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满天星》作者:橙子雨 文案 美强惨灰姑娘攻X恶毒后妈带来的帅儿子受。 “我以最不幸的方式,遇到了人生挚爱。” 祁衍十一岁,爸出轨,猖狂小三带了个体弱多病的男孩登堂入室。 从此人生凉凉,夹缝求生存,只有新哥哥护着他。 后来发现新哥哥喜欢他。 so…… “阿姨,是您儿子主动的,不信您问他。” “阿姨,您儿子我就收下了,谢谢帮我养这么大。” “爸,您和阿姨这辈子都真不是东西。但我和她儿子在一起了,只有这点非常感谢。” ※跟小三没领证,领不了。 HE,相互救赎,先虐后甜。 *** 祁衍其实想说,你还有脸喜欢我,你怎么不和坏女人一起暴毙? 可看着他温柔的眼睛、苍白的唇,又没能忍心。 “最后,灰姑娘和他的姐姐(bushi)在一起了。” “灰姑娘也能攻???” 辛德瑞拉小可怜→基督山·祁衍伯爵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衍,程晟 ┃ 配角:纪南祈,夏莉里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灰姑娘攻了解一下? 第1章 祁衍第一次看到“那个女人”时,感觉很荒谬。 孟阿姨,他爸心心念念的初恋情人。 两年前跟他爸重新勾搭在了一起,成功让这位平凡的中年男人疯了魔。 不仅心甘为她花掉大半积蓄,还为了跟她长相厮守而变得六亲不认,不惜将亲生女儿送走、把结发妻子逼去跳楼。 ……这么一个有毒的女人,竟然长得并不漂亮。 虽然尚算苗条、皮肤也白皙。 但五官哪里都是细细尖尖的。吊梢眼、尖鼻子尖嘴,一副刻薄市井相,声音也尖,粉笔划黑板的那种吱呀呀的聒噪。 比祁衍妈妈那温柔爱笑的模样,差了好远好远。 …… 祁衍低头换鞋。 孟阿姨则用涂满红色指甲油的手用力拧了祁衍爸一把,不满地使眼色。 祁衍爸马上:“小衍,怎么不打招呼呢?没有礼貌!这是你孟阿姨!” 祁衍:“……” “孟阿姨。” 孟鑫澜“嗯”了一声。 脸上笑着,声音却从鼻腔深处出来,听起来却阴阳怪气的,更像是在“哼”。 她抱着手臂,眯着眼昂着脖子,细细打量了祁衍一番。 呵,这孩子真有十一岁?站在略微剥落的墙边,脸色比墙皮还苍白。 个子又矮,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看着最多也就八九岁吧,那小胳膊仿佛随便一拧就要断了。 偏生了一张相当好看的脸,眼睛纯黑,水葡萄一样。 五官很像曾经这个家的女主人。 却比那个女人还要精致亮眼。神情又倔强孤傲,一看就十分不讨人喜欢。 孟鑫澜又哼了一声。 她讨厌看到那个女人相关的一切,恨不得偷偷拿红指甲把这张漂亮的脸给刮花。 祁衍换好鞋,也懒得多看两人一眼,回房关上门。 “咣”的一声。 孟鑫澜立刻一脸委屈:“老公你看他呀,这么小小年纪脾气就这么差,还摔门!你都不管管他呀?” 祁衍爸:“哎呀,小孟啊,孩子还小,给他一点时间吧。” 孟鑫澜不满地“哼”了一声,坐在沙发上噘嘴生闷气:“你就知道护着你儿子!你儿子永远最重要,你根本就不爱我!” 祁衍爸慌了,赶紧去哄他的初恋情人。 又是送水果,又是捏肩膀。一脸奴才样儿。 孟鑫澜恨恨吃着酸酸的橘子,翻着白眼瞧着紧闭的房门。 祁胜斌总共有一儿一女。 她哭闹了好几次,才成功让祁胜斌把梳着羊角小辫的黄毛小丫头送去了奶奶家,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本来是想把拖油瓶兄妹俩一起送走的。 可谁让这个祁衍毕竟是祁胜斌唯一的儿子呢? 男人到底自私、还是舍不得自己的种。 不过,孟鑫澜不怕。 大不了她争争气,赶快给祁胜斌再生一个儿子呗,到时候有了新儿子,这小拖油瓶就可以彻底滚蛋了! …… 祁胜斌哄完女人,过了一会儿,又讪笑着去哄儿子。 端着切剩下的橘子、苹果边角料,一脸和蔼。 “小衍啊,做作业呢?” “跟你商量件事儿啊。你孟阿姨的孩子,以后就算是你哥哥了吧……今晚要搬过来住。” “咱们家也不大,就这么两间屋,哥哥之后就跟你住一间,热闹,不挤,你赶紧收拾一下。” “你们两个都是男孩子,很方便的。” 祁衍放下做作业的笔。 黄昏的余晖透过灰兮兮的窗台,打在他苍白、疲倦的脸上。 “爸,我没有哥哥。” 他抬头,黑瞳沉沉望着男人。 “我只有一个妹妹,她现在在奶奶家。你送走她的时候,她不愿意、一直哭,奶奶也一直哭。” “我妈还没死。” 他捏紧手中的笔,关节苍白,眼里满是深深的幽暗。 “虽然被你们逼得跳楼了但她还没死,还是你的合法妻子。你带回家的那个女的,她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她的儿子不可能是我哥哥!” 祁衍以为会有一巴掌会狠狠直接落在脸上。 暗暗咬紧了牙关。 却没想到今天他爸的选择是飞起一脚,把他坐的木椅子给踹了个散架。他跌在冰冷的地上,断裂的木头剐蹭过大腿,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痛。 他的腿上本来就有旧伤。 也是他爸之前打的。 自从妈妈跳楼后,这两个月,发生了很多、很多不堪回首的糟心事。他的身上早已经被打得新伤叠旧伤。 而他的爸爸,也早就不是记忆中的那个爸爸。 不是“父亲”,不是榜样,不是长大成人的理想。 而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冷血无情、他不认识的自私鬼。 为了他的新欢孟鑫澜,什么都不顾了。 不惜跟奶奶闹翻、抛弃结发妻子,不要女儿。 因为祁衍是他唯一的儿子,所以才勉强留在了家里。却常常一言不合,就被祁胜斌拳脚相向。 大概其实他爸心里也是在意别人眼光的,老婆跳了楼、被邻居在背后指指点点、被奶奶痛骂“不孝子”、被老婆的弟弟上门要说法,期间孟鑫澜又哭又闹又要钱,他压力也大。 但又不敢拿孟鑫澜出气。 于是这些压抑的恼羞成怒,最后全部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发泄到了年纪幼小、无法反抗的儿子身上。 祁衍现在,甚至被打得都已经麻木。 虽然,还是会觉得很疼很疼,会尝到普天盖地的委屈和恨意,但已经不太会哭了。 哭又没有用。更何况,就算咬着牙恨之入骨、恨到滋生无数阴暗的念头、甚至不知多少次觉得屈辱到恨不得干脆一死了之,他也要忍住。 他妈妈倒是选择了一时冲动。 含泪从家里阳台纵身一跃,可结果却是没死成、却摔坏脑袋疯掉了。现在住在神经病院里,小三高高兴兴登堂入室。 女儿被送走,儿子过的猪狗不如。 便宜了谁呢? 祁衍静静坐在冰冷的地上,垂眸,大腿一侧擦伤的血迹一滴一滴落在木头上。他爸没瞧见,又重重补了一脚,白着眼骂道:“小兔崽子,不识好歹。” 祁衍一声不吭。 睫毛微颤,紧紧握着凳子腿,木刺扎进手心。 忍。 他要忍,因为妈妈还在精神病院里,要靠爸爸仅存的一点良心、每月施舍的钱维持生活。 妹妹在奶奶家,肯定也每天都哭。 就算为了她们,他必须撑住、好好长大。花这个男人的钱,认真念书、快点独立。把妈妈接出来,把妹妹带走…… 可他才只有十一岁。 距离能独立养活自己,还有好多年。一想到这个,就很绝望。 …… 祁衍被打了一顿,孟阿姨听墙角听得得意洋洋。 打完,她装模作样过来了,一脸藏不住的笑意:“哎呀老公,也别那么容易生气嘛~~” 祁衍压抑住气血翻腾,转过头去没有出声,装没看到。 祁衍当然不情愿给什么“哥哥”收拾房间。 但也知道不收的后果。 不收,他爸一定会粗暴地拎着他的脖子,把他拽到阳台去修理一顿。而孟鑫澜则会来亲自动他的东西,把他珍藏的妈妈的宝物嫌弃乱丢。 不能让他们如愿。 所以还是咬着牙、忍着鼻酸,默默地收拾了。 …… 祁衍的东西不多,乖乖给“哥哥”收拾出了四分之三的柜子,孟阿姨还是不满意。 “我们小晟身体不好,有好多药要地方放的!胜斌你让他再腾点出来嘛~” 祁衍把收藏的一柜子童书搬出来扔了,又腾出一个柜子来。 反正那些童书,以他和妹妹的年纪,也不会再看了。 之所以锁在柜子里,那是温柔的妈妈给他们兄妹专门收放的,为了给儿子女儿长大后,作为温馨的回忆—— 书是爸爸买的,上面又有很多他和妈妈、妹妹一起画的彩色蜡笔小涂鸦,小太阳、七色花还有歪歪扭扭的小动物。 那本来是童年最好的纪念。 可如今,家已经不在了。他的童年也彻底破碎了。 这些也都没有必要留下了。 祁衍捆那些书的时候,胸口一阵又一阵的窒息。 ……好难受。 如果可能,他真想从这个已经不是他家的压抑地方离开,一分一秒都不再待。 但他根本无处可去。 …… 晚上,孟鑫澜穿着祁父给买的新衣服、拎着祁父送的新链子包、踩着祁父进贡的尖头高跟鞋、拿着祁父给的钱,趾高气昂打车接她儿子去了。 祁胜斌则难得的,没有狗腿地跟在她屁股后面。 而是在家里沙发上坐着,幽幽点起了一支烟。 “小衍啊,你孟阿姨的情况,我之前也跟你说过了吧。” “她很不容易的。儿子生下来先天不足、听力又有问题要花很多钱,嫁的男人又不负责任,抛下他们母子俩和一身债就跑了。” “小孟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到十三岁,一个女人家,很苦,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 “她的那个男孩,爸爸也见过。比你大两岁,很听话、也懂事,成绩也好,是一个好孩子,就是身体差点。” “他也可怜,从小就天天住院、是个药罐子,去年又做了两次大手术,直到年前还瘦得皮包骨头。” “所以等他来了,你对他态度一定要友好一点,不要刺激他,人家病人不容易……” “……” 呵,是,祁衍苦笑。 人家病弱可怜不容易。他们母子俩都不容易。 那谁容易呢? 是他容易,还是他那个被逼疯了的妈妈、被送走的妹妹容易? 太荒谬了,卑鄙无耻。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但他最后什么都没说。 太多事情,太多道理,他这两个月已经重复说了太多次,劝过、无数次求过那个被他叫做“爸爸”的人,可除了换来一顿又一顿的训斥、辱骂和毒打,什么别的结果都没有。 他爸的良知已经走远了。 他被打怕了、也累了,不想争了。既然再怎么反抗也没结果,不如忍着,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天,祁衍没有胃口吃晚饭。 并不敢吃,生怕待会儿看到“小孟鑫澜”的第一眼,会忍不住当场把晚饭全吐出来。 …… “哥哥”来了。 出乎意料,男孩和他妈孟鑫澜长得一点都不像。 祁衍仔仔细细打量了他的脸——明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端正的五官。 看起来周周正正,气质尤其干净。 和孟鑫澜那尖尖细细、小家小势的样貌确实没有一点点相似之处。 “哥哥“比他大两岁。十几岁正是男孩子发育的年龄,祁衍还没开始长个子,而对方已经长了一些,比他高了大半个头,体格处于男人和男孩之间。 身高是高,衬衫袖口里露出骨骼分明、却瘦削病态的手腕。 脸色也不好,能分明看得出来倦容和憔悴。 祁衍冷冷打量着“哥哥”。 “哥哥”的眼神却温和友好,他伸出手。 “你好,小衍。” 祁衍还没来及回答,他爸就忙呵呵笑地过来摸他头。 其实重重在他后脑施力,几乎要把他的脖子压断:“小衍,哥哥跟你打招呼呢,快叫哥哥!” “……” “哥哥您好,我是祁衍。” 祁衍于是乖乖跟这个陌生的“哥哥”握手,语调不带感情。 “哥哥”的手心微凉,笑容却带着太阳的温度。五官端正俊朗、气质温厚而不招摇,真的和某个的阴气森森的女人大相径庭。 ……但就算长得再不像,他依旧是贱小三的儿子。 祁衍对他没有半点好感。 第2章 “哥哥”身体不好,不能和正常人一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他的病号餐是孟阿姨专门单做的。 各种颜色丰富的蔬菜和肉碎,却做得很稀,量也只有小半碗。 白长那么高,就吃一点点…… 祁衍瞥了一眼,略微皱眉。 这新哥哥饭量一顿抵不上他一口,猫儿食都没他吃的少。 祁衍爸对孟鑫澜,永远都是奴颜婢膝的狗腿脸。 孟阿姨做了个饭,做完边看电视边揉手喊累,祁衍他爸马上就心疼了。 使唤狗一样拿腔作调,使唤祁衍去给哥哥洗碗。 祁衍:“他吃的饭,要我洗碗?” 祁胜斌闻言,立刻凶狠瞪了他一眼,斥道:“你帮哥哥一下怎么了?小晟他身体不好,不能沾凉水,举手之劳!废什么话。” 祁衍:“……” 问题是,这寒冬腊月的天,谁想沾水管子里冰凉的凉水? 他就算身体很好也并不想沾啊。 而且,既然是举手之劳,你自己怎么不去? 他亲妈怎么不去? 然而,在这个已经扭曲的家里早就已经没有道理可讲。祁衍比谁都清楚,为了防止当场挨他爸一顿毒打,就算再不情愿,还是转身乖乖拿起了男孩的碗。 男孩有点紧张:“小衍。” “什么?” “没……谢谢你。”他垂眸,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唇。 谢你妈! 背着身后两个人的视线,祁衍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给我滚一边去,少装! …… 祁衍洗碗,洗洗洗。 冬天水管里的水刺骨的凉,指尖浸在其中冰得钻脑子。 而身后,鑫澜和祁胜斌正在客厅吃水果看电视,靠在一起笑得哈哈哈。 他们笑,祁衍也勾起嘴角。 跟着笑呗,不笑难道还要哭啊? 才不哭。他跟自己说,也不气,没事,不就被差使洗个碗?以后这样的事儿还多着呢。 气死了算谁的? 气死了只会随了孟鑫澜的意。 要是没了他这个绊脚石,小三和她儿子就可以更加开心地独吞本来该属于他、他妈妈和妹妹的一切了。 虽然,这个逼仄的破家其实根本也没几个钱,祁胜斌只不过是个干活拿钱的卡车司机。 但谁让孟鑫澜自身水准也并不高? 尖酸刻薄、负债累累又带着病恹恹拖油瓶,长得也根本不算好看,也就祁胜斌这样拎不清的蠢男人,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摇钱树、提款机了。 当然,祁胜斌一个人开车赚的钱,养这么一家子也不是不吃力。 所以孟鑫澜心里,肯定很期望祁衍早日跟他爸闹翻,然后被送走眼不见心不烦吧? 祁衍偏不让他如愿。 他的童年是彻底毁了,但不代表他的将来也要毁掉。 他现在想的很清楚,他还没能力养自己,妈妈和妹妹也都还需要他爸养,在这之前他就算夹缝里求生存也要忍到长大。 毕竟一旦闹翻,受伤害的只有自己和自己最重要的人,仇人笑呵呵。 将来,他一定要考大学,考一个好大学。 出来找一份好工作。 等他有钱了,就带着妈妈妹妹、开着敞篷跑车走他爸面前风光而过,但一分也不给他花! 他爸下半辈子,就跟孟鑫澜在这小黑屋里过贫穷日子吧! 他不会管他的,妹妹也不会管他的! 到时候,他倒要看看他拼命狗腿逢迎的女人和她儿子会不会好心给他养老送终? …… 祁衍的家,是九十年代街头常见的、工人家庭那种六层楼板房。 一层三户,黑乎乎的。 厨房就那么丁点大,到处都是油烟污渍,而且小,多塞进来一个人很挤。但他洗着碗,偏偏“哥哥”就是挤进来了。 “小衍,”他轻声问他,“你知道水壶在哪里吗?” 祁衍装没听见,不理。 男孩又问了他两遍,祁衍才慢悠悠扬了扬下巴:“灶台底下看不见呀,你没事找什么水壶?” “……我,想喝热水。” 就你事多。祁衍翻了个白眼,伸腿踢了一脚暖水瓶,暖水瓶还真是空的。 他白了个眼,不耐烦地拎起水壶,开灶烧水。 洗碗其实不是“举手之劳”,然而烧水这事儿还真是“举手之劳”。水烧在炉子上嗡嗡烧,哥哥就站在他身后安安静静的,略局促地默默等着。 祁衍偷偷斜眼。 记得他爸说过,孟阿姨家的这个孩子不止身体不好,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是个聋子。 要治得花好多钱,而他亲爸舍不得,所以才跑了。 好在后来做了个什么手术,终于能听见声音,又慢慢学的说话。 他右耳上至今挂着个助听器一样的东西。 只不过头发长,挡住了大半。 …… 祁衍的碗洗完一遍了,接了冰冷的水打算洗第二遍。水也烧好了,他关了灶,抬了抬下巴。 “喝你的水。” 水总能自己倒吧? 碗要别人洗,总不会喝水都要人伺候?祁衍反正绝不伺候。 正想着,后背被哥哥轻轻戳了戳。 “小衍,你让开一点。” …… 哥哥提着壶,把刚烧的热水兑了一些进洗碗的锅里,试了试温度,“好了,这样就不会冷了。” 祁衍:“……” “哎,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假个屁的好心?” 祁衍不敢当面反抗他爸和孟阿姨。但只要孟阿姨和他爸听不见,他还是敢说实话的。 他不明白“哥哥”在干什么。 这是在讨好他? 就他妈那德行,这人莫不是……还指望两人兄友弟恭、友好相处? 想太多了吧! 哥哥被他怼了,明显有些尴尬,却装作没有听见。 于是祁衍继续洗碗,哥哥则垂眸,在身后认认真真灌满了一瓶开水。 孟阿姨过来了,看到立刻夸张地大叫:“哎呀,小晟!你做什么呢?怎么还干起活来了?你的身体不能做家务的!要喝水跟妈妈说啊?” 男孩:“妈,倒个开水而已,没事的。” “什么没事!你那个身体,医生说了必须要好好休养的!” 祁衍爸也颠颠跟来了:“哎呀小晟,以后想要什么跟叔叔说、跟你弟弟说也行。小衍,哥哥身体不好,你以后要负责多照顾他,听见吗?” “听见没有?” “祁衍你聋了吗!” 祁胜斌一脚对着男孩小腿踢过去,祁衍才不情不愿“哼”了一声。 男孩:“叔叔,您别对小衍那么凶。” 孟鑫澜则心疼自己儿子:“胜斌你干什么,那么大声,吓着小晟了!” 祁父对着他们母子俩,马上换了一副满脸堆笑的谄媚面孔:“哎呀,没有凶。来来,小孟小晟,咱别待这挤着了,来卧室看看叔叔给你买的枕头被子喜不喜欢?专门给你买了两套,喜欢哪个就用哪个……” 祁衍洗完碗,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怔怔看着水流打着旋儿流入管道里。 卧室传来欢声笑语。多幸福的一家三口。 还附送他这么一个小仆人,好使唤又省事。 呵。 …… 洗完碗,祁衍磨磨蹭蹭回了房间。 实在是不想面对,自己的房间从此成了他和一个陌生男孩两个人的地盘这样的事实。 祁衍的房间不大,床却很大。 当时买大床是妈妈的主意。 她灿烂地笑着说,男孩子是长得很快的,一眨眼就长大了,买个材质好又舒服的大床,一劳永逸。 祁衍还记得妈妈那时摸他时手心的温度。 ……可亲手挑了个结实、满满松木香的大床,结果最后竟然是便宜了第三者的儿子。这谁能想到? 此刻,床上已经铺了两卷被子,一床他格纹、有些破的旧被,一床明显高档光亮的蚕丝新被。 那个男孩自然坐在新蚕丝被的一侧,孟阿姨正在嘘寒问暖照顾他喝中药。 母子俩在别人房间里,别提多舒适自如了,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脸皮一样厚,母子俩都是。 祁衍自顾自拿衣服洗澡。 房子很小,浴室和房间正对门,很近。 祁衍刚插上浴室门的时候,就听见孟阿姨做贼一样:“来,小晟,给你蛋糕。” “快点吃了,妈专门给你买的补身体的。快点啊,别让那孩子瞧见了!” 然而,可能因为她儿子聋,需要她比较大声。 又或者,她就算有意压低声音,声音也实在还是太尖了。 总之穿透力特强,祁衍不可能听不见。 他家所在小县城,整个县城都不算富裕。普通工人工资这年只有五百块左右,而他爸爸跑长途货车,因为勤劳跑夜车还算有钱了,一个月也才拿一千出头。 在这样的物价水平下,鸡蛋糕一块钱两个。 虽然算并不上什么过度的奢侈,却也确实不是一般人每天能吃的上的零食。孟阿姨又是那样一个一言难尽女人,当然舍不得分给他吃。 祁衍不缺这一口吃的。 他只是觉得这母子俩背地里算计、偷吃的嘴脸可厌又恶心。 再想想,还好是自己,不是妹妹在这受委屈。妹妹在奶奶家,奶奶虽然也穷但是会心疼孙女儿的,奶奶家有什么好吃的妹妹肯定有一份。 匆匆洗完澡,祁衍蹭了蹭湿漉漉的短发,出来。 房间里已经没有孟阿姨了,只有“哥哥”。 以及床头柜上,小盘子里一块完整的、巴掌大的金黄色蛋糕。 男孩看到他,眼睛亮起来,露出一丝有些苍白的笑意,小小声招呼他:“小衍,有蛋糕,是妈妈让我们两个一起吃的。” 祁衍心里冷笑。 “我不饿。” “不饿那就吃一半吧,”男孩掰开蛋糕递给他,很小声,像是说着一个什么两个人的小秘密,“咱们两个一人一半。” 祁衍一扬手:“说了不饿!” 他厌恶这种虚假的讨好。 半块蛋糕被毫不留情地打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上尘土。 程晟愣了愣。 他的瞳色比较特别。不是祁衍的纯净深黑,也不是普通人的深棕,反而有些谢烟灰色。看着人的时候,自带一种朦胧的温和。 下一秒,他蹲下身,迅速把掉在地上的那半块捡起来两口吃了,然后把手里干净的那一半塞给了祁衍。 祁衍:“……”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蛋糕,片刻后,面无表情又塞回男孩手里。 “说了不要。” 不要,谁爱吃谁吃。 别指望他领情。哪怕扔掉放坏、蟑螂老鼠吃了他都不会吃。 他好好的家,被这母子俩弄得七零八落,他为什么还要接受“哥哥”施舍的半块蛋糕?开玩笑,他宁可去大街上讨饭。 程晟像是有点难过,勉强笑了笑:“真不要啊?还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蛋糕了的。” “我以前?”祁衍皱眉。 “啊,不是,”男孩摇头,小声说,“没有,不是。” 什么以前? 我俩以前见过?怎么可能? 祁衍最烦这种话说一半不说了的人,一股无名火。 干脆懒得理他了,上床蒙住头,想睡个清净觉。却又听到男孩说:“小衍,我叫程致远。以前小名叫程晟,所以我妈总喊我小晟。” 祁衍直接懒得搭理,装作睡着了。 他根本没兴趣知道他叫什么。 第3章 祁衍努力装睡。 然而,毕竟身边多了个陌生的活人。 就连空气都变得不一样,并没能成功一下睡着。 大冬天的被窝里,到处冰冷的刺骨。 祁衍也觉得冷,习惯性从被子里伸手到熟悉的位置,却发现那地方空荡荡的,电热毯的开关不见了。 毯子呢? 他皱眉起身,往插座的方向找。 插座依旧是插着的,循着白色的电线看过去,也找到了亮着的红灯……呵呵,破案了,唯一的电热毯去了哪儿呢? 当然是被移到哥哥睡着的那边去了! 身旁,程晟正开着床头小灯,在看一本书。 他侧脸轮廓很好看,鼻梁高挺。 略微垂眸,眼睛是温润的烟灰色。 昏黄的灯光染在皮肤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见祁衍爬起来,还以为是吵到他休息了,忙调暗灯光:“小衍,太亮了吗?那我也关灯早点睡……”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 孟鑫澜站在门口,叉着腰,声音又尖又吵:“小远,都几点了?还不睡觉!你那个身体不能熬夜的,自己不知道吗?” 她嚷嚷完,目光突然扫到了床头碟子里剩的半块蛋糕上,卡壳了两秒。 “呀!小晟,给、给你的蛋糕怎么不、不吃啊?” 程晟:“我吃过了,这一半……是小衍的。” 孟鑫澜的脸色变了几变,由红变白又变紫,可谓十分好看。 她嗓子更尖了,明显又急又羞又恼:“你给他留什么,他又不吃你没看见吗!”一边想要去收盘子,一边使眼色狂甩她儿子。 祁衍皮笑肉不笑。 早她一步,抢过那半块蛋糕:“阿姨,我刚才不饿,但是现在想吃了。” 说完,当着面狼吞虎咽。 怎么香怎么吃,怎么膈应她怎么吃。 孟鑫澜脸都绿了,又不好发作,嘴里小声嘟囔着“浪费”和“快点睡觉”,拿过空碟子很不高兴地往外走。 “哦,对了,孟阿姨。”祁衍两腮鼓鼓,眯着眼叫住她。 “干什么!” “没什么,就……男女有别。”他舔了舔嘴角,笑笑,“下次进房间,能不能麻烦您先敲个门?” 孟鑫澜本来就暗火,闻言立刻炸了。 “敲门?凭什么啊!还想让我敲门?这是我家,我进我儿子房间犯法吗!就问你犯法吗?” 祁衍家一共就几十平米那么点儿大。 她一叫,祁衍爸当然马上就赶过来了。 孟鑫澜叉着腰跟他告状:“你看你儿子说是什么话,让我敲门才进房间?怎么,你家是容不下我们娘俩啊?还跟我说男女有别!呵,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毛长齐了没有,知道什么男女有别?” 祁胜斌还没来及安慰她。 就看到自己儿子一个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站在被子上开始脱衣服。 那么冷的大冬天,脱了睡衣脱睡裤,瞬间全身一丝不挂。在寒夜中瑟瑟发抖。 祁胜斌瞪眼:“……” “你干什么?!” 祁衍:“给她看看毛到底有没有长齐啊,她不是要看吗?” 祁胜斌简直看不下去了,冲过去,想揍孩子又觉得很荒谬,最后只能粗着嗓子骂道: “臭小子!还要不要点脸,你赶紧给我穿上衣服!” 他还想扯一把他儿子,结果被程晟一把拦住了。 程晟:“叔叔,妈,这么晚了,都该睡觉了。你们也别吵了,回去吧。” 光溜溜的屁股近在眼前,白晃晃的刺眼。 程晟偏过头不去看。 却又见少年大腿侧边乌青发紫,好多被打的淤痕,触目惊心。 …… 终于,爸妈都走了,祁衍钻回被窝。 程晟:“小衍……” “我困了,听不见,你别跟我说话。” 程晟:“……” 他想问他的伤,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祁衍:“你妈明天要是还学不会敲门,我放学就去买一把锁钉门上。我说到做到!” 灯关了。 祁衍咬着唇,在冷飕飕的被子里蜷缩成了一团。 冷,是真的冷。 好容易勉强睡着,却偏梦见了那天—— 那天,奶奶推着三轮车抹着眼泪过来接妹妹,对他爸一通抱怨训斥,妹妹则抱着爸爸的腿嚎啕大哭哭,哀求说她不想走。 祁衍今年十一岁,妹妹祁玥只有七岁。 七岁的小姑娘,妈妈不在身边,彩色皮筋绑着歪歪扭扭的羊角小辫。 她还小,还不懂什么叫出轨、什么叫小三,她只知道妈妈生病了住到医院里见不到了,而爸爸突然就不要她了。 “爸爸——!”“哥哥——!”“爸爸,呜呜,小玥会乖,小玥不想走——!” 她最后被抱上三轮车,哭得撕心裂肺。 祁衍则被他爸狠狠拽着手腕,哭到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妹妹远了,不见了。 他突然醒了。 完全没法继续睡了。 爬起来,淡淡的月光漏进屋子。这是他的屋子,他的房间,身侧却睡着一个不认识的男孩,睡脸那么恬静安宁。 ……凭什么? 他的妹妹,说不定今晚也在奶奶家哭。 这母子俩让她没家了,他们让他和妹妹都没有家了。可是坏女人的儿子,却还能在他的房间睡得酣然。 月亮被云彩遮住。 祁衍冷冷看着哥哥毫无防备的睡脸。 忽然想到去年,语文老师布置他们暑假看名著短篇小说。 他被分配到的,是契诃夫的《渴睡》。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最后面带微笑,把一个小婴儿掐死了。 当时祁衍真心读得既震撼,又迷惑。 一年前的他还有着幸福的家。温柔的妈妈、辛勤工作的爸爸、可爱的妹妹。一家四口,一度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无忧无虑的男孩子。 根本无法想象备受压迫的孤儿的处境。更无法想象年纪轻轻,就面对一个想要亲手掐死的、“不容他活下去的敌人”的心情。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可以想象。 …… 祁衍起身。 抱着枕头、被子去了客厅沙发。 就算再恨,他也不会为了这样的母子轻易搭上他自己。 不值得。 他成绩很好,还有大好的将来。还要照顾妈妈和妹妹。 沙发很冷。 但也好过睡在小三的儿子身边。 冬夜沉寂。祁衍蜷在沙发上瑟瑟发抖,努力闭上眼睛对冰冷的双手呵气,突然主卧门开了。 孟鑫澜去上厕所,突然发现沙发上有个人吓了一大跳,“哦呦”了一声。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儿子,紧张得很。 “小晟,你怎么跑出来了!外面好冷的,这怎么行!” 直到淡淡月光透过窗子,她看清了沙发上少年那张脸。 “哟~是你呀。” “这么爱睡沙发啊,那不如干脆以后都在这睡吧?” 她阴阳怪气,拖着拖鞋啪嗒啪嗒去了厕所,然后施施然打了个慵懒的哈欠回主卧了。 门框咣的一声,祁衍死命咬住牙齿。 用力呼吸,闭上眼睛疯狂幻想自己极速长大、成就一番事业,然后一把火烧了这个家。 任凭孟鑫澜和他爸一家三口在余烬里嗷嗷哭,他带着妈妈妹妹远走高飞,奔向幸福家园。 瘦小的身子不断地发抖,像是要被什么淹没。 平静,平静…… 不生气,不值得。 不值得。将来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人,不值得。 不知过了多久。 他冷得快要死了。 冰冷到僵硬的指尖,却忽然被什么温暖你的东西轻轻握住。 心脏轻颤。 …… 祁衍睁开眼睛。 淡淡的月色下,哥哥披了一件衣服,歪着头,正站在沙发边看着他。 烟灰色的眼睛,浮动着朦胧温柔的光,担心的神情。 “小衍,你怎么出来了?是我说梦话吵着你了吗?” “你别睡在这,沙发上很冷啊。” “回床上好不好。” “我尽量不吵到你,回去好不好?” “……” 周遭一片漆黑死寂。 祁衍没有理他。只往被子里躲了躲,飞速蹭掉突然夺眶而出的泪水。 不哭,不哭,他对自己说,有什么可哭的? 够了,别让敌人看到你的软弱。 …… 程晟也不急,只内心默默等他。 祁衍最后还是抱着被子枕头、跟他回了房间。 他冻死了谁会得意呢?还不是孟鑫澜得意! 他可不会傻到亲者痛仇者快。 床上也冷,没有沙发冷。程晟:“小衍,不然我们换被窝睡吧?你睡我这边,我这边比较暖和。” 祁衍摇头。 他哪敢去用新哥哥专属的电热毯和蚕丝被,才不上当。 信不信孟阿姨明天一早发现,绝对要哭天抢地大闹一场,让他被他爸揍死? 程晟:“那你把脚伸过来吧。” 祁衍:“不用。” 程晟没再说什么,祁衍闭上眼睛。 忽然,被子里窸窸窣窣,程晟把手伸了过来,在冰冷的被子里握住了祁衍的指尖,包裹在手心。月光下,他的眼睛依旧很温柔。 很暖和。 很暖和,可是。 可是,这些温度,都是偷我的。祁衍咬牙想。 我的房间、我的爸爸,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我的啊。小偷! 小偷,还用偷来的东西施舍我,一脸无辜。 心里又泛起委屈和恨意,牙齿咬得咯吱响。 但与此同时,冰凉的脚,却偷偷伸了过去。 那边的被子里果然好暖和,他冰块一样的脚尖碰到了哥哥的脚,缩了一下。 哥哥:“小衍的你脚也好冰。” 他说着,主动用脚腕蹭着祁衍的脚,帮他暖。 一片安静,祁衍努力让自己入睡,肚子却偏咕咕噜噜响起来。 “小衍,你,是饿了吗?” 祁衍:“……” “是饿吗?” 祁衍:“你怎么那么多废话?睡觉了!” 其实是饿了的。 大半夜的,很饿很饿。 最近好像,每天晚上都会很饿。祁衍问了班上其他一些的男孩,大家都十一二岁,都正是刚开始发育的年龄,好些都跟他一样根本无法抑制地食欲暴增,每天都像是吃不饱的饿狼一样。 程晟:“我正好相反。经常什么都吃不下,但妈妈总逼着我吃。” “勉强吃下去,胃里就会很难受,睡也睡不好。” 他说着,忽然有些高兴:“那小衍,干脆这样,以后晚上的蛋糕宵夜,你都帮我解决掉,好不好?” 祁衍没出声。 他累了,手脚逐渐温暖,他沉入了梦乡。 又做了一个梦。 他从小被左邻右舍夸“聪明”,一直都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孩子。从幼儿园第一次学拼音开始,每一次考试,都是第一,从来没有得过第二名。 妈妈经常来接他放学。 老师又喜欢在放学之前宣布新测试的成绩。 放学等在班级门口的一群孩子家长中,妈妈总是那么的显眼,那么的漂亮温柔。 每次听到老师点名夸她儿子,她的眼睛里一定会闪烁起自豪的光芒。 那光芒的明亮,他如今真的……比什么都怀念。 “小衍,小衍?” 程晟听见祁衍在梦里抽噎,轻轻推了推他,祁衍没醒。 “小衍……” 程晟爬起来,轻轻替他拭去泪痕。 好可怜。想抱抱他。 还记得几年前,他第一次看到祁衍,那是一个蝉鸣的酷暑,窗外一片明晃晃的刺眼。 他恹恹地半睡半醒着,忽然一个眼睛像黑色琉璃珠、无比漂亮的男孩,就出现在他的病床前。 歪头看他,好奇而生动。 然后男孩对他笑了,露出两颗缺掉的门牙,像是夏天里摇曳的小花朵。整个人无忧无虑又阳光灿烂。 那个时候的祁衍还有点婴儿肥。 手臂也胖胖嫩嫩的。程晟灰暗的人生里,从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小东西。 完全傻掉了。 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花怒放。 他当时重病起不来床,也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但是他真的努力爬起来,特别想跟这只小天使说说话。 后来他知道,那是妈妈朋友祁叔叔的孩子。 再后来,妈妈有一天跟他说,她打算跟祁叔叔结婚了。 她说反正祁叔叔和他老婆早就已经离婚,等结婚以后祁叔叔就要成为他的爸爸,而祁叔叔的儿子也会成为他的弟弟。 程晟高兴坏了。 他从小没有爸爸,如今终于要有爸爸了。 祁叔叔对他妈妈一直很好,他很放心他照顾她。更别说,一直都想可以再见一面的可爱小天使,今后还会变成他弟弟…… 真好,真开心。 程晟期待了很久,一切终于成真。但是真的万万没想到,一直都特别温柔和蔼的祁叔叔,在家对弟弟态度居然那么凶。 为什么?他不明白。 不止祁叔叔,他妈妈对弟弟态度也冷冰冰。 这点程晟其实是很无奈的,他妈就是这么个性子,脾气暴躁又斤斤计较,左邻右舍都不喜欢她,常常在背地里说她刻薄。 不止邻里跟她处不好,即使是在医院里陪他治病,也总爱和医生护士吵架。 他劝过她不知道多少次。 没用,每次都说改,从来不改。 程晟轻轻叹了口气。 ……也难怪小衍会那么委屈。 第4章 第二天。 “天呀,这到底是几个人的饭呀?怎么那么多!” 一大清早,就听见孟鑫澜尖叫。 实在是她孤陋寡闻,从没见过这种阵仗。 客厅毛了边的旧玻璃茶桌上,放着一个脸盆一样大的白色搪瓷饭盆。 饭盆里,正放着整整一盆油汪汪金灿灿的煎包,堆得像小山似的。 那是祁胜斌刚从楼下包子铺买来的,还热腾着。 孟鑫澜只嫌弃地吃了两个,就觉得很腻了,不敢置信地瞪着祁衍拿走一个又一个。 配着一大碗胡辣汤呼哧呼哧嚼的又快又香。 “六个???” “他一个人一顿早饭,就要吃六个包子?” 祁胜斌:“啊,六个怎么啦?男孩子生长期嘛,吃得多有什么奇怪?” 有什么奇怪?这吃的也太多了好吗! 这么瘦吃那么多? 孟鑫澜瞪眼看看祁衍伸手拿向第七个包子,再看看自己儿子。 程晟因为胃不好,不能吃一点油腻的东西,早饭就只有小半碗清粥和打碎的鸡蛋而已。 所以尽管这么一大盆金灿灿油汪汪的煎包放在面前,看起来很诱人,他也一口不能吃。 可是,他儿子不能吃的肉包子,祁胜斌的儿子却吃那么多? 还故意吃那么香! 孟鑫澜心里火大。 再暗暗一算钱,更气了。 煎包一块钱四个,那八个包子就是两块了!再加上那么一大碗加了花生腐竹丝的胡辣汤,两块五都有了! 哇,一顿早饭就吃掉两块五,午饭晚饭还不知道要吃多少钱,那这一个孩子一个月要吃掉多少钱? 而祁胜斌才挣多少钱一个月呐? 够这熊孩子这么死命吃吗? 孟鑫澜越想越不平衡——她家小晟太吃亏了,身体弱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每天一块加餐的蛋糕才五毛! 她孟鑫澜的儿子,饭钱居然还不够别人儿子的零头? 这怎么行!祁胜斌这是亏待她儿子,根本就没有一碗水端平! 她想到这,终于忍不住喊起来了:“虽然是生长期,但也不能乱吃啊!” “先说好啊祁胜斌,我可不是舍不得这一口吃的啊。但是众所周知,煎包里面都是油,你想想卖包子的舍得给你什么好油?说不定都是瘟猪肉、地沟油。” 她一边说,一边一脸嫌弃地对着盆里的包子白眼啧啧嘴。 “要我说,还是馒头和粥好,干净,又大又顶饿,还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样吧,反正我早上也是要起来给小晟弄饭的。干脆明天我来给两个孩子们一起做早饭。就做粥,都吃一样的省事还方便!” 祁衍放下筷子,他其实已经饱了。 但为了膈应孟鑫澜,还是把手伸向了第九个肉包:“阿姨,不用了。我生长期,吃粥肯定吃不饱。” 孟鑫澜:“怎么会吃不饱?做一脸盆,够不够你吃?” 祁衍心里翻了个白眼,冷笑。包子拿到嘴边正要咬,突然转头,用手肘戳了戳哥哥。 “哎,哥哥你也吃啊。” “怎么不吃呢?可好吃了。” 他当然知道程晟身体不好、吃不了这些。 就是故意拿话膈应孟鑫澜的。 却没想到,孟鑫澜是被气到脸发青了没错,程晟却也跟着脸色骤变,被他戳了两下胸口,放下了碗筷皱眉“呜”了一声。 紧接着,就冲进了卫生间吐。 “小远,小远你没事吧?”孟阿姨也立刻跟过去,急得要命。 他爸则立刻开骂:“祁衍!你干什么!要死啊!” …… 卫生间里一通惊天动地的折腾。 好容易,孟鑫澜扶着她儿子出来,女人气得眼睛都红了: “小晟身体不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还用那么大的力气撞小晟的胃!分明就是故意的。” 祁胜斌闻言忙赔笑脸。 一边嘘寒问暖关心程晟,一边劈头盖脸对祁衍是一顿修理。 祁衍觉得自己真是蠢。 太蠢了。 防备心那么低。 竟然会傻傻地放松警惕,觉得这个哥可能并没有他妈那么恶毒? 明明,他刚才手肘戳哥哥胸口那一下,根本没用劲。 一点点力气都没用。 但对方还是立刻就借题发挥演起来了,真会演。演得真好,奥斯卡! 让祁衍不由得想去年一部最后男女主都死光了的韩剧风靡大街小巷。 里面的女反派叫崔芯爱,从小就是一个小戏精,在大人面前巨会装可怜,把无辜的女主陷害得不像样子。 他这新哥哥估计就是男版崔芯爱? 揉了揉被打痛的脸颊。那边哥哥被孟鑫澜扶到沙发上休息,脸色惨白,喘着粗气,瘦削的胸口起伏不断,眼里氤氲着病态的水汽。 汗把发梢都浸湿了,很难受的样子。 ……倒也不太像是演的。 …… 程晟休息了一会儿才平缓下来。孟鑫澜又是倒水又是喂药,全方位当皇上大爷伺候。 这么一折腾,时钟已经快指向七点半了。 学校的上课时间是七点五十。 祁衍:“爸,要迟到了,我得去上学了。” 孟鑫澜闻言,又尖叫了起来:“好哇,哥哥被你弄成这样,你还有心思上学?祁胜斌,你这个儿子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孟鑫澜都气出了眼泪,祁胜斌当然二话不说,抬手又给了自己儿子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火辣辣的。 祁衍都习惯这种家常便饭了,咬牙,哼都没哼一声。 倒是哥哥先急了。 “叔叔,妈,我没事,你们别!” 他喘着气,挣扎着站起来:“小衍你过来。” 他拽过祁衍,就把人拉到身后:“不怪小衍的,叔叔,我刚才……只是自己有些难受。不是小衍的错。” 孟鑫澜:“小晟你不用包庇他。” “妈,真不是!叔叔,小衍他……没有错,您打人之前,能不能先问清楚。您看他脸都肿了,他待会……儿还要上学。” 祁衍听说过,因为听力障碍的问题,程晟说话也被少少影响。 之前还好,他话不多。所以在祁衍听来,和普通人也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异样。 但很明显,一说长了就不太行了。 断续艰难,咬字也不清。 好在中心思想明确表达出来了,祁胜斌讪讪的:“行了行了!怎么不是他,我明明亲眼看到就是他!” 程晟没力气继续跟他们讲道理,干脆不说了。 只拽了拽祁衍:“小衍,去上学。” “我跟你一起去学校。” 孟鑫澜扯住自家儿子一个劲劝,说既然不舒服就留在家里休息,一天不去学校也没关系。 但程晟摇头,执意说自己没事。 一大早的一堆事儿,祁胜斌也被聒噪得头大:“嗨呀小孟,你也别太操心了,小晟最近身体好了很多,孩子想上学你就让他去吧。” “再说了,现在两个孩子同班,万一有什么事,弟弟也可以照顾哥哥的。” 孟鑫澜翻了个白眼:“还敢指望他照顾呢?” “还有,学校离家里那么远,要走三十分钟左右呢吧!小晟这样的身体,要怎么走三十分钟?天天打车钱又太贵……” 祁胜斌:“不怕不怕,小衍有自行车的,让他骑车载哥哥上学不就行了?” 祁衍:“……” 他真不是故意唱反调。 都被打成这个狗样子了,他也不至于有心情继续唱反调。 只是真的觉得很荒谬。 “爸,你觉得我载得动他?” 明眼人都能看见,这一年,哥哥十三岁,他十一岁。 他还没开始长,豆芽菜一样,而十三岁的哥哥整整比他高了得有一个头了。 骨架子和明显的骨骼关节都在那里摆着,就算偏瘦,目测起码得比祁衍重二十斤以上。 祁衍骑自行车又不是没载过同学,载和他自己一样重的男生就够吃力了。 载哥哥?想累死他? “好了!”祁胜斌吼道,“你一个男子汉,怎么可能载不动哥哥,我看你就是懒!” “自私自利,一家人这么一点点事情都不愿意互相帮助,以后你有事情谁帮你?从小教你的孔融让梨,你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告诉你啊祁衍,你要是不想要那辆自行车了,以后车子干脆给哥哥骑!你走着上学!” 祁衍闻言愣住了,脸色一变:“凭什么啊,凭什么给他,那是我妈妈给我买的车子!” 打他可以,欺负他也习惯了。 但谁也不能抢他的车。 那是他妈妈留给他的!他们一起挑的,是他几年前的生日礼物! 祁胜斌:“呵,你妈给你买的?” “你妈给你买的了不起啊!你妈花的还不都是老子的钱!” “是老子的钱买的就是老子的东西,老子给你用,那是借给你用,随时可以收回来!别说一辆破自行车了,这个家里,根本没有哪一样东西是你拿钱买的、属于你的!你就是个吃我喝我的小蛀虫,你用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的,是我养活你!还敢不听我的话?” “……” 祁衍睁大眼睛,耳朵嗡嗡响。 只感觉到血往脑子上涌。 指甲深深陷进书包带子里,胸口起伏。说不出话来。 恍恍惚惚被哥哥牵着下楼。黑洞洞的楼梯,漏下一点点阳光。他数着台阶,听着自己胸口撕裂一样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自行车,是“借”给我的? 这个家里,没有哪件是我的?都是“借”给我的? 谁有钱东西才是谁的。不听话就是家里的蛀虫。 好,很好。 那是不是……我现在给你当儿子,也只是“借”给你当儿子而已? 可以,那等我独立了你等着,我一天也不在这个家里多待。长大我给自己买东西,一件也不要你的! 祁衍好想哭。 他以前为什么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爸爸是这样的。 他给他当了十一年的儿子。 前十年,都好好的。 他们交流不多,但他觉得爸爸养家辛苦,是个好爸爸。 可是现在不是了,现在他爸爸他不认识! 他现在恨不得过去的爸爸是出车祸死掉了,也不希望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现在是真的孤立无援,根本没有人站在他这边。 可是以前明明是有人疼他爱他的啊,怎么突然一个都没有了? 真的好想要找到什么地方,好好大声痛哭一场。 …… “小衍,还是我载你吧。” 自行车停在车棚。 是大人的款式,永久牌,用了四五年有些旧。黑色的大梁。 程晟跨上去,把书包扔车筐:“上来。” 祁衍明明想哭,眼眶却很干,甚至还咧嘴笑了:“你会骑车?” “嗯,会。” 祁衍:“可是,你不是身体不好,载得动我?” 程晟灰色温柔的瞳看着他,又有些涩然,最后笑笑:“嗯,我也没有那么弱。” 祁衍:“……” 祁衍:“你下来。” “下来,快点。” 他上了一次当,没有第二次。 孟阿姨和他爸,此刻多半正在楼上盯着车棚这边呢。他怎么敢让尊贵娇弱的哥哥载他? 拜托他还想活,不想晚上回家直接被揍死。 车子歪歪扭扭的。 虽然吃力,但祁衍发现比自己重二十多斤的男孩子,他其实也不是完全载不动。 只是车轮蹬起来很吃力,呼吸很困难。 风又大,天又冷,他还要把刚才没出来的眼泪拼命往肚子里咽。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身后,哥哥抱住了他的腰。 暖暖的贴了上来。 他拼命骑,那温暖很荒谬地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温度来源。 呵呵,因为他亲爸变得不像样子了,孟阿姨素质也堪忧。所以唯一不欺负他的哥哥,竟然被衬托成了一个温暖的好人?? 祁衍又偷偷吞了一口眼泪,疯狂想骂脏话。 第5章 十分钟的自行车程,先是一小段土泥路。 下雨时坑坑洼洼,不下雨时则颠颠簸簸。 冬天周遭光秃秃的,很难看。 但祁衍知道,等到春夏时,这里就会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花,花海里虞美人和太阳花野蛮地生长。 那是他看了十一年依旧看不够的夏天。 ……祁衍收拾糟糕心情的速度飞快。 刚上路的时候还想哭、气得要死,这才没骑几分钟,已经一边在哼哧哼哧用力蹬脚踏,一边不屈地哼着歌了。 没办法,熟能生巧。 委屈多了,也就练出来了。 不然能咋的? 一头撞死吗? 他才没那么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就当是运动锻炼好了。 哥哥这么重,他就当是驮着一个沙袋。这一路的体力消耗,少说也有跑五千米吧!又不耗时间,多完美的锻炼? 颠过这一小段土路,就进入城区。 穿过一个大大的菜市场和一个大大的早市,才能到达闹事深处的学校。 菜市场里面杀鸡的杀猪的,血流满地,早市里面各色各样的早点香味,混合着菜市场里面血腥的味道,颇为无法形容。 祁衍还好,这些气味他早习惯了。 但程晟明显习惯不了。 “呜……” 祁衍:“怎么,难闻,想吐?” 程晟没说话,只贴着他后背艰难地点了点头,一手捂住嘴,一手抱着他腰勒得很紧,胸口起伏。 祁衍:“你林黛玉啊?” 祁衍:“动不动就不舒服,那以后天天都要走这过的,你怎么办?!” 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不自觉蹬得快了点。 杀鸭子的摊位和鱼市场血腥味尤其重,祁衍一道白影,飞快骑过。 其实,来学校还有另外一条道。 不用经过市场,但是又远又绕。 一堆上下坡,中间还有一段房子和房子之间逼仄到没办法骑车只有推着才能过。 “呜……” 到处都是血腥味,身后程晟难受地喘息。 祁衍叹了口气,心想折腾就折腾点,不然以后还是选另外一条路吧。 等一下,他为什么要替程晟着想? 坏女人的孩子,他大可不必对他善良。 …… 终于到了学校车棚。 祁衍锁了车子。程晟则扶着铁栅栏,在一旁干呕,最后抵着胃咬牙蹲在了地上。 祁衍:“……” 祁衍:“哎,你没事吧?” 程晟很久没有回答他,虚汗从他额角滑落。 好一会儿,他才摇头:“没事,小衍,我没事。” 那脸色明显不是没事的样子。 祁衍看不下去,躬身给他揉了揉背心。又扶他起来,在旁边的小亭子坐下。 上课铃已经响了,炸着耳朵,叮叮咚咚的催人。 “小衍,要迟到了,你先……” 祁衍:“没事的,你转学第一天,我因为给你带路所以迟到了,老师不会怪我的。” “嗯。” 祁衍:“你再靠着我多休息一会儿,要是还不行,我马上送你回家。” “嗯。” “……” “小衍。” “嗯?” “对不起啊。” “……” 祁衍不明白这句道歉是几个意思。 如果只是为害他迟到而道歉,那大可不必。 但如果是为他妈破坏别人家庭、害别人家妻离子散一塌糊涂,那他不真的配,孟鑫澜也不配,祁衍也不可能接受。 算了,别想这些。 祁衍默默跟自己说,再想下去,要没完没了了。 他让哥哥靠着他,从哥哥书包里拿出保温杯:“你渴不渴,喝点水?” …… 程晟书包的一半的重量,都来自于孟阿姨硬塞进来的,那只巨大的保温杯。 祁衍倒出来一杯滚烫的水,放身边凉着。 冬天那么冷,一两分钟就凉下来了,很快的。 保温杯是军绿色的,掉了一点点漆皮。 这让祁衍想起,他曾经也有一只这样的保温杯。 曾经的冬天,他妈妈也会往他和妹妹的书包里面,塞这样大大的杯子。 茶水里有时泡着枸杞和桂圆,有时泡着甘草和胖大海,妈妈说小朋友要从小把身体喝得暖暖的。 妹妹很听话。 那么小小的身子,几乎背不动那么重的杯子,还是努力涨红着小脸背着。 而祁衍就懒一些了,男孩子又皮,总是“忘记”拿,各种耍赖。 妈妈每次发现了,就会把杯子硬塞进他书包里,一脸温柔又无奈的笑。 还记得有一次,妈妈少见的粗心,忘记把杯子盖紧。 结果害他整个书包里水漫金山,书和作业全部遭了秧。 那天中午回家,一家人哭笑不得,一本本拿去阳台摊开,晒谷子一样晒。 妹妹也撅着屁股帮忙。 那一整个学期,他的课本因为又硬又脆,时常被哥们儿取笑。 妈妈还特意买了他一直想要的足球的补偿他…… “水不烫了,喝吧。” 把水递给程晟。 突然间,芒刺在背。 他想到他曾经的家,他的妈妈,那么善良柔弱的妈妈,现在正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精神病院治疗。 而此刻正靠着他的肩膀、被他照顾的男孩,又是谁? 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妈妈要是看到他在照顾这孩子,又该多伤心、多难过呢? 他为什么要照顾哥哥。 正恍惚,砰的一声,程晟手里的茶杯盖掉在了地上。 男孩突然抱住了祁衍的胳膊。 像是突然很难受一样,抓住祁衍的胳膊肘抵住胸口和胃部,额头在他肩膀上蹭,咬着牙不发出声音,冷汗涔涔。 “哥哥?”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祁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荒谬而不真切。 他不是担心哥哥,不是。 是有一个声音,他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冷漠地说,你别管这个人。 不仅不用管,还可以嘲笑他,嘲笑他们母子俩。跟他说你活该,这都是报应,因为你妈是个坏女人,所以报应在你身上。 活该。 就是活该。 但祁衍最后,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他让程晟抱着保温杯暖胃,又帮他按摩穴位,止痛止吐。 甚至看他冷得发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着。 他妈妈从小教育他和妹妹,做人要善良,要勤劳,要用明亮的心看这个世界,要乐于助人。 她教了他们好多真善美的东西。 唯独忘记教他们,当别人一点都不善良、把你逼上绝路时,你要怎么办。 …… 过了好一会儿,哥哥终于缓过来了。 祁衍:“真没事了?” “嗯。” “你确定吗?” “嗯。老毛病了,撑过去就好了。” 祁衍带程晟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没有人,老师应该在上课,不过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 “咱们坐着等会儿吧。” “嗯。” “小衍。” “嗯?嘶……你干嘛!” “疼吗?” 程晟伸手,轻轻碰触祁衍依旧有些红肿的脸颊。 灰色的眼睛里带了分明的心疼。 但本来他不问,其实祁衍都快忘了的,这一碰,脸上又开始火辣辣地疼。 再想想出门前的一切委屈,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心情顿时不好起来,阴恻恻看了他一眼: “废话,你说疼吗?” “我没事也打你几巴掌,你试试可好?” 他不会忘记,当时被打,明显看见孟鑫澜眼里一闪而过的舒爽。 好像只要他倒霉,孟鑫澜就高兴了。 什么人啊。 “我可烦死你们娘俩了,”他没好气道,“虽然你转来了我们班,但是待会儿到班上,能不能别说咱俩认识?” “同学都知道我只有个妹妹,没有哥哥。你本来也不是我哥。” “……” “嗯。” 程晟低下头,答应了。 下课铃响了,祁衍把哥哥丢给班主任,自己就先回班级了。 背着书包一进班级,全班就开始起哄。 “哇哈哈哈,班长今天也迟到了!” “迟到整整一节课!” “祁衍!你要迟到也不早说!我一大早跑过来,还指望抄你作业呢!” “班长吃饭没有啊,吃不吃包子?我早饭分给你吧!热乎的!” “哈哈祁衍你别相信他,他包子绝对刚刚掉地上了!” “哎班长你脸怎么了被打啦?谁那么大胆!要不要帮你去揍!” 大家一通胡闹。 五分钟后,上课铃响。 祁衍努力撇清关系、想要装不认识的哥哥,直接被班主任笑眯眯地隆重介绍给大家: “同学们,这位是新转校过来的程致远同学,他是我们班班长祁衍同学的哥哥。 大家:“哇哦~~~” “既然是兄弟,那程致远同学就……干脆坐在祁衍同学旁边吧,班长你多照顾照顾哥哥,争取帮他早点适应班级生活!” 祁衍:“………………” 他真想把铅笔盒摔了。 同桌的小霸王纪南祈,比祁衍还崩溃。 一脸天崩地裂状、欲哭无泪地收拾东西:“完啦,不要啊,那我以后作业找谁抄啊?” “衍哥,我舍不得你啊!不当同桌了也不要抛弃我啊!” 程晟坐到了祁衍身边。 下课之后,班上再度瞬间炸了锅。 同学们蜂拥而至,看珍稀动物一样直接把祁衍的座位围了个水泄不通。 “祁衍祁衍,你还有个哥哥啊!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喂班长,你哥比你帅啊哈哈哈。” “哥哥好高啊!大南大南,你现在好像不是最高的了!班长哥哥比你高哎!” “哎,你们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啊?而且——不同姓?” 祁衍:“一个跟爸姓一个跟奶奶姓,不行啊!好了好了好了!让开让开~再堵在我座位上我收钱了啊!一毛钱一分钟!” …… 祁衍妈妈出事是在暑假期间。 那件事上了当地的报纸,不过只是版面很小的“女子跳楼自杀未遂”。 祁衍妈妈娘家人少势弱,所以就算有一堆原配小三的狗血冤屈,也无处诉冤。 这件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学校的同学根本没人知道。 老师有几个倒是听说了,但知道的都觉得这孩子很可怜,能不提就不再提。 其实,是有很多破绽的。 如果班上同学能仔细想想,就会觉得很奇怪了。 比如,为什么祁衍从来不吝告诉大家他有个小妹妹,却从来没有说过他还有个年纪差不多的哥哥。 再比如,程晟的文具其实非常华丽。 孟鑫澜虽然不是有钱人,但什么都舍得给儿子买最好的。 哥哥的铅笔盒有三层,是海外进口的,据说和教育局副局长家女儿用的都一样的牌子,一只要五十几块。 这个年代,在他们这种菜市场小学,能用得起这么贵的铅笔盒的全校也没有几个人。 笔也都是又新又好、非常漂亮。 而祁衍的铅笔盒,则是很便宜的那种塑料。一半压扁,盖子都快盖不上。 笔和橡皮也都普普通通。 谁家的亲兄弟,会是这样一个天一个地的待遇? 然而,五年级的大家都还很单纯,根本没人会想那么多。 过了几节课,大家再围过来就不再是好奇哥哥了,而是一如既往地—— “祁衍,班长,求求你啦,把数学作业提前写了吧,写完给我抄!我明天给你带曙光巷的老张肉夹馍!” “班长班长,帮我看看这题怎么做呀?” “班长,下午和一班的足球赛别忘了啊!” 祁衍一一应付。 “好,没问题。” “这边画一条边,变成三角形不就能做了?” “哈哈哈没有我你们赢不了啦?” 程晟都看呆了。 原来,小衍在班上那么受欢迎。 众星捧月,大家都好喜欢他。 原来,他也不总是家里的那样冷淡。 他还是会笑的。 笑起来和以前一模一样。那么阳光灿烂,一片明亮,让人移不开眼睛。 “喂!祁衍!!你女朋友又找你来了——!” “班长,女朋友来关心你了哦!” 突然,教室门口那边开始起哄。 程晟愣了愣。 只见祁衍站了起来,帅气地整了整领子,朝门口走了过去。 第6章 站在门口等祁衍的,是隔壁班的女孩夏莉里。 在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吧,夏莉里曾经是祁衍家对门的邻居。 两个人光屁股的时候,经常一起玩。 那时夏莉里的亲妈一直嫌弃她爸穷、没出息,动不动就吵,吵完还喜欢打女儿出气,把夏莉里打得天天哭嚎。 后来终于有一天,她收拾了东西义无反顾离开叔叔、跑去刚回归的香港给富商当二奶了。 再后来,叔叔也带着夏莉里搬走了。 后来上了小学,巧的是,祁衍居然和夏莉里又遇上了。 听说几年过去,叔叔已经娶了新的妻子,而且做生意还走运发迹,变得有钱了。 现在的夏莉里小小年纪,冬天就有粉红色、漂亮又毛茸茸,系蝴蝶结的大衣穿。 狐狸皮的,可暖和了,比棉袄还暖和得多。 “祁衍祁衍,手伸出来!” 此刻,祁衍的身后,是班上一大堆扒着门框、睁大眼睛的同学,丝毫没有掩饰地在强势围观。 门外夏莉里倒也笑容明媚,大大方方,拿出了一个缝制漂亮的小口袋。 里面是花花绿绿的糖果,全部国外的包装,但从图案能看出来,有椰子糖,咖啡糖,水果糖…… “来,挑你喜欢的吧!” 班上同学嗷嗷叫着学舌:“班长班长,挑你喜欢的!” “你多拿一点呀!” 大家继续起哄:“对呀对呀,多拿一点呀!” “就这?就这?就拿这么点?” “嫂子走了啊?慢走啊!” “嫂子多的糖以后不要可以分给我们的!” “衍哥,嘿嘿嘿,你懂的,见者有份。” 大家的爪子伸过来。祁衍也不吝啬,把大半的糖都分给了同学们。 自己留了几颗,揣着回到座位上,想了想,也丢给程晟一颗。 黄色的包装,好像是酸酸的柠檬糖。 也给你了啊! 他瞧了程晟一眼。 回去可千万别跟你妈告状说我孤立你、排挤你、不理你。我可没有啊。 程晟修长的手指捡起糖果。 却没剥开吃,只呆呆看着祁衍。 窗户透过的阳光正打在他眉眼端正的脸上。烟灰色的安静的瞳,看不出在想什么。 祁衍:“怎么了?看我干嘛,你总不能是……连糖也不能吃?” 程晟摇头。 上课铃响了,祁衍也懒得管他。 课上,把一颗一颗把剩下的糖偷偷吃着,美滋滋。 只是吃的时候,一直能感觉到身边哥哥投来的目光。 他拆一颗,哥哥就偷偷看一眼。 祁衍很迷惑,心想你干啥啊?你是老师吗,还管我上课吃糖啊? 他瞪。程晟垂眸,终于不往这边看了。 老师在讲台上面,讲着梯形的面积。太简单,祁衍一听就会了。 无聊,于是透过窗子去看着外面走神。 外面的梧桐树下,是学前班两层小楼的房顶。 几只野猫正在屋顶的粉色瓦片上悠闲地晒冬日的太阳。小猫偎着大猫,很舒服的样子,大猫正在给小猫舔毛。 祁衍发现自己现在真的悲惨。 连看到小猫有猫妈妈在身边陪着,心里都不是滋味。 最后一颗糖了。 白色的包装,花里胡哨的彩色文字。 祁衍猜这是奶油糖,结果却是酸奶糖,酸酸甜甜很好吃。 夏莉里总是能有一堆外国进口的好东西。 ……可明明,她现在的妈妈,也是后妈。 才二十三四岁,据说是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经常来接夏莉里放学。 祁衍看见过她好几次,母女两个人牵着手,有说有笑的。 要不是太过年轻,单看她两亲密的样子,不是亲妈胜似亲妈。 祁衍还记得有一天放学,下了很大的雨。 学校周围的路很滑,夏莉里打着小花伞,她后妈打着小红伞,两人一路紧紧牵着。路过一个大水坑时,实在绕不过去,新妈妈便直接抱起夏莉里。 女孩虽然娇小,但毕竟不是小婴儿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绝对不轻。 凉鞋上的泥水,还打湿了她浅绿色的真丝裙子。 但她紧抱着她,脸上带着微笑。 那个时候,祁衍也还有家、家里还有妈妈。虽然看见了这一幕,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想。 直到遇上了孟鑫澜,才猛然发现…… 人与人的差距,这么大。 夏莉里至今一点都没有被人欺负过的样子。 养尊处优。每天漂亮裙子,各种进口零食,备受疼爱,眼睛里是小公主般的明媚骄傲。 ……而他呢?他妹妹呢? 祁衍摇摇头,掐了一下自己。 别想了。 想这些有什么用?好好上课。 …… 中午回家。 孟阿姨全靠祁衍爸养,并不上班,按说有一上午的时间在家做饭。 然而做出来的鸡汤,根本没有味道,浮着葱花和一大层黄澄澄的油,腻的要死,肉却像干柴一样咬不动。难吃无比。 孟鑫澜:“你们不懂。少放盐,省得将来高血压,我是为你们好!” 孟鑫澜的话是圣旨。 她怎么说,祁胜斌就怎么点头附和。 夹着咬不动的鸡肉,睁眼说瞎话:“嗯嗯,好吃。” 祁衍:“……” 对着这种根本无法下咽的食物,他只想戳两筷子豆腐乳,就米饭对付掉。 结果还没伸手,他爸一巴掌拍他手上:“吃什么豆腐乳!好好的鸡汤鸡肉,不知道吃?!孟阿姨辛辛苦苦给你做的,不识好歹!” 程晟的饭依旧和大家的完全不一样。 病号餐,看起来同样卖相不佳、很寡淡的样子。 但好歹胡萝卜丁和豆子丁切得很细,起码像是认真尝试过。 糟糕至极的午饭,祁衍当然没吃饱。 孟鑫澜明显不高兴了,一脸委屈,祁胜斌看在眼里。差使祁衍洗过碗后,就借口要给自行车打气,把他喊下楼。 “你什么意思?” 祁衍:“什么什么意思?” “你当着孟阿姨的面,就吃那么一点点什么意思?这不故意打人脸,意思是她做的饭不行?” 祁衍:“确实不好吃啊。” “放屁!不好吃也得给我吃!有人给你做饭就不错了,你孟阿姨难道是咱们家里的佣人吗?给你做饭是恩情,你还有脸挑挑拣拣!” 祁衍没忍住:“那么难吃的饭,不会做就别做,像她那样做出来就不是诚心让人吃的。” “你还来劲了!”祁胜斌伸腿就踹了他一脚,在祁衍的裤子上留下黑黑的印子,“有种你别吃!真是的现在的孩子不得了,有鸡吃还挑挑拣拣!还不好吃?觉得不好吃说明你不饿!真饿的年代,没粮食的时候,你爷爷草根树皮都吃得下去!” 祁衍是服气的。 和饥荒的时候比,歪理歪成这样。 是个人都没办法和这种逻辑辩。 上楼,进屋,倒在床上又饿又困。他拿枕头蒙住发胀的脑袋。 程晟:“小衍。” 祁衍有气无力:“你别跟我说话。” 是真的没有力气。尽管一肚子火,想吼人,想发泄,但一切都没有意义。 吵来吵去不可能有尽头,他还要倒霉挨揍,现在只想要片刻的清净。 屋里安静,没人说话了。 过了片刻。掌心,被什么塑料的东西轻轻戳了戳。 “小衍,给你。” 黄澄澄的,是一颗柠檬糖。 上午他给哥哥,但哥哥没吃的。 “你中午吃得太少了。”他说,“把糖吃了吧。” ……嗯,少。 是吃的少,饿的胃都疼。 但是给他一颗糖又有什么用啊? 祁衍都快被这人气笑了。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吃饭都吃不饱,吃颗糖就能吃饱了? 真的服了。 孟鑫澜脑子有病,他爸脑子有病,哥哥脑子更有病。 全家都有病,他骂都懒得骂! …… 睡了一小会儿,下午上学的点又到了。 祁衍家的单元楼下,走到车棚的那一小段路上,有一片遍布垃圾、没人管的小荒地。 野草丛生,瓶瓶罐罐和纸屑。 小荒地的深处,长了几颗野生的草莓。 红艳艳的。 寒冷的冬季,还能长出甜美果实的小植物,简直就如同人间正义。 不过因为周遭是垃圾堆,这草莓每年都生,却从来不会有人去采。很多家里有小孩的妈妈为了防止小孩子嘴馋,还骗他们说野草莓有毒,吃了会死掉。 祁衍的妈妈前两年,也这么哄过他妹妹小玥。 而如今。 祁衍很没出息,看了一眼又一眼,余光竟无法从垃圾堆里的小草莓上离开。 当然没毒,说不定还挺好吃的呢。 ……简直可悲。 已经从心态上沦落成了捡垃圾吃的小孩? 胃里空空的,还要载哥哥上学。 祁衍自嘲。 而且他还绕了路。 没有走杀鱼宰鸭、气味腥膻的市场,而是走了道路崎岖、午后安安静静、人烟稀少的小平房居民区。 程晟发现了上学的路变了。 “小衍,没走错吗?” 祁衍没好气:“没。” “可是,为什么不走市场了?” “不想走。” “小衍,小衍,”哥哥拽拽他,“但现在咱们走的这条路,一个人都没有啊。” 祁衍咬牙,他要被这人给气死了。 妈的,绕路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非要一句一句解释才明白吗?坏女人的儿子真不愧是坏女人的儿子,满脑子都是坏心思,好心当成驴肝肺! “怎么?是没人,你怕了啊?” “没人怎么了,没人犯法?还担心我把你拐卖了不成?” “也不看看你病恹恹的又聋,有人肯买吗?” “……” “……” “不是的。” 好一会儿,都快绕到学校了,哥哥才低声说:“我是记得早上路过市场里面,看到有卖糖烧饼和肉碎卷饼摊子。”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祁衍更饿了。 一饿就更没好气了:“有是有,怎么你还想吃啊?你不是什么都吃不了吗?” 程晟:“嗯。可是小衍,我有零用钱。” 祁衍还在气头上:“有零用钱了不起啊?” 程晟:“小衍,我有零用钱,可以给你买吃的。你就不想吃点东西吗?” 祁衍:“……” 祁衍:“啊?” 程晟:“我觉得你中午好像没吃饱。” 祁衍那一瞬间,真的很想有骨气站着骂人。 想说老子不饿,滚滚滚。 少讨好老子,没用的。 然而无奈,肚里发出哀鸣声。他是真的饿。 上课时间还没到,路过学校门口,还有时间再绕到菜市场。新的一屉烧饼刚出炉,芝麻香气四溢,旁边蚝油串、肉碎、茶叶蛋的锅子咕噜噜,各种好吃的好喝的应有尽有。 祁衍:“真要给我买?你能拿出多少钱?” 程晟:“你就挑吧,都能买。” 祁衍:“……”真的假的? 哥哥点点头,样子很认真。 让祁衍觉得有便宜不占等于傻蛋。 于是他没含糊,直接要了肉碎卷饼加鸡蛋,又要了特辣的烧饼夹蚝油串。 期间偷眼看程晟,程晟居然面不改色,好,那他又要了麻团和糍粑。 反正他的胃是无底洞,啥都能吃下。 就吃了,放开吃! 吃穷你! 他要了那么多,哥哥不仅没有心疼钱,还帮着戳了戳锅里热着的牛奶:“也拿点喝的吧,不然太干了,巧克力牛奶好不好?” 好,当然好了! 普通牛奶五毛一袋,巧克力牛奶一块二。他这辈子都没喝过几次。 以前家里偶尔买,还是要和妹妹一起分享的。 程晟一次居然给他买了两袋,震惊。 一袋巧克力,一袋草莓。算一算一顿已经差不多花了七块钱了,七块!天文数字!祁衍从没这么奢侈过! 祁衍:“你……那么有钱的吗?” 程晟:“我妈妈一个月给我一百。” 祁衍:“那么多?我才三十!” 他的三十,还是建立在祁胜斌要出车、经常没办法给他弄午饭晚饭,需要他自己出去吃的基础上。 根本不够吃,完全没有剩下来的。 哥哥就不一样了,不用出去吃,根本花不出去钱。拿出来的还是一百块整钞,这都月末了。 既然这样,祁衍当即决定帮他花。 反正是孟鑫澜的钱,不花白不花! “我还想喝汽水。” 程晟:“好。” “还想吃那个。” 上好佳玉米口味。三块钱一包,平常只有生日才能吃到。 “买。” 一顿十几块,祁衍从来没享受过这么豪华的套餐。捧着上好佳进班级,男生又轰地起哄了。 “班长班长,有钱人啊,见者有份!” 祁衍:“不给,去去去!” “哈哈哈祁衍你也有小气的时候?就一口~~~” “走走走!” 不分。 糖可以分,糖又吃不饱。 而且说真的祁衍并不是很喜欢吃糖。 玉米口味就不一样了。每一片都入口即化,很美味,这是他一直想吃的。他很珍惜。 程晟不说话。就在一旁带着一点点笑意,默默看着他。 忽然一小团玉米膨化被塞进他嘴里,甜甜咸咸。 祁衍:“你也吃一颗。” 这样,就算万一被孟鑫澜知道,哥哥也是共犯。 哥哥才没有拿零用钱给他买吃的。 哥哥是买东西给自己吃,他蹭了两口,如此而已! 第7章 孟阿姨进家没两天,哥哥的早饭就华丽升级。 从粥变成了热牛奶和面包。 “牛奶养胃,”孟鑫澜说,“小晟现在最需要了。” “像这种进口面包,就更需要,我看电视购物买的,松软好消化,对消化好!” 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进口面包一块五一个、牛奶五毛一袋。 这钱加在一起,孟鑫澜总算心理平衡了。 祁胜斌的儿子吃多少钱,她儿子就也要吃多少钱。 绝对不能比小拖油瓶少! 她小心翼翼倒好牛奶、拆开面包,伺候好她儿子的早饭,坐下来斜眼看了一眼祁胜斌: “小晟是病人,早饭要加强点营养,你没意见吧?” 祁胜斌忙点头:“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挺好,挺好。” 他这次倒不是逢迎孟鑫澜。 而是真心觉得加点早饭钱,根本不是事儿。 祁胜斌本质上对钱这东西没有敏感。 以前,他的原配老婆非常会过日子和省钱,操持着一家人照顾得吃好穿暖的同时,每个月还都会有大半结余。 就这样生活了十年,并没觉得她有什么功劳。 后来孟鑫澜为了给儿子做手术治病,一个劲抹眼泪伸手要钱,小半年就把他全部积蓄要走了,他倒是也没觉得心疼。 反而觉得自己挺男人、挺英雄的。 毕竟,他可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拯救了身在水火中的母子俩。 总之,祁胜斌一直觉得钱这个东西吧,虽然也不完全是身外之物。 但花了就花了,花了之后都还能挣。 大不了就多去跑几趟车,挣回来呗? 养家是男人的责任,有钱就好养点,没钱就一起粗茶淡饭。 只要家里不至于断粮、揭不开锅就行。 他哪能注意到孟鑫澜心里,那斤斤计较、非要强压一头的弯弯绕? 进口面包有浓浓的奶香味,很美味。 程晟撕下来一小条,小小声。 “小衍,你也尝尝。” 他偷偷的,可还是被孟鑫澜瞧见了:“尝什么尝啊?面包就那么丁点大,而且你弟弟就喜欢吃肉,你就让他吃肉呗!” 她是真心疼那进口面包,半口都舍不得让小拖油瓶碰! 毕竟,她的面包多精贵了? 那么小小一片那么贵,可比地沟油肉包高级多了。 就让小拖油瓶一辈子吃地沟油。 早点高血压、高血脂,得癌! 正想着,小拖油瓶居然催起她儿子来:“哎,你吃快点。” “今天咱们已经起迟了,你还吃这么慢,待会儿上学会迟到的。” 孟鑫澜:“你!” 还没来得及发作,程晟已经乖乖放下了牛奶杯子,擦了擦嘴:“爸、妈!我吃完了!小衍,我们走吧!” 孟鑫澜简直要气死。 她这个儿子! 怎么傻乎乎,一点都不像她的精明? 好像从来到这个家就这样——她给他一个人弄的吃的,他非要分给弟弟一半。 就连祁胜斌训斥小拖油瓶也是,他不仅不偷偷跟着她乐,还护着他? 现在也是,弟弟叫一声,他马上就跟着走。 搞得像是怕那个豆芽菜一样。 但是凭什么?她儿子明明比豆芽菜高一个头,不欺负豆芽菜就不错了,怎么还搞得豆芽菜能欺负他似的? 两个孩子拽了书包就匆匆下楼,楼道里,孟鑫澜尖尖的声音在后头叫:“走慢一点儿啊?才吃过东西,饭后走太快伤胃!” 祁衍闻言,反手就拽起程晟:“赶紧吧,走不快真会迟到的。” “今天第一节 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最严了,到时候至少罚站一节课!快快快!” 他跑得很快,程晟被拽着,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但才跑两步,就喘不过气。 祁衍:“那你慢慢走,我先去拿车子。” 说着放开他,一溜烟轻快冲刺就钻到车棚。结果,才把车子从一大堆车里拽出来,骑到车棚门口,哥哥已经追来了。 脸色惨白,额角都是汗。 骨节分明的手摁着下腹部,眉心有些痛苦,好像是跑岔气了。 祁衍:“…………” “我的意思是!我先骑车,然后回去接你,又不是要丢下你一个人走,谁让你这样跑的?” “你身体又不好,跑出问题怎么办?” 程晟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祁衍无奈了。 车棚离家不远不近,一回头,三楼的窗台上,仍能瞧见孟阿姨的剪影。 祁衍心里又骂脏话。 自己做出“不等哥哥”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今天回家多半又要倒霉被找茬! ……行吧。 习惯了,就这样吧。 最坏不也就被挑唆挑唆,挨他爹打两下? 他被打皮厚了,不怕。 “哥哥上车!快点,要来不及了,今天咱们就还是抄近路,走市场走了啊!” “嗯。” “你到时候憋住气、少呼吸,不然又要不舒服。” 哥哥紧紧抱住他的腰,暖暖地贴着他:“不会。” 祁衍心想,你最好不会。 车子骑地飞快,骑到市场中央时间已经分明来得及了。祁衍在卖早点的摊子停了下来。 回头看了程晟一眼。 “我要吃烧饼和茶叶蛋,行不行?” 程晟愣了愣:“小衍,你今天早上……也没吃饱吗?” 他记得他今天吃了八个煎包。 八个都不够吃了吗? 祁衍:“你就说你买不买吧?” “买,买。” 祁衍于是点了葱油烧饼和茶叶蛋,又暗戳戳拿了一袋巧克力牛奶。 热乎乎的巧克力牛奶是真的好喝,他喝上瘾了。 哥哥付了钱。 祁衍美滋滋叼着牛奶骑着车。 到学校车棚停了车,他开始跟他哥算:“你看,你一百块钱零用钱虽然多,但吃一吃,十来顿也就吃完了。” “一个月有三十天呢。” 当然,他并不是真的要加餐三十天。 能有十天的无限量美味,已经很满足了。 毕竟,他这辈子还从来没能放开吃得那么好过——无论是汽水、牛奶、烤串、炸春卷还是烧饼、肉夹馍、小蛋糕和上好佳,都不是天天能有的。 祁衍的妈妈是很踏实的人,要为一家人的生计算出入。 就算是疼爱的儿子女儿,也要学会有所克制,营养均衡就够了,绝对不可能由着他们喜欢吃什么就给买什么。 他什么时候像现在这么奢侈过。 张口就问哥哥要,啥都能要来。 “哎~~哥哥你说啊,怎么办呢?十天以后就没钱了,剩下半个月我就饿死了。” 其实只是说说而已,程晟看起来却真的有点慌。 “我、我想想办法。”他说。 “小衍你别急,我想想办法,一定不会让你饿着。” 祁衍满意了。 其实,他能指望哥哥有什么办法? 他们才多大,又不能挣钱独立,还不是得乖乖忍着、听大人的话! 只是觉得,今天回家反正多半又要被孟阿姨找茬,他干脆先把平衡找回来。 吃哥哥喝哥哥,再把哥哥弄得无措又为难。 这样回家以后,不管孟阿姨怎么针对他,他都不会觉得太难受了。 …… 程晟努力想,想他要怎么才能让小衍每天吃饱、吃好。 很难。 一百零用钱已经很多了,他不好再开口多要。 这个年龄又还在上学,也没有途径自己挣。 如果是去求妈妈行行好,把饭稍微做得好吃一点、给小衍多放点肉…… 程晟苦笑。 怎么可能啊? 孟鑫澜可是他妈。什么性格,他最清楚。 其实孟鑫澜是个好妈妈,至少对他来说是的。他从小体弱多病,亲生爸爸怕被拖累早逃了,只有妈妈照顾他。 对他尽职尽责、不离不弃。 可是,同时程晟也很清楚,他妈妈也就只对他一个人好。 在大多数人眼里,她甚至算不上一个“好人”。 好斗又要强,说话难听又惯于损人不利己。 亲戚朋友早已经得罪光了,几乎全部不来往。就连邻居、医生,几乎所有跟她萍水相逢的人,背地里提到她都直摇头。 程晟还记得,他他小时候整天住院,有次一个小护士来给他扎吊针。 他血管细,第一次不小心没扎进去,孟鑫澜直接蹦起来就把小护士骂到祖宗十八代,把年轻的小姑娘委屈得直掉眼泪。 后来,只能换护士长来给他扎针。 那时尽管程晟还很小,护士长也没忍住,一脸气愤: “你妈怎么是那样的人啊?真过分!” 不住院时,程晟断断续续地上过学。 老师教过他分辨是非对错,他也看到过别的同学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子。 在班上,什么样职业、性格的家长都有。 有的暴躁,有的温和,有的富裕,有的贫穷,但无一例外都被他妈得罪光了。 再后来,突然有一天,祁叔叔出现了。 祁叔叔脾气很好,对他妈哄着护着、百依百顺,对他也好,经常来医院看他。 那时候他病得要死,他妈天天哭,最后还是祁叔叔拿出了十几万天价帮他去北京做了手术,他才勉强捡回来一条命。 可是,就在他母子俩搬到祁家之前,大概有那么一两个月的漫长时间,就连祁叔叔也跟他妈妈闹了矛盾。 两个人日常冷战,要么就是他妈单方面大哭大闹。 那个时候,程晟很认真、很认真劝过他妈。 她说妈妈,你对祁叔叔好一点吧。 结果孟鑫澜直接炸了。 当场尖叫,说我还不如死了吧,我是为了谁呀?我辛辛苦苦不都是为了你呀。祁胜斌算什么东西?他不过是外人啊!你妈和外人闹别扭,你却帮着外人? 程晟忙跟她解释、讲道理。 妈,不是怪你,只是希望对祁叔叔温柔一点。 他认真地跟她分析、解释,他说妈,除了祁叔叔,大概这个世界上也找不到人能这么宠着你、忍受你的脾气了。你应该好好珍惜祁叔叔。 结果孟鑫澜怎么说的? 孟鑫澜含着泪说,我呸,我珍惜他? 我告诉你程晟,要不是你看病要花那么多钱,老娘早找有钱小老板嫁了过上好日子了,至于靠他? 祁胜斌就一个开车的,老娘好歹中专毕业呢!他算什么东西啊?注定一辈子没出息。 程晟听到这话时,很震惊。 他说妈你不能这样说祁叔叔,祁叔叔对你那么好。我做手术的钱,全是祁叔叔给筹的! 孟鑫澜冷笑。 对,你也知道啊?那么多钱还不是看老娘的面子?你妈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你倒在这装好人怪起我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程晟胸口刺痛,于是低头不说话了。 …… 程晟没想到,那次他好心劝他妈几句,却导致他妈把火直接撒在祁胜斌身上。 那阵子每天看祁叔叔委屈的样子,他看在眼里。 从此知道他,妈那个人不能劝。 劝,反而变本加厉。 所以,他根本不敢求她对小衍态度好一点,只能自己偷偷对小衍好。 尽所能补偿小衍一点点。 可是现在小衍连吃都吃不饱,他到底要怎么办? “程致远?” “程、致、远!人呢,给我站起来!” 程晟一个激灵。 全班同学都在回头看他,而音乐老师坐在钢琴前面,拿着名册点人。 记得小衍说过的,不止数学老师脾气差,音乐小老头脾气也暴躁。 果然,小老头非常不高兴:“你!上音乐课也能走神,给我起来,出去站着醒醒困!” 程晟脸刷地颊烫了,难堪地缓缓站起来。有点眩晕,心跳过速,难受胸闷。 他恨自己这破身体。 或许,两年前,他就该干脆别治了。 要是就那样死了,说不定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那样妈妈就解脱了,可以再嫁人过上好的生活。祁叔叔也不必把所有积蓄花掉,小衍也能吃饱穿暖…… 摇摇晃晃要往外走,忽然,手在桌下被握住。 祁衍的手心暖暖的,他笑眯眯站起来。 “老师老师。” “这个程致远同学啊,他是刚转来我们班的新同学。才上两天的课,还没适应呢。” “而且您看,他戴的这个叫人工耳蜗,因为听力不太好才戴的,不是故意不出声。” 音乐因为每周只有一节课,小老头认不齐全班学生。 但他知道祁衍是班长,是个好孩子,经常被老师夸。 其他同学也跟着附和点头。 音乐老师:“哦。” “那就算了,坐下吧。好好唱歌!”他说着,钢琴摁出好听的旋律,“大家合唱,预备——起!” 池塘边的榕树下,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齐刷刷的童声在耳边响起。 …… 阳光下蜻蜓飞过来,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 水彩蜡笔和万花筒,画不出天边那一条彩虹 。 那么好听的旋律,却偏偏是程晟最不喜欢的歌。 《童年》。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长大的童年。 可是他的童年,就只有冰冷冷医院的白墙,一次又一次扎针的刺痛,输液融进血管的冰凉。 眼前的音乐课本逐渐模糊。 突然,书被戳了戳。 祁衍的字不太行,歪歪扭扭,在课本上写,哭什么? 他摇头。 祁衍拿回去擦了,又递过来:不舒服? 他又摇头。 祁衍想了想,又把课本递过来。 《童年》歌词下有一张插图,是四个小朋友在池塘边玩。 其中一个小朋友,被祁衍添了几笔,画成了一只小猪。 看程晟没反应,祁衍又拿回去,把另一个小朋友画成了一个猴。 再后来,四个小朋友变成了唐僧带着悟空八戒和沙僧。 小池塘也被他写了三个字:流沙河。 太皮了,程晟被逗笑了。 眼眶酸酸的,心里却一阵暖意。 小衍真的好可爱。 同时,听见男孩的声音,一声一声跟着旋律唱。 池塘边的榕树下…… 小衍唱歌也很好听。 明明是程晟最讨厌的一首歌,他现在竟然开始喜欢它了。 第8章 音乐课一下课,各种熊孩子就围了上来。 “程致远程致远,什么是‘人工耳蜗’呀?” “就是你耳朵上那个东西吗?早就看见了,一直没敢问呢。” “到底是什么呀~” 比较皮的男孩子伸出手就想摸,祁衍眯起眼,“啪叽”拍一边。 “看归看,摸我哥哥另收钱啊!” 男孩:“嗨呀~班长好小气,好奇而已嘛。” 祁衍:“好奇?有什么可好奇的?你自己不是也戴眼镜的吗,眼镜矫正视力,他这个矫正听力,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男孩:“嘿嘿,没见过嘛。” 祁衍:“回去摸你自己眼镜去!” 祁衍凶唧唧。 倒是程晟,脾气很好地一一解释大家的疑惑。 “这个用来矫正听力,我天生听觉不好。” “一共有两部分,另外一部分在里面。对,通过手术放进去的。” “不疼,打了麻药的,没有感觉。” “很早以前了,是我很小的时候了。” “植入了耳蜗也不会变成机器人。”=_= “和蜗牛没关系。” “嗯,听人说话有时候有时要看口型,听歌……偶尔会读不出旋律。其他和正常人差不多。” “人多的时候会比较难。比如像你们现在这样围着我、一起说话,我根本没办法一下子辨别谁在讲什么。” “普通话不标准的话也可能会听不懂,有些方言我听到就只有噪音。” “要是从身后打招呼没反应,可以先拍我一下。” 祁衍:“……” 真的,这要是换成他,这样一群人叽叽喳喳问问问问不完的,他早掀桌了! 哥哥是真的有耐心。 他从小被妈妈说“性格毛躁”,和哥哥相比,果然一个天一个地。 …… 学校下午五点放学。 校门口的花坛里,种了牵牛花和紫云英。 这两种花祁衍都觉得非常有意思,总是清早朝气蓬勃,傍晚蔫蔫的。 祁衍每天有骑车载哥哥回家的任务。 可是今天,他已经提前和同学约好了,他得打篮球赛。 把书包扔给哥哥:“等我打场球再回家行不?就二十分钟,很快的。” 程晟:“好。” 祁衍脱下外套也扔过去:“给我看着衣服!” 程晟:“嗯。” 不一会儿,程晟已经乖乖在球场边抱着衣服坐着,旁边一堆衣服书包。 上场的同班男生,也把东西全丢给他看管了。 对手是隔壁二班。 二班上场的五个男孩全员超过一米七,而他们班就比较忧伤了,则除了小霸王纪南祈之外,全员豆芽菜。 但即使如此,一班也绝不认输! 尤其是祁衍。 跑得飞快,全场抢球,动作利落又活跃。 像是冬天晴空下房檐下闪耀着阳光明亮的冰冷一样,尖利又耀眼。 程晟抱着膝,坐在一堆衣服里恍恍惚惚的看。 小衍的眼睛真好看。 紧盯着对手时,深黑深黑的,眼里闪烁着不屈的冷芒。 赢了球时又会弯起来,露出灿烂而骄傲的神采。 程晟还记得很久以前,他第一次看到祁衍时,那时祁衍还特别小,像是个小瓷人儿一样,很可爱。 而现在,五官之中却渐渐出现了青涩而犀利的俊美。 程晟相信,等小衍长大以后,一定会是个非常帅、非常灿烂,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男孩子。 他们班打得很认真。 但无奈对面二班人高力气大,比分咬得很近,却始终差一点追不上。 十五分钟,得分后卫的腿摔破了。 小霸王纪南祈跑过来,鼻尖贴着程晟:“程致远程致远,你能上吗?” 程晟:“我?” “对呀对呀,你个子那么高,应该会打篮球吧?来啊来啊,带我们反败为……” 话音未落,就被祁衍从身后揪住领子拖走。 “大南,我哥不行的。” “他身体不好,不能打球。” 纪南祈嗷嗷叫:“可是,这样下去我们少了一个人,要输了啊!就五分钟了,只五分钟没问题吧?” 那边,别的队友已经围过来,簇拥着程晟上了场。 祁衍:“???” 祁衍:“等一下哥哥,你想干嘛?” 程晟:“小衍,五分钟而已,不会有事,你相信我。” 祁衍:“我才不相信你!” 对面二班来叫嚣:“还比不比了啊?不比,当你们直接认输了啊?” 祁衍当场就毛了:“谁认输了!比!” 血气方刚地应完战,就开始后悔。 死了死了,今天死定了。 哥哥真跑出什么事,信不信孟鑫澜分分钟弄死他? 程晟上场后并没有跑动。 别人跑,他不跑。 就只站在原地,三分线外等着。 五年级的男孩平常打个球玩儿,谁也没有专业教练,一个个都拼命追着球跑。 祁衍那边一个手切把球抢来,传给纪南祈,纪南祈看程晟身边完全没人,一个长传飞过去。 程晟接过球,跳起来,三分。 进了。 围观同学:“咦咦咦咦咦咦!” 围观同学:“啊啊啊啊啊!三分?程致远好厉害!” 五年级的男生打个业余篮球,很难想到根据对手的变化及时调整战术。于是整整最后五分钟,都是同一个套路的循环—— 一班抢到球,传给程晟,程晟不动,原地三分。 再传球给程晟,程晟继续原地三分。 最后一班赢了。 还是大比分领先结束战斗。 祁衍:“…………” 哥哥那边已经被开心的同学们给围了:“啊啊啊,程致远你那么准,在哪儿练的!” “动作超标准,太厉害了深藏不露啊!” 哥哥像是有点高兴,又有些慌张。提着书包跑过来找祁衍,脸颊一丝微红,像是沾染了夕阳的温度。 “小衍,你看,真的没事的。” 他喘着气,眼睛里是平常少见的明亮微光: “小衍,我以前身体是真的很差,但前年做过一次大手术,所以现在已经……” 小霸王纪南祈是他们班的土豪。 为庆祝胜利买了汽水,整整一筐,小卖部的老板亲自送过来。 纪南祈:“来来,程致远,你的!” 祁衍一把夺过去。 “够了啊!球可以打,冰汽水你也敢喝?” 程晟忙摇头:“不喝不喝。我不喝,都给你喝。” 祁衍:“……” 祁衍:“我又不是想抢你汽水!” 祁衍:“真是的,走了走了,赶紧回家!” …… 程晟一个人背着两个人的书包,亦步亦趋跟着祁衍去车棚取车。 祁衍不搭理他。 上车抱住祁衍的腰时,程晟默默想,自己是……做错了吧。 不该逞强的。 就算那么多同学都起哄他上场,只要小衍不开心,他就不该去。 程晟其实,并不会打篮球。 他就只会“投篮球”,这个技术源于之前动不动就住院的经历。 那时病情时好时坏。 坏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好的时候,则被医生允许可以稍稍活动。 医院后面有个破破的小篮球架,他不敢剧烈运动,就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在那里练投篮。投一个,慢慢去捡回来,再投。 就这样,一点点练出来了准头。 也曾经幻想过,要是有一天身体好一点了,说不定也能和同学朋友一起打打球…… 他垂眸,摇摇头。 不管怎样,他今天都不该上场。 哪怕只有五分钟,可万一身体受不住害小衍被牵连,那绝对是他的错。 算了,别想了。 打起精神,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生病! …… 祁衍一路不说话。 不是生气程晟上了场。 事实是,他也觉得刚才哥哥的三分球帅呆了,赢得太有排面。 赢了以后,哥哥还笑了。 他五官天生俊朗端正,笑起来就很好看。 但就是因为这样才叫人烦躁——他的这个哥哥,真的一点都不招人讨厌! 但他是孟鑫澜的儿子,他怎么可以觉得他不讨厌呢? …… 喝了两瓶汽水的祁衍,今晚并不打算加餐了。 却在路过五金店时停了下来。 进去挑了两把锁,一大一小。 “我要买这个。” 程晟想起来,他之前说过的,想给房间装把门锁。 “但是小衍。” 他略微犹豫,难以启齿。 “你要是真的装了,我妈她……肯定闹。” 祁衍:“嗯,知道。” “那就闹呗,我还怕她闹呀?” “小衍……” 程晟实在不知道还要怎么说,只能默默掏钱。 身后祁衍玩着锁,冷笑了一声:“说起来,你们母子俩也真的有意思,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她当坏人,你就天天在这装好人,很好玩吗?” 程晟僵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说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受伤。 继续回家。 …… 祁衍深深觉得,自己嘴真欠。 没事找事,怼哥哥干嘛? 要么就有种就跟孟鑫澜、跟自己爸刚正面,要么就没种自己怂着,直到有能力离开这个家的那一天为止。 折腾哥哥找平衡,算什么本事? 哥哥好歹是全家现在唯一讲道理的人。 他不好吗?非要坏女人的儿子也跟她一样坏? “……” 路口,祁衍停了车:“哥哥。” “嗯?” “你干什么呢!手呢?!” “抱好!一会儿路颠,当心跌下去!” 程晟赶紧抱住他。 祁衍才又开始接着骑。 人生艰难,太多委屈,他怨恨父亲、怨恨孟鑫澜,顺带着迁怒哥哥。 可是哥哥的人生,也未必容易。 身体不好,又有个那样的妈,未必不委屈不难受…… 正想着,天边突然一道惊雷。 飞沙走石扑面而来,堵得人无法呼吸。黄昏余晖的街道,瞬间就黑透了。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毫无征兆、突然哗啦啦地落下来。 祁衍赶紧把车骑到路边,拉着哥哥跑到一家商铺的小小雨棚下面。 这才骑到半路,远没有到家。 凌厉的闪电照亮了周遭,雨势倾盆,几乎掀了雨棚顶,随着狂风哗啦啦拍在身上。 祁衍:“哥哥!” 他把程晟往里推,然后紧紧抱住,用身体帮他遮风挡雨。 但风还是太大了,尽管有雨棚,后背还是瞬间湿透了大半。 祁衍觉得自己要倒大霉。 怪他,非要打球,不然早到家了。 现在却双双被困在暴风雨里,浑身湿透。 哥哥要是冻病了,他绝对死得透透的! 冷,是真的冷。 本来就是冬天。一刮风下雨就是刺骨的寒意,偏偏还越下越大,越来越急。 “小衍我没事,你快把衣服穿回去!” 祁衍可不敢穿回去。 他用外衣紧紧裹住哥哥。 哥哥的身体不好,远比他矜贵,不能着凉。 虽然他也冷。 瑟瑟发抖之际,哥哥反手搂住了他。紧紧的,呼吸很近,脸颊也贴了过来。 “小衍。” 像两只小兽,用彼此的体温互相取暖。 小小的遮雨棚,外面狂风继续大作。 第9章 那天的雨很大,最后一直下了整整一夜。 好在,祁衍和程晟在寒风中并没有冻多久,就被祁胜斌开着单位的卡车沿街找到了。 回到家,孟鑫澜急着拖自己儿子去浴室。 “小晟,冻坏了吧?快点,赶紧的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妈妈已经给你烧好热水了,快快快!” 程晟:“小衍……” 他回过头。 浴室朦胧的灯光漏出来,映着他无色的唇、烟灰色的瞳。 两个人都浑身湿透。 孟鑫澜:“行了!祖宗,你就别管别人了行不行!你不一样!你身体差,冻不得,快点,赶快把身体弄暖起来,千万不能生病啊!” “你赶紧洗,妈妈去给你煮姜汤!” “快去!” 孟鑫澜忙着去煮汤。程晟一把扯住高大的祁胜斌:“祁叔叔,都是我的错。” “今天放学,是我硬要拖着小衍晚回家的。” “所以您千万别怪小衍。” “小晟,你就别护着他了!”孟鑫澜尖利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楼下您们班虞清的妈妈已经都告诉我了,早就放学了,就是他非要打篮球的!” 程晟一脸的急切:“不是的叔叔,是班级组织的篮球赛,所有人都要去加油。” “叔叔,请您相信我,真的不怪小衍。” “……” 祁衍本来,已经做好了狠狠挨顿揍的心理准备。 他没想到,哥哥会把责任全部揽过去。 更没想到的是,祁胜斌也没借题发挥继续给他扣黑锅,而是直接信了? 于是,很意外的。 那么大的事儿,他最后竟没挨揍。 祁胜斌:“还愣着干嘛?傻啊!落汤鸡一样,还不赶紧自己去换衣服、擦一下?” 祁衍如临大赦,赶紧溜了。 …… 祁胜斌没揍祁衍是有原因的。 本来,他被孟鑫澜哭着喊着、打电话逼着回来接人,暴躁和糟心程度都到达了极点。 家里的臭小子总是搞出事情,让孟鑫澜有理由怨他——从第一次见面的摔门,到后面的顶撞和各种阳奉阴违,祁胜斌早就一肚子火、想好好修理小兔崽子一下了。 今天出发的路上,驾驶座旁边都提前放好了一截对折的旧皮带,盘算着一定要狠抽一顿祁衍,打服他,让他长长记性! 可结果呢? 找到两个孩子的时候,两个人正缩在小店的遮雨棚下。 他儿子表现得非常不错。 知道替哥哥不能受冻,外套都脱下来了,自己只穿着单薄毛衣,把小晟护得严严实实。 这一幕,让祁胜斌在孟鑫澜面前瞬间挣足了面子。 当时就一脸喜色,一个劲地戳她: “哎,你看你看,咱们这两个孩子,还是很友爱的嘛!” 他喜滋滋。 孟鑫澜那边,则憋屈得咬牙切齿。 可又不能发作,心里恨恨道小拖油瓶现在厉害了啊、成精了啊!都会在大人眼前做戏、占据道德制高点了! …… 程晟匆匆洗得很快。 他洗完,祁衍去洗。孟鑫澜则麻利地摁住自己儿子,又是吹头发又是热水袋电热毯,硬生生把他裹上床。 程晟:“妈,我自己可以的。” “妈,我真的没事。” “妈,我还要写作业。” 孟鑫澜:“写什么作业,不写!没事,我明天给你老师写请假条!” “你呀,身体第一位,别的事情都给我往后排!” “快快把这个姜汤喝了,今天早点睡!” 程晟争不过她。 只能垂下眸,乖乖喝。 …… 姜汤很暖胃,身体喝完也跟着变得暖暖的。 小衍冻得厉害,他更需要。 但以他妈的个性,多半不可能有祁衍的份。 程晟犹豫了一下,心里暗暗斟词酌句,想要试着求一下孟鑫澜,说今天小衍一直给我遮风挡雨,这个姜糖水能不能请您也给小衍煮一碗。 又怕惹来反效果。 最终不敢开口,孟鑫澜却开始碎碎念。 内容无非就是各种不平——抱怨她儿子也太让人不省心,脑子又不好,非要把小拖油瓶做错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你是不是死脑筋?护着他对有你什么好处啊?” “也不知道小拖油瓶究竟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天天那么怕他!” “不过不奇怪。那个小东西啊,小小年纪鬼精鬼精的,净会做表面功夫!” 说到这儿,她灵光一闪,觉得自己吃亏了。 小东西都那么会演,她又岂能输? …… 于是,孟鑫澜还真去给祁衍煮了一碗姜汤。 煮完特意端着从祁胜斌面前过,邀了个功。 祁胜斌可高兴了。 果然之前的各种小摩擦,都只是小衍和小孟母子不熟而已。现在熟了,一家人可不就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一团和气了? 祁胜斌喜气洋洋:“小衍你看,你孟阿姨特意给你煮的暖身汤,快喝快喝!” 姜汤放在桌上,冒着微微的热气。 古人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房间门关上以后,祁衍的笑容收了起来。 瞧了姜汤一眼。 “说不定下了毒,我可不敢喝。” 程晟:“小衍……” 他没办法,为了证明没事,自己拿过碗先喝了一口。 “呜,好辣!” 祁衍:“你看,你看!” “……” 程晟捧着那碗姜汤,简直不敢置信。 之前,孟鑫澜给他煮的姜糖水,是非常正常的姜糖水味儿。 而祁衍的这碗,虽然也是生姜水,却不仅没放一点糖,好像还加了花椒什么的,味道又麻又辣难以下咽。 可是,为什么? 程晟胸口起伏。 就只是,区区一碗姜糖水而已。煮都煮了!为什么非要这样啊? 为什么就不能正常地煮出来,为什么一定要故意弄成这个样子他妈妈才舒心,为什么? “小衍,你别喝了。” 他声音低微,愧疚得无地自容, 都不敢抬头看祁衍。 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每一口呼吸都微微生疼。 外面传来了电视声音,是歌舞节目,祁叔叔和他妈开开心心,笑得哈哈哈。 程晟脑子里过了好几个场景——他是不是可以出去,装作无辜地端着碗去问妈妈你是不是忘记放糖了。又或者,干脆直接去厨房,给小衍重新煮一碗姜糖水。 可是,不行。 真惹他妈不高兴,之后说不定又有什么变本加厉的后果。 他不敢赌。 …… 男孩咬着无色的唇。 灰色的瞳黯淡无光,拼命隐忍着什么。 祁衍:“……” 祁衍:“真有那么难喝?” 他抢过碗,不顾程晟的阻止闷了一大口。 “咳,咳咳……其实还好!” 味道真的绝,太她妈难喝了! 又辛又辣,他是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好在难喝是难喝了点,确实是姜的味道,也确实发汗。 没放糖而已,反正他本来也不喜欢甜的。 花椒也大补!干了! 他吨吨吨一口气喝完,炸毛又忍耐地看了程晟一眼。 “行了你,我都喝光了!” 又不是真的毒药。 你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就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 那晚上床以后,程晟拽拽他:“小衍。” “嗯?” “我妈妈她对你不好,对不起。” 祁衍翻了个白眼。 他不提还好。一题,很多抛之脑后、努力不去想的委屈又涌上来了,让人脑子疼! 想凶他。 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算了,我不在乎。” 他弄暗了台灯,脱衣服准备睡觉。 程晟:“对了小衍,你今天买的锁,不要自己去钉。” “等过几天,等哪天爸妈心情好、又都在家的时候,我来帮你钉,就说是我想锁门的。” 祁衍:“他们会信吗?” 程晟点头:“不管信不信,他们拿我没办法。” 这倒是事实。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这个病恹恹的哥哥,其实才是家里食物链的顶端。孟鑫澜呵着他,爸爸也卖他面子。 豌豆上的小王子,容易碎,碰不得。 祁衍羡慕他这个属性。 隔了一会,听见程晟又低声问:“小衍,你今天一共买了两把锁呢。” “一把是门锁,另一把……是?” “抽屉锁。”祁衍说,“锁我的日记。” 程晟:“你写日记啊?” “不行?” 程晟忙摇头。 祁衍垂眸看向他。 暗淡的灯光下。少年窝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明明五官端正、棱角分明,温和澄澈的眼睛看过来。 祁衍忽然问他:“想看看我的日记吗?” 程晟不知所措。 祁衍冷笑,他猜到程晟会怎么想——他的日记里,肯定没少骂他们母子俩。 但不是的。 并没有。 祁衍去书架,从一堆书里找出藏在里面的日记本。 本子前面一半,一直记到去年暑假。 遍布五颜六色歪歪扭扭的字,晴天白云柳树红花的简笔插图。他那时候是真的天真活泼、无忧无虑,连写日记都满是天马行空的鬼画符。 然后突然有一天,日记空白了下来。 随后几个月,都是空白的。 …… 祁衍决定不写那些痛苦的事。 毕竟,他受的委屈、妈妈妹妹受的委屈,就算用钢笔将白纸穿透、穿烂,也写根本不尽。 “你看。” 昏黄的灯光下,他翻日记本给程晟看。 在很多页空白之后,本子里终于又有了新的内容。 日期是前天,题目叫“我的愿望”。 只有两排蓝色的钢笔字—— “熬过五年级、六年级。” “考上一中实验班。” …… “是不是不错的愿望?” 祁衍的指腹用力戳着那两行字。 心脏微微绞着,他却微笑,平静地看向程晟。 他们这个县城里,一二三中是重点中学。 一中是最好的,实验班又是一中里最好的班。 普通的中学班级,都是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一共六年。 实验班是却五年制,第五年就可以参加高考。 祁衍现在是五年级的冬天,本来距离他考上大学、离家独立还有七年半。 但如果能上实验班,时间就会缩短成六年半。 少一年是一年。 像他现在这样的人生,哪怕只是少熬一年,也是好的。 …… 祁衍把日记给程晟看。 这个人,已经是他唯一的倾诉对象。 他心里难受,一直很难受。 一直想找人说说话,却找不到。 爸爸早就已经不会在乎他的想法。 而同学朋友们,都还不知道他妈妈的事情,他也不愿意提。 又不能打电话给奶奶。 以前打过,偷偷跑去电话亭打了一次,奶奶听到他的声音马上哭了。 妹妹也跟着哭,电话里哭成一团。 而妈妈家那边一直人丁稀零,外公外婆早就去世了,就只剩一个小舅舅。 小舅舅以前不学无术,是个小混混。 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事情做得太多,派出所常客,不靠谱又混蛋。 以至于后来他姐姐出事,他满肚子都是冤屈去告状,但派出所的人只当他又是欠了债、找了借口撒泼打滚诈姐夫家的钱。 他找祁胜斌闹、要说法,结果是他反而被拘留。 祁衍还记得小舅舅那次出来,抱着自己哭得不像样子,他说小衍我好后悔啊,这么多年都没出息,结果姐姐出了事,我连替她撑腰都做不到。 他擦擦眼泪,说小衍我去南方打工了!等我发达了,一定把姐姐、把你们都接走。 他说完就离开了小县城,再无音信。 “小衍,小衍。” 祁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拼命地喘息。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喘不过来气,很难受很难受!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小衍。” 程晟忙爬起来,从抽屉里拽出一只信封。 “你别急,对着这个信封吸气、呼气,对,慢一点,别急。” 呼吸过度,是急性焦虑引起的生理反应。 血液二氧化碳浓度过低,会引发的手脚麻木和四肢抽搐。 程晟有过经验,所以知道该怎么处理。 “小衍……” 他几乎不忍心看,少年闭上眼睛痛苦的喘息的模样。 白皙的手背都泛起的青筋,他得多难受? “小衍,你听我说。” 好容易,祁衍的呼吸平复了。 程晟伸手过去,抓住他的衣角。 “以后,妈妈、祁叔叔让你难受了,你别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你来找我,好不好?” “我不敢说我一定能保护你,但我会……尽我所能,给你补偿。” “好不好?” 祁衍没有回答。 程晟:“你不好受,就找我,你冲我发火也没关系,我不生气。” “还有,想要什么,我都想办法给你买。” 祁衍:“呵……” 眼眶发烫,他讨厌这样。 想说走开,想说不需要。 想说都怪你,你本来就该赔我。 可是。 他也清楚,刚才洗澡是这个人匆匆洗完,特意给他留了好多热水。是他在爸爸面前揽下责任。他现在是这个家里唯一肯认真听他说话、替他着想的人。 他真的,不是坏人。 “好。” “好啊,那你补偿我。” 祁衍钻进被子,背对着程晟,声音冷涩,身躯却在微微发抖。 程晟的手,从被子下面伸过去。 他觉得小衍在哭。 这个想法,让他的整个左胸腔都跟着疼起来。 他不敢伸手抱他。 最后只用小指,去勾了勾他的小指。 拉钩。 他答应他的事,一定做到。 五年级还有半年,六年级还有一年。他会想尽办法让小衍的日子好过一点。 然后,跟他一起考上一中,一起去念实验班。 第10章 程晟说要补偿他。 祁衍听见了。 日子继续过。 天气越来越冷,他依旧每天骑车载哥哥上下学。 路上偶尔会停下来,让哥哥给他买一袋巧克力牛奶、又或者一块烤红薯,他用来暖完手,然后满足地狼吞虎咽吃掉。 经常都会问哥哥要这要那。 但每次都要的不多,也不贵,更再也没有任性地敞开胡吃海喝过。 祁衍以前,非常容易相信人。 因为他的妈妈是个好榜样,永远最守信用,答应考试奖励他的玩具、足球,事后一定践诺。 而爸爸虽然有空许诺却不守约的坏毛病,那时也有妈妈盯着他,最后该有的奖励也能一一到位。 可是现在,时过境迁。 他已经不太敢对任何人,抱太多的希望。 所以,尽管程晟说要补偿,祁衍每次也就只敢斟酌着要一点点。 不敢要多。现在只有这个男孩,肯听他说一些话、肯分给他一点点善良和慰藉,他不希望他觉得自己贪得无厌。 很快,期末了,快要放寒假。 小镇已经下了好几场雪。 家门口小小的、金黄的腊梅树被银装素裹压弯了枝。 期末那段时间的小测验非常多,隔三差五就会来一次。这天更是一连三张卷子的分数都发了下来。 卷子题目比较难,所以好多同学都考得不好,哭天抢地。 小霸王纪南祈跑过来瞅祁衍的成绩,瞅完更加受打击,嗷嗷哀嚎:“呜呜呜班长你还是人吗?那么难的卷子,你居然考满分?” 他这样大声全班里做宣传,大家都纷纷羡慕,觉得班长果然厉害。 “真不愧是祁衍!” “呜呜呜,下次能不能借我抄一抄~” “不如直接把脑子借给我。” “班长班长,求教这题怎么做!” 但其实,祁衍也只有一张卷子考了满分而已。 他的分数是100,98,99。 而同桌程晟的分数,则是96,96,96,非常的平均。 这次卷子难,其实96分也算很高了,但祁衍还是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拿了程晟的卷子过来看。 程晟的语文,扣分在拼音填字,让写萝卜他写菠萝,让写明天他写晴天。 数学,扣分点则是连续两题的2 4=7,8-5=2。 英语,eraser拼错了。 祁衍:“呵。” 这不可能。 且不说语文和数学的错误很低级,就只说eraser这个单词,程晟绝不可能错。 祁衍深深记得,这个单词之前他不会写,还是程晟教他的。 还拿出了铅笔盒里的进口橡皮给他加强记忆——程晟的橡皮很高端,外面包着一片蓝色塑料壳,上面大大地印着eraser这个单词。 那个壳,现在依旧包裹在橡皮外面。 这要怎么错? 祁衍:“你故意的吧。” “这三张卷子都是故意扣分的,你本来三张都能考满分?” 程晟一愣,脸微红,忙摇头。 “没有的小衍,我……就是很粗心,不小心看错题。” 粗心才有鬼,祁衍根本不信。 托着腮,斜眼看他。 要说粗心,他的98分和99分才是真粗心。 程晟不可能粗心,程晟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认真、内敛、一丝不苟的男孩子。 祁衍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两个人同处一室,已经差不多有大半个月。 他也越来越了解程晟。 一个人的房间变成两个人住以后,很意外地不仅没有变挤、变乱,反而比祁衍自己住时更加井井有条。 程晟经常会趁孟鑫澜看不到、不在家的时候收拾屋子。 他有特殊的排书方法,大大提高了书架的利用率。本来书架上两人的课本都快塞不下了,被他重新排过以后,居然还空下了大半个架子。 他折衣服、放衣服、收拾摆设也很有办法,总能把一切摆的不占地方,又井然有序。 顺带着祁衍随手乱放的笔、本子,也一直是他在收纳。 “哎哎,看见我尺子了吗?” “程晟,你看见我数学作业了吗?” “我的圆珠笔找不到了。” 所有丢三落四找不到的一切,只要问程晟,程晟就能给他变出来。 像是装了雷达一样,完全清楚每一件东西在哪里,从不出错。 记性好,上课更是特别认真。 那个时候作为书签的彩色标记贴还没有流行,程晟就自己用胶带做了标记书签。 书本的每一章,详细的书签,笔记也记得有条有理、一丝不乱,一个错字都找不到。 这样的人,说他能接连粗心看错题,谁信? …… 不止祁衍不信,孟鑫澜也不信。 她家小晟虽然身体弱,但是天资聪明,到这个班级以后第一次考试,明明是考了满分100分的。 那次卷子拿回家,孟鑫澜好得意。 尤其是她儿子考了100,而祁衍才考了99,就更得意了。 “99分和100分,看起来只差1分,其实是天差地别呢——考99分是因为只有本事考99分,考100分是因为试卷只有100分!” 本来,她得意也就得意了。 可偏偏那次卷子很简单,满分的特别多。就连住在他们家正楼下的同班同学虞清,也破天荒考了个100。 这个虞清,平常的成绩一直是中下等的水平。 虞清的爸妈和祁胜斌楼上楼下多年的老邻居,自己家儿子成绩不好,而楼上祁衍却是班长又是优等生。夫妻俩生生忍受了祁胜斌多年的炫耀,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那天在楼下晃,故意巧遇回家的祁胜斌: “哟,听说今天数学考试,小衍没考好呀?” “卷子那么简单,连我们虞清都考了100分,班长却没考到,真是不常见呀~~~” 祁胜斌那天在工作上和领导吵了架,心情本来就不好。 回家又听孟鑫澜阴阳怪气了一遍,觉得没面子。 火大,直接给了祁衍一巴掌。 “你怎么考的!你现在连楼下那个半弱智儿虞清都不如了,你也想当弱智?” 他出手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祁衍倒是无所谓。 这种委屈他反正受多了,捂着脸,微微红了眼睛。努力不往心上去。 倒是回了房间之后,哥哥很不安。用信封装了窗台的雪给他冰敷,又安慰他,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直牵着他的手。 自打那天后,程晟就再也没考过满分。 无论什么考试,都要错一题或者错两题,96或98,反正比祁衍低一点点。 孟鑫澜之后每次拿到试卷,都要大大地惋惜一通:“小晟你怎么就那么粗心啊?” “你看看,就差这一点!你根本就是会的嘛。” 这样次数多了,她也会暗暗怀疑,她儿子是不是故意啊?但想想不至于吧,这是图什么呀?而且程晟每一次的态度也都很真诚。 “妈妈对不起,下次我一定小心。” “不是粗心,是真的不会。不过小衍会,我可以让小衍教我。” “祁叔叔,小衍可好了,我不会的题他都肯教我。” 这样一来,祁胜斌也无话可说了。 楼下虞清考得好也就是昙花一现,日常还是祁胜斌在虞清父母面前继续炫耀两个儿子的成绩。 只有祁衍清楚,程晟就是故意的。 尽管程晟不承认,祁衍也能分明感觉到这件小事暗藏的温柔。 哥哥说他要保护他。 他没有骗他,他感觉到了。 第11章 隔了几天,风和日丽的周末,晴雪。 程晟拿了锤子钉子,说要钉门锁。 祁胜斌和孟鑫澜正在客厅里晒太阳嗑瓜子,闻言都一脸不高兴。 却也都拿程晟没辙。抱怨了两句“哎呀,大白天的瞎折腾啥”“小孩子要什么隐私”之类的怪话,也就由他去了。 祁衍贱贱地跟在程晟后面:“哥哥,我帮你!” 看他一脸的明亮,孟鑫澜就更憋屈,气得瓜子壳扔一地:“看着真烦,给我扫了!扫干净!” 祁胜斌赶紧起身,乖乖扫。 祁衍这边,啪啪钉门锁。 啪啪啪,啪啪啪,故意钉给孟鑫澜听。 程晟看他动作大咧咧,很担心:“小衍,你当心砸着手!” 他递给他几只旧木头做的晾衣夹,教他用长长的晾衣夹住钉子:“你看,像这样就不会砸到手了。” 祁衍愣了愣,真的是很好的方法。 “你……真的很聪明啊。”念书头脑好,做事也是。 聪明? 程晟无奈,这哪是聪明,这是人尽皆知的生活技巧吧? 当然,小衍不知道也正常。 同住大半个月,程晟经常惊讶于原来还有人活得能像小衍那么糙。 太糙了。 成天丢三落四,衣服书本乱扔,记忆力像金鱼,转头啥都找不着。 还懒,为了不梳头干脆把头发剪到不用梳那么短,能穿校服糊弄上的日子,就绝不搭配衣服,白瞎那么漂亮的黑宝石眼睛、那么精神的一张脸、还有挺拔的站姿和长长的腿! 很快,门锁、抽屉锁都钉好了。 大功告成,祁衍又忙着去洗他这一周攒下来的衣服。 洗衣机轰轰响。 孟鑫澜也是个奇人,宁可花功夫把祁衍的衣服从篮子里单独挑出来扔在一边,都不愿意干脆一起丢进去洗衣机去,举手之劳一下。 他们家的洗衣机是双缸!带脱水的,真的是举手之劳,全程不用动手! 她这种行为,祁胜斌当然也看在眼里。 但无奈,孟鑫澜却有话说:“他衣服颜色深,掉色,和别的衣服放一起染色。又天天打球,弄得脏兮兮,怎么一起洗啊?” “何况,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佣人,肯帮你洗袜子就不错了!再说了,你们每天的饭不都是我的做的?我都快累死了好不好!” 她这么说祁胜斌也没辙,只能哄,又是答应买这买那。 衣服洗好了。 祁衍拿着洗得干干净净、香香的衣服去晾,阳台一片阳光明朗。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他之前,开开心心活了十一年,仿佛一直活在一个彩色的肥皂泡泡里。 记得去年的冬天,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暖阳天。 他拿着奖状开开心心回家。那天刚好是妈妈的生日,他在路上用仅有的零用钱给妈妈买了一支玫瑰,又给妹妹买一包彩色的小糖豆。 等到了家,妈妈也给自己买了蛋糕,点上蜡烛,一家等爸爸回家吃饭。 饭桌上四口温馨幸福。 那个场景,现在想来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 人在幸福中,是不会成长的。 所以他当了十一年开心活泼、天真善良的象牙塔里的小王子,从来不去多想什么。一切关于“人性”的思考、理解和失望,都集中在最近的短短几个月里。 很折磨人。 太多太多的“想不通”,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 无数次委屈、绝望、疼痛、喘不过气。 不知道多少次沾湿枕巾,哭着睡过去再哭着醒来。 直到今天,已经麻木了,想通了很多事情,甚至可以开始理解祁胜斌—— 也许,人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寻求懒惰和快乐。 他爸爸身为大人,并不是稀里糊涂被孟鑫澜下了迷魂药,也不是不分是非对错,更不是看不到妻子、儿女的悲惨和委屈。 他看得到。 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想要跟那个女人过日子。 只是相比较于儿子女儿的感受、幸福,他毫不犹豫地优先考虑了自己的幸福。 现实吗? 太现实了,现实得让人浑身发冷。 学校里老师总是说,“爸爸妈妈对你们的爱是无私的、无条件的”、“爸爸妈妈无论做了什么,本意都是为你们好的”。 祁衍以前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从来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可是。 可是啊。 …… 祁衍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从很久以前就有很多征兆,只是他那时没有发现而已。 他爸祁胜斌是个大货车司机,工人里面比较吃苦肯干的那种。 所以,尽管不常回家、更从不关心儿女的学习生活,祁衍依旧觉得爸爸工作赚钱辛苦、爸爸撑起这个家,爸爸最棒。 有着这样坚定的认知,就算那时祁胜斌心情不好也爱拿他撒气,动不动就打他,他也是哭过就忘了。 只记得爸爸的好—— 只记得每次回家妈妈拿成绩单和奖状给他看,他都会来摸摸头,说一句“儿子真棒”,“我儿子最有出息”。 只记得他带他出去和邻居朋友攀比一圈以后,回来高兴地给他奖励,买篮球、买了同龄小朋友里最贵的旱冰鞋。 祁衍一度以为,那些都证明了爸爸爱他。 可或许,他一直只爱自己,而这个给他挣面子、让他在别人面前优越感爆棚的小工具非常好用,他才会心情大好就赏赐,心情不好就踢一顿。 仅此而已。 祁衍摇摇头。 还是不要再继续想下去了。 晒衣服回来路过客厅,孟鑫澜的表情不阴不阳,祁衍也不理她。 回到房间,程晟正在书架旁边安安静静整理书本。 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 鼻梁高挺、五官端正清朗,很好看,就好像是隆冬皑皑白雪里的一抹新绿。 …… 那一刻他想,幸好还有程晟。 真的,如果没有哥哥,他一个人,隔壁住着那样两个大人,像秃鹫一样盘旋在他阴云密布的人生之上。 房间里再再冷冷清清,没有人理他没有人看得到他,那样的孤立无援会是怎么样的绝望。 而至少现在,还有人陪在他身边,让他感觉还有希望。 程晟认真收东西。 拿起书架的风车小摆设时,又戳了一下被祁衍挂在风车叶上的雨花石钥匙扣。 小石头晃悠悠,他目不转睛地看。 祁衍:“你好像很喜欢这个钥匙扣。” 好几次了,他几次看到程晟戳那个小石头。 小石头是好多年前,祁衍舅舅去南京玩带回来的,他和妹妹各拿到一个。 鹌鹑蛋一样,摸起来润润滑滑的,可虽然好看却很鸡肋——石头做的钥匙扣太重了,并不实用,所以一直被扔在书柜里。 没想到哥哥会那么喜欢。 “真喜欢啊?不然送给你吧。” 程晟愣了愣,眼睛里闪过一道惊喜:“真的吗?真的送给我?” 祁衍瞧瞧那小石头,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它。 但程晟就是喜欢。 他很满足地拿那枚雨花石绑了钥匙,很重,但他不在意。 之后每天都带在身上。 …… 寒假前最后一次清理书柜,程晟从废纸里找出来十几本全新的作业本。 祁衍:“啊,好像是学校期末考时发的奖品。我都忘了。” 程晟:“学校还发这些?” 祁衍:“当然发啊,你以前学校不发奖品吗?” 程晟摇头,他不知道奖不奖。 他之前虽然也上学,但动不动就住院。期末考都没参加过几次,哪能摸到什么奖品。 祁衍:“我们学校期末考得好,都是会发奖品的。” “平常的测验也发,都是本子、笔,各种文具。但因为每次发很麻烦,所以老师都记起来,期末一起发。” “记得之前有一年,我期末一共拿了一百一十个本子回家,特别重!” 程晟:“那岂不是下学期都不用买本子了?” 祁衍:“何止下学期,之后两年都没买啊。” 程晟沉默了片刻。 用一种很古怪、又有点别扭的神情看向祁衍。 “小衍……” 听完他凑过来低声说的悄悄话,祁衍笑了。 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番哥哥。 眼前,程晟依旧一张特别端正、认真,典型“优等生”的脸。 但就是这么个人!居然提议他们两个把考试奖励的本子藏起来,再借口买本子问爸妈多要点钱,以后买吃的填饱肚子! “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哥哥是那种绝对不会说谎骗人的好学生。” “没想到啊~~” 程晟的脸一下子红了。 很难堪,又无措。他也不愿意这样,一点都不光明正大,可是…… 祁衍:“害羞什么?这是好主意啊。” 程晟声音很小:“你别说了。” 祁衍:“你头脑果然很好。” “快别说了……” 祁衍:“我就说,就说!” 逗程晟可真有趣,那么容易慌张无措。 …… 寒假的最后一天,出了期末成绩。 祁衍果然又考了全班第一,程晟则考了全班第三。两个人成功拿到了海量的笔和本子奖品。 祁衍叫来了他的好朋友纪南祈和夏莉里。 纪南祈:“啊?” 夏莉里:“啥?” 两人面面相觑。 程晟和祁衍一起得到的大批文具,就这样分开存在了纪氏银行和夏氏银行。 纪南祈是某副局长的儿子,老爸的司机开车来接的。 夏莉里则是她新妈妈来接,她妈妈拉着她的小手:“你书包里鼓囊囊的是什么啊?” 夏莉里:“是秘密!” 妈妈:“哈哈哈,我家小宝贝也有小秘密啦?” 祁衍和程晟则回家,一通操作。 要了“下学期的书本费”,第二天再和纪南祈“秘密接头”拿了笔和本子回家。 祁胜斌那么多年,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儿子的生活,孟鑫澜也从没见过“奖品”,还以为真是他们买的,就这样成功瞒天过海。 当晚两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庆祝小小的胜利。 第12章 寒假第一天。 祁衍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他十分朴实的“寒假愿望”—— 成功活过寒假。 毕竟,接下来一个多月都要和孟鑫澜抬头不见低头见。想想都可怕。 而他没有写下的、真正的寒假奢望,是去看看妈妈、再看看妹妹。 他真的好想她们啊。 妹妹应该还是看得到。毕竟是过年,他爸再不孝也不可能不去奶奶那拜年。 可是妈妈…… 祁衍想到妈妈,心口又发堵起来。 精神疗养院他只去过一次。那里很恐怖,很多封闭的房间,白惨惨的像是监狱一样。 妈妈抱着个破娃娃,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他叫她,她转过头来,却傻傻地看着他只是笑。 她再也认不出丈夫、认不出儿子,也不记得女儿。 “像这种破地方,小孩子就不该来,以后不来了!” 那次离开的时候,祁胜斌用力拽着祁衍的手腕,捏得他手腕青了好几天。 从此以后那个地方就成了祁胜斌最大的忌讳,提都不能提。 祁衍那几个月被打得最惨的几次,都是因为说想要再去看妈妈一眼。只要他敢提,祁胜斌就直接不手软,把孩子往死里打。 后来祁衍自己偷偷去过。 但疗养院院墙极高、探视规定森严,他一个孩子根本进不去。 …… 寒假有点难熬。 尤其是祁胜斌出车不回家的日子,孟鑫澜的那些小伎俩变本加厉。 她做早餐,早餐只有粥,她儿子有鸡蛋,祁衍没有。 午餐更是绝,不仅饭菜的难以下咽程度推陈出新,还经常是各种剩菜剩饭,有时候甚至几片破菜叶子就招呼上来了。 祁衍有时候看着桌子,都觉得好笑。 可惜他家相机没有胶卷了,要不然拍下来去参加摄影赛,起个名字叫“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说不定都能得奖? 阿姨您这是喂兔子呢。 可是人家喂兔子的,好歹还给个盆儿呢。 孟鑫澜更绝的一点是,吃饭从来只拿两个碗。她的,她儿子的,永远没祁衍的份。 “妈,这是不是……也太少了。” 程晟一般情况下,会尽量避免惹到他妈,以防各种不可预测的糟糕后果。 可这饭菜实在太让人看不过眼,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荒谬。 孟鑫澜:“嫌少?呵,你怎么不说心疼心疼你妈呢?” “那么冷的天,谁想买菜啊?那没有菜,不就得吃这个吗?封建社会农民冬天还没得吃。再说了,你妈欠你们的啊,就该去那么远的菜场买菜的?要吃好的,他去买啊!” 祁衍:“可以阿姨,我可以每天去买菜。” 于是祁衍每天骑着自行车,肩负起了买菜的任务。 孟鑫澜是既开心让他出了苦力,又偷偷担心他把菜钱偷偷昧进口袋,自己偷吃。 成日算算计计,每天都克扣着钱数着菜,生怕被卷走了一毫一离,进了小拖油瓶的肚子。 她不知道的是,祁衍虽然确实是每天借买菜的由头去菜市场里吃香喝辣,但花掉的根本不是她斤斤算计的菜金,她根本抓不到证据。 祁衍和哥哥可是攒了小金库的。 “小衍,吃饱了吗?” 买菜回来,祁衍反锁房门:“放心,吃得很饱!” 金库在手,天下我有。 家里的猪食就随它去了。去菜场想吃啥买啥,还能在兜里偷偷揣两个加了馅料的鸡蛋饼回家,巨开心。 “蛋饼还热的,程晟你要不要尝一口?可好吃了。” 程晟摇头。 “真不吃?那我自己吃。”祁衍嚼了一口,真香! 早餐摊是真好吃。祁衍又诱惑了程晟一下,程晟依旧不接招。 祁衍心里佩服,他这个哥哥,每天清汤寡水,不能吃这不能吃那的,居然还能一直保持无欲无求的状态。 他不馋吗? 而且放个寒假,孟阿姨怕他冻着不让他出门,把他在家关得像是一只笼中鸟似的,他也不抱怨。 忍耐力简直天下无敌。 程晟写字,祁衍在一旁托着腮,看他。 他一直写,祁衍一直看,最后程晟被他看得芒刺在背,写作业的笔停下来,有些局促。 “小衍,对不起啊。” “嗯?” “我妈妈那样对你,真的对不起。” 祁衍:“……” 不是,他哥哥的这个脑回路是怎么回事? “我看你又不是怪你的意思!我又没饿着!”他踢了一脚哥哥的椅子,“赶紧的赶紧的,写你的作业,写完给我抄!” “好。” 于是程晟继续认真写作业,祁衍在一旁看书。 寒假作业很多,单数学就有满满的两整个计算本要写。 祁衍身为全班第一名,当然不可能不会算,但一题题的算来算去也太麻烦了,还是直接抄哥哥的答案又快又好。 饿也没饿着,作业还有人帮忙写。 所以尽管孟鑫澜花式坏,他心理也平衡了。 不生气。 看小说岁月静好。 祁衍看的小说,是程晟的。 因为生病,程晟在住院期间看了不少书,全带过来了。 各种名著,各种高深。 《战争与和平》祁衍看不懂,《简爱》祁衍也理解不了。《小王子》就更晕,为什么人类能和狐狸以及玫瑰谈恋爱,以及男主角最后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有死? 这个世界的名著,令人费解,令人头秃。 只有一本,祁衍特别喜欢。 《基督山恩仇录》。 伯爵前半部分的人生,简直和他一样憋屈,不,可以说比他还憋屈! 被陷害、打入黑牢十四年,这踏马什么狗日子?摔书! 但基督山伯爵忍下来了。 活下来就有希望。 总共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成功对所有人进行了漂亮的报复。 代入感太强了,祁衍看得如痴如醉、爱不释手。 伯爵被关了十四年都忍了下来,而他只要忍六年半,六年半! 比伯爵少了一半,他可以的! …… 寒假没几天,就又下了一场雪。 孟鑫澜依旧不准程晟下楼、不准他玩雪。 可是,当看到祁衍拿着铲子在楼下堆大雪人,而她儿子只能眼巴巴地趴在窗边、咬着无色的唇往下看的时候,又很憋气。 “胜斌你看你儿子!”她转头跟祁衍爸抱怨,“就只顾自己玩得疯!” 于是祁胜斌马上把祁衍吼上楼,责令他兄友弟恭、带哥哥出去溜达。 笼中鸟真要出笼了,孟鑫澜又各种担心。 “小晟,但是只能看看景色,千万不能玩雪啊!” “你的体力是不能堆雪人的,也不准跑,地上滑慢点当心。记得围巾千万别取下来,一个小时内回家啊,要是觉得冷了就提前回来!” 祁衍在一旁听她絮叨个没完,直翻白眼。 这不行那不行,到底是要哪样啊?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祁衍带程晟出门。 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只能在雪地里无聊地溜达。 祁衍:“先说好,你不舒服一定回家啊。” “要是病了,你妈准弄死我。” 程晟忙摇头:“小衍,不会的。” 哥哥啥都不能干,不妨碍祁衍自己找乐子。 他一向皮得很,先是爬树。把树晃得哗哗响,柔软的发丝沾满了雪花。 站在高高的树上,呼吸着冷冷的空气,看着远方雪白一片的冬天的荒地。 眺望得远,好像整颗心都跟着空远了起来。 祁衍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了,他不仅要像基督山伯爵一样坚韧。 他还要好好地生活。 不是苦大仇深,而是该快乐的时候,努力快乐。 不能让所有的苦白捱。所以,任何一丁点偷来的抢来的阳光,都是对自己忍耐和委屈的基本尊重。 更何况。 更何况,二月有冰凌,三月有杨柳,四月樱花开,五月桃花盛,六月份七月份上学那条路上漫山遍野的太阳花和虞美人都会盛放。 秋天有红枫和银杏,冬天又有雪。 这其实是一个很美丽的世界。 多看看它们,忍一忍,一年很快就又过去了。 六年半。 七冬六夏,他会努力生活。将来的自由和幸福,绚丽的人生,就是对那些坏人最痛快地回击。 “对了程晟,我想起来了!” 他从树上跳下来,一脸灿烂。 “我带你玩个好玩的!” 程晟灰暗无趣的人生中,第一次体验熊孩子的游戏“炸泥巴”。 说是体验,其实是围观——他远远站在稀泥地旁边,看祁衍把点燃的炮仗扔进去,然后转头疯跑,两秒后“砰”的一声,泥巴被炸得老高。 这个游戏的意义,是刺激,是速度与激情。 是薛定谔的“扔炮仗的熊孩子到底是能跑掉,还是作大死”。 祁衍身形灵活,出手迅捷。 次次都能跑掉。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最后一回,他炮扔进去,没响。 祁衍疑惑,皱着眉跑回来瞧,结果炮响了,泥巴炸他一脸。 程晟:“噗——” 程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实在是祁衍的花猫脸太精彩了,他这辈子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好笑的事情,笑得前所未有的开怀,笑得停不下来。 祁衍则抹了抹脸走过来,眯起眼睛,鼻尖贴向他。 “我发现了~~~” “你这个人啊,是真的表里不一。” “乍一看可正经了,其实里头一肚子坏水儿。看别人倒霉就那么开心?” 程晟赶紧绷住。 悄悄掐自己大腿,暗地里慌张又羞愧。 小衍被炸一脸泥,他真的不该笑,但是刚才真的好好笑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幸灾乐祸呢? 然而,祁衍转过头去也是满意得很。 他一直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但私底下皮得很,不然也不能和小霸王纪南祈他们称兄道弟。 可惜多年来,只能在学校里皮。 假期能一起狼狈为奸的小伙伴就不多了,周围邻居小孩少,和他一样大的就只有楼下的虞清,然而虞清的脑子有问题,他带不动。 这个程晟,乍一看内敛又端正。 可是,主张藏本子搞钱的人是谁?刚才笑成那样的人是谁?一直以来对孟鑫澜阳奉阴违的,又是谁! 教一教,指不定更坏。 好喜欢把一本正经的哥哥教坏啊。 第13章 又一场雪。 眼看着,年关将近。 今年过年怎么过?祁胜斌很犯难。 要是往年,他肯定早早带媳妇儿孩子回乡下老家了。可今年怎么搞? 他农村老家很多长辈,都看着他长大的。这一下子突然换了媳妇,还捡了个便宜儿子,三姑六婆肯定要问这问那、八卦个没完。 祁胜斌怕那些亲戚。 不知咋办,给他妈打了个电话。 老太太:“你不想见我这个老太婆无所谓,我也不想见你!但你无论如何,都该看看小玥!大半年了电话都没有几个,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她可是你亲女儿!” 祁胜斌:“是是是,妈,没有不想见你们。” “那这样,我过几天带小孟他们……” 老太太:“什么?你还想带那个女人回家过年?” “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否则那个女人休想进我家门!” …… 孟鑫澜那边也不爽。 她早上下楼买东西,遇到了楼下邻居虞清的妈。 恶人总有恶人磨。 孟鑫澜就从没见过虞清妈那么艳俗的女人。 都快奔四十岁了,烫着大波浪头,穿小皮短裙豹纹皮袄,涂粉红色的口红。偏偏她那个五大三粗、在肉联厂杀猪的老公还觉得她美爆了,成天的得意。 虞清妈和楼上住的祁衍妈,邻居十年,不过点头之交。 虞清妈张扬泼辣会来事,祁衍妈却内向淳朴话不多,本就不是一路人。 再加上两家小孩同岁同班,祁衍聪明伶俐人人夸,虞清却笨笨的,虞清妈泛酸,也不太愿意跟楼上多来往。 但是,虽然和祁衍妈不熟,她也十分讨厌孟鑫澜! 天下任何一个原配,都会对小三这种生物抱有天然的敌意。 何况还是这种把人家本分老实的女人逼得跳楼的小三狐狸精,哪个原配能看她顺眼? 狭路相逢,虞清妈:“哟,这不是小孟吗?几天不见圆润了不少啊,不会是有了吧?” 女人被人说圆润,谁能开心。 “有了就赶紧生,像我们家一样儿女双全多开心。你这个年纪,再不生生不出来了!” 孟鑫澜更气闷了,反唇相讥:“不必,有一个儿子也够了,女儿是要嫁出去的,反正都是给别人养。” 虞清妈:“哦?那可不一定,现在女孩多金贵,还可以招赘的呀。将来说不定谁家儿子是给我家养的呢,呵呵呵~人丁兴旺不好吗?” 就在此刻,楼下滴滴几声汽车响。 正是虞清妈那个肉联厂的老公。 大白天的,她老公得意洋洋开了个小皮卡,还带了两个工人,从上面把什么往下搬。 虞清妈双眼登时亮了,不顾孟鑫澜反抗,硬拽着她去楼下去看:“瞧瞧,怎么样!是电脑!大不大!我老公买的,帮助孩子们学习,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呀!” 虞清妈得意地叉着腰。 那眼神仿佛是在说,我家买得起电脑,你家买得起吗? …… 孟鑫澜上楼,本来就憋屈。 进门又听到祁胜斌和他妈打电话,一下被点爆了,立刻跟祁胜斌大闹一场。 她的声音是真的尖。 祁胜斌被闹得没办法,只好又哄,又带上街买东西。 小县城里大家都不很富裕,也没有什么奢侈品、一线大牌之说。一般来说,女人上街买东西都是那几样——买个好的羊毛衫,洋气的裙子,或者百搭的包包。 一般大几十、一两百,能搞定。 然而这次,孟鑫澜却路过食品、衣帽区目不斜视,直接把祁胜斌带到了商场新开的五楼,走过一堆冰箱彩电,来到电脑区。 她抹抹眼泪:“楼下虞清家都买了!咱家也得买!” “人家都有咱们家也得有!咱儿子可比他们儿子优秀多了!” 祁胜斌:“行行,买买买!” 可是,答应下来,他才真的看清台式电脑的价格。 那时是两千零一年。 祁胜斌跑货车薪水一千出头,在小县城里已经算是中等偏上的工资。 台式电脑的价格却是五千多。 可他的积蓄早就大半给了孟鑫澜,在一起以后养活一家四口又花钱如流水,哪儿还能拿出那么多钱来? …… 孟鑫澜不管。 总之祁胜斌答应了,她就催、就闹。 祁胜斌只好去加班挣钱。 快到年关,天冷路滑。他连着好几天白天黑夜的运货,又忙又累。一天就着盒饭啃凉馒头,偏偏同事的老婆来送饭,好菜好烟加上红烧肉,别人的老婆温柔又体贴。 可他家里那位每次从家里打电话来,都是钱钱钱。 他又不敢说什么,只好憋着、忍着。 …… 腊月二十四,小年夜。 祁胜斌又给老太太打了个电话。 他实在是不敢回农村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质问,干脆决定今年把老娘女儿接来家过年。 这样不但解决问题,老娘在农村那边还有面子。 放下电话,孟鑫澜却不愿意了:“接过来?接过来她们住哪啊?” “过年宾馆那么贵,住得起吗?咱家就那么点大,难道要你妈你女儿住沙发啊?还是要我、我儿子住沙发?我可不住啊告诉你!” 她一开说就停不住,顺势叨逼叨祁胜斌。 从老娘叨到女儿,再叨到电脑怎么还没买,各种委屈和不满。 祁胜斌闷不吭声,蔫着任她说。 两人身后饭桌上,却是另一番风景。 祁衍托着腮,正在暗戳戳幸灾乐祸。 叨的好叨的妙,叨的呱呱叫。你俩最好以后天天像这样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绝配,活该。 他其实已经吃完了。 却没有下桌,正摆弄着一方长方形的黑白芝麻糖,不怀好意地偷眼看程晟。 小年夜,吃糖瓜。 糖瓜就是芝麻糖。 很便宜,但是甜甜香香的。 “哎,你要不要也尝一点?” 祁衍有时候觉得,自己才像是个喂兔子的。 明明知道兔子哥哥只能吃草,吃不了别的,却还是喜欢拿各种各样的美食,非要去逗他一下。 他最近真的特别喜欢逗程晟玩儿。 每次都要背着孟鑫澜,逗到程晟无奈又为难的样子。 特别有趣。 “很甜的,就尝一口?” 哈哈哈,程晟他恼了,他恼了! 祁衍笑嘻嘻。 哪成想,乐极生悲。 椅子一晃,“砰”的一声,手边的瓷碗掉地上碎成几片。 从刚才起一不吭声的祁胜斌,瞬间怒吼声震天。祁衍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劈头扇一巴掌,耳朵嗡鸣巨响:“怎么回事!大过年的,祁衍你又作什么?!” 一瞬间,死静。 祁衍不明白。一阵火辣辣的疼,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就虽然,这段日子他经常被打被骂,但之前每次都还算事出有因。 可这次呢? 这次,仅仅是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 手臂剧痛。 来不及细想,祁胜斌已经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 身体则被抱住,程晟:“叔叔!一个碗而已!碎碎平安!” 祁胜斌:“小晟,跟你无关,给我让开!” “让开!让这小混蛋大过年的摔碗触晦气,是想咒谁死呢?我今天先揍死这个小兔崽子!” 孟鑫澜:“这大过年的打碗可不吉利啊。以前我家那边有个女的,大年三十打了个碗初四就死老公,没几天公公婆婆又煤气中毒……” 祁胜斌听了更气:“快点给我让开,护着他也没用!” 程晟:“呜。” 孟鑫澜:“祁胜斌?你反了天了,居然敢打我儿子!小晟你没事吧?怎么样啊!” 一锅粥。 争吵、哭闹,互相指责。 祁衍缓缓闭上眼睛。 耳边,无数嘈杂的声音,呼吸困难。 太阳穴突突跟着跳。一分一秒,滴答滴答。好像过了好久,又好像只过了一会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样回到自己的房间。 只记得程晟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又焦急。 “小衍,小衍,呼吸。” “小衍。” 男孩声音沙哑,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心,动作轻柔地用袖子给他擦眼泪。 祁衍咬牙躲开,他根本就不想哭。 这么混账父亲,根本不值得他掉眼泪! 可是,为什么根本没办法控制眼泪夺眶,怎么也止不住。咬紧牙关也止不住。 “我就、就只是……” 他说,抽噎断续。听到自己的声音,觉得荒谬可笑。 “就只是,打碎了一个碗,而已。” 程晟:“我知道,我知道。” “那个碗,不贵。是菜市场里……最便宜的,普通,的碗。” “我知道!小衍,我知道!” 所以,所以啊……他爸到底多厌恶他,才能仅仅只是打破一个碗,就要被这样对待? 祁衍胸口起伏,说不出话来。 那个被他称作父亲的人,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让他出生在这个世上?! 他不懂。抱着膝,深深把头埋进去。 以为能温暖自己,却反而像是要被溺毙一样,更多的酸楚涌上心头。 直到程晟轻轻晃了晃他。 他才又抬头,缓缓伸出手,微光下,黑瞳里全是痛楚和晶莹。 ……想要,有谁能,抱抱他。 他自己撑不住了。想要有人肯抱抱他,安慰他。 程晟抱住了他。 “小衍,呼吸。” 他搂住他,紧紧的,隔着毛衣骨头撞在一起,结实又温暖。 “小衍,别难过。快想想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蹭着他,很轻很温柔。 “他让你受的委屈,我补偿你,过年有红包,你要什么我都买给你,都买给你。不委屈,我们不委屈的,嗯?” 温暖的拥抱,根本算不上安慰的安慰。 祁衍也轻轻反手抱住他的腰,含泪苦笑。 算不上安慰。 但确实起到了安慰的效果。 祁衍靠在哥哥怀里,努力平复心绪,觉得自己才像是一只被打碎的碗。他爸负责打碎他,哥哥则负责把他小心翼翼拼回原样。 程晟现在抱着他,很认真很认真地抱着。 像是生怕他碎掉一样。 这个人的身边,现在已经是他觉得这个家里,唯一温暖、安全的地方。 他甚至想,这个家要是能没有爸爸,没有孟鑫澜,只有哥哥。 只有这个跟他才认识不久,没有一点血缘的男孩。 …… 祁衍受了委屈。 但仍然努力吞咽、平复。 想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等再过几天,奶奶和小玥也要来了。要打起精神,好好迎接他们。 那天半夜,下了雪。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祁胜斌撞开房门,不由分说把祁衍从床上拖起来。 “小晟,没有你的事,”他说,“你接着睡。” 程晟怎么可能再睡。 匆忙穿好衣服,拉开大门,一阵冰冷的风扑面而来。 他咬牙,正要追出去,却被人狠狠往后一拽,耳边是孟鑫澜尖尖的声音:“小晟你想干什么呀!外面这么冷你怎么能出门?” 同一时间,祁衍正在雪地里。 他爸把他大半夜弄起来,是因为他家煤屋塌了。煤屋是二十年前爷爷搭的,顶棚年久失修,夜里雪大压的。 凌晨的冬夜,很冷很冷。 雪还在下,一片片落在眼睛里、脖子里,很冷很冷。 祁胜斌晃着手电筒骂骂咧咧,抱怨这抱怨那,把小屋的塌陷怪在祁衍“打了碗触了霉头”上,不停指挥着祁衍搬这扫那。 月光暗淡。 雪地反射着零星路灯的光,雾气凝结成团。 祁衍不说话,忍着努力扫雪,搬煤。 手都冻僵了,几乎握不住铁铲。 祁胜斌还在不停叨叨,都怪你才倒了霉,困死了,干快点别偷懒,天天只知道吃不干活,你跟你那个浪费钱的灾舅舅、跟你那个享了十年福、一分钱不赚的妈一模一样! “……” 周遭的树枝,“咔”了一声。 雪太大,终于压断了树枝。 祁衍抬起头来,暗淡的月色下,他面无表情。 十年。 他妈是没有上班,但是在家悉心教导一双子女,每天计划开支,家务活也井井有条。 可祁胜斌还在叨叨,越说越起劲。 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年目光越发阴沉、冷寂,从背后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近。 就在他唾沫横飞、喋喋不休之际,直接一铲子抡了过去。 第14章 祁衍后来想想,好在他那时候年纪小。 还没长身体,力气也跟成年男人没法比。加上铲子非常重,又天寒地冻,他用尽力气也抡不高。 最后,一铲子狠狠敲在了祁胜斌的大腿上。 如果,那时的他有足够的力气呢? 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惨烈收场? 然而世界上没有如果。 …… 人这种东西,很奇怪、很矛盾。 祁衍一边很清楚,他发过誓,哪怕苟且偷生也无论如何一定要熬过六年半,熬到看见光明的那一天。 可至少在扬起铲子的那一刻,他想的却是,鱼死网破他也认了。 大不了,大家都不过了。 谁都不要好过。 祁胜斌被他给冷不丁结实抡了那么一下,险些摔倒,回头怒发冲冠。 他的儿子,竟然……打老子?! 反了天了!他到底养的什么小白眼狼羔子,大逆不道、敢打老子!? 他飞起一脚踢过去。 力量的绝对悬殊,他轻轻松松就把人踢倒在雪地里,疯狂地用脚践踏,同时大骂。 祁衍仰面栽在雪地里,无数冰凉柔软的雪,钻进脖子里,袖子里。 铺天盖地的剧痛袭来,伴着那个被他叫父亲的男人,疯狂谩骂他白眼狼、骂他不孝、丧尽天良。 ……不孝,是吗? 但是那个词,是叫做“父慈子孝”的吧? 前面两个字是什么呢? 有些人,真的首先自己得是个人,才能指望自己养出来的东西也是个人。 自己都是白眼狼,那老白眼狼养出来的,不就只能是小白眼狼吗? 还能指望养出别的什么来? 剧痛之下,眼眶滚烫,祁衍却笑了起来。 他咬牙爬起来,抱住祁胜斌的腿,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是,他没有力气。 也丢了武器。 但至少他还牙尖齿利。 祁胜斌吃疼,嚎叫着威胁让他松口,踢他、跺他。祁衍却死死不松口。 充耳不闻,用了吃奶的劲儿,两眼通红。 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最初那一两个月,他不断被打,却始终不断地反抗。 哪怕力量悬殊。 哪怕最后都是他单方面伤痕累累。 他记起了那种反抗,虽然反抗的结果总是身心俱疲,却让他有一种“还活着”的感觉——他妈妈妹妹的委屈他会一直记着,总有一天要全部讨回来。 …… 凌晨两三点外头吵闹成这样,周围邻居纷纷亮起了灯。 有人隔着窗子吼:“还让不让人睡了!” “就是!是哪家啊?脑子有病啊?打孩子不能选白天打?” “妈了个X的!你们不睡别人还要睡呢,还有没有公德心?!” 楼下虞清爸,直接操着菜刀就下楼了。 虞清妈也跟着老公下来看热闹,披着个貂皮袄,正好在楼梯里碰上孟鑫澜。 虞清妈:“嗨哟!这大半夜闹的~我当是谁呢,搞半天是你家老祁呀?” “小孟,你可要劝老祁收敛一点呀,总打孩子不行的,别回头老婆跳了楼,儿子也跟着跳啊?” 孟鑫澜:“你!” 奈何人家身边,有杀猪老公护着,老公手里还有明晃晃的菜刀。 虞清妈:“咦,小晟也下来了呀?” “哎哟小晟你脸怎么啦?谁打你了,胜斌现在不是这么嚣张吧,别人的儿子也敢打啊?” …… 最后,祁胜斌是被虞清爸妈一起,好言“劝”回家的。 虞清爸妈,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嘴上说着“不要使用暴力”“小孩子不懂事”“家庭和睦才最重要”“退一步海阔天空”,实际上,巴不得别人家都过得不好、就他们自己家过得好。 夫妻俩一边装好邻居、和事佬,一边暗戳戳那个幸灾乐祸得意劲儿都要溢于言表。 被邻居看了笑话,祁胜斌非常憋屈。 奈何,杀猪哥虽然笑呵呵,却肌肉虬劲、又提着菜刀。 他也不敢说什么。 虞清爸妈把他们一家四口一直“送”到家门口,祁胜斌忍啊忍,始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又踢了祁衍一脚。 谁想到,他那个无法无天的混账儿子,居然当着邻居的面,挣开程晟一脚踢了回来! 小兔崽子今天绝对是疯了! 祁胜斌自找了个没脸,又要发作,杀猪大汉伸出刀拦住他:“哎呀老祁,行了!你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 “回去好好睡觉,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 “就算你们不睡,我家老婆孩子还要休息呢,邻里邻居的,互相理解一下哈?家和万事兴啊。” 他说着,拍拍祁胜斌,又晃了晃菜刀。 …… 进了门。 家里本就很小。 程晟和祁衍的房间,进门右手第一间。 两个孩子很默契,互看一眼。 鞋都没有换。 祁衍冲进房间,程晟紧随其后,直接关门、落锁。 ……当初,早早把门锁钉上,无比正确的选择。 祁胜斌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他瞬间火大,咚咚咚,开始踢门。 “小兔崽子,给我出来!” 他搞得动静巨大。里面程晟抵着门,外面孟鑫澜哭哭啼啼:“胜斌!算了吧,大半夜的,回头邻居又……你明天一早还要出车,先睡吧,明天再说!” “回屋吧,咱们不睡,小晟还要休息呢,小晟他身体又不好……” 祁胜斌没办法,最后狠狠踹了一下门:“今晚先放过你,祁衍你给我明天等着!非扒了你的皮!” 满口抱怨着“我供他吃供他喝,他居然打他老子、恩将仇报不知感恩”,声音终于远去。 屋里。 一片漆黑,只有淡淡月光。 祁衍靠着柜子。 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胸口、背后、手臂、脸上,到处都痛。 一切安静下来。 是那么的黑暗,沉默。 祁衍小的时候有一次在乡下奶奶家,被某个大姨不小心锁在了有老鼠的漆黑煤屋里,大家找不着他,就那样整整锁了一天一夜。 导致他后遗症,其实有那么一点怕黑。 没想到,如今在这个家里,一直最惧怕的黑暗、死寂,反而成了让人安心的颜色。 静了一会儿,他踩掉鞋子,栽到床上。 “困了,睡觉。” 随便地脱了外衣,把自己蒙进被子里。 刚才那样在外头要了命的折腾,他也真的乏了,没力气了,而且哪儿哪儿都疼。 他蒙着头。 床边安安静静,只有昏暗的遮罩小台灯缓缓亮了起来。 他听到程晟打开柜子的声音。 程晟是个病秧子,天天这药那药的吃,因为家里的医药盒里现在80%都是他的药,所以干脆放在了他们房间里。 蒙脸的被子被拉开。 程晟拿着碘酒和创可贴:“来,擦一下。” 祁衍懒得擦,拉回被子继续蒙脸。 程晟又拉下来。 “……” 小台灯有点晃眼,祁衍伸出一只胳膊挡住眼睛,躺尸一样一动不动。 碘酒的味道不太好闻,像极了医院的消毒水。 冰凉的棉签,轻轻蹭着嘴角脸颊的伤口。 “……” “…………” “~~~~” “嘶,疼!” “能不能搞快点!不用了不用了,别抹了,疼!疼!” 程晟继续抹。 好容易,脸上的擦伤抹完了,程晟又拿起他的手:“另一只爪子也伸过来。” 祁衍:“你才爪子,嗷!” 手伤得比较厉害,手心手背被贴上了好几个创可贴。 程晟:“脚。” 祁衍:“……我脚没洗!” 程晟:“伸出来。” 祁衍:“不用,脚就不用了,哎哎哎你你你别脱我袜子……嘶,疼!你也不嫌脏,香吗就问你?嗷,轻轻轻点!” “腿。” “腿真的不用了……” “肚子。” “很冷啊大哥!” “翻身,腰。” “艹。” 祁衍翻着白眼任他收拾,终于收拾完了,程晟把东西收回去。 坐回床边,伸手,轻轻蹭了蹭祁衍的头发。 “对不起,刚刚下楼迟了,没能保护你,很疼吧?” 祁衍:“嗨,没事。” 要说他之前打了碗被揍,还挺委屈,现在倒是连委屈都不委屈了。 在雪地里,他反抗了,铲也铲了,咬也咬了,神清气爽,虽败犹荣。 至于祁胜斌明天怎么收拾他? 再看吧。 “不怕,能怎么样?顶多再毒打我几顿呗?” “没事的,反正过两天我奶奶要来过年了。我奶看到我被打成猪头,他到时候也少不了一顿楔,我就等着。” “哎,你到时候,帮我一起添油加醋啊?” “添油加醋懂吗?就是帮着我跟我奶说,说他怎么虐待我的。我非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得帮我啊懂吗,嘶。” 程晟:“……” 他看着祁衍。 灯下少年的黑瞳那么漂亮。 他心疼他,却又惊讶于他的生龙活虎。 明明他的身上那么多的伤痕淤青触目惊心。尤其是肩膀上、肚子上,被踢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说每一句话吸气都要咬着牙。 居然还能开玩笑,眼睛里还有亮光。 “小衍。” 他声音有些哑,想要安慰他,想多抱抱他。 可是肯定碰到哪里都会疼。 反倒是祁衍:“哎?” 他看到程晟的一侧脸颊、唇角,也有明显的肿胀。 像是巴掌印。 “你、你这是被谁打了啊?” 程晟愣了愣,摇头,伸手去关灯。 “没有。” “不对!你还说没有,”祁衍龇牙咧嘴爬起来,“你看你看,这么明显的印子,嘴角也破了!” 还真的是巴掌印! 可是,在他们这个家里,谁敢打食物链的顶端程晟?他爸吗?怎么可能,他爸不想活了? “不是的,是我妈,没事的。” 孟鑫澜? 祁衍都惊了,啥,真的假的? 孟鑫澜她她她,不是宝贝儿子世界第一重要连凉水都不能碰吗?她居然!会打儿子? 程晟:“偶尔一两次。没什么大不了的,睡了。” 祁衍:“不是,嘶,她为什么打你?” 他一边问,还一边哎哟哎哟下了床。 程晟:“你干嘛?” “碘酒,我都抹了,你也要抹一点。” “你。”熊孩子,程晟被他气笑了。 碘酒棉签招呼上来。 “不疼吗?” 程晟灰色的瞳看着他,都像你一样,一点点刺痛叫叫叫的? “不是,你妈为什么打你啊?因为我吗?” 程晟垂眸,摇头。 其实,他从小到大挨打次数不多,孟鑫澜确实很宝贝他。 仅有的几次,都是因为他“不听话、不理解她的苦和难、帮着外人对付她”。 程晟其实不是故意要“对付”她。 上一次,是医院里的医生被她妈无理取闹骂得太难听,而他“居然吃里扒外帮医生说话”。上上一次,是她偷邻居家的电被抓住,程晟“傻子一样没用不来帮忙骂”。 这一次,则是因为他大冷天的,她儿子“不顾自己死活、不顾亲妈死活”,非要下楼去“倒贴”祁衍。 孟鑫澜只会两招。 用指甲掐人,和扇巴掌。 上一次,上上一次,都是含着泪掐他。 这一次是又哭又闹扇他巴掌。 程晟倒是不计较被打两下。 让他难过的,一直是那个人是他妈,可是他无论怎样试图跟她好好讲理,都永远讲不清。 也罢。 归根结底,是他这副破身体,拖累了她的人生。 她当然也有很多委屈。 打他几下,或许可以少点怨气吧。 …… 关了灯。 万籁俱寂,秒针沙沙。 祁衍:“我仔细想了想啊,折腾成这样,好像就因为……我打了一个碗。” “这也太脑子有病了。” 真的很有病。一个碗,借题发挥成这样,他爸那无聊琐碎又苍白可笑的人生。 “哎,程晟。” 他戳了戳身边的人。 “等我们长大以后,等你有钱了,给我买很多碗,好不好?” 黑暗中,程晟:“我们有钱,明天就可以给你买。” “不是的不是,不是明天买,就是长大以后再买。到时候买一卡车,我成箱成箱扛进家里,就当着他们的面,一个一个砸。” 程晟:“……” 他脑子里默默脑补了一下那场面。这小衍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啊? “你就说答不答应我吧?” “我,答应你。” “就知道你会答应,那约定了,还有啊……” “嗯?” “我爸那个人,很久以前我尊敬过他。” “后来,怕他。” “现在不怕了。我瞧不起他,他欺软怕硬,也就只敢打我。” “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为他难过。” “……” “同理,你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别为她难过。” “……” “是是,那是你妈,我以后尽量少说她。但她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点你也清楚。” “……” “咱们改变不了他们,引以为戒,以后不变成他们那样的大人吧。” “来,睡了。” 直到这一刻。 程晟一直隐隐作痛、一直难受着的胸口,终于终于,像是被什么抚慰了。 他眼眶有点发酸,但是努力忍住。 “小衍,”隔了一会儿,他说,“我睡不着。” “手可以给我牵吗?” “牵着就能睡着了?”祁衍不信,可手还是伸过来了。 程晟牵着他的手,闭上眼睛。 祁衍也睡了。 他没想到的是,那漫长的一夜,折腾到凌晨四点竟还远没结束。 第15章 睡了一会儿,祁衍是被轻微不安的动静吵醒。 睁开眼,屋内仍旧是一片漆黑。 手里的是空的,已经没有人再抓着他的手。 床铺一角,身边少年背对着他,缩成一团,似乎努力隐忍着什么。 “……程晟?” 床头闹钟的指针是夜光的,指着大概凌晨四点半的光景。 祁衍伸手过去,哥哥后颈的皮肤就像是冰一样凉。 “程晟!”他连忙晃晃他,“程晟,醒醒!” 片刻后,程晟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有气无力:“小衍。” 祁衍:“你怎么了,没事吧你?” 几声压抑的呼吸声,程晟的声音有些颤抖:“嗯……胃有点疼。” 祁衍愣了愣,他全家之前都很健康,爸妈妹妹都很少生病。从来不知道胃疼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可听哥哥这个声音,也觉得情况不太妙。 “疼得厉害吗?我去叫人。” “别!” “别,不要紧的,”程晟拽住他,“跟以前一样,老毛病了。吃点药,忍一忍就过去了。” “小衍,你别去……别去叫他们。” “没有用,而且说不定又要没完没了……我没事,别去。” “……” 祁衍:“那我给你拿药。” 药都在药盒里,床头灯却不亮。 祁衍下床去开顶灯,顶灯也不亮。 “艹,停电了么?” 窗外也一片漆黑,好像是整片区都停电了,好在床头放了手电筒。 祁衍打开,屋里多少有一些光源。 暗黄色的光下,程晟的脸色看着很不好,嘴唇毫无血色、额角也都是虚汗,眼睛下面更重重是憔悴的痕迹。 祁衍:“你找药,我去给你倒点开水。我动作轻,他们不会醒。” 说着,摸黑去客厅倒了开水。 回来就看到程晟一直在喘,修长的手指一直在抖,疼得都盖不住药盒。 他的手里,一堆花花绿绿的药。 祁衍:“吃那么多?” 程晟勉强点点头,看起来又一阵难受得很,修长的颈子抵着床头。紧紧抵着上腹,半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喘息。 祁衍干着急,只能努力帮忙把开水吹凉。 他扶着他吃药。 “热水够不够,要不要多喝一点?” 程晟无力地摇摇头。 “小衍……够了的,谢谢你。别担心,我睡一会儿就好。” 他闭上眼睛。 祁衍帮他塞好被子,却没有关手电,而是略担忧地细细看着他。 这个一向平静、隐忍、端正的少年,此刻紧闭双眼,第一次出现完全掩藏不住的忍耐、疲惫和萎靡。 一定很疼,很难受。 所以为什么不早点叫醒他? 是不是他如果不醒,哥哥就打算这样死撑着、撑一夜? …… 祁衍不睡。 程晟的额角好多虚汗,他拿枕巾替他擦了擦。 指尖蹭过柔软的头发,程晟忽然睁开眼睛。像是再也撑不住,眼里浮出雾气和红血丝。 “小衍,我……” “嗯?怎么了?你跟我说。” “我冷。” 冷? 也是,停电了,电热毯不热了。 而程晟身体不好,是一定要靠电热毯续命的。 祁衍把手伸进程晟的被子。 果然,摸到手臂冷得像冰,手心还冒着虚汗。 冰凉的手指和健康的体温相触,程晟抖了一下,无法抑制冰冷的手腕迫不及待往祁衍温暖的手掌里面躲。 祁衍再一摸,他的袖子居然都是湿透的。 “……” 这能不冷么! 程晟的被子里面,已经完全没法盖了,阴冷又潮湿! “这样哪行?” “这再捂也暖不了啊!你过来!” 他果断把人拉出被子,迅速脱了程晟几乎完全汗透的睡衣,拿枕巾给他简单擦了擦,然后把自己身上带着体温的睡衣脱下来裹住他。 “来,扣子自己扣。” “小衍……” “快点,过来我这边。” 祁衍的被窝里,是少年身躯焐热的温度。铺天盖地的干燥和温暖,如同雪天的炭火,让手脚冰凉、几乎快冻死的程晟如获新生。 他却不敢造次,只敢在边边角角的地方,偷偷缩成一团。 后背,少年滚热的胸膛贴了上来。 程晟颤了一下。 祁衍:“都是男的你躲什么啊?” “这样暖和一点没有?” “既然是来取暖的,就别不好意思吧?还是非把我被窝一角也变成湿地?” “……”程晟才老实了。 冰凉的手,被祁衍握着放在腰上。 冰冷的脚,被祁衍温暖着。 “还疼么?那什么……胃,胃在哪啊?” 祁衍实在不知道人的胃具体在哪。 只能把手伸进程晟的衣服,一点点轻轻摸、找。 他前胸腹有个地方最凉,他找到了,贴上去帮他暖着。 暖了一会儿。 “小晟?” “嗯,对……对不起。”隐忍的啜泣。 “那么疼吗?”疼得他那么能忍的人,都哭了起来。 “嗯。” “不是吃了药吗,怎么还疼,不然还是去医院吧?” 程晟摇头。 “你睡,我一会儿就好。” 但这还怎么睡啊? “我不睡,我陪你。” “帮你揉揉,会不会好一点?” 他从身后,把他从腰抱住,两只手交叠上去。 “哥哥,你……这到底是什么病啊?” 什么病。 程晟也想知道是什么病。 他可以说是什么病都有,也可以说是什么病都不算。就是先天不足,哪里的器官都有大大小小的毛病。 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这样了,犯病的时候很痛,各种治疗,各种药,各种副作用,各项指标忽高忽低,时不时反复一下。 经常不能上学,严重的时候身体插满管子。 动不动就办修学,也因此交不到朋友。 几次病危,却又一直要死又不死,就这么在绝望和希望之间,被温水煮青蛙。 每一次进医院,都要花很多钱,也因为这样欠了好多债。 孟鑫澜想方设法筹钱,到处奔波心力交瘁,每次满怀着儿子康复的希望,又一次次被打击,也越来越多的怨气。 她会哭着说,小晟你放心,妈妈绝不会放弃你。 妈妈砸锅卖铁也要救你。 却也会情绪失控,抱怨说我这么辛苦都图什么啊?我的青春都为你搭进去了,你为什么总也不见好起来? 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你是上辈子被我欠了债来讨债的吗,还要拖我多久? 程晟也不知道,自己还要拖她多久。 长此以往,双双心力交瘁。 也多少次,偷偷想着醒不过来就好了。 那大家就都解脱了。 生活太苦了。 他知道妈妈不是不爱他,只是压力太大、真的没有力气再温柔。 所以他也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尽量不给人添麻烦。学会了无数次身体僵冷地昏睡过去又孤零零醒来,从来没有谁这么温暖地抱住他。 给他安慰,说愿意不睡,陪着他。 程晟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祁衍,是七岁的大手术之前。 手术的成功率谁也不能保证。 他本来想着也许就这么死掉也不错,可是手术前几天,他看到了一只有着乌溜溜大眼睛、无比可爱的小天使。 他又想多活两年了。 小天使现在已经长大。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好很多倍。 …… 第二天,祁胜斌早班出车。 一大早六点多,天没亮就走了。 孟鑫澜八点钟起的床。 隔壁的房门还关着。她等到九点,九点半,十点,怎么还关着?她急了。 早上十点,祁衍终于醒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熟的,一醒来,只觉得手臂却格外沉重,酸酸酸麻麻麻。 当然酸麻,程晟还压着他的手臂。 只是,昨晚是背对着他,而此刻却是跟他互相抱着,两人像是把彼此当成了抱枕一样。 程晟额角靠着他的胸膛,似乎睡得很熟。 “哥哥?” 祁衍叫了他两声。 程晟的脸色正常了,不再是昨晚那么惨白了,身体也是暖的,一点都不冰、干干爽爽的,被子上透着窗户漏下的太阳光,松松软软。 他又晃了晃他两下,程晟“嗯”了一声,半梦半醒就要睁开眼睛。 突然啪叽一声,门开了。 孟阿姨的尖尖的声音,瞬间响彻耳际。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怎么会抱在一起啊?!” 祁衍:“……” 房间门锁坏了,估计是昨晚被祁胜斌踢的。 于是孟鑫澜就这么冲到床边,一张脸上写满了扭曲和怪异:“你们,你们……” 祁衍被她“你们”得头大,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怎么啦?” 孟鑫澜:“呀!你、你你怎么还光着身子?” 她那一瞬间的脸,可谓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不断变换:“你、你为什么都没穿?你!你对我儿子……” 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但孟鑫澜并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因为她自己也感觉到了荒谬—— 人家能对他儿子做什么? 能狐媚风骚不要脸,勾引她儿子吗?可对方是一个男孩啊!又不是个丫头! 长得也并不像是个丫头,而且才十一岁。 但是! 但是刚才推门进来的一瞬间,至少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想歪了——怎么回是啊?孟鑫澜自己也想不明白。 “你……你……你衣服呢啊!你你你你也不小了,赤身裸体的,成何体统!” 祁衍心想,真是倒霉,一大清早就被找茬。 啥叫赤身裸体啊? 他内裤穿得好好的不是吗?那么大一个平角内裤! 更何况—— “不是孟阿姨您自己说的,说我年纪小、没性别、不需要隐私的么?咋现在突然叫起来了?” 孟鑫澜:“你没有性别,也不能不穿衣服呀?你也不看看,你这一副什么样子——!” 孟鑫澜发现,她又差点想说他风骚得像个小婊子。 可对方是个男孩!男孩! 她家的也是男孩! 怎么风骚,不可能有事儿! 程晟:“妈,不是的。我昨天晚上盗汗,睡衣湿了,小衍把他自己的借给我。” 祁衍赶紧接话:“呐,你看见没有,他穿着呢!” 孟鑫澜:“什么小晟,你昨晚不舒服吗?不舒服怎么不和妈妈说?现在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程晟:“没,没事了。小衍照顾了我一夜。” 孟鑫澜:“哦。” 照顾了一夜。 照顾了一夜你就感恩戴德了是吧?不想你妈为你跑了多少次医院? 小衍小衍。 天天都是小衍。 她心里不爽,现在只能庆幸,祁胜斌家的这个好在不是个女孩! 男孩就已经那么鬼精鬼精,会笼络人心。 把她儿子哄得团团转。 这要是个丫头,可不得是个狐狸精转世,早把她儿子魂儿给勾跑了? 阿弥陀佛,幸好不是。 第16章 祁胜斌大半夜的折腾,之后气得也没睡好。 一大早又抽着烟跑了四个多小时的车,总算跑完一趟货,下午两点还有活儿,困且暴躁。 正准备在车队休息室眯一会儿,听见同事喊他:“老祁,电话!” 是孟鑫澜。 一拿起电话,祁胜斌就听尖尖的声音劈头盖脸传过来:“你骗我!天天跟我装穷,一说买电脑就说没钱,你没钱买电脑,倒有钱背着我给你儿子花啊?” 祁胜斌听得十分迷惑。 孟鑫澜:“你别装了!你那个儿子,天天借着买菜的名义偷偷跑去吃独食,今天嘴角没擦干净被我看到了!他哪来的钱?是不是你给他的?说!” 祁胜斌:“我没给。” 孟鑫澜:“那你倒是说他哪来的钱?” 祁胜斌可不敢骗她,各种赌咒发誓。 孟鑫澜:“你没给我没给,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你说过咱们楼下的那个虞清从小手脚不干净、就喜欢偷偷摸摸,说不定他跟虞清学的……” 听着她这么咄咄逼人,祁胜斌也有点不高兴了:“小孟,没凭没据的,胡说什么呢?” 孟鑫澜:“你敢吼我?” 挂完电话,祁胜斌心情更暴躁。 最近简直事事不顺,又想起昨晚小兔崽子无法无天的操行,更气,正琢磨着回去怎么好好收拾他一顿,偏偏一个邻居同事凑过来。 同事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哟老祁,昨天晚上那动静,是你揍儿子呢吧?” “咋了,孩子犯啥错误了?” 祁胜斌:“没事,小树苗长歪了脖子,需要修枝打岔,多打几顿就老实了。” 同事:“……” “儿子多大了?也不小了吧?” “十一岁。” 同事点点头,怪笑了一声:“也差不多是最后能管的住的时候了。” 祁胜斌:“什么意思?” 同事:“还啥意思?你自己没年轻过啊?小男孩,长得很快的!等过两年十三四、十五六岁,指不定个子长得比你还高,比你有劲儿!” “后勤老王家的大儿子有印象吧,之前小萝卜头一个,这一转眼这才三四年,已经一米八,快两百斤了!又是叛逆期,上次跟人干架,一拳把人干三十多岁的老大哥锤得脑震荡。他爹根本管不住他。” “老祁你啊,也就差不多只这两年,还能耍耍当爹的威风了。” “真的,你别不信。” “等再过过,小孩长起来了,到时候他不嫌你烦、反过来不收拾你就不错了!” 祁胜斌默默的,脸色发青。 偷偷看向裤脚,脚腕上包着的纱布,纱布下面是昨晚的牙印——他那只小兔崽子,还没长起来呢,昨晚就已经大逆不道、敢还手了! “老祁啊,听我一句劝。” “你也悠着点儿,别天天就知道打,你看你打孩子都出名了,当心打成仇人了。养儿防老,以后咱们还要靠他们呢。” 祁胜斌:“我是他老子,他敢不养我?!” 同事:“嗨呀,其实这事儿啊,跟谁是谁爹真没多大关系。” “说白了,现在你养活他,他小心翼翼求着你。以后你老了,换你小心翼翼求着他。” “你现在对他不客气,走运的话他到时候不跟你计较。可他要是计较了,你还真无话可说。” “就咱们车队里,年轻时天天打老婆孩子,后来老婆孩子跑了再也不回来,一个人孤家寡人晚景凄凉的,也不是没有,对吧?” …… 当天晚上,祁胜斌回家,破天荒带了一袋子油哄哄的小蛋糕。 进门,两个孩子正在重新钉门锁。 程晟:“祁叔叔您回来了。” 祁衍:“……” 祁胜斌:“来来来,给你们买了蛋糕。你看这快过年了,咱家也得有点过年气氛,明天瓜子糖果也买上,过两天再给你们发红包啊。” “等过了年,爸爸再多辛苦、加加班,开学给你们买电脑!” “怎么样?爸爸对你们挺好的吧?” 祁衍依旧没回头。 祁胜斌咳了一声:“小衍,给你买蛋糕了啊。” 咚咚咚,钉子一声一声。祁衍钉完了,转头,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 祁胜斌讪笑一声:“你看,你看,还记仇呢!” 他把一袋子蛋糕塞给程晟,跑了。刚进房间,孟鑫澜就偷偷踢他一脚。 “又怎么啦?” 孟鑫澜:“哼!” 孟鑫澜暗暗憋屈得不行。 今天祁胜斌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就变了! 明明她告了小拖油瓶的状,可这次他不仅不向着她,回家也没追究小拖油瓶。甚至还给他买吃的,还买了那么多! 这是什么意思啊? 是新鲜感没了,吃定她了? 她本想闹,又临时忍住,默默考虑着是爆发还是怀柔。毕竟,过两天祁胜斌老娘又要来,那老妖婆跟她合不来,要是祁胜斌不跟她站一边还不知道又要怎么对付,更加头大。 晚上,她看着熟睡的祁胜斌,暗暗咬牙道—— 算了,我忍,忍过年关,但你最好趁早把电脑给我儿子买来。 不然,过完年我跟你没完! …… 大人的房间冷冰冰的。 小房间这边,小台灯的光倒是一如既往橘黄温馨。 那天下午,程晟已经把寒假作业写完了。 而灯光下的祁衍,此刻正在笔不停地龙飞凤舞,疯狂窃取哥哥的革命果实。 一边吃小蛋糕,一边刷刷抄作业。 本子每一页都被他的小油手抹得油哄哄的,有几页还夹了蛋糕渣渣。 程晟:“……” 数学老师到时批作业,看着这么一个拎起来都能掉食物渣渣的本子,怕不是得气死。 唉。 他作业写完一身轻,正拿着一本小说坐在旁边。 然而看得并不认真,每低头看两行,就忍不住要偷偷抬头看两眼祁衍——男孩子的头发,最近有一点留长了。 乌黑,软软的。 侧脸也已经有一些俊美而犀利的轮廓征兆。 睫毛很长,眼睛亮晶晶的。小奶猫一样铆足全身劲儿写作业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眼的漂亮又可爱。 真是小天使,看不腻。 窗外又下起了小盐粒。 他手中小说里的场景也是冬天,也在飘雪。 主人公坐在壁炉边,怀里抱着沉睡的猫咪,眼里看着心爱的人。周遭是雪松和乌柏的香气。 那一晚,程晟做了个梦。 梦见一座英伦风格的古堡,冬夜,他坐在温暖的古堡的壁炉边烤火。 一个瞳色漆黑、俊美高挑的男人垂眸给他盖上了毯子。 他觉得那个人像小衍。 …… 那周末,祁衍的奶奶终于带孙女儿来过年了。 祁胜斌带祁衍去车站接。 孟鑫澜在家里,极不情愿地摆出糖果瓜子盘,边摆边抱怨。 “这下好了,他们现在人多了,四个人对付我们两个人!” “小晟你这次可别犯糊涂啊,他们联手一起欺负妈妈,你可一定要坚定立场,要帮妈妈、一定站在妈妈这一边啊!” 她边说边捋起袖子,一副准备干架的嚣张劲儿。 程晟:“……” “妈,大过年的,没人欺负你。” “你知道什么!”孟鑫澜恨恨道,“祁胜斌他们家那个老太太,就是个老妖婆!特别阴险!” “我年轻时去你祁叔叔家吃饭,她就当着他的面才肯做点像样的东西,但凡只要你祁叔叔不在家,就给我吃剩菜剩饭!还把过期、坏了的豆浆给我喝!” 程晟:“妈。” 他苦笑,你自己……也整天想要把剩菜剩饭,给小衍吃啊。 坏了的牛奶,也故意劝他喝。 拦都拦不住。 孟鑫澜脸色一变,很尴尬:“你!我那又不是故意的!” “还有,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怎么次次都胳膊肘往外拐?我是你亲妈!我不给他吃不给他喝,还不是为了你!” “你也不想想,祁胜斌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小拖油瓶吃了的用了的,都是从你嘴里抠出来的!你妈拼命在帮你,就你天天不懂感恩还吃里扒外!” 程晟:“……” 他真的是,快要没有办法了。 “妈,小衍他就算再吃,也根本吃不了多少钱。” 他喘了口气,努力试着斟词酌句,想要讲道理的同时尽量不刺激孟鑫澜。 很难。 可他总不能就这么任她变本加厉…… “妈,你想啊,再怎么说,他也是祁叔叔的儿子。” “无论如何,祁叔叔也不可能不要他。” “所以,您最多也就不理他。大家各退一步……给祁叔叔点面子,努力家庭和睦、好好过年,不行吗?” “给他面子?!”孟鑫澜冷笑,“我凭什么给他面子啊?将来你祁叔叔老了,房子存款都是小拖油瓶一个人的,你我都一点也分不到!凭什么?” 程晟:“妈,我们不要他们的。” “将来我长大了,我挣钱给你花,我给你买房子。” 孟鑫澜“呵呵”冷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你给我买房子?你啊,能不拖累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就你身体那样!我还指望享你的福?” 程晟垂眸。 面前还有小半碗饭,可突然变得难以下咽。他努力忍住胸口的起伏。 是,也是啊。 他都不知道自己这破身体,能不能活到成年。 眼眶微微发痛,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了,他赶紧抬起头,往窗外看。 窗台上覆着一层白雪,阳光却很灿烂。 突然好想小衍。 好想小天使能早点回家啊。 …… 祁衍也想早点回家。 他在车站,疯狂想要火车快点进站。 早点接到奶奶妹妹、省得和他爸这样一块站在寒风中,尴尬得要死。 也不知道他爸最近什么猫腻。 每天假亲和,今天也是,一路都在没话找话,假装关心他的学习和生活。 然而,真的是假装。 他这次期末考了第一名,程晟第三。 他爸根本不知道,还在那装模作样:“小衍,你哥哥的成绩是很好的,我知道你也不错,但要多向他学习,不会的题目多向他请教……” 祁衍全程沉默。 佯装关心,肯定是有目的的,他等着。 果然,不一会儿—— “时间快到了。小衍,待会奶奶和妹妹来了,你见到他们要开心一点。” “你妹妹还小呢,才七岁,什么都不懂。” “是奶奶的决定,家里的事情太复杂,就不跟她说了。她来了以后,你和小晟就带她一起玩,开开心心过个年,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不提,好不好?” 他说着,又讪笑:“你也跟小晟说说。” “妹妹要是问起来,就说孟阿姨是远房姑姑,小晟是哥哥。” “爸爸过完年就给你买电脑。” “你们初中不是有电脑课吗?早点学。” “……” 祁衍看向父亲。 说真的,要是那个雪夜之后,祁胜斌能不突然切换上一副假惺惺来巴结他的脸。 哪怕是找他后账,毒打他,他还不至于这么鄙夷他。 虚伪的大人,不知道又哪条尾巴被踩住了。 他现在看这个被自己叫做爸爸的人,就像是看一个彻头彻尾笑话。 …… “哥哥,哥哥——” 终于,几个月不见的妹妹穿着小花袄蹦了出来,像一颗地里的小水萝卜。 祁衍把她抱起来。 紧紧抱着小姑娘,满心怜爱。 他的寒假日记“成功活过寒假”,昨天又加了一行。 给小玥买点东西,让小玥开开心心的。 写完那行字,他喊程晟。 “咱们还有多少钱?” 两个人偷偷数了数,只剩一百多了。 程晟:“别担心,过年还会有红包的。这些你先拿去用,想给妹妹买什么我都没意见。” 他的样子很认真、很真诚。 祁衍也相信他是真心实意对素未谋面的小玥好,而小玥看到程晟那样温柔帅气的大哥哥,也一定会喜欢他。 然而,有些事情,根本禁不起细想—— 如果小玥知道他是谁的儿子,知道他妈干了什么。 还有奶奶。 奶奶可什么都知道。 就连过来抱他,嘴里喃喃就是“哎哟我苦命的孙子哟”,看自己的儿子直摇头,更别说待会儿见着孟鑫澜母子。 祁衍真不确定这个年能过好,大概率是要鸡飞狗跳。 不过他已经做好准备了。 不管大人们闹成什么样,总之,他负责护着小玥高高兴兴的。 还有…… 还有,护着程晟。 祁衍暗暗垂眸,苦笑。 奶奶不可能会理解吧。 但他现在的逻辑就很简单,谁欺负我,我咬谁。 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第17章 祁胜斌带老娘女儿去了宾馆。 宾馆里的住宿条件其实并不差,但奶奶一脸的不满、不乐意。 挑了一大通的理,什么墙皮掉漆、厕所太滑、前台态度不好,然后坐床上抱着祁玥,哼哼唧唧拍手教她唱传统歌谣。 “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祁胜斌苦着脸:“妈,你就不能教小玥点儿像样的歌吗?” 奶奶:“呵,我农村老太太头发长见识短,就是没文化不像样怎么啦?有本事,你自己女儿你自己带回家教啊?” 祁胜斌没办法,只能讪讪赔笑。 大过年的,要是可能,其实他也不想把亲娘安排在宾馆,太没面子。 但谁让家里就两间屋、挤不下? 他自己倒是可以和儿子挤挤睡沙发,问题是,难道要小玥和根本不认识的程晟住一屋,然后他老娘和孟鑫澜住一起吗? 想想就可怕。 宾馆放完行李之后,祁胜斌终于带着老娘儿女回了家。 原本的家里,如今多了孟鑫澜和她儿子两个大活人,气氛当然和半年前不一样,布置陈设也好多不一样了。 奶奶在屋里,伸头伸脑转了几圈,阴阳怪气。 “嘿哟,真是奇了怪了。我往年来这家呀,到处都整洁干净得一尘不染的。今年怎么回事呀,你瞧这窗户上多少灰!啧啧啧。” “桌角也不包,真是不讲究,你看这地面划得一道一道的。” “花瓶里的鲜花也没有了,这整个客厅里,简直一点活人气儿都不沾啊?” “胜斌,这才半年不见,你怎么就懒成这样了啊?” “真是邋遢,收拾得还不如我们农村土房子,叫人看不下去。” 奶奶抱怨着,还狠狠拍了一下她儿子的屁股。 孟鑫澜在一旁脸色,早就黑了一圈。 差点就要回嘴了,是看在祁胜斌拼命使眼色,才勉强忍住。 心里暗恨,这贼老太太,典型的含沙射影! 表面训儿子,实际还不是暗示她在家不如小拖油瓶的妈? 呵,是!黄脸婆倒是贤惠、会收拾家! 但谁叫她没魅力,她的男人偏不要她呢? 老太太一圈抱怨完了,轮到祁玥嗷嗷哭:“呜……床头的小天鹅为什么没有了,咩咩也不见了,呜呜呜,我的小蝴蝶呢?” 床头的小天鹅,是以前一直放在妈妈床头的琉璃摆件。 金色的,脖子弯弯,很漂亮。 而咩咩则是祁玥原来柜子上摆着的小羊布娃娃,小蝴蝶则是一只草编的蝴蝶儿,很多年前爸妈一起买的,一直插在电视机的上面。 孟鑫澜来了,那些当然早没了。 奶奶故意很大声:“哎呀,是哦,小蝴蝶被大巫婆变走了呢,可怎么办呀小玥?” 祁玥:“呜哇哇,奶奶给我变回来!” 奶奶:“奶奶没本事呀,奶奶变不回来,不过没关系,小玥你多多吃饭、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就能打败大巫婆!小天鹅、小蝴蝶就回来了!” “真的吗?”祁玥吸吸鼻子,握拳,“好,小玥要快快长大,打败大巫婆!” 孟鑫澜更加气得不行,暗地里掐祁衍他爸。 祁衍在一旁冷眼看。 奶奶加油! …… 从一见面,双方就是暗暗火药味十足的氛围。 中午吃饭、下午吃糖,更是一锅粥。 小玥童言无忌,总有很多问题。 “奶奶,这个肉为什么那么硬啊?没有奶奶炒的好吃。” 奶奶:“是硬呀!都咬不动,好好的肉都糟蹋了真浪费。胜斌啊,你赶紧下楼多买点猪耳朵、酱牛肉,快别饿着孩子了!” 小玥:“奶奶,为什么糖果也不好吃?” 奶奶:“你孟姑姑小气,买的都是最便宜的面粉糖。小玥乖,回头让你爸拿钱,下午哥哥带你出去买好吃的奶糖、水果糖!” 祁玥想玩玩具。 祁衍从他所剩不多的玩具里,挑出一颗悠悠球给妹妹玩。 祁玥很喜欢,一边玩,一边随口唱奶奶教的儿歌。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只怕爹爹,娶后娘呀。” “弟弟吃面,我喝汤呀;端起碗来,泪汪汪呀。” 孟鑫澜再也无法忍受,一把将祁胜斌拖进厨房。 “啪”地一声关上门,两眼含泪咬牙切齿。 “欺人太甚了!” “你就不说话,看着你妈那样欺负我?” 祁胜斌赶紧哄她:“我知道我知道,委屈了委屈了。哎呀老婆,你也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嘛,小玥才七岁,她懂个啥啊?” 孟鑫澜:“还不全都是你那个妈教的!你也不看看她把孩子都教成啥样了!长大还能有什么出息?” 祁胜斌:“哎呀,小孟,我妈就一农村老太太!你也别跟她一般见识!” 祁家的厨房构造,从洗手间隔墙有耳。 厨房里面吵着,外面祁衍站在水箱上,踮脚扒着头顶的小窗户偷偷摸摸强势围观。 简直一场大戏,精彩得很! 他爸真的搞笑。 两边都不敢得罪,只能拖泥带水、装聋作哑,无所不用其极:“小孟!你就忍一忍,一年就过一次年,就几天,那毕竟是我妈”。 孟鑫澜则气得脸发红,锅铲都扔下了,“当”的一声。 锅里煎蛋滋滋,开始糊。 奶奶则在外头,悠悠闲闲继续挑事儿:“哟,胜斌,我看你这冰箱里存的菜,根本不够过年吃啊?怎么啦,你妈把你养这么大,大过年的还不给亲妈一顿饱饭啊?” 孟鑫澜更气,直接开始踢祁胜斌。 祁衍看得心情越发舒畅,可算是佩服这位农村老太太的战斗力了。 真不愧是成日周旋于七大姑八大姨之间的奶奶! 在祁衍的记忆里,奶奶对他妈妈倒是挺好的,婆媳关系和睦,也从没找过他妈半次麻烦。 妈妈总说有个好婆婆是福气,奶奶跟农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也都是说媳妇的好。 所以,并不是什么恶婆婆。 她所有的刁难,就只针对坏女人一个! 祁衍继续美滋滋看戏,却怎么都没想到剧情的突然转折——冷不防的,因为小玥要吃火腿肠,程晟推门进了厨房拿剪刀。 与此同时,锅里的鸡蛋也终于焦透了,一股难闻的糊味弥散开来,锅子发出尖叫的滋滋声。 孟鑫澜瞬间失控。 她突然疯了一样的扑过去,把锅从灶上端下来,狠狠掷地在地上巨大一声响,就摔在程晟面前。 滚热的油星,好多溅在他的裤脚上,幸好是冬天。 焦黑的碎鸡蛋撒了一地。 孟鑫澜的声音尖到破音:“谁让你突然进来的!你有什么事非要进厨房?你进来我还怎么炒菜?都怪你现在菜炒坏了,大家干脆都别吃了!全都别吃了!” 少年无辜又茫然,僵着,脸上血色尽失。 祁衍也完全愣住了。 “……” 那可是程晟。 不是他奶奶,不是妹妹,不是他爸,甚至不是他! 那是孟鑫澜自己的儿子,程晟! 她平常一副那么宝贝她儿子的样子,今天却疯了一样,一个锅直接砸过去,锅底都砸陷了一块,真的假的? …… 不止祁衍懵。 祁胜斌也懵了。 而孟鑫澜自己砸了别人,自己却先委屈上了,眼泪哗哗哗开始落,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骂程晟。 骂得不堪入耳又歇斯底里。 她的嘴是真的厉害。祁胜斌那天被还手气成那样,最后都只能重复一句“大逆不道、不知感恩”,而孟鑫澜却有无数种羞辱人的创意,残忍刁钻又恶毒。 然而,这都不是最让祁衍吃惊的。 最让人吃惊的,是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毫不掩饰写着怨恨、嫌弃、恶心。 指甲尖尖的,直指着程晟的鼻子。 可一直以来,她都表现得无比爱她儿子。 大概所有人也都这么相信、这么认为着——孟鑫澜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对儿子没话说。 直到这一刻。 祁衍产对这一切生了强烈的怀疑。 因为他有一个真正爱他的、温柔的妈妈。 正是因为他有一个真正爱他、爱妹妹的好妈妈,他很清楚“正常的妈妈”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的妈妈,教他们要爱这个世界,教他们应该善良正直、乐观积极。 但从来不会把‘我都是为你们好’作为要挟挂在嘴边。 更从不会提付出了多少、谁欠了她。 至于什么无底洞、吸血鬼、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之类的话,更是闻所未闻。 孟鑫澜却不停哭诉,哭诉她付出了多少,怎么那么命苦谁都对她不好,所有人都要对她的不幸负责。 而祁衍记得,他妈妈说的是,小衍和小玥,你们的出生给妈妈带来了好多快乐呀。 不辛苦的。因为养你们的快乐足够抵消辛苦,还多出好多好多。 …… 祁衍跳下水箱。 跑到厨房门口,已经是很荒谬可笑的盛况空前。 无比诡异的格局—— 孟鑫澜继续丧心病狂一样辱骂自己儿子。 反而是祁衍爸、还有大半天都没理过程晟的奶奶,装模作样“孩子还小”地劝着。 至于小玥,她从没见过这阵仗,不关她事但也吓得在旁边嗷嗷哭。 非常吵,乱得不行。 祁衍先把妹妹抱回房间,远离这荒谬无稽的是非之地。 这么一来一回,不过几十秒而已。 却突然明白过来——就像奶奶之前明面抱怨自己的儿子不收拾,实际指桑骂槐孟鑫澜一样。孟鑫澜突然发疯吼程晟,也是同理。 是因为她想说难听话给奶奶听。 但是毕竟都是成年人了,直接撕破脸不好,于是也指桑骂槐,通过吼自己的儿子让大家都没脸,别人还无话可说。 ……果然。 有爱的家庭都是相似的,垃圾的父母各有各的垃圾。 孟鑫澜的这个垃圾的方式,还跟他爸的套路异曲同工地相似。 也是。 要不怎么能王八绿豆看对眼,搞到一起去呢? …… 孟鑫澜还在骂。 祁衍伸手,想从身后拽走程晟。 结果,没有抓到。 程晟灰瞳里一片死寂的晦涩难堪,他抬手,把耳蜗给关了。 关了,听不到了。 世界清静了,祁衍心里大声叫好。可这么一个不给面子的举动,却彻底捅了孟鑫澜的马蜂窝,她含泪冲上去,扬手就是清脆一巴掌。 祁衍:“你别碰他!” 孟鑫澜:“啊——” 孟鑫澜:“你推我?祁胜斌,你儿子竟然敢推我!” 祁衍理都不理他,转身拉程晟。 却没能拉动。 少年不动。 像是被掏空了心,不会动了,只徒剩下一具空壳。 ……似曾相识。 祁衍巧了,也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心如死灰。 被疯了一样的打,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的苦。想死了算了,恨不得能在亲爸眼前从桥上跳下去。 唯一的区别,祁胜斌伤害的是肉体。 孟鑫澜干脆直接在精神上湮灭的别人的人格。 孟鑫澜又要扑上来,祁胜斌和奶奶拽住她。 祁衍则伸出手,紧紧抱住了程晟。 他抱着他。仿佛一个灰云密布、钢筋遍布的垃圾山,一只破破烂烂的发条布娃娃,捡到了另一个完全支离破碎的木偶人。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还能有人比他还惨。 原来他都那么惨了,还可以保护别人。 一个小朋友能不能举起比自己重的东西呢? 事实证明祁衍可以。 哥哥不走,他抱走哥哥。 第18章 关门,落锁。 大人们在外头撕,孩子们并不需要掺和进那凶残的世界。 屋里,一方小小的、安静的天地。 小玥已经不哭了。 小朋友的注意力,本来就不可能长久在一件事上面。 她坐在书架旁边的地上,已经开始安安静静翻一本绘本。 《狼与羊》,她三岁时的生日礼物,巴掌大小,日本进口的小小硬壳精装本。妈妈专程从上海的书店订的。 祁玥一直特别宝贝这个绘本。 包了书皮、贴了贴画,去奶奶家时也带在身上。 这次过来依旧背着,有空就拿出来翻。 祁衍摸摸她的头,然后看向程晟。 “哥哥。” 程晟没反应。 坐在床边,安静,疲惫,摇摇欲坠。 “程晟,”于是祁衍伸手,直接捧住他的脸,黑瞳对着他,“我觉得你,特别不容易。” 程晟终于有了点反应。 灰色的瞳中,恢复了一丝浅浅的光亮。 他伸手,笨拙地摸索着耳蜗,为祁衍重新打开。 新开机耳朵每次都要适应,强烈的噪音刺得人剧烈地头痛。 他努力忍过去。 祁衍却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用手指勾住他的手。 十指紧扣。 祁衍是真的心疼程晟。 同样是道德绑架,祁胜斌在说“老子花钱养你、你忘恩负义”的时候,永远不能够做到完全的理直气壮。 因为他打儿子、不要女儿、逼疯妻子。 虚伪得人尽皆知。 可孟鑫澜不一样。 她道德绑架能力,真要比祁胜斌要强悍得多—— 毕竟,事实是她确实带着儿子治病多年,每天做饭伺候、嘘寒问暖,辛苦摆在那里。 再怎么出言恶毒、再怎么无端发泄,都因为有所付出而难以指摘。 这也太难了。 祁衍不禁想,如果换成他是程晟,他又该怎么办? 难道就因为孟鑫澜人品堪忧,就翻脸和她对着干? 可如果不反抗,明明没犯任何错,却要一直默默接受她情绪上的勒索和折磨? 根本无解。 想到这儿,祁衍甚至都有点不该有的庆幸了。 庆幸祁胜斌除了钱,从没为他付出过什么别的。 钱好还。 大不了他将来长大了,十倍、二十倍还给他。 可程晟背负的东西,却是那么晦涩、沉重、复杂。 偏偏他又是个心地温柔的人。 难不成这辈子都要被孟鑫澜绑着、受尽发泄与折磨? 太生气了。 凭什么那么好的哥哥,就该被人折磨? …… 孟鑫澜所谓的“爱”。 一边养育、照顾,不离不弃。 一边又伤害、发泄,厌烦又嫌恶。 可惜祁衍那时候还小,很多道理都想不完全透彻。 觉得不对劲,也只是出于早慧的本能,和“换我妈妈绝不会这样做”的直觉。 “小衍,不一样的……” 程晟垂眸,轻声道。 “你妈妈当然对你们好,你可爱、小玥也可爱,你们两个也都健康又活泼。不像我,我妈在我身上得到的,从来就只有辛苦和失望。” “要不是为了照顾我,也许,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都是我的错。” “要是我,从一开始就没出生……” 祁衍:“不对!” “不是这样的,程晟你这样想就不对!” 程晟苦笑:“那我应该怎么想呢?” 祁衍:“我不知道!但是哥哥,凭什么他们只是生下我们,就自动变成我们欠他们?” “我们做错了什么啊?” “本来就不是我们自己愿意、自己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想要孩子的是他们自己,不是我们强迫他们的!既然他们选择的生下我们,就有责任好好把我们养大,不然,一开始就不要生!” “凭什么变成我们要负责啊?” “更何况,别说是养个人了,就算是养小猫小狗——哥哥,要是你不小心买了一只生病的小猫回家,你会觉得不帮它治才是正常的吗?会觉得小猫自己有错吗?” 会踢它、打它、厌烦它,每天拿它发泄不满吗? 猫狗且如此。 猫狗且如此! “小衍,你……别说了。” 窗外,忽然黑了下来。 雨雪伴着一阵闪电,树叶哗哗作响。 小玥丢下绘本,爬到桌子上扒着窗户好奇地往外看。 而祁衍则被少年一把抱住,抱得很紧,声音涩哑。 隔着皮肤和衣物,他能感觉到从哥哥心脏律动里传来的,压抑难熬的痛苦。 好,好。 不说。 那些问题太尖锐了,哥哥本就遍体鳞伤,听到当然会疼到不想相信。 他需要时间,好多时间。 祁衍摸摸他。 哥哥,别难受。我不说了。 我就抱抱你。 希望我们都能很快长大。 …… 突然而至的大雪,让本来准备晚上去逛庙会的计划也泡汤了。 外头,奶奶悠闲喝茶看电视,祁胜斌装模作样地陪。 孟鑫澜则走来走去、暗戳戳摔摔打打。 客厅冰冷又阴森。 而小屋里,却是灯光温暖、气氛温和。 程晟已经缓过来了。 而祁玥则忽闪着大眼睛,把那本《狼与羊》的小绘本递给他。 祁玥:“小晟哥哥,读~” 祁衍:“我来吧!” 没想到,妹妹羊角小辫子一甩:“哥哥读的听腻了,我就要小晟哥哥读。” 祁衍:“喂,你这故事至少也听八百遍了,背都能背出来,谁读还不都一样?” 妹妹:“不一样~就要小晟哥哥读!” 程晟于是翻开那个故事。 《狼与羊》,他以为会是一个普通的小羊和饿狼斗智斗勇的故事。 然而不是。 一只小山羊,为了躲避暴风雨闯进了废旧的山间小屋,并在屋里邂逅了另一个避雨的小伙伴。 那夜很黑,两人看不到彼此的样子,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第二天还约好一起去野餐。 结果,面对面时才发现,他们两个一个是羊咩咩,另一个却是大野狼。 野餐变送餐。 如果大野狼吃了咩咩,故事也就到此结束了。 然而,两个小伙伴还是偷偷建立了超越种族的友谊。 秘密被狼群和羊群发现,小狼和小羊被围追堵截,两人一边逃一边努力寻找着“翡翠森林”,一片羊与狼可以和平共处的净土。 程晟:“然后,卡布对咩咩说,现在的我,并不是喜欢山羊肉了,而是喜欢山羊。” 祁玥枕着他的膝盖,困困地:“嗯。” 狼和羊跑啊跑。 卡布因为大雪事故受伤,忘记了咩咩,变回了一只普通的野狼。 没想到一个儿童绘本,剧情会这么曲折。 小玥已经睡着了。 程晟问祁衍:“然后呢,他们最后找到了翡翠森林吗?” 祁衍:“当然找到了。” 儿童绘本,总不至于会给一个伤害小朋友纯真世界的悲惨结局吧。 程晟松了口气:“啊,太好了,找到了就好。” “所以,他们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真好。这个故事,就像是一个好结局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羊族公主与狼族王子,世俗所不容的爱情故事。 祁衍:“呃,可是,人家是小公羊和小公狼。” 程晟一愣,低头翻书。 恕他直言,小羊超可爱。完全看不出是只小公羊。 而且,私奔,反抗家长,分离又相遇…… 程晟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友情“,像极了刻骨铭心的爱情。 …… 晚上九点,雪停了。 老太太来接小玥回酒店。 一打开房间门,嚯,小玥睡着了,正枕着孟鑫澜的儿子。 而她孙子,则和那男孩同看一本书,橘色的灯光下一派温馨和睦的样子。 两个孩子都很好看。 祁衍是那种黑色玻璃石一样的精致犀利,那个男孩则端正温润,坐在一起非常和谐。 可奶奶就很迷惑了。 虽然,男孩是长得跟他那尖酸刻薄的妈是不像,也一直不声不响挺乖的,但他毕竟是她儿子呀! 她的孙子,为什么会护着他? 小玥什么都不知道,亲近他还情有可原。 小衍可是什么都知道的啊! 第19章 祁胜斌和祁衍把奶奶送到酒店。 奶奶:“小衍今晚就留这儿吧。” 祁胜斌:“呃,妈……” 奶奶:“怎么?我带我孙子睡一晚说说话怎么了,你还不准了啊?” 祁胜斌赶紧赔笑。 主要是,怕他妈背地里又说他和孟鑫澜的怀话。 他儿子本来就叛逆,再被煽动煽动…… 后果肯定不妙。 但又拗不过他妈,只好同意。 小玥是从路上就是被他爸抱过来的,全程呼呼大睡。微暗的灯光下,奶奶问祁衍: “小衍,你咋回事呀?” “你咋跟孟鑫澜的儿子还处得挺好的了?他妈打他,你还护着?” “小衍,你和谁交朋友奶奶管不了,但你妈是被谁害成那样的,你忘啦?” 祁衍:“我没有忘。” 奶奶:“那你还理他呢?” 祁衍苦笑。 他跟奶奶说了一下,说他这段日子里都经历了什么样夹缝里的求生存。 祁胜斌和孟鑫澜天天都怎么苛待他。 他连吃都吃不饱、挨打,就只有程晟偷偷护着他。 如果没有程晟。 如果没有程晟,他还不知道过着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农村老太太大字不识,却讲道理,听完泪汪汪。 “我可怜的孙子哟,我的小可怜哟!” “唉,都是我造孽啊!” “你那个爸,年轻的时候就迷着孟鑫澜那个狐狸精,迷得不行不行的!我觉得她不是个好东西,拦着你爸跟她好,托人给她介绍对象,又给你爸介绍了你妈。” “后来终于,他们两边都结婚了。我还以为没事了,结果谁想到!” “早知道是现在这个结局,我当初!当初就应该干脆让他跟那个狐狸精过一辈子,反正都不是好东西!” “都是我的错呀。” “是我害了你妈一辈子,还害了你们几个孩子呀!” …… 奶奶哭了一会儿。 她想自己这一辈子,清清苦苦、本本分分种地干活,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生了祁胜斌这么个讨债的儿子?! 虎毒还不食子,她这儿子却连亲孙子都不疼。 要是她年轻个十岁,身子还硬朗、种得动地,一定把孙子直接带走。 可惜,着实老了。 这几年腿脚也不好、腰也不好。 照顾小玥一个都非常吃力。小玥七岁了,马上要上小学了,她们村子最近的小学也要走十里地,学费问题祁胜斌也推三阻四,她还在愁怎么办。 “奶奶,”祁衍轻声,拽拽她,“过年我想去看看妈妈,您能带我去吗?” 奶奶叹了口气。 她还能为孙子做什么呢? 总不能这点要求都不答应。 奶奶和妹妹睡在身边,妹妹的身上传来熟悉的小奶香,祁衍安心闭上眼睛。 却在快要睡着时,突然想到—— 快过年了,按说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停电了吧? 停电哥哥会冻坏的。 今天他不在身边,可千万不要停电才好啊。 …… 第二天早上,去祁胜斌家前,奶奶专程给程晟包了一只红包。 瞅着孟鑫澜没看到,把他拽过来。 “来,孩子你拿着。” 程晟:“奶奶?” 他是知道的,祁衍奶奶不喜欢他。昨天来家一整天,都没正眼瞧他一眼。 “你也是好孩子,你也不容易,”奶奶叹道,“好好跟小衍处吧,不管大人什么样,你们要做好朋友。” 程晟鼻子微酸,忙点头。 一小会儿之后,孟鑫澜瞅着机会拽住他,伸手:“红包呢,我看看!” 奶奶并不富裕。 三个孩子一人给一百压岁钱,这已经很多了。 孟鑫澜:“哼,才这么点?” 孟鑫澜:“算了,好歹给了,老妖婆还算有点做长辈的样子。你自己拿着买喜欢的书和玩具吧!” 一百块,是两张皱巴巴的五十。 程晟把其中五十给回了小玥,让她揣在小口袋里。 “给你买糖果。” “谢谢小晟哥哥。”祁玥笑嘻嘻,露出小乳牙,“小玥不买糖果,小玥留着,以后给奶奶买药瞧病。” 程晟愣了愣,垂眸,摸了摸她的羊角小辫子。 小玥洋溢起天真灿烂的笑容。 明明就很美好,很可爱。 可是那一刻划过胸口的感情,却是莫名的难受。 似乎真的,所有人都不容易。懵懂的、乐观的、无奈的、幽怨的,在这个家里都好难好难。 可是,为什么呢? 他经常看书,他所在的这个家和书里面的主人公比,其实也没有多么的家破人亡、惨绝人寰。 最普通的现实,竟会更叫人窒息。 …… 奶奶带祁衍去看儿媳妇是除夕的下午,先斩后奏。 疗养院里,祁衍终于又见到了妈妈。 她在房间里忙着到处找东西。 祁衍小声喊了一句妈妈,她转过头来。 少女一样懵懵懂懂的,依旧不认识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我在找我的项链。”过了一会儿,她才终于走过来,眼底有一丝焦急,弯下腰温温柔柔地问祁衍,“我的项链不见了,你看到我的项链了吗?” 祁衍摇头,眼里暗暗的好多难过。 他小声问奶奶:“妈妈在找哪条项链?” 奶奶抹着眼泪:“还有哪条,就你爸结婚时送她那条!” 祁衍想起来了。 那条项链他只见过一两次,但是因为设计独特,印象很深。 项链是金子做的,有点大、有点重,正面和反面都雕刻着世界地图的纹样,项链中间可以打开的,可以放一张照片进去。 很贵重,妈妈一直舍不得戴,收在小盒子里。 偶尔才拿出来看看,每一次看都会微笑。 那天回到家,祁衍翻箱倒柜。 祁胜斌:“哎哎,你翻什么呢翻什么呢!” 祁衍:“我找妈妈的项链。” 祁胜斌:“哪有什么项链?” 奶奶:“就你结婚时给她在上海买的那条!” 她不说还好,一说祁胜斌就开始埋怨。 埋怨她居然不跟自己说就擅自把祁衍带去疗养院,一口一个“那种地方小孩怎么能去,被神经病吓坏怎么办、得病怎么办!” “行了祁衍,你别翻了,都跟你说了不在这!” “你孟阿姨不在家,你把她东西都翻乱了!她回头又要说你!” “你那个妈,自己天天喜欢藏东西,谁知道藏哪里去了!指不定早没了,早当掉给她那个灾弟弟还债去了!” 奶奶一听当场忍不住了,去阳台拿了扫帚就追他儿子,大骂他儿子被狐狸精迷了心窍。 大过年的,鸡飞狗跳。 小玥嗷嗷哭,他们才勉强休战。 毕竟是过年。 看在孩子的份上,大家都忍忍吧! …… 程晟和孟鑫澜除夕下午不在家,因为孟鑫澜带程晟出去买衣服了。 除夕各大商场打折,实惠。 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孟鑫澜以为祁衍奶奶单独带祁衍出去,是带宝贝孙子单独消费去了,哪能平衡! 程晟并不擅长逛街。 也不擅长试穿各种衣服,只能全程像个心不在焉的木偶人,任由孟鑫澜摆布。 店员:“哎呀,您家小少爷长得可真帅,腿又长又直,身材那么挺拔!这长大了可不迷死万千少女!” 孟鑫澜:“那可不就是?这件外套买了买了,小晟穿着真好看。” 程晟:“妈,这种我有,别买了。” 孟鑫澜:“不行,买!这是新款,我儿子什么都要最好的。” 程晟:“妈,我真的不用添衣服了。” 反而是小衍,缺衣服。 程晟心里急,暗暗想找机会和祁叔叔说说吧,一定不能让妈妈知道。 五点,母子俩回来了。 奶奶:“哟,真是有钱啊,这么能造?” “造”在他们那里是乱花钱的意思,祁胜斌赶紧的叫:“妈!妈!快过来教我煮饺子!” 大过年的,孟鑫澜也不好跟农村老太太一般见识。 回屋里摔摔摔、大声嚷嚷:“谁翻我东西啦?祁胜斌,你没事这么手欠啊?” 祁胜斌再度两头不是人。 晚上,一家人各怀心思、勉强吃了个团圆饺子。 小玥吃完就困困睡着了。 她从几天前就一直吵着要去除夕庙会,谁想到反而太兴奋把精力耗光,完全没有要起来的迹象。 程晟把她放床上:“小玥睡着的样子,好可爱。” “嗯,”祁衍给她盖上被子,“好多人都说我和我妹长得像,真的像吗?” 程晟:“嗯,你也可爱。” “你更可爱。” 祁衍“……” 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最后反应过来:“说谁可爱呢?老子那叫帅!” …… 饭后,孟鑫澜其实是不太愿意儿子出门:“小晟,一下午都在外面了,你身体不好,当心累着!” 但还是那句话,大过年的,除夕夜花灯又难得。 她再怎么烦躁,再怎么讨厌她儿子和小拖油瓶混在一起,也不好闹,只能随他去。 一出门,祁衍就拽着程晟小摊上,买了一盒烟花仙女棒。 五毛钱一盒,一盒二十根,小小的。 “你肯定没玩过这个吧?” 他从兜里掏出一只破打火机,点给程晟看。 “这五毛钱的快乐,特别值,你瞧着就知道了!” 仙女棒烧了起来。 掌心盛开的小小烟花,映着漆黑的天幕和莹白雪地,美成了一幅画。 祁衍的瞳孔都被照成了明亮的金色。 那么生动,那么好看,那么鲜活。 可是…… 一支灭了,祁衍又点了一支,递给程晟:“不烫,放心玩。” 程晟没有接那只烟花,却伸出手,目光温和又难过,轻轻蹭了蹭祁衍的脸颊。 他的指尖微凉:“小衍,你下午去哪儿了?” 祁衍一愣,声音不觉有些哑,偏过头:“没去哪,随便逛了逛。” 程晟:“你骗不了我,你今晚的样子,一直都不对劲。” 祁衍:“没,你想多了。” 他转过身:“那边的花灯更好看,还有,我要吃糖葫芦!” …… 程晟给他买了糖葫芦。 两人继续看灯往前走,祁衍一路仰着头,屏住呼吸,一直一直尽力仰着头。 程晟看着他,默默地牵住了他的手。 十指紧扣。 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黑暗的小巷道。灯火繁华,一街之隔。 程晟:“小衍,现在已经没有人看得到我们了。” “我面对面都看不到你的脸。” “你可以哭。” “我知道你难受,不要忍着好不好?” 第20章 祁衍没有哭。 周遭一片黑暗, 他只是觉得有些茫然。 低下头, 咬了一大口糖葫芦。 ……哥哥真奇怪啊, 他又没说他想哭。 糖葫芦挺甜的。 嚼了, 吞下去, 又咬一口。霜糖上缓缓的, 多出了又咸又涩的味道。 祁衍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 只是喃喃:“这山楂是不是坏了。” 黑夜那么黑,周遭那么冷。下一秒, 他还是落入了温暖的怀抱。 很暖和。 很暖和,胸口起伏,眼泪突然止不住。 祁衍闭上眼睛,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世界荆棘丛生。 好在他的身边一直有一片小小的雨伞。冰雹和刀子一直在下,而他努力护着他。 可是。 程晟紧紧抱着他, 涩然道:“我知道的, 小衍, 我知道,奶奶和妹妹明天就要走了, 你舍不得他们。” “你别难过,我一定会说服祁叔叔, 常常接他们过来玩的。” “还有, 我陪你, 我们一起考一中实验班。” “好好念书, 等长大点, 放假一起去看奶奶和小玥。” “你说过的要考大学不是吗。我们一起考, 一起往前看、往前走, 好不好?” 祁衍点点头。 却更加喘不过气来。 他指尖颤抖,发狠一样把好好的糖葫芦给狠狠砸在了地上。 糖衣碎裂。 ……有些话,他怎么也无法跟程晟说。 因为如果,程晟跟孟鑫澜一样是个混蛋就好了,那他此刻肯定早就声嘶力竭。 会揪住他的领子,像个索命鬼一样跟他发泄,要他替他妈赔他的人生。 他的家。他的一切。他的妈妈。 可是。 可是哥哥一直很温柔。 所以他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说。 只要不提。 只要不提,就还能装作一派祥和。 大家就多少好过一些,也许都稀里糊涂的,几年时间就一天天过去了。 人这种生物,天生有这种自欺欺人的能力。 就好像绘本上面狼与羊。他们难道不知道彼此根本不该做朋友吗? 难道咩咩不知道,卡布是吃过羊的吗?他们都是知道的啊! 都知道,也都很清楚羊和狼的友谊是多么荒谬。 可即使如此,却还是觉得……你很好。 四处荆棘遍布,只有你是荆棘上开出的花。 他们都不好。 但是你好。 …… …… 祁衍哭过了,又笑,像个神经病。 谁让他最后,是被哥哥抱出那个漆黑的小巷子的。 程晟是体弱多病,但并不是完全没劲儿。 毕竟比祁衍大两岁、又高不少,抱起他一路好像也没有多吃力。 就算吃力,祁衍也不管了。 他是有腿,但他哭累了,不想下来。 今天就要哥哥抱。 以前家里,只有小玥拥有被抱着到处逛的待遇。 第21章 祁衍很懵。 程晟的僵硬让他万分迷惑, 又伸出手去抱他的腰。 人生第一次, 他被哥哥略粗暴地丢开了。 然而, 程晟的表情却不是抗拒, 而是又气又羞, 很像是之前被他捉弄时的各种可爱反应。 “?”祁衍就更迷惑了。 总之, 从那天起,哥哥睡觉时就变得特别老实。 明明在这天之前, 几乎每天都主动亲近他。 大半夜里就算不冷也爱扒拉,有时候直接钻过来一起睡。 他这人就这样。 祁衍越了解他,越觉得他长得倒是一本正经、清心寡欲,然而真实性格和外表并不相符。 不过他也不在意。 反正他也喜欢睡觉时有东西可以抱一抱、偶尔睡迷糊了再啃一啃。 然而从那天起,程晟再也不越雷池一步。 于是祁衍反客为主, 天天半夜把手伸进被窝里弄他。 程晟:“睡了, 你别闹!” 祁衍眯起眼睛:“就闹。” 不理我是吧? 越不理越撩你玩儿。 虽然始终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但完全不妨碍祁衍花式手欠。 程晟越是反抗,他越是觉得有意思、越闹得厉害。 不弄得程晟面红耳赤、瑟瑟发抖誓不罢休。 …… 新的一年, 按说兆头不是太好。 但之后的一小段日子,祁衍却并没有过得不顺。 反而是孟鑫澜和祁胜斌, 花式狗咬狗。 总是吵架——斗争中心主要是钱。 一个天天紧箍咒“买电脑、你答应过我买电脑”的念叨, 另一个则早晚加班累得暴躁, 两个人见面就火药味十足、各种鸡零狗碎。 有一次吵架, 甚至互相人参公鸡。 孟鑫澜骂祁胜斌穷鬼没担当不像个男人。 祁胜斌骂孟鑫澜泼妇刻薄歹毒不像个女人。 祁衍:“嘿哟?” 没想到, 这两个人……原来其实还是挺了解彼此的嘛? 然而, 过了几天。 不知道孟鑫澜使了什么厉害手段, 又再次哄住了祁胜斌。 或许她真的像奶奶说的那样,有点“狐狸精”潜质? 反正一夕之间,祁胜斌突然又像是刚搬进来的时候一样,对她千依百顺、鞍前马后地呵护备至了起来。 不仅如此,还忙着东拼西凑找同事朋友借钱,乖乖把电脑给买来了。 运过来那天,小卡车滴滴响。 虞清家在二楼,孟鑫澜就故意让那小车对着人家家窗户,搞出很大动静。 孟鑫澜:“我家这个电脑,可是台湾产的最新款呢~!” 电脑又笨又重,硕大一个。 被装在程晟和祁衍的房间里,还连了网线。 那个年代拨号上网,网速慢如蜗牛爬。 但是祁衍和程晟并不在意——男孩子遇到两样东西,通常撑不住。一类是摩托和车,一类就是电子产品。 看到这些东西的心情,基本就是古代皇上看宠妃般的爱不释手、心满意足。 然而,同样是摆弄新电脑。 程晟发现,人和人……果然是有显著差距的。 他和祁衍先一起研究了操作系统。 稍微摸熟了以后,程晟就不由得被自带的小游戏吸引,什么纸牌、扫雷、红心大战还有空当接龙。 这样的小游戏,他之前多年住在医院,从来没玩过。 就连班上无人不知的“俄罗斯方块”,他都不知道是什么。 一玩就上瘾。 小游戏一局接一局,红心大战稳定虐电脑、扫雷最高级通关,神清气爽。 祁衍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玩的?” “一看你样子,就肯定没进过游戏机厅,下次叫上大南,带你去打拳皇和街霸!那才叫真的游戏。” “……”程晟一脸茫然。 拳皇,街霸,他都没听过。 祁衍嫌弃他沉迷小游戏,可是,当程晟看祁衍打开的那些软件时,也一样看不出任何乐趣—— Microsoft office? 听说这大人这叫“办公软件”,Word,Excel,打开要么是空白文档、要么是空白表格,这有什么可玩的? 然而事实证明,那些软件只是对在他来是普通办公软件。 在祁衍手里,很快成精。 连着几天。 程晟亲眼见证了祁衍从“空演示文稿”开始,发展到用PPT做小动画还带声音。 等再过几天,那个他始终都搞不明白、连普通的往里填数字都屡屡失败的Excel,祁衍已经开始让它自动变色、闪烁、并花里胡哨地演示绘图画小爱心了。 程晟:“…………” 祁衍:“怎么了吗?有什么问题?好不好看?挺好看的吧?” 祁衍:“你那是什么表情呀?” 祁衍:“是很好看对吧?我觉得买电脑过来,还是用来试验新软件、探索新功能更好玩。你想玩游戏,游戏厅里的游戏比这好玩多了,开学就带你去!” 实在是……水平差距过大。 于是程晟乖乖放弃,变成了一个电脑学旁观者。 每天固定搬着椅子坐在旁边,看小衍灵巧的手指各种操作、探索。 看祁衍尝试上网、注册邮箱、逛聊天室。 其实聊天室也好玩。 能和天南地北的陌生人碰到,可祁衍却觉得没什么意思,很快已经专注起别的新功能来。 新功能是一堆字码,程晟看不懂。 祁衍却能一直敲敲敲的。 程晟就更觉得祁衍厉害了——他的小衍,是真的好棒。 聪明漂亮,还什么都会。 窗外一片阳光。 二月下旬雪已经化了,一片初春的新芽。 阳光打在程晟身侧。 他温柔地微笑,心满意足看着少年俊美专注的侧脸。 …… 祁衍自从有了电脑,人生像是进入新篇章。 开学之前那段日子,在锁着门小屋里,他每天起床就是就是不停捣鼓电脑,各种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那个年代的电脑笨重又功能有限、连网速度让人崩溃又容易蓝屏死机,也常会被他吐槽。 “别的不说,这个输入法也太蠢了吧?” 他手指各种切换输入法,全拼双拼五笔,快得程晟看不清。 “你看!祁衍,祁衍,就就么个简单的名字,它记不住!” “我教了他那么多遍,好不容易能记住一次,一关机又忘了,这不是蠢是什么?” 程晟就笑着摸他头:“小衍,你和拼音法较什么劲?” 祁衍:“是我较劲?它既然叫电脑,它就不该笨的跟猪一样!” “写程序的人也是脑子不转!要是让我写一个输入法,起码经常输入的那些词,它该会自动学习并记得的吧!” 程晟:“……” 他本以为,祁衍就是吐吐槽而已。 可结果,男孩真的开始上网找“如何改进电脑拼音输入法”,网速太慢,信息太少,他又去新华书店找书。 在书店各种翻翻翻,一目十行。 预算有限,在权衡比较之下,他最后只买了一本书回来。 那本书非常贵,又大又厚,放在电脑边。 过几天孟鑫澜进房间做卫生,看到了那本书。 “啊!胜斌!你看你看,你看孩子买的书,计算机语言学!外国出版的,那么厚!” “哇这里面写的好多英文,写的啥我完全看不懂啊,我儿子小小年纪居然买这么高深的学习材料!这太热爱学习了,这以后绝对前途无量啊。怎么样,就说电脑买对了吧?” 祁胜斌其实也不懂,咳了咳:“爱学习是好事,买书的钱我给报销,应该鼓励!” “哥哥是榜样,得让小衍多跟他学学。” 孟鑫澜美滋滋。 然而事实上,那本《计算机语言学》,程晟努力看了,并看不懂。 虽然他一直是个成绩优秀的好学生,但大概……搞电脑这种事情,是需要天赋的吧。 他如今仍旧是只擅长玩玩小游戏。 办公软件跟着祁衍看会了一点、但始终玩不熟,最多上网勉强和人聊聊天、打打招呼 而祁衍,已经开始和很多厉害的论坛坛主交朋友,跟他们在学习注册域名、建网站。 日常一手拿着书,一手操纵键盘。 电脑上是黑屏、蓝屏,各种花花绿绿的英文输入。 程晟甚至都不知道他是究竟从哪里进到这个界面的,也根本看不懂。 …… 程晟没有祁衍的天赋。 所以日常只好在一旁看看书、翻翻从表姐那借到的初中课本。 生物、化学、历史、地理,也是新世界。 每天最期待的,是晚上睡觉前祁衍给他秀新成就。 小衍好像特别喜欢看他惊奇的样子。 只要屏幕上出现的东西能让程晟睁大眼睛,他就开心了。 就会暗自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骄傲又得意的猫。 当然日子一久,程晟也有点担心。 “小衍,你……最近都不会饿了吗?” 祁衍:“……” 好像是哎。 他突然发现自从有了电脑,他就进入了传说中的“废寝忘食”状态。 孟鑫澜的各种难吃干饭柴肉,他都能呼啦呼啦囫囵吃下了。 只要能赶紧吃完、赶紧回去搞程序。 午觉也懒得睡,不加餐也不觉得饿。 程晟:“可你这几天都瘦了!” “还有,一直盯着屏幕,会不会对眼睛不好?” 祁衍:“呃。” 可能会吧。 但他也懒得管了,随便吧。 他自己不管,程晟却很心疼他。 他力所能及可以做的,就是每次祁衍写小代码卡住,去新华书店翻资料时,他都会趁他找书、跑去周边各种囤粮。 鸡腿小面包、饼干、可乐、巧克力,各种放得住的小零食拿回来藏着。 也开始每天泡茶。 用对眼睛好的金银花和枸杞子,一人一杯。 然而,金银花的味道对祁衍来说太冲了,简直是中药一般钻脑子。 程晟见他不配合,就干脆一手端茶,一手放在关机键上。 “喝,还是黑屏?” 这威胁太厉害了,祁衍只能乖乖就范。 “喝完,不准剩下。” “别装可怜!对眼睛好的,捏着鼻子也得喝完。” 祁衍:“……” 救命。 要人命了。 寒假很快过去,等到开学前没两天的时候,祁胜斌车队发了福利。 给全家的免费体检。 孟鑫澜不去,祁胜斌就带两个孩子去了。 连天加夜敲了两个星期电脑的祁衍,检查结果身体倍儿棒。 尤其两只眼睛视力都是2.0,医生都赞叹。 反倒是程晟。 医生:“有点近视呀,去配个眼镜吧。” 程晟有点茫然,也有点难受。 他是真的……生下来就哪儿都不好。基本没听觉,肝脏肠胃都动过大手术,因为知道自己身体差所以一直很注意保护,结果又近视了。 好在度数不深,两三百度。 配的眼镜是黑框。 店员:“哎呀你瞧,小帅哥戴上文质彬彬的!真的好看。” 世界……突然清晰了。 程晟站在镜子前,更加茫然,同时更有点苦涩了。 原来世界应该是这样的才对吗? 可他居然一直以为世界就该就是稍微模糊的,人生第一次视野那么清晰。所以,他是从生下来眼睛就也不太好,只是一直不知道? 祁衍在外面等时,各种研究太阳镜。 觉得自己戴上很帅,像个大佬。 等看到程晟出来,他眼睛一亮:“咦,你戴这个也很帅嘛~” 是真的帅。 一本正经又内敛的气质,配黑框眼镜。绝了。 祁衍想起班上其他戴眼镜的四眼小田鸡们。 就果然人和人差距很大!小田鸡们戴上眼镜都傻头傻脑,就程晟更帅了! 他扑过去,各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凑近看。 程晟:“……” 眼睛店里,各处玻璃闪耀,很炫目。 但远不及突然出现在眼前、超清晰的祁衍,眼珠黑白分明,那么明亮动人。 清晰世界,天使脸 光环更是全开。 程晟的心一直再跳。 最后只能移开眼,都不敢多看他。 说不定,他以后还是干脆……不要带眼镜比较好吧。 …… 月底。 学校旁边的一排小柳树抽芽,终于开学了。 新学期,祁衍接上课干脆不听讲。 他写作业。 放学时以一门作业五毛的价格,卖给想买的同学拿回家抄。 自己一身轻松,回家就开电脑,继续沉迷探索。 开心还能赚小补给。 祁衍觉得自己挺聪明。 孩子们的房间一天到晚总是锁着门,孟鑫澜也不是没怀疑过。 程晟出门倒茶,她一把扯住他。 “小晟,新电脑好不好用?小拖油瓶没跟你抢着用吧?” 程晟忙摇头:“没有,都是我在用。” 他随即,编了句更可信的:“小衍他对电脑不感兴趣,也就偶尔打打游戏。但他后来说,电脑的游戏没有游戏厅的好玩,他还是更喜欢去游戏厅玩。” 孟鑫澜一听小拖油瓶沉迷游戏,放心了。 “他爱打游戏,那就随便他!你好好学。” “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千万别让妈妈失望啊!” 程晟点点头。 垂眸想走,却又一把被孟鑫澜拉住。 女人的脸上,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朝祁衍房间那边做贼似的看了看,然后迅速把自己儿子扯进屋子里,锁上门。 一向尖利的声音,这次放得很低,偷偷道: “小晟,其实有件事,妈妈觉得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但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告诉小拖油瓶啊。” “一定要守口如瓶,知道吗?” 第22章 开学后, 大概两个星期。 难得有天提早放学。 祁衍手肘戳戳程晟:“待会儿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他说着, 就写了小纸条。 趁老师瞅不见, 前后排各种砸。 【放学打街机不?】 就这样, 约好了一堆狐朋狗友, 下课后自行车互相载着, 一起带程晟去传说中的游戏机厅“体验生活”。 游戏机厅乌烟瘴气、五光十色。 有花臂大汉、无业游民,也有咋咋呼呼的小学生、初中生。 嘈杂又新奇的世界。 祁衍:“来来来, 带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游戏!” 那是程晟人生中第一次,摸到游戏手柄。 看到画面上闪动的各种人形对战,华丽的招式和流畅的动作,觉得奇妙极了。 半小时后。 “厉害了!”小霸王纪南祈佩服万分。 他是何德何能,身边大神频出! 反观自己唯一的优点是有钱, 泪且默。 他的前同桌的祁衍很神—— 像隔壁班那些成绩好的男生, 一个个都傲得要死。根本不爱搭理“差生”, 连说话都不太情愿,像是生怕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他们班却与众不同。 成绩最好的班长比谁都接地气。下课总和他们这一群“差生”称兄道弟、吃饭刷游戏打球。 而现在, 就连班长一本正经的哥哥…… 程晟那张端正严肃的脸,让纪南祈一度以为他跟隔壁班那些眼高于顶的“好学生”一个路数。 万万没想到。 “程晟程晟, 你这个不知火舞玩得也太强了吧, 真的是第一次玩?” “半个小时就完虐我八神和king?太有天赋了, 服了服了, 我再练练, 下次再战!” 真不愧是班长的哥哥, 这游戏打得真溜啊。 颇有班长之风。 …… 玩了一个多小时, 时间也差不多了。 祁衍骑车载程晟回家。 从僻静的居民区绕路,平常都没什么人。 结果今天却遇着个小老头,在如此冷冷清清的地方卖棉花糖。 ……真的有人会买吗? 看他衣衫单薄的样子,祁衍停下来:“程晟,吃棉花糖?” 程晟其实记得小衍一不太爱吃糖,二不爱吃“根本吃不饱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还是乖乖掏了钱,从老爷爷手里拿了两个又大又白的团子。 祁衍还好心给爷爷指路,让他去不远的菜场卖,生意会好很多。 两个人找了个破花坛,坐在边上慢慢吃。 祁衍:“吃脸上去啦,瞧你,傻兮兮的!” “哦。” 少年蹭了一下,没蹭掉。 祁衍就笑他,同时伸出手替他蹭过唇角。少年无色的唇轻轻抿了一下,身子略微僵硬。 “哎,程晟。” “嗯?”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少年一滞,棉花糖都忘了咬。 …… 果然是有心事。 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几个月,祁衍“观察”程晟的能力与日俱增。 其实早就发现了,只是刚才在游戏机厅更加确信——程晟看起来微笑,不过是在礼貌“配合”纪南祈他们而已。 游戏本身挺有趣,却无法使他开心。 似乎这段时间他的心里都装着什么事情。 沉甸甸,略阴郁,整个人也有点疲倦。 祁衍悄悄叹了口气。 伸手摸摸。 哥哥很“乖”,一直都是。 从不调皮,从不任性。 哪怕难受,也总是努力隐忍。孟鑫澜对儿子这种“小小年纪乖巧懂事”的性格一直沾沾自喜,祁胜斌也觉得这是优良品质,该学习。 但其实,学习个屁啊? 这么压抑。 看着就叫人心疼。 祁衍想想自己,再想想小玥。 被爱过的孩子,骨子里始终有一股劲儿。喜欢的东西想要、去争,难过了会哭会闹会发泄,哪怕妈妈已经不在身边。 这才是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乐的人! “哥哥,你烦心的事,是不是跟我爸、你妈有关?” 这样猜也是有依据的。 因为最近不仅程晟,祁胜斌和孟鑫澜也多少有点古怪。 尤其是孟鑫澜。 她以前是坏、是嘴毒家俗气嚣张,最近却莫名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祁衍还记得有一次他和哥哥锁在房间里做题,孟鑫澜突然就来敲门,无论如何都要程晟出去陪她聊会儿天。 聊天就聊天呗,亲妈跟儿子聊天也正常。 然而。 “呜呜呜,我以为……我以为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居然说,学校同学是你的好朋友?” 就开始哭。 并且,不是平常那种泼妇哭闹,反而像是苦情剧女主角式哀怨落泪。 程晟慌张无措。 而路过的祁衍,则完全是一头问号。 阿姨您……认真的? 就您平常那操行,还指望成为儿子成为“最好的朋友”呢,想啥呢?没事找事? 然而,类似的事情这段时间有很多次。 孟鑫澜日常怪兮兮。 各种莫名其妙悲从中来,成天又作又柔弱,感觉就像是被新月格格附体了一样。 直到今天。 一直以来的不正常,终于有了解释。 “……怀孕?” 程晟垂眸,点点头。 偷偷扯住祁衍的袖子。 孟鑫澜怀孕,是前阵子发现的。 她跟祁胜斌是既暗喜、又紧张—— 主要她俩还没有领证,也无法领证。而在他们小县城,计划生育政策是抓得非常严的。 “少生优生、晚婚晚育、一对夫妻只生育一个孩子”的号召深入人心。 二胎要罚款、开除公职。 而非婚生子,更是重点打击对象。 所以两个人不让程晟跟祁衍说,对邻里邻居、楼下的杀猪夫妇更是守口如瓶。 万一有人去举报,计生办一定会来人抓,这个孩子就肯定保不住了。 程晟努力保守秘密。 却连着几个星期都睡不好,尤其是看着小衍,更是经常心里愧疚。 他知道那两个人的顾虑,但他觉得他们这样……对小衍实在不公平。 孩子是藏不住的。 在肚子里也会一点点长大。三个月、五个月、七个月的时候,还能藏吗? 到时候再让小衍自己发现,他得有多难受? 会不会觉得所有人都骗了他? 而且,等到藏不住的时候再矛盾爆发,难道就好收拾了吗?拖着并不难解决问题啊。 …… 祁衍怔了一会儿。 怀孕了,要再生一个。 其实,早在孟鑫澜住进这个家没几天的时候,他路过主卧门口,就曾听到她在里面哄祁胜斌:“咱们努努力,争取再生个白白胖胖、听话健康的乖儿子。” 程晟不够健康,而祁衍不够听话,他们都不满意。 所以,想再造一个满意的出来。 呵。 也不看你们配不配? 祁衍几口吃完棉花糖,站起来:“他俩又没领证,怎么生?不合法吧?” 程晟垂眸:“他们……” 祁胜斌和孟鑫澜是计划好了的。 是打算先瞒着藏着,实在瞒不住的时候就到乡下去躲一躲,躲到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反正真生下来了,总也不能一辈子黑户吧?总有办法。 祁衍笑笑:“所以,不让不告诉我,是怕我去举报,对吧?” “……” “那行啊,我就还真就去了,走啊。” 程晟:“小衍!” 祁衍:“……” “逗你的,别那么紧张。” 他才没那么蠢。 真去举报,让哥哥置于何地? 更何况,那对狗男女“爱的结晶”要是因为他而怎么样了,他还不得被直接弄死啊? 祁衍叹了口气,垂眸,牵起程晟的手。 哥哥的手心冰凉的,都是汗。 “咱们回家吧。”祁衍说。 “放宽心,又不怪你,你干嘛自责?” …… 回去的后一段路,微微的风。 家附近路上有一排红叶李,总是三月里最早开花,雪白、粉红的一片。在风中摇曳。 祁衍骑着车路过时,忽然想起。 曾经有一年,也是这样有点余晖的夕阳。 妈妈带他和妹妹来照相。 就在那片红叶李下。 那天妈妈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脖子上挂着一条漂亮的项链,好像就是她在疗养院一直找的那一条。 她这一辈子,祁衍就见她戴出来过那么一次。 如今,又一个春天来了。 李花依旧灿烂。 可是人,人已经…… “小衍。” 身后,程晟突然搂住他,“你真的不难过吗?要是不好受,就不要忍,对身体不好。” 祁衍:“你也知道对身体不好?” 谁比你更能忍。 “放心哥哥,我不难过的。你也别难过,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孟鑫澜那种人,能生得出来程晟这种天性善良的孩子,怕是把一辈子的福报都用光了。 祁衍无论怎么想,也觉得她要是和祁胜斌再有一个孩子,总不可能还负负得正吧? 那也太没有天理了。 “哎你说,他俩真生一个,遗传你妈的尖尖样子、恶毒性子,以及我爸的好面子、怂包还有暴力倾向,是不是绝了?” “一定是个人间珍品。” 程晟没有再说什么。 只紧紧抱着祁衍腰的双手,微微颤抖。 祁衍继续往前骑。 生就生呗。爱生生,还能不让他俩生咋地? 反正等那孩子六七岁,开始作妖、疯狂讨债的年纪,他跟程晟早就上大学去了。 就让渣男小三和小负负得负互相伤害去。 那一家三口的画面,一定很精彩。 …… 车棚锁了车子,祁衍:“你有没想过,万一生出了健康的弟弟,他们要我们就没用了。” “到时候我爸不要我,你妈也不要你。” 他有点坏心眼地,看着程晟。 直到哥哥垂眸,眼里浮现出真切的难过。 “你这个傻子。” 祁衍挠了他一把,拉起他的手:“大不了咱俩相依为命呗?” “好。” 祁衍:“呃……” 程晟:“我们一起,约好了,不许变。” 祁衍心里涩涩的,又有一丝安慰。 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 以前,他俩是咩咩和卡布。是明知道立场不同,不该互相同情、互相欣赏,却依旧互相取暖的两个可悲的傻子。 而如今,却真的是利益共同体、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两个人一起上门,正要掏钥匙开门。 正好孟鑫澜出门。 三月草长莺飞。 这几天特别暖,孟鑫澜敞怀穿着毛衣、满面得意,脖子上露出一个坠子一晃一晃。 金闪闪的,很是耀眼。 祁衍:“……” 那一瞬间,真的整个头都在嗡响。 他果断一把抓过那个项链,把它从孟鑫澜的脖子上用力扯了下来。 没有错,是妈妈那个! 可怜妈妈一直在找它。 就算疯了傻了,也一直一直在找的宝贝。 祁胜斌一会儿推说什么项链找不到了,一会儿栽赃说是妈妈给当掉了,结果,却是被他偷偷送去讨好孟鑫澜。 真不愧是他爸,鸡贼如此。 金项链的世界地图,依旧能打开的。 孟鑫澜却好像并没发现它能打开。于是,最为荒谬可笑的一幕出现了,祁衍此刻打开那坠子,里面放的还是一张他妈妈抱着他和妹妹的照片。 耳边,孟鑫澜尖叫。 “呀——你干什么!那是我的金项链!还给我!” 她冲来就想抢,指甲几乎抓到祁衍的脸。被程晟及时抱住,祁衍则后退了两步。 程晟:“妈,您注意身体,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孟鑫澜:“你让他还我!那是我的项链!是你爸送给我的,送给我就是我的了!他有什么意见跟他爸说去!” 祁衍也不再跟她争辩。 走过来,打开扣,照片直接怼在她脸上。 “你看清楚,这到底是谁的项链?” “给我仔仔细细看清楚了!这里面的人,是谁?” 项链里面,女人微微侧头,目光温柔、甜蜜地抱着自己的两个宝贝,很娴静的样子。 可是在孟鑫澜的眼里,就不是那个样子了! 在她看来,照片里的女人简直阴森得要死,眼里充满了怨气,让人不寒而栗、不敢直视!她吓得匆忙移开眼睛,整个人瞬间脊背发寒,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 “呵,怎么不敢看了啊?” “就您还懂做贼心虚吗?这不符合您的性格啊。要我还给你是吧?也行啊,给,您戴,既然觉得是你的,你就戴着呗!” 祁衍说着,开始把项链往孟鑫澜手上送。 “怕什么呢?不是我爸送您的吗,刚才不是还要呢吗,那您收着呗?” 孟鑫澜却仿佛被烫了手:“不……我不要!我不要!小晟,小晟你保护妈妈,你让他滚!你快让他走开!” 她是真的觉得那项链阴气重,吓得脸都青了。 祁衍:“奇怪了,阿姨您之前心理素质也没那么差呀?” “都能把我妈逼跳楼,她的房子你也敢大摇大摆地住着,怎么她的项链你反而怕了呢?” “哦还有,这个项链,其实我爸妈结婚的时候买三金。” “我爸也真敢给,您也真敢要。” “都不怕遭报应的啊?” …… 楼梯里安静了。 祁衍贴身收好项链,就推开孟鑫澜摔门进屋。 本想顺手锁门的,想了想又没锁。 待会儿,程晟还要进来。 孟鑫澜是孟鑫澜,程晟是程晟,他们不一样。 他分得很清楚,不会因为恨孟鑫澜就迁怒哥哥。也希望哥哥不要因为他怼了孟鑫澜就责怪他。 互相理解吧。 祁衍打开灯,又拿出项链细细看。 看了片刻,突然发现书包还放车筐没拿上来。想出去拿,却发现那对母子还在门口。 程晟抓着楼梯扶手,有点摇摇晃晃。 脸色很不好,气若游丝一样问孟鑫澜:“妈,刚才小衍说的……他妈妈,跳楼?” 孟鑫澜:“你别听他胡说!快进来,进来家里慢慢说,你这样让外人听见了您让别人怎么想!赶快进来!” 程晟却僵硬地摇摇头:“我不进去。” “是您给我说,说小衍的爸爸妈妈早就离婚了。你说他妈妈抛下全家去了外地,不回来了……” 孟鑫澜:“小晟!妈妈没骗你,你是相信妈妈还是相信外人啊?” “这件事很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总之,你妈没做过亏心事!” “就算做了,也是为了你!” 第23章 祁衍记得,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次,他陪妹妹看过一则很黑很黑的剪纸小动画。 好像是国外的,画风森然诡异。 讲一个马戏团。 具体记不清了,就记得拿皮鞭的凶恶主人,与笼子里哭泣的女孩。 他喂她饭,驱使她表演,关着她赚钱。 最后正义战胜了邪恶。 可是当主人被带上警车时,转过脸对女孩依旧高高在上: “是我养大了你,是我把你培养成了马戏团的大明星。要是没有我,你早就饿死了!” “我做的一切都没有错,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忘恩负义!” 记忆中那个主人没有脸。 只有空洞的、血红的双眼,和白森森的尖牙。 吓得妹妹嗷嗷哭。 …… 门外,孟鑫澜还在努力想把程晟拽回家。 却拽不动,最后她也怒了,干脆尖着嗓子吼:“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脑子不好啊?非要在外面是不是,非想要家丑外扬是不是?!” “好,好,那今天我也不怕左邻右舍看笑话了。” “你现在就给我听清楚了!” 她突然拔高了声音,尖声直冲天际:“祁胜斌本来就是我男人!我跟他早在十年、二十年前就认识!本来就是小拖油瓶他妈横叉一杠我们才分手的!他妈才是第三者!” “你胡扯——!” 祁衍啪地摔上门,震得整栋楼都响。 他冲过去,孟鑫澜吓得尖叫,祁胜斌刚好回家上楼,听见尖叫冲上来一脚就把祁衍踹开,孟鑫澜立刻扑上去委屈大哭。 “老公老公,救命啊!” “呜,我可是怀着咱们的……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啊!” 那一脚很重,祁衍后脑直接撞到墙,闷哼了一声。 很痛,剧痛,喘不过来气。 喉咙火烧一样。 他难受地咳了两声,居然吐出一口血。 “……” 原来,血是那么腥甜,那么涩的味道。 他一直以为这种事只有电视上会演,现实中是不可能出现的。 那一瞬间甚至不难过。 感觉不到难过,只觉得冰冷又黑色幽默。 祁胜斌也是第一次看到真人吐血。 还是他儿子,还是被他打的,脸色一下很难看:“没、没事吧?” 祁衍没理他。 他努力呼吸了几口,吞下即将涌出来的血,咬牙爬起来。 漆黑的眸子又冷又亮,像是一把寒刃,死死盯着祁胜斌。 “你说。” “就站在这里说,让左邻右舍都听听。她跟我妈到底谁是第三者???” “说啊!” “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说啊?好,你不说我帮你说,奶奶全都告诉了我了——你俩谈过后来分了!她先结的婚、生的孩子,然后你娶了我妈,我妈有什么错?你这旧情人都结婚了,难道还要你一辈子给她披麻戴孝守鳏、守个贞节牌坊啊?” “不是!不是!”孟鑫澜疯狂尖叫,“不是这样的,要不是她介入,我们早就在一起了!是不是!胜斌你说话!胜斌你说句话啊!” “我妈介入?”祁衍要笑死,“我妈怎么介入的啊请问?!” “我妈直到两年前,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介入?而且孟阿姨您怕是忘了,您离婚了吗?我爸离婚了吗?你们这光明正大搞破鞋,现在还反咬一口,还要不要点脸?!” 他嘶吼,声嘶力竭。 左邻右舍如果在家,都该听得一清二楚。 十几年的邻居,该知道他妈妈是什么样的人,也该知道祁胜斌、孟鑫澜是什么样的人! 他喘着气,还有很多话要说。 可是,嗓子已到极限。 撕裂喉咙一般疼,祁衍咬牙用力,又是一阵血腥从喉咙呛出来。 胸口剧痛,祁衍躬下腰。 冰凉的手指扶住他的后心。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哑得不像样子:“小衍,你别说,别说话了,血……” 别说话? 祁衍猛然回过头来。 眼中黑暗如夜、冰冷如刺,他声音忍不住颤抖:“难道连你,也觉得我是骗人的?” “你觉得是我说谎?你更相信她是吗?!我要是骗你的,让我明天出门就被车撞死好不好?!” “明明就是她!是她把我妈逼到跳楼,是她破坏了我的家、送走了我妹妹,现在还想污蔑我疯了妈妈!你还帮着她,是,你是她带来的,你最后当然帮着她!” 他已经疯了,口不择言。 头脑轰鸣、声嘶力竭,满喉咙都是血。 他看到程晟脸色惨白。 他看到他快要站不稳。 可是。 他太恨了。 头好疼,胸口也好疼。切齿愤怒,天旋地转。 继而,一片漆黑。 …… 祁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医生:“哪有你们这样不负责任的家长!教育小孩子好好讲理,有这样打的吗?还是不是亲爸亲妈?” 几秒钟的尴尬,祁胜斌:“意外,意外,多谢医生,下次一定不会了。” 孟鑫澜:“都给你说了,根本没什么大事!非要来一趟现眼!” 祁衍脱力,又闭上眼睛。 半昏半醒,几经折腾,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门被掩上。 黑暗中,他轻轻动了动手指。 指尖残留着凉凉的温度,在医院里、回来的车上,哥哥都一直握着他手,温暖的喘息和滚烫的水珠。 只是心脏,像是被冻住了。 他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哥哥一眼。 …… …… 客厅里,挂钟时针指向晚上十点。 惨白的日光灯下,程晟沉默蜷缩在沙发角落,疲倦至极。 孟鑫澜:“好了!你还打算闷不吭声坐到什么时候?回去睡觉!” 程晟不说话。 掌心里,沉甸甸的雨花石钥匙坠,被偷偷摩挲过一遍又一遍。 孟鑫澜:“你!” 祁胜斌:“哎哎哎,小孟,别气别气。小晟,咳,大人的事情很复杂,你是小孩子,现在不会懂的。” “总之,你要理解你妈妈。” 孟鑫澜:“程晟你聋了?你是要作死啊!你是不是想把我气出问题?告诉你,我现在身体精贵着呢,这次你再作出什么病来,我也不会管你了!” 祁胜斌:“小孟,好啦~” 孟鑫澜:“好什么好!明明一切都是造化弄人,根本不是我的错,怎么说了几遍他还是死脑筋不明白?” 孟鑫澜是真的又急又气。 想当年,她和祁胜斌十五六岁认识,一直在一起。 祁胜斌人高马大、年轻时人也帅气,唯一拖后腿的就是学历不高。 偏巧那时候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是个大专生,在孟鑫澜看来算高学历了,各方面条件也不比祁胜斌差。 她就想着那不然就去看一眼呗,反正也不会怎么样。 就去了。 可谁知道,上了老巫婆的当! 这个男人是祁胜斌的妈人托人给她介绍的。她一去见了面,老妖婆就把这事告诉了祁胜斌,两人大闹一场。 祁胜斌赌气就也去相了亲。 相亲对象就是祁衍妈。 祁胜斌回来就吹,说女孩有多么温柔贤淑、适合过日子,和孟鑫澜正相反,两人又大闹了几场。 最后,两边都气昏了头。 孟鑫澜想想,反正相亲男各方面条件也不比祁胜斌差,干脆和新对象直接领了证。 可领完证,就后悔了。 她嫌新老公不会哄人,整日吵架、过得不顺。而祁胜斌对新女友的新鲜劲也过去了,嫌她人木木的,没有共同语言。 两人再见面,抱头痛哭。 孟鑫澜都在想离婚算了,冲破万难两个人都要在一起。 却偏偏这个时候,查出来怀了孕。 两人只能再度痛哭一场,说好各自好好过日子,就这么分开了。 孟鑫澜认命生下程晟。 谁想到,新生儿先天不足需要一大笔钱。老公当即跑路、她一个人焦头烂额,一时间天都塌了。 “可是,即使如此,在那个时候你妈也没找过你祁叔叔帮忙!” “这么多年,你妈都是一个人挺过来的!” 甚至,大概程晟七八岁的时候,祁胜斌领着儿子,孟鑫澜在去医院给程晟送饭的路上。 两人又碰见一次。 寒暄中,祁胜斌还领着儿子去医院看了程晟。 “我就连那个时候,跟你祁叔叔说的都你只是小病住院!” “他要塞给我钱,我也没要!” 直到三年前。 程晟实在病得太重,再不手术就只能死,而手术费大概要十几万元。 亲戚朋友,没有人再愿意借给她钱了。 孟鑫澜想破了头,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多年不见的祁胜斌。 她想着,也许他能念着旧情,多少肯借一点。 谁能想到时隔多年,祁胜斌见了她直接两眼泪汪汪,诉说着这些年对她的念念不忘。 于是当晚两个人就又一起了。 然而,孟鑫澜没有说、也不会说的是,十几年了,她早不是当年的姑娘。 早没有祁胜斌那么多柔肠百转,她就只要钱,穷日子苦日子她过够了,再也不想过了。她现在很现实,给钱就是爱她、不给钱就再见! “程晟你说,你现在就说吧,妈妈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你吗?” “我说错了吗?我做的这所有一切,不就全都是因为你!” “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想跟那个女人抢老公,是她自己想不开去跳楼,这也怪我吗?我又没叫她跳,我还觉得冤呢!” “而且说实话,我瞧不起她,过不下去离婚就是了,这么一点点小事要死要活?” “那她要是换成我的命,摊上不见人影的丈夫、重病的儿子、还不完的债,那她早不得跳个一百次、一千次了?” 孟鑫澜觉得她解释完了。 她觉得她的解释很合理,她觉得她儿子应该体谅她。 …… 她万万没想到,她儿子在沙发上蜷缩起了身体。 抱住双膝,无声落泪。 孟鑫澜:“程晟!你怎么油盐不进的?” “你还哭?那么多年,我都没哭,你有什么可哭的!” “你不是为你妈哭吧?你为了那小拖油瓶吧!你真的跟你爸一样没良心,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呢?你只学会了吃里扒外!” 程晟已经快不行了。 他头痛欲裂,咬紧牙拼命掐自己。 那一刻,全都是最绝望的想法——干脆聋了算了,干脆心脏衰竭死了算了。 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自生自灭。 可现实却是,该死的时候不死。 又有没有地方可以让他躲起来。 胸口好痛啊…… 他无声吞咽着眼泪,这些疼,都是他活该是吗。 谁叫他生来身体那么差,拖累了孟鑫澜、拖累了小衍。 是他害所有人都不幸。 …… 祁衍其实没有睡着。 他昏昏沉沉,零星听见孟鑫澜的一些歪理叨叨。 然后,程晟的步伐很疲惫。 在门口站了好久,没有声音,没有进来。 最后终于进来时,屋里是一片漆黑的。 祁衍无声装睡。 他听见哥哥脱衣服的窸窸窣窣,感觉到床铺的下沉。 半晌,黑暗中,很低很哑的声音。 喃喃说着:“小衍,对不起,对不起。” …… 后半夜里,祁衍爬起来。 身边的男孩蜷缩着,眼睛紧闭,脸上仍有泪痕。 祁衍想起小时候。 偶尔受了委屈哭着入睡,半夜会被凉凉的郁美净弄醒。 妈妈会说,不哭哦,来擦点香香,不然明天皮肤会皴。 他看着程晟。 昏黄的灯光,映着他黑瞳眸光点点。 他甚至可以想象他往哥哥脸上抹香香,哥哥迷迷糊糊,又温柔的眼神。 但是,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祁衍垂眸。 他看着他时,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心的某个部分冷掉了,像是再也无法感到什么温暖的存在。 虽然他知道,这不是哥哥的错。 不是他的错。 只是。 只是一直以来,他以为他们只是心照不宣。 他以为哥哥什么都知道,那些对他的好、对他的温暖,都是出于怜悯和愧疚。 而他对于那样的施舍,暗恨、不屑,却又不得不抓住。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哥哥。 他说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说他们相依为命。 他紧紧抱住他、他保护他。 他是真心的。 却也是骗他的。 他已经没有那么天真。 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不敢再轻易相信什么。内心深处一直都知道,他毕竟是孟阿姨的儿子。 他们总有一天,会长大。 会渐行渐远,终至陌路。 而在这之前,所有单纯的、友爱的、美好的。 他会好好珍惜、封存。 他会记得哥哥曾经的温柔,哪怕有朝一日反目成仇。即使到了那一天,他也不会让任何人染指曾经属于他们的小温度。 可今天。 他才突然很悲哀地发现。 那些好吃的,那些拥抱,那些往他被子里钻的小夜晚。那所有一切他从一开始无比排斥,到渐渐觉得温暖的东西。 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哥哥,在努力对他好。 本来是狼和羊的故事。 谁知道,其中一个一直都真心实意对方当做同类。 单方面从未觉得,这是一段如履薄冰、一戳就破泡沫关系。就只是很单纯地、很真诚伸出手。 祁衍苦笑。 他想哥哥现在大概,已经不知道再该如何面对他。 其实,他也一样。 他也一样。 …… 第二天,祁衍起床的时候,程晟那边的床铺已经空了,书包也不见了。 应该是上学去了,走着去的话确实得提前半小时。 昨天闹成这样,谁都没脸。 孟鑫澜直接关门不出。 祁胜斌则讪讪塞给他五十块钱:“大人上班忙,你以后……就自己买早饭吧。” 祁衍冷笑,求之不得。 他下楼。 骑上车子时,想起昨天才说好,相依为命。 昨天才说好的。 算了。 至少他曾经真的,真心实意的,觉得他好温暖。 他永远会是这一年来发生在他身上的,唯一美好的事情。 …… 祁衍车子骑到半路,停了下来。 他不想去上学。 因为到了班上,他不知道该跟哥哥说什么。 正迷茫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小霸王纪南祈,还有班上其他几个活泼的“差生”。 “班长,要迟到啦,还不赶紧?” 祁衍:“……你们这是去哪?” “哈哈哈,今早没有数学老师的课,我们去网吧,班长去不?” “网吧?” “对呀对呀新开的,好多电脑。电脑游戏班长你玩过吗,《仙剑奇侠传》,还有《月影传说》,跟游戏机厅的街霸不一样,有怪还有剧情!可好玩了!” 祁衍对电脑游戏兴趣不大,他只想逃避。 干脆跟去了网吧。 看纪南祈用电脑十里坡刷怪,是挺好玩的,但看了一个小时,祁衍就觉得有点无聊了。 “你这太慢了。” 纪南祈:“呃,那班长你有办法快?” 祁衍:“你给我开台机子。” “我研究研究,看能不能让你直接满级。” 作者有话要说:至暗剧情,果然sad,我也难过! 辛苦,坚持有光明=a=。。。 关于祁衍家为啥能二胎,因为妈妈是少数民族(设定朝鲜族,是,就那么详细,然并卵正文完全用不到) 以及,哪容易“反抗”!能说出反抗很幸运呀=bsp;豆芽菜快点长,长大才有力气抗~ 第24章 那一个上午,对于纪南祈和几个“差生”来说,简直充满了神奇。 网吧网速很高。 新机子上,祁衍同时开了几个窗口,调出奇怪的蓝色、黑色界面。 少年的手指修长灵巧。 一会儿上网查着,一会儿又沉思、敲击着些什么。下手笃定飞速,全部都是英文,“差生”们完全看不懂。 “真不愧是大神。这英语这么溜?” “太厉害了,可远观不可亵玩……” 全程,纪南祈一众人只能一边感叹,一边打着将军墓,时不时伸头看。 两个小时以后,祁衍关了界面。 登入了他机子上的仙剑,努力快进前奏,终于主角李逍遥登场。 纪南祈:“卧槽?!” 祁衍的男主状态栏——lv99,金币9999999。 他一上午累死累活才练到二十级,大神操作了一下,直接修改满级? 祁衍却还不满意。 等级和钱很高,装备栏却还空着。 他又改了一会儿。 再一打开,全员疯魔:“靠,开局五灵珠就集齐了!” “祁衍你干了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 “能不能帮我家电脑上的也改一改!” “祁衍你这好神啊?游戏参数你都能改啊?” …… 那天中午,祁衍没有回家。 几个男孩从网吧直接去了馆子,纪南祈掏钱请吃饭。 酒足饭饱以后,又各种聊天胡闹。 一直闹到快下午两点,全员书包一背—— 乖乖上课去了。 谁让下午第一节 是数学老师的课呢? 他们这菜市场小学,学生和家长素质都不高,管理也混乱,五六年级的男生动不动就溜个没影。很多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但数学小老头不一样。 数学小老头较真得很,管的很严。 不听话拿三角架抽人贼疼,谁也不敢犯他手上。 纪南祈:“诶,对了班长,今天怎么没见游戏大神小远哥呢?” “你平常不都骑车带他一起上学么?今天怎么没在一块儿?” 祁衍不说话。 纪南祈:“呃,这表情不对呀?” “吵架啦你们?” “不是,远哥人还挺好的呀,怎么惹着你了?” “哎呀祁衍,小远哥肯定不是故意的嘛,而且不是你哥吗?你大人有大量跟他生啥气呀?” …… 下午,一进班级班里就炸了锅。 “终于来啦?班爱上书屋一上午,去哪玩去了呀?” “够不够意思啊也不叫着我?吸吸,好香啊,背着我们吃了什么好吃的?” 祁衍起开那些牛皮糖。 再怎么逃避,最后还是得回来教室。 好在微风卷起窗帘,程晟黑框眼镜下垂着眸,就只默默在低头看书。 眼镜遮住了他的一些憔悴,让他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上课铃响了,祁衍到座位坐下。 全程目不斜视。 没看程晟一眼,就当身边没有那么个人。 好容易熬完一节课,背后却被“啪叽”拍了一下,纪南祈:“哎哎,你俩咋回事啊?赶紧的,和好和好,周末还想找你俩一起打街霸呢!” 他说着露出小虎牙,拉着把两个人的手往一起放。 碰触的一瞬间,程晟反应很大。很慌张,触电似的挣开。 祁衍则脸色一变,目光瞬冷。 气氛特别不对。 纪南祈:“……哎呀?” 纪南祈:“不是,班长,远哥?你俩这到底啥矛盾那么难解决呀?” 纪南祈是真的一脸懵圈,难以理解。 他从上学期,就一直就坐这两人身后了。 远哥是班长的哥哥,班长对他可好了。 会偷偷跟男孩们叮嘱,他哥哥身体不好、要对他多多照顾。 体育课替他长跑,也要求男生们不准随便跟他打闹,之前冬天的时候,还每天都细心给他打热水。 有一次上课远哥胃疼,他还在桌下一直伸手给他揉着,特别心疼。 当然远哥也对祁衍特别好。 春天来了,祁衍在窗边睡着的时候,他总站起来会关上一半的窗生怕他着凉。 日常作业给祁衍抄、好的钢笔借给祁衍用,什么好吃的都给弟弟买,对弟弟极尽宠爱。 弄得纪南祈这个独生子都恨不得能有个哥哥了。 两个人从来没闹过别扭,一直特别好。 也不知道今天咋回事? 气氛冷得要死。 他也搞不清,他也不敢问。 …… 放学后打球,远哥一言不发,早早一个人走了。 祁衍依旧没事人一样问他:“大南,明天早上你还上课?” 纪南祈:“啊?咋了,又想去网吧?” 祁衍:“嗯。” 纪南祈:“是,但是明天有美术,我还是挺喜欢上美术的。” 祁衍垂眸:“哦。” 纪南祈当时也没在意,结果第二天上午,前排祁衍座位又是空的。 艹,没约到我,祁衍这是一个人玩去了? 但记得以前,班长虽然皮,从来不逃课的啊? 该不会是被他拐出去一次,就这么给带坏了吧? 带坏班上最好的学生?那他可就罪过了! …… 祁衍确实又去了网吧。 前阵子上课写作业给大家抄攒了一点小钱,网吧又不贵,一块五一小时。 待几个早上不成问题。 他真的不想去学校,反正又听不进去。 做作业也不行,满脑子都是杂念。 他闭上眼,总能看到程晟躲开他那一下。 碰都不愿意碰到…… 是,不理就不理了。从此陌路就陌路,但是他那样躲他?! 他都还没有躲着他,他凭什么!? 当时真的是火往上冒,强忍住,才没当场站起来踹翻桌子。 眼眶有点发酸,祁衍摇摇头。 算了不想了。 就只有敲键盘。 沉浸在全是代码的世界里,才能让他获得片刻清净。 …… 这个早上,祁衍摸索着数据,不知道怎么的,摸着摸着,就摸进一个似乎是高手云集的私密社区。 里面全部都是些高人,对于他能进来很奇怪。 集体群嘲他,说他是误打误撞,其实根本小学生水平。不过既然来了个小可爱就当吉祥物了,就在这待着吧。 祁衍本来还有点气。 但对方确实好多大佬,随便甩一条代码给他,他看都看不懂。 再想想,他确实也就是小学生,就算了。 虚心跟大哥哥们请教。 搞了一上午,眼睛也有点疼。 出了网吧,中午的日头很晃眼。 有什么熟悉的人影。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程晟。 …… 真的是他。 他已经是大男孩的骨架,衬衫扣子处,已有微微的喉结。 高挑的身材,温柔的灰瞳。 祁衍那一瞬间的心啊…… 再没有过那样的感觉。几乎是在看到程晟的一瞬间,眼睛就疼了。 他努力忍住,暗自嘲讽,玩了一早上电脑,你眼睛都没酸、没疼。 祁衍你不能这么没用! 他垂眸。 也不理程晟,就埋头竟自往前走。 程晟也没有叫他。 就一直跟他,一路跟着,也不说话。 大中午的。 祁衍只顾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阳光灿烂得眼前景物统统都看不清。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走到哪儿去,去到什么地方。 三月的阳光,风有点微寒。 走着走着,最终还是没用地抬起袖子,蹭了一下滚烫的眼眶。 他现在不气了。 不气程晟躲开他了。 他想到程晟那晚哭了一夜。 是他不好。不该用那样带刺的眼神看他、误会他、不理他。 祁衍最终停下来。 袖口被从身后轻轻扯住。 程晟的声音带着艰涩:“小衍,你不要……逃学好不好。” “说好了的,要考一中实验班的不是吗?” 视线里,阳光照在他的手上。 他抱着几本书。 书页上沾染着太阳的温度、还有他的温度。 “这是昨天上午和今天上午的笔记,你拿去抄。” “不要再逃课了,你说过……要好好考大学,将来接走奶奶、接走小玥的,你……” “……” “好,我回去。” 祁衍听见自己不稳的呼吸声。 “我回学校去,好好念书,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程晟:“好。” 祁衍看着他。 他想起烟花盛开的夜空下,被他背过的花灯道。 想起许愿池的硬币,想起他微凉的体温。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程晟,他的发梢总会残留沐浴露的椰子香。配合他的体温,仿佛有种盛夏天的清爽。 他其实对他,有那么多的留恋。 多想像以前一样,伸出手说,哥哥。 可是他不能。 这个人是孟鑫澜的儿子。这点永远都不会变。 现实不是童话世界,没有翡翠森林。 “你答应我……以后,别再跟我说话了。” 时间像是暂停了一秒。 程晟点了点头。 可跟着眼泪就下来了。他低着头,慌乱地用手抹。 “小衍,小衍,对不起……”他努力解释。 “我不是……不想道歉的,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我妈才会犯下那样的错。“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我……” “不是,不是你的错。”祁衍摇头。 “不是你的错……程晟,你别自责,你别听她乱说,不是你的错。” “只是……” “只是程晟你知道吗?我妈妈很早以前就教过我,男孩子要绅士,要保护女孩子,无论如何不可以对女人动手。” “可是昨天……” “昨天她那样说我妈,要不是我爸拦着,我也许真的会打她。” “要是我真打了她,你怎么办?” “是保护她?还是帮我?是两边都想要,还是两边都不选?” 程晟抬起眼。 一行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你看,很难吧,她毕竟是你妈妈。” “可你要是帮了她,我真的会很讨厌你,再也不原谅你。” 长此以往,注定有一天要互相伤害。 越是喜欢、依赖,就越是伤害。 “所以我们真的,别扯上关系了……对谁都好。” 祁衍说完,从他手里拿过几本书,准备回去。 “我不愿意!” 身后,被人紧紧抱住。 祁衍第一次听见程晟发出那样的声音。 箍住他,那样压抑的哭声。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是我的小衍,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祁衍心痛欲裂。 他这个哥哥,从来很能隐忍,不贪吃也不爱玩,就像是完全没有任何喜欢的东西一样。 但祁衍知道,他一定有的。 曾经想过要暗中观察,看到他有什么爱不释手的东西,一定偷偷送给他。 可是现在,那么清心寡欲的人终于有什么不愿意放手了。 他却要残忍地推开他。 “够了啊,”他说,“你哭有什么用?” “我妈妈跳楼了,疯掉了。就算现在是你妈跪在我面前跟我说对不起,都已经没用了,就算她去给我妈磕头一切也回不来了。” “所以你别哭了,烦死人了。” “……” “你看,哥哥,像这样残忍的话,我可以说出来很多很多。” “所以,我们别再说话了。” …… 那天晚上,房间里一直很安静。 只有开灯关灯,偶尔走动的声音。 隔天一早,程晟以近视看不到黑板为理由,找老师调了座位。 坐到了第二排,跟祁衍中间隔着整个教室的对角线。 不仅言语,眼神交汇也不再有。 就像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回到家,一个写作业看书,一个敲电脑。睡觉时各自蜷缩在角落。 按说,孟鑫澜盼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本该大喜特喜。 可她根本没发现。 因为她也在和程晟冷战中,不理他。 她可是孕妇。 儿子一点都不向着她,让她寒透了心。这次非要晾晾他,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就这么,一个月很快过去了。 某一天爆出传闻,说是今年的“一中实验班”将是最后一届。 教育改革的原因,原本的重点高中一二三中,将从此砍掉初中部。 初中生全部划片就近入学。 这对于祁衍来说可谓是噩耗。可程晟往教室另一侧看去时,却见他面不改色。 那天回家,祁衍找到祁胜斌。 “我要跳级,去给我弄。” 作者有话要说:有小伙伴不太明白上一章的感情转折?不是“误会”啦,祁衍就是给自己找借口,主动在内心和哥哥做切割而已。他不得不,因为他和孟鑫澜第一次刚正面了!!! 对,第一次,意不意外? 他主要刚他爸,也能忍孟鑫澜虐待他,但忍不了她污蔑他妈。 但祁衍自己年纪又小,并无法正确理出逻辑↑↑↑ so心理状态各种矛盾复杂。 第25章 祁胜斌从不关心孩子教育。 在祁衍说出“跳级”那两个字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啥叫跳级。 祁衍解释了一下。 祁胜斌听完很不屑、又不耐烦:“这不瞎折腾呢么?你学上的好好的,这都四月快五月了,本来开学也就要六年级了,你说你作啥?” 祁衍:“不一样的。” 他给他爸算了一笔账。 现在跳一级,就能少念一年书。再加上一中实验班是五年制,直接少两年。 少上两年,就少花两年的生活费、学费、书本费,而且他十六岁就能上大学。 早点上大学就能早点工作,早点工作就能早点赚钱,也能早两年让祁胜斌和孟鑫澜眼不见心不烦。 难道不是对谁都好? “而且,爸,那可是一中实验班啊。” 在这贫瘠小县城里,一中实验班,无异于父母眼里的“中学版清华北大”。 谁家孩子要是能考上实验班,肯定左邻右舍谁都知道。 谁都要高看这家一眼,绝对够大吹特吹好几年的。 祁衍笃定祁胜斌最爱面子。 果然。 祁胜斌被说得心动了,眼里闪出不一样的兴趣来。 祁衍继续:“可要是不能跳级的话,明年一中就不招了,那我就只能就近上五中。” 五中不过是附近又一个闹哄哄的菜市场中学。 破破的不入流,在县城里排不上号。 …… 第二天一早,祁胜斌就去学校找到了班主任和校长。 这么多年,这个男人从没有出席过一次家长会,一直都是妈妈来。 班主任甚至一度怀疑,祁衍是不是其实是单亲家庭来的? 直到上个暑假,听说了祁衍家里出了事。 心里好长一段时间,都特别不好受。 她对祁衍妈妈印象很好,总是微微笑、看着很面善的样子。 一个挺好的女人居然会命那么不好,摊上个不做人的老公。 班主任自己也是个年轻姑娘。 师专刚毕业就当了小学老师,这个班她中途接手带了两年,一直都很顺利,从来没出过什么大事。 突然遇上祁衍家这么复杂的事情,作为一个老师,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聊。 就只好一如既往,平常地对待祁衍。 同学平常地对待那个新转来的、恶毒小三的孩子。 私底下还嘱咐同事,千万不要乱讲,更不要戴有色眼镜。大家为人师表,要一起守护小孩子们的健康成长。 这件事后来在学校就没传开。 如今,班主任终于看到传说中的渣男本尊。 完全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出轨人渣的标准长相。就一特普通的男人,人高马大的,甚至笑起来还算亲和。 这个世界太吓人了。 班主任心里百感交集。 这鬼披上皮,看着也人模人样的呢! 回头想想她自己也是适婚年龄了,经常有人给她介绍对象。 她挑人的时候,可得擦亮眼睛! 听祁衍爸说想给儿子办跳级,校长本来有点为难: “祁衍同学是成绩很好没错,但是现在距离六年级升初中就只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了,而且他少学了一年,就算参加考试,也不一定能考上实验班啊?” 祁胜斌:“试试嘛,让他试试嘛。” 说着,又皮笑肉不笑:“要实在不能给孩子办跳级,我们就只有转校了。” 校长就同意给办了。 谁又不是傻子。 孩子成绩那么好,年年都是年级第一,家长又那么坚持,就让他考考看呗? 万一考上多光荣啊。他们学校每年能考上一中实验班的也不见得能有一个,总不至于给别的学校送名额吧? …… 祁衍这边早上办好跳级,中午孟鑫澜就嚷嚷起来了。 “祁胜斌你什么意思!” “你就光顾着你儿子一个,那我家小晟呢?” “你还天天说把小晟当你的亲儿子对待,小晟都十三岁了!他表姐就只比他大半岁,人家已经初二下了,现在连弟弟也要比他高一级,这像话吗?” “你倒是让小晟心里怎么想啊?” 祁胜斌被她吵得头疼:“你也从没说过他想跳级啊,而且,小晟不是身体不好吗?” 孟鑫澜:“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嘛!我不管,你去给我儿子也办跳级!” 祁胜斌:“小晟自己什么意见?他愿意吗?” 孟鑫澜:“他哪有什么意见,听我的就没错!” 于是,祁胜斌只好下午又去了趟校长室。 校长:“……” 班主任:“……” 有什么话,就不能一次说完? …… 程晟是那天放学回家,是听到孟鑫澜跟楼下虞清妈炫耀,才知道他也要跳级。 孟鑫澜:“今年最后一年考一中的实验班了。咱们做父母的,谁不想让小孩上好学校?有好环境才更容易有好前途嘛~” “再说了,我家小晟那成绩,考一中绝对没问题呀,他初中课本早都会了。” 虞清妈:“呵?你家孩子会初中课本不稀奇呀?” “本来就十三岁了吧,按说这个年纪,就该上初中了的呀。” 孟鑫澜:“是~年龄到了是都能上初中不错,但可不是谁都能上一中的。不过,我觉得你家虞清运气也不错了,等到他上中学那年啊,反正成绩好不好都是划片招生……” 虞清妈:“小时候成绩好,不一定长大就还能好。今后长着呢。” 两个女人,一个声音高,一个声音尖。 虞清妈:“哟,小晟回来了呀?” 她声音带着笑,眼睛却冷冷的,不屑地剜了程晟一眼。 程晟垂眸上了楼。 楼下的那个虞清,听说以前也是聪明伶俐的男孩子。 可惜小时候出过一次车祸,事故以后整个人就不太灵光了,整个人变得钝钝的。 即使如此,仍旧是虞清爸妈的大宝贝。 虞清妈最介意的就是别人暗讽她儿子笨、成绩差。 偏偏孟鑫澜习惯了要找优越感,说话总要强压别人一头。 程晟回到房间,祁衍还没来。 他一个人拿出作业本,开灯,做题。 灯光把作业纸照得雪亮。圆规的针尖扎着作业纸,才画了半个圆,铅笔尖那边就“啪”地折断了。 程晟换了铅笔芯,继续画,又断。 他努力深呼吸。 指尖开始微微颤抖,可越是想要好好画圆,指尖却根本无法控制力道。 针边一戳,直接整个本子都被划破了。 算了,太难看,干脆撕掉这一页重写。 于是把写得满满的一夜作业撕了下来,窝成团,捏紧时,分明地感觉到指甲掐进掌心的刺痛。 他却反而捏得更紧。 纸张变得又硬又刺。他还是捏,用力捏。 鼻尖微酸。 脑子里回闪过的,全是虞清妈刚才冰冷又鄙夷的那一眼。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劝他,说别放在心上,你那么多年生病难受都撑过来了,这又算什么? 可另一个声音却愤怒又不甘——他又做错了什么?她凭什么那样瞪他! 虞清是他的同班同学。 他们并没有很熟,但有好几次虞清来问他题目,他都会耐心跟他跟讲解。 还有几次,虞清因为打扫卫生不合格被罚擦玻璃。他看他笨手笨脚、委委屈屈的挺可怜,最后都是他帮他擦了一半,祁衍和纪南祈帮他擦了另一半。 可就算这样,楼下阿姨也一直不待见他。 曾经的邻居、医院的医生护士,也都讨厌他。 小衍更是…… 程晟出去洗了把脸。 抬起头,洗脸池的镜子里,赫然倒映着一张异常阴郁暴躁的脸。 他一惊。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看着镜子里那副陌生的样子。 努力平复。 最后面无表情把黑框眼镜戴好。 结果一出洗手间,正面撞上孟鑫澜。 …… 祁衍那天是跟纪南祈他们一起打了会儿球,才回的家。 多珍惜,打一次少一次了。 到家门口掏钥匙时,正听见孟鑫澜那穿透力极强的声音。 “最近就不要摸电脑了。还有两个月,加油复习!” “当然妈妈不是要给你压力,身体最重要。实验班咱们尽力而为,能考上一中就不错了,实在不行二中三中也可以。” “反正,只要能上重点中学,就比你那表哥表姐厉害多了!” 全程没听见程晟的声音。 祁衍礼貌性地在门口等到他们聊完,才开门进去。 进门直接回房间,书包一扔,开电脑。 代码的世界真是好世界,整儿人一开电脑他就很放松。安静的房间里,就只有手指灵活敲击键盘的声音。 大概两个小时以后。 刚跟论坛里的大神哥哥成功学会敲一个新玩意儿,他才从沉迷的状态晃回神来。 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肩膀和手指都有点酸痛,他伸了个懒腰。 身边,程晟不在书桌上。 灯还开着,桌上书、作业本、文具一排码得整整齐齐的。 最显眼的地方,一整套六年级的教材。 以前,都是祁衍大大咧咧,东西乱放。 程晟则颇有严谨的自觉,东西从来不会“越界”。 就只有今天,这套教材越了界,特意堆到他这一半的桌子上来—— 那是哥哥从他表姐那里借到的书,专门放过来,大概是“随便翻、随便看”的意思。 祁衍漆黑的眼眸深深。 他确实没有六年级的课本。 祁胜斌那么粗心,只顾着跟人吹嘘“我儿子跳级了”“我儿子要考一中实验班”,根本想不到他连书都没有。 好在,他也根本不需要这些书。 他都在书店里翻过,都会了。 身后房门轻响,程晟端着两杯热茶回来。 金银花茶那种熟悉的、很冲的香味,弥散在小小的房间中。 程晟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一边细数保护眼睛的重要性,一边硬把茶杯塞给他强迫他一口闷。 茶最后和教材一样。 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两人书桌的中间。 十点多,程晟先睡了。 祁衍再看那个金银花茶时,白瓷的茶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跑到了他手边。 那样香香的,以前怎么都闻不惯的中药味儿。 在沉沉的夜里,倒是意外叫人心清。 …… 第二天一早,程晟早上醒来时,祁衍那边的床铺已经空了。 他起来,不见他。 书包不在,像是已经走了。 桌上一整杯的金银花茶,一点都没有动过。已经全冷掉了。 程晟打开杯盖。 看着那清清的水面上,晃荡着几朵小花,沉着鲜艳的枸杞。 ……小衍他现在,不要了。 都不要了。 不要他了,自然也不稀罕他泡的茶。 没什么的。 他垂眸,平复呼吸,胡乱收拾了一下书包。 突然心脏一阵剧痛。他抬起手,抓住衬衣,冷汗直流动不了。 不是他以前习惯的那种,单纯生理性的疼。 这种疼,是从更深的地方爆发出来。 让人无措、绝望。只想哭。 ……他的妈妈为了他,把别人的妈妈逼跳楼、逼疯了,然后取而代之,抢走别人的一切。 这种事……这种事无论换成是谁,也绝对无法原谅。 程晟幽灵一样,失魂落魄地走出去。 孟鑫澜今天倒是起得很早,正从冰箱里拿出面包和牛奶打算去热。 “妈,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在那一刻,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我们离开这里,我们走,回我们自己的家。” “我会好好爱上书屋,努力工作赚钱,给你养老……” “妈,我保证我能做到,我们走好不好?” 走。从小衍的家里消失掉。 彻底消失掉。 他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不能已经这样亏欠人家,还像这样…… 孟鑫澜变了脸色。 她恨恨摔下面包和奶。 “离开,去哪?” “现在走,去哪?喝西北风?” “你学费谁给你交?生活费谁给你出?你对得起你祁叔叔吗?” “程晟,你说我一个孕妇,一大清早起来想给你做个早饭,你就这么气我。你是不是觉得你妈特别容易,这些年过得特别轻松?” “我告诉你,我本来可以很轻松!” “只要不管你,我就可以很逍遥,就可以不用欠钱。你说我管你那么多年,换来了什么啊?你怎么就死活一点都不能体谅妈妈?” 程晟:“不是,不是的,我能。”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您这些年照顾我特别不容易。” “我知道,我都知道……都是我的错,可是我们真的不能……” 孟鑫澜:“你知道个屁。” 孟鑫澜:“你要是真知道,就别想七想八的!好好考上一中实验班,让你妈扬眉吐气、光荣一回。” “我跟你讲,现在除了学习成绩和身体健康以外,其他都是假的。” “你可千万别被小拖油瓶洗脑了,他巴不得你不好么!你就想啊,他妈都那样了,他怎么可能真心对你啊?别傻了,世界上只有你妈一个是真心为你着想!” “你听你妈的就对了!行了,别整天哭丧着个脸的样子了,让祁叔叔看了像什么话?” “咱家没有人欠你的。日子才开始过得好好的,马上又要有弟弟了,你可别作妖啊?” 程晟没再说什么。 他去上学。 但他今天走得实在太晚了,肯定是要迟到了。 四月底的阳光,明亮又温暖。 田埂边的小土路,已经开遍了淡粉色的牵牛花。他想起冬天时小衍说过,等到盛夏,还会开一大堆太阳花和橘色的虞美人。 他想起那时候,他搂着小衍的腰。 冬天的风刺骨的冷,但他的唇角会不自觉微微扬起。 程晟突然走不动了。 很奇怪的。 并不是生病时候那种,没有力气所以走不动的情况,但就是动不了。 他在路边蹲下。 小土路早上也没什么人,路过的人也没有谁注意到他。 就像一直以来,一贯如此。 这个世界有人欢笑、有人匆忙、有人哭泣。他们互相看不见。 程晟想说,谁能来救救我。 曾经很多年前,他躺在病床上,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 那时候也在想,好孤单。 谁能来这里,来我身边陪陪我。 然后,一只小天使抓住了他,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充满好奇,小肉手软乎乎的。 他曾经有多少次,他想着小天使,想要活下来,想要努力好好生活。 可现在…… 好累啊,小天使也,再不会再来他身边了。 他习惯性地,摸索着那块温润的小雨花石。 握在手心,眯起眼睛认真看,却突然发现自己钥匙的一侧,又多出了一只小小钥匙。 一把黄铜的,破旧的,三角形的小钥匙。 那是小衍自行车的钥匙。 上面还刻着一个小凤凰的图样。 是小衍…… 在他睡着时,把家里唯一一辆自行车的钥匙,拴在了他的钥匙圈上。 “啊……” 程晟紧握着小钥匙,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n年以后。 某频道专访大佬祁衍:粉丝问,你平常有什么爱吃的零食吗。 祁衍:金银花露吧。 粉丝:“???” 网传十大难喝饮料系列,大佬果然与众不同? 第26章 周五,班主任跟大家宣布了班长和程致远都要跳级的消息。 班上立刻炸了锅。 先是女孩子,然后连男孩子都开始嚎。 纪南祈平常看着最沙雕,结果当场数他哭得最大声。 祁衍当然也舍不得。 同学那么多年,一起学习、一起玩的小伙伴,大家处得那么好、那么融洽。 即使家里出了事,学校这个地方,也一直是他的避风港、他的小乐园。 现在他却要离开他们了。 怎么可能舍得呢? 却还是微笑着安慰大家:“没事的,我虽然要上去六楼了,但大家都还在一个学校啊。” 身边的哭嚎声秒大:“可是,呜呜呜,六年级毕业你就要上初中了,咱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祁衍:“不会的。几年以后,一中见。” 纪南祈带头哭得更伤心了。 “哇哇哇,就我们几个这破成绩,上哪考上一中去啊???” 课间,“女朋友”夏莉里也跑来了。 小姑娘哭得也是梨花带雨。 “祁衍,我舍不得你呜。” 祁衍:“你过来一下。” 他拉起她,往楼下操场小树林走。 “噢哟,牵手了牵手了!” “去小树林了去小树林了!哎呀,没想到班长这么浪漫?” “夏莉里越长越漂亮了。” “太相配了~~~” 纪南祈伸着半个身子,挂在窗户瞧了好一会儿,回来拍拍程晟。 “小远哥,班长都和小美人依依惜别去了,你也不能输呀!听说你要走班花都哭了两节课了,你要不要~去安慰安慰人家?” 四月末的枝头,开满小花。 打着旋儿飘进窗子里。 纪南祈眨眨眼睛,他看到小远哥垂眸、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在座位上趴下,恹恹的不说话。 这…… 班花这么美!小远哥就这反应?就这? 年少不知花珍贵,将来肯定要后悔。 祁衍拉夏莉里走进小树林,从口袋里掏出金色的项链:“你能帮我暂时收着这个吗?” 雕刻着地图的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夏莉里:“哇,好漂亮。” “不过,链子好像断掉了?不能戴了。” 祁衍:“嗯,不能戴了。” 夏莉里:“这是阿姨的项链吧?” 夏莉里家搬走的早,并不知道祁衍家后来发生的事情,但她还记得祁衍的妈妈。 阿姨经常从菜场买了好吃的糖炒板栗,总会抓一大把给她塞满兜兜。 “嗯,是我妈妈的,我想让你帮我保存一段时间,我家里……没有合适的地方放这个。” 剩下的,祁衍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他不放心把项链藏在家里,怕又被孟鑫澜翻到。他必须好好保护妈妈的项链,等下次去看妈妈时,他要带给她。 “总之,以后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拿的。” “在那之前,你答应我,一定不把它给任何人,可以吗?” 夏莉里歪歪头,不明就里。 不过她的“夏氏银行”做祁衍的生意也不止一天两天了。 “嘿嘿,那我就先替你收着吧。” “不过作为交换,你上了一中也不能忘了我啊,要多回来看我!” …… 接下来的星期一,祁衍和程晟正式被插班进了六年级。 每一个班级,都是一个新的小生态环境。 六年级这个班,气氛和祁衍之前的班级大相径庭。 之前的班级,每次有新人转过来,大家总是像看猴儿一样的新奇。下课里三层外三层围过去,各种问题,很快打成一片。 新班级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老师介绍他们的时候,下面学生的眼神各种事不关己。 祁衍倒是无所谓。 反正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谁也没指望在新班级交上朋友。 只是有一点比较让他无奈——他和程晟又被安排坐一起了。 还有两个月升初中考试。 新转入的两个人不坐一起,谁跟他们坐一起啊? …… “你们好,我、我是班长齐晓月。” 下课的时候,只有一个女孩子过来打了招呼。 她微胖、短发、皮肤略黑。 打扮也土土的,很没自信的样子。 “老师说了,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可、可以问我。” 祁衍:“齐晓月?” 叫齐晓月的女孩抿唇,紧张别扭地点点头。 “真的假的,你叫齐晓月?” 这也太巧了。 他的妹妹叫祁玥,在家的时候,妈妈就经常会叫她“祁小玥”。 “你这名字真好,我太喜欢了。”祁衍笑道,“齐晓月,真好听。” 他又把那名字念了两遍。 齐晓月愣了愣,她偷偷地抬眼,确定祁衍并不是在反讽,眼睛里才敢悄悄闪耀出明亮。 然后脸红,低头。 她本来,一直不太喜欢自己这名字的。 她家是书香门第,奶奶是“玉露韶光”的玉韶,爷爷是“三省吾身”的省吾。爸爸妈妈的名字也都很有文化底蕴,她因为姓齐,取从“风光霁月”,加上是春天早晨出生的,又多加了一个“晓”字。 齐晓月,按说也是个不错的名字。 却很不幸的,在她出生那几年,他们县城叫“小月”“月月”的女孩,不知为什么特别多。 一下子就滥了大街。 单在幼儿园里遇到了三个小月,现在班上,也有两个小月。 而她永远是最丑的那个月月。 别人是“月牙儿”,她是“十五的月亮胖又圆”。 人生第一次,有人笑着夸她的名字好听。 她忍不住,又偷看了祁衍一眼。 男孩子眼睛乌黑,亮闪闪的,笑起来坏坏的,有点好看。 她的心脏不由得砰砰跳。 突然也不那么讨厌自己这个名字了。 …… 六年级升初班,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 在他们这所连市教委都摇头叹气的菜市场小学,小升初考试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像其他实验小学、机关小学那么备受重视。 可很快,班上同学也都发现了——新转来的两个插班生,他俩的成绩也太好了! 跳级来的都这么厉害吗? 以前一直都是班长齐晓月稳保第一名。 结果新一次模拟考成绩排名,成了祁衍第一,齐晓月第二,程致远第三。 第三名和第二名只差一分。 第一名祁衍则各科全满。 齐晓月就坐在祁衍右手边隔着一条走道的斜前方,一直第一的她,这次居然变成第二名,大受打击。 偏偏她的身后,还坐着个爱欺负人的胖子。 胖子拿起圆珠笔尖一个劲戳她:“哎哟,满月也有考不满了的时候呀?” “满月”是“十五的月亮”的别称,还是说她胖。 齐晓月:“疼!” 胖子满不在乎,圆珠笔尖尖又要戳,被祁衍一把拍掉:“你干什么呢?人家都说了疼了!哪有拿笔尖戳人的?” 胖子:“你戳她又关你什么事了?” 祁衍也不废话,拔了手上的笔,就直戳了胖子的粗手臂。 胖子:“嗷!疼啊!” 祁衍:“你也知道疼?知道疼你还戳别人!欺负女孩子,你可要点脸了?” 胖子怒了,涨红脸跳起来要揍他。祁衍也不甘示弱站了起来,他比胖子矮了一个头,胖子大概有两个他那么重,手指比他粗一倍。 祁衍却浑然不惧:“来啊?” …… 那架势齐晓月都快吓哭了。 幸好老师及时到赶到。 齐晓月事后一直还有点担心,毕竟胖子手重人又高大,班上谁都不敢惹他。很担心祁衍会不会遭报复。 结果,并没有。 不仅没有,胖子以前总喜欢拿笔尖戳她、在她背后贴纸条、在她衣服上乱画乱点,把她折腾哭了不知道多少次,最近也收敛了不少。 齐晓月惊讶极了,心里更不知道有多感激祁衍—— 被欺负这事,她跟爸妈哭过、跟老师讲过,但大人都不当一回事。 她心里害怕极了,一直在忍那个胖子,每天都数着日子,希望早点毕业远离他。 现在,多亏祁衍站出来,胖子终于不再欺负她了。 她觉得祁衍真的好好。 成绩又好,人也好。 虽然,班上其他女生的注意力似乎都在程致远身上。 私底下都在讨论他长得好帅,侧脸棱角分明、高挑挺拔又严肃,还有种忧郁气质。 说起祁衍,她们就只会摇摇头。 还行吧,太矮了。 齐晓月觉得那些女生是根本没有仔细看过祁衍的脸。 祁衍是真的……真的超好看! 比她同桌天天看的漫画书男主都好看! 她坚信,祁衍将来一定能长高。 …… 不过是几天的时间而已。 祁衍在齐晓月的心里,就“不一样”了起来。 人生中第一次有男孩子不取笑她,还肯保护她。还是一个成绩好、又特别好看男孩,每天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第一次怀着这样纯真慌张又甜蜜的心情,她觉得,她也应该替祁衍也做些什么。 隔了几天,齐晓月兴冲冲拿来一套考初中的复习资料。 “你一直还没有这个吧,帮你借了一套!给!” 这资料可不太好找,她也是找邻居姐姐好容易借来的,本以为祁衍会高兴。 结果,祁衍却只是愣了愣。 有些迟疑。 最后才接过去:“谢谢你。” 齐晓月略微忐忑。 她能感觉到祁衍并不惊喜。可是,为什么呢?他难道不想要这资料吗? 她很纠结,坐立不安,可下课去找祁衍,祁衍又一切如常。 可能,是她想多了吧…… 齐晓月不知道的是,祁衍不想收那套题,完全是因为坐在他身边的男孩。 同一套复习资料,早就与六年级的教材、还有每天的金银花茶一样,在家里的书桌上被很多次无声地、偷偷推过来过。 程晟,他这个哥哥是……真的很乖。 很乖很乖。 自从他说了“以后不再说话”,从此就安安静静的。 一句话也不烦他、一个字也不敢打扰他。 可是,虽然乖,却也暗地里不乖。 依旧傻得很。 如果可能,祁衍真的很想跟齐晓月说——我不想收你的复习资料。 因为我怕他会难过。 还有,其实不是我保护了你。 胖子不再作妖,是因为我哥哥单独找了他。 他以为偷偷的我就不知道了。 但我知道。 ……真的不乖,身体明明不好还逞强。也不知道没有打架,会不会受了伤? 祁衍垂眸,越觉得胸口酸涩得很。 可他不会去问程晟。 不会问他,你累不累,哪里难受,疼不疼。 不能问。 真的,要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翡翠森林、永无岛就好了。他一定马上去,牵着哥哥的手一起去。 继续一起看烟花,互相拥抱取暖。他们两个一定可以一起好好生活,再也不回来。 可是并没有那样的地方,也不可能有。 再过几个月,孟鑫澜生下儿子,只会更加有恃无恐。 等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多半只会更坏、更差。 他会更恨孟鑫澜。 哥哥的立场会更加进退维谷。 所以,他们都必须硬起心来。 【小衍,我不愿意……】 那天,他哭得那么伤心。头埋在他的肩窝。紧箍的手臂灼烧着他的肌肤,滚烫的泪水一滴滴砸下来。 那一刻,祁衍其实也是心如刀绞的。 可同时,却也庆幸——现在了断都已经那么叫人难过,拖下去还得了啊? 他宁可彼此早点忘掉。 忘了那些互相取暖的日子,变成陌生人。 也不想沦落成一只暴风雨中的小蚂蚁,趴在池塘一片小小的树叶船上。努力爱那片小树叶、甚至还想保护那片小树叶,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可最后,雨太大。彼此终于开始怀疑、抱怨、争吵,悔不当初。 最后,翻了,沉了,双双死无葬身之地。 …… 夏莉里最近经常来六楼找祁衍。 她觉得祁衍快毕业了,得补充点营养。 “来,糖果!这次爸爸在巴西买的咖啡糖超好吃,我给你多装一点。” 祁衍:“……” “都跟你说了,不用特意给我带糖果,我又不爱吃糖。” 夏莉里:“你不吃给小远哥哥吃嘛,小远哥哥肯定还没吃过巴西的咖啡糖呢。” 班里,有人悄悄议论。 “是夏莉里,下一届好有名的。” “是啊,听说她爸超有钱,她红色的那个鞋子好像六百块。” “六百??” “嗯,不过确实好看啊。” 夏莉里送完糖果,蹦蹦跳跳下楼。 结果楼梯口没走好,差点摔下去,幸好被送作业回来、刚好路过的程晟一把抱住。 “啊,谢谢……咦,小远哥!” 程晟看着怀里软软的小姑娘。 之前一直都有人说,夏莉里长得很漂亮。 他只记得女孩有着明显比别人鲜艳高档的裙子,却从没注意过她具体长什么样。 现在仔细看,她有着栗子色的卷发。 大眼睛,白皙的皮肤,玫瑰一样红润的双颊,粉扑扑的很活泼健康。 确实很漂亮。 那种“健康”的白里透红,怎么能不漂亮。 程晟垂眸,想到自己灰败的脸色,消瘦的身材,还有手背狰狞的青筋。 抱起来手感肯定也差死了。 “你以后,小心点。” 夏莉里:“小远哥哥!” 她傻乎乎的,跑回来跟他握手:“上了初中以后,也一定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小衍呀!” 替你。 程晟笑笑,眼中微暗。 夏莉里:“呃,小远哥哥,你捏得我有点疼……” 程晟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放手。 活泼开朗的小姑娘,白皙娇嫩的手掌已经有点红痕了。 好在她大大咧咧的,并不在意。 “我走啦,咖啡糖有你的份,小远哥哥记得问祁衍要哦!” 程晟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 一直到消失。 然后才踏进教室。 教室里阳光正好,把祁衍纯黑色的头发都打得带上了浅浅的金色。 座位上,齐晓月正在跟祁衍讨论题目。 她虽然远没有夏莉里漂亮,可看向祁衍的神色,眼里的亮光,比起夏莉里的单纯坦荡,却多了些瑰丽的色彩。 程晟懵在原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像是被雷击一样。从心脏的地方,升起来一种没来由的、难以言说的涩然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喵喵请假qaq。明、后天两天研究生复试,早8点开始全天英语考官。 美橙荷官,在线面试。 这个月忙一点,见谅啦,本科生&专升本论文答辩+研究生入学复试+线上教学,全要干hhh 以及,评论区不要入戏太深啊啊啊! 第27章 程晟其实清楚。 祁衍之所以对齐晓月特别照顾,只是因为她的名字恰好像小玥。 就只是这样而已。 程晟不太懂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齐晓月这个人挺好、很热心。在这么一个氛围冷漠的新班级里,只有她总是主动跟他们说话、借他们笔记和习题。 笑起来也很真诚,不漂亮,但十分可爱。 可程晟就是不喜欢她。 他不想听到齐晓月的声音,也不想看见她。 她每次跑来和祁衍说话,他就会偏过头去看窗外。 窗外总是一斑一点,初夏的颜色。 …… 程晟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了。 越深究,越觉得心烦意乱,只能努力不让自己继续乱想。 他转而开始钻研,如何在每一次大大小小的考试中,精准算计出自己考出来的名次。 小县城的小升初考试,并没有中考和高考来得规范。 连统一卷都没有,各个学校自己出题,然后一二三中从各个学校排名靠前的人里面挑。 按照以往的经验,像他们念的这种菜市场小学,会有一二十个人被挑进重点初中。 最好的学生,则可能被挑进实验班。 而一些比较好的小学,比如市中心的实验一小二小,或者机关一小二小,则常常能够整班端进重点初中。 这种模式当然不公平,但没人管。 毕竟有话语权的家庭,孩子大多都早送进好的小学了。既得利益者谁还会管公不公平? 程晟想,他绝对不能考得比小衍高。 万一一中实验班只从他们学校收一个人,他当然希望小衍能去念。 可如果能收两个,他则一定要和小衍同班。 就算,他不理他。 可是,他还是想要看着他。 绝对不能把机会让给齐晓月,他必须一直都稳居全班第二名。 …… 那两个月,程晟因为和谁都不熟,在班上比较沉默寡言。 大家也误以为他难以接近。就连班上私底下觉得他好帅的女孩子们,也不敢随便找他说话、打扰他。 而他心里不喜欢齐晓月这件事,更是没有人发现。 齐晓月自己也没发现。 她最近,根本没心思考虑这些。 一是因为快要升初中了,她的成绩却突然从稳稳的班上第一掉成了第三名,父母意见很大,她压力也大。 二是因为,她突然间……就长大了! 女孩子第一次有了“那个日子”,害怕又羞耻。 她妈掐指一算,脸更是一板:“怎么回事啊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马上要升学了它来了,还偏偏是考试的那几天?这个会很影响成绩的!” 齐晓月心里很委屈,心说我也不想的。 那几天在学校里,就更是灾难。 齐晓月每次去上厕所,都偷偷摸摸像是做贼一样。偏偏身后的胖子敏锐地觉察了她的不对劲。 “嘿哟,这是什么啊?” 胖子得意洋洋,手里挥舞着战利品。 齐晓月吓坏了:“你凭什么翻我书包?快还给我!” 她都快哭了,可她的保护伞祁衍此刻却不在教室里。 她踮着脚,又够不到胖子的手。 “是什么啊?好吃的?饼干?” 胖子说着就要拆。 可是,万一拆出来,那她就完了…… 好在,千钧一发知己,东西被程致远抽走。 胖子虽然壮,但是程致远个子更高。 再加上楼下的混混头子纪南祈还经常上来,亲切地一口一个“远哥”,胖子可是被纪南祈带人揍过好几次的,并不敢随便招惹他。 最后,就只能恨恨抱怨了两句“多管闲事”,自己讪讪回座位,不闹了。 齐晓月无比感谢程致远! 第二天,她特意从家里拿了一支不舍得用的进口钢笔,作为谢礼送给程致远。 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程致远却没有接。 “谢谢,但我已经有很多笔了。” “你……如果真想感谢我,就把这支笔送给祁衍好不好?” 齐晓月一愣,继而脸微微红了。 迷惑又微恼。 程晟垂眸:“你拿给祁衍就好,别说是我让你给他的,就说是你自己想要送他的礼物。” 齐晓月:“哦。” 程晟走了。 齐晓月揉了揉发烫的脸。 怎么回事呀! 难道她在意祁衍,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嘛? 就连这个一本正经的程致远,也面无表情地来跑打趣她? …… 进口钢笔,从外形就很不一样,很高端洋气。 写起来也流畅,祁衍用得很顺手。 结果在家被孟鑫澜看到了:“哟,还刻了英文,从哪儿弄的这种笔啊?!” 她转眼就瞪祁胜斌,祁胜斌赶紧摇头。 祁衍:“同学送的。” 孟鑫澜:“这么好的东西随便送人?你的同学不都菜市场家的孩子,怎么还那么有钱了?” 祁胜斌也咳了咳,难得装了一把理中教育家: “小衍,人家爸爸妈妈知道吗?要是不知道,就快点还回去吧。” “这个笔应该也不便宜,毕竟是人家爸爸妈妈掏钱买的,那处置权就在人家爸妈手上,他擅自送给你,这不算数。” 祁衍翻了个白眼,心想是是是。 谁掏钱就是谁的,年纪小不挣钱就是没人权,没资格送东西给朋友。 “少废话。” 祁胜斌愣住了:“你刚才说啥?” “我说你少废话!”祁衍冷笑,转向孟鑫澜。 “你也一样,多管好你自己,有钱就给你儿子买支一模一样的,没钱就看着。少煽风点火。” 孟鑫澜瞬间变色,声音削尖:“老公,你看他!你看他呀!” 祁衍才不理他。 他是以失去哥哥为代价,才换来如今可以肆无忌惮地嘲讽这个第三者的好处。 小负负得负还有三四个月就要出生了。 黑暗前的最后一线光明,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祁胜斌习惯性站起来就扬手。 祁衍:“怎么,还想打我呢啊?” “你打打打,打啊?你打,我马上告诉所有人你们超生,我喊得整栋楼都知道。” “或者,你就干脆打死我。然后你去坐牢,跟你新儿子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 祁胜斌:“你!” 祁衍:“救命啊,来人啊!这边有人超——” 嘴被捂住。 “你闭嘴!”祁胜斌和孟鑫澜又气又闹,又没有办法。 祁衍冷笑,小负负得负虽然没出生,但还挺好用。 他伸出手:“对了,我饭钱花完了,给补点。” “别那么小气啊,直接给补三个月的!” 祁胜斌又怒了:“你这孩子!爸爸赚钱不辛苦吗,你真的一点都不懂体会……” 祁衍:“算借你的,我以后十倍奉还。” 祁胜斌不屑:“得了吧,还指望你能还我呢?” 他并不知道,祁衍是无比认真的。 祁衍顺利拿着钱走了。 祁胜斌:“这个孩子最近越来越不像话,再不修枝打岔,我看将来迟早要长成歪脖子树!” 孟鑫澜怀孕情绪本就不稳定,气得一直哭,祁胜斌又劝她:“小孟小孟,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啊?你看,你肚子也大了,我都在城郊找好房子了,下周就搬过去住了。别的都是小事,咱儿子无论如何先顺利生下来……” “等生了儿子,咱们再回来好好收拾小兔崽子,啊?” 孟鑫澜恨恨心想,有道理。 先生下宝贝儿子,这最重要。 虽然小县城不准差小孩性别,可她已经和祁胜斌偷偷找人塞钱去查过了。 运气好的很,确实是个儿子! 到时候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儿子,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她还怕小拖油瓶? 让他跟他那个疯妈过去吧! …… 黑暗前的最后黄昏,祁衍以小负负得负做要挟,日子其实过得不错。 也能吃饱穿暖,也能安心学习,孟鑫澜不太敢惹他。 六月中旬,“毕业体能测验”。 他们这中学招生,择优录取“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孩子,“体”不好也不行。 然而,其实谁也没把这规定真当一回事,体测不过只是例行公事,各个中学的体育老师,拿仪器去每个小学带大家走个过场就算了事。 体能测验的内容很多。 吹气、握力,这些倒是还好。可是一千米跑,以及连续三分钟的踩箱子心率测试…… 祁衍捏了捏眉心。 这些,绝对能要了他哥半条命。 偷偷去找体育老师说明情况,体育老师悄悄教他: “肯定不能不测,就算身体不好也不能不测。不测没分数,没分数,一二三中就有理由不收。” “不过,可以找人替他。反正外校体育老师谁也不认识,去报个名字就测了,又没照片。” 祁衍点点头。 体测当天,六年级全员停课。 操场熙熙攘攘全是各班学生,管理松散又混乱。 祁衍拉住齐晓月。 “班长,麻烦你去跟程致远说一下,身体不好就不要测了。尤其是一千米和踩箱子,不准去。” 齐晓月有点傻眼:“可是,不去没成绩……” “不会没成绩的,我替他跑!但你千万、千万别告诉他是我替他的,你就说,是班主任不让他测。” 齐晓月:“……” 于是那天,齐晓月就眼睁睁看祁衍跑了两个一千米、跳了两次箱子。 第二次从箱子上下来,整个人已经快虚脱,站都站不稳。 检测心率的老师,很疑惑地看看他。 “同学,你的心肺功能其实还是不错的,很健康。” “可是怎么流了那么多汗啊?脸色也不太好。你看别的男孩都没累成这样,你得多锻炼啊,来来来谁给我块糖?赶紧吃了吃了。” 祁衍嗓子冒烟,“嗯”都嗯不出来。 糖甜得好难过。 齐晓月又递来了水,他仰头一饮而尽,嗓子依旧刺刺的。 齐晓月:“还喝吗?再来一点吧!” 她现在更加觉得,祁衍真的特别特别好了。 程致远身体不好,他就偷偷帮他体测,还不让说,做好事不留名。 虽然。 虽然齐晓月总觉得,程致远应该是知道的。 大家都在忙着体测,就他一个人默默坐在花坛的阴处看书,偶尔才抬起眼来看这边。 每一次远远地看过来,都不看她。 只默然看着她身边的男孩。 祁衍骄阳似火、在哪里都熠熠生辉。 而程致远与之相反,在齐晓月眼里,这个少年一直如沉沉明月,静静的让人难以琢磨。 却只有那几个瞬间。 在他看着祁衍时,眼睛里出现了是她没见过的温度。 还有其他一些什么深不见底的东西。 她看不懂。 …… 毕业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 上学的那片荒地,遍地的野太阳花和虞美人,终于盛放。 程晟早上骑车从那里过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小衍曾说过的“最美的六月”。 他停下来。 微风徐徐,在花田旁边站了一会儿。 路过的小孩子喜欢摘野花。 大多摘了玩一下,就扔了。 被扔掉的虞美人,开得依旧很娇艳,程晟垂眸捡起来,放在车筐里。进校门的时候碰到齐晓月。 齐晓月:“哇,这花真好看。” 她看着程晟,一脸可以给我吗的小想要。 程晟:“……” 他问她:“那你会好好待它吗?” 齐晓月:“我会呀!我一定会!” 可是,这话她转头给忘了。还没到放学,虞美人就被书包压成了一堆烂花瓣。 她:“呜呜呜,对不起。” 程晟没说什么,就只是更不喜欢她了。 他觉得,这女孩其实根本就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靠谱。 不用心。 他以后,不会再放心把任何东西交给她。 …… 终于,到了毕业考的那天。 题目比想象中难,程晟心里却暗暗高兴。 难,才能拉开分差。他知道小衍有多聪明,这些题肯定难不倒他。 程晟做完卷子,距离交卷还有半小时,一小题两分,他斟酌着究竟该填正确还是错误的答案。 改过来,又改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面试搞完了,哇哇哇! 哥哥的名字问题,指路第二章 最后一句,身份证就叫程致远。同学是不知道程晟这个名的。 第28章 很快,七月,学校的考试成绩出来了。 各科满分都是一百分,数学有十分附加题,总分310分。 题比较难,所以只有两人脱颖而出。 祁衍考了308,程致远306。 再往下看,第三名齐晓月就已经只有296分了。 祁胜斌听说儿子考了第一,既惊讶又喜滋滋,一时间赶快到处去炫耀“我儿子考了第一名,肯定能上一中实验班”。 孟鑫澜则暗戳戳的急,自己儿子只差两分,能上吗?能上吗? “再怎么说,也甩了第三名一大截呢。要是祁衍都能上,我儿子讲道理也应该能上的吧?不然多不公平啊。” 同一天,齐晓月家里。 她因为长得黑黑的、穿的总也有点土,导致好多人都误以为她家境贫寒。 但其实不是。 一切只是因为她爸妈认定“学习为重”,才会逼她剪了短发,并总买又土又大的衣服,防止她分心打扮。 她的家大而敞亮。 实木地板、手工地毯,以及各种装修雅致的桌椅。墙上挂着各种水墨字画。 她的爸爸齐青峦是教育局副局长,连老师都不知道。 目前,正局长职位空悬。 所以她爸就是掌实权的那一个。 按说,像她这种厉害家境,十有八九都该在机关一小就读。 但齐晓月比较特殊,当年教育局内部派系斗争,她爸爸被排挤、穿了几年小鞋,也连累她也被机关一小拒收。 然而风水轮流转。 几年后,教育局贪污案发被一锅端,她爸一分没贪,顺利清白上位。 只是齐晓月已经五年级了。 他爸妈一合计,现在再转去机关一小,恐怕也影响孩子成绩。不如就在菜市场小学待着算了。 反正,她只要能保持住第一名,一中实验班也照样上。 谁能想到—— “才第三名,分数也被人甩了一大截?” “我真想不通,都是插班生,人家六年级都没上,你怎么最后还考不过他们?你还上了家教、有补课呢!我觉得你就是不用心,你爸你妈脑子都不差,你遗传我们的怎么可能差?” 齐晓月低着头,红着眼,不说话。 她爸幽幽点起一根烟:“行了行了,说这些也没用,我想想办法。” 她妈则继续急:“你能怎么想办法,那种破学校,难道能三个都弄进去啊?” “你可是局长,当心回头人家抓到把柄整你!不过我看那两个小孩子,八成是有问题,说不定是学校帮忙舞弊!” 齐晓月:“妈妈,没有!祁衍和程致远他们就是学习很好……” 她妈:“你小孩子你懂什么?等等,等一下,祁衍,程致远,是不是你之前说过的体测的那两个小孩子?他俩体测作弊了没错吧?” 她一把抓住齐晓月的手腕:“走,我们去跟你们校长说说去!” “你是人证,那两个小孩的成绩根本不算数!” …… 齐晓月当场就吓哭了。 她跟妈妈说体测的事,是因为相信妈妈,而且完全当做“好人好事”说的。 根本没想到,妈妈会因为这个反而去抓祁衍他们的把柄。 她委屈极了,拼命反抗。 她妈越是死命拽她,她就越是扒着门哭闹不肯。 “不行!祁衍是我好朋友,我不去!” 她妈:“你是不是死脑筋啊?” “就你那些菜市场的同学,也不看看都什么破家庭、烂爸妈,也配跟咱家做朋友?等你们长大了,绝不可能是一路人!懂吗?” “你以后少跟他们玩,当心学坏!” “多跟你方伯伯、卓伯伯家的儿子女儿学习学习,你看人家多优秀!你看卓紫微小提琴拉得多好!人家还会下象棋!” 齐晓月就只是哭,摇头。 她妈看弄不动她,气呼呼又去找她爸: “老齐,你说怎么弄?她同学体测作弊,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你想想办法!” 齐局长:“别急别急。体测都那么久了,你现在拿出来说事肯定不合适。” 齐局长:“我再想想办法。” …… 齐局长确实有办法。 没几天,教委找一中校长去开了个会。 校长回去以后,随即就找老师出统一卷,准备选拔考试。 齐局长的办法简单,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他跟一中校爱上书屋校的卷子难度差异大,不公平。所以,选拔进一中的学生们,应该再进行一次统一考试,前40名进实验班。 教育局长都发话了,校长当然马上照办。 没过几天,齐局长就又悄悄的,拿了几张纸回家。 “晓月你看看这个。题目答案,认真背一下。” 齐晓月没想到,她爸爸连题目都搞出来了。 很震惊,更疑惑。 平日在家里,她爸爸总是很得意当年同事纷纷贪污落马,只有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而她妈妈是个高中教师,平常也总是强调努力学习、诚实勤恳的重要性,对作弊的学生不屑一顾。 那现在,他们又是在做什么? 齐局长:“要是你能自己凭实力能考上,爸爸肯定不这么搞。问题是,你自己能考上吗?” “这届一共招了十四个班,三十多所小学七百多名学生,每一个都顶尖的聪明孩子。” “前四十名,竞争非常激烈啊。” “你在那种破学校才只能考第三。凭自己的实力,怎么考进实验班?” “快点看吧,爸爸也是为了你,别人想要你这个机会都没有呢。” 齐晓月一直在抹眼泪。 抹啊抹,泪珠子却还是一直往下掉。 可最后,哭着把题目背完了。 他爸确定她背完,检查过,就把那几张纸在自己家洗手间烧掉了。 齐局长:“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了。” 是没有任何证据了,但齐晓月一夜都没能睡着。 她的爸妈,平常总是一副完美、清高、与人为善的形象,别人对她一家人的评价也非常不错。 可偶尔爸妈的一些言行,总会让她觉得有点矛盾、分裂—— 她却不敢说什么。 她还小,很多事想不通。 也许他们,真的是为了她好吧。 …… 七月初,一中分班考试。 机关一小二小、实验一小二小的家长,早就听到风声,各显神通打听、探究、送礼,商量怎么给孩子复习。 而像祁衍、程晟这种破学校没背景的孩子,则是在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突然通知要考试。 一中位置在西区,要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才能到。 祁衍十一年一直生活东区,人生第一次去西区。 程晟多半也是第一次吧。 一个人跑那么远,总归有点不安。祁衍其实脑子里闪过一两秒,要不要等哥哥一起。 可最后还是摇摇头。 不能等,等了他算什么呢? 不能和好。 就这样当陌生人,也好过信任、依赖他,最后有朝一日他去护着孟鑫澜和小负负得负。 那他一定会恨死他,一定会。 虽然这么想。 可笑的是,祁衍坐在车窗边,车子拐啊拐,路过市中心商业街停下上客。 正好他面对着一个橱窗。 橱窗里的男式围巾,是那种有质感、很高级的灰色……程晟眼睛的那种颜色。 “……” 祁衍转头不再看。 合适他有什么用?合适他又有什么用?! 他虽然同一个屋檐下,但早就没联系了!现在不熟! 好容易到了一中,找到考场坐下。 结果那天不知道为什么,都快开考了,程晟的位置却一直空着。 祁衍默默烦躁。 好在最后关头,人总算来了。 程晟是跑来的,脸色有点发白,气喘吁吁地神色不安。 一上午的考试,三小时综合题。 卷子并不容易,好在题目祁衍基本都会做,只用两个小时就做完了,检查好后便发起了呆。 那天天热,蝉鸣。 阳光也很好。 程晟就坐在他斜前面。 从祁衍角度,灿烂的日光打下来,正看得到少年捏着笔、骨节分明的手。和长长的睫毛。 程晟最近,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眼睛更好看了。脸也更加端正、棱角分明地帅气。 ……腰却又瘦了一些。 祁衍微微皱眉,程晟本来就瘦得很。 还记得冬天的时候钻到被子里,第一次搂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明明那么高,腰却像是轻易就会折断了一样。 他只能很小心翼翼地抱抱他。 是不是因为每天只吃那么一点儿,才又瘦了? 怎么就不能多吃一点?! …… 考试结束,程晟的样子比来时还糟糕得多。 脸色煞白,像是强忍着什么痛楚,眉心深深一道纹路,步履都有点虚浮。 祁衍默默跟着他。 上公交,下公交。 那趟公交很挤,他被挤在很后面,越过人群看到程晟在前面找了个座位靠着。 他站不稳,手腕偷偷抵着上腹。 终于到了站,车站距离他们家还挺远的。 之后的那段路,程晟却迟迟不肯乖乖回家。 他走得很慢,一直在寻寻觅觅,看得祁衍无端急躁。 都他妈走都走不稳了,还耽误什么? 还躬下身在路边的草堆里找?找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生着病找! 忍不住追上去。 “你找什么呢?” “……” 程晟抬起头时,已经疼得面无血色。 却还是一副不敢置信、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疑惑的样子看着他,像是在说,不是说好了,不再跟我说话了吗? 祁衍瞬间来气。 心想要不是看你病了,谁会和你说话啊? “你找什么呢?”他再一次凶巴巴问他。 面前少年竟然还悄悄的,放开了抵着胃部的那只手。 “石头。”他垂眸。 “石头?” “嗯,雨花石,对不起……” “什么雨花石?” “……”程晟不说话。 祁衍看着他那样子更急,又想发火,突然反应过来他好像是以前送过他一颗雨花石。 “是挂钥匙上的那块石头?” 程晟点点头:“嗯,我不知道它去哪了。明明早上还在的,我出门时还在,可是在车上时再看……就没有了,我回来找过,可是……” “应该不是掉在车上。” “我觉得就是,掉在这附近了,我再找找。” 他说着,低头继续找。 一道冷汗顺着额角滑下去。 祁衍:“行了别找了,不就是块破石头?” “雨花台景区五块钱一颗,以后再买,要多少有多少!那石头又没有多特别!” 他去拽程晟。 久违的温度,久违的再次紧紧握住了那只手,用了力,却拽不动。 程晟:“我不要,我就喜欢那一颗。” “我就,只要那一颗。” 祁衍回过头,黑瞳沉沉。 人生中第一次,在那双温柔的灰色眼睛里。 在从那个什么都隐忍、什么都不会太执著的少年眼里,他看到了尖锐又刺心的热烈与执拗。 …… 可执拗有什么用。 人都不来往了,一块破石头,又有什么可找的。 祁衍心里,继续阴阴冷冷的。 他看到程晟都快倒下了,手背青筋一道一道的,却还是想,别指望我会在乎。 他没管他,转身走了。 祁衍走后,程晟又独自一个人找了一会儿。 找不到,他根本不记得掉在哪了。 好容易在草堆里看到一块小小的、淡黄色的石头。 他惊喜万分地捡起来,却又不是。 找不到了。 明明那么宝贝它的,怎么突然就找不到了。 他最后实在是撑不住了。 疼得太厉害。 蜷缩在路边,咬着牙头昏脑涨,忽然听到“叮铃”一声响。 祁衍骑了车子过来,吼他:“回家!” “你还能站起来么?扶着我!” “坐稳了,别摔下去。就五分钟,撑住。” 孟鑫澜不在家。 她从两周前就不住在这儿了。 六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已经藏不住了,当然已经赶紧躲到了祁胜斌给她新租的房子里。 避开左邻右舍的眼光,防举报嘛! 孟鑫澜不在,祁胜斌当然也好久没来了。 他要出车给新儿子攒奶粉钱,忙得很。下班之后,也是赶着去出租屋陪孟鑫澜。 祁衍把人弄上床,下楼给祁胜斌车队打了个电话,让人转告说他大儿子病了。 回来上楼,看到程晟缩在毛巾被里颤抖。 “你冷?” 他摸了摸他,皮肤冰凉。可夏日炎炎,外面知了还在烦躁地叫着。 “那么热的天,你还冷?” “嗯,对不起,我,”程晟的声音又虚又涩,“给你添麻烦了。” 不是麻烦。 但祁衍很烦他那么说,就没好气回他:“你也知道你自己麻烦?” 程晟颤了一下。 祁衍没管他,去爬柜子,抱了深秋的大棉被。 盖上以后,又摸了摸程晟额头。 艹。手脚这么冷,居然在发烧?!这什么情况。 又忙去弄井水,给他拿毛巾冰头上。 结果,程晟红着眼躲开了他。 祁衍:“……” 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他握着井水里冰过的毛巾,看着床上眼眶通红的病人。 哥哥难受,发烧,胃疼,一直在抖。 以至于终于无法再有多余的隐忍,去压抑他的情绪。 他红着眼瞪他。他也不想体弱多病,他还说他麻烦。 “……” “不是的,不是。你不烦。” “不是你烦,就你妈烦,我是恨屋及乌。但谁叫你是她儿子呢?” 程晟的眼睛里,瞬间变得几乎是血红一片。 “我自己……又不能,选。” 祁衍慌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他不能选,他们都不能选。他只是单纯想推开他,推得远远的。 可那双通红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像极了恨意。 祁衍被瞪得,一阵铺天盖地的难过。 才突然发现,他以为他可以不在乎。可原来他那么害怕被他憎恨,那么怕,无法呼吸。 “哥哥,我……” 他只说了几个字,程晟那边却突然挣扎起来,说话声音变调得厉害。 “小衍,你,你在说什么?” “我听不见。” “我听,听不见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他没有哭,却是比痛哭更加难受崩溃的神色。 无数的恐惧、无助,他看着他,眼睛茫然,深不见底。 祁衍胸口又疼又涩,一把伸手把人紧紧抱住。 那一瞬间。 铺天盖地的酸楚,终于似乎突然好了一点。 就好像…… 祁衍很茫然,他不是很能明白这种感觉。 就好像,他本来就该这么紧紧抱着哥哥,只有这样才是对的。 可是,怎么可能是对的呢? 理智上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对的。 可是。 就一如他明明知道,程晟现在听不见了,却还是在耳边徒劳地喃喃,别怕,别怕,我在呢。 而他抱着的人,也像是听见了一样。 就在他的安抚下,逐渐平复下来。 “没事,我没事。” 他发音依旧完全不对,眼里的血红却褪去了不少。 祁衍的目光,也逐渐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一直是想有个固定更新时间的,奈何手速沙雕。 之前这篇确实有全文存稿,但是咳咳,计划赶不上变化。剧情它叕脱缰了,就每天肝更新了。橙橙叹气。 第29章 祁衍又多抱了程晟一会儿。 才放开他:“我去给你倒点水。” 却被一把抓住。 祁衍无奈,耐心、慢慢的又解释了几遍。 程晟听不见,满眼的猩红不安。好在最后读懂了他的唇,颤抖的手指才终于肯放开。 等拿水回来,又是各种药片。 祁衍帮他吹了吹热水。 “吃这么多药,苦不苦啊?” “是不是还很疼?” 程晟听不见。 神色萎靡,没有回答。 祁衍忍不住摸摸他的冰冷的颈子。 吃完药,程晟裹着棉被倒下,祁衍掀开被子跟着钻进去。大夏天的傍晚热的要死,怀里的人却全身僵硬、冰冷。 还很抗拒他。 祁衍好气又好笑。 他这个哥哥,真的是…… 刚才不让他走,现在又不肯让他抱。 可祁衍偏要抱。 不仅从背后抱紧了,还把手伸进他衣服里面。 程晟因为做过很多手术的缘故,胸腹部很多疤痕。 那些凹凸不平,被祁衍的指尖细细蹭过。 他没看过,但能想象它们狰狞的样子。 他一直蹭,直到哥哥急了、挣扎,祁衍才终于老实了一些。 环着程晟的腰,用滚热的掌心给他暖胃。 他想起上一次。 上一次程晟犯病,疼得哭。 这次明显比那次更严重,皮肤下的痉挛掌心能清晰感觉到,却只一直努力忍着、撑着。 ……就那么能忍。 心疼的感觉蔓延上来,比过往有增无减。祁衍快要败给这种感觉。 是,他是不理他,却他希望他能健健康康。 能一直好好的。 祁衍闭上眼,又想起了翡翠森林,想起那只叫卡布的狼和叫咩咩的羊。 童话故事的开篇,咩咩的妈妈是被狼吃掉的。 就在咩咩的眼前,被狼吃掉了。 祁衍其实一直在疑惑,为什么咩咩最后却还能愿意敞开心扉跟卡布做朋友。 小羊的心路历程,故事里完全没有交代。 要是能交代一下就好了。 他是真的想要明白。 ……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程晟才终于沉沉昏睡。 这时有人敲门。 祁衍下床开门一看,是住楼下的前同班同学,虞清。 虞清家装了电话,而祁胜斌家没有。 所以一般祁胜斌有什么急事,从车队打回来电话都是打去虞清家。 虞清站在门口,一脸认真努力复述: “祁叔叔刚才打电话说,接到你的留言了,他说他知道程致远病了,让祁衍你一定先好好照顾他。” “祁叔叔说,他因为今晚夜班,实在没法回来,等明天中午就带程致远去看病。让你千万先别告诉小孟阿姨,会影响小孟阿姨身体的。” “嗯,我说完了。就这么多,确定没有了。” “……” 先别告诉孟鑫澜,影响孟鑫澜的身体。 他爸绝了。 祁衍冷笑,所以心里其实是拎得清的啊? 从来表现得对哥哥客客气气、疼爱有加、大方得很,说什么“当亲儿子对待”,但关键时刻,果然程晟的命跟孟鑫澜肚子里的小负负得负比,毛线都不算! 真不愧是虚伪的大人。 虞清还傻乎乎站在门口:“祁衍,程致远他病了是吗?” “嗯。” “那,要我帮忙吗?” 祁衍:“……” 你帮忙?帮什么,帮倒忙吗? 眼前的男孩一脸无辜。 虞清爸虽然杀猪,但如果肯刮掉络腮胡子,五官其实还说得过去。而虞清妈虽然艳俗,但好歹也算是个美人。 两边基因叠加,虞清稚气的脸上,也带了几分清俊。 ……只要不开口说话,一切都好。 一开口就完,自带“弱智”气质。 祁衍也形容不好那种气质,总之就是啥都慢半拍、脑回路也奇奇怪怪,明显和正常孩子不太一样。 祁衍倒是也听人说过,虞清小时候并不傻,是后来车祸事故撞坏了脑袋才变笨的。 但无奈,他认识虞清的时候虞清就已经是这样的了,干啥啥不灵、学啥啥不会,木木的带不动,所以祁衍也一直不爱跟他玩儿。 虽然邻居多年、还同过班,一直不算熟。 不过,学校里有人欺负虞清,他还是会管管。 所以傻孩子虽然常年倒数第一、经常被人背地里嘲笑,却因为班长祁衍坐镇,明面上却一直没人敢动他。 祁衍打发走了小傻子。 没两分钟,小傻子又来敲门了。 小傻子抱了个大西瓜。 祁衍:“你什么意思?” “程致远生病了,这个给他吃。” 祁衍:“……” 好容易把人再次劝回去,没两分钟小傻子又上来了。这次直接抱着个抽屉。 “这是我们家所有的药,给程致远吃。” 祁衍:“谢谢!不用!你回家!” 没十几秒,又敲门。 虞清:“我、我忘带钥匙,回不去了。” 祁衍:“……” 无奈,祁衍只能让人进门,倒茶,拿了冰箱里的小蛋糕给他吃。 虞清吃着蛋糕:“我想看看程致远。” 祁衍:“你别吵他!” 虞清:“嗯嗯我不吵,我就看看。呜,他头上好烫啊。” 祁衍:“也不准摸!” 晚上九点,虞清爸妈终于跳舞回来了。他俩每周都去跳一次,老夫老妻热情似火,快四十岁依旧叱咤舞厅。 夫妻俩在家找不到他们的笨儿子,就跑来楼上找。 虞清妈:“哎呀,小晟烧成这样了,有点严重啊,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走走走,老公,你开车!” …… 医院里一通检查,开了药、打了退烧针,可没少花钱。 好在虞清爸妈带够了现金。 虞清妈:“还好还好,还好不是给烧聋了,吓死我了!” “他真的听不见吗?一点都听不见?” 医生说是耳蜗机械故障,让去找专业机构排查。 虞清妈不懂人工耳蜗的原理,但医生说出“残障”两个字,还说“可能需要手术”的时候,心理依旧咯噔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楼上男孩戴的只是普通的助听器而已。 都算残障了啊…… 看完病,大半夜把两个孩子送回家,虞清妈不放心:“不然今晚老公你住他们家吧?万一孩子半夜有什么事,也方便找人。” 肉联厂大叔:“好嘞。” 领走之前,虞清妈又实在没忍住:“你们爸妈,也太不像话了!为了躲身子,儿子病成这样都不管了?” “是,我早就知道孟鑫澜怀孕了,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哪有这样当爸当妈的?你们也太可怜了,唉!” “明天来阿姨家吃饭吧!就这么决定了,一定要来,阿姨家的肉是肉联厂无限量特供!” …… 第二天一大早,虞清妈就上来送饭。 给祁衍买的好多油条煎包,还好心帮程晟煮了好消化的稀粥。 程晟睡了一夜,依旧乏力,好在烧退了不少。 “谢谢阿姨。” 他咬字不准,听得叫人揪心。 虞清妈长叹一声。 “其实吧,阿姨对你根本没意见,以前也不是针对你。” “只是你瞧瞧你那个妈啊?抢别人老公、逼人家跳楼、非婚生育,件件事情做得都是在造孽嘛!” “你也别怪阿姨说话不好听,她这么费劲吧啦、东躲西藏生下来的孩子,还不是个野种?就算将来勉强能上户口,能不被人指指点点吗?长大了心理能健康?” 虞清爸:“行啦行啦,瞧瞧你说什么呢。” “孩子还小,他家妈怎么做人他也管不了啊,咋还是他的错了?” 虞清妈:“嗨呀,我就抱怨两句。反正他又听不见。这孩子太惨了,人长得也挺周正的,成绩也好,结果不但残疾,还摊上那种妈。” “就他妈那样,将来谁敢嫁给他啊?” 祁衍:“阿姨!” 程晟虽然听不见,但灰色的眼睛里,全是惭愧和涩然。 他多半猜得到虞清妈在说什么。 祁衍强势插入,拿起勺子呈粥喂程晟,挡在他和虞清妈之间。 “吃!” “来,啊——乖。” 虞清妈:“嗨,不说了不说了,阿姨也没有恶意。只是真的觉得这孟鑫澜真过分,你瞧,这新儿子还没生呢,旧儿子就不管了?” …… 但孟鑫澜其实,没有不管程晟。 她是真的不知情,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听说程晟病了。 当时就气得要死:“祁胜斌!这种事情你不早跟我说?我儿子还好没有个三长两短,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老娘跟你拼命!” 祁胜斌:“行行行,这不是最后没事吗?别气坏身体!” 孟鑫澜听说程晟听不到了,就更担心。 “你快点请假,带他去看!” 然而祁胜斌却不能请假——他得工作。孩子的奶粉钱、一中的学费,样样都要花钱,得赶紧埋头赚钱。 孟鑫澜却也不能回家。 还有三个月就能生了,肚子太明显,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 没有办法。 只能打电话求她最看不上的邻居虞清家多关照,还得求祁衍,替她照顾生病的程晟! 孟鑫澜心里当然是一百万个不情愿。 但是成年人的世界,能屈能伸是基本法则。 她在电话里,对祁衍用了异常轻柔又和蔼的声音。 “小衍啊,多谢你照顾小晟了,你们两个现在怎么样啊?” 谄媚的声音。 祁衍从来没被一个人的语调这么深深地恶心过。 他冷笑一声:“原来我叫祁衍啊?我不是一直叫小拖油瓶?” 孟鑫澜如鲠在喉。 一通电话,非常的不愉快。 孟鑫澜跟虞清妈,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不出聊斋,装柔弱根本没用。 而对祁衍,她本来是想要怀个柔的,结果祁衍也根本不接招。 每一句都怼她,疯狂怼她。 最后孟鑫澜也急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故意气我是吧?把我一个孕妇气出问题你就开心了是吧?我告诉你你做梦!你一天到晚,就会装装装,装可怜把小晟骗得团团转,现在他生病了你又不想管他!我家小晟就是太单纯,才会被你骗!” 祁衍:“是啊,对啊,我就骗他,又怎么样了?” “你儿子就是相信我,现在落在我手上了,可惨了,每天我愿意给他弄吃的,他就有的吃,我不愿意给他吃,他就得饿着!” 孟鑫澜那边气得尖叫,找祁胜斌吵。 祁衍神清气爽。 虞清妈更是一贯的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还暗戳戳给他比大拇指。 最后,只能是祁胜斌当和事老:“小衍啊,行啦!知道你跟你孟阿姨有矛盾,矛盾以后咱们慢慢解决,但小晟他又没有错。人家毕竟病了,你就多稍微照顾他几天……” 滚你妈的。 祁衍差点脱口而出。 真的,祁胜斌倒不如闭嘴——别人都有资格说程晟没错,就他和孟鑫澜,没有! 他们没有资格。 从虞清家回来,祁衍暴躁得只想摔东西。 踹门进屋,踢翻了客厅孟鑫澜买的破衣帽架,又扒了她买的花花绿绿、毫无品位的沙发罩。 声响动静很巨大,但反正程晟也听不见。 他就可劲造。 把客厅里孟鑫澜那些俗气的、花花绿绿的蕾丝装饰品都撕下来,撕累了,终于舒爽一点。 在沙发上伸了个拦腰。 结果一抬头,程晟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了。 正呆呆站在过道,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祁衍:“……” 他站起来,程晟的样子看着摇摇欲坠。 祁衍走过去。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事情,根本无法用理智来解释。 明明一想到孟鑫澜的嘴脸,就想分分钟掐死跟她相关的一切。 可是看到程晟,又舍不得。 这种矛盾的感觉,足够让人窒息。 手腕被抓住。 程晟把他拉进了屋。 少年指尖那么冰冷,明明脸色那么差,拉着他的力道却出奇的大。 灰色的瞳里,汹涌复杂的情绪。 他压着祁衍,说了什么,但声音全部卡在喉咙里,根本听不清。 他放开祁衍,又拿了本子,撕下一张纸要写。 可力道控不住,笔尖落下去就折断,他就颤抖着再也什么都写不出来了。胸口起伏,脸上全是绝望。 祁衍看着他。 一直看着。 窗外下午光晕照在写字台上,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房间。 无数次一起敲键盘、一起看书,藏着好吃的,抄作业、分享小秘密。 祁衍拿起他手里那张纸。 “我不该摔东西。”他写。 “过两天我爸会带你去看病,你不会一直听不见。” 最后,他垂眸,心里温柔、苦涩又无奈。 “我们以后,好好说话吧。” 程晟拿着那张纸,不敢置信。 愣了几秒,抬头看着祁衍,眼里微微有光。 他忙把纸收了起来。 他个子高,把纸折叠夹在一本书里,直接放上书架最上层祁衍够不到的地方。 好像他拿不到了,就不准改了。 祁衍好气又好笑。 他当然知道,一切不可能那么简单。他跟程晟之间,立场太复杂,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和好。 可是就暂时先这样吧。 人生短暂。 说不定哪天掉个流星,就砸在祁胜斌和孟鑫澜头上。 谁知道呢? 他伸出手。 窗外阳光刺眼,程晟却没有来握住他,而是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他平常对什么都平平淡淡的。 却毫不掩饰想他的心情。 祁衍很少被人抱。 也不讨厌有人抱他。 只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泛上来了——那种只有抱着哥哥,一切才都是“对的”的感觉。 很荒谬,却又无比真实。 …… 接下来的日子,祁衍“照顾”程晟。 哥哥很好养活。 又乖,吃的又少。照顾起来一点也不累。 “好吃吗?” 程晟听不见,但比较短的句子他读得出来。 “嗯,好吃。” 好吃才有鬼,那么寡淡的粥。 看祁衍不信,程晟真的想证明好吃,结果一急,咬了舌头。 没有耳蜗,他的声音就连疼痛的“呜”,发出来都是奇怪小动物的叫声。 祁衍心疼,又忍不住笑他。 心里真心觉得,大人们其实可以永远不要回来。 回来干什么呢? 就跟他们的新儿子在外头过好了,他和哥哥一起过。挺好的,大家都舒心。 接下来的一周,天气渐热,连续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一中的成绩下来了。 祁衍考了第三名,顺利进入实验班。 齐晓月的排名是第二,居然还在他前头,可一直成绩更好的程晟却没能考上。 “你要是那天没生病,肯定也能考上。” “不过,普通班其实也一样。” “而且要是奥数拿奖,也有机会再跳进实验班的。” 第二件事比第一件事还要大。 万众期待的小负负得负,居然没能生下来。 孟鑫澜毫无征兆的自然流产了。 而祁衍躲过一劫。 那天祁胜斌打电话,差使他去给孟鑫澜送水果。祁衍心想你想得美,电话怼了他爸一顿,没去。 幸好没去,不然指不定赖他头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凡尔赛玫瑰》里伯爵送玛丽皇后的戒指,里面铭刻“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我向你而去”。 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 背景板少年虞清露脸hhh。 第30章 想要重造一个“听话又健康儿子”的愿望落空,对孟鑫澜和祁胜斌来说,打击巨大。 尤其是孟鑫澜。 白白受了罪,还啥也没落着。怎么可能不埋怨、不哭闹? 她怪了一圈。 怪祁胜斌没照顾好她,怪出租屋的风水有问题。一会说是之前在家干活累的、被他儿子气的,一会又说是老妖婆在家咒她,怨这个怨那个。 祁胜斌请假在医院伺候,每天被折腾得要死。 “我不吃这个,你一点都不上心!我做小月子,你就给我吃馄饨?” 还要各种被嫌弃被骂,实在是焦头烂额。 可哭闹归哭闹,孟鑫澜毕竟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 当年一堆破事都挺过来了,不可能轻易被打倒。 更何况,同病房住院的人各有各的惨。 有未婚少女摘除子宫惨被未婚夫分手的,有多年夫妻无子好容易怀上还宫外孕的,相比之下,她都还算好的了。 孟鑫澜于是抹抹眼泪,告诉自己,好歹老娘已经有一个儿子了! 几天的住院时间,孟鑫澜认识了隔壁床一个胖胖的、戴金镯子大姐。 大姐自称通阴阳、会算命。 孟鑫澜老家农村里也有好几个算命的神婆,她对这些玄乎事本来就有点信。 再加上大姐给她算,说得还真有点靠谱,她就更当真了。平常尖酸刻薄,对算命大姐却热情得很、一句不敬都不敢有。 金镯子大姐给她看手相:“没事,你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孟鑫澜一下就像是复活了。 “真的吗?什么时候?男孩女孩?是男孩对不对!” 金镯子大姐:“到时候就能有,但你回去得多静静心、读读佛经,记住一定要心存善念、多做好事,积攒福报。有了福报,就能心想事成。” …… 听了大姐的话,孟鑫澜出院后还真煞有介事搞来几本经书典籍。 不仅自己学,还强迫祁胜斌一起跟她“一心向善”。 祁衍真是头都要笑掉。 就你俩,还读经书呢?就你俩,还“一心向善”? 也不看看都背了多少孽债,可别侮辱人家佛经和满天神灵了好不好! 真是荒谬。 祁衍想起前不久才看到的新闻上,某高官贪污上千万,大手一挥就往寺庙里捐了大几百万,给自己做“功德”。 但这种人,最后神明能保佑他吗? 不能够吧。 楼上的虞清妈,也觉得不能够: “嗨呀,你也别怪阿姨说话不好听——她没能生下来孩子,绝对是好事!” “不仅对你们兄弟俩来说是好事,对那个孩子本身来讲也是好事!” “重新挑个好人家投胎去,好好长大,不比什么都强?” 祁衍深以为然。 但再回头一想,自己和哥哥投胎的时候怎么就没好好选一下? 他摊上个那样的爸,程晟摊上个那样的妈。 甄别能力还不如小负负得负,叹气。 …… 在学习经典之外,孟鑫澜的小月子生活,每天就是各种柔弱和泪水涟涟。 没了小负负得负,程晟又变回她的第一大宝贝儿了。 “小晟,你可是妈妈的一切啊~~” “你可一定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妈妈以后怎么活啊?” “你要是听不见了,妈妈就不活了!” 程晟检查耳朵那天,祁衍陪他一起去。 好在耳蜗被机构仔细检查以后,确定就只是外面的部分出了些故障。修理就行,不用开刀做手术。 祁衍:“真的吗?太好了。” 祁胜斌:“哎哎,干什么!你悠着点!你哥身体又不好,你别横冲直撞的,你放下他!” 祁衍才不管。 他真的特别开心。不手术最好了,不手术哥哥就不用受罪了。 他身上已经那么多疤痕,他受过那么多罪,他不想他又多一道。 祁衍一激动,就努力抱起程晟就转了个圈圈,旁边医生哈哈笑:“瞧瞧,两个孩子感情多好!” 程晟被小天使举高高,也是又羞涩、心脏又微微发烫。 那天特别热,阳光也特别好。 仿佛整个人生都雨过天晴,再度有了小彩虹。 他又能听见了,小衍也肯眼睛明亮地再跟他说话、对他笑了。 一切又都好了。 虽然事实并不完全如此。 那个夏天,孟鑫澜在家各种柔弱状。程晟心疼他妈,开始学着做饭、煲各种营养汤。 祁衍从书店看书回来,就闻到满屋子的香味。 “鸡汤!” 锅里,一片黄灿灿的泛着油光和葱花,看起来美味极了。 祁衍马上不要脸地伸勺子偷盛,顺便瞥了一眼哥哥,他瘦削的腰上,挂着围裙。 莫名的就……非常合适。 超级居家贤惠。 “啊~鲜!” 鸡汤相当美味,多放点盐应该更好喝,祁衍伸手去拿盐盒。 手伸一半,笑容消失。 他突然反应过来他这鸡汤是做给谁喝的,瞬间把碗扔下。 “不好意思啊。” “小衍,没事的。” 程晟忙解释,他做了一整只鸡,孟鑫澜一个人又吃不完,本来也是打算大家一起吃的。 祁衍:“嗯,但是,我不跟她分东西吃。” “……” “不是针对你的意思,我先回房间了。” “小衍……” 程晟喊他,祁衍没有回头。 “我以后,单独做给你吃。你想吃什么跟我说。” 祁衍没接话。 回了房间之后,祁衍敲电脑,程晟又给他泡了金银花茶。 祁衍依旧没说话,乖乖喝了。 夜里,程晟有点睡不着。 听着枕畔均匀的呼吸声,偷偷在月光下看着自家小天使可爱的睡脸。 小衍现在又肯对他笑了,真好。 可是,和他妈的矛盾,依旧不可调和。 其实最近孟鑫澜真的收敛了不少,自从听了算命大姐的话努力学佛向善后,不仅对祁叔叔态度不像以前那么暴躁,连遇到虞清妈,基本都忍住不怼了。 可和小衍的关系,依旧紧张。 在家里,两人互相视作空气,当对方不存在。 程晟垂眸。 实在不敢细想,这样看似平静的幸福究竟能持续多久。 他的妈妈,是不是真的可以从此读经、修心,慢慢变成一个善良、讲道理的人? 可就算她真的变了,祁衍的妈妈跳了楼,没有死却疯了这件事,也已经是既成事实。 永远也改不了。 程晟的指尖,轻轻勾了勾。 他能感觉到温度,感觉到祁衍的指尖就在旁边。 但他不敢去碰,他没资格碰。 夏天那么热。 他因为身体差不能吹风,小衍为了照顾他,同床共枕也没法用电扇。经常早上醒来,都汗湿一片床单。 他心疼,愧疚。 也一直都知道,小衍所有的苦难的根源,都是因为他的存在。 程晟胸口又疼起来,蜷缩起身子不敢再想。 …… 暑假的白天很长。 除了金银花茶,程晟最近还学会了泡降暑的药草茶。 白天祁衍敲电脑的时候,电风扇总是最大档位对着吹,程晟则乖乖躲得远远的,窝在床角看书。 不过,偶尔祁衍电脑敲累了,也会顺着床滚过来。 “啊,眼睛好痛哦。” “痛吗?”每次这时候程晟就会很紧张,很快的,也看书学到了按揉眼周穴位的方法。 他按得很用心,应该也挺舒服,祁衍后来累了就往他身上凑。 有几次揉着揉着,还舒服得睡着了。 小天使睡在腿上,像一只打呼噜的小花猫。 程晟从来不舍得打扰。 只是觉得,稍稍有点煎熬。 因为像这样小心翼翼抱着他,明明胸口有无限温柔的暖流,总是想俯身抱抱他、亲一口。可同时又会泛起难言的苦涩,苦涩到只是低头看着他,胸口就一直发痛。 有的时候抱得久了,舍不得动,无事可做就只能发呆。 发呆时程晟也会想很多。 会幻想着,如果现实世界能不那么无力而苍白。 如果他,可以不是病恹恹的、想保护小衍却其实什么都做不到的,没用的哥哥。 如果他,可以是厉害的骑士,帅气的魔法师。 有城堡,有花园,有巨龙。 可以带他走,可以保护他,可以让时间回溯到他们没有相遇的时候。 他其实甘愿以一切代价,来保护他的幸福。 …… 一中是重点中学,地处偏远又课业繁忙,是可以选择住校的。 而祁衍之前并不知道有这回事。 “我去!” “我要住校!” 那一瞬间,他就像是关在笼子里已久的鸟,突然拍翅膀扑向自由一样兴奋。 学校宿舍只是象征性收个费而已,每学期才两百。祁胜斌算了算,一学期来往的公交费不止这价,似乎没有理由不答应。 更何况祁衍不住家里,也能跟孟鑫澜少点矛盾。 对谁都好,住校完美! 祁衍得了批准,马上兴奋兮兮开始收拾行李:“哎,你一起去跟我去住不?” “……” “……” “嗨,当我没问,你妈怎么可能会同意?唉,可惜台式电脑那么大又搬不走,以后上网只能去网吧了么?” “……” 程晟真的,疯狂想跟祁衍一起去住校。 他想,真的想。 他忍不住,还真的去找了孟鑫澜问,虽然明知道会挨骂。 孟鑫澜:“住校?你那个身体怎么住校,想作死啊?” 程晟:“我其实,身体真的比以前好多了,学校食堂的饭菜,我也可以试着……” 孟鑫澜:“得了吧!学校食堂都是什么菜?都是什么油?你怎么可能受得住?我跟你说程晟,你别又被小拖油瓶蛊惑,你的身体好不容易几年才养成现在这样,你给我好好护着!再出什么问题,还不是要累你妈我?你觉得你妈这身体现在还能累吗?” 程晟低头,不说话了。 他知道他去不了。 却忍不住,又开始憎恨起自己的体弱多病。 开学渐近,祁衍快快乐乐收拾东西。 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就能开学,他马上就能离开这个家。 程晟帮他收拾。 又不顾孟鑫澜反对,送他去学校。 一中两百块的宿舍,条件比较简陋。四人间上下铺,底下一人半张桌子,到处逼仄得很。书架、衣柜更是小得可怜。 “这地方……” 程晟不是个挑剔的人。 可是看这宿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甚至来气:“小衍,我们……还是回家吧。这地方又破又黑,你看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祁衍:“怎么不能住了啊,窗明几净,不挺好的?” 宿舍也有一暑假没人住了,落了不少灰。 程晟帮忙打扫了一下午。 祁衍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再一次觉得,哥哥好像真的很……那什么,咳,居家贤惠。 黄昏,祁衍送程晟到校门口。 八月底的夕阳,风已经有点凉了。 祁衍:“那咱们开学见啊。” 程晟无言点头。 祁衍又拍拍他:“你加油,下学期考来实验班啊,我等你!” 程晟继续垂眸点点头。 他穿的短袖,微微有点儿冷,却不忘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递给祁衍。 花花绿绿的钱,好多。五百块左右,是他们小金库目前差不多全部的积蓄。 祁衍:“……” “我爸给我生活费了,我用不了那么多。” “你留着买东西。” 祁衍于是拿了两张,剩下还回去:“你也留一点。” 程晟却微笑:“你还要上网、还要买零食。我不买东西。” 祁衍于是晕晕乎乎,拿着钱回寝室了。 ……确实有点小、黑、破。 但是自由了! 整个人铺在新床铺上。自由的感觉真好,不用再待在那个压抑的家,看祁胜斌和孟鑫澜的脸,比什么都好! 祁衍自顾自得意忘形了好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 他的床头书架,是程晟忙了一下午帮他码整齐的。 新的暖水瓶、毛巾,也是程晟帮他买的。他还帮他铺了被子和枕套,软软香香的。 刚才,程晟走的时候,眼里隐忍的全是不舍和落寞。 可他,却只顾着奔向新生活的兴奋。 甚至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舍不得。 …… 祁衍并不认床。 宿舍的木板床很硬,不太舒服,但那一夜,他却睡得很安稳。 他不知道的是,程晟断断续续做了一夜的噩梦。 其实他以前生病住院的时候,也常做噩梦,是在和小天使一起住后,床铺沾染了阳光的味道,才变得每天都能安稳地沉沉入眠。 现在又睡不安稳了,第二天醒来,只能苦笑。 身边冷冰冰的,程晟伸手抱住被子。 一点都不舒服。 隔天,祁衍没想到程晟又来找他,还抱了个样子憨憨的绒毛熊。 很大,毛绒绒、圆鼓鼓的。 祁衍:“给、给我……?” “嗯。” 祁衍:“???” 他其实有点理解不了,依稀记得小时候,他妈妈也给他们买过这种绒毛玩具。然而他没兴趣,妹妹小玥也没啥兴趣。 绒毛熊被放在床上。 祁衍怎么看都别扭,不知道哥哥在想啥,等室友来了不得笑死他? 然而,晚上真的拽过来抱一下。 ……很好抱。 软软的满怀,助眠利器。 自己居然喜欢抱着东西入睡? 第31章 新宿舍, 祁衍迎来的第一个室友, 是个穿着超贵球鞋、戴着运动护腕, 笑起来高挑阳光的大帅哥。 名字叫卓紫微。 祁衍:“啊,是你!” 这个名字他太有印象了。 一中分班考试他考了第三, 齐晓月第二, “卓紫微”就是考了第一的那个强人。 名字叫紫微, 祁衍还一度以为是个女孩。 后来才听说是个男生—— 人家不是紫薇花的紫薇, 而是紫微星的紫微。听说书香门第家境优渥、性格良好又多才多艺,是个有名的小天才。 祁衍本来还有点担心,会不会太好处。 结果超好相处。 开朗又大方。 最最最重要的是, 他带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来宿舍。 祁衍忍不住盯。 卓紫微:“怎么了,想用?借你用?” 祁衍:“可以吗!” 卓紫微笑笑:“你就先拿去用吧,我反正开它也是打游戏,有空还不如多看看书。” 祁衍于是没客气,就真用了。 绕过桌面上的一堆游戏图标, 开始连网、跑他的程序。 卓紫微挂着耳机, 抬眼皮瞧了瞧着他蓝黑色的好多窗口,似是有些好奇。 那天下午祁衍把他机子整崩了一次又修好了,他也没说什么。 学校网速巨慢,但总比没有强。 祁衍已经很满意。 敲了一下午代码,有点累, 祁衍揉揉眼睛。 “程晟,我眼睛好酸哦……” 习惯性回头找人,才想起来他已经不在家里, 不在哥哥身边了。 金银花茶和舒服到能睡着的按摩,都没有了。 祁衍微微愣了一会儿,跳上床,抱住熊埋头蹭了蹭。 ……可能是他的错觉吧。小熊的身上,仿佛有哥哥椰子味的沐浴乳的香。 他又用力蹭了蹭。 熊熊真可爱,他把鼻子怼在熊鼻子上。 第二天,另外两个室友也陆续来了。 他俩都念普通班,一个在一班,一个在二班。 一班的肖明超,头发颜色浅得像是一堆稻草。 他也算高且帅,但和卓紫微的聪明知性分明不同,这人整个人很有点沙雕的样子,让祁衍想起了小霸王纪南祈。 肖明超:“啥?啥啥啥?你俩,你俩居然是实验班的第一名和第三名???哇,也太厉害了吧,嗨,不能比不能比!我都是交钱走后门才进来的嘎哈哈哈!” 一中虽然是全市最好的中学,但每年也会有一些赞助生名额。 赞助费三万起,可贵了。 但只要交得起这个钱,成绩再水也能进来。 肖明超:“我在的一班,基本全是赞助生!” 祁衍:“啊?” 可是,程晟也在一班。 而程晟绝对没交过赞助费。 肖明超:“嗨,这你就不懂了吧,赞助班成绩普遍不好嘛,所以总得弄几个好学生来撑门面啦!” “你哥多半就是咱班的门面了。你看你成绩那么好,你哥成绩也不可能差啊?” 另一个男生叫韩飞。 人黑黑瘦瘦的,衣服也土土的,整个人满满老实、拘谨、贫穷的气息。 他看着一屋子的男生,不是实验班学霸就是富家土豪。 低下头,根本不敢说话。 …… 开学几个星期,“阶级差异”很大的寝室,意外处得很好。 韩飞很穷,每一分钱都掰开花。 祁衍虽然没他那么捉襟见肘,生活费也不多。 好在另外两个富家公子并不会因此就看轻他们。 相反,一起去食堂吃饭,还总喜欢各种花式投喂祁衍和韩飞。 卓紫微和肖明超投喂室友,从不驳人面子。表现出来的样子,往往只是富家少爷充满好奇心的“我什么菜都想尝尝看、但是只要尝一口不合口味,就再不碰了”。 每次打饭的时候都疯狂打一大堆好菜,又吃不完。 祁衍在吃的方面一向务实。 从不嫌弃别人吃过一口的东西。 韩飞一开始还非常拘谨内向,后来渐渐的也被祁衍给带坏了。 于是每天,两个穷人都像是饿死鬼一样,用惊人的食量蹭室友的饭。 一班虽然名义上是“普通班”,但有钱孩子们在赞助费的光环下,师资其实非常好。 可惜学生整体不太行,班级学习氛围不佳。 像肖明超就从来不爱学习,每天忙着听歌打球打游戏,抄作业。他们班有钱孩子也多,经常聚在一起讨论旅游、NBA、球鞋。 二班则是个“真·普通班”,师资良莠不齐,好在自主学习氛围还行。 韩飞学习很认真,每天向两个实验班的室友看齐,经常会借他们的笔记认真钻研学习。 而实验班…… 则不愧是实验班! 师资巨好、管得巨严、学生巨自觉! 老师在高水准教育的同时,还不忘填鸭式轰炸。成天考,动不动就排名次,题难作业多。 如此压力山大的环境,学生们还无比配合。 以至于整个班级“学习氛围”好得有点过头——和普通班下课欢腾的场景大相径庭。实验班下课几乎没人玩,全班花式拼命学习、做作业,鸦雀无声。 还有眼镜小学霸,每天买一大桶纯净水放座位旁边,一本正经地计算五年下来他可以节约多少接水的时间。 另外一些同学,因为每天都坐着,坐久了屁股会疼,还买了坐垫、腰垫。 祁衍:“???” 他深感疑惑,认真的吗这些人? 就算是在实验班,也不是从此就清修坐禅了吧?下课居然真的没人玩?男生居然不喜欢打球?体育课被语文老师抢走结果全班一片欢呼? 他这些同学还是人吗? 小小年纪这么泯灭人性的? 好在,在这么一个“泯灭人性”的班级,还是有一个他的同道中人。 他室友卓紫微。 整个实验班,就他两个异类——但凡下课一定出去浪,大课间篮球斗牛1V1。上课卓紫微扔过来鱼皮花生,祁衍扔回去小纸条,常常收获老师同学各种白眼。 然而没辙。 一通大小考试下来,次次都是卓紫微第一,祁衍第二。 这结果不仅让老师头疼,其他学霸们心里也暗暗觉得不公平极了。 只不过,实验班学生有实验班学生的素质,再羡慕嫉妒恨,也不会跑来找茬。 因为没空。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刷两道题。 毕竟前后左右都在认真学习呢,人人自危,说不定就被谁赶超了。 …… 祁衍最怀念的班级,永远是他小学那个班。 有纪南祈、有一堆天真可爱的菜市场同学,大家亲如一家,每天喊他“班长”,充满快乐和人情味。 不过,现在的实验班虽然人情淡漠又变态兮兮,祁衍依旧觉得日子一片自由光明。 总比在家好。 至于他“万年老二”的排名,祁衍也没有什么不满。毕竟,卓紫微确实大神。 天赋是真的高,天天不怎么学就能考满分。祁衍本来觉得自己挺聪明,现在果断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没事,天下第二也挺好! 一中是个非常喜欢考试的学校,很快,就迎来了第一次全校月考。 卓紫微果然毫无疑问地又考了全校第一。 祁衍考了班级第二,却只是全校第三名。 这事搞得不仅实验班一片哗然,老师那边也哗然了。 排行榜贴出来,祁衍去看了一眼。 “嘿嘿。” 卓紫微:“咋,被普通班的超了还这么开心?” 祁衍眼睛又黑又亮,很骄傲指着第二的名字:“程致远!那是我哥!” 祁衍倒是开心,回到班级却在门口被齐晓月撞了个满怀。 女孩子一脸崩溃跑出教室,哭得脸都花了。 她之前分班考是第二名的高分进了实验班,因此被很多人关注,但大家很快就发现,这个女孩只是昙花一现。 进班之后,每次测验都只是中下游水准。 学校花坛。 齐晓月躲在一堆月季花边上,哭得停不下来。 “呜,我明明很努力、很努力了,每天都认真地学……结果只考了倒数第五名?我难道就那么笨吗?” 祁衍劝他:“哎呀,你也别太在乎名次,你是三十六名没错,可是你看,第二十名总分也只比你高十分而已啊!我们班本来就大家成绩都好的嘛!” 身后,卓紫微也跟过来。 齐晓月继续哭得浑身发抖。 “可我要怎么跟爸爸妈妈说啊?” “考成这样……不知道他们要对我多失望,我根本没脸回家,还不如消失算了。” 站在一边的卓紫微,这时突然开口: “不介意我问下,你爸妈是干什么工作的?是教育工作者吗?教师家庭?” 齐晓月点点头,老老实实抹眼泪:“嗯,我爸爸在教委,妈妈是二中的老师。” 卓紫微:“果然。” 他那张一向阳光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阴沉古怪的笑。 “真同情你啊,这种家庭。” “但其实,你是个独立的人,不应该甘于做你爸妈的傀儡、一直受他们摆布,只为了满足他们的标准和要求而活。就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 回去的路上,祁衍:“卓紫微,刚才……” 他爸爸是跑车的,邻居要么是工人、要么杀猪的。 在祁衍一贯的印象里,学校的老师们好多温文尔雅又知书达理,他一直以为生在那样的家庭应该很幸福。 可是卓紫微却说同情齐晓月的家庭? 卓紫微:“怎么说呢,她家表面上肯定是不错的。吃的、穿的、社会地位,都不会比别人差。” “也不会像你家一样,动不动就打人。” “……” “别在意啊,我是看到你身上有伤。” “而且如果没有特殊原因,谁会初中就住校呀?像咱们寝室,肖明超是爸妈忙着做生意没空管他,韩飞则是家住农村交通不便。” “而你和我,又跟他们不一样。” “我们都是在家里待不下去了,逃出来的,对吗?” 祁衍:“……” 卓紫浅笑低头,指尖玩了玩着手腕的护腕。 其实祁衍之前曾瞥到过。 卓紫微左腕的护腕下面,遮住的是几条深深的狰狞伤痕。但他看他一直那么阳光、那么优秀,只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就没有问。 “抱歉,我是不是……其实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卓紫微笑笑,问他。 “但你别怕,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很像,才跟你说这些。要是吓着你了……” 祁衍:“不会,没事。” 也许,换做一年前,他可能会有点被吓到。 可经过这一年的磋磨,他也早已经见多识广、处变不惊了。 他现在相信,世界上有虞清、夏莉里那样有爱的家,更有很多不同的、深藏的、扭曲的、无法言说的…… 两个人走回楼梯口。 祁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晟?” 作者有话要说:祁衍和哥哥真·各有各的不易。只站一边肯定站谁觉得谁委屈呀=w= 逆风局不易,莫用爽文的逻辑衡量先虐后甜。 文里这种教师家庭是8-90年代的典型,因职业病缘故非常容易控制欲、打压和说教爆炸,比对待学生还严苛100倍,当他们儿女非常sad。 当然也有很多优秀理性思维开放的教师家庭。 第32章 卓紫微:“你瞧他, 站得可真直。” 祁衍点点头, 阳光灿烂, 他向程晟跑了过去。 程晟安安静静看着他,余光也在默默打量着那个在他身后慢慢走来亮眼的男孩。 卓紫微, 校内大红人。 成绩优异, 长得也帅, 开学没几天就被各个年级的女孩组团慕名去看, 下课总有小姑娘送吃的、送牛奶,高二的学姐还直接高调买衣服送他,一时轰动。 后来, 这些行为被老师知道了,认为严重影响实验班学习,勒令普通班的学生禁止再上去实验班的楼层。 程晟从此没法再去楼上找祁衍。 而小衍,也像是从此忘了他的存在一样。 程晟深吸了一口气。 小天使已经跑到他的面前,一脸灿烂眼睛又黑又亮。 程晟的舌尖却微微发苦。 小衍现在笑着, 就在他面前, 气息一如既往暖暖的,又亲又甜。 可是,已经有多少次。 有多少次,他只能远远地、默默地看着他。 一个人从楼上隔着走廊玻璃,静静看向操场、看向食堂。 看他开开心心和新朋友们有说有笑。 酸涩的感觉, 一步步蚕食人心。 程晟继续恨自己的破身体。因为它,他没法跟小衍一起吃饭、一起打篮球。 也恨自己的性格,不够热情开朗, 没法厚脸皮黏上去,融入他的新朋友。 一班的女生,下课时总会各种八卦讨论,谈论的重点十次有八次都是“实验班的卓紫微”。 “真的好帅啊啊啊,简直就像漫画男主!” “是啊,还爱笑,还一点都不高傲。男神本神!” “羡慕实验班的女生啊,早知道我当初也好好学习、考进去和他天天说话了!” “卓紫微还没有女朋友吧。” “我甚至羡慕和他在一起玩的几个男生!” 程晟有时候听到这种话,会直接崩断笔芯。 一个多月下来,不知道多少支好好的笔成了纸上冤魂。 他心烦,又不懂自己在烦躁什么。 只能努力逼自己埋头念书,成绩倒是不错,依旧控不住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大一块。 天气转秋。 程晟每天抱着被子辗转难眠。 明明在一所学校上学。可总是连着很多天也难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 有时候,他甚至会胡思乱想——也许小衍从头到尾,就是根本不需要他。现在终于自由了,只想快点躲开他,把他抛之脑后。 可如果真是这样,他是不是……也没有任何办法。 只能看他跟更好的人在一起,越走越远。 …… 程晟不知道的是,在学校里,他其实是个不输给卓紫微的“男神”。 肖明超有时候回寝室,会各种八卦:“哎哎祁衍,你还不知道吧?自从实验班封锁以后,好多女生下课看不到卓紫微了,就跑我们班偷看帅哥!” “就是看你哥,程致远!” “不过吧,紫微不是天天都笑嘻嘻的嘛,她们就敢各种送东西、搭讪还寄手写信。但程致远因为比较冷嘛、又不笑,她们就不敢造次,每次看也是远远的、偷偷的。” 祁衍:“她们误会了,我哥不冷。” 肖明超:“啊?” 祁衍:“真的,他就只是害羞而已。你下次让她们鼓起勇气逗一逗就知道了,我哥一逗就脸红,可好玩了!” …… 同一个学校,彼此久仰大名。 但程晟和卓紫微真的见到彼此,还是第一次。 “卓紫微,这就是我哥。” “程晟程晟,这是我室友卓紫微。” 程晟:“……” 他的小天使,正抓着他的手热情地晃啊晃,做着介绍。 他脸上保持平静,心里却恨不得摁住祁衍,把他抱去没人的地方好好问问——你是没心没肺吗?是没心没肺吗? 不见面的时候,就彻底抛之脑后。 见了面又那么亲,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卓紫微走近了模样更帅,而且颇有气场:“哎?哥哥你好你好,天天都听祁衍说起你。” 程晟:“你好。” 他其实很想走了。 本就不擅长和陌生人客套,还要和卓紫微这种开朗优秀人站在一起,对比未免太过残忍。 卓紫微却相当热情:“对了哥哥,祁衍那个熊是你买的吧,他可喜欢了,没事就抱着。” “哥哥,周末有空来我们寝室玩啊,这周就来吧?” “……” 肖明超和韩飞周末都回家,只有祁衍和卓紫微住寝室。 周六中午吃过饭,程晟还真去了。 他带了茶叶和金银花,在路上还买了好吃的肉松蛋糕卷,给祁衍和他室友各买了一份。 刚要走,又在公园门口看到了可爱的兔子气球。 高挑清瘦的帅气少年,略别扭地拿着吃的和气球进了门。 卓紫微没忍住:“……噗。” “哈哈,知道的你是来看祁衍,不知道的还以为哥哥是来看女朋友的呢?” 寝室还是那个寝室。 有一个不熟的卓紫微在,程晟多少有点放不开。 祁衍:“没事啦,他塞着耳机听歌看书呢,你当他不存在就好。对了程晟,你最近在家怎么样?我爸你妈他们没作妖吧,没为难你吧?” 程晟点头,又摇头:“没。” 祁衍:“那,你最近看了什么书?” 程晟:“我、我看了……” 祁衍:“啊啊啊,我也看了那本!哎,那你觉得那个剧情……” “什么?你居然不知道咱们两个班好多老师都是一样的?我们两个班语数外物理都是同样的老师呀!每次作文题目都一样的,对了,你有没有听说数学老师离婚又复婚的八卦?” “哈哈哈我们化学老师,L和N不分,氯化钠读女化辣。” 程晟看着他,听他一直说一直说。 心里暖暖的,觉得很温馨。 他本来还有点怕,怕和小衍变得生疏了,他又很无趣,会不会没话聊。 没想到小衍一边吃他买的小蛋糕,一边找到好多好多话题,说个不停。 聊了一会儿,两个人又一起去图书馆借了点书。 回来靠在一起看,又接着聊。 卓紫微在对面床上,全程一本书盖在脑袋上,好像已经睡了。 程晟甚至觉得有点可惜——他其实,想让卓紫微听到的,听到他和小衍有多亲密、关系有多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个什么心态。 下午三点多,下起了小雨。 雨点拍打在窗户上,气压一低人就容易乏,祁衍:“困了,咱们睡一会儿吧。” 程晟:“好。” “熊熊,你去肖明超那边……”祁衍懒洋洋,撇开了熊让地方给程晟,又困困地问他,“能再给我揉揉眼睛吗?” 程晟点点头,无限宠溺又温柔。 “好啊。” 他帮祁衍揉好了穴位,才钻进被子里。 困到冒泡的小衍可爱极了,程晟还是觉得他才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孩子,卓紫微别人都说帅,但在他眼里根本比不上小衍,差远了。 祁衍困得睁不开眼睛,只能凭本能往他怀里钻,嘴里含含糊糊:“小晟,我最近……是不是胖了呀?” 小晟。 程晟的心脏微微跳得有些快。他第一次听他这样叫他。 他捏捏祁衍的腰:“没有,没胖。” “可我最近吃的好多……” 手伸过来,程晟的腰被紧紧环住。 祁衍靠在他胸口:“你那么瘦,也要……多吃一点。” “嗯。” 程晟忍不住,摸摸他的头。结果祁衍闭着眼睛,声音还挺委屈:“以后……不要摸头好不好,真的要……长不高了。” 程晟笑了。 原来他的小天使还担心长不高,真的好可爱,心里好多好多柔软。 闭上眼睛,紧紧抱住。 小衍没有讨厌他,也不是不想见他。 这一个月以来苦涩不安的空洞,全部都填满了。他很满足,还是好想用力宠他。 “睡吧。” …… 雨沙沙下,屋内人睡得很香。 两小时后,祁衍是被程晟突然爬起来的动作给惊醒的。 “嗯……程晟?” 程晟:“我,回去了。” 祁衍迷迷糊糊,瞥了一眼肖明超桌上的钟。 “才五点呀……” 难道是孟鑫澜给他规定了回家时间?可是,到家也不到六点吧,需要那么早? 等一下,外面还下着雨! 祁衍清醒了,爬起来拿伞冲出门,却没找到程晟。 …… 程晟落汤鸡一样回了家。 家里没有人。周身的雨水和湿透,掩饰不了他的罪恶。 他去卫生间。 机械性地把黏在身上的衣服,裤子脱下,然后是内裤,他扔下它后,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一道雷点闪过,轰隆直响。 程晟突然蹲了下来。 抱着膝,心脏结冰一样动不了。 他几乎不敢回忆,他抱着小衍,做的那个梦。 在那个梦里,祁衍有着他想象中长大后俊美的模样,一副成熟的身体。从松开的几颗扣子可以看见他平坦紧实的胸腹,灯光下的肤色很诱人。 他温柔地看他,然后抱住他。 戏谑又邪恶地蹭来蹭去,他无处可躲,空气里四溢着让人晕乎乎的香甜。 然后。 然后是亲吻,以及后续无数可耻的、难以想象的细节。 全身战栗的刺激,从尾椎到耻骨。甚至醒来的那一瞬间,他还在挺腰迎合。 程晟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家的。 手一直在抖,几乎没办法去洗那些湿掉的衣服。 但他必须赶紧洗掉它们。 他的小天使,美好又干净。 他怎么能,做那么肮脏、下流、无耻的梦,亵渎他? 他怎么能…… 程晟不知道孟鑫澜什么时候回来的。 只听见尖叫:“你怎么湿透了?” “你不能沾凉水的!” “洗什么呢,不是昨晚才洗过?你是不是疯了啊?” 程晟当然没疯,他只是想不通。 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想通。 第33章 程晟淋了雨, 那晚有点发烧。 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梦里, 又回到八岁那年。 常年的药物, 枯败的身体,母亲的眼泪, 结果未知的手术, 终日折磨着身心。 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 孤零零的。 直到那一天, 本不过应该是非常寻常、灰暗的一天。 一只小肉手紧紧握住他,又黑又亮的眼睛,眨啊眨。 突然出现的小天使点亮了全世界。 他吃惊地看着他, 小天使则歪着头,眼巴巴看着他床头别人送的礼品蛋糕,一副超级想吃、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程晟努力撑着身子爬起来,气喘吁吁把蛋糕拿给他。 天知道他动都动不了,哪来的那么大劲儿。 小天使吃蛋糕的样子特别可爱, 他看得入迷。 伸手帮他蹭掉嘴角的碎屑, 小天使皮肤软软的,沾上的味道香香的。 小天使正在换牙期,一笑起来,门牙缺了两颗。 更可爱了。 后来程晟身体好了一点后,一直都很喜欢喂过路流浪猫、流浪狗。小猫小狗吃点心的样子, 能让他想起那只小天使。 很多年,都忘不了他。 心里偷偷许过愿,想要能再见到他一次。 谁知道后来, 他的愿望竟然真的实现了。 祁衍比他想象中还要好、还可爱。所以哪怕在后来,他终于知道他们之间隔着很多苦涩又无奈的真相,在他身边时,依然会觉得像是活在梦里。 这是一份特别纯洁又美好的感情。 程晟从来没有觉得,这种心思有哪里不对。 他想,无论是任何人,对一个人怀抱着这样纯粹的思念和悸动,也一定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错。 虽然,最近…… 一切渐渐变得,不太对劲起来。 十一月,在孟鑫澜的闹腾下,家里终于装上了座机电话。 程晟家的号码在学校里不胫而走。 常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女孩子打电话来家里,“向程致远请教问题”。 在学校里,程晟总是看起来很高冷,大家不敢接近他。 可隔着电话,女孩子们就变得活泼调皮了很多,除了问题目,经常还会多问一两句,比如你喜欢吃什么呀,有什么兴趣爱好、缺不缺朋友。 程晟有点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只好别人问什么,他都认真地、一本正经地答。 很快,孟鑫澜就开始打探:“经常给你打电话的那几个丫头,家里都是做什么的?” 程晟:“我不知道。” 孟鑫澜:“怎么可以不知道呢?” 期中考试之后是家长会。孟鑫澜去了趟学校,很快就打听到了。 “啧,也就你们班的那个丫头家里是公务员还说得过去,剩下的几个,可快算了吧,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家庭,别跟她们浪费时间。” “小晟你成绩那么好,将来肯定是要考去北京上海的,到时候啊~在同学里找个当官人家的女孩子,一辈子就不愁了!” 程晟:“……” 他看着孟鑫澜眉飞色舞,心里泛起丝丝苦涩。 “妈,你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孟鑫澜:“我怎么是胡思乱想?我这次去开家长会,你们全班的家长都羡慕我儿子那么优秀!说真的啊小晟,你要清楚自己的优势,到时候千万别找有负担的家庭,要找对方家里能帮你的,争取少奋斗二十年!” “妈妈这就去多念几遍经,替你祈祈福。” “将来找个家里有钱有势的,我儿子肯定行!” 她颠颠走了,程晟垂眸。 将来,结婚…… …… 他这辈子,恐怕都结不了婚了。 在医院里住了那么多年,环境总是鱼龙混杂,隔壁病床的大爷大妈、乡里乡亲,常年什么样的人、故事都有。 程晟也早就知道“同性恋”这个词,知道这在寻常人眼里,是非常不正常、很恶心的。 是。他想起自己的那个梦、洗掉的内裤,也觉得恶心。 但程晟始终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 他不是喜欢男孩子。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无可救药地沉迷的,只有他的小天使。除了小衍,任何人在他眼里都黯然失色。 这和小衍是男孩还是女孩,没有半点关系。 第二天课间,祁衍跑来找他。 一双黑瞳依旧明亮,人似乎还长高了一点,五官更加分明了。 程晟目不转睛。 他就是看小衍什么都好。 祁衍:“程晟,你昨天怎么回去的,都没拿伞,淋雨了吗?” 程晟:“没。” “那就好!”祁衍灿然一笑,又问他,“哎,这周六你有没有空,你能再来一次我寝室吗?” 程晟:“有,好。” 程晟回班级,女生小小地骚动。几个女孩都在拱同一个小姑娘:“怎么坐着不动呀,不出去看看吗?那个实验班的祁衍,你不是每次瞧见他都脸红的?” 女孩:“没有啦,你们别乱说。” 程晟装作没听到,偏偏被拽住。 “程致远程致远,你弟弟还没有女朋友对不对?你看小云怎么样?” “哈哈,反正实验班没有美女,不如来咱们班找吧,小云挺好的,给你弟弟介绍一下呀?” 女孩子被闹得脸通红:“真的没有!” 程晟回到座位。 十一月的风有点冷,老师来了,在讲台上卖力讲着什么。 他却一直出神,不由自主看向刚才那女孩的背影。她肩膀清瘦,耳朵微红,很文静可爱的样子。 齐晓月、夏莉里,各种各样可爱的小姑娘,都喜欢小衍。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 这很正常。 小衍那么好,本来就应该有好多人喜欢他。 “程致远?程致远?”老师喊了他几遍,“程致远啊,别发呆,就算成绩好也要认真听课的啊?” 班上哄笑。 数学老师一向严厉,好在他成绩好。这要是换成别人,肯定要被请出去罚站了。 但程晟其实,反而想被请出去吹吹风。 他想多站站,也许能更清醒—— 以前小衍总说,想要快点长大。他每次听他这么说,心里总想着他也一样,他要陪小衍一起快点长大。 小衍想要逃离这个家。 他希望小衍幸福,能早点得偿所愿。 可是啊。 可是,被留下来的人又该怎么办? 程晟突然发现,他一直太过于关注小衍的一切,以至于甚至忘记了去思考自己的那份将来—— 长大以后的他,可能同小衍一起离开吗? 不,根本不可能。他只能看着小衍越走越远,自己却哪里都去不了,他有责任,不可能丢下照顾他那么多年的妈妈,自私地一走了之。 可是,就算留下来,他也永远不可能活成孟鑫澜的期望。 他妈妈付出那么多,他却根本做不到她想要的,健康又正常的儿子。没办法结婚生子,过上循规蹈矩的生活。 他注定,只会让所有人失望。 …… 那周六,其实是程晟的生日。 祁衍征得了室友的同意,从周三开始,就在宿舍里面疯狂忙忙碌碌起来。 肖明超和韩飞看他忙,也各种伸手帮忙。 在窗户上挂起小彩灯,墙上黏起小气球。 程晟之前送来的兔子气球是氢气的。目前气还很足,成天在满是气球彩灯的寝室里愉快地蹦跶蹦跶,谁路过都拍它一下。 肖明超:“啊~~~有哥哥真好!这么宠,还给买熊熊还买兔兔~我也想要哥哥给我买气球呜。” 祁衍:“你的球鞋一千二,你的零用钱花不完,你要气球不是随便买?” 肖明超:“不一样!这只是冷冰冰的money,不是暖暖的爱!” 没两天,眼见寝室花花绿绿越来越漂亮,他又忍不住感叹:“啊~~其实有弟弟也不错,还这么贴心给哥哥过生日!搞得我都想要个弟弟了,不然,我去催我爸妈生一个?” 祁衍笑笑,懒得理他。 肖明超:“讲真!就算交个女朋友,我都没工夫花心思给她搞这种生日惊喜,祁衍你真的好疼你哥~” 祁衍:“他以前身体不好,很少有机会过生日。” 何况就他妈那性格,估计也不会有心思给他庆祝。 他想给程晟过个生日。 好久没逗他了。 一年一次,想逗他开心。 也想看看自己选的礼物合不合他的心意,看看他那张总是无欲无求的脸上,是不是又会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周五晚上,肖明超和韩飞回家过周末了。 卓紫微则帮祁衍接好小彩灯,开开关一试,全部亮了起来。 五颜六色闪闪的。 卓紫微:“但是,像你哥那么受欢迎,他生日难道就没有小姑娘排着队约?” 祁衍愣了愣:“他答应会来我这边的。” 卓紫微:“你这可是打扰别人的潜在桃花啊?” “……” “好啦逗你的,别不开心。对了,前几天是不是有个普通班的女生给你写信了?” 祁衍:“嗯。” “怎么,你没答应?拒绝了?” “嗯。” “太丑?还是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祁衍:“没,就是不想谈。” 卓紫微:“可见还是不够漂亮。” 祁衍:“得了吧,全校最漂亮的追你呢,你不也是不可能谈?还好意思在这里说我。” 小彩灯继续闪烁。 两个躺在床上,彼此心照不宣。 他们真的很像。 从各方面,都能从彼此身上嗅到糟糕的熟悉感。 最近,校花确实在追卓紫微,而且还和另外一个优秀女孩子在抢。那女孩是他们班学习委员,容貌清秀成绩优异,还多才多艺。 校花:“什么叫‘要好好学习不想谈恋爱’?都是借口,卓紫微你等着,我一定会追到你!” 学委:“想好好学习?我恰好擅长学习,咱们可以一起学习。” 面对这样两个美女的攻势,同寝的肖明超简直羡慕嫉妒恨。 “卓紫微!这都不谈?这都不谈?所以你到底还想要啥样的?不要给我啊啊啊!两个我都可以!” 卓紫微笑而不语。 肖明超性子大大咧咧开开心心,当然永远不会懂。 哪怕学委再聪明、校花再漂亮,都没有用的。 像他们这种人,自身活着都窒息。 哪还能分出力气,去珍惜、爱护别人? 至少祁衍自己在上大学、独立可以养活自己以前,是绝无恋爱的打算的。 他一整个人,就算全部心思拿来宠妈妈,妹妹和奶奶都不够,哪怕再好的小仙女跑过来,也不可能打动他。 卓紫微:“嗯,但你话也别说死。” “那种感觉真要来了,你挡也挡不住,到时候说过的这些统统不算。” 祁衍:“不会。” 卓紫微:“真不一定,比如说你哥……就我打个比方啊,你哥要是个女孩,我看你就未必挡得住。” 祁衍:“什么意思?” “就是说,程致远要是个女孩——你想啊,他要是个女孩,肯定是一等一的漂亮、聪明、个性温柔、成绩又好。” 直接等于校花+学委的集合体了。 “你又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又住一起,扛得住?” 祁衍:“嗯。” “卓紫微你听好了……” 黑夜里,他看着头顶的彩灯斑斓,声音有点冷。 “程晟要是女孩子,就算长得再好看、性格再好,哪怕世界毁灭,就剩他一个了女孩了,我也是绝对不会跟他在一起的。” 卓紫微:“……你看看你。” 卓紫微:“那你不如现在就不要对他好,有什么意义?” 祁衍:“是,那你的那一堆电脑游戏,是不是也可以不用打了?” “反正每一部结局不是死男主就是死女主,没有一个是圆满的。” 卓紫微:“……” 祁衍:“你以为我想矛盾。” “你以为我愿意?” “我也不想。程晟他,真的特别好。” “我一直一直都在想,要是他妈不是那个女人就好了。要是我们能换一种方式相遇该多好。” “我跟他,要是能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同班同学、室友,我们一定是可以当一辈子好朋友的。” …… 可惜没有如果。 周六的傍晚,程晟依约去了祁衍的寝室。 他跟家里打过招呼,当然是推说学校补课,可以待到晚上。 他给祁衍带了吃的和书。 以为又只是寻常的一天。 直到踏进挂满小彩灯的房间,被祁衍和卓紫微的拉环彩带“噌”的一声,撒了一身金粉。 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蜡烛和奶油香甜,他看到墙上的好多气球,还有英文字母贴的happy birthday和日期。 祁衍:“哥哥,生日快乐。” 程晟愣住,胸口微微起伏,他根本不记得那天是他的生日。 他低下头,祁衍有点慌。 跑过去捧住他的脸,又是笑,眼里又满是心疼:“怎么了?程晟你没事吧,是不是金粉弄到眼睛里去了?” 卓紫微:“……” 嗯。很好,这就叫全天下女人都死光了他也不娶他。 第34章 小气球,小蜡烛。 程晟吃不了奶油蛋糕,但祁衍让他“尝一口”,他还是凑过去舔了舔味道。 好甜,真的好香甜。 一切特别美好。 兔子氢气球满屋跳,被程晟一把抱住压紧在怀里。他怕不抱住它,自己会忍不住去抱的什么东西。 身边的男孩子微笑着,眼睛又黑又亮,皮肤看起来软软的,想捏。 他以前病了太久,妈妈没有心思和精力帮他过生日,他理解。 但终于人生第一次有人给他庆生,还是特别开心。 程晟第一次知道祁衍唱歌还挺好听的。 卓紫微唱得也好听,一首生日歌唱得好像演唱会现场。 唱完,祁衍:“小晟,许愿!许愿!” 程晟的脸微微又烫了。 要是卓紫微不在,他真想一本正经把祁衍拉去没人的地方好好问问——我比你大两岁,不喊哥哥就算了,小晟算是个什么意思。 烛火跳动,程晟闭上眼睛。 过年在庙里,两个愿望他全部让给了小衍,因为那个时候他别无所求。 可如今,又有了想要的东西。 心脏咚咚跳。 程晟的愿许得无比纠结,因为自己都不相信愿望能实现—— 他跟神明说,请把小天使赐给他。但不给他他也不会生气,因为自己也知道这愿望有多么的不切实际。 小天使那么好,他凭什么拥有小天使。 卓紫微跟程晟不算熟也送了礼物,是一张书店的礼品卡。 祁衍的礼物,则明显精心挑选过。 很轻,包装得很高档。 程晟的脸更红了,垂眸,语无伦次:“是什么?贵不贵,小衍,你不要随便乱花钱。你还有钱吗?要是不够……” “哥哥!”卓紫微打断他,指着小彩灯、小蛋糕,“这么浪漫的场合,就不要太过在意现实的问题了好吗,破坏气氛哟?” 程晟:“哦。” 回家的路上,月色美得让人沉沦。 回车站的路上,程晟一路听祁衍说着最近的学校小八卦。他听力不好,却一字一句听得特别认真。 他们现在见面机会不多,所以每次短暂在一起的时光,他都想用全部去认真感受。 出了校门,有一段路特别黑。 并肩走着,手背不经意打在一起。 程晟那一刻特别想抓住他说,小衍我看不见路,你能不能牵着我一起走。 他想,他只要说了,他一定会紧紧抓住他。以前他们晚上溜出去,漆黑的小巷祁衍都会牵着他。 但是,不行。 有些冲动,越是急于破土而出,越要克制。 车站临别。 程晟看着少年依旧单薄的衣衫:“小衍,你得多穿一点。现在天冷了,当心感冒。” 祁衍笑笑:“我不冷,你瞧。” 他的手指突然伸过来。 皮肤的温度非常高。灼在程晟的脸颊,那一刻他特别想抱住他。 祁衍:“看,我不冷,你才是要多穿点。还要每天乖乖戴围巾。” 他笑得有些狡黠,程晟那时候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直到回家,拆了礼盒。 里面是一条围巾。 灰色的,颜色非常柔和、非常温暖。 程晟如获至宝。 房间衣柜里有小的穿衣镜,他戴上看了好久。完全不想取下来了,想一辈子都戴着。 …… 第二天,孟鑫澜看见了围巾。 “哎哟,这料子是羊绒的吧!是好东西啊,这至少得五百块呀?” 程晟:“同学送的,妈,你别……” 他不敢说是祁衍送的。 不然,买围巾的钱怎么来的,到时候又解释不清。 不过话说回来,钱到底哪里来的呢?程晟不禁微微忧心,他开学给小衍攒的五百多,不会全被他拿来买这个了吧? 孟鑫澜不管程晟抵抗,硬把围巾从他脖子上扒拉下来。 自己戴着在镜子前面美。 “啧啧,真好,我的围巾都没有这种料子的。” 可惜是灰色的,而且怎么看都是男款,她只能还了。 “是谁送的?你们班那个经常问你问题的小姑娘?” 程晟摇头。 “那是谁呀?小小年纪能买得起这种围巾,家里得多有钱?”她喃喃,又叮嘱程晟,“妈妈不反对你交朋友,不过一切以学习为重啊!” 程晟:“嗯。” 十二月,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 程晟第一次戴着羊绒围巾出门,真的特别暖和。 而且也是特别高档、漂亮的灰色。 小衍真会选,那么好的东西,程晟总觉得站在公交车上,全车都在偷偷看他。 有了围巾,教室里后座的男生开窗透气,也不会再觉得冷了。 最近程晟还渐渐有了一个新玩法,下课时犯困就把半张脸缩进围巾里,像个鸵鸟一样一呼一吸,眼镜就会沾染一层白雾,一切朦胧。 围巾让他高兴了好几天。 才渐渐又开始失落,因为随着期末到来,每个班学习压力都变得越来越重。在学校能偶遇小衍的机会更少了。 但他想见他。 至少希望一天之内能偶遇一次,哪怕只是打个招呼,心情就会点亮起来。但如果放学都遇不到,就会觉得像是一整天白过了,失魂落魄。 程晟发现自己开始不由自主地,制造起了偶遇。 他以前经常在楼上看小衍,知道他会从哪里经过。 会开始在特定时刻意路过食堂、操场。最开心的一次,莫过于有次三十分钟的大课间,他正好遇到祁衍和卓紫微一起去逛文具店。 他也干脆不要脸了,硬跟着他们一起去。 结果那天很开心。 文具店里除了文具,还有各种花花绿绿的小贴纸。 祁衍指着一款贴纸上的小动物非说像他,非要给他买。 程晟想说像个鬼,但还是收下了。 第二天下课,又去买了一份一模一样的。买的那份贴在了直尺和课本上,祁衍送的舍不得贴,偷偷夹在书里,也藏在书架最上面。 贴纸很可爱,班上的女孩子:“哎呀,这个好可爱,还挺像你。” 程晟:“……” 为什么都说像他!哪里像了? “真的很可爱,这是兔子吧?还是猫?” “什么?猫?这难道不是仓鼠吗?” “仓鼠?我还以为是海豹、海狗一类的。” “这难道不是熊吗?怎么看都是熊啊!” 程晟:“……” 所以他到底像什么啊? …… 一月,下了好几场雪,顺带着几波大考。 程致远这个名字,日常挂在年级第二,实验班班主任痛心疾首: “咱班的学习态度啊,不够端正!你们当初都什么分数进来的?全校最好的学生,现在考不过一个普通班的!” “尤其是你祁衍,次次第三!你错的那些全是粗心,你就不能仔细点?!” “你还笑!还笑!你挺光荣是吧?” 班主任努力降血压,幸好幸好,他还有卓紫微。 卓紫微是真的稳。次次第一,为实验班挽尊。 结果,期末前最后一次校考,直接的噩梦!那个一班的程致远,居然和他家卓紫微并列第一了!按照首字母排名,人家还排在前面!!! 舆论哗然,那几天,一班班主任整日容光焕发。 实验班班主任则直接跑去校长室。 “这个程致远,他就是个漏网之鱼,咳,不是不是,是沧海遗珠!我觉得他一开始就该上我们班,校长不然您看……” 一班班主任破门而入:“怎么还抢人啦,总也得给我们普通班留点好学生啊?” 好在,最后的期末考,大神卓紫微看在班主任快秃头的份上,随便发发力又轻易甩了第二名程致远十几分。 班主任的血压才总算正常了。 发完成绩,寝室里,肖明超和韩飞快乐地收拾东西。 韩飞家穷,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守着三分薄田。只有每年过年爸妈一定都会回家,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团聚,这一向是他一年到头最期待的日子。 肖明超本质上和韩飞很像,都是常年见不到爸妈的“留守儿童”。 唯一的区别是他家有钱。 肖明超:“我每年寒假都要去姑姑、舅舅、大姨二姨、奶奶家各玩一圈!他们都对我可好了,还带我出去旅游!” 肖明超爸妈白手起家,成天国内国外的飞,实在没时间陪儿子。 但愿意慷慨撒钱,所以亲戚们都乐意照顾他。 肖明超也能理解父母的不容易:“嗨,他们虽然不能陪我,但他们的爱我用耐克最新款感受到了。何况我是独生子,其实他们现在辛苦,也是为了我在积累百万家产啊哈哈,我将来就随便考个大学毕业继承家业……” 愿意回家的孩子,个个归心似箭。 而不愿意回家的孩子,则懒洋洋躺床上。一个听音乐,一个玩电脑。 卓紫微不收拾,祁衍也不收拾。 双双心照不宣,一直赖到封楼最后一天,宿管大妈:“哎呀你们赶紧的收拾收拾快走吧,阿姨我还赶着回家过年呢!” 无奈收拾行李,卓紫微:“羡慕你啊,你至少还有程致远。” “你爸妈再不好,至少他对你好,也不算是完全的孤立无援。” 祁衍:“其实,我早就想问了。” “你是年级第一名,长得帅性格好,还要怎么样?你爸妈到底还能对你还有什么不满?” 卓紫微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他们可不觉得我好。” 他笑笑,叹了口气,又喊祁衍:“哎。” “嗯?” “要不要一起去纹个身?” 祁衍:“纹身?” 卓紫微:“嗯,手上,脖子上,打个舌钉,或者直接脸上。洗不掉的那种,气死他们!” 祁衍:“哈哈。” 他可不去,纹身怎么可能气死家长? 至少祁胜斌肯定不会在乎,而孟鑫澜说不定还巴不得他身上青一块绿一块的呢! 当晚,祁衍回家了。 第35章 祁衍虽然回了家,却只打算在家待一个晚上。 他想好了,第二天他就要坐长途车去奶奶家。中午十二点发车,两小时下车再改土公交,三点多就能到。 整个过年,他会一直待在奶奶家。 帮奶奶做家务,陪小玥,逗村里的大黄狗,尽量远离他爸和孟鑫澜。 眼不见为净,大家都轻松。 回家的公交车上,祁衍想起去年寒假,他咬着牙写下的寒假愿望是“顺利熬过”,就这么卑微。 没想到转眼间,已经熬到了第二个寒假。 一下子,距离高考就只有四年半的时间了,眼见曙光将至。 祁衍自己总结了一下,这一年他之所以过得还算太平、没有特别窒息,主要还是归功于住校这个极端明智的选择—— “惹不起躲得起”,中国千古至理名言。 不见面就没交集,他成绩又好,想找茬也找不到他身上来。 目前他要做的,就是继续躲着那些人。 躲完四年半,就彻底自由了。 …… 祁衍走到楼下时,先遇到了邻居虞清。 虞清爸妈前阵子刚给他买了一只他一直想要的小土狗。黄黄的、奶奶的,小爪子特别可爱。 他现在正跪在地上,拿枯了的狗尾巴草逗那只小奶狗。 看到祁衍过来,虞清爬起来:“祁衍祁衍!好久不见!奶油乖,快给祁衍哥哥打个招呼,汪嗷!” 祁衍笑笑,撸了两把软软的狗毛。 虞清的裤子在地上蹭得乌黑,脸上却还是傻乎乎的灿烂笑意。 小傻子虽然傻,可一直过得很开心。 全家把他当宝贝宠,想要什么尽量满足他,弄脏衣服也不会骂他。 祁衍想起自己和妹妹祁玥,他们以前也一直很想要养小宠物。本来妈妈已经答应了,结果祁胜斌不让养,最后也没养成。 小狗舔了舔祁衍的手指。 祁衍怜爱地蹭蹭它的小脑袋,喃喃:“你爸妈对你真好……” “嗯!”虞清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你爸妈也好啊,听说才给你买了好多新衣服呢!” 祁衍:“嗯,那不是我妈。” 他是知道虞清是个小傻子,所以不发火。 可上一次就不一样了,两个月前,他就回家了一趟拿衣服,就遇到了对门新搬过来的一个大妈。 大妈看到他,颠颠就凑过来,“你是小衍吧,你可一定要对你阿姨好一点啊?” 简直莫名其妙。 他当场就炸了,毫不留情骂了那个大妈。 后来才知道大妈也挺无辜,刚搬来不知道情况,直接吃了孟鑫澜“无比伟大包容含辛茹苦好后妈”的洗脑包。 孟鑫澜这个人,也是可笑得很。 自从“一心向善”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自我洗脑洗魔怔了,竟开始真的试图扮演一个楚楚可怜的好后妈。 居然去给祁衍挑了新衣服。 并且挑的还并不差,几乎达到了程晟衣品的标准。 也不再像以前那种煮姜汤还放花椒、做个饭全是烂菜。祁衍回家这晚的饭菜,虽然依旧并不好吃,但好歹荤素搭配、像模像样地摆了一桌。 饭桌上,祁胜斌满面红光:“瞧瞧,这么多好菜,都是你孟阿姨为了欢迎你回来专门做的!” 祁衍垂眸不说话。 祁胜斌又开了啤酒:“来来,我儿子这学期考得不错,班级第二,咱爷俩喝一个!明年争取考第一!” 孟鑫澜:“班级第二算什么,我们小晟可是年纪第二呢!” 她此话一出又自觉失言:“来来,吃菜吃菜。”然后伸筷子给全家夹菜,也给祁衍夹了一筷子。 祁衍冷眼看着,全程没动过那口菜。 …… 祁衍想的是,他就待一晚上。 所以,荒谬就荒谬了,恶心就恶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之后四年的和平生活,这点恶心并不值得理论。 忍一晚上,他就走了。 万万没想到,祁胜斌居然上赶着来房间恶心他。 “瞧瞧,小衍,这些都是你孟阿姨给你买的好吃的,你记得吃啊!” “还有你孟阿姨给你买的新衣服,赶紧试试。” 看祁衍只顾着敲电脑,全程无动于衷。 祁胜斌又坐下,苦口婆心状。 “小衍,你和孟阿姨之前是有矛盾、有误会,但你要知道啊,人无完人,大家都有缺点,要学会包容,用阳光、积极一点的心态看问题。现在既然你孟阿姨对你那么好……” 祁衍笑出了声:“对我好?” 祁胜斌理直气壮:“对啊,还对你不好?你可想清楚啊,你孟阿姨对你其实没有抚养义务的!她给你做饭、买衣服,这可不是本分,这都是情分啊!” “情分……” 祁衍脑子都疼。他真的要笑死了,重重放下键盘,回头,一双黑瞳平静地看他爸。 “请问爸,您脑子还在吗?您还有基本的记性吗?她对我好?你俩逼疯我妈,送走我妹妹,现在居然想用几件衣服、几包零食收买我?你们是觉得我傻吗?还是脑子有病?你们真的觉得这么做会有用吗?” “不荒谬吗?不虚伪吗?” 但似乎一切,确实还不够魔幻和荒谬。 那一刻,祁衍分明从祁胜斌眼里看到了一瞬间的愣神恍惚——他好像真的完全忘记了自己其实还有妻子和女儿,直到这一刻被提起,才恍然大悟。 祁衍像是挨了一棍。 头顶、胸口一阵闷疼。 他定定看着祁胜斌,眼眶发疼:“你还真健忘啊?什么都忘了,那你这一年里,去看过一眼我妈妈吗?去看过一眼奶奶和小玥吗?” 祁胜斌恼羞成怒:“你好好的,又犯什么神经病!别给脸不要脸,我看你就是欠揍!” 一年过去了。 地面繁花似锦,地下永远埋着骷髅。 祁衍再一次确认,这个家以外的地方,一切都在变好。 但这个家,永远都是黑洞、深渊。 逃走是对的,无比英明正确的选择。他不回来万事大吉,他一回来,一切瞬间崩塌。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回来呢? 这种破地方,根本一晚上都待不住,他为什么一定要待在这么恶心的地方? …… 寒冬的夜里下着雪,幸好不大,小盐粒而已。 也不冷。 至少祁衍体温天生高,也并不觉得冷。 更没哭,没什么可哭的。自从上一次雪地里铁铲砸过他爸之后,他就知道了什么叫一直反抗一直爽。 他这一年没怎么长高,依旧打不过他。 但他还是要打。 屋子太小,拉扯中,电脑被他碰倒了,也不知道砸坏没有。 反正就是一贯的尖叫、喧闹,祁家传统父慈子孝的武打戏码。最后祁胜斌被孟鑫澜假惺惺地拽住,他也被程晟护着了,再然后,他夺门一个人跑了出来。 跑出来挺好的,他好歹兜里还有程晟之前给他的小几百块零钱,可以安安心心去汽车站大厅凑合一晚上。 明天中午就坐汽车去奶奶家了。 汽车站的夜晚有点冷,但也有不少人在里面休息,等车的、流浪汉、各种无家可归的人,祁衍摸索着找了个位置靠着,缩着身子昏昏沉沉眯了一会儿。 “小衍,小衍……” 被叫醒时,腰酸脖子痛。 眼前是一双熟悉的灰色眼睛,带着血丝,和终于松一口气的安心。 他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抱住,少年灰色的羊绒围巾垂下来,蹭着他的脸软软的。 “终于找到你了,还好我想到来这里找你。” 祁衍揉了揉眼睛,汽车站内挂钟显示凌晨一点半。 他记得自己是九点多跑出家的。 所以,程晟找了他多久……三个、四个小时? 少年的肩头还落着没有化掉的晶莹,祁衍朝玻璃门外看,雪已经积了起来,有砖头那么厚,早从盐粒子变成雪片。 程晟的脸颊和手指都好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家总之就是没法待。蹦出去一切都好,回来马上又是深渊。 短小橙橙=w=。。。 第36章 祁衍:“我不回家。” 可是程晟用冰冷的手指,就一直那样勾着他。 最后,他没办法,红着眼咬咬牙,跟他站了起来。 雪花一片片落在身上,两人走在昏暗的路灯下。程晟抿着无色的唇,解下灰色羊绒围巾的一半,沾染着体温给祁衍围上。 祁衍把半张脸埋在羊绒里。 很暖和,可是,还是好难过。 明明祁胜斌和孟鑫澜反反复复的愚蠢套路,不管再怎么翻新花样,他应该都很熟悉、而且很麻木了。 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陷在几小时前的情绪里,出不来。 ……想离开,真的想离开。 一天都待不下去。恨不得从今往后,都再也不用回去那个家。 一年又一年。时间……能不能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真的无比渴望能早点拥有独立成年以后改变一切的力量。 手牵手没有走多久,程晟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带他走进了车站旁边的小宾馆。一晚只要五十块。房间虽然小,但还算干净、温暖。 “……” 祁衍吸了吸酸疼的鼻子。 突然觉得自己好笨啊……为什么程晟就能想到还可以去住宾馆,为什么他就只能想到蜷在汽车站冰冷的座椅上? 进了门,程晟俯下身来,抱了抱他。 他们身上都沾着好多雪,湿漉漉的,所以这个拥抱其实并不暖和,但他不讨厌。 “疼不疼?” 程晟心疼地从头到脚检查他,替他揉了揉之前被祁胜斌重重踢到的腰。 其实是有点疼的,但祁衍摇摇头。 程晟:“对不起啊,没能保护好你。乖,很晚了,先去洗个澡暖暖身子,嗯?” 祁衍继续摇头。 程晟的声音有些哑,带着心疼:“小衍。” 他的额头贴过来,很久才分开,灰色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和担心:“小衍,你想说什么话,别憋在心里。” 祁衍的后槽牙,早已暗暗咬得发酸,眼睛更是通红。 “程晟,你不要,”他垂眸,断断续续艰难道,“你一定不要,相信他们。” “他们给我买衣服、买东西,都是假的,我,不稀罕,更,不会信。” “他们根本……不可能会真心对我好,你不准信,不准在我面前,替他们说好话。更永远永远,不准……被他们骗。你要是相信他们,你就不要再跟我……” “嗯,嗯。” 身子被抱紧,程晟声音沙哑:“我知道,我知道的小衍。” “你别难过,我不会的,我不会被骗。” “我只相信你一个,你别怕,我晚上陪你一起住这里,明天送你去车站。” “乖,赶快去暖暖身子吧,嗯?” …… 花洒的热水打在脸上,祁衍闭上眼睛。 他自己无声地哭了一会儿,才收起来情绪。 关掉花洒的时候,听到外面程晟拨通了房内的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祁叔叔,是我,您别担心我找到小衍了。我们都没事,我明天早上再回家,今晚我陪小衍……” “什么?我妈?” “严不严重,在哪个医院?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祁衍的头发依旧湿漉漉的。 他看着程晟,看着他回过头,灰色的眼里慌张又复杂:“小衍,祁叔叔刚才说,我妈为了找我,滑倒摔伤了腰……” 祁衍看着他。 程晟一脸的愧疚和为难:“小衍,对不起,我、我现在得赶去中心医院。” 祁衍依旧黑瞳沉沉。 “小衍,你,说点什么好不好。” “……” 祁衍:“那你去啊。” 程晟的表情那一刻像是要哭出来。 最后,关门声,房间里安静下来。 祁衍关了灯,一个人躺在床上,周遭黑洞洞的,那么空虚。 程晟走前说,小衍你别胡思乱想,要是妈妈没事,我第一时间就回来陪你。我答应陪你的,没事我马上回来。 但祁衍知道,他不会回来的了。 孟鑫澜就算没事也会装有事,一定会装弱卖惨无论如何留下他儿子。 事情本来就是这样,虚伪的大人总能花样多端,可以轻易就把他从他身边骗走。 “呵……” 祁衍兀自笑了两声,手背抵住额头。 他并非不相信善意,不相信人可能会审视自己、改过自新。他相信,小学的思想品德课本,初中的政治课本、历史书上,也一直都有很多“重新做人”的例子。 他只是不相信祁胜斌和孟鑫澜。 打从心眼里不相信这两个人会有任何残余的善良和真诚,会有任何变好的可能性。 不可能。那种虚伪至极的人,所有表现出来的善意,全部不过是尔虞我诈、假惺惺的怀柔不过是为了达到心里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们装的好、卖的惨,他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 隔日晴雪,下午祁衍到了奶奶家。 “哥哥!哥哥!” 小玥屁股后面跟着大黄狗,双双飞奔来迎接他。 祁衍把妹妹高高举起来,又紧紧抱住。 一年不见,小玥胖了一些。 他的妹妹,以前是多么洋气的小可爱。现在却黑了、长出了高原红,还穿着花袄,倒不是说不可爱了,只是气质上完全变成了一个土里土气的小村姑。 祁衍没法怪奶奶照顾得不好。 作为一个收入不高的农村老太太,奶奶当然已经尽了全力。 可毕竟落差太大,是哪个做哥哥的看到宝贝妹妹变成这样,心里能好受? 他那天拉着小玥的小手,去看了她挨着煤房的房间、她平常玩耍的土池子、臭水沟和芦苇丛,那课桌椅都不齐全的平房小学,还有一个个抹得不像样的小伙伴们…… 小玥倒是高高兴兴的。 祁衍则别提多心疼了。 村子里穷,就村长家装了电话。 村子老婆人很好,每天为村民服务,过年期间尤其繁忙。 祁衍才到奶奶家的第一晚,村长老婆就来喊: “曾婆婆,电话!找你家小衍的,好像是他爸!” 奶奶跟着祁衍一起去了村长家。 祁胜斌在电话里怨气满满地吼,叫嚣说是都是因为祁衍,孟鑫澜夜里出门找他滑倒扭到了腰,现在程晟也跟着冻病了,大过年他一个人照顾不了两个病人,勒令祁衍赶紧回家帮忙。 奶奶一听,一把夺过电话就骂。 “想什么呢!你还指望我孙子去伺候那个女人和她儿子呢?你怎么不指望他再给你们养老送终呢?你想得美!你自己要找的新老婆新孩子,你自己伺候去!凭什么使唤我孙子?” 她说完,直接挂了电话,叮嘱村长老婆: “大侄女,以后这不孝子再打电话来,你就跟他说,什么时候把他闺女的学费生活费送来,再来跟他老娘讲话!” 然后拽起祁衍就回家:“衍衍没事的,你相信奶奶,要是真要死要活的了,你爸还敢摆架子用那样的语气?这种人就别理,得好好治治他!是他自己要替别人养老婆养孩子,活该他累不是吗!” “走,回家回家,咱好好过年!” “奶奶带你们买烟花,蒸年糕给你们俩小的吃!” …… 乡下有乡下的好。 在外头混出点名头的子女,除夕回乡都要面子,好多招待乡里乡亲开了流水宴,有鱼又有肉随便吃。大年初一还有舞龙舞狮和唱戏,可好玩了。 但乡下有乡下的不好。 家长里短,偷鸡摸狗,一点点小事互相骂街、鸡飞狗跳,还有寡妇和悍妇在玉米地里为了抢男人你揪我头发、我抓你一脸包的,就算是大过年的也不消停。 祁衍听奶奶说,现在已经算讲规矩了。 她年轻的时候,村里的好多事情才叫黑暗又愚昧,提都不能提。 祁衍天天带着小玥混吃流水席,有一个气场很不一样的大姐姐吸引了他的注意—— 她大概三十岁左右,不是太漂亮但打扮时髦,开着又大又新的豪车,看人时目光又凶又冷,可不好惹的样子。 村里人背地里可喜欢议论她了。 “老宋家的大闺女,在深圳开外贸公司的。回来修了路、还给老宅修了两座别墅,老有钱了!” “嗨呀光有钱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嫁不出去。” “她还抽烟呢,这谁敢要!” 老一辈们一边瞧不上人家,一边又疯狂羡慕人家老爹的别墅。村里年轻的姑娘则都实际多了,纷纷巴结这位宋姐,想她带她们去深圳工作。 “有钱又自由,那么漂亮的车!能过上这种神仙日子,谁愿意留在乡下嫁人生娃?” “她爹她弟都可不是东西呢,当年差点把她卖了换彩礼,幸好她逃跑了。现在不都得低头哈腰求着她施舍……” 宋家大姐姐也在人群中注意到了祁衍。 没别的原因,就因为这孩子长得好,气质不像一般农村小孩。 她从他的黑瞳里,分明看到了自己当年那股委屈、野蛮、绝不服输的劲儿。 天知道她一个生在酗酒赌博、重男轻女家庭的农村姑娘,是怎么样经过扒了一层皮般的努力,才成功彻底摆脱她愚昧落后又冷血的家庭,涅槃重生。 “你就多读书。” 她抽着烟,跟祁衍说。 “生成哪样选不了,但以后的路,可以自己走。” “多读书,总有一天远走高飞,去高楼大厦、去讲规矩的地方,跟优秀的人接触。总有一天回头看,你现在泥潭深陷的一切污糟,都会被你抛在身后很远很远。” “当然,是不公平,我也觉得很不公平。” “我也想过,为什么别人的爸妈能给儿女爱和教育,给他们买房买车、让他们有家可回。我们的原生家庭,全靠要自己不说,还得防着他们算计、花精力应付他们的愚昧无耻。” “但能怎么办?一把火同归于尽吗?凭什么?” “还不是要活出自己的样子来,”她捏捏祁衍的脸,“凭什么因为别人的恶劣,就搭上全世界最可爱的自己,一定要好好的!” …… 祁衍一直都想好好的。 为了妈妈,为了奶奶和妹妹。现在又遇到这个大姐姐,看到她硬凭自己逆天改命的事迹,又给了祁衍很多信心。 祁衍在奶奶家待到大年初四,实在有点待不住了。 主要是,来的时候落魄一身轻。 没书,没电脑,现在天天在农村摸鸡逗狗——大姐姐说了要好好读书才有出路,他得好好读书才行啊! 以及,也不知道程晟他…… 如果只是感冒,应该已经差不多好了吧。 会不会冷,会不会哪里疼。 他又想起分别的时候程晟泫然欲泣的脸。 其实他那时候,真的不该对他那么冷漠。他该跟他多说几句话、应该对他更好一点的。 那晚在床上,小玥问: “哥哥,小晟哥哥怎么没来呀?” 祁衍拿开她香香的小脚。 “你还记得小晟哥哥呢?” 小玥:“当然,小晟哥哥可好了,小玥喜欢小晟哥哥。小晟哥哥又高,又帅!” 祁衍垂眸,贴着她的小鼻子:“你才八岁,你就知道什么叫帅了?” 小玥:“嘻嘻,小晟哥哥比你帅!” 祁衍抱着小玥,收紧手臂。 他想回去看看程晟,确认他好不好,可又实在不想面对祁胜斌和孟鑫澜,面对一地鸡毛。 那天晚上,祁衍去村长家借了电话。 他脑子好,室友的电话号码都会背。 “你好,我找卓紫微。” 成绩好的孩子,在家长那里都吃得开,卓紫微妈妈一秒热情:“你是祁衍啊,知道知道,你们老师说你可聪明了!” 祁衍没法回家,腆着脸问卓紫微借他的书和手提电脑。 “可以啊,你说地方,我给你送过去。” 祁衍:“我去拿。你家住z大,旁边就是中心医院吧。” “嗯。” “我哥病了,能替我去看看他吗?” 卓紫微:“你人都来了,要我去替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传说中的标题欺诈=bsp;紫微是谁家的其实有不少人猜到了,定位不是情敌! 祁衍是没长开,长开以后颜值没人能比! 第37章 放寒假那天,卓紫微说要去纹身。 但其实最后并没去有。 不仅没去,祁衍走后,他还换了衣服、把头发整齐地梳好,一副优等生的模样,严谨整洁地乖乖回了家。 他的家在大学校园。 校园环境极好,好多松柏,冬天的腊梅金灿灿的,香气扑鼻。 小县城本不该有像样的大学,好在几年前,上海名校z大在这边圈了块地设了个分校。卓紫微爸爸是z大的知名学者,自动请缨过来分校当了校长。 时隔一学期,再次回到家。 家中的红木地板一尘不染、锃亮反光。 “儿子回来啦!”爸妈的声音亲切又热情,桌上也已经有了一大桌热腾腾的饭菜。 ……回家的第一天,永远是最美好的一天。 但也不会美好到哪里去,他太有经验。 果然,转眼间,他妈已经拿了一条湿毛巾来。 “你先别动啊!就站门口啊!” 她拿着毛巾,一边掸被子一样抽遍他全身,一边啧啧抱怨:“瞧瞧你,在哪抹的一身的灰!脏死了!” 卓紫微垂眸。 他新换的衣服,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家,到底能有多少灰呢? “鞋子也脏,放外面吧。哎呀,你里头怎么穿的是旧毛衣啊,都跟你说别穿了,新毛衣呢?” “还有你这裤子,哪里抹的钢笔印!都跟你说要注意的,哎你袜子怎么不是那双厚的?专门给你买的呀!” “围巾怎么没见过,新的?都跟你说别买白的了,不好看又不好洗还不吉利,还有这什么料子呀?化纤?扔了扔了,回头妈妈给你挑好的!” “皮肤也粗了,给你买的洗面奶要用!” “头发也该剪了,下午去剪吧。去前记得打电话问问有没有排队。好了快吃饭吧,妈妈给你炒了你最喜欢的西红柿炒蛋!” 卓紫微无言,在饭桌前坐下。 桌上的西红柿炒蛋红红黄黄,很漂亮的颜色。 他是喜欢的西红柿炒蛋。 但他口味偏,喜欢甜的那种西红柿炒蛋。 他爸妈对此十分不能理解:“甜的怎么吃啊?恶心死了!西红柿炒蛋就得是咸的才正常!” “吃啊,快吃啊!瞧瞧,这一桌可都是专门为你做的,有鱼有肉、荤素搭配……” 卓紫微拿起筷子,夹起一口西红柿炒蛋。 果然是咸的,齁咸。 他垂眸咬着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妈:“你看你!又咬筷子,什么毛病?怎么教了那么多年都改不过来?胳膊别放桌子上,就你这餐桌礼仪,将来出国留学、出席正式场合,别人要笑话的!” 他爸:“算了,吃饭!说有什么用?这孩子拿筷子的姿势从小就不对,教了多少遍,他听吗?” 从小到大,拿筷子的姿势、走路的姿势、看人的眼神,微笑的弧度,无数细节,爸妈都不懈纠正。 “能吃饭不就行了。” 他爸妈当即异口同声:“可你姿势就是不好看啊!” “紫微,你要知道,爸妈规范你的言行肯定是为你好,难道还能害你不成啊?还不是希望你变得更优秀?别人家的孩子,我们还懒得管呢!” “行了,随便他吧,现在不听爸妈的,将来去国外、去工作场合,社会会给他毒打……” 啪。 筷子被摔在桌上,卓紫微面无表情站起来。 不想吃了。 他回房间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却发现房门锁被撬掉了。 他爸推门追了进来:“你什么态度?你妈给你辛辛苦苦做了一大桌子菜,你一回来就甩脸子给谁看!越来越狂妄自大,你爸妈难道欠你的吗?” 他妈:“老公算了,儿子他心情不好,万一又……” “什么万一?还什么抑郁症、拿刀割自己是吧?我看都是你惯的!心情不好就随便甩脸,光成绩好有什么用?性格这么偏激,在家对父母就敢这种脾气,将来工作了、进入社会了,有他吃亏的时候!”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 高级知识分子都巨能说、记性又好,滔滔不绝。 从他三四岁怎么不听话掉进河里差点淹死,说到他五六岁怎么不服管打破玻璃。再重申全家在上海本来过得好好的,就因为他作,才会搬来这种穷乡僻壤,爸妈为他牺牲那么多。 卓紫微关上耳朵,放空心,默默随便背了几首歌词。 翻旧账他听多了。 三小时版本的,六小时版本的,都经历过,无聊得很。 四十分钟过去,他爸妈还没说完,终于他懒得继续忍了。 从家里跑出来,卓紫微随便找了家网吧坐下,接上耳机。 桌上有上个客人下载的电影,《大话西游》。他随手点开。 唐僧说,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叨叨叨叨……小妖怪被他烦得受不了了,纷纷自挂东南枝。 哈…… 无厘头电影真的好笑,被叨叨几句就不想活了、上吊了。 卓紫微笑了一会儿,鼻梁酸疼,沁得头都疼。 那些小妖,就只是被唐僧叨叨了几分钟。 而他从小到大呢,都不知道被叨叨、挑剔了不知道多少年。 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无数遍。 他爸妈眼特别尖,总能发现他的各种不对。 鞋带系的不对、剥鸡蛋的动作不对、衣服抹了、裤腿卷了、头发长了、看书看多了、到处乱跑了…… 曾有很多年,他以为这就是“教育”。 以为父母善意的提醒、批评,都是为他好。 直到某一天,突然发现他的这个家里缺失了“交流”—— 父母只要开口跟他说话,除了问成绩之外,就只剩下无数条的“要这样,要那样,不要这样,不准那样”。 更荒谬的是,哪怕他完全按照他们的要求穿、吃,哪怕他的声音、语调、眼神、走姿完全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个完美的提线傀儡娃娃,他们依旧不满足。 琐屑的要求,永远没有尽头。 而且他们永远认为他们是对的,还反过来劝他: “紫微,爸爸妈妈也没有逼你的意思,我们都知道你还是很优秀的,但你要是能再把几个小毛病改掉,不就完美了吗?” 卓紫微跟他爸妈说过,说过无数次,说我不想完美。 我就只想要像个正常人一样,正正常常地活着。 自己决定穿什么衣服,什么时候剪头发。 笑的时候露出几颗牙齿。 用什么动作拿筷子、用什么方式切水果。 就连高精度机器都做不到百分百的完美,何况我是人,不是机器呢? 但没有用。 父母听到这些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他喜欢甜的西红柿炒蛋一样,像是在看神经病。 甚至,他们还很无辜且伤心—— 他们觉得给儿子提供了不错的生活,希望优秀的儿子“精益求精”一点,这有错吗?很难吗? 日常生活小细节而已! 多上上心,应该很容易做到啊? 后来卓紫微也懒得争了,在无尽的念叨中,开始沉默、失眠、精神恍惚,也想过一了百了,哪怕医生都给出了诊断书,父母依旧不以为然。 “抑郁症?我看就是他自己性格偏激!” “确实性格太不好了。” 但说他性格偏激,卓紫微是绝对不会认的。 他根本不偏激,他阳光帅气又积极,老师同学没有一个不爱他的,就算将来去了社会也绝对不会被毒打。 就只有在家里,他才会无比的暴躁、没耐心、发疯、一点就炸。 但父母永远不会明白。 …… 那天,在网吧待到晚上十点,卓紫微还是回家了。 毕竟一夜不回,爸妈肯定会担心。 他不可能那样做。 果然爸妈很担心他,妈妈还哭得眼睛红红的,桌上也给他留了丰盛的晚饭、坚果和水果。 卓紫微突然愧疚,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小题大做。 不过是被念叨几句而已…… 所有子女,谁免得了被父母关心地念叨。就算是很烦,也确实是为自己好。 可是下一秒—— “你明天一定一定要去剪头发了啊?真的能看了。我下午都给你打电话过去了,难得理发店没人,结果你不在,唉!” “明天早上九点开门去排队吧,不然又要等。” “一定要找那个1号发型师啊,上次那个5号差死了,剪的什么玩意儿。” “就这么定了,明天八点喊你起床。” “理完发接你去买衣服,这次要穿啊,每次给你买的好好的衣服你都不知道穿!” “哎你怎么又不吃晚饭?” “怎么能在外头吃?外面的东西都是地沟油……” “……” 卓紫微疲倦又窒息地进了屋。 像一只断了绳子的提线木偶,在黑暗中跌在床上。 【哎,你成绩好性格也好,你爸妈对你到底还能有什么不满?】他想起祁衍,想起少年明亮黑瞳里的无限疑惑,想起他问他的那些话。 卓紫微从来没跟前说过。 他其实,是有点羡慕祁衍的。 从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那个男孩子的眼睛里,有跟他很像的东西,也有他没有的东西。 祁衍恨他爸。 他亲爸,但他恨他。 是真的恨,一点爱都没有了,绝望之后,不会有丝毫的心存幻想。 其实有的时候,卓紫微真的觉得,能彻底斩断了念想也是好事。 心经说,“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或许只有不再抱有幻想,才可以涅槃重生。 他苦笑。 然而他就是做不到。 因为他还爱着父母,也知道父母也还爱着他。 可虽然互相爱着,却又永远无法互相理解,永远彼此折磨、不断失望。 这简直是荒谬又悲惨。 如果彼此互相不爱,说不定彼此反而好过一点。 …… 大年初五上午,祁衍坐了三小时公交车,来到z大校园。 卓紫微身后跟着他爸妈。 没办法,他们无论如何也要见见传说中“很优秀的祁衍”。 中午,四个人一起去学校对面的酒店吃了大餐。 卓紫微倒是不担心他爸妈的社交能力——毕竟他爸是校长,他妈是高中教师,在外头的形象从来无比良好。 整个午饭全程温和、礼貌、素质高又热情。 “祁衍,听说你哥哥是那个年级第二?你爸妈真厉害啊,一下培养了两个那么优秀的儿子。” “你们和我们家紫微将来都是要一起考清x北x的,多多互相帮助、互相交流!下次带你哥哥一起来吃饭啊?” 卓紫微也不担心祁衍。 活泼开朗又优秀的男孩子,同样很快讨得了他爸妈的欢心。 “叔叔阿姨你们都好年轻啊。你们家可真大,好漂亮啊!好多吊兰,还有旋转椅!哇,这种书架我一直都想要一个!” “好多外文书,叔叔好厉害啊都看原版!书香门第就是不一样。” 恭维话谁都会说。 但祁衍抚摸着书架上那些成排的外文藏书时,眼里的明亮却是货真价实。 卓紫微知道,祁衍爸爸家暴、家里又穷,不可能有这样漂亮的房间和丰富的藏书。 羡慕是肯定羡慕的。 …… 好在那些话,祁衍也只有在卓紫微父母在场时才这么说。 他们离开房间之后,他就再也没提一句。 卓紫微暗暗很感谢。 并且,再一次的,认认真真地确认——这个眼睛很漂亮的少年,真的很通透。 毕竟世界上有十个人,估计九个见到他父母带着他都会觉得这家人简直太优秀、太幸福了。剩下一个人,大概率直接被这完美的一家人闪瞎眼睛。 只有祁衍,完全没有被骗。 他整个人,天然有着无与伦比的敏感和直觉。 小小年纪,就能敏锐地捕捉到看似完美表象下细微的不谐。 所以,将来谁要是想要欺骗、利用祁衍,估计是没戏了。 卓紫微暗暗同情祁衍的亲爸和后妈,尤其是他亲爸。 他大概还觉得小孩子好骗,现在为所欲为,将来还能骗回来给他养老,殊不知早就透支了全部亲情。 但相对的,谁爱着这么通透的人…… 大概也惨透了吧。 这种人是绝对没办法轻易爱上某个人的。 …… 卓紫微给祁衍装了书、电脑,然后陪他去了中心医院。 中心医院那么大,按说找人有点大海捞针。 事实却证明祁衍和他哥缘分极强,才上到二楼就迎面碰上了。 程晟今天正好出院。 可能是生病的缘故,他比上个学还期清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太好。但这都不影响。 毕竟长得帅。 清冷、严谨,禁欲感十足的那种。 但眼神又总是很温柔,导致整体气质非常独特,人来人往中总是一眼就能看到。 “小衍?” 他突然看到祁衍,明显不敢相信,又惊又喜。 情不自禁就走过来,情不自禁就伸手,眼神像是要摸全世界最可爱的小猫咪。 手里还提着换洗衣服和病历本都全忘了,掉了一地。 卓紫微:“……” 见怪不怪了。 他想起第一次被介绍和程晟认识,少年看他时,就是完全防备、审视、又不甘心的眼神。 又想起他那次牵着兔子气球进寝室,他也是这样,满心满眼只有祁衍。 呵~ 程晟一直说身体没事,让祁衍别担心。 卓紫微翻起捡起的病历本。 “感冒加重转了肺炎,住了一星期,用了不少药,这算很严重了吧。” 程晟忙把病历抢回来。 祁衍则皱眉,抓着程晟认真检查。 程晟:“我真没事……” 祁衍:“他们两个呢?” 一针见血的抓到重点,程晟的垂眸,有些难以启齿。 “他们……” 祁胜斌和孟鑫澜不在,是因为孟鑫澜又有了。但医生说这次怀得不好不太乐观,两个人现在正在尝试卧床保胎。 祁衍愣住了。 程晟紧紧抓着他,表情涩然,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 卓紫微:“那什么,这种事一般医生说了不行,大概率就是保不住的。挖空心思保胎估计也是徒劳……” 祁衍:“多久了?” 程晟:“没有多久,年初一那天才发现。不是故意瞒着……” 祁衍烦躁:“笨啊你!谁管他们了?” “我是说你!你妈去保胎,那这几天谁照顾你?怪不得一下子瘦了那么多,怎么不早点打电话给我?” 程晟:“我……” 他看着祁衍,少年在生气,他灰色的眼眸里却隐隐有点跳动的喜悦。 大庭广众、人来人往,可没有用。 他却终于像是彻底忍受到了极限一样,突然躬下身子,旁若无人地抱住了他的小少年。 “嗯,对不起。” 祁衍不管,继续有点来气,扯着程晟:“走,咱们回家。” “小衍,你……愿意回家?” 祁衍吼他:“你刚出院,要回家休养!我当然要回家给你做饭了!反正他们又不在!” “路过菜场顺便买点菜吧,你想吃什么?” “豌豆饭。” “你想得美!你消化得了豌豆饭?想点能吃的!” 卓紫微:“……” 祁衍牵走程晟,把他完全遗忘在原地。 很好,也是无话可说。 他觉得程晟应该庆幸,庆幸祁衍还没开窍—— 都那么明显,还肯把他当哥哥宠。 可再过几年呢?祁衍会很快长大,会看懂那眼中掩饰不住的真心。 到时候会怎么样? 祁衍说过,这个世界上人都死光了,也绝对轮不到他后妈的孩子。 难。卓紫微捏了捏眉心。 本来谁喜欢上这么通透的男孩,普通也得脱一层皮。家仇加同性,程晟估计要尸骨无存。 这也太难了。 他突然发现,怎么所有人都好难。 书上却总是爱说,成人的世界才真的难、真的复杂。 会比这还难吗? 会比这无解吗? 他实在不太愿意相信——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游戏,他们几个身为学霸都要打不下去,普通人还怎么打?全去跳楼吗? 第38章 祁衍跟程晟一起,买菜,回了家。 家里没有大人时,一切就都好。 就算小、就算破,可黄昏的光晕落在这小破屋里,暖橙黄的色泽,依旧让人觉得平静而温馨。 祁衍的房间被整理过了,一切井井有条。 程晟:“小衍,没有乱动你的东西。你要找什么,随时都能给你找到。” 祁衍看看他。 “你的话,乱动也不要紧。” 在这个家里,祁胜斌和孟鑫澜不配动他的东西,只有程晟没关系。 程晟看着他,目光微明。 祁衍:“我去给你做晚饭。” 程晟却紧跟他去了厨房,祁衍撸起袖子:“你刚出院,外面坐着去。” 程晟:“但是,你会做饭吗?” 祁衍:“……” 程晟:“还是一起做吧,好不好?” 那天,是祁衍人生中第一次货真价实拿刀切菜,在程晟略微担心的目光中,肉丝土豆丝都切得非常好。 他很得意,这就叫天生有手工天赋,一点都不难。 他切出来的菜,程晟拿过来都给炒了。 锅里咝咝啦啦。 一学期没回家,程晟厨艺明显精进,炒出来的土豆丝真的好香好香。 …… 祁衍狼吞虎咽吃着肉丝和土豆。 程晟则继续喝他没滋没味的粥。祁衍嘿嘿笑,本来说是他给程晟做饭的,客观结果还是程晟给他做了饭。 程晟问起奶奶和小玥。 祁衍告诉他她们都很好,又跟他讲了农村过年的流水席,讲舞龙舞狮的热闹。 当然,也有一些没讲——比如他上树掏鸟蛋,偷看小寡妇的门前风流。就连在城里常玩的鞭炮炸泥巴都升了级,在农村直接炸粪坑。 他是真的皮。 比展现给程晟最熊孩子的样子,还要皮很多。 要是他们能换一种方式相遇就好了。那他一定天天在程晟面前疯狂皮,把这个一本正经又干净的少年也带成一只皮皮虾。 一定可以的,表面一本正经的哥哥,其实可塑性超强。 要是他们只是普通同学该多好?那他肯定天天拉着他一起皮。 吃完饭祁衍去洗碗。 程晟怕他弄脏衣服,从身后环着帮他系上小围裙。 带了一点点的小私心,悄悄抱了一下。 没想到祁衍低低笑了,吸了吸鼻子:“香。” “香?” “嗯,香。你那个椰子味的沐浴乳,总让人想舔一口。” 程晟一顿,胸口瞬间滚烫翻腾。 他想问,什么椰子味的沐浴乳,又问不出口。好在人在祁衍背后,就算慌乱万分也没人看到。 “你胡说什么啊。” 祁衍歪歪头,自己也觉得怪,他哥刚出院,按说身上不是医院的味儿就不错了,哪来的香甜? 但就是好香好甜。 他腰一挺,后背贴上程晟的前胸和锁骨,继续闻啊闻。 后背碰着了骨头,有点硌人。 这么瘦了……祁衍想起他这个年过得有奶奶宠,有妹妹爱,有各种好吃的,可程晟那几天是怎么过的? 是不是又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没有人管? 他咬了咬牙。 真的,要是将来赚钱了,他真想带哥哥一起走,一起离开这个家。 但每次这么想,又会冒出理智的声音—— 程晟是孟鑫澜的儿子,是那个女人一辈子绝对不会放手的私有物品。 他要怎么带走他,唉。 …… 家里的床比学校的床舒服。 洗了澡,按说可以美美地睡一觉。身边的哥哥还香香的好闻。 祁衍却有点头重脚轻。 想吐,像是吃坏了东西。 他寻思着不应该啊,晚餐是自己挑新鲜食材,中午则是和卓紫微全家在高档大酒店吃的饭,哪个也不至于食物中毒吧? 可抵不住越来越难受,渐渐的一身冷汗。 祁衍爬起来吐了一回,肚子又疼了起来。 …… 后来的记忆就比较模糊了,祁衍就记得自己撑不住开始嚎,豆大的冷汗纷纷掉。 太疼了,疼破天际,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程晟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又喊了楼下虞清爸妈。 之后就一直紧紧抱着他,念他的名字。 祁衍昏过去之前,一直都记得程晟体温略低的臂弯,抱紧他慌张地一遍一遍“小衍”“小衍”地叫,急得不行了,就俯身胡乱亲他的额角,仿佛那样就可以好一点。 然后祁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人在医院里,已经做完了手术。 急性阑尾炎。 不算什么大病,无用的小器官发了炎而已。 医生表示割了就没事了,还表示这孩子健康得很,检查结果简直可以说是标准指标样本了,会恢复得很好。 话虽如此。 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祁衍,依旧苍白得没了半条命一样。 刀口麻药劲儿过了,镇痛效果骤减中,越来越疼。这还不算完,后续扎针啊输液输啊又是更是各种折腾,折腾得他眼睛都红红的。 “呜……” 他从小身体健康。 除了打过必要的防御针,连吃药都很少吃,现在毫无征兆做了个手术受这么大罪,左手挂一瓶消炎药物,右手还挂一瓶营养液,身上一动就疼,内心本来就超级崩溃。 更崩溃的是,手术第一天还完全不能吃东西,水都不能喝。 这上哪儿忍得了? “……我渴。” “我知道,忍一忍。” “渴、饿,而且疼,难受。” 程晟蹭了蹭他的脸颊,声音哑涩:“知道,我知道,忍一忍就好,你乖。” 然而祁衍不想乖。 人生病就容易脆弱,一脆弱就容易委屈,他现在超委屈,又不服,简直想长篇大论地骂娘。 疼死了,凭什么小爷要受这种罪?气死! ……没想到生病那么难受。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 家里七零八落,又经常被打,天天面对不想见的人的虚伪嘴脸。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和生病相比,其实那些惨也就那么回事。 哪怕被揍,受委屈,哭过骂过好歹还能抹抹眼泪站起来。 可现在,想站起来都是天方夜谭。 不仅没法站,还无论往哪个方向躺都疼,什么都思考不了,任何积极的想法都被打断,只能咬牙忍忍忍。 程晟拿了好几本来。 “小衍,我念给你听好不好?分散一下注意力,就不疼了。” 祁衍:“不好!不好!” 他鼓着腮,委屈愤恨得眼眶通红:“疼,我想睡一会儿!” 程晟:“那好,你睡,我不出声。” 然而,两只爪子挂水挂得凉冰冰,肚子又有伤口,闭上眼也根本睡不着。 祁衍:“qaq还是给我念故事吧。” 程晟:“好。” 他声音低低的很好听,念了一会儿,护士过来换药。他也帮祁衍翻了一下身子,又捏着手腕脚腕,帮他揉搓活动。 指尖被搓热了,祁衍还是挺委屈。 “还是疼,好疼,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程晟垂眸:“嗯,你乖乖的,睡一觉,痛痛很快就飞走了。” 祁衍:“骗我!根本睡不着,根本不会飞走,心情不好!疼!想喝水,想吃饭!” 程晟瞧着他被折腾成这个蔫唧唧、又无能狂怒的小狗崽样子,明明心疼得很,但不知道怎么的,就笑了。 祁衍:“你笑!你还笑,嗷嗷,疼!不准笑!” 他一怒,程晟更忍不住。 埋头握着他的爪子,抖抖抖的。 祁衍毛了。这个人!笑点怎么就这么的……上一次他看他炸一身泥巴也幸灾乐祸,现在又! 好气鸭,可他挂着水,连挥动爪子都做不到。 最后趁着程晟凑过来给他盖被子,祁衍恨恨地在他脖子上小小咬了一口,总算心理平衡了。 没留下牙印,但果然是椰子味的,好吃。 他默默觉得也没那么疼了。 …… 第二天,医生检查过刀口后终于允许祁衍半坐起来了。还允许他喝水,稍微喝一点,启动一下肠胃功能。 但祁衍并不满足。 他饿!真的饿!喝了两口水以后,更饿了! 程晟:“知道,但是还不能吃。你肠胃功能还没恢复,要先喝水,没事了过两天吃流食,不然会生病的。” “乖啊,忍忍。” “~~”祁衍黑瞳幽怨。 “乖,知道你受委屈了,回头出院了给你好好补,嗯?” 祁衍继续委屈。 直到哥哥无奈,把手指伸过来,给他咬住。 咬咬咬,咬咬咬,椰子味儿,舔舔。 酥酥麻麻,程晟的手指抖了一下,随即从脸颊烫到脖子。 他觉得自己真的可能是脑子抽了,才会伸手指给小狗崽咬。 而且,咬就咬,你啜什么……? 第三天,程晟回了趟家,把手提电脑给祁衍弄了过来。 然而祁衍两只手都挂着水,并敲不了键盘,只能教晟玩卓紫微电脑上的各种单机rpg给他看。 看到主角开客栈各种做好吃的,又苦兮兮默默吞口水。 挨到第四天,终于可以吃饭了。 但只能吃粥,忍不住又各种哀怨。 他哀怨,祁胜斌更哀怨。 祁胜斌完全没想到阑尾手术那么贵,扣除医保报销还要自己掏大几千,本来就没钱,这下又要东拆西借。 孟鑫澜保胎的地方是同一家医院,上下楼层而已。 每天祁衍午睡时,程晟会下来看孟鑫澜,经常能听到祁胜斌抱怨: “唉,小讨债鬼真的是讨债,别的本事没有,花钱本事倒是不小!” “你说虞清爸妈也是,阑尾手术而已,帮忙送旁边小医院不就行了吗?非要送到中心医院来,贵了可一倍不止!咱家钱是大风刮来的?” “……”程晟深吸一口气,微微捏紧掌心。 祁衍入院三四天,跑上跑下,化验缴费,几乎都是虞清爸妈每天过来友情忙活。 搞得医生护士几乎全都以为,他俩才是两个孩子的父母。 而祁胜斌明明就在楼下,除了不情不愿把钱给补掏了,以及不情不愿上去看了一眼之外,就再也啥没干过。 背地里每天疯狂叹气,嫌钱花的多。 孟鑫澜跟他一个思路:“确实,唉,父母都是欠债的,儿女都是讨债鬼。” “你就看小晟吧,这才下来坐了十分钟,就一副魂不守舍了的样子!” “也不看看他妈从大年初一躺到今天,他来看过几次?伺候过我几天?我这十几年怎么对他的?有没有良心呢?” 但她大概忘了,她确实从大年初一躺到今天,但程晟从年前开始,就一直发烧肺炎躺着。 这才好容易病好了,祁衍又进了医院。 护士长进来检查。 护士长这一组,楼上楼下两层都是她们负责,她正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啥八卦都知道。 闻言冷冷一笑:“这位姐,人家爸爸一直在这照顾你,人家儿子做手术都没去看几眼,那你儿子去照顾人家一下,这不是很公平的事情吗?” 孟鑫澜被怼一嘴,登时恼羞,瞪着祁胜斌:“听见没,你去啊!滚去照顾你儿子啊!我儿子在这照顾我!” 程晟被迫留了下来。 他坐着,孟鑫澜不住叨叨,内容都是抱怨,细数她这小半年怎么怎么买衣服、买吃的,花心思讨好祁衍,企图“以心换心”,结果小拖油瓶却“油盐不进”、“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说着说着还哭了,感叹后妈多么多么的不好当,她是多么多么的委屈。 鉴于她一向不讲道理,程晟不想又惹事,闭嘴不跟她辩驳。 ……普通的后妈以心换心,是建立在并没有第三者插足,更没有逼得人家妈妈跳楼的基础上。 好累。 程晟苦笑,觉得自己也真挺不孝的。 他连着照顾了祁衍三四天,看起来很辛苦,但其实并没有觉得多么累。 可听他妈说话三四十分钟,就疲倦沉重得不想开口。 第39章 祁胜斌被孟鑫澜赶去楼上看他儿子。 然而和他儿子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根本,没话可说,空气凝滞。 医生过来检查,叮嘱祁衍出院后应该怎么吃、怎么运动。 祁胜斌自以为是地帮腔:“仔细听医生说!都跟你说了平常多注意,多活动别整天盯着电脑。你瞧你病这一下,受罪麻烦还花钱,你就该早点听我的,早预防……” 医生无语地转过头:“阑尾炎可不是多注意就能预防的!” 祁胜斌讪讪:“那出院以后也要多锻炼!” 医生:“这位家长你是不是就没听我刚才说的什么?孩子出院三个月,绝对不能剧烈运动!最好别运动!” 祁胜斌:“……” 祁衍笑笑,转头看向窗外。 冬天暖阳,窗外有小麻雀。 有人说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他以前不懂,现在很懂。 几天前在家里犯病的时候,疼得以为自己是不是要死了。都说死前回马灯,他没见着回马灯,却确实地想到了几个人。 他舍不得的人,有妈妈,妹妹,奶奶,程晟,也有卓紫微、纪南祈、夏莉里他们。 就是没他爸。 祁衍想起很久以前,爸爸妈妈和妹妹,曾经是他的全世界。 但现在想想,那也许只是错觉——他爸过去的美好形象,其实都是被妈妈建立的。妈妈说爸爸养家糊口工作辛苦,他和妹妹傻傻的很天真就信了,觉得爸爸形象高大。 事实上,他爸十几年来,在整个家里完全缺位。 他就只知道他的样子、他身上的烟草味,他大手抚摸的温度。后来又知道了他的暴脾气和拳头。 其他的,根本不熟。 十几年的所谓父子情,其实几乎是陌生人。彼此根本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当然,祁衍知道,这次他爸又给他花钱了,正心疼得要死呢。 他躺在病床上想着,他得搞钱。 早点搞钱还他爸,早点不用承人情。 上次他给哥哥买的那条很贵的羊绒围巾,就是他帮好几个住校的同学修电脑、调整游戏设置、做奥数题赚进来的外快。 学校里,像肖明超一类有钱又铁憨憨的少爷还有好几个,喜欢捧着钱换“自由”。 不过帮富二代做事搞钱,搞到的就只能是零花钱。 祁衍在网络上,其实看到了更多挣钱的机会,但他被实力和自身年龄所限制,很多时候并做不了什么。 他闭上眼睛。 下午,虞清爸妈带了水果和蛋糕来看望。 夫妻俩一如既往的一脸精神气儿,虞清傻兮兮地趴来床边:“祁衍祁衍,要快点好起来啊。” 他们只是顺路来医院。 虞清爸妈要开车带虞清和他妹去隔壁城市的游乐园玩。 祁衍再一次觉得,小傻子虽然傻,但命是真的好。 哪家孩子不花钱? 他这一辈子就生了这一次病,其他时候基本不费钱。哪像小傻子,单补课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还学不好,以后去社会也不知道能不能挣到钱,说不定要家里补贴一辈子。 可偏偏他就从来不用考虑赚钱还父母恩情,父母还宠爱他。 真·傻人有傻福? …… 在医院躺了七天,祁衍躺得崩溃,整个人都快长出毛。 好容易出院之后,还要在家旁边的卫生所再输液七天。 祁衍:“要整整三个月都不能动?要那么久?” 医生:“不然呢!好歹也是个手术啊!从身体里面切了块一大块肉走呢,不要太不当一回事!” 祁衍一想到下学期都不能踢球、打球、上蹿下跳就非常绝望。 程晟:“嗯,我会监督你的。” 终于回到了家。 祁衍看看日历,都快开学了。他本来还说好等河里化冻了会村里陪小玥摸鱼呢,这可好,全被一个阑尾炎给耽误了! 程晟在家做饭,严格控制祁衍的饮食,做各种柔软的饭菜为主。 祁衍日常生无可恋:“没肉,不开心。” 程晟:“有鱼。” 祁衍:“鱼又不是肉,想吃红烧肉……” 程晟:“鱼怎么不是肉了?” 祁衍:“哼~” 程晟摸摸他:“乖,忍一忍,下周,下周给你做红烧肉,嗯?” 祁衍每天都吃不满足,每天都很哀怨。晚上嘴里没味儿,抱着程晟的脖子咬啊咬。 程晟僵硬:“别闹。” “真的,别闹,当心伤口。” “小衍!!!” 他想推开,又怕弄疼他。实在太能闹了,他从没见过一个刚出院的熊孩子这么能折腾。 成天的,不是嗷嗷叫,就是往他怀里泥鳅一样的钻。 程晟心情无比复杂。 他很清楚,像这样爸妈不在家、小天使肯亲近他的日子不知有多么难得。他们已经分开了一个学期,过年又见不到,他一直都特别想他,想得心口都堵。 能像这样亲密,像是做梦一样。 可是,虽然喜欢小衍碰他,也怕他碰他。 小衍春天就要满十三岁,而他下个冬天就十五了。 十五岁的男孩子冲动起来是很危险的,尤其他们现在力量悬殊,小天使还总毫无防备心地粘着他。 有几次,他都被小东西咬得浑身燥热,快要忍不住。 ……但是,他的小天使,不能亵渎。 虽然,他也想要抱住他说喜欢他,想一辈子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偶尔也能找他撒撒娇,读他喜欢的、听他爱听的音乐、分享他生活的趣事,看他眼里的全世界。 可是。 相同的性别,加上扭曲的关系。 所有奢望,真的无异于天方夜谭。 更最无力的是,别人喜欢谁,都会努力替喜欢的人遮风挡雨。可祁衍生活中的磨难险阻几乎全都是他妈带来的。 他又哪还有脸奢望什么。 所以,守着小天使好好长大就够了。其他的喜欢、心意,他一辈子都不会让他知道。 …… 祁衍又吊了一星期的水,去换药,伤口恢复得并没有预期中理想。 医生:“居然没长好,不应该啊?” 又贴了一副新药,让他回去观察观察。 新药蜇人挺疼,又要忌口,祁衍万分沮丧:“明明已经什么都没吃、也没有运动。到底怎么回事,会不会好不了了。疼,呜。” 程晟心疼,又笑着摸摸他:“傻瓜,怎么会。” “刀口有时候是会好得慢一些,你心情放松,乖乖的,下次就好了,嗯?” 药膏要回家后每天自己换。 程晟每天负责帮他换药,祁衍偷看了一眼,伤口被缝得好像狰狞大蜈蚣。 他往后重重一躺,完全接受不了。 程晟:“不怕,没事的,很快都会好。” “我知道有一种祛疤的药膏,等你拆线之后给你拿,不会留有太重痕迹的,嗯?” 祁衍不管,继续心情不美丽。 程晟就摸他的脖子,像是摸小猫的后颈,各种哄:“乖,给你讲故事哄你睡好不好?” 祁衍:“不,我要听歌。” 这可为难程晟了。他装了耳蜗,音准不行唱不了歌。 可是小天使的眼睛又黑又亮。 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就只能试着唱。 都不知道自己唱了什么,应该特别难听吧,反正太羞耻,脖子都红了。 祁衍倒是饶有兴趣的样子,眨巴眼睛看着他。 程晟:“你看什么……” “不准笑!” 他恼得半张脸都缩进被子里,还用脚尖轻轻踢了祁衍一下。 小东西还笑!戏弄他就那么好玩! 祁衍睡着以后,程晟才敢把手偷偷搭在祁衍的腰上,充满占有欲地轻轻圈住。 想着要是能圈一辈子该多好。 祁衍脑袋抵着的地方,正是他的心脏。那里一下一下跳动着,难过又幸福。 …… 程晟本来以为,彻底伤好之前祁衍肯定会一直闹。 他倒是觉得没什么。 不乖的小衍,也很可爱。 可是没过几天祁衍突然乖了,吃鱼吃青菜也不抱怨了。 还总是来管他。 “你拖什么地!又不脏,等我好了放着我来。你自己过年刚病过,干那么多活干嘛?” “好好给你自己做饭!你看你身体不好天天吃那么点,还不放点好的,多吃虾!” “早点睡。乖乖把肉给养回来,不好好休息可不行。来,快睡!” 程晟不明白:“小衍你最近怎么啦……” 祁衍一脸别扭:“没事。” “没事?” “嗯,”祁衍垂眸,“我问你哦。” “什么?” “你以前做手术的时候,是不是每次……也都这么难受。” “……” 程晟停了一会儿,摇头。 祁衍:“你骗我。之前我说疼,护士姐姐就一直笑我,说阑尾手术根本算不上疼的。” 那什么样的手术更疼呢? 祁衍不知道。但程晟胸口、肚子上,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疤痕,程晟一定知道。 祁衍想想自己才一次而已,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程晟那些,一次一次,是怎么过来的? 程晟:“……我早就习惯了。” 祁衍:“怎么可能习惯!这么难受,就算五次十次,一百次一千次,也不可能习惯啊?” 程晟反而伸出手臂,安慰他:“真的没事,我都忘了。” 没事个屁。 忘了个屁。祁衍埋头在他怀里闷闷心想,怪不得他这些天照顾他,照顾得那么轻车熟路。 怪不得他无论怎么瞎闹,他也不生气、不嫌他烦。 同样的难受程晟经历过无数次,所以他知道人病了就是不舒服,不舒服就会心情不好、任性。 他生病了可以矫情给程晟看。 可程晟生病的时候呢?就他那个妈那样,会给他读故事书吗?会温言细语吗?可能陪他吗? 祁衍听过孟鑫澜和他爸吵架。他爸说她脾气太差,孟鑫澜就会恨恨地辩驳,说命运对她不公,她脾气上哪儿好去? 她怪他出现得太晚,怪他年轻时不够护着她。她说一切都是生活逼的,说我变成这样都是你们的错! 可是。 小晟同样没有被人温柔地对待过,他受了更多的苦,为什么还能那么好。 祁衍现在真的觉得好心疼程晟。 作者有话要说:椰子味的信息素??? 真的一没父母就好得很!崽子们要是普通同学,估计十次甜甜的恋爱都谈过了。唉! 第40章 又过了一周半,开学了。 新学期,卓紫微发现祁衍变了,没事就爱拖着他去找程晟。 尤其傍晚大课间。 实验班学习氛围一如既往的变态,就只有卓紫微和祁衍两个人天天往外跑。上学期,他俩把操场、旁边网吧、小吃街和文具店逛了个遍,从来没带程晟。 现在,祁衍却上哪儿都喜欢拽着他哥。 卓紫微:“我记得你上学期除了生日,就没太主动搭理过你哥吧?” 祁衍:“……” “现在不一样,我刚做了阑尾手术,他说要监督我。” “哦,”卓紫微眯起眼睛,“你还这么自觉,上赶着给人监督呢?” 祁衍偏过头。 他不管,他现在就是天天要去找程晟。 上学期,他好容易离开了那个家,只想把一切不好的回忆抛之脑后,包括程晟。现在想想,他这么坏,也不知道程晟那时多难过。 以后不会了。 他每天没事就喜欢牵着程晟一起到处逛。 然而,小吃街点了炸串,程晟不能吃。买了奶油蛋糕,程晟不能吃。其他各种油饼汽水,就更别提。 学校旁边各种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便宜小吃,对程晟来说都是毒。 祁衍就暗想,我就不信没办法。 最后还真让他想到了点子——买新鲜水果投喂程晟,量少质优。 开春天气凉,他就把买好的水果拿去食堂。 接一大碗开水,泡暖了再削好投喂。 万万没想到,这一投喂,还就上了瘾。 祁衍从小想养小动物,可惜一直没养成,不知道养小动物除了撸,剩下一大乐趣就是喂食。 每天看程晟各种抗拒,然后被他磨得没办法,用苍白的唇不情不愿地吃下去,然后灰色的眼睛抗议地瞧着他。 祁衍成就感爆棚。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 今天橘子明天苹果,好像能喂程晟一千遍一万遍。 卓紫微:“……” 是,你倒是旁若无人喂食py天天乐在其中。我都在围观什么? 我瞎了好吗? 围观此道靓丽风景线的,并不止他一个。 现在学校里好多女生都知道,每天大课间后半小时学校食堂某偏僻位置,校草卓紫微+他们级的几个学霸帅哥会凑在一块儿在那吃饭,特别养眼。 果然优秀男生的朋友,也都是优秀男生。 回到寝室。 卓紫微实在没忍住:“祁衍,你对你哥……呵,可比肖明超对他女朋友上心多了。” 肖明超:“???” “我都分手一寒假了,怎么还带上我?” 卓紫微:“你对你女朋友但凡有祁衍对他哥一半的上心,也不至于秒分。” 肖明超不以为然:“那我要是找着一个能像程致远一样又学霸、又好看、还不吵不闹的,那我也肯定上心啊!” 他沙雕兮兮的,突然转过头冲祁衍笑:“不然祁衍,你把你哥嫁给我?” 祁衍:“……” 卓紫微:“……” 后续当然是被祁衍的熊拍脸上,后续加砸枕头。并且被卓紫微无情耻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肖明超:“啥啥啥?老子又帅又有钱,将来继承百万家产的,还配不上你哥咋的?” 一直没啥存在感的寝室老四韩飞,自始至终在老实做题。 头顶上打闹的话题怪兮兮,他听不懂。他们都在说啥? 算了,学习。 埋头多算了一题,又略疑惑地抬眼瞧了瞧。 祁衍正在飞速敲电脑,卓紫微正在悠闲看。 肖明超也就算了,这俩室友就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态度,成绩怎么能一直那么好的? 不懂。算了,学习! …… 新学期,程晟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 可是开学第一天,祁衍下课就飞奔来找他。 他一开始还以为小天使是来借课本。 或者他缺钱、遇到什么麻烦了,结果都不是。 祁衍:“怎么?就不能单纯来找你玩啊,你学习很忙?” 程晟慌了,连忙摇头。 然后,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他开始过上了每天下课期待小天使能过来,大课间也乖乖等他来找的日子。 一起逛小吃街,一起去网吧,学习打台球,各种活动…… 小衍总能有新点子,卓紫微更是段子手,他们俩又很有默契动不动就讲笑话,一起各种不顾形象笑得打鸣。 程晟一开始还有一点暗暗嫉妒卓紫微。 后来就习惯了,开始把卓紫微当朋友,也跟着一起大笑。 当然他可不敢打鸣。 他戴耳蜗,声音本来就够怪了,他可不敢跟他们一样天天鸡叫。 但是,真的开心。 和小衍在一起,总是能那么开心。 可惜生活似乎并不愿意那么轻易放过他。 学校里一切都好,家里正相反。 本来从一开始医生就说了,孟鑫澜这次怀孕指标不好,孩子大概率保不住,她却不信。各种法子逆天强保,最后还是徒劳。 连续两次流产,孟鑫澜瘦了一圈,气得每天以泪洗面。 “都是骗子!骗子!说什么我还会有孩子的,哪儿有了?我念了那么多经,谁保佑我了?为什么我的命就这么苦,为什么我就没有一件事可以顺心!” 她天天哭,程晟也心疼。 每天放学,乖乖放下书包,就去厨房,给他妈做各种好吃的补身体。 鸡汤鱼汤轮换着来,各种营养小菜,祁胜斌都忍不住感叹:“小孟,你这个儿子真不错,你瞧瞧他,再瞧瞧我养的那个不着家没良心的,天大的差距!” 孟鑫澜:“哼,我儿子照顾我还不是该的!都像你一样天天不陪我?” 祁胜斌讪讪:“那我不是还得出车赚钱呢么……” 孟鑫澜:“那你也没赚回来多少啊?谁知道你干什么去了?” 程晟默默无言,继续回去做饭。 葱花、蘑菇,滋啦啦倒进锅里。香气扑鼻。 他闭上眼睛,觉得这个世界仿佛被割裂过一样。 有那么多的美好,有小天使,可同时,又有一大堆让人无法忽视的苟且。 ……他妈从来只要自己不好受,所有人就都必须陪她一起难受。 程晟垂眸,但他没资格抱怨。 他妈照顾了他那么多年,他得回报,只能哄着他。 程晟在家洗衣做饭,孟鑫澜各种挑三拣四,念念叨叨。 做饭做得多,她说他浪费钱。做得少,就抱怨说你祁叔叔也要吃你怎么没心眼? 更多时候则是突然哭起来,又怪这个怪那个,“都是因为那个时候你去照顾小拖油瓶不照顾我,我都是被你气的,才会变成这样!” 程晟心里也难过。 就只顺着她、努力安慰她。 好容易孟鑫澜小月子做完了,新的月考,程晟没有考得很理想。 其实也不差,但掉出了年级前十。班主任一直对他期望很大,于是电话联系了家长。 孟鑫澜接完电话就炸了:“祁胜斌!你去跟你儿子说以后别缠着我儿子!他们老师都说可能是祁衍天天带他出去玩,小晟成绩才下降的!” 程晟:“妈,不是的,小衍没有。” 孟鑫澜:“什么不是?你就是蠢,一遇到他就头昏脑胀,就不明白了他到底天天给你怎么灌的迷魂汤?我看那孩子就是你的煞星、克星!我们全家的克星!” 程晟垂眸想,他真不是。 不是。小衍他,是我一直以来,能够呼吸的理由。 不管多难过,想着明天去学校就可以见到他的笑脸,一切就都可以忍过去。 孟鑫澜叨叨不停,祁胜斌忍不住来和事:“哎呀,这确实不能怪小衍,小孩子成绩浮动正常。何况小衍这次还考了第二呢,他成绩也没下降啊?” 孟鑫澜:“好哇,你们合伙对付我是吧!” 于是开始转移火力和祁胜斌吵,吵得响声震天。 程晟关了门,可隔着门仍旧能听见,孟鑫澜最后竟然把她们这一整年不顺、要不到孩子的原因,归咎到了祁衍去年过年打了个碗、不吉利这事上面。 程晟靠着房门,好笑,眼眶又微微发酸。 他唯一的家人,唯一的妈妈,如此不可理喻。 根本没有一点、半点道理可讲。 那周六,程晟又去了祁衍的寝室。 骗他妈说学校要搞奥赛培训,他妈信了。因为他从小到大从来不说谎。 她不知道,他看着老实,其实也可以骗。 祁衍让程晟来的,程晟不知道什么事。 路上又买了小蛋糕。进了门,就看到自己上次送他的那只兔子氢气球,经过一个寒假已经瘪了,幽灵一样在屋子里悬浮。 “这个,你还没丢掉啊……” 祁衍:“丢掉?为什么要丢掉,兔兔现在可是我们寝室的吉祥物,地位比肖明超都高。你说是吧紫微?” 卓紫微躺在床上,拿掉耳机,挑眉点头。 祁衍则眨眨眼睛,拉着程晟的手,他还没有变声,还是那种又清又甜的声音: “小晟,过来。” 他的眼睛永远那么好看,像是星月下深黑色的潭水。 程晟感觉到自己心脏微微加速,又酸又软毫无办法。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美好多,活着真好。 下一秒,天旋地转。 祁衍把他摁在了床上。 躺下一瞬间程晟整个人是懵的。他慌了,挣扎,想说小衍你想干什么,想说卓紫微还在…… 结果,祁衍是喊他来补眠的。 “你乖乖睡。” 程晟:“我……” “好了,别说话了,你瞧你黑眼圈那么重,喂你水果那么多天也不长肉。你最近要照顾你妈,是不是特别累?” 小天使说着也爬上床,手臂把他圈住。 “乖乖睡,我陪你。” 程晟觉得好暖和。 他靠在小天使怀里,缓缓闭上眼睛,暖流缓缓从被抱着的地方流入胸口。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抱着喜欢的人“充电”这种行为流行起来,程晟总会默默想,同样的事情他很多年前就会了。 寝室里安安静静。 没有开灯,半拉床帘光鲜柔和。昏昏沉沉,他听得见喜欢的孩子轻轻的心跳声。 “……” “你看,这么快就睡着了。” “肯定是累坏了。” 祁衍蹭了蹭程晟的睡脸,少年闭着眼睛,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明明是个非常很温柔的人,五官却是那种冷硬的俊朗,甚至带着几分锐利的少年气息。 是好看。怪不得,女孩子都说他帅。 这么优秀又温柔的男孩子,一般人好好疼爱他都来不及,到底什么人才能忍心折磨得他疲倦成这样? “但他妈,毕竟不是一般人。” “我都能想到她这些天在家里会怎么闹、怎么欺负他的。” “程晟就是心软,换成我,早让她爱哪儿哪儿去了。” 卓紫微:“……” “你说的我想起来以前我家在上海的时候,有个邻居大叔,四十多岁单身。” “他是被寡母拉扯大的。适龄的时候也有过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条件也合适,都已经订婚了,但他那个妈就是看人不顺眼,又哭又闹又要上吊,硬把女孩子作走了。” “后来女孩另嫁了,这个叔叔就一直单着,直到今天。他妈后来也急了,但是无论怎么给他张罗介绍对象,他都不愿意去见,心死了,就这么拖着。” “楼上住的姐姐说,是男的自己傻逼。一个成年人愚孝,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不住。” 卓紫微垂眸:“但其实,她是自己家里幸福,所以话说得容易。” “人家是寡母拉扯大的,总不能真看着自己妈去上吊吧。” “……” “所以这个,几乎就是无解。” “我的那个邻居和他母亲,现在都非常不幸福,但大概还要互相折磨地生活在一起,一直到一方死掉。” 祁衍恨不得他从来没听过这个故事。 简直窒息。 “就没有办法吗!”他问卓紫微,“难道就只能这样?” 卓紫微:“办法有啊——要么父母改变,要么以及狠下心自己远走高飞。可是,父母会改吗?自己又几个人走得掉?” 卓紫微说着,自嘲起来:“别说你哥那么善良心软的人走不掉了,我他妈还走不掉呢,而且我道理还都懂,不也是走不掉。” “总是想着,他们好歹养了我一场。” “总是想着,他们差点没逼死我,但他们也不是罪大恶极,也不完全是故意的。” “而且,我要是真不回头走了,他们大概下半辈子也没法活。” “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怎么办。” “……” “祁衍,我们之中,只有你能走。” “你一定要走,再也别回来。” 真的窒息。 祁衍听到卓紫微说自己能走,都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太沉重了。 虽然这两年遇到的事情,几乎没有不沉重的,还是直觉难以处理这么复杂、这么难的东西。 卓紫微:“好了。其实也不一定的,事情都是会变的,说不定过着过着,一切就好了。” “说不定过两年,你哥那个妈就寿终正寝了,谁知道呢?” “就算不是那样,祁衍你也不要被影响。我的话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我本质上有点悲观,但你不一样。你是那种骨子里不会认命的个性,阳光总会照在你身上的。” …… 程晟一觉醒来,居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卓紫微:“别怕,我给你家打电话了。我跟你爸们说奥赛加课,你爸根本不带怀疑的。放心吧,祁衍给你做了晚饭,吃了再走。” 程晟:“……” 真的有晚饭。 小小的寝室,没想到电器却很全。卓紫微的蒸锅煮锅,肖明超的榨汁机,一应俱全。 “来,啊——混合蔬菜泥、土豆泥和鸡蛋白,蒸的,撒了一点点盐,味道还不错。” 祁衍塞给他一勺。 “你能吃的东西太少了,所以难消化的都给你打碎了,还给你弄了好几个鸡蛋白,吃完,一定要多补充蛋白质身体才会健康。” “回家也要多吃点瘦肉,多休息。嗯?” 卓紫微:“你放心吧,蛋黄也没浪费,都被狗崽崽叼走了。” 祁衍踢他:“谁叼了?你自己又不是一颗没吃!你也是狗?” 程晟被逗笑了。 回家之后,帮祁衍偷偷收拾春夏要拿去学校穿的衣服,隔墙孟鑫澜和祁胜斌又在吵。 他去劝过,没有用,于是干脆关了耳蜗。 世界清静。 别的班级,听说还有小小年纪父母双亡的孤儿。至少他还有家,吃穿不愁。 至少,他这段时间尚算身体健康。 至少,他被喜欢的人宠爱着,吃到了他喂的晚饭。 那双黑瞳里满满都是关心,还能奢求什么? 人生在世,都是苦里寻乐,不能什么都想要。他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手里叠的衣服凉凉的,他想起祁衍身上的温度却总是很灼热。 祁衍是他的小天使,也是他的小太阳。 灿烂得动人,积极得可爱。 从不怨天尤人,他要跟他学习,学他的勇气、温度,那种向阳而生的力量。 他想他明天不会等祁衍下课来找他了。 他自己去找祁衍。 第41章 程晟下定决心要更努力后, 就开始经常主动去实验班找祁衍。 好几次都被实验班老师看见了, 然而老师没说啥。 一般人当然是不准去实验班打扰学习的, 但谁让人家是年级第二名程致远呢? 总不能说年级第二名影响学习吧, 那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 程晟天天来找祁衍和卓紫微,实验班各种“坐如钟”、“不动如山”的学霸们也看在眼里。 年级第一第二第三, 天天合伙往外跑。 不是小吃街就是台球厅, 那么浪成绩却没落下。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劳逸结合”? 不过, 嗨,也别比。他们班竞争那么激烈, 每站起来多接一杯水, 同桌就多做一道题! 没人家前三名聪明, 只能拼努力了!勤能补拙! 和实验班不一样, 程晟所在的一班氛围就比较轻松。 课间总是很活跃, 程晟一直算他们班上安静话少的。不过这学期大家私底下总会讨论,程致远同学他…… 最近好像变得活泼了? 是不是被他那个活泼可爱的实验班弟弟带的。现在虽然依旧话不多, 但整体气质温柔了,那种冷冷的感觉消融了许多, 偶尔还会笑。 高冷帅哥一笑,一笑解千愁。 班上不少之前沉迷卓紫微的女生, 都开始回过神, 自己班的这个才是真的不错!!! 下课来问他问题的人也多了起来。 程晟给人讲解的时候不爱说话, 就写步骤给人看。但他步骤写得是真好,简单而清晰,让人一下子就能看明白。 平易近人, 导致人气更高。 周一升旗仪式,全班推荐程晟去。 升旗仪式总是两个人一起,而一班刚好和实验班搭配。实验班推的升旗手,当然是第一名卓紫微。 卓紫微眯起眼睛,举手:“老师,我不太舒服,让祁衍替我去行吗?” 于是那周一,程晟和祁衍就一起站到了全校师生面前。 程晟第一次拽旗子。 看起来轻飘飘的旗子,没想到拽起来那么重。 祁衍就在他身边。 朝阳刺眼,小少年的眼睛明亮。 粗粝的麻绳划过掌心,另一边,绳索从祁衍手中划过。 每一寸,带着余温。 程晟的心脏也跟着既涩然又柔软。 …… 孟鑫澜坐月子闹得厉害,努力让所有人都不准好过。 不仅程晟,祁胜斌都明显被折腾得掉了一层皮。 然而程晟不抱怨,就埋头任劳任怨的伺候。 时间一久,孟鑫澜自己也做得没劲了,消停不少,因为伙食太好还吃胖了。 程晟照顾他妈,也给自己做饭。 每次做饭时,稍微试着一点点的,开始给自己添一些之前不敢吃的食物。 还私底下偷偷请教了体育老师,要怎么样锻炼身体。 他是想着,要再多努力一点点。 虽然以前,从不对自己破烂的身体太抱希望。但既然现在,小衍每天下课都要弄东西喂他,还眼巴巴指望着他多长两斤肉。 那他就要好好的、乖乖的。 努力变得健康,绝不能让小天使失望。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程晟又开始给祁衍泡各种茶。明目的、降暑的,防春夏花粉过敏的…… 被关心当然是好事。 祁衍唯一觉得别扭的是,都初夏了,他还用保温杯给他泡茶?? 程晟:“其实不管什么季节,都是热饮对身体更好的,你也别总贪凉,会肚子痛。” 祁衍:“不会痛,我又不是女生!” 程晟耐心跟他解释:“这其实和女不女生没关系,男生也一样……” 祁衍:“哪一样了!七老八十老头子才用保温杯养生!” 程晟:“别胡说,身体要从年纪小开始养,听话。” 祁衍:“……” 祁衍总觉得,他哥虽然成天一脸真诚认真的样子,但这些养生茶,多半就是他天天硬喂他水果蔬菜的回敬! 传说中的怕什么来什么,互相硬喂,相爱相杀? 转眼,夏天到了。 程晟拿出攒了一学期的零用钱又,给祁衍买了好多夏装。 他觉得必须买。 小衍家里的那些夏装都好旧,该换了。 卓紫微:“哇哦,帅啊!” “阿超阿超你看看,是不是特别好看、特别衬我们祁衍?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原来程致远这么会挑衣服!” 有钱潮酷的小王子肖明超从上铺伸个头,也表示赞同。 新衣服确实又帅又精神。 祁衍拉了拉衣服上垂下来的帅气系带和扣环,皱眉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 脸一热,都不像自己了! 所以,事实再一次证明。他哥,真的是,咳,表里不一! 这衣服是真的帅,还很酷,无论是剪裁还是颜色都满满的炫目感。 像是肖明超买的东西,而怎么看都不像是长着一张保守又古板的脸、成天低调白衬衫的程晟能挑出来的东西! 所以程晟的品味怎么突然就站在了时尚的最尖端…… 卓紫微:“这当然是因为爱啊!” 肖明超:“对对,绝对是爱吧,程致远挑每一件衣服的时候,肯定都想着你穿出来时候的样子!啊,不行不行,羡慕死了,果然我也得要一个兄弟!” 一边说,一边拨通他爸给他新买的巨贵的手机,催他爸妈赶紧给他生个弟弟玩。 祁衍穿上新衣服,每天在学校里晃,莫名变得有点吸睛。 恰好那段时间,日本那边差不多第一次流传过来“正太”这个概念——以前祁衍矮,长得再好看也进不了一般女生视线。 现在则不同了,大家突然发现,这不就是典型帅气可爱小正太?巨有前景那种。 尤其高中的姐姐们都疯了。 下课各种蹲点食堂偷看,疯狂讨论,疯狂想摸,屡屡忍住罪恶的手。 …… 天气更热的时候,程晟又去给祁衍收拾了一通寝室。 打扫,选凉席,换薄被,买电扇。 卓紫微看看祁衍那边的窝又新又舒适,再看看自己的一团狗床。 看看人家有居家贤惠的哥哥,自己啥也没。 卓紫微:“这能怪肖明超羡慕吗?!” 卓紫微:“小远哥,你这麻将席好凉快啊,电扇也一点也不吵,真好,我也想要~” 程晟:“嗯,我告诉你去哪里买。” 卓紫微:“…………”这赤裸裸的区别对待! 趁祁衍不在,他就开始笑眯眯唱:“如果这都不算爱~~~” 程晟有点不安。 卓紫微这个人在他看来,有点过于聪明和敏锐。 一双眼睛看过来,总像能看透一切似的。程晟有点不敢猜他到底是意有所指,还是只单纯开他的玩笑而已。 只能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管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反正他坦坦荡荡,不怕。 就算是爱,这个世界上的爱也有无数种形式——他没有任何奢望,他知道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他就只是拼命用眼下能看见的时光,竭尽全力能地宠爱、陪伴小衍而已。 这有什么错? 他什么都不会要了,更不会踏出最后一步,小衍永远可以安心当他弟弟,而享尽他最真挚的百般疼爱。 他有哥哥的身份,谁也不能说他什么。 他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 食堂有身高体重计。 期末,程晟站上去,比之前重了四斤。 祁衍差点没直接抱着他在食堂开心地转圈圈:“我辛辛苦苦喂了两个月,终于!哈哈哈,开心!” 程晟:“好了,你又鸡叫。” 祁衍:“我养成功了不就开心?小晟乖,下个月还要继续长肉!” 他靠得太近,程晟不自在极了,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当成了小动物饲养? 他之后,卓紫微上了秤,他身高可喜地长了几厘米,更加高挑帅气了。 祁衍一厘米都没有涨。 祁衍:“………………” 祁衍:“这秤坏了!” 程晟就又笑了,他好像总是爱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笑出声。 祁衍毛了,张牙舞爪要挠他。 他赶紧握住小天使的爪子,软软的,好像楼下虞清的小土狗的狗爪,小土狗也是有小又凶,可爱的不行,当然小衍比小土狗可爱多了。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 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和他亲近,心里就像含了一颗化开的柠檬糖,甜味流淌。 然而,下一秒,柠檬糖常常会又变成酸柠檬。 因为卓紫微总爱也和祁衍打闹。 祁衍虽然开朗,却其实并不太喜欢肢体接触。 学校里其他男生扑上来,他大都要毫不留情地踹开,就连几个室友走在一起勾他肩膀脖子,也常常要被他嫌弃躲开。 这让程晟觉得只有他是特别的。 因为他摸小天使,从一开始就能随便摸。还能抱着睡,从来没被反抗过。 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祁衍居然不太抗拒卓紫微了。 每次卓紫微环着小衍瞎闹,程晟看过去,眼神都能暗暗冷成刀。 有一次,闹得太过了。 卓紫微八爪鱼一样整个人挂上来,就像是没有脊梁骨一样。程晟想想那一幕,当晚气到都没怎么能睡着。 第二天昏昏沉沉去了学校,过了几节课还是胸闷,他想着祁衍既然这么没心没肺谁都能摸,那就别想着他别今天再去找他。 他要晾他一天! 可这个坚持,居然就撑到了那节课下课。 下课小天使来找他,粲然一笑,一切苦闷烟消云散。 后来去小吃街,小衍给他买水果,又拿卷起来的作业本帮他赶蚊子,程晟又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其实他当然知道,一切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 ……可知道没用,还是经常会忍不住各种胡思乱想。 祁衍现在不回家,家里的电脑是程晟一个人用。 网络越来越发达了。 而他显然并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喜欢着不该喜欢的人的存在。 网无数论坛、帖子,无数难过的故事。 无数像他一样演着独角戏的人。 然而,在成百上千个酸涩无比、无疾而终的故事之后,又总能有一两个幸运儿。 “我喜欢的男生竟然也喜欢男生,啊啊啊,我要去表白了!” “我喜欢的人虽然不喜欢男生,但他说他喜欢我!!” 留言回帖,无数人羡慕嫉妒,无数人哭得好难过。 无数人祝长久、祝幸福。 以至于程晟有时候看着那些细节无比真实的故事,也会控制不住会去想—— 他是不是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虽然做他哥哥其实已经是奢侈了。 可偏偏,网上的故事,却有比他们还不可能在一起的人,也最后历经磋磨排除万难终成眷属。 …… 就算暑假小衍大概率不会回来,程晟也会小心翼翼,不让任何端倪显露。 每次浏览完,他总会第一时间清空浏览记录。 因为他必须谨记,现实中没有那么多奇迹。 是有美好的故事,但越是美好,越大可能是编的,评论区总有质疑。 更多血淋淋的结局,则都是“他知道了,他说不能接受,从此开始疏远我,所以没有然后了,此贴不再更新”。 理智一点。 男生能喜欢男生的概率,有没有百分之一。 小衍凭什么会是那百分之一。 就算喜欢,也不可能是孟鑫澜的儿子。 所以,做什么梦呢? 所有心思必须收着、烂在肚子里。哪怕五脏俱焚,也不能让他知道。 明明是这么想着的。 可大半夜的,程晟突然醒了。 人这种生物,从来可笑得要死。 再不可能,总还都会有自不量力的疯狂时刻—— 大半夜的,那个疯狂拼命在叫嚣。可他对我,和对别人就是不一样啊! 抚摸拥抱不是爱吗?心疼不是爱吗?每天喂好吃的不是爱吗? 别人的亲弟弟都没有天天下课去找哥哥,他们一班现在有早恋的,肖明超就交了女朋友,他对女朋友没有小衍对他十分之一好! 所以,会不会,其实有那个也许? 程晟不敢想。 最后裹紧被子,抱住自己,逼自己沉睡。 作者有话要说:请监督我明天雄起、努力双更!!!! 哥哥,你敢不敢表白呢。 全世界死光都不要你的小衍敢不敢答应呢! 第42章 暑假将至。 学期结束前,总要开家长会。 实验班的学生,很多家境都不错,家长也会永远群星璀璨—— 有像卓紫微爸爸那样的学者,有像齐晓月爸爸那样的政府官员,不仅被家长众星捧月,就连老师都得对他们毕恭毕敬。 其他家长也有不少在企事业单位有头有脸、混得不错的。 大家凑在一起衣着光鲜、谈笑风生。 祁胜斌跟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 但每次开会,他都高调硬往那些家长里凑,还特别喜欢发表高论。 “教育孩子我最有经验。其实简单的很,不听话就揍一顿,棍棒底下出孝子,亘古不变的硬道理!” 别的家长:“……” 但谁让他的儿子是祁衍? 只能说亲眼见识到了什么是传说中的歹竹出好笋。 这种荒谬可笑的场景,祁衍早就习惯了。 甚至都不觉得丢脸。 毕竟他的人生要烦的事多了去了,面子根本排不上号。 懒得多看祁胜斌一眼,祁衍自己在座位上写作业。 老师在上面讲话,他爸在底下挑事:“你看看,你这穿的这是什么?” “一身环子钉子的,颜色还这么扎眼不像个样子,不会买几不要买,给你钱你就这么糟蹋!” 祁衍:“那不然你给我买啊,从小到大,你给我买过一件衣服吗?” 祁胜斌瞬间卡壳。 祁衍头都不抬,眼神都不给他爸。 衣服是程晟给他买的,明明就好得很看,其他同学都很羡慕。 祁胜斌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换个话题继续抱怨:“我看你就是学傻了,光成绩好有什么用?做人都不会!你孟阿姨生病你居然从头到尾装不知道,也不知道做做样子,买点水果回家看看人家!” 祁衍:“哦,那我阑尾炎住院,她来看过我?” “是谁害我妈住院那么久,她都没去看过我妈,凭什么要求我看她啊,装什么好朋友?” 祁胜斌:“你!” 他气得脸色发青,想当场踹人。 然而不行。大庭广众的,他才刚刚从别的家长那边挣了十足的面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 老师请家长代表卓紫微爸爸讲话。 卓父毕竟是z大校长,身为教育口官员从来发言讲话不在话下,大谈论素质教育各种头头是道,台下掌声雷动。 祁胜斌:“嘁,都是些官话、空话,还不是沾了他儿子考第一的光?” 祁衍:“……” 有些人真的是每句话都好笑,说人者恒不自知。 本来继续不想理。无奈祁胜斌一个劲小声絮絮叨、絮絮叨,旁边家长侧目中。 祁衍实在烦了:“怎么,你还想替人家上去说不成?” 祁胜斌撇撇嘴:“我倒是想,你不争气有什么办法?当官的知道个啥,净放屁,我肯定比他说得好!” 祁衍就笑,心道你还挺自信。 你上去说什么?说你家暴、说你搞破鞋、说你如何制造一堆逆境,鞭策儿子成长? 祁胜斌:“也就你心大,甘心万年老二。你又不是楼下虞清那样脑子有问题,你看你哥休学那么多年都能比你考得好,你再看人家农村的孩子年年也有考清华北大的……” 祁衍抬起眼,黑瞳里满是嘲讽。 “总不能只对我有要求,你自己不以身作则吧?” “这样,我下次争个班里的第一,你也争个家长里的第一,怎么样?” “人家卓紫微爸爸好歹是博士呢,我也不要求你学历最高了,你弄成家长里最有钱的也行啊?” “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你要是全班最棒的爸,我肯定也不好意思不当第一名的学生,您说对吧?” 伶牙俐齿,成功把他爸的脸气成猪肝色。 祁衍心想活该。 既然父慈子孝的戏码早就演不下去了,至少互相有点分寸,别成天想一出是一出、张口就来。 要是那样,他好歹也记一下当年他当年制造自己时爽了五分钟的苦劳,给他留点面子。 …… 祁胜斌为了面子,忍住没有大庭广众发作,私底下已经气得不行。 他养的什么玩意儿?! 牙尖嘴利,太不孝了,不是个东西! 但没关系。他不揍他,也有的是办法治他。 临走时,祁胜斌得意洋洋:“行,你现在可以了,翅膀长硬了啥都能是吧?有种以后别花我的钱,别让我养着啊?” 祁衍:“我未成年,你不养我犯法。” 祁胜斌:“犯法?那你去告,让警察来逮我啊?你下学期生活费减半了,还敢犟嘴继续减!” 他以为他的威胁一定奏效。 一半太少了,根本不够花,他等着他儿子求他。 谁想到,祁衍只是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月明星稀,校园灯火不多。 简直太典型了。 祁衍前阵子才在一本观点比较尖锐的杂志上看到过,“父母三段式压迫”—— 小时候不听话就打,武力镇压。 大一点改成玩经济制裁,有本事你别花我的钱。 等到成年独立了,再换成道德绑架:翅膀硬了就飞了,父母也不要了,真不孝啊!!! 结果,那个杂志下一期,居然还有一些读者还写信投诉。 说文章抹黑父母,造成不良影响。 原来陈述事实就变成了抹黑。可明明祁衍如今,正从第一阶段按部就班、分毫不差地走向第二阶段呢? 经济制裁,在成年独立之前,确实是父母手握的最大杀器。 好在祁衍不怕。 他懂电脑,帮别人调调程序,已经能赚点小钱了。 加上人缘又好,有不愁钱的好朋友,又有程晟,绝对不会任他吃不饱穿不暖可怜兮兮。 可是啊。 可是,如果这些,他都没有。 如果他只是一个沉默寡言、性格孤僻的孩子。 朋友不多、没有哥哥疼爱,没有人看见。 祁衍不禁抬头,看了看漫天星星。 那样的孩子会多凄凉、多无助、多绝望呢? …… 祁衍走到半路,饿了。 他从不亏待自己,跑到校门口小卖部就买了个火腿面包,远远看到卓紫微。 卓紫微爸妈开车不错的车,一如既往姿态优雅。 两人在车边上叮嘱着什么。 祁衍本来想等卓紫微一起回寝室的。 万万没想到,他吃完面包,喝完汽水,又磨蹭着看完了小卖部老板的报纸,卓紫微爸妈还没完。 服了,真能叨。 当晚月明星稀。 寝室里,风扇和蚊子一起嗡嗡叫。 而程晟早早帮他挂了蚊帐,所以祁衍躺得很平静,都快睡着了,卓紫微才回来。 熄灯以后,卓紫微:“祁衍,你暑假的时候,还去你乡下奶奶家过?” 祁衍:“嗯。” 卓紫微:“你奶奶家……大吗?考虑收留我一起过暑假吧,我也想看乡下的大白鹅。” 祁衍:“得了吧,乡下又没你家那种空调,热得很,蚊子还多。” 卓紫微:“没事没事我不怕。我吃的不多,还可以帮忙干农活。或者阿超、韩飞,你俩谁好心收留我一下?” 他语气非常轻松,像在开玩笑。 肖明超、韩飞听了,也都跟他各种嘻嘻哈哈。 只有祁衍隔了片刻,突然回过味来,默默万分同情。 他跟卓紫微都一样,一见家长以后就有应激反应,各种神经后遗症。 好在,隔几天传来了天大的好消息。 祁衍和卓紫微都不用回家过暑假了。 他俩因成绩优秀,被选去了周边几个城市联合举办的奥数夏令营。 程晟也被选上了。 本来以为孟鑫澜肯定不会让他去,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破天荒恩准了。 卓紫微:“对此,我深感失望。” 祁衍:“???” 卓紫微:“你那个孟阿姨,我还以为她真的宝贝她儿子?” “可结果呢,奥赛培训不也要吃集体食堂?而且条件一点都不好,怎么就肯让去了?” “果然权衡以后,面子还是比健康更吸引人吧?参加奥赛多光荣啊,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祁衍:“……不。也不能这么说,天下乌鸦过了。别人家好爸妈还是多的,只是咱们没碰上。” 卓紫微嘲讽:“好?谁?齐晓月她爸妈?” 祁衍:“……” “比如,我有个小青梅叫夏莉里。她家虽然是后妈,但是对她视如己出,天天手牵手,像母女又像姐妹那种。” “还有我楼下有个邻居叫虞清,小时候脑子被车撞坏了,但他爸妈就宠着他……” “还有好多……” 祁衍说着,卓紫微陷入沉默。 以前,祁衍的通透和爱憎分明,就让他这种自残多次却依旧狠不下心恨别人的废物,感到无比羡慕。 如今发现,还不止如此。 祁衍不止通透。 而且少年身在泥沼里,依旧看得到繁花绚丽、星空璀璨。 他的心,比任何人都要靠近星空和桃源。 …… 暑假夏令营。 辅导老师很心累。 年年来这里培训的,都是周边县市最好的学生。向来都特别乖巧、不叫人操心。 今年来的都什么鬼吖? 上课第才二天,大中午的那么热,几个男生居然翻墙出去找农民伯伯批发青苹果去了! 批发回来还顺便卖,晚饭时间食堂叫卖那种! 销量居然还不错! 这是来搞奥数,还是来搞投机倒把的? 是,培训营这边因为远离城市,条件是稍微艰苦了些,伙食一般,卖零食的小卖部也有点贵。 但!反正大家都是都来学习的嘛!往年也没什么人抱怨呀! 这还只是开头。 卖苹果违纪三人组里,有一个长得很帅、气质不凡的男生,在人群里很亮眼、很招人喜欢的。 结果,他他他,居然抽烟? 被当场逮到现行,那男生还挺不要脸: “嗯,我抽烟,纹身,倒卖苹果,但我知道我做得出奥赛题。” 辅导老师气得去抠他身上的纹身贴。 “姓名!学校!” “一中,卓紫微。” 辅导老师:“???” 卓紫微这个名字还蛮有名的——上次全省联考,考了全省第一的人才,辅导老师不相信了,这人会是卓紫微?不是冒名顶替? 结果一查,好像还真是。 正万分不解之际,又发现另外一朵奇葩。 第一名抽烟就抽烟吧,好歹人是真的聪明,做题刷刷的快。 这次夏令营,居然还有个男孩啥都不会。 不仅仅是奥赛题不会了,普通题也不会!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 肖明超是靠老爸赞助进来的。 夏令营也是四人寝。 对肖少爷来说,就只是把沉默、认真学习的韩飞换成了更沉默、更认真学习的程致远而已。 都是自己人!快乐! 他爸把他硬送来也是有原因的,他的成绩太没救了,这是最后的挣扎。 父子打电话,肖明超跟他爸打哈哈。 “肖总肖总,我是干啥啥不灵,但你要看到我的优点,我至少活泼可爱帅气孝顺啊!” 肖明超他爸:“滚滚滚,真孝顺至少努努力考个倒数第二吧?天天倒数第一很光荣啊?你肖总很没面子的知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那这次我要是真努力提高成绩到倒数第二,肖总给我买鞋不?” “买买买,限量版,问题是你能考到不?” “嘿嘿,那肖总你就放心吧,倒数第二包在你儿子身上!” “……” 祁衍和卓紫微默默交换一个眼神。 那天忘了算,好的爸妈还有肖总这样的! 虽然生意忙没空陪儿子,但狂给钱,严于律己拼命挣钱,宽以待人要求不高。 就问这种神仙家长哪里去找? …… 夏令营是程晟人生第一次住在家和医院以外的地方。 肖明超总抱怨这鬼地方比条件寝室还差,程晟却不觉得。 有小天使的地方就是天堂。 夏令营四人寝上下铺,他就睡在祁衍下面。 床不高,木头床板还有缝隙。 一睁眼就能看到小天使,伸手就能戳戳小天使。 小天使困困地扭啊扭,就……可爱极了。 伙食是大锅饭,味道一般,油大盐大。 但幸好程晟之前,已经提前一两个月尝试多吃一些之前不敢吃的食物。 而且小衍宠他,每天用素菜和蘑菇,换走他碗里的大肥肉。 卓紫微和肖明超跟着学,也把不爱吃的青菜给他。 就连小衍破坏规矩翻墙出去买苹果…… 其实也是为了他有的吃。 他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被老师训? 一周以后,祁衍又约好跟卓紫微肖明超去翻墙买水果,结果发现程晟在墙下等他。 “我也去。” 祁衍:“????” 祁衍:“不不,你怎么行。你乖,你别闹。就你那身体,怎么翻墙……” 不是。等,等下!他怎么已经爬上来了? 事实证明,腿长有优势。 好在祁衍已经习惯他哥偶尔的出人意料,赶紧伸手接了一把。 嗯,抱住,稳了。 旁边卓紫微当场拿了根烟出来压惊。 祁衍:“哎,你,别在我哥身边抽!” 卓紫微挑挑眉,就没点。 反正也不是真的抽,叛逆的宣泄口而已。 祁衍:“我早就想说,干嘛搞这个,最后还不是糟蹋自己身体。” “一个姐姐教我的——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错,去糟蹋全世界最可爱的自己啊?” 卓紫微:“……” 无法反驳。 “道理我是都懂。” 问题是懂也没用,这个操蛋的世界,要是那么简单,懂得道理就能一切顺利…… 正想着,手里的烟被夺走了。 以及口袋里的半包,也被缴了。 程晟当场给捏了:“既然懂,那就履行。” 卓紫微:“………………” 灰色眸子的少年一向气质凛然不可侵犯,过于严肃。 弄得他被销了烟,也不敢说啥。 其实,卓紫微看了很多书,大概知道自己什么病。 “习得性无助”。 各种消极心理定式,对一切不抱必然希望。 他一度,以为程致远跟他是一类人。 毕竟他有个那样的妈,下半辈子都注定没啥希望…… 结果并不是??? 第43章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夏令营的一天一天,蝉鸣阵阵、热得恼人。 日子但是有说有笑。 有钱少爷肖明超带了拍立得,卓紫微常会借过来,捕捉一些稍纵即逝的小场景。 比如说,上课的时候,抓拍下某一本正经好学生各种不专心。 没有认真听讲,而是注视着身边的小可爱。 自习时,更会偷偷会用修长的指尖撩小可爱的手指头玩。 小可爱睡着时,他更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样子。 那双深沉的灰色的眼睛里,溢出无尽的温柔宠溺。 经常会让人有一种错觉—— 如果不是在教室里,如果大家都不在,他会不会忍不住躬下身去,趁小可爱不备亲他一口? 一周下来,卓紫微拍了一堆。 也终于拍到了“满意的照片”。 那是一天中午,祁衍在程晟的床上睡着了。 无论如何都叫不醒。 无奈,程晟只能勉强挤在他身边。 一张床床太小,睡着睡着就变成了相互熊抱的状态。 卓紫微那天起床,就听见肖明超指着床上捂着嘴在笑。一看,祁衍正霸道地抱着程晟的脖子、枕着程晟的手臂,脚也大咧咧搁在人家身上,一副八爪鱼的样儿。 完全有碍观瞻的姿态。 好在脸还不错。 只拍脸的话,两个人睡在一起的样子好看极了。毫无欲念、纯洁无瑕。 卓紫微发现,从那天起,祁衍就不怎么回上铺了。 夏令营的晚上那么热,破风扇功率根本不行,上铺肖明超热得嗷嗷叫,可祁衍抱着程晟睡得很香? ……哪怕正常人对亲哥,也喜欢不到违抗自然规律的地步。 这么热都要抱,如果这都不算爱。 卓紫微隔天,拿着个笑话祁衍时,却反被祁衍握住,直接一爪子拍在了程晟身上。 “懂了没?” 卓紫微:“……” 他没想到,程晟的皮肤是凉的,真的很凉。 那么热的天,别人都在出汗,他却是那种阴寒如冰的体温。 祁衍一脸的得意,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懂了吧!懂了吧!抱着小晟睡可降暑了。嘿嘿,但他是我的。你们都没有,不给你抱。” “……” 他是我的。 卓紫微看到程晟指尖微微颤抖。 更红了耳根。 “好了小衍,你别胡闹……” 看到他被他搂着腰,整个人僵得不行,目光明灭,垂眸涩然。像是落入蜘蛛垂死挣扎的蝴蝶。 而少年什么都不懂,继续抱着他撒娇,天真又残忍。 …… 夏令营的最后一周,午餐终于变得比较丰盛,菜好吃、汤好喝。 趁着程晟和肖明超去加汤,祁衍戳戳卓紫微:“哎。” “嗯?” “下午翘课,陪我去个地方呗?” 卓紫微:“就我俩,不叫你哥和阿超?” 祁衍摇头。 少年似乎总是这样,有时天真可爱傻乎乎,有时又格外冷静自持、黑瞳深沉,卓紫微就也没多问。 下午,他就跟着祁衍顶着大太阳溜了。 翻墙走过买苹果的荒郊小路,爬上一座满是树的山丘。 爬得吭哧吭哧,大汗淋漓终于到山顶。 从山顶上视野开阔,能一眼望到对面的山谷,山谷居然有一方不小的建筑群。白墙灰瓦,和十字架的教堂。 旧建筑,很像以前洋人修的基督礼拜堂。 祁衍:“嗯,不是礼拜堂,是以前美国在这里修的陆军医院。后来废弃了,就在遗址的基础上修了现在的荣军医院。 卓紫微:“……那是荣军医院?” “嗯。” 荣军医院是精神病院。小孩子们平常开玩笑,都会拿“把你送去荣军医院”来嘻嘻哈哈。 却很少有人知道,它其实建在这么偏僻的市郊。 祁衍指着那边:“我妈在那里。” 卓紫微:“……” 脑子突然有点疼。 所以,隔壁就是精神病院。那这一个月,祁衍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夏令营每天如常地吃睡、学习、笑闹、撒娇。 头顶一片乌云飘过。 祁衍的侧脸有一瞬的明灭。 继而,天空又变得一如往初的晴朗。 “她就在那里,可我却没办法去看她。医院不让未成年进,就算进去了,她也根本不会认得我。” 一时间天地安静,只有风吹过。 祁衍伸开双手,微微闭上眼睛,像是要消失在山顶的蓝天白云间。 睫毛翕动,又像是要去徒劳拥抱那阵风。 …… 下山的路上,过分沉默。 卓紫微并非不擅长安慰人。他看的书多,平常也头头是道,只是今天这题实在超纲。 祁衍:“今天的事,你回去……别跟我哥提。” 卓紫微:“嗯。” “那你哥要是问下午咱们去哪了,我怎么说?” 祁衍:“就瞎说呗,咱俩出来瞎逛。” 卓紫微苦笑,什么瞎逛,才非要甩开程晟和肖明超,非单独出来逛。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卓紫微:“刚才在山上,你是不是想哭,一直忍着。” 祁衍摇头。 又往前走,却被卓紫微一把拽住。 卓紫微微笑,对他大咧咧伸开了手,祁衍:“你干嘛?” “今天限时优惠,免费到校草怀里哭一会儿,来吧?” 祁衍:“你有病?” “总比憋着好吧,这种事你又舍不得找你哥哭,你连知道都舍不得让他知道。” “所以,来,我接你用用,反正又没人看得到!” 祁衍:“呵呵,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抽烟纹身拿刀割自己,但你知道你好学生?倒是你要不要到我怀里哭一哭啊?来,祁哥疼你!” 卓紫微:“艹,不孝子,卓爹白疼你了。” 祁衍:“孙贼,怎么跟爷爷说话呢?” 这是一座荒山,没有路,上山也都是两人自己踩石头开的路。 祁衍光顾着怼卓紫微,一不留神,一脚踩空,差点没滚下去。 卓紫微:“卧槽,祁衍你没事吧?” 祁衍:“咳……放心,没死。” 虽然没死,但情况也并不怎么太好。 卓紫微:“艹,脚腕怎么肿那么厉害?不会骨折了吧!” 祁衍疼得一头汗,咬着牙。 大夏天的摔在荒山草堆里,各种荆棘植物小石子,这一下确实是够呛。身上各种擦伤,脚腕更是肿得钻脑子。 好在学校里健康课教过这类急救。 卓紫微赶紧拾了树枝,替祁衍拿鞋带绑着固定脚腕,鞋带不够用,不得已左手的护腕也叼下来当捆绳。 上一秒才被笑话过自残,下一秒,护腕没了,手腕上横七竖八、触目惊心的伤就这么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卓紫微:“……” 他无奈,把祁衍背起来,往山下下。 小山坡不算太矮,两人爬了一个多小时才上去的。更何况卓紫微虽然个子高体力也还行,却也没试过背着个男生下山。 要维持平衡不摔着、又要自己披荆斩棘找路,也是难得要死要死,各种烦躁。 偏偏背着的小瘸子还不老实。 “哎。” “干什么?” “其实,抽烟、自残真的都不好,以后别这样了。” “……” “你手上的疤,比我想象中还深好多啊。” “靠!你管好你自己,还有闲工夫管我呢!你脚是不是不瘸了?是不是能自己走?信不信我不管你把你丢山上喂狼?” 祁衍:“你看我就说一句,你看你反应那么大。你这叫暴躁。” 卓紫微:“闭嘴!闭嘴!闭嘴!” …… 世界安静了。 可这竟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护腕一拿下来,仿佛释放了什么封印。与之相关的不好回忆,蜂拥而至。 卓紫微一步一步的负重下行,喘息之间,无法控制思绪。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 反观祁衍,祁衍简直强者无敌。 刚看完关亲妈的精神病院、又摔折了腿肿的像猪蹄,还能忍住不掉眼泪,还能反过来关心他的死活。 反观他,心情像是淋透雨的街边垃圾。 手腕的自残伤痕,这些年除了家人,好像就只有祁衍眼尖发现。 他藏的好,寝室剩下几个人并未察觉,以前的朋友,他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自残的事情。 没法说。 不是怕丢脸,而是他家书香门第、父母关系和睦,从小吃饱穿暖,书和玩具随买。 不像肖明超从小缺少父母陪伴,不像韩飞家穷,更没有祁衍这种满是家暴、出轨、发疯跳楼的狗血事。 所以,有什么脸说呢? 这种无忧无虑的高配人生,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仿佛是他自己神经病、自己矫情。 卓紫微低下头,想起上一次和父母的不欢而散。 就在不久前,他回家拿衣服,争执的原因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是件小事,但最后双方都在歇斯底里地吼。 他妈哭着问他:“不就是平常的聊天吗!随便问问你而已,你哪来那么大的脾气?” “到底爸妈做错了什么,你怎么成天对我们就这么差,总是拉着个爱答不理、要死不活的态度是我们欠你吗?” 卓紫微仔细想想,确实。 好像确实只是普通的聊天,好像不过是他爸妈多叨叨了几句而已,多用了几句“你一定要xxx”“不要xxx”的句式,他就炸了。 小题大做,喜怒无常,惹爸妈伤心。 可是,可是呢…… 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的呢? 他以前也天真活泼过,回家兴致勃勃地跟爸妈分享一天的生活。 可爸妈并不爱听。 总是敷衍,三句转移到“学习”上。更难过的是,那些在他天真的成长中遇到的挫折、疑惑和不解,那些他相信父母才告诉他们的小秘密,总是随随便便的,就成了亲戚聚会上肆意的笑话和谈资。 他羞愧极了,央求父母不要说,可是他们毫不在乎他的央求,说得更起劲。 更为甚者,翻旧账还总拿着这些对付他,嘲讽他当年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久而久之,他学会了再也不跟他们分享任何秘密。 如今他住校,可能是距离产生美吧。每次回家,爸妈都很努力地想要找他聊天。 卓紫微有时候他们可怜兮兮,也觉得难过。 可是积重难返,他真的不想再跟他们说什么。 说来可笑。 在他家,毁掉温情的,还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没有出轨,没有家暴,就是日常琐屑。 以至于,他就连挑爸他妈的毛病,也从来挑不出什么大的。 无非也就是每一个夏夜他睡着后,他们一定要进入他房间强行帮他关掉空调,“怕你冻着”,让他无数个清早被燥醒。 无非也就是不断私自翻他衣柜、房间、笔记,干涉交友、干涉一切言行举止、干涉方方面面的私生活,以及叨叨不停。 无非也就是强加在身上过度的“爱”和“关注”,和那背后死不承认的控制欲与不尊重。 久而久之,他们的儿子,成了一只ptsd的兔子。 父母每次推开门,哪怕只是想普通聊天、哪怕只是送水果,那只兔子都会心慌得耳朵都瞬间竖起来,拼命想躲、想逃。 可这种事情,他要跟别人怎么说? 没当过那只兔子的人,会说什么呢? 他们只会不理解,爸妈关心你还不好吗?帮你收拾你还嫌弃了?管你还不是为了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生活…… 甚至,这种劝说听过太多。 多到他自己都怀疑,或许一切本来就是都是他自己的错。 是他自己心理太脆弱。 是他自己矫情想太多。 也许让他跟祁衍换一换,让他被不讲理的家长狠狠多打几顿,这些吃饱了撑出来的毛病就都没有了。 他不知道。 也许吧…… 想着想着,居然莫名其妙要哭了。 可他还背着祁衍,眼睛的水雾又没法擦。 更不想被笑话,忍得简直窒息。 好久好久,终于到了山下,已经快要累趴下。可是山下离营地还很远,又没车。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他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晟! 一向不出汗的俊朗少年跑过来,有些疲惫憔悴,额角也渗出了薄汗。 他找了他们很久,终于找到了,伸手接过祁衍。 “我来背。” …… 祁衍不幸,还真的骨折了。 医院一通手术。辅导老师也来了,又是联系家长,又是跑上跑下。 “这家长也是,一点也不担心小孩到底怎么样了!就一个劲说工作忙来不,说反正孩子哥哥在,还让我多多照顾?我只是他们夏令营的老师而已啊!” “真是太不负责任了。工作就这么重要?哪有这样当爹的。” 医生:“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家长肯定也有自己的无奈呀。” 辅导老师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窗外沙沙雨声。 郊区医院人少,病房里是昏黄的灯光。 卓紫微陪老师交完费,回来就看到少年红着眼睛跟他哥撒娇。 “疼……” 他下午那么难受,都没有一句软话。 现在却像是走丢的孩子找回了家,小雏鸟一样要抱抱。 “……” 卓紫微去走廊尽头,抽了支烟。 他知道。祁衍的人生比他黑暗比他难,这点毋庸置疑。 但至少,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可以给他拥抱。 会搂着他,一直哄一直哄。 卓紫微抽完,回头看到程晟。 程晟垂眸:“谢谢你,一路把小衍背下山。” “医生说急救措施很到位,术后不难恢复,真的多谢。” 嘴上说着多谢。眼睛里,却是有些复杂的情绪。 卓紫微能理解吧。 毕竟,在这个人的视角里,是他一整个下午把人家的心头肉骗跑了,还害小宝贝受了伤。 程晟:“你们下午,为什么翘课跑要去山上?” 死亡问题。 卓紫微掐灭了烟。 他还记得祁衍说过的,不能在他哥哥面前吸烟。 编不出答案,于是干脆不答了,却被程晟拦住。 俊朗的少年眉头紧皱。灰色的眸子里,出现了按捺不住的晦涩。 卓紫微:“放心,你不用那么大敌意,我又没有要跟你抢。” “虽然,我‘也’喜欢男孩子。” 程晟的灰眸里闪过一道冰冷。 下一秒,卓紫微就被他推了。 那一下很重,后脑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程晟压上来,周身冷冷的气焰,一字一顿:“你胡说什么?!” 卓紫微意外又了然,眼里倒映着这人满是冷意的样子。 祁衍说过,我哥那个人啊,看着温柔老实但其实……他以为祁衍是开玩笑。 但他错了。 好可怕好可怕。 他在口袋里掏了掏。 掏出几张拍立得照片,塞进程晟白衬衫的口袋里。 程晟:“你干什么!” “没,这些照片送你了。” “自己回家好好看下,你一天天的,都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人家。” “你!” 程晟咬着牙,伸手抵着他的脖子:“你……闭嘴!要是敢在他面前胡说,我弄死你!” 卓紫微:“哈……” 哈哈哈,真的好笑。 真的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他陪了祁衍一下午,哥哥快要醋疯了。 可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这样下去,不加掩饰的感情,早晚人尽皆知。 “你放心,我什么也不会说。” “但哥哥你自己,也清醒点吧?” “收起你的占有欲,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他不会喜欢你,被他知道你就完了!” “……” 程晟咬牙,难过得要死。像是被浇灭的碳火,灰眸里面的光亮一点点泯灭。 卓紫微叹了口气。 他以前,就只是觉得他俩很可爱,似乎有点小暧昧没眼看,但他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可原来,程晟真的喜欢他。 那么喜欢,一点点妒忌就快失去理智。 但这也太悲惨了。 祁衍是个“正常”的男孩子啊。 同寝那么久,旁观者清。 他是会对他撒娇、抱他午睡,会心疼他照顾他,但他基本上没可能爱一个男生。 更何况。 那个女人生的,女生他也不要。 祁衍是善良通透很有爱,但同样的记性很好,不会犯迷糊。 都说飞蛾扑火。 结果有些人,连做飞蛾的资格都没有…… 第44章 卓紫微拍的照片,每张只有巴掌大。 小小的,但是画面清晰。 比起普通的相片,拍立得相纸天然有一种特殊的复古的色泽。 那些和小天使在一起的时刻,就这样被封存在漂亮的纸张里,让人心生喜欢。 程晟认真收起那些照片。 跟一直悉心保存的与祁衍相关纸条、收据和票根一起,夹在一本书里,藏在书架的最上层。 他背着手,看着书架。 灰色的眸子里,闪着温暖的光。 …… 祁衍瘸了,手术又花了些钱。 祁胜斌没来看他一眼,就只他打了两次电话,都是抱怨和挖苦。 “看,叫你不听话、天天顶撞你亲爹吧?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所以才让你倒霉,教育你要孝顺点。” 祁衍垂眸,毫不留情挂了电话。 都说人和谁生活得久了,就会渐渐变得像谁。 他爸最近,真的变得越来越阴阳怪气、斤斤计较,活越像一个男版孟鑫澜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祝他们天长地久吧。 至于女版孟鑫澜,祁衍不用想就知道,她此刻肯定在家幸灾乐祸。 他才不想看他们的嘴脸。 于是祁衍就没回家,直接从医院拿了一副拐杖,趁着开学前几天回到学校宿舍里,开始了“身残志坚”的生活。 新学期。 祁衍虽然瘸,但心情依旧积极健康。 他专注把讨厌的人抛之脑后,在校园里喜迎熟人。 一二三中这几个重点中学,从去年开始按规定不再招收初中部,但是一中在去年下半学期时,却进行了一个很骚的操作—— 拆除了围墙的一半,直接和隔壁的六中合并了校园。 虽然官方强调了很多次,两校师资绝不公用,教学楼也各用各的。合并校园只是因为一中太小太逼仄,而六中又新又大,可以把体育馆、厕所和食堂资源共享。 然而,抵不住家长们的心照不宣—— 骗鬼呢?校园合并以后,六中不就明摆着是新一代“重点初中”么? 官方不承认罢了。 赞助费已经高达五万,比当年的一中都贵。还有什么比这更说明问题? 夏莉里家有的是钱。 住的也是全市最贵的湖景小别墅,寸土寸金。新学期伊始,祁衍在校园里喜提公主裙的小青梅。 然而的另一个人,他倒是没想到。 虞清??? 小傻子的爸妈,可真是不抛弃、不放弃。 哪怕白掏五万,也要尽所能让傻儿子接受罪好的教育,“别人家的爸妈”典范。 夏莉里虞清都在了,可惜少一个人。 “大南呢?” 夏莉里:“纪南祈他去七中了哎。” “啊?”祁衍难掩失落,“他家不也有钱有势吗,怎么去七中?” 纪南祈是他小学时最好的哥们,当年他跳级时,还专门嘱托纪南祈帮他照顾虞清和夏莉里。 祁衍总觉得要他是来了,自己的人生会多添几分阳光灿烂。 夏莉里:“纪南祈他爸和七中校长是哥们,说那边能管得更严,所以送过去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反正他成绩也没救,上哪都一样?” 祁衍小小声:“瞧你说的!他没戏,虞清难道就有戏?” 夏莉里扶额。 …… 新学期,卓紫微作为祁衍室友,很快也认识了他的小青梅夏莉里,以及楼下的小傻子虞清。 他以前就听说过他俩。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眼前这两只,就是祁衍说过的家庭幸福的幸运儿。 卓紫微觉得挺好。 因为自己的人生窒息又操蛋,他很喜欢观察别人的人生。 从别人的故事里找一点点糖,偷偷吃一口。 可惜同寝室的人,祁衍人生只比他更操蛋,韩飞又是典型的很穷很老实。肖明超他爸肖总倒是非常有意思,可惜天天满世界跑、很难见到真人。 如今,总算多了两个阳光灿烂的小样本。 夏莉里大概是真·“小公主”。 大气甜美又高贵,见到卓紫微之后也不像一般女孩一样脸红心跳,就只是普通的开朗礼貌友好活泼而已。 毕竟人家小姑娘是见过大世面的,寒假暑假被带去过国内外各种地方。 英语也很好。可惜偏科。 偏得爹妈都不认识,夏莉里自己也是无奈了。 小公主没有一见卓紫微就闪星星眼,反倒是小傻子每次看到卓紫微,两眼放光颠颠过来。 “我认识你。” “之前,每天上学路上都能看到你,你听歌,骑一辆灰色的车子。” 小傻子有小虎牙,笑起来真诚帅气又可爱。 还特别自来熟,每次都爱伸爪子去握卓紫微的手,可惜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透露出慢半拍的钝感。 卓紫微并没有印象以前在“上学路上”看到过这样的小傻子。 后来问了祁衍才知道,他以前上学抄近路会路过某菜市场,那正好是从祁衍家到他们小学的必经之路。 可能外形比较显眼,就被小傻子记住了。 这倒也没有什么。 问题是,过了几天,小傻子在楼梯口等他放学。 等到以后,一脸认真双手递给他一封信。 卓紫微:“给我?你写的?” 小傻子拼命点头。 卓紫微:“……”搞什么? 实验班不少人都见着了,但并没人觉得奇怪。 本来,就经常有女生写信给卓紫微,而众所周知,学校里崇拜卓紫微的男生也不在少数,他爱交笔友交去,反正他们一心向学。 反而回到寝室里面,被肖明超各种鬼叫鬼叫的。 “魅力大啊!传说中的男女通吃?” 就连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农村孩子韩飞,都露出好奇的表情。 卓紫微看了信。 肖明超:“写了啥写了啥!不是真的情书吧?” 卓紫微对天翻了个白眼。 “你自己看。” 给人看也没关系,因为确实没写啥。 真不知道这个小傻子在想什么。 一封信,各种无聊的生活琐事,前言不搭后语,居然还写了整整四页信纸! 这还不是最无语的问题。 更无语是的——正常人能看懂吗?错别字至少一半,标点符号都没有用对的!!! 小傻子真不知道小学怎么毕业的。 那么大的人了,还完全不懂冒号和引号的使用方式。在他的世界里,好像只要出现了“说”这个字,无论任何情况后面必加冒号和双引号,双引号则永远只有前面一半。 于是信里遍布这样的语句: 【我那天他听说:“了这件事就不开心,但其实?这事真不是我说:“出去的;】 真字还少了一横。 祁衍也拿过来看,连蒙带猜,还是读不下去。 但这么一封奇葩的、没有任何中心思的日记体信,卓紫微还是善良泛滥,给小傻子回了。 结果没想到。两天后,又来一封。 还是小傻子专门等他当面递的。 依旧一脸的真诚。 卓紫微:“………………” 他其实很想拒绝,并且很想说你就不能去烦你邻居祁衍吗? 你跟我也不熟吧,为什么烦我? 但看对方傻乎乎的样子,又没能忍心。 于是继续贵驴头不对马嘴的信,努力猜里面各种语句不通的意思。 慢慢的,竟然和小傻子建立了日常书信往来。 连祁衍都忍不住夸他:“你真善良!!!” 卓紫微也觉得自己善良。 罢了,隔几天写一小封信对他来说也不算难事。 就当做善事了! …… 祁衍很快,拐杖已经练得很熟。 甚至比两条腿时候还要健步如飞。 当然也因为瘸,拐杖在学校里更显眼,知名度更高了。 祁衍不在乎。 虽然腿包着石膏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但依然能自得其乐。还能安慰自己,好在摔断的不是手,至少还能上网敲代码赚小钱。 最近,在私密网络论坛上,群主“巡”看中了他。 会经常分配给他一点小任务给他敲,让他赚点小钱。 赚来的钱都被打到祁胜斌的一个旧空银行卡里。 祁衍年龄小还不能办卡,这个空卡是祁衍从家里偷出来的,而祁衍知道密码,可以拿这些钱武装自己。 这学期,祁胜斌至今还没有给他学费、生活费。 上次打电话,祁胜斌冷笑说没有钱,钱被你骨折折掉了。 祁衍明白,他爸再恶劣,也不至于真的丧心病狂到九年制义务教育断供。他就是想让他去低声下气求他,他面子就回来了。 但是,求他?呵呵。 做梦去吧。 祁衍自己赚了些钱,程晟也把零用钱又全存了,开学一起给了他,凑足学费还多了好几百块。 最近,程晟也经常会来寝室,收拾屋子、打扫。 祁衍的脚包着石膏不能沾水,只能毛巾擦擦。 程晟也负责给他擦。 擦的时候毛巾滚热,很舒服。 祁衍并不觉得害羞,都是男生,何况他跟程晟以前都是睡一张床的。更别说,第一天见面的那天,程晟就看过他的光屁股的样子。 每次擦身,祁衍只顾着猫儿一样眯着眼享受,闭着眼睛很配合。 完全不知道,程晟每次都是什么心情。 ……祁衍的背骨特别好看。 蝴蝶的形状,就像曾经那里有一对小翅膀。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上手摸摸。 程晟垂眸,蜷起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当然知道他该克制,收起自己玷污的欲望。 必须忍住,确实小衍只把他当哥哥,要是发现了他的心意,后果他难以承受。 总有一天会忘的吧。 一年忘不了两年,两年不行三年,四年五年不行就慢慢来,总会忘的。 也许长大后,就真能忘了。 书上总说,人生是道难题,但时间就是解法。 所以也许,将来,总有一天。 他看到他,不会再压抑不住冲动地想要抱住他,同时也讨个抱抱。 不会再奢望让小天使明白自己的心意,不会幻想被他爱。 不会再总想着在他脖子上,肆无忌惮、小小轻轻地咬上一小口。 痴心妄想。 程晟清楚地知道,一切痴心妄想不会成真。 但至少现在。至少现在,小衍只有他这个哥哥能碰。 他总来替祁衍擦身体,是怕他不来了,就轮到卓紫微了。 很久很久以后,或许总有一天,他能微笑着祝福小衍新婚快乐。 但现在还不行,他还不够成熟强大。 要是现在被别人抢走他的小宝贝,他一定会发疯。 …… 寝室那么多人,程晟只有看向他时,眼神是绝对的防备。 卓紫微就很想笑了。 那天他回去的时候,他跟他一起出门。 黄昏很美,夕阳无限好。 程晟:“……” 卓紫微:“……” 程晟:“你够了吧,别跟着我。” 卓紫微:“没有,我就恰好也走这儿啊。” 程晟抿了抿无色的唇,再看卓子微时,目光缓缓冷寂。 于是卓子微又再度喜闻乐见地看到了他“表里不一”的样子。 他爱观察人,最近最爱观察的就是祁衍的哥哥。 如果说,生活是一张巨大的蛛网。 那毫无疑问,蛛网困不住祁衍,他有朝一日必能振翅高飞。而卓紫微自己,则躺平闭眼在网上,等着慢慢窒息,尸身被蜘蛛凌迟。 只有程晟,程晟特有意思。 被层层束缚着,明明飞不出去却又不甘心认命。 于是扑扇,拼命扑扇扑扇,那种垂死挣扎的样子真是美。 最后,他的结局是什么呢? 卓紫微想知道。是和他一样最后扑扇不动被生活吃掉,还是挣脱蛛网重获新生? 最后他笑笑:“行了,你别天天把我当假想敌,没意义的。” “不是你喜欢的东西,别人就一定喜欢。就算我也喜欢男生,天下的男生也不止祁衍一个。” “我真的不会跟你抢。” “你放心,我这个人,早就被摧残得爱无能了。就算想‘喜欢’某个人,也做不到啊。” 他说到这儿,突然像是被淋头浇了水。 透心凉同时,陡生感慨。 或许,他总是看着祁衍。看着这个人,就是因为他是真的想看。 想看看这个过度现实的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奇迹。哪怕是别人的奇迹也好。 有没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不喜欢男生,我恨你妈,但我爱你”。 有没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捧出一颗心,守得云开见月明。 祁衍逆境无敌,至今给点阳光就灿烂。 他哥百缚之蝶、自身难保,却还能认认真真喜欢某人。 简直天生一对,虽然双双生错了家。 …… 程晟走后,卓紫微在校园里又闲逛了一会儿。 听见几个女生在合伙撺掇一个女孩,让她赶紧表白。 “你就去嘛,不怕的,反正那个祁衍又还没有女朋友。” “而且人家现在摔了腿,正脆弱呢,趁虚而入懂不懂?你还可以照顾他呀!” “别拖啦,我看他最近跟那个叫夏莉里的新生走得蛮近,当心被人家给抢先了。” 女孩:“那,那我们一起去,你也去表白你的男神卓紫微?” “啊?不行不行不行!不一样,祁衍是你的,但卓紫微是大家的!” “哈哈哈哈哈……” “不过,偷偷说,我最近越来越觉得,一班的程致远,仔细看比卓紫微还帅。” “……” 隔着墙,卓紫微不满地挑了挑眉。 “不是一个类型吧,都帅的。” “我是觉得,卓紫微是那种有点颓废、又帅又危险的长相,适合玩玩。程致远呢,则是那种温文尔雅、一看就很温柔体贴宠你一辈子,比较适合……当男朋友!当老公!” “哈哈哈,你居然说咱们学霸校草只适合玩玩?” “都可以当老公了,不然你要不要试试追一下程致远啊?” “……”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卓紫微没想到,第二天还真有人鼓起勇气,把祁衍叫出去表白了。 女孩娃娃脸,长得意外可爱。 卓紫微见过她,还是他们年纪一个挺有名的小美女呢。 他自然不可能错过看热闹的当口,然而偏那么不巧,程晟也来找祁衍! 修罗场现场。 隔着走廊玻璃,女孩子歪歪头,紧张羞涩地对祁衍笑。 很可爱的样子。 而她越笑,程晟的微笑越逐渐褪去,灰眸眼里缓缓一抹难忍的晦涩。 卓紫微:“……” 太不容易了。 一个温柔沉着的男孩子,得是被不能说出口的感情折磨到什么样子,才会是那样的眼神。 他们终于说完了。 祁衍还在外面,女孩子一个人走回走廊里,她没哭也没笑,从脸上看不出来什么必然的神色。 擦身而过时,程晟突然伸出了手。 他拦下了那个女孩子,眸色深不见底。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你们,在一起了吗?” 这样突然的问题,女孩有些意外,但她性格温和,很礼貌地摇摇头。 程晟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就放松了一秒钟。 女孩:“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第45章 小衍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谁。 程晟不太愿意想下去。 他虽然不算性格多么积极,倒也没想到自己是这样的人——竟会选择逃避现实,把头埋在沙子里装鸵鸟,不看、不听、躲起来。 虽然,小衍说有喜欢的人,可能只是打发小姑娘的借口…… 卓紫微也这么认为。 可是。 程晟低头看着地面,深呼吸,努力压住胸口微疼。 十四岁情窦初开,正是初恋的年纪。 “喜欢”上什么人太正常了,小衍身边又有那么多美好、耀眼的小姑娘。 夏莉里每天都阳光灿烂的,让人一看就心情好。还经常带好吃的来找他。 国外进口巧克力,以及花花绿绿的曲奇。他要是小衍,他也喜欢这样的小公主吧。 又或者是齐晓月,小姑娘虽然不怎么漂亮,但温柔懂事,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和祁衍是同班的前后座,每天能说无数的话,更能看到她的优点。 那天找小衍表白的小姑娘,样子已经很娇俏讨喜了。 小衍如果喜欢某个人,一定比那还要明媚。 而那个小姑娘,虽然被拒绝了,至少她有资格大方表白自己的心意。 不像他的感情。 就只能一辈子藏起来,躲在最阴暗、最见不得光的地方。 …… 程晟躲了祁衍几天,祁衍满校园找他。 没有人的天台、实验教室、图书馆、操场角落,小天使的寻人能力异常出类拔萃。 “找到了找到了!程晟,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少年的笑容,像是冬天的暖阳。 “咦,这是个好地方哎,幽静人少。你下次看书也叫我一起啊,我不会吵你的。” “程晟~你说你干嘛天天逃啊?要是不喜欢吃桃子你说啊,我给你换别的呗,昨天我尝了樱桃特别甜!” “你最近怎么了,天天一下课就不见人影。” 这样久了,祁衍也不是傻子。 “你在躲我?” 漆黑的瞳直直看过来,程晟窒息。 他真的不想撒谎骗他。 祁衍:“我做错什么了?惹你不高兴?” “说。” “……” “小晟小晟~~~”他伸爪子拽他,一点点的卖萌。 “小晟,说嘛。” “……” “真不说?不说算了,不说我走啦。” 于是那一星期的后几天,程晟就没再看到祁衍的影子。 他松了一口气,却又失魂落魄起来。 又过了几天,祁衍不来找他,他却不得不去找祁衍了。 祁衍:“哦?你不是生气了、不肯理我了么?” 程晟垂眸站在寝室门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必须得来,小衍的腿还没好,还需要照顾他。 隔壁床铺上,卓紫微眯着眼睛在躺着听音乐,懒懒抬头看了一眼,又事不关己塞上耳机。 屋里乱乱的,祁衍的头发也好久没剪,很长了,所以嫌碍事扎了个小揪揪。 程晟觉得是自己粗心没照顾好他,可又觉得那只小揪揪异常可爱,非常矛盾。 祁衍偏过头:“看什么看?哼。” “不是不理我了吗,气我就别来找我啊,继续气!我也气!” 程晟:“……” 他不跟小可爱一般见识。 他去打热水,弄热毛巾。祁衍:“不用劳烦!” 话虽如此,人却乖乖的没什么反抗。入冬天气冷了,擦个身子把他冻得直哆嗦。 程晟憋着面无表情,其实好笑又心疼,又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想要把小可怜给裹进怀里。 他擦完人,又帮忙收拾打扫了狗窝一样的寝室。 太勤快了,屋主人之一卓紫微只能爬起来帮忙一起扫。不然脸上实在没光。 …… 程晟那天回家,下了小雨。 他淋了一身,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恍惚,没有感觉到小雨的存在。 他想着临走时,祁衍笑得温柔,戳戳他,眼睛弯弯。 “给你。” 少年握住他,把什么冰凉圆润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手心。 那是一颗熟悉的、圆润可爱、乖乖的黄色雨花石。 挂在已经绣了,但是被擦拭干净过的旧钥匙圈和钥匙上。 程晟不敢置信,灰色的眸子一下子亮起来:“怎么会……” 祁衍:“嗯,给你找回来了,我厉害吧。” 程晟语无伦次:“可是,你在哪,是在哪?” “公交总站啊。我那天突然想到的——你弄丢这个时候,自己当时就回去找过,之后我们整条路都找了几遍也没有,所以,八成不在路上。” “我就去公交总站的失物招领试了试运气,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卓紫微:“呵呵,说的轻松。” “哥哥你是不知道,总站那里多少没人领的东西!又多又乱!我跟祁衍整整翻了一个下午。他拄着拐,工作人员还以为他是残疾人,特可怜他,还请我们喝了饮料……” 祁衍:“去去去别瞎说!” “怎么样?小晟,喜欢吗?” 程晟说不出话,拼命点头。 喜欢,当然喜欢。 这枚雨花石钥匙扣,曾经是他最珍贵的宝贝,已经丢了快两年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还能找回来。 “喜欢的话,那就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啊?” 祁衍的眼里又黑又亮。 “我到底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你直接说嘛,别憋在心里。还是我爸、你妈又干什么了?” 他问了好多。 程晟只顾着摇头,心里酸甜又难过。 少年不知道别人的心思,什么都不懂。至今他一个人悄然的喜欢,就始终只能肆虐泛滥在自己身上。 可偏偏,他每一次想要清醒、想要自制时,都会被像这样,温柔地对待。 小天使善良又残忍。 他现在几乎已经痛恨这样带毒的甜蜜了,可又被迷得分不清今夕何夕,心里甜,回味苦,心里苦,回味甜,每天被各种情绪反复折磨。 终于有一天。 那天下了雪,卓紫微不在,宿舍只有他们两个人。 祁衍黏黏糊糊不放他走,他也舍不得小宝贝一个待在空荡荡的寝室,就窝在床上一起看了部电影。 浪漫的爱情轻喜剧。 让人心里像是裹了蜜糖,一直都在笑。 两个人就这么靠在一起看,屋子里很安静,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的声音。 祁衍颈子后面的弧度很好看,程晟屡屡偷看。 太阳慢慢下山,光线也慢慢暗了下来,就这么依偎在一起,恨不得时间静止。 可电影总会结束。 对于求而不得的人,越是甜蜜的幻象,落幕以后的后劲越是叫人怅然若失。 祁衍还靠着他。 有点撒娇地抱着他的腰,捉小怪兽一样的动作,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肩胛骨。 那一瞬间,有些感情实在忍不住了,他哑着嗓子问他:“小衍,你有没有……” “喜、喜欢的……人。” 简单的一句话,咬到了舌头,痛得差点涌出泪来。 说完就后悔了,可已经覆水难收。 祁衍愣了愣,这个问题在他们之间其实突兀。 因为跟八卦兮兮的室友不同,印象中程晟从来没没跟他讨论过女孩子的问题,一次都没有。 他没想到程晟这么一本正经的人,也有八卦的时候? “不是的。因、因为、我听人说,说你有……” 是谁胡说。但祁衍看他偏过脸颊露出一丝微红,又磕磕巴巴的样子很有点可爱。 突然的,就想逗他。 “有啊。” 空气突然安静。 特别安静,安静祁衍都略觉诡异了:“小晟?” 程晟才像是回过神来。 “……” “你……现在还小,应该把全部心思放在学习上。” 祁衍差点没笑出来。 哈哈哈哈,哥哥是突然班主任附身了吗? 他伸出手,想要把那张过于严肃苍白的脸捏得放松下来。程晟却突然偏过头,下了床。 “我,回去了。” 祁衍:“啊?哦,伞伞伞,下雪了,你拿伞。” “小晟?” “……是谁?” “啊?” “夏莉里,齐晓月?你喜欢的人,是谁?” …… …… 那天雪太大了。 程晟虽然有伞,但回到家也已经湿了双肩。 孟鑫澜红红的指尖,重重戳过来:“你又搞什么呢,搞成这样?自己身体不好不知道啊,大雪天出去作死啊?我跟你说程晟,你最好脑子醒点,少天天在外头跟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上次淋雨,这次淋雪,你是寻死觅活呢!也不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成天魂都被勾走了一样!” “你简直是……太让我失望了!” 程晟没说什么。 介于她妈十几年来历来喜怒无常,这种程度的尖酸刻薄、讽刺挖苦,他早就习惯了。 这不算什么。 前阵子更严重,孟鑫澜有天哭哭啼啼的,把念了大半年的经书撕得破破烂烂扔了一屋子:“都给我拿出去烧了,看了就烦!再也不念了!有什么用!念了那么久,好人也没好报!” 程晟那天收拾了好久。 没有了神明束缚的孟鑫澜,战斗力从那天起极速升级。 在家吵、出门和邻居吵,几乎是这学期的家常便饭。 程晟也劝过,也努力跟她讲道理。 虽然知道她听不进去劝,但他还是决定要讲。哪怕她听了以后各种暴怒,阴阳怪气骂他的话越来越难听、越来越没道理。 程晟想的是,反正现在小衍不在家了。 他妈反应再大,但总归所有的咒骂,是他一个人承受。 只要不连累小衍受罪就好。 这种程度,是完全可以承受的。 再痛,也比不上身体疼痛的半分,甚至他还可以利用自身特质偷奸摸滑,悄悄调低耳蜗的声音。 ……他是想着,他好歹再努努力。 滴水还能穿石呢。人心总都是肉做的,总不可能永远顽固不化吧?是,他妈是泼妇、是难救,但至少曾经养活了他,比他那个抛妻弃子的亲爸好歹多了一些良心。 也许,也许呢。 也许有朝一日,有奇迹发生,她能听进去他说的几句话。 至少他得努力。 都是痴心妄想,好歹这事还有渺茫的成功可能呢?对吧? 正这么想着,孟鑫澜端着水果进来了。 不复刚才的凶悍,又变得哭哭啼啼的。 她坐下,不停抹眼泪:“小晟,妈妈刚才不是有意骂你,妈妈就你一个儿子啊,妈妈下半辈子都指望你呢!” 程晟垂眸,很温柔:“嗯,我知道。” “妈您放心。我一定考个好大学,健健康康的,不辜负您。” 孟鑫澜继续哭:“小晟,你从小身体不好,妈其实对你也没什么更多的要求。只要你好好的、健健康康正正常常的。将来妈也不要你养,也不要你找什么当官人家的女儿了,只要你自己喜欢,样貌家世都不挑,你肯带回来,妈就一定同意!” “剩下的你也别管,妈都帮着你,你娶媳妇妈帮你筹钱,你生了儿子妈帮你带!” 程晟:“嗯,好。” 孟鑫澜:“那你是答应我了啊,你得对天发誓!快!” 程晟不明白他妈这又是唱哪一出。 但孟鑫澜偏逼着他举起手来,还一定让他跟着她的姿势,重复她一套一套的话。 程晟是并不信鬼神。 但他知道,他不照做的话,他妈肯定不会罢休。 只好敷衍地跟着她念,念完誓词,孟鑫澜那边终于像是心口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满意且喜滋滋地走了。 程晟又写了一会儿作业。 一直到睡前,回头仔细想,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 孟鑫澜让他发的誓重点,似乎是要他立誓,一定“娶妻生子”。 想到这儿,程晟心底咯噔了一下。 一股寒意,从前胸凉到后背。 不,不可能吧…… 他摇摇头。不可能,肯定是他多心了。他妈哪有那么多心思,哪可能逼他发那么奇怪的誓? 这么想着,却睡不着了。 程晟爬起来。 孟鑫澜的经书让他烧了,程晟却没有烧,装帧封面都挺好看,他觉得烧了可惜。 书架不算大,但整理总能有空余。程晟就把经书归了类,放上去,书脊还挺好看的。 他不信鬼神,是不拜鬼神。 但无论东方佛教道教也好、西方基督天主也罢,他对那些道法心怀敬畏。 程晟伸出手,拿下了一本佛经,翻开。 菩提、南无、般若一类高深的词看不懂,但经文的大致意思却看得明白—— 是教人放下,不要执着。 没有执着,就没有痛苦。 旁边是他妈记的小字:修行的重点!!! 程晟垂眸,合上书,苦笑。 那他这一辈子,想必注定是无缘修行了。 书上说贪嗔痴三毒残害身心,使人沉沦于生死轮回、无边苦海,为恶之根源。 这贪嗔痴,他至少占两条,又贪又痴。 心有执念,且念念不忘。 他今天,犯了个巨大的大错误。 在问过祁衍是不是喜欢夏莉里、齐晓月之后,一时蒙了心。 “那,是……卓紫微?” 可他怎么能,说出一个男孩子的名字呢。 等他反应过来,根本不敢看祁衍的脸,甚至忘记了搪塞。就跑掉了。 他在雪地里走了一路。 很绝望,想不出来明天要怎么面对小衍。 回头想想,那时候真应该多说些什么,把这句变成一个彻底的玩笑。 可偏偏他慌了。 那要是祁衍之后不细想、当成玩笑也就罢了。 可如果细想呢? 他隐藏已久的心思,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要昭然若揭。 小衍是很聪明的。 万一是最坏的结果,他一下子什么都懂了。 程晟关了灯。 再度躺回床上,用手肘捂住眼睛。 他现在,怕他知道。 怕他愤怒质问,让自己无地自容。 更怕他明明知道,却装不知道。 可笑的是,他本以为生活挺绝望的——想爱的妈妈,总是带来狂风暴雨。想爱的少年,一辈子也爱不到。 可现在。 他宁可他妈让他发的誓都是毫无逻辑的泼妇取闹。 他宁可祁衍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 整个人快要被什么淹没了,他伸手把身边的枕头揉进怀里。 虽然,祁衍已近一年多没回家。 但他的枕头,程晟一直没收。 好像放在那里,就有希望。小衍就总有一天还能回来,还能给他抱抱。 深呼吸,抱紧枕头,突然胳膊感觉有点硌得慌。 枕头里似乎有什么棉花以外的异物。 是什么? 黑夜里他摸索着,手往里面深,那东西触感很奇怪,摸不出来是什么,黑暗里给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程晟爬起来,打开灯。 那是一个娃娃。 不知道什么材质,做工粗糙,身体上缠满了黑色的吓人的线,看着很邪。 娃娃肚子是开口的,程晟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用血一样的红色墨水,写着祁衍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 那一瞬间,程晟忽然想起孟鑫澜让他发誓时流利的念念有词。 再细看,娃娃缺了一条腿…… 那一瞬间只觉得耳鸣,浑身血往上涌。 第46章 程晟一夜都没有睡。 第二天六点多, 祁胜斌早起出车。 一起下楼, 完全没看到程晟的疲惫和眼里的红丝, 只顾套近乎: “你最懂事, 我那个不像话的儿子多亏你照顾,对了, 他腿好了没有?” 程晟浑浑噩噩, 都不知道自己答了什么。 两人在路口分开, 祁胜斌身影去得远了,他才摇摇晃晃转身回家。 握着那个娃娃坐在灰暗的客厅, 一动不动。 一直到他妈醒过来。 …… 孟鑫澜第一次流产住院时, 隔壁床住过一个戴金镯子、会算命的大姐。 当时大姐信誓旦旦, 拉着她的手, 说你多读经、多修善德, 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而且多半是个身体健康的大胖小子,可福气呢。 孟鑫澜一度笃信那个算命大姐。 后来跟祁胜斌怀上第二个时, 以为这下肯定稳了。 万万没想到,医生说保不住。 她不信医生, 硬是躺了两个月,最后还是没保住, 身体虽然恢复了, 心里却一直想不通。 直到夏天, 她在大街上又遇上了那个大姐。 她迎上去抱怨,说大姐你算得根本不准啊,害我白白受罪! 大姐尴尬, 答应带她去找更厉害的“师父”。 大姐的师父,还没有大姐年纪大。 四十多岁一男的,样子普普通通,说话也接地气,一点都没有算命大仙玄虚的调调。 墙上倒是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锦旗,像模像样的。 师父问了孟鑫澜生辰八字,略停了一下,就开始说她命不好、坎坷多,一些细节说得都挺准。 金镯子大姐在旁提醒:“师父,她主要啊,是想问她今后生儿子的事。” “师父您说怪不怪?我之前给她算过,她按说命中应该是能生两个儿子的,但第二个迟迟不来,难道是我算错了?” 师父闻言起卦,好一会儿。 “没算错,我看也是能生两个孩子,但是吧……” 他问孟鑫澜:“你是不是跟你第一个儿子,关系特别差?” “从卦象看,你俩争执很重,积怨挺深,堪忧啊。” 孟鑫澜马上不满的叫起来:“怎么可能?才没有!我对我儿尽心尽力,我儿子也特别孝顺我。” 师傅摇头:“不对不对。你看这卦,明显的子女不安、矛盾争执不断、大概率还见了血,对方天大委屈、对你怨气极重。而且这个心怀怨念的孩子天生念力还很强,只要他在,你没一天能有宁日的。” 孟鑫澜:“胡说!胡说!你算错了,不可能!我儿子明明好得很!” 继而,她脸色一变。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是谁了!” “但他不是我儿子!他是我老公……我男人带来的。是!那小孩特别记仇、怨气重、一肚子坏水!不孝!只比我儿子小两岁!是不是他?” 师傅:“哦,继子啊?懂了。” “那我劝你两句啊,别人的情况我不知道,但你这个情况,亲生不亲生都一定要一碗水端平,怀善念,多疼继子一点,争取化解怨恨。” “而且,卦象显示,你还欠他债呢。” “具体欠什么,你自己知道。总之,别跟他闹矛盾,不然结局肯定你吃亏。尽量还债,补偿人家,要不然他能让你一直生不出儿子。就算生了,孩子也要跟你一起还债。” “……” 孟鑫澜听完,都快炸了。 什么东西?一碗水端平?多疼他一点??不偏心???化解????还债????? 她欠小拖油瓶什么了!凭什么! 于是开始跟师父争。 好几次辩驳,她跟祁胜斌又没领证,祁衍不能算她继子。 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人,凭什么妨她、妨她儿子? 师傅:“这其实跟领不领证没大关系……不然这样,你把你全家的生辰八字姓名照片都拿来,我都给你仔细看一看!” 孟鑫澜那天气呼呼回家,就问祁胜斌要八字。 祁胜斌:“算命?嗨,那都是封建迷信、骗钱的,你怎么也信这个了?” 孟鑫澜:“你懂什么!那个大师说得可准了!” 她软磨硬泡,终于要来了八字,又去翻照片。 祁胜斌身为父亲,居然没有儿子一张照片。 他挠挠头:“我记得以前他妈给他拍过……” 然而,那些相册都放在哪里,他找不着。 最后,孟鑫澜只能去儿子的房间翻。 翻了半天都没有,程晟收藏的一堆她的旧经书她看了心烦,粗暴地把它们往下扔,碰到了上面的书。 书掉下来,夹在里面的拍立得照片散落一地。 总算有照片了! 可是…… 孟鑫澜拾起来。 虽然有了,但这照片可真叫人看了烦躁! 每一张,拍的都是他儿子跟小拖油瓶,俩看着可亲密了,张张笑得那么灿烂,她都没见她儿子对他笑这么开心过! 真的胸闷。 她那个儿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没有一天拎得清的!不管教育多少遍都没用,天天就迷那小拖油瓶! 碍眼死了。 尤其是翻到他们睡在一起那一张。 这张照片,尤其让她从心底里觉得不对劲、不舒服、闹心。 她努力按捺住撕了的冲动,最后从里面拿一张不那么扎眼的,就找师父去了。 祁胜斌跟着去,打算看神棍笑话。 师父把几人相貌八字都看过,最后挑出祁衍的。 “哎哟哟,这个可不得了!” “这孩子八字命硬啊,而且命好,大富大贵!” 祁胜斌:“就他,还有命大富大贵呢?” 师父:“你现在看不出来,是因为人十年一大运。这个男孩啊,人生前十年过得还是不错的,但这十年正好是个坎儿,各种磨难,正在人生最低谷。” “不过没事儿,挺过去以后,二十岁开运!” “之后一飞冲天,不仅大富大贵、名利双收,还能找个他喜欢的、也喜欢他的人,双宿双飞过一辈子。” 师父说到这儿,自顾自兴奋,还招手叫旁边的徒儿:“来来,你瞧瞧,瞧瞧!你看人家这命,羡慕吗??” “大运!财神!启明星紫微星都高高挂,心想事成,人生赢家!” 师父一个劲赞叹祁衍命好。 孟鑫澜听得窝火:“就他那倒霉样,我怎么看就不像有那么好的运气呢!” 祁胜斌则拉她:“行了,走吧回家吧。” 孟鑫澜甩开他:“那师父,我儿子呢?我儿子将来怎么样?” “你儿子呀……” 师父不知为何,露出了颇为意味深长的表情。 “你儿子的命吧,就不好说了,复杂、晦涩,变数较多。” 孟鑫澜听完就更气了。 这是什么道理? 凭什么小拖油瓶算出来就大富大贵一飞冲天,她儿子就坎坷、变数多? “师父你是不知道!我儿子人品性格很好的,成绩也比刚才那个好很多!我儿子将来按说要比他有出息呀!” 师父笑笑。 “你儿子这命吧,咳,说白了,受命硬的那个孩子影响。” “也不止他,你们全家都受影响。那孩子八字硬、气运强,周围的人都会被他压着。虽然也不能说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但也差不多了。” “记住,跟他对着干,最后都会落得不顺。” 师父说到这儿,又跟徒儿指指点点,“你瞧人家这天生的命格,这要是放古代,至少一方枭雄吧,不服气直接夺你大运,多强悍!” 孟鑫澜尖叫:“这怎么行,这要给我们破解的啊师父!” 师父:“啊?不是早就说了破解之道了嘛,对他好、哄他啊,欠债的赶紧还债。别跟他对着干,只要对他好,运气自然……” 孟鑫澜:“可他现在就无法无天了啊?还要对他好?那个孩子你不知道,他连他亲爸都敢打!” 师父摇头叹道:“那也要哄。你都吃过两次亏了,怎么还要执迷不悟。” 孟鑫澜:“我吃过亏?我什么时候吃过……等一下,意思是我没出生的两个儿子,是被他克死的??” 师父:“命没人家硬,就不要招惹他。” 孟鑫澜:“祁胜斌你听见没有!是你儿子害了我们的孩子!” 祁胜斌白眼都要翻上天了,拉着孟鑫澜就走。 这神棍也太能信口忽悠了,真心疼他白瞎的五百块钱算命钱! “你也是,非要来这劳什子地方上当!” “那种封建迷信、神叨叨的胡说,我都能给你编。这就能坑你大几百块钱?关键是你还信?” “谁惹他谁就倒霉了?顺他者昌逆他者亡?那老子从小把他踢到大,咋没一点事呢?” 孟鑫澜:“可我们的孩子确实没保住呀!” 祁胜斌:“那不是你身体虚嘛。” 孟鑫澜:“你怎么不说是你的种有问题呢!” 两人吵吵吵,吵回家。 孟鑫澜越想越憋屈,隔几天趁祁胜斌出车了,偷了点钱又去找师父。 “师父,您就帮忙做做法吧!我记得以前我老家有个大仙是能做法咒人、夺人气运的!您也能做吧,要多少钱!” 中年道人闻言一愣,随即摇摇头。 “唉,你走吧。” “我们仙家算命,是做善事,从没有害人一说。你找到我这,本来该是个善缘。我已教你化解之法,可惜你不听。” 孟鑫澜:“是他先妨我、妨我未出生儿子的,我做法把应得的夺回来,又怎么啦?凭什么我全家活该被他压着?” 师父:“都说了,欠债还钱,你今生自己造的冤孽,余生该多做好事、积德行善,才有可能下半生安稳,否则……唉。” 他瞧着面前女人,叹气。 “罢了罢了,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 大师不肯帮忙,孟鑫澜不甘心。 她横下心,这人不给她,她又不是求不了别人! 于是那周末,她偷偷坐车回了趟老家。找了老家那个擅长巫咒的大仙,拿出私藏很久的几千块钱,请他做法咒祁衍。 瘸了腿的小娃娃放进枕头里,当晚就听说,祁衍摔断了腿。 这也太灵验了吧! 可惜摔断腿太轻了,她是要他倒更大的霉的! 大仙:“急什么?这才刚开始,那个小人你在他枕头底下放满一百天,注意中间别让别人碰了,不然就不灵了。你也别碰,当心晦气!” 孟鑫澜忙点头。 又问大仙:“那他的运气,以后是加到我儿子头上啦?” 大仙:“一百天后,你把娃娃烧了,运气可以转到你将来的小孩身上,不过现在的儿子加不了。” 孟鑫澜:“为什么啊大仙,为什么现在的儿子不行?” 大仙瞧着她,一脸的你明知故问。 “你心里门清吧,什么都知道,自己不愿意承认。” 孟鑫澜心里一阵翻腾不好的感觉:“大师,您说明白一点。” “还要多明白?你自己为什么那么恨人家,自己心里不清楚?” “为啥!不就因为你家这个儿子,跟人家是‘好朋友’?” “有一说一,人家俩是好。你儿子恨不得掏心掏肺、把自己一身气运都掏给他呢。” “所以运势做给你儿子有什么用?给他他马上还回去。我做无用功啊?”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那个给你算命的没算错。人家运势是强,压得你儿子就惨了,要受苦替你还着债呢——都是现世报了!” …… 大师讲话,够清楚了。 再不懂,自己回去慢慢悟。 回去路上,孟鑫澜生生把自己气哭。 要不是大师诅咒很灵,她今天肯定要砸他摊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就算有。 就算有他说的那些,也都是小拖油瓶勾引、魅惑、带坏了她儿子! 对!就是小拖油瓶心术不正,居心叵测、勾引小晟! 孟鑫澜越想越咬牙切齿,真难想象一个男孩能心有那么险恶的居心!早从他们母子一进家门,他就开始缠着小晟了,天天勾他,还光屁股睡在一起! 她的小晟是个正常男孩子! 只不过现在半大不大,还不懂事!一时迷惑! 对,肯定是这样! …… 从那天起,孟鑫澜就经常暗暗试探、旁敲侧击程晟。 问他班上的女孩,谈论哪个女明星漂亮。有时看他反应钝钝的,刚有了点安慰,转眼又瞧见他失魂落魄、淋雨踏雪,恨得孟鑫澜变着花样的骂。 小拖油瓶真是男狐狸精!真有本事! 一学期里,她私底下找了大仙好多次。 “我只要我儿子正正常常的,我只要这呀!” 后来大仙都烦了:“让你先等一百天,起码等他运势消了再说啊。你现在来几趟都没有用!” 可孟鑫澜不死心,又去找了别的师父,还学了个咒语,回来逼程晟念。 她要他发誓,将来要娶妻生子,不然百病缠身。 程晟没反抗,于是她又有了希望。 一百天,她算了算,从夏末到这天,都已经九十八天了。 只差两天。 就差两天,可她早上起来,却看到她儿子握着那个诅咒娃娃,低着头坐在客厅!!! 那一瞬间,功亏一篑、五雷轰顶。 她尖叫着扑过去抢:“程晟你有毛病啊!你怎么回事,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是生来祸害我的吗?这是你妈多久的心血!就差两天,两天!” 她理直气壮,程晟则后退一步,把娃娃紧紧捏住。 他红着眼睛问她,这是什么东西,里面为什么会写小衍的名字。 他妈抢,他不放。 手指被掰得生疼,但他抓得更紧。 他妈疯了一样的尖叫、骂他、叫他放手,可笑又不真实。 他想给她跪下。 如果跪下,求她,就能换回她一点点常人的理智。 …… 祁衍一早就去找程晟,一班的人齐齐说程晟没来。 祁衍:“他也会睡过头?” 之后一上午,卓紫微眯着眼、托着腮,围观祁衍的坐立不安,每节课下课就陪他往一班跑一趟。 程晟始终没来。 中午吃饭,以往祁衍能吃一盆,今天没戳两口就吃没劲了。 黑色的眼睛,时不时看着窗外,枝头上的雪。 “不会是病了吧……” 肖明超少爷马上贴心地奉上手机,祁衍往家里打没人接,打到他爸单位,他爸跑长途去了。 祁衍继续不安。 “不行,我得去医院看看。” 中心医院离学校不过三站路。 卓紫微不明白,就算人真病了,全市那么多医院,祁衍怎么确定他就一定来这里? 不过转而又想起,过年时他就是直接带着他去医院“大海捞针”的,而且还捞到了。 公交车上,摇摇晃晃。 祁衍脚上石膏已经拆了,现在是固定器。拐杖还用着,医生说再过两个星期才能走路。 祁衍:“总觉得多半是病了。” “他病了我会有点感应,去医院八成找得到。” 卓紫微:“但是,你们又不是亲兄弟,怎么会有感应?” “……” “其实,我倒是知道一种情况,没有血缘也会有感应,emmm~” 公交车晃动,祁衍没有回话。 黑瞳不经意地看向窗外。 但其实,并不是没有听见。 窗外街道上满是白雪的明亮,可他想着的,却是昨天黄昏后昏暗的寝室。 程晟抵着他的肩,咬牙问,是谁。 俊朗的脸孔略微扭曲,清灰色的眸压抑着什么情愫,他声音涩哑,喉结抖动。 离得那么近,祁衍眼里只有他呼出的热气和无色的嘴唇。 至今清楚地记得,身体在那一刻,动不了。 一切,突然像是走得好好地钟表,突然崩落了零件。 一切都在停摆的边缘。 当——当——当—— 祁衍看着那隐忍灰眸里流动的颜色。直觉地惧怕他再说什么。 如临深渊,恨不得能临时封闭自己的耳朵,封闭掉自己的心,不听,不看。 祈祷时间停止。 好在最后,程晟并没说什么。 他猜了个很古怪的人选,卓紫微。祁衍觉得好笑,又笑不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满世界找程晟。 为的就是看到正正常常的他,一切重来。 多半是他想多了。 但不管如何,他只想当弟弟。 当弟弟,才能被哥哥一辈子无条件宠爱。 作者有话要说:在开窍的边缘伸jiojio试探……但其实能说祁衍某种意义上,和孟阿姨一样“早就知道、选择性无视”吗。 哦,小衍,你可真是个内心复杂、天然黑的小磨人精。驴子要狠狠踢你的屁股。 第47章 卓紫微真心佩服。 事实证明,祁衍跟他哥是真有心电感应。 明明住院楼那么多人,祁衍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找到了程晟所在的病房。 病床上的程晟脸色非常苍白。 卓紫微长那么大,还从没有见过一个同龄人能是这么个糟糕的状态。 虽然整个人是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样子,却像是经历了连天的风雨、被抽干了灵魂,满是疲倦和沉寂。 祁衍走过去。 少年灰败的眼睛里才像是重新闪过一丝微明,很快又像是繁星陨落一样暗淡下去。 他的脸颊些微的红肿,明显被人打了巴掌的样子。眼角下面有指甲印,脖子上更有被掐过的伤痕。 祁衍:“谁弄的?” “我没事,”程晟摇摇头,嗓子涩哑,“你怎么来了。” 祁衍没说话,只定定看了一会儿他的脸。他俯下身,指尖隔着被子放在他的手上,隔着被子都能感觉到下面那只手的冰冷。 可那么冷的手,还要在被子下偷偷掩着腹部。 “小晟,你胃又疼了?” “没事。”程晟垂眸,继续摇头。 祁衍:“别骗我。昨天还好好的,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我爸、你妈又干什么了?” 程晟无言,偏过头,盯着窗台一颗快枯败的小仙人掌。半晌抬起眼睛,隐忍的灰眸里依旧很温和。 “不是的,没人干什么,都是我自己的错。” “我真没事的,小衍,你还是快走吧。” “我妈她,一会儿要回来了。你知道她那个人的,你早点回去,不然她……”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熟悉的尖叫:“你来干什么!” “谁让你来的?!你凭什么来?” 祁衍转头,就看到孟鑫澜拎着不锈钢保温盒站在那儿。五官尖尖、脸色潮红头发微乱,正一脸怒意汹涌地咬牙切齿站在门口。 “你给我离他远一点!!!你这个拖油瓶、小贱种,谁准你来的,你还敢碰我儿子??” 卓紫微之前久闻祁衍“后妈”孟鑫澜之名,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她一边骂,一边已经冲了过来,抄起手里的保温盒就劈头盖脸往祁衍身上砸。 “祁衍小心!” 一切太突然,祁衍也只来及呼吸道一阵灼热的水汽。 指尖剧痛,滚烫的汤撒了他半身,保温盒摔在地上好大声响。 不止卓紫微大惊,就连其他床上的病人和家属也都惊了。 隔壁床的几个病人家属,早都知道这个皮肤白白、声音尖尖女人的厉害,毕竟她自从儿子入院,就已经聒噪得快把同一房间的人给烦死了——嘴巴不闲着,不是抱怨就是找茬,聒噪又刻薄,关键还迷信。 住个院,一会儿弄块破玉絮叨着硬塞给他儿子说开过光,一会儿拿张纸符硬塞她儿子鞋里说要踩小人。 她儿子也是惨,难受得吐了几回,疼得蜷缩在床上大汗淋漓,她就骨折迷信,也不帮忙努力让他舒服点。 有空也是跟医生闹,一个劲嚷嚷来医院有什么用,都治不好,她要打电话给“大仙”让大仙镇压。 隔壁床几家都忍不住想要怼。既那么不相信科学,来住院干嘛? 谁都巴望着这女人快点儿走,好清净点。 结果谁想到眼下变本加厉,那个腿不好来看她儿子的男孩,也不知道怎么惹着她了,她就直接拿保温盒里滚烫的汤烫人家?! 什么人啊! 幸好这是冬天,大家都穿得多,尽管如此少年裸露在外的手背也已经通红一片。 换成夏天还得了?是要出大问题的! 然而这还没完,转眼间疯女人先又抄起了闲置在旁的挂水架子,开始不要命地少年身上砸! “滚!滚!滚!你给我滚!快滚!” 她一边砸一边骂,声音尖利失控:“你怎么不早点去死呢!你个祸害精、你个扫把星!你居然还有脸来?” “你就是上天派来祸害我儿子的,你就是我们全家的丧门星!你还来!给我滚,给我死在外面!你怎么还不死呢!讨债鬼!倒霉货!狐狸精!” 周遭病人家属坐不住了,赶紧拉走那个单薄少年。 那可是铁架子!砸不好会死人的,这疯女人是真疯了吧,是想把孩子给打死吗? 卓紫微也眼明手快,冲过来抱住女人的腰:“祁衍,走!快走!” …… “后妈”比传说中还疯,此地不宜久留。 卓紫微拉起祁衍就想走,结果却没能走掉。 医院见人有闹事,火速报了警。医院隔壁就是中心派出所,赶过来处理问题的是派出所几个年轻小警察。 中心医院这个片区身为城市最古早的老城区,可以说是鱼龙混杂,几个年轻小警察入职三五年而已,也算是彻底见识到了“人间百态”。 花式医闹、邻里纠纷、家庭丑闻——普通百姓私底下的生活,出乎意料的多姿多彩。 光这几年遇到的,什么调戏友妻引发的血案啦、婆媳互殴、家暴、未成年人怀孕等等,每周都够做几起狗血民生节目。甚至以前只在书里看到的所谓“扒灰的扒灰、偷小叔子的偷小叔子”也不是没有。 事实证明,艺术源于生活,生活却永远是艺术无法企及的王者。 今天的局子里就又来了个泼妇,疯了一样张牙舞爪,居然骂那个十几岁的小少年“丧门星”,“狐狸精”“勾引我儿子”“不要脸”? 民警们虽然觉得头大,但也见怪不怪了。 行吧。这世上啥人都有,不稀奇! 孟鑫澜:“放手,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呀!你们抓着我干什么,你们抓他啊?他们只看到看他年纪小是不是?你们都被他给骗了!你们根本不知道他心有多黑!有多坏!” “他就是个人渣、他不正常!从前几年就开始了,我早就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赤身裸体的搔首弄姿勾引我儿子!呵,你以为自己很成功是不是,瞧你那一脸风骚狐媚样儿啊!” 她歇斯底里。越骂越难听越骂越疯,越骂越收不住。 她也不想那么疯,可她实在忍不住。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在忍耐,一直装作视而不见,压抑着谁也没有告诉,知道这一刻,一切终于像是闸口决堤一样! 可恶小贱种,竟敢用脏手染指她的宝贝? 前段日子,孟鑫澜求了“大师”很多次,可“大师”的嘴角总带了些讳莫如深的嘲讽。 最后被她问烦了,大师就长叹,“你当然是想要你儿子恢复‘正常’,可你家那孩子……跟人家之间有条老天爷给的线连着,也不好断啊?” 孟鑫澜是迷信。但为了唯一的儿子,她也可以不迷。 她也可以当场翻脸掀掉大师的摊子,大骂你们算命的胡扯八道,都是大忽悠、大骗子,为赚点昧心钱胡扯八道编排我儿子。 可怎奈最后回去,却只是自己把自己气哭了一整晚。大师的话再离奇再不可信,也已经精准地炸开了一直以来她心里最深、最隐秘、最不愿意去直视去细想的一个可能—— 为什么她儿子,明明以前特别正常、特别听话的。可是从第一天来到那个家,从第一眼看到小拖油瓶,就再也没正常过? 为什么会像是被魇了一样,胳膊肘一个劲往外拐? 为什么从此做什么事都是“小衍”、“小衍”、“小衍”? 小拖油瓶有毒。 孟鑫澜现在不知道有多后悔。她其实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可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两个男孩子,再不对劲能有多不对劲呢?! 真她太松懈了,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哪怕只有一间屋子!可她怎么能想到一个男孩子居然也能勾引、带坏他儿子!简直咬牙切齿、恨得要死! …… 不一会儿,卓紫微的爸妈也来了。 卓紫微爸毕竟地位高人脉广,被电话通知的时候就给相关方面的哥们儿打了招呼。 进了派出所,卓父开门见山:“民警同志啊,您看这别人家的纠纷,也并不关我家孩子什么事呀?” 一切确实不关卓紫微的事。 但医院毕竟报了警,而卓紫微是自愿留下来做笔录帮他同学作证明的。 卓紫微爸:“这孩子!” 卓紫微妈:“别人都躲事儿,咱家这个怎么还傻乎乎的往身上揽事呢?” 夫妻俩没办法,只好在外头多等了个把小时。 祁衍爸也来了。 祁胜斌本来心情就不太好。今天单位接了个新的大项目,可万没想到对方老总竟然是以前的同事。人家前几年辞职下了海,现在已经赚到大钱。 前同事成了大老板,当然要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一番,腆着肚子好不神气。 偏偏又有好事之人凑过来跟他过话,说这前同事之前也是抛弃糟糠妻搞了个新老婆的,可人家的新老婆家境雄厚、岳丈有本事,所以才能下海做生意那么成功。 “你看老祁,人比人气死人吧?你形象不比他好得多?你咋没傍上一个富婆呢?” “亏了吧?你瞧你找的那个,对你没啥帮助还带着病恹恹的拖累儿子要你养。我看你也是想不开,给别人养儿子?你也不能光顾感情啊,考虑现实点,你老了他能管你吗?” 同事的话至今在耳边萦绕不去。 偏偏又接到电话,家里女人孩子闹来了警察局,还丢脸丢到同学家长面前,祁胜斌心情就更恶劣。 而卓紫微妈一看“罪魁祸首”家的男人来了,马上含着眼泪晃着她老公胳膊:“我不管!待会我要带我儿子去验伤!凭什么他们打架,把我家紫微胳膊上抓得一道一道的啊?” 卓父则装模作样:“算了算了,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过老祁啊,你也真得管管你老婆孩子呐。你看这吵的,在外头很不像样啊?” 祁胜斌脸色更难看。 “……” 卓紫微笔录录完,出来了。 中心派出所比较小,隔间也没有什么隔音,全程都能听见那个疯女人在叫嚣。根本就是泼妇骂街胡搅蛮缠没逻辑,各种栽赃陷害,民警也一脸头疼的样子。 而祁衍那边,一开始还勉强保持冷静。后来也干脆不忍了,跟疯女人对骂。 那在卓紫微看来根本已经不是涵养和忍耐的问题,换成是他也得骂,指不定骂得比祁衍还难听——鸠占鹊巢还反咬污蔑,烫人伤人还装受害者,未免欺人太甚! 如今门一开,还能听见孟鑫澜哭叫:“警察同志,他都那样骂我了,你们都不管吗?还有你记录啊!你凭什么不记,他就是个小偷!他偷我金项链。好几万呢!我现在等着拿项链换钱给我儿子交住院费,他无论如何今天必须把东西交出来!” 祁衍:“哟。怎么我又变成小偷了啊?” “挺善变啊,刚才不是还说我勾引你儿子呢吗?怎么着,是知道偷你儿子不犯法,偷东西犯法所以临时改口啊?怎么哑巴了老妖婆?继续说啊!” “怎么,看我爸来了就不敢说了?继续说啊,说我勾引你儿子啊?” “说啊!说老子天天往你儿子被子里钻跟你儿子睡,你刚才不是很能说么?” “真他妈笑话,幸好老子不是个女的!老子要是个女的,被你这一污蔑还跳进黄浦江都洗不清了!还勾引你儿子,你是不是自己不干净就看别人满脑子也是屎啊?妄想症啊?泼脏水也考虑考虑基本法吧!” “祁衍你够了啊,”祁胜斌吼,“瞎胡扯什么呢,还不住口!” “我住口?她在说你儿子跟她儿子搞了呢,你聋啊?真的幸亏我不是女的,不然说不清了!不过话说回来,就她那儿子那半死不活的样谁要啊?就这样的妈能生出来什么好东西?老子还脑子不正常了去勾引她儿子?还往她儿子被子里钻?” “得了吧!我告诉你孟阿姨,你那个儿子送我我都不要,倒是他天天缠着我。呵,也不看看你儿子天天用什么恶心的眼神看老子的,还我是狐狸精?到底谁他妈是狐狸精啊?是谁他妈第三者插足别人家庭?” 祁胜斌:“我让你住嘴!”啪—— 卓紫微:“叔叔!” 警察:“这位家长!” 那一掌极重,少年被打得撞在墙上,祁胜斌还不满意又上去用力踹。 祁衍拖着一条腿来不及躲,卓紫微急着冲过去要拦,却被一股大力从背后掐住。 卓父推了推眼镜,还是一如既往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高高在上的不痛不痒:“老祁,你也别这么冲动嘛,孩子是要教育,打是没用的啊?” 现场那么乱,他说的那些不痛不痒话哪有人听得进去。 祁胜斌一脸凶横,仿佛要杀了自己儿子,几个警察在旁拉拽,派出所门口充斥着不堪入耳的争吵。 在那样的混乱中,祁衍却低低地笑了。 是的,他笑了。 那么让人气死人、又让人绝望的场景,他笑了。卓紫微一时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泥潭深陷的自己。那个被人说成是神经病的自己。 可这时身后,这次不止他爸,就连妈都来拼命拽他:“哎哟,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呀,惹不起惹不起,不关我们事,赶紧走吧!警察同志再见啊!” 夫妻俩生拖硬拽把卓紫微拖上了车。 卓紫微:“你们放手,祁衍他……” “行了你,警察局有警察呢,警察能让他爸乱来?肯定会给他们调解的,你又能帮上什么忙?这种热闹你少看,这种麻烦事你还不知道少沾?还自己往上凑呢?” 卓父则不由分说发动了车子。 第48章 窗外霓虹,全是夜色。 卓紫微抱着书包,脑子很乱。 祁衍后妈后爸的暴行他听说过,却直到今天才亲眼第一次见到,那种社会底层的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毫无逻辑与毫无底线的狠毒。 怪不得,祁衍一直那么恨自己的生父。 怪不得,从头到尾对那人毫无幻想、毫无留恋。 一想到自己以前还说过“羡慕”祁衍,就想回去掐死那个时候的自己!他羡慕人家什么啊?羡慕人家心硬、感情决绝? 可那样的决绝是怎么来的? 卓紫微不禁苦笑,大概和那样的蛇精病父母相比,任何家庭的父母都已经算是真的还可以了!比如他的父母,再怎么絮叨,起码他俩没有对他辱骂和暴力成性,看不顺眼就往死里打吧? 卓紫微咬了咬薄唇,凉风进了窗子。 就在这时,前排卓母开始拿纸巾擦手,一边擦手一边冲天的嫌弃:“那种家庭~啧啧啧。” “可不是吗?”卓父附和,“紫微,你一定要引以为戒啊、下不为例。都已经满十四岁了,遇到这种事情还不机灵点?让你走还不走,看到火坑还自己往里跳啊?今天你是走运了,不然万一留下案底将来你一辈子都完了!” 卓紫微心口一滞。 他问他爸:“为什么我会留下案底?” 卓父哼了一声:“你要是啥事没干,又是怎么能落到警察局里的呢?” 卓紫微:“……” 做那么久的笔录,他爸妈明明在旁边是听见了的。本来就不关他的事,他不过是陪着祁衍去了趟医院碰巧遇上这一场喧哗,帮忙做个证而已。 卓父:“人家稀罕你作证了?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问结果,被抓伤的是不是你?从头到尾出力不讨好的是不是你?能落到警察局里,说明你缺乏必然的警惕性!那种家里头乱七八糟的人,一开始就该少沾!” 卓紫微:“……‘那个乱七八糟的人’叫祁衍,你们还跟他吃过饭。” 饭局上,还和乐融融。 他爸妈一个劲夸祁衍成绩好,各种夸,什么要多多一起玩、互相帮助,将来一起上全国最好的学校等等等等。回到家更是不忘教育他,人家穷人家的孩子都能这么优秀,你更要珍惜你的生活之类之类。 卓父:“我看你是只顾着学习学傻了!吃顿饭就真把人家当朋友?” “一点情商都没有,也不仔细想想人家为什么天天缠着你!穷人家的孩子心眼刁钻着呢,我看他就是想勾引你去玩,把你的成绩拉下来他自己当第一!” 卓紫微忍不住冷笑:“这是恶意揣测吧?” 卓母:“你爸这么说是有依据的。你看那孩子刚才那满嘴脏话凶的哦,露出真面目了吧?那种家庭出来的没几个心理不扭曲,成绩再好有什么用!” “也不知道他后妈说他是同性恋、勾引他哥,是不是真的啊?” “呸,同性恋精神都不正常。紫微你以后不准理他,当心回头人家看上你缠着你,甩都甩不掉!那你一辈子就完了!” “……” 卓紫微靠着后座,无力轻笑了一声。 可能他的父母有超能力吧,真的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每次都能在他怀疑“也许只是自己养尊处优、精神脆弱,幼稚、敏感、玻璃心,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时候,让他再度确定他长年累月的抑郁得来有因。 窗外,沿街霓虹扭曲起来,鬼怪一般。 明明本来那些亮着的灯,在夜里应该最美最美的景色。 他爸妈还继续在前排一唱一和:“哎呀,幸好是今晚闹着一出子,要是明天可就难看大了!” “就是啊,幸好幸好。” 明天,是某有头有脸大领导嫁女儿婚宴。 像卓紫微全家这种,当然是被情邀请的,到时不仅要坐在“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一桌,还要全程和其他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觥筹交错、互相吹捧。 他这个优秀的儿子在那种“社交场合”,向来是他爸妈光鲜亮丽的出场陪衬和谈资的,可不能有一点点差池。 尽管他们一家三口,哪一个跟新郎新娘都不认识。 …… 第二天,领导闺女结婚果然现场很盛大。 无聊的婚宴上,卓紫微还遇到了熟人——同样“有头有脸”的教育局副局长夫妇,带着他们“精心打扮”过的女儿齐晓月。 “……” 所谓精心打扮,就是把一个十四五岁的花季小丫头套进一个硕大的、三十来岁的高档红艳艳富贵花大妈款毛衣里。 卓紫微心里默默同情小姑娘。 齐晓月在学校里的打扮好像也一直极端老气横秋+死气沉沉。 诡异的中老年品位,根本就是故意的。大概他爸妈觉得发育期微胖导致齐晓月的胸非常明显,害怕她身上的“性别特征”会影响学习,才会发了狂一样地给她买中性、土气的衣服,努力把她明显的曲线遮得严严实实。 齐晓月乖乖女,也不反抗。 虽然如此,可每次夏莉里闪亮登场来找祁衍的时候,卓紫微都能看到她自觉躲到教室的角落,努力消失,不和漂亮小姑娘同框。 虽然,偶尔也会微微抬眼,幽怨地看一眼人家漂亮的小裙子、小靴子。 …… 婚宴,卓父卓母、齐父齐母一桌,花式商业互吹,一派和睦。 “晓月,你一定要多跟人家卓紫微看齐!” “是啊,一直第一名,紫微你多带带我们家晓月啊,教教她怎么在学习上事半功倍!” 卓紫微的爸妈向来心高气傲,那天回家路上倒是一反常态说起齐晓月懂事可爱,让卓紫微“以后多和这样的同学玩”。 月色清冷。 卓紫微:“但她成绩也不好啊?” 他就想看看父母会怎么回。一直以来,成绩不好的同学和家境不好的同学一样,都挂在他父母的歧视链的底层。 卓父:“你懂什么!人家爸爸是教育局长,你高中毕业前跟她搞好关系准没错!到时说不定高考分数都能给你提前查呢?她成绩不好,大不了大学就送出国!在那边上大学再申请名校研究生,就容易多了!” “就是就是,之前那个x总的儿子不就是嘛,三本都没考上,怕什么?搞点赞助,送去英国一个野鸡大学,找个冷门点的专业,英国人少,人家研究生直接申上了剑桥!” “紫微你主要是成绩好,要是不好咱家也送你出国,反正那边竞争不激烈……” 卓紫微垂眸苦笑。 可能他ptsd又发作了吧,这一切明明是正常的家庭对话,但他只觉得脑子里一阵群魔乱舞,生理性地觉得全身出汗。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嗡嗡叫,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他的父母,总是一边教他众生平等、团结有爱,一边教他阶级门第、捧高踩低。一边教他勇敢正直,一边嘲讽他替人作证。一边教他努力踏实、好好学习,一边告诉他不努力也有捷径和漏洞。 所以,他到底应该相信什么? 从小到大被架构的简单世界观,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推翻,再自己七零八落地重建,然后又被推翻。 更可悲的是,另一个声音还在嘲讽着,大人考虑得现实点也没错啊?谁让世界就是现实又复杂的,倒是你,天天想那么多干嘛呢? 就是你太理想化、怨天尤人,想太多,才把自己的脑子给想坏了。 嗯,也许吧。 卓紫微起身。床边是穿衣镜里的男生,还是那个白衬衫、长腿,俊美又厉害的优等生。似乎有这样的表象就足够了。 那层涂彩之下里面究竟是不是布满裂缝支离破碎,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 市委小区就在z大新校不远。 卓、齐两家也近。而事实证明卓紫微爸妈想让他跟齐晓月当朋友原来不只是说说而已玩,第二天齐家就来串门了。 全程大人们聊得火热异常,全然不管孩子们的心情。 卓紫微心里暗暗无聊得要死,对面齐晓月亦如坐针毡。 最后实在坐不住了,他找了个借口:“我约好了去书店拿书,订了复习资料的。” 两边家长马上:“去书店?晓月一起去,跟人家学着点!紫微你买什么课后材料,也给晓月参谋参谋,晓月水平没你好,你帮她挑挑习题!” 终于出了门,耳朵清净。 少年少女各自都如释重负一般。 齐晓月乖乖的不敢阳奉阴违,只能跟着卓紫微去了书店,两个人虽然同班却向来不怎么熟,一路上气氛僵硬且尴尬。 书店附近的车站,新开了一家奶茶店。 齐晓月瞪大了眼睛看他走进去,卓紫微还问她:“你喝什么?” “……” “我、我妈妈说,这个不能喝的,不健康。” 齐晓月一边摇头,一边忍不住偷瞄看牌子。各种各样没见过的饮品看得她心动极了。 卓紫微:“你妈又不在这。” 齐晓月小小声:“可是,可是我的零用钱只能买书不能乱花,他们回去要检查的。” 卓紫微:“我买给你。” “我、我妈不让我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我又不会跟你妈说!点!” 从奶茶店出来,齐晓月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杯沙冰。一小口一小口吸,很舍不得的样子。但眼睛里的享受骗不了人。 书店在二楼和三楼,一楼则是小女生的流行饰品的专卖店,音响很大,据卓紫微所知,女孩子路过这地方就没有几个能扛得住不进去逛一逛的。 齐晓月走过时,脚步也明显放慢。 卓紫微扬了扬下巴:“去看看?” “不,不去了吧。”女孩又是那种小小声,不敢又一脸羡慕地偷瞄,“反正又不能买。” 不由分说地,卓紫微就把她给拽进店里去了。 齐晓月逛饰品店全程很谨慎的样子,只敢羡慕地看,并不敢摸。 卓紫微:“……” 他看她就仿佛看一只迟缓的小海龟,受不了,干脆就直接替她上手,拿了个夸张的发箍就往她头上摁:“试试!哎,不也挺好看的吗,很适合你啊?” “不适合不适合!” 齐晓月羞得脸通红,下意识就知道躲。可偏偏抬眼刚好看到镜子。 一时间愣住了,那发箍确实很适合她。 小鹿角的,很可爱。 她一直觉得自己又胖又丑,毫无姿色。可这一刻,镜子里的自己是有点可爱的,她都快不认识了。 卓紫微又递过来一个小管:“呐,唇彩试用装,自己擦。” 她继续一脸抗拒。可又忍不住擦了一点点。 嘴唇变成了润润亮亮、粉嘟嘟的颜色,整个人的感觉立刻又闪亮了一层。 她看着镜子不敢相信。 虽然还是她。还是胖,还是黑,但是,比她记忆中漂亮多了,终于变成了那种能让她抬头挺胸、有自信、不用自惭形秽躲起来的样子。 齐晓月的眼睛亮晶晶的,半晌,突然又如梦初醒,赶紧把唇膏蹭了。 “好、好看有什么用,”她把唇彩慌慌张张放回货架,“我们现在是学生,要以学业为重。和学习无关的东西,一件都不可以碰!这些,等以后上大学了再……” 卓紫微:“哦?这是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呢,还是复读机重复你妈的意思?” 齐晓月不说话。 隔壁货架,传来女人欢快的声音:“莉里你来,来试试这个颜色吧!咦,好看哎,买买买!” “啊?同一个颜色咱们家里还有两瓶呢!走啦,我们看帽子去吧!” “真的吗?还有两瓶?” “对!用完再买好不好,家里的化妆柜的要放不下了呢!裙子也可以不要了,衣柜也快满了!” “哈哈哈那就打个新衣柜呗,反正妈妈是一定要打扮我家小公主嘛,多几条裙子也不多啦,咱们要拍好多照片的……咦,那边好像是你同学?” 夏莉里家因为有钱,就住在政府大院旁边的高档小区。 两个校区楼下的进口生鲜超市是同一家,一来二去的,夏莉里家和齐晓月家也算混了个脸熟。 此刻,夏莉里那位年轻的后妈看了看平平无奇的齐晓月,又看了看他身边高挑帅气、令人赏心悦目的卓紫微。 眼里瞬间只有“佩服”二字! “哇,晓月,男朋友这么帅啊,还陪你来买东西那么好?太可爱了你们俩!哦,阿姨刚才看到一个指甲油特别适合你!” “你看!这个牌子我们家常用的,没有什么味道,又显白!” “啥?你妈不让买?你都十四岁了,买个指甲油又怎么啦?学习?学习是重要,但阿姨觉得涂个指甲油并不影响啊?学校里不让抹,那放假在家总可以抹吧,这个颜色就你这个年纪涂了好看,以后就不合适了呀。” “来来,阿姨给你买!你妈要是问题,让我来跟她说——大家都年轻过,她怎么可能不明白呢?年轻时该拥有的没拥有,长大以后肯定有遗憾的!” 她说就把账付了,星光灿烂的亮片指甲油塞进齐晓月口袋。 夏莉里:“没事啦,你就收下吧!大不了藏起来嘛,那么小一瓶在家里很好藏的,万一你妈问,你就说是过生日时我硬要送给你的呗。同学送的总不能再说什么了吧,我帮你瞒着!” 从饰品店出来,齐晓月全程像个小幽灵一样,恍恍惚惚失魂落魄状。 两人又去书店挑教材,买了一些书然后乘车回家。都回到家门口了,她却突然停下,开始莫名其妙的抹眼泪。 卓紫微:“怎么?” 齐晓月捂着脸,就只摇头。 卓紫微叹了口气,心想这丫头简直没救了,这是后悔不应该收下指甲油?就那么胆小怕是的吗? 结果,哭了一会儿,小姑娘吸吸鼻子抬起脸:“呜,我还是想要那个发箍。” “明明已经有了指甲油,可是,可是,我一直都在想那个小鹿发箍。” 卓紫微:“………………” 他拽起她的胳膊,直接打车回到饰品店。 发箍还在。学霸又过目不忘,把其他小姑娘白天留恋不舍又放下的几个小头绳,唇彩也都拿了。 齐晓月:“可、可是,我拿不回家。” 卓紫微:“想办法藏起来就行!你行的!来来,我帮你弄。” 他帮忙拉开她的小包,把一堆东西塞夹层,上面压好书店买的教辅:“对付管的太严的爸妈啊,就必须学会阳奉阴违,学不会日子就会很苦。” 齐晓月:“…………” “你、你跟我想象中不一样,”她一脸迷惑,小声说,“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是那种特别一本正经的好学生。” 卓紫微笑笑:“你喜欢的那个人,比我更坏哦?” 齐晓月:“胡说,祁衍比你好多了!咦,不对,那个,不是……你、你、你烦死了!” 然后她才发现,她刚才听他说祁衍,一时冲动居然拿包砸了校草……这简直是不可想象,她在干什么啊啊啊?! …… 月下回家那段路,齐晓月终于敞开心扉,抱怨了一大堆。 “他们从来不让我留爱上书屋习、上大学再说。又总是喜欢拿我跟别人比,还每一次都是和别人最好的地方比,要么就是我没有这个女孩懂事听话,要么就是我没有那个女孩成绩好,连没有别人长得高也要说!” “明明以前我成绩好,他们到处炫耀我,对我还挺好的。” “可现在就好像是我给他们丢脸了一样,每天都找理由骂我、说我不用功……” “我不明白。难道成绩不好,就不够资格做爸爸妈妈的女儿了吗?爸爸妈妈的爱也是有条件的吗?只有足够优秀才会喜欢我吗?” 卓紫微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家、齐晓月的家,这种从外表看令人羡慕、和睦幸福的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从内里看,家长倒也好像没有祁衍家那种蓄意伤害子女地主观意图。 但不知道为什么,摧残心灵的能力,简直不遑多让。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卓紫微停下脚步。 “这样吧,我教你一个特别的能力吧,你牵一下我的手。” 齐晓月迷惑,犹豫了一下,牵住了。 “现在,看着我的眼睛。” 齐晓月:“…………我不要!你想干嘛?” 卓紫微:“噗。” 记得以前在s市时,全校至少一大半女生喜欢他,现在学校里应该也有很多女孩是他粉丝。可来了这边之后,他也是难能可贵的,遇见几个彻头彻尾把他不当一回事的人。 程晟、齐晓月、夏莉里,这几个人,眼里都只有祁衍一个。 不过这也能理解吧。祁衍是比他有意思,比他勇敢、比他有活力,以后身高长起来估计也比他帅,未来可期。 “……”艹,就不该想到祁衍。 同样是周末。他的周末再压抑再无趣,好歹也是逛逛书店、喝喝奶茶、陪女孩子买买化妆品度过的,还能一起吐槽一下同款爹妈。 可祁衍呢? 这个周末他要面对的是什么? 卓紫微一想就糟心,头疼得厉害。偏偏一抬眼,余光又看到附近月下的中心医院大楼。 ……那天在医院里,在祁衍被疯女人打,周遭乱成一团时,他其实看到程晟努力想从床上下来。 但程晟实在太虚弱、气喘吁吁,却使劲拔手上吊着的针,疼得额角大滴大滴的汗往下掉。 没有人管他,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沙哑。他的母亲肆意伤害他最重要的小宝贝。 那又该有多绝望…… 卓紫微反正觉得,像他这种温室里的病态花朵,是根本没办法去过那样的人生的。 换他早不玩了,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靠什么撑下来的。 第49章 齐晓月回到家,瞒过爸妈偷偷把“战利品”藏好。 关上门写作业,忍不住又把指甲油小瓶翻出来。虽然她并不敢涂,哪怕是在小指上刷一下,都一定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她打开瓶盖,里面亮晶晶的液体是粘稠的。 指甲油带点化工感“油漆香”对身体不好,她明知如此,却还是不舍地闻了又闻。最后悄悄的在铅笔盒上刷了几下,刷出闪亮亮的字母。 心满意足。 夜里,齐晓月躺在床上,默默又想起分开前卓紫微说的那些奇怪的话。 “你看着我的眼睛。”卓紫微说。 “然后想象,你现在并没有在看着我——你的躯壳还是你是躯壳,你的灵魂也还是是灵魂。但现在你的躯壳在看着我,而你的灵魂在别的地方。” “它在海边,在森林里,也许在唱歌跳舞,在一个没有忧愁的地方。所以不管别人在对你的肉体说什么,你都听不到、感觉不到、不生气。” “这个行为在科学上叫做“解离”。” “算是精神病的一种,是指人会因为压力或创伤自我认同混乱、自我认同改变、失去现实感、失去自我感,进入到解离状态。定义很复杂,但具体形容起来也很简单——” “‘解离’时,你可以对万事万物不代入任何情绪,就像是灵魂出窍,在旁观“别人”的表演一样。” 这话太怪异了,齐晓月不明白。 “你的意思,让我变成一个神经病?” 卓紫微:“我这是在有效地预防你被逼成神经病!我们这是主动解离,是可控的,而精神病的“解离”是被动的、不可控的。这就是区别。” 齐晓月:“……” 齐晓月:“我不懂。” 卓紫微无奈:“嗯,或许不懂也好吧。毕竟一旦学会了,虽然难过的感觉会消失,开心和快乐也会远去。最后变得麻木、没有感觉,你还是别学会得好。” 齐晓月如今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还是不懂。 第一名太高深莫测了。 她的那些小战利品,她把它们藏在了书架后面,虽然担心爸妈会翻出来,但抵不过“拥有”的满足感。 她就这样抱着懵懂睡着了。 …… 周末过去。周一祁衍没有来上课。 周二周三,他的座位仍然是空的。 卓紫微:“老师,可以给我他家地址吗?我去给他送作业和笔记。” 老师:“这事你不用管。他家爱上书屋习,剩下的事情交给大人处理就好。” 其他的事情,无论卓紫微再怎么问,都什么也问不到了。 寝室里少一个人,肖明超和韩飞都没太当一回事儿。韩飞家在农村,农忙的时候偶尔也会请假回家帮忙,而肖明超则是也干过翘课一周泡网吧的损事儿。 “老师说没事那肯定就没事的啦!安心安心!” 肖明超拿出电脑,开始播一个动画片。动画片的男主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却已经手里提着魔法剑,拯救世界、屠杀恶龙无所不能。 令人羡慕的世界。少年在那里,可以一腔热血、单纯正直,可以成为真正想要成为的人。 其实真正的十几岁,倒也不是一定难熬,也有很多人也能像肖明超、韩飞一样正常地渡过,或忙于学业、或懵懵懂懂,一晃也就过去了。 可对于另外一些人,却偏偏是人生中最难以承受的年纪。 祁衍座位一直空着,卓紫微一直悬着心。 可很快,他也有了自己的麻烦。 周四的大课间他出门买饭,竟被不认识的几个男生给堵了。 一中自从和六中并校之后,校园风气就被带的差了起来。六中是普通初中又狂收赞助费,生源里面家里有钱猖狂、爱惹事的小混混不少。 虽然卓紫微身为优等生本来和这类人没有交集,没奈何他长得帅、成绩好,木秀于林。 好多没讲过话的小女生擅自对他一见钟情、动不动就提他。 少年们都长到了会争风吃醋的年纪,一些不服气的小混混自然对他心生不满。 卓紫微再怎么说也是标杆优等生,被人打本来也是个大事,无奈学校一查下去发现带头挑事的那个叫刘宇的男孩家里来头很不小。刘宇爸爸企业家很傲慢。妈妈官职则比一中校长高,官威十足。 所以这事儿校长最后也无法,只能认怂,让老师批评调解一下,不了了之了。 卓紫微父母:“都跟你说了好好学习,少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怎么不听?” “你不理他们,他们难道还硬来贴你?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只找你不找别人呢?你肯定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反省一下!” 他们说了一堆,卓紫微完全没回话,只晃神看着窗外。 也许很久以前,他每次听这些所谓知识分子爸妈突然降智的可笑指责,还会升起想死的冲动。 但后来,他已经学会了灵魂抽离、置身事外。 主动解离是真的好用,什么都感觉不到。 天气越来越冷。 距离放寒假已经没几天,作为一只孤独的、不被理解的深海蓝鲸,卓紫微工工整整帮祁衍抄了一整套的笔记,寄希望于他能回来。 那天放学走出班级,发现小傻子虞清正等在门口。 男孩一看到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卓紫微则恍惚了一下,他似乎总是选择性遗忘他还有这么个“笔友”。 毕竟一直都是心不在焉地给这人回着信,随便写写,全当做好事。要不是小傻子那边特别能坚持,风雨无阻每隔几天一定会塞过来一封歪七扭八的信,再总是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这项活动也根本不可能持续那么久。 这天下了小雪,很冷,虞清等了他很久,手都冻红了。 厚厚的格子围巾遮着班长脸,一如既往很害羞,也不说话,递完信就要跑。 卓紫微叫住他:“等一下,你家是不是就住祁衍家楼下?你是不是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虞清点点头,跑回卓紫微身旁。 他其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记得,一星期前楼上的鸡飞狗跳,小晟哥哥“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紧接着孟阿姨便又哭又喊下楼求他爸妈开车帮忙送去的医院的事情。 医生说,小晟哥哥身体不好,要住院治疗一阵子。 程晟入了院,楼上终于安静了一天。 可就在第二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虞清在窗边看雨中的世界发着呆,看着看着,就看到一辆警车闪着灯送了祁衍一家回来。 孟阿姨下了车,却不肯上楼,在雨中一个劲哭着吵什么钱钱钱的,说什么项链在精神病院祁衍妈身上,她这就要去找那女人拿项链,卖了项链给儿子交住院费。 她哭闹着,挣开男人打了车,父子俩随即也拦了车追过去。 虞清妈趴在窗口:“哎呀,这又怎么了!怎么回事都闹到警察局了呀?而且,这还打算大闹神经病院呀?疯子都不放过,欺人太甚了吧?” 她说着,瞧了她老公一眼:“咱们作为老邻居,要不要去帮帮忙……” 虞清爸:“咳,咱家倒是有车。但是别人家的事,咱跟去凑热闹不太合适吧?” 正说着,突然门铃一阵刺耳的响。 开门一看,门外竟是浑身湿透、唇色苍白像鬼一样的程晟。 虞清妈大惊:“啊?小晟,你怎么从医院跑出来了?医生不是说你一定要在医院里好好治疗修养的吗?天啊,这大冬天的,雨那么冷!” “叔叔,阿姨,”程晟脸色惨白,声音像是哑了,变调得厉害,“你们、你们知道……我妈和小衍他们去哪里了么?” …… …… 雷鸣电闪,倾盆大雨。 周遭的树木被照得有如鬼魅一般。 人工耳蜗说是防水,但其实只是防潮。湿透以后生出了好多杂音,声音钻脑子。 程晟窝在汽车后座,被颠得头晕目眩,胃里也作痛起来。他本来就虚弱,大冬天的雨水又刺骨,让人止不住的牙齿打颤。 “谢谢、谢谢阿姨……” 虞清妈叹了口气,用毛巾蹭了蹭程晟湿漉漉的额发,又喊她老公开足车内暖气。 车子行使的方向,是郊区很远的荣军医院。 虞清妈:“唉,但其实就不该听你的,应该把你送回医院才对。回头万一你出了什么问题,你妈肯定要怪我们呀?” 程晟很着急:“对不起,对不起阿姨,我会努力不出问题,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愿意送我……” 虞清妈就不说什么了,叹了口气,又递过来保温杯。 杯子里的热茶氤氲得人眼眶发烫,程晟一口喝下去,直接烫得胃部抽搐了一下,他再度努力咬牙忍住。 小衍…… 雨那么大,窗外一片迷茫。 程晟垂下灰色的眸,整个人疲惫而憔悴,他其实知道他这破身体不该离开医院,可是却又不能不来。 跋前疐后,进退维谷。 不来,怕他妈会对小衍做些什么。可来了,他妈多半只会更疯。 到底该怎么办? 谁能告诉他,到底该怎么办。 胃里越来越疼。程晟压抑住呻吟,更加佝偻起身子。 他想不明白,那么隐晦、卑微的小心思,他藏得那么深的感情,他妈到底是怎么样看出来的? 从昨天到今天,多少次在医院里疼痛难忍、昏昏沉沉,好容易清醒过来,都能听到孟鑫澜在耳边说,小晟你一定答应妈妈,别的都不重要。 学习工作什么的也都不重要,身体最重要。早点养好身体,妈不要你当大官挣大钱,只要你将来好好的,普普通通结婚生子过日子。 我记得你从小,一直都是和你妈最亲,你爸、邻居叔叔、还有男老师你都不喜欢。你从小优秀,也一直有不少小姑娘喜欢你,以前你生病住院也经常都是女同学来看你。 小晟,是不是妈管你管得太紧了啊?是不是妈妈以前说工作之前不准谈恋爱,所以你不敢和女孩子多接触? 其实没事,你多跟他们玩,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挺好的,反而男孩坏得很。 小晟,妈不多说了,只希望你好好的。你是妈唯一的指望,你要是被人带坏了,你妈就只能去跳河,上吊,喝农药了!你妈辛辛苦苦拉扯你那么大,你也不想逼死你妈的,是不是? 小晟,你先治好身体,别的问题医院也能治的,咱们慢慢治…… 一句又一句,像是铺天盖地的阴云,黑森森包裹下来。让人无法呼吸。无处遁形。无处可逃。 他无力反驳,心照不宣的事情,反驳也只是徒劳。 更几乎不敢会想,他妈疯了一样拿滚开的汤想烫祁衍、那钢的吊水架砸他的那一幕。 ……治。他治。 都是他的错,是他不正常。他治还不行吗?!小衍没有错,都是他的错,只要但凡他正常一点…… 但凡他正常一点,他妈也不会对小衍抱有那么深的恶意。 他实在怕了,他会收心的。 会乖乖收好所有心思,再也不想。扼杀、掐死心脏,哪怕从此再也不能鲜活地跳动,如果这样就可以保护小衍,如果这样就可以让妈妈放过他。 都是他的错。早该这么做。 程晟痛苦地闭上眼睛,想起几年前那个明亮得晃眼的午后,心口细细密密的痛,一波接着一波。 祁衍说,现实不是童话世界、没有翡翠森林。 那是你的妈妈,长此以往,总有一天,我们会越走越远,我会因为她再也无法原谅你。 那时候的祁衍很小,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却那么有先见之明。 他说我们还是别扯上关系了,对谁都好。 祁衍说的都对。 ……是他愚蠢。是他不愿意放手,是他心存侥幸。 是他利用了小衍的温暖善良,自私地尝试着去偷取一丝丝不该属于自己的甜蜜希望。 可是,如今想来,自始至终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得到回应一天?期待得到家人的祝福?怎么可能! 明知道每一次安慰、每一次亲近和拥抱,都不过是饮鸩止渴。 为什么还是心怀期许、一叶障目。 他是男生。 身体很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病死,性格也沉闷无趣。 真的愚蠢、好愚蠢。 程晟死死咬住牙,口腔里一股上涌的血腥气。无法呼吸,他把头靠着冰冷的车窗,努力不发出声音。 虞清:“小晟哥哥……” 小傻子蹭了蹭他的指尖,他很迟钝,但也觉得他好像哭了。 …… 无比偏远的郊区,荣军医院门口,救护车、警车闪着灯,一片嘈杂。 “你们干什么的!” 虞清妈下车:“亲戚,是亲戚!哎,就想问问刚才来的一家子怎么了?” “你说那个闯进来的女的啊?那女的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哎,听说她是男人养的小老婆没错吧,现在小老婆都那么嚣张了?大半夜的闯进精神病院,把人家原配从楼梯上推下去?” 一阵轰隆雷声,程晟彻底僵住。 耳蜗里的杂音瞬间沸腾,整个世界白纸一般不真实。 稀里哗啦的雨声中,虞清妈的声音变得很远很远:“什么!怎么会这样啊?那原配怎么样了!没有生命危险吧!” “难说,头着地流了好多血,刚救护车送走,能不能保命真不好说。” “可她为什么要推她呀?” “唉,那谁知道?倒霉吧,被第三者逼得家破人亡啊?你都没看到现场可惨了,她儿子更惨!在一旁哭都哭不出声音来,身上沾的全是他妈的血……” 电闪雷鸣,夜如白昼。 又是一声让人发疯的蜂鸣,程晟再也听不到了。耳蜗彻底坏掉,声音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空白。 只能看见来往的人群中,很多剪影,他看到警察把他妈推上警车,看到垂头丧气的祁胜斌,他想过去,可他动不了。 心脏抽搐,恐惧,茫然。一切像是一场噩梦,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真实感。 他终于看到了祁衍。 祁衍被警察揽着走出来,摇摇欲坠的样子。大雨冲刷,少年浑身湿透,快要到警车时突然跪在了地上。大雨倾盆,他的腿上还戴着固定器,却在努力站起来。 纯白色的羽绒服上,斑斑驳驳,是暗红色的血。 程晟看着他,只觉得心像是空了。脚下空荡荡了,整个世界也空荡荡了,唯独黏腻烦人的雨水,一直落一直落,他抹了好几次脸,却抹不净。 曾经无数次,无论发生多么委屈难过的事情,他都可以紧紧抱住他的小天使。可是这一次,他连靠近他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身上天然背负着罪孽,无法洗脱。 而这场雨根本没有尽头,就像是黑暗也没有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黎明前的真至暗。=w=。。。橙橙雨拿刀了它拿刀了它拿刀了! 第50章 在那之后,整整两周。 期末考试,放寒假,祁衍都没有再回学校。 放假连着下了几天的雪。卓紫微在家里成天心神不宁,所幸终于接到了祁衍的电话。 他不顾父母的念叨嘲讽,批了外套拿了东西,就跑出门去。 雪地里,祁衍一个人站着。他腿上的固定器终于取掉了,羽绒服有点过于薄,整个人瘦瘦的站在雪地冷风里,让人看了心疼。 卓紫微:“你真是的,也不多穿点。” 祁衍:“我不冷。” 祁衍约卓紫微出来是问他借钱。优等生早有先见之明,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大笔。那是问他已经工作了的大表哥抵的,快过年了,他可以用压岁钱补。 祁衍:“谢谢,我会尽快还给你。” 卓紫微:“你慢慢用,我不急。对了,这给你,包里是期末的重点和笔记,还有我的手提电脑你也先拿去用吧。祁衍,你……还好吗?你现在怎么样?” 祁衍黑瞳平静:“嗯,还行,你别担心。” 卓紫微沉默片刻,他都不知道祁衍怎么还能这么云淡风轻。 那天,他跟虞清一起走到校门时遇到了开车来接的虞清爸妈。虞清爸妈两眼放光,硬要拉他一起去吃饭。 饭桌上,夫妻俩知无不言,卓紫微知道了全部的事情。 “唉!唉!唉!我们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和他妈命都太苦了!你说他妈妈好好的一个人,十几年来贤惠又顾家、文文静静不争不抢的,怎么就落成这样,不该好人没好报呀?” “被人逼疯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人家还想要她的命!是,她是没摔死,可是现在摔成个植物人不是比死还难过?” “造孽啊……医生倒是说还有醒的希望,但现实中几个植物人最后能醒?” “更气人的是,那个害人精小三就被拘留了几天,居然就放出来了!据说是荣军医院有人证明不是她推的,而是祁衍妈自己跑得太急失足跌下去的。” “真不知道是哪来的证人?收钱了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不是她推的,要不是她跑去闹、胡搅蛮缠吓唬人家,人家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跌下楼梯?伸不伸手推那一把责任都是一样的!根本就都是她的责任!” “唉,你都没看到小衍那天那样子,真叫人不忍心看。” “也不肯吃也不肯喝,身上的湿衣服也不肯换,就一个人守在手术室外面一夜没睡。他爸也是狠心,根本不管他们母子,交了个钱就跑去警察局陪坏女人去了!” “他就在那一个人坐着,也不说话,也不知道哭。我和你叔叔也都是有儿子的人,都难受得不能看!我们养个孩子宝贝都来不及呢,怎么舍得让他受这种委屈!” “算了算了,太惨了不说这些了。吃菜吃菜,哎。” “……” …… 祁衍但凡有别的办法,都不会去找朋友借钱。 记得小时候有阵子他们家被骗了钱,连着几个月捉襟见肘。而他妈妈正好有个嫁到美国的闺蜜回来过年,身边亲戚好几个都暗示祁衍妈妈你闺蜜富,不如去问她周转一下。 “你们那么多年的朋友,不就是关键时刻互相帮助的吗?” 可妈妈却犹豫了。 “最近虽然是紧了一点,但是多少还过得去。借钱这种事情,其实真的很伤害感情。就是因为把她当好朋友,更不能轻易开这个口。” “如果实在撑不住了,我会去找她的。可目前应该还可以,对吗小衍?大不了就是咬咬牙少吃几口肉,明年妈妈再给你买小蛋糕、新衣服?” 祁衍小的时候不懂。 那个时候他眼泪汪汪,因为想吃肉、想吃小蛋糕。可如今却越来越明白妈妈的心。 只是,他现在是真的山穷水尽。 他爸就只给他妈交了个手术费押金就不管了,后续费用根本不够。他妈妈家这边已经没亲戚在,爸爸家那边靠得住的也就一个奶奶,可奶奶一个人在乡下,靠微薄的佃租收入养活他妹妹小玥,奶奶没有钱。 祁衍是真的很感谢卓紫微。 居然能给他变出来两千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让他至少补足了近期的住院费。而同一天晚上,同寝的阔少肖明超更是跑到网吧找到了他,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三千块。 “有人让我给你的,收好,别弄掉了。” 他塞完钱就跑了,也不给祁衍反应的时间。祁衍后来心想,还能是谁?只能是卓紫微跟他说的吧。 不该说。可怎么办呢……如今也不是要面子的时候。 卓紫微的两千块解决了他的住院费大问题,肖明超的三千更让他多出来一些安全感。 好歹手头有一点点钱。 妈妈在医院再出什么问题也多少能顶上。而他如今已经再也不会回到那个祁胜斌和孟鑫澜的家了,寒假宿舍也关了,有这三千块钱在,总算还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之前的日子,祁衍都住在网吧里。 原因一是确实没有钱,二则也是方便——他需要钱,而最熟知的能弄到钱的途径,就是在网上的论坛里面接做程序的工作。 论坛的创建者“巡”对他不错,以前就给过他一些零碎的活儿,让他凑到了学杂费和小零钱。现在他开始向“巡”要求更高阶、更赚钱的工作。 高阶工作繁杂又辛苦,好在祁衍确实有天赋,解决bug又有办法,也很勤劳——每次拿到工作以后就没命地在网吧电脑上写,饿了吃几口面包、泡面,实在困了就睡一会儿,爬起来继续敲。 项目做完才有钱拿,他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必须保质保量,必须认真。 为了尽快拿到更多的钱。 眼下除了钱,他已经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能勉强拿来保护妈妈、保护自己。 出事那一晚,他守在手术室外,一夜没睡,几近崩溃。 可也就那一晚而已。 第二天早上他守在妈妈病床旁边,看着那些吓人冰冷的管子、精密跳动的仪器。 医生路过看他实在可怜,就劝慰他说,孩子,你至少换件衣服、洗个热水澡、吃点饭,不然身体受不了,医院会帮你照顾你妈妈,你这样守着也没用啊? 祁衍想了想。 说的对,确实没用。 尽管他时刻闭上眼睛,都能看见楼梯下妈妈茶褐色微卷的长发与猩红的血水混在一起。那可怖的场景,那叫都叫不出来的压抑绝望,历历在目。 如果想要崩溃,随时足够崩溃一百次。 可人生的现实和残酷就是如此——崩溃也没用。 脆弱纤细、被生活击败一退再退的人,只能像他妈妈一样任人欺凌。他如果不想重蹈覆辙,就必须无坚不摧。哪怕是刀尖地狱、镣铐枷锁,也要背负着它们活蹦乱跳、气死那些不想让他好的人。 世界上总有一种人,百折不回,死不认输。 所有杀不死的,都会让他更加强大。 他没空发疯。 他还有好多事情需要一一处理。 …… 那个周末,祁衍一个人去了旁边的诊所拆了固定器。 趁着孟鑫澜和祁胜斌还在警察局交代事情,又回去了一趟家里,家里门锁换了,他就找了开锁匠撬了锁。 祁衍妈妈品味素雅,孟鑫澜却喜欢大红大绿艳俗的东西,之前为了彰显“这个家已然换了女主人”的事实,搞了一大波可笑的装潢。整个家从客厅到主卧,都被她布置得不伦不类。 祁衍一直觉得碍眼,如今总算肆无忌惮。 起手把那些艳俗不堪的花瓶摆设都砸了,虚假富贵假丝绸的窗帘、灯罩也都撕了。电视冰箱砸了,床用酱油醋淹了。孟鑫澜一柜子花花绿绿的宝贝裙子,全给剪成拖把布条。 才回到房间,慢悠悠收拾了自己全部所剩不多的东西。 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打包好,镇定地敲开楼下虞清家的门请求暂时帮忙保存。 他又打了个电话给夏莉里。 孟鑫澜要找的那条金项链,他一直没来得及能交给妈妈,至今仍在夏莉里家中藏着。 那条项链是纯金的,比较重,应该至少能卖到个三五万元,孟鑫澜之前疯了一样地吵,都是说要把它拿回来卖掉,给儿子交住院费。 但祁衍很清楚。 金项链看起来是整件事情的导火索,但其实根本不是。 那条项链他很早就抢过来了,孟鑫澜虽然不服气,但最后也就只能不了了之。初中以后他离家住校,那女人为了笼络他爸,还一度还试图讨好过他,也没再提过项链的事。 同理,祁胜斌是没有多少钱,但还没有捉襟见肘到连个住院费都凑不到的地步。 项链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孟鑫澜突然又疯狗一样咬上来,憎恨诋毁他,跟项链根本无关,都是因为他“勾引”了她的宝贝儿子。 很好,勾引。 好极了。 他在孟鑫澜眼里果然很能干,天天夹缝里求生存,还有空去“勾引”别人! 祁衍想着,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揉了揉酸痛的眉心。 那一天雨水冰冷,他浑浑噩噩被警察扶出来,身上带着血腥的气息。 雨点砸下来很疼。 像是冰雹一边,刮擦着神经。 他浑身湿透,世界里没有雨声,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直到某一刻抬起眼来,程晟站在他面前。 雨像是停了一瞬,无声闪电,白昼一般。 程晟灰色的瞳里满是惶然和无措。他脸色惨白,呼吸的冷气扑在厚厚的围巾上——那是之前他买给他的,灰色的纯羊绒,本来应该非常温暖的围巾。 不能沾水,那时候店员说,好东西要好好爱护。 可是。 偏偏这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再怎么珍惜、再怎么精心呵护,结果注定终是徒劳。 “小衍……” 程晟苍白的唇翕动,好像说了什么。 雨声太大,祁衍听不见。那一瞬间世界仿佛被割裂,一边是孟鑫澜狰狞的脸,疯狂叫嚣着你勾引我儿子、你怎么不去死。一边则是无数回忆中程晟看他的眼神,温柔的、内敛的、安静的、微微有光。 ……他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爸爸不在乎他,妈妈又不在身边,但他还是渴望能被爱、被保护,这有什么错? 这时有一个“哥哥”向他伸出手,保护他、疼爱他,他觉得温暖,这又有什么错? 就算后来渐渐的觉察,那份溺爱里似乎混杂了一些晦涩的情愫。 但他就装做自己迟钝、没有看穿,毕竟想要那份温暖。 是他太天真了。 早知道最后是这种结果,早知道酸甜的苹果后续是致命的毒药,他一开始就不会要,什么都不会要。 可他不明白。他是占了几分温暖,但他“勾引”谁了? 他做过任何弟弟之外不该做的事情?他有半点不正常吗?明明都是别人擅自…… 指尖,突然触到一丝滚烫。 祁衍像是被烫到了,当下下意识地反应就是粗暴地推开程晟。 喘着气,像一头捂着伤口的凶猛小兽,神色扭曲,黑瞳里全是冰一样的决绝。 “你……别碰我,”他声音嘶哑,“你离我远一点!” “……” “我说,让你离我远一点,你聋了没听见吗?还站着不动?让你走,走开,带着你那个妈一起,滚得越远越好!” 大雨倾盆,水汽弥漫。 程晟的表情是空白的。 他呆呆站着,也不动,像是懵懂又像是震惊,灰色的眸子迷茫又脆弱。 如果是以前,祁衍会心软心疼。 可是,可是现在。他深深呼吸,只觉喉咙粗粝、依旧缺氧。 如果事到如今,袖口沾着妈妈的血,他还能对这对母子有一丝怜悯。 “走!走啊!我求求你了,我真的……真的惹不起你们母子俩,拜托你们走,行吗?” “你妈说我勾引你。我勾引你什么了?” “好,既然她这么觉得,以后我尽量离你远远的,行了吧?都没道理发疯了吧?满意了吗?” “走吧!你妈脑子有病,你也脑子有病是不是啊程晟?你还站在这干什么?你来找我干什么?都是因为你天天这样疯疯癫癫的,你妈才会跑过来杀人吧!我求求你们了,有病要治,能不能放过正常人啊?能不能别在这里给我装可怜?” “谁可怜可怜我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这种人缠上?” “既然你妈那么爱你,不惜破坏别人的幸福也要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你也那么孝顺她,你们就在一起过一辈子啊!为什么要带上无辜的人?” “程晟,曾经……我有一个完整的家的。” “曾经,我也幸福过。” 曾经,一直是有人无条件爱着我的。有妈妈,有妹妹。我本来也不需要你来爱我。 不够的。 你和你妈欠我的,你给我多少爱,都远远不够补偿。 …… 祁衍清楚地记得,他是眼睁睁看着程晟无从辩驳、看着他难以呼吸,看着他灰色的眸子里充满痛苦,死死抓紧胸口。 直到看着他倒下。 他记得好像以前他也是珍惜哥哥的,好像以前他也是想要宠他疼他的。 可是,原来当憎恨与愤怒远远得超过爱意的时候,那点爱根本支撑不住。 …… …… 程晟昏倒后当然又住院了。 但反正孟鑫澜被释放了,有她照顾,母慈子孝,不需要他记挂。 祁衍在网吧又没日没夜拼了好几天,“巡”给的那个大项目,总算按时交工。 太累了。 身上沾染了网吧的烟味,衣服也好久没换,都有味儿了。 祁衍于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买了一身换洗衣服,又去小旅馆开了个房间,洗了个澡,昏天黑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依旧昏沉,索然无味地看了几眼电视,觉得很饿。 旅店楼下是市中心小吃街,人声嘈杂。 快到新年了,小吃街漫天挂着的兔子灯笼和反光星星彩纸,抬起头,都那么的熟悉。 走到市中心的那方小寺庙旁边,祁衍在小摊随便点了一碗混沌。 一个人坐在桌角等着。 旁边桌上传来几个汉子的吹牛笑闹。那边一个年轻妈妈哄女儿,对面的小情侣羞羞答答互相喂食。 馄饨上桌了,很烫很鲜很甜。 他吃了那么多天的泡面和豆沙面包,都快忘记了其他食物的味道。 可惜汤有点咸。 他喝不完,愣愣看着碗底。平静的清汤,几丝葱花。 突然间,没有来由的。情绪开始无声地铺天盖地,身体像是碎成一片一片,他看得到自己手背的青筋。 他想,他此刻一定狰狞。 他怕自己会哭会丢人,去扯桌子上粗粝的纸。可直到最后,都没有一滴眼泪。 那种哭不出来地沉重的酸涩感,有点可怕,但习惯也就无所谓了。 他觉得他感觉得到全世界的负面情绪,却同时的,又什么都感觉不到。 隔天,“巡”的钱到账了。 比想象中要多不少,卓紫微肖明超的钱都够还了。 祁衍敲了“巡”:我还能再做。 巡:不用休息几天? 祁衍回答“不用”。他现在没空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确实不是孟鑫澜推的,她只是去找茬,结果害人家失足。说来说去还是她的锅,清清妈则坚信就是她干的。 埋了一个小伏笔。 就,是有点(?)虐,黑化进度条也小开启,但不要急hhh。可以he,而且是甜甜he=w=+ 第51章 祁衍接到“巡”给的第二个项目,已经快到除夕。 他粗略地打了一个框架,就抱着卓紫微的手提电脑,乘车回了奶奶家。 家里出了这么多大事,祁胜斌自然没脸跟老娘说、更没心情回乡下过年,最后找了个“小孟身体不好”的理由灰溜溜躲在家了。 祁衍到了奶奶家,就听到奶奶抱怨连天:“唉,就你那个爸!我生他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造了血孽?辛辛苦苦给他拉扯大,没指望他混得多有出息,可为了一个狐狸精老娘老婆孩子全不要了、过年都不回家,这还算是人吗?” 祁衍:“奶奶,您就别难过了,当心气坏身体。别管他了,您和小玥将来有我呢。” “我都快十五了,很快就能成年,你们将来靠我就行。” 奶奶抹抹眼泪:“唉。小衍你善良,是个好孩子。跟你那个混账爸一点都不像!” 祁衍笑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奶奶一个农村老太太,帮不了他的。何况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了,这些年大毛病小毛病不断,还要养着小玥。这次见面明显又苍老了几分,头发已经快白光了。 他又怎么忍心让她再操心? 农村的过年,依旧热闹。 祁衍打起精神,白天笑眯眯陪妹妹小玥到处蹭宴席讨糖果,晚上回家帮奶奶做做家务、刷刷墙大扫除。夜里就一个人窝在床上熬夜敲代码。 就这样在奶奶家待了到年初三,又赶回市里。 没办法,乡下毕竟没有网络,他在编程方面就算再有天赋,不懂的地方也总得边学边查。 大年初七,祁衍的卡里终于收到第二笔项目款。 “巡”给他发了信息:做得那么快,一定很费神,休息一阵子吧? 祁衍却不敢休息。 他指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又向“巡”要了更难的新项目做。 …… 之前第一笔钱到手的时候,虽然金额超过预期,但与祁衍而言其实并没有过多的喜悦。 他始终担心这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收入,依旧是吃不敢吃、住不敢住、精神更不敢丝毫放松。 直到收到第二笔钱,才终于有一种溺水之人浮出水面、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 第三笔钱来得更快。 “巡”信任他,直接给他打了一半预付款。 卡里如今的金额,让祁衍总算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终于开始能够好好吃饭、踏实睡觉,而不是像之前几个星期一样精神紧绷、惶惶不可终日。 从乡下奶奶家回来以后,祁衍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暂时住进了夏莉里家的小别墅里。 这件事也是因为一个小机缘。 他妈妈的项链之前一直被他交给夏莉里家保管着。这次出事以后,祁衍想着拿回那条项链。 他打了电话给夏莉里,是夏莉里年轻的后妈就开着车带夏莉里一起来送的。项链金灿灿的丝毫无损,被弄断的链子还被母女俩找金匠修理好了。 “你怎么了呀?” 女人非常年轻,却有一双善良聪慧、洞察人心的眼睛。 “你瞧瞧你啊,头发那么长、衣领都脏了、还那么瘦,脸色也又青又白的。你这样子,该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 这要是寻常的家长,可能会接着教育他几句,劝他回家了。 但夏莉里妈并不是寻常人,她甚至都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无家可归,只说:“那要是实在没有地方去,要不要来我们家住呢?” “我们家楼上楼下有很多房间,莉里的爸爸也不经常回来,很空很大。你是莉里的好朋友,过来住几天也没关系呀?” “……” 祁衍本来没想答应的。 他跟夏莉里虽然是青梅竹马,但中间毕竟分开了好些年。跟夏莉里的这位年轻后妈更是连话都没说过。 可从乡下回来后,祁衍不得不默默算了一笔账。 他十四岁无处可去,未成年没有监护人别想签租房合约。如果去找黑中介,人家看他小,可能欺骗他。住宾馆又不划算,便宜的小旅馆倒是也有,又未必安全。 他现在确实赚到了点钱,但每一分都不能轻易乱花。 祁衍:“……” 暂住进小别墅,祁衍得到了夏莉里和她妈的盛情款待。 这个家像是童话世界一样。 又大又敞亮,有落地的玻璃窗。院子里的秃木上覆满了白雪,可家里各处却摆满了香气扑鼻的鲜花。 桌上总是有零食和小饼干,夏莉里妈和夏莉里连居家服都像是公主裙一样,活泼又漂亮。 祁衍只住过逼仄、阴暗的旧房子。 在夏莉里家,他才第一次睡到了让人吃惊的柔软宽敞的大床。第一次在早餐时吃到草莓和蓝莓等水果、有牛奶酸奶和烤得金灿灿的吐司,以及蔬菜沙拉、煎牛排等等“有机食物”。 夏莉里妈:“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呢,要多吃点!” “我们家的这些呢,都是美国那边营养学家的食谱哦,高纤维高蛋白的,营养均衡、对长身体最好了。不过有的时候馋嘴了,我和莉里也会去外面买煎包和油条的,哈哈哈!” 早餐过后,一般夏莉里就开始画画。 她对绘画很感兴趣,能一个人沉迷在其中很久。一般十点多的时候,专业教画的老师也上门,会对她的画进行一定的指导和讨论。 而她沉浸在绘画世界的大把时间,妈妈也并不会管她,她也自己去看看书、弄弄花草,或者准备准备午餐。祁衍则闷头敲他的代码,大家互不打扰。 只是偶尔吃着饭,夏莉里妈也会提醒她女儿两句:“你的寒假作业,还打算做吗?” 夏莉里:“咳,我最后两天……集中补。” 她妈:“哦,补得完吗?” 夏莉里:“我可以的!我发起疯来补作业的效率,我自己都害怕!” 她妈:“那加油,虽然你的志向不在学习,而是想当艺术家,但该应付的……咳,还是要应付完,毕竟是九年制义务教育,明白吗?” 夏莉里:“懂!包在我身上!” 祁衍笑笑。 真的,如果不是女人着实年轻,他实在难以想象她竟然会是个后妈。 如果说孟鑫澜给了他所有《白雪公主》故事之外恶毒后妈的刻板印象。夏莉里的后妈在他看来,则就是绝对意义上“好后妈也是存在的”典型案例。 有她在,这个家里似乎就能一直充斥着宽松、舒适、自由,同时却又很乐观向上的氛围。 在里面生活,很安心舒服。 当然,夏莉里也告诉他,一切并不是一开始就如此的。 她毕竟有亲妈,虽然亲妈跑了,但一开始对于爸爸带回家的这个新阿姨,她也天然地非常抗拒过、闹过。 直到后来进了小学,有好事的同学嘲笑她没妈,她回家大哭,她后妈直接杀到学校:“谁说我的女儿没有妈?我就是她妈!再让我听到一次说我女儿没妈,当心我把你嘴给撕了!” 小朋友不禁吓,从此再也不敢乱说。对方家长最后也道歉了。 “我也问过,问她为什么会对我有耐心,对我好。” “她就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是因为她爱我爸爸。爱屋及乌,而我就是那只小乌鸦。” “不过……”她凑近祁衍,得意地说,“不过因为爸爸实在太忙了,天天到处跑不回家。妈妈上次偷偷跟我说,现在她最爱的其实是我,爸爸才是那只小乌鸦了!哈哈哈!” 祁衍跟着笑。 笑完,夏莉里跑开了,他又对着院子里雪地反射着阳光,微微发呆。 “爱屋及乌”真是一个美好的词。 喜欢一个人,甚至喜欢他屋子上的乌鸦。那只小乌鸦,它有多幸运。 而他,恨一个人…… 第52章 住在夏莉里家的那段日子,祁衍是没少看那母女俩一唱一和的秀幸福。 但同一个寒假,他认识的小伙伴里,显然也有过得不那么好的。 比如齐晓月。 天降横祸,她私藏在书架深处的小宝藏突然就被她妈妈打扫卫生翻了出来,父母反应极大,暴跳程度仿佛发现女儿吸毒杀人一类的惊天大秘密了一样。 “好哇,好哇,怪不得你上了初中以后,成绩下降成这样!现在找到原因了?心思都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呢!” “指甲油,还有耳坠???你才多大啊就搞这些了?还想不想好了,是要上天啊!小小年纪就想着花枝招展、花里胡哨?你怎么不去学前楼的那个到处乱搞、未婚先孕的,让全院子戳你脊梁骨啊?” 齐晓月委屈得当场眼泪就下来了。 她不过就买了一点点女孩子的小东西而已,怎么就能扯上未婚先孕?虽然她成绩不算太好但好歹也是全校最好的班级,成天埋头学习清清白白,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有拉过呀! 她爸妈才不管她掉眼泪。 她一哭,他们反而觉得有效果了,继续厉声说教,还质疑她买这些的钱来路不正。 齐晓月抽噎着:“没有!没有!又不是我买的,呜,是、夏莉里送我的。” “我现在给她家打电话。要是没有,你就死定了!” …… 电话打到小别墅时,夏莉里妈正在烧菜。 夏莉里摁的免提。对面,齐晓月妈的声音官方礼貌中透着威严:“莉里啊,那些东西真的是你送的吗?你说实话,不要骗阿姨!” 精品店碰到齐晓月的事情,夏莉里其实几乎都忘了。 好在她临场反应快,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了下来:“呃,对,是我!” “真的?那些指甲油、发卡、头绳,都是你送的?” “对,对,都是我!” 夏莉里一边答,一边不由得冲祁衍吐了吐舌头做鬼脸。她妈熄灭灶火也过来了,开始和齐晓月妈和颜悦色对线。 “你好啊晓月妈妈,是呀,是我给莉里买的嘛,买多了,莉莉就送给你家晓月了,哈哈哈孩子们关系好呀。是~我知道学校不让涂那些,但这不是放假呢吗?哎呀,小姑娘这个年纪谁不爱美呢?偶尔打扮打扮,也有益于提升以后的品位,再过几年就是大姑娘了……” 成年人之间的交流,总会彼此留几分余地。 尤其是一方有钱、一方有势,地位平等谁都不好得罪谁的时候,相当和谐而客气。 齐晓月妈妈显然无法赞同夏莉里妈“趁最好的年纪赶紧打扮女儿”的观点,但她还是努力hold住了高贵气质,礼貌地结束了电话。 夏莉里妈:“呼……真难缠,但是咱们应该蒙混过关了吧?她应该不会为难晓月?” 夏莉里:“绝对过关!随机应变,我的妈妈是全世界最酷的妈妈!” 她妈叉腰:“那当然!” …… 那晚下了雨。 祁衍一个人坐在二楼房间的飘窗,看着院子里氤氲的灯光。灯光在雨雪中氤氲了一层暖环,静谧而美丽。 他敲了一整天电脑,敲累了,眼睛有点疼。 揉了揉眉心,随手去拿盘子里的小饼干。 怀里的小橘猫抬起头,喵喵叫。他于是顺手也喂了小猫几口,小猫满足地舔他手指。 这只小猫,也是前几天夏莉里和她妈才捡回来养的流浪猫。 这对母女似乎就是天生有捡流浪生物回家的机缘。 当然,也是小猫咪自己有本事。 大冷天的死活赖皮躺在夏莉里脚上碰瓷,从此过上了温暖舒适的富豪家猫生活。 当然,他其实,本事好像也不比这小流浪猫差。 要是换成其他人,在他这个年纪被亲爸暴打、后妈迫害,在下雪的寒冬天无家可归,又有几个能不仅没有流落街头、冻死饿死,反而能像他现在这样,有吃有喝温暖舒服,卡里还有钱? ……自己真的是强悍。 祁衍苦笑,黑瞳氤氲出一丝雾气,他都佩服自己。 这都能绝处逢生,死不了,厉害。 这么想着,身体却微微蜷缩起来。夏莉里的家真的好温馨,花香四溢,零食饮料随时触手可及,每天都有欢声笑语,夏莉里妈还暗戳戳给他准备了几套新睡衣,特别温暖。 可是很多时候,越是短暂的甜美,越是能让人反而觉得苦涩。 再好,也是别人的家。 别人的好运,别人的一切。并不可能一直属于他。 祁衍闭上眼。 又想起在警察局时,在孟鑫澜高声骂着“你勾引我儿子”时,他的亲爸还能丝毫不觉得荒谬,还能不管不顾对他下得了狠手。 真是可笑,什么脑回路。 就连别人说你儿子搞男人,你都能面不改色的,是吗? 祁衍已经对祁胜斌绝望了很多次。 很多次,很多次,很多次。也早就习惯他那个死要面子的血缘上的爸,永远只能靠无能狂怒、暴力泄愤来挽回面子。 可即使如此,每一次暴力之后,都还是能清楚感觉到胸腔里残存的一部分柔软和余温,在持续死去。 他以前,不论遇到什么,一直都努力做个好孩子。 正直、善良、坚强。可偏偏是他生父,总让他无数次脑中充斥着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的疯狂念头。 很想变坏,变成人渣,让那个粗陋浅薄的男人再也无法炫耀,让他丢尽脸面,他不是最爱面子了吗?他一分都不会给他。 夜色黑暗,祁衍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少年眼睛黑沉沉的,面无表情。 那是一种很有点麻木陌生的样子,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卓紫微曾经说过,说祁衍你是“给点阳光就灿烂”,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打倒你,一定。 嗯。 他或许,还是想要成为卓紫微口中那样的人。希望能继续相信哪怕此刻窗外的世界再黑暗,第二天也终会有日落日出、阳光普照。 …… 这些日子,祁衍会经常去医院里看妈妈,但出了医院却很少再想她。 他努力让自己想那天潜回家时扔他爸、扔孟鑫澜东西时的爽快。还有,以他目前的赚钱的速度,他很快会很富。 到时候他爸和孟鑫澜发现他其实是棵摇钱树,但他们一分也花不着,肯定又要气死。那场面多有趣。 小猫喵喵叫。 粗糙的小舌头舔着祁衍的脸颊,舔走一丝溢出的咸涩。 然后小东西跳上窗台,“啪叽”撞到了祁衍的热茶。 祁衍无奈,只能赶紧起来收拾。夏莉里妈给泡的蔓越莓花茶又酸又甜,红色的汁水洒了一地板。莓果的香味很浓,让他想到了曾经另一种熟悉的茶水香。 夏日的金银花茶。 那种清苦、古怪,让人难以忘记的味道。 这些天,祁衍最努力压抑自己不去想起的人,就是程晟。 他缩躺在夏莉里家柔软暖和的被子里,努力不想起冬夜很冷,他钻到程晟有电热毯那边被子里的调皮。 努力不想起淡淡的椰子香。 努力不想起他照顾生病的哥哥,觉得自己善良又贴心时的自豪。 努力不去想那天黑夜雨中,他冲口而出的残忍、决绝,不去想程晟如今在哪里,有没有哪里疼,会不会受折磨。 想也没有意义。 他不可能再选择重蹈覆辙。 早在两年前那次,如果他多狠下心来把人推走…… 但没有如果了,反正他们注定要决裂,还讲什么假惺惺的温柔,越是残酷越是高效。 他没有错。 …… 同一个冬天,中心医院。 这一层楼的夜班轮岗值班大夫,日常睡眠不足。 “好困,唉,昨晚那个302床的男孩子犯胃病又折腾到大半夜,可别提了!” 接班医生:“哎,但他不就主要是发烧受寒还有胃溃疡吗?按说该吊的水吃的药都弄上了,时间也不短了,早该稳定下来了?” “你是不知道!都跟他妈说过了,她儿子那个胃病有一部分是自身原因,其他一部分是精神压力造成的,都让她天天少叨叨来叨叨去的那么些话!结果没辙,说了她还又叫又吵!” “她那个儿子又是那种喜欢什么情绪喜欢憋心里的类型,说真的胃溃疡都是小问题了,像这种把自己憋成抑郁症憋成癌的还见得少吗?” “他那个妈,自己倒是成天雄赳赳气昂昂……” “别提了,嗨!” 孟鑫澜看着鸡血,其实这段时间心情也是大起大落,委屈得很。 之前被拘留的日子,她真的是以为天都要塌了。祁衍妈掉下楼梯的事她百口莫辩,派出所又天天拿“谋杀未遂”吓唬她,她那几天真的就以泪洗面、惶惶不可终日,好在有目击者出来还她清白。 如今,好不容易洗脱罪名,怎么能不拿出点坦坦荡荡的气势? 不打起精神来,旁人还以为她心虚呢! 然而脸上不心虚,内里却是虚的。 孟鑫澜现在手提包里日常藏了小水果刀。因为她深深记得祁衍妈掉下楼梯那天,祁衍两手染着血,幽幽黑瞳看向她是憎恨凶狠、目眦欲裂的神情! 是真的吓人。 吓死个人了,心理阴影。 男孩子这种生物,小时候看像猫,可以不把他当一回事捏扁揉圆,可长得太快,一眨眼就长成了小豹。那眼神完全就是杀人犯的眼神,当时要不是祁胜斌和警察及时赶到,她肯定完了! 孟鑫澜时至今日仍然生怕被小拖油瓶打击报复。 每天能紧跟祁胜斌的时候,必定寸步不敢离,要么就待在家锁上门,门还特意换了锁。 可惜医院没有锁。 她其实更怕祁衍来医院打击报复她儿子。 “医生护士,我跟你们说,你们可一定要多注意啊,无关人等绝对不准他们来看我儿子。现在外头的有些人坏得很,杀人放火都敢的……” 明明这么嘱咐了,可那天孟鑫澜来到医院,还是发现程晟的病床挤了好些来看望的人。 她都要吓死了,还好来的都是同班同学。叫肖明超的明显有钱人家男孩子、样貌朴素的班爱上书屋。没有那个祁衍。 孟鑫澜才微微放下心来。 但又不太高兴他们叽叽喳喳待那么久,还吃了床头的果篮。 同学走后,忍不住对着空掉的篮子小声骂:“你这些同学,是蝗虫投胎的吧!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啊?” 程晟耗费了不少精神,一句话也没力气回。 反而是旁边隔壁床的家属:“人家同学也是好心来看你儿子,当家长的怎么这么说?” 孟鑫澜:“呵,我们穷。你家有钱啊,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偏又在这时候,隔壁病房一个七八岁、眼睛又黑又亮的小男孩,跑过来找程晟。 孟鑫澜现在是看到这孩子就烦。 都怪她前几天没事跟这小男孩妈妈吹嘘自己儿子,说她儿子体弱多病、但品学兼优,住院多年仍然是班级第一,搞得人家妈妈很羡慕,没事就放自己儿子过来,美其名曰“跟大哥哥学习”。 但其实不就是自己不想带孩子,蹭免费保姆、还附带免费习题辅导? 简直要把她气死了。 当然孟她最不愿意承认的是,她总觉得这隔壁病房的小男孩,横看竖看,哪里长得和她最厌恶的小拖油瓶有点像,尤其那双深黑色剔透的眼睛…… 不不不,不像! 小孩子的眼睛几个不是那样亮亮的?她这叫神经过敏! …… 小男孩也就长得还算可爱。 却皮得无法无天,住个院都能住得人怨狗嫌弃、片刻不消停,内里一点都不可爱。 程晟其实也觉得他有点吵。 他妈妈也清楚自己儿子有多聒噪,很是不好意思: “对不起啊,小孩子喜欢你、总是找你玩,打扰你休息了吧?这些钱你先拿着,算是辅导他功课的费用。” 程晟没法跟人家妈妈说,吵是吵了点,但他不介意免费帮小男孩辅导作业。 就算再吵,孩子黑曜石般的眼睛、似曾相识的侧脸轮廓,他都喜欢看、看不腻。都觉得可爱,想多看看。 …… 整个寒假,孟鑫澜可没少在程晟身上下功夫。 “小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妈妈才是最亲的!只有你是妈妈的亲骨肉,只有你妈才真心对你好,别人哪个真心对你?” “不信你瞧?这段日子天天来医院照顾你的是谁?你病了那么久,平常装得那么好,某些人来看你一眼了吗?管你死活了吗?” “他根本巴不得你不好,妈妈说错了吗?没错吧!” “还有,你看看,看啊!小坏蛋还撬锁、把整个家都砸了,搞得一塌糊涂,妈妈的玉手链只剩碎片了!我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警察要是找到他,肯定抓他去少管所!” “你好好养病,妈妈再去求求大仙。” “那小拖油瓶,你以后不准理他。他根本就是克咱们全家的丧门星,你必须给我离他远一点!” “……” 时间一晃,雪化了。 整个寒假,祁衍都没来医院找他们母子的麻烦,可孟鑫澜还是不放心。 这等开学以后,两个孩子在同一个学校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还得了? “我觉得,还是给他办个转学吧!” 祁胜斌听她说完,沉默。 孟鑫澜:“你不吭声什么意思啊?” 祁胜斌含糊支吾着:“我是觉得,无论怎么说也不能让小衍转学啊?小衍那个,毕竟是一中实验班啊。” 孟鑫澜:“祁胜斌你什么意思!” 祁胜斌:“没什么意思,好不容易考进去的……那么好的班。话又说回来,两个孩子怎么就不能同校了?你这天天说他俩相克什么的,那都是封建迷信!” 孟鑫澜:“一个大师这么说那是封建迷信。所有大师都这么说,还是迷信吗?” 祁胜斌:“那几个分明是一伙的,你就是被他们集体忽悠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吵个不停,但双双心里都明镜似的—— 真正想要把他们分开的原因哪是什么算命?根本就是“小狐狸精勾引我儿子”! 但孟鑫澜不好把这话摆明面上。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祁胜斌虽然在她面前看着是个耙耳朵,但一牵扯实际利益问题,比如让祁衍转个学,不就是立刻坚决不肯答应了吗? 所以说,男人这种生物嘴上说得再好听,心里还是最在乎自己的种! 可如果撕破脸跟他吵,说你儿子勾引我儿子,几个男的受得了,指不定恼羞成怒直接翻脸。 祁胜斌那边,倒是也清楚孟鑫澜的言外之意。 只是在他看来,一切纯属无稽之谈。人家就俩小孩!你这小心眼的婆娘不想让他俩一起玩,你编排啥不好,非要编排个“勾引”? 就他家那倔驴一样的儿子。干啥啥不行咬人第一名,成天别人欠他几百万那样子,能勾引谁? 得亏养的不是个闺女,不然清白名节都要说不清了!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一会儿封建迷信,一会儿无事生非的。 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孟鑫澜和祁胜斌天天吵,程晟:“妈。” “你别跟叔叔吵了。我转学,你……想让我去哪都行。” 孟鑫澜却瞪圆眼睛,恨恨道:“凭什么啊!凭什么说咱们退让?我看你是真的被鬼迷心窍了!” 她坐下来,嘴里开始叨叨地念驱邪经,一声一声,让人发疯。 程晟眼眶微红。 他突然爬起来,咬着牙,抓住他妈的手臂: “你要我,以后不再见他是不是?” “再也不来往,再也不说话……还有什么?你说,我照做。我跟他绝交,要是你还觉得不够,我们也可以……离开这里,离开祁叔叔,搬去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再也不回来。” “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的,你不是……说我们最亲了?既然如此,我们相依为命,走的远远的,我一辈子……都不会见任何你不想让我见的人。” “我们走,好不好?到新的地方,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 “我们走吧,”他红着眼睛,恳求她,“把祁叔叔还给他的家人,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 孟鑫澜被吓坏了。 她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又哭又骂,骂她儿子是不是疯了、是不是猪脑子,还一个劲念叨着自己命苦,自己“凭什么”。 …… 那天以后,孟鑫澜气得又不再跟儿子说话了。 程晟则每天昏昏沉沉,眼见着毫无生气,病情反复着总不见好。 医生只能就让祁胜斌这个当爹的来劝。 祁胜斌:“咳,小晟,你一直是个特别乖的孩子。你说你妈妈对你那么尽心,你成天就顺着她点说话吧,不然她该多伤心呢?” 程晟苦笑。 他努力攒了点力气:“祁叔叔,你知不知道,我妈说……她找了大师,要把小衍做成小人符,要放在鞋子里踩。” 祁胜斌:“哎呀,那是封建迷信,又成不了真!你妈也就求个心理安慰而已。” 程晟愣了愣,苦笑。如果可能,他并不愿在祁叔叔面前揭自己妈妈的短。大人的感情很复杂,他不懂,可是。 “可是,祁叔叔,你怎么能允许别人……这么对小衍。” 祁胜斌:“怎么对他了?又不可能真的咒死人是吧?要相信科学!” 程晟闭上了眼睛。 他原本以为,那一天精神病院门口的雨夜,已经是绝望的尽头。 但他现在明白了,这一切如无底深渊,根本不可能有尽头。 他完全保护不了小衍,劝不走自己固执的妈,也说不通小衍的爸。 …… 二中也是重点中学,而且离家近。 程晟成绩好,对方也很愿意接收他。办完转学手续,孟鑫澜长长松了口气。 程晟同样松了口气。 既然他保护不了祁衍,至少可以远离他。 这样起码,他不会因为自己再受伤。 当夜,他做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梦。梦见很久以后,祁胜斌、孟鑫澜都已经不在了,祁衍也长大了,变得又高又帅。 他的眼睛和很久以前是一样温柔明亮,没有丝毫寒冷。他对他伸出手,说小晟,咱们走。 程晟向他伸出手。 可就要接触的一瞬间,自惭形秽。他有什么资格…… 程晟是被胃痛痛醒的。 很痛。他咬着牙蜷缩着颤抖,疼得直不起身子。轻声安慰自己,没关系,忍一忍就好了。 隔壁床的病人知道他的病史,忍不住赞叹了一句“你真坚强。” 但其实他真不是坚强,他就是习惯了。 从小习惯了一次次怀抱希望再绝望,绝望之后还有万丈深渊。 也许,他就应该认命。 清楚地认识到,他这一辈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幸福了。 其实,他不幸福也没关系,反正习惯了。 只要小衍能幸福就行。时至今日,他还是想有一天能远远的看到小衍幸福。 哪怕小衍的幸福,也是他的万劫不复,也没关系。 只是多少有点遗憾—— 小的时候,无初次孤零零在病房醒来,他都很害怕是自己一个人。 可如今,恐怕这辈子还是要一个人过了。 …… 寒假结束。 祁衍回到学校前,去理发店染了个头发。 金色的。 理发师:“呃,但你是学生吧,你们学校让这样搞?” 当然是不让的。 但自从六中并校之后,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彩虹杀马特都有,两边校长都管不住。 祁衍想起曾经有一次,卓紫微跟他说,一起去纹个身吧? 纹身染发,其实都无济于事。 虽然无济于事,但人还总是喜欢这样自我欺骗——只要模样上焕然一新,我就和以前的那个人不一样了。 会有新心境,仿佛新开始。 祁衍的金发让全班震惊,班主任脸色难看极了,可他不在乎。 正得意呢,突然听人说起一班的程致远转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真·都委屈!站谁谁委屈。 哥哥实惨就不说了,祁衍也只是看起来还好,要不是强悍+实力逆天也死一百次了。太小,谁也救不了谁,好在总会长大的。 小衍:本质上是个直男。莫名走了弯路,自己又没觉察。 快要觉察了。 这剧情真胃疼hhhh。 第53章 程晟在一中,虽然比不上男神卓紫微那么光耀闪闪、名声在外,但在年级范围内也算是公认的男神第二名。低调温和有内涵的那种。 突然转学,大家都觉得惋惜极了。 晚上回到寝室,肖明超也叭叭叭的说这个事。 “也太突然了吧?寒假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也没说要转走啊?隔壁班暗恋他的有几个都哭了喂……到底为啥啊?二中也不比咱们好啊?单纯因为离家近?” 祁衍敲着键盘,不说一句话。 夜半,寝室所有人都睡了,只有他深黑的瞳孔里还倒映着屏幕的光。 黑暗里,他一如既往地埋头写程序,那些代码变成卡里一次又一次的收入,累积已经有了不菲的一笔。 小县城的人均年收入,都不到这数字的一半。 照这么看,他甚至都不用再上学都足够养活自己了。 但祁衍并没有打算不上学。 虽然年纪小,但他想得却很清楚。他现在之所以能接到这些工作,一定程度是因为他正站在风口上——互联网刚刚在国内普及,懂编程的人还非常少。 但时代是不断变化的。 或许很快从业者会越来越多、人才辈出,而他现在的一技之长,未必能是将来一辈子的安身立命之本。 所以他当然会继续上学。 读更多的书、知道更多的知识,将来才更容易被社会认可。 祁衍还记得小时候,小学老师有一次跟他妈妈说过“你家小衍那么聪明,将来肯定能读个博士什么的”,那天妈妈回家很开心,喜气洋洋。 ……那如果她喜欢,他也许将来就真给他读个博士下来吧。 到时候她醒过来,一定会非常骄傲。 祁衍不得不承认,金钱给了他安全感。 卡里的这些钱,足够他交高中的学费、生活费。而出生证户口本什么的,上次也都从家带出来了。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用靠大人,完全不用和祁胜斌有任何来往。 只可惜他未成年。 没办法帮自己迁移户口、转学籍,不然或许早就远走高飞。不过也不急,他现在已经初二下了。 时间还是很仁慈的。算好的五年半,已经几乎熬过了一半。曙光在望。 凌晨三点半,祁衍已经困得撑不住眼皮。 合上电脑躺下,却偏生睡不着。明明乏的要死,脑子里萦绕的却全部都是聒噪的声音,各种同学的、肖明超的“祁衍祁衍,你哥他……” 祁衍咬牙。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 第一次听到程晟走了的一瞬间,在他的心脏深处,很清晰地滋生出一种如遭重击、被背叛一般的感觉。 这实在很荒谬。 因为完全没道理,他的理智还是很清晰的——是他自己选择了推开他、主动一刀两断,是他自己整个冬天没有去医院看哥哥一眼的。 是他自己做得狠心又绝情。 现在程晟走了,不是正合他意么? 不然一直待在同一所学校,他还要努力去躲开他。 心里越来越烦躁,祁衍狠狠拿枕头捂住头。 他真的不想再想起那双灰色的眼睛,看他时总带着一丝温柔的笑,微微有光,像是欲言又止。 更不愿意再想起那个雨夜,那双眼睛愣愣的满是雾气,缓缓暗淡直至熄灭。 他亲手把那火光掐灭的。那个人以后也不会再用那种怀着期待和梦幻的眼神看着他了。 他成功了,不是很好么? 这样真的对大家都好,他没有错。 …… …… 二中。 刚开学不久班上就转进一个新男生,个子高高的,被安排坐在了最后一排。似乎话很少,有点难以接近的样子。 一开始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直到两周后的数学随堂测验。卷子很难,成绩最好的学委岑心都离满分还差两分,而新转来的男孩却成了全班唯一一个得了满分的。 成功地引起了前·第一名岑心的注意。 那天下课,岑心就跑去找这个转学生聊天了。 善于观察的她意外地发现此人虽然貌不惊人,声音却很好听。虽说耳朵上戴了助听器,发音也有些不标准,但音色磁性动人。 嗯,而且灰色的眼珠温柔而干净,这大概也是亮点吧。 岑心在二中很有名,也算是一个经典的“**型”好学生。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奇行种——身为女孩子,却在小学毕业那年身高就突破了一米七,目前更是长到了一米七七的高度,远近闻名的“女巨人”。 还偏长了一张妖艳的笨蛋美女脸。就是那种看着不像十五反而像二十,并自带“好像不怎么聪明样子”属性的美人脸。 内核却是个学霸,这就很矛盾了。 更矛盾的是她的兴趣爱好,不像别的学霸爱文学、搞科技,她偏偏喜欢看一些不入流的小漫画。 她爸妈知道她看,不过他们有过“君子协定”——只要成绩不掉下来,随便看。 岑心心里默默感谢父母,感谢他们对漫画不了解也没兴趣、“都是给小孩看的”的陈腐思维。 不然,就她买的好多一言难尽的漫画,但凡爸妈有兴趣翻开扫上一眼,唉,三观怕是都要爆炸。 走了转学生,岑心不得不放下漫画,跟他一起好好学习。 一个月后的某天,她又突然发现,她之前对于新同学“貌不惊人”这个论断,竟然大错特错! 刚转来时男孩瘦得有些脱形,是不怎么好看。 而今随着时间,人虽然还是偏瘦,却已经开始恢复帅的轮廓了!!! 这点其他女生也逐渐发现了。 对于近水楼台先得月、早早和人家混熟了的岑心,不禁开启了羡慕中带点小八卦和起哄的叽喳模式。 岑心默默把漫画往书包底下塞了塞:“真就普通朋友!我看起来难道像是对男女恋爱感兴趣的人吗?” “而且我觉得吧,程致远他……有喜欢的人了!” 岑心这么觉得,是因为有次她发现程晟有样东西不肯让人碰。 他和转学帅哥这一小段日子也算混熟了点,下课偶尔也会并桌子在一起算题、平常拿帅哥铅笔盒、翻他作业本什么的,帅哥都很宽容。 只有一次,她看到他钥匙上拴着的一颗黄色雨花石还挺别致。 “不行!” 平常温柔平和、有些内敛的男生,第一次破天荒露出了焦灼的样子。 他抿着唇,把石头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一副我的宝贝、谁碰谁死的架势。 岑心:“~~~~” 以她多年看漫画的经验,这背后绝对有个故事! 很快,期中全市统考。 考完后不久,一份全市排名的成绩单流传到了班上。 第一名当然毫无疑问还是一中神人卓紫微,没有悬念。都习惯了。 然而让他们班主任简直癫疯若狂、喜极而泣的是,转学生程致远和另一个一中的男孩子并列了第二名。 更扬眉吐气的是,他的程字首字母c比另一中男生的q靠前,所以排在了人家前面! 班主任:“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可得意了,成天有意无意的炫。岑心很有理由怀疑,成绩单极可能也是他不小心“忘”在班级的。 那份名单在大课间被程晟借走,拿到门口的复印店,复印了第一页。 岑心:“怎么啦?考得好,想留作纪念?” 程晟的反应挺古怪。 他垂眸,脸微红,点头又摇头。 也没说什么,就很小心地收了那份复印件,仿佛什么珍宝一样。 岑心晚自习瞄到他偷偷拿出来看了好几次,兀自有些开心,又有些涩然难过的样子。 ……如此神秘,不禁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岑心在一中也不是没同学,就去偷偷打听了一下,得到的信息不多。程致远在一中的普遍评价就是“人帅、低调、人很好、身体不太好”,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新闻。 最多,也就是他还有个不知道为啥姓氏不一样的弟弟,名字叫做祁衍。 这个名字很耳熟,岑心努力想了一下,祁衍,祁衍?等下,那天并列第二的那个,是不是就叫这个? 岑心:“………………” 可能是她不正经小漫画看多了,脑内直接出现奇怪的情节。 现实生活必须不会那么刺激吧! …… 时间一转,已经四月。 芳菲起,猫儿叫。 祁衍日常白天上课,到点吃饭,晚上敲电脑,因为睡眠不足成天都很困。 所以自然也没以前活泼了,也不去打球逛街了,活得有点像个三点一线的机器人。 卓紫微忍不住没事就撩他:“哎哎,祁衍。” “晚上去看电影吗?我有免费兑换票。” “没空?那超市也打折了,去扫荡吗?你看看你,洗衣液空了多久了,肥皂也是,剩那么一小块你在逗我?” “啥叫有空再买啊?那咱聊点别的,你哥在二中还好吗?” 祁衍指尖终于停了几秒,他抬起眼,黑瞳沉沉。 莫名有点吓人。 但卓紫微是不怕吓的,照旧一脸吊儿郎当的关心。两边互不相让,最后祁衍面无表情地开口说:“我不知道。” “但他反正有他妈照顾,应该挺好的吧,他妈又不会不管他。” 卓紫微:“这就完了?” “就他那个神经病妈?你确定?” “不然,咱有空还是去看看他呗?偷偷去,别让他妈发现,难道你就这么不要你哥了?” “……” “祁衍,”卓紫微看他没反应,走过来合上他的电脑:“来,咱们聊聊这事儿吧。你以前有什么事情都会讲的,现在好了,也学会憋在心里了?” “这不是好事!不要被我给带坏了行吗?跟着我要学我的优点,别被我个性里垃圾的部分传染啊?” “过来,快点,你看你这阵子天天闷兮兮的看着烦死了,有什么想不通的跟你卓哥说。说吧!我可不想眼睁睁看着我最喜欢的那个祁衍,也被自己给一点点扼杀掉喂!” 正拉扯着,咚咚,寝室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小傻子虞清害害羞羞露个头:“那个,卓紫微,信。” 卓紫微:“……” 他无奈,只能去门口拿了小傻子的信,又打量了小傻子两眼。还别说,不愧是爸妈宠着的孩子,傻归傻,成天穿得还挺帅挺带劲。 而且又长高了。 有言道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小傻子好像也练点空手道啥的,这小长腿肌肉还挺匀称好看的。 卓紫微于是敷衍着夸了他两句,没想到小傻子脸一红,直接鼓起勇气抓住他衣角。 “那个,”他很紧张,又有点期待,“我妈妈问,什么时候有空再一起吃饭?” 卓紫微:“………………” 他很显然地并不想去,整张脸写满了不情愿。但犹豫了一下,同情心似乎还是占了上风:“周末,都有空吧。” 虞清听到他的回答后,俊朗懵懂的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明亮:“太好了!” 他满眼天大的喜悦,心满意足地走了。 祁衍:“……你,还和他爸妈一起吃过饭了呢?” 卓紫微对天翻了个白眼:“还不都是为了问你的事儿!你以为我想?” “不过……” “不过什么?” “不,没什么。” 余下的话,祁衍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 虞清从小是他楼下邻居,再怎么往来不多,十多年来也是楼下不见院子见的。 小傻子虽然每次看到他也都会很热情地打招呼,可是那单纯的友好,与看卓紫微时的炙热、投入、还有手足无措的紧张,区别未免也太过明显了。 这种区别,祁衍以前并看不懂。 小傻子和卓紫微通信那么久,一直是那种看星星看月亮的眼神,他也视若无睹,从没觉得有哪里奇怪。 可现在…… 人长大了,思想也变得复杂。 周日到了,卓紫微一个人面对小傻子一家有压力,死活硬拉着祁衍一起。 虞清爸妈是实在人,带他们去吃了一家大排档,虽然排挡环境嘈杂,烟雾缭绕,但口味是真的好。 席间。 “小衍啊,你放在我们家的东西,我们保证好好保管。你一定要坚强,有什么困难一定跟叔叔阿姨说啊!” 祁衍低头吃菜,都不明白自己是不是脑抽,为什么会答应过来? “唉,你和小晟也都真不容易。” “小晟那个病也是,太难了,整整住了一个寒假的院,瘦得一把骨头。说是心脏也有问题、胃也有问题,可又不好手术,天天就疼只能忍着养着,但又总是反复,有一晚上疼得不行一连打了两针杜冷丁……” 祁衍手指一抖,那一瞬间直接生理性麻到手臂和胸腔。 这下连吃都吃不下了。 …… 吃完饭,虞清爸妈出门还在小集市给三个男生每人买了棉花糖。 卖棉花糖的是个老爷爷。 祁衍莫名想起,好像什么时候好像吃过这种手工的粉色棉花糖。 虞清爸妈还给他们买了小蛋糕,蛋糕摊子旁边有卖氢气球的,兔子造型,也和曾经在他们寝室里飘来飘去的很像。 好容易,车子终于开到学校门口。 学校门口堵车缓慢,路边是长长的小吃街。有祁衍一直爱吃的凉皮和烤鱼,又小笼包和虾饺,更有好多家水果摊,摊子上大大的鲜红樱桃。 程晟其实最喜欢吃樱桃。 祁衍投喂了他那么久,自然知道。 只是那时候他们都穷,零用钱不太够,樱桃只能攒一阵子才买一次。 其实现在他有钱了,樱桃随便买。 祁衍咬牙,用力捏自己的眉心。他觉得他是不是要疯啊?真的不该去吃这一顿饭。 真的。事到如今,为什么要记得这些? 有什么必要记得这些!有什么用? 既然以后都不来往了,程晟又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这些小恩小惠的记忆,也该在他心里烟消云散了吧。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彼此陌路,还瞎想什么! 祁衍没想到,更糟心的还在后面。 他也不知道今天他在大排档里什么玩意儿吃坏了,回到寝室就上吐下泻,完全的食物中毒症状。 可和他一起赴宴吃的比他还多的卓紫微,却完全没事人一个。 “呃,可能,是你最近熬夜太多,抵抗力差。以后别没事就敲电脑敲通宵了,嗯?”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祁衍,最重要的还是要注意身体。” “没事没事,你躺好休息,哥照顾你。” 但事实证明,人无完人,学霸大少爷根本不会照顾人。 祁衍低烧发到第二天中午,浑浑噩噩的。卓紫微降温毛巾倒是给他换得勤快:“祁衍,你没事吧?还能撑住不?撑不住赶紧说,咱们去医院啊。” 祁衍:“………………” 他是没看到他根本没劲说话吗? 而且,他饿得很,粥呢? 祁衍相信卓紫微不是故意不给他东西吃的,卓紫微可能就只是单纯想不到某人都吐成这狗样了,居然还能有食欲。 但他饿啊!很饿! 卓紫微:“哎,我说祁衍,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你哭什么?” 祁衍心里骂了句脏话,谁哭了?老子不过是没力气又饿…… 可下一秒,纸巾蹭在脸颊湿漉漉的,以及卓紫微的一声叹息。 祁衍心里更是脏话狂飙。你还有脸叹气!老子也就现在没劲告你虐待病人,等我能站起来,看不把你…… 他昏昏沉沉,越想越委屈。 曾经有个人,在他生病的时候会特别细致地照顾他,会抱抱他,非常温柔,绝对不会让他挨一点饿。 但那个人已经走掉了,他很清楚,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不该想,一分一毫都不应该。 本来也不想想的。要不是卓紫微那么不会照顾人……都是卓紫微的锅,等他睡醒他要杀人。 饿得胃都有点难受了。 这样都不舒服,那疼到打止疼药,又会有多难受? 不行,真的别想了。 卓紫微:“行行行,想哭就哭吧。没事。” 谁他妈哭了! …… …… 四月底,二中校园紫藤花盛放。 程晟看着窗外满眼绚烂生机的紫色,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真的,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从冬天到盛春。阳光普照,万物温暖。 不可思议,他居然成功在没有小衍的日子里,活下来了。 岑心在身边叽叽喳喳:“他们都说我高,适合当模特或者打篮球,但其实我唯一的职业规划就是想当漫画家!漫画就是我的命啊啊啊,不过好气,为什么国内没有直接教画漫画的?一去上课就是先教素描,但我不想学啊啊啊!” 程晟回过神来:“好像素描是其他一切绘画的基础。” 岑心:“我也听说了!可是,漫画那么漂亮,素描那么丑,画风感觉也完全不一样啊?为什么丑成鬼的东西硬要是漂亮东西的基础啊?我不懂啊!” “……” “哎,说起来,程致远你将来想做什么?” 程晟摇摇头。 他真的,没想过将来。 “不是吧?你怎么可能没想过啊?警察?医生?教师?科学家?你成绩那么好,想成为什么都可以吧!” 程晟:“其实,以前倒是有考虑过,当医生……” 毕竟住了那么多年的医院。看到白衣天使们悬壶济世进进出出,确实想过,自己将来要是也能治病救人…… 要是也能给像自己一样的人多少些许希望,那也不错啊。 可是。 程晟倒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天性悲观的人。 但他总觉得自己从来想不出将来的样子,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可能就没有将来。 他这破身体,指不定二十来岁就死掉了。来不及干什么。 甚至可能,都等不到看小衍成家。 岑心:“但其实吧~~~” “嘿嘿,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啊,我就是觉得,要是漫画世界,漫画世界啊!你这种气质是会被人抓回去当豪门小主夫的,就是那种不用上班,每天做饭给心爱的人吃,再养个猫猫狗狗,然后每天晚上……” “啊哈哈,我开玩笑的啦!其实你的气质当学者也不错啊?” 等一下,怎么还脸红了? 真好逗啊这个人,比漫画书的男主还纯情!岑心亮眼放光。 …… 五月初,迎来了每年的雨季。 程晟其实现在很不喜欢下雨天,甚至有些害怕听到雨水的声音。 那些声音,总让他闭上眼睛就能想到不堪回忆的那晚。 祁衍抬起头,目光第一次那么冰冷戾气,又凶又绝望。 程晟至今感谢自己是个聋子。 感谢那晚耳蜗坏了。所以很多话,他虽然读到了口型,却没有听到声音。 没有听到,就可以当做只是一场噩梦,就可以强制自己不记得。 那天轮到他们组课后值日,有不少人瞎干一通就溜了。只有他和岑心认真做到最后。 锁完门,岑心:“雨中的紫藤花肯定很美啊!一起去看看?” 程晟无奈。 岑心成天闪闪发光,明显无忧无虑的充满乐观。在她眼里雨中的紫藤、杨柳的新绿、迎春花的盛放,一切都是美的。 可惜程晟并不太擅长欣赏植物。 他答应下楼,主要是因为很在意紫藤花边,一只雨中的小流浪狗崽崽。 可惜他没有招狗体质。 不像楼下的虞清,虽然傻乎乎却天然招猫招狗。记得有次在虞清手上吃粮的小土狗,远远看到他过来,就离弦的箭一样躲得好远。 他就很尴尬,心想我也并没有很吓人吧…… 楼下,暴雨倾盆。 岑心:“是不是很美!梨花带雨……咳,不是不是,紫藤花带雨!一树紫藤压海棠!‘紫雪半庭长不白,闲抛簪组对清吟’,诶嘿嘿,李白的诗!” 程晟替她稳稳打着大黑伞,视线却只顾小流浪狗瑟缩成一团的背影。 因而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也有一把伞。 祁衍正站在伞下。 看着他和一个美女共撑一把伞。 女孩很漂亮,明艳大姐姐型。模特一样的长腿,声音也像银铃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真的爆肝~~~~ 评论区没眼看了hhh偶尔写一个相对现实(已经很童话了?)的文,为啥要被套无脑爽文偶像剧的评价体系?=bsp;我觉得小衍和程晟都尽力了呀,哪儿有更好的选择?现在就是虐的时候啊嘤嘤嘤,每天轮流委屈啊嘤嘤。 第54章 雨一直下。 漂亮小姐姐活泼又可爱。 祁衍看着她陪程晟去门口买了肉干,回来一起喂流浪小野狗,两个人一起把狗狗骗进怀里,最后抱起狗狗消失在雨中。 直到最后,都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后背湿透了,可笑他明明打着伞,却还是有那么多冰凉的雨水不断侵袭。 祁衍久久没动,黑瞳看着那片紫藤花海,二中的校园比一中还漂亮,有半个庭院大片的紫花绚烂,这点他以前从来不知道。 不同的天空下,有不同的风采。 他垂眸,早该想到的。 ……这样也好。 反正他本来,也就是只是过来看他一眼而已。 看过就安心了,哥哥的身体也没有传说中那么糟糕,也没有瘦的很吓人,说说笑笑心情也不错的样子。 交到朋友更是好事,她本来就是温和又替人着想的性格,交朋友不该很难。 挺好的,他放心了。 …… 祁衍回到寝室,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也没脱,就死死地睡了一觉。 晚上爬起来拿开电脑时,居然不小心在床板上重重撞到了头。他以前只见卓紫微经常撞,自己倒是从来没撞过。 每次他笑卓紫微,卓紫微就反嘲他,知道你为什么不撞吗?因为你矮。 祁衍最近似乎是不知不觉间,长高了一些。 镜子里去年合适的长裤,现在已经变成九分裤的感觉。 虽然长高了,可是…… 祁衍想起家里的旧衣柜。衣柜上面有妈妈画的身高刻度——他的是蓝色,妹妹是红色。 上幼儿园时量一次,每年生日量一次。每一点点高度增加,都是小确幸。 祁衍记得最后一次刻度,是程晟推着他靠上去画的。 再以后呢? 大概不会再有任何人关心他长不长高了吧。 日子继续。 祁衍努力认真上课、回寝室敲代码,时间排的满满的。 也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会想起程晟,想起那天他在紫藤花雨中对那个女孩子涩然的笑。 原来,他在被别人逗时,也是一样会慌张、会脸红无措。 原来那样的表情,不是只对他一个人。 ……这才正常的,不是吗? 祁衍想,他或许以后都也不会再去看程晟了。 毕竟事实已经证明,他们彼此分开不打扰,确实都会过得更好。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最理想的结局,还能要求什么呢? …… 记得那年冬天祁衍回奶奶家时,因为刚挣到了一点钱,并不敢乱花。 而到了暑假,祁衍已经很有钱了。 一放假,他就跑去商场,给奶奶买了同村小老头小老太炫耀的大声率电唱机,本来想要也给妹妹买新衣服的,结果在商场里遇到逛街的夏莉里和她妈。 夏莉里妈:“嗯~~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家有好几柜子莉里八九岁时候的小裙子。都只穿过一两次,还有不少全新的,全部国外的名牌!” 祁衍于是不要脸地去青梅竹马家扫荡了一番,收获颇丰。 夏莉里妈:“喜欢再来拿,有空再来咱家玩儿啊!” 祁衍大包小包回到乡下,本以为奶奶和小玥会很开心,却没有看到如预想中的笑脸。 奶奶病倒了,卧床不起一月有余,而小玥正在家里忙着煮药照顾她。 夏天炎热,家里一股子酸霉味儿,虽然村里人也会来帮忙,但照顾得并不怎么好,小姑娘依旧蓬头垢面抹得脏兮兮。 家徒四壁,厨房窗台都结了蜘蛛网,破电扇吱呀吱呀响着。 祁衍心疼得要疯。 幸好,幸好他这一学期攒了不少钱。可以立刻叫车来、给奶奶安排住院治疗,能给小玥换上新的衣服,带她去饱餐一顿,还能帮她续交下学期的书本费。 即使如此,几个月后第一次重新见到祁胜斌,祁衍还是忍不住瞬间暴怒:“现在知道来了?你也不看看小玥和奶奶都过得什么日子!你管过他们吗?” …… 谴责没有意义。 当一个人已经没有了良心,良心的责罚对他没有用处。 奶奶村里的一些嗑瓜子老太太,至今也还认为一切破坏家庭、伤天害理的罪魁祸首都是坏女人孟鑫澜。都是她一手教唆的,而祁胜斌充其量就是没主意的老实人、摇摆不定、又缩头乌龟,被坏女人骗了。 但祁衍最清楚,他亲爸的劣根性。 若非他一直以来的无声纵容,第三者又凭什么一己之力翻天? 卑劣地躲起来装死,就是这个男人最大的罪责。 医院里,因为有奶奶坐镇,祁胜斌多少还要维持一下基本的孝顺,就算被儿子骂到脸上也不敢有什么气焰,只能跑老太太面前讪讪的:“我是真不知道,妈,您怎么病了怎么也不说啊?” 孟鑫澜则在一旁,滴溜着眼珠、撇着嘴打量小玥身上的新衣服。 料子还不错呢? 她可毫不关心老妖婆死活、更没有跑来医院讨好老妖婆的意思。之所以跟来,是因为儿子住了一寒假的院花销不菲,家里真没钱了。 她主要是怕老太太这次住院,祁胜斌脑子一热又散财,她得管着! 果然如她所想,这老太太贼得很,哪儿缺钱啊?这住院费啥的不都交齐了,孙女也养的不错,肯定还是藏了不少私房钱的,哪有小拖油瓶说的那么家徒四壁? 说起小拖油瓶……他居然染了金发! 现在都是不学好的社会小流氓才染金发呢!看着就不是好东西,而且他人怎么突然长高了那么多,整个感觉突然就变了。 脸颊瘦削出了棱角,气质上一种阴沉的压迫感,很吓人! 她一边暗暗往祁胜斌身边躲了躲,一边心想,太危险了。 幸好她先见之明让儿子先转学远离这种人,不然肯定要被带坏了。 …… 祁衍没给孟鑫澜半点眼神。 他整个暑假很忙,要照顾妹妹,还掏钱帮忙把乡下奶奶家整个翻新整修了一下,买了很多家电,院子里种了花花草草,终于把老房子弄得像个不错的家的样子。 花了很多钱,也很累,没空想别的有的没有的。 整整两个月,他顶着毒辣的高温,往来于乡下和城里网吧之间。 装修粉刷采买,像一个负责任的大人一样,只尽自己所能让妹妹奶奶过得更好。 奶奶很心疼他辛苦,也疑惑他哪来的那么多钱,祁衍就糊弄她说是因为自己成绩好,学校给他的奖学金。 农村老太太不懂学校的规矩,信以为真。 快开学时祁衍必须要走了,奶奶安慰他:“小衍,你就放心回去吧,奶奶身体已经好了,你给的那些钱也足够花了,小玥也会好好念书的,对吧小玥?” 小玥:“嗯!” 奶奶:“对了,小晟他也还好吧?” “……” “唉,小衍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你爸也不疼你,你妈妈又病着,天天的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在城里,奶奶也照顾不到你。还好有小晟,小晟不像他妈,那孩子天性善良,现在也就他还能在身边疼疼你、照顾照顾你了。” 祁衍心里一沉,强颜欢笑,语无伦次: “其实,我……还有朋友,他们,也对我挺好的。” 明知用不上,临走奶奶还是给祁衍装了一大包土特产。 回城里的车上,祁衍有些晕车,抱着那个大大的包,额头抵在上面。 车子晃啊晃、晃啊晃,他无声掉着眼泪。 夏末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 他想,其实奶奶真的不必为他担心。他就算以后都没有人疼、没有人照顾也是可以活下去的。 他现在也厉害了、有钱了,已经不需要别人保护了,甚至他都可以照顾和保护奶奶和妹妹了,不是吗? 他还有朋友。 卓紫微、夏莉里都很可靠,就连肖明超个不要脸的土豪也非常给力,前两天他老爸在澳门赌场赢了钱普天同庆,一挥手又帮他把这学期三千块的学费和书本杂费全交了,拦都拦不住。 所以,瞧瞧,他运气有时候也挺好的。 已经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怕被打、怕挨饿,会拿着糖葫芦在黑暗的巷子里嚎啕大哭,需要哥哥抱抱他,把他抱紧,不然就会一片片碎掉的小不点了。 他会变得越来强大、无坚不摧。 即使没有温暖和爱护,也可以顽强存活。 …… 新学期,初三。 祁衍十五岁,终于长到了一米七六。 肖明超:“不错不错啊豆丁,终于发芽了!不容易啊啊!哈哈哈韩飞,你瞧你还有排面没?人家祁衍一米六五的时候你一米七二,人家一米七六了你还一米七二!” 韩飞:“滚。” 肖明超:“是我的错觉吗?这身高长起来了,怎么脸好像人也变帅了?卓紫微你来看看,是不是变帅了?这样下去要威胁你校园男神的地位了啊?” 卓紫微:“你,一边儿玩去。” 新学期伊始,乐坛突然蹿红了一个叫做王君凛的男歌手。歌不错,侧脸莫名和转走的程晟竟然有几分像。 大课间的时候,广播台也经常会播这个男歌手的歌。 声音倒是不像,这个王君凛的声线虽然很多人吹捧,但在祁衍听起来有点娘,远不如程晟的音色好。 他想,程晟如果能唱歌也一定更好听,只可惜他有听障,单纯想要不走调都有很大困难。 祁衍并不喜欢王君凛的歌,但他还是买了王君凛的专辑。 这歌手有点文艺范儿,专辑封面都是侧脸还很多阴影,只有清轮廓都看不清具体样貌。 ……又不听,祁衍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还要买正版。 可能就是有钱了瞎造吧。 祁衍在二中没有什么熟人,可像肖明超这种曾经程晟同班的同学、又经常在外交际熟人一堆的,在寝室里时仍常会时不时提起他。 “我真的好羡慕程致远啊啊啊!真的,他这是什么好桃花啊,转学就遇到女神?他家岑心那个腿啊~~~据说兼职模特还得过奖,成绩还好。我真傻,真的,我单以为程致远是不开窍的,我没想到其实人家只是眼光高。” “我也可以为了女神好好学习的!其实单论脸的话,我还是能和程致远拼一拼的,你们觉得呢?” “………………” 卓紫微看了一眼一旁目光冰冷、事不关己敲键盘的祁衍:“超哥,咱以后少说两句祁衍他哥的八卦行不?” 肖明超:“为啥?我就要说,我就要说!” “……” 祁衍不语,随便他说。 说呗。反正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曾经只围着他转、眼里心里只有他、低调沉默的哥哥,如今沾明星的光暴露在了聚光灯下,成了万人迷,身边一大堆前赴后继的追求者。 为什么不能说,不挺好的么? 外面的世界本来就那么精彩。年少的一时迷惑,又能算什么。 这下终于海阔天空了,那双温柔灰色的眼睛终究会发现,原来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优秀精彩的人。 而且那些人不但好,还会觉得他好,会珍惜他、照顾他,不会让他隐忍和痛苦。 多好。 他值得这么好,祁衍其实也希望他能幸福。 而且这下孟鑫澜总该放心了,他不用再莫名其妙背着男狐狸精、勾引哥哥的罪名。 学期过半,一切都挺好。 十一月有几天气温骤降,普通人着了凉感冒几天,可程晟身体弱一些,又肺病住院了。 肖明超说要跟班上同学组团去看他,祁衍就买了两箱子水灵的灯笼大樱桃,巨贵,小县城普通人家根本吃不起的那种。 “这都是你送的,跟我没关系。” “…………” 肖少爷接过沉重的箱子,当时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古怪极了。 “你们兄弟俩……可真有意思。” 祁衍感谢他没多问。 日子继续,后来祁衍回忆,他从初二到初三那段时间,好多记忆都是浑浑噩噩的。 这很奇怪。 因为按理说,这段时间是他十一岁后多灾多难人生中,少有的风平浪静。 祁胜斌和孟鑫澜双双没来找麻烦。他又有钱,还长高了。妈妈在医院情况稳定,奶奶和妹妹不愁钱。学校里该有的活动、比赛、荣誉都没有少拿。 却任何细节都很难回忆起。 就仿佛心脏是麻木的,感觉不到有力的跳动。 他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了。 …… 月底。 抽屉里翻出来一块邹巴巴的气球皮,是那只曾经在寝室里跳跳跳的氢气球兔子。 如今只剩这么一张皮。 记得氢气兔子刚来到寝室后不久,他还在寝室给程晟过了次生日。 送他的羊绒围巾,他可能已经丢掉了。 这破兔子皮,也该丢了。 祁衍决定隔天一早就扔掉。可第二天天晴,他明明做了卫生晒了被子,唯有丢破气球的事情选择性遗忘。 寒冬,某天不速之客突然跑来学校。 祁胜斌讪讪的找祁衍,一通套近乎。 祁衍是觉得既糟心又可笑。 这疯批爹怎么诈了尸,突然想起他还有个儿子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可是,他去年冬天离家出走,现在已经是新一年的冬天了。 在这段日子里,他这个亲爹没给过他一分生活费学费,没有管他是否流落街头,是不是被人抢了杀了、抛尸荒野。 亏得他也不是一般人。 但凡心理生理脆弱一点,坟头草也该两丈高了。 “不不不不,就不用您破费了,我自己有的是钱,也不用您替我交学费,不稀罕真的,说来你还欠债呢吧?” “啊,问我哪儿来的钱?不是我狐狸精、勾引人么?这钱就我当狐狸精挣的呗。” 一般当爹的再混账,听到自己的种缺钱去卖也得臊是个五雷轰顶,祁胜斌也不例外。 虽然不太信,脸也绿了:“小衍,你可别胡说啊。” 祁衍不耐烦:“那她之前说我狐狸精,你怎么接受的挺爽快?” “行了,你到底有没有事,有事说事没事走!” 时过境迁,风水轮流转。 就他这态度,换以前祁胜斌早就翻脸踹他了。 但以前他又矮又瘦,小小一只没有反抗能力,而今不知不觉的,他已经比祁胜斌差不了几厘米了。 指节修长,一头金发,年轻的黑瞳满是犀利、深不见底的光华。 过去猫儿一样的小豹,终于出落得漂亮又凶悍。 人类世界也好,动物世界也罢。在年轻雄性生物蓬勃的威慑力面前,老一代再如何不甘不愿也终将注定接受权力更迭、黯然退场的命运。 欺软怕硬的祁胜斌,比其他雄性生物更怂。 但毕竟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套路也不少。祁胜斌长叹一声,开始了他面前委屈卖惨,各种暗戳戳表达忏悔之意、滔滔述说自己这些年的身不由己和不容易的表演。 “这些年,很多事情,是爸爸做得错了爸爸承认,爸爸对不起你跟妹妹。但我们毕竟是亲父子,有些事也很复杂,你长大才能明白,而且爸爸也是第一次当人父母……” 祁衍可没给他一点面子:“哎,哎,大哥,打住,拉倒吧。演的不恶心吗?” “就你特殊,是第一次当父母?别人都不是第一次当父母?都是第一次怎么人家就能做得好?人家不也第一次结婚,怎么人家就没妻离子散?大家都是第一次投胎当人,为什么有人当人有人就不当人?” 祁胜斌被他给怼愣了,十分尴尬。 “小衍,不是……爸爸是真的错了,是真的想补偿你们的。” “所以,我和你孟阿姨商量过了,我们把小玥接回城里来照顾!这样奶奶也轻松,小玥以后上学也……” 祁衍打断他,大声吼道:“你做梦吧,想也别想!” 祁胜斌:“……” 祁衍:“厉害啊,有想法啊?拿捏不住我了,现在打起小玥的主意了?是,她小,不懂反抗,所以能和当年的我一样被你们随意搓扁揉圆?” 祁胜斌:“不是!不是的!小衍你听我说,我和你孟阿姨是真的想补偿……” “不可能。” 祁衍站起来,双手撑住桌子。幽深的黑瞳里闪着冰冷威胁的光芒。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打小玥的主意,能安什么好心?我还不知道你们俩?” 他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大不了花钱找点社会上的人…… 钱,真的是天大的底气。 祁衍在这一刻还能保持冷静,压抑住心中的无尽狂怒和嘲讽,全靠它了。 只是,莫欺少年穷这句话,本来该拿去对抗这个世界。可在他的世界,终须有日龙穿凤,拿来对付的却是自己的家人,最悲哀的黑色幽默不过于此。 “……孟鑫澜撺掇的,是吧?” “她又想干什么?” “麻烦你转告她——给我老实待着,妈的别天天动歪心眼!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最怕的是什么!” “我一直都知道,怎么对付她最有效。” “只是不想……那么无耻下作而已,别逼我。” …… 祁胜斌那天回家,沮丧得要死。 确实是孟鑫澜提议的接女儿回家,但这提议有什么错呢?城里不比农村条件好? 这么多年,难得在女儿的方面孟鑫澜选择让步……有条件谁不想儿女双全啊?之前他不是没条件不是吗! 一阵子不见,祁衍突然就长高了,翅膀也突然就长硬了。他都要不认识了。 以前总听车队的同事说儿子大了不服管了,他还不以为然。心想我是老子儿子就该一辈子被我管,敢不服?打就服了! 可今天看着刚长成的少年,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力不从心。 混小子几年前就敢还手,现在身体条件日趋成熟,连眼神都充满了不屑和挑衅。 真打他多半占不到便宜,面子更来不了。 祁胜斌又想起好久以前同事吓唬他的养老问题,他养老其实还是得靠儿子的。不然靠谁? 程晟又不是他的种,那身体掏空他家底就不错了,还敢指望他养? 祁胜斌越想越后悔。这些年确实是他疏忽了,搞得关系紧张、势同水火……但再怎么也是父子,不能真的不养他吧? 法律上是有赡养义务的! 祁胜斌没想到,他愁云惨淡的把祁衍那些话跟孟鑫澜一学,孟鑫澜更是当场发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还要对付我呢?我怎么那么命苦……” 祁胜斌:“行了,也就吓唬吓唬,他能干啥?” “你懂个屁!”孟鑫澜气得直踢祁胜斌。 其实孟鑫澜本来提议接小玥,也还是因为算命。 她不死心,祁衍不是命格天下无敌吗?后来大师知道他还有个妹妹,说能做个法,也许让他妹妨他一回。 但孟鑫澜现在也不敢再提。 毕竟,好不容易她儿子才脱离了小狐狸精的魅惑,万一小狐狸精为了报复她又故意跑回去勾她儿子,一切就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孟其实心里一直清楚,是他儿子单方面的问题。就是因为明知道祁衍对他儿子没兴趣,才敢花式狐狸精挑衅。 现在接到直男也能搞你儿子宣言,怂了。 各种心塞hhh转折必由之路啊,小衍开始野了=w=。。。倔强小直男要多别扭才能明白自己的心嘤。 第55章 孟鑫澜不敢有所动作了,可祁胜斌还是巴望着和儿子修复关系。 他之后又去学校找了几次,各种说辞,祁衍都是爱答不理。 两个最有效的手段,拳头和经济制裁,如今都在他儿子这失效了。 祁胜斌很是傻眼。 他遥想车队同事给他的告诫——当爹的耀武扬威就那几年,男孩子长起来以后比你凶。但他真没想到那么快。 只好又去求老师说道。当然祁胜斌也没脸实话实说,只能把儿子暗戳戳说成“青春期逆反”,而他和孟鑫澜,则被描绘成尽心养成两个儿子的重组家庭伟大光辉父母。 祁衍之前班主任离职了,现在这个是新调来的,正看祁衍一头金发不顺眼呢。 是,祁衍是成绩好。 就因为成绩好才尤其要管教!好学生不起带头作用,班上其他同学要是有样学样,这个班不就乱了? 那天放学后,班主任单独留下祁衍谈话,各种高高在上。 “我知道,你家情况复杂。但你父母也都不容易啊,大人很累的,好多事,你只有长大才能明白!” “你那个阿姨也一直想跟你和解,给你买衣服又买的吃的,你也试着接受一下人家啊?说不定能有好的结果呢?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大度点!” 祁衍冷笑,话都不想说,浪费时间。 “老师,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老师:“你就是太年轻,要知道你现在遇到的这些,走上社会都不是事儿!你爸毕竟给了你生命,你该感恩。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们还不是为你好?父母也是人,偶尔当然也会有犯错的地方,你要谅解他们的不容易,不要总拿着放大镜看着他们的缺点……” 唾沫横飞、大放厥词。 有些人就是这样,什么都不了解,开口就是高高在上的和平,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祁衍打断他:“老师,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劝人大度天打雷劈。” 老师:“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祁衍:“往好里猜测,老师的家庭很幸福,所以在你的世界‘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可即使如此,基本逻辑也应该有吧?” “世界上是不是有坏人?坏人是不是能成为父母?怎么可能就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了?” “还有,给了我生命我就该感恩?什么叫感恩啊,别人对你好你感恩啊!别人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还他妈感恩个屁啊,真以为人人都有受虐倾向啊??” “还是老师您觉得,自带生育能力就天然高人一等?年轻时候爽了五分钟,被生下的人还要对他的不负责任感恩戴德?这是什么奴才思维?” 老师都惊呆了。 又反驳不出,黝黑脸颊上染了些愤愤然的绯红:“你!你爸说的没错,你就是性格偏激!别人才说一句,你说一百句!” 祁衍:“我还能再说一万句呢。” “其实也不怪老师你,缺乏共情能力是大部分人的通病。老师打算要孩子吗?我觉得暂时还是安全措施做到位,生之前想想清楚吧,小心生下来将来跟我一样性格偏激。” 老师:“你!你听听你满嘴都是什么!这是一个初中生该说的话?” “祁衍我告诉你,你再像这样下去你就完了,成绩好有什么用?怪不得好好的家人都不想要你,小小年纪思想那么恶毒,像你这种人长大也不会好过的!不改一定会众叛亲离!身边所有的人都会离开你!” 天边一道雷,轰隆隆的,周遭突然暗了片刻。祁衍的指尖不受控制动了动。 不用长大后。 现在已经离开了。都走了。 对面三十多岁只有一米六几的男老师脸色骤变,迅速后退了半步。 是,是他的错觉吗?这孩子刚才的眼神怎么那么吓人! 离开办公室,祁衍回到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室收自己的东西。空气里已经弥散着雨水的味道,他今年十五岁,拿铁锹打过他亲爹,今天还想打老师。 呵呵,大逆不道。 ……自己身上,什么时候已经带了那么大的戾气了。 收好东西走出去,祁衍拖着书包,懒懒直不起腰。 很疲倦,自己也不明白,不知不觉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再也活泼不起来,越来越浑身带刺生人勿近,连虚伪的应付和社交辞令都懒得遵守。 其实,他明明没必要跟祁胜斌针锋相对,更没必要跟老师吵。 其实只要敷衍一下,忍着恶心装一装、点点头,迎合一下这喜人虚伪的自尊和傲慢…… 他以前明明都会的。努力妥协、避其锋芒,尽量不要去激化矛盾,夹缝里求生存。 可为什么,做不到了。 祁衍走到一楼撑开伞,伞骨断了。 幸好宿舍不远,他冒着雨,跑到一半书包带又断了,书本文具散落一地。 全世界仿佛都在嘲讽他,生活那么乱,永远找不到哪怕两秒钟的清净和安宁,再一8抬眼,都要气笑了。 怎么一中的花坛里会有两株讨厌的紫藤花?! 祁衍扔了书包,干脆原地坐下了。 雨水倾盆,狠狠砸在身上。 下吧下吧,他笑。怎么还下雨不下冰雹呢,直接砸死他一了百了! 谁能来…… 谁能来,救救他。他可能要被这场雨给淹死了。 谁能抱抱他。微凉的指尖,心疼的声音,用淡淡的椰子香味包裹他,再拿好吃的好玩的哄他,像曾经无数次、无数次一样。 饮鸩止渴。 以前,他一直觉得这个词好蠢啊,什么神经病才会去喝毒药解渴?毒药很甜吗?活着不好吗! 直到此刻,才知道一个人原来真能陷入这么疯狂的状态。 才知道那一点点甜,原来是续命用的。没有它,快要死掉了。 可是,可是。 也许,只是他太蠢太好骗。 因为如果,如果那个人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心疼和在乎他…… 又怎么会那么久,都不来看他一眼? 胸口无尽酸疼,他用膝盖顶住。却控制不住自己发疯一样地想——是啊,他但凡有一点点记得他,但凡有一点点真心,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来找他。 真的在乎一个人,怎么会不来。 真的在乎。刀山火海,尸山血海,都不能够阻拦。 可他没有来。 祁衍绝望地闭上眼,雨中二中那片紫藤花下,那人灰眸温柔而慌张。所以,其实可能他就只是长了一张认真而深情的脸,只是这样而已。 他的感情,根本就不值得相信。 谁信谁蠢。 最近,好像一直追卓紫微、追了整整两年的校花也宣布了放弃。火速交了个不错的男朋友,每天秀恩爱。 “过去式了,我翻篇啦~~~” “新世界新人生,一片灿烂!我现在对象特别可爱!哈哈,就算卓紫微招手要我回去我都不要他了!” 寝室里,肖明超:“哈哈哈男神,你小迷妹跑啦!” 卓紫微:“早该跑了。没有结果的事情谁能一直坚持?她现在看着挺幸福的,不挺好吗?” 没有结果的事情,确实不能指望别人一直坚持。 所以不是程晟的错,祁衍蹭了蹭睫毛上的雨珠,站起来,开始收拾满地狼藉。 是他先放手的,他又不可能给程晟一个结果。所以就算程晟现在也不要他了,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点问题都没有。 没有…… 没有吗?可他明明就是被他骗了! 从一开始程晟就在骗他。他多傻呀,天天路过食堂的角落、水果摊,满心满眼还想的都是今天的桃子真水灵,买回去喂食哥哥! 可程晟呢?程晟对他好就没有那么单纯了,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拥抱都别有居心! 即使如此,他都还是决定原谅他了。 就算那样的感情是不对的,他还是觉得哥哥最是好的。 没有生气,没有质问。他多蠢啊,多容易心软啊,最后痛苦反噬远远超过想象,而对方屁事没有。 太蠢了。 早知是这么廉价的感情,他从一开始,就一个字都不会信。 但他怎么会轻易上当的?明知道她是坏女人的儿子,最后还是在感情上被彻头彻尾地玩弄。 程晟太厉害,他被骗得那么惨,怪不得哭不出来呢,这也太荒谬了。太难受了,可是太好笑了。 …… “卧槽,祁衍你怎么回事!” 寝室。卓紫微震惊地看着水鬼一样的祁衍,一道一道的血痕他还以为他跟人打架了。但仔细一看,指甲里也全是血,是他自己抓的! “你至于吗?” 卓紫微赶紧让室友拿毛巾,自己去拿棉签。 祁衍就呆呆坐在桌边,枯黄的发梢滴水。 卓紫微忍不住骂了一声,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祁衍他也差不多坐在寝室这个置上,那个时候黑发黑瞳,笑起来又皮又灿烂。 …… 祁衍眼见着更加沉默。 夜里经常通宵,白天上课补觉。老师骂也没用,考试成绩更是一落千丈。 “你是不会吗?你这分明是故意不做!一张卷子就算全都不会瞎蒙也不会零分,何况是你!这样有意思吗!” 卓紫微走过办公室,听到班主任在里嚎叫训斥。 “你自己前途啊,是给我学的吗?” 祁衍:“是。” “我知道高分和你奖金挂钩,我就不考。” 班主任气结。 “我在乎钱吗!我是在乎那一点点钱吗?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顽劣学生……” 卓紫微安安静静在门口等到祁衍出来,半路给他拽到没人的楼梯角,点了根烟。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片刻。 “我以前一直都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别人没有的通透。” “总能一码归一码、一针见血,丝毫不乱,把事情的本质看得很清楚。不会被无聊的事情打扰情绪,以前你是这样的。” “最近是到么了?你爸要面子,你就故意考察。班主任要业绩,就故意不给他成绩?什么时候你也学会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了?” 烟草味弥漫在空中。 半晌,祁衍才低声道:“你放心,我还没那么蠢。” “是吗?” “嗯,你就别管了,我有分寸。谁让他们烦我,大家都不要好过。行了,我自己的问题,过阵子就好,你也别被我影响拖累。” 卓紫微就没再接话。 随后的日子,祁衍在学校里越来越有种行尸走肉式的疏离感。 放学以后,倒开始了交际模式,没事就跟着肖明超瞎混。 肖明超自己还真不是混混。 只是喜欢吃喝玩乐,又有钱大方,于是认识了校外不少人。 祁衍通过肖明超,倒是真认识了不少混混。好多名义上还上着学、年龄也不大,但成天抽烟喝酒烫头翘课瞎混 那种流氓的气焰,走在大街上,就连小傻子这种智商的都能轻易分辨。 虞清:“啊,祁衍怎么又和那群坏人……嘶,疼!” 卓紫微:“行了,别看。好好吃的你的水果捞!” “哦。” 水果铺外,祁衍带着一群新认识的狐朋狗友横行路过。水果铺内,卓紫微则皱眉拿起餐巾纸,小心翼翼蹭过小傻子嘴角的伤。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要脸。校园霸凌选个傻子,真他妈有出息! 卓紫微要不是可怜他,也不会带他来吃东西。 没想到小傻子自己,倒是心态非常积极:“不怕!以前学校里也有这样的人,欺负我、还欺负女生,不过以后他就懂事了,就不这样了。大家后来还成朋友了。” “我妈妈说,要宽容,给别人足够的时间。” “所以你就放心吧!我虽然是空手道黑带,但只要他们不太过分,我一定不会轻易欺负他们的!” 卓紫微:“…………” 不是,谁欺负谁?到底是谁欺负谁! “以后那种人再动你,你就打回去啊,不用给他们留面子!对坏人不用仁慈,得给他们点颜色看。我看到帮你一起打!” 小傻子愣了愣,像是受宠若惊。 眼睛里有星星,慌张得咬在嘴里的水果捞都差点掉了。 “我妈说,不能随便打人……但是,我相信你,我听你的!” “还有……” 他突然伸手戳了戳卓紫微的脸颊:“那些找过你麻烦的人,要是他们再敢来欺负你,你也找我,我空手道黑带……” “行了,快吃!”卓紫微扶额。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近来越来越觉得,他跟小傻子之间有个深坑黑洞。 他越是敷衍得长久,小傻子越是信任崇拜的眼神盯着他,没事还害个羞。 只怕小傻子永远也不会知道,其实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回信时好几次都想恶意兮兮地嘲讽小傻子,你天天给我写信图什么啊? 我喜欢男生没错,但我又不是不挑。 总不至于看上个傻子。也就你没脑子,天天看不懂眼神还乐呵呵! 卓紫微一直没嘲讽,只是因为他有素质。 伤害别人并不快乐。伤害自己倒是挺快乐的,可最近祁衍也学会了他的坏毛病,他又很不快乐了。 “还吃吗?” “……吃。” 卓紫微于是又给小傻子叫了一碗,看他小仓鼠一样吃吃吃。 可能大概人生是没大意思太多沮丧,只需要一点点的抚慰,甚至于他此刻瞧着小傻子两腮鼓鼓的,都有一点点觉得可爱。 傻傻的,迟钝,不敏感,不容易受伤。反而容易满心阳光。 他真希望自己也拥有这种能力。 “赶紧吃,吃完跟我去一趟二中。” 虞清:“哦,好。” “去找你小晟哥哥玩。” “好鸭好鸭!” 打了车,小傻子吃得饱饱的犯困,往卓紫微肩膀上一靠,暖暖的。卓紫微嘴角上扬,又无端烦躁。 …… 祁衍反正有钱。 没事带小混混们吃饭打游戏,很快成了众星捧月的“衍哥”,各种小弟随叫随到。 祁衍养着他们,倒也不是真打算干什么。 只是有备无患。万一出事,身后有人总比没人好。 网吧里乌烟瘴气。 小流氓们咋呼着打游戏,偶尔感叹一句“衍哥屏幕上啥啊,我们都看不懂”,祁衍其实讨厌烟味和喧闹,但只是轻笑。 他很疲倦。 上课、熬夜项目,还要在这里应酬。很累,但也好,这样就没有空去想别的。 “衍哥,尝尝看。我爸私藏的,一百八一包!” 小混混都抽烟,卓紫微也抽,祁衍反对慢性自杀。 盛情难却,才勉强点了一支。 “衍哥你试试!这贵的烟就不一样,可绝了!一口下去神清气爽,瞬间回血的感觉!” 吹。 明明就是涩涩的很苦,呛人,哪有半点…… 烟被抢走了。 祁衍:“干嘛!谁?” 他转过身,漫不经心的笑容僵在脸上。 网吧昏暗灯光下,程晟把烟摁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回去。” “……” “卓紫微说,你成天逃自习。这样不行。” 世界嘈杂,耳鸣厉害。半晌祁衍才仿佛找回呼吸的本能,动了一下。 他抵抗了,却几乎没什么力气就被拽出门了。 他想要疯狂嘲讽,这个人凭什么管他……都那么久了,都过了那么久了,现在出现在他面前迟了。却说不出话。 网吧外一片月色。 冰冷的空气中,程晟继续拉着他的胳膊,他眼睛是灰色的,像是溺死人的泥沼,从来都是坚定而认真。 这种眼神最骗人了。被他看着的人,会误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 祁衍眼眶微烫。 他是真的恨,恨他这双满满真心、小心翼翼又涩然的温柔。 谁不想要全心全意。 谁不想要沉溺其中。日复一日,拥抱无孔不入的温柔。 尤其是看了世界那么多欺骗、冷漠、没道理。 但他对谁都是这样的!他转眼就不要你了!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 突然有人把祁衍拽出去了,小混混们一个个跟了出来。 “怎么了啊衍哥,这谁啊,找麻烦?” 一个小混混抬起脚。 “艹!你们别碰他……认识的,不准碰!” 祁衍把人护在怀里不慎被误伤,小混混赶紧道歉。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各种懵逼。 祁衍:“你们先回去。” 小混混个个转身,乖乖往网吧里回。就在他们转身的一瞬间,祁衍突然捞过程晟,掠夺一样埋头在他颈间深深吸了一大口。 【就是不一样,可绝了!一口下去神清气爽,瞬间回血的感觉!】 他狠狠咬着牙。 椰子的香味,奶乎乎的,他恨不得咬上一口。食髓知味。他吸完还是贪婪地搂着人不放。 他现在长高了,搂着人也顺手了,以前都不知道哥哥的腰那么细! 该咬。活该,谁让他骗。 祁衍差点又掉眼泪,心里更恨。 可这么满满抱着他,胸腔里面麻木了很久的地方,却有一种解冻了的感觉, 开始复苏、跳动,一下又一下。酸涩又痛。 作者有话要说:奶犬狼化。但内里永远是奶犬hhh 第56章 回到网吧里,一群小混混继续吵嚷打游戏,祁衍继续敲他的代码。 程晟在他身边坐下,也不说话。 电脑旁的桌面上散落着不少烟头、喝空的可乐、泡面、饼干等垃圾,乱七八糟的。程晟默默收拾了干净。 然后,他突然站了起来。 祁衍指尖悬停,余光默默跟着他到了门口吧台。程晟停在吧台,买了水又回来了。 他给自己拿了一瓶矿泉水,给祁衍拿的却一只玻璃瓶的草莓牛奶。把盖子拧开,悄悄放在祁衍手边。 干净的草莓香,混杂在烟味嘈杂的网吧里,甜美诱人又格格不入。 时间安静流淌。 祁衍记得那时也是冬天,紧紧锁上房门,屋里就是小小的独立王国。金银花茶,菜市早餐,草莓牛奶。日记上写下的新年愿望,基础电脑书里的崭新世界。 还有。 哥哥会捧着,安静坐在旁边。 他最喜欢疲倦时,去看他的侧脸,阳光撒在他的白衬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静谧。 …… 晚上九点多,小兄弟们说饿了,起哄一起去吃夜宵。 “一起去呗?哎对了,怎么称呼啊这位哥们?我这有好烟,来来来!” 祁衍:“他不抽,他该回家了。” “呃,这么早就回家?哦,好学生家里管得严吧!就说呢,刚才全网吧都在打传奇,就他一个在那看物理。” 祁衍:“嗯,他跟我们不是一……” 程晟:“我去。” 祁衍沉默了。哥哥从少年手里接过烟。一群小混混兴奋得很,各种叫叫叫。 程晟低头抽了一口。 那么呛的人东西,他却忍住没有咳。夜色中一双灰色的眼睛平静,坚定重复了一遍:“我去。” 大家:“那好啊,走走走一起!” “……” 年轻的小兄弟江湖义气,吃夜宵不挑地方。不管烧烤摊、麻辣烫,两块五钱一碗的肉丝面都能吃得热火朝天。 只不过今天运气好,衍哥请客去大酒店包厢吃大餐。小弟们一个个兴奋地搓搓手。 程晟那支“好烟”,只吸了两口就被祁衍抢了。 他自己也没抽,只是放在手里一直燃着,到酒店门口正好燃尽扔了。 酒店金碧辉煌、包厢里又大又宽敞,小兄弟们咋咋呼呼拖来两箱啤酒,又殷勤地给分别衍哥和新朋友开好。 “他有胃病,不能喝这个。” 程晟:“我能。” 祁衍:“我说你不能你就是不能!想作死?放手!” 衍哥今天有点凶,对他身边的男生不但凶且透着莫名的古怪。几个哥们也不知道啥情况,就赶紧打圆场:“哎哎哎不能喝就不喝,赶紧的点菜点菜!” 酒店的菜比起外面可不便宜。活鱼活虾很出名,所以鱼虾尤其贵。 程晟默默看着祁衍根本不问价钱就在那狂点。 他垂眸,默默蹭了蹭牛仔裤口袋。 里面是有钱的。 七八百,至少这顿应该足够了。只是,他本来以为这些钱如果能给小衍补贴生活,应该可以用的更久一些。 程晟最近攒到不少钱,主要是因为过年时住院认识的那个黑眼珠滴溜溜的小男孩。 小男孩生性顽劣,父母的话不听,却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特别乖。 于是整个冬天他住院,在医院里替小男孩子做功课辅导,出院之后也保持了联系,暑假期间也上门做过家教。 孟鑫澜还以为一切都是无偿的,动不动就酸他“管得好自己那,还助人为乐呢”。不过毕竟程晟在家也做许多家务,她也找不到太多由头挑刺他。 孟鑫澜不知道的是,寒假和暑假,小男孩妈妈其实都给了程晟钱的。 给的还蛮大方。 很快菜上来了,各种肉,诱得人食指大动。少年们饿狼一样纷纷伸筷子,红烧蹄髈、糖醋排骨抢得不亦乐乎。 鱼虾虽然最贵,但祁衍点的却是寡味的清蒸,相对就不那么受欢迎。 鲈鱼刺少肥美,祁衍一筷子夹起了最好的肉。 “吃。” 程晟愣愣看着面前的盘子,像是难过又像是有点开心。他小心翼翼拿筷子戳了一小口。柔滑鲜甜,鱼肚像凝脂,好吃极了。 几只剥好的虾,也被丢进面前的碗里。 虾是白灼的,很大很新鲜。蘸虾的醋是祁衍吩咐厨房是特调的,他的和别人的不一样,多放了很多暖胃的姜。 程晟又一小口一小口,低头吃。 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总觉得小衍始终气呼呼的,可又一直在喂他东西。 或许这就是“习惯”吧。 程晟苦笑,暗暗想,他真是足够幸运。 小衍本来应该继续憎恨他、厌恶他,话都不愿意跟他说一句、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那个雨夜的一切,他没有忘。他清楚记得他说你滚、离我远一点。他没有忘,也不敢忘。知道自己本来不该再打扰他。 可他担心他。 天知道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做好了被怎么样残忍对待的准备,才来找他。 结果比想象中好。虽然祁衍也不怎么愿意理他,至少给他留了足够的面子。没有说让人难堪的话,没有赶他走。 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他身边,真的已经……足够好了吧。 圆桌对面,几个男生早已经开始交杯换盏、吨吨吨罐啤酒。又喝又闹,很快有几个敬酒敬得晕了,又敬到这边。 “嗝,不行啊哥们,茶不行!男生不喝也意思意思啊,给点面子?这样,我干了你随意……” 旁边人拖他:“嗨你糊涂了,衍哥都说他不能喝的!” 祁衍:“没事。我替他喝,来。” 他摁住程晟,自己拿起一罐啤酒站起来:“大家一起干了。” …… 几箱啤酒下去,包厢里各种东倒西歪。 只剩程晟一个完全清醒的,安排大家互相照顾着回家。 祁衍醉得太厉害,已经站不稳了,无骨的八爪鱼一样攀着他不放,小奶猫一样念念叨叨的,还一个劲埋头在他肩窝里吸吸吸。 程晟庆幸自己今天是自由之身,能留下来照顾他。 他家今天没人。祁胜斌夜班,而孟鑫澜去外地参加一个亲戚的婚宴去了,后天才回来,也没人会知道他夜不归宿。 酒店的客房里,祁衍一阵折腾,喝下去的啤酒吐掉了大半。 程晟又是喂水又是按摩,心疼,又不得不洗他。 一颗一颗解开扣子,越是解,程晟眼睛越不知道该往那里看——明明以前他也替他擦洗过身体,可那个时候的少年,身子白皙而纤瘦,有笔直的脊柱和隐隐可见的分明肋骨,虽然可怜又可爱,但并不会引人想入非非。 可现在…… 时隔好几个月,本就有点生疏,程晟本来就不太适应他耀眼的金发,不太适应小天使突然长高了。 直到这一刻。 更是一切都不一样了,陌生到让人心慌意乱。 衬衣下,少年胸部、腰部骨架的走向与从前全然不同,背变得宽阔了,湿漉漉的胸腹更是被一层薄薄的肌肉包裹,硬邦邦的。程晟指尖颤抖,突然就觉得嗓子干哑得厉害。 他偏过头,让自己别看、别看了! 调好水温,咬牙他把人拖进淋浴。水淋下来,祁衍悠悠转醒,金发一半遮住眼睛,黑瞳里带了些有种阴郁的夜色,却盯着程晟不明地笑。 花洒水顺着他的颈子一路流下去。 就连颈子的弧度也……程晟咬牙再度移开目光,起身去拿洗发液,却被一把大力拽回去。 整个人落在花洒下,薄薄一层衬衣瞬间湿透。下一秒,雄性荷尔蒙的味道扑面而来,少年的牙齿抵着他的脖子,他的腰被掐住,指尖一寸一寸,掐得他发疼动不了。 “小衍,”他慌了,声音发虚压抑在喉咙里,“别闹,快放开!” “不放。” 少年声音听起来冷静的,动作和呼吸却粗重而杂乱无章。他咬他,压迫感十足,凶得像是食肉野兽。 “不放。是你自己……主动……来找我的。” “是你自己……缠着我不放的,一直、一直都是,现在想跑?迟了。” “哥哥,你说,你为什么来找我?都过去那么久了,就那么忘不了我?” “我,不……” 程晟浑身滚烫,难堪地蜷缩着,咬着牙,东躲西藏却始终摆脱不了少年的桎梏。 他怕了,真的怕了,是他自己要来的。一切后果无话可说。可是,始终还是不想……他那点卑微的感情,见不得光的感情,被拖出来公开处刑、凌迟致死。 他要哭了,少年却没有继续逼迫他。只是在他耳边,轻声问:“不是都不要我了吗,还来干什么?” “我没有……” “我不相信。你是……骗子,你会骗人,你就是不要我了,我不相信你。” 程晟难过得很,喉咙涩哑:“我没骗你。” 他本来以为,他再怎么解释他不会信,他本来就醉、他颠三倒四。可少年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黑瞳呆呆看着他,又涣散又明亮。 “哦,那你就抱抱我。”他说。 “没骗我,就抱抱我。抱。” 程晟的眼泪一颗颗掉下来,他受不了凶残的小野兽又突然温柔地说起胡话。他的心脏受不了的,他那么喜欢他,受不了反复无常的玩呢。 可他还是伸手抱住了他。 怀抱里的小衍一下子像个小狗崽,乖的不行。到处嗅嗅,含含糊糊:“不要。不要这个沐浴乳,我喜欢……椰子的。” 沐浴乳是芒果香。 程晟抹了一把累,不管他,一个劲往他头上身上抹。 “不要这个。” “要椰子。” 程晟始终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椰子。他抓着醉酒的小少年,洗狗一样粗暴的洗。 最后眼睛被浴室水汽蒸得氤氲红肿,默默然拖着人出来。 然后没来得及擦,就被连人带浴巾扑倒在了床上。 “好香。” “好甜,好吃……别动。” 好好吃,好甜。 雄性生物在醉酒后的逻辑是不可理喻的,身下的人越挣扎,他越是觉得有趣,越是傻笑,最后觉得太可爱了,忍不住俯下身,在那人的脸颊用力地亲了一下。 程晟一瞬间愣住,脑子里炸出白色的光,完全动不了。 祁衍的两条腿用力,卡进他双腿之间。程晟吓得浑身僵硬时,身上的人却又很灿烂地笑了,再度附身亲了他的脸颊一下,含糊地念叨:“小白兔,白又白,两条腿腿拎起来。” 他一边念,一边亲昵地咬他的脖子。 “咬咬脖子就吓呆,一动不动……真可爱。” “可爱。” “哥哥,椰子味的,特别可爱。” 他啄啊啄。 杂乱的吻,从脸颊啄到唇角,滚烫,甜腻,不知啄了多少下。 少年不知疲倦,温柔而顽皮。最后的最后,终于亲到了唇,那个吻很温柔,很蜻蜓点水,酥酥麻麻的。 程晟浑身发疯一样的滚烫,他知道他是醉了、是在发酒疯,可是,可是! 亲完,少年继续温柔地看着他笑。可突然之间开始,毫无征兆地,又异常委屈起来。 “我的。” 他皮不动了,把人整个抱住:“我的,我的,我的。” “我亲过了,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声音里好多委屈,程晟的心脏像是被脖子上滴落的水滴给烫坏了,赶紧收紧手臂。 少年抱着他很快睡着了。 程晟则一个人漆黑的房间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心脏跳得很不规律,耳鸣更是快要把人逼疯。小衍是醉糊涂了,他知道,当不得真。 小衍是正常的,是不会喜欢男生的。 ——可是,他亲他了啊! 亲的时候那么温柔。会不会多少,其实还是有一点点喜欢的。 他悲惨地发现,他怎么就是学不会。强迫自己放弃了那么多次,怎么又升起了不该有的小期待。 …… 那一整晚,程晟就只睡着了很短暂的一小会儿。 其他时间,清醒异常。 完全没有睡意。 包厢里打包的菜和酒都被服务员收来了房间。程晟看着桌上没喝完的啤酒,又鬼使神差地开了一罐。 他今天第一次知道了烟是什么味道,偷尝了一小口酒,啤酒的滋味原来同样异常苦涩。 ……那个吻。 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程晟爬回床上,动作很轻,缓缓靠近少年。 祁衍睡得很沉,睫毛长长的。从那种可爱的长相,变得有些五官分明的俊美。 程晟听到自己再度杂乱的心跳声,他垂眸低下头,呼吸渐近,最终嘴唇相贴,像是触到了轻软的棉絮。 他小心翼翼地轻触吸吮,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就这样偷亲了他一次。 食髓知味,不一会儿,又偷亲了第二次、第三次。 窗外的天边,已经渐渐泛出黎明的白。程晟把遮光窗帘拉上,一切才又黑了下来。 ……要是这一夜永远不结束多好,要是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夜多好。 他是真的不想一早醒来,什么又都没有了。 他垂眸,烦躁地又闷了一口啤酒,然后咬牙往睡着的祁衍的怀里挤过去。 他圈住祁衍的腰,把他的手也放在自己身上……早上小衍彻底清醒过来,说不定会很厌恶他这样,可他可能也只有这一次可以如此放纵了。 他抱着自己的小天使,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结果还是他先醒。周六不用上学,可时间已经早上九点多了。 祁衍还没醒,程晟不敢再偷亲他,可又有点舍不得,犹豫了一下,只悄悄在少年的手背上亲了亲。 小衍手指也变得更好看了,指尖修长…… 他欣赏了一会儿,一抬头,突然发现一双黑瞳正看着他。 祁衍醒了。 程晟瞬间像是被烫到一样放开手,也不敢看他,只想逃。 第57章 祁衍其实早就醒了。 只是宿醉点疼,所以懒懒的不想起来。 像这样闭眼躺着,能清楚地感觉到身边的一切。比如,腰正被一双手紧紧抱着。又比如,他自己更像一只抱着桉树的无尾熊一样,一条大腿架在怀里人的身上,把人圈圈环住。 那是一种极具占有欲的抱法。 哥哥很瘦,其实抱起来不是那么舒服。不像他寝室床上的大熊熊总是那么软,其实有一点点硌,可祁衍却发现自己不仅不介意,而且无比怀念这种触感。 曾经的冬天,两个人的温暖被窝,他曾经很多次这么抱他。 原来其实自己那么想念这种怀抱。 只可惜,怀里的人很快醒了,并开始悄悄往外钻。祁衍不情不愿地任由他逃离怀抱、窸窸窣窣起床。 正觉得胸口空落落的,指尖又被薄唇轻轻啄过。 手指、手背,一遍遍的像是被小动物舔一样,滚烫又酥酥麻麻。 祁衍困意全无。 心脏沸腾躁动起来,血管跟着悸动苏醒,甚至手背的小绒毛都跟着立起来了,心满意足。 他睁开黑瞳,定定看着身边的人。 程晟还沉浸在虔诚的亲吻里。睫毛微垂,被透过的阳光染成金色,微笑的眼中染了一丝分明的认真和苦涩。 这个人,果然。 祁衍恍惚地想着。他就是天然会让人产生那种感觉——那种正在被他用最小心翼翼、独一无二的感情珍惜着的感觉。 就连手指在他唇间,都像是稀世珍宝一般被被顶礼膜拜。 谁不希望一辈子,能被一个这样的人疼爱。 “……” 然后祁衍却很不应景地问他:“你干什么呢?” 一句话程晟脸色骤变。触电一样丢开他,灰瞳慌乱无措,随即涨红了脸,低头站着咬牙不敢说一句话。 祁衍是既好笑,又心疼。 他确实是故意开口吓唬他,可得逞了以后,为什么胸口却生理性地酸疼难忍。 “你过来。” 他伸出手,这次声音放慢、温柔,像是蹲下诱惑路边的小野猫。 灰眸的野哥哥猫偷偷看了他一样。 他想跑。 然而男人根植于骨子里的狩猎天性,总能提前精准到可怕地预判。祁衍也很清楚他是不会过来的,他这是要跑。 追逐战不过短短几秒钟,人生巅峰的小豹子翻身下床一气呵成,成功在门边堵到了他的猎物,把人死死圈住。 “……” 祁衍微微喘息,眯起眼睛。 得意现在自己长高了、有力量了。 想想以前的自己,那是什么没用玩意儿啊?既没身高又没气场,被人一踹飞出去好几米,被欺负得好惨,伤了疼了也只能委屈求兮兮找哥哥求抱抱。 现在,长大了。 为所欲为。 身体里蓬勃野性的冲动根本不受理智能控制,膝盖顶进了哥哥两腿之间,钳住他的所有去路。双手更是直接捏住了修长的脖子。 温暖的皮肤,动脉一条一条。 他还记得,他香甜又好咬。 祁衍的呼吸越发粗重,指腹肆意在那人颈间肆意蹭揉。细微的电流,只听程晟闷哼了一声,他惊慌地移开眼睛,眼眶微红,薄唇直哆嗦。 黑框眼镜挂不住,一半滑落在鼻梁上,有点诱人。 祁衍仅存的一丝理智,都叫嚣着要远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既无聊、又没道理,甚至傻逼,却停不下来。 人类这种生物,很多时候都是无解的——他只能安慰自己,昨天、今天,他或许都魔怔了,他没养过小宠物,现在哥哥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可爱的小宠物。 小宠物本来就是用来揉的。 尤其这只特别乖,任人揉捏,一动不动可爱到不行。简直爱不释手。 ……实在揉开心了,亲几下也正常。 可爱之物又软又香。谁不想揉揉、亲亲? 对,揉他。使劲揉。 昨晚醉得厉害,但醉酒后的片段祁衍一点没忘。他记得昨晚浴室温暖的水打在身上,哥哥腰和腿的轮廓都被衬得分明,湿透透明的白衬衫裹在身上,透着一股青涩的诱惑。 而现在,这人挂着酒店的系带睡衣,露出一大片锁骨。 祁衍实在忍不住了。 低头大口去咬,牙齿细细轻轻的咬着动脉,充分感受着紧抱人的战栗。他越是使坏,他抖得越厉害,越是抖,他就越是无法控制收紧手臂。 可爱死了!受不了,他都想把人一口吞下去。 祁衍很清楚此刻自己大概像个神经病一样,热切而贪婪地烫过这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克制不住。 口干舌燥,心脏爆炸。 却又异常满足。 …… 当然,最后祁衍还是放开了他,他还是残存点理智的。 ……他是以为自己还残存有点理智。 放手了两秒钟而已,程晟就红着眼睛去碰门把手。祁衍黑瞳寒光一闪,再次把人拦腰抱紧,这次有理由再也不放了。 “还想跑?不准跑!” 惩罚性的变本加厉,他这次直接从胸口伸下去胡乱揉。哥哥终于挣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未可名状的喑哑声音,哪成想他越挣扎祁衍越兴奋,直接一顿揉爽飨足。 奶乎乎的冰淇淋,甜美的草莓牛奶,不及他十一。 长大确实是一件好事。 程晟其实仍比他略高一点点,可惜力气已经完全没有他大,祁衍最近跟哥们混,虽不打架可是会打球、踢球、拳馆玩沙袋,小腹已经练出了薄薄的一层肌肉。 程晟却还那么瘦,小腹冰凉,指尖能触到各种凹凸不平的疤痕。 这些疤…… 祁衍突然低头看了下表,已经早上九点多了。 他果断抱起人扔床上,他人还没程晟高的时候就能抱起他,如今更加丝毫不费力。 哥哥胃不好,不能不吃早饭,他按着人不准起来,给酒店餐厅打了送餐电话。 程晟挣扎:“别浪费钱……” “不怕。我现在有钱,很多很多,”祁衍挂了电话俯下身,鼻尖贴过去,“养得起好几个你。” 程晟眼眶红红的,瞪他。 他不信。当然了,谁又能轻易相信一个初三生靠给不认识的人敲代码搞了十几万?祁衍也懒得解释,哥哥瞪人也可爱。 太可爱了。他把人抱起来抵床头,鼻尖贴鼻尖,要亲不亲的样子。 哥哥无处挣扎,慌乱瑟缩地移开了眼睛。 祁衍却越发勾起唇角,他是真的喜欢哥哥这种样子。一时间脑子里闪过无数可爱至极小东西,什么小兔、小猫咪、炸毛的仓鼠。 但其实都不像。 程晟毕竟属于那种俊朗、一本正经的长相,眉宇间还总带了点忧郁,单看样子的话,和可爱的小动物不沾边。 但就是像。反应像,感觉更像。 不像吗?说他一句就竖起耳朵,惴惴不安总想逃,可真的逮住了又怎么戳他都不会生气,任人揉捏的样子真的好戳心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心的生物? 可惜,祁衍低头啃他啃到唇角时,早餐送来了。 他微微一笑,又开始了坏心眼的喂食游戏。 程晟可被他折腾惨了,吃个饭全程羞得抬不起头。让祁衍很有一种突然变成古代恶霸,强抢了纯良民男的错觉。 但没有人知道,恶霸其实也是第一次。看到对方无地自容羞愤欲死,却却又耷拉着耳朵无力反抗乖得不行的模样,拿勺子的手其实也有点抖。 好容易喂完了。 祁衍耍赖:“再陪我睡会。” “睡会!别动。” 他把人强硬箍在被子里,紧紧抱了一会儿,指尖不自觉又开始不老实。 程晟胸腹疤痕确实多,他倒是不嫌弃,只是蹭着蹭着,突然手滑。 怀里的人一声惊喘,虾米一样地弓了起来,全身紧绷。 祁衍也僵了片刻。 他毕竟也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碰到的东西隔着布料,但硬、余温烫手,他脑子一嗡。 ……碰一下就这样了,怀里的人蜷缩着颤抖。 就那么喜欢他吗。 心口微微酸胀,同时乱七八糟的迷茫——只是迷茫,并没有一点讨厌和不舒服。 但是,为什么呢? 哥哥喜欢他,他本来是难以接受的啊。他讨厌自己纯洁的真心换来的却是不纯的欲望和觊觎。更何况从小到大,也从没想过男生可以喜欢男生。 可是,事实却是没有讨厌,完全没有。 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是的他错,他知道。 借着酒劲荒唐了一夜加一个早上,只顾着贪婪沉迷哥哥的各种可爱反应,只顾着证明自己还被他爱着、没被抛弃不要,就不加思索地为所欲为。 可他该知道的,哥哥是多么内敛认真的一个人。 能随便让他揉、亲、为所欲为,还不都是纵容和喜欢。他明知如此,怎么还能这么不负责任…… 他这样做,会带给程晟多大的期待啊。 同时,又会带来多大的伤害? 真的太越线了。就算再喝多、再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也该有个度,他之前还一直觉得肖明超别的都挺好就是感情方面不可取,随口跟小姑娘说喜欢,转头又不承认,把感情当儿戏。 结果他呢? 他比人家过火一百倍,亲也亲了!摸也摸了!现在还抱着人家,半点都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 祁衍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对。 他抱着程晟反省,反省着反省着,居、然、又、睡、着、了! 再一睁眼下午四点,中午饭都忘了吃,肚子咕咕叫。怀里的人还被他紧箍着,双目紧闭睡脸疲倦,仔细看眼角似乎有泪痕。 祁衍:“……” 这还是他看到的,看不到的时候,这样的委屈难过又有多少次,这些年里,又有多少次。 他一动,程晟也醒了。 荒唐了一整天,他急着垂眸起身:“我、我该回家了,不然家里面会问。” 祁衍:“嗯。” “小衍你,要好好上学,别总跟那些人鬼混。还有两年就毕业了,熬一熬,别轻易放弃,你不是一直说要早点念大学吗?” 祁衍:“嗯。” 程晟衣服穿的很快。祁衍搞不定衬衫袖口,程晟帮他系上。 “那个,”他小心翼翼问,“我妈……这大半年,她有没有找你……” “……” 他们之间,谁也不喜欢谈到孟鑫澜这个这话题,可惜绕不过去。 祁衍心里苦笑,要是能绕过去,他们大概早就…… 等一下,早就什么? “没有。”他说。 除了背后恶心兮兮的小动作,偶尔撺掇祁胜斌和老师来添堵什么的,孟鑫澜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了。 而且她最近应该也没空找他。听卓紫微说,当然卓紫微也是听虞清妈说的,恶人自有恶人磨,孟鑫澜楼上新搬来了个扰民的邻居,没素质喜欢阳台晒拖把、扔烟头。孟鑫澜晾的衣服受了害,现在正在跟楼上上演火热撕逼大戏。 “她没来找过我,就算有,我也不怕。” 他现在他有钱能干架,还有小弟。他谁也不怕。 走到酒店楼下,祁衍不打算送了。 主要这酒店离老城区也没多远,而老城区实在是危险区域,他得谨防孟鑫澜或者其他熟人看到他跟她儿子走在一起,又多生事端。 “你早点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程晟点点头。 冬天的风很冷,昨晚下了薄雪。 而他们一起沉沉睡了一夜,居然都不知道下了雪。 祁衍看着程晟有点单薄的背影,看他一步一步往车站走。 背影高挑,清瘦。他还戴着他送他的那条灰色的羊绒围巾,可惜羊绒湿透过雨水,已经有些球了。祁衍默默想着,什么时候再给他买一条。 一阵冷风扑面吹来,冰寒刺骨,让人不能呼吸。 祁衍的脑子那一瞬间就像是又断了线,突然迎着那风就跑过去,一口气追到程晟,握住他的双肩。 程晟呆呆的,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脸上早就满是泪痕,这次就连偏过头去藏,都藏不住。 “你、你别哭。” 祁衍心里又酸又软,彻底没有办法,用指尖在他脸上蹭,却蹭不完。 他也不是个会随身带纸巾的男人,又拽起羊绒围巾擦,程晟躲了他才反应过来,羊绒扎脸。 “我,”他憋了半天,“我、我周一去找你。” 程晟不明白地看着他。 “我是说,我周一去找你!晚自习前课间去你学校找你!” 程晟吞了吞眼泪,努力让声音不颤抖。 “找我干什么?” “………………”你说找你干什么?! 祁衍头疼。尤其仔细想了想,学生党能干的事情也确实少。无非就是……陪他一起吃吃饭,逛逛街,买买东西什么的吧。他才十五岁,能干什么?今天这些事哪能天天都干! 重点是……能在一起待着,哪怕几分钟也好,干什么不重要。 “好了,你别哭了。” “……” “小晟。” “小晟,再哭我要亲你了!” 他话刚说完,就被程晟咬牙推了一把,眼眶又红又凶:“你……只要别继续……在我面前晃就没事!好了,我回家了!别跟着了!” “哦。” “那周一见。” 程晟咬唇不理他。 走出三步远,又停下:“五点二十。” 祁衍:“什么?”但瞬间已经反应过来,程晟的意思是他们学校五点二十大课间,他那时候就可以去找他了。 祁衍:“正好比我们学校晚十分钟。” 打个车过去,刚刚好。 嗯。 他也点点头,整个人莫名古怪,转身往学校走。 雪都化了,地上也不是很滑。 却走不稳。边走边寻思,啥呀?啥叫别在他面前晃就没事了啊?一个人偷偷哭得那么叫人心疼,说去找他还凶巴巴不乐意了呢? 真的是……该怎么办啊。 祁衍真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坏了。是不是需要像个普通小流氓,点一支烟冷静一下。 拿出来,又给放回去了。 他不会抽烟。 作者有话要说:慢是因为!这篇的感情就tm难写=g! 下篇一定日更!(又fg了)暗戳戳宣一下,《朕莫非是一个渣受》,失忆帅气的朕的大国崛起+腹黑摄政王爱朕如初恋。 第58章 程晟那晚回家,在楼下遇到遛狗的小傻子虞清。 小傻子歪头看看他,露出颇为同情的眼神,掏掏口袋给了他一颗糖。 程晟:“…………” “谢谢。” 他得是什么样一副见不得人的惨状,才能让小傻子都可怜他、给他递糖? 开门进了家,家里一片昏暗、没有人。 程晟看着镜子里自己眼角消不去的红,终于明白为什么连小傻子都一脸同情。 幸好孟鑫澜还在外地未归,不然他要怎么在他妈眼皮底下蒙混过关? 他苦笑,决定洗个澡缓一下。 脱了衣服,打开花洒。温暖的水落在身上时,他却蹲下来抱着膝,本来收好的情绪再度缓缓崩溃。 所有,一切。 就像是一场不敢想象的美梦。小衍看起来凶,其实亲人来一啄一啄的,酥痒而温柔。闹哄哄的餐桌上,他板着脸给他夹的鱼、剥的虾,也都无比软糯香甜。 他受宠若惊,至今云里雾里。 脖子上,手肘,耳侧,余温残留。他现在看着,都恨不得再能咬上去、留下一辈子的痕迹才好。 早就知道,他的小衍一直一直都是特别温柔的小天使。 世界上最好的小天使。 最好的,什么都好。 是他不好,是他的错。从妈妈拉着他的手踏进这个家的第一天,一切就都是错的。 小天使本来有着最幸福的家庭,父母双全,软萌的妹妹,却一次又一次被伤害、被虐待、受尽委屈。 从一个黑瞳灵动的小可爱,被逼着变得学会了反抗、咒骂,忍辱负重。如今身材修长、肌理紧实,把头发染成不良少年的金色,时常冷笑,眼睛里更带了些犀利的凉薄。 他变了很多,沾染了仇恨和晦涩。 他以为他不会再跟他说话了。 他以为去找他一定是自取其辱。 可是,经历过那么绝望的雨夜,小天使仍然肯极尽温柔地对待他。 所以,还能再求什么呢? 水冲过多少次,吻痕亦余温不散。 程晟其实根本不愿意去想,这一天一夜的肌肤相触、唇齿相濡,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甚至宁愿,小天使就只是醉糊涂了,只是缺人抱抱,只是孤单难受时觉得他还算温暖。只是因为放心不下,所以才说周一再来找他。 这就足够了。 一点点的留恋,不能深究。 深究下去,就还是祁胜斌、孟鑫澜、就还是住在乡下的妹妹和躺在医院里的妈妈。就还是荒谬,就还是永远找不到翡翠森林的小狼和小羊,越是想要接近越没有好结果。 他们两个人的中间,隔着黑暗,隔着不知多少深沟险壑。 随时冒出点什么来,都能顷刻将零星的小小希望和酸甜,碾为齑粉。 …… 程晟那一夜睡得不太踏实,半夜更是突然惊醒。 他是被疼醒的。心口放射状的刺痛、灼烧一样,大脑跟着缺氧模糊。太疼了,疼得他滚下了床。他虽然多病,但以前从来没这样痛过。 那一瞬间很怕,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很可笑。睡着前他还想着,也许他已经经历到做梦般的、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就算马上死了也不遗憾了。可真到这一刻…… 舍不得,完全舍不得。 他从小到大差点死了那么多次,捱了无数痛苦,但都值得。小衍太甜了。他还想周一再见到他,还想以后还能不能骗到一两个抱抱亲亲。 哪怕注定没有好结果,也认了,愿赌服输。 程晟在地上蜷缩成虾米,痉挛,冷汗直流。几分钟之后,痛感逐渐减轻。一切过去了,心脏不绞了,如果不是衬衫被手指抓得皱到变形,程晟都怀疑刚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蹭了一把生理性流出来的泪水。 没有用。 世界上最于事无补的东西,小时候那么多次手术,他都没有哭。不如想点有用的,周一晚上就能又见到小衍了,他得想想有什么能给他带的。 他准备了钱,但应该还有别的……他总应该还能找出些什么可以给他。 欠了他那么多,怎么补偿他、宠她都不够。只要小衍肯要,他什么都愿意给。 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又能给他什么? 程晟努力让自己不消极。 他下床,大半夜的像个神经病开始满冰箱找菜。家里没菜,他只能逼自己小睡了一会儿,然后一大清早下楼买。 小衍吃了那么久的食堂肯定腻了,他要给他做他喜欢的家常菜带过去。 学校食堂有公用的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了。 楼上新搬来的人家和他妈最近邻里纠纷闹得凶,程晟买菜回来,邻居正和人在楼下聊天:“哟,瞧瞧,买那么多菜!可惜了哦,蛮勤快一个小伙子,长得也一表人才。他妈那样子,以后哪个小姑娘敢嫁他?” “而且还听不见,算残疾了吧,也不知道遗传不遗传?身体又多病多灾,谁嫁过来那肯定是要受罪……” 程晟回家,拿起菜刀。认真切菜。 瞎操心。 以后根本不会有小姑娘嫁给他,所以更不用担心什么遗传。 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嫌弃他。他的小衍那么好,却从来……没嫌过他聋,没嫌过他身体不好! …… “程致远,程~致~远~!” 周一课间,岑心叫他:“跟你说话呢!大课间陪我去买王君凛的新专辑呗?你去刷个脸,说不定店员还送我海报嘿嘿嘿!” 程晟:“抱歉啊,我约了人。” “谁?” “我弟弟。” “你那个一中实验班的、成绩超好的弟弟?” “嗯。” 岑心有点不懂,弟弟来找你不是很合理。所以你紧张什么?手里的橡皮都快捏成两半了! 一下午,程晟眼见着心神不宁。 偏偏五点二十终于下课,老师又吩咐他收作业。 岑心:“…………” 岑心:“好啦我给你收,你赶紧去吧!瞧你魂儿都掉了妈呀!” 程晟就匆匆走了。一向谨慎礼貌的人,这一次居然连“谢谢”都忘了说。早早抱着便当站在学校门口。各种小摊小贩吆喝,充耳不闻。 ……是不是真的啊,他默默想。 小衍他真的会来吧,不是骗他的吧。 万一不来了会多难受啊。不,不能这么消极,不来他就去一中找他。 程晟站了一会儿,越站越别扭。出学校的人好多都喜欢回头看他几眼,难道他看起来很奇怪? “哎,你看你看,好帅啊门口那个!” “我知道。好像是初三的弟弟,成绩很好还挺有名的。” “不是吧,才初三?那么小啊?哎呀,我罪恶了我罪恶了。” “还好,听说因为生病上学迟,正常跟我们一样该上高二了的。” “这样~~~” “是你的菜呀,要不要去认识一下!啊,不好意思!” “没事。” 被撞到的金发少年不仅扶住了小姐姐,还替她接住了差点掉在地上的袋子。 少年高挑大长腿,五官俊美,有一双黑曜石一样的漂亮眼睛,小姐姐当场看呆。 “这、这什么人间绝色。” “哪个学校的啊……那张脸绝了我的天!” 祁衍眼里已经早没有小姐姐了,因为他看到了傻站在校门口的哥哥,忍不住开始笑。 程晟今天穿了二中的校服。 二中的校服是最普通的运动装,然而配色有点奇妙——黑白分明熊猫色,就算穿的人长手长脚依旧哪里怪怪。偏偏程晟手里还抱着饭盒,就更憨态可掬了。 祁衍都恨不得能摸一摸看看有没有长出熊猫耳朵来。 程晟被他一脸灿烂笑得心慌。 他本来也不想穿校服。但在家扒拉了很久,也没扒拉出来什么像样的外衣。他去年冬天一直在住院,也没买新衣服,家里最近也不宽裕…… 两个人一起去了附近的一个饮品店。 祁衍给程晟点了热的甜牛奶,又让老板加热了水果盘。程晟则拿出满满的便当盒,祁衍清透黑亮的眼睛里马上染上明亮的笑意。 “啊,好香!都是我喜欢的!” 程晟抿了抿唇。 分开那么久,他一度不确定将来还能不能看到少年心无芥蒂的笑容。现在只恨不得能用脑子拍下照片来,永远封存。 桌下腿上一沉,祁衍一边吃,一边修长的双腿勾住了他的脚,晃啊晃。 “小晟最好了,我喜欢吃的你都记得,嗯,还是你烧的板栗鸡好吃!” 他吃得两颊满满,这几句话本来就说得含糊不清。程晟又是用耳蜗,别人说的不清楚他就听得更不清楚。 急死了,又不好问。 小衍到底说了什么……他怎么听着好像是在跟他撒娇啊?是听错了吗!这要是真的,也太娇了吧。 他脊背发烫,眼睁睁看祁衍把饭盒吃得底子干净,一点都没浪费:“饱了!好吃!” 程晟小声:“那下次……” “嗯?” “下次……明天,我再给你带饭,好不好?” 他努力藏住期待,就算不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 “……” 所以,明天还能见到了。 心里炸开烟花一样雀跃起来。 程晟努力让自己不要看起来太明显,可发自内心的高兴毕竟很难藏住,出了饮品店,他又带祁衍在二中附近逛。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那里有什么好吃的,一不小心话就说了很多。 祁衍瞧着他,默默眯起了眼睛。 哥哥这才来不到一年的二中,对周围的地形却比一中附近要熟多了。 “看来,经常逛啊?” “其实有空可以介绍认识一下?你在二中的好朋友,叫岑心是吧?肖明超都吹过好几次了,长得很漂亮个子高,还是个兼职模特儿是吧?” 程晟捧着半瓶热牛奶,愣神。 小衍特意来找他,难道……其实是,想认识她? 这一年来,其实有不少男生来找他套近乎,都是想通过他认识岑心。 小衍应该不会的吧。 心好像突然空了一片,他看着祁衍,祁衍黑瞳沉沉也看着他。他被盯得略微有些难堪,先移开了目光。 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网络上看到的帖子——你喜欢的同性刚好也喜欢你,那都是多么微小、多么渺茫又幸运的概率,几乎不可能。 ……其实,小衍对他也、也就只是喝醉了抱了抱,神志不清地亲了两下而已。 岑心前两天说过一个八卦。 他们班一个女同学,跟隔壁班一个男孩是多年的“好朋友”。两人一起去逛街吃东西、唱歌看电影、有情侣装,男孩亲过她的脸颊,还大冬天把她的手放进口袋。 突然有一天,男生开开心心跟她说:“我交到女朋友了!” 女生懵了,完全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发展。 更伤心的是,男生交到了女朋友之后,还是邀请女生一起上下学、像以前一样撩她,随时几句不着边的情话。 人生很多事,有时候就是这样毫无道理。 祁衍:“怎么不说话了?还不舍得介绍给我认识啊?” 程晟垂眸:“……下次。” 祁衍板起脸:“明天吗?” 程晟难以呼吸了。但凡一个正常人,大概都难以忍受被这种一会有希望、一会又全部空欢喜的巨大落差折磨。 他不怕折磨,可也不是完全无坚不摧的。 最后还是努力忍住,收敛心神。小衍好不容易来看他,他不能要求太多,能走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就已经很开心了。 人家是正常男孩子。就好好把他当弟弟吧,别给自己加戏了。 …… 祁衍不高兴,一个人走在前面。 冬天的黄昏黑的早,不到六点已经华灯初上。小吃街又都是小摊小贩自己的灯,有点黑,前面小公园就更黑。 “小衍……” 公园门口好多树,程晟正担心走散了,就被少年一把拽过去,摁树上。 “你是不是,就只给我一个人做过饭?” 程晟摇头,但想想小衍问的意思,又点头。 祁衍:“你的模特儿朋友,没吃到过你的便当” “为什么没有?是因为她要维持身材所以饮食挑剔,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是吗?” 程晟一时都没听懂小衍在说什么,僵着。 “你以后,只准做给我一个人吃!” “…………” “……”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可以是他理解的那样…… 小公园很黑。 小衍的呼吸好近,程晟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可总觉得这么黑又没有人的地方狠狠喘息,好像怎么样都有点……暧昧。 偏偏,恼人的上课铃从远处传来。 祁衍放开他:“你,回去上课。” 程晟:“……” 可能是周遭没有一点光的缘故,连他都变得不太像是自己。 他指节苍白,抓住祁衍:“小衍。” “多、多待一会儿好不好啊?” 因为紧张,声音都变了。 祁衍:“……嗯。” 两个人都怪怪的。但程晟好学生的人生,第一次确定逃课了! 第59章 程晟第一次“逃课”,最后却还是给老师交了请假条。 自打上了二中之后,他也大大小小病过几场,请假成了是家常便饭。有这个前提,加上他能始终保持优异的成绩,再配一张端正认真的好学生的脸,连说谎都没人怀疑。 听说他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后每晚都要“去医院”,老师除了让他注意身体,别的问都没多问。 从办公室出来,祁衍歪着头,黑瞳里闪着笑:“哥哥~被我带坏了呢。” 程晟垂眸,五味杂陈,把脸往围巾了缩了缩。 逃课当然是不好的。 可是如果能和小衍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的叛道离经都值得。 冬天晚上的街道寒冷异常,但圣诞节快到了,所以满眼皆是美丽的霓虹闪耀。玻璃窗上的喷漆驯鹿,圣诞树上缀满彩球,悠扬着欢快的音乐。 “冷不冷?” 祁衍给他买了一杯热牛奶暖手,又把他的另一只手捉过来,放进自己温暖的大衣口袋。 街上人来人往,程晟头埋得更低了。 珍珠热奶和牵手,别人都是……情侣才有这样的待遇吧。 他摇摇头,努力让自己不要陷入过度的幻想和期待,但口袋里的指尖被捏得紧紧的,血管微微跳,连通着心脏。 这条寒冷却璀璨的小路,多希望可以没有尽头。 …… 祁衍只带他在外面稍微逛了一小会儿,就把人拽去了商场。 “还没有给你买今年的生日礼物,今天买。” 生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程晟摇摇头:“其实不用的。” 祁衍:“今年有人给你过生日了吗?” 程晟不说话了。他从没跟同学提他的生日,而孟鑫澜一向是“过日子就过日子,谁有闲心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节”的。 祁衍笑笑:“所以,我来给你过啊。” 男装饰品一共两层,从外套衬衫到各种配饰一应俱全。小城镇消费水平有限,最高档的男装冬装一共就两个柜台。其中一家的柜姐打眼看到来的是两个男学生,其中一个还穿着半旧中学生的校服,直接大大翻了个白眼,就差直接喊出“不买别摸”了。 祁衍也懒得理这种人,拉着哥哥去了隔壁。 隔壁柜台是个小姑娘,反正大晚上也没客人,倒还蛮挺热情。 祁衍挑了几件。 都是修身的厚重大衣、外套、羽绒服,推程晟去试。 程晟:“不试了吧……” 他是真的不想小衍花钱,但被俊美少年瞪了一眼,也只好乖乖的。脱掉校服外衣,里面的毛衣、衬衣也都蛮旧了,总觉得配不起那么帅气的大衣。 尤其在店面富丽堂皇的灯光下,很有一点点的不相衬。 程晟又想退缩,却被祁衍拿一件又新又暖的大衣直接给裹住了。 小衍挑衣服一向很有品位。 他自己打扮得就很帅气。金发却不显得流气,从外衣到配饰都是简洁利落又帅气的风格。给他挑的银灰色的大衣也很衬他眼睛的颜色,穿上修身又高档,镜子里整个人看着都上了几个档次。 ……当然,价钱也好看。 程晟之前没来得及看价签,这下一眼扫到三千多,瞬间只觉得衣服烫手。小县城物价低,他平常的衣服别说破千了,就连上百的也不是太多啊? 旁边隔壁的白眼柜姐抱着肩膀,就在那冷笑,穷学生买得起吗就试,搞笑哦?新来的小姑娘还由着他们,把好衣服摸脏了怎么办? 只有祁衍全程异常淡定。 “好看。” “这件也不错。” “买,都买。” 程晟:“小衍……”他当着小姐姐的面不好驳弟弟的面子,可又很想问,小衍你看价格了吗你就说买?! 这却还没完。 祁衍还是全程没看加钱,就说:“姐姐,这件、这件还有那件,我哥哥都要了。店里有没有能配的裤子?鞋子也需要的,我哥哥穿系带的好看,啊,展示柜里那种就不错……” 程晟要疯。 试裤子、试鞋子,已然僵硬无比。他中间实在心虚得不行了,小声拽拽祁衍:“其实真的不用……” 祁衍的回答,就坚定地六个字:“别吵,我给你买”。 店员小姐姐:“哈哈哈,看你弟弟多疼你呀!这件也试试吧!” 程晟:“……” 高档男装店的东西是真的贵。 随便一件就一两千,三件衣服加上裤子、鞋,直接五位数。结账时小姑娘在计算器上打出那串数字也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什么,我、我给你们申请个员工价九折吧?” 但九折也还是天文数字啊。 程晟拽紧祁衍的袖子,灰眸都急得在求他了。还是不要了,走吧? 祁衍掏出银行卡,刷卡优哉又淡定。 程晟则诚惶诚恐无措极了。 对面柜姐眼睁睁看他刷完卡,拎走东西,不敢置信得脸都绿了。真买了,还买那么多?天啊,现在的学生怎么可能那么有钱?!自己是看走眼了?这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谢谢惠顾,请收好我们的vip卡,欢迎您下次光临!” 两个人一消失,隔壁柜姐赶紧钻过来了:“那两个学生怎么买那么多呀!” “哎呀,弟弟给哥哥过生日啦,他们感情可真好。” 柜姐:“胡说,怎么可能是兄弟!” “那不然是什么啊?” 柜姐一时也卡壳。 但绝对不是,太奇怪了!兄弟的话谁只给哥哥一个人买?要是一男一女的话,绝对是那个男的在狂追那个女孩了,不过,狂追也不至于买那么多吧?这得多有钱,追西施呢? …… “哥哥~哥哥~哥哥~” “别走那么快,来来来这家店也看看,给你买东西呢你配合一点呀?都跟你说了我现在有的是钱,那价格对我来说真不贵!” “什么不贵?都多少钱了还不贵……你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程晟小声,灰眸里满是不安,“还有!你那些钱到底……” 祁衍没办法,不得不详细跟他解释了一下钱的来历,程晟虽然听不太懂他的那些术语,但知道他一向电脑水平高,算是有点放下心来。 祁衍:“怎么,还担心我这是不法收入?” “所以在你心里,我还会去做~坏~事~的啊?” 程晟脸一红,躲开那贴得很近的鼻尖和坏兮兮的虎牙尖尖:“不、不是。” “不是?” 祁衍把哥哥逼到墙角,笑得更灿烂了。 那身旧校服熊猫皮,他自己让小姐姐给装起来了。现在哥哥正穿着他买的很衬腰身的银灰色大衣。 他正满意地把人圈住打量着,嗯,哥哥长得帅,大长腿真好看! 局促慌张起来就更好看了,他还要看! 不由分说拽着人又往店里去:“外衣都换一套了,里面的当然也全要换。” 这次程晟死活拖着他不肯。 但祁衍有的是办法治他,眯起眼睛:“你不听话?那我明天就不来找你了?” 一句话药到病除。 祁衍得意同时,又暗暗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有点毛病——好喜欢哥哥这种有委屈说不出、暗戳戳着急的样子啊。可爱到想上手捏爆、欺负得他眼睛红红的! ……等一下,这是什么要命的想法? 祁衍努力让自己冷静、正常。 试衬衣比试外衣更好玩儿。 “你怎么扣个扣子都那么慢啊,我进来啦!” 商场里暖气开得很足,祁衍光明正大钻进试衣间,帮哥哥整领子、扣扣子。 “你穿这个好看,买。再试试这个。” 程晟躲,祁衍不依不饶。 “脱啊?换新的,乖,快!” “你、你先出去……” “我帮你快一点,来!” 程晟这次抗拒很厉害,但他哪能闹过祁衍。几秒钟就被剥了外皮,一下子前胸、腹部的疤痕全部暴露在灯光下,努力遮也遮不住。 他瑟缩了一下,难堪极了。 祁衍也愣住了。他摸过那些横七竖八的疤痕,但在灯光下清楚地看到还是第一次。 ……很难看吧。 伤痕狰狞,蜈蚣一样。很恶心。 程晟心里一片慌乱心酸,偷偷抬眼,却看到那双黑瞳里只有震惊和怜惜。下一秒,他就被抱住了。 “……还疼不疼啊?” 祁衍轻轻搂着他的腰,声音哑哑的:“手术的时候,肯定很疼吧。” 他说,指尖蹭过他腰间的疤痕。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不疼了。” 灰眸瞬间溃不成军,程晟缓缓闭上眼睛。祁衍的手心永远是夏天的灼热,他好喜欢那温度,不想放开。 疼过。 可就如小衍说的那样。那都是以前,现在雨过天晴、没事了。 他很幸运,真的很幸运。他的小天使从来不会像别人一样嫌他聋、身体差、性子闷家里穷,用世俗的眼光否定他。 谁不想遇到这样一个人。全世界最好最可爱,还愿意心疼他受过的罪、对他笑、牵他的手、处处想要宠着他。 ……这样的宠爱,其实会让他沉溺又不安。 尤其是这几天,偷偷反复地想过,小衍到底为什么会亲他、为什么温柔地看着他。只是一时迷惑吗?哪天清醒了是不是又不要他了? 还有,小衍他究竟,知道他的心意吗? 要是没有心就不要撩人,对他越好,他越会当真、越会陷得更深。撩完就跑的话,他也许会死掉的。 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直到…… 直到这一刻,他抱着祁衍晕乎乎地心想,就算撩完就跑,他也认了吧。 因为真的好幸福啊。 小天使心疼他呢。他曾经被这样深深地宠溺过,大概一辈子都足够回忆了。 不能怕受伤,哪怕重伤而死也认了。人总是要为过度的幸运付出一点点代价的。 …… 一整晚,祁衍给哥哥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全部换了新。 连领带都买了一条。 其实本来看中好几条,可惜哥哥一直坚持“过好几年才能用到”,死活只肯收一条。 一条就一条吧。 哪需要等好几年?他明年可就十八岁成年了,以后肯定用得到。 一晚上,程晟最后守住的底线,就是围巾死活不肯要。 祁衍觉得好笑。他就那么宝贝那条灰色的羊绒围巾?可一辈子不可能就围那个旧羊绒围巾吧,早晚给围秃噜毛了。 可是他坚持的样子好凶好可爱。 那么一本正经的人,偶尔也能那么一本正经地生动。 祁衍忍不住,那一早上都保持着微微的笑意,他阴郁生人勿近了将近一年,班上同学好多好久都没看过他笑了。那一笑简直冰消雪融好看得惊人,大家窃窃私语各种吃惊。 直到中午,肖明超带几个小哥们来找他。 “祁衍,你昨晚哪儿去了哇?不来也不说一声,大伙等你好久!” 祁衍:“…………” 祁衍:“呃……………………” 他是有多不靠谱?昨晚只顾着哥哥了,居然忘了其实和大家有约!而且事后也没能想起来! “咳,对不住对不住。” 大中午的,祁衍的“赔罪”方式是带小弟们去买了东西。 一人配了一只手机。 意外惊喜,小弟们都开心疯了。这年头能有这玩意儿是绝对的奢侈品,他们好多人的爸妈都不见得有,多新奇多有面子啊! 马上各种互相傻兮兮打电话。 祁衍:“其实吧,我是想麻烦大家一件事。” “哇,衍哥你太见外了吧,自家兄弟说什么麻烦呢!”都给买手机了,别说一件事,十件事也没问题啊! 祁衍派小弟们去帮他盯梢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其实很不愿意再想起的孟鑫澜。 小弟们虽然不明所以,但一个个盯得还挺认真的,手里拿着新手机时刻互相通讯,集体演一场零零七的间谍大戏。 二中门口有个人行天桥。 大课间下课之前,祁衍就早早站在天桥上,随着下课钟声的响起,他一边听着小弟汇报,一边黑瞳目光锁定天桥下面孟鑫澜正缓缓接近校门口。 程晟一下课,就乖乖跑到门口等他。 人也不再像昨天一样一身朴素校服、傻傻的了。衣服帅气衬得人也挺拔,头发还往后梳了一下,露出额头更儒雅帅气了。 饭盒也没再熊猫抱在手里,而是提了个袋子。 他很认真地等,很期待的样子。时不时看看表。 完全没有瞧见孟鑫澜正在不远处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祁衍:“…………”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这一招算是防对了。要知道孟鑫澜可是个家庭主妇,是很有时间观察儿子、以及疑神疑鬼玩跟踪的。 可惜他现在技高一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小笨蛋了。 说起来,这个女人在这盯梢,是期望盯到什么结果呢? 祁衍冷笑。 他要是更坏一点,是不是可以干脆装作没发现她,直接下去和哥哥碰面当面手牵手给她看。她闹死又能怎么样?他现在不整她就不错,她已经伤不到他分毫。他反而还乐得看她发疯呢。 坏女人没有别的弱点,她唯一的命根子就是她儿子。 把他从她手里抢走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和暴击,他一直都知道,并且有能力做到。 只是他舍不得。 程晟受了很多苦。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会逼他。 真的希望孟鑫澜真的别再作妖了。要不然……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怜真的进化了=bsp;包养么么哒感谢: 第60章 孟鑫澜最近心情很差。 她觉得自己真心命苦。不管是老公还是儿子,她身边的男人怎么都一个样,怎么就没一个知道心疼她的! 她这几年都在辛辛苦苦喝中药调理身体。难喝的东西喝了一大堆,某天抱怨起来,祁胜斌竟说得轻松:“难喝那就别喝了呗?” 孟鑫澜:“你什么意思!我喝药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给你生儿子?” 她一直以为祁胜斌比她还想要个儿子,现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祁胜斌含含糊糊,也是无奈。 他确实曾考虑过跟孟鑫澜再生一个。可今时不同往日,随着年纪变大,人的思想也会变。 他这两年这精力真没有以前旺了,记得年轻时可以连上三五个夜班不打盹,现在却一趟夜车下来就困得不行,上次连着两个夜班赶山路直接差点没翻到沟里去,想想都后怕。 再加上车队同事平常爱聊天,常常说起谁家的儿子要结婚了,买房买车聘礼什么的,听得多了他也不禁心里犯嘀咕。 其实他儿子再过几年也要到结婚年龄了,房子车子一样没有,现在人都很现实的,没有这些谁嫁你啊?不结婚哪来的延续香火呢? 但年初孟鑫澜儿子做手术欠了债,至今都没完全还清,攒钱遥遥无期。 综上所述,这种体力、财力都不足的情况下,再生一个怎么养?奶粉钱摇篮钱天上掉?真的想想都累。 他其实已经有一儿一女,再生一个真不是必需品。 更别提还有风险——再生一个样样都好也就罢了。万一和他儿子一样忤逆,或者像孟鑫澜家的一样病秧秧的,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祁胜斌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孟鑫澜恨恨:“不生就不生!生孩子谁累啊,你以为我想受那个罪?但你记好了,是你不愿意生的,万一现在的将来这个生个病意个外,你可别后悔没再要一个!” 祁胜斌:“你说什么呢!会说话不?” 孟鑫澜:“哼。” 她嘴上厉害,心里却暗暗盘算着。她跟祁胜斌毕竟没领证,相互之间又没一个孩子牵绊,也太没有保障了。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祁胜斌哪天突然死了,这家里的一切全是小拖油瓶的,她和她儿子一分没有! 这可不行,至少这房子她得弄给她儿子呀。 虽然又小又黑又破,但好歹是个栖身之地!说不定以后拆迁呢? 于是她近来一直在和祁胜斌各种闹,这不满意那里委屈各种铺垫,就是想把祁胜斌闹得没脾气了,依她把房子转到她名下。 孟鑫澜觉得她这么辛辛苦苦地计算,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可儿子好像根本不体谅她! 近来,孟鑫澜越发能明确感觉到儿子和她之间总隔着一层什么。 那种感觉很明显,可具体到事情上她又无法指责——她的儿子在家帮忙家务,也不怎么看电视、不玩,从不要这要那,学习也不用操心。 无可挑剔的“别人家的孩子”。 可优秀的表象下,那双深沉的灰色眼睛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根本无从知晓。 好几次,孟鑫澜看到楼下的那个养狗的小傻子跟他爸妈手牵手亲密无间、甜蜜撒娇的样子,就觉得暗暗来火。当然,她不至于羡慕一个弱智,但是人家一个弱智都知道跟爸妈亲! 她儿子为什么跟她就不亲? 她辛辛苦苦付出那么多年,难道都白付出了?是因为她管他了?因为她不准他跟小拖油瓶来往所以心里记恨她了?但她做错了吗! 明明多亏她及时发现、立刻出手,才把儿子拉回正道!她的功劳那么大,她儿子不感恩戴德居然还跟她离心了?这还有道理吗! “程晟你要搞清楚,只有你妈才是天底下唯一会对你好且不求回报的人。懂吗?” “嗯。” “别人谁会指望你好啊?谁会像我一样真心对你?你可要脑子清楚点!这个世界很现实的!” “嗯。” 少年的灰眸永远是无波无澜的死寂。孟鑫澜又气又急,“砰”地扔下煮好的粥。 “不说了,吃饭!” “多吃点!辛辛苦苦给你做的,吃那么少怎么行,自己盛!非让你妈伺候你盛好才行么?我是女仆吗?” “妈,我……” “行了别废话,你那身体不吃不行的。唉,这还指望我老了你照顾我,指不定一辈子都得是我做牛做马伺候你!饭端到面前都不吃,我到底养了个什么呀,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怎么就那么让人操心?” “……” 程晟不说了,手指放在口袋里捏紧。 心脏跳得完全没有规律,一突一突的。他深吸了几口气,轻轻抚摸钥匙下面光滑的雨花石,才终于有点缓过来。 小衍是一切情绪的解药。 只要想起他,一切就能雨过天晴。 …… 祁衍给他买了那么多衣服,根本不可能藏得过来。 程晟就干脆没有藏。 他常年不买一件衣服,偶尔买一些也不会说不过去。跟孟鑫澜说一共只花了几百块而已,孟鑫澜也没怀疑。 穿上了帅气的新衣,多少看着跟以前不同。 再加上他这些天莫名自带的那种恍惚与青涩,即使在家努力掩饰、佯装无事发生,当妈的也能敏锐觉察到儿子的不同。 孟鑫澜这一年来不是一次两次偷偷跟踪儿子,确定儿子和小拖油瓶确实没联系了。 可儿子又开始反常。 她只能又一次偷偷跟到学校。 程晟站在学校门口一副等人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等谁,孟鑫澜心里暗暗有种不好的预感,“小拖油瓶”“小拖油瓶”这四个字不断在脑子里闪,烦躁极了。 就在焦躁的当口,一个女生走出校门,拍了拍她儿子。 女生挺漂亮的,跟他有说有笑。而她儿子似乎异常紧张,抿唇僵硬,还偶尔东张西望。 “……”孟鑫澜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来一点。 怪不得儿子突然打扮起来了呢,原来是有要好的女同学了。 只不过……这女孩,也太高了吧? 大冬天的还穿个粉色小皮裙,小小年纪这么爱打扮,未必是个安分的女人啊。一看就是不学习那种,她儿子将来能考上好大学的肯定能找更好的! 正想着,女孩回头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女孩戳了戳程晟:“那边有人一直在看你哎。” …… 程晟回过头看到孟鑫澜,孟鑫澜满脸堆笑迎上来。 “乖儿子,妈来给你送饭!这是你同学啊,你好!” 但明明,彼此心照不宣。 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借口。他妈从来就没给他送过饭,也知道他已经带了饭,他也吃不了他妈递给他的油哄哄的肉饼。 孟鑫澜走后,程晟失魂落魄的走回校园里,随便找了个花坛角落坐下。 双手埋住脸颊,心脏紧缩得有点难受。 时间已经很晚了,小衍应该不会来了吧。 也幸好他没有来,要不然…… 他想起刚才孟鑫澜明显充满窥探、审视的眼神——他怎么忘了呢。他转学以后,他妈从未放弃严防死守盯着他呢,他怎么毫无防备。 这几天过得太幸福,幸福得过于大意。 好在和小衍见面没被发现,万一被发现,那他和小衍以后…… “哥哥。” 程晟一愣,抬起灰眸。小衍! 他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帅气可爱的少年正站在他面前,一瞬间涌入心底的当然是喜悦,可片刻惊喜之后,又剩下一片迷茫。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余光偷偷往旁边看了几眼。他妈已经走了,可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乱跳,后怕得厉害。 祁衍则盯着他,黑瞳沉沉。 “哥哥怎么坐在这儿,我在门口找了你好久啊。今天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啊,这个我喜欢!” 他笑,伸手就去拿那个诱肉饼的袋子。 程晟一愣,苍白的关节下意识地勾了勾,跟他抢。 祁衍:“怎么了,这难道不是给我的?” 程晟摇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知道小衍是绝不可能愿意吃他妈拿来的东西的,他不想骗他。 可是,要怎么解释?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容易才修复,他才刚有了……区区一两天的幸福。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虽然也清楚,横在他们之间的问题根本没有解决。可是,哪怕几天也好…… 祁衍:“怎么,还不给我吃啊?” 他又把袋子抢了过去。 勾着唇,开玩笑般的佯怒,但黑瞳里莫名沉着几分货真价实冷意。 程晟是对情绪天然很敏感的人,心脏骤然被那一丝丝的寒冷给刺到了。 校外,天又已经黑了,小吃街华灯初上,与昨天同样的吆喝的喧闹。程晟不知道那一丝冷意是什么,只能不停地找话: “小衍,你……你渴不渴,要不要买点牛奶?” “小衍,那边新开了一家……” 祁衍却头都没有回,一直向前走。 程晟无措,只能快步追上。他还记得昨天同样的时间,小衍就走得很慢,给他买了热牛奶,还一直在跟他说话、温柔地微笑看着他。 仅仅隔了一天,为什么态度就……他又怀疑是不是只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小衍那么好,不可能故意不理他。 …… 夜里的小公园,门口喷泉有点微光。 祁衍在喷泉旁坐下,伸着大长腿。 程晟在他身边坐下,不安地拨弄着保温盒:“小衍,你要在、在这吃饭吗?会不会有点冷?” 祁衍继续没搭话,倒是一只小野狗闻到香味远远露了头,正是二中常见的那条小流浪犬,日常喜欢在学校和公园之间游荡的。 祁衍招呼狗子:“来,过来。” 小狗闻乖乖过来了,祁衍掰开那个油肉饼喂狗。 苍白的路灯照着少年的侧脸。 “……”程晟突然明白了一切,小衍是什么都看到了。 心里瞬间很乱,一时间语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快,肉饼小狗吃了一大半,剩下的肉末祁衍又掰下来丢进去喂池塘的锦鲤。 小肉团落进池塘里,一声接着一声。 冬天的风有点冷,凝结一样刮得人胸口疼,心脏都要麻痹。 喂完鱼,祁衍站起来:“我先走了,晚上还有点事。明天也忙,就不来找你了。” 程晟:“……嗯。” 他垂眸,把手里的保温盒递给少年:“这你记得吃。” 少年收下了。 两个人无言回到学校门口。程晟安静地看少年的背影消失,兀自苦笑。 明天不来了,那后天呢?可他都已经提前把一学期的晚自习的假都给请了啊…… …… 回到家。 程晟不太舒服。头昏,想吐,难受。 祁胜斌在沙发上瘫着看电视,电视声音吵得他耳鸣。孟鑫澜则在厨房抱怨着祁胜斌不做家务,看到他回来了,声音也是尖得钻脑子: “我想起来了!今天跟你在一块那个女孩,她爸烟厂的吧!” 烟厂是他们城市的经济支柱,众所周知工资高且稳定。 “好像烟厂子弟毕业后能直接能安排进去工作的!对象也能安排!这可真不错呀,离咱家那么近,还轻松又稳定!” 她突然间就不嫌弃人家女孩裙子短了,两眼放光: “你可得跟人家好好相处啊!啧,唯一的美中不足,太漂亮了容易招蜂引蝶,还是你们原来班上那个班长,就是教育局长家的那个,那个比这个好!” “黑是黑了点,性子也闷,不过安全呀。烟厂再有钱也比不上教育局有前途,她爸再过几年说不定还能升……” 程晟实在是头疼得受不了了:“妈,别说了。” 孟鑫澜:“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评价几句闲话怎么了?” 没怎么了。 他就是心脏有点不舒服,头疼。 而且,这话真的也太荒谬了——邻居一个个都能看明白,他残疾、身体不好,正常都没姑娘敢跳火坑。他妈还在这皇帝选妃,擅自隔空对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 也不想想,岑心、齐晓月,他配得上谁? 何况再好的小姑娘,遇上这种一等一难缠、找事的婆婆也能给气跑。这话是邻居说的,他听到这些话时甚至无法挺身去替自己亲妈辩驳。 谁让他们说的,完全就是事实。 所幸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去祸害任何小姑娘了。 只是,小衍怎么办。 他其实最不想、也最不该祸害的就是小衍。 而今天的事,是不是其实是老天爷在警醒他要悬崖勒马。万一被他妈发现,会再一次伤害他最爱的小天使…… 胸口好痛,喘不过气。 程晟恍惚着,耳鸣得厉害,根本没听到孟鑫澜已经开始上纲上线的大声嚷嚷。 孟鑫澜也很委屈,她关心儿子,儿子却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到底是怎么了,我在家里说句话都要被你讨厌?以前那么多年你病着,你妈我每天一睁眼从买菜烧饭,到打工筹钱,早出晚归,每天……” “你看到我背后的付出了吗?你们爷俩扪心自问,你们了解多少我的苦啊?” “不如我以后不管你们了,以后你什么样子和我有什么关……小晟?小晟!程晟你怎么了?” “小晟你那里疼,你不要吓妈妈!你呼吸呀,小晟!胜斌,快过来帮忙啊!” …… 祁胜斌可算是无语了。 孟鑫澜这个儿子,简直就是个破布娃娃。上次是胃溃疡引发穿孔,上上次是肺气肿诱发的呼吸衰竭,这次是心脏早搏引起的强烈心绞痛,好像每次都是严重了能直接死人,但治得及时又死不掉的各种问题。 也不知道咋生的这么个破身体。 哪像他儿子?体质强健,从小到大除了偶尔摔摔打打,根本连感冒吃药都没吃过! 祁胜斌百无聊赖,拖拉着鞋子坐在凳子上,又困又烦得不行。他好不容易才把哭哭啼啼的孟鑫澜劝回去,现在又愁钱。 程晟这次住院又得花不少……无底洞啊这是! 正愁着,一叠钞票被递到面前。 祁胜斌揉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再一抬头,是他儿子祁衍,大半夜的跑来医院了!正站在他面前。 祁胜斌粗略数了一下钱,差不多一万块。 “你、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祁衍:“我哥在哪?” 孟鑫澜虽然不在,但祁胜斌也知道她不喜欢两个孩子再有来往,有点犹豫。 祁衍冷笑:“你不觉得,她根本就是脑子有病?” 觉得,其实还真觉得! 祁胜斌不禁点头,都是男孩子,他儿子一表人才阳光健康,小晟也很优秀帅气,两个孩子哪个有半点娘娘腔的感觉了?他俩在一起相处,怎么可能有那种问题? 也就孟鑫澜成天在那左一个“狐狸精”右一个“勾引”的神叨叨,根本是被算命的给忽悠瘸了! 祁衍:“你去开个房间,休息明早再回来,晚上我来守着。” 祁胜斌马上答应。 他年纪大了,在这守一夜真的来不了。他觉得不错,叛逆归叛逆,果然还是亲儿子懂得心疼爸! 祁衍根本懒得理他。 他走进病房,窗台的月见草蔫蔫的。白炽灯下照着的哥哥就已经是疲倦憔悴的睡脸。 祁衍胸口整个揪了起来。 他想起来他们在夜市的饮料店、商场的灯光下,这个人开心雀跃、明亮又羞涩的笑。 一天不见而已,哥哥就不那么明亮了,而变得那么乖、那么脆弱、苍白可怜。 是他的错吗? 是他吧,是他又一次把他弄得那么难过。 祁衍在他旁边坐下,垂眸帮他暖着手。哥哥的手很漂亮、修长而骨感,只是挂着水被弄得好冰好冰。 他心口更涩,把脸颊也贴上去。 ……真的是他不应该。 区区一个孟鑫澜,一下就扰坏了他的心情。然后又迁怒哥哥,明知道根本不是他的错。 贴在脸颊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你醒了。” 程晟睁开眼睛,灰色的眼睛里薄薄一层雾气,窗外也开始下起雨。 有些事情,注定无法逃避。 双双不提也不能代表就能自欺欺人。 “小衍,我想去……看看阿姨。” 空气安静了片刻。 祁衍说:“乖,你先好好休息。先睡一会儿,我陪你,睡好了再说。” 程晟摇摇头。 …… 都是中心医院,但祁衍妈妈住的那边是新楼,和这边的旧住院部指尖没有联通。 走路就几分钟,只是路上在修,有点坑坑洼洼的。 这是程晟第一次看到祁衍妈妈。 那是一个比他想象中还要娇小得多的女人。瘦瘦的、很苍白,安静地躺着。她的脸异常年轻,仿佛时间在她身上被冻住了,透着些几近透明的脆弱和美丽,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沉睡着,等着什么人来叫醒她。 但现实里没有王子,更没有童话。 他其实,早该来看望她的。 可是他不敢。 一直、一直、一直都不敢。 果然,当所有的罪责终于如此具象化清晰无比地呈现在眼前的时候,那窒息感和绝望,几乎瞬间能将人压倒。 身边祁衍比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隐忍了一下,走出门,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了一根,手微微颤抖着把烟塞进嘴里。 他不会抽,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冷静下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外面大雨继续倾盆。 回去的那一小段路,程晟想起了他们很小的时候。也有过一场大雨,那时两个人都小小的,祁衍把他紧紧裹在怀里,他觉得好温暖。 时光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 而且,即使回去了,也还是错的。他们从相遇开始一切都是错的。 所以,怎么办。 怎么办。幸福这种东西,根本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他却还在做梦,其实根本想也别想。 程晟忽然停下了脚步。 整个人瞬间落到了漫天的雨里。冬天的雨水很冷,祁衍忙举着大黑伞折了回来,可就这么短短几秒钟而已,他已经彻底湿透了。 “程晟你干什么!” 他在小天使的黑瞳里看到了愠怒。 他是不该发疯。他知道,本来就病着还添乱实在荒谬。 只是,他真的讨厌雨夜。 为什么最让人绝望的情绪总是在雨夜。 雨水顺着湿发滑进颈子里,他被祁衍一把拉到墙角的廊檐下。他挣扎,耳蜗进水,再这样下去一会儿又该聋了,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作的。 但真不是惺惺作态。他知道这样没用,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有用。 一切的怨恨夙缘,到底有什么办法。 要是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奇迹,能让他将心里全部的爱意、热情、珍惜和温度全部加诸他的小天使身上,然后他自己消失掉…… 要是他抹杀自己的存在,能够换来繁花盛开。能够换他珍爱的小天使从此一生平安顺遂。 可是没有。 他努力替他攒钱,可小衍现在根本不需要他的钱。他努力帮他做吃的,可祁衍也不需要吃的 他存在,给不了小衍任何慰藉。 更可悲的是就算他消失,也换不回来小衍失去的一切。 他的存在对他而言只有后患无穷。想要放手,可分开又那么痛苦。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巨大的力量牵引着心脏,求死不能又无法甘心。 也许是他太自私。 真的。 再喜欢,空有满腔温柔又有什么用?这个世界相信更现实、更有力量的东西,可他只有一颗心。 “咳,咳咳……” 肺里灼烧,心脏又开始略微紊乱。程晟瞬间连难过都拼命忍住。 他不能倒下,不能再给小衍添麻烦。 他努力喘息,耳边听到祁衍喃喃。 “哥哥,哥哥,哥哥。你没事吧,你怎么样,是不是很冷?” “我们赶紧回去,走啊?” “我求求你跟我走吧,那么大的雨,我抱你就没法打伞了。你到底……到底要我怎么办?” 怎么办,程晟也想知道。 不过是几天的小甜蜜,就足够妄想疯爱上书屋,毕业后一起旅行,一起牵手去国外看森林与古堡,看大千世界。 又或者,不去也没关系。 就一个普通的小房子,哪怕很小、哪怕黑、哪怕逼仄,哪怕缺这个少那个,哪怕一辈子贫穷没出息。 外面日新月异、纸醉金迷,他视而不见。就守着一个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但即使那样,都是奢望。 程晟抬起眼。 他突然的,猝不及防就伸出手狠狠搂住了祁衍的脖子。 冰冷的雨水,滚烫又粗糙的吻。祁衍也许是被他吓到了,甚至都忘记要抗拒。 “你现在,推开我。”他的嗓子是哑的,声嘶力竭。 “现在……推开!推开我!” 雨声很大,声音被淹没。但触感全然是真实的,这一次。没有酒精,没有迷醉,一切那么清醒。 他咬牙,抓住了祁衍的领子,一把扯开了少年厚重的冬衣外套。少年里面的衬衣也一半被雨水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年轻美好的线条。 程晟眼里血红。 他想他这一刻应该很难看。 高档衬衫也没有多结实,他用力一扯,少年胸口一半坦然可见。他压住他,也不管满是冰冷雨水的地面,双腿叉开在他面前跪晕了下来。 他喘息,压着喜欢的少年,冰凉的指尖肆意碰触着别人滚热的喉咙和前胸。 世界凌乱,扭曲。有一种末日要来的感觉。 程晟苦笑,但这就是他肮脏的欲望和疯狂,无处遁形。 喜欢的男孩子肌理分明,被雨淋得湿透的身体异常性感。薄薄的肌肉想要摸很久了——他从很多年前就想要碰触他,一直努力忍住,但没有伸手不代表不想。 一本正经,呵。 谁他妈的一本正经了? 最肮脏的就是他。他们总说他害羞内敛,说他禁欲无求,殊不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最下流的事情! 他想,这样也好。他就这样露出真面目,小衍该彻底厌恶他了。 就不会再不忍、挣扎,小衍最初一刀两断的选择本来就是正确的。他也不是自暴自弃,就只是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放手,说得容易。放下执念,说得容易。道理都懂,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根本没用啊。 他必须被抛弃,被丢开。被厌烦、被践踏,否则恐怕永远不知道学乖。 又一阵寒风夹杂着零星雨点。 他瑟缩了身体,想着一切该结束了。 肌肤却触碰到了温意。祁衍的手指轻轻蹭着他湿透的鬓角。 “小晟。” “你别这样,你起来。这样对身体不好的,别这样。” 他轻声喊他,声音带了些鼻音,像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紧接着,少年的身体倾覆下来,冬天的雨水之下,肌肤依旧滚烫。 他揽着他的腰,摸他的后颈,把他抱的紧紧的。,温柔得像是在抚摸一只小奶猫。 “小晟,你别哭了,别哭了。”他搂紧他,咬着牙,断断续续说了好几次。 程晟耳朵里沙沙的,他摇头,想说他根本没哭。 他很难受,很绝望疯狂,那种湿润的感觉憋在心口要把人溺死,但他真的没哭。 祁衍几乎连该怎么抱他都不知道了。 手指颤抖,伸进他的背轻轻拍抚,轻轻喃喃说着什么。 程晟认真听了好几次,才听到他在说:“小晟,你好好的。你乖,别闹好不好,我什么都给你。宝贝。” “宝贝,你给我点时间。” “我会想出办法的,你乖,嗯?” 轰隆的雷声。雨水砸在地上溅起的腥味,偶尔白昼一样的雪亮。 程晟紧绷的神经突然断掉。 他伸出手,像个机器人,机械性地抱着祁衍的腰,不够,可没办法,手指都僵直着。 曾经的另一个雨夜,祁衍眼里全是怨恨,他也努力伸出手,却怎么也碰触不到他。 那一夜一直是他的噩梦,他现在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胸腔贴过来,温暖鼓动着,一下一下。 他整个人靠过去,被紧紧抱住。 但暴雨的夜,似乎再没有那么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清玄:人世间的波折其实也和果树一样,有时候我们面临了冬天的肃杀,却还要被剪去枝桠,甚至留下了心里的汁液。有那些怯懦的,他就不能等到春天。只有永远保持春天的心情,等待发芽的人,才能勇敢地过冬,才能在流血之后还能枝繁叶茂,然后结出比剪枝之前更好的果实。 ——橙,人言否? ——就,咳,表个心意虐得小心脏突突跳,于是摘抄一段名家名言挡刀。 第61章 那一夜,程晟的被窝里钻了人。 少年身体滚热,像个火炉。 伸出手就把程晟揽进了怀里。程晟心脏砰砰跳,喉咙干涩不敢说话。 虽然之前少年喝醉时也在床上抱过他,但不一样。那时他是把他卷在被子里,再从外面抱住的,触感根本没有怎么真实。 而且因为衣服湿了,他俩此刻都……没穿上衣。 直接大面积的肌肤相触,程晟努力平缓呼吸。想着,小时候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 可那个时候,小衍还是小小一只。几年过去小猫咪突然变成了大型犬,温暖的肌理像融化的黄油,散发着香甜柔嫩的气息。 程晟沉迷在那气息中。他蜷缩在少年的怀抱中,又酸又软想着那句“宝贝”。 还从没听小衍叫过谁宝贝,开玩笑都没有过。 他只管他叫了宝贝。 都“宝贝”了,总该有点不一样的意思了吧…… 羞涩和甜蜜,终于彻底压过了长久的不安与难过,就连日积月累的痛楚逐渐远去。 程晟困困的,心里却第一次那么踏实。 刚洗过热水澡,头发也吹干了,身上很舒服。可惜他血液循环一直不畅,脚尖又变得冰凉,但没关系,有少年的体温捂着。 他把头微微靠过去一些,困困地、贪婪地听着少年的心跳声。 听着听着,忽然把手指放到了少年的腰间,轻轻戳。 一下,两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戳,但停不下来。 自己有时候真的好奇怪——何止奇怪,还既没头脑。仔细想想他都干了什么啊?大晚上的还下着雨,他就发疯在外面把人家衣服都快扒光了,还骑上去。 程晟耳朵滚烫,身体微微缩成虾米。 真的,他都干了什么啊?岂不是显、显得他很急切很不优雅,而且还非常的……饥渴? 突然间生无可恋。 能不能选择性删除小衍的记忆,让他把那一段赶紧给忘了啊! 手指被捉住。 祁衍:“我看你这么活泼,是不想睡。” 程晟无辜摇头。他其实也困,但是就这么睡了好可惜的。 “不想睡也好,听我说话。” “等你这次病好了回家以后,第一时间把相关文件给偷出来。” “出生证、病历卡,户口本,全拿出来。” “还有,你是不是过几天就可以办银行卡了?” 按说十八岁才可以单独办理银行卡。程晟十一月底才刚过完十七岁生日,但因为他的出生文件上生日错写成了一月一日,所以按照书面上再过几天他就满十八了。 “元旦过后你就去开一个户,我的钱以后存你卡里。放我爸名下不保险,就算是废卡也不保险,我早就想换了。” “还有……” 祁衍又条理清楚地一条条说了很多。程晟听着,各种发呆。 “这些就只是我目前能想到的。” “想不到的咱们再接着想,实在想不到的,就只能到时再灵活应对。有问题很正常,有问题努力解决问题。这是我这几年打杂当程序员学会的道理。” “那,你有什么想补充的?” “……”程晟摇头。 他蜷缩,把抵在少年的胸口,努力维持着声音不发颤,小小声:“都听你的。” 他想他的全部意志,大概都只够支撑到这里。 眼眶很酸很疼。大雨倾盆他没有哭,像一只湿透的猫一样被吹干没有哭,终于在被窝抱到里心爱的少年也没有哭。一声“宝贝”他都没有哭。 却在此刻,差点忍不住要掉眼泪。 他的小天使,正在用冷静且平淡的语调,理性地在计划着他们的将来。 那个可想而知多么令人窒息的将来,那个他已然不敢提及、几近奢望的将来。阳光灿烂、野蛮生长的小天使却没有想要放弃它。 是啊,难。肯定难。 但是如果小衍都不放弃…… 那他愿意跟他一起面对,多苦都不会怕。 祁衍:“好了,过来点。不冷了吧?” “嗯。” “那就乖乖睡觉,早点养好身体。” “嗯。” 程晟点头,耳边忽然听到少年嗤嗤的笑。继而耳廓被轻轻亲了一下:“傻乎乎的,这么绷着干嘛?放松点,睡了啊。” “~~~~~” 很快,身边传来了匀称的呼吸声。程晟却还是僵硬着。 他没办法不僵硬,他也不想的。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对小衍满载的全是不掺杂念的最单纯的喜欢,但、但是身体却自己…… 硬得难受。 这不就是饥渴吗!根本一动都不敢动了。 刚才他就不该戳!就不该肖想小衍是一块小黄油,不自觉总想要啃一口试试看! 这也太得寸进尺了。一开始,他都没指望小衍会再理他,从没指望一点松动和接纳,更没想到会有亲吻和一声“宝贝”。 做梦做了那么多年,好容易迎来一个比梦还美的夜晚,心脏还充分沉浸在甜蜜和苦涩的纠结中,结果! 身体它居然!擅自更加得陇望蜀、欲壑难填了? 继续生无可恋。 他为什么会是一个心地这么不纯洁的人?这要是被小衍知道了,他就可以打地洞钻走了。 ……可小衍抱着他,为什么能睡这么快? 该不会他对他而言就这么全无吸引。该不会都叫了“宝贝”了,还只是把他当哥哥?只是一时迷惑?只是被他磨得没办法了? 隔日清早。 祁衍趁祁胜斌回来之前,速度穿好衣服:“我去上课了,晚上再过来陪你啊。” “嗯。” “待会要好好吃饭、吃药,回头我给你买个手机,方便随时联系我。” “小衍,我不用买……” “我说买就买,听话!” “哦。” 旭日东升,映得病房里一片灿烂的金色。程晟下垂的睫毛很长,清瘦病容不掩帅气,那种莫名无辜、微微抿唇的样子真的超级…… “好乖哦。” 祁衍没忍住,俯下身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又没忍住,嘴唇上也蜻蜓点水咬了一口。 随即拽起书包风一样跑出门,在门口清脆地来了一句“哇,爸你那么早”,里面程晟直接炸了个彻底——刚才那未免也太惊险了吧! …… 程晟淋了雨,但后续也没感冒发烧。白天又做了几次检查,结果更是意外的好。 就,也许,可能…… 精神上的糖分,也能治心脏病? 医生:“这样保持下去,很快就能出院了。不过你以后是要注意,情绪激动,神经紧张,疲劳,消化不良,抽烟喝酒都可能再度引发……你这个心脏问题虽说不需要特殊治疗,但如果频繁发作也是可能要命的。” 程晟点着头。 魂却已经飘了,甚至都已经开始在想祁衍说过的经常会和他那一群混社会的小兄弟一起踢球、拳击,有时候还去射箭,反正是各种体育活动。 等他好了,他是不是也可以……一起去试试看。 他这一身病,医生们的说法从来不一样。有的叮嘱他千万小心、不能进行剧烈运动,却也有说身体都是越锻炼越好,让他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尽量试试看的。 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想要好起来,是不是想多了啊…… 但是无论怎么说,都还是心情很好。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这种轻飘飘的感觉了。 医生:“哎哎,检查了,腿不要动!” 程晟:“…………” 他才发现,他居然像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自顾自坐在床边开心地晃起了双腿! 但他毕竟腿长。 拖鞋底在地面划出嚓嚓声响,一边小护士侧目半天了,他自己居然没发现。 这、这也太! 他觉得自己真要好好反省,最近都怎么了啊!各种不像样! …… 他不像样,祁衍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连着几天午休时不正常,肖明超:“衍哥,最近眼见着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吃个午饭,天天就看你手机不离手,笑得那叫一个甜,而且最近晚上也老是不回来,从实招来去哪了?是不是约~会~去~了~啊~” “来我瞧瞧我瞧瞧,到底跟谁发信息呢?咦!怎么是远哥?哇你和你们兄弟感情也太腻歪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和对象发短信呢。” 祁衍眯起眼。 逗他:“就是在和对象发短信啊。” 肖明超果然反应不过来:“哇,真的?哎你什么时候交到女朋友了?够意思吗都不说!有照片吧,来来看看看看!居然拿下了我们祁衍,肯定是大美女?比远哥那个大长腿超模怎么样?” 祁衍:“……”佩服。 旁边,卓紫微托着腮,也是各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 肖明超闹了一会儿,自己玩去了。 卓紫微:“我该说什么呢,恭喜?” 祁衍:“还早得很,至少等我们都考上大学再恭喜吧。” 卓紫微:“好。” 年级第一名事不关己地转过身,就塞上耳机听他的歌去了。祁衍沉默了片刻,从书上撕下来一张纸,团成团丢他:“哎!” 卓紫微:“干嘛?” 还能干吗! 就为什么这人的反应会如此淡定丝滑啊? 祁衍不懂。就在区区几天前,如果程晟没来找他,他都不知道这辈子他们还能不能再见面、再有交集。后面发生的事情,更是一件都不在可控范围内,要是他那天没喝多,要是那天孟鑫澜没有突然出现,要是没有那场雨…… 他是真的,从没想过要亲程晟。 是不小心亲下去了以后,才发现那么甜,才开始渴求第二下、第三下。 也是从没想过,自己会和男生、和哥哥在一起。更从没想过,自己嘴里竟然能蹦出来“宝贝”这两个字!!! 虽然现在,他想好好珍惜哥哥了。 想每天都抱抱他、亲亲他,再也不让他露出难过的表情。 可是这一切依旧全都是计划外,自己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卓紫微又凭什么一副“我毫不意外”的未卜先知脸?! 卓紫微:“不然呢,那我应该怎么想?” “你们俩本来就是一对不是吗?从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是啊,也就这大半年分了,然后你就抑郁了,整整大半年没笑过,各种自暴自弃出去混。然后现在终于又和好了,那不就是……恭喜?” 祁衍:“…………” 他踢卓紫微的凳子:“以前真不是!以前他真是我哥!我、哥!” 卓紫微笑笑:“他对你显然一直都不是哥哥对弟弟。因为我也喜欢男生,他还一直把我当潜在情敌呢,私底下凶得很的。” “而你对他,天天不是吃醋撒娇就是喂饭秀恩爱,也好意思说是亲情?” 祁衍:“………………” 不是,他思路现在有点晕。 而且这几段话的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直男从来不知道好朋友的取向,突然就知道了,受到10000点暴击。 祁衍:我是谁我在哪我都错过了什么? 第62章 程晟住院观察了一周。 期间家人每天轮流去陪。孟鑫澜总把自己排班排在白天,而把祁胜斌排到晚上。 “白天比较辛苦我来!晚上又没什么事,你就在那睡一觉就行,也不影响工作。” 话是这么说,但陪过住院的人都知道,白天的辛苦和晚上的辛苦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冬天白天顶着寒风给病人送饭送菜,是肉眼可见的“辛苦”。 晚上的不叫辛苦,叫“熬人”。 一夜护士至少巡房两次,每次都开灯,大半夜一出事走廊脚步声哒哒的,很难睡一个整觉。清早四五点开始有各种声音,六点洗漱七点查房,神经衰弱一点的几天陪下来都得熬得脸色发青。 祁胜斌当然很不情愿。 所幸他儿子接过了责任,放他每晚躲去宾馆睡大觉。 反正他儿子年轻、精力旺盛、不怕困! 祁衍确实不困,却并不是祁胜斌以为的什么年轻精力好恢复力强。 而是因为他心态上就不是去“陪伴病人”,而是单纯是去“陪自己的宝贝男孩子睡甜甜的觉”。 真心喜欢就甘之如饴。 不情愿的才会就烦躁、嫌累,各种计算利益得失,这世界一向如此。 祁衍最近越发期待放学。 每次都提前收拾好书包,一打铃就拎着飞奔去医院。偶尔上课也会走神,脑子里循环描摹哥哥腰部的触感。 哥哥是真的很好搂。 腰那么瘦,单一只胳膊都能搂一圈。每次搂住,总下意识要小心翼翼——力气大一点怕会折断,力气小又不够抱。 那种感觉,甜蜜又迷惑。 …… 天天去医院,哪天不慎偶遇孟鑫澜,上演撕x大战也是可能性之中。 祁衍现在天不怕地不怕,却也做足了心理准备。 结果却完美避开。 碰不到主要是因为时间差。孟鑫澜每天就中午时段来一趟,把儿子的午饭和晚饭一起送了,还总能有话说。 “这又是什么杂书?谁给你从哪弄的?” 程晟赶紧宝贝一样把花花绿绿的散文集抱进怀里,生怕它们遭到摧残一样。 孟鑫澜:“你看看你,成天和你妈倒是没几句话,就知道看书!书能照顾你吗,能做饭给你吃吗!” “你有空还是多看看课本,缺了那么多课呢,当心掉队!你妈对你是要求不多,可你也别觉得自己成绩好就骄傲。” 她气哼哼走了。 晚上祁衍过来,又给程晟换了好几本新的。 他是怕哥哥一个人在医院里寂寞无聊,所以拼命给他带各种有意思的书则打发时间。好多书都是从卓紫微家里借的,大学教授家的品位确实优越。 只是,借书的人怕是自己也忘了,不少书页上,都留有他早年写下的犀利或尖酸的笔记。 很多晦涩、阴暗的文字,力透纸背的破洞以及斑斑驳驳被晕湿的痕迹。 程晟:“……” 这是得哭了多少次,委屈成了什么样子,阴暗成了什么样子,才只能拿书发泄。 卓紫微在老师同学眼里几近完美。 但程晟知道他不是。因为身边正好有那么一个向阳生长的少年,更是分辨得一清二楚。 只有小衍是真的永远明亮。 他也记得窥见过卓紫微看祁衍时,贪慕阳光的眼神。 一丝小小的醋意泛上来。 程晟合上书,想着卓紫微心理虽然阴暗,至少人家能装出完美无瑕的表象,侧面印证了其优秀。 不像他一身病还残疾,装都装不出…… 可是,那又怎么样! 他才是小衍的“宝贝”。 卓紫微跟他住同一个寝室,但小衍每天都过来陪自己。 卓紫微再好也没用。 …… 最近每晚睡前,程晟都会听祁衍说学校的趣事,再跟他分享自己看的新书。两个人钻在被子里总能有很多悄悄话,最后互相拥抱着睡过去。 少年睡着后,程晟会贪婪地会抱紧他。 无比满足,岁月静好。 可当祁衍陪着他在病房跨年,当新大晚外面放起烟花、一片轰隆喧哗的时候,他又不禁暗自内疚。 别人都在外面庆祝,小衍却只能跟他一起被困在这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狭小房间。 程晟觉得自己的身体早就没问题了。 留院观察那么久,主要因为上次心脏病发太剧烈,又查不到必然的原因,医院的谨慎考虑。 可现在和那时候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已经有了足以支持心脏跳动的信心。 第二天元旦的晚上,程晟好说歹说,拉了祁衍跟他一起溜出医院。 祁衍:“……你不乖。” 但还是宠溺纵容。 元旦夜,城市里各个角落关于圣诞、新年的彩妆都没有撤下,欢乐的气氛依然很浓。市中心最繁华的美食街好多年还是以前的样子,挂满了风车、灯笼、星星。 老城区街角深处,是一家老字号馄饨店。 祁衍坐下点了一碗馄饨。 程晟只能吃一两颗,尝一点点汤的鲜味而已。但祁衍喂他的时候依然很耐心,黑瞳星辰带笑,像逗宠物猫。 喂完以后,自顾自喝了超大一碗。 他跟程晟说,这家的馄饨很有名、很好吃,他喜欢所以特意来吃。 却没有告诉他,他曾经在这里吃过最苦涩的一次馄饨。 不喜欢那个回忆,所以特意来洗掉它。 这样他以后想起这家店,就只会记得哥哥坐在对面,被他喂食的慌乱。 馄饨店出来,转角就是闹市中心的僻静小庙。 周遭很黑又没有人,祁衍干脆把哥哥的手拿起来挽着自己胳膊。 程晟分明又慌了,甚至开始同手同脚走路。 祁衍:“噗。” 怎么会那么可爱,好想摁住亲亲他啊。 庙门口挂着一盏昏暗小灯,程晟目光微明。 祁衍:“去许愿吗?” 程晟看样子是想去的,却只看着他。 祁衍拉着他跨进寺庙门槛。 记得上一次他们来时,往许愿池里投几块钱都要捉襟见肘,而现在终于多少硬币都有了。但寺庙就是寺庙,再有钱也是许愿池投三次,三个愿望,不多不少。 程晟试着投了,这次三次都中了。 他非常兴奋,像是多年努力终于得到上天嘉奖一样,灰眸里闪着盈盈的光。 “小衍,你不许吗?” 祁衍:“……哦,我还没有想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不想许了。 记得小的时候,每次过年数他在这里抛硬币抛得最欢、愿望最多。那时候世界像是一个大大的童话,他是小王子,什么都想要。 可越是长大,越认清人生不可能那么简单。 难道他在这里祈祷一句希望妈妈醒过来、希望和哥哥一起以后万事顺遂,一切就能轻易如愿么? 不会。他的愿望,对神明来说都是强人所难。 所以干脆算了,他也不为难神明们了。 他就靠自己努力,不依赖任何人。 程晟双手合十默默许了愿。 古刹小寺,松树繁茂。 离开许愿池,突然被拦腰捉住。祁衍抱他抱得死紧。 程晟:“小衍,你干什么?” “别闹,不能在这……” 寺庙是很庄严的地方。 祁衍当然知道,小时候妈妈教过他神佛面前不能任性妄为。 他不该肆无忌惮俯下身,去亲吻自己家宝贝的后颈。 可是如果。 可是如果,他是抱着极端庄严、丝毫不曾有任何亵渎的心态呢?如果无论哪个神灵怪罪下来,他都能坦坦荡荡无愧于心呢? 在一起久了,有了默契。 上一次许愿,程晟说“两个愿望都给小衍”。刚才许愿时,他又偷偷一直看他。这一次,指不定悄悄把三个愿望都许给了他。 这人就是那么傻。 祁衍贪恋地蹭着哥哥的后颈。 他现在越来越能确定,大概他确实很早以前就喜欢他。从来都是把他看做“自己的东西”,从很久以前想要亲吻、抱紧、据为己有。 只是那是太年少、太迟钝。 还好程晟傻傻的愿意一直等。 祁衍还是尊重了寺庙。把程晟抱起来,扛出了门。 在外面的小巷里,才把人抵死在墙壁上亲吻缠绵。 记得很多年前,他在这里摔碎了一只糖葫芦,如今经年已去,似乎隐约还能闻到空气里飘荡着的香甜。 是谁不久之前,还想着他只要做弟弟,绝对不会接受除此以外的任何感情。而如今,又是谁死死抱着他的宝贝,灼烫索取、耳鬓厮磨,一秒都不舍得放手。 他自嘲,笑着,心底莫名泛上些许涩然。吻变得急躁、渴求,仿佛一定需要掠夺才能平复不安一般。 很奇怪。 这个人是他的了。这个人比谁都认真,愿意给他一切,毫无保留。 那为什么还会突然不安、难过。 甚至有一种错觉。 觉得怀里的人抓不住似的,好像抱着随时会碎掉,或者变成泡沫消失掉。 祁衍停下动作,嗓子有点涩。 “……小衍?” 程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遭太暗了,祁衍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氤氲了些水光。 “你抱抱我。”半晌,他听到男孩小声说。 程晟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只心里一疼。“嗯”了一声,马上就抱住了他。 少年却不满足,又拉开领口,伸出脖子让他亲。 程晟又乖乖亲了亲他。 “不够。”少年揽着他的腰,分明还想要更多。 半小时后。 明亮街道的星星灯下,祁衍领口凌乱。 程晟咬着下唇,一张帅气的脸则更是羞得不能看。 “你,”他嗫嚅,“以后,不准再……那样了。哪有那样撒娇的!” 祁衍“哦”了一声。 …… 亲也亲了,荒唐也荒唐了。 可回去的路上,他的男孩还是情绪不对。 程晟想,是他哪里说错、做错了什么? 大半夜一起偷偷溜回病床。程晟现在住在单独的房间,这小衍花钱帮他换的。但祁胜斌和孟鑫澜都以为医院刚好有空房。 “小衍,你干什么……” “别、别闹好不好。” 少年就压着他咬啊咬,也不说话。 “都说了,不准那样撒……呜!” 突然之间,某个不受控制的小生物被再度碰触,程晟惊喘一声,浑身炸毛羞愤想躲,却被握紧。 他登时脑子炸了。又羞又急,他任由小衍为所欲为是想安慰他、是想知道他是突然哪里不好了,而不、不是任由他为所欲为的! 可是少年偏就为所欲为起来。 程晟要疯了,他咬着牙拼命挣扎,无奈祁衍力气太大。 他被撩拨得脚趾蜷缩,喉咙里发出难耐的喑哑声音。恨得咬他,发抖,最后的最后世界斑斓殊色,他发出像是哭泣一样的声音。 事后,他蒙着被子彻底不肯理他了。 小混蛋居然还低低的笑:“不哭,不然公平起见,你也玩我的?” 程晟踹了他一脚。 他第一次经历,只觉得这事是要无比慎重的,怎么能那么不正经。裹紧被子有点委屈,眼眶都疼。 ……身体接触对他而言,比亲吻还要严重100倍。小衍却只当做玩笑。 过分。 真过分。 身后突然一重,少年把他整个闷在了怀里。 “小晟,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啊……”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妈嫁到外国的闺蜜回国,给我和小玥俩带过来一件小礼物。” “是个小小的天气瓶,水滴形状,天一冷里面就会出现絮絮片片的雪花,很神奇。” 程晟不知道小衍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个,继续蒙着头委屈。 “小玥那时只有三四岁,如获至宝不肯撒手。因为太喜欢了,到哪儿总拿着那小瓶子,终于有一天一不小心压了个粉碎。” “里面的雪花撒了一地,然后就化了。小丫头嚎得不行,我妈也没办法,跑遍全城想给她再买一个,但小县城哪有卖这东西的。” 祁衍说完,紧紧抱着他,下巴磨蹭着他柔软的头顶。 “我吧……后来,有时会想起那个天气瓶。” “就会想啊,是不是每一个人在年少的时候,都曾经拥有过那么一两件……过于美好,却又晶莹脆弱、转瞬即逝的东西。” “算了,不会的。我在说什么,你就当我是胡说吧,睡了。” “……” 程晟默默转过身来。 他其实依旧在生闷气,都不想理他。可小衍的声音带了些鼻音,他恨自己没定力,这么没头没尾的卖惨小故事他都要心疼一下,可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安慰地亲了亲祁衍的下巴和唇角。 “不会买不到。” “以后,等我去给你再买一只,好不好?” “等上了大学我们就能去大城市了,一定能买到的。如果还没有,以后我去国外给你们买,好不好?” 他很认真很认真地试图安慰他。 祁衍看他却像在看傻子,最后叹了口气把他抱紧:“你就好好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程晟不甘心地挣扎了两下。 他好没用,被没当一回事地占了便宜,还要反过来安慰坏人。还有天理吗? 可谁让他就是那么喜欢他呢,他真的拿他没办法呀。 作者有话要说:就,也是可以多甜两天der=bsp;包养馄饨子鸣谢 第63章 新年之后,程晟出院在即。 他是真心觉得自己身体好透了,在医院里各种待不住。 元旦晚上才出去过,一月二号工作日的下午他就又缠着祁衍出门。 这次不仅真的去银行办了人生第一张卡,还在路过电影院时拖住祁衍的袖口。 他想去。 听人说,和喜欢的人约会时,看电影是例行公事。没有一起看过电影恋爱就不圆满。 “……” 说起来,他现在,和小衍这,是、是在恋爱吗。 应、应该是吧,总不会又是他的错觉? 程晟站在电影院门口,甜蜜又心慌,满脑子都是古怪的各种想法。 但无论如何,他都还是想和小衍一起看电影。他这辈子还没见过电影院里面是什么样子呢。 祁衍:“什么?你从来没在电影院看过电影?一次也没有吗?” 程晟:“……不行?” 祁衍瞬间觉得他佯怒的样子可爱极了,一把揽过他的肩:“那走走走,今天带我宝贝包场看电影去!” 当然包场只是瞎说。 只是恰逢放假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电影院里确实没有什么人,两张电影票也就等同于包场了。 祁衍买了一大盒爆米花,又给程晟买了热可可。 他其实也有很多年没来电影院了。 所幸一切并没有大的变化。他骑士一般牵着程晟的手、搂着他的腰提醒他小心脚下,一副老江湖、我很熟的样子。 如愿从哥哥眼里看到了各种陌生、羞涩、艳羡和新奇。 他好喜欢他那样子。 要不是工作人员就在旁边,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当场把人摁倒狠狠亲一口了。 放电影时很黑,可以随意玩手手。 祁衍就一直玩,哥哥的手指修长漂亮,他寻思自己以前怎么都没有发现。 倒是程晟完全被大荧幕的火爆音效完全给震住了,看电影抬头看得全程入迷,灰眸里流光溢彩。就连爆米花都是祁衍喂到他嘴边,他才知道叼一下。 穷人家孩子“不可以浪费食物”的特性此刻显露无疑。 他每吃一口爆米花,都会无意识地去舔祁衍的手指,把沾在上面的糖霜给努力舔下来。 祁衍就很快乐。 电影其实不错,哥哥比电影好玩多了。双重的快乐。 他把头搁在哥哥肩膀上,各种开心。自己的冰可乐喝完了,又去蹭人家的热可可喝。喝着喝着,突然觉得哥哥好合适这种饮料啊。 又苦又甜,温柔香醇。 …… 隔日下午,程晟又拽拽他袖子。 祁衍:“…………” “你后天早上就出院了!忍一忍,等出院再带你去玩?” 程晟垂眸:“可是,出院了还得去上课,还得期末考。” 期末考之后就放寒假了,但过年期间他妈肯定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呢,到时候见面的机会,说不定反而比上学时还要少。 他会很想小衍的。 所以…… 程晟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之前病了那么多年,医院这地方对他而言一直象征着没有尽头的苦难和阴影。以前每次住进来心情都好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鹦鹉,啄笼子啄啊啄的,又焦急又绝望,极端痛苦地想离开、想逃走。 怎么能想到,这次住院,白天能和喜欢的男孩一起偷偷溜出去玩,晚上能和他甜甜地相拥而眠。 他现在,甚至都有点不想那么快出院了。 他的小天使怎么那么好,连他最痛苦的回忆,现在都能染上了甜蜜的桃子色了。 他受了那么多罪才活到现在,总算都值得。 …… 祁衍当然知道不该带住院病人偷跑。 可又很难抵抗程晟求他时充满期待的灰眸。哥哥是真的……不乖! 一点都不乖。 简直磨人精,就这种人,是谁天天在外面给他疯传一本正经、内敛规矩的人设? 祁衍决定了,既然要带哥哥出去玩,那就要去超好玩的地方! 正好,城郊新开了一期嘉年华游乐场。 据说是因为成本低、加上小城交通还算发达,开发商认为在这里建游乐场可以吸引到各种周边城市的客源。游乐场非常的大手笔,又新又豪华。祁衍不管那些有钱人在想什么,反正他带哥哥玩的地方有了。 那天上午祁衍翘特意课去踩了个点,嘉年华分三个大区。 其中尖叫派对是各种大型过山车和海盗船那些,大型游乐园的标配。水上世界主要夏天营业,冬天只能遥遥看一眼巨大的滑梯。刺激战场是鬼屋和真人cs等。 下午他就拉着哥哥的进了园子。 刚进门,头上就传来了大型过山车欢乐尖叫的声音,刺激非常。 祁衍:“怎么样?看着不错吧?这次我们先看,等你出院后养好身体再一起来坐。” 程晟的手被祁衍牵住,掌心滚热。 心里偷偷有些甜蜜,又有些难过。 大概十岁左右,他其实是有一两年身体还行、没怎么去医院的。记得过年的时候,表哥表姐也带他去过一次游乐园,当然不是这种厉害的大型游乐园,而是那种小公园。 小公园里有超小的铁轨车,转圈速度很快,惊险程度和头顶的过山车完全不是一回事。可就是那样的小车而已,他上去一趟下来就吐了,然后整整难受了一个小时。 表哥表姐都嘲笑他,说正常人怎么会像他那么弱。 但他那次是真的难受,晕得厉害。当时就清楚,他这一辈子大概都和这些刺激的东西无缘了。 就算出了院也坐不了。 祁衍拉着他继续往里面走。 “小衍……” “嗯?” “你去玩一趟吧。” 祁衍:“我一个人上去有什么意思?等你下次一起啦。” 程晟:“但是,我想……你先玩给我看。” 祁衍拗不过他,就去了。一趟下来神清气爽。 程晟:“好玩吗?” “嗯!刺激。” “那,再去一次好不好?我还想看。” “……” 他一直要看,祁衍就连着上了五趟过山车。 程晟是觉得,他没本事陪小衍一起坐过山车、一起尖叫刺激,至少不能阻止小衍享受快乐。 旁边刚好有对小情侣。女生觉得祁衍好看多看了两眼,那男生就不服气了,一直暗暗较劲。祁衍上去一趟他就也上去一趟,四趟下来直接脸色铁青步履虚浮,一个劲干呕。 “卧槽,他怎么又去?还是人吗,他都不晕的吗?!呕!” 程晟这才知道,原来正常人上去太多次也是会不舒服的。 等祁衍下来,他就很内疚:“小衍,你……没事吧?” 祁衍:“嗯,没事。” “真的?你不晕吗?”他冰凉掌心贴在祁衍额头上,眼里都是担忧。 祁衍:“……” “嗯。晕。不行了,好晕啊,得挂在哥哥身上才行……呜,得亲一下才能好。不行我走不动了,要抱抱~” 但人和人毕竟是不同的,他天生玩这东西没压力,再来十次都不会晕。 但他不管,就喜欢哥哥担心他、又被他气到的可爱样子,果断耍赖背后灵一样挂在人家身上不肯放手。 他现在长高了,一米七七。 然而比哥哥还差了……一厘米?那一厘米无论怎么都长不上去,祁衍很是郁卒。 但,算了。 差不多高也好,背后灵在这个高度真的好挂。他都不想下来了。 走过园区,祁衍又各种拽着哥哥拍照。 他脖子上挂的是最新款的数码相机,非常好用,尤其是怼脸拍哥哥的时候,祁衍越来越能够体会当个有钱人的快乐。 程晟在镜头面前总是很紧张,拍出来每张照片都一张绷得很紧的拘谨脸,但祁衍不管,毕竟结果不重要,本身逗他拍照才是真正的乐趣所在! 路人经过时,他还总会麻烦路人帮他们拍。 一边搂住哥哥,一边各种摆弄小木偶人一样给哥哥摆pose。更加快乐。 哥哥其实,也有几次在偷偷拍他。 他眼尖看到了。是用手机偷拍的,祁衍给小兄弟们买的新手机都是蓝屏,给程晟买的却是最贵的彩屏。典型的区别对待。 彩屏像素也还是低。 所以你能拍到啥? 祁衍暗暗想,只拍到个马赛克的剪影,哥哥也能宝贝一样收着? 又逛了一会儿,到了竞技区真人cs战场。 程晟不能竞技运动,祁衍本来想带他看看风景就过去的,程晟却盯着今天的胜利奖品发呆。 是一只毛绒海獭,非常大。 程晟:“你觉不觉得它有点像……那个丑丑。” 丑丑就是二中那只小流浪狗。紫藤花下的是它,吃油肉饼的也是它。那只狗豆子眼毛又厚,确实长得像只海獭。 祁衍:“要吗?想要我去给你赢!” 程晟其实倒并没有特别想要那个海獭。 但他还是果断点了点头。他喜欢看男孩跃跃欲试,眼里有光,一副甘愿为王子殿下冲锋陷阵的小骑士的模样。 战场中间有个塔。 程晟作为亲友可以站在塔上观战,看得清战场的各个角落。 小衍换上迷彩服后帅呆了。 他一人一组,也不和人配合,单兵作战各种灵活卡位防守,随着时间流逝,战场上的人员一点点减少,眼看着就剩几个人在争冠了。 祁衍自己也很得意。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人上“战场”,苟是苟了点,但毕竟战果辉煌。听说敌人有一队是老玩家,还有一队是退伍兵的呢,结果还不是都提前离场了。 战场二十分钟,哨声传来。战场上只剩下三个人。 胜利在望。祁衍埋伏在隐蔽物里,更加热血沸腾。 他抬起头,得意地看了塔上的程晟一眼。 程晟全程也都在热忱地看着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祁衍给了他一个必胜的手势。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哥哥的表情竟透着些许古怪,古怪里还沾了点隐约的小期待。 祁衍也没多想,只暗自得意。 也就是他,能让波澜不兴的哥哥露出各种各样难得一见的小情绪了! 看我的吧!一定不让你失…… 下一秒。冰凉的枪口顶在了太阳穴。 “砰。” 喇叭:“游戏结束。橙方出局,蓝方获胜,恭喜恭喜!” 程晟:“~~~~~~~” 祁衍一脸红漆:“?!?!?!” 他简直不敢相信,为何会功败垂成的!战场上就剩两个人了,他怎么就那么大意,在最后关头被人从背后偷袭爆头??? 那人是从背后接近他的…… 所以!刚才程晟在塔上头肯定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提醒他?! 何止没有提醒。 祁衍现在再抬头看哥哥,程晟正那咬着手背憋笑!笑得不行不行的,甚至扶着栏杆笑弯了腰! 我被爆头就这么好笑吗?祁衍气结。 他还一心想着给他拿海獭! 他还!一心!想着!给他!拿海獭! “…………” 祁衍觉得自己现在吧,真心卑微。 都这样了,他居然还是通过交涉,帮哥哥拿了那个海獭! 有钱能使鬼推磨。第一名反正也不是冲着绒毛海獭来的。祁衍把自己第二名的奖品篮球给了人家,顺便帮人报销了票钱,人家可乐意了呢。 唉,还能怎么办。 自己宠坏的哥哥,就算好气鸭也得宠到底。 “你还笑!” “真就那么开心?那么好笑?” 程晟半张脸埋在海獭里:“……也没有。” “你可算了吧!我早就知道你了,小时候炸泥巴糊我一脸就你笑得最开心,刚才又幸灾乐祸!气死我了,海獭还给我!” 程晟赶紧抱紧:“不还,我的。” 祁衍露出牙尖尖。 哥哥不能剧烈运动,所以追了几步就把人抱起来咬啊咬了。任由他在自己怀里各种别扭挣扎。 日暮黄昏,时间的流逝让人分外舍不得。 “对不起啊,其实,是挺有趣的……”夕阳的红晕下,程晟把脸埋在海獭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有趣……我是不是不太正常啊?” 祁衍:“…………” 他低下头,在哥哥的后脑亲吻了一下。 “没有。你就只是,本质皮皮虾而已,跟我一样。” 也许,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这个秘密吧——“一本正经”的程晟,跟一本正经真的毛线关系都没有。 他怀里的这个人,是一个会面不改色地撒谎逃课,可怜兮兮地央人带他出来玩,大雨天在外面扒男孩子的衣服,本质比谁都疯的人。 可就这么一个鲜活的灵魂,却被从小到大那么多痛苦,折磨成了现在这种少言寡语的样子。 其他人还都以为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根本就不是。 祁衍默默收紧手臂,想着总有一天他一定要创造一个小世界。在那里,他能天天带着哥哥一起皮,迟早把哥哥宠回他本质皮皮虾的模样。 不远了,很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银行卡的伏笔不在这,在最后的最后,有点重要=bsp;上一章被锁又被放出来了hhh 第64章 晚上回到病房,海獭放在床中间,巨大一只。 祁衍:“……” 祁衍:“叫它让路!” 横在中间什么鬼,床才多大?他都抱不到哥哥了! 程晟没办法,只能把海獭抱起来放在床头。床头地方又不够,海獭蹲在那有点变形,表情看起来甚是委屈。 程晟于心不忍,安慰它一般:“小衍,这个小海獭其实仔细看真的很可爱……” 祁衍:“它哪儿小了,人家明明是超级大大大海獭。” 程晟:“嗯。” 他又摸了摸海獭的脑袋,把它的脸捧成开心笑的样子,才钻回被窝。祁衍一把搂住他,他则在祁衍怀里扭了扭。 “小衍。” “嗯?” “你昨天心情不好,那现在,好一些了吗?” 祁衍:“………………” 哥哥窝在他怀里,有点紧张:“其实我一直都想问的,我去二中以后,一直都没敢回一中看你。你好像有几次成绩掉得很厉害,真的没事吗?你在学校里,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啊?有没有谁欺负你?还有,你的头发,怎么就染成这种颜色了啊。” “……” “小衍,其实我、我昨天说的话,不算数的。” “没有不准你撒娇,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不容易。我、我只是怕……我……”他停顿着,词不达意却依旧绞尽脑汁地斟酌。 “小衍,你是可以跟我撒娇的,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 夜色温柔。 祁衍搂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起二中的紫藤花,想起丑兮兮的小流浪狗。想起无数个孤单的日子在昏暗的教室里对着某个歌手似曾相识的轮廓发呆的自己,想起每次同学聊起哥哥时马上躲开的酸楚,想起从抽屉里翻出的兔子气球皮。 还有那场雨,他的东西零散一地。 他坐在那片雨里,觉得自己就是蠢。他想起守株待兔的成语,他是那个破桩子,而程晟是桩子上一头撞死的傻兔子。 但只是他以为人家是傻兔子,就放人家跑了。结果人家跑远了,再也不回来了。 弄得他满心怨恨,不想再相信任何人。 ……这么想来,好像是有一些委屈的。 只是都过去了,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搂紧程晟。过去了,不委屈了。 “小衍。” “嗯?” “那,那你的头发,还有没有可能……染回去呀?” “………………” 祁衍气结,都恨不得把怀里的笨蛋哥哥拦腰勒死:“所以,你假装关心了我半天,就是为了这个?” 程晟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的。就是偶尔还是会觉得,小衍你原来的样子更、更好看……” “真、真的不是!你现在这样也好看,只是,只是!” “……哼。” “还有,小衍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江湖小弟。你有空……也要劝着他们跟你一起好好学习才行啊,别总放任他们天天混了。” “现在一起混倒是开心,将来怎么办呢?你现在带人家吃喝玩乐,难道以后也对人家的将来负责么?” 祁衍:“……………………” 他一把摁住程晟的头:“睡觉!你给我赶紧睡觉!” …… 祁衍抱着哥哥,闭眼气鼓鼓。 卓紫微也说过,说祁衍你金发是没有黑发好看。他说祁衍明明你的眼睛和头发都是黑宝石熠熠生辉的颜色,染了多浪费。哪天弄回来,学校里你的后援团立马能翻倍。 但他就是高兴染! 高兴染不行吗!那些混混就是愿意跟着他混,不行吗,反正不跟着他也会跟着别的大哥混的,他就高兴当不良少年头头,就高兴试卷故意写得一塌糊涂,就喜欢看老师和祁胜斌气死。不行吗?口亨。 这才几天,哥哥都开始管他了。 这样下去,是不是要被管死一辈子啊?他是在教他做事啊?! …… 程晟倒是睡得很甜。 梦里,是晚上走出游乐园那一幕。那时天已经黑了,头顶上的过山车也已经停运,只有夜光大转盘还在转最后一次。 公园的大门口,祁衍突然停下脚步。 “小晟。” 他说:“你过来,我们也来转一下。” 少年伸出手,程晟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突然之间就被抱了起来。 他的小天使搂着他的腰在游乐园门口的喷泉边转了几个圈圈。就在转的时候,周遭的灯突然也都点了起来。 那一瞬间,就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全世界的星星都亮了。 程晟胸口滚烫。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看了书,就会对美好的故事抱有幻想的人。他的世界总有点灰暗和无趣,他早就习惯了,没有骑士和玫瑰,没有王子和宝剑,什么南瓜马车和水晶鞋当然更都是假的。 可那一刻。 他终于从一个被命运一直打压和无情嘲弄的弃儿,荣升成了故事的主角,得到了童话降临,得到了幸运的眷顾。周遭一切星熠生辉。 甜蜜炽烈而滚烫,带着让人欣喜的温度。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在勉强维生。 能活下来就是胜利,能出院上学就该感谢上天。无法要求生活质量,不能奢望物质和精神上的满足。 在遇到小衍之前,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被谁捧在手心上,当做宝贝珍惜过。 那一刻,其实很想哭。 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子,愿意拥抱他,跟他说甜蜜的话,时刻想着满足他的各种小心愿。 可他又不能哭。他有了比梦还要美好的幸福,又怎么可以哭呢。 半夜,美梦中的程晟突然醒了。 他肚子疼,很疼很疼。 手肘抵上去,一片冰凉。咬牙撑了几秒,冷汗也涔涔下来了。 他懵住,马上开始回忆自己白天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但没有,小衍很注意的没有准他在外面买任何零食,晚饭则是回来热的家里送来的饭,很素净。 那,是在高塔上喝着风了? 可以前着凉时,也没这么疼过啊。 又一阵剧痛袭来,他努力压抑住呻吟。想着不能小衍发现,不然明天他就不带他出去玩了。不慌,胃疼肚子疼都习惯了,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 后天一早就要出院了啊,可不能在这时候…… 可下一秒,胃里突然就像是被人对穿一样,连带着整个身体无法控制开始剧烈抽搐。他一瞬间恐惧陡生,他知道那种全身痉挛无法控制的可怕感觉,癫痫对他来说其实不是常见病症,他长这么只大犯过两三次。 但,不可以。 只有这个……不可以。他知道发病的时候样子会有多吓人,他绝不能……绝对不能那样子给小衍看到! 可是下一秒,他就眼前一黑,不再有意识了。 …… 等程晟再次在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大亮。 他发现自己手上吊了水,浑身酸疼,口里的舌头应该是被咬烂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惨白着脸。没有挂水的那只手偷偷颤抖着向下摸。 衣服,被换过了。 心脏瞬间冰凉。不是之前穿的那一件,可为什么被换掉了呢?他、他是怎么把它弄脏了,弄得多脏才需要换掉? 心脏开始微绞。他听见了脚步声,祁衍气喘吁吁跑进来。 “宝贝,你醒了?” “醒了就好。宝贝你怎么样,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晟根本不敢看他,他努力往被子里钻,用手挡住眼睛却忍不住开始疯掉眼泪。 别看我,不要看…… 他咬着牙,蜷缩着,努力不发出声音。 还不如死了算了。自己那副样子最不想让他看到的,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祁衍心都要碎了。 他隔着被子小心翼翼抱住程晟。隔着被子亲吻他,一次又一次。 好在终于是醒了。他至今不敢回想,半夜惊醒,怀里白天还好好的的人突然间就浑身冷汗、剧烈抽搐痉挛,根本叫不应……那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 医生很快赶过来镇定、打针,他却除了紧紧抱住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知道他疼,可他替代不了他,也无法帮他止疼,什么都做不了! 一整夜,祁衍抱着昏迷的哥哥重新做了很多检查。 报告单上各种大大小小的毛病,他一字一句看到能背住。昏迷医生怀疑是糜烂性胃炎引发的剧痛又导致了突发癫痫。医生还说,他的胃病不是一天两天,已经很严重需要手术了。 为了进一步确认病情,现在他醒了,还要做胃镜。 胃镜也很痛苦,祁衍妈以前检查身体做过一次。反正回家以后是委屈得很,偷偷抹了好几天的眼泪。 而做胃镜之前,还要一整天空腹禁食禁水。 祁衍都要疯了:“医生,我求求你,我哥哥他……他现在疼,能先想办法养养吗?能让他先吃点什么吗,至少不要那么疼……” 医生:“他现在这个情况啊,本身炎症又胆汁反流,最好也别乱吃。忍一忍,早点检查出来也早点安心。” 祁衍:“那止疼……” “吃两片药,家属冲个热水袋给捂一捂吧。忍耐一下。” 医院里的医生,生老病死、世事无常见多了。患者家属的情绪他们懂,但也只能就事论事。既然疼不死人,又没严重到需要上止痛针,那就多忍忍呗,大家都一样。 但对于祁衍来说,忍受痛苦的那个人是他的心肝宝贝。 一句轻描淡写的“忍耐一下”,殊不知对要看着他受罪的人来说,是多么难耐的煎熬。 他去给哥哥弄了暖水袋,可哥哥还是手脚冰凉。他给他喂了止疼药,可药效慢,程晟还是疼得同一个姿势躺不住。 祁衍干着急,心脏都要被揉碎了,医生这时又叫他出去交代事情。 他安抚了哥哥,跑出去认真聆听。隔壁病房正在吵架,是一对夫妻,男的因为什么病住院了很久,话语间指责女方没耐心,嫌弃他病了就想抛弃他另攀高枝。 女方则委屈得大哭大闹,抱怨男的自从病了之后就脾气异常坏,所有事都得顺着他,就这样他还觉得谁都对不起他、不满意任何事情,根本就是自私自利,理所当然地拿得病这件事逼所有人妥协。 真的很吵。 祁衍回到病房,立刻关上门。 回到床边也不敢碰程晟疼得厉害的地方,只能小心翼翼帮他捂热冰冷的手脚。 “小晟……” “我知道你难受,你忍一忍,睡一觉吧,睡着了就不疼了,等醒了就没事了,好不好?”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没原则带你出去玩,都怪我我没有照顾好你……” 他低声说着,眼眶涩痛,又用手指轻轻摩挲温暖着程晟的指尖。 他记得自己当年阑尾炎,伤口一疼就各种气急败坏的幽怨。他同情刚才外面大哭的女人,却也理解那个男人——生病的人太难受了,难免会控制不住各种作。 可是。 可是他的宝贝却那么乖。难受得都说不出话了,始终指尖只是温柔放着地任由他揉着。 他真的,宁愿他作一点。也不想他一个人就这么生生忍着。 …… 时间到了中午。 孟鑫澜照例来送饭,正好在走廊里遇到了医生,听说了儿子昨晚发病后立刻急匆匆赶来推开病房门的,在看清里面的人时,当场大惊失色。 “你、你……” 祁衍抬眼,眼眶微红:“你别吵。” 但孟鑫澜哪还听这些?她当场就炸了,为什么!为什么小拖油瓶会在这?怎么他还跟自己儿子有联系?还有他的手!他的手……居然伸进她儿子的被子里? “丧、丧门星!谁让你来的,你不要脸!不准碰我儿子!你给我出去,马上出去!” 祁衍压低声音:“都说了别吵!妈的你眼瞎啊?看不到他难受?” 他真的要被这女人给气死。他的宝贝现在哪里禁得起尖尖的嗓音在这聒噪?孟鑫澜冲过来拽他的手,手刚从程晟的胃上挪下来,就听到一声闷哼。 祁衍都快心疼疯了,咬牙俯身,亲了亲他宝贝的额头。 “乖,不怕啊,我马上回来。” 孟鑫澜简直不敢相信她看到了什么。 当场瞪大眼睛就又要尖叫,却被祁衍一把拖出了病房,一直拖到楼梯间。 孟鑫澜死命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你干什么了!你把我儿子怎么了,你到底把他怎么了?他好好的怎么就犯病了?是不是因为你!你这个狐狸精、害人精!呜,我今天绝不放过你!” “够了!你他妈的给我冷静、闭嘴!少添乱!” “什么……你、你竟然敢推我?呜呜呜,你推我!我、我要告诉你爸,我要告诉他你现在竟敢打我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她一边骂一边哭,一边觉得自己不能吃亏!就张牙舞爪扑了过来,用尖尖的红指甲对着祁衍的脸想要抓。殊不知少年身形极快,她没扑倒人,反而手腕剧痛,她尖叫,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火辣辣地更是挨了一巴掌! 清脆一声,世界清静。 孟鑫澜懵了,根本不敢相信。她怎么也无法接受,一直任她捏扁揉圆、被祁胜斌踢来踢去的小豆芽菜居然敢抬手打她了?他竟敢!竟敢打她?!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马上又哭又叫又伸指甲要抓上去。这一次祁衍直接没给她客气。单手直接制住她的双手,再度左右开弓狠扇了好几下。 年轻男孩手是重的,孟鑫澜被扇得两颊火烫,头晕耳鸣,却开始变本加厉尖叫式声嘶力竭大哭。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打人了,这边杀人了,救命啊——” 祁衍捏住她的下巴,直接把她摁墙上又扇了几下。 “再叫?还叫不叫,再叫扇死你!是不是想死?闭嘴!” 孟鑫澜喉咙里又憋出几声,眼见着祁衍再度抬手,她这次终于不敢再哭了。两只手都在祁衍手里拧得生疼,腿则使不上劲又踢不到他。挣扎的结果只有被拧得更紧更疼,新长成的年轻雄性那压倒性的恐怖力量,她终于清晰、真实地体会到了! 她的声音开始发虚,开始怨恨地小声哭着:“没天理了!我是长辈!你居然敢打我,我要告诉你爸!我要告诉所有人!” “你尽管告诉去啊。” 少年的声音幽冷,带着嘲笑和轻蔑:“我现在打你就打你了,受着,你告诉天王老子也没用。至于我爸那个软蛋,你当我现在还怕他呢?他敢来惹我我也照样打,你倒是猜猜现在是他威风呢还是我厉害?” 孟鑫澜挂满泪水的脸上,瞬间惊恐又扭曲。 她又“呜呜”了两声,心里一阵恶寒,这是多没有人伦的小畜生?他居然说要打他爸?这还是人吗? 可她又怕再吃亏挨打,捂着脸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祁衍放开她,掏出手机:“你打电话给我爸。通知他你儿子明天出不了院了,可能还要手术,让他该筹钱赶紧筹钱。” “还有,医生说,他的胃病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至少这一年里,他一定经常、经常都胃疼,你为什么从来没带他检查过?!” 孟鑫澜:“你!” 她气的眼泪不住掉。没天理了,真没天理了!是,她儿子是经常胃疼,但那不是打小就有的毛病吗?哪一次不是养一养就好了?她辛辛苦苦养大了生病的儿子,凭什么一个丧门星都有资格来指责她了?凭什么啊?! 电话通了。 孟鑫澜气得直更咽,恨不得狠狠骂祁胜斌一顿。可身边祁衍冰冷的黑眸死死盯着她,她都不敢让她男人赶快过来救她! 电话打完了,祁衍收回手机:“不想你脸永远是肿的,这几天就别再出现在你儿子面前。” “他我来照顾,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认真跟你说。他昨天半夜疼到神志不清,疼到不要命往床头撞!现在刚吃了药,你要是还有点心疼他、希望让他好,就别拿你那碎嘴叨逼叨的再吵他休息!” 孟鑫澜抹着眼泪,她要气晕过去了。 那可是她儿子!她最疼爱最关心的亲儿子!小拖油瓶什么意思?他凭什么说她吵他休息?凭什么把儿子生病的责任都推给她?他这分明就是想跟她抢儿子,窃取胜利果实! 好容易!祁胜斌终于来了! 孟鑫澜遇到救星一样飞奔过去,哭得一鼻子一脸捂着脸颊跟祁胜斌告状。 可刚高完,背后电梯一开走过来七八个少年,好几个又高又胖,都打扮得很不像样!杀马特和五颜六色的衣服,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衍哥在哪呢?” “啊,衍哥!我们来了,哪里要帮忙!” 别说孟鑫澜,祁胜斌都暗暗退了两步。就看祁衍抬起黑瞳,带笑不笑。 “这些都是我同学。” 作者有话要说:也没有很断头吧hhh哭唧唧小豆芽菜委屈了四年,终于风水轮流转了。 会不会有人问,为什么之前不打这次打啊? 其实祁衍一直都在综合考虑很多东西,看似冲动,但大部分行为大部分都是理性权衡的最优解(不包括跟哥哥谈恋爱,这对他完全是个意外)。所以以前不会打。这次孟不自己作死也不会被打。 第65章 那天,医院病房外风景魔幻。 至少在医生看来,是真挺不常见的—— 中年夫妻俩畏畏缩缩,面如菜色。对面一排五颜六色的小混混在长椅上稀松坐成一排。 不过医院工作久了,啥场面都不是大场面。医生径自走过去,面无表情问夫妻俩后续的用药问题:“进口的贵点效果好,但不能报销。国产的可能有副作用,但基本能报,用哪个?” 孟鑫澜问完价钱,直接沉默。 小混混:“阿姨~对你亲儿子好点呗,当然进口药啊!这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孟鑫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总也得考虑现实因素呀! 家里欠的债还没还完,如果后面真要手术,手术费都没着落呢,再用那么贵的药谁来的了?这群没经过社会毒打、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孩子无异于杀人诛心了,他们怎么知道大人的难? “医生,药的副、副作用是什么?” “哦,就吃完可能会有头晕恶心疼痛等不良反应,病人比较不舒服,进口的就不会。” “那,那要是药效都一样,就还、还是用……” 祁衍:“用进口药,钱我来出。” 孟鑫澜和祁胜斌双双愣住。俊美少年黑瞳转向他俩,整张脸上分明都是嘲讽和刻薄。 “爸你也知道,”他轻描淡写道,“以前在家的时候哥哥对我还不错,所以他生病,我也不能真一点不管。药钱呢,我就帮忙先垫了。” “不过等下你俩填完单子,就赶紧的去筹手术的钱吧?总不至于手术费也要我出?要点脸。毕竟是你们儿子又不是我儿子对吧?” 旁边小混混嗷嗷帮腔:“是啊,叔叔阿姨~早点回家去筹钱吧?干正事啊!” “就是,杵这有啥用?努力凑钱,实在凑不到,好好的诚心诚意求求咱们衍哥也行啊?嗷嗷哦疼!胖子你拍我干啥!” 胖子收回大手:“医院重地,禁烟没瞧见?你个小骚鸡还敢掏烟!” “哎呦喂哥!我这不是随手习惯吗?胖哥你能不能下手轻一点呀,你鸡哥屁股都快被你拍成三瓣了!” “三瓣怎么了?给你打成五瓣,打成盛开的菊花鸡!” 几个小混混打来打去,言语粗俗又不堪,还露出各种花臂大纹身。孟鑫澜一阵窒息! 太无耻了,太低劣了。一想到她生病的儿子现在居然落到小拖油瓶和这群不三不四的人手里,就又恨又急!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她是万万没想到,小拖油瓶手里竟然真有那么多钱的。 而且现在这情况,眼前些混混虽然年纪不大,却一个个又高又壮又凶。别说打了,围一圈都能把他俩围死。祁胜斌再厉害,一个两个他还勉强能对付,七八个?真动手肯定吃亏。 可孟鑫澜实在又气不过。 出了医院,她气得又哭又叫往派出所冲,要去报警抓那些小混混。 祁胜斌:“行了!怎么报警啊?说什么呀!几个小孩穿得流里流气在医院走廊里站着,难道还犯法?” 孟鑫澜:“我就跟警察说,你儿子打我,还有他们是绑架犯!他们不让我见我儿子!” 祁胜斌:“行了!还绑架,到时候别赖你报假警把你拘留就不错了!还是赶快办正事筹钱呢吧!唉,我这几年亲戚朋友都借遍了,真不好再开口。你那边还有没有能借钱的人?” 孟鑫澜人缘又不好,哪有人呢,又开始哭。 祁胜斌:“这可怎么搞……唉,不过话说回来,小衍他到底哪弄来的那么多钱啊?” 祁胜斌真的费解这个事很久了。 他一直以为他儿子这几年是打零工,才自己付的学费住宿费。万万没想到儿子比他想象中还富得多!今天他们俩都亲眼瞧见了,那些进口药三十天费用将近两万,祁衍一刷就付清了,眼睛都没眨一下的! 孟鑫澜本来想当然以为是祁胜斌偷偷给了祁衍钱,现在看他也一脸懵逼:“不是你,就肯定是你妈!” 祁胜斌:“你可行了吧!一个农村穷老太太哪来的钱?” 孟鑫澜:“肯定就是她呀!你看看你儿子,刚才那居高临下得意的样子!那是多有恃无恐!我看他那张卡里分明就还有不少!不是你妈给的,他一个学生上哪搞那么多钱?” 祁胜斌被她叫得烦:“别吵了!天天你儿子我儿子的。他有钱不好吗?不是至少把药钱出了吗,出的也不少了,你就知足吧!” 孟鑫澜:“你什么意思啊?你敢吼我!” 她跟祁胜斌吵了一路。中间各种打电话借钱各种吃闭门羹,又抹眼泪,骂骂咧咧怪亲戚不讲亲情。 她骂着骂着,突然想起以前算命大仙说过,说那孩子这辈子福星高照财运好,无论何时都不可能缺钱…… 她愣住了。但这怎么可能呢? 哪有这样的!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再福星高照也得有个拿到钱的理由吧? …… 医院里。 烦人的夫妻俩终于走了,祁衍:“谢谢你们啊。” 小混混们:“不谢的衍哥!我们这些天没事就在旁边街的棋牌室玩,有事随时呼叫啊!” “嗯。” 回病房前,祁衍去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那张脸俊美阴沉,像他又不像他。 其实,要不是哥哥突然生病,他也没想到自己能在一天之内被逼出那么多操作来。 结果倒是出乎意料的有意思。 如今孟鑫澜和祁胜斌怂了,在他面前再也嘚瑟不起来、憋屈又无力的样子真的是好看极了。他都后悔没拿相机给他们俩拍下来,拍一段长长的纪录片。 祁衍擦了脸,努力让自己冷静。 他想,或许在他的身上,也多少继承了一些他爸那简单粗暴又低端无脑的血液。不想承认,可那些暴力和精神碾压的低俗余韵,确实让他身心愉悦。 但他可不能这样去见程晟。 他是小天使,是哥哥的奶乖小可爱。 回到病房,程晟还蜷成一团昏睡着。他脸色惨白,嘴唇咬破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出了太多汗,整个人都显得消瘦了不少。 祁衍借了点药帮他涂了伤口,然后久久地坐在床边,安静地守着他。 …… 程晟第二天清早醒来,胃里原本撕裂的痛终于转成了隐隐作痛。 但还是累,没力气说话,祁衍扶他去做胃镜,他在走廊镜子里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 不止口腔内咬烂,他的额头也撞破了,眼睛上还浮着紫癜淤血。很难看。 胃镜家属可以陪。 祁衍:“小晟,你就拉着我的手。不怕的,疼了你就捏我。” 程晟却垂眸摇头。 祁衍哄他,声音变得特别温柔:“怎么了啊,我陪着你不好吗?” “不好。你……出去,别看。” 祁衍:“傻子,十分钟的胃镜而已。我以前阑尾炎手术的时候全身脱光、鬼哭狼嚎的样子都被你看过了。我说什么了吗?” “不是的。不一样。” 程晟有的时候是真死倔。不管祁衍怎么争取,他都死活不肯。 祁衍被推出诊室的时候整个人无辜又可怜兮兮。程晟垂眸,忍住不理。他自己住了那么多年的院,当然知道医院是治病救人,而不是讲隐私和矫情的地方。 但他是真的……不愿意让他看到。 空腹了一整天,整个人又虚又乏。胃镜是一根一米多长的管子,拇指那么粗一直塞进胃里深处,搅得天翻地覆。短短十分钟,程晟几度觉得自己都不再像是个人,而是一只砧板上垂死翻腾的鱼。 做完胃镜他就吐了。 胃里没有食物只有胆汁,依旧吐得不成人形。嗓子灼烧,眩晕耳鸣,他抵着抽痛的上腹擦掉生理性的泪水,镜子里的倒影惨白得人不人鬼不鬼。 可是,这些都还不是他最难看的样子。 他以前,有过很多次比这悲惨得多、狼狈得多、无助得多的状态。 而以后,以后呢? 以后多半也不会少。 …… 小衍那么好。 小衍捧在手心的“宝贝”,不可以是他这么糟糕的样子。 程晟后悔了。 他想他是真的不应该,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小衍。不应该抱有期待,不应该自私地亲他、更不该逼他和自己在一起。 其实他心里一直清楚,他根本配不上小衍,无论哪里都配不上。 想要甜甜的恋爱……除非他能拥有健康的身体,能有像卓紫微那样书香门第的家庭,全部家人还要懂事讲理、与祁衍毫无冤仇。 那样的他想追求小衍,或许才有底气名正言顺光明正大。至少不太委屈了人家。 可现在呢? 他现在,就好像一个穷苦的采药人在山巅看到了绝美的花,贪心不足就攀折了它。也不想想那花本来是该被供奉在美丽的皇家庭园里,被最尊贵的手指小心碰触的。也不想想自己一身泥沼污秽,会不会亵渎了那花。 是,喜欢。他是真心喜欢他。 可美好的人,又有谁会不喜欢呢?喜欢这话谁都可以说,偏生感情这东西最是无用。 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花,不但不能让他深爱的男孩变得更好更幸福,反而是在把他往深渊泥沼里拖。 在这个世界上,身体健康、家世清白、性格开朗的男男女女那么多。 每一个都比他好。 祁衍跟他们任何一个在一起,都不用受累、不用受伤害、不用任何考虑情感和伦理的矛盾悖论。多半别人还会超级宠他。 会给他钱花、什么活儿都不让他做、带他满世界玩、把他想要的都双手捧给他。 因为小衍值得。 他那么好看那么活泼那么有才华,大家也都不瞎,谁会不宠他呢? …… 胃镜结果不容乐观,后续手术基本上是确定了。 祁衍喂程晟吃了点东西,最易消化的稀粥而已,他吃完却还是又吐了好多。然后就开始再度胃疼辗转不得安生,祁衍抱着他给他揉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力竭睡着了。 中间程晟醒了一次,祁衍没在身边。 小护士跑来说,别担心,你弟弟他啊,是去挂了本院一个有名老中医的专家号,跟人家学胃病止疼的按摩的手法去了! 你弟弟对你可真好,你为了他也要快快好起来呀! 程晟点点头,他累得很,又睡了很久。 再醒一次的时候,祁衍已经回到他床边。 “醒了?还疼不疼?”少年一直在埋头敲一台手提电脑,看到他醒了马上合上机子。笑容满满的心疼宠溺,眼睛里红血丝分明。 程晟偷偷看了一眼挂钟,凌晨两点。 两点小衍还没睡。从他发病到现在,小衍已经四十几个小时都没休息了。 “……好好,我知道了,你别急,我睡我睡!” 祁衍拗不过他,把陪床的小床拖并过来,终于是和衣躺下了。 他怕压到程晟的胃,不敢再跟他挤一起,但还是把手从被子下面伸了过去,温暖的掌心在程晟小腹上捂着。 程晟闭上眼睛。 他很乏很虚,睡得也很快,却睡得并不踏实。清早,胃里又开始难受,他一个人去洗手间吐了一回胆汁。 祁衍太累了没有醒,他也不忍心叫醒他。 回来的路上,正是凌晨四五点稀薄清冷的早上,走廊里一个崩溃的女人正在给大洋彼岸的闺蜜打电话小声哭诉。 她就住在附近病房,听说是丈夫长期慢性病,似乎他们也曾经一腔热血想过一起面对,如今却成天吵、变得一地鸡毛。 她哭着,跟闺蜜抱怨生活中的种种不易。没有钱,成天被困在医院伺候照顾病人,大好年华的荒废,还不被理解好辛酸。之前的感情已经被消磨变淡,丈夫脾气大、病后不自律还作天作地。夫妻生活更是早就没有,她还年轻却在守活寡,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程晟一步一步的,撑着身子走回病房。 他想起身体还好时,祁衍也碰过他一次。他当时还又气又委屈的不理他。而现在祁衍连碰他都几乎不敢了,怕不小心弄疼他。 要是早知道…… 他那时候,就该任由小衍为所欲为,就该把自己全交给他。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病房里是开着灯的,雪亮得有点晃眼。 程晟在窗边眩晕了几秒,不小心踢到了床角。祁衍惊醒:“你怎么起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程晟安静看着他。 “小衍,你坐下。” 祁衍乖乖爬起来坐好,黑瞳温柔等着他。程晟却嘴唇发抖,不知道再该怎么组织语言。越发慌乱,喉咙灼烫得不像样子。 “小衍,你、你听我说……” “……” 祁衍的脸色逐渐沉冷了下来。 程晟说完了,他佯装镇定,掩盖心里的难受苦涩。祁衍那边的没有反应让他心慌,他叫了他一声。 “小衍……” 依旧没有声音,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他讪讪想要戳一戳祁衍的指尖,却被不轻不重地打开。 祁衍黑瞳如刀。 程晟便垂眸地放下手,没再碰他。 “小衍,真的……你现在才十五岁,你的将来还很长。以后你会考上大学,会去大城市,回去很多很多……更好的地方。你将来,肯定会遇到很多你想象不到的、特别好的人。他们都会比我好,到时候你就知道。” 他的声音越发沙哑。 凌晨两点,医院的白炽灯寂静无言。 “小衍你……你根本无法想象我这个情况,到底会有多、多拖累人。久了你会受不了的,会很累很累。” “会明白……无论选择和谁在一起,都一定比选我轻松得多。” 会后悔。 祁衍终于动了动。 他的眼睛冰冷而犀利,可在程晟看来也就不过是奶凶和委屈而已。 程晟不后悔自己说出的话,却忍不住要心疼。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抹他的眼尾。 小衍那么聪明应该明白的。 那些话刺耳露骨,但每一句真的都是现实。 再喜欢,也总要权衡和取舍。再喜欢,也要舍得放手。他能带给她什么呢?除了麻烦就是折磨。 指尖碰触的一瞬,祁衍突然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凶狠透着颤抖:“所以,你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想要跟我分开是吗?从此撇清关系,我去找更好的人,你来祝福我?” “……” “好啊,行啊,你做主!要分开是吧?” “那我的东西,你全还给我!” 他说着,突然又凶又坏地从衣架上扯走了他的灰色围巾。雨花石的钥匙扣就在床头,也被他抢了。程晟被吼得愣在当场,床头的小海獭祁衍也想抱走了! “不要!” 他终于反应过来。疯了一样扑过去,也顾不得疼,顾不得身体虚弱,只死命拽着那毛绒绒的海獭。 可祁衍力量比他大得多,他根本抢不过他!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别拿走……还给我,求求你还给我!” 世界瞬间分崩离析。小海獭从指间逃走了,程晟他叫也叫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只能勉强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短促声音。 不要,还给他。他错了,还给他。 世界一片漆黑,他在无尽的夜里,看不见、听不见,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什么都没有,只有单纯的、安静的黑色。 无法呼吸。原来单纯的漆黑……也能将人活活溺死。 舍得吗?舍不得,根本舍不得。那为什么还要心口不一。 他觉得快要死掉了,这时有人抱住了他。 臂膀温暖。他听到那人断续隐忍的喘息,和咬在牙缝里的声音。 “……还敢说要分手吗?” 程晟浑身颤栗。他不敢了,这次真的不敢了。所有的触感缓缓回到身体,心脏和血管疼得发不出声音来。 可就算这样,他还知道用手抱紧紧住祁衍的腰,抱得像是溺水的浮木。 “……” “你说我年纪小,说我不懂,说我以后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人。” 祁衍的声音闷闷的,带着苦笑。 “我就问你,你怎么知道,‘找一个人’,是那么好找的吗?” “世界上……那么多绝色美人的大明星,那么多顶级的商业富豪,他们身边缺‘更好的人’吗?可是他们一个个都幸福美满了吗?!” 无数孤独终老的,无数倾家荡产反目成仇的,无数被骗钱骗色潦倒而死的。 在人们简单的逻辑里,似乎只要够好、够优秀的人,就会有人珍惜。 事实却是真不一定。多的是红颜薄命、真心错付。尽善尽美却不得善终。 祁衍知道,他现在说什么最中听。 他该揽住哥哥对他温柔地说,说小晟你是最好的,你无可替代,别人谁都不行。 但没有用! 他是知道他哥有时候是多钻牛角尖的!他不上当!他掐着程晟的腰,咬牙问他:“你让我去找别人。别人对我不好不珍惜我,你负责吗?” “别人骗我伤害我,你负责吗?!” “连我亲爸都不要我,将来遇到的人谁能保证不会背叛我?我一直相信……至少你,至少你绝对不会丢下我,结果你也想跑?!” 程晟:“不是……” 他抬起头,少年的眼眶凌厉通红,咬着牙,愤怒又伤心。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他自以为是的为小衍的将来考虑,结果却深深地刺伤了他。他弄得他的宝贝小天使那么不安、愤怒、痛苦。真的大错特错。 “小衍,我……对不起,我……” 他心疼死了,主动搂紧祁衍的腰,想让他别那么生气。 祁衍不理他。 他急了,又试着去讨好亲他,祁衍冷着脸不给亲,却捏住他的下巴。 “那还分不分?” 程晟垂眸摇头。 “以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还要不要我去找别人?” “……” “你还犹豫?!” 程晟的眼眶又疼又难受,他拼命摇头。祁衍真的要被他气死,可搂紧他动作还是不得不轻柔小心。 真算是栽惨了吧,都要气死还舍不得骂他!妈的,哥哥身上是有毒吧! “……” “程晟,你给我听好了。”他抱了怀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人的一生,没有谁是绝对一帆风顺的。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就算不生病也不会没有其他沟沟坎坎!” “一直很健康又怎么样?就算一直不出错的天之骄子,说不出明天出门就被车撞,说不定哪天就突发急病英年早逝。谁说得准?” “跟我在一起,你本来就该清楚,将来要面对多难的事,没做好心理准备你就引我上钩?” “才一点点小病就想跑,说实话,我现在很生你的气!” 程晟抖了一下,他愧疚得很。像是只被主人训趴了耳朵的灰兔子一样,委屈又很乖地伏在他肩膀上反省。 祁衍啧了一声,亲了亲他。 觉得太不强硬,又龇牙咬了一口。 第66章 一顿道理后,程晟乖多了。晚上睡觉时,还知道主动讨抱抱。 “小衍,我有点冷……” 老借口了,祁衍心里十分受用。脸上却:口亨~ 他不动。非要等到人家用指尖来试探他,才冷着脸爬上人家床。病床实在太小,祁衍努力睡边边。 程晟:“没事的小衍,你可以过来。” 他拿起祁衍的手,环住了腰。祁衍这才终于敢抱实了他,肌肤相触,他依旧小心翼翼,像是抱着个剔透的易碎品。 夜里,程晟睡得仍不踏实。 他的胃一直都还在隐隐作痛。偶尔痉挛人就会疼醒,但只要他一动,祁衍就也会跟着醒来,用温暖的手心给他揉揉。 那种揉揉的温暖,从生理到心里上都让人满足而熨帖。 程晟窝在心爱的男孩子怀里,想起好久以前,他一个人住在医院里疼得昏天黑地,那时好希望能有什么人抱抱他、给他揉一下。 但自始至终,帮他揉过的只有祁衍一个。 当然程晟也知道,他妈那时候成天忙着筹钱做饭,又累又心焦又暴躁,没工夫没心情再给他情感上的熨帖。更不会考虑到他那时候小小的,皮肤很饥渴,疯狂希冀一个拥抱。 程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刚进祁家时,那时他和祁衍还不熟,电热毯停了,他胃疼暗自忍痛蜷缩着。祁衍掀开被子把他抱紧。 那一瞬间,天知道他的皮肤,有多么的战栗、欣喜和雀跃。 那时他对小衍,还只是单纯对小天使的喜欢。可是那种飨足的甜美余韵,让他至今都特别沉迷、贪婪小衍的拥抱。 他好喜欢跟他身体接触啊。被抱紧总强烈的满足与甜蜜,甜意都是小衍给的。 也是真的在反省了,他明明一点点都舍不得放开小衍的,以后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 确定做手术后,医院通知家属准备费用。 孟鑫澜接到电话连着几天到处借,但左右借不到钱,又心疼儿子又要受一场大罪,在家哭闹了好几场。 祁胜斌也没办法。 他旁敲侧击,暗示孟鑫澜祁衍那边也许真的有钱。 孟鑫澜却死活也不愿低声下气去求小拖油瓶,她在家扒拉,把卡全部扒拉出来一一核对,就想再扒拉出来点。 核对来核对去,发现祁胜斌有一张不用的老卡不知去向。 祁胜斌:“那卡废了好久了,里面没钱!” 可孟鑫澜不依不饶。女人的直觉有时就是那么准,她果断拉着祁胜斌去补了卡,余额确实为零。她不信,又拉了流水,结果单子一出来夫妻俩都惊呆了! 卡里的金额在去年曾一度高达十好几万。 他们县城人均工资也就两千出头,好地段的房价才一到两千一平,十几万已经是够买百平房产的巨款了! 钱是陆续由国外账户打进来的。却就在前几天,今年一月一笔跨行直接全部转走。 柜台能查询转给了谁。对方是一个孟鑫澜不曾见过的卡号。 但名字她认识。 程致远。 冷冰冰的三个字,有如一场无比盛大的嘲讽。 她的亲儿子竟然瞒着她,和小拖油瓶地下工作做得那么绝!她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被当猴耍!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 孟鑫澜:“卡呢?” “别装哑巴!程晟你现在是厉害了是吧?你妈根本管不了你了!成天锯了嘴的闷葫芦一样,干出来的却都是大事!” 中午十二点,祁衍不在。 他现在每天很忙,快期末考了,学校还是得去一下。祁衍嫌医院的菜不合程晟胃口,最近在附近借到一个厨房,中午一下课就赶紧跑去给程晟做饭。 孟鑫澜:“我早就知道!果然,我早就说他会带坏你吧,你看现在怎么样?你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程晟你还是人吗?这几天你祁叔叔和你妈为了替你筹钱跑了多少地方?鞋底都磨破了!有十几万你藏着不说,居然还想从你贫穷的亲妈这里抠养老钱!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拿来,卡拿过来!我这就去给你缴手术费!” 程晟:“……卡不在我这。” 卡一直是小衍拿着的,程晟并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也没问过。 孟鑫澜忍不住彻底爆发了。病房里没什么东西,她只能发飙冲过去把架子上的衣服砸了一地: “你太让我寒心了!我十几年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对得起我吗?和合着外人一起对付你妈?我是不是真上辈子欠了你的啊!” 背后有人不轻不重拍了拍她。 “阿姨,别嚷嚷了行吗。你不嫌费嗓子我这还嫌费耳朵呢。” 祁衍提着刚炒好的蔬菜和养胃汤,很淡定。 他现在又高又帅,身材挺拔,一头金发抬着下巴,又显出几分浪荡不羁很不好惹的味儿。 他看都没再多看她一眼,径自把小饭桌给程晟支起来,饭菜一一摆好。 “胃还疼不疼?帮你借的看完没有呀?我再帮你借两本?今天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牛奶南瓜粥,鱼汤里肉和虾仁都放了一点点,虾你自己斟酌能不能吃,少吃一些应该没事的。” “还有,地上掉的那些东西就放那,一会儿我回来收拾。嗯?” 他说完,才终于抬头看了孟鑫澜一眼。 目光漆黑又凌厉,冰冷得很,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他五官生得太过标致,一时间竟然特别像一只没有生机却又会动的恐怖人形。 孟鑫澜吓得背后一激灵,下一秒,就见祁衍俯下身去,行云流水一般的自然,揽住程晟的肩膀就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今天不能喂你了,你自己乖乖吃饭啊。我跟阿姨出门说几句话。” 孟鑫澜目眦欲裂尖叫:“啊啊啊——你!” 吻的时候祁衍自己也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亲脸还是直接亲个嘴送孟鑫澜上天呢? 他没想好,所以最后那个吻模糊地落在了唇角。 但在孟鑫澜看来,无论亲哪都已经不是重点了,小狐狸精果然是狐狸精!他就知道他恶心!不要脸!这根本就是得意洋洋的挑衅! 她要疯了! 偏偏就晚了这么几秒,祁胜斌也从外头走了进来。 刚才那一幕他没看到,只皱眉疑惑地看了孟鑫澜一样,意思分明是“你又发什么神经”。 孟鑫澜手指颤抖、舌头打结:“我、你……他、他们……” 而祁衍那狡猾的小狐狸精,在他爸面前竟也瞬间换了一副面孔! “爸你来得正好,”祁衍说,“你倒是管管孟阿姨啊,一来把这地上弄成这样。不帮忙就算了,能不能至少不添乱?好了我们出去说吧,哥哥需要休息不能吵。” 他说着,就把两个人推了出去。 孟鑫澜:“你别碰我!你推我干什么?” 祁衍:“唉,孟阿姨你啊,就是太急躁了。哥哥病了那么多天,胃疼得要死,醒过来的时间都没多少,他哪知道你们在外头筹钱的事儿啊?何况做父母的,给儿子筹钱治病不是应该的吗,生病又不是哥哥的错,你不安慰就算了,怎么还忍心能怪他呢?” 孟鑫澜:“你!你!” 她气得跳脚又窒息。偏偏一出门,就看到门口椅子上几个小混混正围在那拆巨大袋的汉堡外卖。 见他们出来,纷纷向日葵一般昂着脖子围观。 胖子还跑上来了,大大咬了咬口汉堡,手舞足蹈:“衍哥,真的好香啊,你这个麦香鸡点得有品位,也来点不?” 这完全就是仗势欺人、有恃无恐! 孟鑫澜欲哭无泪。 祁衍一直把他们带去了很远的走廊尽头僻静处。 祁胜斌搓搓手:“小衍,你是不是……现在真的有钱了啊?” “嗯,我有啊。” “不都是我这几年当鸭,挣的辛苦钱吗?” 这话祁胜斌之前问他钱从哪来,他就是这么回的。一句当鸭,堵得祁胜斌唉声叹气。 孟鑫澜:“你看!看吧!我就说他有钱!他有十几万呢!” 祁衍:“不止~最近行情好,现在得有二十几万了吧。干嘛那么吃惊?我也从没装过穷啊,之前不还帮忙垫了你儿子的药费吗?没遮着掩着啊?” 孟鑫澜:“但你那钱!那是我、我儿子的卡!” “你儿子的卡又怎么样?你儿子好哄,我哄他帮我办了张卡,卡是他的钱又不是他的啊。怎么,你们还想霸占不成啊?” “法治社会了都,讲点道理吧孟阿姨。还是那句话,你跟我爸又没领证,你儿子跟我又没有血缘关系,又不是我亲哥,我的钱跟你们有半毛的关系吗请问?” “我帮你们是情分,不帮你们是本分,望周知。按说垫个医药费仁至义尽了我,难道我有钱,就指望全部替你出啊?自己的儿子自己养,没道理我给你养吧?” 他一番话,高傲嘲讽又凉薄。 孟鑫澜几乎吐血。她真想冲他吼,你倒是撇的清,没血缘关系、不是亲哥哥?是!可你刚才对嘴亲的是谁?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用刚刚亲过她儿子的嘴,说出这种事不关己的话来?! 祁衍懒得理她,转向祁胜斌:“爸你觉得呢,我这说的有问题么?” “她人缘那么差,自家亲戚都不肯借钱给她,凭什么我有义务借啊?非要我借也行啊,借钱是不是得说点好听的呢?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还是说,这位孟阿姨造谣造上瘾,在她心里我跟她儿子还真的一对啦?我跟她儿子结婚啦?要负责养他一辈子啦?诶老祁,你这女人脑子真的没问题吧?你自己说说这像话吗?” 一顿连珠炮,孟鑫澜已经站不稳,又气又怨毒几乎昏倒。祁胜斌脸上也过不去:“你行了啊,哪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可惜这话效果真心不行,没底气又怂。跟和以前“老子是你爹”、拳打脚踢意气风发的样子完全不能比。 气氛陷入了僵局。祁胜斌咳了咳,也是讪讪的:“小衍,啊现在非常时期……你要是真有钱,就帮帮你哥吧!你俩以前不还是挺好的朋友吗?” 祁衍:“哦?我跟他是朋友?我怎么不记得,我不是勾引他的狐狸精吗?” “……” 祁胜斌无奈极了:“那些都是你孟阿姨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就、就我替你孟阿姨给你赔个不是,行吗?” 祁衍:“当然不行。” “……” “除非她亲口承认她神经病,天天满嘴胡说八道。” “还有,你们两个要发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们都不准随便来医院,净他妈添乱。最后,去隔壁楼给我妈下跪道个歉,她儿子的手术费和后续费用我就包了,一分也不用你们出。” 祁胜斌和孟鑫澜闻言双双面如菜色,有如被命运扼住了咽喉。 孟鑫澜抹了抹眼泪:“休想!你这是欺人太甚!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去的!我这辈子没跪过任何人!” 祁衍:“没关系,那你俩加油自己借手术费啊,祝好运!” 孟鑫澜:“你给我站住!我就不信!你就真能放着他不管!” 祁衍:“那试试看呢?” 他笑的邪恶冰冷又无情。 孟鑫澜心里像是猛然炸了个惊雷——她原本以为,祁衍勾引她儿子是为了从她身边抢走他,“你抢我爸爸我抢你儿子”,从而报复她。 但如果,祁衍比他想象中更狠、更毒呢? 其实他存心要算计她儿子,比起将来带他远走高飞,更简单的手段难道不是在甜言蜜语得到他的心之后,再狠狠蹂躏毁掉吗? 他妈当年心理崩溃跳了楼。他现在完全可以如法炮制,不管她儿子的死活,让他一片痴心万劫不复,最后在痛苦失望中崩溃掉。 是啊,这不才是……报复的最佳手段吗? 谁会真心想要下半辈子对着一个体弱多病的仇人家的儿子啊? 她现在终于知道了,这个祁衍太毒了,他真实目的一直都是杀人诛心! 所以才能一直是那么淡定、那么冰冷、那么事不关己。 可是,她的儿子呢? 她的儿子已经早就傻傻陷进去了,被骗得好惨还执迷不悟,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孟鑫澜一个踉跄,心里不服,突然恶向胆边生。 她不能任由这种人毁了她儿子,她现在就要弄死他! 可惜根本没能冲过去,就被祁胜斌拽住了。 祁胜斌:“哎呀你能不能别闹了!关键时刻为你小晟服个软又怎么啦?” 孟鑫澜委屈爆炸了,可挣扎又挣扎不过,嚎啕大哭! 祁胜斌被她哭得头疼。:“行了行了,我是男人!我替她道歉行了吧,都是我对不起你妈,我替她去给你妈下跪!” “噗。爸你也是真棒,真男人、有担当。”祁衍笑了。 他拍拍祁胜斌的肩膀:“宁愿下跪,宁愿拿你亲儿子当鸭的辛苦钱,也要去救你的便宜儿子。是不是以后便宜儿子给你养老啊?但他那么一本正经的样子,估计将来干不了我这一行没我挣得多啊,哈哈哈哈。” 他看着活该的孟鑫澜和黑着脸的他爸,心情愉悦。 真是这边风景独好。 …… 祁衍有时候也很佩服他爸。真不愧是能屈能伸的汉子,还真去给他妈下了跪。 年龄大的人有些就是能演且不要脸,无话可说。 他冷眼看着他爸,这个把老婆逼跳楼,扔精神病院几年不管不问的男人,现在倒是跪那又是唏嘘“我不是东西”又是抽自己耳光的,怎么没辞职去电影学院考个学位回来呢? 不过那天走之前,祁衍还是叫住了他爸。 他掏掏口袋,给了他爸一包好烟。 早日抽死你!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表面上倒还有点父慈子孝、一跪泯恩仇的那个味道。 他故意当着孟鑫澜的面这么搞,就是给她看的。不然两边都得罪透了,狗男女又该统一战线了。 他怎么可能让他们轻易统一战线呢?他还想看他俩成天窝里斗,狗咬狗一嘴毛呢。 看着两个人畏畏缩缩离开的背影,祁衍通体愉快。 他想起以前,那些又穷又弱、无力反抗,成天无辜被虐打、被欺凌受尽委屈的日子。那时候他曾无数次想过,要不是还有妈妈奶奶妹妹,还有想要守护的人,他真想一把火跟他们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也曾无数次怨恨,天道循环为什么有没有公平正义。为什么干脆不落个雷劈死孟鑫澜,顺便把他爸也劈了,反正都不是东西。 他甚至还想过,祁胜斌要是哪天死了,他一定敲锣打鼓给他轰轰烈烈地办一场!亲自穿上最喜庆的衣服跳街舞,在葬礼上放《好日子》和《好运来》! 大逆不道就大逆不道吧,所有的心硬如铁都是一天天的绝望累积的。他就是这么的大逆不道,不会改了! 现在,天道终于循环。 现在他强大了,心也硬透了,公平正义也开始站在他这边。 他不再需要精神胜利法了,他现在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过得不舒服。 真有趣啊。 这才几年?他爸和孟鑫澜实在是短视,要是早点想到他那么快就会长大,当年嚣张跋扈做孽的时候,会不会稍微收敛一点呢? 终于一切都要反噬回他们身上了。 祁衍回了病房。 程晟的饭还没吃完。没办法,他没食欲,又不想辜负小衍辛辛苦苦做的菜,只能一点点塞。 “小衍,我们明明商量好的。” 他还没犯病的时候,俩人商量过。反正再忍两年就上大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俩的关系一定要双双咬死不承认。 谁能想到,今天小衍直接当着他妈的面亲下去…… 祁衍也很无奈。 确实计划赶不上变化。但反正现在他有钱有势,怕谁呢?他还就明晃晃欺负他们又穷又没本事了,活该!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祁衍年龄,十五也不小了,搁古代都该成亲了,我妹小学三年级都n角恋了(咳。) 而且,又小又nb又能搞事又高能的孩子是存在的鸭!隔壁朱朝阳&普普微笑ing。 祁衍一直是损的,能气死人那种损。 第67章 那晚床上, 程晟问祁衍:“小衍,你白天……跟祁叔叔还有我妈都说了什么?” 白天那些损话,祁衍当然不可能学给哥哥听。好在他无论说什么, 程晟都无条件相信。 祁衍搂紧他:“我啊,就是跟他们进行了一些哲学的讨论。讨论了一下他们生我们、养大我们的真实心态。” 程晟:“……” 这段时间,他和祁衍每晚在一起, 一起看了好多卓紫微家的藏书。 多是,但也有一些讨论心理和伦理类的著作。书里有些内容, 真的触目惊心。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 充满了爱、平等和尊重。不幸的家庭则多种多样,可仔细研究内核, 却也总能找到一些相似点—— 至少祁衍认定,祁胜斌和孟鑫澜生下他、生下程晟, 就有着相似、典型、且最常见的理由。 生儿育女, 养儿防老, 简单粗暴。 乍一听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也就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思想。可仔细一看, 字里行间却早已写明了权利义务——‘我养你是为了将来你养我’。 这分明是一项投资。 跟买养老保险一个思路, 却比养老保险划算多了。说不定运气好, 还能依靠儿女的成功改变自己贫穷无能的命运,一本万利。 当然, 养儿防老的价值观普遍存在,祁衍也明白。人性自利,为自己老了以后的生活做个“保障”,好像也无可厚非。 但投资就投资。 为什么一定要用爱、孝道、各种高尚的外衣包装?明明彼此心照不宣都是假的、膈应谁呢? 很多时候,明明是“投资者”自己一事无成、深陷泥沼,只能寄希望于生下金凤凰一飞冲天, 从此改变命运。 却死活不肯承认,摆出“为你好”的嘴脸全力逼迫、控制、绑架,最后还要把压榨出来的成绩据为己有,洋洋炫耀。 也不想想真有这个本事,怎么自己不发奋崛起呢? 更可笑的是,还有一类人,只舍得给子女最低限度的生存保障,却妄图用这么几滴矿泉水浇出参天大树。 就比如祁胜斌、孟鑫澜,就这样的人却还能以“牺牲付出”为名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甚至认认真真地自我感动。 “是,你妈确实把你拉扯大了,我爸也为我花过点钱。” “确实不可能没有一分钱的投入,不然我俩早饿死了。这点我从来没否认过。” “但我觉得吧,既然本来抱的就是‘投资’心态。那说难听点,想投资开店赚钱还必须先花钱装修呢,想投资买股票还必须先投入本金呢!前期投入这个东西,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那怎么投生意的时候一个个都清楚明白,换成投大活人这逻辑就捋不直了?就变成天大的恩情了?”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生意是一定包赚的吧?” “投资失败、生意失败的人,比养孩子失败的人要多了去了吧?血本无归也正常,谁又不是认栽认倒霉?哭着埋怨股票不孝有用吗?还是发动亲戚朋友舆论谴责赔钱的店铺有用?” “那为什么子女成为投资品的时候,他们就有脸就要求回本、要求投资品听话、事事顺心?一点不顺还要作天作地、上吊跳脚?” “我是真心觉得,作为‘养老保险’,我们等他们老了甩点钱给他们,保证他们饿不死就算仁至义尽。真要公平,那些打骂、侮辱还要重新算一算呢。” “至于想要尊重、陪伴、想要关心?” “不好意思,这些都是彼此彼此,尊重别人别人才能尊重你。损事都干尽了,要回报的时候倒是什么都想要,做梦谁不会呢?” 怀里的人,身子微僵。 祁衍无奈搂紧他。这些话不符合主流价值观,听着残忍冰冷又不孝,他也知道。 但没办法,他就这德行。 不像程晟,内心善良又柔软。怕是至今多半依然相信,孟鑫澜单纯作为母亲是合格的吧? 哪怕她对他的那份“爱”,多年来夹杂着无数显而易见的伤害、嫌恶、埋怨、苛责,就算他曾亲口听她怨过他拖累了她整个人生,是无底洞、吸血鬼,要是当年能早点死…… 这些话,换成祁衍,绝对记一辈子。 绝对不可能原谅,绝对翻旧账。 但谁让程晟他,对这个世界的要求与奢望一直都异常的低? 根本不用温柔对他,不用疼爱他。只要最低限度的不离不弃,就足够他感恩的了。 他也不想想…… 为人父母能做的最烂到骨子里的事,无非也就是抛弃。不幸生下不太健康后代的人并不少,就算责怪也多半是怪自己,都会努力照顾、想办法治疗,那才是正常人类。 孟鑫澜确实是比他那个不负责任跑了的亲爸做得好,但,还能有人比那个亲爸更烂吗? 程晟本来这么一个资质优异、底色绚丽的人。 被她压抑了十几年,弄成了这么个逆来顺受、什么都不敢要的性格。但凡被人好好“爱”过,都不可能那么卑微! 祁衍越想越心疼。 可越是心疼,反而越不忍戳破了。程晟从小到大受了那么多罪,也许只有相信他妈真的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才能成功活下来吧。 艹…… 他一定要更好地疼爱他才行。 他这十几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没有一个人疼他保护他!他一定让他好好知道,被人宠溺的滋味。 当然,祁衍也想过,就因为程晟善良不记仇,将来夹在他和孟鑫澜之间会很痛苦。 但还是那句话。 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会有什么转机呢? 不必太替没发生的事情担忧,走一步看一步吧。 …… 孟鑫澜自从被祁衍打过,就再也没能睡过一个安稳觉。 发现祁衍现在有钱有小弟之后,就更是天天失眠。 她心里气死了,暗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委屈的眼泪,枕巾都湿透了几回。她觉得自己太委屈,她这辈子为儿子付出太多太多,她儿子一辈子、两辈子都未必还清! 还不多吗?她一个弱女子,没像程晟亲爸一样跑掉,没把孩子扔孤儿院,一个人生生拉扯大了,还能有多伟大? 当年是有小老板跟她暗示过的,只要你把有病的孩子送走,咱们结婚再生几个,你下半辈子吃穿不愁。 可她为了儿子,放弃了甩手当老板娘的轻松人生!应该有好报的,结果她得到了什么呢? 儿子不仅是个多病无底洞,还脑筋不正常,喜欢上男人! 还是她最怨恨的女人的儿子。 要是没有那个女人,其实她本来和祁胜斌也能过上清贫但安稳的日子。本该属于她的人生,她抢回来又有什么错?自己心里脆弱跳楼了凭什么怪她?难道还是她拿枪逼着跳的吗? 现在小拖油瓶又来抢她儿子、骗她儿子。小小年纪那么恶毒,一肚子坏水,非要把她搞到一无所有才罢休? 可偏偏,这事儿她还不敢跟祁胜斌摊开来说。 她太清楚男人、以及为人父母是怎么想的。祁衍和程晟的事,祁胜斌大男子主义,从头到尾都认定是她在胡说八道。 可毕竟祁衍是他老祁家的种,将来是要继承香火开枝散叶的,哪天让他知道了真相,发现威胁他老祁家血脉延续性的根本利益冲突其实真实存在,到时候,祁胜斌又会站在哪边? 别看他好像挺爱她,对她言听计从的。 男人的本质觉对是爱自己!她一直都没能成功再给他生一个。真的矛盾激化,他会选唯一的亲儿子还是选她? 更何况,谁会相信是自己儿子主动搞同性恋的?都是被别人带坏的! 祁胜斌到时还会觉得他儿子是被她家小晟带坏的!那他们母子还如何立足?程晟高中还没上完、又身体不好,以后谁养他们? 孟鑫澜这么想着,越来越觉得人生无望,心口像是被沉重的石头压着一样,突然就喘不过气了。 血压升高,脑门突突跳。眼前发黑。 孟鑫澜进了医院。 中年人情绪激动引起的缺氧晕厥而已。不过既然查了,身上的大小毛病也免不了一套全身检查,于是新的打击又来了—— 医生:“你这个身体条件啊,再想生真不可能啦!年龄在那摆着,还有你上次怀孕没养好,总之……” 祁胜斌反正本来就没想再要,这下彻底死心,也不算打击。 但对于孟鑫澜来说,无疑又是一次晴天霹雳的打击! 她最后的希望也堵死了。 她这辈子,真的就只有程晟可以依靠了。可程晟却被死死捏在祁衍手里,这可怎么办?祁衍那么坏,能允许他将来孝顺她?怕是辛苦养大的儿子从此一去不回头,再也抓不到了! 可她为他付出了所有! 祁胜斌:“哎,哎,人跑哪去了……?” 孟鑫澜抹着眼泪就往儿子的病房门口冲,她必须让他悬崖勒马,今天绑也得把他绑回家!可还没到病房门口她就绝望了。 祁衍的一群小弟,一个也不少又在排排坐。 正在开心地边吃汉堡边联机。人那么多,她绝不可能硬闯得过去。 “阿姨,”正迷茫着,祁衍出现在她背后,“之前怎么答应我的?让你来医院了吗?” …… 关于“投资”的本质,祁衍只跟程晟讨论过。 懂的人和懂的人才能聊,他根本就不屑于把赤裸裸的真相拿出来甩在祁胜斌孟鑫澜功利又自私的脸上。 跟他们讲这些,根本就是降维打击。 他们维度实在太低了,可能死也不会明白自己的低端狭隘。而且脑残惯了的人,是无法接收有用信息的,不如就用各种她能听得懂的歪理怼她,怼死就完了! 孟鑫澜:“你别拽我!你放手!你现在是得意了,好,你说吧,你到底打算要把我们母子俩怎么样!别装了,你根本就是故意想要拆散我们母子俩,你对小晟根本全是欺骗!” “你现在拐走他,将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他!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他!他傻我可不傻,我要把你的阴谋诡计全都告诉小晟!告诉你爸!告诉所有人,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祁衍:“嗯。去啊,你去告啊。” “不过阿姨,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本来就是你儿子单方面喜欢我呀。”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不会吧不会吧,不会今天才知道吧?” “我那天也就是随便亲一亲而已,我很正常的,可没打算接受你儿子啊。还是说~阿姨你其实希望我早点接受呢?这么着急想把儿子嫁出来,这不太好吧。” 孟鑫澜:“你!你!你——” 祁胜斌总算找来了,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又开始喘不上气了。 祁衍:“爸,你看看她啊,之前约好我出手术费她别闹的,结果又来闹,到底什么意思啊?” “真惹烦了,我就走了啊!你让她想想清楚好不好,我走了手术的钱谁来出?有谁像个职业护工一样天天帮忙做饭、按摩?术前不好好照顾,到时候出问题留下后遗症,我可不负责啊!” 祁胜斌:“知道了知道啦,哎呀小孟别闹了,咱们先回去……” 孟鑫澜:“祁衍!你别得意!你别以为我就真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大不了咱们玉石俱焚!别忘了,你妈也住在这家医院里呢,你有本事天天找人在小晟门口守着,你有本事再派人二十四小时看着她那边啊!你可要看住了,要不然……” 她以为这是世界上最狠的威胁。没想到祁衍却笑了。 他像看蠢货一样看着她:“所以,你想干什么呢?” “想去拔我妈的管子啊?去呗,随时欢迎啊!” “反正医生已经说了,她能醒的概率也微乎其微。说句不好听的,她现在躺那也是受罪,我还恨不得阿姨您赶快去拔管子呢,这样我妈解脱了,你也进去了,咱们双赢。” 孟鑫澜:“啊——” “你不是人!我就没见过你、你这种畜生!胜斌你听听,你听听他!他都说的什么?!” 祁衍哈哈哈:“我不是人的时候还多着呢,而且对着你儿子的时候完全~可以更不是人,别逼我啊。” 孟鑫澜:“啊———啊———啊———!” …… 善恶终有报,不信抬头看。 进口药效果确实很好,程晟最近很少再胃痛了,精神也好了很多。 手术被安排在了年后。 祁衍是想一直陪着程晟的,但过个年也总不能不回去看看奶奶和小玥。 他爸都多少年没脸回老家了,奶奶等于没儿子妹妹也没了爸,他要是再不去陪陪她们,她们也太可怜了吧? 但他实在也放心不下程晟,所以只安排了过去一天。 除夕下午去住一晚,第二天下午就回来。 年前的日子,祁衍拜托小弟们帮忙买了好多年货和礼物。堆在程晟房间里,祁胜斌看到了暗地里都眼热。 燕窝银耳、中药补品买了一堆,这上好的人参和三七,他在商场看到价格都望而却步。女儿衣服鞋子一看就高档,还有不少给村民邻居带的烟酒! 比他平日里抽的、喝的都贵,却没有他的份! 祁胜斌讪讪的,本想舔着脸问有没有他的,可是再一想自己连给老娘尽孝都做不到还得靠儿子去,就又实在没脸问。 祁衍年夜陪不了程晟,允许了他爸和孟鑫澜来陪。 孟鑫澜再神经,好歹也是程晟亲妈,现在又一心跟他抢儿子,总不可能不趁机赶紧花式亲切照顾讨好儿子,还又随意发脾气、怪话连篇的吧? 何况又是过年。 年夜,孟鑫澜确实比平日殷勤温柔了好多。 又是张罗了一堆菜带来,又是给程晟买了新衣服,一口一个“宝贝儿子”,却又泪水盈盈的仿佛忍了许多委屈。 程晟垂眸吃菜。 外面放烟花,祁胜斌出去看去了,电视里晚会声音同样嘈杂。 “小晟,小晟……你听见妈妈说什么了吗?” “嗯,我听见了的。” 程晟点点头。他听见了他妈说,小晟你真的被那个祁衍骗了。妈妈不是挑拨离间,是为你着想才不得不劝你,你知道他其实有两幅面孔吗?你知道他背地里是怎么说你的? “嗯。我知道,真的知道。”程晟点头。 “我其实都听见了。妈,对不起,他说的都没错,是我单方面要喜欢他的。” “……” “……” 窗外的隆隆声不绝于耳,像是全世界都在沸腾。 程晟不敢抬头看孟鑫澜的表情,心里又暗自苦笑,其实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呢? 愧疚或者不愧疚,都没意义了。承认不承认,其实也都无所谓。 他妈和他其实彼此心里明镜一样。不差这临门一脚。 他只是陈述了事实,省得她之后再千方百计拐弯抹角地循循善诱。 并没有想要辩白,也没有想要求得原谅。反正他正常不了了,也没办法控制自己。明知道他妈不会允许,不还是该做的都做了?那还说什么呢? “你……你……你……” 孟鑫澜声音发抖,她低声尖叫:“你小声点!让你祁叔叔听见了,我们母子俩怎么办啊!” “程晟我、我告诉你,你趁早给我收了心思,听见没有?万一让别人听见就完了,以后你就是神经病、就是不正常,走在大街上人人喊打!” “你是不是发烧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是不是他强迫你?你告诉妈妈,是不是他逼你这样说的?” 程晟缓缓摇了摇头。 “肯定是他强迫你的。你说实话!你给妈妈说实话呀!” 程晟继续沉默,什么也没再说。 在如此嘈杂喜庆的夜晚,他只感觉又孤独又冷。手指禁不住悄悄环抱住肩膀。 孟鑫澜还在激动:“不可能!你不觉得恶心吗!两个都是男的,以后别人会怎么看你们?那是病啊小晟,是精神病,得治的!” “你读了那么多书,怎么会不懂?自古以来都是阴阳结合、男女搭配!你现在这样,违反了自然规律和社会伦理道德!是要被自然和人伦淘汰的!” “两个男的生得出孩子吗?如果人人都像你们这样子,那人类早灭亡了!” “还有,你有为我考虑过一点半点吗?” “我到时候怎么面对你祁叔叔?别人会怎么笑话我?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最后就养大一个不正常的孩子,我要成为万人笑柄了!这谁能接受啊?你是想逼你妈发疯、早死吗?程晟你怎么可以没有心,怎么可以完全一点都不为我考虑!?” 又一阵烟花过去,外面下雪了。 祁胜斌也回来了。 孟鑫澜一时噤声,三个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了一顿沉默的年夜饭。 等他们回家了,黑暗安静的病房里,程晟仰面躺着。 既如释重负,又枷锁满身。 他始终……无法像小衍一样,把他和他妈之间的关系当做投资和被投资。 他知道她确实为他付出了很多。 尽管,也有很多伤心事。但他始终都记得,曾经有一次他生病浑身无力,买个粥打翻了被老板讥讽嘲笑,是他妈跟老板对骂了半个小时,最后逼得老板给他低头道歉。 还有一次,他重病不愈,她三四天没来医院,所有医生护士都以为她不要他了,可她最后还是回来了,那天他哭了好久好久。 她是对他不怎么温柔,但她毕竟没有放弃他。 可惜他没有长成她理想中的那种儿子,确实对不起她。 手机响了,是祁衍。 是空气、阳光、色彩和温度。 “宝贝,新年快乐,我好想你!”背景里有鞭炮声。 “宝贝,你想我了吗?我明天就回去了啊,乖乖等我。对了,奶奶还给你包了压岁钱,还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她做好我回去给你带!” 程晟努力压抑住自己的鼻音。 “我想……想要奶奶腌的萝卜辣菜。” 奶奶的萝卜辣菜手艺一绝,但程晟其实根本就不能吃腌腊食品。祁衍也知道:“呃,好吧好吧,但是,就只能吃一两颗啊!尝尝就过去了啊!” “嗯。” “还要什么呀?隔壁王叔做的龙须酥糖你应该能吃的,我给你拿几包吧。” 其实,不用,都不用。 不需要萝卜辣菜,也不需要龙须酥糖。他什么都不用给他带,只要人回来,感觉给他一个拥抱就可以。一个拥抱就足够安抚他的混乱,让他彻底安下心来。 你应该,是真心喜欢我,不是骗我的吧。 那些话,程晟也不是故意听到。 祁衍选了很偏僻的地方跟他妈说话,但他恰好抽血就路过那里。那应该都只是气他妈的话,每一句都无比扎心。 可是就算只是故意气人的话……真听见了,依旧很难过。 电话那头,农村的鞭炮声掩盖了一切。祁衍:“那宝贝,明天回去再说?” “小衍!”他叫住他。 “嗯?” “你说、说你……” “什么?什么啊小晟,你声音大一点,我听不清。” “说你爱我。”他的声音虚得厉害。 那边沉默了片刻。 程晟的心也像是死了片刻,继而他听见了爽朗的笑声:“就那么想我啊?” “好好,宝贝小晟,我爱你。最爱你了!明天就回去陪你,么!” 窗外雪还在下,程晟心里的雪停了。 僵硬的身体终于舒展起来,好像每一次濒死,他都能够让他重新活过来。 “那,明天见。” 祁衍那边急了:“哎,等一下!不对!‘我也爱你’呢?” “……你先回来再说。” “带着我的龙须糖,还有萝卜辣菜。” 作者有话要说:重捋:孟鑫澜先跟祁胜斌谈,初恋,奶奶反对分手。分手后孟先结的婚,祁胜斌才相亲祁衍妈结婚,祁衍妈中间十年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孟是先来的,但她确实是三。 至于祁衍和程晟对父母的不同态度,有人被伤害后冷漠绝情,有人荆棘里面找糖自我安慰,性格不同而已,具体也谈不上哪个好哪个不好。. 第68章 祁衍拿着一堆东西去乡下过年时, 路上冬日的阳光温暖明亮。 他坐在摇晃的车里,身边一堆礼物。 礼物里有一些是程晟买的。他说了很多遍他一起买就行,可程晟无论如何都坚持要单独出钱。 “因为, 是我对奶奶和小玥的一点心意……” 最近祁衍的室友肖明超说漏嘴了,他之前帮忙垫付的三千块,原来都是程晟私底下托他的。 那个时候, 他们已经分开两所学校里,很久没见面。 程晟怕他缺钱, 怕他过的不好, 偷偷给他贴补钱还嘱咐肖明超不许说。 而他,还以为程晟不要他了, 还狠狠地愤怒怨恨过。 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却一直在倾其所能保护他。 …… 半年不见, 奶奶明显老多了。 虽说自从祁衍有记忆起奶奶在他的印象中就是一直个“老太太”, 但如此明显的岁月痕迹, 还是让人不免难过。 奶奶虽然苍老,脾气健在。 去年第一次见祁衍染的金发时, 就各种啧啧摇头看不惯“哎呀你那头发, 见了鬼了哦!” 这次见到, 依旧不满:“鸡窝一样,还没弄回来啊?” 祁衍就低低笑。 奶奶不喜欢, 哥哥也不喜欢,他现在是真的想染回去了。 …… 妹妹小玥倒是喜欢他的金发。小姑娘喜欢一切色彩艳丽的东西。 她高高兴兴试穿着新衣服,奶奶则拿她的奖状给祁衍看。祁玥和祁衍一样聪明成绩好。在教育水平不怎么样乡下小学实在点埋没她。 可关于这一点,祁衍也没什么好办法。 他现在是有钱,但有钱不能完美解决一切问题。 他可以替小玥交得起城里的学费,但奶奶已经七老八十, 难道要为了孙女离开待了几十年的乡下重新搬去人生地不熟的城里? 但小玥回家住也不可能。 祁胜斌那么不负责任,孟鑫澜又心如蛇蝎,小玥回家岂不是羊入虎口?反正祁衍不放心。 他自己也还在上学,又无法独当一面照顾好妹妹。 想来想去,把小丫头放在乡下反而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条件是次了点,但谁也没有奶奶照顾孙女上心。 祁衍想的是,再过两年。等他上了大学,到时候他跟程晟一起租房住,就可以把小玥接过来养。 到时吃饭有大学食堂,他再买辆车代步…… …… 除夕夜晚,村里热闹得很,流水席的喧闹与鞭炮声不绝于耳。 祁衍拨通程晟的电话。 奶奶:“好,诶,好孩子!你也新年好,奶奶现在老了,没本事去了城里看你啦,等你身体好了过来玩啊?来来,小玥跟你说两句!” “小晟哥哥~~~谢谢你给我买的发箍!” 邻居贴着后门放炮,一阵噼里啪啦的嘈杂。 后续听不清了,祁衍只能拿着手机从前门往外躲。 小玥该洗脸睡觉了,奶奶出来替她舀水,正听见祁衍声音温柔:“你好好的吃饭、养身体,我明天就回去陪你了。” “没事的,我先陪你做完手术再说,之后随时都可以再回来看奶奶和小玥的。” “嗯,好~我知道了。那宝贝,明天回去再说?” “新年快乐。” “小晟你声音大一点,我听不清。” “……” “……” “我也想你,特别想,真的。才一天不见,你看我多没用。” “宝贝,我爱你,最爱你了,明天就回去陪你。等一下,不准挂,‘我也爱你’呢?” “宝贝,要是你也在这就好了。” “嗯,那抱抱我?” “……” 烟花声落,祁衍挂断了电话。 奶奶站在身后。 …… 祁衍听谁说过,奶奶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可那个人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奶奶经人说媒嫁给爷爷,一辈子都在乡下的鸡零狗碎里平凡度过。 一个乡下老太太,从没去过多少地方,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读过什么书。可她经历的这大半个世纪岁月,同样教了她很多道理。 她叹道,唉,我们那个年代过来的人,见过的事情多了去了。 她说,人这一辈子说白了,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能留在心里的无非是经历过的一切。什么叫好的一辈子?大概,找个真心疼爱的人一起慢慢过日子,就是最好的一辈子吧。 她说,小衍你爷爷是个好人,可惜对我算不上好。 对我好的人走得太早了,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所以小衍,你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吧,人生变化莫测,抓住眼前。 只是你们这事千万不能让你爸知道。你得至少瞒到上大学,最好瞒到自己能挣钱。要知道奶奶老了,照顾不了你们兄妹几年了。 她说了好多好多。 祁衍:“奶奶你放心,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 但在老太太眼里,亲儿子工作那么多年都挣不了几个,钱又哪儿那么容易的? 可怜小衍好不容易有点奖学金,还要给她和孙女买东西,哎。小小年纪就知道报喜不报忧。 隔日从奶奶家离开时,祁衍大包小包被塞了很多土产。大罐的萝卜辣菜,奶奶去年还提得动,今年已经提不起来了。 小玥依旧活泼:“哥哥,下一次……小玥想要彩色的指甲贴!” 祁衍:“那是什么?” 奶奶:“就他们同学玩的水晶贴纸,你们城里都有卖,几毛钱一大片。你下次给她带就行。” 祁衍:“好。” …… 从乡下回来,程晟的手术时间也定了下来。 随着日子临近,祁衍明显不安。 反倒是程晟安慰他,说小衍你别瞎担心,医生都说了风险不大的。比这危险得多的手术我也做过好几次,最后不也都好端端的? 但祁衍还是很担心。 再安全的手术,总要划开他宝贝的肉打开身体,总还是会有伤口有疤痕,程晟总是被病痛折磨,想想就难过。 程晟:“不怕。做了手术,以后身体就会越来越好。” 他抱抱他的小天使。想起前几天医生才说,刚诊了个粗心小姑娘特别可惜,胃疼吐血大半年自己没注意,活生生从胃炎拖成胃癌。 医生说,你也是拖太久才拖得那么严重要手术,幸好没出大事。 又问他,你爸妈都哪去了?怎么都是你弟弟小小年纪跑前跑后给你安排手术? 程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连着那么多个夜晚,趁着朦胧月色,他也思考过很多事情。 这段日子小衍为了他操碎了心。除了照顾他,他还对抗了他妈、对抗了祁叔叔,对抗了学校老师的不满,只是他没有跟他说。 小天使一个人,对抗全世界。 他必须早点把身体早点养好,不能再让小衍一个人扛了。 等养好以后…… 还有更艰难的战斗。 程晟清楚。他妈不可能善罢甘休,只是最近看在他半死不活又临近手术的份上,才没来撒泼打滚。 等他好起来,免不了的腥风血雨。祁叔叔那边到时还不知道又会是什么反应。 他必须跟小衍一起扛。 …… 手术前几天的晚上。 关灯后,程晟悄悄爬起来。 他深呼吸了几下,才试探着把手搭在祁衍的腰上,往他怀里钻。 心里又酸又紧,一个劲贪婪地讨亲亲讨抱抱。 祁衍笑了一声,很配合。 他们现在每天相拥而眠,祁衍睡前总喜欢搂着他,低头亲两口、啄一下。有时候突然使坏也会各种逗他,气得他反抗,但每次也不会逗得太过分,温柔又克制。 只是今天…… 程晟不想再让他克制了。 黑夜中,粗重的喘息,夹杂着又重又乱的心跳。程晟放肆地索吻,纠缠。 可就在腿跨过少年的腰身时,却被祁衍掐住。 “乖,别闹。大半夜的,早点睡。” 程晟摇头,再度俯下身去细细噬咬少年的脖子,人生第一次成了他主动而小衍躲。 可是,不一样。 每一次只要小衍轻轻碰他两下,他的身体就会瞬间颤栗,心脏就会烧起来,连带着其他所有的地方激动又难耐…… 可他耕耘了半天,少年的身体却没有半分必然的反应。 为什么。 程晟急了,又不甘心。更加努力地撩拨,越越发只觉得自己动作异常笨拙、生涩。 耳边,祁衍的声音带了些无奈: “好了,宝贝,过几天就要手术了,得要早睡省点精力,听话!快下去。” “……” 程晟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我不。” 他不服,继续一意孤行,指尖颤抖着去解祁衍的衣领。这次直接被捉住,捏得死死的,动不了。 那一瞬间,真是辛酸又委屈。 “你……不想要?” 他声音沙哑。几个字而已,就耗掉了大半的自信和底气。 小衍说过喜欢他的,可为什么……不想要他? 他突然就又想起那天走廊尽头听到祁衍跟孟鑫澜说的那些话。他是不相信那些话的,那些话全是假的,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就是不要他! 心口抽着疼,整个胸腔都细细的疼。 他感觉心脏现在就像是一团废纸,被碾压揉碎着,羞耻又难受。 他不是胡闹,不是欲火焚身。 他只是觉得……就算手术没有大风险,可谁也不能保证就一定事事顺利。恢复期又那么长,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至少他现在比手术后还少一条疤。 没能在最健康的时候把一切好好交给他,已经后悔过一次了。不想后悔第二次。他的男孩子那么好,应该要什么有什么,凭什么还要压抑、还要忍耐? 可他没想到,就连还算完好的他,小衍都不想要。 “十斤。” 月亮透过乌云,漏出月光。身下祁衍的黑眸清澈透亮。 “小晟你太瘦了,至少再涨十斤肉才行。所以,手术后你要加油,我也做好吃的,努力养胖你。” “你长十斤,你想怎么样,我就陪你怎么样。” “但是长不到的话,什么事都免谈,想也别想。” 程晟:“…………” 如果可能,他真想找个地缝消失掉,实在找不到揍小天使一顿也可以的,他不心疼。 是,祁衍是给他台阶下了!可这个台阶也太陡了吧!他下不来! 他现在、现在还骑在人家身上呢,怎么下?主动送上门都被拒收……还、还要附加条件! 不干了!不做就不做,谁要答应你条件? 不做就不做,没有魅力真抱歉,瘦得没人形骨头硌人让你提不起兴趣真是对不起了! 祁衍:“……” 傻子。 哥哥气死了,气得不行不行的,气得恼羞成怒把全部被子都给抢过去了,吼他滚去旁边小床睡。 还蒙着头,缩成一只大蚕蛹,不理他。 祁衍捏了捏眉心,也是好气又好笑。 他又容易吗! 自家宝贝在怀里渴求索吻、翻来覆去的乱蹭点火,这谁遭得住! 被撩得一身火,又注定被晾着。唉! 他也是第一次谈恋爱,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低、别扭、天天给自己搞事情,不是醋就是气。 他以前不信,现在信了。原来恋爱真是这么谈的! 他隔着被子戳戳程晟,程晟不理他。 然而他只蒙住了头。他腿太长了,没蒙住jio。 手指好看的人,脚趾也好看。 祁衍一把逮住脚腕。 程晟一抖,脚趾一下就狠蜷缩了起来。仿佛他的脚自己是一个独立于本体存在的特种小生物一样。还是海贝类的,被人碰一下就会疯狂缩回触角,怕生又羞涩。 祁衍莫名新奇。 突然发现了新的好玩的东西。挠了挠脚心,他哥瞬间挣扎值和怒气值都高出一倍。 祁衍却忍不住心动,又低头啃了一口,他哥一秒后,直接炸到宇宙边缘! “你也不嫌脏!” 祁衍被枕头砸了,又被被子砸了。他哈哈哈哈,扑过去压住气急败坏的哥哥。 程晟要被气死了,不带这么玩的。 可下一秒,脚腕突然被捉住,放在了个什么东西上。 隔着布料,滚烫。 程晟愣了愣,从心口到全身烧起来。 原来小衍他,不是没有反应!明明就有,很有。可能是他刚才坐的位置太靠上了……没感觉对。 但这也,这也! 这是在干什么啊这也太羞耻了吧?他下意识脚趾蜷起来就踩了一下,祁衍低低闷哼了一声。 然后他才又惊觉,小东西很脆弱不能踩! 太羞耻了,要窒息了。 …… 程晟做手术前一天的晚上,祁衍去寺庙丢了三次硬币。 三次都只求了“平安”。 他很庆幸自己过年时没有把愿望用掉。 手术本身很成功。 可程晟自己身体不好,术后伤口不凝血,经常半夜伤口渗血把衣服和被子弄湿。 整个恢复期,异常的漫长磨人。 他伤口黏连,总是疼,需要揉开。祁衍有空就给他揉,努力讲各种好玩的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有时候有效果,有时候程晟还是会疼到血管都暴起。 手术前他好容易精心养胖了程晟两三斤,手术后又没了。 祁衍暗地里都急死了,各种去问医生,医生也没办法。病人体质差恢复得慢,只能一点点好。 “宝贝,你早点好起来好不好,别再疼了好不好,我心脏要受不了了。” “你答应我的长十斤肉的。” “再这样瘦下去,就得长二十斤了!” 程晟手术后各种不良反应都他妈快死了,成天吐,累得说不出话。 但祁衍不会知道,他心态方面倒是异常积极。 当然积极了,人生中第一一次做完手术不是孤零零躺着自己忍疼。而是有人嘘寒问暖百般呵护。 小的时候,这一直都是他的奢望。 奢望着会不会有一天,他也可以任性一点,可以像别的小孩子一样,忍不住时他说一声疼,会有人听见、会有人抱抱他。 终于都有了。 难受归难受,但总会好的。 …… 程晟恢复期又住了一段时间的院,不少人过来看望。 孟鑫澜和祁胜斌当然要来,祁衍对他们很冷淡,只准他们待了一会儿就下逐客令。他们提的水果补品统统送给了旁边房间的病友。 程晟班上的同学过来他倒是非常欢迎。 岑心也来了。 模特姐姐果然活泼开朗又会带气氛,把程晟都逗笑了,祁衍努力不酸。 虞清爸妈也带虞清来看过几次,夏莉里直接提来了国外的各种补品,又是葡萄籽又是骨头素的,祁衍也不敢给他哥乱吃。 卓紫微也来探望。 程晟其实觉得吧……大可不必。他俩好像也没那么熟。 一年不见卓紫微又帅了,俊美高挑自带光芒。程晟刚在镜子里看过自己不成人形的鬼样子,很不想小衍看到这个对比。 偏偏祁衍进门:“诶?你来了啊。” 卓紫微:“嗯。” 程晟垂眸,默默保持风度。 祁衍:“没带你男朋友一起?” “他跟他爸妈去泡温泉去了,而且他不是几天前才来过?” 程晟:“………………” 等一下?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是还有最后一刀,但还要两章吧,话说都很期待刀下来吗…… 第69章 祁衍说卓紫微的男朋友是小傻子虞清, 程晟半天不能相信。 祁衍:“嗯,我一开始也不信。” 要不是有天回寝室,亲眼看到卓紫微靠在床上听歌而小傻子睡在他身边。 要不是虞清被他开门的声音弄醒了, 迷迷糊糊爬起来,亲了卓紫微一下翻个身又睡了。 要不是看到这些,他也不会信。 但事实摆在眼前。那天外面下了雨, 哗哗雨落声,卓紫微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小傻子, 笑道:“如你所见。” 祁衍:“…………………………” 他真的, 不知道该说什么。 …… 这一年来,卓紫微身上也发生了很多事。 祁衍知道一些, 知道得不全。 他今年前大半年心态全崩,后几个月又忙着照顾程晟, 实在无暇顾及别的事情。这么长时间对于卓紫微而言, 他确实算不上什么合格的朋友。 就连卓紫微被不良少年打, 他都是这些天才听说。 这事卓紫微当时的处理方式是告诉了老师,不良少年们被警告了一下, 但后来因为个个家里有背景, 还是息事宁人了。 虽然没有被记过, 但他们各自回家难免挨了爸妈训,一个个对卓紫微怀恨在心, 之后有事没事的就喜欢在他回寝室的路上堵一堵他。 学校的寝室在校外不远,但总要走一小段才能到。 一伙人还对他们这种堵路的行为很是得意——打你了吗?没有吧?就只是找你说几句话,大家开玩笑小小推你两把你自己没站稳而已,怪谁呢? 他们不揍优等生,就单纯天天让他不舒服。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卓紫微其实并没有感觉特别折磨。 他可是连精神病院都住过小半年的人, 普通的校园暴力又算什么呢?无非就是多磕磕碰碰一点,他又不讨厌疼痛的感觉。 伤害自己甚至还是他的乐趣之一。 如今有别人帮忙代劳,正好省得他自己动手还要被骂神经病了。 …… 卓紫微被堵的事情不是没人看见,很快学校里就有人传开了。 那天放学,卓他走出教室就看到小傻子又站在实验班门口等他,还以为他又是来递信的,结果小傻子:“我送你寝室吧。” 卓紫微:“……” 他并不需要白痴送他寝室。 虞清:“我空手道下周要过黑带二段了。你放心,我很能打。” 卓紫微不需要白痴送他回家!能打也不需要! 虞清:“而且,我还有狗。” 卓紫微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跟不上个傻子。 什么叫“有狗”? 走到校门口卓紫微无话可说了。 还真有只狗! 一只体型还不错的中型犬土狗,长得就普通大黄的样子,好像脸比普通大黄稍微可爱那么一点点,胖嘟嘟的,正摇着尾巴在学校门口等虞清! 他们城市那时狗都没人栓,明显是自己跑过来的。卓紫微记得虞清家好像还离学校挺远,那么长一段路这狗狗居然能自己从家里跑过来接主人放学? 指不定比它主人还聪明。 狗狗跑过来,热情地用毛茸茸的尾巴蹭蹭卓紫微的长腿。 卓紫微本来不想理它,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蹲了下来。 狗狗把爪子往他手里送,主动跟他玩握手,卓紫微把狗爪爪捉起来。 它有白手套。卷卷的尾巴尖尖还有一撮白毛,好像小不点。 要是小不点长大,是不是就会是这个样子…… 虞清:“小不点?” 卓紫微并不想提“小不点”的事,可架不住小傻子一路吵,只能他告诉他小不点是小时候捡的一只受伤的流浪狗,养过几天所以给它取了名字。 可惜爸妈死活不同意家里养宠物。 “得了吧!将来等你自己独立了、出去住,随便你养。你爸妈养你一个就够费劲了!” “还有你看,咱院子里哪家养狗不是品种狗,你爸好歹是校长,我们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无论他怎么哀求,小狗还是被强迫送走了。 狗狗也很聪明,分别的时候也舍不得他,眼睛又黑又湿润呜呜叫着,一个劲摇尾巴。 卓紫微没跟虞清说,他当时追着车子哭了好久,感觉自己好没用、什么也保护不了。 回家哭湿了枕头,真的无比想要一夜长大。 能快点有钱、有房子、自己住,把小不点接回来。 如今,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 好在听说最后狗狗的归宿还不错,收养它那家人说会疼爱它,保证一定可以让它吃饱穿暖。 卓紫微后来,也只是很偶尔才会想到那只叫“小不点”的卷卷狗尾巴。 也只是很偶尔在外面看到像“小不点”的狗狗时,会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两眼。 而他爸妈,则特别厌烦他那副样子,经常夫唱妇随、一唱一和地嘲讽:“瞧瞧瞧,一只畜生都那么些年了还念念不忘,也不知道将来对爸妈能不能有那么长情?” “唉。现在社会发展了,各种各样怪毛病的人都层出不穷了,什么猫奴、狗奴,对个物件比对亲爹妈都上心。都什么妖魔鬼怪?” “就是。有几个人小时候家里是养小动物的?人家不也都好好的。我们小时候还挨饿呢,吃窝窝头和凉水都没说话。也就他们这一代生活水平太好,天天脑子里想七想八,不知足。” 卓紫微想,他父母是永远不会懂的。 他真不是多任性,非要一定养宠物。 只是小不点好可爱的。又乖、还通人性。会在他不开心的时候过来舔舔他的手指,默默陪着他,不吵不闹,明显对他充满了信任和爱。 那短短几天,小不点给他的温暖,至今在别的地方他找不到。 …… 虞清牵着狗子跟他走在一起,还真在旁边的小巷口里遇上堵人的那群不良团伙。 “汪汪汪汪汪!” 虞清还没来及展现他的空手道,一路萌萌哒蹭着卓紫微的土狗,就突然凶起来呲着牙冲上去护主了。 不良少年们本来还想踢,可动作完全没有狗快。 卓紫微还吓他们:“他家狗可没打狂犬疫苗的啊!” 不良少年们怂,谁也不想白被咬摊上事,很快就灰头土脸地撤了。 人走后,虞清拽拽卓紫微:“那什么……” “奶油它,不是,是小不点它,打过全部疫苗的。” 卓紫微:“……” 卓紫微:“这就改名了?” 他看看狗,又黄又白确实是奶油色。 虞清:“因为,你不是说它像你家的小不点吗?你可以就把它当成小不点的呀。来,小不点,让紫微哥哥抱抱,汪嗷!” 卓紫微:“……” 虞清和狗狗都很热情,但卓紫微并没有伸手抱狗狗。 他并不想跟傻子多扯上关系。 他想他态度冷淡,再傻的人也能品出其中的味儿来。 可事实证明,虞清的真的傻。 不仅第二天放学又来“送他回寝室”,第三天的更直接一大早跑到宿舍楼下“接他上学”。 卓紫微头都大了。 他真的后悔。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理睬那些愚蠢的信!现在可好了,连回那些蠢信都不够,这人连他的上下学时间也想侵犯! 真愁人,好在狗狗有点可爱。 …… 一转眼间,卓紫微风雨无阻被接送了一个月。 学校里更人尽皆知。当然并没有几个人相信那么优秀的卓紫微会心甘情愿跟个傻子做朋友,更多是惋惜他怎么被笨蛋缠上了。 卓紫微虽不在意流言,却也难免暗暗更加烦躁。 他开始忍不住,越来越露出恶劣的本性。 会在虞清滔滔不绝地说一些生活琐事的时候打断他,暗含嘲讽。 “说起来,你平时看书吗?” 虞清想了想,他看,虽然实在不怎么喜欢。 卓紫微:“我也看。最近在研究哲学,这几天在读尼采。” 哲学。尼采。小傻子懵圈了。卓紫微:“至少,你世界名著总该看过一些吧?我最近在看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毛姆,你呢?” 小傻子:“……” “你看,这些书祁衍都能跟我聊。我跟他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能明白吗?” 虞清低下头,若有所思。 看起来很茫然无助,还仿佛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难过。 卓紫微满意了。 他这话说是有点伤人家的自尊,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虽然确实喜欢男生,但又不可能喜欢个傻子。回了那么多的信是他错了。与其不明不白让人心存幻想,倒不如早点说清楚。 小狗皮膏药再没眼力见,从此也不至于再贴着他没完没了了吧? 结果,隔日,小傻子照样在寝室楼下等他。 看到他,继续一脸帅气兴奋灿烂,明显的雀跃。 卓紫微:“…………” 其他喜欢他的人,都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 包括校花那么漂亮的女生,追不到他都要怀疑一下是不是自己成绩不好、脑子笨被嫌弃啦之类的。 还有更多人,远远看着他,连追都不敢追。 只有笨蛋反而不会有那种“我配不配的上你”的纠结,如此执着。 卓紫微心想,那就没办法了。 他这个人吧,成天羡慕祁衍铁石心肠,但其实有的时候他也够坏的。 这次直接把虞清拽到角落里,很残忍很直白地告诉他,以后别跟着我了,我嫌你吵、觉得你笨、跟你没话说,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你,你的狗其实也没那么可爱! “哦。” 这次小傻子听懂了。 低下头,露出了货真价实难过的表情。 卓紫微当下没有任何感觉。 喜欢他的人多了,他拒绝的人更是多了去了,每拒绝一个都要“感觉”一下的话,那他还要不要活了? 大概唯一心里有点过不去的,就是他这种行为多少有点“过河拆桥”的性质。 虞清牵个狗陪了他那么久,那群不良少年实在没精力这么耗,现在早不在路上堵他了。 但很快,卓紫微就没有愧疚感了。 他好歹硬着头皮写信哄了傻子三年呢!那些都不是付出时间,付出精力的?他仁至义尽了!还指望他哄多久?一辈子? 卓紫微万万没想。 第二天大雨,虞清这次没牵狗,站在他寝室楼下淋得惨兮兮的,可眼神还是亮亮的。 ……疯了吧。 “你给我过来!” “你到底怎么样?怎么样才能让你不跟着我?” 小傻子被问得有些难堪。 却还是勇敢地抬起眼睛和他对视。那张不说话时总还算俊朗的脸上,眼里难得的坚持又清明。 那是一个人满怀真心、热情、不怕受伤的样子。 可惜卓紫微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只觉得烦,一股烦躁的闷火正烧着心底,突然几滴雨水顺着少年的下颚角滑落肩颈,在裸露的皮肤上留下印记。 “……” 雨水让虞清单薄的衣服贴在身上,他的身材常年练武精瘦又挺拔。 喘息时喉结微微起伏,脖子有点性感。 卓紫微突然恶劣地笑了。 他捉住傻子的脖子,小傻子懵了,第一次挣扎。 把舌头伸进去的时候,小傻子第二次疯狂挣扎。他撩起小傻子的衣服摸他紧实的腹肌时,小傻子都吓没声了。 他不喜欢。 也是啊。这种单细胞的生物,喜欢一个人就只知道一直一直写信,写了三年,平常见了面还害害羞羞的也不敢来找他攀谈。他哪懂这些?吓都要吓死了好吧。 “但是,你不是喜欢我吗?” “喜欢就是要做这些事的,喜欢我就要天天给我亲、给我摸。来,喜欢的人是什么滋味,不想尝尝看啊?” “给你尝尝看,敢不敢啊?” 小傻子手足无措,终于哭了。 原来再傻的人,被欺负狠了也是会难过也是会哭的。 …… 那天以后,进入了梅雨季。 连着下了差不多一个月的雨,楼下终于没有小傻子等他了,信也没有了。 卓紫微觉得挺好。 ……当然,那一吻,也不是完全没有点私心。 他天生喜欢男孩子,但从没真的碰过男孩子。说不好奇、不想摸摸看是什么滋味,肯定是假的。 虞清又帅身材又好,至少外形上很吸引人。 要是不是个小傻子就好了,不然,指不定还能真是他的菜呢。 然后两个人就可以从此谈个地下恋情。十年后等他什么都有了,再高调公开结个婚看看爸妈的表情。 一定很精彩。那么爱面子的父母,优秀的儿子最终出柜,得气疯吧? 不过,也幸好虞清只是个小傻子。 直接断了他们搞在一起的可能,让他得以安全。 卓紫微深深记得。以前他一度精神崩溃,自残、成绩一落千丈,他爸妈都说他疯了,把他弄去了精神病院。 S市是国际化大都市。精神病院也不暴力,卓紫微在里面小半年其实并没有受什么虐待。 只有一个问题,他清楚知道自己并不神经病。 自残的人绝大多数都不是神经病,他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按说翻翻书、了解一下就该知道。但他们谁也没去翻书。 后来卓紫微想想,也正常。 他爸妈,一个堂堂大学教授,一个知名高级教师。两个人都属于外表谦和受人尊敬,内心却自我感觉良好得不行,还无比看重‘尊严’和‘面子’的类型。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接受他们教养出了一个拿刀割自己的儿子? 绝不可能。他们的教育才没有问题。 都是小孩自己的错了。是他自己脑子有问题。 他们把儿子送进精神病院治疗,却给所有人撒谎说是儿子去国外参加了某天才训练营。 却不幸,偏偏有同事的亲戚在精神病院工作。这下可好了,一传开,他爸马上就再无颜面在原来的圈子再待下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爸原来在S市的Z大当知名教授当的风生水起,却肯舍弃一切人脉资源主动请缨过来这鸟不生蛋的分校当校长的真实原因。 因为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哈哈哈。 新城市新环境,一家人“重新开始”。 仿佛精神病院那段不复存在,爸妈又开始在新的交际圈当起令人羡慕的知识分子一家,他也洗脱了疯的名声,成了知名的优等生。 魔幻。 所以他比谁都清楚。 眼下岁月静好,一切如履薄冰。 重来一次,他最好乖乖念书、好好毕业。爸妈为了他都“牺牲了这么多”来到这么个“没有希望”的城市了,他怎么还可以“不懂事”? 何况他爸妈对他一直以来的“失望”,还建立在不知道他性取向的基础上。 哈哈哈要是发现他搞男生,估计立刻精神病院电击预定吧。 他可不想被电击,那么好的脑子电坏了怎么办? 在他长大成人之前,所有的一切可得藏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县城在他们长大的过程中,升了地级市,所以一会儿县城一会儿市的。(这个根本不重要!) 捉鱼cp就两章hhh,不能算副cp,大概只是对照组。他们比祁衍好的早,祁衍还在混的时候人家俩就去喝糖水了。 本来也可以略过只写小衍和程晟两个人的故事。但=w=写都写了,晓月、莉里他们也提一下吧更完整。 第70章 卓紫微确实一直藏得很好。 特别好, 以至于他爸妈这些年埋怨不回家、不跟家里交流,但从未怀疑过他有喜欢男人的可能。 不回家自然有不回家的理由。 只是周末,他实在经不住爸妈电话的央求, 又回了趟家。 一大桌好菜、阖家团圆。 西红柿炒蛋摆在他面前,仍然是咸口。 这点卓紫微已经放弃抵抗了,咸的就咸的吧, 爸妈也很忙,记不住他爱吃什么或许并不值得苛责。 可饭桌上, 他爸妈又一直在感慨:“上次说的没错吧?那种家庭!呵~能养出好孩子的概率几乎没有, 果然!” 他们说的是祁衍。 不久前才开过一次家长会,老师在会上恨恨发泄对这种拖低全班平均成绩“害群之马”的愤恨, 所有家长都听见了。 “唉,他自己堕落就算了, 上次还害你进警察局, 你以后千万别再跟那种人来往了!” “就是,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卓紫微默默放下筷子。 且不说, 他相信祁衍只是受的打击太大需要时间疗伤和恢复。 就说祁衍真的堕落、变坏了, 曾经的兄弟, 人家花团锦簇的时候请客吃饭说什么以后一起考大学,看人家不行了马上就断绝来往? 需要这么现实高效的吗? 可再一想, 他爸妈的身边的朋友,好像还就真只留下了“同一阶层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说,等你长大了你自然就懂。 好吧。 其实,不用长大卓紫微也明白。只要把这个世界当成一个大型名利场,一切价值取向都由世俗功利决定,那他父母一直以来所思所想、所做所为的一切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 人生的追求真的就只能是虚荣繁华、别人的看法? 就不能是做自己,做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下雨天、不看书,窝在被子里,抱着可爱之物的平静安宁。 卓紫微那天最后,还是跟他爸妈吵了起来。 他清楚这种高级知识分子夫妇双剑合璧的雄辩模式是多么的不可战胜,所以连他们说祁衍都忍了。最后吵起来的原因他已经记不得了,反正是无聊的小事。 他爸妈委屈又愤怒。 “你说我和你爸缺啥?咱家缺钱吗?缺社会地位吗?缺的无非是你一份对父母亲情上的关心!” “你成天这么冷漠还有理了!爸妈要的不多,无非是你多回家,偶尔做点小事温暖一下我们,让我们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们。这要求多吗?” “我们知道你因为过去的事情对我们有怨气。但不都已经过去了吗?爸妈养你那么多年你不感恩,仇倒是死记着不忘。是,我和你爸不是完美父母,但绝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看看你那个同学祁衍的父母比呢?” ……是谁说的来着?父母和子女双方,都在等对方一个道歉,但双双一辈子大概率等不到。 卓紫微都不想提他们明显可见的谬论与双标了。和别人父母比的时候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要求他的时候就必须样样世界第一。也不想争辩他是不是只记仇不感恩。 真不感恩,他恐怕早死了。 他是心疼谁老无所依,才忍着活下来? 太多矛盾,太多沉疴。 这个家,有太多想说的话,太多说不出的话,太多说了也没用的话。积重难返。 爸妈强势,他不孝。所有人却都觉得自己没错。 …… 卓紫微窒息一般逃回学校,结果又碰上全校发卷子测验心理健康。 班主任打了鸡血一样,继续大肆嘲讽祁衍的堕落:“我话在这放着,你就绝对不可能正常!” 祁衍晃着椅子,嘴里衔着根狗尾巴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把班主任差点没气死。 结果出来,祁衍的答卷很正常。 反而卓紫微,躁郁、焦虑、抑郁倾向、自毁倾向N毒齐全。 “这肯定是哪里错了。” “是啊,好奇怪,估计是我不小心选错了吧。”咨询室里,卓紫微笑得阳光无害。 班主任:“唉,我看你就是乱填的!真是,这种卷子怎么能乱答呢,还好不计入档案……” 旁边心理老师:“呃,不然我们还是聊聊吧。” 班主任不以为然:“他怎么可能有心理问题!他可是我们这的第一名!” 卓紫微就这么被放走了,他“被判定是全校最大的神经病”这件事很快人尽皆知。但大家都哈哈哈,谁也没当成一回事。 直到又一周后。 卓紫微和明恋他的学委一起值日擦窗户。 自从校花退出了战斗,学委对他更是势在必得。可擦着擦着窗户,学委的脸色突然变了。 她明显是吓到了,支支吾吾,眼神里的惊讶、不信以及分明的害怕让人印象深刻。 卓紫微这才发现,他一时没注意,护腕被蹭得捋下去了。 自残的伤疤还落了不少增生,相当狰狞。 …… 学委转头就告诉了老师。 小姑娘之前还一直星星眼说喜欢他,反手就这操作,卓紫微也是服气的。 他们班主任就更让人服气——这人就没有心,且最擅长公开羞辱。 教师办公室那么大,各个年纪的老师都有。 班主任昂着头,一副道德制高点状:“你爸妈对你的测试的结果非常失望!说白了,你这毛病就是吃饱了撑出来的,发配到乡下过两年苦日子啥事就都没有了!趁早给我改。你再优秀,有这种毛病将来娶媳妇别人都不敢找你这样的!” 这话和他爸妈如出一辙,他爸妈还说过“将来考公务员政审都没人要你”等等。 卓紫微都快被逗笑了。 “正常人”确实都是这么想的吧。 别的班的老师看不过去过来劝,她说你还小,以后就会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痛苦值得你伤害自己。 她是好意,可没有经历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 在一些特定情况下,和内心的痛苦无助折磨相比,皮肉上的伤痕和难看根本不值一提。 一道道疤痕是狰狞,是麻烦,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 那天卓紫微疲倦地从办公室走出来,已经是中午放学后了。 有人一直蹲在门口等他。 看他出来,忙跳起来,紧张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卓紫微:“……你别跟着我。” 那个劝他“没有痛苦值得你伤害自己”的老师正是小傻子的班主任。小傻子刚好进来交补的作业,出去后就在门口等他了,大概也等了一个多小时。 但卓紫微不需要一个傻子的同情。 小傻子继续跟着他。他心情太低落了,像个能吞噬所有光和热的黑洞,很累,吼人的力气都拿不出来。 不远的路走了好久。 小傻子这次很乖,没有聒噪。初夏的阳光落在皮肤上很烫,一路安静,只有蝉鸣。 一直到寝室楼下,小傻子才拽了拽他。 卓紫微回过头。他没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他用各种垃圾行为把人赶走了,事后也全无悔意。 一阵子不见,阳光下的虞清眉眼间平添了几分帅气生动,他有点紧张地搓搓手——也就傻子哭过还能不记仇,还能对她笑。 其实。 其实虞清这个生物,单纯作为一个生物来看,一直是可爱的。 就像猫狗,只需要瞪圆眼睛歪歪头就能抚慰人心。 卓紫微现在累到,几乎任何抚慰都可以来者不拒。 小傻子在兜里掏了掏:“你伸手。” 指间有了塑料糖纸的触感,一把亮晶晶的小糖果。 卓紫微木然了片刻。 什么低幼小孩才玩的哄人把戏…… 傻子毕竟是傻子。可他抬眼看虞清时,却看到少年眼里的光比糖纸还明亮。 他就那样带着光,继续紧张,手指变成小人爬过糖果,爬到卓紫微的手腕。 护腕已经没了,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那伤口没人喜欢、没人愿意碰。父母和老师是恶心、不解、质问和失望。说了好几年喜欢他的学委,是惊恐、惧怕、疑惑和不理解。 可在那些人的面前,他还没有真的暴露过最恶劣的一面。 他丑陋自私、他自负、他瞧不起人、他乖张、他表里不一……没有谁比虞清最清楚。 “我不要。” 掌心一松,花花绿绿的糖果雨点一样掉了一地。 卓紫微继续麻木不仁,他知道把糖扔了小傻子又会难过,但他依旧这么干了。 大概在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一直想要糖又要不到的鬼。 第一百年的时候,鬼说,谁给我点糖,一点点就好。我会跟他做好朋友,我会特别喜欢他。 第二百年的时候,鬼说,谁给我点糖,一点点就好。我什么都给他,命都给他。 第三百年的时候,鬼说,玩儿蛋去吧老子不要了。谁再敢提给老子糖,老子第一个弄死他! 小傻子是太倒霉才撞到枪上。他现在心理阴暗也活得很好,就算不吃、放到坏掉、丢进垃圾桶,他都不再要糖了。 虞清跪下来捡,一颗一颗慢慢的。 卓紫微甚至想干脆一走了之算了,可手腕还被小傻子捏着。小傻子也发现他想走,于是只急急捡了两颗。 他还以为小傻子又会哭。 结果并没有。不仅没有,人家甚至没有半点难过的表情,只是很急地剥了一颗糖往,就用力他嘴里送。 卓紫微死倔,抿唇不理,糖果掉在地上碎掉,令人绝望的声音。 下一秒,却换成小傻子自己的唇贴上来,软软的。 阳光柔柔,卓紫微魔怔。 小傻子没有这样的智商,绝对干不出来用亲吻安慰人的事。更何况,还舔他嘴唇,正常傻子谁会玩这种情趣? 他不信。 “……因、因为,我爸妈说,难过的时候要吃点甜的。” 完事。虞清的脸颊微红、呼吸急促,各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 “你妈让你吃甜的,你妈让你偷亲我?” 虞清愣了愣,赶紧解释:“不是的,没偷亲你!是因为、因为我刚才有点难过,因为你不要我的糖。” “但、但你嘴唇沾到了一点糖,所以你是甜的。所以我……” “……” 卓紫微自己都觉得荒谬。 可是那一瞬间,确实被撩到了。很莫名!他他妈的被一个傻子乱七八糟的逻辑给撩到了?! 他甚至,还花半秒时间捋了一下这个逻辑。 这个逻辑居然还没毛病。 简直哭笑不得。神他妈嘴上沾了糖,神他妈“你是甜的”,他怎么不知道小傻子还是个逻辑大师呢!? 他咬牙用力拽了一下虞清,把人弄进怀里,一瞬间体内缺糖已久的饥渴被抚平了。 “滴滴——” 有辆车停在旁边,车里正是虞清爸妈。 卓紫微:“…………” 他此刻正搂着人家儿子的腰,一时无法收场。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虞清妈:“哦豁,瞧我之前怎么说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吧!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子再说!你瞧这不是打着了?给钱给钱!” 虞清爸当场抽出两百块。 卓紫微:“………………” 他又一次被这对奇葩父母带去吃饭了。 虞清妈:“哈哈哈,他呀,从小就喜欢小男孩!我们早就发现了。” “本来觉得他傻乎乎,还担心以后不容易找男朋友,没想到哈哈哈哈……” 虞清爸妈得意极了。 自己儿子喜欢第一名全家皆知,但实在是差距太大了。傻唧唧的信写了好几年,全家都觉得没戏,没想到傻人有傻福,居然泡到了? 这都能泡上!可见外表傻乎乎不代表真的傻乎乎!优等生盘靓条顺又聪明礼貌,打量了半天完全没毛病!完美! 唯一的毛病可能是,咳,眼光不高?有点瞎? 虞清妈:“哎不过,你爸妈会不会不同意呀?就,你家是大学教授吧!不过其实你可以跟你爸妈说说,咱家虽然小门小户,但这几年也在金街攒了几套门面房,将来都是儿子女儿的嫁妆……” 卓紫微爸妈当然不可能同意。 提都别提,不然搁现在是电击,搁古代是浸猪笼。 虞清爸妈:“哦~~~” “那~叔叔阿姨可要替你们打好掩护了!” …… 卓紫微之后一个月,去虞清家吃了不少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赶鸭子上架”。人家爸妈亲眼看到你亲人家儿子了,总不能不认账。 但卓紫微心里其实是不认账的。 就算一瞬间被撩到,他又怎么可能喜欢傻子。 如果真要他喜欢谁,他总觉得他的理想型应该是……祁衍? 虽然他跟祁衍真的只是单纯的友谊。但他一直都觉得,一个优秀、聪明、通透、果决又强大的人,才是一起对抗这残酷的世界的最佳队友。 祁衍符合全部预设。 可结果他此刻却在虞清家的餐桌上吃着烤鸭。 原来普通人家饭桌上聊八卦是很愉快的。 各种奇葩亲戚、奇葩邻居、奇葩同事,还有奇葩明星、奇葩历史、奇葩国际政治……大家嘎嘎嘎地鸡叫。 没有人会在讨论的结尾引经据典、把所有事情升华成智商批斗和道德教诲。没人要求吃饭别说话,没人关心手肘支在桌子上不优雅。 在这样的家里,吃饭是最平凡、最快乐、最市井烟火气的日常。 有好吃的还要抢,各凭本事,简单粗暴。 …… 也是在虞清家,卓紫微才知道虞清口袋一直装糖其实是他家防拐卖小妙招。 有一次一个人贩子想拿一颗糖骗虞清走,结果他直接反手掏出一大把糖:“我的比你多,不如你跟我走吧,我家还有更多呢!” “我家不远的,就拐角警察局再过一条马路。” 人贩子:“……” 他还以为遇到了深不可测的小孩,赶紧跑了。留下虞清一脸蒙圈。 近来,卓紫微越是待在虞清家,越是对这个家产生一种莫名熟悉的错觉——房子不大、没有他家的精致装修和海量藏书,可他在这里却真心觉得快乐。 好像他从一开始就属于这里。 他也经常玩虞清家的狗。虞清爸妈总说他们家奶油智商很高防备心重很挑人的,肯天天主动蹭卓紫微真是难得。 直到有一天,卓紫微翻过狗肚子,突然发现狗狗后爪的肉垫上有道早先的伤疤印子。 他愣住了,当年小不点的后脚被玻璃扎伤了,差不多就是同样的位置。 虞清爸说,狗狗是从认识的狗贩手里拿的,很便宜才十块钱。据说是被救了的流浪狗,但土狗遭人嫌,被送来送去几经易手,反正命途也是多舛得很。 卓紫微:“……” “小不点?真的是你?” 狗狗:“嗷!” 狗狗不会说话,没法证明自己到底是不是。但它的白毛、它的疤痕、它舔舔手指的乖巧…… 小不点长成大不点了呢。 因为经常去虞清家,在学校里卓紫微也不好不理小傻子。可他俩走在一起实在扎眼,流言蜚语更多了。 突然从某天开始,虞清脸上就开始挂彩。 “是谁欺负你?” 卓紫微带他出去喝糖水,心里无名火。结果小傻子倒好,傻兮兮说什么“没事的,他们不太过分的话我不会还手”?! 明明是你自己被打! 卓紫微毕竟吃了人家家那么多饭,得多少保护一下人家儿子。私底下去打听了一下更气了。 “啊?你不知道吗?现在全校都在传他暗恋你,所以他们班的混混天天笑话他,还拿他给你写的信在班上朗读,一个傻子嘛又不懂反抗,被欺负得可惨了!” 艹。卓紫微窒息。 都这样了小傻子还说没事,他跟他傻笑! 他跑去小傻子的教室,正遇上那群人又在欺负他。他们一个个哈哈大笑,抢过虞清的信,撕碎砸在脸上。 小傻子讪讪的,眼眶微红。 卓紫微:“……” 他人生一贯理性,却被这一幕气得直接血脉上涌。讲理都忘了,随手拽过板凳就冲上去,对着混混头子就是一顿猛K。 小傻子被他一个欺负就够惨的了,别人还敢?谁给你们的勇气! 但对方毕竟人多,他开始被混混们围殴,再然后。 虞清踢开桌子。 他只用了一分钟,就把所有人给全部踹趴下。卓紫微都愣住了,原来所谓空手道黑带不是吹的?! 混混头子比他还懵,靠在黑板下面眼冒金星。他猛然想起听人说过,他们六中有个学生代表市里出去打空手道全国赛还拿了奖的,也听说过小傻子好像练什么武术。 但他从来没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嗷嗷嗷嗷,别踩别踩!疼!” 虞清:“给他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虞清:“以后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他求完饶,还是被虞清又重重踩了两脚。都快哭了,但谁能想到看着傻却这么能打呀!?而且你那么厉害,却那么长时间都扮什么怂??? 他想起过去欺负虞清的日子。他和他的兄弟其实们每天都危危危,只是他们不知道! …… 卓紫微伤得不重,直接回寝室随便处理了一下。 酒精燎得伤口生疼。 看他脸色发白,虞清又给他剥了颗糖。这次他吃了。 可乐味的糖。 还充满气泡感。卓紫微觉得好笑,那么奇葩,买这种糖为什么不直接买可乐…… 突然之间,他愣住了。 触动了一丝记忆。他抬头,夕阳下虞清的脸逆着光,他看不清。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虞清:“嗯,你终于想起来啦?” 卓紫微一直记得那一天,那时他还住在家里没能住校,那一天也不过是无数个快被逼疯的日子中非常稀松普通的一个。 那天阳光灿烂,但他视线模糊看不清路,被一块石头绊了,气得在小巷里把车摔了。 然后一个人蜷缩在墙角,头埋进双膝里不知道哭了多久。 有个男孩戳戳他。 那人拿领巾给他抹了一把脸,还捧着他的脸哄他:“不哭哦。来,抱抱就不哭了。” 他还记得怀抱很温暖。 男孩走了以后他摊开掌心,里面放着几颗亮晶晶的糖。 可乐味儿,古怪却不难吃。 “那个时候,是你?”卓紫微声音发涩,“那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说?” 虞清:“我说了呀。” 卓紫微:“你说什么了?!” 是。虞清是说了,从第一次见面就说他以前是见过他的。 但卓紫微从来没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他以为只是因为他骑车总从他们小学门口的菜市路过,长得好看所以虞清记得他! 但是,不是。 虞清:“其实后来,我也经常在路上看到你的,但是你都没在哭了,所以我就没去找你说话。” “不过,我学空手道那么认真,就是想保护你呀。你看我今天就保护你了。” 妈的,卓紫微要疯。 傻子的思维方式他真的服了!他一直惦记着那个男孩,总想着这辈子还能不能再遇到他!结果! 虞清:“哎……” 他不懂,不明白卓紫微为什么凶神恶煞地看着自己。 他直觉不妙,不想在这寝室再待下去了,想跑却被拦腰截住。 他其实不喜欢跟他亲亲。 家人的亲亲都不会有口水。只有卓紫微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一亲就伸舌头…… 他被亲得缺氧,又被压在床上各种揉。 更矛盾了,记得家里教过他不能给人随便摸的,摸他的都是坏人!可是! 身体怪怪的,舒服又难受。 卓紫微那边其实也没有好过多少,他其实也很生涩,又很努力地观察虞清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没有索取,单纯的伺候。 窗外下着雨,小傻子被他折腾一番睡着了。祁衍推门进来。 “…………” 祁衍:“他虽然是个傻孩子,可是很单纯。” “你别玩弄人家。” 卓紫微:“你看我像那种人?” 祁衍:“像。” 第71章 这一年的金秋, 卓紫微过得前所未有的好。 活了十六年,却第一次知道秋天的枫叶可以那么绚丽,银杏落满地面可以那么美。 以前他总爱闷在寝室一个人听歌。 现在则会经常走出去。一只耳朵挂着耳机, 另一边手牵着小傻子,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踩着落叶慢慢走。 这要是换成他爸妈又该长篇大论了—— 和人交际就专心交际,戴着耳机就是不尊重、没礼貌, 将来在社会上要吃大亏。 其实也合理。只是卓紫微自己也有无奈,戴耳机是不礼貌, 可不戴吧, 没有音乐一类的东西分散注意力,恐怕不用等到社会的洗礼他早崩成一堆渣渣了。 还好, 小傻子从不介意他“分心”。 别看他傻,卓紫微近来发现, 虞清也是有自己的小世界的。 只是他的小世界应该是个很快乐的小世界, 经常自顾自发呆就在那笑。 容易满足, 带他吃吃逛逛就很开心,却又经常特别能戳心温暖。 卓紫微越跟他待在一起, 越觉得自由安心。 那是一种可以长长久久的感觉。 那年秋天, 卓紫微也跟虞清爸妈一起去看了好多虞清的比赛。赛场上他再一次见识到了虞清是多么能打。 虞清妈:“儿砸加油!” 虞清妈:“所以你看, 我儿子是有一技之长的。以后开个道馆什么的完全可以自食其力不用别人养,说不定打到国际有名还能养你呢。” 卓紫微倒是不太希望虞清一直打。 毕竟是格斗赛。 就算一直赢, 也不免总青一块紫一块的。 虞清妈:“不过你放心吧,清清那么喜欢你,再厉害也肯定不舍得欺负你的。我说万一啊,万一以后他敢欺负你,你就打电话给我,我收拾他!” 卓紫微哭笑不得。 …… 天才恋爱谈多了, 成绩也难免受一点点影响。初冬的全市统考卓紫微居然被二中的人并列了第一,老师和父母如临大敌。 这次被训话,卓紫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他最近心情好,几近百毒不侵。 不仅如此,他甚至都开始一反常态地干起了“为世界散播爱”的好事了。 他专程去二中找了一次程晟,非常添油加醋地说了祁衍“堕落”的近况。 他知道程晟一定不会放任不管。 而他就像一个让镁条和氧气在烧杯里相遇并顺手点了把火的化学老师。剧烈燃烧耀眼白光一发不可收拾尽在掌握之中,深藏功与名。 卓紫微以前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 但人生的循环往复,有时候就是这么有意思。 他以前人生一团糟,总觉得所有人都求而不得、没有好结果才是正常结局。 可他这样的人,如今竟然也开始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了。 …… 那年初冬,祁衍阴郁了大半年的阴霾终于一扫,果然程晟就是解药。 连憨憨室友肖明超都啧啧称奇:“诶,我们衍哥复活了?!” 可卓紫微自己,却遇到了人生瓶颈。 小傻子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略有心事,主动来找他的次数也变少了。 在连续等了三天不见人影之后,卓紫微默默炸了,这世道!小傻子也学会玩欲擒故纵了? 他最终屈尊降贵,亲自跑去旁边共享校园的六中班级里去拎人。传说中金光闪闪的卓紫微一进门,虞清班所有人都是“O”型嘴,之前干过架的混混还要立正鞠躬“学长好!” 卓紫微拽着虞清出去吃饭,一向狼吞虎咽的小傻子今天吃得特别慢。 “我是怎么惹你了么?” 虞清摇头。 “那是怎么了?对我失去兴趣了?变心了?不喜欢了?” 虞清想了想,居然点头。 艹。卓紫微手里的塑料叉pia叽断了,整个人气质瞬间冰冷危险又压抑。 原来幸福是可以在一瞬间消失的,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那一刻他只有一个想法—— 不放过他,绝不放过他。 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迟了。想跑,就凭你跑的了?! 卓紫微越来越觉得虞清现在真的进化了。看着傻乎乎,现在却能把他的心脏捏在手里掐死又掐活,他要窒息了! 学校没有人的小树林,他摁着虞清就强亲,而他居然挣扎,他居然还敢不乐意? “你还敢动?不准动!” 虞清僵了一下,立刻不敢挣扎了。 可是如果不在乎又为什么不挣扎,他空手道黑带那么厉害。 卓紫微放开他。 小傻子眼眶微红,呆呆的,看起来已经要被吓哭了。 卓紫微心里一阵疼懊恼。怪自己不冷静,不喜欢了腻味了努力重新让他喜欢不就得了,吓唬他做什么?又凶又坏别人只会更不喜欢你! 虞清低头:“……没、没有不喜欢。” 卓紫微沉默片刻,几乎抑制不住鬼叫一样:“那你刚才?!” 虞清被又吓了一回,垂着头更委屈了:“嗯,因为祁衍他……” 卓紫微可他妈服气了!!! 居然是祁衍教小傻子昧着良心说不喜欢他的! 祁衍这个禽兽!他私底下做好事帮忙让他跟程晟和好,没想到被恩将仇报。反手挑拨他跟他家小笨蛋几个意思?! 虞清:“因、因为祁衍跟我从小就认识,而且,祁衍一直保护我,从来没骗过我……” “你以前也说过,祁衍懂很多道理,你看的那些书只有祁衍在看。” “祁衍跟我说,除非你也喜欢我,否则我就不应该总是去找你,更不能让你亲我、摸我。” “你以前也说过,不喜欢我跟着你。” “还说永远不会喜欢我……” 卓紫微:“艹!” 他现在是真的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了! “祖宗!”他要疯了。 “我不喜欢你,我闲的吗我天天带着你出去吃、出去玩?!我不喜欢你我亲你?我不喜欢你,我天天到你家吃饭?你家饭就那么好吃!” 虞清的哭点很奇怪。 他刚才只是眼眶微红而已,突然就委屈爆炸了:“可我家的饭就是很好吃啊……” “卧槽祖宗祖宗别哭!” “我家饭很好吃,你不喜欢我的时候也带我出去玩、也亲过我。你不喜欢我的时候,也回了我三年的信……” 卓紫微都他妈魔怔了:“卧槽你平常傻乎乎,为什么非要关键时刻逻辑清醒?” 他觉得他彻底输了。 人生从未这么一败涂地过。在小树林原地被迫当场表白,还他妈写情书。 问题他也不知道情书该怎么写! 他很后悔以前别人写给他的情书他都没认真看。这个世界上原来也有他提笔写不出来的东西! 幸好高考作文不可能考写情书,要不然他可能会成为建国几十年来绝无仅有的作文分数为零的理科状元! 然而这还没完。 三月份,他带小傻子一起去医院看程晟,虞清他居然给了程晟一整玻璃纸袋扎得很漂亮的糖! 卓紫微:“艹,你糖果也能随便给人的吗?!” 虞清:“……啊?” 卓紫微又要疯了。这个傻子,他现在才知道,他居然是个散糖童子,他给所有人糖! 所有需要安慰的他都会给,不止他一个!当年在墙角哭泣的他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然而气得不行他还是得送小傻子回家,答应了人家妈妈的,一路憋屈死了。 一直快到家,虞清才拽拽他:“你别生气啊,我是给过好多人糖,但我……只喜欢你一个。” 卓紫微:“………………” 他都要怀疑虞清的傻是不是装的了。这人不该糊涂的时候真的一点不糊涂! 彻底服了,他是找了个什么神仙? 还是世间真理,一物降一物? 那天虞清妈买菜回家,就看到卓紫微正在发疯。她也是服气的,没想到自家傻儿子真那么厉害,把校园男神吃得死死的。 “你只能给我!” “以后糖果只能给我一个!” 虞清答应了,卓紫微还不满意:“不行。你要把以前给他们的,全给要回来!” 这实在太无理要求了,虞清认真犯难。这怎么要啊?给程晟哥哥的可能还能要回来,但他还有好多都给陌生人了啊。 …… 四月,祁衍依旧学校医院两头忙。 偶尔被学校活动绊住,会打电话温言细语交代行踪,那声音一听就充满宠溺。 肖明超:“哈哈哈哈祁衍这个妻管严,天天早请示晚汇报的这么甜蜜!” “哎,女朋友都藏半年了,什么时候带来给大家看看啊?” “卓紫微你还笑,你知不知道?现在学校里好多人传你和那个老给你写信的傻子搞基了,啊哈哈哈哈哈你还没心没肺天天跟他一起玩,当心你的风评啊!” 卓紫微保持围笑。 夜来风雨声,憨憨知多少。 程晟出院在即。 而祁衍则拿着他已经成年的身份证在二中附近临河的花园小区买了个房。 是,直接买下不是租下的。 他这几个月也没少接赚钱的工作,房价也还说得过去,买完卡里余额依旧充裕。 当时loft公寓的概念还远没有火起来,但祁衍买的那个实际就是个非常漂亮的90平精致loft,两层精装修,对着河岸的阳台能看到下面堤坝的郁郁葱葱。 祁衍直接把那里当他们的“新家”了,没事就去布置。 好看的窗帘,柔软的床垫。大海獭被放在了飘窗窗台,其他桌椅、阳台绿植也在一点点添加。 卓紫微和虞清没事也常会来帮忙。 随着飘窗上的小动物开始增加,各种彼得兔,有泰迪熊,有小狼和小羊挤在一起,卓紫微不禁从实际出发:“你买这么多这个干什么啊?很容易落灰的,又不好洗。” 好像也并没听说过程晟特别喜欢这些毛茸茸。 祁衍近来越发俊朗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尴尬。 “呃,我就是,也没多想,就看到可爱的东西就想买给他,一不小心就买了那么多。” 卓紫微:“……” 不好说啥。 他倒是没给虞清买过什么可爱的东西,但只要街上看到好吃的,也都一定会想着买几份给他。 这都是病,要治。 …… 本来程晟四月就能出院的,谁想到花粉过敏引发肺炎。 五月初又准备出院,受凉又烧了几天。 医生都毛躁了:“你看看这身体差的!等出院以后,一定要好好养!” 程晟在祁衍面前总安慰他别担心,还发誓出院后一定积极锻炼。甚至认真地借了几本健康饮食和锻炼健身的书,开始认真看。 只有偶尔祁衍不在时,他才敢略微阴沉地看一眼穿衣镜里的自己。 这半年恢复期,他身体总是反复,体重一直掉,现在瘦得都快脱形了,脸色更是难看。 有时候真的怀疑,对着他这副惨不忍睹的样子祁衍怎么还能亲得下来? 卓紫微:“行啦,真没多难看!你状态都成这样了都能稳住,养养就回来了操什么心啊?” 他以前因为种种原因,和程晟之间多少有点水火不容的意思。 但现在卓紫微从良了,只想当个好人。 “唉。就算跟你说凡事不要总憋心里,你也八成不会听,但你换位思考一下,难道哪天祁衍生病了瘦了难看了你就不打算要他了?不可能的吧。所以,也别把别人的感情想得那么廉价好不好?” 程晟:“不是的……” 他没有认为祁衍的感情廉价,从来没有。他相信小衍是认真喜欢他。 他只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个样子,会一辈子拖累他。 这想法已经被祁衍吼过一次了,程晟对着祁衍当然不敢再提。可这半年的一切事实摆在眼前。 这半年祁衍为他做了那么多饭,为他学中医按摩,陪伴他安慰他那么多日日夜夜。 可他除了生病,他替祁衍做过什么? 卓紫微:“但是生病是你自己能控制的吗?不能控制的话瞎想那么多干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虞清吗?” “人家傻归傻,但从来不会胡思乱想!我说喜欢他他也从来不会考虑为什么、配不配,相信就得了!懂了吗?” “……” 程晟又一次老实了。 …… 五月中,程晟终于顺利出院。 祁衍开心过头,给程晟买了一件大红的衬衫。 程晟穿上之后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调带点红纹的格子衬衫、又或者是粉色、酒红色的衬衫他都见人穿过,但这、这件……这如此喜庆的正正正红! 祁衍本来主要是图个吉利。 但程晟穿上却意外的好看,他这半年脸上总是没什么血色,被红色映一下突然显得气色好了很多。 能看得出他非常尴尬,低下头窘迫又无措……就更好看了。 程晟这次出院,直接就去祁衍“租”的新房了,他住了小半年东西有点多,卓紫微和虞清都来帮忙搬。 上车前,卓紫微:“啊~大红嫁衣接新娘子回新家,你这直接一趟齐活儿了?” 程晟一愣。 低头看看自己那一身,突然不敢再抬头看祁衍。 他这是故意的吗?也太坏了吧…… …… 程晟和祁衍一起的“家”住了几天之后,去学校销了假,也终于决定去祁胜斌和孟鑫澜那边拿东西。 其实也可以不拿。 证件一类的他早就拿出来了,生活用品和衣物则可以全部买新的。 但毕竟是家人,总不能一直不让他们知道他已经出院了。 卓紫微出面陪程晟一起。 这是他们几个商议的结果,祁衍出面未免太刺激孟鑫澜,她保不齐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但程晟一个人回去祁衍又不放心。 路上。 程晟靠在窗边,树影打在他俊朗但略微消瘦的脸颊上。 卓紫微安慰他:“你不需要有太大压力。” “要这么想,长大了搬出来住本来就是正常的。你就算现在不搬,过两年上大学、工作不一样是要搬?” “就算你妈心里跟定你,正常人结婚生子也都是要小家庭自己单住的。这年头还有几个媳妇愿意跟婆婆住?” “更何况她并不是只有你,她不是还有祁衍他爸呢吗?” “纽带该断终归是要断开的,你不过是早挣脱了两年而已,不用心怀愧疚。” 五月的日头灿烂而耀眼。车子疾驰,迎着朝阳。 “我也很庆幸,离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还有两年,他也要离家去上大学,人生如出笼之鸟、曙光在即。 但话虽这么说,但非要一辈子跟家人一起住的话,他其实倒是不介意在虞清家住一辈子。 真是那样和乐融融的家,大家庭反而更加热闹开心。 所以,其实还是人的问题。 家人、朋友、恋人其实都是如此。在一起开心舒服,自然愿意长长久久在一起。“心甘情愿”四个字,最终是任何义务责任要挟都绑架不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拿别人的身份证买房不好买了,会有很多麻烦手续。但十几年前监管不严很容易的~ 第72章 程晟回家说的很委婉,只说以后想住校,就不回家住了。 但实际什么情况,孟鑫澜心知肚明。 程晟根本没说完她就爆发了,声音尖得屋顶都能掀起来:“好好的搬什么!家里这么多年哪里你不顺眼了!你现在就只听那个祁衍挑拨离间?!” “你去问你祁叔叔啊,这半年到底是祁衍不准我们去医院还是我们不想去?!他还带着那些流氓堵我们!” “程晟你知不知道,你妈上一次去医院检查胸部都有结节了,我这段时间我为你吃不好睡不好流了多少眼泪?我为你瘦了十几斤!” “你倒好,出个院没说关心你妈好不好,就急吼吼要丢下你妈搬走了?” “您妈辛辛苦苦养大你,你转头就不要你妈了……呜啊啊啊!” 孟鑫澜哭天抹泪。 祁胜斌却仍旧搞不清状况:“哎呀,这值得哭?开学都高中了,又是男生,住校不也挺正常?不过小晟你这才出院,住校条件差,还是先回家养养身体再说吧,学习再重要没有身体重要哇!” 孟鑫澜:“你懂个屁!闭嘴!给我闭嘴!” 她尖尖的指甲死死掐住程晟的胳膊,哭哭啼啼又开始如数家珍,循环讲述她一个穷苦弃妇一手拉扯儿子长大的不容易。 卓紫微看到程晟指尖都在颤。 一个“劳苦功高”的妈,再用哭来弱化自己、再用孝道和回报来占据道德制高点,确实几近战无不胜。 但他既然答应祁衍要保护他哥,就绝不能让这女人得逞。 结果他还没开口,程晟先说话了。 “妈,我知道你这么多年照顾我很辛苦,我也都记得,不会忘。” “我现在搬出去其实没什么坏处啊,离学校近,您也可以早点卸下重担,多和祁叔叔两个人过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祁叔叔您也放心吧。您这些年花了好多钱帮我治病,这些恩情我都记得。等过两年我上大学,毕业工作赚了钱一定好好给二位养老,会努力让你们下半辈子过得好、想买什么买什么,不用为钱担心。” 他灰眸沉静,恳切真诚。 祁胜斌当场就被说动了,使劲点头。 孟鑫澜那边却“嗷”的一声更加声泪俱下地打滚扯起什么母亲生孩子鬼门关走一遭多么不容易,她曾经为他牺牲了多少多少,总而言之中心思想儿子是她这一辈子的宝,是他的所有物,一辈子不能离开她身边。 光养老有什么用?她不要钱!她要的是亲情!是陪伴!要儿子一辈子侍奉在身边,给她养老送终,寸步不离! “呵……” 卓紫微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着眼前这个泼妇,他甚至都有点开始心疼自己爸妈了。 真的,他爸妈养他,投资回报率目测还不如这个泼妇高。 好歹他爸妈自己本身社会地位不错,经济条件优渥吧。并不需要借用儿子来实现阶级跃迁。 所有严苛要求,除了对面子和荣耀的追逐之外,倒也有一定程度是“真心为儿子将来好”的。 卓紫微相信哪怕他将来真按照他们的期望成为政府要员、社会名流,他爸妈也不会要他一分钱。 他们自己有钱,还有自己的养老计划——月费三五万的豪华养老院建在巨大的山泉农场里,风景如画。里面的食物和娱乐设施以及护士的热情周到程度都超一流,亲儿子的伺候根本换不来! 而孟鑫澜就不一样了。 她这养一个好儿子,足够她从底层泼妇变成锦衣玉食、后半辈子无忧的好命泼妇。 只要她脑子正常,肯乖乖再等两年。 程晟是个善良又想不开的人,别人对他一份好,他能记得十分。越是觉得对不起他妈,越是会努力用丰厚的物质回报她。 可偏偏有些人就是那么不知足。 “所以阿姨,你生他养他,难道是为了把他一辈子绑在身边任你差遣?” “这么自私的吗?那他不要过自己的人生了?不要有自己的家了?您这是养儿子啊还是养奴隶啊?” “搞清楚点,你男人才是陪你一辈子的人。你儿子将来要陪的是他自己的对象!” “还有,别总拿你生他养他有恩这件事说事了行吗?生是你自己要生的,法律规定父母生了就有抚养孩子的义务。你养大他是义务,不养大他才是犯罪的好吗?” “也别总说你当年为他放弃这、放弃那了。” “说实话阿姨,您长得也不美、本身又不上进、性格还那么差,真以为只靠依附男人就能一辈子逍遥?别天真了吧,年老色衰就只有扫地出门一条路了吧?” “反而你现在老了,倒是有儿子可以依靠。我觉得你当年没选错啊,赚大了!” “你就乖乖等着拿着钱、颐养天年不好?逼着人家在身边侍奉你,谁他妈有那修行能伺候你这种泼妇一辈子?逼死你儿子有什么好?钱和人,到时一样都没有!” 孟鑫澜:“你!你——” 她大声尖叫,甚至气得连打带踢要冲过来,祁胜斌怕她惹事赶紧揪住她。 她挣扎,扯着嗓子哭:“你算老几呀?凭什么说我,我家的事要你比比咧咧了吗!” 她要糟心死了。 程晟这次倒是没带祁衍回来气她,但这个长得狐狸精兮兮的男的又是谁啊?! 所以她儿子现在是打定主意只跟男的好了?这毛病好不了了? 可随即她又想起了,她见过这个男生! 他是祁衍的朋友! 她就知道还是那个祁衍!小狐狸精把他儿子骗得那么惨、骗得言听计从,现在骗得他连家都不肯回了! …… 孟鑫澜那天想不开,嚎天嚎地差点没上吊。 那个小拖油瓶,真就把她唯一的儿子给彻底抢走了! 她最后那么用力死拉着不准程晟走都没有用。她哭得泪人一样,他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是做得什么孽,十几年辛苦却白养了一个儿子,还给自己的仇人做嫁衣裳? 一想到祁衍此刻正不知道躲在哪里笑,她就又想寻死觅活了。 而她的男人不仅不帮她,还在后头一个劲拽她! 她吼祁胜斌:“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把我儿子当成自己亲生的对待。现在你开心了吧?” 祁胜斌也是无奈。 “男大不中留,小晟都快十八了,你至于吗?你还记得我们当年,咱们十八岁何止离家啊,大半个中国都快跑遍了。也没见你妈我妈嘘乎成这样吧!” 孟鑫澜几乎被噎死。 一句“就你还一脸犯蠢,我儿子是被你儿子拐走了,他俩搞一起了”的话就在嘴边,可她又没法说! 更可气的是,她最后哭着追她儿子到楼下,这一幕还正好被楼下虞清妈给看见了。 虞清妈一脸吃到了惊天巨瓜的兴奋表情。 “诶,小晟?好久不见瘦了啊!” “紫微紫微,今天晚上来不来家里吃饭啊?” …… 回去的出租车上程晟始终沉默,看起来有些疲倦。 卓紫微:“……” 刚才种种,其实以程晟的个性能做到那样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真实人生的一大难处就是,和电影里演的不一样,超级大反派都不可能一直是坏的。 有时候太善良了也不是好事。越是善良温软的心,越容易深陷、自责、痛苦。 “程致远,当年在医院里,你妈拿开水泼祁衍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一直记得。”他说。 “每次你对她心软,请都务必一定要想起来,祁衍那时被她毁了整个家,还要被她肆意辱殴打。” “你妈一直都清楚你有多宝贝祁衍,她在肆意伤害祁衍的同时,其实也在明知故犯地伤害你。” “这种事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像她那种人,一辈子不会考虑尊重任何人。跟她只要纠缠下去,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这些话我想祁衍大概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吧?” “但你觉得他会不明白吗?还是不想说?他只是为了你,做足了他可以做出的最大让步和妥协而已,希望你明白。” “……” “……” “我知道。” 中午的阳光同样明亮。透过车窗玻璃,程晟眼眶微红。 他一直都知道。 他小衍,那么温柔、聪明、通透、犀利,又怎么会看不透。 他是在很小的时候认识的祁衍。 所以比谁都清楚,那人还是小男孩时候,有多么的柔软可怜爱哭。 却用几年的时间,一个人默默吞下所有伤害,变得无比强大。 他的家支离破碎,他的妈妈长睡不醒。他都咬着牙,没再喊过疼。 他隐忍。哪怕一切对于罪魁祸首的仁慈和宽容,都会反过来变成利刺,成为加诸于他身上的伤害。 他依旧没有抱怨一个字。 车子继续往前开,卓紫微不再说什么了。 他是祁衍的朋友,当然100%向着祁衍。 但其实程晟这边有多难,他也不可能真就视而不见。 坏人偏偏是生他养他的母亲,这道德困境简直无解。卓紫微默默设想了一个自己爸妈把虞清家人给砍了的if场景……换他能处理好? 大概率直接跳楼谢罪了。 …… 小区楼下,五月的蔷薇荼蘼、爬满院墙,祁衍已经早早在那里等了。 他伸开手:“哥哥,快过来。” “怎么回事啊,还好吧,”他心疼,指尖擦过程晟微红的眼尾,“没受伤吧,我是不是其实应该陪你去更好啊?” 程晟摇摇头。 他抬头呆呆看着祁衍,祁衍把头发弄回黑色了。 虽然他什么样子都好看,金发的时候也好看,可是果然还是黑发最美。有一种种犀利、清冷又美丽的黑曜石宝剑的模样,熠熠生辉。 阳光让人困困的,程晟把头埋进祁衍的肩窝。 他一般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可这一刻,蔷薇院墙下,五月的阳光映着祁衍的白色衬衫。 他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抱紧他,汲取着他衣领上阳光的味道,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像是脱水的鱼再度找回呼吸一样,僵硬的身躯开始缓缓回暖,心里又酸又甜。 祁衍眼中带了些心疼,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乖,辛苦了。咱们回家。” …… 五月中,程晟在因病休学了小半年后,终于回到了学校上课。 他做好了他妈来学校闹的心理准备,结果却并没有。 只有祁胜斌来看了他一次,说他妈最近身体不太好。 愧疚感一直都有,但能怎么办? 事已至此。 程晟除了尽量塞给祁胜斌一点他攒的钱,让他给他妈买点补品,也什么也做不了。 谁让他现在,已经自私地选择了自己的幸福。 他好喜欢他现在温馨的小家,可以和心爱的人一起吃饭、看书、做题,周末一起做饭,偶尔斗嘴,晚上甜甜地相拥而眠。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溺死人的幸福,他食髓知味,贪婪享受。 越是幸福,越是深陷,越是不可能回到他妈身边去。 他还不到十八岁,未来还长。可如果这就是传说中“婚姻的坟墓”,那他还真是死得其所、甘之如饴,愿意永生永世被这样的日复一日埋葬。 他现在已经喜欢也习惯了,晚上写完作业,和祁衍一起在阳台,看河岸上的人放孔明灯。 一起种花种草、研究绿植。 祁衍天天督促他锻炼,可又担心他心脏负荷行不行,总是鸡血又紧张的样子,让他好笑。 祁衍也会有各种好奇心与小贪吃,弄来稀奇古怪的进口的酒水、糖果、蛋糕。然后程晟又不太能吃。 他就会凑过来:“一点点而已,尝尝滋味。” 软软的唇点一下,全世界嘴甜的滋味。 …… 当然,同居久了也多少会有小摩擦。 再多的爱和温柔,也会有偶尔被小琐屑点燃爆炸的时候。天天说话更是会有说岔的时候,偶尔沟通不畅也会有小闷气。 那年暑假,又是几个学校的集中数学竞赛夏令营。 小傻子打比赛去了,卓紫微见不着他很忧郁,只能天天围观祁衍跟程晟闹小别扭,聊以取乐。 听说事情的起因都已经是暑假前了。 好像是一次祁衍去二中找程晟,看到他被班上女孩子围太近,心态爆炸。 哈哈哈哈卓紫微要笑死,他以前都不知道,祁衍的独占欲原来那么强的吗? 每天也是,岑心找程晟问题目,他也能暗吃飞醋。偏偏模特小姐姐还get不到,一下午霸占程晟研究数学题。 小姐姐也不是毫无敏感度。 倒不如说她可能看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书,超级敏感、两眼放光—— 只是她又太相信程晟和祁衍是“兄弟”这事了,以至于一切显而易见的亲昵都被她当成理所当然,反而经常亮闪闪地盯着祁衍和卓紫微虎式微笑。 这点卓紫微也是相当无奈了。 数学竞赛就在秋天开学不久后。 听说得了国家奖高考能加分,大家也都铆足了劲。好容易考完解放,祁衍邀大家周末来他家派对轻松一下。 当天,loft很满,各种好吃的。 有卓紫微,虞清,肖明超,夏莉里等人,甚至还有祁衍最近因为小弟们的关系又重新联系上的小学好友纪南祈。 纪南祈小时候是小霸王,现在则是七中一霸。他跟祁衍现在不仅是童年好友,还是东区大哥和中区大哥之间的关系。 祁衍还叫了齐晓月。可惜小姑娘家里管太严,无法来。 程晟那边也叫了几个相熟的同学。 岑心姑娘也来了,她一来就有了目标,激动地拉着夏莉里:“那个男生!他有没有女朋友?” 夏莉里:“……” “所以,你觉得他比较不错?” 岑心疯狂点头:“当然啊!三角眼+小虎牙多可爱啊。啊啊啊,他在对我笑了呢!我原地死亡没有遗憾!” 夏莉里无话可说。 这一屋子各种类型的校草神颜,祁衍那个室友也挺帅的还频频向她献殷勤,结果她看上了最平平无奇的纪南祈? 模特姐姐的眼光真不一般。 程晟作为主人各种忙,拿饼干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她俩的对话。恨不得能当场抓祁衍过来也听一听。 也许这样,他就能少点别扭,相信岑心跟他真的只是纯洁的友情了! 然而此刻,祁衍正和卓紫微在飘窗那边聊些什么,他俩一向总那么的有话题聊。 ……醋谁不会吃啊。 程晟酸卓紫微也是老传统了。 他还默默转头看了一眼虞清,傻虞清却正在和新认识的朋友开心地玩你画我猜,潇洒大度,全然不知醋为何物。 无话可说。 欢快的曲子换了一首新的。祁衍接了个电话,而卓紫微起身拿汽水。 程晟走过去。 背着身,他也看不到祁衍的表情,音乐嘈杂也听不见说了什么。 他只是默默站在他身后,等。 其实,要不是大家都在,他都想习惯性地从背后抱抱他了。 想捉住他,好好抱抱他。 再认真哄他一下。 因为小衍最近这个吃醋的小别扭,真的闹了好长啊…… 程晟毕竟跟那些女孩清清白白,也是有点哭笑不得。 而且特别不能理解。 就祁衍应该明知道他一直以来对他有多全心全意,那么久的苦涩暗恋,那么不容易才在一起。又怎么可能不珍惜? 所以这个醋到底又是从哪吃起来的呢?完全没道理啊。 ……直到此刻,才突然有点豁然开朗。 恋爱这个东西,也许真的根本没道理可讲。 无非是互相把对方放在心里。一段时间你多宠我一点,一段时间我多宠你一点。一段时间你矫情一点,一段期间我多包容多哄。 祁衍照顾了他那么久,很累。 那么就算贪心一点、闹一闹,想要多一点安全感,又有什么不对? 而且他是凭什么就觉得祁衍一定有足够的安全感呢? 也许他没有。 也许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生存、战斗。好容易胜利了,还要默默承受他分心给他妈,难受又不能说。 人的承受力是有限度的。 超人小少年也想好好地被疼爱,被安抚,被随时随地捧在手心里呵护。 所以,不能接受他跟女同学说太多话又有什么问题? 闹点莫名其妙的别扭,又有什么问题? ……他却那么久都没弄明白,一直没有好好哄他。 怎么能这样。 就现在赶紧抱抱他吧。被看到也没关系,反正这里都是自己人。干脆直接公开算了,省得他继续不安难受。 可就在程晟伸出手时,祁衍突然站了起来,很急,转身险些还撞着他。 “小衍,怎么了?” “程致远啊啊啊啊~!” 偏偏此刻,几个女孩那边游戏要输了:“程致远快来帮忙——全靠你了!快点呀!” 她们七手八脚拽程晟,看到祁衍神色匆匆:“咦,他去哪呀?” 程晟追到门口:“小衍!” 祁衍回过头:“我有点事,一会儿回来,没事的。” 程晟从没看过他那样笑,一时也说不出有什么问题,可总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小衍,其实她们……在学校里时,从来不会像刚才那样拽男生的。”他抓紧时间努力解释。 “你不知道,岑心她就是今天遇到了纪南祈特别兴奋,她就喜欢那个类型的,难得终于遇上,所以才!” 祁衍垂眸笑笑:“嗯,我知道。” “好了,快去陪客人吧,咱们今天可是主人呢。帮我招待好大家,等我回来,嗯?” 程晟点点头。 祁衍走了,他在那一刻有股强烈的冲动,必须亲他一下才可以放他走。可门还开着,大庭广众里面大家还在叫他快来。 他后来一直都后悔。他本来应该认真地好好抱抱他的小少年,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 为什么没有。 第73章 那一天的派对,大家一直开心地玩到了晚上。 只有程晟始终心神不宁。招待大家的间隙中间偷偷给祁衍打了好几次电话,却一直没人接。 这大半年来,祁衍一直都非常忙。 照顾生病的哥哥、“装修”新房,暑假又天天在夏令营。一直没能抽出来时间再回老家看奶奶和妹妹。 但他过年时给奶奶妹妹留了一笔钱,还给邻居乡亲都送了礼物请他们多多照顾。也每月打电话回去,奶奶一直都说一切挺好。 所以祁衍并不知道,自打开春以后,奶奶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 倒也不是什么病,就是每天累得很。老太太不想让孙子太过担心,就没告诉他。只打电话给了儿子,跟他说你妈现在真的老了,照顾不动小玥了,找个时间早点把你闺女接回城里吧。 祁胜斌每次都满口答应,好好好,妈你放心,下周就去。 可下周拖下周,下月拖下月,老太太催啊催,电话里急了好几次,可祁胜斌也是很为难。他天天在做孟鑫澜的思想工作,但是做不通,怎么办呢? 孟鑫澜这半年来天天都在气头上,日常哭天抹泪,不闹喝药上吊就不错了,哪还能忍家里再多个小姑娘? “不准接!有她没我!” 祁胜斌:“可是,我妈说了,她现在身体不好干不动……” 孟鑫澜:“她身体不好难道我身体就好吗!我天天也这病那病的吃一堆药你没看见啊?还想让我照顾你姑娘,你想什么呢?你自己儿子怎么恩将仇报的你没看见啊?再多一个那样的女儿糟践我还活吗?祁胜斌你有没有良心啊?!” 祁胜斌被骂得狗血淋头,又向来优柔寡断没主意,只能拖。 一边是孟鑫澜死不让步,一边是他妈打电话不停催催催,他也两头不是人。 祁胜斌怎么也没想到,这拖啊拖的,就出了大事。 那天中午,他正准备出一趟长途车。突然接到村里的人打电话到车队,给他说他老娘快不行了。 祁胜斌慌得不行,赶紧匆忙请了同事带班,又打电话给儿子一起匆匆跟赶回乡下,指望见他老娘最后一面。 …… 祁胜斌和祁衍的车子在农村的土路上翻了,翻进深沟里,很严重的事故。 祁胜斌伤的不轻,几处骨折、脸色惨败、吊着个腿。 祁衍直接icu。 本来孟鑫澜听说出事是很急的,结果一听祁胜斌只是骨折而小拖油瓶差点撞死,瞬间心情大好。这简直是太太太随了她的心愿! 当然她在祁胜斌面前不可能表现出来,转头出了门后忍不住笑逐颜开、神清气爽! 哈哈哈都icu了,不死也得残! 最好还是赶快死了,这样她儿子就彻底解放了! 本来这事孟鑫澜还想尽量瞒着儿子,她可不愿意看她儿子还要为小拖油瓶担心为他哭、还要照顾小拖油瓶。 可惜这么大的事她想瞒也瞒不住。icu重症病房不让家属陪伴,规定每天只有40分钟的限时看望,她还想方设法拦着儿子不给看。 却根本拦不住。 他的儿子时间到了,就直接进去看人。不给看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守在离病房最近的地方。 没有表情,没有声音,就垂眸安安静静的,跟他说话他也并非完全没有反应,却也并不怎么愿意回答。 就那么待着,不吃不喝也不睡。 孟鑫澜是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劝也劝不动他、拉拽哭闹也没反应、席地打滚他统统不理。那双灰眸一片死寂,自始至终没有抬起脸看她一眼。 孟鑫澜不禁气得一通抱怨乱骂,可骂完了,还是心疼自己儿子。只能又哭哭啼啼去求icu的医生帮忙劝劝。 医生叹了口气,说如果他非要在这陪着才能安心,就让他陪一下吧。确实坐在这耗身体,可精神崩溃了问题更大。 孟鑫澜没办法,又抹着眼泪回去抱怨祁胜斌。 说你一个专业司机,也开了几十年的车了,就算是开夜车也不至于把车给开沟里去啊? …… 祁胜斌整个人异常萎靡。 他虽然没像他儿子一样重伤昏迷,但多处骨折也是相当受罪。更别提生理上受到的伤害和他这几天精神上承受的打击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那个车子,不是他开翻的。 他们那天中午赶到村子的时候,他老娘已经咽气了,村里人纷纷劝说节哀顺变,好歹老太太也没受什么痛苦。 说着村民又帮忙置办相关的寿衣寿材之类,祁胜斌恍恍惚惚的。一想自己也好几年没回家了,连老娘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实属不孝,正在跟前跪着正发呆呢,突然听到他儿子的声音。 黑发少年像是疯了一样问所有人,我妹妹小玥呢?我妹妹小玥去了哪里? 祁胜斌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个女儿在农村,而他从头到尾一直就没瞧见女儿的影子。 女儿小玥不见了。 父子俩一连问遍整个村子每一户人家,都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少邻居还反问祁胜斌,已经有一两个月没见到小姑娘了呀,确定不是你们接回城里了吗?可她奶奶之前确实一直说儿子要来接小姑娘回去的,我们都以为是你们给接回去了的啊? 祁胜斌颤抖着说他从没接女儿回家,全村人赶紧发动一起帮忙到处找人。 山沟沟里、小学校里、玉米荡里,大家从白天一直找到日落西山。祁胜斌失魂落魄、烟接连抽了一根又一根,没有女儿的消息。 他当爹不称职、不够关心女儿是一回事,可女儿没了却是另一回事。 好歹也是他亲生的、亲手抱过的小姑娘。 夜幕降临,一无所获的几路村民们纷纷回来了。小姑娘找不到,而村子附近正好有条河,人们自然联想不禁窸窸窣窣地议论,该不会是掉河里了吧? 村子里以前也有小孩失踪,找了好些年才确定,就是失足掉进了河里。 可也有人阴谋论,说孙女真失踪了那么久老太太难道能不找?肯定就是祁胜斌把女儿接走了。这当爹的不做人,多半把自家姑娘送人了或者直接卖了,还在这装傻! 当天晚上,祁胜斌垂头丧气给孟鑫澜打电话,告诉他今天肯定是回不去城里了。 小玥得继续找,他老娘的后事更得处理。按这边规矩明天一大早就得出殡,今晚上亲属必须去找一下这一带有名的神婆,替老人提前买好上路的打点钱。 祁胜斌强打精神,问了神婆的住址,开车喊祁衍跟他一起去。 路上,祁衍全程一言不发。 这种感觉就仿佛当年老婆跳楼的事情又来一遍,祁胜斌心虚得厉害,又觉得自己实在无辜。 难道他就愿意老婆跳楼、女儿失踪?他真的不想的,可事情一件件偏偏发生了,一切好像就是他的错一样。 他也就只能一个劲在那故作轻松、絮絮叨叨。 一会儿说自己是大孝子要给老娘多买点金元宝,一会儿又说神婆能算出小玥的下落不用担心,还讪讪说要算算祁衍妈,还要算算他自己,说自己这几年太倒霉、流年不利。 他胡言乱语了很多,雨越下越大。 突然一声惊雷,车身一斜。 在闪电的猎猎白光、倾斜的车身里,祁胜斌只记得看到副驾儿子漆黑幽深的眼睛。 他根本猝不及防少年扑过来把方向盘直接朝一侧打死,雨天山路边全是深沟,祁衍从小就知道。 所以他怎么会这么做,除非不想活了。 除非,不想活了。 车翻了。剧烈的撞击、疼痛,黑暗死寂。 …… …… 卓紫微匆匆赶到医院已经是一天以后。 消息很快在学校就传遍了,人尽皆知祁衍雨天山路跟他爸起争执,抢了方向盘结果车毁人重伤。 卓紫微找到程晟的时候,正好赶上icu能进去探视的那四十分钟。 他跟着程晟进去,却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安慰的话。程晟垂眸,细细地替躺在里面的人擦拭身体,他则手忙脚乱地配合打热水、拧毛巾。 祁衍身上各种管子、惨不忍睹,就连手上的指甲都劈了,一片淤血青紫。那惨状卓紫微只敢仔细看了他一眼就不敢再看,甚至都怀疑还有什么可擦的,他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好地方了! 躺着的人,曾经是他们所有人心里的小太阳。 如今万物冷寂、黯淡无光。 从icu出来程晟他那个妈又来了,身后还带了几个亲戚一样的中年男女,刷地围上来就叨叨:“小晟,你要懂事啊,你妈年纪大了,你现在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将来就指望你了,你可不能有事啊,快快跟大姨去吃个饭吧!” 说着就七手八脚伸手上来了,一边各种劝说一边拉扯。一个个打扮庸俗神情谄媚,卓紫微看着都要疯。 这要是他家亲戚,他当场得拿刀杀人! 孟鑫澜更是首当其冲:“小晟,你倒是理一理妈妈啊?你这样让人多担心你知道吗?” “儿子啊,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的!妈妈是真的担心你身体呀?你一直不肯理妈妈怎么回事啊?车祸是事故呀,你总不能把这也怪在你妈的头上吧?发生这种事我肯定也不想的,你再怎么着急总不能一直不吃不喝呀!” 卓紫微:“阿姨拜托你,给他点空间好不好?别吵了!没看到他都快难过死了!” 但和泼妇讲理没用的。 他让泼妇别吵,泼妇马上跟他争“你算哪根葱”,顺带着一群亲戚指手画脚的附和。 幸而卓紫微刚才过来的路上还打了电话给了祁衍七中的朋友纪南祈。 此刻电梯门打开,纪南祈正带了一群小混混赶过来。 小混混:“呜哇哇哇哇衍哥没事吧——?” 卓紫微对孟鑫澜:“快滚。” …… 孟鑫澜和亲戚迫于小流氓们的压力,悻悻离去。 程晟则说要去取钱,交icu的费用,卓紫微陪他。上上下下跑了好几个窗口,程晟做事利落,事情办得还算顺利,而这个祁衍一直以来精心呵护的易碎品,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脆弱。 办完事上楼,程晟身子晃了一下。 险些从楼梯上跌下去,好在卓紫微一把拽住他,他却依旧灰眸平静:“没事,没吃东西血糖有些低,我去买点东西就好了。” 卓紫微赶紧让他坐下别跑了,自己下楼去附近买了包子和粥。 回来路上正好遇到他家小虞清也来探病。病房外程晟喝了粥,没过多久,却一脸痛苦地重进洗手间把刚吃下的东西全部呕了出来。 虞清:“小晟哥哥……” “没事,”程晟漱了口,依旧波澜不兴,“我真的没事,不要担心。” 他又把包子给吃了,一会难受又吐,吐完了再买再吃。 卓紫微和虞清陪他一直到晚上。 “你们早点回去吧,太晚了家人会担心。” 但卓紫微还是拉着虞清又多陪了他一会儿,一直到时间实在太晚了不得不走。 那一天医院外面的天空上好多星星,卓紫微仰起头,只觉得一切那么的空洞遥远而不真切。 虞清扯了扯他:“……不哭哦。” 夜风微凉。卓紫微转身抱住小傻子,头埋在他体温很高的肩窝里。 很难受,那种铺天盖地的难受无法言说,偏偏他又只能干着急,帮不上任何忙。 他抱着虞清,突然间想起祁衍说过老城区有个寺庙,庙里有一个许愿池。 卓紫微不是这座城市土生土长的人,这是第一次来到许愿池。虞清家倒是每年都会来例行许愿的,他就教卓紫微应该怎么抛硬币。 第一次,没抛进去。 第二次虞清拉着他的手,终于把硬币成功扔了进去。卓紫微这时才突然想起来他其实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不信鬼神。 但如果,可以让祁衍活下来。 如果,能让他早日康复…… 他也可以因此变成有神论。 “拜托,请让他醒过来吧。” “求求您了,不要那么残忍。他们那么好,那么不容易。”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他好像一直都觉得,他们两个最后一定能冲破一切困难重重在一起,或许还要到国外结个婚。 而他一定要拽着小傻子去给他们当伴郎。 他一个本质悲观的人,都从来不认为那是个遥不可及的梦。祁衍的光芒就有那么闪耀,他连那一天的画面都隐约看到了。 本来曙光在即。 可为什么一转眼间又只有此刻眼前的泉水,冰冷而捉摸不透。 那晚卓紫微送虞清回家,就不愿意走了。他没办法一个人面对冰冷的寝室。 那晚他抱着虞清,勉强得以安眠。 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一个温暖怀抱的安抚,这一夜会难熬成什么样子。 而程晟,这一夜要怎么度过。 第74章 那一夜,程晟其实最后回了家。 撑了两天两夜已经是极限,不可以再不休息,病倒的话隔天icu四十分钟就没法陪小衍了。 他洗了个澡,沉沉睡了个觉。 第二天清晨,阳光洒在床单上。 床铺还残留着它主人身上的气息,好像一伸手就能抱到那个洋溢着温暖的男孩,一切恍然如梦。 这个家是那么的好。 程晟恍恍惚惚地起床,浴室的架子上还挂着成对的暖色毛巾,镜子前是成对的杯子和牙刷。 杯子是一黑一白两只猫的形状,撅着屁股尾巴勾在一起。 他弯腰洗脸。水滴打湿了拖鞋,落在鞋面大眼睛的灰兔兔脸上。它鼻子红红的看起来很委屈。 成对的黑兔兔拖鞋。孤零零在玄关。 程晟沉默了片刻,安安静静地擦完脸,忽略刺痛的胸口。 他打开了冰箱。零度冷藏格里还放着全麦吐司,苹果酱是日本空运的还没开封,祁衍说过两天一起尝尝。 程他把吐司烤了,抹上微酸的苹果酱。吃了很多,还喝了半瓶牛奶。 然后打扫了屋子。 打扫到一半去洗手间吐了一回,吐完平淡地擦去生理的泪水,漱完口又把剩下的牛奶喝光了。 icu探视的四十分钟很短,但有时候又异常漫长。 祁衍的黑发一个多学期没剪,现在已经好长了。 程晟帮他擦洗完,就呆呆坐在床边,轻轻把手指蹭在碎发边上,勾勾缠缠。 少年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血色。 输液管一滴一滴,把原本温暖的手都沁的冰凉。 他的脸颊和鼻梁上几道好深的伤口,不知道会有多疼。他在这个世界上一共就那么几个想要守护的人,现在都没有了,更不知道有多疼。 是不是就是因为太疼了,他委屈了、失望了,再也无法承受,所以才睡着了。 也许,再也不想醒来。 程晟不怪他,他清楚祁衍这么久以来的一切努力,知道他有多累。也舍不得他继续面对冰冷和残酷,更不忍心去叫醒他。 探视时间结束了。 程晟又去了前楼。祁衍妈妈的住院费又该续交了,幸而银行卡里的钱是够的。 程晟跟这边护士重新沟通了治疗方案,每天都会过来看一眼。 小衍现在没办法照顾他妈,他要帮他照顾她。 祁衍说过他妈妈喜欢鲜花。程晟上次过来就给她带了鲜花。 现在那花插在瓶子里,仍然娇艳。 窗子透过的阳光很明亮,睡着的女人依旧苍白消瘦,好像她就会一直这么睡下去,直到缓缓变成一张脆弱的纸片,最后无声无息从这个世界消失掉。 “阿姨……” 程晟涩然叫了她一声,却不知道能再说什么。 或许因为小衍说过他妈妈善良又温柔,他总觉得她好像可以是什么守护天使,能在冥冥之中保佑祁衍、保佑妹妹的健康平安。 可是那多半是不可能的吧。 阿姨哪怕以前真是天使,发生了那么多事也不可能再是了。 她如果现在醒过来、知道儿子女儿都遭遇了什么,当场拿刀捅死他这个坏女人的儿子,程晟都丝毫不会意外。 …… 卓紫微前几天还暗暗庆幸,程晟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强。 各种办理入院手续,缴费,和医生商讨治疗方案,学习重症病人的护理方法……冷静又强大。 卓紫微真心觉得假如角色颠倒,换成祁衍都未必能像他那么冷静自持。多半什么聪明才智、意气风发统统作废。 可偏偏是“易碎品”,在那么巨大的打击下不仅没有倒下,连一句抱怨一滴眼泪都没有,一件件事情处理地井井有条。 过了几天,卓紫微才渐渐觉得哪里不太对。 程晟是做得很好,一切无可挑剔。 过于无可挑剔了!仿佛抽离了感情一样,眼睛里始终平静得无波无澜。 几近于尘埃落定的死寂。 卓紫微小时候看过一则寓言叫“井底的人”。一个人在一处荒郊野岭没有人烟的地方不幸跌进了一口暗无天日的废井。井底那么深,外面又没有人。 一切哭喊和求救都再无意义,只能恍惚坐在井底一言不发。 没有结局的死寂故事,比绝望更加绝望。 但卓紫微真心觉得一切还远到绝望的地步。 医生说了病人虽然没醒但情况还算稳定,每年进icu的人都很多,能活着出来的也有一半。祁衍虽然重伤但并未不幸截肢、没高位截瘫,也没成植物人,应该庆幸。 哪天醒了,恢复一下将来继续活蹦乱跳,也不是没可能! 卓紫微:“还有,我最近开始研究玄学了。” “以前不信这些,但研究多了,好像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高三有个会算塔罗的学姐,我找她帮祁衍抽了三张牌,都是正位置的好牌。” “所以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他不会有事的。连医生都说希望还很大。” 程晟轻轻“嗯”了一声。 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他低头看祁衍的病历,依旧是垂眸话不多。 卓紫微叹了口气。 就连夏令营认识的岑心小姐姐那么活泼,都对于程晟这闷葫芦属性无能为力:“我一直把他当做学校里最好的朋友,什么秘密都告诉他,可他怎么就对我总是有很多秘密呢?什么都不跟我说,哼。” 当时卓紫微还替程晟辩驳了几句。 也不怪他不愿意说。程晟能说什么?无论是恋爱还是家人,都无比复杂、难以启齿。怎么说? 这样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和人敞开心扉。 可不敞开,独自承受总有一天要出事。 卓紫微作为一个同样心思重且经历过全盘崩溃的人,深知这样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 但他又能怎么劝? 谁都劝不了程晟。恐怕非得祁衍本人赶紧醒过来,好好抱抱他让他安心。 所以,祁衍这混蛋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醒啊?睡睡得了,还准备躺多久?妈的搞同归于尽都没能把对方搞死,赶紧诈尸吧,不然真的要亲者痛仇者快了! 小混蛋别的什么都好,阳光聪的又厉害,怎么就那么冲动! 卓紫微觉得等祁衍醒了,他真的要给他来一整套思想教育才行。 命是什么?命是就算没意思就算很痛苦就算看不到光,也依旧非常珍贵,绝对不能甘心轻易交代出去的东西! 卓紫微割了自己那么多年,各种负面情绪压抑了那么多年,反而比谁都清楚。 被关精神病院那么绝望,窗子就在眼前。他都不愿意跳! 悲观消极自杀倾向都知道悬崖勒马,都知道惜命,祁衍倒好! 一点征兆都没有,一步到位真他妈狠! …… 学校里,竟然还有人幸灾乐祸。 祁衍之前不好好考试拉低平均分,班主任脸上无光一直想整他。之前就喜欢在政教处领导那里做工作,就想要拿到“再不好好考试把你留级了”的御旨。 结果被领导一通臭骂。班上最后几名里也有教育局齐局长的女儿。怎么着,难不成还想把局长小姐给留级了? 班主任很是吃瘪。 结果现在祁衍出事,他手舞足蹈,毫不关心自己班上学生的死活,只高兴平均成绩这次稳了。 如果不是怕爹妈又闹,卓紫微都恨不得这次考个鸭蛋甩班主任脸上。 让他好好脸上有点光。 算了,不值得,三十多岁前途一般、身高一米六不受欢迎的油腻庸俗男,估计过得也不太好吧。 而在这个连一对一的父母都不能全部好好爱自己的孩子的世界,又怎么苛求一对多的学校里,每个老师都有足够关爱学生的人性光辉呢? …… 卓紫微以前每次多看透一些卑劣的人性,都会更觉得人生阴暗。 可这次,黑天海啸、风雨飘摇,他却身在一小片宁静灯火的避风港。 晚上在虞清家吃火锅,小吊灯昏黄温馨,锅里咕噜噜的,虞清他妹也喜欢卓紫微,一个劲给好看的大哥哥夹羊肉卷。 虞清妹妹是虞清被车撞确定影响智力后,特批生的二胎。 但虽然多生一个,但他们爸妈对他俩很公平,没有因为妹妹聪明伶俐就偏爱妹妹,没有因为儿子很可怜就偏心儿子。 “好吃吗紫微哥哥?” “嗯,好吃。” 羊肉很美味,火锅氤氲出蒸汽很烫,卓紫微突然愣住。 “哎哎呀呀,怎么了?” 他看起来有点恍惚萎顿。一家人还以为他烫着了,手忙脚乱的又是拿冰水又是关火。 卓紫微摇头。他只是突然间,好像明白了程晟这些日子的无声绝望。 程晟每天都去医院守着祁衍,卓紫微毫不怀疑他是全世界最盼着祁衍早日醒来的人。 但会不会,他在等,可同时也没在等。 因为无论祁衍醒来或者不醒来。一切都已经不会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 祁衍住在icu的那段日子,只有四点准允许探视,程晟不管老师怎么说,每天雷打不动下午三点半离开学校。 如今两周过去情况稳定,虽然人没醒,但终于出了icu转进普通病房。 程晟终于可以多陪陪他。每天放学就赶过去替他擦洗按摩。在祁衍病房里写作业,写完了就给他读点书,总待到深夜才回家。 睡得很少,却不怎么困。 以前祁衍照顾他的时候也睡得很少,总说只要能看着哥哥就不困,实在不行补一杯咖啡就好。 程晟那时候不信,现在信了。 事实证明,意念的力量有时候好像真的比想象中强大。 他以前胃痛常是神经性的,一遇到什么难受的事马上翻天覆疼给你看,有时心脏还会跟着一起罢工。 而现在,他一遍遍想,不准生病,小衍还要依靠我。所有的身体机能都给我听着,都给我撑住,好好照顾他不准倒下! 结果它们真的听话了。 就连他在反复天昏地暗地吐了很多次又硬塞吃的之后,现在已经练到吃什么都不吐了。 程晟五月份出院瘦得脱形,一直都很难看。祁衍想方设法各种养他,精心养了一个夏天都没养胖几斤。 反而这些天吃得多,镜子里面的人几乎回到了生病前熟悉的轮廓。 只有一次例外。 那天他晚上握着祁衍的指尖发呆,突然胸口毫无预兆心脏撕裂一般放射状的剧痛。 痛得他伏在病床边浑身颤抖说不出话,努力伸手把海狮玩偶抱紧怀里、压在胸口咬牙忍住。 小海狮是他从家里飘窗抱过来的。他习惯了病房有它。 他抱着它,疼得冷汗涔涔咬牙辗转。 一遍遍安慰自己,相似的剧痛他以前尝试过一次了,能忍过第一次就能忍过第二次。 没关系,不会死。 …… 最后果然有惊无险地又挺了过来。 日子继续,卓紫微再来时却一把拉过他,郑重其事对他说,程晟你不能总是这样。 “你真的别总往最坏的地方想!” “你以为祁衍真是什么头脑清楚的人?他做所有事情都过脑子?他笨得很,幼稚又冲动!” 程晟垂眸苦笑。卓紫微虽然智商高,却真的不怎么擅长说谎。 明明他们都清楚。 祁衍是真的有一瞬间不想活了。 什么都不想要了。在那一瞬间,他与他共同经营的一切既有的温暖、约定的将来,都没有成为在悬崖边缘拉他回头的一丝明光烟火。 挚爱跳下万丈深渊,被留下的人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后的一片死寂,只是因为程晟其实,一直在安静等待审判。 奶奶没有了,宝贝妹妹没有了。他的小天使已经绝望到不想活下去了。 不会再想醒来了。而如果醒来,则绝对不可能原谅。 只是程晟真的舍不得。 才一起住了半年的温馨小家,飘窗上那么多小毛绒,床单和被套好多都是他们一起挑的,还有买了没拆开的电热毯。 所有一切美好又让人眷恋的人间烟火,他那段在祁衍身边被呵护疼爱的日子,第一次从井底看到了阳光。 但一切又都要没有了。 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连着正文一起看的作话 ↓↓↓ 祁衍其实,是“车翻了你去死”,并不是普遍认为的同归于尽。但也不算蓄意谋杀,就是被刺激了临时起意,但干得很漂亮。 这事要是成了。农村土路无监控,算他爸自己驾驶事故狗带,他清清白白。 可惜没成,在程晟眼里就是他自己想死,就特别绝望了。 第75章 一个月过去,妹妹小玥依旧音讯全无。 程晟去问过很多次警局,警察也很无奈。大农村的丢一个孩子,拐卖或各种意外都有可能,着实不好查,连半点线索都没有。 二中很少有人知道程晟家的那些内情。 在他们看来,第一名就只是惯常的体弱多病。之前因病休了差不多半年的学,最近又开始迟到早退去医院。 只有岑心听卓紫微说了一些内情,暗暗很担心程晟。 那天下课,她跟着程晟一起去了次医院。 看着他在路上买了鲜花拿去给祁衍妈妈的花瓶更换,熟练地跟医生讨论、去楼下缴费拿药,再跟着他去病房,陪了一会儿沉睡着的祁衍。 病床上的祁衍瘦了好多。 就那么沉沉躺着,枯萎了一样。 但岑心还记得他们那时候一起夏令营,祁衍黑瞳明亮、帅气又活泼像一阵风。虽然卓紫微是公认的一中校草,可私底下好多女孩都说祁衍比校草还帅,各种跟她悄悄打听。 可现在…… 回到家岑心就压抑极了,最喜欢的漫画出新章节她都没心情看。 她不明白,程晟怎么可以那么平静,为什么没有崩溃。想着她抬起头,忽然看到书桌上的相框。 那是前几年她跟爸妈去美国旅游时拍的,草原上一片看似平静湖,澄澈干净的清灰。导游说这湖水古印第安语叫安塔西娜,意思是“深渊之地”。 看起来表面平静,里面却充满深不见底的暗流。 当地人没有谁敢在里面戏水,因为怕有去无回。岑心愣了愣,指尖轻触相片,那一片湖平静得就像今天程晟的眼睛。 …… 程晟自从祁衍出事,经常都会做一个梦。 梦见自己也在那辆车上。 暴雨,山路,车子一晃一晃地开,他拼命一遍一遍喊着祁衍的名字,可祁衍始终黑瞳沉沉不搭理他,那么的狠心、坚定,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车翻的那一刻,程晟整个人扑过去。 用尽全部的力气想要抱住祁衍,替他承受所有伤害。 但是统统没有用,他的身体轻易就被无视了。最终的所有的剧痛、灭顶的撕裂与伤害统统还是由祁衍一个人承担。 好像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的努力全是徒劳。 卑微的一己之力从来就保护不了祁衍,怎么都保护不了他。 是不是他太没用了,他才会没有一丝留恋。 车子在深沟里熄了火。 雨夜只有深沉绝望的黑暗。 …… 程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当年他和祁衍分开上学见不到面的日子,他连着胃疼了整整大半年。 伴随着时不时的心脏麻痹一阵一阵的发冷,每天都难受得想要死掉。 这类症状在有人跟他说话的时候,尤为严重。 不止他妈。 哪怕是同学、哪怕是关系很好的岑心,他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太阳穴都会突突跳、都暗暗站不稳想要逃。 但他很会掩饰,从外表上没人看得出来。 而如今,在熬过了成日的呕吐后,那种心悸、难受、不想见任何人的旧毛病又有抬头的倾向。程晟知道岑心关心他,知道卓紫微虞清经常来帮忙是好心,但他其实不想理任何人。 只想一个人待在祁衍身边,安安静静守着他。 随着时间,祁衍指尖、脸上的疤痕一点点愈合。 卓紫微每次来都:“哎哎,祁衍!你看你也差不多好了,怎么还不醒,睡什么呢?赶紧的起床了啊!太阳晒屁股了!” 程晟讨厌他这样。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他一如既然的嫉妒和占有欲,却突然有一天发现,他竟然…… 好像更怕祁衍真就被这么晃醒了。 他怕他醒。 他每天辛苦照顾他,替他按摩、擦洗、梳头,他在等他醒。却不敢想他醒来后漆黑的眼里的责问。 他怕他问他要他妹妹,怕他向他清算失去的一切。 他赔不起。 如果能赔得起就好了,他愿意拿生命去换祁衍失去的一切。 如果他把自己抹杀掉,就能换祁衍一生备受呵护、平安顺遂。 …… 那天是周末,程晟又一大早就过来陪着祁衍,孟鑫澜却突然找了过来。 她啼啼哭哭,往程晟面前拍了一张化验单。 “你看看,你看看吧,现在你妈终于要被你气死了!你满意了是不是?是不是!” 程晟呆呆看着化验单上的字,一波一波的眩晕难以承受。那一刻他真的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正在疯狂麻痹绞紧,幸好他最近已经学会了用精神力控制自己的全部器官,勉强才冷静下来。 孟鑫澜得了甲状腺癌。 作为一个“快死了”的寡母,她现在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她“牺牲了一辈子”的儿子现在立刻马上跟她回家! “我知道你盼着我们都死呢,好啊,好,等我死了以后随便你要怎么样!但我活着的时候,你有义务伺候我到最后!” “程晟你用良心想想,我养你那么大容易吗?你以前生病的时候,我丢下你不管了吗?将心比心!你就快要没妈了我告诉你!你还想不明白!” 那一晚程晟回了家。 再次踏进那个家,几乎所有家具都换掉了,只有他的房间还是老样子。 睡前他妈又过来跟他说了半天的话,一会儿说一定要问祁胜斌要保障,保证他供他读到大学毕业,一会儿又说到时候你孤零零留在世上就知道谁真的疼你了,你妈死了你肯定后悔一辈子! 程晟真的感觉很累。 孟鑫澜走了。他躺在床上,捂着疼得要死的胃苦笑,阴暗又不孝。 他总觉得,他妈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自己得了癌时,眼里却始终闪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得意。 但他不愿意相信他妈能拿那么大的事情再演戏,只为了绑挟他、控制他。 直到隔天,他去认真问了医生,终于懂了。 因为相对于其他肿瘤,甲状腺癌虽然是癌,却无疑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种癌症,患癌后的5年生存率高达90%以上,很多患者都可以存活超过10年,20年,30年,甚至很好躲不仅可以长期存活还可以活的非常好,生活质量也跟正常人没有任何必然的不同。 那天他回到家,进门时孟鑫澜在打电话没听到他。他听到她在电话里跟“师父”说,哎呀您的“回心转意符”真有用,我儿子回来了! 还有,您以前说小拖油瓶他妹妹妨他,果然没错!他就是因为他妹妹才出事的! 还问了大师很多遍,让大师保佑她这次逢凶化吉死不了。 程晟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这个家的镜子一直是个很破烂的旧镜子,圆的,印着一朵牡丹花。不像他跟祁衍的家里,是那种特别敞亮的大镜子。 两个人可以一起在大镜子前,用他们成对的杯子刷牙洗脸。 程晟漱口时,祁衍总喜欢突然出其不意地戳他的脸。 程晟其实还挺在意在自己在小衍面前的形象的,每次被戳得一口水喷到镜子上,都要气得拽起毛巾追着祁衍满屋子抽。 ……那样的人生太美好了,果然他不配。 他就适合这里,一辈子待在这个昏暗破碎、泥潭深陷的家。 陪着他妈、好好报答他妈,一起在无声无息中默默地烂掉,最后再一个人孤独终老。 …… 程晟回了他们的小家一次。 他把那个家好好地重新打扫了一下,认认真真抚过成对的杯子、毛巾、拖鞋。他用书包走了自己上课要用的书,别的什么也没拿。 一切都那么好,那么让人留恋。 他离开前坐在飘窗,满怀紧紧抱住一堆小绒毛。 小绒毛们都很温暖,他把头埋进去。他感觉很对不起它们,它们是那么的憨态可掬又承载了那么多美好回忆,它带给他的都是幸福。 他却把它弄湿了那么多。 飘窗的旁边,有一整面的墙壁都是空的。那里是投影区,是他们关灯一起看电影的地方。 他跟祁衍住在一起后,周末祁衍经常喜欢带他去电影院看电影,也经常下载影片一起看。 程晟还记得他们一起看过的最后一个电影。 那是一个魔幻片,绿眼睛的王子住在一座建在碧蓝大洋里的翡翠之城,养了一只金色的会唱歌的漂亮小鸟,原本很幸福地生活着。 可后来诸神之战,翡翠城沉没。 绿眼睛的王子放走了金色的小鸟,自己跌入深深的海底。从那以后,百年千年,他永恒地在冰冷的海水之中沉睡着。 而那只会唱歌的小鸟却得到了自由。 …… 祁衍出事,卓紫微心里特别不好过,既懊恼自己没能看出祁衍做傻事的端倪,也愁想不出点子来劝慰死撑着的程晟。 但他这两天却没空去看祁衍,因为他们学校里出了大事! 他的同班同学齐晓月,暗恋了祁衍整整四年。 她知道祁衍只把她当朋友,也知道自己不漂亮又不开朗也没有指望,所以只指望每天看到他就好。结果祁衍出了那么大的事,她难过得很,天天都偷偷哭。 他爸妈觉得她很反常,于是翻看了她之前的日记。 日记写了厚厚一本,全是少女的小心思,男主角一直是祁衍。 可她爸妈可是每次都积极来开家长会的,从老师每次的点名批评中,可比谁都清楚祁衍现在已经堕落成了什么样子! 于是她妈炸了,拿着日记就来气势汹汹跟班主任告状,又拽着女儿大白天的冲到教室,想把祁衍拉出来一起批斗。 “这下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我们女儿以前妥妥的学霸,什么时候开始成绩下降的,就是从她遇到这个祁衍开始!” “来,老师,你看看这都写的什么?老师你看看!啧啧,早熟啊!怪我们家长没发现!她可不止现在,她才初一初二就知道男男女女这些,怪不得还偷偷买首饰、买指甲油!” “你要死啊死丫头!平常看着老老实实的,没想到啊!” 卓紫微当时就在教室里。 齐晓月胳膊被她妈拧得通红,哭得无比凄惨。 卓紫微记得他爸妈好歹送他去精神病院还知道偷偷的送呢,这小姑娘的父母?! 齐晓月妈和老师一唱一和,当场开了痛斥早恋危害的批斗会,说着说着语言就越发恶毒,什么“不知轻重”“勾引”“自轻自贱”“不自爱”都出来了。 全班同学低着头鸦雀无声,偶尔听到小姑娘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场景魔幻。 太魔幻了,卓紫微忍不住拍案而起。 他家和齐晓月家关系不错,他知道这么做绝无好处,肯定回头又要被爸妈一通叨逼叨。但他实在是看不过眼—— 小姑娘好惨啊。成天被父母控制、干涉,拼命压抑,他们只在乎她的学习,看不到她其他任何闪光点,她又努力学习可始终学不好,整天自卑焦虑又惊慌失措。 然后还要被这样拉到讲台上大庭广众、公开处刑? 真的,卓紫微觉得齐晓月也就是傻了点钝了点,要是像他这么天生敏感这坎早过不去了。 于是他直接站起来,和大人们据理力争—— 也是很可笑了。 那些他憋了许久,不会再跟自己父母重复说的话,无数头头是道却说了也白说的话。现在又条理清晰、掷地有声地说给齐晓月的妈妈听。 或许,不管失败多少次,始终还抱有一丝奢望。 自以为是的家长都听不进去。可他真的希望哪怕有一个人听得进去,哪怕可以救一个人! 班主任开始带着齐晓月妈跟他吵,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来的结论——他帮齐晓月说话就证明他跟齐晓月也有点啥。班主任还威胁也要叫他家长。 卓紫微:“行,你们叫。” 叫呗!他爸妈神经病院的大场面都经历过了,早恋算什么?好歹这次的绯闻对象还是个女的呢,真把他早恋对象拎出来你们瞧瞧啊? 他们吵了好久,忽然间一回头,齐晓月不见了。 …… 小姑娘失踪了。 本来她妈和班主任还强装镇定,结果当晚齐晓月直接没回家。 第二天,更听说有一个女孩爬上学校隔壁的医院楼顶跳了楼,虽然事后证明是别的女孩,但齐晓月爸妈真被吓得不轻。 终于开始哭哭啼啼到处发寻人启事,学校里也发动了志愿者到处找。 卓紫微领着虞清去帮忙找人,齐晓月爸妈一见到他就哭着求他,说要是知道他们女儿在哪就赶快让她回家吧。 卓紫微倒是想知道。 他们夫妻就这一个女儿,眼见着都很萎靡可怜极了,班主任也是慌得不行。但卓紫微又记得他们那天扬着日记本时的盛气凌人。 又是何必,弄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回来啦!这篇更得慢就是因为!就特么难写=bsp;以及,关于评论区“殉情”—— 祁衍:你看我像那种人么?=_=+ 这,我看你把车开沟里那段挺像的。 祁衍:那!是!意!外!我明天就醒了好吗! 第76章 周六,齐晓月失踪第三天,她爸妈都要疯了。 警察也出动了,邻居朋友都来帮忙,全班同学发动全市范围找人。 虞清还特意带了狗狗奶油。但这毕竟是普通狗又不是专业搜寻犬,大家各种找还是一无所获。 卓紫微家长因为跟齐晓月爸妈关系近,当然要前去各种安慰。同时志愿者的同学和家长也在小区里进进出出。 虞清妈的小皮裙非常显眼。 像卓紫微家这种日常穿得像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夫妇,最难以理解的就是这种一把年纪还浓妆艳抹的庸俗女人。 夫妻俩安慰着齐晓月爸妈,不忘交换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可下一秒—— “哎,紫微!清清!你们终于回来了,找你们半天啦!” “你们在外跑一整天了,累不累呀?来来,咱先去吃个饭吧。” 远远小区门口,只见他们儿子和一个牵着狗的男生一起进来。 皮裙女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认得他们儿子! 随后更是一手挽着牵狗的男孩一手挽着他们儿子,亲密得仿佛一家人一样上了一辆极端上不了台面的小破车,然后扬长而去! 卓紫微爸妈惊愕又疑惑。 他爸悄悄问了一圈别的家长,才知道儿子跟一个傻子关系好这事已经人尽皆知! 别的家长说他们“关系好”,眼里还会闪过一些“不可说”的暧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周日那天大家继续找人,卓紫微和虞清的队伍还加入了室友肖明超与韩飞。 幸福的人不会懂。 就比如肖明超,他也不是没被公开处刑过。六年级有一次翘课上网整整两周,被他那个在英国做生意的亲爸打飞的回家暴揍一顿,嚎到前后栋别墅不知道发生了啥直接报了警。 但他因为和老肖总一向关系好+皮厚肉糙且心大,并没有留下任何心理阴影。 以至于全程疑惑。齐晓月爸妈连揍都没揍她呢,咋就打击得离家出走跑了? 卓紫微:“…………” 卓紫微:“也许,所有人都跟你似的,这个世界就和平了吧。” 韩飞一向话少。 他家农村,他爸妈都并没有很温柔,小时候也是十天半个月就要挨一顿,偶尔父母也不讲理。 但是他看得到,家里虽穷,可父母却都在想方设法尽力工作赚钱,让整个家的情况确实在一点点变好。而不是像邻居家的爹妈,成天游手好闲地也不种,看到孩子成绩有望就“我将来全靠我儿子了”。 虽然要说他完全不羡慕像齐晓月那样优越的家境,肯定是不可能的。 以前上课听老师说“琼楼玉宇会清冷,茅草屋里有笑声”,他还偷偷想,是真的吗? 如今看来,唉。 …… 多方一起找了几天找不到人,齐晓月爸妈都快绝望了,结果万幸,周日晚上女儿自己回家了! 齐晓月其实不想回的。 她冲动之下也想过还活什么干脆一死了之,但最终不敢。上了高楼不敢往下看,走到河边怕水冷。 一个人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流浪了几天,但兜里一点点的零用钱用完了,又累又饿无处可去,最后只能回家。 虞清妈:“谢天谢地,回了就好!希望她父母可别再又怪她了啊,别回来又跑了!唉,早恋又怎么啦十几岁喜欢个人不太正常了嘛,就不能温柔点?” 卓紫微:“我回头去看看吧。” 他跟齐晓月不过是普通同学,没有义务特别关心,但谁让他太了解这类父母。 他敲开门。 “叔叔阿姨,我有话想跟你们说。” 他只有十六岁,当然知道自己的话无足轻重。也知道人家父母是“成功的大人”,教育局长和教师,比他更懂“教育”。 可他还是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用他高材生的全部逻辑,亲身经历过的一切,告诉他们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自以为的“爱”,结果会那么的失败。 “拜托你们,不要再想当然地觉得‘我们做错什么了就一点点小事她就反应那么大’,她那不叫反应大。” “真的。试着站在她的角度好好理解一下她吧,听一听她的控诉、她的心情,承认是你们伤害了她,不要再想着自己辩驳。” “所有的狡辩只会让她更愤怒,那这次是离家出走下次说不定真就无可挽回了,我不是在危言耸听。” “如果你们一时半会学不会去这真正地爱她、接纳她、尊重她,至少多看看书,反思一下。就事论事为你们的错误道个歉,总可以做到的吧?” “还有如果道歉,请不要觉得一切只是走个过场、低个头就万事大吉了。” “要还是觉得自己是父母、养她恩情大过天,还低头道歉了她还要怎样——那你们的虚与委蛇,就只能把她更往深渊里推。” “她其实很乖,而且非常爱你们的,也常向往你们的爱。” “也很努力了。不要总把她和以前比,多关心她现在需要什么,别再一味要求她做到力所不及的事情。” “拜托你们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别到最后再后悔了,好吗?” 他又说了好多好多。 他知道齐晓月关在屋里能听见,他也能听见里面压抑不住的委屈哭泣。 女孩爸妈脸色凝重,卓紫微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能不能听进去。但他真的好希望他们听进去了,哪怕一点也好。 他真的救不了自己了,也救不了祁衍程晟他们。但哪怕能救一个人呢? 门铃响了。 荒谬的是外面站的正是卓紫微的父母,听说局长小姐回来了正拎着东西来关心呢。 回家路上气氛凝重,等进家门,卓紫微爸彻底忍不住了:“你没事跑去人家干什么?回头人家爸妈怀疑她离家出走还和你有关系,你怎么办!” “人家爸爸可是教育局局长,你高考之前都管你!你好自为之吧!” “还有那个叫虞清的,你怎么随便就上人家车了?你跟谁来往不好,跟一个傻子天天一起很光荣?” 卓紫微沉默了片刻。 “怎哪条规定还说不能去同学家吃饭了?” 他爸暴怒,伸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卓紫微没站稳摔到柜子上。柜子的玻璃橱倒影他的脸,他却发现自己此刻的表情竟然无比平静。 他在那一刻,突然比任何时候都明白程晟。 当你拥有一样特别美好的东西,那样东西能给你源源不断的生活下去的勇气。 但同时,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为那东西一触即碎。而现在,你已然看到了裂痕遍布。 他爸的脸上,此刻含着未言说的愤怒。 卓紫微了解他,如果只是儿子和傻子做朋友,他会鄙视会絮叨但不至于抬手打人。他其实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打过他。 所以才麻烦了。他的小幸福,他的避风港,他最后的秘密。 他说不定,要和程晟一样万劫不复了。 …… …… 孟鑫澜去做了手术,脖子上开了一刀。 醒过来的时候祁胜斌在,但儿子却不在。 她说不出话呜呜呜地闹,才知道她儿子居然又去陪小拖油瓶了! 儿子答应陪她手术的。 可就在她手术全麻的那段时间,祁衍居然醒了!!! 醒了是醒了,情况却依旧不容乐观。 祁衍躺着,那双黑琉璃一样的眼睛里却全然空洞无物,不管是叫他还是碰触他,他都要很久很久才能够给一点点的反馈。 祁胜斌本来心情就复杂。 那场车祸最后的一幕给了他巨大的心理阴影,他儿子躺着的这段时间他经常都做噩梦梦但儿子没了,半夜被白惨惨的一片得直哆嗦。 好歹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种,养老送终的唯一指望。 孟鑫澜又没法再生,祁衍就这么废掉了那他这一支的就香火可就断了啊?他对得起谁啊! 但儿子活着吧,女儿又找不回来,祁胜斌没脸面对他。 现在好了,儿子直接半死不活,不动没反应也不能控诉指责他问他要妹妹了。 祁胜斌按说该得意了,却更是一根接一根的烟狠抽,愁云惨淡! 孟鑫澜那边,则在心里暗暗叫嚣了一千一万一亿次—— 装的装的都是装的! 小拖油瓶这一切都是装的!为了博取他爸、她儿子的同情!为了跟她抢儿子抢男人! 瞧他装得多像啊,多成功啊? 她得了癌都没本事跟他这高超的演技抢镜! 孟鑫澜是亲眼看到自己儿子这几天被小拖油瓶给作弄践踏成了什么样子的。 祁衍倒好,装疯装傻不说话也不动,就那么舒舒服服地躺着。 可她儿子呢?他儿子都已经快被折磨得神经了! 连天加夜守着,一点一点地按摩,不厌其烦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粥。给一个睁着眼却没有反应的人念书,跟他说话,有时候还会扶他坐起来抱着他。 用双臂轻轻把人圈住,像抱着什么珍宝一样珍而重之,一抱就安安静静地抱好久好久! 孟鑫澜气得直哭。 她儿子一直木讷得很,这么一遇到小狐狸精就变情圣了呢?! 偶尔,小拖油瓶也会动一动指尖。 轻轻地勾一勾她儿子的手指。就一点点反应,她儿子就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奖励似的! 他会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那里疼。俯身轻轻安抚他,自己已然像是忍受了巨大的痛苦一样全身都在颤抖,可动作还那么轻柔、珍惜! 真疯了吧这是,孟鑫澜不明白。 小拖油瓶都成个植物人成个废人了,他怎么还执迷不悟!? …… 孟鑫澜知道,她儿子这几天都直接没再去学校了。 成天睡眠不足,眼下深黑的憔悴,却成天照顾小拖油瓶照顾得勤快,还抽出时间去了寺庙给那个祁衍求了个什么平安符! 真是给她气死了:“还有两年高考了你不知道轻重啊?还有,你妈比他病的重!你只管他不管我?” 结果没想到,她儿子其实还真给她也求了符,孟鑫澜又气得不肯收。 “可算了吧这种东西!你考上大学比这封建迷信重要!而且我要怎么平安?不然他先死不然我先给你气死!多半是我先死,你别觉得你妈做完手术就没事了,手术后还有五年生存期呢。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手术之后如果活过五年,才有希望实现长期生存!五年以内随时可能走了!” 她说这话时,在走廊的茶色玻璃里看到了自己狰狞的倒影。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真的好亏呀—— 小拖油瓶装疯卖傻还示弱,却耍得他儿子心疼得团团转。而她在这里张牙舞爪! 她儿子岂不是更向着可怜兮兮的小拖油瓶了?! 正着急上火,忽听程晟垂眸道:“妈,别说了吧。” “我答应过你会回家的,你放心,我没忘。” “等小衍康复出院了,我就回去照顾您,我……不会食言。” “但我现在必须先顾着他,他的妈妈、奶奶、妹妹,一个都没有了,没有人再能管他,祁叔叔也在照顾您。” 孟鑫澜马上又急了:“你可要搞清楚,他家人那些可不怪我啊!” 确实不怪她!女人跳楼不是她逼,奶奶去世女儿不见也不是她拐卖的,她可是受够了什么糟心事儿都被扯着算在她头上! “是,不怪您。怪我。” 程晟灰色的垂下去,笑笑:“要是我一出生就死掉,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 孟鑫澜又被她儿子气得又哭了一场。 哭完身边经过经手祁衍的几个医生,也在忧愁讨论,不应该啊?怎么检查脑部都没有发现问题,应该不至于痴呆什么的啊? 另一个表示,也许是打击太大情绪问题。 孟鑫澜:什么情绪问题?都是装的!装的! 可她随即又反应过来一件事,她儿子说的是小拖油瓶出院就回来照顾他,可小拖油瓶要是一直这么装下去疯狂磋磨她儿子,出院岂不是遥遥无期?! 此刻程晟那边,正在垂眸耐心地抓着祁衍的手,拿他的手指剥橘子。 祁衍是有反应的。 现在目光已经不完全是涣散的了,指尖也基本能自己剥橘子了,假以时日,还会更好。 会更好的…… 程晟垂眸,从后颈贴着他的小少年,他着实有些疲倦了。困困地闻着橘子的清香。 突然想起他们一起看电影一起去游乐园十指紧扣的日子,想着在家时他也常常这样靠在祁衍怀里,剥橘子喂祁衍吃。 他总喜欢靠在祁衍怀里,倒不是祁衍靠起来有多舒服。 只因为压着少年的颈子时,他的声音会突然从低沉磁性变得有点小奶音,特别可爱。 而如今,甜丝丝的回忆,不知道还能有这个奢侈回忆几次。 等祁衍真的一点点好起来,也许,很多事再也不会一样了。 甚至这样相互依偎的温度,可能以后都不会有了。 但他一定会平静地接受。 祁衍一直到最后崩溃选择死掉,都没有告诉过他他的委屈他的难受。 所以他也决定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哪怕疼到快要死掉,他也不会再让他知道。 但程晟偶尔也会想……也许,不是没有可能,直到最后他的小天使也没有能好起来。 一辈子就这么呆呆傻傻的,什么也再想不起。 其实那样也不错啊,他就可以贪心地将他私有。 一生照顾他,直到终老。 如果翡翠城的王子,最终选择折掉小鸟的羽翼把它关进樊笼,抱着它一起沉入冰冷的海底…… 程晟苦笑,但他知道他不会的。 他见过它飞翔时是多么的自由灿烂,他会宁可远远看着它飞在天空的样子。 …… …… 孟鑫澜实在不明白小拖油瓶什么路数。 装了一个星期的植物人,把她儿子践踏折磨得不像人样,突然又不装了。 突然就有反应了,也没有个过度的演技,整个人就突然清醒了。 就能吃饭会说话一切正常了! 可醒了倒更变本加厉了,疯狂使唤她儿子! 一句“我疼”,程晟就要细心地帮他按摩。可哪里疼啊?装的也太假了吧,受了伤的地方疼也就罢了,根本没有受伤的地方怎么可能疼?幻觉疼啊? 要求还特别多,喝水要喂橘子要剥。要程晟给他拿他的电脑,要看电影要看书。要她儿子陪他睡,复建更是要陪着。 才两个月而已,这人腿又没有断。就好像突然不会走路了一样,下床活动全压她儿子身上。 孟鑫澜咬着牙站在半掩着的门口,就看到祁衍刚才还走得好好的,突然就抱住她儿子的腰耍起赖了! 程晟:“乖,小衍,再走两步。” 他:“不要。走不动了,好疼,要抱抱。” 疼个屁!张口就疼!可她儿子却分明心疼得心都要碎了一样,二话不说就把人紧紧抱住了! 四目相对。 祁衍分明正对着门口冷笑,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他故意的!眼睛空洞又凉薄,他就那样紧紧霸占住她的儿子!眼里全是得意。 孟鑫澜要气疯了。 祁衍既然清醒了,祁胜斌也只能唯唯诺诺讪讪的去看他儿子。 他以为肯定要会被狗血淋头地骂加赶出来。万万没想到,可能是之前翻车的事情扯平了吧,他儿子倒是再没指责他什么。 两人就这么客客气气装作无事发生,祁胜斌如临大赦! 所以,当孟鑫澜再跟他哭诉,说自己儿子太累了再这样下去要被折磨犯病了,祁胜斌也忍不住跟她急了! 在他看来,他跟儿子关系别扭,自己照顾他肯定不合适。 那还能谁来照顾?孟鑫澜做手术又欠了钱,现在根本没钱请护工,还不是程晟在那最合适! 孟鑫澜最近又气又急,无处发泄,一时没忍住:“你儿子什么玩意!他根本就是不安好心,什么要照顾?他就是存心勾引我儿子!他这是报复咱们呢!” “你儿子把我好好的儿子变成了个同性恋!他就是个祸害,老天没眼,怎么不直接撞死了?” 结果这话真的触到祁胜斌底线了。 他儿子才从生死线上回来,什么死不死的?他气得扬起手。 孟鑫澜:“你还想打我啊?你打你打,反正我也得癌了,你打死算了!” 祁胜斌不打女人的,但那一下真的差点就打下去了。 这疯女人太不可理喻!人都说后妈坏得很,他以前觉得哪有那么夸张。 而现在,他真的觉得孟鑫澜露出真面目了! 毕竟之前程晟生病那半年,他儿子怎么精心照料人家的他可是看在眼里。现在身份倒过来,程晟照顾他儿子很正常呀!她怎么就只顾自己儿子不顾他儿子! 这么看来以前祁衍说她虐待,也未必是扯谎! 作者有话要说:基督山·黑衍上线了,不会对哥哥黑。 最后一波虐了!!!都委屈,站谁谁委屈,摊手手=w= 第77章 祁衍睡过去的两个多月里,又长高了些。 如今腿明显更长了,头发更是长得几乎遮住眼睛。黑发黑瞳仿佛沉郁而安静的夜色。 程晟抚了抚他的刘海:“该剪了。” 祁衍:“嗯,你帮我剪好不好?” 程晟:“……好。” 阳光从窗子落下来。 程晟的指尖轻轻撩拨着被金色沾染的发丝,那淡淡太阳和麦田的色泽,让他怀念起曾经那个周身都是稚气和灿烂的金发少年。 而现在,闭着眼睛乖乖让他剪发的黑发少年,轮廓依旧俊美如铸。 没有任何责难,没有怪罪和怨恨。依旧肯像以前一样对他撒娇、微笑。 似乎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 祁衍留院观察中。 冬天的风儿越来越冷,窗台上的野草莓结了红红的果。 卓紫微近期来医院探望的频率明显变少,似乎怀揣心事、行色匆匆。 那天程晟送他下楼,他围着厚厚的围巾埋掉半张脸,一路两相沉默。 分别时,他叫住程晟。 “祁衍他……”他欲言又止,“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一个。” “我知道你一定会对他好。我只是担心,你们两个想走下去,将来一定还有很多阻碍。” “他妹妹的事……他大概不可能很容易释怀。所以请你答应我,一定多给他些时间和耐心,好吗?你们两个将来,一定要相互扶持,不要让我担心。就算他偶尔口不择言说些胡话,也不要生他的气,好吗?” 冷风中,程晟脸色有些惨白。 他垂眸,含糊地“嗯”了一声。 卓紫微走后,他去洗手间凉水抹了脸,直到镜子里自己一切如常才回病房。 病房里,祁衍一见他回来就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指,揉揉眼睛伸手要抱抱。 拥抱的温柔触感也没有变,他困困地蹭着程晟的腰,像小时候那样轻声抱怨:“哥哥,我眼睛又痛了~” 程晟微微闭了闭眼睛。 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坐下帮他揉:“你身体刚好,少看一点电脑。” “嗯。” “……小晟。” “嗯?” “以前我眼睛累,你都会给我泡金银花茶。” 程晟:“傻子,现在是冬天。金银花茶性凉只有夏天可以喝。” 祁衍:“哦,那明年夏天给我泡?” 程晟的指尖微停,又含糊地“嗯”了一声。 程晟前阵子实在睡眠太少,黑眼圈重到不能看。祁衍这几天疯狂逼他补觉。时间不过晚上八点而已,就已经强行把他塞进被窝关了灯。 “啊,对了。” 黑暗中,少年的声音忽然传来:“你今年的生日都被错过了……” “十八岁可是大日子,一定要补办的。” 程晟不及反应,唇上便是轻柔暖意。 甜蜜,苦涩。 这晚没有月亮,屋子里一片漆黑。 少年很快睡着了。并不知道身边的人屏住呼吸,悄悄用额头抵住他跳动的胸口,泪水无声滑落。 …… 祁胜斌和孟鑫澜最近的日子非常不好。 家门钥匙孔不知被谁灌了强力胶,换锁之后又被灌。一二再再而三,门前还被人泼了“欠债还钱”的红油漆。 这些看似琐屑的事情样样都很难处理,让人烦躁心焦无冤可诉,还引得邻居们议论纷纷。 孟鑫澜是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估计祁衍的。 小拖油瓶没醒啥事没有,一醒来这些事儿都来了。不是他搞的鬼还能有谁?! 祁胜斌却不这么想,他最近越来越厌烦孟鑫澜瞎说。 这几年他整个家就没太平过!这能都怪祁衍? 今天这个进医院明天那个做手术的,确实有不少逾期的债务没还上,肯定是债主写的欠债还钱啊! 孟鑫澜坚持己见,捋袖子想去医院找祁衍对质。结果发现小混混们又来站岗了,又气又恨,心里更加确定一切都是他干的! 然而隔天,她就再没空跟祁衍周旋了。 那天她买菜回家,有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楼下等他。孟鑫澜一开始甚至都没认出来那人是谁,直到那人露出一口嚼槟榔坏掉的牙,狰狞地看着她无赖地笑。 “现在日子过得挺滋润啊?老婆?” “跟野男人搞在一起了,有人养着啥也不愁是吧,但我怎么记得咱俩还没离婚呢?” “这给我戴那么大个绿帽~该怎么算的呀,我儿子也给人当便宜儿子啦,哎呀我这可是亏大了呀,所以精神损失费总得赔给我一点的吧,啊~?” “……” 祁衍出院,小霸王纪南祈带一群小弟来帮忙。 瞅着程晟不在的空子,他赶紧跟祁衍小声汇报,衍哥你找来的人已经到位了,钱也已经到位了! 祁衍如今的技术水平,再加上网站里认识的其他高手友情帮助,茫茫人海找失踪的妹妹不容易,想找个有身份证的大人却并不难。 程晟的那个当年毫无责任抛妻弃子的大烂人渣爹如祁衍所料,果然后来也混得一塌糊涂。 但祁衍没想到的是,这人十几年前就逃之夭夭,居然和孟鑫澜拖到现在没办离婚! 于是事情就好玩了。 男的躲到南方,成天游手好闲,沦为了一个身无分文的骗子+赌棍。一听到有人报销路费还有利可图,立马干劲十足死不要脸地就跑回来了。 这几天,他每天想方设法、上蹿下跳花样百出地埋伏、骚扰、折腾孟鑫澜和祁胜斌。偏偏他在法律上又是孟鑫澜的合法配偶,扬着红本本大骂奸夫淫妇,派出所都拿他没办法。 “这么一搅合,你爸和那女的现在天天吵,大半夜闹得鸡飞狗跳的,邻居都埋怨死了,然后又跟邻居吵!” 祁衍垂眸。妙啊~ “但这事,你千万别让我哥知道。” 纪南祈:“放心吧就我一个人知道,连小弟都不清楚咋回事!” 他俩没说,几句程晟就进来了。 他正忙前忙后办出院手续,黑框眼镜前些日子砸坏了,现在换了一副是灰色的框子,跟他眼睛的颜色很配。 为了庆祝祁衍出院,他今天还多少打扮了一下。 头发往后梳,新衬衫,挺拔帅气又低调内敛,全然恢复了那种一本正经不可侵犯的优等生的感觉。 ……这个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小负负得负不知道,但真的存在负负得正! 祁衍眯起眼看着门口的程晟,想着我哥怎么就气质那么好。 那样尖酸刻薄的亲妈、那样烂透的逃跑又成了赌鬼的糟心亲爹,最后生出来这么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儿子,简直是人间不可思议的第八大奇迹! 窗外阳光灿烂,祁衍也整理好了衣服。 他可惜瘦了点没吃回来,镜子里骨相分明,黑发黑瞳很有种病态阴森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这样很难看,但是小弟们却纷纷彩虹屁说他帅——现在这样子,像极了电影里苍白阴鸷的吸血鬼伯爵。 祁衍:你才吸血鬼,你全家都是吸血鬼。 他系好领子,伸出手:“小晟,咱们回家。” 他都计划好了。 等回到家,他就继续可怜,整天特别易碎特别脆弱特别需要照顾,温柔的哥哥自然就会只看着他一个人、只担心他一个人。 至于孟鑫澜会不会拿癌症又来绑架,呵呵,反正无论如何他不会让程晟再回去的! 就当她从此没这个儿子好了。 作了那么多的妖,总也得付出一点代价吧。 祁衍和流氓渣爹是有言在先的,日结五千,可劲折腾狗男女。要是渣男自己有本事能从孟鑫澜和他爸那边榨到钱,榨到多少他都可以自己留下! 唯一一条要求,让狗男女过不下去,但必须离他儿子程晟远远的。 不准让他知道你的存在。 否则祁衍手里也有一堆渣爹欠债诈骗的证据。一个举报,就送他进去了。 …… 祁衍不敢说自己这事做得天衣无缝。 但尽量神不知鬼不觉吧,真的被哥哥觉察了,他也没办法。 毕竟他那么可怜那么脆弱家破人亡才从鬼门关回来。哥哥是爱他的,总不可能因为他瞒着他做了些小的手脚,就生气不要他了吧? 他是哥哥的宝贝,哥哥也是他的宝贝。 他很久以前,在那个雨夜他伤害了他。 好在那件事程晟从未再提,依旧始终如一地疼他宠他。这么些年那么多事,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他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想再伤害他。 所以那么多年对孟鑫澜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就是因为清楚程晟对孟鑫澜有所愧欠,舍不得他进退两难,不想逼他抛弃亲妈。 但他错了。 有些事终究不能两全的,该付出代价就要付出代价。 是他们活该。 …… 也许是两个月没回家的缘故,祁衍进门有些恍惚。 整个家很干净,床铺整洁、毛绒玩具排排坐,把小海獭从医院里面拎回来以后又是记忆中的毛茸茸甜蜜和家亲。 成对的拖鞋穿上了,毛巾杯子也都还是老样子。 哪里不一样了呢?祁衍摇摇头,也许是他的错觉? 他放了水,扯住程晟一起洗澡。哥哥一向害羞,每一次都要他威逼利诱软磨硬泡才能就范。 这次祁衍又成功了,水声哗哗。外面的全自动洗衣机乖乖洗着衣服,隆隆的轰鸣声。 很有种在生活的声音。 祁衍低头看看自己最近瘦得有些分明的肋骨,再看看程晟。 “……” 是奇迹吗,死活喂不胖的哥哥。竟然奇迹般地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中没有瘦,除了有些疲倦之外,脸色也挺正常? “来,称一称。” “小衍……别、别闹!” 两个人洗着澡呢,祁衍直接浴巾一裹就把湿漉漉的人抱出了浴室。 光着脚踩过木地板,放在客厅的体重秤上。 程晟咬着无色的唇:“你别……” 祁衍看着显示器上的数字,惊讶。 之前约定好了再胖十斤。后来程晟生病,这个数字一路跌到要补二十斤才够,而此刻距离约定的数字,居然只差八斤? 他笑:“小晟你好乖啊。” 奖励性地抱住摸摸头,胸口却酸涩得快要窒息。 这几个月,程晟到底是怎么过的? 一个情绪不好时会胃疼会吃不下东西,会无法呼吸心脏罢工的人,是怎么做到在他出事之后能比之前健康时还胖了两斤的?! 祁衍不知道。 他把人抱回卧室,心疼又愧疚。 他想了想,他还是……好好跟他说说话吧。跟他坦诚一切,妹妹的事他无法原谅,他要疯狂报复狗男女让他们统统不能好过。 而他最爱的哥哥必须理解他,必须原谅他。 否则他会崩溃会歇斯底里,说不定把他锁在这间房子里关起来。 但程晟那么疼他,怎么可能舍得他难过呢。 他想着,抬起头。 床头的书架,有一格空了。 为什么空了? 祁衍脑子有点懵了,这里本来应该是满的,这里原来放了什么,怎么少了? 继而他想了起来,这里之前放了程晟的课本。 课本…… 一时间,心里也有一块地方空了。 他不相信,因为屋子里一切都还在。成对的杯子、枕头,毛绒,可是那种从进家门就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冰箱是空的。 几件程晟常穿的衣服不在了。 书包也没有了。 整个房间缺少有人居住的气息,程晟已经不住在这个房子里了,但他只带走了少许物品,“不必要”的东西统统没有拿。 祁衍的头开始嗡鸣。 他急促地喘息,心里跟自己说,冷静。 孟鑫澜癌了,程晟回去陪她几天无可厚非。但直觉告诉他不只如此,程晟追出来的表情更印证了这一点。 但他不可能相信有这种事。 程晟不可能选孟鑫澜而不选他。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选! 他再心软再负疚,也不可能是有神经病或愚孝! 所以为什么?他浑身冰冷,等他一个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跟他妈共沉沦呗。哎,心疼。 第78章 然而程晟根本给不出像样的解释。 “小衍,我妈生病了,你也知道的。” “我得……回去照顾她。” 屋子里顷刻异常安静。 太安静了,以至于时钟缓慢咔嚓、咔嚓的声音声声入耳。一步一步、一秒一秒,像是命运的枷锁,沉重窒息地折磨人心。 程晟的喉咙越发干渴,机械性地继续说着。 “祁叔叔没有真的照顾过你长大,所以你跟我不一样。但我妈她……她照顾我、辛苦养了我十几年,这份恩情我必须还。” “她也许不剩几年了,我有义务照顾她、孝敬她,给她养老送终的。” 时间继续一秒一秒,依旧没有声音。 程晟动不了,他清楚自己有多残忍、多不可原谅。 他此刻的所作所为,是拿走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已经一无所有、重伤未愈的少年再度狠狠地蹂躏践踏。 他想,哪怕这一刻祁衍扑上来掐死他,都在情理之中吧。 …… 黑沉沉的客厅里,没有灯光。 祁衍半晌没有回答,最后,声音涩哑:“程晟你,清醒一点。” “真的,你清醒一点。”他说。 “别听你妈洗脑。她是养大了你没错,但她根本一点点都没有为你的幸福着想过。她所谓的孝道不过是自私和绑架,你别上当。” “是,她是得病了,有病就治。” “我可以给她钱,可以给她好多好多钱治,那些钱她一辈子都赚不到,那么多钱不能算你不管她。” “以后等她老了,咱们也可以给她请最贵的护工、最好的保姆。” “她想过得像慈禧太后一样都行,不比你亲手照顾得差。” “……” 手背上,有些许温暖的触感。 程晟低下头,愣愣地只见少年的手指正抓着他的袖角。 祁衍的呼吸早已凌乱又没有章法,他的手颤得厉害,捏得骨节惨白。 却始终只绞着衣服,一点点也没有舍得伤害他。 事到如今,祁衍还在跟他讲道理。 从醒来那天起时至今日,在肉体和精神受了灭顶的伤害、万念俱灰之后……依旧温柔。 没有怪过他半句,拼命维持理性。 祁衍已经做到他的极限了。 真的已经是极限了,程晟清楚地知道。他爱的男孩子那么好,身在深渊依旧保持温柔,他是多么幸运,这辈子才能遇到他。 程晟真的好想再摸摸他、再抱抱他。但是他不能。 真的不能继续再……没完没了下去。 祁衍突然站了起来。 “小衍——!” 公寓的阳台窗,一切发生得太快,程晟视线追过去的时候祁衍已经踩上了横栏。 程晟周身血液凝固,耳朵嗡鸣。指甲狠狠捏进自己的掌心里,口腔里血腥的滋味重到骇人。 那一瞬间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小衍跳下去,他就跟着他一起跳下去! 那样也好,一了百了。 从此骨血全部融在一起,就算活着不能在一起,死后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高处的空气很凉、夜色深深。 祁衍仿佛融进那片黑暗之中,他低头看着楼下朦胧的路灯、新修建的红墙和花园。 一切那么远又那么近。 其实如果能保证不死,他倒是不介意跳下去再躺几个月,就躺给程晟看,看看他会不会哭会不会后悔。 要是真的能跳就好了…… 现在整个胸腔都像是空的。曾经他以为这个世界上哪怕所有人都离他而去,至少程晟不会背叛他。 结果,最后他说,他要照顾他妈。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结果还是抵不过传统道德、血浓于水。祁衍苦笑,孟鑫澜也真是厉害,能骗得走他爸能绑得走程晟,得了癌还那么雄赳赳气昂昂,大概是他命里的克星? 不过也是。他一开始就该想到的。 他的哥哥,善良,温和,心软。记好却不记仇,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他早该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 祁衍一跃,倒是乖乖从阳台上下来了。 冲动犯傻一辈子一次就够够的了。他之前躺在血泊里各种后悔不值拼命想要活下来,那种感觉永远都不会忘。 所以当然不会有第二次。 他可不想失足掉下去就这么白白葬送一切,他还有好多事没干完呢。 程晟晃了晃,勉强站住,脸上依旧毫无血色。 但即使如此,他也还是没说会留下来。 祁衍看着他。 他其实,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跟孟鑫澜抢。他年纪轻轻的又聪明,真的卖惨装可怜难道不能比她强?找到理据逻辑反洗脑难道做不到? 又或者干脆,就如同之前想好的一样把程晟直接绑起来关在家,无论如何不放他回去就是了。 这些他都可以做到。 只是,有什么意义呢? 祁衍最后还是放程晟走了。让他回去,回他亲爱的母亲大人身边从此如愿以偿母慈子孝、和乐融融。 属于两个人的房子沉寂了下来。 祁衍去冷水抹了把脸,镜子前有成对的可爱刷牙杯。回到床上,床单是程晟喜欢的暖色。睡不着走到客厅,一大堆憨态可掬的毛绒对着他笑,随处充满回忆。 他光着脚在飘窗坐下。 心脏有一处空洞漏风漏得整个人几近瑟瑟发抖,那么大那么暖的绒毛海獭,整个压在那里堵不住。 他一个人蜷缩着,感觉到了讽刺。 哈哈哈。是挺讽刺,他还背着程晟搞了那么多手脚生怕他发现,还想着万一被发现了该怎么哄他。 结果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设想,所有走一步看一步,都是一厢情愿的徒劳。 他要回去照顾孟鑫澜…… 责任。义务。生病。 就好像他不是刚从鬼门关回来一样。就好像他就没生病一样?! 亲情就有义务,爱情就没有义务是吧? 但他都已经快死了,程晟是一点真的都看不到? 现在的他,根本就是苟延残喘,他已经苟延残喘了很久很久了。 像一棵早就被蛀空了的树,撑着一口气努力地去枝繁叶茂。只是因为还想着雨过天晴,只是因为从没有放弃想要一起经营的那个未来。 但也许,是他想错了。 他以为他是全世界唯一不会背叛他的人,如今,却打算放弃了。 那灰色眸子里湖水般的认真和虔诚,让他误以为那样的真心一定不会变。 可世上最容易变的就是人心。 真他妈的绝望。 …… 祁衍那一晚,最后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但最后还是睡了。 哪怕胸腔放射状的隐痛挥之不去,哪怕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要把人淹没。但反正他也习惯了。 在这个世界上,疼他爱他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能撑过一次两次的话就一定能撑过无数次。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干。 …… 祁衍的一天五千,真的花得特别值。 程晟那个渣爹真是个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老流氓。还每天雷打不动拿了钱就赌,赌了就很快输完,输完就又不得不兢兢业业地干活如此循环往复。 今天,渣爹也是找完孟鑫澜又去找祁胜斌。 他再一次跑去车队大闹,找到祁胜斌的领导,说你们员工自己有老婆还霸占我老婆,当了我儿子的便宜爹。现在我就要你们单位给我个说法,不给说法我就写横幅、拉大字报,向上面检举! 祁胜斌的车队实际属于公家性质,对这种事情还是不得不管的。 虽然祁胜斌当年老婆跳楼那事领导也不是没有耳闻,但好歹没人闹到单位来,所以谈个话警告一下也就过去了。但眼下这姘头的丈夫闹上门来还那么凶,只能严查。 这一查祁胜斌就问题属实,因为跟别人老婆非法同居而被迫停职了。 家里本来就欠债,孟鑫澜又没有收入,可日常要开销儿子要上学,再加上渣爹和其他小混混知道他们住哪每天不断骚扰。 两人自然是焦头烂额、矛盾激增。 祁衍最近又接了“巡”给的几个大单,不仅刷新了银行卡余额,还干脆给自己搞了一辆低调好用的车。 聘了个司机,没事就把车开在旧家楼下。 反正全黑色的玻璃外面也看不到里面。 祁胜斌家就住在二楼,每次吵得天翻地覆楼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其中那些不堪入耳的相互指责听得祁衍乐不可支—— 仿佛狗男女都第一次看清了对方。 看清了对方的自私、懒惰、算计以及骨子里的恶毒与劣根性,吵架里不无各种承认自己瞎了眼的悔不当初。 ……于是自私的渣女贱男那么多年踩着别人鲜血走到今天的可歌可泣的伟大爱情,搞到最后也就那么不堪一击。 但他们毕竟坚持了那么久。想必如今对着彼此看着这一地鸡毛,都一定有很多感慨吧? 祁衍其实私心在等。 最好就是哪天逼急了,祁胜斌或者孟鑫澜砍了这个人渣或者人渣失手砍了祁胜斌或者孟鑫澜。 那就真的狗咬狗,干净又漂亮!白茫茫大地多干净。 可惜孟鑫澜吵架的时候骂的没错,祁胜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缩头乌龟。 只敢家暴当年年幼的儿子,对同龄人老流氓拳头都不敢挥。 祁衍闭上眼睛。 又回想起车祸时的那天,他的奶奶没了,妹妹失踪,雨中拜神婆的山路里,他爸还在那里叨神叨鬼,说当年娶他妈的时候神婆就说他们八字不合要倒霉,果然小半辈子都没好事云云。 他清晰地记得,他夺了方向盘,祁胜斌眼里闪过的惊愕与害怕。 那种恐惧让他十分爽快。 哪种结局他都能接受。他爸死了最好,万一他爸没死他死了,那反正他家也绝后了。 孟鑫澜又不能生,他爸最多找别人再生一个,然后孟鑫澜肯定不会愿意,两个人就可以无限撕逼,鸡飞狗跳互相伤害到世界尽头。 那他做鬼也看了开心,手舞足蹈。 不过如今再看,他那时候真傻得白给。想要看他们鸡飞狗跳互相伤害到永远又何止一种方法? 现在这样不香吗? 他现在玩死他们妥妥的。 …… 祁衍有时候会会想,人生真是世事难测。 想想孟鑫澜刚进家门的那段日子,他被她挤兑挨饿吃剩饭菜,活得非常痛苦。要不是程晟护着他都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 如今当年的恶人被他报复得已毫无还手之力。 保护他的人,却不要他了。 祁衍这些天还在屡屡试着替程晟找理由。 想他哥哥怎么可能突然就变了,会不会其实只是……觉得这辈子不能就这么拖拉着一个神经病疯妈继续祸害他,所以才离他远远的。 一切都是因为他无比伟大地、深深地爱着他。 后来祁衍觉得大可不必那么自我折磨。 别犯贱了真的!他能在他还躺医院的时候就偷偷把东西收走,能在他出院的第一天就说他要回去照顾他妈,就他妈的是没有心! 但凡性格脆弱一点。 没他这种铁打一样的顽强,早万念俱灰站阳台上早跳下去了事了。 程晟能那么狠地用刀子捅他的心,把他几乎捅死。他为什么还给他找借口。 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他仁至义尽了。为了程晟逼着自己忍了那么多年的孟鑫澜,甚至违心答应要替狗男女养老。明明其实恨不得他俩明天出门被雷劈死,明天就癌症复发车毁人亡。 根本就是自尊原则一切全部粉碎。他妈要是现在醒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祁衍如今真的鄙夷自己。 当然,他更鄙夷的还是日结薪金的时候他每一次都要跟那个渣滓重复交代,狗男女你随便怎么来,程晟少一根头发你的钱就别想要了。 渣爹继续找茬,程晟继续护着孟鑫澜。 祁衍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病,喜欢上害得他家破人亡女人的儿子。 真的,自己这些年是瞎了眼瞎了心吧?这个世界那么大喜欢谁不好,珍惜谁不好。 行吧。那就护着她,爱护随便护,他不管了。 万一被打到失手打死了,正好孟鑫澜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都他妈完蛋算了。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她自己找的男人,自己的婚姻纠纷!关你什么事?需要你出头!” 可结果,他还是没忍住在混乱的撕逼场里把人拽住拖进车里。 程晟的手背在孟鑫澜和他爸的撕扯中被抓伤了,几道深深的红色印子。 “程晟你一天天的到底都在想什么呢?!” “就因为她是你妈?哪怕她做过丧尽天良的事,你也要一辈子纵容他护着她?” “呵……可是,你知道你身体为什么那么差吗?为什么先天不足!因为她自己怀你的时候不注意,吃了不该吃的激素药物!你听不见身体不好本来就是她害的!” 程晟的眼睛红了。 可他都听到了这些话,红着眼睛却是在瞪他!祁衍那一瞬间,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弦啪地断了。 “你到现在……都这样了还向着她。” “你看看我,那我呢?!” “你答应我的那些事,说过的要一起努力的事情呢?” “我他妈死都死过一次了,你现在就这样对我?!”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的亲人我的妹妹什么都没有了!可我为什么到现在都一句话也没抱怨过,你觉得我是为了谁!”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是不是看现在我有钱有房子你就觉得我什么都有了,所以别人才是凄惨的而我是圆满的?你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也是人也有感情,也他妈有过不去的时候?!” “程晟,你想一想,我是怎么对你的。” “你自己说,我对你不好吗?” “一直一直一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是疯了吗你现在这样!还是从一开始就在耍我啊?” “真的,你是不是从一开始,跟她合伙在耍我啊?我上辈子欠你们的是吧?既然不打算跟我走到最后,不打算负责,一开始为什么要招惹我?” “你别哭。” “你哭什么,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 “我本来有家的,后来没有了。我本来是正常的,后来你说喜欢我,我就不想辜负你。” “可是你呢?” 程晟开始挣扎。 祁衍摁住他,苦笑。他满脑子完全是比说出口的更恶毒十倍一百倍的语言,他还是舍不得。 他舍不得,可是程晟却舍得。 舍得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抽身而去。舍得在这一刻伸手把耳蜗声音给关了。 祁衍笑了,眼里都是雾气。 这一招他以前用来对付他妈,现在用来对付他了。 他欺身压下去,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熟悉的椰子香。 身下是修长的腿,挣扎而凌乱的衣服。祁衍知道自己喜欢这个人从来不只是因为小时候的温暖以待。 程晟的性吸引力其实是很致命的,他长得很帅,却有一种莫名的易碎感,那种至刚至柔的融合一直让他被诱得蠢蠢欲动。 他从来没真的对他怎么样。 因为总想着要一起活到七老八十,要养胖十斤再说。要省着好好用,要宠着他护着他。 真不如早点艹死他。 …… 可祁衍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他继续放任渣爹和小混混们闹,却不再管那个家再鸡飞狗跳成什么样。 更不去看他们母慈子孝。 或许巨大的悲伤反而能让人冷静。他怀抱着满目疮痍,和纪南祈还有小兄弟们醉生梦死了几天,就回家敲键盘继续赚钱。 人总得活下去。 而祁衍想他似乎……也要开始为离开这里做准备了。 他等不到大学。既然现在就有经济实力,为什么不早点带着妈妈尽快离开这座小城? 离开这满是回忆的家、离开这满是痛苦不像样的地方,也忘掉程晟。再也不回来。 这是他能找回的最后的尊严。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哭哭。 反正,不太多了最后再一起总结吧。 第79章 祁衍想带妈妈去南方。 妈妈以前就喜欢温暖、喜欢花。可惜他们这座小城在内陆,她一直遗憾从来没有看过海。 可祁衍没有想到,他不过是动了一下“离开”这个念而已。 周遭的世界就开始接而连三给他回应。熟悉的生活开始加速变化、分崩离析。 起初还没有明确的觉察。 只不过齐晓月经过那次离家后便休学不来了,班主任也因为那次事件得罪了教育局长被降维打击撤职换掉了。 很快,夏莉里也说她要走。 夏莉里要出国是一家人商议研究的结果。她因为严重偏科,在国内考重点高中八成没指望,将来高考也肯定会吃亏。 于是她爸妈干脆从她的长处着眼,给她设计了一条去法国读艺术高中的道路。 她从小艺术方面天赋过人,色彩和创造力都很棒,这样一来可以全力追求当服装设计师的梦想。 肖明超听说她要走特别舍不得:“唉,这下我们学校又少一个可以看的美女了。” “不如这样!干脆我让我爸也把我送去巴黎,去陪莉里妹妹算了!可惜卓紫微要去的是美国,不然我们仨都可以一起飞巴黎!天天香槟蜗牛看铁塔!” 卓紫微也同样要走。 他申请到了美国知名高中的转学,已经所有手续都已经办完。高中春季入学,一放寒假就离开。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让人只觉得恍惚又不真实。 就好像眼睁睁看着曾经玫瑰盛开的庭院快速萧条、枯萎,变成了再也不认识的样子。 熟悉的人亦一个接一个从他的世界消失,天翻地覆。 祁衍想,这大概是命运在冥冥之中告诉他,这个地方……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吧。 …… 寒假很快就要到了。 祁衍为免以后手续麻烦,还是乖乖地参加了那学期的期末考。考场的位置一直是按入学学号排的,他那么多年来都和卓紫微、齐晓月是前后位。 而如今前后的座位都变得空荡荡。 一切从此不再。 而等到明年,他的位置大概也会空下来。 一年又一年,渐渐不再有任何人会记得他们的存在。无论是学校里最优秀最耀眼的卓紫微,他这种“实验班叛逆分子”,还是本就默默无闻的齐晓月。 他们的青春,一切努力、欣喜、苦涩和挣扎。都将埋葬在这所陌生而熟悉、青瓦白砖的时光里,没有墓碑没有鲜花。 卓紫微走的那一天特别冷。 祁衍特意跑去机场送他。卓紫微那边完全是全家三口一起移民的阵势,大箱子小行李。 他父母先看到的祁衍。双双眼神复杂又抗拒,欲言又止的担心焦灼。 甚至默契地扯着儿子大步往边检里面走,似乎想要极力避免儿子再与任何旧人有丁点的接触和对话。 但卓紫微还是敏锐地回过了头。 他跟父母说了些什么,在父母无比反对不安的目光中走了过来。 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好像很久没有剪,发梢微卷。 还是那么好的气质,贵公子绅士的模样,眼里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谢谢你还特意来送我。” 祁衍一时间,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卓紫微作为一个称职的朋友,这些年里不知道默默陪伴支撑了他多少次,他们一向合得来,学校的球场和书店都有那么多的回忆。 本来他们应该是更亲密、更无话不谈的挚友。 其实他心里,也一直把卓紫微当做最好的哥们的,没有之一。 可是…… 只是总有太多事,太多太多事。辗转反侧、自顾不暇。 以至于一切突然间就这么到了最后。关于卓紫微的一切,他依旧一无所知。 祁衍曾经想过很多次,等一切过去雨过天晴,他要认真地去了解关于卓紫微的一切。 弄清楚他手腕的那些伤的过往,问一问他提过的精神病院,他和虞清之间的故事,他潜藏在平静目光下永远深不见底的沉默。 可现在他要走了,就这么再也没有机会了。 祁衍还有好多话想说。 道歉、道谢,不放心的叮嘱,太多太多,最后却只能说:“你到美国那边,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卓紫微:“嗯,你也是。” 他笑笑,垂眸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对银色的小东西。 祁衍伸出手接住,那竟然是一对很闪耀的碎钻男戒,用一根红绳两只绑在一起。 “我原来打算送给清清的。” 祁衍掌心一时沉甸甸的,碎钻折射的光刺痛了他的双目。 “你现在去美国了,所以以后就这样……跟虞清分开了?” “……” “嗯。不分开又能怎么办呢?” “家里已经在怀疑我跟他的事了。” “当然我没有承认,也不可能承认……一来二去博弈的结果就是,我听话乖乖出国,从此走得远远的。” “他们要我在美国念完博士学位。算下来至少要十年,就算快一些也要七八年吧。” “等到那个时候清清大概早就不记得我是谁了。那么多年,也一定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在等着他。” “只是可惜了这对戒指。” “还挺贵的呢,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和你哥用吧。是我花了好多好多心思千挑万选,很认真很认真挑的。就这么浪费掉实在很可惜……” “……” “卓紫微!” 祁衍没忍住,一把抓住卓紫微的手臂。背后卓紫微爸妈见了,立马抢过来双双过来分开他俩。 他们如临大敌,就好像现在是个男的胆敢碰触他们的儿子,就都是肮脏不堪的蟑虫鼠害一样。 祁衍不明白,有一件事他想不明白。 “可是紫微你……明明应该是有别的选择的啊?你完全可以不走的,你一定是可以想办法留下来的!为什么要任由你爸妈摆布?!” “你那么聪明,你一定有办法的。” “为什么要妥协?卓紫微!你说话!” 他的声音被机场嘈杂的人声、被女人的厉声打断,卓紫微妈:“好了!够了!放手,大庭广众、在这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要登机了时间到了,紫微我们走。快走!” “还愣着干吗?你还要爸妈再为你怎么做、再抛下什么?这半年来你爸这半年因为你的事高血压心脏病住了三次院,现在马上都要上飞机了,你还要继续刺激他是吗?” 卓紫微垂眸,转身拉起行李。 祁衍:“卓紫微!” 卓紫微回过头。 他涩然笑笑,苍白又无力。像是星辰暗淡,千言万语不可诉。 ……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 出租车在路上堵了又堵,外面白茫茫一片似乎没有尽头。 那对红线绑着的昂贵戒指,依旧烫在祁衍手心里。 但他根本不想拿着它。 这戒指太烫手,令人窒息。而如果祁衍再心理阴暗一点,他甚至都会觉得这一切是不是根本就是逃避。 也许只是优等生玩腻了小傻子。也许在卓紫微心里一直都清楚他们两个并不匹配。所以刚好顺水推舟,借父母逼迫之名找个借口远走高飞算了。 要不然他为什么走。祁衍就不信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卓紫微真的在乎,以他的智商不可能找不到方法。虞清爸妈又不穷,大不了他就干脆破釜沉舟离家出走在虞清家住两年呗! 虞清爸妈又不可能不愿意养他,在国内以卓紫微的水平一样考取顶尖大学! 他就不能为了自由为了自私的幸福不管不顾一次吗?虞清就不值得不管不顾一次吗? 为什么要妥协?就因为父母“被你气得生了病”? 太好笑了,同样的事情不止程晟,卓紫微竟也这么选。 难道全天下做人儿子的,就只有他一个不孝?其他人都那么心软那么听话,都他妈的要孝顺到底?! 简直不能呼吸。 可他却又不相信卓紫微会这么蠢,那是个天资聪颖的少年,就连做题也永远都是“最优解”做。 他一直都懂得权衡,包括自残都从来不是冲动,只是他不想一死了、却又要有效消弭痛苦的最优解。 所以,会不会,这一次也是一样。 这次也又是卓紫微又一次折中出来的最优解。只不过他暂时还看不透他的解题思路。 可祁衍根本不想懂。 他只看到虞清成了最无辜的受害方,付出真心被伤害被残忍牺牲。 反而卓校长夫妇全面胜利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 这算什么狗屁最优解? 哪怕你卓紫微去了美国以后赌着气一辈子再也不爱任何人从此自我折磨孤独终老,让你爸妈都悔不当初。难道最后让所有人都陷入不幸就能算是最优解? 同样,祁衍也永远不懂程晟。 就算他知道,程晟也有他的无奈,就算等孟鑫澜死了以后他或许会原谅他。可内心深处,也要永远会有一小块疤痕意难平。 凭什么孟鑫澜那种人能遂了心愿舒舒服服养老送终?凭什么你选了她,而让我痛苦? 这都是什么他妈的狗屁思路,他一辈子都理解不来! …… 祁衍把戒指装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捏捏眉心,不如想点开心的。 听说最近祁胜斌和孟鑫澜最近撕得已经闹到吵着分家了。而分家大戏也如想象中一样精彩。 中年男女的分手,再很难像年轻人一样青涩地只谈感情,在他们的世界,就连感情也早已可以用赤裸裸的利益衡量。 孟鑫澜跟了祁胜斌五年,自认“当了免费保姆劳苦功高”。虽然法律上他俩没有也不可能有结婚证,但她也绝不可能甘心就这么空着手走。 祁胜斌已经负债累累没一点钱了,他如今唯一的资产就是他们家那栋破烂的小黑屋。 地段不好楼也旧,拆迁又没有指望,估算一下大概能卖个一二十万吧。 一二十万也是钱。 孟鑫澜缺钱,何况她儿子还没上大学呢,这些钱她不可能会放过! 祁衍十分期待这对曾经“为了你背叛全世界”的野鸳鸯上演争房产大戏撕x的精彩。却万万没想到,老天爷比他还会编剧。 他在车上接了个电话,是医院打来的。 他爸的车又翻了。 …… 祁衍如今的人生真的感觉有如隆冬的庭院摧枯拉朽一般一事接一事。 荒草丛生,断壁残垣。只差一把火烧干净。 这段时间,因为程晟渣爹的不断骚扰,祁胜斌在公司被停职,可又欠了一屁股债。 但他还要养老婆和便宜儿子,不得不出去接私活。 私活多是长途大夜车,挣辛苦钱这玩意儿也容不得挑挑拣拣。祁胜斌就这么一躺一躺的,最后由于疲劳驾驶半夜里从盘山公路上连人带车坠了下去。 这次,终于再没有掉沟里那次走运。 祁衍作为唯一的直系亲属,赶到医院给他爸签字手术。他爸样子甚惨,看着未必能救过来。 祁衍签了字。 冷冷看着手术室大门关闭,竟莫名掉了两颗眼泪,很奇怪的——他明明心里早就不再承认这个人渣是小时候抱过他、被他崇拜的那个高大的父亲形象了。 程晟和孟鑫澜也来了。 程晟看到他哭瞬间脸色惨白:“小衍……” 孟鑫澜倒是一如既往雄赳赳气昂昂:“都是你这个丧门星!你天生就是倒霉的命,你还有脸在这,你早晚克死你爸!” 祁衍低头,擦了一把脸。 他爸逼妻弃女不做人事那么多年,他可没那么贱。怎么可能为他哭? 所以这大概可能是传说中喜悦的泪水吧。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老畜生终于遭报应了。 要真是他克死的他,就也挺好的啊?唯一的遗憾,怎么不早克两年? 祁胜斌的手术做了好几个小时。 孟鑫澜也真没让祁衍失望,不到一个小时就支棱不住急着要走。 “妈!”程晟声音涩哑:“您就再在这……等一等祁叔叔出来吧!” “等?等什么?我在这干等着难道就能定手术结果啊?这么大手术不用钱啊?钱从哪儿弄?我不得去弄钱?”孟鑫澜又急又恨,突然看着祁衍,“不然你让他出钱?” “对了他是有钱的,那可是他爸!凭什么别人负责呀?” 程晟:“妈!!!” 祁衍:“嗯,我负责出钱。” 他歪着头,嘲讽地看着孟鑫澜:“那里头的毕竟是我爸,按照你们的逻辑~养育之恩大过天。我懂,你就放心吧。” 刚好一笔还清了。从此互不相欠。 “而且,要是这一笔花不出去,将来我一定也不遗余力,给他老人家搞一场风光大葬。” 在孟鑫澜扭曲的表情中,他垂眸很淡然地笑笑。 “一路放《甜蜜蜜》和《好日子》。让他走得风风光光。” …… 最后,祁胜斌的手术还是成功了。 祁衍挺高兴的。毕竟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他。 现在好了,半个身子偏瘫着,你说不能动吧又能动,你说能动吧又不利索。 可他妈逗了。 祁衍没啥别的感觉,只觉得幸灾乐祸,就是这么不孝。 大概所有人都以为他最恨的是孟鑫澜。 但其实不是。他一直清楚罪魁祸首是他爸。是这个男人跟孟鑫澜在一起逼疯了他妈,更是这个男人把孟鑫澜带回家,给了她为所欲为的权利和底气。 如果没有祁胜斌的纵容,孟鑫澜就算再恶毒不可理喻也不敢全然放肆。一切都是祁胜斌默认的,一切都是祁胜斌的因果。 …… 祁胜斌偏瘫以后,孟鑫澜更加没让人失望。 她可不想后半辈子照顾一个累赘,总是偶尔来看一下,口上花花的,真要照顾人时各种借口躲之不及。 这一切,祁胜斌能完全没有感觉吗? 祁胜斌又不傻。祁衍有时候看着他爸也觉得惨,他妈的又惨又活该。 因为很不幸,他应该是真爱孟鑫澜的,初恋通常是男人的死穴,不然也不会跟她一块儿丧心病狂了那么多年。 然而可惜孟鑫澜真心爱的,始终就只有她自己和她儿子。 祁胜斌这些年对她来说大概不过是个长期饭票,如今饭票身体坏了,自然而然也就失去价值了。 中年人往往现实又无情。 孟鑫澜依旧想要祁胜斌的房子。后续又几次情真意切状明示暗示,哭着说她愿意照顾祁胜斌下半辈子,可她没名没分孤苦伶仃想要个物质上的保障,一个劲撺掇祁胜斌把房子卖了。 她说卖房还债,剩下放她那,他们租房过日子再想办法。 想得倒是挺美,但祁胜斌已经清醒了不少,很难再上她的当了。 一则他俩的感情如今已经大不如前,二则他亲眼看见的这些天都是你儿子给他跑上跑下,孟鑫澜靠不住!儿子才是亲生的啊! 孟鑫澜一再逼他,祁胜斌出院前两人大吵一架。 气得他把房本干脆过户给了儿子! 就过户给孟鑫澜看! …… 祁衍可不缺那一套破房子的钱。 但既然祁胜斌要给,他拿在手上总比白给坏女人占了便宜强吧。 结果也不知道咋回事。孟鑫澜竹篮打水一场空痛骂过祁胜斌没良心之后,这几天态度又变了又来怀柔讨好。 祁衍听出来了,因为她身上还有债。 她又没有经济能力养活不了自己,债务总还想着让祁胜斌背。 这段时间,程晟已经开始忙着一边上学一边放学后在外面打几份零工。事情是岑心跟祁衍说的,她说程晟去面包店打工烫伤了手。 祁衍让司机跟了一路。 程晟确实很忙,下课就轮番打工直到深夜,然而工资微薄,仅够日常养活他和他妈而已。 祁衍就默默看着。 他除了看着还能怎么样? 程晟却不愿意跟着他过衣食无忧、备受呵护的日子,那就只能让他自力更生。 总不至于他还要犯贱送钱给孟鑫澜花? …… 祁衍已经选好了南方的城市,连给他妈转院手续都办好了。 只不过被他爸车祸的事情又耽误了几个月,这马上都快夏天了。 今天他来医院做车祸出院要求的半年健康检查,没想到在走廊又遇到程晟。 医生喊他:“年轻人,过来过来!你血常规结果有问题啊!” 单子上确实各种加号减号,严重偏离正常值,祁衍一向身体健康并没放在心上,可医生却非逼着他去做个详细检查。 “严重贫血啊你这!之前是车祸对吧?看来没怎么养好,得多补铁。” “但也不要掉以轻心,还是认真查一下,你这数值也太低了,普通贫血好办。万一是再生障碍性贫血就麻烦了。” “……” 祁衍被程晟强硬拖去楼下再次抽血检查,不甘不愿得很。 哥哥的指尖很凉很凉。 再生障碍性贫血这个词确实吓人,等结果的那半个小时,程晟抿着唇也不说话,就在他身边那么僵硬地坐着。 祁衍也是无奈了。 他爸这次手术孟鑫澜一直神隐,但程晟确实帮了很多忙。 只是他们之间现在变得很生疏,彼此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而此刻他也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不会真的再障,只默默地想啊…… 万一人生就那么狗血,是不是其实也挺有趣的? 如果再给哥哥一次机会,他和他妈都活不了几年了,他会选谁? 祁衍想,这个坎他怕是一辈子过不去了吧。 程晟来医院是陪孟鑫澜来复诊的。孟鑫澜找过来发现他和祁衍在一起,又开始上蹿下跳。 继而听说祁衍贫血可能有问题,又一脸暗戳戳的得意。 但很快,她就再也得意不起来了。 祁衍的化验结果出来了,真就只是重度贫血。好治,各种补剂天天吃就行。 而孟鑫澜那个做完手术、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能治得好的癌症,病灶却转移了。 作者有话要说:紫微的剧情后面补。果然有小天使不懂哥哥为什么分手,so,祁衍也不懂就hin正常~ 沟通是不可能沟通的,两边都快死了,完全没劲沟通。 快虐完了! (少量省略剧情也要后面补,加上会不太一样,都看到这儿了要看完啊啊啊!) 第80章 祁衍有时候也是真心佩服孟鑫澜。 别的不说,起码她那种旺盛的生命力和永远雄赳赳气昂昂的战斗力,真他妈的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要不是亲眼看过报告单,就她现在这精神劲儿,少说还能继续蹦跶五十年! 祁衍自己都没想好在走之前要不要去落井下石一番,她自己先找来了。 又是一年的梅雨季。 近来天空每天都在哭泣,惹得人心也跟着灰暗。 看到病房里空掉了,孟鑫澜也懵了:“人、人呢?” 祁衍就看着他,目光黑洞洞的,也不说话。 孟鑫澜当即一身冷汗,心想这祁衍他妈不是死了吧?!马上眼珠一转就开始装柔弱。 祁衍继续冷笑,不说话。 妈妈已经成功转院去了南方,孟鑫澜这辈子也再也不可能找到她、骚扰她。 而他也知道她今天是来干什么。 孟鑫澜前些日子,已经哭得惨兮兮去祁胜斌那里卖过很多次可怜了。 因为她的病现在急需入院治疗,可无论是化疗还是进口特效药都昂贵非常,哪怕程晟打工累死也绝不可能攒得出来。 祁胜斌还剩一套房子,念旧情卖了,或许还能暂时抵一时救命的钱。 问题是房子已经过户给祁衍了。 孟鑫澜现在命悬一线,那一线正握在祁衍手上。 黑瞳少年就像一只小恶魔一样,得意地勾起笑容。 “孟阿姨,你以前……想到过会有今天吗?” “在你趾高气昂抢走别人丈夫、赶走别人女儿,只给我剩菜叶子吃、煮放满花椒的姜汤、让我爸断我生活费一次又一次挑拨离间的时候。” “想到过自己也会有看我脸色的一天吗?” “……” 一时间,时光仿佛忽然回到了五年前。 狭小阴沉的小破屋,女人满是嫌恶冷漠地看着男孩,小小的男孩避之不及。 一度,他面对她时,只有无力和仇恨。 而她,大概也以为他永远弱小可欺、任他捏扁揉圆。 ……然而短短几年,有人已经爬过深渊,长成参天大树。如果可以,祁衍真想摸摸曾经那个哭唧唧男孩子的头,跟他说谢谢你辛苦了,多亏你一直努力到今天。 “孟阿姨。我说你求人,总也该有个求人的样子吧?” 他垂眸微笑,从口袋里幽幽掏出一支烟。 …… 孟鑫澜“骨气”了那么多年、嚣张了那么多年从未悔过从未道歉。 可那样的骄傲,最终也走到了耗尽的一天。 尽管她心里仍在疯狂喊着根本不是她的错,也得不卑躬屈膝只因为想活!想活! 她最终还是咬着牙给祁衍跪了下去。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比屈辱不甘心。他恨不得杀了这个小拖油瓶、小扫把星。这个她防了那么多年,结果还是夺走她一切的小恶魔! 祁衍低声笑,一缕未熄的烟灰落在她手边。 “其实,本来还有一条路的。”她说。 “本来你乖乖把儿子嫁给我,无论我多少钱也得给你治啊不是?还用你来跪?管你当年再怎么虐待我,我也总得给我老婆一点面子吧。” “可惜啊~” “不过,”他突然又沉沉地笑起来,“你也别以为我就这么放过他了。” “你还能活几年?两年?三年?五年?” “我等着呢。” “是不是还在做你的千秋大梦,想你儿子这辈子结婚生子、给你抱孙子?呵呵呵呵……也不想想有你这样的妈谁会要他?退一万步说,真有不长眼的女人我也会告诉她,说你儿子已经被我操熟了,下半辈子也只配给我操。” “哈,哈哈哈……” “你一死,他还是会落到我手里,随便我想怎么样。” 何等毁灭性的杀人诛心。孟鑫澜要疯了,她尖叫、咒骂,挣扎着爬起来,她的口袋里一直藏着一把水果刀。 可根本来不及挥舞,手腕就被祁衍握住了。 “来,你杀了我。”少年目光阴沉,竟主动把自己的胸口送到他刀口,“一刀捅死我。你去坐牢正好死在里头,你儿子就解脱了。” “哦,忘了,真不一定,你儿子说不定要直接替我殉情。不过那也挺有意思的吧?想不想看啊?肯定很精彩,来,捅啊,别怂!” “……” “您说您哭什么呀?气成那样给谁看呀?” “所有的路不都是您自己走的吗?当年我妈跳楼的时候您挺得意的吧,我妹失踪正合你意吧?” “都是报应不是吗?” 祁衍丢开她站起来,忽然又回头:“哦,阿姨放心,今天既然您跪了我,钱我多少会给您点的。” “毕竟仔细想想,您也还挺有奉献精神的——白给我爸艹那么多年,你儿子还要白给我艹一辈子。” “其实我哥这人吧看着一本正经的,床上真还挺可爱。” “我很喜欢,谢谢您帮我养了那么大。” …… 会去路上祁衍没打车,也没打伞。 淋雨很爽,就这么畅快地一路在雨里走回了家。 当然几句嘲讽并不能弥补他妈和妹妹的痛,可他知道他也在孟鑫澜心里种下了至死挥之不去、死了也不得安宁的阴影。 路上,祁衍把南下的机票买了。 顺手吧孟鑫澜的老公也举报了,还好心通知了千里之外被他诈骗过的受害人们。 他可不想在自己走了以后还留下这种不确定的定时炸弹,刚好老渣男做过的孽至少也足够他蹲个三五年。 感谢他们勤勤恳恳狗咬狗,这场大戏落幕,很精彩。 休学也办好了。 祁衍就还剩下最后一件事要清算。 他爸。 父慈子孝,天道人伦。真的妙。 祁衍做主把祁胜斌的房子卖了,目前又给他租了个城中村两室一厅不算小但有些破的房,租金很低。卖掉的小破屋确实也不值钱,满打满算十几万,全装在卡里丢回给祁胜斌。 “都是你自己的积蓄,愿意借给孟阿姨看病你就借,不想打水漂就自己留着,总之我不管。” 祁胜斌现在一瘸一拐的,虽然对这房子不甚满意却也不敢吱声。 他寻思着他儿子应该有钱,他还指望着他卖了老房子能给换个好一点的住处…… 新房客厅的一角,巨大的几箱货物堆叠得高高的。 祁胜斌一直寻思这一堆没拆的是啥,柜子吗? 祁衍:“不是,是碗。” “碗?” “嗯,碗。” 他说着,撕开一箱,里面确实是碗。普通吃饭的那种瓷碗,但是怎么买了那么多? 这数量别说一家人,都够一个排的人吃饭用的了! 啪叽—— 只见祁衍手一松,碗就掉在地上碎了。 而他竟然悠悠然又拿出来几只,继续往地上糟蹋。 祁胜斌:“你这是干什么?” 祁衍:“不干什么。” 他继续,一只又一只,一只又一只。往地上砸玩腻了又开始往墙上砸,一箱砸完又开一箱。 犹记当年。 小小的他委屈地躲在温暖的怀抱里,约定等以后有钱了买很多很多碗。买一卡车扛进家里一个一个砸。 而今,终于盛景空前。 地面都快被白瓷碎片覆盖了,像是糟蹋地剥了一地的白煮蛋似的。 只可惜没能和当年约好的人一起欣赏。 祁胜斌:“给我、给我住手!祁衍你疯了吗,干什么不准再砸了——!” 祁衍却没有停手,他眼眶微微发涩,微笑看向祁胜斌。从男人眼里的恼羞成怒,他知道他八成也想起来了。 祁胜斌:“你什么意思!多久以前的事了,怎么那么记仇?!” “你怎么就记得不好的事,怎么就不记得一点好?” 祁衍笑笑:“没办法啊,我这人记性好是天生的。好的坏的,都能记得好久好久。” “我记得您小时候抱我上街,带我买糖。” “也记得小学时要交学费,你狠狠踹我说你没钱,让我去找我那个不成器的舅舅要。” “也记得你纵容孟阿姨欺负我,自己装缩头乌龟、和稀泥。为她打我、断我生活费。” “所以你看,我也不是一出生就恨你。” “我也想有个好爸爸,我以前也想做个好儿子的。” “可惜啊……” 祁胜斌想要暴怒又不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现在偏瘫,也不是很能站起来,沉默了片刻后嘴唇颤抖着,从喉咙深处吐出一些缓慢而艰难的字眼。 “小衍,这些年……是!是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 祁衍:“你知道就好。” 可惜太迟了。 无论真的悔过也好,如今弱势不得不低头也罢,那个还能心软的小祁衍都早就死了,死在这个男人亲手的扼杀和落井下石下尸骨无存。 所以无论现在祁胜斌说什么,他都不再有一丝感觉。 “我要走了。” 他站起来,祁胜斌急了。他这次是真的急了,吼他不准走,叫着祁衍是他儿子有赡养他的义务。 “嗯,是有义务。但是也研究下法律吧爸?” “义务要您年龄先满六十岁才有呢。您离六十岁还有多久,二十年呢吧?” 祁胜斌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涨红又发白。他不相信,不相信规定竟然会是这样! “确实是这样呀,你可以自己去看。” “所以加油啊,好好活,争取再活他个二十年。到时候我一定回来给您养老送终。” “反正真到那一天,你怎么对待我人生的前二十年,我就怎么照样对待你生命的最后二十年呗。相信我们双方都可以很愉快。”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梅雨天,窗外又开始下。雨声像是一首烦人但同时又轻快的旋律,很适合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祁衍摸着门把手,回头恶劣又轻快地笑了笑。 “孟阿姨一直跟你说的我跟哥哥事,其实当然都是真的。” “哈,哈哈哈,干嘛露出那么吃惊的表情?当年你天天就打我,只有他一个人护着我、对我好。所以后来他说喜欢我,我又怎么能不回应这份感情?” “现在孟阿姨没几年可活了,所以我暂时把她儿子还给她。” “等她死了,我还是要跟哥哥过日子的。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娶老婆,更不会生小孩,传宗接代什么的你就彻底死了这条心吧。” “所以老爸你看,命运这东西其实也挺有趣是不是?” “您和孟阿姨虽然都挺不是东西的,但多亏你们的一段孽缘,才把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带到了我面前的。” 他弯腰,深深鞠躬。 “我多谢你们了,爸,真心的,感谢你们。” …… 祁衍踏出那间破屋子的时候,奇迹般地雨停了。 阳光灿烂,还有彩虹。 他听到祁胜斌在里面的狂吼,听到架子砸落的声音。一身轻松大步往前走。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祁衍收拾好了宿舍和家中全部打算带走的行李。和室友以及小兄弟们吃了一顿散伙饭。席间肖明超哭成狗,纪南祈则很坚强地表示祁衍你放心,小弟们交给我照顾! 祁衍:“……” “那什么,你们真的就不想学习了吗?” 他实在没忍住,开始有理有据教诲小哥们。就真这么有一天没一天的混着?将来喜欢的东西没钱买,喜欢的姑娘被别人追走?一辈子就这样了? “你们愿意学的话,韩飞成绩好可以帮你们补课的,要价很便宜!” 小混混都听魔怔了。 祁衍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喝得有点高——呵,这种一本正经说教的调调,是跟谁学的呢? 是谁曾经跟他说,你要教他们学好,毕竟你不能为他们的将来负责。 ……随便的一句话,他是不是都该死的要记一辈子。 那一晚散伙很晚。 小雨中,祁衍的车一一把大家安全送回家,然后让司机开去表示。 程晟理完货出来几乎已经凌晨。 他好像又清瘦了一些,手里抱了点店里处理可以带回家的剩菜,一直挺拔的后背疲倦得略微佝偻。 那么晚已经没有公交车了。 他只能走回家,一只棒球帽压得很低行色匆匆。 夏天的夜里风依旧有些凉,他穿得单薄。空着的那只手开始在腹部轻轻压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祁衍咬咬牙,就那么看着他。 车子依旧缓慢地一直跟着,音乐里,是一首很轻很慢、旋律悲伤的歌。 petuousfire. bsp;the,itthenbsp;一幕一幕。薄薄一层雾,街边的霓虹变成一个个彩色的光圈。 小蛋糕。糖葫芦。 兔子气球。紫藤花。盛夏和雪天。 翡翠森林的小狼和小羊,圣诞节的商场,成对的猫茶杯还有小海獭。 守在病房里的日日夜夜,用尽全部真心搭建的小家,所有刻骨铭心的一切。 ……我真的还会回来吗?祁衍问自己。 等到几年后,等到孟鑫澜不在了。那时候的我,是会先淡忘那些仇恨,还是会淡忘掉点滴爱意? 我会终有一天忘了这个人吗? 总有一天,忘掉这个只是远远看着,心里就升起无限酸楚与温柔的人。 只有时间能够给这个问题真正的回答。 …… …… 程晟是从虞清手中拿到的信。 “祁衍让我拿给你的。” 信里什么都没有,只安安静静躺着一枚金色的钥匙。 程晟认得那枚沉甸甸的钥匙,那是他们小家的钥匙。他胸口骤然有点酸疼,禁不住把钥匙握在胸口蹲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给他?他们的那个小家,他已经回不去了啊…… 虞清:“程晟哥哥你没事吧?要不要帮你叫医生?” 程晟摇头。 午后日光很烈,虞清眼里一片担心清明——这个小傻子越是长大,越是看着不再像个傻子。 奶油汪汪汪跑出来了,虞清转头去抱它。 躲着过度热情的舔舐,阳光下笑容灿烂。 程晟最终没有问。 他们的楼下,如今正开满了一簇簇漂亮的紫藤花,是他从学校剪来枝子扦插的。虞清妈妈很喜欢,还给它挂上漂亮的小彩灯,晚上一亮一亮的。 半年前一个雪夜,卓紫微就站在紫藤旁。 望着虞清家窗口温暖的灯光,一个人站了大半夜,却直到最后都没有靠近。 最后他说,我走了,你和祁衍要好好的。 程晟闭上眼睛。 好好的……可要怎么好好的。 他的存在治不好祁衍心中的伤,只会让伤口越发溃烂。 而他的身体,更只能是拖累和负担。 很多事情他从没很祁衍说过。胃病疼起来不仅折腾还容易让人心情暴躁,心脏病则是随时可能死人,更别说他还残疾。 可他别的男孩子有哪里不好? 他为什么要让他承担这些!事实上祁衍的世界只要没有他,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都一片光明。 但的,凡随便换一个人,健康阳光随处可见,哪个都比他好。 …… 祁胜斌的房子一卖,孟鑫澜也就无家可归了。 好在祁胜斌还愿意让他们母子一起住在租来的房子里,程晟跟他妈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但很明显,祁叔叔现在跟他妈之间全然冷漠,不复从前。 大概让他们母子来,也是他权衡的结果吧。他现在腿脚不利索,实在需要人照顾,找护工又不放心。 程晟休学了。 因为实在无法兼顾,他现在要做一家人的饭,做全部家务,还要经常陪他妈去医院陪祁胜斌复建,并尽量抽时间出去打工补贴家用。 天越来越冷,孟鑫澜医疗花费越来越多,钱也越来越筹不到了。 程晟更加拼命、连天加夜地工作加班。 很累的结果就是暴瘦,只能拼命逼着自己多吃。超市每天卖剩下的东西,高热量的、甜腻的,吃过之后又吐出来也逼着自己不断吃下去。 因为他不能再生病,不能再倒下。 剩他一个了,他必须为这个家撑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撑住。 …… 孟鑫澜化疗,用药的副作用是非常影响情绪。 她本来脾气就大,每次用过药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疯了一样在家里指责挑剔。 祁胜斌有时跟她吵,有时候也装听不见默默忍受。 程晟更只能忍着。 有的时候实在觉得难以支撑了,也会不自觉地想要逃避。会无法控制地情绪崩溃般地疯狂想他的小衍,想着曾经被他温柔看着、被他认真对待的每一天。 他绝不能让祁衍看到他现在的窘迫。 祁胜斌和孟鑫澜都暗示过,他们实在没钱了而祁衍可能有。但程晟偏宁可咬牙打工困死累死,也绝不肯去找祁衍帮忙。 已经够了。 ……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有意无意的,逼迫他的小天使让步。 一次又一次,都是在祁衍的伤口扎刀子,每一次都是。 扎到最后,祁衍那么累那么痛,还努力护着他。 可是看着自己最心爱的男孩子变成那样真的太难受了,那种事他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离开祁衍是最正确的选择,绝不可以再去打扰。绝对不行。 …… 程晟的这么想的。 可是,却有一天忽然发现自己浑浑噩噩地,竟走到了河边花园。 花园和长长的河景从他们的家楼上总是可以俯瞰。而从河边这里也可以看到家中温馨的灯火。 他不该来。 可又偷偷想着,那么远河边又那么暗,偷偷看一看也无妨吧。 他就坐在河边。 第一天,房子里,没有开灯。 第二天,还是没有开灯。 小衍怎么了,为什么一直没有开灯? …… 程晟最后还是放不下心。他上了楼,熟悉的楼道让他心脏缩紧,狠狠平静了内心,才终于拿钥匙开了门。 屋里一片漆黑。 没有人。 他打开灯。屋子里整洁得可怕、安静地可怕没有半点属于生活的气息。 他终于慌了。 飘窗的小绒毛还在,可是,东西少了很多。 他脑子越大很乱,一时又想不出来少了什么,视线落在餐桌上。 餐桌上有一封信,上面压着一盒零食。 日本那家抹茶布丁是按季节限量供应的。以前程晟吃过一次很喜欢,祁衍就想方设法帮他再订,却一直订不到。 现在,一盒抹茶布丁放在那里。 是夏天放在那的。 经过几个月已经早就坏掉了,长出了黑色的斑点,不能吃了。 程晟的手指颤抖。 巨大的恐惧让他甚至拿不稳那个信封。信封本来就没封口,哗啦从里面掉出来一本房产证,一张银行卡,一个便条。 便条很简单: 1、卡的密码是你生日。 2、需要钱可以卖掉房子。 然后就没有了。程晟找遍了信封内外,再也没有半句话。 祁衍走了,他不在这了。 早就不在这里了,已经走了好久好久了。他却……直到现在才发现。 可祁衍去了哪里? 没有写。哪里都没有写。他不知道。 第81章 祁衍留下的银行卡,就是当年以程晟名义办的那张。 金色的卡。在atm蓝色的屏幕里,里面的一长串数字看得程晟脑子疼。 这些钱对现在的他来说其实无异于雪中送炭,能够解决他面对的一切困境,可他看着它们,却只觉得窒息。 太沉重了,他不配。 走出玻璃隔间,太阳毒辣地晒着,程晟却只觉得一阵一阵晕眩。 祁衍走了,可无论多少委屈,他还是肯给他留下这些。 只是他不配。 不配他这五年来给他的每一分美好。 …… 程晟还是想知道祁衍到底去了哪。 他不会去打扰他,只是要个念想,至少知道他好好的。 他鼓起勇气去问肖明超、纪南祈,却问不出来。他想从银行查询一些蛛丝马迹,可拉出来的银行卡流水每一笔紧张都是海外账号,同样无从查起。 “我可以……”他的声音轻颤,“给汇款人留言吗?” 柜员:“因为是国外账号,需要那边的swiftcode。” 程晟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就是国际转账的编码,总之建议你问你的汇款人要哦,问他那边的开户行马上就能知道的。” 程晟:“……嗯。谢、谢谢你。” 他浑浑噩噩回到了安静的小家。飘窗依旧明亮,被主人抛弃的绒毛兔兔、狐狸、熊熊一个挨一个排排坐。 程晟忽然之间站不稳。跌下去重重一声,指尖在窗台擦出血来。 小绒毛们吓得一只只叽叽咕咕地掉下来,掉了他一身,掉了一地。程晟僵硬地抓过几只紧紧抵在胸口。 ……是他先说要放弃的。 所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不就是他最想要的结果吗? 小衍终于自由了。这真的是最好的结果,本来就该如此。 柔顺的毛绒抵着心脏。那里此刻一点都不痛,很奇怪。非常麻木。 他恍惚地在白日里,做了一个简短的梦。 梦里,他跟他妈一样从一开始就坏透了。他们母子俩住进祁衍家就他跟祁衍吵架、拼命欺负他。祁衍比谁都厌恶他早早搬出家里,对他不予理睬。 后等成年后飞黄腾达,祁衍酣畅淋漓地报复他们所有人。 让他们全家穷困潦倒、鸡飞狗跳,他开着豪车嘲笑他们“一家三口”直到永远。 这样的故事好解气。 也许本就该是如此。 他是唯一的错误。怪他那时太年轻太懵懂,怪他站在树下看着枝头又大又红的果子就忘了自己不配不值得,贪心想要尝一尝那甜美的滋味。 一错再错,好在悬崖勒马。 最后一刻放开了手,才没有抱着甜美的果实一起堕入万丈深渊。 …… …… 南方阳光灿烂。 祁衍下了飞机到了先起医院看过他妈,又去租了一间向阳温暖的干净公寓。 住进去倒头,昏天黑地睡了整整两天。 他实在是太累了,长久以来的身心俱疲。 祁衍最后是被饿醒的。半死不活不得已起床,起来刷个牙还眼前一黑晕得撞在马桶上。最后揉着脑袋爬起来,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被诊断了什么重度贫血。 得嘞。 他咬牙虚浮地下楼,买药同时吃饭。 血豆腐,毛血旺,猪血糕! 他吃吃吃,大口吃,南方的阳光晃眼,吃着吃着突然之间情绪就有点崩溃,合着本来就咸的毛血旺更咸了。服务员还奇怪地看了他两眼。 他不理,吸了吸鼻子继续吃。 他没用,他跑了。被生活打垮了,整儿土崩瓦解只剩下一层壳的那种垮,崩溃到只有逃来这样一个陌生的、全新地方把一切忘掉,才有办法重头来过。 现在,他要开始重头来过了。 会好好吃饭,好好工作。来人世间走一遭哪有那么容易认输,越是上天不想让他好他偏要可劲折腾! 等着瞧好了。 祁衍到新城市一星期,接了最后一次网络项目。 钱依旧打到程晟的卡里,但他已经跟“巡”说明这是最后一次。 这些年,祁衍和论坛里的一些大神们混熟了,也听到过各种各样的资讯。 有些大神好心劝过他,虽然这些网上的项目虽然来钱多又快,但你写的那些脚本最后被拿去做什么了很难说,可能会牵涉到一些法律的灰色地带。 幸而“巡”他们地点海外,应该追溯不到国内。但大神们还是劝祁衍,以你现在的技术水平完全可以试着在国内正规行业重新起步。 也许一开始薪水没有海外那么多,但稳扎稳打找准市场,说不定能找到好的发展契机。 祁衍认为有道理。 但他却没想到,大神引荐人带他去与各种科技公司接触时他竟然遇到了熟人—— 他妈的弟弟,那个特别没用的灾小舅,正挂着牌牌穿得人模狗样的在科技公司里转悠。 灾小舅当场被祁衍给踢了。 灾小舅也是嗷嗷哭得很委屈。他并没忘了他姐姐和外甥,一点都没忘,这五年他作为一个没学历的旧混混,在电脑城从底层学徒一路往上爬什么活都肯干,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今年才好不容易有了出头日。 年前刚从年薪五万一跃变成年薪二十万的运营经理,总算有了个人样,但工作又特别特别忙实在分身乏术。社畜是真的难,他正打算凑够年休假回去接他姐娘俩呢。 结果外甥就先来了。 结果他就被外甥一顿爆锤。 还发现外甥贼现在他妈的贼牛逼,是个大佬级别的程序员。 正好眼下非常信任他的大大大老板正在找一个技术骨干。小舅就引荐了他外甥,学历方面也赶紧找人帮忙转,大老板是香港人很看好祁衍,直接帮他在隔壁的香港申请身份和学校。 …… 两年时间。 祁衍作为业界新兴骨干,带领团队研发出的新算法师一度刷新了业内标杆。 一次契机,人更被推到了聚光灯下。 那本是他们大老板的人物访谈,其中有一段拉啊镜头去他旗下的科技公司。大佬满心欢喜地炫耀他们的新技术和团队核心,一群年轻的程序员中俊美的少年格外显眼。 祁衍开始被备受瞩目。 香港大学的高材生,行业年轻大佬+新算法天才,大学还没毕业论文引用量就逆天。这种少年天才本来就值得一吹,更何况他还长得那么好看—— 黑瞳犀利容貌俊美、身材高挑衣品又好,镜头之下有着360°不输给男明星的优异外形。 连所在公司都不愿意放过这种大幅提升知名度和品牌形象的免费活招牌。 不仅新品广告片硬拉他出境,各种宣传节目也都总拽着他。 祁衍无奈出席了很多活动。 虽然他其实不太喜欢那样曝光的场合,但每一次却也都很配合、完成地很好。 只有一次,他录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半晌不说话。最后抱歉地告诉编导,他今天是真的没心情返场了。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程晟终于把他们的那间小loft给卖掉了。 当然,本来他留房子给他,就是为了万一卡里不够卖了换钱的。 可真的卖了,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心里一直存着一丝小小的期许—— 他能不要卖,不要那么绝情,卖掉他们之间最后的回忆和羁绊。 结果他还是卖掉了。 祁衍只能更加努力地用工作和学习充分填满自己,让自己什么也不瞎想。 当然他是成功的。 越努力越幸运,这几年已然年少成名,获奖无数。可一切似乎都无法让他发自内心的快乐。 他的喜悲,好像都在三年停下了,前留在了那个回忆中灰蒙蒙的小城。 …… 其实这几年,祁衍其实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 因为自己有了点名气,也开始有人各种关注。有人盛传他跟素未谋面的富商孙女青梅竹马,也有人拿他和根本不认识的年轻女星做文章。 他们公司市场部做新手机,更偏找了那个叫王君凛的歌手来做代言。 祁衍对这男歌手从初中起,一直印象就是唱得并不咋行,好在长得还行,跟他哥有点像。 结果真人某个角度真的巨像。祁衍看了他都头疼。 就因为看了头疼,祁衍总躲着他。 可无奈那王君凛表面上是个文艺歌手私底下却是个二兮兮的自来熟,还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没事就喜欢硬拉人喝酒,醉酒后叨逼叨个不停,尤其喜欢讲那个当年陪他熬过全部不红的岁月却最终没能一起走到最后的姑娘。 祁衍:“那你去找她啊。” 王君凛:“呜呜呜呜呜她早嫁人了,儿子都五岁了!” 祁衍:“艹。” 心情更差了。 其实这三年,祁衍也不是什么的不知道。起码他知道孟鑫澜还没死,而且要是她哪天死了会马上有人通知他。 程晟读完了高中,但没有参加高考。 谁让他们城市就一个大学,是z大开的三本分校。程晟又不可能去上三本,可要照顾家人外地院校他又念不了。 程晟已经二十岁了。 听说孟鑫澜一直在给他张罗相亲,后续祁衍没有敢问。 偏偏隔了几天,王君凛给他们公司拍宣传照,穿了一件大红色衬衫。 人人都说帅,只有祁衍急了,拿他cto的职位去压非逼着让给换了。 整个公司面面相觑,第一次看到祁总发那么大火,可红衬衣咋啦,不挺好看的吗怎么就非要换? 第三年,祁衍终于扛不住去看了心理医生。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很好,足够坚强、无坚不摧。但其实他好个屁!!! 医生说他轻度这个轻度那个,祁衍立即反驳老子没病,但还是乖乖吃了两个月的药。 药也吃完了,贫血也补好了。活蹦乱跳。 有些人天生有无比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他这方面尤甚厉害。 后来,他也陆续跟心理医生说了一些事情。 心理医生跟他说“这些不是你的错。” 祁衍觉得废话,当然不是他的错! 都孟鑫澜祁胜斌是他们的错。可为什么那些人的错最后却让他们付出代价、成了牺牲品? 他和程晟,本来都好好的,最后却双双被牺牲献祭掉。从此余生背负着伤痛束缚别人又束缚自己,惩罚别人也惩罚自己,想见又不敢见,害怕不被原谅又无法原谅。 祁衍想了很久。 明知道不是自己的错,却为什么挣脱不出来? 没有答案,他只记起一本书。 那是他曾经陪程晟住院,两个人靠在病床上一起看过的一本。 一个民国的悲伤故事,在乱世的无奈之中,在硝烟、战火纷飞和流离失所里,“感情”被命运的洪流轻易绞动碾压,生离死别不过转瞬之间。 墨水和血的一笔一笔,写尽了绝望、凄凉的无可奈何。 那是乱世,一念永隔。 可合上书想想。除却生死,世上的一切都并非不可转圜。 是的。 祁衍仔细想了想。他曾经生不如死,不得不逃走躲起来苟延残喘疗伤。 但这并不是说这辈子就这样了,就再也不能好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卓紫微说过一个词叫习得性无助,“不是不想从黑暗中走出来,而是走不出来”。 但所幸,他从来不能真的理解那种“走不出来”。 虽然这三年里好像是有点迷路了,可周遭从来不曾黑暗。 他的内心就是那么强大。 甚至觉得自己蠢蠢的——明明进度条一大半都挺过来了,哪还有事后崩溃投降的道理? 为什么要放手,为什么要让祁胜斌孟鑫澜他们如愿。 因为怕再受伤,下半辈子的幸福就不要了么?然后就这么拖着,像那个没用的歌手小王一样借酒浇愁? “你帮我……查一下机票。” 助理在查,祁衍突然又怂了。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程晟那边指不定早就心灰意冷,所以才房子都卖了。 他才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祁总买到了。” “……” 助理手也太快了。 第82章 祁衍走后的梅雨,一年比一年更加潮湿、闷热。 无论怎么打扫,整个家里还是充斥了满满的腐朽气息。 阴暗、晦涩,暮霭沉沉,像是一座坟墓。 祁胜斌和孟鑫澜双双病魔缠身,日复一日的磋磨下越发满心憎恨,经常相互指责、谩骂,甚至扭打在一起。 短短三年,两人都彻底老了。 四十出头的人,却双双已经看着如被蚕食风烛残年一般。 他们现在已经学会不再理睬对方,偶尔碰见,只会用冰冷的眼神嘲讽——嘲讽对方如今这可恶、卑微、凄惨又可笑的模样。 祁胜斌坐了两年多的轮椅,近来终于可以下地活动。 手抖抖的能给自己差不多倒个水、煮个粥。可动作永远无法协调,出了门梗着脖子一瘸一拐也像个怪胎,迎来的都是路人远避和同情的目光。 人也越来越孤僻、积怨。 只出不进的日子更是让他有了强烈的危机感——十几万的积蓄一分也不敢乱花,买馒头咸菜都要一毛一毛算计着来。每天更盯着家里的破空调、破电灯挨个跟着关,多开一秒都不行。 他恨孟鑫澜,也恨程晟。 都说人老多健忘,可偏偏这几年,他却总是总是不断地想起他原来是有个家的。 有个贤惠的老婆,一双聪明的儿女,日子平静安稳。 他老婆品性不错,哪怕他出车祸,她肯定也不离不弃、会把他伺候得好好的。他儿子本来也该跟他一条心,也不至于遇到程晟、被诱拐带坏。 都是孟鑫澜母子。 两个讨债的鬼,把他的生活拖入深渊。害他妻离子散、断子绝孙。 这种人他当年应该避之不及,到底怎么会就那么鬼迷心窍、丧心病狂?! 程晟手里有他儿子的钱,不然也不至于能突然拿出那么多来给孟鑫澜治病。 祁胜斌猜到了,那些钱本来都该是他的。都该是他养老用的!凭什么给别人填无底洞? 他提过一次,结果孟鑫澜一跳三尺高,抓他、骂他,誓死捍卫她的救命钱,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架势。 祁胜斌手脚不灵便,打不过孟鑫澜。 女人把他身上挖得都是血道道。虽然他们年轻时真心好过,但自从重逢以后她就没再爱过他。如今原形毕露。 祁胜斌只恨自己瞎了眼,那天直接跟孟鑫澜撕破脸,互相指责对方基因有问题,上辈子造了孽生出来的儿子才心里变态、脑子不正常,勾引别人的儿子、毁掉人家正常的人生! 骂着骂着,一转眼程晟不见了。 程晟那天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两个人又都怕了。他们现在双双依赖别人照顾,万一程晟跑了他们两个可就孤苦伶仃全完了。 所幸后来,程晟还是回来了。 于是再没人敢再提这事。 直到今年,祁衍突然出现在电视上。 天才少年光鲜亮丽,一事几乎家喻户晓。颓丧了许久的祁胜斌突然间打了鸡血一般。 “哈……那是我儿子,是我儿子!是我生的!” “你看多有本事,你看那么多人采访他。你看我儿子西装笔挺的,你看他多高多帅!像我年轻的时候!” 他一个劲瞎激动,完了才发现自己早已负债累累、众叛亲离,身边根本无一人可以分享这份“骄傲”。 甚至就连想跟陌生人炫耀都没辙。 因为,要怎么跟人家解释?自己儿子受邀去参加香港顶级富豪的家宴、一身戎装在人家马场上驰骋,而他这个当爹的却住在黑咕隆咚的城中村里无人问津,一点点霉烂掉? 祁胜斌越发萎靡,这份萎靡不久变成了自言自语的神经质。 “凭什么!他凭什么?凭什么一分钱不给我,他灾舅子却能跟着他到处玩、天天花他的钱?” “小白眼狼,翅膀长硬了就会飞了。我供他读书、养他至少一百万!还钱!想要断绝父子关系,先还我一百万!一百万!” “他是我生的,他有义务管我,让我过享福的日子!” 依旧没人理他,永远仿佛一个人的独角戏。 程晟默默给他收拾、端茶倒水。定期给他换床单衣服。 他看得到祁胜斌眼底的憎恨和厌恶。可他也还记得,当年他病重时曾是祁叔叔在关键时刻慷慨解囊,拿出钱来救他一命。 不管他当时出钱,是出于何种原因。 至少在孟鑫澜去世之前,他要照顾他、以此回报。 …… 三年时间,孟鑫澜一开始还上蹿下跳、到处求神拜佛希望自己的病能奇迹般变好。 后来,一次一次化验结果打碎她仅剩的希望,整个人也已经干枯黑黄、死气沉沉,眼看着每况愈下。 于是她惶惶不可终日的同时,开始变着法折磨身边的人,必须要所有人跟她一起悲惨。 程晟任由她折磨。 她把他最宝贝那条破羊绒围巾绞了、烧了,他随便她。 她浇弄死他养在阳台要死不死的植物,故意弄坏家具、翻乱垃圾,对他阴阳怪气横加指责,他也一概随她赖。 她日常诅咒祁衍。说她后悔了,当时就该一刀捅死祁衍。反正她本来就要死了,拖一个垫背的多值! 程晟也不跟她争辩。 甚至还有些释然。那神情仿佛是再说所以幸好,他早早放他走了,她再也找不到他、也再不能伤害他。 孟鑫澜被他气得更是歇斯底里。 直到后来,她身体每况愈下需要人在身边,终于不太敢闹了。 又开始换成天天哭泣的路数。 她拉着程晟,反复讲她的不容易,讲她这么多年的牺牲、讲她的伟大崇高。苦口婆心地劝他相亲,说他不结婚就是剥夺了她的所有指望。 每一次,程晟都态度很好收下姑娘的照片。 事后却从不联系。 孟鑫澜哭闹着说你明年之前也必须结婚,要不然你妈走得都不安心。程晟依旧态度良好,随后日子继续一天天过。 最后孟鑫澜急了,威胁他说你再不听话,你妈跳楼死给你看! 程晟望着趴在阳台上的她,说妈,你别闹了,一会儿该吃饭了。 他知道她惜命不敢跳。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他对所有万事万物的态度都非常好,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经常垂着眼睛保持淡淡的微笑。 如同一具温和、会照顾人、孝顺的行尸走肉。 “程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了?” 程晟:“……” “妈,我怎么了吗?”他问她。 “我不是正在您身边吗?您放心,我是不会丢下您的,我哪里也不去。” “这就您想要的,不是吗?结婚……那也总得有缘分才行,也不能硬凑,您说对吗?” 一番话平和有理,冠冕堂皇。 这道理放在哪里都说得过去。可事实如何,双方彼此心里都心知肚明!!! 孟鑫澜真的觉得他儿子变了,变得她不认识了。 以前程晟是柔软的,可这三年间却好像一点点变得冷寂又麻木,只剩一副躯壳一般。 他依旧继续无微不至她和祁胜斌的起居,可在温柔的面具下整个人变得不喜不悲甚至不真切,很多时候孟鑫澜看着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看一个真实活着的人。 他的一些行为也变了。 他的胃根本不能吃奶油蛋糕、不能喝碳酸饮料,近来却常买。 孟鑫澜不准他买,他就背着她偷偷吃。坐在楼梯间,指尖蹭着,戳着,一点点吃下去。 表情很空洞,不愉快也不享受。 程晟确实不愉快,他那么多年来从小到大早已习惯了无限被剥夺的感觉。 喜欢的东西不能吃,喜欢的事情不能做。 喜欢的人不能喜欢。 以至于如今味觉都坏了,吃到甜腻的奶油依旧觉得苦。可他依旧要吃。 仿佛涸辙之鱼,做梦都渴求再碰一碰水。 反正最想要的已经再也碰不到了,别的凭什么还不让他碰? 他以前病了那么多年一直都很小心注意,希望自己有健康起来的一天。 现在却不在意了。 宁可早点糟蹋完——下半辈子那么长,太长了他反正也熬不下来。 …… 程晟一潭死水,不管孟鑫澜哭闹也好威胁也罢,反应都波澜不兴。 她只能转而跟化疗的病友倒苦水。 成天诉说自己的不易,一开始还有人同情。但很快的,大家又发现她总喜欢炫自己儿子以前的成绩压别人一头来找存在感,就又懒得理她了。 偶尔,也有人阴阳怪气地反问,你儿子真有你说的那么优秀,比别人家孩子都好那么多,那考个好大学不很容易? 孟鑫澜:“那当然!我儿子之前考试一直都是第一名,他考肯定是最好的!” 病友:“所以啊~整天说为儿子付出了多少多少,我看你儿子为了你也没少付出啊?啧啧,本来该有一片大好的前途呢!现在不也就高中毕业吗?” 孟鑫澜被堵得想吐血。 这也就算了,真正击溃她的还是医院电视上突然出现的祁衍。 她当场僵住,不敢相信。不愿意承认那是小拖油瓶。小拖油瓶是怎么上的大学?他怎么就变成香港大富商的得意臂膀了!这不可能,肯定哪里弄错了! 记者小姑娘拿着话筒星星眼介绍少年的优秀。镜头里祁衍的微笑,越笑孟鑫澜脸色越难看。 她的儿子连大学都没上,那个祁衍他、他怎么可以过得春风得意…… 她尖叫着要求换台,一起输液的病友却不同意。 他们就喜欢看这个年轻男孩,这个台播完了还非追着另一个台继续看,一边看还一边还热烈讨论。 “瞧瞧多洋气、多好看,这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哎呀~可惜,阿姨我要是再年轻个三十年。” “拉倒吧你!不过这么优秀的男孩做咱家女婿正合适!” 孟鑫澜:“都是假的,电视上都是假的——!” 病友大大地翻了白眼:“唉小程,你妈没事吧?要不要去问问医生?不是药的副作用太强弄坏神经了吧?” …… 孟鑫澜无法接受小拖油瓶平步青云。 她死活不相信,无数次确认以后又开始疯狂抱怨他把他们全家的运势的吸光了,疯狂给“大师”打电话。 她问大师,说好的祁衍妹妹是他一个坎儿呢?大师那边说是啊,但他不是挺过去了嘛。 她又问大师她癌症的事,大师:“之前都跟你叮嘱过多少次,手术完之后不要动气就没事,你自己不听你怪谁?” 孟鑫澜气得直哭,说得容易,可她怎么能不动气? 那段日子天天被前夫骚扰,她怎么不动气?! 最后大师无奈地表示,早跟你说过你家那位天生命格贵重、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早点服个软你家宅安稳根本没有那么多事儿,咋就非不听呢? 现在你都闹到这一步了,以后的路全断死了,我也无能为力了呀。 孟鑫澜依旧不甘,又吵嚷着要找别的大师做鬼做法。 她是真的不想死。好不容易才快熬到头,她一定要看到儿子工作结婚生子,凭什么操劳完了,她什么福都没享到就要完了? 可程晟手里的钱是给孟鑫澜和祁胜斌治病用的。他不可能同意她去拿给骗子乱花。 于是又疯狂地闹了债一场,不得安宁。 程晟这三年,已经尽力在用扼杀自己灵魂的方式活下去,但有时候还是会难以呼吸。 实在撑不住,他就出门躲一躲。 他们城市因为扩建迁移,原来的老城区如今已经落寞了。小寺庙也冷清了很多。 他站在没有人许愿池边,垂眸想着曾经的那些回忆。 那时的一幕幕,糖葫芦,掌心的温度,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连续三年,程晟每年都过来抛硬币许愿,可每年都只能丢进去一枚。 没办法,好像从小到大上天一直都不准他贪心。 给别人三个的愿望都只给他一个。 于是三年里每一次都祈愿,在仅有一个愿望的前提下,他每次都是希望小衍身体健康,过得幸福。 他其实,还是好想他。 漫长的一千多天,他做过好多与祁衍相关的梦。 有时在梦里,祁衍会如常灿烂地笑着,伸开手说宝贝过来。有时是温馨的日常,他顽皮地抢走他吃一半的布丁塞进嘴里。 有时也会回到那段生病住院的日子,那么难捱痛苦的日子,如今想想,却也像是天堂一样。 当然,也会在一些梦里,他说他有了心上人,要跟别人结婚了。 这个消息在程晟的感觉里依旧是麻木居多。他近来好像是真的已经失去了疼痛的能力,甚至醒来都没有必然的撕心裂肺。 依旧默默地收拾、打扫,等着在电视上听到他跟富豪孙女订婚的报道。 却等到祁衍在电视上微笑,说这个绯闻我很荣幸,但我和那位小姐其实根本就没有见过面。 原来不是真的,只是他做梦做糊涂了…… 可知道了真相程晟也没有很开心。 没有富商的孙女,在他身边还有那么多优秀的男男女女,他们现在的差距云泥之别,小天使又怎么可能还会记得一个在灰暗的岁月里伤害他、抛弃他,一无是处的男人。 但是不要紧。 小衍永远想不起他也不要紧。他能像现在一样远远地知道小衍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别的他都不想了。以前涸辙之鱼做梦都渴望再碰一碰水,现在也都不期待了。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佛寺森然,暮鼓晨钟。 他站在许愿池变,忽然觉得或许世间所有的情缘本质都是红尘里命中注定的劫数。 他们不幸没有渡过、走散了,从此红尘不见。而度过的人多幸运。 可即使没有渡过,谁又能说那不是一场无与伦比的繁华。 世界上最好的少年,在最好的年纪给过他最真的心意。 所以他哪怕孤老终生,到死之前都可以带着骄傲地回忆,曾经有一个人,身在深渊仍愿意给他温柔。 …… 孟鑫澜渐渐时日无多。 她的脸上已经是沉沉的黑死,谁都能看出来。医生也表示了无能为力,让接回家想去吃啥就吃点啥吧。 “程晟,我要你……答应你妈,最后的愿望。” 病床上,她挣扎着:“别的你随便,要怎么样……妈不管,你爱和谁在一起……谁都行。 “谁都行。就只有……他不行!” “只有他不行……是他……把你带坏了,只有他……不可以!” “你答应。” “答应啊……这是你妈……最后的愿望。你最后的愿望也不能……满足你妈?!” 程晟:“……” “好。” 他说了好,可孟鑫澜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得意之色。 她睁着眼睛,枯瘦的脸上满是不甘,挣扎着指甲想要抓他。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他只是在敷衍她、只是在骗她! “我要你……发誓……发毒誓!” “你发誓……发!你要是,将来……再见他,他就不、不得好死……你发誓!发誓!” 梅雨阵阵,夏日蝉鸣的阴沉午后,始终良久没有声音。 程晟就那么站着,不说话。 孟鑫澜指甲抠着床沿,目眦欲裂:“你妈……都要死了……你就……就不能……骗骗你妈。” “我骗了。”半晌,程晟垂眸轻声说,“骗过您了,您不信不是吗。” “……” “妈,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儿子。” “我不正常,天生就是个神经病。我喜欢小衍,将来我一辈子也不可能结婚生子。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所以往后余生我会一直一个人过。” 孟鑫澜的手指不抓了,她绝望地咬牙:“为什么。” “为什么。我全部……都是为了你,结果你这样……报复我。”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生你,你……毁了我一辈子。直到最后,直到最后……!” 屋外雨继续下着,哗啦啦不停。 程晟轻轻掩上房门。 六楼的阳台不高也不矮。他缓缓驻足,其实在之前无数濒临被逼疯的日子都想过要轻轻一撑,像鸟儿一样自由,看看究竟能不能就此一了百了。 胃又开始隐隐作痛。 人生好累好累,他疲倦至极地回到床上。 她说他在报复他,可他其实只是没有力气了,只是这样而已。 但也许,他确实天生就是她的业力反噬。只会一次次让她失望,带给她人生中最深沉的不幸、因果循环和报应不减。 …… 那天晚上,孟鑫澜突然精神。 祁胜斌一直偷偷刻录了祁衍的采访光盘她给翻了出来,放进碟片机里开始目不转睛地看。 目光凶恶又诡异,嘴里念念有词。 祁胜斌复杂地跟程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吧? 但孟鑫澜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她不想看,但身体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停不住。镜头里祁衍俊美优雅到哪里都花团锦簇,她看得妒火中烧百爪挠心,这时突然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 她说,你看,我们小衍有多棒多厉害,羡慕吗嫉妒吗,不甘心吗? 可惜啊~ 本来你儿子跟小衍在一起,是有机会过上好日子的。可看看现在你儿子被你拖累成什么样,小衍还会再要他吗? 他那么穷,又一身病。以后谁也不会要他。 你看你算计了一辈子,最后得到了什么?一场空!你死后也只配被鄙视嘲笑。 孟鑫澜:“谁!谁?!” 她愕然,恍恍惚惚中,看到两个女人。 “啊啊啊啊——是你妈!还有你老婆!她们穿着白衣服,啊啊啊她找我索命了,不要!别过来!” 旁边祁胜斌都要吓死了。 可他什么都看不到,屋里黑咕隆咚的根本没有人,就只有孟鑫澜一个人对着空白的墙壁发疯。 门外有野狗狂吠,一阵阴风。 桌上燃着的小小一炷香,熄灭了。留下孟鑫澜满眼惊恐。 …… 下葬的那一天,冷冷清清。 祁胜斌也不肯来。 没有队伍、没有吹打、没有风风光光,程晟不信那一套。 他只是平静地签完字,站在棺材旁边。真的临别,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前的三年他总陪他妈去医院忙前忙后,医生护士病友都夸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孝顺儿子。 可他真的孝顺吗? 他妈到最后跟他说的一句话,是后悔生了他。 而他这个孝顺儿子最后跟他妈说的话,是他不能发誓,以及他知错不改。 ……说是把他妈气死了都不为过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继续在棺材边发着呆,突然又想起了那一天。雪夜小灯紫藤花,卓紫微出国之前的那一夜。 其实最后,卓紫微还说了几句话。 不是专门说给他听的,更像是喃喃自语。 他说,如果还有来生,我真诚地期望能和我爸妈无缘无分、再不相见。 他苦笑,又说,其实非要说的话也不是真的多恨。不是不共戴天,也还是会给他们好好养老送终。 也不需要他们再懂我、补偿我。没有意义。 只是不希望下辈子再见面了,真的不需要了。 程晟的喉咙,突然之间更住了。 他深呼吸,胸口刺痛笑了。他想他是有多大逆不道。 “妈……你要是在的话,”他喃喃,“我们两个也……彼此放过吧。” “谢谢您养大我,您去投胎转世下辈子找个好人嫁了,生一个有善缘的好儿子,忘了我好不好。” “我们就这样,从此以后生生世世,彼此放过,好不好?” “……” 阳光那么刺眼。 周遭死寂,没有半点回声。他就当她是默认了。 如释重负。 真的像是长久以来的重担突然之间卸下一样,他一时间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了。 有很多之前压抑、麻木掉的感情,突然之间又回到了四肢百骸。 他妈死了,他终于自由了,他还剩了点钱,可以足够生活,可以再去考大学,可以…… 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他想死。 只想解脱。这副躯壳已经磋磨失色得不像样子,里面的灵魂也早就千疮百孔。 自己对着镜子看,都要忍着恶心。 已经够了,重新开始也许可能,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还没有从阳台跳下去,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无非只还有一个念头支撑着—— 他私心地,还想要再看小天使一眼。 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不会让他发现。 就看一眼,就了却心愿了。 那如果真的有神明,来生他想要生成一个普通健康的人,再跟他好好相遇。 程晟恍惚中,听到了有人叫他,听得不真切。 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向后倒去。 一只手稳稳接住了他。 动作温柔地把他圈进怀里。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心脏在瞬间剧烈的悸动之后,逐渐麻痹。 第83章 病房,祁衍垂眸坐在门外。 他现在闭上眼睛,就还能回到那一幕。他是在赶飞机路上才听到孟鑫澜咽气的消息的,下了飞机就直一路赶去。 三年不见,程晟在他眼里没怎么变。 仍是一丝不苟扣到脖子的衬衫,配上洗得有点发白的旧牛仔裤,低调的黑框眼镜,依旧身材挺拔、安静沉默又内敛的气质。 幸好他到的及时,一把接住倒下的人。 哥哥变得那么瘦、那么轻,疲倦憔悴得像是被抽干了全部生机。抱在怀里随时有种枯枝随时要折掉的感觉。 手腕中的余温挥之不去。 化验单则被揉了一遍又一遍。程晟的胃、心脏都有问题,所有身体指标一塌糊涂。 “……” 祁衍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整整三年,他都没敢再回来过这座城市,没敢回来再看他一眼。 这次回来,小舅舅一起来了,忙前忙后帮忙处理了很多事,此刻又拎着饭团跑来面前:“小衍你吃点吧,一天没吃东西了。” 但祁衍吃不下。 “你也别太担心了,”小舅又说,“医生都说了没有生命危险。” 祁衍“嗯”了一声。 可是之前,赶往医院的那条路又长又堵,程晟被他紧紧裹在怀里,心脏沉寂着,四肢和身体也越来越冷,怎么喊都没反应。 小舅舅在祁衍身边坐下。 他搓搓手,欲言又止五味陈杂。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他完全理解不了男的为什么会喜欢男的,更理解不了他外甥喜欢谁不好,咋就偏看上了贱小三的儿子??? 他姐被逼跳楼,他这个做弟弟的记仇,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更何况,还就他妈的通一男的!!! 既不娇也不嫩,根本就街边随处可见。硬邦邦一身病看着都快死了,他外甥到底看上那人啥? 祁衍多帅啊?闪闪发光,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瞧见那种亮眼! 还有本事又有钱。那么多漂亮小姑娘星星眼看他,找谁不好? 就算找男的也能找到更好的啊! 他正寻思着,手机响了,一看是他外甥女祁玥。小玥给他发信息说他爸妈同意了,周末一放假她们全家就要飞过找祁衍。 祁衍:“你干嘛要告诉小玥我回老家的事?” 舅舅挠挠头:“这,谁让你天天就顾着那个谁,整整两天都没回她信息。她一个劲问你这两天到底都在干什么,我、我也总不能骗她吧。” 祁衍一时无言,只更深地掐住隐隐作痛的眉心。 他这次回来找程晟,本来半个月前就来了。 机票改签过,因为妹妹小玥。 半个月前一次高中学生组织的到他们科技公司的参观活动,他居然遇到了他妹妹!她妹还一脸兴奋、笑盈盈很高兴地扑过来! 祁衍才终于知道,小玥从头到尾都没被拐卖。 没走失,更没遇到过危险。 她就只是很普通地被奶奶送去了远房亲戚家寄养——这对夫妻祁衍没见过,是祁玥在奶奶家时认识的,他以前喊他们表姑姑和表姑父现在喊爸爸妈妈。 夫妻俩经济条件非常好,在全国经营了多家贵族学校。本来两个人有一个宝贝女儿,可惜早年不幸夭折。 可能因为多少沾点血缘的缘故,祁玥长得还和他们家闺女还有几分像。 于是夫妻俩几年前在村里串门时,看到祁玥就喜欢得走不动路。 没事就过来看她,给她买东西。 后来奶奶身体变差,打电话左催右催催了半年,祁胜斌死活不去接女儿。那阵子村镇的小学又传染腮腺炎和水痘,搞得孩子没法上学,表姑夫妇听说了,就说不如他们帮忙照顾小姑娘一阵子。 他们自己是办私立学校的,资源优越不需要手续,还能帮着补英语。 但这件事在祁玥的印象里,她奶奶绝对不是没跟他爸说! 确定是打电话说了的! 不仅说了,还电话威胁过是不是不想要女儿了?真不要了我做主送给别人家算了!当别人女儿过好日子,不比什么都强? 祁玥之前在农村那么多年,小伙伴就总笑话她,说她爸是不要她了才把她送乡下的。 后来奶奶说了这番话,她又被表姑夫妇带去大城市,开始确定他爸就是不要她了、把她送人了。 她起初也非常难过不解,好在表姑夫妇对她十分宠爱,恨不得星星月亮都摘给他。所以后来慢慢的,祁玥也就积极接受起了新生活。 她在初中交到了朋友,一起参加音乐和法语兴趣小组,进高中后还成了社团的团长、开发了摄影等爱好。 就这么过着一个家境优渥、受欢迎的高中女生的健康生活。 直到在电视上看到了她哥。 她哥现在居然成了科技新贵,还跟她在一个城市,她马上回去兴奋地跟父母说。 结果一向什么都肯满足她的表姑夫妇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张、迟疑和复杂的表情。 祁玥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周一他们班就组织了去科技公司观摩的实践活动。 去的正是祁衍的公司。 …… 表姑夫妇失去了女儿多年,直到遇到小姑娘祁玥,才填补了心里的空洞。 当然,把别人的女儿带回家养,他们也知道长久不了。 一开始夫妻俩总是患得患失,努力珍惜相处的时光。 结果,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没人来要孩子。 连问健康的电话都没打一个,肯定不正常。 但夫妻俩谁也不愿意去问原因,干脆双双做鸵鸟状,连过年都躲着不回农村了,只顾拽着女儿去各国度假。 过了很久,他们才听说老奶奶早就过世了。 至于人家爸爸后来找女儿了吗?夫妻俩只听说他爸出车祸瘫了,还是个不负责任抛弃妻女穷且坏的男人。 跟着那样的爹还得了,他们哪舍得送宝贝女儿回那个火坑? 干脆继续装无事发生,什么也不跟祁玥说。 祁衍捋完整个故事后气得不轻,他们怎么这么自私,直接把别人的妹妹给藏起来了! 可看着祁玥被他们养得挺好,穿着漂亮的校服挂着相机,一副活泼洋溢富家千金没受半点欺负的样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容易找回了妹妹,按说祁衍应该天天陪她、补偿多年的陪伴。 可眼下他守着程晟,又一点也抽不出空来照顾她了。 …… 小地方的医院医疗条件有限。 程晟的身体状况很不好,祁衍打算把他转去他们城市。 证件也要都拿走。 祁衍不想见祁胜斌,小舅舅自告奋勇去拿的。当年他还是个不成器的混混时,可没少被祁胜斌这个姐夫揍。 这次他耀武扬威、神清气爽地回来,证件全拿齐了。 祁衍对他爸反正从来都是铁石心肠、毫无恻隐。他妈妈妹妹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祁胜斌被他小舅一顿胖揍难道不该?都不够! 转院事宜联系得很顺利。 祁衍的大老板听说,还动用关系帮忙请了香港很有名的几位专家,一切水到渠成得让人不敢置信。 手续全办妥了,程晟还没有醒。 祁衍就坐在床边,守着他发呆。 偶尔指尖轻轻划过他眼角憔悴的深凹,以及眉心皱出来的浅浅纹路。 可能是曾经经历了太多坎坷的缘故吧,现在一切顺利,反而让人有点缺乏真实感。 哥哥。 他轻声念,小晟。 这次我是真的来带你走了。 现在我们两个终于都自由了。 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成为牵绊和阻碍。 …… 可也许,是他想得太过简单。 孟鑫澜是咽气了,最大的阻碍是没有了。但同时时间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沧桑陵谷、时过境迁。 程晟醒了。 再次四目相对,那双灰色的眸子里没有分毫的久别重逢的悸动,只有一片陌生而死寂的灰。 他不说话,紧绷着身体。 “程晟……” 祁衍靠近他,他像一只不亲人的野生动物一般明显防备。 祁衍眼中精光闪过,强硬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他当即全盘崩溃,剧烈挣扎。 身上插了几根输液的管子全部挣落了,血珠从手背滚滚滑落。 祁衍也急了,用力摁住他声音涩哑:“程晟,你冷静点,是我!” 但没用,程晟却只咬着牙挣扎得更厉害,喉咙深处发出很低、很痛苦的声音。 祁衍一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紧紧抱住他,像是一只蜘蛛死死抱住落入蛛网的飞蛾。 他抱住他,轻声喃喃:“哥哥,哥哥,哥哥……” 可“哥哥”两个字,却更像是焦雷雷炸了一样,程晟开始哑着嗓子不要命地抗拒。 但他实在太虚弱了,没挣扎几下就气喘吁吁。 祁衍力气那么大,他实在挣不动了。他喘息,血红着双眼。苍白手指用力地握住被单,苍白的手背略有青筋鼓起。 祁衍认识他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不要命的挣扎,这么不加掩饰外放的伤心、愤怒、委屈、绝望。 祁衍的呼吸有点困难,很迷茫。就只能更加用力地箍住怀里的人,死活也不肯放手。 然后他就被咬了。 是真咬。程晟躲他怎么都躲不开,气得发狂,埋头一口狠狠咬在肩膀上。 祁衍任由他咬。 午后的病房,蝉鸣与梅雨声恼人。 空气中弥漫着阳光下消毒水的味道,点滴一滴一滴地落。 …… 医院给程晟打了镇定。 人睡了,祁衍摇摇晃晃的从病房走出来。 他从来没被别人咬过,且在他的认知里,程晟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咬人。 结果…… 实在是太新奇了,没见过,想笑。又有点生不如死的感觉。 他小舅舅可急死了:“哪有这样的啊?哪有还咬人的!他凭什么咬人啊?你还好心替他治病、给他到处找人转院、给他找专家,你看他感恩了吗?” “什么人啊!还讲不讲道理了,狗才咬人呢!” 黑瞳凉凉看了一眼。他唉叹一声,颠颠借酒精去了。 剩下祁衍一个人敞着衬衫靠墙坐着。 ……这可能,就是他逃走的报应? 也是啊。 一千多个日夜,他又怎么能指望一切再简简单单就回到从前。 或许他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可是我,没做错。” 小舅舅拿着碘伏:“啊?” 祁衍:“我说,我没做错。” 小舅舅一脸懵。 祁衍闭上眼睛。 这三年来,他让老朋友纪南祈他们帮着照看一切。 却也提前说好了——除去生死重病,别的事情都没必要特意告诉、通知他。 哪怕后来听说孟鑫澜在给程晟介绍相亲,祁衍也都让他打住。说我不关心,他就算结婚了也不用特意告诉我。 我统统不想知道。 是很无情。 但是他没做错任何事。 酒精在肩膀刺痛,祁衍狠狠攥住手心。因为,还要他怎么样? 他也是人。 程晟有家人,他也一样有家人! 就算再爱一个人、再没有尊严再没有底线,他也不可能甘心和程晟一起侍奉残害自己家人的罪魁祸首。 不然他的妈妈妹妹又算什么呢? 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不管、不看、不听、不知道。 他已经给程晟留下了几乎所有的钱,那些钱不仅足够程晟带着他妈过安稳的生活,甚至够他选择出路甚至选择伴侣,他别的管不了了! 他就只有等。 等着孟鑫澜赶紧死,程晟赶紧自由,到时候他才能重新站在他面前,等着看他的选择。 终于,他等到了这一天。 结果却等到了一个把自己糟蹋得一塌糊涂的程晟,等到了一个冰冷防备不想理他的程晟! 是,他知道哥哥喜欢钻牛角尖,也能猜到他肯定吃了好多苦、压抑了好多绝望。 可谁又不绝望呢? 他不绝望?这几年那么拼命工作赚钱,好不容易等到所有障碍都扫清了,结果程晟像陌生人一样防着他? 谁来告诉他要怎么办? 再也回不去了是吗?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里都是他的哥哥,永远没有了吗? 小舅舅:“哎,哎,小衍你去哪?” 去哪? 去把程晟的东西全藏起来,去雇人去把回南方的一切安排好。 他这次绑也要把他绑走。 祁衍咬着牙,这几年带团队、做项目,本事也练出来了——有的时候,就必须手段强硬、不给人留任何余地。 哥哥凭什么怨他? 是哥哥先要分开的,是哥哥先伤害他的,他难道还不能逃走吗? 他就逃走了又怎么样!他也吃了一堆神经兮兮的药,只是外表看着光鲜难道他就很容易?! ……真他妈的难过。 算了。 祁衍摇摇头,决定打住。 想这些没用的干嘛? 反正就算程晟现在讨厌他,他也绝对不可能放手了。愿意委屈、愿意怨他都随便他吧,反正现在人在他手上! …… …… 程晟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一样东西。 软乎乎的,毛茸茸。 他愣了愣,呆了半晌灰色的眸中浮上一层薄雾。 他大概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了,低头一看果然,是那只小海獭,依旧憨态可掬的。 好久……好久不见啊。 他的两只手,现在已经又重新挂上了药水,点滴冰凉,他艰难地动了一下。 指尖轻轻的,戳了几下小海獭的鼻子。 小衍他,回来了…… 要不是怀里抱着这小东西,他都要继续怀疑。真的回来了吗? 不会一切都是他心脏病发,死前自欺欺人的美梦吧…… 他抱紧小海獭,鼻酸难忍,随即一个激灵,突然又想起睡前的一切—— 他、他都闹了些什么? 他是、是咬了祁衍吗?可是为什么?那真的是他吗…… 为什么啊?程晟一时间羞惭得浑身滚烫、整个人都微微蜷了起来,呼吸和心跳急促得不像话。 真的,他都干了什么? 时隔那么久,终于再度看到想了那么久的人,他却彻底崩溃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大概是一时之间所有的压抑委屈灰暗苦涩都涌了上来,又太过自惭形秽,不想被看到的缘故。 真的。他那时候就是疯狂不想被他看到而已。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种要死不活、憔悴枯槁的样子。 他不配,都不配被看到。他们曾经那么好,小衍就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就好,再多看一眼会幻灭的。 他只是太急了,拼命想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消失掉,可又被箍住逃不掉。 结果,结果,都干了什么啊……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三年过去了,祁衍走路的声音一点没变。每一步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他的心跳上。 程晟浑身僵硬,一秒蜷进被子里装睡,手里抱紧小海獭。 拼命跟自己说,别有情绪,忍住,万一哭出来就露馅了。 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作者有话要说:确实就算没有车祸催化,他俩也迟早分开。 就咋在一起?哥哥抛妈,两人私奔?不私奔,祁衍圣母心侍奉小三? 所以祁衍三年不管他哥是完全合理(他哥也没管他呀)。真的是两边各有各的无奈,分开是必然。孟阿姨必须死。 捋逻辑的话其实我在第五层=w=+ 以及两只真的好沙雕…… 第84章 祁衍好说歹说,最后说服了祁玥乖乖待在家,等他回南方。 他不愿意她特意飞过来。 这个城市她从七岁就被送走了,再回来根本没有意义。何况祁胜斌也没资格知道女儿的现状。 她还是留在在真心爱她的人身边,当一个无忧无虑阳光可爱的女高中生比较好。 祁玥:“哦……好吧。” 小姑娘从小就这样,虽然活泼开朗但又特别懂事。她也一直有过很多想不通的事,但总会交给时间努力想通。 “对了哥哥。” 挂电话前,她突然想起来:“我仔细想了一下当时奶奶打回家的电话,其实……”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祁玥也记得不是非常真切了。但印象中,奶奶是先打了好几通去祁胜斌的车队,但祁胜斌总是在根本出车找不到人。 所以最后,只好打去了家里。 “你要是打定主意撺掇他不想要这个女儿了,他要是确定不要女儿了,也给我个准信!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好像是这样。 祁玥不能100%确定,但很大可能是那个女人接了电话之后根本就没把话传给祁胜斌。加上后来奶奶去世得急,祁玥的下落才会突然变得没人知道了。 然而孟鑫澜已经死了,这事儿再也死无对证。 …… “又是那个贱人!” 小舅舅又气个半死。偏偏祁衍还不准他在病人面前提这事,他就更来气了。 “他自己亲妈干的坏事,他凭什么还不知道?!” 祁衍:“好了,你冷静点。” “他现在身体不好,不能受刺激。他妈干的坏事也已经遭报应了,一切不关他的事。” 小舅舅也知道理智上和法律上渣妈干的事情儿子确实不用负责,可感情上呢?他凭什么不负责! 啊!气死啦气死啦。小舅舅拿着个饮料瓶子就到垃圾桶旁边,踩踩踩。 不懂不懂不懂! 旁边的窗子开着。这几天因为总是下雨的缘故很凉快。 傍晚的风和祁衍刚才的声音一样,很柔和。 但他不懂!他不懂那种温柔! …… 那天黄昏时霞光灿烂,染得病房一片朦胧的金红。 医生说可以去看看病人了,别再刺激他就行。 祁衍:“……” 他走进病房时表情冷肃,任谁也不可能看出一点点的迟疑和情怯。 只可惜。 那都只是表演。他很清楚程晟早醒了,只是抱着小海獭蒙着头一直不愿意理他而已。 再度四目相对,程晟这次明显比第一次情绪好了很多。 虽然还有点僵硬拘谨,但总归没再他一靠近就立刻防备,只是很快移开眼睛,抱紧小海獭垂眸不看他。 祁衍在床边的椅子坐下。 没敢靠近,倒不是怕又被咬。 只是那种叫人生不如死的抗拒,他真是怕了。 …… 时钟滴答,一分一秒不停。 祁衍在病房坐了好久,直到窗外黄昏的颜色慢慢褪去,天空暗淡了下来。屋里依旧寂静无声。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可到嘴边又一句说不出来。 “下周,你跟我回家。” 突然一句,程晟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灰色的眸子终于又转动了,有茫然,有无措。 祁衍:“就这么定了,东西已经给你收拾好了。” 他语气不容置疑,手指却暴露了这两年养成的坏习惯,焦虑的时候总会想要敲键盘—— 他怕他会又抗拒,不肯跟他走! 没事。他安慰自己,他大不了强硬带他走,现在难受以后可以慢慢扳,也好过将来后悔。 焦躁着胡思乱想,瞄到桌角药瓶。 程晟这些天要吃什么药、以后要吃什么药,他已经翻来覆去背得烂熟于心。 哗啦啦。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药,一杯温水。 程晟灰瞳波澜不兴,接过去就吞了。 祁衍:“……”你也不看、你也不问你就吃! 祁衍总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那天给刺激坏了,迄今都余韵得很有病。 看啥都不高兴。 …… 程晟一直抱着个海獭坐床上,其实也挺累。 单纯生理上的累。 他病还没好透就这么跟人大眼瞪小眼干坐着,腰好酸。好在中间护士来了两趟。换药测体温什么的,他好歹能偷偷挪一下缓解一下酸涩。 祁衍一直挺生气的样子。 他其实想解释他那天不是故意咬他,可又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气那个。 最后也是思绪乱的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隔天,他的身体开始见好,药也减了不少。祁衍给他买了新睡衣、新衣服。给他订了新鲜饭菜,剥橘子和各种水果。 和以前一样,照顾得无微不至。 只是但表情总是阴恻恻的。 程晟怎么想也想不出以前什么时候见过祁衍这样。 就很慌。而且以前如果祁衍生气了,他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哄他的,可现在他们之间现在这算什么…… 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配合着小心翼翼。 祁衍给他买的衣服他都穿,只是现在太瘦,以前合身的码数都穿着有点大。 给他做的吃的他也努力吃,吃不下都勉强着尽量吃光。 结果也不知道哪里做错,祁衍脸更黑了。 他就也迷茫,也难受无措。 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真的烦人无趣到极点,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还是让人没耐心。 忍不住就跟祁衍小声说: “其实,你不用天天来。护士护工他们也……都可以照顾我。” “还有,也不用带我去别的城市治了,我的身体真没有那么差。而且也、也还有一些钱,卡里还剩了二十多万,够用好多年。” 他说着,偷偷观察祁衍的表情。怎么感觉好像越说越错。 “之前用掉的那些,我将来工作以后,也可以慢慢还……” 祁衍被他气得都笑了。 也不说话,直接剥了一半的一个橘子砸他怀里,转身走了。 程晟更慌。 恍惚还低头吃了一瓣那个橘子,特别酸,酸得不成人样。 酸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拿着个橘子呆了半晌,才好像终于有点明白过来了。 病房里空荡荡的,程晟最后一个人吃完了那只酸的要死的橘子。 他好像……说错话了。 …… 祁衍是真的气到翻白眼。 结果都气跑了,还他妈的得继续怂,拜托他小舅舅替他好好看着可别叫人给跑了! 小舅舅不喜欢小三的儿子,闻言很憋屈,祁衍没表现出来但他更憋屈一百倍。 是不是真就他妈的积重难返回不去了? 说要还他钱,是得多没有心才说要还他钱。 他好像真的一直以来都在低估程晟,这人从以前就这样!看着内敛安分其实啥事都敢干,看着温柔无害其实杀人不见血! 祁衍好多年没坐过公交车。 这次上了车,不少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 是,他现在长帅了,人挺拔气质好又有钱。问题是有用吗? 程晟的脑子和别人不一样!他三年努力都是白费,再帅再富有都没有用,人家谈的单纯是感情,没感情了该不要他还是不要他! 他到底这辈子栽在一个什么怪物手上? 公交车是他最熟悉的路线,开过他曾经的家,开过一中和二中。 很多年过去,很多事物都变了。 真的沧海桑田。 他原先上学的路上,那片五颜六色的花海虞美人和太阳花还有红叶李,都没已经没有了,原地点正在建设新的商品房公寓。 小学门口的菜市场也推平了,再也没有过去杀猪和杀鸡的热闹。 就连他以前骑车载着程晟绕路的居民区也已经拆迁,一切物是人非。 可是明明什么都变了,为什么还是好多好多回忆不断涌现。 祁衍坐在公交车上,想起了他跟纪南祈常去的游戏机厅、夏莉里酸唧唧的柠檬糖、那个拽齐晓月头发的小胖子。 程晟为了他一直一直不愿意考满分,那一大堆九十六、九十八的试卷。 他送他雨花石,丢了一次又,在车站找回来。 他口不择言说你妈欠我的你怎么还都不够。以及小黑屋的冬夜,电热毯被窝里相拥取暖的温度。 那么多回忆。 一中迁校址了,旧地址改成了实验小学。教学楼还是原来那两座,重新粉刷了一下,看着陌生又熟悉。 宿舍已经卖出去改成了公寓楼,可祁衍还能看到他和卓紫微那一间的窗子,窗框上还粘着肖明超的贴纸。 只有二中还是老样子,依旧开遍了紫藤花。 最后公交停在很郊区的总站。 祁衍爬上一座山,十四岁的他和卓紫微,当年爬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爬上山顶,他还扭了脚。 可现在,山坡却完全没有记忆中那么陡峭难爬。 他自己只一会儿就爬到了山巅。 往山下看,一片青碧色,以前妈妈住的旧教堂改疗养院现在已经不是疗养院了,成了市里的保护文物。 清风拂动蓝天绿草,无限温柔。 祁衍屏住呼吸,心脏突然有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六年前,曾经的那个自己站在这里时,他在想什么? 现在的自己呢? 一转眼时光飞逝。 好的坏的,都回不去了。做错的,做对的,遗憾的,怀念的也都无法重来。 但他始终记得,他们所有人曾经都那么有勇气,在最难过晦涩的青春里无知又无畏地一往无前。 现在不是更应该如此吗? 除却生死,没有什么不可跨越。 他必须去问程晟这三年经历的一切,哪怕真相残忍难过。 也会告诉他自己的这三年的种种,哪怕他没兴趣听。 …… 祁衍下山后还去了一个地方。 程晟卖掉的他们的小家。 当然不可能真让他买给别人。他一直让房产中介盯着,所以才会程晟一卖他就知道,然后他花钱买回来。 到了久违的地方。拿出钥匙,打开尘封的锁。 三年没有人住的房间空荡荡的,地板上积了一层浮灰。 中介办事还是可以的。桌子、沙发、冰箱家店,全部用防水布给他罩上了。 飘窗上的一堆毛绒,也都拿玻璃纸认真包了起来。 祁衍打开卧室的门。 目光掠过窗台、掠过床铺,忽然。 他愣住了。 阳光折射进来,打在一只透明的天气瓶上面,光彩夺目。 晴天的时候瓶子分层明显,上面是透明的清水下面是晶莹、脆弱、转瞬即逝的雪。 曾经他妹妹以前有一个,可惜打碎了。程晟说,将来一定给你买一个。 如今眼前就有这么一个瓶子。 孤零零地立在这里,他不知道。 卖了他的房子,却给他买了个许诺好的风暴瓶子,放在他永远也不会回来的家里! ……这他妈,他看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祁衍现在不敢去碰那个小瓶子。 它太美好太脆弱,他怕他现在心悸手抖不小心再给摔了! 突然电话响了,号码是小舅舅。 结果那头的声音却并不是他小舅舅。 程晟:“是我,你现在在哪?” 祁衍闭上眼睛。 程晟:“你说话。” “……” “……” 那边有点急了:“你别成天胡思乱想,逛累了……就早点回来。” 祁衍这才找回声音。 “我一会就回去。” 那边松了口气:“嗯,好。” “……” 程晟说完了,小舅舅依旧举着手机虎视眈眈。 就是这个人,刚才凶神恶煞跑来嚷嚷着都他妈一下午了,你自己气跑了的人自己给我喊回来! 程晟现在被盯着,很不自在,只能磕巴地又在电话里补了一句。 “那我等你回来。” “……” “嗯。” 声音有点过于温柔。小舅舅明显不适,手机差点摔了。 …… 好容易小舅舅饿了要去吃晚饭,让程晟发誓答应他不跑。 程晟:“……” 他倒是也没打算跑啊。 粥也来了,他吃不下。趁祁衍回来前,认真反省。 他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反省。 这几天实在是懵,至今都没缓过神。 其实祁衍回来之前,他真的以为即使他妈不在了,痛苦也会一直持续。 永远不见天日。他这辈子反正不可能好了,也不想无谓挣扎了。算了吧。 小衍应该是恨他的。 永远不会回来,永远不会原谅他。 可是那一天。 臂膀抱住他身体的一瞬间,他就知道是他。 特别难受特别可笑又特别印象深刻的是,他真心实意地想了那么久的死了算了,结果那一刻,疯狂不甘心的求生欲强啊…… 明明心脏不行了,还拼命想要呼吸。 耗尽所有力气只是想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不然真的死了都不甘心。 魔怔,就真魔怔得没有救。 就那一点点温度,竟然就把他麻木沉暗已久的灵魂再度打回行尸走肉的躯壳。 再醒来,那感觉就像火车行驶在漫长黑暗的隧道,一直一直漆黑冰冷没有尽头,然后某一天某一个瞬间,毫无征兆就突然回到了冰消雪融、春意盎然的世界。 外面风景明亮而应接不暇。 当然,没有人会忘记漫长黑暗里受的苦,没有人会忘记那窒息和难熬。 但他已经不在黑暗里。 也茫然、也后怕无措、也想找个地方发泄长久的压抑崩溃,但更想赶快趴在玻璃窗上,看一眼外面明亮又多彩的世界。 ……他以前,只知道祁衍给点阳光就灿烂。 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跟着学会了。都能一边自惭形秽,一边知道小天使正无比生动地站在面前,活的,真实的。 就又不死心了,想偷偷摸一摸。 想跟他说,小衍你长大了。 真好。你现在这么优秀,真替你高兴。 …… 祁衍回来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人气得跑出去一圈,回来整个人都变了。 他突然又会笑了! 程晟有点遭不住,这人一下子从有点陌生严肃的小祁总,摇身变回了三年前他家专属的小衍了。 但……不行。 差距那么大,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程晟想着祁衍现在对他,最多也只算是看在往年的情分上……普通的照拂吧。 “哥哥。” 是照拂!程晟呼吸都困难,指节抓床单抓得发白。怎么就突然靠过来了?! “看,以前你们学校门口的小蛋糕店,这么多年还开着呢。” “来尝一口,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味道?” 护士走过:“呃,高油高糖的东西最好现在别多吃。” 祁衍:“知道知道,就一口。” 盛情难却,程晟无奈抿了一口。 蛋糕还是以前的味儿。但他想起更多的却是以前两个人有小家的时候,祁衍天天买各种吃的喝的,就为给他吃一口、尝尝味道。 但是,他们早已经没有小家了。 不该想。 然而人生似乎就是喜欢跟他逆着来,越想忘记什么就越来什么。 祁衍晚上直接不肯走了。 “舅舅你自己回吧,我在这陪哥哥。” 程晟:“你回去,我不用陪。” “我不。一个人在宾馆我睡不着。” “……” 程晟头都疼了。这和以前未免也太像了,神情、语调,所有的一切! 第85章 几天后,出院日。 祁衍一大早又一次打电话确认机票、跟司机商定几点来接。 都谈妥了,抬眼看看程晟。 “怎么,还是不愿意跟我走?” “……” “那可不行,你现在说了不算。”窗外阳光明亮,他黑瞳浅笑有点坏。 “你的身份证,户口本、银行卡,毕业证书,现在全在我手里。” “必须跟我走,不然,都不还你。” 程晟:“……” 喂食,梳头,嘘寒问暖……这几天的种种亲昵,他一开始总是不着痕迹地躲、僵硬、无措,现在则终于学会了表达不满。 祁衍被他瞪,却笑得更开心。 中午,行礼小舅舅都帮忙打包下楼了。 病房里程晟换下睡衣,祁衍递过去一件衬衫。 大红色的,似曾相识。 那种过于喜庆的红真不是一般正常男人会挑选的。古怪的颜色一时间勾起了好多回忆,程晟愣了片刻,抿唇,死活不肯穿。 但睡衣已经脱了,祁衍手快直接一把拿走收了。 于是突然就好像古代传说里牛郎藏起了织女的衣服,他现在除了那件古怪的红衬衫,直接没衣服可穿! 程晟忍了忍,扣扣子时手指都在抖。 祁衍:“其实哥哥你穿这个颜色真挺好看的。” 程晟不理他。好容易扣完脖子的那颗,身子突然一轻。 “……”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情绪,吼他放手,声音都变调。 可祁衍不理。 就这么直接把他抱出门、抱下楼。医院走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程晟要脸只能拼命把脸往少年肩里埋。 到了车里,祁衍反省,他好像做过火了。 程晟真的再不理他了,偏过头看都不看。脸上并没有一丝甜蜜羞涩,就只有隐忍、无奈。 “哥哥……” 祁衍当即一阵心疼,小小的懊悔,轻声哄他:“是我错了,对不起。” “你别生气,嗯?” 车内空间不大,他用指尖试探着去碰程晟的指尖。 虽然之前有了好几天的喂饭和努力亲近,可好像时至今日程晟仍抵触肢体的碰触。 祁衍其实心里也有点酸酸的难过。 但他说服自己要耐心,现在已经很好了,用指尖轻碰他也没有躲开。他赶紧得寸进尺就像小螃蟹一样,紧紧扣住。 到了机场后,飞机稍有延误。 程晟身体还比较虚弱,机场的椅子、空调也冷,祁衍给他上下垫了好几层都不放心。心里认真盘算着做完今年独立出来单干,当老总赚大钱买私人飞机接送哥哥的可行性。 一旁的小舅舅:“…………” 程晟以前没有坐过飞机。祁衍一路牵着他,小心翼翼照顾。 “渴不渴,来,躺好。我给你扣安全带。” “两个小时而已,一会儿就到了。” 起飞时有颠簸,他又一次小螃蟹一样捉住程晟有点冰凉的手。 “掉不下去的,没事。” “有我跟你在一起,不怕。” 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的小舅舅:“………………” 他就应该在飞机底,不应该在飞机里!唉,咋就这么捧在手心怕化了,气死了气死了。 …… 飞机着陆时,来接的车子已经等在外面。 祁衍住在市中心,距离机场还要开一个小时。 “累不累?” 程晟摇摇头,但祁衍能分明看到他强硬打起精神的疲倦:“累了的话就靠在我这儿睡一会儿,别硬撑。” 程晟就没有再反驳。 他趴下去,蜷缩着枕在祁衍的腿上闭上眼睛,像一只很乖很安静的灰色家猫。 等他睡熟了,祁衍终于可以好好地伸手摸摸他。指尖细细蹭着他柔软的头发,轻轻抚平他睡梦中有些纠结的眉心,目光细细描摹着陌生又熟悉的轮廓,心脏跟着越发的柔软酸涩。 直到进了小区,祁衍才有些舍不得地把人叫醒。 时间正是黄昏。 屋子向阳,里面是全部打通的。打开门后,落地玻璃在客厅投射下一大片无穷无尽温馨恋旧的颜色。 地板是暖黄色,窗帘也他们的旧家一样温暖的色调。 阳台上好多植物。南方湿暖,什么花儿草儿都容易活。透过玻璃看,几乎像个雨林。 这个家也有一个飘窗,月牙形的。 上面同样摆了毯子和好多毛茸茸的小动物。玄关的鞋柜下面,有成对的猫狗拖鞋。 程晟愣着。 祁衍则一直悄悄观察他。他当然不可能告诉程晟,这个家在过去的三年里,其实99%的时间都是光秃秃的黑白灰与家徒四壁。 他虽然买下了它,却从来不把这里当成“家”。以至于这个地方一度除了一张破床一个冰箱以外,没有半点该有的人气。 而眼前的这一切温馨和繁花似锦,全是他请人这几天临时弄的。 专业团队当真不愧业内盛名,弄得那么好。 他那张小破床也被换掉了。换成一个kingsize的海蓝色柔软大圆床,还带遮光幔帐,看起来像一个极有安全感的帐篷小窝,被子枕头毛毯看着也都极为舒服。 夜幕降临。 洗澡的时候花洒的水烫烫的喷下来,程晟的心是乱的。 洗完看着镜子。灯光下是一个骨骼挺拔,但周身过于消瘦嶙峋的男人。 就连有水蒸气氤氲出的一丝红润,整个人看起来依旧干涩颓丧。 他垂眸,默默蹭完身上水珠。出去看到祁衍正坐在外面飘窗边,靠着好像不小心睡着了。 他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微微翕动。 他比小时候长大了、更加成熟、高挑、俊美了许多。人虽然穿衣略显清瘦,但白衬衫勾勒出腹肌的形状,整个人有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青涩诱惑。 窗外夜灯繁华闪烁,一轮明月。 一切那么美。程晟一时恍惚,心脏地方复杂又酸涩。 后来祁衍很快醒了,也去洗澡。 程晟听着浴室哗啦的水声,局促不安。他已经在这宽敞的房间里偷偷寻了几遍了,始终没找沙发,也没寻到任何除了床以外可以躺的地方。 祁衍现在的家,这种仿佛完全私密自由独享空间设计他从来没有见过。 似乎这个家真的就只是“家”,完全没有待客的打算,会客厅根本就不存在,自然也没有沙发。 他总不能去睡飘窗……太刻意了,祁衍能给气死。 最后程晟也没办法,只能爬上大床拽过毛毯尽量蜷缩在一边的角落里,紧紧闭上眼睛。 不久,他听到祁衍出来了,空气里飘荡着少年身上的水汽和沐浴乳的甜。过了一会儿,灯关了,一片漆黑,身边床铺轻轻陷下去一点。 离得很远,屋子里很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 祁衍捏紧被子的手指微微放松。 终于,今天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明天、后天呢…… 他总不能一直像这样平白受人照顾。 突然之间,身边的人翻了个身。 原本离他那么远,猝不及防地在黑暗中温暖的身体就整个儿倾覆了下来——青年没有穿上衣,身上是诱人的香味,温暖的肌肤透过薄薄的睡衣更是让人战栗的滚烫。 窗外,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随即闷雷响起。 程晟周深战栗。 耳边传来低沉轻柔的声音,像是怕吓到他:“哥哥,哥哥,别怕。” “我不会做什么的,”他说,“只想跟你说说话。” 雨水哗啦啦地落了下来。打着雨棚,打着玻璃。似乎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又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程晟最终还是难受地挣扎了一下,想要推开紧紧箍住、压着他让他难以呼吸的人。 可指尖推过去,杂乱中忽然蹭到了一道很长很长的疤痕。 他颤了一下,指尖僵停。 他自己身上因为有不少开刀留下的疤痕,很熟悉那种东西的触感。 可是祁衍的大腿上为什么会有疤痕? 本来没有的。什么时候多了他不知道的,那么长、那么狰狞的一条? 箍住他的双手微微放松,程晟转过身。 黑夜里那么大的雨,早已没有月亮,路灯的光也全部遮蔽,他却仿佛看到祁衍眼里盈盈的光。 “是坠马。”祁衍说,“被拖了几十米,不过没关系,好了以后没再疼过。” 他说的很轻松,呼吸声却有些不规律。 程晟的心揪起来。 “我其实不喜欢骑马,又危险又脏又不好控制,可是那群有钱人都喜欢。”他喃喃说。 “我们这些天天给别人上班的,听着都是什么总监、设计师,其实除了把产品做好,有很多时候也不得不去迎合他们、讨好一些人,出席一些身不由己的应酬。” “有的时候也会很累,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的时候加班加多了,经常眼睛都疼。” 他说着,躬下身子,埋头在程晟的肩膀蹭了蹭,寻求怀抱的小动物一样。 “哥哥以前总是说,金银花茶对眼睛好。” “我试着去找,找了好久,终于找到这边的金银花凉茶,可是都好难喝,一口都喝不下去。” “……” “哥哥。” “你也说点什么好不好。” “你理理我,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你以前都对我很好很好的,从来不会不理我。” 雨声无尽,吵得人心烦意乱。少年的怀抱滚烫又虔诚,声音涩哑,带了一些鼻音。 “哥哥,对不起。”他轻轻说。 “对不起,我那时候不该一声不响就离开,丢下你一个人在那么不好的地方。” “这三年我一直都很想你,也还像以前一样喜欢你,你能原谅我吗?” …… 雨一直下。 祁衍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他想跟怀里的人说,哥哥你知道吗,即使我看到了那只小风暴瓶,可你一直不说话不理我,也是一刀一刀在我心上凌迟。 大概因为曾经太好太甜蜜。 所以哪怕有一点点少了,心里就忍不住叫嚣着痛苦煎熬。 他还想说,哥哥,其实我不懂。始终无法理解你的隐忍和执拗。但我知道你很累,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来慢慢恢复、慢慢疗伤。 我会耐心一直等。 我现在长大了,已经拥有很多东西。哥哥以后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会给你幸福,多到你想不到的幸福。 …… 程晟其实那晚一夜都没睡。 隔天上午,迷迷糊糊中门铃大作,他听见祁衍下床开门。 “噢哟!啧啧啧,瞧这家布置的,快不认得了啊!” 门开以后,居然是来了个黑皮大嗓门活泼的喜庆阿姨,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捡了拖把就麻溜地开始干活打扫。 祁衍:“……这位是张阿姨,我家家政。每周五上午八点都会过来。” “阿姨,这个,是我哥。” 张阿姨:“噢哟!瞧瞧!真是一对小懒虫,太阳晒屁股了还睡!” 程晟:“……” 阿姨太活力,在这种氛围里真的没办法不赶紧起床。 张阿姨:“噢哟!哥哥长得也蛮精神,比你可不差!” 程晟:“…………” 他才知道,这位张阿姨每周过来,把一星期的饭菜都做好冷冻在冰箱里。 祁衍每天解冻一份,三年就这么过的。 周六周日两天,祁衍带程晟熟悉了一下周边环境。 超市、医院、公园、书店,南方他第一次来,所到之处哪儿都郁郁葱葱。高大的树木上开满了碗口大的花,吊着青涩的芒果,程晟都是第一次见。 周一,祁衍十天的休假结束了,必须得回去上班。 他们公司并没有把家属带去一起上班的道理。可他又实在不放心程晟一个人。 一遍接一遍地问:“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他怕他跑,继续把身份证藏着不还给他。又怕他钱不够花,给他留了几张银行卡。 程晟:“你快去吧,我不走。” 可祁衍还是各种不放心,叮嘱他像叮嘱一个三岁的孩子。晚上也总很早下班回来陪他,给他买了一堆书店刚到的新书。 “还有,你真的不用洗衣服,不用干活!” “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养胖点,过几个月还做手术的。” “对了,哥哥喜欢小猫还是小狗?” “我买一只来家陪陪你,好不好?” 但程晟没有答应养宠物。 他摆弄家里一堆植物就够了,何况书够他看,楼下的公园、不远处的海,更足够他坐在里面发一下午的呆。 就这么过了两个星期,他成功养重了一两斤。 家里有跑步机。祁衍有时候也会给他设一个很慢的速度,逼着他上去走十分钟。再教他一些简单不累的健身动作,让他没事就在家里练一练。 经常亲手给他做饭,一边做一边感叹兔子才这么吃,偷偷往里面掺肉碎。 人也越发爱撒娇,会赖皮说哥哥给我抱抱。 上班的时候会突然发信息回来问你在干嘛,说哥哥我想你了。 会说哥哥下次休假我们去玩吧,你想去哪里玩? 加班累了会说哥哥你要不要来陪我。然后帮他叫一辆车,夜深人静的办公大楼弥散着咖啡香,只有两个人。 会一遍一遍地说,哥哥你以前答应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 程晟想着,突然心悸。 他人在阳台摆弄花草,瞬间而已就站不稳了,水壶碰翻了,冷汗湿透。 阳光太刺眼,他痛苦地遮住眼睛。好难受。 一切根本就没有道理,完完全全都没有道理。 为什么?祁衍不该再对他有一丝温柔。 不该跟他道歉,不该接他回家,不该对他百般宠溺。 不该每天看着他时,都是有些讨好、有些渴望,又乖乖的不敢特别靠近,青涩地等着被接纳的眼神。 不该的,所以他不懂,想不通。 祁衍应该恨他,应该高高在上、对他冷冷的不屑一顾。 然后他找到他,远远看他一眼了却心愿,回到家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自己死掉就对了。 那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对所有人……都好。 程晟挣扎着站了起来。 去找了几颗心脏的药。 他清楚这多半不是生理的问题——他的病从小就这样。器官有时候自己会坏掉,但有些时候其实器官本身没问题,只是自己情绪太难过才会弄得胃痛到不能自己、心脏麻痹。 两种病的感觉不一样,他分得清。 他吃完药,安安静静地躺着。心率还是擂鼓一样难受。 停下来,停下来。 程晟你真的是脑子有病吧?他骂自己。 你还要怎么样?明明已经没事了,已经雨过天晴了,可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小衍已经回来了。 当初万念俱灰,以为放开的他手选择堕入无尽的永夜,就是故事最后的结局。 唯一的光亮远去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永远不会原谅他。 可祁衍回来了。 没有记恨,而是伸开双手紧紧抱住他。 现在一切又都变得那么好了。 明亮宽敞的房子,小衍说哥哥我喜欢你,微笑着撒娇、小心翼翼地讨喜欢,他说哥哥你要多多吃饭、好好锻炼,等养好身体了以后我们一起去读书。 还能有多好? 他甚至就连以后都有了希望。可以靠认真读书、将来好好工作,尽快追赶小天使的步伐。 还要怎么样? 程晟也不明白自己还要怎么样。他也觉得自己荒谬又可笑。 那周末,祁衍要去参加一个外省的科技论坛,要走三天。 他又是如既往的不放心:“哥哥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程晟点头。 第一天过去了,他挺好的。第二天过去了,也挺好的。祁衍所到之处经常给他发信息拍照片,而他在家也时常看看书看看电视剧,看看祁衍给他的大学学科目录表,并不无聊。 他也好好有在吃饭,偶尔健身。体重计上的数字也继续有零星在涨。 只是第二天夜里莫名低烧,弄得整个人昏昏沉沉起不来。 大概躺到中午,突然惊醒。 心脏跳的速度快到不正常。他去床头找药,药却被碰洒了,哗啦啦的声音刺耳聒噪,一时间有种条件反射般的极端恐惧。 他灰瞳缩了缩,那一刻,有一种明确的、即将猝死的清醒意识。 他全部脑子里,就只能想着一个人。 “小衍,我……” 挣扎着拨通电话,却说不出话来。 程晟的灰眸里光芒逐渐暗淡,他想你看啊,看看,果然吧,我这究竟像是什么样子。 一直都是这样,只能是累赘,只能带来痛苦。当初为什么要擅自喜欢小衍那么好的人呢?能给他带来什么?从头到尾除了委屈就是折磨。 黑暗中,他仿佛又回到那个下雨的夜晚。祁衍抱着他,说我还喜欢哥哥,说可以原谅我吗,他没有回答。 因为真的不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根本就不配谈原谅,根本就不配那么好的人。 可是小衍都快要哭了。他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说…… 小衍会多难过。 程晟并没有听见门锁的狂响,没有听见有人疯狂叫他的名字。 祁衍是他妈走运了,接到电话的时候人就在楼下。会虽然计划要开三天,但最后一天下午其实是例行游山玩水,他没有心情玩,想要早点见哥哥,于是偷偷买票回来了。 人送到医院,倒是很快脱离了危险。 医生检查完了对比完了,建议他带人去看一下精神科。 “指标比上一次好,应该不是器质性病变,多半是焦虑等精神问题引起的,有时候这类问题也是会引发一些躯体化症状的。” “他这样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大概已经持续挺久了。家属都没有发现异样?” 不是没有发现。 祁衍闭上眼睛。 程晟这些天日复一日波澜不兴的样子,妈的他就知道他每次这样肯定有问题!他就知道! 就知道憋着,差点就死了知不知道啊? 祁衍从心脏到每一个血管现在都在心疼,都在暴躁。 作者有话要说:恨祁是不可能恨的,哥哥看来全部都是他自己的错。 终于要说开了=w=。。。这,感觉可能要病房开撕? 第86章 程晟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他第一次见到祁衍的那天,小小的孩子深黑色的眼睛,小肉手抓抓他,天真又好奇。 他们在狭小的黑屋相拥而眠。祁衍在冰冷的夜里依旧愿意给他暖身子。夏令营的时光,青苹果和蝉鸣,他追随少年背影。学校,食堂,夜幕的小吃街…… 少年越长越大,褪去了青涩变得越发俊美灿烂。 微笑,温柔,亲吻,陪伴,偶尔的恶作剧。 车祸后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样子,以及消失后空荡荡的房子和坏掉的布丁。 程晟是在医院的私人病房里醒过来的。 房间很幽静,白炽灯光有点刺眼。他有些恍惚,还没缓过神来心脏就又开始杂序又紊乱的跳动,血管跟着咚咚躁动。 强力的心跳无疑佐证了他还活着,可是—— 他有点绝望地苦笑,可是你看,这才刚刚醒来,这要把人逼疯的心悸冷汗就如影随形、又开始了。 护士走了进来:“还好吗?” 程晟撑着身子坐起来,点点头。 护士:“以后再难受的话,一定要及时跟家人反应的。” “送你来的那个男孩他是你弟弟吧?唉,你弟弟为你的事都要急疯了,可不要让家人再担心了哦?” 护士出去后没几秒钟,祁衍就进来了。 心脏依旧在不受控制过速悸动,激得太阳穴都隐隐作痛。他努力保持镇定,背后已经完全汗透。 ……要是小海獭能在这里就好了,能给他抱一下、缓一下。 “小衍,真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吧?你的会没关系吗?” “……会?” “嗯。你不是,正在开一个重要会吗。工作没受影响吧?” “…………” “会不会害你被老板骂?都是我,我……” “医生说,你需要去看心理医生。”祁衍打断他,黑瞳里情绪复杂。 程晟愣了片刻。 点头:“好,好,我去看。” “大概率需要做心理治疗,可能还要吃一些相关的药物。” “好。吃,我都吃。” “……” “……” “小衍你别生气,我真的不要紧,我……” 他的后背贴到了床头冰凉的墙壁上。 程晟愣住,低下头才呆呆地看到,祁衍的一只手压在了他的左胸上,正紧紧按着他那紊乱不已、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恍惚、窒息了一瞬。 心脏被压住之后当场疯得更加厉害,像是急着脱笼的小兔又像是什么即将爆炸的活物一般,在祁衍的手掌中完全不受控制地拼命挣扎。 但是,不行,这样不行。 停下来,快停下来。 明明是自己的器官,却为什么就是一点都不听话?程晟急了,慢下来啊,赶快恢复正常!别再让小衍继续担心了,快点慢下来! 没有用。 “……” “为什么不告诉我。”祁衍的声音,压抑了好多情绪。 “你不舒服、你难受,都快死了,为什么一句的不肯告诉我?!” 胸口被压得有点痛了,程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喉咙干涩。 “你说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 “到底还打算要强装没事到什么时候?程晟,还要一个人撑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实话——?!” “你说话,程晟,啊?你说啊!说话——!” 程晟被吓住了,眼眶一下变得血红。看着可怜得要命。 祁衍却难以压抑声音。此刻他的手掌下,隔着薄薄的衣服和肌肤那颗心脏依旧在没命地在收缩。 眼前的人,天天都要被这么折磨。却差点死在家里依旧一个字都不说! “……说话啊你。” “不准哭,给我说话!告诉我你成天都在想什么,程晟!你给我回答,只是要你说句话而已有那么难吗?你是聋子又不是哑巴,给我说话!” 程晟颤了一下。 他其实没有哭,只是红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祁衍苦笑了一声,是不是觉得他很残忍,竟口不择言说他聋。 可是,到底谁残忍? 要是他那天没有提早买票回家,他回家要面对什么?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他的全部青春岁月,他迄今为止的所有努力和信仰,他为将来做的那些温馨美好的计划,都他妈算什么?! ……要是可以,他也不想哥哥生着病还跟他吵。 哥哥心脏不好受不得刺激。他也想把他好好抱进怀里安慰,不想吓他不想吼他。就像一直以来一样温柔有耐心。 可那有用吗? 他一下子差点什么都没有了。 …… 半晌。人间奇迹,聋子开口说话了。 程晟让他放开他。 祁衍又气笑了,他当然不放。僵持着,程晟血红的眼睛里也终于露出一丝人类该有的情绪。 他咬牙反问他:“那你,又跟我说过什么?” “你又告诉过我什么?我在家里……找到的那些药,药柜第三格放着的那些……又是什么?” 药?祁衍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之前抗抑郁的那些药。他开了三个月的,但是心态比较强吃了一个多月就好了,剩下的就放那放着了! 那又怎么样?! “不过几瓶药而已,有病吃药天经地义?你天天药罐子一样,我就不准偶尔有病吃点药了?谁规定的?” 程晟:“但你……本来不用吃!” “如果、要是没有遇到我,你本来可以很好,如果没有我……” “‘如果没有你’,又来是吧?”祁衍怒吼着打断他,“‘如果我没有遇到你,如果你妈从来没生下你’,反正都是你的错,只要世界上没你所有人都幸福了就世界和平了,是吧?” “既然你这么擅长归纳逻辑,怎么不再继续归纳一下,‘如果’当初你妈能坚定一点,跟我爸直接结婚生个小负负得负一起祸害这个世界,没有你也没有我,才是完美世界不是吗!” “哦不对,这还不够完美。” “‘如果’你外婆、我奶奶好歹能有个先见之明,直接不生他俩,指不定我妈还能逃出火坑过上幸福的日子!” “继续,你还能再往上怪。” “干脆两家的祖宗焚书坑儒的时候都该被一起活埋了。女娲不该造人、盘古不该开天地,宇宙不该有生命所有人清净得很!” “怎么样?听着好玩吗?有意思吗?!” “去他妈的‘如果’!整天如果如果的,那么不想存在那边窗户给你开好了,你去跳啊,现在就去——!” 他气得口不择言,程晟还真打算去! 他还真打算去!祁衍咬牙一把抱住他。也是,哥哥现在这样又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些话,肯定难过死了。 但谁又受得了?谁他妈又受得了! 想要努力呵护的人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一潭死水一样没个人气儿,怎么努力都捂不热! 祁衍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非得弄成这样? 明明一切不是都在变好吗? 他知道很难,知道哥哥委屈知道他不容易。可一切已经在努力一点点变好了。 他想要好好地、温柔地对他,照顾他。想要一起经营、好好生活。 他还计划了很多将来的事。 他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到底怎么就不行了?到底他要怎么办? 窗子开着,阳光满满洒进来。祁衍黑瞳朝那明亮看了一眼,妈的太难过了,要是可以,他都恨不得能先一步跳下去。 …… 祁衍紧紧抱着程晟。 一直紧紧抱了很久很久,直到怀里人的心跳终于一点点、一点点的缓和下来。 灯光照着程晟惨白的脸。 他依旧低垂的灰眸、残留着猩红的眼角毫无回应。 祁衍无力苦笑了一声,他真的永远好像也不能明白程晟在想什么了。 再说多少话、再做多少努力,都是徒劳。 也许是真的回不去了。 他不知道。 小风暴瓶是真的,曾经的感情也是真的,但或许太多的痛苦和磋磨,最终还是磨死了那个曾经总是温柔看着他的人。 程晟已经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现在在他眼前的,只拥有着过去记忆的一个行尸走肉。 …… 拿药,出院。回家。 那么好的家,温馨布置过的家。 他每天下班早早赶回来陪他,放假一起赖床,教他锻炼身体,这一段看似平静甜蜜的日子,他以为一切在一点点变好。 如今回忆起来都像是个笑话。 他把保险柜打开,把程晟的所有证件拿出来。 “都在这,还你。”他说。 程晟的背后的阳台继续阳光灿烂,各种鲜活的绿植。 逆着光,祁衍看不到他这一刻的表情。 他只听到他轻轻嗯了一声,文件袋被拿了起来。 他居然还真的拿了就要走。 那一刻世界安静。十步,五步,两步,一步。 心脏一秒一秒被撕扯蹂躏。 他看着程晟消瘦的背影,心想——有些人真是厉害啊。 爱你的时候你是全世界,让你看到最甜最好的,可他不再爱你的时候,就把你扔回黑暗…… …… 十步,五步,两步,一步。 指尖握住冰凉的把手。 程晟闭上眼睛,他现在走出去,祁衍就自由了。 就彻底,自由了…… 却就在那一刻,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后狠狠裹他,趔趄中他被怼到墙上,祁衍俊美的脸扭曲到可怖。 “不准走。” “你到底在想什么?程晟,求求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咱们这么长时间!这么多年!多不容易付出多少才终于又能在一起!有什么过不去的你一定要走?你到底要怎么样,你他妈怎么能舍得说走就走?” 不是…… 我也,不舍得。 程晟胸口要被撕裂了一样,他垂眸:“小衍你……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祁衍如遭雷击。他那一刻黑瞳沾着血丝,表情异常吓人,一只手突然就摸上了程晟的颈动脉。 “放过谁?” “你再说一遍?谁放过谁?” 程晟移开眼睛,他以为祁衍下一秒就要掐死他。 可是没有,一声闷响,祁衍的手狠狠砸在他耳侧的墙壁上。登时墙壁上留下了一道血印。 程晟灰瞳紧缩。 他愣住了,眼里只有猩红的颜色。 “手……” 他喃喃。文件袋掉了,里面证件散落一地。 祁衍又一声闷响砸上去,血迹瞬间扩大。程晟急了,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声音,一把抱住祁衍的手腕。 但没用。 一下又一下。他发不出声音,急得不行又用力去抱祁衍的腰,突然祁衍的身子晃了一下,像是骤然支撑不住。 他放开程晟,摇摇晃晃沿着墙壁滑了下去。 “随便你吧,要走就走。” 程晟却不走了,他跪下来,声音颤抖:“小衍,手……给我看!” “你流血了,拿出来给我看好不好……小衍你听话!” 祁衍却不理他,还看什么呢?他想,都不要我了,而且其实也没有那么疼。 已经麻木了,不会疼。 还没有他让他“放过”他来得刺心。 等了那么多年,他就等来了这样两个字。放过。 …… 程晟没有办法,咬牙起身,先去取了药箱过来。 他一路很急,黑框眼镜都滑到了鼻梁,有点可笑地挂着,在祁衍眼前手足无措地开箱子,拿纱布、拿酒精。 灰眸里分明有慌乱,心疼和无措。 你看这个人啊……祁衍无力地想。一边说不要我了,一边又这样。 纱布剪好了,棉签浸了酒精。 程晟:“手!” 他也急了:“手拿出来,给快点!” 祁衍就不拿。 被逼急了,他也吼他:“你刚才不是还要走呢吗?你走啊!” “在墙上砸两下死不了!别耽误了你的行程!走啊,不是要走的吗?” 程晟那边脸色惨白。 他忍了忍,放轻声音:“小衍你别这样,别说这种话。手,手先给我……” “……” “拜托你,流了好多血,先把手给我好不好?小衍,你别跟我赌气。我们好好说话,好不好?” 祁衍:“是谁先不好好说话的?” 程晟是真的急了,他干脆就扔下纱布,红着眼咬牙去抢他的手臂。 抢的时候自己也感觉到了荒谬——祁衍以前说,说他表里不一。说他看着一本正经,逼急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是,确实是。 他们之间,出格的一直以来其实都是他。所以他真的不明白,不明白祁衍怎么能忍他到现在。 终于,他抓到了祁衍的手。 可那只手血肉模糊。不止破了皮,肉也裂开了,中指骨节处露出森然白骨。 “啊……” 他无助地捧着那只手,心脏要炸开一样。 酒精没用了,怎么办,必须要缝针才能处理。但是要先止血…… 小衍又受伤了,又因为他而受伤了。 那么多年来他永远只能给他带来伤害和痛苦。 他真的必须走,必须走。 他一天不离开,祁衍永远不可能真的有机会得到幸福。 “小衍你听我说……” “现在的你,配得上任何人,你可以找到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别生气,你听我说完,拜托你……听我说完。” “到时候,你试着跟真正值得人在一起,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和一个从来没有伤害过你的人一起生活,你们在一起的回忆……会全部都是快乐、幸福。” “不会有旧伤,不会心里永远藏着一根刺,不必在他面前佯装坚强,也不需要憋着一切难过和委屈最后把自己到要吃药、要去死。” “你能……明白我意思吗?” “……” 日影西移,他们两个人本来在墙壁阴影中,而此刻明亮的阳光照过来,刺痛得要命。 他抬起不成样子的脸,声音沙哑。 “小衍,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我也……舍不得你。”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能重新投一次胎、换一个人生,好好给你一份没有瑕疵的感情。” “可是,不可能了,你说的对,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我们两个再怎么维持表面的幸福,最后也就只会记得那些陈年旧怨、互相折磨,可小衍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还有很长很好的日子。” “所以真的我们分开吧,你也放过你自己。” “我真诚祝愿你能找到一个好人,开开心心地生活。” 他说完了。 祁衍也安安静静听完了。 所以,他听进去了是吗? 程晟一边心里替祁衍高兴,一边又暗地里痛得生不如死。他努力去忽略那种被碾成齑粉的感觉,小衍的幸福最重要。 他已经决定了,他会好好的。他们分开以后,他也不会去死,不会让祁衍担心内疚。 他会看起来过得不错,去上学,去工作。 也许将来偶尔还能一起吃吃饭,远远多看着他几眼。 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啊…… 祁衍伸出手。 “我知道了,那,最后给我抱一下?” 程晟乖乖地过去,像一只灰猫一样埋头抱住祁衍的腰,他其实好喜欢这个温暖的怀抱,一点点都不想放手。 祁衍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搂住他。 “哥哥,我问你,你恨我吗?” 程晟不明白,他摇头。 “真的?我离开的那三年,你真的一点都不怨我?” 继续摇头。 “特别难的时候呢?不委屈?” 程晟:“不委屈,一点都没有,没有骗你,真的没有。” “嗯。那你想啊,感情都是相互的。你不委屈我也不委屈。” “……”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觉得委屈,都委屈到要去吃药了。你还不好好呵护我,还天天气我。你说你像话吗?” “……” 程晟有点恍惚。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控制不住地抽噎。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有一丝醍醐灌顶般的明光。 可又差一点,就差一点,抓不到。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没救的生物。一旦燃起一线希望,就又满心奇形怪状的妄想。 “那为什么……” “小衍你那个时候,为什么……” 阳光落在后背上滚烫的温度。 他在那一刻终于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问了一个从来不敢问的问题。 …… 祁衍都几乎忘了,他当年跟祁胜斌“同归于尽”那一茬。 年轻人的一时上头。结果没成功坑死他爸还差点搭上自己,这事实在不提也罢。 祁衍从来没想过,整个故事在程晟眼里会是怎么样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剧情。 程晟以为他有意想死。 一直一直,这么多年都这么以为。 他以为他们明明在一起、有很多小甜蜜,可那些都是表象。其实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真正安慰他的心。 他无法让祁衍真的得到幸福。无法填补他这些年所受的怨恨、伤害、他的千疮百孔。 不仅如此,每次祁衍看着他,都还会被提醒到那些伤痛,会被提醒到他失去的那些人。 越温柔,这样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累。所以最后他…… 祁衍:“不是那样的!” “你可以骂我蠢,骂我冲动!但我真的没想要弄死自己!” 程晟不信。 祁衍也要疯了:“艹,你问我啊!你为什么当时不问我?” 程晟声音断断续续:“我问?问什么?反正……你也……不会承认。” “你现在、现在也、不承认……” 祁衍:“不是不承认,是真没有!我那么积极向上一个人,骗你我是小狗行不行?” 他也是好气好笑又苍凉又心疼,又他妈堵心,又终于豁然开朗。 当年程晟突然就无情地放开他的手,回到了孟鑫澜身边,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就像现在程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也不肯说半句心里话,他也一样又气又急不明白。 ……就好像总是有扣不上的一环。 缺掉的一环,他终于找到了。 …… 程晟说他不信,但应该只是委屈坏了。 祁衍抱紧他,心疼地哄了他好久。 虽然是个误会,但却哥哥货真价实地因为它钻了那么多年的牛角尖、所了那么多的痛苦委屈无助和绝望。 万万没想到,好心没好报。 程晟哭一半想起他的手了,抹了眼泪赶紧拽他去楼下诊所缝针。 却不幸遇着个话巨多的老医生,一边缝一边叨个不停什么年轻人不要冲动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云云,缝得慢还巨疼! 而程晟戴个黑框遮着红红的眼睛站旁边,样子跟个红眼兔子似的都快不能看了,还特么附和! “医生说的又没错,你要好好听。” 祁衍:“……” 行!怪他自己!他就该更坚定一点、自信一点——明明都看过暴风瓶了,也知道程晟一直就是个逻辑清奇的傻子。他那时候情绪到底是怎么被带偏的? 真的想要哥哥心疼,砸一两下做做样子就好了,真的没必要真情实感气到爆炸。 这下好了,一只手裹成粽子了。 他现在在公司里名义上是个cto——chiefteologyofficer也就是首席技术官,听着高大上,人家见面喊一句祁总,实际上就是个打工的大程序员。天天改全公司的bug。 现在大程序员起码两周右手不能敲键盘了,这可如何是好? 祁衍认真想想,其实他的人生中真的少见几次冲动。好像也就第一次冲动铁铲掀他爸,第二次冲动翻车躺沟底,第三次冲动手砸成粽子。仅此而已。 无奈还是给人留下了冲动的刻板印象。 等回家,他这手是没法做饭了。程晟给他做吃的,一边切菜一边对他进行了一场严肃认真的说教。 嗯,说教。 才被安排了去看心理医生的牛角尖之神,长本事了。 于是祁衍马上跟他反过来认真探讨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与交流问题——不钻牛角尖,以及把每一句话说清楚的重要性。 于是就吵架了,嗨。 第87章 周一,程晟乖乖去看了预约好的心理医生。 医生是个十分知性、优雅又成熟的大姐姐,讲话声音特别温柔。 她在办公室点了放松的香薰,还跟程晟说别紧张没有关系的,很多事情一点点慢慢说也不要紧。当然你也可以自言自语,就把我当成一颗大南瓜就好啦。 把医生当成大南瓜……? 程晟见过很多医生,这种话却是第一次听到。 “嗯,”医生大姐姐微笑着说,“大苹果也行呀,你喜欢什么我就是什么。” 这个医生姐姐简直古怪。 可程晟想着大南瓜大苹果,紧绷着的陌生和拘谨倒是好了许多。 明亮的午后,有些让人昏昏欲睡。他真的开始把医生姐姐当做一颗大南瓜,一点点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他这两天经常和喜欢的人吵架。 都是鸡毛蒜皮,都是他挑事儿。他以前并不会这样,这两天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说,和喜欢的人之间最大的误会终于解开了,世界明亮了很多。 可还有一些事,他不傻,依旧有自己的判断。 他愿意相信小衍说的是实话,相信他从来没有想要结束一切。 可小衍说一点不委屈,他却打死不信。 怎么可能不委屈。 程晟至今都不敢回忆那天祁衍的表情。被他逼疯了被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又不舍得伤害他最后只能拼命伤害自己。 可就算那样,还是用血肉模糊伤口见骨的手紧紧抱住他,不顾流血柔声哄他。 ……怎么可能不委屈。 因为手受伤,祁衍这几天都没法自己洗澡。 程晟替他洗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他大腿上那坠马拖出来的长疤痕,以及几处别的他不知道的小伤口。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很多事。 比如祁衍最初根本不会用家里的跑步机,连开关在哪都找不到。阳台上的植物也认不全。 那一堆没出几天就由绿转黄的可怜小植物。要不是程晟一株株查要如何照顾、细心让它们起死回生,怕是如今早光秃秃了。 许多名贵的西装、衬衫也是,洗坏了就乱糟糟扔衣橱里。祁衍好像不知道好多材质根本不能扔洗衣机。 厨房里的厨具,也有好多没拆封。 ……祁衍的生活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完美,好多的光鲜都是强撑起来的。 他却不让他知道。总是笑着,神气活现。 “有时候,真的没办法不生气……天天跟我说沟通重要,叫我有事不要憋在心里,可是他自己呢?” 越是发现更多这样的小事,就越是忍不住想找他的茬。 可程晟心里也清楚,他这样根本没道理。小衍这么隐忍是为了谁。小衍那么好,都是自己钻牛角尖在伤害他,那就承认自己蠢就好了啊,为什么要嘴硬呢? 一个半小时的心理治疗结束了。 大姐姐:“今天效果不错,周四再见哦。” 程晟:“……” 他迷惑。什么就效果不错了? 大姐姐:“你能敞开心扉就是变好的第一步呀,别急,慢慢来。至于吵架、脾气什么的,自己注意控制一下就行。” 程晟:“………………” 他记得这咨询还挺贵的吧,好几百一次呢! 机构也是有名机构,大姐姐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咨询师,一堆金光闪闪的资格证书。结果?就这?? 一个半小时全程都是他在说话吧,大姐姐真就是个大南瓜。 最后叮嘱他两句就完了?就没有其他的建议意见了? …… 从医院出来,也差不多是祁衍下班的时间。 医院距离他工作的科技公司只有两条街。 程晟发信息过去:“我去接你下班,好不好?” 这里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区域。时间是黄昏,但已经提前华灯初上。 程晟在街上走着,想起他高中时候的朋友岑心。 那个满心明亮的女孩子曾经说过,她就喜欢他们家乡那样温馨的小城市,家家户户连灯光都是温柔的。 她说她去过隔壁s市,国际化大都市,钢筋铁骨直耸云霄让人喘不过气。 程晟现在的这座城市,一样钢筋铁骨、一样奢靡而寂寥的繁华。一样直耸云霄。 可他却依旧觉得高楼大厦也霓虹温柔。 ……也许只要有牵挂的人,哪里都是温柔的地方。 等真的踏入科技公司大楼,程晟才突然有点后悔。 他虽然以前也陪过祁衍加班,但那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从不是像此刻那么多人。 到处是行色匆匆的高级白领、金领,一个个自信风发打扮入时。精致西装、高跟鞋、昂贵香水,每个人都自带雷厉风行的闪亮气场,而反观他…… 没事的。 他安慰自己,楼下有休息区,他就默默坐在这等小衍就好。 又没有人认得他,也不会给小衍丢人。 手机叮了一声,收到一条新信息。 “你上来。” …… 楼下总台的小姑娘其实一早就注意到这“可疑”的人很久了。 在所有人都西装革履、高效办事的世界,突然有一个黑框眼镜、高挑、打扮看着大学生的年轻人迷茫地站在那,多少是有点显眼的。 不过,他们大楼有名的公司多,尤其游戏公司特别多。 像这种呆头鹅一样好奇跑来的大学生也不是没见过。就算真的乘电梯上去了也会被楼层保安拦回来的,不用她管。 她盯他吧,主要是觉得他长得不错。 好像有点太瘦,除此之外完美。身材比例很完美腿好长,眼镜要是能去掉……会不会更帅? 她瞧见大学生低头看了会儿手机,突然整个人就慌了。 往门口看了好几次,感觉想跑。 但最后他还是勉强定住了没跑,咬了咬无色的唇,去了洗手间。 十分钟以后,人出来了。 本来扣到脖子的普通灰衬衫硬生生解开了两颗,袖子也学着楼里的洋气男人们一样往上卷了一半。 头发全部撩到后面去了,而且眼镜拿掉了! 一下子就从青涩的学生样变了,变得严谨成熟又帅气。 小姑娘激动了。她猜得果然没错,拿掉眼镜之后颜值飙升!不禁帅还有点眼熟。 卧槽等一下,他长得好像某个男歌星啊,会不会就是本人?! …… 程晟尽力了。 虽然知道努力补救多半也没用,但能好一点是一点。 他真的不希望给祁衍扯后腿,到时候同事都说祁总你挺帅的不是吗,你哥怎么那么土? 程晟不太明白为什么,他就搭电梯上了个楼。可全程都有人盯着他看。 仿佛他哪里不对一样,搞得他有点崩溃。 好容易十七楼到了,一开电梯门,祁衍就站在那等他呢。 黄昏的夕映中,少年的轮廓更加俊美。看到他时眼睛一亮,像是揉碎了黑曜石一般,笑着伸出手。 “你来啦。” 程晟瞬间安心,下意识就把手递了过去。 温暖的指尖握在手中,才又反应过来大庭广众的就这么勾手指,会不会……不太好? “小祁总,”这时旁边过来两个技术员,“哎哟我去,大明星今天有空来这啦?” “又来找小祁总喝酒啊,但是今天七点我们还要开会哎。” 祁衍:“……” 他牵着程晟,有点炫耀的意味:“你们看清楚,哪里有那么像了?这个是我哥!” 小祁总的哥哥来了。 以前就一直听说,小祁总他有个哥哥了。 去年公司年中旅游带大家去斯里兰卡玩,那世界尽头的岛国被称为“宝石岛”,蓝宝石、红宝石、金绿宝石、海蓝宝、石榴石等等高档彩宝应有尽。 价格还十分公道。大家忍不住都买了一些,高管们各自都给太太们买了名贵宝石。 就只有小祁总。 身为公司年收入第二的大高管,他非常认真地挑了好久好久,却只挑了两颗灰月光石。 虽然雾莹无暇品相绝佳,但品相再好的灰月光石也不值钱啊! 就有人劝他:“小祁总,这边红宝石、蓝宝石都那么好,你其实是可以囤一点的吖,将来可以送给女朋友!” 祁衍:“嗯。但我将来的‘女朋友’,不会喜欢这些。” 大家:“……” 这,小祁总你为何如此笃定?不喜欢宝石的女孩子有几个? 难不成是想找一个“格调高雅与众不同”,喜欢灰月光石的女生?但讲真的灰色的光泽美得再低调,对女孩子来说未免也太素净了。 祁衍垂眸笑笑:“不是的,我买这个月光石,是要给我哥哥。” “这两颗灰月光的颜色,和我哥哥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 “……” 一传十,十传百。 全公司谁也没见过小祁总的哥哥,但全都知道了哥哥的眼睛是月光石的颜色! 公司里的女孩子一度觉得这个比喻绝了,未免也太浪漫了吧。 “我当时听见那话,就一个感觉!幸好只是哥哥!” “这要是女朋友还得了哇?” “这要真是女朋友,听到这种话一辈子都值了吧,感觉当场去世都死而无憾了!” “绝对的!当时这边小祁总手里是三千块的灰月光,那边x总买的是二十万的大红宝手链。小祁总说出那句话之前,要我选1完那句话以后!呜呜呜我只想要三千块我眼睛颜色的月光石!” 而今,终于。 传说中的哥哥本人居然出现了。 据看到了的人在聊天群疯狂八卦说,小祁总哥哥好帅的!和代言了他们公司几款产品的男歌手还有点像。 瞬间公司私底下的几个交流群就炸了。 一时间,胆子大的选择战术性路过祁总办公室接水,胆子小的则刷屏等图。 总裁办的秘书小妹端着茶盘敲敲门:“您好,尝尝我们公司新进的小种白茶,很香的!” 程晟:“嗯,谢谢你。” 小妹:“~~~~”啊啊啊眼睛的颜色居然是真的!灰月光色,小祁总一点没夸张! 和宝石一样清透一眼要命的那种。 可惜不能拍图,好想拍图呜呜呜! …… 祁衍很无奈。 只怪他平常没有架子,和大家处得太好了。 如果别的“总”带老婆来公司,大家肯定都是毕恭毕敬打个招呼躲得远远的,哪像他,办公室瞬间挤满了无聊的人。 “你们家基因真好,都是大帅哥。” “小祁总的哥哥应该也是高材生吧?大几了?也在港大吗?” 程晟:“我……” 祁衍:“我哥因为身体不好,之前休学了几年养身体,不过明年会和我一样去港大念书。” 大家:“哇,果然是高材生!” 祁衍笑笑:“我哥可是比我厉害的学霸,以前在高中的时候每次都考得比我好很多。” 大家:“哇,这也太优秀了吧。” …… 七点,祁衍的部门集体开会去了。 研发部任务重工作多,部门确实经常都要留下加班。其他部门倒是一般五点就能按时下班的,一般早溜了,然而今天都七点了却一个个的没人走! 等开完会,都快九点了。 祁衍一回来。呵,好家伙!公司里年轻人成功把他哥从他的玻璃办公室拐出来了,还围着他呢。 有那么一个两个不自觉的还离那么近是怎么回事?! 祁衍果断挤开离得近的人:“行啦,够晚的了已经都早点回家吧,我也要带我哥回家了。” “小祁总,不带大家去喝一杯吗?” 祁衍:“喝啥,该回家睡觉了赶紧的!” “那小祁总,下次再带小远哥来玩啊!” 带带带,带你大爷。不带! 夜里的城市霓虹瑰丽,祁衍路上还停车给程晟打包了一份名店的椰汁西米露。回家热一热,不算很甜比较健康,可以吃两口。 “小衍。” “嗯?” “我……想学车了,你觉得呢?” 祁衍:“想学就学。我帮你找私教一对一带你练吧,很快就能练会。对了你喜欢哪款车?咱们买一辆。” 程晟:“都可以。” “你喜欢就行,我只是想……学会了以后,就可以真的过来‘接’你下班了。你天天加班这么晚很累,再自己开车回家不太安全。” 祁衍愣了愣,心里一阵暖意。 程晟:“我今天过去,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祁衍笑笑:“你一去就那么受欢迎,能给我添什么麻烦?” “倒是刚才那些人,天天没事喜欢瞎起哄,他们没和你聊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没有。” “……” “……” “也不是真的没有,他们说……”都说他像那个歌手王君凛。 还说什么怪不得小祁总一直那么喜欢歌手小王,原来是因为和哥哥那么像。 其实说他像王君凛这话,程晟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高中的时候就经常有人说。 时不时还有喜欢那位歌手的女生跑到他面前,很羞涩地说我们能做个朋友吗?更离谱的还有问他要签名的。 祁衍:“其实真没有很像!” “而且我跟他认识,也只是因为人家是我们旗下几款产品的代言人,真的不熟。我也不喜欢听歌,也不关注明星。” 程晟:“可是,你们还是一起去喝酒了。” 祁衍:“……” “就一次!而且那个王君凛很傻的好吗?跟你真的哪里都不像,我都不想理他。” 结果不说还好,一说程晟更沉默了。 他就……不喜欢祁衍说别人“傻”。说他可以,说别人就非常的不能接受。 心里涩涩的。 祁衍:“……”其实吧,那个王君凛还真不是傻,是有点二。 所以才完全不像程晟,真的除了外形之外毫无相似之处! 车子进了小区,熄了火。 程晟还是不说话,祁衍哭笑不得:“待会上楼喝糖水了,很好喝的,别生气好不好?” 程晟:“没生气。” 车子里空间不大,祁衍指尖蹭着他的发梢,把人的脸扳过来那么近地看着他。 眼前的人有一双温柔的灰色眸子,五官俊朗。他闹别扭的时候就不爱说话,眉峰会不自觉微微皱着,整张脸的轮廓都变得冰冷精英,还有一点点过度的倔强。 可在祁衍眼里,他就算冷硬,都冷硬得有点可爱。 他不禁就笑了。 真不觉得这几天程晟有点闹别扭有什么不好——惹人生气也总比之前那种波澜不兴的样子好过太多,更何况他一生起气来,还总是特别鲜活。 要对哥哥有耐心。 安全感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程晟也已经很努力了不是吗?王君凛的事他虽然酸唧唧,可是该问的都问了,没有憋在心里。 祁衍现在看着他,心里很柔和。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哄他,“我不该跟别人出去喝酒。要怎么罚我?” 他等着程晟继续不理他。 却没想到,程晟沉默了片刻:“那你别动。” 祁衍不明所以,车里的灯光很暗,他隐约看到程晟耳尖微红。下一秒,身子被轻轻一拉。 程晟抱住了他,哥哥的怀抱一直是种舒服的清冽触感,又轻又好。 但这还是他们重逢之后,他第一次主动抱他。 祁衍恍惚了片刻,胸口些微酸涩。也伸出手抱住他。 他闻到了怀念的淡淡椰子香,继续不明白哥哥的脑回路。 刚才不还在吃醋呢吗? 怎么突然又乖了,傻乎乎的。 程晟在他耳边略微紧张地小声呼吸,几度欲言又止。 其实,如果说同事们拉着他硬聊两小时,两小时里最多十分钟是王君凛。 剩下就全是女同事在那里声情并茂地学:“这个灰色月光石,像我哥哥的眼睛~” 还哈哈哈地问他有这样可爱的弟弟是不是特别幸福。程晟当时脸就烧起来了,又怕被发现,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说起那个月光石。 他这两个月里整理了家好几次,也,没发现啊。 第88章 第二次去看心理医生,大姐姐微笑着问:“这几天怎么样吖,还吵架吗?” 程晟愣了愣,有些局促。 其实,已经没怎么吵了。 大姐姐虽然全程是个大南瓜,但他每次心态不稳的时候,她的那句温温柔柔的“自己注意控制一下”都能在耳边莫名出现,也是很奇怪。 当然偶尔也还有小摩擦。 比如刚刚中午的时候就又鸡毛蒜皮地斗了个嘴,他还奇迹般地斗赢了。 祁衍可不服气了,托着腮眯起眼睛:“哥哥我发现了,你只是‘不喜欢杠’,而不是‘不具备杠的能力’。” “真杠起来,你就是竹子精转世。” “还能一边杠一边面不改色把饭做了,厉害,佩服,进化了。嗯,这个好吃。” “要不要认真考虑一下,大学报个法律系?” “……” 程晟努力保持涵养,不和小朋友一般见识。 你不是伶牙俐齿嘴毒出名的吗!连一个常年沉默寡言嘴又笨的人都吵不过,不就更说明你不占理吗? 谁又是竹子精了,谁是! 他又想起祁衍屡教不改。刚才送他过来还一路戏弄他,硬拉他去配新镜框。 他俩中午为什么吵——不就因为祁衍的种种乱花钱的行为! 程晟倒也不是反对奢侈品或者反对昂贵的东西,他就只是单纯理性反对性价比不高的东西。 因为他是亲眼看到祁衍一天天辛苦加班、敲键盘挣钱的。 就算赚得多,也不能总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完全没有计划地乱花啊? 就比如这眼镜店,程晟就真的不明白什么鬼眼镜敢标价一副五千块。 是比五十块的眼镜优秀一百倍吗? 结果还拗不过祁衍非要给他买,非说这种镜片什么光学加持,不伤眼睛。 他用了十年一百块的眼镜,也没伤眼睛啊! “你那是年轻,以后有条件了还是要好好保护。其实你仔细想想能用好多年呢,一天折算下来其实也没有多少钱。” 程晟:“真想保护眼睛,少看几集电视少盯几分钟电脑……” 祁衍就笑:“你看,你又杠。竹子哥哥。” 程晟:“……” 新眼镜是金丝边的。 “你看,在不是很合适吗?”祁衍把他前额的头发往后撩,露出干净的额角,贴得好近好近,笑得露出有些邪恶的小虎牙。 “其实,像这样一本正经跟人抬杠的样子,将来当个律师也不错呀?” 程晟要气死了,你才一本正经抬杠! …… 第二次看心理医生,大姐姐依旧是一颗大南瓜。 程晟则试着跟她说起了曾经的故事。 说他小时候生病,说他父母,说他到底是以怎么样糟糕的缘分遇到了一辈子最爱的人。 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无数回忆,甜蜜,治愈,心疼,难过。难以承受。 大姐姐倒也没有逼他。 程晟调整了一下酸涩的心情,决定说点开心的,开始跟医生大姐姐说他的小天使。 他说其实他第一次看到小衍的时候,从来没有指望过他长大以后能变高、变帅。 能变得现在那么惊心动魄的俊美的优秀。 他就只是单纯喜欢小天使黑瞳明亮,笑起来又暖又甜,抱起来软乎乎的而已。 即使他一辈子矮唧唧的、又没有钱,他也还是会好喜欢他,想养他一辈子。 他说,现在他看着小衍的心情就很复杂。 好比本来只是想要认真养活一株自己的小植物,细心浇水等它发芽。破土后长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从没指望他能开出花来。 结果突然之间,就变得那么美。 有着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黑瞳和指尖,笑起来猫儿一样的唇。再没有半个人比得上他,就连睡着的时候长睫毛都好看。 弄得他既欢喜,又迷惑,且慌张。 就,小衍真的超级好,什么都好。要是可以再普通一点点就更好了…… “怎么样?还适应吗?” 那天治疗结束后下了雨,祁衍开车来接他。 程晟:“没有不适应……” 虽然今天也和上次一样,不太明白这治疗的钱到底花到哪里去了。 祁衍:“哎,是吗?那她和我之前遇到的那位医生完全不一样啊,我那位花活就很多,会分析、还会催眠。” 他笑了:“你要是觉得这个的风格不喜欢……” 程晟:“没有不喜欢。” 大姐姐话少,但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氛围。 而且,他这两次自己一直说一直说,事无巨细的逼自己分析、回忆,倒也自己把自己给说得明白通透了一点点。 似乎是这样。 …… 第三次治疗,程晟终于尝试提及一些压在心底的事情。 他理论上,已经跟“过去”道别了。 有了新的生活,每天也在努力向前看,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其实,真的已经很少再去想。” “可有时候,还是觉得自己没用……两边都对不起。无法满足我妈的愿望,让她带着遗憾和怨恨离开。又狠狠伤害了小衍。” “……” 医生姐姐:“可是,就算一切能够重来,你也不会找到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这不就说明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么?” 程晟愣了愣,摇头。 他不觉得自己做到了最好。如果注定世事难两全,那么就算狠狠心做到全了一边也好啊。 可他呢?他妈死时估计恨死他了,小衍那边至今时时让他心疼。 医生姐姐:“既然这么介意,这件事你要找机会去跟你喜欢的人说哦?” 程晟:“不能跟他说。” “因为……他是真的很好,他对我已经特别好了。我不能再继续得寸进尺,还想他因为我的错误……又来安慰我。” 真的不能。 这已经不是坦诚不坦诚的问题。小衍承受的真的够多了,他不能再…… 大姐姐:“但这并不是得寸进尺哦?” “不过,一切都不急的,时间还很多,慢慢来呢。” …… 境外大学的申请时间,从十一月中旬陆续开始,截止是隔年上半年。 因而从秋天起,程晟就变得非常忙。 他在祁衍的指导下开始做大学的申请材料、又要准备相关的英语考试。 可是与此同时,每天给祁衍做好吃、做便当带去上班的小爱好也不想耽误。 摆弄植物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也不想放过,跟私教学车的事情也不愿意拖延。 于是只能时间管理,n管齐下。 就连锻炼身体也不愿落下。家里的跑步机他现在摸熟了,从十几分钟的慢走,逐渐开始升高速度坡度,时间也一点点加长。 祁衍:“乖,你高中成绩那么好,申请肯定没问题的。” “别太紧张,注意身体,别累着。” 程晟“嗯”了一声,他不觉得累。 他现在很幸福很充实,每天在最爱的男孩子身边醒来,给了他充足的动力更加认真地生活。 一切曙光在即。 只要申请成功,最早春季就可以入学,到时候他就能和小衍在同一所学校念书了。 …… 程晟和祁衍的衣服,现在是可以互穿的。 祁衍现在比他高了一点点,也比他要健康,但两个人肩宽袖长都差不多。 只是同样的衣服,程晟总觉得在祁衍被挺拔身形一衬就能显得那么潇洒,而他穿上就总差点意思。 ……所以才说需要努力锻炼身体。 除此之外,程晟也努力在学习如何搭配,如何熨烫那些高级衬衫,甚至还学会了摆弄香水。 他现在吃得也比以前多。 家里两排门的大冰箱里,总有各种新鲜食材。 糖果布丁和巧克力之类的祁衍自己不吃,却总喜欢给他买。当然程晟自己也不能吃多,每次也就只是尝尝味道。 但最近也越来越觉得,虽然每次只能吃一点点,可有时候这种感觉也挺好的。 就那么一点点的巧克力糖果,在嘴里慢慢化开,苦苦甜甜里细碎些微的幸福。 就像现在令人期待的人生一样,总会让他灰色眼睛亮起细碎的光彩。 私教教车本来就比驾校快很多,加上周末祁衍也总会带他去郊外试驾,程晟学得很快。 去考驾照时一次就通过了,之后就真的开始开车“接送”祁衍下班。 有时候去早了,也会上楼去他办公室玩一玩。 他在祁衍公司里莫名其妙地非常受欢迎,每次都能听到很多小八卦—— 除了歌手王君凛,小祁总在俊男美女娱乐圈,竟然还跟一些漂亮小姑娘有交集。 女同事还问程晟,哎,哥哥你比较喜欢哪一个做你弟妹? 程晟:“……” 祁衍:“这个真没有。” “不过是录节目的时候会遇到一些人,礼貌交换个联系方式而已,后续没有什么联系的,不信你看?” 程晟本来想说,我不用看。 但人家给都给了……他就接过手机,直接精准地找到了那几个小姑娘。 前两年祁衍在电视上最火的时候,曾经跟几个唱歌的小姑娘上过同一个节目,程晟是知道的。 他在医院的电视里看到过。 那几个姑娘在节目里,可是毫不掩饰的星星眼对着祁衍,访谈的时候也纷纷直言那是她们的理想型。 程晟现在都不想回忆自己当时的心情。 聊天记录都没删,程晟了点进去。 小姑娘们真还都挺积极的,下完节目就约祁衍吃饭唱歌,本来一个个非常挺热情。 小祁总倒是也没有说不理人家。 会礼貌性回复,但回复的内容没几句就主动把天聊死。然后渐渐就没有然后了。 程晟:“…………” 他家的撒娇可爱小甜甜,在外头那么不会聊天的啊。 还会手机,几个女孩的事实程晟已经不介意了。只不过后来偶尔看书看累了上上网,又刷到她们。 发现竟还有不少评论在嘲讽。 “长那么丑还天天蹭热度,还在节目上哭着表白?也不看看人家天才少年理她么?” “就是,配不上就是配不上,早点认清自己。” 但真的没有配不上。 她们几个都非常漂亮,就算女明星里面也算出挑的。而且青春活泼能唱会跳赚得也多。 程晟不解地翻那些评论。翻完又去翻了一下所谓“哭着表白”的综艺,底下很多人骂“作秀”,他倒觉得挺真情实感的。 几个小姑娘遇到了同年纪的优秀男孩子,有好感他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她们其实真的都挺好的,只是没有他这种万里无一的幸运。 在那么早的时候就遇到他,抱住他,把他据为己有。 他也就是运气好,出现得早。 程晟真的觉得,祁衍就是个小傻瓜。 明明在遇到他以后,还遇到了很多非常好的人。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和比他好的多的人重新开始,却非要傻乎乎的回来找他。 ……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就不信祁衍那么优秀,这么简单的道理没人教过他。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幸运。 所以,只能努力变得更好。 他想既然他在小天使傻乎乎的年纪捉到了他,就努力让他不要后悔二十岁时的选择。 …… 祁衍最近每天皮得很。 哥哥的英语考试马上要考了,因而每晚都挑灯复习。 而小祁总现在每天下班以后的乐趣,就是去检查哥哥今天新做的英语模拟真题,看他有没有全部做对。 程晟每次都很受不了这种公开处刑:“行了,你……还给我,我可以自己对答案!” 祁衍:“不还,就不还~” 他现在仗着自己比哥哥高两厘米,各种神气活现地把真题举到头顶。 幼稚得程晟都对天翻白眼。 他在灯下一题题对答案,程晟去给他切宵夜的水果。 “做的不错,只错了一题。” 祁衍嚼着哥哥递过来的苹果,突然想起来小的时候程晟为了他,一度是习惯性地无论做什么卷子一定要错一题。 他恍惚抬起眼。 程晟还在那里自顾自地,皱着眉思考错题的原因。 祁衍则黑瞳沉沉看着他灯光下侧脸的轮廓,一时间,仿佛像是在看小时候那个安静的男孩。 过了几天,祁衍突然买了一大堆各种颜色、亮晶晶的笔。 “给你做笔记用。” 程晟一脸懵。 那一堆五颜六色的笔不仅色泽明亮,甚至还带了闪粉亮片,随便涂涂画画,就把一本真题画得像是巴啦啦魔仙堡一样。 祁衍还非说好看。 说程晟的字工整好看,有艺术性。说他就喜欢他把习题集写得五颜六色的,这样他帮忙批改也不无聊。 程晟很费解,他以前都不知道小衍还有这种特殊的爱好? 万万没想到这居然只是开始。 “你……干什么?” 他眼睁睁看到祁衍在写字台上重重划了一道,他们家写字台是木的,直接一道深深的凹陷。 祁衍:“这是三八线。” 程晟:“???” “仔细想想,咱俩小学的时候其实坐过同桌,但我当时人太好了都没跟你画线。现在划一道找找当时的感觉?” 程晟:“…………” 他好气又好笑,差点没掀桌:“你这是单纯在浪费桌子!” 祁衍:“哈哈哈哈哈没事的,这桌子又不值钱。” 程晟:“不是值钱不值钱的问题,不要随便浪费东西!写字台好好的写字台做错了什么,写字台招你惹你了?你就给人家划一道!” 程晟是真的心疼桌子。 他曾经和小衍有过一个家。可后来那个家被他卖了,他至今都不能原谅自己。而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家,一丝一毫、一草一木他都格外珍惜。 就连平常在写字台上做题,他都会垫大张鼠标垫的。就怕不小心留下划痕,结果小衍倒好! 没出几天,他家幼稚的小祁总变本加厉了。 程晟做题,小祁总就没事在旁边桌面上涂鸦。涂得嘎吱嘎吱响,涂完还戳戳他,“哎哎,你看我画的小狗像不像?”,仿佛小学里常见的那种自己不学还要带得别人也不能学的典型差生! 程晟写完的草稿纸他都不放过。 叠成小飞机,咻—— 飞机落在程晟头上,他拿下来,面无表情给他戳回去。 然而祁衍再把废纸叠成竹蜻蜓,这次程晟就没有见过了。等再叠房子、叠螃蟹、叠钢琴…… 程晟哪怕一把年纪了,拿过来依旧觉得好神奇。 祁衍黑瞳看着他:“你看你,你果然就没有童年,你除了个纸飞机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估计你也没玩过泡泡胶、没拍过卡、没折星星许过愿。” “……” “没事,你的童年错过的,我都帮你找回来。” 他说着,脚伸过去。 秋天有些凉了,程晟的脚穿着兔子绒拖还总冷,他伸进去帮他暖暖。 程晟没说话,偷偷看向那些花花绿绿的笔,三八线、桌上层叠幼稚的涂鸦。 脚趾缩了缩,心里又酸又满。 第89章 十一月,程晟早早就把ielts和sat给考了出来,并把入学申请书递交了上去。 为保险起见,除了港大,其他几所学校他也都递交了申请。 然后就开始了坐立不安的长草、等待。 祁衍看他那样就想笑。 记得当年他的录取通知书三月才发到手。都像程晟这样从十一月就开始等,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哥哥,你真的不用慌。” 他跑过去,从后面抱住围着围裙正在切菜的贤惠哥哥,蹭蹭:“你成绩那么好英语分数又高,学校没道理不收你的,嗯?” 何况还有天才科技新锐和新锐的老板帮忙写推荐信,入学不是铁板钉钉的? 程晟垂眸:“嗯,好。” 他顿了顿,又喃喃:“也不知道我这个年纪,将来的同学会不会……” 他已经快二十二岁,一般人这个年纪大学都要毕业了。总觉得到时会和周遭的同学格格不入。 祁衍:“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他开始跟他解释,就算境内大一新生也未必全部都是应届生,香港这边就更有很多外国人、工作过多年的人重新来念书,就算是三四十岁的学生都十分常见。 “而且香港那边的大学,会把你当做一个‘完全的成年人’对待。没有班主任,没有辅导员,没有班长学委课代表,也不需要军训、住集体宿舍。” “更没有人查你上没上课、干什么去了。你爱用功念书做项目或者天天出去玩,都随便你。” “和同学之间的相处也完全随性。不需要保持表面的关系,不喜欢根本不用见面,哪有人那么闲得无聊去关心别人的背景和年纪啊?” “比如说我吧,因为太忙,班上同学我认识的都不超过五个人。” “所以,别想太多了。放轻松!嗯?” “……” 原来还可以这样啊。 厨房的玻璃窗旁边就是阳台,阳台上面朝阳灿烂。小植物们一半在阴影中,一半正沐浴在金光里。 程晟呆呆望着那些小植物。 曾经他的身后,就只有灰蒙蒙的小城市、循规蹈矩的一切、挣脱不开的的枷锁。 而现在,却越来越能一天天清楚地认识到,世界其实很大、无比精彩丰富。 有各种各样的选择,有无限的可能性。 现在的他,眼前是一片未知的自由开阔。 …… 很快进入深秋。 祁衍团队做完了一个大项目,总算迎来了一段较为轻松、不用加班的日子。 可以每天按时回家,和哥哥一起吃过晚饭趁着月色,在公园和海边散步。 程晟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没参加过任何学校的春游秋游。 所以周末的时候,祁衍更会带他去周围远一些的山上“野餐”和“秋游”。 南方的秋天除了比夏天凉快一点,始终还是一如既往的郁郁葱葱、繁花盛开。在祁衍和程晟这种二十多年习惯了落叶的人眼里,很有点不像秋天的样子。 但除此之外,一切倒都还是童年的秋天。 祁衍会背上大大的夸张的双肩包。 里面放着防水布以及各种零食水果三明治,再找到一片大大的树荫铺开,从保温杯里倒出香喷喷的热茶,很有野餐的样子。 吃完了,程晟靠在树下半睡半醒。他就又会跑去找苍耳、茼麻、鬼针草等各种各样秋天刺拉拉的小植物。坏兮兮地往哥哥绒绒的白毛衣上扎。 程晟:“疼。你皮死了!=_=” 祁衍:“嘿嘿。啊啊啊,你快起来,你背后有好大一只天牛!” 当然没有天牛。 但南方的昆虫实在都太大了。程晟本来不怕虫子的,来这边以后也经常都被吓着。 祁衍于是每次都能得逞,抱着投怀送抱毛茸茸软乎乎的哥哥,然后又被自己放的苍耳鬼针草扎得嗷嗷叫。 痛并快乐着。 秋游游多了,他还教会程晟一堆无聊的幼稚小游戏。 比如踩影子。 “别跑,踩到你就是我家的了啊。” 程晟才不给他踩,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配合他玩这么多无聊的小游戏,你追我赶还乐此不疲。 “逮到你啦!” 程晟气喘吁吁,又气又笑被小天使搂在怀里一顿揉。忽然余光看到旁边山坡零星上来几个游人。 “小衍,”他拽拽他,“有人来了。” 祁衍:“嗯?有人怎么啦?” “别人会看到……” “会看到又怎么了?”少年眯起眼睛,黑瞳明亮。 程晟被他盯得慌乱垂眸:“就……大庭广众的,不好。”他越说越没底气,很小声。 祁衍:“傻子,人家又不认识你又不认识我的,何况就算认识又怎么了?哥哥原来跟我在一起还怕别人知道啊?” “原来是这样。伤心了。” 他放开程晟,下一秒,手指就被捉了回去。 “不是的!” “……” “我没有。” “我没有怕。对不起,你牵,随便牵。” 他的手指递过来,修长又好看,灰眸里全是心急。祁衍本来只是想逗逗他,可看他这么当真,心里也是酸酸软软的。 程晟的手指是秋天的凉度,一点点捉住他的指尖。 十指紧扣,祁衍掌心发烫。 奇怪啊…… 他又不是第一次牵哥哥了。家里就一个床,每天都勾着手指睡觉的。 都那么多年了,还是会这么心动不已。 “小晟,”他牵着他的手,“我晚上带你去个有意思地方,保证你喜欢。” …… 这个地方是祁衍的小秘密。 他本来是打算藏好了捂好了,等什么重要的日子再带哥哥来看的。 可没办法。 有的时候心里满满都是一个人、想要拼命宠溺他哄他开心的时候,好像根本就没有办法再去等待或遮掩。 海边的滩涂深处有一片人迹罕至的红树林,晚上万籁俱寂。 祁衍远远把车停了,拉着程晟的手:“有些暗,小心脚下。” 虽然一脚深一脚浅,但这条小道他已经熟稔。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自己开车到没人的地方安静散心,碰巧就发现了这一处小小的天堂。 是流萤。 林子深处,好多好多。一闪一闪,像是漫天缓缓升起的小灯笼。 程晟愣住了,灰色的眼眸里一时间缀满了星星。 他呆呆地看着那些,心跳一时间失控,仿佛落入了萤火穿梭的童话世界。 祁衍赶紧握住他。生怕他看得太认真不小心跌下去。 果然,哥哥是喜欢这些的。 尽管他平常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总说自己无趣,就只擅长居家照顾人。 但其实,完全不是那样的。 程晟其实很喜欢外出。 他喜欢大海、会看到又长又直的雪白公路而兴奋,看到草地树叶和花都很开心,亲近大自然,更喜欢探索各种各样他没见过的东西。 祁衍还记得,他小时候在冬天隔着窗子看外面的雪,一脸羡慕。 也记得他看到他炸泥巴炸到自己、看他被人一枪爆头,幸灾乐祸地开怀大笑。 他也许本就应该充满好奇心,鲜活又快乐。 而那些生活早早磨光了的棱角,祁衍希望在他的呵护下,都能够重新长出来。 希望那个原原本本的程晟,那些本该就属于他的一颦一笑,都能随着幸福的岁月重新破土而出、发芽长大。 程晟拿袖子抹了一把脸,祁衍才发现他看着萤火掉泪了。 傻子。 他从后面紧紧抱住他。 他带他来看好东西,可也没想弄哭他啊。 …… 程晟其实只是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景色。 还是和最喜欢的男孩子一起看到。那份幸福满溢的感觉占据了全部呼吸和心跳。 以至于呼吸都带起了锐痛,眼泪自顾自就掉了下来。 回车上的几步路,是祁衍背他的。 他其实不需要人背,可祁衍一定要背。 树影很美,明月安静。他靠在祁衍的背上,闻到了一丝香甜。 祁衍的脖子在月光下奶白奶白的,看起来又甜又软,他突然喉咙干渴,想要轻轻咬上一口。 ……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家里的夜灯是温馨的橘子黄。 祁衍这些日子又习惯性看到“可爱的小动物”就往回买,沙发上一堆可爱唧唧的毛绒。 洗了澡,两个人身上都香香的。 祁衍:“睡吧。” 程晟“嗯”了一声,却根本不舍得闭上眼睛。 小夜灯闪着五彩的光,他看着祁衍俊美的脸庞和长长的睫毛,身体内部悄然躁动。 他觉得自己似乎很不像话。 萤火那么美,这一夜那么好。可他为什么却想要更多。 好像打从回来的路上,小衍背着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就……这段日子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可今天就特别的,特别的想。 他想,小衍他这么年轻有活力,也不会不想吧。 还记得几年前。 医院里狭小的床上,少年一手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不管他怎么挣扎怎么抽泣,都不肯放开他。 其实很舒服。 不行,太羞耻了,呼吸突然就急促起来。程晟往被子里缩了缩,过了好一会儿,又不甘心地往祁衍身边挤了挤。 还是很香,小衍身上有种诱人的奶香味。 他最后还是咬咬牙爬起了来,轻轻拢了拢少年耳边的黑发,俯身亲了亲他的耳尖。 祁衍一个激灵就睁开眼睛,黑瞳盯着他。 程晟又俯下身去,这次亲了亲他的唇角和脖子。 他听到祁衍倒吸了一口气,下一秒肩膀就被摁住,祁衍声音微微颤抖:“你干什么?” 能干什么。 他指节微微发白,喉咙干涩。只是亲亲果然不够解渴,他还……想要咬两口。 “你……” 身子突然一轻。 跑步机旁边就有个电子体重秤。祁衍直接把他抱了上去,黑瞳隐忍又凶悍。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二十斤,你自己看看,你够吗?” 程晟很不服气。 哪有这种你去亲他,结果他不解风情把你往秤上放的人?何况体重计上的数字不是已经很可喜了吗? 三个多月,他已经成功把自己养胖了十斤,还要怎么样。 祁衍:“还差十斤呢,加油。” 程晟一把拽住他。 他就不信了。 整整三个多月,他拥抱他、勾着他的手指在他耳边说甜蜜的话、带他去野餐、看萤火虫,给他最好的一切。 却唯独不碰他。 总不可能是嫌弃他吧,哪有那么分裂的人? 程晟想着,直接从体重秤上下来了。 光着脚踩到了祁衍的脚背上,那一瞬间,果然又听到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穿着一件稍微有点毛茸茸的睡衣,领口有点大,露着锁骨和脖子。 脚踝不经意蹭了蹭祁衍的小腿。 “你干什么!”祁衍声音都虚了,“你到冬天……还要手术的!在那之前要好好养身体!” 这个人以前就这样!平常无比羞涩内敛,偶尔又会突然干出一些特别大胆的事情。 跟谁学的啊?又学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方,真没啥虐了!就差一环,也已经是“过去”了撒。 都是甜的都是甜的! 祁衍:卧槽宝贝,你干嘛鸭!!! 第90章 哥哥坏起来的时候,真心坏得很。 锁骨脚踝全来,眼神还欲拒还迎,祁衍:“……” “你……等身体彻底好了再说!给我好好睡觉!” “……” 咬牙把人抱回床上,被子裹好。答应了好好睡觉的人却还在他怀里一直乱蹭! 动得祁衍浑身上火。只差一步之遥就要喊他祖宗了! “别动!” 他摁住他,程晟低低“嗯”了一声,声音乖乖的,隔了好一会儿:“可是,难受。” 祁衍:“……………………” 他也是个正常男人,那一刻真的是用了全部理智克制才没有断了弦扑上去把人直接压在身下一口吞掉、百般蹂躏为所欲为! 不是不想。 他现在身体健康阳气旺盛又正值青春年少,怎么可能不想! 哥哥很诱人,灰色的氤氲的眸子里深深的心意,瘦削的腰身和修长的腿。 这三个月里同床共枕,他都不知道多少次悄悄洗冷水澡、偷偷抱枕拿遮着,半夜被椰子香勾得睡不着依旧只能拼命忍住。 那么克制为了什么? 还不是担心哥哥身体受不住! 就程晟那身体,医生都说之前三年没进医院简直堪称奇迹。但虽然没彻底崩溃,各种指标其实已经糟糕得不成样子,专家意见是后续一定要做手术来修补。 手术定在冬天。 无法马上就做,也是因为祁衍身体太虚,医生说最好能先养几个月、养出点元气来,不然后期恢复也是问题。 祁衍尽心尽力地养了他几个月。 好不容易才养出了一点点肉,不至于瘦骨嶙峋的,真的不敢随便纵欲。 话虽这么说。 被窝里哥哥又在蹭他了。 轻轻喘着,泥鳅一样扭动、哼哼唧唧。祁衍都要逼疯——这个人真的绝。不坦诚的时候能气死人,过于坦诚的时候也能气死人! 要人命。 最后被逼无奈,只能起床打开床头灯。程晟猝不及防,急着拉起被子去挡,眼角掠过一丝水光。 祁衍愣住。 看他动得那么勤快还以为他玩得很开心,没想到他…… 一时心疼又哭笑不得:“你还委屈上了?!” 翻身下床,却被一把拉住。 “小衍。” 哥哥慌了,脸色苍白神情几近无措:“是、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祁衍揉了揉眉心。他哪有生气!他就是想去浴室放水!这种情况还怎么睡啊,两个人都有必要冲个澡冷静一下吧? 浴缸放水哗啦啦。 程晟很茫然地坐在床边。祁衍回来在他面前蹲下,蹭了蹭他微红的眼角。 “真的至于这么委屈啊?就那么难受?一点也忍不了?” 他真的不提还好。 一提,隔着衣服逗了逗那“小东西”,程晟当场直接炸了:“没有!” “不委屈……不难受,你别碰我。我不要了,都不要了,你别……” “走开,不要碰我。” 嘴唇被温柔地堵住。 祁衍要心疼疯了,把他抱得紧紧的:“对不起对不起,乖,宝贝,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 浴室氤氲,一室春光。 祁衍右手伤好得比较慢,一个月过去了依旧包着不能沾水,因而只能用左手。 但他的左手吧……又毕竟有些笨拙。 哥哥在他的安抚下,反而更难受了。 难受得咬着牙一个劲踢他小腿。 祁衍也是好笑又无奈,心里又酸又软,一个劲亲吻他的耳侧:“乖,宝贝,不急。” 程晟被他搂着腰挣扎不动,快要被他气哭:“你放开……你,混蛋!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祁衍:“嗯,对对,我不懂。我笨,哥哥你就忍一忍。等我手好了,等以后你身体好了,不急啊,闭上眼睛,乖。” 程晟:“你——” 他又急又羞耻。祁衍就是个笨蛋,他根本就不是……他才没有很色急!他努力勾引他不是真的因为自己多么想要,他只是! 只是不想让小衍再受委屈。 那么年轻的男孩子,就连基本的生理需求都要为他强忍。 他是想拿自己帮小衍纾解,不是让小衍……帮他。 忽然之间。 笨拙的左手撤去了,祁衍俯下身子。 一瞬间异常的炙热滚烫,程晟的脑子炸开一般,他想喊叫挣扎,想说脏不行,却挣扎不了。 什么也思考不了。 完事后,心跳过速,恍恍惚惚。 祁衍:“舒服吗?” 程晟说不出话。祁衍把他丢在浴缸里洗洗洗,他半晌终于回过神,伸手抓住了祁衍腰部挂着的浴巾。 祁衍:“你要干嘛?” “其实不用,我忍得住。” “……” “好好,不生气不生气,给你摸!摸!” 祁衍:“咳,倒是也不必那么用力。” “哥哥你……怎么会那么生疏啊?你自己平常私底下,难道不?” “……” “你给我闭嘴!” 程晟耳朵滚烫,手指和声音都在抖,他也恨自己的笨拙、恨自己有心却做不好。 祁衍那边顿了片刻,再开口声音都哑了:“不会吧,小晟你……那么纯洁的吗?” 程晟咬牙,已经恨不得能有个地缝钻进去了! 这时候手腕被握住,祁衍半笑不笑,黑瞳里像是有繁星。 “我教你啊。” “……” “对,就这样,手指别停。” “看着,别害羞。” “亲我。” “……” 程晟不能确定,他那天到底是在浴室里待了十分钟还是几个小时。 整个过程就像一场氤氲着水汽错乱又香艳的梦境,满是心跳和羞耻,从从浴室出来,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指都僵硬地不会正常地动了。 他今天!都学了些什么! ……但,不知道小衍有没有觉得有一点舒服呢?有没有一点觉得开心呢? 回到床上,祁衍拿枕巾又擦了擦他还有些湿漉漉的发尾,裹紧他:“好了,乖乖睡觉!” “小衍。” “嗯?” “我明天也帮你弄好不好,我会努力做得更好的。” 室内片刻寂静。祁衍哑声吼他:“行了,你给我赶快睡觉!睡觉!” “就你这身子这样,这事最多两个星期……一个月一次!” 程晟脸一烫,又略微不服,小声反驳他:“其实我现在身体挺好的,你不要总把我当病人。” “我已经好久没生病了。” 然而事实证明,人就不能随便乌鸦嘴“已经好久不生病了”的这种鬼话。 一说就立fg,一立fg就倒。 没出几天,程晟就病了。 这次病得比较意外。不是胃病也不是心脏,就是单纯的吃坏了东西——祁衍公司发了一些新鲜的秋货,里面有芋头,程晟在家蒸了之后沾着糖觉得很香甜,不小心多吃了两颗。 他以前没吃过这东西,不知道小小的一块淀粉含量超高,完全不适合胃不好的人食用。 吃完没多久,就吐到昏天黑地。 祁衍被他吓死了,赶紧跟公司请了假在家里照顾他。 程晟胃冷,他给他一直捂着、一直揉。程晟吐到乏力浑身发冷,他给他暖被窝,换掉湿透的睡衣。 幸而这种一次性的吃坏东西,吐完发了汗休息好,晚上就没事了。 只是后续几天肠胃弱,又只能喝粥。 等人彻底好了,祁衍看程晟穿上深色的衬衫,一颗又一颗的扣子,他指节修长扣到了喉结处,腰带的地方有点空。 好不容易被他养出来的那点肉又没了一半,气死! …… 那次程晟生病之后。祁衍考虑了好几天。 最后还是找了个机会,坐下来跟他郑重聊了聊。 “小晟,我知道你这段日子一直都非常努力。” “当然不是这说不好,但你听我说啊……” 他终于跟程晟说了他的意思。 这些天,他眼见着程晟努力学车、做饭、申请学校,无比积极地生活,因而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 但其实他一早就是这么想的—— 程晟冬天要做一场大手术,后续可能还要有后续修补,真的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养好身体,实在不适合急着春季就入学。 倒不如,晚一年入学。 几句话而已,程晟直接就急了:“我就只是吃坏了一次东西而已!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祁衍:“嗯。小晟你别急。我知道你想上学,我也没说就不让你去啊。” “我只是想要你明白……咱们现在反正是已经在一起了过日子了。你早一年入学,或者晚一年毕业,其实根本没有多大差别的。” “‘时间’这个东西对我们而言,已经不那么紧迫了。” “已经不需要特别努力地去追赶它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反正都是在一起,我当然希望你能先安心好好治病啊。” “等治好了,以后要上学、要工作,日子还长着呢。” 程晟眼眶红了。 他在祁衍的眼里看到了认真的无奈与心疼,少年讨好地蹭他的手指,安慰他:“哥哥你别这样,我真的没说不让你上学。” “我就想你缓一年……就一年。” “小晟你想啊,我们先好好治病。一年很快就过去了,真的很快的。” “然后再健健康康一起上学,过下半辈子,你说好不好?” “……” 不好。不好。 程晟其实知道祁衍说的都没错。事情应该分轻重缓急,他是应该先养好身体再说其他。 一年时间也确实很快就过去了,他清楚小衍说的都没有错。 可他真的想早点赶上他。 哪怕只是早一年,哪怕只是早几天也好,拿到毕业证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 少年黑瞳亮晶晶的,看着他。 程晟半晌,涩然开口。 “那,就算晚一年去上学,我也不可能在家什么都不做。” 祁衍眼睛一亮,赶紧的:“我懂我懂,你想做什么?我支持的,都支持。” 程晟:“你想继续给你做饭、做便当,你不准拒绝。” “好好,不拒绝。” “我要运动、要晚睡、要接送你下班,你也不能说不许。” “晚睡真的不行……好,好,都听你的!” “其他的事,也都得听我的,不准管我。” “好,我都答应你。”祁衍抱住他,“小晟真乖,宝贝你最乖了。” 那一晚下了雨,窗外电闪雷鸣。 程晟垂眸伏在他怀里,一夜难眠。 自从解开误会又接受了心理治疗之后,他其实已经很少再心悸和焦虑了。 可那一晚在祁衍怀里,他又一次偷偷难受焦虑了好久。 明明知道祁衍都是对的。 可又要再迟一年才能去追赶他,还是觉得好难过。 …… 但人类是很擅长接受现实的物种。 几天过后,程晟慢慢也平复了下来。 冬天快要到了,手术的时间也安排下来。医生说风险不大,但祁衍还是明显担心。 他很欣慰哥哥愿意听话,愿意暂时放下学业在家等治病。 他好像从来没跟程晟说过,其实他特别珍惜现在的生活,每天回家都能看到楼上有灯火的感觉真的非常好。 他喜欢有心爱的人在家等他回来。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阴影。 曾经那一次程晟在家里差点死了,真的是永恒的阴影。 搞得祁衍现在上班,经常也没事就顺手就敲个信息回家,问哥哥在做什么。 一旦没有回复就很心急。 好在程晟是明白人,总是回的很快。 祁衍之前怕程晟一个人在家无聊,说要买个小宠物陪他。万万没想到,最后宠物没买,俩人一起养了个电子宠物—— 那是他们公司与隔壁公司合作的一款新游戏,一个挺受欢迎的慢节奏农场森林类养成类小游戏。 他俩一起精心饲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海獭。 小海獭头上还长了一朵一跳一跳的小花。 那其实是一个特殊“配饰”。 配饰在游戏属性上并没有加成,但外观非常酷炫。全服就两个人有,一个是合作公司老板的对象,一个是祁衍的对象。 程晟最近已经习惯,在家忙自己的事情忙累了,就上线照看一下小海獭。 可以看到几分钟前祁衍才喂过它什么,祁衍也能看到他又几分钟后给小海獭顺了毛。 还总有路人很羡慕地来问:“你这头上的花花好可爱,是做什么任务得到的?” 程晟:“……” 这,做每天和游戏公司cto睡觉的任务? 那天黄昏程,晟又开车去接祁衍回家,接到人时突然愣住。 祁衍笑得很灿烂,他又变回了一头金发。 太阳的颜色,他黑发的时候人会比较帅,但金发的时候会显得更加皮。 祁衍:“嘿嘿,我知道你喜欢我原来的颜色,等你手术完身体养好了,我就染回来。” “所以,你加油~” 他笑着,用鼻子亲昵地去蹭程晟的鼻子。 程晟心动得不行。这种灿烂的金色,一时间带回了好多回忆。 曾经他们的久别重逢,他把不良少年一样的男孩子从网吧里拽出来,他们的第一次亲吻。 在医院里偷偷相拥的日子。 还有一起溜出去看电影、小海獭和彩弹枪,最后在游乐园门口,无数星星都亮了。 他现在每天都很幸福,无比幸福感恩。 但那段回忆,那段黑暗里的小光明,也永远会是他人生中的瑰宝。 身在it行业,同事程序员们有头发的就不太多。看祁衍这么奢侈都很愕然,然后纷纷含泪表示金发也很帅,小祁总长得好什么发型都hold住。 依旧关注小祁总的粉丝们,则又在网上刷了一波新照热度。 “金发这的绝。” 天气越来越冷,手术日期临近。 祁衍比谁都紧张,开始严密管控程晟的日常吃喝休息和体重,程晟:“你明明答应过,我听话在家你就不管这些的!” 祁衍:“你还好意思说,你昨天还xx.35公斤,今天的那.35呢?哪去了!” “叫你不听话,熬夜!” 程晟:“……” “哦对了,过来签个字。来。” 程晟这小半年里,转户口、转学籍、各种各样的资料文件签过的不计其数。一般祁衍让它签什么他就签什么,都不看的。 结果今天不小心瞥了一眼。 “……这是什么?” 房产合同,是他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只差一个签名即将从祁衍的名下转到他名下。 他放下笔。 “小衍,我不要你的房子。” 祁衍笑笑:“可这也是你家啊。” 他走过来,从身后抱住程晟的腰:“小晟,你听我说,你那么乖,又肯听话乖乖在家养病推迟一年上学,我好开心。” “我知道你之前是多急着想要赶紧去上学,也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 “所以总得给你点什么,让你安心才行啊?房子你就收下吧,好不好?” 程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一天到晚都是他一个人在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钻各种乱七八糟的牛角尖。 但也许不是的。 他的小天使,每天也在想很多很多。 只是他不说,从来不舍得让他知道。 笔被重新送到手里,程晟依旧不肯签。 “我不……”他声音哑涩,“我跟你在一起又不是为了这个!” 他说完脑子都疼,嫌弃自己的词不达意。他其实只是想让祁衍明白,他不想要房子,他跟他在一起从来不愿图什么“安全感”。 他只想跟他在一起。 房子对他根本毫无意义。难道还能指望着有朝一日再分开,而这套房子作为补偿?这算什么安全感?信不信他当场放火给烧了。 祁衍都无奈了:“我知道!没说你是为了这个,你气什么呀?哪有你这样的,送你东西你还气?不准气!” 程晟:“……” 他居然,自己幻想了一个场景把自己气着了。他是真的蠢,明明就不会分开。 还好祁衍不可能知道他心里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闷闷环住祁衍,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祁衍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不气!我又错了,好吗?” 他去亲程晟,程晟很别扭地咬他嘴唇。 “送吃的可以,送别的也可以,你车都给我买了,”他说,“但送房子就不行!” 祁衍:“好好好!” 唉,还有人主动给安全感人家自己不要的呢,也怪他,明知道哥哥敏感容易钻牛角尖,还是不小心又触了弦。 但到底触到了什么? 祁衍没有程晟那么细的心思,他努力想了想,也就只想到自己之前给他留了钱和一套房子,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的事情。 可能就是这个吧。 艹,好心疼啊。 但他不过是想给哥哥点什么,让他即使暂时不念书也有保障、不心慌…… 等一下。 祁衍突然想起来,其实程晟名下好像是有房子的! 他“卖掉了”的那个loft,按说至今还在他名下。 虽说已经“卖了房子拿到了钱”,但后续一直都没办理过户,哥哥自己不觉得奇怪吗? 他不会是根本不知道还要过户吧。 这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祁衍:你们说谁不行?等下,好像确实还没…… 第91章 隆冬,小祁总打算辞职,行业震动。 公司老板强留了多次,因为担心他去对手公司给他翻了两倍的股权。业内n双眼睛也直勾勾都盯死这位行业精英的下一步走向。 结果小祁总却表示,他不会去别的公司。 他就只是单纯打算接下来一整年不工作,要来个“间隔年”到处逛吃逛吃,如此而已。 这决定太不可思议了。记者闻讯而来也是嘴巴直,问的问题非常犀利。 “it行业向来人才辈出,日新月异迭代又快。小祁总真就不怕休息一年之后,被后浪奋起直追赶上?” 祁衍微笑,一头金发在阳光下灿烂。 “那我也只能说,此时此刻我有比工作更重要得多的人和事。” 播出来后,同行纷纷佩羡慕嫉妒无话可说。 果然有钱、天才、任性、年轻。 那么多钱放着不赚、那么牛x的行业领先地位不赶紧巩固,人家出去玩去了! 而天才小祁总的粉丝们,则纷纷抓住了重点——“我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人和事”,这句话的关键是什么?是事吗? 不!是那个比工作更重要的、人!人!人! 有一个人,于年轻俊美的小祁总而言,比高薪、比职业前程、比万事万物都重要得多。这人是谁,得多幸运,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吗? “好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人,肯定也很优秀呜呜。” “是爱情吧,一定是爱情吧!我小祁总终于不再是在节目上面对女团直球都无动于衷的小祁总了。我小祁总开窍了!” “啊,这该死的爱。我好酸。” 这时候程晟已经在准备手术了,他的体重最近可喜地又涨了一些,距离祁衍的最终标准只差三斤。 可惜手术在即。 因为是胃部手术,手术后还得禁食两周,体重又得掉。 目标体重太难了,程晟头都疼。 祁衍全天候陪着他手术。 程晟以为祁衍只是请假陪他,直到看到新闻:“你要辞职?!” 祁衍:“嗯,咱们一起休息一年。等你手术做完养好了,正好陪我一起国内外到处逛逛,你说好不好?” 程晟愣了愣,灰眸那一瞬间是微微的明亮湿润。 可下一秒,他又努力收敛住心思,恢复了念叨叨的竹子精本质: “你还有心情到处逛?你也不看看这新闻都怎么说你的!” 新闻的撰稿者明显不认同小祁总这种“任性妄为”的选择。 全篇的观点是优秀的年轻精英不带头好好任劳任怨地奋斗,动不动就辞职出去周游世界,简直带坏了社畜圈的风气。 并且危言耸听,说小祁总多半一玩就直接玩掉了远大前程,会因为任性在风口丢失出任ceo迎娶白富美的人生机会。 祁衍:“宝贝你就放心吧。” “行业里那群人什么水平我不知道?等一年回来我依旧是行业顶尖,就算不在顶尖也肯定在上游。照样会有很多公司抢,钱不会少挣该有的都有,养得起你!” “你瞪我干嘛,这么不相信我的实力?” “小晟,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时间这个概念,以后对我们而言根本不重要了。” “至于荒废,呵。他觉得我不工作是荒废,我反而觉得成天加班赚钱忙得只有半夜才能回家才叫荒废!” “钱够用就行,没必要赚那么多。” “我也不觉得成天‘站在行业巅峰’有什么好炫耀的,可能有人喜欢吧,我不喜欢。” 都是虚名。 祁衍是认真的。众人羡慕的目光、行业内的盛名、银行卡里花不掉的钱,也不是说不好,也好。 但对他而言,都不如能在大太阳的午后在家,真真切切抱着哥哥睡个午觉舒服。 人各有志。 有的人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有的人只想要温暖的家和爱人。 最后的折中,是祁衍没有从公司辞职,因为公司为了防止他被别人挖走,直接放了他一年的带薪长假。 祁衍:“说好了是放假,中间就不要找我了啊。” 公司:“没问题没问题,没有重大问题绝不打扰小祁总。” 祁衍:“……” 然而,想要一个充满bug的公司没有重大问题?感觉间隔年还是多少免不了要被打扰了,小祁总猫猫叹气。 …… 手术当天下了雪,祁衍在窗台堆了个小雪人给他看。 “可爱吗?你也别总一脸羡慕。治好了养养身体,明年你也一样能玩雪了。” “到时候我们一起堆一个大的。” 祁衍修长的手指冻得有些发红,程晟心疼去给他暖。 “宝贝。” 祁衍俯下身,黑瞳明亮亲昵地蹭他的鼻子,涩然又心疼:“宝贝你要加油,答应我手术后好好的出来,好吗?” 程晟“嗯”了一声,表情却明显不对。 祁衍好气又好笑:“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程晟赶紧摇头,死活也不肯说。 就,他可能刚才脑子是坏掉了吧,小衍说那句“要好好的出来”,怎么听都好像是丈夫在跟要进产房的妻子说话,深感荒谬。 仔细想想,又有点心酸。 “你放心,”他小声说,“我肯定好好的出来。小衍你别担心,我答应你了,骗你是小狗。” 祁衍:“嗯,好,哥哥不是小狗,是竹子精。” “哈哈哈别气别气。那,亲我一下?” 医生护士那么多人,程晟避着人,偷偷亲了他一下。 眼镜框一半滑到鼻梁上,傻乎乎的。 祁衍:“不够,再给我一个抱抱。” 程晟又很乖的给了他一个熊抱。 这次好多医生护士都看见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 刺眼的灯光,麻药注射入体内,程晟缓缓闭上眼睛。 人生中第一次,做大手术前,不怕、不痛、也不难过。 他这一次竟然真的做到了相信自己,一定会没事。 竟然真的能相信一系列美好的事情,比如养好身体就能和小衍周游世界了,明年冬天就可以一起堆雪人了,多好呢。 他的小天使,让他开始真的相信各种各样美好的东西。 可真的陷入沉睡中,他又落入了一段回忆。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学校的夏令营,蝉鸣阵阵。 那天他胃痛不舒服,还没长高的祁衍给他喂了药、一直轻轻坐在床边给他揉揉,揉得他半睡半醒。 昏昏沉沉中,卓紫微低笑声:“你还真会照顾人。” “嗯,天生的。” “你这样子,将来会是个好爸爸。” “那肯定。” “……你以后还真想养小孩子?” 祁衍:“养啊。难道你将来不结婚、不养?” 片刻静默后,卓紫微笑笑:“我这辈子是肯定不会养孩子的。我怕自己到时候变成我爸妈那样的人,也不希望有无辜的小朋友跟我受一样的苦、心理扭曲什么的。” “干脆就断在我这里了,没有后续,干干净净。” “……” “我要养,”祁衍说,“我肯定不会变成我爸那样的人,而且你不觉得小朋友很可爱吗?” “小小的,又软又乖,单纯又不记仇。就算你吼他凶他,他还是要哭着找你求抱抱,当然,我是绝对舍不得凶我儿子的。” 卓紫微:“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还挺可爱啊?” 程晟终于想起来了,小衍以前……是想过要一个小孩子的。 他那时候听到了,后来也一直知道。 却选择性遗忘。 暗恋他的时候、亲吻他的时候、逼着他接纳自己的时候,把他据为己有享受罪恶的甜蜜的时候,强迫自己想不起。 小衍以前是个正常的、喜欢女孩子的男孩,为他放弃掉了本该轻松正常光明的人生。 小衍以前是想生个孩子的,却因为他再也不能提了。 …… 程晟的手术做了很久,祁衍坐在走廊拿着一堆书。 倒不是他的书。 是他家傻哥哥怕他等他心急,特意给他准备了一整袋子。什么类型的都有,绘本、名著、新出的看过的都有。 翻出来一本《基督山伯爵》,祁衍一愣,苦笑。 记得他还非常弱小的时候,经常看着这本书汲取自我安慰的力量。 后来渐渐长大变强,反而不会去看了,自己在现实世界走了一遍基督山祁衍伯爵的崛起之路。 前一阵子有一次专访,记者小姐姐因为合作过几次比较熟,直接来他家拍的。 小姐姐来他家里,自然看到了程晟。 程晟给记者小姐姐他泡了茶拿了点心。 他那天也是穿得居家毛茸茸的灰毛衣,头发有点长了拢在耳后,朴素的黑框眼镜掩藏了他一部分的帅气,却增加了相当程度的亲和。 是那种少见的利落干净、温文尔雅,又不食人间烟火懵懵的感觉。 祁衍说,这是我家哥哥。 记者小姐姐大概也很少见到这样的,全程眼睛盯着他都发亮发直。 “小祁总的哥哥啊?亲哥?这,真的帅,”咳,其实倒也不是多帅,但莫名很惹人心动!记者姐姐平常词汇量丰富,一时间也磕巴,“我能……拍他吗?” 祁衍:“当然不能了。” 小姐姐一脸大大的可惜。 一开机,小姐姐敬业地和祁衍谈笑风生,一关机,目光忍不住跟着哥哥,扯着祁衍问东问西。 祁衍觉得自己吧,就仿佛一只在窝里藏了巨型宝石的大恶龙。 现在终于有人看到了他藏起来的珍宝。 大恶龙既得意想炫耀,又防备得很。 后来采访播出。有那么几幕程晟正在玻璃窗外面给花浇水,其实是不小心拍到了剪影的,不过拍得并不清楚,就算火眼金睛的粉丝也没几个注意到。 祁胜斌注意到了。 说真的,他再不蹦跶,祁衍都快忘了这人还活着的事了。 祁胜斌是绝对能认出程晟的,而祁衍现在有名有利的身份、宽敞又漂亮的家、以及程晟还在阳台浇花……这一切又果断给与了他无比沉重的打击。 虽然,他儿子早就告诉过他,他跟哥哥在一起了。 但口说无凭、眼见为实。 身为一个直男爹自己穷困潦倒,却看到儿子和别人儿子正在大房子里过着幸福美满不差钱的神仙生活,那感觉简直…… 祁胜斌不是没闹。 这一段视频的打击下也忍不住打电话到了祁衍的公司。 祁衍也不客气,在电话里坏得很。 “啊?我有义务赡养你?是,没说不赡养啊,等您老满法定年龄六十岁了,我和哥哥肯定回去给您养老送终啊!” “前提是您地活得到那一天,加油,还有小二十年,慢慢熬。” “可以~那就打官司告我呗,看法律能不能判你赢。哦我忘了,就算判你赢你也拿不到钱,我现在的身家一大部分都是股权和期权,期权你懂吗?不懂也没事,意思就是反正你拿不到一分。” “不动产?不动产在我哥名下。对~我就是愿意把钱给送给勾引坏我的男狐狸精花,你看咱俩真不愧是父子,都喜欢狐狸精还偏喜欢一家子的。” “你想啥呢?我哥凭啥养你,他又不是你儿子。” “你扯证了吗?人家连你继子女都不是!” “行行,你去电视台曝光我,正好我也想曝光曝光有些人抛妻弃女把老婆逼跳楼的事情。你去曝光啊,看我小舅能不能忍住不把你又揍成猪头。” “是~~我现在是过得骄奢淫逸,就每天跟男的搞一起,就天天一起睡。你羡慕吗?” “小时候不是你亲自让我们在一张床上睡的吗?该能想到有今天吧?” 祁胜斌闹了一通自取其辱,又不闹了。 祁衍小舅舅忍不住叨叨说坏女人都坟头草三尺高了,渣男怎么还没死? 祁衍倒觉得,其实他爸多活几年也挺好的。 两眼一闭未免太轻松。 妻离子散孤家寡人再也翻不了身,只能一瘸一拐在阴冷潮湿的小黑屋里像坐牢一样神叨叨疯癫癫的,还要天天在新闻上看着唯一的儿子叛道离经逍遥快活,未必不比死更加酸爽。 还有二十年,长着呢。 ……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祁衍翻书很快,一目十行,已经又一次翻到了书的结局。 伯爵复仇完毕,牵着海黛公主的手一起离开。 结局似乎没什么不妥。 比起伯爵曾经的未婚妻,二十年来始终被蒙蔽、嫁给了伯爵的仇人还生下孩子的“不贞”女主角梅塞苔丝,公主年轻美丽又忠贞。 只是祁衍不喜欢。 阳光从午后灿烂,渐渐落下黄昏。 他恍惚地坐着,庆幸自己虽然也刻骨铭心地痛过,但毕竟没有经历漫长幽暗不堪回首的二十年。 他不喜欢结局并非是讨厌书中的公主,也并不偏爱女主角。只是可能作为同样走过漫长黑暗道路的人,看到了不一样的故事。 伯爵回来时,有了年轻美丽的公主相伴身边,女主角不复当年的惊艳。 可她自私的一句哀求,伯爵毫不犹豫选择为她赴死。 漫长日夜入骨淬炼的冤屈和仇恨,最终不及她的一滴眼泪。 所以要他怎么信服那个结局? 再多的财富,再美的公主,再多的余生宽慰,终不及时光倒流回的初心,可他们回不去了。 这个故事或许对别人说圆满的,可对祁衍而言始终不是。 好在,他自己的故事,正一步一步走向他想要的圆满。 …… 手术很成功。 夜幕已经降临,满天繁星。 祁衍守着程晟,黑瞳温柔,俯身亲了亲他没有血色苍白的脸。 可他万万没想到,程晟醒过来之后竟然迷迷糊糊开始跟他聊小孩子。 枉祁衍天天想、努力想,依旧没法跟上他哥九转曲折的牛角尖思路,实在哭笑不得。 “是,我可能说过想要孩子,我以前还说过我长大想当机器猫,想当奥特曼!” “说过不一定就真是那个意思啊,小时候谁没胡说过?哥哥你真的一天天的,都想什么呢?” 程晟其实也知道自己有点迷迷糊糊。 麻药的后劲太强了。 “我没在想什么啊……”他困困地喃喃,“就每天在想,怎么才能让你开心,不委屈。” “可无论怎么想,总觉得自己还差好远好远……” 祁衍心里一阵酸软。晕乎乎喝醉了一样的哥哥都在呢喃什么啊,又可爱又叫人心疼。 他轻轻揉揉他的发心:“小晟你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我就天天过年了。行了,别说话了,伤口还疼呢吧?” 程晟摇摇头。 麻药的劲儿还没过,不怎么疼。 “也许……一会儿会疼,但不要紧。小衍给揉揉就没事了。” “每一次疼,小衍给揉揉,就好了。” 祁衍无奈,哭笑不得:“好,好,给你揉。” “傻子,不管你现在傻乎乎的能不能理解,我还是认真跟你说啊。我吧,虽然不讨厌小孩子,但也谈不上多喜欢。”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们可以考虑领一个回家好好养,我这辈子就养你一个也够了。” “总之没有你想那么难。我们隔壁公司就有两个女孩在一起,其中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精子给她对象怀了一个女儿,长得一模一样刻出来似的。” “所以你看很多事情,我们身边有勇气的人早做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没有不可能。” “你愿意的话,以后我们都可以慢慢考虑。” “但现在,你最重要。” “明白吗?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有了,你不好,我就什么都没有。” 程晟缓缓闭上眼睛。 像是困了,又像只是努力想掩饰一些情绪。 “小衍,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嫌我惹你生气,”半晌,他又艰难地开口,还是有点稀里糊涂,语无伦次的样子。 “这件事……我以后都不会再说了,你让我说最后一次,好不好?” “小衍,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但我……到底哪里值得呢?” 祁衍反问他:“那我又哪里值得?” “我小时候爱哭又记仇。又矮,染了一头金发,不好好学习,天天跟一群不良们混。” “可你那时候就喜欢我。” “后来我有钱了也长高了,你却一次一次想离开我。” 程晟眼眶涩涩的,他摇头。 “没有想离开,没有的。” “不想走。都是假的,想留下,想跟你在一起……” 祁衍鼻子酸,晕乎乎的哥哥坦率得让人想抱抱他。他也不管他是不是听的进去了,他真的有好多话想跟他说。 “小晟,你不是问你哪里值得吗?” “哪里都值得啊。我家宝贝长得帅,身材好。” “手指也好看,最喜欢了。” 他从被子里捉住程晟的手,一点点勾住。 “性格温柔,偶尔钻牛角尖也很可爱。” “会做饭,懂收拾,贤惠,有生活情趣。” “头脑聪明,成绩特别好。” 程晟喃喃:“他们说……说麻药次数用多了,就不聪明了,会变笨的。” 祁衍:“啊?那不是好可惜,我家宝贝要是以前没做过手术可能早就是世界著名的科学家了吧。” 他一双黑瞳满是温柔。 程晟傻乎乎跟着点头。 明明是傻的状态,下一句又突然逻辑清晰:“我以后……会好好养身体,你不要担心。” “会努力不杠、说好听的话、懂情趣。以后陪你到处去玩,明年好好上学,将来找到很好的工作,买东西给你。” 他说着,脑袋断线,恍恍惚惚的又像是不知道接着要说什么了。 懵懵的可爱到不行。 祁衍心疼又无奈,低头亲了亲他。 然后手隔着被子把手轻轻放在他手术的伤口上。特别轻特别小心,隔着手背又亲了一下。 “傻子,这是小魔法。” “快点好起来,我好好抱抱你。” 程晟都要睡着了,仍一脸相信的样子,用力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不剩太多了,差一小坑。中秋快乐么么哒~ 这篇我好喜欢啊喂(不喜欢也不会写两遍吧)=bsp;两小只好萌啊喂 第92章 后来程晟终于头脑完全清醒过来。 等到麻药效力真的过去以后,伤口是真有点疼。 还没法碰、没法揉。 因为难受,睡得一直不安稳。但每一次醒来,祁衍的手指总能暖暖地牵着他的手指。 “疼……”他昏昏沉沉呢喃,祁衍就低声安慰他,亲亲他的指尖。 他就又睡过去。 他从小不喜欢生病、还怕手术。但自从有了小衍以后,无论是痛楚还是难过都再也没那么可怕。 小天使肯心疼他,就感觉好了一些。 程晟还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时光交错,祁衍黑瞳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恨,红着眼睛问他那我算什么,说你就是个骗子既然不打算选我为什么要对我好。 他咬牙切齿,说你们母子俩可真有意思,我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程晟梦里一个劲跟他说对不起。 那几个字破碎的厉害,几乎含混不清。 他多想他知道,其实那时他心里也像是拔出了根,带走了骨血。 后续的剧情有点乱,很迷幻。 又回到了电影的场景,翡翠岛陷落,金色的小鸟重获新生飞向自由,王子则沉在湖底,隔着那一片湛蓝的海水仰望着永远触碰不到的天空余温。 你走以后,我会永远一个人沉寂。 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 傻哥哥睡着的时候,也总是皱着眉。 祁衍免不了一次次苦笑着替他揉开纠结的眉心。 他一直牵着他的手,小时候就听说过“十指连心”。 那时候怎么能想到,他会在余生被一个人处处牵心。 掌心里哥哥的指尖冰凉,祁衍努力用温暖包裹。心疼程晟总是受罪,又庆幸能手术,终归能一点点好治好。 他的宝贝一直那么辛苦,他以后要对他特别好,让宝贝每天都甜甜的。 两周后,程晟终于拆线了。 他迫不及待给祁衍一个抱抱。 那个拥抱祁衍也渴求了很久。 他努力避开伤口,将程晟整个人圈得紧紧的。病房的药水味,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椰子香,想哭又想笑。 那天窗外下了一场细雨,雨过天晴有彩虹。 …… 祁衍公司的同事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程晟住院,好多都来看望。 病房里各种花、各种水果饼干,各种祝福的小卡片很快对了很多。 公司里大家都喜欢程晟,看完花式赖着不走,祁衍每次都把人往外拎。 小玥和小舅舅也来了。 程晟跟祁衍在一起半年,一直都没有见过小玥。 他其实很想见她,又不太敢。谁让他的存在太尴尬,是他毁了她的家、让她的童年颠沛流离,现在又抢走了她优秀的哥哥。 他对于小姑娘实在心存愧疚。 多年不见,小姑娘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眉眼中依稀有当年的模样。程晟一时间想起好多事。 祁玥倒是很开朗活泼。 不仅心无芥蒂带了礼物,还笑眯眯抱相机各种给程晟和祁衍拍照说是出院留念。 她能看得出程晟全程紧张无措。 她想小晟哥哥一定不会知道,她现在的一切表现,都是她哥整整做了半年的工作换来的。 重逢后她哥对她很好,很关心她的学业,周末会带她去逛街买东西,给她解答生活里遇到的各种疑惑,对她千依百顺。 只有在程晟的事情上,异常严肃。 他说小玥对不起,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依着你,只有他不行。你年纪还小,也许很多事没办法彻底想通,这没关系我可以等。多久都可以等。 在我确定你会好好对他之前,我不会让你们见面。 她那时候其实有点难过,但很快也就明白了,他的哥哥就是那么喜欢那个人,舍不得任何人再伤害他一点点。 祁玥其实并非接受不了这些。 她念的国际学校成天宣传平等自由,两个男生在一起压根就不是个事儿。而且爸爸妈妈老师们也经常会说,这个世界上存在各种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选择,要学会理解和包容。 她也不是不喜欢程晟。 她始终记得小时候小晟哥哥给她读童话故事,那么温柔。 只是那时候她太小了。 既不明白自己的妈妈怎么就生病了,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没人要了。奶奶总说,小玥你要快快长大,长成能打败大巫婆的大姑娘。 她“哦”着,却始终不明白谁才是罪魁祸首老巫婆。 现在终于都清楚了。 要说心情不复杂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 那天探过病,小舅舅开车送祁玥回家。 祁玥在车上一路恍恍惚惚。 她当然希望哥哥能幸福。因为哥哥是她的骄傲,哥哥的一切决定她都要努力支持。 可是好难呀。 她当然看得出哥哥有多么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个人,小晟哥哥灰色的眸子也很温柔,微笑的样子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可是。 可是这一切也都不能改变一些事实。 比如他身体不好拖累哥哥,比如他是坏女人的儿子。 祁玥知道她哥哥本来能找到更好的。 好几个爱豆小姐姐都喜欢她哥,小姐姐还带她出去玩过。 祁玥好喜欢那几个小姐姐的,她还一度想不通那么漂亮的姐姐哥哥都不知道多看两眼,是不是榆木脑袋。 小姐姐多好,活泼又健康。 “呜,但是不行!我不能这么想!” “哥哥喜欢小晟哥哥,他选择的我就要喜欢。我必须支持哥哥的幸福。” 小舅舅:“屁呀!” “你真为你哥将来好,就来跟你舅一起努力,咱们拆散他们!” 小舅舅都要气死了。 他至今看程晟哪里都不顺眼,所以祁衍根本不让他们轻易见面,还因为嫌弃他天天在身边叨逼叨直接滥用职权让公司把他派去了隔壁城市的分公司。 小舅舅被“流放”依然不死心,每次找到机会回来总公司都还是抓住一切机会,试图把侄子“劝回正道”。 结果,不仅没劝成,侄子居然还打算休息?! 业界领头羊自毁长城,就因为要照顾那个病秧子做手术? 他真的忍不住,又把祁衍拽出来苦口婆心。 “我今天还就真说了,难听我也要说,他就一个小三的儿子,他妈害惨了我姐!他到底哪里好了?” “你也不替你妈想想!他生病你居然还在这忙不迭你、你这简直就是……而且他生病根本就——我姐要是醒过来看你这样不得气死?” 你就是贱。而且他生病根本就是自己报应、活该! 这话就在嘴边了,只是不敢说全。祁衍脸色已经冰冷的下来,小舅舅知道说出来他唯一的外甥八成要跟他彻底翻脸。 结果这么一想,他自己先就委屈死了:“我这真不是挑拨离间,就是不明白,你到底迷他迷什么啊?” “他到底为你做什么了?啊?” “是,他小时候护着你,可他妈那么坏,他护着你不是该的吗?你说他性格好,难道成天病恹恹还话不多就叫性格好?全天下所有闷葫芦性格都好?” “我根本没见着他对你哪里真心!” “我就看见他嘴上说对你好,转头选了给他妈养老送终!说真的祁衍你不憋屈吗?你坠马车祸动手术的时候他都在哪儿?你成夜睡不着吃药的时候他又在哪?” “他哪里值得你对他掏心掏肺!” 小舅舅说着,说到激动自己还真哭起来了。 “我就是看着太来气了。这什么东西啊,你找啥样的不比找他好!我看你就是鬼迷心窍!” “……” 他一个三十岁的男的,也算是公司高管了,不顾形象在那嗷嗷哭。 阳光从玻璃窗透下来打在侧脸上,祁衍叹了口气,无奈极了。 类似的话,小舅舅说过无数次了。 他以前还反驳,现在干脆任他闹算了——能怎么办? 祁衍没跟小玥说他跟程晟的点点滴滴,因为小姑娘年纪太小,他怕影响她。 但那些故事,他都跟小舅舅说过的。 无奈小舅舅死活听不进。 “……也许,等到有一天,你也爱上一个人,就会都明白了。” “说真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天天跟一些乱七八糟的夜场货色稀里糊涂的混了好吗,去找一个真正喜欢的、想跟她结婚的,到时你就都懂了。” 小舅舅暴躁:“我结婚,我结什么婚!你这么让我操心我怎么结婚!” “我怎么跟我姐交代呀,她的宝贝儿子啥都好,就是打小被坏女人儿子的小恩小惠给带歪了……” 祁衍哭笑不得。 真的无论他怎么解释小舅舅都根本不信,总觉得他对程晟不过是年少时的温暖和恩惠的依恋迷惑。 真不是。 他喜欢的,是太多太多别的东西。 灰眸里的认真执拗,软乎乎的很好摸的毛衣,他微笑时牵动人心的温和,各种。 渐渐就陷得越来越深了。 就变得时时刻刻想宠他,又想欺负他。想答应他一切要求,看到可爱的绒毛就想到他,看到好看的衣服就想着他穿上的样子。 想看他笑。想时时刻刻吻他,想把他宠坏,想把他养得最后骄横自大无恶不作。 想时时刻刻脱掉他的衣服,无数下流的妄想allabouthim。 小舅舅绝望了:“你自己听听,你爸当年也是一样鬼迷心窍的!他们一家真就是狐狸精转世吧!” “可祁衍你也不是那么不孝顺的孩子啊,你怎么能原谅他妈做过的那些事?” “……” “没有原谅啊。” “也不会原谅。” “没有原谅的,但是放下了。” “因为如果不放下,一辈子也不可能不幸福。我既然想要幸福,又为什么要跟自己作对。” 他微笑,阳光照着他的金发。 少年回过头,黑瞳璀璨,认真犀利又笃定。 这样优秀的孩子很多事情是想得很非常清楚的。小舅舅其实都知道,但他就还是意难平!接受不了! “那我问你!如果当初坏女人没得病、没死呢?” “……” “那他不是要伺候他妈一辈子?只不过他妈恰好早死了。他选的根本不是你,这你也气得过?” 祁衍垂眸:“并没有那样的如果。” 小舅舅:“可是如果呢?” “如果,”祁衍垂眸,“我不相信‘如果’。” “因为非要说如果的话,如果我妈妈跳下去的那天,我放学回家的路上没有在糖果店和花店逗留那么久。” “……” “那一天,我本该在她跳下去之前到家。” “可那天是节日,所以我拿着零用钱,先绕到糖果店给小玥买了一包糖豆,又去花店给她挑了一支花。” “因为想挑一朵特别完美的花,所以挑了很久。” “‘如果'那天我没有买那些,而是早点回家,妈妈抱着我哭一场,说不定想通了不会跳下去了。” “但人生无法用‘如果’来计量。” “小衍……”小舅舅一脸心疼,说不出来话了。 “我知道,知道你觉得不公平,总觉得我吃亏受委屈,”祁衍垂眸,“但其实这种事,谁说得清楚。” “他也为我付出了很多,互相之间早就说不清楚了。而且本来两个人在一起,就不该以谁爱得深来做裁量。” “我想跟他在一起,这就已经够了。” “如果非要分出个多少,如果一段感情总有一个要喜欢得更没救一点,我宁可那个人是我。” “我宁可承受多一点,如果这样可以让他轻松一些。” “我想看他有朝一日,能够无忧无虑地笑出来。” …… 程晟出院后,在家休养了一个月。 休息好后,祁衍牵着他的手在国内各地兜了一大圈。那时冬天已经过去了,所到之处百花盛开,都是最绮丽的春光。 春天的路程结束以后,盛夏,程晟又回去做了一次心脏手术。 在家养了两个月,深秋的时候,祁衍又带他出去玩了一圈。 山林里是深红、金黄和剩余的青翠,层层叠叠带着雾气美丽的颜色。 程晟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个破掉的古董娃娃。 本来早该被扔掉了,结果遇到了温柔的小天使,修修补补,细心地保养。终于让他焕然一新,又吱呀吱呀重新地活了过来。 当然,旅途也并不全是浪漫。 程晟最近越来越确定他的小天使果然也不是每天都很靠谱。 两次出发前,祁衍都信心满满“一切包在我身上”,打包行李时不让他插手,结果一出了门就发现丢三落四、忘这忘那。 各种牙刷带了牙膏没带。换洗睡衣带了内裤没带。 祁衍:“不准笑!没带就再买,又不是买不起!” 程晟:“那,你还迷路呢。” 祁衍:“………………” “谁规定的就不能迷路了?导航错了还怪我吗,有本事你给我人肉gps?” 程晟憋住笑,努力不跟他杠。 车子在异域风情的北疆穿行,祁衍带他去看大沙漠、去钻魔鬼城,年轻男孩子好奇心旺盛总想往没人的地方跑,都被程晟硬扳回来。 “不准去!没人的沙漠那么危险,你想什么呢?” 程晟也是无奈。这么调皮的孩子没有他跟着怎么行! 他又想起祁衍小时候爬高上低从书上栽下来,还有手贱去炸泥巴。他好像从小就不作不死。 他都没有变。 程晟经常坐在车上,看着少年俊美认真不服输的侧颜。 看着他黑曜石一样的眸子,和小时候一样光彩耀眼。 经历了那么多事实,幸福的难过的,所幸他的小天使最终还是原来那个阳光少年。 初心不改,依旧勇敢坚定又温暖。 当然偶尔,小天使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遇到越野车开不过去的地界,他就开始念叨买飞机。然后愁住家附近没私人机场,不知道该往哪停。 程晟:“你行了,买什么飞机!不要异想天开。” 祁衍黑瞳明亮:“但我听说,巨石阵、麦田怪圈那些,要从上面看才更有趣。” 程晟自己大概穷尽一生都不会想到从天空看什么麦田怪圈。 小天使的天马行空总是能让他惊讶。 程晟两次手术都很成功,旅途的锻炼也让体力增强了很多,但毕竟身体虚,偶尔累着了还是会需要休息缓缓。 所以偶尔也会走走停停。 在酒店住几天,祁衍陪他昏天黑地地睡。 程晟努力摆脱“自己是拖累”内疚感。 他答应过小衍了,再也不说丧气话。虽然他是没有非常健康的身体,也有点无趣,也不太会哄人开心。 但所幸他炽热的心是真诚的。 一切都可以努力、慢慢来。 …… 祁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带哥哥出来玩真没错,程晟渐渐地,被他带活泼了。 一开始刚出来玩的时候,还很拘谨。 两人一起去云南看表演,“魔术师”拿鸟和小动物表演,程晟还总会煞风景地拽拽他,跟他戳穿魔术师的各种小把戏。 “没有什么厉害的,刚才那个就是障眼法,鸟本来就在那。” “他就是把那个兔子放在了帽子底下……” 如此一本正经、不解风情。 可日子一多,渐渐的,他就不那么紧绷了。 会认真听着少数民族的鼓点、在篝火晚会上出神,会去感兴趣地围观他们脸上绘制的油彩。 甚至部落里的老奶奶要给他脸上画一次性的假纹身,他都乖乖让画了。 他一本正经的脸上,被画了一道红色的荆棘,像一道长长的红色的泪。 那种放荡妖冶的花纹,搭配他那与之格格不入的严谨内敛的气质,简直就是勾死人不偿命。 祁衍当晚就没忍住。 摁住他,一番上下其手的折腾。 可惜那红色隔了几天就掉了,不止祁衍深觉可惜,程晟自己也有点失落。 但这也就罢了,没隔几天去了新的村落,那边不画纹身了,是巫师婆婆帮忙穿耳洞说是祈福。 程晟:“……” 祁衍:“不行!不行!不卫生也不安全!” 偏偏他们来的路上,在飞机上认识了一个独自来旅游的小姑娘。小姑娘很勇,直接就坐下让给扎了三个耳洞,涂上红色的草药药水。 程晟:“真不疼吗?” 小姑娘:“不疼!就啵的一下就好了,没有感觉!哈哈哈我可以戴一排耳钉了!” 祁衍:“……” “别看我,我是不会同意的!别人可以,你不行!” 程晟:“哦。” 祁衍都服了,鬼能想到一本正经的哥哥居然还会想要扎耳洞啊? 合适吗!那么一本正经的气质搞几个耳钉? 说不定很合适…… 但是不行! 祁衍本来以为他想戳耳洞就已经是极限了,万万没想到啊。 第二天去附近著名的大瀑布,又遇到小姑娘。 小姑娘:“呀,好刺激!我要去玩瀑布蹦极了,你们在旁边帮我拍几张照片可以吗?” 程晟:“……” 祁衍:“?????” “你在异想天开什么!你现在心脏是好了是吧?蹦极你都敢想了!” 程晟:“没有,没有想。” 明明就是有! 他又好笑又心疼,大庭广众把人揉怀里。 其实,也并不算是完全吃惊吧。 因为哥哥本来就是很奇妙的——看似内敛无趣循规蹈矩,但其实根本不是那样。 他其实好奇心重,也喜欢萤火虫,喜欢大自然,喜欢新鲜、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早就想过,哥哥的本质应该跟他一样,也是一只皮皮虾。 只是一直压抑。 他一直都在想,他什么时候能变回原本的样子,能开开心心跟他一起皮呢? “小衍。” “嗯?” “你怎么了?”程晟晃了晃手指,灰眸看着他,略微担心。 祁衍摇头,“你啊,要是真喜欢这种危险的活动,过两年等医生批准了我带你玩,现在不准,听话?” 程晟:“好。” “好你就别看了!真是的,皮皮虾也不能那么皮,才做完手术就开始飘!” “还有,答应我的二十斤肉呢?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涨出来?” …… 程晟其实有点小小的不服气。 他第二次手术的时候,明明已经达到标准重量了。 结果手术后又跌了一点,小坏蛋就不承认了,还擅自把要求又增加了五斤。 但无论如何,秋天回家还是发生了很开心的事情——这次递交的入学申请早早就收到了答复,确定可以春季入学。 他马上,就可以和小衍一起念书了。 这年冬天特别冷。 祁衍来了南方四个冬天,第一回 在这座城市的冬天看到居然有人穿上羽绒服。 实在太冷了,他决定干脆带程晟一起去东南亚的海岛过圣诞和新年。 哥哥一直都很喜欢大海。 他们的房子就在海边,他总没事就去海边的小道吹吹海风跑跑步。祁衍每次都说,这还不算美的。 他家旁边这片海虽然干净,但毕竟是市郊的海。 不够蓝。细沙也是暗淡的黄,贝壳都是破碎的。 他告诉程晟,真正热带的海岛海水都分三四层颜色,有蓝有绿如夏日的雪碧一样,有细白的、甚至粉红的沙,沙滩上有大大的螃蟹在晒太阳。 说得程晟就很向往,想一起去看那样的海。 只可惜。 出发前夕,s市一项科技峰会为了撑门面千方百计求小祁总出席。 祁衍:“不是说好给我放假的吗?” 程晟:“小衍不然,你就还是赏光去一下吧……” 主要是负责会务安排的同事压力山大,哭唧唧私底下求程晟帮忙劝劝。 程晟在公司喝过人家泡的茶,也不好看人家为难。 正好,会议结束后s市那边直接飞有航班,他们可以直接到海岛的机场见。 哥哥都这么坚持了,祁衍也就只好乖乖去开会去了。 小舅舅也去了。 会议其实前几天都在s市附近的一个山水古镇,每天上午开会下午游览,方便行业大佬交际认识,只有最后两天才去s市闭幕。 那几天祁衍很忙,小舅舅比较闲,一闲下来就各种悲风伤月。 不为其他,就因为这里离他们的家乡就一小时车程。 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和那个小城很像。 小舅舅忍不住就又开始叨叨他那一套。 祁衍让他闭嘴,他偏不。祁衍这次也不让,就开始跟他你一言我一句地吵。 话赶话,越说越难听。他说祁衍你看你脑子不好,上赶着倒贴人家贱不贱。当年你爸有多贱你就有多贱。 祁衍已经没什么长辈了,他认真在“我得孝顺我小舅舅”和“干脆抽死这孙子”之间抉择。 突然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座机,抬头是他们家乡小城的号码。 祁衍实在想不到一个他已经离开了四年的地方,还能有什么单位会找他有事。 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他渐渐愣住。 然后他说,你继续说,我现在就过去。你等我过去我马上到。 小舅舅:“小衍你去哪?” 祁衍脸色惨白的吓人,没有理他。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就缺掉那一环。一点点小尾巴惹。嘻。 第93章 三年前。 梅雨季的夏天,一直都是阴沉的天色。 警局审讯室里,青年有一双平静的灰色眸子。 他容貌俊朗。清瘦、冷静、一本正经,回答问题十分配合。 警察私底下都觉得可惜。 那么年轻一个男孩子,样子周周正正,看着也知书达理,也没杀人放火什么的。谁能想到在家敲敲电脑就犯了案? 案子挺大,上面督办的。 好像是年轻人把自己写的电脑算法卖到海外,被不法机构拿来窃取了金融机构的钱。小城的警察只在新闻上是听说有这种“黑客”,可没想到在他们这儿也卧虎藏龙。 “看报导了吗?美金后面一大串零,这下老外的银行可损失大了……” 彼时网络安全法并未十分完善。可就算是这样,律所的朋友依旧叹气说这年轻人结果会很惨,定个金融诈骗罪也够喝一壶。 金额过于巨大,至少十年以上。 这么大的案子落在头上,他妈一直在外面撒泼尖叫说是你们抓错了人,我儿子是冤枉的。警察被她缠得着实头疼,为了谨慎起见不得不又重新录了一次口供。 “那个叫祁衍的人,是你弟弟?” “不是。”戴着镣铐的灰眸青年摇了摇头。 “祁衍是我妈前男友祁叔的儿子,是祁叔跟他妻子生的。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那怎么你妈一直坚称你是在给他顶罪?这个人现在在哪?” 灰眸青年垂眸,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我怎么知道他在哪?” “他自己离家出走,都走了一年多了。” “不过你们放心,整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妈一时难以接受现实,才会把事情往别人身上推。” “一中不远,你们不信可以去查查看,祁衍就是个天天跟人抽烟喝酒打架的混混。” “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就没及过格,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你让他去搞技术?” “他的高中计算机选修课及格过么?” 警察互看一眼,却也没那么轻易被说服。 “你言语里,似乎很护着他。” 灰眸青年:“护着他?我只是认罪态度良好,想坦白从宽争取从轻处罚罢了,这很难理解?证据清楚的案子何必还要节外生枝、浪费大家的时间。” “祁衍跟我家什么关系,这些年找了我家多少麻烦,中心派出所都有出警记录。” “他跟我妈不止一次打进警察局,还把我亲爸举报入狱,我爸到现在还在里头蹲着。我为了躲他特意转学,我难道疯了吗要给他顶罪?” “钱也都打给了我,你们查到的地址也是我名下的房产。” “还说我给别人顶罪,你们觉得这合逻辑吗?” “……” 确实不合逻辑。 案件事实清楚明了。无奈嫌犯的妈继续的疯狂纠缠,警察不得不又一次去访问了嫌疑人和那个祁衍的高中。 得到的结论和嫌犯供述一致。 师长们虽然不清楚程致远私底下做黑客的事情,却一致承认他成绩优异、头脑聪明。 而他的那个“弟弟”,则是个小流氓。 从初三开始成绩就一塌糊涂,高考都没参加,如今不知所踪。老师提到他直摇头。 警察又走访了邻居街坊,邻里似乎都知道当年小三逼原配跳楼的事。 也都说祁衍跟这家不共戴天,各种绘声绘色描述他小时候被“后妈”虐待大半夜哭嚎的事情。 等说起程致远那个妈,大家又纷纷表示那女人人品不行。颠倒黑白、栽赃陷害都是传统艺能,“嗨呀警察同志,你可别听她胡扯了,这人嘴里根本没半句真话的!” 众口一词,是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浪费时间”了。 最后案情总结写得清楚明白——房本写的是程致远的名字,钱也全部被程致远花在他妈治病的事情上。 证据清晰,程致远本人也对罪行供认不讳。 顶罪?不可能的事。 要蹲十年甚至更久呢,就算是亲弟弟也不能顶啊。 …… 一个小时的车程。 路上下起蒙蒙小雨,本来就冷的天气变得更阴冷。 祁衍闭起眼睛,咬紧牙关把指甲掐进掌心,努力让自己平复。 当年他离家后,依旧在给“巡”写东西。后来几个大神朋友私底下都来劝他,说“巡”让你写东西有风险,说你那么有天赋别走歪了,早点离开这里、去走正途。 其实他们不说祁衍也清楚。 他写的那些算法,确实有可能会被不法利用。但他当时太年轻又极需钱。 那年秋天,祁衍认真反思了一下。 他已经年满十八岁了,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最终下定决心,让“巡”把最后一笔钱打进哥哥的账户,从此销号,再也没有登录过那个网站。 所以他不知道,仅在半年以后,“巡”的组织就被国际刑警一锅端。 所有写过程序的人统统被查。只是顺着金钱、ip查到的结果都不是他,而是程晟。 祁衍在市政大厅下了车。 小舅舅:“小衍,小衍,伞!” 祁衍额发湿透,墨玉色的眸子一片淡色的雾。 程晟认罪后,就被关在了看守所。 如今所有相关的电子卷宗和记录都在眼前,但这段故事,祁衍不知道。 程晟就那样一直被关着,从夏天关到冬天,开庭日期一拖再拖。 被指派来的律师都以为这是上面要树典型,至少十年八年没跑了。 结果却没想到,案子最终却因为“证据不足”不起诉。 证据是确凿的。 只不过“巡”和高层已经达成了和解——他本人和身后团队里,有着多位世界顶级的黑客和电脑天才,哪怕劣迹斑斑,对各国来说仍是不可多得、必须抢夺的高端人才。 据说“巡”现在已经回国了,正在保密单位工作将功折罪。 他也证明了他虽然花钱买下的那些算法,但写算法的人不可能知道卖出的算法被他如何非法利用,因此不该追究责任。 就这样,程晟被关了七个月,无罪释放。 他就又回到了家。 继续照顾他妈,平静而沉默地一天天数着日子。 …… 无论什么原因,一个人被白关几个月又被放了,多少有点补偿。 补偿款下来得慢,等到可以领取补偿的时候,已经又是两年后了。 负责发钱的办事员用旧的联络方式已经联系不到人,但他很负责,就托熟人问来问去。 小城市就那么点大,千回百转的就追到了“弟弟”祁衍这里。 半小时后,纪南祈也赶来了。 时隔几年他看到祁衍,表情是既开心又各种复杂。 纪南祈勉强混了个大学毕业,他成绩实在是不好,念书没天赋,幸而家里有点钱给他出资在本地开了个饭店。生意正红火得很。 当然,做了小老板,他也不能像以前当混混时那么不靠谱了。 头发也染回黑色了,耳钉也不戴了,看着还挺人模狗样的。 “衍哥,你、你先别激动,你慢慢听我说。” “我知道你拖我好好照顾小晟哥,这么大事我确实没跟你说,但是我也没办法啊——小晟哥跟我说,要是我敢把这事告诉你,他就当场死给我看。” “你都不知道他那样子多吓人,他是认真的!” 纪南祈皱着脸,抓着头发,也真心是难为死了。 “衍哥,你说我能怎么办啊?我也有几次忍不住想跟你说实话的,可我要怎么说啊?”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这事可能要判十年二十年。” “你说我怎么开口叫你回来?难道要眼睁睁看你被抓进去?而且我要是真那样做我就直接逼死小晟哥了,你都不知道他那时是怎么求我的。” “他当时人在医院里躺着,插着呼吸机,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还威胁我,说我要是敢让你知道一个字,他马上拔管子。” 祁衍身子晃了晃。 小舅舅赶紧扶住他,但他整个人其实也根本不比祁衍好到哪去。 他的脑子完全是混乱的。这么久以来,他始终觉得那个程晟对他外甥根本就没有多少真心。就他外甥一个人傻、痴情、被人骗,被那个病秧子占走了大便宜。 但是卧槽,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啊?! 什么人爱一个人,会情愿替他坐十几年的牢。 这案子如果最后不是从宽处置了,他真的打算为了祁衍被关十几年? 小舅舅安慰了祁衍一会,结果也不知道咋的,自己跑出去哇哇哭了一场。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哭啥。 反正他还是接受不了他外甥跟男的在一起这事,但他也真的服了那男的了! 看着普普通通波澜不兴的,骨子里头藏了什么东西啊? 真的,他外甥看上的这都什么疯批。 本来还以为就他外甥每天脑子不清楚、犯贱兮兮五迷三道的,结果没想到,那个看着一点不疯的才是真脑子早就坏掉了! 那一天下午,雨下了很久很久不停。 纪南祈又说了很多事,在酒店房间一直说到深夜。 那个loft,是程晟拜托他帮忙卖掉的。 本来是不需要卖,因为祁衍留下的卡里有足够钱,治病根本花不了那么多。 但程晟说,他也许十年二十年都出不来了。 再也照顾不了他妈,为了尽孝总得让她妈有钱傍身,在最后的日子治得起病请得起靠谱的保姆和护工才行。 所以他把房子卖了。 纪南祈还说祁衍你知道吗,你走以后,你哥每天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出门去家附近的atm查卡里余额。 因为你走之后,一开始还陆陆续续给他汇钱的。 他可能就是觉得,这钱是你们之间仅存的一点点联系,你还给他打钱,可能就还代表你有一点点想着他。 结果突然有一天,钱就停了,不打了。 但他还是每天去看。 每次去的时候满怀希望,回来的时候就不说话。 还有他那个妈。小晟哥进去以后,他妈当然是疯了一样的闹。小晟哥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就只能给她钱让我帮她请人,自己躲着不见她。 结果转去看守所那天,还是见了她一次。 那个女人疯狂哭,疯狂骂他不孝骂他脑子坏了诅咒他死,反正何种各样极其恶毒的话都说出来了。 小晟哥就任她骂,也没反驳什么。 结果那天晚上…… …… 那天晚上,程晟一个人躺在看守所冰冷的床上,心脏骤停。 他不能呼吸,却没有挣扎,就那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着。 能被及时救治、能被救回来都几乎是奇迹。 纪南祈去看他,他就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逼迫他发誓帮他隐瞒到底,他说她要他的小天使一辈子自由自在地惬意生活。 至于他的人生,怎么样都好。 后来,他从医院回到看守所,七个月后又被释放。 程晟始终平静。 出来的那天,脸上没有绝望,也没有欣喜。可能因为他这次把事情干的太绝了,他那个疯妈都有点被镇住了,怕他又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反而从此不太敢找茬。 纪南祈说,出狱以后程晟就变得异常安静。 眼睛里看不到光,也不会再去查卡里的余额、不会再打听祁衍的任何事了。 后来孟鑫澜死的那几天,纪南祈正好陪他老爸老妈庆祝银婚一家去欧洲半月游,就没能过来帮忙。 等他回来的时候,祁衍已经把程晟接走了。 再联系时,祁衍跟他说,哥哥现在我在养。说大南你放心,他会好好照顾他的。 纪南祈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恭喜呗,程晟是什么样个执拗的傻子他是见识到了,好在祁衍他妈的也是个大傻子。 他说你们两个都不要去祸害别人,一定要永远在一起。 …… 祁衍几乎一夜没睡。 隔天一大清早,电话响了。 程晟:“你还知道接我电话啊?” “昨晚是怎么了,你又被开会新认识的人骗去喝酒了吗?你现在真的厉害了,都学会不回我信息了。” 祁衍:“不是,我……” 他发不出声音。喉咙痛得要死,沙哑得厉害。眼睛也痛,头也痛得很。 外面天已经晴了,阳光刺眼。 程晟:“还说没有?嗓子都这样了。我是真不明白,一般程序员不是都老老实实的吗?你这次开会都遇到些什么人呀?” “算了,你赶紧醒醒酒,晚上的飞机别误机。转换插座、换洗衣服都不用担心,我都带了,你除了护照什么都不用拿。” “……” “小衍。” “你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你没事吧,没生病吧?不然我们就把机票退了,以后有机会再去。” 祁衍摇头。他强吞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哑着声音:“去。” “定好了的,要去。” 程晟:“那好,到等到了岛上,咱们去回酒店好好睡一觉。” 祁衍用力点了点头。 他那天下午早早就到了机场候机。漫长的七八个小时,他恍惚地坐在冰凉的椅子上等着。 他以前从来不会提早那么久到机场。 因为不喜欢等待。 等待枯燥乏味又难以忍受,他完全无法想象,他的宝贝曾经在什么样的地方等了整整七个月。 而他本来,还打算再默默等上几年、十几年,不让他知道。 祁衍闭上眼睛。 心脏无法控制扩散向外放射状的疼痛。像是做梦一样,眼前掠过各种各样的曾经。 海岛从程晟那边飞需要5小时,从他这边是7小时。 随着年龄的增长,祁衍的五官和身材都越发帅气出挑。他实在太好看了,坐在商务舱像一个耀眼的男明星。 空姐都不禁疑惑,这么个大帅哥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难过。 他自始至终不笑。看起来有些疲倦,眼角一直微红。 飞机飞了一会儿,空姐来送餐竟发现他无声无息在掉眼泪。 空姐:“先生您没事吧?” 祁衍摇摇头。 他看了一下里程,还有一半的路。他真不能再哭了,不然到那脸就没法看了。 飞机降落,海岛的天空特别碧蓝。 有人爱他胜过爱生命。 机场不大,祁衍走出关就看到程晟拖着个箱子在等他,明明很帅却有点呆,还在那傻傻的在那戳手机。 他走过去,揽住他的腰。 程晟被他吓了一跳。 他因为早来了一小时,就先去逛纪念品店了。小岛物价不高,纪念品店里各种各样的好东西,他想着这个小玥会喜欢那个可以以后送同学,不小心就买了好多。 祁衍俯下身吻他。 这次的亲吻有一丝血腥的铜锈味。但纪念品里香皂和香薰芬芳浓烈,程晟没有发现。 “小衍,我好想你啊。” 他伸手,蹭了蹭他的少年:“在飞机上没睡吗?你看你熬的眼睛都红了,跟兔子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还有点虐的,对不起m(=w=)m 时间线上,这事发生在祁衍走的第一年。祁衍走后第二年才开始上频繁电视,但已经撤案了。就不会有后续追究。 第94章 海岛的冬天三十多度,温暖悠闲又安静。 两个人下榻的酒店自带海滩,一片澄澈的蓝,浪花拍案哗啦啦作响,海鸥嘎嘎叫。 海滩上有横爬的寄居蟹。而程晟人生中第一次看到活的寄居蟹,忍不住伸手戳两下。一脸的新奇。 祁衍:“喜欢吗?给你捉。” 程晟:“不要,我看看就行,你别破坏人家小螃蟹自由自在的生活!” 祁衍:“嗯。” 吹着海风,他乖乖的跟着哥哥观察了好一会儿的小螃蟹,等到哥哥看累了,才拦腰抱着哥哥回到太阳伞底下休息。 伞下很阴凉。他像一只安静的小狗狗一样偎过去,扒拉着人家的腰埋着头。 程晟看看他,心里酸酸软软又无奈。小衍明明也没在撒娇,但为什么总感觉他耷拉着耳朵,委屈又可爱…… “你怎么啦,你这两天怎么都怪怪的?” “……” 等到傍晚夕阳西下,海滩人多了起来,傍晚酒店组织了水枪射击和夺宝游戏,一大群认识的不认识的青年男女都聚在那边踊跃参加,水那边不停地传来欢笑声。 没有人比小衍更擅长玩真人cs。 程晟知道祁衍去参加肯定能拿奖,他其实也想看祁衍爆别人头和被人爆头,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那边年轻男生手持水枪的,就没有一个不是大咧咧光着上半身的。 程晟怀疑自己这段日子是真的被宠坏了,竟然都能冒出这种直x癌的思维还理所当然了。 但他就是觉得,小衍的身体,不想给任何人看到。 真的是很怪异的思维了,难得来度假,当然想自己家的小天使能玩的开心。但祁衍的锁骨腹肌都是他一个人的。 ……这他妈真的都在想什么呢! 他只好装作低头喝椰汁,表情十分别扭。祁衍歪歪头:“哥哥?” 程晟:“我没事。” 祁衍:“你又骗我,又瞎想什么呢?” 程晟继续喝椰汁,死活不说。他实在是没脸把这些污七八糟的想法讲出来。 …… 晚上沙滩上有热闹篝火晚会,他们去看人跳舞,然后又牵着手月下散了一会儿步才回到房间。 回房以后才是真正的夜色伊始。 浴缸氤氲着热气,上面飘散了红色的玫瑰花瓣和黄色的缅栀子,旁边晶莹的瓶子里全是粉色的玫瑰盐。 祁衍跳进浴缸,伸出手:“来。” 程晟手心微微冒汗,他这几天总被各种抚摸戏弄,都怕了,却又没地方逃。 蒸汽烫红了程晟的脸颊脸颊,氲湿了灰色的眸。 他乖乖握住祁衍的手,踏进浴缸。 然后马上像一只羞涩的小饺子一样僵硬地把自己整个闷进热水里。 直到现在入浴,他还是不愿意脱那薄薄的一层白色衬衫。 胸口肚子上太多手术的旧伤,虽然祁衍说过喜欢他的身体,可他依旧涩于被看到,自顾自抱着双膝。 可他越躲,祁衍就越要使坏。 扑过来抱住他,从湿透的衬衫下面伸手摸他,一遍遍抚摸过那些疤痕,指尖的温度比水温还要灼烫。 程晟根本躲不开。少年又抵住他、一遍一遍亲吻。 亲吻额头时感觉很珍惜、亲吻唇时很让人沉迷、脖子被咬总是酥酥麻麻的,少年又拎起他的指尖,然后…… “小衍,不行!” 咬胸口都已经是纵容他了,现在握住他的脚真就太过分了。 结果他还亲脚趾、还咬一口!程晟彻底慌了,下意识挣扎,结果浴缸里特别滑,一不小心这么带着祁衍一起双双磕到了浴缸边上。 “呜!” “小衍你没事吧,磕着哪了疼不疼?” 祁衍:“我没事。” 浴室灯光是昏暗的橙黄。 可程晟在那一瞬间,还是分明看到他的少年黑瞳微湿。 祁衍装作没事,却是用尽了力气才把眼泪给咽回去。 程晟吓坏了,伸出手去却被反手握住。 他自己手肘磕青了一小片,祁衍轻轻地捂上去,一丝丝刺痛。 “哥哥。”少年声音低低的,“疼不疼?” 程晟下意识就摇头:“不疼。” 下一秒,身子就被紧紧抱住了,祁衍把头埋进他的肩窝。抱得那么紧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 “我一直都没能问你疼不疼。” “以前……很多很多次,”他涩涩地说,“我都没能保护好你。我迟钝、又自以为是,嘴巴还坏得很,害你受了好多伤。” “……” 浴室的蒸汽一层又一层。 花瓣馥郁香甜。 程晟心里软软的,他搂着他的小少年,戳戳他金色的小呆毛:“小衍,真的不疼,一点点淤青不算什么。哪有你那么保护过度,因为这点小伤就大惊小怪的?” “掉眼泪对眼睛不好,你天天盯着电脑本来就伤眼睛,你还不肯多喝金银花……” 他捧着少年的脸,笨拙地亲吻他。 往他身上撩水花,把橡皮鸭子掐得嘎嘎叫,一脸认真地想努力逗他笑。 祁衍不掉眼泪了,只红着眼瞪着哥哥那一本正经慌张的样儿,心里又软又涩。 他想起他们刚刚重逢时,这双眸子里没有一点点光。那时候哥哥一度不让他碰,身体和情绪完全崩溃。 他最爱的这个人很傻很傻,付出了什么从来不跟他说,或许还有好多他不知道的。 幸而如今,这双灰眸再度温柔又明亮。 祁衍把人从浴缸里抱出来擦干,吹风机声嗡嗡嗡。吹干了的哥哥身上很温暖,有种小动物的触感,他紧紧抱着他。 “小衍。” “……” “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啊?” “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瞒着我。你跟我说啊?说好的彼此坦诚、不要把事情放在心里呢。” 他轻轻的,踢了祁衍一脚,“我现在都努力在做了,什么都跟你说。你呢,怎么反而做不到了?” “……” 你什么都跟我说。 你坦诚?你还好意思说!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祁衍气得又想笑又想咬人。刚要张口,手却被程晟捉了去。 程晟因为自卑小腹上横七竖八好多手术留下的伤痕,就算刚才在浴缸里也一直躲着不给碰。 而此刻,他竟主动用薄薄的小腹去贴他的掌心。 他的手冷,小腹却温暖。祁衍瞬间触电一样,呼吸瞬间急促。 “……那给你摸。” “给你摸还不行吗。小衍,我给你摸的,都给你摸。” “我不躲了,你也不要难过了好不好。就今天……不仅给你摸还可以给你看。” 程晟声音很轻,闷闷的,埋头在他胸口里不出来。 “可以给你看,只要你不要嫌那些疤痕丑吓人。” “你要是嫌弃也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听。” “……” “小衍,我体重只差一斤了。你加了五斤的要求,我都只差一斤了。” “已经可以了,我现在身体很好。” “除非你嫌我身上破破烂烂的,对我没兴趣……” 他的话没有说完。 祁衍压倒了他。 淡淡的壁灯、星光,吱呀吱呀的床。 祁衍记得第一次碰触哥哥的身体还是十年前。小小的黑屋、生病的小少年,后来经过那么多事,直到今天心满意足把人拥入怀中。 他亲吻他,青年袒露的躯体暴露在灯光下,他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是有很多缝合与伤痕,但真的一点都不恶心一点都不狰狞,祁衍只觉得心疼,他俯身去亲吻抚慰每一处地方,哥哥的身子微微颤抖。 他突然好想回到童年,不是他的童年,而是哥哥的童年。 他想把小小的程晟偷回家养。 偷回家藏起来,好好喂养,让他无忧无虑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呼吸很近,是亲情以上的距离。 薄薄的布料轻微摩擦,身下青年绷紧和颤抖、不堪忍受。祁衍看着他,无比酸涩柔软的感情混杂着一种强烈贪婪和冲动。 程晟:“你别玩了……” 他像是难受坏了,眼眶发红又凶又委屈。祁衍心里甜又软又微微疼,问他:“哥哥不怕吗?” “不怕,你快点,你到底行不行?” 很快,他就为这句逞强付出了代价。 疼。 祁衍也是第一次,哪怕做过再多的功课也是笨拙。程晟咬牙不出声,努力呼吸放松身体,却还是痛的一直掉眼泪。 祁衍都要心疼死了。 进退两难,只能一直抱着他亲吻,喃喃,小晟小晟小晟。 程晟只能忍着疼,努力紧闭眼睛用尽力气配合地和他的小少年。(此处略有删减) 一开始真的只有不舒服,可渐渐的,有了一点点不一样的感觉。 周遭的一切,渐渐缤纷殊色、五光十彩,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的像是在云端。 他好像一个站在晴空下的小朋友,看着光怪陆离的各种肥皂泡冉冉升空,闪耀、落下又消逝。努力踮起脚尖,想要够着那个最大最明亮的泡泡。 心跳得越来越快。 (看到这句说明你来迟了,结合上下文猜一下发生了什么吧) 程晟茫茫然的从高空中没了着落,缓缓睁开满是雾气的灰色眸子,呆呆看着他。 祁衍当场死的心都有了——就在哥哥正最(你猜你猜你猜)的时候,他居然!(猜他居然怎么了吧,嗨。) 小祁总人生中最滑铁卢的一刻莫过于此。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 必须马上重整旗鼓一雪前耻! 他赶紧俯下身去亲程晟,程晟却突然炸了,抱着被子跟他闹脾气:“睡觉!难受死了,一点都不舒服。” 任谁再能忍,第一次被送上云端还没尝到滋味就摔下来也肯定都想杀人了。祁衍心疼万分又哭笑不得,怪他、都怪他。 “再来一次,哥哥,乖。咱们再试一次。” 硬哄着,又(进行了一项普通的事业)。 第二次祁衍有了点经验,终于把哥哥伺候得满意了,听到带着鼻音但甜腻的声音。 第95章 第二天清早,程晟体温有点高。 祁衍抵住他额头测了测,顾不得洗漱就赶忙找来了医生。 好在只是普通发烧。 因为是第一次,身体反应有点过激,多来几次就好了。这是外国医生的原话,“多来几次就好了”。 祁衍:“……好。” 医生说得轻松。程晟却着实酸得一动都不能动,散架一样,禁不住想着要是以后每一次都像这样可怎么搞。 虽说痛并快乐着,每次都这么折腾未免也太愁了人吧。 吃完饭又休息了一会儿,在程晟的强烈反对下,祁衍还是公他去了遮阳伞下看海。 程晟强烈反对的不是看海,而是大庭广众公主抱。 他也不明白祁衍为什么那么喜欢这样抱他,以前在医院就是。 把他羞耻到蜷脚趾,幸好一路没遇到什么人。 祁衍:“谁让你轻。” 但是这种说法,现在程晟的要跟他杠的。 他那么高,骨头又重,真的跟轻没半毛钱关系。祁衍抱他明明就用尽了吃奶的劲儿,还装轻松不承认! 海边很多年轻人在玩游戏,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程晟:“你也去玩一会儿水枪吧。” 奖品是玫瑰精油,小玥肯定喜欢。 祁衍摇摇头,骑在他身上给他腰椎推油:“不去,我就在这陪着你。” 程晟被按了一会其实很舒服,却还是嘀咕:“没事的。总不能我稍微发了烧,就害得你都不能好好玩吧……” 祁衍就无奈。 附身去亲他的耳朵:“水枪有什么好玩的。哪有你好玩。我多搓搓揉揉,你赶紧好起来,咱们晚上再一起玩、游、戏。” 程晟耳朵烫得想踢人,可腰疼又踢不了。 …… 从海边回来过完年,初春入学季也到了。 祁衍好歹也上过不少次电视,也算半个小名人。人又长得俊美出众,一个人走在人群里哪怕单纯靠脸,也要有不少人停下驻足围观。 开学那天,在学校里碰见了祁衍的人都在疯传—— 科技新贵小祁总那整整一天,竟都在陪一个没见过的、高挑内敛的帅哥弄报到手续。 不但领着那帅哥拿储物柜钥匙、拿学生证,中午还一起在学校咖啡厅吃了饭。 到底是谁那么大面子? 要知道小祁总工作很忙的。他按说今年都该毕业了,却因为工作忙、动不动就休学,这才念到大二下。 他忙到连去年小祁总富商老板的亲孙女入学都没能请假过来帮忙。所以今天这帅哥到底什么来头?居然面子大到能让小祁总亲自鞍前马后的伺候。 咖啡厅的小故事就更绝。 据坐在隔壁桌的目击者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个帅哥还挺挑食的。 吃个全素蔬菜沙拉都往外挑东西,挑出来的甘蓝和橄榄全让小祁总捡回去就吃了,小祁总还把自己虾一只只剥好叉了喂给他。 灰眸帅哥局促:“行了啊你,那么多人!” 小祁总就只是笑得温柔。 这则小八卦一出,群情炸锅。 “都当众喂饭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小祁总的那一位‘比工作更重要的人’?” “居然是个男生。” “原来小祁总喜欢男孩子!” “照片虽然高糊但是好帅啊腿好爱上书屋校一定也很优秀吧。” “都已经吃别人挑出来的橄榄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港大素食沙拉里的橄榄亲测难吃到流泪,如果这都不算爱!” 当年来祁衍家里拍过采访的记者,以及小祁总公司里的同事等“知情者”们,则纷纷下场解释:“人家是小祁总的哥哥啦!” …… 祁衍之前各种休学。 哥哥入学以后,他倒肯天天很勤快地来上学了。 大学不同高中。祁衍虽然还是开朗灿烂,但现在名气大了不免自带“高不可攀”属性。 反而话少的程晟如今比他亲和力强。同学觉得他聪明温和又好接近,都喜欢下课找他一起吃饭。 入学没几天程晟就交到了很多朋友。 他问他们:“我弟弟中午也可以过来和大家一起吗?” 大家:“好啊,欢迎啊!” 等到中午。 “……” “卧槽,你弟居然是祁衍?!你有一个年薪百万科技尖端的弟弟?” 程晟:“嗯。” 弟弟太好看了,比电视上还好看。 以前没见过真人的同学这下彻底服气,确实不是p图滤镜,话说如此一个天才科技新贵还肩负这等美貌,真的不让别人活。 同是那天,程晟的同学们集体围观到了另一个事实—— 小祁总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喜欢顺嘴捡他哥挑食剩下的东西吃! 再把挑了刺的鱼肉和剥了壳的肥虾疯狂往他哥的盘子里塞,简直宠哥狂魔。饭后路过教学楼里的电脑柜,出来就给他哥全套最高配轻薄款买齐了。 每天回家要过关太麻烦,祁衍还租了不远处半山上带泳池的豪华公寓。跟他哥一起住,没事还喊同学们一去派对。 公寓景观棒呆,令人羡慕。 “程致远我就真的想知道,你家里养出个这么厉害的弟弟,是不是有种养了多拉a梦、要啥有啥的感觉?” 程晟:“嗯,还好吧。” 如果是普通多拉a梦,应该不会每天晚上都缠着要……不是,他都在想什么?! 程晟真恨不得能赶快抹掉这段记忆,不然他以后都没办法再直视多拉a梦了! …… 大学生还好,大家都淡定,对同学里的牛人也就是普通仰望而已。 而还在念高中的妹妹祁玥那,同学们对她有这么个帅气又厉害的哥哥就是明着羡慕。 祁玥:“嘿~其实呀,我还有一个哥哥呢。” “我另一个哥哥也在港大。” 祁玥跟她哥一样爱上书屋校里也颇受欢迎。但她还不想谈恋爱,每次遇到有人表白的时候,她就会一脸正义地拿出她哥受采访的视频片段。 片段里,祁衍:“……恋爱的事情啊?” “这个我觉得,现阶段还是以学业和事业为重吧,至少先毕业。” “我哥也不准我谈恋爱。” “在我家要恋爱必须先要征得哥哥的允许,不然会被打断腿。” “……” 祁玥:“看到了没有?我们家家教就是如此森严!我小衍哥都二十多了年薪百万谈恋爱还会被哥哥打断腿呢,我才只有十六岁!” 那年夏天,祁玥的班级组织去港大参观学习。 其中还包括一场大型名家讲座,竟是程晟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做主持。 两年时间,他的健康好了很多。看着虽然依旧偏瘦但气色还不错,头发往上梳着露出额头显得尤其帅气,灰瞳沉稳声音温柔。 祁玥:“啊啊啊啊看到没!你们看到没,这就是我另外一个哥哥,是不是超帅又有气质的?” 程晟其实当然不喜欢这种聚光灯下的场合。此刻之所以站在这,纯属锻炼自己。 ……想要在小衍身边。变得更拿得出手、更落落大方一些。 他知道祁衍就坐在台下。 但半圆形的小礼堂人实在太多了,他找不到他。倒是不小心找到了小玥,和小姑娘四目相对,小姑娘给他疯狂比心。 程晟偷看了一眼正在台上侃侃而谈的著名经济学家。 聚光灯都在名人身上,应该没什么人注意到已经在角落的他吧。就给祁玥回了一个心。 祁玥的同学:“啊啊啊你哥是吃可爱长大的吧!” “他比心的时候也好一本正经啊。还低头去看那个心圆不圆,好萌啊笑死我了。” “一个宝藏哥哥还不够,居然有两个宝藏哥哥。” 后排祁衍托着腮,完全没听经济学家在说啥,黑瞳亮闪闪一直在程晟身上。 他哥今天帅得离谱。他以前因为耳蜗的原因每次公开场合话都很少的,现在连这种大场面也不怯场了。 程晟其实本来就非常优秀,有无限可能性。 现在终于能一点一点的,越来越向他多年被压抑的、本该应该成为的那个人靠拢。 讲座结束后,祁衍等他。 程晟:“我一会还要去社团……” 祁衍:“嗯,我陪你。” 程晟现在在学校除了主持活动,还加入了几个社团。 其中一个居然还是音乐社团。 一个总是涩于自己音感天生受限、五音不全的人,现在居然在努力学吉他! 程晟的手真的很漂亮。撩拨琴弦的时候,微开的白衬衫领口露出些微锁骨,有时在祁衍看来更像是在撩拨人心……总有一种私密而隐晦的勾人性感。 偏偏他弹吉他时,这种性感谁都看得到! 搞得祁衍明明替他开心又总心里醋醋的。真想把人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一些无聊的小细节: 祁衍家是包邮区一个四线小城,因而四季分明有梅雨。(并不住他妈老家。) 后来在深圳,过关就到hk,没参加高考但考了sat。 小舅舅被他派去了广州分公司,看海去的是巴厘岛。 ↑↑↑以上,并没有什么意义=bsp;完结章下午贴~ 第96章 程晟大学念的学科是经管类。 他小时候想做将来要过医生。但等到真的选学科时,也不得不考虑现实问题,他这身体根本不可能受得了医生工作黑白班的倒。 祁衍:“经管多好,以后我赚钱你帮我管。” 祁衍还让他好好念书,一直念,将来留在大学教书当教授。 “那样不用加班,讲台也很合适你。” “程教授”戴着金丝边眼镜一本正经在讲台上犀利杠人,想想感觉比“程律师”还合适,他真的好想看。 那年的圣诞假期,两个人又出去玩了一圈。 在香港待了大半年,程晟英语水平突飞猛进。 之前出国旅游都是祁衍负责翻译问路他乖乖跟在后面,这次换他主动做攻略了。 事实证明,认真的人做起攻略来是不一样。 程晟行程安排比祁衍靠谱多了。 路线不绕、安排合理,每一餐的都精心挑选十分美味,且100%不会迷路。 祁衍:“……” 跟着哥哥出来玩什么都不用操心,好有安全感哦。 以后也都可以不用操心,跟着哥哥就行,更感觉有点幸福。 这次旅途中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看住哥哥远离奇思妙想,尤其全盘禁止他深入了解蹦极、跳伞等危险活动! 作为妥协,祁衍不得已带程晟去坐了一次热气球。 一大清早天刚亮,五彩的热气球就已经高高飘在天上,祁衍念叨着“每升高一百米气温下降0.6°”,用大风衣裹住程晟。 程晟:“……你还会背这个,你高中不是都没怎么念书吗。” 祁衍:“我只是没好好考试,又不是没学!” 程晟垂下灰眸笑,心里却有点酸酸的。那几年他的小天使报复社会,明明什么都懂却就不好好考试。 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日子天都是灰的吧。 那时候他们还那么小,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而此刻抬头,东方是金橘色的晨雾朝霞。向下看则是小小的山川河流、金色麦田。 喜欢的人把他温暖地拥在怀中。 …… 玩到后面几天雨林探秘,两人又一次遇到了爱给人穿耳洞的老奶奶。 祁衍可算是服了,为什么无论国内外都有这种沿袭传统、喜欢在耳朵上给人戳戳戳戴大耳环的老太太? 同行之中又有很勇的小姑娘,当场坐下来让老奶奶穿。 程晟眼巴巴围观。 祁衍一把捂住他的眼睛:“行了不准看!纹身耳洞这些,你这辈子想都别想!” 程晟:“哦。” 可那天晚上睡前,他还是不死心地拽拽祁衍:“其实,我稍微有点想……在一起纹一对小纹身,很小很小的就可以。” 月光照在床上,映着他灰色的眸子里流光熠熠。 祁衍知道哥哥最乖,一直都很少会有什么请求,这样小心翼翼认真提小要求的样子可爱极了。他心里一动,几近当场投降。 最后拿出全部的理智才忍住:“不行!” 还是像热气球那一次一样,他总归舍不得哥哥露脸上出失望的表情。 最后折中的条件是勉强同意带程晟去染了个头发。 一点点的挑染。 程晟有着好看的灰色眼睛,因而在鬓边挑了两缕相似的银灰。就这一点点颜色,他就很兴奋,眼睛明亮就像那种人生第一次吃到糖的小朋友。 全程乖乖坐直,祁衍在旁边哭笑不得。 这个人,果然就只是表面乖,内心奇奇怪怪、深不可测! 不一会儿染好了。 “是不是……很奇怪?” 祁衍:“嗯,奇怪。” 祁衍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程晟耳朵一下子就红透了,局促得不敢看镜子。 回去洗头时还认真蹭了那两撮,可那颜色也蹭不掉。 直到当晚,壁灯的光淡淡的,耳鬓厮磨时他才知道他好像又被骗了。 小衍那么热情,明明就是喜欢的。 他知道他有时候怪怪的。 好在他的小天使总是很愿意去欣赏他骨子里的那一点点小古怪、小叛逆。 …… 东南亚雨林里的隐秘民族,有他们特有的祈福仪式。 是在垂下白色细小的花朵的花架和铃铛下面互相给与祝福。无论是兄弟,父子,家人,情侣,彼此都可以祝福。 然而这纯白梦幻的布景,实在太像是结婚仪式现场。 所以游客的话,大都是情侣过去拍照。 程晟被祁衍拽到花架下的时候慌极了。 微风拂在脸上吹不散心跳和热度,少年漆黑的眼眸里满是笑意。 小衍现在越来越坏了。分明看他越是害羞想躲,他越是促狭使坏不准他跑。 结果他们站到花架下面才几秒,天空就突然开始下雨。 这下周遭还在排队的情侣纷纷四下逃散躲雨,纯白的花架下一下子成了专属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程晟抬手,替祁衍轻轻擦去脸颊的雨水。 少年的头上沾染了雨珠,黑瞳墨玉一般温柔。程晟看得恍恍惚惚。 那是一个大庭广众下的吻,他主动的。 人群虽然散去避雨,但附近廊檐下或许有人能认得出祁衍,或许还会拍照。 因而究竟可不可以就这样不管不顾?程晟也有一瞬间的质疑,直到他看到少年笑眼弯弯。 他看着他,俊美的脸上只有欢喜。 雨还在下,程晟的心却瞬间开朗。 ……他的小天使从以前到现在,都在用所向披靡的心,坦荡真诚地爱着他。 什么都不怕。 于是他也就跟着不怕了。在细雨之中、异国他乡的纯白的花架之下,他肆无忌惮地抓住祁衍又亲了好几次,不管会不会有人看到。 第二天该回国了。 回国前夜,程晟终于缠着祁衍,黏糊糊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心里话。 以前这些话,他只敢告诉心理医生姐姐,在祁衍面前则觉得不该说。 而如今他不再怕了,就连一直以来刻意避开提到的曾经、不愿提到的人,如今也终于有勇气再度提起。 …… 爱的反面其实不是恨,而是冷漠。 祁衍以前不相信这句话。 他一度认定自己一定会一生憎恨他爸和孟鑫澜。可这才过去几年,他再想到那两个人的,心情就已经好像是想起历史课本上遗臭万年的奸臣一样。 虽说态度肯定是轻蔑鄙夷一句呸,但平常已经完全不会想起。 孟鑫澜最后几年过得很不好。 她以为她从祁衍手中抢回了儿子。可程晟的那七个月,让她彻底清醒她输得有多么一败涂地。 人生有时很讽刺。 她一生伤害无数人。最后却是她视作唯一指望的儿子,给了她最深重的人生打击。 程晟当然不是有意的,但他客观上确实做到了。 达成了祁衍拼尽全力也做不到的伤害值。 当然,造成了多少伤害,他自己就同时承受了多么惨烈的反噬。 小舅舅当初问过祁衍,如果孟鑫澜一直不死程晟一直留在她身边,你要怎么办? 他那时只说没有那个如果。 因为那时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他现在知道了——如果有那个“如果”,如果孟鑫澜没死,那一定换成程晟早早死掉。 他的宝贝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 祁衍至今不敢想,程晟孤零零一个人被逼到在冰冷的监狱里绝望窒息,心脏逐渐停止跳动的那一天。 他好心疼他。 “哥哥,你妈她真的是得病死的。” “你一直照顾她直到最后,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没有半点错,没有半点对不起她。” “……” “小晟,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么善良了。” “这样不好,你不可以总是想着对得起所有人。我希望你不要总是忘记别人对你99%的坏,而就只记得那1%的好。” “那些人明明对你……一点也不好。” “99%的不好和1%的好,加在一起就是不好。很不好……” 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人,词不达意,黑暗中眼泪就一颗颗无声落在枕头上。 突然之间就非常非常难过—— 他最珍惜最宝贝的人,为什么要一直受折磨?他宁可这个人能跟自己一样没良心,枉顾那些没用的伦理、逻辑、情面。 对待伤害自己的人,不留丝毫情面,没有一点点的委曲求全。 然后肆意地活。哪怕自私、任性,天马行空,他愿意一辈子宠溺纵容那样的哥哥。 程晟慌了:“小衍,你、你别哭啊。” “不是的,我能跟你说这些,不就说明已经放下了吗?你别哭啊,真的都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有心结了,你相信我……” “结束个屁!”祁衍咬牙切齿,“你自己交代,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那边安静了片刻。 “没有了啊。” “真的没有了。”他爬起来,迷惑又认真,“小衍,我发誓真的没有了。你相信我!” 他灰瞳里坦坦荡荡干净极了,烟琉璃一样,不是装的。 他完全就没有想起那七个月。 一如一直以来,他都只记得自己欠了别人很多,从来不记得自己付出过多少。 “你简直…” 祁衍看着他,气得眼眶发红都恨不得掐死这傻子,最后却还是轻轻抱住他。 …… 回国七个小时的行程,程晟睡了六个半。 不该那么久,可他傻乎乎的全程没发现异样。 直到下了飞机,他才发现所到之处根本不是南方,而是距离他们家乡小城只有一个小时的机场。 “小衍……” 祁衍给他换上厚重的遮风大衣,看着他略微慌张的样子故意卖关子。 车子一路开啊开,开进了阔别两年的小城,沿着河岸景致越发熟悉。 曾经他们的家,河岸边最豪华的loft小区,门口种满了金灿灿的腊梅,梅枝上还落着雪。 车子开进小区,程晟已然如坐针毡:“小衍,我、我把我们房子卖掉了,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祁衍垂眸:“嗯。钱不够花,卖掉也很正常。” 车子一路沿着观景小路,开到了他们曾经的楼下。 祁衍:“咱们上去看看。” 程晟:“不看了吧,已经是别人家了……” 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却硬背祁衍拽着他走进熟悉的单元,熟悉的电梯、熟悉的楼层。 好多回忆,他憋的眼眶都红了。 却看到祁衍悠悠然掏出钥匙。 在他震惊迷惑的眼神中,插进去,转动,就那么打开了门。 叮铃—— 玄关一只漂亮的风铃,闪耀着阳光的绚丽颜色。 里面的木地板一尘不染,飘窗上摆着一堆小毛绒。家具床铺一应俱全,桌上的果盘里还有水果。 一切一如曾经。 就好像它的主人从未离开过。 程晟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和梦游一样的迷惑,他回头呆呆地看着祁衍。 祁衍搂住他。 “傻子。”他说。 “你是卖掉了没错,但你卖给谁了?签字了吗过户了你就知道收钱?” “黑心奸商,还我房钱。” “……” “真的傻了啊?小晟,小晟你回神!你卖掉也是卖给我,我怎么能舍得你真的把我们的家卖掉。” “没有卖掉,你看,还是我们的。” “现在再送给你一次,喜不喜欢?当年没有能给你过18岁生日,这个补给你怎么……呜!” 祁衍还想耍帅,结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哥哥也学会突然壁咚亲人了。 亲完以后,还低喘着耳鬓厮磨勾引他。 …… 他们曾经,在这小而温馨的loft里同居过好几个月。 他当时未成年,又担心哥哥的身体,始终没有逾矩。 今时终不同往日。 小小的loft,也终有“长大成人”的一天。 介于他哥今天太激动,疯了一样,举动过与主动和出格。祁衍甚至觉得有点对不起小loft。 白日宣淫那么刺激,它居然让纯洁的小loft第一次就以这么爆炸的方式长大成人, 大白天激情滚完床单、浴室、餐桌等名胜古迹,程晟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祁衍懂。 刚才他都怀疑他哥是不是像海边的小寄居蟹一样,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占据了。 他哥真的,不是一般人。 果然平常越是正经压抑的人,本性一露出来就越……咳。 搞得那么他年纪轻轻,都第一次体会到了腰酸的滋味。 可怜的小loft都污到不行了。 但这话祁衍都不敢说。他要是拿着个打趣程晟可就真没有下一次了,而他还想要小loft有下一春。 程晟一直躲到黄昏,太饿了才勉强从被子里爬出来。 厨房飘香,祁衍正在煎鸡蛋饼。 床头,还搁着晶莹剔透的暴风瓶。 他恍惚指尖蹭了蹭的小瓶子,凉冰冰的。那是他曾经藏在这里,以为一辈子不会再说出口的爱。 但小衍还是知道了、看到了。 暴风瓶的旁边,还放着一只他没见过的首饰小盒子。程晟缓缓打开盖子。 里面是两只月光石吊坠。 灰色的,闪着夜雾的荧光,一点点炫彩,刚好一对。 祁衍端着香甜的鸡蛋饼和牛奶进来:“好看吗?” “你前阵子一直偷偷在家找啊找,是不是就找这个呢?那你当然找不到了,它从两年前就在这里和你的小瓶子做邻居。” 邻居。 程晟觉得这个说法羞涩又可爱。 他垂眸,被塞了一口鸡蛋饼,祁衍拿起吊坠给自己戴上一个,另一个给他戴上。 “以后要天天带着,谁都不准取下来。答应我?” “嗯。” “怎么样?我千挑万选的石头,是不是果然如同大家说的那样漂亮——五彩斑斓灰?” 他笑,拿着月光石对着火红的夕映,而程晟则艰难地嚼蛋饼。 “你不乖哦,”祁衍低头蹭他的鼻子,“那么好吃的鸡蛋饼,干嘛吃得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不准哭,不然我要亲你了?” 气息交缠,他真是喜欢死每天花式宠着哥哥的滋味了。 …… 之后几天,两个人牵手在小城各处逛了逛。 天气冷,街上也没有多少行人,然而隆冬小城有好多好多回忆。 小学的花灯,初中大雪里暖融融的灰色围巾,高中临近圣诞一起逃课逛街。 程晟偶尔幸福得都没有真实感。 他还记得曾经漫长的暗恋小天使的日子,还有一度以为不可能有结果的酸涩。 他像是做梦一样的在等。等一个微小的、几近不可能的奇迹,结果,他竟然等到了。 他竟然也可以那么幸福。 祁衍同样,有时会没有什么必然的真实感。 他这些年的人生,明明每一件事情都十分真实,可串联在一起又可以说是近乎魔幻。 而且跟他小时候的设想非常不一样,他小时候总以为他会非常平凡地度过一生。 结果乘风破浪,用自己的双手抓到了想要的一切。 他们在小loft胡闹了几天,有天鬼使神差,祁衍突然找到了门口尘封的邮箱钥匙。 邮箱里东西不多,除了一些垃圾广告,只有一张已经开始泛黄的旧明信片。 来自美国,邮戳时间已经是三年前,寄件人是卓紫微。 他的字干净又漂亮,明信片上只有一句话—— “希望等到我们都自由的时候,可以再见到彼此。” 祁衍愣住,百感交集。 如果是三年前的他拿到这封信,可能会很难受,说不定会哭吧。 可现在,他真的已经自由了。 他和程晟都已经自由了,都可以牢牢抓住幸福了,可卓紫微呢? 美国很大,音讯全无,祁衍至今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虞清因为要打职业比赛,在祁衍离开的几个月后也举家搬去了s市,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程晟:“丑丑那时候也跟虞清一起走了。” 祁衍:“丑丑?” “是狗,你忘了吗,”程晟一脸认真提醒他,“我们学校那只流浪狗。” 祁衍完全不记得哪里有什么流浪狗。 好一会儿才依稀记起,好像在二中的紫藤花下,哥哥曾经喂过一只流浪小奶狗,后来在二中旁边的小公园里,他也喂过一次。 后来那只小野狗竟和虞清家的奶油成了朋友。虞清搬家的时候,就把小野狗丑丑也给带走了。 “它现在应该跟奶油一起,在虞清家过着幸福的生活。” “也不知道虞清怎么样了。” “卓紫微离开之前,在他家楼下站了一夜。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虽然我也知道很难,但要是……所有人都能幸福多好。” “……” “那个时候,卓紫微才十六岁。”祁衍说。 “我十六岁的时候也什么都做不到。” “但我相信卓紫微,相信几年后他也可以很强大,到时候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阻拦他。” 程晟灰眸看着他:“嗯。” 他胸口灰色月光石的坠子一荡一荡的,稳稳敲打在心房。 他以前不相信童话故事。 可是他的小少年,毕竟一次又一次在他的人生中施魔法,把灰色废墟变成童话城堡。 所以他现在,也相信勇气和信心。 相信努力,相信每个人都有冲破黑暗的无限潜力。 香港的小假期短,很快就要开学了。 回南方前,祁衍又拉着程晟逛了几小城的各种小吃和小角落,力图把小时候缺掉的都补回来。 那时没来及吃的现在吃,有难过回忆的地方,就用甜蜜的亲吻覆盖掉。 他们又去了寺庙玩抛硬币祈福。 回想起来,那么多年林林总总的许愿,有的灵有的不灵。 但祁衍始终相信上天对他是偏爱的。 所以他如今才能紧紧拉着哥哥的手,一起站在这里。 这次扔硬币,祁衍三次都扔中了,程晟也三连中。 他很惊喜,他之前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三连中过。 祁衍就笑:“因为你改运了,以后运气还会越来越好。” “你信不信?我小时候妈妈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长大以后的人生非常棒。” “所以跟我在一起的人,也会特别特别好!” …… 有着那么多回忆的小寺庙,可惜要拆了。 也不是要拆,是因为市中心迁移,小庙也要作为被保护的古建筑被整体转移到新的地址。 祁衍一字一句读着墙上的告示。 院墙已经剥落。他读完,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曾经把程晟按在这堵墙上。 程晟还推他,说怕古刹周遭亵渎神灵。他则跟他争辩说心诚的话,神明也会明白。 这么想着,一回头,程晟不见了。 跑哪儿去了啊也不说一声…… 小巷子千回百转。 祁衍去找他,好在很快就在转角看到他站在小摊子前,正在买一只糖葫芦。 山楂被红艳艳的冰晶包裹着,看着又酸又甜。 但是哥哥能吃冰糖葫芦吗? 祁衍心里盘算着,不过是一串子糖和山楂,哥哥现在身体好了很多,也不是不能吃。但是大冬天的,毕竟东西有点凉…… 正想着,程晟却把糖葫芦递给他。 祁衍懵懵的。 他既不喜欢吃甜的,也不喜欢吃酸的,程晟知道,做菜都很少放糖醋。冰箱里的糖和布丁都是程晟的,偶尔吃不掉他才帮他消灭,山楂和柠檬碰都不碰。 所以为什么。 祁衍疑惑地看着阳光下那双认真明亮的灰瞳,再看看糖葫芦。 突然之间愣住了。 ……大概世间的万千宠爱,都不及有一个人时隔多年,始终记得小小的你曾经在黑沉沉的巷子里,大哭着摔碎过一只糖葫芦。 那时候是夜晚,很冷很暗。 他还很小,只会哭。糖葫芦一口没吃。 祁衍十一岁的时候遇到程晟,一转已经十多年了。 他长高了,什么都不怕,咬了一口酸甜的糖葫芦,背后今年最后一场春雪后的艳阳天。 程晟灰瞳柔和,对他伸出手。 “小衍。” 现在哥哥不仅会主动亲人,还知道主动伸手叫人投怀送抱了。 翡翠森林里小灰狼很满意。举着甜甜的糖葫芦,去抱他的小山羊。 从此往后寒冬散尽。 冰雪融化,万物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