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风雨 作者: 燕子飞飞` 欧嘉良回到国内医院实习,重遇方学勤。 他以为方学勤会成为小有名气的画家,却在茶餐厅工作。 欧嘉良问:你当时有没有等我? 方学勤说:没有!你聪明,我也不傻。 这些年来方学勤定时会去临景的基佬聚会解解闷。 景老板的爱人林亦亮要给他介绍对象,一碰面,他们就大打出手。 景老板说:是他的旧情人。 林亦亮说:这就是缘分。 【食用指南】 ● 三条时间线 【零九】重遇|【零五】校园|【一五】重圆 ● 架空港风,部分用词设定参考HK ● 旧文重发,写于16年,文笔情节和比较稚嫩 希望大家不吝收藏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学勤,欧嘉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在这一天之终,求请将我身轻拥 立意:好事多磨,一切值得 【零九】 1、【一】 【零九年】 行李箱里的衣服被一件一件的放进衣柜里,全都是黑白灰色的,偶尔才有一两件深蓝色,根据颜色款式摆放,放得整齐有致。 行李箱里零碎的东西又被逐件放好,本该是乾净俐落办好的事,到了最后一件时,他却停住了。 那是一个小相框,相框里的照片有明显的褶痕,还有撕裂的痕迹。 他凝视着里头两个笑得灿烂的少年,看了一刻钟之久,结果眨一眨眼,就随手将相框扔回行李箱里,接着合上行李箱,拉上拉鍊,放进旁边的高柜里。 乘了十多个小时飞机,本就疲累极了,他却坚持一定要收拾好行李才休息,幸好东西不多,才一个小时就整理好了。 他摊倒在床上,一闭上眼,意识就混混沌沌的,连理智喊他去洗澡他都张开不了眼睛,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蓦然,放在旁边的手机响闹起来,他吓了一惊,睁开眼,拿过手机,按下接听的按钮。 “喂,谁啊?” “嘉良吗?到了吗?” 听到里头的女声,欧嘉良刹时睡意全失。 “到了。” “到了也不会打个电话给妈吗?”欧母在电话里啰嗦着:“新屋还可以吧?妈让人去打点过了,家具都安置好了,都是你喜欢的黑白灰,别的颜色不敢用,怕你不喜欢,要是你要添置什么,告诉妈,我再替你去买……” 欧嘉良来到浴室,拧开水龙头,放下手机,洗了一把脸,过后才重新拿起手机,放到耳边,打断道:“妈,夜了,我要睡了。” “要睡了?”欧母愣了一愣,才说:“那赶紧睡吧,记得回家来,妈煲汤给你补补身。” “好,我挂了,再见。”话音一落,他就挂线了,连欧母那声再见也不听。 他冲了一下身,水自头上浇下来。他仰着头抹着脸,接过欧母的电话才确切地有回到X城的感觉。 或许不该回来吧? 他将洗发水挤到掌心,搓了搓头,搓到满头都是泡沫,再挤了沐浴露,抹匀全身,然后拧开水,自头上冲下,冲走浑身的泡沫。 ——四年了,回来看看也是好的。 他在腰间围了一条大毛巾,走出浴室,自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拿到厨房里开了,倒进高脚杯中,喝了一口,就拿着酒瓶,轻晃着酒杯回到房中,放到床头柜上,再次拿起手机。 ——该告诉他吗?他还是用那个号码吗?应该转了吧,这些年来一个电话,甚至连一个讯息都没有回过。 他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倒了第二杯,立马又喝尽了。他按进手机的通讯录,看着里头十来个联络人,定睛在上头一个“放”字上。 过了一会,他不让自己犹豫,输入了一个讯息就传送给所有联络人。 终于,他松了一口气,摆好枕头就躺倒床上,睡着了。 清晨六点的时候,赖东才赶好手上的设计图,一夜未眠的他本该倒头就睡,只是他一拿起手机,看到欧嘉良传来的讯息后,顿时精神抖擞,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着,直到踱出一个决定来。 他按了方学勤的号码,听着里头的“嘟嘟”声,紧张地摸着下巴,等了半世纪之久才等到另一边的人接电话。 他大喊了几声:“阿放!阿放!” 另一边的方学勤连忙拉远手机,等到赖东冷静下来,他才问道:“一大清早,你鬼叫什么?”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我很冷静。”方学勤用肩膀夹着手机,将牙膏挤到牙刷上,一边刷起牙来。 “真的冷静?” “对。”他含糊不清地应了声,接着含一口水,将口里的白沫吐出,“别婆妈,有什么快说。” “就是、那个——欧嘉良回来了。” 一听,方学勤就咬着牙刷,将白沫都咽了。下一刻,镜中的他咳了几声,然后一脸平静,“哦,回来就回来吧。” “那你——要见他吗?” 方学勤轻笑了一声,“有什么好见的?不说了,我还要赶去开铺。” 他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一把水,用力地搓着双颊。 突然,他抽了自己一巴掌,喃喃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好旺茶餐厅”坐落在X城北永区的中心,地带好,一边是闹市,一边是工商大厦,诚如其名,旺得很,人旺钱财就旺。平日一早六点半就开门做早餐生意,然而今日到了七点半,门还是紧闭的。 到了七点九,方学勤终于带着凌乱的半长头发匆匆赶了回来,旋即开门让几个夥计进去。 “迟了半天,昨晚鬼什么混去?”大厨强叔板着脸说:“头发长得跟个婆娘似的,被人操了,屁股开花了吧?” “二强,你就是狗嘴!”夥计张大婶护着方学勤:“勤仔,他就是爱说屁话,不用听他的。” 习惯了强叔粗鄙下流的话,方学勤早就不把这些当作一回事,迳自将头发梳后,束了一条小辫,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对桃花眼,显得精神得多。接着挽起衣袖,将门外等着的客人迎进来。 忙碌了一个上午,早餐的时段过了,才剩下零零丁丁三四个客人。 方学勤坐到卡座里,从裤袋里摸出手机。这时张妈替他送来了一碗火腿通心粉,他拿起铁匙,一边吃,一边按着手机。 今早赖东又来了两个电话,只是方学勤都没有接,然而除了赖东的来电,这个方方小小的手机,就没有别的了。 他却还按着,似乎要把十二个键都按烂了。 突然,他的小辫子被人扯了一扯,他慌忙收起手机,回头一看,便见一个少女露出一对虎牙,咧着笑容。 “慧慧,这么早就来了。”他往里头坐去,让赵文慧坐到旁边。 “阿爸一大早就吵醒我,要我过来帮忙。”赵文慧抢过方学勤的铁匙,再拿过他吃了一半的通心粉,迳自吃了起来,“勤哥,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没有。”方学勤微红着脸应道。 一旁的张大婶插话道:“还说没有,整个早上不断看电话,有女朋友了吧?” “什么!”赵文慧圆瞪着眼,叉腰道:“勤哥你有女朋友都不带给我看,太不把我当兄弟了!” “慧慧,你又瞎说什么?”迟来一步的赵叔坐到他们对面,训道:“你就会吃!让你来帮忙,你帮什么忙去?” “阿爸!你不知道,勤哥有女朋友了。”赵文慧撒娇道:“我这是帮勤哥的忙,让他带女朋友过来让我看看,我替他评分。” “哪有什么女朋友?”方学勤笑了笑,“好了,你继续吃,我去忙了。” 赵文慧本想缠着方学勤,只是赵叔厉眼一瞪,她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让方学勤走了。方学勤走到厨房,将手机调成震动。 2、【二】 方学勤上早班,虽然今早迟到了,可是六点半才收工,还是累得他不发一言,默默地换了衣服,背上袋子就从杂物房走了。 一回到店面,就听到正在吃晚饭的强叔恶言恶语:“哎,奸夫来了,那婆娘还不出来吗?” 平常就看强叔不顺眼的赵文慧呛道:“强叔,你吃饭就不要放屁!人客闻着难受!” “慧女,强叔告诉你,那种人你可不要跟他好!” 赵文慧冲强叔做了个鬼脸,就坐到收银台前,跟面前一个清爽短发,身形高壮挺拔的男人说话。 “东哥,你人这么好,为什么不等我收工,要等勤哥呢?” 赖东还没有搭话,就听到方学勤说:“这是我的奸夫,慧慧你别抢,我可抢不过你。” “我用得着抢勤哥你的吗?”赵文慧嘻嘻笑了两声,“要抢也是你们来抢我。” “我怎么抢得过那些追你的人?人都排到南口那里了。”方学勤夸张地说,“我有这个奸夫就够了。” 赖东爽朗地大笑,一手搭上方学勤的肩膀,“走了,妹妹,再见了。” 出了茶餐厅,方学勤就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走,走到一辆银车前。那是赖东的车,他先替方学勤开了车门,看他上了车,关了车门,才回到驾驶座。 “去哪?”赖东问。 “蒙地来吧。” 车才开,方学勤就被晃得意识模糊,不久就睡了,似乎睡了好久。 醒来时,窗外天色已暗,车已经停了在蒙地来酒吧的拐角处。一股浓烈的烟味涌到他鼻前,他眨眨眼,就伸出手向旁边的赖东要烟。 赖东递给了他一支,再摸出火机,替他点烟,“阿放,你这么累,不如回家休息吧?” 方学勤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抽了一口,闭着眼呼出烟雾。 见他不答话,赖东又说:“我早就让你跟着我工作,那茶餐厅都是什么人?你拿着人家一半人工(工资),用得着这么劳累又受人气吗?” “东子,赵叔他们对我有恩。” “有什么恩!不就是收留你吗?你大可以……”赖东望着方学勤凌厉的目光,只能打住了,掐灭手中的烟,垮下肩膀说:“阿放,我这是替你不值,你有才华。” 方学勤又抽了一口,烟雾从他的笑里迸发而出,“才华这么虚的东西,人家说你有,你受的起;你说我有,我配吗?好了,别说了,我今晚就是想喝酒,你陪不陪?” “你再说你不配,我就不陪!”赖东回瞪他,个头明明比他壮,气势却弱了一半有多。 “东子,你这样没意思。”说罢,方学勤就拉开车门下车了。 “哎!你!”赖东连忙跟着下车,自钱包里抽出一张五百元,递给了蒙地来酒吧门前的小弟,让他泊车去,然后拦着即将进去的方学勤,“你坦白告诉我,我就陪你。” 方学勤望着他,点了点头。 “是不是因为欧嘉良?” “不是。”方学勤双目含笑,一对桃花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的好看,干净得不似骗人。 下一刻他就转过头,将指中烧剩烟蒂的烟扔到地上,踩两脚,接着就推门进去酒吧了。 赖东低骂了一句就跟着进去了。 蒙地来是南口区有名的酒吧,混的人大半口袋里有些斤两,另一小半就是仗着几分姿色过来,图个凯子上钓。 赖东是前者,方学勤却不是后者,他与赖东混这里,喜欢的是里头高品位的格调,还因为临景的人多在这里混。 方学勤与赖东坐在角落处的散台,点了两杯马天尼。酒来了,他们却都不喝。方学勤凝视着台上的长发女生自弹自唱,赖东则干瞪着他,直到琴声缓缓而下,方学勤才开口说话。 “唱英文的,多洋气。”方学勤笑了笑,终于喝了一口酒,“可惜小女生太过年轻,唱不出什么味道。” 赖东白了他一眼,“别讲得你多老似的。” “要是唱情歌,谁比我在行?来,我唱给你听。”语罢,方学勤果真站了起来,赖东顿时脸色一变,想要拦着他,却没有伸出手,还跟着他走到台前,坐到最近的一张桌子上。 这时不过八点左右,人只有十来个,却全都被黄光下的方学勤吸引了视线。他扎着一条小辫子,俊秀的脸在朦胧的灯光下似乎带有一点也忧郁,下一刻他拿着麦克风坐在台阶上,笑眯眯说:“我清唱几句,要是好,就请我一杯。” 他的声音本来清亮得很 ,咳了咳,一开口竟把嗓子压得低沉。 “忘掉倦意吧//在這一天之終//求請將我身輕擁。”他轻慢地唱,只唱了三句就停住了,将麦克风还给那长发少女,过了半秒钟,底下几个人才反应过来鼓掌。 赖东跟着他回到角落的散台,皱着眉问:“阿放,你想证明什么?” “你不是说我有才华吗?” 忽然,一只手搭上方学勤的肩膀,“行啊,勤哥,你还有这招。” 他们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板瘦弱,模样女气的男生。他靠在方学勤背上,却打量了赖东一下,下一刻就对赖东抛了个媚眼,笑说:“还收起这么好的货色,你带去临景,我们不敢碰,也可以养养眼。” 赖东打了个冷颤,随即别过头,回避那人的□□裸流露着欲望的眼睛。 “我怎敢带过去,单是想到你这匹会吃人的鹿,我就不敢了。” “话可不是这样说,我都吃素几个星期了,就是因为遇不上这么好的肉,你让我闻闻也好。”说罢,这小鹿就伸出手摸了赖东的胸肌一把,吓得赖东连人带椅退了几步。 方学勤将小鹿的手挡开,轻笑道:“怎么,痒了?” “阿放!”赖东恼羞成怒地喊了一声,然后对小鹿下逐客令:“先生,我与朋友聚会,请走吧。” “小鹿,告诉你,我这朋友不是同路人,你见到他可不要惹他。” 听罢,小鹿也没有生气,点点头,意会地说:“哦,唐僧肉——对了,今晚十点临景有聚会,为景老板的朋友洗尘,你来吗?” “当然来。”方学勤毫不犹豫地应道,小鹿则是稀奇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就走了。 小鹿走后,赖东还来不及跟方学勤说上一句话,又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放了一杯马天尼在方学勤面前,接着俯身低头靠近他。 “这么老的歌可不适合你这个年轻人唱。” 男人的气息扑到方学勤脸上,他抬头看着相貌端好的男人,笑说:“不是不适合我唱,不适合你听而已。” 男人摇摇头,“你唱得很好听。” 此时,赖东站了起来,用力地推开椅子。方学勤知道自己惹怒了赖东,知趣地说了句“可我不愿意唱你听”,赶走了男人,下一刻就伸出手向赖东要烟。 赖东将烟和火机扔给方学勤,低吼道:“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没有什么,你信吗?你要是相信,就不会过来接我放工啊!你不是有新的案子在忙吗?怎么,怕我想不开吗?”方学勤点起烟,抽了一口,“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这样的人?” “你脑袋抽了?我要是看不起你,还用得着跟你称兄道弟吗!”赖东脾气来了,摸出一支烟,冷静下来才说:“我想你洁身自爱一点,那都是什么人!” “你一时要我交个新朋友,一时要我洁身自爱,你到底想我怎样?” “说到底,你就是忘不了!” 方学勤吐出烟雾,笑道:“谁说我忘不了?这不就是忘了才找新的乐子吗?” 3、【三】 赖东将方学勤送到一栋别墅前,外头已经停泊了几辆车,守门的两只狗一声不响,只是露出獠牙,警惕地盯着进去的人。 这里就是临景,景老板的度假别墅,偶然办个派对,来的都是同道中人。 不过这里的规矩严,那些非法的、混乱的事统统不许做。 有些人觉得没意思,来过一次就没有来了,有些则喜欢这里的正经,久而久之,常来的人就成了圈中的小圈子。 赖东也是仔细问过这里的风评才让方学勤来,每次不是送他来,就是送他走。 临走前,他交代道:“我还要回去赶图,今晚不送你回去了,还记得上次那个的士司机的电话吗?” “忘了。”方学勤摸出手机,递给了赖东,“你替我再入一次吧。” 赖东横了一眼,拿过手机,骂道:“没心没肺。” “什么没心没肺,要不要我掏给你看?”他伸出食指,作状在胸口处画了一圈,用手捂了一捂,再摊开手,“哎呀,还真的没有。” “要不是从小认识你,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还哎呀,娘不娘啊?” 方学勤弯起一对桃花眼,双手捧着脸,侧着头,抿着嘴笑。 “这样娘不娘啊?” “娘得我昨天的晚饭都要吐出来了,快给我下车。”赖东说,“快去吧,给我找个好男人。” “好,我替你找。” “去!” 赖东走后,方学勤就进了别墅,里面的都是熟面孔,一见面就纷纷打了个招呼。 几番嘘寒问暖後,他径自拿着盘子,绕了餐台一圈,拿了几件三文鱼寿司、一块七分熟的牛排就往角落的位置坐下,埋头就吃。 要说临景最好,就是每次过来都有吃的。 吃到一半,一个人坐到他面前。 他抬头一看,马上抹嘴,喊道:“林哥。” “继续吃,我也躲过来吃点东西。”林亦亮指了指面前的碟子,里面只有几款颜色鲜艳的生果。 方学勤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四周,过了一会,才问:“景老板呢?” “接人去了。”林亦亮咬了一口苹果,“这不就是趁你们景老板不在才多吃一点吗?” 望着林亦亮薄弱的身板,方学勤笑道:“林哥你多吃一点,景老板才高兴。” “别说我,说说你。” “说我?” “我刚刚在那边又听到老刘抱怨,说你每次来净是吃,正眼都不看看他。这些年来我也算是看着来这里的人找伴,合了,有些散了,倒是你,来了几年,还是一个伴都没有。” 方学勤抽出赖东给他的烟,点了一根,吸了一口,再递给林亦亮一根,林亦亮却摇手拒绝了,他跟着掐灭了手中的烟。 “忘了林哥下星期就要开演唱会,闻着也不好。” “你给我说说,老刘什么不好?” “那林哥觉得他有什么好?” “有钱啊,他那些珠宝,够你挥霍半辈子了。” “他那个肚子,也够我当弹床用。” 林亦亮稍稍愕然,下一刻就掩着嘴笑了起来,“你这张嘴真是、人家拿真心对你,你就嫌弃人家胖。” “林哥,我从前学画画的。”方学勤低头吃完剩下的一小块牛排。 “学画画的,看着也像,那什么样的人才能进你这对画家的眼?” 方学勤立即想起两个人,却笑着摇头,“还没有遇到。” 忽然,端酒的侍应走了过来,林亦亮点了两杯香槟,呷了一口,“眼角高?” “不高不行。我呢,画工不好,就只有这眼睛有点要求,才算对得起从前老师的一番栽培。” 方学勤举起酒杯,敬了林亦亮一杯。 “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个人介绍你认识认识。”林亦亮压低声音,“你们景老板那个朋友挺好的,待会你别走开,我介绍你们认识。” “这里一双两双眼睛看着,林哥,你留人给我,不太好吧。” “介绍而已,也要你们对得上眼——” 一阵铃声打断了林亦亮的话,方学勤抽出手机,不好意思的走到一边接听。 “喂,慧慧吗?” “勤哥……”手机里的赵文慧哽咽着说:“你在哪里?” “我在一个朋友家,出什么事了?” “那些追数的人又来了,你快回来吧……”话未完,她就朗声大哭起来。 “慧慧,你先别哭。他们还在吗?” 问罢,那头就传来一把凶巴巴的声音:“你是她大哥?快点拿钱来,一万块,敢少一块你就等着帮这丫头收尸吧。” “我顶!”方学勤往墙壁踢了一脚,然后就狂奔出去。 林亦亮愣了一愣,才匆忙跟着出去,却已经不见了方学勤的踪影,只有两条狗拉着铁链,拼命往前吠,吠得极凶,后头又有人跟了出来,开始鼓噪,他只好停住,不再追了。 方学勤沿着别墅的斜路下去,一边拿着手机按那司机的电话,好不容易接通,那司机却在东学区,过来也要一个半小时。 他顿时气得急了,举起手机就要扔了,却在下一刻蹲了下来,解开了那束缚的小辫子,按着发胀的头腦袋,无措极了。 他可以找临景的人送他,可以问临景的人借钱,要说谁愿意,那个珠宝商老刘肯定愿意,可是他不愿意! 他能卖吗?他要卖的话,早几年就卖了! 蹲了一会儿,他才振作起来,颤抖着手拨给赖东。 “喂,东子。” “是,怎了?”赖东刚洗过澡,擦着头,一听到方学勤抖着嗓子拨来,他就吓得扔下了毛巾。 “你现在能来接我吗?” “能能能,我现在就过来,你还在临景对吧?” “嗯,你来吧。”方学勤按着额头,坐到一边,“你有一万块吗?先借我,我下个月还你。” “你!算了。我现在就来,你别慌,给我半个小时。” “谢谢。” “谢什么谢,我挂了,你等我啊。” 方学勤握着手机,青筋暴露,摇着头笑了一声,然后狂笑而出。 4、【四】 斜长的路上只有两三盏昏黄的灯。 赖东驾着车来,来到此处就放缓了车速,一边探头寻找方学勤的踪影。过了一会儿,车头灯就照到一个人抱膝坐在草边,赖东马上下车,来到他旁边。 赖东蹲了下来,“我来了,快起来吧。” “东子,我冷。” “行了,又不是什麽大事,起来!”赖东脱下身上的薄外套披在方学勤身上,一手拉起他,“说了多少遍,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别多想了。” “哈,这麽财大气粗。” “就是这麽财大气粗,你赶紧拿钱回去吧。来。”赖东开了车门,推了方学勤进去,一边驾着车,一边碎碎念着送他回去。 方学勤瞥了他一眼,就垂下头,静静地睡了。 赖东逐渐收细声音,腾出一手拨了拨他垂下来的头髮,又替他盖好外套。 这时,他往窗外一看,一辆前来的车在他旁边驶过。他登时心裡一跳,手一紧,那车裡坐着的人很熟悉。 但是他随即反驳了自己,欧嘉良怎麽可能来这种地方呢? 然而,欧嘉良的确来了。 将到时,他对驾驶座的人说,“景烨,我来只是不想白费你的苦心。” “找个伴,不好吗?”景烨将车泊进车库裡。 “我不需要伴。”欧嘉良抿一抿嘴,“我独身主义。” 景烨一眼就看穿他,却只是不咸不淡地说:“合眼的,就地下情,自己高兴。” “反正你别给我介绍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你看对眼,与我无关。” 两人从车裡出来,个头相当,都是一米八多的身高,不过欧嘉良显然比景烨强壮,前者健步如飞,后者一瘸一瘸。 他们进了别墅,本来还纷纷攘攘的大厅顿时屏息静了下来,看向欧嘉良。 林亦亮穿过人群来到景烨面前,叫道:“烨哥。” 景烨圈住他的腰,给欧嘉良介绍:“他是亮亮。” “我在网上见过。林先生,你好,我是欧嘉良。”他礼貌地伸出手,与林亦亮握了一下。 “欧先生你好,烨哥他经常提起你。” “我不提你。” “他不会提起我,倒是总在我面前说你。” 他们边说边走,去了一楼的品酒室,裡面放了一柜子的酒,一张玻璃茶几还有一张L型的摩卡色的皮沙發。 林亦亮开了一瓶85年的红酒,倒了三杯就坐到景烨身边。 “今晚的人挺多。”景烨说。 “听说你为朋友洗尘就全都来了,都是想见见欧先生。”林亦亮笑道,“听烨哥说欧先生还没有伴,以后欧先生多来一点,我好为欧先生介绍一下朋友。” 景烨凝视着林亦亮,提醒道:“叫他阿良。” “亮亮……”欧嘉良开口,却旋即被景烨打断了。 “亦亮。” 林亦亮难为情地推一推景烨,欧嘉良无奈地耸耸肩,改口道:“亦亮,我刚回来,暂时还没有找伴的打算。” “这样啊,那你讲我听你喜欢什麽类型的,以后我帮你留意一下。” 欧嘉良不好拒绝,只好说﹕ “不如你说说有什麽类型。” 景烨喝着酒,摸着林亦亮的头髮,任得他鸡婆下去。 林亦亮马上想起方学勤,说:“有一个挺不错的。” “怎样不错?我眼角很高的。” “长得不错,气质也特别,束着一条小辫子,画画的,眼角也很高,来了这麽多年还没有看上过一个人。要是你们对得上眼,不算是缘分吗?” “算。”景烨说。 欧嘉良嘴边的微笑却隐去了,脑海裡浮现了一段话。 ——头髮留这麽长干什麽呢? ——再留长一点就能绑一条小辫子,就有艺术家的派头了。 “那就见见吧。” “不过今晚他有急事走了,下次你来,你们认识认识。” “好。” 景烨颇讶异欧嘉良的爽快,不过还是默默地喝酒。聊了一会儿,林亦亮就邀请欧嘉良下去逛一圈,景烨甚少出现在人前,放手让他们去了,自己则回去睡房。 欧嘉良笑道:“他这个主人家当得挺好,客人还没有走,自己就睡了。” “烨哥早睡惯了,是我喜欢办些派对,他便随得我办。” “他对你好,老实说刚知道你的时候我还不信他会对一个人这麽上心。” 林亦亮红着脸说:“人们都说我们这些感情谈不长,其实没有什麽不可能。” “你对。” 他们走了一圈,与一些人閒聊了几句,都是林亦亮在说,欧嘉良在旁听着。听得无聊,他就自己逛了逛。 忽然他停了在一张圆桌后,圆桌上的人说:“那个人是为了勤哥来的,你过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谁知道他是为了勤哥来的?这麽好的人,不过去不就对不起自己。” “那人从蒙地来一直跟着勤哥,你知道勤哥的招数多高吗?他就只唱了一首歌,不对,就唱了三句,就把人引来了。” “唱什麽歌?” “不知道,就是一首老歌。” “老歌有什麽好唱的?” “屁话!流行曲能有什麽情调!” 听到一半,林亦亮就过来了。他拍了拍欧嘉良的肩膀,问道:“在看什麽?” “你这裡的人挺有意思的。” “以后多来一点。”林亦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你家的事,我都听烨哥说了,有些事情不能明来就暗地来吧,别压抑着自己。” 一个侍应经过他们身边,欧嘉良拿来了一杯酒,喝了口,答非所问,“有你这麽为人设想,景烨赚到了。” “才不是,他总是嫌我多事。” 欧嘉良笑了笑,再没有搭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起酒来。 两点多时,派对就散了。那时欧嘉良已经喝得半醉,林亦亮本来打算扶他到客房裡,景烨却下来接手了。 “怎麽你还没有睡?” “不准扶别的男人。”景烨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但是眼神却是温暖的,“不抱你睡不着。” 这时,半醉的欧嘉良忽然指着景烨,皱着眉说:“不要炫耀,我不会羡慕你们的。” “你羡慕。”景烨下了结论。 5、【五】 欧嘉良一早就到“北永公立医院”报到。 这几年X城的公私医院人手比例失衡得严重,公立医院的医生护士经常流走到私立医院,公立医院的负荷压力日益沉重,前两年医管局便对外推出了一个人才计划,每年聘请十位海外的医科生到X城来实习,为期半年至一年。 欧嘉良在M国读医,挣扎了几个月后就一意孤行参加了这个计划,或许因为他本身是X城人,面过试,不太困难地就得到了实习的资格。 他先被安排到内科实习三个月,头一天上班就要值班,到了第二天五点才能下班。初来的这天,参观过医院、听了主治医生的指导、近距离的观察了十来个病人、抽血、插鼻胃管,一大堆的工作,忙得晕头转向,午饭晚饭都是匆匆吃完。 等到深夜,以为终于能够休息一下,坐了不够十分钟,call机又响了。那一刻他神志恍恍惚惚,好像看到方学勤倚在他的身边,对他笑着说:“欧嘉良,你应该做你想做的事。”他甩甩头,赶到病房。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收工,他脱下白袍,伸了个懒腰。 一旁本地的实习医生问道:“头一天不太习惯吧?” “还行。” “挺厉害嘛,我现在还不能习惯呢,今晚又要值班,多累啊!” 欧嘉良收拾好东西,微笑说:“我先走了,再见。” 一踏出医院,本来累极了的他忽然精神抖擞,却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吃顿饭。听说北永这边有间茶餐厅不错,他便往闹区那边走,却因为不熟悉这一带的路,糊里糊涂地走到了工商区。 偌大的路上没有几个人,只有几辆大货车驶来,他只好回头走,又迷迷糊糊地走到了海旁。微凉的海风拂到他脸上,他顿时打了个哆嗦,浑身的精神气好像被随之带走了。 可是,他没有走,而是站在栏杆前看着对岸的高楼,看着染红的天空。看了好一会,他才收回视线,却在这个时候整个人都定住了。 ——阿放! 他眨眨干涩的眼,看着前方拖着一条金毛大狗的年轻人越走越近,那年轻人的头发往后束,下一刻他大步走上前,甚至不让自己犹豫就伸手喊道:“阿放!” 方学勤被吓到了,握在手中的狗绳松开了,那金毛狗还在往前冲,刹时间没了束缚,一支箭的跑了。 方学勤只望了欧嘉良一眼就追上去了,追到一半,他就往后吼道:“你还看什么,还不赶快给我追?” “是、是!”欧嘉良应了两声,立刻迈开脚步追狗去了。 从前上中学时,欧嘉良就是文武兼得的高材生,方学勤却是中看不中用的画家,这一会,只是两三下功夫欧嘉良就赶上了方学勤,再四五下功夫,他就牵着金毛狗回到方学勤面前。 他将狗绳递给方学勤,第一句说的是:“追回来了。” 方学勤结果狗绳,弯身骂道:“臭小旺,让你跑,今晚别想吃饭!”小旺微弱的“呜”了一声,然后伏在他的脚边,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好一会儿,方学勤才站直起来,望着欧嘉良说:“谢谢,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星期。”欧嘉良有些失望,又问:“你换了电话吧?还以为你有收到我的讯息。” “换了几年,忘了告诉你。”他牵了牵狗绳,逼迫小旺起来,“不打扰你,我先走了。” 小旺却不愿起来,没精打采的;欧嘉良又伸出手,拦着他,“阿放,聊一会,好吗?” 方学勤挑挑眼眉,心脏跳个不停,却忽然一笑,说:“老朋友,聚聚旧,就在这里坐吧。” 他们走到后面的长木椅,双双坐下,方学勤却刻意地与他保持了一个身位的距离。他盯着地板,一手摸着小旺的金毛,“怎么过来这边了?” “我在这边上班,刚收工。” “朝九晚六?好工作嘛。”方学勤笑了一声,却突然皱起眉毛,“这么浓的消毒药水,你还真是当医生了?” “嗯,刚回来实习。”欧嘉良凝视着他的小辫子,轻声问道:“你呢?” 方学勤不答反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仔。” 他这句话带刺,欧嘉良却只是摇摇头,说道:“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你已经说过了。” “我以为你没有收到。” “收到了,我也没有记上心,有什么好计较的!” “那你有没有等……” 欧嘉良还没有说完,方学勤就打断道:“没有!你聪明,我也不傻,又不是什么鬼爱情故事,别想得我这么浪漫。” “那就好了。”欧嘉良松了一口气,终于把一直悬在心上的事放下了。 方学勤笑了笑,“怎么,心里好过一点?那时候年少轻狂,我们都忘记了就最好,大家都好过。” “你还是老样的,什么都这样看得开。”说到此处,欧嘉良突然心里一动,就伸出手,摸了摸方学勤的小辫子,“还真是留长了头发,成了大艺术家了吧?” “我没有画画了。”方学勤侧过头,避开欧嘉良的手,“现在就是个双失,什么都没有。” “我可以帮……” “好了,你当你的大医生,我当我的双失青年,各过各的,别说什么帮不帮,你知道我这个人的。” 欧嘉良闭上了嘴,片刻,才说:“你说这世界真小,这样都能碰见你。” “我有段时间以为世界很大,不过现在不能不认同你。”方学勤抬起头,一双眼平静地看着欧嘉良,“夜了,我走了。” 见他起来牵狗离去,欧嘉良也跟着站起来,赶紧说:“阿放,留一留你的电话吧。” “不用了,你都说了世界小,北永这边更小,改天碰到再说吧。” “我们还能再碰到吗?” “你想呢?”方学勤又是一笑,坦白道:“我就不想。” 欧嘉良失望地看着方学勤远去,直到一人一狗消失在紫夜中,他才握了握拳头,暗道:“阿放,我们会再见面的。” 6、【六】 “你与你父亲的关系好吗?” “好。” “你是家中的独子?父母渴望拥有一个女儿吗?” “没有。” “你有没有特别讨厌的女性?” “没有。” “你曾经与女性谈过恋爱吗?” “谈过。” “有过性关系吗?”医生抬一抬头,又问:“为什么分手?” “因为我对她没有反应,勃不起。”欧嘉良动身起来,用力将滑轮椅子推向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治疗室。 一出去,就看到欧母坐在外头的长椅,他停了一步,瞥了她一眼就走了。 欧母连忙起来,追到电梯前,着急地问道:“怎样,嘉良,这么快就完了?” 欧嘉良满肚子是气,却紧抿着嘴巴,逼迫自己把涌到喉咙处的愤怒吞咽回去。 等到电梯来了,他就一言不发地进去,欧母立马跟上。 电梯门一合上,欧母就语重心长地说:“哎,妈这样都是为了你好。你总要找出症结才能变回来,难道你就一辈子喜欢男人下去吗?妈就是想看你结婚,想抱孙子……” 欧嘉良咬着口腔两壁,瞪大眼睛,盯着屏幕逐渐往下的数字,摩擦著双手,不让自己发脾气。 “都这么多年了,那时候你年纪小,读男校,没有碰到好的女孩子才以为自己喜欢男人。你三姨认识一个女大学生,读文学,斯斯文文的,找个日子你们见个面,你肯定喜欢……” “妈,够了。”欧嘉良轻声地打断,门一开,他就阔步往前走,全然不看身后的欧母一眼。 走了整整一条街,欧母好不容易才走到欧嘉良面前,抱着手臂,严厉地问:“什么够了?李医生是我托了几层关系才愿意抽空见你,你一个不高兴就跑了?有你这样做人的吗?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吗?” “对,我不是个好儿子。”欧嘉良重重地呼吸了几下,还是压抑不住,一开口就是反驳:“我上了足足四十多个小时班,觉没有睡足,一大早就来陪你饮茶;你说不舒服我就陪你去看医生,结果呢?原来有病的是我!你就这么希望你的儿子有病吗?”然而一说完,他就看到欧母双眼通红,他自觉太过分,拨一拨头发,低声道:“妈,对不起。” “嘉良,你从小就很乖,妈知道从前逼得你太紧,忽略了你,但都是为你好。现在妈也为了你改变,你就听话,好好看医生,认识个女孩,回到正轨。嘉良,你有大好将来,不要因为那些变态……” 欧嘉良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欧母,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和阿放分手,也再没有什么男朋友,你还想我怎么样?” 欧母乘势而上,“下个星期你抽一天出来去见见那个女生,你见到她,肯定喜欢。” “那你问问三姨的女大学生接不接受一个同性恋的男朋友吧!” 刹时间,附近的人都朝他们看来了。先是欧母涨红了脸,接着欧嘉良也低下头,只用眼角余光就瞥到旁边的人退后了一步。 他咬一咬下唇,低着头就往前跑了。 几个好心的旁人纷纷围上欧母,一些递给她纸巾,一些同情地安慰着她。 蒙地来酒吧今晚的主题是狂欢,不同于平日极具情调的氛围,今晚七彩的射灯晃来晃去,电音舞曲放到最大声似的,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刺激他们跟着强烈的接着摆动身体。 方学勤拉着赖东进来,里面没有人不是在跳舞的,连平日西装革履,一身正派的人都换上了休闲服,三两成堆的挥手扭腰舞动着。 “东子!”方学勤稍微拉下较高的赖东,在他耳边大声说:“我们要尽情的跳!” “好!”赖东响亮地说。 今晚的人特别多,他们挤不进正中的舞池,只能被挤到角落,他们就随意的跳自己的。 赖东跳起舞来似模似样,手长脚长,只是凭感觉动着也十分吸引人。跳到一半,他甚至脱了外套,剩下一件黑背心,性感极了。 倒是方学勤,四肢僵硬得很,动作并不流畅,还不时踩到赖东的脚,不过他咧着灿烂的笑容,自个儿跳得开心,还解下那条小辫子,越跳越狂乱,到后来还拉着赖东的手,莫名其妙地跳起双人舞来,一踩一踏的跳着,好不痛快。 赖东看他高兴也就跟着他疯起来,脚也被越踩越麻木。 直到人越来越多,他们也跳得累了,方学勤才拉着赖东挤了出去,随意地在街边买了两樽啤酒,然后坐到街尾的长楼梯,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 “阿放,我说你,跳舞这么难看就不要丢人现眼!” “哪儿难看!你还记得吗,我是博德舞王!” “哈哈哈!”赖东朗声大笑,笑得伏在地上,还夸张的拍着地,好不容易笑停了吗,才说:“人家那是嘲笑你,你还当真!” “他们笑得高兴,我自己就不能高兴吗!” “能,谁敢说不能!”赖东忽然将方学勤的身子挪了一挪,让他背对着自己,“来,我替你绑头发,免得人们以为你是疯子。” 赖东绑头发的时候,方学勤就静下来了。 沉默了一会,他忽然说:“前几天我在海旁放狗的时候碰到欧嘉良了。” “什么!”赖东喝了一声,手中的头发立刻松散下来了,“你怎么现在才说!” “不现在说要什么时候说?”方学勤伸手拿过橡皮圈,几下就绑好头发了,回过头来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还聊了一会。” 赖东狐疑地看着他,“聊了什么?” “忘记了,都是随便聊聊。” “真放下了?” 方学勤锤了赖东一拳,大嚷道:“都多少年了!我说了多少遍了,你还不相信?” “你这些表面工夫骗别个还行,我?还不清楚你口是心非的伎俩有多高啊?”赖东猛喝了一口酒,“不过你说放下就放下吧,我信你就是。” “你不信也不行。”方学勤站起来,跟赖东干了一杯,仰头喝了一大口,“我今晚过去臨景,林哥说有人介绍我认识。” “该不会是那个老珠宝商吧!” “不是他。”方学勤忽然停了下来,背对着赖东说:“只是我欠你这么多钱,林哥他说……” 话还没有完,他就被人一拉,回头就看到赖东一脸着急。 “我又没有急着要你还,你可别去卖!” 方学勤“扑哧”笑了一声,“傻子,逗你玩呢!这也听不出来,你傻不傻啊?”说罢,他看着难得没有被高楼大厦遮挡的一片夜空,高兴地说:“林哥说是个不错的人,要是真的不错,我试一试,好吗?” “要是个好人就好。”赖东一手搭上方学勤的肩膀,“你这么麻烦,我可照顾不了你这么久。” 一听,方学勤的脸色微微变了,却迅速地垂下头,低笑了两声,“我又不是不能照顾自己,倒是你,快点把薇儿追到手吧!”他甩开赖东的手,摊开手,喊道:“新男朋友,新生活!我方学勤有什么放不下的!” 7、【七】 方学勤来到臨景的时候已经七分醉。 他摇摇晃晃地下了的士。等到的士扬尘而去了,他还原地不动,只是揉了揉眼睛,咧嘴而笑,傻看着黑夜中郁郁葱葱的树,还有前方灯火通明的别墅。 他走了几步,头重脚轻,东歪西倒的,幸好有个人一手扶着他了。 抬头一看,原来是那夜酒吧里的男人。 那男人在他耳边说:“方学勤,我终于见到你了。” “谁啊你!”方学勤一把甩开他的手,“我不认识你!给我滚开!” “怎么,喝醉了?”他又搭上了方学勤的肩膀,一边将他带到里面去。 “我叫Alex,交个朋友吧。” “交朋友?” “上次我请你一杯酒,交个朋友也不过分吧?” 他们进了大门,方学勤一个转身,双手捉着Alex,将他推到旁边的墙上,低笑道:“不止交朋友吧,对吗?” Alex摸了摸他脸,正热得厉害。 “你喜欢直接。对,我想跟你交往。”再强调:“交往。” 看戏的人指指点点着,他们都没有见过方学勤如此主动的一面,其中老刘更激动得拍桌而起,怒火中烧得像是捉奸在床,马上就要冲过去—— 却被小鹿拦着,“刘老板,勤哥不选你,可逼迫不得吧?” 老刘唾了一口,“有得他选吗?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想跟我交往?”方学勤一脸奇怪。 “看对眼,一见钟情。” “那好吧。”方学勤松开了手,退后了两步,“要是待会林哥介绍我的那个人不好,我就跟你,正好我也要个男朋友,正好你也不错。” 方学勤不等Alex回话,也不管众人奇异的目光,更无视了老刘嫉妒得赤红的双眼,径自上了一楼的品酒室。 一推开门,就见林亦亮跨坐在景烨的大腿上,两个人拥吻着,景烨的手还在林亦亮的白衬衣里摸上摸下。 他瞥了一眼,径自进来拿起茶几的红酒,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站到一旁喝起来。 下一刻,景烨的动作停了,盯着方学勤,不满地问:“懂礼貌吗?” 方学勤耸耸肩,“林哥让我来的。” 林亦亮连忙从景烨腿上起来,却马上被按著。,他推了推景烨,景烨却完全不松手,他只好不好意思地说:“对,我让阿勤过来的。”他再低声说:“烨哥,我们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 “没有不好。”方学勤举了举手中的杯,答道:“我喝酒,你们继续。” “烨哥!你快放开我!这就是我要介绍给阿良的人,你看看好不好。”说罢,林亦亮还是被按在景烨的怀里,他只好靠到景烨的耳边,红着脸说:“今晚两次,行了吧?” “行。”景烨放了人,然后走到方学勤面前打量了一番,接着不屑地说:“不好,不过配他还好。” “谢谢景老板。”方学勤笑道,又敬了林亦亮一杯,“林哥,我眼角高,却不及你眼利,好艳福。” 这时林亦亮站起来,这才看到方学勤涨红的双颊,嗅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你喝醉了?胆子变得这么大?连你景老板都敢调戏。那你说,你哪儿看得出我好艳福?” 方学勤老实答道:“至少有□□,不好吗?” “你还真敢说!”林亦亮红着脸,提好裤子,再将过长的白衬衣往下拉,挡住微隆的部分,“行了,你再等一会,他快到了。” “亮亮,忍得住吗?”景烨一脸担心地看着林亦亮,怕他憋坏似的。 林亦亮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给我坐过来,别说话!” 忽然,门被推开了。 “对不起,路上塞车,我已经赶过来了。” 同一时间,方学勤松开了杯。 哐噹一声,杯子摔在地上,碎了。 他马上蹲下来,低着头,打算捡起地上的玻璃,但是目光眩了眩,只能一手按在旁边干净的地上。 “不用捡了。”一个人蹲到方学勤面前,然后捉起他,难掩欣喜地说:“阿放,我就知道是你。” 方学勤甩开欧嘉良的手,退后到酒柜,“这世界真小,对吧?”他又冷笑一声,“我说了不想见你,你既然知道是我,为什么不滚得远远的?” 正想为二人介绍一下的林亦亮微张着嘴,缓缓的坐到了景烨旁边,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暴怒的方学勤,还有比他更无措的欧嘉良。 “原来是他。”景烨悄悄地在林亦亮耳边说:“他的旧情人。” “对,我他妈是他的旧情人!”方学勤敏感地瞪向景烨,“所以我俩不用认识了,我可以走了。欧同学,我们不要再见了,好吗!” 话音一落,他就抬腿走了,却被欧嘉良捉住手了。 “你还生气,对不对?” “没有,我不生气。”方学勤打了一个酒嗝,“就是见了你就烦。” 欧嘉良的手被甩开了,方学勤走了。林亦亮马上站起来,尴尬地说:“那个,阿良,我不知道你们……” “没事,不关你事。”景烨打断道,“是他旧情人,脾气暴躁。” “他喝了酒。”欧嘉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一喝酒就骗不了人。我真笨,怎么相信他真的能放得开呢?” “你们见过?”景烨问。 “那天碰到了。” “缘分。” 林亦亮和应:”对,就是缘分。” 欧嘉良望着景烨,摇了摇头,衰颓地靠到墙边,“我多想再见他,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对吗?” “我想,反正他还没有伴,你也没有伴,没什么不可能吧?”林亦亮小心翼翼地说:“你要是还喜欢他,要不,你就试试吧?再追他一次。” “能吗?” “反正你追不追,他都不想见到你,但是你不追的话,他就真的走了。” “对,你追吧。”景烨马上站到爱人一边,“当年不能全怪你。” 听罢,欧嘉良就夺门而出。 去M国之前,他以为自己能放得下。回来之前,他又几次告诉自己并不是只为了方学勤回来,然而一旦碰上了他,他就明白自己从来都是放不下。 他爱他。 一如当年。 8、【八】 “Wow!”底下传来一阵欢呼声,口哨声,还有掌声,热烈得勒住了欧嘉良的脚步。 他站在楼梯上,往下一看,就看到方学勤在人群的包围中与另一个男人拥吻着。 他们搂在一起,双手已经摸进了彼此的衣服里,两双腿越贴越紧,嵌进了彼此的腿间,摩擦着,似乎要在众目睽睽下上演一场活春宫。 欢叫声此起彼落,忽然那男人抽出放在方学勤腰间的手,解下了他绑着的头发。 他摸着方学勤松散的头发,低声问道:“你答应我了?” 方学勤还没有回答,就被人往后一拉,然后被抽了一巴掌。 他怒瞪双目,骂道:“你打我?你他妈的谁啊?” 说罢,他就抬腿往那人下身踢了一脚,再趁着那人痛得弯下时腰,马上举起拳头,正要挥下,小鹿等人就上来分开他们了。 “老刘,你发什么疯了?” 老刘却怒火中烧,一手指着方学勤,喝道:“扑街仔!你不知好歹,就看老子怎样弄死你!” “你是我老子还是我姘头?你敢打我?你不弄死我就我弄死你!”方学勤放声大笑,从没有见过他如此疯狂的人统统都沉默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在笑着。 等他笑够了,才回头看向刚刚与他拥吻的Alex。 Alex已经退后了几步。 方学勤抬起头,冷笑道:“看清楚我了吧?听着,我没有答应你,也不会答应你。亲一个而已,just for fun,认真什么——”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往后拉走。 他回头一看,命令道:“欧嘉良,放手!” 欧嘉良涨红着脸,费了全身的劲儿把方学勤拉走,剩下大厅中的人面面相觑。 老刘往Alex脸上啐了一口,“看吧,又来一个,他那是发情期到了!” 小鹿吓了一惊,马上拿出手帕替Alex抹脸。 欧嘉良将方学勤硬塞进车里,不容他反抗就开车走了。 事实上方学勤也没有反抗,他被抽了一巴掌后已经清醒多了,现在他只是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你气我,也不用作践自己。” “没有,我就是贱。”方学勤回过头来,冲他一笑,“怎么,去你家吗?” 欧嘉良按紧方向盘,沉着地说:“我送你回去,还是那边吗?” “我不住那边了。” “为什么?” 方学勤拨了拨披散的头发,笑容更加灿烂,“你以为我爸知道我喜欢男人后是什么反应?我早就被赶走了。” “对、对不起。”欧嘉良只瞥了他一眼,一看到他的笑容,就旋即看回前方,不敢再看,“我不知道,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家庭美满,事业有成?”方学勤嘲讽道:”就我从前那个烂成绩,没有安宁过的家,就算没有你,也是一样。所以别愧疚,别再说对不起,你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傻。” “那你现在住哪?” “没有。”方学勤犹豫了一下,说:“你随便找个地方放下我就行。” “要么告诉我你住的地方,要么去我家。” “想做了吧?按我说嘛,以你的条件,随便在臨景挑一个都行,哪个会不答应你?” 听罢,欧嘉良终于笑了:“阿放,我挑了你。” “啧!你在M国吃肉多了,憋得太久,想吃一下回头草?”方学勤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而视线一碰上他轮廓分明的侧面时,一颗心犹如撞了一下,吓得他马上别过头去。 “你知道我去了M国?” 方学勤脸色变了变,答道:“东子说的。” “那他肯定告诉过你,我回来了。”欧嘉良将车驶进了停车场,靠近方学勤,问道:“我怎么没有想到你又说谎了?” “我就是说谎,你管我的?”方学勤恼羞成怒。 下一刻,欧嘉良捏起他的下巴,对准他的嘴巴就吻了下去。 方学勤连忙紧闭了嘴,欧嘉良却纯粹亲了一下就放开他了。 “你以为这算什么?”方学勤马上撇清立场,“我可以跟任何人亲吻。” “你还是这个样子。”欧嘉良拍了拍方学勤的头,“亦亮说了,你眼角高,这几年都没有伴。” 他下车,再替方学勤打开车门,“来,下车。” “欧嘉良,你觉得看穿我,感觉很好吧?”方学勤却坐在里面,一动不动。 欧嘉良弯下身,探头凝视着里面的人:“你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我为何还能看穿你。” 方学勤盯着他黝黑的瞳孔,顿时感觉自己在他眼中是□□的,一看就穿。 他便不再装模作样,仰起头,拉下欧嘉良,与他吻起来了。 越吻越激烈。 过了一会,他才放开欧嘉良,微喘着气,说:“如果你敢抱着我上去,我就跟你回去。” 他本来以为欧嘉良会拒绝,然而他错了。 欧嘉良只犹豫了一下,就将方学勤拉了出来,然后一把抱起他,吓得他马上用腿紧紧夹着他的腰。 他踢了车门一下,关了车门,就抱着方学勤进去公寓了。 一进去,就惹来管理员的侧目,幸好电梯同时来了,他们立刻进了电梯,管理员只记得方学勤及肩的长发。 方学勤在电梯里放肆地大笑着,听着听着,欧嘉良也跟着笑了起来。 进屋后,欧嘉良就将方学勤放到床上,自己却去了厨房,拿了一个冰袋和毛巾来。 回到房间,就看到方学勤靠坐在床头,双手拍着床,颇有节奏地喊着:“Fuck、Fuck、Fuck……” “乱喊什么?”欧嘉良坐到他身边,将毛巾包住冰袋,敷到他略微红肿的左脸上,又摸了摸他松散的头发,“没有好好剪头发吧?” “你猜?” “自己剪的?”一见方学勤点头,他就说:“来,我替你修修。” 方学勤挑起眉,奇怪地问:“不上床?” “我跟你不玩一夜情。” “对,我们是旧情人。” 欧嘉良什么都不说,笑了笑,就让方学勤自己拿着冰袋。他下床扰攘了一会,最后拿着一块大毛巾,一张板凳,一个喷水壶,还有一把梳子和两把剪刀进来。 方学勤一看就愣住了,“你说真的?” “你以为假的?来,过来。” 他替方学勤围上毛巾,用一个衣夹夹好了,再拿着喷水壶喷湿他的头发,梳好了,分好层次,就拿起其中一撮,聚精会神地修剪起来。 “不能剪短!”方学勤提醒道。 “好。” 这时候方学勤觉得所有的触觉全都集中在头发和头皮上,被欧嘉良一摸,就是麻的。他好像是清醒的,但是满脑的酒精又让他大胆一点,让他放肆下去。 他美滋滋地咧开笑容,突然想转头看看欧嘉良,然而一动,就被欧嘉良双手固定住。 “别动,待会弄到你。” 头发细细碎碎的落下,一些黏到他的脸上,还有眼睑上。 他立刻说:“嘉良,眼睛。” 欧嘉良浑身一僵,甩甩头,放下剪刀,拿起纸巾走到方学勤面前,替他扫走眼睑上的一小根头发。一扫走,方学勤就睁开眼睛,映入眼的就是欧嘉良认真的眼神。 他心中一动,问:“你为什么回来。” 欧嘉良搭上他的手,答道:“因为我想见你。” 9、【九】 “我差点跟他上床了。” 正在喝酒的赖东喷了一口,零星的沫子喷到方学勤脸上。 他用力地放下酒瓶,惊讶地问:“谁?那个新认识的人?他条件很好?” 方学勤抹了抹脸,摇了摇头,大口大口地喝了半瓶酒,才说:“不是新认识……嗯、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赖东先是眯着眼睛,疑惑地看着方学勤,然后逐渐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扯起嘴角,扬声问:“不会吧?欧嘉良?” “对,又是他。”方学勤举起酒瓶,下一刻就被赖东抢了过去。 “说清楚才喝,怎么是他?” “他就是林哥介绍的人!新男朋友?新生活?全都没有!”方学勤从地上起来,走到前面的秋千坐下,往后一拉,一抛,荡起来了。 今日赖东过来接方学勤下班,结果方学勤不去蒙地来,也不去臨景,看戏唱K什么的都不去,执意过来这个小公园。 赖东本来还不明白,现在彻彻底底明白了。他是有心事解不开,愿意谈心了。 赖东坐到他旁边的秋千,没有荡,只是晃着,“那你怎么差点跟他,咳,上床了?” “我去了他家。”方学勤一脚踩地,停下秋千,“我喝醉了,我那晚、真是、东子你怎么能让我过去臨景?” “我劝过你,你死命要去。” 好像是这样的——方学勤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东子,你说我是不是犯贱?” “阿放,你口不对心的德行我还不懂吗?你这些年来根本就没有放下过。” “对,我他妈就是贱。”他握着两边铁链,往后凌空一躺,却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下去,一条腿还挂在秋千板上。 他按着摔得生痛的后背,缓缓放下那条腿,躺在地上看着夜空,忽然说:“奇怪了,今晚竟然看到星星。” “摔傻了?”赖东蹲下来,坐到方学勤旁边,敲一敲他的脑袋,然后也抬头看夜空。 “还真是有,六颗,就是没有月亮。” 方学勤笑道,“那晚他替我剪头发,你知道吗,他用的那把梳子还是从前我买的那把,剪完之后他替我洗头,然后我跟他一起洗澡,我以为会做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出来之后他哄我睡,等我睡了才收拾满地的头发碎。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做吗?” “不举?”赖东挑挑眉,讨打地说:“还是你引不起他兴趣了?” “屁!”方学勤侧过身,看着赖东,弯起眼睛说:“他说他不跟我一夜情,装什么清高!” “他哪有装?他想跟你夜夜情,他在放长線钓大鱼。你看你笑得,要上钓了吧?” “谁要上钓——”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拍了拍赖东,“我手机在袋里,你拿给我。” 赖东白了他一眼,见他还是嬉皮笑脸的,认命地替他将手机拿了过来。一拿上手,就看到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他猜了猜,问:“欧嘉良吧?” 一听,方学勤连手机递到面前都不接过来,直接说:“挂了吧。” 挂了后,赖东就把手机放到方学勤的胸膛上,坐回下来,“欲擒故纵,不好吧?” “谁跟他玩这种把戏?”方学勤哼了一声,“我这条大鱼早就游走了,我不想跟他再开始,那晚错了,以后不会再错了。” “你要问我,他有心的话,就再试试看吧。” 方学勤疑惑的坐起来:“你替他说话?” “这几年他时不时都会问一下你过得怎么样,逢年过节就托我给你一句快乐,不过你每次都不让提而已。”赖东叹息道:“不止他,叔叔和小妹都会问起你,都过了这么多年,阿放,放下吧。” “跟他重新一起就代表我放下吗?” “那时候你们二十岁都没有,懂得怎样处理事情吗?既然现在有心,为什么不再试一下?要不然你拿着他当标准,这个不合适,那个又不合适,由得自己颓废过日子,才是不放过自己。” “你!”方学勤被说中的心事,一时无言反驳。 “阿放,就一句,你还喜欢他吗?” “东子,你问我为何不回家,为何不画画,因为我信命。”说到此处,方学勤就伸出手,向赖东要了一根烟,点了火,抽了起来,“比如我不是读书的料子,就算我去了高考,也不会考得好;比如我和他注定分手,所以我不恨他;比如我有一个欠下一大笔赌债跑了的妈妈。” “这就是你这几年所认为的?”赖东摇摇头,“你应该选择,不是认命。” “我就是不想选择,那就剩下认命,对吧?” “阿放,我不喜欢你这样。”赖东严肃地说,然后走到一旁,径自抽起烟来。 方学勤的心好像被用力鞭挞了一下,四年来没有哭过的他顿时眼睛红了。他扔下烟,抱着双膝,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一会,赖东才发现不对劲,连忙回头一看,愧疚的回到方学勤身边,“好了,你不想和他一起就不要了,没事的,你以后找不到伴还有我照顾你!” “我选择过,结果呢?”方学勤抬起头说:“我被抛弃了,像个傻瓜一样,而现在一无所有,东子,我不想再被抛弃。” “那你总得跟他说清楚吧?”赖东拿过方学勤怀里的手机,试探道:“我替你打发他。”结果方学勤点了头,他只好拨给欧嘉良。 “喂,阿放!”对面的欧嘉良心急地说:“我找了你几天,你——” “欧嘉良,我是赖东。”他对方学勤打了个眼色,走远了一点才说:“阿放他不想再见你,不管你现在对他怎样,你已经伤害过他一次,你就行行好心,别再找他,倘若在街上见到他,就麻烦你绕路走。” “赖东,你把电话给他。” “你听得懂人话吗?你为了他好就放过他吧,他没有你想象那么坚强,你们四年前就分手了,各行各路,行吗!” “你听着,我们前几天还好好的,你给……” 赖东看了远处的方学勤一眼,对他笑了笑,不留情的打断欧嘉良的话,“你们的确好过,但都过去了!欧嘉良,倘若你真想再找他,麻烦你,考虑清楚自己能不能照顾他一辈子!”说罢,他就挂线了。 他将手机还给方学勤,“打发走了,但他再找你的话,你还是得跟他说清楚。” “谢谢。” “你真要谢我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画画,好吗,做你喜欢的事。” “想哭就哭,对吧?”方学勤突然一把抱着赖东,眼里簌簌的流着。赖东摸着他的头,他则越哭越厉害,这四年间没有流过的眼泪一流而尽。 10、【十】 手机依然没有响过。 欧嘉良脱下白袍,换好衣服,头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看,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没有电话打来,也没有短信回复。 自那夜赖东断绝了他和方学勤的往来,他还是不死心,早晚一个短信,就是希望方学勤给他一个回复。 前晚他又去了臨景,但方学勤为了斩断与他的关系,连臨景都不再去了。 景烨让他不要再等,林亦亮也带来另一个人介绍给他,被被他拒绝了。 不是那些人比不上方学勤,只是他下了决心要追回他,就一定要追得到。 最起码方学勤应该亲自拒绝他,而不是由赖东来断绝他们的关系。 他叹了一口气,将手机放进背包。 旁边一个女实习医生好奇地问:“与女朋友吵架了?” “不是。” “我们这一行就是忙,不是上班,就是休息,我也几乎半个月没有好好陪过男朋友了。我现在最想就是回家休息,可是约了他,再不陪他恐怕就要闹分手了。你也好好陪一下女朋友吧,女孩子很容易哄的。” 欧嘉良摇一摇头,拿起背包就走了。 出了医院,他却不想回家,只想到一个人多的地方逛逛,再吃个饭。 北永区的中心最为热闹,那里年青人多,大半条街卖的都是年青人最潮的衣服、玩意,价格便宜。欧嘉良还勉强在年青人的行列,可是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潮人,看着那些剪裁夸张的衣服,逛了一会就兴致全失,随便进了个茶餐厅吃饭。 一踏进去,就有一个金头发、穿着超短裙和白色背心,左手臂还纹了一大朵玫瑰,十足小太妹模样的女生过来招呼他。 “帅哥,第一次来吗?你这么帅,要是见过你的话,我一定认得。”那女生一说话就露出虎牙,要是不论她的衣着,倒是有几分可爱。 欧嘉良瞥了她一眼,径自拿起餐牌,没有搭话。 “真没趣。”她哼了一声,踏着高跟鞋走开了,然后往后喊道:“勤哥,我约了人先走,你别跟阿爸说我早走啊!” “慧慧,穿外套,晚上有风。” “你快要和阿爸一样啰唆了。不说了,我真的赶时间。” “那你晚上给我一个电话,太夜的话,就让我去接你!” “行了行了,长气!” 欧嘉良僵了一僵,握紧了拳头,从卡座探头往后看,就看到方学勤穿着一身不算整洁的蓝色制服、拿着一个托盘,上头尽是冻柠茶、咖啡、奶茶等饮料。 他连忙回过头来,差点掉下餐牌落荒而逃。 方学勤在茶餐厅工作,可能吗?这比他“双失”更令人接受不了。 他要过来了—— 欧嘉良惊慌地看他捧着最后一杯冻奶茶经过,连忙叫了一声:“阿放。” 方学勤将冻奶茶放到隔壁桌,咬了咬下唇,僵硬地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挂上一个大咧咧的笑容。 “你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知道、就是、就是刚巧碰到,我在这里吃饭。” “别说笑了,你怎么会过来吃饭?”方学勤像是碰到熟人,亲切地走了过去,坐到欧嘉良对面。 “我在北永医院实习。”欧嘉良直盯着方学勤衣服上一块污迹,不经思考就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工作?” “赚钱啊。”方学勤坦然地答道,“你以为谁都能当未来医生?” 欧嘉良被他话刺中了,急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方学勤耸耸肩,“你点菜没有?今天的干炒牛河不错,要吗?” “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 “我以为东子替我说得很清楚。”这时候远处有人举手,方学勤大喊一声“来了”,再对欧嘉良说:“干炒牛河吧?我偷偷加一碟通菜给你。” 说罢,他就阔步走了,将欧嘉良要说的话全都堵在他的喉咙。 他走了之后,欧嘉良完全不敢回头再看。 他还记得方学勤说要当画家,当摄影师,结果呢?为什么呢?为什么方学勤会东奔西走侍候人呢? 等到方学勤送来一碟干炒牛河和腐乳通菜,欧嘉良马上握住他的手,着急地问:“这里工作辛苦吗?” 方学勤立马抽出手,不答话就走了,接下来他一直刻意不过来这边,哪怕欧嘉良一直举着手。 只是欧嘉良的视线太过炽烈,使得他忍无可忍,才走过来问:“你要什么?” “我这几天发了几个信息给你,你有没有看?” “没有。”他又问:“你想要什么?” “那天还好好的,不是吗?” 方学勤笑了笑,反问:“都过去了,不是吗?你到底要什么?没有的话,就请你不要打扰我的工作了。” “你什么时候收工?我们可以一起吃个糖水。”他主意已决:“我等你,等到你收工为止。” “那好,十二点半,外头等,我也该跟你说清楚了。”方学勤拿着笔和本子,对欧嘉良晃了晃,“要什么?” “冻咖啡。” 欧嘉良看了看手表,迅速把一碟干炒牛河和通菜吃完,再一口喝光咖啡,就结账赶回家中,洗了个澡,然后上网找攻略,一大堆的怎么追回前男友、前女友的也看了不少,看得他眼睛都干了。 他忽而笑了一声,笑自己傻。 什么买花买钻石戒指,煮一顿浪漫晚餐等等,都不是方学勤想要的。 那么他想要什么? 欧嘉良将行李箱拿出来,再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相框。 相片里,他和方学勤正笑得灿烂。 那天天气极好,天空蓝得一片云都没有。 方学勤说他们一定要拍一张照片,他们就拍了。 ——到时候我晒两张出来,一人一张,你要收藏一辈子,一辈子,懂吗! ——你真想和我在一起吗?那就要和我在一起一辈子。 ——倘若你真想再找他,麻烦你,考虑清楚自己能不能照顾他一辈子! 一辈子吗?欧嘉良往后躺到床上,将相框放到自己额头上,他给得了方学勤吗?小时候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也可以不想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不太长,十万多字。 希望大家多多收藏。 同步更新《双生》,大家也去看看吧。 11、【十一】 晚上,十二点十五分。 欧嘉良驾车到了好旺茶餐厅门口,没想到一来,就看到方学勤已经换好衣服,穿着一件纯白色的T恤,抽着烟,插着裤袋,站在路边等他了。 他把车泊到一边,快步往方学勤走去。 “来了?”方学勤呼出一口浓烟,喷到欧嘉良脸上。 “说了,少抽点烟。”欧嘉良伸出手,皱着眉说。 然而他一看到方学勤无动于衷的眼神时,就把手收回来了。 现在的他,有什么资格管他呢? 方学勤把两指夹着的烟扔到地上,踩了两脚,“行了吧?你想去哪里?” “附近有什么好吃的糖水吗?” “那边的红豆沙不错。” “还是喜欢红豆沙啊?”欧嘉良笑道,“就那间吧,来。” 话音一落,他就回头走了,但走了两步,就被方学勤喊停了。 “开什么车?转个角就是了。我们走过去吧,还是大少爷连几步路都不愿意走?” 欧大少摸摸鼻子,转身过来,跟着方学勤走了。 这时街上只有伶仃几个人,店铺也几乎全关了,空荡得很。这刻的宁静却让欧嘉良生出了一丝丝喜悦之情,整个人十分精神,完全不像只睡了一个小时。 他跟在方学勤身后,盯着他修长的手指,越走越近,最后几乎贴着他的手臂,就差牵上他的手。 转了个弯,果然见到一間装潢老旧的糖水店。四面简单的白砖墙,木桌木椅,糖水和价钱都用红字写在木牌挂在墙上。 此时店里只坐了几桌人,一进去,还没有坐下,方学勤就问:“吃什么?” “跟你一样。” “两碗红豆沙,拿走。”方学勤跟收银台的老板娘说,然后拿出残旧的钱包,给了钱就出去等待。 欧嘉良急忙跟了出去,“不在里面吃吗?” “行啊,你在里面吃,我过去海旁吃。”一停下来,他就习惯从裤袋里摸烟,然而刚摸了出来,又塞回进去,弯身坐到店前的台阶上,“抽烟不好,看着像个小混混吧?我知道,但我就喜欢抽。其实不见这么多年了,你继续当你的好孩子,我继续抽我的烟,不是挺好的吗?” “阿放。”欧嘉良低着头,一脸无奈:“我不让你抽烟是因为不健康,我要说多少遍你才明白?” 方学勤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那你要怎样才明白,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你还喜欢我,不对吗?” “嗯,不对,那晚我喝醉了。” “红豆沙!”老板娘将打包好的红豆沙拿出来,欧嘉良立刻接过,方学勤也从台阶起来了。 他们来到海旁,那段路上,欧嘉良一直盯着方学勤的手,甚至好几次想牵起来证明自己和他在一起的决心,但最后他还是没能鼓起勇气。 “你既然想谈,那么你先说还是我先说?”方学勤坐在长椅上,打开胶袋,拿出一碗热烫烫的红豆沙,捧在手上。 欧嘉良殷勤地替他拿出勺子,“你吃完再说。” 方学勤埋头就吃,吃得很急,才吃了一半,额上就冒出了一层汗。 欧嘉良将自己那碗放到一边,然后拿出纸巾替方学勤抹汗。方学勤抬眼看了看他,咬着勺子,腾出一只手来接过纸巾。 “你慢慢吃,不够我这里还有。”欧嘉良看他越吃越急,只得开口叫住他。 过了一会儿,方学勤才满足地放下胶碗,笑着说:“饱了。” 他抹抹嘴,再问:“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欧嘉良犹豫了一下,没底气地说:“你先吧。” “你对我还有意思,可是我没有了。”方学勤一口气将预备了一个晚上的话说出:“我没有想过你会回来,更没有想过我们能重新开始,我现在生活得很好。也许是四年前我们没有明确地说分手,让你误会我们还有机会。那么现在,我来说吧,我们分手了。” “来。”欧嘉良将一匙红豆沙喂到方学勤嘴边,方学勤还没有回过神来,张口就吃了,接着他放下碗,直接说:“我还喜欢你。” “你!”方学勤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烦躁地站起来,走了两个小圈才回来,凶巴巴地问:“你到底想怎样?” “我们先不说重新开始,至少你回一下我的电话或者信息吧。” “天啊!”方学勤按着额头,仰天长叹了一下,“你怎么还是这么顽固!好,我再说清楚一点,我不想跟你再有任何关系,拜托你以后见到我就绕路走,也不要再过来茶餐厅!” 欧嘉良顿时沉默了。 他懂得自己该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为什么在茶餐厅工作?” 方学勤重重叹了一口气,坐回长椅上,“我说了,赚钱。” “你该继续画画,或者当摄影师。” “钱呢?”方学勤终于忍受不住,拿出一根烟就抽,“再说那是我的——” 欧嘉良直接拿过方学勤的烟,将火压灭在碗里,“你要是想修读什么课程,我替你报名。” “够了!我以前跟你在一起,所以我愿意听你的,但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用抽根烟也要你批准,更不用你供我读什么书,我也不可能再读那些破书了!” 他发泄似的一下子就点起了三根烟,然后放到嘴里。 “阿放,你不能一辈子都在茶餐厅工作,我想你好。” 方学勤冷笑了一声,“想我好?这里只有东子有资格跟我说这句话!我都不听他的,为什么要听你的?” “又是赖东。” “他是我好朋友、”顿了顿,方学勤就扔了那三根烟,解下自己的辫子,双手插在头发里,低下头说:“你已经不是我的男朋友,不要再用这些那些来质问我管我,行吗?” 这时候,欧嘉良心中拼命地劝告自己: 快说吧,快将那一辈子的诺言说出来,这样你才能跟方学勤重新在一起。 然而他一开口,却是:“你还喜欢我吗?” “不喜欢!” “但是你吻我了,我们差点就上床了。” 方学勤瞪着欧嘉良,咬牙切齿地说:“我喝醉了!” “你要我做什么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没有再一次——”话未完,他就被紧紧拥住了。 欧嘉良的气息喷在他的耳朵上,搔搔痒痒的,逼得他只能轻声地说:“没有再一次了。” “阿放,我知道你要什么,我知道自己错过一次了。你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想清楚,倘若我给不了你一辈子,我就不再骚扰你;但要是我决定了,我不会再辜负你,谁阻挠我们都不行。” 方学勤顿时无话,只能说:“你先放开我。” “你先答应我,以后要回我的信息,一个字也好。”说罢,他就将方学勤抱得更紧。 方学勤推不开他,只好说: “好了,行了。” 欧嘉良这才放开了他,让他起来,自己则将垃圾清理好,然后与他并肩走了。 回到泊车处时,欧嘉良就看到车身被划了几条长线,方学勤幸灾乐祸地问:“心疼吗?” “我说心疼的话你会安慰我吗?” “不会。”话音一落,他就看到欧嘉良黯然的样子,只得拙劣的说:“车能开就行,几条线有什么关系,这么夜了,你回去吧。” “你呢?” “我就住这边,哎!你别再烦我了,你走吧!” 欧嘉良强硬地捧起方学勤的脸,在他唇上落了一个吻,这才上车走了。 方学勤看着绝尘而去的车,跺一跺脚,怎么越说越不清楚呢? 12、【十二】 欧嘉良正对着手机傻笑,又连续发了几个讯息出去。 从房间出来的景烨一把夺过他的手机,看了一眼就扔回给他。 林亦亮连忙凑上去看,讶异地问:“咦,他终于肯回你讯息了?” “一个字。”景烨不给面子地说,偏偏欧嘉良还在傻笑着。他无言地坐到沙发上,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个字也好,烨哥他有时候也只会回我一个字。”林亦亮拿过景烨的酒,“过来吃饭,不准喝。” 景烨笑了笑,“好,都听你的。” 这里是景烨和林亦亮的家,他们就住在欧嘉良的楼上,这段日子只要林亦亮没有工作,没有聚会,就会煮好饭菜请欧嘉良过来吃,每次都是三菜一汤,丰富得很。今晚有冰糖肉桂炆豬猪脚、麻婆豆腐、冬菇燜五花肉和黃豆芽排骨湯,卖相味道都极好。 欧嘉良说:“亦亮,你改天教我煮饭吧。” “不行。”景烨直接拒绝:“这是我的。” “又不是抢了你的,这是我跟亦亮的事。”欧嘉良拉开椅子坐下,等林亦亮盛饭出来,忽然灵光一闪,问道:“你会煮红豆沙吗?” “会啊。你该不会想用红豆沙来追他吧。” 欧嘉良嘻嘻笑了两声:“他喜欢吃这个。” “行!我改天教你吧!”林亦亮夹了一块猪脚到景烨的碗里,“烨哥,你这几天脚痛,多吃点猪脚。” 欧嘉良闷笑了一声,景烨微红了脸,斥道:“不准教他。” “我不笑就是,讲真,景烨就是有了你,他的腿才能好得这么快。” “那你呢?怎么突然又有进展了?” “没有,也不是什么进展。”欧嘉良又发了一条讯息,然后低头吃饭,任林亦亮怎样问都不把那晚的事说出来。 欧嘉良踏出医院,正过去停车库拿车,手机忽然响起来了。拿出来一看,竟是赖东来的电话。 他犹豫了一下,拒接了,可是不到半分钟,手机又响了,响完再响,他只好揉了揉太阳穴,接听了。 “欧嘉良,你给我听着,我现在走不开,阿放就在我家楼下,你马上过去接他。” “什么回事?” 欧嘉良累了一整天,刹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管什么回事?你马上过去接他,要是他少了半根头发,你以后都别指望见他了,就这样,快去。”赖东一口气说完,就挂了线,可不到半秒,他的手机又响起了。他暴躁地对着手机喊:“让你去就去,你还——” “地址?” 赖东愣了一愣,“鸿都花园。” 欧嘉良立刻上车赶去鴻都花园,幸好那里就在北永的邻区,半个小时不到,他就赶来了。 然而鴻都花园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好几栋楼围着两个足球场大的社区,他在外头绕了一个圈仍然找不到方学勤,打给赖东又没有人接听,只好下车徒步找。 找了大半区,他才在一个小公园裡发现方学勤。 方学勤睡在滑梯上,脸上手上都是瘀伤。 “阿放,我来了。”欧嘉良弯身喊道,缓缓揭开方学勤的上衣,就看到他腰间一大片都是瘀青。 方学勤艰难地睁开眼睛,一见来人就问:“东子呢?” “他走不开,让我来。”欧嘉良小心翼翼地扶起方学勤,“来,我送你去医院。” “不去,我等东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伤得这么重,现在就去医院看看。” 方学勤一手甩开欧嘉良,结果太过用力,痛得双眼冒出泪花来,但他还是倔强地说:“沒事,我等到他回来为止。” “你怎样等?我一天没有睡过,还赶过来找你,你听话好不好?” 被吼了的方学勤立刻乖乖地垂下头,低声说:“我不去医院。” “那去我家,行了吧?”欧嘉良放软声调,等到方学勤点头了,就问:“能走吗?” 方学勤还是点点头,然而他一站起来就整个人倾向欧嘉良,一手猛力地握着他的手臂。 欧嘉良立刻扶着他坐下,然后蹲下来,卷起他的裤脚,这才见到他的左脚肿了一大块。 “我都来了,你还逞什么强?” “我、我……”方学勤红了眼睛,别过头去,“我都这样了,你还骂我?” “我不是骂你。”欧嘉良叹了一口,背过身去,“上来,我背你回去。” 方学勤犹豫了一下,双手搭上欧嘉良的肩膀,欧嘉良则抱着腰间的脚,用力一起,慢步地走了。 走到一半,方学勤忽然问:“你会问我发生什么事吗?” “会。” “那你能不问吗?” “我不问,那你能亲自告诉我吗?” “好吧。”他又说:“既然你来了,就让东子不用过来吧。” “谁要让他过来?”欧嘉良闷声说。 回到公寓,欧嘉良就轻手轻脚地放下方学勤,然后拿来几个冰袋和急救箱。 他先替方学勤吧那些伤口消毒一遍,贴上胶布,再将冰袋敷在他瘀伤的地方,最后抬起他的脚,替他脱下鞋袜,用冰袋敷着红肿处。 欧嘉良替他处理伤口时,他一句话都不说,死命地忍着痛,只是一碰到脚,他就忍不住了,喊了一声,“欧嘉良,你想痛死我吗?” “我舍得痛死你吗?”欧嘉良握住方学勤的脚,笑道:“真想亲亲你的脚,还是这么小。” 方学勤立即红了脸,骂道:“变不变态啊你?” “叫你不要穿大一号的鞋,你又不听。” “这款最小只有38号。”方学勤挑起眼眉说:“我都穿了好几年,你管不着。” 欧嘉良轻摇着头,我不管你,我让你来管我,好不好?” “那我问你个问题。” “行啊。” 方学勤纠结了一会,才问:“你这几年有交什么朋友吗?” “刚到M国的时候谈过一个,不过分了。” “为什么分了?” “你应该问我为什么跟他交往。”他看着方学勤狐疑的神情,笑了笑,“我想试试换了别人能不能忘了你。” “你对我只是初恋情结,你赶紧忘了我,肯定能遇到更好的人。”方学勤晓以大义:“再说,你妈想你结婚生子,你不能忤逆她,所以你什么都不要想了,我们已经试过一次,我要的一辈子你给不起。” “再给我一点时间。”欧嘉良拿去冰袋,“待会再敷。” 他将冰袋放回冰箱,回来后就躺到方学勤旁边。方学勤忽然将手放在心上,接着摊开手放到欧嘉良面前,“你看我,没心没肺的。” “那是因为被我拿走了。”欧嘉良吻了吻他的手,“好了,我睡一会儿,待会再给你敷。” 片刻,欧嘉良就陷进了沉睡。 方学勤凝视着他,眼睛干涩,抽抽鼻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13、【十三】 欧嘉良张开眼睛时,房间里已经一片漆黑。 他挪一挪动发麻的手,却招来一声轻斥:“别动。”接着手臂上的沉甸往下移了,移到他的胸膛处。他这才彻底醒过来,一颗心越跳越厉害。 等到快要跳出来时,他才小心地移开靠在他胸膛上的头,又招来一句骂:“你动什么!” 他只能哭笑不得地说:“你睡过去,我要起来。” 方学勤嘟嚷了两句,迷迷蒙蒙地放开了欧嘉良,睡得极沉。 欧嘉良轻手轻脚地下床,拿走手机,关上房门,来到客厅才发觉已经八点半了。 他扬起嘴角,欢快地走到厨房,翻了翻冰箱,拿出仅有的几个鸡蛋、番茄还有一块猪肉,就着手煮起今晚的晚餐来。 他刚下油,裤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欧嘉良,你搞什么,我打了几十遍过来!”里面的赖东张口就骂,接着问:“阿放呢?我过来接他。” “他睡了。”欧嘉良关了火,倚着橱柜说:“你不用过来,我照顾他。” “这么晚,他不好打扰你。” “你已经打扰我了。” “你以为我想找你过去?我今日实在走不开,他朋友又没有几个。”那头的赖东平静下来,叼着烟说:“他在你那儿我也放心,你好好照顾他吧。” “我会。”说罢,他就想挂线了,不过下一刻他又将手机放到耳边,说:“赖东,我跟他的事你不要管,也不要插手。我知道他最听你的,但是我保证我不会再伤害他了。” 赖东叹了一口气,踌躇了半刻才说:“你对他有心,我懂,可是他有心结。不是我不让你们在一起,而是他在逃避,别说得我拆散鸳鸯似的。” “不说了,挂了。”欧嘉良挂了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火,将切好的猪肉倒进锅里。 煮好饭,摆好餐桌后,他就进房叫方学勤起床。 结果方学勤一手拍上他的脸,说:“我不吃,我要睡觉。” “不行,已经九点多了。快起来吃饭,待会菜都凉了就不好吃。”要不是方学勤现在浑身是伤,欧嘉良一定会把他扯起来。 “你谁啊!你烦不烦啊!”方学勤挣扎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欧嘉良的脸。他脑袋顿时一片空白,笑嘻嘻地说:“你家的床真舒服,睡得我都不知道时间了。” “你可以搬过来住。” 方学勤缩了一缩,“你这里我可住不起。” “我住得起你就住得起。”欧嘉良笑道,“来,吃饭了。” “能拿进来吃吗?” “床是吃饭用的吗?”欧嘉良挑起眼眉反问,然后掀开被子,一把抱起方学勤,把他抱到餐桌前。 餐桌上放了一碟番茄炒蛋,一碟酱油炒猪肉。欧嘉良捧着两碗白饭出来时,就看到方学勤正瞪着两碟菜,只好招认道:“你知道我只会煮这些。” 方学勤拿起筷子,戳了戳番茄,叹道:“都几年了,你能进步一点吗?” “我会煮西餐,可是你不喜欢。” “你说你这样——”方学勤认命地拿过一碗白饭,摇着头说:“还说要和我在一起,你让我怎样点头?” 欧嘉良认真地盯着方学勤,“我会学。” “那就等你学完再说。” 两人默默无言地吃着饭,方学勤只吃番茄炒蛋,欧嘉良就吃猪肉,偶然夹一两块到方学勤碗里。 吃到一半,方学勤就放下碗,正色地说:“我现在喜欢吃牛排,七分熟的。” 欧嘉良愣了一愣,随即答应道:“明天煮给你吃。你现在快吃饭,吃完我替你擦身。”说罢,他再扒了两口饭,却见方学勤依然没有动作,只好耐心问道:“怎么不吃了?饱了?还是没有胃口?” “饱了,我想喝可乐。” “没有可乐,喝水吧。”欧嘉良起来倒了一杯水给他,然后拿过他的碗,将剩下的几口饭倒进自己碗里。 一杯水喝完后,方学勤用力地放下杯子,坦诚道:“我欠人钱,还了几年,现在还欠二十多万。我没有钱还,就被人打成这个模样。” 他握着杯子,抖着腿,紧张地等着欧嘉良回话。 他希望欧嘉良知难而退,可是欧嘉良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埋头吃完最后几口饭,接着动身把碗碟一一收拾好。 洗碗之前,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方学勤。 “你先坐坐,要是无聊就玩玩游戏,密码是0117。” 这个年头苹果手机还不怎么流行,方学勤好奇地左弄右弄,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个只有一个按钮的手机弄明白了。 那时欧嘉良已经洗好碗,正在浴室放水。出来时,就见到方学勤正低头在手机上扫来扫去,专心得很。 他靠近一看,才发现方学勤并不是在玩什么游戏,而是在画画,胡乱的画。 他笑了一声,赞赏道:“画得不错嘛。” 方学勤连忙按下唯一的那个按钮,把画关掉,然后将手机还回欧嘉良,“不好玩,我不玩了。” “那就过来擦身。” “我自己就行。” “不行。”说罢,他又把将方学勤抱进了浴室。 方学勤一边嚷道:“我又不是残废!怎么不行!诶,你小心点,你到底会不会脱衣服,碰到伤口了,都说我自己来……” 虽然他嘴巴不停,但好歹没有什么争扎,欧嘉良轻易就脱去了他的衣服。 欧嘉良小心翼翼的替方学勤抹身,一边抹,一边听他喊痛,他的嘴角却越扬越上。 方学勤眼利得很,马上捕捉到他在偷笑,就问:“笑什么笑?” “高兴就笑。”欧嘉良摸了摸他粘乎乎的头发,说:“洗头吗?你低下头,我替你洗洗。” 依然是在方学勤的叫嚷下替他洗好了头,然后欧嘉良利索地替他穿衣服。 本来方学勤看到欧嘉良的内裤还拒绝了一下,然而欧嘉良才说了:“看都看……”几字,他就立刻反驳道:“这有什么的,穿吧。” 穿戴妥当后,他就抱着人回到床上,再拿起自己的衣物洗澡去了。 才走了两步,就被方学勤叫住了。 他好心提醒道:“洗澡不能带手机进去。” 欧嘉良凝视了方学勤好一会儿,然后解下腕上的手表,连带手机放到方学勤手上。他低头亲了亲方学勤的嘴,低声道:“这块表也值点钱,我银行里也有些钱,明天提出来给你吧。” 14、【十四】 中学的时候,很多女孩子都喜欢方学勤这类型的,情信什么的他收了很多,但全都扔了,他又总是独来独往,除了赖东,对其他人话都不多一句。 久而久之,方学勤难相处的谣言就散播开去了。 后来欧嘉良发现他根本不是这样子,一如赖东所说:“阿放心地不坏,也不难相处,就是口是心非,需要人哄,需要人管。” 至此以后,欧嘉良就一直铭记着这句话。 他洗了澡,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刚脱下的手表被放在床头柜上,方学勤则靠着枕头,拿着他的苹果手机玩。 他拿起表,坐到方学勤身边,问道:“怎么不收起来?” “我不要。”方学勤推开他的手,然后低头继续在手机上画画,却突然被捉住手了。 欧嘉良将表戴到他的手腕上,一边说:“你戴着,要是以后没有钱还,你就脱下来给他们拿去还钱,被人打成这样,你傻吗?” “我说了不要!”方学勤挣扎着,却怎样都挣脱不开,只得不忿地说:“对,你有名表,也有钱,我就是比你穷十条街,那又怎样!我管你要钱了吗?” “我自己愿意给你。” 方学勤抬起头,瞪着欧嘉良,吼了一句:“你这是拿钱买我吗” “就算我能替你还光二十万,我也不觉得二十万就能买得起你。”欧嘉良靠近方学勤,盯着他明亮的桃花眼,情不自禁地吻上他。 方学勤一怔,微开嘴巴,就被他的舌头长驱直进了。 吻到动情时,方学勤趁势摸进了欧嘉良的衣服里。然而欧嘉良一摸他,他就不乐意了,狠狠地咬上嘴里纠缠他的舌头,然后大喊:“别摸,痛!” 欧嘉良捂着嘴,躺到方学勤的身边,“表,你戴着,现在我们聊别的。” “聊什么?”方学勤一张脸又热又红,心也跳得七上八下的,便跟着躺下来,缓一缓气。 “你真的养狗了?从前你一直说要养一只金毛。” “算是吧,替人养的。” “那时候我们说以后搬出来住要起码养三只狗。”欧嘉良转身凝视着方学勤,笑道:“现在我说啊,要是一起住的话,养两只就够了。” “为什么?三只最好,一定要三只。” 欧嘉良摸上方学勤的头发,“你也算一只,养狗没有养你麻烦。” “去!谁要你养!” 第二天,欧嘉良一早就醒来了。 他左手臂还是被方学勤压着,压得发麻。他推开了臂上的人,梳洗后就出门了。 回来时,他提着一袋二袋进门,那时方学勤刚刚醒来,正一口白沫、咬着他的牙刷探出头来。 欧嘉良望了望他,然后将袋里的东西放好。 “我买了粥、炒面、还有油条,过来吃早餐。” 方学勤乖乖地坐在餐桌前,“有没有甜酱?” “有,当然有。”欧嘉良打开炒面的盒子,面上已经倒了甜酱,他再拿起筷子,将炒面拌好,“脚有没有好一点?” “当然好了,本来就不严重,是你大惊小怪,我们这些粗生粗养的,哪有这么矜贵!” “胡说,这事可大可小,吃完饭我再替你冰敷一下。” 吃完早餐,方学勤就拿着欧嘉良的手机坐在床上玩,欧嘉良则替他换胶布,敷冰袋,偶然抬头看看方学勤专注的神情,就扬扬嘴角,眼里都是满足。 过了一会,欧嘉良收拾好东西就拿着钱包进来,从里面掏出一叠五百块递给方学勤,“这里有一万块,你拿去还吧。” “你真的让我拿去?” “都提出来给你了,你说呢?难道要我白走一趟?” “我拿了我未必会还,也不代表欠你什么,到时候你要我还,就算我没有钱还也不会卖身。”方学勤睁大眼睛,夸张地说:“一去没回头,你真的要给我?” “拿去,别啰嗦。” “我从来都是见人求人借钱,哪有人求人借他的钱?”方学勤接过钱,放到床头柜上,然后举起手机,亮出他刚才画的哈士奇,“你看。” “画得真像。” “当然像,我在画你。”方学勤哈哈大笑,双眼却流露着急欲欧嘉良称赞的期盼。 “挺像你的,都这么傻。”欧嘉良伸了个懒腰,“今天有一整个下午可以陪你,你想做什么?看电影?打游戏?” 方学勤想了想,突然灵机一触,“要不我们打麻雀吧?” “就我们两个?” “东子啊,叫他过来凑脚。” 欧嘉良一下子拒绝了,“我家没有麻雀。”然而当他看到方学勤满脸失望,他只好松口说:“好吧,我问问两个朋友,手机拿来。” 不到半个小时,门铃就响了,方学勤兴奋地说:“来了来了,快去开门,看我怎样绝杀你们。”可是门一开,他就傻了似的看着来人,拘谨地喊道:“景老板,林哥。” 景烨“嗯”了一声,抬着麻雀桌进来。林亦亮拿着麻雀跟在身后,一见到方学勤就兴奋地说:“我就说无缘无故打什么麻雀,原来阿勤来了。你的脸怎样了?谁打的?” 说罢,他和景烨就双双看向欧嘉良。 欧嘉良横了他们一眼,就跟方学勤说:“他们住在楼上,刚巧都有空,就拿着麻雀下来了。” 结果本来打算绝杀他们的方学勤一上场就紧张得很,打了一圈都没有胡过一把。幸好欧嘉良说了,输的钱都记在他的头上,才让他放心地打。 打到一半,林亦亮忽然说:“阿勤,你最近很忙吗?” “没有,不忙。” “那怎么都不来臨景了?” 方学勤瞥了欧嘉良一眼,这一眼正好被景烨看到,就代他答道:“不想见他。” 方学勤的脸立即红了,但没有解释什么。 林亦亮连忙打出一只牌,“下星期六我生日,你和阿良一起来吧。” “行啊。”欧嘉良拿了林亦亮那之牌,再推开自己牌,喊道:“胡了。” “可是、我……”方学勤正想反对就被景烨扫了一眼,顿时所有话都咽回腹内,默默地洗牌。 “那就这么定了。” 打得差不多时,林亦亮就起来煮饭,欧嘉良立即跟了进厨房,没有胡过一把的方学勤顿时松了口气,打开电视。 那时电视在播综艺,忽然就听到景烨说:“看新闻。” “是。”方学勤应了一声,马上转台,整个人绷紧起来。 “我听说过你。”景烨说:“他很喜欢你。” 方学勤尴尬地摸摸鼻子,笑了两声。 景烨却看不见他的尴尬似的,再补一句:“你也喜欢他。” “我才不是。”方学勤终于按捺不住,反驳了一句。 “你是,他为你学煮饭。” “那是他的事。” 景烨压根儿不听方学勤的话,又问“你喜欢红豆沙?”一见方学勤点头,他就说:“他在学。” 方学勤顿时无话了,偷偷地看向正在厨房忙来忙去的欧嘉良。他被揭穿了心事,便耍了一一回小性子,不管景烨,就把电视关掉了。 15、【十五】 他走了。 欧嘉良拿着一袋外卖回来,还以为方学勤会等他吃饭,没想到等待他的的,只有一室空荡。 他坐在沙发上,反复打着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听。到了第八次后,他终于认命了,将手机扔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往后躺去。 一整晚的工作,尤其是昨晚的大手术,使得他的精力全失,唯有记挂着方学勤,才让他勉强打起精神来,还特意买了外卖回来。 哪知道这两晚的重聚不过一场梦,醒了,也就完了。 他为什么要走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不甘心。 虽然那些钱都是他心甘情愿给方学勤的,但是心里多多少少希望方学勤能看在这些钱的份上,重新跟他在一起。 可是这么想是不对的。 他随即掐灭那点小念头,拿起手机,打开方学勤昨天在手机里画的哈士奇,看了好一会儿,意识渐渐迷糊,眼皮越来越重…… 赖东火速赶到蒙地来酒吧,一进去,就风风火火地找到方学勤,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那时方学勤已经喝得半醉,脸上的青肿已退了几分,但依然把赖东气了个半死。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不就是为钱吗?用得着把你打成这样吗?”他抢过方学勤手中的酒,斥责道:“你不好好养伤,竟然跑出来喝酒?欧嘉良对你不好?” 一听到欧嘉良的名字,方学勤就浑身一震,挺直身子左看右看,却发现看不到人,眼睛嘴巴便跟着垂下来了。 “我拿了他一万块。”方学勤亮出手腕,说:“这是他的表,他也给我了。” 赖东顿时吓了一惊,瞪大眼睛,结巴着说:“他、他用钱、你……” “他不会这么对我,都是无条件给我的。”方学勤抢回酒,仰头就喝,喝光之后,马上又点了一瓶。 这时赖东已经不止吃惊,还衷心佩服欧嘉良,以方学勤一心与他划清界线的态度,他根本不用管方学勤的死活,可是他管了,无条件的管了。 “阿放,听我说一句。”赖东强硬地按住方学勤摇晃的头,盯着他一双醉眼:“他真的对你有心,你跟他,我也放心。” “我不要!”方学勤一口拒绝。 “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他很好,是我不好。”方学勤说:“今天慧慧打给我,我就拿了他一万块出去替她还钱,我也不想得,但是我没钱。” “他就是让你拿去还钱,还了也没什么的。” “我还了八千,慧慧向我要钱,我给了她一千……”方学勤板着手指算着,“剩下一千,我拿去买了一只表,买了菜。他要上夜班,我想煮一顿饭给他吃。” 赖东低头一看,果然方学勤旁边放了几袋菜。 谁会拿着菜过来喝酒呢? 他低声哄道:“你要真的煮饭给他吃,他肯定开心死了。” 方学勤从裤袋里抽出欧嘉良留给他的钥匙,递到赖东眼前,“你说,他多好。我却不好,我拿着他的钱做什么去了?我说过不再跟他一起的!他为什么要回来?”他突然一把抱着赖东,皱着脸,嚎啕而出,“他为什么不要我,他既然还喜欢我,为什么那时候不来?” 酒吧里所有人都往他们这边看过来,赖东已经顾不上尴不尴尬,只能拍着方学勤起伏的背,继续哄他。 自从欧嘉良走了,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听到方学勤的不甘心。 哄了一会,方学勤终于稍稍平息下来,依靠在赖东肩膀上,“我还能和他在、一起吗?” “我马上找他过来。”赖东说:“你亲自问他啊。” “东子,我再问你,我能跟他一起吗?” “你随便找一个人是过日子,跟他也是过日子;你随便找一个人都不能保证一辈子,跟他也不一定一辈子。你何必想这么多,顺其自然,开开心心过日子不是更好吗?” “所以我能跟他玩玩?” 赖东顿时无语。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上次也是你劝我跟他一起。”方学勤笑了两声,“就算他不要我,我还有你这个好朋友。东子,那我就听你的。” “那我找他来了,不准反悔。”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却被方学勤一手拦下来。 “不可以,我不见他。”方学勤板着脸说:“我还没有想清楚。” 既然如此,赖东只好放下手机,默默地喝起酒来。然而才喝了两杯,他的酒杯就被方学勤抢了过去。 “你怎么还不去打电话?” “我!”赖东憋屈地看着他,咬一咬牙,就拿起手机,正想拨打的时候,又被他按住了。 “你悄悄地打,怎能在我面前打?” 方学勤从小就是这样一个人,小时候和赖东偷吃糖还要他转个身,说什么:“你看不见我吃,我就没有吃。”于是赖东懒得跟他争论,径自走到一边打给欧嘉良。 打了三次,欧嘉良才终于接听。但是赖东还没有开口,那边的欧嘉良就语气不耐地说:“他不在我身边,走了,你自己找他去,不要再打扰我!” 这一听,赖东就更加憋屈,这两小口闹矛盾为何又是他当磨心?从前如此,过了四年还是如此!他只好无奈地说:“他在我身边。” “那就行了,你照顾他,我挂了。” 虽这么说,欧嘉良却依然没有挂线。 “挂什么挂!你过来接他。” “没空,我在忙。” “忙什麽忙!你以为我有闲心管你们的闲事?”赖东吼道:“他喝醉了,在蒙地来,你过来送他回去!” “你送他回去,我……” 一旁的方学勤又喝光了一整瓶酒,赖东瞪大眼睛不相信地看着他再要一瓶酒,只能打断欧嘉良,说:“他在嚷着要见你。” “真的?”那头的欧嘉良终于站起来,拿了钥匙,穿上鞋,匆匆出门。 “他不见你的话,我怎么可能打给你?蒙地来,快来!” 挂线之后,赖东就气急败坏地收起方学勤的酒,“你喝这么多酒干什么?” 方学勤笑了几声,然后靠到赖东耳边,低声说:“我待会借酒行凶,要是我醒来不想跟他一起,还可以说我喝醉了。” “哈哈。”赖东不自然地笑了两声:“亏你想得出,我怕欧嘉良还没有到,你就酒精中毒了。” 16、【十六】 蒙地来越夜越热闹,本来缓慢舒心的音乐变得狂放,节奏强烈,一双双人牵着手到舞池跳起恰恰来。 后来人越来越多,赖东只好拖着醉死的方学勤,拎着他买来的菜退到一角。 突然,方学勤睁开眼,眼光闪烁地盯着舞池,跟着節奏摆动起来,但还感觉不满足,只能挣开赖东,要到舞池去。 他刚动身,就被拉住了。。 回头一看,他就结巴地喊道:“嘉、嘉良。” “要去哪里?”欧嘉良好不容易才突破人群过来,生气地问:“你又要走吗?” “没有、我们去跳舞、好不好?”方学勤冲欧嘉良一笑。 这一笑倒是平息了欧嘉良的怒气。 他舒展眉头,牵住方学勤的手,“今晚不跳了,我带你回去。” “现在几点?”方学勤晃晃脑袋问。 一旁的赖东终于插得上话,“九点半。” “这么早!我还没有准备好,你让我再喝一杯酒。”他举起一只手指,对两人撒娇似的说:“就两杯。” 欧嘉良一手拿住他的手指,“喝够了,有什么好预备的?” 赖东闷笑了两声,拿起方学勤刚才买的菜还有表通通塞到欧嘉良手里,“他要煮饭你吃。” “煮到这里来?” “对!”方学勤兴奋地说:“今晚可以煮可乐鸡翼,甜酸排骨,再来一碟腐乳通菜。三个菜够吗?”他眨着一对剔透的眼,期待着欧嘉良的赞赏。 欧嘉良终于扬起嘴角,语气变得轻柔,“够,不过明天再煮,我买了饭,我们回去吃饭吧。” “好!”方学勤拍拍掌,走了两步,又回到了角落,求救地看着赖东,“我还没有预备好。” “你要预备什么?”欧嘉良一脸不解。 赖东以为方学勤不想说,本来打算替他打太极回避过去,哪料到他径自苦恼地说:“预备跟你表白啊。” 疲累极了的欧嘉良顿时打起精神,眼睛弯起,含笑地问:“那你预备了怎样说?” “就说……嘉良,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行,我答应了。” 方学勤“啊”了一声,双眉皱得更紧,“那我还要预备一下。” “不就是回个家,他到底要预备什么!”觉得他说来说去都说不清,欧嘉良干脆直接问了赖东。 赖东按耐不住一把将欧嘉良扯了过来,在他耳边大声地说:“他想了十多种借酒行凶的方式,你要预备的是买安全套,需要什么就买什么!” 欧嘉良直接带他离开酒吧,把他塞到车里。 一到车上,欧嘉良按着他的脑袋就吻,方学勤也回应得热烈,吻得不能自已。 过了一会,欧嘉良才拖着一丝银涎放开了方学勤,顺理好气息后,就开车回家。 一路上,方学勤开了自己的按键手机,虽然功能还没有苹果的丰富,但起码还是能听歌的。 他按了播放,然后将音量按到最高,跟着一起唱:“凝凝地望/唇邊雙雙親/相依同衾/拿去那點拘謹……” 欧嘉良听着他唱,百感交集,偶然转头看他唱得开心,便跟着笑起来。 听到后来,他就躁动起来了,尤其听到那句“相依同衾”,脑海里立刻浮想联翩,口干舌燥,只想尽快回去解渴。 将到家时,他把车停在便利店前,凝视着方学勤,问道:“阿放,你真决定了?” “决定什么?”方学勤脑袋发胀,早已忘记在蒙地来预备已久的事。 欧嘉良拿过他的手机,俯近他,气息混杂在一起,两双唇摩擦着。 他张开嘴,轻慢地唱:“相依同衾/拿去那點拘謹”。 【……】 阳光从窗帘的隙缝泄露而出,方学勤用手挡住外露在被单外的眼睛,但还是不适,只能将被单抢过来,拉上盖过头。 被抢了被子的欧嘉良转一转身,将一点被子拉回来,抱着方学勤,两人都睡得昏沉。 直到中午,惯了早起的欧嘉良终于睡无可睡,掀起被子起床。 那时他看着□□躺在他身边的方学勤,飘零多年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他亲了亲方学勤的脸,起来洗澡。 方学勤是被他洗澡的水声吵醒的。他浑身酸痛,股间的不适更加不用多说。 他扶着腰,躺在床上,想着昨晚若隐若现的火辣。想着想着,他就笑起来了,活像刚初吃禁果的男孩。 从前他们拍拖拍得纯情,虽懂得这回事,但都没有仔细考虑过。只是几年过去,看得听得多了,说没有起过这个念头都是骗人的。 他缓缓起来,裹着被单走到浴室,开门就进,引入眼帘的是欧嘉良拿着花洒淋着头发。他顺着水流看下,看到他壮实的胸膛有一处两处的吻痕。 欧嘉良抹抹脸,回头问:“醒来了?” “醒了,粘乎乎的,我要洗澡。” “行,我替你洗。”欧嘉良伸手将他搂过来,脱下裹着他的被单,开始替他洗头,“我刚想着,要是一出去你又不见了,我该怎么办。” 方学勤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会,说:“你就打电话给我呗,又不是没我的电话。” “但你昨天没有听我的电话。” 他又理所当然地答道:“我关了机。” “以后不准关机。”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方学勤横了他一眼,得意地笑起来。 欧嘉良拍一拍他的屁股,“我是你男朋友,你不听我的听谁的?” “我才不听你的,你听我的。” “我听你的、你也听我的。” 两个人像个大小孩一样吵吵闹闹着。 好像从十七岁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分开过。 作者有话要说: 【……】改完再改还是不行,自己脑补”吧。 17、【十七】 天刚入黑,欧嘉良就驾着车来了,停在好旺茶餐厅门口。 正值晚市,来往的人很多,他集中精神地盯着门口,等着方学出来。 他偶然低头看看手表,脸上尽是笑意。 这只表是方学勤买给他的,虽然算不上什么贵价货,还是用他的钱,然而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等到七点半,人终于出来了。 方学勤坐进车里,一边扣上安全带,一边说:“晚市太多人,几乎走不了,还被人讽了两句。” “说你什么?” “说我去会奸夫。”一看到欧嘉良沉下脸,方学勤就笑嘻嘻地说:“你赚到了,从前我的奸夫是东子。” “他们都知道你不喜欢女人?” “倒不是,难道我要拿着大喇叭告诉所有人我是基吗?就是看我留长头发,嘲讽我而已。”方学勤解下散乱的头发,重新再绑一次,“去哪?回去吗?” “吃饭,然后去挑礼物给亦亮,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方学勤摇头道:“不知道,我跟林哥也不是太熟。” “这是当然,他啊,景烨宝贝得很,可不容易让他跟其他人熟。”欧嘉良笑了笑,“不过你现在不算其他人了,以后都会熟的。对了,景烨就是我以前跟你提起过的好朋友,世界真小,对吧。” “有时候大,有时候小。等你真想找一个人,着急起来的时候就会发现世界有多大。” “可是我想找你的时候,就碰到你了。” “那是老天爷对你好。明明我想避开你,老天爷却不如我愿。”方学勤转身望向窗外,突然静了下来。 毕竟工作了整天,一旦不说话,他就慢慢睡过去了。 等到车停了,他才张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外面一家两层高的泰国餐馆。 他从前就喜欢吃泰国菜,酸酸辣辣的,这么多年过去,欧嘉良还是将他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而他呢,也记得从前总是跟欧嘉良为吃不吃西餐而争个不停。 他刚笑,就被人捏住脸颊。 “笑什么笑?” “笑你长得傻。” 他们双双下车,进了餐馆。 里面的装潢不算高雅,倒是布置得充满泰国风情,还挂了一张张关于泰国的黑白照片,让本来绷紧的方学勤顿时放松下来。 方学勤拿过菜单,见到什么就指着要吃。欧嘉良无奈地接过菜单,指了个二人餐,耐心地左问右问,终于挑了三道菜。 趁着菜还没有来,欧嘉良在包里拿出一张传单,递给方学勤。 “我上网看过这个学校,适合高中毕业生。这里的设计和画画课程都不错。” 方学勤看了一会,直到看到上头要求高考五科及格,才脸色一变,推回给欧嘉良。 “我不读。” “为什么?我看过行内对这里毕业生的评价都不错。” “不想读,我不是读书的料子。” “谁说的!你要是想读,肯定能读得好。”欧嘉良也不打算在这一时三刻强迫他,便收起单张,说笑道:“要不你随我过去M国,M国的文化气息浓一点,你肯定喜欢。” 没想到方学勤的反应极大,扳着脸说:“我不会读书,也不会去M国,你要去自己去。” 听及此,欧嘉良也稍稍动气了。 他低声问:“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在茶餐厅打工吗?你从前说过要当画家!你听话,别跟自己斗气。” “你也说过画家没有前途,怎么,现在又嫌茶餐厅丢人了?我就是这么的丢人,你想不要我也可以,我也乐得清静!” 他提高了声调,附近的几桌人都向他们投来目光,方学勤依然倔强地抬着头,倒是欧嘉良垂下头,生怕他们看穿了什么似的。 这时候菜上来了,摆好之后,他们就默默吃饭。 本来好好的一顿饭,霎时间所有气氛都没了。 吃到一半,欧嘉良终于忍不住,哄道:“你不喜欢就不读,我不提这件事了。” 方学勤也退让了一步,“你让我再想想吧。” 突然,一声“死基佬”传入他耳中。他扔下筷子,愤怒地站起来,瞪着刚经过他身后的一群人,骂道:“我是不是基关你们什么事?” 餐馆里所有人都静下来,侍应都停下手头上的动作,盯着方学勤这边。 欧嘉良脸色一红,拉着他坐下,那群人却仗着人多,其中一个反驳道:“你不是基的话,对号入座什么?“ 说罢,他们便都大笑起来。 欧嘉良望了他们一眼,对方学勤说:”阿放,别跟他们吵。” “我又没有错!” 倒是他们旁边那桌的夫妇好心,催赶那群人走,又拉着方学勤坐下,安慰道:“都走了,只是小孩子,闹闹而已,不要让他们影响自己的心情。” 方学勤对他们道了声谢,憋着气,一言不发地扒着饭。 欧嘉良也越吃越快,一吃完,就抽出钱结账。 他先回到车上,方学勤随后跟上,然后用力关上车门。 他靠着椅背,闭上眼睛说:“我又丢人了,你骂吧。” 欧嘉良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没有错,但也犯不着跟他们吵。” “既然我没有错,凭什么让他们侮辱?”他张开眼,直视着欧嘉良,“你不就是怕被人知道你跟我一起吗?下次撇清关系就好了。” “他们知不知道重要吗!”欧嘉良也动了气,“不过是一些闲言闲语,听了就算,你记在心上,不是气着自己吗?你这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方学勤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才说:“对不起,刚刚心情不好。” 他下意识伸出手要烟,但很快就收回来了。坐在他旁边的不是赖东,欧嘉良是不会有烟的。 欧嘉良握起他的手,叹了一口气,“你要是介意别人的目光,就跟我过去国外好了,我们可以在那边结婚。” 这句话意外平息了方学勤心里的暴躁。 他摇摇头,忽而大笑出声,笑完才说:“我不跟你吵架,我们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吧。” “对,开开心心。”欧嘉良这才松一口气,放开他的手,开车离去。 方学勤凝视着欧嘉良含笑的侧面,心里一紧,清楚他一心为自己好,也不可能看不起自己。 最后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说:“我不可能读那间什么学校,我没有高考,没有那个资格。” “什么!”欧嘉良停下车,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 学制参考香港文凭试, 不过文凭试制度实际在一二年才开始,不要太过考究哦。 五科合格,就是五科取得第二级的成绩。 18、【十八】 别墅里布置得色彩缤纷,七彩的气球和缎带挂在屋里,还有一个金色底红色字的“Happy Birthday”大横幅高挂着,还临时搭了一个台,台上放了一部钢琴,所有礼物都围绕着钢琴摆,梦幻得欧嘉良一入门就圆目咋舌了。 “怎么了?”方学勤用手肘撞了撞伫足不前的欧嘉良。 “这是景烨的作风?” “景老板为林哥搞生日派对,投的当然是林哥的喜好。” 他牵着欧嘉良的手进去,平日一聚会就消失的景烨此时还在大厅里为林亦亮张罗着,而林亦亮正满场跑,跟每个人都聊了一会天。 一见到他们来了,他就立即过来,略带歉意地说:“临时改早了一天,幸好你们能来。” 景烨也过来了,从后圈着林亦亮的腰,“他生日跟我过。” “行了,谁要跟你争?”欧嘉良拿出礼物,递给林亦亮,“这是我和阿放送的。” “阿放?”林亦亮看向方学勤,笑问:“小名吗?” 欧嘉良笑了一声,代为答道:“方学勤放学勤,都是自家人,叫他阿放就对。” “林哥,你喜欢怎么叫都行。”方学勤被捅破小时候的糗事,只能尴尬得挠挠头,刚移过视线,却又看见景烨正盯着自己。 “自家人。”景烨伸出手,突然自我介绍:“景烨。” 方学勤在三人的盯视下,局促地握上景烨的手,呵呵笑了几声,“你好。” 他这手一握上去,在场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看着他一手牵着欧嘉良,一手与景烨交握着,然后都纷纷低头细语,说什么: 方学勤是泊到一个好码头啊! 臨景是因为林亦亮好心,觉得应该有个正派场所让他们聚聚才有的,通常都是景烨过来陪他,但甚少露面,更别说与其他人交流。 老刘这些商人都想认识景烨,谁料到方学勤钓走了欧嘉良,连景烨都他给面子。 老刘捏着酒杯,一旁的小鹿低声跟旁边的Alex说:“换了我是勤哥也不挑你。”Alex拥住小鹿,回到:“可是你挑了。” 虽说为林亦亮办生日派对,不过他也只是图个热闹,让其他人过来聚聚玩玩。 很快他们四人就坐在一角,喝起酒来。 喝之前,欧嘉良提醒方学勤:“不要喝太多。” “行了。”方学勤微红着脸,跟林亦亮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只喝了一小口。 林亦亮回敬一杯,接着拉欧嘉良起来,“烨哥和阿放肯定都饿了,我们去拿点东西吃吧。” 他们一出去,就剩下方学勤与景烨二人,他们只打过一次麻雀,握过一次手,压根儿就不熟。欧嘉良前脚一走,方学勤也打算跟着出去,然而他一动,景烨就开口说话了。 “他会对你很好。” 方学勤稍稍愕然,接着挺直身子坐好,“我知道。” “亮亮从前读的夜校,挺不错的,资料给他了。” “他从小就这么喜欢管人吗?” “对。”景烨跟他干了一杯,视线一直跟着在外头走来走去的林亦亮,“他对你很好,好好珍惜。” “如果是他不珍惜我呢?”看着景烨有心跟他说家常话,他也放松下来,翘起腿,说:“我一直很珍惜他。” 景烨耸耸肩,在他们回来前说:“困难很多,挨过来就行。我是过来人。” 欧嘉良拿着东西回来,放到方学勤面前,殷勤地说:“七分熟的牛排,还有一些点心,待会你吃完我再给你拿蛋糕,外头还有红豆沙,吃饱一点,我们把景烨的钱都吃光。” “你吃得光,我就给得起。”说罢,景烨整张脸忽然柔和起来,看着林亦亮将一堆吃的放在他面前,他立即拿起叉,分了一半给他,“演唱会完了,多吃点。”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厅内的灯暗了一半,景烨走到台上,坐到钢琴面前。 众人纷纷停下动作,讶异地看着台上的人。林亦亮走到最前,合起手,十分紧张,完全不敢相信景烨竟然上台了。 景烨对着麦克风说:“送给我爱人的,第一份礼物。” 话音一落,随之而起的是柔和的钢琴声,前奏过了,景烨就开口,唱的是林亦亮出道的第一首情歌。 像他这么一个平日说话都没有什么语调的人自然唱不出什么音感来,可是林亦亮听得感动,其余人都来到厅中,很给面子地欢呼起来。 “他对林哥真好。”方学勤感叹道。 欧嘉良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你应该记得我也为你唱过歌吧?” 方学勤眨眨眼睛,明知故问:“什么时候?” 突然一杯酒举到方学勤面前,他们双双一看,酒是老刘送来的。 “有了新欢,也可以喝我这杯酒吧?我对你好了这么多年,这一杯你一定要喝。”老刘醉醺醺地说。 方学勤不想破坏气氛,只好接过酒,却被欧嘉良一把夺过,“我替他喝,答谢你这么多年照顾他!” 说罢,他就仰头喝了。 老刘哼了一声,扔下一句:“好酒量!”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 音乐声停了,台上的景烨看看钟,倒数道:“二十、十九……”数到十时,他拿着麦克风走到林亦亮面前,凝视着他一直数到一,然后一把抱着他,“亮亮,生日快乐。” 所有人齐声说了句“生日快乐”,接着起哄起来,“亲一口、亲一口……” “亲吗?”景烨轻声问,接着不等林亦亮回答就抱得他更紧,低头向他吻去。 方学勤也跟着起哄,下一刻,他的手被用力的捉着,侧头一看,只见欧嘉良脸色涨红,整个人正靠着他缓缓向下降。 周围的人立时吃了一惊,向外散去。 “嘉良?”方学勤勉强扶着他,他的手臂也热得发烫,“你怎么了?” 景烨和林亦亮立刻赶过来,景烨将他平躺在地上,摸摸他的头,方学勤则一直握着他的手,心里着急得很。 “热……”欧嘉良抬起手,将衣服掀了起来。 这时候小鹿惊叫了一声,“你喝了老刘的酒?他肯定在酒里下了药!” “什么药?”方学勤一时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那时所有人都看着他,他心急地说:“烨哥,你们这里有房吧?我来照顾他。” 景烨铁青着脸,散开了人,然后与方学勤扶着欧嘉良,带他上房。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臨景不准带药,只是老刘偶然用些药壮壮自己,他们便只眼开只眼闭,哪料得他会如此胆大? 林亦亮头大的找着老刘,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答谢过所有人,就请他们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19、【十九】 今日天灰雨濛,临近中午,房内还是昏暗一片,床上的人却睡得越发沉实。 ——铃铃铃。 突如其来的一阵铃声惊醒了方学勤。 他却全身无力,只能勉强抬起手在床上摸着,却始终摸不到手机。倒是欧嘉良被打扰醒了,按着发疼的头坐起来。 方学勤还在摸索着手机,欧嘉良一把按着他的手,越过他,拿起床头的手机,“喂。” 传入耳内的是一把女声,“勤哥,你在哪里,今日怎么不上班?” 欧嘉良立刻想起那日在茶餐厅里的小太妹,看了看旁边脸色苍白的方学勤,耐着脾气替他答话。 一开口,他的声音竟是沙哑的。 “他生病了。” “那东哥你好好照顾勤哥,我跟阿爸说吧。”赵文慧以为是赖东,便放心地挂了电话。 欧嘉良整个人累得很,只想继续睡觉,然而昨晚的事隐隐约约浮现脑袋,最清晰的是方学勤捉着他的手,大汗淋漓,眼神痛苦,哑着嗓子一次又一次地喊:“嘉良,够了、够了……” 他却一直没有停下,一直按着他,来回动着。 他顿时浑身一震,抖着手摸上了方学勤的额头,果然燙得厉害。 他马上清醒过来,掀开被子,只见方学勤微开着腿,蓝色的床单上一片暗红。 “阿放!阿放!”他轻叫着方学勤,却只有几声微弱的回应。 他随意套上了一件裤,拿着手机到外面打了一个电话。 “景烨,我在你这边住两天,你再替我找个相熟的医生,阿放他,有点严重。” “行。” “昨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杯酒被下了药。” 房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欧嘉良二话不说就电话挂了。 他喂方学勤喝了一杯暖水,等到他再次睡过去,才匆匆忙忙洗了个澡,然后拿毛巾过来替他抹身。 抹到大腿时,他不由得骂了自己一句:“你这个禽兽!” 方学勤腿间都是干涸了的红红白白,欧嘉良小心翼翼地抹,好不容易才为他清理干净。 他下楼为方学勤煮粥,才把锅刚放到炉头,开了火,景烨的家庭医生就来了。 医生看过方学勤后,给他开了一点药,嘱咐几句后就走了。 他前脚刚走,方学勤就张开了沉重的眼皮。 “嘉良。”他轻喊了一声,欧嘉良连忙坐到他的身边。 “醒了?要喝水吗?我熬了粥,待会吃一点吧。” 方学勤捉着他的手,眼睛通红,不断眨着,硬是忍着不哭。 然而他的屁股好像撕裂开似的,两条腿又麻得很,比挨打还要难受上百倍。 他握着欧嘉良的手,咬了一口,似乎要把他的肉咬出来。好一会儿,他才松口了。 欧嘉良的手腕上多了一个深红的牙印。 方学勤发泄过后,便无力地说:“你去死吧。” “好、好、我去死,你咬死我吧。”欧嘉良伸出另一只手给方学勤,却被推开了。 “不要,谁稀罕咬你?”方学勤别过头去,“我没事了。” 欧嘉良抱了抱方学勤,愧疚地说:“我们在这里住两天,等你好了再回去,到时候你喜欢怎样我都随你。” “真的?”方学勤想了想,趁势说:“不强迫我读书?” “不了不了,我养你一辈子。” “太好了,这一身没有白受。”方学勤笑了笑,然后拉下欧嘉良的头,亲了亲,说:“要么找什么要求的学校吧。” “你就是要跟我作对。”欧嘉良捏了捏方学勤的鼻,“来,吃粥了。” 方学勤伸出手,眼巴巴地看着欧嘉良。 欧嘉良只好认命地拿出手机,放到方学勤手上。 “只准玩一会儿,玩得多对眼睛不好。”见方学勤点头,他才放心下楼去。 他端了一碗白粥上来,一坐下,方学勤就将被子盖上头,闷闷地说:“我不吃,我要吃有味的。” “过两天才能吃,听话,吃完还要吃药。” 方学勤窝在被单里玩游戏,硬是不出来。 欧嘉良无可奈何,只能放下碗,一把掀起被子,盯着方学勤,警告说:“你不吃,我就删掉你的游戏,到时候你过了的关卡就全都没了。” “你敢!” “怎么不敢?” 两人互相瞪着,过了一会,还是方学勤舍不得玩了几天的游戏,只能张嘴让欧嘉良喂。 第一口他喊热,欧嘉良便把每一口都吹冷了。过了一会他又喊渴,欧嘉良又要放下碗过去倒水,结果一碗粥就吃了半个多小时。 一吃完,欧嘉良就夺去手机,喂他吃药,然后命令道:“睡觉,不准玩了。” “欧先生,现在才几点,你当我是猪吗?” 方学勤无论怎样都不愿意睡,还嚷着无聊,要看电影,幸好这房里有电视,欧嘉良只好拿了一堆影碟上来。 方学勤本来挑了一部文艺片,只是欧嘉良喜欢看动作片,争论一番后,两人就挑了一部笑片。 欧嘉良坐到床上,让方学勤靠着他看。起初方学勤颇有精力的指着电视说东说西,他们都看得哈哈大笑,然而看到中段,就剩下欧嘉良一个人笑了。 他低头一看,方学勤正枕在他腿上,安稳地睡过去了。 他手轻抚着方学勤的脸,摸了摸他浓密的睫毛,又碰了碰他没有血色的唇,然后笑了。 他能这么喜欢他呢?想来想去,就因为赖东说过方学勤爱一个人肯定是一辈子的。 方学勤被摸得痒了,便伸手推开欧嘉良的手,然后抱着他的腿睡得更沉。 欧嘉良不忍推开他,拿过手机,一解锁,就看到自己手机的桌面被换了一幅画。 一只小哈士奇,还有一只小金毛。 20、【二十】 世界上的神棍除了有算命的、看风水的,也有看病的。 欧嘉良面前就坐了一个。 那人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道士服,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又装模作样看了看他的舌头,说什么他被小鬼附身,于是给了他几道符,定时冲服,定会药到病除。 比起上次那个心理医生更不靠谱,欧嘉良连脾气都懒得发作,倒是反问了那神棍几句。 “你想治我什么病?” “异性才能相吸,先生,你是被女鬼附身才会喜欢男人。” “那你现在是跟我说话,还是跟那女鬼说话?”欧嘉良又说:“照我看来,你不是神棍上身就是真神棍。”说罢,他就起身走了,欧母拿过那个神棍给的符张便跟了上去,在门外拦着他。 他抱着手,直视欧母,“妈,你闹够了没有?这样的神棍你也相信?” “只要你能变回正常,妈什么方法都要试试。” “我哪里不正常?都什么年代了,不就是喜欢男人而已吗?国外的同性恋多的是,不一定要跟女人结婚生孩子才叫作正常!” 他越说得理所当然,欧母就越生气,“你这是什么话!我早就说过不要去M国,都是你爸!跟我离了婚,还存心要我过得不好!你让我怎样出去见人?老公包二奶,儿子喜欢男人,你们都想让人笑死我吗?” 欧嘉良不好再冲撞,只是搁下话,“总之,不要再找乱七八糟的方法来‘治疗’我,没有用的!” “没有用?”欧母问:“你是不是找了个男人在一起?我就说过不能让你自己住!才回来一会儿就出事了!” “我没有!”欧嘉良下意识就否认了,理直气壮地说:“麻烦你不要再乱想了!否则下次你让我出来,我也不会来的!” “嘉良,妈再给你说一遍,要是你敢找个男人回来,妈就不认你,就当没有生过你,现在回家吃饭!” 欧嘉良在家里待了半天,等到黄昏才借医院有事走了。 他开车在街上绕了绕去,一方面记挂这方学勤,另一方面又不知该怎样说服欧母接受他的性取向。 他心里烦躁得很,连天入黑了都没有察觉。 直到手机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你在哪里?我收工了,怎么不见你?” 欧嘉良看了看外头,答道:“刚才有事耽误了,你再等半小时,我这就过来。” 等他来的时候,方学勤逛了一会儿,经过百货公司就进去买了个小枕头,还买了一条领带,结果送了一只小熊□□。 他提着东西回到茶餐厅外等,一见到车,就举手摇着那只小熊□□,笑得灿烂。 一看他笑,欧嘉良的心情顿时好了一点,拉下窗说:“快上车!” 方学勤上了车,献宝似的拿出那个小枕头,放到欧嘉良背后,“我出粮了,这是送给你的。” “这一只呢?”欧嘉良好笑的指着那只小熊□□。 他可记得方学勤并不喜欢看这些卡通片。 “送的。”他将它放到车头,点点头,“正好,见熊如见我。” “啧,傻子。今晚你想吃什么?” “吃面,我请你!” 方学勤指路,带着欧嘉良来到一间以清汤牛腩闻名的小面店。 这家店虽然出名,不过价钱便宜,方学勤也付得起。结果他不单点了两碗面,还叫了一桌子菜,说因为出粮了,一定要痛痛快快吃一顿。 到最后,纵然是两个男人,还是剩下不少,只好打包走了。 欧嘉良提着饭盒走在方学勤身后,一边说:“过几天开始上学,我给你买点书和文具——对了,还有书包。” “不就是上个夜校,随便买就行了。” “不能随便!连东西都随便买,你读书也随便吗?” 方学勤没好气地回到欧嘉良身边,与他并肩走,一边叹道:“我爸都没有你严厉,反正就算我读得不好,你也不能说我。” “我肯定不说你,我只替你补习。”他扯了扯方学勤的小辫子,“一定要让我家出个好学生,到时候跟景烨他们显摆一下。” 听罢,方学勤就大笑起来。 听到他的笑声,欧嘉良也跟着笑得开心。 说到底不是女人,又不喜欢逛街,到最后买的书包虽不至于随便,不过也不是精挑细选罢了,连之后的文具都是随意买了一套,倒是到了书店,欧嘉良就认真替他挑选起来。 方学勤看了一会英文书就觉得无趣,便过去看其他杂书。看了一会,手机竟然要命似的闹起来,他便跟欧嘉良打了个手势,出去接听了。 “勤哥,救我。”赵文慧在里面大哭,“那些人又来了。” “今个月的钱不是还了吗?”方学勤着急地问。 “他们说你上次能一口气还那么多钱,现在也肯定有——”话未完,她就大叫了一声。 “老子今晚心情不好,你不拿五千过来,我就让这些兄弟尝尝这丫头的滋味。”里面传来混乱的笑声和口哨声。 方学勤慌张地说:“说好了——” “你们欠老子的钱当然老子说了算,不过这丫头看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你舍得就不要来了!” “仆你个街!”方学勤大骂道,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他却除了讲粗口外,再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认命地找个自动柜员机。 刚付完钱的欧嘉良赶紧追出来,在后面喊道:“阿放,怎么了?” 方学勤停了在柜员机前,一口气将银行里的钱都提出来,接着说:“慧慧出了事,我要回去一趟。” “哪个慧慧?”欧嘉良一手抓着方学勤,“我陪你过去。” 方学勤犹豫地看着欧嘉良,实在不希望让他看到那么不堪的一幕。 刚想拒绝,就被他吼了一句。 “你还有什么事情我不能知道?” “不是……”方学勤缩了一缩,垂着头说:“我只是不想连累你,你先回去吧。” “不就是钱的问题吗?你硬撑什么?”他一手牵起方学勤,在众目睽睽下带他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点个收藏吧! 21、【二十一】 这是欧嘉良头一次来到方学勤住的地方,就在好旺茶餐厅附近。 因为旧区的缘故,他住的大厦比较残旧,外面的墙身剥落得严重,灯光阴暗,显得有几分恐怖。 方学勤看着被撬开的门锁,双手握成了拳头,莫说从前,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比这群人更加猖狂的高利贷。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便见赵文慧缩在一角,几个粗壮的男人坐在厅中玩扑克牌。 他火从中来,举起门边的花瓶就往那些人扔过去。 但他们都避开了。 “臭小子,欠打吗?”一个人凶巴巴地问:“钱带来了吗?” 方学勤从钱包里抽出钱,扬了扬,然后搁在门口的鞋柜顶,接着冲向赵文慧,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那些人拿了钱,说:“你识做,我们也不会搞事,走吧。” 他们走后,赵文慧就在方学勤的怀里大哭起来。 欧嘉良皱着眉站在方学勤身后。 好不容易终于哄停了她,方学勤便问:“赵叔呢?” “阿爸和、和强叔去了、A城,说、说要一把将所有钱赢回来。”赵文慧断断续续把话讲完,又投进方学勤怀里放声哭起来,“勤哥,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 “没事没事,他们都走了。” “但他们还会回来。” “有哥哥在,不用怕。”方学勤扶起赵文慧,低声哄道:“我们回房,好好睡一觉,睡醒就没有事了。” 将她扶到床上后,方学勤又抽出钱包,拿出五百块塞到她手里,摸摸她的头,“明天睡醒就拿钱出去玩,玩得开开心心。” 他正想走,就被她拉住了。 “勤哥,你等我睡了再走。” “行。”方学勤坐上床,竟轻轻哼起歌来。 跟着他进来的欧嘉良盯着这一幕,只觉无从介入,便转身出去了。 等到赵文慧睡了,方学勤才垮下肩膀,垂头丧气地回到客厅收拾。 但是外面已经被整理得干干净净,而整理的人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 他坐到欧嘉良旁边,一把抱着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四年来头一次出事后他能有个人依靠,有个人能让他心安。 然而欧嘉良将他推开了。 他冷声问:“怎么欠的钱?” 方学勤低着头,绞着手指,没有回答。 “你跟她住在一起?” “对。” “你自己欠的钱还是为她欠的钱?”欧嘉良转个头,背着方学勤问:“还是她欠的钱,你替她还?” 过了一会儿,他依然得不到方学勤的答案,语气就更加冷了。 “所以你拿我的钱为人还债?” “心疼了?计较了?对,我是为她还的钱!”方学勤冷笑一声,站到欧嘉良面前,反问:“你他妈这么计较当初就不要装慷慨!”他脱下腕上的手表,扔到欧嘉良怀里,“我现在就还给你,剩下那一万我是没有的,你想我陪你多少晚?” 欧嘉良怔住了,又转过头,不说话。 “你看着我!”方学勤吼道。 “你可以坦白告诉我那些钱用到哪里去,现在是你骗了我。那个女的是什么人,你跟她什么关系我统统不知道。现在又是我理亏了?”欧嘉良抬头直视着方学勤,“我对你好,就连她都要照顾?” “我求你对我好吗?”方学勤气上心头,蛮不讲理地说:“是我缠着你要跟你一起吗?” “意思就是我犯贱,是我缠着你,是我给钱你养女人,对吧?” “钱钱钱!对,你有钱!我什么都没有!”他一激动,就将欧嘉良按在沙发上,“既然不是你情我愿,我现在就还你!是我犯贱!行了吧!” 他扯着欧嘉良的衣服,抽抽鼻子,豆大的眼泪控制不住地落到欧嘉良脸上。 这一下使得本来觉得自己没有错的欧嘉良都觉得自己理亏了。 他坐起来,将方学勤抱在怀里,轻声问:“我不就是想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吗?” 这次轮到方学勤推开欧嘉良。 他站起来,拉起欧嘉良,将他推到门前,“你走吧,我在你那边的东西不要了,你扔掉就行。” “你再说一遍。”欧嘉良沉下脸说。 “我叫你走。”方学勤开了门,请他离开。 欧嘉良却凝视着他。 良久,他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阿放,我们都冷静一下。” 他走了,方学勤就泄愤似的用力地关上门。回头时,只见赵文慧站在沙发后,内疚地看着他。 “勤哥,他是你男朋友?”赵文慧细声问道,“所以你被赶出家是因为……” “对。”方学勤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然后将自己卷缩成一团,喃喃道:“都是我不好。” 赵文慧坐到他旁边,安慰道:“你将事情坦白告诉他,他会原谅你的。” 要是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欧嘉良的确会原谅他,只是事情过去一天、两天、几天,方学勤睡醒一觉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上班下班,偶然去蒙地来喝酒,喝醉了就回家睡觉,只是每晚睡之前就盯着手机,一个讯息都没有。 欧嘉良则忍了几天,终于忍受不住却又不想服软,只好过去跟景烨他们大吐苦水,结果林亦亮表示明白他的心情,转过头就替方学勤说话:“他那个时候肯定想你安慰,而不是质问,否则他不会头一件事就抱着你。” “这么说,又是我错了?” “不是谁对谁错,就是你们那时候都太激动,明明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的事情。”林亦亮撞了撞景烨,要他帮口说话。 景烨言简意赅,“是你错,他需要你。” 就七个字,欧嘉良顿时醍醐灌顶,立刻抽出手机,写了个讯息:“我后天来接你收工,我们去吃糖水。” 发出之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一个晚上还是不断地看着一声不响的手机。 到了半夜,手机终于响了,他立刻点开讯息,只见两个字。 ——不去。 接着又收到第二个——没有钱还。 再第三个——滚开。 最后一个——我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不长,十万字左右。 点个收藏吧【合十】 22、【二十二】 “那你想他怎么样?” 赖东听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当头就训了方学勤,“你什么都不告诉他还发脾气,他也只是说要冷静一下。” 方学勤闷闷不乐地说:“你又替他说话。” “我?我什么替他说话?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这样的脾气,除了他还有谁受得了?” “不是还有你受得了吗?”方学勤趴在桌上,“我说不出口。告诉他我这些年来有多惨吗?让他可怜我吗?谁稀罕?” “他那是关心你,要是他什么都不过问,你肯定又嫌他不关心你。”赖东揪着他的小辫子,逼迫他起来,“去,你去服个软。” 方学勤绞着手指,一动不动,看得赖东差点就要拉着他走了。 不过赖东还没有动,就听他低声问:“要是他还生气呢?我上次还让他滚。” “这不简单?你就抱抱他,哎,还用我这个孤家寡人教你吗?” 于是方学勤就站了在医院门口一侧,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插着裤袋,看天看地,等了几乎一个小时,却半步都不敢走开,但又不肯发个讯息给欧嘉良。 再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欧嘉良出来了,他连忙跟上去,走到他旁边。 欧嘉良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却显然将脚步放慢了。 “你不说话?”方学勤看了看欧嘉良的脸色,心里七上八下的。 “说什么?”欧嘉良抿抿嘴,“我不会追数,也不会让人滚。” 来到停车场,方学勤大胆地握着欧嘉良的手臂,举了举另一只手提着的东西,“我是来接你放工的,我煮饭你吃。” 欧嘉良瞥了他一眼,他马上说:“之后我洗碗,我放水你洗澡,我替你按摩……”他顿了顿,挠着头说:“好吧,我错了。” 片刻,欧嘉良还是没有反应,他便憋着气说:“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 “上车。”欧嘉良替方学勤开了车门,接着回到驾驶座,“回家。” 一路上两个人都是无话的,却到了中途,方学勤突然叫停,“我忘了买排骨,你在这里等我。” 看他开了车门,欧嘉良怕他一去没回头,二话不说就跟着他下车了。 进了街市,里头的地板潮湿,气味难闻,还正值买菜的时间,人特别多。 欧嘉良很不习惯,但是一见到方学勤在一堆师奶中为到一块排骨杀价,他的心情就大好起来。 方学勤拿着战利品回来,看着欧嘉良笑得莫名其妙,终于松了一口气,问道:“你还想吃什么?” “这些就够了。” 回到家里,方学勤就拿着菜进去厨房,刚放水洗菜就被人从后一把抱住,颈项被细细碎碎的亲吻着。 “别闹,我在洗菜。” 然而欧嘉良没有停下动作,还一手探进了方学勤的衣服里,从腰摸到胸膛。 他低声说:“你陪我睡觉,我为了你这几天都没有睡过一顿好觉。” 方学勤侧头看着他,“不吃饭了?” “睡醒再吃。” 欧嘉良的确累得很,精神恍惚了几天,一整天的工作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上了床,方学勤就让欧嘉良趴着,然后替他按起肩膀来。 “过几年啊。”欧嘉良舒服地闭着眼,享受地说:“等我读完书,我们就结婚吧。” “不怕我天天闹吗?”方学勤突然用力按了一下,欧嘉良顿时叫痛,一把转过身来,将方学勤按在怀里。 “就是怕你天天闹,结了婚才好,怎么闹都走不远。” 前几天的阴霾一扫而尽,方学勤笑着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了,来,给我唱首歌。” 方学勤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欧嘉良不止气他不坦白,还吃赵文慧的醋。 他也不忸怩,坐起来开口就唱,唱的依然是欧嘉良最喜欢的歌。 “忘掉倦意吧/在这一天之终/求请将我身轻拥……” 欧嘉良“嗯”了一声,拥住方学勤的大腿埋头就睡。 “来吧/在此刻/在这漆黑的角落/做个美梦/就算是朦胧……” 睡醒的时候,欧嘉良已闻到一阵饭香。 他伸了个懒腰,心情好,精神便爽利了。出了饭厅,就看到方学勤正穿着围裙,将菜摆好。 欧嘉良不禁心想,任他闹闹也是挺好的,起码闹完之后,能换到一个乖巧版的方学勤。 “醒了,吃饭吧。” 欧嘉良才扒了第一口饭,就听到方学勤用说家常事的语气说:“我被阿爸赶了出来之后,在街上混了几天,后来是慧慧找到我,收留我,让我有个地方落脚,还让我到茶餐厅工作。你知道,我没有学历,还能找到什么好工?” 一听,他就吃不下了,倒是方学勤夹了一块排骨到他碗里,“你边吃边听。” “后来赵叔炒股输了很多钱,他们对我有恩,我便替他们一起还吧,反正我还钱都还惯了。你别看慧慧整个小太妹似的,她心地不坏,不过出事之后……有时看着她就想起铃儿,所以有钱就会想给她开开心心出去玩。” 方学勤抬头一看,只见欧嘉良完全没有动过碗筷,便叹了一口气,说:“这段日子我总是麻烦东子,你要是不想惹麻烦,我也不怪你,吃完饭我们也算是好聚好散。” 欧嘉良站起来,来到方学勤身后,一把抱着他,“你不相信我吗?” “嘉良,我不想说信不信。” “你对赖东的信任能给一半我就好了。”欧嘉良抚着方学勤没有束起的头发,吻着他的侧边,从眼睛到嘴唇,最后在他的耳边说:“我爱你、我会好好爱你,以后有什么我都替你担着,阿放,我那时候找过你、可是我找不到,我为什么会找不到你……” 那些不甘心就被这一句“我找过你”夷平了,方学勤捉着欧嘉良的手臂,“煮饭好累,我不想洗碗。” “行,我来洗。”欧嘉良失笑道,“要不要我为你放水洗澡,替你擦背,唱歌哄你睡。” “当然要!明明是你先骂我的,我都煮了饭认错。”方学勤挑起眉,瞥了欧嘉良一眼:“你还想怎样?” “我嘛。“欧嘉良咬了咬他的耳朵,“还想替你暖床。” 23、【二十三】 “元成别墅火辣夜,同志盛宴。 当红小生炸子鸡,夜夜笙歌。” 方学勤愤怒地扔开报纸,臨景在元成区内,当红小生指的分明是林亦亮,这单新闻明显冲着他们来的。 端着午饭出来的欧嘉良笑嘻嘻地问:“阿放少爷,又怎么生气了?” “都是你,买的什么垃圾报纸?”他将报纸揉成一团,直向欧嘉良扔去。 欧嘉良马上接住,打开一看,脸色顿变。 他坐到方学勤身边,冷静说:“先吃饭,待会我们上去看看情况。” “那今天不温习了?”方学勤强颜欢笑地问。 “不温了!”欧嘉良揉揉他的头发,“我们一会就去夜夜笙歌。” 报纸的标题起得惹眼,内容露骨而低俗,幸好只有几张模糊的相片,拍的都是林亦亮的背影,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丑闻的开始,却不懂得什么时候结束。 午饭之后,他们坐在景烨家中,与林亦亮坐成一排,半句话都不敢说。 过了近半个小时,林亦亮觉得当着客人面前实在不好意思,才轻轻开口,“烨哥,你别生气。” “我没有。”景烨沉着脸,声音冷得渗人,这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一眼,直接将手机摔破,吓得方学勤立刻坐直身子。 下一刻,林亦亮的手机也响了,景烨冷冷地说:“不用听。” 但是林亦亮听了。 “喂,阿姨。对,我在他旁边,我会好好待在这里。没事,他在生气而已,我待会跟他说,没事,真的没事……谢谢阿姨、晚点我让烨哥打个电话回家,他会打的,行行、知道了。”他挂了电话,就说:“阿姨让你不用生气,万大事有她担着。” 景烨“哼”了一声,满腔火气正无处发作,当锐利的眼睛扫过欧嘉良和方学勤,正想炮轰过去时,林亦亮站起来,笑道:“正好四个人,打牌!” 他们搬出麻雀桌,倒出麻雀,各就各位,轰轰隆隆地洗着牌。 “我那边现在都是狗仔队,幸好这几天我都在烨哥这里过夜。”林亦亮打出第一张牌,方学勤看看自己的牌,想碰不敢碰。 “知道是什么人报的料吗?”欧嘉良问,打出第二张牌。 “刘大鸿。”景烨阴霾满脸,拿了欧嘉良的牌,胡了。 “他死定了。” 方学勤盯着景烨倒出来的牌,上头是一万二万还有四万,分明差了个三万,分明景烨吃了诈糊,他却不敢出声,只敢说:“都怪我。” “不怪你,谁没有几个狂蜂浪蝶?”林亦亮宽容地笑,比起景烨的愤怒,他似乎半点都不在意。 “你没有。” “可是你有,就算不是老刘,也是你那些狂蜂浪蝶。”林亦亮硬要了景烨的牌,幽幽地说:“上个月的演唱会,那个断头娃娃,还不是你惹来的。” “亮亮,两回事。”景烨看懂了林亦亮的牌,刻意“松章”(麻雀术语:放水),“你的名誉!” “你喜欢我的名誉还是我这个人!” 景烨与他大眼瞪小眼,答道:“你。” “我变成过街老鼠呢?” “捡你回家,养。” 两圈之后,不是欧嘉良就是方学勤出铳。 他们带来的钱输光了,也看了一场你侬我侬的爱情戏,终于明白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就是增加情趣用的,到了第三圈,双双扔下麻雀就走了。 林亦亮送他们到门口,回头看看景烨还在收拾麻雀,才低声说:“听说他那边还有一堆相片,你们放心吧,烨哥会处理好的。” 回到家中,方学勤就瘫在沙发上,拿着欧嘉良的手机玩。 突然收到一个讯息,他心里一惊,一手就将那个讯息删掉了。 ——嘉良,明天饮茶,跟你梁阿姨的女儿见个面。 删掉之后,他就愧疚了,将手机放到茶几上,自己卷缩在沙发里。 “怎么了?还在担心?”从厕所出来的欧嘉良坐到他旁边,将他的脚放到自己的大腿上。 “不是。”方学勤抬起手,指了指手机,“你有讯息。” 欧嘉良拿起来看,“没有啊。” “我删了。”他垂头丧气地说:“你妈让你去相亲,你去吧,那也好,正正常常过日子。”他坐起来,圈住欧嘉良的颈项,“如果这次你妈知道了,你选我好不好。” “又要我相亲,又要我选你,你哪句真哪句假?” “看你选择怎么做。” “我不会相亲。”他言之凿凿地说,然而下一句却怎样都说不出口。过了一会,只说道:“等她知道再算。” 方学勤双眼黯淡了。 “我要怎样才能留得住你?唉,我不逼你好了。” 说不逼他,方学勤却从沙发滑了下来,仰头对他一笑,等他想伸手抓住这个笑容时,又立即埋首下去。 几年之后,方学勤总会想起这大汗淋漓的一个下午。 【……】 方学勤说:“嘉良,我们开心就好了。” “你留住我了。”欧嘉良亲着他的唇,“你早就留住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完再改,不改了,自己脑补 24、【二十四】 跟往年一样,赖东都会在生日前一晚跟方学勤在家里简单地过——吃顿晚饭,再个拆礼物。 可是今年不同往年,方学勤带着欧嘉良过来了。 一进门,方学勤给了赖东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东子,生日快乐!!!” 赖东任得方学勤挂在他身上,半抱着他进屋。 欧嘉良随后跟上,立刻听到方学勤炫耀地说:“这里都是东子自己设计的,漂亮吧?” 欧嘉良扫了一眼,心里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但口里依然给足面子。 “还行,挺不错的。” “你们先坐,我煮个晚餐。”赖东将身上的人推开,径自进去厨房。 他预备晚餐,时不时看向外头,见方学勤笑容灿烂地跟欧嘉良说话,便彻底放心下来了。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方学勤,他敢肯定地说一句,方学勤现在很开心。 欧嘉良捏了捏方学勤的脸,问道:“人家生日,你还让他煮晚餐?” “东子的厨艺好,他生不生日都是他煮的。” “你还真好意思。” “跟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方学勤忽而大喊道:“对吧,东子,对吧?” 赖东什么都没有听清,但依然是不问理由,就隔着油烟往外喊:“对。” 欧嘉良抿一抿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你们感情还是这么好。” “当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赖东煎了牛排,煮了肉酱意粉,还简单焗了一个芝士薄饼。 他又开了一瓶红酒,倒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给了欧嘉良。 “我呢?”方学勤眼巴巴地盯着杯,却只倒进了一些可乐。 “他不是让你戒酒吗?”赖东指了指欧嘉良,接着习惯性地拿过方学勤那盘牛排,拿起刀叉就替他切成小块。 切到一半,他才觉得不妥,看了欧嘉良一眼,解释道:“他懒,我最后替他切个牛排,以后很多事情都要你替他做了。” 这时候,方学勤悄悄地拿过欧嘉良那杯酒,才挪动了两步,就被人按住了。 他抬头说:“我要喝,你不能不让我喝。” “就一口,我们说好的,你要戒酒。” “真麻烦。”方学勤嘟囔着,然后放开了手,“不喝了!” “你真行,我叫他戒酒很久了,他偏不戒;让他念书,他偏不念。你一回来,他就什么都做齐了。”赖东将牛排推给方学勤,“快吃,不会还要人喂你吧?” 方学勤埋头就吃,沉默了一会才说:“东子,你真没意思。” 欧嘉良伸手喂了方学勤一口牛排,方学勤张口就吃了。 “我没意思?你才不好意思吧!”赖东笑着说:“见你们这样我就放心了。” “什么放不放心的?就算没有他,我不也过得挺好?”方学勤嘴硬地说,“至少没有人管三管四。他真是比我阿爸还烦,还天天督促我温习。” 赖东笑道,“这是好事。” “好你个头!” 晚饭之后,欧嘉良主动替赖东收拾东西,方学勤则拉着赖东去打游戏。 欧嘉良时不时探出头来,见方学勤玩得开心,便想带他到M国,把他一直带在身边。 从前他就觉得方学勤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跟着赖东,结果赖东还是照顾了他这么多年。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难免有些不舒服。 洗完碗,他们就拿着礼物坐在地毯上。 赖东先拿起方学勤那一份,拆开前说:“我最想收到的是你画的画,要是今年还是随意买来的东西,下年我们就不庆祝了。” “拆就拆,有你这么婆妈的吗?”方学勤将礼物夺回过来,径自替赖东拆开了。 一拆,竟是一副油画。 画的是夕阳和大海,天空和海浪一片炽焰,仿佛要烧掉海中的小船。 欧嘉良不明白这画的意义,赖东则惊喜地高举着画,爱不释手。 那是他上年送方学勤的相片,没想到方学勤竟画了出来,将夕阳画出了气吞大海的感觉来。 “很久没有画过,有点生疏,你要是不喜欢也别跟我说,背着我丢掉就好了。” “他画了好几天,还一眼都不让我看。”欧嘉良猛盯着画,说道:“你要是不满意,就给了我吧。” 赖东连忙抱着画,“什么不要?我还要挂在当眼处,让来的人看看阿放画得多好。” “别说我了。”方学勤红了脸,拿过欧嘉良的大袋,“那你送什么给东子?” 欧嘉良抢回大袋,从里头抽了一个小盒,里面放了一条领带。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小小心意。” “你这么大的袋就放了一条领带?”方学勤大笑出声,一把拿过袋子,再拿出里头的大盒子,里面竟然是一部单反相机。 他的笑声顿时停了。 “这是?” “这是送买给你的,我刚出粮了,本来打算回家再送给你。” 方学勤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真是的,又不是我生日,我又那么久没有拍照,你送给东子才对,要不我给东子吧?” “不行!你喜欢拍照,这是给你的。” “领带谢了!既然相机是送你的,你就拿好,下次我们就能一起出去拍照。” “好吧。”方学勤捧着相机,喜上眉梢,双眼尽是笑意。 坐了一会儿,欧嘉良便借口明天上早班,带着方学勤走了。 他们穿鞋的时候,赖东站在一边问:“阿放,你都愿意画画了,那什么时候回家?” 方学勤的手顿了一顿。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是时候?方叔叔还是很想你的。” “等到他同意我跟嘉良在一起吧。” “那你呢?”赖东话锋转向欧嘉良,“你什么时候跟你妈坦白?你不会还要像以前一样瞒着她吧? 欧嘉良沉默地穿鞋,直到穿好了还是没有回答。 方学勤这时候护在他面前,“行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赖东盯着欧嘉良说:“我看在你对他好的份上,才会替你说话,但是我说过,你要是想跟他一起,就要肯定能给他一辈子。这次再出什么差错的话,他死了心,我也不放过你。” 欧嘉良握起拳头,冷静地说:“我自有主张!”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方学勤只好马上跟上。 到了楼下,方学勤便说:“东子只是说说,你别放在心上。” 欧嘉良突然停了脚步,凝视着方学勤,看得他心里有些慌张。 下一刻他牵住了方学勤,不顾街上零丁的几个人,挺胸抬头,一路往前走。 25、【二十五·零九年完】 咔嚓—— 方学勤推开身上的人,微喘着气说:“有人开门?” 欧嘉良什么都听不到,一心只在方学勤。 他手上的动作不听,沙哑地说:“我家里的钥匙只给了你一个,还有谁会开门?” “你轻点——” “一早就来闹我,我能轻点吗?” “哪,哪知道你这么、经不起弄?” 欧嘉良加重手上的动作,使得底下的人脸色潮红,喘息连连。 “谁经不起——”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骂,硬生生停住了欧嘉良的动作。 他还没有回过头来,就被一双手用力地扯下床。 “妈?”欧嘉良的脑袋一片空白,“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欧母浑身发抖,盯着用被子卷着身体的方学勤,又回头看了看□□的欧嘉良。 这两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使她怒红了眼,抬手就甩了欧嘉良一巴掌。 “别喊我妈!” 话音一落,她就冲上床,一把抓住正欲退走的方学勤,又使上浑身的力气抽了他两巴掌,然后抓住他的长发,骂道:“又是你!你知不知羞!知不知羞!我孩子好不容易变正常了,你又爬上他的床!” 她说话难听,力度大得好像要扯掉方学勤的头发。 他脾气一起,伸手推开了她,反斥道:“我爬他的床?你问问你宝贝儿子,谁追的谁!” “就你这个没妈管的死杂种才会这么不知廉耻!有你这么下流的人吗?”话未完,她就被人推下床了。 方学勤站到床上,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八婆,我告诉你,我有妈没妈都好,都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儿子就是同性恋,他喜欢男人,没有我係,他还是喜欢……” “够了!”欧嘉良穿好裤子,扶起欧母,打断了方学勤的话。 欧母趁势在他的怀里抽泣,方学勤一脸不可置信,眼睛越睁越大,最后一手指着门口,暴怒地说:“出去!给我滚出去!” “妈,我们出去谈。”欧嘉良拉着欧母出去,关了房门。 一到客厅,他就问:“你说过你没有我这边的钥匙。” “本来没有。”欧母停了抽泣,凌厉地订着欧嘉良,“楼下的管理员看到你跟一个男人同居,进出暧昧,要不是他告诉我,我也想不到你竟然背着我跟一个男人上床!枉你读这么多书,你懂廉耻吗!” “妈,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 “我不管?你口口声声跟他分手了,那他怎么会在这里?我早说你要看心理医生,他们能够帮助你,你却自甘堕,跟他厮混落!人家怎么说你,你知道吗!你是要当医生的,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又艾滋吗 ” “人家怎么说我,我管不了!这是我跟他的事!” 欧母从袋里抽出今日的报纸,扔到欧嘉良面上。 “你自己看看,上头写得多难听!什么□□派对,我都说不出口了!哪个基佬的圈子不是这么混乱?被人发现后,你还能当医生吗?要是我一早知道景烨跟那些男明星乱搞,我就不会让你们来往!从小你就爱跟他玩,肯定是他教坏了你!” “不关景烨的事!” 同一时间,方学勤□□着上身出来。 他来到欧母面前,指着胸膛上一块一块g痕迹,挑衅地说:“你自己看看,你儿子跟我上床的时候多快乐。” “你为什么还要缠着他?”欧母伸手捶打着方学勤的胸膛,“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过他!” “我跟他真心相爱,为什么你一定要分开我们?” 欧母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呸!两个男人讲什么相爱!还有你,你配说爱我儿子吗?就算你是女人,你也进不了我家!” “我进你家?他进我方家也便宜了他。” “阿放,够了,进去。”他捉着方学勤的手,将他拉回房间。正想关门时,方学勤却一手挡住门。 “欧嘉良,今日你对我说了两次够了,事不过三,你再说一次的话,我就跟你分了。” 他压低声量,哄道:“我来处理,你去洗个澡,好吗?” 方欧嘉良回到厅中,欧母迎面就来一句,“你的是什么眼光?他男不男,女不女的,还没有礼貌,没有读书,说话不知羞耻,你看中他什么?“ “妈。”欧嘉良不想忤逆欧母,只好双膝跪下地,“我只喜欢他一个,我这辈子就喜欢他一个,你成全我们吧。” “你有没有看到他对我的态度?成全你们?”欧母从袋里抽出一份文件,“不说他有个赌徒妈,他家里欠人债,好了,他家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但他自己还能欠二下十多万!你给他一万,替他找学校,你以为他真喜欢你?他就是来骗你钱的,他就是来卖的!” 欧嘉良颤抖着手,低头看向欧母扔来的文件,脸色铁青。 “你查我们?” “我不查你,难道任由你造反吗?” “我说了,这是我的事,我不就喜欢一个人吗?我乱搞了吗?我造什么反了?”欧嘉良气上心头,站起来说:“以前我没有勇气,但是现在我只要跟他方学勤在一起,不管你接不接受他,但我,我欧嘉良这辈子只接受他!” 欧母退后了两步,当时离婚她还撑得住,现在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她眼神黯淡,“我丈夫没了,如果连儿子都没了,还不如去死,反正儿子都不在乎我了。” “妈,你别威胁我。” “妈是为你好。”欧母捉着欧嘉良的手臂,劝道:“我给你几天时间,只要你跟他切断任何关系,就还有我这个妈。” 欧母走了,欧嘉良却无力追上去。 他瘫软倒在沙发上,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房内的方学勤。 过了一会,方学勤抹着头发出来,坐在他旁边,没有把握地说:“你选什么都好我一句做好心理准备。” “你给我几天,我答应你,我会给你一个好答案。”欧嘉良坐起来,握着方学勤的手,却被他甩开了。 “你以前也答应过我一次,你可以轻易不要我,但是不要这么轻易答应我。”方学勤笑道:“我会相信。” 欧嘉良一把揽他入怀,“我会想办法让妈接受我们的。” “她不接受呢?”方学勤推开欧嘉良,“我为你放弃了家人,放弃了很多,我知道有多难受,所以你选什么都好,我都不怪你。” 他站起来,回房换好衣服,收拾了一点东西,就背上袋走了。 “时间嘛,我可以给你,但答案我就不奢求了。” 欧嘉良看着方学勤穿鞋,开门,离开——就在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他抓住了方学勤的手。 “阿放,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 ——零九完——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开始回顾零五年的校园生活。 文章不长,希望大家点个收藏吧!【合十】 【零五】 26、【二十六】 【零五年】 二零零四年,冬至。 下午五点多,地鉄和巴士已经挤满回家的人。所谓“冬大过年”,人们都赶着回家做冬。 到了七点钟左右,人影变得稀落,喧闹惯的城市在这一天提早安静下来了。 然而不是每家人都做冬的,官山区的人家就甚少做冬。 官山区在城里最南,近乎是这城里最穷最混乱的一带。 一排排残破生锈铁皮屋里住的都是上几十年前从大陆偷渡,或者从东南亚来的人。 他们语言不通,却又匿藏在一起;彼此互不关心,但又偶然叽叽歪歪地打骂着。 约莫四年后,就是零八年的时候,官山区将开始清拆重建,这如今还被放逐的一角终会回流到城里的繁华中。 对于区内的人来说,重建的时间到底太早还是太晚呢?他们都说不清楚。 那些年来,他们只关心一件事请—— 三餐温饱。 所以他们什么节日都不过,城里的节日多么奢侈,他们宁愿多赚一点钱,都不会抽时间出来过节。 一只瘸了腿的野狗在腐臭的垃圾堆里找骨头,忽然听到脚步声,便谨慎地回头,却只低呜了一声,就继续低头翻垃圾。 “小宝,天都还没有黑,怎么会有骨头呢?”来人穿着白色起皱的校服,冲着那条狗说:“来,我回家给你块大的。” 小宝一见他走,便懂人性的跟在他的身后。 这个学生就是方学勤。 这一年他本该升上中六了,可是成绩不好,留级了。 他收到留级通知书的那天还悔疚过二十四小时,但到了第二天就故态复萌,放学继续做兼职,一到放假不是画画,就是拿着辛苦买来的二手相机到处拍照。 到了开学,依然是老师们眼中那个让人可惜的孩子。 回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拨了拨覆眉的刘海,从昨夜吃剩的饭菜中挑了一块骨头扔到外头,给小宝当晚餐。 他坐在门前看着小宝啃骨头,一边说:“小宝,我今天放学就回来,没有打工,就是为了跟你过节。” 小宝抬头看了看他,又自顾自地啃着骨头。 “你快点吃,等你吃完,我就出去了。” 等到天色昏黄,小宝将骨头舔得一干二净后,就摇着尾巴朝着落日离开了。 方学勤赶紧拿出相机,“咔嚓”一声,拍下夕阳下的小宝。 他换下校服,随意套上一件长袖衫,外面再添一件厚厚的毛衣,接着在木桌上留下一张一百元。 走了两步,他又回到饭桌前,把那糊成一团的汤圆吃完。 如同官山区里的人家,方学勤家里也是不过节的,所以当赖东邀请他到家里吃冬至饭时,他就拒绝了。 他坐着巴士下山,巴士里冷冷清清的,大概是所有热闹都被搬进屋里去了。 他拿着仅余的五十元在报摊买了一包烟,点了一根,走在人影伶仃的街上,自以为是电视剧里忧郁至极的男主角,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雾。 后来他又坐车到了南口。 南口这带半边是名校,半边是住宅,租金贵得令人咋舌,一个个父母不计成本地搬进来,望子成龙。 他当年以资优生考上这边的中学,但一度很抗拒这个富人区,直到有一天,他和赖东在海滨长廊看了一会夕阳,才爱上了这个地方了。 那一刻,他和富人们共同拥有了一个夕阳。 今夜的长廊更少人了,大抵都在家里吃饭吧。 他插着裤袋,沿着海走,突然一阵由远至近的喧闹声打破了宁静。 他刚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五六辆飞速过来的单车。 他赶紧退后,但还是被撞倒了,连带车上的人都翻车倒下。 那人先发制人:“□□你老母,我车都花了,你怎么赔?” 方学勤起来就走,正眼都不看那人,但旋即被另外五个人包围着。 他扫了他们一眼,都是一群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小混混,难怪最近学校总是要他们放学立即回家。 他抱着手,半步不退,反斥道:“赔你个头,你们赔我医药费就差不多!” “扑街仔这么多话,我让你赔就赔!” “滚开!!!” “不赔是吧?把他的脚打断!”那人向方学勤步步进逼,却忽然被他奋力撞开,让他突围而出了。 这群都是冲动而不想后果的少年,带头的那个人喝了一声,其他人拼命追着方学勤。 方学勤跑得不快,但被追着数长大,没钱还的时候,总少不了一顿几顿拳头。所以当他被追上,压着手脚按在地上时,依然嘴硬得很,不道歉也不求饶。 只是拳头相继落下来时,他就不其然生出那个日日夜夜缠绕他的念头。 不如死了算。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人大喊。 接着就有两个人被拉走了。 方学勤撑起眼睛,看着昏黄街灯下的人影。但他还没有看清,那人就被用力地推倒了,还扑在他的身上。 他下意识把那人揽着,翻身把他护在身下,忍受着落在他背后的拳头。 那人又喊:“我报警了,你们再打下去,警察就来了!” “仆街,你敢报警?” 那些小混混打得更用力,一拳又一拳地落到方学勤瘦弱的背上。 一个小混混低声说:“差不多就行了,别真被抓进去。” 又一脚重重踩上他的背,那带头的说:“算你好运!我们走!” “方同学?”被压在身下的人说。 方学勤勉强起来,看了看下头的人,伸手扶起了他。 “你好,欧同学。” 他与欧嘉良是同校同学,一个至乖,一个至坏。 学校里的老师时常这样跟方学勤说:“你的成绩哪怕只有欧嘉良一半,将来也会有成就的。” 欧嘉良有一年成绩下滑,老师则时常在他耳边感叹:“你千万不要像方学勤一样,他以前的成绩多好,怎知道会一落千丈。” 他们都知道对方,却都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上第一句话。 真深刻,真难忘。 方学勤浑身都痛,连站着都是摇摇晃晃的。 欧嘉良立刻扶着他,“发生什么事了?你还行吗?” “行行行!”方学勤把身体稳住后,就一手推开欧嘉良,但还没走两步,就几乎要倒下了,只能紧紧地抱住栏杆。 “逞什么强呢?来,我扶着你。” 方学勤笑道:“欧同学,你刚才太蠢了,他们打够了自然会走,用不着你来救。” “我晚一步的话,你可能就被人打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死?” “就算不死,也会没了半条命吧?”欧嘉良说:“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服个软吧,正所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方学勤摇了摇头,“我又没有做错,怎可能服软?” 欧嘉良叹了一口气,却久久没有回话。 很多年以后,他又重新想起了这句话,这句他一直努力,却始终做不到的话。 “我家就在附近,我替你包扎一下吧。” 27、【二十七】 “啪”一声,开灯了。 客厅方方正正的,家具都放得整齐有致,没有一点杂物,更像没有半点人气。 方学勤不敢进门,只一直站在门外,局促地盯着自己脏兮兮的球鞋。 这里不大,但也不小,至少在寸金尺土的城市里,方学勤就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买得起這樣的房子,何况这样的名校区,价钱自然还要再贵上一倍。 欧嘉良放好袋子,回头就见方学勤还站在外面。 “你怎么还不进来?” “我回家自己包扎就行了。”方学勤本来就与欧嘉良不熟,如今站在这里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脚步一转,就有逃走的打算,却被拉住了。 “都来了,就进来吧。”欧嘉良热心肠地说:“你不来,就是看不起我。” 方学勤回头问:“看不起你什么?我能看不起你什么?” “看不起我包扎的技术啊。”欧嘉良笑道,“你就放心进来吧,我家里工具齐全,你这些伤口要清理好才行。” 欧嘉良一副不包扎好就绝不放人的架势,要是再僵持下去,便两人都难看了。 方学勤只好在门外脱下鞋子,没想到欧嘉良竟弯下身,要替他把鞋拿进屋内,吓得他微红着脸,伸手拦住他了。 “鞋子脏,放外面就行了。” “没关系。”欧嘉良拿起鞋,放到屋里,然后关上门,“你随便坐坐,我家里没有什么饮料,喝水行吗?” “可以,谢谢你。” 直到欧嘉良倒了一杯水出来,方学勤还是不自在地伫足在门前。 这时他才定睛打量了方学勤一番。 那件厚毛衣已经起粒,牛仔裤也褪了色,而且有些不合身,而那双球鞋更是又霉又旧,不用多想,都看得出他方学勤的生活环境跟他是不一样的。 他也不多问,拍拍椅子就说:“过来坐吧,还是要我过去扶你?” 问是这样问,但他不等方学勤回答就径自走过去了。 “不用,我自己能走。”方学勤连忙说,但是当欧嘉良伸手给他,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搭了上去。 要说他们二人谁先动心的,正如欧嘉良日后反复思量所得,大概他在这一晚就动心了。 那一刻,方学勤冰凉的手碰上他后,他的食指就抽了一抽,不过这样的神经反射并没有让他多想,只是低头看着方学勤的脑袋,带他坐到饭桌前。 坐好之后,欧嘉良才端出一盘清水,再拿了个医疗箱出来。 方学勤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而出。 “欧同学,夸张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伤。” “大伤小伤都要注意,要是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欧嘉良拿起方学勤的左手,卷起他的衣袖,替他洗干净擦伤的地方,再用消毒药水消毒,然后贴上纱布。 方学勤憋着笑,看着欧嘉良这般小心翼翼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什么重病。 他打小就通山跑,跑多了,大大小小的伤都有过,但伤口都是自愈的,哪里需要欧嘉良这般谨慎? 真是大惊小怪! 到了右手时,他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随意在盘里洗了洗,贴上胶布就算清理过了。 欧嘉良紧皱眉头,看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捉住他的手,着急地问:“你真不怕感染?” “欧同学,你的话只能吓吓那些娇贵的孩子,我呢,天生天养的,不会感染的。”方学勤卷起衣服,露出一片瘀伤,然后在医疗箱里翻找着,“你家里没有药酒吗?” 欧嘉良马上站起来,“我去拿冰袋给你。” “冰袋?那不用了,我回家用药酒推推,很快就能散瘀。” “不好,还是用冰袋敷一敷好。”他快步拿了几个冰袋来,递给方学勤,“敷十五分钟就行了。” “你真热心。”方学勤半嘲半讽地说,不过看在欧嘉良的一片好心份上,还是靠着椅脚,将冰袋敷到瘀伤的地方。 欧嘉良也不管方学的勤嘲讽,看他敷着冰袋,紧皱的双眉就放松下来了。 像他这样的好孩子,自幼就被教导要帮助人,尊重人。他怕冒犯到方学勤,还小心思考着一个恰当的话题。 不过方学勤没有这么多顾忌,想到了就说:“今天冬至,你家里怎么没有人?” 不知怎么的,一听到方学勤先开口,他顿时松了一口气,笑着回答:“我家里经常没有人。” 他回答得坦然,就轮到方学勤愣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的有些唐突。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家里也是。” “我爸妈都出国公干了。”欧嘉良跟着方学勤的动作,往椅脚靠去,“除了新年,我们都不怎么过节。” 方学勤抬起眼,直盯着欧嘉良。 从小到大,不论大的小的节日,他身边的人要么回家过节,要么约了朋友。他呢?家里没钱过节,朋友就只有赖东一个,所以也感受不到什么节日的气氛。 如今听到欧嘉良也不过节,坦白说,他心里就舒服了点,也自在起来了。 “我家都不过节。”他弯着眼睛说:“我阿爸要上班,他驾巴士,假期都要上班。” 欧嘉良:“我小时候很喜欢巴士,也想当巴士司机,结果被我妈骂了一顿。”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阿爸从不骂我。”方学勤一脸得意:“这点你就不如我了。” “我有什么如你的?” “你高材生就别装了。” “听说你以前的成绩也很好。” 方学勤笑了一声,摇着头,“都是胡说,我知道很多人说我怎样怎样,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都听了什么谣言,让我来澄清澄清。” 几年前方学勤的成绩的确很好,只是他不喜欢回头看,也不珍惜那种看似辉煌的过去。 他不在意,所以他不承认。 欧嘉良却不追问他的成绩,反而打蛇随棍上,问起他几个问题来。 “他们都说你难相处?” 方学勤点点头,“是挺难的,我这个人挺麻烦的。” “有什么麻烦?” “脾气不好啊,几个想跟我做朋友的都被我骂走了。” “我倒觉得挺好的。”他再问:“听说你画画很漂亮,将来肯定要当画家。” “我就不自夸了,学校的墙上挂了我几幅画,你看完告诉我漂不漂亮。”方学勤眨了眨眼,开玩笑地说:“想不到你也挺留意我的,再说一个比较劲爆的吧。” 欧嘉良想了再想,好歹他们都当了六年同学了,对于方学勤的传闻,他的确听了不少,但是要说劲爆的——他的心抖了一抖——似乎只有一个。 “他们说你,不喜欢女生?” 方学勤大笑出声,“哪有说得这么好听,说我是基佬吧?你觉得呢?” “不是吧?” 他答得这么坦然,怎么可能是呢? 方学勤耸耸肩,拿下身上的冰袋,“我回去了,上学再见。” “我送你吧,你家也是在这区吗?” “不是,在官山。”方学勤快步到门前穿鞋,一边说:“不知道在哪里吧?有机会我带你过去玩玩。” 然而他错了,欧嘉良虽没有去过官山区,但也听闻过那里多穷多乱,好一段时间,他都不相信在这么一个发达的城市里,竟然会有部分人的生活依然那么不堪。 他凝视着方学勤的背影,忽而看到他毛衣背后有一个破洞,便赶紧从房间里拿出一条颈巾,然后冲出门口,拦住刚要进升降机的人。 他一把将颈巾围到方学勤的脖子上。 “晚上冷,你戴着吧。” 28、【二十八】 但凡与方学勤相交过的人都会觉得他不好相处,不是说他脾气多坏,也不是说他有多麻烦,而是他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太高分明昨天才聊得兴起,隔天就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从中一到中六(当然因为他留级了,现在是中五),多少人吃过他的苦头,后来就没有什么人过来自讨苦吃了。 这种苦头,赖东也受过,不过他是个说一就一的人,小时候认定了方学勤是兄弟,就算有被冷待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放弃他这个兄弟。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倒是方学勤越来越离不开赖东。 那年考中学,就因为赖东要考培英中学,方学勤就奋力直追,跟着考了过来。 培英中学是有名的男校,考进来很不容易。 尽管方学勤的成绩考得好,但是面试表现一般,幸好他带了几幅极显天资的画作过来,才被录取了。 只是他的成绩一年不如一年,上年还跌进了谷底,但也多亏于他每年为学校赢回来的大奖,才不至于被踢出校门。 钟声一响,方学勤就走出家政室,赶到赖东的课室门外等他。 中六的课程紧凑,今日赖东依然迟了下课,倒是隔壁那班准时放人,都冲了出来。 方学勤缩到一边,拿了个袋子等着。 “方同学。”忽然一个人叫他,他却头也不抬,装作听不见。 那人又喊了几声,其实方学勤一听就听出了是欧嘉良在喊他,但还是低着头,若无所闻。 欧嘉良不明所以,正想过去跟方学勤说几句话时,赖东那班也放人了。 赖东知道方学勤在等他,头一个蹦了出来,勾上方学勤的肩膀,“今日有什么好吃的?” 欧嘉良就站在远处,看着方学勤抬起头来,笑得灿烂。 “今日学了扬州炒饭。”他举起袋子,“提着,下去吃。” “好。”赖东一把拿过袋子。 他从小学就处处照顾着方学勤,习以为常的动作落在欧嘉良眼里,却是刺眼得很。 当时欧嘉良还想不明白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愣然地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走了。 明明冬至那晚还聊得挺好的,怎么现在半眼都不看他呢? 方学勤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他总算领教到了。 两人到饭堂坐下,赖东买了一碟菜和两罐饮料,拿好筷子和勺子,再拿出餐盒,摆好放在方学勤面前。 他吃了好几口,方学勤却依然没有动作。 “吃啊,怎么不吃?” “味道怎样?” “味道嘛,冷了一点,不过还是挺好吃的。”赖东夹了一条菜到方学勤的餐盒里,“行了,我每个星期不就等你上家政课这天?快吃吧。” 听到这两句话,方学勤才拿起筷子,埋头吃饭。 他和赖东的交情整个学校都略有所闻,以前同班,无时无刻在一起就罢了,现在一个中六,一个中五,但还是粘在一起,好得像在搞基一样。 男校嘛,总有几对基的。就算不基,男生的友情有时候也能搞得基里基气的。那些男生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说个笑而已,但是方学勤却较真起来。 他越较真,别人就越当真,便闹出了不少风波,后来还是赖东劝住他,事情才消停下来。 这件事欧嘉良也听闻过,从前没有放在心上,此时看到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说笑,就难免往那方面想去了。 难度方学勤是怕赖东介意,才装作与他不认识? 整个下午的课,欧嘉良都在分心想这个问题。到了放学,他就坐不住了,打算冲到方学勤的课室等他。 然而他一踏出班房,就看到方学勤背着书包,在隔壁班等着赖东。 “方同学。”他来到方学勤面前,笑道:“不认得我了?” 方学勤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但紧抿着嘴巴,一言不发。过了一会,他就移开视线,看了课室里的赖东一眼。 恰巧赖东对上了他的视线,对他做了个“等等”的手势,他才笑着点点头。 “你在等人?”欧嘉良明知故问,又说:“我看了你的画,的确很漂亮。” 此时几个课室都放人了,人潮涌着出来,还挤到他们这边。 欧嘉良伸出一手,抵着墙壁,将方学勤护在胸前。 方学勤稍稍抬起头,“同学,让让。” “让让?”欧嘉良瞪大眼睛,一对上方学勤微弯的眼睛,刚冒出烟头的怒气又被摁下去了,“你就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你什么时候救的我的命?”方学勤敛去笑容,佯作不在意地问 “我冬至那晚救你的,你失忆了?” “呵,证据呢?” “证据?喂,方同学,你也太没良心了吧!” 这时赖东那班的门开了,方学勤立即推开欧嘉良。 赖东一出来,他就跟了上去,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了。 欧嘉良呆站在他们背后,心想:我有这么讨人厌吗? 可是一想到方学勤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便不由得笑了出声。 他好胜心被激起了。 他哪里想得到,今日他所经历的,赖东早在几年前全都经历了,才换来今日方学勤的依赖。 那年他们小学二年级,赖东转校到方学勤的班里,一眼就喜欢上那个白白嫩嫩,眨着大眼睛的方学勤。 他天天跟着方学勤,天天跟他分享一盒糖,天天看着他开开心心地糖果吃完,然而到了第二天,方学勤依然不理他。 如此重复了半个学期,赖东终于觉得委屈了,一整天都没有理会方学勤。 到了放学,方学勤拦住了赖东,递出一盒挺贵的巧克力,奶声奶气地说:“请你吃。” 后来他们就一人一半吃光了整盒巧克力。再后来,赖东才知道方学勤存了半个学期的钱,就是为了送他这盒巧克力。 “我今天想去看日落。”一出校门,方学勤就从书包里拿出一台相机,挂到颈上,忽然对准赖东,“来,我先拍你一张。” 赖东伸手挡着镜头,“我有什么好拍的。” “拍下你穿校服的样子啊。” “你都拍了多少张了?”赖东无奈地说:“我家里的相片都快比不上你一部相机的多。哎,别拍我,我们来合照一张吧。” “行,不拍就不拍,我们过去吧。”方学勤收起相机,阔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政科是訓練學生日常生活技巧的好科目,而且透過科學的方法教學,使學生透過有趣烹飪、縫紉課中學習日常生活技巧來預備將來生活。】 原来男校没有家政科。 从前写的,就不特意改了 反正是架空。 29、【二十九】 一月初,寒风瑟瑟。 中六学生埋头苦读,距离高考又近了一个月。 中五学生也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时间一眨眼就溜走,明年就到他们考试了。 只有角落的一个人,还在画画。 老师来到方学勤旁边,不作声地站了好一会儿。过了几分钟,他才察觉到课室安静得可怕,抬头一看,连忙收起画本。 “方学勤,放学到教员室找我。” 这个老师姓李,是他们中文老师,也是他们的班主任。 方学勤连声应好,然后坐直身子上课。不过他脑袋放空,压根儿就听不进老师的讲课,等到钟声一响,他就松一口气,伏在桌上。 到了午饭时,他还是闷闷不乐的。 赖东问了原因,就说:“你再喜欢画画,也总要毕业的。” “东子。”方学勤低头说:“不如我退学吧,我不是读书的料子。” “不行,现在没有一张文凭,你怎么找到一份好工作?”赖东板着脸说:“你想让方叔叔失望吗?” 方学勤没有胃口,就把餐盒扔了,径自回去课室。 他或许是读书的料子,但就是不想读。 他叹了一口气,伏在桌上,接下来的课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等到放学就过去教员室。 “方学勤,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你知道自己的成绩吗?”李老师托一托眼镜,语重心长地问:“你还想留级吗?” 方学勤不答话,李老师就在他耳边一直碎碎念,说到口干了,李老师只好挥挥手,说:“你回家好好想想,你有心读的话,老师可以给你补课。” 李老师的年资久,从方学勤中一看到他现在留级中五,说不可惜是假的。可是面对他飞流直下的成绩,谁都找不出因由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考卷的分数一年比一年低。 他不会读书吗?只要看过他中一那副聪颖的样子,都知道他能读。 一推开教员室的门,冷风就扑到他青白的脸上。 他抿了抿干涸的唇,拉紧外套就离去开了,却有一个人阔步跟在他后面。 “方同学,等等我。” 方学勤认得这是欧嘉良的声音,却硬是装作听不见,飞快走下楼梯,往校门奔去。 刚踏出后门,他就被欧嘉良拉住了。 “你到底想怎样?”方学勤挑起眉:“我说了,我们不认识。” “那我们现在认识吧。”欧嘉良解下颈巾,不等方学勤反应,再一次系到他的脖子上,一边退后,一边说:“天气冷,你戴着,明日还我。” 不等方学勤反应过来,他就转身走了。 但是他走没有两步,就被方学勤气急败坏地拦住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以为我穿得不够暖吗?” “你不是要证据吗?现在证据就在你手里,你可不能再说我们不认识。” “你!”方学勤将颈巾扔回给他,“你无不无聊,有时间就用来温习!” 欧嘉良想起刚才在教员室里听到的话,偏头反问:“那你怎么不温习?” “你管我?”方学勤撞开他,气呼呼地走了,哪知道欧嘉良并不死心,紧紧着他。 “我现在过去图书馆温习,你呢,回家吗?” “关你什么事?”方学勤瞪了他一眼,走得更快。 奈何欧嘉良的步伐大,轻而易举就追上了他,还追到他面前来,再次拿着颈巾围住他的脖子。 这一次他不给方学勤机会,一放手,就转身跑走了。 欧嘉良跑步快,方学勤握着脖子上的颈巾,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解下颈巾。但是这一解,寒风就袭来了,比他没有戴颈巾前更加冷。 被他缩了一缩,还是重新把颈巾围上了。 后来欧嘉良算准了逢星期三和五赖东都不会跟方学勤放学,便会在这两天站在校门前,等方学勤一起走。 人一出现,他就马上跟上。 说一起走,其实也不过是走一段小路而已,拐两个弯,方学勤上车回家,他去图书馆温习。 开始时,方学勤还不搭理他,但久而久之,方学勤还真是习惯了,开始跟他一句搭一句地聊起天来。 可是今天方学勤又变到老模样,只瞥了他一眼,便自顾自走开了。 欧嘉良走到他身旁,看但他额头上的胶布,立刻拦住他了。 “怎样受伤的?” 方学勤不作声,低头绕过欧嘉良伸出来的手,下一刻就被抓着了。 “跟人打架了?” “不关你事。”方学勤瞪了他一眼,“放手,不要再烦我。” 没想到这一眼就把欧嘉良刺伤了,只见他缓缓放下手,退了两步,转身走了。 方学勤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赖东不再拿糖讨好他的那一天。 他心里一急,大喊道:“欧嘉良,你站住。” 正值放学时候,路上的人不少,一个两个都回过头来看着方学勤,只有欧嘉良没有停下。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粗口,便也掉头走了。 走了几步,就有一个人追了上来。 “你坐车不是这条路吧。” 听到欧嘉良的声音,方学勤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反问:“谁说我要坐车回家?” “你不回家,那要去哪里?” “海滨。今天的天气好,可以看到夕日落。” 刚才的事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一句搭一句地走到海滨长廊。 到了海滨长廊,天还是亮着。 方学勤看了看手表,说:“再等一个小时吧。” “行啊,我陪你等。” 他们挑了一张长椅坐下。 欧嘉良放下书包,伸了个懒腰,“我在这边读了六年书,还没有认真看过这里的夕阳。” “不会吧。”方学勤一脸不相信:“你平日里,该不会除了学校,就是窝在图书馆里吧?” “你以为年年考第一很容易吗?”欧嘉良开玩笑地说。 方学勤笑了一声,弯起的唇角好看得很。 “我也考第一,从后数上来,你又以为容易吗?” “有什么难的?我要是科科交白卷,也能考最后一名。” “对。”方学勤点点头,笑容更灿烂,“可是你敢吗?” 欧嘉良被问住了,冷风飕飕地刮痛了他的脸,好像被打了一巴掌。 天下难事多,其中一大半难在不敢。要是这么算的话,恐怕考最后一名的难度就比考第一难得多了。 “不敢吧。”方学勤得意地拨了拨刘海,“这点你就不如我了。” 看着他鲜明的胶布,欧嘉良回过神来,问道:“为什么受伤?” “你猜啊。”刚问出口,他就耸耸肩,自己回答:“算了,你肯定猜不到,你比我幸福这么多。” “有什么幸福的?”欧嘉良反说:“我看你也挺好的,你不是说过你做什么你爸爸都不骂你吗?” “这算得上什么幸福?我来猜,你爸妈一定管你管得很严。”方学勤站起来,背着栏杆,一跃就坐了上去,也不怕掉进海里,“我就宁愿有人来管管我。” “那我管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骂我?”欧嘉良站在他旁边,几次想像他一样坐到栏杆上,可是那修长的腿就是不听话,动也不动。 方学勤又笑了几声,“欧同学,你跟我算得上什么关系?我说你人缘这么好,为什么就是要跟我做朋友?” 欧嘉良想了想,反问道:“既然我人缘好,那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方学勤认真地答:“因为你人缘好。” 傍晚时,寒风更大,但是欧嘉良和方学勤还是一直站在海边,看着夕阳沉没到海里。直到余晖散去,他们才分手道别。 方学勤很喜欢看夕阳,不是自己一个看,就是赖东陪着,他也不知道那天为何会留下欧嘉良陪他。 欧嘉良终日埋首在书海里,那些作家笔下的夕阳看得多了,却是第一回认认真真站在海边看夕阳西下。 现实一看,过去的文字全都变得死气沉沉了。 回到家里,依然只有他孤单一人。 他忽然想起方学勤给他的答案,竟然一直想到临睡前,一直蔓延到梦里。 30、【三十】 家长日那天下着阴雨,寒得入骨。 方学勤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都记得那一天,他第一次见到欧嘉良的母亲,在他们还是普通得很的朋友时,他就知道她不喜欢他了。 九点半钟,方学勤就带着方父来到学校。 刚踏进校门,就离远听见一声:“方同学。” 他本来不想搭理身后的人,但是碍于方父,只好回头过去,隔着淅沥淅沥的雨,应道:“你好,欧同学。” 他看到欧嘉良站在一辆银亮亮的车子前,缓缓地向他走来。 “方叔叔,你好。”欧嘉良礼貌地喊了一声,然后看了看表,问:“你也是九点九见老师吗?” “对。”方学勤皮笑肉不笑地说:“真巧。” 方学勤眨了眨眼睛,略过欧嘉良,望着前方一个妆容精致,头发整齐的女人拿着黑色的雨伞,踩着高跟鞋走过来。 他稍稍退后了一步,一见到她,就更加觉得自己不该与欧嘉良站在一起。 “嘉良,这是你同学?” 虽如此问,欧母却正眼都不看方学勤。 欧嘉良稍微收敛起笑容,答道:“对。” “哪一班?” “5E班。” 他连忙对方学勤说:“我们一起上楼去吧。” 一路上,欧嘉良不像平日那么多话,站在欧母后头倒有点畏首畏脚的。 然而到了五楼,方学勤刚要出电梯,欧嘉良还是笑着对他说:“方同学,待会见,祝你有好成绩。” “谢谢了。” 欧母只瞥了方学勤和方父离去的背影一眼,就凝重地说:“嘉良,那不是你该交的朋友。” “什么该不该交的朋友?妈,方学勤为人挺好的。” 听到方学勤的名字,欧母立即皱了眉。 她是家教会主席,早就听闻过方学勤的名字,成绩不好,今年还留了级,好些家长都不想他再留在学校影响校风,只是这些年来他为学校赢了大大小小的奖项,校长还是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为人好的多去了,你今年就要高考,别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玩在一起,听见没有?” 欧嘉良心里不高兴,但还是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了。 方学勤拿着成绩表从课室出来,方父一路唉声叹气的,听得他愧疚得很。 有了欧嘉良的祝福还是没用,他每一科都不及格,考的依然是最后一名,整张成绩表光彩得只有欧嘉良那张全科第一及得上。 “勤仔,你是怎样读书的?”方父叹了一口气:“你小时候成绩明明很好的。” “阿爸,我读不上了。”方学勤说:“你也看到,我还是退学吧……” “不行。”方父一口回绝,“你画画好,喜欢画画,爸都随你,但是你一定要毕业,拿到文凭才能找到好的工作,难道你想像爸爸这样,开一辈子巴士吗?” “开巴士就开巴士……” 方父打断道:“别说了,我们过去医院看铃儿吧。” 方学勤低着头,捏着成绩表,跟着方父走出学校。 然而才踏出去校门,又碰上了欧嘉良。 他将成绩表捏得更紧,打算避开欧嘉良,却被叫住了。 “方同学,成绩怎样?”欧嘉良满脸笑容,殷切地来到方学勤身边。 方学勤瞪了他一眼。 他明知故问,是想羞辱他吗? 但是他站在他的面前,就已经够羞辱他了。这么好的成绩,这么好的家境,这么体面的母亲——他都没有。 他不答,方父便不好意思地替他答了。 “别提了,说出来也都丢人。” “下次再努力吧。”欧嘉良挠挠头,心里还拿不定主意。 “我再努力都追不上你吧。”方学勤摊开成绩表,任由细雨打在纸上,扬起嘴角说:“都烂成这个样子了,丢人吧。” “勤仔。”方父喝了一声,“你说什么话呢?” 欧嘉良立即将雨伞拿前了一点,遮住成绩表,定睛看着上头一个个括号。 括号里都是不及格的成绩,显眼得很。 他早就知道方学勤的成绩,他知道的,所以他刻意过来搭话。 既然来了,还犹豫什么呢? 他伸出手拿着成绩表,鼓足勇气说:“我替你补习吧。” “不用!”方学勤拒绝的话先出,而后笑容定住在脸上,对上了欧嘉良赤诚的双眼,解释道:“你今年就高考了,不要为我浪费时间。” 他的拒绝紧紧吊住了欧嘉良的心,听到解释,那颗心才放松下来。 “替你补习,我也顺道温习。” “我太蠢,我不想拖慢你的进度……” “你不会拖慢我的进度。”欧嘉良笑着说:“我也不相信你蠢,你好好学习,起码今年不会留级了。” 这番话打动不了方学勤,但是打动了方父。 他不容方学勤反对就答应下来了,然后拿出发霉的钱包,正想抽出钱,就被欧嘉良伸手拦住。 “方叔叔,我不收钱。” 方学勤红了一张脸,好像家底都被欧嘉良看清了。 眼看着方父给不是,收回也不是,他只好厚脸皮说:“阿爸,我们是朋友,他说不收就不收。” “对,方叔叔你不要跟我客气。” 坦白说,方父也松了口气。 他赚的都是辛苦钱,要是能抽出闲钱让方学勤补习,早就逼着他去补习了。 不过他还是抽出了两百块,强硬地塞到欧嘉良的手里,接着嘱咐方学勤:“你好好学习,不要麻烦到人。” “嘉良,走了!”欧母在不远处喊了过来。 欧嘉良立即将钱塞到衣袋里,临走前留下一句:“那我们之后再约个时间吧,我先走了。” 他一走,冷风就迎面扑了上来。 方学勤的脸好像被利刃刮了一下。 他收起成绩表,捏得更紧,低声说:“阿爸,我根本不用补什么习,人家也根本不稀罕那些钱。二百块,还不如买些东西给铃儿。” “他不讲钱,是因为当你朋友,但我们也不能完全占人便宜。” 这时候,欧嘉良又回头过来,笑着对方学勤挥挥手。 方学勤捏着的手渐渐放松下来,心里说无聊,但是脸上却露出了微笑。然而,他很快就收起微笑,定眼看着站在车前的欧母。 他清楚地看到欧母的目光有多么冷冽。 他打了一个哆嗦,拉着方父急步走了。 31、【三十一】 说好的事情又被方学勤刻意抛诸脑后了。 他一回到学校,就放慢脚步,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地避开欧嘉良。 然而避得了一天,却避不了第二天。 放学时,欧嘉良直接站在5E班房外,方学勤一出来就被逮住了。 方学勤退后一步,问道:“欧同学,你又有什么事?” “昨天我太忙,忘了过来找你。”欧嘉良温和地说:“我们约个时间补习吧。” “我真的不想麻烦你,真的,我可以自己温习。”方学勤拍着胸口承诺,心里却有些厌烦,但毕竟欧嘉良一番好心,他再不想领情,也不好掉头就跑。他只好再强调:“更何况,你成绩这么好,我可付不起钱。” 一听,欧嘉良就收起笑容,皱着眉头,“你说的,我们是朋友。我不收你钱,你也不要客气,就这个星期六吧,好吗?” “不好!”方学勤一个激动,声线也提高了,“我星期六有事。” 问是这样问,但欧嘉良根本就不打算让方学勤拒绝。 “我与方叔叔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毕业,也想让方叔叔开心吧?要不,星期日也可以。” “星期日我要兼职。” “阿放!”一声大喊打破了两人的对话,方学勤定睛一看,就见赖东大步地走过来。下一刻,赖东就来到方学勤身边,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你们在聊什么?” 隔壁班的全级第一缠上了他的好朋友——这一件事,赖东早就听说过,也看得出方学勤多多少少有些不乐意。 只是他劝着哄着方学勤:人家又没有什么坏心眼,多一个朋友总归是好事来的。 方学勤最听他的话,欧嘉良也看得出赖东对方学勤很重要,所以即使方学勤肩上的手让他心里多么不舒服,他还是在赖东面前,表明了来意。 “我们在约时间补习。” “补习?”赖东笑道,“你早该去补习了,人家一片好心,你就别拒绝吧。” 方学勤的人推开肩上的手,避过欧嘉良的视线说:“要补也是你替我补。” “我的成绩就顾得上自己,他一个全级第一替你补习,你还想怎样了?” “什么我想怎样了?”方学勤反吼了一声。 一旁的欧嘉良好像被夹在中间,顿时尴尬极了,说什么都不对似的。 赖东和方学勤从小就认识,一句两句气话就是小打小闹,何况,方学勤脾气再坏,赖东还是顶得住的。 他往方学勤瘦薄的胸膛打了一个拳头,“我不就是替你着急,希望你好好毕业吗?有欧嘉良替你补习,你顺顺利利升班,我就心足了。” 欧嘉良见机插上话,开玩笑说:“赖同学好心,像你妈一样关心你。” 话音刚落,气氛就冷了下去,赖东旋即低下头不说话,方学勤则刷白了一张脸。 欧嘉良这才意会到自己说错话,但又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张开嘴想补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到赖东抬起手,撞了撞方学勤,后者才回神过来,瞬间脸又红了。 他震颤着唇,扬声道:“补就补,这个星期六!” 说罢,他就撞开赖东,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阿放,我们不是约了去看摄影展吗?”赖东连忙追上去。 “你自己看去!”方学勤往后一喊,越走越快。 欧嘉良立在原地,看着赖东最后还是追了上去,搭着方学勤的肩膀走。 他看着方学勤的侧脸,嘴角翘起,笑得灿烂,他心里却空了下来。 不过,总算约到了。 星期六那天,他们约了九点半在南口地铁站等,一起上去欧嘉良家。 欧嘉良早到了五分钟,方学勤却赖床迟起,匆匆出门,十点多才赶到。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个理由解释,后来又觉得欧嘉良大概不会等他,又怕他继续等,最糟糕的是,他们没有交换电话。 果然一出闸,他就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来来回回找着人似的。 他心里有些愧疚,阔步上前,拍了拍欧嘉良。 “对不起,家里有事,迟了。” 欧嘉良回头的刹那,担忧的神色就被笑容取代了。 “我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地方,又不敢走开,都是我,忘了要你的电话。” “来。”方学勤摊开手掌,拿过欧嘉良的手机,输入自己号码,再拨一次给自己,拿到欧嘉良的号码。 “下次等了这么久就不要等了,坦白告诉你,其实我是迟了起床。” 欧嘉良愣了一愣,失笑一声。 “好歹来了,上去吧。” 第二次来到欧家,方学勤少了点儿拘束,不过踏出电梯前,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家里没有人吗?” “没有,我爸我妈又出差了。” “那就好了。”方学勤松了一口气,眼睛微弯,“自在一点。” “对,我也这么说。”欧嘉良抽出钥匙,开了门,将买回来的早餐放在餐桌上,“你先吃吧。” “那你先温习。” 方学勤迟了起床,肚子里还是空着的,随便买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但他却吃得一点也不随便,吃一口,发呆一会儿,偶然看看在一旁算数的欧嘉良,一碗粥硬是吃了几乎一个小时。 他一放下碗,就听到欧嘉良说:“吃完了?” 欧嘉良头也不抬,也知道方学勤在拖延时间。但时间再拖,也总有拖无可拖的一刻。 方学勤抹抹嘴,丝毫没有被识穿的窘态,拿着背包坐到欧嘉良旁边。 他拿出一堆白纸,欧嘉良瞥了一眼,问:”书呢?” “没有。”他再强调说:“没有买。” 欧嘉良轻叹了一声,放下笔,将昨日预备好的课本拿出来。 出来时,就看到方学勤正拿着他的笔,在白纸上胡乱画着。 他抢过笔,“这里是中一到中四的数学书,你从中一看起,有问题就问我。” 方学勤眨了眨眼睛,看着叠起来正好盖住他视线的课本,顿时蒙了。 那头欧嘉良已经重新拿起笔算数,方学勤只好犹豫着拿起最上的中一课本,才翻了几页,就想弃书投降了。 再翻了几页,他就干脆把书放下。 “好好看。”欧嘉良叮嘱道:“不明白就问,多温习几次你就懂了。” “我没有笔。”方学勤厚颜地说,当欧嘉良无奈抬起头时,他就冲欧嘉良一笑,“是你要替我补习的。” 言外之意就是,你后悔了吧? 看他弯起的笑容,欧嘉良突然想伸手捏一捏他的脸,不过他忍住了。 他将手上的笔给了方学勤,自己重新拿了一支。 “你既然来了,就是答应要好好补习,认真一点儿。” 方学勤举手,伸出拇指与食指,比了一个小点。 “好吧,我就认真—点儿。” 32、【三十二】 中午的阳光照洒进来,加上屋里的暖气,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 方学勤拿着一本中二课本,翻书的动作却越来越慢,眼皮也越来越重。 昨夜他画画到凌晨三点才睡,还因为官山那边特别冷,睡得不好,一堆数字忽而变得模糊。 “啪”一声,书落在桌上,他垂着头打起盹来。 欧嘉良敲了敲桌子,“看不懂吗?” 方学勤整个人弹了一下,稍稍清醒过来,就猛点头说:“懂、懂,我都懂了!我就睡一会,趴在这里睡,十五分钟。” “好啊,不过你要先算对这一题。”欧嘉良翻了翻方学勤看过的那几页,随意挑了一道题。 “这么难,我不睡了。”方学勤只看了一眼就放弃了。 “不是说都懂吗?” “我都懂,但你在为难我,我不就是想睡个觉吗?”方学勤缩着肩膀,垂头丧气地说。 要是他旁边坐着的是赖东早就让着他了。 但他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其实欧嘉良也会迁就他的。 欧嘉良笑了笑,挪着椅子,靠到方学勤身边,将笔塞到他的手里,“不难,我教你。” 他让方学勤试做一遍,答案当然是错的,开头的几个步骤倒是做对了。 他逐步逐步讲解,从方学勤一头雾水讲解到他渐渐理清头绪。 方学勤写下最后的答案,得意地抬起头,“我说了,我懂。” 一对上他明亮的眼睛,欧嘉良的心跳突然变快——咚咚咚,吓得他赶紧挪开椅子,坐远了。 “你睡一会吧,要去我房间睡吗?” “不用。” 方学勤推开面前的书,伏在桌上,很快就睡了。 屋里静谧,就将方学勤微弱的呼吸声放大了。 欧嘉良一时心神不定,胡乱算了几题,还是放下了笔,俯近方学勤,定睛看着他熟睡的侧面。 方学勤的刘海很长,睫毛也很长,每次他们对视着说话,欧嘉良都不得不感叹他那双桃花眼到底是怎样长出来的,那么的有灵气,会说话似的。 盯着盯着,他就出神了。 多好看的一个人,真想、真想—— 他打了一个激灵,推开椅子跑到最近的厨房里,然后抽了自己一巴掌,勒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 他灌了几杯水,平息下来后就拿起书,干脆坐到沙发上看。 然而强迫自己不想有用吗? 他以为自己不想了,但是每看一页,他又回头看了方学勤一眼,反反复复,倒是不自知。 十五分钟还没有过去,方学勤却因为趴着睡,睡得不舒服,就醒来了。 他举起麻痹的手,瞪着被推远的书,对着沙发上的人喊道:“我们去吃饭吧。” 欧嘉良放下书,笑着问:“你煮?” 方学勤的手僵在半空,“我不是你的客人吗?” “我是你的老师。” “又不是我老婆。”方学勤不给面子地说:“你以为我煮的饭谁都能吃吗?” 欧嘉良立即想起方学勤提着饭盒在赖东班房外等他,又想起他们温温馨馨地吃饭,如此看来,赖东对方学勤而言的确很重要。 他什么时候才能在方学勤心里占上一席位呢? 他勉强一笑,“我叫外卖吧。” “好,我要吃PIZZA。”方学勤坐到欧嘉良身边,罗列了一堆想吃的东西,然而说到最后,他却只点了一个夏威夷薄饼,其余的都让欧嘉良做主了。 薄饼来之前,欧嘉良又逼着方学勤做了几道题。 他一题算得比一题快,欧嘉良在一旁看着都不得不感叹他的聪明,一点就通,难怪老师们总爱夸他从前的成绩所好。 如此看来,并非他不能读,而是不想读罢了。 “叮咚”,方学勤立刻放下笔,站起来。 欧嘉良拿着钱过去开门,接过外卖,一回头就看到方学勤乖乖地坐在餐桌前,期待地盯着他手中方形的薄饼盒。 欧嘉良将薄饼放在桌上,拿出圆碟,连同餐具整齐地放到方学勤面前。 他摆放着东西,方学勤则抽出钱包,问道:“多少钱?” “不用,我请你。” 方学勤顿住手,拿钱不是,收回钱包也不是。 欧嘉良比他有钱,所以觉得他连这丁点钱前都拿不出来吗?或许欧嘉良就是热心肠,但他这般热心肠,他能接受吗? 他从里头拿出仅有的五十块,但是欧嘉良看到他空空如也的钱包,没有接。 “我没有零钱找你,下星期你请我吧。” “好。”方学勤顺着下台阶,将钱放回钱包,接着推开面前的圆碟,直接一手拿起薄饼,一手拿起薯条,塞进嘴里,一边说:“没有茄汁吗?” 欧嘉良替他挤下茄汁后才拿起叉子,卷了一点肉酱意粉到圆碟里,慢悠悠地吃起来。 他看着方学勤吃得欢快,不自觉笑了出声——他还真像个孩子,嘴边还沾了一点茄汁。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拿了一张纸巾,替方学勤抹去嘴边的茄汁。 方学勤吓了一跳,下意识推开他的手,“我的吃相不好看吧?” “没关系。”欧嘉良尴尬地咳了咳,说:“快吃完继续温习。” 一听,方学勤就放慢下来,拿过圆碟,将吃了一半的薄饼放在碟上,拿起刀叉,学着欧嘉良慢悠悠地吃。 欧嘉良看在眼里,彻底无语了。 方学勤用刀叉用得不流利,吃了两小口就装不下去,用手拿起薄饼大口大口地吃。 吃完了,他就盯着欧嘉良问:“欧同学,你为什么一定要替我补习?” “你能读好,我们也想你顺利毕业。”欧嘉良也用手拿起薄饼,不过吃相比起方学勤斯文得多了。 “可是你忘了问我想不想读好。” 欧嘉良心底有答案,直接就问:“为什么不想?” “我跟你不同。”方学勤再拿起薄饼,或许吃饱了,不再狼吞虎咽,“你不嫌我麻烦吗?其实我人缘不错,不过他们都嫌我麻烦,久而久之就不跟我玩了。” “那你在意吗?“ “啊?”好一会儿,方学勤才反应过来,“在意他们?谁会在意他们?” “我不嫌你。”欧嘉良柔声说,一出口,就把自己也吓倒了,连忙改口问:“对了,为什么赖东叫你阿放?” “方学勤,放学勤,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那一天方学勤在欧嘉良家里坐到七点才回家,但认真温习的时间加起来大概只有三、四个小时,其余时间就是跟欧嘉良东扯西搭地说话。 欧嘉良也聊得高兴,送走方学勤后,他就躺在床上,感概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阿放。” 他对着空气轻喊一声,只想下星期六快点来到。 33、【三十三】 阳光明媚,天气暖和了不少,要是不用跑三千米的话,这的确是个好天气。 此刻围绕着篮球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学生宁愿今天下雨,狠狠来一场暴风雨,风再大,雨再冷都好,只要不用跑步! 而另一半上星期已经跑过的学生正坐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拿着计时器数圈。 欧嘉良是其中一个,不过他越看越无聊,开始板着手指,无声地背起生物书来。 忽然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到他的旁边。 他回头一看,“赖东?” 体育课都是一级两班一起上的,今年赖东和欧嘉良的班一起上,但他们上了一个学期都没有交集,过去六年也没有交集,但现在赖东坐了过来,他们的交集点只有方学勤。 “阿放有好好温习吗?肯定没有吧?” 欧嘉良皱皱眉头,维护起方学勤来。 “挺好的,他挺聪明。” “他能不聪明吗?肯定一会儿说困,一会说饿,弄东弄西的,结果只温了几个小时。”赖东笑着问:“他很难搞吧?” 还真是让他说中了。 欧嘉良看着他的笑容,总觉得他是过来炫耀的。 炫耀自己对方学勤的了解。 “没有。”欧嘉良面无表情地说:“他温习了很久,很用功。” “他也是这么说,不过我不相信,就过来问问你。”赖东叹了一口气,“至少他愿意让你替他补习,不过也不要把他逼得太紧,能升班毕业就好了。” “一定能。” 欧嘉良对自己有信心,对方学勤也有信心。 “刚开始他说你要替他补习,我还不相信。”赖东抬头往楼上一看,只见应该上课的方学勤正站在走廊,靠在墙壁上,“看,他又被罚站了。” “什么?”欧嘉良顺着赖东的视线看上去,立刻激动得站起来,“怎么回事?” “不听书呗。”赖东习以为常地耸耸肩,“你知道他有多难搞吗?” 欧嘉良应了一声,视线却依然离不开楼上的方学勤。 如果这时候方学勤站上前,低头一看,就能看到他紧张的瞳孔,坐在他一旁的赖东就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赖东没有点明,依然自说自话:“他不喜欢交朋友,换了别人早就不理他了,没想到你……死缠烂打的确是最好的办法,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他挺好的。” 赖东大笑出声,“欧嘉良,既然我是过来人,就告诉你几件事吧——阿放心地不坏,也不难相处,就是口不对心,需要人哄,需要人管,你记住这几点,以后替他补习,他铁定听你的。” 欧嘉良终于回过头来,问道:“口不对心?那怎么哄他?” “他只是有一点儿孩子气。”赖东收起笑容,正色地说:“阿放他……你既然这么想跟他做朋友,就忍忍他的脾气,对他好一点,你记住是你要跟他做朋友的。” “我会对他很好。” 放学钟声响了,数学课的老师还在黑板上解着最后一道题,或许是那日补习略有成效,方学勤竟拿着笔专心地跟着解题。 不过等到下课,他依然是第一个冲出课室的人。 一踏出班房,他就看到赖东双手插着裤袋,笑意盈盈地等着他。 他立即上前,高兴地搭住赖东的肩膀,问:“你这么早就下课了?” “我可不早,是你们晚了。”赖东拿出一张传单,“我上次说的就是这一家,有些二手镜头,价钱很不错,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现在就去。” “接着一起晚饭,我请。” “那我要吃大餐,吃光你今个月的零用。” 他们去的店铺在北永区,从学校坐巴士过去要半个小时。 放学时段,虽不至于全个车厢都是人,但也只有几个空位,他们干脆站在一旁,拿着传单研究哪一款镜头好。 大部分都是方学勤在说,赖东则心不在焉地听。 忽然,赖东拿过方学勤手上的传单,说:“阿放,我家里决定了,毕业之后我会过去Y国读书,读室内设计。” 方学勤的笑容瞬间崩坍下来。 以前他能努力跟着赖东考上同一间中学,现在赖东出国,不是他努力就能一起走的。 何况从他放弃自己成绩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总有一天他和赖东会各走各路,不会再时时刻刻陪在对方身边。 他又重新笑了。 “出国好啊,以后学成归国,记得要好好关照我。” “当然,要是我开公司,第一个请你。” “请我?我不但要高薪厚职,还要海景办公室。” “你想得真美。” “东子啊——”巴士突然急停,方学勤来不及抓紧什么,就整个人向前倾去。 赖东连忙伸手捉住他,两人双双撞到墙上。 赖东护着方学勤,后背撞得生痛。 “撞到了?”方学勤慌张地问,然而一对上赖东的眼睛,他就沉默了。 他们之间也会有沉默的。 好一会儿,方学勤才说:“听说Y国很漂亮,记得多拍些照片寄回来。” “行了,知道你爱看风景,我会多拍给你看的。倒是你——”赖东犹豫了一下,才说:“有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自己忍着。” “你瞎操心吧,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事,我都习惯了。” “习惯什么!阿放,我最不放心……” 方学勤打断道,“你又不是去了不回来,磨磨叽叽什么?我有手有脚的,还不能照顾自己吗?还当我是小孩,赖同学,你还比我小几个月呢。” “好好好,是我啰唆了。”话虽如此,赖东却没有闭嘴,好像他们下站就要分离,要赶紧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你也该多找几个朋友,要真出了什么事,也有个照应,我看那个欧嘉良挺不错的。” “你出你的国,别再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方学勤有些怒了。 赖东明知道方学勤的脾气,却难得地没有退步,“他真心当你朋友……” 方学勤瞪大眼睛,将话抢过来,挑衅地说:“那又如何?我偏不要他这个朋友!你这么想他看着我,好啊,你让他当我男朋友,他肯的话我就让他管!不过他能跟我一样不正常吗?” 对着眼前这只蛮牛,赖东也没有办法了,只得无奈地说:“好了,我不就是为你好吗?” “谢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操心。”车停站了,方学勤撇撇嘴说,“你要是为我好,待会就替我讲讲价,下车吧。” 34、【三十四】 连续三个星期,方学勤不是托病就是借事不去补习,到后来在学校里见到欧嘉良都直行直过,装作看不见。 要是欧嘉良拦住他呢,他就狠狠地撞开人,仿佛从没有认识过他。 欧嘉良憋屈了好几天,热脸贴上冷屁股,什么劲儿都没了。 他收起心情,专心于书海里,只是偶尔夜半,盯着书桌上一堆新买的练习又会想起方学勤趴在桌上睡觉的样子。 老实说,他的朋友不少,但方学勤是 唯一一个让他如此心的,可惜人家不领情。 春节有两个星期多的假期,方学勤天天在便利店兼职,欧嘉良却跟着父母挨家挨户拜年。 每晚临睡前,方学勤都会跟赖东传几个短讯,有时瞥到那个陌生号码传来的除夕快乐,他就会想把它删除了,却总是下不了手。 犹豫久了,便随得那个讯息留在手机里。 开学那天,他们在校门碰到了。 方学勤心虚,脚步迈得更大,但是欧嘉良比他走得更快,正眼都不看他就上楼梯去了。 方学勤盯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用另一边楼梯上楼。 刚巧碰到赖东与几个同学边说笑边上课室,他站在底下一喊:“赖东,过来!” 几个同学以前都跟方学勤同一班,开玩笑地推了推赖东,“你男朋友来了,还不快过去?” “去你个头!”赖东骂了一句,然后连跳几级,一下子就来到方学勤的面前,见他皱着眉,就问:“怎么了?一大清早谁惹你不高兴了?” “胡说,我高兴得很。”方学勤皮笑肉不笑地说::“走,陪我一起上楼。” 方学勤还是那样上课,不是拿着白纸乱画一通,就是趴在桌上睡觉,叫到他答问题呢,还是一题都不会。 但这刻他看着黑板上的数学题,忽然想起欧嘉良逐步逐步教他的计算方法,他会的、他会的—— “我不会。”他板着脸说,不等老师的命令就坐下了。 “站起来!”数学老师是有名的杀人张,缓步来到方学勤座位前,质问道:“书呢?上课不带脑袋,连书都不用带吗?” 邻座同学好心将书推了一半给方学勤,但他却没有领情,反驳道:“张老师,我连脑袋都不带,又怎会带书呢?” “说得挺好。”杀人张看了看他纸上的画,厉声说:“没有书就给我抄一本,抄完才放学,一字不漏,一个张图片都不能少!” 所有人都为方学勤感到可怜,但他压根儿没有把这事放到心里,放学照样第一个冲出课室。 然而杀人张料到他有这么一着,一早就站在门外等他,然后拎着他回到课室,将一堆废纸和一本数学书扔到书桌上。 “抄吧。” 方学勤却盯着这堆纸,手依然放在膝盖上,动也不动。 僵持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问:“张老师,抄书有意义吗?” “不抄也行,你将练习五都做完,错了一条都不能走。” 方学勤从书包里抽出一支笔和计算机,一边说:“我不走,老师也不走吗?” “我能留你一天,就能留你十天。”杀人张来到他座位前,敲了敲他的桌子,“方学勤,我的规矩你清楚,你敢犯,就要接受后果。” 方学勤笑了一声,“学生受教了。” 他慢悠悠地做着题,做了不够两题,杀人张就被叫去开会了。 临走前,杀人张给了他一个警告:“要是你敢偷走,接下来这个礼拜都要留堂。” 他没有什么怕的,缺点小过大过都不怕,但如果杀人张天天亲自留他堂,他就怕了。 他乖乖做着题,虽然都不怎会做,但是翻翻前面的例题,倒也算出好几题来。 突然,门被打开了。 他抬头一看,欧嘉良背着书包站在门前。 “留堂?”欧嘉良恰巧经过,本来要走,但又折回来了。 还是狠不下心。 方学勤下意识一缩,低头继续做题,接着听到“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但是他身边有阵风掠过,有人拉开他旁边的座位,坐下了。 “我得罪你了?”欧嘉良夺过数学书,逼迫方学勤看他。 “没有。” “我做错事了?” “没有。” 欧嘉良用力把书拍到桌上,站起来,踱了几步,吓得方学勤挪着椅子往后退。 然而退了两步,方学勤突然底气足了,他又没做错,退什么。 他跟着站起来,反问:“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欧嘉良的脾气也上来了,“这个问题我问你才对!有你这样做朋友的吗?爱理就理,不想理就连认识都不认识了!” “谁要跟你做朋友?不就是谈过几句话,替我补过习吗?又不是我求你的,你要自作多情也不要挑我,我没这么多时间应付你!”方学勤骂得底气十足,一骂完就坐下来,拿起数学书,“我还要做练习,你走吧。” 欧嘉良再次抢走数学书,心底一团火烧得正旺,正想骂回去时,突然想起赖东的话。 口不对心? 哄孩子那样哄? 于是他按住那团火,坐到方学勤旁边,轻声说:“不要闹了,乖。” 方学勤老脸一红,张口就骂:“谁跟你闹了!你跟我什么关系,要做我朋友你还没有那个资格!我也没有兴趣跟你做什么朋友!” “你这个人!”欧嘉良压抑不住,反斥道:“给你好心当狗肺!敢情对你好一点也错了?” “对,而且错的离谱!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对我好的朋友!”方学勤一双大眼瞪过去,但是一对上那张严肃的脸时,又心虚得别过脸去。 “好,那你说说你还缺什么!”欧嘉良咬牙切齿问。 然而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问得过了,也知道方学勤根本不会答他。 事已至此,的确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一个泄气,双肩垮了下来,正想动身离去时,肩膀就被捉住了,然后一张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的嘴巴被亲上了。 他先是一愣,盯着眼前清澈的眼睛,下一刻就推开眼前的人,抹了抹嘴说:“你发什么疯?” 他站起来退后,扫了窗外一眼,确定没有人后便松了一口气。 方学勤跟着站起来,抬起头说:“我就缺一个男朋友,你当不当?” “你、你——”欧嘉良气得浑身发抖,夺门而出,“痴线!” 方学勤颓废地坐下。 他喜欢欧嘉良吗?不。 可是他敢对欧嘉良说出这句一直想说但没有勇气说的话,也有勇气接受这个被拒绝的结果。 原来也没有什么—— 只是有些失落而已。 谁会跟他一样不正常呢? 35、【三十五】 ——软软麻麻的。 欧嘉良躺在床上,摸着双唇想。 他从来没有触碰过那样的柔软——他用枕头捂着脸——比起枕头更软,而且是温热的,一碰上去就酥酥麻麻,心也胡乱跳了一通。 他想,方学勤的态度如此强硬,但是柔软的双唇却把他出卖了。 他想—— 忽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不能想下去了,再想下去的话,一切都会颠倒。 他承受不来的。 但是那软软麻麻的滋味却缠绕着他,他的脑袋根本停不下来,唯有强迫自己这样想—— 方学勤讨厌他,又何必用这种变态的方法赶走他呢?他可以打他一拳,或者抽他一巴掌,为何要用这样的方法呢? 他在床上辗转了半晚,后半晚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但没有睡多久,就被外头冷嘲热讽的女声惊醒了。 “你昨晚去哪里了?应酬?饮大了在酒店里住了一晚?不如说你饮到连哪里是家都忘了,住在了外头的家!” “我不就回来了吗?每次回家你都找事来吵,你让我安静一下行吗?” 欧嘉良翻个身继续睡,反正都都习惯了。 他却忽然坐起来,仓皇四顾,抖着手揭开被子,随即又盖上了。 他□□粘粘糊糊的,外头的争吵越来越激烈,还摔了个东西,好像是饭桌上新买的花瓶。 他捂着耳朵,隐隐约约想起了昨晚的梦。 方学勤亲了他,亲了一遍又一遍…… 方学勤在校门前转来转去,转到欧嘉良进来了,才停住脚步。 他刚张开口,还没有喊人就住口了,因为欧嘉良瞪了他一眼,他就自觉地闭嘴了。 欧嘉良讨厌他。 他撇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不是更好吗?他连解释都不用了。 他背着书包,一口气冲上课室,中途碰到赖东,却瞪了他一眼就走开了。 赖东搞不清楚状况,午饭时没有搞清楚,放学后依然不清楚,无论怎样问,方学勤都不肯说清楚瞪他的那一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过了几天他仍然是不明不白,就连欧嘉良也把他瞪上了。 于是他发现了一件奇怪事,当他和方学勤吃过午饭在走廊上碰到欧嘉良,后者脸色一沉,前者呢,浑身都是僵硬的。 等到欧嘉良匆匆走过,他就将方学勤拉到小花园,质问:“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什么。”方学勤一把甩开赖东,下一刻又被拉住了,只能低吼道:“都说了没有!” “不说是吗?行,你行!我回课室了。”说罢,赖东果真转身走了。 然而他吃定了方学勤会拉住他,没走两步,就听到方学勤说:“我讨人厌,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赖东立即坐到他身边,“那他瞪我干什么?” “你是我朋友,他不瞪你瞪睡?”方学勤哼了一声:“男人大丈夫,使什么小眼神?有种过来骂我一顿,不就是亲了他一口而已吗?” “亲了他?”赖东刚扬起声线,又马上掩着嘴巴,着急地说:“你疯了是吧?你又不知道他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又如何!他缠着我高兴了,我高兴还不可以亲他吗?”方学勤明知道自己强词夺理,但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他怎么看我,我才不管,现在我也乐得清闲。” 赖东笑了一声,抱着手看他。 “笑什么笑。” “我没笑,你继续装吧,我看着。” 方学勤闭嘴了。 那一晚他都睡不着,想了好几个解释,又想了好几个可能性,而最不想发生的竟然是欧嘉良不理他,甚至连解释都不听。 他又问自己,难道他就这么讨厌欧嘉良吗?他只是不想多了个朋友,赖东就不用时时刻刻关心他了。 他又不自觉地想,或者欧嘉良愿意跟他在一起,而欧嘉良肯定会像赖东一样对他好。 但是他错了,欧嘉良和赖东一样,都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男人。因为他捅破了一层纸,所以他失去了欧嘉良这个朋友。 “阿放。”赖东笑着说:“没关系,他不要你,还有我呢。” 方学勤捶了赖东一拳,强调道:“说笑,是我不要他。” 这时候,一个人来到他们面前,抬头一看,两人都愣住了。 赖东首先回过神来,站起来,喊道:“欧嘉良。” 但是欧嘉良双眼只盯着方学勤,盯得方学勤心里发毛,站起来不断往后退。 欧嘉良皱着眉头,平日精神极了的双眼蒙上了两圈青黑色。 他咬了咬下唇,提起勇气说:“阿放,放学我在海滨等你。” 一口气说完,他就走了,留下方学勤和赖东二人面面相觑。 “我应该去吗?”方学勤犹豫地说:“东子,你陪我去吧,要是到时候他想打我,你就出来帮我打回去。” “胡想什么呢?他都叫得这么亲切了,还可能打你吗?去吧,或者能成事,你们在一起也挺好的。” “好你个头,我自己一个人才好。”虽如此说,但是方学勤却压抑不住笑容,话锋一转,就问:“如果——我该答应他吗?” “答应吧,你拍拖我也替你高兴。” “你高兴个屁!” 午息完结的铃声响起,方学勤就与赖东别过了,一直回到课室,他还想着欧嘉良对他的态度,连这一节是杀人张的数学课都忘记了,依然想得入神。 结果才上了不到十分钟的课,他就被喊到黑板前解题了。 那一刻他又确切地想起欧嘉良手把手教他的计算步骤,便拿起粉笔,爽快地解起题来。 当然,最后几步他都做错了,但起码他前几步是对的,杀人张也就勉勉强强地放过他了。 他回到座位,托着下巴,心里想:如果他不说的话,我该说吗?方学勤啊方学勤,你果真喜欢他吗?可是他这么好的一个人,你总有一天会喜欢上的。 这世界上还有几个人愿意无条件地对你好呢?除了阿爸与铃儿,就只有个赖东,而现在,不就来了个欧嘉良吗?” 36、【三十六】 一直等到天黑,方学勤才来到海滨。 此时人已经不多,都随着夕阳散去了。 他沿着昏黄的街灯走在海边长廊上,走到一半,几乎可以肯定欧嘉良没有等他,一定离开了。 但是他却一直走到尾,到了尽处,便看到长椅上的人带着耳机,眼睛不眨地注视着他。 他心头剧烈一震,马上顿住了脚步。 他来之前就想好了,如果天入黑了,欧嘉良还在等他,无论怎么样他都认了。 但此时他却退后了,欧嘉良的注视太过炙热,将他心底的勇气都蒸发掉了。 “方学勤,过来。”欧嘉良摘下耳机,沉声说:“我等了你三个小时,别走了。” “谁要你等。”方学勤嘀咕着,但是不断退后的脚步好歹停住了。 寂夜长风,将方学勤那句话准确无误地送到欧嘉良的耳中。 他笑了笑,起来走到方学勤身边,吓得方学勤又退了一步。 “我自己要等的,那你怎么来了?” “我、我……”方学勤的脑袋飞快转了好几个弯,答道:“我来看星星。” 然而话语一出,他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想来就来,还用解释吗? “我们可以一起看。”欧嘉良说。 “看就看!”方学勤倚着前方的栏杆,看着半颗星星都没有的夜空,恨不得自己没有赴约。 看了好一会儿,他泄气地问:“你约我来有什么事吗?如果为了上次的事,我无话可说。” 欧嘉良点点头,却明知故问:“上次什么事?” “不就是亲了你一口而已吗?”方学勤睁大眼睛,反问:“难不成你还要打我吗?” “要是有个男人无缘无故亲你,你就不打他?” 方学勤红着脸,不说话,心里却暗道——打啊,往死里打! 他挺起胸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要打就打,别这么多废话。” 本该有个拳头落到他脸上,大概要比往日来追数的人打得还狠,但是那个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最后只化为一声长叹。 “我要打你的话,早就打了。” “那你怎么不打?” “那你怎么要亲我?”欧嘉良也跟着倚着栏杆,凝望着半颗星都没有的夜空,问道:“我该不会有哪一点让你误会我是女生吧?” 方学勤不耐烦地挥挥手,背身跃起,坐上栏杆,“你不早就听闻过我不喜欢女生吗?我的确不喜欢。” “所以你喜欢我?” 欧嘉良双目明亮,方学勤低头看着他,这才知道为何今夜没有星星,大抵都跑进了他的眼睛吧。 海风带着寒意拂来,吹起了方学勤覆额的刘海。 他摇着双腿,眼睛弯着,笑容是天真的。 “你呢?”方学勤的语调跟他晃着的双腿一样轻快,一看到欧嘉良点了头,才咧开笑容,跳下地,站到他面前,“那我也是。” 得到答案后,欧嘉良却呆住不懂反应,只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眼珠里开了漫天的星星,光亮了整个夜空。 他的困扰、他的挣扎在前一刻还紧紧束缚着他,让他无力分清对错。 但如今他如释重负,对错都不再重要,只知道他十七年来的人生都没有如此明亮过。 方学勤拨了拨刺眼的刘海。 他埋藏多年的话终于还是说了,一个男人跟另一个男人表了白,依然是想象中的荒谬,却仿佛比想象中更值得期待。 欧嘉良举起手,又忽然摇摇头,想笑不笑地放下手。 一放下手,他又压抑不住笑容,抿抿嘴,却又露齿笑了,整张脸都是绷不住的笑意。 “阿放。”他鼓起勇气,捉住方学勤的手,郑重地说:“我们在一起吧。” 多少个夜晚,方学勤睡不着觉,脑海里想了那么多个答案都不如这一句话动听。 正如很多年前赖东跟他说:“我们一辈子都是好朋友。” 也是这般感觉。 真诚,笑容,温暖。 他的眼睛忽然红了,却低着头拒绝了。 他们坐在长椅上,久久没有言语,对岸万家的灯火熄了一半,他们脸上的笑容也惨淡地灭了。 忽然方学勤从裤袋里摸出一包烟,他抽出一根,衔在嘴里,拿出打火机点上火。 欧嘉良握着拳头,方学勤对着他呼出一串烟雾,呛得他掩住鼻子。 “欧嘉良,我想不明白,我这个人怎么可能有人喜欢呢。”他又喷了一圈烟雾,“我会抽烟,也会喝酒,你受得了吗?” “别人受不了,你不同……”话未完,他就被呛得咳了几声。 “跟我一起,你将来会后悔的。”方学勤将烧了半根的烟扔在地上,踩熄了火。 “不会后悔。”欧嘉良不加思索地答。 “你要是不喜欢我抽烟,我可以戒;你想我好好读书,我也会好好读。以前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个人愿意跟我我一起,我这辈子就听他的。”方学勤将那包烟和火机递到欧嘉良面前,素来抬得极高的脾气现在都压到最低了,“可是一辈子,你懂吗?其实我也不太懂。” 一辈子有多遥远,任欧嘉良数学再好都数不来,他只想着——既然他喜欢他,他们自然能过一辈子。 他将爱情的伟大放到最大,以致他误以为即使往后风雨再大,他们都一定能敌得过去。 十七岁的他只想把这个与他一样的男生留在身边,能够放肆去爱,就不必再压抑自己了。 “我们一起学,学一辈子。” 方学勤凝视着他,心脏跳得极快,笑着点头了。 他轻声说:“好。” 这么轻轻的一个字仿佛拉成了一条红线,紧紧地连在他们的尾指上。 关系定了,但从没有谈过恋爱的二人却一时无所适从,也不懂得下步该做什么,只能你眼望我眼,或者是你笑一下,我也跟着笑一下,就这样无缘无故地陷入了困窘当中。 方学勤僵硬地站起来,“夜了,我先回去。” “我送你。”欧嘉良自觉身份已经不同,连忙跟在他身后,步伐倒是沉实得很。 “行了,这么晚,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行,至少要送你去坐车。” 将近十一点,他们却刻意放慢脚步,静静地走到巴士站,平日长极了的路今晚却好像几步之间就走完了。 一到车站,巴士就到了。 欧嘉良飞快地捉住他的手,低声说:“到家打个电话给我。” “好。”方学勤盯着手腕上的那只手,脸是滚烫的,“明天见。”他正要走,又突然回头来说:“忘了跟你说,新年快乐。” 上了车,方学勤坐在窗边,对还站在路边的欧嘉良挥挥手,做了个“走吧”的口型。 但一直到车开了,驶远了,他才隐约看到欧嘉良转身走了。 他低头笑了再笑,拿出手机给赖东发了个讯息——东子,我跟他在一起了。 不到一分钟,赖东就来电了,一来就问:“真的?” 他扬着嘴角,高兴地说了好久。 到最后,他说:“东子,你祝福我们吧。” “阿放,我祝福你们。” 方学勤挂了电话,缓步回到家中。 方父早就睡了,他静静地坐在残旧的沙发上,坐了不知多久,手机“叮”了一声,有个讯息。 “到家没有?” 他震颤着手,手机荧幕投射的光反照得他的眼睛通红通红的,但是他嘴角却依然是上扬的。 没有比现在更好了。 他拨了电话过去,才响了二三下,另一边的人就接了。 “到家了,晚了,你快睡吧。” 另一边的欧嘉良犹豫了一下,说:“你也是,晚安。” 方学勤放下手机,又重新拿起来,将那串本来没有名字的号码改成了两个字——嘉良,接着打了一条讯息:“晚安,嘉良。” 他将手机按在胸前,暗自许诺—— 欧嘉良,我会好好喜欢你的。 37、【三十七】 谈恋爱是怎么一回事? 在赖东看来,好像跟往日并有什么不同,只是他与方学勤之间偶尔会多了一个人。 这个偶尔,就是一星期里有一天午饭时,欧嘉良会搭他们的桌子,但是欧嘉良和方学勤说话都不超过十句。 其余时间,方学勤还是等赖东吃饭,等赖东放学,他生活的中心还是围着赖东转。 拍拖的两个人不急,倒是赖东急了。 某天放学,他一出班房,就把门外的方学勤人拉到小花园,语重心长得说:“阿放,你不是跟他在一起了吗?怎么还这么冷淡?你好歹也找两天跟他一起放学吧。” 方学勤皱着眉问:“你什么意思?你嫌我麻烦,不想看到我了吧?” “我不想看你还看了你这么多年了?我说你们,冷冷淡淡的,算什么拍拖?” “我怎么冷淡了?”方学勤坐下来,翘着腿说:“他怕被同学发现,你就不要操心我们了,我们好得很。” 赖东一把抓起方学勤,推着他走:“他怕你也怕吗?再说了,他要是怕的话,吃饭时就不会坐过来了。倒是你,话也不多说两句。快,去等他下课吧。” “真的?”方学勤犹豫地站住,“我过去等,他可能会不高兴。” “你还会怕人不高兴啊?要是一起放个学就是拍拖,那我跟你拍了多少回了?” 方学勤跟着赖东笑了,其实他不知道笑点在哪儿,不过人家开玩笑了,他自然要捧捧场。 他糊里糊涂地笑着,人也糊里糊涂地来到欧嘉良的课室门外。 “他见到你肯定高兴得要死。”赖东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昨晚临睡前,他和欧嘉良聊了一会儿电话,知道他今天最后一堂加了半个小时。 他等了一会儿就想走,但是又相信赖东的话,于是就双手握着背包的肩带,站在一旁,一直等到班房门开了。 人潮涌了出来,他低着头等,直到听到欧嘉良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欧嘉良惊喜地问:“你不是和赖东一起走吗?” “没有,他有事走了。”方学勤看着欧嘉良的笑容,手捏着背包带,不自在地说:“东子让我等你,我们一起走吗?” “当然。” 欧嘉良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他平日人缘不错,对着所有人都是笑容满脸,但是大概谁都没有见过他现在这样的笑容。 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方学勤疑惑地问:“你很高兴?” “你等我,当然高兴。” 方学勤握着背包带的手终于放松了,脚步也变得轻松,看着欧嘉良的侧脸,笑了出来,但是嘴巴却说:“谁等你了!我还有事做,我送你去图书馆吧。” 欧嘉良一时心痒了,就放任自己,“不去了。” “你不是温习吗?” “回家再温。你买画具,我陪你去买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买就好。” “你让赖东陪你,但不让我陪你?何况,你自己去和我陪你去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买个画具?” “你自己去就是买画具。”欧嘉良压低声音说:“我陪你去就是拍拖。” 方学勤忽然红了脸,低头说:“别这么多废话,走吧。” 他们走出了校门,本来还有些距离的身体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近。 方学勤通常都在北永那边买画具,那里都是一些小店,价钱便宜。但是欧嘉良在母亲的叮嘱下很少过来这边,这次陪着方学勤过来,算是开了眼界。 这么小小一区竟然容纳得了这么多人! 路上虽然人多,但还是能走的,然而他们一到闹区那边,就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 方学勤的脸又红又热,欧嘉良一颗心则跳得激动,激动得他在密集的人群里握着方学勤的手,但是走在前头的方学勤却吓了一跳,立刻甩掉他的手。 “我不熟路。”欧嘉良示弱道,接着又牵住了方学勤。 听到熟悉的声音,方学勤才安心地反握欧嘉良的手,一直到人群疏落,两个人的手才放开了。 欧嘉良问:“这边平日都这么多人吗?” “不是,好像今天有什么表演,大概都堆在那边看表演吧。”方学勤用手往脸上扇了扇风,开玩笑说:“我刚刚还以为哪个变态牵我,原来是你。” “你骂我变态?” 方学勤哈哈地笑着,“没有,你自己这么想,不关我事。” “那你让不让我牵?” “不让!”方学勤拉门进去画具店了 ,身后的欧嘉良无奈地笑了笑,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嘴里说不让,但是买了画具,吃完晚饭,他们搭上回去南口的巴士时,趁着车上人不多,还是悄悄地让欧嘉良牵住手了。 牵着牵着,他的肩膀一沉,欧嘉良戴着耳机,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他看着窗的倒映,两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依靠在一起。 他曾经对自己性向的惧怕和蔑视,到如今终于消除了。 他心里想,我们在一起还是挺好的,挺相配的。 他拿起欧嘉良掉落的一边耳机,戴到耳里,一路听到下车,反反复复播着的都是同一首歌。 “忘掉倦意吧/在這一天之終/求請將我身輕擁……就做對戀人相親相愛/就讓這一晚溫馨/埋沒眼淚。” 听了一遍又一遍后,方学勤好像隐约明白了欧嘉良为何会改变主意跟他在一起了。 即使他家里反对,即使他怕旁人知道,都要跟他一起。 他又想起晚饭之前,他本来打算赶欧嘉良回家温习的,却因为他一句话留了他一个晚上。 “你阿爸不是上夜班,家里没有饭吃吗?我陪你吃吧,热闹点。” 那是跟赖东不同的感觉。 他把欧嘉良的手握得更紧,的确他有赖东一个朋友就够了,差的就是这个愿意牵着他,让他依靠着的人。 他突然想,总是说做人不能太贪心,那么他有他们就够了。 车停站了,欧嘉良一睁眼看到方学勤,又笑得比傻子还傻。 方学勤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白长了这么一副好皮囊,笑成这个模样,难看!” 欧嘉良摸摸鼻子,没有回话。 下了车,方学勤还要再等一班回家的巴士。欧嘉良累得双眼都快睁不开,却还坚持陪着他等车。 终于车来了,分别前,方学勤叫住欧嘉良:“嘉良,到家给我个电话。” “你打给我才对,我肯定比你早回去。” “对,那你可以陪我讲电话讲到我到家啊。” “好。” 结果方学勤一上车,手机就响了。 38、【三十八】 “不做了!”方学勤抛下笔,伏在桌上,气馁地说:“太难,不懂!” 欧嘉良拿起练习本,看了一遍,然后拿起笔耐心地给方学勤讲解。 方学勤笑眯眯地盯着他。 他温习的时候戴了个黑框眼镜,比平日多了点书卷气,加上他讲解的语调特别温柔,听得方学勤觉得自己的心被按捏在他的手心里。 “就是这样,懂吗?”欧嘉良托一托眼镜,一抬起头,就对上了方学勤凝视他的眼睛,“看什么看?专心点。” 方学勤好心情地问:“看你还不成了?” “当然成——”欧嘉良咳了两声,连忙改了口风:“先温习,待会才看。” “那你重要还是温习重要?” 所有大道理都被这块蜜糖堵住了。 欧嘉良似乎回答哪个都不对,这些日子以来,只要方学勤的嘴巴甜一点,他就对他无可奈何了。 但毕竟是高材生,过去不懂应对,学着学着就会了,而那些没有说过的话,也慢慢学会了。 他脱下眼镜,抱着手问:“那我说的话,你听不听呢?” 方学勤笑了两声,拿起笔,埋头做了两条,又起来叫了声:“诶,嘉良。” “怎么了?” “我们待会去大塘那边踩单车吧,还可以看日落,很漂亮的。” 欧嘉良的手顿了顿,微红着脸说:“不踩,我不会。” 方学勤稍稍愕然,接着连串笑声爆发而出。 他一手指着欧嘉良,一边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学校里都说欧嘉良文武双全,哪料得他竟然不会踏单车? 方学勤又不可自控地想到欧嘉良在单车上东歪西倒,坐也坐不定的糗模样,笑得更大声了。 “我又不是超人,不会踩单车很稀奇吗?”欧嘉良郁闷地问。 笑得累了,方学勤才终于停了下来,“不奇不奇,我来教你踩。我们就出去玩吧,去吧。你说,人拍拖,我们拍拖,我们就天天对着这些书,你是不是要闷死我?” “胡说八道!”欧嘉良叹了一口,无奈地合上书本,收拾桌上的文具,“走吧,就算不去,你也没心情温习了。” 方学勤收拾好东西,欢快地坐在鞋柜前的地板上穿鞋。 才穿了一只,欧嘉良就蹲到他身边,惊奇地问:“你的脚怎么这么小?你的鞋好像大了点吧?” “没有,刚刚好的。” 欧嘉良眼明手快地拿过他剩下的一只鞋,比对了一下,“还说没有,起码大了两号,这样很容易绊倒的。” “不会,我都习惯了。”方学勤摸摸鼻子,犹豫了一下,才坦诚地说:“这些鞋都没有我的鞋码,我也不想像女生一样,脚那么小。” “你的脚怎么这么小?”欧嘉良坐在他面前,握着他的脚替他把鞋穿上,再系上鞋带。 连串的动作使方学勤整个人都傻了。 他阿爸有没有替他穿过鞋,他忘了,至于赖东是肯定没有的,但是欧嘉良拿着他这对旧鞋替他穿上了。 多么的神圣!大抵这就是爱情的伟大之处吧! 鞋穿好了,他也回过神来,不自在地回答:“小时候总是穿不合脚的鞋,脚就不会大了。” 欧嘉良愣了愣,笑道:“没关系,我喜欢。” 他站起来,伸手给还坐在地下的方学勤,“起来吧。” 哪知道方学勤别过头去,嫌弃地说:“不嫌臭啊?” “我马上洗手,行了吧?” 大塘里面有个港湾,树木林立,附近虽有楼房,但是并不密集,所以少了市区的都市味,而多了点自然气息。 那边有个沿着港湾西岸而建的单车道,一条大直路,骑起单车来清风送爽,偶然抬头还能看到一只只风筝飘在风中。 方学勤有空就会跟赖东过来,踩完单车就坐在海边看日落。 他熟路地租了两辆单车,两人推着单车走了一段路,欧嘉良却依然没有上车的意欲。 好说歹说了一轮,方学勤终于将单车停在一旁,兴奋地教着欧嘉良踩单车。 可是这个高材生却偏偏在单车上碰了壁,踏了两步,单车就歪倒一边。 几轮下来,欧嘉良自尊心强,就不愿意再试了,站到栏杆边不说话。 方学勤也有些生气,在旁边问:“不踩了?”一见欧嘉良点头,他就气呼呼地说:“你不想来就不要跟我来,又不是没有人陪我来。” “我就是学不会,那你想怎样?”欧嘉良听出陪他来的那个人是谁,心情更加不好,冷声一句回击过去。 “没有!”方学勤扬声说,转身就走了。 走了几步,愧疚忽而涌上心头。 欧嘉良不会骑单车还陪自己过来,他还发什么脾气呢? 他低着头,回到欧嘉良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指着不远处正在学单车的小孩,“你看,小孩都不怕,你牛高马大的,怕什么?再试试吧,我最喜欢就是在这里踩单车了。” 欧嘉良看了那边好一会儿,又看了看方学勤期盼的眼神,还是心软了。 “再试一次而已。” 这次方学勤在后头扶着单车,欧嘉良骑得稳了一点,但是一小段路后,单车又歪倒了。 几次之后,欧嘉良本来想放弃,但是回头一看,就看到方学勤一额汗的扶着单车。 他比方学勤高上一个头,也比他健壮,他在后头替他扶着单车肯定费了不少力气。 方学勤对上了他的眼,笑着说:“我在后头,你怕什么?” 欧嘉良转过头来,还是咬紧牙根继续了。 他五六岁的时候,他爸爸教他踩单车,他却怎么学都不会。 现在想来,或者就是小孩子害怕而已,可是他没有得到什么安慰鼓励,反倒被他妈妈教训了他一顿,骂得他哭了,往后他就不愿意再踩单车了。 “行了,这不就行了嘛!” 突然听到方学勤大喊,欧嘉良心里一急,直接用腿踩住地下,停住了车。 他扶着车,回头一看,只见自己已经踩了一段小路,而方学勤正向着他小跑过来。 那时夕阳落了一半,满天金黄,照耀在方学勤身上。 他笑了笑,将单车停在一边,然后张手将来到面前的方学勤拥抱住。 39、【三十九】 天气回暖,只是早上和入黑时还略带凉意。 学期测验有惊无险的地过去了。 惊的却是惊喜,杀人张在课上派发数学卷时表扬了方学勤一番,虽然还是不及格,但是比起过往只有个位分数的辉煌成绩而言,的确进步了不少。 方学勤第一时间拿着几科卷子去找欧嘉良,途中碰到赖东,赖东一得知他的成绩就勾住他的肩膀,高兴地说:“来,我请你吃午饭,庆祝你终于不用留级!我说,你早该跟他在一起了!” 吃过午饭,他就赶到欧嘉良家里,将卷子放到欧嘉良面前。 然而欧嘉良只托托眼镜,看了一眼,说了句:“挺好。” “没有你好!”方学勤晦气地说,一把将卷子塞进书包,什么惊喜都没有了。 欧嘉良抬起手,笑着揉乱了他的头发,说:“等等我。” 方学勤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不等!我回家了!” “两手空空就回家吗?”欧嘉良蹲到正在穿鞋的方学勤面前,将一个包装好的长方形盒推到他面前,“我知道你会考得好,这是礼物,拆开看看。” “不要。”方学勤继续绑鞋带,“我不要欠你的。” “胡说什么?我们之间这么计较的吗?”欧嘉良拉着他的手,哄道:“看看喜不喜欢,我挑了几天,又不能退货,你不要的话,我就扔了?” 一听,方学勤就坐到地上,拿过礼物,弯着眼睛,嘴角含笑地拆起礼物来。 拆了包装纸,竟是一个鞋盒。再打开,是一双蓝白的球鞋。 他的笑容凝住了,抬起头,却没有说话。下一刻,他半跪起来,扑向对面的欧嘉良。 欧嘉良被他扑到地上,扶着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这个款式好不好,不好的话我们拿去换。” “不是说不能退吗?”他闷声地问,气息呼在欧嘉良的颈窝处,使得他浑身一僵。 “能换,不能退。” “我能换什么?你去换你穿的吧。”方学勤坐起来了。 他的确感动,但是这双球鞋不便宜,他不敢收。 他低声说:“我那双还能穿。” 交往了一段时间,欧嘉良总算懂得如何对付方学勤了。 他站起来,拿着球鞋坐到沙发不发一言。 见及此,方学勤也发起脾气来,走到他面前吼了一句:“我要是收了,我还不起你!我送不起你什么像样的礼物!我们简简单单不好吗!” 欧嘉良托托眼镜,问道:“我跟你一起是为了什么像样的礼物吗?我想你开心,这还不够简单吗?”见方学勤低下头不说话,他就脱下眼镜,拍拍旁边,“阿放,坐过来。” 方学勤别扭地坐下,犹豫地拿出那双球鞋,低头看了好久。 直到他抬起头来,欧嘉良才看到他一双眼已经红了,正想出言安慰,就听到他很轻很轻地说:“小时候考试成绩好,我总希望阿爸会奖励我什么,但一次都没有。” 他的声音轻得飘过就散似的,但是欧嘉良用力抓住了,抓住他手上的球鞋,跪在他面前。 “来,我替你试试。” “嘉良。”方学勤弯身捧着欧嘉良的脸,看着面前放大的脸庞,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着。 但是他不迟疑,往前一倾,吻住了他的唇。 那次被方学勤强吻以后,欧嘉良总盯着他的嘴巴,总想再尝一尝这温软的滋味。 但毕竟第一次谈的恋爱,犹豫着,犹豫着,还是不敢亲他。 可是如今他的吻又降临了,欧嘉良觉得自己置身在云上,轻飘飘的。 方学勤刚想离开,就被欧嘉良伸手按住了后脑勺。 两张嘴就一直紧贴着,似乎有一辈子之久。 好不容易欧嘉良放开了,彼此又稍嫌时间太短了。 “我、我……”方学勤双颊微红,有些手足无措。 “这对鞋不贵。”欧嘉良笑了一声,摇着头说:“如果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对比起来,这对鞋算不得什么。” 有个说法,情人间不能送鞋,否则就会把情人送走。 他们当然不懂得,即便懂得,也只当作迷信一笑置之。 但是后来方学勤懂了,这对鞋,终究没有珍藏在他的身边,但是他永远记得这一天他拆开包装纸后的感动。 在他们对爱情还懵懵懂懂时,有个男生不计回报地对他好过。 谈恋爱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些变化,按方学勤的同学所说,中五后段的时间方学勤突然好相处了很多,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他笑。 按赖东所说,阿放上进了不少,开始见到他对未来是有盼头的。 那么欧嘉良呢? 他却独来独往起来,本来班上和他有些交情的同学,都一下子被他疏离了。 尤其是他们中六级开始放假,预备高考,除了偶然回学校补课,基本上欧嘉良都没有在与过往的同学联系了。 说到底,他是怕与班上的同学多说一句话,就会暴露了他小心翼翼藏着的幸福。 但是人到底需要个谈心的人,他拨了通M国的电话,跟那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说:“景烨,我拍拖了。我很喜欢他,我想我不会过来读书了。” 那头的景烨却皱眉说:“前途重要,考虑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 “她很好?” “没有人比他更好。”欧嘉良脸上的笑容甜蜜得能挤出糖来似的,“我想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景烨打断道:“冲昏头脑。”然后就直接挂了。 欧嘉良也不跟他这个独身主义的人计较,看看时间,惊觉十点了,就躺到床上拨给了方学勤。 自从在一起后,他们每晚都要讲一会电话。不管有没有话说,不管那天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似乎听不到对方的声音,那一晚就不能睡个好觉。 这天他们约了看电影,然后去吃火锅。正常来说,热恋中人都会挑一部爱情片,但是欧嘉良不感兴趣,方学勤则觉得他都在谈恋爱了,为何要看别人的爱情呢?于是他们挑了个科幻片,满腔热血地进场了。 然而出场时,他们却是打着呵欠出来的,再对看了一眼,终于明白了以往人们说的话——一个人看电影,享受的是电影本身;一对情人看电影,享受的就是一起看的时光。 刚刚他们坐在最后最角落的座位上,欧嘉良一直紧握着方学勤的手。 “待会我要吃泰国菜。”方学勤说:“我最喜欢吃泰国菜了” “泰国菜有什么好吃的?” “你就陪我吃吧。平常东子都会陪我吃的。罢了,你想吃什么,我陪你一起吃也行。”方学勤勾着欧嘉良的肩膀,突然,手机响了。 一看到来电,他就脸色一变,走到一边接了。 他捏紧手机,直到那边的人挂了,他握着手机的手依然青筋暴露。 “出什么事了?”欧嘉良担心地问。 听到他的声音,方学勤才立即回过神来。 他咬了咬下唇,过了一会,才说:“东子生病了,我过去看他,我们再约吧。” “我跟你一起去。” “不要!”方学勤反应极大地说,然后踉跄地退后了两步,转身就走。 欧嘉良连忙追上前,伸手拦住他,一口气将一直忍着的不满释放而出:“阿放,你说清楚,他不就是生个病吗,用得着你这样赶过去吗?我们早就约好了,你现在就走,是不是以后连约会我都要腾一条路给他,好让你来就来,想找他就去找?” “对!”方学勤握紧拳头,咆哮而出:“哪怕他只是个小感冒,我也会赶去找他!” 40、【四十】 欧嘉良放手让方学勤走了,他知道他再怎么拦截,都拦不住方学勤去找他最重要的人。 是的,赖东对方学勤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他。 好几次他约方学勤出去都被拒绝了,因为——我约了东子。 他告诉自己不要小心眼,不要在意,一旦他越过这条线就会失去方学勤。 但那一刻他没有控制得住,于是方学勤在他眼前走了,没有回头。 直到方学勤的背影在他眼里彻底消失,他才恍恍惚惚地转身离去。 偌大的商场里,那么多的人,却只有他孤身一人。 他一直绕着同一层转,试图理清头绪,哪怕想出下一步的答案都好,但是平日能够干净利落做卷的高材生,此刻却半点东西都想不出来。 只有问题依然纠缠着他——方学勤啊方学勤,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倏然,他眼睛一亮,抬起步伐往前冲去,一把将眼前的男人扯到一边。 他咬着牙问:“赖东,你怎么在这里?” 赖东一头雾水,下意识拿着手挡着脸,反问:“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倒是你,怎么无缘无故冲过来?” “你不是生病了,阿放去找你吗?”欧嘉良这才看出了一点不妥:“你没有打电话给他?” “我怎么可能打给他!”赖东放下手,挑起眉毛,一副“你逗我吧”的样子。 “你不是约了他吃晚饭吗?前几天他一直追着我来问哪间餐厅好,昨天还警告我天塌下都不能打扰你们约会,他怎么可能来找我?” 听到方学勤如此上心,欧嘉良才放开了赖东。 他嘴角稍扬,刚才积压在心里头的闷气全都散走了。 可是才放松下来,他的眉头就已先自觉地皱起来了。 他问:“如果他不是找你,那他出什么事了?” “出事?”赖东愣了一下,突然喊了句:“不好!” 他马上从裤袋里摸出电话,拨给了方学勤,却只有一把女声通知他所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 赖东回头跟几个朋友道别了,然后拉着欧嘉良快步地走了,任欧嘉良在后头着急地问,他都没有停下脚步,一直离开了商场,拦了一辆的士,再把欧嘉良塞进去。 “官山区。”车开了,他才说:“我猜他家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欧嘉良的额头冒出一层薄汗,双手紧张地握着膝盖,又埋怨起自己的小心眼来。 ——要是、要是当时我不吃醋,我就该跟他走的。难道我还不清楚他嘴里一套,心里一套吗? “说不清楚。”赖东的手一直按着手机,不断拨打给方学勤,但依然没有人接听。 他说:“他家里有些复杂,或者他妹妹有事,或者他妈妈回来了。” 欧嘉良听不明白。 他从来没有听过方学勤说他妈妈,更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 他的手似乎要把双膝捏碎了,他们该是最亲密的人,但是原来他们之间除了有个赖东,还有这么大的距离,使得方学勤未能对他坦诚相对。 那他呢? 他又是否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过方学勤? 他恍恍惚惚地看向窗外,赖东也意会过来,叹气道:“他没有跟你说过他家里的情况吧?别在意,他不是不想说,他是心里害怕。” “害怕什么?” “怕你介意。”赖东苦笑说:“我跟他小二就认识,但他家里的事,我一直到小六才知道,还是无意得知的。你以为他不相信我吗?他是珍惜我这个朋友才不说的。欧嘉良,他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 欧嘉良犹豫地问:“是吗?” “给他一点时间,就算待会他不愿意说,你也不要强迫他。”突然,两个“叮”的一声,赖东和欧嘉良的手机都收到一个讯息。 他们打开一看,都是方学勤发来的,一式一样。 ——我在家,你过来好吗? 看了短讯,他们同时拨给了方学勤,但是赖东慢了一步。 方学勤接了欧嘉良的电话,却没有说话。 欧嘉良跟着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说:“我跟赖东会过来的。” 说罢,他就听到手机里传来低泣声,好像一根鞭子抽打在他的心脏上,很痛很痛。 他抿了抿唇,哄道:“傻瓜,别哭了。” 话音刚落,他的电话就被挂了,正想拨回去时,他的手就被赖东按住了。 “不要打了,他不想让你听到他哭。”赖东收起自己的电话,忽然问:“欧嘉良,你一辈子都会对他好吧?” “会。” “就算你们以后分手了,你还是会对他好吗?” 这个时候被问到一个这么尖锐的问题,欧嘉良听得心里很不舒服。只想象到失去方学勤,他的心就已经抽痛起来了。 他摇了摇头,答道:“我不会跟他分手,无论怎样,我都会对他好。” 赖东觉得方学勤找到个好归宿,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了。” 司机在路口放下他们,因为不愿意驶入里头,他们只好匆匆下车,赶去方学勤家里。 这里满地的垃圾,一排排铁皮屋都生锈了,附近两三个打着赤膊的南亚人,用着不纯正的口音说着X城的粗口。 欧嘉良第一次过来,却抽不出半点心思看清楚这里到底有多乱。 如果他看清楚了,就会懂得方学勤心里的自卑。 一只瘸腿的狗走过来了,赖东低头说:“小宝,带我去阿放的家。” 小宝是有灵的,立刻一瘸一瘸地领着二人过去找方学勤。 那时候方学勤缩着肩膀坐在门前,欧嘉良离远看见他,只觉得他头上生锈的屋顶好似要塌下来似的,重重压在他身上,而他一压就要碎了。 欧嘉良突然想起那晚将方学勤带回家中,而方学勤一直盯着自己脏兮兮的球鞋,不敢进屋。 他心里一紧,抬起腿,向方学勤跑去,将赖东落在后头。 方学勤红着眼,盯着欧嘉良越来越近的身影,试图将自己缩得更小,但是他没有成功,而是落在一个怀抱中。 在这个怀抱里,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必再找躲避的地方了。 他听到抱着他的人说:“傻瓜,我来了。” 41、【四十一】 方学勤和欧嘉良坐在残破的沙发上,赖东则坐在一张小椅子上。 临近黄昏,屋里有些阴暗,方学勤本来应该开灯的,但是客厅里唯一的电灯泡已经碎了,夹杂着一些碗碟的残片和昨夜的饭菜散落一地。 方学勤抖着手伸向赖东,赖东立刻抽出一包烟和火机,送到他的手里。 他拿出一根烟,衔在嘴里,但是手却震得厉害,一直都点不到火。 “我来。”欧嘉良紧皱着眉,笨拙地替方学勤点烟。 方学勤用力吸了一口,喷出浓重的烟雾,衰颓地说:“我妈又欠了赌债,回来拿钱,碰到了阿爸。那些钱是我跟阿爸赚来让铃儿治病的,结果他们又打了起来,哪知道她还带了个帮手,阿爸被打伤了,现在又去上班了。” 熟知他家里情况的赖东立刻接话,问道:“她拿了多少钱?” “五千多,本来明天要拿去医院的。”烟雾里,方学勤双眸越发黯然,“要是我一早拿去医院,就不会让她抢走了。” “没事。”赖东安慰道:“我回去跟我妈借点钱。” “不用。”欧嘉良拒绝了赖东的好意,挺身而出,“待会我提出来给你吧,刚过了新年,我还有些钱。” 方学勤指中的烟快要烧到尽头,马上就被他掐灭了。 他又点了第二根。 两根烟过后,他倒是冷静下来了,忽而一笑,自嘲地说:“要不是我有个烂赌的妈妈,我也该像你们这样大方。足足五千块,说借就借,心里也不疼一下吗?” “你这是什么话?”欧嘉良凝住脸色,正想说什么时,就被方学勤抢先了。 “你们的钱我不借。” “阿放,你不借也得借,我回家就让我妈跟你谈!”赖东着急地起来,“不,我现在就跟我妈说去。” 赖东与方学勤认识得久,亲如兄弟,赖家的人都疼惜方学勤,三年前方铃儿做心脏手术的钱有一大半还是赖家出的,事后也只是让方家慢慢还。 赖东以为多五千不多,方学勤却怕一借再借,赖家终有一天嫌烦。 所以他更不可能拿欧嘉良的钱。 无论赖东和欧嘉良怎样费尽口舌,方学勤依然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到了争无可争,两人都占尽上风时,方学勤只好蛮不讲理地来了一句:“我让你们来不是逼迫我的,钱的事,我家里会解决,你们再逼迫我的话,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行行行,从来都是你说的算,我去买灯泡!”赖东气呼呼地走了。 出了门口,他回头一看,就看到阴暗中拥抱的两人。 他喊了一声趴在门外的小宝,一人一狗往夕阳尽处走去。 他知道,他能一步一步走远,一步一步放手了。 他走了后,欧嘉良立即紧紧拥着方学勤,生怕眼前的人离他而去似的。 他问:“什么叫到此为止?” 方学勤撇撇嘴说:“你想我欠你钱,我们就到此为止。” “我不是为你好吗?”欧嘉良拿走方学勤指中的烟,然后摸着他粗糙的手,叹道:“不借就不借,但是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以后都不准说。” 方学勤低头没有应话。 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起自己家里的情况来。 他阿爸是从K省里某个落后的小农村来的,读过几年小学,但是没有学历,来了X城,起初当地盘工人。 劳动活,他也不嫌累,还专挑一些危险的工作,因为钱来得比较多。 机缘巧合下,他爸救了他妈,两个人很快就结婚了。 生活开始时还是美满的,直到他妈妈生下了他,家里的开支一下子变大了。 或许压力太大,他妈妈开始赌博,欠下一笔又一笔赌债。他爸爸只好白天当地盘工人,夜晚就开巴士,一个人把钱还了。 后来他妹妹出生,先天的心脏病,他妈妈受不住昂贵的医药费,又开始赌了。 赌了几年,欠了十几万钱,东窗事发后她就掉下整个家跑了,只留下一笔赌债给他们。 “那天你见到我受伤,就是被那些追数的人打的。”方学勤怒极反笑,用力的说:“等我有钱,我一定会十倍奉还。” 一个悲情的故事,方学勤犹豫了很久的家境,最终却是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只把所有情绪发泄在最后四字“十倍奉还”里,说得咬牙切齿,眼睛还要瞪出来似的。 欧嘉良不知道他那么漂亮的一双眼也能变得如此可怖,尤其在这个摇摇欲坠的铁皮屋中,他眼里的恨意就更加骇人。 但更惊人的,或许是,欧嘉良竟然不害怕,只心痛地捧起他的脸,在他面前喃喃地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我会好好读书,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方学勤心里感动,嘴上却说:“不用你照顾,我也会好好的。”又说:“说不定以后是我养你。” “好好,我等你养我。”欧嘉良笑着说,接着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 积压了半天的悲愤终于逐点逐点融化在这些吻里,直到都融解了,方学勤终于受不住地推开面前的人,红着脸说:“你够了吧。” 欧嘉良这才害臊起来,刚才他鬼迷心窍似的,满脑子只有亲吻他的想法,一被推开,理智就回来了。 纵然在黑夜之中,如此缠绵,也是不该。 他立刻转过话题说:“那只狗是你养的?” “我自己也养不起,怎么养狗?小宝是流浪狗,我只是偶然喂牠吃点东西。”方学勤笑道:“不过说真的,要是将来有钱,我也想带牠回家。如果他等不到我,我也想在家里养一只他那样的狗,或者一只哈士奇和一只金毛。” “两只,这么多?” “嫌多?我养又不是你养,你管我的?” “以后我们住在一起,我能不管吗?”欧嘉良叹气道:“到时候你不要把牠们都丢给我照顾就好了。” “说得我一定跟你过似的。” “你不跟我过跟谁过?”欧嘉良拨了拨方学勤散落下来的头发,“想想我们的未来吧,不好的事我会陪一起挨过,再过几年,我就出来工作了,到时候我们的生活就能稳定下来。” 方学勤眼睛一黯,低声说:“再没有人追数。” “对。” “铃儿的病会好。” “对。” “我改天带你去医院看铃儿吧。” “好。” 赖东带着外卖回来,却在门外站了一段时间。 他微笑着,却笑着笑着,有一点失落了。 42、【四十二】 那晚他们陪着方学勤,直到深夜十二点,等到他睡着了,才悄然离去。 那段时间,赖东一直默默地坐在一边,只是临走前,坐到方学勤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 就像小时候放学,方学勤到他家里睡觉,他先醒,也是这般看着他。 欧嘉良在客厅等赖东,顺手把东西收拾好了,最后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半掩的房门,隐约见到赖东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若说赖东什么想法都没有,他肯定不相信,但是他不会推开房门,挑明来说。 走的时候,他们一起坐巴士下山,一路沉默。 到站了,赖东才开口说话,喉咙有些干涩。 “阿放是我最好的朋友。” 欧嘉良应道:“我知道。” “你也见到他家里……他最不想像他妈妈一样,他爱一个人的话,就会爱一辈子。”赖东说:“他选了你,你记住你答应过我会一辈子都对他好的。” 那晚之后,他们就各自忙碌起来了。 对于高考,赖东倒是放弃了一半,本来就不期望考得上什么好成绩,不过出国的事已经够他忙了。 但他依然每星期抽一天出来陪陪方学勤,画画也好,拍照也好。 那段时间方学勤除了上学,还忙着画一幅画。 赖东给了不少意见,到了完工时,他是这样说的:“行啊,你以前参加比赛的画不是总被说阴郁吗?你拿这幅去参赛,那些人肯定认不出是你画的。” 方学勤口里说还是从前好,但每晚依然拿着画左看右看。 要算最忙碌的应该是欧嘉良,临近高考,家里催迫得紧,幸好他父母还是三五七天就出差去了,家里没人,倒还是有一口气的自由。 他每天除了在家里温习,就是接方学勤放学,简直是风雨不改。 大抵是受了赖东那句“一辈子”的影响,既然方学勤将自己的一辈子托付给了他,他只想对他好,对他更好。 这天下着濛濛细雨,欧嘉良撑着雨伞站在校门拐角处等待方学勤。 从人潮涌动到人影疏落,方学勤还是没有出来。 平常下课的铃声一响,不到十分钟,方学勤肯定出来的,今日他却足足等了将近半个小时。 他正想拿出手机拨给方学勤,就有个人低着头,手挡着前额在他身边飞快跑过。 他呆了呆,立刻认出了那个背影,追了上去。 他一手将人抓到雨伞下,“怎么了?” 方学勤还是用手挡住前额,不说话,吓得欧嘉良以为他又受伤了,连忙问:“是不是那些人又找你了?不行,我现在就拿钱……” 话未完,就见方学勤垂着嘴巴,放开了手。 他一放,欧嘉良就忍俊不禁了,下一刻却因为方学勤的瞪眼而勉强压抑着笑容。 他伸手摸了摸方学勤参差不齐的刘海,问道:“怎么把头发剪成这样?” 方学勤说:“被李老师逮到了,说我头发过长,不剪就不放我走。” “他替你剪的?” “我自己。”方学勤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他不就是自己地中海了,所有看不惯我的头发吗?” “校规写明,刘海不能过眉毛,你的刘海太长了。”欧嘉良笑说。 “哪里长了?我就要留长头发,以后扎起来才好看。” 两人肩并肩走着,一路上方学勤还在埋怨自己辛苦留长的头发就这样没了,这还是欧嘉良第一次听到他喋喋不休地说话,看来这把头发对他的确很重要。 直到上了车,到了官山区,回到家里,他才勉强停住,但依然一脸忿忿不平。 “好了,别生气了,还是挺好看的。”欧嘉良忍着笑搂住方学勤。 这话倒是不假,刘海短了,就把方学勤一双桃花眼露了出来,挺精神的。 “好你个头!”方学勤踩了欧嘉良一脚,嫌弃地说:“这么傻还说好看!你骗小孩吧?” 欧嘉良眨眨眼睛,高兴地说:“你怎么都好看,这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剪得有些不整齐。” “他给我一把美工剪刀,一块小圆镜,叫我怎么剪得整齐?” “行了,我们去发型屋修理一下吧。” “不去!”方学勤走进房里,拿出一把剪刀和梳子,递给欧嘉良:“你替我剪。” “我哪会剪?到时候越剪越傻,你就怨我。” 从前方学勤就想着以后交男朋友了,那个人一定会替他剪头发,就像小时候他阿爸一样温柔地替他剪头发。 他说:“我没有去过发型屋,不是阿爸替我剪,就是我自己剪的。” 一听,欧嘉良二话不说就接过了剪刀。 有些事情只能让亲近的人来做,而他就是方学勤最亲近的人。 方学勤在地上铺了一堆报纸,接着搬了一张圆凳过来,坐在上头。 刚才的不满消失了,只剩下若隐若现的笑容。 “剪坏了不要怨我。”欧嘉良没有任何剪头发的经验,只能硬着头皮,拿起一小束头发,却只剪下几条头发,落下来时看不见,方学勤也毫无感觉。 “别废话,我让你剪就剪吧。” 不过是把头发剪短一点,把刘海修理整齐,欧嘉良却足足剪了一个多小时,战战兢兢地完工了。 方学勤拿过镜子,看着略带弧度的刘海,皮笑肉不笑地说:“还可以的。”刚说完,他就笑不出了,低着头嘟囔:“我明天怎么上学?怎么见人?这么傻。” “我早说了……” “不管,你让我剪回来!” 方学勤站起来,走到欧嘉良身后,将他推到椅子上,然后倒了一杯水过来。 他用水沾湿欧嘉良的头发,熟手地拿起剪刀,不顾欧嘉良绷紧的肩膀,“咔嚓”一声,手起发落。 “你紧张什么,我在发型屋当过一会儿学徒,乱剪也比你剪得好。” 欧嘉良放松下来了,问道:“为什么当学徒?” “前两年只有十五岁,只能到发型屋工作。”方学勤不咸不淡地说,“那时候放学就过去,天天替人洗头,洗一个头就有几块钱佣金,拼命地洗,洗得手都快烂了。后来想了再想,我还要拿画笔的,便没有做了。” 欧嘉良心疼他,还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就听到方学勤放下了剪刀,从后抱住了他。 方学勤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将手中的梳子放到他的手里,低声说:“我不喜欢到发型屋剪头发,以后你替我剪头发好不好?” “你替我剪,我替你剪。” 今天方父上夜班,明天清晨才回来。剪完头发后,方学勤就进了厨房煮饭,欧嘉良则在厅里清理头发碎。 方学勤想着,他妈妈一辈子都想离开这个铁皮屋,但如果这里住的是他最爱的人,住一辈子铁皮屋又有何不可呢? 欧嘉良则想,外面的铁皮都生锈了,屋里的家具都是旧的,但是这里却比那个空荡荡的家温暖得多。 忽而有个瞬间,他们心里都痒痒的,只想转过头看看离自己不远的人。 结果一转头,就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方学勤脸红了,别开脸说:“我想问、想问你……” “什么?”欧嘉良将捲好的报纸扔到垃圾桶里,“问什么?” “就是番茄炒蛋,你吃吗?” “都行。”欧嘉良走进狭窄的厨房里,站到方学勤旁边。 方学勤一抬头,又对上那双凝视他的眼睛了。 他突然有个作画的灵感——两颗心最近的距离,莫过于眼睛里的眼睛吧。 刚下锅的鸡蛋焦了,方学勤才回神过来,指着外头的沙发说:“你在这里我怎么做饭,出去坐!” 43、【四十三】 十张五百元纸币接过来是烫手的,方学勤不想跟欧嘉良借钱,但最终还是借了,都是逼于无奈。 他依然强调说:“下个月我有钱就还给你。” “不急。”欧嘉良摸摸他的头,一脸开心,“以后我的就是你的。” 欧嘉良乐意借他,他心里却消极地想——如果有天他们分开了,沦落到债主与欠债的关系,那该多可悲! 他清楚一段关系多了一堆钱债有多难堪,所以这些钱一定要还,将来才能好聚好散。 他小心翼翼地把钱放进一个信封里,再放进背包的暗格,边说:“本来约你出来陪我上山拍照,但现在我要走了。”他拉上拉链,抬头时眼睛闪亮,“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现在可以吗?” “让铃儿见见她的救命恩人也好。” “胡说,是让妹妹见见他哥哥的爱人。”说罢,欧嘉良就自己傻笑起来,搭着方学勤的肩膀走了。 方铃儿一出生就有先天性心脏病,本来说不换心的话就活不过十岁,结果撑着撑着,竟然撑到了十四岁,好不容易等到个适合的心脏,加上医院的援助,钱也存得差不多,没料到突然就被那个遗弃他们的母亲抢走了。 对于那个人,埋怨得久,恨意倒被时间冲淡了,只是对于方铃儿的心脏病,作为哥哥的方学勤却一直都不能释怀。 他们家里的人都好好的,怎么可能有这种先天疾病呢?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他妈妈在怀玲儿时抽烟喝酒,还越抽越凶,越喝越凶。 见方学勤靠着车窗发呆,欧嘉良就问:“妹妹喜欢什么?洋娃娃吗?” “啊?”方学勤稍稍回过神来,回头看到一脸温柔的爱人,满腔的不快就消了一半。 他摆摆手,说:“她喜欢那个什么肖骏,唱歌的——我们不收你的礼物。” “收不收是妹妹的事。”欧嘉良下定了主意,转说:“那你喜欢什么歌手?” “我不怎么听歌,家里也没有电脑,很少上网。” “不上网好,上网浪费时间。” 方学勤笑了出声,“我吃不到葡萄,你倒是替我酸了?我说,你MP3里有首歌挺好听的,就是那首、好像是这样的……” 他哼了一小段,欧嘉良立刻翻出自己的MP3,将耳机塞进他的耳朵。 “这首吗?” 见到方学勤点头,欧嘉良第一个想法就是把他抱住,奈何这里不合适,只好压低声量说:“多好。” “是挺不错的。” “我听了这首歌几天几晚才决定跟你在一起,因为我想你就是那个人。” 话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就是无论风雨多大,他都是陪伴在身边的人。 “我不是,你才是。”方学勤摇了摇头,“嘉良,多谢你。” 到了医院,浓烈的消毒药水味就扑面而来。欧嘉良拿了两个口罩,逼迫方学勤戴上。 方学勤带着欧嘉良到了病房,里头放了四张床,住的都是约莫十来岁的女孩。其中一个头发都剃了,脸无血色,欧嘉良直觉是她,但方学勤直跟她打了个招呼就走到另一边的病床。 拉开帘子,病床是空的。 那光着头的孩子说:“方哥哥,铃儿去做检查了。” 方学勤放下背包,坐到那孩子的身边,柔声问:“那你呢,有没有好好做检查?” 见她乖巧地点头,方学勤就打了个眼色给欧嘉良,接过他的塑胶袋,从里面拿出洋娃娃,“来,方哥哥奖励你的。” 话音一落,其余两张病床的孩子顿时精神起来,围到方学勤身边要礼物。 被挤到一边的欧嘉良凝看着方学勤满脸笑容,心里一暖,立刻从方学勤的背包里拿出相机,咔嚓一声,拍下这窝心的一幕。 方学勤反应极大地抬起头来,有些愕然。 他是从不拍照的,但下一刻却对欧嘉良笑了笑,纵容了这个偷拍他的人。 “哥哥!你来了!”方铃儿做完检查进来,立刻扑进了方学勤的怀抱。 “对,哥哥还带了个朋友来。” “朋友?东哥哥吗?”她四处张望,却只看到欧嘉良。起初有些失望,后来就欣喜地问:“哥哥,你终于有新的朋友了!” 方学勤顿时涨红了脸,欧嘉良也趁机上前,拿出新买的唱片递到方铃儿面前。 “妹妹,这是见面礼。” “新唱片!哥哥你这个朋友比东哥哥好一百倍!”她大声说,然后拿着唱片跟小伙伴们炫耀。 “臭丫头。”方学勤骂了一声,靠到欧嘉良身边,在背后握着他的手。 欧嘉良乘机问:“我好还是赖东好?” 方学勤白了他一眼,“可以这样比较吗?你用唱片收买了铃儿,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收买的。” “来日方长,看着来吧。” 他们一直等到方父过来,将钱给了方父才走。临走前,方父一直微弯着腰向欧嘉良道谢,吓得欧嘉良直拉着方学勤就走。 离开医院后,欧嘉良才松一口气,拍着胸口,正想说话时,却被方学勤推到暗角一把抱着。 “铃儿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方学勤闷声说。 “当然会好。”欧嘉良微微推开方学勤,笑说:“跟你来了一次,我终于找到当医生的意义了,以后你的身体有我看着。” “装什么装!不是你自己要当医生吗?” “以前不是,现在是。多挣点钱,你也可以继续画画拍照。” 方学勤哼了一声,“以后我画画挣的钱肯定比你多。” 欧嘉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方学勤也不跟他计较。 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草地,方学勤忽然将背包放到地上,从里头拿出相机。 他看了看刚才欧嘉良偷拍他的相片,问:“这有什么好拍的?” “你好看,过几天晒出来给我,我放在身上。” “好看你个头。”说罢,他就删去了那张照片,急得欧嘉良伸手抢过相机,却按来按去都修复不了。 他正想发脾气时,却看到方学勤微红着脸拿过相机,又听他低声说:“我们来拍一张,到时候我晒两张出来,一人一张。” “好!” 欧嘉良个子较高,由他拿着相机。他刚数到三,正要按下快门时,却被方学勤按住了。 “你要收藏一辈子的。”方学勤整张脸都是红的,“一辈子,懂吗?” “懂了,我肯定放在钱包,随身带着,你随时检查,能拍了吧?” 方学勤点了头,但很快又按住了欧嘉良。 眼前这个镜头平常都是向外的,哪曾对着过自己?于是他的表情怎样摆都极不自然。 几次之后,欧嘉良终于发现这个问题。 “算了,还是别拍了,我不上镜。”方学勤挡住镜头,气馁地说。 “我的钱包都为你预备好了,怎能不拍?阿放,就一张吧。” 此时天已经有些暗了,这一次,欧嘉良没有数一二三,而是在按下快门前搂住方学勤的腰,飞快地亲了他的脸一下。 方学勤咧开嘴笑了,正要推开欧嘉良时,就听到咔嚓一声。 44、【四十四】 这年代普及教育了,学生基本上都是念到中六的,中学学历变得不值钱,值钱的是大学文凭,于是高考就更加重要了。 重要得能弄疯了人,甚至拿了人命。 方学勤盯着新闻叹气,对身边的赖东说:“不就是考个试吗?至于自杀吗?” 赖东捧着杯面,热气扑上他的脸。 他呼了呼,说:“受不住压力大,觉得人生没有希望吧?生活不易啊……”他话锋一转,问道:“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欧嘉良?” “哈!你怎么可能自杀!” “怎么不可能?阿放同学,你不能有了男朋友就不关心我,我压力也很大的。” 赖东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几口就把一盒杯面吃光了。 所谓压力,至少这一刻方学勤是看不出来的,他横了赖东一眼,不说话,掏出手机,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五次看手机了。 赖东笑了声,“怎么你的压力比我还大?欧嘉良闭关温习而已,看你这副担心的样子,真受不住就上门找人吧,不要憋出病来。” 方学勤咬牙切齿地扔了一卷纸巾过去,骂道:“谁憋出病来,你才有病!” 然而一骂完,他又叹气了,说半点儿都不担心是假的。 真是知他者,赖东也。 距离高考只剩下半个月,欧嘉良闭关了一个星期,他们就足有一个星期没有见过面,电话也没有聊过。 方学勤自问不粘人,以为上学放学、假期抽一天上班,再抽一天画画,应该没有时间想念欧嘉良的。 但每晚他都拿着手机左看右看——起码应该给我一个电话吧? 结果昨夜来电的是赖东。 因为赖父赖母去了旅行,家里没有人,赖东便请他过来打游戏,睡一个晚上。 他忍不住问:“东子,你说他压力大吗?” “能不大吗?你不是说他要考C大的医学院吗?家里,还有学校里,多少只眼睛盯着他考上去呢?要不是早段时间为了陪你,他肯定从一放假就闭关在家里温习!”赖东关了电视,拿起游戏机玩,“不过读书这回事他肯定习惯了,你放心吧。” “我是怕他读书读傻了。”方学勤一把抄走赖东的游戏机,“别玩了,陪我聊聊天——出国的东西都预备好了?东子,我等你回来提携我的。” “你刚刚才拿了个城市绘画奖,要提携也是你方大画家提携我。”一想起方学勤比赛的那幅画,赖东又忍不住感叹了,“能把X城画得、画得——那评语怎么说来着——对,光怪陆离!也就只有你一个了。以后你办画展,我替你跑腿打杂!” 方学勤抽了抽嘴角,压抑着心里的得意,追问:“你真觉得我能当画家?如果不能呢?”他忽而仰天长叹,“就算能,画家也赚不了多少钱,我知道他们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可我偏要当给他们看。但如果做不了,人生就没有希望了吧?” “没事,做不了我依然替你跑腿打杂。”赖东笑着说,然后从沙发滑到地毯上,头靠着沙发,看着天花板闪亮的水晶灯。 “阿放,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家玩,我说打羽毛球,结果我们打坏了一盏灯吗?我当时可高兴了,家里就我一个孩子,认识你之后多好玩。” 方学勤坐不安定了,便抬起一条腿,挂在赖东肩上。 赖东也不避开,放纵着他的动作。 他笑呵呵地说:“忘记了,你无缘无故重提什么旧事?” “想起快要走了……幸好你不是一个人,我也放心一点。” “我即使一个人,都不用你担心。”他踢了踢赖东,“你看你,一个人在家就只吃杯面,还是担心自己好了。” 他们聊起天来,聊到不知时间。等到累了,一个抬头,才惊觉已经十二点多。 那时方学勤也跟着赖东放软了腰骨,瘫坐在地毯上,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赖东伸了个懒腰,拍了拍眼睛半眯的方学勤。 “去房间睡吧。” 像小时候一样,方学勤习惯地将手伸向赖东,“你拖我进去,我走不动……” 突然,他裤袋里的手机震起来,而后铃声刺耳地响起。 他立刻睁开眼,摸出手机,一看,就飞快地冲进客房,留下了那个为他半张开手的赖东。 “喂,嘉良?” 方学勤坐在床上,好不精神。 “刚刚看到你的讯息,怎么了?”另一边的欧嘉良打了个呵欠,说话好像提不上力气似的。 “看你温习得如何。”方学勤犹豫了一下,才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要是温习累了,记得来找我,我陪陪你。” 欧嘉良轻笑了一声,坐上床,揉着脑袋说:“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我哪里有什么压力?你不信我能考得好吗?不过,如果你天天都对我这么温柔就好了。” 方学勤笑道:“行啊,我本来就挺温柔的。” “你在家里吗?在做什么?”欧嘉良问。 “没有,我今晚在东子家睡,刚躺下床。” “赖东家?”欧嘉良皱起眉,却压抑着心里的不舒服,问道:“怎么去他家了?你可不要麻烦人。” “你顾着温习不理我,恰巧叔叔阿姨去了旅行,东子便叫我过来打游戏,反正他不会觉得我麻烦。”他随口地问:“你明天还要温习吗?出来吗?” 那边的欧嘉良沉默了一下,盯着床头的日历,最后无奈地笑了。 “本来安排好温习的,但你都这么说了,我能不出来吗?” “你不想的话,我也不勉强你。” “好好好,你不勉强我,是我温习累了,想见你了。”欧嘉良想到方学勤动气的样子,又是一笑,“阿放,我想你了。” 方学勤微红了脸,不答他,只说:“那明天十点在我家等吧。” “行,不过为什么去你家?”欧嘉良直觉地问:“你有惊喜给我吧?” “没有!” 方学勤飞快地挂了线,欧嘉良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心头一暖,头疼也好像缓和了不少。 45、【四十五】 准时十点,欧嘉良到了,却吃了闭门羹。 这里没有门铃,他拍了几次门都没有人回应,只好打电话给方学勤,却连电话都没有人接。 他叹了口气,站到一边,戴上耳机,决定再等一下吧。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小时,欧嘉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等过来的,或许是见到小宝这只流浪狗,一时想起方学勤说到将来要养两只狗时兴致勃勃的模样,心里一软,就继续等下来了。 小宝懒洋洋地躺在他的脚边,又过了半个小时,他再也站不住了,心里越来越急,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匆匆拿起电话,此时电话也响起了。 他赶紧按下接听,“阿放,你在哪里?” “对不起,嘉良,我迟了起床,刚上巴士赶过来了,你再等我一会儿吧。”方学勤焦急地说。 都怪他和赖东又打了一会游戏才睡,今早闹钟又没有响,一醒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要说方学勤最不好的恶习,那肯定是迟到了。但平日他怎样迟到都好,欧嘉良都乐意等他。 只是欧嘉良为了今天的约会,一口气温习到四点多,今天又放下所有工作,一早赶过来,但方学勤竟在赖东家里迟了起床—— 一口怨气涌上他的心头,他二话不说就挂断电话了。 不到半分钟,方学勤又打来了,“十五分钟、我十五分钟就……” 他的话还没有完,又被欧嘉良挂断了。 他紧握着手机,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敢再打给欧嘉良。 转头望向窗外,只希望车能开得再快一点。 那边的小宝似乎感觉到欧嘉良心情不好,见他要走就跟着站起来,但是没走两步,他看了看手表,又停下来了。 小宝低呜了一声,重新趴在他的脚边。 车到站时,比说好的十五分钟又迟了十分钟。 方学勤一下车就泄气了。 欧嘉良肯定走了吧? 然而他拐了个弯,就在不远处看到欧嘉良依然站在他家门口等着。 他拔腿跑了过去,停在欧嘉良面前,低声说:“你还在啊。” 他抬起头,对欧嘉良笑得灿烂,一边从裤袋里摸出钥匙,接着一手抓住欧嘉良的手臂,“我们进去吧。” 欧嘉良板着脸,斥道:“我等了个半小时。” 方学勤还在笑着,开了门,拉着欧嘉良进去,坦诚地说:“对不起,我错了。” “你这算认错吗?”看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欧嘉良脸色就越发阴沉,语气也更差了,“你要是迟到的话,就不要约我这么早!” “我怎么可能故意迟到的,只是闹钟没有响……”方学勤关了门,转身过来时就对上欧嘉良铁青的脸,心里的欣喜全都被消失了。 “你昨晚几点睡?我们一挂电话就睡了吗?”那口怨气依然在欧嘉良心里横冲直撞着,见方学勤不说话,他就觉得自己有理了,嘴上更加不饶人:“你不是去赖东家打游戏吗?玩到几点了?你要是昨晚睡在他家,今天就不要约我,那么你也不用赶来赶去,还要我等你这么久!” 跟着进屋的小宝自个儿去找东西吃,欧嘉良斥责的话没有惊到牠,倒是方学勤突如其来爆发声吓得牠躲到一角,低声呜呜着。 “那你走啊!”方学勤指着门,吼道:“走啊!” 欧嘉良只是抱着手,反问:“你这是什么态度?我……” 方学勤抽抽鼻子,眼睛突然红了。 他抢过欧嘉良的话,骂道:“我什么我!统统都是我错行了吧?你说得对,我本来就不该约你来的,” “你!” “你什么你!要走就走,不留!”方学勤生气地进屋了,直冲房间里去。 欧嘉良的怒气全都被方学勤的背影堵住了。 他瞪了小宝一眼,说:“他理直气壮,算来算去又是我不对,走就走吧!” 话是这样说,最后他却进了屋,抱着手坐在沙发上。 好一会儿,方学勤出来了。 欧嘉良正眼都不看他,冷声说:“我昨晚四点多才睡,今天九点就起床了……” 他本想抱个怨,就把事情算了,但是他所有的话都被堵住了,被眼前一副一个人高的画堵住了。 那是一副两个人肩并肩站在海边看夕阳的画。 欧嘉良顿时手足无措了,画里面的两个人是他们,还记得那天他们在海边看夕阳,夕阳是多么温暖。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到方学勤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欧嘉良浑身一僵,指着画,结巴着问:“这是惊喜?” 方学勤点点头,却说:“都怪我,惊喜都弄得不讨喜了。”他站在一旁,纠着手指,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今天我们在一起两个月了。” “两个月?”欧嘉良只捕捉到这三个字,却似醍醐灌顶,怨气全消,顿时间将所有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为了这个、约我的。” 坦白说,他们都是第一次谈恋爱,这个纪念日怎么算的,欧嘉良也不清楚。 一个月那天他们甚至见面都没有,哪知道方学勤会把这两个月记在心上? 他甚至以为,方学勤根本就不在意这些门面的东西的。 但原来方学勤都在意,比他还在意。 这样一副一个人高的画,他肯定画了很久。 想到这里,欧嘉良慌忙起来,搂住方学勤坐下。 “都是我不好,我刚刚不是想发火的,我只是精神不好,又等了很久,怕你出事,而且……”他不自在地说:“而且有一点儿妒忌。” 方学勤立刻明白过来,抬起头说:“不准再吃东子的醋,我跟他只是好朋友。” “是是是。”欧嘉良连忙说。 “我以后不会迟到了。” “迟到也没有关系。” “哦。”方学勤双眼弯起来,笑道“你说的,那你以后慢慢等我吧。” 他再拿出一个小袋,从里头拿出两张手掌大的照片,递给了欧嘉良,“晒出来了,记得放在钱包。”他又靠近欧嘉良耳边,悄悄说了句:“千万不要给东子看,他都没有跟我拍过照片呢。” 46、【四十六】 一朝得志,语无伦次——这句话欧嘉良听得多了,现在才算勉强见识得到。 方学勤送给他画,把他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自己有理了,居于上风,忍不住东抱怨一下,西责怪一番,将他越说越理亏。 然而这刻他是乐意被他说的,还一手揽他到怀里,越听越高兴。 他想,任何人看到方学勤这副模样肯定都会随得他骂去的。 说到底,就是情人间的小打小闹,骂话当然不好听,带点儿撒娇味道的骂话就不同了。 “好了好了。”欧嘉良用手指挡着方学勤还在絮絮叨叨的嘴巴,下巴定在他的头上,从善如流地说:“忘记这么重要的日子是我不好,我今日一整天都给你了,怎么样?” “你的一整天很了不起吗?我才不稀罕。”方学勤弯着眼睛说。 “是我稀罕你的一整天,不对,我稀罕你一辈子。” 方学勤笑了出声,“那你一辈子都伺候好我了,我骂你,你不能再还口,打你,你也不能还手,你愿意吗?” “方同学,这么快就问愿不愿意吗?”欧嘉良捏了捏他的脸,“那我要你一辈子都为我画画,你愿意吗?” 方学勤仰头看了他一眼,挑挑眉,不答话,接着将他的手拿到嘴边,往手腕处咬了一口。 欧嘉良哭笑不得地说:“咬我一辈子也行,不过等你老了,牙松了,就咬不动了。” “那时候我更拿不动画笔啊。”方学勤又往他手掌咬了一口。一放开,就自己笑了起来,“愿意不是不愿意,只是你再骂我,我就不愿意了。” “我不是紧张你吗?” “反正我告诉你了,我是骂不得的!” “好好好!我赔罪,今晚我煮晚餐给你吃,行了吧?” 欧嘉良没怎么下过厨,方学勤是知道的,所以这个赔礼也算有诚意,便勉勉强强接受吧。 他们在屋里看了一个下午电视,恰巧正在播电影喜剧。不过官山区这边的天线接收得不太好,不时冒出吵杂的雪花来,但两人还是乐在其中,连看见了雪花,也指着来笑,笑得很大声。 欧嘉良看时间差不多就下去买菜,本来方学勤也想跟去,却被他留下来收拾家里。 临走前,方学勤说:“我嘴巴不挑,但我也要惊喜。” 欧嘉良原本就想给他惊喜的,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压力顿时变大了。 他在超级市场里左挑右选,一块牛排挑了二十分钟,最后几个阿姨看不下去,就替他选了两块不错的。 他还买了几颗西兰花、蘑菇、意大利面,还有一罐番茄酱。 他煮的是西餐,唯一会煮的也是西餐。 方学勤早在门口等着他了,看着他买了一袋两袋的菜,马上问:“今晚吃什么?你真的会煮吗?要不还是我来吧?” “方同学,你别看小我。”欧嘉良再补上一句:“我好歹也是你的老师。” “读书你就厉害,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厨艺,好吃的话……” 方学勤打断道:“好吃的话,以后你负责煮饭。” “那我唯有煮得不好吃一点吧,我还是喜欢你煮饭,有老婆的样子。” 方学勤举起拳头往他的胸口锤了一下。 方学勤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厨房里走来走去的人。 看着看着,晚饭还没有出来,他心里就先软了——以前他也是这样看着阿爸为他和铃儿煮晚饭的。 然而当晚餐出来时,他却愣住了,看着饭桌上两盘肉酱意面,两份半生不熟的牛排,他的脸就红起来了。 “怎样,看起来好吃吧?”欧嘉良一脸自豪,刚才他还刻意用剩下的西兰花点缀了一下卖相。 方学勤的脸红得好像能滴出血来。 他僵硬地说:“我不喜欢吃西餐。” 欧嘉良的笑容跟着凝固了,没想到方学勤如此不留情面。 他立刻有些无措了,勉强说:“那你当陪我吃吧,我去拿刀叉。” “不行。”方学勤拦着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不给他面子了,只好垂下头,低声解释:“我家里没有吃西餐的刀叉,那个,我也不会吃西餐,我怕吃生的牛肉。” 欧嘉良突然灵机一触,“没关系,我们用筷子好了!” “啊?”方学勤明显也愣了,“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意大利面也是面,当然能用筷子。你进去拿筷子,去吧。” 方学勤被欧嘉良推了进厨房,犹豫了一下,才拿出两对筷子来。 一出来,外头就暗了,只有饭桌上的两根蜡烛亮着。 他笑了一声,问道:“搞什么浪漫,人家长桌子对着坐,我们圆桌子一起坐,像话吗?” “怎么不像话?那是人家的浪漫,这是我跟你的浪漫!”欧嘉良的脑袋转得快,立刻想出个完美答案来。 他又为方学勤拉开椅子,“方同学,请。” 按照欧嘉良看电视剧学回来的浪漫情节,那当然是点两根蜡烛,长桌子对着坐,两个人斯斯文文地拿着刀叉吃西餐。 然而这是现实,现实就是他们拿着筷子一大口地吃着意面,然后夹起巴掌大的牛排往嘴里咬。 幸好那两根蜡烛还是发挥了用处,周遭朦朦胧胧的,只有他们一抬头,对上彼此的眼睛,里头的金光才是明亮的。 他们清楚看到彼此的情意,一顿不那么浪漫的晚餐倒浪漫起来了。 欧嘉良笑忍不住笑了,抽了一张纸巾,替方学勤抹去嘴角的番茄酱。 “慢慢吃,待会再给你一个惊喜。”他笑道:“这个惊喜你一定喜欢。” 方学勤立刻将那盘他不怎么喜欢的意大利面吃光了。 “我吃好了。” “行!”欧嘉良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无奈地摸摸他的头发,接着在厨房里鼓捣了好一会儿,最后端出了两碗热腾腾的红豆沙,“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吃吗?我经过糖水店,特意买回来的。” 方学勤弯着眼睛笑了。 “我喜欢这个。” 这顿饭方学勤打了六十分,嘴上说这个分数还是看在那碗红豆沙给的,又说什么分数不能给满,这是为了给欧嘉良有长进空间,这才会进步。 后来欧嘉良问他怎么这么喜欢红豆沙,他笑了笑只让欧嘉良猜。 今晚猜不了,那以后接着猜,猜个一辈子,总能猜得中的。 47、【四十七】 五月底,太阳有些毒了,用好几天的时间将城市烤干,接着便是一场暴风雨。 大雨足足下了两天。 此时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三天,连赖东都留在家里勤勤勉勉地温习起来。 只是外头乌云密布,连带他的心情也跟着阴郁起来,提也提不起劲。还是打电话给方学勤聊了好一会儿,他心里的闷气才全然消了。 学校的期末考也快到了,自从与欧嘉良一起后,方学勤就越发找回当初为了跟赖东考上同一间中学的冲劲来,虽不至于无时无刻地温习,但好歹每天都会自动自觉看一会儿书。 他没有想过能跟欧嘉良考上同一间大学,他们想象中的未来也没有这一项。 纵然如此,但他们想象的未来依然很美好,美好得他想尽力把它抓住。 他挂了赖东的电话后就换上衣服,预备到便利店上班。 突然,他听到几下“砰砰”巨响从外面传来。他慌忙套上裤子,冲出去开门。 门一开,他就被人狠命抱住了。 抱着他的人浑身湿透,湿淋淋的头发滴着水,打在他的肩上。 那人将他越抱越紧,在他耳边一声又一声地低喊着:“阿放、阿放……” 这一声声喊得越来越沙哑,揪紧了方学勤的心。 他口里忽然极干,只能咽了咽口水,说道:“嘉良,你别吓我。” 他抚上欧嘉良湿淋淋的衣背,握着他颤抖的手,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我们先进屋吧。” 欧嘉良却恍若未闻,还是一声声地叫着方学勤的名字。 方学勤完全被吓到了,脑袋也是半空白的,只得拖着他进屋,再一口气拿出几件衣服,替他换上。 “你先坐下。” 方学勤将他按在椅子上,然后拿来一条干净的毛巾,替他抹干头发,但依然遏止不住他浑身的颤抖。 方学勤只得从后紧紧抱着他,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欧嘉良用力地捉着方学勤的手,过了很久,等勉强镇定下来了,才沙哑地说:“阿放,我爸爸妈妈要离婚了,我爸爸在外面有了第二个。” “这、那——”方学勤也无措极了,把头抵在欧嘉良的肩膀上,“不高兴不要憋在心里,我在这儿陪着你呢。” 忽而,一滴水落在方学勤的手上。 他愣了一愣,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抹去欧嘉良脸上的湿润。 “我妈拿着一叠相片扔到我爸的脸上,她好像发了疯,冲上去就抓着我爸来打,骂他负心,骂外面那个女人是狐狸精……我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我爸也站着让她打……” 方学勤顿时想起小时候他妈妈赌输了钱就回来打他,像要打死他一样。要是他爸爸在家呢,就会护着他,却被他妈妈指着来骂——我瞎了眼才嫁给你,你这个废物,你能让我们活得好一点吗?你能拿多一点钱回来吗?我这辈子都被你毁了! 后来他学会冷眼旁观了,但直到今日听着欧嘉良的哭诉,他又再次记起那些悲痛来。 他心里一阵绞痛,走上前,跪在欧嘉良的面前,抱着他的腿,头伏在他的大腿上,一言不发。 “我爸他一直很顾家的,每次他回来都会带东西给我,有什么重要日子,他也肯定会出现……”他轻摸着方学勤的头发,说:“我妈的性格是有些不好,可他们当了二十年的夫妻了,怎么说有了第二个就有了,说散就散了?” 方学勤在欧嘉良的腿上流着泪,十岁那年,他妈妈跑了,或许年幼懵懂也是好事,在不懂得何谓悲伤的时候就接受了很多事情都是说散就散的。 也是经历过来,他才懂得欧嘉良心里的苦痛。 看起来那么好的家庭,一朝就毁了; 自己敬爱的父亲,竟然也一下就幻灭了。 窗外忽然闪现了一道强光,劈下一道响雷。 他们缩了缩身子,欧嘉良弯身抱着方学勤。 “他们离婚了,我是不是就变成个孤儿?他们问我要跟谁——我爸说我妈会毁了我,我妈又说我不能跟着他那样的负心汉——两夫妻啊,到头来竟是如此,我宁愿谁也不跟,当个孤儿仔……阿放,你收留我吧,你收留我吧。” “傻瓜。”方学勤哽咽着说:“你怎么会不要他们呢?” “他们就没想过我!他们这么多年一直吵、一直吵,一直吵下去也好,为什么要离婚?还说那是大人的事,那为什么要问我跟谁呢?我该跟谁呢?将来他们可能会有自己的新家庭,那我就多余了。” “不是的,你不多余。” 欧嘉良突然想大喊出声,却咬着牙齿压抑着这声悲号,好一会儿,才凄凉地说:“他们还想我好好考试,他们眼中就只有考试!我心里怎么想他们都不想想——我不想做医生,我一点儿都不想做医生,这么多年了,小时候说要当巴士司机,他们二话不说就否决我了,后来又自把自为将我的未来统统决定好!那好吧,我不考了,让他们后悔一辈子去吧!” 方学勤抖着唇说:“他们、他们都是为了你好……” “他们只为自己好!阿放,这世上只有你是为我好的,只有你陪我决定我们的未来,可是我怕……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是说散就散?”他灰心地说:“你看外头横风横雨的,可能我们一打就散……” “不会!”方学勤打断他,“我们不会!只要我们相爱,有什么敌不过的?就算我们都是男人,就算我们以后没钱了,我们都会过得下去的。”他摇着头,眼泪又流出来了,“嘉良,我们不要放弃好不好?我只想找个爱我的人过一辈子,你来了,我这辈子都会好好爱你了。” 再多的话,再多的悲伤全都被方学勤凛然的表白堵住了。 这么多年来在父母的争吵中度过,欧嘉良又何尝不想找个爱自己的人过活? 如今他找到了,顿觉自己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那天接受了这个男生的表白。 他用手掩着脸,默默流着眼泪,却流着流着,忽然笑了。 “阿放,我很久没有在人面前哭过了。小时候我哭就会被我妈骂,刚才我逃了出来,只想见到你,一见到你,就忍不住哭了——但是现在,有你在,就什么都没关系了。” 方学勤点点头,跟着喃喃道:“什么都没关系了,从前的都没关系了……” 铁皮屋的窗被外头的暴风撞开了,刮乱了沙发上的报纸。 雨水细细碎碎的打了进来,打在他们的身上,欧嘉将方学勤护在怀里,头吻住方学勤止不住颤抖的双唇。 48、【四十八】 那晚挂了今年第一个八号风球,外头被风雨刮得乱七八糟的,唯一上官山区的巴士和小巴都停驶了,方父赶不及回来,欧嘉良也走不到,就在方学勤家里住了一晚,睡在同一张床上,相依相偎。 中午改挂了三号风球后,欧嘉良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家了。 打开家门,只见欧母一张素脸,眼睛红肿得像个水泡挂在脸上,整个人一夜间好像老了几年。 见惯了她永远盛气凌人的样子,如今落得这幅憔悴模样,作为儿子,他还是不忍心的。 但又怕她质问起自己昨晚的去处,他脱了鞋,便一言不发地回房间去。 走到半路,就听她哑着嗓子说:“本来我想等到你考完试才跟他离婚的,但是……妈不想影响你考试,你也不要管这些事了,专心把试考好吧。嘉良,妈现在只能靠你了,不要让妈失望……” 欧嘉良没有应话,轻声关上了房门。 考试那天,方学勤一早过来陪他在餐厅吃了顿早餐,亲自送他到试场,甚至一直在试场外等他考完。 他出了考场,就看到方学勤在一棵树下一边说着电话,一边笑容灿烂地对他挥手。 他小跑到方学勤身边,插着裤袋,等他将手头上的电话讲完。 “我送你回家。”方学勤稍稍拿开电话,对欧嘉良说。 两人并肩离开,走了一会儿,他才收下手机,无奈地对欧嘉良说:“东子打来的,他说那份卷子简直要断了他的后路。他空了足足一页没有做,你呢?” “很好。”欧嘉良再补一句:“挺容易。” 方学勤乐了,笑着说:“那当然,东子考得糟糕不要紧,你可是将来要养我的人,不能考砸了。不过要是真的考得不好,那就唯有我努力一点吧。” “饿了没?吃个饭再回去吧。”欧嘉良摸了摸方学勤又长了起来的头发,似乎奋笔疾书了一个上午后,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但最好的是,从今以后,他有了一个真正奋斗的目标了。 考试不过短短一个星期,六年来的苦读,似乎一霎那就完结了。 欧嘉良踏出试场后,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但另一口气又立即被吊起来了。 今日方学勤要上学,没有陪他过来,但是他父亲来了。 他站在一辆熟悉的银车前,车门开了,他弯身进去。 “爸。”他低着头,不自在地喊了一声。 “考完试了?”欧父与他长相相似,只是两鬓已经长了几缕白发,脸上也有了几条深刻的皱纹,但是气质依然温和的。 他问:“有信心吗?” 欧嘉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欧父以为是家里的事影响了儿子,叹了一口气,说:“没关系,尽力就好。” 是不是真的没关系,欧嘉良心里有确切的答案。 欧父的来意,他也隐约猜到。接下来整整一个多小时,他就是闭着嘴巴,沉默地听着欧父在他面前“忏悔”—— 其实是为自己辩解。 一直到下车,一个多小时的对话,欧嘉良只记住了三句。 “我受不住你妈的脾气,嘉良,人都是会累的。” “你阿姨很体谅我,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还没有到那一步。我本来想等你考完试了……” 第三句,他记得很清楚,欧父说的时候,眉宇间带着他那个年纪不该有的羞涩,眼神也是温和的。 “嘉良你长大了,爸跟你妈已经过不下去,爸也想找自己的幸福,你会怪爸吗?” 欧父平日大部分时间都忙于工作,真正陪着家人的时间不多,像今日用一个多小时来跟欧嘉良聊天也是少之又少的。 一场对话下来,欧嘉良似乎了解但自己的父亲多一点,然而那句“不怪你”,却又始终说不出口。 他总以为即使他妈妈的脾气再坏,他们做了夫妻二十年,也会相依相靠到老的,没想到临到半途,他爸爸就先转身离开了。 但是,欧父那句“找自己的幸福”还是打动他了。 他下车时心情很好,没有回家,而是过去接方学勤放学。 方学勤这个星期也开始期末考,考完试,就放学了。 他出了校门,左顾右盼,等了一会儿就失望地走了。 然而他拐了个弯,忽而就眉开眼笑了,他搭上欧嘉良的肩膀,乐呵呵地说:“恭喜你,欧同学,你终于逃离苦海了。” “什么苦海!”欧嘉良敲了敲方学勤的脑袋,问道:“这次考试没有我督促你,有好好温习吗?” “当然有!我可是将来要养你的人。”方学勤笑眯眯地说:“我们去吃大餐吧,庆祝你重获新生。” “重获新生?那这样庆祝可不够。” “你想怎样?” “我们去个小旅行吧,去外岛玩,住三晚。” 这个主意欧嘉良早就盘算好了,尤其是父母决定离婚后,他更想暂时离开家里,与方学勤过几天二人世界,不理外头的事。 方学勤犹豫了一下,比出两只手指:“两晚?” 望着方学勤恳切的双眼,如果现在不是在街上,欧嘉良一定会抱着他来亲。 他欣然地答应了,“好,就两晚。” 所谓的大餐,就是吃了顿五十块任饮任食的寿司。 水准味道自然是不好的,卖相也不算好看,欧嘉良吃惯好东西了,起初还有些不习惯,但是在与方学勤笑笑闹闹间,胃口也好起来了,最后两人吃了五十多碟寿司,肚子饱得涨了起来。 他们到海滨那里散步,突然心血来潮,就坐在长凳上等待日落。 吹着海风,欧嘉良说:“刚才我爸来找过我。” 一听,方学勤就紧张兮兮地问:“为什么?有什么事吗?” “他跟我说了好久的话,他希望我原谅他。阿放,你猜我心里怪不怪他?” “我肯定怪。”顿了顿,他又说:“但你太好,或许你不怪。” “我嘴上说不出来,可是我心里的确不怪他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望了望四周,这时候没有几个人,便握着方学勤的手,轻松地说:“他说他要找自己的幸福。阿放,我们都有找自己幸福的权利。他想我祝福他,他就要祝福我们。” 49、【四十九】 X城附近有几个外岛,最有名的是龙全岛,住了几百户人,不像今日城里高楼大厦林立,而颇有七十年代的风味。 从城里来这里要坐一个小时船,方学勤一上船就挑了离海最近的位置,拉着欧嘉良坐下。 船越开越远,背后的高楼大厦已经隐没在海浪里,方学勤一脸兴奋,旁边那个人却因为晕船,坐到一半时就昏睡过去了。 “欧同学,你真没用。”下船后,方学勤就指着脸色苍白的欧嘉良说:“想不到你什么都厉害,就是不能坐船,以后我们多点过来玩吧。” “你啊……看我出丑很高兴吗?”欧嘉良扶着栏杆走出码头,直到站在阳光底下,精神才稍稍回复过来。 方学勤认真地点了点头,再高兴地说:“这里多好。” 周末来往的人不少,一半X城人,一半旅客,都是过来游玩的。 本地人倒是不多,都是开门做些小生意的。他们先在码头附近的小摊子拿了度假屋的钥匙,再去超市买点日用品。 回到度假屋,方学勤立刻摊在床上,倒是刚从晕船恢复过来的欧嘉良打了一盆水,拿着抹布将全屋抹了一遍。 方学勤坐在床上,哼着歌,半点下床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还偶尔插上一两句:“那边在抹一下,对,角落那边……” 难为欧嘉良的脾气好,一直纵容方学勤在床上指东指西。 只是他一放下抹布,洗了手,就将方学勤扑倒在床上,从上而下盯着他。 “当我是工人吗?”他的手扣住方学勤腰,问道。 方学勤看着一下子放大的人脸,连忙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我当你是我老婆。” 说罢,他就“噗哧”一声,朗声笑了。 来到这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他们就放松下来,心也大胆起来了。 欧嘉良低头亲了亲方学勤笑得鼓起的脸颊,说道:“老婆也不是白做的。” “亲都亲了,这还是白做吗?我们就打平吧。” “你想得真美。”欧嘉良又在他嘴上亲了一口,“这两天我想怎样亲你就怎样亲你。” 方学勤恼羞成怒了,推开了他,做了个鬼脸说:“我让你亲就便宜你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话音一落,他的肚子就叫了一声响。 “你啊!”欧嘉良哭笑不得地说,“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晚上在家里吃火锅。” “成!走吧!”方学勤正要动身,却推不开扣着他的双手,只能佯作生气地说:“欧嘉良,你放不放手?” “不放,你先便宜我一下。”欧嘉良低笑了两声,再说:“你亲我。” 方学勤本来已闭了眼睛,听欧嘉良这么一说,便别个头去,哼了一声,“好,我们就这样坐三天吧。” 欧嘉良委屈地说:“你就这么不想亲我?” “你!你怎么这么烦!”他拉下欧嘉良的脸,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红着脸说:“不准再说话,现在给我起来,出去吃东西!” 按欧嘉良的思维,吃东西当然是正正经经的找个店铺坐下来吃的,可是方学勤硬拉着他“扫街”去了。 “扫街”是X城里的潮语,就是从街头的小吃店吃到街尾,都是年轻人的玩意,欧嘉良在父母的管教下却未曾试过。 于是,出发前,他就问:“这样的话,会不会吃坏肚子的?” “吃坏你个头!”方学勤没好气地说:“人人都是这么吃的,就你欧大少爷会坏肚子?” 龙泉岛的小吃很多,大鱼蛋、芝士焗带子、红豆饼等等,方学勤一路买一路吃,一路上嘴巴都没有停过。 欧嘉良一开始还有所顾忌,总觉得在街边买的小吃不太干净,然而他看着方学勤越吃越欢,终究忍不住咬了一口那个芝士焗带子,接着就把方学勤拿着的大鱼蛋和红豆饼都抢了过来。 “好吃吧?”方学挑勤起眉说:“没有吃过这些小吃的话,你也不要跟人说你来过龙泉岛!” “行了,这些东西我不懂,我跟着你就行。” “所以你是书呆子!”方学勤拿出纸巾,顾虑着人多,只能塞到欧嘉良手里,指了指他的嘴角,“平日吃饭斯斯文文的,欧同学,你现在原形毕露了。” 欧嘉良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总比你好,平日吃饭都一团糟。” “我这叫表里如一!”忽然,方学勤兴奋地指着前方说:“还有冰果葫芦卖!我们快去买吧,我想试好久了。” 这个冰果葫芦平日只卖到五点钟,尤其夏天的时候,通常四点钟左右就卖光了。 方学勤不等欧嘉良回应就冲了过去,买了一根,上头有西瓜、菠萝、蜜桃等几种水果,五彩缤纷的,冻成了冰,吃起来冰冰凉凉的。 方学勤吃了个菠萝,一双大眼都眯成了缝,然后递给欧嘉良,“好吃,你快尝尝。” 欧嘉良接着咬了个蜜桃,他平日不太喜欢冷甜的东西,给面子地说了句“好吃”就全都让给方学勤吃了。 见方学勤吃得心满意足,他脸上也跟着挂了个高兴的笑容。 “饱了。”方学勤摸摸微胀的肚子,“看来我们今晚的火锅要晚一点才吃了。” “那还买不买甜品回去?” “买!我要吃那个芒果糯米糍,有我半只手掌大呢。”方学勤张开手,夸张地说。 欧嘉良忍俊不禁笑了,“不来这里,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贪吃,要不我们今晚不要吃火锅了,吃得简单点,免得你吃太饱。” “不要,我想吃火锅。” “明晚再吃。” “不行,明晚我们要烧烤。”方学勤雀跃的说起明天的行程,“明天我们去踩单车、然后吃豆腐花,接着去沙滩看夕阳,再去烧烤……” 欧嘉良只负责订度假屋,来之前也只想过来随便逛逛,散个心,没有可以安排过什么行程,但如今见到方学勤如此兴奋,他也跟着高兴起来。 他点点头,说:“好,我们去买材料吧。” 50、【五十】 方学勤懒洋洋地躺坐在沙发上,摸着微凸的肚子,满足地说:“很久没有这么饱了。” 他瞥了瞥正在厨房洗碗的欧嘉良,心头一暖,却又不禁想——这个男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他怎能如此纵容他呢? 他从沙发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欧嘉良身后,一把抱着他,吓得欧嘉良将碗里的水倒在脚上。 他将手探进欧嘉良的腰间,感叹道:“你天天读书,这腹肌是怎样练出来的?” 水龙头的水徐徐地下,洗碗的人却没了动作。 他结巴着说:“你、你出去坐。” “不想自己坐在外头。”黏在他身上的方学勤也红了脸,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鼓励他的手从欧嘉良的腰间越摸越上,摸到他的胸膛处,一捏,然后—— 他的手被用力抽了出来,甩到一边。 “你在这里洗碗,洗好才出来!”他生气地说,说完就扔下几只还没有洗的碗碟,匆匆逃到客厅。 方学勤却关了水龙头,马上跟了出去,低着头,用眼角偷瞄坐在沙发上的人,心里又想——怎么这回事他就不纵容自己呢? 可是这回事怎么纵容呢? 欧嘉良体内好像有两道气横冲直撞着,一道是火热的,一道是冰冷的,冰冷的抑制着火热的,火热的却争扎欲出。 如果当时纵容方学勤摸下去——他怎么敢想象自己情动的模样? 当然,他更不敢想象方学勤的。 “你不喜欢我了。”方学勤抽抽鼻子,难过地说。 欧嘉良僵直的脸抽了一抽,冷静地劝:“阿放,太早了,我们亲吻拥抱都行,但不能太过。” “怎么太过?不就是摸摸你吗?反正你就是不喜欢我了,也对,我们连火锅都吃了,一起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歪理? 欧嘉良顿时无言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对得上方学勤的思路,干巴巴地说:“我们还有甜品没有吃。” “那吃了甜品我们继续。” 他抽抽嘴角,答道:“真的太早了。” “什么时候不早?” “就算不等到结婚,至少也要再过一两年吧。”说到这里,欧嘉良终于脸红了,“做了那种事,就算你不对我负责任,我也得对你负责。” 方学勤惊讶地抬起头来,吓得退后了一步。 他本来就是戏弄一下欧嘉良,哪知道他已经想得那么远了。 正是想得如此远,才会觉得现在太早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习惯性地拨了拨头发,问道:“我们怎么可能结婚?你要结婚就不能要我。” “这里不行,外国行。”欧嘉良闷闷地问:“难道你没有想过跟我结婚?” 很久以前,方学勤曾经跟赖东说过,他这辈子的心愿就是有一个人永远的陪在他的身边。 那时候他希望那个人是赖东,但原来是欧嘉良。 见方学勤久久没有答话,欧嘉良便紧张地追问:“真的没有想过?” “以前不敢想。”方学勤挠挠头,有些内疚地说:“现在可以勉强想一下。” “什么叫勉强想一下?” “现在太早了。”他扬起嘴角,笑了出声,喊了句:“傻子。”他拉起欧嘉良,厚脸皮地说:“快去洗碗。” “不去,为什么你不洗?”欧嘉良不满他的答案,不愿意动了。 “我不是要想想以后结婚的事吗?你洗还是不洗?” 欧嘉良笑了,响亮地说了句:“洗!” 晚上他们是睡在同一张床的,方学勤的睡相不好,整个人趴在欧嘉良身上。 欧嘉良的睡得笔直,却睡到半夜,开始说梦话了。 方学勤迷迷糊糊地捂着他的嘴巴,低喃道:“别说话。” 安静下来后,他就放开手了,结果欧嘉良又继续他未完的话,他只好又将他的嘴巴捂起。 几次之后,方学勤清醒了,将捲起了的上衣拉下来,然后困倦地坐了身。 他揉了揉眼睛,无言地听着欧嘉良的严词正色的演讲。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是认同的,我也经历过了。我的父亲在结婚二十年后说,他不再爱我的母亲了……在座各位,你们肯定以为为了捍卫爱情,我们不如舍弃婚姻吧,但那是不对的……今日我的爱人就在我的旁边,我们已经结婚二十年了,但我们依然很恩爱……” 毫无逻辑的演讲。 方学勤向来都有起床气,何况他根本就还没有睡饱,他拿起旁边的手机,差不多四点。 他叹了口气,却又忽然目露精光,接着将欧嘉良摇醒了。 欧嘉良梦里的演说正到了紧张时刻,忽而就好像掉到了万丈深渊,可怕地睁开眼睛,问道:“怎么回事?” “嘉良,我们去看日出吧!”方学勤兴奋地说。 “我们一点多才睡,多睡一会吧。”说罢,欧嘉良倒头就要睡了。 “不行!我要看日出,看完才睡!” “乖,阿放乖,睡不饱我的心情就不好。” 方学勤瞪着眼睛看着床上的人,他无缘无故被吵醒了,才心情不好呢! 于是他不折不挠地缠着欧嘉良,缠得他睡无可睡,终于不得不起床。 他们换了衣服,就过去了沙滩。 两人依靠而坐,一坐下,欧嘉良就枕着方学勤的肩膀,半睡半醒的,方学勤则一边挖沙,一边等日出,脑里却想着——其他人结婚之后会不会葬送了爱情他不知道,但是他不会,以后他跟欧嘉良结婚了,一定会幸福的。 他等了大半个小时,天也开始透光了,无奈云层太厚,不一会连光也被挡住了,更别说能如愿看到日出。 他推了推欧嘉良,失望地说:“天气不好,看不到日出了。” 欧嘉良摸了摸他的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安慰道:“没事,明天再看。” “你别睡了。”方学勤不爽地说:“又做梦了吗?演讲吧?谁跟你结婚二十年呢?要是以后你不陪我看一次日出,谁都不嫁给你!” 一听,欧嘉良就惊醒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作什么梦?” “我怎么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在梦里你明明不是这样的。”欧嘉良趁着还有记忆,说:“你对我很温柔的。” “所以你是作梦。”方学勤无情地起来,走了两步,就被欧嘉良拉着手。 他刻意放慢脚步,两人就在冷清半暗的早上从沙滩缓缓走回去了。 51、【五十一】 日出之后,两人就回到度假屋,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一室却是昏昏暗暗的。 方学勤还在赖床,欧嘉良拉开窗帘一看,只见窗上一点接一点雨水往下划着,外头阴云密布,正在下着瓢泼大雨。 方学勤弹坐起来,喊道:“早不下,晚不下,现在才下雨!什么鬼天气!怎么踩单车,怎么吃豆腐花,怎么烧烤?” “没办法了,唯有留在屋里。”欧嘉良重新拉上窗帘,开了房里的灯,“我们就当培养培养感情吧。” “我还是想出去。”方学勤闷闷地说。 欧嘉良想了想,坐到床边,拨起方学勤的刘海,无奈地说:“雨是大了一点,但你想出去的话,我就陪你吧。” 一听,方学勤就睁大眼睛,兴奋地起来,“好好!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欧嘉良拿着伞,与方学勤紧紧并靠,左边的肩膀已经湿了一大片,但他只是微笑地听着方学勤说话。 这段日子方学勤对着他越来越多话了,几乎什么都说。 或许是两人捅破了自藏收在心底的家庭事,距离便拉近了。 街上很冷清,平日在外头摆摊的小店也撤走了,只有店里依然开着门,否则他们的午饭就没有着落了。 突然一辆单车溅着水花,直直往他们冲了过来。 欧嘉良连忙搂着方学勤,将他带到一边,自己却被水花贱了一边裤脚。 他连忙收起伞子,说:“别走了,就这间茶餐厅吧。” 他们找了个位置坐下,方学勤立刻抽出纸巾,一张给了欧嘉良抹裤脚,另一张则由他来帮欧嘉良抹左边肩膀。 “都说了拿两把伞子的,你嫌麻烦,好了,把自己弄湿了。”方学勤对他翻了个白眼,“你拿伞子就多挡自己一点。” 欧嘉良笑了笑,轻声说:“没有淋湿你就好。” 方学勤哼了一声,扔下手头的纸巾,拿起餐牌看了几眼,就说:“我吃扬州炒饭,你呢?” “干炒牛河吧。” 外头人不多,餐厅倒越来越热闹,他们顾忌着人多,说话也少了。 一饭一炒河上桌后,方学勤便两手将两碟东西拿了过来,然后将一半的炒饭移到那炒河的碟上,一半炒河由拨到那炒饭的碟上,然后说:“吃吧。” “这样最好吃。”欧嘉良笑道。 吃过饭,雨越下越大了,欧嘉良不想再走,方学勤便陪着他回度假屋去了。 回去之前,他们买了一打啤酒。 本来欧嘉良不让买的,方学勤求了还一会儿,最好不得不说:“你太没趣了,以前我跟东子一打一打的喝,还嫌不够。难得我们出来玩,下雨了,连酒都不能喝,也是,你家里管得严,你就果真不喝了。” 话音一落,倒是欧嘉良拉着方学勤进了便利店买酒,还买了一副扑克。 酒当然不是现在喝的,他们玩了好久扑克,虽然两个人及不上四个人刺激,但他们玩的是情趣。 欧嘉良定了规矩,输多少张牌就要亲对方多少次,输赢之间,两人都是尽兴的。 晚饭方学勤亲自下厨,将昨晚吃火锅剩下的东西做了炒饭,炒了一碟牛肉,再煮了个番茄汤,虽然简单,欧嘉良却吃得窝心。 他叹说:“还是你煮的饭好吃,有一次我见到你送饭给赖东吃,心里又羡慕又嫉妒,谁让我家里没一个人愿意煮饭给我吃呢?” “谁是你家里人?” “你现在还不算我家里人吗?阿放,你可不能不负责任,我刚刚让你亲了多少口?” “胡说八道!你亲我的我都没有计较,你计较什么?”方学勤瞪着他,又扒了两口饭,忽然一个好奇,问道:“你不会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吧?不对,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不会真的是我扳弯你吧?” “我、我……”欧嘉良无从说起,立刻低头扒饭。 方学勤马上放下碗缠着欧嘉良,在他耳边念着:“说吧,说给我听听……快说,你不说的话我就烦你一个晚上,快点说吧……” “行了行了,我说就是。”欧嘉良被逼得举手投降了。 他抿抿嘴,说:“我中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对女孩子没有兴趣,我也不敢再想,遇见你后只敢跟你做朋友,哪知道你——要是那天你不亲我的话,我这辈子也不敢想跟你在一起。” “那我,那天亲你,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欧嘉良顿时脸色涨红,却豁出去说:“就是有反应了!” “什么?”方学勤喊了出声,不相信地说:“不过亲了一下,就有反应了?” “不是!”欧嘉良这才彻底反应过来,连忙解释:“不是那个时候,就是晚上回家,睡觉、醒来时、就、好啦,不说了!”机智如他,马上转了话题:“那你呢,你怎么会亲我?” 方学勤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实话,依然嬉皮笑脸地说:“我喜欢你啊。” 答案自是令人满意的,只是到了半夜,他们拿出一打啤酒坐在床上喝起来时,方学勤却说出真话了。 那时候方学勤一个人喝了八罐,而且喝得急,意识早就不清楚了,但欧嘉良只喝了三罐,还有一罐没有开的,却清醒得很。 他被方学勤抱得极紧,听着他坦率地说:“傻子,我骗你了,那时候我心情很差,你知道吗,因为东子要到国外读书,要把我推给你。我就跟他说,要是欧嘉良愿意当我男朋友,我就让你管。但我知道你不会像我这样不正常的。可是我们才不是不正常!” 欧嘉良捏着啤酒罐,捏得它变形了,他身上的方学勤却说上了瘾,还在不断地说:“傻子,你生气了吧?我那时候就是想着跟你试试吧,你对我好,我也肯定对你好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说到此处,方学勤忽然抽泣起来,又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了,我喜欢上你了,欧嘉良,我喜欢你,比喜欢东子还要喜欢多一点点,如果你喜欢我一辈子,我就会最喜欢你……” 他一直说,赖在欧嘉良的身上说,说到最后,倒头就睡之前,再加一句:“欧同学,我爱你,真的爱你,真的真的爱你……” 欧嘉良的脸变了再变,最后双目温柔,在方学勤唇上亲了一亲,说:“我也爱你。” 说罢,他就下床扔了一地的空罐子,然后抱着方学勤睡了。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下来,半夜却来了个电话,硬生生在他们之间刮起了一场大风雨。 他们却以为自己撑起伞,即使淋湿了半身,也就能肩并肩走下去。 52、【五十二·零五年完】 他们背着背包上了船,还是挑了个近海的位置,但两人只是沉默地看着大海。 船开到一半,方学勤的视线依然没有移开,嘴巴也不曾张开。 欧嘉良会晕船,却没有闭眼歇息,只是将眼睛移到方学勤身上,意犹未尽地看着。 这乘船他就一直看着方学勤,只希望下了船之后,他这一辈子依然能坐在方学勤身边,这样看着他。 下了船,两人就分道而行了。 临别前,一直沉默的方学勤终于压抑不住心里头的酸楚,给了欧嘉良一个结实的拥抱。 没有抱多久,他就放开人了,低着头说:“我们说好的。” “对。”欧嘉良应道:“所以我们不要道别。” “五点钟我们在南口地铁站等,我一定会来的。”方学勤坚定地说。 “我也会。”欧嘉良勉强一笑,心里其实没底,但是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希望,他都要抓着;就算抓不住,他也不会放开方学勤的。 他们分别了,一往东一往西地离开。 方学勤回头一看,欧嘉良笔直的走了;欧嘉良回头一看,方学勤也笔直的走了。 但他们都只敢看一眼,最怕回头时两双对望,更怕看见彼此越行越远。 昨晚他们都喝多了,所以早就睡了。 半夜三点左右,一个电话惊醒了欧嘉良,他心有余悸地拿起电话,静悄悄的出了房间接听。 “喂,景烨,我这边很晚了。” “你跟他一起?在龙全岛?”那边的景烨掀开了窗帘,看着外头明媚的眼光,不等欧嘉良回答,就说:“阿姨知道了,你们的事。” 一听,欧嘉良就腿软了,差点跌下来,只好扶着墙,勉强支撑着自己。 但他脑袋里却乱得很——为什么会被发现?他们该怎么办?他以后怎么办? 就这三个问题已经将他困死了。 他抖着唇问:“我妈、怎么知道的?” 景烨想了再想,终究没有道出真相,只是说:“你先回家,其他的,再说。” “什么是再说?”欧嘉良扶着墙,坐到了地上,“我不会跟他分手的,我妈那边、景烨,你让阿姨替我说说话吧。阿姨一向开通,只有她能劝得住我妈。” 景烨沉默了。 景母那边才刚放下电话,就立刻要他打给欧嘉良,已经尽了她的能力。 能不能再做多一点? 她叹了一口气说,那到底是人家管教儿子的事,她能提点一下,真插手就太过了。 “我妈肯定不同意我们的、可是、可是……”欧嘉良想到方学勤刚才的表白,心里一阵绞痛,“我是真爱他的。” “你要出柜?”景烨皱了皱眉,理性地说:“我不同意。” 这次轮到欧嘉良不说话了。 是,他与方学勤在一起了,但其实他根本就没想过,也没做过任何准备出柜。 但是那句不同意太过刺耳,甚至刺激他想到了欧母激烈的反应,于是他直觉所有人都不顾他的感受,都不了解他。 他决定要反抗了! “不用你们同意,我既然爱他,我就要跟他一起。你们不要管我,我回去就跟我妈出柜!她答应最好,不答应我就跟他远走高飞了!” “你!你有能力?你喜欢男人,我不管,但不能没了前途!”景烨是理性的,他一向是个目标清晰的人,而在他的眼中,没有什么比前途更加重要,即使是人们口中至高无上的爱情。 “只要跟他在一起,什么都不要紧。”欧嘉良体内的酒精似乎还没有挥散干净,他大无畏地说:“他说的,只要我跟他相爱,就什么都可以敌过的。” “天真!” “景烨,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跟他过一辈子开开心心的,也比我爸妈那样好。”欧嘉良忽然拿着电话抽泣起来,“如果我对着你都这么懦弱,对着我妈,我就更加坚强不起来,你支持我吧。” “嗯。”景烨应了一声,正想再劝劝时,电话就被挂了。 欧嘉良恍恍惚惚地坐在地上,一直坐到天亮。 这个晚上,他想了很多,但他下意识只准自己想那些不高兴的事。 比如家里永远那么冷清,比如他被家里逼迫着考第一、永远的考第一,再比如他父母只允许他考医学院,还说了,今年考不上就明年再考。 他的命运一直操纵在家里人的手中,过去他不以为然,但现在他不想再被束缚了。 不等方学勤睡醒,他就拍醒了他,说:“阿放,我们回去出柜吧,我们以后光明正大地一起吧。要是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就私奔。” 这是件大事,嗜睡如方学勤也吓得醒了,犹豫地说:“我们现在也过得挺好,再过两年吧……” “不行!不行了,阿放,我妈知道我们的事了。” 方学勤睁大眼睛,彻底清醒过来。 他想了很久,久到欧嘉良以为他并没有这么爱自己,久到他以为他会拒绝自己。 但最后,方学勤笑了一笑,就抱紧了欧嘉良。 “好,我回去就跟阿爸说清楚。” “你怕吗?” “我又没有做错,怕什么。”方学勤下了决心,便坚定地说:“我们不会分开的,我阿爸这么疼我,他会答应的。” “就算我妈不答应,我也来找你。” 这年头出柜还是大事,别说家里人不接受,街上的人也是带着有色眼镜。 纵然方学勤早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性取向,但也是害怕的。 只是那一刻,他看着欧嘉良如此义无反顾,就被他深深撼动了。 他只知道,欧嘉良能为他付出这么多,那他也能付出一样的多! 即使牺牲了所有。 所以他回到家里,一见到方父就跪在地上,跟方父坦白了。 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着自己跟欧嘉良的感情。 除了他很小的时候,方父再没有见过他哭成这个样子了。 因为孩子打小就没了妈妈,所以方父一直很纵容他们,只要方学勤想做的,他都让他做。 但是这件事不行,这件事是错的。 他一把扯起方学勤,骂道:“不肖子,谁教你这回事的?你以后怎么办,你以后能抬起头见人吗?你马上去跟他分手,阿爸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去啊,快去啊!”方父说到激烈处,自己也流下了老泪,“……傻孩子,你们不会有将来的,这条路这么难,你们怎么走得过?阿爸是为你好,你乖,听阿爸一次。” 可是方学勤满脑子只有那些曾经与欧嘉良构想的美好的未来,而他当前想要的,只有那个未来。 他摇了摇头,方父一把掌过来,把他打歪了脸。 他不服气地看着方父,与方父争论得越来越大声,最后方父拿起一把扫帚,使劲地往他身上打。 他被打痛了,却还口硬地说着:“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我做错什么?难道找个女人,像妈妈一样就好吗?你打吧,你打死我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女人的!我不可能喜欢女人了……” “好!我今日就打死你这个不肖子!”方父流着眼泪,将方学勤打到大门前,他没有打过方学勤,此刻他只恨自己没有打过方学勤! 方学勤爬起来,打开大门,方父用力地打下他的右手。他又抬起左手,很快就被方父打下。 几次下来,他还是死心不息,方父却无力再打了,只斥道:“你敢走,我就当没有你这个不肖子,你以后都不要再回来。” 话音一落,方学勤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拉开门,冲了出去。 他跑了很远,然后回头了一次,那时候家里的门已经关上了。 当时他浑身是伤,却在明媚的阳光下笑了。 他以为,牺牲了这么多一定会有回报。 他以为,有了欧嘉良的誓言,他们就能相爱到永远。 但是,都没有。 那一天他一直坐在南口地铁站,坐到尾班车都开走了,最后只一个人孤身离去。 【一五】 53、【五十三】 【一五年】 他在一刹那间想起了那十年间的往事,从他们相遇到分开,短短十年间就发生过两次,或许这就叫做缘分吧,但想来想去,似乎都称不上是良缘。 那些回忆最后粉粹于面前这个气势不再的妇人上。 他将钥匙推给了她,又思量了一下,才叫了一声:“欧阿姨。” 叫了,他心里就舒坦了。 几年前他和欧嘉良还在一起的时候,间中也会跟欧母见见面。 那时候他脾气莽撞,每次见面都对她不礼貌,现在想起来,难怪她不喜欢他了。 如果他女儿长大后,也找了一个顶心顶肺的男朋友,他也一定与那男孩对着干。 他用戴了戒指的左手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才说:“这件事我无能为力,我与他,已经没有可能了。” “你结婚了?”欧母盯着他手上的戒指,“原来你结婚了,连你也结婚了,嘉良为什么就是这么傻,他为何就是不能找个女人好好过呢?” “他本来就不喜欢女人。”方学勤替他答道。 “你呢?” 方学勤笑了笑,“喜欢不喜欢,日子不还得这样过?阿姨,我以前何止喜欢他呢?但也没有结果,那就算了,我看得开。” “他有你一半懂事就好。”欧母许久没有跟人倾诉过,即使此刻坐在她面前的是过去最看不顺眼的人,她也想诉一诉心里的苦,“我知道你回来了,我找你也是没有办法……他这几年的日子越过越荒唐,我现在连他家都不敢去了,最怕撞上他跟别人……” 方学勤又喝了一口黑咖啡,默默地听着。 “现在他喜欢男人,我也认了,我们做父母的不就是希望孩子过得好吗?要是他能认认真真带个男人回来也好,但他现在几天就换一个……阿勤,我听说那个圈子很杂,很容易染病,他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方学勤皱了皱眉,心里有些难受,然后就忍不住将这个难受加诸到欧母身上。 “阿姨,天下的父母都说是为了孩子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眼中的好到底是我们想要的好吗?你没想过,所以我们分开了,然后我变了,他也变了。” 这番道理,欧母悟了几年也悟出来了,说到底还是她把自己的孩子推向了这一步。 但正像被揭痛疮疤的人一样,她恨恨地瞪了方学勤一眼,“你回去问问你爸,难道我们就想看着自己儿子走歪路吗?” “我不怨我爸,他也不能责怪你,就唯有自甘堕落。”方学勤挑起眼眉,笑了,“你也可以问他,我说的对不对。” 不用问,欧母双眼就红了。 她伸出手握着方学勤,“你既然回来了,就过去看看他,他就算不听我的,也总会听你的。”见到方学勤摇头,她把他的手抓得更紧,“难道你忍心看着他跟别人乱搞下去吗?我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还是你要我求你?” “阿姨,我记得我跟他也跪过在你的面前,求你让我们在一起的。”说罢,他的手就被松开了。 他连忙拿出钱包,放下咖啡钱就走了。 如果那时候他回头看,就会看到欧母脸色苍白,流出了后悔的眼泪。 以前他跟欧母一见面都是指着对方破口大骂,这次答应出来,他终于按捺得住脾气了,却始终压不下满腔的怨气。 如果—— 他握了握拳头,看著湛蓝的天空—— 如果不是欧母的话,他与欧嘉良就不会分开。 事到如今,她才来求他。 为何欧嘉良会变了? 为何她不早几年答应他们? 突然,手机在裤袋里狂震。 他掏出最新型号的苹果手机,用手指在屏幕上划向接听,然后放到耳边,还没有说话,里头的人就先吼起来。 “方学勤!你跑哪儿去了?今天什么日子?是你办画展还是我办?我给你半小时,赶不回来我就……” “就怎样?”听到里头的声音,方学勤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东子,有你在我放心,我先吃个下午茶再回来。” 虽这么说,但他还是伸手拦了一辆的士,赶回画展。 他昨天才与赖东赶回X城,这四年来不是没有回来过,但这次却下了决心,回来这里落地生根了,毕竟他们的家人都在这边。 他在外面熬了四年,总算熬出了名堂,画展摄影展都办过,最远还去了F国,所以这次回来也引起了一些小轰动。 难怪欧母能够找得上他。 他看着窗外的景色飞快掠过,忽然一怔,就是不知道欧嘉良知不知道他回来了呢。 这个念头一起,一整天,他就时时盯着门口,以为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结果当然没有。 到了第二天他就坐不住了,亲自摸上门。 听欧母说,欧嘉良还是住在那个公寓。 他抽出几年前欧嘉良配给他的钥匙,扭开了门,还没有踏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一连串的叫—床声。 是的,还是男人叫的。 他黑着脸,进屋关了门。 他坐到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听着房内越来越激烈的动静,仿佛是听到他的到来,刻意越做越大声。 等到动静停了,他僵硬的肩膀才下意识放松下来。 房内刚结束的两人正躺着喘起,平复下来后,欧嘉良看看旁边的人闭着眼睛睡了,才故意□□走到客厅。 到了客厅,他看着沙发上背对着他的人,脚步一顿,不确定地问:“是你?” 方学勤转身过去,入眼的是欧嘉良越发精壮的身体,但此时大汗淋漓,明显刚发泄完,他心里便有些不舒服,却只是说:“你能先穿上裤子吗?” 欧嘉良随意套上了裤子再出来,坐在方学勤面前直盯着他。 他竟然剪了头发。 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 算一算,他们都差不多四年没有见过了。 欧嘉良往下一瞥,就看到方学勤手上已经戴上了结婚戒指。 他脸色一沉,问道:“你找我有事?” “我想起这个钥匙还没有还给你。”方学勤看了他一眼,就别过脸去,“还有你妈妈找过我。” “为什么找你?” 方学勤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要担忧的事少了,那双桃花眼竟越发清澈了。 他诚实地说:“她知道我回来,希望我劝劝你。你工作忙,放松是需要的,但也不要太频密,你做医生应该知道这样不太好。” 欧嘉良忽而大笑了出声,笑完,才冷声说:“她竟然会找你,找你也罢了,你又用什么身份来劝我?我记得我们分手了。” “对。”方学勤点点头,“所以我用前男友的身份来劝你。” “有心了,我自己有分寸。”欧嘉良脸色更沉了,便直接伸出手,说:“把钥匙给我吧,以后没有必要就不要过来了……就算要来,也先给我电话,我不喜欢家里无缘无故来人。” 欧嘉良决绝起来是不留情分的。 回来之前,方学勤也想过如果他们再见,该是什么光景。 本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承受,如今见他屋里有人,自己又被他赶走,心里嘴里尽是苦涩。 可惜时过境迁,他也没有想过能把人追回来了。 然而他拿出钥匙的一刻,依然有些犹豫。 却听欧嘉良说:“既然你选择结婚,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了,家里也应该没有你留下的东西……” 不等他说完,方学勤就将钥匙直直扔向他——这些年来他们唯一还有联系的东西,就这样让他扔了。 他起身说:“你乱搞,就算我不结婚,也不想再见你,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你当初不想你妈伤心,现在就不要再让她伤心!” 欧嘉良看着他夺门而出,没有送他,更没有留他。 对他的挽留,好像统统都消磨在那些年了。如今要他再留人,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他放他走了。 54、【五十四】 方学勤的个人画展为期五天,头一两天主要是艺术界的人赏脸捧场,当然赏的是他师父老人家的脸。 他师父蔡正德是Y城有名的老画家,人物画和油画都享负盛名,在艺术界算得上德高望重,也收了不少徒弟。 那时候他刚到Y城,没有钱,就听赖东说拿了一幅画出去卖,卖了半个月都卖不出。 不是没有赏画的人,只是他开价高,又不愿意贱卖,正想放弃时,蔡老爷子就出现了,二话不说把画买走,还收了他为徒。 他算不上蔡老爷子最有天资的徒弟,却是他最后收的徒弟,所以这几年学艺,也算是受尽了宠。 今天的画展比前两天热闹,早上的时候蔡老爷子来了,身边还跟了个蓄着半边脸胡子,头发微卷的男人,与蔡老爷子满头白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方学勤立刻放下手上的工作,过去打招呼。 他还没有开口,老当益壮的蔡老爷子就殷切地替他介绍,“勤仔,来,他就是欧阳,你师兄,你们认识认识。” 方学勤双眼一亮,伸出手,谦恭地说:“欧师兄,你好,我是方学勤。” “小师弟。”欧阳的嗓子极为低沉,一开口,就平白为他添老了几分,“师父说你喜欢我的画,我见有空,就陪师父来看看你。” 听罢,方学勤就连声道谢。 这个欧阳是蔡老爷子最得意的门生,有天赋,可偏偏也是个怪胎,终年流浪,神龙见首不见尾,方学勤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时有些忘形地跟他谈起画来。 谈的是欧阳的成名作——高山。 谈了好一会儿,蔡老爷子才说:“你看你们聊得这么高兴,不打算带师父走一圈吗?” 方学勤这才尴尬地说:“师父这边请。” “算了,你们继续聊,我看那个……”蔡老爷子指了指角落的赖东,说:“让东仔陪我这个老人家就好了。” 蔡老爷子和赖东很对眼缘,每次赖东过去找方学勤聚聚,要是碰到蔡老爷子都会跟他聊一个下午。 虽然他让赖东过来陪他,但方学勤和欧阳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这次方学勤参展的画作有二十幅,都是景物油画,以夕阳居多,算不上幅幅精品,偶有几幅尤为突出。 总体而言,以他这个年龄来说,已经算很不错了。 欧阳走了一圈,评道:“都不错,只是太冷了。” 他又指向正中两米高的大画,赞道:“这幅最好,感情深刻。” “嗯,我也觉得,不过现在画不出了。”方学勤笑了笑,有些苦涩。 “为什么?”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方学勤连忙看去,只见多年未见的景烨与林亦亮都来了,林亦亮还抱着个小男孩。 看见熟人,他又不想答欧阳的问题,便借口过去打招呼了。 “亮哥,景老板。” 景烨应了声,还是老模样,不太爱说话的。 林亦亮高兴的说:“阿放,你总算回来了。言言,快叫方叔叔。” “方叔叔。”孩子喊了一声,然后对着景烨伸手要抱。 景烨把孩子接了过去,林亦亮叮嘱他:“抱一会好了,言言,不能撒娇,爸爸的腿会累的。” “没关系。”说罢,景烨就抱着孩子看画去了。 林亦亮自问没有什么艺术天分,就跟方学勤到角落的座位坐下。 “你剪短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同了。”林亦亮笑着说。 “你们却还是一样的。” 方学勤指的不是他们的外貌,而是那多年如一的感情。 他还记得几年前坐车到Y国,临上车前,在车站的大电视上看着林亦亮握着景烨的手,在忽明忽亮的闪光灯中承认了自己喜欢男人,然后宣布退出娱乐圈。 那时候林亦亮和景烨的事情闹得很大,而他和欧嘉良分了又合,合了又分,正纠缠得厉害,就没有心情关心他们,只偶然听到一些新闻说林亦亮压力太大,医院进了再进。 当时他已经知道自己和欧嘉良熬不下去了,自然也认为林亦亮和景烨会分手,所以那一刻他看着电视,内心是震撼的,走的时候就更加坚决了。 他在最绝望的时候问过欧嘉良——我们放下一切走好了,你以前答应过我的,你现在呢? 当然他经历得多了,有了女儿,也明白自己当时太过幼稚。 换了现在的他,要他放弃一切,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不对,不一样了。”方学勤瞥到林亦亮手上的戒指,笑说:“你和景老板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 “对,年初婚姻合法化了,我们就赶第一批把这个婚结了,然后领养了言言。”林亦亮看得出方学勤眼中的一点羡慕,叹了一口气,“幸好妈是个开通的人,可惜了你和……”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还说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我现在不挺好的吗?” “可是他呢?听妈说,欧阿姨找过你了。阿放,欧阿姨再不对,都是为了嘉良好,你就替她过去看看……” 方学勤打断道:“亮哥,我昨天就去过了。” 劝说的话都到了口边,此时只好硬生生吞回去。 林亦亮讶异地说:“他怎么样?他这样下去,我和烨哥都担心。” “现在他还怎么可能听我的话?他要我把钥匙还给他,也好,总算跟他断得干干净净了。”方学勤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只是他转了个话题,不想再于欧嘉良身上纠缠了。 “说起来我女儿也跟言言差不多大,改天让他们见见面,玩一玩吧。” 林亦亮愣了一愣,这才想起几年前那一晚欧嘉良一瓶一瓶酒喝下,喝得胃出血,进了医院。 那一晚是方学勤结婚的日子。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忘记了你也结婚了。她在吗?让我和烨哥见见吧。” “她没有跟我过来。”方学勤答道,却没有解释太多。 这时欧阳走过来,给方学勤递了一张纸,“小师弟,我和师父走了,这是我的电话,我们再联络吧。” “我送你们出去。”他刚站起,就被欧阳按下。 “既然朋友来了,你们就聊吧,师父也让我叫你不用送了。” 言已至此,方学勤便没有勉强,不过还是目送着他们离开。 林亦亮再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离开前,他们买下了方学勤一幅森林的画。 那是言言嚷着要买的,景烨疼儿子,爽快地签下了支票。接着他们交换了电话,约定下次再见。 55、【五十五】 “赖叔叔,我们去哪里?爸爸呢?” “悦悦乖,你给叔叔吃一口你的棒棒糖,叔叔就告诉你,”赖东逗着手上的小女孩说。 这女孩三岁多,绑着两条小辫子,伸着舌头舔着棒棒糖,舔得两唇粉润粉润的,又眨着一对乌亮的大眼睛盯着赖东,盯得他心都软了,不得不在心里感叹,老天爷怎么会把这么好的女儿送给方学勤呢? 方悦将棒棒糖递给赖东,娇声娇气地说:“叔叔,给你吃,我再找爸爸要。” “叔叔说笑而已,你自己吃吧。”赖东看着方悦高兴地舔着糖,摸摸她的辫子,感慨地说:“小时候你爸爸想吃糖,都是找叔叔要的。” “叔叔骗人,爸爸才不喜欢吃糖。” 他抱着方悦过去画展那边,那时已经入夜,人潮都散去了。 昨晚林亦亮和景烨结伴过来的事情上了新闻,今天来的人就更多了。 方学勤忙碌了一整天,只好让赖东把方悦送来,打算直接在外面吃飯了。 赖东抱着方悦坐在一旁等待方学勤收拾东西,方悦还在舔着糖,赖东则跟方学勤说着话。 “阿放,悦悦不相信你小时候喜欢吃糖,说我骗她,你说呢?” “我是不喜欢吃糖,是你总要请我吃。”方学勤瞥了赖东一眼,“那时候我要是不要,你就肯定追着给我。” “我是看你想吃,才好心给你的!” 两个人为这件无聊的小事吵了一轮,等到方学勤收拾好了,赖东还在强调自己是出于好心才请方学勤吃糖的。 方学勤没好气地说:“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说是就是吧。” 他们出了会场,方学勤关上门,正要上锁时,后头的赖东突然叫住了他,“阿放,你、他、怎么……” 方学勤狐疑地转过头,就见欧嘉良正向这边过来。 他的手抖了抖,手上的钥匙就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划破了长夜的宁静。 或许是这一声,惊到了欧嘉良,他立刻顿住脚步站在原地,好像有些手足无措。 方学勤抿了抿唇,还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人就已经过去那边。 “你来看我的画展吗?” 欧嘉良皱了皱眉,问:“你的画展在这边办吗?”他显然没有预计过会在这边碰上方学勤,又看了看手表,“我约了人,你放心,如果我知道你在这边,一定不会过来的。” 话音一落,就听到有人哼了一声。 赖东抱着方悦,挡在方学勤面前,挑衅地说:“欧嘉良,你那两个好朋友昨天才来过,你还装什么?你不就是想见阿放吗?你有什么想跟他说的?我告诉你,什么都不必说了!” 说罢,他还觉得不够解气,踏前一步,对方悦说:“悦悦,叫欧叔叔,你爸爸的旧同学。” 方悦乖巧地叫了声:“欧叔叔。”然后将手里已经舔了半边的棒棒糖递了过去:“请你吃。” 方学勤扯了扯赖东,赖东却头也不回地瞪着欧嘉良。 十年前他要方学勤接受欧嘉良,六年前他要方学勤重新接受欧嘉良,却两次都伤了方学勤的心。 这四年来,他每一次想到自己将方学勤托付错人,都恨不得將欧嘉良揪出來,痛打一顿。 要不是今天孩子在,他就……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欧嘉良踏上前,拿过方悦手中的棒棒糖,扔到地上。 “你!” 欧嘉良抢过话,却略过赖东,对方学勤说,“我跟你只是旧同学吗?不敢把我们的关系跟你女儿说吧?你不会结婚这么多年都没有跟你老婆说过,你喜欢的其实是男人吧?” 方学勤白了一张脸,嘴唇抖着,却挺起胸膛斥道:“孩子在,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你就告诉赖东,不要把孩子推出来。” 突然,欧嘉良的手机响起了。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按掉了铃声,再说:“我知道X城小,要是下次再碰上,你往左走,我往右走,这样对大家都好。” “好你个头!”赖东想给欧嘉良一个拳头,只是腾不出手,只好耍嘴上的功夫,“你这个懦夫!怕见到阿放吧,你说你不是故意过来碰他……” “我约的人来了。”欧嘉良打断了赖东的话,然后从裤袋里拿出一个十元硬币,递给方悦:“叔叔弄掉了你的糖,你拿去买新的吧。” 方悦正想接过,就听到方学勤低吼道:“悦悦,不准拿。” 吓得她马上把手收起来,但还是轻声地说:“谢谢叔叔。” 欧嘉良把钱塞回裤袋,掉头走了。 方学勤和赖东往前一看,就看到欧嘉良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一手插着裤袋走了。 方学勤的脸更加青白,摇着头说:“东子,我们自讨没趣了。我跟他是真的完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也不要再记着,下次见到他,也不要跟他冲撞了。” “负心汉!”赖东愤恨地骂。 “叔叔,什么是负心汉?”悦悦问道,忽然掩着眼睛,却又分开了一点点手指,偷偷看着前方,小声地问:“欧叔叔与另一个叔叔亲亲了。爸爸,你会跟赖叔叔亲亲吗?” “小孩子,胡说什么?”方学勤板着脸教训女儿,但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不该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到孩子身上。他连忙抱过孩子,亲了亲她的脸颊,“爸爸只亲悦悦。” “那叔叔呢?”方悦笑嘻嘻对着赖东伸手,“叔叔也只能亲悦悦。” 童言无忌,见她挥着手,两个小酒窝在小脸上动着,他们便跟着笑了出声。 赖东说:“去!我们走吧,去吃一顿好的!” 直到他们走远了,欧嘉良才带着男人上车了。 他抽出裤袋里紧握的拳头,看着手里那个十块钱,看了一會而,最后卻扔出了车外。 那男人摸着欧嘉良的手臂,笑问:“十块钱不是钱啊?” “给人人不要,那就罢了,我也不要。” “怎么心情不好了?别沉着脸,我喜欢我的床伴笑。”他顺着欧嘉良的手臂,摸上了他的脸,接着靠上去,打算又来一吻。 欧嘉良却侧脸避开了。 “那你就在床上让我笑。” 话音一落,他就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56、【五十六】 那一晚,他们该吃饭的没有吃饭,该上床的连被子都没有碰到。 欧嘉良才打开家门,就被一个紧急电话召回北永医院去了。 他驾车赶回去,到了半路才得知前面一整段路都因为连环车祸而封了。 他不得不扔下车,改坐地铁,到了最近的一个站就跑回医院。 医院门外挤着一辆接一辆的救护车,一个接一个人被抬下来。 他突破人群冲了进去,旋即被困在满空弥漫的血腥味,□□声还有痛哭声之中。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突然间觉得这里不是医院,而是地狱。 “欧医生,这边,快过来这边!” 他回过神来,赶了过去。 挤在走廊大堂的还只是轻伤,重伤的都被送到手术室。 欧嘉良换上手术服,被送了进去处理一个断腿的男人。 他戴上手套,站上了手术台。 这几年X城的医护人手越来越紧张,尤其北永这些公立医院,入职的少,走的多,平日还能勉强应付,到了这种危急关头就显然不够用了。 医院已经外借了两个外科医生,欧嘉良刚替那男人接上腿,就被送进另一间手术室。 一直到清晨,他才从手术室出来,外头也稍稍平静了。 他换回医生袍,下楼买了杯咖啡。 加上前晚值班,他已经四十多小时没有睡过觉了,然而看这个情况,今天还是不能回家。 他坐在长椅上猛喝了一口浓烈的咖啡,突然,走廊的尽头处传来轰天动地的哭声,越哭越大声,却似乎没有人理会,听得他耳朵生痛。 他摇了摇头,扔了手上的空纸杯,顺着哭声过去,只见一个小女孩揉着眼睛,张大着嘴哭得极惨。 他再往前几步,顿了一顿,就小跑上前,蹲在女孩面前,着急地问:“你爸爸呢?” 这女孩就是方悦。 她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见到欧嘉良就扑进他的怀里,哭得更加激烈。 好不容易被哄停了,她才嚅嚅地说:“爸爸还没有出来。” “没有出来?”欧嘉良蹲着的腿一软,摔坐在地上,整个人好像清醒了,又好像迷迷糊糊的—— “悦悦!”一个人冲上来,抢过方悦,愕然地问:“怎么又是你?” 欧嘉良勉强抬起眼睛,一见到赖东来了,马上起来,气急地问:“阿放、方学勤呢?” “关你屁事!”赖东抱着方悦离去,才抬起腿,就被人扯了回来。 “方学勤呢!”欧嘉良近乎是咆哮出来的,他的眼睛布满红丝,凸了出来,死瞪着赖东。 挤在走廊的人全都被他吓到了,纷纷探出头来。方悦也被吓怕了,哇的一声又哭了。 赖东也吃了一惊,众目睽睽下,他一手轻拍着方悦的背,一边压低音量说:“人又没有死,你急什么?” “我!”欧嘉良正要说话,就看到方学勤从旁边的房间里推着轮椅出来,左脚一个大包,额头也贴了纱布。 他立刻闭上嘴巴,转身走了,连让方学勤挽留一下的机会都不给。 “爸爸。”方悦伸手要方学勤抱。 赖东放下方悦,让旁边的护士牵着她,接着转身将方学勤推走,“我替你转房了。画展那边我来处理,你给我全身上下都好好检查一次……你别想着偷走,方叔叔和铃儿待会就过来。” “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告诉阿爸他们?” “不是大事的话,刚才欧嘉良大呼小叫什么?”赖东不客气地回击,一想到昨晚那场险象环生的车祸,他心里就来气。 一辆接一辆车撞上去,幸好方学勤及时拐了个弯,撞到树上,只撞伤了腿,擦伤了额头,最前头的小巴和货车就伤亡惨重了。 他刚刚出去打听了一下,好像死了三个人。 他忽然生出一种命不久矣的悲哀,意外说来就来,死神真要他们的命的话,他们怎样都招架不住。 那一刻,他只想抱抱方悦,看看方学勤。 “我们毕竟相识一场,出了这么大的车祸,谁都会紧张。”方学勤下意识替欧嘉良解释着,眼睛却看着前方,总觉得再走一段路,就会看到他回过头来。 “他就是立心不良!你在Y城这么久了,一条毛都没有少,一回来见到他就这么晦气!”赖东嘴里骂着,脑海里却忘不了欧嘉良那副担心得要把他杀了似的模样。 方学勤无奈地说:“东子,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我们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再这样,我会以为是你对他念念不忘。” “行,你厉害,你早就忘了他。” 方学勤笑了一声,随着赖东把自己推进升降机。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就断了自己不该有的妄念。 那些妄念,即使是一分钟都不该存在的。 公立医院连房间都是緊絀的,赖东尽了力也只能为方学勤转了个四人房,但比起刚才的八人房已经宽裕多了。 方学勤两只小腿有撕裂伤,左脚比较严重,都缝了针。 他逞强地站起来,跟进来的护士刚想叫住他,却不比赖东的动作快。 赖东把他抱到床上,一放下他,还站在地上的方悦就喊:“叔叔,我要跟爸爸一起睡觉。” “抱她上来吧。”方学勤见赖东有些犹豫,便说:“她还这么小,躺在我旁边也不会碰到我的脚的。” “对,悦悦会乖的。” 如愿的方悦笔直地躺在床上,看得护士和赖东都哭笑不得。 赖东看了看时间,见时间不早了,便叮嘱了方悦几句就走了。 这几年他除了忙自己公司的事,就是把方学勤的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比如他的画展,比如他的家人,比如方悦。 这些事情做得久了,有时他会生出一种说不出口的错觉。 但是—— 他顿住了脚步,想起昨晚方学勤被困在车头,等待消防员开了车门,扯他出来后,额头的血流了一脸,连下半身都是血—— 他回到房间,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望着闭了眼睛的方学勤和方悦,最后把心一横,低头在方学勤额上的纱布落了一吻。 方学勤睁开了眼睛,不相信地眨了眨眼,哑着嗓子說:“东子,你……” “你好好休息!”赖东抛下一句,落荒而逃了。 57、【五十七】 方学勤在方悦娇滴滴的笑声中醒过来。 他挪一挪动双手,立刻有人扶着他坐起来,另一个人则替他摆好枕头,让他靠着。 “阿爸,你们来了。”方学勤摸一摸身旁,拿起手机,看了看又放下了。 “刚起来就不要看手机。”方父倒了一碗粥,递给方学勤,“快吃吧。” 方学勤正想接过,却被方铃儿抢了过去。 她坐到床边,笑嘻嘻地说:“哥哥,我喂你,终于轮到我照顾你了。” “好,铃儿最乖了。”方学勤张开嘴,吃了一口,又说:“还是阿爸熬的粥好吃。” 方父却板起脸来,教训道:“昨天就让你回家吃饭,你要是回家的话会出事吗?幸好只是伤了腿,悦悦也没有……” “行了行了,阿爸,你让哥哥吃粥吧。” 方父没好气地抱起方悦,坐到一边。 方学勤一边吃粥,一边听方铃儿说笑话,心情也好了起来。 说起来,他们一家人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了。 十年前他为了欧嘉良而离家出走,中间只偷偷去过医院一次,偷看当时刚做完换心手术的方铃儿,见她康复得不错,就再没有回去看她了。 他也想过回去跟方父认个错,两父子和好如初,但一想到自己当初义无反顾的抉择竟换来被抛弃的下场,就没脸回去了。 直至四年前他决定结婚,才和家里恢复了联系,不过那时他已经搬到Y城,只是有空的时候给家里一个电话,见面亦不过一两次。 这次回来后,他本应回家一趟的,却拖了几天,总觉得心里还有些疙瘩,见了面也不知道该怎么样。 赖东说这叫近乡情更怯。 一想到赖东,方学勤本来扬起的唇角就弯下来了,额头也不由来地疼痛起来。 那个吻,他能不往那回事上想吗? 他和赖东当了二十年多年兄弟,在他看来,他们该当一辈子兄弟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哥,你发什么呆?”方铃儿用手在方学勤眼前扫了两下,才将他飘远的神志召回来。 “没事,想事情而已,怎么了?” “阿爸叫你回家住,你说你给我们买了房,自己却还在租房,这算什么话?哥哥,你还当我们是一家人吗?”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弄得方学勤答应不是,拒绝也不是。 方父咳了一声,沉声说:“既然你那老婆没有跟回来,你就回家里住。你工作忙,我们也能照顾悦悦。” 方悦喜欢热闹,那几天方学勤忙着画展,没有时间照顾她,请了个工人回来,一大一小在家里只是大眼瞪小眼,没话可说。 现在听到亲爷爷和亲姑姑要接她回家住,就拍着手,呵呵笑道:“好啊,悦悦跟爷爷回家。” 如此一来,方学勤只好答应了。 退一步想,也能缓和缓和他和赖东之间的关系。 这时候,一个护士进来了。 她说:“医生一会儿就来替病人做检查,你们晚一点再来吧。” 护士半催半请地把方父等人赶了出去。 他们一出门,就见到一个医生背着他们与一个护士说话。 等到他们一走,那个医生就转身进房了。 那时房里的三个病人都出去做检查了,剩下方学勤一个人。 他听到房门关了,抬头一看,就见到一身白袍的欧嘉良木着脸站在他面前。 欧嘉良对那护士说:“护士长刚才来借人了,这里我自己就行,你去帮忙吧。” 护士走了之后,整个房间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他们默默无言地对视了一会,最后还是方学勤先受不了,开口说:“来吧,不是检查吗?” 欧嘉良应了一声,先是替他检查额头的伤口。 他撕开了额上的纱布,见伤口不深,便不由来的松了一口气,一整天悬着的心才镇定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处理着伤口,动作却格外轻柔。 他自己不觉得轻柔,方学勤也不清楚他对他与其他病人是不同的。 只是他们靠得如此近,气息呼在对方的脸上,心就跳得越来越快。 但他们始终不说话,又似乎比陌生人更陌生。 最后欧嘉良微抖着手,为他重新贴上纱布,然后检查他的腿。 腿上的伤比额上的严重得多了,尤其是左腿,两边分开的皮肉此时用线拉在一起,缝住了,加上渗透出来的血脓,看起来狰狞极了。 欧嘉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他见过很多更严重的伤口,但这是方学勤的脚,任他再否认,这一刻他也欺骗不了自己—— 他害怕了。 “那个、没事的。”方学勤见欧嘉良久久不下手,只好开口说:“昨晚替我做手术的那个医生说了,没有伤到筋骨,你不用担心。” 欧嘉良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先替他清洁伤口,再重新包扎起来。 过程中他紧闭着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似乎昨晚一口气做的两个手术都不比这个紧张。 他害怕做错了一步,就会害得方学勤整条腿都没了。 换上干净的纱布后,欧嘉良的额头已经全是汗了。 他沉默地收拾好东西,说:“我只是代班过来,你明天就不会见到我了,好好休息吧。” “你……”方学勤犹豫地开口,见欧嘉良动起脚步了,就急切地问:“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欧嘉良抿了抿嘴。 他的心再硬,大抵都被这场车祸吓软了。 但他却不容自己嘴上放软,还是那样的态度,冷硬的:“事到如今,我们见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我们还是朋友。” “不可能。” “为什么?”方学勤睁大眼睛,问道:“如果我今天真的出事了,死了,你还是这样吗?毕竟十年交情,我们做不了情人,还不能做朋友吗?” “不可能。”欧嘉良摇了摇头,悲极反笑,“你还记得我们是怎样开始的吗?你本来就不想跟我做朋友,所以我们只能做情人。我跟你,从来都不是由朋友开始的。” 方学勤无话可说了,目送着等不到答案的欧嘉良离开。 58、【五十八】 他与欧嘉良从一开始的定位就是情人,与赖东则是朋友,这世界上他仅有的一个好朋友,所以即使他在青涩懵懂的时候动情过,也没想过再进一步,只怕进了,就会失去原来的感情。 一个退不得,一个进不得,突然间,他不懂自己为何要回来X城了。 这里分明是个多事之地,才回来几天呢?就有如此的变幻。 欧嘉良走后,他就吃了止痛药,想着一连串问题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暗了,赖东也已经来了,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他被这样的目光刺得浑身不舒服,想挪后一点点,却又紧抓着床套,不让自己有一点后退的动作。 他装作自然地说:“你来了?怎么不回家休息一下?” “看看你就回去了。” 方学勤的心忽然漏了一拍。 这关心的话从前是朋友的关怀,现在听起来,却似乎多了一层意味。 他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因为他害怕。 他缓缓坐起来,赖东立刻扶着他,替他放好枕头。 他叹了一口气,“东子,我们……” 认识二十多年了,赖东多多少少猜到他想说什么,却平生第一次不想听他说话,连忙把话抢过来:“今天的画展很顺利,几个文艺报的记者都来了,可惜你不在。你说你,明明是你的画展,却连最后一天的功夫都由我来做了,你该不该请我食饭?” 方学勤愣了愣,笑了一声,“你还跟我计较这些?” 赖东在装,方学勤也在装,装作那个情不自禁的吻没有发生过。 而他们都装得舒服,那么便不用思考那进与不进的问题,维持这样的关系最好。 “你吃粥吗?叔叔晚上的时候拿了一壶粥来,让你睡醒吃的。”不等他回答,赖东就倒了一碗出来,边说:“叔叔带了悦悦回家,听说你打算搬回去了?” “对,到底是一家人。” “回去就好,我也不明白你怎么一直不愿意回去。都过了这么多年,你爸也原谅你了。阿放,说句不好听的,你还有多少时间陪着你阿爸呢?” 方学勤默默地吃着粥,吃完一碗,抹抹嘴,才说:“东子,你不明白。我爸原谅我是因为我跟慧慧结婚了,先不说我跟慧慧那回事,要是有一天我又伤了他的心,他还会原谅我吗?” 一听,赖东就沉下脸来,压低声量说:“你还打算跟他再来往吗?不说他从前怎样对你的,以他现在的为人,四处乱搞,你都不能跟他一起。” “没这个打算……算啦,或许我这辈子就一个人过,有你这个朋友也够了,别乱想了。”方学勤将空碗递给赖东,“再来一碗。” 赖东应了一声,再倒了一碗粥。 他陪着方学勤吃完这碗粥就走了,回去的路上,也将方学勤的话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他们这辈子就是朋友,无论以后他们有了另一半,还是孤身一人,他们都只能是最好的朋友。 他突然有些泄气。 怎么那时候要把方学勤推给欧嘉良呢?为什么他到了昨晚才惊觉自己对方学勤原来有这种感情呢? 可是—— 可是做一辈子朋友不好吗? 方学勤在医院里住了五天,后来的几天,欧嘉良果然没有再出现过。 方父每天过来,赖东也每天过来,方学勤复原得不错,笑容满脸的,只是夜里剩下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时,就会不自觉地看向房门,期待着谁人出现似的。 现在想来,难道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情人,所以他的爱情就全都寄托在欧嘉良身上了吗? 要不然他与欧嘉良分开过两次,为何都找不到另一个能爱的人呢? 这几个夜晚,他都是想着这些问题入睡的。 说到底,就是躺在病床上闲得发疯了。 出院前的一晚,方学勤早早睡了,却在那个时候,欧嘉良来了。 或许他潜意识里一直在等待,所以门一被推开,他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只见黑暗中坐了一个人。 他正想坐起来,却又被按回去了。 “开灯。”他哑着嗓子说,抬手想打开床头的灯,但又被按住了。 “你睡吧。”欧嘉良轻声说:“今晚我值班,我坐一会就走。” 欧嘉良就在黑夜中看着方学勤,这几天他下班了就回家,回到家中就睡觉,那些床伴一个都不想见,甚至一想到自己在床上跟那么多人厮混过,就忍不住买了一张新床连被套和枕头,昨晚送到家中了。 他铺了新的床套,换了被子,一□□夫后就坐在一边,抓着头想——何必呢,何必呢?你已经追不回来了,你们已经分手了。 但到了今天,他还是忍不住趁着值班偷偷过来看方学勤。 如果他出院了,那就算了罢;没有出院的话,就放任让自己看一会儿。 方学勤被他的注视弄得难以入睡。 他轻咳一声,清清嗓子说:“你工作肯定很忙。” 欧嘉良低笑了一声,“再忙也不比那时候忙,不过那时候是忙得心甘命抵……我想你忘记了吧?” “没有,没有忘记。” 那时候欧嘉良实习完结了,回到M国读书。他念的医科,课业本来就忙,还要抽时间工作,每天的行程都塞得满满的,就是为了放假的时候能回来看方学勤一面,也是为了两人的将来而奋斗。 他的确下定了决心要和方学勤在一起,但每次回来他们两个都会吵,因为他妈妈,又因为他们看不到希望的将来。 到最后分开,多多少少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他觉得方学勤不体谅他,方学勤又觉得他不理解他,都太不成熟了。 “还记着有什么用呢?那你呢,这些年过得如何?如愿当了大画家了。” “算是把苦日子挨完了。” 欧嘉良面色微微一变,原来那段时光在方学勤看来都是苦日子。 他自嘲一笑,起来要走了。 他走到床边,俯身摸了摸方学勤的脸。 黑暗中他看不清方学勤的样子,只有温度是确切的,但又似乎带了点儿虚幻,使得他能肆无忌惮地将手放到他的脸上。 “你结婚那天我欠了你一句话——阿放,祝你幸福。”他低声说:“你上次说的话,我答应了,以后我会好好过的。” 方学勤猛然坐起,但是光从门外闯进来,使得他的眼睛睁不开来。 重新睁开的时候,门也轻声关上了。 59、【五十九】 “安份了?” 景烨将酒递给欧嘉良,忽而对着厨房喝道:“言言,出来!” 这一声吓得正在煎鱼的林亦亮立即关了火,转身将偷偷进来的景子言抱出来,一把塞进景烨的怀里。 小孩子不懂事,见他噘着嘴一脸委屈的模样,林亦亮只好将矛头对着景烨,“让你好好看着言言,你在做什么?”他抢过景烨的酒杯,训道:“让你少喝点酒!” “我没喝。”景烨指着欧嘉良说:“给他的。” “对对,我喝两杯。”欧嘉良忍着笑,一边拿过林亦亮手上的酒杯,一口就把里头的红酒喝光了。 林亦亮警告地瞪了景烨一眼,才回到厨房里继续煎鱼,景烨则抱着孩子一脸窘色。 欧嘉良压不住笑意,笑了出声。 平日对着下属颐指气使的景老板,回到家里,头上竟是骑了人的。 笑到最后,他心里突然有些空虚了,叹道:“我就是不喜欢到你们家吃饭,用恩爱拌饭,不是人人消受得起。” “你最近安份了,不是定下来了吗?” 欧嘉良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过了几年荒唐日子,总该消停了,要不然不得病,身体也受不了。” “想通就好。” 景子言在景烨怀里扭来扭去,说:“大爸爸,我想给欧叔叔看一样东西。” “去吧。”景烨放下了他,拍拍他的小屁股,他就一溜烟的跑了。 与其说拿东西,不如说他坐不住了。 这时候林亦亮已经把饭菜摆好,再进房把儿子叫出来。 出来时,他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抱着画,然后放到欧嘉良面前。 景烨轻皱着眉看了他一眼,这几年他们都避免在欧嘉良面前提起方学勤,就怕刺激了他,使他做出更出格的事。 如今他好不容易才回到正轨,景烨自然不想他又因为方学勤而陷进那些荒唐生活里。 不过景烨公事上厉害,感情上却不如林亦亮看得通透了。 “这幅画这么漂亮,谁画的?”欧嘉良拿起画赞道,却见景烨一脸不打算回答的样子,就了然地说:“哦,对,你们去了他的画展。” 林亦亮笑了笑,先对孩子说:“言言,你不是要把画送给欧叔叔当生日礼物吗?”接着他才跟欧嘉良解释:“他生日时,你送了整套变形金刚给他,他就嚷着我们一定要送你一件好礼物,这不,画还是他亲自挑的。” 欧嘉良挑了挑眉,似乎没有再像以往一样听到关于方学勤的事情就翻脸走人,还好心情地说:“我还以为言言会亲自送礼物给叔叔呢。” “欧叔叔,言言没有钱,可是礼物是言言挑的。”景子言挠挠头,说:“那个叔叔画的画很好看的!我、我本来想要那幅那么大的,可是叔叔不卖。”他撅着嘴,比划着那幅大画,看得欧嘉良对那幅画也有些好奇了。 “怎么样的画?” “就是很大的太阳,太阳正在下山,可好看了。还有两个人的背影,就像圣诞节大爸和小爸一起去看太阳下山,不过让言言画的话,就要画三个人了……” 孩子说得正兴奋,欧嘉良原本上扬的嘴角却平下来了。 他的意识越飘越远,想到了很久以前,那一天他跟方学勤吵架了,接着方学勤就是抬着那样的画送了给他。 他一直小心保存着,只是后来跟他妈妈坦白的时候,画就被撕烂了。 两个人的背影—— 还是他和方学勤的背影吗? 不可能了。 方学勤本来就喜欢看日落,或许是和他妻子的吧。 既然他选择了结婚,又能坦然地跟他做朋友,心里怎么还可能有他呢? “嘉良、嘉良……”林亦亮喊了他几声,见他回过神来,才说:“不说那些了,我们吃饭吧,言言,坐我这边来。” “不用,言言坐我这边吧。”欧嘉良摸了摸孩子的头,“谢谢言言的礼物,以后言言要亲自画画送给叔叔。” “好!我会画得跟那个叔叔一样漂亮的!” 听着孩子的豪言壮语,连平日板着脸的景烨也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一顿饭上,多是林亦亮跟欧嘉良聊天,景烨就在一旁听着,言言则埋首吃饭,说到好笑的地方就大的小的一起笑,好不温馨。 看着明显心情不错的欧嘉良,景烨多年来的担心也放松了一点。 他随即开口问:“医院忙吗?” “还是那样,都习惯了,就是前段日子出了连环车祸,半夜被召了回去,几天没有睡觉,足足睡了两天多,精神才回来。” 一旁的景子言听得张大了嘴,“欧叔叔你真顽皮,大爸爸从来都不让我睡这么久的,他说小孩子不能懒惰。” 欧嘉良笑了几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会说话?” “当然,我的孩子。”景烨自豪地说,接着便趁欧嘉良心情好,便说:“我有相熟的私家医院。” 林亦亮赶紧帮口,“对,嘉良,那医院最近缺人手,你不如过去发展发展吧。看新闻公立医院忙起来不是要了你们医生护士的命,就是要了病人的命,你不要忙坏自己,过去私家吧。” “现在哪里不缺医生呢?论缺人手,私家医院会比公立的缺吗?这几年公立医院的资深医生都被挖了一大半,要是连我这些新来的都走了,那怎么办?我还挨得住,就留着帮多点人吧。” “哪里不是帮人呢?”林亦亮劝道:“烨哥都跟人说好了,要介绍一个人过去,我们都是为你好。你帮人之余,也要想想自己的前程。” 虽说欧嘉良过了一段长的荒唐日子,但是作为医生,他还是有自己的操守和抱负的。 他又想起那时候陪方学勤过去探望有心脏病的方铃儿,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才确实将医生变为自己的目标。 “好了,我考虑考虑一下吧,谢谢你们今晚的款待,我先回家去了。”说罢,他起来就走,卻沒有拿走放到沙发上的画。 最后还是他穿鞋的时候,景子言追上来说,“叔叔,你忘了这幅画。” “叔叔没有忘。”他穿好鞋,起来摸摸孩子的头,轻声说:“言言的心意叔叔收到了,画就言言替叔叔保管好,你看到画,就记得自己以后要画漂亮的画给叔叔。” “好!言言一定会做到的!” 林亦亮看着被留下来的画,叹道:“下次阿姨再托妈过来问话,就告诉他,嘉良大概真的放下了。如果他没有放下,那么,就是阿放劝得住他吧。” “放下了。”景烨确凿地说。 60、【六十】 北永区一如既往的热闹,方学勤喜欢这里的热闹,就在里头的旧楼中挑了一间四四方方的大房子当画室。 那房子里的油漆剥落,却没有翻新;本来有一些简单的家具,但是都被他扔了,也没有添置新的,只是放满了画,还有零零散散放了几个画架。 赖东几次过来探班都是皱着眉头的。 他是当室内设计的,怎么忍受得了如此随意的房子?他甚至劝过方学勤装潢一下,看起来就会有格调一点。可是方学勤却对这里越看越满意,环境大,够他放画和画画就够了。 何况这里就他一个待着,实用就好。 赖东妥协了,却说:“就算不装修,至少放一张沙发或者床吧,你总不能累了就躺地上。” 他知道方学勤的答案,于是利眼瞪过去,方学勤只得妥协了。 一张棕色的沙发就突兀地放在了满是画的屋子里。 这天突然来客人了。 所以突然,一方面是这三个月来,这里就未曾招待过客人;另一方面是,方学勤除了赖东和他师父外,就压根儿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租了这个地方当画室。 “突然过来有些唐突,你的地址我是问师父拿的。”欧阳站在门外解释道。 听罢,方学勤只好将人请进来。 他见到欧阳弯腰脱鞋,马上说:“欧师兄,不用脱鞋了,里面有些混乱。” 欧阳正想应好,却瞥见方学勤卷起了裤脚,赤着脚,于是也干脆地脱下鞋,然后半点客人的拘束都没有,像个主人一样走了一圈,点评道:“地方挺好,够大,实用。” 方学勤却像个客人的,站得拘谨,仿佛这个待了三个月的地方根本就是他借来的。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全然搞不清楚欧阳的来意。 “勤仔。”欧阳亲切地叫了声,直入正题,“我租你一半的地方吧,三分一也行。” “欧师兄,你别说笑。” “看你叫得这么生疏,一场同门,以后叫我阳哥就行了。” 欧阳本来就是个豪爽和不拘小节的人,可是方学勤只跟他见过一面,虽然那次两人都谈得愉快,但毕竟他们都不相熟,此时方学勤不得不生出一点戒心来。 这点戒心既来自于他的性向,也来自于欧阳的姓——他的脸忽然有些红了,这么莫名其妙想什么呢?他和欧嘉良能混在一起想吗? 见他不说话,欧阳只好径自解释:“你知道我前几年一直周围走,但现在打算定下来了,只是没有什么积蓄,X城的房租又贵,只好来你这里碰个运气。” “这边毕竟是闹市,日也吵,晚也吵,我这里又混乱,只怕你觉得不好。”方学勤委婉地说。 “我觉得挺好的,就这样吧,勤仔,以后每个月月头我给你租金,不过今个月的我下个月再一次过给你,行吗?” 最后方学勤还是敌不过欧阳的厚脸皮,把地方租了给他。 欧阳登门入室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行李箱、一个似乎是自己锯木组装的画架,还有一套画具,接着就没日没夜地嚼着口香糖画起画来。 他画起画来就像眼中只有画似的,一天说的话不超过十句,晚上困了就躺在沙发睡觉。 过了三天,方学勤总算看明白了,他是真的把这里拿来住的。 幸好这里本来是住屋,该有的厕所浴室还是齐全的。 他画了三天,方学勤也整整偷看了他三天。 以前他只看过欧阳的成名作和零丁的几幅作品,风格凌厉,一看就知道非池中之物。 现在那种年少孤高的凌厉感已经没了,他画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麦田,用的是点彩的方式,仿佛每一点都饱含着生活的激情,但是天空的云彩却流动得厉害,似乎寄托着他凌乱的心事。 他撂了画笔,转过头来问方学勤:“勤仔,你说我这画能够卖个好价钱吗?” “一定能。”不同于欧阳刚进门的生疏,方学勤现在对他已经是全心的佩服,“我听说行内不少人想买你的画。” “那是从前的事了,可那时候我心高气傲,不肯将画画当作是一门生意。” “那么现在……” “现在怎么为了卖画而画画?”欧阳轻笑了一声,然后拉着方学勤坐到地上,聊起天来:“我爱人生病了,我这次就是回来陪她的。我跟她说好了,如果她过得了这一关,我们就结婚,我也不再四处飘荡了,但这些都是要钱的。” 方学勤想到之前误以为欧阳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一时红了脸,有些困窘,只得应道:“钱还是重要的,艺术不能当饭吃,吃得上饭才能谈艺术。” “你就是看得开。” “因为我穷怕了。”方学勤自嘲道。 “我看得出你有不高兴的经历,其实你画画不错,只是我不喜欢太过阴沉忧郁的风格。”他指了指那幅放在一旁的两米高的画,望着两个人站在一轮炙热的夕阳前,感概说:“而那幅是唯一不同的,但你上次说自己已经画不到了。” “所有的事只能经历一次,那样的快乐 走了,就回不来了。” “没有新的快乐?” 方学勤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你呢,你一直都对人生充满激情吗?” “这世界好玩的东西那么多,我的激情是耗不尽的。” 欧阳开始讲他这些年来在世界各地遇到的好玩的东西和事情,方学勤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的有点沉迷了。 其实他的见识很少,眼界也不大。这几年去的地方虽多了,却因为自己长年以来的自卑而不敢放开怀抱享受。 现在想来,他之所以失去对人生的激情,或许就是因为他对世界是怀有敌意的。 这些敌意从何而来? 他隐隐约约地想起在南口的地铁站里,他看着一列又一列的车驶过,而最终却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或许是从那时候来的吧。 他突然有一个念头,终有一天他要放下一切,好像欧阳那样环游世界去。 欧阳说到最后,忽然感叹道:“我离开太久了,现在想起来真的有点对不起她。” “你们分开了很久?而她还在等你?” “我跟她其实是个个性相近的人,我们都要自由,也有自己的理想。我们在一起差不多十五年了,每年见面的日子加起来却没有半个月。中间她有遇到过别的男人,我也有过其他女人,闹得最大的一次是我以为自己不爱她了,结果回来一见到她,那种感情又出来了,我才发觉这种感情是别人给不了我的……” 说起来,方学勤是一个挺自我的人,他一直都以为自己与欧嘉良那段感情经过那么多的风浪,是特别的,但是现在跟欧阳一比,忽而觉得自己那段唯一的恋爱其实平凡得很,至少他从前没有想过恋爱是可以那样谈的。 不谈过去,不谈将来,只讲现在——欧阳可以,那他又可以吗? 他终究是贪心的。 要不然四年前他们就该能熬得过去,就是这个将来把他们压疯了。 “那你呢?”欧阳忽然问道:“我觉得你应该挺明白我的。” 方学勤讶异地问:“为什么?” “听师父说,你结了婚,但是和老婆一年也不会见几次面,不是跟我一样吗?” “那不同,不一样的。”方学勤呵呵笑了两声,却不想深入讲下去,幸好这个时候有人拍门,他连忙起身开门去。 门一开,就见到赖东。 “可以走了吗?我们还要去接悦悦。” “对!”方学勤这才从欧阳那些动听的故事中回过神来,记起今晚约了赖东吃泰国菜。 他也乘机避过欧阳的问题,往里面喊道:“阳哥,我约了朋友,先走了。” 欧阳出来跟他说了声再见,赖东也听说过他这个人,便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跟方学勤走了。 61、【六十一】 九月十五号,欧嘉良的生日。 那天他在医院工作了一整天,本来不用值班的,却替另一个男医生顶班了。 那个男医生与女朋友吵架,濒临分手,那晚他女朋友更撂下狠言,要是见不到他回家,他们就散了。 那男医生找了好几个人都没有空,最后还是欧嘉良心软地答应下来。 他推了景烨等人为他办的派对,生日当晚,就一个人在医院里巡房,半夜在休息室发呆。 说是发呆,其实他又想起方学勤了。 他们真正分手之前,方学勤曾经打了个越洋电话给他,电话里头也是这样说的——欧嘉良,你回不回来?你明天回不来的话我们就分手! 莫说他在M国,就算订得到最近的机票,一天之内也肯定赶不回来的。更何况当时他还在医院实习,不能说走就走。 最后他没有回去,一直等到两个月后实习完了,他人才赶回来。 刚下机,收到的消息却是方学勤去了Y城,预备结婚。 那一年同性婚姻还没有合法化,欧嘉良一想到方学勤要与一个女人结婚,心就淡了一半。 到最后虽赶过去挽留了一下,但俩人终究是不欢而散。 如果那天他能赶回来……可是没有如果的,就算他赶得回来,到最后他们都未必受得住压力,还是会分手的—— 这样一想,他倒是心里好过了一点。 第二天傍晚收工,他就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家去,打算好好睡一觉,却一出升降机,就见到欧母在门外等着他。 他抽出钥匙,不轻不重地喊了声:“妈。” “来,嘉良,妈煲了汤,我们进去喝吧。”欧母挂着殷切地笑容,举起手中的保温壶说。 欧嘉良开了门,请了欧母进屋。 欧母看到屋里没有别的人,笑得更高兴了。 她拿着汤进了厨房,倒了一碗出来,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 “来,趁热喝吧。” “待会再喝吧。”欧嘉良见欧母要坐下来,随即坐远了一点,生疏得很。 欧母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那个、嘉良,你总算愿意收心了,以后妈多点煲汤上来,让你补补身,你以前真的太放纵了,工作又忙,连昨天生日都要工作,真是不补不行。” “不必了,再补我也不会找个女人结婚的。” 听罢,欧母却是点了点头,说道:“好,不找女人,你找个男人也行,妈都认了,只要你不再乱搞,妈什么都认了。” “你认了?”欧嘉良无奈地笑了几声,嘲讽道:“只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妈,是阿放来找我的,你找对人了,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听他的话。可是他已经结婚了,你既然现在找他来,怎么不那时候就认了他呢?” 他们的分手,其中就有欧母的一大部分责任。 他知道方学勤在欧母身上受了很多委屈,这些年来他也因为这个原因不愿意多见欧母,终日带人回家,最后欧母也不敢主动上门了。 如今一得知他安定下来了,欧母又赶着上来。 但是他愿意定下来,不代表他心里没有怨气。 欧母变了脸色,着急地说:“要是你们还喜欢着对方,就算他结过婚,妈都不介意……” “够了。”欧嘉良打断道:“你就只顾着自己介不介意,他结婚了,还有孩子了,轮到我们来说介不介意吗?” “那你就不能找第二个试试吗?难道你这辈子全都给他了?嘉良,你不要这么傻,再找一个吧。” “行了,我的事我自己操心。我累了,你先回去吧。”说罢,欧嘉良就去开门,然而门一开,他就顿住手了。 他看着外头正打算按门铃的人,问道:“你来干什么?” “看你。”门外的人笑了笑,打算进屋,却被欧嘉良挡在门口了。 那人说:“你这么久没有找我,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你走吧,我们不必再见。”欧嘉良看着这个跟自己上过几次床的人,毫不客气地说。 倒是闻声过来的欧母,一看到那模样俊秀的人,随即惊喜地说:“嘉良,来者是客,你怎能把人拦在外面呢?” “阿姨,你好,我是温俊宇。” “小宇啊,你跟我们嘉良是?” “我在追求他。” 欧嘉良挡在门前,夹在两人中间,沉着脸,看他们越说越投契的样子,自己连门都关不上。 最后他忍受不住,转身回房了。 欧母立即乘势拉着人进屋,大有替欧嘉良把人认定下来之势。 欧嘉良则锁了门,倒在床上,不过一分钟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天已经暗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原来已经九点多,便随手拿了一套衣服打算洗澡。 但是他一打开洗手间的门,马桶上却坐了个人。 他立刻退了出去,将衣服扔在地上,暴躁地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那时欧母已经走了,那个不请自来的人却还赖在他的家里。 温俊宇从洗手间出来,拿着毛巾抹手,边说:“怎么?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连借个厕所都不许?” “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请你走吧。” “那看来我们还是得到床上联系一下感情了。”温俊宇上前搂着欧嘉良的腰,把手探进衣服内,轻摸着,“我说真的,我打算追你。” 欧嘉良冷笑了一声,推开了他,“可我对你没有兴趣。” “没兴趣你能跟我上那么多次床?我知道你想找个人过日子,我跟你过,在床上过行,在床下过也行。”话音一落,他就进一步把手伸进了欧嘉良的裤子里。 他才摸到内裤的边沿,手就被欧嘉良狠命地扯了出来。 欧嘉良拉着他,打开门,将他推了出去,又把他的鞋子扔了出去。 欧嘉良正想关门,那温俊宇却踏前了一步,一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正想说什么,门就被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门外的人得意地走了,门内的则用力抹了抹嘴,大步大步地往浴室走去。 62、【六十二】 “喂,阿放,等等我!” “爸爸,有人喊你。”方悦牵着方学勤的手,停了下来。 方学勤回头一看,只见林亦亮同样牵着孩子,从后赶上来。 他将方悦带到一边,向林亦亮做了个不急的手势。 等到林亦亮来了,方悦立刻乖巧地喊道:“林叔叔。” 倒是景子言看到方学勤突然害羞了,躲了在林亦亮身后,任林亦亮怎么拉都不肯出来。 最后林亦亮佯作生气,他才低着头,绞着手指说:“方叔叔,你好……” “然后呢?”林亦亮好笑地把孩子拉到面前,替他解释:“在这里见到你就好,这孩子整天吵着要我们找你教他画画,我们不好意思打扰你,但是替他找其他老师吧,他又不愿意,你现在直接把他拒绝就好了。” “不行!我、我、我……”景子言急得脸都红了,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嘴巴一扁,马上就要哭了似的。 “好了。”方学勤蹲下来,捏了捏孩子的包子脸,“你让你爸爸请我吃饭,我就考虑一下。” “爸爸,要吃牛肉面。”方悦熟手熟脚地挂在方学勤的背后,等方学勤起来的时候,就把她背上了。 撇除儿子拜师学艺这个原因,自画展以后,林亦亮也想找个机会与方学勤吃饭。 如今机会到了,他马上带着人上车,跟着方学勤的指示到了北永区的一家小面店。 两个孩子在车上相熟了,手牵着手下车。 景子言头一次来这样热闹的地方,被人来人往吓了一跳,却又耐不住好奇心左望右看,倒是方悦像个小大人般,牵得他紧紧的,带着他进去。 里头却与外面截然不同,空无一人。 方学勤解释道:“我的画室就在这边,经常过来这里吃面,我让老板空了三个小时给我,我们尽情吃就好。” “说好我请你吃饭的,又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开个口而已,帐还是你付的。” 林亦亮看着一脸笑意的方学勤,这才感觉到他与四年前已经不同了。 好像是浑身的刺都被拔掉了,不再那么冲撞,整个人都温和下来。 他又看了看方悦,或许是成家了,有了女儿,人就变了。 点了餐后,方学勤就问:“言言是吧?怎么想跟我学画画呢?” “我答应了欧叔叔要送他漂亮的画,我觉得方叔叔画的画最好看,他一定喜欢。” 孩子一开口就提到欧嘉良,吓得林亦亮捂住他的嘴巴,倒是方学勤还是神色自若地倒着茶,旁边的方悦骄傲地说:“我爸爸画画最好。” 似乎是提不得的往事,但是在两个孩子面前,又好像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他最近怎样了?”方学勤问得自然,不动声色的,林亦亮不会听得出他这句话在心里演练了多少遍才勉强有了这个效果。 “终于定下来了,不再瞎搞,是不是因为你?” 方学勤避过问题不答,只说:“那就好了。” “对了,你在替悦悦找幼儿园吗?”林亦亮转个话题说,“我见你从明德幼儿园出来,有没有试过旁边那间圣心?” “没有,其实都是我朋友替我找的,我就是带悦悦过去面试一下而已。” 景子言兴奋地插话:“叔叔,我就是读圣心幼儿园的,你让妹妹进来读吧,我照顾她。” “你晚些给你们的资料我吧,我跟校长说说。” “谢谢亮哥。” “先别谢,能不能进去还难说,但肯定有面试的机会。不过面试的时候,最好让悦悦的妈妈也来,他们对于家庭环境很看重的。” 几碗牛肉面上桌了,方学勤又避过了林亦亮的话,没有接下去。 赖东替方悦找了好几间幼儿园,都是有些名气的,如今方学勤赚到钱,自然希望女儿从小就读好的学校。 但他卖画赚的钱再多都肯定不及景烨的,而景烨为儿子找的学校肯定是最好的名校。 虽然林亦亮有心,但他清楚,那学校方悦是进不去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找赵文慧过来走过场呢? 他吃着面,想的事多,但两个孩子却顺着话题议论起自己的父母来。 “哥哥,你怎么有大爸爸和小爸爸呢?”方悦问完景子言,又问方学勤:“爸爸,那我的小爸爸是赖叔叔吗?” “不是,我的大爸小爸就是你的爸爸妈妈。” 方悦晃着小脑袋,想了再想,问道:“爸爸,我能要小爸爸不要妈妈吗?” 都是童言童语,两个大人只笑着听他们说话,哪料得方悦突然来这么一句,又吓得林亦亮哽住了,慌慌张张地喝起茶来。 他莫名的有个预感—— 却又不敢真的想下去。 他顺了顺气息,体谅地说:“小孩子胡乱说话,我明白,有时烨哥骂了言言,言言也说不要他当爸爸的。” “没事。”方学勤还是笑着,他习惯了不解释孩子妈妈的事,但是在林亦亮面前,却仿佛能寄予什么希望似的,解释的话就顺势而出了:“悦悦妈妈很少在家,小孩子都是这样,喜欢经常陪着自己的人。” “经常不在家吗?”林亦亮捕捉着这点线索,正想问下去时,景子言又飞来了惊人句。 “妹妹,我觉得你跟方叔叔长得不像。” 听罢,方悦就不高兴了,连忙回击:“你也跟你小爸爸长得不像!” “悦悦,不准没礼貌!”方学勤立刻将方悦抱到怀中,生怕这两个小孩再聊下去,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那边的景子言也被林亦亮骂了一句,乖乖的跟方悦道歉了。 不过小孩始终是小孩,景子言为了哄方悦开心,拿了一辆玩具车出来,两人立马就和好了,面也不吃,坐到一边玩起来。 只是两个大人顿时有些尴尬,幸好童言无忌,他们只是转了个话题,对那些话都没有放上心似的。 表明不上心而已,但林亦亮都记在心里头了,方学勤也留意到林亦亮的眼睛不断在他与方悦的脸上游移,决定随得他们猜测去了。 忽然,方学勤的手机响起了。 他看了看来电的人,接着将手机拿到耳边,问道:“喂,阳哥,怎么了?”他顿了顿,面色一变:“找我的?你请她进去坐坐,我现在就回来。” 方学勤有事赶着回去画室,只是临走前,他看着景子言一副不高兴又有些委屈的样子,只得答应以后逢星期五都让景子言来画室玩,那孩子才咧开嘴笑了。 63、【六十三】 回到画室,方学勤就见到欧母坐在沙发上。 他皱了皱眉,将方悦交给欧阳照顾,冷着脸走到欧母面前,不客气地问:“阿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点小事,找人查查就知道了。” 别于上次见面,这次欧母的妆容精致,精神饱满,似乎带了点胜利者的姿态。 她昂着头对着方学勤,却正眼都不看他,就像以前一样,一直以高高在上的身份对着他,而他从来都入不了她的双眼。 方学勤却不再是从前那个既要强,但又不得不讨好她的傻小子了。 他冷声说:“阿姨,这些手段就不要再白费在我的身上了。” “我有事找你。” “说吧。” 两个人之间连一点客气都没有了,剑拔弩张,使得一边陪着方悦玩玩具车的欧阳不得不伸出耳朵,分心地盯着他们,生怕下一刻就会出事。 “有个人喜欢嘉良。”欧母直入正题,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说:“你去劝劝嘉良接受他,他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了。” 听罢,方学勤就气得笑了一声。 天下间有这样的道理吗? 他既然与欧嘉良分手了,欧母凭什么像使唤奴仆般不断吩咐他做这样,做那样?就凭那套“天下间的父母都是为了孩子好”的道理吗? 那么他上次已经给过她一次面子了。 这一次呢? 让他这个前男友劝服欧嘉良接受别人?他又冷笑了两声,嘲讽欧母的,也是为欧嘉良感到可悲——他竟有一个完全不了解自己孩子的母亲。 上次一见,他还以为欧母真的悔疚了,但原来还是那个独断独行的贵妇人。 他可笑地问:“女人?还是男人?” 欧母得意地扬起眉眼,“一个比你好得多的男人。我以为你有了些名气,生活会过得好一点,可这是什么鬼地方?你连租个好点的地方都不够钱吗?你的画展不是办得挺成功的吗?听说景烨还买了你的画,那些钱呢?该不会还欠着人债,今时今日还没有还完吧?就算嘉良真要挑个男人,也不能选你。” 依然是那些看不起他的话,方学勤平复了几年的斗志莫名地回来了。 他不客气的坐到沙发,翘着腿,态度比欧母还要得意,“阿姨,我这个人的性格有多糟糕,嘉良比你更加清楚,可他当初还是只挑了我,他就是喜欢我。我本来以为分了这么多年,他身边的人来来回回,早就忘了我,不过谢谢你今天来,让我知道他的心还是向着我的。” “方学勤,你别太过分。”欧母沉下来脸,指着他骂道:“你自己结了婚,有了孩子,却不让嘉良过回正常的生活?你不要太自私!” 此话一出,向来仗义的欧阳也气得站了起来。 但是方学勤抬起了头,扬起那对桃花眼,盯着欧母,开口就是一连串的反问:“我过分还是你过分?我不让他过正常的生活还是你不让?我自私还是你自私!”他不让欧母回答,将压抑在心底的不忿低吼出来:“如果不是你,我跟他等到今年就能结婚了!” 正走过来打算护着方学勤的欧阳顿住了脚步,惊讶地望着方学勤笔直的背影,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自顾自玩得高兴的方悦。 欧母则是一脸青白,那高傲得意全然被方学勤击溃了。 温俊宇跟她说了,欧嘉良对他很好,两人相处得也不错,只是欧嘉良一直不愿意答应他。 她的不过来自于儿子原来不是非方学勤不可,可是到头来她还是错了。 她甚至害怕—— 欧嘉良的心里也是这样埋怨她的吗? “你们结了婚又如何?”欧母抖着唇,不愿就这样败下阵来,只得用更尖锐更刻薄的言语捍卫自己,“小宇好歹有工作能力,你呢,你那些年来,除了会问嘉良要钱还会什么?以后你没有钱了,还问他拿吗?他就是傻,才会相信你。” “钱,是吧?”方学勤面色未变,手却有些抖。 他与欧嘉良的感情莫非就只是一个钱字?即便不是——他灰心地想——或许他们的感情也是因“钱”而尽吧。 他马上拿出钱包,从里头抽出十张五百元,扔到沙发上,“你替我还给他,不够的话,叫他亲自来问我!你就看看他要不要我的钱。” 话音一落,欧母旧落荒而逃了,散在沙发上的钞票一张都没有拿。 她用力地关上了门,方悦被响亮的关门声吓了一跳,哭了出来。 疲软在沙发上的方学勤连忙过去抱起女儿,哄道:“悦悦不哭,爸爸在呢。” 等方悦哭完了,欧阳才尴尬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心听的。” “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坦然地承认,“我以前和她的儿子一起过。” 一听,欧阳就望向前方那幅两米高的画,这才知道画里的两个背影原来是方学勤和欧嘉良,而方学勤口中回不来的快乐就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他抓了抓自己厚成一堆杂草的头发,拙劣地安慰道:“既然过去了,就别再想了,现在过得好就够了。” 虽如此说,欧阳却隐约知道方学勤与他的妻子过得并不快乐。 若然快乐的话,那幅画就不会依然挂在这里了。 “我没事,就是让你见笑了。我不打扰你画画了,我今天还要带悦悦回家吃饭。”他捏了捏方悦的小脸,说道:“悦悦,回家吃饭了,爷爷煮了可乐鸡翅。” “好好!”方悦鼓起小掌,唱起他们都听不明白的歌,高兴地跟着方学勤走了。 刚下班回家的欧嘉良当然不知道欧母又上门找方学勤了,还心情不错地买了菜,打算今晚亲自下厨。 然而出了升降机,就见那个温俊宇喝醉了瘫软在他家门前。 温俊宇听到动静,睁开眼,见到欧嘉良就立刻起来抱着他,问道:“我总算等到你回来了,你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欧嘉良稍稍推开了他。 他已经被温俊宇骚扰了半个月有多,真要说的话,其实他也是有心的,每天找他的花样层出不穷,一时唱歌,一时情信,都是老套的追人招数,却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他的。 欧嘉良有几次想过,找一个喜欢自己的人过生活或许不错,但每次这个念头一起,夜里睡觉就总会梦到方学勤,像个梦魇一般,却都是开心的时光,结果一醒来,他就越发空虚,而这个空虚是温俊宇填补不了的,只能拒绝了他。 温俊宇趴在他的身上不断地说:“为何不喜欢我?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不答应我。你跟我一起吧、我求你跟我一起吧……” “够了!进去!”欧嘉良开了门,不忍心丢下他,只好把人带了进屋。 结果一进屋就被他抱得更紧,更被解开了皮带。 温俊宇迷迷糊糊地将手探进欧嘉良的裤子里,嘴则亲着咬着他的脖子。 他们以前上过几次床,他知道如何挑起欧嘉良欲望。 欧嘉良亦的确情动了,但是欲望才萌生,他就把人推开了。 他抓住温俊宇的手,将他扯进了浴室,扭开花洒淋了他一身,对着稍稍清醒的他说:“洗干净,清醒了才出来,我跟你谈一谈。” 温俊宇正想拉住他,却滑了一滑。 他乘机关了浴室的门,走了。 他回房换下被沾了一身酒气的衣服,这样一闹,使他失去了煮饭的兴致,只得丢下买来的菜,随便叫了两份外卖。 一放下电话,门铃就响了。 他打开门,紧接而来的是对准他的脸的一个拳头。 “仆街!不止你会查,我也会查的!” 64、【六十四】 那一拳重重落在欧嘉良的鼻梁上,他整个人退后了一步,脸也歪到一边,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即又一拳落到他的嘴角,紧接着他的肚子也被曲起的膝盖猛击了一下。 他在疼痛中举起左腿,踢开了身上的人,再退后了两步,抬起头咬牙切齿地问:“赖东!你发什么疯!” “你才发……”最后一个“疯”字消匿在他接下来的拳头中。 欧嘉良自问没有得罪过赖东,没由來地挨了打,这一口气怎样都咽不下去。 顿时两人都红了眼睛,扭打成一块,拳拳腳腳都是实打实地打下去,谁都不留情。 不到一刻,客厅里能摔的都摔了,能倒的也倒下了,连那三人坐的沙发都倒在地上,大理石做的饭桌也被推到角落,乱成一团。 他们却越打越解不了气,胸口里那口怨气似乎积压了很多年,就等着这一刻发泄出来。 “停!停!”被关在浴室的温俊宇不必淋水,都被外头的动静吓得清醒了。 他本打算分开二人,却在混乱中被打了一拳。他骂了一句后就退到一边,等到两人的力气都耗了一半,动作放缓,才强行拉走还在举着拳头的欧嘉良。 然而赖东立刻扑了上来,那双打红了的眼睛好像充满了血,不过被温俊宇拦住了。 他瞪着眼睛,对欧嘉良破口大骂:“人都好上了,你还装什么装!什么破屁事!就你要紧是吧?你们不就是欺负阿放没有妈妈护着他吗?欧嘉良,你听着,他方学勤有我赖东护着,你们不珍惜他,还有我珍惜!今天我就是给你一个教训!” 欧嘉良本来还一肚子气,浑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痛着,但此刻却被赖东浇了一盆冷水似的,所有疼痛都麻木了。 他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事情又若隐若现,只要多想一下,就昭然若揭了。 他推开扶着他的温俊宇,摔在在地上,问道:“我妈找过你们?为什么?” “为什么?”赖东冷笑了一声,“当了不要脸的事,不敢承认了?你们家除了会用那些小手段还会什么?不就是查地址吗?以前不也就是把他的底翻了出来吗?告诉你,这些我也会……” 欧嘉良皱着眉,厉声打断道:“我妈到底做了什么!” “她要阿放劝你跟他在一起!”赖东瞅了温俊宇一眼,“其实你跟谁在一起,跟阿放有什么关系呢?拿这样的人来羞辱阿放,你妈到底是不是瞎了?不过最瞎的是我,那时候怎么会把阿放托付给你呢?” “她说什么了?”欧嘉良半边脸红肿着,瞪着眼,浑身散发着冷气,虽没有动手,却显然比刚才还要愤怒。 “她说、”赖东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欧嘉良,一字一顿地说:“阿放自私,自己结了婚,却不让你好好过生活,又说他是为了钱才跟你一起。” 欧嘉良微微发抖着,握着拳头,低声说:“对不起,我会还他公道的。” “还什么公道?不必了,有心的话你从一开始就该护着他,不该让你妈欺负他,反而有些东西是我们该还的……” “不要。”欧嘉良喃道,一看到赖东从裤袋里抽出一张皱了的支票,就抢了过来,撕成两半,摇着头说:“不必还,我不要他还的。” “我明天再给你。” “你们以为我给他的是钱吗?只是钱吗?赖东,你不要替他还任何东西,你还不到的。” 赖东对着欧嘉良闪烁欲避的眼睛,坚定地说:“论感情,你给的,他也给得差不多,谁也不欠谁,那么他就只欠你钱。” “无论还什么也该由他亲自来还,轮不到你替他做什么。” “我跟他什么样的交情……” 突然,赖东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来一看,手机的屏幕有些碎了,大概是在混乱中撞到了什么。 他望着来电的人,犹豫了一下,却似乎被欧嘉良的目光刺激到了,走到一旁,接听了,然后按下免提,声音就从里头传出来了。 “东子,回家了吗?”电话另一端的人就是方学勤,听起来心情很不错,“我刚刚订了两张艺术展的门票,下个月二十号,记住了。” 赖东轻笑了一声,语气没有了刚才的强硬,“记住了,那天抖是你的。” 站在一边的欧嘉良握紧拳头,突然温俊宇来到他的身边,就被他心烦气躁地推开了。 那头的方学勤好像听到有人叫了一声。 “怎么了你那边?” “没有,有人摔倒了。我到家楼下了,先挂了。” “不要不要!爸爸,给我,给我,我有话跟赖叔叔说话。”那边的方悦抢过方学勤的手机,大咧咧地说:“叔叔,今晚爷爷煮了可乐鸡翅给悦悦吃,很好吃,你怎么不上来啊?” “叔叔今晚有事情做。” “那、爸爸、你走开,我有悄悄话跟叔叔说。” 只听那边方学勤笑了一声,声音越来越远,“小孩子有什么悄悄话的,快说吧。” 直到他走远了,方悦才小声地说:“悦悦今天认识了个小朋友,他有大爸爸和小爸爸。叔叔,我不要妈妈,你可以做我的小爸爸吗?” 别说欧嘉良惊呆了,连赖东也愣了一愣。他这才明白方悦年纪虽小,却并非完全不懂事的。 忽然之间,他心里又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可是又不清楚自己是否该进一步。 电话里头的方悦喊了他几声,他才反应过来,哄了她几句才把电话挂了。 欧嘉良回过神来后,心中又涩又酸,想起方悦那吃着糖的小摸样,又想起景子言拉着景烨和林亦亮一句大爸爸一句小爸爸,身上的伤全然都及不上内心的苦痛。 不知不觉的,他竟走到了赖东面前。 他说:“赖东,他已经结婚了。” 赖东只是一笑,用胜利者的姿态走了,一直回到车里,身上的伤才疼痛起来,可是他解气了,又想到方悦那句小爸爸,就觉得这些伤都是无所谓的。 屋里的温俊宇坐在地上的欧嘉良身边,打算替他料理一下伤口,却再一次被推开了。 温俊宇咬咬牙,走了,没有再回头。 65、【六十五】 欧嘉良就在冷冰冰的地上坐了近半晚,连外卖送来了都没有应门,气得送外卖的人直往门踢了两脚才走,但他没有出去制止,还是坐着。 坐着坐着,他劳累了两天的身体不累了,本来饿极的肚子也不饿了,似乎所有的空虚都被填满了,被那些愤怒、愧疚、嫉妒,还有臆测一一填满了。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真相似乎在他的脑海里绽然而出,那些他一直以来逃避的,以为不可能扭转的局面,似乎都改变了。 半通半明后,他站起来了,拖着麻痹的腿回到房里,拿起丢在床上的手机。 他在通讯录中找回方学勤的电话,没有犹豫,马上发了一条短讯给他。 ——对不起。 发完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却莫名地更加精神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翻去的,突然间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初试爱情滋味的小伙子,很紧张,却又很甜蜜,身上的伤突然变得值得了。 不过过了十分钟,他却在这种紧张和甜蜜的煎熬中,觉得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手机震动了。 ——没事,小事而已。 他凝视着这个回复。 空白一片的屏幕中只有这一来一往的两个对话框,然而却又好像弥补了四年来的空白。 好一会儿,他越看越不心足,便把心一横,拨了电话过去。 才“嘟”了一声,那头就接了,但是他沉默了,那头接了电话的方学勤也不作声。 “那个,”最后是方学勤先耐不住沉默,开口说:“怎么了?” “我知道今天的事了,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收到了。”方学勤躺在床上,一手往后枕着头,一手拿着手机,倒是惬意,语气中更带着一种舒适的慵懒。 “还是亲自说一声好。” “没事,真的是小事,都习惯了。” 欧嘉良微微一怔,“习惯”似乎带了嘲讽,“小事”又带着不在意,是已经不在意这些破事吗?还是真的不在意他们的感情了? 突然间,他又想退缩了,但一想到刚才赖东暧昧的态度,便又坚持住了。 他问:“那你会像上次一样,过来劝我吗?” 方学勤笑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坦诚地说:“这事不劝。” 就四个字,说的人表明了他的意思,听的人也意会过来,是一个好答案。 欧嘉良满意地打住了。 “夜了,你睡吧,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的方学勤倒头就睡了。 他刚才哄睡了方悦后,就与方父喝了一会儿酒。两父子喝酒多,说话少,但说的都是真心话,真心得方学勤想乘机挑开他们心中那条刺,但始终觉得不是好时机,于是酒越喝越多,倒有几分醉了。 欧嘉良就是在这个无意间挑了个好时机给他发讯息和打电话。 欧嘉良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睡醒后,看着客厅的一片狼藉,也只是找了个钟点工人过来替他把屋里收拾干净,自己则一瘸一瘸地上了景烨家。 大周日赋闲在家的景烨和儿子一大一小地坐在沙发,盯着欧嘉良淤青的鼻梁和嘴角,大的那个欲笑不笑,依然板着脸;小的那个被吓住了,不敢说话,板起来的脸孔倒与大的那个有几分相像,而被围观的那个人却又不说话, 就这样看了半个小时有多,一直到林亦亮从外头回来了才打破这个僵局。 景子言冲到林亦亮前,一把抱着他,大哭道:“小爸,欧叔叔被人打死了,腿也没了。” 林亦亮看着鞋柜前欧嘉良的一双鞋子,无言地抱起孩子,直往客厅去。 只见景烨在看报纸,欧嘉良也在按着手机。 “怎么回事?”林亦亮将孩子放回景烨身边,再放下背包,下一刻就看到欧嘉良脸上几处淤青。 他瞪大眼睛问:“你招惹谁了?这么重手?不会是那个人求爱不成把你打了吧?” “他的话我能被打成这个模样吗?” “那也是。”林亦亮转头问景子言:“言言,你欧叔叔还活生生坐在这里,什么叫被打死了,腿也没了?” 景子言愣了一愣,抱住旁边的景烨就哭,哭得声嘶力竭,连话都是嘶吼出来的:“大爸爸,欧叔叔没有死,那就是我死了,怎么办……呜哇……” “言言做恶梦了。”景烨木着脸将孩子抱到腿上。 今天一大早林亦亮约了朋友出去,做恶梦的景子言找不到小爸爸,只好找大爸爸哭诉了一个早上,勉强才平复下来。 本来还好好地吃了午饭,直到欧嘉良淤青着脸过来,景子言就以为梦境成真,吓坏了。 林亦亮立刻从景烨身上接过景子言,哄道:“做恶梦了?好好,言言不哭,爸爸在呢……” “怎么回事?”景烨松了一口气,关心起欧嘉良来。 “就是被打了。”欧嘉良不想解释,直说:“你替我查查那个温俊宇吧,我觉得他是受了我妈的委托才来接近我。” “不必查了,我知道。” “你知道?” 听到这里的动静,林亦亮立刻伸出手指对着景子言说:“男子汉大丈夫,爸爸说了那是恶梦就是恶梦,你再哭就别去你方叔叔的画室了。” 这一招莫名有效,景子言停住了,林亦亮将他带回客厅,马上跟欧嘉良说:“妈昨晚给我们电话了,告诉我们,那男人是阿姨找来的,大概不是真心的,让你不要冲动答应。我们本来打算今晚找你吃饭再跟你说的……” 景烨打断道:“亮亮,今晚只有我跟你。” 林亦亮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今天我们有约会,打算让你照顾言言一晚。” “可以,那个你替我谢谢晴姨吧。”欧嘉良叹道,“我妈这次太过分了。” “明姨也是为你好。”景烨说道。 欧嘉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那个,我昨天见了阿放。”在景烨不认同的眼神下,林亦亮还是将昨天与方学勤见面的事告诉了欧嘉良。 欧嘉良坐直了身,听到最后,他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方学勤的婚姻不如意,赖东想乘虚而入,那么他呢? 他离开景家的时候带走了景子言,问他:“言言,喜欢画画吧?”见景子言用力的点头,他便说:“那迟些叔叔带你去看一个艺术展。” 66、【六十六】 景烨看着眼前生锈的铁闸,铁闸后是木条剥落的门。 他抿紧双唇,迟迟找不到下手点。 最后还是儿子甩开他的手,响亮地说:“爸爸,你真笨,拍门!” 听罢,景烨还是没有动手,只是环顾了一下四周,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还有放着垃圾的后楼梯隔了个防火门,但好像还有一阵恶臭飘来。 这就是景子言口中与他们家很不同很好玩的地方? 他真该在答应让儿子之前过来前视察一下环境,而不是让林亦亮哄哄就批准了。 “爸爸不拍,那小悦我们一起拍吧。”景子言见景烨没有反应,就牵起方悦的手,将拍门当成游戏,闹哄哄地拍起门来。 开门了。 景烨隔着铁闸看着方学勤,眼神还是冷冷的。倒是方学勤困窘了,连忙拉开铁闸,将西装革履的景烨请了进来。 方悦最后还是进了圣心幼稚园旁边的明德幼稚园,平日都是方父接送,只是逢星期五林亦亮都会送景子言过来,便顺道接了方悦放学,将俩孩子一并带来。 如果方学勤知道今天林亦亮没有空,绝不会劳驾景烨为自己接送女儿的。 也是因为景烨,他头一次觉得这里至少该放一张桌子。 他尴尬地请景烨坐到沙发,后者却不领情,只说:“看好孩子,晚上亮亮过来。” 两个孩子扔下了背包,自己拿起了画具,一左一右地坐在那大画架旁边。 景烨扫视了一下四周,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虽然他嫌弃这里的环境,但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他对孩子还是很纵容的。 方学勤坐在孩子中间,耐心地听着他们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都是平常的事,但对孩子们来说却很新奇,恨不得跟全天下分享似的。 他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童真,可惜那时候没有倾听的对象,而他现在扮演起尽责的倾听角色。 说够了,景子言就开始专心画画,画得认真极了;方悦却志不在此,只把画画当作是游戏,胡乱地涂着。 “方叔叔,星期一的时候,欧叔叔带了我去艺术展。”毕竟是小孩,专注了半个小时,景子言就按捺不住说话了,“那些画很奇怪,我看不明白,叔叔说那是抽象画。” “你们去看艺术展了?” 景子言响亮地应了一声“对”,就像将一颗石头扔进方学勤内心平静的湖水,溅起一圈圈涟漪—— 那是失望。 本该见面了,却又一次错过。 但即使不错过,又该如何呢? “那叔叔你有去看吗?” 方学勤扯起嘴角,苦笑道:“本来也是那天去的,不过临时有事。” 说罢,他就放下了画笔,走到窗前,不发一言地站着。 那天他去了Y城将赵文慧接回来。 赵文慧从戒毒所出来,见到他后,就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了—— 当年他断绝了自己的希望,现在还是半点希望都没有。 只是人寂寞得久了,当往事里的人来来回回地出现在自己身边时,难免会再次想起旧事。 其实都是假象而已,那些回想起来的快乐都是假象,要不然当初为何要分开呢? 他唯有如此安慰自己。 五点左右,景子言差不多要走了。 剩下的时间是最珍贵的,他看着自己画了一半的画,抓紧了画笔,打算即使林亦亮来了,他也绝不放手。 然而来的人不是林亦亮。 方学勤一开门,整个人都愣住了。 来的人是欧嘉良。 被冷落在外面的他只得解释道:“亦亮有些事赶不及过来,我来替他接言言的。” “哦,对!”方学勤反应过来,拉开了铁闸,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 但他的紧张也只是一刻而已,很快就恢复了理智,自然地请欧嘉良坐到沙发上。 这一天,他第二次萌生出这里应该添置一些东西的念头。 真是太寒酸了。 欧嘉良卻沒有坐下,而是定睛地看着前方那两米高的画,竟是他记忆中那幅早就被欧母扯烂的画,只是变成了两米高。 他不懂看画,但他不可能看不懂方学勤给他画的画。 “这画、你、怎么重新画了?” 方学勤闭上眼睛,暗骂了自己一会儿,他竟然忘记了要收起这幅画,而现在什么藉口都想不出来。 他只能照直说:“以前你说阿姨把这幅画撕烂了,我本来想重新给你画一幅,送给你当毕业礼物的。” 如果画室里不是还有两个小孩,大概欧嘉良会立即扑上去,将方学勤抱得紧紧的吧? 有了这幅画,还顾忌他有什么老婆? 兜兜转转,都依然是有心的人。 从不觉得自己这四年来有多荒唐的欧嘉良,顿时间对于那些称得上□□的日子后悔了。 “谢谢你。”他扬起了唇角,重复道:“谢谢你,阿放。” 方学勤只是回以一笑,接着将景子言叫过来。 方悦跟在景子言身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看了欧嘉良一眼,害羞地叫道:“叔叔你好。” 景子言拉了方悦过来,殷切地向欧嘉良介绍:“叔叔,这就是小悦。” 这时,方学勤的手机响了。他走到一边说电话,欧嘉良便坐到沙发上。 不同于上次的态度,这次他带了一种刻意的讨好,让方悦坐到他的腿上。 对于方悦喊赖东的那声小爸爸他依然记在心里,因为方悦是方学勤的女儿,他也希望有一天方悦愿意叫他小爸爸。 “悦悦,你妈妈在楼下了,待会我们一起吃饭。”方学勤放下手机,边说边走过来,映入眼帘的是欧嘉良宠溺地替方悦绑着头发,方悦则坐在他腿上自己玩着。 一听到他的话,大的小的都顿住了。 方学勤也怔住了,时间好像停了,这画室就是整个世界,而他们在这一刻是真正的一家人。 但是这样的错觉很快就被方悦的哭声打破了,她的小手紧紧放在欧嘉良腿上,断断续续地说:“不要、我要和、爷爷姑姑吃饭……我要赖、赖叔叔……不要、不要妈妈、不要……” 方悦对赵文慧有心结,但赵文慧有心修补与女儿的关系,方学勤只好尽己所能了。 他大步走到欧嘉良面前,方悦马上转过身,用力地抱着欧嘉良,喊道:“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她越哭越凄惨,吓得景子言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很小时候还会羡慕人家有妈妈,与方悦几次交往下来,“妈妈”这个词在他心里终于和那些童话故事里的巫婆画成等号了。 欧嘉良只好稍稍拦着方学勤,拍着方悦起伏得厉害的背,一边跟方学勤说:“孩子这样了,要不你们还是再约吧。” 方学勤却摇了摇头,强硬地说:“悦悦,妈妈是回来找你的,不要任性。” “叔叔、我想走……我不要妈妈……不要……” “那你跟叔叔走了,也不要爸爸了吗?” 一听,方悦便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方悦向来都不害怕生人,却如此害怕自己的妈妈,连欧嘉良也看出个中必有问题。 他只好出声说:“孩子哭成这样肯定不是任性,你别强迫她了,好好听听她害怕什么吧,你……” “我知道她害怕什么!”方学勤被方悦哭得整个人也急起来,脑袋搅成了浆似的,急躁地低吼了句:“但那是我的家事,你把孩子给我吧!” 欧嘉良沉下脸来,却终究放不下手中哭得厉害的孩子,不认可地说:“你不能这样当爸爸,孩子心里有委屈,你该听。” 他们以眼神对峙着,看着看着,欧嘉良那句无端的指责使方学勤的眼睛红了。 67、【六十七】 “欧嘉良,我当了爸爸四年了,你凭什么来教我怎么当爸爸?我现在带女儿见她的妈妈我的老婆,你凭什么拦着我!”方学勤瞪着眼说:“四年了,你不是祝我幸福吗?那你就不要管我的家事。” “你讲讲道理!孩子在,我不跟你吵。” “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格抱她?”他走上前抢过方悦,但方悦却抓得欧嘉良极紧。他便厉声喝道:“方悦,你再不下来,你以后就跟着这个叔叔吧!” 方悦调皮的时候不是没有被骂过,但方学勤从没有说过那些不要她之类的话,这次她是真的被吓到了,一边揉着眼睛哭,一边自欧嘉良的腿上下来。 可她依然不让方学勤抱,自己窝在沙发的角落。 “言言,过来看着妹妹。”欧嘉良叫了景子言过来,自己则将方学勤拉了出门口,抱着手说:“那是你的孩子,可你说什么话了?她不肯下来是因为她不想见妈妈,我不清楚你家发生过什么事,但你们不能把家里的事都发泄到孩子身上。” “哈!”方学勤冷笑了一声,“既然什么都不清楚,你也能用自己那一套来教训我?脸皮厚了,难怪能跟人乱搞了。你有时间管管自己就好,你就不怕自己得病吗?” 方学勤是气得疯了。 这些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将脾气磨钝了,没想到现在又一下子爆发到欧嘉良身上。 他确实因为欧嘉良一句指责而受伤了,于是他也不让欧嘉良好过。 “好,我不跟你吵,我走就行了” 欧嘉良简直觉得自己是天下间最愚蠢的人,一次又一次的自以为是,最后都变成自讨苦吃。 他正要回去带景子言走,却被方学勤拉住。 “你凭什么不跟我吵?你以为我每次见你都想跟你吵吗?” “那我们就不要吵,你心平气和,好好说话不成吗?有什么事都大呼小叫的,我听着好受吗?每次你一跟我吵,我就觉得自己是这天下最傻的人。” 突然间,他们好像回到了四年前,还是那样冲动,这四年来自以为的成长全都消失不见了。 还是那个爱在骨子里的人。 方学勤还是那个以愤怒表达藏在心底的情绪的人。 欧嘉良还是那个无能为力的人。 他们都有过再见更好的妄想,但到头来还是这样的不成熟。 “我知道你早就嫌我烦了,那你就别再装出一副对我情深的样子,我看了会想吐!还有,麻烦你那神经病的妈妈不要再来骚扰我……” 欧嘉良用力地握着方学勤的手,又深呼吸了几下,才说:“不要这样说话,阿放,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们不吵了,不吵了。” “我偏要吵!那时候我不敢告诉你的事我现在就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你那个好妈妈根本就不把我当作人看,一天到晚查我查我,我做什么都好像犯下弥天大罪,我不过是跟东子喝酒去了,她就跟你打小报告。所有事情你都只会让我忍,还总是大条大条道理地掷向我。”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你知道个屁!那时候……”方学勤那又红又酸的眼终于压抑不住眼泪流出,“那时候我妈妈去世了,我只想你回来陪我,等了一个星期你都没有回来,倒是你妈妈过来对我说那些难听的话。那到底是我的妈妈,我也是人家的孩子!” 欧嘉良沉默了。 方学勤流出来的眼泪好像在他眼中不断的放大,最后成了一把利剑插在他的心上了。 过了好久,他才干涩地问:“你怎么不坦白告诉我?” “我不说你就不问?你不就是要忙实习,忙考试,然后躲着我吗?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说过你能看穿我心事的,而你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回来,我就知道你嫌我烦了。”方学勤抹抹眼泪,“没关系,那我就结婚吧,你又回来了。你一来就审问我,可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想,只要你回来哄哄我,那婚我就不结了。” 听到这里,欧嘉良突然无力地摔坐在地上,到今天他才懂得自己错得多离谱。 他只顾着自己难受,把自己想成这段感情里的最大付出者,但就像赖东所说的,他付出的,方学勤也付出过了。 他四年来尽怪责欧母,其实是他亲手推走了方学勤。 方学勤跟着蹲在地上,哑着嗓子问道:“四年而已,如果我们熬得过来,我们就应该结婚了,那么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但现在你没资格来教训我怎样教孩子。” 里面的方悦早就被景子言哄住了,却还是担心地看着紧闭的门,听着外头激烈的争吵声。 景子言抹走她脸上的眼泪,像个小大人说:“没事的,我大爸爸和小爸爸也是那样吵架的。”他小声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别看我小爸爸总是好好相处的,每次吵架都是他吵赢的。” 方悦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大爸爸说话比我小爸爸慢,也话少,吵不过他。” “那欧叔叔跟我爸爸吵架,是因为他要做我的小爸爸吗?如果他做我的小爸爸,我是不是就能不要妈妈了?” “你妈妈很恐怖吗?” 方悦似乎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好像又要哭了。 “你别哭了,哭有什么用的?反正你爸爸在,你就算见到你妈妈也不会怎么样的,你就不要让方叔叔不高兴了。”景子言在她耳边说:“你乖乖的,方叔叔才会给你小爸爸。” “真的吗?” “我小爸爸总是说只有我乖,才能买玩具的。” 门外的欧嘉良抬手捏了捏方学勤的脸,又摸了摸他的头,低声喃道:“为什么我们就挨不过呢?四年、四年而已。” 他从脖子上解下那近日才重新戴上的银链,链上挂着一只戒指。 他塞到方学勤那同样带着戒指的左手,“这只戒指我实习完的时候买的,想不到还是迟了一步。不要紧,虽然现在我不能要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但是我会等你的。” 说罢,他就按着地板站了起来,进屋用同一种亲昵的手势捏了捏方悦的小脸颊,然后带景子言走了。 走的时候,他经过了方学勤身边,停了一停,强调道:“我对你的深情从来都不是装的。” 方学勤握紧了手中的戒指,理智稍稍恢复后,暗骂自己—— 天啊!方学勤,你到底发什么疯! 68、【六十八】 晚饭最后还是没有吃成,方悦不会藏着喜悦,回家的路上牵着方学勤的手一蹦一跳地走着。 方学勤也掩饰不了低落的情绪,回到家里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饭都没有吃。 他盘着腿坐在床上,把那条项链放在面前,盯着,就像欧嘉良坐在他面前那样的盯着。 戒指镶了碎钻,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自然算不上什么,但是以当时欧嘉良的经济能力来说,大概存了很久的钱的吧,还是省吃省用存回来的。 ——我知道你嫌我烦了! 他猛然记起刚才对欧嘉良的恶言相向,又恨不得咬断那条管不住的舌头。 每次都是如此,每次那么竭斯底里后就是自责与后悔。 他抬起手甩了自己一巴掌,疲倦地往后躺去,拿过旁边的手机,打开通讯录看着寥寥可数的几个号码,竟找不到一个能够倾诉的人。 连赖东都倾诉不得。 事情像毛线般卷成一团,乱糟糟的,理又理不清,解又解不开,从一个小球卷成一个大球堵塞在他的脑袋里,还在不断地卷着。 就在脑袋快要爆开时,他翻身坐起,然后抓起手机和钱包出门了。 他拦了一辆的士,回到画室。 那时欧阳已经从医院回来了,他坐在黑暗中,喝着啤酒,旁边还有两三排没有开的。 方学勤进门开了灯,见到欧阳坐在窗前,一脸失意,卻沒有安慰人的力气,只是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打开了盖在画架上的布,拿来画具就开始画画了。 他画画的时候是专心的,什么都不想,不觉已经画了一个多小时。 如果不是听到欧阳的抽泣声,他大概能一直这样画下去。 他转头看了看欧阳,只见他抱着画,流着眼泪痛哭。 “怎么了?”他放下笔,坐到欧阳身边,看着倒下的一个个啤酒罐,问道:“自己一个人喝闷酒?” 欧阳摇摇头,哭得更加不能自已。 方学勤大概猜到是他女朋友出事了,默默地坐在他身边,听他哭,听着听着,他忽然明白了那次车祸后赖东的反常,又想起了欧嘉良的紧张。 “她进了深切治疗部,手术本来顺顺利利,却无缘无故有细菌感染……”欧阳有七分醉,压抑不住悲伤,一个大男人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没事的,她肯定会好。”方学勤笨拙地安慰,但这种事哪会是三言两语能够摆平的? 欧阳一直哭,哭到累了,就躺在地上昏睡过去。 方学勤替他拿过外套,盖在他的身上,然后坐在他旁边,拿起剩下的啤酒,仰头就灌。 一罐接一罐地灌着自己,不知第几罐的时候,他猛然起来,跑到楼下吹了一会儿风,才在空荡荡的路上拦到一辆的士。 的士去的是欧嘉良住的公寓,他糊里糊涂地付了钱,进了大厦,却被管理员拦下来了。 他思绪混乱极了,说了半天,那管理员也听不明白他要找谁,只把他当成半夜闯进来的酒鬼,将他赶了出去。 他委屈地站在楼下,这种委屈是累积而来的,从十年前他在南口地铁站等到了尾班车也等不到欧嘉良,到他讨不到欧母的欢心,自尊心又要强,每天对远在M国的欧嘉良患得患失,最终被折磨成一个怨妇,怨欧母怨欧嘉良也怨自己,多可怕的一个人,爱情也似乎是这样被折磨走的。 他摸出手机,拨了给欧嘉良。 凌晨三点了,他仰头一看,整栋大厦每一户都是暗的,欧嘉良当然也睡了。 他却死心不息地拨了一遍又一遍,拨了三十多遍的时候,那头的人终于接了。 “喂。”浓浓的鼻音,分明还是不清醒的。 方学勤更加委屈了。 他坐到一个暗角,缩成了一团,问道:“你怎么还不过来?你怎么还不来呢?” “阿放?”欧嘉良顿时醒了,将手机拿到面前一看,弹坐起来,着急地问:“你在哪儿?” “我在家里等着你。” “你把地址给我吧,我现在就过来,你等一等。”欧嘉良利索地换了一身衣服,抽走了钥匙和钱包,穿着拖鞋出门了。 正想关门时,又听方学勤说:“我刚下班,在画画呢,你今年新年回不回来?我前几天写了一些挥春,贴在门上了,等你回来,我们去买一些年货过年吧。你上次说好回来的,你又骗我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我、你……”欧嘉良一只脚回到屋里,抹了抹眼睛,答道,“今年一定回来。” 他知道方学勤喝醉了,他们分手那年的新年就没有一起过,一来他根本抽不出假期,二来当时方学勤为到这件事在电话里跟他大吵大闹的,哪有这样的好语气? 他只以为方学勤不体贴他,一怒之下就没有回来了。 然而退后一步想,他早就知道方学勤口不对心的本领,大概那时候是怕他拒绝,才把话说得那么粗暴,而刚刚说的,才是真心实话吧。 迟了四年的真心实话—— 方学勤是个害怕坦白的人,他不是早就知道吗? 方学勤满意地笑了。 “好吧,那我等你。” 欧嘉良另一只脚也回到屋里了,正想关门时,又听方学勤问: “你怎么还不来?你在哪儿,你是不是放弃了?不是说好一起走吗?尾班车都来了。” 他怔了一怔,心脏突然好像被一些东西揪住了。 他颤抖着唇,不愿意相信地问:“你在哪里?” “南口地铁站啊,我们不是约好吗?你是不是在路上了?我被我爸爸打得全身都是伤,等你来了,我们去买药酒吧,你替我揉揉……” 欧嘉良要按着墙壁,才没有整个人摔下来。 他问过方学勤有没有等他,方学勤说没有,而他又那么笨的相信了! 他总以为自己是了解方学勤的,其实他半点儿都不了解,也因此才错过了方学勤对他的真心真意! “你还不走?这是私人地方,快出去!”一把凶巴巴的男人声从电话中传来,接着就听到方学勤骂回去:“我在等我男朋友下来,他就住在上面,你谁啊你,我等他还犯法了?有你这样多管闲事的吗?” “死基佬,你不走是吧?我这就找人过来!” 欧嘉良夺门而出,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而他进了升降机,用力地按下地下的按钮。 69、【六十九】 他出了大厦就见到方学勤正被两个管理员拉扯着,霎时怒火急起,冲上前将方学勤拉到身后,一只手放在背后紧紧地牵着他。 那管理员认得欧嘉良,也认得他那要求诸多的母亲,连忙赔笑问:“欧先生,这么夜了,你们认识吧?” “我说了,他是我男朋友,怎么了,连你也看不惯我们好吗?”方学勤甩了甩手,还想上去教训那个多事的管理员,却被欧嘉良抓得极紧,怎样都甩不开他。 管理员刷白了脸,对着一个酒鬼他敢骂他“死基佬”,对着既清醒又是业主的欧嘉良他就不敢了。 人家学历高,懂法律,万一告他歧视,恐怕他连工作也会丢了。 幸好欧嘉良不怪罪他,摆摆手就让他走了。 然而他没走两步,又被欧嘉良叫住了。 “你新来的不认得他,现在认得了,他来就是找我的,以后见到他直接放他进去吧。还有,那些难听的话我不想再听到,你自己注意一下。” “是、是。”管理员嚅嚅地应道,拉着另一个急匆匆地走了。 楼上的灯全都灭了,楼下只剩下昏暗的灯光;楼上的人是熟睡的,楼下的方学勤也以为自己在作梦。 他从后抱着欧嘉良宽厚的背,笑着说:“你终于来了,我浑身都在痛,你呢,阿姨有没有打你,我看看。” 方学勤走到他面前上下都摸了一遍,见他完好无缺的,放心了,扶着他的手臂往他嘴上一亲,却突然哭了。 他摸着欧嘉良的脸说:“我知道这都是假的,那时阿姨关得住你,往后我留不住你,都是因为我不值得对不对?” “不是,你值得的,没有人比你更值得。”欧嘉良捉住他的手,终于将四年前说不出的话说出口:“我现在能赚钱了,以后我们一起生活,还有悦悦,我会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照顾的。” “可我答应了赵叔要好好照顾慧慧的。”方学勤晃了晃头,似乎不愿意想这一件事,突然打开手,说:“抱一个。” 欧嘉良正要抱上去时,方学勤又合起手,坐到地上,还拉着欧嘉良坐下。 他头枕在欧嘉良的肩上,轻声问:“你工作累吗?不要忙坏了身体,我有听你的话读书,还有上班,我出粮买了些补品给阿姨,不过她不喜欢,全都给扔了。” “我不累。”欧嘉良摸着方学勤剪短了的头发,回忆着往事说:“我每天工作之前,上课之前都告诉自己再累都撑得住的,只要能跟你一起,这些都是值得的。那个时候我们的关系多难啊,谁都不认可,我本来只想把书读好,赚一些钱,以后生活好了,你跟着我就不会受委屈,但到头来还是让你委屈了。那时我的确有些生气你不体谅我,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跟你分开……” 四年后的坦露心迹,若非此时方学勤喝醉了,无论他们的身份,还是此时此地的情景都是不合适的。 但因为方学勤醉了,一切又似乎恰到好处。 他们就像窝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割断了空间,抛弃了时光,只有昏暗的街灯——而在方学勤的醉眼里,他以为那是漫天的星光,连拂来的微风也是充满情调的。 方学勤抬头凝视着欧嘉良瘦削的下巴,他还在说着话,语调还是温柔的,使得他像泡了在一池温水里,舒服得昏昏欲睡。 欧嘉良那些话他似乎听了进耳,又似乎没有听全,但他心里确实舒服了,所有的郁结都解开了。 他眯着眼睛说:“嘉良,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困了。” 欧嘉良被打断了说话,低头吻了吻方学勤的头发。 “现在就回去,我背你回去。” 他扶起方学勤的头,要他坐好,然后蹲到他面前。 “上来吧,回家了。” “好。”方学勤乖乖地趴在欧嘉良的背上,问道:“我重了吧?” “是重了,重了好,我还背得起你。” “我明天就把自己吃成个大胖子,你还是要背的。” “背背背,顶多让你压死而已。” 一听,方学勤就乐得大笑起来。 大厦里的管理员听到他的笑声,往外一看,见到他们回来了,赶紧过去开门,让他们进来。 欧嘉良说了声“谢”,管理员才真正放下心来,想来这个欧先生虽然喜欢男人,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 出了升降机,欧嘉良摸出了钥匙,说:“抱紧了,不要掉下来。”等到自己的脖子被勒住似的,他才赶紧把门开了,然后将方学勤带到房里。 他将方学勤放到床上,不到一刻,方学勤就径自从床上滚到地下。 方学勤还是眯着眼睛的,盘坐在地,说:“我不要睡这张床。” “怎么了?”才问出口,不用方学勤回答,欧嘉良就明白了。 他愧疚地说:“床换了,被单也换了,除了你,以后再不会让其他人睡了。” 得到保证后,方学勤就摸着上床了,高兴地盖上被子,对欧嘉良招了招手,笑着说:“我困死了,知道你今天回来,我昨晚都高兴得睡不着。” “那快点睡吧,我陪着你。”欧嘉良拨开他的刘海,吻了吻他的额头,躺在他的身边,着小心翼翼地抱着他。 四年来他床上不乏有人,但只有现在他才真正感觉到窝心,而不是激情发泄之后的空虚。 方学勤很快就睡着了,嘴角上扬,似乎在延续刚才的美梦。 有时他会想,如果自己不那么要强,不那么竭斯底里,只要他态度软一点,坦白一点,他们会如何呢? 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当时他们分隔二地,大概就是欠了这么一点沟通,而他总是不给欧嘉良这个机会。 如果最后那通电话,他坦白将自己失去母亲的彷徨无助说出来,欧嘉良一定会赶回来的。 他睡了一顿好觉,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而手机已经没电了。 他惊愕地看了看熟悉的房间,头痛欲裂,一张小纸条飘到他旁边。 他捡起一看——我上班了,记得吃早餐,良。 他捏着纸条,抱着头低吟了一会儿,突然惊起什么的,赶紧找了个合适的充电器插上手机。 70、【七十】 四年来,欧嘉良难得一次主动回家,本来约了朋友逛街的欧母高兴得早早回家,还买了餸菜,准备煮一顿丰富的晚餐。 她从前只顾着工作,一年里头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月是住在家里的,结果失去了丈夫,又忽视了儿子。 等到她醒悟过来,却用了两个月关住儿子,日日夜夜在家里监视着他,后来又想方设法扭转儿子的性向,母子俩的关系终于越来越僵。 最后她赶走了方学勤,自己也弄丢了儿子。 她后悔吗? 她后悔过,但每每想到方学勤那气势凌人的样子,她心里就总有条刺似的。 那是她的儿子,竟被一个男人抢走了。 但现在一想到儿子下辈子就孤家寡人一个,她就更加后悔了。 她怎么生出一个这么死心眼的儿子呢? 门铃响了,她立刻过去开门了。 她伸手想把儿子拉入门,欧嘉良却避开了,径自走了入屋。 他疲倦地坐在沙发上,前天方学勤闹了他一晚,他根本就没有睡好。但他如此困倦还赶回来,为的,自然不是那顿早就不渴望的晚饭。 不过当欧母将那三餸一汤放上桌后,他还是给面子的吃了两碗饭,把碟子都清光了。 他抹抹嘴,见欧母心情好,终于开口了:“妈,我想问你几件事。” “问吧——还是待会再问,妈今天买了苹果,你坐坐。” 她一站起,欧嘉良就说:“你以前说阿放不给好脸色你看是真的?还是他讨好过你,只是你依然看他不顺眼?” “他一副你怎样都不会离开他的样子,难道不是给脸色我看吗?”欧母重新坐下来,看着满桌的空碟子,最后心软下来,坦诚道:“是,那两年你不在的日子,他一出粮,就会买东西上来给我,过年过节都会上来。” “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感动吗?怎么你还口口声声说他对你不好。他性格硬,我还总要他忍耐,后来还怪他怎么忍不下来。”欧嘉良有些激动,站了起来,踱了两步,又问:“你派人跟踪他是吗?” “我是为了你好!你不知道他们那些人,你一走了,我就要替你看着他,要是他又跟他家人一样欠下一屁股债要你还呢?要是他做了些对不起你的事呢?” “就像那时候你在家里装了摄像头,发现我和他在一起,然后把我关住,都是为我好,对不对?” 欧母被欧嘉良的激动吓到了,顿时焦急起来,“我是为你的前途着想,妈妈哪一件事不是想你好?现在你喜欢男人,妈妈都接受了。那些陈年旧事我们都不提了,好吗?” 他深吸一口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你跟他说了什么话?” “我说了,就是说了……”欧母脸色惨白,那些话连她事后想起来都觉得刻薄的,现在在欧嘉良面前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她勉强解释:“连他妈妈去世你都没有赶回来,我以为你们分手了……” “就算分手了,代表可以说那些话吗?” “那件事的确是妈妈错了。” 欧嘉良抿一抿唇,明知道最后的话必定会伤透欧母的心,可这次还是狠下心来了。 他说:“妈,你既然那么会查人,怎么查不出你关着我的那一晚,他一个人在地铁站里等着我?他是为了我没有高考,为了我与家里人断了关系。就算这样,他都不让我丢下你,他说他家里还有个妹妹陪着爸爸,但我一走,你就什么人都没有了。你这么会查,怎么查不出来他对我的真心呢?你塞给我另一个男人,但对我最好的那个,偏偏是被你拆散的。” 欧母沉默了好久。 欧嘉良等了一会儿,就开始默默收拾桌子,直到他收拾好了,欧母还是沉默的。 时光是检验一个人的最好工具。 她与方学勤相处了差不多两年,只是一直不愿意接受他,打从心底拒绝了他做的一切,但现在看回去,方学勤倔强是倔强,说话也不动听,可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有心的,比如她生病的时候,他就天天过来照顾她,母亲节儿子不在,也是他过来陪着她的。 只是每次她都拒绝了,要不把他带来的东西都扔了,要不就是冷言冷语的,难为他明知道会讨骂,还一次又一次地上门。 她不只是因为欧嘉良而后悔了,还为到方学勤而愧疚了。 那一个口硬心软的好孩子,原来是他帮她留住儿子的。 她抹了抹涌出来的眼泪,心里算了一算,原来已经十年了,她儿子如此长情地喜欢了一个人足有十年了。 她不期然想,如果当初她不是为了面子而拆散这两个人,或许她也不必过得如此孤零零的,或许她家里就会像景烨他们一样热闹了。 “那些事,是方学勤告诉你吧?” 过了几乎半个小时,欧母才开口,苦涩地问:“你跟他还有机会吗?” 欧嘉良今日过来并非真的想要追究欧母,过去了这么多年,真要追究也追究不出什么来,他只是想欧母自此以后真的接受方学勤,不要再为难方学勤。 如果不接受呢? 他来之前已经作好最坏的打算,但这次,他绝不会再放开方学勤了。 “大概有吧。” 欧母也不问方学勤结婚的事,她了解自己儿子,他今天过来,其实就意味着他们之间还是有可能的。 “那就去追吧。”她叹了一口气,“嘉良啊,这几年来妈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你能过得开开心心的。既然你真的这么喜欢他,就去追吧。你追不到,妈陪你一起把人追回来,你原谅妈妈吧。” “谢谢妈妈。”欧嘉良卷起衣袖,边走进厨房,“今晚我来洗碗吧,时间也不早了,我能在家里睡吗?” 话有些生疏,但却包含了亲近的意思。 欧母天天盼着儿子回来,终于等到了。她连忙说:“什么话呢?本来就该多多回家里睡。我去拿睡衣给你吧,新的,还没有拆封。” 欧嘉良梳洗之后在客厅坐了一会。 以前他不想回来是因为会想起自己被关在家中的那两个月,便不由得对家生出了厌倦的情绪。 但是现在拨开了那些灰暗的云雾,他看到的是小时候家里乐融融的情景,也看到了他带着受伤的方学勤上来清理伤口,又看到方学勤第一天上来补习,趴在桌上睡觉的模样。 他心里一动,拿起手机,发了一个讯息给方学勤—— 想你。 71、【七十一】 想你。 方学勤忙完一轮,从画室出来,拿起手机就见到这两个字在屏幕上亮着。 明明是虚的东西,但他却觉得是实实在在打进他的心里,带有一点冲击,使得他心跳急速起来;却又是柔情的,使得他整个人虚浮起来。 他压抑不住嘴角上扬,站在巴士站一直看着这两个字,似乎要从字里看到另一端的人。 明明不是刚认识的人,也早就一起过了,但这种快乐却比从前还要强烈。 或许这就是失而复得的滋味吧。 巴士来了,他上了车坐下,才珍而重之地在手机打下三个字回复——我也是。 然后他望向窗外,手却一直紧紧拿着手机。 应该怎样回复,他有过很多顾虑,但那些顾虑最后都敌不过内心深处的渴望,也是这份渴望逼使他对自己,也对欧嘉良坦白。 手机很快就响起了。 他按下接听,放到耳边。 “你在哪里?”那端的欧嘉良打了个呵欠,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 “巴士,回家的路上,刚刚从画室走。” “你怎么还坐巴士?你没有买车吗?以后我接你送你吧。” “接我送我?大医生,你算了吧。”窗外的霓虹灯红艳耀眼,但比起方学勤挂在脸上的笑容,却黯淡得多了。 他说:“我自己喜欢坐巴士,况且在X城,还是坐巴士方便。” “行,那我陪你聊天吧,聊到你回家。” 他们就东扯西拉地聊着,很纯粹的聊天,但是很舒服。 正因为这样舒服,欧嘉良拿着手机睡着了,方学勤在那边叫了他几次都没有回应,只听到若隐若现的呼吸声,但他却舍不得放下手机,就这样一直听着这些呼吸声直到到站了。 “晚安。”他进升降机前轻声说道,接着才挂了电话。 进了家门,方悦就小跑过来,扑进他的怀里。 他抱起女儿,亲了亲她的小脸,问道:“悦悦怎么重了?今晚有什么好餸把我们悦悦吃得这么重了?” “今晚有炒排骨,最好吃了。” 方父正在客厅看电视,一见到方学勤,就二话不说放下遥控,替他把餸菜拿去翻热。 看着如此疼爱自己的父亲,他突然不确定重新与欧嘉良在一起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已经失去了十年前离家出走的勇气。 他坐在饭桌前,一边陪女儿玩着小游戏,一边看着方父在厨房里为他忙来忙去,又是盛饭,又是把加热了的餸菜端出来。 方父因为生了一场大病,方学勤不许他在工作,现在除了颐养天年就是管家里的事,所以家里的家务他统统不许方学勤和方铃儿做,要是他们做了一点点,他还会生气。 方学勤低头扒着饭,不说话,其实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吃到一半,手机响了一声,是赵文慧发来的讯息。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又抬头看看在沙发上玩得高兴的方悦,叹了一口气,约她下个星期四见面。 刚回复了一个,本来在Y城工作的赖东紧接着给他电话了。 他莫名地觉得这些人都是挑在今天一个接一个来找他的,就是不让他高兴得那么早。 他把最后两口饭扒了,跟方父说了一声,然后拿着手机进房了。 “喂,东子,回来了?” “对,刚下车。你在家吗?我买了点你和悦悦喜欢吃的零食,我现在拿来给你们吧。” “不用,这么晚了,你回家休息,明天再给我吧。”方学勤突然有些乱了,想到赖东对他的关心就不敢见他了,但他终究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难道他要一直拒绝他吗? “那好,我明天早上过来,顺便跟方叔叔饮个早茶。” “好。”他犹豫地说:“那个东子、我、就是我……”他想坦白跟欧嘉良旧情复炽的事,但还是说不出口,最后泄气地说:“你早点睡,明天见吧。” 挂线之后,他躺在床上陷入沉思。 从前他无惧无畏,和欧嘉良的事告诉谁人都行。然而今晚他才发现自己退缩了,也有一点儿明白了当日欧嘉良的顾忌。 谁会看好他们呢? 告诉方父吧,方父不能接受他喜欢男人;告诉赵文慧呢,他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跟赖东说最好了,先不论赖东对他莫名而来的感情,他看着他们分分合合的,难道还会看好他们吗?大概只把他当成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掉进同一个陷进的傻子。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拿起手机发了个讯息给欧嘉良。 ——欧嘉良,我们这算偷情吗? 早上起床的欧嘉良看到这个讯息,只笑了一笑,完全没有把这句话记上心,反倒动作更加殷勤了。 一早一晚一个电话,有天他下班了,特意在画室楼下等方学勤出来,给了他一个惊喜,然后和他吃红豆沙去了。 还有星期五那天,他借故送景子言过来,一整个下午就坐在一旁看他画画,等到夜晚他画得累了,他们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一间西餐厅吃晚餐。 那两个孩子整晚都在说悄悄话,自以为两个大人听不到的。 景子言说:“我就说了吧,我大爸爸和小爸爸都是那样吵架的,有什么好害怕?” 方悦跟着点头,然后说:“我想要欧叔叔做我小爸爸,哥哥,你能让欧叔叔以后星期五都来接我们放学吗?” 景子言径自将这件事答应下来了。 欧嘉良满脸笑容地替方学勤切好了牛排,方学勤则哭笑不得地一块一块吃着,然后呛到了。 对欧嘉良来说,他和方学勤本该就在一起,既然方学勤也表明了心意,他们怎么算得上偷情呢?即使他在等方学勤离婚。 他也不逼迫方学勤,只要方学勤愿意跟他约会,他们就光明正大的约会,要是有天方学勤不愿意了,他就在一边等他。 无可否认,他比四年前或者十年前都要勇敢得多了。 但方学勤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他既不能透露给身边的人知道,却又无所顾忌地让方悦参与其中。 他一方面喜,一方面忧,最后只能不刻意隐瞒,但也绝不主动说起罢了。 就这样享受着与欧嘉良一起的快乐。 72、【七十二】 “来,悦悦亲亲叔叔。” 方悦听话地亲了亲欧嘉良,然后撅着嘴,拉着他的衣服。 她虽不愿意下车见赵文慧,但这次倒没有哭得天崩地裂。 她靠到欧嘉良耳边说:“欧叔叔,你等会儿要来接我和爸爸,一定一定要来,我们拉勾。” 拉了勾,方悦才不清不愿地让方学勤抱下车。 方学勤站在车外,挑眉问:“你就这么大方?不怕我去了不回?” “你去了那么远都能回来,我怕什么?” 方学勤含笑看了欧嘉良一会儿,有了勇气,就转身带着方悦进去酒店。 他与赵文慧约了在她住的酒店房里,让自己的老婆住酒店,他甚至不敢跟方父说她来了,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否则如何解释呢? “待会进去要叫妈妈。”方学勤吩咐道。 方悦立刻委屈地低着头,却又想起欧嘉良临行前的说话,只要她乖乖听话,下星期就能带她去游乐场玩。 她不是没有去过游乐场,不过没有跟过这个她认准的小爸爸去过罢了,所以她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方学勤不清楚女儿的小心思,到达之前还多训了两句,听得方悦更加不高兴了。 不过最后他还是给了方悦一点儿甜头,“悦悦,你乖乖的,待会爸爸给你买玩具。” “知道了,爸爸。”方悦搂紧方学勤的脖子说。 方学勤抬手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 一见到来人,方悦就缩在方学勤的怀里,微微发着抖。 方学勤拍抚着女儿,温和地对眼前人说:“慧慧,我们来了。” 现在的赵文慧一头黑色及肩长发,脸还是瘦削的,却比之前圆润了一点,那凹陷进去的双颊也开始长肉。 她穿了一条中规中矩的深蓝色长裙,一件白色的T恤外还加了一件薄外套,乖巧得很,这样看她的话绝对想象不到那几年前的小太妹。 “进来吧,勤哥。” 赵文慧侧身推着门让方学勤进来,然后伸出手想抱抱方悦,却见方学勤对她摇了摇头。 她不自然地收手,请方学勤坐到一张小桌子前。 “悦悦。”方学勤在女儿耳边说:“说好的,叫妈妈。” “不要紧,悦悦愿意来我已经很高兴了,我买了些玩具给她,让她去床上玩吧,我在旁边看着。” “悦悦!”方学勤的语气变得强硬了,窝在他怀里的方悦只好转身过来。 “妈妈。” 方悦的声音比蚊子还要细微,但却像蚊子咬人那样烙下了一点在赵文慧身上,又痛又痒的。 她想再听一声,但又不想勉强女儿,只好过去床头拿了个芭比娃娃过来,在方悦面前晃了晃,说:“悦悦,这是妈妈送给你的,你喜欢吗?” 方悦直盯着那个芭比娃娃,却不说话,方学勤只好替她接过来。 “悦悦当然喜欢,她前几天就看中这款芭比,嚷着要买。”他严肃地说:“悦悦,谢谢妈妈。” “谢谢妈妈。”她跟着说,但始终没有把那芭比娃娃接过来。 赵文慧看着这个与自己生疏的女儿,不禁想起怀着她时,自己总打算不要她。 这孩子是在方学勤则好说歹说的说服底下留下来的,或许孩子在她肚子里已经有意识了,所以那么不喜欢她,却又那么的亲方学勤。 她苦笑说:“勤哥,让悦悦到床上玩,我们聊自己的吧。” 方学勤将女儿放到床上,重新坐到赵文慧面前。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慧慧,是我对不起你。” “你帮我这么多了,如果我还拖着你,我就真的不算是人了。”她拿过文件就直接在上头签了字,签完之后才翻了一翻,看到上头转让给她的财产,有Y城的一间房子,还有一百万。 她双眼瞬间红了,拿起文件打算撕掉。 方学勤拦着她,问道:“你做什么?” “勤哥,我不能收你这么多东西。你为了我爸临终的心愿跟我结婚,做了个便宜爸爸,捱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才赚到这些钱,我怎么能要?” “对,我答应了赵叔要照顾你的,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你以后生生性性,找个好对象就行了。” “我不会再碰那些东西,我会脚踏实地做人,但这些钱你收回吧。我们早就说好,以后只要你想离婚我就会离。勤哥,你让我爸走得安心,也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这样的恩情我已经还不起,我不能拿走你的钱。” “傻妹,你不也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吗?不是你的话,我早就在街头饿死了。” 方学勤想起那天他在地铁站等不到欧嘉良,一个人在街上流离浪荡,有家归不得,最后是赵文慧仗义收留了他,而她与赵叔都对他不薄。 纵然那几年过得浑浑噩噩的,但全靠他们,他才饿不死冻不死的熬过来了。 这也是她大着肚子过来求他跟她结婚时,他答应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就是不想重病的赵叔走得不安心。 原本他是没想过离婚的,只是谁想到他回来不到一年,竟又碰上了欧嘉良。都是缘分吧。 不过他与赵文慧的缘分不在夫妻而已。 “可我不值这么多钱!” “慧慧,你刚从里面出来,一个女孩子怎么生活?我们当不成夫妻,可我是把你当作妹妹的。听话,收下这些钱,给勤哥好好过生活。以后你工作顺利,有钱的话,再买礼物孝敬我吧。” 一轮劝说之后,赵文慧终于勉强接受了方学勤的好意。 她这辈子糊里糊涂地走了很多错路,以为关系多铁的好朋友,以为长相厮守的爱人,到最后走得一个都不剩,原来全都是假情假意的。 幸得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方学勤,而她又何德何能拥有这样的哥哥呢? 她咬了咬唇,想到从前错付的感情,又想到自己做的傻事,再一次流下后悔的眼泪。 方学勤抽了一张纸巾给她,目光却一直放在玩着手指的方悦上。 等赵文慧哭完了,他说:“慧慧,我们谈谈悦悦的问题吧。” 73、【七十三】 “悦悦能跟我吗?” 赵文慧压低声量问,然而当她看着方悦拘谨地坐在床上,那些玩具全都没有碰过,连那只芭比娃娃都被掉到一旁时,她就知道自己只是多此一问。 可方悦毕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就算她想过打掉她,但那都是因为那个负心汉跑了,她害怕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她才会在彷徨无助之中,想到打掉孩子这个方法。 但她最终还是把孩子怀了九个月,然后生下来了。 她们是血肉相连的,哪怕她在毒瘾发作的时候伤害过孩子,那也始终是她的心头肉。 何况,她现在已经后悔了,亦受过惩罚了,孩子还不能回到她的身边吗? 理智上,方学勤应该答应的;感情上,他却放弃不得,而昨晚他就想好答案了。 “我一直把悦悦当作亲生女儿,也是因为她,我才不再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慧慧,让她留在我的身边吧,我会很疼她的。” “我知道,我比不上勤哥你对悦悦的好,可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也是你的亲人,悦悦只是在我身边养着而已,你想见她的话,什么时候都能见的。” “勤哥,我知道你和悦悦有感情,可是我身边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你不同,你还有爸爸妹妹,也和欧先生复合了,我求你把悦悦还给我吧。”赵文慧激动地站起来,却不经意扫倒了一个热水壶。 “砰”的一声,方悦整个人弹了弹,然后大哭出声,爬到床边叫着爸爸。 方学勤吓了一条,连忙过去抱着她,只听她哭着说:“妈妈别打我、别打我……悦悦乖乖……” 方学勤心疼地抱紧她,走到窗前,唱着歌哄她。 站在他们身后的赵文慧不敢走上前,失神地跌坐在床上。 她以为自己的罪过是可以被宽恕的,但原来不行,她甚至什么都没有做,一点动静就能吓怕了方悦。 她这样的妈妈,怎配要回女儿呢? 方悦一哭,就哭了半个小时,哭得方学勤都怕了,心好像被铁锤一下一下的击打着。 最后方悦哭累了,就窝在方学勤怀里睡了过去。 他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抱着孩子来到赵文慧面前,叹气道:“慧慧,你也看到了,我觉得吧,等悦悦长大一点再让她自己决定,现在肯定是不行的。让她跟着我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赵文慧抹了抹眼泪,苦笑着问:“勤哥,我是不是很失败,身边一个人都留不住。” “别多想,我永远是你哥哥。我知道你还是疼爱悦悦的,以后她会明白的。只要你好好做人,一切都会好过来。” 赵文慧咬着唇,点了点头,问道:“欧先生喜欢悦悦吗?” 想到欧嘉良疼爱方悦的劲儿,方学勤不禁一笑,说道:“他比我还宠悦悦。” “那就好了,悦悦跟着你们,我也放心。我明天就回去Y城,你不要送我了。”赵文慧站起来,小声说:“让我抱抱孩子吧。” 方学勤凝看着这一对与自己关系千丝万缕的母女,一阵心酸,突然间有了回去画室把这一幕画下的冲动。 他拿出手机,拍下这幅相片发给了欧嘉良。 欧嘉良很快就回复了 ——一家人,不舍得回来了? 他笑了笑,回道 ——来接我吧。 ——我离婚了。 连续两个讯息,让在咖啡厅喝着咖啡,看着书的欧嘉良突然兴奋地跳了起来,抽出钱包,扔下了一张五百块钱,在众人的侧目中离开了。 他开车回到酒店门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莫名地紧张起来了。 等到方学勤抱着熟睡的方悦出来时,他连忙下车为他们打开车门。方学勤坐好了,他就探身进车内亲了亲方学勤的嘴。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亲你了。”他回到驾驶座,兴奋地说:“以后我们才是一家人,悦悦要改口了,你要不要也改口?” 方学勤翻了一个白眼,无言以对,心里却是甜蜜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欧嘉良似乎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只觉得一切障碍都去掉了,就只差最后一步,这个人就是属于自己的,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说:“要不我们回家拿东西,待会就领证去吧。” “你傻了?哪里会有人说起结婚就结婚的呢?” “什么说起结婚就结婚?我一直都想跟你结婚的,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等这一天!”欧嘉良说得有些激动了,突然把车停了在路边,“我连戒指都给你了,你是想我下跪求婚吗?来,我们出去吧。” 方悦被吵醒了,揉了揉眼睛,立刻想起赵文慧,害怕得眼泪又要掉下来。 然而她眨眨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在欧嘉良的车上,随即咧开笑容,“欧叔叔,你终于来了。” 欧嘉良回过头看向方悦,笑容竟比这个孩子还要灿烂,亮瞎了方学勤一双眼睛。 但也是这样的笑容,一个真心真意的笑容,使得那些求不求婚的都不重要了。 方学勤捏了捏方悦的小脸颊,“悦悦,以后不叫叔叔,要叫小爸爸了。” “小爸爸?”方悦害羞地喊了一声,见欧嘉良点了点头,就高兴得拍着手,胡乱地大爸爸小爸爸叫着,听得欧嘉良更加心花怒放了。 看着他那样的状态,方学勤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不要去餐厅吃饭了,我怕你待会丢人现眼。回家吃,我来煮吧。”他又问方悦:“悦悦,我们去欧叔叔家吃饭好不好?” “小爸爸家。”方悦严肃地更正。 欧嘉良再补上一句:“我们的家,今晚你们都在家里睡,不许走。” “不行,悦悦还是要回去洗澡睡觉的。” “我说行就行。”话音一落,方悦就跟着点头了。 方学勤万万没有想到才刚定下关系,这两父女就连成一气了,只得无奈地说:“你家里没有孩子的东西,我回去拿过来吧。” “谁说没有的,我都买了!不够的话我再去买!” 74、【七十四】 这天欧嘉良陪着方悦玩得极疯,晚饭前陪她在铺了软垫的角落玩玩具,全都是新买的,光是芭比娃娃就有三只,还有一些拼图等的益智玩具,方悦玩得开心,欧嘉良偷看了方学勤几眼,也笑得开心。 晚饭后,方悦闹着要玩捉迷藏,一大一小就在屋子里玩起来。 玩着玩着,方悦就骑在欧嘉良的肩膀上,指挥着他四处走。 后来方学勤看不过眼,把方悦抱去洗澡了。一边洗,方悦还意犹未尽地玩水,泼得方学勤的胸膛湿了一大片。 他本来想训女儿两句,但后来又忍住了。 都是太高兴而已。 方悦早睡,平常都是九点多就睡了,但今天一直到十点半才愿意上床睡觉,还要欧嘉良给她讲故事。 方学勤倚在门前,听着欧嘉良耐心地给女儿说白雪公主的故事,一颗心便乱七八糟地跳着。 房子还是那样的房子,可是客厅里摆了孩子的玩具,原本空着的房间成了孩子的公主房,墙刷成了粉红色,放了一张公主床,还有放着公主装的小衣柜,都是欧嘉良亲自布置的。 方悦睡了。 欧嘉良轻手轻脚地下床,再一把搂着方学勤出去,轻声地关上房门。 他将方学勤带到隔壁的主人房,一把将他按在墙上,就把他吻住了。 不知是欧嘉良带着讲童话故事的温柔余劲,还是方学勤刚才听得太入神,这个吻梦幻极了,半点儿情—色的味道都没有。 或许是这样的久别重逢,再没有患得患失,也没有不甘与不平,只有感情流连其中,使得这个吻有了王子吻醒白雪公主的甜蜜。 很久以后,方学勤才缓缓推开了欧嘉良,红着脸说:“忙了一天,我先洗澡。” 欧嘉良紧紧跟着方学勤,随他进了浴室,接着关上了门。 “我也没有洗,一起洗吧。” “好。”方学勤脱下衣服,爽快地说:“你替我擦背。” 他们一起挤在浴缸里,欧嘉良一手拿着毛巾替方学勤擦背,另一只手摸到他的腰间,捏起他的赘肉,笑道:“胖了。” “对,我这是中年发福。”方学勤拍开他的手,哼了一声,“过几年我肚子凸了出来,头发秃顶了,天天恶心你。” “没事,等你搬过来我天天督促你运动。” “那等我头发秃顶那天,我才搬过来吧。” 欧嘉良将毛巾扔到浴缸里,从后抱着方学勤,说道:“搬过来吧,你看我连悦悦的房间和东西都安排好了,就等你们过来而已。” 他的手轻抚着方学勤的腰,温热的气息喷到他的脖子上,使得他浑身一阵发麻,说话顿时有些不利索。 “不、不行,你去跟我、我阿爸说吗?” “对,我们也是时候见家长了。”欧嘉良摸着摸着,就摸到方学勤的胸前,一边说道:“你婚都离了,难道还想瞒着方叔叔吗?” “那不同。” “有什么不同?” 方学勤把那不安分的手拍开了,拿起毛巾自己擦着身体,不自在地说:“我跟慧慧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能跟她离婚,可我不敢跟我阿爸说。” “名义上的夫妻?”欧嘉良把他拉到怀里,按着他的手,问道:“那悦悦呢?” “不是我亲生的,但还是我的女儿。”方学勤犹豫地问:“你呢?” 欧嘉良愣了一愣,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似乎有些难以消化,先是兴奋爆炸而出,原来这个人从头到尾还是只属于自己的; 后来又有一点后悔,如果他不为了面子,大概早就能追回他了; 最后则是内疚,这么多年来他在床上胡搞,本来方学勤结过婚,他们也算打平了,如今则更觉得自己对不住他。 他低头吻了吻方学勤的脸颊,许诺道:“既然是你的女儿,那么也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疼她的。” “疼归疼,但也不能太娇纵孩子……” 他听着方学勤絮絮叨叨的训话,诸如什么玩具不能买太多,也不能孩子喜欢就买给她,忽然他笑了出声,使得方学勤皱着眉头,闭上嘴巴了。 他感慨地说:“以前看着景烨和亦亮为孩子,为家里的事争论,我还不明白,现在才懂了——真好。” “好你个头!”方学勤翻了一个白眼,说:“我洗完了,先出去。” 方学勤利索地套上裤子,回到房间,把头发吹干后就躺在床上,随手拿起欧嘉良的手机。 一打开屏幕就是他们前两天自拍的合照,他满意的看了再看,好一会儿才打开游戏玩起来。 他自己明明也是最新的苹果手机,却偏偏在欧嘉良的手机里把自己喜欢的游戏都下载了,说到底,他享受的就是欧嘉良愿意把一切都给他的感觉罢了。 “又玩什么游戏?”欧嘉良趴到他旁边,头发还滴着水,一手探进他的衣服里,搂着他的腰,又摸到他的胸膛上了,但是很快又被方学勤拍开了。 方学勤扔下手机,坐起来,咬了咬唇,想到自己四年前为了留住欧嘉良而在床上讨好他,最后他的手摸了上去,却问:“你对我跟你那些床伴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他跟着坐起来,着急地解释:“我跟他们只是……” “不用解释!”方学勤打住了他,争扎了很久,最后败在欧嘉良灰暗的脸色中,决定道出心里的想法:“我能不做吗?我不是不想跟你做,但我不想从后面来,我怕将来……”说到一半,他叹了一口气,再说:“如果你想的话,那好吧,但是次数不能多……” 毕竟都是男人,欧嘉良稍微设身处地想一想就明白了。 这几年他玩一夜情,也见过不少人玩得松了。 既然方学勤有这个顾忌,他自然尊重他。 “好,次数你来定。”他摸了摸方学勤的头发,吻了吻他,然后滑下去,低头含住了他最脆弱的位置。 75、【七十五】 “你多睡一会儿,我先送悦悦上学,然后回医院,你晚一点再去接悦悦放学。” 欧嘉良替方学勤盖好被子,拉紧了窗帘,才回到客厅拿起方悦的小背包,牵起方悦的手就出门了。 一直到中午手机响起时,方学勤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拿起手机一看,是欧嘉良打来的。 “喂。” “起床没有?” “起了。”他眯着眼睛,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似乎下一刻又能昏死过去,但又强迫自己提起精神来。 欧嘉良倒是精神气爽,轻快地说:“我待会要做个肾脏移植手术,一时三刻找不到你,给你报备一下行踪。” “好,知道了。”方学勤盹了一下,又睁眼说:“下次给我个讯息就行了。”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好不肉麻的话,可惜错说给了一个困倦的人听。 方学勤只应了句:“手术顺利”就扔开了手机,回到睡梦中。 他的累是正常的,欧嘉良也理解。 他发了几个红心他后,也开始预备待会儿的手术。 昨晚他们在床上厮混了半个晚上,用嘴的,用手而已。 欧嘉良倒好,他也不过是重遇方学勤后才断了床—事;至于方学勤,一来他有个名义上的妻子,还有个女儿,日夜为了事业和家庭奔波,也不知道积压了多久,一下子释放出来,难免疲倦。 直到两点多的时候,方学勤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看了看时间,猛然弹起下床,飞快地梳洗好,换上衣服就飞奔出门了。 方悦今天三点放学,他跑得再快,也是赶不及的。 他只好给了林亦亮一个电话,然而林亦亮却陪孩子回去探望奶奶了。 他只好再拨给赖东,赖东二话不说就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赶去幼稚园接方悦了。 赖东把方悦接到自己的公司里,方学勤赶到时,公司里已经没有人了,只若隐若现听到方悦的说话声和笑声。 他顺着方悦的声音走到赖东的办公室里,开门便看到方悦坐在沙发上,拿着欧嘉良送她的芭比娃娃玩得高兴。 赖东则仰靠着椅背,好像在闭目养神。 “爸爸!”方悦兴奋地喊了一声,伸出手要方学勤抱。 方学勤举起手指贴着嘴巴,示意方悦小声一点,但赖东已经睁开眼了。 他头一件事是看向方学勤左手的无名指,方学勤则下意识握起手,收到身后去,但赖东还是看得很清楚,他手指上的戒指已经脱下了。 那无名指上的戒指是由欧嘉良亲自脱下的,在昨晚他们缠绵时脱下的。 脱就脱了,对复合的二人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对赖东而言,却莫名有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他与方学勤认识这么多年,方学勤有哪一件事是他不知道的呢? 如今他竟背着他离了婚,背着他与那个屡次伤害他的人复合了? 他陪伴他将快二十年了,莫说那些爱与不爱的可能,最基本的朋友之间的坦诚相对,他竟不知不觉中失去了。 要不是小孩子藏不住心事,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呢? 他做错什么?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一口闷气他最后还是咽下了。 他拿起外套,站起来说:“走吧,我先送你们回家。” 到了车上,赖东有意地问了一句:“回哪个家?” 坐在后座的方学勤愣住了,方悦则高兴地说:“回我小爸爸的家,赖叔叔,我小爸爸的家……” 方学勤连忙捂住方悦的嘴巴,下一刻,就听到赖东失望地说:“阿放,我知道你和欧嘉良复合了。” “东子,我、你听我说……” “待会再说吧,不要吓到孩子。” 方学勤合上嘴巴,看着赖东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的好友离他远了。 他闷闷地转过头,看着窗外飘移过去的街景,想到了那些年年月月发生的事情都是赖东陪着他的,不由得内疚了。 他千瞒万瞒,也不该隐瞒赖东的。 一路上他不断想着解释,脑袋里却是空白一片的。 “到了。是这里吧,我没有记错?”赖东苦涩地说。 他记住了关于方学勤的所有事情,便连欧嘉良的都记住了。 “我先带悦悦上去,你在这里等我。” “与其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怎么不邀请我上去坐坐?是他不欢迎我,还是你不欢迎我?” 听着赖东阴阳怪调的话,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的赖东,他的最好的朋友,何曾用过这样的态度对他说话呢? “上去吧。” 赖东扫视了客厅一眼,角落处已经放了方悦的玩具,他已经想像得到方悦口中的小爸爸陪她玩得多开心,甚至想到了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情景。 可是这一切他给不起吗? 那番情景,不正是过去四年他所拥有的吗? 既然欧嘉良之前放弃了,怎么现在又要回来抢他的? 方学勤将熟睡的方悦抱到房里,出来后就见到赖东站在窗前。 窗上隐约见到赖东握着拳头,一脸不平。 他走在他身后,说:“悦悦在房里睡觉。” “他还预备了给悦悦的房间?”赖东转过身来,“他知道了悦悦不是你的女儿吗?他会全心全意对悦悦好吗?” “我跟他本来就不可能有孩子。” “如果他妈妈要他找代母生个自己的孩子,你也让他去吗?他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全心全意对待悦悦吗?” 方学勤是逼问不得的。 他下意识退后了,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赖东一看就知道他不高兴了,就算自己再不快,却也习惯地让步了。 他正想说话时,却被方学勤抢话了。 “东子,我知道他比不上你对我和悦悦好。” 他一语道出了赖东的真实想法,这下子轮到赖东无言了。 顿时间好像回到了那天车祸后,他偷吻了方学勤后那样的尴尬。 就算他们再装作得若无其事,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早就不纯粹了。 他正想得入神,便听到方学勤叹了一口气,问道:“可是我跟他,都放不下,我能怎么样呢?” “这么多年了,你放不下,我明白。可是他呢?”赖东稍微动气了。 他走到了方学勤面前,问道:“他当年要是放不下你,会任由你结婚吗?他会这四年都不来找你吗?他会日日夜夜与别人胡搞得昏天暗地吗?” 方学勤又不说话了,赖东便再进一步,提高声音说:“阿放,不要那么傻了!你已经错了两次,我不想见到你再陷进去!” “对,我错了两次,我跟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方学勤咬了咬下唇,终于决心把一切都说开了:“但我跟他是怎样开始的?东子,是你要我跟他试试的。” 听罢,赖东就气得使劲地踢了沙发一下,把方学勤吓了一跳,缩了一缩。 他连忙说:“我只是气我自己,你说我当年怎么这样蠢呢?六年前还鼓励你们复合。如果你们一直好下去也就罢了,可你们为何要分完又合,合完又分呢?” “我就是这样的性格,看对了一个人,就想跟他过一辈子。如果他不喜欢我,那也罢了,但他心里的确还有我的。你记得那天在医院吗?” 说到医院,方学勤顿时间沉默下来了。 他与赖东双双对望着,一时三刻,竟谁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是方学勤先开口的,他用最诚挚的口吻说:“东子,我与你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赖东则鼓起了勇气,问道:“只能是好朋友吗?” 76、【七十六】 面对着赖东不甘心的问题,刚刚还斩钉截铁的方学勤突然间垂下了肩膀,窝进沙发里,似乎要把自己曾经有过的,自以为不该生出的念头隐藏起来。 他与赖东打从小学二年级起就是铁打的好兄弟,那一种好,是他能将在家里不能有的任性,以及那些因自卑而生出来的情绪统统发泄在赖东身上,而这个人依然无怨无悔的纵容他。 赖东说过,刚开始时,的确对他带了一点儿同情,后来就习惯了。 方学勤也习惯了,习惯在赖东身边而自己能够暂时放下一切。 可是他太过依赖他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以为这天底下他只要赖东一个人就够了,不过那时他还以为这只是纯真的友情罢了。 初三那年赖东有了暗恋的女生,方学勤得知后,暗暗生气了一个多月,每次提到那个女生就尽说她的坏话,听得赖东也渐渐不那么喜欢她了,对这个结果他是洋洋得意的。 之后他做了一个梦,一个他和赖东的春梦,醒来时裤子粘乎乎的。 他又惊又喜,偷偷地在图书馆看了一个下午关于同性恋的书,他才明白——他喜欢上赖东了,甚至有过妄想,只要他和赖东有了爱情,那么就没有人能够拆开他们了。 为此他做了一个试探,他跟赖东出柜了。 他说:“东子,我发现我不喜欢女生。” “不喜欢女生?那喜欢什么?男生吗?” 那年头同性恋还是洪水猛兽一般的东西,人人听见了都敬而远之的。然而赖东与跟方学勤诚挚的眼神对视了一会儿,竟轻易的接受了。 在他看来,就算方学勤做了天大的坏事,也该被宽恕的。 不过喜欢男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赖东展露了令方学勤宽心的笑容,嘴里却说出令方学勤退步的说话。 “阿放,你看看自己紧张的模样吧。你以为我会看不起你吗?你放心好了,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这样也好,以后就没有人跟我抢女孩子了。” 想到这里,他忽而一笑,然后从沙发站起来,站在赖东面前,确凿地说:“是的。我们只能是好朋友,东子,这是你说的。” 这番话没有丝毫怪责的意思,只是点出了一个赖东不曾想过的事实—— 方学勤喜欢过他,而他在懵懵懂懂的时候,他却把他推开了,还把他推给了欧嘉良,于是就失去了他的爱。 所以无论那时还是现在,他们都只能拥有友谊。 赖东退后了一步,情愿不相信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得到方学勤的机会。 他当时怎么没有意识到方学勤对他何等重要呢? 他干涩地说:“是我错过了。” “错过什么呢?难道做朋友不好吗?我以前以为爱情是一辈子的事,但你看我和他,我跟他为什么分分合合?我和他的感情在当时多难,没有人祝福,没有人认同。东子,这些年来只有我跟你的友谊是长久的,将来就算我和嘉良又分了,我知道你还会在我的左右。” 赖东沉默着。 方学勤又说:“凭你对我的好,哪怕你要我的一切我都得给。可是有一天我们要分开呢?我只是稍稍想到那个局面,我都承受不住了。” 方学勤没有比现在更好的说话态度了。 在赖东面前,他大可以任性,大可以失控,更可以决绝,赖东一定会原谅他的, 但是他语调轻和,说出了如此理性的说话。这一刻他只有一个愿望,千万不要有任何裂缝留在他和赖东之间。 等了一会儿,赖东终于开口了,脸上也有了笑容,虽然有些勉强。 “欧嘉良还是比不上我。” 听起来是争风头的孩子气,但他的确逼迫自己放开了。 这些年来,他放弃了很多来陪伴方学勤,到头来,为了守护他们之间的友情,又放弃了对他的爱情。 “好了,今天留在这里吃晚饭吧,我下厨。” 赖东稍微红了脸,似乎被拒绝后应该落荒而逃的,好歹给自己冷静一个晚上。 然而方学勤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还挑起眉问:“怎么?嫌我做的饭不好吃了?”接着给了他一个“你敢”的眼神。 他还是顺了方学勤的意,没有拒绝,只是小心地问:“欧嘉良今晚不回来吗?” “他今晚医院值班,不回。”方学勤笑了几声:“怎么?你怕他了?” 赖东点点头:“我怕我会揍他,就算你决定和他复合,他还是要挨我一顿揍的。” 方悦一睡醒就下床就扑向赖东,赖东抱起这个软绵绵的身躯,不由得想起孩子刚出生时,他和方学勤天天焦头烂额地照顾着这小东西,什么也不懂,于是什么都好笑,连换尿片喂个奶这样的事也足够他们笑足一个星期。 说也奇怪,此时他竟不再抱着那迷惑他的爱情来回忆这些往事了。 没了爱情的面纱,他对方学勤的付出统统重新转变为兄弟之间的无条件付出,顿时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了。 如此短的时间,就因为说开了,所以他能轻易放下吗? 他想了再想,在方学勤开饭前,才终于想通——大抵是那场车祸把他的脑袋撞坏了;又或者,他也该找个女人来谈谈恋爱了。 于是方悦坐在他们之间,却半点儿都感受不到刚才友谊即将破裂的局面,她眼中的爸爸和赖叔叔还是最要好的朋友。 但她却有些闷闷不乐,也不好好吃饭,被方学勤斥了一句后才问:“小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呢?”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响起了细细碎碎的声音,然后就是门锁被扭开了。 他们扭头看向门口,只见本应在医院值班的欧嘉良回来了,带着一身的疲累回来了。 不过这一身疲累很快就瓦解了,他低落的精神被这一幕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刺激回来了。 他的脑袋似乎已经不能运作,仅凭着心里的怒气,冲口而出:“赖东,谁允许你在我家里,你以为自己是谁?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77、【七十七】 欧嘉良的反应惊到了所有人,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即懊悔不已,使劲地抓了抓头发,鞋都没有脱就阔步走回房。 “砰”的一声,把门关了。 赖东跟着起来:“我先走吧,他不喜欢我也是情理之中,你别跟他吵架。” 然而方学勤却皱着眉头,拦住了他,担心地看着紧闭的门,压低声音说:“你先别走,你替我看着悦悦,我进去看看。” 说罢,他就赶紧过去,但门却被锁上了,他只得拍着门说:“嘉良,让我进来。” 门里的人却一直不开门,他越等越担心,只得撂下狠言,“你不开门我就跟着赖东走……” 话音未落,门就开了一半,一只手伸出来把他拉了进去。 房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连窗帘也是紧拉着的。 欧嘉良独自坐在床上,难得地从裤袋里摸出了一包烟和火机,抽出一根点上火。 只有那一刹那打出来的火光让方学勤捕捉他衰颓的神情,也是在那时候,他才惊觉这个往□□迫自己戒烟的人如今竟有了如此熟练的点烟动作。 他问:“什么时候抽的烟?” 欧嘉良怔了怔,试图平静地说话,但他的手是抖的,语气也是虚弱的,“以前累的时候就抽,有时抽着抽着就想起你,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但你要是想跟赖东走,那就走吧。” 他是极为不妥的,方学勤一眼就看穿了他不妥的情绪。 不说方学勤与赖东的关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昨天之后,他根本不可能放任方学勤离他而去。 于是方学勤一把抢走他夹在指缝的烟,问道:“发生什么事?你不是今晚要值班吗?” 欧嘉良又点了另一根烟,方学勤默默地看他抽了一会儿,便跟着他自暴自弃起来,将刚才抢过来的烟放到嘴里,整个房间都是烟味。 然而,他毕竟戒了多年,才吸了一口就呛住了。 “我知道赖东喜欢你。”欧嘉良掐灭了烟,低着头说:“你以前不也喜欢赖东吗?你最初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真的喜欢我,我早就知道。或许你们不想捅破这层心思吧,无妨,我告诉你吧,你们是两情相悦……” 他的话被方学勤一个拳头打断了。 方学勤扯起他的衣服,瞪着眼睛问:“你当我什么人!事不过三,你敢再离开我,再推开我一次,你敢?” “那你知道赖东喜欢你吗?” “知道!”方学勤喝了一声,放开了被他抓皱的衣服,在床边踱来踱去,一边喃喃道:“别冲动,好好谈,冷静地告诉他一切,你不说他就不知道,他只是误会了,你要好好地跟他说,他会明白的……” 如此一轮后,他才平心静气地坐到床边,伸手抱着欧嘉良,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将姿态放得极低。 “可我最爱你啊。” “他比我对你更好,是吗?”欧嘉良稍稍推开了方学勤,“你跟他明明就是两情相悦,以前一见到你紧张他,我就妒忌得要疯了——对,你们只是好朋友,好得一直以来出双入对,好得跟我复合不久就趁着我值班来我家约会,可你们没有想到我怎么突然回来,你慌了,对不对?” 方学勤用力地推开了他,只听他的脑袋往后撞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但方学勤却明显气疯了,全然不理他。 他一片真心照明月,竟换来如此的侮辱。 “对!他就是比你好一百倍!你就是个混蛋!我无家可归,东子就连出国都放弃了;我去了Y城,他时不时放下工作过来陪我!你呢,你为我做过什么?一出现就想和我复合,一有事就不要我,你他妈就是个懦夫,我他妈就是瞎了眼才一而再再而三选了你,刚才才会拒绝了东子!” 一串斥责的话劈在欧嘉良的头上,他怔怔地看着方学勤,明明房间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却能够清晰地看得到方学勤眼里的火光。 他内疚了,一个内疚叠着另一个内疚,逼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他是失常了的,却不是因为赖东,而是因为外头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风雨痛击着他,他只得逃回来,却不敢在方学勤面前流露半分,只能为那些低落的情绪找个借口发泄罢了。 结果又借方学勤的嘴把他骂了一遍,真是大快人心! 他忽而笑了出声,边笑边问:“我就是混蛋、懦夫!阿放,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回来吗?” 方学勤面色更冷,正想再狠骂他一顿时,只听到他说:“我被停职了,我手术出错了——”说着说着,他就哽咽起来,再也支撑不下去,“可能我再不能做医生了,我很快就一无所有,我照顾不到你和悦悦……” 欧嘉良伏在床上哭了起来,他哭得并不放肆,还在压抑着,一声声低呜把方学勤的心揪住了。 方学勤这才明白了欧嘉良的反常,也立刻原谅了他那些反常的话,扑到床上,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这时候房门突然被拉开了,强光射了进来,他头也没回,只把怀里的欧嘉良抱得更紧,手依然扫抚着他起伏不定的背部。 门外的是欧母,还有景烨以及林亦亮。 他们看了新闻后都担心不已,生怕欧嘉良顶不住压力做出什么傻事来。 然而,此时他们只是站在门外,凝视着方学勤紧拥着痛哭的欧嘉良。 方学勤低声说:“没事、我在呢、我在呢……” 听到一半,向来感性的林亦亮率先红了眼睛。 他们都不知道欧嘉良与方学勤什么时候复合了,但这一刻,他们都庆幸欧嘉良出事的时候,还有方学勤在身边。 他拉了拉景烨,默默转身离去。 欧母却还呆立在房门前。 她被刺激到了,这一次却是被深深震撼的。 继而,她不禁反问自己: 那些年来,你到底反对他们什么呢?这个方学勤在困境之中还如此守护着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又如此信任他,你到底反对什么呢? 78、【全文完】 那一晚,赖东带着方悦回到方父家中,并告诉方父,方学勤明天就会回家,拜托他明天先送方悦上学。 另一边的方学勤则等到欧嘉良睡了,才静静地打开电视,刷着手机,看着里头铺天盖地的关于北永医院医疗事故的新闻。 下午医院里前后进行了几个移植手术,移植的器官都是由一个急性中风而脑干死亡的女病人所捐献的。 本来是几家人的生机,然而心、肺、肾三个手术进行到一半时,另一边负责移植肝脏的医生取出死者的肝脏后,才发现上头有着半只指头大的肿瘤,随即做了化验,证实了是癌细胞,马上又成了几家愁。 社交网络更是把负责的几个医生都列了出来,留言一个比一个难听。方学勤看了一半就压抑不住怒气,把手机扔到一边去。 他闭上眼睛,稍稍平复了一点,可是一想下去,又越想越生气了,便重新拿起手机,留言道:“这些医生负责的是移植手术,检验的疏忽不能怪他们!” 城市人的生活压力大,遇到能骂的事就往死里骂,图个发泄。 方学勤的留言随即被几个人围攻,其中一个粗口横飞,立马气得他五脏六腑都扭在一起似的,手指达达的又反击回去了。 这来来往往的,最后方学勤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打着字的手指一顿,睡着了,手机掉落到他的胸膛上。 欧嘉良睡得并不安稳,五点多就醒来了。 他摸了摸床上空荡的另一边,那些惊恐和失意又笼罩而来,要把他囚禁在黑暗之中。 然而门缝却漏着一丝昏黄的光,他静悄悄地下床,出了房门,就看到沙发旁边的一盏小灯亮着,走近一看,便见到方学勤睡在沙发上。 他拿起方学勤胸膛上的手机,屏幕一亮,就是那些不堪入目的留言,还有方学勤打到一半的反击。 他坐到一边看了几页,看着方学勤对他的捍卫,看着他为了自己忍受那些不相干的人泼上来的脏水,而明明在这件事里,他也是不相干的。 他放下手机,抱起了熟睡的方学勤。 这一动就把方学勤惊醒了。 方学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见到欧嘉良就放下心来,伸手抱着他的脖子,嘟嚷着:“抱好一点,别又掉了我……” 又睡过去了。 欧嘉良将方学勤轻放到床上,然后坐到床的另一边。 方学勤一个翻身就抱着他的腿睡了,他则背靠着床头,一手摸着方学勤的头发,闭起眼睛想事情。 “阿放、放……”他的腿突然被抱得极紧,他只好拍了拍方学勤的背,轻喊了几声,然而这一喊,下一刻却听到腿上传来一阵阵低泣。 他手足无措地问:“怎么了?” 方学勤越哭越大声,最后不是被欧嘉良叫醒的,而是被自己的哭声吓醒的,可是他的眼泪还是哇啦哇啦地落着,声音也沙哑起来,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直到欧嘉良的睡裤被沾湿了一大片,他才勉强止住眼泪。 一抬起头,他双眼又红又肿的,心疼的欧嘉良把所有不如意的事都抛到脑后,只着急地问:“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做恶梦了?” 大概是做恶梦了,但方学勤把压在心里的沉重统统哭出来后就忘了自己梦到什么。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乘势说:“梦见你出事了。” “我出什么事?”欧嘉良轻笑了一声:“傻瓜,有你在,我怎么舍得出事?来,坐到我旁边。” 等方学勤坐起,他就搂着他,说:“医院把我停职了,那几个都是老牌的医生,不能停职,只好是我吧,那件事总得有个医生出来担一担……” “凭什么是你?” 欧嘉良摇了摇头,说道:“我把一个可能有癌细胞的肾脏换给了病人,就算客观上错不在我,我也难辞其咎。我已经想通了,听天由命吧,我这个医生还是能做的——”他顿了顿,开了个玩笑:“不过做还是不做,就听你的了。” “以后都是我说了算?”方学勤忽而起来,坐到他的腿上。 他虽说重不重,却也不轻的,紧紧地把欧嘉良双腿压住了:“以后我说这你不能说那,不准骂我,不准大声跟我说话,不准吃东子的醋。” 前几句话都是铺垫,最后一句才是实话。 欧嘉良搂住他的腰,将他抱向怀里:“我明知道他喜欢你,还不能防范他吗?” 方学勤亲了亲欧嘉良的唇角,低声说:“可我还是选了你,不是吗?欧同学,我选了你三次,三次都是你,还有你吃醋的道理吗?” 欧嘉良心里一软。 一想起昨晚方学勤那句“我最爱你”,他就愿意成为任他搓捏的橡皮泥了。 有一个对他如此全心全意的人,他还求什么呢?也是因为方学勤在他的身边,他才从牛角尖里钻回出来,轻易地说了一句:“听天由命”。 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方学勤都不会离他而去的。 他捏了捏方学勤的鼻尖,笑道:“方同学,我们结婚吧。” “好。”这一次方学勤爽快地答应了,并说:“你跟我回家见我阿爸吧。” 欧嘉良戴了一顶鸭舌帽,开车与方学勤回家了。 下车的时候他还把帽子压低了,但是方学勤却一把抢去了帽子,气势凌人地领着他走了。 他怕被路人认出来指着来骂,方学勤却不怕,要是有人敢来骂他,他定必反骂回去。 欧嘉良看着他肆意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年前他被人打了一顿,身上一块青一块淤的,脚还崴了,却依然傲气地说:“我又没有错,服什么软?”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算起来,他这辈子也只对他服软而已。 方学勤按下门铃,开门的是方铃儿。 出门前,他就发了讯息给妹妹,让她今天留在家里。方铃儿隔着铁闸,盯着方学勤身后的欧嘉良,她就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 她对二人笑了笑,拉开铁闸让身给他们进来,然后大喊了一声:“阿爸,哥哥和他的朋友来了。” 在厨房里预备午饭的方父一出来就愣住在原地,他看着欧嘉良,这个曾经把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骗去的男人,一时气上心头,指着门口说:“勤仔,我们家里不欢迎他。” “爸。”方铃儿不想自家哥哥难做,拉了拉方父,压低声音说:“欧先生帮过我们,请他坐坐吧。” 哪知道方父反应极大,“帮我们家是一回事,不代表他能玩弄我儿子!” 方铃儿还是有些怕方父的,退到一边不说话了。 但方学勤却站了上来,坚定地对他的父亲说:“阿爸,我跟嘉良重新在一起了。” 方父抬起手,本该是一巴掌落下来,但却忍心不下,只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被他迷得这样糊涂?他有什么好的?勤仔,他当医生的,要不是犯了错怎么会回头找你?你醒醒吧,就是他,你才会在外面受苦了那么多年!” “叔叔……”欧嘉良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却旋即被方父打断了。 “你闭嘴!”方父走到他面前,将积压在心里的怨气劈头发泄而出:“我当初就是瞎了眼才相信你是个好人,为我们勤仔补习,却把他骗走了,连书都无法读了。你要是好好对他,我也认了,你却那么狠心把他一个人丢下来,一次两次,你这次回来,又存了心思?” 欧嘉良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说:“叔叔,我对阿放是真心的。以前是我不好,但以后我肯定好好对他。” “好?勤仔已经有老婆有女儿了,你如果对他好,就不要再纠缠他,让他好好过生活!” “爸,”方学勤把心一横说:“我已经和慧慧离婚了,悦悦以后会跟着我。” 突如其来的消息气得方父一阵晕眩,他扶着身边的椅子,问道:“你为了他离的婚?这么大的一件事,你就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吗?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爸爸!” “爸爸,我们好好说。”方铃儿扶着方父坐下,对方学勤说:“哥哥,你给爸爸认个错,一切都好商量。” 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清楚,方父知道方学勤的脾气多犟,他既然决定先斩后奏了,十头牛拉他,他也不会认错的。 然而就像当年一样,他“砰”的一声,为到欧嘉良而跪在他父亲面前。 方父心疼他,却还是没有伸手让他起来,欧嘉良则心里一个撼动,跟着他跪下来了。 “叔叔,请你成全我们吧。” “你,傻孩子啊,傻孩子啊……”方父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回去房间,关上房门就再没有出来了。 方学勤低垂着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想着仿效电视剧里的做法,就在这里长跪不起,直到父亲答应吧。 他已经没了当初夺门而出的勇气,亲情这回事,比起爱情,他更受不住失去第二次。 “哥,阿爸答应你了。”方铃儿扶起他,“阿爸早知道你跟大嫂是不长久的,你也从没带过大嫂回来。只是你不说,阿爸也装作不知道而已。以前你不在家,阿爸一直都后悔赶了你走,他求神拜佛只希望你过得好,身边的人对你好。他每个月都看心理医生,后来又当了那些同性恋之家的义工,就是想理解你。他一直等你把另一半带回家,他总告诉我,以后我要把你喜欢的人当成第二个哥哥,就算外面的人看不起你,我也不准……哥哥,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的。” “我知道……”方学勤哽咽着说,想到那六年来自己对家里人的不闻不问,又想到保守的父亲竟为他付出至此,而自己却一意孤行,用这样的手段逼迫父亲接纳自己—— 他小跑到方父的房间,敲门进去。 门是没有锁的,房内的方父也等待着儿子进来。 方学勤跪到床前,握着方父的手说:“阿爸,对不起,我错了。” 方父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床边,“别老是跪下来,过来坐。” 方学勤坐到他的身边。 他望着儿子,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他。 因为家里的缘故,方学勤从小就不大愿意交朋友,放学就在家里用功地做功课,画画,照顾妹妹。 家里穷,一直到他六岁,方父发现他喜欢画画才送了一盒木颜色笔给他当第一份生日礼物。 他高兴得收了起来,一段时间都舍不得用,以后也没有请求过自己什么,除了那一次。 赖东是他第一个朋友。他小学五年级时,第一次带小朋友回家里玩,赖东也不嫌弃他们家只是一个铁皮屋,两个孩子就在家里画了一个下午的画。 那天赖东回家之后,方学勤还一直跟妹妹念叨着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那几年方父总是想,要是当时方学勤带回来的人是赖东,他或许脑袋一热就答应了。 然而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这个傻孩子还是这么死心眼,挑了个屡屡负了他的心的人呢? 儿子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收起自己的小孩子,也不是冲动莽撞的年轻人了。如今他有能力照顾自己,也担起了一整个家,他不过想得到父亲的认同和祝福而已。 方父问:“勤仔,你真的这么喜欢他?” 方学勤点了点头,虽然不自在,但他只犹豫了一下就将他与欧嘉良之间的事都告诉了方父。 他说,欧嘉良是第一个那么爱他的人。 他又说,欧嘉良为他付出了很多。 最后他说:“爸,你祝福我们吧,有了你的祝福,我跟他才能走到一辈子。” 方父抹了抹湿润的眼睛,轻声说:“去吧,如果他对你不好,你就回来,阿爸替你教训他。” 方学勤和欧嘉良在家里用了午饭,对于欧嘉良,方父还是看着不顺眼的,只是为到儿子,他还是摆出了和颜悦色的一面,对于欧嘉良献的殷勤,他也勉强接受了。 等到欧嘉良起身要走时,他虽没有留人,不过由得儿子跟着他走了。 上了车,欧嘉良说:“我妈要我带你和悦悦今晚回家吃饭。” 听罢,方学勤的眼睛又红了,哽咽着说:“嘉良,我们终于等到了。” 欧嘉良用力把他抱着,有了他这一句,昨日的失意挫折终于消散了,往日承受的悲痛亦烟消云散了,就像躲在漫天风雨后的阳光,终于露出头来。 忘掉倦意吧在这一天之终 求请将我身轻拥 来吧在此刻在这漆黑的角落 做个美梦 就算是朦胧 凝凝地望唇边双双亲 相依同衾拿去那点拘谨 让热爱将明天消失去 就让这一晚温馨埋没眼泪 缓缓地下 微雨萧萧遍洒 这小房间能够免风吹雨打 就做对恋人相亲相爱 就让这一晚温馨埋没眼泪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一次过发上来吧。 很喜欢的一首粤语歌,可以说是因为这首歌而写的一个故事。 希望大家也喜欢吧。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