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歌窟》作者:林若蘼 文案: 绝世妖妃楚烟铃,昔日不过是罂粟谷中肆意奔跑的少女。 然而命运重重,让她卷入了两国战事风云, 昔日的恋人背身而去,知己好友为了战火平熄、百姓安居而牺牲自己, 鼎革之际,她又将何去何从?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边缘恋歌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烟铃 ┃ 配角:宋清远 ┃ 其它:轩戈 一句话简介:昔日小儿女,今日楚皇妃 立意:权力之下,尽皆枯骨。当个人的命运与历史的命运纠葛在一起,人世又当何去何从? 第一章 祸起萧墙 公元前100世纪,各部落为了争夺土地与食物展开厮杀混战。经过一番大战,最终两个部落——朱雀族与玄武族。朱雀族在南方建立政权。10年后,玄武族于北方称王。 朱雀七十四年,朱雀第三代国王轩戈登基(16岁登基),史称缭王。他是史上最残暴的一代君王,杀害了正直诤谏的臣子,还把他们的尸体,做成肉干。十五年来,凡是有敢妄议王者,统统割舌,扔进沸水锅中煮死。以致道路侧目,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以眼神示意。轩戈他亲自编制了一支军队,将士兵中年轻力壮、彪悍骁勇的征集到一起,号为王军。缭王军在边境杀戮,但凡有不服者,杀无赦。 与此同时,玄武国八十四年。玄武国终年寒冷,乃苦寒之地。玄武国主尚是七岁大的稚儿,因此朝政落在了平文君宋理与安勇侯楚伯。两人一文一武,辅佐少主,倒也将玄武国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与朱雀国一片噤声的景象不同,玄武国言路广开,文人士子纷纷相聚茶馆议政,大街上也有说书人摆摊,讲些先王旧事、宫闱秘闻以及各种传说。 在许多传闻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一位女娃的诞生。 她是安勇侯楚伯膝下的千金。三岁时曾有术士给她算命,倾国倾城,乃至祸国殃民、生灵涂炭,玄武国只怕是要因她而亡。父亲便严禁她出家门一步,且不允许她与男人有接触,无论是堂兄表哥,还是小厮,都不许交谈。烟铃的一生十分孤寂。 她出落得一日比一日更美,那名术士的预言仿佛被印证了。阴影笼罩在她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神秘。有时光是打开府门时,她站在树边的一个侧影,也往往引得外面的人驻足:有些个南来北往的人竟看呆了,背着的沾了尘灰的包袱也不知觉掉了下来,给偷子捞了去;更有些妻子不满丈夫日日前来侯府门前偷窥烟铃,当街吵架动手,甚至说要断弃婚盟。 这一切,都给安勇侯极大的不安与无处释放的怒火。他在侯府大门内,让人再架了三道用木板撑起的屏障,又将烟铃的活动范围限制在房间及后园,严禁她再踏入正大门前的正厅及及前院。这才断了许多人的痴心念想。 十四岁那年,烟铃记得很清楚,事情的源起,不过是她在房中刺绣乏了,走到后园转了转。园中有许多梅花,她还养了几盆水仙,彼时开的正盛。正当她拨弄那几株水仙时,“扑通”一声,从后墙墙顶的泥瓦上掉下一个人来。 烟铃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去,想问他可有大碍。却见那少年躺在地上,膝盖处的衣服已磕出血来,他的一双眼睛却直愣愣地盯着烟铃,仿佛此生没有见过人一般。烟铃一愣,别转过头去,再回头瞥时,他已涨红了脸,却仍痴痴傻傻地望着她瞧,说不出话来,手里还攥着一张帛卷。 烟铃不耐烦起来:这样下去,若被爹爹瞧见,定然责怪,连后院都不让去了。便急急折回屋内,嘱咐婢女芸竹,给后园那个陌生奇怪的男子一个梯子,让他自行爬出去。芸竹听到此事,也吃惊地捂住嘴巴。但听小姐的嘱咐,便匆匆去后园,把那男子打发走了。这件小事就这样过去了,烟铃也没有十分放在心上,一日一日仍如旧。 那日也是很平常的一日,却听得屋外嘈杂,仿佛有许多人在敲东西,还有器物碎裂的声音。烟铃尚在清梦中,朦朦胧胧地揉了揉眼。却见芸竹一脸慌张地跑来,晃着她:“小姐,不好了,贾家那边来人了,说是要找老爷和你讨个说法公道呢!” 烟铃一吓,猛地惊醒过来。 第二章 贾生之死 “贾家?”烟铃一脸迷糊地看着芸竹,“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户人家啊,他与我们楚府现下有什么交集不成?”芸竹摸了摸头:“听闻他家是个开店铺的,收藏买卖一些古物,也颇有些声名。”小芸竹又想了想,“哦,对了!他家的郎君也是卖字画的,画的一手好画。坏就坏在这里,听说那贾公子他画了一张小姐你的画像,半年来日日相对,不思不食,以至得了相思病去世。贾家便把这笔账算到了我们府头上。” 烟铃听得云里雾里:“画像…我不曾见过他,他如何有我的画像?”芸竹也一愣,忽地一拍脑袋,“我知道了,小姐,你还记得腊月那会儿有一日你嘱我搬梯子给一个后生?贾家少爷…莫不就是那个爬墙的呆子罢?”电石火光间,仿佛什么串起来了。但烟铃不及细想,只是匆匆拉着芸竹,走到正厅的柱旁,躲在后面,从帘中偷偷望去。 只见正厅,父亲背着手站在那儿,有些焦虑与不安。他的正对面,站着十来个人,围着一副棺材,棺柩的木色尚新,扎着白色布花。为首的一个鹰眼男子,约莫四十来岁,怒气冲冲,随手取过桌上一个花瓶,便砸了下去:“我儿好端端一条性命!我这个父亲直到他死时才从小厮那儿知道,原来他的死竟是与楚小姐的一段情所致!虽然侯府尊贵,但也得讲公道,给我们个说法!” 那名男子从怀中取出帛卷,往前掷去:“这是我儿死时在他怀里找到的!”帛卷落在地上,展开一半,画上绘着一位烟笼云黛、身披紫纱的女子,正浇灌水仙。可不正是烟铃。 这时,身侧一位颇为稳重的长者止住他:“不得无礼!”继而缓缓道,“我是贾家族长。贾至这娃儿也是为府上小姐死了。我想也不需别的,就请府上小姐在家服丧一年,也算成了这娃儿的一片痴念。”安勇侯楚伯听着,背后捏住的拳缓缓松开。想着这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无非是形式罢了,也可安了贾府一片心。刚准备应承下来,却听身后一道清脆的声音:“我不愿意!” 烟铃从帘后缓缓走出。楚伯松拢的拳头再次收紧,额角隐隐有青筋暴起:“大人们议事,还轮不到你出来说话!”那贾家的众人也是又惊又怒,纷纷盯着烟铃。烟铃道:“虽然爹爹不让女儿读书学习,但儿也知道礼为情设。昔时,青龙族女子便是无论婚娶,一旦情郎先去,便着白衣丧服,终身不嫁,甚至当场殉情。而我与贾公子却并无此情。” 楚伯一拍桌子,铜桌现出裂纹:“你从哪儿听来的这混账话!”烟铃不答,旁边的芸竹“咚”地跪下:“侯爷,你莫怪小姐,是我听路边说书的讲的,我看小姐平常只能对着墙壁,很是无聊,这才讲给小姐解闷的。而且那说书的说确有其事啊!…”“好…好…”楚伯气得说不不出话来。 烟铃转头看向贾父:“方才贾老爷说我与令公子之情,试问我根本不识贾公子,何情之来?我与贾公子只见过一面,彼时他自我府墙头坠下。常人不追究贾府公子翻墙无礼之罪,却给我安无妄之虚名,又是何道理?”贾父冷笑:“怪道人家说侯府的小姐乃是妖孽转世,我起初还不信,原来是如此地伶牙俐齿,心肠寒毒,害人性命却无半分愧疚!”烟铃抿着嘴,不再发一言。脸上却着实无半丝羞怯与退让。 楚伯对着烟铃,指向后廊:“你回自己房去!”烟铃目光扫过众人,转身便回房了。贾家走后,烟铃本以为父亲会冲自己大发雷霆,或许还会牵连芸竹,惴惴难安,绣到一半的仙鹤也放下了,想着要把来龙去脉细细说与父亲听,让他不要把过错都怪罪到自己头上。却不料楚伯之后一字不提那事,听下人说,他给贾家送去了许多钱宝,还派了堂兄去丧礼祭奠,也算体面地料理了这桩事。 但此事引发流言却不会因而停下。有时,烟铃望见丫头小厮窃窃私语,但一看到她走过来,便低下头,止住不说。府内尚且如此,府外更不知如何了得。 第三章 将笄宴会 转眼七月,已过了立秋,烟铃坐在院中长廊,楚伯走来:“女儿,过十来日便是你十五岁生辰,你可有什么心愿?”听到父亲询问自己的心愿,烟铃开心坏了,有些撒娇的说:“爹爹,你从来不曾为女儿办过生宴,我想办一场宴会,让侯府上下热热闹闹的。”“好,那为父遍邀天下士绅,给你好好操办一场盛大生宴。” 烟铃见父亲一口同意,便许下第二个愿望:“我还从来没有出府过,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楚伯深深地看着她,摸摸烟铃的头发:“嗯。府外的天地你还未见识。哎,时间这样快,转眼你都要及笄了。你母亲差不多也便是这个岁数嫁的我,可惜她走得早,为父又是一介粗人。”他难得这般温柔对烟铃说话。母亲,母亲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下人们的记忆中,楚夫人瘦弱而温柔,总是生病。怀烟铃的时候,仍十分虚弱,一直吃药。但楚夫人性子也倔强,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侯爷也拗不过她。临盆前,楚夫人一连做了三日噩梦,梦中有连绵不绝的大火,闭上眼,也仍是大火,火光滔天。楚夫人在噩梦与幻觉中屡屡惊叫、哭泣。王宫的医官也束手无策。许多不知道从哪里爬来的蛇盘旋在楚府屋顶,发出嘶嘶的叫声。人们均说此乃不祥之兆,据说昔日独霸天下的朱雀女王降生时也有此异兆。楚夫人在大汗淋漓中诞下了孩子,烟铃的第一声啼哭像闪电般划破长空。生下烟铃没多久,楚夫人就去了。他们都说是烟铃剋死了自己母亲。楚伯也从不在烟铃面前提起她母亲。 眼看距烟铃生辰只剩几日,府上开始大张旗鼓筹办宴席,一扫往昔阴霾。烟铃从来没什么朋友,因此管家根据玄武几大世家列出邀请客人的名单。烟铃亲手写了一张张请帖,派人送到各府。 生辰当天,来的都是烟铃一般大的少年少女。堂中摆了五大桌。两桌是世家千金。两桌是世家公子、还有还有父亲麾下的少将。另有一桌摆在正中,专为楚伯楚烟铃父女而设。楚伯端起一杯酒,敬了诸人:“今日是我女儿生辰,在座诸位亦是少年人,大家就在侯府好好玩一场。我年纪大了,与你们的父辈另有一局。”众人也纷纷举杯。 楚伯离开后,气氛一下宽松下来,少年少女们开始谈天说地,大吃大喝起来。有的行起了酒令,输罚饮且作诗一首;有的投起了骰子,旁边围了下赌注的铜币;有的不惯吵闹,两三个约了,去院中赏月。烟铃穿梭于一桌一桌中。 她先走到都是女郎的那一桌。桌主位坐的是一位颇有气质的妙龄女子,约莫比烟铃大个两岁,举手投足都有清雅的书卷气,眉目间却颇有几分看不起烟铃的样子。她是谁呢?…烟铃回想当时请帖,有两家的请帖,管家让她务必十分用心誊写,其中一封是平文宋家,另一封便是齐家。听闻齐家是书香世家,齐府有万卷珍贵藏书,府上小姐齐沁,更是年仅七岁就作出《凤凰赋》,轰动玄武,被誉为天下第一才女。烟铃本想上前结识齐沁,却见齐沁扭头与左旁一位文秀的蓝衣女子耳语,便转到另一桌。 那一桌都是父亲麾下的少将。其中好几位烟铃也在府上打过照面。其中拿着酒壶直接饮的便是昭辰了,他也方才十六七岁,乃是少年将军。常听父亲夸他年少有为。他常来府上,烟铃偷偷看到过他与父亲议事。 烟铃敬昭辰,他也颇为豪爽,一报拳,一壶酒下肚。还不解馋,又把它桌的酒取来,继续解渴。喝着,意气风发起来,便解下腰间配着的长剑,拉过后桌一位玉面长身的郎君来论剑。那位郎君约莫二十岁,俊朗飘逸,一袭竹色的长衣。昭辰称他“平文公子”,那位平文公子不与他切磋武艺,反给他讲剑与地气的关系。讲到“水域附近挖出的的铜有凌冽之气,筑出的剑往往带寒光…”时,忽觉有人盯着他,也回转过头来,看到烟铃,兀自愣住了。半晌,方才做了一揖。 烟铃也呆住了,她第一次见到有人有这样清澈的眼睛,像什么呢,像水中的玉,发出清光。在那样一双眼睛下,人无处遁形。烟铃记得很清楚,那是她与宋清远最初的相遇。 第四章 酣酒尽兴 当下那位平文公子说:“这位便是今日的主人吧?楚小姐。在下宋清远。早闻贵府佳酿无双,今日特来一品。”“原来是宋公子,常听家父提起令尊平文君的大名。”烟铃看着宋清远,他亦十分清雅,却完全没有齐沁大小姐拒人千里的架子,反而平易可亲。 宋清远浅浅一笑,取出一个小布偶:“这是昭辰与我送小姐贺礼,一点小礼,略表心意。”那是一个用布做的小动物,说它是马吧,却长着独角。又可爱又有几分凶猛。“它叫矔疏,是一种神物。”宋清远将小矔疏递给烟铃,烟铃双手接过:“矔疏…好奇怪的名字啊!”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那是她生平的第一份生日礼。清远眨眨眼:“你可不要小瞧它喔,它可是一只辟火奇兽呢。你将这它挂在窗边,可以辟邪。我与昭辰不知小姐喜好,就准备了这个。” 烟铃看着怀中的布偶小动物,知道昭辰小将军同父亲一般是粗犷将军,不会如此心细,给女孩子准备礼物,那必然是这位平文公子的主意了,但嘴上还是说:“我很喜欢这个布偶,便谢过宋公子和小昭将军了。”昭辰听到,撇撇嘴:“将军便将军了,干嘛还非得加个小字?” 烟铃抿嘴一笑,到后花园中荼蘼架下,取出几坛子埋在泥里的酒坛,叫人一起搬到大堂:“这都是我小时候瞒着爹爹偷偷埋下的。今日我生辰,既然宋公子冲着美酒而来,昭将军又嗜酒如命,那我就借花献佛了。你们大可尽情喝!”“那就却之不恭了!”昭辰抢先一步,拔开罐盖,香气蔓延开来,“我一人可以喝尽一坛。”他就着酒坛直接大口大口喝起来。清远取过另一坛,先倒了一杯给烟铃,自己也满上了一杯。 三人干了酒,皆都一饮而尽。烟铃小时候偷偷尝过一点酒,小时候的酒仿佛不太好喝的样子。此次喝来,又辣又涩,但竟有种别样的回味。大家喝了几杯,都有几分醉意。烟铃托着腮,想到一些烦心事,闷闷不乐起来。 昭辰询问:“楚小姐,最近国中有一些关于你的风言风语,你莫不是为此忧心?其实吧,明明一桩风流韵事,痴情公子为情魔,自入死局。世人浅薄,怪罪到小姐身上,我看却全错了。”清远也说:“楚小姐,许多事情眼下看似困境,未来却会有其他走向,不如放宽心,静观其变。”昭辰拍拍他俩的肩:“走走走,我们去后院转转!” 后院,仍有夏日未尽的余音,悠长的蝉鸣回荡在盛开的扶桑中。他们走到亭子中,亭内石桌上摆着一张古琴,上面落满了尘埃。烟铃看着琴:“我之前经常来院中弹古琴,后来……便不怎么来了。”烟铃的指的“后来”是贾生的事之后,她便很少再往后园。昭辰说:“宋大哥是不是也会弹琴,听说还弹得很好呢!”宋清远拂去琴上尘埃:“也不过是闲时弹弹。”“要不你给我们来一段?对了,还有齐小姐,她的古筝天下无双。”昭辰兴致冲冲地怂恿。 清远拗不过他。他与齐沁自幼相识,便请来齐沁,让府中人端上闲着的古筝,摆在亭边扶桑树下的桌上。清远与齐沁弹拨起来,琴筝相和。乐音仿如清泉,自九霄云外,顺流而下。昭辰与烟铃陶醉在婉转的弦声中。忽地,昭辰一拍腿:“正好,我也手痒,给你们伴剑。”说着便舞起剑来。剑扫过树叶,一片叶落。烟铃看着飘舞的树叶,也取下披着的轻纱,随音乐飞舞。父亲说舞蹈是会迷惑人心的玩意儿,平常不让她练。今日楚伯不在,便可放肆一回。借着醉意,倚风而行。 月下,清远弹琴,齐沁拨筝。昭辰舞剑,烟铃挥纱。本在后院闲逛的人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顿足:“侯爷的女儿舞得真妙!”“可不是吗,翩翩起舞,宛若月中仙子。”还有几位女郎开始八卦起来:“平文公子与齐小姐可真是郎才女貌,你看,两人一举一动莫不透着世家风范。”那些少将们却全然不关心这些春花秋月,他们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昭辰日益精进的剑法上:“自古英雄出少年,昭将军飞龙剑法可真是越来越神了!” 另一厢,楚伯与平文君把酒到深夜。回府后,楚伯还念叨着平文君弟弟宋数之名。宋数,也就是那位昔日给烟铃占卜之人。楚伯在府中翻出旧的信笺还有昔日占卜的签文,一夜未眠。 烟铃却睡得十分香沉,她抱着生辰礼物小布偶矔疏,睡了。梦里,一人倚在紫藤之下,只是看不清面容。第二日,酒还未醒,两颊尚泛着微微的樱红,她赤着脚,一边哼着歌,一边举起小布偶半跳起舞起来。 却闻敲门声,楚伯推开门走进来,烟铃连忙将小布偶藏到身后。楚伯假装没有看到,望向窗外:“铃铃,你不是说想出去吗?正好,南边的玄武潭中有一枚祖传的紫玉,是先人埋下的。你已长大,我便将它给你,作为你十五岁的礼物。你自己去玄武潭取了来。”取出一张牛皮卷:“这是地图。”烟铃打开,上面详细地绘制了玄武国的山川方域:“那我叫上芸竹,陪我一道去。”“不可,这是楚家的禁地,除非楚氏子女,不得擅入。”“啊,爹爹,那你不与我去么?”“为父还有军政要处理。”楚伯一脸严肃。 烟铃收拾了东西,穿上丝鞋,准备出去。楚伯唤住她:“烟铃!”“爹爹,还有什么事要叮嘱我么?”烟铃清澈的双眸望着楚伯。楚伯顿了顿:“没什么,你去吧。”他的声音略沙哑,有些疲倦苍老。 第五章 鳄口险生 烟铃蹦蹦跳跳地跑出家门,外面的世界果然有许多新鲜玩意儿。沿街隔百米就有一个说书摊位,芸竹口中的说书人,正讲着精彩的故事。烟铃摊开地图,玄武潭在南面。往南边走,越走越暖。一连走了七天,走走停停。终于快要到了,远方的山谷,便是朱雀国的边境了。 离山谷还不到一点,烟铃按地图上的三角标记,绕进石丛,便到了玄武潭。玄武潭奇寒,比外界冷上许多。玄武国虽终年寒冷,但季节与季节之间仍有细微的区别,像六七月还是相对比较暖的,不必穿外袄。但在玄武潭,双层的长袖丝衣已经不够了。烟铃抱住胳膊,瑟瑟发抖。 烟铃沿着潭边找了许久,终于在潭边的沼泽地中,找到了紫玉石头。那块紫玉石,浸在潭边融化流来的水中,折射出幽光。潭上结了薄薄一层冰,映着天地与人。 就在这时,烟铃忽然听到潭中细细簌簌的响动声。她不及细想,向后跑走。一个庞然大物破冰而出,朝烟铃扑来,是鳄鱼。烟铃躲过。鳄鱼紧追不舍,突地腾空一跃,咬住她的胳膊。烟铃奋力挣脱,生生地扯下一块肉,剧痛漫延开来,鲜血斑斑点点洒在泥上。 烟铃跌跌撞撞地退走,鳄鱼又冲来,张开血盆大口,咬住烟铃的腿。烟铃已无力再搏,拼尽余力往前一踢。鳄鱼却死咬不放。眼看自己就要葬身鳄口时,什么东西从烟铃耳边晃过,鳄鱼松开她的腿。 烟铃回头看去,是一枚银箭,不偏不倚,落在鳄鱼额中。经历恐惧与死亡边缘,烟铃松了一口气。但伤口的疼痛与瞬息的惊险,又使她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泪眼朦胧中远远走过来一个人影,竟是宋清远。烟铃这才知道,那枚银箭是清远所发。“不怕。”清远走到烟铃身侧,俯下身安慰她,“再也不要怕了。” 清远扶起烟铃,待她稍微平复一些,便问道:“楚小姐,这里异常寒冷,常人都不轻易靠近,你怎么会来?”“是爹爹,说这里是…”烟铃冻得哆哆嗦嗦地说。清远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披在烟铃身上,一边说:“若非亲历,竟不知此处有鳄鱼。刚才惊险万分,以后可要千万注意了!”烟铃听着清远的话,回思之前种种,楚伯派她来此处寻玉,且又不让别人相从。 思前想后,烟铃渐渐明白了父亲的真实意图,忍不住啜泣起来:“我恨爹爹。”清远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还是细细聆听。并扯下身上的一截衣布,给烟铃的伤口包扎。包扎完伤口,宋清远拉着烟铃的手,扶住她一步步往潭外走。 途中,烟铃想起了另一个疑问:“对了,我还忘了问你呢,你怎么到了这儿?这里不是我们楚家禁地吗?”她看着清远。 清远答道:“我正要去白虎族求药。白虎族与我们家素有渊源。本意打算从罂粟谷西去白虎山。但通往罂粟谷途中,却被这里弯弯绕绕的石丛给绊住,不知怎的,便走了进来。”“求药?你生病了?”烟铃不禁为清远担心起来。“不是,是我的父亲。” 原来平文宋氏家族的寿命一般只有五十多。平文君如今已四十多了,且近日身体越发不好。宋清远在族谱中得知白虎族所植灵草,可缓解这种特殊病症,便快马加鞭过来。原意是想绕过玄武潭的沼泽,径直去往罂粟谷,再由罂粟谷通向白虎山。但却走岔了路,进了玄武潭中,竟误打误撞救了烟铃。 第六章 鬼打迷石 宋清远与楚烟铃两人走了许久,仍未走出玄武潭。每次朝前方走,最后都回绕回先前的石丛。莫不是遇到鬼打墙了?两人均不约而同地想。 烟铃打开地图,却完全没用,沿潭一圈都是石头,辨别不清方位。她失望地放下地图。“你看,这石头的形状仿佛有什么不一样?”清远指着前方的三排石头。“不过就是…上面一排两个石头,中间一块,下面又有两块石头嘛。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丫。”烟铃一脸迷惑。清远颔首:“对,它这三排组成的形状…很像六十四卦中的坎卦。” “什么是坎卦?”烟铃问。“你有听过《易》吗?那是白虎族前人的残稿。书中六十四卦,包罗天下万物。坎卦是上卷末的倒数第二卦。”烟铃托着脑袋:“《易》这本书这么厉害?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呢。爹爹不让我读书。虽然我也偷偷看一点架子上的书,但都是一些关关雎鸠的诗,家中还有一些军法布阵的书我也不爱看。”“诗也很有意思啊,诗中有好多好多故事呢……” 由于看出了潭边石头所蕴含的门道,清远循着完全相反的石头排列找去。由坎卦所代表的正北方位,走到离卦所代表的正南方位。终于走出去了。 出潭的那一刻,已是子夜,传来夜枭森森的叫声。烟铃又困又怕,明明眼皮已经睁不开了,却还是强撑着睡意,警惕一切潜在的危险。清远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没事,我保护你,不用担心。”烟铃感到一阵暖意,不再惧怕。她轻靠在清远肩上,沉沉睡去。清远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天亮了,朝阳映着前方山谷,一片花海。那便是罂粟谷了。罂粟谷比玄武城中暖和得多。谁又会想到自国中最寒冷的玄武潭出来,便是最温热的罂粟谷? 罂粟谷乃是四族交汇之处。昔时,无论要去到朱雀、青龙、白虎,抑或其他三族要来玄武,都需经过此谷。如今青龙、白虎皆已成为遥远的记忆,少有人问津。 谷中散布着寥落的农家,还有漫山遍野的紫红色花朵,在明媚的天空映衬下,显出一种自然而奇异鲜艳的美。烟铃不由感叹:“若我以后老了,便要住到这样的地方。”清远笑了:“傻孩子。”烟铃不服气:“我已及笄,不再是孩子了。”清远无奈,有些宠溺地说:“好,都依你。”烟铃得意地眨眨眼,但想到了什么,忽又低落起来:“你是不是要去白虎山了?”“我先把你送回去吧,你伤得不轻,需好好静养。”清远看着她的伤口,心疼地说。烟铃苦涩地想:回…去,回哪里去? 清远陪着烟铃回到府上。烟铃望着自己的父亲,楚伯仿佛老了好多岁。他看到烟铃,露出惊异之情,又有几分欣喜,最后是叹息。当他注意到烟铃身侧的清远时,更是大为意外。 “爹爹,你让我取这块玉,根本只是个借口。”烟铃心寒地说,“其实,你早知道那儿有鳄鱼,对不对?”楚伯不言。“爹爹,你竟要害死你的亲生女儿!虎毒尚不食子!” 烟铃无论如何都不明白,顿一顿:“还是为了那个贾家公子的事吧?我根本就不识得那个卖画郎,怎可将他的死归罪到我头上。别人一般迂腐也就罢了,你是我爹爹,却也向着旁人!”楚伯看着烟铃:“你不认得他,又只有一面之缘,尚且害死了他。我不能等着你去祸害天下黎民!”“爹爹,我从未真正去害过一个人,更从未动过一下此念!什么为祸苍生云云,不过是无知术士的话,爹爹也信?”烟铃激愤。 楚伯看了眼清远,又转向烟铃,摇了摇头:“那并非一般卜者。我不得不信他的话,事实也证明了他的话。无论是最初的你母亲,还是后来那贾家少年,都是因你而死。”烟铃听后,只觉脑袋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响:“原来,你一直把母亲的死怪罪到我身上。” 楚伯别转过头去:“她当初便不该生你。她若不怀你,便不会走了。”烟铃一时悲激万分,将那紫玉抛在地上:“爹爹,你于我有十五年养育之恩。只是你既容不下我,从此你我恩断义绝,你不再是我父亲。”说完,头也不回,走出门外。 楚伯拾起紫玉,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我也不是真的想要置自己的女儿于死地,只是……”他看着玉,对清远说:“唉!你替我看护她吧。”将手中的紫玉递给清远,“这是她取的东西,自然就是她的了。”清远恭敬地接过,鞠了一躬:“伯父,我一定会保护好烟铃的。” 烟铃踏出楚府,天地茫茫,一时竟不知去往何方。芸竹追了上来:“小姐,我跟着你走。”她扯扯烟铃衣角:“我自幼便跟着你,十多年了。你去哪儿,奴婢便跟你到哪儿。” 第七章 相约白首 离家后,烟铃与芸竹住在都城的客栈。趁着这一段时间的修养,烟铃开始思索未来的命运,衣食无忧的楚府小姐是再也回不去了。她将身上名贵的首饰、发簪典当出去,换了钱币。这段时间里,烟铃与芸竹两人还接了一些刺绣活挣钱。烟铃想着以后或许以刺绣为生,远离繁华是非,平凡而又安宁地度过一生岁月。 在客栈中住下一月余,她被鳄鱼咬过的胳膊上伤疤渐渐愈合,新皮长出来。但少了块肉,一处凹下去,怪难看的。 清远则去了一趟白虎。这次他直接从都城去到罂粟谷,又通向白虎山,一路无阻。只是到了白虎山后,看到山上覆着白雪皑皑。雪山中,渺无人烟,也没有植物药草生长的痕迹,只闻狼嗥虎嚎。清远只得作罢回来。回到都城后,清远先回府,告诉父亲平文君白虎山的情况。平文君宋理思索了一会儿,想到族中悠长的往事,只是点了点头,让清远先去处理各地的文书,交代国中七城的郡守准备好过冬物资,并发放给百姓。 等清远处理完事情,去烟铃住的客栈一看,早已人去楼空。客店老板告诉清远,烟铃芸竹两人已经南下。 原来,烟铃思索许久,决定今后去罂粟谷长住。那里有着如画一般的美丽,又不似都城喧嚣,没有人认得自己…也就没有人认为自己是祸害。 在去往罂粟谷的途中,正当烟铃与芸竹走到都城外墙垣的小道,忽闻马蹄阵阵,清远追了过来:“我与你一道。”烟铃有些讶异,但又有种甜蜜之感,她低下头,羞红了脸,像一朵含苞的罂粟花。清远伸手,拉住了烟铃的手:“罂粟谷中,当你倚在我肩头时,我便决心要担起你的一生一世。”清远看着烟铃,目光坚定,烟铃被一种奇异的、幸福的眩晕包裹。两人久久相拥在一起。 烟铃与清远两人携手往罂粟谷的方向走去,途经磬岩城城门。罂粟谷在磬岩城外百里,正是此边城的天然屏障,将玄武国与朱雀国隔开。因为先前探子报朱雀方有异动,昭辰那支军队也被安勇侯楚伯派来,驻扎在边境的磬岩城,如今正守在城上。听到下属报说平文公子来了,昭辰亲到城门迎接。三人再次聚在一道。 “没想到楚小姐也会来这边关荒凉之地。”昭辰打趣。烟铃叹息:“我与爹爹决裂了。从此没有楚小姐了,我只是一介寻常百姓。”昭辰诧异:“究竟发生何事?”烟铃不答。清远试图移开话题,他拉过烟铃的手,向昭辰宣告:“我与烟铃,我们打算在一起。”昭辰又是一惊,张大了嘴:“你们俩…,我还以为你和齐大小姐……”清远瞪了他一眼,昭辰自知失言,看着他俩,忙改口:“你们这对也称得上是珠玉连璧了,恭喜啊!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这个兄弟喝上一杯喜酒!” 清远与烟铃又再次来到罂粟谷,只是此次心境却截然不同,烟铃知道自己不再孤单。 他们倚在一起,看漫谷的罂粟花。清远将一朵红色的罂粟花别在烟铃耳侧:“此花名为罂粟,花本无毒,却能制成毒药,祸乱人心。”烟铃颇有几分惋惜:“这样啊,但这花真的很美。”清远点头:“是的呢,但之所以方圆之内,住户不多,便是因为大家认为此花美则美矣,却有不祥之兆。所以现在认识此花的人寥寥。关于它的记载,我也是在藏书阁中读到的。”“藏书阁?”烟铃只知道齐府有万卷藏书:“莫不是齐府的藏书阁?”清远点点头。 烟铃想到生宴上,齐沁对自己爱理不理,但与清远颇为亲密。还有昭辰的话中也透露清远与齐沁之间非比寻常,不由得有点酸酸地说:“你与齐沁,你们关系很好吗?”清远笑了。“我们两家关系的确很好,但是那是长辈之间。我与齐沁是君子之交。”烟铃撒娇:“君子之交,那你与我呢?也是君子之交?”清远端详着烟铃,看她一副娇憨之态,忍不住又笑了,“我身边的人像父亲他们,都十分端雅,总是板正着脸。你不一样,那么真实可爱。”他望着烟铃,眼中有漫天星辰:“若你我亦是君子之交,我又怎会追你到罂粟谷,乃至天涯海角?” 第八章 不速之客 之后的日子,烟铃找到了一座废弃的木屋,与芸竹住了下来。她们种了庄稼,等待来年收成,还在屋边植了些花花草草和果树。烟铃又从农家那里买了些小鸭小鹅,放在丛里,让芸竹照顾着。两个月下来,植物庄稼发芽,鹅鸭也养的有些肥了。烟铃颇为欣慰。 清远则都城与磬岩城两边跑:一方面平文君宋理身体不太好,清远要替父亲处理朝中政事;另一方面,他又记挂烟铃。到了磬岩城,清远就住在昭辰的军营里,指导昭辰尝试起草军令文书,毕竟昭辰舞刀弄枪惯了,尚不知如何管理磬岩城的新兵。 一日,清远与昭辰于校场检阅完兵士,便一起来到罂粟谷。昭辰识趣,自己去谷中溜达,留下清远与烟铃两人单独约会。 他们望着夕阳西下,烟铃伏在清远肩头,清远摸摸她的头发。“王上如今已及冠,也渐渐担起国家文武事。再过不久,一年不到,待我协助父亲将朝中先前剩余的杂事处理完,便与你隐居在这山谷中。”烟铃仰头:“我要你与我拉钩,否则不作数怎么办?”他们伸出小指,小指勾着小指,缠在一起。 清远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挂坠,晃起来有着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响声。那是玉铃铛,便是用当时烟铃在玄武潭找到的紫玉所雕成。清远将铃铛绑在烟铃手上,烟铃看到清远手上的刻刀划痕,那是他雕玉时留下的。 “这枚铃铛就作为聘礼,以此为凭,共定此生。你逃不掉,我也跑不了,这下你总归放心了吧!”清远用自己的大手,包住烟铃的小手,“待到那时,你便做我的新娘。到时我们在山谷成婚。”他仿佛是想到她未来当新娘子的样子,扬起暖暖的笑容。烟铃心下一动,抬头亲了清远一口,又羞得低下头来。 却听到一个声音从树上传来:“不害臊!”娇声略显童稚。循着声音找去,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坐在树枝上,双腿荡来荡去,枝丫摇摇欲坠。 清远与烟铃抬头望去,那个坐在树上的小女孩摘下一颗果子,就往嘴里送。那是山上的苹果树,两个月前,清远和昭辰、还有昭辰手下几个兵士,合力给移了下来。烟铃辛苦浇水施肥,近日树上结了果。 烟铃不服气:“还笑话别人呢,你偷吃我培的果子!”那小女孩撅起了小嘴:“这果子又没有写名字,我怎知是你家的呀?”又做了个鬼脸,“略!”烟铃也回她:“小偷!”那小女孩把辫子翘得更高:“我才不叫小偷呢,我姓若名儿。行不改姓,坐不更名。” 分明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偏偏要颠倒过来说。烟铃细细瞧着那小女孩,她不仅名字奇特,装束也好不怪异。身穿浅绿贴身水靠,好像海边的水手。 若儿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孤儿。从那以后,便三天两头跑来谷中捣乱,又偏偏与烟铃杠上了。每次烟铃不是少了好些果子,就是养的鸭鹅都被赶飞了。昭辰因为近来经探子确报,南方朱雀目前并无出兵迹象,也常常来谷中玩。也跟着闹腾,若儿赶鸭,他便把跑走的鸭都捉回来。但毕竟是将军出身的人,劲道太大,他一捉鸭,扑腾扑腾地,鸭的羽毛便掉了一地。一来二去,鸭鹅的羽毛都被折腾地掉没了。 烟铃养了好一会儿的秃鸭秃鹅。 第九章 罂谷长愿 转眼大寒,罂粟谷中没有外界那般冷,大家穿着一层的夹袄便可以应冬了。 谷中的村民不多,这一天,村民们纷纷在谷中央堆起木枝,燃起了篝火,围着篝火转圈跳舞。烟铃与清远坐在火边取暖唱歌。昭辰迟了些,但也风尘仆仆携了酒跑来庆祝新年。昭辰冲着清远烟铃喊:“抱歉,迟了些。刚跟军里弟兄们吃完。他们一年到头跟着我奔波,也颇为辛苦。” 辞旧迎新的这一天夜里,烟铃、清远、昭辰聚在一块儿,揭开了酒盖。当然,不止他们与村民,还有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捣乱的若儿,正躲在角落里,打算突然钻出来,吓大家一跳。 村里的老人告诉他们,今夜若有什么心愿,可大声喊出来,玄武神若是听到,便会显灵,帮助实现愿望。 昭辰第一个冲着山谷大声喊:“我要练就一身绝世武功,保家卫国!”谷中传来鸣响的回声,大家纷纷为昭辰的豪壮鼓起掌来。若儿又坐在旁边的树上偷听,也大喊:“我想吃到好多好吃的,有永远吃不完的冰糖葫芦,变不完的戏法。”众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倒是真的震了一跳,朝树望去。 清远则朗声许愿:“我希望天下黎民安和,父亲大人也能少操一些心。也愿我与烟铃,此生静好。”烟铃看着清远,也许下心愿:“我的愿望就是清远的愿望都实现。”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村民们听到了,看着他俩,都起哄地笑起来。烟铃也不好意思起来,羞红了脸庞。 烟铃与清远将酒倒上。昭辰也给树上的若儿斟了一小杯,用轻功飞到树枝上,递给她。大家干完一碗,昭辰就放下碗:“你们喝吧,我今日就不多喝了。”烟铃诧异:“怎地?什么事能让小昭将军罢酒?”昭辰捏紧拳头:“还不是朱雀军又开始骚扰边关百姓了,我这几日便要领兵教训教训他们。”昭辰顿一顿,“可惜我玄武国到底实力不如人家,打退一时,等到朱雀王军一到,他们便又要卷土重来。要是昔日的最为强盛且又正义的青龙族在就好了。”清远也附和:“上古时,东方青龙乃是众族中最强者。可惜后来由于叛徒背叛,以致灭族之灾。如今东方已经荒芜。”大家唏嘘。谁也没有注意到,听到此话后,若儿露出落寞的神色。 又是四五个月过去。春日,清远搭了紫藤架,给烟铃歇息。做完农事,烟铃便倚在紫藤下,欣赏谷中风光。烟铃开始学写诗,但平仄还分不清。她只是想写信给又回到都城的清远,近来朝中的事变多了,清远来罂粟谷的时间变短了。望着漫天的风光,她写:长倚紫藤下,与君共生死。 一旁,若儿见烟铃光顾着写信,不陪自己玩,百般聊赖又开始赶鸭子,把鸭子吓得嘎嘎叫。听到若儿赶鸭子的聒噪声,现下正立在大石上调息的昭辰,也沉不下气来。原来昭辰自从前段时间立春那会儿,把那些讨厌的朱雀军打的屁滚尿流,就清闲地到谷中练剑。心想,那帮子朱雀军都是边关的散兵,乌合之众,没什么可厉害的,如今瞧见了本大爷的本事吧。 正在志满意得,却听到嘎嘎声。昭辰睁开眼,便看到前方赶鸭子的若儿,一思索,想出一个恶作剧。他趁着若儿没注意,从后面往她头上撒了一把叶子,叶子粘在若儿的头发、衣服上。若儿拍了拍衣服,冲昭辰喊:“讨厌!”边喊边追着昭辰满谷跑。 转眼春至夏,芒种日,夏日炎炎。播种完稻谷,烟铃看着落日残霞,漫谷飞舞着闪烁的萤火虫。烟铃想:要是清远也在这儿就好了,可以陪她一起捉萤火虫。可惜按照清远回信的内容,他这会儿还在都城,不过应该很快忙完,就会过来了,到时候给烟铃过生日。清远在信里回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眼看就要十六岁生日了,烟铃想起自己与清远初见的那场生宴。一年来,与清远的相知相识,彼此的许诺……一幕幕浮现在烟铃眼前。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的婚礼便会在谷中盛大地举办。共度此生,相约白首……想到这里,烟铃在山谷中欢快地奔跑,捕捉漫山遍野的萤火虫。远处树下,一个满面胡渣的陌生黑衣男人远远地看看她。 看着烟铃跑远了,只剩下一个远去的小黑点,那个黑袍男子折回来。一个侍从上前行礼:“主上。”黑袍男子望着烟铃跑远的方向,下了命令:“跟着那女娃,孤要知道她的名字。” 第十章 山雨欲来 清远百忙之中,特地赶在烟铃生日前,回到罂粟谷。原来幼王正式加冕登基,一切百废待兴,平文君考核拣选新任文官,清远也从旁协助,这才在都城耽搁许久。 清远陪烟铃到磬岩城中的集市逛街,挑些布料衣服、还有杂物。烟铃敏感,察觉到有人影不远不近地跟着宋清远,对清远耳语提醒。清远看过去。 那人倒是先反应过来,朝两人一揖。烟铃打量那人,他清秀的轮廓倒有几分像清远,但眼中透着一种机警。清远唤:“明路…” 跟着清远的那人,也就是宋清远的堂弟宋明路。他微笑地说:“堂兄。你这半年来一连几日都不在家中,伯伯十分牵记,嘱咐我留意你最近都与什么人来往。没想到,原来是与佳人有约啊!”烟铃听出他语气中调侃之意,不禁有几分羞涩。 宋明路看向烟铃:“还没请教这位姑娘芳名。”“我叫烟铃。”宋明路拱一拱手:“烟铃小姐。”他刚准备说下去,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变了颜色,“…烟铃…莫非是楚……”宋明路眼中转瞬闪过不同的起伏,但很快又恢复平静的神色:“原来是安勇侯的千金啊!” 烟铃意外,他怎么知道自己。于是问:“你认得我?又或是我爹爹?”宋明路不答,只是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烟铃一眼。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之前谷中那名陌生黑袍男子所派的侍从,幽幽探出半个脑袋,看着这一幕。 明路走后,清远向烟铃说:“他是我堂弟宋明路。我小伯走得早,是父亲一手把他带大的。我这堂弟颇有想法。父亲想教他仁爱之道,他不学;教他清净逍遥之法,他又不学;偏偏对谋略之术感兴趣。” 两人一路走着,竟到了邻边的黑埏城。两人走进一间书馆。烟铃取过一部诗经,津津有味地读起来,肚子却不自觉地咕咕叫。烟铃扯了扯清远的衣袖,清远笑了:“你在这儿休息,我去给你买些糕点。” 才刚看完第一首,却有一名少女向烟铃走来。烟铃抬头,竟是齐沁。 原来与磬岩城相邻的黑埏城,正是齐府少爷齐坤的地盘。齐沁与表妹本在书馆隔间的茶室品茗,透过窗户,齐沁远远便看到清远与烟铃俩人如胶似漆,不免妒由心生。齐沁对她身旁泡茶的表妹说:“楚家一介武夫。哪里像我们齐宋两家,书香门第。”指着烟铃,“听说好好的一个少年给她害死了。真不要脸!”旁边的女郎也唯唯。 看着清远走出书馆,齐沁上前,打断正在看书的烟铃:“楚小姐,久违。”烟铃颔首:“齐小姐。”齐沁将一张纸放在桌上:“方才楚小姐拉着我宋家哥哥不放时,我正在读《礼》,抄下一段经文。人各有解,还想请楚小姐续上后面的经文。”烟铃本想推辞,但又不甘示弱。她看到纸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字: 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 见到有“鸟”字,烟铃不假思索填上刚才翻开诗经中的第一篇。这一篇也是有“鸟”的,这总归不会错吧。她写下这两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一笔一划地写在纸上,但字迹却着实不敢恭维。然而,烟铃自幼懂的听的,无非是说书人讲的故事、还有零碎偷看的几部诗词,她哪里知道齐沁是借《礼》讽刺她如同鹦鹉等禽鸟类,不懂礼节。还未出嫁,就和男子拉拉扯扯,不知廉耻。齐沁所写那行经文,在《礼》中的下句原文是: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 齐沁与她表妹见烟铃浅薄,连《礼》都不曾读过,还以关雎鸟自比,不就承认自己是禽鸟等畜生么?不由抿嘴而笑。烟铃虽然仍不明白其中意思,但大致也知齐沁在捉弄自己不懂经文,有几分无所适从。齐沁不屑:“楚小姐,你除出美貌,还有什么?不过是个粗野丫头,如何配得上宋家哥哥?” 宋清远拎着糕点,刚走到书馆门口,便听到争执,连忙赶了进来。看到纸上一行齐沁端整的字体、一行烟铃歪歪扭扭的蚂蚁字,顿时猜到齐沁成心刁难烟铃。清远笃定地说:“齐小姐,虽然烟铃学问不及深厚,但我已认定,此生非楚烟铃不娶。” 齐沁脸上青白交错。乍闻之下,又是失意伤心,她自幼识得清远,且两家书香世家交好,她早已认定清远是未来夫婿;又是惊愤,在她心里,仗着自己文采学问过人,是十万分瞧不上烟铃的。清远揽着烟铃离开。 之前那名被派去跟踪烟铃的侍从,此刻回到朱雀王宫。而那在罂粟谷中长长注视着烟铃的黑衣男子,也就是缭王轩戈,正坐在王座上,用小刀切开带血的鹿肉。 那名侍从,朱雀王军侍卫暗影,上前跪报:“启禀大王,那名女子叫楚烟铃,是玄武国安勇侯楚伯的女儿。” 缭王轩戈念:“楚烟铃,安勇侯……”他把玩着杯盏,“好!看来对玄武国的开战是要提前了。”将杯子随意一抛,落了满地的碎片。 第十一章 修罗战场 朱雀缭王派出使者向玄武国安勇侯提婚。坊间议论,朝堂上,楚伯不顾平文君劝阻,痛骂朱雀国使者,扬言即使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也不会将她送给暴君。刚加冕的玄武王则手足无措,完全不知当如何是好。众人皆都称赞楚伯的行为。 当派去的提亲使者将安勇侯的话带回朱雀国,缭王震怒,认为提亲使者办事不力,将使者投入沸水锅中。又宣布对玄武国开战。 磬岩城进入全城戒备状态。烟铃与清远来到烽城探望昭辰,准备询问情形,昭辰却已接到军令,到军营巡逻。在烽城上,一人背手而立,清远脱口而出:“爹”。他回过身来,那正是清远的父亲平文君宋理。在他一旁随从的是护卫绪刀,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不同于父亲沙场风霜之气,平文君有着满腹经纶的儒雅感,依稀能看出年少时风采,清远和他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 平文君看了看烟铃,对清远说:“若不是明路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这段时间你都跑去哪儿了。”清远匆匆分辩,给父亲介绍烟铃:“爹,她便是我与您说过的,我认定的女子。”宋理摇了摇头:“无论是谁,都不可以是她。” 宋理看向烟铃:“楚小姐。”烟铃愣愣地看着平文君,还在琢磨他上句不可以的话,回不过味来。平文君继续说:“当年算出你未来命运的卜者是我的弟弟宋数,就是明路那孩子的父亲。当年他一卜天下,从未失算。因卜算命运终属逆天而行,他很早便去了。”接下来的话宋理一字一顿的对烟铃说,形如诅咒,却饱含无奈与叹息:“你注定要背负亡城亡国的命运。”“我不信,我不听……”烟铃捂住耳朵,背身跑去。 清远拔步,准备将烟铃追回来。却听到和蔼中包含威严的声音:“不许追。”回过头,是父亲。“爹,铃儿是无辜牵连的。”“无辜?命运之下,谁又有错?天下那么多黎民百姓又何其无辜,因她一人,而遭重重劫难?”清远坚定地说:“我已决心要娶铃儿。”宋理叹气:“清远,你既是我平文君的孩子,身上就该挑起担子,不要再与此女纠缠不清。”清远犹豫。宋理心怀天下,忧虑重重:“一场浩劫就快开始了,你随我来,疏散百姓,减少伤亡。”他与安勇侯订好,战场上的事情由楚伯管辖,后方百姓的安危就由平文君负责。 这边,烟铃跑了一会儿,思绪逐渐平静下来:不管平文君说什么命运,她都要摆脱那层枷锁。烟铃本以为清远会来安慰自己,可是坐等右等,却不见他来。闷闷地坐在路旁,抱着膝盖。却看到倒挂在树上的若儿:“小姐姐,你怎么不开心了呀?”烟铃瞥了她一眼:“不告诉你。你又没有喜欢的人,不会明白的。”若儿则不服气,气鼓鼓的:“谁说的?谁说我就不明白啦?我有喜欢的人啊,我喜欢昭辰啊,还喜欢好看的烟铃姐姐你啊,还有那个风翩翩的清远哥哥啊!”“那叫风度翩翩。而且你说的不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喜欢。” 若儿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搞不明白:“不管啦,总之我的族人都不在了。对我而言,我遇到了你们,你们就是我的家人。”烟铃怜惜:“你的族人全都不在了吗?”若儿跳下来,在烟铃的耳边悄悄说:“对啊,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海族的,是以前最厉害的那个族。所以我以后会很厉害很厉害的,会保护你。”莫不是已没落的青龙族吧?烟铃没有问下去。 朱雀九十年,朱雀王军由将军暗影统领进攻玄武国。暗影,缭王侍卫,随缭王见过无数杀腥。此人形如鬼魅,善使流星锤。朱雀王军安营扎寨,列队于玄武边境的磬岩城下。安勇侯楚伯已到了磬岩城的将军府。大战前夕,夜已深,烟铃徘徊在将军府前,透过缝隙,还可看见府中的灯影。烟铃偷偷溜进府内,楚伯还在看防守图,上面密密麻麻布满旗子。烟铃唤:“爹爹!”楚伯看她良久,摆摆手:“你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那是她与父亲的最后一面。 烟铃走了,她漫无目的地走在磬岩城中,被逃难的百姓、大批人流挟带着,往北而去。人群中传来抱怨声:“都是楚家那个妖女,害了大家。”大家都垂头丧气,抛弃了安逸的环境,背井离乡。 朱雀九十年,玄武八十年,七月初一,两国大战。决战场上,暗影派出一队人马向玄武军挑衅。楚伯迎战,冲入敌阵。暗影冷冷地看着,下令朱雀军摆出梅花阵。两军交战。滚滚尘沙,刀剑无眼。一片鬼哭狼嚎的厮杀声。 楚伯奋勇杀敌,奈何廉颇老矣,早已力不从心,在消灭百余敌军势力后,被年轻的无名少将,斩下头颅。楚伯死在战场,玄武军群龙无首,一片溃散,却仍苦苦坚持对战。 此次战役整整打了一昼夜,昏天黑地。最终,朱雀王军以变幻莫测的阵法,以及源源不断的后备军力,取得胜利。史称朱玄大战。 第十二章 一生一世 朱雀王军进入磬岩城,百姓都已撤退,而留下的文武官,却尽皆殉难。朱雀王军中,原本默默无名的少将毛利,因朱玄一役斩杀安勇侯,一战成名,被封为上将军。 当毛利率兵趾高气昂地闯进郡守府时,却遭到磬岩城郡守何嵩的呵斥,毛利大怒,下令将何嵩活埋。其他府中的文吏、参军,也义不投降,而遭坑杀。 与磬岩城被占领同时,大批磬岩城的难民涌入了黑埏城。烟铃也在这支队伍中。兵荒马乱,音书中断。烟铃想着清远必是随平文君回到府上,但民间的商道已经关闭,无法写信给他了。她与芸竹两人身上也没多少钱财,只得跟随难民一起,沿路乞讨。几十日的漂泊饥饿,两人都成了皮包骨头。讨到一点吃的,芸竹也都一定要给烟铃,自己饿着。小芸竹愈加消瘦虚弱下来。烟铃的十六岁生日便在这样的颠沛流离中过去了。 她紧紧握着手腕上那枚紫玉铃铛,念着清远:那个在我最寒冷的时候,让我看到了最璀璨的温暖,支撑我一步步活下去、走下去。我这一生都只会记得他漫天星辰的笑容。我不怕,他会来找我的,我不怕。 都城宋府中,平文一府上下协助平文父子,将迁移到都城的百姓安顿好。连日下来,已是人人疲倦,各自歇息。而当安勇侯被杀、磬岩城失的战报传来,清远闻后,则是如坐针毡,他担忧烟铃:她不在来都城的百姓中,想必是在黑埏城。他当即收拾了行李,牵了一匹快马。又不放心,放出信鸽,传讯给昭辰。走到门口,平文君拄着拐杖出来,拦住他:“天下那么多好女子,你为什么偏偏要往一棵树上撞?你难道不曾考虑过齐沁吗,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都在文学上造诣颇深,齐家又可帮衬你。何苦非要卷入无尽是非?”清远执拗地说:“自我认识她后,一心认定,无可回转。” 平文君望着清远,摇了摇头:“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放心将偌大家业交付与你?”“我并不想参与朝事,不是还有明路吗,他应该比我更适合解决朝中杂事。”“明路……虽说明路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但这孩子心思颇深,我到底有些猜不透。清远,你淳良而仁爱,方可辅佐君王,守护天下黎民百姓。”“不,爹,我要去找她。”清远说完,便绕过平文君,朝外走去。 都城中,齐府与宋府相邻,仅隔一条过道。听到宋府动静,齐沁走到墙角,听清了平文父子的对话。听着听着,她捏紧了罗帕,恨恨地说:“我得不到宋家哥哥,你也休想得到。”她当即修书一封,由齐府特训的鸿雁,传书给哥哥齐坤。 由于难民的大批涌入,黑埏城设置了难民营。烟铃与芸竹随难民到了营中,每日有发放的米粥,倒也不必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这一日,烟铃在难民营的受伤士兵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昭辰,他的腿上抱着厚厚的纱布。在朱玄大战中,昭辰掩护剩余的军队撤退。自己却身负重伤,大腿中了七箭,已经半废了。他躺在地铺上,看到烟铃,从腰间取出一张纸条:“小楚,这是信鸽捎来的,宋大哥要我给你带句话。”烟铃取过字条,上面写:“烟铃,我已安排好一切,我带你一起逃到白虎雪山,没有人再能打扰我们。一生一世。十三日酉时,于黑埏城书馆。不见不散。——宋清远”落款清远。十三日,那便是后日了。 昭辰吃力地半坐起来,给烟铃细细地讲述朱玄大战始末,当讲到安勇侯时,两人眼眶都红了。烟铃忍不住,落下泪来,昭辰拍拍她的肩,示意安慰。 在难民营中,有许多同昭辰一般的将士,有的伤更重,胳膊被砍断,已经包扎了,却还是不住□□惨叫。烟铃在难民营,望着一幕幕人间惨剧,觉得心中悲痛凄凉,忍不住走到外面透气。一直走到十里外的河边,芸竹伴着她。 烟铃望着磬岩城方向,烽烟弥漫,仿佛能听到战场马蹄的回声。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烟铃自己也开始怀疑自身的命运。但她又摇摇头:我不信命运,只信那个人。很快,我与他便可私奔天涯了。 正当她这么想着不远的辰光时,一个蒙面人从后方捂住了她的嘴,烟铃想喊却发不出声音。芸竹见状,急忙上前来救,却也被另一个蒙面客反锁住双手。 第十三章 沧海桑田 烟铃被人蒙住双眼,套进布袋中带走。一片黑暗中,烟铃做了很长的梦,梦中,人世面目全非,连她自己亦不再认得自己。她奋力挣扎:“我要走,我要离开,我不甘心命运。”然而无论如何试图改变命运,终将跌落命运无底的深渊。 这时,她从布袋里被放出,耳畔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城中找了那么久,可算是把她找到了。要是被她跑到其他城去,那可就白费了我妹妹一番心思。”此人正是黑埏城郡守齐坤,齐沁的哥哥。和他妹妹齐沁的文雅相反,他为人猥琐粗鄙。因齐国公早逝,齐国太对孙儿百般溺爱,齐坤自幼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白费了一府珍贵经书。尽管如此,却因齐家的世代声望,而让他袭了黑埏城郡守一职。 齐坤命人将烟铃与芸竹眼上蒙的黑布揭去:“哟,楚小姐,别来无恙啊。”烟铃看着眼前面貌粗鄙的人,不由皱起眉头:“你是谁?”“呵,我么,昔日小姐的生辰,我还在府上见过小姐一面的。那时,我妹妹也在。”“你妹妹?”烟铃仍是一团雾水。身后那两个蒙面客大笑:“瞎了你的狗眼了,连本城郡守都不认得!” 齐坤对下人摆摆手:“对楚小姐啊,要懂得怜香惜玉,好好说话。”又转过头,搭上烟铃的肩膀:“我这妹子齐沁啊!那是一片痴心,非宋家那人不嫁。要不,你就随了我吧?瞧你这俊俏样,我定然会好好疼你的。何况论家世地位,我也不输宋家那小子。”齐坤抚摸她的小脸,烟铃闪过他的油手:“我不愿意。” 齐坤摸摸鼻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别再纠缠我妹妹看中的人了。”烟铃质问:“我和清远两情相悦,谈何纠缠?明明是你们非要拆散我们!”齐坤脸上灰灰的:“哼,我好言好语跟你说,别给脸不要脸。不过就是个□□,立什么碑坊。听说你可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把一个贾家公子给媚死了。”齐坤搂住了烟铃的小腰,扯开她的腰带,似要有所行动。烟铃挣扎,芸竹冲上前,用头把齐坤撞开。齐坤没料防,体型肥胖的他,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齐坤大怒,一把将芸竹甩出去,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他挑起烟铃下巴,不屑地说:“如今早已没了安勇侯给你撑腰,你又是个过街老鼠。我要捏死你像蚂蚁一样容易。我还当什么绝色美人呢,弄得本大爷这么扫兴。”芸竹被齐坤甩出去后,头撞到桌边的石柱,磕出血来,昏死过去。齐坤喊:“来人,把她俩给我关到地牢,什么时候死了再给她们扔出去,丢到荒野里。唉,真让人晦气!” 黑埏城中,昭辰见烟铃主仆出了难民营,还未归来,便托人去找。自己颤颤巍巍地站起,又跌倒下来。一个小女孩伸出手来,是若儿。昭辰揉揉眼睛,确认是她,喜出望外。若儿一路走来,也经历了种种风波,见到许多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她看起来不再那么稚嫩,她背负着使命而来。若儿拉着昭辰,将他扶起:“你想不想赶走朱雀王军、赢回战争?我有办法。” 她找了一块木板,用绳结在板上。昭辰便躺在板上,若儿拖着他一路走。由黑埏城的小道,到磬岩城树林,一路向东。走了约莫十来天,一片荒芜中,终于看到清澈而碧蓝的大海。 如此雄阔的大海,必然是传说的青龙海了。昭辰脑中拂过关于青龙族的历史:青龙族本是各族众望所归,但却出了叛徒,盗走青龙刀,还挑拨它族相攻,以至灭族之灾。最后青龙王拼尽一身本事,封印青龙刀,自己也身死魂灭。传闻龙族人能在水下生活,在青龙海下便是他们的龙宫。 如今伴随青龙族的没落消亡,偌大的龙宫早已空旷。若儿告诉昭辰:“昔日我的祖先,在青龙刀旁设下阵法,以龙族之血,方能解除封印。”昭辰睁大眼睛,瞧着若儿:“原来你是青龙族人。”若儿点点头:“我是青龙族的公主。身为龙族公主,危难之时,便要舍己救苍生。”说完,她朝大海奔去。昭辰拉住她的衣袖,若儿回过头来,粲然一笑:“答应我,昭辰。你、烟铃姐姐、还有清远哥哥,你们都要好好的!” 若儿跳入海中,海宫开始摇晃。过了约莫三柱香,深蓝的海水逐渐被染红,成为了红海。而沙子则纷纷溶进海中,瞬间沧海桑田,一片沙漠。“若儿!若儿…”昭辰嘶叫。昭辰在沙漠中撑住手臂爬着。顺着沙,他找到了青龙刀,刀柄上刻了飞龙,刀锋泛着寒光。 昭辰挖的双手是血,仍然继续挖,却寻不见若儿,龙宫殿也只剩残瓦。挖了许久才看到,流沙中,一枚碧绿色的海螺耳坠闪烁着光芒。人却再也寻不见了。形体消散,魂封螺中,乃是龙族最后的宿命。昭辰仰天怒吼,痛哭而倒。 第十四章 灭心炼狱 当清远按约定时间来到黑埏城书馆,却不见烟铃,她去了哪里?分明在信上写清于书馆相会,一起去到白虎。莫非她中途有事耽搁?又或者信未到昭辰手中?应该不会啊,那是军营的信鸽,能辨认人,当能找得到它主人昭辰。清远疑虑担忧重重,他在书馆中等了三日,却没等来烟铃。便在黑埏城中寻找。然找遍了城中,都没有烟铃身影,也没有寻见昭辰。 但此时,朱雀王军占领磬岩城池后,已经将黑埏城设为下一个进攻对象。朱雀上将军毛利带领一部分军队,将黑埏城的南城门前竖起朱雀大旗。黑埏城的百姓听闻消息,一片骚动。而朝廷新任的武侯何岳却迟迟未到。何岳,是接替安勇侯的武将,乃是安勇侯的旧部,还是磬岩城殉难郡守何嵩的同族。在安勇侯楚伯阵亡后,何岳被朝廷封为武侯。此人为人老谋深算,如今正带军在黑埏邻城寒忆城,观望局势。 黑埏城中百姓纷扰,要从北边的关卡出去,投奔寒忆城,却被守卫拦下。人群拥攘,时有踩踏事件发生。见此乱象,清远去到黑埏的郡守府,希望郡守齐坤出面,维持局势。 齐坤在府内,正如热锅蚂蚁团团转,看到清远,松一口气:“老兄,你可算是来了。你快帮我去劝劝何岳那老家伙。我派人请了几次,让他来黑埏守城。他愣是按兵不动,可急坏我了。你面子大,知识多,定能说的动他。”清远也忧心:“他不来,百姓如今一片混乱不安,令人担忧。倒的确需去找他。”他又想起烟铃,问齐坤:“对了,近日有没有一名女子到你城中……” 清远话还没说完,便被齐坤打断:“都什么时候了,还女子呢?外面那么多朱雀军,城中百姓又是嘈杂不休,我连只苍蝇都看不到。哎呀,老兄,我拜托你行行好,赶紧把何岳给请来吧!我也好去把那些百姓给安抚下来。” 清远思索一会,便由北关卡往寒忆城而去。到了军府,他拜会了武侯何岳,当即问何岳:“如何还不出兵,进驻黑埏城?”何岳摇头:“凭我们如今的实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战胜朱雀王军的。”“难道坐视阖城落入朱雀之手?”清远质疑。何岳道:“你父亲平文君已派出使者,要求议和。我们先静观其变,再决定下一步棋。” 平文君派出使者,向朱雀国请求和谈。朱雀国也派出使者,装模做样地进行谈判。朱雀却并无议和的诚意,当即狮子大开口,向玄武国索要三城:分别是南边的黑埏城、寒忆城与阳城。朱雀王军已经占领磬岩城,如今还要玄武国剩余的一半河山。且不说国家领土岂能轻易拱手让人,若让朱雀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此三城,担保他不会再觊觎剩下三城,到时,都城危矣。这一点, 无论是身在都城的平文君,还是如今在寒忆城的宋清远与何岳,在得知朱雀的议和条件后,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于是,朱雀玄武和谈破裂。 而在黑埏城的监狱中,烟铃与芸竹已被关了十来天。监狱中,潮湿而幽暗。芸竹因被齐坤甩出,额头撞上石柱,伤口逐渐发炎溃烂。而她身体本就因为逃难时没吃什么东西,而十分虚弱,已经说不话来了。芸竹一直在颤抖、发热。烟铃喊:“来人,救命啊!”一个狱卒过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咦,又是脓毒血症,好不了了。我在牢里见过得了这种病的都没熬过去。”“芸竹,小芸竹…”烟铃拉着狱卒,“求求您,行行好,放我们出去!”狱卒一脚把她踢开。 芸竹一日日愈加虚弱,烟铃一直守着她。那是一个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狱牢小窗射进来,芸竹拉住烟铃的手,突然断断续续地说:“小姐…莫要伤…心,奴婢…撑不住了…”说完,她便安详地合上双眼,垂下了双手。已经没有了呼吸。烟铃的泪水不住流下,脑海中一幕幕,芸竹自幼服侍她,一直都站在自己这边,维护她。狱卒看到死了人了,不顾烟铃哀求,将芸竹的尸体扔了出去。 那一日,狱卒们赌博完,喝了点酒。狱卒老大醉醺醺、色迷迷地瞧着烟铃:“啧啧啧,没瞧出来,这女人还怪好看的。”他走到烟铃的牢房,打开了锁:“来,兄弟们,大家一起享受享受,图个乐子。”烟铃见一群凶恶大汉朝自己走来,躲到了壁角。 其中一名狱卒犹豫:“听说她好像也是个落难小姐,不会日后反咬我们一口吧?”狱卒老大一脸横肉:“哼,如今在我们的地盘,我才是老大,她休想逃出去!何况她得罪了齐家,能有什么好下场。”一人也揽过那名狱卒:“兄弟,别担心,这都一连十多天了,也没个人来赎她,我看根本就没有人顾虑她的死活。” 狱卒老大看到烟铃手上紫玉铃铛:“这是什么,看着还挺值钱。”烟铃护住那枚铃铛。狱卒老大看着烟铃,露出不怀好意的诡笑。 突然,烟铃就被一把抱住。衣服也被拨开。烟铃反抗,却愈发激起了他们的兽性。狱卒大哥一把抽过挂在墙上鞭子,对着烟铃就是一鞭子。他们将烟铃的衣服撕得粉碎。“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烟铃无助地喊。肮脏的大掌落在烟铃的长发、脸庞、脖子上。烟铃昏死过去。那是烟铃一生的噩梦。不知过了多久,烟铃睁开了眼。那枚手上的玉铃铛叮当地响,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回声。清远,你在哪里,宋清远…… 第十五章 朱玄订盟 人世一错过就是一生。但那些无辜的婴孩在战乱中,甫一出世,连一生都不曾看到。昭辰看着一路疮痍,又取出怀中若儿的碧绿耳坠。他看了看,来不及伤心,策马朝黑埏城飞奔而去。 青龙海的这一来一回,已是一月半功夫。黑埏城如今已是朱雀王军的囊中之物。除朱雀上将军毛利外,朱雀王军总将暗影也到了城下。当越来越多的朱雀王军将黑埏城围得水泄不通时,百姓纷纷收拾东西,准备逃难。危急关头,经过清远一番劝说,玄武武侯何岳还是到了黑埏城,虽然他觉得无望:两军势力悬殊,不过是步昔日安勇侯、还有他族叔何嵩的老路罢了,便拼尽一身老骨头,为国尽忠吧。 何岳到后,民心稍安。但玄武朝堂向黑埏城的运粮官路,被暗影切断,城中仅有有限的储存粮食,一切岌岌可危。而齐坤,则整日提心吊胆。他信不过武侯何岳,想着何岳万一也同安勇侯一般战败呢?那自己作为郡守,岂不会重蹈磬岩城郡守何嵩被活埋的覆辙?危急关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齐坤丢下一府的娇妻美妾,携了搜刮来的金银珠宝,弃城而逃。 朱雀王军到齐后,暗影带领军队进攻黑埏城。何岳下令坚固城门,让守城向砸石,并在箭矢上点火,向朱雀军射去。朱雀王军也加大了进攻力度,用城锤猛攻城门。 眼看黑埏城门就要被朱雀军用城锤撞开,千钧一发之际,一将着红衣,杀入朱雀军。前方撞城门的朱雀军也受到影响,减缓了攻城速度。那将便是昭辰,他从磬岩城外的树林绕道,单枪匹马提着青龙刀,从朱雀军后方冲了进来,破坏了阵法,打乱了朱雀军的阵脚。 昭辰冲着黑埏城墙上守城的将士们喊道“与子同袍!”守城将士受到鼓舞,也燃起了斗志,不顾伤痛与血流,继续作战。何岳感叹赞赏:“长江后浪推前浪。有这名少将在,黑埏城可守住了。”他捋了捋胡子,注意到昭辰手上的刀,颇为讶异,心想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青龙刀,此刀尘封已久,竟然再现人世。 何岳派出一支精锐队伍,推出刀车,杀出一条血路,支援昭辰。毛利拍马来挑战昭辰,被昭辰一刀砍伤胳膊,朱雀士兵连忙上前救下毛利。暗影见局势已变,攻下黑埏怕是颇为困难,便下令撤退。此一战,玄武国小胜。 之后两方军队仍有战役,势力相搏。玄武军虽有昭辰的青龙刀助力,威风许多,但玄武兵力毕竟不够,且兵士营养不足,体质较差。三个月下来,双方不分胜负,各有损耗。但黑埏城中的粮食已经没了,百姓以树皮草根为食。于是何岳再派使者与朱雀军谈判。朱雀军吃了败仗,不再有之前嚣张的气焰。朱雀要求三日后于郊野会盟,彼时定下盟约。 盟约当日,玄武国武侯何岳与平文公子宋清远一同前往。站在会盟台上的,是朱雀国总将暗影,暗影带来缭王轩戈的口谕:“两国若要停战。可以降低之前的要求,不再要玄武国的土地。”何岳逼问:“那磬岩城呢?磬岩城也是玄武百姓的土地。”暗影答:“十日后军队会撤出。” 何岳点点头,暗影继续说:“但条件是,玄武国需得向朱雀国称臣,进贡美人和珠宝。且美人,必须是楚烟铃。”清远闻后,捏紧了拳头:“不可能。”暗影勾勾嘴角:“那么,大可再战,奉陪到底。”何岳一把拉过清远,向暗影赔了个不是。 何岳将清远拉下盟台,给他分析局势:“青龙刀固有神威,昔日青龙族之所以能称霸群族,真正靠的是强盛的兵力。而如今的玄武国,已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了。”清远纠结:“可是烟铃…”“小不忍则乱大谋。毛利杀了我族叔何嵩,我又何尝不想生食其肉、渴饮其血。但如今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生灵涂炭的困境,这点小情小爱又算得什么?”何岳顿了一顿,“等我们养精蓄锐、招兵买马,有了兵力,加上青龙刀的威力。不出十年,定可攻下朱雀。到时候,你与楚姑娘不就可以双宿双飞了吗?” 宋清远虽已被说服,但总觉得凡事没有何岳说的如此简单。他悲哀地问:“只有这一种出路了吗?”何岳叹气:“现下逞一时之勇,无非是两败俱伤罢了,谁知道会不会是渔翁得利呢?” 宋清远与朱雀国使者终签署协议。朱雀王军退出磬岩城。玄武国向朱雀国每年进贡,以先安勇侯之女楚烟铃,封公主,两国通婚。自此罢战。 烟铃经过了近半年的幽禁,每日只是喃喃自语。狱卒当她疯了,且如今黑埏城人人自保,后来也就放松了对她的戒备。烟铃逃了出来,她一步一血印地爬出地牢。别人见她一身血污,当她是流浪儿,也都纷纷避让。 她不知去向,又害怕遇到对头,每一日都东躲西藏。那一日,她似是听到有人提到清远的名字,便不顾一切走上去。那里有许多百姓,围在一张告示前,百姓们交头接耳:“多亏武侯和平文君家的公子,签订了盟约,这近一年的战事终于要结束了。”“听闻盟约的条件是让安勇侯的女儿和亲?”有人问道。这时一个略为尖细的声音说“可不是,那可是会盟时他们一笔一划,在盟约竹简上刻下的。唉呀,楚家那个狐狸精,害死了自己的父亲。早把她送给缭王,不就那么多祸事了吗!”大家也都默不作声,似是附和之意。 烟铃看着他们,无限心寒。他们都不过是趋利避害罢了,世态炎凉,冷暖自知。 烟铃拨开人群,走到告示前。告示上黑纸白字写着:“今玄武国平文公子宋清远与朱雀国总将军暗影,签下朱玄盟约,两国订盟,自此停战。”烟铃摸着告示纸上的“平文公子宋清远”这七个字,眼中刺痛,流出血泪。 第十六章 步入深宫 茫茫岁月中,谁能度生死?就算度尽生死,爱恨嗔痴,也是所求不得,生死尽皆虚妄。 清远与何岳回到黑埏城中,昭辰知道了盟约,为烟铃鸣不平:“国家有难,应该是我们这些勇士挺身而出,怎能让一个弱女子去做牺牲!”清远只是不住摇头、叹气。 烟铃在河水畔清洗了自己,只是有些阴影这一生也洗不去。她去到磬岩城楼下,朱雀王军正在准备撤离,站岗哨兵看到楼下,见有一个孤身可疑女子,便报告给总将暗影。暗影吩咐将她带进。见到烟铃,暗影倒不惊讶,恭敬地说:“楚小姐。王妃。”烟铃说:“我现下无家可归,既然我要和亲与贵国,是否可以给我提供一处容身之所?”暗影沉吟了一会儿:“那我送您尽快到朱雀王宫,缭王也希望早日迎您入宫。”烟铃摆摆手:“再等等,我要看到玄武百姓回到磬岩城。” 十日后,朱雀军撤出磬岩城,单留暗影与四名仆婢、一辆马车,在磬岩城门等待烟铃。烟铃徘徊在磬岩城中。玄武百姓一批批回到城中,磬岩城逐渐恢复了往昔的生气。说书人漂荡来去,也摆起了摊。围着听的人零落,只有几个小孩在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人讲述朱玄大战后,何嵩骂敌,文武殉城的壮烈事迹,以及他们死后,人们为他们建了英雄冢。说书者还提到一个叫若儿的姑娘,烟铃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心下一动。说书人讲述了若儿的真实身份乃是青龙公主,她为了和平,牺牲自己,破解了青龙刀的封印。而昭辰将军则深为她痛惜,在英雄冢旁,为她立了碑记,详细记录她的经历。让人们记得那个女孩,莫忘了她的义举。烟铃听后,心中大恸。 朱雀总将暗影,手持流星锤,护送烟铃上了马车。马车即将进入朱雀国的灵歌城。烟铃看着帘外,回过头,依稀可以看到罂粟谷,她说:“等一日,明日再走。”暗影垂首。他与灵歌城的守卫打了招呼,他们便在城下搭了帐篷,住了一宿。 第二日,马车缓缓驶入灵歌城。却有一人追来,烟铃回望,却是昭辰。她叹息,那人是不会来了。昭辰看着烟铃,一时五味交陈,不知该说些什么。烟铃先开口:“若儿的事情我知道了。”昭辰闻之黯然,烟铃又继续说:“我会为她报仇的,还有我爹爹,我统统都要报仇。”“报仇?向谁报仇?”昭辰心灰意冷。挑起这场战争的人,缭王轩戈,烟铃在心中默默言道。 “昭辰,没想到万里灵歌城,终究只有你来送我。”烟铃语气中包含无限叹息。昭辰知她想见的人是宋清远,也为她与清远叹气:“宋大哥他自知有负于你。故而没有来。”昭辰取出清远写给烟铃的长信,“这是他给你的信。他说过往前尘,叫你不必再记起他。”烟铃冷笑,撇得真干净啊。 烟铃没有看,把信撕得粉碎,纸片漫天飞舞:“从前的楚烟铃已死,与他再无瓜葛。” 烟铃一步步向未知的前方走去。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刃上跳舞,心已死去,滴下血来。朱雀九十一年,楚烟铃入朱雀宫,是为灵妃。 第十七章 极乐重逢 朱雀国中,只有一座城——灵歌城。但此一城宏伟壮阔,比整个玄武国还大,灵歌城分为内城与外城,城中有大大小小百余个县。国中除灵歌城外,另有一座火山,终年有火焰浮于地表。朱雀国的气候异常炎热,地势多为盆地。 当烟铃一步步走入朱雀国时,哪怕国中气候再暖,她又裹着披风,却仍是一片寒冷。她想道:彼时我唯一所有的不过是那人温暖的笑颜,无论再寒冷,我也不觉。如今我已成为王妃,很快什么都会有了。有了权力,没有人会再敢轻视我。但为什么,我却只觉得无穷无尽的寒冷? 她得不到答案。灵歌城中,鸦雀无声。烟铃拉开车帘,与她所习惯中玄武国的嘈杂喧闹不同,朱雀国寂静,寂静得让人害怕。每一个走在街市上的人,都低眉顺目,没有人敢高谈阔论,更没有什么敢摆摊妄议朝政的说书人。 马车缓缓驶入灵歌内城,再进入了朱雀宫。在朱雀宫中,掌事宫人给烟铃讲述宫中情况,以及礼仪与忌讳。烟铃从中得知,缭王轩戈,比自己整整大出十六岁。他的一双子女,一个十三岁,一个九岁,与烟铃也差不了几岁。 掌事宫人随后带烟铃拜见了王后,朱雀王后郑氏温柔敦厚,身着鹅黄的锦纱裙。她看到烟铃,很和蔼地叮嘱了几句,并没有因夫君为一女子大动干戈而心生芥蒂,为难于烟铃,眼中更没有那种嫉恨。烟铃进入陌生环境的不安,渐渐被安抚下来。 随后,宫人便将烟铃带到朱雀王宫的极乐正殿大门前,缭王轩戈便在此殿中阅事。烟铃走上几十层台阶,踏入极乐正殿,殿侧架上,一只金色的极乐鸟正瞅着她。 烟铃向王座盈盈下拜。抬起头,终于看到那个男人——那个挑起战争与血腥的人,那个害死她爹爹的凶手,那个使她与清远此生陌路的人。 他,缭王轩戈,正坐在王座上,身穿黑色锦袍,衣服胸口处用金线绣出蟠龙纹。他的五官极为英俊,有王霸之气。只是下颌未修的胡茬,显得有几分凶相与颓唐。烟铃似乎在哪儿见过他的身影,但却想不起来了。 “小女娃。”缭王轩戈朝烟铃伸开了大掌。那双手上应当沾了无数血腥,烟铃觉得恶心。但她目前尚需要借助他手中的权力,完成从前她不敢想、也不屑做的事情。于是,烟铃把手搭在他的掌上。轩戈用力握住烟铃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为什么?”烟铃问。轩戈挑起眉毛:“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偏偏要选中我?” 缭王哈地大笑:“孤看中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其实轩戈自己也不明白,那会儿,他去到罂粟谷,无非是考察玄武国地势险要,好将玄武国占为己有。但是,却看到了烟铃追逐漫谷萤火虫的身影。 烟铃看着轩戈,正是眼前这个男人,烟铃想到自己因此被玄武举国上下,视为战事的祸源,一时父亲楚伯的死、万民的流离伤亡皆都涌上心头,不由悲愤地质问:“无论如何你都会向玄武国开战,对不对?这是你的野心、你的嗜血,而我,不过是个借口,一个众矢之的的靶子。” 轩戈怒道:“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孤说话!”他拂袖而起。烟铃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是你,杀了我爹爹!”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轩戈渐渐从震怒中平静下来,他看着烟铃,“倒是有一点孤没想到,孤的条件你们这么快就答应,孤其实还没玩够…孤以为你们玄武国既有勇士,当会背水一战。没想到,也这么懦弱。” 烟铃反驳:“那是人与人不同,你不顾苍生,而平文君父子自然不会拿百姓冒险。” 轩戈冷笑:“你好像很了解平文君,…抑或是他那位少年公子?”他话中有话,烟铃不答。这一次的极乐殿之见,烟铃与轩戈不欢而散。 但轩戈派人将烟铃送到华丽气派的离红殿,另外遣人送来精巧的金簪、珠宝与银器,还有各式花色的绫罗绸缎。在玄武国时,国中物资匮乏,推崇简朴。烟铃从未见过这么多奢华炫目的物什,一时看迷了眼。 那一夜,缭王宿离红殿。轩戈不顾烟铃的意愿,霸道地要了她。 之后,无论上朝、狩猎,缭王轩戈都会带着灵妃烟铃。宫人臣子对烟铃,也毕恭毕敬。烟铃一下子,从原本在玄武国受人唾弃的环境,到如今朱雀宫中受人尊捧的环境。不适之外,竟还有几分欣喜、得意?她开始使唤宫人、下臣。原本被压抑忽视的虚荣心渐渐膨胀开来。她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罢了,希望受到万众瞩目,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 玄武国中的消息,也经由那些宫人臣子,传到烟铃耳中:武侯何岳赏识昭辰,提拔他为大将军,并将玄武军交由他统率,此刻昭辰大将军正是玄武国的名人,世家纷纷想将女儿嫁给他,却都被他以此生只钟情于青龙公主而婉拒。烟铃不由为昭辰对若儿之情而感动:当初他们两人在罂粟谷中打打闹闹时,完全没看出原来早生情愫,只可惜如今已是生死之别。 至于清远…她没有再见到宋清远,也很少记起他。传来的消息,无非是平文公子宋清远因父亲沉疴再发,而接替平文君管理朝中一切文政,无心婚配。国中百姓所公认他的未婚妻——齐家大小姐齐沁也痴心守候,一直未嫁他人。而齐府公子、黑埏城郡守齐坤由于私自逃回都城,则被革职,贬为平民。齐府虽然未受牵连,但声誉还是有所影响。 齐坤,听到这个名字,烟铃恨恨地咬牙:芸竹是你害死的,昔日我在黑埏狱中受尽□□也是拜你所赐。总有一天,我会将齐府连根拔起。你们欠我的,我恨,我要你们通通还我。 第十八章 万人之上 算来,烟铃在朱雀王宫已经呆了四年。在这四年的蛰伏期间,烟铃逐渐变得强大起来。 她私下训练了一批宫女,培为自己的势力,并将自己势力下的宫人名为“灵女”。又私下请教宫中的巫女,跟随朱雀巫女,烟铃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巫术。 结合巫术,烟铃自己编创了铃舞,并将此舞教给灵女们。铃舞,可通过铃铛之声、与舞蹈队形的千变万化,加深巫术的摄力。由于跳此舞者需手持铃铛,故将此舞阵命名为铃阵。进阵之人在巫术与舞蹈中穿梭,寻不清方向,会逐渐迷失心智。 另外,由于经常跟随缭王上朝堂,看他们君臣议事。以及轩戈批阅奏章时,烟铃也会偷看奏章内容。通过这些,烟铃了解到前朝的许多事情:权力的纠纷与倾轧。她收买了朝堂中的两位官员,收为己用。那两人分别是——掌管礼仪与祭祀的宗伯杨彩、执掌刑罚的司寇黄锡锐。她许诺若他们为自己办事,自己必保他们日后青云直上。 虽然如今缭王重用太宰魏相,一家独大。宗伯杨彩、司寇黄锡锐他们,在朝中的势力与位置,不过是中等。但两人皆都精明谋算,杨彩更是擅长笼络人心。有了他们,烟铃离朱雀政权中心更近一步,他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指日可待。 如今,烟铃已有了自己稳固的势力。但离她挑起复仇风雨的目标,还差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就是——虎符。 缭王虽残暴好色,但也不是昏庸之人。虎符可调动王军号令,他必不会轻易给人。不过烟铃也发现了轩戈的弱点,那就是她——烟铃,轩戈如今尚还沉迷于她的美色之中,对她十分宠爱。目前只要烟铃给他吹枕边风,撒撒娇,把他哄好了,一般没有应允不来的事。 当然也有唯一的例外,无论烟铃怎么恳求,轩戈都禁止烟铃独自出宫。当烟铃坚持自己意见,偷偷溜出去、然又被暗影捉回来的时候,轩戈当下不说什么,只是力道很大地拽着她,将她锁进离红殿。 但当第二天烟铃独自醒来,便会在枕边看到不知是谁的、被剜出的血肉模糊的眼珠,一阵恶心呕吐。每次一想到这个,烟铃都会泛起阴影:轩戈他竟然用这种方法操控她,将她囚禁于这深宫中。那她更要加快行动,好摆脱王权。 拿到虎符的机会来了。一年一度的春狩,没有诸臣跟随,就只有缭王带着一众嫔妃、还有护卫的朱雀王军,去到朱雀南边的火焰山。半山腰上有许多奔跑着的羊、鹿。越往山上走,就越炎热,隐隐可见夺目的火光。据闻,山顶上常年冒大火,所以一般都是不会去到的。 王军队伍拥着缭王,浩浩荡荡地从山下往上而去。轩戈取过弓箭,瞄准天上大雁,一拉弓。箭穿破长空,雁儿落下。士兵将双雁捧上,轩戈大喜:“天佑朱雀,竟是双雕。”随后对王军说:“春狩开始,谁射的猎物最多,便有重赏!” 烟铃也骑马而出,她自幼见父亲楚伯瞄靶射箭,动作要诀也了然于心。只是她从前幼弱,不曾射杀动物,如今为达目的,必须不择手段。 她横过箭来,对着草丛中吃草的兔子。箭脱弦,射中小兔子的腿。轩戈骑马到旁,看着烟铃,乐了:“没想到孤的爱妃也如此勇猛!”烟铃看着小兔子,小兔子一瘸一拐地跑不掉了,被宫人放入猎物笼,她对轩戈说:“王上既有赏赐,臣妾也想讨个赏。”“好!”轩戈一口应允。烟铃策马而去,又扬箭射了花鹿与绵羊。 此次春狩,烟铃射的猎物虽不是众人之中最多的,毕竟朱雀王军骁勇,箭术又岂是烟铃能及?但在众嫔妃之中,只有烟铃射下许多猎物,余者皆都在树下乘凉观景。也算是拔了女子中的头魁。 夜里,轩戈单召烟铃随侍,来到山角的温泉。一片氤氲之中,两人惬意地躺在水中。轩戈将烟铃搂在怀中。烟铃趁势倚在轩戈的肩上,凑到他耳边:“王上,你说过要给我赏赐的。” 轩戈抚摸烟铃的头发:“是,不知我的小美人想要什么呢?”“我想看一看虎符。”烟铃咬住了他的耳垂。轩戈心神荡漾,但还是涌起几分警惕,问道:“你要虎符做什么?”。 “人家只是想看看王军的气势,而且我最近在兵书上看到一些阵法,也想让军士们演练一二,看看有没有那么传神嘛!”烟铃撒娇。轩戈说:“好,那我让暗影在旁协助你。” 呵呵,表面说是协助,其实是监视吧,烟铃心中冷笑。 仿佛是看透了她的心中的咕嚷,轩戈霸道地扳过烟铃的脸,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揭开围在烟铃身上的浴纱,不容分说地进入了她。 朱雀九十三年,同前两年一样,玄武使者遵从盟约,带来玄武国进献给朱雀国的贡品。朱雀王宫中,轩戈看着进贡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甚为自满。又听占星师进殿上奏:五星汇集,大丰收之象。 于是,轩戈不免动了称帝之念:昔日青龙族因四方臣服,而成为天下霸主。如今自己唯一的对手玄武国亦已臣服,又有五谷丰收的祥瑞之兆,孤当成为天下之帝。 他召来巫师,询问适宜登基的吉时。巫师答:“明年乃是纪龙之年,飞龙在天,朱雀焰起。正宜举行大典。” 于是,封帝大典便定在明年。宫中开始忙碌地准备各项事宜,宫人们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而遭到缭王的严酷刑法。 朱雀九十四年,轩戈称帝。灵妃楚烟铃被加封为皇妃。玄武国也派出文武重臣,向缭王庆贺。 极乐大殿上,朱雀玄武两国朝臣,都恭敬地朝皇座跪拜。烟铃坐在皇座旁的侧座,向下望去,那里跪着的人里有何岳、昭辰,甚至…还有宋清远。四年不见了。 此时,清远也抬起头,望着皇座。皇座旁,那个浓妆艳抹的妖媚女子,便是灵皇妃、昔日他的烟铃了。 和自己记忆中,那个烂漫可爱的女孩相比,如今的烟铃,已这样遥远陌生,清远不禁茫然。 第十九章 弄权复仇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均是一颤,都别转过头去。烟铃在心中默默对清远说:我会先借朱雀的势力灭了齐府与宋家。再将缭王杀死,把朱雀的政权也毁了。清远,你为了玄武放弃我,我会叫你一生一世后悔。 朝堂的称帝大典结束后,缭王步出宫,接受万民朝拜。皇后、灵皇妃则留在朝中。玄武国臣向皇后与烟铃拜别,打算回国。烟铃看着他们,昭辰冲她点点头,她也回以一笑。清远苦涩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背身离去。 烟铃望着清远的背影,他的影子是这样的苍凉,背负了重重心事。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人了,坐在皇座上的烟铃,摸着雕龙的金扶手,掌中握住了生杀大权:我的一切不幸自黑埏而起,那么复仇之路,也从黑埏城开始吧。 散朝后,烟铃单独召见杨彩。杨彩极为聪敏,生的也颇为秀气清俊,颧骨微微突起。他喜欢穿色彩鲜艳的衣服,烟铃常常调侃他像孔雀,他也但笑不语。今天,他更是特地在朝服外的蹀躞带上缀了夺目的宝石,吸人眼球。 烟铃却不在意这些,她直接了当地问杨彩:“如今朱雀王军,可以到黑埏城去抓人吗?”杨彩一愣:“去抓人?不知皇妃想要拿下什么人?”“不过就是几个狱卒罢了,昔日曾经得罪过我。” 杨彩眯起了眼,像一只狐狸:“这个容易,捉几个狱卒而已,不必如此大张旗鼓。”烟铃看着他,等他说出他的办法。杨彩得意一笑:“皇妃,如今的黑埏城新郡守罗徽,正是我的师弟。我定能说服他,让他投靠于皇妃您,到时皇妃也可多一份势力。”原来罗徽与杨彩师出同门,都师从谷氏,习权术。且他俩在谷门学习之时,彼此扶持、感情深厚,关系又与别人不同。 瞒了缭王,烟铃罗徽私下会面。罗徽向烟铃跪拜,两人寒暄几句,便切入了正题。罗徽说:“皇妃,缭王面前,还要请你美言几句。若是他日黑埏城成为朱雀土地,还望保住我这郡守之位。”说白了,就是想两面讨好,自己屹立不倒。烟铃答:“可以。不过我还需要看到你的诚意。” 罗徽奉上盏茶:“不知您是想要城中的珠宝还是土地?”烟铃拿茶盖撇了撇茶碗:“都不用,我就要你城中几个人。”“哦?师兄曾与我隐约提及,不知是哪几不长眼的敢与皇妃作对?”罗徽问。 “几个狱卒罢了。”烟铃喝一口茶,“对了,你可知黑埏之前那位郡守齐坤,如今在做什么勾当?”罗徽摸了摸头:“我只知他最近经常偷偷往贵国走动。”“来做什么,这么神秘?”烟铃好奇。罗徽也不清楚:“好像是什么生意吧。” 罗徽派人将那几名监狱狱卒,捆成粽子,献到朱雀宫。昔日羞辱她的人,如今跪在她面前求饶。 那位当时百般威风的狱卒老大,现在不住磕头:“皇妃,贵人,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们吧。”“一夜夫妻百日恩啊!”“小的们再也不敢了,您就放过我们一条贱命吧!”其他狱卒也纷纷磕头乞命。 烟铃做了个手势:“推下去,阉了。再把眼睛剜了,鼻子耳朵割了。送去火刑场,每天加烙刑。”想了想,继而吩咐道,“可悠着点,别那么轻易就弄死了,我要他们生不如死。”她恨恨地望着那些羞辱过她的人。那些狱卒在鬼哭狼嚎中被拖走,烟铃觉得心下畅快。 另一边,杨彩调查齐坤,也有了眉目。原来齐坤自从没了黑埏郡守的官职,大手大脚的毛病还是没改,到处花天酒地,偌大齐府也被他坐吃山空。于是,他开始谋财,但偏偏不走正经的生意门路,而与朱雀西江的江洋大盗勾结。或许是觉着有利可图,又是一笔大钱,来得又快吧。朱雀西江的盗匪在江面劫船,杀人越货,抢夺钱财珠宝。而那些从船上抢来、不太好处理的货物,则以低价卖给齐坤。齐坤拿到货后,将那批货物分散出去,在玄武都城、寒忆城等地倒卖,倒赚了不少银两。 “这正好是个机会。”烟铃呢喃。可要如何才能将此事闹大,一举拿下齐府,让他们永不翻身?她陷入沉思。 第二十章 浔江风波 这一日的朱雀王宫,缭王轩戈翻看奏折。翻着翻着,不耐烦起来:“都是一群窝囊废,连区区一点江盗都压不下去!”将奏章往后一甩。 烟铃在一旁,拾起奏章。她翻开,奏章上,详细禀报了关于西江江盗抢夺灵歌城商民船只、肆意杀戮的情形。西江江盗,不正是与齐坤勾结的那个?烟铃心下一动。略一思索,生出一计来。 她对轩戈说:“陛下,不如我们封锁江边,断了他们的财路。”“封锁西江,倒不失为一个办法。我的爱妃,真是越发聪慧了。”轩戈将烟铃搂在怀中。 之前,之所以一些商民不顾风险载船渡江,是因为水路更便捷,行程时日短,且不用通过各县关卡的排查与交纳过县费,而可以直接到江边的县,进行买卖。 如今水路既已封锁,轩戈听从烟铃的建议,下令扩大陆路,并将各县关卡的冗查与过县费一并减免。商民们也颇为乐从。 烟铃心下盘算,齐坤的财源,如今已经给她断了。没了这条财路,她倒要看看,齐坤那厮,还能再兴风作浪多久? 立春,昼渐长,夜渐短。烟铃望着殿外的桐树,树上冒出新叶。 杨彩从宫外匆匆而来,悄悄告诉烟铃一个消息:“根据我派出去的人密探回来的消息,齐坤现正偷偷往朱雀而来。估计为掩人耳目吧,跟随他的就两三个仆人。二月二日是龙抬头,一般他们都会挑这个吉利日子做生意。” 烟铃扯下一片叶子:“他是要去西江吧!看来我们也得动身了。” 借口身体不适,需静养几日,烟铃再一次偷偷溜出王宫。在杨彩的一路指引下,烟铃来到西江。 西江,又称浔江。江畔,垂柳成荫,杨花轻拂。然而在这么诗意的地方,却隐埋着深重的杀机。 烟铃与杨彩一路来到了盗窟口,他们躲在一里多远的大岩石后,往盗窟窥去。那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在外山壁上,又有许多天然形成的小窟。洞口把守森严,守卫举着火把。 远远地,看到一艘小船,急速往窟驶来。从船上下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齐坤。而一个熊腰虎背的大汉,则在众人拥簇下,出来迎接齐坤。看那阵势,想必就是江盗头子了。不知怎的,经历了逃城与革职,齐坤的气焰好像没有她在黑埏见到的嚣张,仿佛在躲躲藏藏什么。 齐坤与江盗头子两人进窟,外面完全听不到任何动静,烟铃等得心焦。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从窟内出来。江盗头子吩咐手下将货运来。烟铃与杨彩往江上望去,一艘龙船驶来,装饰得富丽堂皇。船上,铺了一大块羊皮,盖着货物。烟铃意外,没想到已经封锁了江边,他们竟然还有货。 盗匪头子指着龙舟:“老齐,你看这一批货,都是上好的锦缎,还是我前月从一艘商船上抢来的。那船上的人也是傻,竟然不肯把货交出来,统统被我喂了江鱼。”烟铃心下了然,原来是之前的货,彼时禁令还未颁布。 盗匪头子看着货,又感叹道:“最近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那该死的缭王,下的什么狗屁禁江令,害的老子最近都在喝江风。”继而愤愤地说,“我真恨不得派个人把他给灭了。”烟铃听到他的话,吃了一吓,那个盗匪头子的那句——派人灭了轩戈,恰恰点出了她长久以来暗藏的心思。 齐坤也是一吓,连忙比个手势:“你小心点,别乱说话。”盗匪头子嚣张:“咋的?他还管得到这儿!”齐坤说:“这年头,凡事还是小心点。那个缭帝,搞出了不少酷刑,可吓人了。”盗匪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齐坤想了一下,问盗匪头子:“你手下有什么做事比较稳妥的人不?”盗匪头子让舟上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下来,那小伙一看就是久经江风吹打,肤色黝黑,体格结实。盗匪头子说:“这是我手下的阿奎,办事还算利落。” 齐坤点点头:“这会儿要借他一用。我这边人手不够,而且我最近可能被仇家盯上了,我怕被玄武的人捏住什么把柄。你也知道我们那个平文君可不是吃素的,被他知道我干这个营生,怕是我府上都要遭殃了。”盗匪头子摆摆手:“就那个宋理,文绉绉的,能干什么事儿!” 齐坤摇摇头:“我之前那个黑埏郡守一职,就是被他那宝贝儿子平文公子给参掉的。那宋清远非说我懈怠职守,置什么全城百姓于不顾。还让我把好不容易搜来的金银珠宝都上交国库,还给那帮老百姓。”烟铃听到宋清远,心中一刺。 齐坤继续抱怨:“至于吗,还说要禀报朝堂治我贪污罪。幸亏他不是我妹夫。哼,他也不想想,我吞下去的东西那还能吐出来?我表面上给他交到库里去了,其实大部分宝贝此刻还藏在我府中呢!”盗匪头子一听到宝贝,两眼冒光:“那些珠宝,什么时候也拿出来,给哥们儿分点?” 齐坤一笑:“自然是要孝敬哥哥的。对了老兄,帮人帮到底,要不这次你让阿奎带帮人,把货给我运过去?有了我的令牌,就能进入玄武城。到城后,我的管家阿福自会来接应。”齐坤把一块玄玉令牌递给盗匪头子。烟铃盯着那枚令牌,她记得,玄武国中有国家令牌的,只有少数朝中重臣与世家大族。昔年,她爹爹的玄玉令牌上刻了一个“楚”字。 盗匪头子接过令牌,点点头:“也行。那老齐,你干脆在我这住上几天。我这边,”他偷偷凑到齐坤耳边说了什么。烟铃听不清,只见他们两人都猥琐地吃吃笑起来。 第二十一章 夜盗令牌 话说齐坤为了运货方便,将齐府的玄铁令牌,交给了盗匪头子。盗匪头子便吩咐手下干将阿奎,将货妥送至齐府。 当夜,阿奎便带着一帮人,趁着夜黑风高,扬帆运货北上。因为船上运的多是些抢来的货品,干的又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故而,他们盗匪们有个不成文的习惯——多在夜间活动。也因此,这帮盗徒被冠以“夜枭”之名。 此刻,齐府令牌,必已被带在阿奎身上。烟铃盘算,若要将自己密谋的祸事嫁祸给齐府,必然需要齐府的令牌。可若是按来时的陆路,去追赶阿奎的话,难及水路迅速,赶不上他们。 烟铃往江边望去,恰好看到齐坤的小舟,还孤零零泊在江边。她便打起了这小舟的注意,打算偷偷占了这舟,追上阿奎的龙船。 齐坤主仆,还有盗匪一帮,都已进入窟中,花天酒地起来。几个美娇娘也前后进入了窟中,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身上传来阵阵浓郁的异香。香气飘散开来,连十丈外的烟铃他们都能闻到。杨彩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守卫顿时警觉:“是谁?” 这时,从窟中传来一阵阵淫乐的笑声。窟口的守卫也被洞中的声音所吸引,意乱情迷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就在此刻,黑夜中,有两人踏上了那只小舟。 那两人,正是烟铃与杨彩,他们划起舟,朝阿奎带货的龙船追去。 在舟上,杨彩看着粼粼江水,劝说烟铃:“皇妃莫要冒险,要那令牌的话可从长计议。浔江毕竟是他们的老巢,而且我看那阿奎也不是个好惹的。”烟铃焦虑:“来不及了。若让他们进入玄武城,再动手就迟了。” 追了整整一天,小舟轻快,终于赶上了阿奎的龙船。第二天的傍晚,阿奎命人靠岸歇息。他们停泊在浔江中岸,捧出龙船中的酒肉,大口嚼饮起来。 烟铃将锦袋打开,取出一管从宫中巫师处讨来的迷烟,朝那几名江盗吹去。不一会儿,阿奎他们就昏昏欲睡,一个个倒在酒坛旁。 烟铃蒙上面,走到为首的阿奎身边,摸了摸他身上,却没找到令牌。阿奎动了动眼皮。烟铃一吓,退后一步。见他没有要醒来的样子,继续搜他随身的包袱。却也一无所获。 烟铃失望极了,这个小盗匪究竟会把令牌放在哪里,难不成和龙船上的锦缎放在一块了?这时,阿奎头上扎的头巾引起了烟铃注意。那头巾沉甸甸的,仿佛有什么物什包在里面。 烟铃轻手轻脚解开他的头巾。果然,令牌就藏在这里。烟铃大喜。 阿奎却被惊醒。他一摸头上,头巾已被人揭开,令牌不翼而飞。抬起头,见前面立着一个陌生的紫衣蒙面客,手中握着玄铁令牌。 阿奎大喝:“何人,竟敢来偷东西?”继而又唤随他一起来的同行者:“阿三、阿四!大宝、小宝?”同来的人却没有回应,尚还在晕迷中。 烟铃见状,转身欲跑,却被阿奎上前挡住去路。 阿奎捉住烟铃胳膊,去抢令牌。烟铃闪过。但她自己却没练过什么功夫,只会虚晃几招。情急之下,她抛出一包石灰粉,朝阿奎撒去。阿奎一时迷了眼。烟铃逃去,但阿奎仍在后面紧追不舍。 这时,另一个蒙面客从树上跃下,救走烟铃,飞尘而去。阿奎空有一身力气,轻功却远不及后来那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令牌被人带走。 没了令牌,阿奎不好向头子窟交代,只得硬着头皮往玄武国的城门闯闯。 然此刻的玄武边城磬岩城已今非昔比,武侯何岳有鉴于朱玄大战,加强了城防把守与过城查检。由于阿奎他们没有玄武国的身份文书与过关通证,因此被守卫截下。无论阿奎他们如何软磨硬泡,拿金银珠宝贿赂守卫士兵,统统没有用。 阿奎只得带着货,垂头丧气地回到浔江窟中。回来后,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盗匪头子将阿奎骂了个狗血淋头。且作为办事不利的惩罚,阿奎的一根手指也被砍断。 不过,阿奎有着一项的特殊的本事——他自幼过目不忘。阿奎既与偷令牌之人交过手,就已然将那蒙面紫衣客的身型牢记心中。并依据脑海中的身影推论,此盗牌之人当为女子。 阿奎誓要把令牌追回来,且将偷走令牌的那个女子,带回窟中处置。 第二十二章 刺杀缭帝 救下烟铃的,正是她手下的灵女暮尘。 原来,在此次浔江之行中,烟铃虽执意与杨彩单独探窟。以免人多势众,打草惊蛇。但杨彩思虑颇为周到,还是一路留下了记号。灵女们按照记号,一路追寻而来。 之后,烟铃孤身去阿奎那儿盗令牌,却被阿奎惊醒发现。杨彩躲在树后,见烟铃与阿奎打斗,危险重重,便燃起火折子。灵女们看到杨彩放起的信号弹,便加快速度,往北赶来。而暮尘又因有轻功之故,赶在最先,救下了与阿奎争斗中的烟铃。 灵女暮尘,原是宫中巫师从人之女,她自幼被寄养在宫外的神庙,之所以会轻功,是在一道士的指点下习得。后暮尘入宫,成为宫人,将被培养为下一届的巫女之选。在烟铃秘密创立灵门时,烟铃见暮尘聪慧稳妥,便将她选为灵女。于是,暮尘便成为众灵女之首。 暮尘对烟铃十分忠诚。烟铃经过与江盗阿奎的打斗后,气力耗尽。又为躲避追赶,与暮尘跑了一段路,实在跑不动了,倒在路旁。暮尘连忙扶住烟铃:“主人,您没事吧?”烟铃摆摆手,另一只手则紧紧捏住齐府令牌。 她们躲进一处隐蔽的树洞中,忽地听见有树枝摆动的声音。 回头一看,原来是杨彩带着一众灵女,也来接应烟铃她们。 杨彩看着烟铃手中的玄铁令牌,问:“不知皇妃拼出命来,究竟要这令牌做什么?”烟铃妖媚一笑:“就算我们现在揭发齐坤与海盗勾结,最多也不过治他个流放。我要玩票大的,让他们齐府翻不了身。” 朱雀王宫中,轩戈一连几日都没见到烟铃,心下不快。他走到离红殿门口,殿门尚还锁着,一旁的宫女奏报:“皇妃身子不适,尚在殿内静养,说是不要让任何人打搅。”轩戈闻后,挑起眉,一脚将殿门踹开,踏入殿中。 殿中纱帘笼着的榻上,躺着一人。那人转过身来,可不正是烟铃。轩戈走近,坐在床沿:“爱妃最近身子可好些了?”烟铃假意咳了几声,轩戈忙命人端来汤药,亲自喂烟铃。 烟铃喝下一勺汤药:“倒是好些了,就是最近都呆在殿中,身子闷闷的。”她托住腮,又拉住轩戈的衣袖:“陛下,我想出宫走走,你陪我一块嘛!”轩戈看着她,摸摸她的头:“好,真拿你没办法。” 过两日,雨水之日。蒙蒙细雨之中,飘散着花香。就是这一日,缭帝带上皇妃微服出游。 雨打油纸。伞下,烟铃挽着轩戈,两人仿佛一对寻常夫妻。身后跟着几名宫人,扮作仆婢。他们沿着柳道,一路走到了浔江边的鹜县。 这时,一名身着灰绿布衣的百姓手持匕首,朝烟铃刺来。轩戈眼疾手快,一把推开烟铃,与刺客搏斗起来。 那名刺客似乎专为刺杀缭帝而来,与轩戈对决时,招招都是狠招。稍有不慎,便会一招毙命。因为是微服出游,朱雀王军没有随来,只有三四名不会武功的太监宫女,想上去帮忙,却根本看不清刀锋。 好在轩戈孔武有力,接住了刺客的杀招。但饶是如此,还是被刺客用匕首划破了衣袖。袖上,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趁那刺客顿住一刹的功夫,一名宫人冲上去把刺客给扯住。却被刺客一甩,跌在草沟边。那名宫人腿骨头喀嚓一声,似是脱位了。 轩戈从里衣内拔出金刀。烟铃从未见过那把金刀,也不知原来轩戈身上时时带了一把刀,用作防身。只见轩戈用刀拨开刺客的匕首,刺客的匕首不及金刀威猛,斜飞出去。匕首飞插到树干中,深入几寸。 刺客没了武器,轩戈一剑劈过去,刺客闪过。轩戈又是一掌,将刺客推倒,轩戈坐在刺客身上,将金刀插入刺客的肩胛。顿时,刺客身上,鲜血泊泊冒出来。烟铃捂住嘴。 此时,暗影也带一小队王军赶到救驾。王军制住刺客,暗影跪在缭帝前:“属下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轩戈大怒,指着刺客:“把他给孤拖下去,严刑拷问!” 那名刺客眼见杀缭帝无望,从肩处拔出轩戈的金刀,往自己的腹部刺去,当场血流而亡。竟是一名死士。轩戈意外之余,更是震怒:“给孤查!” 那名死士正是烟铃所派。经由掌管朱雀刑狱的黄锡锐,烟铃在狱中挑得十名死囚,他们本就有一身拳脚,经过一番训练,更是成为一等一的杀手。这批死囚要钱不要命,为她所用,成为她灵门的死士。此刻正派上用场。 烟铃从中选出身手最敏捷的杀手宏镖,打算派他刺杀轩戈。那时,烟铃问宏镖:“我有一桩事,你可愿帮我去办?不过许要搭上你的性命。”宏镖淡淡一笑:“小人本就犯下死罪,在世上苟延残喘多活几日,无非是沾了皇妃的光。” 烟铃叹一口气:“事成之后,我会保护你的家人,给你的老母妻儿一笔重金,你也可安心去了。”宏镖点点头。 烟铃将齐府的玄铁令牌交给宏镖:“你把这个揣在衣服里。”宏镖放在衣内,烟铃交待他:“我要你杀衣服上绣有龙纹者。你能杀得了他便杀。”无论轩戈死否,只要有了那枚令牌,足够可以将刺杀朱雀帝的罪行,嫁祸给齐府了。 如今,一切都按计划而行,只可惜了宏镖的性命。 轩戈仍然在鹜县,暗影从刺客尸体上,搜检出了一枚玄铁令牌。轩戈看着令牌,觉得事情蹊跷。他把追查刺客身份一事,派给了司寇黄锡锐。并命人把令牌带回朝堂。 朝堂上,得知缭帝遇刺,众臣皆都惶恐。 太宰魏相却颇为镇定,他令宫人将刺客留下的令牌,呈给他看。魏相把玩那枚带血的令牌良久,说:“倒像是玄武国的令牌。”又沉吟了一会儿,“令牌上刻了齐字,莫非是玄武的齐世族?” 轩戈一拍龙座:“哼!玄武国竟敢跟孤玩阴的,看孤不将它踏平!”太宰魏相对轩戈拱手:“此事尚还未清楚,不如待司寇进一步的查证。” 第二十三章 树倒猢散 而在此时,烟铃已凭虎符调动王军。数千王军精锐,直扑浔江盗窟而去。 江盗头子与齐坤,尚倚在温柔乡中,讨论会是谁偷走令牌,接下来要如何再将货运到玄武齐府。商谋了半天,江盗头子与齐坤想到会盗走令牌的,无非是那些昔日被他们抢掠的商户,如今前来寻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令牌之事会牵连到朱雀皇家,而这幕后推手,竟是灵皇妃。 朱雀王军冲进浔江盗窟,与贼众厮杀。江盗显然不是王军的对手。江盗与齐坤,都被王军一网打尽。那些抢掠来的货品,也一同人赃并获。烟铃命王军将这一干人等,下入朱狱。 由司寇黄锡锐,对江盗展开审讯。司寇黄锡锐,也是烟铃的人,他为人沉默寡言,虽不像杨彩伶俐、能说会道,但做事直接、狠辣。不消半日的刑罚与威吓,便撬开了江盗的嘴。那些江盗承认,自己在江上杀人越货,并对缭帝的禁江令不满。 而在黄锡锐案卷上,则略微窜改了他们的供词,写道:江盗因朱雀限令的打压,心存报复,在与之勾结的玄武齐府齐坤的撺掇下,共谋刺杀缭帝。黄锡锐命人逼江盗们画押签供。 这一切都被推到齐坤头上。至于齐坤,见了那些惨不忍睹的刑具,又受了拶刑。杨木做的拶子上下夹紧手指,齐坤的的手本就肉实,手指被拶子挤压得变形,指根也脱皮溃烂。齐坤痛的死去活来,已经半死不活。听到黄锡锐下令加琵琶骨之刑,更是吓得晕厥过去。迷迷糊糊丧失意识中,便在案宗上画押签字。 上朝时,黄锡锐将谋刺一案卷宗,呈上缭帝。轩戈翻阅了一会儿,怒喝道:“那玄武的齐家也太猖狂了!”继而问:“对了,司寇是怎么把这帮人给捉到的?” 烟铃忙插话,为黄锡锐解围:“陛下,您莫怪臣妾自作主张。司寇沿着齐府令牌的线索,查到齐府的人就在浔江盗窟。我想乘此机会,便将他们一举歼灭。”太宰魏相听闻,指责烟铃:“皇妃也太心急了,竟然擅自动用王军。” 缭帝摆摆手:“太宰,是孤给爱妃的虎符,她自有权力调动。”魏相无话可说。轩戈命令侍卫:“来人,把玄武齐家的人带上来。孤要亲自拷问他,看谁人借了他这么大的胆子!”烟铃、黄锡锐不由捏了一把汗,生怕齐坤开口辩解,露了什么破绽。 齐坤身着破烂的囚衣,血迹斑驳,一步步走进王宫。他进殿的路上,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在玄武时他便听过许多有关缭帝轩戈的恐怖故事,早已吓得瑟瑟发抖。 齐坤踏进极乐殿,乍然见到龙座上,不怒自威的缭帝,顿时脸色惨白。轩戈高声喝问:“说,为什么要谋害孤?”“我…我…我没有啊!”齐坤结巴。 “哦,那刺客会有你们的令牌?”轩戈眼中寒光一闪,“孤要你说,是不是玄武帝派你们来谋害孤的!”缭帝立起。 齐坤从小养尊处优,牢里的酷刑早已把他吓怕了。如今又见缭帝这般威严森森的阵仗,吓得瘫软在地上,连连伏首:“帝上,我什么也不知道呀!对,令牌…令牌不知道怎么…”齐坤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轩戈哼地一声:“来人,将他拖下去,打一百廷杖,孤看他还说不说。”齐坤咚咚地磕头:“帝上,我真的、只是…想拿货物换钱…”不等他说完,侍卫就把他拖下去,行起了杖刑。 烟铃、黄锡锐看这局面,悬着的心放下来,暗笑齐坤这个草包,活该如此。打完一百廷杖,齐坤脊背已是血肉模糊,新伤加旧伤,昏死过去。 烟铃将玄铁令牌,摩搓一会儿,递给轩戈,上面的齐字透着暗光。烟铃说:“陛下,齐坤一人如何敢谋害您,必是有齐府撑腰。”轩戈接过令牌,按在案上:“爱妃说的对,孤要好好与玄武算算帐了。” 缭帝命人带着令牌与盗匪、齐坤的口供,与玄武国交涉,要玄武王惩治齐府。 玄武王寒屿,顾及朱玄之盟,见齐坤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还与朱雀强盗勾结杀人越货。再也无法包庇,下令查办齐府。 这一搜,倒搜出了齐府中过往所藏贪污——许多黑埏城国库中的民脂民膏,都被堆满在齐府的密室中。还有一个秘密的帐簿,记载了黑埏城受到的每一笔贿赂,以及与江盗的各项交易。 平文君宋理本想保下齐府,奈何人证物证皆在,又牵涉两国邦交,只得遵从王命。 说起齐府,前两年故去的齐国太,乃是先太后的妹妹。当时她们吴氏姐妹,一个嫁入王宫,一个嫁给齐侯,风光无限。如今齐国太已逝,昔日荣宠尽归一空。加之如今齐府与江盗勾连,犯下如此重罪,数罪并罚。一时之间,树倒猢狲散,昔日威望尽归尘土。 齐府上下,男的被发配充军,女的则卖为奴仆。一时押解的押解、卖的卖,偌大齐府,分崩离析。只是齐府大小姐齐沁,却不见踪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烟铃听到齐沁失踪,吩咐宫人:“放出话去,谁若以万金赎齐坤,余便放齐坤一条生路。否则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第二十四章 重算旧账 以万金赎齐坤的消息放出去不久。一日,黄锡锐派人来报:“有一个戴斗笠之人,把这个包袱交到狱衙。” 那是一个锦布包袱,里面似乎没装什么,并不太重。包袱上系了连环死结,烟铃解了许久解不开,便用锋利的剪子剪开。 里面包了许多绸缎,最里面的一层,包着一样东西,倒有几分分量。打开一看,是一块上好的玉璧,色泽碧清,没有一丝瑕疵。玉璧上还附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秀雅,烟铃认得那字迹的主人。纸条上写:“此玉璧价值连城,足以凑万金之数,望以此换齐府少爷一命。”烟铃揉住纸条:“把送玉璧的那人抓过来。” 那戴斗笠之人送完包袱,刚出狱衙不久。黄锡锐等人听从烟铃命令,追了上去,轻而易举就将那人抓住。等到抓回狱衙后,烟铃掀开那人的斗笠,却不由大失所望。 原来,斗笠之下,是一个样貌丑陋的男子,肩上还沾着些许泥土。可包袱中的字条上,烟铃认得,分明是齐沁的字迹。 烟铃拎过包袱,问那名男子:“这是谁给你的?”那名男子叩首:“贵人饶命,小人王五,到城里来卖米。忽然来了一个天仙般的小姐,说若我…将这个包裹送到官衙,便赏我一笔重金。” 烟铃听完,沉思一会儿,吩咐下卒给他放行:“好,那你可以走了。”那人跌跌撞撞跑出狱衙。黄锡锐问道:“皇妃,就这么放他走?”烟铃笑笑:“你没听到那个庄稼汉说,给他包袱之人会赏他一笔重金吗?齐家大小姐齐沁一贯自命清高,自然不会言而无信。” 烟铃命灵女暮尘尾随那名农人王五。农人走到街角的客栈,在外招揽生意的店小二将一个钱袋,挂到他身上。那小二动作也颇伶俐,行人都不曾察觉,但却被暮尘看得一清二楚。 暮尘报给烟铃,烟铃下令封查那家客栈,每间栈房都一一排差。客栈中,店家和住客都一片惊慌。查到最顶楼东边的客房时,房内整整齐齐,一片清静。仿佛是预料到自己终将被捉到,齐沁端坐在房中竹椅上。 齐沁被官卒拿下,关在与哥哥齐坤同一个牢里。两人都被拴在铁链上。齐坤受了杖刑,浑身血迹斑斑。他看到妹妹也被关进来,心头一酸,大为自责:“好妹妹,都是哥哥没用,连累了你。” 齐沁叹气,安慰哥哥:“如今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齐沁抬起头,远远看到一人,从牢门外进来。竟是故人。 看清了来人,齐沁骂道:“竟然是你,一切都是你捣的鬼吧,为什么要算计我?” 烟铃缓缓走进:“贵人多忘事,齐大小姐,昔日那笔帐我们该好好算算了。那时你让你哥哥捉住我,又□□我,还有我的丫环…”齐沁诧异:“□□?我几时让哥哥□□你了?”烟铃扬眉:“那时我在黑埏城被关入大牢,难道不是你与你的好哥哥合谋?” 齐沁回想:“你说那时…对,我是让我哥哥看住你,好让你离宋家哥哥远些。至于你说的□□云云,我倒还不至于用那么下贱的手段。” 烟铃歇斯底里:“可就因为你的私心,我被你哥哥捉入炼狱折磨,我的侍女芸竹也被你哥哥害死!”“侍女?就是你身边那个丫环?一条贱命罢了,有什么可在意的。”齐沁不以为意。 身后的卒人打算给齐沁上刑。烟铃摆了摆手,示意卒人退下:“别人怎么对我,我不必非要讨回来。但我要你向我下跪。”齐沁啐了一口:“要我跪你这个妖女,你做梦!” “倒有几分骨气,但你记住,你和你哥哥所要跪的,不止是我,还有你所看不起的一条性命的亡灵。”烟铃示意卒人拿来粗盐,准备撒在齐坤受刑的伤痕处。齐沁眼见如此,痛心道:“哥哥,哥哥……”她转向烟铃:“你要我跪,我跪就是了。”说着,缓缓跪在烟铃面前。 齐坤见妹妹这样心高气傲之人,却要受这种气,必是比杀了她还难受的。他护妹心切,不顾一切朝烟铃喊:“妖女,你要寻仇都冲我来,别欺负我妹妹!” “好个兄妹情深啊!”烟铃拍拍手。齐沁仰着头,眼眶里含着泪,却努力不让泪留下来:“你说过,万金赎命,我已经将齐府的传世之玉给了你,想羞辱你也羞辱了,当放了我哥哥。” 烟铃看着他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扬一扬手,示意卒人,“将他们兄妹二人流放到朱雀南边的莫邪洲。永生永世,除非我的命令,都不得让他们出来。” 朱雀的莫邪洲,是传说中的恶魔之地,多瘴疬之气。流放之人,往往水土不服,没过多久便得疫病而亡。 齐沁听到,往后一退,跌坐在地上。她看着烟铃,诅咒道:“你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烟铃笑,“若非你们步步紧逼,又岂会是如今局面?” 朱雀朝的太宰魏相,见如今缭帝宠信灵皇妃,连虎符都作为她的玩物,任由她操控朱雀王军。不由心灰意懒,提出告老还乡。轩戈也就准了。 轩戈翻着魏相的辞表,询问一旁逗极乐鸟的烟铃:“如今太宰离开,朝中失衡。爱妃足智多谋,看谁人合适?”烟铃假意思索一会儿,将自己的人推上来:“宗伯杨彩、司寇黄锡锐都是可塑之材。” 轩戈闻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烟铃心中一惊,他不会知道了什么?慌忙掩饰:“我只是觉得他们能力尚可,你不想提拔他们就算了。” 轩戈撇了撇嘴:“其他人还好,就是那个杨彩,整天花枝招展的,不知道扮给谁看。”话虽如此,轩戈仍是升了杨彩、黄锡锐的官职。将杨彩升为太宗,黄锡锐升为太尹。 一时杨彩、黄锡锐他俩人风光无限,朝中官员纷纷向他们巴结。 第二十五章 江畔暗箭 烟铃正为解决掉了齐坤,而心头大快,给芸竹的神主牌位上香。忽闻宫女禀报:“玄武平文公子,求见皇妃。” 宋清远候在宫外,他为齐府的事而来。他听闻齐府一事,缭帝更多是受灵皇妃的唆使。他不愿信,更是害怕亲眼看到,昔日恋人已成传说中的恶女。他想一问究竟。 烟铃扭过头去:“不见。”宫女继续禀报:“玄武国的公子说,您若不见他,他便一直在外面等着。”烟铃挥挥手:“让他等着吧。” 宋清远一直在宫门外等着,站了十天。路过的宫人都纷纷侧目而视。正当缭帝轩戈听闻后,十分不耐烦,准备派人把宋清远扔出去时,烟铃止住了轩戈。 宫门开了,烟铃走到宫门前。清远已站了许久,仿佛已凝固成一尊石像。又连日米水未进,大为憔悴。 看到烟铃,清远不自禁,上前扶住她的胳膊:“铃儿,为什么?”烟铃甩开他的手。清远继续说:“齐坤固然顽劣,但凭我对他多年的认识,他也不至于胆大妄为到要谋杀缭王。” “没有胆大到刺杀缭帝?呵,那你是没见过他勾结海盗,在江上杀人放火。”烟铃冷笑:“你刚刚问我为什么,宋清远,这话实在应该我问你!若不是因为你的懦弱,你爹爹平文君的阻挠,还有齐大小姐的设计……如今的我们早该双宿双飞,浪迹天涯海角,我又岂会被困在这金笼里?” 宋清远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说齐沁设计?她做了什么?”烟铃不答,清远回思往事,若有触动:“那时,我在黑埏书馆等了你三天三夜。可你却没有来,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烟铃激愤:“你不需要知道,也不必再问。我只知道,合战协议上是你亲手签字,要将我献给缭王。” 清远叹气:“你不能只顾虑到自己,当时倘若撕毁协议、一走了之,又是多少生灵涂炭!” 烟铃仿佛听到世间最为嘲讽的笑话:“哈哈哈,好个拯救苍生的大英雄,连自己女人都可以让出去。”笑着笑着,落下泪来,又鬼魅一笑:“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眼中一闪而过魅影。 清远怔怔地看着她。烟铃背身离去,一步步,越走越远。 烟铃回到离红殿,觉得无边的荒凉与恨,将镜台上摆的东西全部哗啦推下去。青瓷碎了一地,琳琅满目的珍珠翡翠首饰也落了一地。 满地狼藉中,轩戈走进来,他拾起碎片,问道:“玄武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公子,跟你说了什么,至于发那么大的火?要不,我派人把他喂鱼?” “不必了。”烟铃说,“他不过是来讨要所谓的道义。”“哪门子道义?”轩戈不屑。烟铃不答,反问轩戈:“如果有人害过你,你会报复回来吗?” 轩戈看着烟铃:“一个人要有弱点,才会被设计算害。孤已经是天下的主宰,没有任何软肋,也就没有人敢动孤。倒是我的烟儿,你的弱点又是什么,才会遭人算害?”是宋清远,烟铃回思往事,叹息。 烟铃想了想,看着轩戈回道:“我不会告诉你,我怕有一天我们也反目成仇。”不,不是有一天,烟铃在心中默默说道:我们本来就是仇人,缭帝轩戈,我没有忘记,我与你之间的血海深仇。下一个,我要对付的,就是你和你的国。 轩戈不怒反笑:“既然你没有办法消除自己的弱点,那你可要当心,不要让它再被人给发现,用来对付你。”轩戈挥袖踏出离红殿。 过几日轩戈闲来无事,想起天下虽已尽在掌中,唯有西边白虎族一族始终不曾归服,终究是个祸患。便带领王军,浩浩荡荡地展开西征之行。 烟铃没有随军,而是借故留在皇宫。实则溜出宫去,雇舟顺西江而下。浔江的江盗已灭,禁江令也随之解除。如今浔江上,商船来往。 烟铃立在舟上,划舟的白发渔翁唱道:“红尘皆漫语,一片痴人歌。” 来往商船上的人,睹见绝色白衣女子遥立舟上,疑是仙子降尘,纷纷向烟铃望去。船中的商贾,听闻有绝代佳人,也探出头来一睹芳颜。 渔人笑,桨划涟漪,对烟铃说:“他们在看夫人呢。”烟铃兀自望向远方的山脉,不顾众人,悠悠地问:“美,究竟是对是错?”渔人又笑言:“老夫不知对错,只知世人皆爱睹绝色。但若事不关己,也只会冷眼旁观罢了。” 到了岸边,烟铃下了舟,一叶孤舟又飘而去。烟铃顺着柳道走去,这里便是自己的死士——宏镖,刺杀轩戈的地方。宏镖自尽后,轩戈不解恨,命人将刺客尸首大卸八块,又丢入江中喂鱼。烟铃知后秘密派人搜寻宏镖的尸身,却也江波浩渺,不寻踪迹了。 烟铃叹息:与齐坤的大仇是得报了,可这复仇之路又是何其漫漫,又将有多少牺牲呢。烟铃往江面撒下碎饼末,祈愿鱼儿放过宏镖的尸身,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望江默默祭奠宏镖时,有一双眼睛正暗中窥伺她的一举一动。 那人便是江盗头子的心腹干将——阿奎。原来大部分江盗都被王军一举歼灭,剩余江盗也被一一俘获。唯独却有一只漏网之鱼逃了出来,便是阿奎。他东躲西藏,扮作渔民,仍然在浔江岸边游荡。 阿奎目光敏锐,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子的身影似曾相识。左思右想,终于认出了烟铃的身影,她就是那个盗走令牌之人。回想自己的弟兄们、还有头子,都被官府的人害的死的死,抓的抓,必然与这名女子以及令牌被盗,离不开关系。阿奎取出袖中所藏箭匣机关,发动暗箭。 毒箭朝烟铃身后袭来,烟铃并无知觉。却有一枚银箭,从侧边挡开阿奎所发之暗箭。烟铃听到声响,扭头一看,看到了躲在丛林中的阿奎。阿奎站起,再次朝烟铃发动机关,却被第二次射来的银箭再次拨开。阿奎知道对方发银箭之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于是悻悻地逃走。 烟铃蹲下,拾起地上的一枚银箭。这枚银箭,与六年前玄武潭边,烟铃遇到鳄鱼时,清远所发那枚银箭,两箭几乎一模一样。发银箭救她的,会是清远吗?这时,由远及近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听起来仿佛是猛兽的步伐声,烟铃转身。 从丛林里走过来的,是一头雪白色大老虎。骑着白虎的那人,着白铠甲,面容也是白雪一般。那人身形与清远相比,更宽阔些,个子却矮些。并非是他,烟铃默默无言。 那人骑着雪白的大虎走近。大白虎看到烟铃,虎头虎脑地凑近嗅了嗅,又乖乖蹲下来,像是等着烟铃摸摸它。烟铃觉得可爱,揉揉它的头顶。白虎“嗷嗷”地表示享受,摇了摇尾巴。 第二十六章 义族白虎 那个着白铠甲之人,从大白虎上一跃而下。烟铃向他致谢,他淡淡一笑:“正巧看到有人想暗箭伤人,便出手相助,姑娘不必太放在心上。” 烟铃看着皮毛有着奇异颜色的白虎,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神秘的族落,问那人道:“阁下,莫非来自白虎族?” 白虎族,是东南西北四大族中最为神秘的一族,永远在世之外。当年各族——青龙、朱雀、玄武等大族,都认为自己才是天命所归,角逐天下。只有白虎族至始至终,不曾搅天下这趟浑水。 那人眨了眨眼睛,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烟铃见他没有否认,追问:“可白虎族不是在白虎山吗,怎么会来到朱雀西境?”烟铃想到轩戈此次的西征,只怕是要扑一场空了。 那人目光灼灼,望着烟铃:“姑娘又是何人,对我族仿佛颇为了解?”烟铃回道:“我的身份你日后自会明晰。放心,我对你们族并无恶意。” 那人笑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家,能有什么恶意。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偏偏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烟铃撇了他一眼,这人头脑简单、以貌取人,还把早已修炼成精的自己,当成是小女孩。着实没有什么防人之心,日后怕是要吃亏。 那人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白虎预言书上,记载了一场旷古大战将会发生。我怕白虎族被他族利用,牵进这场战事中。便率领族人由白虎山顺着琉璃圣路,到了草原。暂时躲避一阵。”他抬手指向西北方向:“姑娘不知道吧?沿着这边的丛林一直过去,翻过一座荒山,便是琉璃圣原了。” “率领族人?莫非你是白虎族长?”烟铃心中一动。 那人点点头:“正是,在下白朔,是这一世白虎部落首领。”白虎的纪年又与玄武、朱雀不同,以七星纪世,一世百年。此代已是六世天心世。白虎族推行部落选举制,白朔被推选为这一世族长。 “走吧,这里杀机四伏,我带你去琉璃圣原。族人们这会儿应该架起火来,准备烤肉大会了。”白朔很自然地拉起烟铃的手,骑上白虎。 烟铃一颤,想起了昔日她与清远携手的岁月。白朔却毫不在意。原来白虎族的观念与中原一带不同,没有所谓的礼防、男女之别。 一路西北而去,天渐渐暗下去,一片荒山野岭,仿佛能听到鬼哭狼嚎之声。 烟铃取出银箭,对白朔道:“这枚银箭,我有位故人,也有一模一样的。”初看到这枚银箭,便勾起了她对过往记忆,也使她百思不得其解,何以眼前的白朔也有同样的银箭。 白朔看了银箭一眼,淡淡地说:“我这银箭,是白虎族特有之物。想来姑娘那位故人,也是我族中之人吧?” 烟铃从前听清远提过,白虎与宋氏颇有渊源。便问白朔:“你可听过玄武国的平文宋氏?” 白朔长思上古旧事:“我闻老族长说过,平文宋氏的先人原是本族长老,经玄武王以诚意打动出山。只是出山后,协助玄武王开国没多久后,便归天了。彼时宋长老也才五六十岁,在我族尚算壮年。我族中人大多能活一两世,也就是一两百岁左右。唉,可惜了…” “这是何故?仿佛他们宋氏家族中人均有此劫,都是英年早逝。”烟铃疑惑。白朔解释:“姑娘或许不了解,我们族人有着特殊的体质,不能长时间离开白虎雪山。必须隔一段时间便回去,否则寿命便会变短。宋氏一族,虽如今已然迁往北方,但血脉如此。” 怪不得他们都说,平文宋氏之人,均活不过五十年。烟铃想到清远,若是只有五十年生命,他余下岁月只有一半了。 正在沉思间,却看到在余晖的笼罩下,黑色的密密麻麻的兽影立在荒山之岭,一排绿色的幽光,在暗中直射而来。是狼群,成百上千的野狼正包围在四周,眈眈地盯着他们。 烟铃心下害怕,不由扶住白朔的脊背。白朔却丝毫不乱,勒住白虎项上的金圈。白虎跃起,发出一声震吼。它,才是天地间的王者神兽,万禽归服。 狼群见状,也发出嗥声,响应白虎的吼声。万声齐聚,山野震动,鸟群受到惊吓,纷纷飞出林间。狼群见兽王白虎守护着白朔与烟铃,便不再打两人的主意。嗥叫着顺岭而下,寻找其他食物。 一个狼母原本背着一个狼崽,匆匆离去时,却将他甩下。 烟铃等到狼群走远,才敢凑近一看。原来那并不是狼,而是一个人类男童,约莫八九岁的样子。他的浑身上下都是淤血,陷入昏睡中。烟铃抱过狼崽,取出巫师的药粉,抹在狼崽身上。又将紫参丹掺着水,给小狼崽服下。 狼崽苏醒,睁着一双黑油油的大眼睛,有着狼一般的幽光。他爬起来,跌跌撞撞走路。更准确来说是爬行匍匐着前进。大约是与狼群生活久了,连身形体态都与狼一般。 烟铃与他问话,他却完全听不懂,似乎是个聋子。只顾依偎在烟铃怀里,蹭蹭烟铃的衣服。 小狼崽的心智,似乎比看上去的年龄更小。他黏着烟铃,发出“咿咿呀呀”的狼语。又扯着烟铃的裙带,让她带着自己,似是把救下自己的烟铃当成母亲了。 第二十七章 琉璃圣原 烟铃轻轻捋着小狼崽稀疏的毛发。白朔在一旁打趣:“看来这孩子与你前世有缘。” 烟铃逗逗小狼崽,摸摸他的头问:“是不是呀?”小狼崽倚在烟铃的手背上,他好像依着烟铃的嘴型“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小狼崽蹭了蹭烟铃手背,又用小手爪紧紧抱住烟铃,生怕烟铃丢下自己。 白朔骑上白虎,朝烟铃伸出手来:“走吧。”烟铃抱着狼崽,在白朔的帮助下,她和狼崽也坐上了白虎。三人往前路而循。 白虎飞驰奔去。行了不知多久,夜色已经降临,他们终于到了草原。草原上,白虎族人们架起火来,将肉串在钎子上,放在火上烤。肉烤得半熟,便撒上茴香粉,香味弥漫整片草原。 草原上族人们忙活着,一派热闹的场面。独有一位鬈发的美人站在高地上,弹着箜篌,曲音如泣如诉。她所着黑布衣上绣着鸟螺纹,带着强烈的异族风味。那双黑珍珠般明亮的大眼,更是让烟铃过目不忘。 白虎族人见到族长白朔,都热情地围上来,还纷纷将烤肉串递给烟铃他们。小狼崽一看到食物,顿时跑到一旁狼吞虎咽起来。 白虎众人纷纷环绕,独那位鬈发美人看到白朔与烟铃,仍是自顾自地弹着箜篌。但当她将目光烟铃身边的狼崽时,似乎受到某种震动。她来回打量狼崽。 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似的,那位鬈发美人冲烟铃比划着什么,烟铃看不懂,向白朔投去求助的目光。白朔给烟铃解释:“她是我们族的狼女,与狼为伍,不会说话。”这么漂亮的女子,竟是哑巴,真是太可惜了,烟铃在心中叹息。 白朔继续说道:“她用手语比划,说她认识你身边的男孩。”烟铃看看身边的狼崽,他吃肉吃得太快了,差点呛住。烟铃忙拍拍他的背,让他慢点吃。 狼女走到烟铃他们身边,将狼崽项间的一串黑曜石项链,从狼崽所穿破烂的围布中翻出,又将自己的另一串黑曜石项链取出。两者一比对,一大一小,材质却是一样。 狼女万分激动,紧紧抱住狼崽。小狼崽却觉得不舒服,他挣脱狼女的怀抱,跑到烟铃身边,示意烟铃保护他。狼女手足无措,又不知当如何与狼崽言明,便在地上写道:“你是我弟弟。” 无奈狼崽根本不识字,仍是努着嘴,望着烟铃。烟铃看着地上的字,明白了狼崽的身世。心中长叹,狼女不会说话,狼崽又听不见。这姐弟俩一哑一聋,命运多舛何至于此。 狼女继续比划着,白朔又知道一些内情,他便将来龙去脉说与烟铃听。 原来六年前,狼女与狼崽姐弟俩,随族人尚生活在白虎之山。那时族中正准备迁徙到琉璃圣原,避开战火纷戈。在狼女整理东西时,一时疏忽,三岁大的小狼崽便到处乱跑。之后狼崽又与几个顽童调皮打闹。当出现摩擦龃龉时,狼崽生性痴憨,被其中最年长的一个顽劣子弟推下悬崖。 狼女找弟弟不到,事情闹大了,那几个孩童才躲回家里。狼女找到那名顽劣子弟之家,听闻自己的弟弟已在悬崖之下。当即出手,打伤该名顽劣子弟及维护他的家人,并到白虎山下寻找狼崽。 奈何大雪纷飞,只有野兽的爪印,哪里有小孩的踪迹。但她始终坚信,弟弟狼崽必然存活于世。终于苍天不负。 这边,狼女正在用手语的方式,絮絮与烟铃讲述弟弟走失经过。那边,几个族人带着着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远方之客,他们千里迢迢,前来拜会白虎族长白朔。白朔起身,准备相迎贵客。 烟铃看到那两位客人后,却大吃一惊。竟是他们。 第二十八章 远方贵客 琉璃圣原之上,那两名远道而来的贵客,正是宋清远的堂弟——宋明路、还有平文君的侍卫绪刀。 原来宋清远自那日朱雀王宫中,与烟铃不欢之谈后,便辞去一切玄武职务。去到罂粟谷中,每日与酒长伴,长醉不醒。平文君气得跺脚,但也拿清远没辙。只得让宋明路接手清远的职位,替自己处理朝中事务。平文君自己沉疴渐重,已力不从心,但还是坚持亲自去视察百姓生活。 此次民间考察时,平文君宋理见每年向朱雀国的进贡,使得赋税繁重,增加了百姓负担。便思索当如何重修盟约,改变玄武不利的局势。且玄武经过了六年停战的休养生息,玄武国中军队,在武侯何岳以及大将军昭辰管持下,进行了改革。士兵们训练有素,具备了与朱雀抗衡的军事力量。宋明路也多方建议,且私下暗暗制定了反攻朱雀的周密计划,进给平文君。 平文君虽有出兵念头,但他素来稳妥又顾念苍生。凡事没有十成的把握,不会轻易冒险。听闻轩戈攻打白虎山的消息,念及自己祖上出自白虎,且白虎也是不可小觑的一方势力。便派宋明路绪刀来,一则提醒白虎族,朱雀王军不日便将兵临白虎山;一则提出玄武、白虎联手之议,双方共抗朱雀。 宋明路与绪刀便带着平文君的信件,赶在朱雀国军队前,去往白虎山。宋明路比宋清远精滑许多,昔日宋清远见白虎山无人,便折路而返。宋明路却不,他带着绪刀,走进了白虎山中密道。并从祭坛中,寻出了白虎地图。根据地图上所标记的方位,他们两人沿南边的琉璃之路,终于来到琉璃圣原。 当下,烟铃看到宋明路和绪刀,微微一愣。昔日磬岩城中她与宋明路、绪刀都有过照面。当下,她觉得十分眼熟,马上便想起磬岩城往事,认出他们。心头一惊:他们既然来了,清远莫不会也来了?还有那个固执的老头——平文君? 宋明路与绪刀,也看到了白朔身旁的烟铃。绪刀看着烟铃,想到主君的吩咐,拔出腰间配刀。因为在平文君宋理对时局的判析中:如今已是朱雀皇妃的楚烟铃先是构陷齐府,未来还会有更大的阴谋。看来弟弟宋数昔日卜占,已然一语成谶,万不能放任她再贻害苍生。且吾儿清远,为了那楚氏神魂痴迷、黑白不清。要想破除执念,惟有一法。 平文君便吩咐绪刀,若遇今日灵皇妃楚烟铃,格杀勿论。 白朔眼疾手快,看出明路、绪刀二人与烟铃不对付。他前一步,止住绪刀出鞘之锋芒:“平文府人远道而来,怕是不知,这位姑娘亦是我的贵客。”宋明路展开折扇,笑笑:“白族长这般英雄护美,又不知,可尝知晓此女的真实身份?” 白朔看了看烟铃:“我自然知道。”宋明路微露诧异神情。烟铃心下也颇有几分狐疑:难道那白朔看似爽朗,实则早已洞悉自己身份? 只闻白朔继续说道:“在我眼里,她不过是个武功不太好的小姑娘罢了。”小姑娘?烟铃朝他白了一眼。宋明路见白朔执迷不悟,也就不再进一步劝说。 宋明路瞥了烟铃一眼,对白朔言:“在下此次前来,是因伯父平文君有要事相托。白族长,可否借一步说话?”白朔点头。他们两人往空地而去,不一会儿,就看不见影了。 烟铃本想尾随他们,看看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不能大大方方地说,偏要这么防人。狼女却拉着她,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狼牧”两字,又指指躲到旁边吃东西的小狼崽。原来小狼崽叫狼牧呀!烟铃表面上不住点头,却心不在焉,思绪万端:不知宋明路来到白虎有何企图?绪刀要对自己动手,是受谁的命令?还有宋清远呢,他又在做甚么?清远……一想到清远,她心中更是不能平静。 狼女还要继续向烟铃比划狼群,仿佛要诉说狼与他们姐弟的渊源。烟铃却无意再听,她一把抱过开始啃石头的小狼崽,把他交到狼女怀中。小狼崽虽然百般不情愿,但烟铃拍拍他的脑袋,他还是歪着脖子,乖乖地倚在狼女旁边。小狼崽专心致志地,看姐姐狼女用树枝画画,把他小时候的一桩桩糗事,画在泥上。烟铃终于得以脱身,悄悄往宋明路和白朔的方向而去。 一直走到帐篷后,终于看到宋明路白朔两人的身影。他们已经谈了一会儿,但似乎并不愉快,仿佛有什么争执。烟铃凑近,好听清他们的谈话。 忽听白朔厉声说:“你要谋的,只怕不是平文君所托的苍生百姓,而是整个天下吧?”宋明路不置可否,他悠悠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天下归一,才是黎民之福。” 白朔冷笑:“这般冠冕堂皇,所以你是打算辅佐玄武王一统江山?”宋明路脸色一变:“当今玄武王,根本不是帝王之材。无非是因为有我伯父以及武侯何岳的扶持,这才没有被那朱雀吞噬。” “哦?玄武王不是帝王之材,那谁又是帝王之材?”宋明路不答,手指关节一寸寸泛白。他宋明路一直隐忍,伏于平王府,伏于玄武国。无非是等着有朝一日,一飞冲天。如今,这机会终于来了。他看不起自己的堂兄宋清远,更看不起那个玄武王寒屿。在宋明路眼里,这些人,无非是困于私情罢了。软弱无能,却又仗着父辈萌荫乘凉,根本不配承继大业。只有他宋明路,有鸿图、有谋略,才是这天下之主。 白朔看透了宋明路的心思,心下了然:什么王权霸业,说到底,是你宋明路的野心和私心罢了。 第二十九章 道异路岐 白朔已知宋明路意图,摇了摇头,正色说道:“若是朱雀为非作歹再攻玄武,我必率白虎阖族相助。但若要白虎掺和进灭杀朱雀的大业,替你宋明路逐鹿中原。恕我不能带族人冒这个风险。” 宋明路凝视白朔良久:“既然,大家道不同,那在下也就不再叨扰。但我们宋家一族,因祖上离开白虎后,族中人寿命多不长。且伯父又素有沉疾。听闻白虎圣草有神奇疗效,不知白族长可否慷慨相赠?” 白朔因不喜宋明路,淡淡地说:“白虎草,一世百年才得一株。宋氏既已出白虎,自入红尘,也该自承后果。” 宋明路脸一沉。但他素来城府颇深,涵养极佳,朝白朔作了一揖:“白族长切莫如此果断。此时彼岸,族长大可好好考虑一番。说不定他日我们还有合作的契机。” 烟铃还想继续听下去,突然眼前明晃晃地一闪,一把利刀架在她脖上。 她耳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跟我走。”刀俎之下,烟铃只得乖乖被挟持着,走到更偏僻的一角。 挟持烟铃的,正是平文君侍卫绪刀。他谨记主君平文君的指令,打算将烟铃置之死地而后快。但如今毕竟是来白虎做客,不好在人家的地盘上动手。于是便打算挟持烟铃,等一出了琉璃圣原,再解决了她。 烟铃又何尝不知晓绪刀的心思。她往前一指:“哎呀,快看,平文老头来了,还有你那个小公子。”绪刀沉着:“妖女,你莫要骗我。” 烟铃苍凉一笑:“妖女妖女。你跟着平文君,温文儒雅没学到,净学些俗世偏见。”“你乱说我主君什么?”绪刀将刀背一紧,烟铃的脖颈顿时现出一道血痕。烟铃愈加挣扎:“我没骗你。你瞧,白朔带着族人来了!”绪刀仍是不顾,打算将她带出草原。 却真的传来脚步声,有人沿草丛穿来。 烟铃看去,是狼崽带着姐姐狼女来寻她了。原来小狼崽见了许多自己小时候调皮捣乱的故事的图画,“听”口渴了,想找烟铃。却不见了她,心里慌得要命。忙扯了姐姐,到处找烟铃。 当下,小狼崽见到烟铃被绪刀挟持,咿咿呀呀地乱叫。打算冲上前去,咬裂那个抓住烟铃的“坏人”。狼女止住弟弟,她感念烟铃是弟弟狼崽的救命恩人,拨动随身的箜篌。这箜篌其实大有机关,万千骨针隐于箜篌的雁柱与曲木间。 绪刀乍然听到美妙的乐音,循声望去。只见一陌生艳丽女郎,不由愣住。又似乎刚才在白虎族群篝火边打过照面,一面之缘,当时没有在意。 狼女冲他一笑,伴着那起伏的异域魔音,绪刀更是有几分不知所措,加在烟铃脖上的刀不由松了几分。又见那弹箜篌的女郎有一双漆黑瞳仁,犹如深山幽谷,又如浓郁的葡萄果。绪刀一时心神不定,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恰在此时,音至高处。三枚骨针脱开箜篌,迎面射来,直冲绪刀瞳孔。绪刀手上的刀一颤。烟铃借机用力把绪刀的手推开,从刀下逃了出来。 烟铃跑到狼女那儿,小狼崽抱住烟铃不放,要保护她。 绪刀躲过两针,最后一针却扎在他的胸部。绪刀吃痛,单膝跪地。狼女走到他身旁,在地上写道:“此针不会害人性命,你休养几日,便会无碍。日后便不要再为难别人了。”绪刀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字,一抬头,又对上狼女那双黑白分明仿佛会说话的大眼。 狼女一手扶着烟铃,一手拉着狼崽,来到了自己的巢穴。刚到狼女的住处,烟铃便惊恐不已。趴在毛毯上的,那五六只酣睡的深灰色巨型动物,分明是成年的野狼。 狼女却示意烟铃不必害怕,用手势告诉她,那些狼不会伤害她。 接着,狼女便蘸着牛乳,在桌子上给烟铃画画。图画与文字中,烟铃渐渐明白了狼女的身世。原来狼氏一族出自青龙族,狼女的祖先,就是当年青龙族的那名叛徒。那名叛徒盗走青龙刀,挑起天下纷争,自立为王。后来青龙王几经血战,方才夺回宝刀封祭。狼氏则终因多行不义,被众人群起而攻之。最后走头无路,便去寻求白虎族庇护,祭血成为白虎族人。 但因为收留了狼氏,白虎族也备受外族的歧视与攻击。因此,许多白虎族人都敌视狼氏这一支系。他们一脉,也只得与狼相伴。 狼女画到这里,长长叹一口气。这时,那几只原本酣睡在地毯上的巨狼,相继醒来。它们看到小狼崽,似乎是觉得气味相近,舔了舔他。但当看到烟铃时,其中一匹狼,爪子一缩,仿佛有几分警惕攻击之意。狼女忙挥挥手,它也就舒展爪子,乖乖地俯下身去。当狼儿嗅到奶香味时,便舔舔桌子上的牛乳,把桌上画迹都给“吃”光了。 联着这画,许多事串在一起,烟铃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本就觉得孩童打闹顽劣也不至如此,竟把狼崽推下悬崖。且那些白虎族人对顽劣的孩童非但不加训斥,反而包庇起来。不似白虎族一贯作风。原来偏见的种子在祖辈时,就已埋下。 以至后来烟铃与白朔在浔江荒山,所见到的狼群,之所以会收留跌落崖底的小狼崽,大约也是狼氏一族长期与狼为伍,狼群能辨别同类之故。 烟铃心中不免哀悯:狼女姐弟的命运与自己何其相似。他们背负家族的原罪,被放逐在族落边缘;我却被命运的枷锁所困,逃不出天命,受人奚落。 第三十章 相杀相爱 宋明路见白朔不愿助己攻杀朱雀,此行势将无功而返,只得悻悻离开。绪刀却借故平文君命令而留下。宋明路便独自回到玄武。 其实,绪刀与宋明路所说什么主君命令云云,只是托故。他虽效忠平文君,与烟铃毕竟没有深仇大恨。何况,现在有一桩更迫切的事占据了他的心。他又想起了那双黑珍珠般的少女,那枚扎入胸膛的骨针。他不过是想再见一次她那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那个孤傲地拨弹着箜篌的少女。虽然绪刀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而那个弹箜篌的狼女,此刻则正与烟铃一道,把不乖乖听话、又想偷偷溜出去玩的小狼崽泡在木桶里,给他好好洗了个澡。洗去身上血污与泥灰,裹上了干净的衣布。狼女还给弟弟编了多股细细的辫子。 小狼崽诧异地看着镜子,只见那个东西里照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孩,小狼崽左看看、右瞧瞧,也没认出来那个小孩就是自己。 小狼崽一手拉着姐姐,一手拉着烟铃,要她们带他出去玩。走出屋子没多久,迎面便撞上白朔。 白朔专程来寻烟铃。他摸摸小狼崽的头,对烟铃说:“平文府人一走,我便寻你不到。还以为你悄悄跟他们走了呢。” 烟铃挑眉:“他们走了?”狼女也心下一动,注视白朔。她想起绪刀:不知那个被她用骨针伤到的少年,伤势如何了? 白朔看着烟铃:“你这么在意他们,看来果然与平文中人有不浅的瓜葛。所以那宋明路还有那个侍卫为何要杀你,难道你果真是个危险人物?” 烟铃严肃地说:“当然,你以为是说笑?比起那个宋明路,我与他的危害之度,半斤与八两吧。”白朔听后,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烟铃想到自己的复仇大业,或许白虎族可以帮助自己。便对白朔说:“我听到你与宋明路的对话了,他日玄武必将落入宋明路手中。与其如此,不若贤者居之上位,何必要将天下拱手让人?”她顿一顿,继续说:“我有朱雀虎符,一直在寻找天下霸主。朱雀玄武既然皆不仁义,可以虎符为饵,让他们互相争斗。届时你只需收拾残局,我可以助你成为天下霸主…” 白朔起初听到烟铃有朱雀虎符,尚有几分惊异。听到后来,不由笑了,打断烟铃的话:“你怎么同宋明路一般叨叨。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想的那样,热衷于权势。”烟铃不解。她知道白朔看不起宋明路,因其打着利用白虎族来攻杀朱雀国的算盘手段。但没想到,在不伤害白虎族利益的情况下,真会有人还是对权力无动于衷。 白朔向烟铃讲述历史长河:“百年前,白虎始族长目睹青龙、朱雀、玄武、以及那时还有的天鹰、螣蛇、月鹿等十多族,为了争权夺利,互相倾轧、厮杀混战。最后,族群湮灭,胜者为王,败者白骨。有鉴于此,始族长便下令,白虎一族永世不得逐鹿中原。” 烟铃此刻终于明白,是从前沧海桑田的历史教训,造就了白虎如今的抉择与信念。她不由叹气:“可惜了英雄传奇、留芳万古的大好机会。”白朔摇摇头:“并不可惜,我与族人们无论是在白虎山中,还是琉璃原上,都自由自在。何必要那么多权势与浮名?” 白朔忽想到什么,盯着烟铃,有些出神:“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挺好奇的。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会有朱雀虎符的。该不会是偷的吧?”烟铃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之后,烟铃便与狼女、小狼崽生活在一起。本来草原上虽辽阔,却没有茶树。每餐都食荤腥烤肉,到底也有些发腻。有些族人会从琉璃之路运进茶叶。但狼女之前打伤了欺负小狼崽的顽劣子弟那一家人,与族人关系更是雪上加霜,便讨不到茶叶。 不过这段时间,不知怎的,隔三岔五便会收到神秘的礼袋,放在门口。里面往往有珍贵的茶叶,有时,则是美丽的鲜花。也不知道是哪个小伙看上了狼女还是烟铃,眼巴巴的来送东西。 转眼三月时间,朱雀缭帝轩戈也已西征回来。当轩戈率军去到白虎山时,本意占领此地,扩大疆土。奈何白虎一带终年飘雪,南方士兵不惯驻扎。便下令班师回都。并将白虎山上白虎族所有的圣物与书卷,浩浩荡荡一同运回灵歌城。 轩戈回到帝都,却不见烟铃,大怒。将离红殿宫人统统下狱,令人严刑逼供宫人,查出皇妃去向。并派出朱雀王军,举境搜寻。轩戈私下还召来暗影,派其秘密调查与烟铃关系密切之人的动向,借以追踪烟铃。 而烟铃麾下的暮尘,已带领着灵女,先一步在浔江百里外的琉璃圣原,找到了烟铃。烟铃此刻正在白朔的指导下,学习如何驾驭白虎。 暮尘则风尘仆仆赶来,一眼便望到草原上那个虎背上的绝色丽姬。暮尘走近,向白朔行过一礼后,便匆匆对烟铃汇报:“主人,陛下西征回来,因不知您的踪迹,将离红殿中众宫人下狱。” 烟铃闻后大惊:“什么?”她忙从大白虎上跃下,“我现在便回去救他们。” 第三十一章 心有灵犀 白朔不知暮尘究竟说了什么,但隐约听到陛下、红殿几字,大致猜到了烟铃的身份,约莫是个公主吧。却见烟铃面色大变,仓促便要动身。白朔不由关切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烟铃叹气:“我身边的人因为我的缘故受到牵连。”白朔不由仗义不平:“要我帮忙吗?”“谢谢,不过我想我应该能自己解决。”烟铃回绝了白朔好意,既然他们白虎不打算掺和进是非,又何必卷进自己的事中。 不过,当烟铃准备启程时,却想到一个极为重要的东西。于是她带着灵女们,往狼女的巢穴而去。是那枚能牵动战事的虎符,就被她藏在床头小柜里。 望着烟铃远去的背影,白朔冲她喊道:“那我送你一程!”烟铃却心事重重,匆匆赶路,大风掠耳,没有听到。 烟铃走到狼女屋前,却见草莽中掠过了一个身影。烟铃不由十分警惕,她仔细看清了那个身影。竟是绪刀,他竟然没和宋明路一块离开。烟铃嘟囔:“真是多事。”她以为绪刀还潜伏着想杀自己,便决定先下手为强。 殊不知绪刀是抱着隐秘的爱恋心情,守候着狼女。原来自从那骨针刺入绪刀胸膛时,仿佛有什么情绪也随之刺入心肺。绪刀眼前挥不去,总是有一双黑珍珠般的大眼,忽隐忽现。他徘徊在狼女屋前的草路上,有时看到她以箜篌狩猎,有时又见她带领那些野狼、放牧狼群。 之前她们收到的未署名的茶叶与鲜花,自然也是绪刀送给狼女的。绪刀一贯沉默寡言,他自幼在平文府长大,身边没什么女孩子,也未遇到过像现在这样、一下子就被一个女子羁绊住自己神魂的状况。他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又不会说好听话,只能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这些烟铃当然全然不知,她命令暮尘率灵女摆开铃阵,用阵法困住绪刀。烟铃看着绪刀困在阵中窘迫的样子,不由得意地说道:“昔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今日你落在我手上,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她始终记恨绪刀受平文君命令,而要杀自己。 绪刀摇头:“你想做什么?我并不打算再与你为敌。”“哦,那你待在这里做什么?”烟铃反斥。绪刀听到烟铃的问题,一时涨红了脸,回答不出。 烟铃见绪刀被驳得哑口无言,哼地一声:“事到如今,还要狡辩什么?是平文君派你来杀我的吧!”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正好,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大价值。你说,如果我拿你的命,去换平文君的命,是不是很值当?” 绪刀听到烟铃拿主君威吓自己,顿时被激怒,拔刀准备反攻。这时一人闯入铃阵。是狼女,她一手搭住绪刀的肩,一跃而起,将他救走。他们坐到了一匹野狼上,野狼绝尘而去,那一霎时,烟铃似注意到,绪刀的脸上似掠过红晕。 暮尘不知那突然冒出的女郎和野狼,是敌是友,问道:“主人,那是?可还要追?”烟铃望向扬起的尘土:“算了,不必追了。”她总算也看出了狼女和绪刀之间的情意。 烟铃回到屋中,收拾东西。却遍找虎符不到。会放在哪里呢?烟铃注意到躲在角落里喝牛奶的小狼崽。再凝视狼崽的手心,虎符就被他悄悄攥在手上。 原来小狼崽看到烟铃带了一大帮不认识的人,猜到烟铃要脚底抹油,丢下他不管了。所以就把这个看起来还比较贵重的东西,偷偷收起来,就是不给她。 烟铃只好蹲下来,耐心地给小狼崽解释。小狼崽听不懂,但看烟铃焦急的神色,只好乖乖地摊开手掌。当烟铃取过虎符后,小狼崽又抓着烟铃的包袱,示意让烟铃带着他走。 烟铃无奈:“我怎么能拐跑你呢?你和姐姐都是白虎族的呀,怎么能乱跑呢?”小狼崽仍是撅着嘴,老大不乐意。 另一厢,狼女从铃阵中救出了绪刀。其实狼女自那一日用骨针伤到绪刀后,也始终关切绪刀,她自然知道他始终不曾离开。 两人走在溪间小桥上,一路默默无言。一个是不会说话,一个是本就寡言沉默。这时,传来了白虎族的山歌,竟是一对少年男女隔着小溪对歌。 原来白虎族民风一向开放,若遇心仪之人,不论男女,均以山歌高唱直抒胸怀。族中常常有一面而订终生的故事。 只听溪边那位少年所唱曲词大胆直露,什么“思阿妹哟,夜难眠”,还有什么“若不见弃,今日落晖,溪边相会”。 狼女与绪刀都听得面红耳赤。绪刀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是受了歌声感染,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了狼女的手。 第三十二章 族落审判 只听绪刀说:“狼姑娘,…我心里有些话…我不知道当如何说。”他局促不安,但还是磕磕巴巴把这三月来心中的话一一吐出:“狼姑娘,或许你觉得我唐突…但你真的是我所遇女子之中最特别的。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看你们草原上都喝奶茶,就送了你茶叶,还有那些花,是我在旷野上采的。” 狼女看着他,兀自笑了。她抽过绪刀腰间的短刀,在桥上扶蹾处刻下:“我知道,所以我收下了。”言外之意,就是若是旁人送的,她未必领情。绪刀虽然有几分钝,但也悟出了狼女情意。他之前心中的种种跌宕起伏,终于化作满腔喜悦。他一把抱起狼女,开心地转了好多圈。 狼女亦十分开心,一直以来,她都受到族人的冷落,认为是他们狼氏一族带来了不幸。如今,绪刀却十分看重、珍视她。 正在他们沉浸在甜蜜的喜悦中时,桥下溪边的少年男女对歌的歌声却乍然而至,反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喊。 原来是有一帮恶棍见对歌的女娃生得貌美,硬生要把她抢去,给自己唱曲儿。少年见状,慌忙游过小溪与之争执,反被那帮恶棍用铁斧砸伤。狼女和绪刀听到动静,忙下桥。绪刀打退意欲继续殴打少年的人,狼女则扶过少女。 那帮恶棍围住狼女与绪刀。为首之人额上有一道的伤疤,仿佛是被钝器所伤留下的经年旧印。 那人正是之前把狼崽推下悬崖的顽劣子弟。七年过去,那名顽劣子弟,也成了白虎族中远近闻名的混混。打架斗狠,身后总是跟着一帮小弟。他之前因欺负狼崽把他推下悬崖,被狼女用箜篌打伤,额头至今留下伤疤。且因为蓄意杀害狼崽,触犯族规,还受到笞刑,不得晋身上民,心中总思必报此恨。 从前狼女出行,必有野狼跟随,不好轻易下手,加之众目睽睽之下,倒显得自己无礼。如今见狼女独与一装束都像外族之人,散步在此,还要多管自己闲事。那劣子弟觉得机会来了,他命人将狼女与绪刀团团围起。 他挑衅地说道:“哑巴女,竟也有人瞧上你。哟,还是个异邦人!像你们狼氏这种人,血液里就写着叛徒两字!怎么,如今又想联合外邦人,使得我们白虎族也像青龙那样灭族吗?” 绪刀听得已是青筋暴起,正欲上前教训一番。狼女已先他一步,她看着那人额上的疤,想起昔日正是此人把自己的弟弟推下悬崖。害得她们姐弟两人骨肉分离,长年生死两茫,新仇旧恨齐涌上心头。她出手狠辣,那人也不甘示弱,拿斧头朝狼女劈去。绪刀打算上去帮忙,却被那群跟班小弟绊住,打起架来。那对少年男女则在混战间钻空,慌忙携手逃跑。 狼女闪过斧头,斧头划过她的耳朵,削去一小片耳朵。狼女发狠,用刻字的短刀插入那人喉咙。那人一声闷响,便倒在了地上。之后狼女又击掌唤出野狼,狼群见血,凶性大发,一口一个,咬死了跟随那恶子弟身边的多人。 绪刀想要制止狼群,然狼群已经把那些人都咬死了。狼女用手势比划:“你认为我错了?”绪刀摇头:“我担心你。”他撕下衣袍上的布,给狼女的耳朵包扎。狼女手语道:“我不怕,是他们错在先。”但绪刀仍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狼女屋中,烟铃本来准备带了虎符就跑,狼崽却一定要跟着烟铃出去玩。烟铃拗不过他,只得带他步出小屋。想去和狼女打个招呼,便离开圣原。然而出屋没多久,便看到了草丛里的几具死尸,烟铃心中吃吓,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小狼崽也依在烟铃怀里。 白朔接到族中警讯,率众奔赴而来。当他看到族人尸体旁,站着烟铃。不由握紧了长弓。他质问烟铃:“你杀了我的族人?”烟铃分辩:“不是我!”白朔满弓,箭指向烟铃。烟铃身侧的小狼崽,看到白朔的举动,则偷偷从地上拾起一块尖锐的石子,准备朝白朔砸去。 这时,一位长老检阅死者的伤口,冲白朔喊道:“族长,你看,他们身上的伤口仿佛是狼牙印。”白朔收手,放下弓箭,也俯在死者身畔。他看着伤口,眉头紧锁。又看向烟铃,对她致歉:“对不起,刚才是我误会了你。”白朔吩咐众人:“传我号令,全体族人,搜捕狼氏!” 白朔一众搜到狼女藏身之处,准备缉拿。绪刀挡在狼女前面:“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你们要都冲我来!”野狼奔来,要救狼女,却也为白朔的银箭一一所伤。 白朔斜手一箭,朝绪刀射来。千钧一发之际,狼女一把推开绪刀,试图用手握住箭。但箭的力道太大,她的手反被擦伤。她与绪刀二人试图闯出重围,然终寡不敌众,白朔命人将绪刀与狼女拿下。 过一日,白虎公审狼女杀族人一案。几千族人聚集在琉璃圣原,举行公审。烟铃也没有走,她安抚下狼崽,哄他吃下助眠的糖丸。自己则带暮尘与灵女们来到公审的古坡。 如今尚是七月,不知怎的,却飘起了飞雪。白虎族人站在坡下,叫嚣着以命换命,要狼女血债血偿。坡上,立着白虎八大长老与族长白朔,绪刀与狼女则被长铁链锁住。 绪刀紧紧拉住狼女的手。虽然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为狼女未知的命运而害怕,也为自己最终的命运。因为他知道,在那枚骨针扎在自己胸上时,他们两人的命运已不可分割。 最终在八大长老与白朔的商定下,判狼女终身幽禁于冰窟,绪刀虽未杀人,究有包庇之嫌,判驱逐出圣原,永不得回。判决令出,一片肃静。 烟铃望向白朔:“没想到你也是这般假仁假义。”白朔回她:“白虎族规,杀人者偿命。何况是多条性命。终身幽禁,已属念她女流之辈,一时意气用事,才法外开恩。”这时,人群中有人质问烟铃:“你是什么人,要插手我们族的法规?” 烟铃冷笑:“我可不认为那些被杀的人都很无辜。”白朔摊开手:“无论如何,都不能要人性命。狼女触犯族规,必须受罚。”雪越下越大,雪花飘散,在地上已积了厚雪层。 烟铃见白朔铁面无私,悄悄后退几步,耳语嘱咐暮尘:“我一声令下,你们就去把当中的那个女子救出来。” 绪刀听到判决后,却大松一口气。他起初担心这些人要狼女性命,如今这样,他自愿永远伴着狼女,陪她一起受□□之苦。他看着狼女,对她说:“我陪你。他们要囚禁你,我就陪你一起。这样,我们都不孤单。”白朔却露出了为难之色,因自来没有两人同□□一处的先河。 狼女则很温柔地看着绪刀。她突然出手,飞快地点住了绪刀的穴。狼女取下自己颈上的黑曜石项链,挂在绪刀脖子上。 狼女在雪下写道:“我狼女,今叛出白虎族。此生逍遥,不缚于世。”其实绪刀与狼女相识毕竟太短,他并不了解狼族的秉性。狼族或正或邪,但都有十分血性,野傲不驯,怎肯屈居在囚窟中? 狼女又看向烟铃,对她手语道:“照顾好牧儿。”烟铃正打算点头,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狼女取出藏在袖间的短刀。那刀正是绪刀素日所携,被她一时拿来刻字,后来又最终用它杀了那名恶棍。她用刀划破自己项颈,血一点点地蔓延在雪中。 绪刀眼中已是血红,他血液逆行,冲破了穴道。冲上前去,抱住狼女的尸身,他看着狼女,看着她那双黑珍珠般的大眼,一点点地黯淡下去。绪刀合上狼女双目,接着将她手中的短刀,反插入自己胸膛。 这一系列动作极快,白朔想救,已是不及。两人的血液,染红了整片圣原。人群一片穆然的叹息,烟铃的眼圈也不由自主地红了。 烟铃思索再三,终于还是在狼崽醒后,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小狼崽。虽然小狼崽仍然听不见,也听不懂,但他渐渐学会读唇语。他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会给自己做好吃的、缝新衣服的漂亮姐姐了。他抱着烟铃,啜泣起来。 烟铃与狼崽,寻回狼女绪刀的尸身。在圣原上,为他们两人立了痴情冢。之后,冢上花开,常有一对鸟儿立在花上,啾唧啾唧。 第三十三章 重归朱雀 烟铃因为狼女和绪刀的事,对白朔颇有怨言。但白朔还是将烟铃、狼崽一行,一路送到浔江。江畔边,一些朱雀士兵正往来排查,仿佛在搜寻着什么人。领头一人,正是暗影,他奉缭王轩戈之令,带密队寻找烟铃。 暗影听闻脚步声,看到烟铃暮尘一行,忙向前来。他朝烟铃行礼,又看到烟铃身旁的白朔。当暗影注意到此人的坐骑是一头白虎时,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杀意。但暗影仍是恭敬地对烟铃说:“还请皇妃尽快与我们回去。”烟铃摆摆手:“这位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单独向他表达谢意。”暗影只带兵好退下。 白朔若有所失:“没承想你竟然是皇妃,我本还以为你是哪一国调皮的公主。”烟铃看着他:“从浔江至琉璃,我们也算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虽然一些事情我们看法有所差异,但还是要谢谢你。” 白朔凝视烟铃良久,突然拉住烟铃胳膊:“我白朔,一贯敢做敢当。我喜欢你,如果你也……我不管你是哪国皇妃,现在便带你远走天涯。” 烟铃淡淡地笑了:“白朔,你少年心性,一生会喜欢许多人。而我,一生荒凉,只有记忆。”白朔不死心:“想必你记忆里曾有过很重要的人与事吧。但如果,是我早些遇到你呢?”烟铃摇摇头:“没有如果,只有命运。”命运弄人。白朔沮丧地垂头。 烟铃看着江面,风平浪静,渔客往来,说道:“对了,还有一事。”白朔摆摆手:“你说。”“我本想助你白虎一统天下。你既不与我结盟,我要你答应我,我死之后,你若还活着,设法让天下再无战火。”烟铃对白朔言。白朔纳罕:“你也真是奇怪,活着的时候试图制造朱雀与玄武的事端,却要身后……” 烟铃单刀直入:“行或不行?”“好,我答应你!”白朔一口应下来。两人击掌而别。 在暗影密队的护送下,烟铃抱着小狼崽,坐在辇上,回到王宫。小狼崽第一次看到那么富丽堂皇的建筑,新奇极了。下了辇,他左啃啃,右啃啃,怎么也啃不动那个石狮子。 轩戈在宫中踱来踱去,他已收到暗影派兵快马传讯。自然也知道她楚烟铃最后只能回到宫中,因为她早已无家可归。 烟铃步入极乐殿。轩戈见到烟铃,也不管烟铃身边还有什么别的人,就一把将她扯住。狼崽则护在烟铃面前,伸出爪子,张牙舞爪地吓唬轩戈。 轩戈看着狼崽,皱起眉头:“这是啥玩意儿?”烟铃腾出手来,捋捋小狼崽的头发:“我捡到的一个狼孩,叫狼牧。”轩戈哦的一声:“原来你喜欢养这种宠物,那我下次多捕一些生野的小兽送你。”烟铃:“……” 轩戈取了一盘好吃的肉脯放到角落,小狼崽闻到肉香,一颠一颠跑过去,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轩戈一挥袖,坐到殿中皇位,吩咐烟铃坐过去。烟铃到他身侧,请求轩戈:“还请陛下将我宫中宫人都放出来吧,她们并不知道我偷偷溜出去。”轩戈不屑:“连自己主子的行踪都不知道,更当重罚!”烟铃一时激切:“与她们无关,我想要去哪里,没有人能拦得住我!” 轩戈深深地看着烟铃,她仿佛有什么地方变了。他盯着烟铃:“听说你此行遇到了白虎族?”“陛下还真是对我的都一清二楚啊!”“你找白虎族人作甚么?”烟铃瞥了他一眼:“如果我说我想杀陛下,陛下信不?” 轩戈嘴角一扬:“我信。”他顿一顿,“不过如今你我命运相连,你不会杀我。因为你还要找那些人报复。”“报复?我要报复什么人?”烟铃反问。 轩戈别有深意地笑笑:“平文君、平文公子,又或者何岳?还有玄武国将脏水泼到你身上的无知百姓?”烟铃听到他当中又提及清远,十分不快:“陛下仿佛知道颇多关于我的旧事?”轩戈不答。 烟铃回到离红殿,殿中空空荡荡。虽然有些新面孔,是轩戈重新挑选来服侍自己的宫人。她将壶中之酒倒入卮,回思轩戈的话。报复?她的确恨平文君、何岳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就攻击自己的人,但那大多是因为宋清远。 狼女绪刀死后,她想了许多许多。狼女绪刀之间那样真挚的情感,提醒她直面自己的回忆。只是她记忆里的宋清远,不曾像绪刀维护狼女那般,维护于自己。而是放任命运的潮水涌上来,把彼此都吞没。如果,宋清远当年不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而是不顾一切地带走自己。那平文君还有那天下众人,又能奈她如何? 烟铃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若能长醉,才不枉此生。 第三十四章 红颜祸水 朱雀九十七年壬子日,天有异象,昼不见白日。黑暗蔓延了整整三日,举国上下皆陷入一片恐慌之中。缭帝轩戈召来占星师询问原因。占星师禀奏,此乃辰不集于翼宿之故,天象与人世相应,劫落在南方,恐朱雀国有不祥之事。 于是在众大臣的劝谏下,轩戈便决定前往火焰山山顶封典。火焰山山顶常年有火,据国中古老的说法,那时朱雀神灵聚集的地方。轩戈决定在那里举办祭祀,祈祐国家兴旺。并张扬自己北攻玄武、西征白虎的丰功伟业,将自己的霸业刻在山石上,供万世瞻仰。 轩戈率王军登上火焰山腰,时已半夜,便令驻扎一日,第二日早晨封典。烟铃也跟着队伍,想见识所谓千秋所颂,是什么模样。 夜中,烟铃不愿入睡,她最近梦中,又屡屡出现生生不息的大火。她拉着轩戈与她对饮。轩戈也觉天下尽归己手,又且美人在侧,也开怀痛饮。 烟铃喝得烂醉如泥,仍不解意:平文君、还有那些玄武,你们不是都说我是红颜祸水,那我便做到极致,看你们能奈我何? 她指挥将士将酒倒入山泉,三军共饮。沉醉时光容易过,在三军痛饮中,日出降临。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洒下,烟铃尚还醉醺醺的,她只着一袭薄纱,在三军前跳舞。轩戈也大醉,将祭神礼器,都砸了一地,有些更是砸得粉碎。那些将士们一杯酒下去,倒还镇定,几壶酒下去,却乱了阵脚。他们开始划拳扳手腕,发生了争执,甚至还取出佩剑,攻击对方。 在君与兵的一片荒唐中,到底还是记得此行目的。缭帝率三军,在半醉半醒时,登上了火焰山顶。轩戈欲向天问鼎,剑指苍天,何为神灵。那些拖拉在后的士兵,在醉意中,见山顶有些火坑火光冲天,便异想天开,打开水囊中所打的泉水,打算浇灭火。 不料,却忘记山泉在皇妃烟铃的命令下,早已掺杂美酒。本来尚不剧烈的山火,在酒的催动下,火连酒,势更漫。整个火焰山顶,顿时被连绵不绝的火焰包裹。 轩戈见有火警,惊醒几分,与烟铃一起,在军队保护下仓促撤离。所幸撤退及时,只有少数兵士为火灼伤。而那些祭神典礼中的供品与礼器,却全都付之一炬。 这件荒唐事,虽被轩戈下令不得密传,却还是为朱雀国人所知,举国震惊,百姓虽不敢言,心中却均默默想道:帝不似帝,妃不似妃,兵不似兵。一场本该严肃庄重的成了一桩闹剧,这是对朱雀神灵的亵渎,天必有罚。 消息传到玄武,平文君更坚定了抗衡朱雀的决心。平文君来到磬岩城的罂粟谷中,想让清远回到都城,宋理知道,自己余下的岁月不多了。 罂粟谷中,清远用罂粟花酿成了一碗碗美酒。他倒在紫藤架下,亦半梦长醉。 平文君走近清远:“我早就说过不可亲近这妖女,天命所定,这一桩桩、一件件,如今证实了吧!”他拍了拍清远,“走吧,孩子,跟我回去,别再这谷中耗费光阴。” 清远回过神来:“爹,我记得最初的铃儿,怪不得她。” 宋理气得咳出一口痰血:“冥顽不灵。”他拄着拐杖,吃力地走出谷去,再不回头看自己那个不成器、醉生梦死的儿子。 玄武八十七年,平文君病逝。临终前,平文君收侄子宋明路为养子。宋明路袭平文君爵位。 自从火焰山封典之后,朱雀谏官便陆续有参奏灵皇妃的奏折,但都被太宗杨彩设法压下来。 烟铃自从火焰山出事,便开始戒酒。当暮尘告诉烟铃,杨彩压下对皇妃不利的奏折,烟铃倒是颇为意外,因为自从她扶持黄锡锐、杨彩成为太尹与太宗后,她与黄锡锐、杨彩他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她利用他们扳倒玄武齐府,他们也利用她达到朝中重位。她以为他们不过是利用的关系,如今大家的目的都达到了。没承想杨彩竟仍帮她。 烟铃召来杨彩,她不解地问道:“如今你已是太宗,已经在权力的巅峰了,为什么还帮我?”杨彩痴痴地望着烟铃:“其实一直以来,我帮皇妃,权势之外,亦有私心。” 烟铃不明杨彩所指。杨彩则在脑海中回思往事:“皇妃,那时您站在缭王一侧,惊艳了整个朱雀王宫。”烟铃一怔。 “其实您一直不开心,如果您真的不喜欢这儿,我可以带您走。”杨彩跪下来,伏在她脚畔。烟铃扶起他:“杨彩,世间美丽的女子还有许多。”杨彩看着她,摇了摇头。 第三十五章 逃之夭夭 就在杨彩与烟铃谈话的当儿,窗外飞来一只鸽子。那只小鸽子灰绒绒的,喙尖微微露出一点白色。它探头探脑的,往窗内看,煞是可爱。鸽子的脚爪上绑着什么东西,烟铃取下一看,是一张字条。上面约她于冷宫荒林相会,纸条上没有署名,但烟铃认得那字迹。 她走到冷宫荒地,一片破垣残瓦。废弃的宫殿中,隐约还可传来殿内幽凄诡异的歌声。烟铃走到荒林,春夏之交,又见枯芽发新枝。在荒林尽头,站着一人。果然是清远,他买通了朱雀宫人,混进皇宫,等着烟铃。 他回转过头,仿佛仍是七年前的样子,那个能在无尽寒冷中让她看到一丝温暖的少年。 清远看着她许久,眼眶发红:“铃儿,你扪心自问,你的权力之路真的给你带来想要的吗?就算齐坤罪有应得,那齐府众人又何其无辜。”烟铃摇摇头:“我不可能顾及到那么多人。事隔沧海,宋清远,你还想要如何?” “烟铃,你累了。我们这一生走了太长太长路,都走错了。你知道吗?罂粟谷的紫藤又开花了。”清远抚着树叶。烟铃也看向逐渐郁葱的叶子:“宋清远,你到底想说什么?” 清远说给烟铃听,又仿佛自言自语:“我带你去看那朵花。烟铃,七年过去了。那么多人离开,又有许多新生。生死不过一瞬间,爱恨亦是。烟铃,我爱你。七年前如此,七年后仍然。” 烟铃后退:“可是你的爱从来只让我陷入绝境。在我恐惧不安的时候,你只是妥协与退让,从不曾维护于我。” 清远心痛:“许多事情当时我也被蒙在谷里。相信我,以后不会了,我不再顺着命运走了。天意又如何?我们错过太久,如今我逆着天也会带你走,带你走出困境。”清远伸出了手。 烟铃长长地犹疑。仿佛是半个世纪过去了,她终于握住了十年前那个少年的手。 就在她以为抓住幸福时,眼前仿佛闪过一道黑影。又仿佛一时错觉,她问清远:“你看到了什么吗?”清远摇头:“没有啊,怎么了?”烟铃揉了揉眼睛:“没什么,大约是眼花了。” 烟铃在离红殿,尚还有要顾虑到的宫人。之前那些宫人们因为自己的缘故,被轩戈下狱,后来几经自己恳求,才被赦免。烟铃不会再让她们因自己再受牵连。 她与清远约定明日在灵歌城与磬岩交境处相会。这一次,他们共同对抗命运,再不会走散了。 烟铃遣散自己殿中众宫人,让自己麾下灵女们的护送宫人们,并带着她们的家属即刻迁往玄武国。对了,还有小狼崽,她答应过他姐姐狼女要保护他。 烟铃在花园里找到小狼崽。小狼崽近来已经摸熟了宫中的路,他认准了宫中小花园中的秋千,是他的地盘,所以每天必要去荡秋千。 烟铃把小狼崽从晃荡着的小秋千上抱下来,又吩咐暮尘将小狼崽带到罗徽那儿。如今罗徽不仅是黑埏城郡守,同时还管辖磬岩城一地。看在杨彩的面上,想来罗徽还是愿意帮自己的。 她让暮尘一路带着小狼崽去到磬岩城,负责照料保护他。并让暮尘代自己向罗徽传达:望罗郡守庇护此娃,并助他进入学堂。烟铃希望小狼崽能在学堂学习知识,逐渐适应独自生活,快快长大,不必像轩戈或自己一般,戾气太重。暮尘领命。 小狼崽却不乐意,他还想荡小秋千,而且他不愿离开烟铃。烟铃连哄带骗,说自己准备给他去找一个超级好玩的玩具,有拨浪鼓、九曲连环、还有陀螺。小狼崽读着烟铃描述的唇语,还见烟铃比划着夸张的动作,听得瞪大了双眼,一愣一愣的。他连忙拉着暮尘,准备乖乖听话跟暮尘走,等着烟铃给他带好玩的。 烟铃见众人的归路皆已安排妥当,自己坐在殿中。她在桌上准备了毒酒与迷药,以候轩戈,为众人的逃亡拖延时间。 烟铃托腮对着桌子,毒药放在桌上的酒壶中,迷药则放在茶盏中。耳畔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是轩戈。他大步跨进,看到坐在殿中的烟铃:“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见了什么人?”烟铃一愣,顺口就扯了个谎:“我不曾见过谁,就去假石林里走了走。” 轩戈“哦”地一声,他拿起茶盏,晃了晃:“你宫中的宫人们呢,怎么都不来伺候。”烟铃答道:“她们办事不细,看着碍眼,我让她们先退下了。”轩戈又问:“还有你带来的那个小孩呢,孤方才到御花园中转溜,也没看到他闹腾。”烟铃瞎诌:“他从秋千上摔下来,受伤了,我命人把他送到太医院去了。” 轩戈点点头。烟铃取过酒壶,倒在酒杯中,那酒中浸了剧毒。她敬给轩戈。轩戈看着她,接过酒,又将烟铃一把搂过,让烟铃坐在自己膝上。 轩戈将头发埋在烟铃头发上,烟铃闻到一股酒味,想来轩戈之前已经喝了不少的酒。他告诉烟铃:“我的母后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婉凰。”烟铃一怔,不明白轩戈为什么突然提到自己母后,他从不曾在自己面前倾诉自己的过往与亲情。 她隐隐约约曾听闻轩戈的母后,是□□的第三任王后,□□死后又嫁给轩戈父亲康王,康王死后便成为朱雀女王,独揽朝政。但因以女子身份乱权,且铲除异己,树敌太多,还养了许多男宠,秽乱后宫。朝臣便发动政变,最后搬出宗法,将女王生殉□□。一代女王就此陨落,只是其杀伐果决,以至至今人们提起她来仍有余惮。 轩戈对烟铃说道:“那时我八岁,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后离开……”他从记忆述起:“父王崩后,母后当了三年女王,因为试图推新法改革旧制,伤了一帮贵族的利益,就被那帮老臣给忌恨。彼时我母后不过三十来岁,我记得她还十分十分美丽,却一步步走入那个阴暗而不见光的葬坑。而我只能隐忍,否则我也会被那帮老臣废掉。之后我受那帮人掣肘,诸事听他们裁决。直到十六岁,孤正式登基。把他们一一扳倒。” 烟铃第一次完整知道在轩戈王权背后的往事,听得格外认真。轩戈继续说道:“那一个个伪君子,置孤母后一个女子于死地时,那么的大义凛然、公正无私。孤就是要折磨他们,欣赏他们死亡前因极度痛苦与恐惧而扭曲的面孔。” “什么天下大义、纲理伦常,不就是权力胜负?孤偏要主宰一切,让一切混乱,孤看也没人敢吭声。只要权力在手,无所不能。” 烟铃心中默叹一口气,不想轩戈少时也有这么多辛酸。她对轩戈说:“陛下,你累了,喝口茶吧。”烟铃见茶凉了,往茶盏里又倒了些热茶。 轩戈紧紧握住烟铃的手:“楚烟铃,所有人都想杀孤,你是孤在这个世上仅有的、想要守候的华光。你答应孤,永远不要背叛、离开孤。”烟铃心不在焉,随意地点点头。 她最终放下了毒酒,而将那混有迷药的茶递给轩戈,看着轩戈喝下迷茶。烟铃思道,战事是因轩戈而起的,他间接害死了若儿与爹爹。但是他又十分宠她,自己也借他之手推到齐府。报复了伤害自己的人。其中是非功过,皆随往事如烟吧。 轩戈喝下迷茶,晕倒在床上。这盏迷茶,足够他睡上十天十夜了。十天时间,足够宫人与狼崽迁往玄武,也足够她与清远私奔玄武、浪迹天涯了。烟铃终于解脱了。 她奔跑着穿过一道道宫墙。在奔跑中,烟铃碰上了公主扶桑,她是郑皇后的女儿,与烟铃岁数相近,向来也与烟铃交好。当下,这位公主出神地看着烟铃。在扶桑的印象里,这位母妃,她从未见过灿烂的笑颜。烟铃朝她挥手,扶桑也与之答礼。 在穿过无数宫墙,与往来的宫人后,烟铃被一个人拦下了。是暗影,他守着王宫最后一道屏障,拦下了烟铃,他阴鸷地问道:“皇妃,不知道你要去哪里?” 第三十六章 情长梦短 听到暗影问话,烟铃一惊,强自镇定:“暗将军不在王军营训练将士,怎么有这闲工夫来当守卫士兵?”暗影答道:“卑职本来亦是皇宫总卫,守卫巡逻皇宫亦是在下分内之事。” 烟铃冷静下来,她灵机一动,取出虎符:“之前余在浔江被江盗残余攻击,我知道他们逃到哪里。陛下便给了余虎符,吩咐余调动鹜县官兵追捕。”暗影抱拳:“原来是这样,没想到那帮江盗还真是余孽不尽。那在下便陪同皇妃,协助皇妃抓住那帮残渣。” 烟铃连摆手:“何必劳烦暗将军亲自出马,几个小毛贼而已,成不了气候,鹜县令还有县军也不是吃白饭的。暗将军还是好好守候皇宫,等余消息。”暗影看着烟铃手中虎符,又看了看烟铃,吩咐手下放行。 暗影望着烟铃远去,冲她喊道:“皇妃此时回头,兴许还来得及。”烟铃知道暗影猜到了什么,但还是不顾而言:“暗影,你可曾爱过?”她继续在心里默默说道:你若是爱过一个人便会明白,人世不顾一切也要与那人在一起的。 暗影望着烟铃的背影,摇了摇头。 烟铃走到玄武与朱雀的交境,清远在灵歌城外等她。“走,我带你走。”他拉着烟铃奔跑,一路上,花雨纷纷。 夜中星陨如雨。清远与烟铃依偎在一起,他们望着流星许愿。烟铃对天空说:“我这一路走来,命运多舛,苍天不曾祐我。若还有一丝怜悯,惟愿我与你,此生久长,永不再负。”清远亲吻她的头发。他们眠在一起,清远亲吻她身上的每一寸角落。他们相誓白首。 清远与烟铃一路走走逛逛,在树林中穿梭,在花塘里漫步。一路走到了磬岩城中,那些熟悉的风景从两侧掠过,□□年前的记忆纷至沓来。只是这一次,无论好与坏,他们终将携手面对。 他们特地前去探访磬岩城中的华勉学堂,这是如今玄武国中最富盛名的学堂。当年平文君有感于磬岩城经历朱玄之战的战火,民风凋敝,发出倡议,故此学富五车的学者都来到此地,参与兴办学堂。 罗徽果然如约,把小狼崽送到华勉学堂念书。烟铃走到他们上课的屋外,往窗内望去,正在给小狼崽和众学生上课的,是位陆夫子。 这位夫子却很特别,因为她是一位女先生。这位陆夫子原是渔人之女,云游四海,从朱雀浔江迁至玄武磬岩,以一首《长原歌》名动天下。是目下玄武国中备受推崇的才女,与昔日的齐沁可比肩齐名。只是齐沁的赋作格调高雅,有宫廷之风,而陆先生却崇尚自然简朴的诗歌,故民间有“齐雅陆朴”之称。 陆夫子讲完课,便让众学生临帖田园诗文。只见小狼崽与众学生都端正地坐着临摹字体。烟铃本以为小狼崽终于开窍了,开始学习知识,逐渐长大。没想到小狼崽原是本性难改,还同众学生们习得了一身调皮捣蛋。 陆先生见学子们皆认真低头习字,于是便半拢起眼,不自觉睡过去。小狼崽与众学生见老师睡着,顿时便坐不住了。他们乘陆夫子打个小盹的功夫,在陆夫子脸上悄悄画了一只大花猫。烟铃与清远透过窗户看到,也忍俊不禁。 陆夫子小憩醒后,见学生虽然仍乖乖低头习字,但都偷偷瞄着她,脸上挂着强忍不住的笑意。陆夫子心里知道孩童调皮,取过铜镇尺一照,莞尔一笑。她素来平易近人,倒也不把小毛孩的恶作剧放在心上。 烟铃本想等散学后提醒小狼崽,不可对师长如此无礼。不料小狼崽却先一步望到窗外,看见烟铃、还有她身边一个不认识的小哥哥。 小狼崽一看到烟铃,顿时想到烟铃答应过自己的玩具,跑到屋外,伸手向烟铃索要超级玩具。全学堂的学生还有陆夫子,都随之望向窗外。 烟铃说要给小狼崽玩具,本意便是哄他随暮尘尽快逃出朱雀皇宫,见到清远后,早将此事抛至九霄云外。烟铃两手空空,变不出戏法。小狼崽一见,知道烟铃在骗小孩,气鼓鼓地叉着腰。 烟铃只好求助似地望向清远。清远笑笑,他蹲下来,拉着小狼崽的爪爪,将一串紫藤放在狼崽手中。小狼崽看到漂亮的花花,顿时开心起来,手舞足蹈,还摇晃着紫藤拿给同学们炫耀。 陆夫子则走到烟铃二人身边,她问烟铃:“之前罗郡守将狼牧托我善加教养,说是一位贵友的嘱托,想来这位就是郡守大人口中所言贵人吧?” 烟铃点头:“狼牧顽皮,想来给老师添了不少麻烦。我本意是希望小牧收敛心性,稳步长大。不至于一直如孩童一般,不知处事。看来仍是小儿脾气难改。” 陆夫子笑笑:“姑娘希望狼牧成长,逐步适应复杂的人世。本意虽好,只是人各有性,凡事何必强求。狼牧童真可爱,未尝不是一种自然生长之道。”陆夫子又看向清远,对烟铃说:“早就有闻姑娘与宋公子之间爱恨离合。如今见姑娘与宋公子历经磨难,终是携手与共,真是羡煞旁人。” 清远听闻陆夫子的话,也颇为感慨地望着烟铃:“我与铃儿历经岁月,终明初心,我们不会再分开了。”但是他胸口忽然袭来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感,仿佛被千万蛇虫噬咬,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第三十七章 生死之隔 烟铃见清远吐出黑血晕死过去,顿时六神无主,只知抱着他,唤他醒来。还是陆夫子镇定,陆夫子将烟铃与清远带到隔壁的雅室,扶清远躺下。陆夫子略通岐黄之术,便为清远号脉。清远此时也悠悠醒转,他望着烟铃,心中不安。 陆夫子神情凝重,眉头深锁:“宋公子这是中毒了。”清远阅遍医书,大致也猜到了自己的情况:“可是一种蛊虫之毒?”陆夫子点头,她默默叹气步出门外,将屋门合上,这位眉目淳良的宋公子命不久矣。 屋内只余清远与烟铃两人。烟铃拉住清远:“什么意思,什么蛊毒?”清远悲凉:“这是朱雀王宫的秘毒。有人先在我身上种了蛊,后来又在你身上放了一种带有香气的药引。我们相处日久,香引便诱使蛊毒发作,而蛊毒已入骨髓了。” 烟铃震住:“不可能。怎么会,从来没有人给我下过引。”她耳畔又响起轩戈那句“你是见了什么人?”还有离开皇宫时暗影所提醒她的“此时回头,兴许还来得及”。烟铃回想起在出宫一路上,她只见过扶桑、暗影。以及冷宫荒林中一闪而过的黑影,那如鬼魅般的身影。是暗影,对照看来,下蛊与下引的定是暗影。 原来并不曾瞒过轩戈他们,真正一无所知的是自己。 但是烟铃仍是有些解不开的谜团:“轩戈他怎么会预先知道我与你私下在冷宫见面?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用下蛊这种最复杂的方式对付你?”清远淡淡地笑了:“你不知道,我却明白……他不甘心。”烟铃抓住清远:“我去求轩戈,他会给我们解药的。” 清远看着烟铃焦急的样子,抚摸她的头发:“你别忘了,我祖先是白虎人,我可是遍阅医书呢!此毒确无药可解。”烟铃听到白虎,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对,白虎,我去找他们那个白朔,不是说白虎圣草有奇效……” 清远摇头:“没用的。这是千虫蛊毒,一经发作,便无药可救。如今蛊毒早已蔓入心肺之中,以心血为滋养。” 清远身上散着一股花香,但是这种花香实则便是蛊虫之毒的气味,又奇异又诡谲。窗外的蝴蝶被香味吸引,落在清远身上,咬破了他的皮肤,贪婪地吸吮带着花香的血液。但是那血液渐渐转为紫黑,蝴蝶也纷纷垂落,翅膀扑了一下便不动了,竟是死了。 清远抚摸这蝴蝶的翅膀:“据载,千虫蛊毒。一生,二渡,三灭。我还有三日的光阴。” 烟铃崩溃:“我不愿意。你说过一生一世,我们才刚刚重新开始!”清远用衣袖擦着她的烟铃,淡淡地笑了:“你还是如小时候一般爱哭。走吧,我想回到罂粟谷中,长眠于紫藤花下。” 烟铃扶着清远,步过万家灯火,光火明灭之间,皆都被眼泪挡住,一片模糊。烟铃跌跌撞撞地带着清远,回到了罂粟谷中。紫藤已经枯萎,烟铃扶清远坐在紫藤花下。 清远拂过紫藤,也忍不住鼻头一酸,他终不能如约了。但他看到烟铃哭的早已泪人一般,还是强自微笑:“小丫头,生老病死,没有什么关系的。”烟铃扑到清远怀中:“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清远,我只有你。只有你不被卜相幻术给迷惑,不曾因命运的走向,将罪过责怪到我头上,只有你。可你却又要再一次地丢下我。” 清远抱住她:“烟铃,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哪怕我们都终要被命运捉弄,你可以试图与命运对抗,肆意此生。而我却只能遵循命运,做我的平文公子。如今,我终于也狂妄了一回。”清远摸了摸烟铃长发,“我这一生,爱过,被爱过,不曾虚度。不悔。”清远缓缓一笑。 清远抱着烟铃,烟铃也抱着清远。在所余的辰光中,他们相互缠绵。永生永世,不死不休。最终,烟铃感受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冰冷。而尸体受千虫腐蚀,最后也化为灰烬。 什么都不曾剩下……十年前的紫藤架下,烟铃年少时曾写下:长倚紫藤下,与君共生死。清远也曾回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看来,一切尽皆虚妄。 “胜负还未分,你不能死!”“清远,你醒来,余命令你醒来!”“清远,宋清远……”烟铃哭叫癫狂,昏厥过去。 一侧两三个谷中农人经过,目睹此一场景,大为惊恐,悄悄躲在石后偷看。 等烟铃再醒来时,已在一个简陋的小木屋里。身边没有清远,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小狼崽在一旁守着她。 原来狼崽溜出学堂,跑来找清远与烟铃。却没找到那位给他紫藤花花的大哥哥,只看到倒在余灰旁的烟铃。小狼崽将昏过去的烟铃抱起,寻到附近空落的农家,放她躺下。 烟铃哭泣:“我们这一生,是为了什么?”她泪流满面。没有意义,一切统统没有意义。 狼崽蹭她的手背,仿佛在表示:“不要怕,我一直一生都跟着你。” “就算你日后发现如今一切皆错,也仍会再做相同选择?”狼崽听不懂,仍然不断蹭烟铃的手背。 烟铃叹气。支开狼崽。她取下头上插着的金簪,用金簪尖利的尾部割开手腕,将血管划断。 等狼崽回来时,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烟铃。他“唔唔”地叫,舔舐烟铃手腕上的血,却无能为力。这时,一个人将狼崽推开,包扎起烟铃伤口。不顾狼崽,背起烟铃,往外走去。 第三十八章 孕怀遗珠 那人正是暗影,他奉缭帝轩戈之命,找到灵皇妃,将她带回朱雀王宫。 烟铃昏睡了许久,轩戈动用举国上下最好的医师为她诊疗。若她不好转,便要所有医师陪葬。 整整一个月,她方才苏醒。烟铃醒来,觉得手腕剧痛。她看了看周遭景物,她又回到这个牢笼般的皇宫。她望向柱边,轩戈站在那儿,整个人沉在阴影里,看不清是怒是悲。 轩戈对她说:“你怀孕了。”他狠狠甩了烟铃一巴掌:“把孩子打掉!”烟铃用手护住腹部,她竟然怀了清远的孩子。她温柔地摸着肚子,如果你爹爹知道,一定很开心,她要让这个小生命降临下来。带着她与清远所不能实现的希望,活出自己的人生。 烟铃带着所有恨意反驳轩戈:“你没有资格管我与清远的孩子,判他生死。是你命暗影在清远身上下蛊。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让暗影对我下引,引到清远身上,让我亲手害死至爱?” 轩戈以手锤柱,柱裂:“孤想试你真心。孤以为七年相处,你对孤到底有些情意,不至于背离孤。没想到一次一次,孤一再地给你机会,而你却如此让孤失望。本来孤犯不着与一个没权没势的落魄公子计较,他所做一切,孤大可轻轻放过。” “但是,你为了他,竟然想要杀了孤,与他私逃。如果你不去找那个宋清远,他就不会死,所以真正害死他的是你、是你们所谓的一世情爱,不是孤。孤要你永远记住背叛孤的代价。” “你疯了。”烟铃摇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与清远私见私逃?”“后来我明白了,我一直觉得受人监视,并不是错觉。从我进入朱雀王宫开始,你就对我有戒心,暗影也始终在暗中监视我。其实自始至终,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烟铃颤声问。轩戈仍旧不答,算是默认了。 烟铃继续追问:“你知道杨彩黄锡锐都是我的人,你也知道我私下设立灵门?”轩戈直说:“对,孤知道的比你想象中多。孤还知道,那个杨彩、还有那个什么族长白朔,对你有多余的想法。但凡他们敢再逾越一步,孤都会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烟铃将床头的花瓶朝他砸去:“那你放过了白朔,放过了杨彩,为什么偏偏不肯放过宋清远?”“为什么?”轩戈摁住她的手:“你不会为了他们放弃如今你所拥有的荣华权力。但是宋清远,他若不死,便是你一生执念。孤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罂粟谷中传出,皇妃由爱生恨,以妖术下蛊,杀了平文公子。朱雀国中更有甚者,说皇妃已经修炼成妖法,要拿国人的血来筑法,人心惶惶。轩戈听到汇报,一挥手:“把他们通通杀了!” “不必。”烟铃拦住,“你挡得住悠悠众口吗?” 轩戈还是令王军将私传流言的百姓关押起来,重刑伺候。他指着苍天,对烟铃说道:“你看那些人,这么愚蠢、偏见、自私,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恐惧与性命,却将过错推到一个女子身上。我母后是那样,烟铃,你又何尝不是?” “所以你恨。但你最恨的人并不是他们,而是宋清远。因为他最仁慈,所以也最残忍。他根本护不了你。”轩戈洋洋得意地说,“楚烟铃,只有我、我手中的权力,方才能给你最大的屏障。”烟铃觉得轩戈已经神志不清、丧心病狂,不欲再与他争辩。 莫邪洲中,齐坤兄妹流放多年。齐坤常日劳作,又受不了洲中瘴疬之气,长年患病痛之苦。齐沁也在哥哥的见证下,与当地的一名土著成婚。齐坤最后几年在病痛与穷困的折磨下,郁郁而死。 当莫邪长官将流犯齐坤死的消息上报后,烟铃闻知,叹一口气,派人传话齐沁:“与她说,我改变主意了,她自由了。” 齐沁却并没有离开。她意识到自己从前的蛮横,年少时与烟铃的纷争与较量,以及对清远的爱慕,皆已归尘土。她如今的丈夫待她极好,两人也有了一屋的娃儿。即使环境恶劣,也已落地生根,此心安处便是家。齐沁作了一赋回给烟铃,婉拒烟铃的好意。 烟铃展开赋作读,她摸着手上的紫玉铃铛,喃喃自语:“清远,没想到吧?我们几人,最后,竟是她最幸福。” 第三十九章 白骨成窟 在烟铃等人困于爱恨时,殊不知白朔所言的预言书中所记旷古大战即将来临。如今天下局势朱雀玄武两国各不相犯,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玄武国中,政权更迭。年轻的玄武王寒屿,不知怎地,便听从几位大臣上表,不顾将军昭辰的劝诫,禅位于平文君宋明路。顿时寒氏江山,转姓宋氏。 在寒屿禅让后两个月不到,玄武国那边便传来消息。玄武王寒屿因染了风寒,过世了。 烟铃寻思:玄武王寒屿幼年七岁登基,继位二十来年,如今尚属壮年,也从未闻他有什么隐疾,为什么便要传位于宋明路?又怎么会染个风寒就去世了? 必然不会那么简单。何况就算寒屿已死,也当将寒屿之子立为储君。听闻寒屿曾将吴氏之女,纳入后宫,万分宠爱,两人情比金坚。且半年前因吴氏有孕,便册为王后,举行了盛大的封后仪式。 算算时日,吴氏与自己孕期相近,也该临盆了,也不知她与那婴孩现下如何?烟铃回想起宋明路,烟铃记得他那双闪烁着野心的眸子。 烟铃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腹中的胎儿也煞是活泼,常常闹腾。临盆的前一夜,烟铃又梦到一片大火,黑影重重。一片噩梦中,她的肚子剧烈地疼痛起来,有什么东西使劲地踢踹自己的腹部,她痛苦地滚动起来。 轩戈闻宫人报,忙唤来太医与产婆,自己也亲到烟铃寝宫中。饶是有太医开了轻量的止痛方,烟铃仍是痛的死去活来。轩戈在一旁,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烟铃因痛苦满头大汗,血流不止,朦胧中,仿佛有仙鹤浴血划破天空。伴随一声清脆的啼哭,婴儿降世。是个小女娃,她在凌晨来到这个世间。 那一日也是朱雀的火把节,又称宵庆节,人们纷纷以火把驱逐虫兽,作为俗庆。那是朱雀九十九年,缭帝轩戈因灵皇妃平安诞女,大喜,大赦天下。郑皇后则带着二十一的扶桑、和十七出头的天戟,来看他们刚出生的小妹妹。他们十分喜欢这位妹妹,还给她起了许多小名。烟铃最后在众多名字中,选定唤女儿宵宵。虽是夜诞,终是昼生。以纪长夜,以待终明。 与此同时,玄武国在宋明路的统治下,开始修练兵马。轩戈知道玄武的小动作后,也吩咐暗影带领王军,准备随时袭击玄武军。烟铃此时想到白朔所提及的旷世大战,她心中隐忧。她对生已无眷恋,只是孩子,终究希望孩子能茁壮成长。 她将手上戴着的紫玉铃铛,放入襁褓。带着孩子来到罂粟谷,烟铃望着谷中风景,对着天空默道:清远,那时罂粟谷中的除夕年夜,你、我、昭辰、还有若儿,我们酒后曾经戏言过,若是大家走散,只要燃起烟花,便会重聚于罂粟谷。而如今,只剩下我与昭辰了。 烟铃燃起烟花,昭辰千里之外看到烟火,想起了许多年少往事,他来到罂粟谷中。昭辰对烟铃,如今已是疑信参半。虽有少时情谊,总还是记着各自从前面貌,不太把流言碎语放在心上。唯独耿耿于怀的,是清远之死,人都说是烟铃下的毒手。他本想借此机会质问烟铃,但人既已死,原因又有什么重要呢。 昭辰走近,细细端详如今的烟铃,又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孩,心中唏嘘物是人非。又不免略带调侃与讽刺地问烟铃道:“怎么,皇妃当腻了?灵皇妃有这种闲情逸致,来这谷中回首往事。” 烟铃看着他:“昭辰,天下之人或许不信,但你应该知道,我本无意于皇妃之位。”昭辰摇头:“那是起初的楚烟铃,我或许知道。但如今我面前这位皇妃,我还真不知道。” 烟铃叹气:“是啊,岁月过去太久,大家都会变。那你呢?听闻你把大将军之位给辞了。” 昭辰撇撇嘴:“还不是因为那宋明路,哦不对,现在该称玄武王了。这家伙王位还没坐热,就想着再挑起战事。屡屡下令练兵,我便拱手让贤了。”他沉思一会儿,继续道,“宋明路那家伙,最近封锁了整个王宫。我和何将军其实都对先玄武王的死颇有疑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他狐狸尾巴藏得深,很受朝中一帮新臣拥戴。” 烟铃附和道:“宋明路他本就不简单。所以,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昭辰望向远方:“若儿解印青龙刀,是希望战事消弭。我想这把刀埋在沙里,终老荒漠,远离硝烟。” 烟铃点点头,温柔地看着怀中孩子,对昭辰说道:“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这个孩子,叫宵宵,她是清远的孩子”昭辰惊讶至极:“什么?你是说她是宋大哥的……”昭辰差点跳起来,他本还以为烟铃早断情绝义,故而杀了清远。 烟铃继续说:“我知道你的困惑,昭辰。我这一生都不会杀清远,但是清远确是因我而死。这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已无生念,我希望你能帮我抚养她。”烟铃将孩子递给昭辰,“我是妖女无疑了,我只希望她。不必是平文公子的孩子,也不必是乱世妖姬的孩子。” 昭辰接过孩子:“那这女娃长大了,我要如何与她说她的父母?”“什么也不必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有自己要寻的谜底,也许永远也寻不到。她有她自己的命运。” 朱雀一百年,玄武王宋明路撕毁朱玄之盟,喊出率玄武举国之力清朱雀国之君侧,要祭妖女楚烟铃为族兄宋清远复仇。烟铃闻后,仿佛意料之中。像宋明路这样有野心抱负的人,不过是寻个冠冕堂皇的由头罢了。就算宋清远不死,他依旧会有其他借口挑起纷争,攻打朱雀国。 玄武与朱雀之间开始了大战。这一战,新坑填旧坑。宋明路是一位极具军事天赋的君王,他调兵遣将,制定了详密的作战计划,战术也是旁人所难想及。玄武军中的磬岩军士,更是为报昔日朱玄大战之耻,奋勇杀敌。 反观朱雀,只有暗影总将苦撑。其属下几大将领嚣张跋扈,互争军功,不听号令。特别是上将毛利,他有勇无谋,草率轻敌,自以为杀了当年安勇侯,便天下无敌。毛利不听暗影号令,自带兵冲杀,陷入玄武设下包围,终被玄武乱箭死。手下三万士卒,皆被玄武坑杀于罂粟谷境边。罂粟谷,自此之后,又号为“万尸窟”。 玄武与朱雀经过七年相峙。朱雀总将暗影与玄武武侯何岳,也在大战中,同归于尽。 玄武王宋明路在这七年中,由于善于施民以惠,逐步累积了民心,得到了百姓的拥护。他的口号也由当初的清君侧,转为了杀暴君、灭妖姬。缭帝轩戈则动用余下的举国之力,与之抗衡。 两国数年大战,士卒、百姓尸体皆都堆在罂粟谷。昔日漫谷花开,如今万尸成窟。败血的恶臭蔓延开来,原来附近的农家纷纷迁走,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鬼域。 第四十章 大结局:灵歌大火 比起轩戈坐立难安,亲率王军与玄武军对战于两国边境,烟铃倒十分镇定。她知道,朱雀国破,自己必然会成为第一个祭天亡灵,如此而已。她只是想最后去看一眼昔日的罂粟谷,听说那里已成了人间鬼域。 烟铃混作战乱流民,跑入罂粟谷中,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这哪里是罂粟谷,根本就是苍蝇、乌鸦、秃鹫聚集的地方,一片黑漆漆。谷中央,一个大坑,许多腐尸堆积,散发恶臭。烟铃心道,为什么要有无休止的战争?究竟是宋明路一人的野心,还是人本身就无法填满的欲望、对权力的渴望? 这时,烟铃的衣袖被一人扯住。烟铃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孩。是小狼崽,七年过去,他也没有长高,脸上仍带着一副稚气。小狼崽扯住烟铃,指指他自己脸上因战火狼烟而被熏成灰色,仿佛是在怪烟铃不好好带他。 原来之所以狼崽流落到罂粟谷,是因磬岩城紧挨战场,如今已是玄武大军的驻扎地,华勉学堂也被征为战时器械所。陆夫子行医救人,暮尘也带灵女守卫朱雀王宫,狼崽无人照看,又不愿在夫子家写字读书呆着不动,便到处瞎跑。此刻终于找到了烟铃。 狼崽有许许多多的话想问烟铃,也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告诉烟铃。烟铃则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昔日捡到他的荒山之巅。 烟铃告诉狼崽,自己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单独去办,否则带上他,只会更危险。小狼崽满脸不高兴,不愿她去冒险,烟铃哄他:“也没有很危险,就是比较有挑战。但我打败了那些坏人,就会把好吃的抢来,给你带超级好吃的蜜桂花糕点。而且那种糕点超级大哦,可能比小狼崽还高。”烟铃给他比划。 小狼崽不信,他努努嘴,表示上次的超级玩具就是骗他的。烟铃揉揉他的小脸,对他说:“这一次,保证不骗你。”她与小狼崽拉勾保证,还告诉小狼崽,“这里有许多与你同族的小狼,你可以跟着他们玩。我到时候就来接你。” 烟铃将狼崽丢在了荒山,自己回到朱雀皇宫。虽然自己答应了狼女照顾他,但如今她已是众矢之的,再把狼崽带在身边,反而是让他也陷入危机。该是时候,让他回归狼族了。 轩戈战败,朱雀在大战中损兵折将,灵歌外城也被玄武攻破。朱雀士兵暗谋反志,纷纷叛变。朱雀之败,已成定势。 朱雀一零七年,宋明路坐在车驾上,指挥玄武大军,猛攻灵歌内城门。内城危在旦夕。 轩戈见自己将成为亡国之君,不愿成阶下之囚、摇尾乞怜。他在极乐殿中燃起火盆。烟铃走入大殿,看到轩戈的黑衣与火焰重叠。烟铃此时终于明白为何初见轩戈时,她会觉得莫名熟悉,她终于想起彼时曾在哪里见过轩戈。 是梦里,昔日她母亲梦到过的连绵不绝的大火,她也曾梦到过。在大火里,她见到过黑色的身影,与火焰燃烧在一起。现在想来,那个身影,便是轩戈。 轩戈背对着烟铃:“烟儿,如今的你,与孤越来越像了。我们一样地孤独无畏。”“如今的我……,那当初的楚烟铃,究竟是怎么样的?” “既然不复记忆,就不必再去想了。”轩戈一挥手,“如今,当初伤害你的人,都已被你踩在脚下,你当高兴才是。来,我们喝酒!”两人痛饮,一爵接着一爵,后来两人干脆直接用酒斝喝。喝得酩酊大醉,烟铃举杯爵作舞,轩戈击节相和。 外面一片马蹄刀戈声,却仿佛与殿内饮酒寻欢的这两人无关。暮尘冲入:“主人,玄武军攻破城门了,正往王宫而来。其他灵女都在宫外等候主人,主人,您快跟我们走!”烟铃摇摇头:“我就待在这儿了,你带着灵门众人走吧。”“可是主人…”暮尘这一次,不愿领命。 “我自己的生死,由我自己来决定。倒是我的女儿,若是你日后得空,替我去照看她。”烟铃用力将暮尘推出宫,将宫门反锁上。 轩戈以木杖取火,点燃宫帘:“为什么不走?你要走的话,现在还可以离开。”烟铃笑了,摇摇头:“三十三年,我觉得我的一生很长很长了。”烟铃在火中跳舞,火与影皆分不清。轩戈看着她,对她说:“或许你不相信,但是,我爱你。”烟铃回答:“我相信。但是我承受不起,也无力为报。” 火焰蔓延,映着火中幻影,烟铃看尽一生。最后一刻,她看到了清远,清远对着她暖暖地笑,漫天星辰璀璨。她荒凉的记忆里始终只有清远,始终只有他。这样地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烟铃合上眼…… 而小狼崽,终也没有回归狼族。小狼崽在荒山冻得瑟瑟发抖,他虽然遇到了许多野狼。那些狼匹认他为同族,邀他同行,但狼崽都摇首拒绝,他要在这儿乖乖等着烟铃的超级桂花糕。 小狼崽等了许久许久,好几顿都没有吃。他饿的肚子咕咕叫,便知道烟铃又在骗他,小狼崽撅起嘴超级生气。循着从前的道路,狼崽找回了朱雀王宫。在皇宫外隐约还可嗅到烟铃的气味,却只看到一片大火。狼崽嗷嗷嘶叫,也扑进大火中。 熊熊烈火烧灵歌,这场大火整整烧了七天七夜。玄武军攻入朱雀王宫,众人望灰烬而叹。士兵中有人愤愤:“还不是那个妖姬,毁了一座城,害了一个国!”附和:“可不是嘛。”“该死!”“这就死了,真便宜她了……”史书记载: “朱雀一零七年,玄武九十七年,朱雀缭帝及妃楚氏亡。天下平。” 一片废墟中,杨彩扮作平民,寻到了一枚金簪。带着烟铃的发簪,杨彩归隐山林。闲时,他便提笔,写下他的记忆,和他记忆里的人事。于史书之外,书写了关于妖妃楚烟铃之事,另一版本的叙述。 这一场大战,一场大火,两国士兵都伤亡惨烈,许多百姓也无家可归。偏远地方,仍有战火余烬。 白虎族在族长白朔带领下,也从琉璃圣原回到了白虎之山。白朔听闻烟铃死于大火,颇为感伤。又想到昔日浔江之畔两人之约,便亲自出面,到灵歌皇宫找到如今已是天下之主的宋明路。白朔说服玄武王宋明路立下诏告,立约朱雀国将士只要诚心归降者,便不再追究过往,且决不牵连无辜百姓。而白虎族则以珍贵药材白虎草和白虎族药方相赠。 此药与药方,可愈合伤口,救治性命;并且还有另一神奇功效,延长寿命,打破平文宋氏家族活不过五十多岁的规咒。宋明路欣然同意。 白虎族人还协助玄武军安置诊治伤亡士兵,并修筑新屋,让流落百姓住进去。 残余战火很快得到平息,余下的朱雀军纷纷投诚。百姓对白虎族也十分感激,在民间设白虎坛拜念。 战争结束后第二年,玄武九十八年,昊文元年,正月,玄武王宋明路登基帝位。是为昊文帝。 第四十一章 后记 源起与缘灭 最初的最初,我不过是想写一个纣王、妲己与伯邑考的另一个版本的故事。那还是十四五岁时,不知怎的,一时兴起,想给《封神榜》写剧本。不过,那时写的,都是一些不成篇的片段。 十年过去,偶然间整理的时候翻到。阅历和体悟已然不同。但细读之下,觉得小时候写的,还是有那么些灵光一闪的东西。便想铺叙开来,展成另外一个完整的故事。于是就一路写下来,写着写着,依稀还可见到原型的影子,但人物已然有了自己的生命与命运。篇幅也由预定的二十章,写到如今的四十章。就好像小说中的楚烟铃,无法摆脱命运的魔咒,我也无法控制笔下人物的命运。哪怕作为创作者。 小说中的一些情绪,是真实存在的。比如对命运的困惑,以及命运所造成的人世隔阂。我曾见过荒凉之中,有人给予的温暖,如盛世之烟花。只是后来,记忆沦为谈资的话柄。彼时的我,又迷惘不安,不够强大,无法维护自身与记忆。人与人,不尽猜忌。如果能抛开一切计算,纯粹而真实地活着,该有多好。可惜很难。 到了如今,天灾与人祸,让人悲痛而无力。也让人看清许多东西,岁月中不散的勇气与虚伪并存,人世善恶交杂。我逐步认清自己与人世,不愿再软弱了。我想,即使寒冷之中没有一丝温暖,我也会与命运作抗,护我所护,直到岁月最后一口气。只望那些弱小的生命,能够茁壮成长,不必重蹈岁月的荒凉,而是满怀希望,将热血洒于光芒之中。 至于《灵歌窟》中人物与故事,更多是一种书写。我相信历史上必然真的存在过楚烟铃、宋清远、轩戈、白朔、杨彩、齐沁、昭辰、若儿、狼女、绪刀、小狼崽……这样的人物。在岁月中,他们曾经这样鲜活而明艳地活过。所谓王侯将相、才子佳人,英雄与传奇,不过是怀有最简单愿望、却所求不得的普通人与事。最终,他们不顾一切的爱恨,在历史长河中,尽皆化为虚妄。 哪怕如此,记忆的魂魄,却会长长飘荡在人世间。不死不灭,不生不休。历史已成尘埃,但那些记忆却会穿过岁月与生死,回荡在尘埃的一角。 2022年1月9日巳时 长夜漫漫,终将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