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心by关风月 老套狗血:渣攻失去后才发现后悔莫及。 没有那么渣的霸总攻X温柔人妻,不换攻。 00 徐灵心从自己和陆天骐同居了七年的家中搬出去时,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他很擅长收拾杂物,在管家的帮助下将所有该带走的装箱,带不走的嘱咐管家或丢或捐,唯一让他挂心的,只有他精心养护的花。 花园在宅子西侧,车库斜对面,有数丛花卉,一间明亮花房,深蓝色屋脊,悬着一篮绿白铃兰,是徐灵心最常待的地方。他以时令更换微小的装饰和花卉,娇艳或清丽,总能让人有好梦可做。 “您可以放心,先生已经雇了花匠。”管家温言劝慰他,徐灵心点点头,有些娇贵的花他也带不走,一时自己住的地方还没安排好,养了那么久的花万一枯萎了,实属憾事。 有时候放手才能让花开得更久。 徐灵心握着轻巧的白色手杖,最后驻足在二楼的露台上望了望,微风吹过他额前碎发,他不禁因这柔软的感触而笑了笑。他想再踏前一步,可七年来他所熟悉的住宅,如今却陌生而危险。他双眼一片漆黑,要靠手杖探路,才敢走出每一步。 管家留心看着他的神情,徐灵心往日何等识情解意,此时却浑然不觉,仍在担忧那些花草的生死。陆天骐雇花匠,多半是因为他眼睛的事情,暂时代他打理,可如今他走了,那些花枯也好荣也罢,似乎不值得别人上心。 但又一想,陆天骐交往的可人儿何其多,都是卯足了劲要坐上陆夫人位置的,偌大宅邸没有像样的花园,也嫌没情趣,大概还是会留着这些花。 “其实先生还是担心您,不然也不会让我选您中意的花匠,可惜您不多留几天,我只能擅做决定了。”管家难得多嘴了一句,像是闲谈,语调和清风一样随意。 徐灵心感念地笑笑:“我相信你的眼光。”说罢,他将钥匙郑重地放回管家手里,管家迅速合上了手掌,将钥匙收拢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又伸出另一只手同他握了握,要送他上车。 徐灵心没有拒绝管家的搀扶,管家待他一向周到有礼,待下一任主人亦会是如此。好花开一季,绝艳不独此一株,但曾有百日红,也算精彩。 他独行在黑暗中,很需要汲取每一点温暖。 陆天骐事务繁忙,没有来送他,管家也不好代主人致歉,毕竟这是私事。徐灵心却一早料到了,自从他和陆天骐提出分手,陆天骐便再没回过这个家,也没见他一面。 徐灵心站在门前,等自己的车,搬家公司运着他的箱笼先行,他一个盲人,便静静地站在雕花门外,绿荫葱茏的山道上等待。此情此景,很有几分张爱玲书里的意趣,徐灵心想起她写道,公路上漆着惨白色的长椅栅栏里,被爱侣画了天长地久的心。那种情致,想来如诗如花,都是早晚要凋谢的物事。 究竟有没有这段话徐灵心记不清了,他一开始很笃定,但在风里站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开始忘记。管家倒是一直陪着他等,因他没出声,徐灵心也没有注意到,否则一定会不好意思。 在管家看来,先生这件事做得有些不地道。都说徐先生是先生最丢不开手的,这几年又没有别人,两人老夫老夫地过着日子,忽然人家受伤了,便要赶人家出门,既不告别,也不周全,竟没有吩咐他们备车。 尽管徐灵心解释过,是自己觉得配不上陆天骐,所以分手,但好事观者都认为是陆天骐教他伤心,他或者是想拿乔,没想到七年在陆天骐心里也不值哄一哄的分量,挥挥手便散了。感叹陆天骐薄情之余,也觉得徐灵心卑微,现在目不见光,当真只能靠一颗灵心来行路。 徐灵心等得快要睡着,刚出院不久,头昏脚肿,快要站立不住。他阖着眼睛,神情不变,旁人便以为他还是老神在在,也不敢打扰。 管家终于看不过眼,询问他是否愿意用一用家里的车。徐灵心被人声吓了一大跳,面上显出惊惶神色,良久才平定心绪。 他面带歉意,如一湖净水无波,深流下却埋葬着数不清的枯萎鲜花:“都说看不见的人听觉反而敏锐,是我愚钝,还没习惯,现在听到点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的,没吓到你吧?” “您多心了,没有的事。家里的司机今天都跟着先生出去了,不过这个时间,应该也在吃午饭,我这就替您叫一位。” “都走了?什么事需要这么大阵仗。” “是胡小公子的马术俱乐部开幕,他刚从香港来,人手调度不足,管我们借人。” 徐灵心淡淡笑了一下:“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该打扰了。我的医生会来接我,你不提醒,我还真没发现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也忙了一上午,回去吃饭吧,我自己等就好。” 他受伤以来才三个月,不止没习惯日夜变化,连用手机拨打电话都成了难事,处处笨拙,幸有秦沛霖相助,否则连门都难以迈出。 他相信秦沛霖不会丢下他一人不管,他只能相信。 管家还欲再劝时,秦沛霖的车终于到了,在山路上飙出了醉驾的公子哥的派头,急刹在他眼前,摇下车窗毫不见外地道:“久等了,没累坏吧?” 徐灵心和管家道别,秦沛霖从车上跑下来,当他是什么易碎品般珍重搭着手臂扶上车。管家本有心关切一下是哪里的医生,竟清闲到在工作日可以上山接送一个患者,见了秦沛霖,才发觉是熟人。 秦沛霖爽朗地笑着和管家握了握手:“陆老夫人一向可好?” “老夫人一切都好,上次有劳秦先生了。”管家惊讶,徐先生竟请得动他。 秦沛霖本人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自小勤学苦读,立志学医济世救人,也一早考入名校。若不是头脑发热参与国际红十字会救援瘟疫行动,染上重病险些客死异乡,恐怕还要为国际医疗事业奉献终生。 他父母祖辈俱在,被他吓得肝胆俱裂,连公立医院都不许他去,怕落下病根后又劳累成疾,故而在世交的诊所里挂了个闲职,算是个上门医生,病人非富即贵,且都是小病小痛,他一身长处无处施展,时常技痒。 徐灵心先坐上车,自己乖乖系好安全带,而后秦沛霖才坐了进来。他以为秦沛霖是在和管家攀谈,但在管家的视角看得清楚,秦医生高大身躯挡住车内,侧脸含笑看着徐灵心慢吞吞系安全带,眼神如欣赏美人宽衣解带,说不出的暧昧有情。 他欣赏毕才坐进车内,徐灵心被挤了一下,精力无处发泄的秦医生只能勤于锻炼身体,如今坐在他身边让徐灵心很有压迫感。今天天气很冷,秦沛霖却一如既往只穿着短袖就出门,像一团烈日炎炎,直接握住他呢绒大衣下的冰冷手指,发动了车子。 管家看着那辆通体流畅的银灰色保时捷疾驰而过,心里隐隐替先生担忧。 尚不到赏花的季节,便已有登徒子按捺不住,逾墙而来。 01 “我还以为你会抱着花盆上车。”秦沛霖收起了早准备好的防水布:“难道老陆那么小气,连花都不肯割让?这怎么也得算是共同财产吧。” “离了水土,娇贵的花也难活,留在原处好了。”花翁为花白头是唐传奇里的寓言,超出了普通护花人的能为。 “也好,你先安心养伤,你的伤我看一年半载就能痊愈,放宽心。”秦沛霖向他解释,来得晚了是因有个急诊,还动了个不大不小的手术。徐灵心表示自己没有生气,秦沛霖看起来却好像是希望他生气一般。 “在我面前不用这么拘束,我可是要和你‘形影不离’的。” 徐灵心雇了秦沛霖来照看自己的眼睛,一开始便是他接诊,徐灵心坠马,撞到了苔石上,引起脑震荡,很是住了一段时间的院。他的伤情本身不算严重,然而后脑淤血不幸导致暂时性的失明,虽然没有严重到深深压迫视神经,但若治疗不及时,很可能发展成永久失明。 刚认识时,秦沛霖告诉他严重的话可能要动手术,委婉建议他多拿点分手费,徐灵心笑:“我有自己的产业。” 徐家世代以花业为生,说不上富贵,也薄有积蓄。徐灵心本可以做个悠哉公子,偏偏爱上了陆天骐。他和陆天骐在一起这么久,没贪图过对方的好处,但总有人讥讽他祖上便是伺候草木的仆人,如今他也不过是陆天骐身边一个用得顺手的花匠,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长处。 大概以陆天骐的身份,总要一个三头六臂的不破金刚才相配。 他最终还是没听秦沛霖的建议,委婉而坚定地和陆天骐分手,净身出户。但或许是心有不甘,或许是想开个玩笑,他雇了秦沛霖照顾自己。 徐灵心已经有点后悔了,尽管看不见,但他感觉得到秦沛霖比他预想中还热情,他现在只想和不通人事的花木静静待着,秦沛霖让他难以招架。 秦沛霖借“迟到赔罪”为由,强行留下帮他搬家,手长脚长,很快便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徐灵心从头到尾只要安静坐在沙发上喝茶就好。 “是我小看了秦医生,你干活真利落。”徐灵心惊讶地看着他送走搬家公司的工人,在久未归来的自宅中到处摸了摸,每块瓷都光洁无尘,新挂上的毛巾还带着阳光的气味,秦沛霖显然提前准备过。 “笑话,我可是在非洲徒手挖过水井盖过猪圈的。”秦沛霖撸起袖子炫耀肌肉,徐灵心却看不见,他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端起徐灵心沏的茶一饮而尽。 家务比预想的简单,徐灵心便有了空闲打理打理生意。托赖老友亲故相助,他这几个月还算过得去。书桌上摆着秘书送来的慰问花束和新手机,徐灵心摸了摸,翻盖机,按键式,放在掌心如同一颗颗冰凉的鹅卵石。 他打电话和秘书沟通昆明花市今年的拍卖情形,另请秘书把电话号码也换掉:“对,不止私人号码,家里的也换……麻烦你各处通知一声,辛苦了,多谢。” 秦沛霖知他换号码是为了什么,心下讶异他竟真的要和陆天骐一刀两断,但说不窃喜是假的,搭讪着上前找话题:“花市开市,热不热闹?” “恐怕不像你想象的一样好玩,和证券交易所倒有点像。”徐灵心笑,业内人各自揣着算计拍卖花枝,新闻里广角摄影一览,的确像是一群股民。 他摸着秘书送来的花,花瓣令他心平气和,每一寸花叶纹理都是他所熟悉的,开放时间短暂,故而不会教他太伤心。 他抽出其中几枝装饰的玫瑰,摸索着新花瓶的深度,利落地剪掉可能会沉入水中的叶子,又重新裁切了花茎,而后将浴缸浸水,玫瑰浸泡几个小时,可以延长数日瓶插寿命。 “鲜切花瓶插的时候,放几枝玫瑰很有用。” 徐灵心轻巧而流畅的动作看在秦沛霖眼里,便是赏心悦目,他还肯和自己攀谈,更是意外之喜。秦沛霖忍不住踏前一步,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好处真多,还这么香。” 徐灵心露齿而笑,似是对他的夸赞很满意:“这叫雄狮玫瑰,是为秋季时婚宴装饰而特别培育的——” “没有一点香味。” 人总是误以为是花便带香,就像他一双眼目,看到的人俱为可惜,怎么会徒有妙目,不见横波秋水。 秦沛霖脸皮厚厚,打蛇随棍上,握着他浸了冷水的冰冷手指道:“那便是花不染衣袖自香了。” 因他声音醇厚,举止可亲,故而调情也不使人反感。徐灵心却有心逗他,问:“秦医生,有没有带伟哥?” 秦沛霖噎了一下,没想到进展有这么快:“灵心,你对我有误会,我不需要借助药物……况且你的身体,现在也不适宜……”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要磨碎了养花。”徐灵心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抚摸着花茎,悠然道:“搅在水里,能加长花茎里的输水导管,就像它的本来作用一样,可以‘延长时间’。” 他说着,咔嚓剪断了一截花茎,秦沛霖顿觉胯下一凉。 秦医生被逗得手足无措,徐灵心反倒开心,却也不好意思逗得太过,遂放下手中花,请他到客厅喝茶吃点心,顺便听他絮叨那没有尽头的医嘱。 按照秦沛霖的要求,他简直就可以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干了,徐灵心为了分散注意力,开了电视,调小音量,支支吾吾地听着。然而一条新闻还是传到了他耳朵里,是胡小公子的马术俱乐部,开幕盛大,诸多名流捧场,比如银飞科技的陆天骐先生。 秦沛霖见他沉默,也知他堕马缘由,目前自己还没有那么亲密的立场去开解,只得试图开玩笑,转移话题,顺便损陆天骐几句:“银飞想发展到港澳台,只结交一位胡会长恐怕还是不够,陆天骐这次卖笑又费力,所得和付出也不成正比。” 徐灵心道:“不,他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秦沛霖不了解陆天骐,但他是了解的。 陆天骐放着偌大家业不要,自己白手起家打拼天下,到了如今这一步,事业处在上升期,绝不会做赔本生意—— 至于这七年的感情,对他而言,大概都算不上成本,不过是一笔贷款,钱款两清,再也不用藕断丝连地还利息。 02 管家告诉陆天骐徐先生已经搬走的消息时,陆天骐还在外应酬。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但涉及灵心他不得不多问一句:“他那些花呢?比如他最喜欢的,养在卧室里那一株月季,带走了没有?” “都没有。” “那就是闹脾气,不用管他,过几天他想回来,派车去接。”陆天骐心下轻笑,灵心这么温柔的性格,连几盆花都放不下,怎么还能放下他:“另外,最近我都不会回去,叫新来的花匠用点心,别把他那些宝贝折腾坏了。” 说罢,他挂了电话,继续推杯换盏。 胡小公子醉眼惺忪调侃,是不是又是他家那胆小软弱的小花匠?陆天骐笑了笑:“胆小也有胆小的可爱。”是示意对方别再说下去。 他是陆氏独子,到了年龄是一定会回家继任的,不过如今老爷子还硬朗,还能让他自己拼搏两年。银飞是他自己的心血,但旁人估量他时,还是加上了他身后的筹码,他也不能算是赤手空拳。 陆天骐要在大陆之外开设分公司,首先拜访地头龙,商会会长胡先生是老派港人,讲得一口伦敦腔,养马且爱马,出身显赫,黑白两道俱有交谊,甚至还有封爵。胡小公子是他老来得子,如今要奔向大陆发展赛马及马术表演的事业,两下一拍即合。 他还记得当日赴香港,徐灵心亲手替他别上马主徽章,纯金装饰,天蓝色细缎带,别在西装衣襟上代替了领帕,衬得他更加高大挺拔。 徐灵心那时看得见,一双眼清清透透,满是眷恋爱慕。都说七年之痒,可徐灵心的爱意好像涓涓细流,他学会了藏起心事,一点一滴透露,却不曾干涸。这种眼神鼓舞了陆天骐,他亲吻多年的伴侣,笑着抱怨:“我对马可没什么兴趣,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也要赶时髦,全资资助一匹马,换来这么个小饰品。” 徐灵心知道他是开玩笑,陆天骐的野心和努力,他作为枕边人再清楚不过了,又替他拍了拍衣服:“你看看就好,万一遇到烈性的,别逞英雄,坠马不是小事。” 陆天骐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大约是久违的温情涌上心头,他看着徐灵心如诗如画的美好侧脸,吻上对方的手背:“不如你陪我去?” 徐灵心更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鬼迷心窍,竟然答应了他。 陆天骐出去谈生意时,往往是不带他的。一来徐灵心喜静,二来不够圆滑,勉强只会惹人不快,三来,便是陆天骐有些事不好让他知道。 逢场作戏云云,徐灵心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陆天骐在他面前蒙混过去便算了。七年来他最大的失望便是陆天骐不肯和他彻底安定下来,没有告诉所有人,彼此是有家室的男人。而陆天骐又实在是太出色,他养了这么一朵“奇葩”,就算把杀虫毒药都用上,狂蜂浪蝶依然前赴后继。 徐灵心很疲惫,他深藏着爱意也是为保护自己,当这种疲惫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他想他会选择索性将爱意都埋藏。 胡小公子看陆天骐的眼神那样热切,看向徐灵心时却是挑衅又骄傲,徐灵心都替陆天骐觉得瞒不下去了,也懒得再看,待在酒店不想踏出一步。 陆天骐到底还有点分寸,见他冷淡,没干脆直接住到胡家去,但几番请徐灵心不出,显然不给面子,连他也恼怒。 “你到底有什么要事?” “花。”徐灵心冷静地回答:“我上个季度就和你说过,这家酒店定了我们做花艺装饰,他们要做一场明星婚礼,我们交上去的好几个方案都被否决,对方要求的那种反季节切花市场调度又有难度……” 他指着的屏幕上的酒店是一家五星级大型度假酒店,陆天骐皱眉:“你本来就不喜欢筹谋这么麻烦的事,又何必让自己这么辛苦。” 陆天骐提过好几次,希望徐灵心专心在家陪伴他,徐灵心却不想变成深闺怨侣,他解释过很多次,自己也是有事业要做的,可陆天骐总是嗤之以鼻。 最终仍是徐灵心拗不过陆天骐,毕竟让步的总是他。 胡小公子邀请他们骑马,马是好马,高头大马的英国纯血马、阿拉伯马、矮小却耐力十足的蒙古马,应有尽有,但骑师却没信心驾驭这些马。 陆天骐说是没兴趣,其实苦练了一番,胡会长七十多岁仍能骑马,他也只有上马和对方谈笑风生。胡小公子扬鞭打马,一身白色骑装显得人英姿飒飒,对比起来,徐灵心便像株苍白柔弱的春花。 胡小公子“盛情”邀他上马,徐灵心见陆天骐和胡会长都向这边望来,尤其是胡会长这把年纪都能上马,自己再推脱就显得不近人情,只得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他从小便不太合群,更不喜欢体力运动,还害怕一切会喘气的动物,由于一直一块腹肌都练不出来,一度以为自己会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gay,孤独终老,陆天骐能看得上他,确实是意外之想。 所以他也拼命攥紧,用力珍惜了这么些年。 胡小公子亲自牵着马向他走来,那匹马叫做黑美人,看着便不好接近,徐灵心只想飞奔回自己的花房和不会喷鼻息不会呲牙的花草待在一起,但还是硬着头皮上了马。 胡小公子笑眉笑言:“黑美人可是很乖的,你要好好待她。” 马确实乖,是只听主人话的精乖,大概她也感受到主人不喜欢徐灵心,带着他直接奔向马场边缘,徐灵心被颠簸得小腿肚发软,失声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烈马疾驰向边缘的围栏处,围栏下砌着石头,陆天骐驾马赶来,担心马发了狂,胡小公子却担保自己的马绝对训练有素:“说不定是徐先生一时兴起,要挑战高难度动作。” “不对!”陆天骐一惊,灵心连基本的骑手训练都没接受过,哪里敢跑出这么快的速度,他纵马赶去,却已经来不及,高头大马扬鬃一甩,嘶鸣声中便把徐灵心狠狠砸在了围栏处,而后亲昵地奔向胡小公子,任主人奖励地拍了拍她的头。 最后这件事被定性为徐灵心驾马技术有误,胡小公子怀疑他拿马鞭打了马,黑美人最是骄傲,如果被打一定报复。因为他是这样的信誓旦旦,胡会长又一向护犊,便意思意思道歉了事。 陆天骐也觉得徐灵心有些丢脸,胡家马场是有名的,曾有许多贵族来访,没听说出现过这么狼狈的事故。于是徐灵心从一片黑暗中醒来时,感受到的便是陆天骐压抑着的,微妙的嫌弃。 他笑了,这件事比自己暂时失明了还要好笑。 陆天骐说胡家的人要来向他道歉,徐灵心不想接受,也不想辩解,便不见,陆天骐更觉得他是在惹事,明明已经解释过自己不过是逢场作戏,他大可不必这么小气。 从头到尾,陆天骐没关心过他的眼睛一句,不知是忙忘了,还是听到“暂时”两字后,便再没分神听接下来的医嘱,反而放心地开始责难他。 徐灵心头疼,目盲,惶恐。他心烦意乱,也想有个胸膛可以依靠,但曾经认定的良人,却一句句刺着他的心,说不该带他出来。 他烦不胜烦之时,提起了两人当年的一个约定。陆天骐曾风流倜傥地笑着对他说,如果哪天他想分手,随时可以走,这么多年来陆天骐也没收回过这个约定,显见是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又何必留呢? 于是徐灵心平静道:“天骐,我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很过意不去。现在我眼睛不好,对你更没有什么帮助,我们分手吧。” 他把话说到十成十的卑微,陆天骐却没听出来,反而如他意料中一般,秉持了毫不拖泥带水的作风:“既然你这么希望,那就分手。” 徐灵心后来哭得眼睛都肿了,伤上加伤,陆天骐是不知道的。他其实并不是完全因为陆天骐而伤心,也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复原,医生有用很多病例吓唬他,他才连泪都不敢再流。 陆天骐回了大陆才觉得有点后悔,这种时候,有风度的男人应该上前给伴侣一个拥抱,更别提延医问药,嘘寒问暖。怎么说徐灵心也是推了自己的事陪他出来,他应该负责。 然而陆天骐因为分公司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坏脾气只能在家里发泄,永远是徐灵心体谅他,徐灵心先低头,故此他也静静等着伴侣回心转意。 如今想来,徐灵心还在生气,那便让他把气发完好了,自己且先不去触这个霉头。 陆天骐念及此处,便不再分神想儿女情长,和胡小公子对饮一杯,面上挂着充满魅力的假笑—— “合作愉快。” 03 徐灵心虽然不擅交际,但知心友人尚有一二。老友约他出门散心,因徐灵心一向不爱谈及自己,不熟悉陆天骐的人便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的消息。老友约在银飞附近的一间老火粥店,叫了滋养的砂锅粥给他恢复元气。 “来来来,早听说银飞这边这家最地道,果然很好。你怎么不早介绍给我?”友人是女性,姓姜,但不爱吃姜,可是如果告诉她姜能养颜,令她一夜间变为二八年华,她连生姜都能吞下去。 这间粥店女性客人较多,还能量身定做养颜套餐,姜小姐心花怒放:“你离得这么近,都不说早请我来一趟,天天喝菜汁醋汁无糖果汁,我喝得快哭了……” 友人絮絮叨叨,绝口不提徐灵心受伤的事,是一种体贴,免得令他伤心。徐灵心也不用自己伸手盛粥,姜小姐怕他烫到,体贴地吩咐服务员不用端上滚烫的大锅,分成小碗一次次端上来就好,也没有点不容易夹取的食物。 若不是和友人出门,徐灵心还真的没什么胃口。敏感的狗都懂得不要吃看不见的食物,也不要相信不可信的人的投喂,何况是吃过苦头的人类。自从看不见以来,徐灵心不怎么动筷子,剥夺视觉对味觉确实也有一定影响力,他开始分不清往日喜爱的味道。 除了爱情,连身体机能也在背叛他。 他本就不是多坚强的人,难免沮丧。 姜小姐是好心,知道他和陆天骐关系近,想必常来,出行方便,还可以让陆天骐捎他一程,但还不及开口问一句怎么没见陆先生陪着你,便听徐灵心笑笑道:“别怪我没请你来,我自己都没来过这里。” “不可能吧?你身为银飞老板家属,都没来附近巡视过?”姜小姐是做美容的,行业与陆天骐隔着十万八千里,阔太太圈里又多得是比他们默默分手更劲爆的新闻,以至于竟然对此事毫无察觉。 徐灵心说不上是欣慰自己可以被人忘记,还是遗憾真的连结束都似水无痕:“真的没有,你说笑了,我对银飞很陌生,其实我连那栋大楼都没有走进去过。” 他早带着陆天骐见过自己的朋友,若是陆天骐忙,他也会告诉朋友他现在和陆先生在一起,甚至连秘书都知道如果老板翘班,多半又是为了陆先生而劳心劳力。 徐灵心一生做人任性的余地不大,仅有的执拗都用在了陆天骐身上。陆天骐创业的时候夜夜失眠,本来睡眠时间就短,眼看着就要演变成过劳死,徐灵心基本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只求他能活得舒心一点。 徐灵心亲手给他缝了枕头,夹着薰衣草等宁神干花,陆天骐不喜欢太明显的花香味,比男士须后水的味道还浓烈的话,连香水他都拒绝,所以那些干花都是徐灵心亲手晒了调制过的,大约只有在甜梦中,才会泄露隐秘的芬芳。 陆天骐在大事上可以活得很随便,出差的时候有床就睡有饭就吃,但回了家却一等一的难伺候,市面上买的花枕大概不会有他喜欢的图案,徐灵心便偷偷自己动手。其实他刚接过家里的花业时,也和同学搞过一些创业的小点子,从小伺候花草惯了,他的手比很多女生都灵巧,故而在自己的第一家小花店里卖过很多手工香囊,图案是原创设计,又只在七夕贩卖,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那时徐灵心还很爱陆天骐,爱得一心一意,甚至自我陶醉。他笃信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什么样的枕头能让陆天骐睡得舒服,尽管做完了怕被陆天骐笑话,他一直没敢说,但他偷偷拍过一张陆天骐睡在那个枕头上的睡容。 他甚至还发了朋友圈,他的相册里除了没完没了的花,便只有陆天骐这么一个人头,连他自己的自拍都没有。 除此之外,徐灵心还给陆天骐准备了出差用的轻便床品,连行囊都是一套备好的,确保他随时拎起来就能走。飞机上的颈枕徐灵心不会做,买了专业的,但也是确认再三。 其余细节更不必提,那一两年年他待陆天骐用心到了极点,陆天骐忙到没时间去风流,对他也算得上一心一意,旁人确有羡慕,都说他们太会秀恩爱。 徐灵心一个人在黑暗里想了很多,这些零碎细节算得上什么?往日一起生活过,日日夜夜,一张双人床,却于无形中被分割成两半,如同六月和十二月,太阳和霜雪,拥吻便是告别。 可一个人寂寞地面对现实,又似乎凄惨了一点,他也只有回忆温存的片段来安慰自己,还不算赔得太狼狈。 至少爱他也被他所爱的时候,徐灵心很快乐。 姜小姐看出他走神,也猜到陆天骐可能和他闹了矛盾,安慰徐灵心只是他忙,回头一起聚一聚,我们替你教训他。 “不用了,其实我们——”徐灵心不太好意思说这件事,但又怕不说朋友们还会在他面前提起陆天骐,他的确有点难受,就像从前的甜都积存在胃里,腻得无法消化,烧心到坐立不安。 他抬手摸索着拿起杯子,想喝口水润润嗓,不想心神恍惚,杯中水淋漓洒了一身。 话还没说完,他只得告罪,先去洗手间擦拭。 姜小姐总不能跟着他进男洗手间,徐灵心也婉拒了服务生的帮助,他还没彻底变成一个盲人,但已经开始害怕周围人无微不至的关心了,就算他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那种同情的眼神。 他还不想这么早就被定性为“可怜”,他刚刚结束一段糟糕感情,应该有更好的人生在等待。 徐灵心将手杖搭在洗手台边,解下外衣拧了拧,他打翻的杯子简直是个花瓶,水滴了很久还没滴完,他有点沮丧,他现在熨衣服很不方便,这件衣服的材质不好洗,恐怕要一直皱下去了。 徐灵心将外衣搭在手上,摸索手杖欲要离开,两三行脚步声传来,攀谈的话语传到耳边,徐灵心隐约听到“香港”“分公司”等关键词,朦胧猜测是银飞的人,但又不很确定。 分手后他才发觉陆天骐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当真像他们一开始恋爱时陆天骐的承诺一样,如果有天他想分手,陆天骐一定可以潇洒放他走。原来陆天骐早有警戒,带他见的朋友都默契地只谈风月,陆家他没进去过,陆天骐带领银飞取得成就的所有场合,陆天骐会邀请无关紧要的朋友,也会邀请他,但绝不会给他们安排重要的位子,譬如家人的席位。 尽管陆天骐事后会在床上抱着他甜言蜜语,说如果没有灵心自己绝对成就不了这样事业,可徐灵心清楚地知道他能。他能熬得过孤寂艰苦,也能找到大把和自己一样的傻子,所以自己能幸运得到他少有的爱语,就该满足了。 徐灵心不是没有暗示过,也想和陆天骐一起出席一些正式的活动,但在公他不是陆天骐的事业伙伴,在私他和陆天骐的关系不上不下,陆天骐总能吻得他忘了这件事,他也不想令陆天骐太为难。 其实公道来讲,陆天骐对他算得上不错,逢年过节还是和他一起过,情人节的礼物也不曾缺席,很多老夫老妻都各自快活,陆天骐好歹还记得回家点个卯。 人陷入黑暗,便很容易流失对时间的判断,徐灵心以为自己思索了一刹,但其实已呆立了几分钟。洗手台后是一面屏风,绕过去才是卫生间,方才攀谈的几名男士解决了问题,走出屏风外时,徐灵心还站在原地。 徐灵心通过脚步声和语气词判断,里面大概有一位地位较高的人,他的脚步很沉稳,听到别人的高谈阔论,有时却只简单“嗯”一声,带着点高深莫测,让人感觉他在思索如何决策。 不知怎么,徐灵心不是很想和这样的人共处同一空间,他终于想起自己的手杖,不再恍神,弯腰去拿。 “所以依照我看,接下来三年我们的重心还是应该向海外发展——哎唷!”一名男子边说边走上前来,不慎一脚踢翻了徐灵心的手杖,徐灵心膝盖一弯,目不视物,失去平衡时心下慌张,险些滑倒。 好在徐灵心直直撞在了一个熟悉的胸膛里,旁边那名男子看清他的手足无措,递给他手杖并向他道歉,话没说到一半,发现老板紧紧抱着人家不放手,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能和陆天骐出来用餐的人,大抵在银飞有一定地位,也就是说,是聪明人。 聪明人立刻意识到徐灵心的身份,将手杖放在一旁,飞速离开,显然一点也不想掺和老板的家事。 陆天骐刚进来时没注意到徐灵心,他像个淡淡的影子,苍白而无害地立在一旁,陆天骐扫了一眼没往心里去。但方才一瞬间,陆天骐忽然心慌,身体先于意识踏前一步,将人搂进了怀里,确认是活人才安心。 “摔到没有?”陆天骐的语气七分责怪三分关切,听来还是动人,好像他们没分手一样。 徐灵心一言不发,想从他怀里挣脱出去,陆天骐的手臂却渐渐下移,也不管这是公共场合,箍着他的腰不愿放开。 徐灵心轻轻打了他坚硬的手臂一下:“我的手杖。” “我先替你拿着。”陆天骐二话不说剥夺了他走路的工具,徐灵心果然没了方向,不自觉地张了张口,眼睫有点委屈地眨了几下,看在陆天骐眼里,非常可爱。 两人也有月余未见,陆天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大概可以称之为热情,他揽着徐灵心,当了回导盲犬,将徐灵心带回原位。 徐灵心在他怀里踉踉跄跄走着,陆天骐以为他至少能看到人影了,却发现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如果不是自己半搂半抱地带他转向,他好几次差点撞上餐车。离受伤已经过去这么久,这伤势和当初听说的可不一样。 陆天骐紧皱眉头,决定不能再放任徐灵心闹脾气,也不知道他自己找的什么大夫,本来是轻伤都能拖延成这样,如果真有个万一—— 陆天骐感觉心脏抽了抽。 徐灵心倒不像他眼中那么柔弱,之所以这么呆,一半原因要归罪于毫无准备撞上陆天骐。陆天骐三言两语便盘问出他坐在哪里,弃属下于不顾,直接坐到了他们的位子上,还和姜小姐十分亲切地打了招呼。 徐灵心只能怪自己惯性未改,在这个男人面前永远学不会说谎。 “刚才我还想问你怎么没和灵心一起来,他现在不方便,身边应该随时有人照应着。”姜小姐连个陆天骐派来的护工都没看见,不免语带责备。 陆天骐一坐下,便毫不见外地拿过徐灵心的粥碗尝了一口,见凉了,又招手叫新的。他替徐灵心拆了新的餐具,自己却用徐灵心原来用的,徐灵心看不见,也没法阻止他这引人误会的暧昧举动。 “是我疏忽了,灵心也不听话,一生气就和我闹分家,我追到他一次实在不容易。这顿饭一定得我请,算是赔罪。”陆天骐认定徐灵心既然一肚子气,定会和朋友倾诉,自己多套套话,定能有所收获:“蟹黄砂锅粥虽然是招牌,但做得其实不如老火白粥,还有几样小菜也不错,你们应该试试。” 姜小姐笑向灵心道:“你看看,说谎被戳穿了吧。刚才谁说没来过这里,对银飞完全不熟悉?我看银飞的人应该常来这里聚餐才是,你肯定跟着来过,不想请客就直说嘛,还好有陆先生替你圆场。” 徐灵心原本不生气,但听陆天骐以亲昵的玩笑口吻谈及两人关系,完全不像正式分了手,反倒像是他单方面无理取闹,他的语气也难免冷淡:“白露,你真的误会了,我确实没来过。我对银飞的一切,都不熟悉。” 这“一切”里,当然也包括老板。 陆天骐本来挽起袖口,亲自替徐灵心布菜,殷勤表现没到一半就落了空,他直勾勾盯着徐灵心,难掩愤怒和惊诧—— 同床共枕七年,他听得出,自家媳妇儿这句撇清关系的“不熟”,可真是冷若冰霜,掷地有声。 04 陆天骐应对冷场的手段很娴熟,他转而引姜小姐主动讲话,徐灵心不好迁怒于友,在陆天骐见缝插针凑过来和他说话时,也只能尴尬地应和一两声。姜小姐早发觉他们有猫腻,但只以为是普通夫夫吵架,仍是从手包里翻找出了一样东西,递给陆天骐:“差点忘了正事,这是别人介绍的医生,蒋先生你们认识吧?去年他和太太去海钓,遇上风浪,撞在礁石上伤了眼睛,都说难治,可是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后遗症……” 陆天骐郑重收下名片,面带微笑,关切地搂住徐灵心肩头,对犹自介绍的姜小姐道:“我改日一定带灵心上门拜访,多谢费心。” 徐灵心想从他怀里挣脱,但陆天骐的手拥得越来越紧,徐灵心气闷,几乎想当场翻脸,但抬起手的一刹,经年累月的爱意变成了习惯,他还是做不到当着别人让陆天骐难堪。徐灵心在心底自嘲,在陆天骐耳边小声冷道“放手”,这才得了自由。 姜小姐吃得很少,早就停了筷子打量他们,但两人毕竟有多年默契,一番微妙较量竟没被人发觉。 “我听说灵心现在是由秦医生负责,他经常夸灵心是少见的听话病人,最近见他,十次里有八次要听他念叨灵心的事。”姜小姐毕竟站在朋友一边,微微笑着刺激了陆天骐一下:“大家都是相熟的,可没见他这么关心过哪个病人,陆先生可要看准了。” 徐灵心听了这话倒很感动:“他的确体贴。” 姜小姐非常配合,惊讶道:“你们感情进展飞快呀。” 陆天骐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徐灵心知他误会,也不想解释。他说秦沛霖体贴,倒不为别的,只为他守口如瓶。但凡是个登徒子,看准了他是陆天骐前伴侣的身份趁虚而入,恐怕早就忍不住要吹嘘“即将得手”,秦沛霖那个外向的性格,居然连他们已经私下分手都没外传。 想必他憋着这个八卦憋得很痛苦。 徐灵心这么一想,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下秦沛霖八卦地传小话的样子,露出了一个愉悦的微笑。陆天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越看越生气。 姜小姐看出他们有话要说,借补妆的由头离了席。 陆天骐立刻伸臂去勾徐灵心的肩头,徐灵心再不留余地,声音带了寒意:“放手!”他的声音大了点,陆天骐在公共场合果然不再唐突,不远处可还坐着他的下属们,家事闹出去就难看了。 徐灵心叹了口气,如果每次和他说放手他都能这么听话,现在两人也不用如此纠结。 陆天骐心里很不是滋味,在成为一个忙碌商人之前,他也有过那么两年文艺青年的生活,曾经看过的俗滥桥段纷纷警铃大作袭上心头,对看不见的人来说,依赖并喜爱一直扶持着自己的人,这种“雏鸟情结”太可以理解了。 一听到秦沛霖就笑得那么开怀,自己一说话就叹气,可恶! “你和秦沛霖相处得不错?”陆天骐烦躁地挪得离徐灵心近了些,徐灵心立刻退后,陆天骐赶紧拿开他面前的茶壶和牙签筒,细致得过分,可惜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嗯。”徐灵心点头,他看不见别人的神情,对自己的神情控制得便也没那么精准,嘴角微微撇了撇,明摆着的敷衍。 全赖小别胜新婚,陆天骐又气又爱,只想捏他的脸,但又说不得碰不得:“哼,我看他是又犯了老毛病,照顾病人只想往病床上照顾,忘了正事!你的眼睛到现在都没好,不是他的错还能是谁的错。” “他很用心,别污蔑他。”徐灵心皱眉:“何况我没听说他干了什么下流的事。” “那是你太天真,就刚才提到的蒋家,那位蒋小姐送爹妈去看眼睛,一直到现在都还对他念念不忘。” 徐灵心又笑,这次是实打实的嘲笑:“白露可比你了解这些八卦,要是有,她早告诉我了,你这个长舌妇学得不像。” “我连关心你的权利都没有了?” “你以前有很多机会关心我。” 徐灵心自己也说得有点伤感,陆天骐张了张口,他一向没怎么哄过人,尤其是对从来都柔顺的徐灵心,竟没找出句合适的托辞来。姜小姐却在此时聘聘婷婷地走了回来,徐灵心已经疲惫,三人又不咸不淡地喝了杯茶便散了。 姜小姐当自己是个尽责的灯泡只看茶,陆天骐只看徐灵心,徐灵心乐得清静,什么也看不见,方觉痴男怨男的故事真是可笑,两情相悦和盲人摸象之间,不过一步之差。 陆天骐早和属下通了信,不必等他,他要陪灵心看医生,属下一听是为夫人办事,自然无有不从,吃饱喝足便打包回公司,还纷纷给他发大拇指表情,以资鼓励。陆天骐哭笑不得,只好努力抓住机会,要送徐灵心回家。 谁知徐灵心又让他栽了个跟头:“白露,麻烦你捎我一趟。” 姜小姐一双细高跟差点在陆天骐的逼视下踩不稳:“想必是陆先生工作忙?” “谁管他,他天天都很忙。你心疼油钱?”徐灵心不由分说,恃病行凶,抖着手杖便往车前走,姜小姐怕他撞倒,赶紧拉开了车门放他进去。 陆天骐还要申辩,可他小看了人类看戏的欲望能带来多大勇气,姜小姐朝他比了个抱歉的手势,随即便关了车门,倒车出库,扬长而去。 一坐进车里,姜小姐便按捺不住:“怎么回事?他又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徐灵心听她想都不想来了个“又”,便道:“我经常抱怨他?” “没有,你根本不抱怨他,所以这才不正常。他陆天骐在外的名声也不是圣人,你又一个字不说,哑忍到一定程度多半就忍不下去了,我懂我懂。” “说得你好像结过婚一样。” “我是没结过婚,但我看过很多离婚。”姜小姐理直气壮,又探头看了看后视镜:“他可一直跟着呢,我看他这次认罪态度还挺诚恳,要不是什么捉奸在床的大事,你原谅他算了。” “你不是最喜欢看甩掉前任重新做人的电视剧,怎么这次劝和不劝离。”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姜小姐点开导航,在收藏夹里翻找徐灵心的地址:“你是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说是生气还不如说是幽怨,分明余情未了。” 徐灵心没生气,倒被吓了一跳,他几时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怨妇?怪不得陆天骐不把他染血含泪的分手当真,只当他是撒娇。 姜小姐喊了一声打破了他的沉思:“你们住哪条路来着?好久没去我实在找不到。“ 徐灵心报了地址,姜小姐一看,惊掉了眼睛:“你居然不在山上当压寨夫人,跑到闹市和我们这些平民一起住了?这是分居、回娘家,还是干脆一刀两断?” 徐灵心本来想说一刀两断,但想了想友人刚才对他的评价,他又犹豫:“正在努力中。” “你还真了不起,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已经想了好几出戏,我还以为是他要娶什么豪门千金,又舍不得你又要让你搬出去。” “你电视剧看太多了,他不用出卖自己的婚姻也能得到成功。” “看看,还在替他说话。” “……我忍不住。” 姜小姐越想越觉得奇怪,徐灵心这么缠绵温柔的一个人,若是眼睛复原,看向陆天骐的眼神应该还是含情的,可他偏偏又狠得下心走开:“你是真的想和陆天骐分手,还是欲擒故纵。如果你只是想钓钓他,我保证配合。” 徐灵心听到了她的手链链坠清脆拍在方向盘上的声音,被她的激动逗得哭笑不得:“我本来以为说清楚结束,他就不会再当回事,没想到他还不甘心。我可不敢惹他,慢慢来吧。” 姜小姐分明听出了他话里的迟疑,及时提点道:“那你千万别心软。我想了想,我也演不了你们这些gay的爱恨情仇,但是秦医生可以陪你演呀!他对你有想法,你要是招架不住陆天骐的柔情攻势,只管躲在他背后,他肯定乐意替你挡着。” “什么歪招,别利用人家。” “这充其量是互惠互利,在情敌面前耀武扬威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乐趣。”姜小姐一边开车一边苦口婆心,路上堵了几次车,时间却还是感觉过得飞快。 一直把徐灵心送到家门口,姜小姐还不忘嘱咐:“你至少也气他几下,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别总是不敢还手。” 徐灵心连连答应着下车,姜小姐待要送他上楼,这才发现不对。陆天骐如果真的关心他,就不该一个跟着的人都不派来。 陆天骐的车很快便追了上来,停在他们身旁,姜小姐伸出车门的脚又缩了回来,非常气愤地拉住徐灵心道:“陆天骐真不厚道,我看他也不知道你眼睛的情况,否则不会任由对你有想法的医生来治疗。他伤了你,你得让他知道。” 说罢,姜小姐看了眼陆天骐,没说再见就走了。 徐灵心拎着一大堆友人塞给他的补品,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陆天骐小跑了几步,在他进门前跑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还要扶他。 “她也不说送你上去。”陆天骐还记仇:“这是什么?燕窝?这么沉你一个病人怎么拎得动。” 他现在想起徐灵心是病人了,徐灵心站定,悠然道:“那我立刻打电话请她回来,送我上楼。” “不用不用,我来我来。”陆天骐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为对方做哪怕一点小事,自己都会欢欣满足,隐隐还有种弥补歉疚的意味。 徐灵心冷眼看着,却只当他是同情,一个字也不想和他多说。 陆天骐要替他推开楼门,推了推却发现推不开,徐灵心听到他的动静,在心底偷笑,掏出门卡刷卡开门,动作精准得让人无法察觉他眼睛有疾。 陆天骐不是笨人,当即便醒悟,徐灵心既然还没痊愈,那就是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生活。这么大的改变和适应,他是一个人孤独地摸索着完成的。 他喉头忽然一阵艰涩,久久无法行动,而徐灵心已经驾轻就熟地用手杖点着地面,绕过自行车和楼梯,走到了电梯前,下意识茫然回头望了望。那双沉静的眼睛没有睁开,就像是它的主人已经很明白,自己注定见不到心里想的那个人。 陆天骐连忙赶上,差点被电梯夹了手,徐灵心看不到他的动作,但说不清为什么,却鲜明地感受到了他的慌张。这种感觉很奇妙,以前看得见的时候,他会更关注陆天骐的眼神和表情,现在一切只能靠听觉和触觉,陆天骐反而在他面前更放松,他也更清晰地听到了对方的心跳。 ——神情动作手势语调微荡了猛风,才令细沙轻得太沉重。 ——甜言蜜语亲吻笑脸全捏到手中,才令我的天衣有裂缝。 “为什么住得这么高?”陆天骐听徐灵心的话按下了二十八层:“如果遇上停水停电,住得高更不方便。” 徐灵心想,他果然忘了:“这里我买的时候,可是带着你来的。”他要买低层,方便养花,陆天骐不让,理由带着点颜色,他可不想提醒陆天骐。 陆天骐无师自通地想了起来,还是张爱玲的名言,住在城里好过乡下,对着窗子换衣服都没人管。他当时的确是这么哄徐灵心的,把人按在窗户上从后方慢慢侵入时,高层比较安全。至于徐灵心抱怨没地方养花,他满口答应自己会解决。 他笑了两声跟上徐灵心,徐灵心耳朵红了,努力开门却扭错了方向。 陆天骐一进门便皱眉,他本来做好了灵心暂居的地方一团乱,需要自己照顾的准备,谁想家中一切井井有条,鞋柜旁还摆着雨伞架,放好了鞋托,每个细节都被打磨得很精致。 徐灵心并没有失魂落魄到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质,有人帮他,而且是很尽心的人。 徐灵心刚解开大衣的第一个扣子,陆天骐便俯下身温柔地替他解衣服,挂起来,徐灵心本来想拒绝,可他很少在陆天骐这里体会到“做老爷”的快感,可耻地沉溺了一下。 陆天骐以为自己表现得这么好应该不会被赶出去,谁知徐灵心满脸期待地在沙发上坐了,拿过桌上一捧花嗅了嗅摸了摸,便开口道:“我没事,你回去吧。” 陆天骐从以前就很嫉妒灵心看着花的时候眼里只有花没有自己,现在灵心都看不见了,更可以光明正大无视自己,再一看花束里的贺卡上还撒着香水,立刻不由分说坐在他身旁:“这束花插得太丑,秦沛霖没什么品味。” 徐灵心得到过通知,知道不是秦沛霖送的,在他面前冷淡地抖了抖贺卡,陆天骐探头看到是公司下属,咳了两声:“要送也该多送点草药,明目的最佳。” 徐灵心抽出一朵矢车菊:“明目的。” 陆天骐分外尴尬,也抽走了一枝,装模作样夸了两句,徐灵心听秘书告诉过他,今天送来的是鲜蓝色的几种花草,发现陆天骐大概搞错了,不禁笑出声:“你想要的话这枝送你,我不需要。” 陆天骐还没来得及愉悦一下,便听徐灵心道:“这是飞燕草,不是矢车菊。” “……它治什么?” “痔疮。” 陆天骐心知自己今天是讨不了好了,可没劝回内人之前,还是不愿走,一狠心关了机。徐灵心忍不住推他:“你走吧,我要等秦医生来。” “等他干什么?” “检查身体。” 陆天骐脑子里瞬间滚过了很多五颜六色的精彩画面,手指抖了抖:“他都没和你约好,等他干什么。” 徐灵心想起姜白露让他反击,坏心地尝试:“我们不用约,我每天都等他。” “我不是都告诉你他——” “就算有别人喜欢他,那也是他个人魅力强烈的原因。”徐灵心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对我很好,我也喜欢他。” 陆天骐竭力把这个“喜欢”往正常的方向理解,手里好好一枝用途繁多的飞燕草被他掐成了花泥,徐灵心要是能看见,一定会心疼地骂他棘手摧花。 他还没来得及忍着头疼说句完整的话,门便开了,秦沛霖微笑着出现在门前,娴熟之极地换了鞋,陆天骐惊悚地发现这个混账不止有钥匙,还有自己专用的拖鞋,这要还是纯粹的医患关系,他就生吞了手里这枝治痔疮的草。 客厅没开灯,秦沛霖一时没看清陆天骐,一边从包里掏出花剪等物,一边对徐灵心道:“久等久等,监护人回来了,你可以自由使用这些利器,不过还是要小心。” 徐灵心很高兴,他等秦沛霖的理由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秦沛霖没收了他花艺使用的尖锐工具,一定要有人在场才能使用。但陆天骐立刻就看明白,这里的动机只怕一半是医德,一半是私心,实在卑鄙得很。 不待徐灵心雀跃地走向秦沛霖,陆天骐便冷着脸站起身来,挡在徐灵心面前:“秦医生,久见。我怀疑你严重耽误了病人的病情。” 秦沛霖这才看见眼前还有个大活人,他楞了一下,随即便笑眯眯地用一种很亲切很无赖的语气道:“老陆,你不了解情况,不要妄下断言,我每天可是和灵心同吃同住,你绝对找不到比我更尽心的医生了。” 05 如果秦沛霖说他和灵心之间什么都没有,陆天骐可能还要喝一斤醋,但他这样戏谑地炫耀,陆天骐反而放了心,微微笑道:“能这么快就登堂入室,看来以前偷香窃玉的事情没少做。” 徐灵心连忙解释:“秦医生是开玩笑,他的钥匙是应急钥匙,以免我有什么事——” 他不是个很容易接纳别人情感的人,陆天骐当年和他谈恋爱也费尽波折,不可能迅速倒进秦沛霖怀抱。然而徐灵心刚解释了一句,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陆天骐面前故意示弱,犹疑地咽下了剩下的话。 陆天骐得了意,昂然看着秦沛霖,秦沛霖却当机立断,体贴地道歉:“是我不对,不该乱开玩笑,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灯:“还是把灯开着吧,你应该已经能感觉到一点光线了。” 陆天骐这才发觉,灵心已经连灯都不需要了。徐灵心清瘦的侧脸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显得很寂寥,他平静地接受了现实:“晚上一个人,安安静静也很好,你走的时候记得再关上。” 倒不全是为了节能,也是没有人值得他再特意留一盏灯。 秦沛霖将陆天骐视若无物,开始做日常的检查,陆天骐看着他言笑晏晏地伸手拂过灵心脸颊,有心坐到灵心身旁,搂着恋人的肩膀抚慰,但徐灵心从容地回答着秦沛霖的问题,手上还流利地制作着一束捧花,完全不需要他。 陆天骐打量着面前陌生的居所,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一幅画面,灵心连故居里最钟爱的月季也没有带回来,他一个人,孤独而疲惫地抱膝坐在新家沙发上睡着了,窗外满天月光,但他看不到,当他再次睁眼时,仍然是一片黑暗。 触手所及,也唯有寒月一轮。 陆天骐的心忽然便揪紧了些,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不够负责。就连今天来之前,他也没对灵心的病情深浅有所了解。 秦沛霖余光看着他,都不用刻意做什么暧昧的小动作来刺激情敌,情敌就已经自乱阵脚了。徐灵心感觉到秦沛霖放在他眼睛上的手很快便拿了下去,这种尊重让他很愉快。 “来,昨天说过要替你缝的,把这个加热用来敷眼睛止头痛,很好用。”秦沛霖掏出两个像枕头一样鼓鼓囊囊的小袋子递给徐灵心,里面是盐和一些药材,拿微波炉加热一两分钟就可以。 徐灵心闻了闻,没有什么花香,只有药材那让人宁神的气味,秦沛霖看出他所想,笑道:“不敢班门弄斧。” 徐灵心摸了摸那个小布袋粗大的针脚,看得出秦医生不很熟练,但努力了很多次,不禁有些心软:“怎么答谢你?” “留我吃顿便饭?” “当然可以,不过我现在开不了火。” “我来就好。”秦沛霖信心满满:“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厨艺。” “好,等我做完这一束。” 两人融洽地对谈,陆天骐听着如坐针毡,这简直就是当着他的面约会,还渐入佳境。他不该太看轻秦沛霖,这人显然狼子野心,灵心现在又很需要帮助,不比从前心神坚定。 但他不敢贸然开口,他对形势的判断一向很准确,也许他现在已经踩在离婚边缘了。 徐灵心仍然在赶工那单大生意,尽管在陆天骐眼里看来不算什么事,但他的小团队对这次婚礼花艺的设计仍然很用心,对方终于确定了用肯尼亚玫瑰作为明星花卉,他们都长出了一口气。 他因为眼睛的关系,没办法搭配花卉和容器的颜色,只能交给助理和学生,但设计好的新娘、伴娘捧花,他还是可以做几个样子供参考。秦沛霖一直在旁专注地看着他,陆天骐倒不知在想什么。尽管徐灵心看不见,但秦沛霖灼灼的眼神实在让他有点坐立难安,这个男人的存在感太强烈,徐灵心作为一个本质宅男,遇到这样的人就下意识想向后退。 不知不觉间,他往陆天骐的方向挪了挪。 秦沛霖眼神一暗,主动坐到他身边,帮他扶着固定花枝的铁丝绳:“怎么不先摆玫瑰?” “里面的花,比如这朵郁金香,形状都很曼妙,但是长条形花茎相对细软,所以把玫瑰排在外侧固定,不然还没走红毯,花就散了。” 爱也是一样,艳丽而带刺的防御护住了柔软心门,但当外围炽热的花瓣都凋谢,花茎也枯萎,失去了保护的花枝,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徐灵心和陆天骐还保有着某种默契,说来奇怪,陆天骐这么强悍的人,却总能先他人一步理解徐灵心某些细腻的心思。他说话时的语气大概有些怅然,陆天骐一震,不自觉看了过来。 然而他再看也无济于事,在最重要的事上他没能及时支持、理解徐灵心,错过了花期。 被前狼后虎盯着,徐灵心实在是难以专注,庙小不供佛,他把秦沛霖拉到了厨房,想着早点开饭早点打发了对方。秦沛霖请他帮自己系围巾,徐灵心也不介意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慢慢熟悉陷入黑暗之后的生活,便细心半弯着腰去系绳结。 秦沛霖偷偷摸了他手腕几下,吃豆腐吃得眉开眼笑,煲出一锅薏米排骨冬瓜汤都带了丝丝清甜。 陆天骐看着他们一双璧人立于灶头烟火间,失态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许久,现在不能强来,否则立刻会被赶出去。他看了一眼灵心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花剪等工具,打了几个电话,让管家送东西来,自己却咬牙等在门外。 不多时饭菜上桌,菜色清淡,是因为徐灵心服药忌口。陆天骐该不要脸的时候比谁都不要脸,自己拿出一副碗筷从容坐下,徐灵心也不好开口赶他,他就理所当然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留神。 灵心只夹自己面前的菜,再远的也戳不到,陆天骐心念一动,忍不住想把他爱吃的都拨他面前。秦沛霖先他一步,夹了一小碗青椒土豆丝放在灵心手边,陆天骐道:“把青椒剔出去。” 秦沛霖温声问:“不爱吃青椒?” 如果灵心还能看见,他肯定会瞪颐指气使的某人一眼,然而眼下他只平静道:“我现在没那么多讲究了。”说着用力一咬,青椒清苦的味道弥漫了唇齿。 陆天骐顿时一阵胸闷。 饭毕,陆天骐就像只守门的地狱三头犬,恨不能叼着秦沛霖狂甩一圈扔出去,还冠冕堂皇道:“我送秦医生一程,正好我也有些话要问。” 秦沛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然而还没开口,陆天骐便义正辞严道:“作为一个关心病患的人,我至少有权利知道他最近的病情,有什么需要的我也可以协助。” 秦沛霖首先是个医生,眼下灵心的情况棘手,他还真不好直接说“不用你帮”,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下来。 徐灵心还想留人:“秦医生来陪我,这儿也不至于太冷清,不要赶他。” 秦沛霖一听就想跑回来,陆天骐哪里容他反悔,手一挥,不知何时来到门外的助理和保镖便客客气气把秦沛霖请出了门外,如果陆天骐不在,秦沛霖说不定还能偷得一个告别的贴面礼,眼下却是泡了汤。 不待灵心发怒,陆天骐便拿出十成温存功力哄劝。他刚才急搬救兵,不多时人也来了,是管家带着两个实习的女佣。管家十分配合当家人,手脚利落地收拾起了屋子,徐灵心见另外两个实习的女孩子跑来跑去也不容易,为免她们忐忑,也不好开口赶人。 “我把家里你用的那套工具带来了,应该更有手感。”陆天骐充满心机地道:“而且我让他们都套了橡胶套,用的时候摘下来就行,也不用秦沛霖每天跑来跑去。” 陆天骐想细心的时候的确是很细心的,储存的食材也换了许多明目的药膳,要不是天色已晚,他能把家具都换成圆润的钝角,现在只能套一层针织的防护套。 管家和徐灵心泡茶叙旧,似不经心地提示道:“家里的家具都已经换了,主卧也搬到了一楼,怕您上下楼梯不方便。” 徐灵心沉默,如果陆天骐在他面前,他还能嘲讽几句惺惺作态,然而陆天骐何等精明,将这些事借别人口中说出,自己早溜了出去盘问秦沛霖。 管家摸清风向,终于敢下断言了:“前些日子的事,全是先生的错。您是该罚他,再让他在门前跪几天搓衣板也不为过。” 徐灵心不禁一笑,管家又慢悠悠道:“但也不全是先生的错,您当时就该骂他一顿。” 陆天骐犯浑的时候,徐灵心再一味哑忍,反而会被他当作是愧疚心虚。徐灵心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忍不住失望,如果陆天骐真的像自己重视他一样重视自己,怎么会不在意自己的伤情? 管家抬眼看他面色:“先生最近实在忙得焦头烂额,他只是在您面前装得从容而已。不过每天不管多晚他还是会回家,有天凌晨四点到家,一进门还是问我一句,您回来了没有。他还在花房里搭了个行军床,怕您回来看花不看他,昨天也是憋屈在行军床上睡的,也是赌气,自作孽。” “……” “唉,您说得是,他是活该。” “我可什么都没说。” “我都听见了,听见了。” 被这么一打趣,徐灵心哭笑不得,只能接着听管家“润物细无声”地替陆天骐卖惨。 陆天骐走到门外,先点了根烟,秦沛霖似笑非笑看着他:“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才想起关心他。” 陆天骐有些憋不住的烦闷,但还不能不耐心询问:“灵心总是头疼?” 秦沛霖没想到自己就提了一句,他还注意到了细节,略有讶异:“是,脑子里保不齐还有淤血,如果再过半个月保守治疗还没有明显奇效,我就要建议他手术了。”其实徐灵心基本已经脱离危险,头疼更多的是因为心情郁郁,但秦沛霖下定决心往严重了说。 陆天骐关心则乱,恨不能立刻判他一个庸医误人把他打发走:“你怎么照顾的!” “当然是尽心照顾,比某个在他受伤之后一句话不问就把人赶出家门的混账好多了。”秦沛霖冷笑,要打架他也不怕。 两人相看两厌,陆天骐估计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秦沛霖却好歹还有点医德,皱眉训斥道:“当初一出事你就该陪着他就医,他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如果自己潜意识里一直不配合,医生再努力也没用。” “是他自己赌气走的……我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个,导致伤一直好不了。这傻子,拿自己惩罚我。”陆天骐苦笑。 “你把自己看得也太高了,他只是刚受伤那两天劳心劳力,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导致伤情反复。像你这种伴侣受伤不为他出头,反而帮着加害人谴责他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灵心跟你这么说的?” “灵心不是那么碎嘴的人,我猜还猜不出来?”秦沛霖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私人医生,这种大戏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如果你再这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心情低落,我会带他去远离你的地方。” “他不会跟你走的。” “你大可以试试看。” 陆天骐没在意秦沛霖的趾高气扬,不知道哪个信息让他放了心,他甚至还能勉强礼貌地向秦沛霖道谢,而后道:“你也不用缠灵心缠得这么紧,我知道你下半年还是要走的,他要是能这么快就答应和你远距离恋爱,那就不是徐灵心了。” 秦沛霖盯住了陆天骐:“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客气。”陆天骐对自己没信心,但对恋人的节操却非常有信心:“这样,你不用给我使绊子,我也不管你这段时间自由追求灵心,我们各凭本事,如何?” 秦沛霖还沉吟着没答应,陆天骐已经得寸进尺:“而且你最好早点把灵心的情况和下一任主治医生交接,我可不想你去了非洲之后灵心又复发。” 秦沛霖当即气得仰倒,这是笃定他一定能挤走自己这个暂时情敌了:“成交,不过如果他决定了等我,还希望堂堂陆总不要气到撒泼。”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是势在必得。 06 徐灵心经手花艺设计的那场婚礼不久后如期举行,新娘是位明星,引来了外界很多关注,他给自己的小班底打气,其他人见老板虽然眼睛有伤,态度却还是一样不徐不疾,多少也安心了些。 姜白露和新娘多年的造型师是好友,也拿到一张请柬,邀他做男伴:“我可不想被当成去婚礼找机会的大龄单身女青年,而且我最近皮肤状态不好,万一有人来搭讪多尴尬。” 徐灵心啼笑皆非:“可是我本来不准备去的……” “你就那么放心都交给手下的人?”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做得很好,现场留一两个负责的人就可以了,我去了反而碍手碍脚。” “那就让你家老陆拿张请柬给你。”姜白露还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他应该不会小气到不肯出借你吧?反正他自己也要带女伴的。” 徐灵心沉默了一下,他都没听说陆天骐也会去。 姜白露立刻意识到不对,“哎唷”一声打住了话头,随即警惕起来:“我可是听说那个姓胡的也去,你还是跟着去盯着点陆天骐吧。” 徐灵心很想反问一句与我何干,但这些日子陆天骐跑得勤,都快把秦沛霖挤出他的交友空间了,听到这种消息,昔日那种因陆天骐而心浮气躁的感觉重上心头,他缓了缓,笑问:“这又是怎么听说的?” 姜白露絮絮,新郎家里是望族,七拐八弯和胡爵士有亲戚关系,小胡公子要叫新郎一声堂兄,她这个消息则又是从新娘的造型师那里听来的,新娘的闺蜜团也是星光熠熠,据说其中已经有人盯上了陆天骐这座钻石矿。 “你就不好奇陆天骐会携哪位美人出席?他要是落单肯定会被啃得渣都不剩,就当看热闹也好,陪我去嘛。”姜白露发动了自己毕生八卦绝学,成功调动了徐灵心仅剩的一点微弱的好奇心。 他最终松了口:“好,好吧……我去就是了。” 徐灵心终于要出门见人了,他心底忐忑,虽然在亲近的人面前还能撑一撑气势,但真让他两眼一摸黑地面对花花世界,他还是感受到了有生以来头一次胆怯。其实这种感觉并不是突如其来的,陆天骐在他受伤后冷淡而失望地对他说:“灵心,你这次……太莽撞了。” “不接受他们的道歉会很失礼,你自己考虑清楚。” 那种语气仿佛他是陆天骐属下一个员工,卖了真心又卖命,表现得不好便会被辞退。除了愤怒之外他心中生发出了尖锐的疼痛,如藤蔓般触及心底不敢承认的怯懦,万一真的是他做错了,是他配不上陆天骐……? 这种想法不能深思,他鼓起勇气,给自己又找了些事情来做。 一半是为着公益,一半是为着新闻稿有话可写,这次盛大婚礼后剩下的可利用花朵,会在短时间内经过义工再包装送往敬老院、福利院等地,算是讨个彩头。好在这次使用的花里没有菊花等,也没有太多白色的花草,徐灵心打算留到最后帮忙分拣,再亲自送到医院去。 他受伤后和陆天骐两人赌气,连管家留下的护工也被他请走了,一个人最想不开的时候,但凡有一句半句问候,哪怕是来自陌生人的花卉,也是好的。 徐灵心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临出门前管家还给他送了身得体的衣服,他现在自己确实配不出来。姜白露挽住他登场时,她的密友们背着徐灵心感叹:“品貌实在难得,可惜了眼睛有伤。” 徐灵心却一直心里悬着事,将这些议论置之度外。他忍不住揣测了好几次陆天骐的用意,是怕自己给他丢人吗?姜白露拿他当挡箭牌,尽情表演温柔体贴,一会儿在他耳边小声介绍来宾八卦,一会儿又赞他们的花艺设计和食器相得益彰,拍了照片免费做宣传。 “姓胡的来了,满面春风,还搀着一个小歌手……咦?这个歌手听说之前总朝你家老陆抛秋波,怎么他们倒搅到一起去了。”姜白露纳罕:“难道这也是消化情敌的一种方式?” “怎么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他要想瞒你,什么瞒不过去。不过我确实听说,他这几年老实得很,狂蜂浪蝶都被打太极糊弄过去了。可能以前没把持住,现在也不知道是学得精了,还是真的收了心。”姜白露一向站在徐灵心一边,但还是说了实话。 灵心喝了口酒,心绪不宁。 不多时来宾到齐,浪漫而盛大的婚礼开始举行,姜白露长出了一口气,还觉得有点好笑:“亏我担心了一晚上,原来陆总根本不来。” 陆天骐总是说忙,大概是真的忙,只托人带了礼。 徐灵心难得脸红,也觉得自己小肚鸡肠,偷偷问了管家,管家更是回答:“先生这几天都在公司加班,礼之前就备好了,听说您要去,才让我送衣服来。” 姜白露拍手笑道:“这下破案了,忙成这样,恐怕确实没有风流的心思。” 她还是习惯性地把陆天骐叫作“你家老陆”,仿佛是下意识觉得陆天骐和徐灵心打断骨头连着筋,撕扯不开。 徐灵心放了心,也小酌了几口,酒意将思绪化为绕指柔,这些日子陆天骐做小低伏,又拉着所有亲朋好友一起替他卖惨哭求,到底还是有点作用,此时强行硬下的心,也慢慢松动了起来。 旧情如浓酒,夜阑灯收,方才慢慢发散。 姜白露到底还是坐不住,待到跳舞的时候,便眼波横流地挽了一名青年俊彦的手,自去摆动腰肢。徐灵心静坐一隅,还没把自己的事想出个头绪来,麻烦却又找上门。 胡公子倨傲的语调在耳畔响起:“怎么不见陆天骐?” 徐灵心的手顿了一顿:“这话,不该我来问胡公子吗。” 他的语气很冷,方才经过姜白露绘声绘色地补课,他算是知道这些日子这位胡公子一颗心都在陆天骐身上打转,不过陆天骐除了在公司点卯就是跑到他家和秦沛霖掐架,无暇消受美人恩,估计胡公子又是满心不自在,要来找他麻烦了。 胡公子看了一眼他的手杖,嗤笑:“也是,你一个瞎子知道些什么,连今天的小生意也不过是托赖陆天骐帮你介绍。” “总比有些人良心都瞎了要好。”徐灵心淡然回应,心头却是一跳,陆天骐怎么从来没和自己提过? “不用指桑骂槐,你若是记恨我,拿出证据来。现在无凭无据,我父亲都亲自向你道了歉,你还想怎么样?” “我可并没有接受令尊的道歉。”灵心泠泠然一双眼目转向对方,尽管看不见,也如一泓清泉般,照人无所遁形:“事情又不是令尊做的,替人道歉有什么用。” 胡公子大约气得发抖,但今时不同往日,陆天骐近来是铁了心疏远他,面上的礼貌倒还过得去,然而每每想借商谈之机找人时,陆天骐宁可陪他那几个无趣的大哥打高尔夫也不愿陪他,他也就没了在徐灵心面前趾高气扬的立场。 眼看胡公子便要发作,他带来的小歌手却娉婷走了过来,缠着胡小公子撒娇邀舞,胡公子冷眼一扫,喜欢的陆天骐其他人不过是这样的货色,要么逐财色名利而来,要么如徐灵心般孱弱,当真是拍马也及不上自己。 这样一想,他心情又好了些,不妨看这几个可厌的货色互相折磨:“你来磨我做什么?这位是陆天骐陆总的宠儿,跳舞应当也是拿手的,你也该去学上几招。” 他话里的恶意如此尖锐,名利场里打滚的女子立刻会意,转了转眼睛便媚笑着来拉徐灵心的手,又推搡他的肩头,要他一定教妹妹几招,浑然是喝得太醉,上不得台面。 徐灵心猜得到胡公子是故意带这种人来折腾自己,皱眉婉拒:“我眼睛受伤,不方便跳舞。” “这个理由可真新鲜,你真有意思,就这么看不上我?”对方醉得不堪,因他的拒绝生了怨,嵌着花木纹样的指甲一下下戳他手背,刺得徐灵心生疼,但又着实不好在大庭广众下甩脱一名女性。 胡公子看了这出戏,才算扬眉吐气,悠然拿起酒瓶便要倒杯酒犒劳一下辛苦的自己,然而酒才举到一半便被人按住—— “酒喝太多,只会误事。” 一道沉稳声线传来,熟悉中隐隐压抑着愤怒,徐灵心怔忪了一下,身边痴缠的人便被挪开,陆天骐有力的臂膀护持住了他,还脱下自己的外套覆在他打颤的肩头:“对不起,我来晚了。” 陆天骐落在徐灵心耳畔的语调是极尽温柔的,然而他看着别人的眼神却很不友好。他是加班中途匆匆赶来,头发乱翘,胡子没刮,毫无形象可言,然而听管家说今天胡小公子也会到,他一个激灵,生怕灵心再受什么委屈,狼狈地亲自开车赶来。 总算他的感应起了点作用,徐灵心抬头望向有他的方向,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陆天骐拎起那个喝醉的女人推手一旋,没惊起一点动静,当真是举重若轻,然而胡小公子却结结实实受了惊吓。陆天骐按住他时,还暗沉沉望了他一眼,那眼神让他差点以为酒瓶要砸到自己脸上。 他还没来得及憋出一句解释的话,徐灵心便拍了拍陆天骐肩头,陆天骐福至心灵,明白他是一句话也不想和对方多说,挽着他就走。 好在一场宴会到了快结束的时候,新娘新郎不在场,舞池里只有微醺的男女相伴跳舞,连来拍摄的记者也有忍不住的,找同伴看着摄影器材,自己去寻欢作乐。陆天骐这样的异类一时没有引来太多关注,徐灵心披着他的外套,埋头在他怀里,两人不知不觉便融入曼舞的人群,是一场无声胜有声的双人舞。 陆天骐紧拥着他,心跳从急促渐渐变为平缓,像珍宝失而复得,疑案水落石出,命运尘埃落定。徐灵心则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胡茬青涩,脸颊微凹,显然是瘦了。 陆天骐不好意思地回握着他的手道:“别靠太近,没洗澡,不好闻。” 徐灵心忍不住笑了,比起那个衣冠楚楚完美无瑕的陆天骐,面前这个满身狼狈的,却更得他欢心。不知道是不是他小人之心,先前的疑虑和胆怯忽然便有了点拨云见日的意思。 他没有拉开距离,反而慢慢靠得更近了,一句话不说,但陆天骐忽然间便明了了这些日子他所有的委屈,一刹那眼眶发红,自己扇了自己一耳光:“我真不是个东西。” “……你现在相信了?我不是自己掉下去的,那天的确是他故意纵马。” 陆天骐赶来时其实还有点犹疑,虽然知道灵心和胡小公子闹得很不愉快,但他的心慌来得莫名其妙,而且确实没什么证据,马场也没有监视器。但见了方才那一幕,他如何看不出其中的恶意,顿时信了十分。 “从开始我就该信你,以后我什么都不信了,别人再和我辩青红皂白也没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还骂我是你的宠物。”徐灵心恨不得咬陆天骐一口,但又太硬了咬不动:“我要是个猫狗,一定嫌弃这么邋遢的主人,早晚离家出走。” 陆天骐只能认了,满脸赔笑。 徐灵心还不满意,手指安放在他掌心,轻轻挠他,挠得陆天骐心痒难耐,听到的却是一句盘问:“你是不是还有没交代的事?” 陆天骐何等聪明,立刻便猜到,抓着那只在自己手心作乱的手放在脸上,又来了一下:“都怪我,我确实是提过一次你的设计室,没告诉你。不过他们最终决定采用哪个方案,都是你自己的功劳。” 徐灵心被他攥着,看起来是他自己讨打,实际上是被吃豆腐,气得迅速抽回了手:“那你还……” “我那阵子实在是太忙了,口不择言。都是我犯浑,来,接着打。”陆天骐也没有再解释,他的确不是真的轻视灵心的工作,但他气急了犯浑也是真。或许还有那么点大男子主义作祟,总是怕恋人太优秀,便再也不需要自己。 “你的花房,我有学着照顾。卧室里的月季侥幸还没被我养死,我每天都有拍一张发给你,等你能看得见了……”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徐灵心便清清楚楚洞彻了他的心思。 或许两人的忧虑有很多共通之处,只是陆天骐实在独断专行得可恶,而他又不够直白。 相携相偎,一场黑暗中的双人舞,既要有足够默契,也要有敢于踏出舞步的魄力。 “其实……就算刚才你没来,我也有打算回去给你打个电话当面骂你一顿的。”徐灵心耳尖泛红:“白露说我应该大胆点,以后我可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陆天骐一边听得满头冷汗,心道好险自己机警;一边心神荡漾,居然这么快就有“以后”? 徐灵心显然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立刻碾了他脚一下,装作不小心踩到,陆天骐“诶哟”一声,徐灵心偷笑不已。 两人慢慢朝出口处走去,肩并着肩,陆天骐想牵手,却被徐灵心“啪”地打开。徐灵心忽而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就继续养月季吧,等我能看得见了再说。” 他话里的不确定让陆天骐心痛,当即点了点头做出保证:“一定很快。” 徐灵心却是摇了摇头,把衣服还给了陆天骐,他还是看不见,眼前的歌舞升平再美,也是镜花水月。 心结不是一时能解开的,陆天骐叹了一声,没有再勉强他,只是小心试探:“我送你回去?” 徐灵心本来都要点头了,忽然想起自己婚礼结束后还有事要做,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便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秦沛霖戴着一个鸭舌帽,穿着一身印有社区福利log的制服吹着口哨走了过来:“唷,花前月下,情调不错嘛。” 徐灵心听出是他,脸颊一热:“秦医生?” “是我。”秦沛霖不问自答:“我是来给你开车帮你送花的,做好事怎么能少得了我。” 他朝着陆天骐露齿一笑,白牙森森,陆天骐脸色发青,气得不想说话—— 如古有将仲子,逾墙窃花,害人不浅。 07 尽管陆天骐十万个不放心让姓秦的和灵心单独相处,但他能抽空赶来已是奇迹,再不回去坐镇就太失责。 秦沛霖一直开了很远还在笑:“你真该看看他的脸色,好像我是头禽兽。我们是去做公益的,他的心态怎么这么脏?” 灵心亦笑,他喜欢秦医生这点,从不避讳他的眼睛,不像他大多朋友,已经小心翼翼拉起了安全网,把他孤独地放在网中央。 秦沛霖的话总让他有“一定能康复”的信心。 灵心在笑,但秦沛霖却又笑不出来了。 眉目深邃的男人有点焦躁地以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内心挣扎着该不该在此时告白。灵心敏感地自他制造的摩擦声中听出他有话要说:“怎么了?” 秦沛霖本来已决定深吸一口气,压抑冲动,徐徐图之,但世上真有吸引这回事,徐灵心一开口,他就无所保留:“你有没有考虑过和我交往?” 徐灵心怔在原地,眼睛虽然看不见,却仍然盈润,惹人喜爱的纤秾眼睫眨了眨,满是迷茫。 秦沛霖在心底叫了一声痛,是真的痛,不亚于初恋告白被拒绝。 但他毕竟有风度,他一边停车,一边伸手摇了摇灵心的耳垂,以一种兄长般的姿态,亲昵但不过分:“骗你的!怎么连耳朵都没红,难道你不信?” 徐灵心刚要开口说话,秦沛霖便爽朗一笑,跳下了车绕到他那一侧接他:“来,我们到了。” 徐灵心此时才算真的懂了目不能视的痛苦,如果他能看见,他就能确认秦沛霖的眼神是认真还是戏谑。 但他看不见,盲等同半聋半哑,他只得模糊地笑了一声,跃入秦沛霖手臂。 秦沛霖迎着阳光,在养老院的停车场里接住了他。 他是外柔内刚的人,越是受了伤,越是不肯示人以弱,衣领洁白崭新,发梢还带着湿润的香气,和秦沛霖偷偷替他整理浴室时,在模糊水迹中嗅到的那一丝香波相同。 恋慕一个人的时候,连他用的香氛也嫉妒,毕竟可以水乳交融。所以许多痴男怨女购入同一种,在莲蓬头的水波下畅想一场肌肤相亲。 秦沛霖也心旌摇曳了一刹,他特意开来底盘这么高的车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就是想趁机搂一搂,抱一下。 也许陆天骐对他的猜测也不算全错。 但徐灵心只摇晃了一小下,立刻便站稳身体,飞快从他怀里退开。 哪怕两人之间还隔着刚才那么句不咸不淡,不深不浅,却让人又思又想的话,徐灵心也不肯借助他的臂膀站立。 难以形容秦沛霖那时的震动。 也许一个执着的追求者是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动摇的,但秦沛霖已历过情路。 方才打眼一看徐灵心和陆天骐,他便看出两人间藕断丝连,若灵心还对他有哪怕那么一丝暧昧,他都能坚持到底,但徐灵心何其敏感,哪怕他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体已下意识将亲近的人划分出种类。 如果是陆天骐接住了他,大概能得到一个笑容吧。 秦沛霖叹了一声。 灵心也拍了他一下,有样学样,也是友人间的亲昵:“怎么了?没看我摔倒很失望?哈,我大学可是学农的,爬山下田不在话下……” 他连调侃的语气都很爽朗。 两人迎着日光和义工们一起抱着重新包扎的花束走进养老院。 日光之下,遐想都似烟雾,一触即化。 徐灵心天然有引人亲近的本领,他文秀而不柔弱,聪敏而不好胜,许多老人纷纷问他婚配没有,年龄几何,他也能一一不厌其烦地回答老人们重复的问题,还有老大爷拉着他让他读新闻报纸,一定要和他讨论国政方针。 这是间条件还不错的公立养老院,但老人们仍然寂寞。 有人看出他眼睛受伤,拉着他的手反复摩挲,像在安慰受了伤的孩童,一群老人推轮椅的推轮椅,住拐杖的住拐杖,都呼朋引伴来拿花,顺便围观小义工们,尤其是他。 “眼睛可是要紧的地方,千万不能大意!” “说的是,我老伴就是换灯泡的时候栽下来磕到了脑袋,医生一开始也说没大毛病,但慢慢就全看不见了,直到去世也是……” “哎,我表姐家的孩子……” 大概老人,尤其是无聊的老人,肚子里总存了许多掌故,有的让人啼笑皆非,有的却骇人。 徐灵心一开始还能笑着反过来安慰他们,但渐渐心里也有点紧张。 秦沛霖安排义工们发完花,站在走廊里看着在活动室里陪老人聊天的徐灵心,忍不住捏着下巴反复嘀咕:“陆天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这么快就能挽回?” 真是可恨的艳福不浅。 他一手持兜,摸到了自己兜里一张棱角坚硬的名片,反复揉了揉,手指酸涩。 他带着一点遗憾,一点因美景注定不属于自己所以必会永葆美丽的庆幸,静静欣赏着徐灵心。 然而秦医生很快就发现,那人的神态有些疑虑。 他连忙走了进去,扬起和煦微笑:“聊得好热闹。” 他及时将徐灵心解救了出来。 不多时义工的车队从养老院离去,开往儿童福利院、重症病房等地。 徐灵心全程笑语晏晏,若不是看人时目光没有聚焦,谁也猜不到他是失了明的。然而他的心底里始终有一块小石子,越沉越下,越沉越下。 晚上两人驱车回家,他直问秦沛霖:“我的眼睛到底怎么样了?” 秦沛霖长吁了一口气:“按理说,脑内的淤血会自己被吸收,但你现在已经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保守治疗……我还是建议做开颅手术。” 徐灵心沉默:“那么,还有没有复明的希望?” 他眼前是黑的,听到歌声也变成黑色。 然而秦沛霖却真心实意笑了:“当然有,你不算最严重的那类,这个问题以后可以免问我。” 他真刀真枪见过战争和炮火,在他眼里大概只要能活,无论以什么形态活着都不算大事。 徐灵心亦笑:“可见我是个多么聒噪的患者,日久天长你一定会厌烦。” “事情还没发生就预想到最坏结果,可见你早就厌烦了我。”秦沛霖是自嘲,也是解围。 徐灵心小心翼翼道:“其实,你之前和我说的话……” 秦沛霖连忙打住他的话头,面上些微窘迫,这样疏朗的男子,就连失意亦是潇洒的:“别说分明,给我留点余地。” “其实也是我太心急,我马上又要走了,这次说不好要离开几年,想先定下来。但是要你等我,好像也不近人情,更何况你还喜欢他。” 徐灵心脸上泛红:“我余情未了那么明显?” 车内放着舒缓的爵士乐,秦沛霖低低地应和:“人生在世多无情,能有余情,是福气。” 灵心轻笑:“可他们都说那样的男人是遗害。” “那要看他肯不肯为你悔改。答应我,可别太早心软。” 灵心赧然,忍不住关切他:“你要去哪里?” “哪里有冒险,有人需要我救,就去哪里。你知道这两年我被家里老头老太太拘死了,难得他们肯松口,我实在是……”秦沛霖说着,自己也笑了,忽然想抽根烟:“怪只怪缘分不肯留给我们时间。” “你错了。”灵心抬眼“看”定他,一字一句认真道:“是我们缘分未够深,否则,我不会婉拒你,而你会为我留下来。” “活得这么清醒,累不累?” “眼睛看不见了,心眼只好清明些。” 秦沛霖停车,将灵心送到楼下。 车门打开,一道熟悉身影立在面前。 陆天骐的西装皱了,还带着烟味,神态也倦:“这么晚才回来?” 秦沛霖老神在在:“我们在路上相谈甚欢。” 陆天骐心里“咯噔”一声,几乎立刻就要联想“荒郊、车、孤男寡男”这些关键词。 还好徐灵心很快从从容容,干干净净地走了下来。 他闻到了烟味,是陆天骐爱抽的牌子,不禁惊诧:“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加班结束,忽然想见你。”陆总说起情话来连脸都不红:“我走得太急忘了开车,是坐地铁来的。” 在他,坐地铁已是近来难得的体验了。 他身上多了几分人气,徐灵心忽然间很想抱抱他,将头抵在他肩膀,互相分担卸不下的疲惫。但快要走近时,想起自己的眼睛还是看不见,忽然之间就有了点因重视而升起的委屈,在心口越漫越酸。 所以徐灵心只淡淡道:“回去吧。” 陆天骐无奈:“好,看你上了楼我就回去,记得开灯让我看到。” 秦沛霖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将衣兜内那张名片交给了灵心:“那我先走了,你手术的事情我已经和我的一位老师谈过,他是行家。” “真对不起你,交接得这么仓促。” 陆天骐神情一凛,死死盯着那张卡片,灵心则惊讶:“这么快就走?” “我受了情伤,当然要逃。”秦沛霖对陆天骐眨了眨眼,陆天骐立时如饮甘露般畅快。 好在情敌是个浪子,可以来一场美妙邂逅,但不会为谁停留。 他虽然做错了事,但仍有韧性弥补。 陆天骐看向那张名片的眼神立刻就亮了,是阿里巴巴望着手中藏宝洞锁匙。 秦沛霖抱了抱灵心,陆天骐大度地站在一旁,没有阻止。 灵心和秦沛霖道别,他洒脱地转身上车,带着点遗憾,也带着点成全地飞吻道:“再会。” ——静静行经,留影,目黑之夜有星。 ——游历过,下一次,未必经。 徐灵心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向陆天骐:“你呢?你怎么还不走?” 陆天骐破釜沉舟道:“我出来得急,没有拿钥匙。” 灵心果断:“我替你给管家打电话。” “这么晚吵醒他们,你于心何忍?” 灵心微微动气,像只摇着蓬松尾巴的小松鼠:“那你就在这儿站着吧,我不信你自己想不出办法来。” “明天早上你开门的时候就会被蜷缩在门口的我绊倒。” 灵心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气息一窒,他就是看不了有过亲密关系的人太狼狈,所以陆天骐这招对他百试百灵:“那……” 他还没说完,陆天骐已抢先拉开了门,他只得摇摇头走了进去。 “不过你睡沙发,别想靠近卧室。” 灵心还是很警惕,清清灵灵的轮廓有说不出的好看,陆天骐看得痴了,只想揽他入怀,轻轻吻他的发旋,故而没有任何反抗。 一直到走进门之前,徐灵心都很犹疑,他放陆天骐登堂入室到底是对是错?也许这要怪秦医生走得太急了,他没有剩下的朋友可以倾诉,忽然之间又要自己面对陌生的主治医生。 而且他对复明缺少信心。 他只是不想太孤苦。 陆天骐将趁虚而入、苦肉计、打蛇随棍上等农民兵法运用得出神入化,但费尽心思不过只是为了能在比较近的距离看他一眼。 徐灵心用钥匙开门,钥匙卡在锁孔里,他轻轻软软地咕哝了一声,陆天骐听在耳中忽然眼眶一酸。 和徐灵心一起归家,互相调笑、依偎,亲吻,这就是他想要过的日子,这就是他本来该拥有的日子。 他极力压抑着热切的冲动,只是用强健的身影笼罩住了怀里的灵心,炙热气息扑在颈边,这不可一世的男人语气里带了点软弱:“对不起。” 灵心的动作慢了下来,心口直跳。 身后的人字斟句酌接着说道:“我会让伤你的人付出代价。” “包括你吗?” “如果你想的话。” 灵心轻叹一声,躲开了他的怀抱,陆天骐很是失落。 然而下一刻,他便如闻天籁。 灵心摸索着打开了灯,对他道:“进来吧。” ——也许爱情中绝无输赢,能互相迁就,已是大完满。 08 灵心匆忙间添置的沙发绝对称不上宽敞,但陆天骐意外睡得很香。就像他是一把涂满松香的提琴,正舒畅而雀跃地躺在琴盒里,等待着为心仪的人奏出那一曲。 人是动物,有人说:“在黑暗的理性尚未觉醒之前,孩童是以触觉、嗅觉来判断事物的”,也许找到一个可以相伴的人,便是本能已超越过理智,自主进化出依赖和爱。 所以他喜欢徐灵心的气息,这说明两人之间的牵绊仍在,仍有感应。 朦朦胧胧睡到凌晨,陆天骐却忽然听见了极细微的一声响动。 像是有人悄悄走出了门,又轻手轻脚不想被他发现。 陆天骐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张毛毯,而昨晚被自己蹬掉的那张,已经被收了起来。 灵心看不见,所以绝对是摸了他,才发现他踢掉了毯子。就这么一点点恪守礼节的碰触,却让陆天骐猛一翻身,坐在沙发上用手不断摩挲着下巴,笑得嘿嘿连声。 卧室的门还关着,陆天骐不放心,也小心翼翼走上前,抬手敲了敲门:“灵心?” 门内果然没有应声,陆天骐咳嗽了一声:“不用装睡了,我知道你醒了,我只是想看看你。” 这种时候,感同身受,陆天骐才明白看不见有多痛苦,最痛苦的不是他看不到不断增长的财富如卷浪涛般打向自己,而是再也不能确认爱人的安危。也许他痛的时候会笑着告诉你一切都好,也许他哭的时候会欺你目不能视,悄悄背过身去。你将被他排除在生命之外,再也不能拥有完整的他。 那种焦虑和遗憾是任何鼓励都无法弥补的。 陆天骐痛切的声音更和缓:“灵心?你早上想吃什么?我让管家……哦,不对,我这就下去买。” “虽然我也可以做,但我太久没进厨房了,怕熏坏了你的花花草草。” 他听得出灵心已经醒了,只是大约不想看见他。可能经历了一晚上辗转反侧,觉得还是让他滚出去比较好,也可能一时羞恼不愿面对。 无论如何,他必须趁热打铁。 然而陆天骐等了很久,里面还是不应声。 陆天骐是那种几乎从不摘下腕表的人,他抬起表看了看,心头的暧昧情意渐渐变作担心:“你是不是跌倒了?!让我看看!” 眼看再不放他进来他就要撞门,灵心终于“哗”一声拉开门,抬头怒“视”着他:“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否则这几个月我早就死了。” 陆天骐讪讪,前不久豪言壮语的“你说分就分”、“搬走就让他搬”现在好像全不是他说的一样,大概打死他他也不敢再提起半个字。 尽管灵心根本看不到他,但他还是配合地羞愧低头,但很快又抬了起来,目光如电,仗着身高探头逡巡:“不对啊,你起床第一件事是拉开窗帘让日照晒晒花的,你既然醒了,又穿得齐齐整整,为什么窗帘还——” 陆天骐说了一半,低头一看徐灵心秀气的脸颊抵在自己肩胛处,已经红透了,又看了看凌乱得不正常的被窝,顿时长长“啊”了一声。 陆先生既然能坐到如今的地位,才智当然是过人,好奇心也非常人能及。 他用他下半生的幸福发誓,他这一声里当真还来不及带上哪怕一丝调笑,仅仅只是恍然大悟:原来你晨勃了,你在自慰,或者准备自慰。 但徐灵心已经飞快退了一步,冷着脸将门再次合上。他脸皮薄,做了这么多年情侣,还是连骂人的话都学不会:“有点眼力行不行?你可以赶紧走了。” 然而陆天骐索性抱臂倚在墙边,隔门撩拨起了他:“那可不行,让我猜猜,以前都有我代劳,绝不让你饿着,现在是不是一个人不会做了?嗯?” 陆天骐确实说对了。 徐灵心已经“禁欲”很久,从他们分手以来,他及他周围的朋友都默认他此刻是个“残缺的人”,而残缺的人好像被大众视为天生是不该有性欲的。 很多视力障碍者不得不与照顾自己的人同住,连自慰都紧张焦虑,因为他们不能确定周围有没有人。 徐灵心本来已经心如死水地接受了这一切,他想过,草草和陆天骐分手后自己只怕也不敢再接受别人,更遑论出现一个能陪住自己的人,若自己无法复明,那可能陆天骐让他伤了一次心,遗害便是孤独一世了。 这么想的时候心口有被磨挫的酸楚,隐隐还透着自虐的快意。 但不知为何,当他的生活里重新有了那么一点变数,又或者是他终于要面对自己的手术,他的情绪在梦里都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所以他惊恐而又有点欣慰地发现,自己勃起了。 他那时还有些迷糊,恍惚中以为自己还和陆天骐在一起,而陆天骐就在门外。情浓时灵心也不是没有干过耍赖坐在他胸口上,上下磨蹭逼得他先主动“凶性大发”的事,所以灵心还是走向了陆天骐。 但摸到那具身体的一瞬间,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为了掩饰,只能匆匆给陆天骐盖了张毯子。 其实他这种行为和人憋尿下意识找厕所没什么区别。 但要是他对陆天骐而言,也不过是这么个方便的工具呢? 灵心一时间很迷惑,他试图抚摸自己,先是隔着睡裤,可忽如其来的羞耻心和尴尬淹没了他。 这种时候也许看点喜欢的东西会好一些,可他看不见,他只能生硬而干涩地试图挑起自己的兴致,头抵着枕头边缘的绣花,脸颊被印出了痕迹,手沿着整根阳具一直来回摩挲,不像自慰,倒像量模具。 再这样下去,在他把自己撸到射精之前,恐怕他会先哭出来。 也许他已经认定了自己是个失恋的人,残缺的人,所以拥有快乐是他不配的,更遑论这快乐和他未能戒掉的一具肉身相关。 他连袜子都穿上了才来开门,是掩饰,更是自我保护。 然而这一切痛苦的欢愉,在陆天骐的话语声中,忽然便被开释。 陆天骐放低了声音,声线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欲求,贪婪、强势,充满企图性:“别害怕,你这是正常的,我们才刚分手,你如果不想我才是不正常……我也想要你。” “你想象一下,是我的手,我最知道该怎样摸你,我们灵心这么聪明,一定无师自通。” “来,让老师听听,你的功课温习了没有?” 一门之隔,灵心眼前的黑暗忽然变得温柔,是那种可以放下心来昏天暗地的温柔。 他想象着是那双手抚摸过自己的乳头,轻轻揪弄,以胡茬戏谑地刮擦,同时趁自己呻吟时握住自己的下体抚玩。他敞开了衣领,半褪了睡裤,光洁的屁股挺翘地抵在门上,随着双腿间的动作来回滑动,像道可口的奶冻。 灵心试图将他幻想的那双手和门外的人分隔开,可陆天骐太可恶,不断提醒他“深一点”、“对就是那样,真乖”等等,不肯放他一刻安宁。 他咬牙,终于忍不住深深浅浅地叫了起来。 被他拒绝是陆天骐近日习惯的常态了,但听灵心叫床,已是多日来久违的“款待”。 陆天骐的阴茎立刻勃起,涨得他下身紧绷绷发痛,他的声音也带了点狠戾,很性感:“再大声点,我要听!” 徐灵心心里想的是“陆天骐要是敢在门外撸他就永远别想再进门”,但口中却说:“这样还不够让我射出来。” “那怎么样才能?”陆天骐下意识紧攥着门把手,晃动得“咯吱咯吱”不停,就像一头囚笼中的野兽隔着栏杆渴望门外的自由。 灵心扬眉,带着一点狡猾,一点豁出去了的羞涩,伸手摸向自己臀缝中的小穴,猛然将手指插入,一根、两根,贪吃地搅弄着,寻找着那一点。 他的声音里带了挑衅,陆天骐眼里半点荤腥都没见,却只觉活色生香—— 灵心轻轻道:“要被操才行。” 他说完,便长长低吟一声,射了出来。 陆天骐的脸像是原子弹爆炸后血红的天空。 灵心学得这样狡猾,能反将他一军,还杀得他丢盔卸甲。 陆天骐沉着脸,二话不说走进厕所。 他很干脆,特地看表,确认用时绝对比灵心久之后才终于肯完事。 而他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时,看到灵心正坐在沙发上,手足无措地自顾自脸红。 陆天骐好气又好笑,然而灵心听到他的脚步,却是抬起脸说了一句:“谢谢你。” 陆天骐立刻明白,他是谢自己还把他看做一个正常人,普通人。 其实他没有,因为在他心里,灵心就是灵心,是天钟地秀,独一无二的造物。 这段日子真正眼瞎的人是他陆天骐。 陆天骐缓缓走近他,但又不敢走得太近免他尴尬:“我陪你去看医生,要是不适应,哪怕就是这个医生说话的声音你不喜欢,我们都换。” “真不讲理。”徐灵心笑了:“不过责任在你,你是该陪我去。” 灵心说话的时候扬起了脸颊,多年情爱厮磨,陆天骐见他一抬眼,已知道他需要的其实是一个拥抱。 或许他以为自己不想要,但他很需要。 陆天骐半跪在他面前:“我可以抱抱你吗?” 灵心局促:“你手洗干净了吗?” “绝对干净,不信你闻闻。” 陆天骐耍流氓,伸手扑了过去,灵心反射性想要躲开,却没想到他这是个假动作,虚晃一招后他立刻抱住了灵心,整个人都抱在怀里,还揉了揉灵心的头发。 他没敢亲下去,只能以情话来代替吻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灵心鼻头一酸,手指动了动,还是回握住了他的臂膀。 晨光熹微,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平和的拥抱,像家人多于爱人,友人多于情人。 徐灵心忽然觉得,也许这一刻就是他奢望过的,白头到老。 09 徐灵心得到要开刀的通知时,反而长出了一口气。 尘埃落定,事情坏到了发脓流水的地步,反而教人盼着能一天天愈合。 感情和伤口皆如是。 医生很和善,也因秦沛霖的嘱托而格外精心,再加上陆天骐的打点,硬是营造出了一种领导问诊的气势,吓得徐灵心还以为自己染了绝症。 医生参照陆天骐对待他的态度,把他当水晶玻璃人,斟酌着道:“目前这个情况呢,我们可能还是要做个小手术。” 医生说着,拿起搪瓷茶杯饮了一口浓茶,徐灵心听得发慌,情不自禁攥住身旁陆天骐的手:“小……小手术?” 医生看他脸色煞白,陆天骐更是立即紧张,如晴雨表映照天象,连忙拿出他的病历仔细说明,徐灵心半解一知地跟着听了半天,神色才和缓下来。按照秦沛霖之前和他说过的,这算是比较好的情况,淤血还没有严重压迫视神经,及时处理,应该很快能够复明。 陆天骐的“缺课”此时暴露无遗,他听不懂医生的术语,又不敢打断,半晌才又眼巴巴看着医生,医生只能用通俗的比方又给他解释了一次。他急切追问着每一个细节,就像第一次做父亲的担忧男子。 徐灵心为这个忽然浮现的比喻而感到有些好笑。 但如果这一块淤血真能为他们的感情带来些变化,那的确是一种新生。 奇怪的是,在大生大死面前,感情中的硝烟都会自动弥平。 徐灵心身边有这样的例子,他认得一位长辈,和丈夫貌合神离,两人各自在外都有相好,准备离婚之际丈夫查出得了绝症,小情人自然是转身而去,她却决定留下来照顾他。她的情人也不能接受,离她而去,她则尽心尽力照顾了他十年,为他送最后一程。 徐灵心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她会做出那么傻的举措,在决然分开的前一刻,为着他无人陪伴,便放下了一切回转。 也许情之一字,越是灵心明目,越看不分明。 滚滚红尘,人是糊涂些的好。 像此刻,他听着陆天骐对大夫絮絮,竟听得微笑,像老师见幼儿第一次完整背诵诗歌,他总算是调教陆天骐有点成效。 临走时陆天骐又紧紧握了握医生的手,在他,已很少对别人如此殷切,甚至伏低了身:“拜托您准备的东西……” 医生连连答应:“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您可以请律师过目了,有什么疑惑随时打我电话。” 徐灵心没去问陆天骐他在干什么,有些事如果陆天骐不主动说,那谁都不能让他开口的。两人当年也曾有过暧昧的阶段,徐灵心屡屡试探陆天骐的心意,明明已经那么明显,但他就是不肯松口,气得徐灵心好几次差点说“分手”。 不过陆天骐背着他精心准备了一次浪漫的告白,天时地利人和都有,据说还是翻日历算的吉日良辰,而后才郑重开口。 那时徐灵心已被他气得毫无指望,他像支触底反弹的股票,直接惊得徐灵心喜昏了过去。 陆天骐就是这样的男人,念书时要念一本书到能诵,才肯说“我看过”,打游戏要打出白金奖杯,才淡淡和人提及“我玩过”。徐灵心就是喜欢他这种固执的骄傲,尽管幼稚了点,但却很完满。 他曾以为,陆天骐会带给他一场完满。 不过后来他很快明白,完满是两个人的事,两枚玉璧各一半,才堪拼得此生圆。 即使是他们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徐灵心也保留了对陆天骐的一点信任。 治疗方案出来后,因为医生已腾出了时间,陆天骐便送他住院,直接开了单独的病房,就睡在他旁边陪护。 许多事说起来重如泰山,繁如棉絮,但真的事到临头,反而忙忙碌碌很快过去,甚至有一种莫名的安心,升学、嫁娶、治病,人生种种不过如是。 陆天骐没有半点尴尬,拿着新买的消了好几遍毒的水盆打水,亲自给他洗脚。 徐灵心有些惊讶,他刚做了检查,浑身都倦倦的,一双脚伸进那双温暖掌心,确实心底触动了一刹。 陆天骐笑:“看你懒得动,不洗澡了,这两天要当心别伤风,我替你擦擦。” 徐灵心本来想说“我是治眼睛而已”,但姜白露刚来看过他,趁陆天骐不在还怂恿他好好考验对方,他就没哼声。 陆天骐温柔而耐心地半蹲着帮他洗脚,他也不会什么按摩手法,只是笨拙地以指掌覆盖着徐灵心的裸足,如果闭上眼,恍惚中会觉得整个人都被他捧在掌心。徐灵心双足踩到了肉身,是他日夜拥抱过,苦心挽留过的一具肉身,他忽然眼底酸涩。 陆天骐见水变冷,便用手垫着他的脚替他擦拭。徐灵心调皮地蹭了他一下:“我的花怎么样了?” “都好好的,等着你呢。” “我听人说,你有时候还睡花房……”灵心的语气带了点上扬,再恩爱的情侣也有意气之争,更何况他们差点成怨偶,而现在他占上风。 陆天骐输得心服口服,恭谨道:“绝对不是苦肉计,我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他不用说出口灵心也懂得,觉得花房里留着很多自己的痕迹,夜来侥幸还能入梦,这都是常事。 连闻不惯的花香,只要想着他喜欢,也可习惯。 灵心轻轻道:“我也相信你一定不会拿我的花出气。” 陆天骐不讲究,直接拿手指刮了一下灵心的鼻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好啊,你可是赚了个自掏腰包的花农!” 灵心一下躲开:“刚擦完脚还来摸我!” 陆天骐笑骂他连自己都嫌弃,一边端起水盆进了浴室倒水,一边喊:“地上湿,你先别走动。” 灵心应了一声让他安心,如果不应的话他就会探头出来,一定要盯着灵心才可以。 他们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着,说怨怼,好像一时也忙忘了,但要说亲昵,又始终没有睡回同一张床。 陆天骐在灵心住院期间表现得尽心尽力,姜白露探病时不住八卦,问他是不是表演二十四孝,彩衣娱亲或卧冰求鲤?灵心却但笑不语。 要是费心编排出阵仗来演,那才不叫尽心。陆天骐也没回避自己忙得脚不沾地的事实,大多数时间都托给了护工和护士,但只要他有时间,便默默接过了一切事务。有时路上堵车,管家的菜没送到,他还陪灵心一起吃食堂菜。 有时他也不会回来睡,灵心敏锐地感觉到他这阵子特别忙,相处成了习惯,难免替他担心。但第二天见到他时,又是神采奕奕。 灵心问他为什么不回来,他答:“太累了,怕你看了担心。” 能为另一个人事事担心还只算相思,能为着怕他担心而努力照顾自己,才算钟情。 灵心猜到他这种时候大概是回家休息了,笑话他道:“还睡花房?” 陆天骐肃容:“不睡了,花房容易着凉,感冒了就不能来看你。” 为着他这一句话,灵心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一直很安宁。 秦沛霖已经飞到了地球另一端,信号不通,但还是寄来明信片,由陆天骐不放心地亲自朗读,却只有鼓励的话语,没有半分逾距。 灵心很感激他陪自己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下令陆天骐把这张明信片好好保管,若有损失,唯他是问,算是给他留一道愧疚的小提示。 有些手段是真要用得熟练才行。 灵心出院时还不能看见,眼睛上戴着遮蔽物,避免受刺激,陆天骐问他会哪里住,他沉吟:“如果我说回自己家,你会不会生气?” “不会,但我一定会焦心该怎么照顾你。” 灵心在黑暗中定定向着他的方向凝视了许久,最后还是握住了他的手,跟他回了家。 家里一切没变过,管家亲切笑容一如当日他离开时。 不过灵心走时是一个人走,回来却是陆天骐亲自接回来的。 陆天骐带他去摸卧室里的月季:“我可没敢让它轻易凋谢。” “开得怎么样?”灵心怜惜地触摸,太久没能看到花卉,他的敏感度也开始下降,原先他还能伤春悲秋地想再也看不见世间美景多遗憾,现在却已冷静地开始考虑,如果不能复明,自己是不是该改行? 陆天骐道:“待浪蕊浮花俱尽,伴君幽独。” 灵心甩开他的手,笑:“偷换概念,油腔滑调。” 于是灵心仍然独自入眠。 陆天骐把主卧让给了他,没经过他的同意,不敢把他搬出去的东西轻易搬回来,只能原样又添置一遍,还颇为昏君地道:“等你好了,我陪你搬过去,你要是嫌弃我呢,我就做个邻居。” 灵心看不见,倒是可以听。 他听了很多歌,歌是好歌,词是好词,伤情而不怨。 歌里唱:圆滑到,能并肩,感激你,能合演。 如果有一天他和陆天骐也能相伴到这个境界,相爱关怀做得信手拈来,是互惠互利,如毅行慈善,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也许一切恋爱的开端都是“想借他发个梦”,但最终天长日久,不过是“心底一根尖刺别去碰”,粉饰太平。 灵心当晚便做了个梦。 他梦到陆天骐和胡氏倾力合作,典礼上胡小公子带笑骄矜地站在陆天骐身旁,而他负责提供典礼用花,要将视线淹没在鲜花里,似一个走投无路的男人跳海自杀,才能不去看那晃眼的笑容。 胡小公子挽着陆天骐朝他走来,众目睽睽,都看着他。他尴尬,有闲人问起他的身份,好似在惊讶,毕竟他是鲜花着锦里突兀的乌鸦。胡小公子一抿唇,一扬手,刚要刻薄,却被陆天骐拦下。 这很奇怪,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梦到陆天骐替他出头,也就是在这一刻灵心怅然地意识到,这不过是个梦。 陆天骐甩开了胡小公子,坚定握住灵心的手道:“这是我的爱人,没有人可以轻看他。” 灵心浅眠,意识得到自己在做梦,拼命挣扎着,让梦里的自己洒脱一笑,像火车一列列脱开轨道,陆天骐甩开别人的手,他又甩开陆天骐,转身拿起一束花送给他:“我是今天的花艺负责人,仅此而已。” 梦乍醒,灵心捂着胸口,很是遗憾,他还没来得及回味梦里陆天骐目瞪口呆的快感。那一刻刺激姓胡的都不算爽快,还是离开陆天骐更愉悦。 然而梦醒了,他还是睡在他和陆天骐的床上,想着他和陆天骐的感情。 灵心因此多少有些惴惴,心底那根刺究竟没有拔出。 陆天骐催了他几次下楼吃早餐,他慢吞吞走下去,却听到家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还是那一把骄傲声线,不过这次却有点恨恨:“你真要闹到法庭上?” 徐灵心惊讶,这不是胡小公子吗。 只听陆天骐决绝道:“如果你不公开道歉并赔偿,我就继续耗下去。” 灵心走近了,陆天骐立刻站到他面前挡住他,灵心眼前蠢动着一点白日温柔的阳光,这难得的一线光明让他欣喜,欣喜得都忽略了不能欣赏胡公子此时神情的遗憾。 他站定在陆天骐身后探头探脑,胡公子大约是气得狠了,要冲上来,却被陆天骐按住掀了回去:“离开我家!” 胡公子怒气冲冲地走了,这次居然没放狠话,灵心很诧异。 他坐了下来,对递给他早餐的管家道了声谢,等着陆天骐给他解释。 陆天骐确实找不到任何胡小公子故意伤害的证据,但他还可以撒泼耍赖,索性赖上马场。医生把病历整理得清清楚楚,陆天骐要拿出街头无赖的架势,毁了马场的名声,间接毁胡氏的名声。 按理说他还和胡家在外合作,这是自毁长城,但毕竟他还没按下启动开关,所以事情还有转圜。胡爵士再心疼儿子,再恨陆天骐夫夫二人不知好歹,也得在真金白银面前退让,毕竟巨大的金钱洪流一旦开始席卷,绝不能凭个人喜恶左右。 如果让旁人来评价,会觉得陆天骐心机,先前故作不在意地推进合作,到了双方“水乳交融”的时候才来发难逼着祸首道歉,真是高妙。 连灵心也几乎要这么以为了,就好像他坐在这里和陆天骐融洽地一同用餐,先前种种不过是两人心有灵犀在演戏一样。 所以他发出了一声笑。 陆天骐听到,问他,是不是不满意?要怎样才能消气? 灵心倒不信奉以眼还眼那么血腥的法则,他只是问:“如果我要你和胡家撕破脸,再不相往来呢?” 这一问是毁陆天骐基业,陆天骐倒吸一口凉气,连管家都躲了下去不听这话题。但陆天骐不敢再骗徐灵心,他道:“会很难,真的很难。” 徐灵心点了点头,没有再刨根究底:“那这样就很好。” 陆天骐果然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灵心想起昨晚听的歌,歌还没唱完,结尾唱道—— “圆滑到,能并肩,感激你,能合演,能受骗。” 10 灵心眼睛还没完全复明的时候,胡氏便已等不及了。胡爵士亲亲热热和陆天骐讲,年轻人吃点苦头学点教训是好的,并保证把小儿子调走,绝不许他再出现在大陆。 灵心有些佩服陆天骐,能将事情如此转圜。他特意带灵心回去那个马场,胡小公子带着全体工作人员鞠躬给他道歉,距陆天骐说,对方眼圈还红了。 然而徐灵心对这件事记忆倒不是很深刻了,他反而畅想,摔都摔过了,下次该认真学学骑马,毕竟这里空气这样好。 对于无关的工作人员也来给他道歉这件事,他很尴尬,陆天骐却道,必须有人做个见证,让胡小公子知道羞耻,还问他要不要关了马场。灵心吓了一跳,何必坏人生计?陆天骐却敏感,顿了一顿问:“因为你的事,胡家给我提供了一些便利,我能不能要?” 灵心挑眉:“怎么不直接折现给我?我现在倒是肯收的。” 陆天骐搓了搓手,笑:“当然是因为觉得我们一体同心。” 灵心知道他还放不下,大概是愧疚没办法放弃分公司那么一大摊子生意来给灵心讨个公道,但灵心转念想了想他手下员工,那么多人还靠他吃饭,便叹了口气:“收着吧,你有钱对我有什么坏处?” 没有坏处,那便是可以心安理得享受好处了,陆天骐听得心中大喜,恨不能抱着灵心转几圈。 灵心终于能看见花房檐下挂着的铃兰时,已经又过了一季。 他像往常一般去花房坐着,找一把摇椅,泡一壶花茶,听人念书,渐渐他便感觉困倦,梦境浮现在眼前,花房的墙壁因湿润而脱落了点墙皮,该请人粉刷一下,铃兰也有点光秃秃,绿得不够鲜润,难道是因为挂得高所以没有被好好照料? 灵心心急,站起身走向铃兰,直接被脚边的大花盆绊了一下,磕碰了小腿。 他猛然清醒过来,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花影还是朦胧的,但他渐渐看得见了,活色生香,日月流转。 陆天骐对于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花这一点很不满,但灵心道:“花比你好看,何况我也不是雏鸟,见了谁就要和谁走。” 陆天骐立刻不安,管家竖起耳朵,离得远远,等待一出戏的落幕。 灵心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没怎么变,只是在自己面前神情珍爱更胜热恋时。他能看得见了,是有点容易受视觉欺骗。 于是灵心慢慢扬起一抹微笑:“我要回家。” 陆天骐一怔,而后沮丧:“哦,哦……” 灵心笑着,铃兰随风摇曳,绿云生香,浸润得他口中亦清甜:“回去搬东西。” 陆天骐抬起头,猛然看向眼前人—— 他的爱人立在花下,慧性灵心,却仿佛不解世事、毫无怨尤般,含笑凝望着他。 END PS:文里提到那个差点离婚还回去照顾丈夫的故事是真的,可能没长久和另一个人厮守过不会懂那种互相忍让和原宥,生活毕竟是缝缝补补的故事,哪来光滑完璧呢? 写到最后发现这就是这样一个“原谅”的故事,谢谢大家的耐心等待~ 另,最后一章的歌词来自《人妻的伪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