑娘是个什么身份?一个婆子说的就能定了姑娘的错?天底下就没这个道理!” 红花却不明白了,张着手站在门口没动,急道:“那姑娘不是已经……”已经让关了吗? 胡妈妈白了她一眼:“已经什么?都说了是让姑娘在祠堂静心,什么叫静心?就是让她去那边歇着!就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事再扯出一个对质来,反倒又大了!” 张妈妈把红花拽了回来:“等一晚上!看明天老太太那边有什么说法没有!” 等了一夜,红花让宝贵留心看着,果然还没吃早饭宝贵就来叫她回家,说儿子病了。她跟着他回去后他才说:“一大早的老太太屋里就让人叫人牙子过来,说要卖个婆子。” 红花一听就赶紧问这婆子是哪个屋的?姓什么? 宝贵摇头说:“我没跟过去,听回来的人说不是老太太屋里的,身契上是姓李。” 红花小声问他:“你觉得,是那谁吗?” 宝贵摸着下巴点头:“八成是……”红花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宝贵推她道:“我让人打听过了,三奶奶昨天晚上是在祠堂后面的小屋里,老太太让人照顾着,挺好,没什么事。今天早上的早饭老太太还让人从她桌上端了盘菜过去呢。” 红花赶紧回去给张妈妈报信,听了她的话,张妈妈双手合什直念菩萨保佑,这明摆着就不是要罚二姐,而是要保她了。 红花仍是不放心,就跟张妈妈道:“咱们能不能想办法过去看看?哪怕是送点东西进去呢?” 张妈妈坐屋里想了半天,开了二姐的箱子拿了两匹布当礼去看魏玉贞了,求她给大太太求求情,看能不能给二姐送点东西过去,张妈妈擦着泪道:“昌伟和昌福昨天晚上哭了一晚上,吵着要找娘,老婆子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找奶奶,求奶奶看在两个小的份上,全了他们的孝心。” 魏玉贞正想找机会给段浩方递人情,她也发愁怎么找个好点的借口,张妈妈正好就送来一个。二姐的事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可孩子想娘却是正经的。她有心想再去问段章氏的意思,段浩平却道:“你要想把这个事办好,趁早别去找娘!悄悄的领着几个孩子去见大伯母就行了,别光带着昌伟和昌福,把昌正也一块带去,就当是去闲聊,要是大伯母愿意点这个头,你就坡下驴,要是她装傻,你也不丢脸不是?要是去问娘,这事准砸!” 魏玉贞就带着三个孩子去‘看’大太太了,往常都是见了大太太的面就让人给推到董芳云那去了,今天大太太却有时间陪她闲聊了,也没叫旁人坐陪,就见三个孩子坐在一旁吃点心,她就小心翼翼的说了昌伟和昌福夜里想娘,大太太听了也不恼,也没装没听见,揽过昌福哄他道:“昌福昨天晚上不好好睡觉了?想你娘了?” 昌福让二姐教得也不怕人,听大太太这么问也没自作主张胡说什么,只是张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大太太点头,昌伟见弟弟让大太太叫走了,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站在昌福身后,却乖乖的一声不吭。大太太问过昌福再搂过他问,他也是默默点头不说话。大太太就叹道可怜孩子了,接着就叫婆子过来让她领着两个孩子到祠堂去。 魏玉贞听了就知道这事办成了,等她回去跟段浩平一学,他却不像她那么高兴,反而冷哼一声啐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这事要是摊在你身上,怕是休书都扔过来了吧?” 魏玉贞让他这话吓得一哆嗦,香萍那事到底是她瞒着他干的,就是现在想起来都有些不安,也不知道那香萍卖掉的时候肚子里有没有孩子…… 她见段浩平像是又生气了,也不去招他。等晚上要吃晚饭了,大太太那边有话过来说留昌伟和昌福在那边吃了。段老爷回来后她过去把这事说了,段老爷点点头说:“这事你办得对。” 得了这句夸奖,魏玉贞激动的大半夜都没睡好,翻过来翻过去的。 第 198 章 段家新宅的祠堂在老太太院子的后头,前面屋里供着段家先人的灵位,后面有间小屋,里面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二姐就是让老太太送到这里来的。 那时当着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段章氏的面,大太太问了荷花两句后,老太太就捂着胸口道:“这几日啊,我这心口总是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话说完竟无人接话,二姐僵在下头,上面大太太、二太太、段章氏三人无一人接腔。二姐只得道:“奶奶多保重身体,这才是我们儿孙的福气。” 老太太点头笑道:“难为你有这个孝心,我听人说若是儿孙诚心为老人祈福,菩萨就会降福保佑。” 二姐顺着这话跪下说:“孙媳愿意为奶奶向菩萨诚心祈福,愿菩萨保佑奶奶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大太太就笑着说:“还是浩方家的有孝心,既然这样,娘,不如就成全了她的这份心意?” 于是二姐就让人送到这里来了。 她坐在桌前一夜没睡,张着眼睛看着关着窗户和门的这个小房间,到天亮了人似乎才活过来。 一定是出事了。 只是这算关她还是算什么?虽然老太太和大太太一唱一和的把她送进来,却没咬死了她有错。这是为什么?是不确定她有错还是顾忌吴家?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昌伟和昌福有人看着没?她一夜没回去,他们闹没闹?闹起来了哄住没有。她的脑子里全是两个孩子,怕他们吵闹起来她又不在没人护着再受了欺负,自己是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倒不那么着急了。 段家绝不敢拿她怎么样,不管是因为什么事,吴家在后头站着呢,最坏不过被休。 想到被休就想到段浩方了,她觉得奇怪,这些人是故意趁着段浩方不在才把她关起来的?可是关她又有什么用呢?外面铺子里的事都是段浩方在管,她是一点也不知道。虽说他顶着她的名字开了几间铺子,可是房契什么的可都不在她手里的,账本她也从没见过。若是他们想趁着他不在关了她好找那几间铺子,那这算盘可打错了。 不过这好像也不可能。 段家现在上有老太爷,下面他们四个兄弟各房各家都在。段浩方手里的又不值多少?怎么可能全家所有人都拧成一股算计他呢?这说不通。要是老太爷死了,段浩方又拿着全家的钱还有点道理。可老太爷活得好好的,大老爷领着段浩守管着段家所有的地和铺子,段浩方手里的东西不过零星,哪里比得上整个段家? 而且……大太太为什么要提到荷花…… 二姐一想到荷花就不安,好像有什么是她一直回避的。但是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去想,她仍然在那里。从她嫁到段家的那一天起,‘荷花’就压在她的心上,不管她告诉自己多少次不用去在意她都没用,就连将她远远的放在旧宅,到现在一听到她的名字仍然让她害怕。 ‘荷花’到底怎么了? 老太太的婆子来给她送饭,还特地指着一道菜说这是老太太赏给她的,她自然要站起来道谢,有心想从这婆子口里问出些什么来,可又怕适得其反,现在她连自己为什么被关在这里都不知道,若是胡乱试探反倒容易留下话柄。 要耐心等待机会,一个合适的机会。 二姐平静的将老太太赏的菜一口口全吃光,再笑眯眯的送那婆子离开,回来仍是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吃过午饭没多久,二姐就见外头老太太的婆子领着昌伟和昌福过来了,后面还跟着抱着被子的红花! 二姐两只眼睛顿时就有些湿,可仍站起来先谢过婆子辛苦,听婆子说这是大太太让领他们过来的,再当着婆子的面给大太太蹲了个福,婆子笑着说奶奶只管跟两位小少爷说话,咱们就在外头等着,不急,二姐赶紧再谢过一回,红花把被子放下掏出两个钱来塞给她送她出去,这边二姐才敢坐下来把昌伟和昌福抱到怀里。 等红花回来还勾着头看外面没人了才麻利的虚掩上门,来到二姐耳边低声把打听来的段章氏和李婆子的事学了遍,二姐搂着两个孩子听着就怔住了,她怎么想也没想到荷花竟然闹出了人命! 怪不得……怪不得要把她关到这里来……! 二姐到了这一步反而冷静下来了,先让红花避到一旁去,她搂着昌伟和昌福挨个亲了好几口才说:“想不想娘?” 昌福直往她怀里钻,昌伟在外头连昌福一起抱在怀里,抬头看着她点头说:“想!娘你什么时候回家?” 二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来话,捧着昌伟的小脸狠狠亲了好几口,然后在他的耳朵边小声说:“娘交待你几件事,你记着,谁都不能说!要乖乖照娘的话去做!” 昌伟小脸绷着,看着她默默点头。 二姐小声道:“娘的那个红色匣子,装绿色小石头小蝉的那个?你知道吧?就放在娘屋里靠床边的那个柜子上,旁边是镜子。” 昌伟点头,二姐小声说:“你把那匣子抱到你屋里去,藏起来!谁都不能说!谁要也别给!” 昌伟死死抓着她的手点头,二姐贴着他的额头狠狠的亲着,抱着就不想撒手。那匣子的夹层里有吴冯氏给她的二十两金条,有她嫁妆里的田契和房契,有这两样东西,哪怕是她有什么不测,昌伟和昌福有这些东西也能护着他们一点。 二姐想了想,从腰上取下一串钥匙塞给昌伟,小声道:“这个你收着,爹爹要也不能给,知道吗?自己收着!”这串钥匙都是段浩方给她的那些箱子的钥匙,虽说大部分让他拿走去开店了,可是仍有十几箱还在,除非段浩方把锁给砸了,不然这些东西在昌伟手里也算是个保障。 二姐这会儿只觉得自己脑袋里都乱成一团,不管怎么交待两个孩子都觉得不够,他们还这么小,她被休了的话,他们两个怎么办?这么多年她谨小慎微,连丁点错都不敢犯,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到不好落人口实,结果、结果她什么都做到了,没想到荷花居然在背后捅了她一刀! 这是她没想到?是她不该以为将她放得远远的就不必在意了? 红花在那头听着二姐跟交待后事似的教两个孩子,她在后面一边帮二姐铺床一边掉泪。 二姐搂着两个孩子说完了,听见红花在后头的声音不由得叹了口气,叫她道:“红花过来吧。” 红花眼圈红红的过来,二姐搂着两个孩子看着她说:“这回的事,要是往坏了想,大概我就要让人送回吴家了。” 红花哭着喊姑娘就跪地上了,二姐腾出手来拉她,平静的说:“往最坏了打算,真到了那一天,我一走就再也顾不住昌伟和昌福了。我这样走了,日后的名声也不好听,他们两个必定要受牵连。人情薄如纸,三爷日后必定要再娶,新奶奶进门生了新的小少爷,昌伟和昌福只怕就没那么好过了。” 二姐一边说,红花一边哭。二姐眼圈也发红了,推开两个孩子就要给红花下跪,唬得红花连忙要扶她起来,二姐摇头跟她哭道:“要是我走了,留下两个小的实在是不放心!只盼你们能替我好好看着他们两个长大,那我就是立刻死了也安心!” 红花磕了个头道:“奶奶放心!我一定看好屋里的人!”就是二姐真让休回家了,她早嫁给宝贵了,自然也不必跟着走。听二姐这个意思,怕是要将屋里的留下来照顾昌伟和昌福了,又怕人走茶凉,两个孩子吃亏才特意交待这么一句。这话既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要她告诉屋里的其他人的。 二姐见红花答应了才起来,两人对坐擦泪。她心里清楚,这会儿自然是说什么都好,天长时久了就难说了。就是她走了,她也不能让两个孩子吃苦!屋里人的身契她全都要留下来不会给段家,只有把这些人都攥在手心里她才能放心。 到了快吃晚饭时,大太太那边的婆子过来领昌伟和昌福出去,二姐本来还想跟孩子吃顿饭,听了这个也只能赶紧教他们到了大太太那里要乖乖听话,不能挑食,不能惹大太太生气。 “见了昌兴和昌隆要好好跟他们玩,不能任性,要让着他们,知道吗?”二姐一边蹲着给昌福理衣裳一边教他,这孩子从小受宠,平常在家里还好,如今她又不在身旁,又是在别人家里,若是受了欺负可没人替他撑腰了。二姐这时只后悔以前太娇惯他了,可现在后悔也晚了。看着两个孩子跟着婆子走,二姐回身扑到被子上哭起来,她让人关了没哭,知道自己可能被休也没哭,却在孩子走的时候哭了,一边哭一边还要记得不能出声。 大太太晚上把昌伟和昌福留下吃饭,大老爷回来瞧见了也高兴极了。桌上坐着两个孩子热闹得多了,连饭也比平日香。她一边笑着,一边招呼着,等吃完了还特地叫自己亲信的婆子送两个孩子回去,回来跟大老爷说了早上在老太太那边的事。那婆子给二姐送早饭回去见了老太太时说:“三奶奶在屋里坐着,什么也没干。老太太赏她的菜她全吃光了,一口都没剩下。” 老太太就问她:“你三奶奶就没向你打听点什么?” 婆子摇头道:“三奶奶一个字都没问,什么也没提。” 老太太让婆子下去,旁边的大太太道:“这浩方家的倒真沉得住气。” 老太太说:“怕是这事真的跟她没关系。”边说边叹了声,道:“我就觉得那个姓李的婆子话说的奇怪。你想想,那两个孩子在那边长了七八年了都没接过来,咱们这边谁提过一句了?就是逢年过节也没人想起来过吧?浩方家的干什么突然跟他们过不去啊?没道理啊!” 大太太跟着道:“可不是嘛!我也是这么想的!要是浩方家的没孩子倒好说,昌伟和昌福两个孩子长得多好啊!爹和娘都喜欢得跟眼珠子似的,别说是养在外头的了,就是咱们家里的也没哪个孩子比得上啊!” 老太太听了嗔道:“你啊!昌兴你爹也喜欢的很!不必跟浩方家的争这个。”大太太赶紧摆手笑道,“我就是这么一比。”笑了一阵后她又正色道,“要我说,这事跟浩方家的不相干!她进咱们段家门也十多年了,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还能不知道吗?平常什么闲事也不管,天天守着两个孩子过,就是妯娌之间也不见她天天东家蹿西家跑的,您看看浩凤家的那个许……” 老太太摆手道:“不提她。”大太太起来弓弓腰再坐下,转口道:“三弟妹和浩平家的那个魏氏娘你也是知道的,浩方家的照顾着一大家子里里外外的事,从来只听说人家找她的事,几时听见她找人家的事了?便是事后也没见她要死要活的跟人争个高低先后的,不都是自己咽了吗?这回的事怕也是有人赖到她头上去的!” 老太太点点头,说:“是这个道理。只是那边的事我们都不知道,过几日等浩方回来了再问过他就能都清楚了。浩方家的就先在我那屋后头住几天,既免了别人再来找她,也免了外人说三道四的。” 大老爷听她说了便笑:“怎么样?跟我说的一样吧?爹娘心里最要紧的便是这个家,旁的什么都可以放到一边去。这次的事其实也不大,回头你让人多照看着点,浩方家的不也领你的情吗?” 大太太笑着答应,两人洗漱过后睡下。躺在床上时她想,这件事她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昨天她问大老爷这事要怎么办?老太太是想严办还是想松点着来?她自然也有自己的心思,如今孙子这一辈里就段浩方和段浩守是数得着的,凭心而论,浩守还不如浩方。虽说从老太爷的意思那里看,这个家日后还是要交给大房,可段浩方那么能干,大太太心里总有些担心别扭。 老太爷买了吴家的地,就连昌伟和昌福两个孩子也挺可爱机灵的,年纪虽小却听说二姐已经开始教他们认字了。你说她一个乡下出身的村丫头,怎么就能想得出来这个? 她有那么一点想过要是能趁着这个机会让段浩方跟吴家断了关系,哪怕有了嫌隙,日后对浩守来说都是个好事。 可大老爷却跟她说:“这事有什么为难的?你只管这么想,当初你推了娘的那一下不也没事了吗?这事跟你那时没什么两样。爹和娘都清楚着呢,正经媳妇可比那不知谁生的孩子要紧得多!” 大太太见大老爷脸色有些不大好就知道他必是想起那无缘的孩子了,就有些后悔不该提起这个,连忙拿别的话岔过去了。 大太太知道这次二姐必定会没事。当年老太爷可是亲自扔了老大的孩子,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从这个就能看出老太爷根本不稀罕那些下贱人生的野种。可就是关两天也是丢人的,下面人虽然不知道内里缘故,但胡猜乱想之下也难有好话。 她翻了个身心里得意,又想起那两个小老婆生的孩子来。活该!那些下贱种有什么下场都活该!呸! 早上她才在老太太那里好好替二姐说了几句话,吃过午饭魏玉贞就领着二姐的孩子过来见她。她原本只想走个过场就让人领孩子过去,好歹也是份人情不是?可抱着两个见不着娘吓得连话都不敢说的孩子,却想起了当年她跟浩守母子两个守着个空院子时的事。当时浩守也是这样见了人只会瞪着眼睛看,连句话都不敢说,到现在他见了外人都是这个样,人家说他憨说他傻说他实在,她听了都不是滋味。 现在看看昌伟和昌福,不由得也心疼起来。对着二姐也升起了几分同情,说到底都是小老婆惹的祸,却牵扯到她身上,连带孩子都跟着吃苦受罪。 大太太想到自己,再想想二姐,想到三房,再想到大房,再想想浩守,一团乱账扯不清,慢慢的稀里糊涂的就睡着了。 第 199 章 段浩方到家的时候二姐已经在老太太那里关了三天了,跟天虎和青萝也刚好错过。 他在车上听富贵说二姐让人关了,急得往车下跳,却绊到了脚,正面朝下摔下了车,磕得鼻子嘴都是血,富贵连捞带扶没扶住他,再一看一脸的血,吓得声都变了调,三爷三爷喊个不停。 来开门的也吓傻了,王家小五本来见着段浩方回来以为来了救星,就想着赶紧把二姐出事这件事告诉他,谁知竟吓得他这样,小五心里撇嘴,嫌段浩方胆子小,一边雄心万丈的想既然姑爷靠不住,要是段家要害二姑娘,他就把二姑娘偷出去!还不等他想着怎么连二姐带嫁妆箱子一块往外偷,段浩方从地上爬起来就往里跑,后面富贵一边招呼着一边追。 他先跑回了院子,段老爸和段章氏听到声音都起来了,外面的婆子进屋说是三爷回来了,两人慌忙披衣穿鞋,段老爷道:“把他叫进来!” 婆子出去看到段浩方先去了昌伟和昌福那边。 孩子们已经睡下了,听见外面的声音都醒了,红花晚上没回去就在屋里陪着,听见声音点起了灯,披衣下床掀帘子出去看门就见段浩方一身土一脸血的进来,吓得以为是什么歹人,再一看才知道是他,赶紧道:“三爷!这是怎么了?” 屋里昌伟和昌福赤着脚跑出来,扑到他身上开始喊爹,他蹲下抱住两个孩子回屋,奶娘这时也起来了,出门打了水进来侍候他洗脸,红花回二姐的屋拿了衣裳过来给他替换。 段浩方坐在床上看着两个孩子,旁边张妈妈跟他说他走了后家里的事,说到二姐让老太太的人叫走后就没回来,俩孩子吓得一夜没睡找娘。 段浩方听着张妈妈边哭边说,红花又去做了热汤面端进来道:“三爷,吃点热饭再睡吧?” 他摇摇头说:“不了,你们守着孩子,不用管我了。” 他出来就见段章氏的婆子等在门外,见他出来赶紧过来蹲了个福道:“三爷,老爷找你说话。” 段老爷正在屋里等着他,段章氏躲在里屋没敢出来,他拉着段浩方坐下道:“你回来了就好,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段浩方简单说了遍,孩子已经下葬了,傻孩子那里有个看门老头守着,也不会出事。说完这些,他端起旁边的茶抿了口道:“就是李婆子眼见孩子死了,人就跑了。我念着她也算是照顾我一场,就没让人去她家找她。”他说完这个就放下茶抬眼去看段老爷。 段老爷避开他的眼神咳了一声道:“……李婆子,找到这里来了。” 段浩方哦了声,奇道:“难为她还有这个心,知道到这里来请罪。不过人都已经没了,我也吃过她的奶,倒是不好真的跟她较这个真,爹替我打发了她走吧。” 段老爷嗯了声,说:“人已经卖了。” 段浩方点点头不说话,端起茶慢慢喝。屋里一时静得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段章氏躲在里屋的帘子后头,屏着气听着。 僵了一会儿,段老爷清了清喉咙道:“二姐,老太太找二姐去陪着说说话。” 段浩方仍只是点头,一句话都不说。他不说话,段老爷这心里就没底。帘子后头的段章氏就别提了,她是又怕听见儿子埋怨自己,又怕他什么都不说,却在心底悄悄恨着她。 这倒霉摧的!都是那二姐惹的这些事!她在里屋跺着脚暗暗骂着。 段老爷实在没办法当着里屋段章氏的面说她做的那些事,干脆拉着段浩方到了外头,父子两人站在外面说。吹着小夜风,段老爷小声把李婆子来找段章氏,污攀二姐的事说给段浩方听,他道:“这都是浩凤他娘不地道!你娘只是找她商量,她倒好,拉着就给拉到你奶奶那里去了,你娘从来在你奶奶跟前就不敢说一句假话,又当着你两个伯母的面,她就把李婆子来找她这事给说了遍。不过你娘也说了,这事她是不信的,所以你奶奶虽然把二姐叫过去问了,可也没提别的,现在李婆子也给卖了,等回头你去跟你爷爷磕个头,再到你奶奶那里把二姐领回来就行了。这个事现在家里都不知道,只是说二姐去陪老太太说话,没什么的。” 段老爷干巴巴的说完,就等段浩方那边接话,可他等了半天,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吹风却一个字都没说。段老爷等得心焦,可又不敢催他。这事说到底是段章氏办得不对,这才害了老二这一家子。他们老两口年纪都大了,日后是要指着老二来养老的,他怕现在这个事一出,不说二姐心里有没有疙瘩,小儿子这里只怕也要记他们一笔,要是跟儿子之间有了嫌隙,那日后他们老两口的日子就难过了。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看着儿子的脸色说话了,段老爷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但如今在外头说起段家三爷,必定指的是段浩方。 段老爷见儿子不吭,上去拍拍他的背叹了口气说:“现在也晚了,有什么事都等到明天再说。你先回屋歇上一会儿,早上了我陪着你去见你爷爷。” 段浩方告退回屋,段老爷在外头站了会儿也回屋了。旁边屋里段浩平看趴在窗户上听外头的人说话,一边听一边嘿嘿嘿的偷笑,笑得收不住了就抱着被子捂着嘴,笑得一个人在屋里床上乱踢腾。外屋守夜的丫头听见屋里的动静,打了个哆嗦拉起被子盖住头装不知道。 段浩方回屋也没睡,而是坐在屋里算账,天刚亮红花就端着热水过来侍候,他叫人进来,红花一进来见铺好的床也没动,他身上的衣裳也没换就知道人是一夜没睡,也不敢多问,绞了手巾端着杯子给他,一边道:“老爷刚才让人过来说了,说早饭让三爷去那边吃。” 段浩方嗯了声,洗漱过后换衣裳就过段老爷那边去,一进屋就看见段章氏正在摆早饭,见他进来,她有些不知所措,僵着手道:“老二,你回来了,快过来坐,娘给你烙了鸡蛋饼!还有你爱吃的菜!” 他让段章氏拉到桌前坐下,桌上摆的都是他爱吃的东西,以前他还小时,常缠着段章氏给他做。看到这个,段浩方的心软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生养自己的亲娘。 段章氏给他拿饼挟菜,见他接了肯吃就松了一大口气。段老爷一直躲在里屋,就是想让这娘俩先说说话,见段浩方软和多了他也松了口气,这才出来坐下一起吃早饭。 吃过了早饭,段章氏送父子两个出门,她跟到门口有心说上两句,可怎么都张不开这个嘴。她看着段浩方,他也等着她。 段浩方心里想,娘哪怕让他给二姐带句好都行。 段章氏僵了半天,段老爷在一旁拼命给她使眼色,最终她干巴巴的说道:“你,见了你爷爷好好说,别犟着。这事说到底还是那谁不对……” 听到这里段浩方就知道不用再听了,他的脸色一冷,段章氏就急得拉着他还想再说两句,儿子应该跟她一条心!她要让他明白这个! 段老爷听她说了这句话眼一闭长叹一声,拉着段浩方就往外走,把段章氏丢在后头。两人急步出了院子,段老爷才劝道:“她是你娘,就是有天大的不是你也不能怨她。何况这事也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怕人害了咱家。” 段浩方低着头,没看段老爷嗯了声。段老爷叹气,知道这个结是解不开了。他想说点什么,却找不着话。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老太爷的院子,老太爷起来的早,正站在院子当中练字。两人见了也不敢叫,就站在一旁。 约有一刻后,老太爷停了笔,端起旁边的茶喝了口,转头笑看段浩方道:“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段浩方一步上前跪下磕头,一五一十的把事说给老太爷听,只是隐去了荷花。旁边段老爷听到确实是一个孩子推了另一个,而那个推人的孩子正是老太太给的杨明月生的,而且那孩子是个傻子时憋不住话蹦出来一句:“他是个傻子?” 是傻子伤人? 段浩方说完了也没答段老爷,又磕了个头,就跪在老太爷跟前不起来了。 段老爷的脸却白了。老太太给的杨明月怀孩子要生的时候正是段章氏让人给她灌的药,焉知孩子成了傻子没有这里面的缘故?照这么说,傻孩子最终害死了人却要算在段章氏的头上了! 老太爷在上头慢悠悠的笑,段老爷被老太爷盯着笑得更是心慌,不由得埋怨段浩方:“这事家里怎么不知道?” 段浩方没说话,老太爷却道:“这个你别怨他,是我让他瞒着的。当初那孩子大了看出来是个傻的,浩方回来跟我说,问这个事要怎么办。我就让他瞒着,那两个孩子就养在外头也不必接回来,也省得多些是非。如今看来,幸好没让他回来,要是接回来了,害得人就更多了!” 老太爷说话,段老爷自然只敢点头应是。他不安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段浩方,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当初灌药的事告诉老太爷?应该没有吧?只是若是他为了护着段章氏才没提这个,如今段章氏却害得二姐让老太太关了,这、这成什么了? 老太爷再道:“我不让他说,另有一头是为着你母亲的脸面。那杨明月到底是她给浩方的,却生了个傻子出来,要是让她知道这个,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孙子,再生出病来就糟了。” 段老爷连忙跟着跪下说:“爹说的对!都是儿子的不是!” 老太爷只是笑:“你有什么不是啊?” 段老爷结巴了,让他当着老太爷的面把段章氏给说出来他可做不到。老太爷见他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心中叹气。这个老三,就是太傻,一点都不机灵。要是这事摊到老二头上,他必定能给推到别人身上去,推不着他总会耍赖,吵吵的让人都以为他有理。要是老大,那两个孩子别说是养在旧宅,就是藏到哪里去他也会把人给挖出来,事情根本也不会出,出了也不会让人给背后捅一刀。浩方虽然前面做得不好,可事到临头他却能把这事给说的滴水不漏,老太爷也知道,吴家那边估计他也早就安排好了,旧宅那里大约也都收拾干净了,除了让李婆子跑了以外,别的再抓不住他什么把柄了。 老太爷让段浩方去见老太太领二姐回去,留下段老爷,他看了这个三儿子一会儿笑道:“老三啊,你也该歇歇了,有事就吩咐小的们去干,他们便是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你也可以指点一二。” 段老爷听了这句话脸白了,看着他脚下发飘的出去,老太爷端起茶杯就口,心中道,儿子,爹是为你好才这么做的。人既然不中用就好好在家里享清福吧,你有个好儿子比什么都强啊。 第 200 章 段浩方进来的时候,二姐一直在思考自己要是真让段家休回去会有什么下场。 不必说,吴家估计不会久留她,要么是赶快再给她找个人家嫁出去,这回还要嫁得远些,免得日后亲戚见面尴尬,怕是日后都不可能再有回吴家的可能了。要么,就是不嫁她也不可能让她一直住在吴家大院里,说不定会将她送到哪个庄子上去,美其名为‘散心’或‘休养’。 一转眼间,她在这古代也生活了快有半辈子了,嫁了人,生了两个孩子,体验了把婆媳关系。要说有什么收获,最大的大概就是学会了夹着尾毛做人,还有,别以为危险盖着压着就可以了,要确认危险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才行,不然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要是早一点想通这个,荷花的事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倒是不知道荷花为什么要害了那个孩子,但不管从哪一方面看这事得利的都是她,所以把她关在这里不算亏。若是她是老太太,心里只怕已经定了自己的罪了。不是说如果不知道谁是罪魁祸首,只要看谁得利最大就行了。 在这个家里能对段浩方的几个庶子有敌意的只有她,而荷花偏偏就是她的人。虽然她在老太太跟前说她没荷花的身契,当时只是下意识用这话去撇清她跟荷花的关系,后来想想这话就是说了也没多大作用。荷花是吴家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庶子死了,得利的是她的儿子,这也是毫无疑问的,那么这事不是她干的还能是谁干的? 想明白这个,二姐只觉得浑身无力。现在不管想什么办法让段家相信自己是无辜的已经不可能了,她只能尽量让这件事的影响变得最小。 首先,她被休的话不知道嫁妆能不能带走,如果不能——这个她实在不清楚,如果不能她就必须想办法让这些东西能够归到昌伟和昌福的名下,而不是让段章氏或二太太拿走。现在放在她名下的嫁妆大约有五间商铺,两间是吴老爷陪嫁的,三间是段浩方以她的名字开的。 那两间陪嫁的铺子是吴家的人在管,只要还是吴家的人在,那两间铺子回头等昌伟和昌福长大了留给他们应该不是难事。这事必须要在吴老爷还在的时候办,要是吴老爷不在了,轮到敬泰当家,到那时她被休应该也有快十年了,敬泰还认不认段家这个茬就难说了。 剩下的还有大约八十几亩的田,这个自然也是两个儿子平分。段浩方要是娶了新妇,再有儿子,那昌伟和昌福大概以后到手的大概只有她的嫁妆了,既然没有什么当家的分别,干脆平分最好。 另外那些嫁妆箱子里的零碎东西,全部变卖了也就二百多两,首饰盒子里的小金条已经交待昌伟收起来了,压箱银她也早给兑成金子藏起来了。比起田庄、地和铺子,这些东西就是让人占了去损失也不算太大。 二姐理过这个便想回家后再嫁的事。 若是嫁妆能带回吴家,她再嫁的事就简单了,找个穷点的人家就行。下回再嫁人,她一定会把所有的事都攥在手心里,不会再以为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能过好日子!荷花的事绝不能让它再发生! 她猜等回了吴家,吴家会怎么处置她。不管怎么说,大概会先让她躲在吴家后院里住上一段时间,等外面说闲话的没那么多了再把她送远些再找个媒婆把她嫁出去。她想着想着笑了起来,她是相当了解吴老爷和吴冯氏的。在吴老爷眼中,没有什么比吴家更重要,不管是当年的二姐还是那个庶子,对吴家有用就捧起来,没用就扔到一旁。没有名字的二姐和在那之后没有声息的庶子都一样,当时她要是错了一步,大约就会跟那个庶子是一样的下场,而她是女子,一切只会更糟。 直到现在,二姐都不后悔教吴冯氏陷害敬齐。虽然这事要是放在现在,她必定不会去做,因为太冒险了,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现在看起来当时吴冯氏已经被那个庶子和小妾逼到绝路上去了,男人的心不在她身上,还摆明了要抬举那个小老婆的儿子而不顾嫡子,就算不那么做,也不可能比当时更坏了,做了,反而有一线生机。 二姐靠在床上,望着屋顶看,有时冲动并不完全是坏事,想得太多反而会错过机会。 那个荷花,若是她在进门之后就将她处理掉,不是顾忌着吴老爷的血脉这个事的话,也就不会有现在的问题了。 她闭了闭眼,现在后悔也晚了。 如果能再有一次机会,她一定会……! 门突然打开了!她从床上弹坐起来,背光下走进来的人是……! “二爷……?”她怔愣的说。 那人走近她,先是上下用力打量了她几眼,然后才过来拉她的手,他说:“胡叫什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杜梅一时糊涂了,这个走进来的男人和十几年前他们在吴家初次见面的影子重合了。他落落大方的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走出去,当走到外面的一瞬间,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杜梅脚下一重,像是重新踏在地上,眼前一时被阳光映成一片白,她眨了几下才看清眼前的人。 “……二爷。”她喃喃道。 他扭回头来仔细看了她两眼,有些慌了,左右看了眼,见四下无人才将手背靠在她额上试了下,他小声急唤她:“二姐!菱宝!你糊涂了?” 二姐 吴菱宝 杜梅的眼泪刷的掉下来,浑身的力气像是让人抽去,两腿一软往地上栽去。 段浩方本来见她两眼怔怔的就害怕,见她喊他‘二爷’更是担心,怕她这些天让人关出毛病来了,还没等走出两步远就见她额冒虚汗,脚下飘浮无力的往地上栽,赶紧抱住却险些让她给带倒,再一看,人已经晕了! 这下可把段浩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他打横抱起二姐往外走,边走边喊人过来,可一夜没睡没吃没喝的手脚也有些打晃,幸好有两个婆子闻声而来,赶紧过来帮着他把二姐送到了老太太那边。 老太太正等着段浩方领着二姐过来给她磕头,她也让人去接昌伟和昌福过来好一起吃顿饭,给这小两口压压惊,结果就听说二姐晕过去了。听了这个她本来在心里啐,觉得二姐真会找时机‘晕’,谁知等人送过来了,见躺在竹榻上的二姐脸色青白额冒虚汗整个人还在打哆嗦,婆子又是掐人中又是拿凉水又是拿醋灌都没用,段浩方坐在旁边,脸色眼见也跟着变白了,她也慌了,赶紧让人去告诉老太爷。 老太爷正在跟大老爷说话,段浩方回来的事大老爷也知道了,他听着信说段老爷领着段浩方过来了,故意等了约有一刻才过来,刚好在门口碰见一脸菜色失魂落魄的段老爷,他假模假式的拉着关心了两句,可段老爷竟像是已经失了心神一般,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只好过来问老太爷。 要说大老爷没点私心是不可能的。孙子这一辈里段浩方眼瞧着比段浩守强,老太爷虽说对段浩守十分看重,可大老爷知道,他更看重人的能力,只要有能力,说不定日后段家外头的事真的会全都交给段浩方去打理,段浩守只会落得个‘守’着这个家这座宅子的下场。 这回段浩方的媳妇出事,虽说不能明着罚她,也不必多问前因后果,总之这是件丑事,段浩方怎么着也要跟着吃点亏什么的才算公平,才算是给家里人一个交待。前几日他都没来找老太爷说这个,一是因为段浩方人还没回来,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他不能在不知道这个事到底有多严重的情况下贸然开口,到时说轻说重都不合适。二就是这个时候开口提处置段浩方和他媳妇的事,未免显得他这个大伯父不近人情。等人都放出来了,再说处置的事,先讲情再讲理,这旁人也没什么话好说,段浩方也没办法怨他。 他坐下,还没跟老太爷说到正题上,那边老太太让人过来说,段浩方他媳妇出来后竟晕过去了,到现在都没救醒,问老太爷该怎么办? 大老爷一边在心底恨得咬牙,心想这段浩方他媳妇跟他是一个样!鬼精鬼精的!一边面上还要赶紧催着老太爷让人去请大夫,一边还叹气道:“唉,这小孩子家家的,丁点气都受不得!”他到底还是不甘心,轻轻的给老太爷上了点眼药。 大夫很快请来了,看了二姐把了脉,又问了这几天的吃食,问了起居,然后大夫捻着山羊胡晃着脑袋说:“心思有些重,又怀了孩子,一时迷过去了,不打紧,人醒了就行,我再开两副药吃吃就好了。” 一屋子人顿时啊呀起来,这个说万幸,那个说有福,老太太也高兴极了,赶紧让婆子去吩咐灶下人给二姐炖鸡汤。 只有段浩方坐在床边深深打量了二姐几眼,旁边一屋子人他也不好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来,只好把狂跳的心按下,跟着大夫出去拿药方子。 外屋的老太爷和大老爷自然也跟着知道了,大老爷脸上跟刷了浆糊似的僵着笑,老太爷倒哈哈乐起来,拍着大腿道:“浩方家的果然是个有福的!” 大老爷跟着陪笑,心里知道这回就是有天大的祸事也落不到段浩方和他媳妇的头上了。他暗暗叹了声晦气,回头却吩咐大太太记得带着东西去看二姐,交待她:“多宽宽她的心,让她好好养胎,别的都别放在心上,爹都说她是个有福的了,唉……” 大太太答应着,回去跟董芳云商量送二姐的东西,一边心里叹了两声。 第 201 章 “来,再吃一口。”段浩方勺子都喂到二姐嘴边了,她把脸扭开了。“不吃!你把它端开!我受不了它这个味……!”一句话没说完,二姐一把推开他捂着嘴趴在炕头。 红花早把盆备在旁边,一看这个样就赶紧推过来让二姐吐,一边劝段浩方:“三爷,你先出去吧,这里有我呢。”她说她的,他却顾不上,把手里的碗塞给她道:“还不再去做点过来!你家奶奶这都吐了好几天了一口都没吃!” 他给二姐拍着背,也不在乎这冲鼻而来的酸腐味,只顾着生气了。红花也不敢走,把碗拿到外头又回来,倒了水给二姐漱口,再把盆拿到屋外去用草灰盖盖,见都是些黄水她也急,人肚子里没东西光吐这个谁受得了? 二姐靠在枕上捂着胸口,这会儿还一阵阵向上翻。她见段浩方还在旁边就推他道:“出去办你的正事吧,我这里没什么,有婆子有丫头的,还能……”一句话没说完就趴炕头上去了,段浩方又气又急,大声叫红花:“快点拿盆进来!在外面晃什么!” 红花一路小跑的端着盆进来,二姐抱着盆使了半天的劲,眼都憋红了什么都没吐出来,她也难受得厉害,捶着炕沿发力也没用。 红花劝她道:“奶奶,还是要吃点才有东西吐。” 二姐连坐回去的力气都没了,段浩方扶着她靠好,一边拿着手巾给她擦嘴和下巴,一张脸铁青。 二姐本不愿意让他看到这样脏污的样子,可他怎么赶都赶不走也就算了,这会儿她实在没力气管别人了。她听了红花的话倒是想点头让她端东西过来,可只要想起吃东西她这胸口就难受。 段浩方见二姐脸色青白,整个人几天就瘦成了一把骨头,他使眼色让红花照看着,掀帘子到外头让人喊宝贵来。 宝贵很快过来,站在门口等着听吩咐,段浩方叫他近前,说:“去请个专精妇人的大夫来,你们奶奶吃不下东西。” 宝贵看他脸色不好也不敢怠慢,马上就出去找大夫,一边心里倒是摇头,也就是他们家这三爷有这个闲心,一般人家哪有吃不下饭的?那叫饿得轻。 二姐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已经五六天了,从那天醒来就开始吐,什么都吃不下。大夫给她开了药,这边喝下去那边原样吐出来。她以前也生过两个孩子了,却是头一回害喜害得这么严重。老太太差人来问,大太太则是亲自带着董芳云过来看,都给她送来了吃的开胃的东西,可别人吃着管用的,到她这里一点用都没有,后来发展到她连茶都喝不下去,就是白开水都又淡又苦的让她恶心。 还是张妈妈想了个办法,在白开水里加醋,二姐才能勉强喝上几口。 之前疑心二姐是装病的这下都闭了嘴,亲眼看着她几天瘦了一圈。要是平常病就病了,人吃五谷哪里不生病的?吃药也吐吃饭也吐喝水都吐,那就可以准备后事了,人活多少寿数都是有限的不是?可偏偏她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这下就是不上心的都要上心了,时不时的都要过来问上一两句,连二太太都亲自来看过好几回,还拉着段章氏的手掉泪,道:“瞧瞧,这二姐一不好,你瞧着都快跟着病了!” 段老爷被老太爷亲口说‘该歇着了’,自然就不必再天天出门了,几天他就老了快十岁,头发也花了,背也驮了。他是这个样子,段章氏却比他老得还快,二太太看到她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这出去说是个七八十的老太婆都有人信! 段章氏听了二太太的话就跟没听见似的,二太太作戏般哭了一阵后自觉没趣就走了。 二姐这边怀着孩子还害喜,段浩方却要天天往外跑,忙得脚不沾地,可外面的事再紧也没二姐让他悬心,怀了孩子是好事,刚听说这消息时他也高兴得找不着北,可孩子还没落地二姐就像是要被他耗去半条命了,他就又恨上了。有昌伟和昌福在他不缺儿子,可他不能没有二姐,所以天天中午回来陪着二姐吃饭,但几天下来都没什么效果,今天他也急了,这人再这么吐下去非生病不可! 宝贵很快请来了大夫,这个大夫看过二姐后跟前一个大夫说的都差不多。先是说二姐的底子好,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前段时间伤了心神,所以胎有些不稳,要在房中静养,等胎稳了就好了。至于害喜,这个因人而异。他可以开些药帮助她开胃,但这个药吃不吃都行:“最好还是不吃药,是药三分毒,病人又怀着孩子,还是小心点好。”让他们多少劝着二姐吃些,“就是不想着自己,也要顾着孩子嘛!” 大夫笑呵呵的,段浩方却听得一肚子火,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车轱辘话,这人眼看着都快瘦脱形了,他还这么轻描淡写的! 他憋着火,口气自然不怎么好。大夫开了药方出去,却悄悄对张妈妈说:“我看你们最好也多劝着点你们家这位爷,女人怀孕生孩子是天道,让他放宽心,别想太多!” 张妈妈只能陪着笑答应,拿了钱给大夫后让宝贵给送出去,她进屋对段浩方说:“三爷,大夫走了,我让宝贵跟着过去拿药。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要不你出来吃饭吧?下午不是还要赶着出去吗?” 看看时候确实不早了,段浩方点点头,张妈妈出去摆饭,他坐回炕上扶着二姐轻声道:“让他们把饭摆里屋来吗?你陪着我吃点?” 二姐捂着嘴使劲摇头!听见要吃饭她这胃就向上翻。他摸了摸她变尖的下巴,皱眉叹了口气出去。 等段浩方出门了,二姐让红花叫胡妈妈进来,道:“人牙子下午来,你去让软玉和温香准备一下,到时别闹起来!” 胡妈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二姐,轻轻答应着出去。 红花给二姐拍着背顺气,一边劝道:“这种事也不必着急,奶奶等身上好了再办不也行吗?” 二姐摇摇头,一手按着胸口道:“又不费什么事?我就动动嘴而已。家里不养闲人!”说着她就把眼睛闭上养神,红花也不敢再说。 这几天,二姐先是把照顾昌伟和昌福的奶娘叫来说两个孩子如今都大了,也不好再耽误奶娘的事:“你家里也有孩子,我这里有些东西给你,你拿回去给你孩子用吧。” 奶娘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让人给送出去了,红花和张妈妈之前都没听到二姐说要让奶娘走,只记得她提过怕奶娘照顾昌伟和昌福不尽心而已。她等没人时悄悄问二姐,道:“我看这个奶娘平常也不偷懒,昌伟和昌福也跟她挺亲近的啊!” 二姐却道:“她有自己的孩子,出来当奶娘只是为财。她对着昌伟和昌福不会是真心的。”另一头却是她并不希望昌伟和昌福养成懒惰的性子,她见奶娘照顾他们时,昌伟和昌福都这么大了她还喂他们吃饭,鞋掉了两个孩子是宁肯站在原地喊她都不肯自己穿。奶娘不是吴家人也不是段家人,她要想一直留在段家只有巴结住昌伟和昌福,让他们离不开她。她要是真心的对两个孩子好,二姐也不介意跟她签长契,可照她这种养法对昌伟和昌福却是没有好处的。以前她总是顾忌着她是孩子的奶娘,所以不愿意硬让她走,而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 不过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奶娘走后第二天,二姐就告诉胡妈妈说要卖掉软玉和温香。理由一是这两个丫头年纪大了,三爷也不会再要她们了,二是如今家里就她这个屋的人多,趁早处置了免得再招人闲话。再者这两个丫头不是吴家屯的人而是外面买来的,二姐不必顾忌什么。以前她总觉得这人既然都买回来了又养了那么久,说不定日后能有点什么用呢?不必急着卖。所以一直放她们在那边住着干养着。现在当然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一下子屋里少了三个人,张妈妈几个都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现在这屋里的人是真少了,晚上等红花回了家就张妈妈和胡妈妈两个老的。张妈妈试探着问二姐是不是打算再买丫头回来?就她们两个老的怕侍候不住。二姐却奇怪的说:“怎么这么说?青萝不是人吗?等她回来这屋里不就有人了?七斤和米妹只是嫁了,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她们生了孩子自然就会回来了,没事,屋里人够用。” 她怎么处置屋里的人,段浩方不管,他现在就一门心思的发愁她不吃饭这事。这天下午他在店里坐了半个多时辰就出去了,店里小工给他说了一个偏方,专治害喜不吃饭。他拿了方子就坐不住了,去药店先让大夫看过后说没什么问题,就是一些开胃的东西,也不能算药。 段浩方叹气道:“只要能有用就行!”说了便让人去抓。看他这样说,那大夫又细细问了遍家中病人的事,等他提着药包出门时,大夫追了出来,将段浩方拉到一旁小声道:“倒是有一个方子,只是其中一样有些难得!” 段浩方听了立刻就说:“钱不是问题!若是能治好内人,便是千金我也舍得!” 大夫苦笑:“倒不是钱,这东西说来也不贵,只是寻常没有人吃它。” 段浩方听了皱眉:“是什么?”他想着若是什么腌臜东西,就不告诉二姐骗她吃下去! 大夫伏在他耳边小声道:“牛肉。” 段浩方一怔,大夫摇头道:“病人既然怀着孩子,自然是最好不要用药的。也不必吃肉,炖了汤喝看看,或许有用,只是这牛肉却难得啊……” 段浩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拱手道:“多谢!” 大夫也没有再多说,转身回店里去了。这方子他是给了,别的他可就管不着了。 晚上都快要睡了,段浩方洗漱过后跟二姐说:“你晚上又没吃,现在饿不饿?” 二姐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小声笑道:“你先别摇头!等我给你端来,你看了再说!” 他蹑手蹑脚的出去,一会儿回来两手端着个通身烧得黑黝黝的小瓦罐,瓦罐盖着盖子,透出几丝袅袅白烟。 二姐本来要捂着鼻子躲开,却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浓香,她放下手支起身凑过来看。段浩方大喜,赶紧放到炕桌上打开盖子,扑鼻而来的香气立刻就把二姐的口水勾出来了! 段浩方拿了勺子舀了口汤送到她嘴边,看着她迎过来喝下去,赶紧问:“味道怎么样?想不想吃?” 二姐点点头,眼睛盯着肉汤不放,他高兴极了,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一口口的吃,一边小声说:“小牛肉嫩,我让人从下午炖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香吧?” 二姐喝了汤忍不住想吃肉,可又怕这牛肉不好克化,吃了再吐就糟蹋了,她小心翼翼的挑了块小的,含到嘴里,几乎是入口即化!等她吃了半罐子才想起来,扭头害怕的问他:“这肉哪里来的?” 段浩方搂着她说:“你只管吃,别担心这个!”一边说一边轻轻摸她的肚子,道:“一下子吃多了也不好吧?剩下的别吃了!你要爱吃,我天天给你做这个!”他也不再把它端走,就着二姐吃剩下连汤带肉全吃干净了才把空瓦罐拿出去。 等他回来了二姐扯着他问牛肉的事,他让她靠在他身上,一边小心翼翼的替她揉胃,一边说:“你别操心这个了,一两头牛而已,你男人就这么不中用?”说了笑眯眯的看着她,道:“好吃吗?” 第 202 章 吴老爷从车里下来,青萝赶紧跟着跳下来,提着包袱心惊胆战。旁边跟着的是王大贵和天虎,吴老爷抬抬下巴,道:“去叫门。” 王大贵踢了下旁边的儿子,天虎答应着跑过去抓着段家新宅的门环咣咣咣砸起来,过路的人看了都加快脚步走过,个个眼神盯着这一脸不善的人瞧:看!寻仇的! 正是大清早,段家下人打着哈欠一溜小跑的过来开门,倒也不敢抱怨什么,老太爷管得严,不许他们仗势压人,再说谁知道这来敲门的是哪位祖宗?得罪了还是自己倒霉。他开了门一见外头站的人倒乐了:“嗨!虎爷!虎爷这些天您到哪里去了?小香儿可是问了好几回了~!” 天虎一脚踹过去,恨不能把他的嘴给塞住,抓着人的领子拉过来小声道:“别胡扯了!赶紧进去说一声!吴家老爷来了!” 段家这人还没明白过来:“吴……吴老爷是哪路神仙?”他掂着脚尖伸长脖子越过天虎肩头往外看,只见大门外停着架青布驴车,车前站着位年约四旬、身高丈二的大汉,膀大腰圆,那拳头足有他脑袋大,一张阎王脸阴着,一双卧蚕眉拧着,一对虎目眯着正上下打量着他。 段家下人腿一软就往地上滑,乖乖!这人能把两个他捆一块再折成两截!天虎一把拉着他往里推:“还不赶紧去报给里头人知道!晚了小心你的小命!” 段家下人让他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个狗啃泥,爬起来就赶紧往里跑。天虎也没说这吴老爷是来找谁的,这人就直接跑到老太爷的院子里去了,他气喘吁吁一脸菜色连比划带说,人人都知道外头来了个姓吴的老爷,来者不善! 老太爷听了却一脸的喜色!一边连声道:“快请!快请!快请!”一边让人赶紧去叫大老爷、二老爷和段老爷都起来迎接客人!他则立刻回屋让人拿衣服来给他换:“拿那件新做的!快点!” 段家热闹起来了。 老太太的院子在老太爷的院子后头,这边的动静一大,她也起来了,听说外头有人找上门来,老太爷让家里的男人们都赶紧出去!这下可把老太太吓坏了!她吓得没主意,就想让人赶紧去把家里的人都叫过去护着老太爷。她这边的婆子还没出去,老太爷那边的人过来了,让她把大太太叫起来吩咐她好好准备迎接‘贵客’。 原来是客人,真是一场虚惊。老太太松了一大口气,既然是贵客,说不得她也要出去见见,万一老太爷让人叫她却没准备就糟了。于是老太太也早早的爬起来穿衣梳头打扮,一边让人去叫大太太,就说家里有贵客来。 她正在交待,老太爷的人又来了,站在她旁边道:“老太太,老太爷说让人去看看三奶奶,看她今天精神好不好,这些天吃的如何,睡得如何,昌伟和昌福也让奶娘带过来见见呢。” 老太太正梳着头,听了这话愣了,谁都不问,怎么单只问她?哪个重孙子都不叫,怎么只叫浩方家的?她马上问这贵客是哪里人,这人道他也不知道这贵客是谁,只是听外头人说姓‘吴’。 二姐的娘家人?老太太顿时有些僵,看老太爷这个架势,怕这个吴老爷来头不小!幸好早几天就把二姐给放回去了,关着的时候也没让她跪也没让人打骂她!不然今天这话就不好说了!老太太想起前几日听人说二姐害喜害得厉害,叫过婆子来道:“你去瞧瞧二姐,看看她气色如何,问问害喜还厉害吗?是不是现在还不想吃东西?”说了觉得不够,又道:“你让灶下现在就赶着做些易克化的东西送过去!别的都先停下来!”婆子答应着,她又摸出钥匙道:“上回得的那幅观音像,你给她送过去,让她万事都不要放在心上!只管把身体养好就行!”婆子再答应着,她想了想,阴下脸说:“你回来前先去看看章氏和魏氏,让她们安分些!要是这时再惹出什么事,我们段家可不留她们了!” 婆子又重复了一遍才去,出门时大太太已经来了,她过来时大老爷已经得了信出去了,临走前他交待她道:“来的是二姐的爹,今天你可不能在她跟前摆什么架子!”大太太跟着他快步出来,道:“我就拿当她祖宗敬着!你放心!” 老太太见大太太穿戴得不算失礼,满意点头道:“你让家里准备一下,那些没用的人今天都不要出来乱跑。都要给我规规矩矩的!要是今天出了什么差错,立刻卖出去!谁都不要想着能有什么情好讲!” 大太太笑着答应,过来替丫头侍候老太太梳头,一边道:“我这就让人上街买菜,虽然不知道爹和客人在不在家里吃,不过还是先准备着好些。” 老太太照着镜子对大太太笑:“你想得好。家里的桌椅凳子也不够用,你让浩守赶紧去租了回来,还有侍候的人也一起带回来,家里要是来不及准备那么多菜,就先到酒楼去请人大师傅回来做!” 大太太一一记下,老太太又想起来二姐,交待她道:“我记得街上有间店斋菜做的不错,二姐这些天害喜吃不下东西,你把他们那边的师傅请回来一个,或许清淡点的她能吃上两口。” 大太太笑眯眯的只是点头,侍候老太太梳完头回了家叫了段浩守出来,让他立刻去办事。 “这事是赶紧的,你先去办。你亲自去东福运请他们那里的洪师傅过来,还有就是拢月斋的方师傅,这两个一个讲明是招待客人,一个是给家中怀了孩子的女眷做些吃食,好好的把人请来,别的不要多说。让跟着你的下人去旁边的紫檀阁,把他们店里的那套绘着福、禄、寿、喜的八仙桌租过来,再加八把椅子。” 段浩守又重复了一遍才出去,大太太再让人去叫相熟的人牙子过来,要租下他们那里专精侍候宴席的下人,还要让人去买酒,那家酒楼的乌仙饮一天只卖二十坛,去晚了就没了。 等都忙得差不多了,她带着人去看二姐。跟着她的婆子说:“太太,要不我先去替您看看,也不用您亲自跑一趟,今天都忙成这样了。” 大太太笑了,叹道:“要是平日,我就让你替我走一趟了,偏今天不行!” 二姐那边也正热闹着。 这两天段浩方总是等夜里人都睡了才把给她炖的牛肉端出来,每天都看着她吃完再拉着她说会儿话两人才睡觉。所以早上她醒的就晚了些,多是他都出门了,太阳都升高了,昌伟和昌福都吃过早饭了她才醒。 今天倒好,天还蒙蒙亮张妈妈就在外头敲门,她迷迷糊糊的眼睛还没睁,就感觉到他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去开门,听见他压低声音对张妈妈说:“一大早的吵什么!出去说!” 她听着他在外头跟张妈妈叽叽咕咕了一会儿又回来,以为他会再上床来睡,谁知他却过来轻轻推醒她道:“二姐醒醒,爹来了。” 段老爷来了?他进屋了?! 二姐吓得一个骨碌就要从床上下来,段浩方按着她奇怪道:“你干嘛?就是急着见爹也不在这一会儿啊!爹刚到,要等一会儿才能过来看你呢,我现在就过去。” 二姐这才知道想岔了,不是段老爷进屋来了,她又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边张妈妈正侍候着段浩方穿衣裳,她坐在床上愣愣的问:“……是爹来了?” 段浩方笑着过来拧了下她的脸蛋:“给你撑腰的人来了!高兴吧?” 真是吴老爷来了?他怎么会来?他知道了?二姐脑子里乱成一团,等段浩方出了门张妈妈才过来坐在床边激动道:“二姑娘!是老爷来了!老爷看你来了!” 张妈妈是又笑又抹泪,这下姑娘就是有天大的难事也不怕了!老爷都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二姐仍不明白,呆道:“……爹怎么会来?”张妈妈见她这样就说,“姑娘忘了?”说着左右看看,伏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让青萝和天虎回去报得信,就是老太太留下姑娘的那天晚上,他们连夜回去的!” 二姐扳着手指算时间,照这么算,吴老爷是得了信就马上过来了,一点都没耽误。 吴老爷会亲自来,还这么快,二姐实在是没想到。因为在她心里吴老爷不会这样做,她知道的人里没人会因为嫁出去的女儿受了气家里人就特地找过来一趟。在这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不是一句空话,她就知道有的人家女儿是让婆家打得逃回娘家,娘家却再给送回去的。嫁了就是婆家的人了,死活都是婆家管。她以为吴家对她也会是这样。 张妈妈见二姐像是怔住了神就没再说话,而是兴冲冲的打水给二姐洗脸梳头,红花这时也听了消息过来了,她去开箱子拿衣裳给二姐换。既然要见吴老爷,自然不能像在平常在家里那样随便,怎么着也要梳洗打扮一下才好。 这时老太太吩咐的给二姐特地做的早饭送过来了,老太太的婆子也跟着过来了,却连里屋都不敢进,而是在外头跟张妈妈说话。二姐听着那个婆子跟张妈妈说话时那个客气奉承,却想起了她第一次来段家见老太太时的情景,那时可是她对着老太太屋里的婆子行了个大礼呢,真是风水轮流转。 婆子堆着一脸的笑弓着腰跟张妈妈说老太太交待她来看三奶奶,又拿出老太太让她送过来的观音像,说赶紧挂上,菩萨保佑着才好,亲自爬高上低的踩在凳子上把那画挂在墙上,又指着摆了一桌子七八个碟子碗的各种各样的吃食说知道三奶奶害喜,不知道哪样能吃得下,所以便做了这么多出来。这婆子掩着口笑道全院子的早饭都往后排了,单先给三奶奶做的! 张妈妈说谢过,又请婆子进里屋跟二姐说话,这婆子却摆手道她从外头来,不敢冲撞了三奶奶,张妈妈再三请,掀开帘子请,那婆子却仍是摆手不敢进,就在外头对着二姐结结实实蹲了个福才走了,二姐赶紧叫张妈妈送,那婆子千恩万谢说二姐心慈仁善,简直就是活观音投的胎,乱七八糟一筐一筐的好听话往二姐身上砸。二姐在屋里听着都觉得臊得慌,好不容易张妈妈把婆子送出了门,却见她转头又进了段章氏的屋子,张妈妈回来跟二姐说,一脸狐疑道:“她从咱们这屋出来,跑那边去干什么?” 二姐转了下眼珠子,让她去跟院子里管小灶的刘妈妈说,一会儿等段章氏屋里的婆子去端早饭时把话套出来。 张妈妈答应着出去,她转头叫红花过来扶她下床,红花赶紧过来按住她说:“奶奶要什么只管叫我去拿,千万别下来!大夫说奶奶要养到孩子四五个月的时候才算稳呢!” 二姐道:“爹来了我难道还能在床上坐着?别胡说了!赶紧过来扶我!” 红花劝不动她,急得一头汗,二姐挪下床正准备穿鞋就听见院门外头一片热闹,段浩方在外头说:“爹,这边走。” 吴老爷进院了!她一急弯下腰提上鞋站起来就往外迎,红花在旁边跟着扶着,谁知段浩方领着吴老爷刚好进屋。 吴老爷心急,他本来以为二姐还让段家老太太关着,自然想先去老太爷那边,可段浩方说二姐已经搬回家了,他顾不上跟老太爷多说两句,拉着段浩方就回来了。路上段浩方跟他说二姐又怀了孩子他的脸色也没多好看,他大步流星的在前面走,段浩方一路小跑跟在后头,一边帮他比着方向。进了院子,吴老爷才不管会不会撞着亲家太太或其他女眷之类的,他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规矩,直接就往二姐的屋里去。掀开帘子就看见二姐正让丫头扶着出来,一见到他,二姐的整个脸都亮了!他上下一打量,见她虽然看着不比在家里结实精神,可脸色还算红润,心先放下一半。 段浩方一见二姐居然下地了脸顿时就沉了,顾不得吴老爷在旁就骂红花:“红花你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你们奶奶下地?大夫都说她这会儿不能多走动!”他越过吴老爷想过去扶二姐回去躺好,结果眼前一闪,就见吴老爷大步过去小心翼翼打横抱起二姐转头问红花道:“哪边?” 二姐长到十岁就没再让吴老爷这么抱过,一时也吓着了,脸一下子红了,觉得她都这么大了不能再让爹抱,另一方面也怕吴老爷年纪大抱不动她,急道:“爹?我没事!我能走!” 吴老爷哪里管她?在他心里,别说她嫁了人生了孩子,就是她的孩子都生孩子了,这也是他的丫头! 红花见了旧主腿肚子也有些打战,低头领着吴老爷进了里屋。 吴老爷轻手轻脚的把二姐放到床上,再拉起薄被给她盖好,这才坐到她身前摸着她的头发仔细看她,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才叹道:“乖乖,你可是要把你娘的心给吓得跳出来了!” 二姐想到吴冯氏也急了,吴老爷都赶过来了,吴冯氏在家里必定也急得不成样子了!她抓住吴老爷的手要问,还没开口就看着吴老爷慈爱的看着她,好像她还是六岁大那样笑着哄她:“别怕,爹来了。谁欺负我的二丫头,我不饶她!” 二姐一肚子话都给噎回去了,眼一酸,喉咙一紧,咧开嘴笑了。她拉着吴老爷的手轻轻摇晃了两下,像小时候那样撒娇道:“爹,别担心,我没事,我挺好的。” 吴老爷不说话,只是轻轻摸着她的头,一直看着她。 二姐眼里含着泪,脸上的笑却越来越灿烂,她哄着吴老爷道:“爹,我真的没事!真的!” 吴老爷摸着她的肩,觉得手下这就是一把骨头。他看着二姐笑中带泪的说她挺好,都挺好,他也笑了,像老虎露出利齿。 他摸着二姐的头说:“爹在这里,别怕。” 他站起来瞟了旁边的红花一眼,红花直接跪地上了,他道:“侍候着你家姑娘。” 二姐跟着吴老爷学管账足有五六年,可不少见他这副样子,但以前哪一回都没这回吓人。她又是急又是吓的拉着吴老爷的手不敢让他走,她以为他是来向段家道歉的,现在看来他是来找段家寻仇的! 吴老爷哄小孩子样的拉开她的手拍拍她的头出去了,二姐见段浩方就在门那边站着,赶紧对他使眼色让他进来,她要让他拉住吴老爷!哪知段浩方冲她眨眨眼,然后就跟着吴老爷走了! 他想干嘛? 等吴老爷带着人走了,张妈妈领着青萝进来了,还带了几箱给二姐的东西,红花也站起来了,一屋子人噤若寒蝉。 都是从吴家出来的人,都知道这回吴老爷是气大了。 僵了一会儿,还是张妈妈先动起来,她让青萝先回屋休息,让红花去给二姐端早饭,她去领昌伟和昌福过来陪着二姐,等人都出去了,她坐到二姐身边劝道:“姑娘,天大的事都有老爷替你顶着,你就什么都别想了!” 二姐苦笑道:“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停了会儿她又笑起来,问张妈妈:“你说,爹会怎么跟段家说?” 张妈妈摇头,她可不敢猜这个,顺着二姐的话道:“反正老爷是来替姑娘撑腰的!” 昌伟和昌福也跑着过来了,红花摆上早饭。二姐一边陪着两个孩子一边分心想着前院会有什么事,现在会是怎么样。 昌伟举起他的勺子喂到二姐嘴边:“啊~!” 二姐配合的张开嘴让他喂,红花赶紧拿了只空碗让二姐吐出来,二姐摇摇头嚼嚼咽了,是一口鸡蛋羹,倒不难吃。 两个孩子都知道娘这几天吃不下饭,两人争先恐后的喂二姐,让这两个孩子这么胡塞乱填的,她倒也吃了个半饱。吃完了她也怕一会儿再吐出来,学着段浩方那样轻轻的揉胃,谁知过了一刻都没有想吐的意思,看来喝了几天的牛肉汤还真有用。 等早饭吃完了,盘子碗都端下去了,二姐只觉得这一会儿时间都度日如年。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没吵起来吧?不过吵起来吴老爷也不会吃亏,别看他今年都四十三了,可是看起来还跟三十几的时候差不多,都没怎么变。就段家这群人,怕是加一块也打不过他。 二姐想着吴老爷拿他的大拳头砸段家人时憋不住笑了,心里积了几年的郁气一下子全没了。好像身后有了靠山,她可以抬头挺胸,什么都不用怕了。 她叫来张妈妈把吴老爷带过来的那几个箱子打开,昌伟和昌福都围着看,哇哇的惊叫。里面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东西,倒是有不少家里晒得干果自己制的酱什么的。 张妈妈把酱缸抱出来笑道:“这可真是恰好了!姑娘刚吃不下东西就送来了这个!中午我给姑娘做咱们家的炸酱面!” 二姐一听就想起以前在吴冯氏的屋里,跟大姐和敬泰围着一张桌子,筋道的热腾腾的面,香菇、木耳、黄花菜和炒香的葱和肉馅和着自己家晒的酱做的卤,旁边有切成丝的黄瓜,香油调的蒜泥,再加上一些别的菜,喷香的卤猪蹄和猪头肉,还有炸肉丸子、烩茄子、炖粉条。 二姐饿了。 她叫过来张妈妈让她中午做这些菜,笑眯眯的说:“中午我跟爹一起吃。你让人去叫跟爹说一声。” 张妈妈听了前头还在笑,听到后面就为难了,劝道:“姑娘,老爷来了,中午怕是段家要请他吃呢。” 二姐哼了声,道:“那又怎么样?我跟爹多少年都没见了,吃顿饭怎么了?中午我跟爹吃,他们要想请爹吃饭,让他们再找时间好了!” 她这么说,张妈妈只得放下手里的活先去前面跟吴老爷说这个,免得过一会儿段家人拉着吴老爷出去了就来不及了。 前院老太爷的屋里,吴老爷正跟老太爷对坐饮茶,旁边大老爷、二老爷、段老爷都陪坐着,段浩方站在吴老爷身后倒茶侍候。 张妈妈过来站在门外让天虎进去传话,天虎进来段浩方先看见了,使了个眼色天虎就过来先跟他把话说了,结果张妈妈在外头正转着圈呢就见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段浩方,人就僵在那里了。 段浩方叫过张妈妈问清是什么事,他听了倒笑了,低语道:“你家奶奶使性子呢!” 张妈妈陪着笑想替二姐圆两句,想说这是二姐想娘家人一时糊涂了,他却没等张妈妈开口就转身回去。 他这出来进去的自然让人看见了,段家几个人都拿眼睛看他,他却谁都不看,笑眯眯的走到吴老爷身旁伏身说了两句什么,段家的人就见吴老爷端着茶听,听着听着笑了,还点点头。段浩方就又出去了,转眼又回来了。 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快到吃饭的时辰了,大老爷笑呵呵的开口道说东福运已经定好桌子了,请吴老爷到那里去吃。 吴老爷放下茶笑道不用麻烦了,都是自己家人,在家里吃就行了。 大老爷松了口气,幸好大太太也在家里准备好了一桌,忙道那也好,家里吃方便,说着就要站起来让人去传话在家里吃,灶下准备着。他看老太爷,想等老太爷发话,可老太爷却去看吴老爷。 吴老爷慢悠悠站起来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了。”说完转头对段浩方说,“家里都准备好了吧?” 段浩方弓身笑道:“都备好了。” 大老爷这才明白过来吴老爷要去三房那边吃,他不好说吴老爷的不对,只叫住段浩方道:“浩方不可胡闹!”然后转头看段老爷,示意他叫住段浩方。吴老爷来是家里的客人,理应由当家的招待,怎么能让三房来呢?这不乱套了吗? 可段老爷像是让人剪了舌头,连头都没抬。 他只好再去看老太爷,结果老太爷站起来笑道:“那行!就让浩方尽尽孝心!” 老太爷这么一发话,大老爷也没话说了,眼睁睁看着段浩方领着吴老爷走了。他不甘心,吴老爷可是个大地主,能有机会巴结上他那可是天大的好事!以前是他没想到吴老爷这么疼嫁出门的女儿,这倒是个意外。但现在还不晚,大老爷想着以后要让大太太多去看看二姐,一边扯着段老爷跟在后头,他想着一会儿就算在三房那边招待吴老爷,他这个当大哥的也可以作陪。二老爷也跟在后头。 大老爷兄弟三个跟着吴老爷和段浩方到了三房的院子,进门却见段浩方没把吴老爷领到正屋,而是往旁边他家去。 大老爷咦了声,转头看段老爷,这是怎么回事?不等他问,就看见那边张妈妈已经掀了帘子迎出来,笑着说了句:“老爷!姑娘都等急了,正让我去找呢!” 大老爷这下明白了,再看段老爷还是那副死样子,不过好像他刚才跟着松了口气?难道他不想跟吴老爷多亲近亲近? 既然吴老爷是在段浩方那边吃午饭,那他这个大伯就不好去作陪了。大老爷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二老爷见没戏了也跟着走了。 段老爷见这两人都走了才迈步回屋,走到段浩方那边时听到里头吴老爷正在哈哈大笑,他只觉得头皮一紧,缩着脖子钻自己屋里去了。 第 203 章 吴老爷住下了,他好像一时也不急着走,打发了王大贵回去给吴冯氏报个平安后就大摇大摆的在段家留下来了。每天都有人来请,吃饭喝酒听小曲,呼朋引伴好不热闹。 段家人看着眼馋了,大老爷自己不好天天守在弟弟的门口等着吴老爷,也不好天天过来拜访,于是他就跟吴老爷常常在街上‘巧遇’,而且都是吴老爷刚出门或刚转到街上没多远就能看到大老爷哈哈笑着过来:“好巧!大哥也出来转呢?” 按说吴老爷是段老爷的亲家,这个辈分是摆在这里的,可是段家的几位老爷不管这个,怎么亲热怎么来,哪个都不肯高吴老爷一头。大老爷管吴老爷叫大哥,二老爷见着吴老爷也喊哥,老太爷到是不好喊哥哥弟弟,可他见了吴老爷比见几个儿子都亲,而且只要是他跟吴老爷在一个桌上吃饭,几个儿子在一旁都是作陪的,端杯子喝酒放下杯子吃菜,脸上挂着笑就行,说不说话不要紧。 唯独段老爷,这些天闷在屋里闷豆芽似的不出来,快跟养胎的二姐一样了,段章氏见他躺屋里脸色也不好就疑心他病了,过去问他咱们叫个大夫回来瞧瞧吧?段老爷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好着呢!” 你好着干嘛不出屋子? 段章氏不明白了。吴老爷到段家来是多好的机会,段老爷跟他是亲家,段家最有资格跟吴老爷套近乎的就是他!趁着这会儿巴结好了吴老爷,说不定老太爷一高兴还让他回去管铺子呢? 要说如今家里顶梁的是她儿子,比丈夫当家更好才对。丈夫还有个小情啊什么的,儿子可是自己的。段章氏以前自然是这么想,可如今…… 她叹了口气,所以,还是段老爷当家她才能过得舒坦些。再说段浩方往家拿钱,自然是给他媳妇,她跟二姐不说是冤家对头也差不多了,以前是她拧着二姐的劲,二姐还算乖顺听她的话,现在她让婆子到二姐的屋子问月钱的事,二姐连门都不让婆子进,说她如今正养胎,日后再说。以前二姐几乎天天给她加菜,小灶做菜前她也会亲自过来给她报一遍菜名,顺着她的意思减菜加菜,现在是没有了。小灶是加菜,但只加给段老爷、段浩平、段浩方和昌正、昌伟、昌福三个孩子。她让人去跟二姐说想吃什么,人照样到不了二姐跟前就回来了,还是那句话:她要养胎。 所以她现在只有大灶的菜能吃。大灶跟小灶是一回事吗?就大灶每顿端过来的那两道清汤寡水的菜和白水煮面条,那是人吃的吗? 段章氏初时赌气,不肯吃,就想看看等她饿病了她再找儿子告状!她饿了几顿后,见着段浩方就总是把话题往小灶上引,抹着泪道:“……我是真没办法了,现在我连想吃个腊肉都不行了。” 她哭得可怜巴巴的,儿子却一脸不耐烦,敷衍的笑着对她道:“娘想吃腊肉,我使唤人上街去给娘买。二姐的胎不稳,大夫让她不要下床,我也这么跟她说的。或是她一时顾不上吧,娘不要跟她计较。” 她见儿子如此轻描淡写的,不忿道:“不过就是张张嘴的事!哪里就能累着她了?我看这小灶专就是她一个人的!旁人想用都不行!她花的还不是我段家的钱?那灶下用的柴买的菜肉难不成都是为她一个人买的?” 儿子听了这话却皱眉,道:“娘你说这个我可不能答应!小灶的火是一直都没停的,这个我知道!昨天晚上大哥半夜想起来非要吃烙饼卷菜,还不是赶紧给他做了?照娘的意思,是说二姐专跟娘过不去了?” 段章氏当然就是这个意思,可她这么跟段浩方说,他却根本都不信,她又拉着他哭,他连听都不愿意听就走了。 这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段章氏捶着心肝骂段浩方没良心,更加怀念以前段老爷当家的时候了。 可现在跟以前真是不一样了,段老爷不肯出去,她也不敢狠劝,只是坐在他旁边发呆,拿眼睛充满渴望的看着他,希望他能出去跟吴老爷亲近亲近。见他没个头痛脑热的却裹成个包子状窝在床上,她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他这是难受生病了。 大老爷二老爷天天的跟吴老爷在街上酒楼里‘巧遇’,回来了老太爷又今天得了幅字明天得了个宝贝的抓着吴老爷不放,一来二去的天天见吴老爷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二姐不高兴了,带着张妈妈和红花侍候吴老爷洗漱时道:“爹,你天天这么喝可不行!身体都喝坏了!那些没意思的人跟他们应酬什么?” 吴老爷翘起两脚由着自己家的姑娘收拾,喝得烫红的脸上挂着一丝笑。 二姐见他不说话,就让丫头婆子们都下去,自己捧着加了醋的温白开水给吴老爷喝,坐下道:“爹,你要是想着这几天跟他们套了近乎日后我的日子就好过了,那就趁早打消了这个主意吧!段家的人,个个都是白眼狼!” 吴老爷见二姐嘴一撇眉一挑这样说,憋不住笑了,逗她道:“照你这么说,段浩方也是这样喽?” 二姐听了倒不像吴老爷以为的那样替段浩方说话,她凑近他小声道:“爹,我一直想问,荷花的事怎么说的?她人呢?” 青萝回去时那旧宅里只剩下傻孩子和那看门老头了,荷花人却不见了。她赶着回吴家屯报信就没多问这个,在吴家也没顾得上去打听,回来了她跟二姐一说,二姐心里就记着这件事了。她不去问段浩方,只转过头来问吴老爷。 吴老爷眼睛也不看她,像是这事根本不值得一提似的道:“哦,你说她啊,我给她接回来了。” 二姐眼一瞪:“爹让人去接的?爹是听了青萝说的才去接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吴老爷已经歪在床上打呼噜了。二姐叹了口气,把他的两条腿抬上床,又给他脱了外裳盖上薄被,确定桌上的水壶是满的,屏风后的马桶是空的,窗户关上灯熄掉才掩上帘子到了外屋,见青萝正在铺床就交待道:“我爹喝了酒,夜里可能会渴,你记得让他喝温水,不能喝凉水。” 青萝说:“奶奶放心,我知道。”她送二姐出门,二姐在门外听着她把门栓挂上才走。 回了屋段浩方正在里屋坐着等她,看他的样子也是洗漱过的,见她进来就放下手中的账本迎过来道:“爹睡了?”然后扶着二姐的后腰引她坐到床上,绝口不提二姐下床跑去侍候吴老爷的事。 二姐靠在床头,看他收拾账本,等他上来了才靠过来轻抚着二姐的肚子说:“今天吐了没?” 她摇摇头说:“我都好多了,这几天都没吐,吃得也挺好的。”他笑着扳过她的脸就着灯看,说:“我瞧瞧,脸色是好多了,就是不见长肉。” 他搂着她的肩,两人的手一起放在她微微有些起伏的肚子上,他说:“这孩子没出来就折腾人,必定是个调皮的。”说着伏下身在她的肚子上亲了口,说:“出来以后我再教训你!让你不老实折腾你娘!” 二姐让他逗笑了,伸手轻轻摸他的脸。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才吹灯睡觉。躺下时他说:“你要是夜里想吐就叫我,木盆和草灰都在床下,不要自己忍着!” 她点点头,他给她掖了掖被子才睡。 看着躺在旁边的他,二姐心里不是没感觉的。段浩方在她心里就像是切成两半的人。 荷花的事她几乎可以猜到必定是他将荷花送回吴家的。虽然现在人人都说成是李婆子污攀她才会说是荷花害了那个孩子,可二姐心里清楚,这里面的事说不定……不,应该是真的。除了荷花为什么这样做搞不清楚以外,其他应该都是真的。确实是荷花教唆或摆布一个孩子害死了另一个。 荷花是吴家给的,因为她的缘故段家死了个孩子,先不管段浩方对这个孩子有多少感情,二姐知道他至少是个不肯甘心吃亏的人。若是荷花没根没梢的,可能他会打死她,会让人卖了她,会折磨她,反正他总要找回来点什么的,他不会把这个给咽了的。 今天她问吴老爷也是试探,若是吴老爷清楚明白的跟她说,那她就不这么想了,可吴老爷偏偏说得含糊,这就表示段浩方确实借着荷花这个事向吴家要了什么。 二姐翻了个身,背对着段浩方。他的手几乎是立刻就伸了过来,轻轻搂着她让她靠在他怀里。她知道,他怕她睡觉趴着压着肚子,这些天晚上几乎都要醒好几回看她的睡姿帮她翻身。 就是这个让二姐不知道要怎么去想段浩方,她只能把他切成两半来看。 一半的他是个精明的商人,能够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另一半的他也是一个顾家的知道保护妻儿的好丈夫,最让她喜欢的一点也是这个。在他眼中并不是他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是重要的,他只把她和昌伟、昌福放在心上了。 这次的事让她明白,他不会不管她和孩子。他的这种坚持更多的是基于礼教或制度,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元配正室,所以他不论如何都会维护她。甚至不必他去想,他就这样做了。 老实说,这比感情更让她觉得安心。 她想起了吴冯氏曾经说过她会明白为什么她把她嫁给他,她现在明白了。这样的一个男人才是真正值得依靠的。在无法确定他一定会喜欢她,爱上她的时候,保证他会是一个尊重正室的男人比别的更重要。 她喜欢这个知道顾家,知道爱护妻儿的段浩方,却不喜欢那个精明的他。可是她也知道为什么他敢对吴家提要求,因为在他的眼中和心中,她这个妻子虽然是吴家的女儿,却已经嫁给他了,是站在他这边的人。 在他的眼中,她是会顺从他的,而如果她跟他争这个,表示出她姓吴,她不喜欢也不愿意他打吴家的主意,敲诈吴家时,很难猜他会怎么做。 最坏的是他从此认为她跟他不是一条心而舍弃她,最好的是他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她说她的,他做他的。 这两种二姐都不怎么喜欢。 想起段章氏和段浩平,再看看他是怎么对吴家的。二姐怨恨起来,不管段章氏和段浩平跟他找多少事,在他心里仍然是把他们当亲人看的。而在面对吴家时,他就是想利用它。 她又翻了回来,他已经快睡着了,半眯着眼睛问她:“……怎么了?是不是睡不着?”他说着,手开始在她的肩背上缓缓拍抚哄她入睡。 二姐摸着他有些扎的下巴钻进他的怀里,他调整了下姿势抱住她,手仍在她背后拍。 跟他硬顶是没用的,要顺着他,然后再慢慢的影响他…… 她拱了拱头钻到他脖子根下,摸着他的喉节玩,摸了几下他叹了口气抓住她的手,再看他眼睛已经醒了。 “你是不是不想睡?”他无奈的说。 二姐眨眨眼,努力无辜的看着他:“……我白天睡过头了。” 他长叹,仰躺,似乎是在聚集精力,过了会儿后翻过来搂着她说:“那,我们接龙玩?上次我见你跟昌伟和昌福这么玩。” 上次二姐为了练两个孩子的词汇量,就跟他们玩接龙,没接好的人吃一颗葡萄。两个小子又想吃葡萄又不想输,热闹了一个下午,估计是他回来的早看见了。 “桌子。” “字帖。” “铁锅。” “锅巴。” 二姐停了会儿,蹦出来句:“巴巴。” 段浩方噗哧一下笑了,伸手过来说:“这可不能算你对!”他伏过来抓着二姐在她脖子根哈气,又搔她的胳肢窝,弄得二姐像条离了水的鱼般在床上踢腾,还不敢笑出声来。 两人正闹着,外屋的张妈妈咳了声,他们两个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僵着一动不敢动,他的手还夹在她的胳膊下面,她的脚正准备踢他。 张妈妈翻了个身,又咳了两声没动静了。 两人也不敢再闹了,黑暗中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四只手胡乱你给我整衣裳我给你整衣裳,然后重新躺好盖上被子睡觉。 刚安静不到一会儿,二姐憋不住又笑了,段浩方也掩着嘴笑,嘴快咧到耳朵根。他出了口气伸手给二姐掖掖被子角,盯着她严肃道:“好了,玩够了可以睡了吧?” 她又往他怀里钻,他带着笑重新盖好被子,照旧拍着她的背,不一会儿两人就都睡着了。 外屋的张妈妈支着耳朵听,没动静了才敢躺安稳了,心里想着明天一定要跟二姐说,这刚怀了孩子不能由着男人的性子胡来! 第 204 章 门口的婆子在跟段章氏说话:“……二姐说想在家里摆一桌,请太太和老爷都过去吃个饭。”段章氏正在连声的说好,躺在里屋床上的段老爷却打了个哆嗦,他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差一点就要喊段章氏别答应了。 不过他说不出口,所以只能听着段章氏问什么时候,又说到时一定去,然后把那婆子给送了回去。 他记得那婆子听声音是二姐身旁的张妈妈,最得力最亲近的婆子,吴家陪嫁来的。段老爷现在想起吴家就打哆嗦,不一会儿段章氏欢喜的回来了,见他从床上坐起来就说:“你起来了?儿子晚上请我们过去吃饭,我想着就是抬腿从这屋走到那屋,也不费什么事就答应了,你能去吧?” 段老爷在家躺了快有半个月了,段章氏开始怀疑他是装病,猜着想是因为她害了二姐这件事,所以他就不敢见吴老爷。想到这个段章氏也有些愧疚,后来见他躺得时候久了也疑心是真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由着他天天连屋子都不出的躺着。 她坐到床边,仔细打量着段老爷的神色,见虽然还有些没精神,像是让雷吓坏了神,可脸色却是不错的,应该没大碍。她便劝道:“这虽然是二姐请的,可我觉着应该是亲家的意思。他都来了快半个月了你还没摊上跟他坐在一张桌上吃顿饭呢,这也说不过去。”她盯着段老爷的眼睛看,可他不跟她对眼,她只好继续说:“我想着就是有天大的结,都是儿女亲家的,哪里能有什么大仇?他们那边既然先开了这个口,我们当然不好再给挡回去。” 段老爷还是没动静,她揪着衣裳角说:“……我知道这事都是我不对,到了那边我先去给二姐陪个不是,咱们再好好的吃顿饭把这个事给抹了还是一家人。”她偷眼瞧他,见他还是没反应,便加重语气说:“你就是不看别的,难不成儿子也不要了?” 儿子自然是要的。再说这么躲下去也不是个事,所以段老爷仍是点头了,起来让段章氏侍候着穿衣梳头准备去段浩方的屋子吃晚饭。她见他答应去了,高兴极了,把家里的衣裳箱子都打开给他翻衣裳换,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铺了一床一桌子。 段老爷站着让她打扮,脑子里却仍是混成一团。吴老爷手里的债可是他的催命符,这几年他从来不敢去想,时候长了他也觉得那个事可能吴老爷也忘了,二姐给段浩方生了两个儿子,这么些年也不见她用这个事在家里作威作福,他就猜吴老爷没把这事告诉别人。他就想着只要小两口好好的过,这个债想吴老爷也不会再来跟他要,毕竟他的女儿可是嫁给他的儿子了。 二姐本身是个不爱找事的,虽然段章氏和魏玉贞时不时的给她个小鞋穿,可她也从来没找谁告过状。段老爷就觉得她是个软柿子,脾气好,心里是松了一大口气的。她要是个爱告状的,时不时的向吴家告上一状,那债条的事早就掀出来了,也不会拖到今日。 所以这次老太太将二姐关起来的事他虽然有些害怕,可是更多的是害怕儿子跟他们老两口离了心,正经倒不怎么怕二姐那边捅出什么事来。想想看段浩方从南方带回石榴和孩子的时候,他让二姐回了娘家算是给她个安慰,可也没听说吴家为这个有什么不高兴的,想当初老太太把杨明月给段浩方的时候,吴家可是没轻饶了他们的。所以段老爷就猜,当初二姐回吴家时应该是把这个事给瞒下来的,可能是怕丢人。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都愿意别人说她过得好,不然日后逢年过节的不是让亲戚看笑话吗?就是打碎了满口的牙也要自己咽下去。 这个跟石榴那个事还不一样,这个可是还扯上了她自己的人:荷花。所以段老爷觉得二姐不会跟吴家说,他也根本没想到吴老爷会来,还来得这么快。 于是就在那天一大早知道吴老爷堵在大门口的时候,段老爷的脚都是软的,他可真怕吴老爷当着老太爷的面把他的债条拿出来拍在桌子上,他在老太爷眼里已经是个没用的儿子了,债条的事要是让老太爷知道了他还能有个什么好?赶出家门都是轻的,怕就怕老太爷什么也不说就让他远远的走了,对外头只说让他去外地啊什么的,难道还能指望着家里的谁为他求情吗?以前还有个小儿子段浩方能站在他这边,可段章氏的事刚出,他连这个都不能确定了。 去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像段章氏说的,还是亲家呢,他就不信吴老爷能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提债条! 吃饭的事是吴老爷跟二姐提的,他说:“我来了都有十几天了,还没跟你公公婆婆吃个饭,这次的事虽然是他们不地道,可你还要在这个家过日子,这个坎要抹了去,不然我就是回去了也不安心。” 二姐听了半天没说话,心里倒是叹了口气。她怎么不知道啊?别说段章氏是到老太太那边把她给捅了,就是她捅到老太爷那里,只要段家没休了她,日后他们还是要在一个院子里过。她还是要端着孝顺儿媳的模样去侍候她,出了这样的事,她更要孝顺给所有人看,不然旁人指不定怎么编排她呢。不过她心里已经有数了,就对吴老爷说:“爹,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办。这回的事也是我不好,留个那么大的尾巴在外头,那就是等着人抓呢。以后不会了,吃饭归吃饭,就当你来了跟亲戚吃顿饭,别想着要替我低头说软话陪笑脸,要真成那样了,我还不如一头碰死!” 吴老爷哈哈笑了,说:“你看你,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还这个脾气!低头怎么了?该低头时就要低头,不低头过不去的时候赶紧低头,低了头,过了这个坎,日子要往后看。我说句不该说的,现在你那公公婆婆看着还能给你找事,你再过十年看看?等到他们连吃喝拉撒都要人侍候的时候,看这个家谁作主!”他叹了口气说,“丫头,这个就看谁能熬得长,看谁能笑到最后!现在的事你等以后再看,那都不能算事!这话我给你搁在这里,你现在觉得你在段家不好过了,出了这个事后妯娌之间,还有段家那个老太爷,那几个老爷,还有你那公公婆婆都会给你小鞋穿,咱们把话说开了,这个是一定会的,毕竟段家死了个孩子,挨得上边的有个你身边的荷花,不管青红皂白,你为这个让你们家的老太太给关了几天,段家人会冷落你一段时间那不奇怪。” 二姐听着点点头,她知道这个,所以正打算借着善胎的由头把家里管事的这个权给交回去,段章氏或魏玉贞来管谁都行,她反正是要撩一阵挑子的。这个事她已经跟段浩方通过气了,他也同意了。现在三房段老爷让老太爷赶回家了,外头干活往家拿钱的就只有段浩方了,这代表什么?这代表家里的钱要少了。 这次出的这个事,别说段老爷回家了,就是段浩方也要交出一部分手里的差事,这个大老爷已经跟段浩方提过了,当然明面上的理由是二姐要养胎,让他回家来陪二姐,手上的事也交一部分给段浩守。 荷花的事是个丑事,段浩方有两个孩子养在外头,其中一个还是个傻子,而那个傻子还把另一个好的孩子给害死了,这也是件丑事。既然是丑事,说不得段浩方也要避一避,要是让外头跟段家做生意的人知道了可怎么好?这不是往段家脸上抹黑吗? 所以家里二姐要躲一段时间,大太太和二太太那边也透出意思来最近不会来打扰二姐‘养胎’,这一养怎么着也要等到孩子生下来吧?而外头段浩方也要闲一阵子,回家陪老婆去吧。夫妻两个都让人给撵了。 这个事其实也不算是坏事,事实上还应该算是好事。 段浩方交了段家的差事,自然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他自己的铺子上,这才他们这个小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因为毕竟明面上的他要往家拿的钱少了,那更多的钱就可以往他们这个小家拿了。 二姐交了管家的事也没关系。以前一是她要大方,二是段浩方往家拿的钱多,就算段家给他的少,他也有自己的钱,而这些钱放到二姐这里却是一样用的。她又存着不让段章氏和魏玉贞找麻烦的心思,宁肯多花些钱来消灾也不愿意在家常用度上克扣而招来什么为难或闲话。所以之前三房的吃喝穿用都是好东西,也绝不会让哪个想吃的吃不上,想用的家里没有或要用旧的。总之是人人都满意的。 可等她交了以后呢?段浩方给的钱少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段老爷和段浩平又没有进项,不管是段章氏还是魏玉贞谁管家都一样,要么,他们跟她一样掏私房,要么,大家都节省些吧。 他们掏私房掏不久,没有进项,金山银山也要吃空的,何况二姐一点也不相信这些人会心甘情愿的掏私房供着一家大小吃喝。 他们早晚要把管家的权交回来!这次,她要他们求着她管家! 吴老爷教她:“你要等,不能心急。这日子是要慢慢过的,心急吃不了热汤面。” 二姐笑眯眯的说:“我不急,爹。” 以后有人急。 第 205 章 记着晚上段老爷和段章氏要过来吃饭的事,今天段浩方回来的特别早,昌伟和昌福午觉刚睡起来他就回来了,二姐正坐在屋里让红花和青萝把以前昌伟和昌福小时候用的尿布衣裳什么的找出来,再整一整理一理,要有不能再用的干脆从现在就开始准备新的,她肚子里的这个再过六七个月就差不多要出来了,与其到时再着急准备东西,不如趁她现在肚子还小就备下的好。 段浩方进门就看见张妈妈正陪着昌伟和昌福在院子里玩,吴老爷躺在一张小竹榻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看着两个孩子乐,见他回来,老爷子扬了扬扇子笑了下,他弯下腰正要行礼,两个小的见他弯下腰以为他要跟他们两个玩,啊啊叫着一块扑过来,两孩子一个六岁一个七岁,又吃得跟个小牛犊子似的结实,这么一撞差点把他给撞到地上去。二姐听见他回来的声音便从窗户里看过来,正笑着就见两个小的差点把段浩方撞倒,立刻虎着脸喝道:“昌伟!不是说过了不许这样吗?” 段浩方差点让孩子撞倒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他两只手抱着两个孩子护着他们刚站稳就听见二姐的话,对着两个孩子做了个鬼脸:“挨骂了吧?” 昌伟知道自己是大哥,两人一起犯错二姐从来只叫他,因为他这个大哥要管住弟弟。他吐了下舌头牵着昌福的手转身往二姐那边去。吴老爷仍是躺在榻上摇着扇子,他倒想看看二姐平常是怎么管孩子的,他转脸看段浩方,见他也不管,就这么看着两兄弟垂头塌步的走到屋门口,二姐已经从里屋出来,站在外屋门口等着他们。 等这两个小的站到二姐跟前,她一指头一个按在额头上,沉着脸说:“昌伟,昌福,你们做错事了,认错还是认罚?” 昌福看昌伟,昌伟勇敢上前抬头问:“娘,认错是不是罚得少?” 二姐点头,昌伟看了眼昌福,两个一起点头说:“我们认错!”二姐就沉着脸点点头,拍拍他们的肩说:“好,我接受你们的认错。” 这倒新鲜,吴老爷支起身看,见昌伟拉着昌福又跑回段浩方那边,大声对着他说:“爹!昌伟和昌福向你认错!我们不应该撞你!” 段浩方也一本正经的拍着两人的肩说:“我接受。” 两人才笑了,转头又跑回来问二姐:“娘!我们认错了!罚什么?” 二姐托着下巴想了想说:“罚你们学青蛙跳,十下,然后找五条虫子给我。” 两个小的哦的欢呼起来,争先恐后的在院子里背着双手蹲在地上学青蛙跳,段浩方蹲在旁边帮他们拍手查数,跳够十下了昌伟憋红了脸还接着跳,昌福见他跳得多也跟着继续跳,两人攀比着直到跳不动了才停下来。等他们跳完了,段浩方帮他们鼓掌,二姐也笑了,两个小的脸红红的都是汗却笑着四处看,看到吴老爷那里,吴老爷赶紧也鼓掌夸好。 然后两个小的就去翻石头捉虫子。 吴老爷指着二姐笑得说不出话来:“你哪来的这些鬼主意!罚他们捉虫子?这是罚吗?你看他们乐的!” 二姐得意的说:“我说是罚就是罚喽,反正跑一跑动一动对他们才好。”吴老爷又看段浩方,奇道:“你也不说她两句?有她这么教孩子的吗?”段浩方笑道,“二姐带孩子带得有一套,她总说不能把孩子拘着养,那就养坏了,我觉得也是,男孩子能跑能跳才好。” 吴老爷从榻上起来,摇着扇子进了屋,走过二姐身旁时打量了她两下笑道:“当年你娘可不敢这么教你弟弟!”说着用扇子打了二姐一下。 二姐让红花把屋里翻出来的箱子都收拾了,青萝到院子里跟张妈妈一起看着两个孩子,她跟段浩方进屋侍候他换衣裳,等只有两人在屋里时,她说:“晚上的菜都准备好了,一会儿你换了衣裳,我这边让人摆上桌子,然后我跟你一块去请爹娘过来吧?” 段浩方道:“你安排吧。”他脱下外裳,二姐见里衣都被汗浸透了,就不让他直接换衣裳,说:“你等等,我端水来你擦擦再换。”说着出门兑了盆热水进来,绞了手巾替他擦掉背上的汗,他张着手背对着她站在屋里长出一口气,仰头一脸享受的说:“真好,还是我媳妇对我好。” 二姐从后面擦到前面,把手巾按在他胸口说:“剩下的你自己擦,我去看看孩子。”她转身要走,他伸手笑嘻嘻的搂上来,被她拧着腰边嫩肉给推开。 段浩方装出苦脸松开手,见她白了他一眼摔帘子出去也不生气,自己绞毛巾擦干净后换了衣裳再出来。 二姐出来让张妈妈和青萝带孩子回屋,昌伟和昌福抓着两手的蚯蚓、西瓜虫、瓢虫向她现宝,二姐认认真真的数过说他们这就算罚过了,然后让青萝去打水,她和张妈妈要赶紧把孩子身上的脏衣裳换下来,洗脸洗手打扮干净了到时一起吃饭。 三人给两个皮猴子似的男孩换衣裳时二姐道:“青萝,一会儿你就在屋里陪着昌伟和昌福。”青萝按说是‘守寡被休’之人,还是不要让她跑到段章氏面前吧,省得再出点什么事。虽然到了今天,二姐倒是不怕段章氏再对她怎么样,不过这人没什么脑子,要是她到时说点什么出来就是现去堵她的嘴也来不及啊,还不如不让青萝出去。 青萝心里明白,听了二姐的话便笑道:“那我今天晚上就偷个懒,倒要红花多出些力了。” 正巧红花掀帘子进来问是不是现在就摆桌子,听见了就过去打她笑道:“死丫头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二姐交待张妈妈和红花去摆桌子上菜,她出来先去请吴老爷上座,毕竟今天这顿是‘请’段老爷和段章氏的,他们才是客。等吴老爷坐好了,她才跟段浩方去段章氏的屋子。 两口子站在里屋,二姐最后再看看段浩方身上还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边拉拉那边抻抻,他看在他胸前低着头的她说:“要我说你也不用跟我一起过去,我去请就行。别忘了大夫说你不能下床的。你都在屋里‘躺’了这么多天了,不去也没事。” 二姐道:“我知道我的身体,现在早没事了,大夫也这么说。这些天我也没少干活,除了没出屋子也没少出力,不会有事的。” 段浩方叹了口气,还要再说,她拦住他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次的事确实是我不对,应该去的。”话音未落她轻叹一声,脸色就有些难过。 段浩方见她这样,抬起她的下巴轻声说:“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别胡思乱想!” 二姐顺势倒在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把脸埋到他的胸前轻轻蹭着颤声说:“……三爷,三爷。”她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小声喊他。 自从他回来后,赶上二姐养胎,还没养好吴老爷就来了,两口子一直没机会说话。段浩方知道她必定是害怕了,这阵子一直忍着什么都没敢说,也不敢问他,这会儿估计是要见段老爷和段章氏才忍不住了。 他干脆抱起二姐坐到竹榻上,一遍遍摸着她的背,感觉到手下的她正紧紧往他的怀里缩,不由得更是放轻声音道:“宝儿,我根本不信这事跟你有关,你也别想了,别忘了,你肚子还有孩子呢,上回大夫不是说你不能再费神了吗?别再想了。” 二姐两只胳膊紧紧搂着他,她一直想找机会问出到底他是怎么发现荷花的,总不见得是李婆子说的那些吧?荷花自己也不会傻的跟他说这个,他是怎么确定这事跟荷花有关的?不知道这个她始终不能安心。 要是他是凭着李婆子的话猜的?诈的?或者有旁的人看见了?或者是外人说的?这她都要知道! 这事段家不追究是段家,那是他们看在吴家的面子上。可这事要是还有外人知道,那人便是一时得了好处怕日后也有麻烦。 有麻烦的不是别人,只有她!别看李婆子卖了,风言风语害死人,这事她不能这么简单的放过去! 二姐想着就抬起头泪蒙蒙的说:“可是我总是不安……要不过几日我也让人去看看他,给他烧些钱。免得他到下头怨我没护着他,就这么……” 她这么一说段浩方也有些打鼓,要不就再让人去看看,念念经烧些钱? 他正想着,二姐擦着眼角又说:“我还想,要不再让人给李婆子的家里送些钱,毕竟这事……”她绕着衣角一脸为难的结巴道,“毕竟、毕竟她是让我牵连了,这么大的年纪了,我总不安心。” 段浩方叹了口气,女人家就是心软,这时再找到李婆子家去不是多事吗?到时没事也要让人疑心的,可看二姐哭得红了鼻子头可怜巴巴的样又不好违了她的心意,便安慰她道:“你既这么想,我就让人去办,你就别操心了,我必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说着他伸头看看窗户外的天说,“时候也不早了,我去请爹娘过来。” 二姐应着站起来,又给他理了理刚才让她坐乱的衣裳,边道:“等爹娘过来,我就当着爹的面给爹和娘磕个头。” 段浩方笑道:“你有这个心就行了,到时给爹敬个茶,再给娘端个饭什么的过得去就可以了。我可不舍得你累着了。”他说着抬腿要走,二姐却又拉住他,说:“二爷,你真的不怪我?荷花那个事你真的信我?” 段浩方急着过去请段老爷和段章氏,眼见着吴老爷都在外屋坐半天了,回头捧着二姐脸狠狠亲了口说:“我相信你!这事是荷花一个人做下的!是她哄骗那傻子推倒花架子砸了那孩子,傻子全都告诉我了,你别再想了!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二姐听了更不肯放他了,追问道:“那她为什么这么做?”是傻子说的? 段浩方这时倒站住了,想了想说:“我猜,她是怕那孩子日后大了没有那傻子的活路。”那次他回去时就见李婆子一点不顾忌那傻子也是‘他的’孩子,要打就打要骂就骂,说关柴房就关柴房,他去看那傻子时也看出来他身上穿的衣裳脚下的鞋都是什么货色。他晚上住在荷花屋里时,看得出来孩子是跟她一起住的,可是两人的屋里却没什么好东西,帐子被子褥子都是补丁,鞋也是脚尖都顶破了。他问荷花那孩子的事,从荷花嘴里也听得出来她是一心把那傻子当成自己的儿子养的。现在孩子还小,日后等孩子长大了,那傻子自然更比不上那个孩子了。 他知道二姐往那边送东西的事,毕竟每次虽然是二姐准备好东西让人送过去,赶车的却是他的人,他自然知道二姐都送了什么。就是因为他看得出来二姐不是个小气人,不管是对那两个孩子也好还是对家里的人也好,她不扣门,不会花个钱跟割肉似的,再加上他外头铺子的事她从来没问过,连提都没提过一次,就凭这两件事他就相信二姐绝不会为了钱害人。每当他想起这个时都特别庆幸二姐是吴家的姑娘,她没吃过苦,从来不缺钱所以也不会钻钱眼里去。 他说了这个怕二姐还放在心上,就扶着她坐下道:“各人造业各人担,是她的错,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揽。是她存心害人,跟你没关系。” 说了这个他就出去请段老爷和段章氏了,见二姐仍是怔怔的正好不叫她一起过去,省得到了那边段章氏再揪着这个说点什么出来,那晚上这顿饭就吃不好了。 二姐直到他出去都没回神,她松了一大口气啊。原来是他从傻子那里问出来的,想必傻子不会骗人,他才信了。至于荷花为什么指使傻子砸死那个孩子,段浩方这么一说她立刻就明白了。荷花没孩子,应该是打算把那个傻孩子当成自己孩子养大防老的,所以才怕那个好的孩子日后占了傻孩子的便宜。毕竟日后他们要是长大了,如无意外应该就是让那个孩子管着傻孩子的一切,便是段家或段浩方分东西给他们,也是那个好的孩子替傻孩子管着,所以荷花才会想让那个孩子死,这样日后要是有给那傻孩子的地啊钱啊什么的,就要归给她管着了。 想明白这个,二姐放下心中的大石。她掀帘子出屋,见外屋桌前吴老爷看过来,笑道:“丫头,弄明白了?” 二姐眼一眯笑了,过去替吴老爷倒了杯茶道:“明白了,我这心也放回去了。” 这边段浩方正领着段老爷和段章氏进来,二姐赶紧迎过去结结实实蹲了个福,然后扶着段章氏进来,软声道:“媳妇给娘赔不是,都是媳妇的不好,累得娘生气伤身。”她说着便缓缓跪了下去,不等膝盖碰地,段老爷就在拼命给段章氏使眼色。段章氏本来还真想让二姐跪一下呢,这会儿只能不情不愿的扶她起来,不咸不淡的来了句:“好了,你也不用跪我。” 吴老爷这时站起来哈哈大笑的朝着段老爷迎过来,张开双臂道:“亲家!亲家快过来坐!都是我那丢人的丫头惹得你们两口子生气!回头等我打她替你出气!”说着就虎着脸对二姐道,“还不过来跪着!” 段浩方站在一旁什么也不管,二姐答应着就要转身到段老爷那边去跪,段老爷膝盖一软,抓着吴老爷的手就说:“亲家!亲家你千万别这么说!都是我那口子不争气!我、我、我回头罚她!罚她给二姐赔不是!” 他这么一说,屋里人除了吴老爷都傻了。 段章氏像看妖怪一样看着段老爷,他说什么?当着亲家的面让她给二姐赔不是? 二姐也愣了,看看他看看吴老爷。段浩方眼睛一眯,不对啊,他爹怎么一见吴老爷这么…… 他想着就往二姐那边去,却看到吴老爷笑着瞟了他一眼,双手一托把段老爷给托起来道:“这是什么话!哪有长辈给小辈赔不是的?不能这么干!” 段老爷拼命摇头:“不!不!” 这下段浩方和二姐都看出来了,段老爷必定有把柄在吴老爷手里!想到这个二姐脚步一错往后退去扶段章氏,把吴老爷和段老爷都留给段浩方。 这下有意思了,爹是什么时候拿住段老爷的把柄的?二姐迅速回想,确实自从她嫁过来,段老爷一直是护着她的,以前她还以为是因为吴家的面子,现在看来好像不单是这个。她都快要笑出来!最近的好事真是一桩接一桩! 她连哄带求的先把段章氏安顿好了,转身看就见吴老爷也拉着段老爷的手坐下了,段浩方站在后面持壶倒酒,再亲手捧给他们两人。 段浩方捧酒给吴老爷时把腰弯得低低的,头都没抬,只是说了句:“以前都是小婿有眼无珠,望泰山大人莫怪!” 吴老爷把酒接过来,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段老爷笑道:“来!亲家!咱们两个干一杯!” 【满庭芳菲无一香】 第 206 章 吴老爷回去了,他在段家住了快有二十天,段家上上下下的算是都知道了这是三奶奶的亲爹,来替她撑腰的,之前略有些活动心思,等着瞧二姐笑话的下人们并各房主子都收了心,这世上什么也没有钱亲,单看老太爷对吴老爷的亲热劲就知道三奶奶这回准没事,说不定还有好事呢。 吴老爷走的这天,老太爷亲自来送,各房的老爷也都没出门,带着各房的少爷整整齐齐的跟着老太爷送吴老爷离开。老太爷抓着吴老爷的手叹道:“老弟你这一走,可没人陪着我看那些字画了。” 吴老爷只是笑,道:“老哥哥身旁那么些好孩子,我都快羡慕死了!” 老太爷哈哈大笑,摆着手说:“他们顶什么用?只会白吃饭!”后面‘白吃饭’的大老爷并二老爷和段浩守兄弟几个陪着笑。 吴老爷说:“老哥哥别送了!回去吧!” 老太爷也不多说,回头对着大老爷说:“你们替我送送吴老弟!”然后对吴老爷说,“老弟,路上慢点,别急,过了年我去看你!” 吴老爷说:“行!我等着老哥哥!到时咱们哥俩再好好的喝!” 老太爷转身回去了,大老爷笑着过来,二老爷紧跟在后,两人几乎是一起开口笑想跟吴老爷说话,都笑了又都停了,两人互看,大老爷眯着眼瞪了二老爷一眼,二老爷不甘心的退了半步让大老爷先说,而段老爷几乎快跟段浩守站在一块了,狠不能把自己缩到别人后头去。 大老爷也是拉着吴老爷的手说路上慢走,这次来没好好招待,千万别见怪,然后叫段浩守过来:“跟你伯父告个别!” 段浩守这人比较死板,听了大老爷这话就觉得别扭。今天全家都来送吴老爷他也觉得不妥,可又不敢跟大老爷提,就在自已屋里跟董芳云道:“那人不过是三弟的岳父,顶了天让三叔送送就行,我们几个小辈去也就算了,怎么能让爷爷和爹都去呢?真是……!”他觉得这样反丢了自家的脸面,倒显得是他们段家巴结这个吴地主似的,不由得对老太爷和大老爷这样的做法看不惯,也觉得这都是段浩方折腾出来的。 “以前看他还挺懂事的,现在看这人太能折腾!他一家的亲戚倒让全家替他招待!”他以前只觉得段浩方能干,比他还能干,现在觉得这人太奸滑,算计全家只为了他自己的事。 今天先是听见老太爷跟吴老爷称兄道弟,又听见大老爷让他过来管这个姓吴的乡下人叫伯父,这不又乱套了吗? 他心里这么想,脸上就有些僵,不但没一点笑模样,过来行礼时更是连头都不抬,只把头顶给人看。 吴老爷拍着他的肩说年少有为,像是没看见他的冷脸。等他回去了再抬头,就见大老爷瞪了他一眼,他赶紧低下头,这边二老爷已经把浩凤叫上去了。 浩凤从来没大没小,见了老太爷都不怕,何况一个外人?他只记得吴老爷家在乡下,那边地方大,院子里鸡也多鸭也多,还有牛。上回跟着老太爷过去正是冬天,天气冷他没好好玩,这回赶上吴老爷来,他就说下回想去吴老爷家玩,带着孩子和媳妇去:“成吗?到时你可别嫌麻烦,怕我们吃得多把我给撵出来!” 他这样不知轻重直接说反倒比段浩守好,二老爷觉得还是自己儿子能干,看,这不就找着机会跟吴家套近乎了吗?到时他跟浩凤一起去,想办法悄悄的从吴老爷手里买点好地存着不比给子孙留那些铺子强?他也看出来了,指望着浩凤出门做生意管铺子还不如给他留下百十亩地好,至少地只要不卖,雇人种着就能来钱,铺子要是做不好还会赔钱呢。 老太爷买的那些地以后怕是都会留给大房,他还是早些为孩子做准备吧。 大老爷和二老爷都说完了,这就该段老爷了,可是却不见他上来,一堆人于是都回头看他,见他还缩在段浩守这群小辈那边,大老爷皱眉道:“老三!还不快过来!”大老爷心里其实挺恨的,要说这老三吧是三兄弟中最没本事的一个,比不上他也比不上老二,就连老二都比他会来事,可偏偏让他摊上吴老爷这么个儿女亲家,真是……!大老爷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是段浩方是他的儿子多好!或者要是段浩守娶了二姐多好!那就轮到他跟吴老爷是亲家了!现在虽然也算得上是亲戚,可到底隔了一层,他倒是想跟吴老爷再多套套近乎,可他没儿子了,段浩守又跟块木头似的不开窍,刚才多好的机会,他哪怕是跟浩凤学都行啊! 大老爷心里不痛快,对着段老爷也没有好声气。 段老爷面带菜色,脚下虚浮,整个人像晒干的枣一样是干瘪干瘪的。那天晚上吃了饭回屋,段章氏就问他:“你怎么能说让我跟二姐赔不是呢?你把我的脸往哪里放?日后让我怎么见儿媳妇?我在儿媳妇跟前还能挺直了腰说话吗?就算这次的事是我不该告诉娘,不该告诉老二家的,可、可二姐就真一点错都没有?那荷花可是她的人!你、你怎么就能当着亲家的面……!” “你别说了!闭上嘴出去!”段老爷跳起来吼道,段章氏吓得眼泪都掉出来了,捂着胸口哆嗦的站在他面前动都不敢动,看着他像不认识他似的。 可他哪有心情跟她说废话?连推带搡的把她推出去,后来段章氏是在小屋睡下的,听着那边呜呜咽咽的哭了大半夜。 段浩方第二天也来了,一见他就吓了一跳。段老爷一夜没睡,就干坐在床上发呆,又愁又急又怕,结果一夜下来看着人像是脱了形。儿子来自然也是想问他跟吴家的事,他也没法说,糊弄了两句道:“我也累了,昨天晚上没睡好,你娘跟我吵了一夜,你去看看她吧。”就这把儿子给赶走了。 剩下的几天里他都没怎么睡,梦里都是筹不出钱还不上债,吴老爷举着债条上门了,老太爷把他给赶出去了,二姐带着嫁妆回娘家了,儿子也跟着走了,完了,他什么都没了。 这会儿大老爷让他上前送吴老爷,他磨磨蹭蹭的不动,一会儿摸摸头一会儿摸摸胸口装难受装病,一边对大老爷挥手说大哥你送就行,你送就行,我就不过去了。 大老爷对着吴老爷陪笑,转头对着段老爷跺脚:“老三!你糊涂什么?还不快过来!!” 最后还是段浩方半扶半拖的把段老爷拽过来,马马虎虎的说了两句路上保重的话就又缩回去了。 吴老爷上车走了,段浩方先问过大老爷才跟着车送出去十几里,等都看不见段家的新宅了,吴老爷叫车停下,坐在车里掀帘子道:“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段浩方点头说:“行,那爹我回去了。” 吴老爷嗯了声,等他走。 段浩方却没动,停了会儿抬头说:“爹,那地契我让二姐收起来了。” 吴老爷仍只是嗯了声,段浩方说:“那爹,你走吧,我回去了。” 吴老爷放下车帘,赶车的王大贵甩了下响鞭吆喝了声,车走了。段浩方站在后面看着车都走了没了影子才往回走。 来的时候急,十几天的路只赶了八天就到了,回去的时候不着急了,吴老爷便慢慢的走,直走了半个月才到家。进吴家屯时已经是半夜,他不让人吵嚷怕扰了吴冯氏睡觉,悄悄的回了院子。结果他前脚进院,吴冯氏屋里的灯就亮了,冯妈掀帘子出来迎道:“老爷回来了?太太一直等着没睡。灶下的火也没熄,要不要洗洗?水在火上放着呢。” 吴老爷叹了口气进了屋,果然见吴冯氏就在灯下坐着,见他进来才站起来道:“回来了?”一边说一边眼神往他身后看。 吴老爷边走向她边解衣裳说:“别看了,我不是让王大贵给你送了信了吗?二姐那边没事,还怀了孩子呢,人早就出来了,我就没带她回来。” 吴冯氏自然知道,只是仍是忍不住想着或许二姐也跟着回来了。 她侍候着吴老爷换了衣裳,冯妈妈端了热菜热饭进来,他胡乱填了点就不吃了,再草草泡了个澡,这眼见着天就快亮了,吴冯氏扶着他躺到床上说:“你睡吧,家里没事。” 吴老爷嗯了声,转眼呼噜震天响。 吴冯氏也是一夜没睡,可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了人一下子觉得轻了不少。虽然说之前早就收到消息说二姐没事,可等吴老爷回来了亲口告诉她,她才觉得是真的。 她把账本什么的东西挪到旁边的屋去,不让人扰了吴老爷睡觉。不一会儿吴敬泰就过来了,他也是早起听说吴老爷回来了就赶着过来了,一进来就问:“那边没事了吧?” 吴冯氏点头:“没事了,你那个问什么没?” 吴敬泰一屁股坐下说:“没有,她不知道。”二姐出门后第四年他开始议亲,十七岁时娶了谢家的四姑娘谢带弟,成亲后两年谢带弟都没生个孩子出来,吴冯氏便作主给他纳了个妾,谢氏也把自己的一个丫头给了他,去年好不容易怀上了,不到四个月又没了,谢氏差点哭死过去,吴冯氏倒是不急,还把谢氏叫过来好好安慰了一番,也跟吴敬泰说哪怕她不会生,他也别指着那两个小妾生:“大不了休了谢氏再给你娶一门,妾生的孩子可不值钱,日后也顶不起咱们这个吴家!” 吴敬泰也是这个意思,可谢氏却害怕起来,她娘过来看了她一回,她就把自己家里的一个远房的表妹给接了来,话里话外想让敬泰纳了她。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怕是想借这表妹的肚子替她生个孩子出来,可上面有吴冯氏在盯着,他也觉得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没什么用,看看家里的那个敬齐不就知道了?他这边宽谢氏的心,说只要她生的孩子,那边就让人把那表妹给送了回去。可谢氏的娘却着急,跟她说:“你没个孩子,说不定你那个婆婆就会把你休回来!我可告诉你!咱们谢家没有给被休回来的女人吃的饭!你要是让人休了,趁早找个地方上吊去!别回来脏了咱们谢家的地!” 谢氏急得满嘴长泡,又把自己的丫头塞了一个给他,半夜他正睡着,一个光溜溜的女人钻上来差点没把他的魂吓掉了。他大发雷霆,吴冯氏自然也知道了他这边的事,以前挑她时倒是觉得谢家不重视女儿,她嫁进来了能跟吴家一条心,她那几个姐姐出门后都生了好几个儿子,谁能想到她却不会生呢?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却又没了,现在看连点成算都没有,光会使小心眼,这可不成。之后谢氏就像地洞里竖起了耳朵的老鼠,天天一惊一吓的。 二姐这事到底算是丑事,吴冯氏在青萝和天虎回来那天就让人闭紧嘴巴,也特地把他叫来让他看紧他媳妇。谢氏现在可是抓着什么都可能折腾出点儿事,吴冯氏这时也觉得谢氏不好了,在自己家里还要这般防着人那怎么行呢? 她把这个念头放下,先不急着跟敬泰提,看他来得早就说:“你吃早饭了没?” 吴敬泰摇头说:“没呢,我跟娘一块吃。”自从上回谢氏悄悄塞个光身子的女人进他的被窝后他就不进她的屋子了,她要是好好跟他商量,好好跟他说,他也不是个不好说话的人。怎么说她都是他媳妇嘛,再者说他也没急着要孩子,她生不出来他也没生气啊,可她怎么就能让她的丫头脱光了半夜钻他的被子呢?她把他当成什么了?哦,大半夜的哪个女人上来他都要?他是那样的人不是! 吴冯氏让人摆饭,娘俩个坐在一块吃,敬贤和敬宗没那么早起。吴冯氏给他拿了个包子道:“你现在在哪里睡?” 他说:“我就在屋里睡啊,她跟她的丫头一个屋。” 吴冯氏挑起眉笑着说:“你没去……” 他一口咬掉半个包子,翻着白眼说:“没有!”屋里的那两个妾也是天天瞎胡来,他还能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不就是想趁机生个儿子出来吗?做梦吧!他才不会让妾生的儿子走在嫡子前头呢! 吴冯氏摸摸他的头,又给他挟了一筷子菜不提这个了,等他吃完了,道:“你让人套车,让西边院子里的那两个人送出去吧。” 他正在剔牙,手一顿,站起来说:“行,那我现在就去,今天头一件事就是把她们扔出去!”他咬着牙呸了一口,吴冯氏坐在榻上笑着拍了他一下道:“什么扔?那边吃的喝的都有,房子也是前些年新盖的,好着呢!” 吴敬泰冷笑着出去,先让人把车赶出来停在后门,再让人把那一圈的人都赶走,空出地方来才让人去把西边院子里的两个人给拉出来塞进车子。 他就站在门里看着,看着那两个女人踉踉跄跄的让人推上了车,赶车的汉子把车帘子塞严实不让人瞧见里头,一个壮汉跑过来站在他跟前说:“大爷,这会儿就走吧?” 他盯着那人说:“好好的把人送过去,看好了,可别让人跑了丢了没了,不然回头你家大爷想起来了想过去瞧瞧,你再给我交不出来人,那这话就不好听了。” 壮汉呲牙一笑:“大爷,别说是两个娘们,就是只老鼠都跑不掉!” 吴敬泰扬扬手,壮汉跑回去,拉着驴的笼头往外走,走得远了才坐到车辕上甩鞭子让驴跑起来。 车里两个人,荷花团着腿坐在外面,里面的是她娘,她脸上手上都是娘打得拧得掐出来的伤,可她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看着车内一角,身子随着车动来动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想什么,能想什么,该想什么。从她回到吴家让人给领到一个屋里关起来时,到后来又跟娘关在一起时,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或许之前她想过段浩方,想着或许吴冯氏还是吴老爷会来看她,或者是吴冯氏身旁的那个冯妈。 可是谁也没来,她娘来了,跟她关一起了,娘打她,抓着她的头发拿凳子砸她,她躲,撞到桌子和床声音还挺响,可是也没人来看。她没求饶,没哭,没喊娘,娘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拿那双眼睛瞪着她,然后打,按着她打。 这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有时想,这人的命,变得真快啊。 第 207 章 作者有话要说:【警告】黑暗,血腥,不建议晚上看 大汉叫二赖,他替吴老爷看田,其实周围方圆百十里都是荒地,一眼望去看不见一点人烟,生人腿走断了也走不出这片。他几天巡个一回,防着有生人跑进来,逢到天干物燥之时也要小心枯枝败叶起了火,要是有狼什么的东西就要设陷阱打死。 二赖没有父母兄弟,也没娶老婆生孩子,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女人?窑子里不都是吗?仍上俩钱就亲哥哥好弟弟的搂上来了!孩子?街上不都是吗?我要是想要了街上抱一个回来谁知道啊!打小养的那不就跟亲生的没两样吗?费那闲事干嘛!”所以他口袋里的钱存不了两天就都花光了。 吴老爷雇他看地,多数是按月给他米粮,逢年过节再给他做两身衣裳,二赖也知道自己在村里不受人待见,大姑妾小媳妇都躲着他走,其实他还真没做过什么坏事,就是脸长得凶了些。既然这样,倒不如一个人住得远些自在,何况跟了吴老爷后,人人见了他虽说没什么笑模样,可也不往外赶他了,哪像以前?去哪都跟土匪进村似的。 他赶着车,车里的两个女人是谁,吴老爷为什么把人送出来,为什么不往别的地方送,而是送到这里不让人见,这些事他都不管,也不在乎,反正吴老爷说什么他干什么。又不让他杀人填坑,操那闲心干嘛? 所以他把车赶到家,把人赶进屋,把驴放开让它去吃草,把屋门拿铁链栓上后挑着桶就去河边打水了,打了水回来升了灶做了面条,盛了两碗端进那个屋里,见里头两个女人一坐一站的。他把碗放在地上说:“先吃着,明天我给你们做床。一会儿我弄点草过来,今天晚上先凑和吧。” 这草房子还是他自己搭得呢,前后两间大屋,旁边搭了个棚子垒了个灶。偶尔刮点风下点雨什么的屋里跟外头也差不多少,以前就他自己一个人怎么过都行,可这下来了两个女的,看打扮也不像是干活的粗人,怕是养在屋里的…… 他啐了口,呸!别想了,管她是养在屋里的还是养在罐里的?都跟他没关系! 临关门前他又想起来要嘱咐一句,挨着门缝呲牙嘿嘿一笑,记得他以前这么笑时把那窑子里的姑妾都给吓得滚到床下去了,那白条条的身子连滚带爬往门外扑,一边扑还一边喊:“妈妈!妈妈!有……有……!”他都想替她喊:杀人的来了! 所以他觉得配上自己这么张脸,再吓唬两句,这两个风吹就倒的女人一定不敢跑! 他说:“这一会儿天黑了有狼跑出来,你们可别出去!”想了想又加了句,“这地方可没什么人烟,只用两条腿走到腿断也出不去,这边没路,要是走到沟里让鬼给抓了去可没人能救得了!” 他连吓带编的说了半天,自以为这副样子都能把那胆小的给吓哭了,可再看这两个女的仍是一站一坐,连动都没动。 他嘿嘿两声,退出来把门栓上,再拿铁链子多绕几圈,看看再把一旁的大水缸给挪过来,累得一身臭汗暗骂道明天就拿绳子把这两女的给栓屋里,我就不信栓着她们的腿了还能跑! 他倒不知道这两女的是怎么惹着吴老爷了,他就知道吴老爷把人交给他,交待他不能让人跑了。 既然吴老爷这么交待,那他就这么听着。 觉得这门关得够严实了,他拿起镰刀往腰后一扎,出去割草了。 二赖走远了,屋里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过了一会儿,屋里的荷花觉得这一片连一点人声都没有,就像她小时候住的地方,这里比那边还静。 她走到门边把地上的两碗面端起来,一碗端给坐在地上的妾,一碗自己吃。二赖没给她们拿筷子,她就挨着碗边吸溜。面烂了,也没放盐,也没放点青菜,连点咸菜都没有,淡淡的没一点滋味。 荷花吃着,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她就是在吃,有饭就吃。 她吃完了,妾面前的那碗还没动,她也不过去,把碗又放回到门边去。 自从离开吴家上了这辆车,妾就没有再跟她说过一句话了,她甚至都不看她。有时她看车外面,有时不知道她的看哪里。荷花看着妾的眼睛,觉得那里面什么也没有,连她也在不里头。 这是哪里呢? 这间木头屋子看起来盖得并不结实,墙都是歪的,顶好像也是歪的。她小时候就是住在这样的木头屋子里,一下雨到处漏,她那会儿都是睡在地上,然后带着土渣子的水就这么流到她的嘴里,后来她学会怎么睡觉了,用胳膊挡着脑袋就行。 荷花轻轻笑了笑。自从小时候妾带着她跟着吴老爷回了吴家以后,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从那以后她住在敞亮的大屋子里,睡在床上,盖着被子,吃饭还有菜,从吴家到段家,她有了头钗,带花的衣裳,梳头也有头油了,有镜子照,还有胭脂擦,她还嫁了人,还有了个儿子。 然后她又回到这里来了。 天黑前那个男人回来了,她听见他在外头呼哧呼哧的来来回回好几趟,然后他过来开了门,把草搬进来给她们铺了两张‘床’,然后他收走她的那只空碗,只瞟了一眼摆在妾面前一点没动的面,嘿嘿笑道:“不吃?不吃饿得可是自己的肚子!” 这人赶着车带着她们走了十几天,也不知道是把她们带到哪里了。她本来以为会被人卖掉,或者直接往井里一推了事,她以为自己会没命,可没人对她怎么样,没人来打她,没人来骂她,甚至也没人来问她。 到底……他们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要是不知道,二爷为什么把她送回来?吴家又为什么关着她?她以为他们把妾关进来就是让她来问她的。 可要是知道了,怎么会什么都不对她做…… 荷花糊涂了,头一回不明白了。她想不通。不过既然只是把她关在这里没有卖了她也没让人害她,那是不是说……以后二爷还会来接她走呢? 荷花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就舒服多了,只要过了这几天,二爷总会来接她的,到时她给他带着那个孩子,他偶尔过来看看她,多好。 天黑了,屋里没灯,那人没给她们准备灯,除了地上铺的草和角落里堆的一些破烂以外这屋里什么都没有。 荷花把草再堆得好些,对她娘说:“娘,睡吧。” 妾没理她,她也没再说,自己躺到草堆上,枕着胳膊闭上眼睛,心里想到了明天,她把这屋里收拾收拾,把用不着的东西都理出去,也省得生虫子养老鼠。 旁边屋里的二赖想明天先把床给她们打了,也不难,扎两个板子安四条腿就行,这次回来多带了两袋面,应该够吃的,还要去割些菜,再打两只兔子什么的,不知道那两个女的会不会做咸菜,要是会就好了,明天记着问问。 夜深了,人都睡了。只有荷花的妾还坐在地上,面前还是那碗面,都糊成一团了。 荷花睡到半夜,她娘把她推醒了。 妾端着那碗凉透的面给她说:“给你吃了吧。” 荷花迷迷糊糊的起来接过面,妾坐在她面前,弯腰陀背的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没什么力气的笑。 妾推推碗:“你吃了吧,我不想吃。” 面冷透了,没一点汤,上面结成了饼,下面全都是糊糊。她确实还有些饿。她端着碗看妾,妾又推了下碗:“吃吧。” 她低头吃面。 妾看着她吃,说:“你是怎么想的?跟我学学。” 她停了口,妾又推推碗,她接着吃,说:“没怎么想。”她吃了两口抬起头说:“娘,回头等二爷来接我了,我带着你一起走吧。” 妾抬眼看她,不笑了。那眼神冰冷刺骨,只是一下,她再看,妾的眼神又呆呆的了。 妾低着头说:“你吃。” 她又开始吃,吃了大半碗了,妾又问她:“你……都是怎么想的?” 她几乎把头埋进碗里,没有看她,半天才说:“……我就想着,要是只剩下那个傻的就不会让接走了,我就可以带着他过了。要是都接过去,我是没办法跟着走的。” 妾嗯了声,她把面吃完了。 她放下碗,觉得肚子里有些痛,可能是面太凉了,她按着肚子又躺回到草堆上。 越来越痛。 她看着妾慢慢后退着站到离她最远的角落里去。 她明白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痛得又滚到地上去,再爬起来,向妾走去。 妾躲,她抓了两三回才抓住她,两人踢着滚到地上。 她的肚子很痛,好像肠子给绞断了一样。她的手在抖,她快没力气了。所以她抓着妾的头发把她的头使劲往地上砸。她压在她身上,她的两条腿在空中乱踢乱踹。 妾没喊,血都溅到眼珠子上了也没喊,死死咬着牙在她的脸上抓,戳她的眼睛,揪她的头发。她不管,头发一缕缕带着血带着皮被揪下来她也不管,她只顾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她的头往地上砸,砸到她没力气为止。 二赖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打桩的声音,咚咚咚的闷响。 这不是就在他的屋里吗? 他坐起来,细听,旁边关那两个女人的屋子! 他从床上滚下来,跑到隔壁打开门,就着半掩半明的月光,他捂着嘴后退了一步。 “乖乖……天老爷……” 屋里那个年轻的女人揪着那个年纪大的女人的头发有气无力的往地上砸,脑浆子都砸出来了,白呼呼的流了一地。 二赖后退,跑到院子里拿着挑水的扁担再冲过来,这女人成精了!鬼啊这是!他举起扁担要打,就见那个年轻的女人晃了两下,栽到下面那个年纪大的女人身上不动了。 半天,他大着胆子过去瞧,踢踢上面这个,再拿扁担戳戳都不动。 “……两个……都没了……?” 二赖转身跑出去,扔了扁担趴在墙根哇哇吐起来。 第 208 章 入了秋,这天反倒越来越热了。 张妈妈抱着一个小匣子走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进了屋,青萝赶紧迎过来说:“张妈来了。”张妈妈冲她笑笑,跟着她进了里屋,二姐正半靠在窗下的竹榻上吹着小风乘凉,屋里还摆着一盆井水。张妈妈看见了道:“这天看着是热,可到底是立了秋了,这凉水盆可是不能再摆了,不然看着是不起眼,到了日后那骨头缝里都会浸上湿气,连下地走一走都不行呢!” 二姐摇着扇子翻着账本,听了就让青萝把水盆挪出去,说:“也是,那以后屋里不放这个了,昌伟和昌福的屋里也不能再放了,现在也就中午这一会儿热点,早上晚上可是凉的。” 等青萝出去,张妈妈把匣子拿给二姐,打开看是一小匣子的碎银子,二姐拿小秤称了后收起来,在账上记上一笔,这是王大贵送来的庄子上这一季的收成。 张妈妈看二姐这会儿脸色还不错,就小心翼翼的道:“听说,前几日米妹嫁的那一家来人了?” 二姐见她这副样子笑了,说:“张妈坐吧,你又不是外人?来人了,听说是她的嫂子,送了亲手做的两双鞋,还有腌的两罐咸菜。难为她还记得我爱吃的那个味,一会儿晚上吃馒头时拿出来,你也尝尝。” 张妈妈坐下啐道:“忘了本的小丫头片子!” 二姐听了只是笑。七斤和米妹嫁了也有半年了,前几天米妹的嫂子来,先是说米妹已经怀了孩子,算命的说这一胎一定是个男孩!二姐听了也替她高兴,就让人拿钱拿东西给她嫂子带回去,结果她嫂子不敢接东西,倒是跪下结巴着说想赎了米妹的身契。 原先这两个丫头出嫁,二姐念着她们嫁的不是院子里的人而是段浩方铺子里的,不能跟红花那样白天在院子里,晚上回家去。刚成亲也不好让她们就离了家,就说等到生完了孩子再回来也行,这边月钱还照样给她们算着。 这本是件好事,其他院子里的嫁了丫头,也就一个月半个月的回一趟家,有的怕丢了差宁肯不回家也要继续留在屋里侍候老爷太太。二姐这么着对七斤和米妹,其他院子里的丫头听了都挺羡慕的。 谁知道米妹这刚怀了孩子就来管二姐要身契了。 张妈妈嫌她忘恩负义,红花更是气得想找过去好好骂她一顿,二姐倒是觉得没什么。现在见张妈妈还生米妹的气,笑着说:“一个丫头罢了,有什么好生气的?家里多少事不够你忙的?倒要为了小丫头费神!” 张妈妈听了才闭了嘴,只是脸上仍是忿忿的。 二姐见她这样,就说:“我倒还记得买她的那会儿。当时婆子给人牙子钱,说她娘还在门口等着,我就问她要不要去再见一见她娘,你记得她那会儿怎么说来着?” 张妈妈当时也在,听了倒想起来了,冷笑道:“她不是不见吗?还说什么以后都不见!呸!就是卖了她那也是她亲爹娘!刚出了门就不认亲娘了!再说这世上卖了孩子讨生活的爹娘有多少?也不见别人都跟她一样的!何况我们吴家又没亏了她?自从她进门,挨过一指头没有?比起那天天挨打挨骂的人命不知道好了多少!她亲娘就是卖了她,那也是存了心的!没把她往那脏地方卖!再说当时不是因为要给她爹治病才卖她的吗?这丫头!就是个没心肝的!” 二姐由着张妈妈骂了个痛快,等她不骂了才道:“对着亲爹娘她都是那个样,对着我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一样米养百样人,她就是这样的人,咱们还是别为了这种人生气吧。”说着见青萝回来了,就让她给张妈妈端碗米酒来,笑道:“喝了消消气。” 张妈妈就着煮花生喝了一碗半的米酒,见二姐这里没什么事就回屋歇着去了。现在青萝回来了,二姐身前侍候的就是她和红花,张妈妈和胡妈妈年纪大了,没什么事都在屋里坐着,或者过来陪二姐说话,要不就去看着昌伟和昌福,倒是不怎么干活了,二姐有事也不吩咐她们。 等张妈妈走了,青萝过来说:“三奶奶,二奶奶想来找你说话。” 二姐一听就笑了,说:“我就说你怎么一去这么久还不回来,在外头遇上人了?” 青萝坐下给二姐打扇,说:“我刚把昌伟和昌福那屋的水盆挪出来,就被二奶奶屋里的那个小春给叫住了。” 听了这名字二姐就忍不住想笑,看青萝也是一脸不自在。小春正经大名是‘春情’,就是之前段浩方卖下来代替米妹送给段浩平的丫头,当然外面看是跟在魏玉贞身旁的人,她原来的丫头卖了。这丫头以前叫什么名二姐没记住,可进了段浩平的屋里后,过了几天再出来人家就叫|春情了。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时二姐都不敢相信,取这样的名字的丫头谁敢用,谁又敢叫?所以院子里的人轮到叫她便含糊的叫‘小春’,可就这也不免让人想起她的大名来。 青萝最看不惯这种事这种人,对着小春更是没有个好脸。她被小春叫住说了半天的话,翻来翻去就是一个意思,魏玉贞想来看看二姐,不知道她有没有空? “小春还说,二奶奶给三奶奶亲手做了件衣裳,想着奶奶这些日子身子不便,所以这衣裳做得很是用心,特别宽大。”青萝说着心里很不以为然,自从她回来,二姐并昌伟和昌福的衣裳都是她做的,这屋里论起做衣裳来除了她还有谁?想也知道二奶奶不会有她做的好! 二姐有一个没一个的吃着煮花生,听她说完了便道:“一会儿你把米妹送来的咸菜拿一罐给你们二奶奶送过去,就说我谢谢她的心意,来看我什么的就免了吧,我也受不起,说起来应该是我这个弟媳去看她才是。这些日子我的身上好些了,只是大夫说要我养,那少不得要多在床上躺躺,让她多费心了。别的也不用跟她多说,屋子也别进,放下咸菜就走。” 青萝答应着就要去,二姐叫住她道:“别急,等你们三爷回来了你再去。” 天刚擦黑,段浩方就回来了。他一头一脸的汗的进来,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进门就说:“这天,热得邪!” 二姐摇着扇子过来笑眯眯道:“秋老虎嘛。你是这会儿先洗啊还是等吃过了再洗?” 他脱下外面的大褂,再脱了鞋放开脚说:“先吃饭吧,不然一吃饭又热出一身汗。” 二姐以扇掩鼻往外屋躲,一边对着青萝说:“去!给你们三爷打水泡泡他那臭脚丫子!”他听见了笑骂着要过来抓二姐,可衣裳解开敞着怀不好出去,就坐在竹榻上叫躲到外屋的二姐道:“进来!你男人回来了你还不过来侍候着?” 二姐坐在外屋,摇着扇子冲着里屋的他笑:“我这不是侍候着呢吗?三爷你要什么只管说,我替你吩咐人!” 昌伟和昌福听见段浩方回来了也过来了,两个小子玩得一身汗一身土,冲进里屋就扑到他们的爹的身上去了,又叫又笑热闹起来。 段浩方大笑着骂道:“浑小子!身上的土都沾到你爹的身上了!”两个孩子带着一身的土扑到他身上,结果白色的内衣一会儿就被揉得污七八糟的。 这下不洗澡也不行了。 二姐干脆让人抬了大浴桶进屋,由着他们爷三个在屋里折腾,她就坐在外屋让人摆晚饭,然后叫过青萝来说她把咸菜给魏玉贞送过去。 青萝刚走,段浩方一身水气的从屋里出来,道:“她过去那边干什么?” 二姐放下扇子过来替他穿好衣裳,把小春叫住青萝的事学了遍。他便笑道:“瞧瞧,这还不到一个月,那边可憋不住了吧?”说着他扶着二姐坐到榻上,摸着她的肚子说:“你别管那些闲事,好好的顾着咱们的孩子。等把孩子生下来,你多养几天再说其他的。” 二姐也跟他一块摸自己的肚子,现在已经看着有些大了,笑说:“我不管闲事,光是孩子和你我都操不完的心,哪里有功夫去管别人的闲事?” 两夫妻相对而笑,吃完了晚饭再陪着孩子玩了会儿,二姐就让张妈妈把昌伟和昌福领回去准备睡觉了。 掩上门两人上了床,也不急着睡觉,便靠在一起说话。 二姐提起了米妹的事,问他:“那个人调开了吗?” 他虚搂着她说:“调开了,不让他在柜上了,让他到仓库去了。先看看吧,不过这小子倒是个实心眼的,以后看看他好不好,要是好就再说,要是不好,契满了就不再续了。” 二姐点点头。米妹是个机灵人,但就是太机灵了。屋里几个丫头,就是红花嫁了青萝走了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是让七斤管事的。出了段浩平的那次事后,二姐在给两个丫头选人时存了个心。 按着段浩方的意思是想把她的亲信丫头嫁给他铺子上的人,现在铺子里的人多是老人,老人虽然经验丰富,可也有些不服管教。他便选了一些人,都是他看好的尚未娶妻的家里也穷的。他想让二姐把丫头嫁给这些人,丫头的身契自然不给,然后再慢慢的磨着把这些人的身契也给签下来。现在段浩方手里的人多是雇的,就是签下死契的也不是他的人,身契都在段老爷和段章氏手里。他想要自己的人。 二姐知道他的意思,特地选了两个日后可能会当上掌柜的男人。但在嫁人时,给米妹说的那个是个老实的,给七斤说的那个是个精明的。 七斤实心,日后就是她男人那一家不想跟段浩方干了,她也能劝着点,而不是像米妹一样巴不得跟着走。 米妹嫁的那个却是个老实的,就是防着万一米妹心思活络了,那个男的却不会听她的跟她一起离开不给段浩方干了。 她想的是万一,谁知不到半年米妹就来了这一手,二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也不算太意外,跟段浩方通过气后,他的意思也是先把人从柜上调开,日后看着要是还好就再调回去,要是信不过就撵人了。 二姐听说这人调开了,第二天就让红花把米妹的身契给送过去了,还带了些东西给她,算是相处一场。赎的钱也没多要,当初买她是一斗米,二姐按市价折了,不过红花带过去的东西几斗米也值了。 红花回来说米妹给她磕了三个头,哭着说对不起二姐。她一边学一边冷笑:“装吧!哭得再响还不是要走?刚有了孩子就过来要身契了!她竟连等到孩子落地都等不及!呸!老天长眼让她生个丫头!哭不死她的!“ 二姐看红花气得两眼赤红,咬牙切齿的骂个不停,心里是哭笑不得。千方百计的劝住了,让她去看看昌伟和昌福,等她出去了才松了口气。 第 209 章 魏玉贞看着桌上那一小罐咸菜发愁,真是……手里没权发愁,手里有权也发愁,她可不能像上回那么傻,倒贴腰包还落不着一声好! 段浩平摇晃着进来,后面跟着小春,他大咧咧往小榻上一歪,道:“该吃晚饭了啊!我的管家奶奶,今天晚上你让我吃什么啊?不会又是白面条吧!这是什么?”他凑到炕桌旁打开一瞧,“咸菜?”再上前一闻,“味还行!行了,拿去用香油拌拌,也添添味!” 小春就过来把咸菜拿下去了。 段浩平瞧着魏玉贞那张苦瓜脸哈哈哈乐了:“瞧你这样吧!我就说娘叫你过去时装病不就行了?偏不要!偏去!这下砸手里了吧?该你的!”他在桌上扒拉扒拉,没找着吃的,叭叽了两下嘴道:“这就是你当得家?现在家里连找点吃的都找不着了!” 魏玉贞也不理他,由他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着,一会儿小春把咸菜拿上来了,大灶上也把饭送来了,一家三口的饭菜都摆上来,倒有三道是一模一样的,魏玉贞两道素菜,段浩平和儿子段昌正皆是一荤一素,只是那肉菜扒半天也见不着一点肉星。一家人没滋没味的吃着,段浩平连孩子都不让,自己就着香油调的小咸菜吃馒头,昌正够不着,可他年纪还小自然嘴馋,就对魏玉贞说想吃芝麻酱。 她听儿子这么说,倒是有些为难。让人现在去大灶要吧,不是不行,可他们这一房在老太爷跟前没脸,段浩平那个样,下人们看人下菜,自然不会把昌正当宝贝,这一要还指不定惹出什么闲话来呢。她不愿意费这个事,就对昌正说:“好几个菜呢,吃菜,不然这菜都吃不完不可惜了吗?那芝麻酱又不是正经菜,不能多吃!” 昌正已经十岁了,不是那么好哄了。他听了魏玉贞的话也知道找娘说这个没用,他是男孩,平常段老爷和段章氏倒是挺宠他的,一生气捧着碗跑到隔壁屋子去找段章氏给他撑腰了,他知道娘要听奶奶的,让奶奶教训她! 他这么一跑,魏玉贞马上知道他要去找谁,这种事不是头一回了。她见段浩平一副吃饱了懒得动的样子,知道靠不住他,只好自己追了过去。 段老爷和段章氏也正在吃饭,昌正捧着碗跑进去,两个老的赶紧叫他过来,段老爷更是把自己盘子里的肉都挑出来叫他:“昌正过来!” 昌正跑过去张着嘴让段老爷喂他吃肉,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依在段章氏旁边口齿不清的把他娘给告了,等魏玉贞过来就见段章氏一边抱着昌正摸着他的头哄他我的好孙子我的乖孙子,你娘不好!等我骂她! 昌正见他娘进来一脸得意的看过来,又往段章氏那边躲了躲。 魏玉贞心里直骂混帐小王八蛋,跟他爹一个德行!她陪着笑慢吞吞的过去,先训昌正:“你这孩子!爷爷奶奶正吃饭呢!你怎么能就这么跑过来呢?你的饭还没吃完呢!”说着趁段章氏没反应过来,一把抓着昌正的胳膊就往门外拖。 哪知昌正大了,个子长高力气也大了,不像小时候她一拉就能轻轻松松的拉走,他像是在跟他娘拔河,手被她拽着往门口拖,整个人往后坠着,一手还抓着炕桌的腿:“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跟奶奶在一块!” 段老爷本来不想管,魏玉贞又不是二姐,再说段章氏到底是个婆婆,他在小辈面前从来都是会给她留一分面子的。可魏玉贞过来拖孩子,昌正嚎起来,段章氏见她竟然敢从她怀里把孙子给拉走也恼了,眉毛一竖就要开骂,他猛得一拍桌子,喝道:“好了!都不许再闹了!!” 段章氏到了嘴边的骂立刻吞了回去,魏玉贞也不敢再拖着昌正了,她放开手,昌正滑到地上哼哼叽叽开始哭。 段老爷先是瞪了眼段章氏,让她不敢再开口,再对魏玉贞说:“他是小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就教他,这才是你这个当娘的该做的,怎么能就这么硬拖着孩子走呢?再说芝麻酱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咱们家的孩子想吃这个又不是什么出格的事,你给他不完了?” 魏玉贞不好说是自己不想去看大灶上的人的脸色再不肯给昌正要芝麻酱的,只得小声说:“爹,他的菜都没吃完我才没给他,要是他先把菜吃完了,我也就给他了。” 段老爷听了这个倒是没吭,大灶上的菜是什么味他也知道,他面前摆的也是,这个一说就麻烦了,他不能说大灶的东西不好吃,这可是老太爷当的家,他爹给他的饭菜,他能抱怨不好?也不能扯以前,以前那是二姐当家,再说现在跟以前也不一样了。 他没说话,段章氏心里也清楚就也没吭,魏玉贞见他们都不说了,就再去扯昌正说:“那爹,娘,我领孩子回去了。” 昌正见他娘要带他走,就知道这吃的不给他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大哭起来:“我不吃!那菜不好吃!我不要吃!!” 魏玉贞被他哭得上火,又怕段章氏再找事,上前抱起他就给拖出了屋。 等他们走了,段章氏垂着眼去瞟段老爷。你总该说点什么了吧?你这孙子都不肯吃这饭菜了,你还不说点什么?可不管她怎么看段老爷,他都像没看见一样。她看着段老爷慢吞吞的接着吃,就像刚才没来过人似的,心里一阵烦却不敢嚷,只能都咽下去。 二姐的娘家人来了没两天,她就让段浩方过来说这家里的事没办法管了。段章氏自然不会生儿子的气,那个女人说因为她要养胎,呸!要养胎不会早点把权交出来?非等亲爹来了再交?当她不知道她安得什么心呢!你交!你交!你交了就别想再要回去! 段章氏在心里得意的想!她假惺惺的答应了,还关心的说就让她好好养,不要急,家里有她有你嫂子呢。 段浩方高兴的走了。她立刻把魏玉贞叫过来商量。按着她的意思,对外就说她这个婆婆年纪也大了,自然是要小辈来管这个家,就是魏玉贞,而实际上段浩方往家拿钱自然是交到她这个当娘的手中,然后魏玉贞要用钱了她再给她,多好!她喜滋滋的想,之前还怕段老爷回家了,这个家就剩下段浩方一个人能挣钱了,到时儿子要是把钱都给二姐去,她这个婆婆在她跟前就更挺不起腰了。现在可好!儿子把钱给她,以后当然是跟她亲!二姐不过是他媳妇,媳妇怎么能跟娘比? 她想得挺美,魏玉贞虽然有些推托,不过还是答应了。她一答应她就去跟段老爷说了,她知道段老爷向着二姐,便只是跟他说二姐正怀着孩子,身上不方便,先让魏玉贞替她一阵:“放心,我在后头看着,不会出事的。” 段老爷没多问就答应了,她更高兴了,天天就等着段浩方往她这里送钱来。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七八天过去了。段章氏没见着钱就去试探段老爷,铺子上一个月什么时候收钱啊?一次能收多少啊?刨掉杂七杂八的,能往家里拿多少啊? 段老爷说以前我也往家拿过,你不是都知道吗?现在又问什么?刚说完就想起来,立刻严肃的看着她道你想干什么?亲家还没走呢又想找事?要不我还送你出去吃斋吧? 段章氏赶紧闭上嘴,不过倒是明白为什么这几天段浩方不往家拿钱,吴老爷还没走嘛,等二姐的娘家人一走,儿子马上就能把钱拿过来! 终于,吴老爷走了。段章氏又开始欢喜的等,等,等。等了几天憋不住趁着段浩方早上过来的时候小心翼翼提了句:“浩方啊,这个月的钱什么时候能拿回来啊?你看我老是忘事,要不你就给我个准信,我好记着。” 段浩方茫茫然看着她:“大伯没说,还早呢。” “早?!上个月你都没给我,这你岳父都走了你也不提,怎么还说早?”段章氏声音高起来了。 段浩方仍旧是那副不解的样子:“娘你说什么呢?上一季的钱已经给了,下一季还没到呢,怎么会给?再说大伯也没提这个事啊!” 段章氏糊涂了,也急了,道:“季……?不是……每个月?那啥?” 段浩方这才恍然大悟,对她道:“娘,你想错了!大伯那边是每三个月算一回的!” “三个月?”段章氏吓着了!三个月?还要再等一个半月才有钱拿? 段浩方笑道:“正是。这时候也不一定,什么时候盘完了账,大伯才会叫我们几个去领钱,有时多些有时少些,等过了下个月应该就会说这个事了。” 段浩方呵呵笑着走了,段章氏傻眼了。还有一个半月才有钱拿,还不一定是哪天,还不一定有多少,那现在怎么办?她已经吃了一个月的白面条了。 她又把魏玉贞叫过来商量,商量来商量去都变不出钱来,最后段章氏想了一招,不是三个月给一次钱吗?三个月前还什么事都没有呢,段老爷和段浩方的家用还是交到二姐那里的,她那边一定还有钱!去跟她要! 谁去? 段章氏眼睛发亮的看着魏玉贞,魏玉贞哆嗦了几下,掩着头说痛啊痛啊段浩平刚才还有事叫她呢,她先走了啊,不等段章氏再叫,一溜烟跑了。段章氏恨铁不成钢的骂了几句,可她自己也不敢去啊,现在哪里还有那个胆子?只好仍是想叫魏玉贞去,可她再叫她过来,她却死都不过来了!这个没出息的!真是没本事啊! 第 210 章 段章氏想着找个机会跟段浩方说说家里这钱的事,可却怎么都找不着人。她早上起来,段浩方出门了,她晚上睡了,他人还没回来。一回两回还好,多来几次她就恼了,按说现在段家外头的事他管得也不多了啊,那天天跑出去干什么? 段浩方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是为了给昌伟和昌福找先生。 这还是二姐跟他提的,正好他现在身上的事少了,昌伟和昌福眼看也大了,不能再这么天天就闲在院子里,总要送出去念书长学问的。 二姐一脸愁容的坐在榻上,跟段浩方说:“我前几日还看到二哥家的那个昌正在外头地上打滚呢,他都十岁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不懂事,我可不想让昌伟和昌福以后跟他学!” 段浩方想起段浩平那个德行,再看昌正也觉得这孩子没规矩,昌伟和昌福也大了,不是小时候让奶娘带着在屋里不出去,现在两个孩子天天往外跑,要是让昌正给带坏了可怎么办?二姐说的有道理。 段浩方就请人寻访附近人家,有那收弟子的读书人就把昌伟和昌福送过去。他打听好了回来跟二姐一说,她便道:“先别忙着送过去,让人先去打听打听他的人品如何。” 也对,拜先生也要看人品,免得把孩子教坏了。他就让人去找这先生的邻居打听,完了回来跟二姐说:“我看这先生还行,家里虽然穷点,可读书人都好讲个风骨,怕是因为这个才受了穷。”他想着到时多给那个先生一些钱就行了,不愁他不把昌伟和昌福教好。 二姐听了却皱眉道:“三爷,我倒是觉得这个人不行。他是住在菜市街的。” 他笑了,真是妇人,看人太肤浅,是觉得跟住在菜市街的人打交道丢人了吧,道:“菜市街那边的房子便宜,我不是跟你说他穷嘛。” 二姐仍是不大情愿,说:“三爷,咱们不可能把先生请回家来教孩子,一是家里没地方给他住,二是这个事咱们还没跟爷爷他们说,贸然请个先生回来怕家里人不高兴。” 他听了皱眉,段家没有请先生的习惯。他倒是不知道以前段浩守他们小时候是怎么识字的,他是段老爷教的,也没正经请过先生,倒是临过贴念过几本书,但都没好好读过。现在段浩守的儿子昌兴都十七了也没见那边有请先生的意思,最近却像是要让他到柜上去学着,对了,就是大伯让他多回家歇歇,陪陪二姐少受点累以后的事。 也就是二姐,心心念念着给孩子请先生,吴家虽然是乡下人,倒挺看重子孙的学问的。 他说:“请先生的事就是咱们自己家里人知道,爷爷那边回头我会记得去说,大房和二房那里你不要说出去。” 二姐点头说:“我知道,只是既然这先生不能请回家来,自然是送昌伟和昌福到他那边去,三爷你想想,能让咱们的孩子到那边去吗?那种污七八糟的地方,又脏又乱,怎么能让孩子天天到那边去呢?” 这个倒是他没想到的,虽然他不介意自己跑到菜市街去登门拜访请那人给昌伟和昌福当先生,可不代表他就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跑到那边去,本来读书是件雅事,跟菜市街那污水横流的地方摆在一起似乎就不那么好了,他可不相信孩子在菜市街里读书还能读好。 要么,就要给这个先生另找个地方住?那又太麻烦了,只是给孩子找个教他们念书识字的人,段浩方不想费太多心思。 那这个人就算了,另找吧。 可他找来找去,每个人二姐都能挑出毛病来,而且她说的都很有道理,先生为人不能刻薄,孩子会被教坏变成个刻薄人,不能刻板,孩子会被教成呆子,做生意的变成呆子怎么行?先生周围的邻居要好,邻居不好也会带坏孩子,先生这个那个的一堆,段浩方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可怜这小城里本来就不是个读书风气兴盛的地方,读书人不算多,能教人的就更少了,查满了手指头数不出五个来,等这些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二姐给斩于马下,段浩方没办法了,说:“咱们这边也没合适的先生,那就只能送到书院去了,不过那就离家远了。” 不只是离家远啊,二姐把浩凤的例子拿出来了,浩凤去书院读书然后带个那边的女子私奔的事家里人都知道,段浩方也知道,二姐说:“虽然昌伟和昌福小,不怕他们出这样的事,不过离得远了咱们就不知道孩子在那边是个什么样了。要是能读好书自然好,可要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可是我们在这边却不知道误了事不就坏了?前程只有一回,他们这么小,不知道轻重,书院里去读书的又未必都是好孩子?哪怕只有一个坏的,带坏了他们,到时咱们后悔都来不及。” 二姐说的都对。段浩方头一回觉得这个给孩子找先生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的事,他这边发开了愁,二姐赶紧劝他道:“三爷,这事咱们不着急,宁肯慢慢的给孩子找个好先生也要把他们教好!” 对,给孩子找先生是关系他们一辈子的大事,哪怕再慢都不能马虎! 可是这个事他已经上了心,出来进去的总想着,就是在铺子里也一直惦记着,去哪里给昌伟和昌福找个先生呢? 等他回了家,二姐又笑着跟他说今天看到二哥家的昌正又干了什么好事,无非就是跟他爹那样的耍赖,嚷得他们这边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是当个笑话讲,他却是越听越害怕,小孩子正是容易跟别人学的时候,这院子里还就只有昌正这一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要是他们跟昌正学可怎么办?也学得跟他似的要不什么不给就地打滚哭闹?想到这里他就出了一身冷汗。 转头想跟二姐说让她平日多看着点,可看着她挺着个大肚子还要翻书记得给两个孩子讲故事,这故事也讲了有几年了,不能一直讲下去啊,小的时候他们听故事就够了,现在还听故事? 有心不让孩子留在院子里被昌正带坏了,可出了院子到别的房去瞎跑也不像话。他还没跟二姐说,她就跟他学了个好玩的,二房的浩凤虽然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可行事作派还跟以前一样,前几日二老爷闪了腰就想让浩凤出去替他看几天铺子,可他总把客人朋友什么的往酒楼领,根本在店里坐不了一个时辰,结果听张妈妈说,浩凤儿子的奶娘说孩子小小的就说以后他要跟爹一样!娶两个老婆在家然后天天出去玩! 二姐边说边笑,段浩方的心沉下来了。段浩凤、段浩平,还有那个昌正,都是前车之鉴。他不能让昌伟和昌福变成他们那个样子! 天渐渐冷了,二姐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她知道这一胎不怎么稳,早早的请大夫过来看,大夫说她养得还不错,孩子现在很好,只是怕是要生在冬天了。 “算着时候,也就是腊月前就差不多了。”大夫掐着手指头说。 二姐让人送走大夫,吴家已经把以前给二姐接生的孙婆子送来了,这次来看她的是敬泰,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敬贤和敬宗。 敬贤十五了,敬宗刚十岁,两个小的长这么大还没出过门,这回借着来看二姐的机会缠着吴冯氏点头放他们出来。吴老爷说儿子不能拘在家里,早放出去早好,两个大人点了头,敬泰就带着两个弟弟来了。随车的除了孙婆子以外还有两大车给二姐带的东西。 段家再次热闹起来了。 吴敬泰是见过段老太爷的,这次领着两个弟弟一起给老太爷拜了个早年,老太爷看见他们也高兴的哈哈笑,直说让他们多住几天。 为着这个,段浩方年前这一次拿钱,大老爷特地多给他了一些。他笑眯眯的把钱都交给段章氏,还没等段章氏高兴呢,他就说老太爷吩咐了,让他带着吴敬泰出去逛逛,好好招待人家。 银子放手里还没捂热又要花出去,段章氏一张脸拉老长,可这是老太爷的吩咐,再说段浩方这么说的时候,段老爷就在旁边坐着,听完了就拿眼珠子瞪着她,好像她要是不把钱给段浩方,他就能活吞了她。 段章氏没办法,一共才五十多两,这些钱要花到过年啊!这天都冷了,家里还要再多买些柴。老太爷有个毛病,家里什么时候点火盆,什么时候烧坑要听他的。他什么觉得冷了,要火盆了,该烧炕了,那各屋跟着一起来,他不觉得冷,谁都别喊冷。家中采买,包括木柴什么的都是从大灶那边发给各房,老太爷不喊冷,大灶就不会给他们送来,他们要想先点火盆烧坑,这个钱要自己出。 还有吃的喝的,她的里衣几件都磨破了,她还想再做几件新的呢!这下做不成了!难道要她穿带补丁的衣裳过年?这日子怎么越过越回去了! 段章氏心不甘情不愿,叨叨着拿了十两给段浩方,说:“马上就要过年了!让他们赶紧走!” 段老爷咳了声,她打了个颤闭紧嘴巴了。 段浩方不管这个,拿了钱就走人,段章氏还在后头追着喊:“别带着他们去那些花钱的地方!家里没钱!” 第 211 章 对敬贤和敬宗来说,看二姐是附带的,他们正经是跟着敬泰出来玩的! 赶了快半个月的路到了段家,见这里房子没有家里多,地方没有家里大,就是下人也没有吴家的好,两个小的就对段家没什么兴趣了,天天缠着敬泰出去玩。城里街上林立的各个店铺,街边的小吃都显得那么有意思!这可是在吴家屯见不着的东西! 二姐正跟孙婆子商量准备生孩子的东西,听见外头那两个小的缠着敬泰闹着要出去玩,就让张妈妈出去把他们三个叫进来。 敬泰进来时倒是笑嘻嘻的,他跟二姐熟悉,可另两个小的一个是见过但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一个是根本就没见过,所以一进来觉得二姐生疏倒不敢再追着敬泰胡搅蛮缠。 二姐让孙婆子和张妈妈都出去,眉毛一立先对敬泰说:“你也是娶了老婆的人了!怎么就能跟弟弟在外头大叫大嚷的?还有点规矩没了?爹让你带弟弟出来就是给吴家丢人的?倒让人说咱们吴家没个教养!” 敬泰赶紧低头。 敬贤和敬宗两个小的在吴家时可是知道自己这个大哥是说一不二的,本来嘛,他是吴家的大儿子,吴老爷也早就带他出门办事了,平常只有他教训别人的,哪里见过他被别人教训?两个小的胆气也怯了,二姐眼睛一瞪又看他们,喝道:“这是在外边,我不罚你们,省得丢吴家的脸!回去自己把这个事告诉爹!” 敬泰低着头,肚子都快笑疼了,看这两个小的被二姐唬得一愣一愣。他冲着两个小的使了个眼色,两个也是嘴甜,一起扑上来抱着二姐的胳膊叫二姐姐,二姐拧拧这个的脸蛋,帮另一个整了整衣裳就让他们出去了,等他们走了,敬泰才粘呼呼叫声二姐,然后坐到她旁边来,拿着摆在桌上的婴儿衣裳看。 二姐白了他一眼,接着收东西,敬泰粗手粗脚的也过来帮忙,都收好了后,见天色还早,二姐对他道:“晚上说不定你姐夫就会叫你出去吃饭,家里的东西也不好吃,你去就是。敬贤和敬宗留下,让他们跟昌伟和昌福一起吃。” 敬泰笑道:“我听姐姐的就是。那两个小的最会蹬鼻子上脸,姐姐可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去!” 二姐拍了他一下笑骂道:“最坏的就是你!当我不知道刚才就是你给他们使眼色的?” 敬泰赖皮的笑着说:“我就知道二姐最厉害了!” 晚上段浩方果然请敬泰到外头吃,敬贤和敬宗知道不能去就苦着一张脸,二姐见了脸一沉,两个小的又赶紧咧开嘴笑。 既然吴家三位爷都来了,二姐这边的饭自然比以前好,再加上这边小灶的刘婆子是吴家人,二姐光明正大的拿了钱让人买了菜送到她那边让她做了,之前没这么明目张胆,现在她就是要气气那边的人!她花自己的嫁妆钱,谁能管得了?至于是嫁妆钱还是段浩方给她的,谁能说清楚? 二姐在这边大张旗鼓的宴客,看着刘婆子一趟趟往那边送菜,又是罐又是盘又是碗的,段章氏吃龙肉都不香!忍不住对段老爷抱怨道:“看看!我说那小灶就是给她一个人开的吧?你还不信!” 段老爷慢吞吞的吃着自己的饭也不搭腔,前几日段浩方把钱拿回来,这几天桌上的菜就好了些,今天晚上段章氏加了一道红烧鱼块,一条两斤重的草鱼烧好了分成两盘,一盘在这,另一盘端到大儿子那边去了。二姐那边?她忘了!本来还挺得意,想着我全家吃鱼你没有!结果二姐那边排场比她大得多,她这口气又憋在胸口,差点没憋死。 她嘀咕道:“浩方又不在,就她那几个兄弟能吃得了多少?败家!这一盘盘的要多少钱啊!真是!家里又不是金山银山,由得了她这么花下去?”一边说一边勾着头往那边瞧,脖子长得好像要伸过去尝尝那菜。 段老爷吃自己的没理她,过了会儿她不忿道:“你怎么也不说点什么?”低头一看,一盘鱼都快吃光了!她还没吃一口呢!她叫道:“你也少吃点!这大晚上的吃这么油多不好!留到明天吃嘛!”见实在没肉只剩下鱼骨头了,她把馒头掰成小块沾鱼汤吃,怎么着也要尝点味啊。 段老爷吃饱了,开始慢悠悠的吃点豆腐什么的下下油腻,开始说话了,一开口就把段章氏气个半死。 他道:“人家花人家的嫁妆呢,你操得那门子闲心?” 第 212 章 段章氏以前最爱二姐那丰厚的嫁妆,现在却最恨这个! 因为那么多的嫁妆她是一点便宜没占着!现在就因为二姐有钱,她娘家也有钱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后悔啊!当初不应该给自己儿子寻这么个有钱的媳妇,要是媳妇家里穷点,她也不至于被儿媳妇占了上风。弄得现在一家人都捧着她,连娘家兄弟来都这么大排场,还一来就来三个!那个吴冯氏怎么那么能生?前后生了五个!照这么说二姐怕也是个能生的,昌伟和昌福两个儿子了,她又怀上了,说不定还是个儿子。 段章氏想到这个就觉得自己的气势又弱了几分,女人指望什么啊?娘家,儿子,男人。她全有了!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开眼啊!什么好事都让她摊上了! 段老爷吃完了就准备回屋躺着消消食,临了嘱咐她一句:“今天我不说你,明天你记着给二姐准备两道可心的好菜!” 段章氏仰脸嚷道:“她还用我给她准备菜?她那……”话没敢说完,因为段老爷正回身阴冷的盯着她,等她闭上嘴了,他道:“你记着这个事,明天可别忘了!既然家里有了钱,几个孩子也要放在心上!昌正、昌伟和昌福早上加一道点心,午饭加一道菜!像今天这样就拿半条鱼糊弄人可不行!你要是管不好这个家,就早早的把家里的事交出去!别占着!” 段老爷临走前说的这些话像是把她给砸晕了,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她管家难道不是应该的?二姐管家就管得那么好?除了有钱她还有什么? 两人在屋里说的话声音不算小,隔壁段浩平夫妻两个也都听见了,魏玉贞这筷子就抬不起来了,她没想到连公公都向着二姐! 段浩平也不管旁边的儿子,只顾自己吃,凉凉道:“这世上,什么都比不上钱亲!” 魏玉贞听他这么说有些不舒服,放下筷子嗫嚅道:“……也不会吧。” 他倒笑了,盯着她道:“你不喜欢钱?你不爱钱?你不爱钱你总想着管家干什么?你就是爱干活?”见她偏开头不肯看他,更得意的说:“别人家是什么样我不知道,可段家上下都拿钱当祖宗!往上数到爷爷那辈,他不是为了钱会在外边一住二十年不回来?爹和伯父他们不是为钱闹得兄弟不像兄弟?娘跟二伯母前几年谁都看谁不顺眼是为什么?你就以为她们真那么喜欢侍候婆婆?所以才老在奶奶面前争来争去的?就说你吧,你干什么老跟浩方家的过不去?我看她也没招过你嘛,她管家那会儿也没克扣过你,不少你吃不少你穿,你现在那几件好衣裳不都是她管家那几年给你做的?要说我看她对你对娘也不错,你对着她连句好话都没有,这是为什么?” 魏玉贞让他揭了短,一张脸憋得通红,死死咬着下嘴唇垂着头。 他越说越快活,看着她那副被人揭穿心事的羞恼模样就可笑!他大笑道:“别装了!当别人不知道呢!你不就是看人家钱多眼气呗!”看了看那半条鱼,他摔了筷子道:“爹说不错,比起人家管家那会儿,看看这菜!是人吃的不是?你光顾着跟人赌气了,看看咱家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别不服气!比不上就要认!比得上你再来!到时候我一定站你这边!” 魏玉贞哆嗦道:“……我是嫂子,应该……!”他没让她说完就说,“应该的事多了!老天爷还应该保佑天下太平呢,县太爷还应该是个青天呢!可是这么回事不是?” 她见他越说越没边,不由得站了起来,跺脚道:“你说够了没?” 他眼睛一瞪,狂道:“怎么着?说中你的心事了吧?还不许我说?你能耐大啊!管了家还想管我?” 她也急了,一错眼看到昌正坐在桌边瞧稀罕似看着他们,外边屋里还有小春和婆子,尖声道:“你就闭嘴吧!没见孩子在呢!”想到让小春听到段浩平的那些话她的脑袋就一阵热!这让她日后怎么见人?见他还没说够,她一时情急,骂道:“光会说我呢!你就不眼气你弟弟?浩方家的有钱也不光是她的嫁妆钱!还有她男人给的呢!我要看弟媳妇的脸色,你就不看你弟弟的脸色?啊!” 段浩平早一巴掌呼过来了!昌正啊的一声大哭起来!屋里院外都听见这里打起来了。 段章氏跟段老爷坐在屋里谁也不理谁就听见段浩平那边又是丫头叫又是婆子喊又是打又是闹的,她赶紧站起来要过去,又停下看他,道:“这、这是打起来了?” 段老爷也听见了,坐正身往那边看说:“这家里还有客人呢,他们这是闹什么?” 段章氏坐不住,出去找婆子说:“我让她们先把昌正带过来,别打着孩子了。” 二姐这边也听到了,敬贤和敬宗大喜!热闹嘿!两人坐不住了,从桌前半站起来勾着头往那边看,坐在他们下面的昌伟和昌福倒是先去看二姐的脸色,见她冷着脸赶紧低下头乖乖吃饭。 敬泰不在,敬贤和敬宗就像去了笼头的野马,站起来看不到,转头兴致勃勃的跟二姐说:“二姐姐,你不让人去看看?”一下子就看到二姐正盯着他们,敬宗赶紧坐下,然后悄悄拉敬贤。 二姐对红花说:“让人都呆在屋里别乱跑,把门窗都关起来。” 这边继续吃饭,听着外头的声音。貌似最后还是段章氏嚷了一嗓子才不吵了,听见她嚷敬贤小声问昌伟:“那是你们家的婆子?好尖的嗓子!” 二姐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只是勾了勾嘴角。昌伟见二姐不看他,小声说:“那是我奶奶。”说完才觉得不对头,赶紧低头吃菜。 敬贤听了也觉得问错了,小心翼翼抬头看二姐,见她斜过来一眼,跟吴冯氏似的,心下一怯也老实了不少。 吃完了二姐就让他们回屋,敬贤和敬宗就住在昌伟他们的屋里,反正那边有床有炕,地方绝对够,虽说是舅舅和外甥,其实都是半大孩子,外头再让张妈妈和青萝守着,免得他们闹起来没完。 等到段浩方带着敬泰回来,二姐留敬泰说了两句话也赶他回去睡了。等段浩方洗漱完上了床她才跟他说了刚才段浩平那个屋吵起来的事。 他本来喝了酒正晕呼呼的想睡,听完倒打起精神来问:“吵得厉害吗?” 她摇摇头说:“不厉害,就吵了一会儿。你说,是不是为了敬泰他们来的事?”她边说边伏到他怀里,一手轻轻的给他揉胸口消闷气。 他喝了酒,肚子里的东西正往上顶得胸口难受,她这么一揉就好受多了,再听她的话里似乎在担心家里人生气,就安慰她道:“没事,你的娘家人来看你是好事,爷爷还没说话呢,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你放宽心,别伤了身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听了更是放轻声音说:“我是担心爹和二哥不高兴再来找你。兄弟我也见过了,今天也说了一天话了,不如明天就让他们走吧?” 他想了想,觉得这事不是他们一家能作主的,道:“你别急,这个我要先去问问爷爷。你也知道爷爷喜欢你大弟,逢他来就高兴。这才刚来了两天,再住几天吧。”见她仍是一脸担忧,就拍拍她笑道:“我知道娘和二嫂给你委屈受了,你再多忍几天。” 二姐搂着他,脸埋在他胸前,眉梢眼角都是笑:“我不委屈。” 段浩方只当她在哄他,安抚的拍着她,两人熄灯睡下。那边屋里敬贤和敬宗扒着窗户看二姐的屋里熄了灯,怪笑起来:“灯灭了!”两人你顶我我顶你,昌伟和昌福嘻嘻哈哈的只是闹倒没注意,敬泰见那两个小的还扒在窗子往外头望,一脚踢过去低声骂道:“想死呢!滚回来睡觉!” 张妈妈见里屋也熄了灯才放心了,青萝把门栓上道:“张妈先睡吧,我守着呢。”张妈妈也不跟她客气,嘱咐了几句就躺下了。 这些天段浩方都不用去铺子上,他就天天带着敬泰出去,敬贤和敬宗也想跟,连昌伟和昌福也想去,二姐总是嘱咐两句就放他们出去了。 几天下来,昌伟和昌福就成了敬贤和敬宗的小尾巴,他们去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对昌伟和昌福来说,敬贤和敬宗知道的好玩的事简直太多了,特别是吴家。在敬贤和敬宗的嘴里,吴家真是什么都有! “院子里都是鸡!几百只!还有狗!全村的狗都听我们的!我们还去抓兔子!打鸟!哪像你们家?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要什么什么没有!”敬贤见昌伟和昌福这么羡慕,更是牛吹得没了边,说他在村子里骑驴、骑牛、骑骡子,村子外头还有狼,他们还去打狼! 昌伟和昌福口水哗哗的,开始追着二姐问吴家的事,以前他们可没这么好奇。二姐就说那边地方大,一眼望不到头,春天地里种着庄稼,夏天钻到庄稼地里捉迷藏,秋天他们就在地里设套子捕鸟、抓田鼠,还捕蝉炸来吃。 昌伟和昌福听完二姐说的更想去吴家了,等段浩方回来他们又去问他,问他去没去过吴家,说娘小时候抓小鸟! 他听了孩子们的话笑了,倒是想起来以前的事,让两个孩子上了炕,他坐下说:“我记得,你们的娘啊,小时候还骑在公鸡的身上呢!让公鸡啄得到处跑,还哭了!” 昌伟和昌福哇起来,二姐也愣了:“真的?你怎么知道?” 他扯过她笑道:“我怎么不知道?小时候我去看你,你还领我到鸡窝那边让我给你报仇呢!”当时他都十四五了,二姐才五六岁,拖着鼻涕的一个大娃娃,拉着他跑到鸡窝边,指着里面的大公鸡让他给她报仇,他踩了一脚的鸡屎,回家还记着呢。 想起以前,他搂着她摇晃道:“好多年了啊……” 第 213 章 敬泰三兄弟在段家住了七八天后就回去了,昌伟和昌福知道他们要走,死拖活赖的要跟着一起去吴家玩,二姐千哄万哄才哄住了,段浩方见两个孩子这么想去,便觉得孩子大了,不会认不清应该跟哪边亲,便许愿说等娘生了小宝宝,过了年天气暖和了就带他们去。 这比二姐盘算的要早得多,敬泰他们来真是赶巧了。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孙妈妈更是早早就准备好了,段浩方被赶去跟昌伟和昌福住,孙妈妈和张妈妈带着青萝、红花白天黑夜的守着二姐,算着就是这半个月的事了。 段浩方看天冷了怕二姐这时生孩子受罪,就说要不要生几个火盆,免得屋里太冷。孙妈妈却说二姐血旺,生了火盆反倒不好。 一天半夜,二姐觉得开始痛了,家里就热闹起来了。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都派了人过来,魏玉贞想进屋帮忙却被孙妈妈给拦在外头,段浩方也不想她进去,就请她去侍候段章氏,说:“娘那边也必定担着心,有劳二嫂去看一看。” 魏玉贞心说你知道她一定会担心?可也明白段浩方不想她进去,她本来也就是想趁机卖个好,能不能帮上忙倒不重要,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进去,就把小春留下来回去了。 二姐是第三胎,又生得早,孩子才八个月就要出来了,孙婆子一边提着心一边安慰二姐说:“奶奶别担心,上回有个六个月的我也好好的把孩子接下来了!”她怕二姐害怕,就把这事往夸张了说。 二姐倒不害怕,孩子已经快九个月了,不算早,再说她也生过两个了,心里有数,从头到尾没费什么劲,半夜开始痛,中午不到孩子就落地了,又是个男孩。 听说是个男孩,二姐松了一大口气。这世道生女孩太受罪,还是男孩好。比起前两回,她生完了还有力气,还让青萝扶着下床洗了洗血污,孙妈妈说生得挺干净:“奶奶躺几天就能下地了,这几天我让人多炖点鱼汤给奶奶喝,早点把剩下的东西都给排出来就没事了!” 二姐也觉得这次生得挺快挺好的,她洗完了澡换了衣裳重新躺到换过被褥的床上,才让人把孩子抱过来看,也洗得干干净净的,孩子挺好挺壮的,就是手指甲脚指甲只长了一半,看着有些吓人,别的都没事。她小睡一觉起来喂过孩子,见孩子吃奶挺有劲才算彻底放了心。 过了满月,老太爷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昌圆,段浩方抱着孩子坐在床边跟她说:“爷爷想了好几个名字,昌安、昌平、昌乐,最后才决定叫昌圆,要咱们家团团圆圆的。” 二姐觉得自己这次生得挺顺利的,孩子也不大,生起来也不费劲,自己恢复的也好,可段浩方却不这么想,他只知道二姐这次生早了,孙妈妈又叹了半天跟他说这回生得真险啊,别看快,可是比起前两次来这次差一点二姐就…… 她抹着泪说:“我也不敢告诉奶奶,怕吓着她。这胎不稳,娘也受罪,她觉着没事,其实是有事她不知道,我都怕……”她不说了,只摇头。 段浩方听得心里直哆嗦,想起二姐怀着孩子让人给关起来才弄成这样,要是能好好的养着也不至于弄得大人孩子都险些出事!虽说她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可现在不能跟以前比,以前她年轻啊。 回去了看着二姐还没变回红润的脸,再看看刚出生的胖嘟嘟的小儿子,想想两人这些年经过的事,他长叹一声,什么都不说了。 二姐生完孩子就要赶上快过年了,家里家外的都忙了起来。老太爷叫段浩方到前面去帮忙,大老爷本来晾了他大半年,谁知道二姐就像是掐着时候生的孩子,这下又让老太爷把他想起来了。大老爷心里再不舒服也要听老太爷了,没办法只得让段浩守的大儿子昌兴回去了,之前借着说人手不足的借口想把这孩子带出来让人都见见,这回也跟着泡了汤。 段浩方虽然一直让人晾着,可也知道这里头的事。听了老太爷的话跟在段浩守后头出来进去的见人办事,却再也不肯多一句话。如今这大哥可不是大十老爷刚回来那会儿的人了,时不时的也有那么点猜忌他的意思。 他就是心里再不清楚也知道有老太爷和大老爷在那边站着,段家的东西他沾不到手上。别的不说,段家跟吴家买了多少地,现在外头一共开了几间铺子,给他们供货的人是谁他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些事大老爷把得死紧,他心里清楚便也不去打听,听人吩咐做事,别的一样都不多管。段家外头的事现在仍然离不了他就是因为段浩守不及他灵活善变通,他太死板,适合坐在屋里管账,却不能放他出去谈生意通关系,那有多少事都待让他搅黄了去。 段浩方看得透透的。段家浩字这一辈里,段浩守是个守家业的,段浩平废了,段浩凤是个混吃混喝的,只有他才能管得起来段家外头的这些事。正因为这个,所以大老爷一边要倚重他,一边也要防着他,所以才不肯让他知道段家的底细。 二姐怀孩子的这小一年里,看大老爷的意思似乎是想将段浩守的儿子段昌兴推出来。他知道了只觉得可笑!他这些本事手段都是这几十年练出来的!一个小孩子连门都没出过,他会干什么? 他知道大老爷这是急了。眼看着他就要老了,段家日后的事能不能安安稳稳的交到段浩守手里还不知道呢,至少现在看起来是他跟段浩守都有这个机会,而明面上老太爷更看重他。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老太爷是怎么想的。 要说他看重他吧,段家的底细却不交给他,总不见到等到他咽气闭眼的那一天再让他接手?这也说不通,不早早的熟悉起来,天才也干不好活啊。 可若是不看重他,那他干什么明知道大老爷和段浩守猜疑他却仍是时不时的不忘叫他出来溜溜呢? 是为了警告大老爷? 段浩方心里其实也在猜,会不会老太爷心里属意的当家人应该是他?凭心而论,让他自己说,他是真觉得段浩守不如自己。段家日后交给他,守成是没问题,再想有什么好的前程是不可能了。而老太爷的性子并不是一个甘于守成的人啊。 他觉得自己更像老太爷,也更能明白他的意思。段家如果交给他,必定比留在段浩守手里更好! 段浩方觉得他不比段浩守差!他比他能干,比他会做生意,他有三个儿子,二姐的娘家也比董芳云的娘家要好,对段家更有助力。 除了他是长房长孙,而他是三房次子。 以前段浩方或者还不会想到这些,或者他想到过,但是没这么清楚。但现在他去想了。他不去深究为什么自己突然这么想,可能是因为二姐出的这个事?或者是因为他有了三个儿子?大概都有,可也都不全对。 他把这个念头暂时放下,准备过年。 二姐刚出了月子,肚腹还像五个月似的。二姐摸着肚子,总觉得比起前两回,肚子上的肉松了。昌伟出生的时候,大概真是年轻,她记得身材很轻松就恢复了,应该说她根本没怎么去管它就自己恢复了。 现在好像不行了。她沮丧的摸着肚子,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有些松了,貌似还有些下垂? 这可不行!过了年她才二十三呢!怎么就老了呢?她回忆以前锻炼的方式,开始半躺在床上收紧腹部肌肉,想着让张妈妈回头找些干净的棉布来,就算不能把它绑回去,至少也不能让它这么继续下垂。 她在屋里折腾,张妈妈在帘子外头说:“奶奶,大奶奶来看你来了。” 她赶紧躺好才叫张妈妈说:“赶紧请进来吧!” 董芳云是带着裁缝婆子来给二姐量身做过年的衣裳的。她不敢拿大,亲自领着裁缝婆子过来,见二姐躺在床上说:“怎么不上炕躺着?这天冷得厉害,你可不能受凉!” 二姐笑着说:“我不冷,大嫂坐!张妈倒茶来!” 裁缝婆子见二姐头上还扎着红巾,堆着笑道:“奶奶是个有福的!您别动了,我就这么着给您量也行!” 董芳云是挺羡慕二姐这一个孩子接一个孩子的生的,可也知道之前发生的事,见她现在还躺着就关心的问:“是不是身上还不好?有没有再看看大夫?”她不好说长辈们的不是,可也觉得二姐这次着实是冤枉的,又是小妾又是庶子的,受苦受罪的当然是正室。她没听说李婆子说的那些话,只是含糊的听说有个婆子说的,跟个小妾有关,害了孩子的是二姐。 长辈们倒是问来问去的,她却是一听到这个就认为绝对跟二姐没关系。后来二姐让老太太留下了,说是找她陪说话解闷的,可后来二姐出来就晕了,然后就一直在屋里养胎,直到生了孩子也没出来。她就觉得是二姐在这里头受了委屈。 大太太是怎么想的她多少知道一点,对着二姐就有些内疚,二太太不厚道她也是明白的,就是段章氏在里头胡搅叫她叹了一声糊涂。这点上她倒是挺佩服大太太的,不管心里她是怎么想她这个儿媳妇的,至少在外头她绝对会维护她的脸面。 比起来段章氏是真不清楚! 一个段章氏,再加一个魏玉贞,她跟魏玉贞做了七八年的妯娌,非常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爱眼气,别人有点什么好东西了就觉得人家显摆。二姐嫁妆那么多又管家,平常一定没少受她的气。 董芳云见二姐脸仍有些白,摸摸她的手也觉得有些凉,就说:“虽然家里现在还没烧炕,可你是刚生了孩子,不必这么委屈自己!若是怕……”比着段章氏那边,道:“回头我问过娘先给你送些来,就是不为你,也要看着刚落地的孩子的面上。” 二姐知道董芳云是这个家里难得的好人,心思细又知道体贴人还没什么歪心。日后哪怕段浩守当家,她在内院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二姐笑道:“大夫说了,似乎我有些血热还是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孩子的时候吃多了,现在稍稍吃点补的就上火,屋里自然也不敢点上火盆,更别提烧炕了。前两天家里的婆子用红枣和枸杞煮了鸡汤,喝了一碗半夜都没睡好。” 董芳云听她这么说眉头倒皱得更紧了,凑近了仔细看她的脸色说:“我瞧着却没什么血色,要不要再找个大夫看?” 二姐谢谢她的好意,却不想再叫大夫来,便岔开话题让人把昌圆抱过来。昌圆落地虽然不足月,可出了月子却吃得圆头圆脑的,二姐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跟敬泰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会儿刚睡醒,正张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见了董芳云这个生人也不害怕,握着她的手指就不丢了。 董芳云是个爱孩子的,昌兴十三岁的时候才生了第二个孩子昌隆,之后就再也没生过一个了。现在段浩守也不怎么进她的屋了,虽然还不至于要她屋里的丫头或是在外头养一个,可大太太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给他再纳一个了,也不算妾,就是再买一个丫头放在屋里,对外自然是说是侍候她的,到时就是她‘贤惠’,让自己的丫头云侍候丈夫。 大太太是想再多要个孙子,生下来自然是放在她跟前养,就当是她生的。 她心里也明白,等过了年她就主动跟大太太提,人也早就相好了,是个身家清白的姑娘,看着也是个好生养的,看了八字也没什么相碍的,都准备好了。过完了年,她把自己身旁的丫头送出去就可以把人接进来了。 这样大家都好。 她抱着昌圆,看他握着自己的手指不放。 裁缝婆子拿布头样子过来让二姐挑,挑完了一抬眼见董芳云在那边抹眼泪,赶紧低头继续挑,又磨蹭了小一刻才见她面上颜色缓过来了,她这才‘挑好了’。 两人又寒喧了几句,董芳云还要带着裁缝婆子去给段章氏和魏玉贞量,这还是大太太交待她的让先到二姐这边来。等她走了,张妈妈进来说:“奶奶,我怎么瞧着大奶奶出去时眼圈红了?” 二姐不理,抱着昌圆哄。张妈妈就没再提。晚上等段浩方回来了,看过三个儿子吃完了饭两人躺在床上,二姐跟他说了今天董芳云过来的事,末了道:“我瞧她抱着昌圆时眼圈红了。” 段浩方听了挺得意,拍着她道:“还是我的老婆好!” 第 214 章 这个年二姐闭门不出,她还没好呢,所以也没去老太太那里陪着,也没跟着见亲戚朋友家的女眷。 她不出去,老太爷和老太太倒更上心,一天三问。后来老太太听董芳云说二姐身上不好,还是不能吃东西就着急了,这个事怎么着也跟她沾着边啊,就跟老太爷提了提,又把那拢月斋的大师傅给请回来了。老太太也有自己的私心,天天青菜豆腐的她也吃了好几年了,下面的小辈还能在自己院子里开个小灶什么的,她跟老太爷住一块,不好当着老太爷的面开小灶啊,所以是结结实实的吃了几年大灶的饭菜。 她在老太爷面前把二姐的情况给夸大了好几倍,又抹着泪说自己不安心,多好一孙媳妇啊,家世好人也好,最难得是能生养!儿子孙子两代数过来都没人比她能生,还都是儿子。老太太说她现在看着二姐就打心眼里喜欢!所以更觉得以前亏待她了,又杂七杂八的扯上吴家,扯上段浩方这个能干的。 “这孩子是个实心的,身上不好也不肯说,听浩守家的说连大夫都不愿意请,怕扰了大家过年。我就怕她啊,这生孩子对女人来说可是跟过鬼门关都差不多,她要是因为这个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老太爷虽然扣门,可该花钱的时候也是从不手软的。老太太又说如今他们老两口年纪也大了,吃得好点寿数也长不是?师傅请进门来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 老太爷点了头,找人去跟拢月斋的大师傅说请他来做一个月的饭,要是做得好,以后签个长契也未可知。 大师傅想了想,进了段家也就做老太爷和老太太两人的话,一天三顿撑死他们也吃不出十几盘去,大不了再给几个受宠的小辈做,干得少了,钱却没少拿,他年纪也大了,说实话这舌头也不怎么灵了,谁知道还能干几年?不如轻闲轻闲。 段家请了拢月斋的大师傅回来,过年来拜年的人都有口福了,传出去倒挺风光的,毕竟谁家没事也不会专门把人酒楼里的大师傅请回来专给自己家做啊,这段家多有钱才撑得住这么花! 人人瞧段家都带上了一点眼气,老太爷倒是得意极了。 大师傅请回来,段家大大小小的人都盯着,人家手艺在那边摆着,就是院里的小灶也就偶尔炖个肉什么的,不能跟大师傅比啊,可是大师傅只做三个人的饭,老太爷、老太太,还有二姐。 给老太爷和老太太做饭还行,凭什么还给二姐做?就为她生了个孩子?家里孩子不少啊,不稀罕啊。 大老爷听了在屋里转了半天,大太太坐在一旁发呆,二太太捶着桌子不敢大声骂,段章氏听了打了个哆嗦。 以前段浩方护着二姐,那是儿子她除了生气没当一回事,段老爷护着二姐,那是她男人,她当面怕心底不怕。可这回不一样了,全家能跟老太爷和老太太用一个厨子的只有二姐,这是什么啊? 大师傅不是段家的下人,正经人家是被‘请’来的,所以各房的老爷太太他都不去奉承,也用不着,倒是有人来奉承他。二太太请人送了礼,大太太让人过来问在这里住得怎么样啊?下面人听不听话啊?有什么不顺心的没啊?又许愿说只要把老太爷和老太太侍候好了,那就是替他们做儿女的尽了孝心了。 大师傅都没怎么搭理,倒是给二姐做的饭花了十二分的心,还特地让自己的儿媳妇送过去,送去了还不急着走,就在那里侍候着二姐吃完,再问问味道怎么样啊?味是重了还是轻了?有没有不爱吃的啊?若是想吃什么只管说啊。 那大师傅也是相当有名的大厨,家里并不是没钱的。二姐看那个媳妇进来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也不寒酸,倒是有些不明白怎么就来巴结她,段家当家的可是老太爷和老太太啊,段浩方现在又闲着。 所以她吃归吃,却并不与这大师傅一家多亲近。谁知这大师傅倒真是憋足了劲要巴结二姐,不但一天三顿的饭菜实在,小点心什么的更是天天送。最后连张妈妈和胡妈妈都要跟着帮忙吃,实在太多了,又都是好菜,送回去可惜,干脆一起吃吧。 段浩方一天三顿也在家吃了,他现在事少,过了年铺子又还没开,就是开了他也不打算去,他还想多花点时间在自己的铺子上呢,大师傅这样尽心尽力的巴结他自然也知道了,这天晚上他刚回来,二姐就过来一边给他换衣裳一边说:“饭菜早送过来了,都在屋里呢,赶快过来吃吧。” 桌子上摆得自然是满满当当的,一看旁边还架着一个小炉子,上面咕嘟咕嘟的放着一个瓦罐,香气四溢。 二姐说:“爷回来了,把那瓦罐端下来吧。”段浩方闻见香味,倒闻不出是什么,就说:“炖的什么?” 二姐也学不出来,说:“什么三羊开泰?听万师傅说这汤冬天喝着好。” 拢月斋虽是以素斋出名,可万师傅也会做荤菜,他其实专精的是养身药膳。 段浩方听了说:“羊肉倒是好东西,吃了补身的。现在天冷正是吃这个的时候,只是这羊肉倒闻不出一点腥气啊,万师傅手艺可真是不错!” 二姐现在吃什么都不上火了,她的身子这些日子已经让万师傅给悄悄调养得差不多了,女人生孩子虽然是过鬼门关,可是也是调养身体的好时机。 两夫妻痛快的大吃一顿后,剩下的菜端下去让丫头婆子们吃,还有好些没怎么动的呢。 等没了外人,两人便坐在一起说话。二姐就说这个万师傅,这人这么使劲巴结她,可又看不出有什么求她的地方,所以她总不怎么安心,老想着。 段浩方虽然也没看出这万师傅有什么求他们办的,可见二姐总悬着就安慰她道:“到时等他求到门前再说,反正办好办不好的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办不了不理他就是了,你别为这个再伤了神。”他对孙妈妈的话上了心,对着二姐的身体健康前所未有的关注起来,不想她劳神,不让她费心,甚至想过实在不行他就拼着一回带着二姐回旧宅去过!段家的东西既然他捞不到手里,倒不如好好经营自己的铺子,且看日后他和段浩守谁混得更好。 两人说了会儿话,段浩方说要吹灯睡觉,倒是不想干点什么,他就是想让二姐早点休息。躺到床上快睡着了,二姐才想起来有个事忘了跟他说。 这些年在段家二姐过得并不舒心,她强压着性子服低做小,却又没个疏解的人,所以反倒不如在吴家时健康。 二姐也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她虽然不懂医术,可也知道自己这些年在段家熬得有些虚了,别的不说,天天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着也没有在吴家时走动得多,再加上操心劳力,身上确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她生孩子早,连着三年生了两个,她知道这样伤身,就小心翼翼防了几年,没敢再接着生,昌圆是意外,她也开始疑心是不是信期开始变得不准了?这可不是好事!她还年轻,身体应该还很好才对,信期不准绝对是一个坏兆头。 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她可没打算就像现在的女人那样活个五六十就算了,不管现在的人的寿数有多少,她是要长寿的! 之前怕别的女人占去了段浩方的心思,她对他不纳妾,不沾丫头基本上顺其自然,还有点窃喜,觉得这不用自己辛苦费神他就不找别人,真好。 但生了昌圆后她不这么想了。她的儿子够多了,她也不想再生了。现在没有好的避孕方式,她的年纪越来越大,生孩子时的危险性也会越来越大,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想给他买个丫头了。 董芳云那天在她这里掉了泪,二姐就让红花去打听了。这正室老婆不痛快,也没其他可能。很快红花就过来说是大太太打算过了年就给段浩守纳妾。 “说是给大奶奶买的丫头,其实相看的人都知道这是给大爷预备的人。” 二姐知道了也跟着起了心思,等段浩守屋里进了人,她立刻也给段浩方抬一个来。 经过上次的事二姐心里已经有数了,段浩方怎么看她,怎么看妾和丫头,她明白了。丫头就是丫头,妾就是妾,她们上不了天,她下不了地。 段浩方甚至比吴老爷在这方面更让人放心。吴老爷还曾经把正室放到一旁,专宠小妾丫头,他却从来没有过。 想想老太爷,二姐觉得段浩方就是跟老太爷一个样子的人。他们心里把人都给定好了位,那都是死的,一点点都动摇不了。 想明白这个,二姐真是放心了,觉得压着她的东西一下子搬开了。他是这样的人,就表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把她放在那里,动也不会动。 就像老太太,现在的她老了,又没有嫁妆,没有娘家撑腰,可她仍然是老太爷的正室妻子,不管她曾经多荒唐,老太爷根本没想过要把她怎么样。 不过二姐也看出来了,不管老太太以前是什么样,老太爷回来以后,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按着老太爷的意思做的,所以二太太让位给了大太太,连二老爷她都不理了。 放开了,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想到他拿那些女人不过当个玩意,她觉得自己以前挺可笑的。不论她怎么学,怎么让自己和这个时代更接近,还是差那么一步。想想看,吴冯氏跟着吴老爷也是求个过日子,情情爱爱的她从来没提过。大姐也是学着怎么做个媳妇。 就连戏台子上话本子上说的女子对着落魄的公子许下亲事的少爷寻死觅活的也是要‘从一而终’,让人捡了帕子或随身之物则是要顾忌名声,于是接着‘从一而终’。两人‘山盟海誓’、‘情比金坚’那是在婚前,就这已经让人侧目不已了,正经人家的姑娘成亲前应该是一个外人也见不着的才对。 婚后自然是‘相夫教子’、‘举案齐眉’,要的是个尊重长情。 男子纳妾宠丫头那多是为了性,直白点就是脐下三寸的快活,图的是年轻漂亮。 她花了半辈子,生了三个孩子才搞明白这个,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在干什么。怎么就能那么天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她几乎是用自己想像中的方式去对待段浩方,能平安到现在真的只能说幸运!多亏吴冯氏给她挑了个好男人,要是个像段浩平或段浩守那样的,她可真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 自由、个性、爱情,等能活得好了,活得痛快了再来说,她现在小命都是攥在别人手心里,操心这些东西干嘛呢? 老太太说关就能关她,段浩方说休就能休她,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吴冯氏曾经在吴家老太太那里做丫头的活,曾经在吴老爷要抬举妾和妾子的时候还要想办法让他进自己的屋。大姐被公公的继妻难为了,只能跪到婆婆的牌位前用苦肉计。这苦肉计是好用的?吴冯氏跟她说的时候都在掉泪。 段章氏一声不吭就让人送出去吃了三年斋,家里没一个人问过。 许诗清私奔离家,现在连个名分都没有,带着女儿在浩凤的屋里讨生活。 杨巧儿受骗进门,打落牙齿和血吞,回了娘家还要为段家遮掩。 大太太带着儿子在家里受了二太太二十年的委屈。 魏玉贞、董芳云,谁能过得比谁好?这里的女人都为了能活下去出尽百宝。 二姐闭上眼,在梦里尽情的想像自己还是杜梅,等到白天,她再做‘二姐’。 第 215 章 过了十五,段浩方跟二姐说要带昌伟和昌福去吴家走走。 “要不,你带着昌圆也跟着去?”他问她。 二姐先是一喜,然后就明白过来他这不过是顺口问问而已。她就从来没见过家里的女人提起娘家的事,似乎出了门就跟娘家是两家人了。比起她们,她能常常让人回家看看,家里人也能过来看她,这已经很好了。 再想想段浩方这个人,她摇摇头笑道:“我这刚好几天,身上都还没什么力气,昌圆又还小,这天这么冷,路上走得艰难,还是你带着昌伟和昌福去吧。”她说完看他也没再接着劝就明白没弄错。 她又说:“现在雪还没化,等天更暖点你再带着孩子去。他们是去那边玩的,现在地里都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玩的?倒不如等暖和了再去。” 段浩方一摊手,笑叹道:“我倒是想,只是你儿子可不依,我跟他们说的是等昌圆生出来,过了年就带他们去,结果现在他们天天缠着我说这个。” 原来是为了这个,也不知是怎么了,段浩方对着昌伟和昌福那是一点威严都没有,两个小的见了他也是没大没小。二姐笑着说:“回头我跟他们说。”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就跟昌伟和昌福说现在天还冷,雪还没化,等天暖和了再让他们的爹带他们去吴家玩。 怕孩子再跟他缠,段浩方今天中午特地躲了出去。昌伟和昌福在他们两个中间更怕二姐,因为她并不一味的宠着他们,段浩方常被他们缠得没办法,稀里糊涂就答应了许多事,可到她这里,这些撒娇耍赖的办法统统都没用。 昌伟和昌福听她这么说,虽然有些失望难过,可也不敢说个不字。两个小的低着头闷不吭声的吃了饭就回屋了,二姐看着心疼,想着下午等他们睡起来了拿点心哄哄,再让段浩方带他们上街走走,散散心去。 孩子出去后,张妈妈过来收拾盘子碗,说:“万师傅的儿媳妇想进来跟奶奶说说话。” 二姐听了就让张妈妈把她叫进来,万师傅对她确实用心,菜做得好不说,她看着菜品搭配,觉得这里头还有点替她调养的意思,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万师傅是个有本事的。 万师傅的儿媳妇娘家姓张,跟张妈妈五百年前是一家。人看着也干净老实,嘴甜又会说话,逢人便带三分笑。她嫁进万家后知道万师傅的一身厨艺好,不但劝着自己男人跟他爹多学学,她也跟着偷了几手师。 万师傅擅长素斋,更用心的却是药膳和养身。他是学徒出身,家里卖了他给饭馆做个小工学门手艺好养家活口。他为人机灵又勤奋好学,学了饭馆里大师的手艺还不算,又自己掏钱跟着医馆的大夫学了一身的本领。他本来是打算靠这一身本事扬名出头的,可无奈怀才不遇。他跟人说吃他煮的饭就能治病,不用吃药就能长寿,还说吃药不好,补药更不好,倒不如吃他做的饭,他做的饭菜比补药好,这就像个笑话一样,结果哪间酒楼都不要他,最后才跑去做素斋的。 万师傅辛苦一辈子,临到老了开始发愁了。他老了,手艺不行了,一辈子给人干活,他不想到死都是个给人干活的。他老家不在这里,虽说出去人都叫他一声万师傅,可他在别人眼中还是一个做菜的,一个侍候人的。 万师傅不想等埋到土里还享不到一天福,就想买上几十亩地,盖上几间房子,享几年儿孙福,等他死了,地和房子都留给儿子,可不比只留点死钱更好?这样他也能安心闭眼。 可他是个外地人,虽说菜做的好,可却跟那些贵人攀不上关系,平常的有钱人家谁愿意跟个厨子结交?他当厨子虽然攒下一些钱,可也不是金山银山。 他去打听,买地要给官衙里的人塞钱,要找人作保,而且这样要掏得比当地人多才能买到好地。 万师傅唉声叹气,恰在这时段家请他去给怀着孩子害喜的二姐做饭。他觉得无所谓,去段家活干得比在拢月斋里干得要少得多,他也可以少花些力气便去了。 就是在段家让他知道了这个段家的三奶奶是吴大地主家的姑娘!而听说吴大地主还挺疼爱他这个出了门的女儿的,这不二姐刚怀了孩子,吴地主就亲自过来看了? 真是正磕睡送来个枕头! 万师傅高兴啊!想跟二姐面前讨个好,想借机认识吴老爷,他一边费心做好饭菜,一边想见见段浩方或吴老爷。 可吴老爷跟段家人都应酬不完,哪里有空去跟他一个厨子套近乎?他倒是巴结过来了,吴老爷也不过多赏了他些钱罢了,人却是没空见的。 万师傅急得没办法,这种机会哪是天天能遇上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可是不等他想出办法来,吴老爷回去了,段家就把两个厨子给辞了。 等他回了家险些大病一场,天天就坐在那里叹气,家里人都怕他再愁出什么病来。 过了一阵子,万师傅自己缓过来了,觉得这都是命,自己就是给人干一辈子活的命,没福享的命。 谁知快到过年了,拢月斋放人回家过大年,段家又来人请,说是家里的女眷吃着万师傅做的菜合胃口,想再请他去,若是吃着好了,倒是愿意跟万师傅签个长契,每月过来做几天菜就行。 于是万家这年也不过了,万师傅想着上回,知道是自己用错了办法找错了路,这回就带着会说话的儿媳妇一起来了,他在灶下做饭做菜,让儿媳妇去巴结二姐,使尽浑身解数,非要把吴家这条路走通不可。 张氏偷学了公公的几手本事,她自己又有些天分,倒是无师自通了,见着二姐后,观其面色行止,又在跟张妈妈几个丫头闲聊时问出了她平时的吃食偏好,连大夫给二姐开的药方子都让她给借来看了看,理由是怕跟食材有什么冲撞的地方反倒不美。 她回来跟万师傅一说,万师傅才知道这儿媳妇本事不小,他拿出看家本领来下死了劲给二姐调养,两个多月吃下来,二姐的身体渐好。 过了十五,万师傅怕段家又会冷不丁的就让他回去,所以今天便让张氏跟二姐说了。 买地是件小事,二姐自己手里便有上百亩良田,均出几亩给万师傅一家也没什么关系。可她却看重了他的手艺,药补不如食补,万师傅是个人才,他这门手艺不能浪费了。 二姐先说这买地的事好说,再来就问张氏万师傅这身本事家里几个儿子谁学到了? 张氏听二姐这个意思,倒是相中了万师傅做菜的手艺,她有心把自己男人给推出去,却听二姐说:“平常做菜没有什么难的,我倒觉得万师傅这个什么平常吃饭吃菜时就能养好身体,这倒是……” 闻弦知音,张氏立刻说起了这个,直把万师傅这一手给夸到天上去,照她这么说,吃万师傅做的饭菜连大夫都不用看了。 二姐自然是不信的,有病还是要找大夫。但吴老爷和吴冯氏年纪都大了,要是能帮他们调养一下身体倒是好的。 二姐开出条件来,能够帮买地,甚至房子也可以帮他们盖好,但是万家要有人签给她,还必须是有万师傅那门手艺的人。 张氏听了她的话就僵了,这个她可做不了主,她也没想到段二姐会提出这个条件来。这话里的意思几乎就是在说若是没这个人,万家就不必想在这附近买地了。 张氏回去跟万师傅说了二姐的话,发愁道:“爹,这三奶奶是吴家的姑娘,又嫁了段家那个三爷,她说的话……” 万师傅也蒙了,他心里一边是为二姐赏识他这门手艺而觉得高兴,他盼了一辈子都没人信他的话,没想到倒在段家内宅遇上了,不但相信他的手艺,甚至要用手段留下他。要是二十年前有人这么跟他说,他就真签了身契也愿意!可他现在有儿子有孙子,一大家子人,他的手艺也退步了,实在不敢接下三奶奶这个事啊。 过了十五没几天,段老太爷还是觉得专门请个大师傅在家里太浪费钱了,不如什么时候想吃他做的菜了再叫过来做一顿的好, 万师傅回了家后跟两个儿子商量,小儿子万勺跳出来说:“爹!我愿意!” 大儿媳妇张氏听了有些后悔没先开这个口,她本来一直在犹豫的。签下身契就意味着从此当了人家的奴才,可这也是能巴结上吴家和段家的好机会啊!过年时她在段家见过这个家里的各位太太和各房奶奶,三房的三奶奶吴二姐怕是段家这一辈中最风光的人了,她娘家就是大地主吴家,她又嫁了段浩方,这个段家最有本事的孙子,她自己不但生了三个儿子,听说三爷房里连一个别的女人都没有呢。 靠着这棵大树,不愁家里没个好前程。不然就靠这一家三个男人给酒楼做菜赚钱又能赚多少?做到死也不及人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 她本来想要是万师傅不答应,她倒愿意先签个短契去二姐那里当婆子侍候,反正她的手艺也不差,调养二姐的身体她是绝对有把握的。 可听着万师傅的意思,他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只是不想让儿子去签这个契,老爷子倒是想自己去签,一是他年纪大了没多少年了,签了契还能给儿子挣下一份家产。二,就是他觉得儿子都没学到他全部的手艺,他想展示给这么多年唯一的看中他这份手艺的二姐他全部的本事。 小儿子跳出来说愿意去签,万师傅皱眉道:“你的手艺还不行!毛毛燥燥的!这个事你们都不用说了,明天我去段家见三奶奶!” 张氏听了赶紧说:“爹一个人去怎么行?我陪爹去。三奶奶身旁的婆子我都熟,一准能见着三奶奶!” 第二天张氏陪着万师傅又来了段家,天虎听这婆子说要找张妈妈,又听说她姓张,以为是张妈妈的亲戚就让小五去叫了。张妈妈一来,张氏就把她拉到一旁悄悄说了这个事,还塞了几个钱给她道:“烦请妈妈多替我爹在奶奶面前说几句好话,老爷子觉得为着三奶奶能看中他这门手艺,在家里准备了好多天才过来呢,不是有意耽误三奶奶的事。” 张妈妈是知道二姐想把万师傅送回吴家给吴老爷和吴冯氏的,只是看万师傅头发花白年纪又大,就有些犹豫。她这边上下打量,万师傅看出来了她不信他的本事,也不好过去跟个妇人说话,就把张氏叫过来说愿意先让二姐试试他的手艺,他现做几道菜端去给二姐品尝。 第 216 章 二姐让人去跟董芳云说,她又把万师傅给请回来了,说是昌伟和昌福这些天有点不舒服,请他回来做两天菜,等孩子好了就走。 人自然还是在大灶安置,钱由她出。 董芳云听说人已经请到大灶去了,这就要开火做饭,她不好自己做主,便去跟大太太提了句。 大太太听了眉头一皱道:“这浩方家的是怎么了?什么都没说就把人又给请回来了?怎么这一病倒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大太太是不相信什么昌伟和昌福不舒服的话,怕是她自己嘴馋了吧? 董芳云倒是不像以前那样顺着她的话说,只是低着头面无表情,心里倒是一阵痛快。大太太再怎么不甘又怎么样?二姐已经把人给请回来了,难道还能再给赶回去?料她也不会这样跟二姐对着干。 她想的不错,大太太也就是口头上抱怨了两句,仍是让人赶紧去准备给万师傅休息的屋子,一切都照过年时那样。只是她心里还是埋怨二姐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人给请来了,还说什么钱她自己出,不是她出难道还想让家里给她出?显摆她有钱是怎么着! 大太太到老太太那边报晚饭的菜单时不轻不重的提了句,说完了一脸担心的道:“也不知道昌伟和昌福那两个孩子是哪里不舒服,该不会是过年吃多了吧。” 老太太听了倒不像大太太以为的那样生二姐的气,等大太太走了,老太太就想这浩方家的莫不是为了孝顺她才特意把万师傅又请回来的?老太爷让厨子走的时候老太太十分舍不得,却不敢说,见人回来了挺高兴的,暗暗期待着晚上的饭,想着二姐说不定会送菜过来,到了吃晚上饭的时候,老太太看见桌上的两道没一点油星的菜就没胃口,这时外头的婆子进来说:“老太太,三奶奶亲手制了两样小菜,人现在就在外头呢。” 老太太喜得几乎要跳起来,嘴里说:“啊呀她身上不舒服就别乱跑了!还想着我这个老婆子呢!快!快!快!叫她进来!” 来的人是张妈妈,这婆子一听就知道自己说岔了,也不敢解释,侧开身让张妈妈领着人把菜端上来。哪知老太太看见菜来根本没顾得上看到底是谁送过来了,叫了声好好的送出去就算了。 张妈妈本来还想再替二姐说两句表表这个功,那婆子生怕说漏了赶紧拉着她走,出了屋才道:“辛苦张妈你跑这一趟!你放心!我回头一定把三奶奶的孝心在老太太跟前好好的说一说!” 如今张妈妈在老太太这边也是记上号的人,婆子丫头见了她都使劲巴结。 张妈妈也不怕她卖什么坏,凑过来小声说:“我给你在大灶那边留了盘菜,你一会儿去端回屋吃。” 反正是顺水人情,不给白不给。那婆子听了更加高兴,老太太有,她也有,三奶奶这是想着她呢! 今天晚上段家几乎都得了二姐的好处了。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还有董芳云,二姐都给她们送了菜,不多,除老太太是两盘外,其他一人一盘而已,花不了多少钱却出尽了风头。 二姐面前摆着的却是她让万师傅做的,四盘菜一碗汤。她跟张氏说:“大约是年近半百的老人。一位是早年做过体力活,平日爱喝酒吃肉,身形略胖些,平常很少生病。脸红,腰腹较大。”这说的是吴老爷。 “另一位平日较少活动,多是坐在屋里。不忌口,生过五个孩子,最近可能睡不好觉,体乏易怒。”这是吴冯氏。 二姐虽然已经多年未曾见过吴冯氏了,可掐着时间算觉得她应该差不多已经该到更年期了。她尽力形容自已想像中可能的症状,然后希望万师傅能对症做出合适的饭菜来。 张氏听了后去大灶说给万师傅听,红花送她过去,回来后把张氏怎么跟万师傅说的学给二姐听。张氏说的自然加了自己的理解。 二姐道:“看来这个张氏倒是也有点本事。”转头问张妈妈,“你说她想签给我?” 虽然张氏过年时天天奉承张妈妈,做出一副孝顺女儿的样子来,张妈妈没有孩子,两人又是一个姓,对她的印象也挺不错的,可是跟二姐比就不行了。所以张妈妈也没替张氏说好话,道:“奶奶,这个媳妇我不喜欢!她眼皮子太活了!这样的人容易招祸!” 对,所以二姐并不想签下张氏进来侍候,虽说她做的饭比刘妈妈好吃,可这人她不信,看着就像个钻钱眼里的。 张妈妈没给张氏说好话,二姐暗暗松了口气。上回米妹来要身契后,二姐的心多少还是有些难受的,也怕屋里的人也有想走的跟她不一心的。像张妈妈、红花这样的,那都是她心里数得着的人。 万师傅做了菜送来,张氏就站在一旁细细的解释。二姐指着一盘烧豆腐说:“这个是……” 张氏道:“这个适合女眷吃。”说着拿了小勺舀了一块放在二姐面前的小碗里。 二姐尝了尝,豆腐很软,入口即化,味道却都进去了。她点点头,又看着一道红烧肉,这个菜出现在这里她其实不怎么高兴,吴老爷和吴冯氏年纪都大了,吃五花肉这么油的东西可不好。 那红烧肉汪着一层酱色,香气扑鼻。 张氏看出二姐面色不喜,赶紧解释说:“奶奶别看这是肉,其实它一点都不油。不信您试试?”不等二姐说话就又给她盛到小碗里了。 这个张氏的确是个‘能干’的。 二姐从善如流的拿筷子挟,挟起一块不等起来上面的肥肉就像化了般掉回碗里了。 炖烂了吧。二姐想着就要拿勺子,这时张氏才开口道:“奶奶,这个肉要用勺子,筷子挟不起来的。” 她是故意卖这个关子的。 红花这回不让张氏动手了,她给二姐另取了个勺子,拦在张氏递过来的那个之前,然后狠狠的瞪她。 张氏僵了僵,干笑道:“不脏,没人用。”这勺子刚才也就是给三奶奶盛豆腐那个,她又没用,这规矩也太大了吧? 二姐由着红花替她出气,她却像是没感觉一样继续试菜,张氏见二姐没恼,便想都是这下人拿着鸡毛当令箭,赶紧挤过来接着跟二姐说:“三奶奶可是不知道!这老人家偶尔吃点肥肉也是好的,特别是我家做的这道,您可别以为这就是普通的红烧肉,这做法可是一点都不一样的!” 二姐由着她说,吃到嘴里才知道这肉确实是炖烂了,可外形看着却还没散架,一进嘴却化了,而且确实是一点都不油,就连肥肉吃了也没有油腻感。 这是炖的时候长了?不对,万师傅到大灶也才一个时辰,算上处理食材的功夫也没这么长。 二姐想起来以前看过一个小故事,好像是个厨子为了将驴筋炖烂而加了尿,其实是因为尿里有碱的缘故。 想起这个来她就有些恶心。这个万师傅的秘方不会也是这一类的东西吧。 张氏不知道二姐为什么脸色不好了,东西也不吃了就让人送她出去。 等人走了,二姐对红花说:“我让你找人瞧着这个万师傅是怎么做菜的吧?问问看他有没有用什么古怪的东西。” 说起来这个万师傅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也都是那个张氏说的,二姐会信就是因为张氏告诉她因为万师傅做的菜才让她产后的身体恢复的这么好这么快。 这个万师傅要是有真本事才好,要是靠点旁门左道的东西她可不能答应! 红花是让小五守在大灶下盯着万师傅做菜的,这小子机灵的很,就算万师傅不肯让人看他也能想办法看到。 小五说:“没什么怪东西,菜和肉都是现买的,油盐醋什么的都是灶上原来就有的。他倒是自己带了一个大肚子小铁罐,我看他就是用那个铁罐做的肉,还用泥给糊住了,糊成个泥疙瘩放在炉子里烧的。”说着他就咽了口口水,那泥疙瘩扒拉出来敲开后,那个香啊,都快把他馋死了! 二姐知道了他用铁罐做了红烧肉,又听说是用泥把罐子全给糊了起来就放了心,看来这万师傅确实用的是他自己的技术才把肉做成这样的。 二姐让天虎去找中人,跟万师傅签了一年的契,一年后万师傅必须再带个徒弟出来交给她才行,不然那地可就要收回来了。 签了契就让万师傅回家了,收拾准备一下就让人送他去吴家。 万师傅走的时候是带着小儿子走的,听说不是在段家侍候二姐一个人,而是要去吴家侍候吴老爷和吴冯氏,万师傅立刻决定带着小儿子一起去,他一定要把小儿子给教出来再签给吴家!这、这简直比他原来想的好太多了!要不是没人赏识他的这门手艺,他怎么会跑到酒楼饭馆这样的地方去给人做菜呢? 他一定不会让小儿子走自己的老路!他一定会给儿子一个好前程! 第 217 章 树枝抽了绿芽,天气转暖了,段浩方跟二姐说就是这几天送昌伟和昌福去吴家,他已经跟老太爷提过了。 “我回去替你看看爹娘,你有什么要带过去的话没?”晚上他跟二姐在床上时说。 二姐就猜是这几天,早就把两个孩子的衣裳给收好了,问他道:“你打算让孩子在那边住多久?” 段浩方皱眉道:“去一回不容易,入伏前把他们接回来就行了。”要是只去住个十天半月的,那他刚把人送去就要去接了,倒不如一口气让他们在那边住够。小孩子贪新鲜,一开始吵着要去,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过不了几天怕就要吵着回来了。 二姐一听两个孩子要在那边住最少一个月的时间,这下好了!不愁他们不喜欢上吴家!就段家这等小院子,跑又跑不开,玩又玩不起来,天天就他们两个人,去了吴家那外边一眼看不到头的地方随他们去跑,村里的孩子玩的花样多又不认生,昌伟和昌福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到了那边只怕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她心里高兴,嘴上却道:“我给你拿上一百两的银子,你到那边让跟着孩子的青萝交给我娘,就说这是昌伟和昌福住在那边时的花用。虽说是我的娘家,可也有个亲的近的。我那个大弟弟已经娶了妻了,我可不愿意让人家说昌伟和昌福是去占便宜的!” 她知道自己这么说才算对了段浩方的胃口,这人在心里分得清楚着呢!她是‘他的’老婆,‘段家的’媳妇,昌伟和昌福是‘段家的’孩子,去吴家,那是走亲戚。 听她这么说,段浩方心里舒服了,拍着她劝道:“都是一家人,真给了钱你就不怕岳父、岳母不高兴,倒显得咱们客气了。” 二姐见说中了,更是要捧得他更加高兴,正色道:“不是这么说的,反正咱们先做出来了,便占了理字,爹娘真不跟咱们计较这是情份,到时要是娘实在不肯收,你也不用非要给。” 段浩方笑着说:“我知道,你不用嘱咐我,我就那么不会办事?” 见他乐了,她也乐了,不过是在心里。轻轻拍了他一下嗔道:“我是这么说的吗?你就这么冤枉我?”然后还是加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你还是把钱给了,这昌伟和昌福在那边住着我才放心。” “好了,好了,不说了,咱们睡吧。”他拍拍她,两人睡下了。 几天后段浩方就带着昌伟和昌福去吴家了,二姐担心只把昌伟和昌福送去,要是吴冯氏没明白这个意思就不好了,就让张妈妈带着几箱东西跟着一起回去,私底下交待她道:“你跟我娘说,段浩方是昌伟和昌福的爹。” 第 218 章 吴家,吴冯氏的屋子里,她跟吴老爷正在商量段浩方带着昌伟和昌福来的事。 二姐让天虎送万师傅去吴家时已经说了最近段浩方会带两个孩子回去住,所以吴冯氏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给两个孩子住的地方。家里的三个儿子中只有敬泰娶了老婆后不再住在她这边,敬贤和敬宗还跟着她一起住,她就想干脆四个孩子放在一个屋里也好看着好管些,说是舅舅和外甥,其实都是半大的男孩子。而敬贤和敬宗听见两个外甥要来都兴奋的大叫。 “昌伟和昌福来了就让他们跟敬贤和敬宗住一起吧,那个屋也够大,我再冯妈也住过去看着。”吴冯氏道。 吴老爷说:“这些事你安排吧。二姐让谁跟着回来的?张妈?” “不是,是她的丫头青萝。” 吴老爷皱眉道:“怎么是这个人?” 见他不喜,吴冯氏赶紧笑道:“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她再胡来,上头还有一个你替她兜着,怕什么?” 吴老爷摇头叹笑,问她:“那我要兜不住呢?你说她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不就是一个丫头吗?费这么些事,还想出那种馊主意来!” 吴冯氏不爱听了,斜了他一眼:“你年轻的时候荒唐事也不少做!她还不是像你?” 吴老爷见她发火马上换了个话头说:“得了,不说这个了。那个万师傅你用着好?我看他也没什么大本事,做的都是些家常菜,就这也值得二姐用二十亩地把人给换过来,还就一年!她也太……我不说,我不说你姑娘了行吧?”他陪着笑凑过去,被吴冯氏推开。 “那都是你姑娘的孝心,你不愿意要就给她把人退回去,再让人好好骂她!不许她这么瞎胡闹!行吗?”吴冯氏故意这么说。 二姐把万师傅送回来后,吴老爷听说二姐给了他地还替他盖了房子让他儿子老婆去住,又特地选了两块上好的坟地给万师傅,他要是不高兴,怎么肯这么做? 吴老爷知道这会儿自己是说什么错什么,干脆什么都不说了,靠在炕头,脸上带着笑。二姐想着他和吴冯氏,特地送了好厨子过来他当然高兴,女儿想着他们,他能不高兴?见二姐送了地和房子,他索性再加一笔,连坟地都送了,不愁这姓万的厨子不好好记着二姐的恩。至于吃他做的饭菜是不是能长寿,他可没当真。 唉,二姐这个小孩子,听人家说两句就信了,自掏腰包签了人送回来,真是他的傻姑娘。 吴冯氏见他坐在那里美着笑,就知道他心里快活的很,道:“你也不必老想着孩子们还小,二姐也不小了,孩子都生了三个了。再说我觉得我的姑娘也不笨,你说她这回特地让浩方把昌伟和昌福送过来是为什么?” 吴老爷道:“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想让那个姓段的跟咱们家多亲近亲近吗?我跟你说,那小子是个喂不熟的,我也就是看着二姐嫁给他的份上,不然你看我……!”说着他就发起怒来。 吴冯氏轻轻拍了下他的腿,道:“我看那万师傅说的不错,你现在年纪越大越容易发火,可不就是火气太旺了?” 见吴老爷不说了,她又道:“再说,行不行现在还不好说。你就当信你姑娘一回?浩方要是能跟吴家更亲近些也是好事。” 吴老爷不想再说这个了,草草道:“昌伟和昌福来了你就好好对他们,我不为那个姓段的小子,我是为我的姑娘!” 这话说了不到两日,段浩方带着昌伟和昌福来了。 一下车,昌伟和昌福下了车就看傻眼了,天高云阔,一眼望不到头的。 吴老爷对身后的敬贤和敬宗说:“带昌伟和昌福去玩,别跑远了!” 四个孩子没大小,扯着手哇哇叫着跑了。 段浩方见孩子跟着人家走了,头一回觉得心里空空的没个着落。以前昌伟和昌福一直在家里,他回家就能看见,有二姐有一家人看着他们,他从来没离他们这么远过,何况又是在不是他家的地方。 吴敬泰拉着他进屋,坐下说话时他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到了吃饭的时候他见孩子还没回来就问,就想站起来去找,敬泰拉他坐下笑道:“你别急,昌伟和昌福跟着敬贤他们去后院吃了,咱们这边喝酒什么的,他们来了也吃不好,就让他们在后面吃吧,我娘看着呢。” 听着是吴冯氏看着他就不好说什么了,可是这顿饭吃下来都心神不宁的。吴敬泰端着酒说孩子放在这里就让他放心吧:“一屋子人呢,保管少不了一根汗毛!” 他赶紧跟敬泰干了一杯,又站起来倒满一杯恭敬的敬给坐在上头的吴老爷,说道:“爹,大弟,昌伟和昌福在这里就劳你们多费心了!我以前有很多做得不到的地方,你们千万别跟我计较……!” 吴老爷听了一笑,吴敬泰赶紧把他拉坐下说:“说这个干什么?都是一家人!喝酒!喝酒!” 段浩方本来想把人送来后他在这里住上一天,第二天就走,可真要把孩子留下了他又舍不得,留了三四天才不得不走了。走前不停的问昌伟和昌福想不想娘?要不就跟爹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多脏啊,回家爹带你们去逛街买小玩意啊。 昌伟和昌福却不愿意走,这里多好玩啊。敬宗带他们去看刚孵出来的小鸟,黄澄澄毛茸茸的,好几百只!一下子就把脚下的地给淹了,让他们下脚都生怕踩着一两只喽! 敬宗还带他们去看刚生出来的小狗,还要带他们去田里抓小鸟,能抓几十只呢!听说过几天这里还有集,集上还有耍猴戏的呢!不走! 旁边吴敬泰还在帮腔,放心吧,让孩子留下吧,没事的,下个月你再来接他们就行了。 段浩方回去的路上都在后悔,想回去把孩子再接回来,可刚把孩子放在那里就接也不像话,他就打定主意就让孩子在那边住半个月,他回家交待一下立刻就回去接! 可是他回了家二姐却用事绊住他了。 他走的这二十多天,二姐可没闲着。她先是把灶下的刘婆子和屋里的胡妈妈送到段家旧宅去了。一是婆子们年纪大了,活也干不动了,让她们在段家养老明显是不合适的,二姐就对她们说那边一个是轻闲,只要她们好好照顾着那个傻孩子就行。 “那孩子说到底也要喊我一声娘,你们去了不能像那个姓李的婆子似的不拿他当回事!给我好好的照顾他!人要给我养得白白胖胖的,不能打骂!不能想着人不养在我跟前就能欺负他!” 刘婆子和胡妈妈连连道是。 第二个就是那边离吴家屯近:“日后你们想回去看看也方便。”二姐说着擦了擦泪。 段浩方回来后二姐跟他说把婆子送回去照顾孩子了,他道:“……他又不是什么要紧人,你不用这么费心。” 不过看他的样子倒是对她这么安排挺满意的,这说明二姐不念旧恶,心里仍记着那是他的骨血。 他到现在都不敢把对杨明月的怀疑跟她提,罢了,就咽到肚子里吧。说出来丢人不说,现在再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了,杨明月也送回老家了,这孩子又是个傻的,这辈子能不能认清谁是他爹都不知道。 二姐将婆子送回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旧宅的房契还在段老爷手里拿着。 以前二姐不在乎,房子铺子爱给谁给谁,多少还带着点清高味。现在她却想争一争。反正房子她先让人去占着,回头就是要让她把房子让出来,也可以,那些人要知道这是她‘让’的,不是就该给他们的! 这人都欠。以前她对她们好,个个爬到头上来,以为她就应该这么做,现在她撒手了不管了,又都腆着脸回来求她。 段浩方送昌伟和昌福去吴家,段老爷和段章氏都不知道,等人走了才发现,他们两个没来,就让魏玉贞过来跟她说这个,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昌伟和昌福是姓段的,这个去吴家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就是要送,怎么也不先来问问他们的意思? 话说的挺隐晦,二姐当时就给顶回去了:“昌伟和昌福是姓段,我还姓吴呢,怎么着,我生的孩子不能去我娘家住两天?” 要是以前魏玉贞是领着段章氏的话过来问二姐事,那派头都摆得跟官老爷似的,这回还有段老爷在后头站着,她却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二姐你看你怎么就恼了?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她呵呵呵笑着,二姐也对她笑,皮笑肉不笑的说:“昌伟和昌福去吴家住几日你要觉得不合适,跟我说干什么?跟奶奶说去啊!是三爷送过去的!等他回来我就让他去请罪!” 魏玉贞哪里敢再说?灰溜溜的走了。她前脚走,后脚董芳云来了,进门见二姐仍是气呼呼的,坐下道:“老二家的又来找你的事了?” “没有!”二姐摆摆手说,一边喊红花给她倒茶来:“把煮的花生拿些过来!” 董芳云最近常来找二姐,来了也不是有事,就是坐着跟二姐说话,不说话就帮着照顾昌圆,这几天她就给昌圆做了几件小衣裳了,她手上的活虽然不如青萝漂亮,可针脚细密扎实,特别是给昌圆做的衣裳,布全部揉软了,线全都藏在里头,怕刮伤了孩子的嫩肉。 “哪至于就那么娇气了?”二姐见她这么费事就说了两句,她抿着嘴温柔的笑道:“孩子娇一点是应该的。”再说,反正对个孩子好她也甘心情愿,对着别的人好,人家记不记得她的情还不知道呢。 过了十五没几天她就把那丫头给接回来了,特地领给大太太看了看,当天晚上段浩守就是跟丫头睡的。从那以后她就不爱呆在屋里了,白天的时候照顾昌兴和昌隆,孩子睡午觉她就过来找二姐,晚上回去后先躲在灶下忙东忙西的,等人都回屋了她才回去睡觉。然后就躺在屋里整夜整夜睡不着望着帐子顶。 其实隔壁丫头那屋也未必有什么动静,有她也未必能听到,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的每一根弦都是绷紧的盯着隔壁,一在屋里呆着心就静不下来。 她也没什么地方去,几个妯娌里想想魏玉贞、杨巧儿还是许诗清,她还是喜欢二姐。 她觉得二姐这人不多事,也不爱找事,更不会多嘴多舌。她羡慕二姐,可又不知道自己羡慕她什么。有一个好娘家?能生儿子?都沾点边又都不是。 她觉得要是今天是二姐在这里,看着自己男人跟个丫头睡觉,她不会像她这样。 二姐的心是定的,不会跟着男人走。 董芳云不会说,心里有事也说不出来,慢慢的她自己都习惯了。她就是坐在二姐屋里也是一个字都没跟她说。 二姐其实挺想跟她聊这个的,段浩守屋里多了个丫头的事家里其实都知道了,不知道的慢慢也都听说了。二姐本着跟董芳云有同样想法的‘贤妻’挺想跟她取取经,她觉得她们两个聊这个还是很有共同话题的,所以董芳云来找她时她非常高兴,太好了,省得她再想办法去打听了。平常买个丫头倒简单,这种丫头还是要有点门道的吧?她打算依着葫芦画瓢,董芳云是怎么做的,她照做就是。 可董芳云看起来就是不想说这个的样子,她也不好去问,心里嘀咕起来:难不成,像董芳云这样的贤惠人心里也有点别的想法? 第 219 章 这个时候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二姐不知道。成了亲嫁了人后又是怎么想的,她甚至很难去想像。 她只能把这个从自己身上分出来,单独的去思考去判断。正因为她不是,所以她更怕自己做错。脑子里的想法时不时的跳出来跟她作对,她明白自己跟这里的女人比差着什么,就是一个从骨子里对这个时代的接受。 当这个世界的女人像一张白纸一样接受着这里的一切的时候,她的身上已经有另一个世界的烙印。而那个世界是更加高级的,这让二姐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是高人一等的。她明白自己有时候说话做事,或者是看着这里的人的时候,不自觉的会表现出她的鄙视和说教。在吴家的时候最厉害,她跟吴老爷学管账的时候常常能一说大半天,吴老爷都会坐在一旁听她讲却不插话。后来她明白过来了以后就暗地里收敛了些,她怕自己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变成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的傻瓜。 嫁进段家后,因为段家虽然自我感觉相当不错,可跟吴家比是真没那么好。她看着段家人自高自大觉得有趣好玩,那股看不起人的劲不自觉的也冒出来过。 可是她不能凭着这个样当段家的媳妇,她只能从身旁的人身上学怎么当一个‘顺从的’女人。 她觉得自己一直做得挺不错的,在小妾和庶子的问题上她一直把握得很好,婆媳妯娌之间她也掌握得不错。偶有惊却无险。 现在她生了三个儿子了,她觉得自己下面应该考虑的就是怎么把孩子养大,然后享儿子的福。段浩方这根弦可以松一松了。 她觉得这点上董芳云跟她应该是想得一样的,她也有两个儿子了,说起来她们这种儿子都有好几个的女人都不算年轻了,这个时代对男人格外宽容,说段家男人没在外头招惹也是笑话,不见连老太爷都爱在外头喝花酒吗?只是没领到家里来。 所以,这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在她是‘二姐’的时候,这是‘正常的’。是她应该相信的。 二姐想着董芳云,是怕段浩守宠妾灭妻?这不可能,以现如今老太爷管着的这个段家来说,这是不可能的。那就是她对段浩守的感情,受伤害了? 二姐坐近她,搭着她的手小声说:“大嫂,心里难受吗?大哥他……” 董芳云摇摇头,说:“这事不怨你大哥。是我的错。” 对嘛,这才是贤惠的老婆应该有的想法。二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松了口气,静下心来听董芳云说。 她接着道:“要是我能再给他多生几个儿子就好了,是我的肚子不争气……”说着她捂着肚子苦叹一声。 二姐觉得这个自己可以劝一劝,拉着她的手道:“大嫂,孩子这个是要看缘分的,不能强求。再说你也要多顾着点自己的身体,你现在已经有了昌兴和昌隆两个孩子了,把他们带大就行了,孩子是越多越好,可是……”二姐很想劝一声,年纪越大生孩子越危险,现在的人寿数多在四五十左右,按说董芳云现在这个年纪就应该是盼着儿子生孙子了,不是她再去生孩子,这根本是拿自己的小命在玩嘛。 二姐怕死惜命,现在这里可没有医院,没有急救室,没有经过一百多年锤炼的医疗技术,说句不好听的,她要是在生孩子时休克了或大出血了,那就直接等死,连个强心针都没人给她打,更别提输血了。 生昌圆时她是生完才害怕的,孙妈妈跟段浩方说的那些是吓他,可是也把她吓着了,她好像才想起来自己的生命在这里是多么的没保障。 她虽没明说,可董芳云也听懂了,反倒软软一笑,说:“只要能生下孩子,我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二姐没词了,她愿意学习做这个时代的女人,可不包括如此牺牲自己。 等段浩方回来,问过吴老爷和吴冯氏身体看起来怎么样,昌伟和昌福在那边住得习惯不习惯,不等他提要接孩子回来的事,她就把董芳云给段浩守弄了个丫头进房的事跟他说了。 “我看,大伯母大概也是跟咱们学的。”二姐嘟嘟嘴,指的是魏玉贞给段浩平弄丫头。 段浩方听了这事就一心二用,他要想想大太太这么做,大老爷知道不知道,嘴上道:“你也不必多想,这事跟咱们家不相干。四弟屋里两个老婆,前头一个许氏后面一个杨氏,他这么做了之后家里其他人自然也要跟着动心思。”前面有个起头的,后头就有人跟着上来了。 她听了就知道他想岔了。段浩平那个叫‘春情’的丫头还是他们送的呢,不过她想说的不是这个,现在也不会有人拿这种事再来找他们的错。 段浩方想不明白,要说大老爷知道吧,那大概就是给段浩守弄个玩意,董芳云今年有三十几大岁了,年纪大了可能段浩守也不进她的屋了,所以才有这个丫头。可这也太简单了。他问:“大嫂都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跟我学学。” 他想用这个事干点什么?二姐听他问起就努力回忆,把董芳云当时说的这个一句句学给他听,当听到是大太太在这里牵的头,又是在二姐生昌圆后的事,段浩方猜道:“……难不成是想让这丫头给段浩守再生个儿子?”这就能说通了。董芳云年纪大了,大太太想她怕是生不出来了才提起这个丫头的事。 二姐见他两眼放光,说:“大嫂提过,要是真生了孩子就放在她身旁养,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段浩方却要笑了!大太太这个事肯定没跟大老爷商量过!或者提过,可一定没往深里说,所以大老爷虽然可能知道有这么个丫头,却不知道大太太打的是这个主意。他要是知道自然就会让大太太打消这个念头了! 大老爷当时的孩子可是让老太爷给亲手丢在外头的啊,老太爷不会认小老婆生的孩子是段家的骨肉! 不过大太太真不知道? 对了,大约她以为是那女人出身不好的缘故吧?段浩凤那边的那个许氏生的是个丫头,老太爷没给起名是正常的。他的屋里,杨明月生的是个傻子,不起名也正常。石榴倒是生了个男孩又没病,可她的出身不好,所以老太爷没认也说得过去。 大家只说老太爷管得家里严,也是从他自己不纳妾不找小老婆开始的,所以下面没人敢越过他去。而后来段浩凤屋里有了两个人,所以大太太才敢起这个心思,两人又都有了孩子,她才想更进一步。 要说大太太不应该这么草率,可是二姐生了昌圆把她给逼急了,没再多想就让董芳云把丫头领了回来。 只等着看吧,这丫头要是真怀上了,是留在家里还是送出去就能知道老太爷的意思了。 段浩方笑了,这可真是,他正愁拿不住大房的把柄,大太太这就上赶着送到他手里一个。这下他也不急着走了,最多两三个月吧,那丫头肚子里就要有动静了,他这边也要开始等着接手段浩守手里的活了。 上回二姐出事,他在家歇了快一年,这回段浩守屋里也出事了,那他也要回家歇歇了吧。他就在这里等着。 他越想越美,怀里又搂着二姐,手就不老实起来。她本来要趁机提丫头的事,可董芳云的样子让她不安,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见他动手动脚的赶紧按住,半真半假的说:“可别!我这刚生了昌圆还没几个月呢!我可不想……”她话没说完,停下看他的脸色。 段浩方啧了声埋到她脖子根,长出一口气松开手背过去。二姐心下忐忑,慢慢趴到他背上,他伸手从背后抓过她的手捂到他下面,半笑半叹道:“那你就辛苦一回?” 孩子都有三个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二姐趴在他背上,手上时轻时重的,感觉着他背上一时紧一时松的打哆嗦,看他闭着眼睛挺享受,突发奇想,从后面咬他的后脖子根上的肉。 “嘶……!嗯!”段浩方让她这么突然一咬,整个人打了个寒战就交待了,等松下劲来才哭笑不得。本来他求欢被拒多少有些不痛快,背过身去也有发脾气的意思,可二姐这么贴上来他又实在喜欢,谁知她来了这一手,让他竟然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出来了身上也轻松了,下床洗了手又拿了手巾回来给二姐擦,都弄好了躺上来再搂住她两人躺好,她这才回过味来刚才他为什么背过去,果然还是恼了。 段浩方却早就把那点气给忘了,痛快完了就算了,心里倒是一直记着二姐咬的那一口,夫妻多年她还是头回玩这种小情趣,倒让他觉得新奇,翻过来覆过去的想,品当时的味,越想越喜欢,搂着二姐又啃起来,边啃边笑:“刚才吃的肉香不香?嗯?那一块可是连着骨头的净肉,没一点肥油!” 二姐见他竟然疯起来了,又不像生气,可也不像还想再来一回,由着他啃了一回也不知道他这是在高兴什么。只能想,大概是段浩守那件事,他得意呢。 第 220 章 大老爷是男人,自然不会注意自己儿媳妇身旁什么时候换个丫头,大太太呢也没有拿这种后院锁事跟他商量,反倒是找了一天带着董芳云去看老太太时把那个丫头也带着过去了,让老太太看过后等人都下去,她再小声的跟老太太说:“芳云这孩子孝顺,前段日子她瞒着我把她身旁那个丫头给浩守了,说是想让浩守再多几个孩子,唉。” 多子多孙是福气,老太太刚听了也高兴,跟着说了句芳云是个好孩子什么的,转头就想起老太爷来,皱眉道:“这孩子做事怎么也不知道先跟大人说一声?她倒是贤惠了,可不知道你爹他是个什么意思?不然一件好事生生给做坏了启不可惜?” 老太太倒不是反对段浩守纳妾,她只是觉得应该先告诉老太爷一声。她也知道董芳云不是个爱自作主张的人,这事必定是大太太牵的头,这时拿董芳云来顶而已。 大太太立刻跪下说都是儿媳妇的错。她事先没说,也是图着个先斩后奏,毕竟前头有段浩凤在,段浩守就是做了也错不大,拼着让老太爷骂两句,能多个孙子才是好的。所以她等人进了门才过来跟老太太通个气,老太太也是喜欢家里子孙越来越多的,想必不会太拦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大太太这心就放下一半了。 既然她都跪下认错了,老太太就让她起来了。没在这上头多说,转而问起这丫头家里是哪的,父母是干什么的,家里兄弟几个,既然是要给段浩守开枝散叶用的,人就要好好挑一挑了。 问过后都没什么问题,父母也是清白人家,祖上几代都没人做那下九流的差事,家中兄弟也多,想必是个能生会养的。老太太就点了点头,这时董芳云也带着丫头回来了,刚才大太太遣她去灶下看看今天晚上的饭菜,这会儿回来了,老太太就盯着她身后的丫头瞧。董芳云瞧见了就让这丫头把账册给老太太送过去,让她把下面的事给回了。 老太太看这丫头说话做事都挺有规矩,看不出是穷人家出来的,就不住的点头,觉得大太太这事办得不坏,人挑得也好。 另一头大太太见董芳云站在一旁垂头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觉得有些可怜,就扯着她的手让她坐到她旁边来,小声道:“娘知道委屈你了。” 董芳云抿着嘴挤出个笑来。 或者这丫头真有些能耐?不到两个月就诊出喜脉来了!二姐不信,两个月能看出什么来?红花笑着偷偷跟她说大太太发现这丫头这个月没来月信就急火火的把大夫请来了,一诊就诊出来了! 二姐也要笑了,道:“大太太用什么理由请的大夫啊?总不至于说要给个丫头看月信吧?” 红花是从宝贵那里听说的,大太太要人请大夫自然是前门上的人去请,正是宝贵手底下的人,所以她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此时学来有鼻子有眼的:“哪儿啊!大太太说是这些天她有些不舒服,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怕是天气变了有些着凉才要人请大夫的。” “哦,所以瞧了她再瞧丫头。”二姐啧啧摇头。 本来只是当个笑话讲,二姐只等晚上段浩方回来了再学给她听,哪知下午董芳云过来说要从她这里借个丫头过去。整个段家都知道二姐这边人手多,她好像也不在乎把这事说给别人听,坐下喝了一会儿茶就说:“我前几日换了个丫头,哪知还是不如以前的丫头使着好用,这几日正赶上由春到夏,一阵冷一阵热的,家里人病得不少。又要过端午又要做夏衣,奶奶那边也要小心准备,我是忙得脚不沾地了,只好来找你帮忙。” 若是往日,二姐就是答应她也没事,可是现在她身旁只有一个红花一个张妈妈。张妈妈年纪大了熬不得夜,红花晚上还要回自己家,她还有昌圆要照顾,实在抽不出人手来。 董芳云见二姐为难立刻摆手道:“不方便就算了,也是我没想周到,你这里还有昌圆呢,你顾着孩子要紧。” 难得她来求自己,二姐实在也是想帮她,就道:“你要不嫌弃我是个笨手笨脚的,白天家里没人时不如你就过来,别的不行,记个账写个字什么的我也能帮你。” 董芳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那个丫头有了孩子,大太太生是不让她干一点活了,就天天养在屋子里。她一个当家奶奶,上面虽然有大太太,可下面的活却都是从她这边派给下人的,事事也都要从她面前过一遍才会承给大太太,其实大太太也就是最后点个头罢了。现在没了丫头,她又不好使唤大太太的人,只有昌兴和昌隆的奶娘还能过来帮她一点,就这也没顶多少事。 她心里是真有点怨恨了,到二姐这边来求丫头不过是个借口,她真正的是想跟别人报怨一下,让外人知道大房里的那些污糟事出出气。可她又不想真的害了大房,不然就去找二太太了,她跟大太太斗了一辈子,添油加醋最擅长了。这些心思连她自己都不怎么清楚,隐隐约约的就跑来找二姐,至于账上的事,不过就是些银钱支取往来,没有大宗的也不怕让二姐知道。 她第二天就带着账册来了,等昌圆睡午觉的时候两人就面对面坐在炕桌前,算账盘账。 二姐嘛,还是打着点别的小主意的。段家大宅的账她是从来没见过的,虽说只是平常买菜买布买油的小钱,可是也能看出一些门道来。她知道现在家里的生意都是大老爷一家把持着,段浩方虽然在外头也是替段家干活,可是一些要紧的事他却摸不着也不知道,比如段家现在主要跟哪一家做生意?布是从哪家进来的?又是从哪家出去的?总不见得只在这个小城里做生意吧?老太爷和大老爷从南边回来,这生意早做到外头去了,就是比不上在南方那时,可这条路怎么说也打开了,不可能说回来就把所有的路都掐死了啊。 这些段浩方都是不知道的,二姐想从这些家事往来的账册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打算的挺好,毕竟她也是跟着吴老爷学过看账的,自己管家也做账,从账本里看东西还是有些心得的,可是一翻开段家的家事账册,二姐就傻眼了。 董芳云看她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只盯着账本看,赶紧拿了张纸铺到她面前,又拿了支笔给她道:“别光看着,你先把过年后这几个月的菜、米、油、柴的钱都给找出来写到这张纸上,一会儿咱们一块算。” 二姐欲哭无泪的答应了声。天老爷啊,这就是段家的家事账本,真、真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账本上并不是一格格或一页页分门别类的写着,比如油菜就只写油菜钱,布钱就只归到布钱去,一边写钱数日期,一边写买进来多少。这账,是一笔笔记的,比如头一页就是这么写的:菜,十五个钱,柴,十个钱…… 二姐翻了翻,竟然找不到日期在哪里,只好再捧去问董芳云,她赶紧再拿过来边翻边指着说:“从这里到这里是十天,从这里到这里是十天,你先把这些摘出来吧。” 二姐接回来翻看了遍,再问:“大嫂,咱家是一天买一回菜?每天都结账?” 董芳云点头道:“对,这么着总能找到最便宜最好的菜,要是包给哪一家反而多花钱,有时也吃不到好菜。” 所以家用账根本就是乱七八糟的,看着是每一笔都记了,可是到了要算总账时就麻烦了。 二姐就这么十个钱十五个钱的抄了一天,被这些零星小账烦得头晕脑胀,晚上段浩方回来了吓了一跳,见她歪在榻上闭着眼睛一副累着的样子就赶快过去问,听了以后倒大笑起来:“你以为家里人都跟你似的,家里买菜做饭还记账记得跟店里的掌柜一般?也就是现在大伯母管家时有记账这回事,以前二伯母那会儿听说都不兴记账,反正都是她家的东西,老太太又从来不问,要是你那会儿去帮忙更要头痛了!” 他笑归笑,笑完了倒坐到二姐身旁给她揉太阳穴,柔声道:“今天累着了,晚上早点吃饭,吃完了就歇着吧?” 夫妻两个吃着饭,二姐好奇道:“那以前咱们在旧宅住着的时候,也不记账?” 段浩方给她挟了筷子炒鸡蛋,说:“记啊,我记得刚搬过去时娘很高兴,天天说日后我们会住在比老宅更大更好的房子里,家里会有很多人侍候我,会找十个二十个丫头陪我玩。”说着他脸上的笑倒收了,屋里的气氛一僵。 二姐看他抬头看着窗户外面段章氏那边的屋子发呆就知道这个儿子又想起他娘了,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段章氏现在再不着调,以前对他这个小儿子可是没话说的,她猜他心里其实对段浩平也有些愧疚,毕竟当初跟着爹娘走的是他,留下的却是大哥。爹娘宠小儿子,这个小儿子心里只怕那会儿就有感觉了,两个儿子总是要对不起一个的。 接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了,吃完了饭段浩方就去那边看段老爷和段章氏了。 二姐这时只能什么都不说,翻出青萝临走前做的一双鞋拿出来给他道:“这是给娘做的,你带过去吧。” 鞋做的很漂亮,以前裁缝给家里人做衣裳时二姐就发现了,段章氏的脚明明比她大,却偏好穿小一点的鞋,所以每回鞋做出来摆一块差不多大,可是她的鞋特别容易坏,看起来像是撑大了两圈不止。所以她的鞋段章氏也能‘穿’。 段浩方接过来看了看,鞋挺漂亮,用得也是好料子,手工也细致,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看他带着鞋走了,二姐才让人收拾屋子准备睡觉。她今天是真累了。 回屋躺着,灯只留了一盏,不一会儿她就真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听到他轻手轻脚脱衣上床的声音才醒过来,迷迷瞪瞪的就要坐起来,眼没睁开就道:“回来了?我让红花给你打水洗洗。” 他推她躺下,小声道:“我洗过了。”说着就吹了灯躺下来,躺好了才过来搂着二姐说:“娘很喜欢你给她做的鞋。” 二姐往他怀里拱了拱说:“我哪有那个手艺?是丫头做的。” 这会儿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段浩方也不在乎这个。他把二姐的头发都拨到一旁不让她枕着再绞痛了头皮,轻轻揉着她的肩,看着她闭上眼睛已经睡熟了,这才长出一口气,睡了。 第 221 章 大老爷还是知道了大太太偷偷给了段浩守一个丫头的事,而且这个丫头还怀上孩子了。 并没有人去告密还是什么的,是这个丫头出屋子时让大老爷看见了,若是两个月前大老爷看见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可突然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看到一个胖得脱了形的女人,这就由不得大老爷不多想想了。 这丫头进了门之后,大太太想着她是要给段浩守生孩子的,看着她一脸菜色的模样就想给她补补,她也是头一回可以这样敞开了吃,吃着吃着就停不下来了,等到大夫诊出她有了身孕,更是吃得厉害了,结果孩子还不到三个月,她就已经吃成了个大胖子,看着倒像怀了八九个月似的,整个人都吹起来。 大老爷回去一问大太太,她就跟他全都说了,因为已经跟老太太打过招呼了,她也不怕大老爷生气,而且她认为他根本不会生气。董芳云生不出来了,可段浩守不能只有两个儿子啊,那也太少了,儿子是不嫌多的。 可是大老爷却像被她给气坏了似的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见他这个样子也害怕了,问道:“老爷,是不是有什么事?这个事是我没跟你先商量一下,可是你放心,娘那边已经知道了,也点头了。再说浩守他四弟的屋里也有两个人,爹不是没说什么嘛。浩守能再多个儿子也是好事啊。你这是……老爷!”不等她说完大老爷已经出去了,她想拉没拉住,怔在屋里了。 大老爷一阵急走,直直出了大门到了街上。街上熙熙攘攘的,正是黄昏时,回家的,出来摆摊的,热闹极了。他走了一会儿拐进了旁边的一间茶楼,坐下来要了两个小菜二两酒,慢慢的喝着。 南边那个女人和孩子,他从来没跟大太太细说过。就是说要带两个人回来时也只是含糊的提了提,大太太那时正是怕他再一去不回,也没敢多问,他呢,也觉得要带个女人和儿子回来有些对不起大太太,不想说得太细倒惹她难过,回头那俩母子住进来反倒不好。 后来,那个女人带着孩子‘走丢了’,他回来后更不想提了,除了跟段浩方借着酒意说过一次,一半是实在想找个人说说,另一半也是想提醒他一下。后来他就把那个女人和孩子的事给埋到心底去了,就是有时不经意想起来都能大半天缓不过劲来。 所以大太太也不知道,老太爷根本不可能接受妾或丫头生下的孩子姓段。二房段浩凤那个许氏生的丫头从来没让抱出来过,逢年过节也没说让人抱到老太太那边讨个红包吉祥话什么的。 大老爷坐在那里喝到人家关门打烊才回家去,大太太还在屋里等他,进了屋他什么也没说就收拾洗漱一下躺下睡了。 大太太不安了一个晚上,等到半夜见他回来了却还是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这心就更放不下了。一夜辗转难眠,到了早上,她还迷迷糊糊的就见大老爷已经起来了,吓得她赶紧披衣下床道:“老爷怎么起来的这么早?今天外面有事?我这就让人做早饭。” 她急慌慌的穿衣叫人,大老爷却道:“不用了,我早上有急事,就不在家吃了,你不必急。” 见他要走,大太太头都来不及梳就出来追,站在门前他扔下来一句:“那个丫头要么送走,要么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要。你看着办吧。” 大太太一下子傻了,眼睁睁看着大老爷大步出去,等人都走得没影了,她的婆子端着热水洗漱的东西进来见她这么直愣愣的站在屋当中就过来扶她,问道:“太太这么一大早的站在风口干什么?” 大老爷一大早出来就让人套了车往附近一间有名的寺庙去,找了那里的住持捐了二十两的银子说想为两个人祈福,他低叹道:“保佑他们平安吧……” 老和尚收了银子,记上一笔,双手合什道:“佛祖会保佑施主的,施主的善心会有好报的。” 大老爷摇头笑了笑,他可真当不起‘善心’这两个字。他跪在佛前念了几遍经,把寺里的佛都跪过来一遍,又跑去求了两支签,找人解了签后仍无法安心,老和尚就请他去禅房开解他,说了半天就是让他‘放下心中执念’,他在禅房放下了,出了门坐上车准备回家又后悔不该给那和尚那么多钱,其实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就是一时没想开,结果跑过来生生扔出去二十两银子。 大老爷长叹一声,果然师傅说的对啊,都是他的‘执念’啊。 回了家大太太仍在等他,见他进来就跟着侍候他换衣裳洗漱,然后让人都出去,她坐下愁眉苦脸的求他道:“老爷,到底是为什么啊?那丫头若是生了个女孩咱们就把她送出去,可要是生了个男孩,浩守不就能再得个儿子吗?咱们也能再多个孙子。” 大老爷这会儿也不生气了,慢吞吞的给她解释道:“趁早送走吧,一个丫头生的,要是个女儿倒好说,给两个钱送走就行了,要是个儿子怎么办?爹不会要的,到时你想怎么收场?” 大太太的脸白了,她不信道:“这,浩守他四弟那边不是没事吗?”就是因为那个许氏生了丫头还能养在家里大太太才动了心思的。 大老爷不耐烦了,道:“许氏那是一笔糊涂账,不能认真算!你别入了魔!那个丫头赶紧送回去!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要!不管是男是女,段家都不会认!要真生出来个男孩爹不肯给他起名字,我看你怎么办!” 大太太还想再求,那丫头已经怀了孩子,她身边的婆子都说看这肚子是个男孩,她就盼着能再抱个孙子,她不信,真生下来看到是个男孩,老太爷还能不认? 她坐在屋里发愁,大老爷也不肯再理她。过了几日她把董芳云找来跟她商量,她也没别人能说说了,扯着董芳云抹泪道:“你看看现在这个事,孩子都有了,你爹却说让把人送回去,我就是想让你和浩守能再多个儿子,你没见那老三家的二姐一个接着一个的生!上回连着三年生了两个儿子不算,这停了七八年了又生了一个,一生还是个儿子!你说,浩守现在才昌兴、昌隆两个儿子,这怎么能行?你看着是生不出来了,我也没说什么,可现在让你的丫头替你生都不行,这让浩守可怎么办?”大太太说着捂着脸哭起来。 董芳云僵坐着,大太太这话里话外的就是嫌她不如二姐会生儿子,让段浩守被人给比下去了。可这难道是她不想生吗?要是能再生个儿子,就是把她的命赔进去她也心甘啊! 大太太想拖着,再劝劝大老爷。她觉得这个事不能这么简单放过去。一是段浩守是长孙,日后段家是要交给他的,他的儿子多段家才能更兴盛。老太爷也是想段家好的,他也是想段浩守好的,现在三房的段浩方在那边站着,就是为了段家,老太爷也要对段浩守生儿子这件事宽容些,他跟他那几个弟弟不能一样看。这个事放在他其他几个弟弟那里孩子可能不认,可放在他这里就应该要认的。 董芳云一声不吭,她不插这个嘴,只是附和着大太太的话。 二姐最近一直在帮着她抄账本,累得手缩眼疼的,看她这几天脸色又暗下来了就有心问问。 二姐揉着手腕停下来,让张妈妈端些吃的过来,对董芳云道:“大嫂,歇会儿吧,我看你这几日气色不好,怕是累着了。这活是干不完的,身子骨可是自己的。先歇歇,吃点东西再干。” 董芳云是个闷葫芦,让她自己把心事说出来是不可能的。二姐只能用猜的,两人一人端着一碗米酒荷包蛋慢慢吃,董芳云是心思根本不在吃东西上,拿勺子搅和半天也不往嘴里送,二姐却是几口吃完,见她这个样就把她手里的碗拿下来给红花道:“冷了,拿去热热再拿过来。” 董芳云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不用,不用,温的才好,太烫没法下嘴。” 二姐摆摆手,红花仍是下去了,屋里没了旁人,董芳云这脸上的哀色算是更掩不住了,塌肩垂头的坐在那里,看着就跟家里男人死了似的没一点活路了。 二姐也不去劝她,转头在妆台上拿出一只小圆纸盒子,掀开盖露出里面桃红色的胭脂凑到她鼻下道:“大嫂闻闻,这个味香吧?” 董芳云让她这么一打岔就看到面前的胭脂,鲜艳的桃红色,清淡的香气,她一时倒忘了自己的心事,拿过来细细瞧了瞧,又用手指沾了一点在手心中晕开,一点也不涩,极为细腻。 “果然是好东西。”她赞了声,二姐赶紧说:“大嫂试试?我觉得用这个不用和别的调在一块就很好了,这个颜色很轻的。” 不等董芳云反应过来,二姐就推着她坐到自己的妆台前,胭脂是新买的还没有人用过,她给董芳云在两腮上晕上薄薄的一层,再推着她照镜子,笑道:“大嫂,我瞧你这样跟那十七八的大姑娘似的!” “你个丫头又胡说了!”董芳云见镜中的自己确实看着颜色好得多了,正照着就听见二姐的话,羞得要打她被她躲过。两人闹了一会儿,董芳云就要将这胭脂洗掉,二姐按着她的手说:“干嘛要洗掉?我瞧这样就挺好!”说着把那胭脂也塞到她手里说,“大嫂,这个你拿回去用。别推!”她按着她的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大嫂,现在屋里多了那么个东西,你也要……”话没说完,二姐推了董芳云一下,使了个眼色。 董芳云自然是知道二姐的意思,就是让她去跟那个丫头争段浩守。可是她总觉得这不是自己该做的事,就连脸上的胭脂她都觉得不合适,好像打扮得鲜亮点就失了自己长子长媳的庄重一般,显得轻浮了。 可是那日大太太的话又浮上心头。在大太太眼里,她没再接着生儿子就像犯了天条,而她之前十几年的操劳就都不算数了,她为段家生了两个儿子的事也不算数了,那她现在还有什么啊?昌兴还没成家,大太太在她头顶上压着,她跟昌兴平常也不亲热,儿子其实不怎么听她的话的。 她还能靠谁? 这么想着,董芳云攥紧了手里的胭脂盒子。 晚上段浩方回来,二姐一边给他换衣裳一边跟他说今天董芳云来的事,叹气说:“我看,大嫂在家里也不好过。这些天人看着越来越瘦,气色也越来越不好。” 段浩方坐下换鞋,说:“这才几个月就不行了?等孩子生下来她要怎么办?大嫂也是当了一辈子家了,这点能耐都没有?”他没跟二姐说这孩子老太爷一定不会认,到现在她都以为那两个孩子当年没接回来是他不接,而不是老太爷根本不认的缘故。 他现在就想着再多等几个月,等这个孩子更大一点再把这个事给捅出去,就怕这孩子留不了那么久啊…… 想起大老爷,他觉得要不就早点让人把这话给传出去?免得到时丫头送走了,孩子也没了,他的盘算也要落空了。 第 222 章 段浩方一大早就出去了,二姐也不跟他提要把昌伟和昌福接回来的事,反正当初送孩子过去就打着让他们在那边尽量多住一段时候的念头的。七八岁的孩子正是长得快的年岁,几个月不见就能长大不少,吴家那个地方由着他们随便跑随便玩,段浩方过几个月再去一见必定是大变样了,比起养在段家这里的那些个白惨惨的弱鸡样孩子们,当然是在吴家养的看着好。 起了这个头,日后再把孩子往吴家送就简单了。 二姐转过身欢喜的哼着小曲回了屋,段浩方心再硬对孩子还是软的,只要让他知道昌伟和昌福在吴家比在段家好,就不愁他不跟吴家亲近。其实这人就是有些犯毛病,吴家嫁女是求着他的,所以他就觉得娶了她反倒是吴家欠了他,世间人多是如此,嫁女儿的见了公婆都要低头,见了女婿也是要说好听话。只要让他知道,吴家不是嫁个女儿给他就算完了,他的儿子日后还要靠着吴家才能过得好,这样段浩方才会真心实意跟吴家打交道。毕竟这时就是他低吴家一头,是他求着吴家了。 二姐把昌圆放在床里头,扯上帐子点了熏香,免得蚊子咬他,然后铺开纸把这几日跟董芳云看账时记下的几个店名人名写下来,再叫红花把天虎叫过来把纸给他说:“你照着这张纸上写的,去这些店里,讲明是要送礼的,然后让他们把单子给你。” 天虎机灵,依着纸上所记的店一间间问去,牛皮吹得天大,那店里的伙计信了他的话,把自家店里的好东西都摆出来让他瞧,他拿着架子一样样看过来,摸着下巴皱着眉头就是不说哪个好,店伙计便道这个之前哪家哪户也看中了要买,那个谁谁买去送给某某,意思是说他们店里的东西好,都是些有钱人家买来送礼的,选他们店里的东西准没错。 二姐听天虎学了那店伙计的话,给了他钱,让他照着段家买的那些东西每样稍稍买些回来。段浩方晚上回来了见外屋的地上堆着一些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二姐赶紧出来,笑着拉他进屋换下衣裳,边道:“马上就要过节了,我想着这些东西买了来你好拿出去送人。” 他听了就笑了,问她道:“你这是嫌我在家呆得时候长了?撵我出去呢?”去年过年前他还到段家的铺子上去过,过年后大老爷根本就不提让他再过去的事了,竟像是要将他撵出来似的。 虽说他手里也有自己的铺子,可段家也是好大一块肥肉,他也是花了功夫的,没道理现在把肉都让给别人吃他只能在一旁闻香。他早盘算好了要借着段浩守屋里的丫头这件事闹上一闹,只是这些盘算他没跟二姐提,女人家只要操心每天家里人吃什么,带好孩子就行了,这些事他是不会让她们管的,也不该她们来管。 所以他就想,这是二姐不知缘由在替他担心。也是,家里的男人大半年不上铺子里去干正事,就是天天出门她也不放心啊,虽说不缺钱吃饭,可老没正事干也不行。 二姐这样做他一点都不生气,她这个心操得对,是她该做的。再说她也没像其他女人那样在他耳边天天念叨,只是先把礼物准备好了,至于他送不送就由他了。 二姐听他话音就知道他没恼,便拉着他去看那些礼物,一样样拿起来给他看,说是哪间店里买的,都有谁买:“店里人说,这都是好东西!不少人买了送给别人呢,又漂亮又体面!”她摆弄着那个礼品盒子爱不释手。 段浩方一听就笑了,她这是上当受骗了,那些店里光在外面的盒子上下功夫,把盒子弄得漂漂亮亮的让人去买,其实里面的东西倒不怎么好。 他不愿意说出来让她难受,毕竟她一个只在屋里坐着的女人不知道外面那些商家的把戏,所以才会被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骗住。 二姐仍是笑得开心,表功道:“原来我也想不到这个,这些日子大嫂多来找我说话,听她说家里准备了端午节的礼物,我才想起来,问了她之后才去买的,你看是不是都是好东西?” 她这么一说段浩方倒上了心,坐下一样样的仔细看过来,问道:“你这是在大嫂说的那几间店里买的?” 二姐点头,坐在他身旁道:“对啊,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以前没准备过这个。要是送家里人倒简单了,送你的朋友我可是什么也不懂。幸好大嫂以前常常准备这个,要不是她,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段浩方翻看着,一些一看就是要往远地送的,一些却像是用来亲自登门送过去的。他在段家铺子里时也见过不少人,一看就知道哪些礼物是专门送给谁的,这么看下来心中立刻排出了一长串段家最近交往的人的名单。 二姐看他神色就知道他认真了,笑眯眯的在旁边说:“浩方,我劝一句你别嫌不好听。你不能老在家里坐着,大伯是长辈,咱们做小辈的就是去低个头也不算什么,你说呢?” 段浩方听了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二姐果然是觉得他在家里呆得太久了,这是让他去外面走动走动,通通关系,还要去给大老爷服个软低个头。他拍拍她的手草草说了句:“嗯,我心里有数。” 二姐赶紧说:“那正好,我想着要不趁这个机会也给大伯母送点东西?大嫂还买了个屏风,我想着咱们不买大了,买个小的给大伯母送去,你说好不好?” 这怎么行?这礼物完全一样不让人起疑心啊?段浩方怕她真这么做,又觉得好笑,道:“这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外面街上哪间店的东西好你也不知道,还是我去办吧,等我把东西拿回来了你再给大伯母送去就是。” 二姐啊了一声,讪讪道:“……我、我已经买了,明天人就送来了。” 段浩方摇摇头,又无力又好笑,女人啊,就是不成事,急火火的把东西买来了却都不能用,白花钱了。不过他倒不怕二姐花钱,这么点小钱他还不放在心上。 二姐还在摇着他的手臂软声道:“那屏风挺好的,上面有一幅寿梅图。” 寿梅图? 这让段浩方马上想起八月过六十大寿的方老爷,心里记上一笔最近要去方家走走。 第二天小屏风送来了,东西不算顶好,就是一般的料子,刷了正红的亮漆,显得极为新鲜光亮,上面一幅喜鹊登梅还算灵动,二姐让人给抬到段章氏的屋里去了,晚上段浩方回来二姐说小屏风送到那边去了,他听了抬头给了她一个满意的微笑。 这天早上,大太太起来后还想趁着大老爷没出门再跟他说说那个丫头的事,她还是想要那个孩子,实在不行就等着看那孩子生下来是男是女再说。 大老爷却知道是个女孩倒好说,是个男孩反倒不好说了,大太太到时见了是个孙子只怕就想让老太爷认下了,可他却觉得觉得要是这个男孩能认下来,那当初他的那个儿子不是可惜了吗? 大老爷见大太太是说不通了,让人告诉董芳云把孩子堕了,把丫头或者送回家去,或者远远卖掉。 董芳云哪里敢做这样的事?可她又不敢跟段浩守提,怕让他以为这是她要对付那个丫头,所以也是一大早的就过来想跟大老爷求个情,结果跟大太太正好碰上。 大太太一怔,问她:“这么一大早的你过来干什么?” 董芳云见大太太在这里本想躲开,再一想大老爷和大太太都在,不如就当着他们两人的面说吧,一咬牙跪下,没给大太太再开口的机会就连磕几个头求道:“爹,娘在上,请容儿媳说句话!” 大老爷见董芳云这个样就知道那个事她没办,心中不喜脸上就带出来了。大太太看他神色心中一惊,想着往常看董芳云是个好的啊,怎么难道她也冒出什么古怪来了?大老爷是为了什么事不喜呢?她做了什么? 她这么七转八想的,那边董芳云已经跟大老爷说她下不了手了:“……到底是大爷的骨肉,儿媳、儿媳……”她说不下去了,砰砰砰只顾磕头。 偏巧这时,段浩守跟着董芳云过来了。只怪董芳云平时做人太有规矩,结果有点什么反常的人人都能瞧见。那丫头怀了孩子他自然就不在她那屋睡了,早上见董芳云起来后就直接往这边来,他虽然慢了一步但也跟着过来了,一进来就听到最后几句话,一下子也傻了,那孩子怎么了? 大太太一见他过来就有些慌,听董芳云话里的意思是这孩子大老爷不让要的事她也知道,可是段浩守不知道啊,这孩子还有些死板,一钻了牛角尖可绕不出来了。 她赶紧站起来去扯董芳云说:“好了,好了,都先别说了。芳云你先回屋侍候浩守吃早饭,等晚上回来了再说!” 她是想先把这个事给糊弄过去,至少不能当着段浩守的面争起来,更不能这么一大早的说。要是现在闹起来了,其他各院这会儿人都是刚起来,那不是都听到了?这时她有些后悔了,不应该早上扯着大老爷说这个,应该等晚上就他们两个在屋里时说。 段浩守就是想问也不会不听大太太的话,想着回屋再问董芳云也行,结果大太太推着他们两人刚出去就看到昌兴领着昌隆僵硬的站在外头,这下大太太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段浩守直接吼了起来:“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昌兴和昌隆其实是刚来,什么也没听到,只是见爷爷、奶奶和爹娘在屋里好像在说着什么事所以不敢打扰,就站在外头等。他和昌隆一般早上是跟着大太太一起吃饭的,还要赶在大老爷出门前过来请个安什么的,倒不是故意偷听,可是段浩守不管这个,他只觉得这两个孩子在大人说话的时候躲在外头心不正,这就恼了。 昌隆直接被吓哭了。段浩守这个爹是真正的严父,打他们打得厉害,他认为孩子就是要往严了教才会好,不然就会像段浩凤和段浩平那样,所以从小对两个孩子是没错也要找出错来骂一顿的那种。 昌兴也有些不敢说话,他这么一迟疑再一结巴,段浩守直接骂道:“跪在院子里!什么时候我让起来才能起来!” 当爹的教儿子,大老爷和大太太都没说什么,虽然大太太心疼两个孙子,可也不会说段浩守,不然他这个当爹的在儿子面前说话都没用怎么行呢? 俩孩子一跪跪一天。昌兴还好,十七八的大孩子了,昌隆才五岁,不到晚上就发起了烧,晕到那里了。昌兴吓得又哭又喊把人叫来,大太太一看也急了,顾不得什么就把昌隆抱回屋,昌兴还不敢起来,仍在那里跪着。等大太太让人去叫大夫,二太太那边也知道了就赶紧过来看,一进院子就看到昌兴跪在那里,过了会儿老太太也知道了,也让人来看,出来进去的人多了就都知道昌兴和昌隆是被段浩守罚跪的,昌隆才生病了。 段浩守屋里的丫头的事其实家里的人都知道,只是没有个机会把这个事闹出来。二太太兴奋得一蹦三尺高,晚上大老爷回来,老太爷那边就叫他去了,等他过去一看,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在,老太太在里屋坐着,二太太和大太太陪着,董芳云在地上跪着,那个丫头,在外边站着,旁边是老太太的婆子看着她。 大老爷心道:晚了。 第 223 章 大房那边闹起来的事二姐是早就知道了,这几天董芳云天天过来找她,有一天不来她自然就让人去问问,结果红花人没到就听人说昌兴和昌隆跪在大房的院子里,说是从早上就跪在那儿了,跪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别人家怎么教儿子,二姐是没心情去管的,这些年从段浩方嘴里她也听说了几件关于这个大哥的事,心里清楚这人是以前被人贬低得太狠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本事,当然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本事,可是大老爷这么一回来就使劲捧他,捧了几年下来,本事有没有不知道,派头却是早就摆起来了。 所以他怎么教训昌兴和昌隆不重要,问题是为什么在一大早?而且听说还是在大老爷和大太太的屋门口? 二姐一边让人去细打听,一边也让人去给段浩方说,过一会儿他就让人回来说今天中午就不回来了,晚上只怕也要晚回来,让她好好看着昌圆在家里歇着。 她就猜是段浩方做了什么?那边事发了? 等到吃过午饭,大房那边突然就热闹起来了,大夫也请来了,二太太也风风火火的赶过去了,二姐赶紧命人关起门来,谁来也不搭理,过不多时魏玉贞就过来找她‘说话’了:“大嫂那边也不知是怎么了?怎么听人说还请了大夫?二姐,这些日子大嫂常来找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啊?” 二姐左耳进右耳出,抱着昌圆‘发愁’,又叫来张妈妈帮腔,两人一唱一和的说孩子这是不是着凉了?怎么吃东西不香啊?啊呀可是愁死我了! 魏玉贞见没人理她,也凑过来关心了两句,又硬坐了一会儿才走了。等她出去,二姐让张妈妈去把门掩上,小声道:“让红花找人再去打听看看!” 其实也不用红花特意去打听,二太太狠不得全家每一个人都知道大房出了事,不到晚上连外头看门的人也跟天虎几人笑着说道:“听说了吗?大爷的小儿子病了!听说命都去了半条呢!” 天虎只顾着往嘴里扔花生,笑眯眯的听他们说。 这个道:“我听说是大爷罚的!两位小少爷都跪着呢,最小的那个身子弱撑不住了才病的!听说大太太都哭昏过去几回,大奶奶还在老太太那边跪着呢!” 那个左右一望,勾得其他人凑过去,这才神秘兮兮的说:“你们都不知道吧?我听说大爷罚两个小少爷是为了一个丫头肚子里的孩子!”接着绘声绘色的说几个月前大奶奶屋里的小双要嫁人出去了,大奶奶又买进来一个,啊呀那个丫头可不得了了!进来头一天就把大爷勾到她屋里去了!不出三个月就有了大爷的孩子,连大太太都捧着她让她歇着,什么活都不让她干呢!大奶奶人好,没闹,可两位小少爷心疼亲娘,就去找大老爷和大太太给大奶奶作主,让大爷知道了才罚他们的! 天虎听了让花生渣子给呛着了,咳得山响。其他人还在说,有的说子不言父过,大爷做得再不对,两位小少爷也不能去告状啊,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应当的,不就一个丫头嘛,生出来也是两位小少爷的亲弟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他这话音刚落就有人说小少爷这是替娘着想,也是孝心,再说大奶奶多好一个人啊,从来没见她跟人红过脸,对下人们也好。 于是大家最后都骂那个丫头了,都是她狐媚勾引大爷的,还不是想趁机生个孩子好一步登天? 下人们都在瞧热闹了,老太爷坐不稳了。大房屋里这事他是真不知道,本来嘛,丫头什么的也不由他去操心啊,所以听说后先把老太太给叫来骂了一顿,段浩守是大孙子,他屋里出了这么个脏东西早就该撵出去!怎么能让她连孩子都怀了呢? 老太太当着丫头婆子的面站在那里让老太爷骂了半个多时辰,心慌气短险些栽下去,旁边的两个婆子死死的扶着她才没出了丑,当然也不敢说大太太之前带着那个丫头来见过她,她对这个事也是默许的。 老太爷只怕家里闹得这么厉害,外头街上只怕也瞒不了几天,马上就要过节了,虽然只是个小节,可是也早有几家下了帖子请他去吃酒,他也下了帖子请别人,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那不是就等着让别人看笑话吗? 一家大小就这么都给叫到他跟前了,不管这些人都有什么样的心思,见老太爷一张脸气得黑青就都闭嘴装起了哑巴。 大太太来之前还想着求老太太帮着说两句情,好歹让那丫头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可一进屋话都没说一句呢,老太太厉声喝道:“跪下!” 她这膝盖被吓得刚有点软,身后的董芳云上前砰的就跪下了。大太太松了口气,赶紧低着头站到老太太身后去。 老太太心里是恨上大太太了,可也知道现在不能把她扯出来骂一顿,不然大老爷的脸面就没了,这个事只能算到董芳云头上,见这孩子懂事知道站出来乖乖跪着,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疼。 二太太身后带着杨巧儿,她是兴灾乐祸来的,杨巧儿却是提着心过来的。段浩凤屋里那个许诗清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段家对许氏也是含含糊糊的,幸亏她生的是个丫头,可杨巧儿也怕要是许氏日后再重上那么一分,对她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段浩凤这人不靠谱,他心里可没个嫡庶什么的分别,就是对着她和许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进段家门这么久她也知道段家上下都没有纳妾这个说法,各位爷的屋里最多是个丫头。丫头好啊!要是许氏能是个丫头那就太好了! 杨巧儿想把许氏往丫头这上头靠,想尽办法要贬低她在家里的地位,就是二房关起门来没个上下,出了门她就不能比丫头高多少! 所以段浩守屋里这个丫头绝不能抬上去!就是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最好也别认!许诗清生的是个丫头,以后嫁出去就行了,只要段浩守屋里这个丫头不扶正,肚子里的孩子没名分,哪怕以后许氏再生个儿子呢?那也没用了。 段章氏这次也出门了,二太太千方百计的想让大太太出丑,糊弄着老太太把段章氏也给叫了来,她一个人来了不算,把魏玉贞也给带来了,倒是二姐,说自己还是出不了门,不肯来,段章氏也没强拉她,结果这两人也站在老太太身旁,大太太一见,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这回丢人是丢死了! 一屋子人都站好了,单等大老爷回来。老太爷发的话,不让人去找大老爷,他什么时候回来,大门外等着的人就让他赶紧过来,所以大老爷来的时候全家都在等他,二老爷带着段浩凤,段老爷也缩在角落里,段浩守身有残疾,老太爷不乐意见他就没叫,而段浩守却硬邦邦的站在那里,没跪,也没露出什么后悔啊惭愧之类的神色,就是那么垂着头站在老太爷面前。 大老爷眼睛一扫,里外屋都看到眼里,里屋董芳云跪在地上,丫头站在门外,他长叹一声,进门什么都不说就跪下了,连磕几个头道:“爹,儿子不孝,让爹操心了!” 他认错认的这么快让二老爷和二太太一时没反应过来,本来看着段浩守那么僵着就想这事一定会闹大!可大老爷进门就跪下还磕了头,这事还怎么闹啊? 果然,大老爷一跪,里屋大太太立刻也跳出来跪下了,也磕头说都是儿媳不孝,惹得娘操心了。董芳云自然是跟在后头磕,有一句学一句。外屋的段浩守再硬气,爹都磕头了,他也跟着跪下磕了。 老太爷本来也没打算使劲落大房的面子,见大老爷知道顺杆爬就点点头,站起来,仿佛不经意的扬了扬下巴指着门外的丫头说:“早些处置了吧,这种东西搁在浩守的屋里,你这个当爹的居然能放心?” 大老爷赶紧磕头说儿子不能放心!爹你放心,今天晚上我就把人卖了。 老太爷没动,拿眼睛看大老爷,他立刻又加了句:必定不会再让人找来! 老太爷这才真‘放心’了,挥挥手说都散了吧,该回屋吃饭的都回屋吃饭去,别在这里围着了。 摆了半天的排场,大老爷来了一刻不到就完了,二老爷和二太太都很失落。大太太却很高兴,侍候着老太太回屋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才出来叫起仍旧跪在地上的董芳云回去,这个事就算是董芳云做下的了,错也是她领了,罚也是她认了,大太太就是有些可惜那丫头肚子里的孩子,不等她再想什么办法,回了院子大老爷不等任何人再求什么情就让人叫来了人牙子,幸好当初大太太为求稳妥,董芳云买下丫头时签的是死契。 丫头让人牙子领走了,大老爷也多交待了两句,特地让人跟着去,亲眼看着人牙子给那丫头灌了药,等到半夜血流出来,确定孩子没了才回来的。那丫头在人牙子家歇了两天就给找了个买家,远远的送走了。 这边丫头一让送走,大太太虽然有些失望,可是也没多说什么,几天就把这个事丢开了。可是段浩守却记恨上了,在他看来段浩凤屋里都能不清不楚的放两个人还都生了孩子,怎么轮到他就不成了?难得他还比不上那个没用的老四?以前说他比不上他倒也算了,那时二房当家,二太太捧着段浩凤压在他头上,现在他在外头人人都知道他是段家大爷,连那个段浩方都不敢在他跟前拿大,结果在家里人的眼里他仍是不如那段浩凤吗? 他心里有火,在外头还要撑住面子,不敢怨恨老太爷,也不敢跟大老爷抱怨,大太太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他也没去跟她说,于是一腔的邪火都朝着董芳云撒去。他自持身份,自然不会像段浩平那样动手打人,却是从此后事事时时都要拿着董芳云说上两句,冷面冷言不说,他心里认为这个事都是董芳云没有大房的气度才使得丫头被赶出了门,连孩子也没了,可她平日行事举止却无人不夸,也没什么把柄可抓,他便觉得这都是装的,觉得她这人心机也太深了。 他这样私底下对着董芳云冷嘲热讽的,出了房门却丁点不漏,外人看了自然仍旧以为他们夫妇琴瑟相携,恩爱如旧,只是董芳云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不到半年就一病不起。 而那一日老太爷发作过后,第二天便让大老爷照旧领着段浩方出门做事,让段浩守在家‘歇一歇’。老太爷本来只是想避过这件事的风头,等过了节,看看外头有无闲言闲语,若是没有自然还是让段浩守出来做事。可那日之后,这流言竟是越传越烈,变出了百八十个故事,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纷纷。 段家搬来已经快有十年了,老太爷辛苦建立起来的好名声一朝尽丧不说,还有人翻出了以前段家不过是在菜市场后街租住的穷人,段老太太那骂街的‘好本事’可是街知巷闻啊!以前二老爷管家时在外头也做出不少没脸没皮的事,这次也都一起翻了出来。 倒是当初搬出去的三房却成了被兄弟排挤的可怜人,段浩方也跟着显了出来,人人说起他那个岳家无不知晓,吴大地主乐善好施,又宽厚待人,名声在外,连段浩方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大老爷此时已经知道着了段浩方的道,虽然是后悔不该小看他,可是已经晚了。本来还盼着老太爷知道了能责罚他,可是哪知老太爷竟像是在故意装聋作哑一般,任他如何去说也没用。 他这才知道,只怕这段浩守是再也争不过段浩方了,没了一个好名声,他还怎么做段家的领头人?老太爷还怎么会把段家交给他? 他想起那段浩方屋中也不甚干净!有心拼个鱼死网破,再去找却发现当初段浩方屋中的事早就给掩得干干净净,一个知情人也找不着了。那傻子现在被二姐身旁两个得力的婆子养得是白白胖胖,旧宅附近的邻居也常见那傻子被二姐的人扶着出来走动散步,虽然人有些憨傻,可不疯不狂见人就笑,谁会怕他?却都说吴家养了一个好女儿,对着这个的庶子也这般疼爱。 大老爷长叹一声,只觉得争了一生,倒最后却让个没看在眼中的小辈站到了前面,多少雄心壮志都散去了。再看段浩守,不论他怎么捧着他,怎么拉他上去,可眼界仍旧不见大,架子倒是有了,内里却空空如也。 而看段浩方,爹娘是那个样子,却让他长成了这样。都说人的命,天注定,可有的人这命却是自己挣来的,羡慕都羡慕不来。 他一时想要是段浩方是自己的儿子会怎样,一时又想要是那个孩子还在,现在又会长成个什么样?应该不会像段浩守这般没用。 没了大老爷的帮衬,段浩守更是让人忘到了角落里,他本就不会这些,下来了也不知道再去外头见人,这以前管家时留下的人情也慢慢淡了。 大太太知道自己办坏了事,想补救却没有办法。虽然二太太不管家了,可是论起侍候老太太来,她仍是不如二太太贴心顺意。段浩守渐渐不再出门,大老爷却渐渐不再回家,每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去谁哪里了。董芳云病着,她也没个人说话,昌隆自从那回跪坏了身体以后,大病小病就不断,昌兴却是见识过了段浩守的雷霆之怒,又见小弟弟因此就成了个药罐子,娘也起不来了,胆子一下子给吓小了,大太太却不会给他疏解,只会教他要听大老爷的话,听段浩守的话,听老太爷的话,要持身自正,要这个要那个,这孩子的胆子便越来越小,人越来越呆。 董芳云见两个儿子一个见风就咳,一个吓破了胆子,她心疼孩子却毫无办法,偷偷掉泪让段浩守看见了又是好一通讽刺,渐渐的也不敢哭了,话也说得少了。 这天,见周围没人,她悄悄拉过昌兴嘱咐道:“你若无事,可以多带昌隆去你三婶的院子里玩。” 这话她嘱咐过不止一次,可昌兴根本不敢走出院子一步,三房现在跟大房又水火不容,二姐自己不能来,只能让红花偶尔过来送些东西给董芳云,对着昌兴和昌隆是无能为力,她再能干,上有大太太和大老爷,下有段浩守和董芳云,怎么也轮不着她对着昌兴和昌隆指手划脚。所以就算董芳云托红花给二姐带过几次话托她多照顾一些昌兴和昌隆,她都没办法能做点什么。 昌兴见娘再次这么嘱咐他,一日见无人看见,便偷偷带着昌隆往三房的院子去。 第 224 章 段昌兴拉着段昌隆的小手像作贼一样溜进三房的院子时就让红花瞧见了,她赶紧把这两位‘爷’给请到二姐屋里了。昌兴少见外人,突然跑来跟这位家里家外都有名的吴家姑娘自己的三婶一打照面,连话都不会说了,连自己干什么来,谁让他来的都忘个干净。 二姐也不用他说,先让两个孩子坐下,又让红花去拿吃的喝的,她这边笑着跟他们两个道:“是来找昌伟和昌福玩的吧?”估计这几个孩子连话都没说过几回,“他们两个上他们姥爷家去了,过一阵才能回来呢,到时再去找你们玩啊。” 昌兴就像以前的段浩守那么实诚,听说人不在就要站起来准备走,二姐怎么敢只让他们在这里打个转就回去?赶紧叫住,拿出各种吃喝玩意让他们在屋里玩,昌兴虽然十八岁了,可看着却跟那十四五没出过门的小姑娘似的害羞胆小,说不敢说坐不敢坐,二姐都觉得自己在难为人。昌隆一脸病容,却很喜欢二姐拿给他的昌伟和昌福的小玩具,坐在那里摆弄来摆弄去,时不时的咳个一两声却顾不上,二姐看得心疼,昌兴她一跟他说话就脸红得吓人,便凑过去陪着昌隆,指点他怎么玩之类的,一大一小倒是很快玩熟了。 眼见快到吃晚饭了,董芳云新买的丫头找来了,这个丫头跟宝贵还沾点亲戚,见了红花就叫嫂子,见了二姐跟见了自家主子似的。领着昌兴和昌隆就走了,临走前跟二姐说大奶奶知道昌兴和昌隆在三奶奶这里玩得好,必定高兴。 这丫头看着心眼还不错,说着眼圈就红了。 二姐虽然不清楚董芳云现在到底如何,毕竟她不好过去看她,大房那边可是恼死段浩方了,对她也没个好脸,可不到半年董芳云就病得起不来床,可知她的日子是个什么样的。 听了丫头的话也是只能叹气。晚上等段浩方回来了,她跟他说起今天昌兴和昌隆过来的事,道:“我看着那两个孩子,当真可怜人。”董芳云是她在段家最喜欢的人了,人好心好,就是命不好,连带着觉得那两个孩子都亲近不了少。 段浩方却让屋里人都出去,跟二姐道:“最近几日还是别跟昌兴和昌隆太近了。” 二姐连忙问为什么,他说大房经此一事,手里的生意交出来不少,虽然老太爷还没发话,不过段浩守在外头丢了那么大的脸,怕是这个家日后不会交给他了。 二姐早知此事,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段浩方叹道:“大伯这几日悄悄张罗着要给昌兴娶媳妇,人都挑好了,方家的。” 二姐先是吓了一跳,跟自己儿子一个辈的都要娶媳妇了?然后再一想倒释然了,昌兴都十八了,娶老婆也不奇怪。 段浩方跟她说,之前大老爷是憋着想让老太爷给昌兴选一门亲:“你是吴家的,大伯想挑个跟你娘家差不多的给昌兴。”他说到这里就笑了。二姐这个吴家出来的媳妇给他添了多少分量段家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大老爷眼气不是一天两天了。昌兴是长房嫡孙,要是原来求一个跟吴家差不多家底的姑娘也不是难事,现在却是不可能了。这个方家也是大家,上回方家老爷六十大寿时段浩方还亲去祝寿,只是这方家姑娘也分个亲疏,有个远近。大老爷现在去求亲,又不是老太爷去,面子不够,里子没有,方家怎么会重视?便推了个虽然也姓方,虽然没有出了五服,虽然也是说起来从小在方家老太太身旁长起来的一位表姑娘出来充数,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段昌兴要是争气,方家自然会看重这门亲事,他要是不争气,一个表姑娘也没什么要紧。 一表三千里。 大老爷此时也不求了,方家这个名字摆出来已经够分量了,此时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人家了,他只想着赶紧给昌兴娶个妻子,然后推他出来替段浩守占住大房这一份。 二姐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她笑着说:“那,反正昌伟和昌福已经在那边住了一阵了,要不你去接他们回来吧?” 段浩方嗯了声,昌兴一个侄子成亲,他这个当叔的不必非要在家等着,到时二姐送一份礼也就行了。 几乎是掐着时间,段浩方起程往吴家去了,这边大老爷给方家下聘。 昌伟和昌福这是第二次去吴家了,上一回是半年前。当时段浩守那个丫头的事刚发出来,段浩方也是像这次一样掐着点儿去接的,连路上花的时间都算进去,恰好一个月以后才回来,那时街上的闲话已经传遍了,段浩守那个位置也给他让出来了。 上回他去接昌伟和昌福,一见两个孩子便吓了一大跳!不过短短三个月而已,昌伟就比以前高了一头!吃得浑身腱子肉,脸越发显得圆了,晒得黑红,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昌福也是大变样了,段浩方过去的时候就见他正骑在村里一条小牛的背上,嗷嗷叫,看见他就冲了过来,他肚子里的肠子差点让他给撞出来,坐在吴家桌上吃饭时都还没缓过来。 他掂记着家里的事,匆匆跟吴家告了个别就接着孩子走了。吴家确实把昌伟和昌福养得不错,别的不说,这两个孩子现在看着像男孩了,结实,耐摔打,皮。以前在段家时也不觉得,可那时他就天天担心这两个孩子生病,觉得他们看着弱,不那么好。昌伟和昌福也没哭着喊着不愿意走,这让他挺高兴的,之前他还害怕吴家把孩子养得跟段家生了呢。可是坐上车后,昌伟和昌福就问他:“爹,什么时候你再送我们来?” 段浩方一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笑道:“在姥姥家住这么长时间还没玩够啊,等回头吧,回头我有空了再送你们过来。”然后就问他们想不想娘,想不想爷爷奶奶啊。 两个孩子干脆的说想,完了昌伟却说:“那我们不念书,不练字了?” 段浩方愣了。 回了家,收拾了行李,他把昌伟和昌福说的那个练字的纸,念的书都拿出来看了,比起二姐这半桶水教的那些,昌伟和昌福现在的字可是长进不小,让他们学一学先生都教了什么,不说出口成章也够让段浩方惊喜了。 原来段浩方走了以后,昌伟和昌福住下的第二天就知道吴敬贤和吴敬宗每天都要去见先生,上午是念书,下午是练字,各一个时辰。这俩孩子就跟着蹭先生去了。 段浩方是希望儿子好的,他也见过了吴敬泰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连敬贤敬宗这两个小的,日后并不继承吴家的人段家昌字辈的加起来都比不上人家一根小手指头。就算是他的儿子,他也要说良心话,比起吴家儿子,昌伟和昌福还是显得小家子气了。 看看两个儿子,再看看吴二姐,段浩方在心里想过几圈后,只让昌伟和昌福在段家留了一个月就又给送到吴家去了。一住就住到现在,而这次他是去接他们回来过年的,等过了年,他还是要把昌伟和昌福送到吴家来的。 段浩方回来的时候段昌兴的亲事已经办完了,那方家表姑娘也不得方家人重视,嫁妆只有四担,又说听说段家规矩严,丫头婆子竟一个都没有,几乎像是赶着投胎般把这方姑娘给嫁过来了。 大老爷倒是结结实实的摆了上百桌,生意场上的朋友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都下了贴子,然后拖着昌兴挨个敬酒。昌兴那孩子几时见过这种场面?吓得抖如筛糠,面色惨白,不像办喜事,倒像奔丧。 董芳云却是听说大儿子成亲,凭着一股心劲下了床,二姐没去凑这个热闹,借机看了看她,留下东西就回去了。她扯着二姐的手直掉泪,又是想求她帮着在段浩方面前多说两句好听话,好拉昌兴一把,又是觉得张不开这个口,她这些日子没少听段浩守在她耳边说段浩方和二姐的坏话,知道两边现在跟仇人似的。 二姐没敢多说,只趁着没人时嘱咐她道:“我说句不该说的,现在昌兴和昌隆可只能靠你了,你要再是这个样子,你让两个小的可怎么办?” 她一说这个董芳云就捂着嘴哭得抬不起头,二姐扶着她几乎只剩下骨头的肩背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大着胆子说了句:“这眼看着男人不中用了,你还不赶紧硬气点,真想拖着两个小的跟你一块死啊!” 二姐这话虽重,却说到董芳云心里去了。这些天她不停的在想要是自己死了,昌兴和昌隆可怎么办?段浩守那个样子两个孩子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她起了死意,每日里又只想着这种事,身体一日日坏下去。听二姐这么说只抬起一双哭肿的眼睛望上去,呆道:“……我、我又能做什么?我一个妇道人家……” 二姐最不爱听这个,男人都靠不住了,两个小的成了那副样子,你还想着靠男人?她当然看出董芳云现在是想求死了,只是发愁两个孩子没人托付才这么撑着,扯着她自然是想找她了。 你自己的孩子你都不心疼,你以为谁还会替你心疼?谁又能比你更心疼你的孩子? 二姐甩开她的手低声骂了句:“你做什么?难不成你就是个白吃饭的?”说完再不听她多说一句就出去了。 她一走,董芳云也没那个胆子哭了,她在这里自然别人不敢进来,她不在要是哪个丫头婆子跑进来瞧见她这个样只怕又是一场风波。现在她的胆子倒都寄在别人身上,在自己家却挺不起一点胆气。 恰在这时,昌隆的奶娘脸煞白的过来找她,说昌隆又发烧了!她一听就慌得没了神,赶紧跟着过去看,见孩子烧得小脸通红,昏沉沉的叫不醒。她让奶娘去找人请大夫来,奶娘不敢,说外头正办喜事,这时去请大夫不是晦气吗? 董芳云一口气上来,推开奶娘自己出去叫人,路上遇到段浩守,他见她神色慌张的跑出来就皱眉道:“你瞎跑什么?让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她见了他仍是不敢说话,低头道昌隆发烧了,要去请大夫。 段浩守却道:“怎么又病了?这会儿家里正忙着,到处都是客人,先不要请大夫,明天再去。”说完他就回前头去了。 董芳云让他一说又没了主意,转头回去,掉着泪看顾昌隆,熬到宴席散了,客人都走了,她又想去请大夫,段浩方皱眉道家里今天忙成这个样,现在正忙成一团收拾,你就不能不来添乱?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睡一觉就好了! 她就又回去了,看着昌隆这烧就是下不来,到了半夜她实在是害怕得不得了了,让她的丫头去找二姐。那丫头还不傻,没敢半夜去敲三房的门,而是跑出去找到宝贵家,叫出红花说了这个事,红花主意大,略略一想就让丫头先回去,然后让宝贵去请大夫,她现在去见二姐。 二姐知道了就赶紧起来,她这屋点了灯很快另外两个屋的灯也都跟着亮了,段老爷自然遣人来问,看二姐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二姐也没瞒着,直说了。 段章氏一听倒是想抱怨两句,他们三房跟大房已经势如水火了,现在大房的孙子病了,却是三房的人去请大夫,这成什么了?这不更热闹了吗?可她看着段老爷的脸色就是不敢开这个口,魏玉贞一听却看着二姐说:“大嫂这下可不得急坏了吗?要不,二姐,我陪你去一趟!” 段章氏一看,什么时候她倒是跟二姐一条心了? 二姐看着段老爷。 段老爷左右看看,对二姐说:“既然你大嫂找着你了,你就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停了会儿又道,“你先去,要是不行,再让人来叫我和你娘。” 二姐答应了声,不管段章氏发呆的盯着段老爷看,回屋收拾了些东西就跟魏玉贞往大房那边去了。 董芳云的丫头就守在院子门那等着人,见了就赶紧迎二姐进去,董芳云在昌隆的屋里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见了二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此时大夫也到了,宝贵请的人,天虎开的门,一点都不小声的进来,动静一大,杂七杂八的又夹着生人说话,很快的大房的人起来了,灯也点亮了,而其他各院的人也都没睡踏实,跟着都起来了。 因为是昌隆的屋子,所以是大太太先让人来看,那婆子一进来就看到二姐坐在床沿上,董芳云哭倒在一旁,魏玉贞在旁边劝,唬得险些没把老命吓没了,大太太听说二姐三更半夜跑到昌隆的屋子里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差没问婆子你睡迷糊了吧? 大太太没来之前,段浩守先到了,他气势汹汹的进来,觉得董芳云太不懂事了,大半夜的闹什么?不就是孩子病了吗?也值得她吵得全家人半夜都睡不好?却看到二姐端坐在屋里,她一抬头,两人一对脸,吓得他赶紧退出去!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没等他想明白怎么会在自己儿子屋里看见段浩方他媳妇,大太太已经到了,见他站在门口发怔,便让他退到一边去,她进去先对着二姐笑,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董芳云像是哭掉半条命那样趴在床边,床上昌隆似乎早已不醒人事了。 大太太脸刷的就白了!昌隆可是她的孙子!赶忙扑过去连声叫孩子,孩子当然不会答她,再叫奶娘来问,知道孩子病了就说那怎么不请大夫?奶娘便看董芳云,大太太也看董芳云,骂道:“哭有什么用?孩子都烧成这样了怎么还不请大夫?” 董芳云哪会当着长辈的面说自己丈夫的不是?所以只是低头认错,大太太立刻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骂开她了。 二姐有再大的心气也让董芳云给弄没了,轻咳了两声引起大太太的注意,大太太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两个外人,脸上阵红阵白的,董芳云再不好也是自家儿媳妇,骂她可是让外人看笑话了! 二姐便笑道大嫂的丫头找她说这昌隆病了,急着要大夫,她就让人去请了,人现在就在门外等着,是不是先让大夫进来看看? 于是一众女眷回避,只留下奶娘和婆子,大夫看过后开了方子,说小孩子是受了惊吓,身体又弱才会发烧,吃两副药看看,又问清原来是今天办了喜事,就嘱咐说虽然是喜事才热闹,可孩子年纪小,不小心照顾可不行。 等大夫走了,二姐她们自然也要跟着告辞,大太太命董芳云送到门口,又让自己的婆子亲送二姐回去,等关了门没了外人,她一边命人好好看着昌隆,一边叫了董芳云去自己屋里,又重重的教训了她一顿。 “你要请大夫,家里又不是没人了,你让谁去请不行?为什么还要去找三房的人?你是嫌家里事不够多还是嫌最近这脸丢得不够啊?” 董芳云跪在地上默默掉泪,一声不吭。 大太太骂了一会儿,看夜太深了就让她回去了,等人把药抓来,煎了给昌隆喂下,天亮时昌隆的烧终于退了。董芳云这才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了。 第二天,大太大本来还想再教训董芳云一阵,为了这事,不但让三房看了笑话还要特地准备好礼物去谢二姐,大太太一肚子气憋着都快难受死了,不等她去,二太太却找到老太太,昨天晚上闹得这些事虽然当时没人来问,事后总要查一查吧?孩子是怎么病的?什么时候病的?半夜请大夫,可是急症? 老太太就让人把昌隆的奶娘叫过来问,又把跟着董芳云的丫头叫过来问,然后就把大太太叫过来骂了一顿!外面办着喜事就不顾家里的孩子了?孩子病了一天都没人去请大夫,熬到半夜还是二姐请来大夫救了昌隆一命,你是怎么当的这个家!! 大太太先是喊冤,然后辩解,可是奶娘和丫头的话一对,这事却栽到段浩守的头上去了!她立刻就说段浩守平日多在外头忙,家中的事并不操心,他也是为了昌兴的喜事才一时没想这么多,他哪里知道昌隆病得那么重?要是知道一定会立刻就让请医生的。 大太太跪下道:“娘,我虽然是个当娘的,却不是为浩守说情,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怎么养孩子?这些事本就不该他操心,所以才会不知道轻重,才会差点耽误了昌隆。昌隆可是他的亲骨肉!娘!浩守怎么着也不会存心害自己的亲骨肉啊!” 这话当然对,老太太听了也是这个意思,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事,有个人出来顶就行了。段浩守是家里的男人,不能让他担这个责任,再说养孩子本就是当娘的应该多操心的事,这个事还是董芳云不对。 二太太却在此时笑道:“他在外头忙?对,他净顾着忙外头的大事了,哪里有功夫去瞧一眼自己儿子是不是病了呢?” 大太太只恨不能扑上去咬二太太两口!果然老太太一听这话,脸又沉下来了。晚上等老太爷回来,老太太跟他一说,二太太的话她听着有道理,话里话外自然也带出来了。老太爷便道:“哦,他忙啊,那就再多歇几天吧,多在家陪陪孩子,也省得把孩子都忘到脑后了。” 等段浩方接了昌伟和昌福回来,老太爷叫他过去,让他再‘帮’段浩守忙几个月。 老太爷看着站在面前的他笑:“浩方啊,你可是个有福的人啊。” 娶了一个好媳妇。 第 225 章 段浩方接走昌伟和昌福后,吴敬泰的媳妇谢氏才放下了心,可是她转念又想:这两个孩子会不会还来? 这个念头折磨着她,让她日夜不安。她的丫头劝她道:“奶奶放宽心,那两个孩子是姓段的,跟吴家没关系!” 她不信,推开丫头急道:“你说的这都是瞎话!你知道人家打的是什么主意?段家那个姑爷是他们家的三房!还是个小儿子!段家就是有座金山呢也没他的份!你给我出去!别烦我!” 从吴二姐把昌伟和昌福送回来以后,谢氏就觉得有些不痛快,谁家见过出了门的姑娘还总是回娘家?让下人来还不算,连自己的儿子也送回来让娘家人养,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没嫁进来前就听说过这个吴家二姑娘的事,吴老爷的名字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听说他把这吴家二姑娘捧在手心里疼,谢氏当姑娘时还羡慕,她怎么就没摊上这么个有钱又疼女儿的爹? 进了吴家门后更是知道这吴二姐在吴家是怎么样风光,她都嫁出去七八年了,吴家的丫头婆子提起她们的二姑娘那也是竖起大拇指的。二姑娘厉害、聪明、能干。不但婆婆吴冯氏天天把二姐挂在嘴边上,就连她的丈夫吴敬泰提起这个出了门的二姐那眉梢眼角都带笑,亲热得不得了。 谢氏就庆幸她嫁进来时这个二姑娘已经出门了,要是她还在吴家,那这个姑奶奶可不好对付。在谢氏心里,她嫁的是吴家的大儿子,日后她就是吴冯氏,二姑娘再厉害也是嫁了人的,已经不算吴家的人了,她对着二姐最多也就是亲戚情分,想让她再捧着她当吴家二姑娘?那是休想! 她还觉得自己应该提醒吴敬泰,认清楚亲疏远近。他跟他二姐再亲,也亲不过她这个老婆,昌伟和昌福再好,也比不上他自己的儿子,那是姓段的,外人。 可是她怎么就生不出孩子来呢? 谢氏想到这个就使劲捶自己的肚子,好像那是个人,打一打它就能乖一点怀孩子了。 她怕二姐打的就是想把昌伟和昌福过继给吴敬泰这个主意!你想啊,她这几年都生不出来孩子,敬泰到现在连一个孩子都没有,二姐嫁的那个男人是他们家三房的小儿子,财产什么的轮不着他们,吴家家大业大,他们要不是打着想占吴家便宜的主意,怎么会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放在吴家养?段家就少这两碗饭不成? 二姐在吴家多受宠她心里清楚,要是她这个女儿在吴冯氏和吴老爷跟前哭一哭,说不定日后这吴家的钱就都落到她的儿子手里了! 谢氏愁得嘴角起泡,一边恨自己生不出来儿子,一边又恨二姐心毒手恨,想出这种主意来占娘家便宜!又怕吴老爷和吴冯氏喜欢昌伟和昌福,真会应了这件事,又觉得吴敬泰太傻,怎么连这个都看不明白? 她坐在屋里一时气一时恼,一时咒二姐不得好死,一时又求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让她赶紧怀个孩子,一生就生个儿子,乱七八糟胡思乱想,就在这时吴敬泰进屋了,一进来就皱眉道:“大白天的你把屋里弄这么暗干什么?门也关着,帘子也放下来,窗户也掩着。” 丫头跟在他后面进来,快手快脚的把窗户打开,把门帘子挽高,把门敞开,然后低头站在谢氏旁边。 谢氏看他回来就把他往里屋拉,又叫丫头去外头,等进了屋她又把窗户合上把帘子细细掩上,跟要干什么坏事似的。 敬泰坐下看着谢氏,等着听她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说谢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进门不到三天他就把她看穿了。这人,就是个能不够的。要说谢氏模样不错,是他喜欢的那种,柳眉杏眼鹅蛋脸,看着不是个小气人。吴冯氏跟他说以吴家现在的家底,进来的人不必太聪明,只要别不老实就行。从这方面来说谢氏绝对够格,从嫁进来后就没听她提过娘家,她跟娘家不亲,对吴家是一心一意的,对他也是一心一意的,看她管丫头婆子也不糊涂,都挺好的。就两条,一是她生不出来孩子,这个可以慢慢等,他也不急,第二个就比较麻烦了。 吴冯氏还在,这个家怎么着也轮不到她来管。幸好她还没闹出什么笑话来,而看他娘的意思,她这个毛病虽说有些不太好,可也不坏。 “日后这个家还是要交给她的,毕竟她是你的媳妇。我慢慢教她就行。”吴冯氏这么跟敬泰说。有野心不是坏事,只要不是歪心就行。 从谢氏嫁进来后,虽然有时也犯点小糊涂,可敬泰都能容得下,有时看她犯傻胡来还挺有趣的,这女人就是这样。 可是当谢氏跟他说二姐把昌伟和昌福送过来是想抢吴家的财产时,吴敬泰恼了,他眯细了眼睛看着谢氏在他面前翻过来覆过去的说要他记得,要他提防。 “……你二姐都是嫁了人的人了,她都不是吴家人了,还老这么一天到晚的回来,丫头婆子送回来还不够,儿子都送回来了,你说她想干什么啊?” 谢氏觉得吴敬泰不应该还把二姐当成他姐姐,没出门前是一家人,嫁了人她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还有上回,她巴巴的从外面买了个厨子送回来,咱们就缺那么个做饭的?还是没了这个厨子家里人都吃不上饭了?她没嫁人前也吃了吴家十几年的饭,出去了倒嫌家里的饭不好吃了?”她觉得这都是吴二姐在巴结吴老爷和吴冯氏,这对吴敬泰来说不是件好事啊! 她坐在他旁边软声软语的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拿她当姐姐看,可她已经是段家的人了,不会跟你一条心,你不能还……” 吴敬泰举起一只手不让她说了,笑眯眯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我都明白了。”然后站起来拍拍她的肩道,“你在屋里歇着吧啊,我出去办点事。” 谢氏话还没说完,见他走了赶紧跟到门口,突然想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喊了句:“这都要吃饭了,你去哪里啊?” 吴敬泰没理她,直接去了吴冯氏那边。见他来吴冯氏挺高兴的,让人收了桌上的账本道:“怎么要吃饭了你过来了?不在你媳妇那里吃?”一边让人摆饭,再让人去前院问吴老爷回来不回来。 他坐下对冯妈说:“你出去跟敬贤和敬宗说,让他们今天在屋里自己吃,不用过来了。” 冯妈先看一眼吴冯氏才答应了出去,临走前把外面站着的人都给赶远了,不让别人听到屋里这娘俩说的话。 吴冯氏看着他道:“没人了,有话你就说吧。” 吴敬泰要开口说谢氏都给他讲了什么还是觉得有些没脸,那到底是他媳妇,她说出那样的话来就跟他说没什么两样,他停了会儿,咬咬牙把谢氏说的简单学了一遍。 吴冯氏点点头表示听到了,然后问他:“那你想怎么办她?” 他深吸一口气,阴着脸道:“休了吧。” 谢氏说的那些话是在离间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有这样一个主母日后当家,吴家非散了可!他不能留她。现在她说这个他不信,日后她要是天长日久的说下去,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给她说动了,到那时吴家这一辈的兄弟之间还能有什么好?二姐一个嫁出去的她都能这么编排,那留在家里的敬贤和敬宗她又怎么会放过?那两人现在是还小,日后大了也要娶老婆生儿子的,到那时她是不是就该说这些人也是来分吴家的钱的?也是来算计他的? 这会儿他倒是庆幸谢氏没孩子了,要是有了孩子,哪怕是个女儿日后也不好办。趁着她没孩子,早早的掐灭了这个祸害! 吴冯氏听他这么说还是没说什么,仍只是点了点头说:“那你去办吧。” 谢氏进门四年都没生孩子,休她是名正言顺的,谢家对着吴家也不敢闹。吴敬泰让她带走嫁妆不说,还多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她在吴家用惯的东西也都让她带走,进门后专给她买的侍候她的人也都让她带上。谢氏跪下抱着他的腿哭,死活不肯走,他的眼圈也有点发烫,咬着牙拉开她的手把她给塞到车上,让人专门把她给送回谢家去。 谢家本来不想让这种被休的女人进门,吴敬泰派的人跟着才让她回去,可是也嫌晦气丢人,只让她在家住了两天就又找媒婆说了门亲,连夜送走了。 吴敬泰关起门来醉了两天才又出来,一走出屋子白晃晃的太阳光照他得脚下都有点不稳,然后就去了吴冯氏那边。 吴冯氏见他来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道:“正好该吃饭了。” 他笑笑然后坐下,不一会儿敬贤和敬宗都过来了,看见他这个大哥眼睛先是一亮,然后就挤了过来。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虽说不许下人说,可他们两个也都知道,两天没见大哥,再一见,看他脸也是白的,人也是虚的,两个孩子都挺心疼自己大哥,难得没有在吃饭时大叫大嚷,闹来闹去,乖乖的吃完一顿饭,敬宗还挟了一只鸡腿搁到敬泰碗里。 吴敬泰再没精神也让他给逗笑了,胳膊揽着敬宗的脖子把他拖过来道:“以前有鸡腿都是挟到自己碗里的,今天怎么想着你哥我了?” 敬宗不好意思,扭来扭去的不肯让敬泰好好抱着。敬贤咬着筷子头看着他们笑,吴冯氏一筷子敲在他手上,虎着脸道:“跟你说过什么?不许咬筷子头!门牙中间咬出一条大缝来,回头你说话都漏风!难看死了!” 吃完饭吴敬泰准备到吴老爷那边去看看有什么他能做的没,敬贤跟着他出来,拉着他到无人处小声说:“哥,回头我一定让娘再给你娶一个好嫂子!别难过!” 吴敬泰眼泪差点让他给勾出来,掐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往下按,嘴里骂道:“小混蛋敢拿你大哥开玩笑!整不死你!”敬贤哇哇大叫,他趁他没注意赶紧把眼泪给眨回去了,缓过来了一把推开他道:“去!跟敬宗玩去!”然后大步走了。 敬贤回到吴冯氏那里,敬宗赶紧看他,想问又不敢问,他们都想知道大哥现在怎么样了。敬贤闷着头坐到炕上,对吴冯氏说:“娘啊,再给大哥娶个老婆吧。” 吴冯氏笑着逗他:“怎么?你大哥跟你说他想娶老婆了?” 敬贤皱着脸说:“不是,我刚才,看见大哥好像眼睛红了。”敬宗一听马上爬到他身旁,掐着摇着让他说大哥怎么样了,大哥到底怎么样了。 吴冯氏叹了口气,当初挑谢氏时是她有私心,才会挑了这么个东西回来。缓缓吧,缓个一年半载的,这回她一定要给敬泰挑一个好媳妇。 她心里叹道,孩子都生了五个了,不服老不行啊。等新媳妇进门,她就是往后让让也应该…… 第 226 章 吴敬泰休妻的事传到二姐这里时已经是过年后了。 今天段家这个年过得还算平静,除了前面迎客的人中站在前头的浩字辈中,段浩守退了一步,段浩方站到了前面。而大老爷身旁带着的人也变成了段昌兴,看着他那副瘦小枯干的小身板跟着大老爷一个桌一个桌的转过来,喝得东倒西歪还不能下去,段浩方心里倒是有点同情这个小辈,他爹坏了名声,他爷爷就上赶着把他推出来,也不管他有没有这份能耐。 大老爷确实有点心急了,段浩守那会儿好歹他还手把手的教了他几年才让他顶着大房的招牌出来,而段昌兴刚成亲就被扔出来承担起大房的责任了,大老爷像是要他一夜之间就学会段浩守学了十年还没学会的东西似的。他老了,心也急了。 段浩方摇摇头,照旧笑着端着酒杯跟客人谈笑,大老爷这步棋真是走错了,段昌兴跟他放在一起,谁看见了都能分得出谁更能干,更能让他们赚大钱。 前院是这样,后院里老太太身旁领着见来访的女眷的人也有了小小的变化。二姐是孙子媳妇里的头一份,就坐在老太太旁边见人,昌伟、昌福和昌圆三个孩子在旁边陪着,来访的各家太太见了都要搂过来亲热一番,个个都夸老太太好福气,养得好孩子。 大房的大太太出来进去的忙着,二太太时不时的扬高声来一句‘大嫂你歇歇,喝杯茶!’,她是越笑越得意,大太太的脸色是越来越黑。 段章氏和魏玉贞还是没出来,老太太没叫她们。二房浩凤屋里的杨氏和许氏也没出来,不知是老太太没叫还是二太太嫌她们丢人,毕竟过年来的客人多,不防有哪个不知轻重的说出一两句来倒叫旁人看了笑话。 跟二姐一起陪着老太太的还有董芳云,她的脸色看着还是有些苍白,精神头倒是挺足的。站在她身后的就是段昌兴新娶的媳妇方氏,这个女人看起来倒是比昌兴要大上一两岁,一双眼睛四处转,是个机灵人。 二姐低头掩了掩嘴角,就怕是个太机灵的。 方氏进门后也是热闹了一阵子的,因为方家看起来似乎就像是赶着让她出门似的,结果就有人猜她是不是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说段昌兴是戴了现成的绿帽子。可这方氏嘴上却毫无掩拦,不等人问就自己巴拉巴拉的都说出来了。 她虽然姓方,跟这边的方家却没什么关系。因为家里穷,爹跑了,娘改嫁了,没人愿意养她,八九岁时让族里的人给塞到方宅来了。她从小就机灵,每天都跑到方家太太的屋里去,碰见好东西了就张口要,什么衣裳啊布料啊吃的喝的用的,她当着下人的面张口要了,方家太太也不好不给她,她自己都说小时候看见方家大姑娘的床好,就跑去跟方家太太说要一张一模一样的。 到了十四五岁那会儿,她就知道该替自己打算了。于是跑方太太的屋子跑得更勤快了,听说有什么别家太太来访她立刻就去,坐在那里插话,说自己女红好妇德好什么都好,后来不知是跟哪个婆子学的,连说自己的面相是能生会养这样的话都出来了。 方家上下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轻了她不听,重了她就哭闹,一说要送走她就跪下拿头撞地喊爹喊娘喊当年送她来的族中老人,三大爷二大姑喊得撕心裂肺,闻者断肠。 不过来方家求亲的,多数是瞄中了方家自己的姑娘,对她倒是没什么人愿意搭理。这姑娘耗到十七八,想出一个歪招来,遇上方老爷或方太太请客人来家里,若是客人中有年轻男子,她便在那人前头晃两圈,掉下个手帕啊手镯啊香囊啊,有次甚至掉了只鞋,她就那么穿着一只鞋袅袅婷婷在前头走。 她这么做就是等有个人捡起来,然后好以身相许。这都是戏文里唱的,她这副作派又实在太明显,丫头婆子们都能看出来,何况方老爷或方太太?就连那来访的客人也不会去捡她的东西,旁边一堆下人呢。 方太太倒是有些害怕了,女大不中留,这留来留去留成仇。她就怕哪天家里又来客人了,这姑娘能来个当着众人的面投怀送抱,那方家的脸可就让她丢完了! 赶上大老爷来给段昌兴提亲,因为没提到底是相中了方家哪位姑娘,方太太就把她给推出去了。要是以前方太太也不敢这么做,可半年前段昌兴他爹才出了那个事,名声早臭完了,方太太觉得自己家还挺吃亏的,不过想想能赶快把她嫁出去也就不多挑了,万一过了这个村再没这个店可怎么办? 大老爷也没细打听,等人进门了听她自己说才知道还有这一出,虽然有些不太舒服,不过想着好歹也是跟方家结了亲,再说道吃亏就是占便宜。 本来大老爷不想让方氏出来,可又觉得不趁着结亲这件事还热乎的时候多让人知道知道,过了一阵就没人提他家跟方家的这层关系了,才提心吊胆的让她出来,还交待董芳云紧紧看着她,别让她乱说话。 儿子娶媳妇,董芳云这病就好了一半,又见方氏是个没成算又好折腾的,怕儿子让她给带到沟里去,拼着一股心气竟像是全好了似的,能下床也能见人了。二姐见了她也笑道这媳妇茶可真有用,比仙丹都治病。 董芳云也笑,拉着她的手叹道等方氏生了孩子,她就能放下了。二姐故意吓她说我看不行,你儿媳妇那个样,要是你不在旁边看着,孙子生下来让她给教得跟她一个样可怎么办? 董芳云脸色一变,把这话当真了,她心里让儿子儿媳妇给占满了,倒没多少地方给段浩守留了。他还是那副冷嘲热讽的样子,她却没功夫往心里去了,两人彻底分了房,她又买了个丫头塞到他屋里,算是得了份清静。 过年时二姐和董芳云一起陪着老太太,两人坐在一处有说有笑,那份亲近不是假的。让那些以为段浩守和段浩方两兄弟快打起来的客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本来还想瞧段家的笑话,结果笑话没瞧成,倒有人说段家兄弟感情好,段浩守是因为街上的闲话才让段家老太爷叫回了家,段浩方才去帮他兄弟的。 老太爷过了年特地把二姐叫过来夸了两句,又把段浩方叫过来当着他的面说二姐会做人。大老爷虽然心里发苦,也特地把董芳云叫过来夸,大太太倒是不知道大老爷心里的想法,她本来挺生气董芳云吃里爬外的,见大老爷这样才转过弯来,,还说让她以后跟三房那边关系不能断。 大太太叹气道:“现在这个样你也知道,浩守回家了,昌兴还小做不了事,你爹年纪大了,咱们现在不能跟三房撕破脸,你就委屈一下,多跟浩方家的亲近亲近,也免得让人说咱们大房的不是。” 董芳云病了这一场也想开了,心里只有儿子,大太太说的她这耳进那耳出,根本不往心里去。平常没事就带着方氏和昌隆去二姐那边玩,私底下也交待昌兴和方氏不要听外头人说的那些。 “你三婶是个好人,外面的闲事都不用多管,你们心里不可记恨你们三叔和三婶!那都是外人说来骗人的,就是不想让咱们家好好过!”董芳云是怕几个孩子不懂事再被外头人说的那些话教坏了,现在这个家里还能有几个真心对他们娘几个好的? 昌隆自从病了以后也就是去二姐那边能开心的玩,所以从来不觉得二姐是坏人,连带着段浩方在他眼里都变成好人了。昌兴本来就没什么主意,谁说的他都听。大老爷说的他都听不懂,让他做的他都做不好,本来就觉得自己没用,董芳云说的他听着,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三叔三婶是好人总比他们是坏人强,他就不用那么累了。方氏跟谁都没大仇,有奶就是娘,她巴不得对她好的人多些,董芳云跟二姐好,她就跟着巴结。 这么一来二去,大房和三房的关系确实缓和了,不管大老爷和段浩方心里怎么想的,外面人看着他们是和好了。二太太暗地里恨得咬牙,觉得二姐真是多事,董芳云也是个白眼狼缺心眼的。 等树抽了芽,段浩方打算再把昌伟和昌福送吴家去,二姐让他缓一缓。过年后他的事多,她没跟他提。 “敬泰休妻了?”段浩方吃了一惊。 二姐点点头,虽然来的人没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吴家出了这样的事,昌伟和昌福这段时间还是别送过去了。 他听了二姐的话觉得对,干脆带着昌伟和昌福去柜上,两个孩子快十岁了,又在吴家学了一年,比起以前懂事多了。学着学着还真让他们学出来了,他们在柜上坐得住,不懂就问,又知道尊敬那些柜上的老人。 店里的人都知道昌伟和昌福是二姐生的,可是日后的小主家呢。他们也是存了心要巴结,昌伟和昌福在柜上倒是越学越上心了,就是回了家也拿着账本问个不停,逮着谁问谁,有时问到二姐,她也讲给他们听,段浩方偶尔一次在旁边听见才发现她竟然也懂这个,还讲得头头是道,说的那些倒像是在柜上浸淫多年的老账房般老练。 等晚上两人在床上他就问她怎么会懂这个,她只含糊的说以前跟弟弟在一起玩时听敬泰说过。 “我那都是胡说的,可当不得真!我又没在柜上学过。”二姐只说了这一句就翻过身睡了。他心里却记下这一笔,不为别的,光她说的那些就不可能是听别人提过一两句那么简单。 他搂着她倒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吃惊或担心,却也有种惊喜的感觉,像是一个放在身旁多年的木头匣子,以为都已经看透了,哪知有天掀开底层夹板,却发现下面还有一层放满了光彩夺目的珍珠。 第 227 章 段浩方早就知道二姐有两个陪嫁的庄子,还有两个铺子,搭着卖点地里长的用的东西,他从来没问起过,那都是媳妇陪嫁的,他不会惦记女人的钱。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些铺子庄子是吴老爷派的人在管,二姐只是按季收钱而已,要问她那庄子铺子什么样,估计她也不知道。 以前他这么想,现在他却有些不确定了。后来他又故意试了几回,先是让柜上的人给昌伟和昌福出道难题,然后他躲开就等着看他们回家去问二姐。还别说,她还都能给他们摆平了,看得出来她不是头一回教人,说一半留一半让两个孩子自己想。他心里都在猜说不定那吴家几个小儿子都是她教的?想完他就觉得这不可能,二姐出门时敬宗还没出来,敬贤也才三五岁大,敬泰那时倒是够大了,可他总不会是她教的吧?吴家长子啊,吴老爷怎么也不会这般儿戏。 不管怎么说二姐确实有本事,这让他心里又喜又忧。就好像原来进店要了盘炒白菜,快吃完了才发现下面盖着半盘子肉。二姐的本事是个惊喜,可他又怕这份本事让她会不好管教,刚起了这个念头就又消下去了,二姐嫁给他都十年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也没有了。要是她刚进门时就显露出来她有这份不输给他的本事,那他倒会在心里掂量掂量,可这都快过了半辈子了,他也不怕她再生出什么外心来。想明白这个,段浩方心里就只剩下喜了。还想这吴家好啊,吴家是真好,吴家出来的姑娘更好,真是什么都会,能干! 于是二姐就慢慢的觉得段浩方这人变了,变怪了,爱拿外头柜上的事跟她说了,说还不是白说,带着那么一股等她说点什么的意思看着她。见她不多说,就连昌伟和昌福一起叫过来,一家人就跟平常说闲话似的拿柜上的事聊,二姐有时不知不觉被带着就多讲了,有时是昌伟或昌福问她,有时就是段浩方直接问她,躲不过去只好张口。 渐渐的她也知道了他在外头已经偷偷开了两间较大的店,各店连柜上带小工都有十五六个人,还租了间仓库放货。他到现在都不敢实打实的开铺子做生意,连仓库都是租的就是存着随时走人的意思。 “我还是想到外头去。”他叹着气这么跟二姐说。当然他的意思不是想回南方,而是像以前在南方时那样带着货走,而不是呆在一个地方开店赚死钱。她明白,他是只想做中间人,这边货入手那边就出手,货不在手中压着。 “这样来钱快。”他说。店放在那里就是家底,也是防着万一货压在手中了不至于变成死的,还有个出的地方。可是他要想跑出去,家里这一摊事又不敢放下,昌伟还小,等他能到柜上去还要好几年。 二姐觉得不太可能,他这话的意思是想让她替他看着柜上的事,然后他去外面跑货?这样一想就让她出了一背的冷汗,几天都不接他的话。 段浩方看二姐已经是明白了,这天晚上两人躺下时他扒着她的肩在她背后小声说:“宝儿,我信你能撑得起家里的事。” 他都把话说白了,她也没法再躲了,翻过来瞪着他道:“你说的轻巧!你想过没怎么跟爷爷说?现在外头的事多数都在你手上压着,你是想走就能走的?一走几个月不回来,家里还不乱了套?” 他见她松了口就笑了,其实段家外头的事他倒真不怎么放在心上,大老爷还没死呢,就是没他段家的天也塌不下来。他不敢走是不放心自己那两间铺子,那可是他半辈子的心血。 他揉着她的肩软声道:“家里有大伯看着,现在不是还有昌兴吗?出不了事。你就在家里看着孩子,店那边我也让人过一段时候就过来,你看着点不出大事就行。”他想了想,搂着二姐在她耳边交了底:“我看明白了,这个家日后还是会交给大房,就是给我也有一堆人压在上头,等分到咱们手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点肉汤了。趁我现在还跑得动,不如到外头多跑几年多赚点钱,日后咱们的孩子也不必看他们的脸色。” 他边说边叹:“我今年都三十四了,不知道还能干几年……”从昌兴娶媳妇起他就觉得自己老了。 二姐听了直接就顶回去:“才三十就觉得老了,哪怕你只活到五十呢还有二十年!二十年多少事干不完?爷爷都多大年纪了还精神着呢,你倒嫌老了?”说着用力推了他一把,气呼呼的翻身背对着他。她最不爱听这个话,因为她心里也害怕。这会儿的人到底能活多少岁?她心里没数,从前几年她就害怕吴老爷和吴冯氏出事,怕哪一天吴家来人说他们……!真到那天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天塌了。 说起来他也三十多了,她现在才觉得他比她大那么多不是个好事,要是他走在她前头……就算他什么都不干,只要是个男人在家里呆着就好像镇住了家,家就稳了。她也见过男人死了的寡妇,那整个人都跟也死了似的,连那一片的房子都死气沉沉。 他还在她背后小心翼翼的给她拍背顺气,怕外屋的丫头听见屋里的动静,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哄她。 她呼的又翻过来,说:“以后不许你喝酒!也不许多吃肉!每天也不许睡太晚,不许太累!” 没头没脑的突然说这个,段浩方不知道她又想到哪里去了,只管一连声的答应,见她翻过来赶紧搂到怀里哄:“我都听你的好不好?不生气了,你要不想我出去,我就不出去。” 二姐自认不是那种非要将男人栓在家里才能放心的女人,想了想道:“路上自己要小心,不要贪多求快,越稳当越好。我和孩子在家里等你。” 话音刚落,他就喜得狠狠在她嘴上亲了一口!他没看错! 以后的日子里段浩方就慢慢的把柜上掌柜的家眷引见给二姐,也交待了掌柜,昌伟和昌福白天在柜上学习,有什么大事了让两个孩子回家问二姐。等都安排好了,借着个机会,趁着大老爷又想推昌兴出来,他痛快的交出手中的活就准备出门了。 老太爷那边自然是早就打好招呼了,他也看明白了,这个家里想瞒着谁都行,就是不能瞒着老太爷。再说他这一走,二姐和孩子还要托给老太爷多照顾。二姐到底是个妇道人家,遇上大老爷或段浩守出来找事她是解决不了的,也轮不上她说话,这时就要靠老太爷了。 段浩方走了快半个月大老爷才发现他不在家,他又不好自己跑到三房去看望一个小辈,平时遇上段老爷问了两句,可他一问什么都不知道。 段老爷这太极打得好,翻来覆去就是说他已经在家歇了两年了,外头的事都是孩子办的。浩方去哪了?他不是跟着他大伯你干的吗?你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我怎么会知道?我还要问你呢! 想让大太太去问段章氏,可段章氏就像哑巴似的,只要是问起段浩方就说你问他媳妇去,别问我。 大老爷没办法,他害怕段浩方暗地里又在干什么对大房不好的事,毕竟昌兴还是年轻,就连段浩守当年的能耐他都没有,现在的大房也就他这把老骨头还能管点用。 绕来绕去只好让董芳云去问二姐。只是她就像脑袋缺了根弦,一边答应着一边问大太太:“娘,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三弟去办?我看不如就让浩过去吧,何必再去找三弟呢?” 大太太见她不明白就跟她交了底,她却又摇着头说:“娘,我看不至于。浩守和昌兴都在呢,再说还有爹和爷爷,三弟再能干又能怎么样?” 见跟她说不通,大太太就说你只管去打听。董芳云就去了,回来了说:“二姐说了,男人在外头的事她不管,不知道三弟去哪了。” 可把大太太给气死了,指头按着董芳云的脑袋说:“你就那么笨?你就不会慢慢问绕着问?非要这么直来直去的问人家?那谁会跟你说啊!” 董芳云赶紧答应着,说:“娘,那我明天再去!” “不用了!”大太太甩手出去了。等她走了,董芳云把昌兴和昌隆叫来,嘱咐道:“别跟着你们的爹和爷爷胡来,知道吗?那些坏事不能做!做了要坏良心的!老天爷都在天上看着!”她不放心再把孩子交给段浩守或大老爷了,连大太太她都信不过。她觉得孩子自己来教,就算没出息也好,至少不会出事。方氏也被她给提过来教导了一番,就算她本来有点这个念头也被董芳云给打消了。 董芳云也没说别的,只告诉方氏一句:“要是让我知道你做了坏事,我就休了你!” 方氏知道她说一是一的性格,立刻把那点小心思给掐灭了,反正已经嫁了人,她要干的就是赶紧生儿子,既然不少她吃喝穿用,这辈子又已经有着落了,其他的还是别管了。 段浩方出去了五个多月回来了,他一回来就先去见了老太爷。 老太爷看着他带回来的货票笑道:“行,干得不错!”他望着段浩方不住的点头,一堆儿子孙子里终于有个像他的了! 他笑着说:“快回去看看你媳妇吧,明天陪我这个老头子出去吃饭!” 等他百年之后段家该交给谁,他已经有主意了。 第 228 章 二姐是慢慢发觉家里气氛变了。 这天老太太把她叫过去,她一进屋就看到大太太脸色黑沉沉的坐在一旁。老太太指着大太太对她说:“回头你跟着你大伯母多学学,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问。”然后指着二姐对大太太说,“你多教教二姐,有什么不要紧的事都可以吩咐她去办,不要自己太累了。” 大太太脸颊上的一块肉筋直跳,对着老太太笑都笑不出来的回了句:“多谢娘关心,儿媳没事。” 从这天起大太太早上见人办事前都会让人把二姐请来,然后就把她当成个摆设般当着她的面见婆子看账本。她不理二姐没关系,段章氏和魏玉贞以前都用过这一手,二姐早习惯了,她就当自己天天到大太太那边散步,就算是个摆设她也要当好。 大太太见赶不走她,脸色一天比一天坏,翻起账本来哗啦啦的用力,没办法,二姐就在屋里,出来进去的婆子丫头都忍不住看,她就是生气这个,她人还在这里坐着,这人心都跑了,要是她不在了那大房还不让人给压到下头去? 她不冷不热的指桑骂槐,二姐听了也当没听到,木着脸好好的站在那里。可丫头婆子那嘴却不带把门的,一开始都是在瞧笑话,后来见二姐任由大太太欺负也不吱一声,倒又开始说大太太容不下人了。大房的笑话这些日子一件接一件,家里的下人对着大房也少了些敬意,说起大太太来也没那么多顾忌了。 然后就有人趁机把当年二姐生昌圆前被老太太关起来的事给翻出来,说这其实都是当时在老太太旁边的大太太挑唆的。都是她存着私心要害二姐,又说当初怀着昌圆的二姐吃了大苦,孩子和大人都差点没命。 这话要是以前说自然没多少人信,大太太到底不像二太太那样恶名在外,可前头那么多婆子丫头看到她给二姐脸色瞧,这可是老太太让二姐过来管事的,她晾着人家不说,多少难听话都往人家身上砸,亏得二姐身为小辈还记得本分,没敢跟她计较。 大太太听见闲话后先是恼,要去找二姐,董芳云要劝没劝住,让大老爷知道了,他把她叫进里屋骂了一顿。第二天大太太就给二姐看账了,也放了些活给她。 大太太给二姐的活其实是个闲事,就是一年四季家中上下衣物添减的活。这个老太爷有话在那里,到了时候叫了裁缝婆子来就行,平常却是没事干的。她想不给二姐干活少不得日后还有什么闲话传出来,要是老太太知道了反倒说她不像个长辈的样,干脆就拿这个来糊弄她。 二姐接了这活却认认真真的干起来。先把家中下人男女老少的都分了个高低胖瘦,然后趁着换季时将那库中过时的卖不出去的便宜布拿回家来,让家中的丫头婆子慢慢把衣裳按照男女老少分出大中小三个号做出来。这个不赶时间,慢慢做就行,你今年做明年穿都行,做好了就放在那里,什么时候换季了拿出来发给他们穿就可以了。 然后鞋子、被褥一类的也照此办理。被分到干这些活的丫头婆子都挺高兴,因为裁布总能余下点布头布角下来,这可都归她们了!多好的占便宜的机会啊,就连那平时不爱干针线活的也挤进来做个被子缝个褥子什么的,省下来的就偷偷带回家去了。 老太爷高兴!连夸二姐会过日子!下人们也高兴,以前这些活都是找外头的裁缝婆子干,她们可占不着便宜,而且站在老爷太太跟前的人拿得钱多,偶尔也能多得些好布好衣裳穿在身上,其他人却没这么多机会,现在难得不用穿补丁衣裳了,可不是要高兴坏了? 后来做得多的还让老太爷叫人拿到店里去卖,越便宜的东西有时越卖得快,这便是后话了。 二姐小小的露了一回脸,家中的事慢慢的就都收到她手中去了。先是老太爷说让她把老太太屋里的这一摊给接过去:“你大伯母事忙,你就替她尽尽孝心吧。” 老太太能有什么事呢?重要的是跟老太太住一个院子的老太爷。要说二姐之前只是在猜,现在她已经有八分确定了。别看大太太管着剩下的所有院子,老太爷这个院子交到二姐手里,这可比什么都更明显。 段家先是一静,然后就像沸腾的油锅里浇了一碗凉水一样热闹起来了! 二姐却很平静,她沿用了以前大太太管着老太太这个院子中的一切规矩,一丁点都没变。她知道这会儿是越稳越好。要是她变了,就等于是打了大太太一记响亮的耳光,要是她变了以后老太太的屋里比以前好,那大太太的面子里子算是让她给扔到地上去了,大房也会跟着丢人的。那日后不管段浩方再做什么,段家的人心都散了。 要是老太爷真的想要让她日后管家,必定不是想让她把大房给压到底下。她对大房,对大太太,要敬,要畏,不能管,不能压。就像以前她对段章氏和魏玉贞那样,虽然是她管着家管着钱,派头却要留给她们摆。 这就像是老太爷给她的考验,看段家在她手中是合还是分。 所以虽然老太爷把老太太的院子给她管了,她却仍旧是每天都到大太太那边去,端个茶倒个水,把‘孝’演到十二分。大太太说什么她都站在那里听着,讲什么她都说是,从不反驳。忍字心头一把刀,幸好这不是头一回,她也算有些心得了。再说,要不是她让大太太害怕了,她又怎么会在她面前失了‘大伯母’的分寸呢? 大房已经不行了,二姐这头虽然低着,心里却在笑着。她看大太太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就知道什么叫做纸老虎了。 大太太到底不是段章氏,不出几日就又捡起她身为大房当家太太的身份,对二姐这个小辈也是呵护有加。两人像是在比着谁比谁姿态更低一样,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一时家中和气极了,大太太对着二姐亲热得不得了,比见亲孙子都亲,真正拿她当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看了。二姐也是越发的把‘孝顺’二字做到极处,大太太要是咳嗽一声,二姐能赶紧过来又是捶背又是倒茶,二姐要是脸色有一点不好,大太太就一叠声的叫我的儿,你快去歇着!再喊丫头婆子把她扶到隔壁屋去,又是叫大夫又是喊人的。 就这么天天跟大太太打禅机似的说话,二姐回了屋就躺下不想动了。这日子过着累心,可这会儿也不能就认输啊,就是咬着牙她也要撑下去!撑过这一段就行了,她这么安慰自己,却也怕等段浩方日后真当了家,她也要这么侍候着大太太。想到这里她就发愁,真想再病一回。 这天她刚回来,连昌伟和昌福都不想见,就抱着昌圆亲了亲也让人抱到其他的屋去了,晚饭都不想吃只想先歇一歇。她躺在床上闭着眼养神,张妈妈进来道:“奶奶,歇着了?” 她坐起来道:“没呢,张妈进来吧。” 张妈没事不会过来找她,等她进来一说果然是有事。吴冯氏让王大贵传话来,要二姐回去一趟。 “我四舅?”二姐听了有些惊讶。 张妈妈说:“冯四爷是太太嫡亲的亲弟弟,难得来一趟,只怕这辈子就这一回机会能见上一面了,奶奶你看……” “回去!让人去收拾东西!昌伟、昌福和昌圆也跟着走!”二姐像突然有了劲,一下子就跳起来了! 段浩方现在不在家,家里可不就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就像他走前说的那样,家里少了他还有大老爷在呢,天塌了也有人顶着。二姐一边想一边偷笑,正好大太太还在呢,她这一走家里也不会有事,说不定大太太还巴不得她走呢。 从她搬到这边来以后已经有七八年没回家了,想起这个她就激动发颤。 要稳,要稳!她默默念叨着,心中盘算开来这回去都带些什么东西,难得回去一趟,可要给吴老爷和吴冯氏还有几个弟弟多带点好东西!她扳着指头算时间,段浩方刚出去还不到半个月,要是跟上回似的他一走小半年,那她可以在吴家住上一两个月了!只要在他回来前回来就行,除了他家里也没人管得她。老太爷就是心里有想法也不会说,再说她回娘家的事对段家也没坏处,其他的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怕就盼着她一去不回才好呢。 想明白了,她就让张妈妈去准备,这次就不用宝贵了,让王家兄弟去办,要买什么带什么都准备好,差不多了她再去跟老太爷说。 二姐是归心似箭,恨不能一天就能回到吴家屯去。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让王大贵先把东西赶回去,她这边只带着人走,省得一起走让人看见她带那么多东西回娘家又惹出闲话来。 她直接去见了老太爷,孙媳妇见爷爷又带着昌圆这个重孙子,多少话都变得好说了。就像她猜的那样,老太爷听说是吴冯氏叫她回去见舅舅,根本没拦,还说让她多住一些时候。 “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好好的去!” 得了老太爷这句话,她就不避人了,准备好了车收拾好了衣裳箱子再带着三个孩子去跟段老爷和段章氏说一声就要走。段章氏倒是想说她一个人回去就行了,干嘛带着三个孩子? “昌圆还小呢,你就带着他去这么远的地方,那……”她没说完,段老爷斜了她一眼就闭嘴了。 二姐只是望着段老爷,果然他也不拦,笑着说:“你出门这么久了也没回去看看,正好也带着昌圆回去走走亲戚,家里都没什么事,你就放心去吧。” 到了二姐要走的那一天,老太爷又准备了十几箱的大礼说让她带回去:“你回去一趟不能不带东西,不然倒让人笑话咱们段家不懂事了!”结果又加了一车。他送了,很快大房、二房都也送过来了,段老爷也送了两个小匣子。 她都收了,高高兴兴的坐上车走了。 一路上昌伟和昌福听说二姐说她七八年没回去了,都不知道家里变成什么样了,马上七嘴八舌的跟她说吴家的事,他们也想念在吴家住的时候,知道能回去后特地在家里练了几天字,说怕字写得不好了先生该不高兴了。 一路热闹着回了吴家,能远远的看到吴家屯时二姐就让停了车,她从窗子往外看还不够,最后竟然跳了下来,吓了赶车的天虎和小五一大跳,两人赶紧低头,张妈妈从后面的车上跳下来跑过来劝道:“奶奶回去吧,就要到了……”话音未落看见二姐哭了,她的眼圈也跟着发红了,扶着她上车道:“姑娘,就快到家了,快了。” 昌伟和昌福让二姐给吓住了,七手八脚的拉她上去,两人都有点手忙脚乱的翻出手帕来给二姐擦泪。 “娘,你怎么了?”昌福抱着二姐的胳膊仰脸看着她问。 她摸摸这几个孩子,把昌圆给抱到怀里,笑着说:“娘没事,一会儿就到了。” 第 229 章 冯四爷,大名是冯希鹏,跟吴冯氏是一个娘,上头有两个哥。吴冯氏是她娘的第二个孩子,又是个女儿,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疼爱。冯四小时候还记得吴冯氏出嫁时的热闹,那天他穿了新衣裳,吃了好东西,然后就记得娘哭得很厉害,说姐姐走了。 他对吴冯氏没多少印象。 两年前老夫人一场大病,险些没熬过去,能起床后就想起了唯一远嫁的吴冯氏,说也不知道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了。其实老夫人常常念叨吴冯氏,冯家大爷自然也把这个妹妹记在心里,等到吴大姐和吴二姐都出嫁了,她也生了第三个儿子后,冯家自然认为她过得很不错,走动的就少了。 老夫人这一病就把这个事又给提起来了。半年前有信来说吴敬泰休了四年未生子的谢氏,老夫人掉了两滴泪,要大儿子想办法。冯大爷把这个事交给了自己的夫人,这人品要好,模样要好,可既然是要嫁到乡下地主家,家世就不能太高,免得吴冯氏回头再受儿媳妇的气。 这可把冯夫人给难为住了,把周围能扒拉的人中都给扒拉了一遍也没找着合适的,冯夫人就天天把这个事给悬在心上,她还就不信了,难不成就找不着了? 也是赶巧了,有一家姑娘来走亲,冯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一打听年龄合适,再叫人打听这姑娘的脾性,都说是好的,就是名声上有些妨碍。问为什么,说是之前定过亲的那一家人死了,结果在那一片坏了名声才让家里给送到这里来的。 冯夫人这下为难了,要是这姑娘真是个命中带煞的,她就是个天仙也不敢说给吴敬泰啊。她回去跟老夫人说,老夫人却不信这个,道说不定这就是那个有缘的,怕带煞,合八字! 合了八字后说没什么妨碍,冯夫人怕有个万一,把吴家上下包括吴老爷和已经出门的吴大姐、吴二姐的八字都拿过去跟这位姑娘算了,想着哪怕是有一点冲撞的地方都不要她。 结果也不知道是这姑娘生的时辰好还是吴家风水好,反正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可确实是平平安安一生吃喝不愁的命。 冯夫人动心了,请了那姑娘到家里小住,反正她也有两个女儿,好不好的一堆姑娘住在一起不就能看出来了?她又请了亲戚家的、朋友家的姑娘来,一院子七八个丫头天天挤在一起,说说闹闹,有点什么小脾气都能看出来,有不好的地方也能早点知道。 过了半个月冯夫人去跟老夫人说了,这姑娘有点心气,但懂分寸知进退,可能也是经过了那样的事,比起同年的姑娘来更稳重些,毕竟是大家出来的,教女儿有时比教儿子更用心。 冯大老爷就给吴冯氏去了封信,说了这个姑娘的事,问要不要说给敬泰。她一听可坐不住了,想亲自去看一看,上回谢氏的事她就觉得对不起儿子,这回可不想再出什么错。吴老爷不放心她出门,劝道:“你自己亲哥哥看好的难不成还不放心?” 这边冯夫人开始去这个姑娘的家打听,一打听才知道因为她被人传有克夫命,结果一家里的姑娘,包括亲戚家的都受了牵连,她爹娘怕她再带坏了家族中其他女孩的名声就把她送到这边来了,其实就是不认她的意思了,只要能把她嫁出去,不但陪送大笔嫁妆,连男方的人品家世也都一概不问了。 本来冯夫人还想着要是不行,就把冯家的名字拿出来,听说这姑娘名声不好时也想到这一点了,正好捡个便宜嘛。现在倒是正好了,虽说是不拘男方家世人品,可真是那种贫门小户也没人敢攀。 冯夫人就跟那一家照顾这姑娘的亲戚说了实话,明说也是一门远亲,虽然是白丁,可家中却有大笔的田产,姑娘嫁过去不会吃苦的。 那亲戚不敢做主,把信传了回去,结果是那姑娘的娘发了话,只要是对姑娘好就行!亲戚得了信就亲自来拜访冯夫人,还送了点礼,叹道:“如今也没什么好求的了,好一点的看不上我们,赖一点的又怕姑娘委屈。既然是冯家做这个媒,我们也能放心了。” 于是冯四就带着那姑娘来了,冯家如今是拍了胸脯打包票,哪怕这姑娘没说给吴敬泰呢,他们也负责把她嫁出去。 人来之前先送了信,吴冯氏算着吴大姐怕是赶不急,二姐住得近,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了,能见见还是见见的好,就送信让她回来。 这天吴敬泰听人说吴二姐的车就在外头了,他一边往外跑着去接,一边让人去告诉吴老爷和吴冯氏。等他跑到村口,远远的就看见三辆车拖着一串烟尘过来,快到时停下,昌伟和昌福两人跳下来就向他跑过来,抱着他就喊大舅大舅,转眼间车也到了,停下,他拖着孩子走过去,车窗帘子掀开一条缝。 吴敬泰先是笑,然后眼圈就发潮,哽咽着喊了句:“二姐……回来了……” 二姐早哭得抬不起头说不出话了,一张脸又哭又笑的。 他把天虎赶上去,自己坐到车辕上赶着车进村,路上有人从车窗帘子那里看到二姐,不多时村里就吵嚷开了。 “二姑娘……” “吴二姑娘回来了……!” 吴家大门前吴老爷正在等着,见车到就迎过来,先让昌伟和昌福跳下来,然后扶着哭得一塌糊涂的二姐下车,粗糙的大手在她脸上用力抹了两下,低声道:“你娘非要出来接你,赶紧进去!” 二姐低头答应了声,把泪胡乱擦了进院子,没走几步就提起被子一路小跑,刚进后院就大声喊道:“娘!” 吴冯氏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院门口了,也不知是二姐迎过去的还是吴冯氏过来的,反正她是搂到吴冯氏脸上就开始笑,眼睛里的泪不停往下掉。吴冯氏抓着她先在她背上狠狠打了几下,含着泪骂道:“你个死丫头!这么多年你就不知道回来看看?我打死你个死丫头!!” 后面跟着的昌伟和昌福都看呆了,跑过来的敬贤和敬宗也傻眼了,最后还是敬贤大了点懂事,扯着敬宗把昌伟和昌福叫走了。 冯妈和张妈赶紧劝着吴冯氏和二姐回屋再说话,昌圆在红花怀里一跳一跳的想往地上蹦,他是个不认生的,到了一个生地方见了一堆生人却一点都不怕。 吴冯氏瞧见了抱过来看了看,笑道:“我怎么瞧着像敬泰小时候?都说外甥似舅,真是一点不假。” 回到吴冯氏的屋子,她也让二姐去换衣裳洗脸,又叫冯妈去几个孩子那边看看,让他们别玩疯了,一会儿一起吃饭,让张妈去看着点把二姐的东西收拾一下。 “院子已经准备好了,是新盖的。” 二姐到底嫁出去了,这次回来又带着三个儿子,所以吴冯氏干脆让她住新院子,不像小时候似的跟她挤在一起了。 二姐洗了脸换了衣裳过来,看得出来眼睛还有点红有点肿,别的倒是都看不出来了。 她跟吴冯氏先说了会儿昌圆,又说了会儿昌伟和昌福,嘴里都是孩子经。吴冯氏就笑话她:“怎么?不跟我说你这几年受了多少委屈?娘在这里,你说给娘听,娘抱着你。” 二姐张张嘴又闭上,笑着摇头道:“哪有什么委屈?不都是过日子嘛。” 听她这么说,吴冯氏脸上的笑也没了,望着她半天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叹了声:“……长大了。” 吴冯氏就跟她说一会儿吃饭让她见一个人。 “谁啊?”二姐问,心里想是那个四舅?这么快就要见?还以为明天才能见呢。 “是个姑娘家。姓顾,小名长欣。我打算把她说给敬泰,晚上你看看,替我掌掌眼。” 到了吃饭时,二姐就想既然要见外人,就不让昌伟和昌福出来了,谁知吴冯氏却道:“要真是进了咱们家的门,那就是一家人了,不必避讳。昌伟和昌福都是小孩子,没事。” 顾姑娘今年十七,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自有一股气质在内,她一进来二姐的眼睛就亮了,第一眼看去这姑娘不错,配给敬泰正好。以前倒也不觉得,可是敬泰要真跟这姑娘放在一起,反倒显得他不够稳重,也不知这顾姑娘是哪家教出来的,小小年纪未曾出阁,竟然修得像见过大风浪般沉稳持重。 饭桌上有孩子在,虽然二姐从小教得昌伟和昌福不至于做出边吃边闹的举动来,可是到底也不会连一举一动都要求严格,连孩子本身的活泼都给打死了的教法。所以桌上挺热闹的。 吴冯氏和二姐就看,这顾姑娘是个什么反应。她看起来倒不像是鄙视或不耐烦,但也没有说热情的跟丫头婆子似的喂孩子吃饭,人家该干嘛还干嘛,就是对着昌圆看了好几眼,笑眯眯的。 晚上二姐跟吴冯氏睡一个屋,她说起这顾姑娘就不明白了:“娘你说,她是聪明啊还是有点冷漠啊?” 吴冯氏说:“从她来我就一直看着她,这孩子……应该是个懂事的……”接着就把她以前的事跟二姐说了,接着道:“她这个样不像是个心眼深的。从娘家到亲戚家再到咱家,她心里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怕是个认命,可又不那么甘心认命的。 刚了那样的事,她又寄人篱下这么几年,听人闲话受人排斥,连家都没法回了,也不可能像个没心肺的那样还笑得出来。就这么让人不清不楚的给带到吴家,她心里估计也不是滋味。 二姐也想到了,道:“……她该不会看不上敬泰吧?”她刚才都没想到这个,顾姑娘看起来倒像是官家或富户的女儿,吴家不过是乡下的一个地主,看着在吴家屯厉害,可在别的地方还是个泥腿子出身。 吴冯氏倒不担心这个,她说这姑娘懂事就在这里,要是她不嫁到吴家来,日后再想找跟吴家差不多的人家更难了。她现在是娘家不管,谁也靠不住,年纪也不算小了,也没什么好挑的了,吴家是她能遇上的最好的人家了。 她说:“她倒不至于看不上敬泰。”是不敢看不上。 二姐却想到别处去了,万一日后敬泰看上人家了,人家看不上他,两人之间那不颠倒了?该谁巴结谁啊?虽说顾姑娘好,可她心里却不希望自己弟弟服低做小的去看她的脸色。都说寒门娶妇,高门嫁女,她不想敬泰日后变成个怕老婆的。 她这么一说,吴冯氏笑了,拍了她一下道:“你这都想的什么啊?那女人进了门就低了一截,你都嫁过了还不知道?退一万步说,就是她真看不上你弟弟了,难不成咱吴家就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了?到时她要真这么不识相,我立刻就能办了她!再给你弟弟纳十个百个妾,看她还倔不倔!” 过了会儿她又生气了,又打了二姐一下骂道:“在你眼里,你弟弟就是那种耳根软的,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 二姐知道自己想岔了,赶紧求饶,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才睡下。总得来说这顾姑娘不错,吴冯氏已经动了心要给敬泰了,趁着二姐在这里就挑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热闹热闹。 第 230 章 吴冯氏拍了板,吴老爷自然没什么意见,喜事很快办起来了。 先在村里找了户五福人家,顾姑娘前一天夜里送过去,第二天早上从那一家上花轿,在村里绕一圈进吴家拜堂。 事起仓促,冯四跟吴冯氏说现在再去请顾姑娘的家人来已经来不及了,反正前面的纳采问名冯夫人都办好了,顾姑娘的嫁妆也一起带过来了,他就仅充一下娘家人吧。其实是他嫌麻烦,若是现在再回去请顾家人来,一来一回的花的时间就更多了。他在这乡下地方吃没得吃玩没得玩,就是跟吴冯氏说家里的事,她出门早,他记得的事也少,两人其实说不到一块去,总不能天天说冯老夫人吧? 顾姑娘无可无不可,这事也轮不到她做主。她那娘家根本指望不上,当初送她到亲戚家时,娘就把嫁妆单子给她自己拿着了,交待她道过好过歹,日后都是她自己的事了。 “这都是女人的命。”娘叹道。 她十一岁定亲,十四岁时那男的一场病没熬过来就死了,听说本来也就是咳嗽着凉,并不严重。他仍旧每日上学念书,都以为快好了,谁知天突然一凉,过了一夜他就病得人事不知,再有多少好药灌下去都没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办了丧事。又过了一个月,流言四起。一个好好的男孩,平常身体好得很,极少得病,只是吹了一场风受了点凉就病死了,这谁信呢?于是纷纷传言是冲撞了什么邪秽。 现在想起来,她只余冷笑。是,人人都是好的,只有她这个外人不好了。原来就说到她十五岁时两人就成亲,现在还没进门就克死了他,可不是她不好吗?三人成虎,在她听说这个事之前,外人都已经避她如蛇蝎。 可笑的是她,本来还想着他死了,她过一年再议亲,也算是全了两人的情分。谁知他家根本没打算领她这份情,甚至狠不得她一头碰死给他偿命。 别说两人还没成亲,就是成了亲,她也不会为别人去死。她在家里熬了两年,外面的流言没见消散,媒人都绕着她家走,连家里其他的女孩的亲事都渐渐出了问题。 她慢慢明白了,喜事本来就图个吉利,也不是非要娶谁不可的,没了她们这一家,自然还有别家的姑娘,又不克人,又没坏名声。谁肯在这时站出来说不怕她家的坏名声?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家日后都不出一点事?就怕出了事后,反倒像应了什么似的。 爹跟娘商量,把她送到亲戚家去。她在家乡已经是嫁不出去了,趁现在年纪还不算太大,送到远地去找个没听说过这回事的人家嫁了吧,不然继续留她在家里还不知道要带给家里多少祸事。 可是人家一见她带的大笔的嫁妆自然心动,一问却是离了爹娘跑到外地亲戚家来的,自然要去打听,这一打听不得了,本来只是死了个还没成亲的他,再传回来就变成了她命中带煞,嫁进哪家死一家。没成亲就把人克死了,要是真嫁进门来,那这一家子还能剩下什么? 她在这个亲戚家住半年,那个亲戚家住半年,转来绕去心中也有数了。家中对她的情分越来越少,亲戚也越来越不耐烦。要是她最后真嫁不出去了,怕就要在亲戚家住一辈子了,也不知道她娘给她的嫁妆够不够她活一辈子。她孤身一人,谁能护着她? 吴家是来救她命的,她来之前已经打算好了,哪怕吴家这个儿子是个傻子、瘸子、丑八怪,她都愿意嫁。她会好好的做他的媳妇,给他生儿育女。 她不想再回到亲戚家了…… 吴冯氏来跟她说成亲的事的时候,她无一不答应,等她走了,她坐在屋里愣了半天,然后扑到被子里捂着嘴大哭了一场。她终于熬到头了。 她在屋里哭,二姐在屋外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示意身旁的红花别出声,转身蹑手蹑脚的走了。 吴冯氏让她来跟顾姑娘说说家里的事,也就是让她别害怕,还要跟她讲讲这洞房,怕她离家久了,她娘大概不会早早的就跟她说这个。谁知却让她在门前听到哭声。 回屋后二姐坐着发呆,红花小心翼翼捧了茶来,道:“奶奶,那顾姑娘会不会……” 二姐斜过去一眼,见她闭了嘴才接过茶来吹了吹道:“不该你问的,别瞎问!出去也把嘴闭严了!” 等红花出去,她在屋里坐不住就去找吴冯氏,本来想跟她再说说这个顾姑娘,却见屋里到处是办喜事的东西,连脚都下不去。屋里吴冯氏正跟冯妈在忙,她在屋外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还是等等看再说吧。 出了院子正遇上往里走的吴敬泰,二姐一把拉住他上下打量了两眼才笑道:“你跑这么急干什么?娘那屋里正乱着,你跟我来,咱俩说说话。” 她把敬泰拉到她住的院子里,昌伟和昌福跟着敬贤、敬宗跑出去玩了,红花进来上了茶也出去了,她就想跟敬泰说说这个顾姑娘,却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开口。 她一不能说顾姑娘在房里哭了,这明摆着人家对这桩婚事不乐意,她这么一说,敬泰记在心里,小两口还没拜堂呢心里就生了嫌隙,日后还怎么相处? 二也不能什么都不说。顾姑娘心有不平,敬泰前头遇上谢氏也是受了罪了,她还算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他心里别的不说,责任是一等一的。他只要娶了顾氏,就会把她当妻子敬重爱护。可要是他这边一门心思对人家好,人家却不领他的情,说不定还在心里嫌弃他,觉得嫁了他委屈的话,二姐就该心疼自己的弟弟了,在她眼里敬泰是个比段浩方好得多的男人了,别的不说,因为吴老爷的那个庶子敬齐的事,他对小妾是根本没有一点兴趣的,听说那个谢氏在时,就算生不出孩子来他也不去妾那里,等谢氏被休,那个妾也跟着被卖了,谢氏没生下孩子,那个妾却连怀都没怀上,可见平常敬泰根本不去她那个屋。 哪家姑娘嫁给敬泰都是有福的命。 说也不行,不说也不行。二姐为难了,叫了人进来便只呆坐着喝茶? 敬泰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她抬头就见他一边笑一边把茶放桌上,掩着嘴咳了两声道:“二姐,你要说什么就说吧,瞧你那个为难样,跟、跟蹲坑似的……” 二姐随手抓了一把瓜子兜头照着他扔过去!浑小子真是什么都敢说!欠打! 他往炕后仰身闪过那把漫天飞来的瓜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长出一口气说:“二姐,其实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你放心吧,我早不想她了。” 谢氏。二姐听他这句话才知道他对谢氏怕是还记在心上呢,说起来四年没生下孩子确实有点那什么,可听说她怀上过,只是没足三个月就流了,说不定是体质的问题?现在人寿数少,早生儿子早好,也怪不得吴冯氏着急。 二姐回来后没细打听这个,再看敬泰这个样,不由得就想出一个棒打鸳鸯的苦情故事来。这里头谢氏和吴敬泰就是那被逼分开的小夫妻,本来情深意坚,无奈造化弄人。休妻这个事应该是吴冯氏决定的吧…… 她猜归猜,可不敢说给别人听。一是她自然是跟吴冯氏亲,就是这事她真做出来了,她也不会为个没见过的外人去找吴冯氏的晦气。二来就是她现在也是当娘的了,凭心而论,要是日后昌伟或昌福也娶了个生不出孩子的老婆,她这个当婆婆的心里说不定也挺不是滋味的。总不能就让儿子日后没孩子尽孝吧?就说可以纳妾生子,可妾生子到底不如妻生子更站得住脚。 之前她就听说过街上有户人家,老婆没生下孩子,小妾生了个儿子,等这家男主人死了,妾生的儿子要继承家产,结果族中非说妾子继承不合适,硬给夺了回去分给了那男主人的弟弟,说好歹那弟弟跟那男主人是一个娘生的,不但是嫡亲的亲兄弟,还都是正室老婆生的,比那小妾生的更名正言顺,因为这家产可都是他们的爹传下来的,就是分了,那也是爹给的。 其实就是争产,要是问那个已经死了的男主人,问他是把家产给早就分家的弟弟还是给自己儿子,那当然是给亲儿子了。可怜那一家就剩下几个妇道人家,哭没处哭求没处求,很是热闹了一阵,也让街坊邻居看了一场好戏。 所以同情归同情,到时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就误了儿子一辈子。在这上头,二姐很明白吴冯氏的心。为了儿子,再狠的事也能做。 想到这里二姐对着敬泰点头说:“你明白就行,不想就对了。”然后仍是忍不住说起顾姑娘,问他道:“你觉得这回这个顾姑娘怎么样?” 他看起来倒像是不怎么在乎,想了想说:“听娘说规矩上是个好的。”说完一哂,“还没掀盖头呢,我又没过她。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姐小声道:“我跟你说,顾姑娘怕是个心气高的,对付这种心气高的女人,你不能顺着她捧着她,越捧着她,她说不定越看不上你。就拿你自己说,那些见了你就骨头软的人,你看得上?” 敬泰摸着下巴一脸认真的点头,道:“二姐说的有道理!”肚子里却快笑翻了,二姐怎么还拿他当小孩子啊,他老婆也娶过,妾也纳过,屋里还有丫头呢,怎么会连怎么对女人都不知道?还捧着顺着?当他还是没长大的傻小子啊。 他有心哄她,自然是她说什么都一副严肃的模样说是,过了会儿二姐察觉不对了,一巴掌呼到他脑袋上,怒道:“好你个臭小子!耍你姐姐呢!” 这次他笑得四脚朝天,抱着肚子在炕上打起了滚。 第 231 章 吴敬泰是吴家的大儿子,日后吴家是要交给他的,前头谢氏的事还有些闲言闲语在,吴冯氏憋足了劲要把这次的亲事办得风风光光的!顾姑娘带来的嫁妆挺丰厚的,到了成亲那天她就让人赶着嫁妆在村里绕三圈!一定要村里人都看看敬泰新娶的媳妇有多好! 这个事还没办完,又有一桩事摆在她面前,凭心而论,第二桩更让她为难。 冯四这个小弟弟来了快半个月了,两人常常说些家乡事,吴冯氏说着就会掉泪。这个四弟弟年纪小,当年跟她的感情不深,除了说些家中老人的事,两人并无多少话可聊。她也看得出来,他怕是已经在吴家住烦了。自己兄弟,又是自出嫁后就没见过面的娘家人,上回见大哥还是敬泰出生后的事呢,没来得及说两句话大哥就走了,所以冯四在她面前再不好,她都当他是小孩子不跟他计较,反倒想方设法的让他在这里住得开心。 可是就在前几天,冯四带着几样礼物来,说是为了敬泰办喜事,给她和二姐带的些东西,都是些衣料钗环:“大外甥女的我就没法亲自给她了,就留在姐姐这里,回头等姐姐见了她,替我交给她吧。” 吴冯氏笑着收下,赶忙问他这些天过得如何?吃喝上若有什么不如意的只管说:“房子简陋了些,你住不惯也应该。” 冯四却脸色一整,站起来恭敬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家里已经是极好的,吃的喝的都好,弟弟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吴冯氏赶紧去拉他:“快坐下,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多礼。”离家多年,再跟家里人相处,她竟有些手忙脚乱的。 怕不只是四弟不习惯,她也有些不习惯了。 吴冯氏心里怅然,面上不显,又拿些闲话说着凑趣,过一会儿就准备让他出去玩了,免得让他在屋里陪她干坐着,两人又没多少话聊。 她道:“这几天家里忙着给敬泰办喜事,我都有些忘东忘西的。”这句话说出来,下面顺理成章的他就可以先出去了。 可过一会儿抬头见他不但没出去,脸色还有些严肃,他道:“姐姐,我跟你说个事。” 吴冯氏见他这个样就让冯妈去外头看着,不让人进来,等没人了她道:“你说。”心里想着他是想借钱还是想干什么?亲弟弟开口,她怎么着也要帮上一把的。 哪知冯四说的却不是借钱或是看上哪个丫头这等闲事,而是想把敬宗带到冯家去。 吴冯氏一听就傻眼了,这是为何? 说起来冯家也曾出官入仕,吴冯氏太爷爷那一辈曾官拜四品,掌一方水土。后来被卷入到什么事中,费尽千辛万苦才保下性命,结果就是冯太老爷静悄悄的从官位上退了下来,虽然没有问罪,但也只能带着全家几经流离,辗转到了西镇这个小地方安家。 冯太老爷带着全家搬到西镇后很快郁郁而终,吴冯氏的爷爷更是多方打点,力求让全家人能在这里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冯家全家都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不要说官场了,那段时间他们连门都不怎么出,朋友、亲戚,哪怕是靠上来巴结的人全都不敢搭理,生怕太老爷死了以后再有人把那桩事翻出来,这会儿可不会再有人念什么旧情了。 不知是银子的作用,或者那些请托的旧友中真有人出了力,又或者是上头的人不再追究此事,吴冯氏出生以后,家里的日子还是挺平静的,慢慢的越来越好了。吴冯氏的爷爷提心吊胆几十年,等家里日子过得平稳了,没享几天儿孙福也撒手西去。到了吴冯氏快要嫁人的时候,她娘却不肯把她嫁给这里认识冯家的人。 冯太老爷当年算得上了‘荣归’,并未获罪,所以明面上人家对冯家还是过得去的,可是面子有了,里子没有,私底下那些人对冯家是个什么样,吴冯氏她娘心知肚明,怎么肯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去吃苦? 另一头,她也怕那件事什么时候再翻出来,官场上的事不好说。女儿只要嫁出去就不算娘家的人了,好歹也有条活路。 所以,她让吴冯氏带着大笔的嫁妆,远嫁到了乡下,嫁给了一个地主的儿子。她算准了吴家不敢对吴冯氏不好,不看嫁妆的面子,也要看冯家的面子。而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吴家不在官场,跟哪边都没牵扯,吴冯氏可保一生平安。 现在又是几十年过去,冯家终于想要东山再起了。这些年他们千方百计的钻营,算是打开了一条路,若是一切顺利,冯家再次进入官场的机会就来了。 冯家年轻一辈的男孩都进了学,拜名师,出百宝,想尽一切办法让尽量多的冯家人能够挤上这条独木桥。 冯四来之前,他大哥就交待他好好看吴冯氏的几个儿子里有没有能上得了台面的,毕竟当初送到吴家的先生可是他挑来给自己儿子预备的,但凡吴家孩子不是笨得出奇,应该能挑出一个两个的。 他来了这几天看过来,吴敬泰首先是不行,就连敬贤也有些大,过个一两年就该成亲生子了,带回去也没什么大出息,只有敬宗,年纪还小,学问还成,最要紧是这孩子看起来不傻,虽是小儿子却也并不骄纵,有没有前途还看不出来,但既然大哥让他带回去一个,他挑的便是这吴敬宗了。 他跟吴冯氏一说,让她去跟吴老爷提,他可是不愿意跟那种人说话,又说不通,他也难受。 他撂下这个雷走了,吴冯氏却什么都干不成了。这可是个大事!敬宗要是去了,若是有那个运气,日后吴家那可是一步登天! 她却没有马上把这个事告诉吴老爷,为什么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是害怕吴老爷立刻就答应把敬宗送走?她已经乱成一盆糨子了,不能急!不能慌!要冷静点好好想想! 她心里开了锅似的乱,却没人发现。家里人都忙着吴敬泰的亲事,吴老爷每天晚上回来就累得躺那睡着了,根本也没发现她有心事。 几天下来,吴冯氏都快愁断肠子了,也快憋不住了,她打算今天晚上等吴老爷回来,不管他多累她都把这事告诉他,看他怎么办。 不到晚上,却是二姐先来了,她来跟吴冯氏说顾姑娘的事,什么都备好了,洞房的事也跟她说过了,顾姑娘不愧是经过大风浪的,听她说起洞房中事也只是耳朵尖上冒一点红,神情竟是一丝未乱。 二姐都怀疑自己没说清楚:喝交杯酒,熄灯,上床,脱衣裳,听男人的——敬泰有经验,不至于两人到时找不准地方,会有一点疼,不过不用害怕,女人都有这一遭,水乳|交融才能生孩子。 没了。说不定是她真没说清楚?可要紧的事她应该没落下。 二姐一边想着一边坐下准备跟吴冯氏说,一抬头就见她像是有心事的样,顺口问了句:“娘,你有心事?” 吴冯氏就等人来问这句话,她自己想了三天什么都没想明白,脑子里还是乱成一团,她就想找个人说说。 她让冯妈出去,让人关上门,然后把冯四说的竹筒倒豆子,都给二姐说了。 二姐听完就傻了,要让敬宗去做官?不对,是准备去做官? 她对官的理解就是一个‘大’字。吴老爷厉害吧,这县里的那个七品的县官就能把吴老爷给捏死。要说以前她还能偶尔在电视上看到市长什么的官。现在这里的官就更神秘,也有更大的权力了。不说县官,哪怕只是在官衙里做个衙差,那走在街上也是威风凛凛的。放在以前,路边看见警车,饭店里看到警察,那也是标准的特权阶级。现在的衙差可比以前的警察有权的多。 她头一个想的就是吴家有那个能耐供出一个官来吗?官这个东西,是讲资历的,通常家里有人做官,那子孙后辈做官就很正常了,要是家里没人做官,那这官就不好做了,甚至根本找不到门路的更多。现在可不讲究什么公开选拔,凭的还是个关系,某某大人或某某‘引荐’,这官途方可一帆风顺。 吴冯氏就跟二姐说起冯家以前的历史来,说冯家曾经多么风光、厉害。二姐听着却觉得不靠谱,无他,这都是老黄历了。都说人走茶凉,冯家太老爷这茶不用说凉了,只怕连茶杯都化成灰了吧? 再说,敬宗到底不是姓‘冯’的,真要有了机会,冯家是先尽着自己的子孙还是给敬宗这是很明白的事。 怕就怕敬宗是个探路的,回头吃肉却没他的份。 二姐却不敢跟吴冯氏实话,因为她看出来了吴冯氏对冯家根本没有一丁点的怀疑,这很正常,要是有人跟她说吴家准备害她,她也不会信的。她这个半路的都是这样,何况吴冯氏?她从出门就没再回过娘家,这次带来这个消息的又是她的亲弟弟。 再有一条,吴冯氏怕是也动心了。她是见过冯家曾经有多少风光的,哪怕那时已经算是落魄了,可是比起吴家来说,还是冯家更好。 能给敬宗一个更好的前程,哪怕只是一个机会都值得她去争取。 二姐想劝她冷静点思考,最好能打消这个念头,却不知如何开口。屋里一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吴冯氏叹道:“我就是有点不放心,敬宗还那么小,真让他去了,会不会有事呢?” 二姐心里一咯噔,猛的说道:“娘,敬贤怎么办?” 吴冯氏听了没明白,问:“敬贤?他不去啊,你四舅是想带敬宗去。” 二姐已经知道怎么说了,凑近了点一脸担忧的说:“娘,你想,敬泰日后有吴家,敬宗日后当官,那敬贤呢?哥哥、弟弟都有好前程,就他什么都没有?” 吴冯氏一时怔了,吱唔半天才道:“这、这跟敬贤有……什么关系……?”话说到后来声音渐小,她明白二姐的意思了,可她还想反驳,道:“都是一家兄弟,敬宗有出息也是给吴家添光的事,这是好事啊!” 二姐见她急了,忙道:“娘,以前吴家会交给敬泰,敬贤和敬宗都是一样的。现在却突然给了敬宗一个好前程,都是吴家的儿子,敬贤还是哥哥,到头来却比不上自己弟弟,他心里能好受吗?” 吴冯氏想了想道:“那你是说,让敬贤也去?”不等二姐说话她就摇头道,“这不行,敬贤大了,我想着明年就让他成亲呢。” 二姐还想说,她却摇摇头道:“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见她不愿再说,二姐只能出去了,可心里却沉甸甸的。一家三个兄弟,敬泰是大哥,吴家归他是理所当然的。敬贤和敬宗都是弟弟,自然没什么话说。吴老爷和吴冯氏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教他们的,三兄弟这才平平安安的长大了。可是若是突然将敬宗带走,不管他日后有没有好前程,敬贤心里必定要有点想法的。 都是弟弟,为什么只带走敬宗? 敬宗本来就是小儿子,平常多受些宠爱也不奇怪,只要不出格,敬贤不会放在心上。可男子都看重前程,何况是做官这样的好事?不管能不能真的做成官,至少敬宗去了,而敬贤没去。 比不上哥哥,也比不上弟弟?敬贤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敬泰是大哥,祖宗家法在那里放着。敬宗却只会让他觉得爹娘偏心。 要真是敬宗被带走,吴家三兄弟只怕立刻就要散了架了。就是面上看不出来,心也要远了。 第 232 章 那天以后,二姐见着吴冯氏想问这个敬宗的事到底怎么办,可一直也没找着机会,看她和吴老爷的神色也不像是已经商量过了的样子,她一面觉得这事要是男人来看,大概会为了家族的前途而让敬宗去,她所担忧的在像吴老爷这样的男人看来只怕就是妇人之见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敬宗跟着冯家走到底好不好,毕竟未来的事没人知道。或许敬宗就是适合走这条路呢?或者他就是有这个运气,也有这份才能呢?若她真的一意孤行劝告吴冯氏不要让他去,等到他长大会不会怨恨自己呢?毕竟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二姐觉得,这个事不是她或吴冯氏商量一下就能决定的,最好还是听听吴老爷的意见,可是她也悬在心上,就想等到敬泰的亲事办完,她一定要再去问吴冯氏,看敬宗的事到底怎么解决。 谁知没过几天,段浩方来了! 红花进来告诉她的时候,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道:“你们家爷怎么会来?他到了?” 这时段浩方已经让人领进来了,二姐顾不上多说,见他一身风尘就赶紧领他进屋,一边让红花去准备水给他洗漱,一边让人去把昌伟和昌福叫过来。 张妈妈把昌圆抱到隔壁的屋去,二姐这次回来却没带他的衣裳,张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为难道:“你这突然来,我没带你的衣裳啊!” 他早就站在床前解下外衣,红花已经领着人把浴桶抬到旁边的屋里,一桶桶热水倒进去。听着那边的声音,二姐为难极了,道:“你一会儿洗完了穿什么?要不,我去敬泰那里给你借几件衣裳?” 段浩方从外边回来,到了段家听说二姐带着孩子回吴家了,他根本没停下休息就直接过来了,这时累得连句话都不想说,只是望着她笑,由着她摆弄他,脱了他的衣裤,外面红花早就关紧门窗,然后她推着他到那边屋里去洗澡。 泡在热腾腾的水里,他才觉得全身的筋骨都懒得动,要不是记着还在洗澡,只怕立刻就能睡过去。 二姐坐在他的后头,解开他的头发,打散结在一起的发丝,拿着菜瓜布在他的肩背上搓洗,一边问他这次出去的事。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上回他可是一去就是五个多月,这次怎么不到三个月就回来了?二姐觉得有点失望,本来想在娘家多住几天的,他一来,只怕等敬泰的喜事办完他们就要回段家了。又见他赶来的这般急,想着是不是因为她带着三个孩子回吴家来,他不高兴了? 段浩方闭着眼睛都快睡着了,听她问起就说:“路上的事办完了,赶着回来跟爷爷说。”其实是出了一点问题,他一个人无法决定,只能回来问老太爷的意思。听说二姐带着孩子去吴家住了都快两个月了,他就想干脆先把她和孩子们接回来再说,谁知来了吴家却发现吴敬泰正在办喜事,这下不但不能走了,他还要赶紧再补一份礼。 想到这个他睁开眼睛道:“敬泰办喜事,你跟家里说了没?” 她一听就知道他想问什么,说:“我已经让人回去说了,怕是跟你在路上错过了吧,不过你不用担心,家里的礼我早就准备好了。”段家知道不知道不是重点,这份礼要有。她也不想再去跟段家人纠缠这个,要是她巴巴的送了信去,段家那边的回礼却并不厚重,反倒伤了吴家的面子。所以她这边备好礼,替段家送过去,然后掐着时间给段家那边去信,就说礼她已经送过了,就不劳家里人费心了。 段浩方听在耳朵里,以为她在家里受了气,不但自己带着孩子跑出来,连娘家兄弟成亲都不敢回去说。二姐自己备礼是为什么他当然知道,不就是怕段家给的礼太轻,丢她的面子让娘家人担心吗? 虽然他在外头,可家里的人也人有断断续续的告诉他。二姐是个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肯跟他说的,以前段章氏和魏玉贞这样对她,他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一个是娘一个是自己亲哥哥的媳妇,他轻不是重不是,只能委屈她。 但现在欺负二姐的却是大房的人,对那边他可不用客气! 他在心里盘算一番,张口道:“你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让人去取礼物,不会在你兄弟面前丢你的脸的。” 他这么大方,她倒不好说给段家备的礼其实就是出自他放在她那里的私房银子,要是他再出一份,就等于自掏腰包出了两份。 段浩方洗完澡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了,直接睡了过去。二姐盯着人收拾了屋里的一片脏乱后才到吴冯氏那边说他来的事。 吴冯氏早知道了,还安排了晚上让他跟吴老爷和吴敬泰一起吃饭。 二姐道:“他赶了几天路,累着了,现在还在屋里睡着呢,吃饭什么的明天再说吧。娘,我想找个裁缝婆子给他赶几件衣裳,他来什么都没带,包袱里的衣裳也都是脏的,敬泰办喜事他不能穿着那样的衣服去。” 吴冯氏说这有什么难的?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让裁缝婆子去找你。昌圆要不要晚上先抱到我这边来?你先顾着他,省得你忙不过来。 二姐笑,摆手道娘还当我是小孩子?说完就出去了。但是吴冯氏还是担心怕她累着,就把昌伟和昌福留下了,让他们两个先跟敬贤和敬宗住一起,反正两个孩子跟四个孩子差不多。 晚上段浩方醒过来时,屋里没点灯还是黑的,他刚想叫人就看到隔着帘子隔壁屋却是亮着灯的,听声音二姐和人在那边。 他摸摸桌子上的水壶,是温的。想到她就在旁边看顾着他,这心里不由得暖起来。他扬声叫:“红花。” 掀帘子马上过来的果然是二姐,她就在隔壁屋里等着他醒。 她点了灯过来,脸上带着脸,说话却很小声,道:“三爷醒了?灶上热着饭呢,摆过来吃点吧?” 他这时才觉得腹鸣如鼓,她给他披上衣裳,摆好桌子,红花也把饭端过来了,小米粥,葱油饼和两道小菜。 他一边吃着一边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二姐出去拿了针线进来,就坐在他旁边纳鞋一边说:“过三更了,昌圆已经睡了。你吃完再睡一会儿吧,等天亮再说。” 他看着她手中的鞋底问:“你干什么呢?” 她抬头笑道:“我让人给你新裁几件衣裳,这不正做鞋嘛。”她说着手上还不停,拿着粗硬的钢针使劲往厚厚的鞋底上扎。他不是头一回看她做鞋,却是头一回担心她扎着手,说:“你放下!这些事让红花来不就好了?” 红花站在旁边听了就赶紧想从二姐手中把鞋底接过来,不等她开口,二姐反倒冲着他飞了一眼,笑道:“我就给你做过鞋,别的我也做不来,你的鞋都是我做的呢。” 她这么一说,他倒不好说了,心里陡然涌起一股酸甜。 红花见状就退了出去。 接下来在灯下,他喝着稀饭,筷子偶尔碰一下瓷盘瓷碗,粗棉线从鞋底穿过,声音很轻,他心里有块肉,听着那个声音就像棉线是从那块肉中拉过似的。 吃完了饭,二姐也收拾了东西,隔壁屋里的裁缝婆子也先走了,说是衣裳再过两天就能做好。她回来跟他说:“先做一套凑和着穿吧,现在家里都忙着办喜事,没多少人手。” 她办的事他自然放心,睡过一觉也有精神了,熄了灯躺在床上,他抱着她就想说说话。一开始说的是段家的事,他想问她是不是受了委屈才带着孩子跑吴家来的。 二姐想拉他在吴家多住几天,让他觉得她受了委屈是最好的。便垂下眼什么都不说,只道:“娘来了信,说四舅舅来了,让我过来见见。我想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正好也能带孩子们出来散散心。” 要是跟他说,她多想娘和娘家人,他肯定会跟她说以前她是吴家的女儿,自然对吴家感情深,可她现在是段家的媳妇,还生了段家的子孙后代,所以她自然就是段家人了。 二姐知道,要扭转他的想法那太费力了,她越提娘家,他就会越提婆家,无形中两人就会对立起来。这样就会跟她的愿望背道而驰。要想达成目的,只能顺着他的毛摸。 所以她说的就好像是出来散散心,走走亲戚似的,这样他才不会放在心上。 段浩方听了就叹气,二姐越不说,他越担心。也不知道在家时大太太是怎么折腾她的,可她就是个不会诉苦的人,从以前就是这样。 第 233 章 婚礼是在一个大晴天举行的,吴家屯所有的人都来了,甚至还有城里的人特地赶来,吴家在谷场上摆了三百桌酒席,招了村里的人来帮忙上菜。 外面的热闹跟吴冯氏和二姐这些女眷无关,倒是昌伟和昌福让吴老爷叫到外面去吃席了,段浩方自然也要跟着招待。 院子里,为了招待一些客人的家眷,吴冯氏在最大的院子里摆了二十桌酒,她跟二姐在屋里陪着那些女客说话。 二姐出嫁后还是头一回在吴家见外人,上次回来她是被石榴和她的儿子逼得逃回来的,躲在家里谁都没见,所以外面的人也都不知道。今天坐在她周围的人只知道她嫁进段家后连生了三个儿子,个个都夸她好福气。 什么也没有儿子能撑得起一个出嫁女人的脸面。吴冯氏有心要让二姐风光风光,早早的就把她带着三个儿子被丈夫亲自送回来参加兄弟的喜事这件事给散了出去。一是想让人家都看看自己女儿嫁得好,二是想借着二姐的风头替吴敬泰这次的喜事加点好听话,免得日后再让人提起那个谢氏的事。 她将二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比打扮顾氏都更上心,幸好二姐回来时想着要见四舅舅,带了一些新做的好衣裳和好首饰,现在抱着吃得粉嘟嘟的昌圆一出来,一屋子女人都羡慕的连声赞叹。 二姐也知道她的用心,替敬泰多添些光彩也是她的心愿。跟那些大娘大婶说起城里的生活,尽往夸张去说,好像她是躺在金山银山上,在段家过得是呼奴唤婢的好日子! 村里人都不知道段家到底家底如何,只知道段老太爷去南方赚了几十年的钱才回来,那还不拖回一座金山来啊?这话越说越夸张,二姐最后都不说了,只管让她们去猜,她要是摇头摆手说没有那么多,怎么可能呢?人家反倒都不信了,所以她也干脆不说了。 一堆人围着她,一堆人围着吴冯氏,个个都夸她眼光好,不但给女儿挑了个好婆家,还给儿子挑了个好媳妇,更有几家妇人求她替自己的女儿也挑个和二姐差不多的婆家,甚至有人直接问二姐段浩方还有没娶妻的兄弟没? 二姐一边掩着嘴笑说可惜都没了,他兄弟几个都娶过了,要不还能跟您的女儿做妯娌。心里却道段家那火坑,跳进来的都是上辈子没烧好香的!一边想一边叹气,她倒真愿意嫁个简单人家,不要那么多人和事的,就像这顾氏,爹不疼娘不爱,却嫁到吴家来了,她要有她这份运气,真是梦里也要笑醒了! 到了中午,冯妈进来跟吴冯氏说外头要开席了,菜都摆上了,花轿也快到了。 吴冯氏就拉着一屋子的人出去,外面的桌上其实大部分都坐好了,她让进屋里说话的这些都是跟她坐一桌的,算得上跟吴家比较亲近的人。 这时敬贤进来了,他身后有人抬着六个大箱子。敬泰在外头当新郎官迎客人,往来招待的事都压在他身上了,正好年纪也差不多了,吴老爷正打算找个机会让他露露脸,也让外面的人都认识认识吴家二爷。 他领着人抬着箱子进院子到吴冯氏面前,原来这几个箱子是吴大姐嫁的聂家送来的贺礼。敬贤正是如小杨树般年轻挺拔的好年纪,他也是浓眉大眼的长相,只是脸型却肖似冯四,下巴是尖的而不像吴敬泰那般是方的。又因为是家中次子,比起他大哥来少了一分稳重,多了一份调皮。他给吴冯氏躬身行礼时倒挺规矩,起身时却嘴角一歪,露出个笑来。二姐坐在旁边赶紧拿帕子掩住嘴角,就是吴冯氏也在眼中透出一点嗔怪来,又疼又气。 院中席上的人都看见那六个大箱子抬起来,离得远的还半站起身伸长脖子看,一时院子像关着一群蜜蜂般嗡嗡起来。 “瞧瞧!吴家大姑娘嫁的好啊!” “人家二姑娘嫁的也好!” “吴家这媳妇娶的才好呢!你看那前头摆的嫁妆!” 都是夸吴家好的,吴冯氏得意极了,让人把那六个箱子抬到后面去。这边早就有人开始打听这吴二爷定了亲没啊? 经过谢氏那件事,吴冯氏对儿子的媳妇更加慎重了。敬贤那个样子,又是家中次子,少不得要好好挑,不然吴家后院只怕就要闹起来了,她可是知道那些爱挑唆的媳妇能把多好的兄弟都给搅掰喽。 今天在座的人家她都熟悉,家中有无女儿,家教如何她心中也有数,立刻四两拨千金的挡了回去。 再过一刻,那边喊花轿进门了!这下院里院外都热闹起来了! 二姐起身跟吴冯氏示意了一下就带着红花张妈先到新人的院子去了,一会儿新娘拜完堂她要在那边接着。这次幸好她回来了,屋里陪着新妇的仅她一人。吴家儿媳妇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吴冯氏不会让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挤进去添乱。 她这边一走,吴冯氏也起身告罪去换衣裳,一会儿去受新人的礼。 吴敬泰的院子重新修整了一下,里面的家具也都换成新的了,除了敬泰身旁跟着的侍候人,其他人在谢氏被休的时候都换了。 二姐就在屋里等着,昌圆坐在新人床上,好奇的爬来爬去。敬泰的奶娘在旁边堆着满脸的笑陪二姐说话,她有心奉承,不停的夸昌圆好,又说起二姐小时候的事来。 二姐带着笑听,突然说:“苏妈妈今年高寿了?” 敬泰奶娘苏妈脸上一僵,心中不安起来,赶紧笑道:“二姑娘千万不要跟我这个老婆子客气,当年姑娘才这么点大的时候,我就在太太的屋里侍候了,还给姑娘换过尿布呢!”她笑了会儿没见二姐接腔才讪讪的收住了,过了会儿干巴巴的比了一下:“老婆子刚过五十五,老了!” 二姐拉过她的手放在手中拍着,亲热道:“苏妈妈不老!我瞧着才三十出头呢!这头发还没白呢!”她一边说一边看红花。 “苏妈妈不老!苏妈妈看着就跟我的姐姐一样呢!”红花快步绕到苏妈身后,轻轻推着她说。 苏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却是越来越怕了,不停的偷偷拿眼瞟二姐。 “我还记得,小时候敬泰这么点大,什么东西抓住都往嘴里放!怎么教都改不了!那是他多大时候的事啊?”二姐就像没看到苏妈看她,拿手随便比了一下说。她穿过来时敬泰已经像个小大人了,不过都是从孩子那会长起来的,昌伟三个小时候都爱往嘴里乱塞东西,他大约也免不了俗。 说起敬泰小时候,苏妈的心一下子柔软了,仔细回忆着道:“……他啊,小时候淘着呢!都能满地走了,一时不留神就能把石头子吃到肚子里!我啊,就天天看着他,眼珠子一下都不敢离开!那些死丫头都不顶用!让她看着敬泰,一会儿就不知道这神跑到那里去了!” 她笑着叹气,对二姐说:“我记得,那会儿他一岁半,到两岁才把这个毛病给改掉!” “果然淘气!”二姐附和着苏妈的话笑了一会儿,然后扯着她凑近,把苏妈刚落下去点的心又给吓跳起来了。 二姐柔声道:“……苏妈妈,前头那个谢氏的事,屋里人可都说过了?” 谢氏?谢氏什么事? 苏妈一时没反应过来,二姐轻轻一叹,慢道:“我只盼着弟弟好,前面的事自然都不算了,打从今天起才是他的好日子。顾姑娘娘家不在这里,有了委屈自然也只能憋在心里头,小两口要是有了什么口角,拌个嘴吵个架什么的,敬泰年轻,怕不会让着她,这时就要让苏妈妈多劝着点了,家和万事兴嘛。” “二姑娘说的对,说的对!”苏妈连声道,突然转过弯来了!屋里的人都是新换的,大爷身旁跟着的外头干活的人也不往院子里来,平常也见不着这位新奶奶,二姑娘这是怕她用谢氏拿捏顾氏! 这是让她闭嘴啊!她要是不听……二姑娘前头问她多大年纪了…… 苏妈脸一下子白了,她这把年纪再让吴家赶回家去…… 听懂了话,苏妈立刻站起来对着二姐行了个规矩的大礼,道:“二姑娘放心!从今天起,老婆子心里的大奶奶就是从顾家来的!”什么谢氏?她会忘得干干净净! 二姐等她说完了,再笑眯眯的扶她坐下,道:“有苏妈妈跟着,我就放心了!” 就在此时,热闹声由远及近,二姐让红花把昌圆抱到隔壁屋省得他闹起来。门口处,敬泰手中牵着一条红绸,后面跟着的是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一步一步的走进来。 第 234 章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吴老爷才回屋,他累得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只想赶快躺下睡觉。屋里点着灯,丫头婆子都不在,只有吴冯氏坐在屋里等他,一见他就迎上来一边替他脱衣裳一边道:“洗洗再睡吧。” 草草在桶里泡了泡,身上的疲乏解了些,这时吴冯氏又端来了热在灶上的饭菜,他只吃了半碗就推开道:“今天累了,睡吧。” “好。”吴冯氏收拾好桌子铺好床,等两人吹了灯躺到床上,他却睡不着了,明明累得眼皮子都粘在一起了,可脑子里却还想着事,翻来覆去了一会儿,他推推吴冯氏:“睡了?” 吴冯氏很快爬起来了,就要去点灯:“你睡不着?要不要喝点药?” 看她披衣打算下床去熬药,他赶紧拉住她道:“不用!一会儿都好了!”他是不信药的,人的命,天注定,真生病了吃药是应该的,平常好好的吃药就是白花钱了,那些大夫老哄着人吃药,没病的也让吃药,这么着没病也会吃出病来的。 吴冯氏这些年爱炖些补药给他吃,她的心他知道,有时为了让她高兴,端过来的药他也吃了,可大半夜的熬药他就不乐意了,这么晚了再起来忙活,她的身体也受不了啊。 他把吴冯氏按在怀里,道:“咱俩说说话。对了,你弟弟是不是等办完喜事就准备走了?给娘和你大哥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等过两天你看看,有什么不够的再添。” 冯四并不想在吴家多住,吴老爷和吴冯氏都看得明白,人家既然不稀罕吴家,他们家也不会上赶着贴上去。喜事已经办完了,最多后天或者大后天,冯四只怕就要来辞行了。 敬宗的事吴冯氏早就跟吴老爷说过了,连着她的想法,二姐说过的话,她原封不动都学给吴老爷听了。 冯四既然要走,这个事就不能再拖了。一时两人都沉默下来,谁都没说话。半天,吴老爷长叹一口气,吴冯氏赶紧道:“……其实,我舍不得敬宗。”说着她眼圈都红了。敬宗是二姐出门那年生的,赶着嫁了两个女儿,她的心也乱得很,怀他的时候就不怎么注意,敬宗出生后她心里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便格外疼爱,所以敬宗也有些娇气。 从根上说,她一面想让孩子好,一面又怕害了孩子。官场上的事她虽然没经过,毕竟她懂事的时候冯家已经从上面退下来了,可是当年逼得全家几乎是逃命般逃到连家乡也不敢回的事她却是从小听娘讲的。当年房子来不及卖,东西来不及收拾,只求全家人能平安,结果太爷爷熬死了,爷爷累死了,小时候说起这个,爹和家里的叔叔都会掉泪,娘也会抱着她哭。 可见那是多可怕的事。 等她记事起家里仍是那副时时害怕哪天半夜就有人找上门的样子。爹和几个叔叔天天发愁的就是家里的钱不够送,东西人家不稀罕,或者哪怕送了也没用。只要有点什么大动静,哪怕是千里之外有人升了官,或者哪里换了个官,家里都会紧张好几天。会不会有人翻出来?会不会再提起来? 做官除了风光,更多的是危险。可是她心里确实也有争一争的想法,她总是会想着,万一呢?要是万一敬宗有官运呢?他能行呢?冯家已经准备好了,有冯家帮忙,敬宗这条路会走得顺利得多。 这个念头折磨着她,也同样折磨着吴老爷。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总是想着要给子孙挣下一大份家业,这一点上他比他爹做得更好,吴家在他手里变得更好了,更大了。虽然他有三个儿子,可是吴冯氏教得好,三兄弟一直非常和睦,他想,就算他和吴冯氏都不在了,有敬泰在,吴家还是会越来越好的。 小时候他爹教给他一句话:人的命,天注定。有多少福寿都是老太爷定好的,人要是贪心,多享了不该享的福就要遭报应的。 他只相信凭自己双手挣来的东西,天上掉金元宝这种好事他是不信的。他不是那种为了一点好处就能卖祖坟的人,他什么时候都记着自己后头还有一个家。这么些年,他就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他从来没想过能靠着谁一口气飞上天。 所以吴冯氏跟他说这个事的时候,他头一个想的就是:怎么找他吴家的儿子?冯家没儿子了? 这是不可能的。吴冯氏出门前她大哥就有两个儿子了,一嫡一庶。这些年单她爹这一房,三个儿子都有孩子了,就连这次来送顾氏的冯四家里也有四个孩子,一个嫡子,三个庶女。再说敬宗的学问再好,那也是冯家送来的先生教的,送来的先生都这样,总不见得冯家现在的先生不如送过来的这个吧?至于天资,敬宗是他的儿子,他看着当然觉得好,可是凭良心上说,也不是什么七岁能文的天才。就是个一般孩子,懂事,知道上进,别的没了。 冯家绝不缺孩子,更不会缺能往上送的去争那个好前程的孩子。 那么为什么冯家大爷让冯四从吴家带一个走就难说了。 吴老爷倒不是觉得冯家会害吴家,很可能是冯家大老爷觉得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带上吴家一个孩子不算什么,是客气的。 另一头,他觉得吴家在冯家眼里,大概还是有点价值的。 这些年他也明白了,虽然不知道冯家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自从他们搬来后的这几十年里,是相当低调的。据吴老爷所知,冯家并没有在搬到这里后大肆添加什么家财,冯家人还是把目光更多的放在外头,而不是自己住的这个小地方。 跟这样的冯家比,吴家自在得多。他吴大山买地卖地,从来不须小心在意或者避人耳目什么的。或者冯家就是看中这个了,吴家可以往外跑,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外头走动,比起冯家来不会有太多人看着,不会一看到就能想到冯家,然后想到冯家以前的事。 想了几天,吴老爷觉得这个事,不妨等几年再看。冯家要用吴家,一是借着吴冯氏嫁进来这个由头,二就是要带走的敬宗了。娶个冯家的女儿回来跟送个自己的儿子过去,这对吴老爷来说完全是两回事。 要是冯家真有这个心想拉敬宗一把,那就看过几年后冯家在这上头到底怎么样再说吧,那七老八十要考秀才当官的人还多着呢,他也不急,就等到敬宗二十岁之前,冯家要真有这个本事他再把儿子送过去也不晚。 现在嘛,孩子小就算了,送得远了他也不放心啊。 吴老爷是早就想好了,就想着怎么跟吴冯氏说。他不想跟她说这些,让她去想她娘家对她是个什么样?伤了心就不好了。现在冯家真心心疼她的只怕只有她娘了,连她那个大哥都不好说,这回来的这个冯四就更不用提了。 他把吴冯氏搂紧了点,冯家不稀罕,他可心疼呢。 怎么跟她说呢? 吴老爷还是跟着二姐那个话头往下说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要说还是敬贤大点,敬宗那么小呢,要不,让敬贤去吧。” 敬贤这就十五了,吴冯氏打算明年就要给他找个媳妇,最晚后年就让他成亲呢!这一跟着冯家走起码五年内回不来,自然也没办法成亲了,这不就耽误了吗? 她这么说,吴老爷立刻愁眉苦脸的叹道:“……唉,二姐说的有理啊,我是怕、怕他们兄弟日后生分了,那就是做再大的官也划不来啊!” 二姐说的吴冯氏也想过,不过她是想怎么跟敬贤讲道理,让他别嫉妒弟弟,或者就给他找个事干,她甚至想过劝吴老爷将吴家的东西日后分给敬贤一点,这样他不就不是兄弟中间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了吗?都有不就行了? 哪知吴老爷竟然是想干脆就送敬贤跟冯家走,敬宗留下。 吴冯氏这下也为难了,他既然这么说,她自然听他的。要不就先让他娶了媳妇再去?或者带着媳妇一起去?可是这临时到哪里去给他找个好媳妇啊! 敬贤不比敬宗,他已经够大了,吴冯氏觉得他能听懂这个事了,她想先交待他两句。要是敬宗她大概只能嘱咐他听舅舅的话,敬贤倒是可以说得更明白点。 结果吴冯氏将敬贤叫来,刚起了个头:“你也跟先生念了几年书,我跟你爹商量了下,想让你跟着你四舅走,让他给你找个合适的地方再拜个师,回头去考个秀才什么的。”她话音未落,敬贤傻了一般看着她,说:“娘!我可不去!” 吴冯氏也傻了,半天才气道:“你说什么?”她一厉害,敬贤自然就害怕了,赶紧闭嘴,可看那样子却是苦着脸,跟要推他去跳火坑差不多。 不让他去是一回事,原先她还担心就像二姐说的,他要是听说只让弟弟去会不服气,现在看来,他巴不得! 吴冯氏试探着问他:“你要是不去,我可让敬宗去了,你到时可不要后悔……”她话没说完就见敬贤呼得松了口气,一脸喜色道:“娘,那让敬宗去吧!我去给你叫他!”说着就要跑,气得她拍桌大怒:“你给我回来!” 敬贤委屈巴巴的回来坐下,吴冯氏瞪着他,问:“你不想去,为什么?”他就这么不成才?这是多好的机会!他怎么就不想去呢? 敬贤也委屈,吴冯氏在上头看着,他在下头坐着,可是这让他怎么说?难不成他要说,他就等着过两年也娶了媳妇,他就在家里抱着媳妇,生几个孩子,然后再在敬泰手下干点活,轻轻松松的过一辈子这不挺好的吗? 看着敬泰娶媳妇入洞房,他啊,早就等着轮到自己的那天了!媳妇会是什么样的?漂亮不漂亮?温柔不温柔?他跟媳妇在屋里,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嘻嘻嘿嘿…… 可是他要是跟吴冯氏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娶媳妇,只怕立刻就要挨打了!他是欲哭无泪,再跟四舅去念书?他可不是小孩子傻!跟四舅去念书能跟在家念书是一个样吗?他在书里读到过,那读书是件苦事!苦到吃不能吃睡不能睡的地步!都说十年寒窗,他这一去就是十年啊!这媳妇不就成梦里的东西了? 再说,这考秀才是那么好考的?先生都说了,七八十考不上的也有呢!他要是考到七八十呢?这辈子都不娶媳妇了? 苦啊!苦到家了!他死都不会去的! 敬贤想是这么想,可是看看吴冯氏的脸色,他又不敢把这话说出来,结巴半天,灰心道:“……我听娘的。” 吴冯氏恨铁不成钢的使劲点着他的头道:“就跟我要逼你上吊似的!你啊!” 等到晚上她跟吴老爷一说,吴老爷心花怒放!面上却一副无奈模样叹道:“唉,他不想去,就不要勉强他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也只能这样了。吴冯氏虽然有些失望,可也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些天沸腾的脑袋一下子凉下来了,也清楚多了。 冯四来辞行的时候,她跟他说:“敬宗还小,我不舍得他离开,你就这么跟大哥说吧。” 冯四很痛快的答应了,来的时候带个姑娘,回去的时候再带个小孩,他也觉得麻烦。既然吴家不肯,他也省了事,回去跟大哥说一声就行了。 第 235 章 新人敬茶那天二姐没去,想起自己新嫁那天早上,光是应付段章氏都不及了,要是跟公婆见礼时旁边还有一个姑奶奶坐着,只怕就更紧张了。 等过两天,在吴冯氏那里吃饭时再跟顾氏见一见就行了,既不显得那么严肃,又有家人的味道。二姐盘算着到时带着昌圆一起去,他平时见惯了那些逗他的妇人,不但不怕生,还养成了见人就笑,从不吵闹的好性子。 哪知不等她去,顾氏竟然让敬泰领着跑到见她了,倒把她给吓了一跳。 “快坐!快坐!”二姐一边说着让座,一边嗔怪的瞪了一眼敬泰:“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顾氏端端正正的给她行了个礼,她赶紧避开去,扯她坐下笑道:“不用这么多礼!”一边给敬泰使眼色让他也坐下。 等红花把茶端上来,她才细细打量顾氏,一边分神问道:“这是刚从娘那里出来?我还想着明天去娘那里见见呢。” 听她问话,顾氏又站起来躬身要说话,二姐见她实在多礼,惹得她浑身不自在,叹笑道:“不用这么多礼,你只管好好坐着说话就是。”她这话音刚落,却见顾氏像是更加摸不着头脑,竟站在那里僵着,脸也急红了,话也不敢说了,赶快再把她拉到身旁坐下。 二姐奇怪极了,自己没那么吓人吧?不由得摸摸脸,放柔声音道:“我也是嫁过人的,你在我这里大可放开些。敬泰几乎就是我看大了,从小就是那副猴儿样子。你也不必这么紧张。”一边说一边拍拍她的手。顾氏这才慢慢放松了,回过神来脸刷的又红了。二姐看着她哭笑不得,转头看敬泰,那家伙坐在旁边翘着腿正看热闹呢。 顾氏在家时,家中规矩极严。进了吴家后不少听下人说起过二姐在吴家的地位。今天一大早起来要去给吴老爷和吴冯氏敬茶之前,特地问过敬泰家中都有什么人是她应该敬重的。 前头有个谢氏,敬泰心喜顾氏懂事,便特地把二姐提出来交待了一番,他叹道自己年幼时曾经多得二姐教导,心中其实拿她当半个长辈看待,极为敬爱。他这么一说,顾氏便把二姐在心里抬到跟吴冯氏仅差一步的位置上去。 到了敬茶时,吴冯氏放下茶笑道近日家中事忙:“你四舅舅怕是这几天就要走,我也抽不出空来多陪你。幸好敬泰他二姐正好在家,你平时无事倒是可以多去她那里坐坐,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问她。” 旁边吴老爷也说道:“你娘忙,敬泰小时候就跟他二姐玩得好,你刚来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去问你二姐。”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顾氏要还不明白二姐在吴家是谁那她也不是顾长欣了。所以这边给吴冯氏敬过茶,那边见敬泰就要出去,赶紧拉着他求他带她到二姐这边来:“你在外头忙,我在屋里也没事做,还是让我到二姐那边跟她说说话吧。” 敬泰也觉得顾氏一个人在屋里显得有些奇怪,她是他的老婆,虽说是刚娶的,可也是吴家大奶奶。全家都忙着就她一人闲着?那也不合适。可她刚嫁进来人都认不全,有活也不敢给她干啊? 干脆,扔到二姐那里。他可知道二姐以前管家落下个毛病,不管什么事你交到她手里,她都习惯把自己当成老大般管起来,□安排的妥贴周到,可不管别人需要不需要。也不知道嫁了这么多年这毛病改过来没有,但顾氏正好两眼一摸黑,交到她手里最合适! 他打着这个主意就把顾氏领来了,见两人说上话了,站起来笑眯眯对着二姐道:“二姐,那我先出去吧?” 二姐正想办法跟顾氏把话聊起来,听了他的话转头就说:“你要出去?不歇两天?” 敬泰嘻嘻笑:“哪能啊!忙得我都想多长两只手了!不过幸好敬贤也够大了,我找他去,别的不能干,还不能跑跑腿啊!” 二姐一听他这么说就想教训,又想着顾氏在旁边不好落他的面子,只拿眼睛瞪着他,嘴里强笑道:“让弟弟跑腿?没别人了?你要教就好好教他,别欺负人啊!”她对着敬泰三兄弟怎么相处的并不清楚,只怕敬泰拿着架子不把弟弟当回事,心里一时又急起来了,想着这几天要多多留心,要真是这样,就要好好告诫他,不管小时候玩得再好,情谊这东西也经不起糟蹋。 敬泰一看就知道她又想严重了,故意逗她道:“我知道了!我走了!”转身不等她再说什么就跑了。 二姐要叫没叫住,转头看顾氏,干笑道:“这人……”肚子里骂开,都是娶过一次媳妇的人了,就这么连句话都不跟媳妇交待就跑了? 顾氏只觉得眼睛都要不够用了,昨天夜里敬泰在她面前可不是这个样啊,怎么一下子像小了十岁? 既然顾氏交到她这里了,二姐就想还是应该尽快让她对吴家熟悉起来。先让人去抱昌圆,然后就对顾氏说:“走吧,我跟你去看看我那两个小子。” 出了门,二姐领着顾氏在吴家后院里慢慢转了起来,经过一个地方就说给她知道。吴家后院其实没多少地方,西边一个小院子原来放的是吴老爷的妾,如今倒是改了别的用处,东边自然就是吴冯氏的大院了,几乎占了后院一半大还多。 “以前我和敬泰都住在那里头。”二姐道。 她现在住的这个院子是新盖的,听吴冯氏的意思,这个院子就是留给她或者吴大姐回家探亲用的。 以前吴老太太住的那个院子倒是没扒,吴冯氏隔几年修一回,也让孩子们都记着老太太,这也是她的‘孝心’。不过平常是个空院子,里面不住人。 吴敬泰的院子也是新盖的,这附近的地都是吴老爷的,木头砖瓦也不缺,推了一边的墙壁干脆加盖了两座院子。另一座大概就是给敬贤留的了,敬宗还早,不急。 走过一圈,二姐才领着她进了吴冯氏的院子,没去正房,而是拐到了旁边敬贤和敬宗住的屋子,昌伟和昌福就在里头。 顾氏这才知道,看二姐的孩子只是个借口,她是想让自己认识认识敬泰的兄弟。 敬贤大了,见了大嫂深施一礼就避了出去,二姐在旁边说:“这个是敬贤。”顾氏赶紧还礼。 敬宗还是个小孩子,见了顾氏只觉得这个大嫂比以前那个漂亮。二姐叫他过来,他却害臊,一扭脸跑出去了。 二姐笑道:“那个就是敬宗了。” 昌伟和昌福因为有娘在旁边也壮了胆气,规规矩矩的过来见礼,然后二姐就让他们也出去玩了。 二姐让红花去外头要茶,等屋里没人了,她垂着眼跟顾氏道:“敬泰还有一个兄弟,叫敬齐,不过他住在外院,回头有机会了叫进来你再见。他还没娶妻,一直也没遇上合适的。虽然年纪也差不多了……”哪里是差不多?二十五的人了。不过二姐也知道吴冯氏是什么意思,不等敬泰长子出生,敬齐就休想娶媳妇。 二姐说得隐晦,顾氏一点就透。她的亲爹也有妾,她也有不是一个娘的兄弟。她还记得自己兄弟十七娶妻,而那些兄弟不等娶妻,屋里乱七八糟的丫头就有一堆了,外头也有乱扯乱拉的。这些事,她都明白。 红花要了茶回来,跟来的却是吴冯氏身旁的冯妈。顾氏一见就站起来了,二姐却还好好的坐着,见她这样就笑着对冯妈说:“冯妈妈好,这是敬泰的新媳妇。长欣,赶紧给冯妈见礼!” 顾氏刚弯下腰冯妈一把将她拉住,死活也不肯让她拜下去,扭头见二姐在一旁掩着嘴笑,赶紧求饶道:“我的二姑娘!快饶了我这把老骨头吧!” 二姐这才扯住顾氏,等她坐下,自然是冯妈上来见礼。顾氏又站起来避开,还礼。 一个早上,顾氏跟着二姐几乎把吴家后院里有头脸的人都见了个遍,到了中午吃饭时,吴冯氏叫她先回去等着敬泰,两人换过衣裳再过来不迟。 她在屋里等到敬泰回来,一边给他换衣裳一边跟他说早上都跟着二姐去了哪里,见了谁。 敬泰听了满意的直点头,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对她说:“趁着二姐在,你多跟她说说话,有你的好处!” 一个上午下来顾氏哪里还能不明白?此后两天更是跟紧了二姐,几乎寸步不离。 吴冯氏知道了对二姐说:“你就惯他吧!自己的媳妇让他自己教!只会使唤人!”二姐却笑道,“好了,娘,敬泰这是第二次娶媳妇,我只盼着她赶紧给敬泰生个儿子。反正这些事我不做最后还要落到娘头上,与其让娘辛苦,我就先带带她算了。” 第 236 章 顾氏进门三天后,冯四辞行。 吴冯氏虽然不舍得弟弟走,可也知道留不下去了,又偷偷掉了两滴泪,一边交待人准备开一桌席好好送送冯四。 二姐看到了自然要劝她,心里也埋怨这冯四不是东西,脸天天拉老长,摆给谁看啊!知道你不想来,可是既然是来看亲戚的,你也多少带点笑模样啊!这样还不如不来呢! 她想是这么想,却不敢说。冯四再不好也是吴冯氏的娘家人,吴家不就是看在这上头才好吃好喝的招待这位大爷吗?只当是为了全吴冯氏的那点心意。比起她来,吴冯氏真是自从嫁出门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了,所以见了冯四,他有多少不好都能放过,只因为他是冯家人。 吴冯氏哭了一阵就停了,她是个不会只往后看的人。难受归难受,事情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她拿出冯四放在她那里的给大姐和二姐的礼物,将其中一份给了二姐道:“这也是你舅舅的心意,你拿回去吧。” 两只扁木匣子,小巧的铜制祥云扣,虽然看着不起眼,二姐却没小看,她见过吴冯氏嫁妆里一支钗,那样的好东西她这辈子也就见过一次。 拿回屋后,让屋里人都出去,她才打开了它们。都是长一掌宽一指长左右的小扁匣,其中一个里面装的是纱,正红色,上面用金线绣了巴掌大的牡丹,井字样排列,摸起来又轻又柔,却一点也不透。以为不过一丈有余就差不多了,谁知展开才发现几乎能够将整个屋子都铺满还有余,叠起来却能放进那么小的匣子里。 吓得二姐赶紧把它收了起来。什么叫富贵,这件料子算是告诉她了。她所有的嫁妆加起来没有一样比得上它的。要说她打首饰或做衣裳时,也就是金银多一些纯一些,或者样式新鲜一样,可不是金的银的都穿到身上才叫好,才叫富贵。这样的衣料只怕是有钱都买不来的东西。 她捂住狂跳的胸口,第一回觉得那个没去过的冯家可能真有些本事,想起吴冯氏提过以前为了避祸给一些贵人送礼,这样的衣料只怕还不算上好的吧? 这件纱大约用了一两左右的金线,可是这一辈子她都不会用它来做衣裳。打定主意回去后就锁到箱子里,什么样的地方用什么样的东西。这样的衣料做衣裳她可穿不到身上去,别人见了也只是招祸的。 另一只匣子里是一副玛瑙镯子,红色由浅至深,最深的地方像暗红色的血。二姐戴在手上试了试,觉得也有些招眼,干脆一起收了起来。 等晚上段浩方回来,她告诉他冯四要走的事。 “怕是明天就要走了。”提这个只是借口,她真正想问的是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段浩方心里还记着外面的事,听了就道:“那就等你四舅舅走了以后,我们也回去吧。这次出来的太久了。” 她一听就有些失望,张口想说要是急就让他先回去,她和孩子再住几天。话在嘴里绕了两圈还是吞回去了,再住多久她也要回段家去,多这几天又有什么用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晚上两人很早就睡下了,二姐懒懒的什么都不想说,听了段浩方的话也只是点点头说明天就开始收拾。吹了灯躺下她就背过身去了。 要是不回吴家住,她或许也不会有这个念头,毕竟在段家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可她现在是真不想回去,只要一想到回去的事她就不舒服。 一边理智在说早晚要回去的,早几天晚几天没差别;一边却想任性的再多住几天,或者干脆劝段浩方从段家搬出来,能搬到离吴家近就好了,她就可以常常回来住几天了。 这样想着却从心底苦笑起来,就算常回来住又能怎么样?她到底是嫁了人的,兄弟也长大了娶老婆了,家里除了敬泰,敬贤和敬宗都跟她不亲。想起冯四,她就忍不住想说不定日后敬贤和敬宗对她也是这样。 没有吴老爷和吴冯氏,这个家对她来说也不是家了。 段浩方知道她不想回去,可这次出来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谁家也没有这样的,再不回去还不知道大房那边会说什么呢。他本想先晾晾她,不能这时再哄她,免得她越来越不知分寸,就像这次似的趁他不在家带着三个儿子就跑出来了,想想看现在她上头也没人能压得住她了。 他刚心里有点后悔,觉得不该惯着二姐越来越自大,可过了会儿见她还没缓过来又有些不放心,翻过来试探的把手搭在她肩上把她扳过来,就着依稀的一点光看,见除了有点消沉以外,倒是没哭。 他一时冲动,道:“这次我出去,碰上件事。”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刚才突然想着拿件别的事引开她的心思她就不难过了。 “什么事?”二姐下意识的就问。 她这一问,本来想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的段浩方就决定全告诉她了。 原来上回他出去五个多月,手上的货来回倒腾了几回,净赚了两百多两,这点钱不算多,跟段家铺子这些日子赚的差不多一样。只是段家铺子那钱是三房分,这个就是他一人独得了。 老太爷放他出去时事先就告诉过他,不管出去做了什么,赚了多少都要回来告诉他。 “我不要你的钱,只是既然你说想出去闯闯,我就要知道你闯得怎么样。”老太爷的话放在那里,所以他回来也一五一十的说了。 老太爷听了以后什么都没说,回屋拿了个小匣子出来,坐在他面前摸出钥匙来打开上面的锁,打开从里面拿出了几张纸。 他在下面抬头瞄了几眼,发现里面放的都是家里的房契地契田契一类的东西,应该就是段家的家底了,吓得他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老太爷却把那几张纸交给他,让他下回出去后先去这里看看。 “里面的东西你清一清,理一理,能用的就用吧。赔了赚了无所谓。”老太爷说完这句话就抱着匣子回屋了。 这次他出去后就先去了这几张纸上写的地方,这几张纸全是地契和房契,他原也不知道是什么,到了地方才吓了一大跳! 那是一片库房。 全是几丈高的大屋子,一排二十多间。那边还有人是看房子的,见他来就问他姓甚名谁? 他说姓段,结果那老头就啊呀喊了声:主家!然后扯着他就去看那些房子,一边看一边唠叨,把这几年里赚了多少钱,现在有多少人还租着这里的库房,哪几家是签了长契,哪几家只是短租都一一说给他听。 老头抱怨这么长时间不来人,他都有些担心了。不过账目什么的都清楚明白,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把段浩方扯去看账了,足足看了半个月的账。 这老头是个实心眼的人,不但没昧段老太爷一分钱,见了段浩方还不停的表忠心,生怕他怀疑他。 “主家虽然这些年都没来,可是我老袁却一天都没偷懒!哪一天都是天不亮就去那看着了,那段时候说是有贼人,我夜里都不敢回家!成夜成夜在那里守着呢!”老袁头摸着胡子说。他五十多岁,背着一只手,花白头发,两腿微弓,看着就跟那街边的任何一个老头都差不多,其实他身上有点功夫,一路虎头拳舞起来十几个人近不了身。不知段老太爷哪里找来的,几十两银子就签了个死契,然后就把他放在这里看库房,一看就是快十年。 段浩方对他极为尊敬,他对段浩方也是一口一个主家,听他的意思是除了段老太爷,段家的人其他的他一个都没见过,哪怕是大老爷他都不认识,听都没听过。 “太爷没交待!”老袁头这个话的意思就是老太爷没交待,大老爷来了他都不认。 不过段浩方觉得大老爷只怕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 看了账目他才知道,老太爷的家底其实在这里。段家全家,以前包括他都认为老太爷在南方赚的钱都带回去买地了,剩下的不多,一些用来开了几间新铺子,另一些只怕是老太爷换成金银藏起来了。 这里有两间最大的库房里堆满了东西,放的就是老太爷的东西。段浩方清点了一遍,这两个库房里的东西老袁头手里没单子,可是段浩方手里也没有,他清点的时候老袁头就在外头守着,都不肯进来。 段浩方没办法,只好自己辛苦爬高上低的忙活了十多天,大致上整出一张单子来,有一些东西根本来不及细点。 整理的时候他也明白了,这里的都是老太爷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些比较稀奇的货或东西,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一些是暂时卖上不价,一些是根本看不出用途或他也认不出来的,但总的来说几乎都是好东西。 好的东西有些不是用来卖的,而是找个更合适的机会用的,家里总要备着一些不时之需,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也有个好东西当敲门砖。 段浩方理过这两个库房后心中有数了,老太爷并不是让他把这些东西全卖掉换钱,而是留给他让他自己斟酌,是卖,是留,或者另有他用,都由他作主。 可这个主他不敢作。 东西理完了,从一开始的高兴到失落,最后又有一点不敢相信的惊喜。 虽然他想让老太爷承认,把段家交给他,可是真到这一天了他又不确定了。他觉得这也太快了,太简单了。在他的设想中,他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和力气来赢过大房,应该会有更多的牺牲和争执才能走到这一步。 他不明白老太爷是怎么想的,所以才跑回来。可是真回来了他却不敢这就去找老太爷问个清楚,想不出来办法的他听说二姐带着孩子回吴家了,就想先把她和孩子都接回去再去找老太爷。有二姐和孩子在身后他的心会更定一点。 他对着二姐说完这些就叹了口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跟她说这个干什么,说了也没用,她也不能给他出什么主意。 “睡吧。”他拍拍二姐道。 等他闭上眼睛准备睡了,二姐却小声说:“我觉得爷爷是看到你的能力了才会把那些东西给你。” 他笑了笑,心里安慰了点,他嗯了声拍拍她道:“我明白。” 二姐接着说:“像你说的那样,要再等几年,等大伯那边也心服了,也不跟你争了再给你也不是不行,只是那样家里只怕就撕破脸了,段家的人心也都散了。爷爷总不会想看到那一天的,他还是想让全家都和和美美的。” 他的眼睛睁开了,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怀里的二姐,她被他一看似乎也有些紧张,小声说了最后一句:“所以现在就给你……挺好的……” 第 237 章 冯四走的那天,吴老爷准备了好几大车的礼物让他带回去给冯家人,虽说东西只怕冯家人都不会看在眼里,但到底是他们一家人的心意。 二姐在屋里陪着吴冯氏,顾氏在一旁坐着。因为她在这里,吴冯氏只是眼圈有点红,倒是不像之前那般一说起娘家就掉泪。见她不想说话,另外两人自然都不敢开口。屋子里静静的,冯妈守在外屋不让丫头们乱跑乱撞的进来,她知道这会儿太太心情不好,谁撞上来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吴老爷领着吴敬泰、吴敬贤和吴敬宗一直送到村外,冯四也是一再的说‘留步’‘请回’,他早就归心似箭,狠不能赶快回到冯家好好歇两天,住在这种不出门就能听见鸡鸭叫的地方可真是遭大罪! 段浩方虽然不姓吴,可他也跟着一起来送。一路跟在吴敬泰后头,眼睛不停的朝着冯四脚上的皂靴和那拉车的骏马上看。他心里惊涛骇波的,面上却波澜不兴。 几人走走停停出了村有二里地,吴老爷才站住脚,对冯四说:“走吧,回去替我们给老太太带个好。”说着叫吴敬泰三兄弟出来跪在地上磕头。 冯四知道这个头是磕给冯老太太的,所以也没拦,等几个磕完了才赶紧过来扶,重重叹了声,拍着最小的吴敬宗的肩说:“好孩子。”然后看着吴敬泰道,“以后好好上进,等你们想过去看看了,让人送个信,我过来接你们!” 几个孩子里只有吴敬贤知道冯四想带一个吴家孩子走,见他过来立刻缩到大哥身后,生怕让他再给硬拉上车。 冯四再跟吴老爷告了一遍别,又跟段浩方点了点头才上了车,等他的车跑远了吴老爷才领着这群人转身回去。 吴冯氏一直在屋里,等吴老爷进来说冯四走了,她才像刚回过神来般道:“……哦,已经走了?”然后就起来开始干活了,叫冯妈问午饭,让顾氏跟着敬泰回去,让二姐去照顾段浩方和孩子。屋里人都走光了,吴老爷过去把她慢慢拉到怀里,她才在他怀里哭了出来。 二姐回了屋坐下,知道冯四一走,吴冯氏只怕心都累了,她再带着段浩方和昌伟三个住在这里也是给她添麻烦,还是早点回去吧。这次出来也算是在娘家住够本了,现在回到段家只怕天也凉了,叶子也该黄了。 她算着路上要花的时间,便让红花开始收拾东西。这时她才发现段浩方从刚才就一言不发,看他脸色倒像是在想什么严重的事,就过去问他道:“怎么了?” 段浩方张嘴想问,说出口的却是:“收拾东西吧,我看爹和娘也累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二姐答应了声就去叫红花进来收拾衣裳箱子了,看着她忙来忙去的,他觉得那话问不问都行,不必急在这一会儿, 昌伟和昌福听说要回去都有些没精神,段浩方一时也没劲去管他们。说再多段家好,好不好的孩子心里都有一杆秤。 二姐就赶他们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她从他们开始到吴家来时就让他们自己收拾衣裳箱子,要带什么东西,要准备什么东西都要他们自己决定。一开始这两个孩子带的几个箱子里衣物是最少的,鞋甚至都忘了带换洗的,倒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带得多。二姐不但不管,还告诉跟着他们来的青萝,让她跟吴冯氏不要给他们另外再做新的,就是他们想要新的,也别那么简单的就给他们,要让他们等,要拖。几次以后这两个孩子已经知道怎么收拾出门的箱子了,连天气的变化都会考虑进去。 她说得再多,倒不如让他们自己明白更好。现在就算在段家,他们的东西也是自己收拾,至少能做到心中有数,日后不会丫头婆子轻易哄了去。 又拖了两天,段浩方让她去跟吴冯氏告辞。她去了,吴冯氏当即就掉泪了,道:“你也要走了?”看样子是真伤心了,还说:“几年了才能见到你,我都怕日后等我要闭眼了,你都赶不及回来再让我看一眼……” 二姐一听心就碎了,她想的不是吴冯氏,而是杜氏夫妻。她离开的时候虽然对杜氏夫妻有着千般怨恨万般不满,可这么多年过下来,爹娘再偏心也是亲爹娘,何况她在段家经过那么多事,知道很多事有时候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也没有那么多是非黑白。 可她那一走,这辈子算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更别提能在床前尽尽孝,临走时送一把他们。 比起这个,杜氏夫妻就是再不好,她也对不起他们。何况他们也没有那么不好,现在想想都是些小事,甚至连那些小事她都想不起来,都是她自己小心眼。 二姐让吴冯氏一句话引出了心思,一时走神没听到她接着说了什么,回神时只听道:“……走吧,家里没事,有你弟弟呢,他现在也娶了顾氏,等顾氏生下孩子,我也没什么心事了。” 吴冯氏长长一声轻叹,整个人不知道是没精神还是消了心劲,总是有些灰心丧气的感觉。二姐此时也说不出什么好听话,闻言只点点头说:“那娘,你和爹要保重身体,有什么事就让人送信过来。告诉爹千万不要动气,酒要少喝点。娘也要注意,不要太累了。” 吴老爷嗜酒好肉,以前那副身板看着是壮,二姐却担心他会生病,年纪越大越害怕。吴冯氏操心太多,她也不放心。 说起来吴家和段家一来一回路上至少要二十天,这还是快的,要真是他们两个出了什么事,她是绝对赶不及的。 二姐从吴冯氏的屋里出来时想,还是要想办法搬得近一点。 在吴家住了三个半月,回到段家时已经快要入秋了。 一进院子二姐就让红花安排人先打扫一下屋子再收拾东西,她带着三个孩子去见老太太,说声回来了。 段浩方说去见老太爷,对她道:“晚上我回来吃饭。” 二姐看着他出去,红花看了她一眼没敢说话,临走前就发现三爷和三奶奶好像闹别扭了,虽然两人没吵架,可是两人都像憋着一肚子话想跟对方说,可哪个都不肯先开口。这种时候像她这样的还是躲远点好,省得牵扯进去遭了秧。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二姐让张妈带着三个孩子先回去,她还要再去见大太太和二太太。这一回来怎么着几个院子都要打声招呼才行。 她这几天是想跟段浩方试探一下他对段家到底是怎么想的,老太爷是不是真有那个打算把段家交给他,真给他了那大房怎么办? 大老爷是绝对不会甘心的,就是那段浩守,看着也不像个好打发的。 她猜老太爷就是心里想让段浩方当家,也绝不会不顾大房。老人家的心思始终是想让一家人在一起的,老太爷也是这样,他又那么好名声,只怕就是死了也会留下话说不许分家的。 而大老爷是个谨慎人,段浩守虽然看着人有些阴险,可是越是这样的人表面上看起来越好,他也不像段浩平那样连脸都不要了,也不像段浩凤那样快三十了还没长大。这人,大哥的派头什么时候都是摆得足足的,段浩方是他的三弟,在这上头,他拿段浩守没办法。 二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她想搬得离吴家屯近一点,时候还长着呢倒是不必急,她可以慢慢磨这个事。可不能像段章氏那样,早早的搬出去了,临到最后又搬回来了。她既然要搬出去,就要找个机会一搬出去就不会再搬回来了。 所以,段浩方和大房斗得越狠越好,最好到最后,两边斗得一边不离开就不行的地步。为了不分家,只好让他们搬出去那种。 段浩方有本事也有野心,看是他先对段家死心,还是老太爷先放人。 二姐决定好好在一旁添砖加瓦。 她从大太太和二太太那边各绕了一圈回来,大太太是让她话里话外挤兑的脸色发青,二太太是听到她对大太太的不满高兴的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二姐姿态摆得挺高,我就是出去了三个多月,我就是带着儿子回娘家住了,怎么的?谁不服气?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没吭声呢,谁也别想给我脸色看! 连段浩方在她嘴里也成了听她话的耳根子软的男人了,毕竟他说去接,一去就又多住了一个月。都摆在眼前了,谁还有话讲? 当然,二姐是笑眯眯的说事情都赶巧了,刚好碰兄弟娶媳妇,她能不在那边帮着办完喜事再回来吗? 大太太气得肠子都憋青了,还要问喜事办得怎么样?你看我也不知道,没来得及送点礼贺一贺你兄弟的好事。 二姐笑道那倒是不必,我已经送过了,想着就是送信回来也来不及,所以我连大伯母的份都送了,我那兄弟还让我带个好给您呢。 大太太干笑:那回头我让你大嫂给你送去。这礼怎么着都是个心意。要送,要送。 第二天董芳云就带着大太太补送的礼物来看二姐了,她没那么多想法,见了二姐就问回娘家都见了谁?唉,你能回娘家多好。 她是出了门就没回过娘家了,前几年听说爹已经去世了她都没法回去看看,段家倒是送了份奠仪过去。 昌隆还是那副瘦小枯干的苍白模样,看着是风吹就倒。听说前两天夜里一阵风,他就又病了。董芳云现在说起他就掉泪。 二姐拉过昌隆看看,对她说:“孩子还小,要治就趁早!我看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上回病了伤了身了,找大夫看看,好好养着吧。” 董芳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孩子一回回的病她比谁都着急。可昌隆说起来就是比一般孩子容易生病,每回又都是差不多的着凉发烧,一来二去的大太太都说也不用每回都请大夫,既然是一样的病,就拿上回的药方去抓药回来吃就行了,那些大夫说的也都是一样的话。 是大夫本事不够?二姐觉得昌隆是要补的,慢慢的身体养得壮了,结实了就不容易生病了。庸医误人,要找个好大夫给昌隆看看。 她把这个事放在心里没跟董芳云说,大夫能不能找到还是一回事,何苦先跟她说?万一做不到反而麻烦。 难得她在段家还能找着一个好人,就当发一回善心吧。 在二姐看来,不过是找大夫,然后费些钱财的事。说实话她可真不缺钱,昌隆的身体要是能用钱看好,那这钱花出去也不亏。 等段浩方晚上回来,她就跟他说了想给昌隆找个好大夫的事,让他出门的时候记着看看。 段浩方笑道:“你以为家里请的大夫都那么没用?连一个小孩子的病都看不好?”大夫都是人精,要是病人家真想把病看好,他们自然会说,要是这家人怕花钱,那他们干嘛费事呢?反正大房只当昌隆是着凉发烧,吃两剂药就能好,要是大夫跟他们说孩子底子亏了,要用什么什么好药来治,要养个十年八年的,大房的人会信才怪,只怕以为那大夫是骗钱的。 二姐愣了一下,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摇摇头苦笑起来,这下好,病倒是好治了,只是就怕她此时拿出钱来,大太太那边也不会认为她是好心,反倒办了坏了。 她也不是那种腆着脸非要把自己的钱送给别人花的贱骨头,那人不花她还要顶着骂声和非难迎上去。 就是心里有点可惜,明明很简单的事,昌隆的身体花点心思就能养好,可扯来扯去倒复杂了,有大房在那边站着,她是有心无处使力。 段浩方看她似乎有些放不开,想了一想道:“你别操心了,回头我带个大夫回来。” 二姐心里一转也想明白了,都说远道的和尚会念经,外面特地请回来的大夫自然也是高人,到时不愁那大房不信大夫的话。 段浩方见她放轻松了,开始吃菜了,便也跟着笑了。他倒觉得这是个给大房施恩的好机会,而且这个恩施下去,他不接还不行。日后就算真跟大房闹起来,别人能记着他一个好,大房也不会把脸撕得太难看。 不然忘恩负义这个话砸下去,就是大老爷也扛不住。 第 238 章 没回来之前怕,讨厌,不想回来,真回来了坐在段家院子里,二姐却松了一口气,好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一切人、事、物都是自己应付惯了的,不但不难,还挺简单。 不知是她自己放开了,还是这段时间胆子养大了。她也只得在心里提醒着自己不要太过忘形。 回来的时候正好,秋天之后就是冬天,又是一年新年。 大房这两年倒霉死了,既是新年,自然也是个好机会。大太太憋足了劲想把大房的气势再给提上去。二姐觉得这里头还有自己的缘故,要不是她带着孩子回来了,大太太只怕不会这么早就如临大敌。 她现在日日把昌兴的媳妇方氏带在身旁,手把手的教她,倒把董芳云扔在一边不管,让她没事就到二姐这边坐坐,家里的事有方氏操心。 方氏年轻,大太太提拔拉拢她也不奇怪,二姐只怕这方氏见了大太太就不把董芳云放在眼里了,结果听董芳云说却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啊?”二姐跟董芳云对坐在炕上缠线团,昌隆就在炕里头坐着玩,要说他也是个大男孩了,可是这几天外头刮风,董芳云不肯让他出去。二姐瞧着他可怜,就把昌伟的玩具箱子打开由着他在里头翻,想玩什么都行。 董芳云也想跟二姐说说这个方氏,听她问起就笑得止不住,这下二姐更好奇了。 原来这个方氏根本不想跟着大太太忙,她有孩子了。 “啊?几个月了?”二姐听了赶紧问。 孩子刚两个月。这方氏是个机灵极了的,昌兴身体不好,二姐听董芳云话里的意思,猜这夜里在床上,他只怕有些力不从心。方氏却不像那些羞于言说此事的新媳妇,她是什么都敢做的,男人在床上不行,她行不就行了?她急着想生孩子,晚上吃了饭就催昌兴回屋,有几回昌兴让她吓得死死坐在桌前捧着碗不敢放,脸憋得通红,董芳云看了觉得奇怪才叫儿子去问,哭笑不得。把方氏叫过来骂了一顿才好些了,可是每回看着她扯昌兴回屋去,董芳云都觉得两人像是反过来了。 方氏虽然从小没娘教,可是她耳朵灵,这里头的事听那些婆子也说过不少。这边月事刚不来她就跑去找董芳云了,倒是董芳云想着要稳些,拖了一个月才给她找大夫,这一号脉大夫笑眯眯的说恭喜,这是有喜了,她乐了,董芳云也高兴,送走大夫晚上等昌兴回来一说,就见昌兴松了一大口气,一副逃出生天的模样。 二姐听董芳云这般说差点没笑破肚子,两人在屋里笑得前仰后合,张妈妈和红花坐在外屋听不见里面说什么,只听得她们笑,便也跟着笑道:“大奶奶和三奶奶倒好。” 她们两个好也是件好事。 里屋,二姐笑完了揉着肚子道:“你瞧着昌兴这样,你就不心疼?开两剂药补补吧。” 董芳云道:“怎么不心疼?我心疼啊,可是……”不说了,摇头叹了声。 可是,还是孙子重要对不对? 二姐也能明白她的意思。昌隆眼看着是不好了,日后只怕就是个药罐子。昌兴的身体看着也不好,董芳云是个当娘的,在她心里只怕早就担心昌兴的寿数了,现在趁着他看着还好,赶紧留下血脉才是最重要的。 她叹完脸色又好了些,道:“我看那方氏倒是个能干的。她也不是没规矩,识骂,也懂事,心里也有份算计,有个轻重。日后昌兴就是不中用了,她也能帮他一把。” 这倒是实话。就是让二姐来看,方氏也比昌兴看着健康得多,也能干的多。说不定日后昌兴还就要靠媳妇养呢。 方氏怀了孩子,一门心思要好好安胎,一口气生个儿子下来。她每天都在菩萨面前求让她能生个儿子,别的一点闲事都不敢做,生怕孩子不稳再掉了。对她来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肚子里的这块肉,大太太说的那些都太远了,反正只要她把儿子生下来,昌兴是段浩守的长子,大房有的东西日后也少不了他一分,她干嘛那么着急? 所以不管大太太在她面前念叨多少回,这次过年多重要,让她好好帮着多干点活,别看这回受了累,日后就可以享福了她都不听,这耳进那耳出,阳奉阴违。上回半夜突然变天,早上起来一下子冷得像要穿棉衣,大太太叫她过去,她就赖在床上不起来,还把昌兴推出去让他去跟大太太说一声,她今天要歇。 昌兴哪有那个胆子?哭丧着脸求到董芳云那里,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替儿子走了这一遭去找大太太求个情。 二姐听了一是觉得好笑,二是有些觉得方氏做得太过了。董芳云在她这里笑得再开心,她也肯定是不愿意自己儿子这么受媳妇拿捏的。 她精过头了。 送走董芳云,二姐坐在屋里倒发了一阵呆。外屋红花进来瞧她不动,奇怪的问她道:“奶奶,不是说要去大太太那边吗?这会儿不去,晚饭前就没空了。” 二姐摇了摇头,说起了另一件事:“我看最近天凉的快,连早上都不出太阳了。厚衣裳都找出来晒了没?” 红花说没有:“夹衣和棉衣都翻出来了,等天好了再拆了洗晒,这样的天不敢动。”二姐听了就说,“我看这天变得太快了,想你家那几个爷只怕再着凉了。” 她这话说一半留一半,也没说怎么办,红花也不好接,想了想才凑过来道:“要么,我带着人把那衣裳挑几件能穿的在炉子边烘烘?先对付几天,等出太阳了再一块洗晒。” 二姐点头,说:“也是个办法,你去办吧。” 红花这就出去了,张妈妈见她出来就过来问:“三奶奶说没说什么时候去大太太那边?”要是早点去能早点回来,她就等二姐回来了再去跟她说晚饭的事,要是现在还不去,她就现在去说,免得耽误时间。 红花做了个手势,张妈妈赶紧闭嘴,两人出去站在外头,红花才道:“奶奶说这些天有些冷了,着急这衣裳拿出来了还没晒过不好给三爷穿。我就想不如先挑出几件常穿的,先用炉子烘烘,对付一下。” 张妈妈自然顺着她的话说:“三个小少爷的衣裳也要烘烘,你记着。” 红花就笑:“忘不了!”转脸要走,又停下转回来问张妈妈:“张妈什么时候问奶奶晚饭的事?这会儿奶奶那边倒是没人。” 张妈妈明白了,道:“那我现在就去。” 二姐本来今天想去找大太太说要分担家里过年的事,跟董芳云说了会儿话后这个念头又打消了。事缓则圆,她就是想气大太太,想给大房和段浩方的关系添把柴,也不是急得立刻就要气死大太太,要烧掉房子的地步。 人,切记不可自作聪明。顺势而为最好。 她把这话在心底转了七八遍,脑袋算是冷静点了。张妈妈刚好进来问晚上饭菜的事,二姐一边跟她说,一边又分心想到段章氏那头。 她回来已经两三天了,就是段浩方带着她和三个孩子去跟段老爷和段章氏打了个招呼,这些天她也就每天让昌伟和昌福去那边转一圈,她自己没去。 是不是应该去问候一下呢?段浩方这人再怎么样,他绝对是个护短的。段老爷和段章氏在他心里的分量可不轻。 二姐跟张妈妈商量好晚上饭菜的事,打起精神往段章氏那边去了。 一走过去却是吓了一跳,因为门口的帘子是挽起来的,而段老爷就跟段浩平坐在靠近门边的地方借着那么一点光在下棋。 等她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避开了,她这边脚下一滞,那边段浩平刚好抬头,这人坐在那里也不老实,一脚踩着凳子,断的那只手藏在袖中拢在怀里,而段老爷不知道是不是懒得管他,竟然也不说他这副坐着的模样。他一见二姐,两眼发亮,扯着嗓子就叫道:“弟妹!” 二姐僵了,段老爷后知后觉的抬头,先看坐在对面的段浩平,然后才顺着他的眼神看向站在外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二姐。 段老爷反应过来了,先是瞪得段浩平收了笑,讪讪的放下腿,咳了两声坐得端正了点,他这才扭头对二姐温和笑道:“来找你娘?她跟你嫂子在那边说话呢。” 二姐赶紧告退,一溜烟的往段浩平的屋子那边去。进了屋魏玉贞就一脸惊喜的迎过来,段章氏在里屋听见声音从炕上下来也是一脸的惊奇,二姐刚才让段浩平那声‘弟妹’吓得也有些失了水准,一屋三人都僵着,话也说不到正点了,倒是正好了。 二姐也不知道自己在那边都说了什么,气氛倒是一直都挺好的,三个说笑着也没冷了场,看时候差不多了,她往外看了下天,魏玉贞就说要回去准备晚饭了,就不多留二姐了。 她这个台阶递的实在太恰好,二姐一半感谢一半惊讶的看过去,魏玉贞抓着这个机会跟二姐对视了一眼,那一脸的讨好已经不是露骨可以形容的了。 二姐一边在心里想她这是为什么,一边也就顺便告辞了,等她回到屋里还没坐下,张妈妈在外头说昌正过来了。 昌正一进来二姐就吓了一跳,没注意他都长得这么大了? 他是来给二姐送东西的,话说得颠三倒四,看着有些紧张,手里提的看着是几件礼物,二姐就猜这大约是魏玉贞给敬泰补的礼。 他说是魏玉贞见二姐走了才想起来东西忘了给她,就叫他送过来。 二姐明白应该是魏玉贞不想当着段章氏的面送,要说这敬泰成亲的礼,大太太给了,二太太装糊涂,段老爷这边那天回来段浩方带她过去时就说不用了。 这个应该是魏玉贞单独给的,算是她和段浩平的心意。为的应该就是站在她眼前的段昌正了。 二姐笑着拉他坐下,让人拿点心来给他吃,一边打量他。 昌正这孩子要说长相,跟段浩守和魏玉贞都不怎么像,应该说没他爹娘长得好,净挑着不好的地方长了。整个人像是拉长了条,脸看着是长的,手脚看着也是长的,行止倒学了他爹的派头,带着那么股流里流气的劲。 二姐看着他有些心疼,他绝对是被父母带坏的一棵长歪的苗子。现在他坐在她面前,还是有点像小孩子那样紧张又不知所措的,只怕再多长几年就跟他爹一个样了。 她跟他说话,他像是不爱搭理,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这点也像段浩平,心气挺高,就是无奈腹内空空。 二姐留他吃了几块点心,又让红花给他包了一包才让他走。等他走了,她就让红花去把昌伟和昌福叫来,把昌圆也抱来,她挨着个的看自己生的这三个孩子,最后心里松了口气。 幸好,他们不像昌正那样。 第 239 章 段昌正已经十三岁了,这个年纪要么开始议亲,要么开始学着做事。这孩子到现在还是天天在家玩,也不知道他会什么? 晚上段浩方回来二姐拿这个问他,先是说了魏玉贞送东西来的事,然后说:“你心里有主意没?” 他看她抱着衣裳坐在炕上看着他,像是要等着他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心里想了一想,挨着她坐下道:“这个不急,过完年他才十四。大伯现在天天带着昌兴四处走,根本一点都不让我沾,我又不在铺子上,帮不上什么忙。” 二姐就顺着他的话问:“那过了年你还出去?家里的事呢?你不管了?” 要是以前,他只怕会跟她说‘这事你不用操心,顾着孩子和家就行’,不会跟她多说。可这次他却道:“等吃了饭,只剩咱们两个了我再跟你细说。” 二姐就让人摆饭,昌圆已经可以自己吃饭了,她不让张妈妈喂他,不管他吃得多乱多脏都让他自己吃。昌伟和昌福在桌上也一本正经的照顾昌圆,给他擦手擦嘴,挟他够不着的菜。两人都很有哥哥的样子。 段浩方看二姐笑着在一旁看,丫头婆子在后面站着也不上去帮忙,就由着三兄弟在桌上胡来,菜汤油渍弄得到处都是。 有时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教孩子的,她是怎么想的,要把孩子教成什么样。可就是在他发觉的时候,昌伟和昌福已经长大了,他们会照顾幼小的弟弟,不会在外人面前吵闹,还有很多地方,他们不像段家其他的孩子。都说儿子是自己的好,他摸着良心说,昌伟和昌福是段家最好的孩子。 吃完了饭,张妈妈把孩子领走。洗漱过后,屋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个,二姐靠着炕桌做针线,他在他的箱子里翻了翻,拿出来了几本账放在桌上对她说:“你来看这个。” 二姐放下针勾着头看了一眼,账本封皮上一个字也没有,只在背面的一个角上标了一个小记号。 私账? 她没翻看,抬眼看段浩方。他扬扬下巴,她才打开看,看了两三页后,她的心狂跳起来! 这不是私账!这是段家铺子的账,而且是总账! 二姐的脸吓白了,压低声音问他:“……你买通了账房?” 段浩方笑了,心里的得意一半是自己的能耐终于能给人看,一半是因为自己的媳妇看懂了。 早在几年前,他就用银子敲开了段家铺子大掌柜的门。从此后,段家铺子里大掌柜有的账,他这里都会有一份。他也不让大掌柜干别的,只要将账本照抄一份给他就行。 所以虽然大老爷一直防着他,可是事实上他一清二楚。 说得再多,账本一摆出来就什么都清楚了。二姐简单翻看了一下就明白了,段家铺子已经不可能再赚更多的钱了。这几本账是最近三年的,收支刚好打平,盈余不多,减去家里人吃喝穿用,各房老爷再出去喝个小酒听个小曲,每年能存下来的钱并不多。 而这个城并不大,再开新铺子也没必要,就这几条还算繁华的街道,每条街上都有段家几间铺子在。 可以说段家在这个小城里已经没有出路了,要想再赚更多的钱,只能像段浩方或者当年的老太爷那样,走到外面去更大的城里开赚钱。 可是段家浩字辈除了段浩方,没有人能再往外跑了。剩下的几个就是带了钱出去也是白糟蹋的。 二姐摸着账本看段浩方,问道“……那咱们还要不要这边的铺子了?” 他把账本拉过来,再把她也扯到怀里抱住,两人一起看那账本。他摇摇头笑道“既然赚不着钱,我还去争那个干什么?就让大伯他们那一家去折腾吧。” 他已经问过老太爷了,那一片的库房老太爷不管,只告诉他:“你要是全赔光了,我闭眼前你要再给我都挣回来!” 随便他怎么用都行,老太爷不管了。他这样一放手,段浩方却激动起来,胸中一个主意接着一个主意冒,狠不能一下子就赚回个金山回来!以前他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他的心思。赚个钱还不敢大大方方的露出来,怕段家的老老小小盯着他给他使绊子。现在有老太爷在后面替他撑着,他这就等于光明正大了! 他这会儿抱着二姐,心却早就飞到外头去了。现在没时间了,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年,他这会儿出去要是赶不及回来过年就坏了。他只盼着年快点过完,他好早点上路。 他这话虽然没说完,二姐也能猜到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不由得盘算起来如果他像老太爷那样一去几年不回来,甚至十年八年都不回来,她带着儿子在家里,想娘了就回吴家住几个月不是也挺自在的吗?这样搬不搬家也无所谓了。 两人想的都挺好,可是早上一起来张妈妈就进来说:“三爷,三奶奶,大老爷起不来床了,大太太也病了,现在院子里都乱了套了。” 两人赶快爬起来,这边也已经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段章氏那边也起来了,她的婆子也跑过来问三爷,老爷太太问出什么事了?让去看看呢。 二姐什么都顾不上,让张妈妈看着三个孩子,青萝帮忙,她带着红花就跑到大房的院子去了。正和董芳云在门口撞见,她赶紧扯着她问是怎么回事,董芳云就跟她说起来:“爹是昨天晚上喝醉了回来的,那时看着还挺好,自己走进屋,还坐在炕上喝了点浓茶才睡觉,谁知早上却不见他起来。娘过去叫才发现眼睛倒是睁开的,就是人动不了,也不会说话了!” 董芳云看着还算冷静,幸亏有她在这里撑着丫头婆子们才没闹起来,段浩守已经去请大夫了。大太太是见大老爷这个样,叫也叫不应,一口气没上来栽地上。 董芳云先把二姐领去看了看大太太,想起刚才那一通乱就让她害怕。大太太趴在大老爷身上拼命的摇晃他,撕心裂肺的喊你起来!你说话啊!大老爷看着整个人都是僵的,也是急得眼珠乱转,一头一脸的冷汗,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回到董芳云的屋里坐着,二姐只能拿些吉人自有天向这样的话来安慰,毕竟看大老爷这个样应该是中风了,这个病就是在她那个时候也是不好治的,何况现在?董芳云看着虽然脸也是急的发白,可是人却没乱。见二姐安慰她,反倒叹了口气说:“人到了这个岁数,病都出来了。我现在只想着昌兴和昌隆,别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二姐跟着她说是啊是啊。 这时大太太的婆子过来喊她:“大奶奶!大太太醒了!” 董芳云赶紧要过去看,站起来又想起二姐还坐在这里,就说:“我叫方氏过来陪你,你先别急着走,一会儿咱俩说说话。” 人家正忙着,二姐哪里会扯着董芳云这会儿说闲话?再说方氏还怀着孩子,让她跑来跑去的也不合适。她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添乱的。赶紧摆手说:“不用,我这就走了。奶奶那边你让人去说过没?要不,我先替你去说一声?” 董芳云也不急着去大太太那了,先送二姐出门,道:“我倒是让婆子去说了一声,不然你把方氏带去吧。家里正乱着,我也没空管她。” 二姐就带着方氏去老太太那边,一路上方氏一个劲的奉承她,连说带笑,千恩万谢的说二姐来得早,果然还是二姐跟他们家好,外面人说的那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听那些人说得好听,这一出事不还是二姐来得最快? 她这嘴皮子可真叫一个利索。二姐听她说得热闹,一时也确实被捧得高兴,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门口才跟她说进了老太太这里,可不能高声大气的说话。 “昌兴的爷爷和奶奶都病着,你进去可别像刚才路上那样笑了,让人瞧见不像话。”她这一说,方氏立刻答应道:“我听三婶的!”然后头一低,帕子往脸上一捂,做出一副哭相来,挽着她的手臂就进去了。 老太太的屋里也正热闹。没进屋就听见屋里也是哭声一片,二姐还奇怪谁在里头哭,一进去才看到老太太跟前二老爷和二太太正在嚎丧似的号啕大哭,一口一个我的大哥,你这一走我们这个家可怎么办啊。 老太太本来只有三分的担心,硬是让他们给闹到了十二分,一边抓着二老爷喊我的儿,那边二太太坐在老太太旁边也是哭得抬不起来头。 二姐这下不敢进去了,大老爷那边还没死呢,她也只是替董芳云来跟老太太说一声她走不开,段浩守已经去请大夫了,只管把话往好说,她可不敢在这时跟着二老爷和二太太一起哭大老爷的丧。 方氏听见里面的声音从帕子里抬起头瞟了一眼,小声道:“……没听说他们这么喜欢爷爷啊?” 第 240 章 大老爷这一病,二老爷和二太太赶紧叩谢皇天菩萨!老天有眼啊!终于轮到老大倒霉了!等大夫来看过以后说这大老爷想好起来除非华佗扁鹊再世才有救了,这两人是一边哭一边笑,本来只是想趁着过年借着大老爷生病让他歇歇,二房能够捞点油水什么的,结果大夫说大老爷可能以后都要躺在床上过了,这、这、这不是他们二房的运气来了吗? 二老爷一边哭一边给二太太使眼色,二太太虽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是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说大老爷这一病,大太太肯定要着急啊,要照顾大老爷啊,她这个当弟妹的自然要帮一把,家里的事就交给她吧。 “我就给她们压着阵,下面的事还是要托给浩守家的领着她儿媳去忙。”二太太抹着泪说。 老太太点头:“嗯,说的对。”转头就让婆子去把大太太叫来,家里离不了人,大太太听说也急病了?那就先歇歇,让老二家的先干着吧。 二姐和方氏还躲在门外边,刚才不好进去,这一迟疑就错过离开的机会了,眼见着这婆子就要出来,到时碰个对面可怎么办? “哎哟!”方氏捂着肚子叫了声。 这孩子真聪明!二姐立刻扶着她扬声道:“昌兴家的?你这是怎么了?” “外头是谁?”里面的二太太听见声音赶紧出来就见二姐扶着快要往地上栽的方氏站在门外,一时也不知道她们刚才到底听到没有,见方氏捂着肚子一直往地上滑,马上也过去扶了把,问道:“这是怎么了?快进屋坐下!”然后转头问二姐,“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说一声?瞧昌兴家的这个难受劲!” 二姐一副又急又慌的样子,埋怨自己道:“都怨我!大伯母那边出了事,芳云央我过来替她给奶奶说一声,方氏便要跟着我过来一起给奶奶请安,我……她这还怀着孩子呢!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二太太听了也没听明白,那边方氏听二姐接话,一声接一声喊得越来越惨,就差在地上打滚了。二太太见方氏这个样也不敢马虎,叫来婆子将她扶进屋,那边老太太再问,二太太眼珠一转,抹着泪苦着脸说:“昌兴家的也不好了!她还怀着孩子呢!” “啊?!”老太太惊呆了,二老爷赶紧扶着她喊娘!你要保重啊! “大哥这一家子都出事了!您可要撑住啊!”二老爷那个样子,倒好像大房一家子全死绝了似的。 二姐只顾在隔壁小屋里看顾方氏,一会儿端杯茶,一会儿给她擦擦汗,忙得团团转。大屋那边二老爷和二太太唱作俱佳。 二伯和二伯母这么辛苦,她就不去掺和了。 她打定主意,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方氏,捂着肚子在小炕上滚来滚去,哎哟哎哟的叫唤。她一开始还陪她作戏,过了会儿就直想问她:你这么喊不累啊? 年轻人就是有精神。 二姐由得她在那边滚,她却坐在旁边倒着杯茶慢悠悠喝。这会儿还不是出去的时候,反正今天这事没弄完,她就是躲回去也要让人给叫来。谁让现在段浩方在段家算是数得着的一个呢?大老爷病了,往下数就是他了。 方氏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三婶,你也给我倒一杯啊。” 老太太这边热闹成这样,大房那边也差不多。 大太太刚醒过来,董芳云还没来得及问一声:娘,你还好吗?她就推开面前的人跳下床扑到大老爷躺的那个屋了。大夫坐在外屋正在收拾药箱子,她上前扑通跪下,抱着大夫的腿就不撒手,哭道:“大夫!大夫!救救我家老爷吧!” 大夫也是花白胡子的六旬老人,让她这么一扑一撞再一晃,头立刻晕了,可她这会儿力大无穷,大夫挣不开她,连声道:“你……你松开!松开!!” 董芳云这时才跟上来,一见这样赶紧跟婆子把大太太扶起来,大太太已经是站都站不住了。 大夫说得很清楚,这个病啊,说得明白点就是个‘老病’,人年纪大了十个里有六七个会得这个病,没有特别管用的药,只能慢慢养着,或者日后会渐渐好转,但不能强求。 大夫留下了药方就走了,大太太已经是丢了魂了,她坐在大老爷的床前掉泪,而大老爷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心里什么都清楚,见大夫走了,他急得想让家里人拉住他,再求求他,他好好的啊!他就是动不了,说不出来话啊! 这时老太太的婆子来了,叫大太太过去。 董芳云见大太太没理,就把人叫到一旁小声先问问是什么事?婆子说着说着就把二太太也在那边的事说出来了。大太太在屋里听见呼的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走! “烦请妈妈回去跟娘说一声,我交待一声立刻就去!” 婆子见大太太乌云罩顶一头乱发,也不敢多说,讪笑两声溜了。 董芳云盯着大太太瞧,一时也不敢胡乱开口。大太太面沉如水,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屋了,叫着她道:“芳云进来!给我换衣梳头!” 大太太自然知道二太太这时在老太太那里是为什么,总不见得是替大老爷着急的。她们妯娌斗了一辈子,二太太肚子里肠子弯几道她都一清二楚。 她重新梳洗穿戴整齐,让丫头婆子看顾着大老爷,叫人去外头等着段浩守一回来就让他直接去老太太那边,她带着董芳云先过去。 大太太到的时候二太太出来迎,两人一照面,二太太先擦着泪过来扶,哭道:“大嫂,大哥没事吧?来,大嫂小心脚下,别绊着。” 大太太甩开她掺扶的手,冷道:“你大哥在歇一阵子,不过家里还有浩守在,不会有事的。”说完也不理她,领着董芳云就进去了。二太太在后头撇了下嘴跟上去。 大太太进了屋,也不理老太太身旁还在哭的二老爷,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老太太道:“老大家的,快坐下吧。” 她答应了声,扭头就对二老爷说:“老二,不是我这个当大嫂的说你,当着娘的面你哭成这副样子也太难看了!还不快把眼泪给收回去!把脸洗洗干净!让人瞧见了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了呢!”说完她才坐下。 二老爷让她说了一顿脸上有些下不来,想顶回去又顾忌着她是大嫂,半天才没好气的说了句:“家里可不就是出大事了?大哥都……”不等他说完,大太太厉声喝道:“你大哥好好的!他还没咽气呢!你就想咒他?你就这么等不及?” 她这么一说二老爷一股火直冲脑门就要开骂,老太太却先开了口,道:“老大家的!你二弟也是担心他大哥!”这话说完,又道:“大夫怎么说的?” 二老爷听老太太这话里的意思还是想着她大儿子的,心里恨得咬牙,气哼哼的一起扭头看大太太怎么说,刚才可是有丫头婆子过来说大夫说大老爷这病怕是好不了的了。 大太太笑着说:“大夫说老爷这病就是要靠一个养,其实也不是病,他就是累着了,开的药也说是补药。” 要是事先没人把大夫的话告诉二老爷,这会儿他真会被大太太给骗过去。看旁边老太太也有些糊涂了,她看看二老爷看看大太太,半天才说:“那,既然是大夫这么说,就是没大事?那可是好!” 二老爷没管老太太说什么,冷笑着对大太太道:“可是我怎么听那小丫头们乱喊,说大哥人也动不了了,话也不会说了?”然后他就看到大太太整个人都僵了,哼! 老太太听了也看大太太,人老了眼花看不清楚,见她半天也不搭腔就急了,追问道:“老大家的,你倒是说啊!老大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病还是没病?” 大太太勉强镇定下来道:“娘,老爷是有点不舒服……” “严重不严重?能动不能?”老太太也不好对付,她这一问大太太算是撑不住了,她本来就是强撑着过来的,闻言一下子扑到老太太怀里,喊着娘大哭起来! 老太太先是让她这一扑,扑得吓了一跳,然后她哭得可比二老爷和二太太加起来都吓人,能把人的魂都给吓出来。 “好了!别哭了!!”老太太发怒了,“浩守家的!过来把你娘扶过去坐着!”董芳云过来把大太太从老太太身前拖起来按到一旁坐下。 老太太转头对二老爷说:“老大也不知病得如何,你大嫂连个话都说不清楚。老二,你先出去安排一下,铺子上不能乱!然后再去请个大夫回来好好的给你大哥瞧瞧,有病就治!” 二老爷痛快的答应了。 大太太这时缓过神来,知道刚才哭错了,就想开口插话:“娘,铺子上有浩守……” 老太太这会儿可不会听她的,她一向看不上大太太,何况浩守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跟二老爷比?道:“你就在那边坐着!浩守年纪轻,让他二叔帮他看着才好!” 大太太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总不能说二老爷不如浩守吧? 老太太扭头对二太太说:“老二家的,你大嫂看来是有些慌了,马上就是过年,你就先顶一顶,让你大嫂好好歇歇。” 二太太这下满脸的喜色都盖不住了,刚要开口,大太太抢道:“娘!家里的事有浩守他媳妇呢!还有昌兴的媳妇也能帮上点忙,弟妹家里事也挺多的,不好麻烦她。”说着把董芳云往前推了推。 二太太让她搅了好事脸色就有些不善,打量了董芳云几眼,见她不吭不动,便笑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替大嫂看两眼。”说着又想起来方氏还在隔壁屋里躺着,立刻眼睛一亮,道:“说起昌兴他媳妇不是有身子了吗?还是别再累着她了,刚才就从大哥那边走过来,想是走得急了点,这肚子就疼起来了呢!” 董芳云正觉得进来这么长时间没看见方氏有些奇怪,听了二太太的话立刻问道:“二婶,昌兴他媳妇现在怎么样了?” 二太太赶紧给她指路:“在那边的小屋里!浩方家的在那边陪着呢!” 董芳云扔下一句娘我过去看看就走了,大太太叫都来不及。二太太在一旁看着只是得意的笑。 只剩下大太太一个了,二太太不用再多说老太太就发了话:“老大家的,你就先好好的在屋里歇歇吧!若是闲就好好照顾老大!外头的事先让老二家的替你管着!她也管过一阵子,你就放心吧!” 大太太见她说什么都没用了,低头暗恨闭上了嘴,心里道:等浩守回来就让他去找老太爷!老太太说了再多,老太爷不答应,都没用! 第 241 章 出乎大太太的意料,老太爷对这个事根本什么也没说,段浩守去见他的时候,他也只是让多请几个大夫过来给大老爷看看,对二老爷替大老爷管铺子的事是一字未提。后来段浩守没忍住就问了,老太爷却点头道:“让你二叔替你多看着点,省得你一个小孩子再弄出乱子来,不好。” 老太爷这么一说就等于是板上钉钉了。大太太听段浩守回来一学就彻底病了,连床都下不来,二太太过来假模假式的看了看,欢天喜地的把家里的账本拿走了。 段浩守到底年轻,铺子上的老掌柜还有不少记得二老爷,再加上他毕竟是个长辈,段浩守不得不听他的,不到半个月铺子上的事他就插不上手了。 他跑来找段浩方了,在他看来这个三弟还是他这边的人,有他帮自己,好歹这铺子上不至于都是二老爷的人。 段浩方一见人就吓了一跳,段浩守整个人瘦了一圈,面色灰暗阴沉。他特地跑到三房的院子里,把段浩方堵在了家门口,两人也不出去,就在屋里摆桌喝起了酒。 二姐避到了孩子们的屋里,听着他们在那边喝到了三更半夜,后来段浩守喝晕了,段浩方才过来找二姐,让她叫人去跟董芳云说,好把段浩守送回去。 等都收拾好了,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二姐索性也不睡了,先撵段浩方去把那一身的酒气都洗干净,回来两人再说。 坐在炕上盖着被子,二姐问他段浩守来到底是想说什么。 他道:“还能是什么?说了一晚上二伯父狼子野心,趁着他爹病在床上谋夺了他的家产。” 二姐噗哧笑了,道:“他倒揽得宽!已经把家里的铺子都当成他自己的了?” 段浩方也跟着乐了,说:“可不就是吗?他是来叫我帮他把铺子再夺回去的。” 她听了就靠过去,问他:“他就知道你一定会帮他?”还是白帮忙不拿钱的。 他用手背蹭蹭她的脸,心不在焉的说:“他觉得我该他的呗。”听段浩守抱怨了一整晚上,他是又烦又不好赶他走,又不能直说他不乐意管,这个大哥别的不会,给人扣帽子倒是一等一的本事。他又确实占住了‘大哥’的名分。其实要不是他生在大太太的肚子里,谁理他呢? 二姐好笑道:“那要是你不帮他,算不算忘恩负义啊?” 算。他要是不肯帮他,这个大哥一定不会放过他,记也要记一辈子。虽然是他求人,可是他既然求了,就没想过他不过来帮他,说不定这个求日后也会成了他的罪过,居然让他这个大哥来求他这个弟弟,这种丢脸的事大哥怎么能做?做了就是弟弟不好,他这个弟弟应该早一步哭着求着去帮他才对。 想起这个就头疼,可是他对铺子上的事已经没兴趣了,段家铺子现在只是饿不死人而已,不过铺子放在那里就是钱,只不过是死钱,没法动的,就让大房和二房去抢吧。 他正为难着,却见二姐翻了个身闭上眼睡了,忍不住过去摇她道:“你这就睡了?你就不担心明天大嫂也过来找你?”话没说完他自己都不信了。 二姐翻过来道:“大嫂不是那种人,再说家里的事奶奶早说好了,让二伯母挑大梁。有二伯母在呢,我什么心都不用操。”要是她真伸手了,哪怕是真心想帮忙呢,二太太也不会信她,她又何必去费那个神? 见她不一会儿就睡了,段浩方是又羡慕又嫉妒,一会儿天亮了段浩守必定会再来找他,家里人都知道他闲了有一年多了,他又不能把外面的铺子露出来,就是躲出去也躲不了几天。 这可怎么办? 段浩方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等天亮了外头人都起来了,二姐见他眼圈青黑,就说:“你干脆也跟着病了吧,就说昨天晚上喝酒吹了风,早上起不来了。” 他打了个哈欠还是起来了,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要想个办法。不然他天天来,我还能天天病?”铺子里的事段浩守插不上手,自然有时间天天来找他。 二姐坐下突发奇想,道:“你说,要是你带着二哥一起去,会怎么样?” 段浩方一怔,二姐说:“一个两个兄弟反正都在家里闲着,大哥要找人帮忙,人越多越好不是吗?”段浩守找段浩方帮忙是私底下的事,段浩平就是真跟着去了他也没办法。 他被这个歪主意吸引住了,在穿衣洗漱时想,吃早饭时也想,最后还是摇头道:“不行,要是没弄好就更乱了。”他心里知道,段浩守对他是有心结的,段浩平也有,回头别没把段浩守给吓走,倒让这两人一起恨上他了,那不就更坏了? 二姐当时就是顺口一说,没当真,他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他看了半天等下文。 段浩方这才知道她是胡说的,气得点着她的头使劲按了一下。 “你啊!” 见他恨恨的走了,二姐还是没明白他这是为什么,回头看昌伟和昌福正捧着碗看着她偷笑,刚才那一幕三个小的全看到了。 二姐当娘的挂不住面子,虎着脸道:“好好吃饭!” 这下捅了马蜂窝,昌伟和昌福哈哈大笑起来,小昌圆最近学会了拍桌子,一边拍一边踢,跟着两个哥哥一起乐得大叫。 “娘让爹骂了!爹教训娘了!”小家伙们觉得娘跟他们一样让爹教训了,都挺得意。 段老爷和段浩平那边都听见了。 段章氏面露喜色,从饭桌前站起来就想往外走,段老爷叫住她道:“回来,吃饭。” 段浩平的屋子里,魏玉贞却是不相信的道:“不会吧……”她旁边的段浩平却拍着桌子乐了,“嘿!老三这回当了个爷们啊!”他想要是老三两口子吵起来,二姐再哭着回娘家才热闹呢!这下这年过得更有意思了!外头大房和二房闹,屋里是老三两口子闹,他就只在一边坐着瞧笑话吧! 第 242 章 段家这个新年过得不怎么痛快。 客人来来往往的只见二老爷领着后辈在那边站着,大老爷倒是不见人,见段浩守在那边站着就扯着他问:“敢问令尊是又出门发财去了?” 大老爷曾经在南边做生意的事大家都知道,这也是段家的发家史,时不时的就拿出来说一说。客人中有的就想这大老爷必定是又出去赚大钱了,也有那跟大老爷相熟的客人对段浩守抱怨:“你爹有发财的门路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跟他可是好朋友啊!” 段浩守僵着脸,干巴巴的说父亲偶染风寒,正在修养,不能出来见客,见谅,见谅。 客人一听,哦,原来是病了,那我要去看望一下。 段浩守哪里敢让人去看大老爷?那他瘫了的事不就瞒不住了吗?连道不用,不用。他这样一说别人自然就不相信大老爷这是病了。段浩守听着外头客人的闲言闲语,气得脸都是黑的却毫无办法。他也不能堵着客人的嘴,也不能把好好的大老爷领出来让人看看,只能任由别人说去。 大太太虽然能出来见人了,可是脸色仍然不太好。过年时来拜访的女眷见了她都劝她多歇歇。 “你这孙子都娶媳妇了,该歇歇了。有事就吩咐小辈们去做,你在上头看着不让他们出错就行了。” 二太太在一旁说就是,就是。 大太太气得肝痛,还要谢谢那些客人的好心。 来访的女眷中也有听说大老爷过年都不在家,到外头去发财的。这些人家中跟段家多数都有交情,大部分也都是做生意的。有些平常跟大太太相熟的女眷便偷偷问她大老爷去哪里发财了?也都想分一杯羹,外头在段浩守那里问不出来,就想在大太太这里问出来。 大太太也只能僵着脸笑道:“他没出门,前些日子着了凉,现在还在喝药呢。” 可外头人都说大老爷是出门赚钱了,她就是说一百遍人在家,正生病都没人信。结果年没过完,倒有人传说大老爷这人不仗义,天下的钱一个人又赚不完?过年都不在家必定是门大生意,他都没找亲朋好友们一起赚这个钱,这人吃独食,太坏了。 大房一家有苦说不出,硬是把这个年给熬过去了。 过了年,老太爷说让二老爷赶紧把铺子里的事给管起来,段浩守还是年轻,以前有大老爷在,他干成什么样都没关系,不会说话,不会跟人套关系也没事,可是现在大老爷倒下了,只靠他一个人这铺子可不能让他一个人管,那有多少钱都不够他糟蹋的。二老爷是长辈,人也比他圆滑,虽然喜欢把东西往自己家搂,可是老太爷觉得有自己看着,他也不敢太过分。 大老爷病的事还不能外传,毕竟这些年来往的那些商家都只认大老爷。老太爷再托大,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家里人听他的,不代表外头的人也信他。在二老爷没把铺子接到手里以前,大老爷的事要是让外头人知道了,只怕段家铺子的声誉就要一落千丈。 这个事段浩守说到天边都没用,大太太在老太太那边哭了几回也让赶回去了。二老爷欢欢喜喜的立刻把段浩凤给安到铺子里,前几年他怎么说大老爷都不肯让浩凤过去,宁愿多给他开一份钱,说得挺好听。 “都是自己家的孩子,我这个做大伯的怎么能不疼他?” 是挺疼他的,钱照给,还说不用去干活都行。浩凤这个傻孩子还高兴呢,不干活白拿钱,多好! 这次他听说要让他去铺子上就苦着一张脸,二老爷恨得狠狠打了他几下,骂道:“你就是死也要给我死在铺子里!你等着!你要是敢再不去,我就打死你!”一边说一边转着找棍子。浩凤见这回二太太也不帮他,一脸委屈的说:“好啦!我去,我去还不行吗?爹你别过来!” 段浩守见二房连浩凤都送过去了,他又看不上昌兴,结果仍是跑去找段浩方,还去跟老太爷说想让他去铺子上帮他。 他道:“三弟是个能干的,这爷爷你也知道。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他去帮帮我,以前是说让他在家陪二姐,昌圆都满地跑了,他也该上铺子去看看了。” 他本以为这个跟老太爷一说准能行,哪知老太爷却道:“我看铺子上的人够多了。以前有你爹和你看着,浩方就是一个打杂的,也干不了多少活。如今你二叔在,你四弟在,昌兴不是也在吗?够了,再多就该吵起来了。” 段浩守没想到会是这样,回来坐在大太太的病床前发了一通牢骚,说都是以前大老爷把段浩方说得太没用,不然老太爷也不会不听他的。 大太太撑着病体过了个年,一没客人就又回屋躺着去了,连每天的饭菜都是董芳云端到床上吃的,听了段浩守的话咳了两声艰难道:“浩守,你爹当初也是为了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段浩守脸色也不好看,站起来僵硬的对大太太道了个罪,等他再坐下,大太太对他说:“现在咱们屋里就靠你了,你可要争气!不能让老二那一家子把这个家给占了去!你爹、我都指望你了!” 大太太跟二太太争了一辈子,大老爷回来后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哪知临到老了却又让二房站到前头了。大老爷眼看着是好不起来了,她日后只能靠段浩守了。她看着儿子就盼着他能给她句好听话,让她能放心。 段浩守不耐烦的说:“我知道了,娘你歇着吧。”话音没落,人已经出去了。他还要再去想办法,看能不能私底下把段浩方抓过去,要是他实在不肯,那只能去找那些老掌柜想办法了,看能不能让他们支持他跟二老爷斗一斗。 铺子上说话的只能有一个人。 大房和二房斗得正热闹,段浩方却是准备再出门了,这次他出去会去得久一点,既然老太爷把底都交给他了,他怎么着也要做个样子出来让他看。 二姐听说他要走,就让人给他收拾东西。 段浩方忍不住问她:“……你就不留一留我?”以前他大概只会觉得把她放在家里是最合适的,孩子、父母都可以交给她,她也不会有怨言,还会把一切都照顾好。现在却想问一问他这样出门她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以前的二姐像个合适的妻子,和段家这个院子一样,是个死物,摆设。放在那里他就不用再操心。可从去年开始,他才发现她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做为他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段家的媳妇、吴家的姑娘。 她是个活的。 他仔细想,想不起来更久以前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更久远一点只能回忆起他把石榴带回家时的事,她因为嫉妒而跟他闹了一场。女人都爱嫉妒。可是他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嫉妒的了,甚至连她为什么不再嫉妒都不知道。石榴她也不看在眼里,更没有再追问过他这样的事。一般人不都是会更加紧张、更加在意这个吗?她为什么没有?跟她以后的大度相比,当初那个为了石榴跟他闹的女人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以前他以为是因为她跟他圆房后有了孩子,生下昌伟后她的心就不慌了。有了孩子女人就不折腾了,就会安心过日子了。他是这么想的,女人都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他不确定了。 在他眼中的二姐是一个好妻子,可他在二姐眼中是什么样?她是怎么想他的?更重要的是除了他眼中这个好妻子的‘二姐’,真正的二姐是什么样的? 过了快半辈子才发现自己的枕边人他一点都不了解,他能看穿段家的每一个人,他能说他了解他们,可他却不能说他了解二姐。 她不贪钱,不小气,不扣门,她不跟婆子丫头吵架,不跟妯娌吵架,她孝顺父母,爱护弟妹,对他这个丈夫,对他们的孩子都无微不至。 他把二姐在心里翻过来覆过去的想,发现自己竟然能想起她好的地方来。没有人能好成这个样子,人都有私心,都有自私的地方。 她自私的地方在哪里? 他走过去,她正在给他挑出门时要带的衣裳裤子和鞋,一样样叠好包好整齐的摆到箱子里。 “别忙了。”他按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两人坐在炕上。 他笑着问她,仔细的看她:“我这一走可就是大半年,你就不说点什么?” 她眉眼一弯,笑得没有丝毫的阴影:“你路上多加小心,不要着急贪快。钱是赚不完的,我跟孩子在家里等着你。” 话是对的,人也是对的,她也确实是在关心他。 段浩方的心狂跳起来。 她对他要出门的事,竟然没有一丁点的不舍! 他僵硬的抱住她,听她嘱咐他在路上要记得添加衣物,不要喝路边的生水,不要吃凉的食物,病了要记得看大夫。 他不知道要怎么想这个事,他心里说她这是懂事,只有那无知的女人才会把男人栓在家里,二姐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直到他们躺下睡觉,他都没发现她不想他出门,好像他是不是在家里根本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如果没有他呢?如果他……他忍不住这样想,如果他死在外头呢?二姐会难过,会伤心,但是也会好好养大孩子,可能还会改嫁? 不。他在心里摇摇头。她不会改嫁,有昌伟、昌福和昌圆在,她不会改嫁。 他突然不明白了,他这个丈夫对她的意义到底有多大?没了他,她无所谓吗? 第 243 章 段浩方出门了!二姐送走这尊大佛算是松了一口大气,后来那十几天里他天天在她眼前晃,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他这一走,整个段家算是没人能管得住她了。 大太太现在刚刚能下床,平常的事都交给董芳云去做,方氏怀着孩子,轻易连门都不出。家里的事都让二太太一个人占去了,她巴不得二姐躲在屋里不出来,哪里会管她? 段章氏以前跟她闹得太僵,现在婆婆的款也摆不起来了。魏玉贞如今见了她就只会说好听话,自从上次让昌正过来给她送东西之后,她似乎就觉得两家的关系已经缓和了,时不时的来找她说说话。 二姐就拉着她去见段章氏,有她在旁边兜着,段章氏发不起威来。 段浩方走后天气一日日暖起来,二姐就让人把一些用不着的厚衣服拿起洗晒一下收起来。屋里正乱着,外面来人了。 来的是二房的杨氏。 二太太把管家的事接过去后,就把老太太屋里的事从二姐手里夺过来给了杨氏。她是浩凤正儿八经的老婆,还生了个儿子,二太太使足了劲要把她推到前头去。她的年纪毕竟大了,后院里还是要找个合适的人接手才行。本来以为这事没那么简单,哪知二姐一点话都没说就把这个活让了出去。二太太觉得她识相,就常常让杨氏过来走动一二,送点吃的喝的小东西,显得两房亲近。 谁来都是客,二姐可不觉得自己曾经是哪一边的人。倒是她跟二房近了以后,大房那边总有些闲言闲语传出来,说她有奶就是娘。好像以前不少人认为段浩方是大房那边的人,她这个媳妇自然也是大房的人。她跟董芳云好的事也翻出来,说她现在也不跟人家好了,转过头去扒杨氏的大腿。 随他们说去,她又不在乎。 杨氏来一是说想昌圆了,带了一件亲手做的小衣裳给他,二就是想跟二姐请教一下老太太那边可有什么忌讳的事,她含糊的说自己不好去打扰大太太养病,想着二姐也曾经管过老太太屋里的事,所以特地来请教她。 “天都热了,这会儿人最容易生点小病。我怕没侍候好爷爷和奶奶,倒让两个老人家受苦受罪。”杨氏委屈巴巴的说。 二姐挺奇怪的,道:“有近的你不去问,怎么倒来问我?二伯母侍候奶奶十几年,有什么忌讳她还能不知道?” 杨氏一听显得更奇怪了,坐不住似的动来动去的,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二姐见她这个样只说了些套话把她哄走了,等人走了,红花过来道:“也不知道这四奶奶想干什么?” 二姐:“谁晓得?” 没过几日她就知道了。杨氏把老太太春天最喜欢用的一种熏香给扔了,说都生虫了,特地从外头托人另外买了好的。老太太大发脾气,说没听过香饼子还有生虫的,又说那香是她早年从一位道士爷手里买的,那道士爷在外云游多年,现在就是想买也找不着人了,可惜了那好东西!不用那个香她睡不着觉!满屋子都是去年的陈味,不用香熏熏,什么虫子小东西都跑出来了! 反正就一句话,没了这香,这日子没法过了。春天正是容易生病的时候,杨氏这是存心要害她!是盼着死呢! 二太太此时出来救了场,拿出另一种她‘听说’此事后马上去求人买来的另一种香,这香也是有缘人才能得的好东西,点了它不说升仙,长命百岁是没一点问题的! 老太太立刻把二太太爱到了骨子里,对着杨氏没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杨氏回屋闷在被子里大哭了一通。 二姐这些天从红花、魏玉贞、董芳云那里把这个事来回听了好几遍,对二太太这样的人真是没话说了。 要捧杨氏的是她,等杨氏干得好了,毕竟杨氏这人认真,一认真什么事做不好?杨氏做好了,她又怕杨氏在老太太跟前得意了把她的风光再给夺了。怪不得上回杨氏来问她怎么侍候老太太呢,怕是二太太不肯告诉她,她又是个认死理的,非要把事干好,结果二太太就把她给阴了。 二姐本来以为杨氏这样一来怎么着跟二太太也要生疏了,谁知没过几天,二太太似乎又把她给哄回来了,仍是把她亲手领到老太太那边,给老太太赔了不是,说上回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才会自作主张,下回一定不这么干了,您就原谅这么一回吧。 再往后看,杨氏丁点小事也要问过二太太才敢做决定,要是一时找不着人或者二太太没空,宁可拖着不办。 这让有那么一点想看好戏的二姐扼腕不已,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到了五月,吴家来信说顾氏怀孕了。二姐高兴得立刻让天虎送了礼物回去,然后掐着指头算到了孩子满月的时候她可以再回去一趟,只要那时段浩方不在家,她就敢带着孩子再跑回一次。 顾氏刚怀上,她就开始盘算回娘家要带的东西了。一连几天都兴致勃勃,恨不能明天早上起来顾氏就已经生了!连红花和张妈妈都知道她这几天心情好,几个孩子也更大胆了。 结果恰在这时段浩守又找上门来了,段浩方刚走没几天时他就找过来一次,二姐在屋里,让张妈妈出去跟他说段浩方出门访友了。 前几次他出去家里人都没怎么注意他到底去了多久,反正他又不去铺子上,大老爷管着铺子带着段浩方还要教昌兴,也算是没腾出手来‘关心’一下段浩方到底出去了几个月还是窝在屋里种蘑菇。一个浩凤,一个浩平他都是懒得管的,段浩方变成这样他求之不得呢。 可是现在大老爷倒下了,二老爷把铺子攥在手心里把段浩守挤出来了,他就有功夫时不时的过来找段浩方了。 二姐坐在屋里也有些不放心,听着张妈妈仍是拿那句‘访友’来打发段浩守,果然就听见他说:“半个月前他就去访友了,现在还没回来?” 他不信了,隔着窗户她能看到他伸着脖子往屋里张望,虽然知道他看不到,她还是往后躲了躲。 张妈妈翻来覆去就那句话,他也没有再过多纠缠,转身走了。 二姐觉得他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这件事。到了第二天就见他提着礼物又来了,却没有到这边来,而是去找段老爷了。 段浩守只是觉得段浩方在躲他。前些日子家里有人传说段浩方在大老爷病了以后,觉得跟着大房没前途就转到二老爷那边去了。他听了气得几乎就要立刻骂上门来,又想再给段浩方一个机会,让他再想想,要是他实在不肯听他的到铺子里去帮他,那到时再骂他不迟。 可是这一连半个多月的‘访友’让他阴暗了,他既想抓住段浩方背信忘恩的把柄,又不愿意像那些市井之人那样破口大骂,他就是要让段浩方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才好!要把他做的错事摆在他面前,让他羞愧后悔! 他就提了礼物去看段老爷,虽是小辈,可他却看不起这个三叔,觉得他不过是个没用的老头子罢了,现在也不出去干活,就靠家里养着他们这一大家子好几口人。 段浩守觉得是他在养着这些人,以后段老爷这一家子也是要靠他吃饭的。所以他来‘质问’段浩方的去向是理直气壮的,段老爷应该为儿子的这种行为感到‘难堪’,然后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他明事理,就应该立刻压着段浩方去大老爷床前赔罪。 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派头,段老爷却跟他云山雾罩的打太极,说自己年纪大了,早就不管家里的事了。说段浩方也大了,儿子都满地跑了,他干什么他这个当爹的也管不住了。哦,他做坏事了?我想他知道分寸的,浩守你误会了。哦,他屋里的婆子说他去访友了那必定就是去访友了,一去十几天?那也是有可能的嘛,我就知道他以前有几个朋友住得挺远的。哦,叫什么我这一时想不起来啊,回头我想起来了再告诉你。不过你也不用急嘛,等他回来让他去找你,到时你再教训他! 段浩守说什么都让段老爷轻松的挡了回来,一肚子火无处撒,憋得一张脸红红白白。 从上午说到中午,中午饭都没吃,他又不肯走,段老爷说先吃饭吧,吃完了再说。他就是不动,谁还能把他拉到桌上去?他摆明了是来找事的,段老爷一把老骨头,段浩平断了一只手,哪个都不是他的对手,再说真打起来了反倒难看。 段老爷看得出来段浩守这个人太死板,脾气还大,说不准他真的会打人,看他那个样子,要是真上了饭桌,说不定哪句话说得不合他的意,再喝二两酒,他能把桌子掀了。大老爷现在又管不了他,大房那边只剩下他那两个儿子,昌兴一见他胆子就吓没了,昌隆还是个小孩子。就是把二房的叫过来也是来看热闹的。段老爷思前想后,也不敢起来,就这么陪着段浩守说了一天,到了要吃晚饭了还不见他走,段老爷叹了口气,想着晚饭也吃不成了,结果人家走了!看着他走了,段老爷真觉得浑身都轻松多了。 段章氏过来扶他,他坐了一天,喝了一天的茶,骨头都是僵的。他顾不上吃饭,顾不上歇一会儿,让段章氏去叫二姐过来。 段章氏立刻就让婆子去,二姐没过来前她就先说:“是该好好问问她!我这个当娘的都不知道方儿去哪了!”段浩方每回临走前都是跟她说‘要出门一趟’,至于去哪里,去干什么她统统不知道。很明显二姐是知道的,她自然不服气。 段老爷皱眉骂她:“你知道什么?一会儿二姐来了你把嘴闭上!” 二姐很快过来了,她是知道段浩守在这里坐了一天的。一边心烦这人真是不识相,一边又怕段浩方出门做生意的事怕是要瞒不住了。就像老太爷和大老爷出去做生意,赚回来的钱是全家的一样,这下段浩方赚的钱只怕也要分给另两房了。 以前就他们这一个小家独得,现在要分的人可多了。 二姐现在很烦这种出了力还不讨好的事,这些人要是知道了段浩方出门是去做生意赚钱,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骂死都是轻的。 现在只能寄希望给老太爷了,她知道段浩方赚的钱有老太爷的一份,可能还是大份。不过这个希望也很渺茫,毕竟按她了解的老太爷,那段家整个家是最重要的。这事要是露出去,为了不让段家其他人闹起来,他们这一房吃亏是必然的。 段老爷叫她来却不是问段浩方在哪里,在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他一句都没提。二姐见他不问反而奇怪。 他是跟她交待怕段浩守这些日子还会来,让她不要一个人在屋里,最好跟魏玉贞或段章氏在一起。 “当着别人的面,想他不敢闹得太难看。等浩方回来就行了。”段老爷一脸疲态,却为她担忧。 二姐喃喃道:“……爹,我知道了。” “那行,你回去吧。”段老爷温和的笑着让她走了,出门前她回头看,见他像是累坏了那样已经闭上眼要睡了,连衣裳都顾不上脱了。 段老爷倒是一直对她都挺好的。 二姐的心小小的震动了下。 第 244 章 段家的事段浩方是不知道的,不过他现在也有一个难题了。 一个名叫‘段浩乡’的人找上门来了。乍一见面,那张跟大老爷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让他一下子傻眼了,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这事还要从之前说起。 有了老太爷的支持,段浩方就想大干一场。做生不如做熟,于是他又回到了南边,请了旧友喝了几次酒这人情就又捡起来了,上头没了老太爷和大老爷盯着,他也不像以前那么小打小闹,还要藏着掖着怕人知道,放开手脚后越玩越大,不如日进斗金也差不多了。他闯出了名声,自然就有人寻着找了过来。 来人姓段名浩乡,年岁不大,不足二十。段浩方听着下人说这人来打听过好几回,今天一早就来了,他心里嘀咕着就让请进来见见。人一进来,他就知道:坏了! 段浩乡进来就给他行了个大礼,他不敢让他拜下去,赶紧扶起来让了座。坐下了再仔细打量,见这男孩大约十五六岁左右,面目确实有些眼熟。他心里一个劲的喊天,那男孩却开门见山,一点客气话都没说就问他认识不认识大老爷。 段浩方记得这孩子跟他娘‘走失’的时候已经六七岁了,应该已经记事,瞒是瞒不过去的。他还要在这里做生意,要是不认他,日后让人翻出来可不会有好听话。于是便做恍然大悟状,上前一把拉起男孩上下打量,不住口的说“像!太像了!” 男孩还在发怔,段浩方已经按着他的肩道:“浩乡!你是五弟啊!” 这下轮到男孩变傻了,他趁此机会让人赶紧去男孩住的地方把他的东西搬过来,然后拉着他的手坐下把他这些年的事都给套了出来,等到晚上两人喝了个烂醉,他让人把这个新出炉的五弟扶回去歇着,自个坐在屋里长吁短叹起来。 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啊。 当年老太爷在荒郊野店里把这母子两个丢下,想着他们一个是女子,一个是小孩子,穿戴的又好,就算没让人拐了,也绝不会再跟上来。 哪知那个女子却是个能干的,她带着儿子在店里睡了一夜起来,见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个,虽然心慌,可也没有大呼小叫,而是立刻将身上的值钱衣裳换下来,扮作附近村落里走亲戚的妇人和孩子。她本就灵巧,不几日就能将这附近的乡音学个八九。她不敢离开,想着大老爷不见他们母子一定会再回来找,就带着儿子在店里住下,她帮着人洗衣做饭,钱财是一点也不敢露的。 住了几十天后,见马上就要过年,店也要关了,她没办法,就带着儿子又跑回当初老太爷和大老爷做生意的那个城里去了。 她并不笨,知道自己大概是跟儿子被大老爷给扔下了。可她心里仍然觉得大老爷就是不要自己,也会要儿子的。她知道他在家乡就一个儿子,听他说那儿子十分的不成才。他这把年纪再想要生孩子已经很难了,不管如何,哪怕是只让他认下儿子也是好的。 可她却不知道大老爷家乡到底是在哪里,只记得大概是从北边小镇出来的,家里是卖布的。可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段这个姓氏也不是什么少见的。怎么找大老爷让她犯了难。 于是她就在当初老太爷他们住的那条街后边租了间小屋,跟儿子一起住在那里。她身上的首饰都是好的,虽说大老爷带着行李箱子先走了,可是她的屋里还有两个小箱子放的是她随身的东西,里面也有一些金银。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寄在儿子身上了,只要儿子是好的,不愁大老爷不认他。所以下死劲的让儿子念书学习,她自己却省吃俭用,把钱都花在儿子身上了。她怕儿子日后回了段家让人瞧不起,就想方设法的要让儿子吃穿上都像个少爷,给他买丫头婆子小厮,事事让人侍候,不肯让他干一点活。还特意给他取名叫‘浩乡’,她听大老爷提过家里这一辈的孩子中间是‘浩’,‘乡’自然就是家乡了。她用这个名字来告诉男孩让他记住,他要回到他爹的家乡去,回到他的家乡去。 后来家里钱花完了,她宁肯自己出去给人洗衣服干活也不愿意让他出门做事。 这些年他们也一直想找大老爷,可是她一是不肯再去见以前认识的人,怕自己以前的事让儿子蒙羞,二是她现在也去不了那些酒楼之类的地方,毕竟没钱谁搭理她呢? 所以只能托人打听:北方人,姓段,家里做布的生意,挺有钱。 她托人打听就要花钱,有那南北两边跑的走货的愿意替她打听,一来一去就是一年半载的,有的没打听出来就实话跟她说了,有的却拿话吊着她,从她这里骗钱。一开始她手里有钱倒好说,后来钱花没了自然就没多少人愿意帮她去找人了。 前年这女人死了,男孩让他娘管得是出个门连东西南北都不认,除了念了一肚子书外别的什么都不会干,亏得他还有一个老妈子,一个丫头,一个小厮。三人签的都是死契,对他也算死心踏地。以前是婆子跟那女人一起洗衣裳接活养家,现在女人死了,婆子年纪大了,那小厮就出去给人干活,丫头在家洗衣裳外带侍候他。 段浩乡虽然人有些呆,可是运气不错。去年段浩方就回到这边来了,不过那次他就在这里留了不到一个月就又走了,等他走了以后,小厮才打听到有个北方来的姓段的老爷,就是以前住在前面那个大房子里的段家人,他赶紧回去跟段浩乡说,段浩乡就跺脚,哭道:“我找了一辈子爹,又错过了!” 他要死要活的,丫头婆子小厮就一起哄他,好不容易哄回来了,说既然‘段老爷’这次来了,那说不定还会来呢?下回他再来立刻就去找他! 这一等就等了一年多,那小厮和丫头每天去以前的段家买的那个院子那边看一眼,这回段浩方一回来他们就逮着人了!可是再一看,年纪对不上啊。 女人已经死了,她只跟段浩乡说他爹姓段,家里还有一个哥,一个爷爷,还有其他的几门亲戚。剩下的丫头婆子就更不知道了,回来商量了一下,都猜段浩方就是段浩乡那个‘大哥’。 要是来的是亲爹,那段浩乡扑上去也就认了,可这来的是‘大房’的儿子,婆子就道:“少爷,老婆子说句打脸的话,您是外边人生的,那位爷却是正经大房的儿子,你跟他就算不是仇人也差不多了……” 婆子的意思是说怕这个‘大哥’不认他这个外边生的。毕竟以前那女人跟段浩乡说过很多回,家里人也都知道。他们打的主意就是这个大房的儿子不中用,不成才,段浩乡回去才有活路。 段浩乡就是去跟他争家产的,想让人家对他有好脸那可难了。 段浩乡让那婆子一说给吓住了,他想那就不认了?可又不甘心,娘在的时候他不用操心钱的事,可娘一死他才知道自己家里是一点钱都没有。他用惯了好东西,这下可有点受不了,就盼着能认回亲爹好好享福呢。 丫头婆子小厮也不甘心啊,一堆人商量了几天都没商量出主意来,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段浩乡今天就登门了。 段浩方回屋想了一夜,这可真是个烫手的事啊。 大老爷要是还好好的,那把这个人往他面前一送就行了,偏偏他现在人事不醒,大房管事的是段浩守。这些年他也算认清这个大哥了。要是他把段浩乡往他面前送,他绝对会认,还会做出一副宽和大度的大哥样,可是心里绝对会记恨他的。 让他掂记着可不是什么好事,段浩方想起来就一个头变成三个大。 第 245 章 焦头烂额的段浩方把段浩乡的事写信告诉了二姐,第一次像一个无用的男人那样把事情推给了他的妻子。虽然有些鄙视自己的作法,可是也觉得新奇。好像头顶上的难题一下子消失了。他在觉得轻松的同时也想知道二姐会怎么解决段浩乡和大房之间的问题。 二姐收到信的时候正是段浩守再次找上门来,却被段浩平拖出去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实在是没事可做,听说他最近到铺子上去,连大掌柜都不肯搭理他了,这一定让心高气傲,自认为是段家未来当家人的段浩守非常不痛快。当然也十分的没有面子,毕竟他被人晾在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和客商看到后都会用嘲笑的眼光去看他。 他似乎把所有的不满都算在了段浩方的头上,认为是他不肯帮他的忙,落井下石才会让事情越变越糟。他来了以后总是会不停的说当初大老爷给了段浩方多少的帮助,而现在整个三房的人都忘掉了以前得到的好处,看到大房现在落入困境而袖手旁观。就算是对着段老爷也这样说个不停。 段老爷自持长辈的身份,不肯跟个小辈争吵,而且这种事就是吵起来也是让下人看笑话。所以他就让段浩平出来应付段浩守,让人意外的是两个人居然很合得来。 段浩平是高兴段浩守愿意出钱买来酒菜,两人可以一坐就喝一天,喝到月亮出来。而且段浩守不停的说段浩方的坏话,他听得爽快,又只要点头和附和就可以。段浩守却觉得段浩平是三房里唯一的头脑清醒又仗义的人,因为段老爷明显护着段浩方,他就对段浩平说这都是因为段浩平这个太诚实,不像段浩方那么狡猾阴险,所以才不会讨好人,连亲爹都向着段浩方。语气中十分的为段浩平的‘诚实’和‘忠厚’所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而不平。 段浩平如获知音,他在心里倒是笑得快不行了,等段浩守走了以后,他回到屋里跟魏玉贞说起来时也是笑得前仰后合。 “他居然说……哈哈哈哈!”对段浩守称赞他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因为他自认为跟诚实或忠厚并不沾边,他只是时运不济而已,只要老天爷帮他,他不会比段家任何一个人差,他也可以做一个很成功的商人,为段家赚很多的钱。 魏玉贞虽然坐在屋里,可是他们坐在外面喝酒时说的话她也能听到。段浩守说的时候她一直在摇头,以前虽然也不觉得大房的这个大哥有什么特别能干的地方,可是也没发现他居然是这么蠢的一个人。哪怕是初次见到段浩平的人也不会把他看成‘诚实’‘忠厚’的人,偏偏这个大哥就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从他的口气听,这并不是恭维话,而是他真的这么认为。 段浩平回屋跟她取笑段浩守时,她反倒说:“你看,他会不会找你去铺上啊?” 段浩守一直在找能够帮助他的人,他天天来找段浩方,可是看起来似乎对段浩方有着很大的怨恨,既然他觉得段浩平是个诚实的人,那么或许跟他说一说,段浩平也能到铺子上去呢? 这些年他们家都是跟着段浩方吃饭,除了老太爷发下来的那一点点钱以外,只有段浩方往家里拿钱。如果段浩平能到铺子上去,他们家就可以有更多的钱了。 她也想过得好一点,能有一点拿在自己手里的钱,而不是等着吃别人的剩饭。再说昌正也十四岁了,这孩子现在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会,如果他也能到铺子上去的话,说亲事时也能求到更好的人家的姑娘。 魏玉贞说的段浩平当然也想过,不过他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袖子就打消了念头。这样留在家里没什么,要是出门的话,一定会被人当成残废看的,还会被问起这是怎么回事,要是让外人知道他是因为赌钱败坏了家里的一间铺子的话,一定会更加被人看不起的。 他不想出去丢脸。 他道:“你别再说了!出去?别开玩笑了!人家是想找帮手的!不是找像我这样的!难道你要我去给他当小厮吗?跟在他的后头像个下人那样?” 他不善的看着魏玉贞,她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屋里安静下来,接着直到熄灯睡觉,两人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其实她是想说,哪怕像个下人,只要能赚钱回来,只要能让昌正有个好一点的前程,而不是一直闲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话,像个下人也没什么不好! 难道他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值得人尊敬的大老爷吗? 以前的魏玉贞对段浩平的不成才从来没有多想过,就像他说的,他只是没有机会而已,毕竟那时家里的事都是二房独占着。可是自从段浩方搬回来,两兄弟摆在一起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丈夫是多么的没用,不但没用,还特别爱摆着架子。这让她十分的看不起他,有好几次都想当面骂他: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连你兄弟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如果不服气的话,就出去赚钱回来啊!靠着吃家里的闲饭,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的男人,有什么用! 不过她害怕这样说的话,段浩平会打她,所以只敢在心里骂一骂。可是这样的想法已经越来越强烈了,这次段浩守明摆着欣赏他,哪怕他并没有这样的才能,可是这也是一个机会啊,难道他不应该抓住吗?他是个男人啊!难道就甘心一直在家里吃闲饭,让比自己小的弟弟养吗? 平时没事做时就说说段浩方的坏话,不管骂得再狠,你还不是比不上人家? 魏玉贞恨恨的翻身起来,披上衣服就出去了。段浩平在后面叫她:“都睡了,你起来干什么?” 她说:“我去孩子那边。” 然后她就到昌正的屋里,跟孩子挤在一张床上睡了。 这样没本事的丈夫,真讨厌。 第二天魏玉贞起来后带着孩子去二姐的屋里了,自从两边的关系有所缓和之后,她为了跟二姐更加亲近,也是为了让她更喜欢昌正,只要没事的时候就会带着孩子过来,让昌正跟昌伟和昌福玩,她则跟二姐坐在屋里闲聊,不到吃饭时绝不会走。 她进来的时候二姐手里正拿着信,红花也站在旁边,两人好像正在说话。因为这些天她常常过来,便觉得跟二姐十分亲近了,门口没人就自己进来了。当她看到屋里的情景时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掩饰反而笑着说:“啊呀!我来得不巧呢!是三弟的信吗?” 二姐笑了笑,把信收起来,让红花去倒茶来。她道:“嫂子快起来坐吧,别取笑我了。” 魏玉贞也不敢再纠缠这个事,坐下后见气氛有些不好,就更加热情的说笑,她还是有些怕二姐的,就对红花说:“今天怎么只有你在?青萝呢?” 张妈妈年纪大了,现在昌伟、昌福和昌圆三个孩子都交给她来管已经不行了,再说昌圆也大了,所以早上这时青萝都会跟张妈妈一起照顾孩子,这才让魏玉贞闯了进来。 红花抿着嘴笑道:“她啊,谁知道躲在哪里偷懒了?” 本来就是个借口,魏玉贞立刻顺着这根杆子爬下来,笑着说:“也就是遇上像二姐这样好心肠的主人家,你们才有这样的好日子过呢!换个人家,少不得要好好的骂你们一顿呢!” 她一边拍二姐的马屁,一边偷偷看她。 二姐适时露出个笑来,对红花说:“瞧瞧,二奶奶都看不过去了!” 红花连忙蹲了个福,笑着求饶。 昌正一来就跑到昌伟他们的屋里去了,这时也拉着昌伟跑过来。张妈妈和青萝都跟在后面,护着不让昌正拉着昌伟跑太快,免得摔倒了。 二姐跟昌正说了两句话就让他们到外屋去,让张妈妈拿点心来给他们吃。 昌正本来肯天天跟着魏玉贞过来陪昌伟这些在他眼中的‘小孩子’玩,就是为了二姐屋里的点心。见张妈妈把点心拿出来,立刻也不管昌伟和昌福在旁边,霸着盘子只顾自己吃起来。昌伟和昌福却根本也不跟他抢,见他吃得点心渣子乱喷,就坐得离他远了些。他们平常也不缺这点儿吃的,反倒觉得昌正的样子可笑。 魏玉贞看见昌正这样抢点心吃,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或不好的地方,反而笑着对二姐说:“瞧他们兄弟几个!玩得多好!”然后就说起了昌正,“我是真担心啊!他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不懂事。每天起了床就是只会玩,什么也不会干。他都十四了,过两年就该给他说亲事了,他这个样子哪一家的姑娘肯嫁他哦!” 她说来说去也就是想让二姐接话,说昌正这样下去是不行,或者哪怕她问一句昌正日后有什么打算都可以,她就能把话绕到请段浩方给昌正介绍个活干这上面去,哪知她绕来绕去,车轱辘话说了好几遍,都到吃中午饭了的时候了二姐还是没接腔,只是‘嗯’,‘是吗?’‘唉……’。她说得口都干了,只好带着昌正回去吃午饭,其实要是二姐说句客气话,留他们下来吃午饭的话,她也可以留下来的,哪知她连这句话都不说,一听她说‘我也该走了,这都该吃午饭了。’她就立刻叫道:张妈妈替我送送! 魏玉贞也知道二姐是在躲事,不想帮她的忙,她话都说得那么白了,就是个聋子也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这时她倒不由自主的想起段浩守的话来,气哼哼的想道:果然段浩方和二姐是夫妻两个,都一样! 等魏玉贞带着昌正走了,二姐才松了口气。她让青萝带着孩子们到别的屋去吃饭,赶紧把段浩方的信拿出来看,早上刚想看魏玉贞就闯进来了,想起来她还在生气呢。以前虽说段浩方也有送信回来,可这不年不节的突然送信,应该是有事了。 她心里也有点不安,将人都赶出去后将信打开,匆匆一目十行的扫过后,先是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段浩方出了事,也不是生意出了事,而是遇上了以前大老爷在外头的私生儿子。然后又犯了难,就跟段浩方不知道怎么办一样,她也为难了。 大老爷已经瘫了,连话都不会说了,这个孩子,大太太和段浩守能认吗? 第 246 章 二姐拿定了主意,这个事绝不能由他们捅出来。 人现在被段浩方留下了,她也不用非要立刻想出个办法。想到这里二姐反倒不着急了,人既然在段浩方那里,自然就该他去着急。她一个妇道人家,端的是头发长见识短,没有好主意也应该呀。 另外她也想看一看段浩方的好戏,想必这个段浩乡一定让他很头痛,不然也不会写出这么一封向她求教的信来,十几年来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一连几天她想起段浩方急得团团转就发笑,连张妈妈都说:奶奶这是有什么好事? 想起段浩方来信的事让魏玉贞看到了,二姐找了一天就拿着信去见了段老爷,毕竟人家儿子来信,她不好不瞒着爹娘不让知道。只是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段章氏,她总是阴阳怪气的,二姐也不乐意见。 比起段浩平,段老爷跟段浩方倒是栓在一根绳子上的,再说自从她发觉段老爷对她确实不错之后,打心眼里就觉得跟段老爷亲近了起来。 她一进屋,段老爷一见她就露出满脸的笑,她见了这笑才想起来为什么之前他对她的维护她总是视而不见,因为他对她巴结的不像个长辈。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谁知道是因为吴老爷手里有他的把柄呢? 爹要是早告诉她,她也不用在段家担惊受怕那么久。 二姐心里甜滋滋的,还是爹好。 她先跟段老爷说,段浩方在外面一切都好,不久就要回来了。 她不知道段老爷对段浩方出去做生意的事知道多少,所以话就说得含糊不清。之前她觉得段浩方是瞒着段老爷的,可是之前段浩守天天抓着段浩方出门不回的事说,段老爷那太极打得好,一点都没让段浩守给绕进去,什么话柄也没留下。事后也没见段老爷来问她,可是想想看,段浩方这出门不是第一回,段老爷要是一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问? 信藏在袖子里,她就想先探探段老爷的口风。要是他问家信的事,她就拿出来给他,他要是不问,她也不会提。 段老爷听她说起段浩方在外头的事,只是一直的点头说‘好’,别的一个字都没问。 二姐道:“前日他还送了信来。” 段老爷不说要看信,道:“你告诉他,在外头一切小心。跟他说家里没事,我和你娘都挺好的,让他别担心。” 二姐笑着答是,等了会儿不见段老爷说什么就道:“那爹,没事我先回去了。” 段老爷立刻抬手说:“你忙,你忙。平常多歇着点,有什么事就吩咐丫头。昌圆也够大了,你也不用事事都自己来。钱够不够用?” 二姐连声说‘够用,够用’,站起来要走又坐回来。段老爷对她也挺好的,她一时良心上有些过不去。说到底都是一家骨肉,难不成他还会害段浩方?哪怕她是个外人,段浩方可是他的亲儿子。她觉得自己跟防贼一样防着段老爷有些不合适。有心想把信拿出来给段老爷看看,可是又担心坏了段浩方的事,为难半天还是站起来走了,像逃似的,扔下句:“那爹你歇着吧,晚上我让张妈送两个菜过来。” 既然良心上过不去,平时就对他们好点吧。段章氏只是捎带的。 晚上张妈妈果然送了两道菜过来,段章氏见了撇嘴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说归说,不耽误吃。段老爷吃得也挺高兴,闻言扔过去一句:“那你就别吃!” 吃完了睡觉躺在床上,段老爷想起二姐临走前那副似乎有话说的样子,就想:难不成她有什么为难的事?是浩方在外面出什么事了? 段浩方出去的事他没多问,因为那是老太爷发话让他去的。现在对着这个儿子,段老爷竟然有些不敢过问的意思。 段老爷想了半夜也没想明白二姐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他猜来猜去的,最后在心底叹道:现在他管不了儿子了,他就是真在外面做了什么,他也没法说。 二姐回了信,家里的事儿子的事扯了一堆,最后才说:三爷,这个事我听您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段浩方接了信就笑了,二姐又把这个事给推回来了。这些日子他也想过了,大老爷反正是好不了了,就是把段浩乡带回去,他也不会突然好起来认了他,而老太爷那一关也不好过。 他把信放在桌上,让人把段浩乡叫了来。 之前他跟他说过写信回去先跟家里人说一下,然后再说带他回去的事。段浩乡一来看到桌上的信就很激动,坐下时看着段浩方就盼着他张口。 段浩方拍着信叹了两声,一脸愁容。段浩乡看他这个样子就以为信上写的是不认他的事,又怕又不敢问,半天才说:“三哥,是不是家里不让你带我回去……”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又让他娘养得从没出门见过人,其实心里一点主意都没有,娘在的时候听娘的,娘没了听婆子丫头的,现在见了段浩方,自然就听这个‘三哥’的。段浩方比他大十多岁,是他见的头一个亲人,要说他拿段浩方当个父辈看也差不多了。 段浩方见他掉泪赶紧说:“哭什么?有三哥在!快擦擦!”说着就给旁边的富贵使眼色,富贵本来就长得忠厚,人也实在,他过去用手在段浩乡脸上擦了两下,憨声道:“别哭,五爷,有三爷在呢!”在富贵的眼里,段浩方那就是无所不能的,有他这么一保证,段浩乡心就落了点。 段浩方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说:“我本来想,找着你了也是件喜事,写信回去让大伯知道了也高兴高兴,说不定这一高兴啊,他的病就好了……”说着他就上手揉眼,不一会儿眼圈就红了。 段浩乡的脸刷的就吓白了,哆嗦着探身问:“我爹……病了……?什么病?”这下眼泪可像是不要钱的哗哗向下掉了。段浩方对他再好,他真正的靠山却是大老爷,大老爷要是不好了,谁还管他啊? 段浩方捂着脸低着头,哽咽着说:“……大伯,都病了快一年了。”他双肩耸动,一副悲不可抑的样子。旁边的富贵早就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了,一边哭一边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擦。 段浩乡见这样知道是真的了,这下天都塌了。见他怔住了,段浩方就断断续续把大老爷病了的事给说了,什么病得都起不来啊,话也不会说了,人也不认识了。 段浩方‘哭诉’了半天,最后说:“大夫都说大伯好不了了,我却不信,我觉得大伯心里什么都清楚,他就是说不出来……”一边说一边接着低头拼命揉眼睛。可惜哭不出来。 幸好段浩乡早就哭得什么都看不清了,滑在地上嚎啕大哭着喊爹啊爹,儿子还没见着你呢。富贵是别人伤心,他也跟着伤心,一时屋里大放悲声,隔着门离得远都能听见。 等他哭得站都站不起来了,段浩方才过去扶他,把他按坐在那里,拍着他的肩道:“你放心,你是大伯的儿子,就是我的兄弟,认不认祖宗,我都认你!有我在,就不会亏待了你!” 段浩乡不住的点头,扯着段浩方的袖子哭得抬不起来头。段浩方拿了帕子给他擦泪,劝他不要太伤心。 “身体要紧,就是大伯在这里,也是想你好的。” 段浩乡哭得打嗝,抽噎着说想回去看看大老爷,哪怕不拜祖宗,也要在大老爷的床前磕个头。 段浩方迟疑了一下,这孩子就抓着他的袖子跪下来对他磕头,求个不停。他一咬牙,拉起他说:“应该的!包在我身上了!” 带段浩乡回去一次没什么,只要这傻孩子不非要认祖归宗,带他回去一百回,老太爷只怕都不会说一句。就当是个远道来的亲戚不就行了? 可是段浩乡现在说到底是个没根没梢的人,他娘已经死了,要想让他不回段家,只能想办法给他在这里安个家。 既然不能装不知道有这个人,那就看怎么把这个给瞒过去了。 段浩方就劝段浩乡在这里成亲。 “你成了亲回去,大伯看着知道你成亲了,心里才会高兴,不然你到现在,家不成业不就的,他看了不是更难过?大伯这些年对不起你,他就盼着你能好好的才能安心。我也是当爹的人啊。” 段浩乡稀里糊涂的,回去问跟他来的丫头婆子。段浩方早就跟那个婆子说过了,要是回段家,怕是不能带他们走,家里有人侍候啊。他们签的又是死契,只能把他们都卖了。 所以丫头婆子也害怕,可要是段浩乡在这里成了亲,至少新娘家是这里的人,那不就不用卖他们了?到时只要求一求段浩乡,算在新娘陪嫁的人里就行了。 所以他回来一问婆子,婆子就一个劲的说好,成亲是件好事啊,要不是太太死得早,她也是盼着你早日成家的。婆子一边说一边抹泪,把段浩乡也给惹哭了。 婆子道正好孝期过了,成了亲,欢欢喜喜的回去见老爷,他高兴,家里人也高兴,少爷,这样你回去了也不受气啊。 段浩乡结巴了,没敢跟婆子说大老爷病重,只怕回去也没法认。段浩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大老爷好不了,怕是就认不成,毕竟他娘已经死了,除了大老爷,没人认识他啊。 段浩方把他和老太爷都给隐去了,而段浩乡当时是跟着他娘住在大老爷的屋里,老太爷不待见他们娘俩,根本没见过,段浩乡自己也不记得。段浩方见段浩乡当初没认出他来,现在当然也不会说。 他让段浩方哄得也是糊涂了,段浩方还吓唬他,说你那几个下人就是盼着跟你享福才会对你这么实诚的,你是个当主子的,不能什么事都跟他说。你爹病的事就家里人知道,不然怕生意不好做,你也别告诉别人。 喜事很快就办了,段浩方特地挑的一个极为严苛的人家,家中就一个女儿,愿意出房子,男方等于是什么都不用带就行了。虽然没明说,可是跟招赘也差不多。那家人说了愿意把家里的东西都留给小两口,段浩方做为男方家人去谈亲事,说孩子家里已经没人了,娘死了,他一个小孩子他们也不放心,盼着二老平日多照顾。 那家人一听高兴极了,说没什么,都是自己家的孩子,他们也就一个女儿,就盼着小两口好好过,又说他家女儿最是温顺,德言妇工都是上好的。既然那男孩没了爹娘,他们老两口只会把他当自己孩子疼,绝不会嫌弃他的。 等那家人见了段浩乡,一见人品样貌都是好的,再一说话就更喜欢了,看得出来这孩子不是个深沉人,姑娘嫁给他不会受委屈。 快手快脚办了喜事,段浩方又等了几个月,等那姑娘有喜了才松了一口气。段浩乡这时来问他什么时候带着新娘回去让大老爷看看,他心道别说是新娘,就是亲娘,大老爷现在也看不见。 段浩乡说是不是等生了孩子,抱着孩子回去最好。而段浩方却觉得要是真带着新娘和孩子回去,那这事只怕就要闹大了,就对新娘家人说家中老人病重,想见孩子最后一面,他这就要带着段浩乡回去。 那家人本不想让段浩乡走,段浩方就说孩子都有了,只是回去让老人看一眼,也让家里人知道这孩子成了亲。好说歹说,那家人干脆派了两个家中老仆人跟着段浩乡回去,怎么去的怎么回来,连根头发都不能少。 段浩方看到这个心中大定,这家人倒是不会计较段浩乡是不是认祖归宗,他们就想抓着个能养老的顶门户的男人。有他们在,段浩乡就不可能回段家了。 他带着段浩乡起程,走之前把他身旁那三个下人都给卖了。段浩乡不明白,他就跟他说那三个下人知道他的来历:“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你现在成了亲,日后连孩子都有了,难不成还想让你的儿子也知道?卖了省心。” 段浩乡就不说话了,等人卖了他也确实松了口气,这下知道他是私生子的人都没了。他现在对回段家认亲这件事也不是特别热衷了,他现在住在媳妇家给他们买的房子里,吃喝穿用都由老丈人家给掏了,他过得挺好的。当初他想认回段家其实就是因为没人管他,现在既然有人管了,那认不认什么的也不重要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段浩方给他娶媳妇前跟他说了,让他别告诉岳家他是个私生子。不管认不认爹,他都是外面生的,娘还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他并不傻,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要是让岳家知道了这门亲事说不定就说不成了。他成亲后过了这几个月,岳家和媳妇都不知道他是私生子,他也乐得把这个事给忘了,可要是回了段家,段家上下都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他娘是哪里出来的人。 他现在觉得回段家已经不是什么好事了。 第 247 章 段浩方带着段浩乡回来,却没敢让他住在家里,而是在附近的旅店里租了个屋子。回来的一路上他也看明白了,那家人跟着回来的两个老仆根本不想让段浩乡回段家见大老爷,一直在不停的劝他回去。 出来不久,段浩乡这傻孩子就让那两个老仆给套出话来了。人家知道这不是去见什么没关系的亲戚老人,而是他的亲爹。虽然他还没说出自己是私生子的事,不过那两个老仆也都猜出来了。 一开始两人是吓了一跳,可是再一想,自己家的姑娘连孩子都怀上了,这个姑爷看着人也是好的,性子软和,相貌堂堂。再转念一想,只要他不认亲爹,那还不一颗心都放在姑娘身上?反正他也没别处可去了。 于是开始连轴转似的说服段浩乡不要再回去了,这时再见亲爹还有什么用呢?当年他能不认你,现在还会再认你吗?再说你娘都去世了。老爷和太太可是把你当亲儿子看的,你娶了姑娘,日后家里的东西都是留给你们小两口的。 段浩乡本来就没什么主心骨,渐渐的也让他们给说动了。可是他仍是坚持要见大老爷一面,给他磕个头,只当是全了他娘一辈子的心愿。 段浩方也知道这两人劝他的事,睁一眼闭一眼,乐见其成。等快要到家了,段浩乡也给说服了,他也算是松了一大口气。回来后安置好段浩乡就先去见了老太爷。 他算是把这个事处理得很好了。段浩乡已经成了亲,几乎就是入赘了,那家人世代都住在那里,绝对是故土难离。他们又只有一个女儿,狠不能死死抓住段浩乡好养老,是绝对不会放他回来的。 大老爷听到说居然隔了这么多年还能找回来,心里就不太舒服。虽然段浩方把这事给安排好了,他也觉得恶心。又听说人已经带回来了,想让他见一见大老爷,老太爷就骂道:“见?你大伯那个样,怎么见?别说那个野种,就是他亲儿子,他现在也认不出来!”骂完又骂段浩方,“你还把他带回来!” 当年老太爷能把那个穿金戴银的女人和一个小孩子扔下,就没盼着他们有什么好下场。能痛快点死了最好。所以他就觉得段浩方手段太轻,不够狠。 “还是年轻啊……”他说完,站起来蹒跚的回里屋去了,把段浩方一个人扔下。 虽然老太爷没再说什么,可是段浩方也明白他是答应让段浩乡见大老爷了,而且这个事他还会安排好。这可比他一个人费劲好多了。 这次算是他将了老太爷一下。他也知道老太爷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他自认做不了。 他回屋时二姐吓了一跳。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事先也没送个信!”她迎上来说,打量了几眼,见他满面灰尘,衣裳鞋子都是脏的就知道这是一路赶回来的。 她赶紧小声问她:“那个事怎么样了?”他这么突然回来,难不成那个‘五弟’出事了? 他面带笑意的冷哼道:“那个事是什么事?”他信上是怎么说的,她原样又给他送回来,就这么让他一个人着急? 等换了衣裳洗漱过后,他也把段浩乡的事大概都告诉她了。 他躺在炕上打了个大哈欠说:“等过几日看怎么找机会让他进来见大伯一面,这个事就算完了。” 二姐看看天,抱着他换下的衣裳坐在他旁边说:“你一会儿还要不要出去?” 他嗯了声草草点了个头,往里一翻闭上眼睛睡了。 二姐轻手轻脚的出去,让张妈妈和红花都小点声。张妈妈问:“三爷怎么突然回来了?” 二姐也不知道怎么说,结巴了一下道:“前面我写信告诉他顾氏怀了孩子,不是听说快生了吗?他大概是为这个回来的吧。” 家里现在实在没什么事,人回来了,不止张妈问,外面的人也会问。这个理由虽然不算最好,也还过得去。 等到太阳快落了他就起来了,穿了衣裳就要出去。二姐跟上他道:“别在外头喝太多,安排好了就回来吧。”然后又小声告诉他,“最近大哥可是天天来找你,今天你回来,他必定还会再来。你别在外头太久。” 段浩方答应着出去了,直接去了段浩乡住的旅店,问一声住得怎么样,吃得如何,习惯不习惯,又叫了酒菜陪他吃了两口,然后就告辞回来了。段浩乡送他到门口,近乡情怯,他很想知道段家的人知道不知道他来,对他有没有什么说法? 段浩方糊弄过去,让他放心,他都安排好了,让他等着就是。 回来后就见段浩守果然在等着他,奇怪的是旁边还有段浩平,两人似乎还挺好的。段浩方笑着过去,道让大哥久等了,都是弟弟不好,先自罚三杯! 段浩守就问他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旁边还有段浩平在帮腔,两人一搭一唱的。 “老三,你可不是头一回出去了吧?总是这么一出去就三五个月不回来的,要不是二弟说起,我都不知道!你有什么事瞒着你大哥我啊?” 段浩守一上来就直接问了,一点遮掩都没有。段浩平在旁边坐着笑,嘴里发苦。这话不是连他也得罪段浩方了?段浩守倒是能拍拍屁股走个干净,他可是还要靠段浩方吃饭的。 这人啊,真不是个东西! 段浩平心里骂段浩守嘴上没把门的,见段浩方看他,立刻敬过去一杯酒,然后就不管这两人说什么,打定主意先把自己灌翻,这样他们闹成什么样都跟他无关了。 段浩守是来兴师问罪的,他猜段浩方是干私活去了。大概是从大老爷不让他上铺子去,他就偷偷跑出去做生意了,以前这种事他也常干,不知道瞒着家里人赚了多少钱了! 哼!等我告诉爷爷,看你怎么办! 段浩守先是想当着全家人的面把段浩方这个短给揭出来,毕竟他这样做可是瞒着全家人的,这钱不能让他一个人私吞了,还要当着全家人的面罚他,这个风气不能涨。 然后他又一想,要是真当着全家人的面让段浩方把钱都交出来,那占了这个便宜的是现在管家又管铺子的二房,他们这个大房却没多少好处。 倒不如用这个事威胁段浩方,让他把好处给大房,他就替他在家里打掩护,还可以跟着掺一脚,只要有钱,铺子早晚他会从二房手里夺回来!这个家还是他们大房说了算! 段浩守打着这个主意,先是半真半假的责备段浩方太过分,瞒着全家人赚私钱,做出这种事简直就是不孝子孙!要是老太爷知道了,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段浩方知道还有下文,果然喝到后半夜听他说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只是现在家里的事都让二伯霸着,要是我当家,你在我手下,我必定会让你一展所长! 段浩方赶紧说谢谢大哥,还是大哥了解我,一脸得遇知音的感动样子。 段浩守就说这个事有我替你兜着,就先饶了你这一回,你放心,这个事除了我,家里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说到这里,段浩方要是识趣,就该主动交出他赚的私钱让他这个大哥处置,以示他的悔改和投靠他的决心。 可是他等着等着,段浩方除了抓着他的手说大哥大哥你真好以外,一句都没提钱的事。 段浩守急了,生气了,沉下脸道:“老三!我看你是没有悔意!是死性不改!” 段浩方连忙说大哥怎么这么说呢?弟弟真是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以后弟弟再也不敢了!明天就把钱交给爷爷! 你!你这个……! 段浩守气得直哆嗦,指着段浩方说不出话来,最后怒冲冲站起来,一甩袖子走了。 段浩平早就装醉,枕着手臂趴在桌上,戏看到这里,憋着一肚子笑却不敢动。 段浩方慢吞吞追着段浩守出去,到底也没追上,等他回来,段浩平也早溜回屋了。他一个人坐在桌前,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啧道:“兑水了,呸!” 第 248 章 在这天,老太爷突然对老太太说:这么多年你辛苦了,为了慰劳你,下个月十五,我请你去看戏,全家都去。 老太太感动的稀里哗啦的,要做新衣裳,要打新首饰,还让大太太、二太太、段章氏,以及各房小辈在那一天都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老太爷大手笔的包下了戏园子一天,不但让老太太带着全家去,还请了一些朋友,分内外两场,女眷们在内院听戏,男人们在外院听戏。 二姐知道这是段浩方玩的把戏,这钱还是他掏的呢。老太爷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对他把段浩乡带回来不满,故意罚他掏钱。 全家大小,连昌伟这些孩子都去了。一大早,租了外面的轿子和车,浩浩荡荡的往戏园子去,中午饭就在酒楼里吃,吃完接着听戏。 段浩方是吃完午饭才偷溜出来的,早上他根本走不开,因为是他掏钱,安排午饭接待客人什么的都成了他的事。 他先去旅店把段浩乡接出来,那家的两个老仆还想跟着去,他当然不肯。怎么能让这些人知道段家住在哪里呢?说了半天,几乎要吵起来才把段浩乡带出来,坐上车到了段家。从后角门进去,因为全家的老爷太太都去了,下人们也只是留了几个在前面看门,后面的人他让二姐调开了。 大房的院子里是董芳云安排的人等着接他们进去。这个事大房也就董芳云知道,二姐说要告诉董芳云时,段浩方还不明白。 二姐道:“大伯那个样,谁知道还有几年活头?这个家里不能就你一个人知道五弟。”老太爷明摆着是不认的,董芳云这人心好,她就是知道了也起不了歪心。就当是给段浩乡留下点人情。 他领着段浩乡钻进大老爷的屋子,因为董芳云知道他们今天要来,特意给大老爷收拾了一下。不过人已经躺了快两年了,再干净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之前大太太还盼着他能好起来,两年下来再也不这么想了。 大老爷整个人不像胖的,倒像肿的,虽然是躺在那里,人却像是在用劲,半僵着,躺也躺不平的样子。眼睛半睁着,却不像能看见东西,嘴歪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洇湿了领子下面一大块。 屋里的东西也旧了,虽然看着是打扫过的,却看得出来这屋子已经很久都没人进来,也没人关心了。 段浩乡一进来就哭了,跪在大老爷床前小声叫道:“爹!爹!我是饼儿!我是饼儿啊!” 饼儿。小时候他刚生下来,他娘说叫饼儿,这辈子都饿不着,肉饼、烙饼、芝麻饼,娘的饼儿吃得饱饱的,肚儿圆圆的。 大老爷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没听懂。 段浩乡抓着他的手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上气,不停的说他的事,娘交待他的事,让他回来找爹,回段家,还有他上学念书,学好学问了,他小时候习字,娘跟他说等他学问好了,他爹就来接他了,就来接他和娘回家了、 “我从小……一天都没忘……”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想什么,以前以为等他见着爹了,那就一切都好了。可是现在爹在眼前了,他才发现那是不可能的,眼前的爹连他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可能让他过上好日子? 段浩方在外头,听着里面段浩乡哭得结巴,哭得倒气,哭得连话都说不清,翻过来翻过去就是那么几句却说个没完。 他心里也不好受,不管他说得再多,大老爷也没法跟他说一句。 直到外面太阳快落了,他才进来拉他道:“走吧,走吧,也见着了,走吧。” 段浩乡抓着大老爷放在被外的手摇晃:“爹!你应我一声!你应我一声啊!爹!”他几乎就是在嘶喊了。 段浩方小心翼翼的看看院外,再拉他,急道:“来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走吧!再不走让人撞见了就没法说了!你也想想你的媳妇!你不想回去了?她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段浩乡这才拼命收了声,大喘了几口气定下了神,再凑近大老爷说:“爹,我还没跟你说呢,我娶了媳妇了!她叫小芙,她怀了我的孩子,爹,你就要有孙子了!”他又哭了一通,狠下心抽出手要给大老爷磕头,磕完头他就要走了。 就在这时,大老爷抓紧了他的手! 他抽没抽出来,一下子傻了!怔着瞪向躺在那里的大老爷! 段浩方也傻了,大老爷明白?知道? “爹?我来了!我娘给我起名叫浩乡!她让我记着要回家乡!要回来找您!爹!”段浩乡扑了过去。 大老爷眼角滑下两行浊泪,虽然没表情,可是眼泪却不停的掉下来,他哆嗦着嘴唇,啊啊的叫着,一声比一声响,眼睛发亮。可是他却连扭一扭头都办不到。 段浩乡扑到他身上,抓着他喊爹,撕心裂肺。 段浩方只愣了一会儿,再看外面的天已经越来越暗了,家里人随时有可能回来!不能再拖了!他上前抓住段浩乡往外拉,伏身在大老爷耳边说:“大伯!大伯你放心!浩乡就是我的亲弟弟!有我一口吃的就忘不了他!我在南边会照顾他的!你放心!你放心吧!” 大老爷的两颗眼珠子就跟着段浩乡,死死看着他被段浩方拉出去。 他的儿子,他的儿子,饼儿,叫浩乡,回来了,回来了…… 像做贼一样,段浩方拉着段浩乡从段家一路小跑出来上了车,等出了段家门,段浩乡像是松了一口气般,他觉得从段家出来后,人就轻松多了。 他完成了娘的心愿,他见过爹了,以后他就可以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了。 他对段浩方说:“三哥,你的大恩我这辈子都会记在心里的!” 段浩方的心里却不平静,他没想到瘫了两年,连大太太和段浩守都认不出的大老爷会记出段浩乡。 把段浩乡送回旅店,他们居然是迫不及待的就要回去。两个老仆说姑娘怕是要生了,姑爷不在可不好。 段浩乡把这辈子最大的心事放下,整个人像卸掉了身上的大石,现在他心里都是自己的媳妇和将要出生的孩子,归心似箭。 段浩方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道:“不如再留几天,再跟大伯见一面。” 难得他能认出段浩乡,若是能多见见,说不定他人也能好起来。 段浩乡却不肯。像个贼一样溜进段家,第一次是因为想见爹,他也顾不上多想。可是再来一回他就不愿意了,要是真撞见了人,让人揪住问出来,他这个私生子不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吗? 他摇摇头说:“见过了,我的心事也就了了,再见也没什么用了。这辈子我都记得我爹,回头见了我娘,我也算对得起她了。” 既然他不想再见,段浩方也不能勉强他。第二天他再去,他们已经退房走人了。 之后,他找了个机会,借着去找段浩守的借口又去看了大老爷,他握着大老爷的手小声说了两句话:“大伯,浩乡走了。你放心,他在南边有我照顾着,不会有事的。” 在那之后大老爷并没有再表现出认出什么人,所以他说完,尽了自己的心意就要走了。可是手上却感觉到大老爷拉了他一下,虽然他的手没什么劲,可是确实拉住了他。 他赶紧低头看,见大老爷眼含泪光,冲着他几不可查的点了下头。他立刻回身握着大老爷的手说:“大伯!你放心!我会照顾浩乡的!下回,我再带他回来看你!下回,他就有孩子了!” 说着他的眼眶也热了,大老爷仍是没有表情没有动,可是他觉得他看到大老爷笑了一下。 他什么都明白。 第 249 章 一大早,天还没亮,红花他们家的门就咚咚咚的让人敲个不停。 “来了!谁啊这么一大早的?”宝贵打着哈欠,一边裹紧棉袄一边往大门走。现在天亮得晚,这个时候也该起来了。就是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一大早就来叫门。 吱哑一声他拉开门,见门外是个挽着包袱、抱着孩子的高壮妇人,看着脸熟。 “你是……?”他打量了几眼,好像见过…… “宝贵大哥!”这妇人很爽快的笑着招呼他,她一叫人,他就想起来了! “七斤?哟!这可有两年多没见了!都快认不出来了!”宝贵伸头往屋里喊,“红花!红花!七斤来了!”一边转头对她说,“快进来!快进来!” 七斤抱着孩子大步跨进来,就着屋里的灯,宝贵看得更清楚了,也怪不得他认不出来,这人跟两年前比可真是老得多了。几年前七斤没嫁人时,他去找红花见过她几次,后来听说她嫁了人,三奶奶就让她先去生孩子,生了孩子再回来。结果她刚嫁人时跟红花还有来往,后来似乎是一直没生孩子才渐渐断了消息。 红花还曾经在他面前为她发愁,女人生不出孩子来,就是她后头有三爷和三奶奶护着也不行啊。 看她今天抱着孩子过来,看来是没事了。 红花在听到宝贵的声音时就胡乱披上棉袄往外跑,鞋都只穿了一只,掀开门帘子往外一站,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就看到七斤抱着孩子挽着包袱站在门前,要笑,一咧嘴却是眼泪先滑出来。 “红花姐……”七斤哽咽的喊道。 红花眼中含泪的大骂道:“你个死丫头!这么长时间连个消息也不送过来!”宝贵关上门过来劝,“好了,好了,就要过年了,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好不容易七斤妹子来了,还不快请人家屋里坐着去?” 红花推他去烧水做饭,然后转身接过七斤怀里的孩子说:“这是你儿子吧?看着还不到一岁?叫姨!”一边说一边拉着她进屋。 里屋烧着大炕,炕上还有两个光屁股的男孩,一个大些,有七八岁,一个小些,刚四五岁的样子,都已经醒了,正撅着屁股在炕上打闹。 红花把七斤胳膊里的包袱拿下来放到炕桌上,拉她坐下才回身在两个小子的屁股上一人给了一下脆的,骂道:“起来了就赶紧穿衣服!想生病吃苦药是不是!” 七斤把她的儿子放在炕上,解开他身上裹着的小被子让孩子透透气,看看尿布脏了没。听见红花骂孩子就抬头劝道:“别吵,别吵。”然后就站起来去帮红花给孩子穿衣裳。 红花推她坐回去,又快手给她倒了碗茶,手在铜壶上试了下说:“还是温的,你先喝两口润润嗓子,路上累了吧?一会儿吃了饭,我带你去见三奶奶。”那边大的已经自己穿好了,虽然棉袄裹乱了,腰带也系歪了,可是好歹也算把衣裳裤子都给套在身上了。他穿好了转头就去给弟弟穿,小弟弟张着两只手站在炕上,哥哥说伸手他就乖乖伸手。 红花见两个小的能自己照顾自己就开始叠被子,收拾了好支桌子。七斤听到要去见二姐,心中打起鼓来,握着杯子也不喝,眼睛跟着红花转来转去的,半天才说:“红花姐,我想回去侍候奶奶。” 她心里其实没底,几年前她出门时,二姐说让她先顾着自己的日子,等生了儿子想回来还回来。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也不知道二姐还要不要她。 红花跪在炕上抱着被子往墙角柜子上摞,头都不回的说:“你要是不想回去,我才要打你呢!”七斤听了她这话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脸上有笑模样了,她赶紧把水喝完,撸起袖子帮着红花把被子摞起来,把炕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然后支好桌子。 外头宝贵在那里喊:“饭好了!过来端!” 她跟着红花出来,见红花的两个儿子站在墙角,解开裤腰带拿着小鸡鸡腆着肚子撒尿,还比谁撒得高。 红花一见气得脱下鞋就要砸过去,骂道:“说过你们多少回了!不许在外头把肚子露出来!回头着凉拉稀,喝苦药灌死你们!” 两个小的嗷嗷叫着跑到灶下,躲在他们爷爷的背后,老头子正蹲在地上拿根柴禾捅灶眼,见两个孙子跑到他身边,笑呵呵的说:“不怕,不怕,有爷爷在呢!” 红花带着七斤进来,听见了就说:“爹,你别老惯着他们!都不成样子了!”一边说一边瞪着躲在人后的两个儿子。 老头子笑着护孙子,说:“他们还小,小孩子火气旺,没事。” 宝贵把稀饭盛到碗里,把馒头捡出来,再把咸菜拿出来,催道:“一大早的事多!让这两个小的出去!别在这里添乱!” 老爷子一手拉一个,把小孙子带出去了。 “跟爷爷走,爷爷带你们去吃糖包包。”两个小的撒欢,“嗷!嗷!吃糖包!” 红花端着早饭和七斤回屋里吃,宝贵见他爹真打算带着孩子出去吃,扬声喊了句:“爹!你身上带钱了没?别只让这两个小的吃!你也在外头吃了再回来吧!别再省着那点钱,回来吃剩的!” 老头子摆摆手,也不知道听到没。 宝贵在灶下随便吃了点就出去了,要走前在院子里喊了声:“红花,我先过去了!一会儿你别锁门,爹带着孩子出去了!” 屋里的红花支着身子高声应道:“我知道了!你走吧!”听见大门响了声才又坐下来,一边让七斤吃,一边说:“快吃。” 两个边吃边聊,七斤把这两年的事都跟红花说了。 “那家人,哼!要不是瞧着三奶奶和三爷的面子,只怕早就不想要我了!不就是怕我生不出儿子吗?姑奶奶我生出来也不给你家带!等着瞧!我就不让我儿子认他奶奶!”七斤像是恨极了,咬着牙骂道。 红花也把米妹的事给她说了。“她比你有福,刚嫁过去一年就怀了,头一胎生下来是个丫头,第二胎才是儿子。就是精不够!刚怀上就让她男人的嫂子过来求着三奶奶把身契给赎回去了。活脱脱就是个白眼狼!她也不想想看!三奶奶就缺她那点赎身的钱?从她进吴家就没亏待过她!要不是太太和姑娘心慈,早不知道死在哪个山沟沟里了!赎身钱一分没多要她的,奶奶还给了她不少东西,够买十个八个她了!她进吴家时才十四,好吃好喝的养了她十年,正是用着她的时候,她过舒服了就跑了!” 红花想起来就生气,七斤劝她说:“好了,别为那种人生气!其实我早看明白了,我们这种丫头算什么啊?街上一抓一大把,要不是后头有三奶奶护着……”她压低声音,凑近红花说:“婆家会拿我们当回事?”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 这话红花信,当初她生不出孩子来时,就是因为她还在二姐屋里干活,宝贵他爹才不敢太过分的。 她舒了口气,点头道:“就是这个理。要说三奶奶想要什么样的丫头买不来?她能记着咱们,是咱们的福气!”米妹生了女儿后,虽然婆家人没说她什么,可是她也过了一段不那么舒服的日子。生了孩子躺都不敢躺,当天就下床做饭干活了,别说坐月子了,连喂孩子吃奶都要赶紧回屋喂完赶紧再出来干活。等她生了第二个孩子,幸亏这回是个儿子了,可是她丈夫的弟弟也长大了,想找个活干,好说媳妇。她男人家有三个儿子,就她的丈夫和大哥有活干,爹娘都有病,不说吃药,干活赚钱是不行的,家里又添了几张嘴,还要给小弟弟攒钱娶媳妇,一下子家底都给掏空了。她这时又想起二姐来,带着东西过来看红花,想请她在二姐面前说情,她想回去做个婆子,还想跟二姐讨个人情,给她的小叔子也找个事干。 红花把她拦在大门外,抓着她的东西就给扔出去了,兜头啐了她一脸。 “这会儿你想起奶奶来了?白眼狼!滚!!” 说了一通叹了一通,红花见外面天也不早了,收拾了碗筷就拉着七斤去见二姐。 走到半路,见前头站着一男一女。七斤要拉着红花避开,红花却站住仔细看了看说:“好像是青萝。” 她一说红花也站住了,走近点看,拦在青萝前面的男人是天虎。瞧他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不知道在跟青萝说什么。 红花拉着七斤轻手轻脚的闪到暗处,就听见前面不远处青萝冷冰冰的说:“你让开。” 天虎就笑,不让。 红花和七斤勾着头看,看见青萝见他不让路就绕开他走,他长脚一伸,又挡在她前头。青萝看着是气得人都隐隐发抖,天虎还是笑嘻嘻的挡着她的路。 红花捂着嘴笑,拉着七斤从另一条路走了。 七斤也看出来了,惊喜的问她:“这两个是……” 红花摆手说:“三奶奶说了,让咱们都装不知道。”都不愿意瞧着青萝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天虎看着是不正经,可为了青萝也是干等了这么多年不娶媳妇。青萝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可他就是能缠上来。连张妈妈都说一个锅配一个盖,也就天虎这样的能制住青萝。 青萝其实也不是不愿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松这个口。早几年前天虎他爹,他弟弟都穿上了她做的衣裳,连桂花都有,就是不给天虎做。 红花笑道:“三奶奶说了,要是今年天虎还不能让青萝答应,她就作主了。”说笑着两人进了三房的院子,张妈妈现在年纪大了早上醒得早,正把一盆水泼在院子外头,看见红花后头跟着个人进来就眯着眼睛问:“这是谁啊?” 七斤还有些胆怯,走近扶着张妈妈说:“张妈,是我,七斤啊!” 张妈妈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喜道:“是七斤啊!你个丫头可算肯回来看看了!这是你的孩子?把孩子给我,你进屋去见奶奶吧。”说着她就从七斤怀里把孩子抱过来,逗着说:“小家伙也不认生啊,是个有福气的!” 在屋里二姐正坐着梳头,段浩方还没起来,她过去叫他:“快起来!一会儿就要走了!”硬是把他从被子里拽出来,把衣裳往他怀里一扔,说:“快点,咱们还要先去跟爷爷说一声呢。” 昨天晚上他跟段老爷和段浩平喝到半夜,这会儿觉得屋子都是歪的。 “要不咱们下午再走吧,我这样上了车一会儿就该吐了。”他慢吞吞把衣裳往身上穿,说道。 二姐对着镜子照,不当一回事的说:“就是下午走,你坐在车上还是会吐的。都知道今天要走昨天晚上还喝到半夜!活该!” 段浩方一边穿鞋一边懒洋洋的笑:“那不是二哥说要先祝贺敬泰的好事嘛,他不能去,就先拉着我喝了呗。” 二姐过来夺了他手里的鞋蹲下给他穿,没好气道:“那你就照死里喝?你还能不知道二哥那个人?他就是想喝酒了!别说是敬泰的儿子满月,就是天上的月亮是圆的,他都能找出个借口喝酒!” 段浩方噗哧笑了,段浩平自己舍不得出酒钱,就找这个找那个借着各种理由喝酒,拖着别人请客。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是抓着段浩守,可是前一段他跟段浩守在老太爷面前闹翻了,段浩守就不来了,他抓不着人,肚子里的酒虫怕是早就叫翻天了。 因为他不肯把在外面跑生意赚来的钱给段浩守,他还是在老太爷面前把他给告了。老太爷趁机就说日后段家的铺子没段浩方的份——是只没他一个人的份,可不是没三房的份,还让他把这段时间赚的钱都交出来,然后就说:“日后你是赚是赔,都是你一个人的事!别想着家里会替你撑腰!你既然这么能耐,日后我的房子、铺子和地就都没你的份!你就是在外头饿死了,也别回来哭!”老太爷当着段浩守的面这么跟段浩方说的。 段浩方跪下哭得昏天暗地,然后走了。 段浩守却傻了。这家里的房子、铺子、地,只要不分家,那本来就没段浩方的份啊。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再说什么叫段浩方日后饿死都不关段家的事?那他老婆呢?他的儿子呢? 他这么问,老太爷瞪他,骂道:“关昌伟他们几个什么事?我还没咽气呢!你就想把家给分了?你就不管我的重孙子了?” 段浩守连忙跪下说不敢,等老太爷走了他才想明白。原来确实是‘段浩方’饿死不关段家的事,他的老婆儿子饿死了还是关段家的事的。 这、这叫什么事?这能叫罚他? 一下子把段浩守给气得几个月脸都是黑的。 段浩方回来也挺生气的,他赚的钱本来就是老太爷拿大头,这下可好,剩下的也让他给拿干净了。他一生气,就说要带着二姐和孩子回去参加敬泰儿子的满月,家里也快过年了,算上路上的时间,要想在过年前赶回来是非常急的。 老太爷得了好处心里高兴,不但没生气,还送了大礼,叫二姐好好在娘家玩几天。二老爷本来想趁机给段浩方小两口垫个砖,见老太爷这样立刻转了口风,也送了大礼来,笑眯眯的说二姐的弟弟是个好孩子,替他带声好啊。 七斤跟着红花进来,二姐一时没认出来,倒是段浩方先认出来,笑道:“这不是七斤吗?来看你们奶奶的?” 二姐看着像是比她大了一辈的七斤,捂着嘴眼圈就红了。 七斤也哭了,流着泪跪下给二姐磕了个头:“姑娘,我回来侍候你了。” 红花从屋里出来,躲到了昌伟他们的屋里,见张妈妈正给七斤的儿子换上昌圆小时候的小棉袄,这么一打扮看着跟个年娃娃似的可爱,昌伟和昌福都记得昌圆小时候的样子,看见小孩子都觉得好玩就围在一旁,倒是昌圆,似乎觉得这小子抢了自己的东西,伸手就揪小孩的耳朵,红花笑着握着他的手把他拉到怀里抱着。 天亮了,二姐和段浩方吃了早饭,让张妈妈和红花照顾几个小的吃饭,对刚回来脸还是红的青萝说:“你给七斤找两件衣裳换了,一会儿咱们一起走,先让她穿我的旧衣。”青萝她们几个都没多的衣裳,也就二姐的衣裳多,七斤回来只带了一个包袱,回吴家是贺敬泰儿子的满月,她的衣裳都不合适。 等见过了老太爷,几人就上了车往吴家屯去。路上走得快,人少车稀,地也都冻硬了,十天后到了吴家屯。虽然是冬天,村里也是喜气洋洋的。敬泰二十多了才得了第一个儿子,吴大山高兴,沿着村里那条大路摆了上百桌的席请全村的人。 二姐抱着刚满月的小家伙坐在吴冯氏的屋里,在小家伙的脸上亲了一口又一口,吴冯氏也是高兴得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了,拉着小家伙的手轻轻摇晃着逗他。 “孩子起名了吗?”二姐问。 吴冯氏道:“没呢,你爹哪个都不满意,起了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了,这都要抱出去见人了,再没个名字可就不行了。我就看他还能怎么折腾!” 说着敬泰进来了,裹着外面的一团冷气跑进来,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对着二姐怀里的他儿子就是狠狠一口! 小家伙哇的一声哭出来,干嚎不见掉泪。 二姐看着立刻上手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下,骂道:“有你这样当爹的没?”她刚才可看见了!这小子不是在他儿子脸上亲了一口!是咬了一口! 敬泰嘿嘿笑着跳开,说:“我看他脸胖嘟嘟的就忍不住想咬!” “你个混小子!”吴冯氏扭头四处在炕上找东西打他。 他嘻嘻哈哈的笑着跑出去了,外头都是人,他也是找着个空就溜进来看一眼儿子再出去。 等敬泰出去了,二姐小声问吴冯氏:“敬齐那边是不是也该准备了?”敬泰儿子都生了,敬齐也快三十了,再不给他娶媳妇可就该让外人说闲话了。 吴冯氏眯着眼睛点了点头说:“我都安排好了,人都相看过了。等到开了春就给他办喜事。” 敬泰的儿子起名叫世生,吴世生。 段浩方和二姐在吴家住了五天就要走,就这也怕赶不上在年前回到段家。这两年二姐回来的多,吴冯氏也不多留他们了,收拾了东西就让他们明天一早走。 晚上躺在吴家的炕上,段浩方看着睡在他旁边的二姐,隔壁屋里就是他们的三个儿子。二姐现在越来越不怕他了,什么话都敢说,脾气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燥,有时能把他给顶得上不来气,说要回娘家,套上车就走。 要说他觉得是以前的二姐好,还是现在的二姐好,那当然是以前那个以他为天,事事以他为先,一点意见都没有的小女人更合他的心意。 但这个是‘老婆’。 他苦笑,老婆再不好,那也是老婆。 二姐翻了个身,炕烧得太热,她卷着被子,腿伸出来,整个人都快露在外面了。段浩方给她把被子重新盖好,想起以前见过的她的那个四舅舅,穿着官靴的四舅舅,那拉车的马都是官马,那份气派,都不是县官老爷那种的人家能养出来的。 要是在十年前,他只怕会激动死,没想到二姐她娘居然还有那么大个靠山。 现在嘛…… 他给她掖了掖被子角,她嫌热,又把手伸出来了,他伸手一摸,她的脖子上都是汗,干脆把压在被子上头的那床被子拿下去,这么热的炕盖一床也够了。 现在,他却没那个劲了。 二姐是他的媳妇,是他儿子的娘,是跟他盖一个被子的女人,这就够了。 他见她不再踢被子,挨着她躺好,闭上眼睛睡着了。 明天,就该回家了。 ——完—— (每日更新精彩耽美小说,敬请关注:http://www.256zww.com/ 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