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女配的咸鱼生活》 作者:山阮 简介: 孟闻秋身为当红女顶流,一朝穿进了黑粉写的书里。 书里的她,空有一副明艳动人的脸,却又蠢又坏,娇纵跋扈坏事做尽,最后祸及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孟闻秋:这女配的剧本还能再俗套一点吗? 剧本一转头,又把顶着对家脸的白莲花女主送到了她的面前。 ……好累啊,毁灭吧! 出道5年全年无休,没有绯闻、不炒CP,小心翼翼在娱乐圈干了一辈子的孟闻秋,从此作为将军府的大小姐,在壕无人性的锦绣窝里就地躺平。 - 南衙禁军统帅方珩舟,太后亲侄,年少掌权杀伐果断。 不贪财不好色,一等一的狠角色,世人都说他薄情寡义没有软肋。 孟闻秋冷眼看他:恶疾缠身英年早逝,给男主做配的一颗垫脚石。 哪成想太后欲给两人保媒。 孟闻秋连连摆手:他冷血薄情,短命晦气,不可不可。 方珩舟也脸带寒冰:她放纵骄奢,嚣张跋扈,又怎能为我妻? 可后来有人看见。 向来矜贵的方统领,眸间疾风骤雨,紧紧搂住孟闻秋纤细的腰肢,轻咬了牙道:“你跑什么?” 还有人看见。 盛气凌人的孟家小姐,像只猫儿一样,斜斜挂在方珩舟身上,撒娇要买哪个铺子新打的钗环。 预收《皇叔在上》文案: 国师给楚晚枝判过命,说她是做皇后的命。 上一世,楚晚枝作为太子妃一生循规蹈矩、乖巧温顺,默默守在太子身后,最终却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世人都道太子妃红颜薄命,只有楚晚枝自己知道,她撞破太子秘密,被那个“德才兼备”的枕边人亲手灭口。 重生后,楚晚枝彼时还未出嫁。 楚晚枝想起前世之死,日夜难安,回回见了太子都要退避三舍。 - 小皇叔付宴安边关胜仗,提早回京。 传说他在战场杀人如麻、饮血止渴,就是恶狼见了都避之不及。 在洗尘宴上,楚晚枝朝付宴安敬酒,脚下踩了长裙,竟一个趔趄摔到他怀里。 众人哗然,向来规矩、温顺的楚家嫡女,真令人脸上蒙羞。 太子更是黑了一张脸,日后若要迎娶楚晚枝,今晚之事必定是一场笑话。 而那晚一抱,付宴安便再也不想松手了。 叔侄争一妻,皇墙沦为笑柄。 小剧场: 楚晚枝一张脸神情委屈,柔柔弱弱朝付宴安道:“国师判我有皇后命,小皇叔莫不是要谋权。” “你若信那老国师判的命,我便谋。” ​ 内容标签: 强强 阴差阳错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闻秋、方珩舟 ┃ 配角:叶之筠,孟行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配洗白记 立意:积极面对生活 第1章 时值五月下,空气中都弥漫着滚烫的气息,长安城的姑娘早早换上了轻薄衣衫,大都躲在府邸不愿出门。 孟闻秋午间望着那一桌精致的珍馐,却没什么胃口,只浅浅动了几筷子便匆忙下了桌。 她夏日里向来有厌食的毛病。 将军府东边的永宁院,正殿屋内四角各镇着一盆冰块,青瓷香炉里芳香馥郁,令人昏昏欲睡。 孟闻秋侧卧着躺在榻上,衣着蓝绿色上襦,下头是杏色的曳地长裙,不过此时被她拉到膝上,漏出一截洁白纤细的小腿。她一只手臂搭在盈盈一握的腰肢上,如葱段般的手指随意垂在身侧,染了凤仙花的指甲格外引人侧目,另一只手贴着脸颊下,神色恹恹,殷红的唇瓣也紧紧抿在一起。 她跟前有两个打扇的婢女,正仔细地扇着风,孟闻秋垂着眼,问道:“怎么还没回来?” 香兰手下一顿,小心翼翼回话:“小姐,这才出去一刻钟的功夫。” 孟闻秋惦记着西街福俞斋的酸枣糕,用过午膳便差了人去买,这会儿心烦意闷,就想吃上那一口。 “罢了,那再等等。” 孟闻秋低声呢喃,话音刚落,便听得外间传来行礼声:“见过二小姐。” 随即一道温温柔柔又极为和善的声音落在耳里:“姐姐可是睡下了?” 半晌没听见动静,来人轻笑着又道:“天气炎热,我午时见姐姐胃口不佳,知道她这几日喜欢福俞斋的酸枣糕,早晨就叫人去买来备着,这会儿便给姐姐送来。” 随即便有细小的碎步声,待婢女打帘入里屋时,孟闻秋已经从榻上半坐起来,赤.裸的双足暴露在外,脚踝上系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攥着一小撮发丝,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让她进来。” 待孟怜玉进屋时,身后的小丫头果真拎着一包油皮纸裹着的吃食,她见孟闻秋衣衫不整的样子,眼神一闪,便又恢复了常态。 “扰了姐姐清梦,怜玉先赔个不是。” 她向来如此,做事八面玲珑进退有度,虽说是个庶女却丝毫让人挑不出错来。在外,多少人扼腕叹息,只道这将军府的二小姐,可惜了不是从嫡母肚子里出来的。 香兰给孟怜玉搬来玫瑰椅,又将丫头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她却不动,反而先拿眼去看孟闻秋。 孟闻秋无可奈何,这位庶妹在自己面前常常这幅做派,伏低做小温柔谦顺,见到自己就像如临大敌。 不过说来也是,从前自己没少欺负她。 孟闻秋伸出手指轻轻一指:“你坐。” 孟怜玉这才谨小慎微地坐了下去,又用一种殷切地目光看着孟闻秋:“姐姐这几日食欲不振,妹妹心底挂念得紧,若不然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 若不是孟闻秋清楚她的所作所为,恐怕真要以为孟怜玉是个乖巧好拿捏的庶女,她接过香兰放置在绿釉瓷盘中的酸枣糕,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距离孟闻秋穿书,已经一月有余。 她拍完夜戏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在大桥上连车带人落进了水里,之后醒来就变了个天。 孟闻秋发觉自己在一本庶女逆袭的宅斗文里,文中的女主角就是眼前这个孟怜玉,骠骑将军府的二小姐。虽说是庶女出身,可自小也当做嫡出养着,吃穿用度也从未苛待过她。 孟怜玉瞧着就是一朵温室里的小白花,可书里写得明明白白,她从来就不甘于现状,实际上野心勃勃、心机颇深,在书里一步步踩着旁人往上爬,最后竟把整个将军府都踩到了脚下,堪称为宅斗文中庶女典范。 而十分不巧,和孟闻秋同名同姓的这个嫡女,正是书中那个又蠢又坏的恶毒女配。正所谓“红花还需绿叶配”,她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孟怜玉铺路。 书里的孟闻秋行事嚣张跋扈,手拿一把好牌却打得稀烂,直到被孟怜玉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最后坏事做尽下场凄惨,发配千里,可还未抵达边疆便活活冻死在路上。 当孟闻秋盘完了剧情之后,当场就快要窒息。 这本叫《庶福嫡嫁》的小说,孟闻秋早就如雷贯耳,这本书是一个黑粉所写,在连载的时候就在网络上拥有了不小的热度,更是在大结局那天,直接把带着她名字的词条冲上了热搜,迟迟都没有被压下去。 孟闻秋也没有想到,这个黑粉能坚持不懈地写百万字来黑她。 想起自己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七年,孟闻秋都觉得自己死后的挽联应该左右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跑通告,就算是劳模也不过如此。 从选秀出道,到一飞冲天;从女配角,到女一号;从三线流量,到一线顶流,多少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她在二十五岁就完成了。 可到头来,正值花样年华的年纪,还没躺在功德簿上养老,就莫名其妙穿越到这本黑自己不遗余力的小说里…… 孟闻秋当场表示,这个破剧本,她走不了。 在这一个月,孟闻秋躺在将军府柔软的锦绣堆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睡得天昏地暗,美名其曰美容觉。日日的山珍海味也必不可缺,这几年来为了保持身材,已经很久没有尽兴地吃饱过了,什么皮肤管理、身材管理?全都被抛之脑后。 孟闻秋咸鱼得理直气壮,毕竟,这本书的黑粉作者,为了写出恶毒女配从云端跌入泥沼的落差感,开局给她的身份就像是开了挂一样。 她爹是勇冠三军用兵如神的骠骑大将军,肩负从龙之功,朝野上下谁不给他几分薄面。而自己作为将军府嫡出的大小姐,孟闻秋的出身就引得多少人艳羡。 孟闻秋娘亲生她时难产死得早,而她也因为早产,刚出生时像只猫儿一样弱小,好几次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孟将军对这个刚出生就没了娘的女儿视若珍宝,捧在手心里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把孟闻秋养得予与予求,无有不应。若不是这样,最终也不至于整个将军府都被连累抄家。 而孟闻秋古怪的咸鱼姿态,最先察觉到的是孟怜玉,她话里话外总是有意无意试探,迟迟揪不到姐姐的小辫子,倒有些心急了。 就像今日,眼巴巴地送了东西来。 孟怜玉受了孟闻秋冷落,可脸上终究是带着笑意的,越过这茬不提,她又开口道:“姐姐,前两日工部尚书家的小姐递了帖子来,说是后日要在府中办一场宴会,请了许多贵女一道吃茶投壶,不知姐姐可有功夫赏脸?” 帖子是给孟怜玉的,并未送到孟闻秋手上。 孟闻秋从前不喜这样的宴会,是以这样的场合大抵是孟怜玉去赴宴的。 也正是因此,孟怜玉作为一个庶女,代表着骠骑将军府的脸面,在长安城的上流社会混得风生水起。 孟怜玉今日也就是随意提上一句,按照她这位姐姐的脾性,自然不会参与其中。 可此孟闻秋非彼孟闻秋。 “定在什么时辰?”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去。 孟怜玉闻言怔愣一瞬,被孟闻秋这意料之外的回答,感到措手不及,好半晌才压下心中诧异,垂眸温顺道:“定在未时。” 打小,虽说旁人会尊称她一句“二小姐”,可自己终究是庶女,一辈子要被孟闻秋的锋芒所掩盖。 只要有孟闻秋出现的地方,那些世家之女无论内心多么厌恶,看在将军府的面上,也会蜂拥而至,将她捧得高高地,也会依着她的性子由她胡来。 孟怜玉心下自怜,偏生又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便捧着茶水浅吃了一口,佯装作好奇似的问道:“我记得,姐姐往日不喜赴宴,怎么今日忽然有了兴致?” 孟闻秋又慵懒地倒在了榻上,双腿被裙摆所掩盖,可浑身上下姣好的曲线却若隐若现,她将殷红的指甲伸到自己眼前,正细细观赏着,她抿唇一笑:“往日是往日,今日是今日。” 就像是今晨花园子里缓缓盛开的海棠花,孟怜玉单单看了一眼,便觉酥到了骨子里,美得令人生卑。 她将视线收回,不过一颗心终究是没再定下来。 孟闻秋也不为其他,只是日日呆在府上难免发闷,正好有机会出去走走,便应了下来。 “是妹妹多嘴了。”孟怜玉半掩着唇瓣,脸上满是懊悔,眉眼间徒增了几分凄凄惨惨的姿态。 落在他人眼底,就是孟闻秋这个横行霸道的长姐,欺负她一个小小庶女。 她从前便经常使这一招,原身见了只会更加怒从心起,打骂也是常有之事。 孟闻秋本就声名在外,又一次次在孟怜玉精湛的演技下,让府里的几个婢女也对她生出怜悯之心。最后孟闻秋的下场凄惨,其中自己人在背后补的几刀也较为致命。 而现在的孟闻秋,只不过斜斜觑她一眼,便放任她的做派。这姑娘倒有些演戏的天分,在现代,争个最佳配角应该手到擒来。 屋内静悄悄的,若是往常,孟闻秋早该瞪了眼睛,朝她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管起我的事来了?” 可现下孟闻秋完全没有要发怒的征兆,孟怜玉自顾自捏着帕子擦了几滴泪,又重新露出淡淡的笑意:“妹妹今日就不再叨扰了,改日再来小坐。” 活像个被欺负之后匆匆逃走的可怜人。 孟闻秋懒懒应声,并未阻拦。 孟怜玉扯着帕子心事重重,出了永宁院却并未回自己的院子,却是身形一转往南边去了。 在将军府后院的南边,除了老夫人的院子便是一池荷花,显然孟怜玉现下的心情不会是去赏荷的。 香兰伫立在门外遥遥看了一眼,便折身回屋道:“奴婢看,二小姐应当是去老夫人那里了。” 孟闻秋对这剧情的发展毫不意外,孟怜玉自小便会长袖善舞,时不时在祖母跟前露个脸,端茶递水抄经念佛,乖巧得令祖母另眼相看。 毕竟有无法无天的孟闻秋做对比,孟怜玉这个孙女格外招老太太喜爱。 香兰性子缓,没再说话,而另一旁捏着团扇的小桃瞪着眼睛,不忿道:“小姐,她指定是告状去了!” “随她去。” 在府上,除了年迈的祖母能给她撑腰,再也找不到旁人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啵唧 第2章 将军府西处寂静,来往之人并不多。 宝华堂是府上老太太的下榻之地,她向来不管府中闲事,也不大出门,所日此处甚是冷清。 孟怜玉如往常一样,刚穿过大门外那片人造的竹林,迎面看到一个模样机灵的小厮,他遥遥见了便喊:“二小姐来了。” “元山,可是候了一会儿?” 被唤作元山的小厮点点头:“老夫人在想二小姐是不是有事脱不开身,正让小的去瞧瞧。” 一连几日,祖母都在誊抄心经,而孟怜玉便守在跟前磨墨,本来未时就该到的,可这都过了快半个时辰,也没派个丫头来说明原委,老夫人便遣了元山让他去长怀院看一看。 孟怜玉敛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快带我去吧,别让祖母再等了。” 做奴才的自然不好管主子的事,元山折身走在主仆二人前头,低声道:“这天热,二小姐明日过来,着人抬个小轿,别中暑才是。” 孟怜玉抿唇笑笑:“也不远,倒也不必这么麻烦。” 元山嗫嚅着嘴,这二小姐总是如此为他人着想,对下人也客客气气,从来没说过重话。 不论相貌、做派,哪里看得出不是嫡出的小姐? 可惜了…… 元山将二人带到一间朴雅的屋子前,里头静悄悄的,还没走近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老夫人爱礼佛,除了写字看书,就是跪拜在佛堂中。 孟怜玉转头道:“萍儿,你随元山去吧,晚些时候我要是没出来,你便先回。” 萍儿低头应是,孟怜玉这才提起裙摆扣了扣门。 一道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传出:“进来。” 屋内布置得并不奢华,一张乌木梨心条案,上头一只莲纹的青瓷花瓶,百宝嵌柜上一只狻猊香炉和茶盏,一扇雕花刺绣屏风,便再无其他。 老夫人满头白发站在案几前,手下捏着一只狼毫毛笔,虽说年事已高却依旧精神抖擞,此时眼神明亮,看了一眼孟怜玉便又低下了头。 她状似随意问道:“去哪里了?” 孟怜玉走近来,轻声道:“姐姐今日胃口不佳,我屋里有些酸枣糕便给她拿了过去,倒是耽误时辰,让祖母久等。” 老夫人手下一顿,随即又恢复原样,再没问话。 孟怜玉也不多说,十分自然地开始磨墨,她从八岁起便时常来宝华堂,为祖母做这些事早已驾轻就熟。 屋内静默,只有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的声音。字迹遒劲有力,行云流水间泼墨如洒酒。 将军府老太太世家嫡女出身,身份尊贵,祖上都是握过实权的重臣,当今太后见了都要规规矩矩叫一声老夫人,在长安城的地位非同一般。 孟怜玉自小对这位祖母便又敬又怕,比对大将军还要敬重,府上三个嫡出一个庶出,她从没有对谁偏爱过。 大哥年少在军营中历练,十八岁便得了六品骁骑尉的官衔,祖母听后也不过说了一句“日后要更加勤勉。” 她对孙辈没有赞赏,却也不会训诫。 二哥在外与那些学子把酒言欢,常常喝个烂醉才回府,祖母听了也只是让下人备好醒酒汤,也不曾说他丢了将军府的脸面,甚至孟闻秋行事骄纵跋扈,有人状告到祖母跟前,她也并未苛责过。 越是这样的人,越难以亲近。 可偌大个将军府,孟怜玉只有攀上这颗大树,才好在树荫下乘凉。 所以这么多年来,孟怜玉小心翼翼侍奉着老夫人,不敢多求也不敢多事,唯恐哪一日惹了她不快。 窗外夕阳渐斜,橘黄色的阳光落在宣纸上,老夫人这才有停笔的意思,孟怜玉递上干净的毛巾给她擦手,又斟了一杯茶水。 老夫人看着低眉顺眼的孟怜玉,忽然出声道:“听说你姐姐近来性情大变?” 孟怜玉垂眸:“是。” 老夫人眼底满含深意,脸上却没什么变化,继续道:“她也该收收性子了。” 孟怜玉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只浅浅点头没有接话。 “如此也好。” 老夫人说完便摆了摆手:“你先回吧。” 孟怜玉揉着酸痛的手腕,一路上缄默不言,萍儿有些诧异,问:“今日老夫人怎么没留小姐用膳?” 萍儿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因为咱们去得晚?” 若是到了酉时,老夫人便会留二小姐用饭,这是长久以来不成文的规矩,就连方才元山还说要让厨房多煮些去暑的绿豆汤。 可这到了饭点儿,却将人打发走了,这府上哪个不是人精,兴许明日便会传些不中听的话来。 “行了,祖母想做什么,哪里轮得到你来多嘴?” 孟怜玉声音虽还是软软的,可话里已经有了恼意,萍儿便赶紧收了声,本本分分跟在她身后。 主仆二人刚回长怀院不久,便赶来一个妇人。 是将军唯一的妾,吴氏。她是商户出身的小姐,家道中落被卖进将军府做女婢,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做了将军妾室,之后诞下孟怜玉这个女儿。 将军夫人生孟闻秋难产死后,吴氏虽说没有掌握中馈大权,却将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倒也得了一个贤惠的名头。 吴氏所求不多,只求今后孟怜玉能嫁个好人家,毕竟有将军府撑腰,即便是庶女,今后也能平安顺遂一生。 孟怜玉坐在梳妆台前,仔仔细细盯着镜中自己的脸,却好像在透过镜子打量别人。 她生得好看,别人都这样说,只可惜若是和孟闻秋站在一起,便会黯然失色。孟闻秋就像是一朵艳色的海棠,而她是旁边的一支陶菊,海棠花入了眼,再看陶菊便觉寡淡。 又因为孟闻秋性格张扬,她收敛着性子从来不敢做出格之事,旁人的目光更是落不到她身上去。 孟怜玉抿着唇瓣,神情期艾。 吴氏脸上未施粉黛,一眼看过去没有满目的钗环,也不似旁人一般衣着富贵。即便是府上没有夫人,她也从未僭越,对于孟怜玉,她也常说不能与大小姐相比。 吴氏见她神色哀愁,便温声细语问道:“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可用过膳了。” 孟怜玉摇摇头,萍儿想说点什么又不敢张嘴。 “那小娘让厨房先做些糕点垫垫肚子。”吴氏捏着帕子手足无措,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每每见了这个女儿,总觉得生了隔阂。 “不吃了,倒也不饿。” 吴氏走到孟怜玉跟前:“去大小姐那里碰了壁?她又打你了?” 说着就要掀开她的衣袖,却被缓缓推开,吴氏的手悬在空中半晌,她又讪讪收了回去。 “姐姐哪有什么过错,应当是我惹了祖母生气。”孟怜玉神色淡淡,眸中却含了泪光。 吴氏一惊,怜玉向来知进退守本分,老夫人将怜玉这些年做的都看在眼里,也有意无意照拂她们母女,若是寻常之事,定不会惹恼她。 “这又是怎么了?” 萍儿藏不住事,将今天的事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她是个做奴婢的,自然话里话外向着自己的主子。 只是吴氏在将军府这么些年,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立刻便明白老夫人为何生气。 她叹了一口气:“母亲向来不喜欢这般行事。” 吴氏不是不知道自己女儿的作为,她也劝过好几回,大小姐本就是嫡出,大将军宠着她,全府上下都捧着她,又何必总是往她跟前凑。 孟怜玉今日算着时辰,故意先往孟闻秋的永宁院去了,本想惹她动了怒,再去祖母那里讨些怜悯。 只可惜今日太过刻意,让老夫人看了场笑话,是自己太心急了。 孟怜玉扑倒在梳妆台上,眼泪像不要钱一样的掉,落在金丝银线修的衣裳里头,转眼又看不见了。 - 孟闻秋不知长怀院的兵荒马乱,正让香兰和小桃将衣裙钗饰都从箱笼里拿出来,提早准备着宴会要穿的衣裳。 在前世出道七年,后来又稳坐女顶流的宝座,孟闻秋穿过太多高定服装,也戴过好些奢华高贵的珠宝,可再看看箱笼里的绫罗锦缎,也不由暗自赞叹。 不得不说,作为将军府最受宠的大小姐,孟闻秋院子里的东西,就没有寻常物件。 随意拿起一件云霞五彩披肩,金丝银线全是手工制造,听香兰说这是宫里的绣娘亲手所作。 孟闻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眼神落在远处,忽而眼睛一亮,伸出手指道:“那衣裳瞧着还很新。” 香兰与小桃对了一下眼神:“小姐,这件长裙,您从未穿过。” 孟闻秋满心思扑在了那条裙子上,也没注意到她话里有话:“拿来给我瞧瞧。” 小桃身形一顿,却也没有悖逆她的意思,快走了两步将那裙子捧在手里,只不过一直微微低着头。 待走近了,孟闻秋才看清,这是一条团蝶百花曳地长裙,襦裙主色为淡粉,上面种类繁多的彩色小蝴蝶,还有几枝花朵。月牙色的宽袖对襟衫,一根石榴色的丝带为点睛之笔。 在这炎炎夏日里,这衣裳倒别有一番风情。 孟闻秋爱不释手,当即便决定要穿这衣裳去赴宴,已经兴致勃勃在挑选搭配的首饰。 小桃缓缓抬头,道:“小姐……” 孟闻秋看见她眼底的疑惑,猛然想起来原身是怎么形容这条裙子的。 “像只四处采蜜的花蝴蝶。” “宫里头向皇上邀宠的妃子才会喜欢。” ——打脸来得猝不及防。 孟闻秋心底呸呸呸,这可不是我说的。 还是香兰给了她台阶下:“小姐,这衣裳好看,后日定能艳压群芳。” 主仆三人又仔仔细细地选了一批首饰,直到有婢女来唤该用晚膳了,孟闻秋放下手中东西,看了一眼天色,这才摆摆手道:“暂且如此吧。” 第3章 这一日天朗气清,各家小姐一早就起身穿戴,用过午膳后便坐上软轿往工部尚书府邸去。 工部尚书家中三子两女,今日下帖子让闺秀们登门赴宴的是嫡长女曹新瑶,虽说她年仅十六,可处事面面俱到,在长安城风评甚好。 曹新瑶和自家妹妹曹新蓉一早候在花园子的凉亭里,陆续有前往赴宴的小姐们由小厮一一引着过来,不到未时,便已来了半数。 显然这些小姐都是隆重装扮过的,涂脂抹粉自不必说,绫罗衣裙,姿态缥缈首饰繁多。 因着曹新瑶做东,所以她今日并未打扮得太过耀眼,只浅浅穿了一条烟笼梅花百水裙,头上钗环两支,既维持了大家风范,也不会被人刻意给比了下去。 天气炎热,婢女给各人奉上白釉莲枝碗,碗里装着消暑的莲子薄荷茶。 人还没到齐,众人随意攀谈起来,她们家中父母都在长安城有头有脸,早就是自小便相识的关系,所以凑在一起也不免打开了话匣子。 往日都谈论衣裙或者脂粉,可今日她们嘴里谈论得最多的,却是将军府那位大小姐——孟闻秋。 她们围着曹新瑶吃蜜饯,一个脸蛋圆润,看起来年纪尚小的小姐率先问出了大家心底的疑惑:“曹姐姐,我听说孟家那位大小姐也要来?” 曹新瑶捏着茶盖面色不改,点了点头:“是。”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心思各异,按理来说,孟闻秋向来对这样的宴会不屑一顾,今日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曹新瑶虽说在长安城好友众多,可孟闻秋是什么人,打小便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两人也没什么渊源。 因着辅国大将军把孟闻秋这个女儿捧在手心里,被欺辱了的敢怒不敢言,就算是太后听了,也不过说一句小儿之间的打闹罢了。 是以好些人远远见了孟闻秋都要绕着道走。 几人都竖着耳朵还要听,那小姐也准备开口再问,曹新蓉却一把将她拉起来,脆生生道:“走,我给你瞧瞧我昨日新得的一把团扇,上头那鸟跟活了似的。” 本就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对这样新奇的物件十分上心,忽然被打岔也就忘了方才想说什么。 两人肩并着肩往后院去了,各人也明白了曹新瑶的意思,今日是她做东请了众位小姐,万万没有在人后议论客人的道理,更何况那人是孟闻秋。 一位生得温婉的小姐拿眼睛巡视了一圈,用帕子掩唇笑了笑,解围道:“新瑶,你爹送你那只西域来的鹦鹉呢?还不拿出来给咱们瞧瞧?” 这鹦鹉是今日蹴鞠的彩头,哪位小姐赢了便能将它带回家去。虽说算不得多么稀罕的东西,不过在宴会上也能讨个乐。 说话的是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曹新瑶闻言也笑:“没成想夕文姐姐竟惦记着我的鹦鹉,你既说出来,妹妹还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言罢,有婢女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只掐丝珐琅鸟笼,里头是一只颜色艳丽的鹦鹉。 长安城许多贵胄都会豢养小动物,其中鹦鹉尤其受到追捧。曹新瑶这鹦鹉羽色亮丽,眼神机敏,浅看一眼便知不是普通货色。 庄夕文侧头去看,问道:“它会学人说话么?” 曹新瑶不置可否:“自然会。” 鹦鹉模样生得好看,又会逗乐,不一会儿气氛便欢快起来。 孟闻秋和孟怜玉是这时候来的。 一个小厮战战兢兢领着两人往花园子走,眉眼都低垂着,不敢抬头。 孟闻秋远远听见如银铃般的笑声,便问道:“人都到了?” 小厮不敢怠慢,赶紧接话:“还有几位小姐路上耽搁了。” 最先看见孟闻秋和孟怜玉的,是御史大夫家中小女儿罗幼音,她眼明心亮,立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道:“孟家二位小姐到了。” 御史大夫监察百官,因着孟闻秋的事,没少在朝堂上对大将军发难。 而罗幼音和孟闻秋也一向不对付。 众人因着罗幼音的话,纷纷侧头去看。 只见不远处来了两位小姐,虽说都生得貌美,可一旦眼睛落到走在前头那位身上,便再难挪开眼。 孟闻秋身穿团蝶百花曳地长裙,行走之间仪态万方,月牙色的宽袖对襟衫披在身上,半露出一边锁骨,身姿婀娜。 再往上看,额间画了桃花形状的花钿,青黛眉,蝴蝶唇,眉眼间婉转流连,她浅浅一笑,便能勾了旁人大半魂去。 她所到之处,花园子里的花仿佛都黯然失色。 除去孟闻秋性子不近人情外,她的样貌倒是没得挑剔,便是同为女子也不免多瞧几眼。 孟怜玉走在孟闻秋右侧半步的距离,她略微抬眼,只见众人眼神都落在姐姐身上,她伸手扯了扯衣袖,最后又讪讪松开。 明明她也精心打扮过了…… 曹新瑶是最先起身的,却没往外走,有礼仪却不失分寸。 辅国大将军在朝中地位非同一般,连带着家中子女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先不论孟闻秋作风如何,可在座的谁见了她不得唤一声孟小姐。 直到孟闻秋和孟怜玉走近了,她才笑盈盈道:“方才都在猜,这是哪家的两位小姐。” 有婢女搬来绣凳,孟闻秋施施然坐下,才道:“是我们姐妹来迟了。” 不过是一句客套得不能再客套的话,却让曹新瑶表情一滞,这是三更半夜见了太阳? 她看了一眼孟怜玉,后者笑笑并未吭声。 还是庄夕文接了话:“刚好未时,二位妹妹来得巧。” 曹新瑶又张罗着众人坐了下来,道:“说什么迟不迟的,不过是聚在一起玩乐罢了。” 罗幼音这时忽然出声道:“孟闻秋,今日是吃错药了?你来做什么?” 一瞬间箭弩拔张,这话就像尖锐的针,有两位眼带困意的小姐,都瞬间清醒过来,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一幅就要看好戏的模样。 曹新瑶脸色有些不好,毕竟这是在自家府邸,要是两人起了争执,传出去连带着自己也面上无光。 孟闻秋倒是对这个御史大夫家的小女儿记忆很深,在书里,她一生追随在父亲身后,也想入朝做官。 虽说朝中有女官,却都是内官,管理宫中六局二十四司。而罗幼音不同,她要的是入仕为官。 罗幼音性子爱恨分明,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又因着御史大夫在朝中屡次弹劾辅国大将军一事,两人莫名其妙结了梁子,原身甚至还往她身上甩过一鞭子。 想到这里,孟闻秋也不同罗幼音计较,只见她下巴微抬,懒洋洋出了声:“曹小姐邀我来的,你不如问问她?” 在场之人都暗自诧异,孟闻秋竟没发怒,就是吵闹也没有。孟怜玉在一旁垂着眉眼,孟闻秋这反应,令她尤其失望。 这话说得没错,曹新瑶这样事无巨细的人,无论孟闻秋前来赴宴与否,这请帖上的名字,孟家二位小姐都得写在上头。 她点点头:“是,今日是我邀了各位,幼音妹妹不如给我个薄面。” 曹新瑶眼带笑意,庄夕文也伸手去拉罗幼音,后者直接将手甩开,突然从绣凳上站起身,愤愤道:“简直是沆瀣一气!” 她说完便带着婢女气冲冲离去。 孟闻秋倒不意外,一个尚小,喜怒都写在脸上的姑娘罢了,她掀了掀眼皮子,捧着白釉莲枝碗浅尝起来。 被冷落的鹦鹉这时却忽然出声道:“走吧……走吧……” 也不知罗幼音有没有将这话听在耳里,曹新瑶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想让婢女将笼子拎下去,孟闻秋却忽然道:“这鹦鹉倒有意思。” 鹦鹉像是能听懂她的话一样,慢悠悠将身子转过来,屏气凝神看了她几眼又叽叽喳喳叫道:“美人……美人……” 它在狭小的笼子里扑腾着翅膀,脑袋放在缝隙间拼了命的想要钻出来。 孟闻秋被逗笑,连带着几位小姐也忍俊不禁。 气氛松快了些,庄夕文便趁机道:“新瑶,还不赶紧让人将蹴鞠拿上来,这鹦鹉我非赢回家不可!” 曹新瑶又呼着众位姐们出了凉亭,在亭外大大的空地中,早已摆好了几个手绣鞠,官家小姐府中常常用这样的蹴鞠,绣娘们用缎面绣、飞针绣等技法绣出来的,精美无比。 有两个健硕的小厮将蹴鞠颠了起来,用头、肩、颈、腰去接,一会儿双腿跃起,一会儿单足后勾,引得在场小姐们纷纷喝彩。 孟闻秋手下轻轻拍着巴掌,暗自这样的情形倒是不多见。 热场节目结束之后,几位小姐已经跃跃欲试,这时候曹新蓉恰好带着那位小姐归来,她朝曹新瑶嗔道:“姐姐也不等等我们!” 曹新瑶便点了她:“那不如给你一个机会,你给众位小姐表演表演。” 曹新蓉年纪小,旁人便都起哄道:“新瑶妹妹,你要是踢得好看,姐姐们一人送你一件首饰。” 宴会上姑娘们聚在一起,身上最值钱的便是首饰。 曹新蓉大大方方点头:“姐姐们可要睁大眼看好了。” 她说着就从小厮手里取过蹴鞠,想来在家也没少玩耍,曹新瑶将蹴鞠放在肩膀上,一骨碌滚到手背去,她转身又抱在了怀里,裙摆飘飘像跳舞似的。 孟闻秋看得入神,突然想起来什么,侧头朝孟怜玉问道:“咱们府里可办过这样宴会?” 孟怜玉琢磨了一会儿,摇头。 她是庶女,能和其他嫡女在一起吃喝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哪里能写了帖子请人登门入府。 孟闻秋又向来不喜这样的行径,所以将军府自然不曾操办过。 孟怜玉不知她为何要明知故问,只觉心底有些难堪。 第4章 孟闻秋怕热得很,虽说曹新瑶准备妥帖,却依旧觉得后背冒了薄汗,若是再去同那么多人抢蹴鞠,一场下来定会大汗淋漓。 所以在众位小姐都跃跃欲试的时候,她朝曹新瑶摆摆手便坐在了事先备好的梨花木椅上,婢女们端上瓜果,又将冰盆置于孟闻秋脚下。 孟怜玉见状,也跟着坐了下来,她双手搭在身侧,脸庞微微低垂着,所谓是“我见犹怜”也不过如此。 孟闻秋接过香兰手里剥好的葡萄,懒懒问道:“你也觉得热?” 孟怜玉似是受惊了一样,抬眼湿漉漉地看了她一瞬:“姐姐一人百无聊赖,妹妹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好一个善解人意、温柔大方的庶妹。 孟闻秋从不吃暗亏,在旁人看来,还以为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不善待妹妹。 她抬手将曹新瑶招了过来,道:“劳烦曹小姐带我妹妹去玩耍。” 曹新瑶是个人精,见状心底也明白许多,便虚虚拉了一把孟怜玉:“你若是不来,咱们可就少了一人。” 在场的小姐被分成了两组,恰好是单数。 孟怜玉犹豫不决,看看孟闻秋又瞧瞧曹新瑶,最终还是起了身。 待两人走出十步远,小桃打扇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咕哝道:“二小姐总是这幅做派。” 香兰朝轻轻敲了她的头:“行了……” 孟闻秋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无可奈何,穿成一个恶毒女配,女主又刚好是自己的庶妹,按照书里的走向,她少不了要给孟怜玉作踏脚石。 正想着,场上热闹的蹴鞠已经开始,一队由曹新瑶带队,另一队是庄夕文,此举众人都没有异议。 偌大的场地上,一左一右有两座小房子似的球门,比赛规则也非常简单,一共三场,一场半刻钟,休息一盏茶的功夫,双方各一侧,能将蹴鞠踢进球门多者获胜。 而那只鹦鹉,就作为获胜方踢进最多者的彩头。 鉴于这是宴会上的玩闹,曹新瑶带着两个年级小的姑娘提起裙摆扮鬼脸,或是虚张声势,将对方逗得合不拢嘴,再趁机将蹴鞠踢给自己的队友。 庄夕文在场上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指着曹新蓉的额头道:“你个鬼精灵!” 孟闻秋吃着冰镇过的瓜果,心里头那股热意消散了不少,再放眼望去,各式各样的裙裾交错在一起,裙摆翻飞,小姐们头上钗环叮当作响,还有银铃般的笑声,倒是一幅别样的景色。 她扭头朝香兰道:“回去同嫂嫂商议,改日咱们办一场裙幄宴。” 将军府后宅事宜,向来是吴氏和嫂嫂徐云蓁在管的。 香兰也不多问,应下之后放在心底,想着回府之后寻个合适的日子。 小桃向来憋不住话,即便有香兰的眼神暗示,她像是眼瘸了一般,张口问道:“小姐怎么忽然喜欢这些东西了?” 孟闻秋反问:“在府闲来无事,热闹热闹。你不喜欢?” 小桃点头如捣蒜:“我自然喜欢。” “那不就得了。”孟闻秋再没理会她,抬眼看见在最后一刻,曹新瑶那一队又进了一球。 众位小姐嘻嘻哈哈下了场,孟怜玉往孟闻秋的方向走来,她这才看见孟怜玉像是眼底含泪,手里紧紧攥着某样东西。 孟闻秋皱了眉头,心里无端涌起一阵烦躁,她忽然有点理解,书里写二哥孟行章不喜孟怜玉,每每见了她也不多话,若是无事还会绕道走。 而始作俑者已经走近了,她伸出手来,颇为可惜地道:“方才混乱之时,姐姐送我的步摇掉落在地,被踩踏裂成了两半。” 她神色紧张,另一只手捏紧了袖口,又匆匆补了一句:“妹妹不是故意的,姐姐莫要生气。” 她手心里赫然是一支蝴蝶步摇,蝴蝶翅膀硬生生从中间被折断,本该是栩栩如生的样子,现在却黯然失色。 这步摇孟闻秋记得,是二哥送的,原身嫌弃不大好看,转头顺手给了孟怜玉。 孟怜玉觉得她将步摇给自己的时候,就像是随手打发的奴婢,她当初看着这只蝴蝶步摇,最后憋着一口气放置在妆匣中一直没拿出来戴过。 今日为何要戴在头上,又恰好被踩断,未免太过巧合。 孟闻秋眯着眼打量了她几瞬,最后只是无所谓道:“不过是一只步摇罢了,送你了便是你的。你要真的喜欢,拿出去让工匠修一修。” 孟怜玉脸上悲戚的神色一僵,最后扯了扯嘴角:“姐姐说得是,姐姐大度,是妹妹狭隘了。” “你以为我会恼火?” 若是按照原身的脾气,自然会被孟怜玉惹得发怒,可她打错了算盘。 “怎么会……” 孟怜玉低头端起茶盏,掩了大半神色,再抬头时,浅笑道:“今日天热,姐姐多喝些莲子薄荷茶。” 孟闻秋时常怀疑孟怜玉是不是学过川剧,不然怎么会变脸如翻书。 - 那只彩头鹦鹉最后被庄夕文得了,她在这群姑娘中年长些,转头借花献佛送给了一位小姐。 曹新瑶又张罗着投壶游戏,小厮们将蹴鞠拿下场,摆上一个精致的双耳贯壶,壶底装了一些豆类,以防箭矢落在壶中又触底反弹。 孟闻秋只明白大概,却不懂其中规则,便偏头朝香兰问道:“这又是什么玩法?” 香兰毕竟不是世家小姐,对这高门贵族的游戏了解不多,便迟疑了一瞬。 随即听见一声嗔笑,旁边的梨花木椅上坐下一人:“能有什么玩法,你瞧,那是筭(suan),计分用的。” 孟闻秋随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处空地上果真放着一只“鹿中”,里头盛放着好些筭。 她又回过头来,望着方才出声的女子,是姗姗来迟中书令的独女叶之筠,方才并未参加蹴鞠游戏,一袭红橙相间的胭脂红樱长裙,正如她的性子一样,凌厉、敏锐。 在女主光环强大的书里,对孟怜玉不喜的人很少,叶之筠算是其中一个。她从前还有意无意地对孟闻秋提起,整个长安城,还没有哪家的庶女代替嫡女的脸面出府结交好友的。 孟怜玉知道此事后,还特意跑到孟闻秋面前哭了一遭,话里话外都是她这个做妹妹的僭越了,可从前的孟闻秋哪里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也因着叶之筠这话,孟怜玉倒是记恨了她许久,作为书里的女主,以至于最后叶之筠的下场也比孟闻秋好不了多少。 叶之筠与当今太后有些远亲,时常入宫陪伴太后,和孟闻秋年幼便相识,虽说两人算不上什么手帕之交,可在满长安城,能让孟闻秋心平气和坐下来一起说话的可不多。 叶之筠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孟闻秋几眼,继续道:“一人四只箭,若是第一只箭入了壶耳,便是二十筭,第二箭连中壶口五筭,要是你还入了壶耳,二十筭。你要是一箭便没中,那第二箭入了壶口也只有一筭……” 孟闻秋侧耳听着,觉得这投壶看起来简单,却规矩繁多,又忽然犯了懒。 叶之筠一口气讲完,吃了一口茶水才道:“许久没见,太后娘娘前几日还念叨你,怎么今日来这里了?” 两人往常也只是在宫中见面,算算日子孟闻秋的确有一月没出过门了,自从她穿到这本女配书里,为了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废了好一番功夫。 孟闻秋捏着蜜饯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天热,不愿出府。” 叶之筠拿眼睛觑了一眼四周,缓缓问道:“我记得你与我同岁的,今年生辰还未过?” 孟闻秋点点头,两人都是十六的年纪,不过叶之筠大了三月。 “前两日我入宫,太后还惦记着你的婚事,她老人家说将军府后院没个主事的……” 叶之筠话说一半便停了下来,孟闻秋有些诧异,她忽然开口说这些,想来也不是信口开河。 孟闻秋在脑子里想了想原书里的剧情,十六岁生辰的时候,太后有意给原身定亲,可原身被黑粉作者写的设定是,无脑喜欢男主的恶毒女配。 原身当然想也没想就给拒绝了,就连定亲的对象是谁她都没打听过。 书中的男主是邻国送来的质子江逸亭,两年前新梁战败送来二皇子作为质子,一直养在宫中小院。 新梁弱小,攀附大周朝百姓才得以安宁。 江逸亭不是嫡出,而是妃嫔所生,此人相貌极其俊美,行事也风流,虽说是质子,可两国现下交好,他又十分会摆低姿态。 是以渐渐地皇上并不限制他的往来,就像是皇亲国戚一般,江逸亭时常与那些少爷公子在长安城中行走,也因着江逸亭的面貌还有一张花言巧语的嘴,导致对他芳心暗许的小姐倒是不少。 其中便有孟闻秋和孟怜玉。 不过孟闻秋穿来的时机尚好,按照剧情,原身还没有爱上江逸亭,也没到非他不可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 而孟怜玉和江逸亭,一个是将军府不甘心想要攀龙附凤的庶女,一个是表面翩翩君子实际狼子野心的质子,两个人惺惺相惜,都有共同的目标。 在书里的孟怜玉,和江逸亭狼狈为奸,两人联手将大周和新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后江逸亭吞并大周当上新梁皇上,而孟怜玉顺理成章坐上了皇后的宝座。 孟闻秋这个恶毒女配,被孟怜玉当做垫脚石,最后被一脚踢开,下场凄惨。 想到这里,孟闻秋回过神来,太后定亲可不就是在走剧情了么? 她抬眼望着叶之筠,问道:“太后可是有属意的人选了?” 叶之筠身形一顿,仿佛没想到她会这样询问,不过也就一瞬她便恢复了原样:“这我倒不知,就是听娘娘提了一句,多的也不便再问。” 太后那日问她:“之筠,你觉得我家侄儿方珩舟如何?” 还没等叶之筠答话,她又道:“珩舟今年二十有一,闻秋也快满十六,若是他们俩成亲,那我心里便了了两桩大事。” 第5章 从曹府归来后,隔日一早便有宫里的人入了大将军府邸,是太后身边的女官秀珠。 秀珠说是秉了太后的意思,来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不常见旁人,可这是宫里来的,侍从犹豫再三还是报了上去。 孟闻秋听说的时候,秀珠已经从宝华堂出来了,也就在里头呆了一刻钟的功夫。 本来元山要将她送到门口,秀珠却停了脚步,说是想见见大小姐。 孟闻秋浅浅喝了半碗粥,便擦了嘴去厅堂迎客。 秀珠今年不过二十一,眉眼间有几分哀愁,像是生来便是这幅模样,听闻她早早梳了头发不愿嫁人,要一直呆在太后身边伺候,是以衣裳也穿得素净老成,明明没有比孟闻秋大几岁,却活脱脱像差了一辈。 今日孟闻秋虽说没有打算出门的意思,却依旧盛装打扮,本就相貌娇媚,又在身上穿了一件散花如意云烟裙,虽颜色鲜艳,却和一张脸相得益彰,修长的脖颈露出半截,长长的金镶珠翠耳坠,随着娉婷的步子前后在肩头扫着。 头上一簪一钗,是用玉石、翠羽、金银制成,精美又富贵。 孟闻秋由小桃和香兰一左一右搀扶着,刚踏进门槛,秀珠便双手放在腰际行了一礼:“臣秀珠,见过大小姐。” 小桃性子活泼,得了孟闻秋的示意后,便走到秀珠跟前去将她扶起来:“姐姐怎么来了?” 孟闻秋常去宫中,所以身边婢女和秀珠也都相识,秀珠拍拍她的手,侧头朝孟闻秋道:“太后偶然得了前朝圆慧大师手抄的经文,知道孟老夫人喜欢,便命我送来了。” 孟闻秋掩唇笑了笑:“太后娘娘打理前朝后宫,还念着祖母。” “老夫人德高望重,太后挂念也是情理之中。” 孟闻秋又忽然想起叶之筠的话,说太后念叨过她,怎么没去宫里,她便问道:“太后近来可好?我前阵子染了风寒,身子不大舒畅,怕去宫中过了病气给太后,后头又天热,整日望着那盘中佳肴也没什么胃口,倒是忘了去见见她老人家。” 染风寒就是孟闻秋拍夜戏回家路上出车祸,然后穿越那次。 即便早就听说了,孟家大小姐生了一场病后,往日嚣张跋扈的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可秀珠真真切切见到了,还是不免惊讶。 活脱脱像是换了个人,要不是这张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都要觉得孟闻秋是不是被掉包了。 秀珠也在宫中混迹这么多年,又是太后身边的女官,此时面上不显,只道:“太后一切都好。” 秀珠又寒暄了几句旁的,孟闻秋仔细听着,也都一一回答了,只是太后忽然让人登门入府,应该不止是随意说说话这么简单才对。 眼看着时辰也不早,秀珠再没打太极,直接道:“月底皇上和太后要带着各位嫔妃出宫避暑,太后娘娘的意思想请老夫人也一道前去,老夫人还是不愿出府。想来奴婢回宫也没法交差,大小姐可不能不去。” 每年六月底到皇庄避暑,是大周朝建朝以来不成文的规矩,而皇上也会下旨将亲近的朝臣带去,还有大臣们家中的夫人小姐。 孟闻秋的娘死得早,后来大将军再没娶妻,只有一个妾室打理事务,而妾室自然去不了这样的地方,所以往年孟闻秋都是跟着太后的。 只今年特意让秀珠来说一声,倒是有些古怪。 孟闻秋含含糊糊点头,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书里的情节,避暑罢了,去就是。 秀珠见她应声,便莞尔一笑:“那奴婢先回宫了,免得太后娘娘等得急。” “小桃,你送送秀珠。” 孟闻秋捧着茶盏,香兰觑着她的脸色,忽然开口道:“昨日叶家小姐说,太后想给小姐定亲,今日秀珠又特意来咱们这里,奴婢瞧着太后此次不像是随口说说。” “小姐您看……” 香兰自小便在将军府了,她深知自家小姐的脾性,必不可能随意嫁人,虽说太后对小姐向来宽容,可毕竟是后宫之主。 孟闻秋努力地回想,在《庶福嫡嫁》这本书里,她这个恶毒女配的的姻缘仿佛就只有男主一个人,爱江逸亭爱得要死要活。 江逸亭对她不拒绝也不主动,贪恋着她的身份地位,却又觉得这人脾性怪异不易掌控,所以就像现代社会的海王渣男,一直吊着孟闻秋。 女主毕竟是顶着光环的人,男主的唯一也只能是女主,当孟闻秋发现孟怜玉和江逸亭眉来眼去的时候,她就开始对孟怜玉下手。 但她穿来之后,她对那个什么新梁质子不感兴趣,当然也不会插手孟怜玉和他的天赐姻缘,这浑水自己是不会淌的。 书里写的是在孟闻秋生辰的时候,太后才说要给她定亲,那时候她已经爱上了江逸亭,现在这剧情怎么被提前了? 孟闻秋伸手抚过额头:“我去嫂嫂院子里瞧瞧。” 孟家两子两女,大哥娶的是宫中太医令的嫡长女徐云蓁,成婚后他常年住在军营中,鲜少会回府,原身和这位嫂嫂不大亲近,孟闻秋穿来之后,倒是很喜欢这位善解人意的嫂嫂,所以遇到棘手的事下意识便想去找她解惑。 徐云蓁性子慢,做事却令人挑不出错来,整个将军府上下都对这位少奶奶称赞有加,反观孟闻秋,倒是臭名远扬。 香兰应了声,正要出门打发小厮去抬轿子来,远远便听见一阵小碎步的声音,跑来的是小桃。 小桃气喘吁吁地,额间的汗滴都流到了下巴,她随手用袖口擦了擦,看见香兰的身形便道:“赶紧叫小姐去前厅,将军拎着二少爷说要处以家法!” 香兰只觉心头一梗,孟家二少爷今年十八,家法也不知道已经受了多少次,跪在孟家祠堂就算熄了油灯,他闭着眼都不会磕着绊了。 孟闻秋已经起了身,语气也毫不意外:“怎么,二哥又闯祸了?” 孟家二少爷孟行章,与大哥脾性、喜好全然不同,平日里十分不着调,与长安城的一些少爷厮混在一起。 孟闻秋小时候便带着她仗势欺人,两人只差了两岁,有时候犯了错,大将军舍不得对这个捧在手心里的女儿打骂,背锅的便是孟行章。 而孟行章也对这个妹妹宠溺有加,可以说,孟闻秋在长安城的骂名,有一半是她和二哥一起换来的。 小桃却脸色有些不好:“奴婢瞧着这回不简单,况且,我还瞧见了南衙禁军的统领!” 小桃觉得,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 孟闻秋像是没听清,侧头问道:“谁?” “太后亲侄儿,南衙禁军的统领方珩舟。”小桃着急忙慌地,“小姐,这回将军发了好大的脾气,奴婢听说大将军回可不会轻饶,您还是快去瞧瞧!” 孟闻秋提了裙子往外走:“嫂嫂那头也去知会一声。” 小桃点点头:“少奶奶已经去了,长怀院的得了消息也赶着去了。” 果真如小桃所说,孟闻秋坐着小轿到前院时,大门大开着,院子里站着好些小厮和婢女,院中央一块长木凳,木凳上趴着个背朝天的男子,腰部以下的衣衫都沁了血迹,想来大将军方才已经执行过家法了。 一个生得机灵的小厮凑上前来,朝孟闻秋道:“大小姐来了!将军在屋里。” 孟闻秋看了一眼孟行章,他双手抠着木凳,听见小厮的声音还缓缓抬头扯着嘴角朝她笑了笑。 “快把二哥扶回去,找大夫来上药。” 小厮迟疑一瞬,低头道:“将军说谁也不许……” “爹爹若是发怒,我自会担着。”孟闻秋话锋一转,“我的话你也敢不听?” 两人正僵持着,从屋里走出来几人,为首的便是大将军,将军生得魁梧,早年又是驰骋沙场的将领,往那一站便是不怒自威。他脸色铁青,眼神似有刀,见了孟闻秋才缓和了些:“来看看你这不成器气候的二哥?” 大嫂徐云蓁在他身后,这会儿见状插话道:“行章,还不快认错。” 徐云蓁生得丰腴,眉眼间都是笑意,脸上只略施粉黛便能看出富贵,她比孟闻秋身量还要高一些,快步走到孟行章身边,好言相劝。 孟行章低着头没吭声,这是不服软的姿态,一幅压根没觉得自己有错的样子。 大将军脸色又沉了一分:“蠢货!你个蠢货!” 孟闻秋见此,伸手接过小厮端上来的茶水:“爹爹别气,气坏了身体如何是好?” 若是往日,大将军定会顺势下了这个台阶,把孟行章打发到祠堂跪上一晚,明早便会气消。 可今日他将茶水一饮而尽,手下一松,茶盏应声而碎。有胆小的婢女吓得连连后退。 徐云蓁挥挥衣袖,大半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一些心腹。 孟怜玉和吴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低眉顺眼地留了下来,站在孟闻秋身侧。 孟闻秋没想到今日大将军的态度这么强硬,也不知道这个不省心的二哥到底做了什么? 她的眼神又落在另一人身上。 此人衣着简单,靛色对襟袍衫,衣领边缘有一些奇怪花纹,衣袖也不似一般男子那样宽大,腰间系着一条祥云宽边锦带,一块青色玉佩点缀。 即便是站在大将军也没人能忽视他,剑眉星目神情十分冷漠,眼眸微眯,若是第一次见,定看不出他是何身份。 孟闻秋记得这是太后亲侄方珩舟,父母早亡年少掌权,在朝中地位非同一般人可比。而在书里,他的下场比他父母还惨,还未娶妻便死了。 毕竟男主是邻国送来的质子,而两年前的新梁异动,彼时方珩舟还年少,太后将他放在南衙禁军,总有几人仗着年纪不服。 方珩舟自请带兵去了新梁,谋略胆识非同寻常,新梁战败割城池送质子,大获全胜,回长安之后成功堵住了众人的嘴,就连皇上也赞他年少英勇,赐了良田财宝,一时在朝中风光无两。 质子江逸亭就是书中的男主,男主后期要成长,那么路上的绊脚石必须一个个全部清除,方珩舟是其中最难搞定的一颗。 给敌对男主作配的下场…… 孟闻秋惋惜了一瞬,下一刻便在想二哥今日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方珩舟仿佛孟闻秋肚子里的蛔虫,他开口道:“小事一桩,将军不必动怒。” 大将军略一抬手:“方侄若是不及时赶到,那便不是小事一桩了。” 孟闻秋听不懂他们的哑谜,孟怜玉见她面带疑惑,便上前走了两步,低声道:“姐姐,二哥他险些动手杀了人。” 孟闻秋不敢置信,回头望着孟怜玉,后者迅速低下了头,像是这话她不曾说过。 作者有话说: 点点收藏~ 第6章 长安城好些青楼花坊,半夜孟行章和几个狐朋狗友去了丽春院,点了几位姑娘唱曲喝酒,刚坐下半个时辰,几人都喝得有些微醺,后街传来男子怒骂的声音。 “不卖身?怎么,这一袋儿银子砸你身上还不够?不够爷再加一袋,……” “你以为你是哪家的小姐不成?跟着我能吃香的喝辣的,装什么清高……” 男人的话污秽下流,听在耳朵里怎么都觉得不适,随即听见女子的哭闹声,呜呜咽咽地哭着。 孟行章坐在窗边,他面前有一个弹琵琶的姑娘,有一个赤》裸着双脚跳舞的舞女,手里拿着酒杯和几位公子哥谈天论地。 可楼下的声音一阵一阵,孟行章只觉头脑发昏,被吵得恼了,他探头叫嚣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吵了小爷的雅兴。” 下头声音一顿,孟行章这才眯眼看清,那男子可是老熟人了。 皇后的亲弟弟冯詹易,浑身裹着锦缎,模样生得矮胖,眼睛细小又狭长,最为好吃好色,在长安城的名声烂透了。 光是强抢民女一事,就已经被御史大夫参过不知多少本,每次都被皇后保了下来,可早已经激起了民怨。 他的几个护院拉扯着一位女子,女子外衫不知所踪,一只手臂的衣袖已经被撕裂,手背上还有两条崭新的划痕,哭得梨花带雨,头上唯一的木簪都移了位,发丝散乱。 旁边还有一位老妇伸手要来拉人,却被护院推倒摔在了地上,还有一地串成串的花朵四处散落着,看样子这老妇和女子是在后街的卖花女。 孟行章虽说不怎么着调,可他向来看不上冯詹易的所作所为,欺辱妇女幼童,混吃混喝不给银子,两人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见面便要呛上几句的关系,更何况是这种时候。 他转头朝那几个狐朋狗友道:“走,冯詹易那头肥猪又在抢民女。” 这几位少爷都自诩读书人,一听这话便气个半死,几人噔噔噔下了楼,这时候孟行章已经忘了大将军说的话,“你在外任性我不管,别和皇后那亲弟弟闹得难堪。” 冯詹易也还没走,就在那等着。 孟行章一路走一路拿眼打量他,出声道:“怎么,冯家大少爷又在这抢民女?” 冯詹易的绿豆眼盯着他,伸出肥胖的手指,冷哼一声:“爷这是拿钱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关你孟行章何事?” “我怎么瞧着这姑娘不愿意呐?”孟行章摸着腰间香囊,虽说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可话里已是不耐烦。 今日他们出来吃酒,将伺候的人也都遣了出去,事发突然,也还没来得及叫人。 一边是孟行章为首的几位只知风流的少爷,一边是冯詹易带领的家中豢养的打手,冯詹易绿豆大的眼睛滴溜滴溜转。 两边富贵都是惹不起的主,那些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也大多散了去,唯恐伤及自身,现场留下的人不多,冯詹易想起从前孟行章在街巷套了麻袋给他一顿好打,直到今日还恨意难消。 冯詹易咬了咬牙齿忽然恶从胆边起,他将心腹招至耳边轻声道:“给他们几个一点颜色瞧瞧,尤其是孟行章,留条活命便是。” 心腹有些踌躇:“少爷,若皇后娘娘追究下来如何是好?” 冯詹易伸手敲了他的头,更加恼羞成怒:“怎么,你个怂包不敢?大姐自会为我兜底,你怕什么?” 孟行章见他们窃窃私语,皱了眉头。 下一刻便看见几个护院朝自己走来,有一位胆小的少爷强装镇定,不过开口已经有些发抖:“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我爹可是……” 孟行章也没想到冯詹易今日狗胆包天,倒是往日小看他了。 数十人迅速扭打在一起,这几个少爷从来都是出门小轿入门小厮,一双手读书写字画画,便是粗活都没干过,冷不丁要挨打了,一张利嘴派不上什么用场,被揍得嗷嗷叫。 冯詹易在旁边看热闹,笑得满脸肥肉都挤在了一起,还顺手摸了摸卖花女的脸:“你瞧瞧,都是你惹的祸。” 女子哭得嗓音沙哑,孟行章只觉眉心突突跳,心底一阵烦躁。 他自小习武比不上大哥,也就是比大哥多读了几本破书,可毕竟爹爹是骠骑大将军,孟行章要是孱弱无力那就是辱没了将军颜面,再如何,也比外头那些花拳绣腿好上不少。 孟行章在外都不显山不漏水,顶着将军府二少爷的名头,在外都能横着走,即便有不长眼的上来挑衅,也有手下将他们打发了,就连冯詹易都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平日里只晓得吃喝玩乐,所以那几个护院也都轻看了他。 他们一时没什么防备,倒让孟行章占了上风,不过孟行章没有趁手的利器,也只能保自己不被伤到。 其余几位少爷捂脸护胸,嘴里骂骂咧咧都说日后要找冯詹易报仇。 冯詹易看孟行章毫发未损,有些气恼,从前被他套了麻袋在小巷里拳打脚踢,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这回好不容易逮了机会,却连衣摆都摸不着。 他气得大喊:“爷喂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快抓住这个姓孟的,回去重重有赏!” 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朝着孟行章一拥而上,双拳难敌四手,几人将他牢牢困住,最后竟是让他单膝跪了下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舔跪地跪父母,万万没有跪眼前这个肥猪的道理。 冯詹易小人得志,走上前来伸手指着孟行章:“你横什么横,你也有今日!你爹就是头没了牙齿的老虎,这些年连战场都不敢上了,你大哥迟迟立不下军功又算个什么东西,别说你,整日走街串巷的混子!” “哦对了,你那个在长安城横行霸道的妹妹,近来怎么没看见她了?克母的女子,她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吧?” 冯詹易脸上的肉都因激动而发抖,每次对上孟行章,他从来没有胜过一筹,他说着就要抬脚,却没想到孟行章忽然挣脱桎梏,一下子起身将他扑倒在地。 孟行章手里攥着方才从地上捡的石头,狠狠朝着冯詹易脖颈划了一道,伤口不算太深并没有致命,他做事没有拖泥带水,抬手准备再补上一下的时候,却被远处飞来的一块玉佩击中了手腕。 孟行章吃痛,他循声望去,几只精壮的马匹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为首之人一袭黑衣,一双利眼似有寒星,暗藏着几分凌冽,姿态非凡。方照舟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孟行章借着月色想要看他,却看不清他的神色。 方珩舟走近来,将玉佩捡起,沉声道:“在打闹什么?” 冯詹易没想到孟行章敢抹他脖子,他吓得已经小便失禁,摸了摸脖子上的血迹更是白了脸,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孟行章他,他想杀了我……” 强烈的杀意是瞒不住的。 谋杀当朝国舅,按律当斩。 方珩舟低头认真看了一眼冯詹易的伤口,闻到身下那股味道狠狠皱了眉,他用脚上那双锦文黑靴踹了踹他的肩膀,而后淡淡道:“还死不了。” 冯詹易被那些护院扶了起来,晕倒前还不忘放一句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一群人见了方珩舟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儿,脚下走得飞快。 孟行章揉了揉被打痛的手腕,也毫无认罪的意思:“我看他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拦我做什么?” “他还轮不到你来动手。” 孟行章哑口无言:“你……” - 孟闻秋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想起书里所写的。 当今太后垂帘听政,皇上不是太后嫡子,而是一位早死的嫔妃所出,手上没什么实权,就像是一个木偶。 太后手握重权,不愿分出几分,而皇上长大成人后又颇有野心,表面听话,可暗地里已想要夺权,心里对太后已经积怨已久。 母子二人不是一条心,皇上惧怕太后权势,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安宁。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书中才会被男主钻了空子。 大将军是太后一派,而方珩舟又是太后亲侄,所以他偏帮孟行章,倒是情理之中。 冯詹易是家中独子,自小便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他向来不学无术,做了混账事后便让皇后帮着处理事宜。 要说大将军是气孟行章险些失手杀了冯詹易,不如说他恨铁不成钢,这样一个人便能将孟行章激怒,实在是沉不住气。 将军看了一眼身侧的方珩舟,又看了看孟行章,沉吟片刻说道:“方侄,你说我现下将他送去军营历练,还来得及么?” 没等方珩舟说话,孟行章便强撑着抬起头来:“我可不去那样的地方!” 徐云蓁也劝道:“营帐凄苦,二弟不过是犯了个小错,还请爹爹三思。” 方珩舟伸手捻了捻衣角:“军营只练筋骨皮肉。” 孟家大哥年少被送去了军营,而孟行章对舞刀弄枪兴致不高,大将军由着他的性子没有勉强,今日也不过是气话,被劝上两句也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孟闻秋见爹爹脸色好了许多,赶紧差使小厮将孟行章抬了下去,吴氏张罗着去找大夫,也跟着出了院子。 方珩舟抬手告辞,大将军也没心情留他,顺口便让孟闻秋将他送送,孟闻秋本来也想溜,听见这话脚步一顿。 本来躲在孟闻秋身后一直没有吭声的孟怜玉,这时忽然站了出来,嗓音轻轻柔柔,十分明事理的模样:“姐姐若是有别的事情,我替姐姐送送方统领。” 孟闻秋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还没等她说话,方珩舟便摆了摆手:“不必劳烦二位小姐。” 他说完便抬脚走了,将军府的小厮急忙跟上去引路。 一时间孟怜玉脸上有些挂不住,却没人注意到她。 作者有话说: 短命鬼出现…… 点点收藏吧!(●??З`●) 第7章 孟行章被打了十鞭子,他还躺在床榻上起不来的时候,大将军被御史大夫狠狠地参了一本。 自然,冯詹易的爹爹国舅爷也没逃过一劫,御史大夫言两人教子无方,竟是在天子脚下打斗,还险些出了人命。 御史大夫在朝堂上说得唾沫横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似的,大将军不吭声,毕竟他儿子没吃亏。 冯詹易脖子被划了,当晚得知消息的皇后娘娘便请旨出了宫门,冯府可算是闹腾了许久。再听御史大夫批判,国舅爷面上无光有些羞恼,指着大将军便道:“我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必定要你孟家二子拿命来赔!” 他和冯詹易一样,生得矮胖,在大将军面前衬得像个杂役,偏偏穿了上好的衣裳,倒是更加漏了丑态。 本来也就是两个不成器的少爷惹的事儿,还拿不到朝堂上来说,可国舅爷如此行事,又让那些官员都看了个笑话,毕竟谁不知道你家那独苗苗强抢民女。 皇上也听不下去,便赶紧挥了挥手:“退朝退朝……” 国舅爷和冯詹易一样,嘴上威风实际没几个胆,退朝之时大将军从他身边经过,他畏畏缩缩嘴都没敢张。 倒是有几个阿谀奉承的大臣,跟在国舅爷身后打听冯詹易的伤势,最后再装作扼腕叹息。 国舅爷听得心烦,像是在嘲讽他们冯家一样,将他们打发了就想赶紧回府,可还没出宫门,便被人叫住了。 来人只带了一个小太监,衣着简单,可那张脸却让人难以挪开目光,人面桃花、唇色如樱,一张脸犹如雕刻般俊美。 是两年前新梁送来的质子江逸亭。 国舅爷脸色依旧不大好,虽说站在面前之人是新梁的大皇子,可毕竟是质子,他将双手背负在身后,用一种高傲的姿态问道:“殿下这是有何事?” 在宫中,他高高在上的模样实在是令人不喜,可江逸亭仿佛没看见似的,语气依旧温和,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听闻冯少爷一事,我这里有一瓶上好的金疮药,是当年关外一位游医送的,效果甚好。” 他身后的小太监果然从袖中拿了一个白瓷瓶出来,国舅爷有些不屑,江逸亭继续道:“若是不嫌弃,国舅爷拿回去给冯兄试一试。” 国舅爷扯着嘴角笑了笑,却没有放低半点姿态,面对这种示好,他向来都觉得不过如此,只是让身后的下人将药接过:“殿下有心了。” 江逸亭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说:“国舅爷慢走。” 见人走远了,两人也往回走,小太监见四处无人,这才出声道:“殿下又何必如此,我瞧着人家根本就不领情!” “我孤立无援,只能与人交好。” 小太监也自知说错了话,连忙看了一眼四周,便低了头不敢再说。 江逸亭是新梁的大皇子,两年前新梁皇帝蠢蠢欲动,想要吞并大周朝的附属国,可他却打错了算盘。 两国本就国力悬殊,又有方珩舟带兵领队,这场仗只持续了两个月,新梁偷鸡不成蚀把米,割城池送质子。 江逸亭是云妃所出,娘家家世显赫,本该是能够一争太子之位的皇子,可毕竟他不是嫡出。新梁皇帝在大周朝的压力之下,从众位皇子中选了江逸亭,本来迟迟未立太子的他,还将皇后所生的二皇子立为太子,在二皇子登上皇位之前,便已经替他扫平了阻碍。 江逸亭为长却输给了嫡出,甚至被皇帝送来大周朝做质子,他抬头望了一眼宫墙。 已经到大周两年了。 主仆二人离开宫门,远远见垂花门来了一顶小轿,身边跟着一群女婢,身上并不是宫女打扮,领头的是个大太监,瞧着有些眼熟。 还没等江逸亭看清,对方倒先认出了他:“殿下怎么在这里?” “方才给国舅爷送了一瓶金疮药。”江逸亭也不隐瞒,毕竟在宫门前,该看见的也都看见的,这是太后宫里的大监蔡公公。 那轿子里的应当是哪家小姐,能让蔡公公亲自送出宫的,身份应当不低。 江逸亭眼神闪烁,没侧身避开反而迎面走了上去:“蔡公公这是要去哪?” “今日太后召见孟小姐,这不,老奴送孟家小姐出宫。” 小轿停了下来,轿外又传来谈话声,孟闻秋掀开轿帘探头看了一眼,只见蔡公公跟前站着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生得风流倜傥,一双狐狸眼带着笑意。 孟闻秋的手像是被火烧了一样,迅速将轿帘放了下去,怎么会在这里碰到江逸亭? 就是那个书里面她爱得要死要活的男主,最后和她的庶妹比翼双飞的男主。 “小姐,是谁在外头?”小桃多嘴问了一句,孟闻秋却摇摇头没答话。 这时候小轿又重新被抬了起来,蔡公公慢了几步,朝轿子里道:“孟小姐,方才是那位新梁的殿下。” 孟闻秋应声表示知道了,只是眉头紧锁,像在思虑什么。 小桃和香兰对视一眼,新梁的那个质子?在长安城谁不知道这位殿下,光是那副皮囊就受好些世家小姐蜂拥追捧,小姐又不是没有见过。 两人不明就里,孟闻秋也没再想,毕竟在宫中,偶然一次碰到他,也不是什么怪事。 倒是今日太后说的话,有些难办。 太后昨日午后便令人去将军府,说是许久没见,今日想召见孟闻秋。孟闻秋一早便入了宫,陪着太后用的早膳。 太后有些诧异于她的性子变化,随口问了一句被孟闻秋搪塞过去后,便再也没问。 孟闻秋也不知她有何事,便像从前一样陪着吃吃喝喝,唠唠嗑。 太后提起孟行章和冯詹易打斗一事:“你二哥怎么还是那样不稳重。” 孟闻秋便顺着她的话说:“二哥就是脾气急了些,没想着真伤人。” 太后一头青丝白了大半,想来这些年夜里躺在榻上睡得也并不安稳,她没有嫡出的儿子,只能扶了早死妃嫔的皇子上位,到底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不同心,皇上又算不上个明君。 太后和大将军年纪相仿,虽说脸上保养得宜,可眼神骗不了人,锋利中带着几分憔悴。 她轻笑一声,似是有些生气:“皇后那弟弟倒是个惯会狐假虎威的。” 冯詹易没本事,早就被宠坏了,冯家独苗也不过如此。 孟闻秋这时没接话,太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多说。 “我记着,行章今年十八了?” 孟闻秋点点头:“是,二哥今年十八了。” “你大哥十八的时候,已经娶妻了,你家中小娘还不替你二哥相看相看么?”太后就像是普通家中的老夫人,同小辈在拉家常,只是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压迫感,丝毫未减。 孟闻秋心底直打鼓,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怎么也轮不到在她面前谈自家二哥的亲事,太后今日打的也不知是什么哑谜。 “这些我也不懂,爹爹和小娘自有安排。” 太后接过宫女手中的茶水喝了一口,又道:“你二哥整天插科打诨,是该娶妻了,将军也由着他这样在外惹祸。” “太后娘娘说得是,我回去就和爹爹提一提。” 太后忽然伸手拍了拍孟闻秋:“行章的事你爹会管,你的事便让本宫来哀家来管。” “你十六的生辰快到了,按理来说早该定亲了,只是你娘走得早,你祖母又不大管事,孟家就你一个姑娘,可不能随意许了。”太后这话,压根没将孟怜玉放在眼里,在她看来,一个小小的庶女,登不得大雅之堂算不得正经姑娘。 太后是世家嫡女,也是明媒正娶的中宫皇后,再到太后的位置,她向来瞧不起那些个小家子气的庶女。 更何况,若是正经算起来,当今皇上也算不上嫡出。 孟闻秋想起那日叶之筠朝她说:“太后还惦记着你的婚事。” 孟闻秋面上并无波澜,不过手下抓着袖口,过了半晌才道:“倒是想再陪爹爹两年。” “从前我不懂事,总是惹了爹爹生气,还让二哥替我挨打,要是出嫁了,爹爹和两位兄长定会舍不得。” 这话从前的孟闻秋说不出来,现在的孟闻秋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过的一线顶流,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只要说错一个字,就能登上第二天的热搜头条,所以她也练就了睁眼说瞎话还说得特别诚恳的本领。 但太后也不是一般人,她明知这是拒绝的意思,却也不点破,只是道:“长安城能有多大?你自小骑马到处跑,就算嫁人了,若是想回府,牵了马儿回去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半个时辰?孟闻秋琢磨了一下,骑马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将军府的,算算也就那些个三品之上的朝臣府邸,还有一些城中有钱的富商。 而适龄的男子,不多。 果不其然,太后觑着她的神色:“闻秋,你说哀家待你如何?” 将军夫人为了生孟闻秋难产而死,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与将军夫人自小便是手帕之交,两人都嫁给了如意郎君,只是命不好,一个早早守寡一个早逝。 太后在前朝后宫雷霆手段,对孟闻秋倒是如同亲女儿一般。 孟闻秋点点头道:“太后娘娘对我自然是好的。” “你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女儿家任性一些也无可厚非,哀家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入了宫,整日心里除了皇上便是后宫,要想坐下来吃一块糕点,都得想着后宫各位姐妹。” 太后鲜少说这样的话,在孟闻秋心里,她一直是一个油盐不吃的铁血玫瑰。 还没等孟闻秋回过神来,太后忽然问道:“我家侄儿彦修,你觉得如何?” 第8章 孟闻秋听到“彦修”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是方珩舟的表字,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后要撮合的是方珩舟和她! 方珩舟幼年丧双亲,接着便被太后接来养在身边,也不过是挂了个名头罢了,他和孟家大哥一样,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军营中。 在原书中,孟闻秋和方珩舟的交集,也仅仅是在太后宫中遇见,点个头便算是打过招呼。 孟闻秋不喜方珩舟,总觉得他像自家大哥一样,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下一刻便要板着脸训斥。 在长安城敢和方珩舟呛声的不多,孟闻秋算一个,她手上的鞭子都敢往方珩舟身上甩,可没一次成功的。 方珩舟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不会对她如何,每每不会多言不加以理会。 这样的两个人,太后竟然想把他们绑在一起,孟闻秋想想就觉得荒谬,她下意识地摇头。 再说了,之前在娱乐圈累死累活干了一世,好不容易现在能歇一歇,仗着将军嫡女的身份,穿不完的绫罗锦缎,用不完的金山银山,也不用和谁争抢,这样的日子还没过够,怎么能嫁人呢? 方珩舟不怎么说话,神神秘秘一看便知道不是个好相处的,孟闻秋觉得自己要是答应下来这桩婚事,她一定是疯了。 太后见她摇头,也不恼,只是笑笑说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哀家本来该同将军商量,既然你不愿意,那便不提了。” 还没等孟闻秋开口,她又道:“只是这事我朝你说出口,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再思虑思虑。” 太后忽然带着上位者的语气,让人有些难以拒绝的架势。 孟闻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借口家中有事便走了。太后眼神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秀珠将伺候的宫女都遣了下去,伸手给她捏着额头,缓缓道:“我瞧着,孟家小姐也是个有主意的。” “嗯。”太后神色淡淡,“听说前阵子大病一场?” 曾经的孟闻秋是个什么人,长安城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忽然变了性子自然惹人怀疑,秀珠早就打听过了,听太后这样问便道:“大热天的染了风寒,在床榻上躺了三日才起来,娘娘还记得么,您让我去库房拿了两根人参给孟小姐送去。” “是,有些日子了。” “你认为,闻秋和彦修这桩婚事如何?” 秀珠沉吟半晌,道:“臣以为,还得看方大人的意思。” 太后此举也不算空穴来风,方珩舟已经二十一岁,这两年她一直想替他说亲,论身份论相貌论年纪,在长安城自是数一数二的男子。 可每次太后提起此事,他便会搪塞过去。 方珩舟爹娘英烈死在战场上,两人都被追加了功勋,可那又如何,只留下一个年级尚小的儿子。 两人感情甚笃,这些都是太后看在眼里的,方珩舟因为爹娘早死一事,多年不愿过多与人往来。 太后也拿不准他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她让秀珠找了长安城适龄女子的画像来,看了整整两日,倒是有几个合适的,最后都被自己一一否了。 后来想到孟闻秋,太后琢磨了许久,让秀珠亲自去孟府走了一遭,先探一探梦老夫人的口风,她虽不管闲事已久,可自家孙女的终身大事,到底会上心两分。 秀珠那日去见孟老夫人,孟老夫人的意思是,可一试。 有了孟老夫人的态度,太后便有了底。 - 将军府,长怀院内。 吴氏和萍儿并排坐,手里拿着绣花针一针一线地绣着什么,孟怜玉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眼睛望着外头,也不知在瞧什么。 屋内摆放着冰块,即便是夏日炎炎,也不觉燥热。桌上有几盘时令的果子,还有两盘精致的糕点。 庶女的院子里,和旁人的待遇相差无几。 吴氏抬头看了一眼孟怜玉,道:“怜玉,你瞧萍儿绣的这朵牡丹花,倒是别致得很。” 萍儿捂着嘴笑:“哪能和姨娘比呢?姨娘这绣活儿,我看哪,好些绣娘都比不上。” 两人说完,发觉孟怜玉根本没应声。 吴氏放低了音量,小声道:“怜玉……怜玉……” 孟怜玉这才回过头来,眉眼间满是哀愁:“小娘唤我,有何事?” 吴氏将手中针线放下,问道:“就是叫叫你,你在看什么?” 孟怜玉脸色又白了一分,想起一早去宝华堂替祖母磨墨,祖母说,太后有意给姐姐定亲。 她知道,孟闻秋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即便是骄纵蛮横又飞扬跋扈,可众人还是得捧着她,称她一声孟小姐,像御史大夫的女儿罗幼音,就算当场给了她脸色看那又如何,碍于身份,旁人也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 将军府没有当家夫人,孟闻秋的婚事太后亲自过问,今后嫁了人夫家也会看在这个份上,绝不敢欺辱,这是何等的荣耀,长安城内多少女子都求不来的。 孟怜玉无数次告诉自己,那是嫡姐,这些都是她应得的,自己不过是个小小庶女,已经吃喝不愁甚至能和那些世家小姐坐在一起,本来该满足的,可每次总是忍不住比较一番。 如果她是嫡女,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 爹爹也会将她宠若至宝,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都要替自己抓来,犯了错也不用害怕责备,不必整日都小心翼翼地。 将军府是她的家,她能唤了自己亲近的姐妹登门玩耍,也能像曹新瑶那般下帖子请人参加宴会。 大哥和二哥也会亲近叫自己妹妹吧,二哥尚未娶妻,在街上游荡的时候,见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是不是也会给自己买回来? 上次二哥送了一支发簪给姐姐,她又何尝不想要呢,模样精致又富贵,姐姐不喜,随手便扔给了她,她回屋委屈地哭了好久,自己难道只配得到姐姐不要的东西么。 孟怜玉越想越难受,鼻尖微红眼眶里也有泪珠在打转。 吴氏吓得手足无措,急忙将她揽在怀里:“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你快和小娘说说,可别憋在心里把人给憋坏了。” 她这个女儿自小便心思细腻,吴氏总怕说错话,惹得女儿伤了心。 萍儿也一惊,赶紧将大门合上,就怕旁人听见什么不该什么听的。 孟怜玉将脸埋到吴氏胸前,眼泪啪嗒啪嗒一直滚落:“祖母说,太后娘娘要给姐姐定亲事。” 吴氏眉头微颦,不过转瞬即逝:“大小姐也快到十六的生辰,该许人家了。” 她说完片刻,便感觉到怀里的人在轻轻推开她,吴氏又拿了帕子替孟怜玉擦眼泪,哄道:“怜玉,夫人难产走得早,大小姐生下来便没了娘亲,怪可怜的。太后娘娘怜惜大小姐,想替她相看相看也是情理之中。” 吴氏顿了顿又道:“你今年也十五了,等入了秋,小娘去老夫人面前替你求个婚事,老夫人对我们母女向来是好的,她自会替你看一户好人家。这些年小娘也都替你攒了不少嫁妆,必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可孟怜玉依旧在哭,她神情期艾:“祖母今日提点过我,来年她会替我找一个品行俱佳之人。” 吴氏听此,心里舒坦了些:“既然老夫人说过,那小娘也就放心了。” 孟老夫人心里还是有这个孙女的。 “放心?祖母问我,是想嫁官宦人家,还是赚得金盆满钵的商户。” “若是官宦人家,便找个四五品家中次子嫁了,若是商户,就寻一个家大业大的。” 孟怜玉手中将帕子扯得牢牢地,一口银牙也在隐隐发力,祖母这话说得漂亮,可这意思便是叫她不要痴心妄想。 “姐姐就能嫁长安城中的勋贵,而我只能找个官员次子,还比爹爹的品阶低上许多,小娘,凭什么?”孟怜玉一个不留神,青葱指甲将帕子撕破,发出刺耳又难听的声音。 吴氏脸色也不大好,她当初被卖进将军府,是来做女婢的,后来将军夫人难产死了,有一天夜里她给大少爷送了一碗莲子粥,往回走的时候,在花园子里撞上了醉酒的将军,她身形与夫人有六分相似,又是在夜里,将军错把她认成了夫人。 后来她查出怀有身孕,老夫人出面做主将她升为姨娘,将军没有否决,可她住进了长怀院后,再也没来过。 老夫人同她说:“我年纪大了,将军府后院不能没个做主的,还有三个孩子也需要照看。不是你做姨娘也会是别人,既然你有了身孕,那便安心养胎将孩子生下来,只是这肚子里无论男是女,你都不能打那三个孩子的主意。” 孟怜玉提到孟闻秋,她的心都跟着狠狠颤了颤。 吴氏觉得太后抬举她算是幸事,家道中落后几经转折,被卖到将军府的时候,她就在想会不会一辈子都是这样了?老夫人让她做妾室,不算辱没了她,即便她顶着从前小小商户之女的身份,也是高攀不起将军府的。 后来她生下孟怜玉,对夫人所出的三个孩子也视同己出,大少爷事事明理见了她也会叫一句小娘好,二少爷虽说顽劣了些,可到底是驯良的。大小姐性子不好,她便退让,这么些年来后院再没添人,她得了个贤惠的名声,也无憾了。 自然,将军也善待这个庶女,吃穿用度没有不好的,琴棋书画要学便请了城里最好的师父来,满城再找不到一个这样的庶女了。 吴氏觉得只要再看到孟怜玉嫁个好人家,她这辈子就圆满了。 只是,女儿和自己的想法像是不同。 孟怜玉见吴氏不说话,她也止住了眼泪,自怜道:“罢了,本来也不该和姐姐比较的。” 除了身份,还有哪里差了呢? 第9章 孟闻秋心大,吃了两顿山珍海味便把太后的话抛到了脑后。 过了两日,香兰带着小丫头着手收拾去皇庄的物件,孟闻秋磕着瓜子在一旁盯着,突然想起来孟怜玉,便问道:“今年二小姐也去?” 香兰正往箱笼装着各式发簪,闻言便应声:“还没听说呢,应当是去的。” 孟闻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口道:“这两日我见她像是不太高兴。” 小桃哼了一声:“她哪一日是高兴的?日日都摆了个哭丧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了她。” 香兰轻拍了她的手臂:“平日怎么教你的?口无遮拦!” 小桃摸了摸手臂,翻了个白眼,继续捣鼓着香膏,又道:“小姐,午后我去厨房给你端绿豆百合汤的时候,碰见元山了。” 她说着卖了个关子,伸出手指:“你猜元山同我说什么?” 孟闻秋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便附和道:“他说他攒了好些老婆本,等着娶你。“ 香兰噗嗤笑出了声,小桃嗔道:“小姐!” “行了行了,你快说。” 小桃这回压低了声音,道:“元山说老夫人想给二小姐定亲,把她嫁出去。” 香兰并不惊讶,将手里的两根碧玉簪比对了一下,又放回了妆奁:“二小姐也十五了,怎么,你还以为她要一辈子守在将军府不出嫁么?” 小桃冷笑道:“她才不愿意随便嫁人呢!” 孟闻秋点点头,小桃这话说得没错,孟怜玉心高气傲,尤其是现下结识的姑娘都是城中世家之女,可是以她庶女的身份,高门贵胄不会娶她进门,最多便是一顶小轿从偏门入,做妾。 祖母顾忌将军府颜面,不会让她去做妾,那么只能是找个小门小户嫁出去,去做当家主母,又有将军府在背后当靠山,今后的日子必定风生水起。说起来,孟府上下没有人亏待过孟怜玉。 孟怜玉这辈子最厌恶旁人说她的出身,也万万不可能去给人做妾。但她从来都是不甘心的,若是嫁人,便不能再顶着将军府小姐的名头出去结交。 毕竟是在书里有女主光环的人,孟怜玉和江逸亭联手一步步爬上顶峰,将那些看不上他们的人最后踩在脚下,他们可是狠角色。 孟闻秋倒好奇,孟怜玉会怎么推掉这桩婚事。 她记得在书里,孟怜玉和江逸亭就是从避暑皇庄开始眉来眼去的。 小桃又在耳边道:“我瞧着元山失魂落魄的……” 她话没说完,香兰忽然瞪了眼睛:“这话可不能乱说。” 自古以来,小姐和下人的风流韵事说书人不知讲了多少,不论是胡编乱造或者确有此事,这话说出去便是毁了名声。 小桃止了话头,别扭道:“元山这人木讷得很,做事也踏实。” 言下之意便是,元山好骗,二小姐定是给他喂了什么迷魂汤。 孟闻秋也不意外,孟怜玉常去宝华堂,陪伴在祖母身边,她在下人面前是个体贴温柔的小姐,春山又是十几岁的年纪,见了这样的姑娘,哪里能不心动? 香兰皱了眉头:“老夫人既然说了,那此事便八九不离十,元山那些心思又有什么用?” 小桃还要再说,孟闻秋将手里瓜子扔回了盘中,拍拍手道:“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香兰连忙道:“小姐再挑挑衣裳首饰?” 孟闻秋摇摇头:“咱们先去瞧瞧大嫂。”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往玉京院去,小轿刚落地,便有小丫头凑上来朝小桃道:“小桃姐姐,二小姐在里头呢!” 孟怜玉在将军府人际关系处理得还不错,徐云蓁这个和善的嫂嫂,自然也在她拉拢的范围内,所以她在玉京院也算不上奇怪。 只是大小姐和二小姐撞上…… 这话音量不大,却也能让孟闻秋听个明明白白,她施施然下了轿子,朝那小丫头道:“罢了,来都来了,领我进去便是。” 玉京院比府内寻常院子要大一些,院子里配的小厮女婢也多了一倍,徐云蓁和孟怜玉坐在凉亭中乘凉,打扇的女婢便有四个,桌上瓜果茶点也摆得满满的。 孟闻秋到的时候,徐云蓁笑达眼底:“今日是怎么了,都往我这跑?” 孟怜玉急忙起身,待孟闻秋走近了,她便双手握在身前,规规矩矩喊了一声“姐姐”。 徐云蓁压住孟怜玉的肩膀让她坐了下去,忙道:“在家中这么客气做什么。” 她说完又指着一张绣凳:“闻秋快坐,这天热。” 孟闻秋笑笑:“都知道嫂嫂这里有好吃的,自然往你院子里来。” 有女婢端上来一盘福俞斋的酸枣糕,徐云蓁便道:“方才我让小厮给家中送了点新鲜莲子回去,想着你爱吃这东西,便顺道让人给你买了。” 徐云蓁将白瓷盘往孟闻秋的方向虚虚推了一推:“本来说要给你送去,我倒是忙忘了。” “巧了,我闻着味儿来的。”孟闻秋闻着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食指大动。 孟怜玉在一旁忧心忡忡:“姐姐这阵子都没什么胃口,我瞧着都瘦了一圈,要不然请个大夫瞧瞧?” 孟闻秋摆摆手:“等立了秋就好了。” 作为从前的顶流女明星,毕竟上镜胖三斤的道理谁都懂,经纪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节食减肥。 导致她得了厌食症,看什么都不想吃。 穿书之后,孟闻秋发觉这毛病时有时无,要是热得厉害,便食不下咽,凉快些胃口也好很多。 徐云蓁仔细看了看孟闻秋,点头道:“我看也像是瘦了点儿,要不我再着人去请两个厨子。” 孟闻秋也不客套:“我爱吃鱼,不如嫂嫂请两位做鱼好的厨子。” 徐云蓁顿了顿,迟疑着道:“我怎么记得,你从前最讨厌吃鱼?” 这次轮到孟闻秋愣了,她忘记这回事……她做女明星那会儿,是有人设的,经纪人参加综艺节目,脑子抽了说她小时候吃鱼被卡了鱼刺,所以长大了也不爱吃鱼,黑粉作者记住了这句话,所以在书里的她是不爱吃鱼的。 这时候,孟怜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她似是无意说道:“姐姐昨日还吃了那道醋渍芹菜。” 孟闻秋无语至极,这孟怜玉就像那些可恶的狗仔,恨不得把你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动向都掌握在手里。 徐云蓁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不过这时候不便细问,她便打着哈哈道:“明日我让人去请,你就等着吧!” “你若是满意,咱们去皇庄避暑也带上。” 虽说皇上和太后会带着御厨,可底下毕竟许多朝臣和家眷,后宫妃嫔便有几十位,还有小皇子小公主。所以每年来,这些臣子除了带上伺候的人,也会带些厨子。 提起这事,孟闻秋便道:“大哥会回来一同去么?” 徐云蓁神色黯淡几分,摇摇头:“虽说四方安定,可军营中不能乱了规矩。” 孟闻秋瘪了瘪嘴:“嫂嫂衣物都备好了么?” “春迎着急忙慌地,还写了个小册子,生怕落下什么东西。” 徐云蓁转头又问孟怜玉:“二妹妹要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和嫂嫂说。” 孟怜玉应声,抬头看了一眼两人,又默默垂了下去。她今日和平日装扮相差无二,杏黄色的彩绣锦裙,羊脂玉的簪子,她长相是美的,可总觉得多看两眼便失了味道。 反观孟闻秋,她穿着松花色八福湘裙,金钗银饰插在发间,富贵逼人,额间细细化了花钿,唇上点着殷红的口脂,粉面胜芙蓉。抿唇一笑,便能令人忘了身在何处。 孟怜玉觉得自己在孟闻秋跟前,衬得像个婢女。 她没见过夫人,可听说长相是极美的,小娘说姐姐和夫人的脸有七八分相似,将军把她宠在手心里,也不是毫无道理的。 孟怜玉不懂事的时候,还问过小娘:“你和夫人谁更好看?” 小娘吓得连连摆手:“不可相提并论。” 因着是庶女,自小吴氏便教导孟怜玉,衣着打扮不可太过张扬,脾性也得收敛,便是见了下人也得笑脸相迎。 她很小就明白了,虽然同样是将军府的小姐,姐姐可以肆无忌惮,而她只能谨小慎微。 孟怜玉收敛了神色,捻起一块绿豆糕细嚼慢咽,待手中那块绿豆糕吃完的时候,她咽下两口茶水,轻声道:“嫂嫂、姐姐,我先回了,小娘等着我学绣花。” 徐云蓁淡然一笑:“改日空了便来我这坐坐,我一人也无趣得很。” 孟闻秋没说什么,也点点头。 孟怜玉走后,气氛倒是轻松了些,徐云蓁便开口道:“吃过午膳她便来了,带了一个香囊,说是亲手做的。” 她说着从怀里掏了个粉色绫绢香囊:“喏,驱蚊的。” 孟家大哥和孟闻秋毕竟是一母同胞,所以徐云蓁对孟闻秋也更加亲近些。 “她做事滴水不漏,明日也会给你送去的。” 孟闻秋倒不在意,越过这茬问道:“嫂嫂,太后娘娘想给我定亲。” 向来镇定的徐云蓁表情一变:“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说过?” 看来太后说的是真的,她没答应之前,不会大张旗鼓四处声张。 “也就是前两日我进宫的时候,太后说我年纪不小了,爹爹事务繁忙,府中又没个能主事的妇人,她便想替我做主。”孟闻秋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自在,仿佛并不是在说自己的婚事。 徐云蓁有些讶异,大妹妹何时变得这样沉稳了? 孟闻秋继续道:“嫂嫂,太后乱点鸳鸯谱,你猜猜那人是谁。” 徐云蓁琢磨半晌,踌躇道:“太子太傅家中嫡子?” 孟闻秋摇摇头。 “扶会郡王?” 徐云蓁一连猜测好几位长安城中的适龄男儿,孟闻秋都摇头,她半信半疑问道:“不会是那位吧?” 太后亲侄方珩舟,南衙禁军统领,年仅二十,少年有为出类拔萃。 只是,他们俩人凑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像那回事。 徐云蓁紧皱着眉头,也不大满意的样子,孟闻秋面上不显,心底默默道:“可惜了,是个短命鬼。” 第10章 孟闻秋在玉京院又小坐了一会儿,正要准备回去的时候,院里的春晴找了来,说是二少爷找大小姐有要事。 徐云蓁长嫂如母,她一听便担忧道:“怎么,是伤口裂开了?要请大夫?” 自从孟行章被大将军打过鞭子之后,躺在床榻上日日不得劲,总要弄点幺蛾子出来,像是怕人忘了府上他这个二少爷。 春晴看了一眼孟闻秋的神色,支支吾吾道:“书台只说二少爷让大小姐去,也没细讲是何事。” 孟闻秋当即便懂了,便朝徐云蓁道:“嫂嫂放心,我先去瞧瞧。” “你和行章向来要好,他现在伤口未愈,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 “好,我知道了。” 孟闻秋带着一群婢女浩浩荡荡出了玉京院,直到上了小轿,春晴才凑过来道:“二少爷说想吃酒,让大小姐偷偷给他买点儿。” 那夜孟行章喝了酒和冯詹易打架后,大将军下了令,让人将府上的酒水全都放进了地窖,没他的吩咐,谁也不能拿。 孟闻秋无奈扶额,她就知道二哥找她没什么好事情。 她朝香兰招手,道:“我记得,我屋里还有一壶荔枝酒,你去拿,小心些别让旁人看见了。” 香兰点点头,出了玉京院后便往永宁院去了。 孟行章住在外院的生云阁,小轿穿过长廊,又路过一片池塘,从垂花门出去才能远远见到那座院子。 孟闻秋到的时候,门口正等着一个小厮,便是方才去寻她的兴台。 小桃搀扶着孟闻秋下了轿子,兴台便赶忙迎了上来:“大小姐,二少爷正发脾气呢,您快去瞧瞧。” 兴台领着她往里走,边走边道:“本来于三少爷要来府上,说是得了两壶女儿红,可临时又被于大人发现,便……” 于家三少爷,也是游手好闲之人,上次和冯詹易起冲突,其中便有他,他爹是中书侍郎,读书人,自然不像大将军一样将人打得起不来床,只是出府也得偷偷摸摸的。 孟闻秋哭笑不得,难怪二哥生气。 说话间,兴台已经将孟闻秋领到了屋外。 “砰……”一道瓷器碎裂的声音,孟行章开口道:“你们一个个的,左一个将军说右一个将军说,怎么,我的话你们就不听了?” 兴台下意识退了两步,小桃在孟闻秋的示意下扣了扣门,又听见孟行章无能狂怒的声音:“给爷滚进来!” 小桃将门推开,孟闻秋出声道:“谁惹了二哥?” 孟行章趴在床榻上,手里拿着个咬了两口的梨子,地上跪了一地的小厮女婢,他抬眼一看是孟闻秋,原本阴沉沉的脸忽然笑了起来:“滚滚滚,你们都给我滚下去!” 待人都退了出去,孟闻秋施施然往一旁的太师椅一坐,鹅黄色的撒花烟罗衫像是铺在了椅子上一般,她斜斜靠了靠,举手投足间都令人难以移开目光,她眼带笑意:“二哥,你冲下人发什么脾气。” “整日拿‘将军’来压我,这不许做那不许吃,我是将军府二少爷,不是将军府养的狗。”孟行章随手将没吃完梨子扔到一旁,他半撑着要坐起来,嘴里又嚷嚷,“兴台,还不来扶我一把!” 兴台给孟行章垫了几个枕头,让他半倚在床头。 孟行章伸手:“妹妹,我的酒呢?” “急什么,我让香兰去拿,就给你喝两杯,可不能贪多。” 孟行章紧皱着眉头:“我说你,你要吃什么喝什么,二哥我哪次没给你买,我现在想喝口酒,你就给我两杯?” “大夫可说了,你不能喝酒,我看二哥你馋得慌,破例给你两杯,这还都是瞒着爹爹和嫂嫂的。”小桃给孟闻秋递上一杯冰凉的茶汤,她捧着小口喝起来。 孟行章像是有些苦恼,又问:“那姓冯的如何了?” 没等孟闻秋答话,他又自顾自道:“不就是一条指头长的伤口,又不是养在后院的大家小姐,他皮糙肉厚的,早该伤好了。” 冯詹易生得胖,那伤口划得也不算深,不过是在脖颈的位置,冯家却炸了锅,生怕这根独苗苗有个三长两短。 国舅爷四处诉苦,痛斥孟行章做的疯事,连带着那几个挨打的少爷还没处说理去,明明被一群护院打得失了身份,还不能声张。 毕竟不是每家都像大将军那样有恃无恐,皇上虽说没什么实权,可毕竟是皇上,国舅爷皇亲国戚的,寻常官员也不敢去招惹他。 长安城里传遍了,有说狗咬狗一嘴毛的活该,也有说孟家二少爷这回倒是没打错,那冯詹易强抢民女,就是该打。 孟行章不太好的名声算是扳回一局。 听他问起冯詹易,孟闻秋想了想道:“他同你一样,整日躺在床榻上,听说皇后娘娘从国库里拿了不少大补的药材回去。” 孟行章鼻尖哼了一声:“就他那猪脑子,再怎么补也是满肚肥肠。” 孟闻秋嗤笑出声,外头传来香兰的声音:“大小姐,是我。” 小桃将门打开,香兰怀里抱着个包袱,想来里头便是那壶荔枝酒,她开口道:“我在路上撞见了萍儿,她问我拿了什么东西。” 孟行章龇牙咧嘴,一颗心扑到了那壶酒上,哪管什么萍儿不萍儿的:“兴台,快拿来爷尝尝。” 孟闻秋也不在意,随口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二少爷想吃的糕点……”香兰想了想,“不过她应当是猜到了。” 荔枝酒香气扑鼻,两人又挨得那样近,萍儿又没有得风寒,怎么可能闻不见。 明明小姐让她小心些了,谁成想碰到萍儿,香兰有些自责。 孟闻秋“嗯”了一声,安慰道:“无妨,她不过就是回去和孟怜玉说说,又不会朝爹爹告状。” 这一点孟闻秋还是放心的,她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先不说将军会如何,二哥平日里本就不太喜欢她这个妹妹,她讨好还来不及。 香兰没再多说,孟行章已经抱着酒壶喝了起来,就这会儿功夫已经下去大半,孟闻秋忙道:“二哥,你省着点喝,我就这么一壶,下回再想要可就没了。” 孟行章拿衣袖擦了擦嘴,无所谓道:“我已经托人买了两壶,明日就送来。” “这风口浪尖的,谁还敢来将军府?”孟闻秋有些好奇,和孟行章交好那些少爷们,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将军威名在外,应当还没有敢这时候上门,不然今日于家的三少爷也不会临时放了鸽子。 “还能是谁?方珩舟。” 孟闻秋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不由一愣,问道:“二哥何时与他交好了?” 她明明记得书里写的是,方珩舟在父母双双身亡之后,便不与人亲近,即便是太后是他亲姑姑,也不会过分亲切。 放眼望去,长安城里的世家公子,也只有孟家大哥能和方珩舟说上几句,像冯詹易那样的,见了他都只有躲的份儿。 方珩舟手握重权,作为南衙禁军的统领,平日里不苟言笑,手段狠厉,孟闻秋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答应给孟行章买酒喝! 孟行章喝了荔枝酒,这会儿心情甚好,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爹在府上下了什么令,我那些狐朋狗友都自身难保,谁还顾得上我,你一个女儿家,也不好总是让你给我偷酒喝,二哥我想想那方珩舟还算高义,便叫小厮偷溜出去传了个话。” 孟闻秋…… 知道让小厮溜出去,不知道让他顺道买酒么? 孟行章毕竟是看着孟闻秋长大的,就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开口道:“爹爹总是瞧不上我,说我游手好闲不务正事,方珩舟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过两日兴许就能让我出府了。” 孟行章打定了主意要抱紧方珩舟这大腿,自己这几日躺在床榻上倒也想通了,那冯詹易天不怕地不怕,偏生见了方珩舟怕得要死,再说爹爹,也对他有几分垂青。自己今后要是拿了方珩舟当挡箭牌,在爹爹的眼皮子底下也好出府花天酒地。 孟闻秋盯着她二哥的脸,忽然出声道:“你堂堂将军府的二少爷,就甘心攀附于人家?” 孟行章抬手灌了一口酒,满不在乎道:“大丈夫不拘小节,你懂什么?” 孟闻秋一时哑然,兴许是太后有意撮合两人,她一条穿越的咸鱼,才不想嫁给那个书里写的短命鬼,卷入那些纷争中,便有些意兴阑珊:“方珩舟是南衙禁军统领,又不像二哥一样无所事事,你若是总叨扰他,指不定哪一日便烦了你。” 孟行章又不傻,自然听出来不对劲,便犹疑着开口:“妹妹,你今日是吃错药了?” 孟闻秋朝他扔了一记眼刀,不过也没继续再说,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火辣辣的太阳:“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 孟行章便喊道:“兴台,再去端两盆冰块来,给大小姐热坏了你赔得起么?” 兴台应声赶紧下去了,孟闻秋笑:“皇庄避暑,二哥去么?” 大将军正一品官衔,是必定会跟去保护皇上安危的,孟行章眼珠子滴溜转了转,咧嘴漏出一口的白牙:“去啊,为何不去?” 第11章 翌日巳时,徐云蓁带着一众奴仆从正门进来,这大热的天气,却没回玉京院,而是往生云阁去了。 孟行章吃过早膳正百无聊赖,和两个小厮在斗蛐蛐:“大保你上啊!咬它,咬它!” “哎哟!你怂什么?” 徐云蓁到了屋外,听见这话脸上都白了两分,这二弟真不是个省心的。 小厮忙扯开了喉咙喊道:“少夫人怎么来了?” 里头瞬间安静下来。 “开门,我来看看二弟。” 屋内一阵兵荒马乱,两个小厮赶紧将东西收拾了,又不知该往哪里藏,只得抱在怀里,徐云蓁进屋便恰好看见这一幕。 她指了指门口:“都出去吧!” 孟行章靠在贵妃榻上,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倒是好笑,虽说徐云蓁也就大了他一岁,可嫁进将军府已有三年,长嫂如母从不是说说而已。 “我看你伤是好得差不多了?” 孟行章知道大嫂在揶揄,抿了抿嘴道:“爹爹不让我出府,无趣得很。” 徐云蓁寻了个绣凳坐下,又道:“无趣?昨日不还让闻秋给你送酒么?” 孟行章一个激灵,险些从贵妃榻上摔下来,幸好小厮及时将他扶住,不过这气就撒在了小厮身上:“走开走开,没眼力见儿!还不赶紧给我大嫂上茶。” 他复又抬头:“妹妹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 徐云蓁气得白了他一眼:“往外?难不成我是外人?后院的事我也是管着的,闻秋的丫头鬼鬼祟祟抱了酒壶,你真当我的人眼瞎?” 孟行章碎碎念叨:“好好好,是我错怪妹妹了。” 他朝徐云蓁笑了笑:“大嫂来这里,应当不只是训我的吧?” “我倒是不该来的,还以为这几日能拘一拘你的性子,没成想还是老样子。”这话有半数是真的。 孟行章立刻收起了笑意,轻咳了两声才正色道:“嫂嫂,你倒是说啊!爹爹事务繁忙,咱家中也就我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你若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我肯定不能让你受了气。” “行了,别在我面前耍这一套。方才我去见过刘夫人了。” “刘夫人?哪位刘夫人。” “户部侍郎的夫人。她家中有两位姑娘,一位十六,一位十二,眼看着也是该成亲的年纪……” 孟行章听着觉得不对劲,一抬手:“等等,嫂嫂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不过刘夫人家的毕竟是女儿,她自然不可能同我明说,方才我都替你相看过了,那大女儿生得不错,知书达理又体贴母亲。” 徐云蓁是真的满意,不然也不会回府便急匆匆往这里赶了,她也了解这二弟的性子,虽说瞧着吊儿郎当,可要是遇上正经事,也不会拖了后腿。 更何况,孟行章吃软不吃硬,那刘家小姐瞧着温柔体贴,娶了这么一个妻子回家,孟行章还能成日出去鬼混? 户部侍郎三品官衔,家中又是嫡女,配将军的嫡次子,倒是门当户对。 徐云蓁也没想通那刘夫人怎么就看上了自家二弟,交谈几句之后便知晓了,原是那刘小姐见过孟行章。 孟行章就是糊涂了些,可府上没有侍妾也没有通房丫头,就算出门喝酒也只去高雅之处,听听曲儿唱唱歌。 毕竟上头有大将军和大哥镇着,再如何也不会做出多离谱的事来,徐云蓁是太医令的嫡次女,在长安城的世家小姐们中风评独一份。 刘夫人思来想去,嫂嫂好相处,又是功勋之家,自己女儿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便下了帖子请徐云蓁入府。 孟行章急得想要站起来,又动弹不得,他朝徐云蓁道:“嫂嫂,这事可不能胡乱应下!” 将军府没有夫人,后院之事全凭妾吴氏和徐云蓁管着,大将军早就有意要给孟行章娶妻,要是徐云蓁去说,大将军定不会回绝。 “你急什么,这不是来问你的意思了么?”徐云蓁没好气道,“那刘小姐你见过么?” 孟行章摇摇头:“我哪里见过。” 就是见过了也不记得呀!这长安城中姑娘这么多。 徐云蓁却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没见过便好,改日我请来府上吃茶赏花,你远远见一见。若是行,我就和小娘商量给你们合八字,早早将人家姑娘娶进门,你也安生些。” 孟行章龇牙咧嘴:“大嫂!” “等你伤好了再说,我瞧着那刘小姐不错。你都十八了,还不娶妻你下头两个妹妹怎么好嫁人?” 徐云蓁这话也不是胡说,长幼有序向来如此,孟行章若一直拖着不成亲,在外头名声不好,孟闻秋和孟怜玉也得等着。 孟行章一肚子气,这会儿觉得太阳穴突突跳:“闻秋那性子谁敢娶她?至于孟怜玉么,以她的身份又攀不上什么高枝儿,她要是嫁人备上丰厚的嫁妆,还能不娶不成?” “你琢磨着闻秋?那我告诉你,太后正有意给闻秋定亲。” 孟行章一头雾水,不敢置信道:“谁?满长安城谁敢娶她?” “方珩舟。” …… 孟行章咽下即将骂出口的话:“他们俩?大嫂你说说,这能成?” 太后莫不是吃饱了撑得。 这句他没敢在徐云蓁面前说出来。 “无论成不成,既然太后有了这个心思,不是他也会是旁人,难道你要让闻秋和你一样,一辈子孤身?” “也不是不行,这将军府金银财宝这么多,多养她一个算得了什么……” 徐云蓁站起身,抬起手便往他脑袋上敲了敲,孟行章神色委屈:“你怎么跟大哥一样,老爱打脑袋!” “少给我耍滑头,闻秋到底是姑娘,不像你脸皮厚,你可别在她面前说什么不成亲的话。” 孟行章“嘁”了一声:“行行行,我知道了。” “我该走了,我方才说的事你好好想想,那刘小姐是个好姑娘。” 徐云蓁走后,孟行章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兴台以为他当真是在琢磨刘小姐,便开口道:“二少爷,刘小姐咱们见过好几回,上次是在醉宝楼用膳,在门口撞见过。” 醉宝楼是酒楼,达官贵人踏足的地方。 哪成想孟行章朝他挥了挥手:“别扰你爷。” 兴台一愣,闭嘴不敢再说,孟行章却道:“你说方珩舟要是做我将军府的姑爷,如何?” “方统领?小的哪敢胡说……” 方珩舟年纪不大,却早早握了重权,在长安城的公子哥里独树一帜,就连众人都赞叹的孟家大哥,在他面前也稍稍逊色了些。 不过也有人说,方珩舟少年丧父丧母,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呢,若不然兴许也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孟行章又挠了挠头:“我觉得倒是可行。” - 午时,一顶青色小轿停在将军府的侧门。 从轿子里出来一位穿着青色衣衫的男子,腰间有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瘦削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玉佩,神色清冷,他生得剑眉星目,一双眼睛令人生畏不敢直视,只看一眼便知此人身份不同凡响。 他的两个随从手上拎着两个食盒,上前来便自报家门:“我们家大人应府上二公子邀请,前来赴约。” 将军府的门房哪个不是人精,见是方珩舟便赶紧开了门。 掐指算算,这么些年,方珩舟来将军府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得清,不止将军府,别的朝臣府上他也鲜少踏足,昨日有将军府的小厮求见,他鬼使神差地让人将他带进来。 那小厮自称是二少爷身边的,说是想请方统领往将军府一叙,要谢过当日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自己定会犯下大错。 末了还加上一句,读书人的手可不能沾染上血。 方珩舟觉得可笑,杀人还需分清是不是读书人么?他看看自己粗糙的手,这双手不知在战场上杀过多少敌人。 就是他那位妹妹,手上的血也不少吧。 小厮见他不说话并没有拒绝,硬着头皮还说:“我们二少爷上回喝酒坏了事,将军发了狠不让府中任何人再沾酒,方统领您看……” 这不是暗示,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明示了。 方珩舟被气笑,忽然想起太后说的话:“你近来也不大忙碌,无事便去将军府坐坐。” “闻秋是我当半个女儿看着长大的,你自小也算是跟在我身边,你们俩性子都倔。” “我自认你们还算相配,你看你可有意?” 方珩舟刚要说孟闻秋嚣张跋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日他在将军府,见到的孟闻秋不是这样的。 虽说孟闻秋常入宫陪伴太后,可方珩舟也未见过几回,只是有风雨传言,说孟家大小姐自小娇生惯养,空有一副艳丽的皮囊,却性子极为扭曲,又坏又毒,做事不留底线。 传闻很多,方珩舟都从未在意过,无关他之事,他从不多加过问。 那日的孟闻秋盛装打扮,一颦一笑间倒与传言差了许多。 正想着,耳边传来说话声:“方统领!” 是兴台迎了上来,他见到方珩舟既是在意料之中,又是在意料之外,此时有些欣喜,便朝屋里喊了一声:“二少爷,来了来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呀~ 第12章 孟行章由人将他搀扶起来,大将军下手没留半分力道,他此时还腿脚不便,只能半倚在小厮身上。 有人端来舒适的梨花椅,上头放置了软软的靠垫,孟行章刚一坐下便道:“快摆膳,两幅碗筷。” 方珩舟也扶了衣摆坐下,不过摆了摆手:“我已吃过。” 孟行章眼睛落在两个食盒上,欣喜道:“这是……” “你要的酒。” 食盒掀开,两坛子上好的花雕酒,浓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孟行章遣了兴台:“拿两个酒杯来,再上点儿好菜。” 方珩舟伸手捻了捻腰间挂着的玉佩,开口问道:“将军可在府上?” 不论备份官职,大将军都在方珩舟之上,入府自然要拜见,他本就不是冲着孟行章来的。 孟行章有些来气:“大好的日子,提我爹做什么?” 方珩舟也不多说,径直起了身:“既然大将军不在府上,那我便先走了。” 孟行章看他要走,急得忘了身上的伤痛,猛地站起来又吃痛重重坐了下去:“我说方大哥,这酒还没喝,你记挂着我爹做什么?” 孟行章别扭着走向方珩舟,把他又按回了椅子上:“再说了,我爹又跑不掉。” 几个小厮端了饭菜上来,并着两个酒盏,孟行章将方珩舟邀到饭桌前坐着,给他递了筷子。 “方大哥再吃些,你尝尝我将军府的菜色。” 兴台得了眼色,将花雕酒打开各倒上一杯,浓香馥郁的酒味瞬间飘满了整个屋子,孟行章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拿起酒盏就往嘴里倒,咂了两下嘴叹道:“这酒好哇!” 方珩舟没动,孟行章正要催促他,外头有小厮小跑着来,禀道:“二少爷,小姐来了。” “小姐?这么热的天,闻秋往我院子里跑做什么?” 方珩舟眼眸微动,不过只一瞬便消失不见。 那小厮一怔,赶紧摇摇头:“不是大小姐,是二小姐。” 孟行章狐疑:“她?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成。” 他自小便不喜孟怜玉,整日哭哭啼啼受了委屈的样子,是以孟怜玉也不怎么往他跟前凑,他挨了鞭子这么几日,孟怜玉倒是让人送过药膏来,今日又来做什么? 说完又想起方珩舟在此:“罢了罢了,让她进来。” 孟怜玉今日穿着妃红色的罗裙,脚下是同色绣鞋,脸上施了粉黛,比平日多了两分娇俏,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气。 她是知道方珩舟入府的,虽说走的侧门。 昨日萍儿同她说,见着香兰抱了一壶酒去生云阁,孟怜玉不怎么上心,这二哥好酒,也不是一两日的事,爹爹下了令不许喝,他自然有别的法子。 让她上心的自然是方珩舟。 祖母寻思着要给她定亲,这府上人人都为孟闻秋着想,除了这个庶女的名头,她不明白自己比孟闻秋差在了哪里? 就连小娘也让她莫要痴心妄想,她只好自谋出路了。 方珩舟未娶妻,听说府上连个妾也没有,孟怜玉是二哥被打那日起的心思。 孟怜玉见方珩舟,装作吃惊的模样道:“小女孟怜玉见过方统领。” 孟行章看她那副欲语还休的样子,也没有要正式介绍的意思,开口道:“二哥待客呢,无事便改日再来吧。“ 孟怜玉嗓音柔柔的,即便被呵斥了也并不恼,只是转身从萍儿手里接过一物:“二哥,这是秋露白。”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孟行章也就思考了一瞬,便让人把东西拿了,过后还威胁孟怜玉道:“你可别让爹爹知道了,我要是没好果子吃,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孟怜玉浅浅笑着:“二哥放心,怜玉自会守口如瓶。” 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孟行章便开口逐人了:“你先回吧,等二哥能出府了,给你买些稀罕玩意儿。” 孟怜玉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她点点头:“谢过二哥,那我先走了。” 她还特意朝方珩舟道:“方统领,小女先行告辞。” 方珩舟神色如常,淡淡地“嗯”了一声。 孟怜玉从生云阁出来后,朝萍儿问道:“你说,我今日好不好看?” 萍儿直点头:“小姐自然美。” “可方统领不像是贪色之人。”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就连萍儿也没听见。 孟怜玉今日没什么目的,就是想在方珩舟面前露个脸。 孟家把她当嫡女养,给了嫡女的份例,也给了嫡女的脸面,怎么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又要明晃晃地告诉她,你是庶女,你不能和孟闻秋相提并论。 孟怜玉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她自以为常去陪伴祖母,在祖母心中,自己肯定要比孟闻秋分量要重,可好像不是这样的。 再说,将军夫人都死了多少年了,小娘勤勤恳恳在府上十几年,还比不上一个死人么?孟怜玉忽然觉得孟家上下将她们母女耍得团团转。 给了不属于她的荣光,自己还沉溺于此的时候,突然要收回去,从云端跌落的感觉不好受,孟怜玉小心翼翼活了这么多年,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小娘常说,姑娘嫁人也算是另一种新生,她本来是个落魄小姐,只能做奴做婢,若不是被将军看上,也过不了如今的踏实日子。 孟怜玉将这话听进耳朵里,也放在心上了,她要嫁人,但不是嫁给普通臣子,也不是家财万贯却毫无底蕴的商人,她这样的姑娘,应该有别的选择的。 - 孟怜玉这个小插曲,孟行章转眼就抛之脑后,他见方珩舟无论如何也不动酒杯,便歇了这个心思,只让他动筷吃吃菜。 方珩舟吃东西很斯文,全然不像是在军营里长大的男儿,他不像孟行章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只是他手上厚厚的茧,留下的是行军打仗过的痕迹。 “方大哥,冯家那老头有没有找你麻烦?”毕竟那晚方珩舟偏袒孟行章,还在冯詹易的肩头踹了一脚,冯詹易和他爹那有仇必报的性子,他们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儿。 “你还是管好自己。”方珩舟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方珩舟与孟家大哥年岁相仿,比起孟行章,他们两人倒熟络许多。 孟行章将筷子放下,不忿道:“那晚可是他主动招惹我的,他抢民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小爷我看他不顺眼,这叫挺身而出。” 那天白白挨打的那几个少爷,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等这阵子风声过了,再给冯詹易套了麻袋扔巷子里狠狠打一顿。 孟行章这么想着,嘴角挂着笑意,方珩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道:“冯家差点失了这根独苗,皇后娘娘都在太后面前哭过两回了。” “切,没本事的东西,冯家要败在他手里才好。” 孟行章也只是说说,毕竟皇后娘娘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儿媳,她出身尚可,却家中有个 一记眼刀扫了过来,吓得孟行章迅速禁了声。 方珩舟收了眼神,将酒盏捏在手里一仰而尽,而后才道:“你和江逸亭可有往来?” 孟行章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有些摸不着头脑:“碰上喝过两回酒。” 南衙禁军宿卫京师,方珩舟统领卫士,对长安之事了如指掌。 江逸亭是新梁送的质子,在冯詹易和孟行章打架之后,主动朝国舅爷示好,还做得那样坦荡,让人揪不着小辫子。 按理说,江逸亭要想保命,中立是最好的态度。 当年新梁被打得节节败退,老皇帝将江逸亭送来做了质子,与方珩舟一路回的长安。 他近来反常,兴许不会止步于此。 孟行章又给方珩舟倒了一杯酒,方珩舟不贪杯,将酒盏一推,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孟行章支支吾吾,却也不好再留:“方大哥改日得了空再来。” 他走后,孟行章朝兴台问:“他问我江逸亭,是怎么回事?” 兴台苦着脸,我一个小厮做什么要问我这些。 见他说不出来话,孟行章便摇头:“罢了,你也不懂。” 孟行章眼睛又落到那两坛子秋露白上头,足足盯了有好一会儿,他拍着大腿道:“好啊,孟怜玉这个不要脸的,手都伸到我这里来了!拿我当垫脚石呢!” 兴台摸摸脑袋,不明白二少爷怎么又说起二小姐来,不过两人都是主子,他一个下人自然不敢多问。 孟行章倒越想越气,连着看那酒也心里头不舒服,向来都嗜酒如命的人,现下咬了咬牙便道:“去,将酒给我送回去!” “啊?二少爷这……”收了人家的东西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孟行章抬腿朝他踢了过去,没踢到,更气了。 “让你送就送,再多问把你舌头割了。” 他倒是没想到,孟怜玉竟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方珩舟可是要娶闻秋的,没道理让她捷足先登。 兴台赶紧将东西拿走,临了还道:“二少爷可别后悔。” “我呸,爷一句话驷马难追。” 孟行章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最终决定自己要亲手把孟怜玉这点小心思扼杀在摇篮里。 第13章 在太后和皇上终于处理好大半事务之后,准备带上宫眷和朝臣出宫避暑的前一日,冯詹易被蒙头挨了一顿毒打。 这手法尤其熟悉,冯詹易当即便带着人冲进了宫里,跪在皇后娘娘面前痛哭流涕,说是一定要让孟行章付出代价。 这是他受伤后头一回出门,听说孟行章被大将军勒令不许出府,所以就放松了警惕。 打他的人也没用巧劲,一张脸肿得像个猪头,哭哭啼啼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心烦。 皇后娘娘虽说宠着这个弟弟,只是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得清楚的,眼下这个时机不宜节外生枝,上回因着冯詹易当着百姓的面抢民女,太后和皇上已经对此颇有微词。 她是后宫之主,可也是借了皇上的光。 皇后只得安抚着冯詹易:“姐姐自会给你做主,不过不是现在,你且放心。” 冯詹易只好偃旗息鼓,不过依旧气急败坏,恨不得直接冲到将军府把孟行章千刀万剐。 而当事人听说冯詹易被打这件事的时候,正半躺在床榻上磕着瓜子,面前坐着的是徐云蓁和孟闻秋。 冯詹易在宫中是徐太医给看的伤口,徐太医又是徐云蓁的爹爹,所以他便让人来将军府传话了。 孟行章半眯着眼,嘴角都恨不得咧到耳朵去,他啐了一口道:“活该。” 孟闻秋正由着小桃给她捏肩膀,红唇轻启:“二哥怎么偏偏要挑这个时候?” 徐云蓁也抿着嘴:“不是嫂嫂说你,要让爹爹知道了,你又该挨鞭子。” 孟行章没头没脑:“什么?” “趁爹爹这几日心情好,二哥还是主动坦白吧。”孟闻秋半倚在梨花木椅上,盯着自己殷红的指甲,懒懒道。 孟行章将手中瓜子一扔,从床榻上噌地一下坐了起来,瞪直了眼睛道:“你们不会以为这事是我干的吧?” 徐云蓁叹了一口气:“不是你还会有谁?” 孟闻秋察觉不对劲,收了手盯着孟行章看:“二哥此话何意?” “爹不让我出府,我身边的小厮更不能乱来。我孟行章做事就没有不敢承认的道理。” 徐云蓁和孟闻秋对视一眼,话糙理不糙,二少爷向来敢作敢当。 “那兴许是你那几位交好的少爷,对冯詹易记恨在心。” 孟行章鼻尖冷哼一声:“爷明日便去问问,到底谁干的!” 帽子都扣他头上了。 徐云蓁见此便道:“明日爹爹若是问起,我会同他说的。” 孟行章脸上这才舒展了些。 与此同时,长怀院中,吴氏正给孟怜玉拾掇着衣裳,嘴里还不忘嘱咐着:“你万事小心,不可张扬不可多话,记得要跟在少夫人身后,万万不能乱跑。” 孟怜玉坐在一旁,温顺地点头。 吴氏想了想又道:“若是能在太后面前露个脸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便不要强求,省得惹人闲话。” 孟怜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卡了喉咙里,一个字没说出口。 “对了,那冯家少爷不知被谁打了一顿,你若是去皇庄碰见他……不不,见了他就得绕道走。” 吴氏有些心慌,从前二少爷和冯詹易的关系不好,可没摆到明面上来过,上次两人打架险些出了人命,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 冯詹易是什么人,谁不知道? 好色之徒还睚眦必报,孟怜玉生得亭亭玉立,又是孟家的庶女,若是冯詹易撞见她,起了歹心要把怒火撒她身上,吴氏想都不敢想。 孟怜玉听见这话,狐疑问道:“小娘怎么知道的?” “方才徐太医派人来给少夫人传话,说是冯家少爷被人蒙头打了,冲进了宫里找皇后娘娘告状。” 孟怜玉捏着手帕,问道:“是二哥让人干的?” 吴氏将手指放在唇边,摇摇头:“可不能胡说。” 她走近来,母女俩距离不过半米,吴氏才继续道:“若不是二少爷所为,徐太医这样急急让人来报信做什么?” 孟怜玉点点头:“二哥性子暴躁,又被爹爹关了这么长时间。” 吴氏捏了捏孟怜玉的手:“所以啊,你去了皇庄之后,小心些。少夫人还是靠得住的,你跟着她,不会让你吃亏。” 孟怜玉默了默,忽然出声道:“方统领会派人在各个院子里守着,我倒是不怕。” 吴氏瞪圆了眼睛,死死压低了声音:“怜玉!你在说些什么?” 向来乖巧的孟怜玉却没有噤声,反而理直气壮道:“方统领掌管南衙禁军,他自会安排人手,冯家少爷再如何又怎么敢在他的眼皮子下动手。” 话音刚落,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便落在了孟怜玉的脸上,白皙的脸颊瞬间留下一个掌印。 孟怜玉的眼底瞬间流下两行泪水,我见犹怜。 吴氏慌乱不已,连忙道:“怜玉,小娘……小娘不是故意的。” 孟怜玉想攀附高枝,吴氏作为娘亲自然清楚,她是妾室,她明白做妾室的身不由己,当然不希望自己女儿也走了这条路。 方珩舟是什么人,即便是垫着脚也够不到的,要想进他的府邸,只能做妾。 方才一时情急,才动了手。 孟怜玉却将吴氏推开,捂着脸跑了出去。 - 第二日天不见亮,香兰便将孟闻秋叫醒了,孟闻秋迷迷糊糊睁不开眼:“困,你和嫂嫂说,我不去了。” 香兰也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便在她耳朵旁哄道:“这次去皇庄少则半月,多则两月,皇庄凉爽宜人,又有新鲜的瓜果蔬菜源源不断,小姐这样怕热,怎么能不去呢?” 小桃也附和道:“叶小姐不是还说了,她府上的那个最会做甜汤的厨子,她会带上的。” 两人哄了好一会儿,孟闻秋才半坐起来,她伸直了手臂:“穿衣吧。” 待她们收拾完毕后,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孟闻秋困顿又没什么胃口,便没去吃早膳。 眼看着到了时辰,她才坐着小轿出了永宁院。 将军府门外停了一流水的马车,一眼过去根本看不见尽头,小厮们已经把一个个箱笼往都搬上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 大将军早就往宫里去了,吴氏是妾,去不了那样的地方,孟闻秋姗姗来迟,只见有三人等在门口。 孟怜玉依旧怯生生的模样,见孟闻秋便赶紧低头行礼,声音小得像苍蝇一样。 徐云蓁朝孟闻秋问道:“饿么?给你带了些糕点。” “还不饿。” 徐云蓁也不多说,便道:“都上马车吧,咱们得赶上皇上和太后的行军。” 将军府的马车空间很大,甚至还摆放了小小的桌子,上头可以摆放点心和茶水。 一上马车,孟闻秋便让香兰将鞋袜都脱掉,之后倒头便睡了过去。 孟行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马车颠簸,他早就嘱咐过小厮要在马车内多垫些软枕。 还没出城门,已经遇到了好些官员的马车,孟行章看见相识的于家三少爷,直接带上靠枕便坐了过去。 于家三少爷于双瑢生得白,斯斯文文的模样,就像是话本子上头写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见到孟行章,颇有一种难兄难弟的气恼:“本来我爹还想关我一月。” “我这胳膊到现在还疼得厉害。” 马车有些颠簸,孟行章龇牙咧嘴看他一眼,恨恨道:“冯詹易这笔账,我迟早得跟他算一算。” 于双瑢有些惊讶:“怎么,还不解气?你不是已经找人揍他了?” 孟行章一脸便秘的表情:“我这屁股都快被我爹打成四瓣,怎么会是我?” 于双瑢脸色微变:“奇了,除了你谁还敢?” 冯詹易虽说作恶多端,可到底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弟弟,世家公子们就算看他不顺眼,也不会主动去招惹。 放眼整个长安城,敢挑衅他的人两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 孟行章有口难辩,狐朋狗友都以为是他干的,这脏水是非泼他身上不可了。 两人又骂了一会儿,眼看着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已经追上皇上与后宫妃嫔的行军,马车这才稳了不少。 大将军带着一队将士,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而末尾便是由方珩舟带领的南衙禁军。 待各位朝臣的马车陆续跟上之后,方珩舟便领着禁军停了下来,要绕到最后方去。 孟行章掀开车帘看见方珩舟的身影,走近了他便招招手,热络喊道:“方大哥。” 方珩舟穿着浅蓝色的对襟衣裳,袖口祥云纹饰,衣摆有暗纹,腰间并未悬挂玉佩,而是挂着一块符。 护腕不知是何材质做成,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他单手拉着缰绳,身子微微朝后倾斜着,朝孟行章淡淡点了点头。 坐在后面马车的孟闻秋,这会儿睡醒了正探头盯着车轱辘走过的痕迹出神,听见二哥的声音,便下意识朝抬头看了一眼,恰好看见高头大马上的方珩舟。 这时尚早,太阳刚刚露出头来,斜斜地打在方珩舟身上,将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柔和了一些。 方珩舟是生得好看的,再加上自小学武的原因,身姿挺拔如松,当初那个黑粉作者把他写死之后,还遭到了许多读者的痛骂。 甚至有读者说,幸好方珩舟出现的篇幅不多,不然男主江逸亭的位置难保。 许是孟闻秋头上的钗饰太过耀眼,又或许是她没有及时将脑袋钻回马车里,方珩舟冷不丁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孟闻秋手下微顿,这才将帘子放了下去。 香兰给她递上一杯茶水,温声道:“小姐,出了城门,还得走一个时辰。” 孟闻秋接过茶盏,懒懒打了个哈欠:“可真远。” 作者有话说: 孟行章: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第14章 孟闻秋再醒来,马车已经入了皇庄。 小桃掀起车帘一角,恨不得把眼珠子放车轱辘上,她嘴里发出轻叹,还拍着香兰的肩膀让她一起瞧瞧。 皇庄建造多年,错落有致的宫殿起起伏伏,东面湖水,西面多山,北面茂林,南面平原,布局巧夺天工,因地制宜。 在前头开路的一队兵将一字排开,站在两侧,中间路上行驶着马车,小桃见到他们,才不情不愿地将车帘放下。 孟闻秋悠悠转醒,没头没脑问了一句这是哪里。 香兰绞了帕子给她擦脸,低声道:“小姐,咱们已经到皇庄了。” 孟闻秋在马车上睡得腰酸背痛,她伸手让小桃给她揉了揉手腕,迷迷糊糊道:“我们住哪里?” “应当是老地方,与少夫人还有二小姐住在云燕殿。” 孟闻秋点点头,浑身都觉得不大舒畅,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头传来兴台的声音:“大小姐,二少爷问,要不要一起去后山狩猎?午间便留在后山吃午膳。” 一路舟车劳顿,皇上发了话,酉时设宴,再宴请群臣与家眷,是以这几个时辰,都可以随意走动。 孟行章和于双瑢一合计,就准备叫上几位少爷一道去狩猎,他想着孟闻秋从前最喜欢此事,便让兴台来叫她。 孟闻秋也睡饱了,这会儿肚子有些饿,想了想便朝兴台道:“什么时候去?” “二少爷说到了住处先换身衣裳,等会儿去接您。” 孟闻秋应了声,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住的地方。 这里一共有数十座宫殿,下榻的都是朝中一二品官员家眷,间隔很远,互不干扰。 云燕殿算不上多宽敞,比起将军府自然差了许多,一共有六间屋子,院子中央有小池子,里头有荷花小鱼,旁边还有两颗不知名的大树。 徐云蓁住在主屋,孟闻秋与孟怜玉一左一右,剩下的便分给了伺候的女婢们。 徐云蓁也累得睁不开眼,让春迎带着人把那些个箱笼都从马车上抬下来,孟怜玉见此,便开口道:“嫂嫂若是累了,不如先去休息,我在这里看着。” “你先去屋里歇着吧,我还得去见见我爹娘。” 孟怜玉又朝孟闻秋看去,孟闻秋抬脚往屋里走:“我和二哥去后山狩猎。” 身后传来徐云蓁的声音:“你二哥这会儿伤口倒是好了。” 孟怜玉一左一右都吃了瘪,她面上不显,由萍儿搀着进了屋子,屋子里早已经熏过香,也打扫布置得干干净净。 孟怜玉坐在里间的梨花木椅上,有女婢打水来给她净手,又抹上桂花味的手膏,萍儿这会儿也泡上了茶水,扑鼻便是一道清香。 “萍儿,爹爹在哪里?” “将军?将军应当是在皇上身边。” 孟怜玉自顾自点头,忽而又抬头问:“那你说方统领呢?” 萍儿正往茶盏中倒着茶水,听见这话冷不丁被烫了手:“小姐!姨娘特意说过了,让我看着你,不许乱来的。” “小娘也说了,等我从皇庄回去,便让祖母给我相看人家,把我嫁出去。”孟怜玉说这话的时候,很轻很淡,只是眉眼间浓浓的哀愁掩盖不住。 萍儿看了一眼外间正在收拾东西的女婢们,压低声音道:“小姐,你又何必执着于方统领呢?” “是啊,何必呢?可太后娘娘要给姐姐赐婚,姐姐都可以嫁给他,为什么我不行?”孟怜玉说着便落下两行泪水,她用帕子拂了拂,“我和姐姐比又差在哪里?” “小姐!你样样都不差,可大小姐毕竟是嫡女出身,咱们……” “是,我是妾肚子里生出来的。”孟怜玉接过萍儿手里的茶盏,手腕都在微微发抖。 萍儿不知该怎么劝,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春迎扣了扣门,笑眯眯地。 孟怜玉擦净了泪水,不过鼻尖微红,一看便是刚哭过的样子。 春迎假装不知,朝她行了个礼,问道:“二小姐还没歇下,少夫人说要去同徐太医一起用午膳,二小姐不如一起?” 方才徐云蓁想了想,孟闻秋和孟行章要狩猎,自己也要出去,留孟怜玉一人在这里,传出去不是让人白白说了闲话。 孟怜玉挤出来一个笑脸:“我梳个头发这就来,劳烦春迎姐姐让嫂嫂等一等。” 春迎也笑:“不急,二小姐慢慢梳妆。” 她退了出去,萍儿便道:“少夫人总是好心的。” 孟怜玉没吭声,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 孟行章带了一顶小轿,把孟闻秋接上便直往后山去。 皇庄的后山不是普通后山,而是好几座山连在一起的,灌木丛生且树林茂密,里头养着好些兔子、狐狸、野鸡,大一些的便是野猪、野牛,都是攻击性不高的动物。 毕竟来狩猎的多数是公子哥儿,手下没有三寸力,若是被野物伤了,又得掀起一番纷扰。 孟闻秋没打算拉弓射箭,所以她并没有换衣裳,依旧穿着早晨出府的裙衫。 彩色的凤尾裙尤其令人侧目,裙摆上都是花鸟图案,两边都绣有金线,红白相间的双垂绣带在步伐中前后摆动。 她头上一支成色通透的玉簪,还有一根金钗步摇,慵懒华贵,目盼生姿。 孟闻秋一下轿,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第一眼先是惊叹,再看清她的容貌之后,又觉得是她便不觉意外。 已经有四位少爷在这里等着,孟行章姗姗来迟本来要发两句牢骚,见孟闻秋又将话都咽了下去。 这孟家大小姐,性子虽不似从前凌厉了,可到底没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孟行章见他们几个没出息的样子,道:“跟爷说说,冯詹易那事谁干的?” 于双瑢没说话,也拿眼去看他们几个。 几人打扮都大差不差,穿着精致名贵的丝绸衣裳,玉佩香囊挂身,手上也戴着扳指,一看便是长安城富贵的少爷。 一位看起来年纪小些先摆了摆手:“二少爷你都没发话,我可不敢。” 另外两个也连连摇头。 孟行章揣了一脚空气,愤愤道:“我看你们也没那个胆儿。” 他可以当着众人的面把冯詹易打一顿,但是不能接受被泼脏水。 于双瑢见他气得不成样子,便道:“这事容后再议,咱们今日是来狩猎的。” “罢了罢了,不提那头晦气的猪。” 孟闻秋听着他们说话,心底也藏下了疑惑。 孟行章将孟闻秋安置在帐篷里,瓜果冰盆样样都备得齐全,帐篷掀开一半,放眼可以望去深不见底的茂林。 有一圈士兵将帐篷包围起来,在距离十米的位置还生了火,等孟行章他们狩猎回来,便能直接烤肉。 皇庄周围有好些村庄,从皇宫赶来布置的太监们,在前一日便采买了好些食物,所以现下摆在孟闻秋眼前的,全是鲜甜的瓜果。 小桃给孟闻秋剥着鲜嫩多汁的葡萄,紫色的汁水顺着手指头往下流,她急忙拿了帕子擦净。 另外有两个女婢在身后打着扇子。 孟闻秋吃得都快半饱,外头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听听约莫有十几匹马儿。 不知是孟行章他们回来了,还是有哪家的公子到后山狩猎,孟闻秋斜躺着没动弹,让香兰出去瞧瞧。 香兰应声出了帐篷,只见马儿上是一群衣着朴素的护院,而领头那人衣着贵气,模样生得矮胖,脸上怒气冲冲的样子。 是冯詹易。 他也同样注意到了帐篷外站着的香兰,在她要转身回去的时候,厉声喝住:“大胆,见了本少爷还不请安!” 香兰脚下一顿,心底有些打鼓,却面上不显,远远朝冯詹易行了一礼:“见过冯少爷。” 冯詹易见这丫头有些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身边的小厮便提醒了一句:“是孟家大小姐身边的女婢。” 冯詹易皱了眉头,他现在最见不得的就是孟家人。昨日被打了一顿,脸上伤还没好,这会儿还觉得隐隐作痛。 待他走得近了,香兰也看清他的脸,消肿了但没完全消,本来就小的眼睛现在就像是眯了起来。 帐篷本来就不大,孟闻秋听见声音便起了身,冯詹易走到帐篷前的时候,恰好看见从里头出来的孟闻秋。 孟闻秋声名在外,向来是长安城中人人避而远之的对象,冯詹易先是下意识发憷,又仔细端详她的脸,嘴巴微微张开险些流了涎水。 好色之徒! 孟闻秋相比从前,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娇贵。她嫌恶地看了一眼冯詹易,皱了皱鼻子道:“是来狩猎的?” 冯詹易喉咙动了动,脸上笑得像朵花,十分高傲道:“自然。” 孟闻秋无意多说,转头要走,茂林中忽然扑腾起一群鸟儿,想来是孟行章他们捉到猎物满载而归。 冯詹易看着孟闻秋殷切的眼神,开口道:“难不成是你二哥?” 孟闻秋睨他一眼:“不然呢?” 冯詹易怒气浮现在脸上,这会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就这么愣愣站在此处,直到孟行章的马儿从茂林里冲出来。 孟闻秋朝旁边走了几步,不想和冯詹易挨得太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孟行章夹紧了马肚子,直接往冯詹易的方向冲过来,眼看他也没有要拉缰绳的意思,冯詹易吓得脸色一变,他身旁的护院赶紧将他围住。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么么 第15章 冯詹易吓得两股战战,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孟行章嘲讽一笑拉紧了缰绳,将马儿调了个头,他翻身下马,朝孟闻秋道:“想吃兔子还是要拿去养着玩儿。” 孟闻秋神色淡淡:“烤了吧。” 冯詹易方才被吓了一大跳,见两兄妹将他视为空气,胸中恼意更甚。 “孟行章,你竟然敢这么对我!你现在若是给我磕头道歉,咱们的事便一笔勾销!” 他恶狠狠地,生怕输了气势一样。 可孟行章没拿正眼看他,甚至哼笑一声。 另外四位少爷也都陆续下了马,身后的侍从拎着战利品,血淋淋的味道扑鼻而来。 于双瑢见到冯詹易那张脸,就觉得反胃,本来还脸上还洋溢着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先开口道:“这是哪位?” 另一人接茬道:“冯家大少爷,怎么,认不出来了?” “一张脸肿得像头猪,谁认得出来?” 于双瑢是读书人,读书人嘴巴上从来不输,更何况又是冯詹易这种肚里没有半点墨水的。 两人在那晚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会儿一唱一和,冯詹易脸色白了又白青了又青。 “你们,你们别后悔!” 冯詹易抬眼看了看,四周驻守的士兵都是大将军的人,他又回头望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护院,眼看着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过,气得抬腿便朝其中一人踹了一脚:“没用的东西!” 于双瑢又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冯大少爷本事可真大,就会拿下人撒气。” 冯詹易气得伸手就要往他脸上招呼,却被他躲了过去。 君子动口不动手,于双瑢有些恼了:“冯詹易,你真当自己是国舅爷在这拿乔?” 孟行章也脸色铁青,孟闻秋却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然后走上前去。 女子声音娇媚,如夏日里的一道洪泉:“太后与皇上刚歇下不久,你若是想大动干戈,到时候太后怪罪,可别哭天抢地让皇后娘娘救你。” “你,你颠倒是非!”冯詹易暴跳如雷,“明明是他方才驾马朝我冲来。” “可冯少爷毫发无伤。” 冯詹易脸都气得发红:“孟闻秋,我倒是不知道你也这样伶牙俐齿。” 孟行章把玩着腰间玉佩,吊儿郎当道:“是不是我妹妹朝你身上甩鞭子,你才会滚蛋。” “我滚?我可是国舅,这皇庄有什么地方是我来不得的?” 冯詹易说着这话,绿豆大的眼睛在四周巡视一圈,他又指着孟行章道:“你爹滥用私权!你们孟家人就是这么无法无天的?” 孟行章一愣:“你倒是给小爷说说,我爹怎么滥用私权?” “这些士兵为何会在后山?不应该在护在皇上左右么?”冯詹易气急败坏,他爹是国舅爷,但手里没半点权势,更别提一兵一卒,这也是他心底的痛处。 孟行章一幅看傻子的表情:“关你屁事。” “你…………”冯詹易咬牙切齿,却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原本要去狩猎的心情也被驱得一干二净,他现在一心想把孟行章给撕碎扔去山里喂野猪。 没人理会他,又有一堆带着佩剑的士兵站在眼前,相比来时的气势汹汹,走时的冯詹易像一只炸了毛的野鸡,想啄人却连衣角都没碰到。 马蹄飞踏起尘埃,他们一行人又匆匆离去。 孟行章眼神都没多给一个,他让小厮将猎物扒了皮洗净,再架在火上烤。 外头烟熏火燎,孟闻秋怕弄脏衣裙,便又退回了帐篷去,她把下巴放在手心里,记得原来那本书里没有写冯詹易这档子烂事儿,对于他和二哥的过节,也只是寥寥数笔。 冯詹易此人睚眦必报,心眼儿比绣花针还小,是个卑鄙小人,明面上他不敢乱来,背地里可就说不准了。 既然昨日不是二哥动的手,也不是这几位少爷,那么到底是谁,敢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期拨弄是非。 这人一定对孟行章和冯詹易两人都非常熟悉,熟悉他们的性格,所以才敢做出大胆的举动。 在原来的书里,冯詹易是男主江逸亭一步步登顶的一枚重要棋子,他蠢笨好骗却身份尊贵,耳根子软经不起挑拨。 等等……江逸亭。 江逸亭一个质子,与孟怜玉暗生情愫,通过她拿到了边疆陈兵图,拥有了回国谈判的资本,与此同时,他又和皇上联手将太后从那个位置拉了下来。 之后他左右撺掇,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是利用,可最终还是没有敌过诱惑。两国开战时,他便都钻了空子,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成了最大的赢家。 而对他帮助最大的孟怜玉,也因此一跃登顶,成了皇后。 这么看来的话,江逸亭开始有所动作,就是和《庶女嫡嫁》这本书走的剧情一样,他想通过冯家拉拢皇上。 从冯詹易身上下手是最好的选择,而将军府对于他来说就是绊脚石,一石二鸟之计倒是将众人都耍得团团转。 孟闻秋正仔细想着,帐篷外的孟行章喊道:“闻秋,要不要给嫂嫂留一些?” 她应声朝外走:“给嫂嫂送去吧,嫂嫂说要和徐太医一同用膳。” 孟行章也不废话,让小厮包了一些烤熟的兔子肉和鸡肉:“去给我大嫂送菜,腿脚麻利些。” 火堆旁已经放上了一张木桌,还有几张椅子,大树底下好乘凉,不得不说皇庄的确是避暑圣地,后山尤其凉爽。 孟闻秋拎着裙摆,皱紧了眉头离着炭火好远,于双瑢觑了她一眼,低声朝孟行章道:“你妹妹怎么瞧着越来越像大家闺秀了。” 孟行章不屑道:“我妹妹打小就是大家闺秀。” “你看,我这脸上的疤,你妹妹把我推到石头上撞的……”于双瑢指着他额头上那个淡得不能再淡的伤疤,把脸凑到孟行章眼前去。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男子汉大丈夫还记着这点儿破事。” 孟行章拔高了音调,引得孟闻秋往这边看过来,于双瑢下意识闭了嘴。 - 冯詹易骑马刚出后山,迎面来了一顶青色小轿,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轿帘掀开,露出一张俊美非常的脸。 风流的桃花眼,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多驻足。 一炷香后,两人已经坐在一处凉亭里,桌上摆了几盘小菜,并着两壶好酒。 江逸亭给冯詹易倒了一杯酒,开口道:“天热,冯兄又何必动怒。” 冯詹易重重敲了敲桌子,脸上的肉跟着颤抖起来:“孟行章这个目中无人的小子,仗着他爹有些权势,连我也敢不放在眼里!我姐姐可是当今中宫皇后,他算什么东西?” 江逸亭抿唇笑起来:“大将军的确劳苦功高。”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只是让本来就心底不平衡的冯詹易更气了,他随即将矛头对准了江逸亭。 “殿下此话倒是长了他人威风,殿下可是忘了,为何会来长安。”冯詹易欣赏着他脸上的细微变化,继续道,“怎么,殿下就不记挂新梁?” 江逸亭咽下一杯酒,眼眶微红,却依旧嘴角带着笑意:“记挂又如何,我身不由己。” 他话锋一转:“可冯兄与我不同。” 冯詹易眯了眯眼睛:“这口气我咽不下去,你有什么主意不成?” 江逸亭却低着头半晌没说话,像是十分犹豫该不该说。 “你知道的,我姐姐是皇后,她向来宠着我,你要是让我有法子让我解了气,我去求我姐姐将你娘亲接来,让你们母子团聚。” 新梁现在是当初的二皇子稳坐皇位,身为大皇子的江逸亭远在长安,又是以质子的身份,明眼人都知道,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回去的。 而他的母妃,也日日如坐针毡,连带着整个族人都被新皇排挤。 江逸亭和新皇本来就是竞争关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在大周朝至少还能留着“殿下”这个身份,若是回去新梁,可就难说了。 所以冯詹易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就不信江逸亭不会心动。 果然,江逸亭神色松动,而后淡淡出声道:“孟家根深蒂固,孟行章这样嚣张,也是因着大将军的原因。” 见冯詹易仔细听着,他才继续道:“而大将军手握重权,又是为何?” 冯詹易脊背有些僵硬,嘴巴微微开合:“因为太后。” 太后娘娘早年与将军夫人是手帕之交,她膝下无嫡子,在先皇走后扶了现在的皇上上位,铁血手腕震慑朝纲。 至今,皇上手上也没多少实权,就连朝中十分重要的奏折,都还要送去慈阳宫让太后过目。 就连后宫,从皇后到采女奉仪都是太后亲自挑选,皇上就是个傀儡。虽说这事满朝皆知,可没人敢说出来,就连皇上屡屡背地里发火,也都是找了别的借口。 冯詹易听此,瞪了瞪眼睛:“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孟行章他尚且敢骂骂咧咧,到了大将军面前头都抬不起来,更遑论太后。 江逸亭却没再说话,又给他倒酒:“罢了罢了,我不过随口说说,不能当真。” 两人心思各异,望着盘里的菜,思绪却早已飘远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么么 第16章 皇庄内景色绵延不绝,还有站在高处也一眼望不到头的宫墙。 传心殿内早有宫女太监在准备宴席,宫殿能容纳下数百人,历来前往避暑的君王,设宴便是在此处。 殿外站着百位禁军,一个个神情戒备,手中拿着长剑。 还未到酉时,已经陆续有朝中官员赶来,接着便是皇上后宫的嫔妃们,男子落座左侧,女子落座右侧。 孟怜玉是跟着徐云蓁一道来的,有太监眼明心亮,赶紧凑上来将两人引到座位上。 这时候点传心殿内已经坐了好些夫人们,其中有几位是徐云蓁的闺中密友,便起身前来叫着她的闺名。 徐云蓁也笑意盈盈,各人出嫁后便鲜少见面,虽说前几日已经通过信笺,可人站在眼前到底是不一样的。 庄少夫人张婉是兵部尚书家的儿媳,是庄夕文的嫂嫂,从前与徐云蓁尤其要好。 她伸手捏了一把徐云蓁的手,道:“这么久没见,你怎么又生得好看了些?” “哪有你好看?你头上这玉簪通透得很,怕是花了不少银子吧?” 几人本就是年少相识的世家小姐,闲聊起来便忘乎所以,身侧的孟怜玉孤零零地手足无措。 张婉眼睛又落在孟怜玉身上,朝她笑了笑:“这是孟家二小姐?” 徐云蓁转头将她往前拉了一把:“怜玉,咱们府上的二小姐,你上回见应该是去年了?” 张婉身材高挑,她站在孟怜玉跟前,将她衬得更加瘦小。 “一年不见,二小姐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孟怜玉微微低了头,没称她少夫人,而是叫了一句姐姐:“张姐姐过誉。” 张婉又问:“怎么没见你们家闻秋?” “她二哥午时带着她去后山狩猎,这会儿还在院子里梳妆换衣,我便先带着怜玉过来了。” 几人又攀谈起来,将孟怜玉忘在了脑后,虽说这样的情形早就是意料之中,可她还是没来由的难过。孟怜玉也自知无趣,便扯了扯徐云蓁的衣袖,轻声道:“嫂嫂,我出去走走,过会儿便回来。” 现下离着开宴还有一刻钟的功夫,徐云蓁点点头,本来要再给她拨两个女婢,孟怜玉却拒了,说是大张旗鼓旁人见了会惹闲话。 她带着萍儿从传心殿退了出去,外头空气里还有些热,萍儿便问道:“小姐,咱们去哪里?” “去花园子里走走吧。” 传心殿旁边有一小花园,里头有一处池塘,还有凉亭。因着宴会,所以花园并没派士兵把守,连个人影都没有。 孟怜玉往凉亭上一坐,用手支撑着下巴,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萍儿手里拿着团扇给她扇风,夕阳渐斜,将天边染得一片猩红,看得人心底发憷。 孟怜玉将眼睛挪开,盯着池塘里肥肥胖胖的鱼儿,随口道:“你去叫人给我倒杯茶来。” 萍儿迟疑着道:“奴婢得去传心殿……” “无事,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孟怜玉想一个人坐坐。 她方才见了那些夫人,一颗心沉了又沉,她们都是长安城中的世家小姐,嫁的夫君也都年少有为,就算现下是少夫人,今后也是要做当家主母的。 孟怜玉想,她若是嫁人了,今后能进将军府邸见见小娘都是奢侈,她不过是一个出嫁的庶女。 还是不甘。 萍儿刚出花园子,身后便有一群小厮簇拥着一人而来,冯詹易眼角还有些红肿,他看着萍儿着急的背影眯了眯眼睛:“那小丫头是谁?怎么从花园子里出来了?” 小厮神情紧张,赶紧定神看了看,可官家小姐家中的女婢,打扮都差不离,实在看不出是谁。 冯詹易冷笑一声,像是摸到了什么把柄一样:“定是那个小丫头偷了传心殿的东西,看我今日不人赃俱获。” 萍儿这时走到了拐弯处,露了一个侧脸,有个小厮见了立马道:“少爷,奴才瞧着那像是孟家小姐的丫头。” 孟家两位小姐,他也摸不准是哪位小姐,便没敢多说。 冯詹易神情一变,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孟家的小姐?” 许久没见孟闻秋了,今日一见比平日还要惊艳,那蛮横的丫头性子是泼辣了些,可脸蛋儿身段确实长得不错,掰着手指头数数,长安城里能和她相比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提起孟闻秋便想起孟行章那个死对头,冯詹易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火气,又蹭蹭蹭往上蹿,他将手捏成了一个拳头,绿豆大眼睛往花园子里看了一眼,抬脚便往里头走:“咱们去瞧瞧。” 这花园子并不太大,所以孟行章刚过了拱门,便看见凉亭里坐着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上身穿着淡粉襦衣,下头是松绿笼裙,微风拂过钗环叮当晃动,姣好的曲线若隐若现,勾得人心里直痒痒。 孟行章咽了咽唾沫,朝凉亭走去。 孟怜玉冷不丁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这才回过神来,本来以为是萍儿,可转头一看,竟是冯詹易。 她见过冯詹易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如此,依然能一眼将他认出来,实在是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儿不多。 好色之徒,还生得丑陋,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不中用的东西。 昨日小娘还说了,二哥与冯詹易起了这样大的冲突,见了他就得远远的绕着走,可现下这情景,怕是不能绕道了。 她极力压下嫌恶的神色,站起身来,暗自后悔不应该意气用事,好好跟在嫂嫂身后,也不至于撞见他。 这时冯詹易已经走近了,也看清了面前之人不是孟闻秋,他先是懊恼了一瞬,而后又欣喜不已。 若真是孟闻秋,即使她一人在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孟闻秋自小被将军府众人宠着长大,脾性暴躁动手比孟行章还要狠辣。 况且,她的身份的确令人望而却步。 可面前的孟怜玉就不一样了,将军府唯一的庶女,吃穿用度比着嫡女长大的,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规矩。 脸蛋儿虽说比不上孟闻秋,可也比一般的小姐生得好看许多,至少比冯詹易府上好多妾室要生得美貌。 经过上次一事,冯詹易恨极了孟行章,他胆子也越发大了。 “你是孟……孟……” 孟怜玉咬了咬牙,低头道:“小女孟怜玉,见过冯少爷。” 冯詹易乐呵呵地笑起来:“你认识我,那就好办了。” 还没等孟怜玉接话,他又继续道:“你怎么独自一人在此?” “嫂嫂在传心殿与各位夫人闲话,我出来透透气,这就要回了。”孟怜玉觉得自己的话应该说得够明白了,徐云蓁就在传心殿,冯詹易要是想打什么主意,也得掂量掂量。 她侧身要走,却被冯詹易伸手拦了下来,孟怜玉心底一个咯噔,不过面上不显,道:“我的丫头去传心殿倒茶水,这会儿应该也来了。” 可冯詹易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朝两个小厮使了下眼色,都是亲近之人,他们当即便明白。 孟怜玉看着他们往外走,这时腿脚都已经有些发软,她强撑着身子挤出个笑脸:“冯少爷,我再不回,嫂嫂该来找我了。” 冯詹易冷哼一声:“别拿你嫂嫂来压我,你嫂嫂算个什么东西,我可是当朝国舅,我姐姐是中宫皇后,你爹见了也要下跪磕头!” 他说得有些恼了,像是底气不足的样子。 孟怜玉有些害怕了,她朝后退了两步,依旧故作镇定道:“冯少爷,我也知道你和我二哥的过节,可我只是孟家的庶女,你心里不舒坦也不该来找我的。” 孟怜玉嗓音温柔,娇娇怯怯地,冯詹易听了更加满意,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 “孟家还真是没亏待你,瞧瞧这小手,白得跟绸缎似的,让爷摸摸,是不是也一样滑腻。” 冯詹易说着就要去拉孟怜玉的手,孟怜玉连连后退,小腿都贴到了栏杆上,她吓得丢了三魂,急忙喊道:“传心殿宴会马上就要开席,你要做什么!” 冯詹易没摸到手,脸上隐隐有些怒气:“你不过就是妾生的,装什么大家闺秀?你娘不知廉耻爬上你爹的床,这才有了你这个贱人!”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眼看着就要捏到孟怜玉的衣角,孟怜玉却咬紧了唇瓣,眼睛一闭便跳入了池塘里。 鱼儿被跌落的孟怜玉吓得四处逃窜,站在凉亭中的冯詹易也傻了眼,怎么说都是将军府的小姐,他可没想过要人命。 冯詹易愣了愣神,刚要转头让小厮下去救人,却见一个人影已经跳了下去,孟怜玉在水里扑腾着,这时已经失了大半意识,那人抓住她的手臂,朝岸边游去。 毕竟人命关天,冯詹易这时心底也有些发憷,赶紧让小厮去拉他一把。 半搂着孟怜玉的男子是江逸亭,他姣好的面容此时铁青一片。 冯詹易见他们俩并无大碍,嘴硬道:“你跳下去做什么?总归是死不了的。” 江逸亭看他这幅模样也恼得很,却又没法子说出口,他方才刚到传心殿门口,看见一个小丫头从侧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头是一壶茶水和一盘点心,他多看了一眼,记得这是孟家的丫头。 他让心腹小太监跟着去瞧瞧,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小太监便跑回话,说是看见冯家少爷的小厮把人拉走了。 江逸亭以为冯詹易是看上了那个丫头,可冯家和孟家本就势同水火,今日毕竟刚到皇庄,若是闹出什么事来,可就难堪了。 冯詹易就是蠢笨的,他思虑半晌让小太监去禀报皇后娘娘,他自己便出了传心殿。 哪知道,冯詹易这个狗胆包天的,竟然是看上了孟家这个庶女。 孟怜玉这时渐渐清醒过来,她整个身子都还靠在江逸亭身上,她惊呼一声,急忙将他推开。 身上已经湿透,她羞得无处可躲,双手抱在胸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从脸颊划过滴落在地上。 冯詹易见此,也全然没了兴致,甩了衣袖便往外走。 作者有话说: 女主下章~ 求宝贝们收藏~么么 第17章 酉时,孟闻秋和孟行章才赶到传心殿。 孟闻秋穿了一条锦绣梅花娇花裙,额间也画着梅花样式的花钿,头发上带了喜鹊珠花,美目流盼,好些姑娘只浅浅看上一眼,便会自惭形秽。 步履间裙摆摇曳生姿,面若桃花粉腮如霜,绝色艳艳。 孟行章生得也极为好看,朗眉星目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随性,他衣着湖绿色的长衫,手上还拿了一把折扇,倒是风流倜傥。 他们兄妹的到来,无疑惊起一阵波澜。 因着皇后娘娘早有吩咐,所以殿内已经有舞女在翩翩起舞,孟闻秋见徐云蓁身旁没有孟怜玉的身影,便施施然与她一同坐在了案几前。 左侧是御史大夫的女儿罗幼音,她见了孟闻秋冷哼一声,便低头不语。 徐云蓁一直想着孟怜玉,便没注意到这一茬,她这时已经有些着急了,只是面上没有显露,她低声道:“怜玉不知跑去何处,已有一刻钟了。” “让人出去找过了么?” “此事不宜声张,我让我身边两个丫头去找了,她们还未回来。” 孟闻秋眉头紧锁,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猛地抬头朝对面坐席望去,恰好看见落座的冯詹易。 这时从右侧来了一位年长的宫女,她朝徐云蓁和孟闻秋行礼之后,道:“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方才孟家二小姐不慎失足落入水中,娘娘已经派人将二小姐送回院子了。” 徐云蓁连忙问道:“可有大碍?” “二小姐就是呛了水,娘娘怕她染上风寒,已经让太医去把脉了。” 徐云蓁是家中大嫂,又是她将孟怜玉带出来的,听这话再也坐不住,也顾不得问问她怎么会落水,又是怎么被皇后娘娘的人发现的。 她朝孟闻秋道:“我还是不放心,我回去瞧瞧怜玉,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她身子不适。” 因着宴会上人多,所以悄然退去的徐云蓁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孟闻秋捧着一碗冰凉的甜汤,正在思忖孟怜玉这事的古怪,身旁便有一人坐了下来。 叶之筠坐下也没说话,先是拿了糕点往嘴里塞,又唤了小宫女来换一副碗筷。 孟闻秋侧头看她,问道:“饿了?” 叶之筠含糊不清道:“没吃午膳,饿得慌。” 这时门外传来太监刺耳又尖细的声音,像是掐着喉咙在喊:“太后驾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人群立刻噤声,那些舞女停下舞步,都在旁侧跪了下来。 而在座的官员、家眷和后宫妃嫔们站起身来,男子行作揖礼,女子行万福礼,都低垂着眉眼。 太后被皇上和皇后搀扶着,她衣着鸾鸟纹样宫装,耳坠上挂着一对青玉石,脸上看不清喜怒。 一头乌黑的头发被盘了起来,显得更加神采奕奕。 皇上着赤黄色的圆领衣袍,腰间挂着沉甸甸的玉佩香囊,衣袖和衣襟上都绣着活灵活现的龙纹。 皇上今年不过二十多岁,应该是过于操劳的原因,看起来年岁竟和保养得宜的太后差不多。 皇后娘娘生得不算艳丽,却仪态端庄、贤淑温婉,她双手托着太后的手臂,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几人快走到传心殿的主位,太后才道:“都起吧,不必拘礼。” 有又小宫女端菜上来,玉盘珍馐如同流水一般,炙鸡、鲤鱼刽、蟹酿橙、羊舌签、鹤子羹、鸳鸯炸肚、糖饼、糍糕、荔枝糖水、鹿梨浆…… 孟闻秋看得眼花缭乱,食欲大振。 太后坐在金漆雕龙宝座上,右侧是皇上左侧是皇后,虽说一直就知道太后是把持朝政之人,可哪有视觉冲击来得清楚。 众人坐下后,太后又挥了挥衣袖,嘴里说着一些客套的话,孟闻秋抬眼看见爹爹和方珩舟从侧门进来。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了相邻的位置。 叶之筠也看见了,低头便道:“你爹应当很满意方珩舟吧?” 孟闻秋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愣了神,叶之筠却没再顺着这话说,反而问道:“你大嫂去哪里了?” “孟怜玉身子不适,嫂嫂去瞧瞧。” 叶之筠嘲讽道:“你嫂嫂又不是太医,还不如让她爹去!” 场上的舞女又继续跳起来,还上来五个手拿琵琶的歌女,瞬间便将叶之筠的声音淹没了。 罗幼音独自一人坐着,她脊背挺得笔直,耳朵里钻进了叶之筠的话,当即便嗤之以鼻,侧头说了一句:“背后议人,你可有半分风度?” 几人都是朝中勋贵之女,谁不了解谁的脾性呢,叶之筠也不跟她计较,慢吞吞道:“我哪句话说得不对?” “你爹是御史大夫,在朝堂上弹劾这个弹劾那个,怎么,你也学去了?可惜啊,你入不了朝堂。” 罗幼音咬着牙齿,好半晌伸了一根手指出来:“你……你……” 孟闻秋拉了拉叶之筠的衣摆,摇摇头,叶之筠这才停了嘴。 不过她转头又道:“我倒是没想到,有一日你还会劝和。” 孟闻秋是发现了,叶之筠这姑娘嘴上不饶人,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她咽了一口茶水,没打算答话。 孟闻秋盯着对面的孟行章,正和那些公子哥一杯酒一杯酒喝得不亦乐乎,这才开宴多久,他脸上都有些泛红。 叶之筠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颇有些嫌弃的意思:“你家二哥再这样下去,当心变成冯詹易那副模样。” “差得远了。” 宴会开始之后一盏茶的功夫,太后象征性吃了几口,便提前离去了。 她走后,皇上也借口有政务处理,一抹赤黄色消失在门外。 皇室宴席便是如此,掌权之人出来露个脸,觉得无趣便会先行离开。 上头只剩下皇后主持大局,孟闻秋吃饱了喝饱了,这会儿有些疲乏发困,眼睛开开合合,最后她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 到底没敢用力。 叶之筠看她这没出息的样子,出声道:“要不你先回吧?” “我消消食儿去,不回来了。” 孟闻秋眼睛落在罗幼音坐过的案几上,疑惑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叶之筠努努嘴:“谁知道呢。” 小姐们若是中途退席更衣,再寻常不过,孟闻秋没再多问,带着女婢从容出了传心殿的大门。 小桃要去唤轿夫,孟闻秋却摆了摆手:“我们走回去吧,我今日像是积食了。” 午间吃了烤的肉,方才又吃了好些美食,要是现下直接回小院儿,肯定不大舒坦。 出了传心殿,顺着右手边那条小道走着,道上都挂了灯笼,有带着佩剑的士兵来回巡视,小桃这才放下心来。 孟闻秋走几步又觉得有些累,前头大树下有一块大石头,孟闻秋又怕脏了裙子,迟疑着没敢坐下去。 正当从袖口拿了绣帕出来,隐隐传来一道女声:“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虽说针脚不太干净,可我整整做了十日。” 孟闻秋当即便将食指放在唇边,朝小桃摇摇头,她循声望去,隐约可见灌木丛后头有两道人影。 国内风气大胆,女子不必拘泥于身份,若是有欢喜的人便主动示好。 无意偷听墙角,可现在就像是被架在了炭火上,孟闻秋暗自叹气,幸好她和小桃是在阴影处,若是不出声便不会知道这大树后头有人。 这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罗小姐,更深露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此话一出,孟闻秋眼珠子都险些掉了出来,她确认了女子的声音是罗幼音,而那男子应当是方珩舟。 小桃也像是听到了惊天秘密,手里掐着帕子大气儿都不敢出。 若是寻常女子被拒绝了,定会掩面哭着跑开,可罗幼音不是这样的性子,她依旧伸出手来,道:“方统领若是嫌弃,等我回府后再绣一个,这个,你先收下。” 孟闻秋忽然想起来,原书里面写,罗幼音终身未嫁,再结合方珩舟会早死的事来,仿佛一切都能串联在一起。 她轻轻拍了拍额头,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而那头的方珩舟退了一步,转身离去的时候,罗幼音忽然开口道:“我听说太后娘娘要给你定亲,是因为孟闻秋所以你才不收我的香囊?” 孟闻秋偷听墙角,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倒是有些无奈。 而方珩舟去而复返,站在罗幼音跟前,道:“如果我说是,罗小姐会如何?” 罗幼音神色有些松动,手臂也微微垂了下来,她继续问道:“她哪里比我好?” 方珩舟没说话,单手覆于身后冷眼看着她,两人僵持着的同时,孟闻秋也觉得喘不过气来,这方珩舟不想娶她,定是故意给她树敌! 最终罗幼音先败下阵来,她收了手,只留下一句“来日方长”,便迅速消失在了夜色里。 孟闻秋和小桃听见脚步声,正以为方珩舟要走的时候,他突然出声道:“谁在那里?” 孟闻秋脑子还没转过来的时候,只见一道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小桃吓得张了张嘴,还没喊出口便被一个手刀敲晕倒在了地上。 而方珩舟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掐在孟闻秋细白的脖颈上。 作者有话说: 孟闻秋:刚刚还在拿我当挡箭牌,现在恨不得掐死我!!!q_q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依然是求收藏的一天!啵唧 第18章 孟闻秋被掐了喉咙,她下意识便扑棱着去抓方珩舟的衣摆,一双丹凤眼死死瞪着他。 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方珩舟终于松了手。 孟闻秋大口喘着气,像只暴躁的花孔雀轻昂着头颅,咬牙切齿道:“方珩舟!你掐我做什么?” 真是个短命晦气的人!出手不留余地。 “怕你喊叫。” 方珩舟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小桃,淡淡道:“一刻钟便能醒。” ???这话的意思是没把自己敲晕,还算是留了一分薄面? 孟闻秋轻抚着胸口,两颊还微微泛红,她恶狠狠地:“你说,这笔账要怎么算。” “孟小姐偷听在先。”方珩舟抬了抬眼皮,眼神落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这话提醒了孟闻秋蹲墙角的事实,可她又不是存心的,明明是他们两人大晚上的在这里…… 毕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又想起方珩舟方才说的话,这人倒好,八字没一撇的事,已经开始拿她当挡箭牌。 孟闻秋眼睛微微眨了眨,这会儿心情倒好了许多,漏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来,她笑得明艳动人,开口道:“我倒是不知道方统领心里有我,只可惜,追求我的人,从长安城内排到了长安城外。” 她说着朝前走了两步,喜鹊珠花随着步伐轻轻晃了晃,在月色下折射出莹润的光泽,腰间挂着的香囊散发出淡淡香气,围绕在两人四周。 孟闻秋伸出手指头抵在方珩舟胸口,殷红的指甲格外亮眼,她眉眼弯弯,红唇微启:“方统领,你要不直接问问我的意思?” 毕竟是顶流女明星,舞台演戏样样得心应手,翻脸如翻书,对着木头桩子都能演一出好戏来。 孟闻秋一颦一笑拿捏到位,就连语气动作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方珩舟身量高,又常年习武的缘由,孟闻秋站在他跟前仿佛被笼罩在阴影里,足足比他矮了一头。 可方珩舟面色不改,依旧气定神闲,他挑了挑眉头,伸手捏住孟闻秋的白皙的腕子:“有人过来了,孟小姐还不回去歇息?” 方珩舟耳朵比旁人灵敏许多,猜测应该是从席间出来的大人,好酒贪杯,所以步伐有些沉重。 孟闻秋脸色一白,反手扯住方珩舟的袖口:“你得把小桃给我送回去。” 这时候她也听见了脚步声,估摸着有两三人。 孟闻秋话音刚落,只见方珩舟眉头微皱,他一只手环住孟闻秋的腰际,另一只手拉住小桃的胳膊,孟闻秋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三人已经躲在了灌木丛中。 小桃不过是换了地儿呼呼大睡,而孟闻秋确是被方珩舟禁锢在怀里,两人衣衫紧贴在一起,她刚想说话,转头又对上方珩舟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 他贴着孟闻秋耳朵低声道:“别出声。” 若隐若现的交谈声传来:“殿下,您说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当然……让我当替罪羔羊。” 孟闻秋抿了抿唇,耳朵恨不得竖起来,张口殿下闭口殿下的,这人不是书中男主江逸亭还能是谁? 她眼带深意看了一眼方珩舟。 “殿下!明明今日是救了那孟家二小姐,才不至于让冯少爷犯了错事,皇后娘娘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脚步声也停了下来。孟闻秋有点紧张,连续听了两次墙角,还都是劲爆的内容,手心都蒙上了一层薄汗。 孟闻秋低着头,看了一眼腰腹间骨节分明的手指,鬼使神差地,她缓缓抬起右腿,将自己的珠花绣鞋轻轻落在方珩舟青色的官靴上,慢慢把脚的重量放了上去,然后又放松了腰上的力量。 方珩舟倒不觉得痛,他盯着孟闻秋嘴角那抹笑容,未动。 “到底是孟家的二小姐,应该是个识大体的,若是她不追究,那皇后娘娘就算想栽赃也没法子。” “可……可冯家少爷那样下流,那二小姐……” “二小姐?什么二小姐,不过是个庶出,就算她说出口了,谁会替她做主?” 声音越走越远了,孟闻秋正在消化方才听见的话,想想孟怜玉落水的事,看来是因为冯詹易这个色鬼。 所以是江逸亭把她救起来的? “你该回去了。” “没想到,方统领也不是什么坦荡之人,听墙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方珩舟将扶在她腰际的手松开,盯着自己脚上那只绣鞋:“孟小姐还真是睚眦必报。” 孟闻秋听这话,抬起后脚跟用前脚掌又狠狠碾了碾:“好,这回咱们两不相欠。” 孟闻秋刚想潇洒地转身离去,又想起来小桃这个拖油瓶…… 方珩舟伸手把她腰间的香囊拽了下来,在接受到如刀一般的眼神之前,他把香囊放到小桃鼻尖。 片刻后,小桃连打了两个喷嚏悠悠转醒,她看见方珩舟那张脸下意识就去摸脑袋。 孟闻秋轻咳一声:“该回了。” 小桃晕晕乎乎站了起来,亦步亦趋跟在孟闻秋身后,她觉得小姐这回走路都要比平日里快了一些。 方珩舟目送她们离去,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气,他用手指摩挲着丝线,直到人影消失不见,他才将香囊收在袖中,隐入了黑暗里。 - 孟闻秋刚回到院子里,正准备梳洗的时候,徐云蓁闻声来了。 她见孟闻秋脸色不大好,便皱眉问道:“怎么,席间有何事?” “没……我吃得太撑了,和小桃一路走回来的,这会儿腿脚还酸得很。”她半倚在了玫瑰椅上。 徐云蓁看她的确疲乏,便赶紧道:“二妹妹染了风寒,我爹说她惊吓过度。” 孟闻秋并不意外,冯詹易肯定朝孟怜玉动手动脚了,以他那暴躁的性子,兴许还说了羞辱的话。 徐云蓁继续道:“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清醒,我问她怎么会落到池塘里去,她说是想看鱼儿,然后没留神崴了脚才落下去的。” 孟闻秋一顿,江逸亭还真没说错,孟怜玉嘴硬,就算是在嫂嫂面前,也没把冯詹易抖露出来。 这事可大可小,若是闹大了冯家一不做二不休,将孟怜玉抬去给冯詹易做妾,自然不是孟怜玉想要的结果。 若是闹得小,可冯詹易名声本就坏,到底孟怜玉是女儿身,到那时背后受到指指点点的也只有她。 所以隐瞒才是最好的法子。 孟闻秋想了想,轻轻摇头:“兴许真是崴脚了呢?” “她向来小心谨慎,这说辞我倒是不信的。况且,光是落水又怎会惊吓过度?那池塘水可不深。” 徐云蓁还有一点没想通,孟怜玉怎么会被皇后娘娘的人救了起来,可再问,她就什么也不说了。 孟闻秋抓着手指甲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没把事实说出来。 毕竟牵扯上了江逸亭,在原书里江逸亭和孟怜玉强强联合,两人互相搀扶着爬到了顶端,而她这个恶毒女配,下场可并不好。 孟闻秋便装作无所谓道:“哪有人能小心一辈子呢?嫂嫂你多想了。” 徐云蓁默了默,仿佛也认同了这个说辞:“幸好人没有大碍,我爹说,等退热就好了,若不然我这个嫂嫂难辞其咎。” 吴氏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在将军府谨小慎微了十几年,不就是为了孟怜玉今后能过得好,顶着将军府二小姐的身份,今后嫁个不错的人家,也算圆满。 徐云蓁想也不敢想,要真是出了什么大事,她只怕这辈子都良心难安。 孟闻秋见徐云蓁这样紧张,便道:“明日让爹爹给我们拨几个会功夫的小太监。” 冯詹易今日起了色心,难保他不会放弃,孟怜玉看着是个柔柔弱弱的,可心底那股韧劲儿倒是不输男儿,若真是在皇庄出了什么事,大家都难堪。 徐云蓁点点头:“你这法子倒好。” “对了,今日宴席上如何?” “一切都好,太后娘娘浅浅吃了几口便离席了,紧跟着皇上也去处理政务。” 在徐云蓁的意料当中,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我爹今日同我说,近来皇后娘娘对他态度有些怪异。” “冯詹易被打了,她特意找我爹去给他看伤,二妹妹落水,她也叫我爹来。” 徐太医是太医令,向来只给太后、皇上请脉,在太医署是德高望重之人,按理说这些小事不应该他来,可皇后娘娘让人去请,他又不能公然拒了。 近来将军府和冯家本就不和,还是小心为好。 孟闻秋也冷笑,皇后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她朝徐云蓁道:“下次就让徐太医称病。” 无非是皇后娘娘想对将军府撒气,却又拿捏不住,只好来来去去使唤嫂嫂的爹爹。 徐云蓁摆摆手,说着已经起身了:“你早些歇息,明日太后还要召见。” 孟闻秋含糊应了。 作者有话说: 孟闻秋:我开始演了…… 方珩舟:香囊忘记还了(故意的) 求收藏!超大声 第19章 翌日一早,孟闻秋坐在妆奁前,香兰正给她仔细梳妆。 小桃从外头匆匆进来,步子还没站稳便开口道:“小姐,那马宫令来了,还带了好些补身子的,说是想见见二小姐。” 马宫令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得力女官,孟闻秋微微颦眉,这皇后还真是坐不住。 “那嫂嫂让她见了?” 小桃摇头:“没,少夫人正和她坐厅堂里吃茶,说是二小姐半夜才退了热,这会儿睡着没醒。” 香兰给孟闻秋梳着头,随口道:“那马宫令我记得皇后娘娘从冯府带进宫的。” “我听春迎说,少夫人不想让她见二小姐,瞧着她热络得过头了。咱们府上和皇后娘娘哪有什么往来,指不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后头这句话春迎说不出口,小桃自己做主加上去的。 香兰听后笑得合不拢嘴:“你再去打听打听?” 小桃看了一眼孟闻秋,看她没什么反应,便乐呵呵应声跑出去了。 孟闻秋打开妆奁,仔仔细细挑了一支步摇两支玉簪,在头上比划了几下,又觉得不好,不搭衣裳,便又扔回妆奁重新挑起来。 她向来对穿衣打扮尤其讲究。 香兰开口道:“二小姐被送回来的时候,我远远看了一眼,浑身湿透了,不过瞧着还是清醒的。” “少夫人后脚就跟着回来了,皇后娘娘的人便没多留,都说是二小姐不小心落水的。” 昨日孟闻秋换了衣裳后,还去了一趟二哥的院子,所以一来二去没碰到孟怜玉。 香兰没跟着去宫宴,自然不知晓内情。 孟闻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懒懒开口:“她也不是孩童了,又怎么会因为看池塘里的鱼站在凉亭边上。” 香兰满腹狐疑:“小姐知道些什么?” “因着冯詹易,孟怜玉才落水的,你以为皇后这么上心是为何?” 香兰向来沉稳,不过听到这话也不免惊呼一声:“冯家少爷前阵子和二少爷闹得那样厉害,他能安什么好心?” “他以为孟怜玉是个软柿子,不过没想到碰到硬茬,偷鸡不成蚀把米。” 孟闻秋觉得有些好笑。 “那……少夫人不知情?” 孟闻秋摇头:“昨夜我也没和嫂嫂说,你猜是谁把孟怜玉救上来的。” 香兰咬了咬嘴唇:“小姐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人肯定不一般。” 孟闻秋也不卖关子,将选好的金丝镂空双蝶钗往头上一戴:“江逸亭救的。” 香兰本来给孟闻秋描着眉黛,听见这话险些手抖,不敢置信道:“怎么会是他?” 牵扯的人一个比一个复杂,难怪皇后娘娘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时门外响起小桃的声音,香兰伸出半个头去看,见她满脸通红步伐错乱,便道:“这不是咱们将军府,你别一惊一乍地。” 小桃朝门外两个小丫头嘱咐了两句,然后反手将大门关了起来,她走到内室,急不可耐地开口:“小姐小姐,你猜我打听到什么?” “你说来听听。” “马宫令就是对二小姐嘘寒问暖,别的便没说什么,毕竟少夫人跟她打太极,是一句也不想她多问。” 香兰递给她一块帕子:“你快擦擦你的臭汗。” 小桃随手接过在额头上抹了抹,继续道:“那马宫令一直不走,跟少夫人谈着闲话,我听着她说起皇后娘娘想给家中弟弟物色正妻,问咱们少夫人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孟闻秋红唇微张:“冯詹易?” 冯詹易家中小妾通房多不胜数,正妻倒还没有一个,朝中有头有脸的大人自是不愿把自家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而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冯家又看不上,一来二去地,冯詹易这正妻一直没娶。 小桃也夸张得很,还学着那马宫令的声音,道:“皇后娘娘就这么一个弟弟,冯家也只有这一个独子,不论哪家小姐嫁过去,今后定是一生富贵。” 小桃说完扎了眨眼:“真要是这么好,她自己怎么不嫁?” 香兰板着脸:“不可胡说。”只是嘴角快要溢出的笑容全落在了小桃眼里。 “小姐,你猜她们中意哪家的?”小桃又补了一句,“昨日我们见过的……” 昨日见过的小姐可不少…… 孟闻秋忽然想起来什么,撇头问道:“难不成是罗幼音?” 小桃一惊:“小姐神算!” 昨日冯詹易在皇庄都敢乱来,皇后娘娘估摸着想到给他娶个正妻,不论后宅外院都能管一管,她这个做姐姐也少给冯詹易收拾烂摊子。 罗幼音是御史大夫的小女儿,家中两位兄长一个姐姐,出身自不必说。性子虽算不上温顺,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得起大家闺秀四字。 皇后娘娘打得好算盘,朝中以小监大、以下监上,罗大人又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上回二哥和冯詹易打架,罗大人直接弹劾了国舅爷和大将军。 罗幼音不是眼里能容沙子的人,她要是嫁去冯家,定能治一治冯詹易那嘴脸。 只可惜,罗大人兴许会直接气倒在朝堂上。 罗幼音今年十六,孟闻秋又想起来那晚她给方珩舟送香囊,让她嫁给冯詹易,都怕她会以死明志。 孟闻秋想了想《庶女嫡嫁》这本书,罗幼音在书中一生追随父亲,想要入仕为官,只可惜直到江逸亭和孟怜玉联手将大周朝推翻,她都没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孟闻秋是在娱乐圈打拼过的,她有野心,所以她也欣赏罗幼音的野心。 只是,若皇后娘娘求皇上下旨,那这桩婚事罗幼音便退无可退。 孟闻秋长叹一口气:“马宫令已经走了?” 小桃点点头:“走了,说是赶着去见罗夫人。” 马宫令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得力女官,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定是得到皇后授意的,所以说这场婚事,看来皇后已经有几分把握了。 - 寅时一刻,孟闻秋坐上小轿,带了四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小太监,还有四个女婢。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清淞殿去了,太后在清淞殿召了几位小姐一起吃茶闲谈。 杏色小轿出了院子穿过一道垂花门,还下了几十道阶梯,再穿过一条长廊,之后循着宽敞的路走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能到太后下榻的清淞殿。 孟闻秋坐在轿内,小桃和香兰都随轿步行,刚出了长廊,她们远远便见到几人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走来。 小桃看不清来人,便朝孟闻秋道:“小姐,有人骑着马往这里来了。” 骑马的必定是男子,而这条路往上便是夫人小姐们住的各个院子,好端端的男子来做什么? 孟闻秋掀开轿帘:“你先让轿夫往边上靠靠。” 几个轿夫刚调整好行走的位置,马儿便已经走近了,小桃这才看清为首之人是方珩舟。 他身穿绛紫色圆领长袍,今日腰间还系了一把匕首,身后跟着的六个南衙禁军,个个都身手不凡。 在距离小轿五步远的时候,方珩舟伸手拉紧了缰绳,几位轿夫见此也停下脚步。 小桃便朝轿内低声道:“小姐,是方统领。” 孟闻秋颦了眉头:“让他先走。” 小桃小跑着上前,朝方珩舟行了半礼:“见过方统领,我们小姐让你们先过。” 马上之人神色怡然,并没有要朝前走的意思。 “奉太后之令,来接孟小姐去清淞殿。”他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就像真的是奉旨办事一样。 小桃一怔,倒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她又返回轿外,语速极快:“他说是奉太后的令来接小姐的。” 孟闻秋闻言轻扯了帕子,哪有禁军统领亲自来接人,又不是十恶不赦的犯人。 杀猪焉用宰牛刀,方珩舟鬼迷心窍竟会应下。 孟闻秋扶了额头:“那便起轿吧。” 方珩舟他们几人却没走在小轿前面,而是并列而行,几个随轿的女婢倒被挤到了后头去。 孟闻秋坐在轿内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忍不住掀开轿帘,抬眼便看见骑着马儿的方珩舟。 她瞬间换了一幅笑脸,笑得张扬明艳:“方统领,是哪一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方珩舟侧头看她,巴掌大小的脸从轿子里探了出来,肤白无瑕丰姿绰约,朱唇如樱微微勾起唇角,因着抬手的缘由,半截藕臂露了出来,方珩舟只觉有些心神不宁,将眼神收了回去。 他抿着唇没说话,孟闻秋却继续道:“方统领,你怎么没去带兵操练?” 皇上来皇庄避暑是其一,其二还要接见周边各国派来的使臣,大周朝向来武力强盛,是以在此之前需操练兵马,除了展露实力之外还有威慑之意。 自来到皇庄后,孟闻秋也就是宫宴上见了一面大将军,他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孟怜玉落水这样的事情,都还不足传到他的耳朵里。 方珩舟不咸不淡出声:“我只需保护皇庄各人安危。” “你的意思是说,若我磕了碰了,都得方统领负责。”孟闻秋故作西子捧心,眼神娇怯。 “孟小姐要是磕了碰了,自有太医为你医治。” 孟闻秋看他油盐不进,便觉得无趣,刚想把脑袋钻回小轿,方珩舟忽然出声道:“新梁派来的使臣是江逸亭的外祖父。” 作者有话说: 求波收藏~么么 第20章 各国使臣前来拜见皇上,自然都不会派遣身份地位太低之人,只是江逸亭外祖父年事已高,新梁皇帝将他派来也不知是何用意。 江逸亭是先皇长子,却并不是皇后嫡出,而是惜妃肚子里出来的。 在方珩舟将新梁兵将击败后,当时的老皇帝还未立太子,其中大皇子和二皇子拥护者众多,两人德才兼备,在才学胆识上也难分伯仲,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嫡子。 老皇帝在方珩舟的步步紧逼之下,最后忍痛把江逸亭推了出来,第二日便下旨昭告,立二皇子为太子,硬生生断了江逸亭今后回新梁的路。 惜妃虽还位列四妃之一,可膝下无子,只剩下一个尚年幼的公主,江逸亭外祖父虽是枢密院枢密使,但因着二皇子外祖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他在朝中也举步维艰。 孟闻秋忽然抬眼盯着方珩舟看,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怜悯。 在《庶福嫡嫁》这本书里,作者为了给男主江逸亭铺路,硬生生把方珩舟写死,本来两人也算有过节,是他亲手把江逸亭像犯人一样,押到了长安。 再者他手握重权,掌管南衙禁军,是城中最为重要的一支军队,也是太后身边最信任的人。 就是在皇上接见过各国使臣之后,第二日皇庄发生地动,而方珩舟恰好在后山,地动来得猝不及防,巨大的滚石从山上滚落,以方珩舟的身手都没能幸免。 天灾人祸,便是想说理都找不到去处,方家本就他一人嫡出血脉,太后怜悯方家,最后还给他追封加爵。 也正是因此,各国使臣都知道那个骁勇善战的方统领惨死,将消息带回去后,各国君主自然蠢蠢欲动。 孟闻秋眼神越来越黯,方珩舟微微皱眉,出声道:“孟小姐在想什么?” 他声音不大不小,却把孟闻秋吓得一个激灵,像是青天白日见了鬼一样,嘴里还念叨着“晦气”! 孟闻秋重重将轿帘一甩,方珩舟再看过去,只留下摇晃的流珠。 他不明就里,只道这孟家小姐果真脾性怪异。 孟闻秋独自坐在轿内,她手指甲掐着帕子,眼睛盯着绣鞋上那几朵梅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离清淞殿大门还有百米的时候,方珩舟拉着马儿调转了方向,几人快马走远了,几个女婢才走上前来。 香兰看见自家小姐在和方统领说些什么,可到底离得远,又有马蹄“哒哒”的声音,所以听不真切。 只是最后孟闻秋打帘那一下,被她看在眼里。 “小姐……方统领他们已经走了。” 轿内默了一会儿,就在香兰以为孟闻秋不会吭声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去哪里了?” “不知,没留下话。” 小轿已到清淞殿外,轿夫们停下脚步,香兰和小桃将孟闻秋搀扶着下来。 守门的是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见了孟闻秋笑得殷切,小碎步走了上来规规矩矩弯腰行礼:“孟小姐来了!太后娘娘在承平宫,奴婢这就带您去。” 而另一人,便将孟闻秋随行的女婢和太监,带着去了另一处歇着,孟闻秋身边只留了香兰和小桃两个贴身伺候的。 清淞殿和宫中宫殿相比毫不逊色,虽然修缮已经有了些年头,可是日日都有人洒扫擦洗,所以走在檐下,看着青砖红瓦,仿佛就置身在宫中。 小太监笑眯眯地:“太后娘娘惦记着孟小姐,特意让奴婢在门口候着。” 孟闻秋没接话,他顿了一顿,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道:“罗夫人刚走。” “嗯?” “御史大夫的夫人。” 见前头来了一群宫女,小太监便闭口不言了。 御史大夫的夫人那不就是罗幼音的娘亲,皇后娘娘早晨派了马宫令去寻她,她这会儿又来过清淞殿,不是为了罗幼音的婚事还能是什么。 孟闻秋暗自摇头,也不知道太后是个什么态度。 小太监带着孟闻秋七拐八拐,终是走到了承平宫,宫殿内太后坐在主位,她穿着熟褐色交领大裙,头发被牢牢盘在一起,只插了一根银簪。 虽衣着简单,可姿态高深,令人不敢忽视。 太后娘娘身边各有两个打扇和捏肩的大宫女,还有四个小宫女在旁边守着随时待命。 没见着秀珠,孟闻秋暗自有些惊讶,她向来不离太后的。 太后眼底有几分疲态,她见孟闻秋来,便指了离她最近的一张梨花椅:“坐这。” 有小宫女如流水般将糕点甜汤茶水摆了上来,太后微微探身:“不知你近来喜欢吃些什么,便多上了几样。” 孟闻秋还没来得及谢过,太后又道:“彦修去接你了?” “我们刚出长廊便见到方统领。” “他今日倒是听话。”太后像没听见她话里的刻意疏远。 孟闻秋捏起盘中一块桂花糕轻咬了一口,只听得太后又道:“我特意让你早些来说说话,昨日你府上庶出的落水,是冯家那小子干的?” 孟闻秋也不意外太后知道此事,闻言点点头:“她没敢说,我也装作不知了。” “冯家倒是仗着皇后,在外头兴风作浪,小人行径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太后脸带毫不掩饰的鄙夷。 皇后出身算不得多好,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当初太后把皇上提到龙椅上坐着,她手里不愿放权,自然也不会给皇上找一个世家之女,白白给他增添野心。 皇后的爹是县令出身,肚里有些墨水但不多,皇后娘亲家中是做布匹生意的,早些年赚了不少银子,一路给她爹捐官,加上有些气运傍身,最后竟走到长安得了个闲散的四品官职。 国舅爷有今日,全靠老丈人提携。 皇后入宫之后,国舅爷脸面上有光,当场便让人骑上快马回了老家镇子上报信,恨不得让路边野狗都知道他冯家出了个皇后。 冯家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国舅爷整日端着个架子,就连冯夫人也得意忘形,冯詹易这个本就宠得无法无天的独子,更是把他姐姐是皇后这件事挂在嘴边。 一开始太后是乐意这个局面的,有这样一个后宫之主,皇上也只能有心无力,毕竟想寻找外戚的助力,冯家远远不够格。 只是冯家各人太过愚蠢了。 孟闻秋没接话,太后又道:“让你嫂嫂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便嫁出去吧。一个庶出的在外抛头露面,你们将军府倒受人指点。” 太后是正经嫡女出身,入后宫从皇后到太后,她眼睛里自然没有庶出的位置。 “皇后说要给他那弟弟找个正妻,说是相中了罗家那小女儿。” 太后说着冷笑一声:“她算盘打得响,罗家已经求到了我跟前。” “娘娘怎么想的?” “那丫头是个有脾性的,说是要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也正是因此,罗夫人才急急忙忙跑来求太后,罗幼音说一不二,这事她真做得出来。 孟闻秋抿了抿嘴唇:“皇后此举,到底是何意?” “我看是身后有了诸葛。” 太后短短一句话,却让孟闻秋冒了冷汗,的确,按理说冯家人没那么聪明。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门外便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叶小姐这有台阶,您当心。” 不一会儿,叶之筠袅袅婷婷从大门进来,她穿着湖蓝色齐胸挑线纱裙,步伐有些急促,也没先给太后问好,反而朝孟闻秋道:“我来时见着方珩舟了,你见着了么?” 看到孟闻秋点头后,她才往太后身边走去,半倚靠在太师椅上:“姨母,你就想着她的亲事,也不替我上上心,再怎么说我也叫你一声姨母,没道理把我抛到了脑后。” 太后本来还紧绷着的脸,这时终于有些松动,她拿手指着叶之筠:“你这个小丫头,今日喝了一碗醋来的?” 叶之筠和太后有远亲,她祖母是太后的姑母,叶家和方家家族庞大,就连分支都颇有底蕴,太后能掌权这么多年,也有这方面的缘由。 孟闻秋知道叶之筠是在讨太后欢心,便也接话道:“好啊,快让人把城里适龄男儿的画像都呈上来,咱们给你仔细挑挑。” 叶之筠落座在太后左侧,开口道:“啧,你嘴倒快。” “昨日你走得早,你那好二哥耍酒疯没看到,真是可惜。” 孟闻秋手指头都微微抖了抖,险些无地自容:“怎么没听说?” 孟行章这个酒鬼! “那样丢人的事,他自然不会同你说。我出了传心殿,正要上轿,你二哥酒醉满脸通红,把我认成了你,上来揪我的衣袖,却没抓住一个趔趄摔在了轿杆上。” “这一撞倒让他醒了神,你猜他又做了什么?” 孟闻秋不用猜也知道,她这个好二哥,定又是做了什么出糗的事。 “你二哥指着轿杆骂得唾沫横飞,要不是有小厮拦着,他都能上去踹上两脚。” 叶之筠笑得直不起腰,想起来昨夜孟行章醉醺醺地,口口声声喊着她“闻秋”。 太后乐得嘴角一直是上扬的,叶之筠总有法子让她合不拢嘴。 作者有话说: 孟闻秋:我怎么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第21章 几位小姐陆续赶到清淞殿,叶之筠也止住了逗趣的话头。 今日来的有兵部尚书家二小姐庄夕文,工部尚书两个嫡女曹新瑶和曹新蓉,还有礼部尚书家大小姐李含芸,侍中小女儿徐慧葭。 在座的都是三省六部朝中大人家的嫡女,还有孟闻秋。 太后今日将人请来喝茶,其一是为了承欢膝下,其二便是为了敲打敲打皇上与皇后。 他们应该明白,这朝野上下,是太后在把持朝政,皇上和皇后能有今日的风光,也全是因着太后扶持。 徐慧葭年纪小些,她和曹新蓉一般大,今年不过十二,还梳着双丫髻,她脸蛋白白嫩嫩胖乎乎地,微微仰着头朝孟闻秋道:“孟家姐姐,二姐姐怎么没来?” 徐慧葭不常出府,性子温顺柔和,她喜欢做女工,日日得了功夫便琢磨这些东西,徐夫人也随她去,对这个最小的女儿宠溺却不失分寸。 孟闻秋见她生得好看,也笑意盈盈道:“她发热还病着,便没出来。” 孟怜玉常混迹在这些夫人小姐之间,所以徐慧葭同她有些交情也并不意外。 孟怜玉这事知道的人不算多,即便知道也只是私底下说说。 徐慧葭滴溜圆的眼睛一眨一眨,也聪明地没问怎么病的:“那改日我得了空,去瞧瞧她。” 她盯着孟闻秋不愿挪开眼,只觉得孟家姐姐光彩照人,笑得那样和煦,难不成是换了个人? 从前的孟家姐姐往那一坐,便没人敢靠近,生怕她脾性不定殃及自己。 庄夕文向来会察言观色,见她提起孟怜玉的名字,太后皱了眉头,便赶紧道:“慧葭,我听说你家中有位厨子,做的绿豆酥最是好吃。” 徐慧葭眉开眼笑:“庄姐姐连这事都清楚,改日我给你送两盒热乎的去。” 她看了一眼四周,又补上一句:“给太后娘娘还有各位姐姐都送!” 太后看了一眼庄夕文,淡淡问道:“你大姐快要生了吧?” “回太后娘娘的话,我家大姐有孕八个月了。” 庄夕文的大姐嫁的是户部尚书嫡长子,两人门当户对极为般配,成亲两年才传来喜事,所以两家都对此十分重视。 太后点点头:“稳婆都请好了么?” “姐夫早就请了两个稳婆,我娘也送了一个颇有经验的妇人去,姐姐身子沉重,不大出府了。”庄夕文一句句答着话,旁人也都安静听着。 高门贵胄盘根错节,可细细揪起来,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孟闻秋也不禁感叹,太后背后的势力果真不容小觑。 太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你娘没来皇庄?” “娘亲还是担忧姐姐身子,便没跟着爹爹同行。” 太后点点头:“你若无事便来清淞殿多坐坐。” 她没再问别的,几位小姐也都攀谈起来,本就是相识的大家嫡女,聚在一起谈的无非便是胭脂水粉,还有绫罗绸缎。 谈得高兴了,有人伸出手腕来给大家看晶莹剔透的玉镯子,还有人取了腰间香囊,说这是请一位技艺高超的绣娘新做的。 孟闻秋本来听着没出声,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想起来方珩舟拿了她的香囊。 她愣神之时,曹新蓉忽然出声喊她:“孟姐姐这支蝶钗好看得紧,不知出自哪位工匠之手?” “这支……我记得是嫂嫂送我的,改日我替你问问。” 正说着,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众人都侧目看去。 来人是秀珠,她向来沉稳的脸上有些急切,不过在见到众位小姐后,便收敛了起来。 孟闻秋多看了一眼,只见她行礼之后,便走到太后身边附耳说了一句什么,太后眼底瞬间便浮现出一抹怒气。 几位小姐坐立不安,太后却没有让她们走的意思,开口道:“皇后欲给她那独苗弟弟定亲,你们可知是谁。” 这话自然没人敢答,太后也没指望她们会应,便又道:“罗幼音方才绞了大半头发,宁愿去尼姑庵也不要嫁进冯家。” 在坐的小姐都还未说亲,只有庄夕文身上有娃娃亲,所以几人都不免感同身受。 冯詹易那样的人,哪家会愿意把姑娘嫁给他。 孟闻秋也没想到罗幼音性子这样烈,至少皇后还没求皇上下旨,御史大夫也还未在朝堂之上递了折子弹劾国舅爷。 今日罗夫人求到太后跟前,她没有立刻松口,便是想等着看看皇上和皇后还要出什么幺蛾子,没想到罗幼音倒自己先看不开。 出了这档子事,几人也不好再坐,都纷纷寻了借口满腹心思地离开。 孟闻秋还未上小轿,庄夕文身边的丫头便前来询问:“我家小姐说要去看看罗小姐,孟小姐是否同行?” 孟闻秋想了想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她若去了,倒像是看热闹看笑话的。 庄夕文本就是客套,见她回绝也算松了一口气。 - 叶之筠带了府上最好的厨子,邀孟闻秋去她院子里喝甜汤,可一行人走到半路,却撞上了孟行章。 孟行章无所事事,整日吃喝玩乐吟诗作对,他刚从云燕殿出来,知道孟闻秋不在,又怕被嫂嫂揪着耳朵让他不要惹是生非,便赶紧走了。 孟行章手里拿着竹柄扇子,身穿墨绿长衫,瞧着就是一幅贵公子的气派,他见了叶之筠的轿子下意识绕开,走到孟闻秋的轿帘前探头道:“带你去听曲儿斗蛐蛐?” 于双瑢约他去七名台,七名台是供达官显贵玩乐的地方,仿着城内街道修缮而成,丝绸铺子钗饰铺面应有尽有,都是由宫女太监做店家或小二,孟行章便想着带孟闻秋一块儿玩。 孟闻秋倒是想去,只可惜和叶之筠有约在先,便没应,说是改日再去。 孟行章抿着唇不大乐意,硬生生道:“让她一起。” “那二哥你去说。” “我说就我说。” 堂堂将军府二少爷,昨夜在叶之筠面前丢了脸面,他还得装作没事人一样,用扇柄敲了敲小轿窗沿:“我要带我妹妹去听曲儿,你若是不想去便先回吧!” 话里的意思便是让叶之筠先走,他觉得自己说得够明白了,只要是知趣的人都不会再往上凑。 可轿帘突然被掀开,漏出一张眼带笑意的脸,叶之筠上下打量着他:“我可没说我不想去。” 孟行章硬生生吃了个鳖,手下摆弄着那把折扇,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走吧。” 他今日没坐轿子,所以和孟闻秋同坐,一行人又调头往山下去。 孟行章板着脸没说话,孟闻秋故意推了推他肩膀:“二哥不高兴?” “你说你,怎么忽然跟她走得这么近?”孟行章摇摇头,“除了一张利嘴一无是处。” 孟闻秋没说话,不过眼底满是揶揄。 还未到七名台,便能听见人声鼎沸之声,下了轿子远远便能看见太监宫女们脚步飞快,外头拱门上是太后亲自写的牌匾——七名台。 孟闻秋第一眼看到,就觉得有趣得很,在皇庄里头修一条街道,打发时间倒也不错。 从正门进去,便能看见七八个年纪小的少爷小姐凑在一起玩蹴鞠,身边还围着一群生怕他们摔了撞了的小厮,左边十米远,几个奶娘抱着牙牙学语的奶娃娃,有女婢手里扯着风筝线。 朝中大人本就百来位,家中子嗣还众多,所以孟闻秋倒不认识他们。 再往里走,还能看见面馆、茶楼、酒肆。 孟闻秋看着街边做糖人儿的小太监走不动路,孟行章张口买了两个。 叶之筠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正想让女婢掏腰包买两串糖葫芦,孟行章一板一眼地拿扇子挡了:“小爷在这里,还能让你一个姑娘付银子不成?” 叶之筠冷笑一声,到底没抢着要买。 三人成行,路上招了不少目光,人人见了都要喊一声二少爷好,两位小姐好。 也遇到两位才人,身后的太监手里拎了不少东西。 孟行章走着走着觉得无趣,便随手揪了一个太监,问道:“看见于少爷了么?” “于少爷像是在后头斗蛐蛐呢!就是挨着戏堂的那家赌坊。” 孟行章琢磨着要去斗蛐蛐,便指了指传出吱吱呀呀声音的戏堂,转头朝孟闻秋道:“赌坊你就别去了,你怕热便去听戏,赢了银子给你买胭脂水粉。” 孟闻秋已经晒得有些头晕,这皇庄虽说是比长安城要凉爽不少,只是这热辣的太阳晒在身上还是不免出了一身薄汗。 本来一直没出声的叶之筠这时却开口:“我不爱听戏。” 孟行章险些跳脚,他压低声音道:“那你想做什么?” “我跟你斗蛐蛐去。” “你…………”孟行章伸着手指哆哆嗦嗦,他觉得这叶之筠故意找他麻烦。“你又不是我妹妹,跟着我做什么?” “我跟着你?七名台是你孟家开的庄子?就许你孟家二少爷斗蛐蛐玩儿,不许我叶家小姐去?” “好,你伶牙俐齿,要是输了可别哭!” 两人边走边吵,不过顾及身份,所以都压着喉咙在说话。 孟闻秋勾着唇角笑出声,香兰便开口道:“小姐真要去听戏。” “去瞧瞧。” 戏堂足足有三层楼,领路的宫女认得孟闻秋,将她安置在三楼上好厢房里,又有太监来摆了糕点茶水,马蹄酥、杏仁饼、九层糕…… 孟闻秋坐定了,将手肘搭在窗沿上,探出半个脑袋看着下头,这时候台上有一个武小生手里耍着花枪,像是在扮战场上打仗的将帅。 小桃嘴快,立刻便道:“我怎么觉着该老生扮,哪有这么年轻的将军?” 香兰觑了她一眼:“咱们方统领当年领兵上战场的时候,也不过十九岁。” 小桃抓了抓脑袋:“也是,我倒忘了这茬。” 孟闻秋没吭声,她侧头看过去,恰好看见她们嘴里的方珩舟。 作者有话说: 有副cp的…… 第22章 方珩舟在戏堂,是礼部尚书邀他来喝茶。 各国使臣不日将抵达,住处都安排好了,就在皇庄外的华鸣寺。 华鸣寺已有三百年历史,经了历朝历代依旧香火旺盛,不论前朝后宫亦或是富商百姓,都对华鸣寺十分尊崇。 礼部尚书来找方珩舟,是有一事想要请教,他年纪大了方珩舟不少,可依旧客客气气,脸上有些苦恼:“你说,这姑娘……公主,该安排在何处?” 方珩舟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盏,眼底晦暗不明,他半晌没说话,礼部尚书也猜不出他是何意,便静静盯着台下唱戏的。 过了好半晌,礼部尚书随着咿咿呀呀的声音都快忘了这档子糟心事,方珩舟冷不丁出声道:“李大人该去问问皇后。” “哦?皇后?” “既然是来和亲,此事应当由皇后接手。” 新梁使臣,默不作声带了个和亲公主前来,礼部尚书午时才收到信笺,气得险些心梗,大热天的后背都冒了冷汗。 太后和皇上下了令,要他接待各位使臣,就算是带来的小小宫女都要一一排查清楚,这公主凭空出现,倒是让他有些乱了手脚。 江逸亭这个质子还在朝中,又眼巴巴送了个公主过来,若是假公主还好,可偏偏这公主是江逸亭的亲妹妹,真公主。 要说新梁是讨好之意,他却并未提早知会。 礼部尚书气得想骂人,这不是烫手山芋么?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思。 他便想到方珩舟,按理说,到时使臣下榻的华鸣寺,要方珩舟安排人手,其一是明面上保护他们的安危,其二自然是监视。 方珩舟又是太后亲侄,这件事先与他商议一番,礼部尚书也算是心里有底。 他细细想了想,而后点点头,眉头都舒展了不少:“还是方统领有法子,皇后娘娘应该不至于如此大度……” 礼部尚书觉得这主意好,新梁送来一个真公主,若是想进后宫,也得先问问皇后愿不愿意。 虽说江逸亭母家在新梁朝堂举步维艰,可毕竟是公主之尊,再者顾及大朝脸面,也得册封一个妃位,皇后又怎么会肯? 想来皇后就算糊涂,也不会给皇上安排一个他国公主做妃。 他悟错了方珩舟的意思,方珩舟也没打算解释,继续道:“信笺给我。” 礼部尚书从袖口拿出一张宣纸,铺平在桌子上,指着某一处道:“这枢密使口口声声说公主是礼,狡猾得很。” 方珩舟粗略看过,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却令礼部尚书脊背一寒。 两年前新梁有异动,方珩舟主动请缨,领了兵符去到边关,将新梁打得节节败退,最后把江逸亭送回来当质子的时候,朝中服气的人更加服气,不服的人也偃旗息鼓。 方珩舟年少之资,不论谋略胆识都非常人能及,礼部尚书想,好在他和这样的人不是敌对。 “新梁的人何时抵达?” “按脚程来看后日午时便能到。” 方珩舟又问:“别的呢?” “新罗、渤海,后日傍晚能到。” 方珩舟淡淡“嗯”了一声,他伸出食指在桌上轻叩起来,眼睛落在楼下戏台上将军扮相的小生,似是感受到一抹探究的目光,他侧头一看,一双熟悉的丹凤眼撞进眼里。 孟闻秋单手捧着脸,嘀嘀咕咕道:“这戏不好看。” 怪不得这戏台演这样的戏,原来是方珩舟在此处。 小桃听了有些疑惑,才坐下不久,怎么就不好看了? 香兰开口问:“我去让他们换一出戏。”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又是在七名台这样的地方,银子给够了,你要天上的星星他们指不定都能给你摘下来,何况是换一出戏。 孟闻秋点点头,朝对面的方珩舟递去一个挑衅的笑意。 方珩舟收回眼神,落在手边茶盏上,吏部尚书着急赶着去寻皇后娘娘,便先请辞:“方统领,这戏是下官特意点的,平日里不得空闲,不如你再坐坐?” 方珩舟没应声,却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礼部尚书笑得开怀:“那下官先走了,改日再请方统领喝酒。” 木门开开合合,厢房里只剩下方珩舟一人,他抬眼又看见了孟闻秋,后者举起茶盏,傲慢地遥遥向他示意,方珩舟迟迟不动,她颦眉瞪了他一眼,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小桃见自家小姐怪异的模样,便要探头去看,却被孟闻秋气狠狠地挡了回去:“你看什么?” “小姐见着相识的人了。” “哪里有人?一只狗罢了。” 小桃摸不着头脑,微微张着嘴还要再问,却被一道扣门声打断。 孟闻秋以为是香兰回来了,便盯着楼下的戏台,这时候台下已经换了一出戏,一户富商之家的千金小姐,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被迫与心上人分开,今日是成亲之日,小旦身穿大红嫁衣,捧着红盖头正哭得凄惨,脸上妆都花了许多。 厢房里忽然静下来,没有小桃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也没有香兰轻快的步伐,孟闻秋转头去看,方珩舟已经走近了。 孟闻秋冷笑一声:“方统领来我这做什么?” 方珩舟没答话,反而道:“孟小姐喜欢看这样的戏?” 他掀袍径直坐下,还不大客气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孟闻秋捏着袖口姿态高贵,轻咬贝齿:“总比你那打打杀杀的戏好看许多。” 她说着半垂眼睛,长长的睫毛似羽毛轻颤。 戏台上又多了个老旦,咿咿呀呀地在劝着那小旦,方珩舟探头随意看了一眼,便再无兴致。 “孟小姐怎么独自来了戏堂?” 他以为去清淞殿,太后怎么也会将人留到吃过晚膳。 “我又比不得方统领事必躬亲,闲来无事便四处走走。” 孟闻秋说话带刺,方珩舟似是没听出来,只道:“与礼部尚书商议要事,他方才走了。” 孟闻秋猜到他必定不是一个人,不过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巴结,谁想到是礼部尚书。 “二哥去斗蛐蛐了,我在这里等他。” 孟闻秋伸手捻起一块马蹄酥,往嘴里塞了半块含糊不清道:“听说罗幼音绞了头发,要出家做姑子去。” 这马蹄酥倒还不错。 方珩舟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随口问道:“因为皇后要把她嫁给冯詹易?” “是。” 他会知道这些并不奇怪。 方珩舟顿了顿:“孟小姐说这些,是何意?” 孟闻秋倒也不是故意要探他的意思,罗幼音送什么香囊,与她并无干系,只是联想到太后说那句话,她总觉得近来皇后有些古怪。 说到底,她和方珩舟至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是,方珩舟这问话倒显得有些暧昧,她冷冷一笑:“罗幼音要是记恨上我,你就是罪人。” 方珩舟不置可否,伸手点了点桌角:“算我欠孟小姐的。” 孟闻秋没想到他答话这么利索,堂堂南衙禁军统领,又是太后亲侄,旁人若说这话是客套,他能承诺欠谁的债,必定一诺千金。 她嘴角又浮现一抹狡黠的笑意,粉腮含霞巧笑倩兮,像是修炼千年的狐狸精又像落入凡尘的仙子,高贵端庄却又在不经意间勾人心魄。 方珩舟想起昨夜孟闻秋伸出手指点在他胸口,像柔软的羽毛骚弄着心头,便是这样的神情,他忽觉有些心神不宁,不敢再看。 “那,方统领打算怎么还?” 方珩舟眼神落在桌上摆放的糕点上,又将主动权抛了过去:“孟小姐想要我如何还?” 孟闻秋一手托着腮,身子朝前探了探:“那你要不先欠着?” “我先取点利息。” 方珩舟皱了皱眉,不知孟闻秋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还是依着她的意思点点头。 “那就劳烦方统领帮我查查,从长安启程来皇庄前一日,是谁打了冯詹易。” 虽说城中和冯詹易有过节的人不少,两家本就交恶,可这事白白让孟行章当了替罪羔羊,孟闻秋清楚她这二哥是个什么性子,明面上瞧着是把这事忘了,背地里指不定还怎么记着。 正好方珩舟自己撞上来,不利用一次孟闻秋倒是不爽快。 方珩舟却没立刻应声,他犹豫片刻才道:“这两日恐怕来不及。” “这两日?” “后日,新梁、新罗、渤海的使臣便会到。”方珩舟想若是贸然应下,又怕被旁的事情绊住手脚,他想想又补了一句,“我既然答应你,便不会食言。 孟闻秋也不着急,既然方珩舟愿意查,她便能等。再者,方珩舟这人向来说一不二。 “这些使臣来得这样快?” 方珩舟像是无意间扫了她一眼:“新梁还带了个公主来和亲。” “哦?公主?”孟闻秋有些惊讶,两方又没交战,江逸亭也还在朝中做质子,没道理突然送个公主来和亲。 “是江逸亭嫡亲的妹妹。” 孟闻秋更加惊讶,这剧情走向怎么又变了?原书里可是只字没提这回事。 她心底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上来,总觉得和眼前的方珩舟有关。 孟闻秋神情不大好,方珩舟只觉得这眼神有些熟悉,方才送她去清淞殿之时,在马车上的孟闻秋也是这样看他。 作者有话说: 小桃和一个位带刀禁军守在门口,她忽然侧头问:“这戏堂还有狗?” 禁军脸色如常,摇头。 “那我们小姐怎么说见着狗了?” 晚点还有一章~ 第23章 香兰从楼下上来,见小桃和一位禁军守在门口,便疑惑道:“谁在里头?” “是方统领。”小桃瘪嘴道,“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 “方才兴台来传话,说叶小姐已经回去了,二少爷让小姐不要等他。” 方珩舟恰好推门出来,孟闻秋跟在他身后,堪堪听了半句,便道:“这么快?” 香兰看了一眼方珩舟,低声道:“二少爷跟叶小姐斗蛐蛐,把叶小姐的蛐蛐的咬死了,叶小姐生气便走了。” 孟闻秋扶了扶额角,是她这个好二哥能做出来的事! “那二哥呢?也回去了?” “二少爷和于少爷在酒楼吃饭喝酒。” 孟闻秋抿了抿嘴唇,来了气性,朝香兰道:“你回去同大嫂说,我和二哥在外头吃。” 她抬脚已经走了两步,又想起方珩舟,便十分客套地问:“方统领可要一起?” 要说孟行章有几个会怕的人,方珩舟算一个。 “也好。” 孟行章和于双瑢在集贤楼,今日用膳的人倒不多,毕竟朝中大员都带了厨子,况且刚进皇庄两日,出来玩乐省得让人抓住把柄。 也只有他们两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不怕这些事,两人包了个厢房对酒当歌,谈天论地说得不亦乐乎,正在兴头上,却被一道清丽的声音打断。 小太监将厢房门打开,孟闻秋往里走,脸色不大好看:“二哥好兴致。” 孟行章乍一看见孟闻秋有些心虚,毕竟叶之筠和自己不欢而散,他刚要开口,又看见门外走进来一人。 方珩舟负手而立,将两人脸上的诧异收进眼底,他微不可闻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孟行章急忙起身,欣喜不已:“方大哥,你怎么来了?” “在戏堂恰好碰见孟小姐。” 孟行章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连,孟闻秋却瞪他一眼,径直坐了下来。 于双瑢见着方珩舟也有些讶异,寻常和他来往不多,毕竟他们这个年纪有官职在身,且身份不低的,也就是方珩舟了,平日里哪会有机会同他坐在一起喝酒。 两人殷切地看着方珩舟,全然将孟闻秋的怒气抛到了脑后。四人坐定后,唤小太监添了两幅碗筷,孟行章又张罗着再上一瓶好酒。 方珩舟却抬手拒了:“不喝。” 孟行章嗜酒如命,上回被大将军打了一顿拘在府上的时候,方珩舟给他送了两壶上好的花雕酒来,他惦记着这事,还想着哪一日请方珩舟喝酒,这不,机会就来了。 他刚要再劝,耳边响起孟闻秋冷冷的声音:“二哥若是觉得无趣,要不我陪二哥喝?” 孟行章摆摆手:“你凑什么热闹,罢了罢了。” 他现在可不敢触孟闻秋的霉头,只是那叶之筠未免心眼太小,不过是咬死了她一只蛐蛐,大不了再给她买几只,有什么可生气的。他也不缺这几个银子。 平日里瞧着是个大家闺秀,怎么这样任性? 孟闻秋倒不这样想,叶之筠虽说一张嘴不饶人,可向来是个大度的,能让她气得直接甩手走人,这个好二哥也算有两把刷子。 于双瑢脾性好些,见兄妹俩暗中较劲便插科打诨,给孟行章的酒杯斟满了,又转头朝孟闻秋道:“闻秋妹妹,你想吃些什么?拿食单再点。” “方统领,也千万别客气。” 孟行章嘀嘀咕咕起了心思,朝方珩舟面前凑了凑,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方大哥,我妹妹没得罪你吧?” 方珩舟一怔,看了一眼孟闻秋气呼呼的脸,随即神色如常摇摇头。 孟行章这才放下心来,赶紧给方珩舟端茶倒水:“方大哥平日里公务繁忙,能坐一起吃饭,实属不易。” 他话锋一转:“方大哥怎么会在七名台?” 毕竟他和于双瑢都是为了吃喝玩乐来的,方珩舟在此确实有些意外,说是闲来去看戏么?这说辞倒站不住脚。 方珩舟也没隐瞒,道:“礼部尚书相邀。” 于双瑢犹豫着接话道:“我爹说那些使臣不日便将抵达,李大人是为着这事?” 于双瑢他爹是中书侍郎,和中书令一样,都是天子近臣。中书令是叶之筠的爹爹,他们都是太后的人。 所以方珩舟和他们说话,倒没什么顾忌,礼部尚书接待使臣,也都是人尽皆知的事。 他点点头:“后日便到了。” 几人说着话,孟闻秋指了指桌上那壶酒,示意小桃给自己斟上一杯,她进屋便闻见了,上好的女儿红,喝一杯应当不碍事。 方珩舟默不作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酒杯,轻轻皱了皱眉头,不过转瞬便消失不见。 于双瑢虽说和孟行章厮混在一起,可朝堂之事他倒比孟行章多知晓几分,他仗着胆子又问:“方统领,听说新梁派来的使臣是江逸亭的外祖父,此事是真?” “是真。” 于双瑢得到肯定答案后,闷头喝了一杯酒,孟行章便道:“怎么,派个老头子来看他外孙,还能接回去不成?滑天下之大稽。” 孟行章不大喜欢江逸亭,两人没有过节,甚至从前还坐一起喝过酒,是因为和冯詹易打架的事,江逸亭给他送过药膏。 能和冯詹易说得上话的人,他都嗤之以鼻,狼狈为奸。 孟闻秋挑了挑眉头表示认同,伸手碰了碰酒杯让小桃倒酒,小桃不敢违逆,又怕她贪杯醉酒,便拿筷子给她夹了一块乳鸽肉。 孟闻秋酒量不大好,又是空着肚子喝酒,女儿红这样的烈酒,几杯下去定会头痛难忍,小桃着急又没法子在这时候插嘴。 孟行章忽然又想起来什么,道:“皇后要给冯詹易赐婚,那御史大夫会肯?罗幼音会答应?” 两杯酒下肚,孟闻秋脸上染了一些红晕,听到这话没吭声。 孟行章和于双瑢带着疑惑的神情朝方珩舟看去,后者微不可闻地点点头:“你们从哪里听来的?” 下一刻,方珩舟只觉鞋靴被狠狠踩了一脚,他抬眼看向孟闻秋,后者微微勾起唇角,眼底却带着威胁的意味。 那绣鞋迟迟没松开。 于双瑢开口道:“听我娘亲说的。” 这事皇后本来也没想隐瞒,是以在皇庄这样的地方,一旦有点风吹草动,便会传得众人皆知。 于双瑢轻咳了一声,看了看方珩舟又看了看孟行章和孟闻秋,两句话卡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口。 孟行章看他眼神慌乱,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喝多了?” 于双瑢吸了一口气,道:“本来我不愿说,只是我不说你们也会从别人嘴里听去,我也没想到你们会来。” 他这话是朝方珩舟和孟闻秋说的。 孟行章见不得他打哑谜,便道:“少跟爷在这支支吾吾。” 孟闻秋咽了几筷子菜,酒也没停,这女儿红确实不错,二哥会喝。 “他们说罗幼音和闻秋妹妹两人私下不和,闻秋妹妹心思恶毒,让自家嫂嫂向皇后娘娘措辞,罗幼音和冯詹易十分般配。” 听听倒觉得离谱,可这人要是孟闻秋,又像是有些合理。 还有人说,孟闻秋现在表面温顺,可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就像从前一样,性子残暴,将人推入苦海是她最擅长的手段。 孟闻秋听完觉得有些好笑,她伸手摸着额角揉了揉:“我可没做过这样的事。” “方统领,你说呢?”她已经微醺,神情有些飘忽,朝方珩舟莞尔。 孟行章更是拍桌而起,指着于双瑢道:“荒唐至极!我妹妹才不会做这样下作的事,我嫂嫂也不是提线木偶,旁人指东她便往东走。” 于双瑢赶紧撇清关系:“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方珩舟脸色如常,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行章气得连喝了两杯酒:“定是冯詹易那个死胖子,编也不编个像样的,漏洞百出。” “我找他去!” 他迅速起身往门外走去,于双瑢急了,连忙跟了上去:“欸,你别意气用事,你等等我啊!” 两人身影刚消失在门口,孟闻秋模糊不清地看了一眼,她双手撑在桌上从椅子上起身,可身子已有些摇摇欲坠,小桃还没来得及将她扶住,一只大掌已经楼住孟闻秋的腰际。 方珩舟淡淡开口:“去叫马车来。” 小桃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只得往外走,方珩舟明明不是她主子,这会儿说话却比谁都好使:“劳烦方统领照顾我家小姐。” 孟闻秋脑袋昏昏沉沉,她主动将头埋到方珩舟胸口,嘴里含含糊糊不知在说些什么。 方珩舟单手将她抱住,另一只手背负在身后,两人看起来距离又远又近。 孟闻秋还有意识,但不多,她以为自己在小桃怀里,嗫嚅着嘴道:“你……怎么……长高了些?” 方珩舟神色一黯,手下用了些劲,孟闻秋朝他身上又贴了贴。 “……什么时候……换的……换的熏香?” 方珩舟眼底晦暗不明,低声道:“孟小姐不胜酒力,竟还贪杯。” 孟闻秋却没动静了,她身子软软地瘫在方珩舟身上,身上的香气若有似无飘散在鼻尖,佳人柔弱无骨,方珩舟觉得胸口有些发热。 作者有话说: 孟行章:一个护短第一名,也是直男第一名。 方珩舟:我又抱到我媳妇儿咯! 预收《皇叔在上》求收藏 国师给楚晚枝判过命,说她是做皇后的命。 上一世,楚晚枝作为太子妃一生循规蹈矩、乖巧温顺,默默守在太子身后,最终却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世人都道太子妃红颜薄命,只有楚晚枝自己知道,她撞破太子秘密,被那个“德才兼备”的枕边人亲手灭口。 重生后,楚晚枝彼时还未出嫁。 楚晚枝想起前世之死,日夜难安,回回见了太子都要退避三舍。 - 小皇叔付宴安边关胜仗,提早回京。 传说他在战场杀人如麻、饮血止渴,就是恶狼见了都避之不及。 在洗尘宴上,楚晚枝朝付宴安敬酒,脚下踩了长裙,竟一个趔趄摔到他怀里。 众人哗然,向来规矩、温顺的楚家嫡女,真令人脸上蒙羞。 太子更是黑了一张脸,日后若要迎娶楚晚枝,今晚之事必定是一场笑话。 而那晚一抱,付宴安便再也不想松手了。 叔侄争一妻,皇墙沦为笑柄。 小剧场: 楚晚枝一张脸神情委屈,柔柔弱弱朝付宴安道:“国师判我有皇后命,小皇叔莫不是要谋权。” “你若信那老国师判的命,我便谋。” 第24章 小桃带着几个女婢和小太监,着急忙慌地把孟闻秋从方珩舟手里接过。 “莫要让你家小姐着凉,让厨子煮些醒酒汤。” 小桃忙不迭应是,一群人乌泱泱将孟闻秋扶着走了。 方珩舟负手站在窗前,见孟闻秋被簇拥着上了马车,才预备离去。脚下还没走出去两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桌上凉透的佳肴,抬手将孟闻秋酒杯里剩下的半杯酒一仰而尽。 方珩舟摩挲着酒杯,烈酒入喉,辛辣甘甜回味醇香,舌尖还留有余香,这酒滋味倒是浓烈。 他抬手用袖口随口擦了擦嘴角,唇边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方珩舟大步流星出了酒楼,翻身上马时几位隐在暗处的禁军也纷纷跟上。 天色渐晚,一边是月牙挂在空中,而另一边的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去。 一行人却无暇欣赏这景色,方珩舟开口问道:“他们去哪里了?” “回大人的话,二位少爷往东去了。” 马蹄声整齐划一,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已跑出了七名台。 “派人去拦了么?” 身后一阵沉默,方珩舟忽地拉紧缰绳,眼底藏了厉色。 几人心道不好,马儿都稳稳停了下来,他们齐声道:“属下知错。” 方珩舟拍了拍马儿,身子微微朝前倾斜:“既是知错,明日自去领罚。” 冯家是皇亲国戚,是以独住一处宫殿,冯夫人去了皇后身边说话,国舅爷和皇上在下棋,宫殿里只有冯詹易一人。 他带了几房小妾入皇庄,这时候几人正在花园子里,衣着清凉,笑声妩媚,冯詹易被蒙了眼,伸手循着声音四处乱窜。 孟行章赤手空拳将守门的两个太监打倒,连几个小厮都没派上用场,他穿过垂花门便就见到这样一幅景象,冯詹易衣衫凌乱,嘴里说着下流的话,笑得猥琐至极。 于双瑢这会儿急得冒了冷汗,忙拉住孟行章衣袖:“不可惹是生非。” 孟行章酒水下肚被激怒,这火气已经蹭蹭蹭到了脑门,他将于双瑢的手甩开,往花园子走去。 几个小妾停下嬉笑声,探着头想要看清来人。 声音停下来,冯詹易一个没注意,小腿撞在了石凳上,他有些恼,掀了蒙在眼睛上的白布,还没来得及呵斥,便被刚劲有力的拳头打了左眼。 他低声嚎了一嗓子,只觉眼窝和眉骨痛得发麻,他用手捂着眼睛连连退步,被几个小妾牢牢抓住,才不至于摔坐在地上。 几乎是从牙缝蹦出来的字眼:“孟行章!” 孟行章收了拳头,侧身看他:“我妹妹又没招你惹你,和你有仇的是我,你小人做派,是那市井中的长舌妇么,编排姑娘做什么?” 于双瑢这时候不知该不该劝,倒是有些为难,今日之事孟行章有些冲动了。 冯詹易转了转眼睛,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毕竟这事的确是皇后做的。 可孟行章冲进宫殿打他,冯詹易想想怒从心气,将几个柔情蜜意的小妾甩开,却也没敢上前来,伸手指着孟行章:“好啊,你目中无人,明日我便秉了皇上,看你要怎样收场!”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孟行章慢吞吞挽起袖口,捏着拳头又要朝冯詹易走去。 两人也不是第一天相识了,冯詹易没反驳,他便是心虚,那罗幼音这事定会记在孟闻秋头上。 于双瑢急急扯住他的衣摆:“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天塌下来有我扛着,你怕什么?” 孟行章见不得冯詹易这幅嘴脸,他刚要抬脚,却被几道马儿的嘶鸣声吸引了注意。 方珩舟脸上阴沉得能滴水,他快步走进花园子的时候,冯詹易已经软了腿脚,被两个小妾吃力地搀扶着。 “你们跑得倒快。”方珩舟这话是朝孟行章和于双瑢说的。 于双瑢见方珩舟,便放下心来,忙道:“方统领,他喝多了,我这就带他走。” 孟行章不动,却也没再说动手的事。 冯詹易却忽然硬气了不少,挑衅道:“孟行章,你今日打我,他人我必定让你十倍奉还。” 方珩舟却走到了他跟前,一只手轻轻搭在腰间匕首上,低声道:“怎么,上回的苦头还没吃够?” 上次孟行章用石子将他脖颈划伤,还是方珩舟于危机之时将他救了下来,冯詹易想想觉得脊背发凉,梗着脖子没吭声。 方珩舟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留着你还有用处,可你若是没有分寸,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你……你威胁我。”冯詹易又气又怕,“你敢!我可是国舅。” 方珩舟抬手抽出匕首,又迅速收了回去,饮过人血的匕首折射出寒冷的光,快得像是眼花,冯詹易攥着拳头,一言未发。 “你不信尽管一试,我的刀向来见血封喉,没有失手的时候。”方珩舟语气淡淡,仿佛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可一字一句都让冯詹易冷汗直冒,孟行章他尚且敢放两句狠话,可对上方珩舟,他嗓子眼都像是堵住了一般,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方珩舟盯了他几息后转身离去,道:“给冯少爷请太医。” 于双瑢半推着孟行章,嘴里说着好话:“他命人打我,这笔账我还记着呢,你急什么?” 待人都走光后,冯詹易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一群废物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太医!太医!” - 孟闻秋醒来时,外头天光微亮,她只觉口干舌燥,喉咙和额间隐隐作痛。 “香兰……香兰……” 嗓子里发出粗粝的声音,孟闻秋舔舔唇角,香兰已经从外间走了进来,她点燃火烛又移步至床前。 “小姐?” 孟闻秋双眼紧闭脸色微红,蒙上了一层不自然红晕,香兰抬手覆上她的额头,只觉烫得惊人。 “小姐,发热了!” “凉……喝凉茶。”孟闻秋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手下却没半分力道。 香兰朝外间又喊:“春晴,小姐发热了,快拿了牌子去请太医来。” 今日本该春晴一人值夜,香兰见孟闻秋喝醉了酒,不放心,便也睡了下来。 春晴听见声音,急急忙忙披了衣裳:“诶,我这就去!” 香兰给孟闻秋倒了一杯温水,半扶着她起身勉强灌了半杯。 孟闻秋这才觉得嘴里舒服了些,不过还是头疼欲裂,她眉眼都紧皱在一起。 香兰又绞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脸,还有手心,昨夜倒是让厨房煮了一碗姜汤,可惜孟闻秋睡了过去,这碗姜汤便没下肚。 香兰拿自家小姐没法子,想把小桃从梦里揪起来好好骂她一顿。 春晴知道此事不敢耽搁,找了小厮骑马去的,一来一回倒也快得很。 太医署当值的是一位年轻医丞,听说孟家小姐发热,连忙提了药箱便跟了来。 香兰换了两盆清水,给孟闻秋浑身擦拭后,春晴赶了回来。 那医丞刚一进屋,便皱了眉头:“孟小姐发热,得开半扇窗透透气。” 香兰拍拍脑袋,自责不已:“我倒是忘了这茬。” 春晴眼疾手快,赶紧走到了窗户前。 香兰将他引进内室:“敢问医丞如何称呼?” “张益。” 香兰觉得名字有些耳熟,不过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是谁。 “劳烦张医丞,我方才给我家小姐喂下去半杯温水,也将身子细细擦过了。” 张益点点头,随即将药箱放置在桌上,他走得匆忙,也未带个药童,便只能亲自上手。 他拿了两块绢布递给香兰:“你做得不错,放你家小姐手腕上。” 帷帐早被放了下来,所以张益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他依旧秉守着礼节,将头微微低了低。 香兰把孟闻秋的左手拿了出来,张益半蹲着给她把脉,眉头也越皱越紧。 “受了寒热,可曾吃过什么?” 香兰自持冷静,也只得道:“喝了几杯女儿红,菜没吃几口。” 孟闻秋的大名早有耳闻,只是张益从未见过,他心下有了计较,却也没表现在脸上。 “我要在尺泽穴和少府穴分别扎上一针,劳烦姑娘替我挽起袖口。” 香兰照做,一截柔弱无骨的藕臂露了出来,张益既要顾忌男女授受不亲,又要给她医治,倒有些棘手。 向来十分稳准狠的针,都险些抖了抖。 好不容易将两颗针都扎了进去,他朝香兰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 张益朝外间走去,边走边道:“一刻钟后你唤我。” 他又朝春晴道:“可有笔墨纸砚,我先开个方子,让你府上的人去拿药,我开些常见的药材,皇庄都有。” 春晴奉上书房四宝,张益笔下如同游龙,满满写了一张纸,这才吹了吹递给春晴:“拿了药便让找药童煎,他都清楚的。” 香兰和张益一道守着孟闻秋,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 孟闻秋半梦半醒,手下不大安分,香兰只好轻轻抓着她的腕子,低声道:“小姐莫要乱动。” 像是真的听见了一样,孟闻秋却没再动弹。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香兰见孟闻秋眉头舒展了些,睫毛颤了颤。 “小姐……” 孟闻秋缓缓睁开眼睛,见香兰半趴在床头,想要张口说话却发不了声。 香兰解释道:“小姐发热,张医丞方才替你扎了针,已经派人去抓药了。” 孟闻秋抬了抬头,看见手腕和掌面各有一根细长的针,本来倒不觉得痛,可看了一眼后倒觉得整个人都不大舒畅。 香兰看她神情一变,道:“张医丞还在外头,过会儿便能取针了。” 孟闻秋伸出空闲的右手,指了指嗓子,香兰又起身给她倒水。 “幸好我昨夜没回屋睡,这病来如山倒,小姐等服了药,便会好许多。” 孟闻秋咕咚咕咚喝水,原本鲜艳欲滴的红唇裂开几道,眼底也是掩不住的疲态,不过香兰瞧着倒像是西子捧心,平白添了几分妩媚。 一杯水喝下去,孟闻秋清了清嗓子,半撒娇道:“头痛得很。” 香兰看看时辰,起身朝孟闻秋道:“我叫张医丞给小姐取针。” 张益就坐在外间,两人的话尽收耳里,虽不是有意要听,可依旧不是君子之道,他耳根有些发红。 香兰请他进内室,这时候孟闻秋还半坐在床头,帷帐也已经拉开。 她见了张益便道:“张医丞辛劳。” 天色还早,本该安睡的时辰来给她看病,可不就是辛劳。 孟闻秋本是客套话,却令张益有些手足无措,为方才心底的猜想狼狈,自己倒有些狭隘了。 张益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孟闻秋,便没敢再抬头,他一边取针一边道:“小姐女儿身比不得男儿,烈酒少喝。皇庄比不得长安,气候凉爽,若真是馋了,那酒需得煮过再喝。” 孟闻秋笑:“谢过张医丞。” 这幅身子像是禁不起什么折腾。 张益将银针收了起来,连连退了两步:“过会儿让药童将药送来,孟小姐记得吃。” “饭菜让厨子做得细致些,忌辛忌辣……” 他又朝香兰一一嘱咐着,孟闻秋也听着没说话。 直到他再次拱手,孟闻秋便抬手道:“香兰你送送张医丞。” 将人送走后,孟闻秋歪头又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哎,病了,方统领你在哪??? 第25章 孟行章听说孟闻秋病了,一早便赶来了云燕殿。 恰好碰到刚从孟闻秋屋里出来的徐云蓁,她本就焦头烂额,见了孟行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妹妹喝了药已经睡下,你跟我来。” 孟行章像老鼠见了猫儿一样,摸了摸鼻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徐云蓁身后。 两人一路走到厅堂,屏退了其余伺候的人,只留下一个春迎端茶送水。 徐云蓁端坐在主位,孟行章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她也不含糊,开口便道:“跪下。” 孟行章梗着脖子,刚要出声便飞过来一记眼刀,他不情不愿掀起衣摆跪了下去:“大嫂,我不该让闻秋跟着喝酒,我错了。” 徐云蓁捧着茶盏默不作声,孟行章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瞧瞧春迎,递过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春迎伸出手,摸了摸眼睛,孟行章这才恍然大悟,他苦着一张脸道:“大嫂,那冯詹易在外头胡乱编排闻秋,你说我这个做二哥的,能袖手旁观么?” “嗯?编排什么?” 昨夜的事倒也没闹大,那冯詹易虽气得跳脚,却因为碍于方珩舟,到底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说妹妹和罗幼音不合,她便请你朝皇后措辞,让她嫁给冯詹易。” 徐云蓁被气得半笑:“胡说八道,且不说姑娘家的事,我们将军府和皇后何曾这样亲密?” “我和冯胖子有过节,一人做事一人当,跟你们没关系。”孟行章揉了揉膝盖,默不作声半跪着。 徐云蓁抬手让他起来,道:“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竟还跟孩童一般莽撞,若不是方统领在,你又得闹出什么岔子来?” 没等孟行章反驳,她继续说:“眼看着各国使臣便要住进华鸣寺,你也瞧见了,这几日爹爹忙得脚不沾地,也别给他徒添烦忧了。” 孟行章想想也是,私人恩怨私下解决,闹到台上来的确不好看,他刚要点头应下,徐云蓁话锋一转:“上次我说的那位刘小姐,你可还记得?” “什么?什么刘小姐……闻秋定是醒了,我去瞧瞧她……”孟行章装傻充愣想跑,徐云蓁在身后将他喊住。 “二弟,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大嫂!”孟行章气得把怀里的扇子掏了出来,在屋内来回踱步。 徐云蓁也跟他说好话:“也不是非要你立刻成亲,就是跟刘小姐见一面,你没见过便拒了,这把人家姑娘的脸面往哪里放?” 打蛇打七寸,徐云蓁知道孟行章吃软吃不硬,看着么是个风流公子,实际待人有礼。 果然,孟行章抓耳挠腮说不出话。 “那便今日吧,未时我们在七名台寻一处茶馆,也不大引人注意。” 孟行章捏着扇柄在手心敲了敲,痛得他自己龇牙咧嘴:“大嫂,就这么一回,往后你可别想了。” 这么说便是应了,徐云蓁没答他的话,只道:“行了,我就不留你了,你回去换身衣裳,用过午膳再来。” 孟行章连背影都是气冲冲地,他快步离去,一刻也不愿多呆。 春迎凑上来给徐云蓁捏着肩膀,低声道:“少夫人,看二少爷的样子不大愿意成亲。” “我可没法子日日盯着他,怜玉身子刚好,闻秋又发了热,这二弟也不是个省心的。若能成自然是好的,若不能也能磨一磨他的性子。” “少夫人太过操劳了。” “都是一家子,长嫂如母,他们几个自小就没了嫡母,合该我看顾着。” 徐云蓁在家中便是长姐,下头弟弟妹妹也有好几个。 “你遣个小太监去,和刘夫人说未时在茶馆小坐。”春迎应声而去,屋外又响起一道轻碎的脚步声,来人打扮素净,脸上未施粉黛,举手投足都规矩像样。 春迎还没来得及朝孟怜玉行礼,她便温温柔柔地喊了一句春迎姐姐。 孟怜玉抬脚进了厅堂,她走近来朝徐云蓁行了半礼,待坐定后才低低问道:“听说二哥来了?” “他方才刚走。” 孟怜玉坐在徐云蓁下首,神情乖巧,一只手捏着帕子,一只手垂在腿上,解释道:“我去姐姐那里瞧过了,还睡着,便想着来看看大嫂和二哥。” “你身子刚好,别去过了病气。” “不碍事的。”孟怜玉小脸白净,又因着这今日缠绵病榻,瞧着更是楚楚可怜。 “今后当心些,身边一定要留一个丫头。” 孟怜玉眼底瞬间萦绕起惶恐的神色,她忙不迭点头:“害嫂嫂担心了,怜玉今后绝不会任性妄为。” 徐云蓁张了张嘴,本想问那日落水的细节,看到她那副模样,想想罢了。 她主动挑起话头:“未时我和刘侍郎的夫人一起喝茶,你二哥也去,你可要一道前往?” 在这云燕殿不比将军府,徐云蓁怕孟怜玉一人无趣,也怕她无意间招惹是非。 孟怜玉默了默,道:“是那位户部侍郎的夫人?” “是。” “小娘同我说起过,大嫂相中了那家的姑娘。” 徐云蓁也不意外,点头道:“你应当见过那刘惠然,我瞧着倒是不错,性子温顺也知书达理。” 孟怜玉附和道:“大嫂眼光自然是好的。” “那用过午膳你同我一道去。” 又枯坐了一会儿,徐云蓁要回去补觉,孟怜玉便起身告辞了。 - 孟闻秋喝下药后,一觉睡到了午时过半。 小桃守在床榻前一动不敢动,见孟闻秋缓缓睁开眼便赶紧拿手贴了上去。 “不烫了不烫了。” 香兰在外间,听见她声音也走了进来:“大呼小叫地做什么,别给小姐吓坏了。” 小桃咋咋呼呼,猛地收了声孟闻秋还不习惯,她摆摆手:“小桃给我打水来。” 浑身虽还是软绵绵的,可脑袋觉得轻了许多,就连喉间的异物感都消失不见。 小桃给她打来水净脸漱口,孟闻秋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她想从床榻上起来,香兰又赶紧给她穿好衣裳,生怕着了凉。 孟闻秋看她紧张的样子,倒没所谓,轻巧道:“张医丞医术不错。” 小桃问道:“小姐,饿了么?” “饿了饿了,快去厨房让他们摆膳。” 香兰扶着孟闻秋往外室走,她方才便想起来了张益这人是谁,便道:“张医丞是庄夫人的二弟。” “庄夫人?庄夕文的嫂嫂?” 张婉和徐云蓁是手帕之交,她爹是太学博士,没想到家中儿子竟走学了医。 果然这高门贵胄,随便揪出来一个人都和自己有些关系。 “我瞧着年纪不大,已经是医丞了?今后恐怕有一番作为。” 孟闻秋这话实属肺腑之言,张益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徐云蓁的爹爹是太医署太医令,也会照拂一二。 香兰称是,转而道:“少夫人约了刘夫人喝茶,带着二小姐去了七名台,二少爷也去。” 孟闻秋忽然想起来什么,手下一顿:“等等……二哥昨夜去找冯詹易了?没闹出事吧!” 她轻拍脑袋,怪自己喝酒误事,她是真喝断片了。 “听说是去了,不过方统领及时拦了下来,二少爷也就打了冯少爷一拳。” “也就……” 孟闻秋伸手扶着额角:“他没状告到皇后跟前去?也是奇了。” “我让小桃打听过,方统领也不知朝冯少爷说了什么,这事便这么过去了。”香兰不大高兴,“也不怪二少爷恼,他们泼脏水在先。” 孟闻秋摆摆手,外头怎么说她不管,也不在乎。 几个女婢鱼贯而入,手上端着玉盘珍羞,鸭脚羹、粉蒸猪肉、清蒸鳜鱼丝、酱爆猪肝、银卷酥、荔枝肉,还有一道煲了两个时辰的鸡汤。 这些都是徐云蓁让人备下的,就怕孟闻秋忽然醒了饿肚子。 孟闻秋肚中空空,捏着筷子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小桃噔噔噔从门口蹿进来:“小姐,方统领来了。” “他来做什么?” “少夫人和二小姐都出去了,云燕殿也没旁的人。”小桃挠了挠头。 孟闻秋心情不大好,人来了得待客,可她现下还病着也没吃东西,她眼睛转了转,道:“让他走。” “孟小姐要赶客?” 方珩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手里拎了一个笼子,笼子里是一只百灵鸟。 孟闻秋自然也不好意思让他走,便让人将他迎进来。 “我要是过了病气给方统领,你可别怪在我头上。” 方珩舟将笼子递给眼巴巴看着的小桃,道:“早上得了这玩意,听闻孟小姐病倒,便想着给你送来,也不至于整日无趣。”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没看孟闻秋。 “谁知道,孟小姐看起来精神抖擞。” 桌上菜肴飘香,孟闻秋肚子咕咕叫,没工夫跟他拉扯,便道:“方统领不吃,我可饿了。” 都以为方珩舟会转身走的时候,他却坐在了孟闻秋的对面:“我也还未用膳。” 小桃平日里精神大条,这会儿倒反应迅速,也没问孟闻秋的意思,便赶紧道:“我给方统领添一幅碗筷。” 孟闻秋脸上褪去了红晕,头发没好好梳起来,全都披散在脑后,可一颦一笑间自成一股娇媚之态。 她喝了几口鸭脚羹,朝方珩舟笑意盈盈,低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方珩舟没说话,像是不置可否。 孟闻秋又继续道:“昨夜的事谢过方统领。”语调轻快。 谢过他拦住她的好二哥。 方珩舟盯着她的脸,想起昨夜她倒在自己怀里,嘴里说着不清不楚的话,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 “你知道是我?” 孟闻秋一头雾水:“不是你还是谁?” 方珩舟摸了摸袖口,眼神渐渐变冷,再抬头,已看不清眼底了。 孟闻秋却没注意到,一心扑在了餐食上,说着没用膳的方珩舟,小桃给他添了碗筷后,他却动也不动。 小桃撞了撞香兰的肩膀,凑到她耳边问:“方统领是什么意思?” “你管得太多了。”香兰将其余伺候的人都屏退了,她拉着小桃给孟闻秋夹菜。 方珩舟这时缓缓开口:“罗幼音要入尚仪局为女官,已经定下了。” 孟闻秋对这选择并不意外,只是,罗幼音要入宫为女官,她想嫁给方珩舟的事便不能成了。 她抬头抛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方珩舟似没看见,只道:“你不必介怀。” 倒是在安慰她了。 孟闻秋噗嗤笑出了声:“那方统领今后不用拿我做挡箭牌了。” 作者有话说: 求一个收藏~ 第26章 七名台行运茶馆,三楼最靠里的厢房里传来一阵笑声。 徐云蓁和刘夫人相谈甚欢,孟怜玉在一旁给两人端茶,在一旁抿着唇侧耳听着。 刘夫人伸手去拉孟怜玉:“早就听说二小姐知书识礼,往常只是远远见过,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这话本就是客套,孟怜玉自然也不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她依旧低垂着眉眼:“夫人过誉,我哪里担得起知书识礼四字。有一回赏花宴,刘姐姐那一手好字,倒是让人开了眼。” 孟怜玉向来会审时度势,刘夫人夸她,她便反过来赞刘惠然。 刘惠然本来端庄坐在自家娘亲身边,一听这话有些红了脸,捏着帕子笑道:“妹妹夸大了。” 徐云蓁见此,便忽然点了孟行章:“我家二弟字画都不错,待回了长安,惠然若是有空,来我府上坐坐,让二弟给你看看他那些私藏的名家卷轴。” 这话也并不是信口胡诌,长安城的风流少爷,孟行章必定占上一席,除了样貌身份外,他在书画上极有造化。只是他平日太过不羁,倒让人忘了也是位才藻艳逸的公子。 刘惠然一听,就连耳根子都染了红,她低着头没说话,捏着帕子的手也浸了汗。 而孟行章虽稳稳坐着,心思却不在此处,徐云蓁拿眼去瞪他,他才磨磨蹭蹭地点点头:“可以看看。” 徐云蓁朝刘夫人赔笑:“他对那些东西向来宝贝得很。” 刘夫人端起茶盏,掩去大半神色:“惠然在家也藏了不少字画,就是她妹妹也不能随意拿取。” 这话是给了孟行章台阶下,可刘夫人脸色却不大好。 自入了行运茶馆,孟行章一直不怎么说话,一会儿摸摸腰间的香囊,一会儿又拿了扇子扇风,便是眼睛和刘惠然碰上,也不过瞬间便挪开。 刘夫人算是看出来了,这是大嫂逼着来的。她一颗心沉了又沉,悄悄捏了捏女儿的手,朝徐云蓁道:“天色不早,少夫人……” 徐云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开口道:“刘夫人若是还有事,我们下回再见。” 母女两人携手离去,刘惠然走的时候脚下犹疑,刘夫人拉着她的手腕,丝毫没松。 她们刚走,孟行章便迫不及待道:“大嫂,人也见过了,我可以走了吧?” “刘小姐哪里不好?” “她哪里都好,我就是不想成亲。” “怎么,那你指望我这个做嫂嫂的,一辈子管着你?” 孟行章又气得在厢房里踱步,他不过就是昨晚有些冲动了,大嫂便一门心思想治治他的性子。 “怜玉,你也觉得那刘惠然不错?” 孟怜玉冷不丁被点了名,她看了一眼大嫂,又看了一眼二哥,夹在两人中间倒是不敢随意开口。 徐云蓁的确是为了磨一磨他的性子,可孟行章的年纪,也该说亲了。 “既然你对刘小姐不满意,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大嫂再替你留意留意。” 孟行章一屁股坐到窗边,他端起一杯茶水一仰而尽:“大嫂,我下次不敢再意气用事了,你就别想着要给我相看姑娘,这传出去也对人家名声不好。” 他说完把头探了出去,看楼下热闹非凡,试图把徐云蓁的话抛去脑后。 孟怜玉怕两边都不讨好,只乖巧地站在徐云蓁身侧。 过了半晌,徐云蓁先退了一步:“好了,此事再议。” 徐云蓁先退了一步,孟行章也顺着台阶下,立刻换上一幅笑脸:“还是大嫂大人不记小人过。” 孟行章溜得飞快,出了行运茶馆后,他带着兴台也没回去,特意在街巷里绕了一圈,绕到了赌坊去。 兴台战战兢兢,少夫人可是特意嘱咐过他,看着二少爷别让他乱来,至少在皇庄这段时日,不能出乱子。 他扯了扯孟行章的衣角:“二少爷,今日还是算了,您看里头也没什么人。” 孟行章不管不顾往里头走:“大嫂又不知道,你怕什么?” 赌坊的确没几个人,本来就是为了给那些朝廷官员散心的地方,可明日各国使臣要到,大多紧绷着一根弦,万万不敢出来寻欢作乐。 也只有那些不务正业的少爷们,会往这地方来。 ……还有位小姐。 孟行章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身穿雪青色衣裙的人,她正站在蛐蛐斗栅前喊:“改之……咬它……改之争气点!” 孟行章一听这名字,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兴台也冷汗直冒,“改之”可是自家少爷的表字。 叶之筠只觉有人在盯着她,还是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她转头一看,孟行章手下拿着一把折扇,牢牢握在手里,恨不得把它捏碎一样。 - 孟闻秋吃饱喝足,斜斜卧在罗汉榻,方珩舟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看她发丝披散在身后,手里过小桃方才沏的玫瑰香茶。 方珩舟席间只浅浅动了几筷子,孟闻秋便道:“怎么,饭菜不合口味?” 方珩舟摇头,道:“我来还有一事。” 孟闻秋眉头一挑,将双足从裙摆下露了出来,姿态闲适,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孟小姐托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茶水入喉,孟闻秋险些呛了喉咙,她立刻抬了下巴:“这么快?不是说要过阵子么?” “也算无意之举,是长安城一处青楼中得到的消息。” 孟闻秋轻咬着下唇,没立刻问正事,反而有心揶揄:“没想到,方统领还去青楼这样的地方。” 方珩舟别过脸轻咳一声,没答话。 “打冯詹易那群人,只是街巷小贩,有人给了银子让他们做事。想要借刀杀人罢了。” 青楼花坊也分三六九等,自然价格也不一样,越贵的越是卖艺不卖身,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 而这群人去的是最末等的青楼。 方珩舟是南衙禁军统领,却也在城中安插了不少眼睛耳朵,此事也有太后授意,毕竟皇上和皇后翅膀硬了,若是哪一日有不该有的想法,自然要掌握着主动权。 孟闻秋一听是商贩,反而神色认真起来,道:“是谁?” “若我没猜错,应该是江逸亭。” 几个商贩已经被悄无声息抓起来了,还未逼问,方珩舟却仿佛十拿九稳,直接带了百灵鸟便往云燕殿来。 毕竟,在这场争端之中,无论近看或是往远看,得益最多的便是那位新梁来的质子殿下。 朝中势力分为两方,一边是太后为首的绝对权势掌握者,一边是以皇上为首的表面傀儡。 皇上不是嫡子,他背后只有早死的母妃娘家,算是有些微不可道的关系,可和太后比起来那自然是小巫见大巫。 江逸亭在这样的地方作为质子,他自然不会选择站队太后,因为太后并不需要他,可皇上却不同。 江逸亭通过冯家攀上关系,目标定是皇上,只是方珩舟现在却猜不出他此番缘由。 是为了回新梁? 孟闻秋听见江逸亭三个字,就觉得一阵烦躁,怎么哪里都有他? 她拿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珩舟忽然开口道:“那些商贩可以交由你处置。” “交给我做什么?我不过是个内宅姑娘,方统领想将这烂摊子扔我手里?”孟闻秋笑意盈盈,丹凤眼中露出一丝狡黠。 难道要带着那些商贩去江逸亭面前,同他对峙? 江逸亭万不可能承认,冯家也不会因为这几个微不足道的人,去相信孟家。 这也正是江逸亭的高明之处,无论如何,冯家和孟家这梁子算是结上了。 方珩舟也悟了孟闻秋的意思,无非是想借他的手罢了。 “江逸亭身份特殊,孟小姐的希望可要落空了。” “你不敢?” 孟闻秋言语犀利,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方珩舟却依旧不动声色:“孟小姐不必激我。” 孟闻秋自然没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让这位方统领为自己办事,她伸手捻住袖口上的绣花,敛了眸子,道:“他一个质子,行事这样肆无忌惮,方统领合该管管。” 毕竟,在原书中,死的是方珩舟。 江逸亭既然已经开始有所动作,指不定私下已经想了什么张良计。他随意出手,便能让朝中两个高门矛盾加剧,其心思城府,不可小觑。 孟闻秋觉得有些苦恼,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剧情的走向。 江逸亭做了两年循规蹈矩的质子,在新梁他的母家也举步维艰,即便他的野心凸显,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想要得更多。 也正是这样,所有人都会在他面前卸下防备,然后被他钻了空子。 方珩舟不知她心中所想,道:“别的我都可以答应孟小姐,至于江逸亭,暂且不可动。” 暂且? 孟闻秋眸间微闪:“方统领在等什么时机?” “不可说。”方珩舟打了个哑谜。 孟闻秋也不恼火,反而勾起唇角笑得张扬:“那方统领得将他看住了,若是再有下次,别说是我那好二哥,就是我也不能轻易饶了他。” 方珩舟表示不置可否:“我自会派人跟着他,孟小姐放心。” 两人再无话,屋子里静悄悄地,香炉里升起袅袅香烟,直逼得人昏昏欲睡,孟闻秋换了个姿势斜躺,脚腕发出细细的铃铛声。 方珩舟下意识看了一眼,孟闻秋却眼眸一转,媚态天成,她忽然摊开手掌,道:“方统领拿我香囊,何时还我?” 方珩舟神情一顿,将眼神挪到她脸上:“什么?” 孟闻秋试图提醒他:“就是那只桂花香囊,男子应该用不上吧?” 桂花香气浓烈,男儿向来不会熏这样味道的香,孟闻秋却偏爱得紧,今日香炉里除了桂枝、白芍,也扔下去不少桂花。 方珩舟还没答话,孟闻秋又故作惊讶:“方统领若是想私藏,那我便送你,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她语调柔婉,若不是那副得逞的表情,方珩舟真要被她骗过。 他当然记得那桂花香囊,女儿家的东西不好肆意处置,那日夜里回去他随手和衣物放在一起,倒是没想再还。 方珩舟神色一正,道:“应该是已经扔了。” “啧,方统领真是狠心。” 孟闻秋面露不满,她半坐起来挥手送客:“香兰,替我送送方统领。” 作者有话说: 二哥这辈子注孤生 方统领……还有待观察 闻秋_(:з」∠)_我只是一条咸鱼,我好累 第27章 孟闻秋送走方珩舟后,躺在床榻上又睡了一觉。 她醒来刚喝下一碗药,苦得皱着小脸正往嘴里塞蜜饯,门外便传来两道争吵的声音。 “小桃,你去瞧瞧……” 小桃还没走出大门槛,只见迎面走来两人,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一个是风流成性的少爷,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 好在都还紧守着最后一丝理智,不至于像街头百姓一样唾沫横飞。 小桃急忙退了几步,给两人让出路来。 孟闻秋侧头去看,孟行章当即便撩了衣摆快步走来,这才看清他手里还捏着一只蛐蛐儿。 “妹妹,你给二哥……” 孟行章话卡在喉咙还没说完,便被叶之筠高声打断:“闻秋,你的好二哥抢我宝贝。” 抢?孟闻秋一头雾水。 孟行章神色一正,停下脚步:“这算不得抢,叶之筠你莫要信口雌黄。” 两人站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地又开始争论起来,孟闻秋只觉得他们俩太过聒噪,她伸手揉了揉额角,轻声道:“都小声些。” 小桃给两人上了凉茶,让他们一左一右坐在孟闻秋身侧,又赶紧摆上瓜果,生怕堵不住他们的嘴。 孟闻秋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给小孩儿断案,她先指了指叶之筠:“你先说。” 叶之筠坐在梨花木椅上,脸上带了一丝不屑,鼻尖哼笑一声:“我还能说什么,我好好在赌坊斗蛐蛐儿,你这二哥把我的蛐蛐儿抢了不说,死活不肯还我,还说要咬死它。” 孟闻秋点点头,听来这事的确是二哥的不是,更何况物证就在他手里,不过还是要给他狡辩的机会,所以她朝孟行章的方向靠了靠:“二哥你说来听听。” “她给这蛐蛐儿取名叫‘改之’,我能任由她糟践我?”孟行章唰地一下打开折扇,脸被气得通红。 堂堂将军府二少爷,在哪里都没吃过这种闷亏,孟行章自然忍不了。 孟闻秋却没忍住笑出了声,被孟行章一瞪,又憋了回去。 叶之筠拿眼斜斜看他:“孟二少爷果真霸道,今日是一只蛐蛐儿和您名儿一样,你就要捏死它,明日是个活生生的人呢?你也要丧心病狂么?” 她这话一说,孟行章更气了,拿扇柄指着手里那只弱小的动物:“我的大保昨日咬死你的蛐蛐儿,你今日就拿我的表字给它取名,叶之筠!你就是故意的。” 叶之筠抓了一把瓜子,塞了一颗到嘴里去,含糊不清道:“就许你叫改之,不许别人叫改之?” “无理取闹。” “叶之筠,你别偷梁换柱。” 孟行章吨吨吨灌下肚一碗凉茶,神色到底好了些:“你要是当着闻秋的面给我赔礼,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给她个面子原谅你。” 孟闻秋就算闭着眼睛掐指一算,也知道叶之筠绝不会道歉,她一个头两个大,索性瘫在罗汉床上装死,毕竟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嘛。 还不如吃瓜看戏。 叶之筠不拿正眼看孟行章,甚至懒懒打了个哈欠:“你不如做梦去?” “你……” 孟行章说不过叶之筠,向来嘴皮子利索的孟家二少爷,却在一个女子面前吃了瘪,他只好朝孟闻秋道:“妹妹,你来评评理。” 孟闻秋本想当缩头乌龟,这么一点她倒是不好意思再不吭声。 “二哥,要我说,之筠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孟行章本来期望的眼神渐渐变黯:“妹妹,我可是你二哥!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叶之筠讽刺一笑:“你看,你又要闻秋评理,又要当着我的面威胁她。” 孟闻秋见两方局势失衡,便赶紧开口道:“之筠你也少说几句。” “二哥,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姑娘家一般见识。” 叶之筠仿佛得理不饶人,继续道:“真是扰了本小姐的兴致!” 孟行章气得半晌没说出话来,他起身要走,却被叶之筠喊住:“改之给我。” 孟行章咬牙切齿,看了一眼孟闻秋才朝叶之筠走去,十分不客气的把蛐蛐儿放在她手里,末了还言之凿凿:“别让爷再看见你。” “还有它!” 孟行章怒气冲冲地来,又火冒三丈地走。 孟闻秋彻底瘫在了罗汉床上,懒懒道:“怎么回事,又招惹上我二哥了?” 叶之筠不接这话,反而道:“不知道你病了,若不然我一早便来看你了,哪会去什么赌坊。” “不碍事,昨夜有些发热,喝了两剂药倒是好多了。”孟闻秋又问,“你在赌坊碰见我二哥的?” 叶之筠点点头。 孟闻秋自顾自道:“他不是和刘惠然喝茶去了么?” “刘惠然?”叶之筠歪着头像是思考了一瞬,“户部侍郎家的女儿?” “对,是她。我嫂嫂带着他去的,想来不太合心意。” 叶之筠啧啧称奇:“刘惠然性子温顺得很,怎么会看得上你二哥。” 孟闻秋侧卧着,左手撑在额间,右手随意搭在腰际,双脚赤.裸在外头一晃一晃,道:“我二哥好玩了些,旁的也没什么。” “心眼儿小,还脾气坏,好酒又好赌……”叶之筠捏着手指头一条条给数了出来。 孟闻秋勾起嘴角没吭声,手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姿态闲适。 叶之筠忽然停了下来,转头问:“罗幼音要进尚仪局,掌司籍一职,等回长安太后便会下旨。” 孟闻秋点点头:“我今早刚知道的。” “你正病着,谁消息这么灵通?” 孟闻秋抬头看了她一眼,红唇轻启:“方珩舟。” “是他?难怪。”叶之筠并不意外,继续道,“她真绞了大半头发,要不是被她娘劝服,兴许真要去出家。要我说,她罗家就是抗旨不遵皇后又能如何?” 孟闻秋神色淡淡:“皇上和皇后总要脸面的,御史大人又向来刚正不阿,他不像是能做出抗旨这事来。” “刚正不阿?这是把他女儿往火坑里推。” 叶之筠也就是牙尖嘴利,和罗幼音倒也无冤无仇,一码归一码她心里自然有一杆秤在。 孟闻秋又道:“外头在传是我和她不对付,所以是我想出了这法子。” 御史大夫的女儿眼里非黑即白,孟闻秋放纵骄奢,嚣张跋扈,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也是正常的事。 叶之筠觉得好笑极了:“不过这么下作的手段,不像是你的手笔。” 按孟闻秋的性子,朝罗幼音甩鞭子还差不多。 “她今年十六,不论如何出宫也要四年后,到那时二十岁,身上又没有婚约。”孟闻秋眉头微颦,思虑再三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叶之筠疑惑不解:“既然罗幼音选了这条路,那自然知道规矩不可随意立废,你替她想着什么婚约?” 孟闻秋缓缓叹气:“她给方珩舟送过香囊,方珩舟拒了,她以为是太后要给我们议亲,所以……” “所以,你怕她真信了传言,是你想的馊主意。”叶之筠也没多说,只道,“她和方珩舟是他们俩的事,与你何干,你装作不知道就是了。” 孟闻秋就是觉得有些可惜,这样一个有抱负的女子,入尚仪局做了司籍,日日对着经籍只怕是索然无味。 叶之筠见她没了心思,眼看着天色不早便起身道:“我先回了,明日得了空再来看看你。” - 徐云蓁在茶馆小坐后,便要回云燕殿,孟怜玉却说想独自逛逛,徐云蓁当她小孩儿心性,想着也带了不少奴仆,也就答应了。 孟怜玉出了行运茶馆,却只让萍儿跟着她,两人看似是在漫无目的四处走着,萍儿却满脸慌乱。 “小姐,你当真要见他?” 萍儿紧张得很,寸步不敢离了她,生怕发生上次的事。 孟怜玉眉头紧锁,没应她的话,眼睛四处打量着。 七名台仿照着外头街巷而建,是以有不少交错的道路,主仆两人走了好一会儿,孟怜玉都快放弃了。 她停下脚步刚要拐进一家卖首饰的铺子,这时候身后走来一个小太监,朝孟怜玉道:“小姐,我家主子有请。” 萍儿还没反应过来,可孟怜玉却提了裙子径直跟着那小太监走了。 小太监带着两人绕了绕,入了一处茶肆。 这家茶肆同方才的茶馆不同,搭建了戏台,有说书人在此处讲一些奇闻怪志。 孟怜玉被请到厢房内,桌前坐了一个身穿白衣气度不凡的公子,他转头一双狐狸眼正盯着孟怜玉。 “见过殿下。” 江逸亭站起身,抬手将窗户合上:“不必客气,二小姐请坐。” 萍儿心下打鼓,可到底没敢多说一个字,屋内没有旁的人伺候,萍儿便给两人倒茶。 还是孟怜玉先开口的:“谢过殿下那日救命之恩,怜玉一直记挂着,只可惜今日才有机会当面道谢。” 方才在行运茶馆,有人给萍儿传了话,说是殿下想请二小姐一见。 孟怜玉摸不清他的意图,思虑半晌还是来了,毕竟他的确救了自己的命。 江逸亭却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二小姐无需放在心上。” 说书人讲得慷慨激昂,孟怜玉却没心思去听,她顿了顿还是问道:“殿下今日找我,可是有要事?” 江逸亭作为质子,顶着新梁大皇子的身份,日子过得也好不到哪里去,兴许比自己这个庶女还要卑下,孟怜玉想到这里,脊背直了一些。 江逸亭沉吟了一会儿,他本就生得俊逸,举手投足间也十分出类拔萃。 孟怜玉不由得想,到底是皇子,骨子里还有那份儿尊贵。 “的确有事想劳烦二小姐,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江逸亭有所求,孟怜玉放下心来,就怕他什么也不求。 她留了个心眼儿,也没一口应下:“殿下不妨说来听听,我若是能办到的,自然尽心尽力。” 江逸亭又笑:“二小姐不必紧张,我到长安已有两年,两年未曾踏进过新梁地界,也不曾见过家人。” “明日我外祖父和妹妹要住进华鸣寺,若是二小姐方便,让我和我妹妹见上一面。” 孟怜玉下意识地想要回绝,她只知道江逸亭的外祖父要来,可没听过什么妹妹…… 江逸亭仿佛看出她的疑惑,便道:“是来和亲的公主。” 孟怜玉心头一震,语气虽依旧柔柔的,可也带着抑制不住的惊讶:“此事皇上皇后也知道了?” 江逸亭神色如常,点了点头。 孟怜玉轻扯着嘴角:“殿下,此事怕是难为我,我不过是将军府一个小小的庶女,怕是没机会见到公主,也不能为你们牵线搭桥了。” 自古以来,和亲的公主,在成亲之前是不能见任何男子的,这风险太大了。 孟怜玉这话也说得极为诚恳,没有一字虚言。 只见江逸亭眼神黯淡,白皙的脸上也布满愁容。 静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和妹妹分离太久,是我考虑不周,让二小姐为难。” 孟怜玉只觉心底一紧,柔声道:“今后若有我力所能及之事,必定在所不辞。” 江逸亭抬眼盯着孟怜玉,目光烁烁:“谢过二小姐。” 第28章 翌日,午时刚过。 徐云蓁和孟闻秋用过午膳,坐在厅堂里闲谈。 “怎么不喝药?” 孟闻秋摇头:“苦得很,我这身子已经好了。” 那熬了几个小时的中药,比黄连还要苦,孟闻秋喝下去一碗,就要吃下好些蜜饯果子。 今早她喝过之后,便嘱咐小桃别再端来了。 徐云蓁拿她没办法,只道:“过会儿张益再来给你把脉,若他说不用再吃药,那我也不多嘴。” 话音刚落,说曹操曹操到,春迎领着张益从院子往屋里走。 张益今日带了个小药童,手里拎着药箱,倒是不像昨日那样急切。 他刚踏进门槛,徐云蓁便道:“可用过膳了?” 张益未着官服,穿了一身松绿色的圆领袍子,倒是有几分贵公子的意思了。 孟闻秋手里捏着一串珠子在把玩,见到他点了点头。 张益给二人行了半礼,道:“下官已经吃过了。” 孟闻秋暂且不论,徐云蓁算是朝廷命妇,所以张益此举挑不出错来,只是未免多了一层隔阂。 徐云蓁让春迎给他递茶,道:“你自小也我看着长大的,这么客套做什么?” 张益嫡亲的姐姐张婉和徐云蓁是闺中好友,幼时他还老跟在两个姐姐身后要糖吃,待到了六七岁,便鲜少进后院了。 张益一顿,想了想唤了一句“云蓁姐姐”。 徐云蓁喜笑颜开,道:“你先给闻秋瞧瞧,她方才还不愿意喝药,说苦得很。” 药童从药箱里拿了崭新的绢帕,香兰接了过去放在孟闻秋腕间,张益伸出手道:“冒犯了。” 望闻问切必不可少,孟闻秋一直殷切的盯着他,想听他从嘴里说出不用吃药这话。 张益却被这目光看得有些紧张,隔着一层绢帕,他静静感受着孟闻秋脉搏的跳动。 满屋子的眼神都聚集在他们身上,过了好半晌,张益才收了手道:“昨日一早我扎的那两针想来颇有成效。” 孟闻秋揉了揉腕子,美目流盼,赞了一句:“张医丞的医术实在高明。” 张益没接话,似是有些局促。 香兰端水来给他净手,他的脊背这才松了一些。 张益坐下后,徐云蓁侧头朝他道:“我爹近来身子不大好,你在太医署也劝劝他,不要总是深更半夜还在看古书。” “姐姐的话,我会放在心上。” 徐云蓁又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向来顽固,也不指望你能劝动。” 张益微不可闻地点点头:“这两日在皇庄,倒是睡得早些。” “说起来,好几位妃嫔身子骨不好,也都染了风寒,幸好太医署来了大半,若不然更要忙得焦头烂额。” 徐云蓁倒不意外,后宫之人哪个不是千金小姐出身,娇生惯养也是情理之中。 张益伸手摸了摸袖口,低声道:“新梁来了一位和亲公主,听说也病倒了。” 孟闻秋本来还游离出神,听到这话瞬间直起了腰板:“病了?” “是,到华鸣寺的时候就已经病倒了,本来也要派遣我去瞧瞧的,只是我先应了要来云燕殿。” 新梁使臣抵达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前的事,所以这事还没透出一点风声。 徐云蓁问道:“病得严重么?” “他们随行的大夫说是公主水土不服,旁的也没细说。”张益也是才知道新梁来了个和亲公主,见徐云蓁和孟闻秋都不太意外的模样,心下了然。 只怕是这些勋贵早就收到了消息。 孟闻秋琢磨半晌,问:“别人呢?据我所知,新梁来的人可不少,怎么偏偏就公主一人病倒了?” 张益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就连他自己也没往这方面想,他犹疑片刻答道:“公主千金之躯,兴许更加孱弱。” 孟闻秋却不这样想,来的是江逸亭的嫡亲妹妹,她在新梁什么地位是众所皆知的事,早年间兴许真是温室里的花朵,现在么可说不好了。 徐云蓁也对此疑虑甚多:“我爹去了么?” “没有,徐医令派了两位医丞去。”张益又道,“按理说,公主和亲一早就该知会,难道是我在太医署消息闭塞?” 孟闻秋揪着一缕发丝在手里把玩,随口道:“偷偷来的,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鬼主意。” 这样说也不对,她有点想知道江逸亭在耍什么把戏。 张益听此便道:“礼部尚书李大人已经将人安置好了,方统领也派了好些禁军把守,他们就算是有什么想法,应该也难以实施。” 孟闻秋默不作声摇摇头,她总觉得江逸亭和皇上达成了某种协议,是要对付太后,对付方珩舟的。 张益见她们脸色不大好,便道:“待两位医丞回来,我便问问公主的情况。” 徐云蓁浅呷了一口茶:“你万事小心。” 张益又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走前还特意嘱咐孟闻秋,这两日莫要贪凉。 徐云蓁说要去见见张婉,也离去了。 - 孟闻秋枯坐了半晌,忽然拉住香兰的衣袖道:“给我梳妆。” 她又转头朝小桃吩咐:“你去打听打听方珩舟在哪里。” 半个时辰后,孟闻秋到了未平殿外,从一顶不起眼的灰色小轿下来。 未平殿是方珩舟在皇庄下榻的宫殿,离着云燕殿有些距离。 门口守着两个太监,见到来人不免讶异,急匆匆上前来行礼:“见过孟小姐。” 香兰便出声道:“我家小姐有事来寻方统领,还请公公带路。” 太监有些左右为难,怎么今日小姐们都往未平殿跑?这孟家小姐性子又这样怪异,两头都得罪不起。 孟闻秋见他支支吾吾,便问:“方统领不在殿内?” “在……在的。” “你们做不得主,那便先去通报一声,我在这里候着。”孟闻秋不为难小太监,毕竟她也没有提前知会。 小桃却十分不满:“我家小姐身娇体弱,若是站久了有个三长两短,你赔得起么?” 两个小太监吓得软了腿,其中一个赶紧低声道:“罗家小姐刚进去不久。” 罗幼音? 孟闻秋微不可闻地颦着眉头,她看了一眼大门,便要转身离去,那门却突然被打开。 罗幼音带着两个女婢,眼底有些微红,看见孟闻秋的身影瞬间停下脚步。 这算是那日宴席后第一次见面。 两人隔门对望,孟闻秋朝她点点头,还未抬脚便被罗幼音叫住了。 她一如既往地语气冰冷:“你来做什么?” 孟闻秋没答话,她径直走近了,道:“若没有急事,不如同我喝杯茶?” 明明是请求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变了味。 罗幼音住在长秋殿,她带着孟闻秋回来的时候,罗夫人还有些诧异。 待两人坐定后,孟闻秋才仔细看了看罗幼音,她头发果然短了一截,还少了一些,看来要绞头发去当姑子,一点儿也不假。 罗幼音将众人都屏退了,神色到底缓和了些:“我要入宫了,你应该知道。” 孟闻秋以为她是找自己算账的,便道:“你信传言?” 罗幼音却摇摇头:“这事是皇后一手操办的。” “兴许还有别的法子。” “要么进宫,要么出家……还有最后一条路,嫁人。”罗幼音说着顿了顿,“我方才问方珩舟愿不愿意娶我。” 她看了一眼孟闻秋,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孟闻秋却不为所动,只心底道了一句“民风开放”,便垂着眼眸认真听着,罗幼音继续道:“他说,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他把我出宫之后的念头都给掐死了。” 罗幼音似是咬牙切齿,眼眶又红了起来,孟闻秋接话道:“皇后要给你赐婚,实在遗憾,可你和方珩舟的事,也与我无关。” 罗幼音冷哼一声:“你们倒是相配,都一样的铁石心肠。” 她单刀直入道:“我说过来日方长,今后虽常住宫中,可总有机会的。” 罗幼音这话像是在挑衅,可孟闻秋并不买账,一个男人罢了,又不和她争。 孟闻秋神色淡然,捏起白瓷盘中的银卷酥吃起来,罗幼音没有得到回应,觉得气势都矮了一截,她忽然开口:“没了我,冯家还得找个世家女,我娘说这两日,好些夫人都传了信笺回长安。” 孟闻秋喝了一口茶,摇头:“应该没这么快,太后不会允许他们乱来的。” 她话头一转:“更何况最近使臣入城,新梁还带了个和亲公主。” 这事罗幼音也听说了,她疑惑道:“新梁这是何意?难道也是送来做质子的?” 皇后的出身本就受人诟病,可皇上也不是嫡出,所以大多不会将此事摆到明面上谈论。 想来皇后没那么大度,让一个正儿八经出身的公主入后宫。 孟闻秋却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江逸亭为了讨好皇上所以让自己妹妹入宫?他和新梁皇帝私下又有什么交易? 原书里的江逸亭两头通吃,先让皇上和太后内斗,让又让皇上和新梁皇帝交手,总之他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一个小小的质子,在背后翻云覆雨,竟没有一人把他揪出来。,也多半是有些狂妄自大了。 江逸亭强势的母家在新梁被打压,他自己也没有半点权势,这样一个人,便是宫里的小太监也会对他嗤之以鼻。 罗幼音忽然开口:“明日太后和皇上设宴款待使臣,朝中百官都会到场,不知道新梁会不会提起公主。” 各国将锦进贡的物件都一一呈上来,也许是马匹也许是珍珠,皇上再以大国的姿态,赏赐不少宝贝,兴许比他们上贡的东西还要宝贵。 “这病来得蹊跷,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孟闻秋总觉得心底发慌,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这一切都在朝书中所写的方向走,她却只是半知半解。 罗幼音看她一眼道:“我爹已经写好了奏折,明日便会呈到皇上案几上,弹劾国舅爷教子无方,只是这次,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 孟闻秋一愣:“没带上我爹吧?” “没有。”罗幼音眼神怪异,“上回我爹因为你二哥当众伤人,这才……” 她说不下去,孟行章伤的人是冯詹易。 孟闻秋明白她的意思:“我二哥喝多了容易闹事,不过还是有分寸的,不会随意伤人。” 罗幼音有几分羞赧,揪着帕子不语。 孟闻秋见此便起身,随口问道:“你入宫可都打点好了?” 罗幼音见她要走,便急忙道:“太后娘娘会照拂我的。” “今后若是在宫中不顺当,你大可传信给我。”孟闻秋说完又摇头,“以你的身份,应该没人敢欺负你。” 罗幼音却没接话,目送她离去。 第29章 孟闻秋的小轿刚在云燕殿外停下,便听见马儿的声音。 方珩舟一身玄衣,袖口与领口上有暗色花纹,腰际挂了一把匕首一只玉佩,眼眸微沉看不清神色。 他翻身下马,利索地将护腕取下,递给身后骁卫,并道:“门外守着。” 孟闻秋见他便停下脚步,然后揶揄起来:“方统领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方珩舟眉梢微动:“听太监说孟小姐方才去过未平殿。” 孟闻秋本来还想改日再去,没想到他亲自找上门来:“怎么,方统领看起来空闲得很。” 两人说着往厅堂走去,方珩舟接话道:“比不得孟小姐清闲。” 这话说得诚恳,没有一丝讽刺,孟闻秋看他那副正经的样子,不由得“啧”了一声,率先跨进门槛,寻了个舒坦的姿态坐下,这才朝小桃道:“看茶。” 方珩舟也不客套,坐在她右侧,低声道:“孟小姐见过罗幼音了?” 孟闻秋没想到他会先问这茬,随即笑靥如花,有意左顾而言他:“方统领还对我们姑娘家的事感兴趣?” 方珩舟神情松动,手下摩挲着腰间玉佩,面色不改道:“不感兴趣,随口问问罢了。” “当真?” “当真。” 孟闻秋见他正襟危坐,便收起了大半笑意,她将绣鞋踢了,双手环住双膝,恨不得将整个人都缩在一起。 香兰见此皱了皱眉,方统领怎么说都是男儿家,她赶紧进内室拿了毯子给孟闻秋盖上。 孟闻秋朝两人摆摆手:“你们出去守着,我和方统领有话要谈。” 她依旧眉梢弯弯,又侧头去看方珩舟:“不过是和罗小姐说了几句话,方统领不必在意。” 方珩舟不再追问,反而道:“孟小姐找我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说那位公主病倒了?” 方珩舟有一丝讶异,随即便掩了神色,道:“太医署派人去看过了,只说公主娇弱,休养两日便好。” 孟闻秋眼眸微眨:“那这病就是装的了?” 她说的直白,方珩舟不经意间勾起唇角:“毕竟还是要给两分脸面。” “那方统领认为,他们此举是为了什么?” 孟闻秋笑得猫儿一样,眼底狡黠暴露无遗,方珩舟将这些收进眼底,答道:“这公主去留如何,还没个定数,还不如先装病。” 新梁这次倒是聪明。 “公主来这里,你认为此事会不会是江逸亭一手促成的?” 方珩舟盯着她不动,两人脸对脸,距离不过六寸,孟闻秋眼底敞亮肆无忌惮地看他,方珩舟倒先败下阵来,他轻咳一声:“早就知道孟小姐聪慧。” “嗯?我猜对了?” 方珩舟不置可否:“江逸亭一直就和新梁那边有书信往来,不过两三月只有一封,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近来与冯家也颇为热络,方珩舟却不急,放长线钓大鱼,江逸亭和冯家,甚至皇上与皇后,都不过是棋盘中的棋子。 孟闻秋不知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肯定要骂一句短命鬼。 江逸亭这一系列都是先冲着方珩舟来的,论身份论权势,他还是太后亲侄,没了他太后就仿佛断了一只手臂。 孟闻秋想起书里早早下线的方珩舟,便问道:“宫中司天台可有随行入皇庄?” 司天台占候天象,并预造来年历颁于天下,若真是像书里写的那样可怖的地动,没道理一点风向都没有。 方珩舟摇头:“这次并未祭祖,所以司天台留在宫里,宫中需要留人坐镇。” 果然……孟闻秋拍了拍脑门,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明天皇上接待众位使臣,地动应该发生在后日。 她觉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问道:“新罗、渤海的使臣傍晚便能到,方统领会去接待么?” “不去,礼部尚书自会安排。” “那明日、后日,方统领去何处?” 孟闻秋接连问话,方珩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便反问:“孟小姐有何事?” “没……就是,方统领后日要是得闲,我请你去看戏。”孟闻秋随口胡诌,只要后日方珩舟不去后山,便不会因为地动而死。 “看戏?”方珩舟自然是不信的。 孟闻秋也觉得自己演技有些拙劣,明明往常信手拈来的话,现在却磕磕巴巴。 “后日什么情形暂且不知,若是得空,我请孟小姐看戏。” 孟闻秋垂了眉眼,似是对他的话有些不满,方珩舟便解释道:“怕那些使臣别有用心,我得随行在皇上身侧。” 孟闻秋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随口应下,不过依旧心事重重。 方珩舟见此便道:“孟小姐有话想说?” “没有。”她答得斩钉截铁。 她才不会说些别人眼里的疯话。 方珩舟半信半疑点点头:“太后此次对新梁十分不满。” 说是对新梁不满,不如确切地说是对皇上更加上心。皇上频繁有些小动作,太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当真勾结敌国,那此事便变得有意思了。 方珩舟伸手摩挲着袖口,眼底却像有风云翻涌,颇有一种胜券在握,手里拿着鱼竿在等待鱼儿上钩的姿态。 安定了许久,的确有些无趣了。 孟闻秋将他的神色收进眼底,缓缓开口道:“方统领可不能掉以轻心。” “孟小姐知道我在想什么?” “一知半解。” 方珩舟挑了挑眉头,不置可否:“那日礼部尚书找我为了公主一事,他去问了皇后的意思,可皇后态度含糊,倒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那皇后必定是一早就知道了。” 不然以皇后的性子,不可能坐得住。往常后宫若是皇上在哪位妃嫔宫中多去了两次,她便会将人唤到跟前来,读女训、女戒,并誊抄一式两份。 后宫身份较高的妃子不多,兵部尚书家的大小姐算一个,还有中书侍郎家的嫡女,分别是英妃、丽妃,膝下都有一位公主。 皇后至今无所出,她就算和皇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要考虑子嗣。 孟闻秋大胆的想,虽然原书里并没有这段情节,可这公主来和亲,应该不是为了要进宫的。 她觑了一眼身侧的方珩舟,见他神色坦然,忽然出声道:“方统领兴许是犯了桃花。” “何出此言?” “你既未娶妻,又并无婚配,放眼去看朝堂上下,身份年龄能配得上的公主的男儿,也只有你方珩舟了。” 孟闻秋说这话时眼带笑意,眼睫毛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上下扫动,她用一只手撑着脸颊,十分自在的样子,她正对自己的猜测有些得意,像是猫儿愉悦地扬起了尾巴。 方珩舟看她美目流盼,便道:“孟小姐怎么一脸称心如意?” 孟闻秋也毫不掩饰,毕竟看热闹谁都喜欢,方珩舟前脚刚拒绝了一个罗幼音,又来一个新梁公主,她倒想看看方珩舟要怎么收场。 若是自己没猜错的话。 方珩舟却不动声色:“无妨,太后本来就有意要给我和孟小姐定亲,堂堂公主应该不至于会做妾。” 孟闻秋脸色一变,她抬起头来瞪着方珩舟:“你休想!” 方珩舟抿唇轻笑,正当他勾起的唇角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时候,孟闻秋伸出手搭上他的肩头:“方统领,你要真是中意我,不如现下去城门外排队,兴许等到猴年马月还是有机会的。” 方珩舟反手将她的手腕捏住,宽大的手掌传来粗粝之感,孟闻秋神色微动,娇俏道:“方统领,你弄疼我了。” 美人杏腮桃颊、红唇微张,方珩舟听到这话非但没松手,还更捏得紧了一些。 屋内香炉里升起一道香烟,又渐渐弥漫开来,围绕在两人身上。 孟闻秋动了动手腕,发觉一点儿都没办法挣脱他的桎梏,便道:“怎么,我说这话,方统领恼羞成怒不成?” 从一开始,太后要给两人赐婚时,方珩舟的态度便十分坚定,他不会娶孟闻秋。 而那日夜里因着罗幼音的示好,又提起孟闻秋来,他破天荒地并未否决此事,心中已经有所动摇。 方珩舟越和孟闻秋接近,便越觉得她捉摸不透,能面不改色说出“方统领心里有我”这话,可笑意未达眼底。 又在醉酒之后将他认错,不知嘴里碎碎念叨的到底是何人,他又觉得心底空了一块,迟迟填不满。 甚至午夜梦回也能见到孟闻秋身穿盛装,打扮得极其娇媚,然后朝他喊了一句方统领,便笑盈盈地走远了。 孟闻秋今日这话带着九分捉弄,也不知是否其中有一分真心。 方珩舟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孟闻秋见他低头在想什么,便嗔道:“你若是再不放手,弄疼了我,我这人向来记仇得很。” 孟闻秋看着自己细白的手腕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倒是算不得多痛,只是两人此刻太过微妙,方珩舟眸中带着的一丁点儿怒气,她虽不知为何,可总归是因为自己。 “那孟小姐便记着好了。” 方珩舟手下刚松,便大力扣住孟闻秋的脖颈,朝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扯,低头封住了她的唇舌。 第30章 翌日,叶之筠派人来邀孟闻秋前去马场跑马,这时候几人刚用过早膳,徐云蓁见孟怜玉神情期艾,便拿眼朝孟闻秋看去。 孟闻秋自然接收到了信息,便朝孟怜玉道:“你若是觉得无趣,不如同我一起?” 孟怜玉先是一怔,而后惊讶道:“姐姐愿意带我前往?” 孟闻秋倒觉得她近日有些安静,安静得过分了,自从被冯詹易吓得落水之后,便一直本分守在云燕殿。 “是,你想去么?” 孟怜玉手下揪着帕子,有些坐立不安,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答话:“好。” 徐云蓁这时嘱咐道:“皇庄不比长安,你们姑娘家多带些伺候的人,小心磕了碰了。” “怜玉向来乖巧,闻秋你骑马可别疯跑。” 孟闻秋自小跟着大将军跑马,又有整日带着她鬼混的二哥孟行章,徐云蓁别的不担心,就怕她玩起来收不住性子。 孟闻秋含糊着应了,便和孟怜玉回屋换衣裳。 各国使臣都已抵达华鸣寺,今日皇上会宴请群臣,像徐云蓁和孟闻秋这样的夫人小姐,不在此例。 毕竟这次主要是扬大国威风,再敲打敲打这些小国,所以她们也不必提早梳洗,候着时辰前往传心殿。 孟闻秋换上了一身鹅黄色圆领短袖襦,下身是蓝白相间的圆点纱裙,脚蹬一双棕色皮靴,是牛皮所制。 香兰想着天热,便给她戴了一顶帷帽,是用藤片作为骨架,布帛包裹而成,纱网垂落在肩颈位置,一张艳丽的脸若隐若现,若有微风吹来,便能瞧见樱桃小口、齿如含贝。 两扇窗户都开着,裙摆随风荡漾,衬得孟闻秋更加柔弱无骨,仿佛随时就要被吹倒一样。 小桃紧紧将她扶住,孟闻秋便道:“去看看二小姐换好衣裳没有。”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孟怜玉的声音:“姐姐。” 孟怜玉还没踏进门槛,就看见孟闻秋立在桌前,雪白的肌肤大多都被遮挡起来,只有一双柔嫩细腻的玉手暴露在外,指甲是前两日刚染过的凤仙花,格外引人注目。 孟怜玉脚下一顿,又重新扬起笑脸道:“姐姐今日好看得很。” 孟闻秋客套地也夸了她几句:“那我们便走吧。” 孟怜玉跟在她身后,恨不得将头都埋进脖子里,她总是在孟闻秋面前生出一股无力之感,自惭形秽。 两人到马场时,叶之筠已经独自跑了一圈,见孟怜玉先是狠狠皱了皱眉头,不过倒没说什么,低头朝孟闻秋道:“来得这样晚,过会儿该用午膳了。” 马场约莫有三个足球场那样大,光是圈养的马儿都有五十匹,想来叶之筠早早清了场,所以马场里没有旁人。 孟闻秋没接她的话,接过小太监手里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了一匹雪白色的小马。 孟怜玉也骑上一匹棕色的马儿,跟在孟闻秋身侧落后两步的位置。 叶之筠笑了一声:“我可先走了。” 她双腿使劲儿夹了夹马腹,马儿瞬间跑出去十米远,孟闻秋也不甘落后跟了上去。 原身的骑术在长安城都是能排上名号的,而孟闻秋因为曾经拍过古装戏,对马术也小有研究,毕竟一个流量出身的女明星,要想在演艺圈摸爬滚打混出一片天地,除了运气外还有勤勉。 逆着风,两人裙摆被吹了起来,帷帽也半遮半掩,只留下两道倩丽的身影。 孟怜玉先是奋起追了追,可她骑术不精,便被甩在了后头。 叶之筠和孟闻秋并驾齐驱,她开口道:“怎么把她带来了?” 她不喜孟怜玉,是明晃晃挂在脸上的,孟闻秋眯了眯眼睛,低声道:“我瞧她近来安份得很,反正在云燕殿也没旁的玩乐,干脆就把她带上了。” “啧,你倒是大度。” 叶之筠家中自然也有庶妹,只是庶出不得抛头露面,是功勋贵胄家不成文的规矩,也只有孟家这样好心肠。 要是孟怜玉是个知足感恩的,她也不会这么厌恶,只可惜这庶女眼底满是算计。 叶之筠想着侧头看了一眼孟闻秋,就这么一分神,被孟闻秋赶超了半条马身。 “你最近倒是变得聪明了些。” 从前的孟闻秋被孟怜玉牵着鼻子走,孟怜玉若是在她面前掉一滴泪,便会惹恼孟闻秋,非打即骂的场景落在别人眼底,便是嫡姐在欺辱这个庶妹。 叶之筠是清楚孟闻秋性子的,也只有孟怜玉能轻而易举把她惹怒。 孟闻秋没听清她说的话,耳边只有风呼呼划过的声音,坐下马儿跑得飞快,连马蹄声都听不大清。 叶之筠见她没回话,也不再说,身子朝前微微倾斜,朝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 两人一前一后,互相都不谦让。 就在这时,只听得马儿的嘶鸣声由远至近,然后便传来孟怜玉的惊呼声。 声音尖锐又刺耳,孟闻秋心下一动,赶紧拉了缰绳,可马儿跑得太快,一时间停不下来,反而有些暴躁,拱得孟闻秋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她身体朝左边一侧,借着惯性往地上一滚,卸了大半冲击力。 马儿大口大口地吐着气,马蹄虽躁动不安,却十分有灵性地紧挨着孟闻秋,没再动弹。 孟闻秋抬头一看,只见一匹皮毛发黑的宝马在马场上横冲直撞,孟怜玉这时被撞翻在地,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 她的表情有些痛苦,动也不敢动。 马背上的人是冯詹易,他一张脸憋得通红,脸上满是惊慌的神色,此时手上没了力道,连缰绳都拉不稳,整个人恨不得趴在马背上去。 叶之筠这时已经打马到孟闻秋身边,看清来人后,她鼻尖冷哼:“冤家路窄。” 孟闻秋又重新翻身上马,叶之筠便问道:“管不管?” 虽然不知道冯詹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那匹黑色的马儿是马场所养。 孟闻秋朝远方看了看:“不管。” 一群护院从马场大门进来,气势汹汹的样子。 那匹黑色的马眼底有种异样的红,一会儿两只前蹄离开地面,颠得冯詹易紧紧抱住他的脖颈。 冯詹易本就生得肥胖,他像个跳梁小丑一般挂在马儿身上。 汗血宝马朝着叶之筠和孟闻秋和奔来,两人对视一眼便分头而走,速度奇快。 冯詹易远远见了她们,神色慌张,也不顾三七二十一便喊道:“快救救我!” 那马儿奔着孟闻秋去了,孟闻秋神色一紧,捏着马鞭的左手刚要有动作,她却眼珠子一转右手拉了拉缰绳。 她坐下白色的马儿突然停了下来,那汗血宝马却往前冲了去,趁着这时候,孟闻秋用尽全身力气将马鞭朝汗血宝马甩了过去。 马鞭落在马屁股上,让它更加狂躁了。 孟闻秋皮笑肉不笑:“求救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冯家的人就这么没骨气么?” 叶之筠已经赶了过来,见此也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 冯詹易眉心突突跳,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今日江逸亭邀他骑马,到了门外却有太监支支吾吾地说今日叶小姐和孟家二位小姐在马场,那意思便是要让自己离去。 江逸亭也劝:“既然有小姐们在,那咱们不如改日再来。” 冯詹易这人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恭敬对待,他就是想闯进皇后宫殿,也万万没有被人拦的道理。 他让护院将几个太监都绑了起来,便去了马厩,江逸亭却说此举不妥,嘴上虽没再劝阻,可也没挑马儿。 这匹黑色的汗血宝马,他垂涎已久,虽说自己骑术了了,可毕竟身边还有这么多手下。 冯詹易上了马后,那马儿便万般不愿意,好几次都想将他甩了下来,冯詹易气得用鞭子狠狠抽了它,下一刻它便惊跳起来,然后用一种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冲了出去。 因为大门被关,所以马儿便往马场里头跑。 冯詹易没工夫再细想,他快抓不住这马脖子了。 在那些护院还没赶到之时,他双手没了力气,整个人从马背上跌落,在滚了几圈之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地上有些细小的石子,又在他脸上划了几道不大不小的伤口。 冯詹易直接被摔得晕了过去,不知是吓的还是真的摔了脑子。 孟闻秋听见动静便回头一望,叶之筠却低声道:“你看,是江逸亭。” 冯詹易的那些护卫吓得丢了半魂,而江逸亭却隔得老远朝孟闻秋和叶之筠示意。 孟怜玉已经下了马,就站在原地,她抬头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孟闻秋和叶之筠夹紧马腹,不过几息便到了江逸亭跟前,两匹马儿围着他,他却丝毫不怯,朗声道:“冲撞了二位小姐,我替冯少爷给二位赔个不是。” 孟闻秋仔细打量他,缓缓开口:“你凭什么替他赔不是?” 女子脸庞被帷帽遮掩了大半,可姿态依旧高贵。 江逸亭脸色不改,依旧是那副贵公子的做派:“毕竟我同冯兄一起来的马场。” 叶之筠适时插嘴道:“我早就吩咐过太监,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以她中书令嫡女的身份,这话说出去,敢闯进来的人屈指可数。 孟闻秋却没再说,盯着几个女婢将孟怜玉扶起来,孟怜玉说方才抓住了缰绳,所以没有直接掉落在地,不过是受到惊吓罢了。 被冯詹易扰乱了兴致,叶之筠便提议打道回府,去她的永秋殿用膳。 几人的身影消失在江逸亭眼底后,他身边的太监才哆哆嗦嗦地道:“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闭嘴!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他一改翩翩君子的形象,脸上阴沉得快要滴水。 他上回借口想见找孟怜玉,为的便是能让她对自己放下防备,从而为自己所用。 本来江逸亭一直想要接近的人是孟闻秋,可那日救下落水的孟怜玉后,他便改了主意。 孟家庶女,生得美貌又知书达理,不过是因为庶出的身份,所以才一直被孟闻秋压了一头,这样的人,她怎么会情愿呢? 孟闻秋高不可攀,他一个孤立无援的质子,想来还是那位庶女用起来会更加得心应手。 今日是孟怜玉给他传递的消息,只可惜,还将她自己伤到了。 “殿下,这药性很快,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什么也查不到了。” 江逸亭阴阴沉沉道:“若是被人查出来,你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31章 江逸亭本想借冯詹易的手,再次挑起两家纷争。 可没想到那汗血宝马被冯詹易激怒,药性提前发作了。 虽说本就没有两成把握,可冯詹易这副德行,实在是白白浪费一次大好的机会。 孟怜玉双肘有伤,要回云燕殿传医丞,孟闻秋自然不好再跟着叶之筠去永秋殿。 小轿内,香兰坐在孟闻秋身侧,看她揉了揉额角便道:“方才我们在檐下,见冯家少爷骑着那匹疯马,吓得险些腿软。” 小桃也锤着胸口附和道:“幸好小姐骑术高明。” 孟闻秋疑惑道:“好好的马儿怎么会突然发疯。” 香兰摇头:“奴婢不知。” 小桃却插着腰骂道:“马场里的马儿向来温顺得很,定是那冯詹易吃错药,不知怎的惹恼了马儿。” 要不是先撞上了被甩在后头的孟怜玉,那么孟闻秋和叶之筠倒不一定能避开这马。 孟闻秋又想起来江逸亭朝他们谦逊地在笑,总觉得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这位笑面虎质子殿下。 香兰像她肚子里的蛔虫,这时低声道:“奴婢听说那位殿下,近来和冯家关系甚好。” 孟闻秋点点头,没再说话,她觉得脑子里有些乱乱的。 一行人回到了云燕殿,医丞还没到的时候,孟行章先赶着来了。 孟行章衣着灰色长衫,手里还拿着那把破扇子,他急急忙忙地,入了大门便喊着孟闻秋的名字,额间还有几滴汗珠。 孟闻秋听见声音,便起身去迎他,孟行章见她毫发无伤,又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徐云蓁好气又好笑,朝他瞪了一眼:“是你二妹妹受了伤。” 孟怜玉默默坐在罗汉榻上一字不吭,听见徐云蓁说话,这才抬头朝孟行章笑了笑,孟行章抿着唇随口问了一句疼不疼,和方才着急忙慌的样子大相径庭。 孟怜玉脸色苍白,只觉双肘痛得发狠,她咬紧了下唇没有再说。 “冯詹易这狗东西,哪里都有他,要是把你伤了,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孟行章朝孟闻秋道,说着还手脚并用,像是冯詹易就在他眼前一样。 徐云蓁见孟怜玉低着头不语,忙走到跟前安抚她:“好在伤得不重,不过你细皮嫩肉的,待会儿让医丞好好给你看一看,莫要留疤才是。” 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定会给你治好的,你放心。” 孟怜玉鼻尖微红,仿佛随时就要哭出来一样,她捏了捏拳头:“嫂嫂不用担心,反正衣裳都能遮住。” 果然,小娘不在身边,即便是嫂嫂的宽慰也不过是虚情假意,什么叫“伤得不重”,难不成要浑身都淌了血才叫伤得重么? 若不是她死死拉住缰绳,现下也不知会成什么样。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去的马场,可最后受伤竟是她,不是孟闻秋。 孟怜玉眼眸微沉,觉得不甘极了,她掩饰得很好,徐云蓁即便坐在她身旁也没看出丁点儿异样。 “快去瞧瞧,医丞怎么还不来。”徐云蓁随手指了个丫头,丫头应声而去。 孟闻秋朝孟行章道:“今晚设宴,江逸亭在名单里头么?” 孟行章挠了挠头发,将手中折扇甩开:“反正没请小爷我,去的都是身有官职的,他江逸亭一个质子去做什么?给新梁丢脸不成?” 这样说来也对,江逸亭的身份的确不宜出席那样的场合。 孟闻秋心底冷笑,他倒是一刻都不愿意闲着,也不知道这次新梁使臣过来,他们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孟行章瞧她兴致缺缺的样子,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我带你出去玩儿?” 这意思是出皇庄。 孟闻秋却连连摇头:“改日。” 孟行章又凑了过来:“怎么,你还惦记着冯詹易?实在要是生气,二哥帮你揍他一顿。” “好了,二哥你还是安分些吧。” 孟行章吃了个瘪,也不恼:“你和叶之筠去跑马的?” 孟闻秋看他一眼:“是,二哥忽然提她做什么?” 孟行章看出她眼底藏着的笑意,便转了头随口道:“我就随口问问。” 来的医丞还是张益,他见到几人也不客套,先是看了看孟怜玉的伤口,又仔细询问了摔倒的姿势,最后道:“这两日观察观察,若是哪里疼痛便让人去找我。” “看着只是伤到皮肉,就怕伤了骨头。” 张益也不免暗叹,好在是将军的女儿,若是别的大家闺秀,应该不止这点儿小伤。 他给孟怜玉将伤口包扎好后,从药箱里拿出两瓶上好的金疮药:“这药一日一换。” 萍儿接了过来仔细收好。 孟怜玉起身行了个半礼:“谢过张医丞。” “二小姐无需言谢。” 药童收拾着东西,张益默了默便朝转头徐云蓁道:“冯詹易听说伤得不轻。” 毕竟都来太医署请人。 徐云蓁只觉头疼:“怎么说也同我们无关,我还要在太后面前说一句,他让我家二姑娘伤了。” 张益自然知道此事跟孟家没有干系,他犹豫道:“就怕冯家颠倒黑白。” 徐云蓁毕竟是长嫂,她冷哼一声:“恶人先告状,也要看看告给谁听。现下皇上和皇后都忙着接待使臣,难不成他要告到太后娘娘跟前去?” 孟行章也接嘴道:“当小爷吃白饭的么?他冯詹易但凡还乱说一个字,我就把他舌头给丢了喂狗。” 张益看了一眼没说话的孟闻秋,又收回了视线:“冯家出了名的记仇,明面上倒是不敢,背地里可就说不好了。” “尤其是二位小姐,出行多带些人手。” 这话是说给孟闻秋听的,可孟怜玉却后背都冒了冷汗,上一次因为冯詹易落水,她就恨不得将他撕碎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孟闻秋,心中妒意更深。 孟行章不甚在意:“就凭他,跟他有过节的是我,不是我妹妹,他要是敢乱来,我……” “二哥,他不敢乱来的。”孟闻秋声音缓缓,将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徐云蓁朝张益道:“你的顾虑我明白,我们自会小心。” 张益抬手告辞要走,却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道:“听同仁说,新梁公主只是水土不服,并无大碍。” 徐云蓁点头:“那就好,那你们太医署便能松一口气了。” 孟行章听后便径直道:“啧,一个小小公主摆什么谱儿。” 他还要再说,却被徐云蓁一个眼刀憋了回去:“你无事便回吧,顺道替我送送张医丞。” 孟行章摇着扇子:“好。” 走前他又朝孟闻秋道:“皇庄无趣,你闷了便同二哥说。” - 马场的事传到方珩舟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了。 他在华鸣寺外的帐篷里,面前跪着几个武卫,一字一句地将今日之事禀报得清清楚楚。 方珩舟却皱了眉头,依旧有些不满:“为何现在才报。” 武卫心中一惊,却没敢吭声,他们认为此事算不得多急。 方珩舟捏着桌前茶盏,半晌没有说话,帐篷内气压低得令人如鲠在喉,几个武卫的头也越来越低。 过了好久,方珩舟才开口:“把盯着江逸亭的人都撤回来。”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其中一个武卫是参领之职,这时便硬着头皮道:“那新梁使臣和公主呢,可还要盯紧?” “不必。” 参领不解其意,这新梁摆明了没安好心,这次前来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别说新罗、渤海这样的邻国,就是那几个附庸小国,也都将人看得死死的,怎么说撤就撤了? “方统领,三思。” 方珩舟眼如利剑,声音微沉:“我自有打算。” 参领咬了咬牙,到底没再说下去。 “方统领,张参领说明日巳时皇上要请众位使臣去后山打猎。” 张参领是御卫首领,这一批人是跟随在皇上身边保护的,皇上有什么安排和想法,他们都会原封不动地转达给方珩舟。 “打猎?谁去打?皇上要亲自上阵么?” “不,皇上说要让那些个使臣派人出来比试,谁打到的猎物最多,来年供奉减免半数,还要赐他金银珠宝。” “唔。”方珩舟轻哼一声,“往年他可想不出来这样的法子。” “张参领说近来国舅时常与皇上密谈。” 方珩舟冷笑,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笑意:“随他去,我倒想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两年前打新梁的时候,方珩舟有意大举进攻,直接将新梁拿下的,可那老皇帝把自己儿子推出来,又主动割让城池。 他若是再打,难免落人口舌。 现下那群蠢货主动送上门来,兴许过不了多久,便能披甲上战场。 自己虽不好战,可近来着实太过无趣,要是将这些鼠蚁都一锅端了,岂不尽兴。 参领又道:“那明日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猎物凶猛,你们保护好皇上安危。” 皇庄的猎物,最大的便是野猪,方珩舟此话像是意有所指。 参领一知半解:“是。” 方珩舟交待完便-起身出了帐篷,孤身一人驾着马儿往西面去了。 他到云燕殿时,孟闻秋正喝下一碗凉茶准备睡一觉,眼看着有人来访,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 方珩舟出入云燕殿向来畅通无阻,就算有人想阻拦,也不过是徒劳。 孟闻秋有些诧异,下意识低头,腕间红痕早就消失不见,可粗粝的手仿佛还覆在自己手腕。 她没笑,歪着头道:“方统领来做什么?” “昨日我说请孟小姐看戏。”方珩舟自顾自坐了下来,“定在申时如何?” 他昨日猝不及防吻住孟闻秋,孟闻秋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推了他一把,之后两人都没开口,还是小桃来送果子打破了僵局。 孟闻秋看他镇定自若,伸手绞住一缕头发丝,似是在考虑。 方珩舟又道:“巳时皇上要去后山打猎。” 孟闻秋却脸色微变:“你也去?” “自然。” 第32章 皇庄内朝东的高阳殿,是最大的宫殿之一,皇上下榻、处理政务都在此处。 国舅爷在一刻钟前入了高阳殿,这时坐在皇上右下侧,吹胡子瞪眼儿道:“孟家那小丫头也太过无法无天了!” 要不是她扔的那鞭子,冯詹易又怎么会被躁怒的马儿甩了出去。 皇上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假模假式地转来转去,他年纪不大,可脸上已有几根皱纹,明黄色的龙袍穿在身上竟有些松垮。 他不耐道:“你还是管好你儿子。” 国舅爷灌了一杯茶下肚,阴阳怪气道:“这些年我们冯家,对皇上可是忠心耿耿,你让我们往东去,我们不敢往西走,我们冯家就是你手里的一把刀,皇上可别做那卸磨杀驴的事。” 皇上盘着佛珠的手一下便停了下来:“怎么,我对你们家做的那些肮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还少么?” 眼看着两人就要开始呛起来,国舅爷身边那个小厮打扮的人忽然出声:“皇上、国舅爷,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 说话的人是江逸亭,他扮作随从跟着国舅爷入的高阳殿。 皇上转头看他一眼,随即将手边茶盏拂落在地,也不知是在朝江逸亭发脾气还是国舅爷。 “没一个省心的!” 江逸亭没接话,反倒是国舅爷开口:“太后一个妇人,膝下又并无所出,早就该将大权放下在后宫颐养天年。” 这话是挑着皇上的痛处在说,他本来是没有资格登上龙椅的,是太后看在他母妃早死,好拿捏,所以才在先皇驾崩之后,把他扶上了这个位置。 可也这么多年了,太后却依然死死捏着权势,就连方珩舟说话都比自己管用。 皇上实在是不甘心,直到今日还得仰人鼻息。 明面上的风光有什么用,那些朝臣谁不知道朝中真正做主的人太后,上回户部尚书都敢在群臣面前驳了他要修缮宫殿一事。 只说快要入秋,过了便是冬季,到那时粮食产量不多,户部还得拨银子出去给百姓。 皇上愤怒极了,这才六月,户部就敢拿冬日里的事来搪塞,胆子也太大了。 偏偏此事是有太后在他背后撑腰,堂堂一国之君,最后修缮宫殿之事也只得不了了之。 皇上气得脸色发青,他重重拍了拍桌子,怒道:“既然年事已高,还在前朝指手画脚做什么。” 江逸亭看着他发怒,并未在这时候去触这个霉头。 国舅爷仿佛并不怕他,继续道:“此事还得细细规划,既然大殿下愿意为我们做事,那我们的胜算便又多了一成。” 皇上脸色依旧不好看,朝江逸亭问道:“新梁的人怎么说?” “我们先斩断太后的左膀右臂,方珩舟是首要人选。” 国舅爷接话道:“若不然明日狩猎后便赐婚。” “他必定会当众回绝。”皇上想也不想便道。 “要是回绝,那便是让皇上丢了脸面,也让新梁颜面尽失。” 公主江凝月是新梁送来跟方珩舟和亲的,她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前阵子惜妃给江逸亭写了信笺,提起这事来,只可惜新梁上下高门出身的贵公子都没有愿意迎娶江凝月的。 毕竟她的亲哥哥还在大周做质子,身份如此敏感的情况下,自然没有人愿意淌这趟浑水。 而愿意娶江凝月的商贾,惜妃自然又都看不上眼。 也正是因此,江逸亭才有了这主意,他立刻提笔书信,可信笺不是给母妃的,而是他那位二弟,当今新梁君王。 江逸亭提到大周朝的现状,皇上是个傀儡天子,身后依旧是太后垂帘听政,若是有拿不定的主意都由太后决策。 而太后身边有两名大将,一个是老对手孟家大将军,一个是老相识两年前将新梁打得节节败退的方珩舟。 又将大周的功勋之家都一一罗列了出来,这封信笺足足写了十页,最后分散开送出去的。 新梁君王自然对此心动不已,他上位之后,一直平平淡淡,没有干出什么实绩来。 若是新梁能夺下两年前割出去的城池,那百姓自然更加对他爱戴有加,最好……最好大周内斗不断,他能从中坐收渔翁之利,甚至吞并大周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的计划很简单,江逸亭在大周做内应,挑拨皇上与太后的关系,而江凝月这公主也是两人计划内的牺牲品。 皇上给方珩舟赐婚,他若是不同意,江凝月便会自刎在众位使臣眼前,新梁死了位公主,自然会向大周施压,皇上再一怒之下定方珩舟的罪。 大周混乱之时,便是新梁有机可趁的时候。 无论皇上和太后哪一方占了上风,最终都会因为内耗,朝堂之上自然不比从前。 江逸亭此人表面翩翩君子,他的主意却打到了自己妹妹身上,虽说虎毒不食子,可惜妃也因为自己处境艰难,十分渴望江逸亭能回到新梁,一儿一女,她选择了这个儿子,让江凝月千里迢迢来到大周。 皇上和国舅爷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两人还心底洋洋得意,能利用新梁的人来对付太后和方珩舟,不论如何,他们都可以置身事外。 方珩舟虽是太后亲侄,可这天下可不是姓方的。别的使臣将此事看在眼里,自然也会心底有所计较。 皇上表了态度,要真是他能得到好处,少不了让别人也分一杯羹。 “方珩舟盛气凌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他上回还威胁我儿,说是留他一命还有用。”国舅爷说着恨不得拍案而起,方珩舟实在是太过放肆,不把他冯家放在眼里。 江逸亭适时地添油加醋道:“我不过是父皇的一枚弃子,当年方珩舟把我带入长安,我便没有想过回去的打算。” 他说着又开始表忠心:“若是今后皇上与国舅爷能夺回权势,那新梁还不是手到擒来,到那时,只恳求二位放我与家人团聚。” 江逸亭言辞恳切,皇上最是喜欢这样的人,明明身份地位不低,却只能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你所求的,自然会满足你。” 他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对权利的渴望。 江逸亭默了默,又道:“那今夜我去见一见凝月。” “好,你同她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事成,今后必定会给她追封谥号。” 一个弱小女子的性命,被他们攥在手心里,江逸亭想想都觉得自己有够无耻。 只不过,皇上这句话说得没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几人各怀心思,脸上都带着笑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大太监的声音,嗓音细细地:“皇上,宫里司天台派了人来。” 司天台? 皇上皱了皱眉头,和国舅爷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便道:“让他进来。” 来人是小司辰,司天台的得意徒弟,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十分机灵。 皇上自然认得他,看他规规矩矩行完礼,便抬手道:“你师父可是有什么交代?” 小司辰声音尚且稚嫩:“我师父近来观天象,见天上云彩怪异,又特意让臣夜观星辰。” “师父说,近日兴许有天灾。”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天灾人祸,天灾最为致命,一是没有预兆,二便是不知后果如何。 皇上有些急切,问道:“大旱还是洪水?” 毕竟是天子,此等事自然要上心百倍,若是下头民不聊生,那么方才的计划便要被打乱了。 小司辰却没答话,而是双膝“砰”地一声跪倒在地,他低匐着身子,道:“师父说他学艺不精,看不出是大旱亦或洪水。” 这也是司天台急急让小司辰来皇庄的原因,算不准,也看不出,若是无事还好,可若有事,他万死难辞其咎。 若是平日里小司辰说这话,他一定害怕极了,唯恐哪句话说得不对,召来杀身之祸。 来之前师父特意嘱咐过,先去禀告皇上,此事要不要让太后知晓,再由皇上定夺。 皇上脸色有些不好,自大周建朝以来,历书上倒是记载过一次天灾,雨水像从天上掉落的瀑布一般,下了一天一夜,直接将好些城镇都淹没。 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次天灾朝中损失惨重,一时间哀鸿遍野,四处都是死尸,乌鸦连活人都不怕。 在无人得见的地方,江逸亭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国舅爷急忙问道:“此事可不能胡言乱语,你师父敢不敢说个准话?” 小司辰双手交叠在一起,额头磕在手上,低低道:“我师父说,待皇上安然无恙回长安,他便自请归乡。” 皇上听到这话,气得将佛珠重重甩在他身上:“司天台那老儿,竟敢咒我?” 小司辰还有句话没敢说,师父仔细观察那颗南斗星日渐微弱,这两日更是看不大清。 他还记得师父捏着胡子摇头,最终朝他低声道:“紫薇南斗星,此人应当有帝王之相……” 堪堪说了这一句,司天台便不敢再说,若此次天灾是冲着皇上来的,他自然无能为力。 小司辰这两日已经被吓过好几次,所以现在皇上震怒,他也并未有多大的起伏。 本来司天台是要亲自前往皇庄的,小司辰不忍师父年事已高,若真是触了皇上逆鳞…… 国舅爷也将眉头紧皱:“你方才说的什么?抬起头来,再说一遍。” 小司辰咽下一口唾沫,缓缓抬头,道:“我师父说此次天灾损害不大,只是会伤人。” 皇上更是吓得暴跳起来:“那如何解?该如何解?!” 小司辰接连摇头:“师父尚未找出化解的法子。” “那你来做什么?你告诉朕,你来做什么?”现在的小司辰站在皇上对面,就仿佛是一条催命的鬼。 自古以来,司天台一职便深得各位君王信任,他们说的话也从不会信口开河。 小司辰背后冒了些冷汗,幸好师父还有嘱咐,莫要将南斗星一事说出口。 “师父说他兴许学艺不精,正在宫里研究星盘,这阵子我会伴随在皇上左右。” 皇上快步朝他走来,朝他心窝狠狠踹了一脚:“你们师徒妖言惑众,是要让搞得人心惶惶么?” 小司辰毕竟年纪不大,被这么一踹跌坐在地起不了身,他艰难开口:“臣入皇庄后,便直接来了高阳殿,别的地方别的人都未曾见过。” 皇上气得满脸通红,直捂住胸口。 江逸亭站在国舅爷身侧,却想此事实在不凑巧,若是没了皇上,方珩舟定不会那么愚蠢,能够哄骗得他对付新梁。 那他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江逸亭出声朝小司辰问道:“你师父可还有说别的?” “再没了。” 司天台看这天象蹊跷,也觉得万分棘手。 第33章 有了小司辰这个插曲,接待各国使臣的宴席上,皇上也显得心不在焉,甚至于有些惶恐,太后唤了他两次都没听见。 还是皇后拽了拽他的衣袖,这才将他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空灵的丝竹之声、舞女纤细的腰肢,都并未让这位天子多停留一眼。 虽说皇上觉得此事不可信,但司天台没有乱说的理由,他又不敢告知给太后,毕竟两人的母子情,还不如太后和她的侄子方珩舟。 太后皮笑肉不笑,朝皇上问道:“怎么,今日是病了?” “谢母后关系,儿臣只是有些不舒坦。” “哦?龙体要紧,可宣过太医令了?” 皇上依旧恭敬道:“待退席,儿臣便宣太医令来诊治诊治。” 太后立刻换了一副神情,这怒气却没有发到皇上身上,毕竟今日各国使臣都在,还得留几分颜面。 她朝皇后道:“你贵为后宫之主,皇上的贤内助,龙体是否安康这样的事还不值得让你上心么?” 皇后不敢顶嘴,只好低眉顺眼道:“是臣妾照顾不周,母后教训得是。” 太后淡淡嗯了一声,无意再敲打。 这时渤海的使臣站在传心殿中央,渤海物产丰富,他们主要带来了一些食物,松子、牛黄、人参……还有一些动物的皮毛,兔、雉、貂、鼠,种类繁多,足足装满了十个箱子。 皇上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尽量让自己沉稳一些,他先是夸赞了几句,而后便让太监送上大周的珍贵物件。 双方一来一回,又是好一番夸赞。 方珩舟隐在暗处,自然也注意到了皇上的异样,他转头朝张参领问道:“今日皇上做了什么?” “国舅爷和皇上密谈了许久,之后宫里来了一个小司辰,在高阳殿呆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出来之时捂着心口。” “小司辰?司天台的徒弟么?” “是,司天台的那个宝贝徒弟。” “司天台没有亲自来,派个徒弟?” 方珩舟又看了一眼皇上,他眼神不定,也不知在看哪里,有太监奉上供奉的宝贝给他仔细端详,他也只是点点头。 方珩舟眼眸微动:“那小司辰回宫去了?” “并未,皇上将人安置在安阳殿的最北的偏殿之中。” “把人带来。” 张参领刚要领命而去,方珩舟便抬脚道:“罢了,别打草惊蛇,我亲自去。” “你们守着此处,我速去速回。” 传心殿和高阳殿离得不远,趁着夜色,方珩舟孤身一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小司辰下榻的偏殿。 屋里静悄悄的,点了一支火烛,门未拴上,所以方珩舟轻轻一推,大门便被打开。 小司辰本来还坐在桌前看书,听见这声音吓得迅速起身,膝盖却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佝偻着身子捂住膝盖,见到来人,小司辰倍感诧异,好半晌才张了张嘴:“是方统领?” 方珩舟也不拐弯抹角,将房间巡视一周便道:“你师父呢?” “师父还在宫中。” “那你来做什么?” 小司辰神色一窒:“我来伴随皇上左右。” “说实话。”方珩舟走到他跟前,本来身量的差距就足够让人窒息,他身上还带着一股微不可闻的杀气。 小司辰在皇上面前尚能掩饰几分,可见到方珩舟腰间的匕首,只觉喉间干涩,倒有些怕了。 “方统领,臣也不过是奉师父的命,师父嘱咐过,不许说。” 下一刻,匕首出鞘的声音在耳旁炸开,冰凉的匕首已经贴上小司辰的脖颈,方珩舟冷然道:“最后一次机会。” 小司辰哪里见过这幅场面,他浑身都有些战栗,而后咬了咬牙道:“师父观天象,说是有天灾,便让我前来禀告皇上。” “那为何不告知太后?” “此事与太后无关。” “哦?和太后无关却与皇上的事,那我便更想听听了。” 小司辰攥紧了拳头不打算说话,方珩舟哼笑一声:“你的小命不值钱,你师父就不同了。” “方统领!” 小司辰向来敬重司天台,他被卖进宫中那日本来是要做太监的,他想跑,恰逢遇到司天台来选人,也算对他有救命之恩。 小司辰吐出一口浊气,一幅豁出去的架势:“师父说近来紫薇南斗星日渐微弱,只怕是有陨落之势。” 天子尊贵,若是这话让旁人知道,唯恐引起大乱。 方珩舟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便将匕首收了回去,双手背负在身后:“南斗星,指的是皇上?” 没等回话,他又自顾自道:“现下朝中并无人选,能顶替皇上的位置。” 先皇子嗣不多,又是猝然离世,太后为了保住江山从中挑了皇上坐上皇位,而现在后宫却并无皇子,只有小公主。 也有皇后的原因,她的肚子一直不争气,所以别的嫔妃想诞下孩儿,还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 他随口说的话,却让小司辰吓得腿软。 “所以,可有破解之法?” 方珩舟问了和皇上同样的话,小司辰为难道:“并无。” “那你师父的意思,只能坐以待毙不成?” 方珩舟有些懊恼,自己刚要准备下一盘棋,要是没了棋子,这棋盘还有何用。 小司辰声音很低:“师父说他学艺不精。” 方珩舟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小司辰大气儿不敢出,就在他觉得脊背都僵硬的时候,他忽然问道:“还有谁知道此事?” “再没有了。” 皇上没有处置这小司辰,这话他至少信了□□分,方珩舟也信,不过只有三分。 他走前留了一句话:“皇上要是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师徒给他陪葬。” - 孟闻秋夜里睡得并不安稳,她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到书里所写的场景。 地龙翻身,地动山摇,皇庄因着地势原因,后山狩猎的地方更是直直裂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就像是被人拿斧头从中间劈开了一样。 众人都措手不及,纷纷想要往外跑,一时间并无秩序,光是逃跑的途中就死了不少小宫女和小太监。 训练有素的十八卫倒是救下不少人,将太后和皇上护得周到,就连头发丝儿都没少一根。 而方珩舟带着一群御军在后山狩猎,在地动来临的时候来不及离开,被纷乱滚石压倒,然后便不知所踪。 事后太后派人去找,就连尸体都没找到。 方珩舟掌管南衙十六卫,而南衙禁军算是整个长安的命脉,可以说,没了这些禁军,也就没了皇上的龙椅。 无战事时宿卫京师,有战事时便会披甲厮杀,就连大将军带领的士兵们,也只是在人数上占了上风,若要说打仗、身手,还要略逊色于这些南衙禁军。 方珩舟的存在,也不仅仅是统领这样简单。 他的死太过于突然,朝野上下都难以接受,说来也奇怪,去皇庄的都是品阶甚高的朝臣,可三品以上死的却只有方珩舟一人。 其他大臣全都安然无恙,不过是受了惊吓而已。 有人说,这是天妒英才。 还有人说,死的不该是方珩舟,应该是冯詹易这个发烂发臭的好色之徒。 嫡亲的侄子以这样的方式的离去,一时间太后沉浸在悲痛之中,还没来得及寻找合适之人带领这十六卫,皇上起了心思,想要吞下这批人。 又有江逸亭从中唆使,他里应外合,新梁出兵假意要趁机攻打大周,其他几个邻国见此也都蠢蠢欲动,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打压他们的气焰。 大将军被太后派出去征战,而就是这个决定如了皇上的意,皇上先拿叶家开刀,将十六卫收入囊中,然后又将太后拉了下来。 新梁不站而跑,大将军班师回朝时,太后的尸骨都已经被送入了皇陵之中。 江逸亭却没有歇下来,他利用孟怜玉,偷到了大将军手里的边疆陈兵图,这是他让新梁皇帝和他合作的筹码。 新梁联合其他国家,想要趁此机会将大周拆吞入腹,在局势纷乱的时候,江逸亭和孟怜玉岁月静好,像两只匍匐在后的黄雀,就等着螳螂捕蝉。 孟闻秋是被吓醒的,她惊呼一声,被外室守夜的香兰听见。 “小姐?做噩梦了?”香兰披了衣裳走进内室,她看了看窗外又道,“怎么发了这么多汗?” 香兰将烛火点燃后,又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孟闻秋。 孟闻秋咕咚咕咚咽了下去,这才觉得胸口舒坦了些:“什么时辰了?” “才寅时。小姐再睡会儿?” 孟闻秋叹了一口气,她挠了挠头发,不知明日该如何劝说方珩舟。 心想要不是为了顾全大局,她才不会管他的死活。 香兰见她有心事,便问道:“小姐在琢磨什么?” “你说,如果你知道一个人要死,你会不会救他?”孟闻秋舔了舔嘴唇又道,“他要是死了,你估计也活不长。” 香兰心头一震,皱着眉头答话:“那自然是会救的。” 孟闻秋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像是受到鼓励一般:“你说得对。” 香兰不明所以,见孟闻秋认真的神色,直觉有些不对劲:“小姐,你这些话是何意?什么死不死的?” 孟闻秋觑了她一眼,又重新倒进了床榻中,扯住棉被将自己包裹住:“没什么,明日再说吧。” 她像是下一刻便睡着了一样,香兰摇摇头便出了内室。 第34章 还未破晓,小司辰便被两个大太监从床榻上拎了起来。 皇上早已正襟危坐,身侧亦是盛装打扮的皇后娘娘,皇上见了小司辰便急急道:“你再想想,你师父可还交代了什么?” 小司辰早就醒了神,这会儿行完礼还跪倒在下头,皇上也没叫他起身的意思,他便低着头道:“师父说有了消息便会传信鸽来。” 皇上昨日就想连夜赶回宫中了,毕竟在他眼里皇宫是自己地盘,总是多了几重保障,可江逸亭劝他,说这次各国使臣都在,他若真是走了,难免落人话柄,太后也必定会勃然大怒。 皇上一边小心自己的小命,一边又恨那司天台不大靠谱,可现下又要依赖着他。 只得拿小司辰出出气了。 皇后趾高气昂,像是要拿小司辰的命换皇上的命:“从现在起,你随时伴在皇上身侧,皇上九五之尊,定会吉人天相。” “自我登上大位以来,便从未有过天灾,你师父此次必定看走眼了。”皇上这话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旁人。 他说完忽然想起来什么,朝皇后道:“方珩舟爹娘早死,我看他命这么硬,不如让他来保护我的安危。” 皇后脸色不大好:“他会肯么?” “怎么说我也是一国之君,他区区一个南衙禁军统领,我的话也敢不听?难不成要骑我头上来不成?!”皇上恼羞成怒,对皇后这话颇为不满。 皇后禁了声,微微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皇上也没叫小司辰起身,仿佛将他忘了一样。 方珩舟被传唤来时,小司辰已经跪得软了腰,只觉双膝发麻,痛得额间都流了几滴汗。 皇上见了方珩舟,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只道:“近来各国使臣还要在华鸣寺驻留,你便在我跟前护卫,以免徒生是非。” 方珩舟低头看了一眼跪在脚边之人,没接他的话:“小司辰何时来的?” “昨日。” 方珩舟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行了一礼朝皇上道:“是臣的分内之事。” 皇上这时脸色已经铁青,他咬着牙齿瞪了一眼小司辰:“跪着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不一会儿,有太监端了早膳前来,皇上便挥手让二人出去候着。 小司辰跟在方珩舟后头,本来还为昨夜的事有些惧怕他,现在嗫嚅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拱手行礼道:“谢过方统领。” “虽说我向来不信你们那一套,只是司天台这么多年来误打误撞也没错算过,皇上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和你师父还是早些打算。” 方珩舟眺望着远处,意有所指。 小司辰却为了难:“要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师父定不是落荒而逃的小人。” 末了,他又道:“师父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方珩舟回头深深看他一眼,未置一词。 - 太后以身子不适为由,并未前往后山。 礼部尚书李大人,一大早便开始忙前忙后,小到茶水点心,大到刀枪弓箭,无一不亲自过问。 尤其是各个使臣落座的位置,离皇上的距离不可太近也不可太远,还有他们狩猎所需的箭羽,既要有一定的杀伤力,但又不能伤人,这一批箭羽是早前便备好的。 两位礼部侍郎亦是跟着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什么岔子,这事办得好了,邀不了功,要是办得不好,这脑袋指不定就搬了家。 几人心底都苦哈哈地,礼部向来便是吃力不讨好的官署。 今日除了那些远道而来的使臣之外,还有朝中五品以上的大臣,可以说只要是拖家带口从长安来皇庄的官员,几乎都会前往。 其中多数只是来撑场子的,毕竟不是人人都善骑马打猎,文官只会耍嘴皮子和拿笔杆子。 后宫妃嫔来得不多,像这样的场合,大臣们的家眷也只有少数地位高的夫人才有资格。 孟闻秋一早便梳妆打扮了,她整晚都睡得不好,苍白的皮肤看起来更加我见犹怜。 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皇庄围得密不透风,就连一只苍蝇想要飞进去,都难上加难。 午时一刻,便有大臣们陆续带着家眷前往后山,使臣们稍晚一些,双方都按官职品阶相互对坐。 大将军自然不在席间,孟闻秋和嫂嫂一起坐在孟行章身后,右手边是叶之筠。 叶之筠给她递眼神,低声问道:“怎么没见着你爹?” “我爹还在练兵。” 叶之筠识趣地没再多问,眼睛落在孟行章身上:“你们孟家是武将之家,狩猎这事若是不派人去,岂不是丢脸。” “你觉得我二哥不行?” 叶之筠刚要开口,见徐云蓁朝她笑意盈盈,便没再说。 孟行章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回头觑了一眼,皱着眉头又转了过去。 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原本还在闲谈的众人都静了下来。 掌权者姗姗来迟,皇上一身龙袍威严自不必说,皇后姿态端庄、大方得体,见人脸上便有三分笑意,好一个平易近人的国母。 有大臣眼神好使,便能瞧见皇上身边那位青衣道袍的少年郎,正是司天台的好徒弟小司辰,有人不免疑惑,却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多嘴多舌。 一支由二十位御卫组成的队伍,待皇上和皇后坐定后,手拿□□守在两人身边,方珩舟立在队伍外头,没人能看清他的神色。 礼部尚书询问过皇上的意思后,便让乐师和舞姬都上场来,细腰柔夷、舞姿妙曼,令人眼花缭乱,丝竹声声敲进耳里,舞姬媚眼如丝,各人手中拿着酒杯都忘了往嘴里灌。 那些个使臣也恨不得陷进温柔乡里头。 孟闻秋却没什么兴致,望着手边的糕点出神。 徐云蓁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你若是觉得无趣,过会儿先回云燕殿。” 孟闻秋还没接话,叶之筠便在一旁开口:“无趣便同我去打猎。” “好。” 徐云蓁微微皱了眉头,见两人兴致盎然,终究没再吭声。 舞姬跳完两场,便渐渐有序退了下去。 渤海来使高申德当即便站起身来,赞道:“早就知道大周能歌善舞,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小女秀珺随我一道前来,亦是喜爱乐舞,若皇上不嫌弃,不如让她舞上一曲。” 今日这宴席与昨日不同,他才敢这样开口。 渤海向来对大周崇敬,往来也十分频繁,这高申德却是头一遭踏入长安。 他说着便示意身边衣着鲜丽的姑娘站起身来,两颊丰腴,身上穿着圆领宽袖袍,袍上饰有褐色的怪异花纹,额间也戴着闪亮的额饰,瞧着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脸上却带着张扬的笑意。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对此事喜闻乐见:“好,奏乐。” 几位乐师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下手,那秀珺却径直走到了方才舞姬退下的位置:“各位还请随意。” 也不过顿了一瞬,乐师们便各显身手,纷纷都想看看这姑娘到底有什么本事。 秀珺随着乐声开始摆动起来,舞姿有些怪异,却不失美感,腰肢同样柔软灵活,她十个手指上都戴着指环,碰撞发出叮当的异响。 叶之筠见此,朝孟闻秋的身边凑了凑,道:“那位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太清醒,这样的场合还能让来使抢了风头。” 孟闻秋微不可闻地点头,虽不知这渤海来使想讨好或是挑衅,左右皇上不该这么快应下。 叶之筠又道:“舞不像舞,倒是像在下蛊。”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身姿和饰物处处都透漏着怪异。 孟闻秋被她逗笑,唇角轻轻勾了起来。 几位乐师见秀珺从善如流,便纷纷使出看见本领,仿佛在暗自较劲,要比个高低。 旁人兴许看不出来,可这也算孟闻秋的老本行,她只随意看了几眼,便知道秀珺毕竟年纪小,和这乐声便渐渐有些吃力,她张开着手臂原地转了两圈后便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乐师们到此也不再刁难。 秀珺气喘吁吁,努力地在克制着自己胸腔的起伏,跪倒在皇上和皇后跟前行了一个大礼。 皇上虽看不懂,不过也抚掌赞叹,甚至振振有词,说要重赏。 秀珺自然婉拒了,这是不成文的规矩,皇上要给来使赏赐,定要先婉拒一番。 可当皇上要再次开口的时候,秀珺却道:“我方才见席间有一位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姿态飘逸,想和姐姐讨教一番,还望皇上恩准。” 此话一出,在座各人神态各异,高申德面色有些不好,想来秀珺说这话是临时起意,也不知她指的是哪一位小姐。 孟闻秋有些看不懂这小姑娘,不过能跟着爹爹一道来访,在家中定是备受宠爱,心高气傲自是难免。 皇上面带疑惑:“你说的是哪一位小姐?” 秀珺抬眼一看,众位小姐都不由自主僵硬了脊背,不是人人都会舞,可在这样的场合上,倒有些进退两难。 叶之筠梗着脖子,明显感觉这小丫头在盯着她,果不其然,下一刻秀珺抬起手来,纤细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正是叶之筠。 孟闻秋微微颦着眉头,既在意料之外,却也算在意料之中,方才叶之筠和她窃窃私语兴许被看见了,还被小丫头记了仇。 皇上见是她,先是沉吟了一会儿,又想起太后并不在席间。 叶之筠唤太后一声“姨母”,关系颇为亲近,可越是如此,越叫皇上不满。 中书令知晓自家女儿的脾性,还没琢磨好该如何开口,皇上便道:“之筠你来。” 叶之筠却稳坐不动,笑道:“臣女不敢贻笑大方,皇上恕罪。” 大周是强国,小小使臣点了在座的小姐,便要起身在众人面前跳舞,又不是任人拿捏的舞姬。 皇上脸色一下变得铁青,平日里太后落他面子便罢了,今日一个小小臣女也敢在各位来使面前忤逆,他一国之君的脸面往哪里搁。 本来各国便嘲讽大周皇上是个傀儡,实际掌权人是太后娘娘,这话私底下说说便罢了,自然没有人傻得放到台面上来。 叶之筠这幅模样,更是坐实了这传言,皇上最是痛恨这说辞。 中书令这时起身恭敬道:“小女自小擅琴,不擅舞,班门弄斧恐惹人笑话。姑娘家毕竟脸皮薄,还请皇上宽容一二。” 高申德见气氛不对,也连连道:“秀珺不过是一时兴起。” 秀珺被自家爹爹瞪了一眼,自然没敢再多嘴。 只是这回皇上却不肯了,他这两日被司天台莫名其妙的天象弄得胆颤心惊,白日吃不下膳食,夜里睡不好觉,只觉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散。 今日太后尚且不在,他要是将这口气咽下,那些使臣将如何看他? “既然不会跳舞,那便上前来弹琴。” 这话一出,众人眼神纷纷落在叶之筠身上,孟行章朝孟闻秋挤眉弄眼,手里拿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这时已经有太监拿了琴来,叶之筠摸了摸头上钗环,缓缓起身:“既然皇上颇有兴致,那臣女便小奏一曲。” 到这地步,要是撕破脸皮,难堪的不止皇上。 她提起衣裙刚走了两步,皇上却又开口道:“单单弹琴未免无趣,闻秋那丫头向来和你交好,不如一起。” 孟行章脸色难看极了,一直便知道皇上心胸狭窄,没想到竟这样不知轻重。 他刚想为妹妹出头,孟闻秋却从容起身,甚至遥遥朝着皇上行礼:“臣女不会那些琴棋书画。” 话音刚落,她便伸手抽出身旁御卫的长剑:“若是皇上不嫌弃,臣女愿舞剑助兴。” 第35章 孟家本就是武将之家,孟闻秋从前声名在外,琴棋书画样样不懂,惯会骄纵跋扈。 今日孟闻秋衣着烟绿色齐胸襦裙,胸口是几只生动的蝴蝶,宛如翩翩飞舞下一刻便要腾空一般,衣袖上用丝线各绣了两朵兰花,从手肘蔓延至手腕,清雅脱俗、秀丽天成。 她眉下眼上用鹅黄色的胭脂淡淡涂抹均匀,倒是有些新奇。 孟闻秋本就生得明艳,这妆容更衬得妩媚动人,她手里拿着削铁如泥的长剑,脸上却带着浅浅笑意。 皇上见了只觉脊背有些发寒,他摇了摇脑袋又觉得方才是自己在出神。 两人肩并肩走了出来,自然不免听见一些闲言碎语。 “这孟家小姐……当真脾性怪异,哪有人会在皇上面前舞刀弄枪的?” “她大不敬也不是一日两日。” “恐怕要让我们大周在各位使臣面前蒙羞了。” “样貌倒是生得好看,只可惜……” 叶之筠朝孟闻秋挑眉:“我许久不练琴,有些生疏,你可别丢脸。” 孟闻秋握着剑柄,她看见原本还隐在人群后头的方珩舟,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眼神看不真切,只有微颦的眉头透漏着他的不满。 叶之筠说是手下生疏,此话不过是谦虚之词,她坐定后手下碰到琴弦那一刻,嘴角便勾起了弯弯的弧度。 孟闻秋这时站在中央,她环视一周,将众人神色看在眼底,有看热闹的,也有不屑的,还有几道殷切的目光。 舞剑这事对她来说不难,前世从选秀出道,一步步打拼到一线顶流,影视歌三栖样样不落,有人说她是运气好,也有人说她靠脸在娱乐圈杀出一条血路,更有甚者说她走了捷径。 从没有人说她背后付出的努力。 为了拍好一个几秒钟的武打动作,她提前两个月便请来师傅教习,夜里练到破晓,虎口练到淤血,得到的荣誉没有一丝一毫是不费力的。 正所谓树大招风,就像这本《庶福嫡嫁》文一样,有黑子会不遗余力地写上百万字的小说来黑她,不过她心态好,一直就当是看个乐子,谁能想到有一天会莫名其妙穿到这个破地方。 孟闻秋摩挲着剑柄,迟迟未动,想着明明也就两月的时间,却漫长地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生疏的不是叶之筠,而是她。 众人见她愣神,有掩面轻笑的,也有疑惑不解的。 叶之筠慢条斯理地拨动琴弦,看起来不慌不忙,孟闻秋眼睛紧闭,手下拎着剑在身侧甩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接着右腿便跟着琴音往后抬了起来,长剑围着脑袋绕上一周,动作利落又干净。 婀娜腰身,脖颈细长,一举一动间都摄人心魂。 几位擅舞的小姐不由有些讶异,这剑舞她们轻易不会碰,只因一个字——难。 御卫们的长剑有些分量,寻常女子拿在手上便觉沉重,更别提要带着一起舞起来,而孟闻秋这力道拿捏恰好,光看了几个舞姿便觉赏心悦目,姿态飘逸,动作干脆,头发都像是会舞一般。 就连眼神都仿佛练习了成千上万遍,灵动又不失娇媚。 叶之筠的琴声变得有些急促,孟闻秋踏步点翻之余还将剑往空中一扔,转了两圈之后恰好将剑接住,摆出一个飞鹤的姿势。 别说旁人,便是孟行章都看得呆了,妹妹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什么时候会的这一招,他可从来不知晓。 方珩舟眼睛微眯,落在那一抹淡绿身上,便一直未曾挪开过。 是舞也像武,像天上跌落凡尘的仙子,也像一只从山上跑出来的漂亮小狐狸。 叶之筠的琴声渐收,孟闻秋最后腕花收剑,恰好朝着方珩舟的方向。 两人视线相撞,孟闻秋率先撇过头去,和叶之筠一起朝着皇上行了一个半礼。 皇上和皇后脸色有些讪讪,都未想到竟让孟闻秋出尽风头。 大太监低声提醒,皇上这才轻咳两声开口道:“孟家儿女果真不同凡响,今日一见倒让朕刮目相看。” 孟闻秋半低着头,听见这番夸赞也不过答道:“还是之筠琴艺高超。” 皇上无意再多说,让大太监拿了奖赏,便赶紧让两人退了下去,站在眼前实在是惹人心烦。 徐云蓁见孟闻秋捂着手臂,便低声道:“太过用劲,伤到了?” “有些酸疼,不碍事的。” 孟行章啧啧称奇:“方才想看你们的笑话的人,最好都给爷把嘴捂住,若不然我见一个打一个。” 他说话声音不小,像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 叶之筠觑他一眼,他才禁了声。 皇上仿佛有些心力憔悴,摆摆手说开始狩猎。 礼部早就循着太后的意思,设了个彩头,备下几样刀剑字画,都是珍贵之物,一个时辰之内打猎数量最多者,前几位便能得到奖赏。 鞑靼人勇猛好胜,都是自小便长在草原上的男儿,明明是夏季,却依旧戴着毡帽,长相也十分凶狠,深邃的眉眼,还有高高的鹰钩鼻,约莫三十的年纪。 他们的领头之人,此时单手覆于胸前,朝皇上道:“陛下,狩猎可有什么规矩?” 原本宴席上还有细碎的交谈声,听他一开口,便纷纷止住了话头,朝皇上看去。 皇上像是忽然回神,他掩面轻咳一声,身边的大太监向他低语两句,而后皇上便朗声道:“谁打到猎物多,便算谁胜,一炷香后比试即可开始。” 会武的都纷纷起身,将方才孟闻秋和叶之筠的剑舞抛在脑后,都要去挑选趁手弓箭,那鞑靼人却目光一转,看向了御卫们身旁的方珩舟。 “我在草原上还未曾输过,早就听说方统领勇冠三军,不知是否一同前往比试?”他说着蹩脚的话语,眼神阴鸷。 本来几人离得也不算远,鞑靼人的声音粗犷,还有那刻意学习大周的咬文嚼字,自然都落在了方珩舟的耳朵里。 有几位使臣已经默不作声看上了热闹,鞑靼人和大周,许多年前也打过几场小仗,不过那时的方珩舟还年少,出兵迎战都是大将军领了兵符前去。 这个鞑靼人叫那日松,是首领的大儿子,和方珩舟年纪相仿,他话里带着些嚣张和猖狂,明眼人都能听出来。 皇上本来这两日便心气不顺,听完这话更是有些恼了,小小鞑靼人都敢在宴席上大放厥词,仿佛并未将他这个一国之君放在眼里。 方珩舟眼眸微动,却掩了神色,他还未曾开口,皇上便状似不耐地摆摆手:“你去!” 那日松像是十分满意,唇角都勾了起来,略过人群朝方珩舟笑。 孟闻秋却心神不宁,揉了揉额角觉得烦躁。 礼部尚书不知何时绕到了方珩舟身后,他一脸凝重开口道:“此人瞧着心术不正,方统领可得小心些。” 毕竟要是出了什么事,第一个问罪的必定会是礼部,礼部尚书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希望这宴席不要出半点差错,那日松这赤果果的挑衅,倒让他冷汗直冒。 “李大人不必担忧。” 礼部尚书擦了一把冷汗:“明着他不敢有动作,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想了想他又道:“方统领的身手我自然知道,不过还是万事小心。” 要入后山的都在挑选弓箭,剩下的文官还有一些小姐夫人,便陪同皇上皇后一起坐着听戏看舞。 有小太监拿了弓给孟行章挑选,他仔细观摩之时,有两只手伸了上来。 孟闻秋朝他笑:“二哥带上我。” 叶之筠没说话,不过意思很明白,要和孟闻秋一起。 徐云蓁也道:“你看好她们两个,若是出了差错,爹爹不扒了你的皮,我也得让你长长记性。” 孟行章一张苦瓜脸:“嫂嫂,她们两个凑热闹,你不拦着便罢了,还把我搭进去。” 他都和几个公子哥说好了,要比试一番的,带了两个拖油瓶,必定就落了下风,再者说,那些来使可不管你身份如何,弓箭毕竟无眼。 徐云蓁自然是因为拗不过孟闻秋,所以才拿捏孟行章的,这会儿便道:“我把她们俩交给你了。” 一幅“你自己看着办”的神情。 孟行章揪着腰间的玉佩,浑不在意地朝叶之筠道:“你要是摔了碰了,可别怪在我头上去。” 孟闻秋眼睛落在方珩舟身上,见他已经翻身上马,便赶紧道:“二哥,我们该走了。” 孟闻秋和叶之筠的打扮并不适宜打猎,是以两人都戴上了帷帽,半遮半掩,却是更惹人注目。 大太监喊道狩猎开始时,一群人迅速用鞭子抽打着马屁.股,往山里冲去。 孟行章本来也该在这群人里,可转头看了一眼两个拖油瓶,便打消了这个想法,想着等会儿在外围猎一些小动物给她们玩玩。 除了他们几人,还有几个凑数的大臣不慌不忙。 方珩舟亦是牵着马儿并不打算抢先的模样,那个不大客气的那日松,和方珩舟并排走着,道:“你看起来胸有成竹,你不怕输?” 方珩舟没有答话,那日松冷笑一声,骑着马扬长而去:“我当你是对手,看来你们大周也不过如此。” 方珩舟听到这话,脸上却没有丝毫波动,他驾着马儿没走几步,像是在等人。 孟行章赶上他时,先是大喇喇地唤了一句方大哥,而后才疑惑道:“后山猎物统共就那么些,方大哥还不入深林?” “不急。” 方珩舟眼睛落在孟闻秋身上:“孟小姐和叶小姐好兴致。” 孟行章心底打着小算盘,脱口而出:“方大哥,我一双眼看顾不过来两人,我妹妹就先交给你了。” 他说完便揪着叶之筠的衣衫往西边去,孟闻秋也没动,就这么静静坐在马儿身上。 第36章 孟闻秋一直没吭声,还是方珩舟先开的口:“孟小姐平日藏拙了。” 方才一场剑舞,如迎风张扬的柳树,又像挺拔的樟子松,本就生得明艳动人,更添一股英姿飒爽之气。 孟闻秋随手将帷帽掀开,露出一张娇媚的脸:“看来方统领心情不错。” “那日松想同你比试,你既然不将他放在眼里,又为何应下。” 方珩舟状似不经意地侧头看她一眼:“来者是客,自然该有让他三分的道理。” 若旁人说这番话,孟闻秋必定认为他在夸大。 马蹄踩着矮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轻笑一声,问道:“方才要是没看错,皇上身边那个穿着道袍的小少年,是司天台的弟子?” 方珩舟随口应了,道:“司天台观天象有异,还在宫中研究星盘,便派了弟子前来。” 孟闻秋心下了然,继续道:“这天象与谁有关?” 方珩舟却没答话:“此事你不用知晓太多。” 孟闻秋倏地拉紧缰绳停了下来,脸上虽还带着笑意,不过却未及眼底:“方统领这话我却不爱听。” 方珩舟身形一顿,将马儿调转了方向,两人面对面像是一场无声的争执。 小司辰的出现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有心之人自然会想方设法地打听,只是此次司天台的话,却不宜让更多人知道。 方珩舟没想过孟闻秋会问,此事关乎朝堂,孟闻秋甚至连女官都不是,他并不觉得应该把她卷进来。 而孟闻秋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恼了,她冒着生命危险入后山,方珩舟居然还对她留了一手。 深林中传来利箭穿破空气的声音,还有动物发出呜咽的声音,孟闻秋心底却隐隐有些发憷。 方珩舟见她脸色微变,便道:“天象与皇上有关,不过我又加了二十御卫守在他身边,生死有命,若真是天灾,那便是上天的旨意。” 孟闻秋眉头轻皱,听完好半晌没回过神:“皇上?” “自然,那小司辰在皇上跟前,寸步不离。” 孟闻秋却直直盯着方珩舟,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是记忆错乱? 可还未等她捋清楚思绪,便被身后一阵马蹄声打乱。 方珩舟循声望去,便见一个骁卫策马而来:“大人,这是冯家的护卫。” 他说着将手里拎着的人往地上一甩,方才交手身上留了伤口,那人吃痛惊呼一声,下一瞬却紧咬牙关,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此人鬼鬼祟祟,一直离得远远的跟在大人身后,不知在打探什么。” 那人立刻忍痛跪倒在地上,诚惶诚恐道:“方统领饶命,我也是按吩咐办事。” “办的是什么事?” 那护卫却磨磨唧唧不肯吭声了。 方珩舟冷笑:“就你一个?” “跟着方统领的就我一个。”那护卫心底后悔万分,冯詹易看中他身手好,才让他只身一人,谁能想到,这隐在暗处还有一些骁卫,被抓了个正着。 方珩舟眼神一黯,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除了我,你们少爷还在打谁的主意?” 那人额间冒了冷汗,顺着脸流到下巴,手臂上还沁出一些鲜血,浑身有些战栗。 本就是冯家养的护卫,若是在旁人面前兴许还能趾高气昂,可方珩舟是什么人,年少掌权,在营帐中的手段自然也知晓一二。 可若是让少爷知道他事情没办好,回去也会是死路一条,他低匐着自认倒霉,不肯再说。 方珩舟见他一幅赴死的模样,朝身边骁卫递了个眼神,骁卫立即翻身下马,他一只手捏住冯家护卫的嘴,接着有寒光闪过,一把锃亮的短刀便直接往他嘴里塞。 孟闻秋皱了眉头,抬眼去看方珩舟。 方珩舟伸手一捞,将她的帷帽盖了下来,道:“别脏了孟小姐的眼。” 短刀锋利,还未到抵达喉咙深处已经在嘴里划了几条口,那护卫吓得身子止不住地往后缩,含糊着道:“我……说我说。” 骁卫松开手,威胁着:“别耍花样。” 护卫大口吐着鲜血,手指都忍不住地在发抖,他急忙道:“我家少爷让我跟着方统领,还派了好些人跟着孟家二少爷。” 孟闻秋下意识朝西边看了一眼,问:“我二哥?” “我家少爷想在今日报仇。”他说完又立即补了一句,“小的不敢有所隐瞒,方统领……” “什么时辰?” 他却眼神躲闪,不愿再答,骁卫抄起短刀便要往他嘴里塞:“你试试能不能穿膛破肚。” “方统领饶命饶命!!!少爷说要在断崖动手,将孟家二少爷丢下去,生不见人死不尸。” 冯詹易小肚鸡肠,早该想到的,这几日没有动静,不代表他就把事情忘了。 孟行章和他早就不合,两人的事情都能闹到朝堂上去的,这也算是意料之中,方珩舟上次威胁过他,他还死性不改。 孟闻秋听完便朝方珩舟道:“冯詹易不敢直接冲着你来,我二哥又和他积怨已久,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她朝护卫问道:“冯詹易带了多少人?” “三十。” “我二哥身边只有十人,更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冯詹易卑鄙无耻,想来不会善罢甘休。” 孟闻秋眉头紧皱,一颗心扑在了孟行章身上,她怎么也想不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她说完便驾马朝西边去,方珩舟摇摇头也拉了缰绳紧随其后。 今日派了许多骁卫暗中跟着那些来使,以防他们会有小动作,算来算去,倒是算漏了这个冯詹易。 他做事虽不坦荡,可以他的脑子,想不出这样的法子来。 方珩舟心底默念了一遍“江逸亭”的名字,这个未曾到宴席上的质子。 那骁卫正要跟上,方珩舟却转头朝他道:“你带他回去找张参领。” - 越往里走,树木更加枝繁叶茂,就连野草也深入马蹄,仿佛天色渐晚,慕色已沉。 一些野兔听见马蹄声早就跑得老远,孟行章靠在一颗大树下,他用手紧紧捂住腹部,手上沾满了血迹。 叶之筠半蹲在他跟前,拿出身上仅存的两条手帕按住伤口:“这点儿小伤,孟行章你可别喊疼。” 孟行章看了一眼身侧方才被□□的箭羽,低声笑了笑:“的确是小伤。” 他们面前围了一群人,冯詹易坐在马背,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他眯着眼睛轻叹:“啧啧啧,事到如今还在嘴硬。” 叶之筠的帷帽早已不知所踪,她眼神似刀,浅看了一眼冯詹易便大声地呸了一口:“小人行径。” “你……叶之筠,本来我不想杀你,你又何必来触我霉头?” 冯詹易今日这样大胆,他早就打好了算盘,要把这事嫁祸给争强好胜的鞑靼人。 这也是江逸亭出的主意,既能报冯家之仇,还能挑起争端,一箭双雕的法子何乐不为? 皇上对此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算是默许。 孟行章紧咬着牙齿,唇色也渐渐发白,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落,是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 叶之筠看他这幅模样,心底恼意更甚,方才冯詹易的人隐在暗处朝他们射箭,那些随从为了保护两人全都中箭。 而到现在也没有救兵,想来冯詹易早就安排好了。 孟行章瞧着叶之筠不说话,以为她有些怕了,便故作轻松道:“死不了,放心。” 叶之筠见他伤口止不住地流血,眼眶有些微红:“担心担心你自己!” 冯詹易看他们两人窃窃私语,便由护卫搀扶着翻身下马,有了前车之鉴,他也不敢离孟行章太近,在距离两人十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你也有今日,孟行章。” “我和你有旧账,你找我算账在情理之中,把叶之筠卷进来算什么大丈夫?” 冯詹易盯着他的伤口,道:“这个丫头片子跟着你,难不成我还会放她去通风报信?” 孟行章刚要再说,却因吃痛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护卫低声朝冯詹易道:“少爷,事不宜迟,还是速速解决地好。” 冯詹易转动着绿豆大小的眼睛,恶狠狠道:“扔下去。” 再往后,便是悬崖。 平日里百米之外便有围栏将此处隔开,而今日却不见踪影,冯詹易一步步把他们逼到了这里。 孟行章听到这话,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冯詹易,你我之事本就不该牵扯旁人,你如此痛下杀手,可有想过后果?” 冯詹易身形一顿,叶之筠是中书令的女儿,又和太后有远亲,算来要叫她一声“姨母”,两家关系密切,要动她的确有些棘手。 有护卫看他迟疑,凑上前来:“少爷,这叶小姐可不是吓唬吓唬就能让她闭嘴的。” 冯詹易看他一眼:“住口!” 只是再转头,便道:“扔下去。” 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便要上前,可叶之筠捏着一把匕首,美目中满是坚毅:“冯詹易,若我今日没死,可要小心你的脑袋。” 冯詹易此人最易被激怒,听了此话便朝护卫道:“喂你们吃白饭的么?” 孟行章却伸手拉了拉叶之筠的裙摆,借力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推到了身后,强撑着露出一抹笑容:“我孟行章,还没有让姑娘站在我身前的道理。” “要死我也死在你前头。” “弄脏我的裙子,你死了找谁赔我?” 孟行章没答这话,而是低声道:“你找机会,上马走。” 他话音刚落,便和上前来的两个护卫交起手来。叶之筠咬了咬下唇,却没有躲闪:“我可不是落荒而逃的鼠辈。” 两人背靠着背,俱是使出浑身解数。 只是眼看着寡不敌众,孟行章又有伤在身,叶之筠的拳脚功夫应付寻常人尚且够用,在这些护卫面前,难免有些吃力。 孟行章眼神渐渐变暗,他看着冯詹易嗤笑的嘴脸,将这幅模样恨不得原原本本地刻在脑海里。 叶之筠体力不支,衣袖也被短刀划破,手臂的疼痛令她险些落泪。 孟行章一把搂住她的腰际,将她护在怀里,依旧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表情:“好,算我欠你一条命,看来世有没有机会还。” 可预想的刀子却没有落在身上,只听得几道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接着便听见冯詹易惊慌失措地在喊叫。 第37章 不知从何处来的三支利箭,稳稳扎进了三个护卫的皮肉里,冯詹易吓得想要上马,却怎么也爬不上去。 方珩舟和孟闻秋驾马而来,两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寒气,尤其是孟闻秋,看着冯詹易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撕碎。 方珩舟手中还拿着长弓,箭羽朝着冯詹易的方向瞄准。 胆小如鼠,冯詹易立刻将手边一个护卫拉过来挡住自己。 两人坐下马蹄如飞,直接越过人群冲到孟行章跟前。 冯詹易有些吓傻了,见了方珩舟便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尽管只孤身一人,却依旧一动不敢动,生怕方珩舟的弓箭不长眼,他不下令,那些个护卫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孟行章支撑不住,忽然半跪在地,向来头发丝都不会乱一根的公子哥,此时万分狼狈。 腹部的血像淌水一般,将衣裳都沁得湿了,他还抬起头来十分吃力地扬起个笑脸,朝孟闻秋道:“二哥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孟闻秋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她和叶之筠将孟行章扶了起来,道:“我二哥伤重,你先驾马带他出去,会有骁卫前来接应。” 叶之筠反手捏了捏她的手:“今日之事,我定要叫他悉数奉还。” 两人上了孟闻秋的马,原本还一动不敢动的冯詹易宛如火烧了屁股,恨不得立即跳起来。 可方珩舟拉着弓箭的手也未曾松动片刻,他眼睁睁看着叶之筠带着孟行章离去,只得气急败坏喊道:“今日算你们走运!” 孟行章上次朝他脖颈划了一刀,险些丧命,这次本可以报仇,却让方珩舟搅了局。 “冯詹易,你狗胆包天想要害我二哥,这笔账我总会跟你算清。” 清冽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冯詹易狠狠皱着眉头,肥胖的身躯剧烈起伏着,他到底气不过。 此事被方珩舟撞见,定会捅到太后那里去,这回他的确重伤了孟行章,身上的伤口做不得假。 大将军向来护犊子,虽说他瞧不上孟行章不学无术,可自家儿子被暗箭伤了,他难道会坐视不管? 冯詹易越想越气,甚至带着些害怕。 御史大夫也会在朝堂上参上一笔,若是再添油加醋,皇后可不一定能将他保住。 他没应声,看了一眼方珩舟道:“狩猎难免误伤,方统领应该懂得。” 冯詹易说着就要上马离去,而下一刻方珩舟却松开手指头,箭羽破空而去,直直扎在了冯詹易的肩头。 他先是一愣,而后感觉到痛楚,忍不住嚎叫起来:“方珩舟……方珩舟你竟敢!” 护卫们见状不好,便将两人团团围住。 方珩舟伸手让孟闻秋上马,十分自然地环住她的腰际,冷冷道:“你方才说,狩猎难免误伤。” 没有一箭穿过他的心脏,已经是仁慈之举。 冯詹易躺在草里鬼哭狼嚎,没有护卫敢上前拔出那支箭,他嘴里骂骂咧咧,将方珩舟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叫嚣着来日要如何,却愣是不敢下令让护卫有下一步动作。 “废物,一群废物!还不快带我回去。” 冯詹易将气都撒在那些护卫身上,来时还是趾高气昂,走时却狼狈不堪。 孟闻秋一双美眸死死地盯着冯詹易,恨不得将他后背挖出一个洞来,用这样阴毒的法子来对付二哥,若是她慢了一步,不敢再想下去。 方珩舟察觉她脊背僵硬,拉住缰绳的手也抠得死死的,便低声道:“我们先离开此处。” 马儿还未走出去几步,孟闻秋瞥见远处孟行章不知何时落下的折扇,她让翻身下马,念叨着:“二哥这把扇子可是孤品。” 原本尚且安静的马儿,这时马蹄却止不住地刨弄着,还发出低低的嘶鸣,孟闻秋的注意力却在那把折扇上头。 方珩舟摸了摸马儿的脑袋,它却突然扭动着身子更加不安起来,险些将方珩舟都甩出去。 孟闻秋手中捏着那把扇子,听见声音仿佛这才如梦初醒,她大喊道:“快走!” 话音刚落,孟闻秋只觉脚下有些站不稳,她心底一沉,望着方珩舟紧紧咬着下唇。 后山开始摇摇晃晃,本来在席间尚且谈天论地的人,眼睁睁看着桌案轻抖。 本来隐藏在深林中的动物,此时也成群结队地往外狂奔,就连还算温顺的野兔,也四处乱窜,仿佛有浅浅的轰鸣之声由远至近,众人愣神之际,小司辰脸色突变,他惊呼一声:“不好,是地动!” 他掐着手指头嘴里振振有词:“皇上,后山危险,恐塌陷滚石,还是速速下山的好。” 皇上向来惜命得紧,他牢牢抓住小司辰的手不愿松开:“这就是你师父说的天灾?” 小司辰摇晃着脑袋,不敢答话。 皇后瞪着眼睛,朝皇上道:“陛下!来不及了。” 一国之母全然没了端庄之态,若不是皇上在此,她兴许是第一个跑路的。 御卫们守护皇上安危,此时全都一拥而上,要护送他下山。 可太监、宫女们没人下令,乱作一团,有人逃走,也有人吓得软了腿。 年迈的大臣早已站不稳,有人摔倒在地,额头还磕在了桌角,还有夫人小姐们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本就是娇养惯的,又怎么应付得了这样的情形。 徐云蓁也脸色苍白,朝春迎道:“闻秋和行章还在深林中。” 春迎拉住她的手臂,苦着一张脸劝道:“少夫人,我们自顾不暇。” 孟家的几个随从也道:“少夫人,大小姐和二少爷都带了侍从,咱们还是先下山。” 席间一片混乱,往日矜持的小姐此时也顾不得礼仪,伸手四处乱抓着,礼部尚书眼睁睁看着皇上和皇后落荒而逃,他气得直拍胸口,脚下越发站不稳了。 好些动物从深林中冲了出来,见人也不怕,甚至敢从脚边跑过。 好在方才地动前,叶之筠和孟行章便已经碰上了骁卫,徐云蓁迟迟不愿意下山,在看见两人身影的时候,先是松了一口气,又忽然提了起来。 孟行章受了伤,孟闻秋不知所踪。 晃动越来越强烈,已经有地方开始塌陷,春迎朝两个女婢道:“快扶着少夫人走。” 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看见孟行章,至少人是出来了。 而前去接应的骁卫,还有四人在路途中遇到地动,一时间进退两难。 方珩舟早已将马儿放走,地势并不平稳,要马儿也是无用功。此处背靠悬崖,清晰可见的裂缝迅速蔓延开来。 孟闻秋被方珩舟禁锢在怀里,山体摇晃太厉害,四处都在碎裂,还有悬崖上滚石掉落的声音,两人算是寸步难行,只得紧靠着粗壮的树木。 “方珩舟,我死了肯定会变成恶鬼。”虽然已经死过一次,可孟闻秋还是怕的,她嘴里碎碎念叨着,“你要是把我丢下自己跑了,我就变成恶鬼去索你的命。” 方珩舟眼神微黯,并未答话,而是看着逐渐逼近的裂缝道:“悬崖下有一山洞。” 孟闻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将脸都埋在了他胸口处:“这么高的悬崖,你想跳下去不成?” 跳下去摔成一滩烂泥。 “史书有记载,地动来势汹汹,并且时辰不短,若是入洞中,我们兴许还能活下来。” 孟闻秋咬紧了牙关,只觉眼前的景物都是摇晃的,林中的鸟儿早已飞远,扑腾着留下几根羽毛。 一些细小的数木因着土地松动,也都纷纷倒塌在地,接着又卷起滚滚烟尘,仿佛从天际冲来的尘海,地底如同地龙翻身一般,发出嗡嗡地响动。 见孟闻秋不语,方珩舟一只手抱住她的腰际,另一只手捏着锋利的匕首:“别松手。” 后山像被一把斧头直直劈开一般,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缝,在脚下即将踏空的一瞬,方珩舟将匕首插在岩石上,两人借力往下滑落。 有落石砸在方珩舟身上,孟闻秋只觉得耳边都是风呼啸的声音,她单薄的身子不可控制地有些发抖。 她像是来给方珩舟陪葬的一样。 孟闻秋脑海里全是后悔,安逸地躺平在锦绣窝里不好吗?明明知道方珩舟会被写死,非得跟着上这后山。 她又摇摇头,明明是为了救二哥才到的这里,要不是方珩舟,二哥或许就死在冯詹易手里了。 还没等孟闻秋挣扎完,因地质松动,一把小小的匕首再承受不住两人的忠良,距离地面约莫三丈的地方,方珩舟松开匕首,两人径直跳了下去,衣诀翻飞。 一瞬间孟闻秋脑子炸裂,就差把“死”字刻在了脑门上,香消玉损,还是这么不体面的方式,她觉得这辈子真不太值。 她闭着眼睛不敢再看,只知道方珩舟用双臂将她脑袋护住,最后只听见“咚”地一声,孟闻秋受到一阵冲击,仿佛五脏六腑都快裂掉一样。 有碎石往身上砸,孟闻秋动了动手指头,倒是不怎么痛,睁开眼发觉自己趴在方珩舟身上,四周依旧在晃动着,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地一片。 方珩舟眉头都紧皱在一起,他眼底依旧凌冽,要不是嘴角流出来的那一丝血迹,孟闻秋真要以为他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分毫未伤。 “不要命了?”她吓得手都有些发抖,起身半蹲在方珩舟跟前,把手心放在他脑后,“还能站起来么?” 方珩舟似是随意用衣袖擦了擦嘴角,他未吭声,半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悬崖下的地面也塌陷了不少,那条巨大的裂缝就距离两人不足十尺的距离,像是深渊一样,黑漆漆地,还带着可怖的声音。 晃动剧烈丝毫不减,孟闻秋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低低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知道是在安慰方珩舟还是安慰自己。 那山洞很近,约莫二十步的距离,孟闻秋觉得这辈子没这么努力过,方珩舟虽然表面风淡云轻,可嘴角不断溢出的血迹,让她心脏砰砰直跳。 尘土飞扬,被卷在空中又散落下来,孟闻秋都害怕方珩舟撑不到进山洞。 在一块巨大的滚石掉落下来之前,孟闻秋带着方珩舟入了洞中,这洞不小,虽说依旧晃动且掉落碎石,却不足以致命。 孟闻秋让方珩舟靠在洞壁上,慌乱掏出随身携带的绣帕,仔细给他擦拭着嘴角鲜血,可那血像是怎么也擦不干净一样,染得整张绣帕都红彤彤地,刺眼得很。 孟闻秋觉得眼睛看不太清,脸颊也有些温热,她摸了摸方珩舟的眉骨,喊道:“别睡!” 方珩舟半睁开眼,眼神盯着腰间仿佛在示意什么,孟闻秋立刻会意,伸手摸出来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瓷瓶。打开便闻见一股药材的味道,她倒出来两粒小小的药丸,往方珩舟嘴里塞了进去。 孟闻秋的手一直都在发抖,要不是方珩舟用身躯替她卸了冲击力,以她的身板,恐怕扛不住片刻。 服下药丸没多久,好在嘴里不再吐血了,只是方珩舟依旧半醒不醒地样子,孟闻秋胆战心惊,怕他这一睡就醒不过来,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你要是死了,江逸亭便会嚣张至极,他攀附冯家和新梁勾结,今后我孟家就成了众矢之的。”孟闻秋虚虚靠在方珩舟肩膀,“皇上那个没用的,只会成了别人的一颗棋子,用过便废了。” “你看,到时这大周也得易主。” 第38章 地动一波接着一波,在众人都以为开始平缓下来快要结束的时候,猛烈的晃动却又开始。 皇上和皇后被护送回到高阳殿,要不是小司辰说此时不宜随意出行,他都想下令即刻起驾回宫,这皇庄实在是与他八字不合。 高阳殿总归是安全许多,惊慌过度的皇后也回过神来,下令出动御卫先将后宫嫔妃都安置在各自宫殿中。 至于那些在席间上的大臣及其家眷,倒是□□成都安全下了山,受伤之人不多,大都是些皮肉伤。 倒是小太监和小宫女在慌乱逃跑途中,惨死不少。 这些人尚且不论,难的是进入深林里狩猎的那些,除了朝中会武之人,还有各方来使,虽说此次不是人祸而是天灾,可那些来使要是死在了大周,传出去难免受人指点。 一群文官站在皇上跟前,站不太稳又怕殿前失仪,可皇上坐在高处绞尽脑汁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终,他朝小司辰道:“你倒是算算,这地动何时会停?” 皇庄建造多年,都是能工巧匠所制,虽说现下暂且还能在殿中躲上一躲,可要是地动一直不停歇,那这高阳殿,恐怕也不是人待的地方。 小司辰早就掐过手指头了,可他算不出,就算是师父来了,这天灾又怎么能被人看得透彻。 不过他心下疑虑一事,御卫们护送皇上下山,一路上通畅无阻,就连滚石也没落在皇上脚下过。 若真像是师父说的,紫薇南斗星变得微弱,又有天灾在前,前因后果不该出了差错,可皇上却连头发丝儿都没被伤到,小司辰不免多想。 皇上见他眼神飘忽不定,早在他来皇庄时便看小司辰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现下隐隐有些怒气:“信不信第一个便斩了你的脑袋!” 小司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臣算不出。” 眼看着皇上要发火,礼部尚书此时站了出来:“皇上,依老臣看,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既是天灾,那必定不是小司辰一人便能窥得天机的。” 礼部尚书和两位侍郎,算是最后一批下山之人,他眼看皇上和皇后跑得比兔子都要快,心底已是诸多不满。 “太后娘娘还在承平宫,不如先等等她老人家的意思。” 此话一出,在场的大臣们纷纷点头,皇上却面色一冷,国舅爷这时朗声开口:“太后娘娘年事已高,总不能事事都要过问一遍。” 他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全然没想过太后与他年纪相仿,而他却多次撺掇着皇上抢权。 “要我说,还是先下令让那些御卫进深林搜寻。” 冯詹易要趁机对孟行章下手,国舅爷自然清楚此事,方才有人见孟行章受了重伤,可自己宝贝儿子却不见踪影,他心里着急,却又不敢摆在明面上来。 中书令立刻反驳道:“地动还未停歇,若是贸然让御卫们进深林,伤亡是否算在国舅爷头上?” “私心过重,小心反噬。” 国舅爷脸色涨红,指着中书令道:“我一心为皇上,为朝堂,你这话又是何意?” 礼部尚书下山晚,自然看见了叶之筠和孟行章,他这时插嘴道:“叶大人说得不错,此时后山危险重重,十八卫虽然身手了得,却架不住天灾。” 一些大臣也纷纷点头:“叶大人和李大人言之有理。” 国舅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儿,刚要再开口,皇上却伸手打断了他:“暂且不可轻举妄动。” 十八卫尚且能保护他的安危,要是为了救人死伤大半,岂不是亏本买卖。 国舅爷和皇后对视一眼,终究没再吭声。 晃动比方才后山减缓了许多,这时高阳殿外响起一道整齐划一的盔甲声,紧跟着门外出现了大将军的身影。 他面色如寒,甚至来不及卸掉腰间长剑,便大步流星入了殿内。 要知道大将军纵横马背上多年,大大小小的仗也打过不少,有几位大臣见了他,仿佛见到了主心骨。 皇上对大将军又敬又怕,此时也有些心安,连忙唤他上前来。 大将军抱拳行了一礼,在殿内巡视一圈开口道:“太后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 “违令者,斩。” 在来高阳殿之前,他已经往各个宫殿都派遣了士兵,还有一批士兵专门护送太医署的医令,受了惊吓之人暂且不管,可比如孟行章那样的重伤,必须立刻医治。 大将军说完,盯着国舅爷的眼睛如同恶狼一般,恨不得将他拆骨咬碎。 国舅爷被看得发毛,却又不敢多嘴,他敢确信,自己要是多说两句,那把长剑就算放到自己脖颈上,在场众位也没人敢拦。 做人要懂得能屈能伸,他向来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难免气急,大将军手握重权,随手号令数万兵将,而他这个国舅,明明是皇后的爹爹,皇亲国戚,却还要看他脸色。 他捏紧了拳头,然后又松开。 中书令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上前一步道:“大将军,太后还有何命令?” “待地动平稳后,女眷孩童便先驱车回宫。” 中书令点点头:“此举妥当。” 大将军又道:“太后言此次地动毫无征兆,来得蹊跷,或许是上天警示。” 户部尚书此时站了出来:“尚且不知地动范围,若是殃及百姓,此事便有些棘手。” 屋瓦粮食是百姓的生存之道,损伤惨重必定要开国库,拨了银子出去,可这银子该怎么拨,不是一拍头便能想出来的。 再者,在寻常百姓看来,地动乃不吉之兆,是上天降下的责罚,皇上坐在龙椅上自然脱不了干系。 御史大夫像是听懂了户部尚书话中之意,缓缓跪倒在地开口道:“为民安,为民求,皇上应当仁不让。” 皇上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你这是何意?” “臣大不敬,求皇上书‘罪己诏’。” 他一开口,群臣也纷纷跪下:“臣亦求皇上书‘罪己诏’。” 所谓罪己诏,便是当朝帝王对自己检点,帝王向来高高在上,又怎会有错,又怎会认错? 皇上有些急了,小司辰老早便说天灾与他有关,而现下又有群臣请求,像是咄咄逼人,他若是不将此事认下,今后还有何颜面见人。 可若是写下罪己诏,盖上玉玺,却是坐实了他言行有失。 俗话说心里有鬼,说的便是皇上,他通过江逸亭和新梁君王相互勾结,想要斩断太后的左膀右臂,分别是方珩舟和大将军,他做这事上不得台面,细细算来死后都无颜面见祖宗。 他心底慌乱不已,迟迟不应下此事。 御史大夫又继续道:“皇上,到时若是民心涣散,此事恐怕不得善了。” 皇上被步步紧逼,脑门上都流了好些汗珠,他望着尚且还在摇晃的窗棂,思前想后最终下了决定:“罗幼音管理典籍、簿册,便让她笔替笔。” 御史大夫有些意外,不过依旧沉声答话:“臣替小女应下。” - 地动渐渐平缓下来的时候,孟闻秋已经口干舌燥,也不知几时了。 碎石落下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只有几丝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好在洞穴宽敞,又极高,两人倒是并未再次受伤。 孟闻秋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角,喃喃自语:“会有人来救我们么。” 方珩舟捂住嘴唇轻咳一声:“会。” “你刚刚不怕摔死?”孟闻秋不知何时掉了一只绣鞋,她将脚蜷缩在裙摆下,发丝亦是散乱不堪。 她说着将钗环都摘了下来,用手仔细梳理着头发,认真得像是坐在梳妆台前。 方珩舟半靠在洞壁,因着方才失血过多的原因,这时候脸色惨白,他漠然道:“摔死总好过等死。” “方统领在嘲讽我胆小?”孟闻秋将头发都理顺后,用一支发簪随意挽了起来,漏出雪白细长的脖颈。 捡回一条命,孟闻秋现在不觉得怕,只觉宛如做了一场噩梦。 方珩舟见她开口刁钻,无可奈何道:“孟小姐还有心情说笑。” 孟闻秋瑟缩了一下身子,认真道:“搜寻的人不会太快找到我们。” 她指了指洞口的落石:“要是地动再来一两次,这山洞可扛不了太久。” 方珩舟只觉又有腥甜涌入喉中,他偏过头去吐出一口鲜血,从容擦了擦嘴角,道:“我腰间还有一把短刀,锋利至极,你撬动那些落石。” 孟闻秋脸色微变:“方统领这是何意?” “你先逃出去。” …… 好半晌孟闻秋都沉默不语,脸上已没了笑意:“那你呢?” “孟小姐去搬救兵。” “我怕你一个人睡死过去,等我到的时候尸骨都凉了。”孟闻秋咬咬牙,吐出一口浊气。 方珩舟拿眼去看她,孟闻秋却像是气极,抱住双膝将头埋了进去。 摇晃彻底停了下来,四处却安静得十分诡异,像是不存在任何活物。 方珩舟仿佛忽然想起来什么,低声道:“我记得你提起过江逸亭。” 孟闻秋身形一顿,那是刚刚给方珩舟喂下药后,他还有些昏昏沉沉,自己慌乱中难免口不择言,也不知他听了几句。 第39章 滚动的尘土渐渐散去,灰蒙蒙的天也变得清亮许多,只是天边依旧不见各种鸟儿的身影。 地上四处都是一片狼藉,有碎裂的美玉瓦片,也有不知哪些小姐落下的手绢,还有一些横陈的树木枝丫…… 张益给孟行章清理伤口的时候,面色十分凝重,徐云蓁在一旁看着都不忍开口,只道二弟受了苦。 孟怜玉扶着徐云蓁的身子,垂着眉眼低声劝道:“张医令医术高超,二哥一定不会有事。” 她未能去到宴席上,而地动之时她正和江逸亭面对面坐着品茗。 即便江逸亭的处境十分艰难,按理说自己不应该同他有所牵扯,可孟怜玉觉得两人或多或少是有些相似的。 她还记得今日江逸亭提起新梁,提起自己的母妃,满是郁郁不得志,就像是一匹骏马,本该在草原上肆意地驰骋,却无奈被困在小小一方天地之间。 孟怜玉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明明处处都不比长姐要差,将军府上下表面称她一句二小姐,背地里却总喊“那个庶出的”。 孟闻秋只会放纵骄奢,两耳不闻窗外事,即便是这样,太后也会仔细给她安排婚事。 孟怜玉刻意接近方珩舟,却一无所获。 江逸亭还说,妹妹被逼迫前来和亲,虽说顶着个公主的名头看起来风光,却还不如她这个二小姐。 孟怜玉心下哀叹面上不显,只道自己在家中的确吃喝不愁。 江逸亭生得风流,一双桃花眼让多少姑娘不敢多看,他盯着孟怜玉许久,忽然道了一句:“二小姐宛然淡素,不知可有婚配?” 说完还不等孟怜玉答话,又赶紧捏着茶盏:“无意冒犯,二小姐莫要往心里去。” 孟怜玉心底有些慌乱,也垂了眉眼,好半晌才出声:“二哥和姐姐都还未曾定下。” 江逸亭仿佛若有所思,却没再提这茬。 徐云蓁的声音将孟怜玉拉回神:“也不知道闻秋如何了。” “姐姐……” 孟怜玉想说一些宽慰的话,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脑子里甚至浮现出一种狠毒的想法。 徐云蓁没注意到她眼底闪过的一抹凶光,抚着胸口又道:“他们两兄妹要是能平平安安,我回府便抄写经书,供奉在佛祖跟前。” 昏睡中的孟行章还一直紧紧攥着拳头,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张益将他伤口包扎好,额间也冒出了豆大的汗滴,他朝徐云蓁道:“好在没伤着骨头,皮肉之伤虽可怖,却极好调理。” 徐云蓁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辛苦了。” “这伤……”张益一来见到这伤口,便知不寻常,可救人要紧,便也没来得及询问。 “冯詹易和改之一直不和,今日他想趁着狩猎毒害改之,被方统领和闻秋救了下来。” 张益脸色微变,两家的事早就有所耳闻,只是这样肮脏下作的手段,是一个世家之子做出来的,依旧不免惊讶。 他踌躇了一会儿,便问道:“怎么不见大小姐?” “还在后山……” “什么?” 徐云蓁觉得有些头疼,爹爹说他自会派人去找闻秋,只是那样一个从小在锦绣窝养大的人,也不知会吃多少苦头。 张益没再多问,喝下一杯茶水便走了。 紧跟着便有一个士兵入了云燕殿,说是让少夫人和二小姐收拾包袱,先回府去。 徐云蓁自然不肯,让孟怜玉先走,向来乖巧听话的孟怜玉,此时却不应:“嫂嫂,你一人难免顾彼失此,不如让我一同照顾二哥。” 徐云蓁有些迟疑,孟怜玉便继续道:“姐姐现在下落不明,爹爹也分身乏术,嫂嫂,我也是孟家的女儿。” 孟怜玉言辞恳切,徐云蓁终是有些动容:“罢了,你先留下吧。” 一直到申时,孟行章都不曾醒来,好在张益走前说过,即便昏睡一日也在情理之中。 徐云蓁又忧心孟闻秋,一直派人出去打听,膳食也只草草吃了几口。 叶之筠唤人来传过口信,说是娘亲要带着她回长安,别的便没再说,就连孟行章也没提起。 不过徐云蓁朝那小厮道:“我二弟要是醒了,便朝叶小姐知会一声。” 小厮连忙应了,脸上明显带了些笑意。 - 高阳殿此时只有几人,群臣早已退了出去,皇后也以后宫之主的身份,赶着去太后宫殿请安。 小司辰双手交覆在身前,一幅不敢轻举妄动的模样,皇上瞥了他一眼,道:“此次有惊无险,你和你师父也算有功。” “臣不敢。” 国舅爷坐在皇上右下侧,鼻尖冷哼一声道:“皇上九五之尊,看来司天台的道行也不过如此。” 小司辰应和道:“皇上吉人天相。” 不过他心底却在想,等回宫后师父若要请辞回乡,他一定得跟着师父走得远远的。 国舅爷这会儿不大着急,因为冯詹易已经从深林中出来,且只受了一些皮肉伤,和方珩舟的不知所踪比起来,他甚至想饮酒两杯庆贺。 本来想要对付的是孟行章,可误打误撞让方珩舟陷入危险之中,还有孟家最无法无天的孟闻秋,国舅爷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咧开嘴角。 皇上自然也乐得其中,要是方珩舟就这么死了,可谓是断了太后的一根臂膀,那今后他的路可就走得更加顺畅了。 到时候哭哭啼啼在太后面前流下几滴眼泪,暗中将方珩舟手中的权势捏在手里,才是重中之重。 下首还坐了一人,衣着虽简单,却难掩周身的贵气,一张脸貌若潘安,言语间也轻缓得很:“不论方统领是否不幸身死,我妹妹该如何处置?” 新梁是不可能回了,送出去和亲的公主,就没有回去的道理。 皇上看了一眼国舅爷,状似不经意间开口道:“入宫随意封一个妃嫔便是。” 江逸亭没应声,国舅爷果然有些坐不住:“皇上,此举不妥。” “那你说,有什么好的对策?” 这次天灾,倒是让江凝月的存在显得有些多余,原本的计划被打乱,她仿佛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皇上还得仰仗国舅爷一家子,提了一嘴探过他的意思便足够,自然也不会再说。 殿内静默了一会儿,小司辰在一旁忍气吞声,压根不想听他们这些会掉脑袋的事,方统领还不一定会死,他们就惦记着南衙禁军。 更何况听这意思,江逸亭这个质子和他们勾结也不是一两日了。 国舅爷忽然拍了拍大腿:“我儿还缺一个正妻。” 江逸亭瞬间皱起了眉头,冯詹易什么作风,他再清楚不过。他能让自己妹妹清清白白地去送死,可要是嫁给冯詹易,却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国舅爷却十分满意自己的想法,甚至没想要过问江逸亭的意思,便朝皇上道:“罗家那臭丫头,跟她爹性子一般烈,宁愿入宫当司籍,也不愿意嫁到我府上,清高什么?” “新梁这公主想来自小知书识礼,正妻之位也不算辱没了她。” 国舅爷想的是和新梁一起对付太后,这公主留着将来兴许有用。 皇上沉吟半晌:“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朝中像罗幼音这样的小姐,自然看不上冯詹易那个好色之徒。 他想了想,便侧头朝江逸亭道:“你以为如何?” 江逸亭心底冷笑,两人算盘都打完了,才装模作样地问他的意思。 只可惜,现在的他没有丝毫话语权,又要在两方势力中周旋,事已至此,只好委屈凝月了。 他方才认真想过,凝月要是嫁入冯家,能探得一些辛秘是最好,若是不能,等鹬蚌相争之时也能煽风点火一把。 总之,对他只有利没有弊。 江逸亭嘴角挂起一抹微笑,十分恭敬道:“皇上和国舅爷考虑周到,我先替凝月谢过二位。” 几人达成共识后,心情颇好。 江逸亭此时又道:“没了方统领,还有个大将军。” 他起初一直想处心积虑接近孟闻秋,可后来阴差阳错救下孟怜玉,他又改变了想法,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温顺的二小姐,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两人互相都有所图,是心知肚明的利用。 皇上面露难色:“大将军在军中地位可不一般。” 国舅爷亦点头:“武将世家,又是太后亲信,多少有些棘手。” 江逸亭却表情坦然:“新梁愿意出兵虚晃一枪,用调虎离山之计,让大将军远赴边疆。” 国舅爷即刻便道:“什么条件?” “要城池。” 当然,江逸亭和新梁皇上可不是这样商谈的。 皇上抚掌笑道:“要是能拿回本该属于我的权势,两年前方珩舟打下的城池,悉数奉还。” 江逸亭点点头:“所以此次地动,天降预示,对我们来说,是为大吉。” 小司辰偷着掐了掐手指头,心下微动。 就在这时,有士兵来禀,在几双灼灼的目光之中,他跪倒在高阳殿中央,开口道:“骁卫找到了方统领。” 皇上脸上一变,急忙开口问:“是死是活?” “生死未卜。” 第40章 太医令亲自给方珩舟诊治,光是把脉便花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他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胡子,眉头紧皱。 跟前还站了几个医令,俱是大气儿都不敢喘。 方珩舟躺在床榻上,眉目冷清如雪,发丝和衣衫都有些凌乱。 待太医令收了手,屏风外的几位参领听见动静,便大步往里走。还有那些闻风而来的朝臣也都纷纷跟了上来。 一时间小小的屋子站满了人。 张参领面带急色,率先开口问道:“如何?” 太医令缓缓起身,摇了摇头:“五脏六腑俱是出血,还断了两根肋骨,现下昏迷不醒,也不知能熬到几时。” “不能治?” 方珩舟是南衙禁军的主心骨,他若是倒下,张参领不敢再细想。 蔡公公是太后跟前之人,他此时也开口道:“徐太医,太后娘娘说了,哪怕还有一口气,那都得尽力去治。” 太后膝下无所出,方珩舟又是嫡亲的侄子,他年少丧父丧母,于太后来说,是把他当做半个儿子的。 太医令叹了一口气:“虽说及时吃了止血之物,可……” 他还没说完,便听得咚地一声,张参领一个铁血男儿,径直跪倒在太医令跟前:“还请徐太医,救救方统领。” 南衙的几位参领全都跪了下来,铠甲上带着的肃杀之气都令人退避三舍。 太医令吓得赶紧扶他们起身:“医者仁心,张参领又何必如此,我自会尽力。” 说完又朝蔡公公道:“皇庄药材不多,劳烦蔡公公转告太后娘娘。” 蔡公公迟疑着问:“来时太后也提起用药一事,那……是否能将方统领先带回长安?” “也不是不可,就怕马车颠簸。” 张参领立刻道:“我会安排好此事,一路护送方统领回去,徐太医尽管放心。” “好,事不宜迟,最好立刻启程。” 朝臣们都是人精,虽说面上不显心下却有了计较,太医令在宫中多年医术了得,连他都说不知能熬到几时,又急急要把方珩舟带回长安。 倒像是……像是要安排后事。 孟闻秋听说方珩舟要连夜回长安时,正坐在二哥床榻前同他说话。 她已经由医令仔细诊治过,说是受了些小伤,没有大碍。 孟行章龇牙咧嘴,朝孟闻秋道:“你们怎么会到山洞里去?” “地动来得猝不及防,那里背靠悬崖,不去洞里躲着还能去哪儿?” “方大哥怎么会伤得那样严重?” 孟闻秋眼睛一跳,接过兴台手里的药碗,道:“有落石往他身上砸,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做了人肉垫子。” 孟行章由着孟闻秋给他喂药,一脸担忧。 “好了,二哥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这怎么能比?”孟行章一时激动,牵扯到了伤口,他捂着腹部低呼一声,“这个冯詹易,等小爷伤好了,必定要找他算账!” “先养好伤吧。”孟闻秋咬了咬下唇,“二哥你说,要是方珩舟……” “呸呸呸,你说的是什么话,方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孟行章一脸愤恨,“说起来算是我连累你们,要不是冯詹易盯上我,也不会牵扯方大哥。” 孟行章伸出拳头狠狠朝床头砸了一拳:“我定会让冯詹易给他陪葬!” 孟闻秋低头不语,不过神色有些怪异。 喂完最后一口药,孟闻秋便擦了手起身:“二哥今日先在云燕殿住下,若是明日天气尚好,我们也回长安。” 孟行章点点头:“正好,我也有此意。” “对了,爹爹呢?” “那些来使死伤不少,爹爹正焦头烂额。”孟闻秋一顿,“不过经此一事,他们应该也不会再停留,这次地动涉及范围甚广,皇上也有得忙了。” 孟行章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方大哥要是出事,第一个幸灾乐祸的便是他。” “二哥这阵子还是歇一歇吧,别让爹爹和大嫂烦忧。” 孟闻秋转身回了屋子,香兰上前给她按着双肩,小桃在一旁打了热水来,絮絮念叨着:“小姐福大命大,等我回了长安得去求一道符。” 孟闻秋这才放松下来,伸手揉着额角:“险些命都没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小姐细皮嫩肉的,手臂上腿上这些伤,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孟闻秋掀开衣袖,小桃拿着金疮药给她轻轻涂抹着:“要我说,方统领胆识过人又怜香惜玉,定会平平安安。” 香兰低声道:“冯家这次,欺人太甚了。” 明目张胆就敢杀人,绝不可能是冯詹易一人的手笔,皇后自不必说,兴许背后还有皇上的授意。 孟闻秋冷笑一声:“总会让他们连本带息地还回来。” 在她看来,江逸亭才是真正撺掇的那个人。 - 夜色已深,在云燕殿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孟怜玉衣着靛色斗篷,将整个人都藏在了里头。 “殿下,我姐姐算是分毫未伤。”她表情期艾,显然并不符合她的预期。 江逸亭双手背负在身后,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二小姐,日子还长着。” 他说话声音低低地:“等回了宫中,皇上便会下旨,给我妹妹和冯詹易赐婚。” 孟怜玉眼睛瞪得微圆,用手捂住嘴巴才忍住不让自己喊出来:“怎会这样?” “方珩舟只剩下一口气,和亲这事暂且作罢,只是我妹妹远道而来总归是要嫁人的,皇上和国舅爷的意思是,正好冯家缺一个正妻。” 孟怜玉抬眼盯着他:“可冯家少爷……不是良人。” 江逸亭转过身去,看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月亮,再开口声音有些黯哑:“我为鱼肉任人宰割,我妹妹也是如此。” “我一个质子无依无靠,虽然看起来和冯家亲近,却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只蚂蚁罢了。两年前是方珩舟亲手把我押来长安的,说不恨是假的。” 夜里有风,吹起孟怜玉的斗篷一角,她伸手拢了拢,道:“殿下说得有些多了。” 江逸亭忽地转过头来:“二小姐,你说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回新梁么?” “怜玉不敢妄断。”孟怜玉聪慧,自然不会随口胡说。 “即便我回到新梁,也不过是一个当过质子的皇子,民心不可能偏向于我,我那个坐上皇位的弟弟,也不会放过我。” 江逸亭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更衬得身形单薄:“而你们大周又有太后坐镇,皇上不过是个傀儡,没有多少实权,内政混乱。” 孟怜玉静静听他说着,可这话却越来越不对劲,她心下有些谨慎,便道:“殿下,你我不该谈论朝政之事。” “可我不想再坐以待毙了,方珩舟之事是个好机会,我对二小姐一见倾心,只是碍于身份,一直不敢表明心意。” 孟怜玉心头一震,捏着衣襟的手都微微发抖,她吓得退了一步,江逸亭却步步紧逼:“虽然有些唐突,可我怕再不说就失了机会,二小姐,你的处境我也知晓一二,你也该替自己打算打算。” 孟怜玉别过头去,低声道:“殿下此言何意?” “说起来我们出身相同,我母妃在宫中位份不低,可算来算去我也是庶出,你我,归根结底都是为嫡子做配之人。”江逸亭言辞恳切。 孟怜玉只觉胸口有些闷闷地,手指甲都掐进了皮肉里,这话算是戳到了她的心窝,她平生最大不甘,便是妾生的这回事。 江逸亭本就颜如宋玉,又是新梁的大皇子,周身气度浑然天成,便是皇上也比不上。 孟怜玉不敢看他,只道:“为我筹谋,也为你?” “是。” 江逸亭已经平静下来,他又上前一步,将两人距离拉得很近,却没再说话,仿佛在等着孟怜玉做决定。 这么多年来,孟怜玉一直活得如履薄冰,虽说对他方才的话有几分动容,但理智尚存。 “殿下,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孟怜玉眼睛亮晶晶地:“想要泼天的富贵,想要数不尽的珠宝绫罗……” “还想要把将军府众人都踩在脚下。” 江逸亭心底点头,直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孟怜玉果然不简单。 “看来怜玉对你爹,也没有多深的父女之情。” 孟怜玉勉强扯了扯嘴角,嘲讽一笑:“我爹把姐姐捧在手心里,她是珍贵的夜明珠,我是路边的一颗蒲草,安稳长大已是不易,又怎敢奢求别的。” 他抓住孟怜玉的双臂:“你方才说得那些,待事成之后,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瞧,这江山今后都会是我们的。” 江逸亭说话温润如玉,可话里的狼子野心令孟怜玉僵直了脊背,不过在她顺着江逸亭的手指看出去的时候,又觉得若这是一场梦,便不愿醒来。 “我该怎样帮你?” “先等到方珩舟身死的消息,我们再有下一步的计划。”这个“我们”,指的是皇上和新梁。 孟怜玉识趣地没有再问:“今后,我和殿下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此话也有威胁之意,江逸亭听在耳里,却面上不显,道:“二小姐安心。” 第41章 云燕殿,还未天亮,便有侍从们将打包好的行李装上马车。 如同来时一样,值钱不值钱的物件都得清点一遍,拉着货物的马车离开后,徐云蓁又招呼着小太监把孟行章先抬上马车。 车内放了宽大的皮毛垫子,车壁还用手工编织的芦苇围了一圈,人躺上去既舒适又不怕闷热。 孟闻秋困顿得很,上了马车便酣然入睡,香兰和小桃在一旁绣着花,一路倒也安稳平缓。 午时,将军们正门大开,吴氏带着一众侍从等在门口坐立不安。有女婢劝她回屋歇息,她却不为所动。 一个穿着眼熟的小厮驾马而来,他到了吴氏跟前,道:“见过姨娘!少夫人问可有将二少爷的生云阁可有打扫干净?” 吴氏有些疑惑:“日日都有洒扫过的。” 小厮这才道:“劳烦姨娘让人备些饭菜到生云阁。” “二少爷不一同用饭么?” 小厮压低了声音道:“二少爷在狩猎场上受了重伤,现在还下不得地。” 吴氏神色慌张,忙道:“什么?可有传医令治过了?” 她问完又摆摆手:“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少夫人他们还有多久才到?” “我进城便骑马了,脚程快一些,估摸着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吴氏点点头,朝心腹女婢道:“你再去生云阁打点一番。” 早在别的夫人小姐回长安之后,她就让人打听过,地动发生之时,恰好皇上与皇后在后山设宴,又有好些人进了深林打猎。 吴氏这两日睡得并不安稳,就怕孟家有人出了意外。 没多久,一列车马便出现在视野中,在见到孟怜玉之时,她都险些红了眼眶。 吴氏一一朝众人见礼,孟行章便被几个小厮抬走了,徐云蓁将她扶起身:“近来姨娘可好?府里上下让你操心。” “分内之事罢了,少夫人何须挂记。” 一行人入了将军府,徐云蓁和吴氏并肩走着:“地动那日,府中可有损伤?” “并无,那日地动虽说有些慌乱,不过好在府上众人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祖母呢?” “老夫人也一切都好,只是受了惊吓,我找大夫开了几幅安神的药。” 徐云蓁这才完全放下心:“姨娘辛苦。” 膳堂已经摆好了玉盘珍羞,本来今日在坐的都是小辈,徐云蓁让吴氏一同用膳,她却摆手道已经吃过,说什么也不肯上桌,转身去了生云阁要去看看孟行章。 在皇庄呆了这么久,孟闻秋平白添了一股亲近之感,筷子都比平日里多伸了几次。 徐云蓁朝她们道:“等用过膳回去梳洗一番,便和我一起去宝华堂见见祖母吧。” 孟闻秋和孟怜玉应了之后,她又道:“行章受伤一事,想来是瞒不住的,只是我们在祖母面前,有些话不该说的便不要多说。” 孟怜玉手下一顿,轻声道:“嫂嫂说的是。” 孟闻秋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 徐云蓁又朝孟怜玉道:“祖母向来喜欢你,你这几日若是没有旁的事,便多去宝华堂坐坐。” “是,怜玉知晓了。” “闻秋,这阵子就不要往外走了,来使还未离去,又有地动之事要收尾,长安并不太平。” 孟闻秋依旧神色淡淡,不过总像是心底藏了事一般。 嫂嫂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说,方珩舟命悬一线,不知是什么状况。 指不定哪一日,长安就变天了。 - 申时,向来如同死海一样的宝华堂,终于有了几分人气。 老夫人虽说依旧端着架子,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少夫人和两位小姐在这里,她终究是高兴的。 “没丢命已是福大。” 老夫人坐在上首,两侧分别是徐云蓁和两个孙女。 徐云蓁便接话道:“幸好没伤到肋骨,皮肉伤养一养便无大碍。” “不过说起来,冯家做事倒是心狠手辣。”老夫人话里带着几分讥讽。 冯詹易明目张胆就敢动手,很难让人不联想到皇上身上。 老夫人这么多年来精明过人,自然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你爹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徐云蓁默了默:“爹爹近来忙碌。” “罢了,他也不是闲人,只是这次改之吃了个大亏,他们冯家是以为我们孟家好欺辱么?”老夫人捏着佛珠的手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眼底闪过一些杀意。 “祖母你认为……” “此事容后再议。” 老夫人说完又朝孟闻秋问道:“听说方珩舟没了半条命?” “还没传出什么消息。” 老夫人深看了一眼孟闻秋,没再多问,只道:“他也算救了你一命。” “孙女会让人去打听打听,祖母放心。” “我瞧你倒是磨平了性子,你二哥该向你学学。” 孟闻秋拿着茶杯低着头不语,只道这祖母眼睛毒辣,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此次地动乃是天灾,不过除了城外农作的百姓,死伤甚少。” 老夫人鲜少出宝华堂,她却什么都知晓一二。 “司天台早就观天象有异,为何不向太后禀报?”这话却是在问孟闻秋。 “应当是皇上的意思。” 小司辰一直伴在皇上身侧,即便什么都不说,也会令人起疑,太后掌控前朝后宫大小事务,查探这样的事也不过半日。 老夫人冷笑一声:“皇上坐在那个位置许久,恐怕是忘记谁将他扶上位的,也忘了他凭什么能坐。” 徐云蓁接话道:“皇后好像也频频有些动静。” “还逼得罗家小女儿入了尚仪局。” 此事老夫人自然知道,她微不可闻地点头:“那姑娘性子也是烈的。” “他们自以为翅膀硬了,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他一个在先帝面前都没露过几面的皇子,现在倒是没了自知之明。” 老夫人嘴角带着嘲讽,本来两方算是互相利用,太后需要皇上握住权势江山,而皇上一个普通妃嫔所出的皇子,今后能写入史书已是莫大的荣耀。 徐云蓁忽然开口问道:“新梁前来的公主,祖母可知?” “听说了。” 江凝月说是来和亲,可处处透漏着古怪,来使出发时就该禀明来者几人,却唯独漏了一个公主。 总觉得不是那样简单。 “那位公主的亲皇兄,不就是江逸亭。”徐云蓁越想越心惊。 老夫人脸上浮现一抹笑容:“有意思了。” 皇上的司马昭之心暴露无遗。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孟怜玉,听见这个名字下意识把手缩进了衣袖之中。 孟闻秋看她又捻起糕点低头吃着,试图掩饰眼底那一抹慌乱。 书中所写,江逸亭和孟怜玉在皇庄之时,就已经互相定了终身,两个像是被世人所不理解,从而互相取暖之人。 瞧她这神态,看来剧情发展没错。 孟闻秋又想到方珩舟,不禁后背冒了冷汗,要真是像书中所写…… 老夫人又开口唤孟怜玉的名字:“你姨娘这些日子不易,前后都打理得极好。” 孟怜玉坐着行了半礼:“怜玉替姨娘谢过祖母。” “你姨娘近来最为忧心你的婚事,不过你二哥既然受了伤,此时议亲倒也不妥。” 旧事重提,孟怜玉脸上带着些紧张的神色,她连忙道:“祖母,我想再多陪陪姨娘。” “女大总要嫁人,到时候时常回来便是,你若是有相看得上的男子,不如同你姨娘提上一提,万事有我这个老太太给你做主。” 吴氏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痴心妄想,便想借着老夫人的威压,把亲事先定下来。 俗话说慧极必伤,她知道孟怜玉聪慧过人,可有时候身不由己,若真是要去攀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世事难料恐怕也不会如意。 孟怜玉抠着手指头,想要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却低眉顺眼道:“谢祖母念着孙女。” “云蓁,朝中适龄男儿,你也替怜玉相看相看。” 徐云蓁笑意盈盈:“那是自然,怜玉温顺乖巧,我这个做嫂嫂的自然也得替她把把关。” 老夫人又像是想起来什么,道:“我记得翰林院,有一位姓褚的,是两年前的探花郎。” 徐云蓁侧头问道:“是那位翰林院的编修?” “是他,我记得他爹是县令,一路科举考到长安,品行听说倒也不错。” 孟怜玉又将脚也缩进了裙摆之中,翰林院的编修不过八品官职,是探花郎又如何?不过是只知读书的书呆子罢了。 她状似无意间看了一眼孟闻秋,心底又涌起一阵酸楚,论相貌,自己和姐姐也差不了多少,论其他的,她不觉得有哪一样是比不过的。 可凭什么,她只能和八品的小官说亲? 耳边又想起徐云蓁的声音:“我知道他,此人还心善得很,会写字读书不提,家中还养了好些兔子。” 老夫人听着仿佛也很满意的样子:“怜玉,你觉得如何?” 孟怜玉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我也不懂。” 徐云蓁见她神色不好,便连忙解围道:“祖母,这事怎么能问姑娘家,怜玉脸皮薄。” 老夫人若有所思,她笑了笑便开始赶人:“你们都回吧,和我一个老太太坐着做什么。” 几人又行礼祝好,这才退了下去。 第42章 孟怜玉前脚刚进长怀院的屋子,后脚吴氏就跟了进来。 吴氏拉着她从头到脚都看了一圈:“怎么瘦了些。” 孟怜玉神色恹恹:“这两日吓得夜里总醒。” 吴氏伸手替她理了理发丝,安慰道:“平安回来了便好。” 孟怜玉却想到方才祖母说的话,心底总归是有些不忿地,她悄无声息地别过头去,坐了下来。 “姨娘,你就这么想把我嫁出去?” 吴氏手下一顿,不解道:“怜玉?” “姐姐的婚事都还未定下,便想着赶紧把我嫁出去,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人人还叫我一声二小姐,等嫁了人,什么也不是。”孟怜玉话里带着哭腔,泫然欲泣地模样实在惹人生怜。 萍儿给两人倒了茶水,见此便赶紧递上绢帕,只是夹在两人之间又不好劝慰,便低头在一旁伺候着。 吴氏心头一紧,急忙道:“姨娘最是舍不得你,哪里会赶紧把你嫁出去?” “那姨娘为何要急匆匆地央求祖母给我定亲?” “姨娘想你有个好归宿,今后安安稳稳地,有将军府撑腰,你人前人后都不会吃亏。” 孟怜玉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翰林院的编修,不过八品小官,是姨娘想要的么?” “怜玉……” “好了姨娘,你若是无事便多照看照看二哥,我的事我自有主意。” 吴氏哑口无言,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地,只有孟怜玉时不时的抽泣声。 萍儿见状便开口道:“姨娘,咱们二小姐是比着嫡出的吃穿用度长大的,您不能总想着让二小姐随随便便嫁了。咱们大将军好歹也立下了赫赫战功,在朝中的地位非一般人所及,要我说,二小姐和那些嫡出小姐站在一块儿,就是一样一样的。” 吴氏眉头微皱,明明走前她还嘱咐了萍儿要看着怜玉,不能让她胡来,怎么回来便成了这幅样子? 萍儿还要再说,却被孟怜玉打断了话头:“姨娘,我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怎么总不盼着我好呢?” “姐姐她本来就备受宠爱,性子养得刁钻古怪,我伏低做小这么些年,在姐姐面前从来都是站着便不敢坐,最后呢?换来了多少打骂?” 孟怜玉说着将衣袖、裙摆一一掀开来:“你瞧,这是我八岁的时候用鞭子抽的,这里,是用热茶烫的……” 吴氏不是不知晓这些,怜玉自小便总往闻秋面前凑,闻秋的确性情骄纵,又不喜怜玉哭哭啼啼,一来二去便要动手。 她正想着,孟怜玉又道:“这次在皇庄,姐姐还失手把我推到了湖里去。” 语气十分淡然,还带着些冷漠。 可这话却猛地在吴氏脑子里炸开,她忽然站了起来:“你说什么?闻秋她推你?” 萍儿也点点头:“二小姐呛了湖水,险些连命都交代了!” 吴氏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闻秋她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孟怜玉听完又抽噎起来:“不过是庄夫人在姐姐面前夸了我几句,姐姐定是心底不高兴了,也怪我,那日穿的裙子鲜艳了些。” 孟怜玉确信吴氏就算存疑,也不敢去打听,她一个小小内宅姨娘,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查探到皇庄之事。 而此事又牵扯孟闻秋,她更不会多此一举。 孟怜玉算是明白了,将军府上下都拿她当外人,即便是从小便孝敬的祖母。 姨娘要是再不站在自己身后,便真的孤立无援。姨娘性情软弱,不愿意争强好胜,又事事以嫡出的为先,明明这么多年来,在将军府后院把琐事打理得妥妥当当,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才是,可到头来,她们母女得到了什么? 不过是几句抚慰的话,还有些无关紧要的赏赐,打发阿猫阿狗似的。 孟怜玉心底冷笑,藏在衣袖中的手都紧紧握成了拳头。 吴氏果然脸色大变,问道:“那怎么没听云蓁提起?” “嫂嫂是姐姐的嫂嫂,不是我的。”孟怜玉咬了咬红唇,眸子里满是委屈,“本来也没有受伤,又怎么会替我做主呢?” 萍儿却道:“少夫人说这是家事,不好乱说的,恐怕污了大小姐名声。” 吴氏又气又急,将孟怜玉拥进怀里:“是姨娘不好,姨娘没有照看好你。” “姨娘,在这府里,我们才是最亲的人。” 吴氏也止不住地掉眼泪,听此轻轻点了点头。 - 孟闻秋回到永宁院后,便一直坐在窗前发呆,小桃给她送来刚做的莲花酥,她看都未看一眼。 小桃话密,没话找话道:“小姐,可惜了你昨日穿的那件烟绿色的襦裙,明明好看得紧。” 孟闻秋闻言抬头看她,双目犹似一汪清水,倒没什么情绪:“箱笼里的裙子多的是,你偏惦记它。” 香兰却暗地里瞪她一眼,拉着她的衣袖往外走,低声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方统领还命悬一线,你倒好,想着那条无关紧要的裙子。” 小桃狠狠拍了拍脑袋:“好姐姐,是我错了,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罢了,小姐不会往心里去,只是你下回要再这么不知分寸,我倒要先替小姐管教管教你。” 小桃吓得直求饶:“好姐姐,你替我劝劝小姐,我定是方才猪油蒙了心,才会口不择言。” 香兰察觉到孟闻秋心事重重,便将小桃支开:“你去厨房端些莲花酥给二少爷,就说是小姐送的,我记得他爱吃。” 小桃应声逃也似地去了,香兰将门关得严严实实,走到孟闻秋身后给她卸了钗饰,道:“我瞧小姐像是心神不宁,不如先好好睡一觉。” 孟闻秋百无聊赖,任由她摆弄着头发,却摇了摇头。 “小姐是在担忧方统领?” 微风卷动着一片微黄的树叶,打在窗棂上又缓缓掉落下去,孟闻秋探出半个头出看了半晌,道:“这大半个长安城的眼睛,都恨不得伸到方府去。” 香兰向来沉稳细心,她狐疑道:“奴婢认为,方统领这事倒有些奇怪。” 孟闻秋神色一正:“哦?你说说看。” “按理说,这次方统领身受重伤,应该被南衙禁军隐瞒下来,可不过一两日,便被大肆宣扬以至于人人皆知。” 朝堂上两个定海神针,一个大将军一个方珩舟,后者更是年少掌权杀伐果断,而他生死未卜一事被传开,难免会惹得人心惶惶。 还有那些来使,本来在地动后朝堂上就要焦头烂额一阵子,他们要是回去后有什么小动作,那便是火上浇油。 “那你认为……” 香兰认真道:“定是皇上,他将这消息传出去的。” 皇上和皇后目光短浅,只顾及自身的当前利益,还有冯家惹是生非,一群乌合之众。 “那你说,他为何要这么做?” “方统领手握大权,又是太后亲侄,地位非同一般,皇上对他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恰好遇到这样落井下石的好机会,自然等不及。” 孟闻秋闻言点点头:“你说得这些都对,那你再说,他们下一步想做什么?” 香兰本就灵巧,见孟闻秋肯定她,便继续猜测道:“新梁质子和冯家、和皇上,有微不可妙的关系,奴婢认为……” 她却突然禁了声,不敢再说。 孟闻秋将手撑在桌子上:“怕什么,这是将军府,又不是皇宫里头。” 香兰声音放得低了一些:“小姐,那江逸亭明着接近皇上,定是没有安什么好心,你说皇上会不会借新梁的手,想趁着这次方统领受伤,夺权。” “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孟闻秋并不意外香兰会说出这些,毕竟她成日跟在自己跟前,不知全貌也能猜测个六七成来。 “对,所以现在就等方府的消息了。” 香兰低低惊呼:“南衙十六卫足有数万人,皇上胃口真是不小。” “方珩舟若是有事,下一个便是我爹,你信或不信?”说到这里,孟闻秋神情一凛。 “大将军?”香兰脸上带了一分惊诧,“小姐的意思是,皇上想要对付大将军?” “自然,他们的目的是太后,在这之前,我爹可是拦路虎。” “那既然如此,小姐为何不和将军商议,先下手为强?”这话算是大逆不道了,香兰说完有些局促。 “可要是这个时候将皇上拉下来,暂且没有合适的人选坐上皇位不说,要想再打新梁的主意,可就要伤筋动骨了。” 孟闻秋状似无意间说着,香兰却仿佛眼前一亮:“小姐的意思是说……” “你和小桃日日在一起,怎么没让她学到半点儿稳重,你倒先同她一样聒噪起来了。”话是这么说,却没有半分责怪。 香兰抿着唇瓣,将钗饰都放入妆奁里,又拿了梳子来给她梳着如瀑般的头发:“所以这次,方统领一定会没事的,是吗小姐?” 可孟闻秋却转过身来,伸出手指晃了晃,眼底带了些狡黠:“你错。” 香兰一愣:“小姐,哪里有错?” 孟闻秋却不答话,起身朝床榻走去:“我乏了。” 第43章 次日天未大亮,街市上只有零星摊贩,行人也并不多。 太后与皇上一行人刚入皇宫,便有骁卫来报,来人年纪不大,身穿便装,一双眼睛带着不自然的猩红,他直直跪倒在地上,拦住了太后的马车。 蔡公公认得他,常年跟在方珩舟身边,便和颜悦色道:“太后娘娘一路舟车劳顿,若是没有要紧之事,便先起身吧!” 他却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沾满了泪痕:“公公,我家大人寅时去了。” 蔡公公只觉眉心一跳,仿佛不肯相信此事一样,猛地拔高了声调:“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家大人伤势甚重,太医令没能救回来,寅时已经去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坐在马车里的太后刚好听得一清二楚,帘子被宫女掀开,露出一张疲惫却不失威严的脸。 太后面色镇定,问道:“你可知,妄言当朝大臣,按律应当如何?” “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敢乱议。” 太后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像是泄了气一般,眼神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凌厉,声音里也带着一丝尖锐:“死了?他不过二十一岁,风华正茂之时,你说他死了?” 向来喜怒不示于人前的太后,此时脸上却带着极大的悲痛。 方珩舟自小是她看着长大的,双亲过世之后,姑侄关系更是亲切。 皇上与皇后的马车还在后头,此时察觉异样便派遣了小太监前来查看,恰好听到这话不由心头一紧。 骁卫随意抹了抹脸,道:“太后娘娘,大人回府后便一直没有醒过来,所以也未曾留下一言半语,张参领会处理大人后事,望您保重身子。” 太后咬紧了牙齿平复心情,她抬手道:“你近前来说话。” 蔡公公虚虚扶了他一把,他走上前去,低声道:“太后娘娘,张参领还说,请太后娘娘收回兵符,莫要被有心之人……” 他说着便从袖口掏出来一个精致的木盒:“这是在大人随身之物中找到的。” 宫女从他手里接了过来,太后看着那个木盒,眼底有些微红,像是依旧不能接受方珩舟死去的事实,过了半晌,她才朝蔡公公道:“太医令在何处?让他入宫见我。” 马车重新动起来的时候,方珩舟惨死一事已经传到了皇上与皇后的耳朵里,皇上听完愣了许久,脸上微微抽搐着,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他眼底原本藏得极深的野心,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皇上现在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太极宫,再把心腹召至身边,他们这些日子的计划因为方珩舟的死,可以提前了。 唾手可得的权势仿佛已在眼前,他只要稍稍伸手就能够到,皇上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着,若不是太后的马车还在前头,他现在就想立刻放声大笑。 一辈子都将他狠狠甩在身后的方珩舟,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还是因为这可恨的天灾,他定是死都不会瞑目。 皇上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比他初登皇位之时,还要肆意,往日碍于方珩舟和大将军这两个手握重权之人,他在太后面前卑微得仿佛花园子的泥土,明明给了他至高无上的地位,却又给他处处设下桎梏。 他只觉心底砰砰直跳,一切都在往有利的方向走。 太阳缓缓升起,阳光洒在太极宫时,皇上在宫殿内近乎于疯狂地大笑起来,甚至眼泪都止不住地往下淌。 皇后也笑,脸上没了端庄和温婉,取而代之是算计的眼神,太后前朝后宫都要插一脚,她堂堂一国之母,却全然没有说话的份儿,后宫大权早就该交到她手里了。 两人都各怀心思,直到国舅爷和江逸亭的到来。 江逸亭到底稳重一些,国舅爷急得吹胡子瞪眼儿,前脚刚踏进殿内,后脚便道:“皇上急匆匆召唤,是有何事?” 皇上眼底满是笑意:“自然是美事一桩。” 他命贴身太监出去守着,见大门关严了才开口道:“方珩舟死了。” 短短一句话却让两人心底都掀起惊涛骇浪,国舅爷下意识咽了咽唾沫:“什么?此话当真?” “爹,是方珩舟身边的亲信前来禀报的,这事可做不得假。”皇后身子朝前探了探,抑制不住地兴奋。 国舅爷端起手边茶盏一饮而尽,末了擦擦嘴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陛下,连上天都在助我们一臂之力。” “那是自然,此事还没传开,也不知我那母后有什么打算,不过那批南衙禁军,我势在必得。”皇上伸出手掌,又慢慢紧握成拳头,得意洋洋的模样全然不像一国之君。 就在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时,江逸亭冷不丁出声道:“陛下可派人去方府探过了?死要见人活要见尸,空口白牙便说人死了,做不得真。” 皇上神色一僵,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茬,只是从江逸亭嘴里说出来,倒显得他这个皇上不中用了,像是陡然被泼了一盆凉水,嘴角都渐渐放松下来:“怎么,你也要来对朕指手画脚不成?” 一个小小质子也敢在太极宫放肆,要不是看他能跟新梁牵线搭桥,留着他还有用处,哪里轮得到他站在这里说话。 江逸亭向来能屈能伸,他立刻低头抱拳道:“皇上定是早有打算,是我多嘴了。” 皇后见状便打着圆场:“皇上已经先一步安排好了,待证实方珩舟的死之后,便需要你传信回新梁。” 皇上轻咳一声,此时也不再拿乔:“各路来使已经启程回去,方珩舟这事便不要宣扬了,也不要让你二弟知晓。” 江逸亭依旧低垂着眸子,道:“是。” 国舅爷摸着胡子沉思半晌,低声道:“皇上,朝中可用之人不多,咱们可得用得漂漂亮亮才是。” “那是自然,近两日太后肯定没心思管理朝政,便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 “到时候加上新梁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何愁不能把太后手里的大权抢过来?” 国舅爷不置可否,几人都陷在兴奋的情绪之中,只有江逸亭觉得处处不对劲,后背都在冒着冷汗。 他极力克制自己的表情,尽量压低自己的身子,直觉告诉他此事并不简单。 - 方府只有一位主子,所以向来静谧。 可今日太阳挂在树梢之后,方府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哭声,大门口挂上了两盏白色的灯笼,远远看见的百姓指指点点,没一会儿,整个长安城谈论得最多的话便是那位方统领。 方府的侍从们全都穿上了米色麻衣,厅堂门外放了一个大大的铁锅,几人往里面扔着钱纸,嘴里还念念有词,还有一些南衙禁军带着刀剑,脸上满是肃杀之气,整个府邸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香兰正在给孟闻秋梳妆打扮,从箱笼里挑了好几件艳色的裙子,手里还拿着各种玉石珠宝所制的钗环,可孟闻秋却摇摇头:“都不好看。” 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香兰一皱眉头往门口看去,在见到小桃身影的那一刹那,准确无误地开口道:“没有规矩,着急忙慌地做什么?” 小桃这回却没心思打趣求饶,她脸色惨白,朝孟闻秋喊道:“小姐,我听人说方统领没了。” 孟闻秋没回头,像没听见一样,拿起一对石榴耳环在耳朵旁比划着。 香兰手下一僵:“你听谁说的?” “府里的小丫头都在议论,说是长安城都传遍了,少夫人也知道了。” “可有真凭实据?” 小桃还要再说,孟闻秋却喊道:“好了,香兰快给我梳妆,小桃你端的早膳呢?怎么空手回来了?” 小桃呆滞不敢动,对孟闻秋的反应十分意外,她动了动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香兰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愣着做什么。” “小姐……你怎么……”铁石心肠? 小桃话没说完,便被香兰拉了出去:“小姐听见了,不该说的话不要再说。” “香兰姐姐!方统领死了,小姐怎么能跟没事人一样,再怎么说,方统领也算是对小姐有救命之恩的。”小桃瘪着嘴,像是快要哭了一样。 香兰却正色道:“方统领如何我不管,咱们是孟家的丫头,是小姐的丫头,你在背后哭哭便罢了,可不要在小姐面前给方统领哭丧。” 小桃一瞪眼,气得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香兰摇摇头折回身,孟闻秋又换了一副耳环比划,道:“你凶她做什么,估摸着气急了。” “小姐一点儿也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了。” 孟闻秋点点头:“这事便先瞒着小桃吧,她性子活泼藏不住心事,可不要被有心之人套了话去。” 香兰走上前来:“她这模样倒也好,被小姐宠坏了没心没肺地。” “哪里是我宠她,明明是你每次都刀子嘴豆腐心。”孟闻秋伸手去拿了妆奁中最朴素的一根发簪,“就它吧。” 主仆二人都默契地没再提方珩舟一事。 第44章 孟闻秋没什么心思用膳,随意吃了几口刚放下汤匙,徐云蓁便已经到了永宁院。 她脸上神色焦急,还未坐下便道:“闻秋,你可听说了?” 孟闻秋心下了然,垂了眸子,手下紧紧攥着绢帕:“听说了。” “我方才派人去方府瞧过,说是府上都挂上了白灯笼,还传出来阵阵哭声。”徐云蓁说着轻拍着胸口,“那样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没了?” 孟闻秋起身扶住她,两人缓步走至罗汉榻前,徐云蓁长叹一口气:“此次地动虽说是天灾,可真要细究说起来我们孟家脱不了干系。” “你说,可不就老天爷天妒英才,说没就没了。” 方珩舟对孟行章有救命之恩,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孟闻秋捧了茶水递给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低声道:“嫂嫂,二哥知道了么?” “哪里敢让他知道,能多瞒一日便瞒一日吧,他那个性子,要是知道了还不得从床榻上爬起来,兴许要把账都算在冯詹易头上去。” 孟行章本就对方珩舟十分崇敬,又倔得像得驴。好在他伤口未好,还起不来床,徐云蓁已经在生云阁下了命令,若是谁漏了方珩舟的消息,必定会乱棍从府中打出去。 只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扶着额头,有些伤神。 徐云蓁像是又想起来什么,突然道:“你要不今日进宫见见太后,太后向来欢喜你,这时候她老人家应该是最伤心的。” 孟闻秋点点头:“我顺道去叶府,把叶之筠带上。” “好,有你们在,太后应当会宽心很多。”徐云蓁说着便站起身来,“尚不知出殡是哪一日,不过方家只有他一人,未曾娶妻也没有妾室,想来应当不会在府里停留太久。” “我让人去打探打探消息,若有帮得上忙的,我们孟家也不能袖手旁观。” 徐云蓁为朝中陨落了一位天之骄子而惋惜,方珩舟不过二十一岁,论谁听了都要摇头的程度。 她急匆匆地走了。 孟闻秋喊香兰给她理了理头发,小桃在一旁看着,撇着嘴道:“小姐,昨日的衣裳还没洗,那帮小丫头定是偷奸耍滑了,我得去盯着她们。” 说完还没等孟闻秋发话,便头也不回地溜了。 香兰无奈道:“这小桃,还挺记仇,指定还在生闷气。” “小孩儿心性,随她去吧,正好入宫也不好带着她,处处拘束也不舒坦。” 小桃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浣洗坊果真看见几个女婢在窃窃私语,她一肚子火气本就没处发,这会儿双手往腰上一插,怒喝道:“偷的是什么懒,大小姐的衣裳可都洗好晾干了?还在这里无所事事,信不信我秉了小姐把你们打发了!” 几个小丫头立刻吓得惊慌失措,小桃已经走到了眼前,她脸被憋得通红,道:“怎么,没给你们吃饱饭?活不干了,私下也敢议论主子。” “我警告你们,多嘴多舌小心把你们发卖了!” 小桃气势汹汹的模样,众人俱都不敢吭声。 一个小丫头硬着头皮坦白道:“小桃姐姐,我们哪里敢议论主子,就是听说那位方统领没了,所以才多嘴谈了几句。” 小桃想起香兰说的话有样学样,这会儿也不甘示弱:“你是孟家丫头,方家给你开工钱不成?那方统领死了还是活着,与你何干呐?” 几个小丫头不敢再说,只得连连称是。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干活儿。” 几人做鸟兽散,小桃刚要抬脚走,耳朵边便传来一道声音:“小桃姐姐这是怎么了?几个小丫头偷懒耍滑罢了,犯不着生气。” 萍儿手里拎着个竹篮,里头是两件衣裳,旁边站着笑意盈盈的孟怜玉。 两人方才恰好在浣洗坊门口听得一清二楚,小桃虽说性子急,可今日倒有些反常,像是在别的地方受了气跑来撒气的。 而这几个丫头恰好撞上了。 小桃看了她们两人一眼,不情不愿地朝孟怜玉行了个半礼,没好气道:“大小姐昨日的衣裳还没洗,倒好意思在这里谈天论地。” 祸不单行,小桃向来不喜孟怜玉,和香兰不同,她的嫌弃都是明晃晃摆在脸上的。 萍儿却一改往日的疏远,笑着走上来挽着她的手臂:“气什么,大小姐也不差那一件衣裳穿。” 小桃有些不喜她贴着自己,到底看在孟怜玉的两分薄面上,忍着没将她推开。 孟怜玉也走近了,嘴角挂着笑意:“说她们两句就罢了,下次必定不敢,正好我打算去永宁院坐坐,你要是害怕姐姐骂你,我替你解释就是。” 孟怜玉说完便走在前头,小桃被萍儿拉扯着,只得一起跟在她身后,不过脸上依旧气呼呼地。 萍儿觑了她一眼,故意将声音压得极低,有些试探着道:“小桃姐姐,大小姐不顺心打骂你了?” 小桃听后皱了眉头,却也没有多想,朗声道:“咱们做丫头的,被小姐骂一骂不是很平常的事。” 她盯着孟怜玉的背影,觉得这二小姐还真是无孔不入,又懊恼恨自己方才在浣洗坊发了火,正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尤其是在二小姐的衬托下,自己就像个恶毒的丫鬟。 萍儿心底冷笑,看来二小姐真是没猜错,却故作镇定地安慰着她:“大小姐脾性向来如此,你都伺候多少年了,还不清楚么?” 小桃轻咬了咬下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明明方统领对大小姐这样好,大小姐却对方统领的死无动于衷。 萍儿像是和她十分热络的样子,亲昵道:“小桃姐姐,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可以常来我们长怀院坐坐。” 小桃急忙摆手:“这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我们小姐脾性好待人温和。” 小桃懒得解释,低着头不说话。 萍儿以为她是默许了,便又开口道:“小桃姐姐,我记得太后娘娘想给咱们大小姐定亲的,这方统领突然没了,可怎么是好。” 她说完又极快地捂了嘴:“呸呸呸,是我多话,小桃姐姐可不要放在心上!” 小桃看着萍儿的脸,心底又蹿起来一股无名火,道:“大小姐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她声音没有刻意压制,所以孟怜玉也听得一清二楚,她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依旧是温柔小意的模样:“怎么了?萍儿你惹小桃生气?” 萍儿刚要反驳,却又想起方才二小姐说的话,便道:“是我的错,小桃姐姐要怪便怪我吧!” 孟怜玉也道:“小桃,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从来不护短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小桃却像泄了气一般,从萍儿手里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可不能胡言乱语了。” 孟怜玉招招手:“萍儿你可听见了?那我们便走吧。” 小桃觉得她们主仆两人都是油盐不进的主,可回永宁院就这么一条路,只好硬着头皮同行。 刚走出浣洗坊大门没几步,萍儿却又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了上来:“小桃姐姐,你可别同我置气,我嘴笨得很。” “行了行了。” 小桃万分不耐烦,萍儿却像没看见一样,低低道:“本来我还以为方统领这事是假的,真是可惜了……” “天灾人祸,谁又躲得了呢?”小桃叹了一口气。 “二少爷在后山受了重伤,方统领又……我家小姐有些担心二少爷,怕他知道做什么傻事。” 小桃撇了她一眼,冷哼道:“此事当然要瞒着二少爷,要是让他知道了,那不得出大乱子。” 萍儿微微惊讶:“啊?此话怎讲?” “算了,跟你说也不懂。” 小桃一路上没再吭声,萍儿这会儿也识趣地没再贴上来。 三人一路走到永宁院,孟闻秋没想到这时候孟怜玉会来,她正要入宫见太后。 “姐姐这是……” “你来有何事?”孟闻秋又重新坐了下来,不答反问。 小桃已经麻利地开始端茶递水,孟怜玉双手握在腿上,局促道:“我方才去了浣洗坊,遇到小桃,想着好久没和姐姐说说话,便一起来了。” 孟怜玉亲自去浣洗坊,是常有之事,所以孟闻秋并不意外。 她又重新问道:“姐姐有事要忙?” 孟闻秋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你坐坐吧。” 孟怜玉像是不敢看她:“我倒是有事想求姐姐。” 孟闻秋面上不显,只道:“你说说看,我要是帮得上便帮了,帮不上你便另寻他人。” “祖母和嫂嫂张罗着想给我说亲,只是姐姐你知道的,我还是想在府上多待两年,多陪陪我姨娘。” 孟闻秋挑了挑眉,表示在听,她又继续道:“姐姐是嫡出和我不同,要是姐姐愿意的话,到时能不能替我说几句。” “祖母是长辈,我自小没了娘,长嫂如母,她们两人决定的事,我却没立场去置喙。” 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 孟怜玉也十分识趣:“还是谢过姐姐,姐姐有事我就不叨扰了。” 她坐下来茶水都没喝一口,便又匆匆离去了。 第45章 孟闻秋和叶之筠入宫时,已经快午时了。 早前给太后递过帖子,所以两人一路畅通无阻,进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太后下榻的寿华宫。 太后依旧正襟危坐,就连头发丝儿都没有乱一根,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眼底的哀伤,仿佛几日不见便老了十岁。 叶之筠平日惯会惹人笑语,此时也觉喉头哽咽,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太后先招手:“你们快坐。” 孟闻秋也垂着眼睛,和叶之筠一同红了眼眶。 “难得你们有心,来看看哀家。”太后盯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皇上和皇后这两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正想着要怎么瓜分彦修手里的兵权。” “姨母,有我叶家还有孟家在,自然不会让他们得了逞。”叶之筠咬着一口银牙,愤愤道。 孟闻秋也道:“虽说事出突然,可我爹也并非没有万全准备。”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太后用手扶着额头,手肘轻轻靠在扶手上,“我曾经在兄长坟前说过,一定会照看好彦修,却沦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地步。” “今后到了地下,都没有脸面见我方家列祖列宗。” 叶之筠气得险些拍了桌子:“冯詹易这个该死的,要不是因为他……” 太后也脸色铁青:“放任冯家多年,这次我一定要让他们给彦修一个说法。” 冯詹易此次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密谋杀害孟行章,惯得无法无天,目中无人了。 秀珠上前来给太后揉着额角:“娘娘保重身子。” 孟闻秋低声道:“方统领的棺木还在府上,不如等出殡后再从长计议,让他们小人得志,气焰嚣张也不过这几日了。” 太后点点头:“闻秋说得没错,无论如何也要先让彦修安息。” 叶之筠紧抿着唇瓣,不知该如何宽慰,方珩舟是太后亲侄,又在朝中地位非同一般,损失了他的确要伤筋动骨。 于私于公,太后应该有伤心的权利。 太后又道:“皇上有意将新梁那公主赐给冯家。” 叶之筠十分惊讶:“什么?和亲公主不进宫,倒赐给了皇后的弟弟。” 孟闻秋也有些意外,不知这事是江逸亭自己提议,还是皇上或者皇后的意思。 “谁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不过那个江逸亭,近来处处都有他的身影,兴许不愿再坐质子,倒是想做军师。”太后冷笑一声,带着些悲怆。 “那便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姨母,你真以为他们冯家看得上江逸亭一个质子?”叶之筠也嘲讽笑道,“他想讨好冯家,甚至不惜用上自己妹妹,到头来他会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孟闻秋琢磨半晌,开口道:“那位公主毕竟是新梁人,让他们娶回家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总要比呆在宫中要好。” 叶之筠一点即透,附和着:“那是自然,就让冯家接下这个烂摊子,不是喜闻乐见?” 太后像是从悲痛中回过神来:“且看着吧,他们也猖狂不了几日的。” 不一会儿,蔡公公在门外求见。 他进门来看见孟闻秋和叶之筠,也毫不意外,朝几人行礼之后,道:“太后娘娘,方才皇上派人来,说是要拟旨给公主指一桩婚事,问一问娘娘的意思。” 虽说早就知晓了,可太后依旧气得不轻:“彦修早晨刚咽气,他便这么着急么?既然他们已经定下,又何必来问过我的意思。” 叶之筠也道:“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 蔡公公又道:“说是要赐给冯家少爷,若是太后娘娘没有异议,午后皇上便会下旨。” 太后咬紧了牙道:“新梁公主知书识礼,冯詹易酒囊饭袋,两人自然相配,这是一门好亲事。” 蔡公公弯着腰不敢接话,孟闻秋便问道:“婚期定在何时?寻常百姓也会合八字算吉时,总不能随便选个日子。” “回孟小姐的话,说是已经在让司天台算了,宜早不宜迟。” 孟闻秋有些疑惑:“司天台?不是听说他已经向皇上请辞了么?” “皇上哪里肯让他走.”蔡公公摇摇头,“皇上威逼利诱不让司天台全身而退,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孟闻秋浅浅笑着:“司天台能卜会算,他要是走了,小司辰还撑不起这朝堂上下。” 太后紧紧皱着眉心:“我库房中那柄玉如意,是我当年的陪嫁之物,兄长在出海淘来的玩意儿,你拿了送去方府给彦修陪葬吧。再多备些银两给张参领,丧葬处处要花费,以备不时之需。” 蔡公公应声,刚要转身离去却又被太后唤住:“你去打点打点,今夜子时我亲自去一趟方府。” 蔡公公有些诧异,率先开口道:“太后娘娘,没有这样的先例……” “我是太后,却也是方家的女儿,彦修是我侄子,我该亲自送他一程的。”她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就连叶之筠都没敢再劝。 孟闻秋却道:“不如我陪同娘娘一起。” 太后淡淡看她一眼:“也好。” 叶之筠蠢蠢欲动想要开口,太后却道:“你身上还有伤,便不要乱跑了,得空不如去孟家瞧瞧行章。” “瞧他做什么?我又不是医令,不会看病抓药那一套。”叶之筠攥着手中绢帕,撇撇嘴。 太后也不再说:“随你。” 她转头朝孟闻秋道:“我和你爹商议过了,让你大哥回长安。” “什么时候的事?” 孟闻秋对这个大哥的印象只在记忆中,毕竟他一年来回府的日子极少,而自己一直无缘得见。 “前两日便给他传信了,快的话,估摸着今日便能到长安。” 大哥一直住在军营之中,而两月前行军去了西北边唾。 孟闻秋垂着眸子想了一会儿,再抬头便问道:“一众南衙禁军无人带领,虽几位参领都行军打过仗,只可惜有勇无谋,若要提拔,个个都不算最中意之人。” 太后赞许地看她一眼:“你倒是机灵,只是你大哥暂且挑不起这担子,不过是先让他回来替你爹分分忧。” 孟闻秋点点头:“这样也好,免得嫂嫂日日惦记着。” - 将军府。 好几日不曾露面的大将军,将徐云蓁招至跟前,有小厮递上来一封书信。 信纸上是颇为熟悉的字迹,徐云蓁忍不住眉梢微扬。 笔墨不多,可她记住了最重要的那一句——“千里马日夜不停,明日便会到府”。 信是昨日写的。 是孟家长子孟行风,夫妻二人虽也时常通书信,只是这次他要回来,倒让徐云蓁有些措手不及。 大将军一张生得严正的脸,此时有些松动:“行风这次回来,便不走了。” 徐云蓁手下攥着信纸险些捏皱:“这次方珩舟之死颇为意外,又忽然把行风叫回来,可是有什么大事?” 大将军双手背负在身后,经过风霜的眼角已长了许多细小的皱纹,他越过窗台放眼望去,道:“地动许多百姓受灾,皇上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转头给新梁公主和冯家赐婚,实在好笑至极。” “方侄不论谋略胆识,朝中能找出与他相提并论之人,一个也无。那些来使知道他不幸遇难,保不齐会动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徐云蓁神情有些紧张:“那岂不是内忧外患,皇上真是糊涂。” “他哪里是糊涂,不过是愚蠢。冯家撺掇他夺权,他全然忘了自己有今日是借了谁的光。” 徐云蓁摇摇头:“在其位不谋其政,一国之君竟如此目光短浅,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大将军踱了几步:“不过现在不是好时机,且让他再坐几日龙椅,等明日行风回来,再从长计议。” “最重要的还是先解决百姓苦难,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近来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府邸都未回,日日在城外坐镇。” 这次地动波及范围甚广,受灾最重的便是那些以农为生的百姓,草、木屋全都轰然倒塌,还有那些栽种了粮食的土地,也坑坑洼洼不成样子。 没有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吃食,全都成了难民。 周边寺庙接纳了不少受伤的百姓,可总归是远远不够的。 户部开仓放粮,又拨出银子赈灾,户部派工出去挖河渠,修缮城池,可谓是兴师动众。 徐云蓁也深知这次天灾朝中损失重大,便叹了一口气道:“我一介妇人,也没什么本事,爹爹你看这样如何,我召集各位夫人小姐,捐赠一二首饰银两,多少不论,有心意便够。” 孟家地位非同一般,徐云蓁又是堂堂少夫人,大多人都会给她几分脸面。 大将军沉吟半晌:“你说得有理,不过我认为此事应当先从宫中开始,皇后是一国之母,更何况她的外祖父早年又是做布匹生意起家,金库应当不少。” 徐云蓁觉得言之有理,便问:“那爹爹以为,此事该如何做?” “你递帖子进宫,午后去面见皇后,就将方才同我说的一字不落说给她听,她若是没有分寸装傻充愣,你便去太后宫中。” “儿媳知晓了爹爹。” 两人谈完后,徐云蓁便要回后院去,可轿子还没走出去多远,迎面便来了一个匆忙的小厮。 待走近了,春迎才看清是孟行章身边的贴身小厮兴台,他张口便道:“春迎姐姐,少夫人可是在轿子里?” “二少爷带着人说是要去冯家,我怎么也拉不住,方才四处都找不到少夫人。” 轿帘被掀开,徐云蓁面色微冷:“还不去派人去追!” 第46章 街道上一辆马车令人侧目,前后还跟了数十个练家子,都骑着高头大马,还带着利器,一幅气势汹汹的样子。 孟行章坐于车内,他手下拿着一把匕首,不停地掀起衣摆反复擦拭着,原本总是带笑的脸,今日却满布阴云。 因为他嘱咐马夫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冯家,所以车内有些颠簸,颠得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出府前,他特意让人给伤口又重新包扎过。 方大哥死了,他今日得知的时候万万不敢相信,只是事实终究是事实。 要不是因为他和冯詹易的恩怨,方大哥也不会赶来救他,也就不会因为地动丢了性命,孟行章觉得自己捡回来这条命,是用方珩舟的命换的。 在擦拭了数次匕首之后,马儿缓缓停了下来,外头传来马夫的声音:“二少爷,咱们到了。” 一行人停在冯家后门,早就派人查探过,后门守卫薄弱。 有人前去砰砰砰地扣门,门内传来一阵啐骂:“是哪个挨千刀的!不抬头看看牌匾,就敢来冯家发疯?” 门被打开后,是一个守门的小厮,他刚探出头来,便被人揪住衣领,直接连同身子都拖了出来。 孟行章下了马车,在小厮喊叫之前把匕首贴在了他脸上,道:“你家少爷呢?” 小厮吓得大气儿不敢喘:“在屋子里养伤。” 方珩舟那日朝冯詹易射了一箭,以至于本就好吃懒做的冯家少爷,更有借口成日躺在床榻上,不愿挪动一步。 “带路。” 小厮跪在地上连连告饶:“孟二少爷,你绕了我,我要是带路,我家少爷可饶不了我这条贱命。” “你想现在死在我手里?”孟行章寻常笑嘻嘻的样子让人记住了他是个插科打诨的少爷,却忘了他是将军府的二少爷。 小厮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腿软,半瘫在地上起也起不来。 “本少爷最后说一遍,带路,走人最少的路。” 守门的小厮欲哭无泪,只好强撑着站起来,整个身子都佝偻着,战战兢兢地走在前头。 孟行章带着一众练武的家丁,大摇大摆进了冯家。 也就走了二十几步路,便听见惊呼声,循着声音望过去,便是两个落荒而逃的丫头。 不等孟行章下令,便有一个家丁冲上去将两人打晕在地。 领路的小厮瑟缩了一下身子,指着前头的一道垂花门:“从这里过去便是外院,方才她们的喊叫声,应该已经传了过去。” 果不其然,他刚说完这话,便有两个护院从垂花门走了出来。 两人远远见到来人,不由大惊失色:“孟二少爷?你来做什么?” “我来取你家少爷狗命,你们不如替我把他叫出来?” 两个护院见到孟行章身后的家丁,思忖半晌便高声喊道:“私自带人闯入朝廷命官府邸,孟二少爷,你若是现在离去,我们家老爷定然不会追究。” 孟行章嘴角挂着冷笑,他既然来了,就没有会空手走的道理。 又有两个护院循声赶来,他们交头接耳之后,走了两个。 孟行章也不含糊,伸了伸手便让家丁冲了上去,两个护院也就撑过了一息。 一行人宛如进出无人之境,在守门小厮的带领直接往东边走,路上碰到的无名小卒全都未能幸免。 在要进到冯詹易的院子之时,身后忽然来了二十号人,为首之人约莫四十多岁,生得矮胖,眼底却带着几分精明,他摸着胡子,朝孟行章恭敬道:“来者是客,孟二少爷不如坐下来喝杯茶水。” 是冯家的管事。 “你们冯家的茶水要是给我喝,是不是鹤顶红都要下半盏?”孟行章笑了起来。 “孟二少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冯家向来好客,只是没有从后门走的道理。二少爷伤我府上护院,也不肯坐下喝茶,倒让我难办。” 前一瞬孟行章嘴角还挂着笑意,后一瞬便像换了脸一般:“你难办与我何干?” “二少爷,敬酒不吃吃罚酒,倒有几分大将军的骨气。” 孟行章自然不吃他这一套:“少废话。” 两个家丁带着抽出腰间走了上去,那管事脸上神色阴沉:“孟二少爷,你可知此举是多大的罪名!” “你家少爷不比我阴险狠毒得多?我至少光明正大,可不会小人行径。” 两方人马迅速绞打在一起,冯家不比孟家,虽然踩了狗屎运家里出了个皇后,可国舅爷当年是捐官出身,又是依附的夫人娘家,皇后入宫后更像个财大气粗的商贾,浑身上下只有富,没有贵气可言。 家中除了采买摆设,便是大鱼大肉的吃食,在护卫方面算不上多出彩。 而且大多数都是跟着冯詹易出门狐假虎威的,早就被养得满肚肥肉,比起孟家豢养的家丁,差了许多。 冯家管事眼看着自己的护院倒下的越来越多,他不由起了杀心。 而冯詹易院子里的人,也听见动静赶了出来,看到这幅情景不由头昏脑涨,小厮迅速折身回去禀报了冯詹易。 冯詹易本来还卧在床榻上,有美人喂着吃食,有歌女弹着琵琶,好不安逸。 乍一听孟行章找上门来,他便喝道:“青天白日鬼打墙了不成?他来做什么?” “少爷,就在外头,您听这声音,已经打起来了。” “再胡说八道,本少爷拔了你的舌头!”话虽是这么说,冯詹易脸上带着惊慌,已经半坐起来,侧着耳朵认真听着。 清脆的利刃交锋声,一阵阵传入耳里,冯詹易冷不丁瑟缩了一下身子:“当真?” 下一刻他又痛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还能让他闯了进来?废物废物,真是废物!” 冯詹易再蠢,也知道孟行章这次来者不善。 他伸手将美人推开,赤脚下了地:“还不快给我更衣!” “冯少爷要去哪里?”是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众人回头望去,便看见孟行章靠在门口,眼底似笑非笑。 冯詹易见他孤身一人,全然没了方才唯唯诺诺的样子,道:“孟行章!你今日又要如何?” “陪葬。” 冯詹易心头一震,伸手指着他有些哆哆嗦嗦:“呸呸呸,陪的是哪门子的葬?你莫要在这里信口雌黄!” 两个小厮孟行章手里没过两招,几个姑娘吓得尖叫起来,冯詹易更加暴躁:“再嚷嚷我先杀了你们!” 他转过头去却开始求饶:“方珩舟的死跟我有何干系?明明是天灾,你却要怪在我头上。” 孟行章一步步走近来,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意,他往冯詹易肩膀上狠狠拍了一掌:“这话你去方大哥墓前说吧。” 他将冯詹易半拎起来,连拖带拽地拉出了屋子,外头原本还乱作一团,见到来人都纷纷停了下来。 冯管事脸色铁青:“孟二少爷,你此番作为,可有想过后果?” 孟行章的匕首架在冯詹易脖颈上,他撇了撇嘴:“本少爷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做奴才的指手画脚?” “你以为今日能出我冯家大门?” “你要不试试看?”孟行章拿匕首朝前送了送,“看看你家少爷和我,谁活得长一些。” 冯詹易吓得白眼一翻,眼看着就要晕过去,却被孟行章用膝盖顶了一下脊背,他吃痛低呼一声,又清醒过来。 “快走开快走开!”冯詹易朝冯管事招了招手,面色痛苦。 他敢信,孟行章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自己下手。 冯管事让护院们慢慢退开,孟行章和一群家丁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冯詹易带走了。 冯詹易的双手被捆在身后,两人上了马车,孟行章揪着他一缕头发,狠狠往车壁撞了撞:“就这么轻易让你死,都算便宜你的。” 冯詹易想哭不敢哭,这会儿死活不敢吭声,过了好半晌才颤抖着道:“孟行章,我去给方珩舟磕头,我给他磕头!” “磕头有什么用?人能死而复生不成?” “那你就算是杀了我,方珩舟也活不了啊!孟行章,你这又是何必?”冯詹易是真的慌了,他这条小命要没了。 “活着的人尚能解气,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说方珩舟一事与我无关,就是太后都没来找我麻烦,你又凭什么?” 孟行章笑:“你说我凭什么?就凭你想杀我,方大哥救了我的命。” 冯詹易又气又急,大声喊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我可是皇后亲弟弟,你莫要再胆大妄为。” “自然是去方府。收起你那一套,本少爷做事天不怕地不怕,会怕一个小小的皇后不成?”孟行章觉得他聒噪,便扯了衣裳一角,直接塞进他的嘴里。 徐云蓁带着人快马往冯府去,却和冯管事打了个照面。 冯管事一脸阴沉:“孟少夫人,我冯家就这么一个独苗,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孟二少爷也别想好过。” 徐云蓁琢磨着话里的意思,也毫不示弱:“哦?冯詹易想要残害我二弟时,就不怕我孟家不让他好过么?” “都说长嫂如母,少夫人没能管教好二少爷,不如让我冯家替你们管教。” 一瞬间箭弩拔张,而孟行章全然不知,此时马车已经行驶到了方府。 第47章 方府大门外,候着一个身穿麻衣的小厮。 府上还没有通知朝臣前来吊唁,所以见孟行章带着冯詹易,小厮不免大吃一惊。 尤其是冯詹易被绑了双臂,还被两个壮实的家丁死死压住。 “带本少爷去灵堂。” 小厮咽了咽唾沫,道:“孟二少爷这是……” “带他来给你们大人陪葬的,大惊小怪什么?” 小厮没敢再多说,折身走在前头,道:“二少爷有心。” 方府四处都挂着白色灯笼,来往的侍从都低眉顺眼,身上带着几分悲凉。 方府就只有方珩舟一个主子,谁也不会想到他会突然离世,个个都担忧起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 府上还有一些禁军,都是方珩舟生前跟随之人,他们分散在府中各个地方,守护着方珩舟最后的体面。 灵堂设在方府正厅堂,一个老道士带着几个小道士正在做法,嘴里神神秘秘地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厚重的棺材停在中央,已经被盯上了八颗钉子,上头放了一朵麻布做的白花。 孟行章只看一眼便觉气不打一处来,朝冯詹易踢了一脚:“还不快跪下!” 灵堂前跪着几个参领,见到冯詹易瞬间双眼通红,就像草原上的野兽要把他撕碎一般。 张参领是为首之人,他起身朝孟行章抱拳道:“孟二少爷。” “我先给方大哥上香。” 有小厮立刻递上三支香来,向来放荡不羁的二少爷,这时候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我把他抓来给方大哥陪葬,你且放心,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孟行章收起了玩世不恭,看着冯詹易像是在看死人一样。 张参领一愣,随后立刻道:“我张浒跟随方大人五年有余,始作俑者必定会和他秋后算账,孟二少爷,不要脏了您的手。” 孟行章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带他来?” 张参领急忙道:“二少爷误会我的意思,您是孟家少爷,和我等人不同,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由您出面。” “是少爷又如何?我孟行章承过方大哥的情,便会替他报仇,你无需多言,今日就让他的血溅在方大哥的棺木上,好让他瞑目。” 冯詹易听到这话,连忙膝行至张参领脚下:“张浒,你可知道我是谁?不出一刻钟,我冯家的人便会赶到,你要是没活腻,便赶紧将我放了!” 明明他的生死就在一念之间,不好好求人还恨不得高人一等。 张浒是什么人,自然不吃他这一套:“冯少爷,你不会以为我是什么良善之人吧?” 冯詹易脸色微变,不过依旧趾高气昂,在他看来,张浒不就是方珩舟身边的一条狗,主子都死了,一条狗还能掀起什么海浪来? “我告诉你,你最好把我放了,本少爷尚且可以看在方珩舟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张浒对孟行章好声好气,并不代表他性子温和,他半蹲下来和冯詹易平视着,道:“冯少爷,这是方府,不是你的冯府。” 孟行章有些不耐,便道:“还是赶紧让他在棺木前谢罪。” 张浒眼神微动,拦了下来:“不急,先等天璇道长施完法。” 孟行章思忖半晌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好,也不急于一时,你派人将他看好,可不能让他跑了。” “二少爷放心,随我去喝杯茶吧。” 孟行章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又让家丁把冯詹易一起带上,几人一道进了偏厅,女婢奉上茶来,张浒刚喝上一口,便有人来报。 “冯家那位管事,正在门口叫嚣着让咱们将冯家少爷放了。”他说着又看了一眼孟行章,“孟家少奶奶也在,却被冯家堵住了大门,进不来。” 冯詹易这会儿有些得意:“我都说了,你们如此狗胆包天,等着吧!” 孟行章料到了徐云蓁会赶来,不过没想到这样快,他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磕:“我嫂嫂定是来拦我的,人我就交给你了,要是出了事,有本少爷给你挡着。” 他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张浒跟了上去,低声道:“二少爷,我以为今日不算好时机。” “我家大人今晨刚咽气,要是把冯詹易斩了,冯家不会善罢甘休,如此一来倒会误了大人下葬的时辰。” 张浒言辞恳切,句句都在为方珩舟着想,倒是让孟行章没了反驳的理由。 他停下脚步,脸上焦灼不耐:“那你说,该怎么办?” “将人放了。” 孟行章神色一正:“这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抓来,你让我放了?” “那要是卸他一条手臂,能否让孟二少爷痛快些。”张浒说着已经走到冯詹易身后,用刀将他手上的绳子挑开,接着也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听得一声闷吼,冯詹易捂住右手臂摊倒在地,鬼哭狼嚎一般打起滚来。 孟行章没吭声,张浒又伸手摸了摸冯詹易的下巴:“孟二少爷,还是不解气?” 冯詹易扭得像一条蛆虫,实在难看至极,孟行章强忍着反胃的冲动,摆摆手道:“罢了,你是方大哥的心腹,你说的话不会有错。” 张浒收了手,朝孟行章拱手道:“七日后,大人出殡,还请孟二少爷一定要来。” “那是自然,你不请我也会到场。”孟行章懒得再看冯詹易,甩了袖子便大步往外头走。 门外停留的两方人马,仿佛随时都要打起来一般,在大门打开那一瞬间,更是一触即发。 冯管事当即便问道:“我家少爷在何处?” 孟行章懒得看他,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从袖中拿了折扇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死了。” “你……” 冯管事一张脸憋得通红,而听到声音的徐云蓁也下了小轿,见此便咬着牙齿叫了孟行章的表字:“改之,不可胡闹。” 孟行章不情不愿地走到徐云蓁面前,道:“嫂嫂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你会闹成什么样子?” “玩闹罢了,嫂嫂何必动怒,别气坏了身子,等大哥回来,非得揍我一顿不可。”孟行章装着乖顺的样子。 冯管事刚要下令,门又打开来,张浒一身粗布麻衣,朗声道:“我倒是不知,我家大人生前与冯家有所往来,冯少爷着急忙慌地来给我大人上香便罢了,冯管事怎么也眼巴巴地来了?今日忙碌,照顾不周还请海涵。” 说完身后便出现三道身影,两个骁卫双双扶住冯詹易,他这会儿已经痛得半昏迷过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冯少爷方才摔了一跤,冯管事还是快快带回府中请个好大夫。”骁卫将人扔到了冯家护院身上。 一旁的徐云蓁低声道:“我还真以为你动了杀心。” “要不是张浒拦着我,他早没命了!”孟行章说完便翻身上马,“喝酒去,嫂嫂替我瞒着爹爹。” 徐云蓁没说什么,摇摇头转身进了小轿,朝春迎道:“回吧。” - 孟闻秋从皇宫出来之后,便径直西边的六香居去了。 六香居是酒楼,这时却并没有高朋满座,只有零星几人。 孟闻秋在马车中已经卸去了扎眼的钗饰,还换了一身寻常衣裳,要不是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还真会以为她就是个普通小姐。 马车停在六香居门外,便有人前来接她进去,来人只唤了一声“孟小姐”,便再没说话。 孟闻秋被带到顶楼最大的那间厢房里,里头早就坐了一人,此人一袭靛色衣袍,衣袖上有一些似鱼似兽的花纹,衣摆上挂着一块浑身通透的青色玉佩,姿态非凡。 桌上摆满了珍馐,似乎已经等候许久。 “方统领还有心思喝茶,外头都快人仰马翻了。”孟闻秋提了裙摆,十分不客气地坐在了方珩舟对面。 来时路上,香兰虽一早便预料到了,可真正见到这个“已死”的大活人,还是不免吸了一口凉气。 方珩舟不置可否:“要的不就是人仰马翻,孟小姐忘了么?” “你伤都好了?” “没有这么快。” 孟闻秋撇撇嘴,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还以为已经大好了。不过想想也是,险些丢了半条命,哪有那么快恢复。 “太后说今日夜里要去方府。” “孟小姐会同行?” 孟闻秋想起太后眼底的那一抹落寞,点点头:“那是自然。” “那就劳烦孟小姐开棺给姑母看一看。” 方珩舟眼底带着运筹帷幄的笑意:“我‘死’后,皇上他们也真是忍不住气,这样如何成事?” 孟闻秋冷哼一声:“他们要是沉得住气,便不会是现在这幅情景。” “且等着吧!” 第48章 冯詹易被张浒卸掉一条手臂,国舅爷从宫中回来后知晓此事,当即便带人杀到了方府。 可方府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给人吃了个闭门羹不说,甚至在门口烧了一堆黄纸。 国舅爷没有破门而入的胆量,又感到晦气万分,在门口假模假式地喊了几句,便灰溜溜地走了。 这事又沦为百姓中的谈资,传来传去竟传出了数十种版本。 不过很快,就被另一件事所冲淡。 皇上向大周百姓,下罪己诏,检讨自责、言辞恳切,将这次天灾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说这是上天在警示他这个一国之君,今后一定谨言慎行,对朝政更加勤勉,德行合一。 孟闻秋听到这消息时,仿佛都能看到皇上假惺惺地痛哭流涕。 最后罪己诏还升华了内容,皇上说子民受苦受难令他难以下咽,恨不得苦难都由他来承受,已经让朝中大臣坐镇城外,希望能尽快结束这场天灾带来的痛楚。 这份罪己诏下的日子也很特别,正好是在方珩舟死的这一日,一些百姓本来还对方珩舟有些惋惜,痛骂皇上的不作为,这样一来,倒让人没了再骂他的由头。 孟闻秋感叹皇上突然变得聪明,背后的“高人”功不可没,江逸亭苦心经营,身为新梁大皇子,在皇上和国舅爷面前伏低做小,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而方珩舟的死,会加速他们原有的计划,江逸亭或许会警惕,可利欲熏心,人一旦有了触手可及的盼头,就会出现许多疏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逸亭在明,方珩舟在暗。 那日在洞中,方珩舟撑过来捡回一条命,下一刻便想出了假死这个法子,皇上和江逸亭的异常他当然知晓,引蛇出洞需要有引子。 孟闻秋不止一次感慨他的老谋深算。 耳边响起小桃的声音,她揉了揉跪疼的膝盖嘟嘟囔囔:“皇上惯会装模作样。” 孟闻秋不置可否:“罗幼音这罪己诏倒是写得不错,明面上是说了一大堆,不过都是空话、虚话,皇上估计还在沾沾自喜。” 小桃偷偷摸摸拿眼去看香兰,一张脸皱在一起,还瘪了瘪嘴。 香兰给孟闻秋按着肩膀,这会儿便佯装无意道:“小桃,厨房的雪梨甜汤应该是炖好了,你去给小姐端来。” 小桃笑嘻嘻应了,刚要起身便被孟闻秋打断:“等等……你可知道错了?” “好小姐,我肠子都悔青了,哪里能不知道错!那二小姐看着是只小绵羊,可实际上就是只大灰狼,今后我再和她多说一句话,我小桃就自己去厨房里砍一日的柴火。” 小桃一副已经知错的样子,眨巴着眼盯着孟闻秋。 香兰也替她说话:“小姐,好在没有酿成大错,小桃也是无心之举,二小姐聪慧,小桃愚笨,下回不要再犯就是了。” 小桃点头如捣蒜:“小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这回我是真的长记性了。” 孟闻秋看她脸上有些慌张,便松了口:“你记得,除了我永宁院的人,都不可多言,多说多错。” 小桃连忙趁机起身,朝孟闻秋道:“自然记得的,我去给小姐端雪梨甜汤。” 她蹦跶着出了门,孟闻秋才道:“外头越乱越好,小桃这次倒算是误打正着了。” 香兰摇摇头:“小姐惯会宠着小桃。” 又顿了顿缓缓道:“二小姐的心思,有些多了。” “祖母和姨娘要给她婚配,你说她急不急?” “姨太太又怎么会害她,二小姐心比天高,看来这次姨太太不会如愿的。” 孟闻秋冷笑,作为府上的二小姐,孟怜玉吃里扒外,和新梁送来的质子暗中勾结,这事恐怕她连自己的姨娘都要隐瞒。 在大是大非面前,吴氏比她的女儿还要清醒。 “对了,你让人去瞧瞧,二哥和大嫂回来了没有?” 孟闻秋回府的时候,并未见到两人。 香兰嘱咐春晴去打听打听,春晴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说是少夫人去了宫中面见皇后,二少爷不知道去了何处。 孟闻秋觉得头疼,二哥伤势还未痊愈,又跑出去厮混,要是让爹爹知道,得给他禁足一月。 “嫂嫂去见皇后做什么?” 春晴歪着头:“听说少夫人想牵头,让那些个夫人小姐们给灾民们捐赠,皇后娘娘毕竟是一国之母,便进宫和娘娘商议去了。” 孟闻秋微微点头:“皇后娘家富贵,不出力,也该让他们出钱。” 小桃在一旁将食盒里的甜汤端了出来,听此便道:“皇上那罪己诏像是有些用处,我方才听厨房的那几个婶子说,本来还在痛斥皇上的百姓,大多纷纷改了口。” 她觑了一眼孟闻秋的神色,才敢继续道:“外头有传言,皇上三星高照,是有福之人,此次地动转危为安,今后自会国泰民安。还有的人说,司天台一早就算到皇上有灾难,便令小司辰去陪伴左右,那颗原本逐渐黯淡的紫薇南斗星,也重新亮了起来。” 小桃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将那些话一字不差地都抖了出来,恨不得动手比划比划。 孟闻捂着嘴险些笑出声来,几人见此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了,民心哪里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风向的,要是其中没有人推波助澜,谁会信?” 孟闻秋不禁感叹,皇上着急了。 - 徐云蓁的马车到将军府时,太阳西斜,眼看着就要缓缓沉下去。 春迎搀扶着她往里走,道:“这日头越来越短了。” “我明日去和姨娘商议,该给府上的人备秋冬衣了,这气候一日一个样,指不定哪天便冻骨头了。” 徐云蓁想了想又道:“拿我的私银,再给二位小姐添置一些饰物吧。尤其是怜玉,祖母念着给她定亲,我这个做嫂嫂的,额外给她备一些添妆,无论是嫁给谁,都不能让人看轻了我们府上二小姐。” 春迎叹了一口气:“还没影的事儿,少夫人就这样上心。”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声音:“大嫂!” 徐云蓁皱着眉头:“你还知道回来?” 她转过头去,孟行章正被一个男人抓住肩膀,像老鹰捉鸡仔一样,这会儿正用一种求救的眼神盯着徐云蓁。 男人长相和孟行章有五分相似,皮肤要黑一些,身子更加挺拔如松,原本还面无表情的脸,这时候隐隐有些笑意。 春迎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大少爷、二少爷安。” 他松开手,朝徐云蓁走来,伸手摸着她的发髻:“回来路上在酒坊抓到他,二弟是不是没少惹你生气?” 徐云蓁红了眼,看了他好半晌才嗔道:“他就没有一日是让我省心的!” 孟行章揉着酸痛的肩膀,这会儿嘟嘟囔囔,夫妇二人挽着手,没有一人理会他。 他挠了挠头发,朝春迎低声问:“我爹在府上么?” “大将军应该在老夫人的宝华堂。” 孟行章心虚得很:“那他知道我去掳了冯詹易?” “二少爷,少夫人已经替你说了好话。” 就是知道了? 孟行章轻咳两声,抓着扇子摇个不停,这时孟行风转头道:“我要去宝华堂见见祖母,你可要一同前去?” “不去。”回答得斩钉截铁。 孟行风眼眸一沉:“改之……” 孟行章气得半死,既然不能拒绝还问什么? 徐云蓁开口解释道:“祖母喜静,昨日我和两位妹妹已经见过祖母,便不去了。” 孟行章有些不耐:“好了好了,我去便是,爹要是生气打我,大哥你可得劝劝他。” 孟行风应了下来,兄弟二人也没带个侍从,便一路朝南去了。 宝华堂外的竹林掉了不少叶子,这会儿有些光秃秃地。 院子里没有亮灯,屋内亮堂堂地,能从窗户上看见两道人影。 孟行章心口一缩,抓了抓孟行风的衣摆:“大哥,我这伤还没好。” “你擅自跑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伤没好?” 话是这么说,孟行风却像小时候一样,将孟行章挡在身后。 有女婢朝里头报了一声,两人一道踏进门槛,孟行章一直低着头,全然没有在外头的意气风发。 老夫人坐在上首,大将军坐于右侧,孟行风先是朝着老夫人一跪:“祖母,行风回来了。” 孟行章没法子,也只好跟着跪了下来。 老夫人脸上带了些笑意,问道:“快一年没回来了?” “是,孙子日日挂念着祖母,您身子可好?” “起来吧,我身子骨还硬朗着。” 孟行风又起身朝大将军行礼,孟行章刚要掀了衣摆跟着起身,却被呵斥道:“你祖母让你起身了么?” 大将军怒目圆睁,孟行章吓得连忙跪好,大气儿不敢出,不过还是梗着脖子的,维护自己最后那一点儿体面。 “爹,改之他身上还有伤,便不要长跪了。”孟行风替他求着情,大将军瞪了一眼孟行章,到底是摆了摆手。 孟行章赶紧道:“谢过祖母,谢过爹爹。” 说完便亦步亦趋跟着孟行风坐了下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呼吸都变得轻柔很多。 老夫人率先开口:“你应召而回,明日记得入宫去拜见太后和皇上。” “是祖母,孙儿已经让人递过帖子了。” 老夫人看了一眼孟行章,问道:“方家那小子,当真死了?” 孟行章只觉得一团气堵在心底:“回祖母的话,死了。” “我幼时,还和彦修一起习武过。”孟行风十分惋惜。 老夫人神色一黯,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后恐怕十分伤心,皇上该趁虚而入了,今日下的罪己诏,像个笑话一般。” 大将军冷哼一声:“冯家也像只蚂蚱一样。” “从前太后是想着冯家捐官出身,没什么脑子在,才让人入宫做了皇后,现在看来,这脑子没有半分长进,倒是胃口越来越大。”老夫人满头银丝,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 她又朝大将军道:“你这些日子让人监察皇上和冯家的一举一动。” “对了,还有那位新梁质子江逸亭。” 大将军应是,孟行风眉间微动:“儿子有一事不明,求祖母和爹爹解惑。” “江逸亭和新梁那位,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可他毕竟是当初的大皇子,当真会诚心帮着皇上?” 烛火映在老夫人脸上,虽有岁月带来的皱纹,可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正茂,她神情嘲讽:“与其说诚心,不如问问他是不是甘心。” “此人心机了得,又哄得皇上和国舅爷为他铺路,恐怕不止这点野心。” 大将军伸手拍了桌子:“凭他也配?” 老夫人冷静许多:“皇上和新梁质子勾结这一事,便能将他从那个位置拉下来,方家那小子一死,太后应该也容不了他了。” “此事你要和太后认真商议。” 老夫人说完,话锋一转朝孟行章道:“今日你为何放过冯家那竖子。” 孟行章以为祖母要怒斥他,刚要狡辩,便听得老夫人又道:“你便是杀了他又如何,我这个老太婆自会为你撑腰,这一点倒比不上你妹妹果决。” 大将军也道:“我孟家的子孙,是能让他冯家欺负的?” 孟行章挠了挠头发,好半晌才道:“张参领不让我动手,说是方大哥棺木还未下葬,免得冯家借此生事,误了好日子。” 孟行风安慰道:“这话说得也对,下次再寻个好时机。” 老夫人摇摇头不再多言,几人又随意说了会儿话,便都从宝华堂退了出来。 - 孟闻秋刚用完晚膳准备消食,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罗幼音未穿宫装,衣着素净,往日傲气的脸上多了两分悲悯。 小桃将她领到红木椅上,她坐下便盯着孟闻秋迟迟不语,直把孟闻秋看得毛骨悚然。 “你来有何事?” 罗幼音这才开口,却依旧没收回眼神:“我写的罪己诏,可还好?” 孟闻秋嘴角轻扯,打着太极:“我不懂这些。” 她像是没有听到孟闻秋的话,自顾自道:“皇上和皇后厌我没有答应嫁给冯詹易,让冯家蒙羞,却又要求我替他写罪己诏,你说是不是可笑。” 罗幼音是御史大夫小女儿,自幼便好读书,才学品行都在世家女中算是独一份的。 皇上不愿意承认罪过,又要让朝臣们封口,便折中想出了这个法子。 女子替笔。 孟闻秋看她这幅模样,便迟疑着问:“尚仪局如何?” “众人看在我爹的份上,总归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孟闻秋这才放心下来,不过看她面色憔悴,复又问:“皇后可有为难你?” “我是朝中正儿八经的女官,她有什么道理来为难我?” 这话一出,那个一身傲骨的罗幼音仿佛又回来了。 只是下一刻她便鼻尖微红:“我听说方珩舟死了,不过别人的话我不信,我想来问问你。” 孟闻秋有些惊讶,她入宫做女官之时,还以为已经断了对方珩舟的念想。 “我同你私交不深,甚至有过过节,你怎么会想到来问我?” 罗幼音清了清嗓子:“因为他的伤势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孟闻秋对上她探究的眼神,下意识有些心虚:“太医令治病救人,我从未习过药理。” “不,我不信他死了。”罗幼音说得直截了当,要不是孟闻秋清楚,此事知道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一定会觉得罗幼音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孟闻秋摇头:“方珩舟的死,没人愿意看到,只可惜不能如你的愿,人死不能复生。” 罗幼音将手捏成了拳头,复又松开:“他因为你,拒了我的荷包,你连一滴泪都没替他掉过么?” 孟闻秋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色道:“罗小姐,前后并没有因果关系。” 罗幼音又盯着她没有开口,眼神有些怪异,像是充满了不解,过了好半晌才道:“那你会去给他上一炷香么。” “方大人和我爹同属朝中重臣,要是得空,定会去上香。” 显然,罗幼音对她的回答十分不满意。 她又问:“你可知哪一日出殡?” 孟闻秋觉得梦回当年被各路记者采访的日子,罗幼音一板一眼,像是生怕她跑掉一样。 “还不知,不过明日我会问问嫂嫂。” 罗幼音双手放在腿上,显得有些局促的样子:“方珩舟死了,我这辈子,应该不会出宫了。” 这话的意思是梳起头不会嫁人,她不过十六岁。 孟闻秋颦着眉头:“还是不要贸然做决定,你在宫中掌司籍一职索然无味,今后最多能做到尚宫,也不过五品官职,你当真要如此?” 罗幼音却十分肯定:“是,没了盼头,在宫中兴许还能帮衬我爹一二。” 孟闻秋听完这话,忽然喉头哽咽,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爹是御史大夫监察百官,可冯詹易那样的人,他弹劾的本子扔到皇上案几上再多,皇上依旧不会处置。”罗幼音说着有些激动,“这样的一国之君,他凭什么?” 她看了一眼孟闻秋,又叹了一口气:“我说多了。” “无妨,隔墙无耳。” 罗幼音的表情这才松动了些:“我不能随意出宫,今日还是求到了尚宫跟前,撒了一个谎才得以出来,你要是能去方府,也劳烦替我上一炷香。” 她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孟闻秋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罗幼音得到答复后,便起身:“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回宫去。” 孟闻秋也起身:“慢走。” 罗幼音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低声道:“往日是我错怪叶之筠,她说得没错。” 孟闻秋一顿,不知为何她忽然提起来叶之筠。 “尚仪局有个小丫头今日回宫,同我说在皇庄时,看见孟家二小姐和那位殿下在一起。” 孟闻秋刚要开口,她又道:“你放心,这小丫头是我罗家的偏支,不曾和旁人提起过。你还是留个心眼吧。” “好,我心里有数。” 罗幼音走后,香兰倒是十分平静,小桃微微有些讶异:“殿下?难道是姓江的那位?” 孟闻秋也不打算瞒她:“除了江逸亭还有谁?” 小桃插着腰,仿佛愤愤不平的样子:“我就说她一心攀高枝,眼高于顶,瞧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没想到和一个质子看上眼了。” 香兰从箱笼里给孟闻秋找了件湖绿的裙子:“怎么说从前也是新梁的大皇子。” 小桃冷笑着:“多少小姐被姓江的迷得五迷三道,可又有谁敢真的和他走近一步?” 孟闻秋任香兰给自己重新梳妆,道:“也算是剑走偏锋了。” 小桃凑近来:“小姐,你说二小姐要是求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会不会把她关起来,以免乱了家风。” “不会,她不会求到老夫人面前,要求也该是江逸亭去求皇上。” “那……那凭什么姓江的要娶她?” 香兰笑着伸手点她的额头:“这你哪里会懂?” 小桃有些着急:“我不懂?香兰姐姐你说,他们会是戏里唱的苦命鸳鸯不成?” “要我看哪,二小姐那样的人,她心里只有……” 小桃还要再说,香兰却制止了她:“好了,还不赶紧找找小姐那件黛绿的披风,夜里风凉。” 孟闻秋穿戴好后,便有小厮抬了小轿来,将人送去后门,有马车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在那里候着,这是香兰一早便安排好的。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孟闻秋被搀扶着上了马车,她见到那道黑影时不免低呼一声。 香兰抓住她的衣袖一惊:“怎么了小姐?” “无事,我眼花看错了。”孟闻秋伸手将披风解开递给她,“你先坐外头吧。” 香兰会意,连忙点点头。 车轱辘的声音异常突兀,孟闻秋伸手撩开帘子,又迅速放了下去。 “方统领就不怕被人看见?” 马车不大,方珩舟和孟闻秋并肩坐着,却看不清彼此的脸。 方珩舟像是低声笑了:“你和姑母要去方府见我,我不现身只能见棺材了。” “那你该直接回方府的,坐在我的马车上吓唬人,这就是君子所为?” 方珩舟伸手摸着玉佩捻了捻,不答反问:“孟小姐寻常出府就这么些人?” “他们都是爹爹的手下。”孟闻秋话锋一转,“不过方统领看不上也是情理之中。” “他们以为我死了,下一个眼中刺就是大将军,孟小姐是大将军最宠爱的女儿,今后还是小心为上。”方珩舟说得不咸不淡,句句都在替孟家着想。 孟闻秋觉得自己听出了一丁儿点关心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第49章 马车到了方府,张浒带着人在门外接应。 孟闻秋独自下来,张浒便道:“孟小姐,太后前脚刚到,已经进去了。” “好,劳烦张参领快带我去。” 孟闻秋说完朝马车里看了一眼,张浒立刻会意,指着一个小厮道:“你去把孟小姐的马车,带到后院喂食。” 方府四处静谧,只有诡异的白灯笼在随风摇曳,里头的烛火被风吹得忽闪忽闪,像是有些凉意,孟闻秋下意识紧了紧披风。 她到灵堂的时候,看见太后正坐在一张红木椅上,眼睛轻阖着,身侧站着女官秀珠。 她身上依旧穿着宫装,甚至连钗环都未少一支,头发一丝不苟。 听见脚步声,太后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你来了。” 孟闻秋朝她行礼,太后沉吟半晌不曾开口,盯着张浒的眼神里头带着些探究。 张浒只觉头皮发麻,拱手道:“太后娘娘,您尽管吩咐。” “棺里无人。” 太后声音有些喑哑,却带着久居上位者的语气,令人无法忽视。 张浒心底讶异,刚要拱手再说,门外便走进来一人,赫然是应该躺在棺材里的方珩舟。 他眼中似有寒星,神情冷淡得令人发憷。 “退下吧。” 张浒点点头,带着两个心腹退了下去,顺手将门合得严严实实。 太后见到方珩舟,眼神有些闪烁:“我方家的人,没那么容易死的。” “姑母赎罪,情急之下没能和您商议。” 方珩舟鲜少唤她姑母,太后古怪地笑了一声:“你和闻秋倒是商量好了。” 孟闻秋觉得太后意有所指,她又朝方珩舟道:“有什么打算?” “等鱼上钩。” 太后挑了眉头,仿佛有些意外:“你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皇上哪会是你的对手。” “姓江的那位质子,却非同小可。” 孟闻秋亦点头:“此人心机城府颇深,皇上和国舅爷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江逸亭既然能说服新梁和皇上勾结,那么此次定不能让新梁全身而退,方珩舟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孤立无援的江逸亭。 人心不足蛇吞象,皇上糊涂听信谗言,后果自然也要自己承担。 太后鼻尖冷哼一声,嘲讽道:“不过是蝼蚁罢了。” 江逸亭行事,在她看来不过是小人行径,就像是衣袍上的一只跳蚤,两根手指头就能轻轻碾死。 “你爹可知道此事?” 方珩舟先一步答话:“大将军不知。” 太后思忖半晌:“那暂且如此。” 她说着由秀珠扶着起身,没有要再说的意思:“这局棋盘便交给你了,下得漂亮些。” 方珩舟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稳操胜券:“姑母放心。” 太后走后,孟闻秋也没有要留的意思,方珩舟却快步跟了上来:“我送孟小姐回去。” 这时候方府空无一人,灯笼也只剩下零星两盏,风刮得有些狠了,孟闻秋抓紧了衣襟,回头看见方珩舟身后便是那口棺材,不禁笑道:“方统领还是安稳呆着吧,要是被人看见了,小心棋差一着。” 方珩舟还要再说,她又补了一句:“我爹手下之人,你还信不过么?” 孟闻秋小脸被风吹得惨白,她说完便转头走了,香兰明显觉得她脚步都比平常要快了一些。 张浒也上前劝道:“大人,孟小姐说得没错。” 方珩舟原地站了一会儿,眼底晦暗不明,直到离开的时候,才低声道:“今日之后,不知何时才能见了。” 有小厮领着孟闻秋上了马车,孟府的人又原路返回。 香兰捏着孟闻秋的手,担忧道:“怎么这样凉?” 孟闻秋没答话,反而自言自语道:“皇上是个沉不住气的,方珩舟重伤一事应该早就传去了新梁,他们肯定早有筹备。” 如果真像书里所写,新梁会用那招调虎离山之计,那么就正好如了方珩舟的意。 就赌明日了。 - 长怀院。 一早,吴氏便来唤孟怜玉起身。 萍儿给孟怜玉穿衣打扮的时候,便道:“小姐,今日姨太太亲手炖了一锅百合粥,还在炉子上煨着呢。” 吴氏也道:“近来天凉,你又总是夜里失眠多梦,百合粥清心安神,你喜欢姨娘就天天给你做。” 孟怜玉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她鲜少会把情绪浮于表面,今日不知为何,没了耐心。 “姨娘,以后这种事交给下人做,你好歹是个姨娘,总是进出厨房算什么?” 吴氏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怔愣在那里,不知还如何接话。 萍儿眼观鼻鼻观心,低声开口道:“小姐,姨太太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一个姨娘做着下人的活,他们会怎样看我?怎么说我也是府上的二小姐。”孟怜玉说着便红了眼眶,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令人心疼。 吴氏当即便手足无措道:“你要是不喜欢,今后姨娘便不去了。” 孟怜玉抽噎着擦了眼泪,转头道:“姨娘,咱们本就受人轻贱,又何必再给自己找苦头吃呢?” 吴氏低着头不语,过了许久她才低低应了一声。 萍儿给孟怜玉梳完头发,她朝吴氏走近了,拉住她的手:“姨娘,这些年的日子你还没过够么?” 吴氏不解其意,孟怜玉继续道:“我一直以为祖母对我好,有两分心是在我这儿的,可其实呢?” “爹爹更不必说,他就从来没有把我这个女儿放在眼里过,他的眼里只有孟闻秋。” 吴氏吓得伸手捂住她的嘴:“大小姐的名讳,可不是你我能叫的。” 向来乖巧的孟怜玉却将她的手甩开:“怕什么?” “大哥又回来了,我们母女今后在府上更没有立足之处,姨娘,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想想啊!”孟怜玉声音轻柔,可一字一句说在吴氏耳里,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里。 庶出的身份,是孟怜玉十几年来的痛,她幼时便听话懂事,可总也会私下问吴氏,要是她不是庶出,是不是爹爹也会待她像对姐姐一样。 每每提及此事,吴氏都觉得是她这个做娘的不体面,连带着生下来的女儿也没有脸面。 “昨日二哥掳了冯詹易,可祖母和爹爹,都没有处置他。”孟怜玉说着,眼底藏了一丝杀意。 她是厌恶冯詹易的,恨不得一箭双雕,让孟行章把他杀了,可天不遂人愿,二哥居然没有下手,孟怜玉失望极了。 吴氏不知其意,安慰道:“你二哥性子冲动,你爹近来又忙碌,自然没功夫管教他。” 孟怜玉手下有些用力:“姨娘,你看府里上下,我们母女从来都是无关紧要之人。” “祖母和爹爹偏心至极,姨娘。” 吴氏心底总归是有些动摇的,毕竟孟怜玉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正想着,外头有个小丫头急急忙忙地喊着“萍儿姐姐”,萍儿应声走了出去,那小丫头当即便问道:“姐姐,姨娘呢?” “在二小姐屋子里,有何事?” “大将军要点兵去打仗,今日便要走,说是让咱们姨娘和少夫人将府上打理好。” 小丫头声音大,又是站在廊檐下,吴氏听了个一清二楚,急得起身时都险些踩了裙子绊个趔趄。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出门槛:“你方才说什么?” “大将军让姨娘和少夫人……” “不是!前头那一句。” “将军要点兵去打仗了!” 吴氏吓得脸色如土,她轻轻抚着胸口道:“怎么会?你可知这话要是胡说,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姨娘,奴婢哪敢胡说,方才少夫人院子里的姐姐亲口说的,大将军天未见亮便出府了。” 孟怜玉不紧不慢,这时候才跟着出来,却没什么惊讶的神色:“说清楚些,打的什么仗?和谁打?” “新梁派的来使还没回去,公主也刚刚下旨与冯家和亲,原来这些都是新梁的障眼法。” “趁着方统领突然……,他们便偷袭边境,说是要踏平大周,一举打到长安来,要把两年前的仇给报了。” 小丫头讲得绘声绘色,像是亲眼看见了一样。 吴氏自欺欺人的摇摇头:“他们怎么敢的?” 小丫头以为吴氏不信,便道:“怎么不敢呢?之前是方统领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方统领没了,他们自然就没了顾忌。” 孟怜玉也道:“是这个道理,只是未免太快了。” 吴氏轻拍着胸口,朝孟怜玉道:“我得去见见少夫人。” - 这时候,小桃也在和孟闻秋大眼瞪小眼。 “小姐!咱们大将军还在呢,他们居然敢这么猖獗!” 香兰劝她:“你小小年纪管得倒不少,小心脸上都气出褶子来。” 孟闻秋正吃着早膳,看上起心情颇好的样子:“小桃,你都说了我爹在,你气什么?” “就是气他们出尔反尔,方统领这才死了多久,就大言不惭要打到长安来!”小桃一张脸都气鼓鼓地,“不过怎么消息传得这样快?” “地动是天灾,各国使臣都在,这事谁也瞒不住,方珩舟受伤的事自然早就传出去了。”孟闻秋捏着枣泥糕往嘴里塞,“更何况,这时候是我们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天灾加上损失一员大将,我要是新梁小皇帝,我也挑这个时候!” 小桃琢磨着孟闻秋说的话:“小姐说得有道理。” “但是……” 香兰笑话她:“什么但是?小姐那只珠钗找到了么?你就在这但是。” 小桃折身去拿妆奁,嘴里还在嘟嘟囔囔:“我是不明白这些,可新梁未免欺人太甚!” 话是这么说,孟闻秋却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皇上和江逸亭的后盾都是新梁,他们想调虎离山,最后却被半路杀出来的方珩舟打了个措手不及,还不是功亏一篑。 至于长安,有太后坐镇,还有大哥在,出不了什么乱子。 她现在就坐着看一场好戏。 第50章 大将军出征,让本来就不平静的长安更加人心惶惶。 这时候皇后娘娘自掏腰包,以冯家的名义,捐赠了好些金银珠宝,钱财直接送到了工部和户部去,说是用来抚慰难民。 国母体恤民情,一时间城内众人满是好评。 皇后娘娘此举一出,城中各位夫人小姐也纷纷坐不住了,都赞皇后心系百姓,各家各户连夜翻了箱笼,找出一些值钱的家当,说是出一些绵薄之力。 此事却又犯了难,皇后娘娘是直接让人送去的工部和户部,可各家的零碎东西,却不能如此效仿,募捐少了个牵头的人。 皇后娘娘这时便下旨,说大将军府上少夫人出身名门,又贤良淑德,此事便交由她来操办。 先有大将军出征为民打仗,皇后娘娘这时候下旨后自然没人有异议。 各家各户遣了府上下人来送东西,也有的夫人闲来无事,便会亲自走一遭。 最先来的是张婉,兵部尚书家的少夫人,她带着庄家小姐庄夕文,捐赠整整齐齐放了一辆马车。 徐云蓁和张婉本就是手帕之交,亲自到了府门口迎接,见到来人不免喜上眉梢。 两人手挽着手十分亲昵,张婉上下打量了徐云蓁几眼:“怎么瞧着又瘦了些?” 没等答话,她便自顾自道:“近来你们府上事多,长嫂如母,你难免操心些。” 徐云蓁点点头,朝庄夕文打趣道:“你看你嫂嫂,变着法儿地在夸你呢!” 庄夕文掩唇笑笑不语,徐云蓁便朝春迎道:“你让人去将大小姐请来,就说庄小姐一人无趣,让她来作伴。” 张婉这会儿便低声道:“你家二弟呢?出府去了?” “他在院子里躺着呢,出去跑一趟伤口又裂了,这会儿起不来床。” 张婉笑:“大少爷回来了,他能治住你家二弟。” 她微颦了眉头,朝徐云蓁道:“对了,上回你是不是带你二弟和刘家那大小姐见过面?” “户部侍郎家的姑娘?刘惠然?” “是,就是她。我们是一道从皇庄回来的,刘夫人给了我们好些糕点路上解闷,那刘家大小姐还和夕文一起坐了马车。” 徐云蓁不知她要说什么,便没吭声侧耳听着。 张婉声音压得低低的:“刘夫人知道我俩熟识,便朝我倒苦水,说惠然中意你家二弟,可你家二弟看起来是没那意思。” 徐云蓁想起来那日几人在茶馆里喝茶,刘惠然眼里有人,孟行章却散漫懈怠,一瞧就是没有看对眼。 她解释道:“我就是个牵线的,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家二弟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欢的便强求不来。” 张婉认同这意思:“就是听说惠然她茶不思饭不想,刘夫人没脸去找你,又碰上地动更是耽误了,便想托我问问你,你家二弟可有中意的姑娘?好让惠然死了这条心。” 徐云蓁倒被这话问得犯了难:“我倒是没听说二弟有喜欢的姑娘……” “当真?” “不妥不妥,下回我让行风好好问问他,都这个年纪了,还不成婚成何体统。” 张婉又捏了捏她的手:“话我是带到了,你得上心。” 一行人到了厅堂,女婢们端上来瓜果茶水,待几人坐定后,徐云蓁便只留了几个心腹近前伺候。 张婉呷了一口茶水才开口问:“皇后娘娘怎么把这差事交给你了?” 按理说,孟家和冯家的过节颇深,孟行章刚刚才伤了冯詹易,按皇后娘娘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举动的确让人摸不着头脑。 徐云蓁眼眸微沉:“此事原本是我的提议,家爹说要让冯家出出血,便有了这一出。” 张婉“啧”了一声:“这样一来,皇后还顺手推舟得了个贤惠端庄的名声。” 徐云蓁倒不计较这些,不过此次新梁扰乱大周边境,而皇上和冯家,却没有要将冯詹易的婚事终止的意思。 虽说圣旨已下,可毕竟那位是新梁的公主。 徐云蓁想到这便问道:“兵部的粮草备了多少?” “不多,拨了好些去户部,救难民还来不及。” 庄夕文本来在一旁安静听着,这会儿缓缓开口:“新梁只是扰乱边境,怎么就要派大将军去呢?” “新梁过于猖狂,要是大将军不出马,周边邻国又该如何看待此事?”徐云蓁叹了一口气,“牵一发而动全身。” “昨日爹爹回来,说是瞧着皇上的样子,并不慌张。”庄夕文说着有些脊背发凉,“说句大不逆的话,此事就该绑了那位殿下一并送去边境。” 庄夕文是大家闺秀,又自小聪慧过人,她向来在世家小姐中都是一副姐姐的模样,提起此事,却觉得有些荒唐。 爹爹是兵部尚书,近来大小事务压在肩上,愁得都白了发,而皇上作为一国之君不为所动,挑着这时候下了罪己诏,还让他赢了个好名声。 张婉看了一眼四周,还是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口:“好了夕文,这话可不是你我能说的。” 徐云蓁却不以为然:“无妨,这是我孟府。” 话音刚落,便听得小丫头的声音:“少夫人,二小姐来了!” 徐云蓁和张婉对视一眼,她没记得自己叫了孟怜玉来。 “让她进来吧。” 孟怜玉打扮妥帖,步伐沉稳内敛,嘴角永远都挂着一抹笑意,她进屋便朝几人行礼,端的是大家之风。 “不知道庄少夫人和庄姐姐在,怜玉鲁莽了,等嫂嫂得空了,我再来吧。” 徐云蓁朝她招手,道:“无碍的,都是自己人,你找嫂嫂有何事?” 孟怜玉也不扭捏,便道:“姨娘一时走不开,让我来问问嫂嫂,府上下人的冬衣是不是可以找人做上了。” “姨娘有心,此事我已经和春迎提过。” 孟怜玉顿了顿又道:“姨娘还说,募捐一事咱们也得出一份儿力。” 她正说着,萍儿便将手里拎着的一只妆奁呈了上来。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嫂嫂莫要嫌弃。” 徐云蓁当即便道:“说什么嫌弃不嫌弃?我们是一家人,嫂嫂从库中已经拿了东西,姨娘又何苦见外。你快拿回去吧,让姨娘自己留着穿戴。” 张婉见此也劝:“你嫂嫂说得对,你还未出嫁,这些钗饰留着另有用处。” 孟怜玉被这么一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双手交付在身前,低垂着眸子的样子十分哀怜,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 徐云蓁轻轻皱了眉,想着自己是不是说话太直白,便又道:“你姐姐还有你二哥,都没有拿私房银子出来的道理。” 眼看着孟怜玉鼻尖有些微红,张婉便赶紧道:“罢了罢了,也是她们母女的一份心意,你又何必如此,下回再补偿便是。” 徐云蓁被这么一打岔,觉得心口堵得慌,也不再多说什么:“那便先留着吧。” “你倒是来得巧,正好你庄姐姐一人无趣,要不然你带着夕文去逛逛花园子?” 如同方才和张婉说的话,有些是不能让孟怜玉听的。 庄夕文也听出来了这意思,便率先起身:“好啊,我上回来将军府都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正好怜玉妹妹带我四处走走。” 孟怜玉将手缩了缩,藏在衣袖中,不让人发觉她的手指尖都在发抖。 “是,嫂嫂。” 两个姑娘带着女婢携手出了屋子,徐云蓁赶紧捧着热茶喝了几口,这才舒坦了些。 张婉琢磨着孟怜玉的意思,也有些不解:“各家按各户,你们府上又没分房,哪有庶出出头的道理?” 要是按这样算,传出去了还以为孟家亏待她们母女,这妆奁拿了不是,不拿也不是,就像是有人伸手来打你一巴掌,你还得把脸给送过去。 徐云蓁有一种吃了苍蝇还要努力往下咽的感觉,膈应得很。 “我终于明白了,从前闻秋为何总是和她不对付。” 张婉轻声咳了咳:“我也算是见识了,你家这二姑娘,也不知是装傻还是真精。” 两人默了默,门外又想起来女婢的喊声:“少夫人,大小姐到了。” 孟闻秋进屋没看见庄夕文,有些疑惑:“嫂嫂不是让我来和庄小姐作伴么?” 徐云蓁抚了扶额头:“怜玉先来一步,便让她带着去走一走了。” 两人不是走的同一条路,便恰好错过了。 孟闻秋身穿着梅色云雾烟罗裙,眉间点了花钿,是一朵细小的梅花,被本来就白皙的皮肤,使之更加明艳动人,头上的红宝石流苏发簪熠熠生辉,便是张婉作为女子见了都不免多看两眼。 “闻秋,过来给我瞧瞧。” 孟闻秋朝张婉走近,唇边露出一抹淡笑,眉目间婉转如水:“见过张姐姐。” 张婉从头上的发簪到脚上的绣鞋,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底是藏不住的欢喜:“你这模样倒比从前还要出尘许多。” 她说着又回头朝徐云蓁道:“也不知道你家这大小姐,今后会便宜了哪个男儿。” 徐云蓁却表情一滞,想起来当初太后娘娘有意撮合方珩舟和妹妹的事来,她抬眼看了一眼孟闻秋,见她神色如常,才道:“急什么,她爹爹和兄长都还舍不得。” 张婉附和道:“的确,要是我也舍不得,你可得好好给闻秋相看,可不能随意许个人嫁了。” 徐云蓁轻拍她的胳膊:“哪里用得着你来说?我这个做嫂嫂的,还能落了你的口舌!” “你不如也上上心,替我家闻秋留意着,要是有合适的男儿,就把画像递上来我瞧瞧。” 张婉也跟着笑起来:“你打主意还打到了我身上,我家夕文都没许人,等会得说我胳膊肘朝外拐了。” 气氛松快了些,孟闻秋虽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不过听到孟怜玉,便能猜到三分。 她咬了下唇,忽然想起来什么。 - 夜里,孟怜玉迟迟不睡,连钗环都未卸下。 呆坐了一会儿后,她让萍儿给她拿了一件靛色披风,往吴氏的屋子去了。 吴氏此时正要睡下,见到孟怜玉神色慌张,便问道:“怎么了?” 孟怜玉将下人都屏退,双手捏着吴氏的手腕,故作轻松道:“姨娘,爹爹书房的钥匙是不是在你这里?” 吴氏下意识缩了缩手:“在我这里,怜玉你想做什么?” “姨娘,你不用紧张,我就是想去书房拿一样东西。” 本来孟怜玉没想和吴氏交代,可这钥匙吴氏向来宝贝得紧,从来都是贴身放着。 吴氏直觉不对劲,她摇了摇头:“怜玉,你知道的,你爹书房有两把钥匙,其中一把在我这放着,是他信任我,我不能随意给你。” 孟怜玉眼底瞬间有些失望:“姨娘,他不是信任你,是因为知道你善良本分,又从来都没有歪心思。” “姨娘,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才是母女,你总是不替我着想。” 吴氏见孟怜玉有些不耐,甚至脸上藏着些急迫,便问道:“你要拿你爹什么东西?” 孟怜玉附耳嘀咕了两句,吴氏险些把她推开,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低声喊道:“怜玉!” “我做此事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姨娘,姨娘若是不愿意,那今后便看着怜玉被她们嫁进不喜欢的人家,就这么郁郁寡欢地过一辈子。”孟怜玉脸色苍白,一幅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吴氏小心翼翼地:“姨娘只想你平安顺遂!” “姨娘,我不想要平安顺遂,我想要荣华富贵。”孟怜玉说着从袖口里拿出来一把匕首,她抵着自己的脖颈,神色淡然,“人总归是要一死的,姨娘,你想今日看着我死在这里么?” 吴氏彻底绷不住了,眼泪哗哗往下掉,她用手撑住绵软的身子:“怜玉,你是姨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姨娘没有一日不希望你好。” “你要真是为我好,便去把东西拿给我,姨娘。” 吴氏只觉心如刀绞:“可你这是在害你爹!害整个孟家!” “姨娘,我不会害爹爹,更不会害孟家,爹爹不是君是臣,辅佐哪一位君王又有什么区别?” 孟怜玉神情冷漠,嘴里吐出的话一字字都扎在吴氏心上:“更何况我们母女在府上可有可无,他们可曾有一人为我们打算过,姨娘,我现在有机会为自己筹谋,你为何要拦我?” 吴氏有些冷静下来,问道:“那你可曾想过后果,若是……” “没有若是,姨娘,方珩舟死了,他死得一文不值。从前我还想过,他要是能看上我,我这辈子也算能飞上枝头了,可我是个庶女,他瞧不上我。” “他现在死了,却也为我铺了路,今后我一定会去坟前给他烧一炷香。” 孟怜玉见吴氏不为所动,匕首朝自己的方向轻轻送了送,细嫩的脖颈瞬间流出一丝血迹。 吴氏捂着嘴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她哑着嗓子道:“你别做傻事,姨娘明日一早便去拿。” “不,就今日,就现在去。” 吴氏浑身都在发抖,她咬紧了牙齿,在孟怜玉期待的眼神里,道:“好,我去。” - 第二日一早,孟怜玉带着萍儿匆匆往城北去了。 城北边有一处桑林,林间有一凉亭,坐着一位风华正茂的男子,男子生得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任见谁都是一副深情的模样。 孟怜玉赶到的时候,江逸亭见了便问:“东西拿到了么?” “殿下,你就不问问我?” 江逸亭轻咳一声,脸上又浮现了温柔的神色:“怜玉近来可好?” 孟怜玉坐在石凳上,微风拂过脸颊,吹起一缕发丝,她脸上有写倔强,不答反问:“殿下许我的话,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一字不差都记在心中。” 孟怜玉还是不放心:“那殿下要是反悔,我又该如何自处?” 江逸亭伸手给她理了理头发,又顺着额头往下有意无意地轻抚:“我又怎么会反悔?你是将军府二小姐,而我现在不过是小小质子,便是宫中太监都能对我甩脸子,我记得怜玉的恩情,自然不会忘恩负义。” 孟怜玉盯着他的眼睛,过了许久才道:“拿到手了,你如何打算的。” 江逸亭明显神情激动,也少了一些防备:“一半给新梁,一半我自己留着,算是有个退路。” 孟怜玉点点头:“此话倒是没错,可你敢保证,新梁会买你的账?” “怜玉,有了这东西我就能作为和他们谈判的筹码,即便我那好二弟阴险狡诈,可他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城防图,便只能信我。” “不管是我二弟,或者是皇上,还有你爹,都是我们这棋盘里的棋子,最后只要我们齐心,坐收渔翁之利的是我们。” 江逸亭将今后的事描述得十分生动,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孟怜玉又道:“你要是变心,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她的声音娇弱,说出来的话却是赤.裸.果的威胁,她自认为和江逸亭有些感情,但比起利益来一文不值。 更何况,江逸亭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他要是利用自己,今后两人便都不要想好过。 江逸亭心底有些不耐,却面上不显:“你放心,我们同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绑在一起同生共死。” 孟怜玉勾起唇角,不知是嘲讽还是真的在笑,她拿出来一个布包,递给江逸亭:“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此物你可验过真假?” 孟怜玉皱眉:“我姨娘亲手从我爹书房里拿出来的,还能有假不成?” 她迟疑一瞬又道:“你在怀疑我?” 江逸亭摇摇头:“不是怀疑你,而是你府上众人,你爹并不是莽夫,这么重要的东西轻易到手,我自然要留一个心眼。” 孟怜玉却对他的说辞十分不满:“轻易?” 她扯开一点衣襟,露出还未愈合的伤口:“殿下看看,这是我威胁我姨娘的证据。若不是如此,我姨娘又怎么肯?” 江逸亭最后那一点儿怀疑也被打消了,他瞬间换上了一幅疼惜的神情:“你吃苦了,怜玉。” 孟怜玉紧了紧衣裳,道:“殿下知道便好,此事你知我知还有我姨娘知,我冒着砍头的大罪做了此事,你心底应当有杆秤在。” 江逸亭站起身,双臂将孟怜玉轻轻围住,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快了,很快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孟怜玉埋着头,闷闷道:“殿下,咱们也该柳暗花明了。” 第51章 将军府近来不太热闹,就是百无聊赖的孟行章,也没说让小厮斗个蛐蛐,或是喝一壶好酒。 大将军走后几日,一直都没传回来只字片语,孟行章刚要打发兴台去瞧瞧大哥的踪影,徐云蓁便带着孟闻秋上门来了。 “来信了?” 徐云蓁先是一愣,明白他的意思后便道:“你爹在长安的时候,成日惹他生气,现在又念着了?” 孟行章摸了摸鼻尖,端起手边茶盏一饮而尽:“大哥近日神出鬼没,怎么也不见人?” “你大哥时常进宫,你自然是见不到他的。” 待几人都坐定后,徐云蓁才又开口道:“方珩舟明日出殡,你可要去送他一程?” 孟行章眉心一紧,仿佛有些不愿意提起此事。 孟闻秋看他神色怅然,便道:“二哥要是不愿意去,妹妹替你上一炷香。” 孟行章却摇了摇头:“得去。” 徐云蓁叹了一口气:“工部和户部的大人忙得脚不沾地,拨出去的银两也不少,等受灾的百姓扛过这一冬,来年春日播种,想来也是方珩舟愿意看到的。” 孟行章却并没有因为这话兴致高一些:“人死不能复生,他也看不到了。” 孟闻秋知道二哥还在为方珩舟的事自责,而冯詹易这个间接凶手还在潇洒快活,甚至要娶新梁公主,可这个节骨眼又不能全盘托出。 “二哥,生死有命。” 孟闻秋轻轻扯了扯徐云蓁的衣裳,后者立刻会意,便侧头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位户部侍郎家的姑娘?” 孟行章顿了顿:“嫂嫂问这话做什么?自然记得。” “你记得便好,刘夫人托人来问我……” “回拒了吧。” 孟行章说得毫不拖泥带水,徐云蓁不免皱了眉头:“怎么,你有心上人?” 孟闻秋嘴里吃着茯苓糕,耳朵偷偷听着,孟行章却迟迟没吭声。 徐云蓁来了兴致,眼底满是笑意:“你跟嫂嫂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嫂嫂替你相看相看。” “哪有什么姑娘?嫂嫂可别在大哥跟前胡说。”孟行章轻咳两声,拿着茶盏掩住神色。 孟闻秋和嫂嫂对视一眼,她缓缓开口问:“和我一般大?” “性子如何?” 孟行章站起身来,一幅气急败坏的模样:“好了好了,一个嫂嫂一个妹妹,揪着我的亲事没完。” “还是等爹爹回来再说吧。” 徐云蓁看他那副模样,像是人家姑娘不愿意似的,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在这时候触他的霉头。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道:“等等,要这么说,闻秋的生辰快到了。” 孟闻秋拿眼去看香兰,香兰点点头低声道:“算算日子也快了,还有十二日。” 本来十六岁的生辰,早就说要大办的,可去了皇庄碰上地动,前几日大将军又领兵出征,一来二去的,孟闻秋自己没放心上,徐云蓁也快忘了这回事。 孟行章也喊了一声:“我怎么没想起来这一茬?” 孟闻秋倒不在意:“既然爹爹不在,那便简办就好。” 徐云蓁刚要说什么,孟闻秋又道:“边境打仗,我在这里操办生日宴算什么?别被小人拿捏了把柄。” 孟行章在小小的厅堂里来回走了两圈:“闻秋这话也对,你说喜欢什么玩意儿,二哥都给你买回来。” 徐云蓁有些过意不去,她这阵子自觉里里外外都照顾好了,却把闻秋的生辰给忘了,她正懊恼,孟闻秋又道:“那此事便交由二哥给我操办,嫂嫂以为如何?” 孟行章先应了下来:“行,你要二哥给你办,二哥还能推了不成。” 孟闻秋想的是,近来徐云蓁忙碌,朝中现在风向不好,也不宜大肆操办,不如就让二哥给她办一个小宴。 徐云蓁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这时候便道:“还是闻秋贴心。” 孟行章以为嫂嫂在说自己,赶紧回嘴:“嫂嫂,我这几日都没出过将军府。” 徐云蓁没理会这话,反而道:“你把闻秋这事上上心,要是缺银子就管我拿。” 说完转头又朝孟闻秋问:“你想请哪些宾客?可以开始拟帖子了。” 孟闻秋一只手撑着头:“就那几位熟识一些的吧。” 徐云蓁点点头:“的确不用多,叶家小姐,还有庄家,曹家……” “你高兴就好。” 孟闻秋没什么意见,只是说叫上几位小姐一起吃喝玩耍。 - 第二日方珩舟出殡,一队送葬的南衙禁军身着恺甲,列成军阵护送着他的棺木送往墓地。 此前皇上下了旨意,追封方珩舟为义忠侯,设庙享奠,方珩舟本就有功在身,在朝中数年也从未落下过口舌,更是太后亲侄。皇上在得民心这一块,比从前聪明了不少。 孟闻秋也暗自心惊,江逸亭此人城府颇深,光是在皇上背后给他当军师,事情就做得这样漂亮。 不过都是表面功夫罢了,江逸亭做事不择手段,亲妹妹都能成为他往上爬的工具。 孟闻秋心底觉得晦气,还没等送葬队伍中的乐工吟唱挽歌,便带着女婢们要走。 徐云蓁以为她是不喜这样的日子,便也没多说。 叶之筠作为中书令的女儿,自然也跟着到了方府,见孟闻秋有离去的意思,便追了上去。 两人肩并肩走着,叶之筠问:“你要过生辰了?” 孟闻秋轻轻嗯了一声,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方才撞见你二哥,他说的。” “哦?” 孟闻秋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叶之筠却不再说。 “我二哥以为冯詹易会来,没见到他人还有些失望。” 叶之筠冷哼一声,眉头一皱:“他也敢来?就不怕午夜梦回。” 提起冯詹易,叶之筠是咬牙切齿的。 孟闻秋不再提这事,想了想便道:“罢了,要去茶楼坐坐么?” “今日无事,一道去吧。” 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叶之筠仿佛一直没话找话,有些小心翼翼地,像是生怕惹了孟闻秋气恼。 要知道,她开口向来不管不顾。 孟闻秋佯装不知,在到了戏园子之后,两人坐在厢房之中,叶之筠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下去,终于忍不住道:“这里也没别人,你要是伤心,你就哭出来。” “什么?” “方珩舟死了,我知道你难过……”叶之筠欲言又止,“你性子好强,不愿意说出来,我也明白。” 孟闻秋在她复杂的眼神中,愣是挤出来两滴眼泪,她垂了眸子扯着帕子擦拭,叹道:“太后娘娘说了,这仇得报。” 叶之筠这才放心下来,咬牙切齿道:“冯詹易才是该死,他那样的人,死了都会下地狱烧油锅。” “听说你二哥上回闯进冯府,把他带到了方家?” “是,二哥想让冯詹易给方珩舟陪葬,不过被张参领拦了下来,说是怕冯家闹起来,错过了出殡的日子。”孟闻秋有些哽咽,“张参领自有他的考量,二哥也不是不听劝的人。” 叶之筠给她递茶,又劝了几句,无非是让她不要把此事再放在心上,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孟闻秋觉得有些耳熟,不就是她劝孟行章那些话么? 这戏也不好再演下去,孟闻秋刚想问问别的,叶之筠便问道:“曹新瑶到了年纪,曹夫人也有意给她相看,有位少卿夫人牵线搭桥,相上了张家那个小少爷,你可知道?” “听我嫂嫂提了一句。” 叶之筠便笑:“你消息倒灵通!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孟闻秋点点头,叶之筠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张益不愿意。” 张益是张婉的弟弟,张婉上回来孟家的时候和徐云蓁提过。 曹新瑶是工部尚书的嫡长女,处事面面俱到,是好些大家闺秀的表率,而张益是太学博士之子,又在太医署当差,细究起来两人门当户对。 孟闻秋见叶之筠的神色古怪,仿佛知道些什么一样,便问道:“你倒是说说看。” “我娘同我说的,张益喜欢别家的姑娘。” 孟闻秋也不意外,便顺着她的话问:“是谁?” “你。” 叶之筠又立刻坐直了身子:“我娘和张夫人打小便相识,这才说出口的,你放心,没别的人知道了。” 孟闻秋一下变了脸色,怔愣道:“我同那位张医丞,也就见过两面。” “谁知道呢?不过张益的确是对曹新瑶没意思,你不如等一等,说不定哪一日他姐姐便要登你孟家的门了。” 叶之筠仔细盯着她:“我就是怕你突然被吓到,便提前跟你通通气。不过听我娘说,张益这人倒是不错。” 年纪轻轻就在太医署有了一官半职,应当是前途无量。 孟闻秋揉了揉额角,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过她现在可没心情理会这些,只道:“过阵子再说吧。” 现下这局势,皇上被蒙在鼓里,妄想着自己能将太后拉下来,而江逸亭应该也觉得自己能看鹬蚌相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爹爹书房里的那张边疆城防图,已经换过,不知道孟怜玉有没有拿到手,江逸亭就算有心去辨真伪,可半真半假的东西最容易掩人耳目。更何况此物是孟怜玉亲手拿的。 两个本就是被利益牵扯着的人走到一起,彼此心底都是算计,都想要通过对方获得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孟怜玉身为孟家女儿,与江逸亭私下勾结,这罪名也不知她吃不吃得消。 方珩舟此时应该也追随在大将军身后,到了边关。 至于朝中,有太后和大哥把持,这局面怎么看皇上和江逸亭都没半点赢面。 第52章 第二日一早,天边太阳斜斜升起,屋外树上扑棱着几只鸟儿。 兴台半蹲在床头叫着“二少爷”,孟行章迷迷糊糊将玉枕甩在了地上,兴台叹了一口气,还是硬着头皮喊道:“二少爷,今日要去叶府的,您可不能迟了,叶小姐要是等得久……” 孟行章抓着寝被的手一愣,从床榻上蹿了起来,眼底混沌中带着一丝清明:“几时了?” “辰时刚过。” “怎么不早些叫我?” 兴台给他更衣,心底有苦说不出,叫了五回才把人叫起来,昨天送走方统领之后,几位少爷出去喝了酒,一直到子时才回。 孟行章这人好酒,酒品却不大好,别人是千杯不醉,他喝一壶下肚就开始晕晕乎乎。 要说这孟家,也就大将军和大少爷能喝酒面不改色,毕竟两人不贪杯点到为止。 兴台嘟囔了几句也不敢多说,只道:“还来得及,咱们府上去叶家,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昨日酉时,太阳刚下山,孟行章叫人去给叶家传过话,那会儿叶之筠刚回府,听说孟行章要给孟闻秋置办生辰礼,想请她帮忙参谋参谋,叶之筠倒也不含糊,直接应了。 有两个小厮捧着水盆进来,孟行章低头看了兴台给他穿的衣裳,皱了眉头:“这件不好,换一件。” 兴台像是被硬生生塞了个大馒头,咽不下去,二少爷从前可都是随他拿衣裳的,今日么…… 孟行章早膳也没吃,拾掇好自己让兴台揣上银子,便坐着马车往叶家赶。 马车停在叶府不一会儿,便看见叶之筠的身影,孟行章轻咳两声,还没等他开口,叶之筠便道:“你们孟家落魄了么?怎么就一辆马车?” 孟行章一怔,方才出府走得急,的确没想到这一茬,他瞪了一眼兴台怪他没提醒自己,后者缩了缩脖子没吭声。 “委屈叶小姐了。”孟行章抿了抿唇,将手中折扇合了起来,扇柄指着车帘的方向,微微弯了身子。 叶之筠嘴角轻扯:“是委屈了。” 她提了一把裙子,在女婢的搀扶下先上了马车,孟行章摸了摸鼻子,顺手用折扇轻拍了一下兴台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你小子怎么办事的!” 好在这两马车宽大,两人并排坐下后,中间还有两掌的距离。 叶之筠时不时掀开帘子朝外看一眼,也不说话,孟行章也不知道是热还是冷,一会儿捏着扇子往脸上扇风,一会儿又双手环抱在胸前。 “你嫂嫂怎么会把这样重要的事交到你手上?”叶之筠终究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孟行章不大着调,徐云蓁又是事事操心的人,叶之筠想不明白。 “闻秋是我亲妹妹,我祖母不管事,爹爹又带兵出征了,大哥大嫂忙前忙后,这事怎么说也该落我头上了。”孟行章微微昂了昂下巴,像是有些得意。 叶之筠“啧”了一声:“你倒是终于有点儿做二哥的担当了。” 这话不知是真心还是嘲讽,反正孟行章是听进了耳里:“过奖过奖。” 叶之筠在盘算着要置办哪些东西,孟行章也不说话,看着她掰手指头。 忽然她眼睛一瞪:“请帖写了么?” 孟行章摇头:“还未。” “你不是自诩长安贵公子,听说孟家二少爷才藻艳逸,那就由你亲手替你妹妹写请帖,你看如何。”叶之筠眼底带着笑意。 孟行章明知她一副看戏的样子,却也一口应下:“小事一桩,那便去唐礼书斋吧。” 他说着便探头朝兴台吩咐了两句,叶之筠又道:“唐礼书斋可不是那么好进的,你又没有提前知会过。” “那掌柜的我熟悉,你放心吧。” 唐礼书斋是卖纸墨笔砚的铺子,座上宾都是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孟行章这样的风流公子和掌柜的有交情,也并不意外。 马车本来是要往胭脂铺子去,这会儿调转了个头,往南走了。 如孟行章所说,他和那掌柜的有私交,两人交谈几句后,小书童带着人就要上二楼厢房。 却被一道声音叫住:“孟二少爷……” 像是不确定孟行章身边之人是谁,他顿了一顿复又开口:“叶小姐。” 江逸亭只带了两个小太监,十分谦逊的模样,还朝二人行了半礼。 孟行章皱了皱眉头,虽然从前一起喝过酒,可知道他近来和冯家来往甚密,便也没给什么好脸色:“你怎么在这里?” “雕了一个砚台送给我妹妹,今日来取,没成想遇到二少爷。” 孟行章点点头,转身要走:“既然如此,那便不耽误你了。” 江逸亭眼底依旧挂着笑意,他拢了拢袖口,道:“二少爷要是不急,能否借一步说话?” 孟行章不觉得自己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刚要摇头拒了,叶之筠在身后轻轻扯了他的衣袖,道:“殿下,这话我能听么?” 江逸亭惯会审时度势,见此便道:“自然。” 小书童将几人带进厢房,笔墨纸砚也不着急呈上来,先端了几杯茶水还有点心,他便从容退了下去。 孟行章没有要屏退侍从的意思,江逸亭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昨日方统领出殡,我思前想后还是没有赶去,觉得此事遗憾至极。” 孟行章没料到他会说这些,有些不耐烦道:“你去了又能如何?”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江逸亭也不恼:“二少爷何必动怒,待我说完。” 孟行章到底是收敛了几分,一脸气急的模样,却还是盯着他不动。 “我知道二少爷对我有些偏见,毕竟皇上赐亲的圣旨,众人皆知。”江逸亭话锋一转,“可此事并非我妹妹所愿,也并非是我所愿。” 叶之筠这时候开口道:“公主前来和亲,为何一早新梁并未知会?还是说皇上早已知道这事。” 江逸亭面露难色:“叶小姐猜得没错,皇上早就知晓。” “我妹妹已到成亲的年纪,却因我的身份,无高门问津,我母妃便去求了我二弟,让妹妹来和亲。” 江逸亭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本来妹妹是要入宫为妃的,却因为皇后妒忌,赐给了冯詹易。” 孟行章听着有些不对劲:“你不是和冯詹易向来要好,你妹妹与他结亲,你应该高兴才对。” 江逸亭苦笑着摇头,拿起桌上的茶盏一仰而尽:“我的身份二少爷不是不知,冯詹易向来眼高于顶,又怎么会看得上我,不过是拿我当解闷的乐子罢了。” 孟行章嘲讽一笑:“你不怕这话被冯詹易听去?殿下还是小心隔墙有耳。” 他不知道江逸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自然言语间也并不客气。 “我从来就和冯家不是一路人,二少爷不必如此试探我。”江逸亭手上把玩着茶盏,“冯詹易对二少爷记恨在心,大将军又领兵出征了,我就是今日撞见二少爷,所以多嘴了几句。” 孟行章神色难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前两日冯詹易在我面前说,要找二少爷报仇。”江逸亭说这话时,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孟行章嗤笑一声:“就凭他?他敢来找我,小爷刀下可不留人。” “不,冯詹易做事阴险,不会直接找二少爷。” 江逸亭说完便起身告辞:“二少爷还是多留个心眼,我今日便不多说了。” 他走后,叶之筠才迟疑着开口:“你信了他的话?” “半信半疑罢了。” “那还是信了。” 孟行章想起冯詹易此人,便觉得胸口发闷,江逸亭方才那意思,冯詹易要动孟家人。 想来想去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毕竟他惯会背后小动作。 叶之筠瞧着他强忍着怒气,便连忙劝道:“你可别忘了今日是来做什么的,现下最重要的是闻秋的生辰。” “外头的事有你爹和你大哥,不要冲动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叶之筠觉得江逸亭处处透漏着古怪,像是有意在讨好孟行章,可他和冯詹易却不是轻易就能撇清关系的。 “你的意思,他是有意来激怒我的?” 叶之筠点点头:“他和冯家,兴许就是挖了个坑在等你跳进去。” 孟行章沉吟半晌:“等大哥回府,我得同他说一声。” 叶之筠却提议:“还有闻秋,闻秋是个有主意的,你不如先和她商量商量?” 孟行章应下之后,摆了摆手:“罢了,你说得对,嫂嫂和闻秋将生辰一事交给我,我自然要办得漂漂亮亮。” 江逸亭离开唐礼书斋后,身边的小太监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殿下怎么突然要和孟家沾上关系了?冯少爷的计划都给说了出去,要是让他知道了……” “孟行章冲动没脑子,上回把冯詹易都拎去了方珩舟棺材前,你说,为何要放过他?” 南衙禁军也向来忠心,冯詹易只是一只手臂脱臼,便原原本本地从方府出来了,实在是奇怪,江逸亭有意试探,却没得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小太监没想这么多,只道:“可现在咱们和冯家已经绑在了一条船上,殿下这样做,冯家今后不信任咱们了可如何是好?” 江逸亭想起孟怜玉给他偷的边疆城防图,那东西还没送去新梁,他这两日总是觉得有些不安,却找不到缘由。 就看今日之后孟行章会不会再有动作,要是没有,他便要重新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外祖父已经回到新梁了么?” 小太监低着头答话:“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到了。” “那明日先给外祖父传一封信。” 第53章 没几日,有士兵快马加鞭送回来大将军写的两封信,一封送去了皇宫给太后,一封是送到将军府的。 老夫人在看过信笺后,便将孟行风召至跟前,祖孙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他便出了宝华堂。 孟行章是头一个跑到孟行风身边的,明里暗里就想打听打听,这信上写了些什么。 孟行风也没瞒着他,只说新梁此次不战而逃,不知存的是何意,大将军按兵不动,不打算班师回朝,得问问太后的意思,到底要打还是要退。 按理,大将军自然是想打的,到了战场上的刀都还未开刃,又打马回长安,对于一个武将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新梁如此兴师动众,可大将军赶到边关时,他们却连夜走了,孟行风想不通此事。 孟行章听了一顿痛骂,恨不得将他们八辈祖宗都从土里刨出来鞭尸,这不是纯粹捉弄人么? 孟行风入了宫,孟行章转头去了永宁院。 这两日天忽然变凉,孟闻秋也时常犯困打盹,这会儿刚从床榻上起身,眼睛半睁不睁地让香兰给她梳着头发。 孟行章脚还没踏进屋子,就已经听见他骂骂咧咧的声音:“这新梁小家子气不如去偷鸡摸狗,本以为那小皇帝是个有血性的,居然不战而逃!” 孟闻秋听到他这话,一瞬间便醒了神:“二哥在说些什么?” “爹爹从边关传了信回来,说是粮草兵械全都备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新梁的人却连夜跑了。” “信是什么时候送到的?” “就今早,送到祖母手上了。” 孟闻秋沉吟半晌,忽然开口道:“这两日你可有见过叶之筠?” 孟行章轻咳一声,不大好意思道:“昨日一早我让兴台去叶府了,她闭门不见。” “也不知怎么又惹她生气。” 孟闻秋颦着眉头:“之筠大人有大量,她才不会同你计较许多。” “诶,闻秋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孟行章话还没说完便被孟闻秋打断:“小桃,你让人递帖子进宫,明日一早我要去见见太后娘娘。” 孟行章气呼呼地咽了一口茶水,侧头问:“你去宫里,也不带上二哥我?” 孟闻秋不理会他,将头上发簪又换了两支:“二哥要是无事,便去找嫂嫂小坐。” 孟行章一下就变了脸色,徐云蓁最近忙着要给他说亲,想方设法地想和叶家关系更近一些,她和叶夫人不太熟络,便会托了别的夫人打听。 孟闻秋从铜镜中睨他一眼,偷偷轻笑:“二哥怕了?” 孟行章装作没听懂:“我怕什么?大哥我都不怕,嫂嫂还能吃了我不成?” “等爹爹回来,你们就可以定个日子下聘,要是快的话,来年开春就能成亲。” 孟行章“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你可别胡说,传出去坏了人家的名声。” 孟闻秋不是没有打探过叶之筠的口风,说这话自然也不是空穴来风,也就她的好二哥脑子转不过弯来。 她撇了撇嘴:“也就在你面前说说,二哥也该定下来了。” “小姐小姐……”小桃风风火火从门口进来,“少夫人说大将军的书房丢了东西!” 孟闻秋和香兰对视一眼,孟行章一拍桌子怒道:“将军府向来守卫森严,爹爹的书房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又怎么会丢东西?” “我方才听说,这钥匙有两把,一把在大将军手里一把在姨娘手里,大将军那把他走前给了大少爷,大少爷今日出府前让少夫人去书房拿东西,这才发现丢了……” 孟行章一脸怒意:“什么人胆子这么大?嫂嫂怎么说的?” “少夫人说此事事关重大,已经派人禀报老夫人,从现在起,整个将军府都不许进出。”小桃说着有些着急,“还让咱们这些下人全都去前院。” 孟闻秋站起身来,安抚道:“那便一起去。” 孟行章摇着扇子十分不痛快,要知道大将军的书房,他都没进去过几回,小时候偷着溜进去,还被痛打过两次。 兄妹二人乘着软轿,到前院的时候,已经站满了府上伺候的小厮女婢。 徐云蓁站在台阶上,见到孟闻秋和孟行章,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你们也来了。” 孟行章瞪着眼巡视四周,率先开口:“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进我爹书房?” 众人唯唯诺诺不敢答话,徐云蓁便道:“要是识相的,自己站出来。” “说来算是家事,可我今日要是揪不出来那个家贼,明日便会报官。” 孟闻秋朝徐云蓁走了几步,低声道:“怎么不见长怀院的?” 除了老夫人的宝华堂,其他各个院子的人都来了。 徐云蓁皱着眉,刚要开口说什么,垂花门便出现两道身影,孟怜玉搀扶着吴氏,身后跟着一众侍从,吴氏一脸憔悴。 待她们走近了,吴氏便将孟怜玉的手挣脱开,在众位侍从的眼底,直接跪倒在徐云蓁的脚下。 孟怜玉也跟着跪了下来,眼底满是泪光,神情委屈。 徐云蓁虽不喜孟怜玉,可吴氏在府上这么多年,也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她一个长辈给自己下跪,传出去都要被脊梁骨。 “姨娘,有什么事好好说,你先起来。”徐云蓁伸手要去扶吴氏,吴氏却不为所动。 “少夫人,将军书房里的钥匙,前两日我发觉丢了,至今还没找到。”吴氏说着有些哽咽,“怪我,没有早早地说出来,现在丢了东西,我难辞其咎。” 徐云蓁伸出去的手一愣,她方才早有怀疑,钥匙统共就这么两把,书房门锁也并没有损坏的迹象,门窗也都完好,可她怀疑了府上好些人,怎么也想不到问题是出在姨娘身上。 吴氏为人良善,不应该和她有关系的。 徐云蓁脸色还未缓和过来,孟行章便问道:“姨娘,你说钥匙丢了,何时丢的?丢在哪里?” 吴氏抬头看他一眼:“回二少爷的话,是两日前的事,夜里更衣才发现的,不知落在了何处,当晚就派了丫头们满府的找,各处都没找见。” 孟闻秋看母女二人脸不红心不跳,显然早已经想好了这番说辞,她也有些意外,本以为是孟怜玉私自做的事,没想到吴氏为了这个女儿,竟会在嫂嫂面前撒谎。 孟行章不满地摇摇头:“这么重要的钥匙,姨娘你随身携带的?” “是。”吴氏满脸泪痕,“若是我早些说出来,也不会害得将军书房丢了东西,此事是我该死。” “那便搜,把长怀院里里外外都给爷搜一遍,看到底是哪个胆大的,爷不剁了他的手!”孟行章指着他身后的小厮,就要让人冲去长怀院。 徐云蓁却制止了他:“二弟,不可胡来。” 虽说徐云蓁觉得疑点重重,可将军府这么多年都没有夫人,吴氏虽然是妾室,地位非同一般,她一个做儿媳的,还有孟行章这个二少爷,都没有资格去指点她。 要真是搜了长怀院,搜出来什么东西还好,没搜到,旁人还怎么看待她。 徐云蓁手一挥:“姨娘,爹爹书房的物件,哪一件都是贵重之物,这事我已经和祖母说了,您看……” 吴氏也十分上道,当即便开口:“我亲自去给老夫人赔罪。” 孟怜玉要和吴氏一起去,却被她推了一把:“我一人去就好,你留在这里。” 吴氏走后,徐云蓁也没闲着,让人把这些侍从身上都搜一遍,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份儿上,想来也找不出个结果。 几人坐于厅堂之中,孟行章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便朝孟怜玉问道:“那钥匙你姨娘保管了多少年?怎么会说丢就丢了?” 他语气算不上多好,孟怜玉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立刻用湿漉漉的眼睛去看着徐云蓁。 若是从前,徐云蓁还会帮着说上几句,可今日她只觉身心疲乏,瞧着孟怜玉这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孟怜玉有些失望,又垂了眸子,低声道:“爹爹近来领兵出征,姨娘放心不下,总也吃不好睡不好。” 孟行章被这话一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拿了折扇气急败坏地扇起来。 孟怜玉的眼泪从脸颊滑落,又掉入衣衫中:“嫂嫂,丢的到底是什么物件?” 别人不知道,孟闻秋可是了如指掌,孟怜玉能问出这话来,不得不说胆子真大。 徐云蓁这会儿也不藏着掖着,话里还带着些凌厉:“丢的边关城防图,你既然知道爹爹在外打仗,就应该明白这东西有多重要。” 孟怜玉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裂,她蹲下身想捡,却又被碎瓷片划破了手,萍儿急忙道:“小姐你让我来!” 孟闻秋冷眼看她做戏,不发一言。 孟怜玉没起身,又顺势跪了下来:“嫂嫂,要打要罚都往我身上来,我姨娘身子不好……” 她一只手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抽噎的声音,可整个后背都在轻轻地颤抖着,简直就是我见犹怜。 徐云蓁见状叹了一口气:“我也长不了你几岁,别动不动就跪,你姨娘丢了钥匙没有早早告知,的确有错,但真相不明之前,要打要罚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她朝春迎使了个眼色,春迎急忙上前去,用了些巧劲儿将孟怜玉拉了起来:“二小姐,咱们少夫人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你先起身。” 春迎力气大,孟怜玉挣脱不得,只好顺着她的力又坐了回去。 孟闻秋这时开口道:“我记得姨娘说是两日前丢的,那这城防图很有可能两日前就已经被拿走了。” 孟行章就差把“不待见”孟怜玉的表情刻在脸上了:“妹妹说得没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太后要是知晓了怪罪下来,这罪要谁担?” 徐云蓁瞪了孟行章一眼:“好了,你就别在这吓唬来吓唬去的,东西没找到,钥匙也找不见,此事还没盖棺定论,等你大哥回来了,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孟怜玉这时候轻轻扣着肩膀,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 孟行章一直就不觉得这个妹妹是省油的灯,这次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他直觉就和吴氏母女俩有关。 所以横看孟怜玉碍眼,竖看也碍事。 孟闻秋神情从容:“嫂嫂别急,城防图寻常人用不着,偷这东西的人肯定拿来自有用处。” 徐云蓁还没开口,孟行章便抢先道:“会不会是江逸亭干的!” “他本来就是新梁的人,替他们新梁偷东西,也是情理之中。” 孟闻秋没想到他这个二哥居然猜得一字不差,她装作无意地扫过孟怜玉的脸,见她神色有一瞬的慌乱,不过立刻便缓过神来,又换上那副娇娇滴滴的表情。 徐云蓁眉间一动,却道:“不要胡说八道。” 孟行章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正确:“除了他还能有谁?难道是冯家?难道是……?” “改之!住口。” 徐云蓁脸色难堪,孟行章这才摸了摸鼻子止住了话头。 孟闻秋便道:“嫂嫂可要搜一下各个院子?” 徐云蓁摆了摆手:“让人都搜一下吧,我也好给祖母一个交代。” 几人心里都明白,不过是徒劳无功。 - 第二日天不见亮,孟闻秋便乘了马车往宫里去。 待入宫的时候,天边隐约有些亮光,却不见太阳。 和往常一样,有两个小太监来接去太后宫中,一路上孟闻秋左右看了看,觉得今日有些不同,守卫的士兵更加森严了。 小太监低声道:“孟小姐,太后娘娘问您可用过早膳了?” “还未用过。” 另一个小太监便道:“那奴才去御膳房知会一声。” 孟闻秋被带到殿内时,燃起的火烛还未熄灭,一旁是冉冉升起烟雾的香炉,太后坐在上位,眼底有一丝疲倦。 孟闻秋匆匆行完礼,她便拍了拍身侧的椅子:“闻秋,过来坐。” 有宫女端上杏酪羹,太后便将众人都屏退了,诺大个正殿只剩下两人。 “太后娘娘,我瞧着宫里有些不对劲。” 太后勾了勾唇角:“送去给工部赈灾的一些银子拨去了大将军手里,他这个做皇上的居然一点儿都不清楚,皇上以此为由拿中书令发难,说是他欺瞒不奏。” “紧跟着又在朝堂上痛斥了户部尚书,将人从城外召了回来关在家中,说他贪赃银饷,要派大理寺调查,随后派了一个他母妃的远亲前去顶了这个位置。” “哦?此事是真?”孟闻秋觉得有些好笑,户部尚书哪里是说顶就能顶的,皇上像是在过家家一样。 这样一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有意提拔他早死的母妃家里人,传出去恐怕好不容易得来的民心,又要削减大半。 不过有了太后的示意,中书令和户部尚书对于此事,也并不反抗,好吃好喝地呆在家中,等吩咐便是。 此举还能打消一些皇上的戒心。 “国库大开,你爹领兵打仗,总要有粮草马匹,还有士兵们的吃喝,样样都事花销,拨银子是我的点的头,他这次是有意在打我的脸。”太后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 孟闻秋点点头:“难怪叶之筠这几日闭门不出。” 太后掷地有声:“整个叶家,连同偏支近来也是不出府的,看他要耍什么花样。” 叶家和太后有远亲,向来是较为亲近的关系,中书令又在朝中有些声望,首先拿他开刀,皇上这一步棋倒算漂亮。 而户部尚书掌管财帛委输、军费统筹,第二个又挑了他,不得不说,江逸亭还算有些本事。 孟闻秋问道:“真的派大理寺去查户部尚书了么?” “派去了,可又能查个什么?不过是翻翻那些厚重的账本。” 御史大夫弹劾的奏章都没呈到皇上案几前,他就发疯似的乱咬人,编了一些可有可无的借口,真当那些朝臣们是吃白饭的么? 太后只觉得可笑。 孟闻秋有些意外,也不知道江逸亭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将这个一国之君拿捏得死死的。 太后伸手扶了扶发簪:“从前我倒不知,皇上的胃口这么大,甚至不惜勾结质子,也要将我这个老太婆拉下来。” 她仿佛想起了当年力排众议,将这个皇子扶上皇位的时候,他母妃出身不高,又死得早,的确是个很好的傀儡。 太后以为两人是心知肚明的利用关系,她利用皇上稳固权势,皇上利用他得到身份,等她身死之后,这些东西自然而然会落到皇上手里,他又何必这样着急。 至于冯家,更是没脑子又自大,这么些年来纵容冯詹易,却没有半点收敛,御史大夫参告国舅爷的本子不知递上去多少,要么皇上视而不见,要么就被皇后压了下来。 皇上不聪明,冯家更是愚蠢,才会被一个江逸亭玩弄于股掌之间。 孟闻秋忽然问道:“方统领已经到边关了么?” “早就到了,只可惜新梁的人有些谨慎,没有贸然出兵,说是逃了,可指不定大军躲在何处呢!” 孟闻秋嘴角吟起一抹笑意:“那兴许这件事会是引子。” “昨日嫂嫂发觉爹爹书房的边关城防图丢了。” 太后眉头微不可闻地一皱,再开口眼底有些凶狠:“是何人干的?” “府上有鬼,暂且还没查出来,不过这东西,我已经换过了。” 孟闻秋没说实话,毕竟孟怜玉这事掺杂着家事,她和江逸亭勾结,旁人要是想给将军府扣帽子,不知得扣上多少顶来。 她眨了眨眼睛:“换图一事,是之前方统领嘱咐过我的。” 太后听后,倒不疑有他:“此事干得漂亮,那这图现在会是到谁手里去了?” 孟闻秋摇摇头,也不提谁的名字,只道:“太后娘娘,这图别人拿着没用,不论现在是在谁手里,最后都会落在新梁。” “江逸亭。”太后看了一眼孟闻秋,“有何不敢说?他倒是惯会吃里扒外,喂不熟的白眼狼罢了,本来也没想指望过他会如何。” “既然如此,那便将丢了城防图一事大肆宣扬,他便会急着将这烫手的山芋赶紧送出去。” 太后也猜到江逸亭的野心没那么简单,他会甘心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给他的二弟偷东西?其中必定有猫腻。 “那中书令和户部尚书……” 太后眼底闪现一抹亮光:“不用上朝乐得清闲,只是我这里总不能让他们也闲着。” “来个瓮中捉鳖?”孟闻秋突然想起来什么,“新梁肯定不会是简简单单帮皇上夺权这么简单,他们必定是想得到些什么,江逸亭也不是那种无欲无求之人。” 太后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既然新梁现在不战而逃,不如借此机会让爹爹班师回朝,回长安路途遥远,可不运粮草,快马加鞭也不过几日便能到,皇上和江逸亭眼看着爹爹要回来,自然就会着急漏出马脚。” 大将军再在边关留一些兵马,方珩舟又带了一批南衙禁军,敌人在明我们在暗,至于新梁得到的城防图是假的,这场仗怎么打他们都赢不了。 太后思索半晌,再看向孟闻秋,眼底多了一些赞许:“你这法子倒是天衣无缝。” 既能一网打尽,还不会浪费兵力。 “近来皇上有意想夺南衙禁军,只可惜一直没能得手,他的耐心也不多。”太后想起皇上小人得志的模样,便忍不住嘲讽一笑。 孟闻秋顿了顿,问道:“皇上可养有私兵?” “应当是有的,从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想到他能和新梁质子勾结?”太后提起来自然有些后悔,“不过好在他有些收敛,数量不多。” “太后娘娘别忘了,还有冯家这个隐患。” 要想万无一失,当然要面面俱到。 太后身子朝她侧了一些:“冯家算什么,国舅爷倚老卖老,冯詹易花天酒地最为好色,皇后手段下作没有一国之母的风范,都是一群不入流的东西。” 话语间隐隐有些怒意。 孟闻秋也不再提,反正还有大哥在,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她捧起杏酪羹喝了两口,太后便道:“你生辰想好如何办了么?” “前阵子将此事忘了,已经让秀珠给你打金饰去了。” 孟闻秋笑意盈盈:“太后娘娘还惦记着我这桩小事。” “爹爹也不在家中,现在形势又是如此,和嫂嫂商议过了,不想大办,随意邀一些小姐夫人,在府上操办一个小宴便是。” “这样也好,不过我这里的赏赐一样也不会少。” 孟闻秋又一一谢过,想到生辰不用应对复杂的人,隐隐有些欢喜。 第54章 孟闻秋从宫中回府时,便听说吴氏和孟怜玉被关在长怀院,只留下几个贴身的女婢伺候,其余人全都遣了出来。 小桃讲得绘声绘色,说是老夫人下的令,没她的允许谁也不能进长怀院,少夫人都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孟闻秋并不意外:“祖母虽然不管事,却依旧眼明心亮。” 香兰给孟闻秋更衣,她眼巴巴跟在身后又道:“还有还有,书房那钥匙找见了。” 孟闻秋眉心一跳:“在哪里?” “居然是在宝华堂!”小桃一上午无所事事,便去四处打听了,“小姐你还记得那个元山么?” “元山?老夫人跟前那个机灵的小厮?” 香兰这会儿没忍住便问:“难不成在元山手里?” “听说今早在元山的床榻里找到的,藏得可隐蔽了,藏在寝被的夹层里。他死活说没见过那边关城防图,现在被老夫人关在宝华堂的柴房里,吃食都没给。” 要是别人还好,可这元山小桃也提起过,说是知道二小姐要定亲失魂落魄的。 孟闻秋也没想到,孟怜玉手段真是高,竟然让祖母院子里的小厮给她做替罪羔羊。 不过是慌不择路罢了,祖母虽年事已高,却并不是好糊弄的。 小桃也有些唏嘘,碎碎念叨着:“元山年纪也不大,我瞧着是个本分的,不该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香兰也附和道:“指不定是猪油蒙了心,谁知道呢?” 小桃又问:“那香兰姐姐,他要是不承认,老夫人会如何处置?” “老夫人怎么处置与我们何干,我只知道不管这事是不是他做的,既然他站出来认了,那便得付出代价。” 将军府有将军府的规矩,不然今后又该如何管这些下人。 长怀院大门外落了一把厚锁,吴氏在佛像前一跪便是半日。 孟怜玉蹑手蹑脚地进来,将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吴氏低声碎念的声音。 她跪在吴氏身后的蒲团上,朝着佛像拜了三拜,这才开口道:“姨娘,这都未时了,还是先用膳吧,别捱坏了身子。” 吴氏倏地停了下来:“此事是我冲昏了头,不过我这个做姨娘的没有管教好你,要是老夫人动怒,姨娘也会一力承担。” “姨娘……你为何要这样说?” “元山替你我顶罪实在不应该,我不想牵扯他人,老夫人慧眼如炬,又怎会不知这图是我们母女偷的?”吴氏一颗心都揪在了一起,那日夜里她便想过这样的下场,可孟怜玉步步紧逼,她才一时失了理智。 孟怜玉眼泪说来就来,她眼眶微红:“姨娘,已经到了这份儿上,元山趟了这滩浑水,也洗不干净了。” “你真以为你祖母不问世事?别说将军府,就是整个朝堂之事她也信手拈来,她见过多少高明的手段,我们母女这桩事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孟怜玉不知道吴氏和老夫人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祖母这一关的确难过。 “姨娘,你别急。”孟怜玉握住吴氏的手,“祖母还是有仁慈之心的,只是将我们关一阵子,过了这阵子就会把我们放出去。” 吴氏表情漠然,她摇了摇头:“傻孩子,你还在期盼着那位殿下来救你?” “姨娘,我们说好的,待事成之后必定有我一杯羹,救与不救有什么所谓?到时候变天了,将军府可就不再是祖母说了算。” “你……”吴氏没想到孟怜玉会说这样的话,“将军府不是老夫人说了算,难道还是你我说了算?” 那日偷图的时候,孟怜玉可没说过这样的话,吴氏现在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女儿对孟家也有满腹的怨气。 “姨娘进将军府十五年,府上没有夫人,上头却有个祖母,你伏低做小,连累着我也谨小慎微,我们母女在府上这么多年,又得到了什么?”孟怜玉越说越激动,眼底带着疯狂,声调都拔高了一些,“爹爹手握重权,又是太后的人,等太后不在了,你真的以为他能全身而退么?” 吴氏伸手将孟怜玉的嘴死死捂住:“怜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孟怜玉将她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冷静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姨娘,爹爹这么多年没进过长怀院,嫂嫂进门后,有人管着后院,你这个妾室也只是可有可无罢了。” 吴氏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她怔愣地看着孟怜玉,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过了半晌,她将脸蒙在帕子里,低低地哭了起来。 孟怜玉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继续道:“孟闻秋的娘死得早,可她占了个嫡女的名头,要星星不给月亮,爹爹宠她如至宝,把我当做草芥,难道我不是他亲生的女儿么?” “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吴氏只觉脊背一寒,她这才明白自己对这个女儿了解只有两分,往日那个乖巧温顺的孟怜玉就像是从未存在过,面前这个张牙舞爪犀利万分的人,她瞧着十分陌生。 吴氏轻言细语:“怜玉……孟家是功勋之家,你真以为能简简单单就能将它掰倒?” “为什么不可能?江逸亭是新梁大皇子,那皇位本来就该是他的,不过是没占嫡出这一条,便被扔来大周做质子,他有谋略有才识,只要他这次成功,今后就会变天了,姨娘!” 孟怜玉近乎于压抑着声音歇斯底里,吴氏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成功与否暂且不提,你为了他铤而走险,他定是许过你什么承诺,可承诺这东西或价值千金,也能一钱不值。” 吴氏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那晚心软帮孟怜玉做了错事,昨日老夫人已经敲打过她,虽说没有认下,可两人都心照不宣。 老夫人念着她对孟家有功,没有当场发落,也算留了几分颜面,只是等大将军回府后,便不会这么简单了。 孟怜玉咬了咬下唇,摇头:“姨娘,不会的,在皇庄他还救过我的命,要不是真的喜欢,又怎么会亲自下水救我?” “再说了,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他敢做负心汉,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吴氏见她没有半点儿悔过之意,便问道:“东西你已经给他了?” “给了,现在应该已经送去了新梁,要想追也追不回了。” “糊涂啊!”吴氏咬牙切齿,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孟怜玉。 - 当日午后,宫中便传出两个消息。 一是太后有召,既然无仗可打,便让大将军即刻从边关返回。 其二便是将军府丢了边关城防图,还未找到贼人,也没找到这图。 皇上和江逸亭知道后,几人坐在一起商议,皇上仿佛并没有乱了手脚,而江逸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国舅爷摸着胡子最为得意:“皇上,新梁倒是守信用。” 皇上看了一眼端坐不动的江逸亭,便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太后既然下旨,那么大将军归期也就不远了,咱们得快些下手。” 国舅爷点点头,面色都比平日里红润许多,不过他有些疑惑:“这大将军未免太过太不小心,放在府上的城防图都能丢?难不成将军府还养了家贼。” 江逸亭明面上风淡云轻,心底却掀起波澜,此事是他和新梁私下做的交易,皇上和国舅爷自然不知。 皇上毕竟是大周的君主,等到把太后拉下来之后,他手握权势,到那时自然不希望自己的边关能任人畅通无阻。 他缓缓开口道:“兴许是贼喊捉贼也说不定。” 还是觉得孟怜玉做事不够干净,居然被发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查到孟怜玉头上。 江逸亭有些慌张,害怕孟怜玉将事情和盘托出,最后连累了他。 国舅爷眼睛一瞪:“难不成想嫁祸给我冯家?” 孟行章和冯詹易闹到朝堂上也不是一回两回,冯家和孟家的关系势如水火,国舅爷对孟家又恨又怕。 皇上哼笑一声:“你怕什么,等他回来就是没了牙的老虎,到时候你冯家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国舅爷对这话十分满意:“孟行章那个小儿,总是拿刀动枪地以为能吓了谁?该他命大,在后山没被刺死,却连累方珩舟死了,误打误撞倒让我们捡了甜头。” 皇上也颇为满意:“都说方珩舟命硬,克死了爹娘,方家嫡出一脉就剩了他一人,我还以为他能长命百岁,高估他了。” “长命百岁的也该是皇上才对,方珩舟算什么?”江逸亭适时地插话溜须拍马,皇上最吃这一套。 话是这么说,可江逸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他觉得事情发展得太过顺利,方珩舟的棺材都已经下葬,应该安心才对。 说来也奇怪,皇上拿中书令发难,太后娘娘知道后也只是过问了两句,还有户部尚书那样的人,连反抗都没有。 而太后到今日,也仅仅是把大将军召回来,难道真的是方珩舟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皇上的狼子野心。 这时候国舅爷又换了一幅神情,高傲道:“还有方珩舟生前的那几条狗,我儿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他们且等着,总有一日要跪在我儿面前摇尾乞怜。” 皇上朗声大笑起来:“急什么,一个个慢慢收拾。” 国舅爷细数了和他有过争端的大员,嘴里说着狠话。 江逸亭看着两人,尚且有一丝清醒,不过路走到这里,已经再不能回头了。 第55章 孟闻秋生辰前三日,和二哥商议着要将请帖都送出去。 徐云蓁却在这时候进了永宁院,她脸上满是疲惫。 “你们大哥两日前进宫后,便一直没有归家,也没传个信回来。” 孟行章还不甚在意:“大哥和爹爹一样,时常不回府,兴许明日就见人了。” “不,昨日在宫里上早朝的那些大人也都没回府。”徐云蓁有些紧张,攥着帕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祖母方才已经入宫了。” 孟闻秋眯了眯眼,既然已经惊动了老夫人,那看来皇上和江逸亭已经有所动作了。 本以为会拖到她生辰后,没想到他们动作还算快,看来太后说要传召爹爹回来,还是让他们坐不住了。 孟闻秋将徐云蓁坐下,给她递了一杯茶水:“祖母可有什么吩咐?” “让我们呆在家中,不要轻举妄动,要是……要是她今日没回来,就让行章带着人骑马去接应爹爹。” 算算日子,大将军这两日也该到了。 孟闻秋看她唇色发白,便劝慰道:“嫂嫂放心,大哥自来足智多谋,祖母这么多年来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你别自己吓自己。” 孟行章也知道这次不同寻常,收起了嬉皮笑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就不信了,皇上和冯家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孟闻秋也有些紧张,虽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毕竟人是活的,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我派了几个小厮出去,打听打听其他府上是什么状况,宫里没个信儿,数百位大人都在宫中,兴许要弄得人心惶惶。” 孟闻秋知道皇上和江逸亭有些胆量,却不想直接禁锢了朝臣,算是兵行险招了:“太后娘娘不会坐视不管的,嫂嫂先别急。” 徐云蓁叹气:“怕的就是太后娘娘也无暇顾及,朝中南衙禁军没了方珩舟就是一盘散沙,爹爹又带兵出征,皇上可真真是算得滴水不漏。” 孟闻秋没办法现在说出方珩舟诈死一事,只好道:“前几日我进宫,太后娘娘说早有准备。” “当真?” “皇上近来不太安分,太后娘娘也是看在眼里的。” 徐云蓁神色缓和了一些。 孟闻秋便问道:“祖母没有松口让长怀院的出来么?” 徐云蓁摇摇头:“没有,昨日我隔着门和姨娘说过话,她说知道自己错了,可怜玉是无辜的,让我替她在祖母面前求求情,她愿意一辈子都在长怀院。” “我进孟家没几年,可姨娘是什么品行,我心底再清楚不过。” 这话意思便是不信孟怜玉了,徐云蓁当时便婉拒了吴氏,只说她这个做少夫人的,至少吃喝上会善待长怀院,至于别的,她也不能左右祖母的意思。 吴氏也并没有为难她,只说一切错事都是她犯下的,希望孟家不要牵连孟怜玉。 不管元山会不会认罪,吴氏都会把此事扛下来。 徐云蓁说着有些气恼:“府上两位小姐,我嫁进你们孟家后便一视同仁,从没把她当庶出的看过,就算有下人私底下胡说,我知道了都会给他打发出去,咱们也没有亏待过她,这胳膊肘也不知是何时朝外拐的?” 她还算说得客气了,孟怜玉这次可是砍头的大罪。 孟行章“啧”了一声:“人心不足蛇吞象。” 孟闻秋倒没再多说,毕竟孟怜玉野心勃勃,和江逸亭里应外合将众人耍得团团转,要不是方珩舟诈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孟怜玉该受孟家人唾弃。 “既如此,生辰小宴的请帖还是先不送了。” 孟行章听到孟闻秋这样说,有些气急败坏:“我辛辛苦苦筹备了这么多日!计划全被打乱了。” “等爹爹回来了再给我过这个生辰吧。” 孟行章来回踱步,他忽然脚步一顿:“我也进宫去,我倒要看看皇上要出什么幺蛾子。” 徐云蓁一把将他拉住:“你真以为现在的皇宫谁都能进?里头的朝臣出不来,我们自然也进不去。” “那祖母为何能进?” “祖母德高望重,就是太后娘娘都要给她几分薄面,和我们相比当然不同。” 孟闻秋担心孟行章又会冲动行事,便道:“既然祖母给二哥留了话,那我们就等着。” “等等等,真要等上一日不成?也不知道皇上和冯家在打什么算盘,难道他真敢夺权?!”孟行章说出口都觉得不可思议,又喃喃道,“他们还真敢?” 徐云蓁也被孟行章的猜测吓到:“好了,再等一等吧。” 几人枯坐在永宁院,午膳也都只浅浅用了几口,向来胃口极好的孟行章,这会儿吃不下坐不住地。 派去打听消息的小厮陆续回来,有的府邸连后门都不开,有的听到来人自报家门,倒是开了条门缝,不过片刻就合上了。 三品以上的大员,也就几家和和气气地将小厮请了进去。 庄夕文大姐是宫中英妃,早就传了消息出来,让她们这几日不要胡乱走动,说是皇后娘娘总召她们这些妃嫔前去请安立规矩,有个才人被泼了一杯热茶在头上,还被皇后娘娘罚跪。 诸如此类之事数不胜数,而皇上对她们的态度也不大好。 而叶家,因为中书令在府上的缘由,只说静候佳音,让孟家不必忧虑太多。 还有小厮说,街市上来往行人不多,商贩都比平日里少了半数,气氛有些诡异。 徐云蓁听后依旧愁云满布,而孟行章气不过,让小厮拎了蛐蛐来斗蛐蛐。 午后的日子过的极快,徐云蓁翘首以盼,也没能得到宫里出来的任何消息。 夜色降临之时,孟行章当即便掀了衣摆起身:“嫂嫂,我这就带人出城接应爹爹。” “不如再等一等。” “嫂嫂,你看看这情形,我等不了了。” 孟行章说着就往外走,徐云蓁拦了一拦:“要不你先去宫外守着,过了子时你祖母还未出宫,再出城。” 孟行章看了一眼孟闻秋,后者朝他点点头,嘱咐了一句:“二哥去吧,万事小心。” “好,那我先带人去等一等祖母。” 孟行章走后,孟闻秋也起身道:“嫂嫂,我想去长怀院看看。” 徐云蓁神色一顿:“那我和你一起去。” - 长怀院已经安静了许久,徐云蓁和孟闻秋忽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倒有些不适应了。 吴氏将她们请到正厅,又让女婢上了两盏茶,这才开口问道:“少夫人来,可是有事?” 孟闻秋朝着吴氏笑了笑:“姨娘,我记得你做的红枣糕尤其好吃,今日嘴馋,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姨娘做的。” 这话明显是想将吴氏支开,她揪着裙摆没吭声,还是孟怜玉捏住她的手臂:“姨娘去吧,我和嫂嫂还有姐姐说说话。” 吴氏仍旧不放心,刚要开口便被打断了:“姐姐想吃姨娘亲手做的东西,姨娘还是不要推辞了。” 吴氏这才转身离去,孟闻秋指着一旁的红木椅,孟怜玉这才慢吞吞坐了下来,规规矩矩地大气都不敢出。 孟闻秋看她这模样,便道:“你可知错了?” 孟怜玉猛地抬头,眼底满是惊慌:“姐姐这话何意?” “看来你还是执迷不悟。” 孟怜玉又垂下了头,盯着鞋上的绣花:“姨娘丢了钥匙属实不该,要说错,我……” 孟闻秋冷笑一声:“姨娘真的丢了钥匙?还是被有心人拿的。” “姨娘对你掏心掏肺,这些日子被祖母关在长怀院不得出去,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姐姐,你这话像是在指责我?”孟怜玉语气轻柔,模样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要说孟闻秋在欺辱她。 徐云蓁端坐着没说话,孟怜玉又朝她道:“嫂嫂也是叱责我的?” 孟闻秋懒得跟她打太极,开门见山道:“你和江逸亭做了什么交易,能为他偷爹爹的边关城防图?” 孟怜玉眸间浮现一抹异样,她瞬间将脚收到了裙摆下,再抬头已收起了那副凄惨的神情。 “外头变天了?”她被关的这些日子,长怀院犹如一个不透风的墙,连只苍蝇也进不来,日日都在盼着江逸亭大事已成,来救她出去。 孟闻秋眼睛都没眨一下,也不解释:“你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一个将军府的小小庶女,江逸亭再如何也是新梁的大皇子,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娶你?” 这话无疑是把孟怜玉的心揉碎了扔地上践踏,她当即便怒目圆睁,连名带姓喊道:“孟闻秋!我虽是庶女,却又哪里差你半分?” 徐云蓁皱了皱眉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孟怜玉歇斯底里,和往日的温婉截然不同。 她当即便道:“怜玉,长幼有序,她是你姐姐。” 孟怜玉攥紧了拳头:“嫂嫂,她可有把我当妹妹看待过?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和我姨娘不过苟活在将军府罢了。” 徐云蓁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孟怜玉,孟家没有夫人,她自问长嫂如母,对待府上众人一视同仁,可亲耳听到孟怜玉说这话实在让她心头一堵。 “凭你拿将军府当踏脚石,和新梁质子勾结,你这辈子都不及我。”孟闻秋端起茶盏神色淡然,并未被她的怒吼声吓到。 孟怜玉像是笃定了江逸亭的计划已经成功,孟闻秋现在不过是在垂死挣扎,她也不再装模作样,而是笑道:“不及你?你要不是顶着孟家嫡女的身份,你以为旁人会多看你一眼么?” “就因为你长得和你早死的娘相似,爹爹便宠爱对你入骨,不爱识字便不识,不喜弹琴就不学,舞刀弄枪也随你便。而我呢?我被姨娘逼着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后才方便找个好人家嫁了。” 孟怜玉说着站起身来,萍儿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来拉她的衣袖,却被她反手甩开。 她继续说着:“你任性妄为,做事不计后果,是因为你从来不需要想着讨好别人,你有显赫的家世,有疼爱你的父亲兄长。凭什么这一切是你的?” 孟怜玉将这些年来的苦水通通往外倒,可孟闻秋脸上的波澜不惊,更加触痛了她。 小桃十分谨慎着盯着孟怜玉,生怕她做出极端的举动。 孟闻秋见她无法冷静,便道:“但你看看各家的庶女,有哪一个会像你请了先生登门,教你琴棋书画?又有哪一个庶女和嫡女一起参宴,坐在一起谈天论地。” “府上吃喝从未亏待过你,便是衣裳钗环我有一份你也会有,至于爹爹和二哥私下买的,我娘早死他们对我偏爱,你又何苦和我争?” 孟怜玉的眼泪不知落了下来,却依旧一脸凶狠:“那你说,凭什么太后要给你定亲,那人是方珩舟,可祖母却要让我嫁给八品编修。” 孟闻秋冷笑不已:“那你去问问,整个长安城,有哪一个功勋世家的嫡子,会娶一个庶女?难道你要让爹爹用剑指着人家的脑袋,逼着娶你不成?” “贪心不足迟早反噬,你和姨娘被关在长怀院中,怎么还没明白这样的道理?” 孟家把庶女当嫡女养,已是给了足够的恩惠,祖母给孟怜玉说亲,也找的是门当户对之人,她嫁过去一定不会吃亏的人家。 孟怜玉看上谁不好,偏偏野心之大看上了江逸亭这个质子。 老夫人一双眼睛见过多少人,没有立刻处置孟怜玉,是看在吴氏多年的苦劳上,可孟怜玉到现在还在做春秋大梦。 孟怜玉脚下有些不稳,喃喃道:“不,你说错了……” 孟闻秋步步紧逼:“我哪里说错?要不是你有利用的价值,江逸亭又怎么会看上你?” 徐云蓁也有些看不下去,开口道:“怜玉,等你祖母回来,你便主动向她认错,她老人家仁慈,会网开一面的。” 孟怜玉却连连摇头:“城防图是我偷的,我认了,但我没错,我想让自己过得更好有什么错呢?江逸亭答应过我的,他会娶我,也用不着祖母网开一面了。” 孟闻秋刚想开口要孟怜玉死了这份心,门外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少夫人!大小姐!” 是兴台的声音。 徐云蓁着急忙慌:“快,快进来。” 兴台大口喘着气:“可算是找到人了……” 香兰眼疾手快,给他递了一杯茶水:“喝完再好好说。” 兴台也不客气,咕咚咕咚往嘴里灌,接着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含含糊糊道:“老夫人出宫了,大将军也已经在城外了。” 孟闻秋送了一口气,问道:“大哥呢?还有太后呢?” “大少爷好着呢!带着一批御卫将冯家给拿下了。” 兴台顿了顿又道:“还有新梁质子江逸亭。” 孟怜玉惊呼一声,瞪直了眼睛摔坐在地上。 第56章 孟行章在宫外严阵以待,先是等到了带着御卫前来的大哥。 冯詹易像是被逮住的鹌鹑,缩着脑袋一动不敢动,江逸亭还算有些骨气,嘴角都流了鲜血,还不肯低下头颅。 孟行风带着孟行章一起入了宫门,还没走完御道,便看见迎面而来的一顶小轿。 轿旁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江公公,而轿上之人却是孟家的老夫人。 老夫人当即便道,大将军已经在城外了,她亲自去接,让孟行风留在宫中协助太后处理后续事宜。 皇上和皇后被囚禁在承仪殿,太后当着百位朝臣的面将两人废黜,桩桩件件让司籍记录在册。 其一勾结新梁质子,其二听信谗言,其三亲小人远贤臣…… 罗幼音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痛斥皇上和皇后的罪行。 皇上不知太后早有筹谋,当下自知东风已去,匍匐在太后脚下迟迟不愿起身,哭得涕泗横流,全然没了一国之君的尊贵,还将罪过全都推到了国舅爷身上。 国舅爷不认这罪,皇上却将袖中藏起来的短剑扎进了国舅爷的要害,皇后又惊又怕,哭成了泪人,险些要和皇上动手。 殿前一时成了笑话,太后娘娘却冷眼旁观,只道这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有孟老夫人进宫助太后一臂之力,这才让这起叛乱迅速得以制止。 唯一失策的就是江逸亭的亲妹妹江凝月,她没有住在宫中,也还未嫁进冯家,带兵前去捉拿她时,已经得到风声跑了。 在场的大人们唏嘘不已,有偏向皇上那一派的数十位朝臣,也都被太后娘娘以各种理由抓了起来,皇上的算盘珠子都散了一地。 国舅爷血流不止,除了皇后无一人敢上前去,就这么活生生死在了殿前。 孟闻秋听后并不意外,她看了一眼孟怜玉又朝兴台多问了一句:“江逸亭被关进宫中了?” 兴台点点头:“他嘴里还嚷嚷着新梁会打到咱们宫殿来。” 果不其然,孟怜玉方才还受伤的神情多了一分得意。 孟闻秋径直走到她跟前,拢了拢衣袖微微弯腰,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城防图是假的,早就被我掉包了。” 孟怜玉的脸逐渐黯淡,孟闻秋又补上一句:“方珩舟也没死。” 她说完便起身要走,孟怜玉却伸手抓住她的衣摆,眼底是近乎于疯狂的神色:“你再说一遍?” 小桃莽莽撞撞,见此一把将她推开,把孟闻秋护在了身后。 孟闻秋拂了拂衣摆,冷静道:“你的算计不过是一场空,你若是现在悔改,还来得及救你姨娘。” 孟怜玉的手死死抠着地面,眼底满是不敢置信,徐云蓁也对她失望至极,命两个小丫头务必把人看好,等爹爹和祖母回府,再行处置。 徐云蓁和孟闻秋并未回院子,而是一同在大门候着,天有些凉意,本就容易使人困顿。 徐云蓁见孟闻秋揉眼,便轻声道:“你先回长怀院。” “不了,再等一等。” 话音刚落,便听见此起彼伏的马蹄声,为首之人是孟行章,再后头便是一辆马车,上头应该坐的是老夫人,可再往后全是身披铠甲的士兵,并未看见大将军的身影。 孟行章拉紧了缰绳翻身下马,开口便道:“不用等了,爹爹入宫面见太后了。” 老夫人由两个女婢搀扶着下了马车,见到两人皱了眉头:“天冷,在门口等着做什么?” 徐云蓁有些后怕,听此便道:“见祖母安然无恙,孙媳便放心了。” “罢了,都回去吧!” 老夫人发了话,各人便要转身往回走,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问道:“长怀院去过了么?” “回祖母的话,已经去过了,应当是知错了。” “谁知错?” 徐云蓁神情一顿,孟闻秋立刻接了话:“怜玉说她知错了。” 老夫人眼神晦暗不明,过了好半晌才道:“今夜让她们收拾包袱,明日一早便把她们二人打发去尼姑庵。” 徐云蓁咬了咬下唇,规矩答话:“是,祖母。” 老夫人也算是给两人留了最后的体面,孟怜玉这罪,要是太后追究下来,谁也保不住,不如先下手将人送出去。 孟行章跟着孟闻秋去了永宁院,他还大言不惭让小桃给他拿酒来。 孟闻秋见状给他递了一杯热茶:“二哥今日有功。” “不过你不如看看天色几时了,竟还想着喝酒。” 孟行章摇头晃脑,看起来心情颇好的样子:“你以为我没事找事,非要往你这里来。” 孟闻秋盯着他不语,直看得他心底发毛,神秘兮兮道:“你猜爹爹和我说了什么?” 孟闻秋不答话,孟行章却有些着急:“你真的不猜?” “爹爹和我说,方大哥没死,他领了半数士兵回来时,方大哥便带人摸到了新梁的边界,算算日子,现在应该已经打起来了。” 孟行章说完又摇摇头:“也说不准,新梁那小皇帝哪里敢应战?” 孟闻秋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十分配合地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孟行章便又道:“要是我早知道,我才不会去招惹冯詹易,给方大哥添麻烦。” 孟闻秋没忍住笑出声来,却还是劝慰道:“二哥你也是无心之举。” 孟行章挑了挑眉头:“方大哥还真是技高一筹,想出了诈死这法子,让皇上和江逸亭蠢蠢欲动,现下又身在边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非得让新梁吃瘪才行。” 孟闻秋附和道:“还真是滴水不漏。” 孟行章“啧啧”赞叹,喝了茶水觉得不对味,便起身说要回去喝酒。 孟闻秋也没拦他,只让他不要贪杯醉了。 - 第二日清早,孟闻秋醒来便听见小桃在外间碎碎念叨:“我瞧见姨娘也没拿什么东西,就两个包袱,二小姐不哭不闹,摆着一幅死人的脸色,也不知道给谁看。” 香兰叹了一口气,道:“你倒是爱凑热闹,萍儿也跟着去了?” “哪里能?萍儿是孟家的丫头,是死是活都是孟家说了算,少夫人把她们长怀院的几个贴身丫头,都打发走了,省得留在府里祸害。” 家里还有人的便让人来接回去,没人的就给二两碎银子,自行谋活路去。 香兰像是拍了拍衣袖:“二小姐怎么就想不开?做出这等事来,要不是看在姨娘的面上,老夫人真不会留她一条命。” 小桃嗤之以鼻:“还把元山给害了。” “元山如何处置的?” “老夫人没再追究他的过错,打断了一条腿,还给了好些银两,让他爹给接回去了。这辈子应该是起不来了,不过有银子花,也饿不死。” 香兰有些唏嘘:“元山这人看着是个好的,怎么就被二小姐给下了迷魂药似的?” “鬼知道,二小姐惯会那一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 孟闻秋静静听着她们说话,觉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孟怜玉机关算尽却棋差一着,本来故事的走向应该是她被赶出孟家,甚至更惨,流放千里。 小桃从屏风处探了半个头:“小姐何时醒的?怎么也不叫我们一声。” “刚醒,还没缓过神。” 小桃上前扶她半坐起来:“该起身了小姐。” 香兰闻声便道:“大将军急匆匆赶回来用了早膳,又带着大少爷出府去了。” 孟闻秋揉了揉额角,问:“去哪里?” 小桃便道:“新梁那位公主还没抓到人,说是她那张脸没几个人见过,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江凝月是以和亲公主的身份来的,旁人都没机会窥得其样貌,她住在行宫之中,又从新梁带了一些贴身丫头,大周朝的人想要近身伺候都难。 漏网之鱼,倒是有些不好找。 孟闻秋由香兰伺候着净面,含糊着道:“不过长安城也就这么大,她一介女流之辈,躲不了多久的。” 香兰解释道:“太后娘娘的意思,还是将人抓了放心些。” 小桃忽而惊跳起来:“小姐小姐,我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方统领不但没死,还去了边关,带着一批禁军将新梁打得措手不及,直接连攻了两座城池,他们的援兵都没赶到,这消息今早才传回来。” 孟闻秋也有些意外:“这么快?” 小桃以为她不信,便道:“我可没有胡说八道,整个长安都传遍了,丑时鸡鸣,城门外有一个骑着千里马回来的士兵。” “本来昨日皇上勾结江逸亭叛乱一事,还弄得众人人心惶惶,这消息一出,家家户户的谈资都变了。” 香兰打趣着小桃:“家家户户?你到底去吃了几家的饭哪?” “今早来给咱们府上送菜的老农说的。” 小桃半蹲下来,摇着孟闻秋的手臂:“小姐,你评评理,我可一句话都没夸大。” 孟闻秋笑:“这消息就是及时雨,那之后呢?” “新梁做出了让步,不过方统领的意思是继续打,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粮草都要吃完了才罢手。” “那太后娘娘允了?” “自然允了。” 近来周边小国也跃跃欲试,真以为新梁要攻打大周,他们也想从中分一杯羹,不曾想新梁只是调虎离山之计,想等皇上和太后内讧之后,他再出兵。 千算万算没人想到,方珩舟像是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新梁这次要是损伤惨重,大周的威望又要提升不少。 孟闻秋微不可闻地点点头:“等大胜归来时,也不知江逸亭有没有命看。” 太后铁血手段,应该是不会放过他的。 第57章 这一日天清云淡,小桃一早便赶去厨房盯着他们做长寿面,香兰也让小丫头们将永宁院洒扫得一尘不染。 孟闻秋尚在睡梦中时,孟行章已经让人送来了好些珠宝首饰,并着徐云蓁托人做的几件衣裳。 徐云蓁昨日做主将请帖送了出去,说是难得生辰,孟行章也认真准备了好几日,姑娘家的小宴罢了,不必人人自危。 孟闻秋不忍拂了两人的好意,便只请了几位有过交集的小姐。 她起身梳妆打扮时,小桃端了长寿面来,身后还跟着个小丫头。 小丫头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隙:“奴婢檀云,见过大小姐,祝小姐岁岁平安常欢喜。” 孟闻秋赏了银子,问道:“是祖母让你来的?” 檀云递上来胸前抱的木盒:“老夫人让奴婢把这镯子送给大小姐。” “这镯子是老夫人十六岁生辰时得的,宝贝得紧。” 她说着将木盒打开,里头躺着的玉镯通体透亮,内平外圆,形状似马鞍。 檀云解释道:“寓意平平安安。” 孟闻秋觉得有些贵重,她让香兰接了过去,道:“我去见见祖母。” 檀云直摇头:“老夫人说,她喜静,您不用去见她。” 孟闻秋见此也不多说:“那便替我谢谢祖母。” 檀云又说了两句喜庆话,就匆匆走了。 孟闻秋吃面的功夫,小桃便道:“二小姐自小会逢迎讨好,也时常在老夫人跟前伺候,老夫人将二小姐送去了尼姑庵,会不会于心不忍?” “老夫人也是你能在背后编排的?” 香兰将小桃喝住,孟闻秋却摆摆手:“于心不忍也是情理之中,不过错便是错了。” 小桃嗫嚅着道:“老夫人也不容易。 叶之筠是最早来的,彼时孟闻秋刚穿戴好,她身穿牡丹薄水烟笼曳地长裙,随意走两步便摇曳生姿,细腰仿佛只有一掌大小,她将老夫人给的玉镯戴在了细白的手腕上,肤如凝脂,面如白玉。 叶之筠身边的两个小厮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要不是给你庆生,我爹还不愿意让我出府。” 两人并肩往花园走,孟闻秋狐疑道:“你爹为何不让你出府?” “我娘给我请了绣娘,让我学学绣花。” “你向来不喜欢这东西,怎么到了这个年纪,你娘倒上心了。” 叶之筠睨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娘说等成亲的时候,还得绣盖头,要是到时候拿不出手,平白惹人笑话。” 寻常女子出嫁都是自己绣嫁衣的,一针一线不得假手他人,而高门贵胄养出来的小姐,心思不在这上头,私下便会绣娘来做,只是盖头也要动一动手。 孟闻秋神色一窒:“成亲?”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我娘就是唠唠叨叨,巴不得把我赶紧嫁出去。” 孟闻秋认真看她一眼,心里想着二哥,便问道:“这么说,你娘有中意的人了?” 叶之筠捏了捏帕子,向来口不择言的人这会儿有些局促,正当孟闻秋以为她不会答话的时候,她低声道:“你嫂嫂托了张夫人和我娘商议,我娘倒还算满意。” 孟闻秋一惊:“当真?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阵子。” 叶之筠急忙开口:“你知道就是,可别和旁人提起。” 孟闻秋喜笑颜开:“那我可得让嫂嫂早些亲自登门。” 两人到花园的时候,长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点心甜汤,旁边是一些珍贵的名品花盆,花团锦簇、人比花娇。 不多时,便陆续有小姐赶来,各自都备上了厚礼。 曹新瑶和曹新蓉姐妹俩,甚至还带了亲手做的糕点,引得众人纷纷赞叹。 一群正当豆蔻年华的姑娘们聚在一起,免不了你一言我一语,场面热闹非凡。 孟闻秋作为主人家,自然不免都要来同她说话,直说得口干舌燥,香兰给她端了好几回茶水。 侍中小女儿徐慧葭,扯着清脆的嗓子朝孟闻秋问:“我听说孟家姨娘出府去了尼姑庵,二姐姐舍不得,便也跟着去了,是这样么?” 徐慧葭早前和孟怜玉有些来往,小姑娘听说孟怜玉去了尼姑庵,不免有些不舍,童言无忌便问了这话。 这事在座的各位都知道,不过知晓实情的也没两个,毕竟牵扯太大。不过都是人精了,随意一想就知道有些隐情,猜测归猜测,倒也不会去深究,免得惹祸上身。 一时间各人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吃点心,尽量不去看孟闻秋的脸色。 孟闻秋却神色从容,想来徐夫人还没来得及嘱咐,便侧头朝徐慧葭道:“爹爹出征时,姨娘吓得几宿都没睡好,在佛祖面前说了,只要爹爹平安归来,今后便要去尼姑庵里带发修行。” “怜玉她自小便在姨娘跟前长大,想多在她身边呆两年,便一起跟着去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徐慧葭状似明白的点点头,又问:“那二姐姐何时回来?” “这就说不好了。” 叶之筠手里把玩着茶盏,冷不丁开口道:“怎么,是不喜欢和我们这些姐姐玩耍?” 徐慧葭当即憋红了脸,急忙摆摆手:“不是,我就是今日没见到人,便顺嘴问一句。” 叶之筠刚要再打趣,有个小厮领着一个小宫女来了,远远见了孟闻秋便低头行礼。 小宫女看起来年纪不大,手里拿着两个荷花样式的包裹,她规规矩矩道:“奴婢是尚仪局的,司籍大人听说孟小姐今日生辰,便让奴婢来给孟小姐庆贺。” 罗幼音是宫中女官,进出宫门不似宫女方便,更何况这两日的叛乱还得记录在册,忙得脚不沾地。 小宫女解释了一番后,便将贺礼递给香兰,道:“是我们大人一些心意,还望孟小姐不要嫌弃。” 孟闻秋亦让人赏了银子,嘱咐道:“替我谢过你家大人,让她得空了来我府上小坐。” 小宫女应声后,便行礼离去了。 在座之人都是当初参加过曹家宴会的,罗幼音同孟闻秋脸红脸白的呛声,似乎还历历在目,今日却特意让宫女来给她送生辰礼。 这些小姐们都有些疑惑,相对的是谣言不攻自破,说什么是孟闻秋出的馊主意,让冯家娶罗幼音做正妻。 要真是如此,罗幼音因此入宫做了女官,岂不是更加怨恨孟闻秋才是? 孟闻秋当然清楚她们心里的想法,却也没戳破,让小桃将杂耍班子请上来。 孟行章特意去请来的,说是生辰就要热热闹闹的。 叶之筠坐在孟闻秋旁边,见此便问:“你好二哥的主意吧?” “自然是他。” 孟闻秋挑了眉头,眼底带笑。 台上耍枪喷火,台下的小姐们也没闲着,礼部尚书家的李含芸低声问道:“南衙禁军统领方大人没死一事,你们可知道?” 众女纷纷点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爹说,方大人是特意装死的,他早就知道皇上和江逸亭勾结,欲图图谋不轨。” 皇上这事算不得讳莫如深,平民百姓也都在议论此事,所以李含芸开口也就没了顾忌。 庄夕文点点头:“皇上和皇后还被太后娘娘关在承仪殿,也不知会如何处置。” 徐慧葭年纪小,这时候插嘴道:“犯了错的人就该得到惩罚。” 李含芸这时候盯着叶之筠,问道:“之筠,太后娘娘可有和你提起,那龙椅……” 没了皇上,总归要人去坐那把龙椅,中书令倒是当着众位朝臣的面提议过,太后娘娘亲自管理朝政,只不过太后以年事已高为由,给拒了。 叶之筠唤太后一声姑母,所以下意识地便先问问她。 “不知,我近日未曾进宫。” 本来不该猜测这些,只是众位小姐都说到兴头上。 李含芸叹了一口气,她却忽然想到什么,眼咕噜滴溜转:“你们可听说过南斗紫微星的传言?” 孟闻秋眉心一跳,默不作声听着。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里,李含芸缓缓开口:“在皇庄地动之时,司天台不是派了小司辰守在皇上跟前么?我爹事后才知,那司天台观天象有异,说是南斗紫微星日渐势弱,恐有陨落的风险。” 礼部尚书和司天台有些交情,得知这事也是情理之中。 这话还算寻常,毕竟小司辰活生生一个人,忽然出现在皇上身边大家都看在眼里。 “地动后,紫微星又重新归位,甚至比从前还要耀眼几分。” 叶之筠忍不住开口问:“指的是皇上?” 李含芸先是点头又迅速摇头:“南斗紫微星有帝王之相,司天台一直以为说的是皇上,只是现下皇上如此,那紫微星依旧……” “我爹说,兴许这紫微星根本不是指的皇上?” 李含芸脱口而出,立刻神色微变:“各位好姐姐,我今日多说了几句话。” 庄夕文看了一眼孟闻秋,便道:“不碍事,不过是随意说说话罢了。” 孟闻秋也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便笑道:“你且放心,将军府上的话可传不到外面去。” 榴齿含笑,美目盼兮,李含芸当即便放下了戒备。 而别的小姐虽没说话,可眼神骗不了人。 李含芸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道:“方统领也算是九死一生,和司天台观的天象一模一样。” “太后娘娘将皇上和皇后关了起来,却迟迟不愿处置,兴许是在等人。” 叶之筠低呼一声:“是在等方珩舟?” “说不准。” 就是年长些的庄夕文,眼底也满是惊讶,细细想来,李含芸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孟闻秋却不知为何,竟有些气恼,恼她不知道后续发生的事,现在就像是开盲盒一样。 第58章 孟闻秋生辰后一日,便传回来了方珩舟大胜的消息。 新梁皇帝亲自写信一封,信上说愿意臣服于大周,至于江逸亭兄妹,随意处置。 新梁本是大周邻国,每年都要朝贡,现下直接成了附属国,消息传到朝堂上时,不禁人人拍掌称好。 近来太后娘娘亲自处理朝政,当即便下了旨意,要给方珩舟重赏。 中书令提议给方珩舟加官进爵,却被太后娘娘否了,众人不解其意,却只得作罢不敢再提。 不知是谁将这消息传到江逸亭耳朵里,那样一个曾经玉树临风之人,在大理寺指着房梁仰天大笑,之后便疯癫了。 又过了几日,大理寺细数江逸亭的种种罪状,最后给他判了仗刑,择日在刑场施刑。 小桃咋咋呼呼地问孟闻秋要不要去观刑,被香兰打了脑袋:“你想去便去,拉上小姐算什么?那样的地方你去了不怕发梦,可别牵累小姐。” “凑凑热闹罢了。” 小桃不敢再提,孟闻秋也没说要不要去,倒是孟行章找上门来,说是带她去见见世面。 香兰尽量委婉道:“二少爷,那可是刑场……” 孟行章却浑不在意:“刑场又如何,我孟家人行得正坐得端,难道还怕那虚头巴脑的鬼神之论?” 天气渐凉,孟闻秋越发倦怠,便懒懒问了一句是什么时候。 “明日午时。”孟行章说完又朝孟闻秋跟前凑了凑,“二哥还想求你办件事。” 孟闻秋斜睨他一眼,笑道:“二哥什么时候还得求我了?” “你明日替我把叶之筠叫出来。”孟行章以极快的速度说完,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水要喝。 孟闻秋挑了眉头:“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来还惫懒的她,朝小桃招招手:“你递帖子去叶家,就说我邀叶小姐明日观刑。” 孟行章轻咳两声:“明早我来接你。” 孟闻秋应声后,他又道:“孟怜玉剃了头发你可知道?” “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日,在尼姑庵里出家了。” 孟家本就是高门贵胄,将人送去庵里后,自然有人盯着她们母女的一举一动。 孟闻秋讶异一瞬,随即又释然了,孟怜玉向来心高气傲,有吴氏在身边不至于寻短见,却也流连这锦绣盛世,出家对她来说,兴许是最好的选择。 孟行章倒是念着吴氏的好,道:“不知道姨娘在庵里住不住得惯,我今日让人送了些布匹吃食去。” “希望孟怜玉今后安分些,也不至于让姨娘操心。” 孟行章点点头:“那日张益给你送的生辰礼是什么?” 孟闻秋闻言神色一滞:“不过是寻常的胭脂水粉,能有什么?” 虽说生辰那日只请了一些熟识的小姐,可许多人听闻这事后,往孟家送了不少礼物来。 可张益没用姐姐的名义,也没用张家的名义,命人送了贺礼来,请孟行章交给孟闻秋。 算不得唐突,又让人没法拒绝。 孟行章也不是傻的,张益什么意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他摸不准孟闻秋的意思急得直挠头:“妹妹,这……”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孟闻秋哭笑不得:“东西也是从你手上给我的,哪里就扯到什么亲事了?” 孟行章摇摇头:“改日我得去会会他。” - 翌日巳时,孟行章在茶楼挑了个好位置,放眼望去便能看见刑场。 兄妹二人坐定后,叶之筠姗姗来迟,衣着鹅黄色对襟丝质罗裙,发髻上斜插着一根雕花木簪,眉心轻点了朱砂,艳丽的脸上带着笑意,见到孟行章却别过了头,朝孟闻秋问道:“怎么不早说不止你一人?” 孟闻秋拉着她坐下:“我二哥让我请你来的。” 叶之筠看了一眼孟行章,没吭声。 孟闻秋伸了桌下的脚朝他踢了踢,他吃痛瞪着眼睛胡言乱语道:“可用过早膳了?” 叶之筠撇他一眼:“这都快午时了,你莫不是还没睡醒?” 孟行章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孟闻秋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连,这会儿便摸了摸额角道:“我这脑子,嫂嫂说让我替她买一盒桂花香料,趁着还未到时候,我先去买。”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没等二人开口便迅速出了房门。 小桃迷迷糊糊地问:“小姐,少夫人什么时候说要买桂花香料了?” “我说有就有。” 主仆三人出了茶楼,孟闻秋看着不远处聚集的人群,侧头朝小桃道,“你不是想观刑么?自己去吧。” 小桃神色一紧:“小姐要回府了?” “你怕什么?不会丢了你,我去铺子里逛一圈。” 见孟闻秋没唤车夫,小桃这才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小跑着走了。 香兰摇头:“小姐就会惯着她!” “她性子活泼,随她去。” 香兰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小姐,不叫两个小厮跟着么?” “不必了,前头就有一家颐香斋。”孟闻秋伸出手指了一指,香兰见那颐香斋就近在眼前,便也不再劝。 今日新梁质子行刑,多数百姓都赶着去围观,街市上来去的人不少,热闹却也无暇顾及身边之人。 孟闻秋和香兰从人群中穿过,脚下步伐轻快,走出去约莫十丈远,孟闻秋余光瞥见有三人紧跟其后。 为首之人在察觉孟闻秋回头的时候,迅速冲上去抓住她的肩膀,衣袖下的手捏着一把短刀,牢牢抵在了她的腰际。 “继续朝前走,不许吭声。”开口是女声,装扮却是男儿模样。 百姓们都张望着往刑场去,而几人神色如常,所有并没有人发现异样。 孟闻秋反手握住香兰的手,示意她不要惊慌。 “公主殿下这阵子躲在何处?” 虽没有见过江凝月,可今日江逸亭行刑,此人又是女儿身男子打扮,想要猜测她的身份并不难。 被识破后的江凝月并不慌张,手下抓着孟闻秋的肩膀愈发用力,问道:“你是孟家的小姐孟闻秋?” “是。” 江凝月又问:“你要去哪里?” “随意走走罢了。” 江凝月身旁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这时开口道:“公主,小心为上。” 孟闻秋和香兰被带到不远处一间破落的宅子,后院里放着一辆马车。 进了她屋,这才看清江凝月的脸,虽然脸上抹了脏兮兮的灰,可眉眼间看得出江逸亭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 江凝月带着两个侍从,一男一女看起来年纪都不大,眼底藏着一抹狠劲。 香兰被捆在了一把木椅上,用绢帕将嘴堵得严严实实,孟闻秋面上波澜不惊,问道:“公主绑我来,是想救你兄长?” 江凝月却摇头:“皇兄棋差一着,与我何干?” 孟闻秋眉头一挑,看来兄妹俩的情分不过如此。 那女子道:“公主,不要同她废话了。” 江凝月脸色一沉:“文芳,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 她又朝孟闻秋道:“你要是能带我们出城,我便放你一命。” 孟闻秋在她们三人身上巡视一圈:“近来城内外守卫森严,要想带三人出城,公主认为可行?” 被唤作文芳的女子当即便暴躁起来:“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江凝月咬了咬下唇,用短刀抵在了她的脖颈上:“你要是说一句不能,我便现在让你给我皇兄陪葬。” 孟闻秋细白的脖颈上被划了一道血痕,她轻轻将江凝月的手腕推开,道:“要是我帮公主逃出生天,你就能放过我们?” 江逸亭狡猾如狐狸,他的嫡亲妹妹江凝月,孟闻秋不信她会是善人。 文芳这时走上前来,恶狠狠地盯着孟闻秋:“你认为,你现在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么?” 这一次,江凝月并没有制止,算是默许。 孟闻秋一颗心渐渐沉下去,指着香兰道:“先放了我的婢女。” “放她去通风报信么?”文芳神色不耐。 江凝月便道:“将她绑在此处,等我们出城后,自然会有人来救她。” 久不出声的男子凑上前来,朝江凝月低语道:“公主,马上就午时了,事不宜迟。” 江逸亭被行刑,是全城的焦点,他们这时候赶着出城门,兴许会顺利许多。 况且孟闻秋的身份,她消失太久,难免让人起疑。 江凝月点点头:“我和文芳去换身衣裳,你看住她。” 那男子看起来性情沉稳,站在距离孟闻秋三步的距离,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们今日是有预谋的?” “是。” 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死人,孟闻秋脊背有些发凉,猜到她们并不会放过自己。 “为何是我?” “误打误撞。” 江凝月想借江逸亭行刑这东风,绑了高门贵胄的公子或小姐,带她们出城。 孟闻秋和孟行章进茶楼时,便已经被他们盯上了,算来算去孟家人和新梁有仇,还不止一星半点儿。 大将军派人满城的搜捕他们,要不是初来大周时鲜少露面,可躲不到今日。 孟闻秋不再问话,假装闭目养神,不一会儿,便传来了江凝月和文芳的声音。 两人都是婢女打扮,未施粉黛,两人一左一右把孟闻秋驾了起来。 江凝月抬了抬下巴,开口道:“高安,把她藏起来。” 男子伸手将香兰扔到屋里那张破烂的床榻下,灰尘抖落下来,待她再睁开眼的时候,门已经合上,不见几人的身影。 孟闻秋被架着上了马车,两人紧贴着她,手上都拿着利刃,藏在宽大的袖口之中。 文芳还将她贴身的玉佩拽了下来,凶狠地嘱咐了几句。 高安在鼻下贴了假胡子,拿着一根鞭子驾着马儿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前几天有点忙,来了来了…… 第59章 孟闻秋乘坐的马车,快到西边城门口的功夫,正好午时。 江凝月拳头狠狠攥在一起,眼底似有泪珠:“皇兄在天之灵,应该会保佑我平安离去。” 孟闻秋默不作声,侧耳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马车这时缓缓停了下来,听见城门守将的声音:“哪一家的,报上名来。” 高安刻意扬起笑脸,道:“将军府孟家,里头坐的是我们大小姐。” 又有几个小将上前来围着马车打探了一番,甚至车底都不放过,却没发现任何异样,便都摇了摇头。 守将朝高安道:“能否请你家小姐下马车?” 高安状似为难,没有吭声,江凝月手下掐了孟闻秋一把,她当即便怒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本小姐下马车?” 孟闻秋脾性不好声名在外,大将军又在朝中威望颇高,守将也不想为难,只是出城便得例行查探,不能乱了规矩。 他朝前走了两步,身子微微朝前倾斜着,道:“孟小姐,这是大将军定下的规矩。” 清冷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少拿我爹来压我!” 守将眉头紧锁,盯着车帘后像要看穿一样,这马车并不奢华,甚至有些朴素,不像是将军府的,倒像寻常百姓,而车内之人迟迟不肯露面又有古怪。 他伸手想要掀开车帘,却猛地从里面被掀开,漏出一张艳丽却气恼的脸:“怎么,本小姐的事也轮得到你来过问了?” 身后有女婢拉住她的手臂,劝道:“小姐,不要动怒。” 守将趁机朝里看了两眼,除了孟闻秋还坐着两个女婢,便再无他人。 他当即便抱拳低头道:“下官不敢。” “既然不敢,还不快快放行!” 江凝月狠狠拉着孟闻秋,文芳手里的利刃牢牢抵在她的腰际,宽大的裙摆还有袖口将一切都遮掩起来,孟闻秋还算镇定,后背却不由自主地冒了冷汗。 守将转头吩咐小将开城门,车帘又被放了下去,江凝月低声威胁道:“算你识相。” 孟闻秋像一只提线木偶,被两人牢牢夹在中间。 高安捏着马鞭的手都出了薄汗,待城门大开之时,他毫不犹豫地朝马屁股甩了一鞭子。 车轱辘开始滚动那一瞬,江凝月眼底满是紧张。 马儿刚跑出城门,除了孟闻秋几人都长舒一口气,可就在这时候,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恰好射中后蹄,马儿吃痛瞬间整个身子都朝一旁倒去,连带着车厢也倾斜下来。 守将见此便回头看去,只见数十人驾马而来,尘土卷了一地。 为首之人赫然是孟行章和叶之筠。 他大喊道:“拦住他们!” 守将挥了挥手,一群小将便冲上去把马车围得严严实实。 高安一手覆在腰际,未敢轻举妄动,江凝月和文芳牢牢扣住孟闻秋双肩,艰难地从马车里钻出来。 孟闻秋发丝凌乱,一支珠钗斜斜挂在发髻上,原本华丽的衣裙也有些发皱。 孟行章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江凝月道:“把我妹妹放了!” 自知身份败露,江凝月有一瞬的慌乱,不过随即又放下心来。 有孟闻秋在她手里,这些人不敢如何。 孟行章翻身下马,脸上懊恼不已,要是他再晚来一步,江凝月带着人出了这城门,后果不堪设想。 孟闻秋倒冷静许多,沉声劝道:“你们走不了了。” “你未曾害人性命,不过是被你皇兄拖累,我会替你求情。” 这话也算肺腑之言,本来江凝月前来和亲,就是江逸亭一手设计的,就算她本性卑劣,除了今日绑她之外,却也不曾做伤天害理之事。 江凝月却冷笑一声,并不信她所说:“皇兄算计来算计去,却沦落到今日的下场,人心最为难以捉摸,你以为我会信你?” 孟行章指着她鼻子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伤我妹妹一根头发,我定会让你百倍偿还。” 江凝月朝前走了两步:“你妹妹现在在我手里,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文芳一只手掐住孟闻秋的肩头,另一只手的短刀架在她脖颈上,原本细小的伤口被轻扯开,她低呼一声,文芳却丝毫未松。 叶之筠这时道:“你们不过是想出城,伤了孟家小姐,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巧言令色。”江凝月摇了摇头,把孟闻秋视为护身符。 两方人马就这么僵持着,高安压低了声音朝江凝月道:“公主,不能再拖下去了。” 江凝月朗声道:“给我三匹马。” 孟行章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的盯着她,江凝月咬了咬牙,朝文芳递了一个眼神。 文芳当即便在孟闻秋手臂上划了一刀,衣衫应声而裂,纤细的手臂上鲜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孟闻秋被捂住了嘴,她脸色惨白,险些站不稳。 高安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往下掉。 孟行章当即就变了脸色,伸手指着江凝月愣是一句话说不出口。 叶之筠盯着江凝月道:“你真要鱼死网破不成?” “现在不是我要鱼死网破,而是你们不肯放过我!” 孟行章急忙开口:“我答应放你走,你把我妹妹留下。” “不,我要带她出城,走出十里没有追兵再把她放了。” 守将这时却摇头,朝孟行章道:“二少爷,不能放她们走。” 孟行章气得险些跳脚:“不放她们走,闻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拿命赔么?” “本少爷才不稀罕你的命!” 他转头又道:“好,我答应你,五里如何?” “没得商量,我说十里便十里。” 眼看着文芳的手又要抬起来,孟行章瞪着眼有些着急:“好好好,你说了算。” 叶之筠让人拉了三匹马送过去,高安抬眼巡视了四周,率先上了马。 他伸手要将孟闻秋捞上马背时,文芳松开了架在她脖子上的短刀。 远处高楼上一人手里握着一把银色弯弓,弓上搭着两支箭矢,尖锐的箭尖闪着异样的光亮,他眼中带着厉色,像是山野中的豺狼。 手下拉紧了弯弓,就在高安伸手要将孟闻秋捞上马背时,文芳也松开了架在她脖子上的短刀,箭矢“铮”地一声离弦而出,只留下两道箭尾残影。 不过一瞬,便响起来几声惊呼。 孟行章这时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孟闻秋护在身后,守将也命人把江凝月按住。 而另外两人,被箭矢射中要害处,瞪着眼睛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便咽了气。 江凝月脸上满是错愕,不敢置信地四处打量。 孟闻秋失血过多有些虚弱,被人扶上了马车,叶之筠陪在她身侧,握住她的手道:“幸好。” “是谁?” “方珩舟回来了。” 孟闻秋一副“难怪”的神情:“你们怎么发现我不见了?” “说来惭愧,还是方珩舟通知的。” “他今早掩人耳目进的城,大军还在后头,估摸着要傍晚才到,所以知晓之人甚少。”叶之筠叹了一口气,“方珩舟猜到今日行刑,江凝月兴许会有所动作,所以一早便派了人在城内各处把守,在破屋附近发现了她们的踪影,你们离开后,又在里头找到了香兰,这才知道你被绑了。” “你这么说,我还得好好谢过方统领才是。香兰她在何处?” “你都这幅样子了还念着香兰,她回府了,并无大碍。” 叶之筠给她递上温热的茶水:“本以为江凝月会救她皇兄,所以刑场周围加强了兵力,倒不知她反其道而行之。” 孟闻秋冷笑一声:“江凝月会如何处置?” “怎么,这种案子向来是大理寺审的,不过还是得看太后娘娘的意思,她老人家要是知道江凝月绑你这一出,估计不会善了。” 孟闻秋不置可否:“她和她皇兄一母同胞,到底还是一路人。” 马车行驶速度比平日快许多,一炷香后,便到了将军府门口。 徐云蓁已经带着府医在门外侯着了,见到孟闻秋下马车,便急急上下打量着她。 在目光触及手臂上的伤口时,不禁心口一紧,虽然已经用手帕随意包扎过,可衣衫上的血迹却擦拭不去。 她连忙带着孟闻秋往里走,道:“香兰回来之后,我这一颗心便一直不上不下地。” 孟闻秋反手握住她的腕子:“嫂嫂放心,还好二哥和之筠及时赶到了。” “把她们几人都抓住了?” “江凝月没死,应该被送去大理寺了。” 徐云蓁眼底有些疑惑,孟闻秋便又道:“她那两个随从,当场就咽了气。” “谁干的?” “是方珩舟,他已经回来了。” 徐云蓁轻捂着嘴:“难怪行章派人将香兰送回来,说是让我不要担心。” “他怎么默不作声地就回来了?” 孟闻秋摇头:“不知,兴许是想赶着回来看江逸亭行刑。” 徐云蓁唏嘘不已:“他要是本本分分做他的质子,也不至于连命都丢了。” 孟闻秋却没接话,江逸亭野心极大,当然不会安于现状,他和孟怜玉是同一类人,不然也不会狼狈为奸。 祖母看在吴氏的份上,没有定孟怜玉的罪,也不知她在尼姑庵里,会不会有所醒悟。 叶之筠没有进将军府的大门,她转头要走,却被孟行章拉住了衣袖,她眼神落在他手上,那只手又讪讪收了回去。 “你快去瞧瞧闻秋吧,我又不是大夫,拉我做什么?” 孟行章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嫂嫂会看顾她,还有这么多随从在。” 叶之筠盯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前两日于双瑢同我说,归云楼新出了一道蒸鹅,我带你去尝尝?” 叶之筠像是认真思索了一瞬,随即便点点头。 孟行章脚下有些慌乱,便伸手拿扇柄敲了一下兴台的肩膀:“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叶小姐上马车!” 作者有话说: 孟闻秋:二哥,算你有点脑子了…… 第60章 孟闻秋由府医包扎好伤口后,便回永宁院换了一身衣裳,小桃从厨房端了安神汤来,急得直掉眼泪。 “都怪我,要不是我今日玩心重,也不会害得小姐受伤。” 孟闻秋觉得手脚发软,安神汤咕咚咕咚下了肚,便问:“有没有给香兰端一碗去?” 小桃点点头:“端了。” 徐云蓁递了帕子给她擦嘴:“香兰就是额头被撞了一下,哪有你伤势重。” 话音刚落,春迎便快步走了进来:“少夫人,张医丞来了。” “快,快请进来。” 孟闻秋抬头,果然看见张益的身影,他神色焦急,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开口道:“孟小姐哪里受伤了?” 徐云蓁见孟闻秋有些疑惑,解释道:“你和行章还没回来时,我特意递了牌子去宫里请医丞来的。” 孟闻秋已经换上衣裳,伤口自然不能再给他看。 徐云蓁又解围道:“伤在手臂上,方才还血流不止,府医已经包扎过。” 她指着孟闻秋的脖颈:“这里还有伤,不知可会留疤?” 张益闻言侧头去看,孟闻秋也微微昂了昂下巴。 “不会。”张益斩金截铁道。 他吩咐药童从药箱里拿了两瓶药出来,直接递给了孟闻秋:“这瓶温水送服,一日三次一次一粒,这瓶外涂,伤口结疤后就寝前涂抹一次。” 小桃应声接了过去,徐云蓁便指着离她最近的椅子,朝张益道:“你坐,劳烦你跑一趟。” 春迎端上茶水,他捧过一饮而尽:“幸好孟小姐并无大碍。” 徐云蓁捂着心口:“谁会想到那江凝月会下毒手,她一个被舍弃的公主,竟然胆大包天!” 张益便问:“我从宫中出来时,听说江凝月是被方统领抓住的?” 徐云蓁点点头:“的确是方珩舟救下的闻秋。” 张益沉吟半晌,又问道:“不知是何时回城的?” 孟闻秋这时道:“今日一早,因着江逸亭行刑,他便先行一步先回来了。” 张益又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离去。 徐云蓁想起两日前张婉登门拜访,带了许多礼,初始她还笑话张婉客气,好端端地送什么礼? 两人毕竟相识多年,张婉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是小弟托我来的。” 徐云蓁有些惊讶:“是有何事?需得你大费周章。” “上回有位少卿夫人,给我们张家和曹家牵线搭桥,说的是曹家大姑娘曹新瑶,我小弟人都没见,便让我娘不要再给他相看姑娘。” 徐云蓁点点头:“此事我知道,不是已经就此作罢了么?” “八字没一撇的事,也没传开,省得坏了曹家的名声。可我娘不愿意,小弟休沐日回家的时候,便一直跟了他半日,就为这事。” 徐云蓁侧耳听着,端了茶盏要往嘴边送,张婉顿了顿继续道:“小弟也是被逼得急了,便说他有中意的姑娘。” 徐云蓁眼神微眯,温热的茶水刚入口,便听得耳边道:“是孟家小姐孟闻秋。” 张婉有些紧张,也不敢正眼去看徐云蓁,两人是手帕之交不错,可孟家是功勋之家,大将军又在朝中颇有威望,底蕴非常人能及。 孟闻秋又是自小被捧着手心长大的小姐,要真是嫁入张家,是张家高攀了。 可架不住娘亲恳求,说是让她为了小弟的终身大事,跑一趟。 张婉也没和别的人提,孤身便往孟府来了。 徐云蓁听到这话,只觉得眉心都跟着跳了跳,茶水呛了喉,她好半晌才开口:“你应该知道,此事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张婉自然清楚,便道:“咱们姐妹一场,我也不会为难你,就是想让你挑个日子探探闻秋的口风。” 徐云蓁没应下却也没回绝,问:“你来,张益可知道?” “是娘让我来的,小弟他不知。” 徐云蓁沉默半晌,在张婉殷切的眼神中,才道:“我改日替你问问。” 张益也算是徐云蓁看着长大的,品行端正待人温和,在太医署更是人人夸赞。 徐云蓁看了几眼孟闻秋,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孟闻秋伸手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嫂嫂这样看我。” 徐云蓁咬了咬牙,道:“张医丞后生可畏,我爹上次还同我说他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孟闻秋侧头想了想,说话声音很轻:“家世清白出类拔萃,倒是不可多得。” 长安男儿如孟行章如于双瑢,都是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张益这样年少便入宫进了太医署,还得了一官半职,很是少见。 徐云蓁暗自点头,顺着她的话说:“虽说他现下只是医丞,可太医署里就数他年纪最小。” 言下之意便是今后仕途坦荡。 孟闻秋轻轻皱了眉头,状似不经意地多看了一眼徐云蓁,只听她又道:“张婉前两日来过了,是来替她弟弟说亲的,祖母鲜少管事,我又和她有些私交,便先求到我这里来了。不过这都是我们私下说说罢了……” 孟闻秋本就失血过多的脸上又苍白了一分,她当即便摇头道:“嫂嫂还是婉拒了吧,张医丞是处处都好,可我们无缘。” 徐云蓁还没说完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见孟闻秋话里没有一丝犹豫,便连忙止住了话头:“好,嫂嫂知晓了。我今日这话你就忘了吧!” 她说着便起身:“你休息休息,我先去忙。” 孟闻秋也没有阻拦,待徐云蓁离去后,便由小桃搀扶着往床榻去。 没了香兰在跟前,小桃张口没什么顾忌,在给孟闻秋脱鞋袜的时候,便道:“张医丞倒是不错,要放在从前,我还得劝劝小姐三思,不过……” 孟闻秋听后并没有呵斥她,只是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乏得很。” 小桃给她盖好寝被后,便蹑手蹑脚地往屋外走。 门刚合上,便听见香兰的声音:“你怎么出来了?小姐呢?” 小桃伸出食指在唇边用力地“嘘”了一声:“小姐睡下了,香兰姐姐怎么来了。” 声音果然放低了不少,不过屋内太过安静,孟闻秋还是听得清楚。 “你做事毛毛躁躁,这不是放心不下小姐么。” 小桃双手往腰上一插:“我伺候小姐可小心了……” “诶香兰姐姐,方才少夫人说张医丞想求娶咱们小姐。” 香兰明显一惊,眼睛都瞪大了不少:“小姐怎么说的?” “自然是让少夫人婉拒了。” “哦?你还知道什么?” 说话声音渐渐变小,门口那两道身影也越走越远,孟闻秋盯着床幔,只觉得眼皮沉重,缓缓闭上了眼。 - 第二日午时,张婉和张益姐弟二人坐在一处酒楼中,桌上摆着玉盘珍羞,却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 张益穿着便服,身上还残留着药材的气息,看样子是从宫里刚出来。他伸手捻着衣袖,眼底有一丝落寞。 “她真这样说?” “姐姐何时骗过你?” 厢房中并没有人伺候,过了半晌,张益忽然伸手给张婉沏上一盏茶,递了过去,低声道:“有劳姐姐。” “只是我没听到她亲口说,总归是放不下的。缘分二字本就泛泛,怎么放在心上?” 张婉一脸无奈:“你这又是何必?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云蓁让人来给我传话的时候,便提过了,闻秋向来说一不二,你想让她改主意?难于登天。” 她话里带着些急切。 张家虽然没有孟家底蕴深厚,在长安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既然私下已经谈过,孟家没有结好之意,那此事便不必再谈。 可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知道张益的性子,他自小认定一件事,便会不达目的不罢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张益听后却没吭声,转头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婉扶着额头,继续道:“上回跟你说曹家小姐,你想也没想,连见面都不答应,我就猜到你有心上人。” “千算万算谁能算到是闻秋?” 张益冷不丁开口:“是,非她不娶。” 张婉眼睛一瞪,嘴唇微微张着,张益平日里理性克制,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要是娘亲在场,定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句“不孝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咬咬牙道:“当初太后想给闻秋赐婚,你可知道对方是谁?” 张益果然回过头来,依旧眉头紧锁:“谁?” “方珩舟。”张婉叹了一口气,“要是他真死了,说不定真有转圜的机会,可他不但没死,还打了胜仗回来。闻秋自小没了娘,她的婚事太后也要过问。” 张益神色一变,随即冷静下来便道:“可这事没成。” 太后赐婚必定会昭告天下,今日之前他并不知道。 “从前是从前,今日是今日,难说了。” 张益暗自摇头:“姐姐不该阻挠我,不管方统领如何,我只做我该做的。” “我与闻秋都未婚配,为何不争取一次?” “这么多年你头一次有喜欢的姑娘,姐姐是通情达理之人,但闻秋……” 张益默不作声,张婉见他油盐不进,有些气恼,刚要再说,他却忽然盯着张婉道:“我听说,太后有意让方统领登上宝座。” 张婉低呼一声,急忙看了一眼门外:“你听谁说的?此事不可妄议。” 张益声音也低了下来:“在宫中算不得秘密,皇上被废黜后,太后迟迟不立储君,便已经有人猜测。” “今日一早,太后在大殿召见了方统领,若是他答应,便会有旨意下达。” 张婉听后只觉胸口砰砰直跳,最后苍白地问了一句:“当真?” “自然是真的。” 张益琢磨不透方珩舟的心思,可孟闻秋他有几分把握,她必定不会入后宫。 他说完便走,只留下张婉急急嘱咐的声音:“你不要胡来!” 第61章 孟闻秋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家中养了几日的伤。 小桃也没敢懈怠,亦步亦趋跟在她跟前,生怕再有差池。 徐云蓁来给孟闻秋送绣娘新做的衣裳,同时也带来一个消息。 太后下旨,废皇上和废后都被贬为庶人,流放去了西北荒凉之地,新帝即位,定在下月初十,是由司天台算过的好日子。 徐云蓁说到此处支支吾吾,孟闻秋便问:“新帝是何人?”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太后原本属意的人选是方珩舟……” 孟闻秋下意识往手臂上的伤摸去,想起那日因着方珩舟的两箭,保住了一条性命后,便再也没听到他的消息。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徐云蓁又道:“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方珩舟竟给拒了,听说太后娘娘为此气恼,日上三竿都合不上眼。” 这话必定是夸大,可太后娘娘不痛快自然是真,不论身份年纪或是胆识,满朝上下方珩舟是最合适的人选。 孟闻秋垂着眸子,徐云蓁便又道:“你大哥说,方珩舟在南衙禁军中声望颇高,他要是答应,也无一人敢质疑。” “太后娘娘终究还是没有逼他。” 徐云蓁点头:“毕竟是亲侄,总归有些情分,太后娘娘也不是真的生气,新帝即位后方珩舟便会辅佐左右。” “新帝是端誉王侧妃生下的儿子,现年不过八岁,端誉王走得早,太后对这个侄子倒是怜爱。” 孟闻秋点点头:“我记得那个小世子,那侧妃……” “生母总要给封号,那侧妃又和叶家有些渊源,倒也不怕外戚。” 孟闻秋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新衣裳,徐云蓁看她出神便又道:“姨娘昨日托人回来传话,说是怜玉病了,病得不轻。这事我去请示了爹爹,爹爹让我给她们找了一位大夫。” “我还忧心了半日,傍晚听说也没什么大毛病,大夫说怜玉她是心疾,心疾需自医。” 孟闻秋听着只觉有些唏嘘,要是按照原本的剧情,江逸亭和孟怜玉成事之后,两人携手登上高位,对于孟家她向来没什么情感,恨不得将众人都踩在脚下,对她这个嫡姐更是恨之入骨。 可事情败露,江逸亭不但没能实现鸿鹄之志,还丢了性命,孟怜玉因着孟家捡回一条性命,却心疾郁郁。 徐云蓁也没什么好脸色:“既然已经出家了,我们给她寻了大夫,还是看在姨娘的份上,她心底应当明白,就这么在本本分分地在庵里过完下半辈子,于她也算是留了几分颜面。” 孟怜玉偷城防图的事并没有宣扬开来,知晓之人并不多。 外头倒有些传言,无非是说孟家把庶女扔去了尼姑庵,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孟闻秋将新衣裳都试过一遍,徐云蓁眉眼都是笑意,仔细瞥着她的脖颈:“还有些发红,过几日应该就能大好。” “嗯,手臂上的伤也好了六七成。” “无事可以出去走走,近来秋高气爽,气候不错,你二哥和之筠也来往甚密。” 孟闻秋挑了挑眉头:“我说这几日都没见到二哥,就让兴台给我送了一回烤鸭。” “我明日要去叶家,你不如和我一同前去?” 去叶家自然是和叶夫人商议婚事,两人先碰头谈一谈,择日再正式请了媒人登门,城中高门贵胄都是这样的做法。 孟闻秋笑着应声:“爹爹可知道了?” “他自然知道,说你二哥高攀了,之筠肯嫁给他,是咱们孟家的福气。” 本来就已经是八九不离十的事,待明日拿到叶之筠的生辰八字,便可让人算一个好日子。 至于聘礼也要着手准备起来,从前府上还有吴氏帮手,现在徐云蓁倒觉得有些忙碌,她便道:“你可得帮帮嫂嫂,以后嫁了人也要看管后宅。” 孟闻秋打趣道:“怎么,嫂嫂就这么想让我嫁出去了?” “你惯会曲解,我不同你耍嘴皮子功夫。” 她话音刚落,小桃便从外头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笺,没什么花色,不像是女儿家所写。 小桃看了一眼两人的神色,开口道:“小姐,方才有人送了信来。” “谁?” “是宫里送来的,张医丞。” 徐云蓁眉心一跳,明明上回和张婉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怎么张益还写信来? 孟闻秋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伸手道:“给我看看。” 小桃递给她后,她也没避开徐云蓁,将信打开便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随即将信收了起来,道:“叫我今日赏灯。” 徐云蓁侧头看她:“你要是不愿意,就不去。” “还是去一趟吧,当面说清楚。” - 天灾带来的祸事,都被工部和户部抚平,又因着新帝即位一事,百姓们都觉得一扫阴霾,这几日心情大好。 有富商花了大价钱,在长安城最热闹的几条街市上办了一场花灯展。 孟闻秋盛装打扮,马车到达和兴楼的时候,张益已经门口侯着。 见到来人,张益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他朝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来,孟闻秋却仿佛没看见,顺势搭着小桃的手臂下了马车。 青色的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晃了晃,是迎风拂柳的美人,还有珠环发出清脆的声音,张益有一瞬地失神。 他讪讪收回了手,却面色不改,道:“孟小姐喜欢喝些什么?和兴楼有名的敬亭绿雪,可要尝尝?” 孟闻秋摇摇头:“还是先走走吧!” 张益一愣,随即转身:“好。” 孟闻秋今日贴身伺候的只带了小桃一人,张益身边跟着个常服打扮的小太监,可走在街上依旧令人侧目。 这时候天刚黑,整条街市上灯火通明,四处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还有街边小贩们吆喝的声音。 甚至有酒楼在二楼橼栏安排了跳舞或弹琴唱戏的歌姬,一时间热闹非凡。 张益走在孟闻秋身侧,指着不远处的莲花花灯问道:“孟小姐喜欢这个么?” “谢过张医丞好意,不必了。” 因着孟闻秋毫不留情的拒绝,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张益本来也不像孟行章,嘴皮子功夫厉害,他向来是沉默少语之人。 孟闻秋今日能答应出府和他看花灯,是意料之外的事,看这情形……他没再细想。 “听说张医丞近来要进职?” 徐云蓁爹爹徐医令,已经向太后请辞。 太后允了他回乡探亲访友,又挑了几个太医署中的年轻子弟进职。 张益应声道:“不足挂齿。” “张医丞年少有为、风华正茂,想与之结亲的人家,应当不少。” 张益像是有些急切,连忙道:“孟小姐此言差矣,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孟闻秋没有接话,方才她侧头瞧见酒楼上一张熟悉的脸。 方珩舟自然也看见了她,还有身边的张益。 礼部尚书说完话,见方珩舟不理会,便顺着他的眼神朝外头看去。 “那是……孟家的小姐?”礼部尚书恨不得将头都伸出去,“那小子是何人呐?” “唔,我这老眼昏花地没看清,想起来了,是张家的。”礼部尚书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多嘴,方珩舟人忙事多,又怎会对这种事上心。 “大人,这龙袍赶制需要工期,后宫那些娘娘们的冬衣要停一阵子,不过她们去处也还没个定数,你看是先禀报太后娘娘还是等新帝即位后再议?” 他继续方才的谈话,方珩舟却一反常态将他打断:“哪个张家?” 礼部尚书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方珩舟问的孟闻秋身边之人。 “太医署的医丞张益,他爹是太学博士。” 方珩舟伸手捻着茶盏,眉头微皱:“嗯,听过此人。” 礼部尚书拿不准他的意思,没敢接话,眼观鼻鼻观心等着他继续。 方珩舟却直接起身:“新帝才八岁,哪有什么后宫的娘娘?” 他留下这句话便走了,礼部尚书回过味儿来明白他说的意思,有小厮进门来,问:“大人,可要回府?” “方大人去哪里了?” “没到后院骑马,我瞧着往东边去了。” 礼部尚书伸长了脖子朝外头看,自顾自念叨:“孟家那丫头就是朝东边去了?” 话音落下,便看见方珩舟的身影。 礼部尚书忙拍了拍小厮的肩膀,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备马车,回府……回府……” 方珩舟孤身一人脚步敏健,在张益指着一只草编兔子的时候,适时地在两人身后喊到:“孟小姐。” 孟闻秋闻言回头,抿唇一笑:“方统领。” 张益认出来人有些讶异:“见过方大人。” 方珩舟眉头微皱,忽然开口:“张医丞今日休沐?” “是。” 方珩舟没再多问,反而朝孟闻秋道:“孟小姐若是得空,赏脸和我一同看花灯?” 这话有些尖锐,张益也不甘示弱立刻道:“方大人想来是误会,今日是我将孟小姐请出府的。” 方珩舟面色不改,挑了挑眉头,依旧盯着孟闻秋:“现下时辰不早,还有半个时辰宫门便要落锁了。” “我今日不回宫。” 孟闻秋却这时候朝张益道:“张医丞,我府上还有要事,就先回了。” “方统领要是不忙,烦请送送我。” 方珩舟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荣幸之至。” 张益震惊之余,脸色并不太好,依旧秉持着风度还要开口争取,孟闻秋却没再给他开说话的机会,和方珩舟转身离去了。 风中还残留着孟闻秋身上的香囊味道,佳人一颦一笑依稀还在眼前,于张益来说,倒像是一场梦境。 第62章 街市上人头涌动摩肩擦踵,热闹得犹如上元节。 孟闻秋也没真想让方珩舟送她回府,所以在张益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之后,便笑意盈盈道:“我的马车在和兴楼,就不劳方统领相送。” 她提了裙子要走,却被方珩舟扣住手腕,他拧眉盯着孟闻秋细白的脖颈:“伤好了?” “好得七七八八。” “什么时辰出来的?” 孟闻秋不解其意,却也答话道:“戌时。” 她试着扭动着身子想挣脱方珩舟的桎梏,方珩舟没松手,转头朝小桃道:“你先回府,你们小姐我会送她回去。” 小桃一惊,连连摇头:“不可不可。” 方珩舟拉着孟闻秋穿梭在人群中,前头有一群舞女提着花灯在跳舞,各自装扮妖艳动人,一时间引得百姓驻足,车马都难以从街巷穿行。 孟闻秋只觉得他力气大得吓人,虽不至于伤到手腕,可死活都挣脱不开。 她美眸一瞪,连名带姓地叫他:“方珩舟!” 那双手上的细茧又粗糙了一些,想来去到边关没少拿刀动枪,他缓缓松了手,却笑起来,抬手将街边摊贩卖的一只假面套在了孟闻秋头上。 小贩看两人衣着不凡,知道是有钱的主,便赶紧在孟闻秋想要摘掉之前,将铜镜递到了她眼前,顺势连连夸赞道:“小姐绝色!莫不是天上下凡来的?” 假面是一只白红狐狸,藏不住孟闻秋眉梢艳丽,如小贩所说,绝色艳艳。 方珩舟随手扔了一块银子,问道:“张益方才没给你买花灯?” 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酸意,连他自己都后知后觉。 孟闻秋揉了揉手腕,一脸骄纵:“不喜欢张医丞买的。” 小贩又极为有眼色地拎起一只兔子花灯:“小姐要不看看这个……” 孟闻秋却不动,转头望着方珩舟,后者唇角轻勾,将花灯接了过来。 “时辰尚早,放了花灯,过会儿我带你去看焰火如何?” 孟闻秋身子朝前探了探,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没带女婢,不知道方统领愿不愿意伺候我?” 她眼底满是狡黠,仿佛方珩舟一定会应下似的。 方珩舟挑了挑眉头:“既然孟小姐开口,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眼看他们要走,小贩急忙说了几句喜庆话,暗自猜测这是哪家的公子小姐,总觉得瞧着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护城河边大多都是年轻姑娘,手里拿着花灯嘴里说着吉祥的话,天灾一事令许多百姓损失惨重,祈福者十之有九。 孟闻秋将花灯平稳放入河水中,秋日里冰凉的水流过指尖,令她瑟缩了一下手指,方珩舟也顺势半蹲下来,低声道:“许了什么愿?” “自然是安定。” “安定?” 孟闻秋双目犹如一泓清水:“生于盛世,家中和贵,身体康健,所求皆有得。方统领以为如何?” 方珩舟思索半晌:“孟小姐有大家之风,言之有理。” 孟闻秋作势要起身,方珩舟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来,孟闻秋也不客气,葱白的手轻轻搭了上去。 离了护城河,四周的人少了一些,方珩舟开口道:“听说孟家好事将近。” 孟闻秋侧头看他,道:“方统领果然耳目聪明,都快入冬了,要定下日子该是来年,到时候方统领若是得空,不妨来吃一杯酒。” 两人说的是孟行章和叶之筠的亲事。 方珩舟点点头:“自然有空闲。” “新帝即位后,应当会忙碌一两月。” 孟闻秋见他神色坦然,便直接问道:“太后娘娘一直在等方统领回来……荣登大宝。”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风一吹便没了声音。 “太过拘束。”方珩舟手下捻着腰际玉佩,不咸不淡。 “和新梁这仗打得速战速决。”方珩舟转了个话头,“说起来还得谢过孟小姐,要不是你换了假的边关城防图,不一定会这么快拿下这场胜仗。” 两人循着墙根缓缓走着,孟闻秋也有意打趣道:“该是我谢过方统领,那日要不是方统领的利箭,我又怎么能安稳站在这里。” 语气轻快又带着装模作样的疏离,如孟闻秋所料,方珩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她向来喜欢事事占了上风,对上方珩舟这样的人,更是越挫越勇。 “方统领方才还在酒楼里饮酒,为何跟了上来?难道是见我遇到棘手之事,特意来还我一个人情?” 她话里意有所指,说的是早前在皇庄之时,方珩舟拿她当挡箭牌,默许了罗幼音的猜想。 方珩舟看她嘴角轻勾,便问道:“怎么,张益此人在孟小姐看来是‘棘手之事’?” 孟闻秋还没来得及扩大的笑容倏地收了回去,这人倒会咬文嚼字。 “张医丞前程似锦,还是另寻良人的好,不能耽误了他。” 方珩舟默不作声点了头,问道:“那我呢?” 孟闻秋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有意不答话,打岔道:“看,已经开始放焰火了。” 两人依旧贴得很近,衣角被风轻轻一吹,像是缠绕在一起似的,身上的淡淡香气也萦绕在鼻尖。 前有花灯万盏,后有缤纷焰火,一时间亮如白昼,孟闻秋只觉一道道彩色的光芒从眼前闪过,最后汇聚在空中飘洒开来。 百姓们纷纷探头去看,一时间热闹非凡。 有孩童鞋都未穿,便光着脚丫在街市上四处乱窜,还有三两结伴的姑娘们,借着手帕遮掩不知在说些什么。 孟闻秋抬头盯着缤纷绚烂的焰火,恍如在发梦。 方珩舟眼神炽热,不加掩饰地盯着孟闻秋,后者察觉之后,摸了摸假面,问道:“方统领这样看我,我脸上有脏东西不成?” “没有。” “那就是这假面丑陋。” 她说着就要抬手摘掉,方珩舟这时便道:“焰火不及你一半绝色。” 孟闻秋掩唇轻笑:“啧,方统领今日在酒楼没喝酒,喝的是蜜?” 方珩舟负手而立,抬眼看了一眼绚丽的天空:“对了,闻秋生辰已过?”他十分自然地改口,又道,“早前便备了生辰礼,只是来不及赶回来。” 说完还不等孟闻秋答话,便将腰际那块常年佩戴的玉佩轻扯下来。 孟闻秋眉头微颦,这玉佩成色极好,晶莹洁白、光亮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用作寻常生辰礼,太过贵重。 况且方珩舟算不上长辈,会将自己珍贵的物件送予孟闻秋,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孟闻秋借着焰火的光亮再细看,白玉色泽干净,上头竟雕琢了两只喜鹊,她心头一跳,喜鹊报喜、好事当头,寻常人不会送这样的玉佩,更何况是贺生辰? 方珩舟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我爹娘早死,这是当年他们成亲时的聘礼之一,是我爹亲自去西域花重金买回来的。” 孟闻秋眼眸微缩,长长的睫毛似羽毛轻颤,嘴角轻扯出一抹笑意:“这样贵重的的东西,我可不敢收下。” 方珩舟却将玉佩郑重放在她手心里:“闻秋从前说我心里有你,一语成谶。” 在皇庄之时,孟闻秋有意捉弄:“我倒是不知道方统领心里有我,只可惜,追求我的人,从长安城内排到了长安城外。” “方统领,你要不直接问问我的意思?” 这些话孟闻秋自然没忘,她一只手捏着玉佩,另一只手扶了扶假面,还没来得及答话的时候,人群中突然蹿出来一个小童,一头撞在了她身上。 她脚下不稳,方珩舟顺势伸出了手,搂住盈盈一握的腰肢,小童捡了地上滚落的珠子,抬眼一看面露愧色,却一句话没坑转头跑得飞快。 孟闻秋脸贴在方珩舟的胸膛,听见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声,像受惊似的,下意识便想将他推开,慌乱之下绣鞋踩了裙摆,又软软地跌落在他怀里。 两人视线交汇,孟闻秋美目流盼,头上钗环发出叮当脆响,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方珩舟手上的温度,一时间气氛有些暧昧。 方珩舟喉结滚动,手心越来越发烫。 孟闻秋被自己气笑,道:“方统领如此行事,很难不让人误会。” “何来误会一说?” 孟闻秋伸手抓着他的衣襟:“嗯?” 这时候焰火还在继续,百姓们依旧兴致高昂,方珩舟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拉着孟闻秋的手便往折身往巷子里去。 长巷静谧,还能听见喝彩的声音,不过已经远了。 方珩舟将孟闻秋压在墙壁上,目光殷切,盯着她看了良久,低声道:“本想新帝即位后去求太后娘娘赐婚,可现在我等不及了。” 张益的出现是意料之外,方才见他们二人肩并肩走在一起,方珩舟虽面色不显,心底却有了恼意,恼自己竟被他占了先机。 明明这天早已有了凉意,可孟闻秋却觉得耳尖发烫:“我要是不愿意,太后娘娘下旨也敢抗旨不尊的。” “所以我今日想问问你的意思。” 孟闻秋抬手将假面随手一扔,面若桃花粉腮如霜,眼底藏着娇媚,方珩舟气息都急促了许多。 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上,孟闻秋却迟迟不答话,只拿眼去看他。 方珩舟倒也不急,低声道:“孟小姐,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孟闻秋没忍住轻笑出声:“方统领真是记仇。” “彼此彼此。” 孟闻秋抬手抚上他的脸,纤纤玉手带着凉意,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美人投怀送吻,方珩舟背脊都变得僵直,下一瞬便化被动为主动。 焰火流光溢彩,又缓缓消失,待浮华褪尽,还尚有余温。 作者有话说: 有番外……已经在写了 预收求一下收藏~《美人娇娇》《皇叔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