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车漂移[无限流]》作者:耳朵士 文案 23岁的方里作为富二代将前二十三年的人生过得顺风顺水,立志做富二代中的泥石流,做个追逐梦想的上班族。 直到有一天,方里在早班车上睡着,睁开眼发现自己上了一辆列车形象的灵车。 每个车厢一个副本,一人一张车票,活到尽头的车厢算你赢。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乘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在这辆人心叵测的列车上,方里决定和同为新人的邻座相依为命。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邻座演技堪比奥斯卡,在副本里简直如鱼得水。 方里: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谢柏沅:那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要抖从我身后出来抖。 方里:……我不能耶。 无限流,逻辑不好再问撞墙 围脖@朵蜜呀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奇幻魔幻 无限流 升级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里 ┃ 配角:谢柏沅 第1章 逃出大楼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周遭一片嘈杂,有尖叫声、咒骂声,其中还夹杂着小孩的哭闹。 方里猛地睁开眼,下意识抬手去扶镜框,但手指按在鼻梁上什么也没摸着。 失去眼镜后模糊不清的视力让他顾不上留意周遭环境的变化,他双手抓着扶手,觑着眼睛看向坐在自己左手边的男人:“兄弟,你看见我眼镜了吗?” 邻座的大兄弟压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声音冷得往下掉冰碴:“没看见。” 方里:“……打扰了。”隔壁坐了个酷酷男孩。 “你找这个?”前面伸过来一只手,捏着一副黑框眼镜。 “谢谢。”方里伸手接过来戴上,视野顿时清晰了不少,一个锅盖头男生冲他笑了笑。 视觉恢复后,周遭环境的各种异样感也就接踵而来。 明亮的灯光、柔软的坐垫,以及对他爱答不理的邻座。 ——他明明是站在拥挤的早班车上睡着的,哪来的邻座? 方里打量了一圈四周,接着又迅速扭头朝窗外看去。 他们正处在一辆行驶中的列车上,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天空仿佛被故意用幕布罩住了似的,看得人心脏也跟着揪了起来。 “这是恶作剧吗?恶作剧也麻烦有点底线吧?”女人声音堪比女高音,方里终于听清了他们在说什么。 “对,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这样擅自将我们带到车上来,已经侵犯了我的人身安全,我会让我的律师起诉你们!”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坐在角落里满是怒气地发言。 边上有人低声冷哼了一句:“到了这辆车上,你是天王老子也得认命。” 他声音不大,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没能引起半点注意,方里听到后多看了他两眼。 这时候突然有人崩溃般喊了一声,成功让车厢内陷入片刻的宁静。 “都完蛋了!快了,没人能活下来的,很快你们都会死在这儿!” 说完这人从椅子上滑落,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还神经质般念念有词:“逃不掉的……快了……” 突然,他用头拼命撞击扶手,周围人尚未反应过来,他三两下就将额头撞出了血。 将人钳制住后,大家开始窃窃私语。 “花钱请的演员吗?” “要是为了节目效果,这群演也太拼了。” 虽然大家一致认为目前发生的状况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但这人张口闭口就是“死”,听得方里愈发地心神不宁。 下一秒,预感灵验了,那个被牵制住的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挣开束缚,将头磕向扶手,这次受到撞击的部位是太阳穴,在惊呼声中,男人倒在了地上。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就……死了? 不是演戏? 人群中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子,正是先前在方里边上说话的人。他蹲下身探了探地上那人的鼻息,朝大家一摊手:“没气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张卡片从尸体的上衣口袋里掉落,中年男人捡起来照着卡片念道: “唐旻,七号车,三排D座。” 接着,他神色自若地将东西塞进自己兜里。 与此同时,方里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卡片。 他将卡片拿到眼前,卡片用黑底红字记录着他的信息,看着像是张车票。 “方里,七号车,七排F座。” 这张车票是如何到自己身上的,自己又是如何来到列车上的,方里一概不知。 但被那个撞头自杀的男人宣告死亡后,一车人都开始研究起了如何逃脱这辆诡异的列车。 “没用,每节车厢都是封死的,窗户也打不破。”说话的是一开始递眼镜给方里的男生,名字叫路锐,大学生,上车前他刚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在结束了一天的考研冲刺后,回寝室好好睡一觉。 “当然没用,这车不到站台你就甭想下车。”他的邻座就是刚刚检查尸体的那位,他从那具尸体上拿走车票后神色淡定地将尸体拖进洗手间,接着就坐回了原位。 这人小眼睛塌鼻梁,怀里抱着个包,贼眉鼠眼地说道:“你们几个都是刚上来的?” 方里压住心里的惊讶,听出他话里有话:“你有经验?” 邻座的酷哥闻言也抬起了头,朝男人看了一眼。 这人相貌十分出众,不过全程表情都很淡然,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都不感兴趣一样。 “经验谈不上,”中年男子又重复了一遍:“你们都是新人吧?看你们这么淡定,心理素质不错啊。” 他说着用意味深长的眼光打量着面前的两人,尤其在那位一直没出声的酷哥身上多做了停留。 方里摸了摸自己手心的汗,勉强笑了笑。 他哪里是心理素质不错,他都快吓破胆了好吗。 邻座的酷哥说话了,方里第一次听他的声音,好听,但似乎是因为沾上了恐慌的情绪所以声音微微发颤。 “这辆车开向哪儿?” 一个够蠢的问题。 看出这两个年轻人额头冒出的冷汗和眼底的慌张,中年男人笑出一口黄牙,态度又热络起来。 他嘿嘿地笑起来,却没回答这个问题:“我跟唐旻一样,喏,就刚撞死自己的那个,只是比你们早了几天上车,略有了解而已。” “他说我们很快会死是怎么回事?”路锐问。 “没说一定会死,事实上我们只需要按照指示去完成一些任务,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提及的事,“总之,完成任务就不会死了。” 方里正要问完成什么任务,车厢微微地抖动了一阵,车窗外有强光照进来,这一变化使车厢里的人纷纷将脸贴到车窗上向外张望。 “这是要到站了。”中年男子拍拍裤腿,他低头的时候方里才发现这人居然只有一只耳朵,另一边脑袋空荡荡的,只留下一块狰狞的疤痕和一个小小的洞口。 “具体如何一会儿你们就该知道了,我叫唐冲,你们下车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求助。我们几个座位挨在一块儿,下去后互相之间最好能有个照应。” 方里:“你跟那个唐旻……” “你猜得没错,”唐冲笑着说:“我跟他是亲兄弟。” 方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是亲兄弟,自己的亲人死了多少也该有点悲伤吧? 唐冲表现得毫无波动,甚至在先前拖动尸体的时候,方里在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嘲讽。 凭着第六感,他决定之后要尽量和这个怪异的人保持距离。 而在他转头的时候,看到原本面色紧张的邻座,此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变回了最开始那个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酷哥。 方里:“……”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怕啊。 列车到站,车厢里的人争先恐后地往出口挤,方里跟在队伍的最后面,邻座的酷哥跟他走在一起。 路锐作为一只人形喇叭,聒噪得不行,不停地询问人家的姓名。 酷哥走远了些:“谢柏沅。” 名字有点耳熟。 方里愣了几秒,谢柏沅已经下车了,路锐放弃了这个颇为神秘的纠缠对象,过来勾住方里的肩,还不忘跟他吐槽:“你说这人年纪轻轻扮什么老成啊。” 方里说:“你好像还挺高兴?” 路锐背着双肩包,与那些面露焦虑的人比起来,他悠闲得不像是遭遇突发状况的,反倒像是出来旅游的。 路锐:“我一一米八的男人总不能在这坐地上哭吧?况且这可比考研轻松多了。那话怎么说来着?假如生活强奸了你,如果反抗不了就学着享受。当大家是路人队友组团刷副本就行啦。” 方里:“……”这人心态是真的好到爆。 这种情况他实在是享受不来,他现在慌得一批,早先那个人撞死自己的时候他就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原本以为下了车就能看到正常的候车站台,可等方里脚落到地上,才发现车子外面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世界——面前是虽然明亮却异常空旷的候车厅,先前看到的灯光也只在这一小片区域才有,无论是向哪个方向看,都只能看到一片灰蒙蒙的雾气。 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处候车厅和他们这节车厢的人。 人群炸开了锅,已经有人隐约意识到,目前他们所经历的并不是科学能够解释的。 但还有部分人,似乎认定了这一切都是人为,从始至终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有的穿超短裙的妹子从车上下来后甚至打开手机的自拍模式查看起了自己的妆容。 先前在车厢上声音尖锐、咄咄逼人的女高音尖叫了一声:“我受不了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然后她便扭头扎进了灰色的浓雾,但奇怪的是,她脚上那双高跟鞋发出的声音忽远忽近,似乎鞋子的主人一直在原地打转从没走远。 方里心里又是一紧,这种感觉就仿佛是在告诉他:又要死人了。 果然,不出一分钟,女高音又是一声尖叫,从浓雾中冲了出来。 她的腹部破了很大一个豁口,旁人甚至可以看见她的内脏,场面血腥得令人不忍直视。 她倒在地上,泪水流了满脸,掐着自己的脖子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被身后的什么东西拖回了浓雾里。 接着从浓雾里传来了某种牙齿撕下肉、嚼碎骨头的声音,听得方里浑身汗毛倒立。 偏偏路锐这个心理承受能力异于常人的怪人还要跟方里分享自己的感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野兽啊?吃人的那种。” 方里原本捂着耳朵不去听这声音,被他一拉差点跳起来。 你不要拉着我啊!谁他妈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啊! “这、这里面是有什么东西?”穿小短裙的女生收起了手机,也被这一出吓得花容失色。 而那个先前在车上跟高音女站在同一条线的西装男,哆嗦着嘴,完全不敢靠近那片浓雾。 “进去吧,什么也别看什么也别想,只要完成任务我们就能活下来。”见方里面色发白,唐冲从边上推了他一把,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对这种离奇的死状习以为常。 你真的只比我们早上车几天吗? 方里压下心中的疑虑,被唐冲推着进了候车厅。 候车厅内明亮而温暖,方里刚走进去就看见检票口处站着一个身形异常高瘦的面具男。 他看上去最起码有两米高,瘦得像一根站立着的竹竿似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拦腰折成两半。 瘦竹竿脸上是一幅画着黑白笑脸的面具,那张脸上嘴角上扬的幅度相当夸张,看起来有几分瘆人。 方里心里发毛,发现自己身边能搭上话的人,一个是明显有问题的唐冲,一个心理能力好到变态的路锐,还有一个被他发现疑似有两副面孔的谢柏沅。 左右衡量之下,他站在谢柏沅身后。 谢柏沅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欢迎各位乘客的到来,我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从瘦竹竿嘴巴里发出的声音类似于某种机械合成音,反而让人放松了一些。 灯光、机械,这些与人类世界有着紧密联系的事物能让人短暂地选择性忘记不久前离奇死亡的女人。 路锐自己凑了过来,兴奋地拍了拍方里的肩:“诶,你看他算不算副本里的npc?” 话音刚落,就听瘦竹竿接着说道:“下面为各位公开本车厢的任务。” 候车厅的大屏幕倏地亮了,一排血红的字浮现在大屏幕上:逃出大楼。 第2章 七号车厢 逃出大楼。 这就是公布给他们的所谓“任务”。 路锐说得没错,这就像是一场游戏,甚至还有接待并且发布任务的npc,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按照要求通关副本。 “这里是灵车世界,我是列车检票员维特。” 留着棕色长发的女人打断了维特的自我介绍:“我退出,我根本不想参加你说的什么任务。请送我离开,我赶时间。” 西装男和超短裙女孩像是找到了能够代替他们发言的人,纷纷点头附和。 “请各位稍安勿躁,”维特脸上戴着面具,没人知道他面具下是什么表情,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你们当中,有和情妇一起害死原配的在逃杀人犯;有渴望权力与财富的商人;有不惜一切代价将爱人留在身边的痴情人……当然,还有等待奇迹降临的病人。” 维特话音刚落,大多数人的面色均是一变。 方里心里咯噔一下,杀人犯,所以自己身边至少有一个以上的危险人物。 维特看上去对自己这番话的效果很是满意,他继续说道:“而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在这辆车上,如果你能去到尽头的车厢,你们所追求的都会实现。” “请在副本开启后的十八小时之内完成本次任务,完成任务后便可重新回到候车大厅,由我来为各位统计分数。” 在维特说完这番话后,再没有人喊着要退出。 “这辆车每节车厢都有人,但相互之间无法接触,只有你完成了任务才能选择离开现在所在的车厢。”唐冲从兜里掏出一支只剩一半的烟,也不点着它,只放在嘴里过过干瘾,“休息休息,保存体力。等车停下来,我们就能进入副本了。” 他像个带新手上路的老司机一样叮嘱道:“你们的车票都要保管好,这里是一人一票,票丢了人可就跟着没了。” 虽然方里对他还是留有戒备,但眼下作为一个新人,他不得不竖起耳朵将唐冲的叮嘱记进心里。 车票在这里就是命,进入副本前,那个叫维特的npc会充当检票员的职位,为他们挨个检票上车。 方里不知道票没了会怎么样,但从之前那个冲进浓雾后被吞食的女人来看,候车厅也不是什么久留之地。 眼下最安全舒适的地方,竟然是这辆列车本身。 车厢前端有个一平米大小的出口,类似于娃娃机的礼品出口。每隔三个小时,出口会弹出一些食品以及生活用品。方里抱着面包和矿泉水路过一对父女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小女孩。 他刚回到位置坐下,小女孩提着裙子哒哒哒地跑过来,特别乖巧懂事地对着他鞠了个躬:“谢谢哥哥。” 方里看向她身后,小女孩的爸爸在位子上给自己孩子竖了个大拇指。 “牛批,”唐冲也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老少通吃。” 方里没回应这句调侃,对一脸好奇的路锐解释道:“我上来前见过他们。” 路锐朝小女孩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么小的孩子也会被选中上车。” 方里说:“是啊,不知道被选中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那对父女是他之前在挤公交车的时候遇到的,当时一对夫妻带着他们五岁大的女儿从公交后门挤上来,他看小女孩被挤得难受就起身将座位让给了小女孩的妈妈。 不过那小女孩的妈妈似乎不在这节车厢上,也许她进入了别的车厢,又或者她幸运地没有上车,留在了现实世界。 方里更愿意是第二种。 他听唐冲解释,如果能够成功通关副本,是可以选择回到现实世界的,不过最多只能呆三天,时间一到就会强迫性地回到车上。 只有到达最后一节车厢,才能真正地摆脱这辆车的控制。 方里想活下来,所以他必须打起精神来应对接下来的各种突发状况。 这次车开得很快,穿过一团跟候车厅外一样的浓雾后,车速减慢,广播里发出声音: “列车已到站,请七号车厢的乘客有次序排队下车。副本即将在一小时后开启,祝您生活愉快。” 别人愉不愉快不知道,路锐背着包摩拳擦掌,方里怀疑这人是不是被考研压迫久了现在有点上头。 下车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柏沅问方里能不能一起组队。 路锐其实不太乐意:“我们这已经三个人了。” 谢柏沅坦言道:“我怕。” 他说这话的时候怎么看也不像是怕的样子,路锐翻了个白眼,嘴下毫不留情:“你个头比我还高胆子怎么比方里还小。” 无辜躺枪的方里:“……” 谢柏沅神色不变:“我身体比较虚。”从他略显苍白的面色和说话的气力来看,这倒像是句实话。 路锐正要说什么,还是唐冲走过来圆了场:“四个人一起吧,四个人也不容易有人落单。” 下了车,面前不再是候车厅,而是一处方里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公交车站。 这里就是他今天早上乘公交的目的地,车站对面过条马路就是他们公司。 方里愣了几秒,如果不是写字楼上方悬着一个标记任务地点的巨大红色感叹号,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怎么了?”谢柏沅问。 “这里……”方里犹豫了一瞬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跟我平时上班的地方,一模一样。” 他扭头朝身后看,带他们进入副本的列车从他下车后就消失了。 唐冲从前面绕过来问:“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在他看来,这两个新人虽然胆子小了点,但心思单纯刚上车什么都不懂,这种人比较容易控制。 无论是在副本里收集信息还是留作备用车票都是不错的选择。 方里丝毫不知道自己跟谢柏沅在唐冲眼里就像是野兽留着过冬的储备粮。 但出于心里对唐冲的防备,他摇头道:“没什么,车怎么走了?” 说着他还对谢柏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出来。 谢柏沅这个同伴虽然在人前人后表现出两副面孔,但方里直觉他比唐冲要靠谱许多。 “哦,没事,等完成任务车就会来接我们离开了。”唐冲道,“我们进楼吧。” 方里点点头,捏着拳给自己壮胆。 天天来打卡上班的地方,怕什么! 路上还有这么多行人,再怎么样也比候车厅外面好。 他们这节车厢原本有十一人,现在只剩下九人进入副本,不过听唐冲说,人少一点存活的概率就会相应地大一点。 在经历过最初的交换信息后,方里得知了西装男和长发女等人的姓名。 西装男叫顾岳川,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上车前他刚跟秘书从外地坐上回B市的飞机,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车上了。 他的秘书就是冲进浓雾里被怪物啃食的女人。 长发女叫杨姝雯,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行政总监。据她所说,自己只是出席了一场会议而已,推开会议室大门她就掉进了车厢里。 最离奇就是超短裙妹子,她说自己上一秒还在跟男朋友约会聊天,下一秒就天旋地转来到了车上。 除了顾岳川和他秘书,以及方里和那对父女以外,剩余的几人之间互不相识,甚至从未见过面。 唐冲凭借自己比其他人多刷一次副本的经验,成为了九人里的军师。 “距离副本开启还有二十五分钟,你们想呆在一楼大厅等副本开启还是在楼里四处看看?” 短裙妹子想四处转转,顾岳川和杨姝雯却不是很赞同。 短裙妹子也是个性格干脆利落的,直接说:“那就分头行动吧。” 唐冲不太赞同,他道:“分头行动的风险比较大,如果有谁落单……” “举手表态吧,”古锋,也就是那位带着女儿上车的父亲提议道:“想去楼里别处转转的举手。” 方里、谢柏沅以及短裙妹子同时举起了手。 古锋跟他的五岁大的女儿也举起了手,这样想去别处转悠的和留在原地的就是五比四。 唐冲第一次瞪大了他黄豆大小的眼睛,似乎对方里的不配合感到意外。 方里内心有自己的考量,任务是逃出大楼,那么逃出去的条件绝对不可能是留在一楼大厅这么简单。 这栋写字楼一共有九层,他平常上班的办公室在第三层。 他准备去看看自己工作的地方有没有什么线索,而且三层也不算高,想要跑回一楼也是比较容易的。 再者,这也是一个和唐冲保持距离的好机会。 “啧,”路锐撇了撇嘴,“我原本是想留下来的,但方里选择去转转,那我也去。” 说完他也举起了手,这样就有六个人准备离开一楼大厅了。 唐冲叹了口气:“行,你们去吧,但在副本开始前必须要回来集合。” 方里:“我知道了。” 现在是上午八点四十五,距离副本开启还有十五分钟,方里以及另外五人乘上电梯,在电梯上商量好,方里和谢柏沅去三楼,古锋带着女儿去四楼,路锐和短裙妹子则去五楼查看情况。 出了电梯后谢柏沅打量了一圈四周,问:“这是你上班的地方?” 方里第一次跟谢柏沅独处,一边打量四周一边为他做介绍:“嗯,这层有企划部和人力资源部。我在企划部工作。” 说着他们走到企划部门前,方里深呼吸,推开了门板。 “方哥,来了啊,我给你准备了份大礼。”说话的是平时坐自己隔壁的同事小雅,是个热情开朗的妹子。 方里从没觉得自己有现在这样怀念自己的工作岗位以及身边这群可爱的同事。他跟谢柏沅对视了一眼,走进去问:“什么大礼?” 小雅眨眨眼睛,从桌子下面掏了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出来。 方里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盒某知名品牌的生发套装。 方里:“……” 小雅:“你不是说你奶奶催你相亲去么?相亲不能只注重穿得体面啊,咱这发量也得跟上。” 方里过完年二十五,家里老人想抱孙子,相亲的事跟他提了好几回。 他起初不大乐意,觉得自己一个人过过就挺好,老了以后就去养老院和志同道合的老头一起老年蹦迪。 但老人家总催他,还联系好了相亲对象,说这次保准能成,不成以后就不催他了。 于是方里就这么答应了。 他们企划部的,尤其是他这种项目设计师,整天操心操肺,发际线往往比人退休得还早。 小雅道:“十天快速见效,你现在用还来得及。” 方里拿着生发套装有些哭笑不得,才想起来谢柏沅一直在边上看着。 小雅也看见了方里身后的谢柏沅,她以同样熟稔的语气打了个招呼:“沅哥早啊。” 方里顿时收了笑意。 这里不是现实,就算跟现实重合度再高,也只是一个副本而已。 “对了,”小雅说,“主管刚刚让你跟沅哥两个人今天下班前把方案交给老板过目。” 方里正想问什么方案,头顶的吊灯毫无预兆地闪烁了起来。 这一楼窗帘拉得很严实,室内灯光忽明忽暗,照得小雅那张脸异常地惨白。 方里那种不妙的预感又来了,果然,下一秒他就看见小雅的头发一根根支棱了起来,两只眼睛像金鱼一样往外突出。 “卧槽!” 方里整颗心悬了起来,拉着谢柏沅往门外跑。 参加本次副本的九人,都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 【叮,副本已开启,预祝各位乘客顺利完成任务,安全上车。在这里提醒大家,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安全你大爷! 同一时间,方里耳边传来了一声轻笑,是谢柏沅。 这个他早在车上就已经见识过两副面孔的虚弱男子,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游戏开始了。” 下一秒,“嘭”的一声,他们头顶的灯开始一盏接一盏地炸开,玻璃碎片暴雨一般从上方散落。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有我在就很安全 方里:我信你个鬼 第3章 头发 从天而降的玻璃碎片让人无处可躲,方里尽量用胳膊去护住头。 更要命的是身后的小雅头发开始不断变长,那些头发像是有生命似的追着他们的脚步追出了企划室,紧挨着方里的脚后跟砸到地上,一砸地上便出现一个窟窿。这一下如果打在人身上,基本可以不用抢救了。 走廊这会儿似乎被无限延长,方里已经明显感受到体力不支,两条腿似乎都麻木了。 但他丝毫不敢放慢脚步,生怕跑得慢了下一秒自己和谢柏沅就会被身后的头发戳个对穿。 这他妈就是在跟生命赛跑啊,跑不赢分分钟凉凉。 “过来。”跑在他前面的谢柏沅喊了一声,一把拉过方里,两人撞开门躲进了储物间。 谢柏沅反锁了门,而方里靠着墙壁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谢柏沅说:“你这体质不行啊,平时没怎么锻炼吧。” 方里看了他一眼,喘着粗气:“还行,有点贫血,跟一米九身体虚胆量小的人比起来也差不多。” 谢柏沅:“呵呵。” 方里:“……开个玩笑。” 他从这两字里感受到了满满的嘲讽,但现在不是人身攻击队友的时候,经历完刚刚那一出,他清楚地认识到这个副本他自己单刷通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方里调整了会儿呼吸,发现自己脖子和脸上各有几处伤口,应该是刚刚被碎片割伤的。 好在伤口不大,没有继续往外渗血的迹象,看着狼狈了点而已。 谢柏沅就显得熟练多了,灯泡炸开的一瞬间他就已经脱了外套顶在头上,完美躲避所有伤害。 方里一比较就发现这人不仅跑得比自己快,走位也比自己风骚,活脱脱一个跑酷爱好者。 室内两人相顾无言,隔着门板,方里依稀还能听见门外头发在地上游走发出的沙沙声。 谢柏沅走到窗口,手抚在窗沿上说:“停电了。” 不止这一栋写字楼,整座城市似乎都陷入了黑暗的沉睡当中。 漆黑的浓雾笼罩在城市上方,唯一能看得清的是写字楼对面亮着一盏小黄灯的公交站台。 只有达成条件通关副本,才能回到车上。 所以我必须活下来。 方里咬了咬牙,给自己加油打气。 话虽如此,通关的条件要怎么找呢? “你在想什么?”谢柏沅突然出声,他侧着身子站在窗前,半个人完全隐在黑暗里。 方里扶着墙站起来,“我在想我们要怎么出去,以及通关条件是什么。” 谢柏沅若有所思地轻轻敲击着窗沿,气氛又重新陷入了宁静。 手机显示现在是上午九点半,副本已经开启了半小时之久,看来刚刚在走廊上奔跑的时候走廊被延长的感觉并不是方里的错觉。 “我们还得回趟企划室,去取点东西……”谢柏沅思索着,“你先休息一会儿。” 方里:“我还有力气,不用休息。去企划室?外面那些东西怎么办?”方里感觉自己的体力似乎恢复得很快,至少休息了这么一会儿,逃命的力气有了。 谢柏沅:“我刚刚留意观察了,那些头发纯粹是靠听觉感知方位。我们脚步放轻,屏住呼吸也不是没可能躲过去。” 方里心说哥们儿你心也挺大的,这要是没躲过去不就立刻凉了吗? 可谢柏沅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轻描淡写般补了句:“实在过不去,就干脆一把火烧了。” 方里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摆在架子角落里的一桶汽油。 “……” 谢柏沅,好干脆利落一男的。 方里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打开门,幸运的是,外面已经看不见那些头发的踪影。 由于停电,走廊上漆黑一片。方里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跟在谢柏沅身后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摸索着前进。 四周寂静无声,手下墙壁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方里这才想起来问谢柏沅:“我们去企划室拿什么?” 谢柏沅:“方案。” 这两个字有如醍醐灌顶一般浇醒了方里。 方案,小雅说让他们两人交给老板的方案,这会不会就是他们二人的通关条件? 没了头发,走廊也是正常的,没走几步拐个弯就到企划室了。 谢柏沅低声道:“东西……” 方里连忙把汽油递给他,这一大桶,还挺沉。 谢柏沅没接,“我让你把汽油拿好,不是让你递给我。” 方里:“……” 他叹口气,任劳任怨提起汽油桶看着谢柏沅。 谢柏沅跟他对视:“你是猫吗?” 方里:“啊?” 谢柏沅嘴角弯了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没什么,打火机也给你拿着。”听说波斯猫温文尔雅,反应灵敏且善解人意。 企划室里也是一片漆黑,隔着窗户里面什么也看不清。 谢柏沅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片刻,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方里抱紧了自己唯一的装备,生怕进去就看见小雅长发飘飘的头颅。 企划室空无一人,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玻璃碴,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咯吱作响。 方里去小雅的位置上翻找了一通,终于在抽屉里找到一份装订好的文件,上面印有“企划案”字样。 谢柏沅掸掸企划案,道:“把这个交了应该就没事……” 话音未落,走廊上传来一声惨叫。 方里抱起汽油桶,跟谢柏沅一起冲了出去。 走廊的尽头连通着电梯,电梯门大开着,从门里涌出了大量的头发。 那些头发像藤蔓一样缠在人身上,被头发裹得像个黑色蚕蛹的男人趴在地上挣扎着向方里他们呼救。 “救——救命——” 这人的脸已经完全被头发裹住,光听声音正是那个西装男顾岳川。 而站在距离他十米远位置的,是去了五楼的路锐和短裙妹子。 手电筒的灯光照出两人焦急的神色,显然他们也对这神出鬼没的诡异头发束手无策。 方里心里喊了声卧槽,下意识就想抱着汽油桶上去救人,却被谢柏沅拉住了胳膊。 “别去,晚了。” 果然,被裹成蚕蛹的顾岳川不再挣扎,下一秒身体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 顾岳川死了,他身体里的内脏和骨头全被掏空,只剩下一张血淋淋的人皮。 那些头发像是刚享用完一顿大餐似的,餍足地吸附在墙壁上,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再对旁人进行攻击。 方里背上根根汗毛倒立,这些头发杀人的时候滴血不见,却在悄无声息中掏空了人的躯体。 他这次不顾谢柏沅的阻拦冲了出去,将打火机抛给路锐,一边往墙上泼汽油一边大声喊道:“点火!” 路锐配合他点燃了汽油,滚烫的火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灭了满墙的头发,墙上挂着的人物画像也被烧成了焦黑色。 那些头发燃烧起来产生出一种极其令人犯呕的腐臭味,部分头发葬于火海,还有一部分如潮水般逃进了电梯,从缝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里瞄见地上顾岳川空瘪的尸体,和空荡荡的眼眶对上视线,只看了一眼他就立刻丢了油桶蹲在地上一阵干呕。 谢柏沅走过来,伸手在他后颈上轻轻按压着。他指尖带着凉意,这个动作做起来有几分安抚的成分在里面。 方里早上出来得急,将就在路上咬了几口面包当早饭,胃里没东西,干呕了一阵后打了两个嗝,胃总算消停了。 路锐跟短裙女孩跑过来问:“没事吧?” 方里摆了摆手。 “没事就好,”路锐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被那头发怎么了呢,你这心理素质也忒差了,你看看人家赵小彤,多有女子气概。” 赵小彤就是短裙妹子,妹子心理素质确实挺强悍的,甚至敢上前查看顾岳川的尸体,从尸体的上衣口袋里翻出了写有顾岳川名字的车票。 方里:“……”不能看,他看了又头晕眼花还想吐。 经过短暂的交流后,方里告诉了路锐他们的任务应该是送一份企划案,而路锐说他们是在五楼碰到了一个秃顶男人,是个npc。 npc告诉他们的信息不多,且还是触发模式,得靠主动搭话才会告诉你信息。 方里问:“你们得到了什么信息?” 路锐说:“不能在同一楼层逗留超过一小时时间。” 方里:“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啊,”路锐一摊手,“就这一句。” “你是不知道,那npc说来说去有用点的就这一句话,问别的他就不说了。而且还特下流地盯着人小彤的大腿看。” 方里用略带同情的眼神看向赵小彤,突然被抓进这样的副本谁都受不了,更何况她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 路锐说:“所以我们下楼前小彤脱下高跟鞋抽了他一顿,还把他头发全剃了。” 方里看向赵小彤的眼神立刻换成了敬畏。 因为路锐他们的通关条件暂且未知,所以四人决定先一起将方案送上楼。 电梯里藏着烧剩了一半的头发,加上大楼停电,电梯是不能用了,想上楼就得走楼梯。 楼道上阴风阵阵,吹得方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小彤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而与此同时,谢柏沅扯扯方里的袖口,说了声:“我好冷。” 他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上都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像是会被风吹得打旋儿似的。 谢柏沅五官很精致,只要稍稍收敛点本性,微微蹙着眉的时候确实是个脆弱的病美人。 方里是个颜控,尤其他还指望着抱住谢柏沅的大腿通关副本。听他这么说立刻脱了外套给他披上,顺口说道:“你穿个短袖出门当然冷。” 早在储物间的时候,谢柏沅就把外套随手丢在了窗台上。 赵小彤沉默地看在眼里,冷不丁来了句:“你们男人。” 方里:“嗯?” 赵小彤语气悲痛:“是不是都喜欢这种柔弱的?” 方里:“???” 第4章 魔术师 什么柔不柔弱的。 这个问题一问,连谢柏沅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方里清了清嗓子:“女生的话,我确实喜欢温柔小意一点的。” 赵小彤:“那男的呢?是不是得高大威猛的?” 方里:“……”姑娘,你这个问题很犀利啊。 “男的也差不多吧,男的我也不喜欢肌肉猛男啊,”方里边走边道,“身材匀称的就行了。”主要还是长得好看。 赵小彤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等他抬起头,发现路锐拉着赵小彤站在几米远的位置,用防色狼的眼神看着自己。 方里有些哭笑不得:“……我不喜欢男人的。” 赵小彤捂着嘴咯咯笑。 谢柏沅隐在外套领口后的嘴角也弯了弯。 被调侃了一番后,方里倒是没先前那么怕了,不过想起那张人皮还是心有余悸。 四个人同行,谢柏沅不太爱说话,方里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之后,他就一直保持沉默,楼道上只有路锐和赵小彤叽叽喳喳聊得热络。 方里这才知道赵小彤被拉上列车前是在跟男朋友吃“分手饭”,她男朋友喜欢上了赵小彤的同学,一个相当擅长嘤嘤嘤和扮柔弱的妹子。 路锐跟赵小彤已经混熟了,甚至能义愤填膺地拍着胸口说出“等回到现实了我去你学校,咱们干死那渣男”的话来。 方里闻言不禁开始想,这个副本的存活率是多少呢?他们九个人进入副本,最后能活着通关的有几个? “除了我们之外的人去了哪儿?”方里问,“他们还在一楼大厅?” “你说唐冲他们?”路锐说,“刚刚他们上来了,看见顾岳川被头发缠住了,又顺着楼梯逃下去了。古锋跟他女儿倒是没看见。” 赵小彤也很不屑:“那俩都不是好人,溜得可快了,顾岳川就是被唐冲推出去当替死鬼的,本来那些头发攻击的是唐冲。” 没人会对关键时刻牺牲队友的人有好感。唐冲的真实面目已经暴露,他再想用自己的老人身份占据团队领导地位已经不现实。 方里叹了口气:“那一会儿我们去找古锋吧。”古锋一个人带着女儿,想必行动起来有些困难。 其他三人对此都没什么意见。 通过楼梯上到六楼,赵小彤突然惊呼了一声:“你们看!画像!!!” 谢柏沅朝路锐抬抬下巴:“你去看看。” 路锐闻言嘴上小声叨叨着:“为啥让我上啊……”但身体还是非常坦诚地走上前,举起手电仔细打量了一番画像。 下一秒,他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画像!墙上的画像活了!” 方里心中咯噔一声。 这楼里的装饰和他平时上班的地方从细节上来说还是不太一样的,比如每层楼似乎都多出了一副不曾见过的画像。他先前用手机照过,三楼和四楼都是大胡子男人,五楼则是位坐姿优雅端庄的贵妇人。 路锐的手电筒灯光照在画像上,方里看清了画上是个头戴黑色礼帽的魔术师。 画像本身并不诡异,诡异的是一副画它活了。就在他们眼前,画像上原本闭着眼睛的魔术师突然睁开了双眼。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开始一根一根地活动,众人看得呼吸微滞,直到魔术师从画框里迈出了一条腿,大家才如梦初醒,在赵小彤的一声尖叫中,扭头往楼道深处逃。 方里边逃边回头看,却发现画像上的魔术师已经完全走出了画框,并且将手伸进自己的魔术帽里摸索着什么。 接着,他从帽子里抽出来一把长长的砍刀。 刀口在黑暗的环境下闪着丝丝寒光,魔术师拖着砍刀,迈开细长的腿向他们追来。这东西跑步姿势很是怪异,但不妨碍他跑得比常人快,在几息之间就飞快地拉近了和众人之间的距离。 方里心凉了半截,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他怕不怕就能解决问题的了。他们四个赤手空拳的,唯一的装备已经在三楼拿去烧了头发,哪里打得过拿着砍刀的? 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方里已经预感到自己即将被片成肉片。 “分头跑!”谢柏沅手搭在方里背上,语速飞快地低声说道:“别回头,找个地方躲起来,要是有东西追你,你就用这个扔它。” 他往方里手里塞了个椭圆的东西,入手冰凉,像是一枚金属质地的吊坠。 方里扯着嗓子喊:“我不行的啊——” 谢柏沅这个时候还能跟他插科打诨:“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说罢,方里就被他不由分说地推了出去。 谢柏沅似乎很懂得如何吸引这些东西的注意力,他脱下外套,冲着魔术师招招手,吹了声口哨,那东西就跟着他去了。 方里咬咬牙,跟路锐以及赵小彤,抓住这个机会分散开来,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跑去。 砍刀刮过地面发出十分尖锐刺耳的声音,方里一颗心在胸腔里噗通狂跳,这次他只顾着逃命,完全不敢再回头张望耽搁时间。 黑暗中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朝着哪个方向狂奔,在楼道上狂奔了一阵后,黑黢黢的楼梯口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方里犹豫了两秒,索性跑上了楼梯,顺着楼梯径直跑上七楼。 他们老板的办公室就在七楼,如果送企划案给老板是他跟谢柏沅的任务的话,他现在已经到达了任务地点。 因为方案在谢柏沅手里,所以他现在跟谢柏沅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谢柏沅凉了,他的任务也就跟着失败了。 方里冲进男厕所,找了个隔间躲了进去,捏着谢柏沅塞给他的项链,默默为他祈祷祝他不要凉。 气氛安静得可怕,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外面连水滴声都听不到了。 方里蹲坐在马桶盖上,狭小逼仄的空间在一定程度上给了他一些安全感。 但在这种环境下安全感恰恰是最要不得的,因为察觉到自己暂时安全后,困意就开始绵延不断地涌上来。 这种感觉相当不妙,等方里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甚至一狠心用牙咬了口舌尖。然而痛感被越发沉重的困意削弱了很多,这么点刺激根本无济于事。 他仿佛置身在一片温暖的海水当中,劳累奔波了大半天的身体开始不断地下沉……下沉。 最后,他沉入了海底的最深处,鼻孔和嘴巴里有海水灌进来,接着就是愈发强烈的窒息感。 方里拼命挣扎,整个人手脚并用,试图从海底游回海面去,但却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似的不得章法。 “方里,方里?”方里在恍惚中听见了古锋的声音,像是隔得很远,听起来非常渺茫,“你醒醒。” 有人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方里喉间一阵发痒,立刻伏在那人的腿上吐了起来。 吐的时候他听到头顶上方传来谢柏沅极为冷淡的声音:“又逃了。” 方里不停咳嗽,有东西从他嘴里吐了出来,吐出来后先前那种被催眠的感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方里一脸错愕地看着地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你吃进去的头发。”谢柏沅扶着他,呼吸微喘。 方里盯着那团黑乎乎黏兮兮的头发,一想到这东西进了自己胃里,又是一阵犯呕。 短短半天他就吐了三回,方里怀疑再这么吐下去他内脏都能吐出来。 古锋蹲在一边担忧地看着他,他六岁大的女儿凑过来,轻轻地拍着方里的背帮他顺气。 谢柏沅松了口气:“还好,我来得不算晚,再晚来一步你也只剩一张皮了。” 方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谢谢,你受伤了?” 他这才注意到,谢柏沅上身外套拉链开了,里面的白色短袖有一半的面积都被血染红了,一看就知道刚经历完一场激烈的打斗。 谢柏沅闻言笑了起来,扯了扯沾血的领口:“我没事,这是那东西的血,我没预判好方向,让他头断了后血喷了我一身。”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的外套我脱下来了,没沾血。” 方里摇摇头:“没事。”命都快没了,谁还管外套干不干净。 他根据谢柏沅简短的描述想到了这人跟那魔术师的打斗,一时无法想象出对方得有多么强悍才能在以赤手空拳对抗砍刀后用如此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出“让他头断了”这种话。 再看谢柏沅那副面色如纸、弱不禁风的模样,方里只能叹口气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进入副本后只能强行让自己做出镇定的样子,看上去是个病美人的谢柏沅却是真的稳得一批。 气氛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沉默,方里扶着墙站起身。 “路锐跟赵小彤呢?他们上来没?”刚刚还说一会儿去找古锋父女,现在古锋找到了反倒是路锐他们不见了。方里想着自己被头发缠住了,他们说不定也遇到了什么困难。 “上来?”谢柏沅挑起眉,一句话让方里背上惊出层冷汗:“这里是三楼,他们现在应该还在楼上。”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呵,这样的小怪我一刀一个 方里:呵,这样的小怪一刀一个我 第5章 翘曲空间 “三楼……”方里努力消化着这一信息,“可我是从六楼上的楼梯。” 他们几个走在幽深的楼道当中,楼梯口挂着的那副画像确实是方里先前在三楼看到的红发大胡子男人。 谢柏沅要把外套还给他,方里没收,他里面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还是穿得保暖点好。 大楼里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手机上显示谢柏沅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 他一个人,躲在厕所里与头发纠缠了好几个小时,在死亡边缘被谢柏沅他们找到。 这么说来,他的运气确实好的不可思议。 “是翘曲空间。”谢柏沅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往方里头上扣了顶黑色礼帽,这帽子眼熟得很,方里伸手摸了摸,心里卧槽一声,这不是魔术师头上那顶吗? 杀小怪捡装备,这事儿谢柏沅做得相当顺手。 “使空间折叠扭曲后在这个空间内可以瞬间移动。比如在一张纸上点两个点,将纸对折弯曲就能使两点重合。楼层乱了,你以为你跑上了七楼,实际上我花费了不少时间才从三楼找到你。” 这个说法在他们连续不断地顺着楼梯向上行进了半小时后得到了证实。 方里抿了抿唇,心情沉重,“从下往上我们爬过了三楼、六楼、四楼……现在这层是五楼,从三到六的楼层全部乱套了。” 他和谢柏沅拿到的任务是将企划方案送到七楼,但由于这个所谓的翘曲空间,半个小时内他们一直在三楼到六楼打转。 等于说他们拿到的是一个看似容易实际上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要这栋大楼想,他们就永远到达不了真正的七楼。 方里屏息凝神,试图从这些楼层的变化中找出规律来,最后发现这些楼层唯一的共同点无非就是都挂着一幅画像。 从六楼追杀他们的魔术师来看,另外三层楼的画像或许也藏着什么机关奥妙。 显然谢柏沅跟他有一样的想法,他伸手摸了摸墙上的贵妇人画像,修长的手指在画像上贵妇人怀里抱着的小羊羔身上停留,语气轻缓:“不行的话,就把剩下这三张画像里的东西都揪出来……” 想起已经断头的魔术师,方里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凉。 古锋也是一样的心情复杂,他缓缓开口说道:“你不是新人吧?” 方里有种被抓包的感觉,倒是谢柏沅一副不置可否地态度看着古锋。 他表现得太突出了,尤其是副本正式开启后,完全不加掩饰,无论是副本的小怪还是一些突发状况,在他看来似乎都不足为惧。 但副本已经进行到一半了,纠结谢柏沅是不是新人没有意义,况且对他们这种真正毫无经验的新手来说如果有个经验丰富的人能带着自己通关再好不过。 “看起来你跟唐冲也不是一路人,如果你能帮我跟馨馨离开这里,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古锋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尤其他女儿也被拉上车,爱女心切的他愿意选择倚靠强者。 但很显然,谢柏沅不是什么到人间来播撒爱心的小天使,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古锋看了几秒,把人盯得心里没个底。 古锋吸了口气,准备再说点什么,却见谢柏沅把球踢给了方里,扭头接着研究画像去了。 “你问他帮不帮。” “啊?”被推出来的方里愣了愣,他没想到古锋明明是对着谢柏沅求助,怎么谢柏沅转眼把决定权给了自己。 古锋却是松了口气,他眼神热切地望着方里,“方哥。” 方里:“……哎。”哥都叫上了,馨馨也抓着他的衣服下摆,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他还能怎么办。 见他松口,古锋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他又冲谢柏沅唤了声沅哥,换来谢柏沅轻飘飘的一瞥。 谢柏沅一边观察画像,一边说道:“你倒是乐善好施。” 方里挠着头尴尬笑笑,毕竟他自己也是抱着人谢柏沅的大腿,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想着保佑桥上的人不掉进水里。 对着画像研究了片刻,谢柏沅突然收手,道:“退后。” 方里抖了抖,一把抱起馨馨就招呼着古锋退到一边。 这里画像的诡异程度无法用语言来表述,谁知道这幅贵妇人的画像里面又藏了什么危险系数标红的东西。 头顶的灯光骤然亮了起来,大楼来电了。 与此同时,方里听到了一声“卧槽”,是路锐的声音。 他抬起头,路锐跟赵小彤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他的身后也有动静,扭头一看,出现在他身后的是一直没见到人的唐冲。 几个人皆是一脸懵逼地对视,似乎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赵小彤第一个反应过来,小步跑过来欣喜地喊了声:“方里!你们怎么在这儿?”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衣衫狼狈,像是刚刚经历完一场逃亡。 “我们……”方里想解释,但发现这事说起来太麻烦了,“你们遇到什么了?” “我们遇到了一个拿着枪的红胡子男人,他一直在追杀我们,那层楼根本无处可躲……” 这姑娘好好的妆容都哭花了,以她的胆量能哭成这样,看来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路锐视线在方里和谢柏沅之间来回徘徊,问:“那个魔术师呢?” 方里回答得简明概要:“死了。” “死了?”赵小彤松了口气,又开始呜呜呜,“活该,吓死我了。” 方里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了张纸巾递给她,示意她擦擦眼泪,抬起头的一瞬间正好看见路锐有些阴沉的眼神。 方里一愣,等他再凝神看的时候路锐已经恢复了正常。 “这是怎么了?”唐冲从茫然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杨姝雯呢?”方里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一同进副本的人,除了已经死掉的顾岳川,只有杨姝雯不在场。 “那个女人在一楼乱碰东西,触发机关,已经死了。”唐冲将手搭上方里的肩膀,语气有些冲:“你们呢?你们几个乱碰什么了?” “碰你的头。”赵小彤擦完眼泪秒变暴躁女孩,唐冲把顾岳川推出去当替死鬼的行为还历历在目,她巴不得这个人消失在自己面前。“杨姝雯也是被你害了吧?” “哎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说话呢?”唐冲面色不虞道。 “站着说,说的普通话,你听不懂啊?”赵小彤一点也不示弱,甚至捋起了自己的袖子。 方里夹在中间头疼地劝架。 而真正促成这一变化发生的人老神在在地抱着胳膊,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画像。 “咔嚓——” 是木头断裂的声音。 下一秒,画框噼里啪啦变成碎片掉了一地,从画像上走出来一个撑着小洋伞的女人。 正是前一秒画像上端坐着的贵妇人。 “你们好,”美丽的贵妇人搂着怀里的小羊羔,微微笑道:“我是第五楼层的主人,你们可以叫我‘玛丽夫人’。” 说完,他们四周的场景发生了变化。 一道强光闪过,方里闭上眼睛,再睁眼的时候脚下已经不是幽深的楼道,而是一处视野开阔的操场。 众人头顶放起了音乐,听起来像是一首节奏欢快的童谣。 “玛丽夫人有只小羊羔 小羊羔,小羊羔 玛丽夫人有只小羊羔 雪白羊毛 不管玛丽到哪里 到哪里,到哪里 羊羔总要跟着她 总要跟着她 ……” 等欢快的童谣唱完,玛丽夫人放下怀里的小羊羔,四只羊蹄子刚一落地,羊羔的体型就增大到成年人大小。 变大的羊羔撒欢儿似的跑到画像前,将头探进去,从画像里叼出了一套桌椅。 玛丽夫人优雅闲适地坐了下来,带着几分夸奖意味地抚摸着羊羔的头,“所有人都要陪我可爱的小羊玩它平日里最爱玩的小猫钓鱼游戏,赢得人会获得奖励哦。” 方里看了眼身材壮硕如牛的“可爱的小羊”,问:“奖励是什么?” “奖励——”玛丽夫人故意卖了个关子,满意地看到众人脸上焦灼的神态,“是第七楼层的钥匙。” “什么第七楼层?”唐冲一脸的不耐烦,“这有什么用吗?” 另外几人都知道方里的任务,大家都希望能拿到第七楼层的钥匙,面对唐冲的提问几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忽视他。 “等等。”玛丽夫人这才注意到这个提问的人类头顶戴着的的帽子,玛丽夫人半掩住微张的嘴,眼睛瞪大了指着方里。 这个动作对于她来说有些失态了,但方里头顶的帽子显然让她无暇顾及自己的仪态。 “这是利昂的帽子!”玛丽夫人惊呼道,“你怎么会有利昂的帽子?!” 方里抬手摸了摸帽檐,利昂,难道是那个魔术师的名字? 谢柏沅从边上揽住方里的肩,突然笑了起来:“你想知道原因?” 这次焦灼的人换成了玛丽夫人。 谢柏沅收了笑意,语气冷了下来:“人死了,东西自然归我。”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管他三七二十一 砍死了再说 第6章 小猫钓鱼 玛丽夫人作为npc,终于遇到了npc事业上的第一个对手。 “你们居然杀害了利昂!”她气得说不上话来,小羊羔也在她腿边咩咩叫。 赵小彤理直气壮道:“杀就杀咯,他一句话都不说上来就砍人,难道还站着等他来杀我们不成?” 方里拉了一把谢柏沅,生怕这人说出“我不仅杀了他连你也能一起杀了”的话来,凭他目前对谢柏沅的了解,他说出这句话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 万一玛丽夫人受了刺激,他们想拿到七楼的钥匙就难了。 左右权衡之下,方里对着谢柏沅低声说道:“钥匙还在她手上,不管怎么样先把钥匙拿到再动手吧?” 谢柏沅似乎觉得有道理,略一思索就点头道:“好。” 方里跟谢柏沅待在一起这半天,多少也沾上了一点气死人不偿命的技能,玛丽夫人被这两人的一问一答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还是路锐出来打的圆场:“哎哎,有话好说,咱先聊聊这个游戏规则,怎么玩儿?就玩儿小猫钓鱼?” 玛丽夫人平复了一下心情,方里发现她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限制着行动,虽然利昂的死亡让她怒火上涌但看起来她也拿他们没办法。 玛丽夫人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没想到你居然能杀了利昂。但是,如果你杀了我,你就永远无法拿到第七楼层的钥匙。只有陪我的小羊通关游戏你们才能离开这里。” 传统意义上的小猫钓鱼是一种幼儿扑克游戏。 玩家规定在两人及两人以上,可以通过石头剪刀布等方法决定开局时的出牌顺序,每人出一张,按照牌面大小决定游戏接下来的出牌顺序。 牌大的先出,牌小的后出。同时有两人或两人以上出相同牌时判先出牌者赢,每一轮的赢者将获得本轮所有出到桌面上的扑克牌。赢得所有扑克牌的玩家为最终胜利者。 乍看起来,这是个纯粹靠个人运气决定胜负的游戏。 玛丽夫人举着小洋伞,给他们介绍起了“玛丽版小猫钓鱼”的游戏规则。 具体玩法其实与扑克牌的游戏规则大致相同,不过将由小羊代替所有玩家出牌。 方里还在想那句“由小羊代替玩家出牌”是什么意思,突然就被从天而降的黑色铁笼罩了个一脸懵逼。 笼子是照着放大版的鸟笼制作的,包括古锋六岁的小女儿馨馨在内的七个玩家一人一个笼子被彻底隔离开。 唐冲用手扒了扒笼子,生铁打造的牢笼纹丝不动。 赵小彤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囚……囚禁play啊?” 方里嘴角抽了抽,提醒她馨馨也在场,别带坏人家小朋友。 “反正大家都是一起的,谁赢了拿到钥匙不都一样嘛。”路锐耸了耸肩,对这场游戏不以为意。 谢柏沅说道:“没这么简单。” 果然,玛丽夫人开了口:“有奖励自然有惩罚,第一位输光牌的玩家会被小羊吃掉哦。” 她温柔地抚摸着小羊的脊背,替小羊梳理雪白的羊毛,“我的小羊最喜欢跟大家玩小猫钓鱼了。” 方里:“……”是最喜欢吃人吧。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饭,也没有白拿的钥匙。小猫钓鱼的游戏一直进行下去一定会决出赢家和输家。因为谁赢谁输都是未知数,所以这样一来,七个玩家中,除了自己以外都是敌人。 “规则都了解了吧?”玛丽夫人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金色的沙漏摆在桌子上,看向众人,“游戏时间一小时,在规定时间内分出胜负哦。” 她没说超过一小时会如何,但方里联想到赵小彤从npc那里得到的“不要在同一楼层逗留超过一小时”的信息提示,心里就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一小时之后,似乎会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 玛丽夫人动作优雅地将沙漏倒置:“那么现在就开始游戏吧。你——”她手指向赵小彤,笑道:“女士优先。” 赵小彤的笼门自动打开,她从笼子里走出来,有些茫然地搓着手。 “来吧,我可爱的姑娘。”玛丽夫人向她招手,“到我这儿来。” 赵小彤走过去,玛丽夫人手边多出了一副扑克牌。 “随意抽选一张,放到桌子上,然后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赵小彤咬了咬下唇,作为先出牌的人她有一定的优势,后面哪怕是第二个出牌者,如果不幸地跟她抽到了同一张牌,对方的牌也会归她所有。 她手指扫过那叠扑克牌,最终抽到了一张红桃Q。 赵小彤松了口气,将牌放到桌上标有自己名字的方格里,回到了笼子里。 根据尊老爱幼的原则,第二个出牌的是馨馨。 她的模样懵懂天真,走过去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声“玛丽夫人好”。 玛丽夫人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赞道:“你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和我的小羊一样可爱。” 馨馨并不惧怕那只体型巨大的“小羊”,乖巧地说了声谢谢,然后从那叠牌中抽出了一张梅花6。 接下来抽牌的分别是路锐、方里、谢柏沅和唐冲,这是按照年龄,从小到大排的顺序。 不过玛丽夫人因为利昂的死,对方里和谢柏沅两人很不待见,方里抽牌的时候差点被小羊用蹄子踹一脚,所以谢柏沅走过去第一步没忙着抽牌,而是弯下腰,对着那头壮硕的羊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腿上肉不错啊,看上去挺有嚼劲。” 小羊四只蹄子后退了几步,瑟瑟发抖。 谢柏沅哈哈笑出声,随手抽了张牌放在桌子上,看也不看哼着歌扭头走了。 离得近了,方里才听清他嘴里哼着的是:“蒸羊蹄烤羊蹄羊肉火锅~” 方里:“……”羊,辛苦你了。 但是不可否认的,他饿了一天,中间还吐了几回,现在竟然被谢柏沅唱饿了。 如果能回到现世,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好好吃一顿。 第一轮出牌结束,暂时无人抽到相同的牌。 第二轮游戏开始。 赵小彤出笼抽牌,抽到的是一张方块5。 又是一张新的牌。 她是松了口气,另外六人压力就更大了。 一副牌里不会相撞的牌只有A-10以及JQK这样十三张牌。每抽到一张不相撞的牌,接下来出牌的人抽到相同牌的概率就会增大。 方里捏着拳头,很是犹豫。 他对自己的运气还是有几分信心的,否则早在落单和那些头发纠缠的时候他就已经凉了。 谢柏沅塞给他的项链还在他口袋里,没来得及换回去,方里捏了捏项链,闭着眼睛抽出了一张。 是方块A。 上一个抽出A的玩家……方里看了一圈,看到了唐冲的名字。 唐冲自然也看到了方里出的牌,他瞬间就翻脸了。 “嘘——”玛丽夫人笑盈盈地将唐冲的A和赵小彤的5一起放进了标有方里名字的格子里。 眼看唐冲还是冷静不下来,玛丽夫人按下桌子上一个红色的按钮,唐冲的牢笼突然就长出了尖刺。 不仅是他,除了馨馨以外的其他几人的笼子里都长出了这玩意儿,路锐一个猝不及防,屁股上就多出了一个小洞。 玛丽夫人:“规矩一点,我不喜欢在女士面前失礼的人。” 第一张相同牌出现后,后面陆陆续续的出现了七八次相同牌的情况。 但因为相同牌出现的频率升高,基本每个人都抽到过,所以几轮下来大家手里的扑克牌数都相差无几。 玛丽夫人露出不尽兴的表情,在新一轮抽牌开始前,兴致满满地说道:“我有个好的提议。” 她顿了顿,看着众人,很显然没人会真的相信这个变态妇人会有什么“好提议”。 “这真的是个绝妙的提议,你们会喜欢的。”玛丽夫人笑了起来,“接下来抽到J的人会获得鱼钩,意味着他可以直接钓走其他六人里任选一人所拥有的全部扑克牌。而抽到A的人,将会失去所拥有的扑克牌。” 在小猫钓鱼的游戏里,J因为形似鱼钩,所以是最大的牌。 而A与之对应,是最小的牌。这两张牌出现的概率相同,但却是一张天堂、一张地狱。 赵小彤后悔得不行,因为她上一轮刚摸到J。 “这个游戏是看运气的,你运气好还会再抽到的。”方里宽慰了她两句。 他没什么追求,只要不抽到A就行。 这个游戏必须快点结束了,因为他发现随着游戏的推进,铁笼里的尖刺有生命似的越来越长。照这样生长下去,他们会无处可躲,活生生在笼子里被扎成筛子。 轮到方里出牌。 笼门打开后,方里听到谢柏沅唤了他一声。 “方里,你来我这儿,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方里走过去,不知道谢柏沅要跟他说什么话,“你要说什么?” 谢柏沅也许是因为当着玛丽夫人的面恐吓了她的小羊羔,被玛丽夫人记恨在心,方里走近了才发现他笼子里的尖刺尤为茂密,甚至有的尖头已经扎进了他的身体里,血液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 方里有点担忧:“你还坚持得住吗?” 谢柏沅摇了摇头,“她手里有钥匙,我还能忍,你把耳朵凑过来。” 玛丽夫人开始不耐烦地催促方里:“时间过半了,你们有什么话可以到我的小羊肚子里说。” “我跟男朋友说几句悄悄话,这您管不着吧?” 他一句话语惊四座,赵小彤差点没脚底一滑摔个狗啃泥。 方里一愣,反应过来后耳朵红了大片,他表情复杂地看向谢柏沅,确定这人真的没什么大事,至少现在还能斗嘴,而且什么都敢说,一点也不害臊。 玛丽夫人也没料到这两人会是这种关系,她十分淑女地掩住嘴做了个惊讶的表情。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谢柏沅嘴唇贴着方里的耳廓,姿势亲昵地说了几句话。 说完,谢柏沅松开方里的手,示意他该去出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收获男朋友x1 这趟值了。 第7章 抓阄 笼子里的尖刺越来越长,谢柏沅跟方里说话的工夫,血液就没停下来过,堆积在地上的血流到了笼子外面,浸湿了方里的鞋底。 不能再拖了,再这样下去,谢柏沅一定会失血过多。 如果这把他抽到J牌,游戏就能结束……方里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桌子前。 玛丽夫人将牌推到他面前,示意他从中抽取一张。 方里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从那叠牌里抽了一张出来。 是红桃J。 “我靠!方里,你这手气也太好了吧?”路锐瞄到那个红色的J后整个人都快酸成柠檬精了,毕竟到目前为止,他输掉的牌最多,七次撞牌里有三次都是他出的牌撞了。 方里也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了笑。 看来他的运气确实开了挂。 玛丽夫人撑着下巴,“幸运的孩子,现在由你来决定,你选择钓走谁的牌?” 被J钓走牌的玩家相当于直接输掉了游戏,而输掉游戏的人是会被小羊吃掉的。 方里转身看向身后,谢柏沅的情况看上去最惨淡,一排鲜红的血脚印顺着他的笼子延展到自己脚下,看上去就像是从谢柏沅的血液里开出的花一样。 而谢柏沅本人,被那些生铁打造的尖刺架得双脚离地,脑袋耷拉着仿佛已经失去了生气。 其余五人的状况要比谢柏沅好一些,但目前为止几人当中路锐手上的牌最少,其次是古锋。 见方里将视线投过来,路锐和赵小彤不约而同地伸手指向了另一边的唐冲。 意思很明显:钓走唐冲的牌。 唐冲也意识到当前的状况对自己很不利,虽然恨不得掐死那两个指向自己的新人,但他还是不得不忍住怒气,谄媚地看向方里:“小方啊,虽然今天冲哥没在你边上照顾到你,但也保你活到现在了不是?” 他此言一出赵小彤立刻在边上呸道:“你得了吧,当谁没看到顾岳川怎么死的?这要是被你贴身保护了这会儿估计已经过奈何桥了。” 赵妹子嘴巴毒了点,但这都是因为她心直口快,且有正义感,所以方里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一圈人看下来,方里收回了视线。 玛丽夫人说:“你很犹豫?” 方里顺着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是的,我很犹豫。” 玛丽夫人问:“为什么?” 她以为方里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唐冲,因为看起来这些人里唐冲的人缘最差,而且方里跟谢柏沅又是……那种关系。 那个狂妄的年轻人已经半死不活了,她在愉悦之余也替那人感到惋惜。 玛丽夫人不喜欢优柔寡断的人。 方里的回答更加令人出乎意料:“因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顿了顿,他又说:“玛丽夫人,为了公平,我可以申请抓阄决定人选吗?” 玛丽夫人喜欢公平,所以她大方地应允了这个请求:“可以。” 于是方里得到了纸笔,他将纸撕成六份,在每份小纸条上分别写上六人的名字再叠好。 方里摘下头上的黑色礼帽,将纸条丢进帽子里,闭着眼睛开始抓阄。 他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于是玛丽夫人又不耐烦了,催促道:“好了吗?随便抓一张就行了。” 她看见那顶黑色礼帽就会想起利昂,这让她感到不舒服,哦,利昂,可怜的利昂。 又摸索了一阵后,方里动作一顿,睁开眼睛,道:“我决定好了。” 玛丽夫人:“哦?你决定了哪一位?” 方里说:“我还没有打开看,我希望由您帮我打开这张纸条。” 说罢他补充了一句:“为了公平。” “好吧。”玛丽夫人从她的座椅上站起来,纡尊降贵般走到利昂的帽子前,她的小羊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她身边。 玛丽夫人将手伸进那顶帽子里,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凝滞了,方里奋力推开她,从帽子里抽出了一把锃亮的匕首,冲着那只羊的肚子砍下一刀。 这一刀他是下了狠心的,匕首刀刃锋利,伤口从羊的脖子一路划拉到腹部,整根匕首完全没入了羊的身体里。 羊儿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倒在地上四肢抽搐,肠子从肚子上的豁口里流了出来。 玛丽夫人愣了两秒,随即尖叫出声。 紧接着,她的尖叫声就被打断了。从后方袭来的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阴恻恻的男声有如地狱修罗般在她耳边响起:“夫人,我忍您很久了。” 随着“噗嗤”一声利器穿透身体的声音,血液飞溅,玛丽夫人被钉在铁笼中,和她用按钮变化出来的铁刺永远地融为了一体。 谢柏沅面无表情地捏断了手下纤长瘦弱的脖子,厌烦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外套是方里给他披上的,如今不但被铁刺扎得千疮百孔,还染上了其他人的血。 其他几人被他俩这配套的操作整懵逼了,馨馨站在铁笼里吓得哇哇大哭,路锐一连爆了好几句粗口。 赵小彤明显还在精神缓冲当中,愣神道:“把她杀了钥匙咋办啊……” 古锋隔着铁笼哄着女儿,闻言也愣了,对啊,钥匙咋办?玛丽夫人不是说杀了她就永远拿不到七楼的钥匙吗? 唯一一个对七楼钥匙不知所以的唐冲,目前正因为近距离目睹了谢柏沅狠心虐杀npc而对他忌惮不已。 “找到了!”众人为钥匙发愁的时候,方里那儿传来欣喜的呼声,“谢柏沅,我找到钥匙了!” 他手里举着一把银白色钥匙,那钥匙色泽相当漂亮,表面滴血不沾——看着一点也不像是从羊的胃里掏出来的东西。 十分钟前,谢柏沅打着说悄悄话的由头在他耳边告诉他七楼的钥匙极有可能就在玛丽夫人身边那只小羊的身体里。 “你头上的帽子是魔术帽,里面也许能摸到有用的东西,”谢柏沅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全洒在方里的耳朵上,“到时候你找个机会把羊杀了,羊的主人就交给我。” 虽然谢柏沅看起来已经相当虚弱,但方里莫名地觉得他很可靠。 赵小彤愕然:“她居然把七楼的钥匙藏在羊的肚子里。” 如此看来,从一开始玛丽夫人就没想过让他们赢得这场游戏。 倒计时用的沙漏显示,还有最后几分钟他们在第六层逗留的时间就会满一小时,古锋说道:“既然钥匙拿到了,我们现在就上楼吧。” 除了唐冲,没有人有异议。 唐冲突然被拉进六楼的副本游戏,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为什么要上七楼?我不去。” 鬼知道七楼会不会又有什么汤姆先生冒出来跟他们玩新花样。 赵小彤对着他没好气道:“你不去就不去呗,都是来保命的谁还顾着你。” 唐冲表情尴尬,大概是因为很少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哪个上车的新人不是听到有老手愿意带着自己就恭顺地过来抱大腿的,赵小彤却是处处跟他呛声。 路锐出来打圆场道:“沅哥他们接到的任务就是把企划案送上七楼,所以我们一致猜测会不会这就是他们通关的要求。” 赵小彤:“干嘛要跟他说?他不想上来就去自己找npc接任务啊。” 跟赵小彤这些新人不一样,唐冲是知道的,每个玩家在副本里都有一定概率接到特定任务,像七号车厢这种新手车厢,通常一个副本只有一到两个特定任务。接不接得到另说,接到后如果成功完成任务就能获得直接通关的权力。 眼下谢柏沅他们就快完成任务了,意味着只要跟着他们就能直接通过这个副本。唐冲装作犹豫了三秒,点头道:“那我跟你们一起上去,多个人多个照应嘛,哈。” 赵小彤睨了他一眼,又想呛他几句,被路锐先一步推走了。 七楼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人的脚步声。 方里察觉到谢柏沅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他被盯得有点发毛,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谢柏沅:“我在想。” 方里:“嗯?” 谢柏沅:“那只羊,带不走,可惜了。” 方里:“……” 谢柏沅又遗憾地道:“我好久没吃肉了。”这句是真的。 方里满脸认真:“等出去,我请你吃。” 谢柏沅笑了:“好。” 办公室在走廊最深处,采用的是单向玻璃,从外面看不清里面是什么状况。 现在是晚上八点,离规定的副本完成时间还有七个小时。 七楼的广播又播报起了规则:“方案一小时可投递一次,一次仅限一人前去投递。五成概率通过,五成概率驳回。如果方案被驳回,诸位需要回到三楼领取新的方案,直到方案通过投递成功。” 这又是个拼运气的工作。 鉴于前面抽牌时方里的表现优异,这次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方里,就连谢柏沅也看向他,将方案交到他手上:“我看你手气挺好的,你来递。” 方里捏着沾了血的方案,顿时觉得自己有如升国旗的少先队员般,肩上充满了使命感。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媳妇给的衣服脏了,生气。 第8章 放逐 递交方案并不算什么危险的考验,但这是任务的最后一环,一旦失败就会前功尽弃,所有人都要从头再来。 方里礼貌性地敲了两下门,喉结上下动了动,在赵小彤的鼓励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办公内空无一人。 灯光明亮,桌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方里用手探了探,已经完全冷掉了。 他将方案整理平整,恭恭敬敬地摆在桌子上,然后鞠了个躬退了出去。 走出门时,赵小彤正焦灼地来回走动,看见方里出来就迫切地上前问道:“怎么样?通过了吗?” 方里犹豫了两秒,摇摇头道:“不知道,先等一等吧。”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尤其有了“不能在同一楼层逗留超过一小时”的时间限制后,每多等待一分钟都是一种煎熬。 方里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十分钟后,从门缝里弹出来一张卡片,是公司大楼的门禁卡。 “过了!过了!”赵小彤兴奋地跟身边的人挨个击掌,路锐差点被她拍得身形不稳。 方里也露出了笑,他把卡片递到谢柏沅面前:“给。” 谢柏沅摇摇头,没接:“是你的手气好,拿着吧。” 方里也没跟他客气,将卡收进了自己的兜里。 拿到门禁卡后事情就好办多了,大家一路聊着天下楼,气氛融洽。 赵小彤一个人说了很多话,方里跟古锋偶尔附和她几句,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了二楼。 赵小彤突然问道:“为什么npc给我们的提示是不能在同一楼层逗留超过一小时呢?超过一小时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上来,她拍拍路锐的肩:“路锐,猜猜呗,你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说话。” 路锐前面一直神游在外,突然被她叫到名字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啊??哦,我也不知道。” 他看上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方里想起先前触发玛丽夫人的游戏时,恍惚间瞥到的路锐有些阴沉的眼神,心里总有莫名的违和感。 谢柏沅一直盯着脚下的楼梯看,“如果好奇,可以去试试。” 赵小彤啊了一声,好奇地追问道:“会出什么事吗?” 谢柏沅看向她,笑得很和善:“会死。” 赵小彤:“……” 这人真可怕。 一路顺畅无阻地回到一楼大厅后,方里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他将门禁卡插在仪器上,随着“滴——”的一声,紧闭的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几个人争先恐后地跑出去,一口气跑到对面亮着路灯的车站才停下,方里大口呼吸着空气,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建筑,颇有一种死里逃生的不真实感。 “谢谢你们,之后你们有需要就尽管说,我能帮的都会帮……”古锋搂着馨馨,激动地在馨馨脸蛋上亲了两口,方里甚至看到了他眼里微微闪烁的泪花。 车子来得很快,众人挨个上车,再次穿过了那片熟悉的浓雾。 方里头顶的魔术帽在他上车后就自动消失不见,谢柏沅道:“帽子只是七号车厢的道具,一般低级副本里的道具是不能带出去的。” 方里有点可惜,他觉得那顶帽子还挺实用的,没事还能从里面掏只鸽子啥的出来。 下车时,大家又重新回到了候车厅外面。 平安通过副本,大家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这次的副本是过了,下次的又该怎么办呢?幸运女神不可能一直眷顾某个人。 “进去吧。”方里叹了口气。 没人说话,安静的候车厅在他们眼里就像是一只大张着嘴、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猛兽。 方里注意到唐冲的脚步尤为缓慢,他似乎很抗拒这里,并且这是一种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抗拒。 他甚至看出唐冲的面色泛白,额角冒着虚汗,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了似的。 方里感到一丝好奇,是什么让一个有经验的老手在顺利通过副本后还会害怕成这样? 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 一进去,方里就注意到了候车厅的变化。 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候车厅里只有他们七号车厢的九个人。 这次,候车厅里足足多出来二十多个陌生人。他们中有男有女,神情姿态也是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张黑色的车票。这些都是这辆列车的乘客。 戴着笑脸面具的维特已经站在检票口处等候他们了,见众人走进来,维特动作顿了顿。 他用目光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这次居然足足有七个人活了下来。 这么多人同时通关副本的情况还是比较少见的。 “恭喜各位成功完成了副本任务,”维特那由机械合成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来,“下面请允许我来为各位结算任务奖励。” 奖励? 众人还是第一次知道副本完成后会有奖励,对他们来说,能成功从副本里出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维特手一指,“请看大屏幕。” 候车厅的大屏幕上,跳跃着出现了一排绿色的大字:逃出大楼——完成。 第一个跳出来的名字是谢柏沅,因为他击杀了两名层主,获得奖励值一千八百点。 第二个是方里,他因为完成了递交企划案的任务,获得奖励值一千。 接着是赵小彤、路锐、古锋……结算奖励的顺序似乎是从高到低来的。 出乎意料的是,唐冲居然被排在了最后面,他只得到了五十点奖励值,甚至比六岁的馨馨还少。 “这不公平!”唐冲本人显然也对这样的结算有异议,只是他刚要上前跟维特理论,大屏幕上他的名字陡然变成了红色,候车厅里的喇叭也传出了声音。 【七号车厢的乘客唐冲,因违背规则对他人进行恶意伤害,现取消其乘车资格。】 【七号车厢的乘客唐冲……】 这条语音反复播报了三遍,方里还没反应过来“取消其乘车资格”是什么意思,唐冲已经哇哇乱叫了起来。 大厅里的其他人也被他们这边的动静所吸引,听到对唐冲的“判决”后,大家开始小声议论。 “果然恶有恶报啊。” “啧,手段太恶臭了吧?想靠踩着队友的尸体活命?” 唐冲对这些议论声恍若未闻,只是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捧着自己的车票,嘴里不断念叨着:“不会的、不会的,这不公平……” 方里看着逐渐崩溃的唐冲,小声问谢柏沅:“什么是违背规则?” 谢柏沅为他做了解答:“在副本里,不能直接杀害队友,他让顾岳川和杨姝雯做了自己的替死鬼,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算违规。” 方里点点头,这和他先前的猜测大致相符。 早在车厢外看到唐冲面色发白的时候,他就猜测这会不会是唐冲心虚所致。但唐冲这样的人,没道理在害人的时候无负担,出了副本再心虚,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副本里坑害了队友出来会有惩罚。 谢柏沅意味深长地说道:“他是知道这一点的,但是像大多数人一样,对规则抱有侥幸心理。” 唐冲的票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张白纸。 无论他如何哭天抢地,他的信息还是被神秘的力量从车票上抹去,消失得一干二净。 方里问:“没了车票会怎么样?” 谢柏沅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过一段时间后会变成游尸。” 方里:“什么是游尸?” 谢柏沅说:“就是被放逐的乘客,不能上车,又无法离开候车厅,只能在候车厅周围游走。” 那滋味简直是,生不如死。 方里心情复杂地看了唐冲一眼,如果让他来做选择,与其被永远地放逐在这虚无的空间内,他更愿意直接痛痛快快地在副本里凉凉。 唐冲跪趴在地上,眼神流露出一丝疯狂。 有一件事谢柏沅没告诉方里,车票是可以抢的,抢来的车票想要生效只要满足两个条件的二者之一就行。 一,原票主自愿让出车票; 二,原票主死亡。 这里是候车厅,强者生弱者亡,杀戮抢夺不在规则之内,是被众人所默许的。 唐冲手摸向腰间,然而还未等他出击,谢柏沅已经先发制人踹向了他的肩。 银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唐冲手里飞了出去。 谢柏沅死死踩住唐冲的脖子,盯着那张涨出青紫色的脸,一字一顿道:“没那脑子,就别想着使阴招。” 方里背上冒了层冷汗,一阵后怕,如果不是谢柏沅,他刚刚又得从死神身边走一遭。 谢柏沅只是警告了一番唐冲,并没有踩断对方脖子的想法。 反正在他放开唐冲后,这人面色灰败地躺在地上,仿佛已然是一具行尸走肉。 片刻后,他从地上爬起来,默不作声地走到了一边。 赵小彤和古锋都很佩服谢柏沅,但佩服归佩服,谢柏沅怎么看都不是好招惹的,所以还是选择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方里倒是毫无负担地挨着谢柏沅坐下,两人在等车的过程中毫无交流。 直到大厅里播报车来了,乘客通过检票口后可自行选择去前一节或后一节车厢。 赵小彤问:“方里,你去哪?” 方里反问谢柏沅:“你准备去哪节车厢?” 谢柏沅:“第六节。” 那也就是往前走的意思。 方里沉思了几秒,道:“那我也去第六节。” 他考虑得很多,谢柏沅确实厉害,但他跟人家非亲非故,不到紧要关头还是不要上去抱大腿给对方增添累赘的好。 不过他选择第六节确实跟谢柏沅有关系,因为车厢里这么多人,人心隔肚皮,多一个熟悉的好人人身安全就多一份保障。 谢柏沅听了后嘴角弯了弯。 赵小彤说:“那我也去第六节。” 她又问路锐:“你一起来吗?” 出乎意料的是,路锐摇了摇头,回绝了:“不了,我去第八节……我想去第八节看看,没准能遇到什么熟人。”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似乎身后有什么野兽在追赶他似的。 赵小彤挑着眉,一头雾水:“他不是跟我们一起上车的吗?哪有什么熟人?” 方里也有些云里雾里。 谢柏沅突然笑了:“呵。” “他的熟人一时半会儿可能遇不上了。”谢柏沅说,“毕竟唐冲已经被取消了乘车资格。” 方里:“……!!” 赵小彤:“……??” 第9章 回到现世 在第六节车厢坐下后,方里始终保持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柏沅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方里犹豫了一番还是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路锐和唐冲是一伙的?” 谢柏沅道:“从他进入副本开始。” 起初他就察觉到路锐不对劲,后来在三楼遇到被头发缠住的路锐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路锐手上的手电筒。 谢柏沅翻看了路锐的背包,里面不仅有手电筒备用电池,还有急救绳索、压缩饼干等野外生存用品。 这人分明是早有准备。 第七节车厢位于整辆列车的最中间,就相当于专门为新手准备的初级副本,上面大多是些什么都不懂的新人。 从第七节车厢成功出来后,可以自行选择去第六节或者第八节,这两节车厢都可以看作是二级副本。 以此类推,第五节车厢和第九节车厢是三级副本,越往列车的两头走,副本难度越高。 第七节车厢虽然简单,但乘客不能长时间逗留在同一车厢内,也就是说想钓新人炸鱼塘的老手也得经历七号-八号-七号这样的循环。 赵小彤在边上听着,闻言一拍巴掌:“还真是,我们被那个持枪的大胡子男人追杀的时候他还让我把车票放他那里,原来是想骗走我的票。” 她边说边在心里对着路锐扎小人,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唐冲这样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来的他们还能对他提防着,路锐却能成功骗取他们的信任。 恨恨地说完这些,赵小彤叹了口气,发自内心地夸赞了谢柏沅一句:“你很厉害。” 无论是观察力还是对付小怪时的战斗力,谢柏沅的表现无疑都是相当出众的。 方里突然对这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一身本事是哪儿学的,又是为什么上了这辆列车。 谢柏沅突然睁开眼睛看向他,半晌才道:“是你们想得太单纯。” 方里没反驳,没分清路锐是敌是友就盲目信任确实是他们的问题。 “我还有个问题。”方里举起手。 谢柏沅:“你问。” 方里:“既然你知道他有问题,为什么还这么放心地让他跟着我们?” 谢柏沅:“送上门的人肉扫雷仪,哪有不用的道理?” 方里:“……”你这人,心真脏。 “不过你们还是要多警惕些,”谢柏沅看了眼坐在他们前方的古锋父女:“就算是六岁的孩童,也有可能在袖子里藏着匕首。” 方里身体一僵:“不会吧?” 谢柏沅笑了笑:“我只是举个例子。” 方里松了口气。 他想起另一个问题,忍不住发问:“……你就没有怀疑过我吗?” 在副本里谢柏沅一路都挺照顾他的,而他除了运气好点,在其他方面完全是个菜鸡。 谢柏沅完全没有见死不救,把他从那些头发手里救了回来不说,最后还把门禁卡给了他。 这不符合谢柏沅的风格,方里不会因为他那句挑衅玛丽夫人的“男朋友”就真的认为大佬会在这种生死关头对他一见钟情。 谢柏沅没说话,只是直直地望着他。 方里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正欲开口,就听谢柏沅说道:“怀疑过。”谢柏沅答得很坦诚,“但是接触下来发现,车上不会有你这么怂的老手。” 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运气挺不错的,带着你通关容易一点。” 方里:“……哦。”那还真是谢谢你对我的肯定。 车开了半个小时后缓缓减速,车厢一阵抖动。 方里只要想到一会儿下车后就能回到现实世界,心情就忍不住地澎湃。 虽然他只能在现实世界里呆短短几天,四五天后,他就会被迫再次回到这辆列车上。 “车票记得保管好,”谢柏沅说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知道了。”事关自己的小命,方里自然会多加小心。他急切地想回去,以至于没听到谢柏沅后半句说了什么。 下车前,馨馨拉住他的手,仰着头声音脆脆地喊了声:“哥哥再见。” 方里心中一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馨馨的头发,“嗯,馨馨再见。” 他向着车门走去,车门外的强光刺得他只能用手挡住眼睛,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都很拥挤,方里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海浪上,随着浪潮摇晃身体。 ——他回到了那辆拥挤的早班车上。 车窗外的温暖的阳光照进来、车里扎着羊角辫一边背书一边吃鸡蛋饼的女高中生,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方里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系统提示他电量告急。 八点二十五分,跟他被拉上列车的时间点重合了。 他真的回到了现实。 方里一抬头,正好和古锋父女撞上视线,今天早上在这辆早班车上,他刚把座位让给了这对一家子,就被拉上了那辆神秘的列车。 馨馨坐在妈妈怀里,朝他偷偷招手,古锋也对着他说了声谢谢。 正好公交到站,方里招招手,下车了。 一下车就到了公司门口,方里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对面有人叫他的名字。 “方里,进来啊,你干嘛呢?”是小雅,此刻她站在公司楼下,长发披肩笑颜明媚,不愧是方里他们公司评选出来的公司一枝花。 然而这样一幅美好的场景落在方里眼里就完全跟美好搭不上边了,他看到小雅披散着头发朝自己招手就会想到那些吃人的头发,小雅身后的公司大楼看起来仿佛一只大张着嘴巴的怪物。 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拔腿就跑,在路边拦了辆出租,慌慌张张地对司机说:“去南苑小区。” 司机也被他的模样吓到,慌忙地点火发车,望着后视镜问:“小伙子,是不是有人追你啊?用不用报警?” “不用,我没事。”方里靠在椅背上缓缓舒了口气,暗道自己反应太激烈,小雅肯定觉得他莫名其妙。 果然,车子刚开出去,小雅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喂,方里,你干嘛呢?怎么一副见鬼的反应。” 方里有苦难言,只好含糊道:“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你帮我先请个假吧。” “不舒服?”小雅追问道:“是不是肠胃又出毛病了,我下午陪你去医院吧。” 方里道:“不用,我回去吃点药就好,你忙着吧。” “好,”小雅说,“本来我今天还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方里哭笑不得:“生发液?” “你怎么知道?”小雅惊奇道:“我先给你留着,回头你来上班的时候取啊。” 两人又聊了几句,方里挂断了电话。 他想起谢柏沅的话,从兜里取出车票,黑底红字的票面依旧让人心里有些膈应。 这次他的车票上,车厢和座位号变成了“六号车,七排F座”。 他将车票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拉上拉链。他有预感,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得守着这张车票活下去了。 回家后方里打开电脑,开始在网上搜索关键词。 他想,既然每个副本攻略完后,乘客都可以回到现世待几天,那么一定会有人像他这样在网上求助。 然而翻阅了半天,他看到的最多的是有关“神秘消失的幽灵列车”的都市传闻。 这辆诡异的幽灵列车曾经在俄罗斯的一些报纸媒体上多次报道,莫斯科大学的科学家们也曾对这一现象展开调查。 2009年1月,在乌克兰就发生过一次列车消失事件,爆料人称自己看见一辆火车迎面而来,却又瞬间消失了。 这辆列车神出鬼没,可以说是无视了常规物理定律,突破时间和空间,从而做到悄然出现接着又神秘失踪。 方里不确定这辆幽灵列车和自己无意间乘坐的那辆灵车是不是同一个东西,他将页面放进收藏夹,正准备关闭网页的时候瞥到一个相关链接,题目是“我被拉上了一辆神奇的列车”。 他点进去,发现这里是个匿名论坛,很多人在上面分享自己的奇遇。 楼主说自己有一天在上班的时候打瞌睡,睡醒却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电脑,而是一个戴着诡异面具的检票员。 这些描述让方里联想到了候车厅里的检票员维特。 然而他接着往下看,楼主前面几层言语中透露着某种担忧,隔了几天楼主再次上线时,发出来的话却是毫无逻辑的,仿佛疯子般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 方里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读出他的意思,他反复重申的一句话是:票,他们都在抢我的票。 楼主的更新从这里开始就断了,这个论坛很冷清,方里原本想注册个账号来回复贴子,结果系统跳出“此贴不存在”的提示。 论坛主页飘着黄色小喇叭: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坚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打击黄赌毒、弘扬正能量,此论坛暂时关停。 方里:“……”今天之前,他也曾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斗士。 找不到更多信息,方里关了电脑,将手机开了飞行模式,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下午。 太阳挂在天边,在这一天的末端为大地留下一丝丝暖意。 方里将飞行模式关闭,无数条信息和提示争先恐后的跳出来,手机差点直接卡到死机。 除了小雅给他发的消息之外,还有七八条未接来电,来自他二舅。 方里挨个回消息过去,并且再三向小雅保证自己没晕死在家里,好说歹说才把这位朋友劝好。 回完这些消息,他去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感觉整个人焕然一新,又有了一些活力。 手机一阵震动,方里接起电话:“喂?” “是方里先生吗?”电话那头的人说道,“您有个快递到了,快件有些大,我现在在南苑小区北门门卫室这里,您方便过来取个快递吗?” 方里想了想自己最近没买什么东西,也许是二舅给他寄了什么好东西。 “好,那我现在过来。” “麻烦了。” 秋风怡人,方里走在树下,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所以在他被人蒙住头按在墙上搜身的时候,一句操你大爷卡在喉咙里半天没能吐出来。 第10章 占卜师 被人摁在墙上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方里脸颊被迫抵着粗粝的墙壁,边上是垃圾桶,臭味熏得他两眼发黑。 这人故意选了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强制性、搜他的身,必定是有所图谋。联想到候车厅里抢票的事,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自己的车票。 方里试图挣开束缚,但对方力气太大了,他只得说道:“车票我没带在身上。” 果然,那人动作一僵,恶狠狠道:“票呢?” 借着光线,方里看清了对方的脸。这张脸他在候车厅里见过,谢柏沅收拾唐冲的时候这人就站在边上。 他机灵得很,在对方掏出利器前赶忙说道:“我的票被人拿走了。” 对方停下了动作:“被谁?” 方里:“跟我一起的那个人。” 对方显然对谢柏沅记忆深刻,面露狐疑之色:“你们不是一对儿吗?”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他欺骗我的感情,出来就带着我的票跑路了,”方里心里对谢柏沅说了声抱歉,目光诚恳地望着对面的人:“你看他现在是不是早跑没影了。” 对方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似乎对他说的话半信半疑。 趁这个机会,方里屈膝一记扫堂腿将人绊倒,慌忙中掀翻了边上的垃圾桶,连桶带着垃圾一起倒扣在对方头上。 溜之前他还停下来逮着那人屁股踹了两脚,发泄完后溜之大吉。 然而没溜几步,他就被人拎着领子提了起来。 方里第一反应是来抢票的人有同伙,自己要凉。结果就听到一声熟悉的轻笑。 “欺骗感情?跑路?”谢柏沅逆着光,眯着眼睛表情似笑非笑,“我是哪样的人?” 方里:“……你是个好人。” 半小时后,方里带着谢柏沅在一家韩式自助烤肉店坐下。 这个点出来逛街吃饭的人很多,烤肉店里肉香四溢。 方里将五花肉挨个放进烤盘,五花肉片儿薄,几乎是刚下去香味就出来了,肉片边缘打着卷儿。 他将烤好的肉片全夹进了谢柏沅面前的盘子里,全程乖巧又殷勤地为谢柏沅提供烤肉服务。 谢柏沅今天穿了件黑色风衣,吃相优雅,硬生生把烤肉吃出了皇宫御膳的感觉。 “你不吃?”谢柏沅问。 方里连连摆手:“你吃,我答应请你吃的。” 他其实不是很饿,当然,更主要的是谁让自己先前嘴欠呢。 谢柏沅笑了笑,“一起吃吧,吃完了带你去见一个人。” 方里愣了愣:“见谁?” 谢柏沅:“见了你就知道了。” 方里原本还想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不过后来一想连在候车厅见过他一面的人都能找上门来,看来只要是上了那辆列车的乘客,相互之间都会有某种联系。 天黑之前,两人彻底干完了桌上的烤肉。 方里烤得手都酸了,在心里吐槽自己应该直接带谢柏沅去吃现成的,自己烤来吃也太累了。 谢柏沅起身道:“走吧。” 方里立刻挺着圆滚滚的肚皮跟上。 出了烤肉店,谢柏沅在路边随手拦了辆车,对司机报了个地名。 方里对那儿有印象,他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二舅怕他没地方住,就给他在那片别墅区买了个房子。 后来他找到工作了,那边离公司太远,他就把小别墅还给了二舅,自己在公司三公里外的地方租了个房。 下车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方里从车上下来,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脚。 谢柏沅手插着兜,沿着小路径直往里走。 方里紧跟其后,两人走了几分钟,在一栋二层小洋楼门前停下。 谢柏沅伸手敲了两下门,门一开,从里面蹦出一个小黄毛。 “沅哥,人接到了?怎么样,我算得准不准?”小黄毛边说边凑过来打量方里:“哇,看着挺小的,成年没啊?” 方里:“……今年二十三。” 小黄毛一脸自来熟地揽住方里,“好好好,跟我一样大。你做什么的?平时喜欢看什么电影?喜欢漫威吗?还是海贼王……” 方里脑袋里仿佛突然涌进了几百只苍蝇,嗡嗡嗡地炸得他脑壳疼。 于是他推开小黄毛:“我不是来相亲的。” “相亲?相什么亲?”小黄毛眨眨眼睛,“我这不是对未来室友提前了解一下么。” 这回换方里懵逼了:“室友?” “嗯。”谢柏沅在边上换了双鞋,“在剩下六节车厢过完之前,你先住这儿。” 方里:“可是我——” “上班?”谢柏沅笑了笑,“你觉得你还有命上班吗?” 方里:“……”行,你说得都对。 依谢柏沅的说法,他需要带着方里这个幸运buff上车,方便刷副本。而作为回报,在副本里他也会保护好方里的人身安全。 “所以是你通过占卜找到我的?”小黄毛叫朱易乘,按照谢柏沅的说法,是个占卜师。 “是啊,我是占卜师,因为我全家都是占卜师。沅哥让我找你,本来两天前你们刚下车的时候就要去找你了,结果因为一点事耽搁了。”朱易乘比之前方里在车上遇到的路锐还要活跃一点,说白了就是比路锐还话痨。 方里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占卜师,好奇地差点想上手摸一摸。 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占卜师不是能占卜未来吗?” 那副本里会发生什么不都可以提前得知? 朱易乘摇摇头:“哪有这么简单。” “本身我也是那辆列车上的乘客,占卜师无法为自己占卜。其次占卜是被占卜者和占卜师之间的一种等价交换,双方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黄毛小话痨难得露出沮丧的一面,“要不怎么说天机不可泄露啦,我最多只能感知到一点点跟副本有关的东西。” 方里点点头,示意自己差不多懂了这个道理。 “不过我看人过去还是能看得挺仔细的,”朱易乘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比如你十岁跟人打赌输了,文艺汇演上穿裙子演小红帽……唔。” 朱易乘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方里死死捂住他的嘴,努力无视谢柏沅看好戏的视线:“好的我知道了,你闭嘴吧。” 这技能用来看未来挺鸡肋的,看人黑历史倒是一看一个准。 第二天,方里由谢柏沅带着,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回公寓收拾东西。 他准备了一份辞呈,用邮寄的方式送到了公司。 那栋公司大楼,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去了。 当天下午他就收到了小雅的电话,小雅在电话里语气严肃:“喂,方里,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方里坐在副驾驶座上,悄悄地看了谢柏沅一眼,含糊道:“我没出事,就是遇上点问题,要好好处理一下。” “那你怎么一下子请这么多天假?请完假也不回来上班,辞职都不跟我说一声?”小雅追问道:“什么问题严重到要辞职去处理?” 在她心里,自己的同事孤身一人来到这座城市,好不容易找到了落脚点,现在没准因为熬夜加班的原因累坏了身体。请假去医院做了身体检查后发现情况不妙,又不能找人分担痛苦,只好默不作声地辞职回老家休养。 方里听完了这么一番脑补,整个人都沉默了。 小雅将他的沉默当作是默认,脑补得更多了。 方里索性将计就计,顺着她的话往下发挥:“还是有希望的,没什么大事。” 小雅又跟他聊了几分钟,再三叮嘱他有问题就开口说,方里神色复杂地挂断电话,他感觉再这么聊下去,明天公司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绝症晚期了。 “同事?”谢柏沅扶着方向盘,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 “嗯。”方里顿了顿,“就是给我们发放任务的那个。” “哦,”谢柏沅点点头,他记人的方式很有特色:“头发长的那个。” 于是气氛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方里透过后视镜看着远去的楼房,心中颇有种交代后事的凄凉感。 朱易乘为方里准备了一场小型的欢迎仪式,说是为了庆祝方里乔迁之喜,吃蛋糕前还开了几瓶香槟。 可惜方里是典型的一杯倒体质,香槟才喝了半瓶,就已经躺在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朱易乘望着他睡得香甜的脸,连连啧道:“男人,只有这个酒量不行啊。” 谢柏沅过去将方里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原本想将方里扶起来,但奈何这人喝醉了就是一滩泥,两条腿豪无力道,他只好改扶为抱,将人搂在怀里:“你收拾一下,我送他回房间。” 朱易乘望着他俩的背影比了个OK,“好的。” 等谢柏沅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他从桌子下面取出占卜用的扶乩,凝视了半晌又放了回去。 有件事他没告诉过方里,甚至连谢柏沅他也没说过。 从谢柏沅带着方里敲开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在他们两人身上看到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线。 这条线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以他目前的水平甚至看不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天机不可泄露,他们所经历的事情本就违背了常理,现在也只能祈祷这条线没什么坏的影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沅哥:这题我会,是月老的红线。 第11章 六号车厢 在酒精的作用下,方里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睡得虽然沉,但并不怎么安稳,一整晚都在做梦,先是梦到自己被追杀,又是被刀刺穿身体,还梦到了胸口碎大石。 他睁开眼,对着陌生的墙壁迷瞪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是趴着睡的,谢柏沅之前放在他这里的项链他忘了还回去,这一整晚他都被硬邦邦的吊坠硌着胸口,难怪会梦到胸口碎大石。 项链底下用编织好的红绳串着一块椭圆形、巴掌大小的银色饰品。 他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既然是谢柏沅贴身戴着的,应该是有什么重要意义。 简单的洗漱后,方里循着香味走下楼,就看见在沙发上葛优瘫的朱易乘。 朱易乘跟他打了个招呼:“早上好,睡得怎么样?” 方里:“还行,谢柏沅呢?” 朱易乘焉耷耷地朝某个方向指了指:“沅哥做早饭呢。” 方里:“……”惊了,谢柏沅还会做饭。 按照朱易乘的说法,家里的卫生是他在打扫,既然方里搬进来了那就两人平摊。谢柏沅厨艺出众,平时只负责做饭。 “你知道的,我们这个情况不适合请家政阿姨。” 方里心想,确实是不适合,到时候在人家眼前突然集体消失,还不得给人吓出毛病来。 朱易乘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也没钱,这房子还是我租的。” 方里:“……”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他去厨房看了一眼,确确实实看见谢柏沅腰间系着条围裙,拿着锅铲忙活的身影。 谢柏沅不用回头就知道他过来了:“饿了?” 方里抓抓头发:“还好,需要帮忙吗?” “不用,”谢柏沅将锅里炒得嫩黄的鸡蛋盛出锅,“通知朱易乘,滚过来开饭。” 朱易乘压根不用人叫,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一边翻过沙发殷勤地冲过来端菜。 方里笑了笑,跟朱易乘这样性格的人天天呆在一起,难怪谢柏沅会受不了路锐的聒噪。 “哦对了,”方里从兜里掏出那个银色的项链,递给谢柏沅,“这个忘了还你。” 谢柏沅盯着项链凝视了三秒才接过去,“吃饭吧。” 餐桌上朱易乘喝下两碗粥,彻底恢复了活力,“沅哥就是好,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中间还闯得了副本杀得了野狼。” 谢柏沅看他一眼:“吃你的饭,吃完了该干正事了。” 方里忍不住发问:“什么正事?” 谢柏沅道:“当然是第六节车厢的事,时间快到了,让朱易乘帮你测测第六节车厢的吉凶。” 朱易乘拍拍胸口:“包我身上了!” 吃完饭,朱易乘将碗筷放进洗碗机里,从桌子下面端出了他的扶乩。 扶乩的木盘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细沙,细沙上方悬着一根横木,横木上吊着一支乩笔。 方里只敢在心里默默吐槽,居然不是塔罗牌一类的东西。 “把你的手放在上面。”朱易乘示意方里将手放在横木的一端上。 方里照做,他看不懂这东西是什么,只是看上去和学生时代玩的那些笔仙、碟仙有种微妙的相通之处。 朱易乘将自己的手放在横木的另一端上,收起了平时笑嘻嘻的样子,调整好了呼吸一本正经地说道:“一会儿你就在心里想着你想问的东西,问题尽量简洁明确一些,不要问‘第六节车厢会发生什么’这种笼统杂乱的问题就行。” 说完这些,他闭上眼睛,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方里听着那些唱词,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他先在心里想着自己能不能从第六节车厢里活下来,接着又想第六节车厢的副本跟什么有关。 乩笔在细沙上滑动着,留下一些旁人看不懂的痕迹,片刻后朱易乘缓缓睁开眼:“花。” 谢柏沅在边上问道:“什么花?” “还不清楚,”朱易乘摇摇头,盯着细沙上的图案沉思道:“是……百合花。” “漫山遍野的都是百合花,但这些花气息很不纯净,像是不祥之物。”朱易乘补充道。 谢柏沅若有所思地道:“就是不知道六号车厢上有几个人。” 方里一愣,回道:“我记得好像是十二个。” 他的记性向来很好,很多东西看一遍就能记住。 谢柏沅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好,十二个乘客,百合花。朱易乘,你去书房查查资料。” 朱易乘摆了个OK的手势。 “十二个……百合花。”谢柏沅口中念叨着,“我好像有点印象。” 据说他们上车的时间就在今天晚上,方里原本想找朱易乘问问自己在占卜时想的第一个问题结果如何,但这人一下午都把自己关在二楼的书房里没出来过,也亏得他那个闹腾的性子能在这个时候收得住。 朱易乘和谢柏沅都在查资料,方里也不想让自己无所事事地拖后腿,于是他也上网去搜了百合花的相关资料。 百合花,由于外表纯洁高雅,在我国有母爱的象征意义,在西方则代表着纯真与纯洁。 古人称呼百合花为“云裳仙子”,其主要用作观赏,其次也可以做药用。天主教将百合花作为圣母玛利亚的象征,而在梵蒂冈,百合花更是其国花。 德国有个关于百合花的家喻户晓的传说,讲的是关于一个名叫爱丽丝的姑娘的故事。 爱丽丝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长大,直到某天有位大公爵看见爱丽丝以为是仙女下凡,便动了念头,想强行将爱丽丝带走。爱丽丝执意不肯,在与大公爵的拉扯中向天呼救,忽然刮过一阵神风,爱丽丝不见了,但她原本伫立的地方长出了一株百合花,散发着阵阵清香。 方里看了一下午资料,最后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等到晚上外面天黑了,他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起来吃个晚饭,很快我们就要上车了。”谢柏沅语气温和得像是一眼温泉。 方里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衣服,款式跟他之前在车上的时候借给谢柏沅的一模一样。 “好……朱易乘呢?”方里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已经在吃了,”谢柏沅说,“一会儿上了车,他会去第七节车厢。” 第七节车厢?方里脑袋清醒了。 他记得车厢上的规则是成功通关副本后,可以选择进入前一节或后一节车厢,也就是说朱易乘要么是从第六节车厢退下来,要么是从第八节车厢往前进。 他跟谢柏沅为什么要这么费力地分开来单刷副本? 方里心里有无数问题,但鉴于目前跟朱易乘他们没那么熟,也就不方便问。 朱易乘在饭桌上硬生生将吃饭吃出了一种气壮山河的气势,方里怕他噎着让他慢点吃,他边扒饭边说:“这不是要上车了么,万一上去没得吃或者刚上去就死了,死也得做个饱死鬼啊。” 方里:“……”他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抱着这个念头,加上谢柏沅可以打一百分的厨艺,这顿晚饭吃下来,方里也比往常多吃了两碗。 等揉着吃撑的肚子躺在沙发上的时候,方里真的有了一种马上就要成为饱死鬼的可悲预感。 谢柏沅对这两人彻底无奈,“起来走走,不然等会儿进去了逃命都逃不动。” 方里欲哭无泪,没等他起身,心口就传来一阵紧缩的疼痛。 他原本以为真的是自己吃多了吃出毛病来了,结果发现不止他一人有这个反应。 谢柏沅和朱易乘都捂住了心口,眼前的画面天旋地转,等那阵疼痛过去了,他们身边凭空出现了一道可容成年人进入的口子。 那道口子从外面看进去只能看到一阵白光,里面似乎有风迎面吹过来。 “走吧。”谢柏沅说完,方里和朱易乘点点头,挨个走了进去。 顶着凛冽的风,方里眯起眼睛跟在谢柏沅身后一路向前走。 这里四周尽是一片白茫,白得有些刺眼,人眼多看几眼就酸疼得不行。 走了约莫三分钟的时间,眼前景象一转,四周光芒暗淡下来,方里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座眼熟的候车厅外。 来这儿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方里有些凄凉地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提高了心理承受能力。 他不想的,生活所迫。 候车厅外依旧是一片漆黑,方里现在已经知道浓雾里有什么了,不仅有未知的吃人怪物,还有那些被放逐的乘客。 方里进了候车厅才发现赵小彤以及古锋父女已经坐在位置上等着了,见他们进来,赵小彤松了口气。 “我正坐家里吃饭呢,一声不吭就给我吸进来了,这个车一点也不人性化。”赵小彤愤愤地跟方里抱怨着。 方里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吃撑了才过来的,他怕说出来这姑娘要追着他打。 “这是谁啊?”赵小彤这才注意到跟方里他们一同进来的朱易乘。 朱易乘笑嘻嘻地跟她招手:“嗨,美女。” 方里无奈道:“一个朋友,他去七号车厢。” 赵小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你不说我以为他是你叔呢。” 朱易乘:“……我看上去有这么沧桑吗?” 赵小彤点点头:“还成吧,就是长得稍微急了那么一点儿。” 朱易乘:“……”他算是看透了,凡是跟沅哥认识的人,都有那么点儿气死人不偿命的能力。 赵小彤也是个神人,竟然能把气得不想说话。 大厅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维特从一号车厢开始,挨个在大屏幕上为他们公布副本任务。 等终于轮到六号车厢,包括方里在内的十二个人站起了身。 大屏幕上跳出了血红的一行字。 “七日画展。” 作者有话要说: 方里:我死也要做个饱死——算了我不吃了行不行,不想死_(:з」∠)_ 第12章 空城 关于七日画展的副本,维特能提供给他们的信息少之又少,一切都要等进到副本里了由他们自己探索。 副本公开后,维特为六号车厢的人挨个检票进站。 朱易乘坐在位置上,没心没肺地祝他们一路走好。 方里终于忍不住了,他偷偷问谢柏沅:“朱易乘为什么在七号车厢?” 谢柏沅:“这样保险一点。” 方里:“保险?”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难道每节车厢副本是一样的?” “不,副本一般都是随机生成的,”谢柏沅摇摇头,“但副本有一定概率会出现部分重合,比如同一节车厢通关条件有一定可能相同。” 谢柏沅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我是在九号车厢遇到他的,车厢越靠近两头副本难度越大。就连我,在九号车厢通关的时候也有些勉强。” 方里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谢柏沅和朱易乘是很早就认识的熟人。 “这么说你也是从后半段车厢过来的?”他心里有许多疑问,谢柏沅并不像唐冲他们那样利用新人达成自己的目的,既然如此他为什么需要从后半段车重新刷回来? 谢柏沅看了他一眼,“我在找一个人。” 方里知道,这个问题就到这里了,再问下去可能就会触及到谢柏沅的隐私。 按照上一次的经历来看,这车得开半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刚一上车,车上的人就做起了自我介绍。 一个长相十分正气的平头男人说:“我叫陈舟,是重案组的警察,大家进入副本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会尽我所能提供帮助。” 这句开场白一下子就为他收获了不少好感,但也有因此对陈舟的武力值不放心的少部分人。 另外一个跟方里同样戴着方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站起身说道:“我叫窦冰,是个外科医生。” 赵小彤小声地嚯了一声,“白衣天使啊。” 医生、警察都集齐了,这次进入副本后大家的人身安全似乎多了几分保障。 轮到方里介绍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方里,目前是个无业游民。” 其实跟他一样是无业游民的大有人在,上了这辆列车,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没人会因为他长相出众些就对他格外关注。 谢柏沅称自己是个画家,最近生了场重病,身体比较虚弱,但会努力不拖团队的后腿。 他苍白的面色和略微虚弱单薄的身躯就是他示弱时最好的保护色。 然而在座的只有方里和赵小彤知道,这个“病美人”砍起boss来简直一刀一个。 六号车厢的人至少都进过一次副本,虽然也有不少如方里这样提心吊胆的半个新人,但更多的是有过几次经验的老手,看上去颇为沉着冷静。 做完自我介绍后,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不约而同地开始养精蓄锐。 赵小彤妹子嘴里叼着棒棒糖,从前座递过来一包瓜子:“拿着吃。” 方里接了过去:“你还带了吃的上来?” 赵小彤二话不说,打开自己的背包展示给方里看,方里一眼就看到了包里塞满了五花八门的零食糖果,口红和小镜子等都被挤进了小角落里。 方里:“……你心态真好。” “上次不是没给我准备的机会么,”赵小彤看着方里的背包问,“你都带了什么啊?” 方里也将包打开给她看,他的包里只有充电宝和手电筒。 谢柏沅也是背了包上来的,方里对他那个空瘪的背包充满了好奇。 “想看?”谢柏沅笑起来非常温和。 方里背上一凉,像只乖乖缩回爪子的猫:“不想。”不敢看不敢看。 这他妈谁顶得住啊。 谢柏沅却是笑道:“没装什么东西,一本书而已。” 方里原本以为谢柏沅有颗文艺青年的心,别人进副本都恨不得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他还有闲情逸致带本书进来。 结果看到封皮上烫金滚边的四个大字“格林童话”后,他又一次打散了自己对谢柏沅的认知。 方里哭笑不得地想着:谢柏沅,一个砍boss从不手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没事还爱看童话故事的成年男子。 谢柏沅略一挑眉,道:“你那什么眼神?” 方里立刻正襟危坐:“没。” 谢柏沅道:“你如果睡不着,可以听我读睡前故事给你听。” 对于大佬的特殊爱好,方里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好。” 经历了三个小时的车程之后,车窗外的黑色浓雾开始渐渐淡薄。 方里知道,这是要到站了。 随着车厢的一阵抖动,车窗外重新恢复了光明。 广播里说道:“列车已经到站,请六号车厢的乘客有次序排队下车。副本已经开启,祝您生活愉快。” 六号车厢与特地为新手准备的七号车厢果然有所不同,七号车厢还有个一小时的缓冲期,六号车厢直接开启副本,颇有种上来就是干的意思。 下车后,一阵白光闪过,众人面前的景色一换,他们来到了城镇之外。 青瓦白墙、飞檐拱壁,装饰与雕刻融合了古希腊、古罗马与拜占庭、巴洛克等风格,满满的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这是民国时期所特有的风格,尤其是当时的租界地区,各种建筑流派在这里交相辉映,彰显其繁华之色。 方里忍不住凑近了看那些墙壁,真实看到的这些与通过图片所看到的感受相差甚远。 现在他相信了,这辆列车真的是凌驾于时间与空间之上的存在。 但这样看似繁华的城镇此时在他们面前透着一丝令人无法忽视的违和感。 ——开阔的街道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违和感就在于,这座城镇看上去相当繁华,然而一丝生气也没有。 现在分明是白天,然而道路两边的商铺大门紧闭,道路上干净得像是座空城。 赵小彤打了个冷颤,“这大白天的,怎么阴森森的。” 谢柏沅眯着眼睛打量那些建筑,并未说话。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声音。 “客人们——久等了。”众人转身,一个穿着马褂的男人开着车向他们驶来。 “我奉我家先生的命令前来接各位客人去庄园。”似乎是管家身份的男人下车后毕恭毕敬地对众人鞠了鞠躬,说道,“参加七天后在庄园中举办的画展。” 谢柏沅开门见山地提问:“我们需要做什么呢?” 对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当然不用,你们都是我家先生特地邀请提前到庄园住下的贵客。” 听上去似乎只要他们在庄园里度过这七天就可以了。方里松了口气,但又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事不宜迟,还请大家快上车吧。”管家拉开车门,对着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十二个人分别坐在两辆车上,由管家所在的车带路开往庄园。 方里和谢柏沅跟管家坐一辆车,路上队伍里的一位妹子忍不住问道:“这个镇子上,怎么都看不见人啊?” 管家笑着答道:“最近适逢闭户节,就是我们这里的一个节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每家每户都会关上大门,在家里吃些素食,三天后才会出来活动。你们是外地赶来的客人,是不用遵循这些规矩的。” 妹子点点头,哦了一声。 这里除了没有生气之外,道路两旁的景色倒是相当优美。 方里在心中暗想,赵小彤带的那一大包零食居然让她给带对了。 如果之后不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这次的副本竟像是一次旅游了。 谢柏沅坐在车窗边,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本格林童话的封皮,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第13章 玫瑰庄园 在天黑前,众人抵达了庄园。 原本以为道路两旁的景色就已经够美,车子驶入庄园后,他们彻底被眼前所见到的景色惊艳了一把。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火红的玫瑰花。这些花一朵紧挨着一朵,争相斗艳着向远处的天边延伸过去,和晚霞连成一片,使人满眼尽是一片红光。 “这花开得好美。”赵小彤赞叹道。 “这些都是先生亲手种下的。”管家说,“太太最喜爱玫瑰,买下这座庄园后,先生为她亲手种下了这片玫瑰花海。” 谢柏沅道:“你家先生,听上去很爱他的太太。” 管家笑道:“先生跟太太相识于一场画展上,两人一见倾心,感情一直很好。” 进入庄园后,众人不得不从车上下来,跟着管家徒步走在被玫瑰花簇拥着的青石板小道上。 曲径幽长,尤其周围全是清一色火红的玫瑰,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迷了眼。 管家领着他们走了约莫有十来分钟,方里才看到一栋极为漂亮的洋别墅。 别墅三层楼高,砖红的墙壁,紫色的玛瑙镶嵌在琉璃窗上,隐约还能看见窗户上精致的花纹。从外表上看这座宛如一座壮丽的城堡。 一个穿着白色西服、气质文雅的中年男人站在别墅的门口,他手边牵着一位穿着红色小裙子的女孩,看上去跟馨馨差不多年纪。 然而那小女孩面无表情,手里搂着一只洋娃娃,见到他们眼神也毫无波动,简直像是一潭死水。明明是夕阳下父亲牵着女儿的温情画面,愣是生出了一种令人心中不适的违和。 “欢迎赴约,我的客人们。”男人笑容和煦,给人的感觉很舒服,“距离画展还有七天时间,在这七天我将亲自带大家参观领略这座别墅的风采。不过在这之前,考虑到大家舟车劳顿,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丰盛的晚餐供大家享用。” 他摸了摸身边小女孩儿的头:“这是我的女儿,小圆。” 小圆只是用乌黑的大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们,似乎对他们这群突然登门造访的客人完全不感兴趣。 赵小彤看这孩子可爱讨喜,就从包里掏出来几根棒棒糖递给她:“来,小圆,姐姐请你吃糖。” 她包里的那些零食都是这个世界还没出来的,包装新奇鲜艳,饶是这个奇怪的小姑娘也露出了一丝好奇。 她将糖接过去,微微一低头:“谢谢阿姨。” 赵小彤:“……呵呵。”小屁孩叫谁阿姨呢! 方里看她一瞬间狰狞的表情,不用猜都知道她心里肯定在咆哮。 别墅内的装饰更为精致繁复,进门后就能看见高挑的中庭以及拱形的天顶,两边的楼梯装饰着工艺精巧的雕花铁栏。厚实的红色绒毯从入口铺上楼梯,处处都透着华贵的气息。 一楼大厅正中央挂着一幅尺寸巨大的合照,一男一女坐在椅子上,女人腿上坐着一个笑容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照片上的女人相当漂亮,眉眼温和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而男人正是接待他们的男主人,照片上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就是小圆。 男主人带着他们来到餐厅,众人在大理石质的长桌前落座。 “冒昧问一句,”陈舟问道,“怎么没有见到您的太太?” “哦,是这样的,”男主人说,“我太太最近染了风寒,一直在卧房里休息,不喜下楼。” 陈舟说:“祝您太太早日康复,我们这些人里有医生,如果有需要可以为您太太提供服务。” 这时候,原本一直搂着洋娃娃坐在一边的小圆突然“哐啷”一声放下了碗筷。 她的动静非常大又很突然,方里身子跟着一抖。 男主人低声训斥了一句:“小圆,有客人在不要耍性子。” 小圆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随即抱着洋娃娃跳下椅子,蹬蹬蹬地跑上楼去了。 男主人动作顿了顿,对着陈舟笑道:“多谢你的好意,孩子顽皮,我们先吃吧。” 整个吃饭的过程,大家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等吃完饭,男主人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招手让一个女仆过来。“给太太熬一份小米粥送上去。” 女仆应声领命,男主人又对众人说:“今天天色已晚,我先让管家带大家去房间安顿下来,各位可以先休息一晚,明天我带大家在庄园里转转。” 管家带着他们来到二楼,二楼总共有六间客房提供给他们,他们可以自行分配,两人一间。 这时候就没人互相谦让了,为了方便逃命,立刻就有人背着包抢占了靠近楼梯的房间。 谢柏沅也不跟他们争,等所有人都抢完,他才带着方里慢慢悠悠地走向最靠近走廊尽头的那间客房。 赵小彤跟团队里一个叫乐菲的妹子一起,就住在方里他们的斜对门。 方里他们对门是古锋父女,馨馨只有六岁,这个点已经困到不行,趴在古锋的肩上,小脸睡得红扑扑的。 “怎么不进来?”洗漱完。谢柏沅从屋里探出身子,拉了拉方里的袖子。 方里愣愣地站在门口,望着墙壁上的一幅画像:“我在看这幅画……” “哦?”谢柏沅从屋里走出来,跟他一起看。 楼道里光线昏暗,这幅画挂在楼道尽头,隐在阴影里,一时间没被人注意到。 但方里上个副本刚经历过画像里的boss,所以对画像、照片一类的东西尤其敏感。他一上楼就注意到了这幅油画。 画上画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男孩眼神哀怨又愤怒地看着前方,眼睛里蓄着充盈的泪水,脸颊上的泪滴似乎随时都要滴落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作祟,这幅画像看得方里从心里面发毛,小男孩看向他的视线仿佛夹杂着滔天的怒火。 “这就是一幅画,不用怕。”谢柏沅温声道,他的声音有一种安抚的效果:“这座别墅的主人是个知名的画家,家里肯定要挂几幅画像的。进来睡觉吧。” 方里半推半就地被他拉进房间,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感觉是哪里来的,不过从以往的经历来看,他的第六感似乎出乎意料地准,那幅画像必定是有些问题的。 房间里的装修也很华丽,不过每个房间只有一张大床,深红色的床头靠板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仔细一看刻的竟然还是长着荆棘的玫瑰。 “这一家子是真的很爱玫瑰了。”方里感叹了一句。这座别墅里到处可见带有玫瑰样式的家具,烫着鎏金玫瑰的餐具、刻着玫瑰图案的琉璃窗,以及窗外那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玫瑰花海。 他在心里庆幸还好这个世界还没到夏天,否则还得挂上绣着玫瑰的蚊帐。 “玫瑰花象征着忠贞不渝的爱情,”谢柏沅道,“在古希腊和古罗马神话里,玫瑰是爱神阿芙罗狄蒂以及维纳斯的化身。” 方里对玫瑰的花语没有兴趣,他更关心另一件事:“朱易乘通过占卜不是看到的是一大片百合花吗,怎么变成了玫瑰?” 谢柏沅此时已经解开浴袍,袒露着胸脯坐在床头翻阅他的那本睡前童话书:“谁知道呢,也许他的占卜又出了什么差错,反正也不是头一回。” 方里头上挂满了黑线,他记得谢柏沅说自己是在九号车厢遇到朱易乘的,也就是说朱易乘总共只给他占卜了三次。这个正确率……他开始好奇朱易乘平时是做什么的,如果是给人当职业占卜师,方里怕这人明天就饿死在街头。 虽然只有一张床,但两个男人,不用计较太多细节——才怪。 方里浴袍都没脱,反正床够大,他平躺着准备入睡,跟谢柏沅之间的距离还能再躺下一个谢柏沅。 他不是嫌弃对方,只是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入睡,第一次跟人同床,有种隐私空间被人侵占了的微妙感。 这种微妙感使他在合上眼睛半小时后仍然久久未能入眠。 方里一连翻了几次身,在这种失眠的烦躁边缘左右徘徊的时候,谢柏沅突然轻声问道:“光太亮睡不着吗?” 方里顿时不动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是我不太习惯。” 他没说是不太习惯跟人同睡,不想让谢柏沅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怪矫情的。 谢柏沅笑了笑,“睡不着的话,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方里以为他真的要给自己讲格林童话了,但眼下手机没网,没小说看也不能跟人聊天,他只好选择听听谢柏沅的故事。“你说吧。” 然而,谢柏沅要跟他讲的故事并不是那本格林童话里的,“你想知道外面那幅画像的故事吗?” 方里脑神经一抖,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如实回道:“想。” “有关哭泣的男孩,有说法是几个世纪以来,这幅画像一直承载着一个诅咒。”谢柏沅说,“传闻这幅画像的创作者,即小男孩的生父,当时为了画出这幅画,用点燃的蜡烛故意恐吓自己的儿子。男孩很害怕火,在万分惊惧中对着父亲流出了眼泪。这幅画问世后,将它带回家的买家纷纷遭遇了火灾。在一次画展上,大火燃尽了所有画像,唯独留下这一幅毫发无伤。” “当然也有说法是画家在创作这幅画像时做了防火措施,但几个世纪以来,它的买家无一幸免均遭遇了火灾或是因某些意外身亡。” 方里打了个颤,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最后呢?” “没了,”谢柏沅说到这里突然熄了床头的煤油灯,“睡前故事讲完了,现在该睡觉了。” 他补充道:“晚安。” 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等后续的方里:“……”这他妈算什么睡前故事啊??我更睡不着了好不好? 谢柏沅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听说睡前喜欢看恐怖片的人睡得会更香。” “……”方里隔了半天才幽幽道:“你这都是听谁瞎说的。” 但意外的是,没一会儿他确实睡着了,而且睡得非常沉。 直到后半夜,一声尖锐的啼哭划破了寂静的夜,方里从床上惊坐起来,听到走廊上传过一阵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媳妇被吓了才好来我怀里啊 第14章 别墅三楼 方里连衣服都来不及套,穿着浴袍就急急忙忙地掀开被子跃下床。 谢柏沅跟他一同来到走廊上,六间客房的房门几乎是同一时间打开的。 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是差不多的茫然和惊惧。 哭声还在持续,从一楼传上来,听起来像是小孩子的哭闹。 谢柏沅拢了拢身上的浴袍:“我去看看。” 他带了头,其他人自然也要去。古锋将馨馨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再次入睡。 他带着孩子,行动起来多有顾忌,通常情况下,他准备跟着大部队,尤其是较为熟悉的谢柏沅身后行动。 方里跟着谢柏沅来到楼下,从楼梯上就看到了大厅里发生的事。 没有预想中的血腥场景,是男主人的女儿小圆,正站在大厅里发脾气。 “我的娃娃,我的娃娃——你把我的娃娃还给我!!”小姑娘发起火来揪着女仆的头发一顿乱扯,女仆根本招架不住,只能红着眼眶忍气吞声地好言劝说:“小姐,我真的没拿您的娃娃。” 万幸的是,这声音也惊动了睡在三楼的男主人,他很快就从另一边的楼梯跑下来替女仆解了围:“安雯,你回房去。” 被唤作安雯的女仆如临大赦:“是,先生。” 男主人仰着头对比楼梯口的众人道:“客人们也请回房休息吧,没什么大事,抱歉,惊扰到你们了。” 他这么说,大家也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方里却在转身之际被谢柏沅偷偷拉住,他扭头,瞄到一个人。对方身着一件红色的绣纹旗袍,面上戴着面纱,步伐优雅。 想来应该就是一直没露面的女主人了。 小圆依旧在哭闹不休,看样子没了洋娃娃她今晚就要一直闹下去了。 方里原本以为女主人会像古锋哄女儿那样摸摸头、拍拍背,让孩子的情绪下去就行了。谁知他看见女主人走上前,二话不说扬起巴掌在小圆脸颊上落下一个清脆的耳光。 “卧槽。”他被这种家暴式的教育震惊到了。 挨了一巴掌的小圆立刻停止了哭泣,她捂着被打的那一侧脸颊,用怨恨的眼神盯着女主人的背影。 那眼神,几乎是立刻就让方里想到了二楼走廊上那幅哭泣的男孩。 “回去睡觉了。”谢柏沅看戏般看完了全程,然后拉着方里回房。 经历了这么出插曲,方里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发呆,直到谢柏沅在他身边躺下,两人挨得近,身体散发的热量纠缠在一起。 “还想听故事?”谢柏沅哑声问。 “不想不想。”方里连忙闭上眼睛,再来一个那样的故事,他后半夜彻底不用睡了。 谢柏沅伸手过来,隔着被子搭在他腰上:“不想的话就睡吧,今晚不会死人的。” 他刚说完这话,天边就十分应景地划过一道惊雷。 这个季节就是很容易下点雷阵雨的。 方里:“……”还是睡觉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雨点开始滴答滴答地敲打着琉璃窗,方里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起身去将窗户检查了一遍,又将门反锁,才安心上床入睡。 结果第二天早晨,方里被冻醒了。 本该紧闭的门窗全部大敞着,外面雨已经停了,但夜里的雨水彻底打湿了窗帘,窗帘迎风鼓动,他跟谢柏沅居然在这大风大雨中搂作一团熟睡了一晚。 “谢柏沅!”方里叫他名字,从他胳膊下挣脱出来,却发现这人毫无反应。 方里推了推他,手掌下传来的温度烫得他心中一惊。 这么烫,谢柏沅怕不是昨天夜里着了凉。 谢柏沅眉头紧蹙,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难受还是睡眠被打断,他迷迷糊糊地哼了两声,胳膊重新覆上来,将方里紧紧箍在怀里:“……再睡会儿。” 方里心中无奈,伸手摸了摸谢柏沅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你发烧了。”方里尽量放缓声音,用安抚的语气说道:“你接着睡会儿,我去给你找药。” 他记得队伍里那个叫窦冰的医生是背着药箱上来的,他那里应该有退烧药。 这是在副本里,随时都有小命不保的危险,谢柏沅如果病倒了,后果难以想象。 窦冰跟队伍里的一个矮个子男生睡一间房,听说谢柏沅发烧了,他立刻带着药箱跟方里去了房内。 他一进房,看到那些敞开的窗户就皱起了眉:“这里晚上凉,睡觉窗户留条缝就可以了,开这么大想不着凉都难。” 方里想了想,决定在谢柏沅醒过来前先不要告诉他们这些门窗异常的事。 他将窗户关紧,看着谢柏沅吃下药后,苍白如纸的面色渐渐开始好转。 他原先一直猜测谢柏沅的体质虚弱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的一种假象,现在看来,谢柏沅身体确实不好。 只是不知道这人分明武力值很高,身体怎么会这么差,就连他吹了凉风也只是有些鼻塞而已。 方里在谢柏沅床边照看了他一会儿,替谢柏沅掖好被角,顺着楼梯来到一楼餐厅。 早餐已经备好了,除了他和谢柏沅,另外十个人都已经在餐桌前落座。 赵小彤不甚熟练地拿着刀叉跟盘子里的煎蛋作对,看见他后问谢柏沅去了哪。 方里:“他昨晚着了凉,现在吃了药还在睡。” 他端起桌上的煎蛋和牛奶,对男主人说道:“抱歉,我的朋友身体不适……” 男主人倒是很体谅人,笑道:“那真是太遗憾了,你们今天可以在别墅里休息一天。” 方里:“谢谢。” 他端着早餐回到房间的时候,谢柏沅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休息。 “我给你带了早饭,你有没有好一点?”方里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男主人说我们可以在别墅里休息,其他人一会儿应该会去庄园里逛逛。” 谢柏沅接过牛奶捧在手里,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着:“你不去看看?” 方里面露无奈之色:“你不是病了么。” 谢柏沅闻言抿了一小口牛奶,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昨天夜里……是有什么东西进来过了吗?”方里主动提起这事。 “嗯,但是不知道是人还是鬼。”谢柏沅说,他神色有些冷:“毕竟人也是最能装神弄鬼的。” 方里:“但是昨晚我跟你都没听到动静啊。”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动静,方里打开窗向外看了看,发现是男主人带着其他人出门去了。 谢柏沅说:“今天晚上就能知道了。” 他突然起身下床,道:“走,我们去三楼看看。” 三楼是男主人一家睡觉的地方,装修风格和二楼大致相同,只是装饰更加华丽繁复了些。 方里紧挨着谢柏沅,“你还发着烧呢。” “嘘——”谢柏沅伸手捂住他的嘴,“有些东西,我需要确认一下。” 方里只好闭上嘴,乖乖跟在他身后走路。 三楼跟二楼一样,在走廊尽头挂着一幅画。 画上是十三个人,表情或愤怒或惊惧,并排坐在餐桌前。 方里这个不懂画的人都知道,这是达芬奇所创作的《最后的晚餐》。 十三人……这个数字让方里联想到了他们进入副本的人数,十二人。 但是加上招待他们的男主人,正正好是十三人。 如果这幅画对应他们这些乘客,那么他们这些人中,谁才会是犹大? 方里只是猜测,并无根据,他想等谢柏沅“参观”完三楼后再跟他交流。 每扇房门都被谢柏沅打开了,逛了一圈下来,三楼似乎并无异常之处。 要说唯一奇怪的地方,那就是方里没看见那位穿着红旗袍的女主人,而在女主人的卧室床下,他们翻出了很多被剪破的小衣服,看样式都是时下正流行的儿童男装。 这家只有小圆一个女儿,为什么会有这些男孩子穿的衣服? 方里正要跟谢柏沅交流,就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死死地扯住了。 他吓了一跳,登时背上冷汗就出来了。 “小圆?”扯住他衣摆的正是小圆,她站在房门口,背后是一张小小的公主床。 奇怪,刚刚分明没看见有人。 小女孩定定地站在门口,乌黑的瞳仁倒映出方里的影子。 方里松了口气,蹲下身问:“你有什么话要跟哥哥说吗?” “帮我找我的娃娃,”小圆的表情毫无生气,“找到了我就告诉你三个秘密。” 方里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副本里,小女孩本质上也是个发布任务的npc。 谢柏沅抱着胳膊,“我要是没找到呢?” 小圆望着他说:“你们就会死。” “那我们太亏了,不找了。”谢柏沅直接拒绝了找娃娃的任务。 小圆死死地盯着他,隐隐有发脾气的迹象。 谢柏沅又说:“让我们帮你找也可以,我需要提前支取三分之一的报酬,你先告诉我们一个秘密。” “好。” 片刻后,小圆松了口,谢柏沅这招讨价还价在npc身上同样奏效。 既然是秘密,当然得小声说。 小圆让谢柏沅俯下身,凑在他俩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妈妈死啦。” 这句话里的意思,让人不寒而栗。 方里还在发愣,谢柏沅已经拍了拍小圆的头:“我知道了,我会替你找到娃娃的。” 得到了承诺,小圆开心地哼起了歌,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方里一阵错愕:“妈妈死了……是什么意思?” 谢柏沅沉思道:“也许昨晚我们看见的另有其人。” 他揉了揉眉心,“走吧,再去一楼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车厢,是这个样子的。 第七节车厢位于整辆列车的最中间,就相当于专门为新手准备的初级副本。 从第七节车厢成功出来后,可以自行选择去第六节或者第八节,这两节车厢都可以看作是二级副本。 以此类推,第五节车厢和第九节车厢是三级副本,越往列车的两头走,副本难度越高。 第七节车厢虽然简单,但乘客不能长时间逗留在同一车厢内,也就是说想钓新人炸鱼塘的老手也得经历七号-八号-七号这样的循环。 这个灵感来源于我每次坐高铁和动车的时候,都分不清我的座位号应该从哪个门走比较近_(:з」∠)_ 第15章 十二兄弟 一楼的空间更大,房间也多,只是别墅里的女佣和管家住在这里,经常有女佣在走廊上走动,有的房间不方便进去探索。 谢柏沅以四处看看的名义,带着方里走遍了整个一楼。 经过一扇门前,谢柏沅停下了脚步。 那是扇单开的小门,门板刷上了红漆,和边上暗红色的墙壁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留意的话很容易被忽略。 门上挂了把大铁锁,从已经被铁锈堵住的锁孔来看,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谢柏沅将耳朵贴到门板上听了一会儿,“没动静。” 方里看着他,紧张之下喉结动了动:“能打开看吗?” 一间上锁的房间,里面绝对有什么秘密。 谢柏沅捏着那把锁,“应该能。” 然而不等他付诸行动,就有人快步跑过来制止了他的行为。 “客人,这里是禁止入内的,请您去别墅里其他地方参观。”说话的是安雯,昨晚被小圆扯着头发哭闹的女佣。 谢柏沅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安雯垂着头:“我也不清楚。” 谢柏沅眯了眯眼睛,突然闭上眼,手按上太阳穴:“方里,我们回去吧,我头疼。” 方里本就担心他的身体,听他这么说连忙上前扶住他。 谢柏沅转身之际,微微一顿,“你能给我点儿面粉吗?” 安雯虽然不明白他要面粉干什么,但还是在谢柏沅回房后将午餐和面粉一并送了上来。 吃过午餐后,谢柏沅伸了个懒腰,问方里:“要睡一会儿吗?” “你睡吧,”方里平时没有午睡的习惯,“我怕我现在睡了晚上睡不着。” 谢柏沅脱了外套放在床头,“那我睡了,午安。” 他说睡就睡,没一会儿方里就听到了他越发平稳的呼吸声。 看样子生了病的谢柏沅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精力充沛。 方里实在是无聊,戴着耳机听了会儿音乐后,将视线放到了谢柏沅那本格林童话上。 书的某一页被谢柏沅折起了一个角,方里翻开那一页,发现讲的是格林童话中《十二兄弟》的故事。 又是十二…… 方里现在对这个数字尤为敏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坐在窗边仔仔细细地看完了这个故事。 十二兄弟,讲述的是发生在国王一家身上的故事。 国王和王后育有十二个男孩,有一天,国王告诉王后,如果第十三个孩子是个女孩,他就会把十二个男孩全部处死。 为表决心,国王甚至准备好了十二口棺材,等着迎接第十三个孩子的到来。 王后不忍看到自己的骨肉被杀害,便将这件事告诉了最小的男孩本雅明,并跟本雅明约定好,让他们十二个兄弟逃进森林里,如果自己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就再也不要回来。 终于等到那一天,第十三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 十二个男孩从此逃进了密林深处,直到十年后,小女孩长大了,在母后那里听说了自己十二个哥哥的故事,便决定前往密林寻找十二位哥哥。 她找到了哥哥们,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在密林中的小屋里。然而某天,小女孩想让哥哥们开心,就跑进花圃里,将生长在花圃中十二朵百合花摘了下来。 百合花被掐断的一瞬间,小女孩的十二位哥哥变成了十二只渡鸦。 巫婆告诉小女孩,需要她在七年内不许说话不许笑,她的哥哥们才能得救。 这个故事的结局还算圆满,在历尽千辛万苦后,小女孩成为了年轻的王后,十二位哥哥变回了人类,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了下去。 但谢柏沅这本格林童话明显是比较接近初版的,里面的不少内容都夹杂着不适合给儿童阅读的血腥成分。 比如国王是因为厌恶女孩,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中间有一个女儿,所以宣誓在王后生下女儿之后亲手将十二个儿子的脑袋拧下来。以及小女孩在故事的后半段里,因为不被允许开口说话,所以被丈夫的继母污蔑后也不能为自己申辩,甚至为此被送上了火刑架。 值得一提的是小女孩摘下的那十二朵百合花,朱易乘在占卜中也提到了百合花,方里想这二者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而这联系,也许要到别墅外的花海里去寻找。 傍晚的时候,男主人带着一行人从外面回来了。 方里用视线点了点人数,确认没少人后松了口气。 十个人,一个没少,也就是说今天勉强算平安度过。 男主人让大家休息一会儿,七点会通知开饭。 其他人有说有笑地上了楼,赵小彤走过来,跟方里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来到了别墅外面。 走在浪漫的玫瑰花海之中,方里却没那个闲适的心情。 据赵小彤所说,男主人今天带他们去了别墅后面的马场,大家骑了一下午的马,又打了会儿高尔夫,没发生别的事就回来了。 不过这座庄园是真的很大,别墅前有这样一大片花海,别墅后除了马场和高尔夫球场,还有两座绿油油的山头,也包括在庄园内。 方里对骑马和高尔夫球没兴趣,他比较想去山的另一边看看。 赵小彤问他:“你们白天在别墅里有什么发现?” 方里:“你知道我们白天在别墅里探索过了?” 赵小彤看了他一眼:“我们都出去了,谢柏沅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再说你们两个男人总不能大白天闷在房里做些什么吧……你们不会真做了什么吧??” 她瞪大了眼睛,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没想到啊,谢柏沅现在怎么样,还能下床吗?我就说我看你俩哪哪不对劲。” 方里惊了,“我能对他做什么?不对,我俩哪不对劲了??” 赵小彤:“那他不是病倒了吗,到现在都没能出门。” 方里面露无奈:“昨晚我们门窗不知道怎么都被打开了,他吹了凉风,今天有点发烧,我不都跟你说了么。” 赵小彤:“哦,这样啊。” 方里:“……”我怎么觉得你还挺失望。 好歹是一起刷过副本的,方里对赵小彤挺放心,真心实意地将她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他就毫无保留地将白天在别墅里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对方。 当然,除了那本格林童话。关于十二兄弟的故事他还要等谢柏沅醒过来跟他讨论讨论。 “那还愣着干什么,”赵小彤说,“我们赶紧去找娃娃啊。” “等等,”方里摇摇头,“那个先放一放,在天黑之前,我们在这片花海里找点东西。” 赵小彤问:“找什么?” “百合花。”方里歪了歪头,又补充说:“应该是白色的百合花。” 百合花是纯洁的象征,如果生长在这一片火热的红色花朵之中,应该是很容易就能被找到的。 半小时后,两个在花海中看晕了眼的人在别墅前碰头。 “怎么样?”方里问。 赵小彤揉了揉眼睛,她这会儿看什么都自带红光:“没找到。” “我也没有。”方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开饭还有十几分钟,“不找了,我们回去吧。” 赵小彤表示同意。 一进别墅,方里就看见谢柏沅已经下了楼,正跟男主人一起,有说有笑地倚在窗边。 走得近了,方里才听到他们是在聊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 方里在这方面没什么研究,听了一会儿就开始出神,视线落在谢柏沅一张一合的嘴上。 谢柏沅五官生得绝妙,光看下半张连时也许会被他肉粉的嘴唇吸引,觉得这人一定是艳丽的长相。待看到他冷厉的眉眼时,才会惊觉这人分明是高岭之花一挂的。如果不是他身体较弱,跟方里站一块儿的时候又经常爱笑,他跟“好接触”这三个字就完全搭不上边。 “您和太太似乎只养育了一个女儿,不知道有没有考虑过再养一个孩子,也好儿女双全膝下承欢?”谢柏沅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将话题引到了这上面。 方里呼吸一紧,他看见男主人的神色僵了僵,“这个没有考虑过,我太太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医生也建议她不再生育。” 不再生育,但也可能以前生过男孩。男主人的年纪看着也有四五十岁,小圆不是他第一个孩子的可能性很大。 方里想起了女主人床下的那一堆小衣服,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想。 到了饭点,男主人派了一个女佣上楼,去请客人们下来用餐。 女仆上了楼,没多久又脚步急促地跑了回来。 她神色惊恐,嘴巴大张着呼吸急促,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下一秒就要丢了魂儿。 男主人收了笑,快步走上前扶住她:“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谢柏沅站在他身后,眼睛眯了眯。 女仆喘了半天,才颤抖着指向二楼:“人、人死了,皮没了!” 方里呼吸微窒,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脊梁骨一路上窜到天灵盖。 一楼站着的乘客也是各个大惊失色,众人跟着男主人的脚步急急忙忙来到二楼。 二楼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右侧有扇门大敞着,门外站了好几个面色铁青的乘客。 虽然早有准备,但亲眼看到的时候方里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谢柏沅从身后扶住他的腰,轻轻拍背的动作似在安抚。 房间里,两具没了皮的尸体被血肉模糊地用手臂粗的钢钉钉在墙上,四扇琉璃窗都敞开着,本该属于这两具尸体的人皮被挂在杆子上,迎风鼓动着,一如早上醒来时方里看到的血红色窗帘。 作者有话要说: 谢柏沅身体弱是有原因的,原因我不说( 身体不好不代表武力值低啦_(:з」∠)_ 沅哥:你说谁下不来床? 小方扶腰:我,我,是我。 第16章 第一夜 浓重粘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被钉在墙上的尸体仍然往下滴着鲜血。这样血腥又诡异的场面,有几个心理素质差一点的直接扶着墙吐了。 饶是陈舟这个见惯了死人和犯罪现场的重案组警察,也感到了强烈的不适。 “两名死者是一起上楼的,上去不过二十分钟。”陈舟道,“在这段时间内只有姜佳真和邹雪在二楼,其余人都在一楼坐着。” 被他点到名的是两个女生,闻言赤红着脸说道:“可我们一直在自己房间里休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出去过!更何况我们怎么打得过他们两个?” 确实,死的是两个男人,算是队伍里身材比较魁梧强壮的了。 而姜佳真和邹雪,身材都很瘦小,力量也不大,不说正面交手,哪怕是偷袭,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 队伍里的气氛陷入了某种僵持,大家开始各自设防,毕竟虽然是一个车厢里来的,但在副本里,大家也有可能是竞争关系。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两具尸体,就连男主人也只是沉默不语地下了楼,在用过晚餐后,男主人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语气照常:“今天天色已晚,我已经让管家为大家准备好了房间,各位可以先休息一晚,明天我带大家在庄园里转转。” ——这话听着十分耳熟,方里记起,昨天他们刚到的时候男主人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看样子这个npc是被设置好的,就类似于某种倒带重置。方里猜想,哪怕他们中的人死得只剩一人了,男主人也会在餐桌上说出这句话。 晚餐后原本还有个饭后水果的流程,两个同伴惨死的事让众人都没什么心情,纷纷结伴上楼,这次大家刚一进房间就迅速反锁了房门。 谢柏沅却完全不受影响,他靠坐在沙发上,捏起果盘里的水果,放进嘴里轻轻咬开。 这个季节葡萄已经熟透,正是最香甜诱人的时候,别墅里的葡萄个个圆润饱满、柔嫩多汁。 方里鼻间还残留着一丝血腥味,傍晚看到尸体的时候他虽然强撑着没吐,但晚饭也没能吃下几口,现在看见桌上红红绿绿的水果也没胃口。 “今天男主人带赵小彤她们去了别墅后面的马场,那边还有两座山,我想明天去山上看看。”趁其他人都上楼了,方里坐过来跟谢柏沅交流。 谢柏沅微阖着眼:“好。” 方里接着说道:“下午你睡觉的时候我看了那本童话书,知道了十二兄弟的故事。我去玫瑰花丛里找了,没看见有百合花。” 谢柏沅挑眉道:“你已经去找过了?也许是时机未到。” “时机?”方里不明白,这个副本总共给了他们七天时间,难道要等到七天后才能从这里出去? 可照着今晚那两个人的死法,一死就死俩,死状还相当凄惨。照这么死下去,用不了七天他们就该全军覆没了。 他正沉思着,嘴唇碰到了一个带着凉意的东西,方里下意识含住,发现那是一颗葡萄。 谢柏沅不知何时欺身压了过来,那双极为漂亮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方里,眼底仿佛有深潭,使人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方里看得有些呆,任由谢柏沅的手指微微用力,葡萄在他唇齿之间破开,甜腻的汁水顺着唇缝流向下巴,在滴到衣服上前,被谢柏沅及时用微凉的手指揩了个干净。 “欲望就像是水果,熟透了就会流出汁水,放任不管甚至会自行腐烂。”谢柏沅轻轻拍了拍方里微微发烫的脸颊,人坐了回去,语气淡淡道:“记得吐皮。” 方里:“……” 其实他压根儿没听进去谢柏沅说了什么,他只感觉自己好像被谢柏沅无意间撩了一把。 不得不说美色真是杀伤力最大的武器,同为男人,他都被对方撩得面红耳赤。 九点刚过,方里一再检查好窗户,忧心忡忡地对谢柏沅说:“今晚还会有东西进来吗?” “谁知道呢。”谢柏沅说着,端起了中午安雯送上来的那碗面粉,均匀地将面粉洒在门口。 方里看着他撒面粉,这才知道这些面粉的用途。 如果晚上进来的是个人,就一定会踩上这些面粉。但如果进来的是个不能算人的东西……那就难说了。 方里躺在床上,四肢僵硬,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等待死神光顾他们的房间。 谢柏沅躺在他身边,见状有些哭笑不得:“放轻松,你不会出事的。” 方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头闷在被子里:“你身体怎么样了,还烧着吗?” “已经退了,”谢柏沅说,“下午睡了一觉,好多了。” 进入车厢后,他们的身体素质虽然没什么变化,但体能等方面的恢复速度似乎比在现实生活中要快不少。 夜晚外面刮起了风,起初只是微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后来风势逐渐转大,琉璃窗都在震动,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呜呜作响,仿佛野兽的呜咽。 方里在和谢柏沅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下,已经渐渐有了睡意。然而他刚合上眼睛,就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 “方里,方里,是我。”是赵小彤的声音。 谢柏沅跟着睁开眼睛,他是有些起床气的,被人打断了睡眠,不耐烦的神色完全不加以掩饰。 “好像是赵小彤,”方里打开床头灯,一边套上裤子一边说:“我去看看。” 他瞄了眼手机,发现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这么晚了,赵小彤来找他,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这么想着,方里加快了速度,快步上前拉开门。 赵小彤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棉质睡衣站在门外,因为入夜后天气凉,她抱着胳膊,瘦弱的身躯缩作一团。 方里为她开了门,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没出事。”赵小彤搓着胳膊,秀眉微蹙,“但是我那屋隔壁死了人……” 方里了然于胸,到底是个女孩子,别看赵小彤白天虎虎生威的,但也有怕的时候。 谢柏沅坐起身,披了件外套,神色淡淡地听着门口两人的对话。 赵小彤咬着下唇,声音微微发颤:“我怕,我一个人睡不着觉,就想着能不能跟你睡一晚。你……能让我进来吗?” 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方里看了也有些于心不忍,但这个房间的使用权不归他一个人所有,于是他扭过头去问谢柏沅的意见。 然而谢柏沅只是看了一眼,就冷漠地回了两个字:“不行。” 他走过来,静静地看着赵小彤:“我们两个男人,只有一张床,她睡哪儿?” 方里也有些犹豫,这个问题他没都没考虑过,现在一想,是啊,男女授受不亲,他跟谢柏沅能挤在一张床上,赵小彤一个姑娘家总不能跟两个男人睡一晚吧? 赵小彤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打地铺也是可以的,拜托你了,让我进来,我真的吓得睡不着……” “这……”方里抓了抓头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他纠结的时间太久,赵小彤已经等不及了,自顾自地跨进了屋内。 “小心!”谢柏沅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与此同时,方里注意到赵小彤走进来的那两步,居然丝毫没在地上那层面粉上留下痕迹。 赵小彤,是飘进来的。 紧接着,他又想起来一件事,赵小彤是跟另一个女孩子睡一个屋的,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睡不着”? 意识到这两点后他瞳孔放大,浑身汗毛倒立,而谢柏沅在此时抬脚将人踹出去,又毫不留情地摔上门。 “她不是赵小彤。”谢柏沅说了一句。 方里喉咙发紧:“那她是谁?” 谢柏沅盯着门板:“她应该是这座别墅的女主人,小圆已经死掉的妈妈。” 门外,被踢出去的“赵小彤”开始坚持不懈地敲门,它敲了一阵后,见没人给它开门,就停止了敲门的动作。 然而就在方里以为它放弃了纠缠的时候,从门板后面,隐隐传来一种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这声音听着就像是有人用尖锐的指甲,在不停地抠刮着门板。 “你让我进来,”外面那东西的声音已经不像是赵小彤了,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听上去十分幽怨,“我穿了你最爱的红旗袍,你让我进来呀。” 方里问谢柏沅:“现在怎么办?” “随便它吧,”谢柏沅说,“我想它也是受限制的,你刚刚没有同意让它进来,所以它现在才进不来。” 话虽如此,可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吵得方里不堪其扰地捂住耳朵。 也是奇怪,外面都鬼哭狼嚎成这样了,走廊上居然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声音。 谢柏沅上前替方里捂住耳朵,隔着门板对外面的女鬼说道:“他不喜欢红旗袍。” 女鬼顿了顿,指甲刮门的声音依旧在继续。 谢柏沅表情淡漠,接着说道:“他还不喜欢女的。” “……” 外面诡异地沉默了。 片刻后,门外终于恢复了安静,方里的听觉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她走了?”方里问。 “嗯,可能累了换下一家去了吧。”谢柏沅脱了衣服上床,掀开另一侧的被子望着方里:“熄灯,过来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他只喜欢我 第17章 第二天 由于前一晚女鬼带来的惊吓,方里搂着谢柏沅睡了一晚。 原本他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经过昨晚,他开始坚定不移地抱住谢柏沅的大腿,求大佬副本带飞。 昨晚的事他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如果不是有谢柏沅在身边,他一定会在女鬼的诱导下说出“请进”这两个字。 那样的话他铁定已经凉了,说不定也是皮被剥下来当作窗帘。 早上刷完牙,方里揉着眼睛从浴室里出来,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嘈杂声。 谢柏沅刚刚起床,方里拉开门,拍了拍队伍里短发女孩的肩:“发生什么事了?” 短发女孩叫乐菲,现在跟赵小彤睡一屋,她告诉方里昨天死的那两个男人,尸体不见了,连同挂在杆子上的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墙壁的暗红色血渍以及两根粗长的钢钉。 “哎,方里。”正准备回房时,赵小彤叫住了他。 方里看着她:“怎么了?” 赵小彤神色如常:“昨晚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我找你?”方里皱起了眉,“什么时候?” 赵小彤:“我没留意时间……不过挺晚了吧,我那时候都睡了一觉了。” 方里拉住她的手腕:“你跟我来。” 他拉着赵小彤进了房间,进门的时候谢柏沅正好在穿衣服,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地问:“外面怎么了?” 方里说:“昨天死的那两个人,尸体不见了。” 谢柏沅哦了一声:“等吃过早饭,我们去后面的山上看看。” 方里:“好。” 他俩一问一答的,赵小彤倚着门框清了两下嗓子。 “那什么,我不想当电灯泡的啊。” 谢柏沅偏头看了她一眼:“你居然没出事。” 赵小彤身形一歪:“什么叫我居然没出事啊,我该出事吗?方里,你听听他怎么说话的。” 如果在往常方里还会被赵小彤逗乐,但今天他实在没那个心情。 “昨晚有个女鬼,假扮成你的样子来找我了。”方里边说边留意赵小彤的表情,“她说自己一个人睡不着,问我们能不能一起睡。” 赵小彤:“……卧槽,她也太没节操了,想玩3p啊?” 方里:“……这是重点吗?” “哦,不是。”赵小彤捂了捂嘴,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你是说,昨晚来找我的人……” 见她面色发白,方里叹了口气说出了事实:“是的,昨晚敲你房门的应该也是她,我昨晚一直在房间里,没出去过。” “我就说,”赵小彤缓过来神后,看向方里的眼神晦涩难懂,“我就说你怎么大半夜跑来敲我的门。” “我还问她,你跟谢柏沅是不是闹什么矛盾了。” 事实上昨晚赵小彤困得不行,还坚持着披个外套隔着门板为队伍里两个年轻男人操心终身大事。 她问方里是不是跟谢柏沅闹矛盾了,对方一阵沉默,被她当作了默认。 于是她又劝说方里赶紧回去,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反正就是坚持没给门外的“方里”开门。 方里不知道她的这些想法,他只为自己的朋友能够平安活过一晚感到庆幸。 吃早餐的时候,男主人迟迟未下楼,女佣安雯说让客人们先开动。 方里在餐桌上说了昨晚女鬼敲门的事,提醒大家多加小心。 谢柏沅没这么好心去管别人的死活,他只是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鸡蛋,全然不在意其他人的苍白的面色。 “总之,入夜后不论是谁敲门,开门前都要三思。” 话音刚落,昨天留在二楼的那两个女孩子表情就变了。 邹雪眼眶含泪:“怎么办啊,昨天我们开门了。” 昨天凌晨,她和那个叫姜佳真的女孩子在睡梦中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她打开门,门外站的是队伍里的医生窦冰,“窦冰”问她能不能让自己进来拿把剪刀,邹雪没多想就同意了。 今天早上醒来,那把剪刀就摆在床头柜上,所以她还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个梦。直到方里说了半夜女鬼假扮其他同伴敲门的事。 陈舟搓了搓手指,最后从口袋里掏了根烟点上,幽幽道:“我作证,窦冰昨晚跟我睡一间屋,我们反锁着门,一夜都没出去过。” 两个女孩子身体抖若筛糠,方里想安慰她们,但却发现这个时候语言是最无力的,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餐桌旁的各位表情精彩纷呈,原本丰盛的早餐在死神的镰刀前味同嚼蜡。 直到众人用完早餐,男主人才从楼上下来。 他今天换上了一身暗红色的西装,这颜色让方里有了一些不太妙的联想。 男主人并无吃早餐的打算,他如昨天那样将众人带到别墅后的马场,接着便让他们自行参观,自己不知道去了哪儿。 谢柏沅使了个眼色,方里立刻跟上他的脚步,两人朝东南面的山坡走去。 路上方里问:“昨晚找邹雪他们的不是别墅的女主人吧?” 谢柏沅挑眉道:“为什么这么问?” 方里思索了一番:“直觉。”进入副本后,他就时常有这种看似毫无根据的直觉。 “可以,继续保持。”谢柏沅拍拍他的肩,“至于是不是同一个鬼魂,过了今天就知道了。” 方里望着他,不明所以。 谢柏沅道:“在副本里,人杀人的方式或许千奇百怪,但鬼怪杀人的方式一般比较固定。” 方里懂了,如果过了今天,那两个姑娘出了事,看她们是怎么死的基本就能判断出别墅里有几个鬼魂。 道理他都懂,可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谢柏沅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这里你阻止不了其他人死亡,那不如总结经验,早点从副本里出去。” 他说得有道理,方里抿着唇,不再说话。 谢柏沅对一切人和物的兴趣似乎都不大,他人的生死于他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愿意带上自己一个拖后腿的?难道单纯是为了他身上所谓的好运气? “等等,”谢柏沅的声音从前面悠悠传来,“看来有人比我们快了一步。” 方里从他身后探头望去,看到的下方一片杂草横生的坟场,两个男人行走在其中,其中一个是陈舟,另一个是窦冰。 见到他们二人,陈舟吸了口烟,吞云吐雾地走过来。 “有什么发现吗?”谢柏沅问。 “这片坟场算吗,算的话那就是重大发现了。”陈舟手一指:“那边还有个小木屋,我们准备去看看。” 这片坟场自然算,这里的墓碑放眼望去少说也有上百个,而这座庄园的活人上下加起来不过二十来人。 山间微风一吹,方里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墓碑,顿觉自己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木屋建在坟场的东面,外表上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屋子外拴着一只断了尾巴的黑狗,看见来人就朝他们连声叫唤。 窦冰推了推眼镜:“这里面是有人住的吧。” 下一秒,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从破败的小木屋里走出来一个戴着草帽的跛脚男人。 男人肩上扛着一把锄头,看见他们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追!”陈舟把烟丢在地上,拔腿追了上去。 跛脚男人腿脚不利索,自然跑不过他,几乎是几秒的工夫就被追上了。 “说,你是什么人?”陈舟将人反手按在地上,厉声问道。 对方嘴里唔了半天,方里蹲下身,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人没有舌头!” 不止如此,这个神秘的跛脚男人,脸上有一半的区域都被丑陋的疤痕覆盖,面容可怖。 那些伤疤像是烧伤所致,男人大张着嘴,露出空荡荡的口腔。 就在这时,地上的男人抓紧了锄头,恶狠狠地用木棍那一头砸向陈舟的下体。 陈舟松了手:“我操……” 方里感觉自己仿佛能听到蛋碎的声音。 再坚强的男人,也抵不住这致命一击。陈舟倒在地上,跛脚男人趁机逃跑,方里等人虽然追了出去,但刚追到坟场里,对方就消失了踪影,简直就像是躲进了某块墓碑下面似的。 方里比较怂,站在这片坟场里他浑身都不自在,谢柏沅四处看了看,说:“人躲起来了,我们回去吧,去看看陈舟怎么样了。” 陈舟自然是很不好受,他面色煞白,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显然正在承受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窦冰扶着他走进小木屋,将他放到咯吱作响的小床上,让他叉开腿,小心一些不要碰到伤口。 这边正忙活着,从山的另一头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 方里和谢柏沅对视一眼,让窦冰接着陪陈舟在这坐会儿,两人朝着山顶快步跑去。 登上山,眼前的景象让两人惊呆了。 早上在餐桌上说自己昨晚开过门的两个女孩子,邹雪和姜佳真,此时正跌坐在地上,身体扭曲成一团——有赤红色的火焰从她们身体里窜出来,无论两人如何在地上滚动,那火丝毫不受影响,始终燃烧着两人的身体。 周围人退得远远的,表情惊惧地看着两个女生痛苦地在地上滚动,嘴里不断发出凄厉的呼救:“救——救救我——好痛啊!我好痛!!” 唯一敢上前的只有古锋,他把馨馨放下,让她退到一边,自己脱下外套上去试图扑熄两人身上的火焰。 然而那火不是普通的火,任他怎么扑也扑不灭。 最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个女孩子渐渐放弃了挣扎,身体僵硬,在赤红色的火焰下被烧成两具干瘦的焦尸。 风一吹,方里从心底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冷意。 第18章 第三天 死神一旦挥动镰刀,谁也阻止不了。 根据赵小彤的描述,当时大家正在讨论昨晚发生的事,她发现方里他们不见了就准备去找寻他们,结果那两个妹子就毫无征兆地开始自燃了。 两个妹子被烧死,变相说明了一点:别墅里不止一个鬼魂,至少是两个同时在作祟。 “我尝试救火了的,没用,那火根本扑不灭,而且只烧她们两个,我挨得近了根本感受不到火有热量。”赵小彤搓了搓手臂,嘀嘀咕咕:“还好我昨晚没给你开门……” 方里面露无奈:“都说那个不是我了。” 他怎么可能大半夜跟谢柏沅吵架跑出去啊! 由于队伍里两个妹子离奇的死亡,不等男主人出现,他们用衣服包裹住那两具焦尸,搬起尸体提前回到了别墅内。 吃过午餐,大家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下午。 傍晚的时候男主人从外面回来,看到他们还有些意外。 陈舟面色很不好看,他强忍着怒气上前询问:“先生,今天我们去了后山,在后山那里看见了一个跛脚男人。” “后山?”男主人动作顿了顿,“哦,你们说的是老韩吧,他是我们家花匠,别墅前的这片玫瑰花海就是他负责打理的。” 方里问:“既然是花匠,为什么会住在后山,后山那里到处都是……” “您想说坟场是吧?”男主人笑了笑,将外套脱下来递给管家,“那片坟场据说是这座别墅之前的主人世世代代安息的地方,后来别墅的主人家道中落,将整座庄园卖给了一个德国人,我又从德国人手上买了回来。” 男主人的表情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十年前的一场大火,烧死了老韩的妻女,他本人也毁了容,又不能说话。我见他可怜便让他留在我这里做花匠,他担心自己容貌丑陋会吓到别墅里的女佣们,便一个人住在了后山。” 这一切解释起来似乎都合情合理,方里却直觉没那么简单。 如果仅仅是这样,花匠老韩看到他们的时候为什么第一反应是逃跑? 当时老韩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他的什么秘密似的…… 吃过晚饭大家便准备上楼了。 谢柏沅走上楼梯,在拐角略作停顿。 “季先生,”男主人姓季,“您和夫人初次相遇的时候,她是否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 男主人闻言面色微变,笑道:“是的,她穿红旗袍的时候模样非常美,我曾给穿红旗袍的她写过情诗。” 谢柏沅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真是非常浪漫呢。” 走在二楼的走廊上,谢柏沅问:“你发现了什么?” “啊?”方里想了想,迟疑道:“他在害怕。副本里的npc也会害怕吗?” “会,npc在各自的副本里都是真实存在的,有喜怒哀乐都很正常。”谢柏沅缓步前行着,目光在走廊尽头那幅《哭泣的男孩》画像上稍作停留,“他怕一定是因为有足以令他惧怕的东西。” 方才男主人虽然笑得甜蜜,但摆在裤管两边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似乎每次提到女主人相关,男主人就会表现得很不自在。 女主人已经去世,男主人却坚持说她在楼上睡觉,这真的是因为所谓的深爱吗? 那晚教育小圆的红旗袍女人又是谁呢? 下午众人将被烧死的那两具焦尸摆在她们平时睡觉的房间里,果然,一下午过去,两具焦尸也凭空消失了。地上留有两道焦黑色痕迹,痕迹消失了房门口,说明这两具尸体是被人为地拖拽出去的。 别墅里的鬼在杀人后,有人在替它们善后。 也就是说,别墅里包括八个乘客在内的二十多个活人里,有人是内鬼。 方里想起了三楼走廊上的那幅最后的晚餐,他早就有画对应人的猜测,现在能进一步确定了,他们这些人中,确实有一个“犹大”的存在。 联想到今天无端被烧死的两个姑娘,他跑去问女佣要了块黑布,将二楼那幅哭泣的男孩画像用布罩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跑回房,脱了衣服摘下眼镜,准备安心入睡。 谢柏沅倚在床头看书,见他笔直地躺下就有些好笑。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方里:“什么?” 谢柏沅:“像保护贞操的良家少女。” 方里:“……” 谢柏沅:“都是男人,放松点,昨晚搂着我睡的……” “睡觉。”方里耳朵有点烫。 “方里,你睡了吗?”这才刚躺下,那边赵小彤敲门来了。 有了前车之鉴的方里学聪明了,先隔着门板核实身份。 “你是谁?”方里问。 赵小彤愣了愣,反应过来,叉着腰理直气壮道:“我是你小彤姐姐,妖精开门,还我爷爷。” 方里:“……” 他把门拉开一条缝,看到的是门外生龙活虎的赵小彤。 “打个商量呗,”赵小彤抱着枕头被褥,嘿嘿笑道:“问问沅哥,能不能通融一下,收留我一晚?” 方里一挑眉:“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昨天那个是我么!”赵小彤撇了撇嘴,“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室友,叫乐菲的那个,胆子比我还小,已经先一步溜去找陈舟他们了。我跟他们又不熟,一个人又不敢睡。” 方里回头看谢柏沅,咨询他的意见。谢柏沅只顾翻书,淡淡道:“没有床位给她。” 赵小彤抱着枕头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讪笑道:“那哪能啊,我不打扰你们,我打地铺,打地铺。” 说完赵小彤女士背过身去,对着墙壁流下了单身狗的泪水。 方里看她确实是两只脚踩着地面进来的,也就放下心来。 不过一个屋挤三个人,气氛有些诡异。 熄了灯后,方里翻了几次身,忍着没往散发着热量的谢柏沅身上靠。 在一片沉寂中,方里以为早已沉睡的谢柏沅陡然出声:“你怎么不抱我了?” 一语惊死屋里的另外两人。 谢柏沅毫无察觉似的:“你昨晚还抱了我一宿呢。” 赵小彤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你俩要是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方里哭笑不得:“他说的是拥抱的抱。” “睡不着的话,给你们讲个睡前故事。”谢柏沅主动靠了过来,他的呼吸很平稳,带着一丝丝热气。 方里正准备拒绝,睡在床下的赵小彤来了精神:“行啊,沅哥还有这项技能呢?” 方里想说你听了就知道了,你会后悔的。 果然,谢柏沅酝酿了一番,缓缓说道:“一位年轻的妇人独自在家哄儿子睡觉,小男孩无论如何也不肯躺下,他嚷道:‘妈妈,妈妈,你看看我床底是不是有人。’,妇人为了让小男孩乖乖睡觉,边蹲下身去看床下。” 赵小彤吞了吞唾沫:“床下怎么了?” 谢柏沅道:“妇人在床下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孩,小孩望着她,天真烂漫地问道:‘妈妈,妈妈,你看看我床上是不是有人。’” 这个故事在漆黑的夜里,从谢柏沅的口中用这样舒缓的语调讲出来,还是蛮吓人的。 尤其是在地上睡着的赵小彤,已经把头死死地闷进被子里,生怕自己一抬头就看见床底下站着什么小男孩。 第二天一早,外面天色暗沉,天边乌云密布,七点多的时候就下起了小雨。 别墅前的红玫瑰在雨中随风摆动,远远地看过去就像是黑暗中的一团火。 谢柏沅早早地起床洗漱好,站在窗边,若有所思地望着外面。 方里有些担忧:“你多穿点,小心又着凉。” “我知道了。”谢柏沅笑了笑。 方里将窗户关紧,以免雨水吹进来打湿床铺。 “早上好。”赵小彤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腰小声抱怨地板太硬太冰,硌得她腰酸背疼。 “早。”方里说:“今天下雨,应该不用外出了吧?” 如他所说,男主人今天没有带他们出门的意思。 今天是第三天,离画展开始还有四天,刚进入副本时的十二名乘客也已经只剩下了八名。 没人出门,大家各自三两组队,在别墅里四处探索。古锋的女儿馨馨,倒是和小圆玩得很开心。 别墅里能探索的房间都已经探索过了,只剩下三楼女主人的卧室反锁了起来,以及一楼角落里上锁的房间。 雨下了一整天,傍晚大家围聚在一起享用晚餐。 餐桌上男主人表现得有些烦躁,他将目光投向别墅外面,门外,雨势转大,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溅起一圈圈的泥点。 他紧紧握着手里的刀叉,身体紧绷,仿佛雨里藏着什么令人惊惧的东西似的。 没有人说话,只剩下银质的刀叉划在盘子上的清脆响声。 雨势越来越大,男主人颤抖得也越发剧烈,到最后他连叉子都握不住了。 玫瑰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方里抬头看去,在密集的雨幕里,看到了一个隐隐绰绰的瘦长人影。 随着人影的靠近,众人头顶的灯开始忽明忽暗的闪烁了起来,方里下意识地拉住谢柏沅的手,他看见了一张属于女人的脸,那张脸往下滴着雨水,面色惨白。 那张脸的主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旗袍,仿佛窗外暗夜里的玫瑰。 几息之后,灯重新亮了起来,方里听到了队伍里乐菲的一声尖叫。 男主人趴在餐桌上,手臂不自然地垂在两侧,他眼睛死死地瞪着前方,胸口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从前有个胆小鬼叫方里,后来他被谢柏沅吃掉了。 第19章 第四天 男主人趴在餐桌上,胸前缺了一块,整颗心脏都被掏走。 灯亮了,乐菲的尖叫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陈舟烦躁地掏了根烟出来:“好了!别叫了。” 赵小彤将男主人扶起来,尸体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已经凉得不能再凉了。 小圆凑上前看了半天,她拍了拍小手,一边绕着尸体转圈,一边用天真烂漫的口吻说道:“爸爸去陪妈妈了,太好了,妈妈不会觉得寂寞了!” 这样诡异的场景谁看了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赵小彤叹了口气:“这回怎么整?连举办画展的npc都死了。” “我们也快了,”乐菲语速飞快,像是要喘不过气来,她面露崩溃之色,“与其在这里等死,我宁愿自己去找生路!” 谢柏沅对这种哭哭啼啼个不停的也有些不耐烦,他皱起眉,道:“你去哪儿找生路。” 乐菲抓着头发:“我不管!我要离开这儿,我不要在这里等死!”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她人已经消失在了雨幕当中。 “去追吗?”古锋问。 “追什么,”陈舟吸了口烟,“她跑不远的,过一会儿就自己回来了。” 他们现在是在副本里,又不是真实世界,在任务完成之前,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此时餐厅内的气氛变得相当沉闷。 没人知道这次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最有可能发布任务的npc已经死了。 谢柏沅突然站起身,他神色看起来有几分倦怠:“我上楼了。” 方里跟着起身,赵小彤问:“那……这尸体怎么办啊?” 谢柏沅头也不回地说:“去找管家过来吧。” 片刻后,管家出现在别墅里,他一言不发地将男主人的尸体扛去了三楼,然后挨个上门通知,四天后的画展会如期进行,由管家替主人完成遗愿。 方里关上门,自言自语道:“难道画展上会发生什么事吗?” 谢柏沅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擦着头发上的水滴,说道:“也许接下来的四天就是最后的任务期限。” 赵小彤已经早早地收拾好,把自己裹进被褥里了,闻言她探出头:“男主人都死了,这别墅我们可以随便逛了吧?” 方里扯了扯嘴角,心说姑娘你胆子是真的大。 “理论上是可以的。”谢柏沅对此表示赞同,他顿了顿,道:“明天我们再去后山一趟,看看那个老韩。” 男主人死了,想调查这座别墅的秘密就要从最沉默但也是在庄园里待得最久的人身上入手。 “睡吧。”方里轻轻叹了口气。 “嗯,晚安。”谢柏沅伸手熄灭了床头的灯。 “晚安。”赵小彤缩回被子里,小声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道乐菲回来没……” 乐菲几乎是在跑出别墅后,就隐隐有些后悔。 她在玫瑰花海里跑了许久,不时回过头向着别墅看两眼。 别墅里亮着灯,大家都在那里,一个追出来的人都没有。 她原本以为,那个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老好人的方里会出来追自己,自己也好顺着台阶跟他回去,可跑了这么久,身后半个人都没看到。 乐菲有些生气,一气之下,她索性沿着玫瑰花丛里修筑的小道,淋着雨一路跑出了庄园。 她再也没有回头,因此也没看到,在跑出庄园后,一双血红的眼睛隔着铁门死死地盯着她的后背。 从庄园出来后,乐菲漫无目的地在路上奔跑着。 雨水彻底打湿了她的衣服,让她觉得万分寒冷。迷迷糊糊之间她想起了刚到这里来时的小镇和车站。 对啊,只要回到镇上,她就能找到车站,没准就能回去了! 思及此,乐菲又重新有了动力,她依稀记得小镇的方向,万幸的是这里只有一条大路,方向走对了就能到达目的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她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小镇的影子。 这里的房屋建筑依旧是那么漂亮,一砖一瓦都承载着历史的情话。 可很快乐菲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样的一个镇子,到了夜晚连一盏灯都没有。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没有一丝活人气儿。 乐菲走到一家人门前,犹豫再三,敲响了门。她想要在这户人家避避雨,最好是能借住一晚。 然而她的手刚挨上门板,门就嘎吱一声,自行打开了。 石阶、花草、廊柱,院子里什么摆设都有,但就是没有人,半个人也没有。 乐菲背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不信邪地接连查看了好几家,十分钟后,她终于认清了一件事。 这里根本就是一座空城。 什么闭户节,不过是管家单方面的说辞罢了。 正当她站在雨中不知所措时,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声。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瞳孔放大,森冷的刀光一闪而过。 接着,她便失去了意识。 这场雨持续下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因为天气不好,三个看不到太阳的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赖床。 然而天注定不让他们睡,走廊的木质地板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声响,窦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快出来,我们找到乐菲了。” 赵小彤掀开被子,深有感想:“妈的,等回到现实世界,我一定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个够!” 说完,她扭头看向床,不出意外地看到床上两个男人心安理得地搂作一团睡得正香。 赵小彤:“……”虐归虐,为了保住狗命,她还是乖巧地温声呼唤大佬起床。 房间里的人纷纷打开门下楼,最终大家在一楼见到了身体已经凉透了的乐菲。 她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浸湿,裸露在外的肌肤有许多划痕,似是被什么东西所割伤。 致命的伤口在胸前,从右肩到左腹的一条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 她的双眼瞪着前方,眼球涣散,死前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窦冰蹲下身,仔细查看她胳膊上其余细小的伤口:“这些伤……像是被玫瑰花的刺划伤的。” 方里问:“你们在哪找到她的?” 陈舟的面色实在算不上好看,他将脸埋进手掌:“别墅门口,早上一下楼我就看见了。” “这别墅里的女佣呢?”赵小彤四下打量着。 “都在厨房,”窦冰扶了扶眼镜,“跟她们说什么,她们都没有反应,就跟一堆木偶似的。” 古锋抱着馨馨在边上说道:“看起来应该是被杀害了后,又被拖着穿过玫瑰花丛,才会留下这些小伤口。” 陈舟突然一声不吭地站起身,在大门边上拿了把备用雨伞。 “你去哪儿啊?”赵小彤问。 陈舟背对着他们,声音沉缓:“我要去清理掉这片玫瑰花。” 没人说话,十二人的队伍已经只剩下七人。 大门边上还剩两把伞,方里自觉地跟谢柏沅共撑一把,赵小彤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独自撑起另一把伞。武力值较低的窦冰,和古锋、馨馨一起,留在别墅内。 这雨实在是太大了,方里举着伞站在雨里,很快虎口的位置就被震得隐隐发麻。 “给我吧。”谢柏沅将伞接过去举着,跟方里紧贴在一起。 他的身形虽然稍显单薄,但人散发着热量,方里贴着他,顿时觉得安心许多。 陈舟沉默地将那些玫瑰花连根拔起,他的举动更多的是有撒气的成分在内。 也对,只能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丧命,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自保都困难,这对陈舟这样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大打击。 方里也想帮着他拔几株,却被谢柏沅伸手拦了下来。 谢柏沅:“别碰。” 方里表情疑惑,轻声问道:“怎么了?” 谢柏沅说:“你的手会被割伤。” 方里笑了笑:“我没那么娇贵。” 谢柏沅不赞同地蹙起眉,伸手环住方里的腰,在他说话前低声耳语道:“我知道通关条件是什么了。” 方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谢柏沅道:“还是那句话,还没到时机,不过已经快了。” 他说完话,手指着下方,方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句卧槽没收住,从嘴里跑了出来。 在玫瑰花被连根拔起的地方,雨水冲开了泥土,洗去了掩饰罪恶的外壳。 这片玫瑰花海之下,是一整片森森的白骨。 陈舟看到这些白骨,也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动作。 “……天啊。”赵小彤用手掩住嘴,“这些都是人的骨头吗?” “是的。”陈舟表情复杂,他常年接触这些,几乎是一眼,就能认出这些骨头属于人身上的哪一部位。 “回去吧。”谢柏沅举着伞道。 众人向别墅走,还未走进大门,就听到一阵嘈杂声。 方里走进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古锋见是他,神色稍微放松了些,他道:“乐菲的尸体也不见了。” 不见了但不是消失了。 谢柏沅突然问道:“看见是谁带走的了吗?” 古锋摇摇头:“人没看见,但是……”他抿了抿唇,“我跟着地毯上的水渍一路寻到了一楼上锁的房间,水渍在那扇门前消失了。” 第20章 第四天(2) 那扇神秘的红色小木门依旧上着锁。 这几日大家忘却了它的存在,如今它锁孔周围的铁锈竟然少了很多,看来最近有人用钥匙进去过。 雨水在红地毯上留下的深色痕迹就到这扇门前停止,赵小彤抓了抓头发,望着众人:“你们有谁会开锁啊?” 谢柏沅:“我来试试。” 他走上前,二话不说,直接抬腿在门上连踹了几下。 每踹一下,方里都感觉自己头顶的天花板在微微颤抖,可见谢柏沅踹得有多用力。 如此三下过后,木质的门板发出木头破裂时的嘎吱声,看似牢固的铁锁应声落地。 门打开的瞬间,方里在心里为谢柏沅重新贴上一个暴力美人的标签。 红色的小木门被蛮力破坏,露出了其背后黑漆漆的入口。 方里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防狼小手电,手电的灯光极具穿透力,他这才看清门后是一个往下走的楼梯。 楼梯是木质的,可能是因为年久失修,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响,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加之楼梯修建得非常地窄,只能供一人通过,众人只能挨个往下走。 谢柏沅走在最前面,他走下楼梯,将手伸到方里面前。 方里搭上他的手,那只手温暖干燥,在这漆黑陌生的环境中很有安全感。 “这里是……地下室?”赵小彤用手电四下里照着,这间屋子风格和别墅里的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别墅里的每个角落都刻着繁复的玫瑰花纹,然而这里只用最基础的水泥砌成了房间,并无其他装饰。 “那里有个大洞!”馨馨指着墙壁的某一角喊道。 陈舟走过去,在洞口附近找到一块粉色的布料。 那块布料很眼熟,方里记得,死去的乐菲身上就穿着这样一条粉色的中裙。 “洞口直径在一米左右,带着尸体通过不成问题。”陈舟分析道,“走,我们进去看看。” 方里一听要进这个洞,腿都有些发软:“要进去啊?” 谢柏沅却是一脸无所谓:“那就进去看看呗,留两个人留在这儿,以防万一。” 他没说这个万一是什么,但谁都知道,无非是女仆、管家出现来制止他们,或者是别墅里的鬼魂出没。 但面前这个黑乎乎的洞通往未知的东西,也同样令人害怕。 方里往后退了退,想说自己留在这里等他们出来就行。 然而谢柏沅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企图,伸手将他捞了过来:“你跟着我。” 方里:“……”我不太想耶。 最后大家经讨论决定,谢柏沅、方里和陈舟进洞,其他四人留在原地等待。 不用进洞,窦冰似是松了口气,他面带忧色,贴心地叮嘱道:“如果发现里面情况不对,就赶紧退出来。” 赵小彤分外感动:“沅哥终于体贴了一回。”言外之意就是,沅哥终于做了一回人。 谢柏沅不跟她计较,只是拉着方里,悄声说道:“进去吧,我跟在你后面,不会让你出事的。” 谢柏沅的话就像是一剂定心丸,方里咬咬牙,蹬着粗糙的墙面,跟上陈舟的脚步,一头钻进了漆黑的洞里。 谢柏沅就在他身后,见他有爬不上去的趋势,还伸手托了托他的屁<>股。 洞里滑溜溜的,不太好走,底部还有些积水。方里打着手电,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在里面行走。 三人就这样前行了十分钟,通道很长,仿佛没个尽头似的。方里觉得气氛安静得可怕,就主动出声问道:“谢柏沅?你怎么不说话?” 不一会儿,他身后传来谢柏沅的声音:“要我说什么?哦,你的屁<>股手感不错。” 方里:“……”你好变态噢。 不过有谢柏沅在身后,他就安心许多。 陈舟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烦躁地骂了一句“操”。 方里用手电筒照了照,发现那是一个残破的洋娃娃。 洋娃娃的肚子被人用剪刀剪了好几道口子,棉花从里面跑了出来,沾上脏臭的积水后整个都湿漉漉的。 方里却是一眼认出了洋娃娃的主人:“这是小圆的洋娃娃吧。” 陈舟不知道有帮小圆找娃娃这一任务,因此对这个洋娃娃毫无兴趣,看方里把它捡起来还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应该是庄园的第一任主人,在建造庄园时设计的避难通道。” 又向前走了片刻,陈舟停下了脚步。 方里:“?” 陈舟道:“前面没路了。” 再往前走是硬邦邦的墙壁,他伸手在四周摸索,最后在自己头顶敲了敲。 顶部的石砖发出砰砰声,这声音听着有些空洞——他们头顶是空的。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陈舟抬手,用力推了推头顶的石砖。 石砖先是有些松动,最后彻底被他掀开。 雨水从口子里滴了进来,方里连忙帮着掀开其他的石砖。 三人从窄长的通道里钻出来的瞬间,就愣住了。 此时此刻,他们置身于后山的坟场内,四周皆是坟墓。 “……他妈的!”陈舟在怔愣片刻后,被人戏耍了的怒气不断上涌,他朝着不远处的花匠老韩的小木屋走去,“老子今天非得把这个装神弄鬼的揪出来不可!” 再好的修养在这种情况下也会被丢弃,陈舟骂骂咧咧地靠近小木屋,骂声却在走到木屋门前后戛然而止。 破败的小木屋内,跛脚老韩四肢背在身后,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缠在一起,他像个打结的毛线球一样,手臂紧紧勒住脖子,就这么勒死了自己。 尸体还是温热的,在他的床前,摆放着一个火盆,火盆里燃烧着炭火,上面丢了一沓厚厚的日历本和一封信。 谢柏沅快步走进屋,将还未完全烧毁的信和日历通通捡出来。 “这是什么?”方里凑过去,他被老韩诡异的死状吓了一跳。 那些日历最早记录到了十年前的今天,从这一天开始,之后每过一百天,日历上都会用红色的笔画一个圈。 谢柏沅把信拆开,只扫了一眼就丢给了方里:“你来看。” 方里接过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老韩的文化水平不高,写信的时候字迹歪歪扭扭不说,还有好些错别字以及个别用图画代替文字的地方。 “少爷,老韩日子到了,要去陪夫人了。”方里读信读得也很艰难,“您交给老韩的任务也都完成了,最后您听老韩一句劝……快走……夫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信的后半部分已经被烧毁,方里读到这里,满心都是疑惑:“少爷?这封信是老韩写给谁的?” 谢柏沅一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听到方里的问题,他才陡然笑道:“大概是给我们中某位少爷的。” 方里:“卧槽?” 他明白了谢柏沅的意思,却想不通这件事:“可我们十二个人,不都是一起上车的乘客吗?” 谢柏沅反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做的自我介绍?如果从上车开始,副本就已经开启了,有npc混在乘客当中也不是稀奇事。” 方里:“……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方里疲惫极了,他道:“那么少爷是指……”队伍里还剩五个男性,排除他和谢柏沅,以及上个副本认识的古锋,再加上被谢柏沅带到木屋这里来的陈舟,那么只剩一个人选了。 窦冰。 谢柏沅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道:“还没到时间。” 方里只得闭上嘴,将呼之欲出的名字咽了回去。 但他不一会儿又忍不住发问:“为什么啊?” 谢柏沅说:“你还记得十二兄弟的故事吗?” 方里道:“记得,王后生出了女儿后,她的十二儿子受到了国王的追杀。” 谢柏沅又问:“记得十二个儿子的名字吗?” “有一个叫本雅明。”方里一愣。 “是只有一个叫本雅明,”谢柏沅笑了笑,“这个故事还有个版本是,十一兄弟受到迫害,只有最小的弟弟本雅明侥幸脱生,所以只有他有姓名。” 因此对应过来,窦冰就是那个本雅明。 此时,一直沉默的陈舟终于肯将视线从老韩身上移开,他已经听到了方里他们的讨论,却仍是一言不发地往屋外走。 替鬼魂办事的人已经找到了,但人已经死了,没有纠结下去的必要。 三人准备翻过山丘,返回别墅。方里走着走着却被一排墓碑吸引了注意力。 主要是这排墓碑的颜色看上去非常地“新”,和边上那些经历了风吹日晒的墓碑看起来很不一样。 待他看清墓碑上的字后,他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你们看!” 谢柏沅和陈舟围了过来,两人都看清了墓碑上所刻写的名字。 从左到右,十二座墓碑,依次刻上了这次副本十二个乘客的名字,窦冰的名字也在其中。 方里看到了自己的跟谢柏沅的,活人的名字被刻在四人的墓碑上,着实有些晦气。 而属于乐菲的墓碑前,土质颜色和边上其他地方很不相同,看上去是被人刚刚翻过土似的。 不难想象,那几具消失不见的尸体,最终都被埋进了这里。 “操。”陈舟头皮都炸了起来,几日来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烦躁终于爆发,他去木屋附近找来一把老旧的大铁锤,将那些墓碑发泄似的,通通砸了个稀烂。 第21章 第四夜 陈舟表现得似乎有些过于狂躁,那些墓碑怎么看都透着不详的气息,就这么贸然砸了,未免也太冲动了。方里原本想制止一下他砸墓碑的举动,却被谢柏沅拉住了。 “他状态不对。”谢柏沅轻声道。 方里只得远远地看着陈舟将墓碑挨个砸碎,砸完最后一块,陈舟丢了铁锤,坐在地上,他竟然捂着脸,如释重负地笑出声来。 片刻后,陈舟爬起身,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去吧。” 方里没说话,他跟谢柏沅沉默地走在雨里,他现在只盼着谢柏沅说的时机早点到来,他们好尽快从副本里出去。 再不走,活人在这里都要被逼疯。 三人回到别墅内,陈舟怅然若失般坐在了沙发上。 方里看着谢柏沅彻底被雨水浸泡的衣服,有点担心他的身体。“你先上去洗个澡吧,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生姜。” 他准备给谢柏沅搞碗姜汤去去寒。 谢柏沅点点头:“好,你也尽快上来。” 方里:“嗯。”他身上的衣服被雨打湿后,也紧巴巴地粘在身上,让人相当不舒服。 古锋他们还在地下室,方里来到木楼梯前,喊地下室里的几人上来。 赵小彤有点懵:“你们怎么是从外面回来的?” 方里告诉她,那个洞连通着后山的坟场,他将刚刚在坟场的经历简单讲述了一遍,当然,他有意隐去了老韩留下的日历和信。 “卧槽,”赵小彤光是听方里的讲述,头皮都要炸了,“那些墓碑是不是花匠准备的?还好他死了啊,不然岂不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方里一直在观察窦冰的表情,闻言含糊地应了两声。 古锋拍了拍馨馨的脑袋,让她乖乖坐在椅子上,他对着方里说道:“你也上去洗个澡吧,我去厨房给你们准备姜汤。” 赵小彤也催道:“对,你快上去吧,别一会儿着凉了。”她小声叨叨了一句:“着凉了心疼的不还是谢柏沅。” 方里也不跟他客气什么,温声道:“辛苦你了,那我先上去了。” “我跟你一起上去。”窦冰突然出声道,“我有点累,想上去睡会儿。” 方里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除了嘴唇毫无血色之外,神情倒是挺自然,“好。” 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吃晚饭,两人结伴上楼,气氛有些沉闷。 方里听着自己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窦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与常人无异,来这里的第一天谢柏沅发烧,还是他给的退烧药。 但谢柏沅说他是npc,对比起来,他更相信谢柏沅的判断力。 方里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正要推门进房间,窦冰叫住了他。 “方里,”他站在走廊上,微垂着头,“老韩是自杀吗?” 方里看向他,诚实地回道:“我也不清楚。”事实上这个问题他心里隐隐有几分猜测,毕竟老韩那个诡异的姿势,已经突破了人类的极限,说他是自己拧巴成那样的估计也没人信。 窦冰沉默了一瞬,又问:“那他有留下什么东西吗?有没有什么对任务有帮助的。” 方里这次撒了个不得不撒的谎:“没有。” 窦冰:“是吗……” 他没再说话,方里问道:“怎么了吗?” “没事,”窦冰摇摇头,笑了笑:“晚安。” 方里:“晚安。”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瞒过窦冰,但可以确定的是,窦冰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方里推开房门,谢柏沅已经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了,他擦拭着头发,白色的睡衣大敞着,下巴上的水滴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一路畅通无阻地滑进了柔软的布料里。 方里在心里默默感叹,谢柏沅这人平时看着瘦瘦高高,衣服一脱腹肌人鱼线一样不少。 难怪力气这么大。 谢柏沅没能绷住几秒,见方里走进来,他坐在床边,语气慵懒:“我的姜汤呢?” 方里蹲在地上,从衣柜里取出自己那套睡衣,道:“古锋说他去煮,一会儿会给你送上来。” 别墅里每间房间都配有衣柜,原本保险起见能不穿衣柜里的衣服就不穿,但今天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只好从衣柜里取衣服穿了。 方里拿了睡衣,准备去浴室里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起身的瞬间却撞上一具温热的身体。 谢柏沅站在他身前,有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方里有点反应不过来,在这一刻,他居然有种灵魂被人窥探的错觉。 然而只是一瞬间,谢柏沅就收起了那份强势,“我想喝你熬的诶。” 方里哭笑不得,谢柏沅这人偶尔固执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我明天再给你熬一碗,好不好哦。” 谢柏沅被他的语气逗乐了,心情明显愉悦很多:“好哦。” 方里:“那我现在能进去洗澡了吗?” “去吧。”谢柏沅看着方里走进浴室的背影,眯了眯眼睛,“等等。” 方里望着他:“?” 谢柏沅抿着唇,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见方里一脸疑惑,他语气轻飘飘的:“没什么,刚发现你身材很不错啊。” 方里有些无奈地推开他的胳膊:“别闹了,我进去洗澡了。” 这次谢柏沅没再打断他。 等浴室门关上,谢柏沅摊开手掌,他的掌心上静静地躺着一片玫瑰花的花瓣。 血红色的花瓣被雨水打湿后粘在方里的头发上,如果不仔细看,还不容易发觉。 谢柏沅打开窗户,外面的风一下子就灌了进来,吹开了他额前的碎发。 雨还在下,谢柏沅伸出手,将花瓣从窗口丢了出去。 只是六号车厢而已,就想从他身边带走人,列车现在未免也太急躁了。 也许是睡前喝多了姜汤的缘故,半夜,方里硬是被尿意从睡梦中唤醒。 因为怕踩到打地铺的赵小彤,所以方里刻意放轻了动作,小心摸索,想要穿上鞋摸去厕所。 结果他在床上挪动了半天,腿硬是没能放下去,反倒把谢柏沅吵醒了。 谢柏沅翻过身,手臂自然地圈住方里:“怎么了?” 方里动作一僵,声音打着颤:“我想上厕所,但是床、床好像变大了。” 这回他不是怕的,他是急的。 谢柏沅翻身坐起来,他问:“憋得住吗?” 方里:“能憋一会儿。” 人有三急,他能不能憋得问膀胱同不同意啊。 谢柏沅牵着方里,开始在床上探索起来。 这床相当柔软舒适,踩在上面跟要陷进去似的,绝对不是他们平时睡的那张木制的大床。 方里没戴眼镜,只能任由谢柏沅牵着他,越走心里越着急。 柔软的床铺仿佛被无边无际地放大,无论他们是跑是跳都挣脱不开床的束缚。 方里憋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仍然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大概就是每天从五百平米的床上醒来的痛苦吧…… 走了一阵,谢柏沅突然停下来,笑了一声:“上吧。” 方里瞪大了眼睛:“在这?” 谢柏沅:“嗯。” 方里有些不好意思,但膀胱已经在抗议,他不得不转过身去,脱下裤子,同时在心里默默说了好几遍:对不住了。 等放完水,他刚提上裤子,脚下柔软的大床陡然没了,变回了平时睡觉的双人床。 与此同时,方里听到了一阵悉索声,听上去就像是什么东西在走廊上爬行似的,在寂静的夜里分外突兀。 “没事了。”谢柏沅笑得颇有深意,那笑容看得方里心里毛毛的,“你是处男啊。” 方里:“……这有关系吗?” “有啊,”谢柏沅重新躺回床上,“元精未泄,阳气旺盛,驱鬼驱邪都挺有效的。” “哦。”方里对这项天赋技能表示不想说话。 他戴上眼镜,去浴室里洗了个手,回来倒头就睡。 第二日,队伍里又死了人。 几人围聚在二楼,方里看着陈舟已经凉透的尸体,心情复杂。 陈舟趴在房门口,他紧闭着双眼,死前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看上去累极了。 他的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谢柏沅掰开他的五指,发现他手里握着的,是一大把揉皱的玫瑰花瓣。 第22章 第六日 对于陈舟的死,众人并不觉得意外。 昨天他从墓地回来后整个人状态就已经明显不正常了,神神叨叨的,古锋住在他隔壁,半夜还听到他敲墙的声音。 方里联想到自己昨晚的遭遇,猜测陈舟昨晚极有可能是遇到了跟自己一样的情况。 不过对方既没有谢柏沅这个大佬在身边,又没有所谓的能驱鬼的处男身。 方里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满满的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换好衣服下楼,方里才发现管家出现了,外面下着雨,他手里拿着一把大黑伞,正在跟谢柏沅说话。 方里走向厨房,准备履行他昨天的承诺,给谢柏沅熬一碗姜汤。 厨房里,古锋系着围裙在锅炉前忙活,。 见到方里进来,他笑着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在熬粥,问方里要不要来一点。 方里有些好奇,他道:“女佣不是准备了早餐吗?” 古锋笑道:“她们这几天,天天准备的都是煎蛋,馨馨不想吃。我给她熬点小米粥,养胃。” 古锋是非常典型的女儿奴,尤其是上了列车后,他一心一意只想让馨馨平安无事。 方里之前跟他聊过一次,得知馨馨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地中海贫血。他们第一次在公交车上遇到时,古锋正在带馨馨去医院的路上。 馨馨这样的严重先天性地中海贫血目前没有药物可以治疗,只有定期去医院进行输血以及去铁治疗,才能控制疾病对她生长发育的影响。 女儿的病一直是古锋心里的执念,正是这样的执念才让他上了这辆列车。如果他能有幸活到最后,他就能通过列车使女儿的病彻底痊愈。 所以综合各个角度来看,方里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列车是在让人更加绝望,还是在绝望的处境下给人希望。 粥的香气逸了出来,方里的肚子叫了一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给我盛一点吧,我和谢柏沅。” 等方里端着粥和姜汤走出厨房的时候,谢柏沅已经跟管家聊完了,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旁,远远地望过去,就像一副艳丽的中世纪油画。 “你跟管家说了什么?”方里在他边上坐下,将碗递给他:“小米粥和姜汤,小米粥是古锋煮的,但是姜汤是我熬的。” 谢柏沅接过去小口抿着,笑眯眯地说道:“我托他办了一点事。” 方里想问什么事,却被餐厅角落里的女佣安雯吸引了注意力。 平日里别墅里的女佣都是穿着统一的白色服装,客人用餐时她们就站成一排候在边上,但安雯今天突然换了一件嫩绿色的衣裳,存在感顿时提高了不少。 让方里心里有些发毛的是安雯看他的眼神,非常地怨念,仿佛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方里把这个疑惑抛给谢柏沅:“她怎么了?” 谢柏沅:“想知道?” 方里点头道:“想。” 谢柏沅一招手,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一点。 方里照做,谢柏沅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让他耳朵瞬间红透了:“你昨晚在她衣服上尿床,她当然生气。” 方里摸着自己的耳朵惊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去跟女佣说句昨晚的事对不住了,还是该感叹这栋别墅里连女佣也是个想要弄死他的npc。 窦冰坐在餐桌对面,他今天看上去比昨天还要心不在焉,用刀叉切鸡蛋的时候,他甚至差点一叉子戳在自己手背上。 “第五天了,”谢柏沅突然说道,他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还有两天,别墅里就会举办画展。” 窦冰丢了餐具,一声不吭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转身脚步急促地上了楼。 等他上去,方里憋不住了,“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完成任务的时机?” “我也不确定,”谢柏沅道,“也许是两天后,也是就在今天晚上。” 方里叹道:“好吧。” 他也知道这个问题问谢柏沅也不会有确切的答案,毕竟,谢柏沅固然厉害,操纵副本走向的却是列车。 谢柏沅没有碰盘子里的煎蛋,他将碗里的粥和姜汤喝尽,唤来了正在和馨馨玩石头剪刀布的小圆。 小圆手背在身后,乌黑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他。 谢柏沅从身后掏出了昨天他们在逃生通道里捡到的洋娃娃,虽然上面的污水已经被方里用干净的毛巾擦干,但娃娃被剪得残破不堪的肚子已经无法修复了。 小圆却一点也不介意,她像对待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在洋娃娃的脸上亲了亲,将娃娃抱在手里就不肯再撒手。 谢柏沅按住了她的肩膀,指着方里说道:“他帮你找到了你的娃娃,你有什么表示吗?” 方里跟小圆对上视线,他对这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有些发怵。不过小圆还算乖巧懂礼貌,微微低头对他说了句:“谢谢哥哥。” 谢柏沅道:“你的两个秘密我不想知道了,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我这个问题就可以。” 小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谢柏沅也同样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他道:“你的哥哥们在哪里?” “嘘——”这次小圆突然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我的哥哥们都在屋子里,他们都在睡觉呢!你可千万不要吵醒他们呀。” 谢柏沅笑了笑:“好的,我知道了。” 小圆开心地一蹦一跳着去找赵小彤了,她似乎因为第一天赵小彤跟她分享了零食的缘故,对赵小彤比对其他人要亲近不少。 “她说她的哥哥们都在屋子里?”方里背上起了层鸡皮疙瘩,“我们要去找吗?” “不用,”谢柏沅说,“有窦冰在,不用我们找,他们自己会出来。” 方里尚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到了第二天晚上,夜幕降临,众人围坐在餐桌旁用餐,从他们头顶突然传来了一阵咚咚咚的声音。 方里原本以为是小圆在走廊上奔跑,但不一会儿,又是一阵咚咚的声响传来,这次的声音很杂乱,听上去像是七八个人同时在他们头顶跑来跑去。 赵小彤坐不住了,她放下筷子,“楼上是什么啊?” 谢柏沅看她一眼:“你想去看看?” “……那还是不了吧。”赵小彤想到了这栋别墅里的各种古怪,顿时就萎了,“不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听着就慌。” “走,一起上去看看。”谢柏沅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叫上方里,起身准备上楼。 古锋也连忙起身抱起馨馨,“我也去。” 明天就该举办画展了,这个时候出现异响,鬼知道会发生什么,跟大家抱团总比一个人留在楼下单刷好。 有一个人却不这么想。 窦冰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他道:“你们去吧……我不想上去,我坐在楼下等你们就好。” 谢柏沅看了他许久,方里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成想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随你。” 众人来到三楼,却发现咚咚咚的响声依旧在他们上方徘徊。 “别墅里有阁楼?”方里道。 谢柏沅说:“应该是,我们分头找找。” 头顶的脚步声一直没停下过,最后他们在女主人的卧室找到了一条窄小的楼梯通道。 通道的入口就藏在衣柜后面,几人举着手电筒,轻手轻脚地走上阁楼。越往上,那些响声就越大。 一进去方里就被扑面而来的腐臭味熏得几欲干呕,这味道让人想起了腐烂已久的死物,方里顿时有了一些不妙的联想。 馨馨害怕地扭过头去,瑟缩在古锋怀里,古锋搂紧了她,身体牢牢贴着墙壁。 “噫,”赵小彤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嫌弃道:“这什么味儿啊?” 谢柏沅没说话,只接过方里手上的手电,照了照阁楼的某一角。 阁楼里摆着一些杂物,手电筒的灯光照到的地方,众人看到了一排令人触目惊心的棺材。 那些棺材非常地小、非常地迷你,大概只能装下五六岁大的孩童。 “找到了。”谢柏沅轻声说道,“应该就是这些。” 咚咚咚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静谧,方里甚至可以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 这些棺材的数量和大小与十二兄弟的故事对应,从左往右数,一共十二口小棺材,不多不少。 方里甚至大胆猜测,这其中有十一口棺材里也许装着已经腐烂彻底的幼小尸体,但还有一口棺材会是空的,那里是属于本雅明的。 那些咚咚声,应该就是小圆“沉睡的哥哥们”在他们头顶奔跑。 死人为什么会出来活动呢?除非他们是来带走第十二个人。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方里惊呼:“不好,窦冰在下面!” 赵小彤和古锋两人都不知道十二兄弟的故事,因此看方里突然惊慌起来都有些不明觉厉。 赵小彤问:“窦冰怎么了?” 方里来不及跟她解释,因为他已经听见,刚刚突然停止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而且这次声源就在楼下! 第23章 相亲 几人追着脚步声奔向楼下,还在楼梯上时就感受到整栋别墅里的电灯都开始闪烁起来。 方里甚至感觉自己的耳边一直回旋着小孩子特有的笑声,那些声音忽远忽近,诡异渗人。 他脚步渐渐停了下来,两眼放空,最终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动。 “方里,你怎么了?方里?”赵小彤伸手拽他,方里却跟中了邪一般毫无反应。 谢柏沅抿唇,提着他的领口,在他后背上拍了一掌。 他这一掌用的力气很大,方里在某个瞬间甚至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拍出体内,不过被这么拍一下,他也有一种魂魄归位的感觉,先前魇住他的笑声也消失不见。 谢柏沅问:“怎么样?” 迎着另外几人关切的目光,方里摇了摇头:“没事了。” 似乎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没受到影响,方里来不及多想,只当自己倒霉,跟着大部队走也能被鬼魂单独选中。 “有鬼——救救我!!”还没到一楼,众人就听到了窦冰的呼救声。 赵小彤和古锋到目前为止还没察觉出窦冰的真实身份,只将他当做伙伴看待,听到他的呼救声,立刻加快了脚步想要救下队友。 然而窦冰看到跑下楼的几人,非但没有向他们求救,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索命的厉鬼似的,面上的惊惧之色更甚。 从赵小彤的角度看过去,她只看到窦冰狼狈地瘫坐在地上,双手不断地在空中挥舞着,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纠缠他似的。 “你没事吧?”赵小彤向前走了两步,“你怎么了?” “你……你们别过来!”窦冰手撑着地连连后退,因为过度惊吓,他甚至一时腿软得站不起身,“我求求你们了!放过我,我哪里也不去!滚开!” 赵小彤原本是好意想帮忙,被他这么一通嘶吼也怒了:“你说什么胡话呢?你睁大眼睛看看我们是谁!” 窦冰似乎被她镇住了,但也只是安静了一瞬,随即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一头冲进了雨幕里。 “诶,你……”赵小彤想把人叫住,但人已经跑远了。 有了乐菲的例子,大家都默认外面下雨的时候不能跑出去,一小时内不回来多半就是凉在外面了。 赵小彤坐在沙发上,抓了抓头发:“怎么搞?我们出去找他?” 虽然窦冰是自己跑出去的,但她心里总有种人是被自己吓走的微妙感。 谢柏沅给自己和方里倒了两杯热茶,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用,这事跟你没关系。” 赵小彤:“啊?” 方里替她解释:“简单来说,我们这次的副本跟《十二兄弟》的故事有关,讲十二个受到父亲迫害的孩子。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窦冰并不是真正的乘客,他也是那十二人之一。” 赵小彤:“啊???” 不过她消化信息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他刚刚是对其他十一个人喊的?” 方里叹气道:“准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十一个鬼。” 别墅里的女主人育有十二个男孩,且不考虑她是如何在这个年纪生下这么多孩子,反正这样的副本世界本来就是没有科学可言的。 方里通过整理目前已知的所有信息去还原事情的真相。 十年前,因为贪玩引发的一场火在,使十二人里有十一个孩子都被烧死了,以别墅里其他人的说法,就是永远地陪伴在了女主人的身边。 但对女主人来说这样还不够,她还要第十二个儿子,也就是这场火灾的始作俑者下来陪伴自己。而另外十一个孩子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 现在的情况对其他乘客来说反倒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窦冰,整栋别墅里的鬼魂都在向他招手。 “睡吧。”洗漱过后方里躺在床上思考,谢柏沅伸手将他眼镜取下放在一边。 视野突然模糊,方里眯起眼睛,问谢柏沅:“将窦冰交给女主人就是这次通关的条件吗?” 气氛沉寂了三秒。 谢柏沅道:“是。” 方里:“……哦。” 他早在谢柏沅指出窦冰就是本雅明的时候,就已经对通关条件有所猜想。 见他半天不说话,谢柏沅抬手熄了灯,突然说道:“给你个忠告吧,不要对在车上认识的人投注过多感情。” 方里望着他不说话。 谢柏沅缓缓说道:“你跟古锋走得挺近的吧,如果这次的通关条件是将古锋父女交出去,以你的性格,能做到吗?” 方里当然知道谢柏沅说得都对,仅仅是给过他药的窦冰,他都有些过意不去,更何况是相处了两个副本的古锋父女。 真正相处过的伙伴,他很难再用看npc的眼光看待对方。 黑暗中两方都沉寂下来,半晌,方里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小声道了句:“那你对我呢?” 谢柏沅嘴角弯了弯。 他突然翻过身来,用手轻轻摸了摸方里的头发,动作亲昵又温馨:“我不会让你出事。” 这句话就有些暧昧不清了,方里刚想说话,却被突然出现的强烈困意打倒,立刻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方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窗外的阳光发愣:“出太阳了?” 这场雨一连下了这么多天,现在终于雨过天晴。 一想到马上就能离开这个世界,方里的心情就跟外面天气一样,阳光明媚。 谢柏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他正站在窗户边上,逆着阳光,侧颜漂亮得像是精致的玉雕。 他回过头对方里说:“过来。” 方里下了床走过去,问怎么了。 谢柏沅指了指窗外。 透过窗户,方里看到了别墅四周开出了漫山遍野的百合花。 之前的玫瑰花海他每天也有观察,自从陈舟上次在愤怒之下拔了几株玫瑰后,别墅前的玫瑰就开始渐渐凋零衰败。 不过是一场大雨,红色的玫瑰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纯白的百合花。 “当妹妹一把掐断这些百合花的那一瞬间,十二个哥哥变成了十二只渡鸦。”谢柏沅念着原著里的这段剧情,他拿起床头的书本,对方里说道:“收拾东西,时机到了。” 方里闻言立刻去换上自己的衣服,他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只等着马上离开这个副本世界。 别墅里的其他乘客起床后也都发现了外面的变化,毕竟那些百合花漫山遍野地盛开着,想忽视都不行。 赵小彤昨晚是在自己房间睡的,窦冰跑了后,别墅里的灵异现象都少了很多,她一个人睡倒也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晚。 几人在走廊上相遇,都已经背上了各自的背包。 “早上好。”方里心情愉悦地向众人打招呼。 馨馨跟古锋小手拉大手走出来,扬起一张笑脸奶呼呼地说道:“小方哥哥早~” 方里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正欲说话,从楼下传来了悠扬的音乐声。 谢柏沅路过将方里提溜起来:“楼下开始举办画展了。” 刚得知这个副本信息的时候,方里也想过画展会是什么样子,后来男主人都死了,他更加好奇这个画展会怎么举办了。 不过现在看来,男主人的死并不会影响画展的举办。方里视线转了一圈,没看见管家,只发现女佣们换上了整齐统一的新衣裳,一个个地都忙于布置一楼大厅。 大厅是展览区,放眼望去少说摆放出了五十几副不同风格的画作。 方里一眼就注意到了最中间的那幅,它是边上其余画作的两三倍大小,上面画的是一个大家庭,格外引人注目。 穿着华丽富贵的夫妻各坐在长餐桌的两端,餐桌两旁各有六把椅子,十一个小孩坐在椅子上,他们的长相相似,表情或喜或哀。 美丽妇人右手边有把椅子是空的,十一个孩子都看向那把空荡荡的椅子,仿佛在疑惑他们的兄弟去了哪里。 方里猜测,这大概就是别墅里这一家人的画像了。 女佣们将展厅布置完毕后,留声机里的音乐突然换了一种风格。 这次的音乐有些诡异,音调忽而升忽而降,仿佛鬼魂们在宴会上跳舞。 引起方里注意的是,在音乐响起后,别墅外似乎传来了一阵窸窣声。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第一具完整的白骨从那片百合花下破土而出,他才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越来越多的白骨从土里走出来,它们重新组建身体时发出的咯吱声,配合着这古怪的音乐,上演了一场诡异又荒谬的表演。 谢柏沅抓住他的手,道了句:“别慌,这些都只是画展的参观者。” 方里强行稳住心神:“……好。”好个屁啊,哪里的画展会邀一帮骷髅来参观? 然而异象还不止于此。 除了这些不断往别墅里挤的骷髅,挂在最高处的那幅家庭画像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画像上女主人原本微笑着的面庞阴沉下来,眼眶里渗出了鲜血,十一个孩子的眼睛也开始滴溜溜地转。 “放开我!你放开我!”在一堆白骨身后,穿着黑色马褂的管家从外面走进来,他手里死死地抓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昨晚跑出去的窦冰。 他看起来已经相当狼狈,衣衫湿哒哒地粘在身上,眼镜也碎了一只。 方里惊讶道:“他难道一直躲在别墅外面?” 谢柏沅道:“他离不开庄园,只能在这四周徘徊。所以我提前跟管家说过了,在庄园门前一定可以抓到人。” 管家将人奋力一抛,窦冰摔在了最大的那幅画像前。 他不顾身上的疼痛,连忙挣扎着爬起身,想要逃离这里。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从画像里伸出了十一双惨白的小手,那些小手朝他伸过来,有的抓住了他的胳膊,有的抓住了他的脚踝,还有的死死扼住了他的脖颈。 “不、不要——”窦冰的腿已经融进了身后的画布里,他的双手仍在空中胡乱挥舞,做着最后的挣扎。 在一片小孩的笑声中,一个优雅女子的声音缓缓响起,她说:“欢迎回来,我的孩子。” 随后,窦冰彻底被那十一双手拽进了画像里。 画像上女主人右手边的空座位上多出一人,他的神色慌张,和另外的十一个孩子格格不入。 除他以外,画像上的其他人面上均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自此,这幅画像终于完成。 这场为幽灵和骷髅举办的画展持续了两个小时。 期间方里等人一直站在二楼等着,等怪异的音乐声停止,一切恢复正常,众人才走下楼梯。 管家踱步过来,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画展已经结束,我送客人们离开。” “就等你这句了。”赵小彤面色发白,显然再在这样的副本世界呆下去,她有些招架不住。 送他们离开的还是当初管家接他们到别墅来开的那辆车,只是这次的路程只剩下五名乘客,来时大家人多到需要两辆车才坐得下,离开副本时一辆就已经绰绰有余。 车子刚一开出庄园大门,方里就感觉脑袋一阵眩晕,眼前发黑,等定睛去看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列车上。 “出来了出来了。”赵小彤欣喜地高举双臂。 方里深深地舒了口气,为自己从副本里再次捡回一条命感到庆幸。 谢柏沅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对他来说,从这种等级的副本里安全脱身似乎已经是家常便饭。 再次来到检票厅外,方里已经熟悉了流程。他从包里掏出上车前就准备好的口罩,一人发一个:“都戴一下,免得被人认出来,会被抢票的。” ——来自一个刚回到现世就被人找上门抢票的小可怜的肺腑之言。 谢柏沅拎着自己那一份口罩,觉得有些好笑:“我不用了。” 方里劝说他:“你戴一下比较保险,毕竟你这么好看。”我怕你容易被人盯上。 最后一句方里只敢在心里说。 谢柏沅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瞅了他一眼,淡淡道:“只有我抢别人车票的份,还没有人来抢过我手上的票。” 方里:“……你当我没说。”惹不起惹不起。 谢柏沅却像是故意要跟他反其道而行,抖开口罩戴上,他道:“行,看在你可爱的份上,我倒是可以戴一戴。” 一旁的赵小彤连忙捂住馨馨的眼睛:噫,没眼看。 他们几个都戴着口罩,出场方式就已经足够拉风。 维特看了他们好几眼,方里不敢想象他面具下的表情。 候车大厅里的人依旧很多,有近一半的面孔是方里上次来这里时就见到过的。 还有一半是没见过的新面孔,看来列车在不断失去乘客的同时,为了保持每次副本的人数,也在不断地吸引新的心中有强大愿望的人上车。 维特按照流程,为他们结算任务奖励。 大屏幕上最先出现的名字还是谢柏沅,谢柏沅因为和方里共同完成了为小圆找洋娃娃的任务,各获得奖励值两千点。 其他人也依次结算,虽然没有他俩的高,但方里发现其中存在一个规律,那就是每个人获得的奖励值都要比通过七号车厢副本后拿到的要多。 检票进站后,赵小彤望着自己累积一千六的奖励值发问:“奖励值有什么用啊?” 方里也好奇这个,不过他一直没来得及问。 谢柏沅道:“奖励值达到一定数额后,可以和检票员兑换有关下一个副本的信息。不过信息含量有限,且一次至少需要一万的奖励值。” 赵小彤:“哦……那这么好的事检票员怎么不跟我们说?” 谢柏沅瞅了她一眼:“因为你离可以兑换的标准线太远了。” “……”其他几人望着自己千位数的奖励值默了。 确实,拼死拼活在两次副本里捡回两条命也才搞到一两千的奖励值,兑换一次信息却要一万。这种兑换恐怕只有谢柏沅这样的大佬才玩得起,他们连门槛都摸不到。 周围人头攒动,大家选定自己想去的车厢后就各自分散了。 方里看着谢柏沅,不知道他的想法。是前进,后退,还是选择不动? 谢柏沅道:“我准备留在六号车厢。” 他朝方里扬了扬下巴,“你跟着我,其他人,去留随意。” 一般来说,大家为了早点脱离车厢都会选择一路往前走,毕竟逃过了第一次,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第二次刷副本的路上。 思索一番后,赵小彤决定去五号车厢探探路,古锋则决定跟谢柏沅一起留在六号车厢。 这两人的决定方里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赵小彤的勇气喝乐观让他自愧不如。 比如说他就做不到在被女鬼凝视时还在想女鬼红艳的嘴唇究竟是什么色号。 ……这也是爱美的女孩子独有的天赋? “行了,我在五号车厢等你们。”赵小彤站在五号车厢的门前,乐呵呵地朝方里他们招手。 方里也招了招手,他郑重道:“注意安全。” 赵小彤一愣,脸上露出了一抹罕见的柔色:“我知道了。” 吸取了上一次乘客被npc替换的教训,这次刚坐上车,方里趁着副本还没开始,就先数好了人数。 六号车厢这次有十六人之多,除了他们几个,其他人应该都是从五号或者七号过来的乘客。 这些人有男有女,着装打扮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脸上挥散不去的阴霾。 那是被死亡长期骚扰的表现,方里看了一圈,突然就意识到了车上有一个乐天派的重要性。 也不知道这次的副本是什么,上一个副本能成功脱险,还是得益于朱易乘的占卜能力。 方里在心里计划着等回去后要请朱易乘好好吃一顿,他望着窗外,脑袋昏沉,没多久就歪着头睡了过去。 谢柏沅伸手将人揽过来,让方里靠在自己肩上,自己也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回到别墅后,方里跑上床,抱着柔软的枕头不撒手,狠狠地睡足了一天一夜。 他在副本里压根儿没能安安稳稳地睡着过几次,每回一睡着就得出事儿,现在回来了非得补偿一下自己才行。 第二天,别墅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门铃响的时候谢柏沅正在用高压锅熬小米粥,粥的香气飘到客厅,勾得刚从副本里出来的朱易乘恨不得原地打滚。 “朱易乘,去开门。”门铃持续在响,谢柏沅蹙了蹙眉,又唤了一声:“朱易乘。” 结果一转身,他就看到朱易乘坐在厨房前,一副下一秒就要饿晕过去的虚弱模样。 “沅哥……我不行了,我饿死了,我走不动道了。” 他在七号车厢的副本里饿了整整两天,现在看什么都想塞进嘴里。 谢柏沅:“……”他解开围裙,在朱易乘头上按了按,警告道:“我去开门,你把粥盛出来用水晾晾。要是敢偷吃,我打断你的腿。”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朱易乘头缩得跟只鹌鹑似的:“……呜呜呜好。” 谢柏沅将围裙丢在他怀里,朝大门走去。 门铃声响个不停,听着让人心生烦躁,尤其家里还有个在睡觉的,谢柏沅在心里想着,如果方里被吵醒了,他是不是该将按门铃的人拖进来打一顿再丢出去。 门一打开,谢柏沅看到的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 男人笑眯眯的,看上去并不是附近的住户,他跟谢柏沅打了声招呼:“您好,打扰了。” 谢柏沅神色漠然:“有事吗?” 对方丝毫不受他冷淡的反应影响,依旧微笑道:“我家先生有些事想找您。” 他侧过身子,谢柏沅看向他的身后,看到自家门前停了一辆黑色豪车。 司机下车给后座的人打开车门,一个男人下车后,朝他们走过来。 男人年纪不过五十来岁,西装革履,步伐坚定,看上去精气神十足。 这样的人一看就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谢柏沅静静地立在原地,等人走近了,直截了当地问道:“您找谁?” 对方面上笑呵呵的,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我来找我那不听话的小外甥。” 谢柏沅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朱易乘在厨房里等了半天,饿得受不了了出来催促道:“沅哥,什么时候叫方里下来开饭啊,我饿得不行了……” 他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门口的两个不速之客。 “谁啊?”朱易乘面色不善,有如被放出门的哈士奇。 “朱易乘,”谢柏沅出声道,“去楼上,把方里叫下来。” 十分钟后,方里穿戴整齐地端坐在沙发上,活脱脱一副犯了错的小学生模样。 男人和管家坐在他对面,气氛沉闷严肃。 朱易乘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内心想跑路又想留下来凑热闹。 谢柏沅则大大方方地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翘着一条腿,动作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里的报纸。 朱易乘悄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整得跟见家长似的。” “说吧,”男人笑眯眯的,“怎么又辞职?” 方里两眼望着天花板,含糊道:“工作累了,想放个假。” 对方明显不信他这套说辞:“当初大家一起劝你放弃,你愣是不听劝,阿里,你当二舅好唬?” 方里继续抬头望天。 男人换了个话题:“你要不先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定位隔三差五地会失踪?” 方里知道自己瞒不过他二舅樊骏,顿时投降服软:“二舅。” “叫二舅没用。”樊骏敲了敲桌子,“我看你是想把方姨吓死。” 听到奶奶的名号,方里立刻乖乖坐好,一动也不敢动。 方里的父母在他十岁的时候双双逝世,家里家大业大,偏偏只留下方里一根独苗。 方里在他父母去世那年,也生了场重病,从阎王爷门前走了一遭回来,脑子倒是没坏,只是将十岁前的事忘了个七七八八。他奶奶将他当作失而复得的宝贝,从他小时候起就惯着他,任由这一根独苗在肥沃的土壤里随风生长。 不过长到二十岁,方里一拍桌子要学设计,并且倔强地跑出来为白手起家而奋斗。 虽然刚开始找工作的时候也没少接受二舅的接济。 二舅看着严厉,其实人相当好说话。 在方里保证自己这周就回去见奶奶之后,樊骏丢下一张卡,带着人走了。 朱易乘看到卡,顿时狗腿子附身,送樊骏出门的时候态度积极地就差叫一声“二舅慢走”了。 “方里,”朱易乘捏着那张卡,感觉柠檬包围了自己,“问问咱二舅,还缺侄子吗?” 方里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头:“你直接去问他吧。” “你什么时候走?”谢柏沅突然出声问道。 方里愣了愣,“啊,后天吧。” 谢柏沅眉头微蹙,一脸严肃地叮嘱道:“行,记得早点回来,车一般会在一周后过来。” 方里也知道上车的事马虎不得,于是当下订好了往返老家的机票,发誓自己会在三天内回来。 一天后,方里坐在灯光明亮的包厢里,努力维持着自己脸上的微笑。 他该知道的,奶奶这么积极地让他回来,无非是相亲的事安排上了。 实际上以方里的外貌性格,再加上身家背景,从上初中起,他就不断地收到情书。 但奈何他性子过于耿直,没遇到自己喜欢的,也不相信别人口中那句“试试才知道合不合适”,骄傲地母胎solo了二十多年。 他不急老人急,干脆亲身上阵,为方里选了个长相水灵,性格又温和的女生,张罗着为两人安排相亲。 方里在等人的过程中,无聊地玩起了手机。 谢柏沅这几天一直跟他用微信保持联系,不过两人聊得不多,基本都是“吃了吗”、“睡了吗”这种话题。 朱易乘路过沙发,看见谢柏沅难得笨拙地摆弄前几天刚买来的手机,忍不住吐槽道:“沅哥,你真的是头一回用智能机吗?” 谢柏沅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朱易乘惊了,“那你前面几十年都用的啥啊?” 谢柏沅动作顿住了,他陷入了回想,但脑袋仿佛一团浆糊,思绪拧巴在一起,使完全无法思考这个问题。 他知道自己时而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仿佛脑子里有一段记忆被幕布盖住了,只有当他通过列车进入副本后,思绪才会前所未有地清晰。 朱易乘以为他是懒得回答自己,就小声哔哔了一句:“不容易啊。” 谢柏沅给他丢了一记眼刀,朱易乘缩起脖子,乖乖闭上嘴走到一边。 方里正在百无聊赖地玩扫雷游戏,上方弹出谢柏沅的消息:在做什么? 方里:等开饭。 他想了想,补了句:等相亲对象过来才能开饭。 谢柏沅捧着手机,眉头紧皱。他打字速度偏慢,却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上去:相亲对象? 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上一个副本里方里的同事确实说过相亲一事。 方里:嗯,不说了,人来了。 他放下手机,包厢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长发妹子,妹子笑容温柔可亲,跟在母亲身后对方里他们问好。 方里也向她问好,一顿饭吃下来,两人并无过多交流,他对妹子的印象只停留在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 饭局结束前,方老太太犹不死心,催着方里带人家姑娘下去走走。 方里架不住,只好起身尽起绅士礼仪,准备带妹子在楼下散散步。 两人刚进电梯,妹子就收起了温柔可亲的笑容,前后变化之快,令方里有些猝不及防。 “你是学设计的?”妹子问。 “是的。”方里道。 “哇,那基因不错啊。”妹子赞叹了一句。 方里:“?”学设计跟基因有什么关系? 妹子望着他的头顶说道:“学了这么多年设计,发际线依旧如此优越,看来基因是可靠的。” 方里:“……”这个妹子让他隐隐想起了一个人。 正胡思乱想着,妹子接了个电话,一边说着“我妹要见见你”,一边朝某个方向挥手:“这里——” 一个短头发女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她叉着腰道:“姐,你这地儿也忒难找……” 话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方里跟短发女生大眼瞪小眼,对脸懵逼。 “赵小彤??” “方里??” “……” “哇,你俩认识啊?”跟方里相亲的妹子也懵了。 被问话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最后,方里先开了口:“之前见过。” 赵小彤已经消化完了这个事实:“原来跟我姐相亲的方家少爷就是你啊。”她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不对,你不是都已经有谢柏沅了吗,你出来相亲他知道吗?” 方里一头雾水:“他知道啊……不对,什么叫我有谢柏沅了?” 赵小彤却已经是一脸的痛心疾首:“沅哥惨啊,为爱甘愿戴绿帽……” 方里:“……”他觉得自己是解释不清楚了,但为了自己的名声,他又不得不解释。 之后就是花费了好一番精力,方里才将事情说清楚,不仅是他,赵小彤她姐也是被迫过来相亲的。 于是两人一合计,乐呵呵地回了包厢,等回了家再各自坦白:对方有对象了,我俩不合适。 相亲的问题暂时应付过去,方里又陪了老太太一天,隔天下午,就坐上了回A市的飞机。 等飞机落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方里接到谢柏沅的电话,问他吃不吃夜宵。 方里连声答应,于是半小时后,两人出现在一家路边烧烤摊前。 晚风吹拂着,方里的心情都飘了起来,出来吃烧烤的快乐让他暂时将列车的事抛到脑后。 烤串上桌后,方里撸着串,总觉得吃饭的时候少了点什么。 朱易乘抢食的身影突然跳出了他的脑海。 “……”方里开了罐啤酒,他问:“朱易乘呢?” 谢柏沅一会儿得负责开车,所以他只开了瓶可乐,“他在别墅里。” 方里哦了一声,他是好奇吃夜宵这种场合朱易乘这个吃货居然不在,谢柏沅却会错了意,他道:“朱易乘今天算了我们这次的副本任务。” 方里:“是什么?” 谢柏沅缓缓吐出几个数字:“207。” 方里思索道:“这听上去像是房间号。” 谢柏沅摇摇头:“暂时还不知道。” 不管怎么样,有朱易乘在,他们总是比别人要提前掌握一点信息的。 七日画展的副本如果不是由朱易乘,他们想知道通关条件也得多花一番力气才行。 思及此,方里问:“朱易乘这次还是在七号车厢?” “嗯,”谢柏沅抿了抿唇,“等这次通关,我会和检票员兑换五号车厢的线索信息。” 越是靠近两端的车厢,副本难度越大。朱易乘的能力有限,在六号车厢他还能预测出百合花、207之类的线索,如果是五号车厢的副本,他可能只会看到一堆打了马赛克的高糊景象。 一罐啤酒下肚,方里已经进入了微醺的状态。 回别墅的路上,他被谢柏沅安置在副驾驶座上,嘴巴嘚不嘚地将自己相亲相到赵小彤她姐的事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谢柏沅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车子开至红绿灯前,方里伸手在空中虚虚地握了一把头顶火红灯笼似的红灯,感叹道:“世界真小啊。” “是挺小的,”谢柏沅偏过头来望着他,眼底名为深情的情绪暗流涌动:“如果有心想找一个人,五年、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能找到的。” 命运这个东西挺玄妙的,有时候一边作弄人,一边又会在兜一个大圈子后将人重新带到他面前来。 两天后,方里正跟朱易乘坐在沙发上看真人秀,方里喜欢看真人竞赛类,朱易乘则霸占了遥控器,专门挑美食类节目看。 方里时不时提着朱易乘的领子把人拽回来,以免这个吃货趴太近,口水滴电视机上。 突然,方里动作僵了僵,心口传来的疼痛使他脸色一变。 朱易乘也是一样,不用回头都知道,通往候车厅的通道已经打开。 等那阵疼痛感过去,朱易乘气呼呼地蹲在通道前。 谢柏沅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边伸手解围裙一边随口问了句:“朱易乘,你干嘛呢?” 朱易乘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这车一点也不人性化。” 他咂咂嘴,“罢了,反正外面的时间过得慢,等我从副本里出来还能接着吃。” 方里:“……”能不能不要轻易立flag啊兄弟! 第24章 六号车厢x2 六号车厢这次的任务提示是四个字:秋景煤矿。 方里对这个名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想掏出手机上网搜搜看,却忘了手机在这里是没有信号的。 列车这一点仿佛是在故意坑他们,在上车前才给他们一点提示,偏偏他们这时候已经没法去做准备工作。 上车后,大家照例做起了自我介绍。 方里继续做他的无业游民,谢柏沅则声称自己是个老师。 “我觉得这次的任务也许跟挖煤有关系。”说话的男人虽然看着年轻俊朗,但他双目灼灼,一副办事很有底气的样子,让人不自觉地对他产生信任和好感。 一个男人从座位上站起身,他情绪有些激动,手舞足蹈道:“挖煤?你们谁懂挖煤?反正我不会。” 方里通过观察,猜测这人应该上车的经验比较少,最有可能是通过了七号车厢后,直接选择进入的六号车厢的情况。 经验多与经验少的乘客之间的区别一眼就能看出来,真正经历过几次副本后的人,都是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模样。 年轻自信的男人叫郭翔鸣,他似乎并未受到对方言论的影响,只是微微笑道:“你不用心急,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具体如何还要等进入副本才能知道。” 他说完话后,突然朝方里这边看了过来,方里原本一直在偷偷观察他,见他突然回头吓了一跳。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郭翔鸣看向的不是自己,而是坐在自己身边的谢柏沅。 谢柏沅表现得很淡然,直接对那股强烈的视线选择视而不见,两眼一闭养精蓄锐。 郭翔鸣还是保持着他那副微微笑着的模样,这才注意到谢柏沅边上的方里。 方里和他四目相对,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郭翔鸣似乎没想到方里会主动对自己打招呼,短暂的惊讶后笑了笑,终于移开了视线。 列车行驶得相当平稳,三个小时候,列车驶进那片熟悉的浓雾,车窗外重新恢复了光明。 方里轻轻拍了拍谢柏沅的胳膊,喊他一起下车。 谢柏沅捏了捏鼻梁,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茫然:“到了?” 方里:“嗯。” 于是谢柏沅站起身,两人跟在其他人后面下车。 刚走动两步,谢柏沅突然顿住了。 走在他身后的方里问:“怎么了?” 谢柏沅微微皱了皱眉,“一会儿下了车,你跟紧我。” 方里笑笑:“好。”谢柏沅就是粗大腿,是他们全村的希望,就算谢柏沅不说他也得厚着脸皮跟着他的。 谢柏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说。 广播里说道:“列车已经到站,请六号车厢的乘客有次序排队下车。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六号车厢的副本将在您下车后开启,祝您生活愉快。” 方里偷偷攥住谢柏沅的衣角,两人走下车,一阵白光闪过,方里耳边由远及近地响起了轰隆隆的机器运作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目前置身于一栋看上去稍微有些破败的楼房前,天色漆黑,他们头顶亮着暖黄色的路灯。 机器的轰鸣声从西面某个地方传来,仔细听还有人声夹杂在其中。 “你们来了啊,等你们好久了。”从楼道里走出来一个头戴安全帽的男人,他打着赤膊,脖子上挂了条灰色的毛巾,乌黑的脸让人怀疑那条灰毛巾原本的颜色是什么,“今天已经很晚了,不方便工作,我先带你们上去安排住宿。” 说完,他拽着毛巾的一角,毫不讲究地在脸上蹭了蹭,灰色的毛巾上又多出一大块黑色污渍。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队伍里的一个女孩子鼓起勇气上前问道:“大哥……我们要做什么啊?” “没人跟你们说吗?”男人一脸莫名,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咱们老板要开采新煤层,人手不够,特地请你们来帮忙的!放心吧,工资管够,在这段时间内还包你们吃住。” 男人一边说一边带领他们进入面前那栋破败的三层居民楼内:“虽然住宿条件看着是差了那么点儿,但条件不允许,咱们就将就将就啊。” 实际上住宿条件何止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如果不是楼道上一直有住户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方里简直要怀疑这里是一栋已经被废弃的楼房。 昏暗的楼道里只亮着一盏滋滋闪烁的小电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方里勉强能看清楼道墙壁上掉落的大片墙皮和蜘蛛网一般的裂痕。 队伍里有女生声音细如蚊蝇地吐槽道:“这地方真的能住人吗?这都算危楼了吧。” 带队的男人没有说话,将他们带到二楼才停下脚步。 “二楼和三楼是提供给你们的房间,每层楼有四个空屋子,可以住八个人,具体怎么住你们自己安排就好。” “三餐都到一楼来吃,洗漱和上厕所什么的都在楼道另一边。今天天已经黑了,大家早点休息,明早八点半到楼下来集合。” “哦,对了,还有个事。”带队的男人突然顿了顿,他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给你们提个醒,晚上天黑了最好不要出门。” 男人留下八把钥匙就离开了,等他一走,众人开始自由分配房间。 二楼的门牌号从东往西依次是205、206、207、208。 方里想起了朱易乘占卜里看到的207,于是对那间屋子多加留意了一下。 从外表看上去,四间屋子都长一个样,看不出哪间有什么特别。但副本里一切皆有可能,也许房间的选择也会影响到后续剧情的走向。一脚天堂一脚地狱,因为选错了房间第一晚就挂掉的人也不在少数。 郭翔鸣从那串钥匙里挑了一把,他拿的是205。 “我就这间了吧,”他道,“有谁要跟我做室友的吗?” 他这样的人在队伍里的好感度还是蛮高的,话音刚落就有四个人举起了手。 四个人里三个都是女孩子,看来郭翔鸣靠着一张脸和沉稳自信的气质收获了不少异性缘。 最终他选择了第一个举手的,是个长发妹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看上去反而是最能适应环境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对恶劣的住宿环境评价一句。 郭翔鸣选了她做室友后,她也表现得波澜不惊,任由另外两个女孩子对着她恨恨地咬碎一口银牙,淡淡道:“还请鸣哥多多关照。” 谢柏沅在一众人对选房间犹豫不决的时候,径直走上前,他没有选择207,而是拿上208的钥匙,看了方里一眼,示意他跟上自己。 方里还在跟古锋用嘴唇示意:别选207。 古锋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还是点了点头,最终选择了206号房。 方里连忙跟上谢柏沅的脚步,走路的时候一直感觉背后有道不容忽视的视线,他不用回头都能猜到那人是郭翔鸣。 208在走廊的尽头,是最靠近公共盥洗室的一间屋子。 屋内的陈设较为简陋,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木桌。不过好歹看上去没有这栋楼外表上那么破败,至少墙壁看着像是重新修补过的,不像楼道上那样墙皮脱落。 屋子里有一扇小窗,因为太久没打开通风的原因,屋里有股子霉味。 方里去将窗户打开透气,在窗台上偶然瞥见一滩尚未干涸的水渍。 但外面不像是下过雨的样子,哪里来的水呢? 方里将头探出窗户,抬头张望了两下,发现这里的窗台都是突出去的,没道理会有水滴进来。 他犹豫了会儿,用手沾了点水,伸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指尖残留的味道闻起来没什么特殊的,似乎就是正常的雨水。 他摇摇头,觉得这回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谢柏沅在铺床,他从包里取出来一个小闹钟,摆在床头。 方里坐在床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朱易乘看到的207会不会就是隔壁207?” “有可能,”谢柏沅道,“不用想太多,六号车厢的副本通常不会很难,不如早点上床睡觉。” 方里点点头:“嗯。”他看了看这张简陋的木板床,“不过这里的床是不是有点小了,两个人怎么睡……” 在上一个副本里,别墅里的陈设都相当豪华,连床都很豪气,别说三个人,睡四个人都是绰绰有余。方里跟谢柏沅睡一张床上,夜里打滚都挨不着谢柏沅。 这张木板床最多算是张单人床,方里甚至怀疑自己半夜会不会睡着睡着掉到床底下去。 谢柏沅:“怎么不能睡?” 方里:“嗯?” 谢柏沅看了他一眼,笑得很有深意:“搂着就能睡。” 方里:“……”但这个姿势很微妙耶。 谢柏沅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毫不吝啬地又补了一刀:“你之前搂着我睡的次数还少吗?” 方里红了耳尖,原本想解释但又发现谢柏沅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 之前确实是因为他胆子小,才会半夜瑟瑟发抖地主动楼上谢柏沅的腰。 调戏完了方里,谢柏沅恢复了正经的模样。 他又叮嘱了一遍方里:“这几天你都跟紧我,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谢柏沅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不要跟郭翔鸣说话。” 方里一愣:“郭翔鸣?他怎么了?” “……”谢柏沅抿了抿唇,似乎对郭翔鸣这个人很不待见,“我之前见过他,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以谢柏沅的性格,这么说一个人就说明他已经对对方很有意见了。 方里没有追问他是什么不愉快的事,乖乖道:“好,我记住了。” 大佬说什么就是什么,大佬做什么都是对的。 第25章 312号房 先前带他们过来安置的男人说他们该休息了,这里就真的没有人为他们提供晚饭。 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太好,方里甚至可以听见住在自己楼上的大兄弟在暴躁地砸桌子:“妈的,连饭都不给吃,什么狗屁待遇!” 方里庆幸自己这次跟着赵小彤学会了一招——随身带粮,他从包里取出面包和水,跟谢柏沅吃下面包填饱肚子。 晚些时候,两人准备一起去洗漱。 洗漱用品都是已经准备好的,毛巾牙刷,甚至还有一块未拆封的肥皂。 只不过牙杯实在是太脏了,方里用热水刷了半天也没洗掉杯底的污渍,索性用手去接水龙头里的水,手掌充当了牙杯的作用。 谢柏沅见状笑了笑:“你倒是不讲究。” 方里:“讲究什么,让我活命就行。” 他虽然从小被万般宠爱着长大,但庆幸的是没被惯出什么娇气的毛病。适应环境的能力一流,无论是给他吃山珍鲍鱼还是小米粗面都一样能养活。 事实上这公用盥洗室,除了离厕所坑位近了点儿,刷牙的时候总是能闻到一股厕所异味之外,看上去还蛮干净的。水池排成一排,看得出来水龙头都是新换过的。 这里的天气炎热,队伍里有女生想洗澡,她抱着衣服问自己的同伴,能不能在浴室外面等等她。 她的同伴是今天在车上发表暴躁言论的男人,叫孙宏卫,方里回忆了一下,记得他俩似乎是选了三楼的房间。 听孙宏卫和同伴的对话,似乎是三楼的水管不知道为什么堵住了,他们只能来二楼洗漱。 对于同伴的要求孙宏卫表现得不太乐意:“我有义务陪你在这儿洗澡吗?洗个澡又不会出什么事,女人就是事多。” 被迫旁观了全程的方里听到这里皱了皱眉,这种人……真是一点礼貌也没有。 谢柏沅正好洗漱完,闻言漫不经心地插了一句:“同伴之间还是照应一下好,否则分开之前是个人,再见到时还是不是就谁都说不准了。” 孙宏卫怕死,闻言打了个激灵,对着同伴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快进去洗吧,我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后没出来我就自个儿上楼了。” 十分钟冲个澡也够了,女生对着他们感激地笑笑,抱着衣服小跑进了厕所。 回去的路上方里心情不错,谢柏沅一眼看了出来,问他在高兴什么。 方里道:“发现你帮助人的时候还是挺有人情味的。” 谢柏沅挑了挑眉,“我之前很不近人情吗?” 方里说快了嘴,急忙改口道:“那倒没有,就是看你之前挺高冷……” 其实这个想法早就存在于方里的心里,他一直觉得谢柏沅给人的印象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旁人出了什么事,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总结经验。 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这样的谢柏沅看上去没那么好接触罢了。 谢柏沅笑了笑,不过这个笑容没什么温度:“不帮是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帮的是人还是鬼。” 方里乖乖收声。 走进房间的时候,方里没忍住,将视线投向了隔壁的207。 207有扇小窗户,不过用的是磨砂玻璃,方里原本还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不同,但这样一搞他什么也看不见。 谢柏沅在喊他进去睡觉,方里应了两声,转身进屋了。 在他转身后,他身后207的磨砂玻璃上,陡然出现了一个只有四根手指的手印。 怕有蚊虫进来,睡前方里将窗户关严实了。 夜里睡觉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某种水滴声,就从自己头顶上方传来。 滴答——滴答—— 水滴声越来越近,谢柏沅突然将人推醒。 方里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怎么了?” 谢柏沅声音很轻很柔,有种让人不自觉放松的魔力:“起来一下。” 方里从床上爬起来,耷拉着脑袋站在床边上。 谢柏沅将床和桌子的位置互换,然后轻轻搂住方里的腰,让他躺在自己的身边,两人紧紧环抱在一起。 谢柏沅轻拍着方里的背:“没事了,睡吧,晚安。” 方里全程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哈欠:“晚安。” 于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方里跟谢柏沅简单洗漱完,一起到一楼吃早饭。 一楼也是四间屋子,但每间屋子之间的墙壁被打通,弄成了一个可供两百号人用餐的食堂。 昨天带他们过来的男人说让大家八点半在楼下集合,方里他们过去的时候食堂已经人满为患,有不少打着赤膊的男人,坐在一边翘着腿粗犷又豪迈地吃早饭。 这样的就餐环境实在称不上好,不仅背景嘈杂,还一直有股直逼人鼻腔的汗臭味。 现在才七点半,队伍里也有过半的人下来了,大家昨晚没吃晚饭,所以对早饭格外期待。 这里的早饭是统一分发的,每人两个馒头配一碗豆浆,豆浆甜咸都有,口味随机。 谢柏沅和方里面对面坐下,和郭翔鸣之间简直隔了十万八千里。 谢柏沅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 方里正在喝自己的,无意间瞥到谢柏沅的动作,下意识问道:“你不喜欢咸的?” “不喜欢。”谢柏沅舒展了眉头,笑着问方里:“你怎么知道我的是咸的?” 方里:“……我猜的。” 他确实是猜的,他自己都觉得疑惑,似乎是看到谢柏沅皱眉的同时,自己心里就认定了谢柏沅拿到了一碗不合他口味的咸豆浆。 谢柏沅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满意,只是敛下眸子,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方里拿捏不准大佬的脾气,将自己面前的那碗豆浆推了过去:“我的是甜的,你不嫌弃我喝过的话……” 谢柏沅没等他说完,就接过去喝了一口,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下嘴的位置正是刚刚方里喝的那一处。 谢柏沅甚至舔了舔下唇,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不嫌弃。” 方里:“……”他有种被谢柏沅调戏了的错觉,脸颊有些发烫。 吃完早餐,食堂人已经散了大半,才有人发问:“林菲菲他们怎么还没下来啊?” 林菲菲就是昨天那个跟着孙宏卫后面,说要洗澡的女生,两人住在312,正好在方里他们楼上。 孙宏卫的人缘虽然不怎么样,但林菲菲的人缘还不错。 有人道:“他们不会还在睡吧?不饿吗?” 事实上大家心里都有另一个猜想,但这个想法太过不详,因此没人愿意主动说破。 谢柏沅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嘴,动作优雅且赏心悦目,他悠悠道:“上去看看?万一出事了呢。” 郭翔鸣看着他,温声道:“走,我们大家一起上去。” 谢柏沅只是极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拉上方里缓步上楼。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顺着楼梯上去,312的房门紧闭。 郭翔鸣上前敲了敲门,唤了两声:“孙宏卫?” 门内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两下,改叫林菲菲的名字,依旧无人回应。这一现象越发加重了大家心中不妙的预感。 “我们破门进去吧。”郭翔鸣提议道。 其他人点头同意。 于是在众人的合力破坏下,门被他们撞开。 门一打开,方里就闻到了一阵血腥味。 他心中咯噔一声,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前面人的抽气声。 “天啊——” 孙宏卫被开膛破肚,上半身挂在床上,下半身虚虚地落在地上。 他的腹部似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抓挠了一通,肠子都从肚子里挂了下来,粘稠的鲜血仍在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仿佛水滴声一般的细微声响。 孙宏卫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机。 他被分到的那个室友,林菲菲,洗完澡后又说要去上厕所,还非要他发誓会站在外面等她。 孙宏卫翻了个身,在心里啐了口唾沫。厕所外面全是蚊子,他才站了一分钟就被叮了满腿的包,当然受不住先跑回来了。林菲菲这女人简直是事儿逼转世投胎。 就这样过了十多分钟,出去上厕所的林菲菲还没回来,孙宏卫才察觉到一丝不对。 尤其是想到先前在盥洗室那个奇怪的男人说的话,进去的是林菲菲,这要是出了事,出来的还能是这个人吗? 他心想,这女人如果再过三分钟还不回来,他就去厕所外面喊喊她。 正胡思乱想着,他脸上倏地一凉,似乎有什么水滴从屋顶滴落到了他的脸上。 孙宏卫用手抹了抹,却发现这滴“水”的触感不太对劲。 这份略带粘稠的触感……孙宏卫将手伸到眼前,待他看清手上那抹暗红的时候,顿觉毛骨悚然。 他第一反应便是连滚带爬地跑下床,边向门口冲边回头看自己床上方的天花板。 这一眼让他瞪大了眼睛,天花板那里,那里有…… 他扭过头,慌张失措地转动门把手,门板却像是被人从外面锁住了一般,门板被他用力拽着,整堵墙似乎都要倒塌,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面前这扇门板依旧纹丝不动。 “救命——救命啊!!”孙宏卫吓得惊叫出声,脖子后感受到一阵凉风,鼻腔里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 那团“东西”已经来到了他身后,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女声。 那声音似乎在哼着什么歌儿,听起来幽怨极了,让人想起那阴冷湿滑的毒蛇。 孙宏卫很快就听清了,那声音唱的是一首儿歌,歌词是: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谎者吞一千根银针!” 与此同时,孙宏卫瞳孔放大,从他的腹部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 接着,他闭上了眼睛,倒在地上,残存的意识告诉他自己正在被那东西拖拽回去,随着门离他越来越远,他眼前的视线渐渐被永恒的黑暗所笼罩。 队伍里另外两个女生接受不了这个画面的冲击,直接撑着墙吐了。 方里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这种活人被开膛破肚的血腥场面,无论看多少次他都接受无能。 他突然想起昨天半夜自己听到的水滴声,现在想来,那恐怕不是什么水滴声,而是孙宏卫遇害后,鲜血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有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孙宏卫在这儿,那林菲菲呢?” 看这样子林菲菲还能去哪里,要么已经在外面遭遇了什么不测,要么昨晚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侥幸逃脱。 郭翔鸣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说道:“离规定的集合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不如我们分头去找找林菲菲吧。” 这个时候其实没几个人愿意分头去找一个可能已经遇害的队友,好在现在是大白天,大家胆子还能大点。 于是大家便开始行动,等围堵在门前的人三三两两地散去,谢柏沅依旧抱着胳膊站在门边。 方里有些疑惑:“谢柏沅?” 谢柏沅拉住他的手,对着孙宏卫的尸体扬了扬下巴:“你不觉得他少了点什么吗?” 方里强忍着不适看了看那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却没发现异常:“少了什么?” 谢柏沅道:“看他的手。” 方里闻言,定睛看了看尸体无力下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这次很快就发现了细微的异常:“他的小拇指呢?” 孙宏卫两只手掌的小拇指齐齐失踪了。 方里向前走了两步,看得更加仔细了些。 伤口的横截面并不平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咬下了他的小拇指似的。 方里被自己脑补出来的画面吓得打了个寒噤,回过头却发现谢柏沅抱着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的天花板。 方里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忍不住发问:“你在看什么?” “一些水渍而已,”谢柏沅突然提议道,“我们去顶楼看看。” 第26章 下井 顶楼是露天平台,有扇木质的小门,上面刷的油漆已经斑驳了,门板一推就开。 这里应该是楼里的住户们平时用来晾衣服被子的地方,方里推开门登上平台,就看到一排接一排随风鼓动的白色被单。 他们找到与312号房对应的区域,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收获任何发现。 昨夜并未下雨,干燥的水泥地不像有积水的样子。 那么孙宏卫房间里天花板上的水渍是哪里来的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两人回到三楼。 刚下楼梯,他们就遇到了同样一无所获的郭翔鸣等人。 “怎么样?” “一楼二楼都找过了,没见到人。” 郭翔鸣皱眉沉思,将视线投到谢柏沅他们身上,说道:“你们刚刚去了楼顶?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谢柏沅语气说不上好,但至少如实回答了:“楼顶没有异常。” 林菲菲的那两个朋友开始小声抽泣,这只是第一天而已,好友就已经生死未卜。 郭翔鸣安慰她俩:“别着急,在人找到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他看了看手表,道:“差不多快八点半了,我们先去楼下集合,等休息的时间到了再接着找人。” 也只能如此了,其他人对这个建议表示同意。 八点半刚过,昨天带他们过来的男人出现了。 他还是那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头戴一顶安全帽,视线从众人脸上依次掠过:“人齐了吧?” 方里道:“少了两个。” 男人看向他:“他们人呢?” 谢柏沅回道:“一个死了,还有一个多半死了。” “……”方里在男人脸上看到了一瞬间的慌乱,“哪个房间的?我去看看。你们先到背面的空地上去,那边会有人给你们分发工具。” 他朝着面前的楼房走去,边走边小声嘀咕:“怎么这回这么快就出事儿了……” “走吧,”谢柏沅出声道,“去空地。” “喂!你们听到他说的了吧?!”说话的是一个男人,他跟孙宏卫一样住在三楼,且就在孙宏卫的隔壁。然而昨晚孙宏卫出事他一点声音都没听见,看到孙宏卫凄惨的死状后他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说‘怎么这回这么快就出事儿了’,说明在我们之前这里还死过很多人啊!” 他的室友是一位短发妹子,闻言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他甩开妹子的手,接着嚷道:“这栋楼房一定有古怪,这么住下去我们肯定都要完蛋!” 谢柏沅看向他,神色冷淡:“你可以不住,想睡马路也没人拦你,光抱怨有什么用。” 男人面色变了又变,不知道是被谢柏沅慑服了,还是想起了昨天带他们来的工人说的那句天黑后最好不要出门。 呆在屋子里都能惨死,鬼知道出去了会发生什么。 众人来到空地,果然在那里看到了分发工具的工人。 工人从身后的大木箱中取出工具和工作时穿的服装,挨个分发给他们,让他们去把衣服换上。他操着一口熟练的地方口音:“俺们这里那待遇老好了,都放心哈,一会儿下井,是有三个老矿工带着的,你们跟着做就行了。” 方里拿着铁镐,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以前看到的新闻,有人用铁镐杀人,基本上一锤子就能带走一个。 换好装备后,传说中的三个老矿工才姗姗来迟。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大多没什么经验,”为首的那个叼着烟的老矿工说,“井下很危险,稍有不慎,透水、塌陷、瓦斯爆炸,随便一样都能带走我们所有人的命。所以下井之后,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别擅自行动,记住了吧?” 众人声音稀稀拉拉地应道:“记住了——” “哼。”老矿工丢了烟蒂,用鞋底踩了踩,“走吧。” 井口黑黢黢的,一阵凉风吹拂在众人脸上。 往里走几步,凉意更甚,原本还在抱怨大夏天要穿棉衣的人这时候都不吭声了。 井里一丝光亮都没有,全靠大家头盔上的探照灯来照亮前方的路。 前半段路时不时能看到老鼠从他们身边经过,这些老鼠个头都特别大,豆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看得人很不舒服。 谢柏沅牵住方里的手,温声道:“小心脚下。” 方里这才感受到自己掌心冰凉,他握紧了谢柏沅的手,应了一声:“好。” 这边话音刚落,前面就传来一声女孩子的尖叫。 “怎么了??”那女生的同伴慌张地扶住她,慌忙问道。 女生跌坐在地上,不仅是腿,连声音都在打颤:“我踩到东西了,软的,像是人的手……” 闻言大家瞬间都有了一些不妙的联想,待看清地上的东西后,又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唉,没事,一只死老鼠而已。” “就是啊,这井里哪有什么人手,别自己吓自己了。” “好吧……”女生笑得很勉强,好在棉服穿在身上摔一跤也不会受伤。她在同伴的搀扶下继续往前走,只是心里仍然有些变扭,走几步就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开采新煤层用的工具是炸药,老矿工让大家避开,按下手中的按钮后,嘭的一声巨响,石块散落,将众人震得接连后退了几步。 队伍里总共就剩下四个妹子,除去跟在郭翔鸣身边的长发妹子全程表现得很冷静以外,另外三个或多或少都有些害怕。 “开工吧。”为首的老矿工一声令下,另外两个就开始抡起了手中的铁镐,其他人依样画葫芦地跟着做。 上午半天工作完,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这两个小时的时间,大家都选择在一楼的食堂里随便吃了点饭菜,然后回房间里睡觉。 天气炎热,谢柏沅进屋后就三两下脱掉了上衣,露出了肌肉匀称线条流畅的上身。 方里看了看他的腹肌,又背过身去掀起衣服,偷偷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在心里流出对上帝不公的饱含愤怒的泪水。 凭什么谢柏沅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关起门来脱掉衣服腹肌人鱼线样样不缺。 “方里,你干嘛呢?”谢柏沅躺在床上,只手撑着下巴,有些好笑地看着方里背对自己的小动作。 方里连忙转身,装作无事发生:“没干嘛……” 谢柏沅裸露着上身,性感之余甚至有几分明里暗里的骚气。 方里犹犹豫豫地问道:“你就这么睡?” 谢柏沅看他有些慌张的表情,笑得颇有深意,明知故问道:“不然怎么睡?” 方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干巴巴的直男标准回答:“不穿衣服睡,容易着凉。” 谢柏沅:“……” 方里看着大佬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样子。 方里:“?”我说错什么了吗? 谢柏沅入睡的速度倒是一如既往地快,方里在他边上小心翼翼地躺下,睡到一半被一阵尿意憋醒。 他看了看谢柏沅安静的睡颜,又望了望窗外的太阳。 窗外日头很大,正值午后,想来鬼怪也不会挑现在出来作怪。 胡乱想了一通后,方里轻手轻脚地下床,往厕所走。 他刚解开裤子,厕所里就又进来一人,是郭翔鸣。 方里困得很,只想尽快解决完生理问题回去接着睡觉。 可郭翔鸣似乎跟他较上了劲,从裤裆里掏出鸟后,故意挺了挺屁股,这样尿得更高更远。 方里在心里吐槽,这人怎么这么幼稚。 等放完水,他故意斜着眼睛看了郭翔鸣一眼,说道:“平时要多吃水果啊,注意别上火了。” 郭翔鸣差点没脚底打滑。 站在洗手池边洗手的时候,郭翔鸣冷不丁来了一句:“方先生跟您那个室友,是朋友关系吗?” 方里不懂他问这话的意图是什么,但他记得谢柏沅叮嘱过自己不要和郭翔鸣说话,于是便含糊地应道:“嗯。” 郭翔鸣接着说道:“我看你们关系好像很不错。” 方里:“一般一般,倒数第三。” 郭翔鸣又道:“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会跟他做朋友吗?” 方里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郭翔鸣坚持不懈地自言自语道:“不瞒你说,我曾经见过你的这位朋友。据我所知,他可是一个非常自私自利的人啊。” 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和善笑容,声音伴着哗哗的水流声一同钻进方里耳朵里:“跟这样的人合作,你不怕等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被甩开吗?” 方里看着他,半晌才道:“哦。” 方里:“你洗完手了吗?” 郭翔鸣:“?” 方里:“洗完手记得拧紧水龙头,珍惜水资源,人人有责。” 说完,他顺手拧上了郭翔鸣面前的水龙头,从他身边绕过,径直走回了房间。 郭翔鸣盯着方里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非但没生气,反而觉得方里这人很有趣,就像一只沉默的羔羊,闷不做声就直接挑中你软肋狠狠地顶了上来。 方里回到房间的时候,谢柏沅还在睡。 他站在床边,用视线描绘着谢柏沅的脸庞。郭翔鸣的那番话没给他造成什么影响,但他确实对谢柏沅身上的各种谜团感到好奇。 谢柏沅到车上来,到底是在找谁呢? 他又在这辆诡异的列车上呆了多久? 看了半天,方里什么结论都没得出,最后一蹬鞋子,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他刚躺下,谢柏沅似有感应,立刻翻过身来,动作自然地搂住他的腰,宽厚结实的胸膛有规律地起伏着,满满的荷尔蒙气息。 方里:“……”卧槽,这谁顶得住。 下午又是跟着三个老矿工下井挖煤,好在一天下来,什么事都没发生。 辛苦劳作了一天,等到了晚上,众人不仅饿得饥肠辘辘,各个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不洗澡已经不行了,方里甚至可以嗅到自己身上的那股汗味儿。 十四个人都要洗澡,然而两层的淋浴间加在一起也只有四间。为了照顾女生,他们便让女生先洗,男的先去吃饭,等四个女生洗完了再换他们洗。 这样还能两两结伴,不容易出事。 因为白天干活累,所以晚饭吃起来格外得香。 方里就着面前的一碗肉酱,硬是胃口大开地吃下了一大碗饭。 谢柏沅拿起他的碗,正要给他再盛一碗时,楼上传来了熟悉的尖叫声。 方里望着碗,卑微地想,这第二碗饭估计是吃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对着媳妇的信任骄傲满满地挺起了背 第27章 床下 饭盛好了,谢柏沅将碗放下,沉着冷静地说道:“我去看看。” 方里跟着站起身,道:“我跟你一起。” 谢柏沅看向他,表情有些微妙:“你确定?一会儿看到什么可能会吃不下饭喔。” 方里:“……”他怎么又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于是他干笑道:“那还是算……” “那就走吧。”谢柏沅却已经不给他后悔的机会,不容分说地拉住他,边走边道:“你说得对,你确实应该时刻跟在我身边。” 方里只当他是故意说这句打趣自己,并未多想。 传出尖叫声的是三楼的盥洗室,众人还未走进盥洗室内,就从里面冲出来两个衣衫不整的姑娘。 两人头发上还有泡沫没冲干净,神色惊慌,俨然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 郭翔鸣将人扶住,问:“里面怎么了?” 那姑娘见到众人,先是松了口气,然后便开始哭。 早上那个被谢柏沅怼了两句的男人,叫吴宏康,见状忍不住催促道:“你们别光哭,说话啊!” 其中一个短发姑娘抽抽搭搭地开口,说她们刚刚在洗澡,结果洗着洗着才发现水下不去,下水道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起先姑娘们以为是头发堵住了下水道的塞子,没多久积水淹到她们脚底板的时候,她们才发现水面上飘着一层淡淡的油花,再仔细看还有暗红色的鲜血从下水道泛上来。 听到有血,原本松了口气的方里心又悬了起来。 谢柏沅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看来得先找个工具把下水道里的东西捞上来。” 下水道里的东西?下水道里能有什么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方里本能地对这件事产生了排斥心理。 工具其实很好找,这里是煤矿工人的居住区,谢柏沅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一根长长的铁丝。 说是铁丝,直径也有成年男人的小拇指粗细了,谢柏沅将铁丝掰成一个钩子,就往盥洗室内走。 方里等人连忙跟上,淋浴间里,地上的积水确实如两个妹子所说,不仅飘着说不清是什么的异物,还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异味。 谢柏沅屈膝蹲下,将铁丝缓慢地插入碗口大小的下水道里,在里面好一番搅弄。 等他拔起铁丝,众人屏息凝神地望着铁丝一寸寸被拔出,当看到末端的铁钩上挂着的东西时,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下一秒,近一半的人都捂着嘴巴冲出去吐了。 只见谢柏沅的铁钩上,除了一大团黄褐色的头发以外,还粘附着一堆血肉模糊的肉糜。 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些黄褐色的头发,分明就是已经消失了的林菲菲的! 他们寻找了一早上的同伴,在被某种东西杀害后,尸体又被残忍地做成肉糜塞进了下水道里。 谢柏沅还在面不改色地继续掏下水道里的尸体,他似乎完全不受眼前这幅景象的影响,而其他人已经纷纷表示不忍直视。 那两个在三楼洗澡的妹子偏巧正是林菲菲的好友,看到这些肉糜后哭得更崩溃了,瑟缩在角落里,看样子下一秒就要厥过去。 方里终于忍不住制止道:“柏沅,你别掏了……”他说着就想起了晚餐饭桌上还算美味的肉酱,顿时整个人就更不好了。 “好。”谢柏沅干脆利落地放下铁丝,捏了捏他面色苍白的脸颊,温声道:“还是乖乖在下面吃饭好吧?” 方里点头如捣蒜,在心里流泪求这个魔鬼别再说了。 谢柏沅推着他往外走,临走前留下一句:“这层不能用了,洗澡都到二楼来吧。” 没人回答他,毕竟只是六号车厢,除了极个别乘客之外,大多数都是经验不多的新人,看谢柏沅的眼神跟看魔鬼一样,毕竟没几个正常人能在死神面前谈笑风生。 晚上洗漱完,方里将换下的衣服送去一楼的洗衣房,上床后仍然在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尝试着总结出点东西来。 林菲菲应该是昨晚跟孙宏卫分开后就遇害了,可惜她的尸体变成了那副鬼样子,旁人根本无从得知她昨晚经历了什么。 方里好奇的是林菲菲的小拇指会不会跟孙宏卫的一样失踪,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孙宏卫那两根消失不见的小拇指跟这次副本通关的条件有很大关系。 谢柏沅睡在他旁边,无聊地用手指拨弄起了方里的头发,他问:“你在想什么?” 方里如实答道:“在想林菲菲。” 谢柏沅挑眉:“人睡在我床上,心想着别人?” 方里:“……”他无奈道:“我在想她是怎么死的。” 谢柏沅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饿了。” 方里望着他,试探着开口:“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她是怎么死的吗?” “为什么要好奇这个,我只想知道触发死亡的条件和通关的线索。”谢柏沅眯了眯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就像郭翔鸣对你说的,我是一个非常自私自利的人。” 方里一惊,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知道。 谢柏沅食指贴上他的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起身的时候我就醒了,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活动。” 他的睡眠向来很浅,在遇到方里之前整日整夜的失眠更是家常便饭。 方里回忆了一下,幸好自己没对郭翔鸣说过谢柏沅什么坏话。 他脑补了一下谢柏沅趴在墙角偷听的画面,心道谢柏沅这举动,怎么看都像是原配发现小三的既视感。 呸呸呸。 方里在心里连续呸了自己几下,他怕不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有这种想法。 谢柏沅却在这时伸手捋了捋他额前的碎发,凑过来猝不及防地在方里额头上落下一吻。 方里有点懵,感觉脑门儿上那温软的触感似乎停留了三秒,又似乎停留了三十秒。 谢柏沅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笑道:“表现不错,这是给你的奖励,晚安。” 熄了灯,方里依旧摸着额头,心情有点奇妙。 他居然不排斥谢柏沅的接触,平时的搂搂抱抱也就算了,连亲额头他都不觉得怪异。 可就是这样才奇怪。因为他从小到大,一定要说有什么怪癖,那大概就是很不喜欢被他人触碰了。 这也是他没谈恋爱的一大原因,试问有几个女生能忍住不跟男朋友亲亲抱抱,甚至连最简单的拉手都难。 但到了谢柏沅面前,似乎两人的一切肢体接触都是很自然的,让他讨厌不起来。 带着这样微妙的心情,方里渐渐进入了梦乡。 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床板下的异响格外地突兀。 谢柏沅骤然睁开双眼,瞥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指针显示十二点刚过。 “咯吱吱吱吱——”从床底下传来了某种令人牙酸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有人在用尖锐无比的指甲挠刮着床板。 那声音最先从床尾开始响起,渐渐地向床头移动,似乎他们床下就有个人在缓慢地爬行一样。 谢柏沅已经伸手摸出了枕头下的折叠军刀,那声音却在刚靠近他之后就戛然而止。 床下恢复了沉寂,耳边是方里均匀缓和的呼吸声。 谢柏沅将折叠军刀重新放回枕下,转身搂过方里,把人圈在怀里,这才重新闭眼入睡。 第二天清晨,大家照例换好衣服在楼下集合。 “怎么就十二个人?”方里左右数了两边,确认自己没数错,他环视一圈:“少了谁?” 吴宏康扯着嗓子应道:“没少人啊。” 就连负责带他们的监工和老矿工都说没看出少了人。 方里坚持道:“不对,有人不在。” 按说他们有十六个人,孙鸿飞和林菲菲死了,应该还剩十四个才对。 听他这么说,其他几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确实应该还有十四个人,但除去在场的十二个人,剩下两个人的脸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就仿佛根本没有这两个人似的。 这时候,馨馨稚嫩清脆的声音点醒了众人:“还有两个是住在207的哥哥姐姐呀。” 这话对于大家来说犹如醍醐灌顶,方里对剩下两人的印象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 是啊,除了在场的十二人,剩下两人是一对兄妹。 方里刚上车时就注意到了他们,因为那两人是一对龙凤胎,哥哥妹妹的长相相差无几。 众人七嘴八舌地聊着龙凤胎的事,方里却无意间瞥见监工的脸色僵了一僵,并且和同样表情不自然的老矿工对视了一眼。 这二人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才会突然流露出紧张。 方里在心里琢磨,令监工有反应的是房号207还是住在207里的兄妹? “安静——”监工大声道:“到点了,大家都先去工作,我去看看。今天下午可能会下雨,下雨我们就停工。” 于是众人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跟在老矿工身后,唉声怨气地往矿井走。 方里和谢柏沅走在最后面,方里低声说道:“好奇怪啊。” 谢柏沅点头表示同意:“是很奇怪。” 明明印象深刻的两人,如果没有馨馨的提示,他居然会忘记那两人的长相,甚至连性别都不记得。 方里近乎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记性明明很好的。” 却没想到,这句话说完,谢柏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方里还在那边苦恼,谢柏沅轻声开导他:“你的记性没问题,是列车在搞鬼。” 方里有些惊讶:“这车还能影响人的记忆?” 谢柏沅微微敛着眸子,长长的眼睫像振臂欲飞的蝴蝶,方里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能听到他轻声说:“能的。” 第28章 交易 不出所料,中午他们刚从矿井里上来没多久,天边乌云密布,没多久就下起了雨。 这个天气时常有雷阵雨光临大地,雨势一大,安全起见,矿井是万万不能下了。 因为不能下井,矿工们都坐在食堂里,有说有笑地唠家常。 谢柏沅独自坐在窗边,他皮肤洁白无瑕如美玉,气质又冷冽得像一团冬雪,在一群打着赤膊唠嗑的旷工堆里,显得太过格格不入。 方里端了两杯热茶跟他并排坐着,他也是同样的与众不同,出众的相貌和气质从根本上为他树立了一道屏障,与周遭环境隔开。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林菲菲出事后,谢柏沅的表现过于独特,众人纷纷用看魔鬼的眼神看他,连带着看方里都戴上了一层神秘的滤镜。 然而事实上两个看似神秘的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谢柏沅说:“一会儿我们去敲207的门。” “啊?”方里迟疑道:“真要敲吗?不会作死吗?” 谢柏沅不答反问:“你相信我吗?” 这个就不光只是简单的信任问题了,这还涉及到了小命保不保得住。 方里一咬牙:“信。” 谢柏沅笑了,手非常自然地按在方里的后脑勺上,一如昨天那样,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真乖。” 这回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身后是一百多个光着膀子的大老爷们儿。方里腾地一下,硬是闹了个大红脸。 他想跟谢柏沅说注意一下,却听谢柏沅在他耳边轻声道:“等等,郭翔鸣过来了。” 方里偏过头,果然看见郭翔鸣笑眯眯地在他们对面坐下。 谢柏沅搭在方里肩上的手轻轻用力按了按,方里顿时就接收到了他的脑电波,于是不再挣扎。 “二位兴致真好。”郭翔鸣指了指方里他们身后的百来号人,意思是说他们居然能在求生副本里当着这么多人面卿卿我我。 谢柏沅搭在方里肩上的手改为轻捏他的耳垂,好似听不出郭翔鸣话里的讥讽,语气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懂,这是情趣。” 他桌子下的腿轻轻碰了碰方里,方里福至心灵,立刻做小鸟依人状,表明自己很享受这种情趣。 虽然是第一次表演,且表演用力过度,显得有些虚假,但他清楚地看到了郭翔鸣被他俩散发出的酸臭味恶心得不行。 郭翔鸣表情扭曲了几秒,放弃了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我来是想跟你商量点事。” 谢柏沅没说话。 郭翔鸣道:“带我度过这次副本。” 谢柏沅开启了嘲讽技能,毫不客气地说道:“你现在连六号车厢的副本都过不去了?” “……”郭翔鸣语塞,“你就当我智力下降了。” 谢柏沅语气依旧冷淡:“嗯,确实蠢得可以,连挑拨离间都做不好。” 郭翔鸣:“……过分了。” 方里坐在边上乖乖扮演着小鸟依人的形象,他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之前有什么渊源,但听也能听出来他俩是旧相识,且交情颇深。 “虽然我们互看不爽是事实,但好歹也认识这么多年了。”郭翔鸣打起了感情牌,“而且作为报答,我把这个送给你的小宠物。” 他从脖子上解下来一条项链,推到谢柏沅面前。 方里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那声“小宠物”是在说自己,还没来得及跟这人计较,注意力就被郭翔鸣推过来的那条项链吸引了。 这条项链用红绳串着银质的椭圆形饰品,像个怀表,又像一块鹅卵石,朝上的那一面镂空雕刻出首尾相衔的龙凤,中间好似刻了一个天秤。 最重要的是,这条项链与谢柏沅脖子上那条,别无二致。 谢柏沅眯了眯眼睛,拿起项链在手中把玩,并不直接答应下来,而是问道:“值得吗?” 他目光已经越过了郭翔鸣,方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的是那个跟郭翔鸣做室友的长发姑娘温婉的侧颜。 郭翔鸣语气坚定:“值。” 他看向靠在谢柏沅肩上的方里:“我想你的小宠物也很需要这个,当然,如果你不准备给他的话,还可以等到你一直在找寻的真爱出现再送出去。” 谢柏沅一挑眉,“你变蠢以后,挑拨离间的本事还是毫无长进。” 说完,他朝方里一勾手。 方里心领神会,乖乖把头凑过来。 谢柏沅将项链整个擦拭了一遍,戴到了方里的脖子上,郭翔鸣才松了口气。 谢柏沅敛下眸子,语气很平淡:“我只帮你最后一次。” 郭翔鸣深深地看了他们俩一眼,没再说话,起身回到了长发姑娘的身边。 人一走,方里立刻从谢柏沅的怀里起身。 谢柏沅砸了咂嘴,似乎还有点遗憾这人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没给他和方里多一点表演的机会。 “他跟那个姑娘……”方里欲言又止,他满心的好奇,但又不想八卦别人的秘密。 谢柏沅道:“要听故事吗?” 方里警惕道:“睡前故事?” 谢柏沅嘴角弯了弯:“不是。”他斜了方里一眼,“你原来不爱听我的睡前故事啊。” 方里:“……”如果你不讲鬼故事吓我的话,我还是可以考虑听一下的。 他的反应彻底逗乐了谢柏沅,谢柏沅收了笑意,正色道:“之前我是在十号车厢遇到他的。” 方里:“十号?他那么厉害?”没看出来啊,郭翔鸣同志看起来明明跟自己是差不多的水平。 “那是之前,”谢柏沅道,“他曾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对逃生类的游戏也很擅长,因此在副本里破解线索时总能得心应手。”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天生痴傻的女人,并且爱上了对方,为了让对方活下来,在一次副本中自愿将智力换给一个痴女。” “之后他只能在六号到八号车厢之间徘徊苟活,看现在的样子,应该快连六号车厢都撑不住了。就是不知道他还能在七号车厢躲几次。” 七号车厢再好,也只能连续逗留三次,否则列车会强迫性地将两人送往其他车厢。 因此对于郭翔鸣来说,每分每秒都是他人生的倒计时。 方里望着那两人携手的背影,如果谢柏沅不说,他根本想不到郭翔鸣居然是这么深情的人。 他突然想跟着谢柏沅一起感慨一句:值得吗? “你在想什么?”谢柏沅突然问道。 方里道:“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谢柏沅蹙眉回忆了一番,迟疑道:“似乎是七八年,记不清了。” 方里惊讶道:“这么久?” 谢柏沅道:“忘记告诉你了,正常人只要一直呆在列车上,他们身上的时间就会静止。换句话说,只要你能活命,在车上呆一百年都不是问题。” 方里抿了抿唇,他想问谢柏沅又在车上呆了多久,看他这样子……不会他真呆了一百年了吧。 虽然令人惊讶,但是对于这辆列车来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柏沅望着他,笑得很有深意:“你想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方里连忙摇头,生怕谢柏沅看出自己在内心吐槽他会不会已经是自己爷爷辈的事,改口道:“如果换做是你,把智力换出去,你觉得值得吗?” 出乎意料的,谢柏沅认真考虑了三秒这个问题,并且神情坚定地给了他答案:“值,不止是智力,用我的死换他的生也是值当的。” 当谢柏沅说出“用我的死换他的生”的瞬间,他眼底的深情几乎让方里产生了一种被海水淹没的窒息感。他被这个答案震慑了数秒,正要组织语言时,谢柏沅却突然笑了,刚刚深情坚定的模样一扫而空:“你刚刚演得太油腻了,跟着我学习一下。” 方里:“……”在打人的边缘疯狂试探。 谢柏沅接着说道:“而且效果达到了。以后记住,跟不喜欢的人聊天,你的目的不是说服对方,而是要气死对方。” 方里:“学到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项链,银质的吊坠沾上人的体温后很快就变得温热。 谢柏沅看到他的动作,说道:“项链要一直戴着,虽然最主要的功能已经失效了,但是当个护身符还是不错的。关键时刻会发挥作用,也许能救你一命。” 原来是能保命的东西,方里将项链揣进领口里,有如拿到了一枚复活币,顿时感觉自己的小命多了一重保障。 外面雨势越来越大,老矿工被一堆矿工围着,话题聊着聊着就从天气转到了多年前这里发生的一起渗水事故。 那场突发性的渗水事故,井下的煤矿工人挖到了地下河,正好赶上暴雨天气,救援队来不及抢救,工人们差一点就全军覆没在里面。 而老矿工,就是那次渗水事故的幸存者之一。 这里在场的其他矿工其实对那场事故都不怎么清楚,仅仅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一些,就趁着这个机会,急巴巴地向老矿工求证。 “老李啊,我听说当年那场事故死了四个,但是被压下来了,是不是真的?” 被称呼为老李的老矿工掸了掸烟灰,表情不太愉快:“什么死了四个,这事儿你都听谁瞎说的,无凭无据的东西可别张口就造谣。” 被训了一顿的年轻矿工面子上挂不住,就把人交代了:“我听后厨那婆娘说的。” 老李掐了烟,随口骂了一句:“那个长舌妇!” 凡是有点警惕心的此时都竖起了耳朵,因为这段看似不同寻常的谈话内容很有可能就是线索。 此时外面却突然轰隆一声惊雷,暴雨倾盆。 因为打雷,电闸似乎出了一点问题,整栋楼房的电灯都灭了,在矿工之间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方里在这哗啦啦的雨声中,猛然间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响。 这声音很微弱,尤其是夹杂在这暴雨中,几乎要微不可闻,但方里觉得那不是错觉,似乎他们头顶上方的位置,有人在求救。 他扯了扯谢柏沅的袖子,用手指了指楼上。 谢柏沅:“怎么了?” 方里:“上面好像有人在呼救。” 可大家都围聚在食堂里,上面能有谁呢?难道是那对兄妹? 与此同时,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一声:“戈求平呢?从早上就没看见他。” 戈求平就是那个负责带方里等人干活的监工。 吴宏康挠了挠头,说道:“他早上的时候好像说要去看看207的两个住户。” 听到这句话,老矿工嚯地站起身,面色一变,手甚至抖了抖,掐到一半的烟头也滚落在地。 第29章 笔记本 因为雷暴雨的缘故,整个居民楼都停了电,明明是大中午,却宛如身处黑夜。 有人说要去把戈求平找过来,因为这些人里他最懂电路。 老矿工重重地坐回椅子上,粗粝的手指捏着烟蒂,看上去有几分心神不宁。 方里在上楼看看与上前与老矿工搭话之间徘徊不决,谢柏沅拉着他说要上楼看看。 “你现在跟他搭话他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不如我们先自己上楼找线索。” 方里一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便点头同意。 他对刚刚那似有似无的呼救声很是在意,虽然在心里默默祈祷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但直觉告诉他应该是出了事。 不得不说谢柏沅虽然冷淡了点,以及嘴上不给人留情面,但答应好的事还是挺尽心尽力的。 其他人他不管,上楼前他只叫上了郭翔鸣和他的女伴。 郭翔鸣拉上女伴就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他问:“我们去哪儿啊?找线索吗?” 他心里有千百个问题,“你们目前有什么发现没有?” 谢柏沅简明概要地回了两个字:“上楼。” 郭翔鸣:“……”说清楚点你会累死哦? 方里看郭翔鸣吃瘪的样子,有点想笑。 郭翔鸣的那个女伴叫柯灵,她跟在郭翔鸣身边温婉文静的样子,叫人实在想象不出她原先居然是个痴女。 楼道上很黑,所幸谢柏沅身上随身携带了小手电。 他们径直走到207门前,却发现此时207的房门虚掩着。 谢柏沅用手电照了照郭翔鸣的脸,那意思很明显:你去开门。 郭翔鸣用手指着自己,瞪他:我吗? 谢柏沅挑了挑眉:不是你是谁? 郭翔鸣:“……”我刀呢?? 他深吸口气,上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在心里暗骂谢柏沅是个心狠手辣的黑心无良奸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一片漆黑。恰好在这时,天边划过一道惊雷。 借着雷电的光亮,门口四人看清了屋内骇人的景象。 戈求平趴在地上,他的身边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似乎是背对着他们,一时间说不清那是什么,总之给人的感觉很不妙。 那东西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后,缓缓扭过了头,一张极为青白、可怖的脸孔出现在众人眼前。 方里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因为最可怖的不是那张脸,而是那个鬼怪看向他们的眼神。 怨毒、阴冷,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众人撕碎。 然而,那个鬼并没有扑向他们,而是果断干脆地选择从窗口破窗而逃。 “跟上它!”谢柏沅将手电丢给郭翔鸣,立刻追了出去。 方里跟在他身后跑了出来,那只鬼的移动速度相当快,通过走廊,顺着楼梯跑进了一楼某个小房间。 方里追着一人一鬼跑进这里,谢柏沅在他前面停下了脚步,鬼已经消失了。 “不用追了,”谢柏沅望着那片漆黑的树林,“是个女鬼啊。” 方里喘着气,扭头打量四周,这才注意到这里是竟然是后厨。 后厨空间不大,有三扇门,一扇通向走廊,一扇通向食堂,从这里还能听到身后那些煤矿工人们的谈话声。 还有一扇便是后门,鬼应该就是从这扇门溜了出去,躲进了居民楼东面的那片树林里。 外面乌云密集,雷电交加,他们现在追进树林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方里望着灰蒙蒙的天,遗憾道:“这鬼天气。” “暴风雨来了!”一个沙哑的女声突然在他身后响起,把方里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做厨娘打扮,她的声音仿佛朽坏了的风琴,沙哑难听。 她一直坐在角落里,只是存在感极低。老妇人对这两个闯进后厨的年轻人视若无睹,只抬头望着天,痴痴地说道:“暴风雨来了,跟那天一模一样。” 方里想起了刚才食堂里矿工们的聊天内容,看样子这老妇人也是个掌握线索的npc。 他跟谢柏沅对视了一眼,谢柏沅径直走上前,开门见山地问道:“老人家,那天是哪一天?” 老妇人用浑浊的眼睛望着他,嘴唇嗫嚅着。 方里凑得近了些,才听清她说的是:“五年前……” 谢柏沅安静地等候着下文,谁知那老妇人只说了这三个字,接下来无论两人如何耐着性子询问,她都不肯再吱声了。 得不到更多信息,两人只好先返回二楼。 郭翔鸣正守在207的门口,跟柯灵说着什么,见两人上楼,立刻上前问道:“怎么样?” 方里说:“跟丢了。” 郭翔鸣啧了一声,侧身让开,指着屋子里面说:“戈求平已经死了。” 戈求平依然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眼睛死死地瞪着前方,毫无生气的脸上满是惊恐。 他肚子倒是没被剖开,两只小拇指却也消失了,看样子是被活活吓死的。 视野里突然亮堂了起来,方里抬起头,发现电已经送上来了。 四个人围成一圈打量戈求平的尸体,郭翔鸣评价道:“看个鬼就直接吓死了,这男的胆子也忒小了吧。” 方里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他倒是能理解戈求平,如果换做是他,孤身一人冷不丁碰上个鬼,也是要吓个半死的。 谢柏沅却轻声说道:“也许他是看到了什么比鬼更可怕的东西呢……” 方里一愣:“比鬼更可怕?”还有什么东西是比鬼更可怕的呢? 谢柏沅视线落在戈求平缺了小拇指的手掌上,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噢。” 带着满心的疑惑,方里下午跟谢柏沅一起撑着伞去了南面的另一栋居民楼。 这栋楼的装修比他们那栋好多了,至少看着就觉得新。 他们向别的矿工打听过了,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提高煤矿工人的知识水平,这栋楼专门设立了一间房作为阅览室。 阅览室应该有报纸一类的东西,如果能够翻到以前的旧报纸,至少能了解一下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看守阅览室的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岗位,小书桌前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空的搪瓷杯和一本夹着笔的笔记本。 方里以为谢柏沅又要暴力开门,正准备劝说他动静小点,就见谢柏沅熟门熟路地撬开窗户翻了进去。 方里:“……”你也太熟练了吧。 谢柏沅还站在窗前,冲他张开双臂:“进来,我接着你。” “起开。”方里撸了撸袖子,蹬着墙壁爬上了窗户,正准备往下跳,就被谢柏沅一手托着屁股,一手托着腰抱了下来。 “……” 对于他抱小孩儿一般的姿势,方里适当表达了不满,然后不出所料地被谢柏沅笑眯眯地无视了过去。 方里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谢柏沅在他面前总是有使不完的孩子气。 为了不引起注意,两人没开灯,而是借助手电的光亮在书架之间搜寻了起来。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放报纸的书架。这里一共存放了两种报纸,一种是人民日报,还有一种是秋景当地的小报。 可惜的是,这里只有近半年来的报纸,再往前的就没有了,也许要到仓库里找。 “谁?”方里警惕地站起身,用手电筒照了照窗外,“谁在那里?” 窗外空无一人。 谢柏沅问:“怎么了?” 方里摇摇头:“没什么,刚刚好像看到一个男人站在窗户外面。” 谢柏沅:“男人?” “嗯,”方里道:“感觉身形蛮高的,不过可能是我眼花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留了个心眼,两人再从窗户翻出去的时候方里特地四下打量了一下,确认没有第三个人的痕迹后才勉强放下心。 ……这也许就是做亏心事的人会疑神疑鬼的原因了。 虽然没有找到五年前的报纸,但临走的时候谢柏沅毫无心理负担地顺走了阅览室看守人的笔记本。 方里看着他将笔记本顺手夹进裤腰带的动作,几乎已经要麻木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吃晚饭的时候他总感觉老矿工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他有些食不下咽。 他把这一想法跟坐自己对面的谢柏沅说了,谢柏沅没说话,直接扭头看向了老矿工。 两人对视几秒,老矿工默默移开了视线。 谢柏沅收回视线:“好了,吃饭吧。” 方里有点惊,暗道这又是什么路子。 坐在他们边上的郭翔鸣总结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盯你你盯回去就得了,他那小眼睛瞪得过你不成?” 谢柏沅十分稀罕地向他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眼神,而柯灵明显已经习惯了伴侣脸皮厚的属性。 方里:“……那你们都好棒棒哦。”总感觉跟着这些人,自己学会了很多不得了的技能。 晚上方里迫不及待地回到房间,开始和谢柏沅一起翻阅他带回来的那本笔记本。 没想到的是,谢柏沅顺手带回来的笔记本居然藏着很大的收获。 这本笔记本更像是一个手账本,里面贴了很多报纸的剪纸,而且日期都很旧,甚至出现了十年前的旧新闻。 方里翻过某一页,在那页纸上瞄到一串日期:2009年9月12日。 他手顿了顿,立刻去翻墙上的挂历,显示他们目前身处的副本是2014年。 时间对上了。 方里和谢柏沅对视一眼,喉结动了动,接着往下看。 2009年9月12日凌晨0时17分,秋景一私营煤矿发生透水事故,初步核实15名矿工被困井下。目前救援人员正在排水救援被困矿工。 下面是对这一事件更详细的报道以及实时更新的救援进度。 翻到下一页,又出现了两张报纸剪纸。 第一张是人民日报:2009年9月16日上午9时23分,经过救援队四天四夜的抢救,秋景煤矿被困于井下的15名矿工已经全部升井。 第二张剪的是秋景当天的地方小报,然而上面关于这一事件的记载却与人民日报有很大偏差。 ——2009年9月16日下午7时17分,经过救援队没日没夜的抢救,秋景煤矿的被困人员已有11名成功升井…… 谢柏沅声音泛着凉意,他照着报纸上的内容念出了下面半句报道:“但仍有四名矿工被困于井下,目前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四天四夜,被困于井下的四名矿工生还的希望渺茫。” 第30章 床下异响 同一天对同一事件的两篇报道,居然有如此大的偏差。 谢柏沅将笔记本往后翻,却再也翻不到有关这件事的报道。 包括那份秋景当地小报,对此事的报道也只停留在了2009年9月16日。 最后井下的那四名矿工究竟有没有获救,似乎再也无从得知。 不过…… 方里抬起头,和谢柏沅对上视线。 “你怎么想的?”谢柏沅问。 方里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那四个人恐怕都没能救回来。” 中午矿工们聊天的时候提起的渗水事故和报纸上报道的应该是同一件,看矿工老李当时的反应,这件事怕是内有乾坤。 最有可能的是,年轻的矿工所说的话是真的,当年那起渗水事故虽然死了人,但是消息被煤老板以及当地政府压了下来。 而事故幸存者,矿工老李,也是知情人之一。 “不错,”谢柏沅道,“所以我们得想个办法,找到当年那四个人的信息。” 可是找信息哪有这么容易,他们在这个副本的身份是被招来进行煤矿开采工作的挖煤工人,平时白天都在干活,只有中午两小时的休息时间以及晚餐后的时间可供自由支配。其他的,只有等到阴雨天气,大家才有机会行动。 戈求平出事后,矿工老李越发沉默,之前还会跟他们闲聊几句,现在下了井只丢下一句“开工”,便一声不吭地开始干活。 方里正用铁镐凿着一块软煤,突然就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拽。 他回过头,看见的是跟吴宏康做室友的短发姑娘,他记得这姑娘的名字好像是叫赵雪。 “怎么了?”方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温声问道。 谢柏沅也停下了动作,面无表情地看向这里。 赵雪似乎有些腼腆,脸颊微红道:“你能稍微过来一下吗?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方里第一反应是回头去看谢柏沅,结果发现谢柏沅也在看着他,两人四目相交,谢柏沅不知道从方里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信息,拿着工具走了过来。 他个子高,站在赵雪面前笑眯眯地俯视她,明明是笑着,却充满了压迫感:“有什么事吗?” 赵雪顿时紧张了起来,说话都打着结:“我……我们昨天去了东面的树林,在里面看到了点东西。” 方里精神一振,问道:“什么东西?” 赵雪左右张望了下,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后,小声道:“一个女人,头发披散着,面色很苍白,就站在一棵大树下面。” 方里心中一沉,听完了赵雪的描述,他总感觉赵雪见到的女人就是他们昨天追踪的女鬼。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对不见踪影的兄妹中的妹妹。 想到这里,方里委婉地问道:“那她看到你们了吗?” “我不清楚,”赵雪轻轻摇了摇头,“当时很黑,我们离得也远,我没能看清。” “昨天是雷暴雨天气,你们晚上跑进树林里?”谢柏沅突然发问道。 赵雪表情略微有些紧张:“昨天风大,我的一件衣服被刮进了林子里,我们是进去找衣服的。” 这理由听着就有些牵强了,连方里都能听出这句话很明显是编造的。 谢柏沅却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哦了一声,神色淡淡道:“这样的信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赵雪看着方里欲言又止。 谢柏沅声音冷得要掉冰碴了:“你喜欢他?” 方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不是的,”赵雪身子抖了抖,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她似乎很害怕谢柏沅:“我只是昨天下午……看到你们从南楼出来,感觉整个队伍里你们调查信息的效率最高……” 昨天下午。方里一瞬间想起了昨天在阅览室里自己无意间瞥到的站在窗边的人影。 不是赵雪,赵雪最多一米五几的个子,那人至少有一米八几。 目前看来除了跟他一起的谢柏沅,唯一符合这个身高标准的——方里放眼望去,视线落在弯着腰沉默工作的矿工老李身上。 会是他吗? “总之谢谢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们。”方里对着赵雪笑了笑,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谢意。 人类都是天生便会趋利避害的,这是本能。 赵雪在队伍里并不显眼,但她能根据方里和谢柏沅的表现,做出将信息传递给他们的选择。 挖煤的工作进行到下午五点,就在众人以为可以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去好好休息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队伍里两个推着小推车的男人,突然精神失常了一般,抓起推车里的软煤就开始往嘴里塞。 甚至两人还因为一块软煤大打出手,旁人欲伸手阻拦,却被两人一齐推到地上。 最后还是矿工老李出手打晕了二人,才制止了这出闹剧。 方里无心关注那两个举止异常的男人,他只感觉井下的空间似乎突然被拉大了,四周的一切都和他离得很远。 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说:“哥,我好饿啊。” 仔细听,那声音也离得很远,轻飘飘的,似乎声音的主人气息很微弱,也很痛苦。 “我好饿啊,哥,我好饿。” “饿就吃些软煤吧,我当年被困在井下三天,就是靠吃软煤撑过来的。” “方里。” 谢柏沅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仿佛一把划破虚空的利剑。 方里整个人都清醒了些,他抬头看了眼谢柏沅,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手里居然抓着一把软煤,看样子如果不是谢柏沅及时抓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行为,他一定会将软煤吃进嘴里。 谢柏沅挑了挑眉毛:“这玩意儿好吃吗?” 方里:“……”他连忙将软煤丢回推车里,皱着眉头说道:“我不知道怎么了,刚刚好像有个声音告诉我,吃了这些就能活命。” 谢柏沅眯了眯眼睛,方里以为他有了什么新发现,没想到他只是轻声道:“走吧,回去了。” 晚上方里洗漱完,跟谢柏沅一起将换下来的衣服送去了一楼的洗衣房。 这里用的是较为先进的全自动滚筒洗衣机,衣服在洗衣机里翻滚拉扯着,就这么放着明早来取就行了。 两人回到房间,方里坐在床边,他整理了一下目前已知的线索,总感觉自己离真相已经很接近了,但像是又有什么东西阻隔着他寻找真相的脚步。 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种种迹象都在指明,这次的副本通关条件与五年前煤矿的渗水事故有关。 谢柏沅已经躺上了床,他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突然说道:“明天中午,我们去树林里看看。” “去找那个树下的女人吗?”方里问。 “嗯,”谢柏沅漫不经心地说道:“是人是鬼,揪出来就知道了。” 这句话倒是实话,不过大概也只有谢柏沅有这么大胆子了。 “你还不睡吗?”谢柏沅翻了个身,手撑着头,饶有兴趣地说:“你想不想赌一赌?” 方里一愣:“赌什么?” 谢柏沅:“赌林子里的是人是鬼,我赢了就罚你亲我一下,你赢了就罚我亲你一下。” 方里:“……等会儿,亲来亲去的算什么赌注?” 谢柏沅:“怎么不算?难道只是亲不够吗?” 方里:“……”他已经放弃跟大佬讲道理了,“你说算就算。” “乖。”谢柏沅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肉,“你赌鬼还是人?” 方里犹豫了几秒,回道:“我觉得是人。” 谢柏沅:“为什么?” 方里:“因为她没有做出伤害赵雪的举动。” 鬼怪杀人,在有些情况下是有规律可循的,但在另一些情况下,怎么杀、什么时候杀,总是毫无理由的。 方里不认为赵雪跟女鬼正面对上后,女鬼还能放她一马。 女鬼放过她的可能性极小,更有可能的是对方是个人类。 谢柏沅啧了一声,“那我就堵林子里的是个鬼。” 方里偏头看着他,他其实不明白谢柏沅提议赌的意义,难道只是为了所谓的赌注? 他叹了口气,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摘下眼镜躺下身准备入睡。 夜里,谢柏沅再次被床下的声音吵醒。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闹钟,和上一次一样,指针显示十二点刚过。 指甲挠刮床板的嘎吱声再次传来,谢柏沅不动声色地摸出了刀,这次那声音却像是长记性了,没有爬向他这一侧,而是快速地爬向了方里。 谢柏沅心道不好,立刻翻身腾起身体,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只惨白的手紧紧抓住了方里的手臂,尖锐奇长的青色指甲立刻就在白皙的手臂上留下道道血痕。 这么大的动静,方里终于从熟睡中醒来。 他睁眼就看到谢柏沅压在自己身上,而自己的手臂被一只鬼手死命拽着,登时就愣住了。 床下那玩意儿似乎是想将方里拖下床,明明只用一只手,却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谢柏沅的刀对它没什么用,纵使被利刃划破皮肤,也不见那只手流出血来,甚至床下那东西有没有痛觉都难说。 与此同时,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床下语调无比凄凉幽怨地重复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谎者吞一千根银针!拉钩上吊不许变……” “吞你大爷。”谢柏沅是真的生气了,既然挣脱不开,他便改为抓住床下那东西惨白的手臂,语气比起床下那东西更像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罗刹。 方里从未在谢柏沅脸上见过这样狠厉的表情,陌生但又有些奇异的熟悉,他看见谢柏沅嘴唇张合,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的人你也敢碰。” 作者有话要说: 煤矿的灵感来自于电影《幸存日》,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看,关于煤矿工人的。 第31章 旧照片 撂下这句,谢柏沅就跟那东西陷入了僵持状态。 那东西想将方里拖下去,却没想到谢柏沅会反其道而行之,竟是想将它从床下拽出来。 并且方里在听到谢柏沅那句话后,飞快地反应了过来,和谢柏沅一起使劲儿。 两人的力气加起来,竟然隐隐有超过那东西的趋势。 察觉到情况不妙,它立刻主动松开了方里的手,似乎准备逃跑。 然而谢柏沅不给它这个机会,拽着那只手臂翻身跃下床,铁了心要将它拽出来。 如果鬼怪能说话,此时怕是已经要对着这两个不走寻常路的人类破口大骂。 方里努力配合着谢柏沅,两人拖拽了一会儿,他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这是骨头断裂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谢柏沅拿着半只手臂,望着空空如也的床下冷笑道:“溜了啊。” 方里连忙坐起身,他看着那只断臂,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感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谢柏沅看出了他的恐惧,叹了口气,将断臂随手丢在地上,坐过来拉过了方里的胳膊。 他微凉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方里手臂上被刮出来的几道红痕,温声道:“没事了,有我在呢。” 说完这话,他索性侧过身紧紧抱住了方里,手掌轻揉着方里的脑袋,整个动作都充满了安抚的味道。 方里头埋在他肩膀上,几乎可以听见谢柏沅平稳有力的心跳声。 毫无疑问,这样的怀抱确实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 片刻后,谢柏沅轻拍方里的背,道:“睡觉吧,才一点半。” 方里应了一声,对自己芝麻粒大小的胆子有一点不好意思。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地上那只断臂,他问:“这只……胳膊,怎么处理?” 这只断臂上有个较为关键的线索,那就是它同样缺少了一根小拇指。 如此看来,恐怕之前死掉的那几个人,小拇指都是被它带走的。 “找根绳子挂在门后面。”谢柏沅道。 方里:“……啊?” “算了我来吧。”谢柏沅从床上坐起来,“你先躺下睡觉。” 方里这样哪里睡得着,他躺下身,视线跟在谢柏沅身上,看着谢柏沅从包里翻出一捆细绳,三下五除二地将绳子的一端系在断臂上,另一端系在门把手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用布擦了擦手,重新躺回床上。 方里猜想,谢柏沅这样做也许是为了恐吓那个女鬼,不得不说,谢柏沅成功成为了鬼都怕的存在。 他闭上眼睛,眼前却都是谢柏沅与女鬼僵持时的表情,现在想来那副样子的谢柏沅确实很可怖。 表情是冷的,眼神也是冰冷的,虽然平时谢柏沅不说话时也显得冷冰冰的,但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方里有种预感,如果刚刚那个女鬼没有在被谢柏沅折断一只手臂后就溜走,谢柏沅一定会将它拖出来好好“交流”一番。 但他意外地不害怕这样的谢柏沅,就像是在他的潜意识里,无论谢柏沅变成什么样,都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一样。 怀着这样奇妙的心情,方里重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有人敲响了他们的门。 方里在谢柏沅怀里醒过来,他挣扎着坐起来,懵了几秒才听出门外是郭翔鸣的声音。 他准备下床给郭翔鸣开门,腰上却突然一紧,低头一看果然看到谢柏沅的胳膊环在他的腰上,像金箍一样圈得死死的。 方里看到他眼下微微泛着青色,显然昨天晚上没睡好,实在不忍心吵醒他。 但郭翔鸣的敲门声愈来愈响,整面墙壁仿佛都在震动。 方里叹了口气,只得掰开谢柏沅的手,用被子代替自己塞进他怀里。 门一打开,谢柏沅昨晚挂在门上的断臂就掉了下来,吓得门外的郭翔鸣爆了句粗口。 方里跟这玩意儿呆了一晚上,已经习惯了不少,因此还能面色镇定地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我还以为你们俩凉了呢。你们要是凉了,我这买卖不就亏大发了吗。”郭翔鸣指着地上那只断臂,下意识地将柯灵护在自己身后,“这什么玩意儿?” 方里:“一只胳膊?” 郭翔鸣:“……”他抹了把脸,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你为什么这么淡定啊?” 方里沉默了,他心道如果你昨晚也被这只胳膊死抓着不放,你现在看到它断了挂在这儿也会很淡定的。 郭翔鸣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方里的身后。 谢柏沅已经醒了,正抱着被子看向他们这边。 不知道为什么,方里总觉得谢柏沅的表情似乎有些……幽怨? 他因为这个认知打了个哆嗦,好在谢柏沅的幽怨只持续了几秒钟,随后立刻恢复了平常那副模样。 因为谢柏沅裸着上身的缘故,郭翔鸣伸手捂住了柯灵的眼睛。 谢柏沅一边漫不经心地套上衣服,一边问:“你大清早的,有事儿吗?” 郭翔鸣似乎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他脸上流露出少有的严肃:“有人出事了,楼下洗衣房,死了两个人。” 据郭翔鸣转述,死在洗衣房里的那两个人死状很诡异,他让方里先有个心理准备。 在这个副本里,方里认为最诡异的死法莫过于林菲菲,毕竟林菲菲可是整个人都变成了肉糜堵在了下水道里。尤其这几天天热,在二楼上厕所的时候,他们都隐隐能闻到从楼上飘下来的腐臭异味。 方里闻着那股味道,越发感觉这个世界也不能久留了——他有一种这里快要崩坏的预感。 纵使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方里真正亲眼看到洗衣房的两句男尸时,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洗衣机里,两具男尸的身体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以抻面条的状态被拉长到难以想象的长度,然后又在滚筒洗衣机的作用下,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 谢柏沅以为方里会害怕或者会像往常那样犯恶心,没想到方里只是偷偷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他垂下眼睑,微微弯了弯嘴角,在心里说了一句可爱。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住在310的两个姑娘,而洗衣机里被绞死的两个男人就住在她们隔壁309。 两个姑娘早上起来到洗衣房里取衣服,没想到洗衣机的门一拉开,看到的不是洗好的衣服,而是“洗好”的两个同伴。 在一声尖叫后,两个姑娘冲回了楼上,叫来了其他人。 队伍里还活着的人都聚集在这儿了,一共只剩十人。 310的两个姑娘哭得花容失色,呜呜咽咽的声音听得旁人头疼。 方里听着哭声简直要无法思考,谢柏沅便说要出去转转。 方里点点头:“好。” “都到这个时候了,大家还不能团结起来吗!”吴宏康突如其来的爆发让众人都有些懵。 两个哭泣不止的姑娘也停了下来。 谢柏沅居然真的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眯着眼睛看向他,“团结?你想要什么样的团结?” 他的眼睛有些长,微微眯起来就自然而然地有种嘲讽的意味。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吴宏康顿时就焉了下去:“就……大家一起坐下来讨论讨论,有什么线索也交流一下,互帮互助一起通关……” 他越往后说,声音越发小了下去,似乎很害怕谢柏沅似的。 “哦。”谢柏沅勾起嘴角,笑容满是嘲讽,“所以呢?你们进来这些天都调查了些什么?想要交流线索?你是想让我们坐下来听你说你每天午睡的时候梦到了什么是吗?” 吴宏康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怼得变成了一言不发的闷葫芦。 确实,这批人是方里经历的三个副本以来,遇到的最没有干劲的伙伴。 除了吃便是睡——不说谢柏沅,不论是谁,遇上这样的伙伴都是更愿意单刷出副本的。 “你这么说也太自私了吧!”说话的是那两个哭泣的姑娘中个子稍矮的一个,她虽然也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强撑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些人里,确实是你厉害些,难道你就没有听过能力越强责任越大这句话吗?” 这句话连方里听着都觉得颇为无赖。 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在现实世界里搬出来说兴许还很有些道理,但在副本里,人人自保都难,更何况去帮助别人逃生。 这个道理大家心里都懂,但涉及到小命,大多数人都选择了保持沉默。 谢柏沅轻笑了一声,他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叫人看不出喜怒。 “想要互帮互助也不是不可以。”听到这句话的众人,面上都克制不住地流露出了欣喜。 然而,谢柏沅缓缓说道:“但是,这句话你说错了。”他收起了笑,表情和语气都是一样的冷淡:“能力越强的人,权力就越大。” 方里有些震惊,却又很能理解谢柏沅的做法,甚至很赞同他这句话。 在副本里,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法则,那便是优胜劣汰。 强者胜出,弱者淘汰。能力越强的人,手里的筹码就越多。 就算是他,也不会一直倚仗谢柏沅的能力,想要活命就该提升自己的实力。 “中午午休的时候,我会去树林里找线索。”丢下这句,谢柏沅便带着方里离开了。 刚走出去,就从洗衣房里追出一个人,是古锋。 方里对古锋的印象还不错,正准备问他有什么事,就见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七寸大小的照片。 “我昨晚就准备给你们,这是我在矿工老李的房间里找到的。” 因为保管得当,所以照片还很清晰。 照片上,是十五名年轻人,他们穿着下井时会穿的统一棉服,站成两排,面对着镜头,黝黑的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起之前为文名纠结很久,一个朋友说,看到的文案只能想到《大佬说他好柔弱啊》 沅哥:柔弱但能砍人=>= 第32章 女鬼 方里捏着那张老旧的照片,先是发现照片背面用红色的颜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打了个大大的叉,接着又在照片上方发现了一行小字。 “2009年9月1日,摄于秋景煤矿。” 照片乍看上去并无什么异常之处,方里对着照片打量许久,突然,站在第一排的几个人面容猝不及防地扭曲了一瞬。 “……”他忍住了没叫出声,将照片塞给了谢柏沅。 谢柏沅问:“看出什么来了吗?” 方里迟疑道:“嗯……灵异照片?” “不是这个,”谢柏沅摇摇头,“再看看。” 于是方里再次壮着胆子打量起那张旧照片。照片到了谢柏沅手上,又恢复了正常,他正寻思着连一张照片都知道欺软怕硬,突然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当初下井的都是男的?” 事实上煤矿特殊的工作环境决定了其主要需求人员大多是男人,女人在煤矿上班通常是做行政工作,少有下井的。 正因为如此,如果说当年死在井下没能救出的是四个男性矿工,一直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却是一个女鬼。 谢柏沅点点头,道:“煤矿死了工人,想要压下消息,第一件事是安抚谁?” 方里立刻福至心灵:“家属!” 古锋在边上皱眉道:“可是怎么安抚?用钱吗?钱不是万能的吧,万一有人不接受怎么办?” 谢柏沅脸上挂着笑,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就连说出的话也让人背脊生寒:“想让一个人闭嘴,方法有很多种,其中最简单有效的就是杀了他。人死了,埋到地下,那些话就谁都听不见了。” 方里心中颇为震撼,但这样想的话,确实说得通。 早在戈求平死的时候,他就听谢柏沅说了一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女鬼也许是四名遇难矿工中某一位的家属,当年的安抚工作没有做到位,或者说双方没有谈拢,煤矿老板怕她走漏风声,便干脆将她偷偷杀害了。 只是人在做天在看,五年来,女鬼一步步履行着自己的复仇计划,她的复仇名单里甚至包括了当年那些知情不报、掩埋真相的人。 当然,这些都是方里的大胆猜想,具体如何他也说不好,只能先等中午去森林里找找线索再说。 谢柏沅将那张旧照片收进自己的口袋里,说道:“先不考虑,去洗漱,吃个早饭还要下井工作。中午到东面集合。” 他看向古锋:“你带着女儿……” 古锋不等他说完,立刻表态道:“我没关系,到时候我会背着馨馨,不会拖大家后腿。” 谢柏沅似乎挺欣赏他这样的态度,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于是两人回到二楼的盥洗室去洗漱,吃过早饭,大家照例跟着矿工老李下井干活。 下井前他们还听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他们负责的这片煤矿开采得差不多了,大概还需要两天就能完工。 换句话说,离任务完成期限还剩两天。 因为他们中死了几个人的缘故,人手不够用了,所以这次下井的队伍里,多出了四名年轻矿工。 其中有一位方里觉得面熟,仔细看后发现是前天下雷雨的时候,跟矿工老李聊起五年前渗水事故的男人。 老李今天相当沉默,看上去心事重重。 中途大家休息的时候,年轻矿工坐在地上坐了会儿,实在是无聊,便上来跟老李搭话。 按说老李是他们这些人当中资历最老的,下了井后,大家都得对他毕恭毕敬的。 年轻的矿工却像是没大没小惯了,上来揽住老李的肩,跟他搭话道:“老李,听说你昨天提交了辞呈,这是准备告老还乡了?” 老李瞥他一眼,态度有些冷淡:“干我们这行的,每次能和大家一起从井里上来,就已经是老天爷眷顾,死里逃生。我已经到年纪了,干不动了。” 有人插话道:“你上个月不还说,准备再干个三年再退休嘛。你说你又没有老婆孩子给你热炕头,将来谁给你养老?” 方里密切注意着这一边的情况,他发现老李说话时总是注视着右前方的某一处,并且左手不断摩挲、活动着右手小拇指,似乎那里被什么东西扣住了似的。 他突然想起,以前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小拇指代表的是约定和诚信。 就像床下女鬼哼唱的那样,很多人在与别人做约定时,都做过用小拇指拉钩的动作。 说谎者吞一千根银针…… 方里活动了两下自己的小拇指,这样的誓言,他是不敢轻易说出口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气氛依旧是干巴巴的。 在谢柏沅表过态后,似乎已经没人敢轻易上来搭话。 他们不敢看谢柏沅,就把希冀的目光全部投注在方里身上。 方里被数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连张嘴吃饭的动作都有些不自在,他小声问谢柏沅:“一会儿去树林,要叫上他们吗?” 谢柏沅停下动作,回头扫视了一圈,那些人立刻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看似若无其事地吃着盘子里的饭菜。 “不用特意叫,去不去都随便他们。”谢柏沅淡淡地说道。 方里应了一声,对着再次小心翼翼看向自己的赵雪,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赵雪也对他回以微笑,看上去似乎松了口气。 吃完饭,谢柏沅找了两把铁锨,叫上郭翔鸣和柯灵,四人来到树林前。 方里原本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到场——吴宏康、赵雪,甚至包括这几天哭个不停的两个妹子,目前确认存活的十人都在这里了,并且还都拿上了工具。 这个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有一群好吃等死的队友。 人聚齐后,吴宏康问:“所以,我们一会儿进去是要去砍树还是挖坟啊?” 显然,大家都已经在赵雪那里听说了那个长发女人的事情,只是尚不明确自己来这里要做什么。 谢柏沅给的答案很简单粗暴:“找到地方,有树砍树,有坟挖坟。” 吴宏康咂咂嘴:“行吧。”也只能这样了。 确认好了任务,大家一起进入林子。 这片林子里的树木都很高大,枝叶繁密,几乎完全遮蔽了天上的太阳。 一进来,大家就有一种阴森感,就仿佛林子里的某处,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们一般。 方里很不习惯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尤其对方很有可能不是个人类。 他搓了搓胳膊,谢柏沅注意到后,轻声问道:“怎么了?” 方里:“我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谢柏沅:“害怕吗?” 方里抿抿唇:“有一点点。” 谢柏沅嘴角弯了弯,“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办吗?” 方里想了想,想起前天餐桌上老李瞪他那回事儿,决定学以致用,于是犹豫着开口:“我……盯回去?” 谢柏沅:“……”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握住方里的手,语气中似乎对方里的不解风情有些无奈:“你盯什么盯,害怕的话往我身后站就行。” 方里揉了揉鼻子,心说谁知道你会在这时候撩一把啊。 紧跟在其后的郭翔鸣:噫,世道果然变了,连谢柏沅这个黑心奸商都开始散发恋爱的酸臭味了。 赵雪所说的那棵树其实很不好找,因为林子里每棵树都长得差不多,如果不靠什么特征明显的标志性物件来记的话,在上千棵树中找到一棵树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赵雪回想起了那棵树边上有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多多少少为大家提供了一点目标性。 十五分钟后,众人终于找到了赵雪所说的那一处。 那里确实有一块巨石,并且在巨石的后面,有一座小坟堆。 吴宏康取下扛在肩上的铁锨,扭头问道:“赵雪,就是这儿了吧?是不是挖出来就……” 他话说到一半,下半句却卡在了喉咙里。 赵雪站在原地,头低垂着,原本齐耳的短发也在一瞬间突然生长了起来。 这一变化使得众人都惊了。 “赵雪?赵雪?你、你怎么了?”吴宏康边说边下意识地往后退。 赵雪并不答话,只是片刻之间,她的头发便长到了及腰的长度。茂密的长发遮挡住了她的脸,看起来甚是恐怖。 她的皮肤像是晒干了的橘子皮一样萎缩起来,指甲也开始生长,变成了不正常的青白色。 方里被谢柏沅藏到身后,还眼尖地注意到,面前的“赵雪”缺了半只右臂。 答案已经很明显,这根本不是赵雪,或者说真正的赵雪已经死了。 难怪赵雪会说自己在林子里看到长发女人,但长发女人并未伤害她。因为那时候起,赵雪已经被昨晚袭击方里的女鬼顶包了。 所有的人都退到一边,警惕地看着这个伪装成同伴的女鬼。 毕竟谁都没想到,这鬼居然会伪装成活人潜伏在他们身边,跟他们一起吃喝。 出人意料的,谢柏沅神色依旧很淡定,或者说是冷淡。他踩着那把铁锨,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有什么诉求?” 显然,他还没忘记昨晚这只女鬼躲在他们床下,试图拖走方里的事。 女鬼面对他的反应也跟赵雪面对谢柏沅时相差无几,都是带着一点畏惧。它伸出左手指了指树下的小坟堆,声音哀怨且悲凉:“挖……” 谢柏沅看了它一眼,顿时了然于胸。 他对着身后一众吓得颤巍巍的人招呼道:“过来挖坟,线索应该就在坟里。” 方里怀疑,如果不是这个女鬼与完成任务有很大关系,谢柏沅绝对会毫不留情地举起铁锨给它来几下子。 第33章 回来 说挖就挖,纵使大家对身边的女鬼有所忌惮,但为了线索,所有人都强行打起精神来挖坟。 方里也加入到了其中,前天刚下过暴雨,土质比较松软,一铲子下去,一抔土便被轻轻松松地带了起来。 这座小坟堆作为一个死人的长眠之地来说并不正式,甚至连一块属于墓主人的墓碑都没有,看上去更像是被人敷衍了事般随意找了一棵树就这么埋下去的。 因为事先不知道是要进来挖坟,所以铁锨只带了六把。谢柏沅将自己的铁锨和方里的铁镐交换后,无事可做,便拉着馨馨逗她。 方里挖了会儿便觉得闷热无比,他伸手抹去鼻尖挂着的汗珠,看了看正在树下逗孩子的谢柏沅,一瞬间竟然生出了一种“你耕田来我织布,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微妙错觉。 谢柏沅注意到他的视线,抬眼看向他,温声道:“怎么了?” 方里跟他那双凤眸对上视线,那点微妙的小心思立刻作鸟兽散。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他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谢柏沅听了后十分体贴地起身接过铁锨,说道:“我来吧,你去休息会儿。” 方里还想说什么,被谢柏沅一句“等我累了你再替我”给挡了回去。 谢柏沅接替方里后,郭翔鸣凑了过来,揶揄道:“你现在挺知道疼人啊。” 谢柏沅扫了他一眼:“废话。” 郭翔鸣一边重重地踩下铁锨,一边低声问道:“那你们现在住在一起?你愿意下车了?” “嗯。”谢柏沅应了一声,却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他鼻子嗅了嗅,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泥土的腥味,他大声喊了一句:“我们快些挖,又要下雨了。” 虽然下雨并不一定代表着会出事,但下雨的时候呆在林子里,基本上可以认定为是找死行为。 听他这么说,众人纷纷加快了速度,争取在下雨前挖出墓里的东西。 “你们几个都他妈的在干什么!”从树后窜出来一个人,竟然是怒气冲冲的老李。 不,与其说是怒气冲冲,倒不如说是气急败坏以及某种掩饰不住的惧怕。 尤其是当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着他,老李才注意到他们身后还有一个阴森可怖的女鬼。 女鬼显然也看见了他,几乎是一阵凉风拂过,方里就看见女鬼已经瞬移到了老李面前。 老李跌坐在地上,表情惊惧,嘴唇嗫嚅着:“不、不要——” 女鬼咧开嘴笑了,猩红的嘴巴大张着,活像是要将面前的人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老李已经吓得腿软,完全站不起身,他先是在身上到处摸索着什么东西,随后面色越发惨白。 不知道怎么的,方里想起了那张背后打了叉的合照,他有种直觉,老李就是在找那张照片。 难道照片充当了护身符的作用? 找不到东西,老李双手在地上乱抓着,抓起一把把带着泥土的草叶子,不管不顾地朝女鬼掷去。 然而这并不能使女鬼后退半分,老李望着女鬼惨白的脸,表情越发绝望。 队伍里那两个女生已经不忍再看下去:“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谢柏沅瞥了她一眼,继续他的挖坟工作:“好啊,你可以上去跟它讲讲道理,没准它就同意由你来顶替这个复仇对象了。” 该女生哑然,显然没人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npc的命。 不忍心看下去的已经扭过了头,方里也背过身去,即使如此,他们依旧能清晰地听见不远处老李痛苦的叫声以及某种令人生理不适的咀嚼声。 谢柏沅的铁锨突然磕在了一个硬物上,发出嘭的一声,他顿了顿,“挖出来了。” 那是一口黑色的棺椁,埋得很深,嵌在了泥土里。 众人忙围过来清理其余部分的泥土,一齐费力地将棺材盖掀开。 棺材盖掀开后,一股腐尸味扑面而来。 棺材里躺着一个长发女人,她的身体已经腐烂殆尽,双手蜷缩在胸前。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头骨上,有一枚手臂粗细的钉子从头顶钉了进去。 吴宏康后退了两步,表情慌乱:“这、这是什么东西?” 郭翔鸣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应该是镇魂钉,辟邪用的,但这东西也容易聚成邪气怨灵。” 女鬼飘了过来,它的嘴唇泛着和之前大不相同的艳红,像是刚饮了鲜血一般。方里忍不住看了眼它的身后,果然看到了老李残缺的身体。 将老李的一部分吃进肚子里后,女鬼似乎比先前强大了些,失去的右手手臂也重新长了出来。 她看着棺材里躺着的女尸,开始小声地哭泣。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地暗了下来,乌云密布,雨点砸在了谢柏沅的手背上,他蹙眉道:“尸体已经给你找到了,你的心愿该了了吧。” “不够,不够——还有!”女鬼口中发出了凄厉的叫声,“还有!!!” 方里难受地捂住了耳朵,很想让它冷静一点,还有什么说说清楚。但他知道对方是鬼,跟鬼讲道理,跟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 突然,那鬼神色一凛,竟是瞬移了过来,在方里的肩上重重地推了一把。 方里身后原本应该是那棵挨着坟堆的大树,此时大树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直直向后倒去。 四周暗下来之前,他看到的是谢柏沅难得慌乱的表情,以及头顶郁郁葱葱的树叶。 眼前重新恢复光明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身处在煤矿里。 他想呼喊谢柏沅的名字,却发现无论如何自己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前方传来一阵响动,几个矿工打扮的人拿着工具走了过来。 发现他们似乎都看不见自己后,方里打算先静观其变。 那些矿工有说有笑的,进来后便开始安装炸药。 为首的矿工很眼熟,方里仔细辨认后发现对方正是老李,只不过和现在的老李比起来,眼前的人要年轻一些。 老李说,这次结束,他就打算退休了,毕竟煤矿工人是个风险系数很高的工作,每次下井都有丧命的可能。 他挨个叮嘱其他矿工,以后干活要更加谨慎。 这些矿工中,有一个年轻的矿工最为突出。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的长相,他长得过于白净了,和其他黑成煤球的矿工放在一起相当的格格不入。 方里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他可能是被那个女鬼用了什么法子,看到了五年前煤矿发生渗水事故的时候。 果不其然,前一分钟大家还在说笑,打趣那个白净的矿工,让他好好工作,月底妹妹过来的时候好好招待一下。下一分钟,有水滴滴在了老李的脸上,在一声“快跑啊!渗水了!”的呼喊声中,水流急速地蔓延了过来。 方里眼前的景象仿佛被人按下了倍速按钮,几息之间,他便亲眼目睹了这些煤矿工人遭遇渗水事故,且已经被困于井下三天。 他试着伸手去拉一个已经陷入昏睡的矿工,却发现这根本行不通,在这里他只能是一个旁观者。 接着,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他来到了矿井之上,看见了一张跟白净矿工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孔。 那是属于一个年轻姑娘的,她长发飘飘,穿着一条长裙,浑身上下散发着知性的魅力。 只是那张脸上现在满是焦急之色,她混在一干同样焦急的家属之间,无论如何心急,也只能坐着等消息。 很快就到了第四天,上午九点,好消息来了,第一名被困矿工成功升井。 家属们彻夜未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松动,眼巴巴地候在井口,看着救援人员用担架将被困矿工一个一个地抬出来。 抬到第十一个人时,剩下的七名家属继续屏息凝神地望着黑洞洞的井口,然而第十一个人出来后,井口再也没有出来新的身影。 下午七时,仍有五名矿工被困于井下。 方里来回穿梭于井下,他听到矿工之间的交谈声。 “吃吧,把软煤吃了,就还有活路。” 对活下去的渴望使这些被困矿工只好将软煤硬生生嚼碎咽进肚子里。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们到最后依旧没等来救援。 地面上,各方记者前来报道,迫于压力,煤矿老板做出了一个决定。 当天晚上,煤矿老板将剩下五名被困矿工的家属召集在一起,宣布了一个坏消息。 剩下的五名矿工生还的可能已经很微弱,救援队目前不会放弃救援,但煤矿方面会对外称被困矿工全部获救,并且给予这些家属巨额补偿金。 这话说着好听,然而大家心里都知道,这基本是等于拿钱买命了。 最终其他家属答应了,而双胞胎里的妹妹却没有答应,她固执地要求救援队救出自己的哥哥。 煤矿老板连哄带骗将人安抚下来,表明答应得很好,实际上却没有做到继续加紧救援。 又是十天过去,五名被困矿工再无生还的可能。收了补偿金的其他几名家属带着悲伤和遗物回了老家,妹妹却找煤矿老板理论,说自己要去找电视台披露这件事。 于是当天晚上,天边电闪雷鸣,没一会儿便下起了暴雨,妹妹被人从背后用铁镐狠狠击中了头部,这一切都被起夜的老李看在眼里。 妹妹被埋进了附近的树林里,没过几天,煤矿便有闹鬼传闻。 煤矿老板招来所谓的高人,将妹妹的尸体挖了出来,此时尸体已经开始腐臭。高人在尸体头部钉入镇魂钉,尸体随着特制的棺椁,再次埋进树下。 老李也找过高人,高人取来尸体的头发和指甲,烧成灰,拌入朱砂狗血中,在他提供的合照背面画了个图案,让他将照片随身带着,便可免受怨灵的骚扰。 长埋于地下的怨灵将自己的小拇指咬断,从此展开了长达五年的报复。直到五年后,十六个矿工入住这座楼房,兄妹二人伪装成人类,藏于十六人之中。 看完这一切,方里眼前重新出现了那个垂着长发的女鬼。 知道它的经历后,方里已经没那么怕它了,更多的是对一个女孩子的心疼和惋惜。 方里开口问道:“我已经知道了你的事情,现在我能离开吗?” 女鬼站立着不动,方里抓了抓头发,接着说道:“我有很重要的朋友在等着我。” 女鬼没有说话,只是手指着某个方向,方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的是一团光亮。 “谢谢。”他明白了女鬼的意思,朝它道了声谢,快步朝着那团光亮跑过去。 等方里再次醒来,看到的熟悉的吊灯和天花板。 “醒了?”谢柏沅坐在床边,眼睛下面有一层青黑,似乎休息得不太好。见他睁眼,谢柏沅轻微地松了口气。 方里在他的搀扶下坐起身,看了眼四周的景象:“我……已经回来了?” “嗯,已经两天过去了。”谢柏沅应了一声,“你昏倒后,我把那照片拿出来烧了,它便告诉了我剩下五名矿工的尸体埋在哪里。我们将尸体挖出来火化之后就通关了。” 方里下意识地觉得没这么简单,但他现在头很沉、很不舒服,他揉了揉眉心,说:“我看到五年前发生的事了,那场渗水事故的全过程。” “我就知道。”谢柏沅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它推你那一把,无非是想拉你留下来陪着它。” 方里道:“我最后不是回来了吗?” 谢柏沅看向他,眼神有些晦涩,正当方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的时候,谢柏沅开口道:“嗯,还好你回来了。看来你还记得我们的赌注。” 事实上方里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他跟谢柏沅打赌的事,目前看来,是他输了。 方里刚想说这赌注能不能算了,迎面对上谢柏沅热切的视线,立刻就怂了。 ……他怕这句话说出去谢柏沅会直接把他吞进肚子里。 “嗯?”谢柏沅久久等不到方里有动作,便发出了一个催促的音节。“你想赖账吗?” 不敢不敢,我哪儿敢在你这里赖账。 方里抿了抿唇,基本上是抱着赴死的决心眼一闭心一横瞄准谢柏沅的白玉般的侧脸就凑了上去。 然而,嘴唇上传来的温软的触感不像是谢柏沅的脸颊,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谢柏沅近在咫尺的鼻尖。 这他妈亲的分明是嘴啊! 短暂的亲吻后,方里如雷劈一般愣在原地。 谢柏沅倒也很知道分寸,没趁这个机会做出什么得寸进尺的事情,真的只是跟他碰了碰嘴,在他嘴角亲了亲后身体便退了回去。 “还不错,”谢柏沅伸出手,笑得像极了偷腥的狐狸,奖励性地在方里头上揉了揉,使劲儿呼噜他可爱的头毛,将他的头发揉得一团糟,嘴里还说道:“积极兑现承诺,是个男人应该有的担当。” 他站起身,对着还未能反应过来的方里说道:“你刚醒,再休息会儿,我去准备午饭,一会儿下来吃饭。” 方里没能回答他,只是保持直视前方的姿势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谢柏沅笑得更开心了。 关上门,谢柏沅收敛了笑意。 他手轻轻地按在门板上,声音微不可闻。 “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不介意现在就破坏规则。” 第34章 六号车厢x3 方里几乎是在谢柏沅的监视下休息了两天,第三天终于憋不住溜出去透气。 刚一出门,他就碰到了在楼下跑圈的朱易乘。 朱易乘新染了一头绿毛,看上去绿色健康极了。他眼神微妙地跟朱易乘打了声招呼,那小子却一把抓起他,带着他一起跑了起来。 “诶,你干嘛呢?”方里边跑边问。 “跑、跑圈儿啊,锻炼身体。”朱易乘气喘吁吁地答话,他似乎已经快要累得趴下,但奇怪的是他却并未停下脚步:“啊,我、我要累死了——” 方里被迫带着向前跑:“你歇会儿不行吗?” “不行啊,”朱易乘一脸痛苦:“沅哥让跑的,说跑不到一百圈不给吃饭。” 一百圈?方里停下脚步,嘴角抽了抽。他第一反应是朱易乘犯了什么错,被谢柏沅罚得这么惨。 “朱易乘。”谢柏沅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方里一抬头,看到谢柏沅站在二楼窗口,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们。 被点名的朱易乘立刻加快了速度,脸上摆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诶!沅哥早!” 谢柏沅看着他,“跑累了?” “不累!”朱易乘在这时候表现出了极强的求生欲:“一点都不累,我超爱锻炼身体的。” “那接着跑吧,跑到五十圈回来吃饭,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 朱易乘如临大赦:“好!” 方里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有些好笑地抿了抿嘴角。 自称不是魔鬼的魔鬼本人,正倚在窗边,对着他扬了扬下巴。 “上来吃饭。” 方里张了张嘴,刚想说自己准备在附近转转再回来,谢柏沅便“嗯?”了一声。 “……”方里整个人抖了抖,突然就对朱易乘有些感同身受。 没多久,朱易乘跑完圈回来了。 他一脸怨念地趴在餐桌一角,嘴里不停嘟囔着,方里端着碗从边上路过,听到他念叨的是谢柏沅真可怕。 方里脚步微顿,在心里补了句:谁说不是呢。 谢柏沅坐在餐桌另一边,动作相当优雅地喝着粥。“让你锻炼身体是对你好,毕竟下个副本你跟我们一起。” 方里这才知道,朱易乘上个副本竟然是一场大逃杀游戏,规则有些像真人版吃鸡游戏,他因为跑得慢,差点就凉了。 朱易乘噘着嘴:“那我最后不是躺赢了吗……” 谢柏沅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如果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你可以不跑,但是逃命的时候跑得慢了后果自负。” 朱易乘闻言立刻委屈巴巴地扭头看向方里,方里目光直视前方,一脸“你不要看我我也救不了你”的表情。 事实上他也是刚刚得知,在他昏睡期间,谢柏沅依旧选择留在六号车厢,而朱易乘从七号车厢通关,来到了六号车厢。 原先他心里隐隐有些发愁,毕竟朱易乘作为占卜师不能占卜跟自己有关的信息,所以他们这次不会再有提前获得有关六号车厢的信息优势。 谢柏沅得知他的顾虑后却让他放下心,不用想太多,信息自然有人会送上门。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说,方里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就在第二天,一个老朋友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方里拉开门,有些惊讶:“赵小彤?” 门外站着的正是独自去了五号车厢的赵小彤。 方里看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赵小彤的安全,现在看来,这姑娘还是挺厉害的,一个人去了五号车厢也能安全通关。 赵小彤的面色却不如方里想的那么好,几天不见,她脸上比起之前少了一分活泼开朗,多出来的是本不该属于她的忧虑。 方里侧开身体让她进来,对着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的谢柏沅说道:“柏沅,赵小彤来了。” 谢柏沅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似乎对赵小彤的到来并不意外,倒是跟赵小彤有过一面之缘的朱易乘,抱着抱枕热情地过来跟赵小彤做着自我介绍。 方里没有错过赵小彤看见朱易乘那一头绿毛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微妙。 赵小彤跟朱易乘握了握手,便朝着沙发上的谢柏沅走过去。朱易乘积极地挡在方里面前,小声问道:“怎么样,我这次是不是比上次看起来年轻很多?这妹子一直盯着我脸看呢,一定是觉得我比上次还帅。” 看样子他对赵小彤上次说他看着沧桑的事还耿耿于怀。 方里看着他,一语道破了真相:“她盯着看的应该是你的头发,不是你的脸。” 朱易乘摸着自己草色系的头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啊,我头发有我人帅吗?” 方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哄孩子的口吻地说道:“帅,都帅。”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带点绿嘛。 说完,方里绕过这个傻子,朝着沙发上交谈的二人走去。 沙发上赵小彤正在跟谢柏沅商量,说自己已经选择了六号车厢,问谢柏沅这次能不能再捎上她。 为表诚意,她愿意提供六号车厢的信息,是她用自己的奖励值兑换的。 她神色慌乱,看上去五号车厢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方里忍不住发问:“你的五号车厢是怎么样的副本?” 赵小彤沉默了一阵,半晌才道:“五号车厢有十三个人,npc要求我们玩狼人杀,最后只有我跟一个男人活下来了。” 方里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连忙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他不敢想象,十三个活两个,五号车厢的存活率居然这么低。 谢柏沅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在边上说道:“越往后难度就越大,车厢上的人也会越来越少。” 方里抿了抿唇,觉得压力颇大。 谢柏沅吃完苹果,用纸巾擦了擦手,这才问道:“你换到的信息是什么?” 赵小彤幽幽问道:“你们知道十个小士兵的故事吗?” 方里对此有些耳熟,谢柏沅唤了一声朱易乘,朱易乘立刻拿着平板挤进了几人中间。 “关于十个小士兵啊,外国有这样一首童谣。”朱易乘打开搜索页面,将平板放在茶几上,“喏,你们自己看吧。” 这首童年源自外国一本著名的推理小说,其内容大致是: “十个小士兵,出门打牙祭;不幸噎住喉,十个只剩九。 九个小士兵,秉烛道夜半;清早叫不答,九个只剩八。 八个小士兵,旅行去德文;流连不离去,八个只剩七。 七个小士兵,举斧砍柴火;失手砍掉头,七个只剩六。 六个小士兵,捅了马蜂窝;蜂来无处躲,六个只剩五。 五个小士兵……” 这首诡异的童谣讲述了十个小士兵的死亡,童谣的最后一个小士兵都没能生还。 方里想得很简单:“知道了歌谣,只要避开这些就不会触发死亡条件了吧?” 谢柏沅手指摩挲着嘴唇:“不一定,这些只是明着告诉你的条件,到时候副本里一定会有很多隐藏条件。” 列车没有那么好心,哪怕是用奖励值兑换来的信息,也不会把死亡条件全部告诉你。 “靠,”朱易乘骂了一句,“真够坑的。” 谢柏沅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拿起平板将童谣又看了一遍,似乎对这首童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这段时间,能跟你们一起住吗?”赵小彤表明了自己过来的第二个目的,“我愿意支付租金。” 谢柏沅头也不抬地回道:“你问方里就行。” 方里没想到他会把这个问题丢给自己,毕竟他也只是暂住在这儿,并不是房子的主人。 顶着赵小彤期盼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可以是可以……你的家人呢?你跟他们说了吗?” 得到了许可,赵小彤长松了口气,难得绷出来的淑女范儿立刻丢到了千里之外。 她向后一仰靠在沙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那没事儿,我家是放养模式,我跟他们说我旅游去了,他们不会管的。” 从小就被各位亲戚紧盯着的方里闻言露出了羡慕的眼神……他可是手机定位消失了几分钟就被二舅亲自带人找上门盘问的人。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他二舅知道小外甥没了工作后,隔三差五就往方里卡上转个三四百万,说是让他留着买零食吃。 方里看着卡上的一串数字,觉得自己这不是买零食,应该是直接买下人家的百货大楼。 别墅里有了女生后,三个男性过得都比之前精致收敛了很多。 其中变化最大的就是朱易乘,第一天晚上他半夜饿了起来到冰箱翻东西吃,正好撞见客厅里边追剧边敷面膜的赵小彤,被吓得大叫起来,整栋别墅的声控灯都亮了。 再后来他被赵小彤,准确来说,是赵小彤的养生保养大法给征服了,已经能毫无负担地跟赵小彤坐在一起敷面膜。 方里:“……”他实在想象不出,半个月前朱易乘还光个膀子嚷嚷着要练出跟谢柏沅一样的腹肌和人鱼线,半个月后,朱易乘已经沦为了抱着韩剧喊欧巴好帅的痴汉。 不知道是不是方里的错觉,他觉得朱易乘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他去冰箱取了杯鲜奶出来,朱易乘一直倚在冰箱边上,一个劲儿地对他眨眼睛。 方里:“朱易乘,你眼睛怎么了?” 朱易乘夸张地捏了个兰花指:“讨厌~我在练习wink呢,你有没有被我电到啊?” 方里:“……”他表情木然地回道:“我以为你眼睑抽风了。” 唉,好好的汉子说弯就弯。 朱易乘还在那边练习他的wink,顺便抱怨方里的不解风情,接着就被从天而降的谢柏沅黑着脸提起衣领抓进了书房里。 半分钟后,从书房紧闭的门后传出了朱易乘的鬼哭狼嚎。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敷着面膜,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啧道:“沅哥吃醋了的后果也太可怕了。” 方里看了她一眼,在心里默默回道:可怕的是你才对吧。 总之,被谢柏沅修理了一顿后,朱易乘终于从某种不正常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 他抱着方里的大腿擦眼泪:“呜呜呜呜小方哥哥,下次看到我不正常麻烦直接打醒我。” “……”小方哥哥是个什么鬼称呼? 方里额角抽了抽,“你确定要我打醒你?” “要的,”朱易乘把眼泪全蹭到了方里裤子上,“你打醒我比沅哥打醒我要好一千倍。” 方里抬头望了望天花板,看样子谢柏沅给朱易乘留下的阴影更大了,看孩子都吓成什么样了。 这么想着,他像个大哥哥一样温柔地拍了拍朱易乘的头,然后在他脑袋上很不客气地敲了一下。 朱易乘大叫一声,捂着头委屈巴巴:“你干嘛打我!” 方里耸了耸肩,一脸无辜:“是你让我打醒你的。” 朱易乘闻言哇的一声哭得像个没人要的孩子。 这样热闹的生活又过了一周,一天,方里正在苦口婆心地教育朱易乘不要乱丢衣服时,一阵熟悉的心悸感出现了。 裂口再次打开,上车的时候到了。 几人背上包,一起出发,从裂口来到候车厅外。 候车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列车上的乘客并不是一齐出现的,大多数时候,只有相邻的几个车厢上的乘客会同时聚集在候车厅里。 方里环视一圈,视线掠过角落里的一个男人身上的时候,瞳孔微缩。 他拉了拉谢柏沅的袖子,谢柏沅偏过头,用眼神示意他怎么了。 方里指了指角落里正在和别人交谈的男人,欲言又止道:“那个人……像不像是唐冲?” 谢柏沅闻言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唐冲还是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跟别人小声交谈着什么,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后,他朝这边看了过来。 一瞬间,方里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尚未掩盖住的愤怒和不甘。 但很快,唐冲便移开了视线,好似没看见他们似的。 赵小彤脾气比较火爆,完全不掩饰自己对这人的厌恶,登时就想上去跟他正面刚一顿,却被方里拦住了。 方里心中满是疑惑,他忍不住问谢柏沅:“唐冲的车票不是失效了吗?” 谢柏沅:“嗯,他有可能是拿了别人的车票,你记不记得规则?” 他一说方里就想起来了,乘客是可以取得他人的车票的,要想他人的车票在自己手上有效,就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任选其一。 一是原车票持有者自愿转让车票,二是原车票持有者死亡。 方里记得,第一次上车的时候,唐冲的兄弟唐旻在车厢上自杀,当时他的车票就被唐冲拿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唐冲现在还能出现在候车厅,想来应该就是唐旻的车票发挥了作用。 难怪会有人专门抢夺他人的车票,在副本里犯规杀人也没事,只要没凉在副本里,有了车票就相当于有了复活甲。 维特似乎对他们连续三次选择六号车厢这样一个约等于新手村的行为有些疑惑不解,但他作为npc,并未对乘客的决定评价什么,只是很公式地为大家公开了六号车厢的任务提示: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方里看着那行红字思考了起来。 通常列车以及npc给出的提示,大多都是很重要的线索。就像上个副本的秋景煤矿,方里一开始就觉得眼熟,是因为当年他无意间看过有关秋景煤矿的报道。 但是这句“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中的“陌生人”,指的是哪一种人? 一同进入副本的乘客也算在其中吗? 谢柏沅看出他内心的顾虑,说道:“现在不用想太多,进去再后静观其变。” 方里点点头:“嗯。” 这次依旧是十六名乘客,除去他们六人外,还有两个沉着冷静的看上去是老手,其他的看起来都像是从七号车厢刚上来的新人。 方里心里有了个想法,他问谢柏沅,如果大家都能和熟人一同上车,这样下去难道不会出现一整个车厢的乘客之间都是熟人的情况吗? 谢柏沅道:“你说的这种情况不会出现,列车有防作弊模式。一节车厢的熟人人数不能过半,过半后列车会随机将人强行安排至邻近车厢。” 方里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次进入副本的方式与以往不同,刚走出车门,他便被一阵强烈的白光刺痛了眼球。 再次醒来时,方里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沙滩上,温和的海浪一阵阵地涌上来拍打着他的脚背。 谢柏沅、朱易乘以及车厢里的其他人横七竖八地躺着,他们带进副本的东西也散落得到处都是。 这场景,活像是刚刚遭遇了一场海难。 周围人纷纷醒来,保险起见,方里没有跟他们打招呼,而是默不作声地将谢柏沅扶起来,让他靠在一块礁石上,自己将散落的行李装备收拾好。 等他收拾回来,谢柏沅也已经悠悠转醒。 咸湿的海水打湿了方里的头发和衣服,他像其他人那样,将上衣脱下来,拧干水分。 从某处跑出来一个男人,他也是乘客中的一员。 男人指着身后某处,有些兴奋地喊叫着:“朋友们——我发现那边有座别墅,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第35章 无人别墅 女人上半身趴伏在床边,大口呼吸着空气。 房间内空气已经变得有些稀薄,虽然如此,每吸进一口,她都有种宛若新生的感觉。 她的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死死地压住了,下腹有液体在流出。那感觉像有千万只爬虫从她身体里爬出来,又像是有一条阴冷的毒蛇缠绕在她的大腿上。 在濒死之际,她依旧抱有一丝幻想,也许流淌在大腿内侧的是汗水,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然而,女人拼尽全力分开自己的双腿,刺目的红压断了她最后一根纤细的神经,在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痛苦呻吟之后,女人从床边滑落,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相互搀扶着,跟随在男人身后,走进一片密林里。 这里似乎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茂密的树林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如果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穿过这片密林,他们便能见到别墅。 一路上基本只有那个男人在不停地搭话,却没有人回应他。他面露尴尬,说道:“喂,你们不是吧?大家都是队友啊,不交谈的话还怎么玩儿?” 没人答话,大家表情各不相同,或复杂或平静地看着他。 “你说得有道理,”一个女生壮着胆子说道,“也许这个陌生人指的是某个npc呢。” 这话也有道理,其他人等了三分钟,见那名女生什么事也没有,均是松了口气,一边走路一边做起了自我介绍。 方里在边上安静地听着,用他过人的记忆力,将每个人的脸和名字记在心里,虽然经历了三个副本后,他已经知道自己这项技能用处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鸡肋。 一旦进入副本,列车可以随时修改你的记忆,你以为你有十个伙伴,实际上这十个人中也许有一个就是潜藏在其中的boss,偏偏你轻易还察觉不出来。 这次的乘客中,有三个人引起了方里的注意。 其中,有一男一女看上去是一对夫妻,女的挺着个大肚子,看上去胎儿已经有六七个月大。 男的扶着她的腰,每走一步都万分仔细,两人看起来十分恩爱。 还有一个叫杰尼的金发碧眼老外,虽然方里注意到他完全是因为他的外形很出挑。 谢柏沅注意到他的视线,轻轻用食指在方里手掌上勾了勾。 方里被掌心传来的细微痒意唤回了注意力,看向谢柏沅,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谢柏沅:“你看他做什么?” 方里:“啊?就是随便看看。” 谢柏沅却接着问道:“那为什么不看着我?我没他好看?” 方里应付不来这样的谢柏沅,于是将求救的视线投向另一边的朱易乘。 朱易乘原本在看戏,见他看过来立刻扭过了头,佯装自己在看风景。 方里没辙,只能顺着谢柏沅的话说道:“那我后面都看你,我看了他几眼发现还是你最好看。” “可以。”谢柏沅似乎对他这一套委婉的夸奖很是受用。 方里松了口气,自从从上个副本出来,履行完所谓的赌注后,谢柏沅变得比之前更不正常。 他在心里为这种不正常搜寻着形容词,嗯……如果之前的谢柏沅算是闷骚的话,现在的他似乎明着骚的时候更多一点。 方里想不透原因,于是干脆把谢柏沅身上的这种变化一起归为是赵小彤带来的影响。 一句话没说照旧被扣锅的赵小彤: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不说。 因为队伍里有个大肚子的孕妇,所以队伍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 而且这里似乎是冬天,天色暗得很快,等他们来到别墅前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沉到海平面之下了。 “这里面有人居住吗?” “不知道,上去看看。” 于是朱易乘走上前,伸手在雕刻着金色花纹的大门上敲了两下:“你好,请问有人在家吗?” 门内无人应答,他又敲了敲,门居然“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隐藏在暗处的危险令人心中惶惑不安。 朱易乘咽了咽口水,敲门的时候很虎,现在却怂了。他转过头对众人说:“一起进吧?” 进个屋子而已,虽然方里不认为别墅里会藏着什么东西上来就攻击他们,但也抱着小心翼翼的态度跟在谢柏沅身后走进屋内。 屋内确实没有危险,有人打开了墙上灯的开关,啪的一下,视野里便亮堂了。 在他们面前,摆着一张长方形的餐桌。 餐桌上已经备好了丰盛的晚餐,并且桌上摆着六把银色的钥匙。 赶了小半天的路,已经有好几个人感到饥肠辘辘,朱易乘看到那些菜已经开始眼冒绿光。方里也有些心动,但是他咽了口唾沫,还是忍住了,转身问道:“如果屋子里没人,那么这些菜是谁准备的?” 一句话惊醒了差点被迷惑住的众人。谢柏沅歪了歪头,说:“找找看,也许躲在了哪里。” 于是众人各自组队,分成三波,在房子里搜寻了起来。 方里、谢柏沅、朱易乘、赵小彤以及古锋父女自觉地走到了一起。 事实上从人数上来看,他们在副本里是有一定优势的,毕竟一共十六个乘客,他们这一队就占了一小半。 “走吧,先去二楼看看。”谢柏沅说道。明面上,大家还是要装作没有那么熟悉,免得引起他人没必要的警戒。 一搜方里才发现这座别墅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光是二楼就有六间宽阔的空房。 这些房间都上了锁,谢柏沅扭动门把,方里以为他要强行破门的时候,却见谢柏沅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钥匙。 这钥匙很眼熟,正是先前摆在餐桌上的那六把之一。 方里惊了:“你是什么时候拿的钥匙?” 谢柏沅神情自然:“组队的时候。” 方里:“……”好吧,谢柏沅这样的“顺手之举”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应该习惯的。 不过谢柏沅的手气不太好,这把钥匙显然不是这扇门的。 他们挨个试过去,终于在试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的时候,钥匙成功被转动,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打开了。 房间里的景象其实很正常,有一张书桌,还有两张大床。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正常,大概就是床的形状有点奇怪。 赵小彤上前左右打量了半天,突然啊了一声。 朱易乘本来胆子就不大,被她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心头一跳。他一边安抚自己躁动的小心脏,一边说道:“大小姐,你别一惊一乍的行不行?” 赵小彤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示意他看看那两张床。她的声音有些惶恐不安:“你看这床的形状,不觉得像……像两口棺材吗?” 听她这么说,方里也仔细重新打量了一遍那两张床铺,终于发现了刚刚那阵违和感来自哪里。 这两张床的床框都要高于床垫二十厘米,并且是一种不规则的六边形的形态。人躺上去,就像是躺在一具棺材之中。 带着一丝不适,几人退出了这间屋子,谢柏沅用钥匙将门重新锁好。 “再去楼下看看。” 一楼有餐厅、客厅,甚至还有一间供人娱乐的电玩房。 古锋对此做出了合理推测:“这座别墅的主人也许是对年轻夫妻——别墅里的电来自哪里?岛上有发电机吗?” 这是必然的,方里现在更想知道,那一桌饭菜是谁准备的。 他现在有些饿,尤其是想到那桌色香俱全的饭菜,胃里的饥饿感更甚。 一楼空间很大,他们很快便在拐角处遇到了另一队同样在探索别墅的人。 这一队有五个人,其中就有那个金发碧眼的高个老外。 他似乎对方里很感兴趣,径直走过来向方里伸出手表示友好,开口便吐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你好,我的名字叫杰尼,可以认识一下吗?” 方里正要伸出手,就被谢柏沅横跨一步挡住了视线。 谢柏沅双手环胸,面露不耐:“没这个必要吧,你有什么事吗?” 杰尼的搭讪被人打断,却不肯放弃,换了个角度继续冲方里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列车一线牵,相逢即是缘。”这人弯腰行了个标准又骚包的欧洲礼仪,握上方里的手,在自己的大拇指上落下一吻,“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的东方美人。” 方里:“……” 他夹在两人之间,顶着谢柏沅的视线,如芒在背。 最后他快速地说了自己的名字,接着便将手从杰尼手里抽了回来。 身后几人均是一副吃瓜子看戏的模样,方里心里泛着嘀咕,谢柏沅猛地转过了身。 那四个人立刻收拾好自己的表情,绷着脸,尤其是朱易乘,他背脊挺得笔直,生怕自己被某个魔鬼的视线盯上。 然而谢柏沅只是面色不虞地拉过方里的手,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谢柏沅脚下生风一般,走得很快,方里被他带着往前走,直到他脚步踉跄了两下,谢柏沅才放缓了步伐。 他们此时来到了一楼的厨房,这里还未有人光顾,蔬菜水果整齐地摆放在篮筐里。 谢柏沅垂着眸,抬起头后便开始朝方里逼近。 他的眼眸很深,视线犹如两团不容忽视的烈火。 方里被这样的视线盯着,略微有些局促。这种感觉就好像,谢柏沅透过他的肉体看到了他的灵魂,而迎着这样的烈火,他的灵魂稍有不慎就会被焚烧成灰烬,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方里心中生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恐惧,还未等他捕捉到这丝情绪,谢柏沅已经用拇指指腹,温柔地揉搓起了他的右手手背。 可后面他的力道越来越大,方里有些吃痛,但忍着没出声。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自恋,但他刚刚和杰尼握手时便是用的右手……结合起谢柏沅现在的动作,他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方里小声说道:“刚刚他没亲到我的手,他亲的是自己的。” “我知道。”谢柏沅终于笑了出来,伸手在方里头上轻揉了两把,“你很乖。” 方里垂着的眼睫颤了颤,并未吱声。 他皮肤本来就白嫩,手背已经红了一大片,还有些发热。 谢柏沅托起他的右手,在泛红的那一片区域落下一个十分轻柔的吻。 他的举动相当温柔,方里原本有的那一丝恐惧立刻就奇迹般被安抚了。 “离他远一点,”谢柏沅语气听上去有些不爽,“那个绿眼睛的花孔雀。” 方里差点被这句话逗得笑出声,他抿了抿嘴角,忍住笑意,“好,知道了。” 他想杰尼一定不知道,自己与众不同的发色和瞳色落在谢柏沅眼里已经成为了花枝招展的妖艳贱货。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我生气了,要亲亲才会好。 小方:亲。 沅哥啊呜一口,成功将小方吞下肚。 第36章 盛宴 众人围坐在火炉旁,气氛有些沉闷,朱易乘往炉膛里丢了一根柴火,看火光摇曳,听木柴在火的灼烧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仿佛一个人在承受火刑时发出的濒死呻吟。 等最后一波在别墅里探索的人回来,火炉旁的那对夫妻中的丈夫站起身问道:“怎么样?” 回来的五人中为首的那一个摇了摇头:“不怎么样,别说人了,整栋房子连个鬼影都见不着,鬼知道这桌菜是谁准备的。” 正说着,有人捂着嘴巴轻呼了一声。 “你们快看墙上!这是什么东西?” 方里将视线投向面前那堵墙,就看见雪白的墙面凭空浮现出了一排黑色的字体。 “欢迎各位客人来到玫瑰小岛。” 墙上的字自动变幻着:“接下来各位会在岛上享受为期七天七夜的度假时光,七天后将会有船只带你们离开。我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宴,桌上的六把钥匙代表着二楼的六间客房,你们可以自行选择。祝各位旅行愉快。” 队伍里有个冒冒失失的黄毛小子,见状大声喊道:“喂!你是谁?为什么不敢出来见人?” 墙上的字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消失了,雪白的墙面又恢复了原样。 “所以说,我们的身份是到岛上旅游的游客?”黄毛小子坐在椅子上,表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谁他妈旅游会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说道:“有钱人呗。” 朱易乘闻言将目光投向了方里。 方里:“……”我不是,我没有,那也只是别的有钱人,我就只喜欢呆在家里睡觉。 绕过这个话题,既然墙上的字都说了饭菜是它准备的,众人索性围坐到了餐桌旁,准备享用晚餐。还是那句话,做饱死鬼总比做饿死鬼强,虽然那字也是来历不明的东西,但至少知道了面前这桌饭菜是谁准备的——只能先这么安慰自己了。 络腮胡男人一脸便秘的表情对着一盘子鱼落下了筷子,等将鱼肉放进嘴里,他表情一变,立刻表演了真香现场。 “我靠,这鱼太好吃了吧!肉也太嫩滑了。” 其他人闻言半信半疑地朝那盘鱼伸出筷子,一筷子下去,表情都变得跟络腮胡男人一样享受。 很快又有人说,桌上那牛肉也不错,烧鸡烧鹅也都很美味,肥而不腻。 唯有谢柏沅这队的六个人,一直坐在火炉旁没动。 听到那边对饭菜的赞美,朱易乘一撇嘴道:“我饿了,现在那些菜能吃了吗?” 他饭量本来就大,年轻人饿得又快,看见一桌子烧鸡烧鹅口水流得可以淹没黄浦江。 谢柏沅跟方里坐在一起,紧挨着火炉,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方里身上,将自己烤得暖烘烘的,不仅不饿,甚至有点犯困。 迎着朱易乘充满了渴望的小眼神,他漫不经心地吐出俩字:“吃吧。” 朱易乘得到许可后,兴奋地像个一百五十斤的孩子,正要飞身扑向餐桌,却听谢柏沅语气淡淡地补了一句:“尽量别碰荤菜。” 朱易乘还没来得及叫苦,同样视肉如命的赵小彤已经替他说出了心里话:“一口都不行吗?” 谢柏沅:“你尽管吃。” 说是这么说,可他的表情分明写着“吃死了不负责”六个大字。 朱易乘:“……”我还是吃素吧。 方里用手轻轻推了推谢柏沅,喊他一起去餐桌边吃饭。 餐桌上,其他人都在云卷残云般飞速瓜分着餐盘里的食物,朱易乘和赵小彤两个人一脸怨念地嚼着小青菜。 馨馨还是一如既往地乖巧,坐在古锋身边,大人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方里朝朱易乘眼神示意:你看看,你怎么还不如人家六岁大的小女孩。 朱易乘双眼饱含泪水:但是这菜真的好难吃啊呜呜呜。 方里皱了皱眉,确实,他们面前这盘小青菜尝起来不仅让人怀疑厨师在做菜的时候是不是得了帕金森,才会往青菜里加这么多盐。那些盐粒甚至没能融化开,方里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感觉自己吃的不是青菜,是盐巴。 他不信邪地又试了几道素菜,但毫无例外的都是要么盐放多了要么辣椒放多了,甚至还有的一滴油也没放,吃起来味同嚼蜡。 方里偷偷拽了拽隔壁小黄毛的袖子,让他尝一口青菜。 小黄毛面色如常地将菜嚼了几下咽了下去,方里问:“味道怎么样?” 小黄毛:“好吃啊!” 方里神色复杂地松开了他,扭过头和谢柏沅小声交谈。 “会不会是这些荤菜对他们的味觉造成了影响?”方里小声猜测着,他不认为这些人本身就这么口重,对着一块黏着盐巴的菜叶说好吃。 “可能性很大。”谢柏沅又皱着眉叮嘱了一遍:“素菜也不要吃太多,我们包里有饼干,晚上饿了可以吃。” 方里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心说还好他们有储备粮。虽然压缩饼干的味道不太好,但他们准备得多,撑过半个月都不是问题。 一顿饭吃下来,餐桌边的人心情两极分化。 除了方里他们几人外,其余人均露出了吃饱喝足后的餍足之色。 方里观察了一下,剩下的十人里,三个妹子吃得最少,可能是因为饭量小。 络腮胡男人吃得最多,他吃相豪放不羁,几乎是将面前的烧鹅独占。 其次就是那个大肚子的孕妇了。 桌上的餐盘都空了,先前那个络腮胡男人将最后一口汤吸进嘴里,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说道:“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一下分配房间……咳咳咳咳。”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似的,掐着自己的脖子一个劲儿地咳嗽。 边上有人想拍他的背帮他顺顺气,却被他用粗壮的手臂甩到了一边。 很快,大家就发现了不对劲,络腮胡男人面色已经从红转紫,双手不再放在自己脖子上,而是向前求救似的挥舞着。 桌上的餐盘被打翻在地,汤汁四溅,人群中有人惊叫了一声。 “他、他像不像是被人勒住脖子了?” 络腮胡男人眼睛死死地瞪着说话的那人,仿佛在用眼神诉说着什么。 然而,他再没有机会开口,不出几秒,胡乱蹬着的腿没了动作,脖子一歪倒在了椅子上。 这人竟是被最后那口汤给噎死了似的。 方里心中一沉,因为几乎是看到络腮胡男人被噎住的瞬间,他就想起了那首童谣的第一句。 “十个小士兵,出门打牙祭;不幸噎住喉,十个只剩九。” 这是死亡已经开始了意思? 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一层死亡条件,只是看到前一秒还活蹦乱跳的同伴下一秒说凉就凉,不由得开始人心惶惶。 队伍里的那三个女生,有两个已经开始嘤嘤地哭泣,还有一个看上去要年长些,沉着冷静地将尸体拖到了一边,然后将地上打碎的餐具收拾好。 谢柏沅面无表情地看着,等她收拾完,谢柏沅说出了先前络腮胡男人说到一半的话题:“分配一下房间吧。” 没人注意到桌上的六把钥匙什么时候变为了五把,又悄无声息地变回了六把。 方里偷偷瞄了一眼谢柏沅,见他神色毫无波动,不禁在心中为他竖起大拇指。 队伍里一个男人立刻附和道:“是啊,我们就自由分配吧,想跟谁住自己选。” 他看上去有些急切,这话说完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焉焉地坐回去,和边上的几个人对视一眼,不再出声。 方里一看心中便心里了然,这人应该是跟他们一样,和两三个熟人一起进的副本。 不过,他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很快,众人就自发地分好了组。 方里自然是跟谢柏沅睡一间屋,朱易乘也跟他们一起,而赵小彤和古锋父女一起。 分组期间还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插曲,先前那个叫杰尼的老外又走了过来,问方里要不要一起睡。 谢柏沅听到那个“睡”字,表情相当冷漠,看上去随时都会给对面的杰尼脸上来上一拳。 方里勉强挤出微笑,求生欲使他果断拒绝了杰尼的邀请,对谢柏沅说一定是两国文化的差异导致这位杰尼用词不标准。 谢柏沅冷哼了一声:“他应该从小学语文开始学起。” 方里:“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选钥匙时,手气向来很好的欧洲人方里被推了出去。 方里在六把钥匙之间犹豫不决,最后闭上眼睛凭直觉拿了第三把。 赵小彤他们抽中的是先前谢柏沅打开过的那间,和他们离得稍微有些远。 方里正要开门,就见隔壁探出了一颗金色的脑袋。 “嗨,方里。”杰尼笑眯眯的,鼻梁上的小雀斑看着有些可爱。 方里尚未跟他搭话,谢柏沅就火速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拉着他走进屋,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方里有些好笑地看了谢柏沅一眼,发觉这人有时候真的很孩子气。 幸运的是,第三把钥匙所对应的房间正是唯一的一间三人房,三张床并排摆放着,看着就像三口摆放整齐的棺材。 朱易乘颤颤巍巍地坐在床边,一个没掌握好力道,噗通一声从凸起的床框上翻了进去。 他躺在棺材床里,幽幽问道:“我们今天晚上真的要睡这东西里面吗?” 谢柏沅毫无心理负担地躺进了最里侧的棺材床,“你还可以打地铺。” 朱易乘左右权衡了一下,觉得脚下都是冰凉的地砖,打地铺太冷了,棺材床虽然像个棺材,但好歹睡得舒服。 方里对他的这种乐天精神表达了敬佩。 “九个小士兵,秉烛到夜半;清早叫不答,九个只剩八……”谢柏沅说道:“今天晚上都早点睡。” “嗯。”方里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心说还好他们有关于这次副本的信息,否则想避开死亡条件估计也困难。 许是他发呆的时间太长,谢柏沅歪了歪头,问道:“怎么了?” 方里回过神,摇头道:“没什么。” 谢柏沅:“你想过来跟我一起睡吗?” 方里原本想说不想,看谢柏沅表情不对,突然想起刚刚跑到他面前作死的杰尼,于是又将“不想”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昧着良心干巴巴地说道:“那好啊。” 谢柏沅登时就笑得弯起了眼睛,似乎被方里的表情取悦到了,看上去很开心。 而目睹了全过程的朱易乘,趴在床上眼睛滴溜溜一转,嘿嘿笑道:“沅哥,那我能不能……” 没等他说完,谢柏沅:“不能。” 朱易乘:“……”所以你们要什么三人间啊!两人间不是刚刚好满足了你的想法吗? 第37章 捉迷藏 有的时候吧,人不能想太多,想得越多事情就越糟糕。 ——破天荒在副本里失眠的方里如是想道。 这棺材床其实不算太大,睡两个成年男人到底有些拥挤,大概是死人也流行住单身公寓吧……方里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不自在地翻了个身。 谢柏沅睡得倒是很沉,薄薄的眼皮微微阖着,眼睫随着均匀的呼吸阵阵轻颤。 方里多看了一会儿,发现谢柏沅这样的美人,即使是睡在一张棺材床上,看着也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他就像是中世纪躺在神秘又瑰丽的古堡深处的吸血鬼,无论是谁推开棺盖的一瞬间都会因为这张脸而晃神。 可好看也不能当饭吃。 方里收回视线,决定起身回自己床上去。跟谢柏沅挤一起的感觉虽然挺安心,但这张床实在是太小了,他睡得很不舒服。 也许回自己床上就睡着了呢。 他带着一丝期望,笔直地躺上了自己的床。但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困意非但没有如期而至,他反而感觉自己越来越精神。 隔壁床传来一阵响动,朱易乘爬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梦游般地朝门外走。 方里压低声音唤了他一声,朱易乘整个人抖了抖,捂着心脏:“方里,你吓死我了。” 顾及到正在熟睡的谢某人,朱易乘声音也放得很低。 方里看着他:“你去干嘛?” “我去上个厕所,”朱易乘看了他一眼,两只眼睛满是疑惑,“你不是跟沅哥一起睡的吗?怎么睡过来了?” 要是沅哥明早睡醒看不到自己的人形抱枕不得闹脾气? 方里没听出他的潜台词,回道:“我睡不着。” “哦……”朱易乘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现在是半夜,“那你先睡吧,我去上个厕所就回来。” 方里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开始在心里尝试着数羊。 当他数到三百只的时候,朱易乘还没回来,方里估摸着这傻孩子可能是便秘了。 他一直盯着的某处角落,突然多出了一种颜色。 那是一种焦黄色,从天花板的某个角落开始,仿佛一滴滴入水中的墨汁,缓缓扩散开来。 方里心中一惊,下意识想翻过身去,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像是被鬼压床似的,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看着天花板上焦黄色的污渍蔓延开来,鼻尖隐隐嗅到了一丝有些呛人的气味。索性两眼一闭,在心中念起了南无阿弥陀佛,念完又觉得不够用,又想着谢柏沅念了句大佬活佛在世。 约莫过去了三分钟,方里睁开眼,发现天花板已经恢复了原样。 他正要松口气,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头顶的吊灯变了。 不仅如此,整个房间的布局和陈设都变了。 除了他身下的床,还是那副给死人准备的棺材样。 方里皱起了眉,心说难道自己闭个眼睛的工夫穿越了? 这间屋子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谢柏沅和朱易乘都不在。 方里犹豫了几秒,从床上下来,走到房间门口,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 接着,他拉开了房门。 虽然不指望外面的走廊和睡前一样,但是,当他看到眼前的走廊变成了木质的之后,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廊上很黑,但能勉强看出,其他五扇房门开了一扇。 与此同时,从楼梯口可以看到一丝微弱的光线。 方里默念谢柏沅的名字给自己壮胆,朝着光源走去。 于是他顺着楼梯,来到了一楼大厅。 一楼的变化倒是不大,餐桌还是那个餐桌,光源正是餐桌上的两根蜡烛。 餐桌似乎是有人,远远的看不清是谁,但是跳动的烛光将那几人的影子无限拉长,投射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看着就像几道鬼影。 听到身后有响动,其中一个转回头,看清来人后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方里!” 是朱易乘的声音。 方里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走到餐桌旁,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是一个男人,就是之前那个迫不及待分组组队的,方里记得他的名字叫做孔国新。 据他所说,自己只是出来撒个尿,从厕所推门出来,走廊就变样了,房间也变了,另外两个同伴凭空消失。 “呜呜呜不知道啊。”还有一个喜欢哭哭啼啼的女生,叫甘瑜彤,眼下她又抽泣了起来,说那张棺材床实在是太膈应人,她本来就认床,这么一来更加睡不着觉。 朱易乘在边上挠头,“其实我出来上完厕所就准备回去睡觉的,但是太饿了……我就想来厨房找找看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方里想起童谣中的那句“秉烛到半夜”,就有些头疼。 半夜不睡、秉烛。得,该触发的死亡条件一口气全触发了。 甘瑜彤擦了擦眼泪,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在这里坐一宿第二天早上就会回去吗?” 孔国新有些烦躁地扒了扒头发:“不知道。” 于是妹子又哭了。 方里正在心中思考着对策,然而目前看来根本毫无头绪。他瞥见朱易乘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忍不住发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朱易乘一脸懵地看着他:“啊?” 方里:“……”算了,他不该指望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占卜师。 朱易乘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却是在桌下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 方里附耳过去,就听朱易乘语气诚恳地说道:“说真的,最实际的就是期盼一下沅哥早点发现我们不见了。” 说是这么说,可他们就这么一直干等着救援,万一谢柏沅一觉睡到大天亮,他们不就凉了吗! 方里坐在沙发上,为自己和朱易乘的菜鸡程度,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朱易乘坐在他对面,忍不住开导他:“凡事得往好处想啊,你说是不……” 他话还没说完,从楼上传来了声响。 方里给了他一个眼神,朱易乘立刻噤声。 四人均是一副屏息凝神的模样,仔细听着楼梯上传来的声音。 “啪嗒”、“啪嗒”。 那声音听上去像极了一个人在拍皮球。 方里听得认真,猝不及防就见楼梯上滚下来一个球。 那球咕噜咕噜一路滚到了他们的脚边,还带着血。 “球”面上,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们,一脸凶相。 那是一颗人头,而且面容很熟悉,正是前一分钟还在跟他们说话的孔国新的。 “啊啊啊——”在一声突然拔高的尖叫声中,方里和朱易乘终于回过了神。 孔国新噗通一声直直倒在了地上,没了头的他,脖颈处血流如注。 “啊啊啊——”甘瑜彤的尖叫声几乎可以响彻云霄。 “跑、跑、跑吗?”朱易乘回头看着方里。 方里一咬牙:“跑啊!” 于是三人跌跌撞撞地朝大门跑去。 然而,门就像是被钉住了似的,任由他们如何拉还是踹都纹丝不动。 身后一阵凉风吹过,一道稚嫩的童音说道:“你们要去哪儿啊?” 方里不说话,背后那道童音又说:“你们不是要陪我玩游戏吗?” 三人缓缓转过身,就看见了一个大概只有一米高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漂亮的洋装,白白嫩嫩看着很是可爱。只是那张脸上少了一只眼睛,本该属于右眼的位置空荡荡地,眼皮凹了进去。 “妈妈有了弟弟后都不陪安妮玩了,你们也不愿意跟安妮玩吗?” 如果说谢柏沅在这里,很有可能会直接回一句不愿意。 但是方里看着小女孩,背上直冒冷汗,他有预感如果自己说个不字,下一秒也许也会当场表演头被拿下来当球踢。 所以他强行稳定心神,问:“玩什么?” 小女孩语气雀跃地回道:“就玩捉迷藏吧!” 方里微微松了口气,至少对方没说想玩拍皮球。 “你们躲起来,我数到一百就来找你们。”看着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咧嘴一笑,露出一嘴格外突兀的尖牙:“第一个被找到的哥哥姐姐,要留下来一直陪我玩儿哦。” 说完,她直接背过身去,双手掩住眼睛,开始不紧不慢地数数:“1、2、3……” 方里和朱易乘扶起快要瘫软的甘瑜彤,当即离开了一楼大厅。 既然出不了这栋别墅,那么躲藏地点必然是在别墅内。 躲在哪里都好,只要不被小姑娘找到。 “分头躲吧。”方里说道。 另外二人点点头,强打起精神来寻找起各自的躲藏地点。 一楼二楼都发生了变化,方里咬咬牙,顺着楼梯上了三楼。 这座别墅真的很大,白天他们探索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探索三楼。 只是想起先前天花板上的变化,他下意识地觉得三楼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趁这个机会看看也好。 脚下的木地板似乎有些年代了,每踩一脚,都能听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方里随意挑了一间房间进去,发现这里竟然是主卧。 虽说是主卧,装修得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双人大床、一面梳妆镜和两个衣柜。 他没有选择,只得躲进了其中一个衣柜里。 衣柜中大多是些女人的衣裙,带着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方里心中默念自己不是变态,然后蜷缩起来,用那些衣服盖住了自己。 等他默念完一百,忽的就听外面传来了一阵歌声。 因为隔得远,所以那声音很轻,听着非但不动听,还有些渗人。 楼下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这次的声音方里听着耳熟,是那个总喜欢哭和叫的姑娘的。 那姑娘八成是不行了。方里手心捏了把冷汗,祈在心里祈祷朱易乘那个傻子别被找到。 片刻后,歌声近了些许。 待听清歌词内容,方里头发都齐根炸起。 唱歌的人是跟他们玩捉迷藏的小姑娘,她用欢快的语调唱着歌,而歌词内容正是捉迷藏: “叮咚,我知道你能听到我。 打开门吧,我只是想和你玩玩儿。 叮咚,你不能一直让我等。 对你来说尝试逃跑已经太晚了。 ……” 歌声越来越近,最后在方里这间房间的门外停下。 方里紧紧掩着嘴,尽量连呼吸声都不发出。 万籁俱静中,衣柜的门被敲响了。小姑娘的语气从雀跃转为失望:“找到啦——切。” 是隔壁的衣柜。 方里丝毫不敢懈怠,紧张得不行,干脆憋住气,不呼吸了。 柜子外面的小姑娘脚步慢悠悠地往门外走。 她的脚步稍远了些,方里终于有种得救的感觉。 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咚咚咚三声,这次就敲在柜子侧面,方里的脑袋所倚靠的位置。 “嘻嘻,找到啦!” 第38章 酒窖 方里差点没一颗心直接跳出嗓子眼儿。 小姑娘的手似乎已经放到了柜门上,随时准备拉开柜子。 方里紧紧抓着柜子边缘,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他正面刚这尖牙萝莉的话,胜算有多大。 精神高度紧绷的情况下,他感觉自己在柜子的缝隙中似乎摸到了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大半没在了缝里,只有一个角露在外面。 方里捏着那一角将东西抽了出来,凭手感发现这应该是一张照片。 与此同时,他又嗅到了那股子呛人的气味。 先前没想太多,现在他才突然发现,这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被火烧焦发出的气味。 奇怪的是,这气味竟像是从柜子里面散发出来的,他用鼻子闻了闻,源头果然是他手里拿着的那张照片。 更加奇怪的是,当这股浓郁的焦臭味散发出来后,柜子外面的小姑娘似乎也受到了影响。 小姑娘暴躁地在柜子外面来回踱步,有几次她试图将手放到柜门上,一把将柜子里的方里揪出来,但手刚碰到柜子,她就露出了被烫人的火焰灼烧的表情,痛苦地大叫起来。 “出来啊!”碰不了柜子的小姑娘开始用脚踹床,“有本事你出来啊!” 方里:“……”起初他还担心小姑娘会打开柜子,后来听着外面气急败坏的吼叫,人已经麻木了。 甚至还有点想笑。 因为他想起了童年看过的琼瑶电视剧,其中一段经典的台词便是: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终于又正经了些。 没办法,老是跟鬼怪打交道,再怎么怂的人都有了一点乐天精神。 小姑娘一直不死心地守在柜子外面,方里也不敢作死去开柜门,索性将照片紧紧贴在胸前,伸手掩住口鼻,蜷缩在柜子一角,在心中祈祷着。 黎明或者是谢柏沅,随便哪个先来都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里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柜子外面传来一阵响动。 有人拉开了柜门,刺眼的晨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方里恍惚间像是看到了谢柏沅的身影,但是又担心只是谢柏沅跑进了他梦里。 直到谢柏沅用他熟悉的语气叫他:“柜子里睡得舒服吗?” 方里揉了揉眼睛,发现这不是梦,这才安下心来,一抿嘴:“不舒服,腿麻。” 他在柜子里躲了一夜,又惊又怕,还冷得厉害,所以一张嘴语气不由自主就委屈上了。 谢柏沅闻言并未答话,而是俯身,动作温柔地将四肢僵硬的他从柜子里抱了出来。 被抱出柜子,方里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原先二楼的房间,这里的物品摆放有蹊跷,人仿佛随时都能跟着物品穿越似的。 几分钟后,朱易乘也屁颠屁颠地跑进来了,他说自己昨晚机智地躲进了壁橱里,想来那小姑娘只有一米高的个儿,跳起来都不一定够得着他。 方里:“……”该说傻人有傻福吗。 朱易乘没看出他眼里的幽怨,指着他手上的那张照片,新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照片。”方里将手掌摊开,昨晚衣柜里的那张照片居然被他带了过来。 那是一张被烧毁过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家三口,一对相拥的恩爱夫妻,和他们天真烂漫的小女儿,照片背景正是这栋别墅。 小女孩还牵着一只手,只是那一块被火烧没了,只能从细细小小的胳膊来判断被烧毁的那部分应该也是个孩子。 朱易乘指着照片上的小女儿大叫:“就是她!” 照片上的小女孩就是昨晚丧心病狂的小姑娘。 谢柏沅眯了眯眼睛:“这张照片是在哪里找到的?” 方里指了指衣柜:“就在柜子里……不对,是三楼的衣柜。” 他将自己昨晚的经历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两人,包括这张照片散发出焦臭味后救了他一命的事情。 朱易乘听完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还好我躲得高。” 谢柏沅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上嘴,做了个噤声的表情。 “这栋别墅应该发生过火灾。”谢柏沅道,“我去三楼看过了,三楼两间房间都挂着锁。” 方里看着他,心说你居然没有直接踹开门进去么。 谢柏沅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回道:“没踹开。” 方里有些意外,连谢柏沅都踹不开的门,想必是受到了什么限制。 这样的话,想打开门也许只能先找钥匙了。 谢柏沅拍拍他的背,“走吧,先下楼看看。” 这会儿到了该吃早饭的时候,走廊上却有两个妹子说自己的室友不见了。 “她昨晚说睡不着觉,想出去转转。” 朱易乘拽了拽方里的袖子,小声道:“她们说的是不是甘瑜彤?甘瑜彤昨晚被找到了吧?” 方里点点头,他昨晚在柜子里躲着的时候也听到了甘瑜彤的惨叫,那姑娘估计是凉了。 赵小彤和古锋父女也洗漱完来到了走廊上,方里招呼他们过来,几人小声讨论了一会儿,决定先不把昨晚的事说出来。 “看来十个小士兵确实是触发死亡的条件,”赵小彤说道,“只是我忘了看这首童谣的出处,没准跟出处也有关系。” 方里说:“出处是一本推理小说,我带了的,一会儿吃完早饭你可以看看。” 赵小彤:“好。” 与此同时,有人在楼下发现了尸首分离的孔国新,以及死在沙发下面的甘瑜彤。 部分人已经麻木了,还有一部分人表现得相当焦虑,生怕死神的镰刀下一个收割的就是自己。 哭啼二人组死了一个,还剩一个妹子对着自己同伴的尸体继续落泪。 最为理智的长发姑娘拍打着她的背,低声安慰她,让她不至于哭得背过气去。 万幸的是早餐没有什么荤腥,锅里有白粥,甚至还人性化地准备了咸菜萝卜干儿。 方里讲究着喝了两大碗,朱易乘更是夸张,喝粥跟和水似的,直往嘴里灌。 和昨天恰恰相反,昨晚在餐桌旁争先恐后抢着吃的众人今天表现得毫无食欲。 “吃完饭我们去岛上转转吧,看看有没有出路。”说话的是一个男人,是昨晚脑袋掉地上的那位的室友,名字叫做胡武。 反正呆在别墅里也跟等死没什么两样,这话一出,很快就受到了几人的附和。 方里看向谢柏沅,征询他的意见。 谢柏沅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不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跟着谢柏沅总没错。 于是以谢柏沅为首的六人决定留在房子里,其他七人决定四处转转。 方里想起了童谣里的那句:“八个小士兵,旅行去德文;流连不离去,八个只剩七。” 出于好心,他对那两个结伴出行的姑娘叮嘱道:“你们早点回来,不要逗留太久,免得外面有危险。” 长发姑娘对他说了声谢谢,两人便出门了。 方里坐回来时,谢柏沅还在喝粥。 他喝粥的姿势也很优雅,主要是在这种到处都潜藏着危险的环境中,他还有那个闲心坐在那里,慢吞吞地喝着碗里的粥,实在是让人佩服。 等喝完粥,谢柏沅擦了擦嘴,开口道:“走,我们把房子再探索一遍,这次的目标是找钥匙。” “你们先找着,”赵小彤举了举手,“我去看看方里说的那本书,没准书里也有线索。” 谢柏沅:“嗯。” 朱易乘跟在他们后面眼睛滴溜溜转:“那我去厨房看看……” “呵。”谢柏沅冷笑了一声。 朱易乘委屈上了:“你凶我干啥,我去厨房是找线索的,又不是找吃的。” “你敢发誓吗?”谢柏沅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再厨房偷吃一口肉,下半辈子就食素。” 朱易乘:“……”太狠了。 为了防止某人管不住嘴,厨房是大家一起搜的。 按理说这些饭菜都是某种不知名力量自己变出来的,灶台一类的东西应该没人使用才对,但是他在炉子里发现了一大堆烧过的灰烬。 方里觉得蹊跷,便叫来了谢柏沅。 谢柏沅用树枝在那堆灰烬中搅弄,最后竟然勾出了一把钥匙来。 “……这不会是三楼的钥匙吧?”方里不敢相信,“这么轻易?” 谢柏沅拿着那把红铜打造的钥匙打量了一会儿,说道:“应该不是,锁眼对不上。先收着吧,能藏在这里后面肯定用得上。” 朱易乘那里也有了发现,他在柴火堆后面,发现了一扇半人高的小木门。 推开小木门,他们来到了一间酒窖。 方里对酒不感兴趣,他径直走向最里侧的一张小木床。 床头摆放着一只布偶熊,纽扣缝的眼睛少了一只,值得注意的是,缺少的那只正是布偶熊的右眼。 “说起来我们是不是都没看过这家孩子的房间?”朱易乘自言自语道:“会不会也在三楼?” 谢柏沅道:“先出去吧,这里空气不太好。” 确实,酒窖里到处都是灰尘,方里被呛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嗯。”他将玩具熊放回床头,正要转身离开,却瞥见床下有个东西。 那是一张信纸,上面布满了孩童稚嫩的字迹。 方里来不及细看,将纸塞进兜里,跟在两人身后走出了酒窖。 等他们将柴火归为原位,出去的人还一个都没回来。 赵小彤和古锋父女坐在沙发上,见方里他们从厨房出来,立刻放下书本。 方里看她的神情,问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嗯,”赵小彤点点头,“书我才粗略地看了一半,但是基本可以猜到了。我有个发现,就是不知道对不对。” 谢柏沅靠在沙发上:“说说看。” 赵小彤:“这本书里的人物实际上是在变相地玩狼人杀。” “因为我刚经历过一场,所以比较敏感。”赵小彤用手指在书本上比划着,“书中的十个角色看似都在按照童谣叙述的方式死亡,实际上他们都是被潜藏在十人之中的凶手,也就是狼杀死的。” “狼先是刀死了两个村民,又取得了书中医生的信任,也就是说,狼靠自咬骗得了女巫的解药。” 方里听得很晕,他并不擅长玩狼人杀,甚至可以说在所有的桌面游戏中他只会打打扑克牌。 谢柏沅却撑着下巴认真听完了赵小彤的分析。 “童谣里的小士兵只有十个,我们却有十六个人,也许真正符合死亡条件的只有那十人,线索也要从十个人当中找。” 方里心中一动:“下午要挨个套话吗?” “不用,”谢柏沅笑了起来,“困了,下午好好睡觉。” 方里:“……”你不是刚起床没多久么,大佬困得好任性。 不知道为什么,谢柏沅明明是笑着,他却感觉这人心情并不愉快。 “下午不睡晚上再玩游戏就会犯困了,”谢柏沅语气很淡,“我一般不欺负小姑娘,但我的人也绝不能让小姑娘欺负了去。” 第39章 林子里的手 谢大佬放完话要替自己的人找回场子,压根儿不看赵小彤坐那儿挤眉弄眼笑得意味深长,抬脚就上楼了。 方里还没反应过来:“你上哪儿去?” 谢柏沅:“上去睡觉。” 方里:“……”真睡啊? 还留在一楼的几人面面相觑,片刻的沉默后,方里道:“那我也去睡觉好了。” 正好他昨晚心惊胆战地躲在柜子里没能休息好,现在去睡一觉,养养精神。 朱易乘愣了愣,说:“那我也……我就不睡了,我不困。” 他原本想说要不自己也上楼睡觉得了,说到一半却收到了赵小彤的眼神暗示,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改了口。 主要是他怕自己影响了某个魔鬼的撩汉进度,今晚会被赶出房间。 于是方里一个人轻手轻脚地上楼了。 本以为凭谢柏沅的入睡速度这会儿该睡着了,结果他推开门,看到的是站在衣柜前、背对着自己的谢柏沅。 身后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能把谢柏沅拉回现实。他扭过头,看着方里笑了笑。 方里晃了晃神,看向他身后柜门大开的衣柜,问道:“衣柜里有什么吗?” 谢柏沅没说话,只是朝方里伸出手。 他的手很修长白皙,骨肉均匀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方里当然不会以为谢柏沅是要牵手,他走得近了些,在谢柏沅白皙的指尖看到了一层浅浅的灰。 不像是尘埃,更像是灰烬。 “这里曾经发生过火灾。”谢柏沅语调慢吞吞的,指尖捻了捻,“这些灰你衣服上应该也有,不过你没发现。” 方里穿的是黑色的风衣,自然不会注意到这种小细节。 他想起昨晚在衣柜外面徘徊的小女孩,从那个小女孩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很怕火? 难道说…… 方里正欲发话,谢柏沅却将柜门关上,径直朝棺材床走去。 “睡觉。”他偏过头来看向方里,招呼道:“一起。” 方里嘴巴张了张,就听谢柏沅道:“你上楼不是来睡觉的吗?” 方里:“……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一起睡就一起睡。 说起来,他跟谢柏沅似乎每次在副本里都是睡同一张床的。 他已经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任由谢柏沅摆弄,完美充当一个人形抱枕。 说得夸张了点,其实谢柏沅也没做什么,最多只是环着他的腰搂着他的背之类的,而且谢柏沅睡相很好,同床睡觉也不用担心会被踢到。 给自己做足了一通心理工作,方里毫无负担地躺在谢柏沅身边入睡了。 这一觉他睡得还挺香,不过睡着睡着就热了起来。 大概闷热感到达了一个临界值的时候,窗外划过了一道晃眼的闪电,一道惊雷仿佛就在他头顶炸开。 方里下意识地打了个颤,从睡梦中惊醒。谢柏沅以为他被吓到了,原本搭在他腰上的胳膊立刻搂住了他的脖子,并且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方里刚睡醒就被揉了一通,一脸懵逼地回不过神。 好半天,直到听到楼下传来呼喊声,他才看着窗外喃喃道:“下雨了。” 谢柏沅:“嗯,还怕吗?” 方里一愣,才反应过来谢柏沅是在说打雷的事,他提醒道:“我不怕打雷的。” 比起这个,他现在想得更多是出去转悠的那群人回来没有。 思索片刻,方里决定起床,下楼看看。 楼下果然很热闹。 朱易乘他们站在别墅大门口,不停朝别墅外面招呼着,他们口中不停呼喊,方里能听清的只有“快啊”这两个字。 走得近了,他才看见别墅外的景象,只一眼就不由得大吃一惊。 别墅大门和树林大概相距五十米左右,而那些早上出门的人,此时全站在树林里看着他们。 说站不标准,准确来说,那些人是被什么东西拉着胳膊腿,强行扣在了树上。 他们的表情或惊惧或慌乱,别墅就在眼前,他们却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谢柏沅道:“雨什么时候下的?” 古锋抹了把脸,他脸上全是风吹进来的雨水。他让馨馨乖乖躲到一旁,回道:“就刚刚,他们走路走得好好的,都快出林子了,突然就下起了暴雨。” 谢柏沅皱着眉,嘴唇动了动,低声说了句什么。 方里离得近,听到他说的是:“下着雨,难怪这么肆无忌惮。” 不等他细想,林子那头传来了惨叫。 最先遭殃的便是早上提议出门的胡武,他头顶凭空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惨白黯淡,手背上青筋暴起,看模样像是一个男人的手。 那只手高高地悬着,手里还握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大铁斧。雨水挂在刀刃上,串成线似的滴落下来。在一声惨叫声中,斧子高高举起,“噗嗤”一声没入了胡武的身体里,将他上半个身子一分为二。 “救命——救命啊!!!”温热的鲜血溅到边上小黄毛的脸上,小黄毛愣愣的看着已经吓傻了,叫包语珂的短发女生边哭边求救,却因为被拉着腿而动弹不得,差点两眼一翻哭晕过去。 “怎么办?怎么救?”朱易乘慌得一批。 谢柏沅:“把绳子拿过来。” 他们包里都备着绳索,谢柏沅找来一把椅子,手脚麻利的将绳索打结,绑在椅子的四个腿上。 “你们别出来,拿着绳子。”他带着这些走出门,在离树林还有十米左右的位置停下,将椅子抛向众人。“抓着!” 绳索的这一头由他们几人负责,远程将树林里的人往别墅拖拽。 林子里的手还在砍人,毕竟它的那把斧头实在是太锋利了,砍人就跟收割小白菜似的。 这次被它砍倒的又是个男人,正是那对恩爱夫妻里的丈夫,背上还背着捆柴。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里突然想起了童谣的下一句。 “七个小士兵,举斧砍柴火;失手砍掉头,七个只剩六。” 原来不是童谣出了错,只是出现了两个死亡条件同时触发的情况。 丈夫拦腰被砍,就这么倒在了地上,怀孕的妻子差点情绪失控,想冲上去跟那只手拼个你死我活。 那只手却像是满足了似的,它砍死丈夫后,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了,连同斧头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他人拉着喊着,好说歹说才制止了妻子的送人头行为。 在方里几人的帮助下,剩余的五人终于回到了别墅内。 他们带着一身血污,十分狼狈地坐在地上。 听他们说,他们绕着岛转了小半圈,有人提议捡些树枝带回去烤火。接着大家在捡树枝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天坑,但没等他们研究,天色就暗了下来。 他们急急忙忙赶回来,接下来就发生了方里他们看到的那一幕惨剧。 “先去洗个热水澡吧。”方里建议道。 朱易乘在边上附和道:“是啊,尤其是你,你大着个肚子,这么折腾没事吧?” 他后半句是对着怀孕的妻子说的,他们这群人里,得到最多关注的就是只有六岁的馨馨和这位大肚子孕妇了。 毕竟孕妇要是凉了,那可就是一尸两命甚至一尸三命的事儿。 尤其这位叫童淑琛的孕妇前不久刚丧了偶,大家生怕她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谢柏沅也将淋湿的外套脱下来,神色淡淡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童淑琛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若有所思。 童淑琛表情灰败,坐在沙发一角,一副随时都会厥过去的样子。 旁人劝道:“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孩子还没出世就没了父亲……他只有你了。” 听到这句童淑琛原本灰败的面色微变,她嘴唇翕动,最后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们的好意。” 这些人中,只有小黄毛全程坐得远远的,只字未说。 起初方里以为他是吓坏了,可等童淑琛上楼,小黄毛就一点点地挪了过来。 “诶,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碰的是方里的胳膊,却得到了谢柏沅的一瞥。 谢柏沅:“讲。” 小黄毛:“……” 明明这人说的是讲,他却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硬着头皮对面前的几人,低声说道:“我的房间就在这对夫妻隔壁,昨晚睡前我听到隔壁有响动,就认真听了听,一听就听到了一个秘密。” 朱易乘一副听八卦的专用表情:“什么什么?” 小黄毛打量了一圈周围,声音压得极低:“我听到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男的是女的的情夫,不过女的肚子里的孩子倒是她真正老公的。” 好一个闻者震惊听者落泪但似乎又没什么屁用的秘密。 夜幕降临,转眼间到了晚餐时间。 先前趁着雨停,几个人壮着胆子去林子里将尸体搬了出来。见到男人齐腰断成两截的尸体,童淑琛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为了防止尸体被野兽叼走,大家把尸体安置在酒窖里。 方里也去帮了忙,关上酒窖的门前,他无意识朝那张小木床瞥了一眼,却发现上午还摆在床头的玩偶熊这会儿不见了踪影。 他留了个心眼,准备吃饭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谢柏沅。 可晚饭足足让他们等候了三个小时。 昨天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享用完丰盛的晚餐了,然而今天餐桌上什么也没出现,连一盘盐巴拌青菜都没有。 人群开始躁动,要求是住七天七夜,这才过去一天一夜,就已经死了五个人。 这么高的死亡效率吓坏了几个经历不多的乘客。 就在众人心绪不宁的时候,原本空白一片的墙面突然如昨晚那样浮现出了字迹。 只是这次的内容让大家读完后纷纷面色一变。 “很抱歉,各位客人,由于食材不够,今天的晚餐将不予提供。” 第40章 诱人的食物 不提供晚餐?什么意思? 众人面色变了又变,这饭不都是直接变出来的吗,怎么还有食材不够一说。 墙上的字不顾众人的反应,自行变幻着,留下一句极具讽刺意义的“祝各位客人旅行愉快”,怎么出现的就怎么消失了。 小黄毛快哭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什么意思?就是不给我们吃饭呗?” 沉默片刻,方里安慰他道:“我刚刚看到厨房还有些蔬菜,我们可以自己做。” 他们包里有压缩饼干,但这才第二天,如果把备用粮全部拿出来分给大家,那最多撑到第四天大家就可以集体饿倒一片了。 小黄毛闻言愣了愣:“不是说食材不够吗,怎么还有蔬菜?” 谢柏沅在边上凉凉地说了句:“蔬菜做得出肉吗?” 小黄毛:“……” 他这一句话令昨晚吃了肉的人都慌了。 很明显这个食材指的是能做荤菜的肉,但在这种情况下,被谢柏沅单独拎出来这么一说……这个肉似乎不是什么正常的肉。 不过只是几秒钟,小黄毛的表情就恢复了正常。 他扭捏地说道:“其实我肠胃不好,昨天吃完就闹肚子了,这会儿那些肉都该流进太平洋了……应该没事吧。” 可以,有这样的自我宽慰精神,活下去的可能性才会大。 饭还是要吃的,人是铁饭是刚,一顿不吃饿得慌。 宽慰完自己,小黄毛又坐不住了,眼睛滴溜溜转着,问在场的众人:“你们——谁会炒菜啊?” 外国友人杰尼表示自己来到中国十载只会开水煮泡面。 而方里等人……齐齐将视线投向了某个神情漫不经心的大佬。 谢大佬抬眸看了朱易乘一眼,神情似笑非笑:“看我干嘛?我做?” 朱易乘被戳破心思,尴尬又心虚地笑了笑:“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啊。 正在这时,一道咕噜声响起。 谢柏沅看着方里:“饿了?” 方里点了点头,不大好意思:“有点儿。” 谢柏沅没说话,而是捋起了袖子,朝着厨房走去。 留下一票松了口气的众人,和一个委屈巴巴的朱易乘。 朱易乘想就地找个角落画圈的心都有了,就算他是捡来的,差别对待也不要这么明显好吧? 赵小彤用关爱幼龄儿童的眼神看着他,她丝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顺带的,反正有饭吃有命活她就完事儿了。 总之谢柏沅做饭去了,他们几个就放松下来了。 杰尼甚至凑过来跟方里搭了个话。 杰尼:“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啊?” 这个他指的是谢柏沅。 方里琢磨了一下,迟疑道:“朋友关系?” 虽然谢柏沅从未对两人的关系表过态,但方里觉得以谢柏沅那冷淡的性格和他自己的态度,他自称两人是朋友关系应该……不脸大吧? 谢柏沅性子冷淡到了什么程度呢,有时候大家站在一块儿,只要没人喊他,他就垂着眸站在那里,一脸世界万物是死是活与我无关的表情。 其他人在死亡和恐惧面前的哭喊求饶,对他来说,更像是看得多了就麻木了。 方里已经习惯了,因为每当这个时候他唤一声谢柏沅,谢柏沅就会立刻毫不吝啬地给他一个笑容。他笑起来很有蛊惑性,能够让人忘记他前一刻的冷淡模样,误以为他是个好接触的热心市民。 方里在这边东想西想,杰尼得到了满意的回复,已经自顾自做起了自我介绍。 他说自己是多国混血儿,妈妈混了中英美,爸爸混了俄法德。 最后成功诞下他这个六国混血,也不知道哪国血统占了上风。 甚至他还神秘兮兮地想拉方里去他那屋看个大宝贝,方里一脸僵硬地正要拒绝,厨房里的谢柏沅跟脑袋上长了雷达似的,声音幽幽地传出来:“方里,进来搭把手。” 方里如释重负地起身过去了。 他走近厨房,就看见谢柏沅背对着自己切菜,手边上摆了个银色的保温杯。 方里挠了挠头,这个保温杯他在谢柏沅包里见过,谢柏沅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我需要做什么?”方里问。 谢柏沅指了指一边的灶台:“生个火。” 打火机就摆在保温杯边上,方里拿了打火机,又取了些柴和干稻草,准备生火。 只是他实在没干过这个,火生了半天也只有烧剩一半的干稻草上还亮着火星子。 谢柏沅体贴地接手了生火的任务,三下五除二便让灶膛里燃起了火。 他将位置让给方里,叮嘱道:“看着别让火灭了。” 方里薄唇紧抿,一脸严肃地点头,生火不行看火还是可以的。 谢柏沅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笑了笑,洗了个手接着切菜去了。 虽然看着就像是被闲置的,但厨房里该有的东西一样不缺。 比如……油盐酱醋。 谢柏沅面不改色地将半桶油倒进保温杯里,再将油桶放回原处。 有谢柏沅的存在,众人好歹吃上了晚饭。 虽然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这已经不能算是晚饭,最多算个夜宵。 而且这顿夜宵有几个人吃得并不尽兴,也对,谢柏沅厨艺再好,也不能把青菜炒成烧鹅。 这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差不多,他们昨天才尝过了美味的烧鹅,今天连点肉丁都吃不到,难免有些不能接受。 可这种不能接受没多久就变了味儿,从小黄毛开始,他吃着吃着放下了筷子,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喃喃道:“好香啊……” 方里坐在他旁边,闻言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盯着自己,且两眼冒着不正常的红光。 “你好香啊。”小黄毛的视线落在方里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那一处皮肤很白,像冷玉一样诱人,尤其是蛰伏在皮肤下的青色血管轻微地跳动着,整个都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香气。 方里头皮都炸了起来,往边上坐了坐,这才发现不仅是小黄毛,杰尼、那两个妹子以及大着肚子的童淑琛都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们几个。 那是一种渴望的眼神,是对食物的渴望。 方里瞳孔微缩,就听谢柏沅在边上飞快地说道:“拿绳子过来!” 古锋递上绳子,就见谢柏沅一手抓一个,三下五除二地将那几个眼神不正常的人全部绑了起来。 因为嫌麻烦,他是直接将人连同椅子一起绑的。 这些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几个小时前谢柏沅刚用这些绳索使他们获救,几个小时后,这些绳索又重新捆到了他们身上。 谢柏沅坐在椅子上,腿一翘,对着几个被捆住的人说道:“不好意思,采取了一点必要的防范措施。” “……”你真的有在不好意思吗?我居然一点也没听出来呢。 几个人敢怒不敢言,再加上他们刚刚的状态确实不对,他们居然对同样是人类的同伴产生了食欲。 这太可怕了。 小黄毛内心绝望,他心中关于昨晚那些肉的猜想已经越发清晰。 朱易乘搓了搓胳膊,暗自嘟囔了一句:“还好我昨晚没吃肉。” 这句话成功拉满了来自五个人的仇恨值。 谢柏沅拍着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就这样回房间睡觉,二是留在一楼过夜。” 被捆住的五个人犯了难。 选一,他们被捆成这幅样子,怎么可能睡得着。 选二,晚上不睡觉的下场早上大家都看见了,断头的断头,总之会死得不明不白。 权衡之下,外国友人带头选了一。 其他人纷纷跟着选一。 投票结束,谢柏沅喊了一声朱易乘,朱易乘屁颠屁颠跑过来,连人带椅子端起来送回他们该回的房间。 距离玩捉迷藏的小萝莉出现还有两个半小时,古锋显得犹豫不决。 有馨馨在,他做不到像谢柏沅这样毫无负担地主动挑战自带危险系数的npc。 但是方里他们都在不惧危险地找线索,他不想做那个只会抱大腿的。 古锋还在犹豫,谢柏沅却已经蹲下身,和馨馨说话。 “你跟爸爸一会儿上去睡觉,晚上不要乱跑哦。” 馨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孩子眼仁很大,像两个亮晶晶的黑葡萄似的:“为什么我们不跟哥哥们一起啊?” 谢柏沅:“因为一会儿会有怪物跑出来,专门抓晚上不睡觉的小姑娘。” 方里:“……”这是哪个年代哄小孩的招数了,幼不幼稚。 结果馨馨闻言认真地考虑了几秒,重重点头道:“好,我会乖乖睡觉的,不要抓走我和爸爸呀。” 古锋在边上用口型说着谢谢,默默接受了谢柏沅的好意。 看着这对父女上楼的背影,方里坐在谢柏沅边上,忍不住问了句:“你很喜欢小朋友?” 谢柏沅说:“还好,喜欢听话的那种。” 方里哦了一声,偷偷嘀咕,看谢柏沅对馨馨的反应他还以为谢柏沅很喜欢小孩儿呢。 谢柏沅看着他:“你比我更喜欢小孩。” 他顿了顿,很有深意地补了句:“一直都是。” 方里支着下巴,没听出这句话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单纯以为他说的小孩是指馨馨,于是随口回了句:“因为她们很可爱吧,像小天使。” 谢柏沅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方里突然想起,一会儿他们要面对的尖牙小萝莉就是个典型的反例,那可跟小天使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十二点一到,墙上的挂钟足足敲了有十二下。 方里一阵恍惚,周遭的景色一变,屋内的家具摆设变了。 朱易乘和赵小彤坐在对面沙发上为对方壮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社会主义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才念了八个字,桌上的烛火微微晃动,上了年代的木质楼梯上传来小皮鞋的哒哒声。 尖牙小萝莉穿着小洋裙,从二楼走了下来。 “今天有这么多哥哥姐姐呀。”小姑娘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锯齿,笑容倒是相当地阳光灿烂。“太好了,大家都来陪安妮玩游戏,安妮好开心呀。” 她说话的时候,用仅剩的左眼死死地盯着谢柏沅身边的方里,方里愣是从她的眼神看出了一种猎物主动送上门的兴奋。 看样子,她对昨晚没能将方里从衣柜里揪出来的事情耿耿于怀。 谢柏沅上前一步,挡住了安妮的视线。 他一只手揣着兜,说道:“小姑娘,哥哥问你借点东西。” 安妮看着他,左眼里满是疑惑。 谢柏沅:“我要三楼房间的钥匙。” 安妮顿了顿,开始咯咯笑:“哥哥可以跟我玩捉迷藏,躲进三楼,看安妮找不找得到你。” 谢柏沅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却突然笑了。 方里看着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打火机,嚓的一下打着。谢柏沅拿着打火机说道:“也许我们可以玩放火的游戏。” 朱易乘噗通一声跪在沙发上,果然他沅哥最擅长的就是威胁npc。 安妮只是顿了顿,片刻后,怒极反笑。 “只是一簇火而已……” 话音未落,谢柏沅从桌上抄起保温杯,当头浇了小姑娘一身的油。 他举着打火机,做出一副随时都要将打火机抛出去的样子,笑着说:“这样可就是一团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npc的天敌。 第41章 钥匙 火烧npc这种事,大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有中间一个谢柏沅才做得出来。 谢柏沅举着打火机,摇曳的火光印在他脸上宛如一只跳跃的精灵。 他还是那样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手里拿的不是打火机,只是个毫无威胁的纸团。 “我一般不欺负小姑娘,”谢柏沅说到一半,发现被兜头浇了一身油的小姑娘仿佛在用“你在说什么屁话”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前提是,听话的小姑娘。” 朱易乘底气也上来了,举着烛台跟着附和:“对对对,识相点儿的把三楼钥匙交出来!” 管他什么三楼钥匙,沅哥说有就有,跟着喊就对了。 方里:“……”可以,很刚,他们不仅威胁npc,甚至还开始打劫npc了。 小姑娘估计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眼眶一红——溜了。 谢柏沅眯了眯眼睛,叫上朱易乘和赵小彤:“搜人,你们负责一楼二楼,随身带点火,遇上危险就烧它。” 朱易乘跟赵小彤表情一凛,说自己保证完成任务。 谢柏沅看向方里:“你跟我一起,去三楼。” 夜晚的三楼跟白天大不相同,楼梯跟走廊都变成了木质的,两扇房门也没有上锁。 这一点方里发现了,谢柏沅自然也发现了。 他问方里:“看出什么了吗?” 方里:“都是木头,很容易发生火灾。” 谢柏沅:“聪明。” 就这样的房子,要是一把火烧下去,搞不好就全烧没了。 谢柏沅一边说话,一边推开了就近的一扇门。 这间房间正是昨晚方里选择藏身的地方,他昨天只匆匆躲进了衣柜,来不及细看屋内陈设,有的细节就被忽略了。 比如,梳妆镜前做工精致的首饰盒。 方里将首饰盒上的小抽屉挨个打开,在第一层抽屉里发现了一封信。 信封上写了某某夫人收,却没有盖上火漆印,看来这封信还没来得及寄出去。 方里将信收好,和白天在酒窖里发现的信纸一起交给谢柏沅。 谢柏沅挑了挑眉:“哪儿来的?” 方里如实交代道:“一个是首饰盒里,还有一个是酒窖里的。” 他没来得及看,反正交给谢柏沅就对了,他只研究那首饰盒。 第二层抽屉没什么稀奇的,放着一些名贵的耳环项链。 奇怪的是第三层,方里拽了拽,发现第三层抽屉居然上了锁。 他对着锁眼研究了一会儿,问谢柏沅:“这个像不像……” 谢柏沅正在借着打火机微弱的火光看信,闻言看了眼锁眼,从兜里掏出先前在炉膛里发现的小钥匙,说:“试试。” 钥匙畅通无阻地插进锁眼,轻微的咔哒声之后,抽屉打开了。 原本以为这种专门上了锁的抽屉里会放些什么珍贵无比的东西,比如价值连城的首饰,然而这里头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半球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谢柏沅拿起那东西,对着火光打量了会儿,说道:“这像是个眼睛。” 当然,不是人的眼睛。方里猜测道:“估计是酒窖里那只玩偶熊的右眼。” 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但既然被锁着,一定很重要。 方里正要说话,谢柏沅却突然伸手掩住他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嘴唇上的温度移开,方里有些失神,就听到身后的衣柜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那个衣柜正是他昨晚躲藏的柜子。 谢柏沅眯着眼睛,径直向衣柜走去。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但是那种让人背脊生寒的笑,恶作剧似的,人往衣柜前一站。 方里看着他,内心有了几分猜测。 果然,谢柏沅朝他一招手,笑着说:“捉迷藏鬼找到人后,一般会说什么?” 方里:“……抓到你了?” 谢柏沅唔了一声,手伸向柜门,唰的一下拉开。 “抓到你了哦。” 柜子里,小姑娘蜷缩成一团,正在瑟瑟发抖。 见柜门被打开,小姑娘仿佛炸毛的恶犬,朝他们咧了咧嘴,露出尖牙以示威胁。 谢柏沅啧了一声,神色不虞道:“需要给你拔牙吗?” 这句话的威胁效果立竿见影,小姑娘呜咽一声,收起了尖牙,看上去委屈得不行。 如果不是方里见识过她的顽劣程度,八成就信了她是真的委屈。 谢柏沅说:“游戏结束,捉迷藏也陪你玩儿了,作为听话的小姑娘,是不是该把钥匙交出来了?” 柜子里听话的小姑娘抖个不停,突然朝着方里伸手,道:“把眼睛还给我。” 方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那只玩偶熊的眼睛。 他看向谢柏沅,直到谢柏沅点头,才放心地将眼睛交出去。 尖牙小萝莉结果那颗玩偶熊的眼睛,二话不说,掰开自己的右眼眼皮,跟戴美瞳似的塞了进去,看得方里叹为观止。 塞进去后,小萝莉就开始缩水,从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变成了一只玩偶熊。 当啷一声,一把钥匙掉落在了玩偶熊边上。 谢柏沅拾起钥匙,扫了一眼湿哒哒的玩偶熊,咕哝着评价了一句:“嗯,还算听话。” 方里:“……”这不都是被你吓的吗。 钥匙到手,两人就一齐下楼了。 方里原本想带上玩偶熊,却被谢柏沅制止了,说那只熊都是油,太脏。 他向来是谢柏沅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只在关上柜门前,对着玩偶熊轻声说了句再见。 一楼烛火通明,朱易乘和赵小彤也已经回到了沙发上。 望着那把漂亮的银色钥匙,两人均是松了口气:“那就等天亮上楼看看吧。” 谢柏沅却道:“还差一把钥匙,二楼有两间房间上了锁,这只是其中一把。” 朱易乘相当乐观:“明天大家接着一起找呗。” “嗯。”谢柏沅说,“今天先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好在沙发空间足够大,朱易乘和赵小彤各一张,谢柏沅搂着方里,把他嵌在怀里睡了一晚。 然而第二天一早,方里是被人戳醒的。 朱易乘和赵小彤趴在沙发背上看着他,他皱着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还在谢柏沅怀里睡着。 更糟糕的是谢柏沅现在的状态,他闭着眼,眉头紧皱,原本红润的嘴唇现在干得厉害,脸颊带着不正常的红。 方里心中咯噔一声,伸手摸了摸谢柏沅的额头,不出所料,烫得吓人。 前一天还虎虎生风威胁起npc来毫不手软的大佬说病倒就病倒了。 方里认命般叹了口气,谢柏沅这个柔弱的体质,生动诠释什么叫做病来如山倒。 谢柏沅虽然闭着眼,一副烧得难受醒不过来的模样,但手下力气却是丝毫不减,方里只要一有离开他怀里的趋势,就会立刻被他勒得喘不过气。 力道之大,就好似生怕自己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另外两人对谢柏沅的身体状况也有所了解,见状连忙上前帮方里掰开他的胳膊。 在三人的合力作用下,方里终于从谢柏沅臂弯下爬了出来。 就是这样,也让朱易乘和赵小彤累得够呛。 赵小彤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腕,幽怨道:“沅哥该去参加比赛,拿个举重冠军回来,为国争光。”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不过这个身体素质不行,还没上战场就该病倒了。” 朱易乘站在边上,闻言下意识地维护道:“沅哥身体差是有原因的,毕竟他只有——” 话说到一半,他自知失言,于是及时刹车,捂着嘴不说了。 赵小彤追问道:“只有什么?我最讨厌别人说话说一半了。” 朱易乘头摇得堪比拨浪鼓,生怕这位大小姐揪着问题不放。 方里担忧地看着昏睡的谢柏沅,朱易乘那半句话他也听到了,但他眼下更关心的是谢柏沅的身体状况。 还好,因为谢柏沅时不时会生病,他们提前在包里备好了药。 方里招呼着围绕一句话纠结不清的两人过来搭把手,将发着高烧的谢柏沅背回了房间。 谢柏沅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环在他脖子上的胳膊紧了紧。 两人接触到的部位都是滚烫的,只有谢柏沅脖子上那条银项链,直直地垂下来,带着几丝凉意贴在方里脖子上。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谢柏沅早日摆脱这体弱的毛病。 方里这么想着,丝毫没注意道项链正面雕刻着的天秤闪过了一丝微光。 喂谢柏沅服下药,方里又跟着朱易乘一起,去各个房间将昨晚被捆上的那几位解开绳索。 被捆了一夜,大家休息得都不怎么样,但好歹在黎明到来前合上眼睡了一会儿。 其他人倒没什么,只有外国友人最不正常。 他看上去一夜未眠,赤红着眼睛盯着方里,说自己的房间昨晚发生了变化,但因为被绑着,他只得心惊胆战地度过了一夜。 方里唔了一声,那模样,跟谢柏沅简直如出一辙。 不等他表示歉意,外国友人为了展示自己的雄性魅力,又龇牙咧嘴地笑开了。 “我其实一点都不怕,方里,我的东方美人,”外国友人笑了笑,年纪不大,还挺狂妄,“不仅是这个副本,整辆车我都不怕,因为我有这些。” 他抬脚踹了踹床边的包,似乎那包里就藏着他的大宝贝。 方里其实没什么兴趣,但出于礼貌,还是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见了,大约百来张的,厚厚一沓黑色车票。 “……”他没忍住,终于问了一句:“您是有集邮的爱好吗?” 第42章 信、日记 有那么一瞬间,方里着实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起了最开始唐冲给他的科普,车厢实行一人一票制度……去他的一人一票,这里少说也有上百张了。 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位六国混血的外国友人,似乎也不简单。一个人能搞到这么多车票,开挂吗? 杰尼还在热情邀请方里加入他的队伍,方里正在组织语言,朱易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方里,你干啥呢?” 朱易乘手扒在门上,盯着这边,眼神就像一只不好惹的忠犬,谢柏沅饲养的那种。 “随便聊了两句。”方里对着杰尼皱了皱眉,态度尽量客气地婉拒了他的邀请,并且表示自己的朋友病着需要照料,今天的三餐也许需要他们几个人自行解决。 话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已经没那么客气,紧抿着的嘴角象征着主人的烦躁。 是的,方里目前相当烦躁,尤其是想到谢柏沅发着高烧躺在那里——而他却被人拉着在这里进行无意义的聊天。 这种过于极端的情绪在他前二十三年的人生中极为少见,毕竟他的人生顺风顺水,最多不过是十来岁的时候每晚被噩梦缠身,导致他对黑暗、鬼怪这种扭曲的东西留下了一定程度的阴影。 他会害怕,会用美好的眼神看待这个世界,却不会对某个特定的人动心,更不会这样无端的烦躁。 似乎在他的潜意识里,谢柏沅不该是这样体弱多病,而是拥有所有人都羡慕的强健体魄和敏捷的身手。 也许是他思考问题时过于严肃的表情吓坏了朱易乘,朱易乘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方里回过神,眉头舒展开来,恹恹地摆了摆手:“想了点事情。” 朱易乘哦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没说,只是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浅了。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让他下意识做出这种反应的正是方里。 主要是方里刚才的深情模样,和他平日里相差太远了,非要说的话,朱易乘只能说他那模样跟谢柏沅有点像。 当然也只是有一点,毕竟他相信世界上再也不可能出现第二个沅哥这样的魔鬼了。 方里推开门,发现赵小彤和古锋父女同时回头看向自己。 他心情忽然轻松了些,上前轻声问道:“他好点儿了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在床上昏睡的谢柏沅。 “还行,有退烧的迹象。”赵小彤说,“不用太着急,这才刚把药咽下去,灵丹妙药也不是这么快就见效的。” 方里看了看谢柏沅的面色,确认比之前好看一点儿后,才稍微放下心。 谢柏沅盖着被子,他那件大衣就挂在衣柜里。 方里走过去,将大衣口袋里的信件和钥匙都摸了出来。 朱易乘一脸稀奇地凑过来,眼睛盯着那两封信件:“这是什么?” “信。”方里说,“里面写的什么内容我也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才要打开看看。 他坐下来拆开信封,就发现自己头顶聚集了一片阴影,一抬头,四双眼睛盯着自己。 连最小的馨馨都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朱易乘嘻嘻笑道:“一起看呗,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他们这有五个臭皮匠,四大一小,诸葛亮兀自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赵小彤虽然嘴上嘀咕着“谁跟你一样是臭皮匠”,但眼睛还是很诚实地紧巴巴盯着信封。 方里:“……” “一起”这个词也很神奇,说出这个词就好像大家以后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翻船我就陪你下去潜水的关系。他把信摊开,嘟哝了一句:“那一起看吧。” 于是五个臭皮匠的脑袋凑到一块儿,查看起了信件。 第一封信看上去是别墅的女主人写的,字迹娟秀整齐。 他们该庆幸的是副本的设置还算人性化,这里一看便是外国背景,关键npc的信件居然是用标标准准的中文写的。 “亲爱的乔治娅: 三个月不见,你近来过得可好? 你对我说的有关凶宅的问题,我向巴尼提过了,他认为那些只是传闻而已。 我的预产期就在下个月,巴尼却告诉我我们至少还有五个月才能结束休养返回陆地。 我知道这很令人难过,因为我能感受得到,你对这个小男孩的喜爱,完全不亚于我这个母亲。 安妮最近很是顽皮,上帝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她可以像个淑女一样文静乖巧。 管家乔布负责我们的饮食起居,安妮很喜欢他,总要缠着他玩捉迷藏的游戏。但是我感受得到,巴尼不喜欢乔布,虽然我不明白原因……也许是因为巴尼最近不再继续服用药物,他看上去比以往更加多疑了。我甚至相信,如果不是因为我怀着他的儿子,他的拳头会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肚子上。 对了,乔布是我们上次去集市遇到的年轻人,他是个热心肠的外乡人,在这里没有朋友,愿意每个月以五百便士的薪资照顾我们一家。 我真的很想见到你。 祝你一切安好。 ——你的迪莉娅。” 这封信想来应该是女主人寄给自己某位朋友的,但因为某种原因,最后没来得及寄出去。 “信息量挺大啊,”朱易乘挠着头,“这个乔布有点问题,我们是不是得先找到他?” 他虽然不算绝顶聪明,但占卜师的体质让他的直觉向来很灵敏。 方里点点头,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是那种智商勇气不够,直觉运气来凑的类型。 这封信中,提到了有关凶宅的传闻,敏感多疑、甚至似乎有家暴倾向的男主人巴尼,以及一个疑点重重的管家乔布。 赵小彤在边上给朱易乘泼了瓢冷水:“哪有这么好找的?况且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方里指了指信最下面一行的日期:“十年。” “……”赵小彤指着已经发黄的信纸,“十年,如果管家活着,也很可能已经离开这座岛了。” 方里唔了一声,随口猜测道:“如果他活着却没有离开,那么前天准备饭菜的是他也不一定。” 这个猜测的根据是信里提及管家乔布一直负责着别墅里一家人的饮食起居。 虽然有不合理的地方,但他们并非是在现实世界,只要副本想,一切不合理都能够合理化。 还是古锋提议道:“这个问题一会儿再聊,先看看第二封信吧。” 严格来说,第二封并不是信,只是安妮小姑娘自己写的日记。 小姑娘叙事风格有些抽象,除了错字之外,有些地方还用上了同样抽象派的图画。 五个臭皮匠研究了半天,最后还是在跟安妮语言系统重合的馨馨的帮助下,终于看懂了这篇日记。 日记上记的内容大抵是爸爸妈妈怎么了,乔布叔叔说了什么。 女主人说安妮不听话,其实是因为小姑娘在吃弟弟的醋。 弟弟还未出生就已经夺走了妈妈的绝大部分注意力,所以安妮开始故意打碎盘子,浪费食物,借此来博得妈妈的关注。 然而她这番举动并未能得偿所愿,妈妈的精力只在弟弟身上,爸爸一天到晚将自己关在书房,偶尔见到几次面,无一不是赤红着眼睛,像个恶魔。 乔布叔叔说,这是因为她引起的注意还不够大。 直到某天,安妮在日记纸上写道:“怎么办,我打翻了烛台,厨房被烧毁了,妈妈会不会很生气?乔布叔叔让我躲起来,他会解决一切。” 接下来的事情方里就能串起来了,厨房连着酒窖,厨房被点着,酒窖里的那些酒势必会使这场火发展得更旺盛。 这座别墅里发生的火灾,想必就是安妮不小心引起的这场火。 “那我们先去三楼?”朱易乘为了缓和气氛,调侃似的说了一句:“这别墅里流行写信啊,没准男主人那儿也留了日记之类的呢?” 结果一语成谶。 方里等人,用那把银色钥匙,打开了三楼的一扇房门,那间房间正是男主人巴尼的书房。 他们在书桌抽屉里,发现了一本男主人的手写日记。 谢柏沅倚靠在床头,看着面前摆放的日记本,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 方里给他递过去一杯水,关切地问道:“还难受吗?” 谢柏沅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笑着说:“好多了。” 他虽然睡着,但对身边事物的感知还在。 他能听到方里的声音,能感受到方里背起他时的心跳,并且清晰地知道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不只是在梦里才有。 边上那几个难得看道这么温和无害的大佬,正要松口气,就见大佬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甩了过来,和往常一般犀利,甚至还有那么点儿,嫌弃。 “……” 几人互看一眼,他们是不是不该站在这里? 好在只是一瞬间,谢柏沅便收起了那份嫌弃,他拿起那份字迹潦草得跟鬼画符一样的日记,拖着调子说道:“哦——所以这是你们去三楼刷了一趟的收获?” 朱易乘大抵是很少有这种除了占卜以外表现自我的机会,邀功的时候不忘带上大家:“是我们几个一起的,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谢柏沅闻言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语调上扬,哦得大家心跟着吊起来。 “那么我采访一下这位臭皮匠甲,”谢柏沅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人听着心生紧张,“你们在房间里只找到了这本日记吗?” 朱易乘如实说道:“其他还没来得及看,找到这个就先拿下来了。” 方里愣了愣,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谢柏沅挑起了眉毛:“那么你知道这把钥匙只能用来开一次门吗?” 也就是说,三楼的房间只能进一次。 此话一出,另外几人均是一脸菜色。 讲个笑话: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第43章 蜂蜜 朱易乘不信邪地拿着钥匙跑了趟三楼,一分钟后又蹬蹬蹬跑了回来,跟霜打了的小白菜似的往边上一杵,不说话了。 他们大概是最标准的……三个臭皮匠,臭死诸葛亮。 朱易乘想不明白,“钥匙又没有变形,怎么第二次就拧不开了呢?” “锁眼里有东西,钥匙插入一次后,锁眼就会自动发生变化。”谢柏沅掀开被子像是要下床,却被方里按了回去。 “再躺会儿。”方里表情严肃得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谢柏沅笑了笑,感觉自己每次生完病,方里总会表现得积极主动一些,于是他听话又顺从地将腿收了回去,甚至没有去追究朱易乘他们几个私自行动浪费机会的事。 这位诸葛亮看起来游刃有余:“作废就作废,既然已经进过一次,想再进去有的是办法。” 很好,听到这句,方里松了口气,心彻底落了回来。 只是这句话被别墅里的原住民听到的话,也许会气得闹鬼。 “这是男主人的日记本,我们都还没看过。”方里看着他,身后藏着四双充满渴望的眼睛。 谢柏沅:“……”他将旧本子一推,“看吧。” 男主人的日记记了厚厚一本,他们挑了其中的几页开始看起。 10月10日天气晴朗。 在科林医生的建议下,我们一家子搬到了这座岛上静养。 阳光很好,我相信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10月15日多云天。 我们回到陆地上进行了近期的最后一次采购,迪莉娅带回来了一位年轻的管家,他说他叫乔布,是个外乡人。 安妮看上去很喜欢他,这样也好,安妮有人照顾,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专心完成我的创作。 10月21日雷雨天。 又下雨了,那个噩梦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怎么会看见自己举起斧头,将迪莉娅和安妮砍得七零八落?她们是我最心爱的人,我绝不会伤害她们。 可是我的右手似乎不受我的控制了,它就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想法。 12月07日晴朗的一天。 昨晚我和迪莉娅爆发了一场争吵,她说房子里有恶灵,说恶灵正在注视着她。 老天,这可爱的姑娘为什么不能体谅体谅我,我资金紧缺,压力大得头发都花白了,现在的我和貌美的她站在一起哪里还像是一对夫妻? 上周我们又乘船回了一趟陆地,甚至有姑娘将迪莉娅和乔布看作是一对。 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我心中苦涩极了,名为嫉恨的魔鬼正在侵蚀我的内心。 12月15日阴雨。 我打了迪莉娅,就在刚刚,我不听使唤的右掌落在她脸上,她滚烫的泪水烫伤了我的掌心。 可是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怎么会伤害我最心爱的人呢? 一切都是乔布的问题,是他在勾引迪莉娅,还妄想拐走我的宝贝女儿安妮。 我要将她们藏起来。 12月21日暴雨倾盆。 我不是我了。 日记到这一天便结束了。 男主人的字迹越往后越狂放不羁,最后这句“我不是我了”更是写得跟鬼画符似的难以辨认。 这不仅仅是慌乱导致的,更像是——“也许男主人说得对,他的右手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了。”方里猜测道。 谢柏沅活动着手指:“嗯,从日记看,男主人怀疑妻子对他不忠,在打了女主人后说要将她们藏起来……” 赵小彤冷嗤一声:“不信任不说,还家暴。打女人的我一个都看不起。” 在场的只有古锋是有妇之夫,赵小彤索性就拿古锋举例子:“你看我们锋……哥。”她把叔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咽了回去,“锋哥跟他老婆也吵架,他俩最多就吵几句,你问锋哥动过手吗?” 古锋道:“嗯,不过我最后亲眼看到了她跟大学时的一个学弟搂在了一块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顶看上去比朱易乘那头青青草原还要绿上一点。 赵小彤哽了一下,强行圆场道:“就算是这样锋哥也没动过手,有风度有教养的男人从不对自己的老婆动手。” 馨馨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们,提醒了众人这里还有个孩子在场,不能讨论少儿不宜的话题。 谢柏沅出声道:“如果‘藏起来’是线索,那我们就得先将迪莉娅和安妮找到。” 无论十年过去,她们的身体变成了什么样,他们也得先将人找到再说。 “还有,你们还记得昨天在林子里砍人的手吗?” 方里点点头:“记得,那只手拿着一把斧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想到了日记里的那句“我举起斧头,将迪莉娅和安妮砍得七零八落。 方里有如福至心灵:“那只手是男主人的?” 谢柏沅:“应该是。” “可是管家乔布呢?”朱易乘急急指出,“按照日记里写的,如果男主人要报复的话,第一个遭殃的应该是乔布吧?” 然而不久前他们还怀疑过乔布还在这座岛上,为大家准备着食物。 谢柏沅用指腹摩挲着下巴,思忖片刻,“也许这其中还有其他的因素,比如……” 方里:“比如?” 谢柏沅却道:“不清楚,回头再说。先去找点道具,把门打开。” 他们正在楼上探讨对策,楼下就传来一阵吵闹声。 几人蜂拥下楼,方里跟谢柏沅一道下去,若有若无地扶着他的手。 谢柏沅意识到后,扫了他一眼:“其实我也没这么虚弱。” 方里唰地收回手。 谢柏沅笑了笑,顺势捞过他的手,手指插入他的指缝,跟他十指相扣。 “必要的话,虚弱一下也不是不可以。”说这话的时候谢柏沅半个人都已经贴在了方里身上。 方里没说话,空着的左手有些紧张又局促地摸了摸耳朵,那里烫得不行。 先下楼的人已经看清了楼下的情景。 五个人围在餐桌旁,两个站着的,两个躺着的,还有一个吓趴了的。 躺着的那两个是外国友人和小黄毛,吓趴了的是孕妇童淑琛。 他们浑身都肿胀了起来,像是丢进水里浸泡了几天几夜,皮肤溃烂,甚至往外流着脓。以至于方里等人差点没认出来这两人是谁。 餐桌上摆着几碟食物,是啃了一半的面包。 “你们哪来的面包?”赵小彤问道。 短发妹子捂着嘴,面色很不好看:“厨、厨房里的。” 这帮人也是心大,在厨房里看到现成烤好的面包就敢吃。 “之前不是吃过厨房里的蔬菜吗,我们以为没问题了……” “面包没问题,”谢柏沅道:“有问题的是蜂蜜。” 蜂蜜…… 餐桌一角确实摆着一罐打开的蜂蜜。 长发妹子撩了撩鬓边的秀发,已经从慌乱的状态中恢复冷静,“蜂蜜有毒,确实只有他们两个吃了蜂蜜。” 六个小士兵,捅了马蜂窝;蜂来无处躲,六个只剩五。 面包是刚烤好的,是谁烤的就说不准了,也许是藏匿在岛上某处的乔布,也许是别的什么人…… 蜂蜜也一样,谁放的,说不好。 方里向谢柏沅看去,发现他的目光又停留在童淑琛身上。准确来说,是童淑琛的肚子上。 方里也跟着看了几眼,心头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没来得及捕捉。 想来想去,他最大的感想就是:每个孕妇都是伟大的母亲,这位伟大的母亲已经很出色了,在副本里折腾了这么久,肚里的孩子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又死了两个同伴的事令大家都提不起精神来。 尤其是小黄毛昨晚还在跟他们嘻嘻哈哈,今天就肿成了一个没眼看的皮球。 朱易乘翻找着道具,翻两下就要叹一口气。 赵小彤瞪他一眼:“别唉声叹气了,人总是叹气会把好运叹霉的。” “我们还有好运吗?”说着朱易乘又叹了一声,“唉,你不懂,虽然大家是萍水相逢,但都是被这个倒了八辈子霉的车拉进来的,好不容易聊了几句快成朋友了,说凉就凉了。” 赵小彤顿了会儿,似乎被他这番话直击心灵了,居然也跟着叹了口气。 谢柏沅和方里在翻柜子,他见方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在想什么?” 方里似是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问清楚:“那个杰尼,今天早上我给他解开绳子的时候聊了几句。” 谢柏沅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哦?你们聊了什么?” 方里:“也没什么,他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过副本,我拒绝了,他还给我看了他的包,包里有百来张的车票。” “通常不是一人一票吗?哪怕有意收集,也很难收集到这么多车票吧?” 他想不明白的是这一点,谢柏沅在旁边唔了一声,并未作答。 “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方里正盯着他,冷不丁等来这句,他憋了会儿,憋出一个字:“啊?” “你拒绝他,选择了我。”谢柏沅眯着眼睛,硬生生把这句再正常无比的话说得跟方里做了什么有关终身大事的选择似的。 “你也说了,是通常情况下一人一票。在多次通关低级副本后,总有人手里会掌握十几二十几张来自新人的车票——大多是从七号车厢收集到的。这时候如果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购,总会有人愿意出手的。” 谢柏沅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冷笑一声:“如果今天死的不是他,我还会认为他有些本事。” 方里长长地哦了一声,谢柏沅的话用一句话总结一下大概就是碰上了个人民币玩家的意思。 人民币玩家虽然有钱开了个小挂,但挡不住他菜啊。 第44章 书房 偌大的别墅,居然连根铁丝都找不出来。 谢柏沅最后将手伸向了馨馨的头顶,问她借了一个发夹过来。 馨馨乖巧地说了声好,将粘着卡其色小熊头的发夹取下来递给他。 “不要弄坏哦,这是妈妈送给我的。” 小姑娘虽然知道爸爸妈妈之间有矛盾,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安全可靠的爸爸的同时也喜欢温柔美丽的妈妈。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很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谢柏沅:“嗯,不会弄坏的。” 他用发夹在门锁前捣弄了半分钟,门咔哒一声开了。 朱易乘小声嘀咕了一句:“……有这技能平时为什么还直接踹门?” 谢柏沅抬眸扫了他一眼:“因为麻烦。” 能直接踹开的门为什么要费力去撬? 撬完这扇房门,谢柏沅又去试了隔壁那扇。 他也只是试一试,果然,门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抵住了似的,撬不开。 看来只有用钥匙打开过的房门才好撬。 谢柏沅啧了一声,方里在他脸上看到的是满满的钻不了漏洞的遗憾。 “你不进去吗?”方里问。 门虽然开了,但是几个臭皮匠都站在走廊上,等着谢柏沅先进。 谢柏沅走过去,顺手将小熊发夹别在馨馨头发上。 他动作很轻,对着小姑娘表现出少有的亲和,甚至微微弯下腰拍了拍馨馨的发顶。 方里愣了愣,这一幕对他来说,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好像很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送给了他一个什么东西,然后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方里恍惚了一会儿,随后在谢柏沅疑问的眼神中回过神。 “想了点事情。”方里走在谢柏沅身后,说道:“男主人会不会就把妻女藏在这里呢?” 毕竟书房算是男主人的私人空间,从日记和书信上看,男主人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书房应该藏着不少秘密。 “有可能在这里,也有可能在隔壁……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谢柏沅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现在要冷静多了。” 方里:“嗯?”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谢柏沅说的是什么意思。 确实,比起一开始看见什么都怕,他现在能这么冷静地讨论这些,某种角度上来说确实有了不小的变化。 只是他还不明白这样的变化算好还是坏。 方里还在思索着,就听谢柏沅在边上笑着说:“不错,有进步,长大了。” 方里:“……”你那老父亲的欣慰语气是怎么回事?? 书房里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一个衣柜以及一张可供休息的单人床。 十年时间,这些东西上积的灰可以堆成一个小土丘,灰尘扬得人满脸都是,给这搜寻工作增加了些不痛不痒的麻烦。 比如谢柏沅这种有点洁癖在身的,在里面逛了一圈脸拉得老长。 方里看着有些好笑,他都想出声劝谢柏沅先站出去一会儿了,却听谢柏沅扬着语调嗯了一声。 “怎么,有什么发现了吗?”朱易乘绿油油的脑袋从书桌下面冒出来,他一边急哄哄地不想错过线索,一边继续顽强地伸手去够桌子底下的一样东西。“这里有个东西——哎,怎么藏得这么深?故意的吧。” 他指尖捏着一张巴掌大的纸片。 虽然纸张被撕得只剩一小半,但还是可以看出,这是某种药物的说明书。 “这是一种……抗抑郁药物?治疗癔症的?”朱易乘道,“女主人在信里提过,男主人最近不再继续服用药物,是这个药吧?” 古锋提醒道:“说明书被人撕过了,而且看起来是最近撕的。” 谢柏沅:“嗯,这还留了个手印表明自己到此一游呢。” 方里凑上去看了一眼,还真是。 桌子侧面厚厚的一层灰上,有个颇为显眼的手印,看着像是有人在慌忙之中无意间留下的。 朱易乘用自己的手去比划了两下,嘶了一声:“这大小应该是个女人的手吧。” 他唤了一声赵小彤:“大小姐,你来看看这手印是不是你的。” 赵小彤正踩着衣服翻书架,闻言回过头瞪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碰过那桌子了,别耽误我做事儿啊。” 朱易乘被瞪了之后立刻老实了:“既然不是我们的,那只能是楼下那些人的咯。” 继今天上午的蜂蜜事件之后,楼下现存的只剩三人了,偏偏三个都是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 也许其中真的有人在他们打开房门后进来过,毕竟不排除队伍里还有第二个谢柏沅这样的撬锁专家。 除了这些之外,他们在书房还发现了一个上着锁的保险柜。 这东西质量不错,任摔任打怎么都开不了。 方里看得心惊胆战,他拉了拉准备再次暴力开柜的谢柏沅,犹豫道:“还是想别的办法吧,万一这里面有什么……” 他欲言又止,想说的是万一男主人丧心病狂地把人藏在保险柜里呢。 恐怖片里总有这样的情节,别说保险柜,鞋柜里都能爬出一个人。 朱易乘被他这个说法吓到了,抱着胳膊搓了搓鸡皮疙瘩,正要尬笑着说不会吧,就见谢柏沅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会儿,用很诚恳的语气说道:“你说得对,有这个可能。塞一个孕妇有点困难,塞个孩子应该不成问题。” 朱易乘:“……”你们确定要这样用讨论天气的语气讨论这个问题吗? 找不到更多的线索,几人干脆将保险箱从三楼搬了下来,顺道反手带上了房门。 方里又一次翻开了那本日记,这次他从头看起,试图在日记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男主人的日记从他被诊断出有癔症开始记起,整本日记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人名分别是妻子迪莉娅、女儿安妮、医生科林、迪莉娅的好朋友乔治娅。 他们那天翻页翻得太快,有些细节就被忽略了。 这座坐落于孤岛上的别墅是科林医生的某位好友的表兄留下的,那位好友的表兄刚经历了一场悲剧——老婆出轨,和一个外乡人私奔了,甚至还带走了两人年仅三岁的儿子。 这位表兄也是个奇人,老婆孩子没了后,本就精神敏感的他直接在书房吊死了。 房子留给了科林医生的好友,因为出了这样的事,加上是好友,给男主人他们的价格很便宜,非常适合刚刚失业的男主人。 男主人带着妻女住进这里,一开始还比较愉快,直到某天他在书房里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那个声音听起来跟他自己的一模一样,充满了蛊惑性。 它不断地告诉自己,新来的管家看迪莉娅的眼神很不对,那个男人在勾引迪莉娅。 日复一日,这个声音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诉说着迪莉娅和乔布的“罪状”。 “但是我发现,它只在阴雨天才会出现。我告诉自己,这些只是我内心的嫉恨在作祟,所以它们只能在阴影处生长,一到太阳下面便无所遁形。” “只在阴雨天出现。”方里指着日记本上的这句,“会不会这就是那只手出现的规律?” 假设林子里的那只手和管家同时存在,那么一直以来,也许他们之间一直维系着一种平衡。 手在阴雨天出现,而管家在晴天出现。 “这个很快就能知道了。”谢柏沅道。 窗外,天色不知不觉中已经暗了下来。有雷电划过,在天边留下一条闪亮的尾巴。 今天正是个阴雨天。 第45章 抓手 有时候方里总有种谢柏沅是什么田螺姑娘变幻出来的错觉。 除了砍人之外,谢柏沅厨艺一流,甚至还会……做陷阱。 朱易乘看着他沅哥拿起地上的木柴干草,三下五除二扎了个稻草人出来,又从男主人的衣柜里取了件衣服给稻草人套上。 朱易乘咽了咽唾沫,忍不住问道:“沅哥,那东西真的会上当吗?” 谢柏沅心无旁骛地扎起另一个稻草人,头也不抬地回道:“或者你来上?” 朱易乘:“……哈哈哈哈哈哈,这不合适吧。” 谢柏沅放下稻草人,眯了眯眼睛:“不,挺适合。” 朱易乘:“……” 他知道谢柏沅不是在开玩笑,毕竟刚决定做陷阱钓那只手上钩的时候,谢柏沅就用看鱼饵的眼神打量过他。 尽管他相信谢柏沅的实力,但也不敢轻易冒这个险啊。 谁知道那只手一斧头砍下来,他会变成几份。 谢柏沅不顾他的挣扎,拿起两套衣服,一套是男主人的西服,还有一条从角落里翻出来的女士长裙。 “二选一。” 朱易乘内心泪流满面。 也许是他的表情过于悲壮,赵小彤迟疑着提议道:“要不我们看看能不能利用一下酒窖里那两具……“不过这样也挺不人道的。” 方里摇头说:“中午我们去酒窖里看过一眼,那些尸体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赵小彤拔高了语调,颇感意外,“怎么会不见了?” 方里:“不仅是酒窖里的那两具,还有之前死的那些,也都不见了。” 赵小彤露出了牙酸的表情。 但显然,朱易乘比她更绝望。 谢柏沅说:“选吧,给你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 朱易乘咬了咬牙,他就知道,魔鬼怎么可能不记仇。 “我选一!”他伸手接过了男主人的西服,“不穿女装是我最后的倔强。” “不错。”谢柏沅豪不走心地称赞了一句,扭头道:“把稻草人立起来吧。” 朱易乘正要问他为什么还需要用上稻草人,就见谢柏沅将那条女士长裙套在了稻草人身上,然后对他说道:“今晚这就是你夫人了。” 别说,光看背影,这稻草人还挺像那么回事。 方里思忖着,谢田螺上学时期的手工课成绩一定很不错。 几人一起下楼,准备去厨房里找了几样能用得上的工具。 一楼客厅静悄悄的,上午出了蜂蜜害人的事后,三个姑娘都躲回了二楼房间,看样子宁可在房间里饿死也不愿意再出来。 于是和通当当的客厅一对比,餐桌上那一桌鸡鸭鱼鹅就显得颇为诡异。 “又有饭菜了?”赵小彤道。 谢柏沅伸手摸了摸餐盘:“已经完全冷了,估计是之前准备的。” 这次墙上没出现字迹,看来管家已经走了。 尸体消失了,饭菜出现了。 赵小彤捂住嘴,吱唔道:“不行,我想吐。” 谢柏沅给了她五分钟时间吐,五分钟一到,众人便带着从厨房里搬出来的直径一米的锅,往别墅外面走。 雷声隆隆,虽然雨水还未降下来,但乌云已经积压得很厚,低低地挂在天边,像是随时会不堪负重地掉下来似的。 朱易乘站在林子里,一脸义勇赴死的表情,他身边站着他今晚的“哑巴夫人”。 “沅哥,一会儿你们可得看紧点儿。”他哭丧着脸:“毕竟我还想做一个完整的人。” “知道了。”谢柏沅拖着语调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绳子递给方里,问道:“拉得动吗?” 这绳子的另一端系着他们从厨房里搬出来的那口大锅,一旦谢柏沅这边松手,悬在朱易乘上方的锅就会立刻从天而降。 方里接过去道:“我试试。” 他拽着绳子,虽然有些微的吃力,但还算可以。 谢柏沅见状拍拍他的肩:“一会儿我说‘松手’你就松开绳子。” 方里讶然:“让我来?” 谢柏沅:“嗯。” 方里顿时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手里的绳子,突然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直直地盯着他。 方里下意识回过头,别墅二楼亮着两盏灯,那种被凝视的感觉骤然消失了。 没多久,天边刮起了大风。 风穿过树林,吹得树叶飒飒作响,穿过树丫的时候发出空洞的呜呜声,仿佛野兽的呜咽。 朱易乘身体抖了抖,紧紧握住边上稻草人的胳膊。 稍远处,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几个人蹲在矮木丛里,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前方。 原本在这种光线昏暗的环境里,四周的树影就都跟鬼影似的,阴恻恻的看得人毛骨悚然。 焦急的等待中,朱易乘眼睛的余光注意到旁边的树影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 瘦长的树影抽动着,蔓延到了他的脚下,朱易乘眼睁睁看着那影子化成了黑色的鬼手,从地里生长出来一般,只一瞬间便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朱易乘努力克制住自己拔腿狂奔的冲动,演戏演全套,一扯嗓子喊道:“啊啊啊救命啊——” 他刚嚎完,就感觉头顶一凉。 朱易乘抬起头,看到了一把近在眼前的铁斧。 真看到这东西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 朱易乘没来得及嚎上一嚎,那把锋利的大铁斧便夹着风迎面劈了过来。 “放手!”谢柏沅声音冷冷的,说完人便冲了出去。 方里应声松手,朱易乘那边当啷一声。 一口大锅从天而降。 “……” 片刻后,朱易乘坐在地上,呼啦呼啦地喘着气。 赵小彤踢踢他:“还好吧?” “还好。”朱易乘调整了两下呼吸,“还好这一下没落我身上。” 他指着身边那具断成两截的稻草人。 方里蹲在一边,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口倒扣着的铁锅。 里面关的那东西还在不断地挣扎,只是谢柏沅单脚踩在锅上,锅纹丝不动,那只手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动静。 方里说:“它放弃挣扎了?” 谢柏沅神色微变,掀开铁锅,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没有手,也没有斧头,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洞。 谢柏沅摩挲着下巴:“溜了。” “溜了?”朱易乘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吊在喉咙里憋屈得很,“那我岂不是白挨这一下了。” 后半句他声音越说越小,委屈又怕谢柏沅听见。 谢柏沅:“没白挨,跟着地上的痕迹走。” 方里这才注意到,地上有一道被翻出来的泥土痕迹,向着林子深处而去,应该是那只手逃跑时留下的。 天就快要下雨,如果不及时跟上去,等雨水落下来,这些痕迹就会消失不见。 “追吗?”方里问。 谢柏沅:“追。” 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我去追,你们在别墅里等着。” 说完他便提着绳子跑进了林子深处。 方里紧紧是犹豫了两秒,对着众人留下一句:“我也去。”接着便跟上了谢柏沅的步伐。 留在原地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古锋将馨馨抱起来,有些担忧地说道:“没事吧?” 朱易乘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裤子上的灰,他现在倒是安心了:“有沅哥在,能有什么事。” ——有沅哥在,确实没什么事。 谢柏沅见方里追上来,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他向方里伸出手,用略微带上一点调笑的语调说道:“抓好了,别走丢。” 方里跟他牵上手,两人循着地上的痕迹一路向前走,途中也有化成鬼手的树影来骚扰,但全被谢柏沅轻而易举地踹了回去。 他们穿过了树林,地上的痕迹消失在面前。 “这里……”方里表情微怔。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处半人高的山洞。 那手估计是钻进了山洞里。 谢柏沅道:“我进去看看。” 方里正要说想跟他一起,就听谢柏沅说道:“你留在外面,如果它溜出来就抓住它。” 方里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探头探脑地等候在洞口。 洞里没多久传来打斗的声响,不消半分钟又重归安静。 “谢柏沅?”方里放心不下,猫着腰走进去两步,迎面跟一人撞上头。 谢柏沅扶住他,笑得眯起了眼:“就这么担心我?” “……”方里抿了抿唇,不答反问,“你受伤了?” 他鼻尖能嗅到一丝丝血腥味。 谢柏沅摸了摸脸,“没事,蹭破了点皮,我们先出去。” 这洞太窄了,只能容得下一人弯腰进出,两个人能转身都不能,一个后退一个前进慢慢挪出了洞。 一走出去,方里就看到,谢柏沅手上提着“猎物”——那只他们追踪了半天的手。 只是那只手现在看起来像是霜打了的小白菜,焉了吧唧的。 谢柏沅脸上划破了一道血痕,他毫不在意地蹭了蹭,揽过方里的肩:“回吧。” 别墅里的众人焦急等待着,期间二楼的三个姑娘挨个下来过。 几人也不打招呼,长发妹子和短发妹子下来一趟没多久就又上去了,童淑琛挺着大肚子,看到那桌丰盛的饭菜的时候咽了咽口水,眼睛都快黏在桌子上了。 她艰难地忍住诱惑,慢腾腾扶着楼梯扶手上了楼。 终于,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出去的那两人回来了。 谢柏沅一只手勾着方里,另一只手牵着个东西,步伐闲适,远远看去大家还以为他是吃饱了带着对象和狗出门遛弯儿来的。 等走得近了,几人才看到,绳子的那头,五花大绑着一只苍白的手。 “……”您遛狗呢? 这何止是没事,这简直是跟玩儿游戏一样。 方里走着走着,忽然皱起了眉。 谢柏沅留意着他的情绪变化,问道:“怎么了?” 方里目不斜视,小声答道:“我总感觉二楼有人盯着我。” 谢柏沅朝二楼投去视线。 方里:“……现在又没了。” 他十分讨厌这种被监视一般的感觉。 第46章 设套 他们刚走进门,外面挤压已久的大雨就倾盆而下。 谢柏沅提着绳子,对神色复杂的几人说道:“去把保险柜搬过来。” 朱易乘和古锋互看一眼,二话不说上楼去搬保险柜了。 谢柏沅视线掠过餐桌上的饭菜,突然问道:“你们吃菜了?” “没,我们一直坐在沙发上等你们回来。”赵小彤摇头道,“为什么这么说?” 知道那些菜有问题,他们怎么可能再去碰。再说那些菜对他们的诱惑并不大,至少和压缩饼干相比,赵小彤更愿意选择压缩饼干。 她眼睛好奇地直瞄,那只手被谢柏沅用挂腊肉的方法挂在墙上。 这只手大抵是很屈辱的,毕竟它先是被他们这群人用陷阱套住,好不容易逃脱了,又被人一路追到家,从家里抓了出来。 明明是这么严肃的事,在谢柏沅的处理下,愣是有些喜感。 “桌上少了一盘菜。”谢柏沅道。 赵小彤:“……啊?” 谢柏沅摇摇头,招呼方里过来看。 方里看了一眼就发现了:“确实少了一盘,应该是一盘卤猪蹄。” 赵小彤不以为意地挥着手说道:“谁会偷一盘卤猪……”话说到一半,她卡住了,愣道:“还真有,那个孕妇就有可能。” 回想起来,童淑琛看这些菜的眼神充满了渴望,趁他们背对着餐桌的时候偷拿一盘菜上楼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要管么?”赵小彤问。 谢柏沅一捋袖子,舌尖舔了舔下唇,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先开箱子。” 朱易乘和古锋已经合力将保险柜搬下来了。 沉重的保险柜被放在绒毛地毯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谢柏沅将挂在墙上的绳子取下来,拍拍那只半死不活的手:“醒醒,干活了。” 那只手像是有人的意识一般,先是手指微微动了动,苏醒过来后就开始疯狂扭动。 谢柏沅啧了一声,提着绳子把它怼到保险柜前,“按密码。” 众人一脸稀奇的凑过来,想看这只不久前还虎得不行的手是怎么屈服的。 众目睽睽之下,手拒绝合作。 谢柏沅去厨房提了把菜刀,虽然不如这只手用来砍人的斧头锋利,但刀刃也泛着寒光。 朱易乘连忙喊着沅哥冷静一点,古锋顺手捂住了馨馨的眼睛,都以为谢柏沅要提刀剁下去。 结果谢柏沅只是把刀放在一边,语气温和得甚至让人怀疑有诈。 “明天如果是个晴天,管家应该会出现。还是说你更愿意出现在餐桌上,当个卤猪蹄或者烧鹅掌?” 他这番威胁效果奇佳,大抵是因为还留有男主人的意识,约莫过了三秒,那只手虽然依旧很不情愿,但还是认命般在保险柜前按下了密码。 保险柜咔哒一声,柜门弹了出来,从保险柜里咕噜噜滚出来个东西。 方里看了一眼,头皮都麻了。 谢柏沅之前说过,这么大个保险柜,塞个孕妇有点困难,塞个小孩应该不成问题。 但保险柜里滚出来的,既不是孕妇,也不是小孩,而是一颗人头。 开柜有惊喜,惊喜就是这是一颗属于男人的人头。 那颗头面孔朝上,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面部肌肉苍白浮肿。在保险柜密闭的环境里呆了这么多年,依稀还能看出点人样。 方里掏出兜里的照片比对了一下,确认了这颗头正是照片上男主人的。 “……”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沉默。 那只手开完保险柜,又开始装死,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难怪它对保险柜表现得如此抗拒…… 以及先前朱易乘和穿着裙子的稻草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斧子没劈他,而是第一时间劈向了稻草人。 最后还是朱易乘打破了沉默:“这怎么回事啊?男主人砍人不成被女主人反杀?” “不知道。”谢柏沅眯了眯眼睛,“等等,里面还有东西。” 男主人那颗头是从脖子中间被砍断的,断裂处镶嵌了一把钥匙。 谢柏沅从炉膛里取了根柴火,将钥匙挑出来。 方里忍着恶心打量了几眼,“跟书房那把有点像,是三楼另一间房的钥匙?” 谢柏沅道:“上去看看。” 为了防止那只手又溜走,谢柏沅将它挂在墙上,并且顺手用绳子结结实实地捆了好几圈,远远看去像是个棒槌。 三楼没什么光亮,灯光全靠自己手里拿着的手电。 钥匙插进锁眼里,顺顺利利地开了门。 刚打开门,大家就被扑面而来的焦臭味呛得喘不过来气。 谢柏沅很快就发现了焦臭味的源头所在。他拉开衣柜的柜门,不出所料地在柜子里发现了一具蜷缩起来的尸体。 这具尸体是小女儿安妮的,尸体蜷缩的位置都和之前看到的玩偶熊一模一样。 安妮的尸体找到了,女主人的却没个影子。 柜子上方、床铺下面,甚至脑袋大的首饰盒他们都翻过了,还是什么都没翻出来。 “其实我觉得,我们应该看看那个孕妇。”迟钝如古锋都察觉出了孕妇的不对劲。 朱易乘也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主要是哪有人怀着七八月的身孕还能这么折腾的……要不是看她肚子这么大,我都要以为她是衣服里塞了个枕头。”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过了,又吐了吐舌头。 古锋冷静分析道:“女主人在日记里也差不多怀着七八月的身孕,还有出轨、外遇,两边也是有相似之处的。” 方里想起了自己察觉到的来自二楼窥视的目光,他想小黄毛听墙根听来的信息并不是无用的,女主人是不是真的红杏出墙他们不得而知,但至少表面上,童淑琛的设定跟女主人有很多相通的地方。 同时他又回忆起,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在餐桌上童淑琛吃肉吃的是最多的。 “那我们怎么办?找她正面刚?”跟在谢柏沅身后久了,朱易乘也沾上了这种不要怂一起上的莽劲儿。“我们这儿有六个人呢,人数上就碾压了。” 古锋道:“可以是可以,就怕她不肯出来。” 谢柏沅:“设个套就行了。” 方里闻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极度擅长坑蒙拐骗以及逼良为娼的恶霸。 谢柏沅一挑眉:“你这是什么眼神?” 方里立刻睁着眼睛说瞎话:“崇拜的眼神。”他顿了顿,怕谢柏沅不相信,又心虚地补了句:“真的。” 谢柏沅轻哼了一声,倒是不打算跟他计较。 于是十分钟后。 ——叩叩叩 房门突然被敲响。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开门,只有一个女声幽幽地传出来:“谁啊?” 赵小彤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四个男人在对她使眼色。 她清了清嗓子,回道:“是我,赵小彤。” 这就是谢柏沅的套,和之前林子里抓鬼手差不多,只是这次的饵换成了赵小彤。 毕竟他们这些人里就赵小彤可以扮作温柔无害的淑女,同样是女性,对方应该会放松警惕性。 门后的童淑琛并未因为敲门的是赵小彤就直接给她开门,而是继续询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赵小彤说:“我去厨房里做了点饭菜,你们饿了吗?我给你们送点吃的上来。” 听到有饭菜,面前的门才打开了一条缝。 赵小彤手上端着从楼下餐桌上拿的烧鹅,烧鹅的气味顺着门缝飘进去,成功钓上一条大鱼。 童淑琛打开了门,只是她现在的样子有些怪——佝偻着背,头发也是披散着,更奇怪的是她的肚子似乎又大了不少,这样的大小看起来已经不像是怀孕七八个月,更像是下一秒就该生产了。 她刚一开门,躲在不远处的人就一拥而上,谢柏沅带头,抓起手里的麻袋就往人身上套。 童淑琛似乎被吓到了,嘴里嘶呵嘶呵地吸了两口气,连忙用力拉上门。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赵小彤做好的美甲断了两只,朱易乘和古锋脸上都挂了彩,也不知道是被童淑琛还是赵小彤给挠的。 谢柏沅套住了人,方里紧紧抓着麻袋的口子,两个人配合得倒还算默契。 只是下一秒,麻袋里的人好一阵挣扎,随后袋子中间高高鼓起。 朱易乘眼睛瞪得老大,说话都打结巴:“这这这这是要生了?” 边上的人白了他一眼。 事实证明只是他想象力太丰富。 麻袋里的童淑琛,先是低低地嘶吼了两声,随后众人便听到了某种类似于布帛撕裂的声音。 袋子从中间破了个洞,一只手伸了出来,那只手的指甲锋利如刀刃,轻而易举便划烂了束缚住它的麻袋。 谢柏沅喊了句:“让开!” 方里刚一松开手,麻袋里钻出来一个人。 那人裸着干枯发黑的身体,看这模样,她像是从童淑琛大着肚子的身体里爬出来的一样。 这位也许就是真正的女主人迪莉娅了。 在这种紧张万分的时刻,馨馨在古锋身后冒出一句:“她不穿衣服,羞。” 干尸一般的怪物也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于是她不攻击谢柏沅,第一选择是袭向站在门口处的古锋父女。 这东西虽然看着很怪,但动起手来也很凶。 谢柏沅赤手空拳,速度却同样很快。 他将古锋父女推开,抬腿踹在干尸微微鼓起的肚子上,将她踹得向后一个踉跄。 接着一人一干尸便打了起来。 谢柏沅的衣服破了几道口子,好在没伤到皮肉,渐渐地甚至还占了上方。 那东西倒是激灵,转而攻击别人,将方里等人全都攻击了一遍。 方里眼疾手快地一个翻身,险险避过她锋利的爪子。 谢柏沅一个人难免有些忙不过来,最终慢了一拍,让那干尸得了空,溜出了房门。 它的目的似乎并不是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更像是急着溜出这里。 结果刚一来到楼下,迎面遇上偷偷摸摸为自己解绳子的右手。 “……” “……” 如果手有脸,现在大概是对脸懵逼的状况。 等谢柏沅他们赶下楼的时候,右手已经打赢了这场战斗,它手中紧紧攒着干尸的头颅。 这出纠缠多年夫妻反目成仇的戏码终于落幕了。 谢柏沅嘴角勾出一个笑容,方里他们看出了一种满意的意思,那只右手只看出了不妙。 下一秒,它就被谢柏沅毫不费力地捉住了,并且重新用绳子绑了起来。、 “……” 这一出近似于螳螂捕蝉而黄雀在后。 方里等人默默鼓掌点赞。 第47章 旧相识 楼下的动静自然引来了二楼另外两个姑娘,她们下了楼,看见楼下一片狼藉——餐桌翻了,食物撒了一地,而谢柏沅手里提着前一天在林子里让她们吓破胆的罪魁祸首。 哦,是罪魁祸手。 赵小彤花了好一番工夫解释,那只手和那具骇人的干尸是什么关系,短发妹子惊讶地捂住嘴。 长发女生说,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谢柏沅却道:“你可以去海边看看,什么时候船来了,什么时候就能走。” 长发女生神色微动,拉起短发妹子的手:“好,等雨停了,我们去看看。” 在他们第一天来到岛上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座岛前不沾村后不着店,就像是飘在广袤无垠的大海上的一艘船,在这里呆着,孤独感一天比一天强烈。 这晦气的地方,没人想继续呆下去。 楼下几人继续收拾残局。 干尸好处理,缺胳膊断腿儿的也不会往外流血,照谢柏沅那个没人性的话来说,撅一撅没准还能扔进壁炉里当柴火烧。 二楼童淑琛的尸体就不太好搞了。 说是尸体,其实不够严谨。童淑琛的身体看起来更像是一具皮囊,从脊梁骨的位置破了个大约有半米的口子,里头空无一物,一点血肉都没有。 难以想象,这位孕妇也许在上岛后没多久,便被别墅里女主人的干尸掏空了内里,然后自己钻了进去,甚至之后的一言一行都与正常人无异。 仔细想来童淑琛在众人面前总是皱着眉头的,这样子的她,连同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一起被夺走了身体,可以说是一尸两命了。 方里忍不住询问谢柏沅,为什么之前套麻袋的时候能套得那么坚定,像是一早就认定了童淑琛和女主人有关系似的。 “还记得书房里的手印吗?”谢柏沅道,“手印上无名指的部位有一节颜色偏浅,我的猜测是对方无名指上戴着枚戒指。” 而当时存活的三名女性中,只有童淑琛手上戴着戒指。 后来小黄毛和外国友人被蜂蜜毒死的时候,厨房里剩下的几块面包上也留有深深浅浅的痕迹,估计也是戒指留下的。 而童淑琛就站在一旁,不安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 童淑琛死后,这一晚岛上没有再出事,十个小士兵的诅咒似乎也停止了。 第二日清晨,雨过天晴,阳光穿过树林照在别墅上,方里他们几个在酒窖里找了两把铁锨,在林子前面挖土。 两个姑娘从树林里冒出来,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道:“船——船来了!” 朱易乘头也不抬地继续他的挖土大业:“好,我们这儿还差个收尾工作,一会儿就能弄好!” 他们从二楼搬来两张棺材床,将女主人和安妮的尸体放在里面埋了下去。 男主人的右手被谢柏沅五花大绑丢进了厨房,就当留给管家处理。 那只手挣扎了好一会儿,大抵上是觉得谢柏沅不讲信用,分明已经开了保险柜,却还要将它丢给管家。 但他拧不过谢柏沅,挣扎无果后,索性认命般开始装死。 至于童淑琛的尸体,在方里的提议下,几人为她进行了火化。 来接他们的船看上去挺大一只,至少容下八人不成问题,船上有水手有大副,只是大家都戴着帽子,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看上去只是一群死气沉沉的npc。 船发动后,方里来到甲板上,将童淑琛的骨灰撒进大海。 谢柏沅望着他,忽然问道:“为什么刚刚不直接把尸体一起埋下去?” 方里扭头看了过来。 他的两只瞳仁是纯正的黑色,不掺一丝杂质,瞳仁占比相较一般的同龄人的眼睛又要稍微大上一些,因此看上去眼神就要更为无辜和清澈。 谢柏沅起初以为这是因为方家的人将他保护得足够好,就像温室里的小白花,又像家养的小猫。没有经历过外面险恶的环境,出来以后一点风浪就能让他簌簌发抖。 但谢柏沅很快就发现了事实不是这样,方里在成长,只是这个人现在可以站在风浪里,仍旧保留那份韧劲,仿佛这个人天生就该如此。 方里被这阵海风吹得眯起眼睛,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她应该不会想留在这座岛上。” 他也做不了什么,最多只能为人家处理一下后事。 谢柏沅盯着他侧脸看了会儿,突然笑了笑。 “你还是一点也没变,”谢柏沅拍了拍他的肩,“不错,继续保持。” 说完他便转身走进了船舱。 方里被他夸得一脸莫名。 甲板上还有一人,她看上去同样是出来吹海风的,只是视线一直落在方里他们这边。一直等到谢柏沅进去了,她才慢慢从甲板一侧走过来。 “那个……你好。” 对方主动向自己问好,方里便礼貌性地给了回应:“你好,有什么事吗?” 对方正是那位长发姑娘,方里不记得她的全名,只记得刚上岛那会儿,小黄毛喊她小佳。 小佳神色略显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方里:“什么问题?” 小佳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方里:“……” 他当然不觉得对方这样的成熟知性女性会用这么古老的搭讪方式来找他搭话,于是方里仔细回忆了一番,最终道:“……应该没有。” “是吗,”小佳抬手别起耳边的一缕乌黑秀发,说道:“那应该是我认错了,你给我的感觉和我曾经遇到的一个人有些像。” 方里心中微动,突然问道:“你的全名是什么?” 对方回道:“余佳曦。” 方里仔细再脑海中检索了一遍,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印象。” 以他的记性,如果两人说过话,应该不至于对名字都没有印象。 “也对,”小佳笑了笑,她外表看上去是御姐那一挂的,笑起来却也很随和,只不过她的笑容看上去略微有些失落,像是在怀念一位旧相识。“不应该是他,他现在应该早就通关摆脱这里了。” 趁这个机会,方里提出了内心积存已久的疑惑。 “真的有人能通过所有副本吗?”他的内心其实并不绝望,甚至可以说很客观理性。 毕竟仅仅是六号车厢已经有些吃力,而从五号车厢出来的赵小彤更是一副从魔鬼手中逃脱的样子。 方里不由得产生了怀疑,真的有人能通过所有车厢吗?或者说,真的有人摆脱了这辆车吗? 小佳摇摇头:“不知道。但是还是相信有吧,人总得有点信仰,日子才会有盼头。” 她说话间神态语气皆是一派老成的模样,让方里有些好奇,好奇小佳本人,也好奇她口中那位旧相识。 他先是问道:“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小佳语气平淡地给出回答:“四十年吧。” 方里有些震惊,他虽然知道列车上的乘客不会老,但还是惊讶于四十年的时间,对方依旧在六号车厢。 “这辆车从五号车厢往后,存活概率会低得可怕,每次都是一大堆人进来,死掉大部分倒霉的,留下我们这些没什么本事的‘幸运儿’,只敢在六号到八号徘徊。”小佳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很平静,似乎只是讲述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我上一次见到那个人还是在三十年前,他和他的同伴都很厉害,现在早就该成功摆脱了。” 当时她几乎是抱着送死的心选择了一次四号车厢,原本以为这次就死定了,结果她在那次副本里碰上几个很厉害的角色,那几个人奖励值高得吓人,通关的姿势也很清奇,几乎是逼着npc给他们放行的。 只是她的运气不够好,后来再也没遇到那些人,想来那几个人应该是在更高级的车厢里刷副本了。 所以当她看到方里的时候,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击中了她的灵魂,虽然最后证明这是一场乌龙,但她对面前这个年轻人还是很有好感。 如果余佳曦亲眼看到谢柏沅抓着npc薅羊毛的样子,恐怕这一切都很好解释了。 在甲板上聊了几句后,谢柏沅的脑袋从船舱里探出来,眯着眼睛十分强势地招呼道:“方里,进来。” 方里一边应了句:“哦,来了!”一边小声嘀咕道:“唤猫呢这是?” “那我先进去了,”方里回过头来对小佳说,“你也快进来吧,海风大,小心着凉。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 小佳应了一声,看着他蹿进船舱的背影微微出神。 船航行的速度挺快,半小时后便将他们带到了一处无人的码头。 方里刚要嘀咕难道这次不直接回候车厅了,脚一落地,眼前的景象就发生了变化,码头摇身一变变成了候车厅。 方里:“……”他就知道。 大屏幕挨个放出他们的名字,不出所料,谢柏沅的排名又是遥遥领先,奖励值也高得吓人,足足有一万点。 谢柏沅用这些奖励值,找戴着笑脸面具的维特换取了五号车厢的信息。 方里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兑换信息是怎么兑换的,实际上就是谢柏沅递过去自己的车票,维特从桌子下面掏出一台巴掌大小的机器,刷卡一样划拉了一下。 小机器滴滴一声,嘴巴一样的出口处满满吐出了一张打满小字的纸条。 谢柏沅收好纸条,似乎并不打算现在就看。 维特给他们这批人检票进站,方里等人自然是毫不意外地跟着谢柏沅选了五号车厢,反正他们只有六个人,应该不会超过半数。 余佳曦跟在众人身后,不大好意思地问道:“我能跟你们一起吗?” 她原本可以继续留在六号车厢,但她有种直觉,跟着这些人,自己的生命安全有保障。 赵小彤应得爽快:“能啊……哦,你得问问那位,不过车厢又不是谁的私有物,你想怎么选都行。” 谢柏沅被她指着,恹恹地抬了抬眼:“无所谓。” 等他看到边上方里略微有些期待的眼神,喉咙卡了卡,不太明显地改了口:“都行。” 余佳曦将感激的话说了好几轮。 折腾了这么些天,大家终于从车上下来,回到了合住的小别墅。 朱易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进门后就倒在了沙发上,搂着抱枕蹭了蹭:“哎——舒服,还是家里好。” 谢柏沅揉了揉方里的头,在温声问道:“饿了吗?今天晚上吃牛排怎么样?” 反正现实世界里也才过了几分钟,牛排都还是新鲜的。 方里正在低头换鞋,应了声好。 赵小彤屁颠颠地拖着拖鞋往楼上跑,直说岛上风太大太干燥,她要去敷片面膜补补水,还问朱易乘要不要一起。 神他妈风太干燥。 朱易乘用一连串的呼噜声做回应。 做饭的做饭去了,敷面膜的敷面膜去了。 方里得了空,走到朱易乘躺着的沙发后面,拍了拍朱易乘的屁股。 朱易乘被他捏着鼻子叫醒,一脸懵逼:“咋了啊小方?” “问你个事儿。”方里压着声音,还探头探脑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看上去特别神秘。 于是朱易乘也正经起来,抱着抱枕坐好,随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说道:“什么事?你说吧。” 方里抿了抿唇,片刻后,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你那天,在别墅里,说‘毕竟柏沅只有’什么?” “……咳咳咳咳。”话音刚落,朱易乘一口果肉噎在嗓子里,开始剧烈的咳嗽。 第48章 五号车厢 朱易乘咳得太过惨烈,方里只好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吃个苹果还能呛成这样?” 朱易乘眼里饱含泪水,低着头装作继续咳嗽的样子,其实心虚得不行。 上回他差点说漏嘴,万幸的是没人追究,他本来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方里在这儿等着他。 “就这个吧……其实也没什么。”朱易乘翻着眼白开始扯谎,“我那天就是纯粹感慨一下,我想说的是毕竟沅哥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过活,身边没个伴儿,没人照顾难免身体差一点。” 方里狐疑道:“真的?” 朱易乘眼神突然坚定:“真的,我这话比珍珠还真。” 方里:“我不信。” 朱易乘:“……”祖宗诶,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朱易乘的祖宗听没听见召唤不知道,反正谢柏沅是心有所感地适时出现了。 他腰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煎锅,语气不大好。“朱易乘。” 朱易乘:“诶!” 他担心谢柏沅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甚至开始担心自己会被杀人灭口。 万幸的是,谢柏沅只是板着一张棺材脸问他:“让你洗碗,你把碗放水池里泡着就算洗过了?” 朱易乘一拍脑袋,嘻嘻笑着:“唉,我这不是记性不好忘了嘛,我这就来洗,这就来。” 说完他便脚底抹油,以最快的速度溜进了厨房,生怕方里在后面追他似的。 又过了一天,古锋带着馨馨登门造访。 朱易乘热络地开了门,在馨馨头上摸了摸,再接过古锋手里的东西。 “人来就行了,带什么东西呢,太客气了……”他扭过头,冲着厨房的方向喊道:“沅哥!今晚吃大闸蟹!!” 这人,有的吃就幸福得要升天了。 古锋在玄关处换上拖鞋,笑道:“应该的。” 他这次来,主要是来跟大家探讨一下五号车厢的信息。幸好大家都在一个城市,两个小时的车程他就赶到了这里。 方里甚至想过,早知道他应该询问一下余佳曦的住址,他有些问题想问问余佳曦。 写有五号车厢信息的纸条已经摆在了桌上,古锋拿起来查看。 “一群旅客来到了镇子上,镇上每过半个月就会举行一次祭祀,这里的人们信奉着一种神秘的神灵。” “天神老爷睡觉觉,水神老爷睡觉觉。整个村子睡熟了,大蛇快去睡觉觉。大蛇大蛇好可怕,吞了大海好可怕。突然乖乖睡着了,天神让它睡觉觉。大蛇大蛇好可怕,吞了高山好可怕。突然乖乖睡着了,天神让它睡觉觉。” 这一段是用斜体小字写的,读起来像是一首童谣。 “又是童谣,”朱易乘摊在沙发上,坐没个坐相,“我对童谣都快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赵小彤瞪他:“说人话。” 朱易乘:“……就是累觉不爱。” “不一定是童谣。”方里捧着电脑说道,“也许是祭祀时的歌曲。” 说完,他似乎按下了播放键,下一秒,所有人都听见了从电脑里传出来的音乐。 怎么说呢,曲风相当诡异,但歌词正是纸条上用斜体小字写的那段。 朱易乘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这什么歌啊,好渗人。” 谢柏沅扫了一眼电脑屏幕,道:“天神的摇篮曲。” 歌词都在“睡觉觉”,说是摇篮曲一点也不意外。 但是—— “这么个唱法,大半夜的唱起来不被吓晕过去才怪。”朱易乘嘟哝了一句。 众人内心:谁说不是呢。 网上除了这首歌的音源之外,其余的信息几乎一点也搜寻不到。 对于这种状况谢柏沅一点也不惊讶:“这是正常的,越往后,你能查到的信息就会越少。” 这也是他并不急着看信息的原因。 不过这么一来可愁坏了古锋这样的正常乘客,掌握的信息越少,说明未知的危险就越大,人也会更加不安。 而古锋最大的不安就在他的女儿馨馨身上。 “沅哥,我想跟你商量点事儿。”他拍拍馨馨的背,示意她在这里乖乖坐着,起身跟谢柏沅去了阳台。 馨馨今年六岁,相较于同龄人来说,她显得更为乖巧懂事一些。 古锋离开,她便乖乖坐在茶几一角,从小书包里掏出纸笔,在纸张上写写画画。 方里坐到她身边,她朝方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我在做作业。” 她现在还在上幼儿园,周末回家的作业是画画。 “你做吧。”方里看着她用蜡笔在纸上不太熟练地画了几个火柴人,最终看出来这是一幅全家福。 一家三口,大手牵小手站成一排,长发的那个手里牵着一根长长的风筝线。 “爸爸妈妈总是吵架。”馨馨小声嘟囔着,“我最大的心愿是他们能和好。” 方里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垂下眼睑,温声说了句:“会实现的。” 方里想起了一开始谢柏沅所说,能上这辆车的人,无一不是心里有个想要迫切实现的愿望。 他一开始还想不明白像馨馨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愿望,但是现在他隐隐猜到,馨馨当初也许就是想着父母的感情能和好如初,因此才阴差阳错地上了车。 那么他自己呢? 方里眼神飘向阳台,阳台上两个男人不知道在聊什么,谢柏沅的表情倒是一直那样漫不经心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古锋的神情却很严肃。 方里没跟别人说过,他一直没想明白这件事——他没有愿望。 名望、钱财、地位对他都没什么吸引力。 一定要说有什么心愿,那大概就是下车回家了。 五号车厢的副本足足过了一个月才开启。 此时已经逼近年关,原本大家都已经做好了拜完年再进副本的准备,列车却在这个当口发出了上车的信号。 等来到熟悉的候车大厅,方里不出所料地看见了已经等候在那里的余佳曦。 大屏幕上跳出了这次的任务。 “一群旅客来到了镇上,随着他们的到来,天神镇上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旅客们需要听从导游的安排,尽可能地完成导游发布的任务。” 和之前几次不同,这次有了一些明确的要求。 比如……听从导游的安排,完成任务。 趁谢柏沅在前面检票的工夫,方里偷偷找余佳曦问话。 “你对那个人有印象吗?”他朝谢柏沅努了努嘴。 余佳曦盯着谢柏沅优越的侧颜看了半天,最终摇了摇头:“没印象。” 方里低低哦了一声,感觉脑海里好不容易抓住的一根线又断了。 这种低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上车。 上车前,赵小彤还在壕气冲天地许诺道:“没事儿,等这回出来,我请大家去巴厘岛度假。” 结果众人按次序上车后,直到车辆发动,也没看见赵小彤的影子,朱易乘也跟着消失了。 同伴的消失让方里感到惊慌,谢柏沅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下。 谢柏沅微微皱起眉,道:“人数超了。” 一节车厢能容下多少人一般根据副本而定,如果有相互之间认识的乘客数量超过这节车厢总乘客的一半,就会随机刷走几个人。 说是这样说,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次的乘客总人数居然只有十一人。 而他们几个加起来足足有七人,直接过半,光荣地触发了防作弊机制。 也不知道那两人是被随机到了哪里,如果是六号车厢还好,如果是四号……方里不敢想象。 尤其是在他回过头时,发现他们身后隔着两排的位置上坐着本应该在六号车厢的唐冲时,心情更加糟糕。 为数不多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他跟谢柏沅没遭到这种随机,古锋父女和余佳曦也安安稳稳地坐在他们前排。 唐冲也是一脸的惊慌,显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五号车厢。 他是亲身体会过五号车厢的威力的,当初他们差点就全军覆灭,幸而最后有人蒙对了任务的关键所在。 他不安地坐了会儿,最后还是站起身,来到车厢前端,对着那台几乎没什么人用过机器捶了两拳。 广播里发出声音:“五号车厢的唐冲旅客,您有什么问题?” “我很有问题!”唐冲眉头挤出了一个川字,“我应该在六号车厢的,我的车票出错了!” 几秒后,广播里的声音用机械化的语调陈述道:“显示正常,您的车票没有出错。” 广播并不打算给乘客解释这项隐藏的防作弊机制,似乎想让乘客自己发现。 但是唐冲发现不了,他一再强调自己的票出了错,广播却开始装死,直到他忍无可忍地踹了机器一脚,广播里才发出警告。 “恶意损坏车厢器具造成威胁者,会遭到惩戒。” 唐冲并不想知道惩戒是什么,本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心态,他嘀嘀咕咕地愤而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眼尖地瞥见了几个熟人。 方里他们似乎没看到自己。唐冲坐回位置上,眼睛转了转,在心里打起了算盘。 等列车到站,大家挨个走下车。 最后一个人脚刚落地,身后的列车就消失了,他们眼前的景象变成了一条空荡荡的柏油马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大好闻的臭味,像是堆积已久的垃圾散发出的味道。身侧有汽车的轰鸣声,发出声音的是一辆绿色漆身的长途大巴。 大巴上下来了一个女人,她戴着红色的导游帽,手里拿着喇叭和一面小红旗。 很显然,她就是任务里提到的导游了。 第49章 没有小孩 导游挥着小红旗,走到马路一侧,举起喇叭喊道:“集合了集合了。” 等所有人都围过去后,导游说道:“现在呢我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天神镇。由于天色已晚,正式的观光安排在明天,我先带大家去这次的住处安置下来。” 众人跟在她身后,沿着柏油马路一直往前走,在路边看到了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天神镇”三个大字。 石碑旁站着个男人在朝他们招手,看样子是这次接待他们的负责人。 “人都到了吧?”男人这句话虽然是对着导游问的,但还是用一种相当死气沉沉的眼神扫视了他们,他看人看得很慢,过几秒才将视线移向下一位,看上去像是要将每个人的长相牢牢记在心里一样。 方里还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馨馨身上停留得最久,眼神也最为诡异。 古锋不动声色地将馨馨掩到了身后。 “一、二、三……十一。”数完数,他松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个笑,对着众人说道:“欢迎你们来到天神镇做客,我是接待你们的负责人,我的名字叫做‘傅泽仁’。” “……”好简单粗暴的取名。 在这位……傅泽仁的介绍下,大家初步了解到天神镇的情况。 天神镇受国家政策的影响,近几年开始手拉手奔小康,工业上的发展虽然带来了很多便利,但也给镇子造成了污染。为了减轻这种情况,同时又能吸引一波资金,镇长决心好好发展一下旅游业。 只是这里的旅游业发展得似乎并不理想,街道两旁能看到几家卖纪念品的商店,印着天神镇标志的纪念衫挂在外面一挂就是几个月。 换言之,就是没人来,东西也卖不出去。 “这地方这么现代化,污染也严重,有什么可观光的?”有人望着不远处笔直朝天、吐着黑烟的烟囱嘟囔道。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粉色运动服的姑娘,她身边还有一个穿着天蓝色上衣的男生,两个人看上去应该是一对小情侣。 听她这么说,蓝衣男孩拉了拉她的袖子,似乎是想让她不要乱说话。 然而她这句嘟囔已经传到了前面导游的耳朵里,导游笑意盈盈地说道:“这些只是表面现象,我们旅游团的宗旨就是带领大家打开自己发现美的眼睛。” 神他妈打开发现美的眼睛。 “更何况,我们观光的景点不止是镇上哦。”导游突然神秘地来了一句。 方里问道:“还有哪里?” 女人笑盈盈的,他们几个从这个笑容里却感觉不到温暖。“这个是惊喜项目,先保密!” 众人闻言面色苦哈哈,他们心里总有种直觉,这个惊喜,到时候有惊无喜的可能性比较大。 一路上,方里都在边走边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个小镇虽然空气质量差了一些,但如傅泽仁所说,经济上去后,人口也密集了些。 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人影,有挎着篮子出来买菜的家庭主妇,也有各式各样的小店商贩,大家脸上都带着幸福洋溢的微笑。 这里的建筑物稍显陈旧,也就镇子中心的政府楼看上去比较新,明亮的玻璃透露着高端大气上档次。 傅泽仁和导游领着他们来到一栋小楼下面,指着头顶写有“住宿独立卫生间WiFi覆盖暖气空调”字样的灯箱说道:“这里就是你们这几天住的地方,有空调有淋浴,条件不差的。” 说完,他便抬脚走进去,在前台桌上敲了三下, “有游客来了,登记住宿。” 前台是个腼腆胆小的小姑娘,被这么一敲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 她听到游客二字的时候微微张大了嘴,像是在震惊居然有游客跑来她们这里观光旅行。 随后,她面带微笑,透过厚重的刘海看到了傅泽仁身后抱着胳膊靠墙站立的谢柏沅,脸蛋上一下子便爬起了一层红晕。 于是微笑变成了一个含羞带怯的笑。 导游走上前,递上十二份证件,入住手续很快就办好了。 这里基本上都是双人标间,大家可以自行组队。 他们之中有一名女性,留着一头大波浪长发,在听到“自行组队”四个字后,便径直朝谢柏沅走了过去。 这个男人相貌出众,气质也很有魅力。虽然他身边那个男孩子也很精致,但这种没成熟的小白花对她的吸引力远远比不上带刺的高岭之花带感。 然而不等她走近,原本靠着墙一脸不耐的谢柏沅从柜台随手取了把钥匙,长臂一捞,将方里勾进了怀里,钥匙在他食指上转着圈儿,那种漫不经心、甚至能看出傲慢的表情登时就出来了。 方里正在试图跟害羞的前台小姑娘搭话,猝不及防被他带得踉跄了几步,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谢柏沅的衣服,说话差点打结:“怎、怎么了?” 谢柏沅单手按下他的头,另一只手还不忘给身后的人比了个房间号的手势。“空气不好,熏得头疼。” 方里花了半分钟才理清这条逻辑,因为空气不好,谢柏沅熏得头疼,所以连带着心情也不佳。 理完之后他认了,毕竟大佬不舒服他只能哄着。 十分钟后,几人在301号房集合。 余佳曦虽然在车上呆了几十年,但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组团刷副本的情况,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列车还有这么个防作弊机制,所以一直在自责:“都怪我,我不应该要求你们带上我的。” 谢柏沅在打量屋内的陈设,闻言只是说了句:“与你无关。” 方里紧跟着解释道:“就算你不在,我们有六个人,也是一样的超过总人数的一半了。” 这话虽然不假,但看余佳曦的样子一时间似乎还是不能释怀。 房间里的装修说不上简陋,但也只比简陋好上那么一点。 入口处有鞋柜和镜子,进来后摆放着一台老式电视机,由于款式太过老旧,方里甚至怀疑它能不能放出画面来。 两张床并排摆放着,中间用一个共用的床头柜隔开。 房间原本是开着窗通风的,但是谢柏沅嫌外面太臭了,进门就顺手关上了。 “来的路上有什么发现?”谢柏沅问。 “有,”古锋第一个说道,“这个镇上……” 他话说到一半,被门外的一阵敲门声打断。 古锋面色一变,方里上前将门打开一了一半,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外面站着的正是带他们的傅泽仁。 说来也奇怪,他们一共十一个游客,领了六间房,那个女导游跟他们住在一起,但是傅泽仁不住在这儿。 “只是来通知一下,这里每天提供早晚两顿饭,早上八点半晚上六点半,过时不候。镇上有饭馆和小吃摊,但景区你们都知道,东西比较贵。”傅泽仁顿了顿,又道:“最重要的一点,晚上最好不要出门。” 方里:“这里治安不好吗?” 傅泽仁笑道:“治安基本可以放心,别乱跑就对了。尤其是小朋友……” 他眼睛往一边瞥,似乎想透过缝隙看向门内的馨馨。 方里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步子,将那点缝隙挡得严严实实。 傅泽仁面色不变,递给他一张天神镇的地图,笑着跟他挥了挥手,似乎要继续去敲下一家的房门。 方里关上门,第一句话就是:“我觉得这个傅泽仁很不简单。” 谢柏沅伸手过来,并不说话,而是用微凉的指尖在他嘴唇上点了点。 方里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从包里取出纸笔,分发给另外两位,大家开始了纸上交谈。 谢柏沅在纸上写道:“继续说,镇上怎么了?” 古锋唰唰写道:“这个镇上人很多,但是街上一个小孩都看不到。” 因为他自己带着孩子,所以他对这种现象尤为敏感。 方里摊开傅泽仁递给他的地图,用笔在地图上标有学校的位置画了个圈:“会不会是孩子们都去学校上学了?” 古锋:“不太对,总之很诡异。” 余佳曦写道:“那不如我们明天抽空去学校看看吧。” 这一提议得到了全票通过。 “还有一件事,”谢柏沅突然提笔,“不觉得这里每个人似乎都很爱笑吗?” 他这么一说,大家倒是发现了。 从导游到傅泽仁,再到镇上的每个人,似乎都是笑着的。 先前他们在大街上的时候,方里还感慨过,提前在这里感受了一把过年的氛围。 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就差播放一首好运来了。 如果是部分人这样还能说得过去,但每个人都如此,便显得有些渗人了。 晚些时候,大家去一楼吃了饭。 这里的饭菜还算合口味,起初还有人不敢动筷子,但后来看方里谢柏沅他们吃得起劲,旁边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咬咬牙尝了一口面前的菜。 意料之外的不错。 晚餐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厨师出来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大家向他举起啤酒杯以示感谢。 方里也想举杯,刚拿起杯子手背上就传来一片温热,谢柏沅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将他的手按了回去。 方里心中咯噔一下,还以为这厨师有什么问题,却听谢柏沅说道:“你酒量不好,还是别喝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没什么,偏偏他说完之后仰头一口饮尽了自己杯里的啤酒。 方里:“……” 莫名地感觉自己毫无尊严。 于是他趁谢柏沅不注意的时候,还是偷偷喝了几口啤酒,冰啤的口感不错,方里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去跟人吹瓶。 然而这只是他以为。 事实上喝完这几口他已经晕晕乎乎了,谢柏沅扶着他往楼上走,他还扒着墙说要跟人拼酒量去。 “……”谢柏沅道:“猫都比你能喝。” 他一把抓住方里两只不听话的胳膊,将人抱起来,扛在肩上。 方里被他颠得胃里犯恶心,喉咙里哼了两声以作抗议。 谢柏沅顿了顿,调整了下姿势,直到拧开房门才将人放下。 不过最后那一下没放好,方里揪着谢柏沅的衣领不肯松手,于是成功地用自己的下巴磕上了谢柏沅的。 四瓣嘴唇结结实实地磕在了一起,上下牙床顺便误伤了舌尖,方里倒吸一口凉气,压根来不及注意嘴唇上的触感怎么样,只顾得上疼得眼里泛泪花。 方里:“……”他清醒多了。 清醒之后,一抬头就看见散发着沉郁之气的谢柏沅。 方里:“……”算了,好像还是不清醒的好。 第50章 迷路 大概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谢柏沅都没有开口说话。 房间里没开灯,谢柏沅的脸隐在黑暗里,方里摸不准他现在的情绪。 他不安地动了动,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台灯,谢柏沅并未阻止。于是啪的一声,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虽然并不十分明亮,但也足以打破这份黑暗中的尴尬。 方里看谢柏沅垂着眼睑,心情怎么样他具体看不大出来,但看着总觉得……谢柏沅好像不生气啊? 谢柏沅看上去只是走神了一会儿,灯亮后,他便伏下了身。 他原本是单膝跪在床边,方里正要起身,就被他推了回去。 谢柏沅长腿一迈,跨坐在他身上,笑起来一肚子坏水儿。 “这么积极?是嫌上次的赌约不够?” 他呼出来的气扫在方里脖颈处,带着一些痒意。方里被他一提醒,脑子里跟过电似的想起上次那个在他看来恶作剧性质十足的赌约,登时那片带着痒意的皮肤就泛了红,像是染上了一层火烧云。 是哦,大家又不是头一回亲上,不用这么见怪……个屁! 方里还是挺不自在的,这份不自在更多的是因为谢柏沅生得好看,明明是个男人,你有的东西我也有,但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谢柏沅靠他这么近,他的心脏还是忍不住加快了跳动,砰砰砰的像是要跳出胸腔。 脑袋和喉咙都有些烧,方里深深懊悔着,早知道那酒他一滴都不会碰。 他不敢动弹,在谢柏沅用指腹不停摩挲着他的下颚时,才忍不住说了句:“你别闹……” 声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哼出了点欲拒还迎的意思。 谢柏沅的呼吸近了些许,似乎下一秒那两片凉薄的嘴唇便会贴上来一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先是叩叩叩三下,等候了一会儿,又敲了三下。 谢柏沅微微撑起身,好看的眉毛紧皱着。 方里胆子上来了,用手将人推开些许,催促道:“快去开门。” 谢柏沅被人推下床,不爽的情绪在他脸上短暂地出现了几秒,但很快又收了回去,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他就漫不经心地倚在了门框上,态度看上去很散漫。 “有事吗?” 一般来说,他对主动过来搭话的姑娘不会这么冷淡直接。 不过,对方看上去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认为他失礼,反而挽了挽自己耳边微湿的长发,漂亮的脸蛋上挂着迷人又得体的微笑,凌乱,但不狼狈。 “打扰了,我那间房间热水器似乎坏了,冷热失灵。”姑娘咬了咬下唇,似乎对自己接下来的要求有些羞于开口。“你能过来帮我看看吗?” 谢柏沅斜眸看去,他在看方里,方里也在看着他。 片刻后谢柏沅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语气淡淡道:“我可以试试。” 这就是约成了。 以方里的角度看去,他只能看到门外站了个裹着旅馆浴巾的长发姑娘,身材曼妙,脸看不太清,但估计挺漂亮的。 在副本里搞到一起去的他也看见过好几个了,有的走了心,还有的只是两个人一拍即合走个肾。 他问谢柏沅,谢柏沅说这都是正常现象,在副本里约过的,出了副本都不一定记得对方是谁。 谢柏沅跟着漂亮姑娘走了,连他跟他挥手说再见的动作都没瞧见。 方里心里连啧几下,倒不是觉得谢柏沅对不起他,而是在心里默默回想那位姑娘的长相——那姑娘长得好像还比不上谢柏沅好看。 在床上躺了两分钟,方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应该趁饮酒后的不良反应出现之前,抓紧时间去冲个澡,早早上前睡觉。 今晚谢柏沅估计是不会回来了,说不定对方现在也在洗刷自己。 脏衣篓摆在浴室门口,方里抓着衣摆,脱下T恤丢进脏衣篓。 然而,在他解下皮带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响动,门从外面推开,谢柏沅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且衣服发型出去的时候是什么样,进来还是什么样。 “你怎么没……”方里开了个口,又止住了,他想问你怎么没做点什么就回来了,但是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谢柏沅的视线。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裸着上身,裤子还松松垮垮地挂在胯上。 方里以前比较宅,虽然不胖,腰上没肉,但身材也就是大多数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该有的样子。 但自从被迫卷进车厢,他每天被谢柏沅盯着,被迫加入了朱易乘的跑操大队,甚至开始健身。 几个月过去,人没黑,只是身上的皮肉更紧致了,腰腹线条流畅,让人看着有些移不开眼。 两人四目对视,谁污谁尴尬。 巧了,两个都挺尴尬的。 谢柏沅朝这边走过来,方里道:“你帮她看完热水器了?” 谢柏沅眸色闪了闪:“看完了。” 方里:“你……太效率了吧?” 谢柏沅气乐了,快步走上前,方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差点被浴室的推拉门绊倒。 等他意识到不妙的时候,谢柏沅跟他已经双双站进了浴室里。 方里的手肘迫不得已撑在水池上,想给上一分钟的自己嘴巴贴个封条。 他生怕谢柏沅给他甩出一句霸总台词,万幸的是对方只是眯着眼睛,反问道:“效率?” 方里硬着头皮填自己挖下的坑:“是说您修热水器的效率——我这是在夸你美人在怀还能不为所动。” 这人统共就出去了三分钟,要是真发生点儿什么,这时间也就够他提个裤子的。 谢柏沅垂着眼,视线在他腰上流连。 方里似有所感地伸手提住了自己的裤子,免得它再往下掉。 “行。”谢柏沅收回视线,在方里脸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不再以逼迫他的姿势站着,“信你一次。” 他说的是信你一次,方里却听出了放你一命。 方里第无数次感谢自己敏感的直觉,刚刚谢柏沅盯着他的时候他确实生出了一种很不适应的怪异感。 顺便他还感谢了床中间半人高的床头柜,成功隔开了两人的床铺。 结果当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刚刚被自己感谢过的床头柜已经一命呜呼,以横向卧倒的姿势阵亡在门前。 “……” 两张原本分开的单人床,硬是拼凑在了一起,合成了一张双人床。 而罪魁祸首正靠在床头研究手机,看出他的疑惑后,一脸淡然地解释道:“你睡觉不太安分,床小了怕你会掉下去。” 方里:“……”我居然不知道我睡觉这么不安分。 他以前跟谢柏沅睡的时候,也不会多么不习惯。 但好像从今晚谢柏沅压在他身上开始,他总觉得对方看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寻常,炽热的视线使他如芒在背。 可仔细思考一番,谢柏沅看他的眼神又与往常无异。 谢柏沅似乎一直是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他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谢柏沅已经洗完澡出来了。 坏事儿的床头柜被踢走,台灯无处安分,就随手放在地上。 谢柏沅熄了灯,躺上了床。 方里只感觉身旁的床垫陷下去了一些,随后一只胳膊环了上来,黑暗里谢柏沅的下巴在他的发旋儿上蹭了蹭,声音困意满满:“睡觉。” 他什么也没做,方里闭上眼睛,先前那一丝不自在已经消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呆在谢柏沅怀里的安心。 第二天天亮,方里和谢柏沅赶在八点半前洗漱完,到楼下去吃早饭。 馨馨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从楼上下来了,古锋跟在她后面。 这段时间她似乎长高了不少,方里给她量过,至少长了三厘米。 昨天分配完房间,余佳曦被分去和女导游住同一间。这姑娘看着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对和重要npc同住丝毫没表现出抗拒。 其他人也陆续下了楼,昨晚裹着浴巾来找谢柏沅的那个姑娘也下来了,方里之所以一下子就能认出她,是因为她看谢柏沅的眼神十分微妙。 那是一种愤怒和畏惧参半的眼神……方里有些好奇,谢柏沅昨天出去的那三分钟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那姑娘叫俞静妙,很淑女的名字——也很配她今天病美人的气质。 方里记得很清楚,昨天俞静妙并不是这副说两句话就要咳一阵的样子,昨天她看着还挺生龙活虎的。 俞静妙身边坐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年轻力盛,也是队伍里的,叫做武丞。 两人昨天分房间时就已经搭上,现在是室友。除了室友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关系,其他人就不得而知了。 美人咳嗽也美,且咳得在场两位男士心都揪起来了。 坐在方里对面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发际线已经早早地退休。他担忧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叫武丞的男人闻言替俞静妙答道:“妙妙昨晚吹了冷风,感冒了。” 他这么说着,俞静妙那又怒又惧的视线又投向了谢柏沅,似乎她的感冒与谢柏沅脱不了干系。 这个副本的时间线与现实世界不同,现在虽然已经入秋,但想要达成吹冷风受凉的成就还是有些困难。 地中海大叔却不疑有他,甚至殷勤地询问导游镇上有没有药店,他要去给受了凉的姑娘买些感冒药。 “药店在镇上西南角。”导游绷着那张微笑的脸说完,又补充道:“不过不推荐一个人乱跑,这里街道错综复杂,也许会找不到回来的路哦。” 第51章 佛龛 方里听到这儿才明白,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领到了傅泽仁的地图的。 地中海大哥就没有。 吃完饭,地中海大哥原本想独自跑去找药店,却被导游拦下了。 “跟团期间,人丢了我们可是要负责任的。” 地中海大哥:“可是——” “没有可是。”导游虽然笑着,但是语气不容置喙,“不行就是不行,否则出了事我们概不负责。” 唐冲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算了吧,在候车厅的时候不是说了么,要我们听从导游的安排。” 他眼睛本就细小,那条眯缝里透出精明的光,也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那哥们儿还想说话,结果跟导游对上视线,三秒后像是被电击了似的别开眼,默默退到了队伍后面。 他走过去的时候方里听他嘴里嘀咕道:“这算个什么事儿啊,又不是真的旅游,眼神跟看犯人似的……真古怪。” 导游确实十分古怪。 她不跟大家介绍自己的姓名,也不说这次的旅游为期几天,只全程笑眯眯地为大家介绍景点。 “我们今天要去参观的,是镇子上的一座钟楼。”导游说,“那座钟楼是镇上最高的建筑,有着悠久的历史,我想你们会喜欢到迫不及待与它合影的。” 说罢,她便领着大家向钟楼前进。 这镇上的街道错综复杂,像是弯弯曲曲的迷宫一般,有地图都不一定能找着正确的路。 导游却像是已经摸熟了路线似的,带着他们拐过一个又一个拐角。 方里琢磨着钟楼二字,觉得有些熟悉。忽然他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手伸进兜里摸了摸那张折叠好的地图。 谢柏沅的注意力一直落在他身上,见他突然止步,凑过来问道:“怎么了?” 余佳曦和古锋也围了过来,方里掏出地图,指着地图上的标志说道:“我们要去的钟楼,就在学校附近。” 余佳曦眼里露出了一丝欣喜:“那正好啊,我们可以在他们参观钟楼的时候去学校看看,一举两得。” 这正是方里想说的,他点了点头:“不过速度得快,有导游盯着。” 那座钟楼确实如导游所说,十分高大。他们隔着幢幢建筑也能看到钟楼顶端青色的大钟。 跟在导游身后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儿,他们才来到钟楼脚下,见识了这座钟楼的全身。 约莫五十米高的钟楼用青砖筑成了其基座,背面有楼梯可供上行。不难想象,站在这座钟楼的顶端可以轻易将整座小镇的风貌尽收眼底。 漂亮是漂亮,只是与周围的建筑风格不太一致。 这里四周都是一种工业风,有种西部小镇的感觉,但部分房屋又十分中式。 导游热情地介绍起了这座钟楼的历史,大抵上就是一些文人历史,听得下面的游客打起了瞌睡。 方里和谢柏沅看似在看一楼展厅里的陈列出来的那些书画,实际上在找机会溜出去。 “大家都知道许仙和白蛇的故事吧。”导游突然提了这么一句,让方里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白蛇传是家喻户晓的故事,人妖相恋,最终还是以悲剧收场。 猝然在这里听到现实世界中的故事,有几人都显得有些恍惚。 导游道:“白蛇被法海镇压在雷峰塔下,与许仙永世不得相见——而我们这座钟楼下面,传说也镇压着一只蛇妖。” 不待众人有反应,她俏皮地眨眨眼:“只是当地传说,听上去是不是很有神秘色彩呢?” 旁人并不知晓,方里他们几个却是知道的。 谢柏沅提前拿到的信息中,那首歌谣里就唱着:“整个村子睡着了,大蛇快去睡觉觉。” 方里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他听谢柏沅问道:“有意思,当地还有什么传说吗?” 导游说:“传说倒没什么了,但这里的人对一种神灵极为信奉——这个我们留着明天一起介绍。” 谢柏沅没有继续问下去,趁着导游带大家去看顶端的钟,他们几个溜了出去。 学校就在附近,是一所初中,大门上写着“天神中学”。 门卫老大爷警惕地望着他们,确认他们不是什么危险分子,只是来当地旅游想进来逛逛的游客后,让他们登记了一下名字才放行。 他们进来之前才想起今天是周六,学校里也许没什么人,可进来后就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 古锋拦了个拿着课本匆匆赶路的学生,问道:“你们周六也上课吗?” 中学确实有补课的现象,但在初中还比较少见。 那个学生打扮的人警惕地看向他,见他眼生,反问道:“你们是谁?” 古锋:“我们是来镇上旅游的游客。” 谁知道他表明身份后,对方显得更加防备了,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谢柏沅伸手去拦,几人推搡下,那学生的腿撞到了草坪上一间半人高的小木屋。 他表情发白,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直接跪了下来,对着那小木屋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方里勉强能听清几句,大致上就是一些祷告词。 神神叨叨地做完这些,那学生连课本都忘了拿,头也不回地跑了。 馨馨跑去捡起课本,古锋平时总会教她识字,她努力辨认着:“初三四班乐先。” “是初三四班乐宪。”方里接过来说道。 馨馨被他揉了头发,乖乖地跟着念:“乐宪。” 方里笑了笑。 “这里面是什么?”余佳曦指着方才那学生跪拜的小木屋问道。 他们先前都没有留意,只当这东西是个垃圾桶一类的物件。 谢柏沅将上面的布帘挑开,一尊陶制的神像就露了出来。 余佳曦掩着嘴:“这……” 这尊神像看上去是一尊佛,色彩十分鲜艳,方里从未见过,自然也认不出这是哪路神灵。 一问,发现大家都不知道。 “这应该就是当地信奉的神了吧。”方里猜测道。 从刚刚那个学生慌张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对这尊神像抱有万分的敬仰。除此之外,似乎还有点儿……畏惧? 方里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这尊神像看上去慈眉善目,没什么会引起畏惧的地方。 谢柏沅始终摩挲着下巴,神情专注地打量着那尊神像。 方里以为他看出了什么,谁知他只是摇头道:“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方里:“你想的是什么样的?” 谢柏沅扭头看向他,眼神十分炽热,笔直地望进他的眼里。 方里微怔,却见谢柏沅又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们几人准备去初三四班找乐宪,但乐宪还没下课,他们便先在校园里四处逛逛。 作为镇上唯一一所中学,这座学校并不算大,有三栋教学楼一栋实验楼,操场边上还有个食堂,学生宿舍就在食堂上面。别的就没了,十分钟就能走完一圈。 奇怪的是,像刚刚那样摆放着神像的佛龛在这不大的学校里可以说是遍布各个角落。没留意的时候还好,留意观察后就会觉得十分诡异,那些隔着帘布的佛像就像是一双双眼睛,注视着整座学校。 余佳曦终于忍不住了:“这些人就不觉得害怕吗?” “怕应该有,”古锋道,“但更多的是来源于对神灵的信仰和敬畏吧。” 谢柏沅闻言,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方里一直想问他,这时候便问了:“你有什么信仰的神吗?” 在他问出的同一时间,谢柏沅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在漫天的火海中,他匍匐在地上。 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神圣,又充满了蛊惑性。 “你想救他。” 那声音用的是陈述事实的语气,很快便绕到了他的耳侧,“可以,只要用你的死,就能换来他的生。” 他被记忆深处久违的无力感拖拽着,直到方里呼喊他的名字,他才如梦初醒。 “不舒服吗?”方里担忧地看着他。 昨晚约谢柏沅出去的妹子今天重感冒,大佬抵抗力差,不会是被传染了吧? “没有。”谢柏沅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镇定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方里:“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方里没说话,只是不放心地用手背替他测了测额头上的温度。 他们两人旁若无人地接触着,看得余佳曦在一旁欲言又止。 好半天,她才偷偷问古锋:“他们俩怎么这么……”gaygay的。 古锋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甚至还怕余佳曦不习惯,劝了她一句:“没事,他俩这是正常现象。” 换言之就是不用大惊小怪,他俩平时就这么暧昧。 觉得不暧昧的大概只有当事人方里了,他也是缺乏经验,如果他之前谈过恋爱,估计就不难看出谢柏沅这些日子看他的眼神里不止是别有深意。 那是深沉的足以令任何一个人沉溺其中的爱。 古锋看了看手表,估摸着还有一会儿就该下课了。 校园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他们决定直接去初三四班外面等着。一来是不用担心下了课找不到乐宪,二来是就这么明晃晃四处闲逛可能会引起校方的怀疑。 在上楼的时候,谢柏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来对方里说道:“我没有信仰的神灵。” 哪怕是经历了无数的副本,他也一直保持着这种态度。 尤其是他深知一点,求佛求神都不如求自己,神灵也会骗人。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信仰,那只有眼前的人可以称得上是他的信仰。 方里于他来说,就好似那上帝之于基督徒,三清祖师之于道士。 是在他漫长岁月里引着他前进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方:谁说我没有动心,我这是信任!三分钟能干什么? 沅哥:能干你。 为什么你们一直觉得是沅哥救了小方啊 第52章 天神老爷 他们上去的时候初三四班还在上数学课,乐宪原本就在走神,看见这几个人突然出现在走廊上,乐宪吓得腾的一下站起身,带动着桌椅板凳一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讲台上的老师发动丢粉笔技能,一个粉笔头准确无误地弹在乐宪的脑门儿上。 周围同学嘻嘻哈哈,女生看到外面的几人,尤其是看到谢柏沅和方里的脸之后,都有些躁动。 这种躁动表现为拍一拍同桌的大腿,脸上的笑意挡都挡不住,叽叽喳喳小声聊着什么。 数学老师拍着黑板:“安静!” 那些个人顿时不说话了,只是眼神还忍不住往外面飞。 乐宪挨了一顿训,直到下课前才被允许坐下。 老师一走,他就用愤怒的眼神瞪着窗外的几人。 方里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是无辜的。 谢柏沅抖着那本写有乐宪名字的数学书,笑得焉儿坏。 “给我。”乐宪伸手过来拿书,语气很不客气。 谢柏沅笑眯眯地举起课本,他个头高,乐宪恨不得踩着椅子来够,“这是我在草地上捡的。” 乐宪气鼓鼓地看着他。 谢柏沅依旧是那副不讲道理的样子:“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送给你。” 他一个送字,差点没气坏这个小弟弟。 乐宪:“什么问题?” 谢柏沅:“你们学校周末也上课?” 乐宪:“上啊,不然呆在学校里干嘛。” 谢柏沅:“你们不回家?” 乐宪听到这个问题,表情变了变,他从座位上起身,将众人领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处。 乐宪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心里自然装不下几件事,谢柏沅只是诱导性地询问了几句,他就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全交代了:“我也想回家啊,只是每年十月份,我们都得住在学校,外面不安全。” 方里问:“不安全是指什么?” 乐宪茫然地摇了摇头:“这都是校长说的,我们也不知道。我只偶尔听说过,说是每年十月会有东西来抓人,大人也抓,小孩也抓,被抓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由于学校是封闭式的,他们这些初中生甚至接触不到网络,消息非常闭塞,掌握的信息也有限。 方里默默记下这些,就听谢柏沅继续问道:“你之前拜的那尊神像是什么?” 乐宪一脸谨慎,先是神神叨叨地朝就近的一处佛龛隔空拜了拜,才回答道:“可不能乱说啊,这位是我们这儿的守护神。” 方里配合着谢柏沅的节奏问:“冒昧问一下是哪位守护神?” 乐宪语气中有点骄傲:“天神老爷。” 这个答案倒是在意料之中。 毕竟那纸条上的歌谣唱的就是天神老爷。 “你们还想问什么啊,不问我回去了,一会儿我还得上课。” 谢柏沅听他这么说,不咸不淡地打趣了一句:“看不出来你还挺热爱学习。” 乐宪龇牙咧嘴道:“那当然,我全家都指望着我考去市里的重高呢,到时候我们就都不用住在这儿了。” 他语气里,皆是对离开这座小镇的向往。 谢柏沅眯了眯眼睛,突然问道:“既然天神老爷是你们的守护神,每年十月有怪物抓人这事儿他怎么不守护了?守护神也放假?” 乐宪看他的眼神变了,因为他说出了对天神老爷大不敬的话。 钟楼顶端发出了几声钟响,那声音悠悠地传过来,略微有些沉闷。 乐宪一声不吭地抢过谢柏沅手中的书,跑进了教室,古锋还想去追,却被谢柏沅拦了下来。 “在他这儿问不出东西了,”谢柏沅道,“我们该走了。” 古锋等人这才想起他们是偷偷从导游那里跑过来的,不宜在这儿逗留太久,于是赶忙离开了学校。 幸而钟楼离得近,几人赶过去的时候,导游还在讲那些历史文人。 他们偷溜进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跟在队伍后面。 结果唐冲高高地举起了手,在众人的视线之下扮起了打报告的好学生:“导游,我看见这几个人刚刚跑出去了!” 方里:“……” 导游的视线望了过来,明明是笑着,却让人有些发毛。 方里突然懂得了早上出门时地中海大哥说的那种看犯人的眼神是什么感受。 幸而他反应很快,十分镇定自若地说道:“我肚子不太舒服,就出去上了个厕所。” 唐冲不依不饶:“上厕所需要别人一起去吗?” 方里压根儿不看他:“我听导游的话,担心一个人出去找会迷路,就让朋友陪我一起。” 这话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正因为如此,导游的视线只是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并没有追究他们私自脱离队伍的事。 巧妙地过了这关,方里冲谢柏沅挑眉。 他眼睛很漂亮,眼镜并不会给他造成呆滞刻板的影响。做起这些嘚瑟的小表情时眼尾都飞扬起来,像一只乖巧又讨喜的猫。 谢柏沅手心有些痒,他向来不是克制自己的人,于是手就这么顺从了主人的心意,伸到方里下巴上轻轻抓挠了两下。 那一片对方里来说已经算是敏感带,所以他当下表情就微妙了起来。 可没等他说什么,谢柏沅的手已经收回了衣兜里,声音毫无波澜:“走吧,去看钟。” 如果可以忽略他藏在衣兜里紧紧攒住的手,他看上去会更冷静一些。 方里和他不同,他对过去的事一无所知——尽管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人带离车厢,但也不想太过急迫吓到方里。 这钟楼没什么好逛的,毕竟身处副本,他们实在代入不了游客的角色,无心去欣赏墙上刻了什么字。 参观完钟楼,象征性地拍了几张照片后,众人便打道回府了。 实际上这一趟总共只花了半天时间,奈何导游说一天只会给他们安排参观一处景观。 “下午是留给大家自由活动的时间,你们可以在旅馆附近逛逛,不要跑太远哦。” 导游说完这些话就回房间去了。 古锋牵着馨馨,惦记着吃饭的事:“我们先把午饭解决了吧。” 旅馆只提供早晚两餐饭,午餐需要由他们自己解决。 谢柏沅道:“右拐那条街有家餐馆。” 方里:“你们有谁带了钱?” 几人面面相觑,十秒钟后得到一个共同认知——没钱吃饭。 其实副本里用到钱的机会不多,能用得上人民币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很少有人会备着钱。 方里不死心地问余佳曦:“你经验比我们丰富,这种情况下都是怎么解决的?” 余佳曦:“饿着肚子撑过去?” 方里:“……” 谢柏沅在边上若有所思,突然揽过方里往前走。 方里:“去哪儿啊?” 谢柏沅:“去吃饭。” 方里忍不住提醒他,他们几个现在身上十块钱都不一定能凑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回去啃点面包也不是不行。 谢柏沅却回了他一个等着瞧的表情。 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自信能让餐馆老板请他们吃霸王餐。 这个点正是餐馆最忙的时候。 老板是一个穿着红旗袍的妹子,很年轻,五官清秀,乌黑的秀发用一根红色的筷子挽在脑后,看着喜庆又落落大方。 谢柏沅带着人走进去,老板几乎是两眼发光地迎上来。 “各位几个人啊?想吃点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视线在方里和谢柏沅的脸上来回瞟,说话的语气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老练。 餐馆门前挂着些细细长长的东西,走得近了才看清那些都是晒干的蛇皮。 从一进门,方里就注意到了角落里摆着一尊天神老爷的神像,边上还坐了个熟人,正是唐冲。他一个人吃饭点了四盘菜,看上去身上带了不少钱。 他们被领到靠窗的位置,在谢柏沅的按时下快速享受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结账的时候谢柏沅才表明自己没带钱。 “没钱?我们这儿不负责霸王餐。”老板语气一变,手叉着腰补了句:“长得帅的也没用。” 靠脸吃饭遭到拒绝的谢大佬并不气馁,而是抬起他高贵的手,指了指角落里的唐冲。 “那是我们的朋友,这顿饭他请。” 被动请客的唐冲一脸懵逼,直到拿到单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宰了一把。 唐冲当然不想白白请他们吃这一顿,但谢柏沅就在边上盯着他,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他一瞬间头皮发麻。 当初在候车厅被谢柏沅踩住脖子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 唐冲手一抖,认怂般掏出钱包取了几张一百的红钞票。 余佳曦不知道他们跟唐冲之间的纠葛,出了餐馆的门就开始问:“他后面会不会故意报复啊?” 在副本里树敌显然是不明智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会坑自己一笔。 谢柏沅道:“他不敢。” 余佳曦表情微妙,她知道这人很厉害,也知道这人很傲,但是能说出这三个字的,已经是傲到狂妄的程度了吧? 古锋一眼便看出她的想法,于是给她做起了科普工作,简单讲述了一番他们是怎么在七号车厢遇到唐冲的,并且思考不添油加醋地描述了唐冲这人的阴险狡诈。 余佳曦听完就明白了,合着这是一早就已经结下的梁子,难怪先前唐冲那么积极地打小报告。 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他们听从导游的话,只在附近的两条街逛了逛,没往远处跑。 但这样也让他们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一些信息。 下周就是天神老爷的生日,到时候镇上会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 为此,家家户户都会提前一周在门前挂上蛇皮。 当然,除了这两条信息,他们还从那些饭后唠嗑的妇人们嘴里听到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八卦。 比如一个说那家餐馆的老板是个外乡人,仗着自己年轻又有几分姿色天天勾搭食客。 另一个说那老板估计是蛇精变的,半夜总要抓一两个男人进去,吸食对方的阳气。 方里摇了摇头,明明这些人都是npc,听她们眉飞色舞地聊着八卦的样子,与真实的人类没什么两样。 六点钟的时候,他们回到了旅馆,等着开饭。 这里天黑得比较早,太阳已经落山,人还没到齐,导游倚在门边一会儿看看时间一会儿朝外张望着。 谢柏沅道:“不觉得很奇怪么?” 方里:“嗯?” 谢柏沅:“她好像从来没摘下过帽子。” 这个她,指的便是门口的导游。 事实上不仅是帽子,那面小红旗也一直被导游紧紧握在手里。 余佳曦说道:“确实奇怪,我早上就想说来着,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我不是跟她一个房间吗,昨晚睡觉,我翻身的时候发现的,她衣服脱了睡的,但是帽子还戴在头上,那面旗也是这样握在手里。” 方里原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帽子和小红旗一看便是导游的标配,哪怕不知道导游的名字,不知道她的长相,看到这两样也能知道谁是导游。 等等。 方里突然愣了愣。 这件事实在是古怪——他们不记得导游的名字,也不记得导游的长相。 他们目前为止对导游的印象仅仅是一个戴着小红帽、拿着小红旗的人。 那个人脸上的表情是笑着的,但她的五官,似乎可以随意组合。 往更可怕的层面想,就是说哪怕导游已经换了个人,他们也不会意识到哪里有问题。 第53章 迷宫 方里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打了个哆嗦。 不仅是他,谢柏沅也皱起了眉,古锋和余佳曦的面色有些难看。 可除了他们几个,其他人好似都未察觉出导游有什么不对,地中海大哥出门未归,俞静妙和武丞在饭菜上桌后,旁若无人地给对方喂起了菜。 方里他们自动开启了屏蔽技能,那对年轻的小情侣却坐不住了,大抵是没见过比他们这种光明正大的情侣还要秀的人。 其中女孩子的性格比较直来直往,以方里这两天对她的观察,这位姑娘基本上是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的类型。 她看着桌上那些饭菜,拖着语调说道:“人啊,吃着锅里的又看着碗里的一般只有两种下场。要么是锅翻了,要么就是碗砸了。” 俞静妙自然听出她在嘲讽自己,但显然这位也不是一般人,看也不看一眼,权当对方放了屁,继续旁若无人地投喂。 可惜赵小彤不在,否则有她的加入,一定能凑成一出大戏。 方里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两位之间的战斗,他坐在位置上出神,好半天才被谢柏沅唤回意识。 谢柏沅道:“你在想什么?” 方里说:“左恺海。” 左恺海是地中海大哥的名字。 谢柏沅给方里夹了一筷子菜,用唠家常的语气说道:“你觉得他还回得来吗?” 其实方里心中已经有了种不妙的预感,但是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摇摇头道:“不好说。” 毕竟现在没有证据可以证实不听导游的劝阻一个人跑出去会不会致命。 他们刚聊完,一道高大的身形出现在旅馆门外。 接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的用餐区,导游上前和他搭话,方里这才看清这人是傅泽仁。 导游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反正大抵就是反映了一下有游客出门未归的事情。 傅泽仁抬脚走进来,眼神绕着圆圆的餐桌扫视了一圈,也许是因为大家都坐着,被他注视的时候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潜在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在掠过方里的时候停留了两秒,随即便移开。 “确实少了一个,什么时候出去的?”傅泽仁询问导游。 导游道:“中午的时候就出去了,去了药店。” 傅泽仁:“药店?” 导游指了指俞静妙,“有人生病了,重感冒。” 傅泽仁的视线盯了过去,俞静妙当场汗就冒出来了。 万幸的是导游并没有详细叙说的意思,她只是简单陈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我告诉过他私自跑出去的危险,但是他还是偷偷去了。” 傅泽仁喉咙里唔了一声,“我去找找他,找不到的话就麻烦了。” 说完,他便扭头走了出去。 直到晚餐结束,方里都没有再见到傅泽仁的身影。 原本有人提议大家一起出去寻找一下失踪的同伴,导游却以太阳已经落山的理由劝他们最好不要出门。 虽然不知道天黑了外面会发生什么,但左恺海至今未归,难免给他们敲响了一记警钟。 要听导游的话。 所以知道惜命的正常人都上楼了。 方里等人将目光投向谢柏沅,他们自己不太拿得定主意,万一就像上一个副本一样,到了夜晚四周环境就会发生变化。虽然有一定风险,但是线索也就跟着出来了。 是险中求进,还是睡觉保平安。 谢柏沅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天黑了,上楼睡觉。” 方里虽然觉得这和谢柏沅平时的风格不太相符,但出自对谢柏沅的信任,他觉得谢柏沅选择睡觉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乖乖地跟着上楼去了。 “你先洗还是我先洗?”进屋后,谢柏沅问了句。 “你先吧。”方里道,“我等你洗完再进去。” 谢柏沅看着他,颇有深意地说道:“我以为你准备一起。” “……” 方里瞪了他一眼,耳根发烫。 谢柏沅被瞪了也不恼,哼着歌走进浴室,从背影都能看出他心情不错。 这里每间房间都有一扇漂亮的琉璃窗。 方里推开窗户,让晚风吹进来,给自己的耳朵降降温。 他们住在三楼,楼层并不算高,所以视角完全被旅馆对面的那排楼房挡住了。 方里垂着眼,原本在走神,无意间却瞥到了楼下的街道。 街道两旁亮着路灯,路上空无一人,乍一看并无异常。 可方里的视线落在一处久了,自然就能注意到视野里的变化。 他们这座旅馆坐落在街道一旁,街道尽头是一个T字型路口,通往东南北三个方向。 而刚刚就在他盯着那处路口看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路口十分人性化地转了个头,变成了东西南三个方向。 方里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自己眼花。 那路口真的会自己掉头。 要是每个路口都这么玩儿的话,不迷路才有鬼吧?? 方里背后一凉,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这一发现吓的。 他身后是谢柏沅在浴室里洗澡发出的哗哗水声,方里想唤他一声壮壮胆,却被街道上一道一闪而过的影子堵在了嗓子眼儿。 那道黑影速度非常快,像是鬼魅一般,方里直愣愣地在窗口站了三秒,在第四秒面无表情地用力带上窗。 ……他是吓的。 几分钟后,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谢柏沅走了出来。 他没有穿上衣,只在肩上搭了条浴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里搬进别墅后谢柏沅每天下厨,吃得比之前多,心情也好,身体素质也好了不少。 方里能看到他上身比之前更加紧实的线条,但他现在却没心思欣赏,而是把街道上的变化告诉了谢柏沅。 起先他还有些哆嗦,但说着说着眼神就游移起来,最后落在床上,拿了件衣服递给谢柏沅让他穿上。 谢柏沅原本想调笑他两句,却听方里一本正经地用老父亲的口吻说道:“小心着凉。” 谢柏沅:“……”他挑起眉,接过衣服套在了身上,半天后才忍不住憋出一句话。 “你平时看电视吗?” 方里:“啊?” 谢柏沅:“算了,没什么。” 他本来想问方里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谈恋爱,没吃过猪肉至少也看过猪跑吧? 但当方里一脸茫然地看过来的时候,谢柏沅心又软了,并且将这口锅直接扣给列车。 不懂可以教,只要方里还在他身边,还记得他这个人。 穿上上衣后,谢柏沅推开窗,上半身直接探出窗外张望。 昏黄的灯光下,他觑着眼睛看了半天,终于目睹了路口变化的全过程。 谢柏沅若有所思地低声念了个词,方里没听清,询问了他一遍。 谢柏沅人缩回来,将窗户带上:“是个迷宫。” 方里:“迷宫?” 虽然白天跟着导游去钟楼的路上他就觉得这里绕来绕去的,像个弯弯曲曲的迷宫,但从谢柏沅口中得到证实时他还是愣了一下。 谢柏沅垂着眸,手伸进裤子口袋里,那里面有个塑料纸一样的东西,是白天吃完饭餐馆老板偷偷塞给他的:“嗯,没猜错的话,整个镇子就是一个迷宫。” 从进入天神镇开始,他们就被动性地在迷宫中穿梭。 这也正是导游提醒他们不要一个人往远处跑的原因。 如果左恺海是在这样一个大型迷宫里跑,那他一个人回到旅馆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甚微。 方里跟谢柏沅明显都意识到了这点,谢柏沅往床边走,语调懒洋洋的,“洗澡睡觉。“ 他都这么说了,方里只得放下自己刚刚内心的疑惑,往浴室走。 温暖的水流带走了内心最后一丝不安,等方里洗完澡出来,谢柏沅已经腰间搭着被子睡着了。 方里熄了灯,轻手轻脚地摸上床,刚刚躺下,前一秒还在熟睡的人手臂就自动搭了过来,环上了他的腰。 方里深吸一口气,看谢柏沅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不仅没挣扎,还往谢柏沅怀里缩了缩。 谢柏沅隐在黑暗里,嘴角勾了勾。 半夜,温度似乎又下降了一些。 床上两人搂作一团窝在被子里,方里听到了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 那声音令人有些牙酸,像是一个十分高大的人踩在老旧的楼梯上,每走一阶脚下的楼梯都在发出濒临崩溃的呻吟。 他迷迷糊糊地被这声音吵醒,恍惚间以为是左恺海回来了。 但他随即又意识到不对,因为左恺海住在他们楼下,而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已经来到了三楼。 最后,脚步声停了。 片刻之后,叩叩叩的敲击声从他们门外传进来。 方里登下就打了个激灵。 谢柏沅应该是感受到了,半梦半醒间伸手过来在方里头上揉了揉。 方里推了推他,见他没反应,又凑到他耳边,低声唤道:“谢柏沅,快醒醒。” 这次他的呼唤奏了效,谢柏沅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 方里在他耳边继续小声念叨:“门,门。” 门外那东西像是知道他们醒了似的,在谢柏沅醒后就加大了拍门的力度。 这回是笃笃笃三下,力道之大,连窗户都在随着响声震动。 “开门呀!” 这声音大到有些失真,但方里还能听出这确实是左恺海的声音。 只是声音是这个声音,人是不是这个人就不一定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更偏向于外面站了个不是人的东西。 方里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打量了一圈四周。 他怕那东西破门而入,所以想找件趁手的东西,至少能砸过去。 谢柏沅却以为他是害怕,特地抓住他的手让他安心躺回床上。 “不急,随他敲。” 他笃定了外面那东西进不来,如果能进,这木头门早就经受不住这样的敲打了。 于是就这么过了三分钟,那东西像是知道里面的人不会给他开门了,终于停下了拍门。 外面又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方里和谢柏沅对视一眼,做了个口型:“走了?” 谢柏沅拧着眉,觉得没这么简单:“再等等。” 果然,几分钟后,那道声音又回来了。 只是这次他敲的是窗,脆弱的琉璃窗被这样的力道敲了两下后就碎了一半。 风一吹,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就灌了进来。 从那一半的洞口里,方里看见了一只足足有篮球那么大的眼睛。 那只巨大的眼睛眼白很少,眼球几乎被黑色的瞳仁占满。 借着月光的投射,方里能看到那东西映进来的影子,十分高大,大概有三米多高,像个巨大的怪物。 那怪物用左恺海的声音幽幽说道:“不开门我就进不来了吗?” 第54章 牛头人 方里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他心里只有一个问题:这是个什么东西? 从阴影来看,说它是个怪物可它确实长着人的四肢——虽然那四肢和躯干相较正常的成年男人来说过于大了些。 就像是XS码与XXXL码的区别。 那只大眼睛眼珠转了转,似乎在寻找屋子里的人躲到哪里去了。 早在窗户被破坏的时候谢柏沅已经眼疾手快地拖着方里躲到了床后,那东西搜寻了一圈没有找到他们,只好将那只大眼睛移开。 显然它并没有死心,因为下一秒,方里就看见洞口伸了一只粗长的手臂进来。 那只手臂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绒毛,看上去很古怪。 本就破损的窗户在它一通捣弄下,破开的口子更大了。 方里屏住了呼吸,他有种预感,这东西如果抓到他,捏死他一定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谢柏沅却在这时候站起了身。 那怪物体型太大,只能勉强塞进来一个手臂,因此一时之间不知道屋子里的变化。 方里急忙拉住他,表情有些惊慌。 谢柏沅在他说话之前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你躲在这里,我去看看。” 方里皱着眉摇头,他有些怂是不假,但他也不想看着谢柏沅去只身冒险。 尤其这怪物看上去力大无比,谢柏沅再怎么厉害,一人一怪的力量注定悬殊。 “别担心,我只是去看看。”谢柏沅语气温和,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一会儿你听我口令见机行事。” “……”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孩子似的。 但也许是因为他话里话外满满的自信,方里犹豫了几秒憋出一个干巴巴的:“好。” 于是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谢柏沅朝窗边走了过去。 怪物胡乱挥舞的手臂停在半空,它似乎听到了屋内的响动。 它将左恺海的声音模仿得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方里能听到的就是左恺海扒在窗外嘿嘿地笑着,期间还夹杂着吸溜口水的声音。 它似乎想要收回胳膊,但很明显失败了,因为谢柏沅牢牢抓住了它的手臂。 那东西大抵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猎物,片刻的惊愕后,喉咙里发出了愤怒的嘶吼。 谢柏沅面色不变,一只手死死抓住那条粗壮的手臂,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了个什么东西来。 方里只能看清那是个长条状的东西,像是绳子一样。谢柏沅用那东西捆在怪物的胳膊上,头也不回地喊了句:“开灯!” 方里几乎是用上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到门旁,按下了开关。 房间内骤然明亮了起来。 方里在这一瞬间终于看清了窗外那东西的真容,那居然是一个身形巨大的牛头人。 它那粗壮的手臂上,被谢柏沅扎了一个画风迥异的蝴蝶结。 怪物嘶吼着跑了,谢柏沅面无表情地揉了揉发麻的虎口。 方里走过去,对着窗外张望了几眼,“它溜了?” “嗯,因为这东西。” 谢柏沅从地上的碎片中挑出几截断裂的“绳子”,方里仔细看了看,认出这些居然是蛇褪下的皮。 谢柏沅主动解释道:“白天餐馆老板给我的。” 这些蛇皮外头其实很常见,几乎每家每户门前都挂着几串。 白天听那些妇人说,门前挂蛇皮是为了庆祝天神老爷的诞辰,但现在看来,蛇皮恐怕还有别的作用。 比如说,能震退牛头人。 可那位年轻的老板为什么会把这东西塞给谢柏沅呢?就像是预见到他们会用得上似的。 他在沉思,谢柏沅已经拿来扫把簸箕将这一地狼藉收拾了个干净。 “怎么,吃醋了?”谢柏沅勾着嘴角。 方里一本正经回道:“没有。” “哦。”谢柏沅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道:“那就是有了。” 方里想让他清醒一点。 不过经历了这么惊险刺激的一幕,两人躺在床上,根本找不回睡意。 直到方里看天花板看得眼晕,掩嘴打起了哈欠,谢柏沅才忽然说道:“餐馆老板有些眼熟。” 方里哈欠打到一半,眼角挂着泪花:“眼熟?” 谢柏沅:“嗯,以前可能见过面。” 说完他松开了眉头:“睡吧,明天再说。” 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以至于方里在熄灯后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信息含量。 “见过面?她不是这个副本的npc吗?”方里好不容易冒出来的瞌睡虫一下子又缩了回去,他觉得这个问题有必要和谢柏沅说清楚,“……你经历过这个副本?” 谢柏沅用一阵鼾声回应。 方里推了推他,完全无动于衷:“你睡觉不打鼾的。” 无奈之下,谢柏沅睁开眼望着他。 “我不记得了。” “……” “真的,”谢柏沅举手做投降状:“我的记忆不太完整。” 他原本不想现在就和方里说这个事,因为这事解释起来有些复杂,而且牵扯太多。 他是这么打算的,等把人带离车厢,再将这些事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或者干脆不说。 但方里现在问起来,他便解释给他听了。 虽然只是挑着一部分讲了讲。 “起初我一睁眼就在车上。” 谢柏沅翻了个身,和方里并排躺着,语气轻缓。 “周围没有认识的人……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跟着其他人下车。” “第一次走出副本后,我忽然想起我要找一个人。但是对方叫什么,长什么样我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谢柏沅警觉心很强,虽然丢了记忆,但还是立刻察觉到——也许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入副本。 他在现实中没有朋友,或许有,但是他忘记了。 他心中迫切地想要找到那个人,于是每次走出副本,他都会选择继续留在车上,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下一次副本。 只有在性命攸关的时候,身体本能做出的反应才会让他找到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这样一直到了十二号车厢,谢柏沅终于找回了部分记忆,他记起了那人和自己的约定,于是回过头往七号车厢走。 遇到方里后,他的记忆又恢复了一些,虽然还不够完整,但关于方里的部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很明确是车厢导致他的记忆缺失,但是他也知道方里应该不这么认为。 方里曾经跟他说过,经历了几次副本后,他的记性变得越来越好了。 片刻的沉默后,谢柏沅正要说话,就感觉方里慢慢凑了过来。 “你要找的人现在想起来了吗?” 谢柏沅眼眸深沉:“他是我的爱人。” “……哦。”方里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咕噜咕噜地翻了个身,一下子两人之间隔开了一条银河。 谢柏沅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正要开口,方里已经恹恹地抢了先:“睡吧。” 方里不知道,自己抱着被子滚到一边的背影看上去特别像个一戳就漏的受气包。 谢柏沅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升起了逗弄的心思,决定晚几天再告诉这个受气包真相。 “晚安。” 隔壁的被子里传出了一声轻哼。 第二天一早谢柏沅就开始后悔,因为方里不等他起床就下楼吃早饭去了。 谢柏沅赶下楼时,方里正在捧着碗喝粥。粥是刚盛出来的,有些烫,他吹凉了再喝,热腾腾的雾气给他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谢柏沅捧起一边的粥碗,心里有点乐,方里跟他赌气之余还不忘带上他的那一份。 方里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下一秒就冷淡地开口:“粥都是锋哥盛的。” 谢柏沅动作一顿,随即看了过去。 被死亡凝视的无辜路人古锋动作一僵,感觉自己背上那两道视线都快化成刀剑了,干脆两眼一闭不看那两人,专心逗起了女儿。 一顿早饭在略显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吃完饭,傅泽仁出现了,并且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左恺海找到了,坏消息是他们只找到了他残破的身体,头的下落依旧不明。 尸体就躺在路口,众人一齐跑了过去,亲眼见识到了尸体是如何“残破”。 左恺海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肉,全部被什么东西撕扯了一遍。 肚子和大腿上的肉最多,因此这两处被啃食殆尽,连内脏都没放过。 更诡异的是,尸体用厚厚的保鲜膜包裹着,像是经过人为的处理。 “这算是什么好消息?”队伍里的小姑娘捂着嘴,胃里翻腾起来。 傅泽仁看上去特别冷静,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回来听到这句的时候说道:“能找到就是好事,连尸体都找不到那可就麻烦了。” 四周围聚了一些镇上的居民,看到尸体的惨状后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 方里听到其中一个在说:“这次怎么吃得这样干净……” 听他的语气,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因为这件事,今天大家并没有出去进行观光。 方里和谢柏沅去了一趟餐馆,却得知餐馆老板今天去市里进货还没回来,人不在镇上。 几个人聚在301,方里简单讲述了一遍昨晚牛头人敲窗户的事,以及对路口变化的发现。 余佳曦听了他的描述,面色一变。 “你是说那怪物长着牛头人身?” 方里:“嗯,它当时就这么扒在窗户外面。” 余佳曦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大概知道左恺海是怎么出事的了。” 旅馆房间里有电脑,连着网,只不过副本里的网络和现实中不一样,二者无法相连。 余佳曦打开了网页,输入了一个名字。 弥诺陶诺斯。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逗妻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第55章 失踪案 弥诺陶诺斯,是希腊神话中一个非常有名的怪物。 在传说中,它是人与牛结合的产物,其出生代表着对神灵的不敬。它拥有牛头人身,天性残暴,喜食儿童身上的嫩肉。 它的父亲弥诺斯将他关进了一座迷宫当中,每过九年便会送入七对童男童女供其食用。 迷宫、牛头人,该对应的特征都一一对应上了,昨晚他们遇到的,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弥诺陶诺斯。 谢柏沅站在窗边,昨天被破坏的窗户还没来得及修理,他们找了张报纸敷衍地糊了上去,看上去有点磕碜。 方里盯着屏幕上放大的图片端详半天,忽然问道:“这东西怕蛇吗?” 余佳曦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并未有文献记载过弥诺陶诺斯怕不怕蛇,唯一知道的是,神话中的弥诺陶诺斯最后被雅典国王的私生子忒修斯带着线团和开胃酒杀死。 “先不用急着下结论。”谢柏沅沉声道,“再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闻……比方说人口失踪。”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余佳曦立刻照做了。 点进新闻网首页,有关天神镇儿童走失案的报道十分显眼。 那篇报道上说,最早出现儿童走失是在五年前,当时几个孩子在湖边玩水,大人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孩子们便不见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有人贩子拐走了孩子,但几天之后,失踪的孩子们又回来了。 他们身上裹着厚厚的保鲜膜,肉被啃食干净,骨头暴露在空气当中。 部分人认为这是野兽所为,部分人认为这一切都是人为导致的惨剧,还有人大胆猜测这与即将到来的天神老爷的诞辰有关。 可这一切都无从证实,因为从未有人亲眼见识过那东西是什么。 到了第二年十月,又有孩童失踪了。 令人不解的是,这次的失踪地点竟然是那些孩子的家。 据失踪儿童的父母所说,孩子是突然不见的,有的只是进屋上了个厕所,等家长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厕所已经空无一人。 事情发展得越来越严重,失踪的对象不再仅限于儿童,有时候是青少年,有时候是成年了的大人。 那东西似乎有些饥不择食了。 恐慌笼罩着这座小镇,人们开始寻找对策。 报道上没有详细说明有哪些对策,但从左恺海的遭遇来看,要么是这些对策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要么就是小镇上的人对他们有所隐瞒。 今年一直到他们这个旅游团来到镇上之前,都没有出现过失踪案件,因此今年的第一起失踪案报道的便是昨晚遇害的左恺海。 方里想起了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蛇皮,他昨晚就有些怀疑这些蛇皮是不是用来驱赶牛头人的,看完这篇报道后这个猜想又加深了几分。 如果是这样,所谓的悬挂蛇皮以庆祝天神老爷的诞辰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谢柏沅在边上突然来了句:“你说他们每年祭拜的究竟是什么?” 余佳曦笑得有些勉强:“不是说天神老爷么……” 谢柏沅摇摇头,只说了一句:“不像。” 俩字差点没把余佳曦一口气噎得喘不上来。 方里本身就察觉出了一种违和感,所以听到这话反应倒是不大。 他的关注点在另外一件事上:“学校让学生十月份呆在学校里,会不会就和这件事有关?” 与其说是校方把学生关在学校,更像是校方在以这样的方式保护学生。 “其实还有个问题需要注意一下。”谢柏沅道,“昨天我们在附近转了转,包括今天早上,我们看到镇上的居民普遍都是十八岁到五十岁的成年人,儿童和老人都去哪儿了?” 古锋猜测说:“也许都在家里没出来,毕竟这两类人遇到危险的可能性更大。” 他这话不无道理,谢柏沅摸着下巴沉思片刻,“这样吧,有时间的话再去学校看看。” 校方既然将学生留在学校,一定是有什么对策能够保护学生不遇害。 也许秘密就藏在学校里。 就这样又过去了一天。 谢柏沅原本想在睡前跟方里解释清楚,可因为种种原因,隔壁那两个成年人带着馨馨溜了过来,说要和他们挤一挤。 古锋是个实打实的女儿奴,为了保护馨馨的安全,宁愿硬着头皮承受谢柏沅的死亡凝视,说什么也要在谢柏沅屋里打地铺。 余佳曦是趁乱跑过来的,敲门的时候谢柏沅倚在门框上,看了她一眼就要甩上门。 余佳曦举手发誓:“我绝对不会打扰到你们!” 谢柏沅:“你不是跟导游一间屋吗?” 余佳曦:“导游睡着了,我偷偷溜过来的。” 谢柏沅:“……” 最后一间屋子挤了五个人,两个在床下打地铺的,谢柏沅和方里躺在床上,每次他一回头想跟方里说句话,都不得不因为两人之间熟睡的馨馨而中断发言。 一来二去的,谢柏沅瞪着眼,方里已经卷了被子睡着了。 谢大佬大概自出生以来就没这么憋屈过。 于是第二天,方里睁开眼,哈欠打到一半,立刻就察觉到了两股不容忽视的视线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他扭过头,扑面而来的是谢柏沅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 方里:“……早上好?” 谢柏沅翻了个身,似乎要继续对着天花板思考人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道了声早。 几个人洗漱完毕,去楼下吃早餐。 在饭桌上,导游特别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们,今天要去一个地方进行观光,那个地方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早餐是白粥,上面漂着几片青菜叶,咕咕冒着热气。 “距离天神老爷的诞辰还有五天,我们会带领大家一同参加这次的祭祀仪式,到时候大家都能亲身体会到当地这种独特的风俗文化。” 导游话音刚落,饭桌边的几个人登时脸色比粥上漂着的青菜叶子还要绿上几分。 小情侣中的妹子名叫仲楚灵,趁导游去盛粥,她放下筷子和自己的小男友低声吐槽:“这什么天神老爷,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神,我们难道真要去拜不成?” 男朋友一个劲地给她竖食指:“嘘——你小点儿声。” 仲楚灵恹恹地说了句知道了,调羹不停在粥碗里搅弄。 她的男朋友样样好,就是有点怂。 吃完饭,导游挥起了那面小红旗。 “路途稍微有些远,但当你们到达目的地,就会知道这段路都是值得的。”导游强行给大家灌下一锅鸡汤。 然而很明显这锅鸡汤远远不够支撑他们走完接下来的五公里路。 俞静妙今天穿了一双五厘米高的小坡跟,走路走得脚跟疼。 左恺海一死,她跟武丞就越发肆无忌惮了起来。武丞听她说脚疼,立刻主动弯腰背起了她。 仲楚灵立刻在边上刺了她几句。 在众人走得喉咙发干的时候,两辆牛车恰巧从旁边路过。 谢柏沅把牛车拦了下来,跟人一通商量,最后十二个人分成两批坐上了人家的牛车。 赶牛的老大爷说自己是去前面的村庄的,导游眼神一亮,问:“是水神村吗?” 老大爷说是,导游便说他们恰巧是同路。 众人这才得知,原来他们今天要去的是水神村。 天神镇,水神村。 方里想起歌谣第一句唱的:天神老爷睡觉觉,水神老爷睡觉觉。 这句歌词的信息一直被他们遗忘了,如果天神镇的居民信奉的是天神老爷,那么水神村也会与之对应地有个“水神老爷”吗? 他下意识地想把这个发现告诉谢柏沅,结果扭头就看见谢柏沅眯着眼睛,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 方里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你在想什么?” 谢柏沅果然进行了危险发言:“我在想,把两个老爷凑到一块儿会发生什么?” 方里:“……你认真的?” 谢柏沅却是冲他挑了挑眉:“只是开个玩笑。” 方里更加肯定了,谢柏沅刚刚是认真的。 古锋跟他们坐同一辆车,闻言凑过来小声道:“什么两个老爷?” 方里瞄了眼谢柏沅,也压低声音回道:“我们怀疑,现在要去的水神村里可能有一位水神老爷。” 古锋想了想那首歌谣,也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大。 他没听清谢柏沅的危险发言,只是比较好奇这两个老爷之间有什么联系。 光从歌谣自然是看不什么,歌谣里只有第一句提到了水神老爷,信息十分有限。 第56章 两个村 路途比较颠簸,但一行人好歹是在午餐饭点之前抵达了水神村。 这个村子看上去有些破败。老旧的房屋,青苔爬满了墙面。值得一提的是,每两户人家门前,就摆放着一座佛龛。 天神镇上的佛龛用蓝布遮着,这里的佛龛则用红布遮着。 导游让他们原地等待,自己跑去村头一户人家敲门。 她一走,谢柏沅就上前,指尖挑起红布。 一尊与天神老爷全然不同的神像出现在大家面前。 神像单手捋着胡须,表情怒目而视,似乎下一秒就要举刀从佛龛里冲出来。 “快盖上快盖上!”仲楚灵被吓得不轻。 俞静妙站在边上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不咸不淡地来了句:“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这俩姑娘是彻底杠上了。 方里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房屋挨着农田,路边有一道深深的沟渠,渠水清澈见底,看来附近的河流并未受到过污染。 在这一点上天神镇是远远比不上的,他们刚来到镇上的第一天,差点被那里的空气熏得呼吸不畅。 “发现了吗?”谢柏沅的声音突然从耳后响起。 方里忍着耳朵上的痒意问道:“发现什么?” 谢柏沅:“村上到处都是老人和孩童。” 他一说方里才注意到,无论是在田里农作的,还是默默低头走路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三四岁大的孩子赤着脚在田埂上奔跑,如果抛去副本背景的话,画面可以说是非常的温馨自然。 天神镇上一个老人小孩都看不到,这里却是扎堆出现,怎么想都有些蹊跷。 方里想得正出神,耳朵上又传来一阵痒意,原来是谢柏沅一直贴着他,以至于呼吸全扑在了他的耳廓上。 他往边上挪了挪,没挪两步就被谢柏沅抓住了手臂。 谢柏沅:“你躲什么?” 方里眼神飘了一圈,最后落在谢柏沅抓着他的那只手上,无奈解释道:“耳朵痒。” 他听谢柏沅啧了一声,随后耳垂上多出来一只手。微凉的指尖顺着他的耳廓轻轻揉搓了两下,谢柏沅温声道:“不痒了?” 是不痒了,就是有点发烫。 眼看气氛正好,谢柏沅嘴角跟着心情一起上扬了起来,“其实那天……” 方里像是一只警觉的猫,立刻捂着耳朵偏开,手指向他身后:“导游出来了。” 谢柏沅:“……”给他一个机会,他想解释。 妈的,玩脱了。 导游身边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两人有说有笑。 “这位是村长,”导游介绍道,“他对我们的到来表示非常欢迎,并且邀请大家去他家里坐一坐。” 众人面面相觑,除了进去坐坐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村长看年龄最少也有七十岁了,但看上去很是精神,对待他们这帮外乡人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 他说的是普通话,只是带了一点当地口音,听上去含混不清。 导游担起了翻译的责任,这样双方才不至于沟通失败。 村长说,原本没有什么天神镇,倒是有个天神村。 两个村子紧挨在一起,不分彼此,甚至连祠堂都建成同一座,祠堂里共同供奉着两尊神像,一尊是天神老爷,另一尊是水神老爷。 只是好景不长,二十年前两个村子遭遇了一场持久性的旱灾,农作物颗粒无收,人饿得吃树皮。 旱灾之后,两个村子元气大伤,这时候天神村出去打工回来的年轻人说,光是窝在这里种田没有前途,要富裕就要发展工业。 这个提议没多久便遭到了当时村长的否定,因为他们引进来的机器污染十分严重,直接破坏了村子里的水源。 水源不干净,庄稼长不好,两方便起了争执。 最后自然是一拍两散。 部分人独立出去发展成小镇,那些人以原先天神村的人占多数,所以小镇直接取名为天神镇。 而当初那个提议的年轻人顺理成章当上了镇长。 村长提到天神镇那些人就气得胡须打颤,当谢柏沅问起天神镇近几年的人口失踪案的时候,村长的眼神有些闪躲。 但也只是一瞬间,随即他便放下茶盏,叹了句:“这都是报应啊。” 这句话方里听懂了,他重复道:“报应?” 村长摇了摇头,看上去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他又说了很长一段句子,导游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重复了一遍:“五天后便是水神老爷的诞辰,村上会有祭祀仪式,你们可以来参加。只要是诚心向水神老爷祈祷,水神老爷会满足你们的心愿。” 仲楚灵声音拔高了一些反问:“ 天神老爷不也是五天后?到时候我们参加哪个?” 导游摊摊手,依旧是笑着:“你们随意。” 仲楚灵差点气得捋袖子跟她干一架。 这么多信息都指向五天后两位老爷的诞辰,很明显在祭祀仪式上会发生什么。 偏偏两个老爷又不在一块儿过,那么选择参加谁的祭祀仪式就变成了一道世纪难题。 几个人在村长家用过午饭,象征性地在村子上转了转,拍了几张照片做留念。 “我们该回去了,”导游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一定要在天黑前回去。” 她面上难得出现了片刻的慌张,那神色不似作假,看来天黑后镇上的危险连导游都应付不了。 谢柏沅离开村长家的时候裤兜有些鼓起,方里猜测他估计又是从npc那里顺了什么东西过来,心领会神地上前替他扯了扯衣摆,遮住那团鼓起。 村长替他们准备了进城的牛车,可以顺道载他们回镇子上。 于是经历了一下午的颠簸,在天黑前众人终于回到了旅馆。 旅馆前台换了个人,原先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这会儿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仲楚灵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最为母爱泛滥,队伍里的馨馨就很戳她的萌点,只是馨馨一直跟在谢柏沅他们身后,让她根本无从下手。 眼前这个小男孩瘦瘦小小甚是可爱,仲楚灵忍不住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 “你是哪家的小孩儿?” 小男孩盯着她,答道:“我是我姐姐的弟弟。” “噗。”仲楚灵乐了,“你姐姐是谁?” 小男孩没吭声,不一会儿他姐姐便出现了,正是原先那个前台姑娘。 “这是你的弟弟?”谢柏沅出声问道。 这姑娘挺容易害羞,红着脸说了句是。 这小男孩和馨馨是同龄人,因此很快便玩到了一起。 晚些时候傅泽仁过来了,他似乎是带着什么消息过来的,不过还没开口,进门后看见那小男孩脸色顿时一变。 “这是哪里来的孩子?” 小姑娘走过来让小男孩去厨房呆着,这才小声说道:“这是我在市里上学的弟弟,他们学校放国庆节小长假,我妈妈要上班,就让他到我这里来住几天。” 说完她便垂下了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看着有几分可怜。 傅泽仁已经拧起了眉。 气氛有些凝滞,仲楚灵看不下去,站出来帮忙打哈哈:“也没什么关系吧,一个小孩而已,性格也不闹腾。实在不行可以让他睡我们那屋。” 她的男朋友偷偷拽了她一把,结果被仲楚灵瞪了回去。 她想要一个孩子很久了。 前台姑娘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连忙说道:“不、这不太好,他跟我睡一起,过了这周就回市里了。” 有时候方里总觉得,这个副本里的前台小姑娘和餐馆的女老板都透着一种违和感。 那种违和感来自于,在某个瞬间她们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副本里的npc,而是实实在在生活着的人。 傅泽仁盯了她一会儿,最后松了口。 “你自己多注意吧,你知道的,尤其是孩子,最容易遇到危险。” “今天镇上出了点事。” 傅泽仁转而对他们说道。 方里等人这才知道在他们离开天神镇的这一段时间,镇上又有人失踪了。 “这次失踪的是个学生。”傅泽仁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新鲜出炉的寻人启事。 照片上那个对着镜头笑得傻里傻气的孩子方里他们都很面熟。 “乐宪。”馨馨把名字念了出来。 傅泽仁挑了挑眉:“你们认识?” “没有。”在导游的注视下,他们只得否认,谢柏沅问,“这个学生是什么情况?” 傅泽仁说:“人在学校丢的,据同学反映,说当时大家在上课,他举手要去厕所,结果去了人就再没回来。” 校方把学校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人。鉴于乐宪平时调皮捣蛋的“不良表现”,校方对外称不排除学生偷偷翻墙溜出学校的可能性。 谢柏沅和方里对视一眼,心下顿时了然。 校方当然不能现在就承认人是在学校失踪的,否则不就等于说明现在学校里也不安全了吗? 天神中学里目前最起码有近两千名学生,如果在学生之间引起了恐慌,那么场面一定会失去控制。 “所以我才让你们多注意点,尤其是带着小孩的游客。”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重点在馨馨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知道了,你是镇上的镇长?”谢柏沅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傅泽仁笑了笑,反问道:“为什么不猜我是警探呢?” 谢柏沅摇摇头:“如果你是警探,他们没必要这么怕你。” 这个“他们”,包括了前台姑娘,以及镇上那些居民。 傅泽仁鼻腔里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闷哼,他留下那张印着照片和姓名的寻人启事,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一头扎进了黑暗里。 第57章 水草 傅泽仁前一天晚上脚下生风地走了,第二天便下达了一道命令。 由于连续发生两起失踪案件,需要各位居民和游客提高警惕、配合调查,天神镇从今日起出入受限。 跟左恺海的情况一样,第二天下午,就有人在河边发现了乐宪的尸体。 同样是用保鲜膜裹着,乐宪的头露在外面,方里一眼就看到了他空洞的眼眶。 消失了一天一夜的乐宪,被人发现时,被剜去了眼睛和舌头,死得不明不白。 乐宪的父母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扑在乐宪身上,一边咒骂一边痛哭。 他们骂着骂着用上了当地的方言,这里的方言晦涩难懂,方里听了半天才勉强听清一个熟悉的词:天神老爷。 他忍不住心生疑惑,并且将这个问题反映给了另外几个。 导游出现在人群之后,举着小红旗开始赶鸭子一般吆喝大家回去。 几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隐到一边,直到导游带着剩余的人离开,才站了出来。 乐宪的父母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抱着孩子的尸体,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湖边。 “跟上去看看?”方里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问道。 谢柏沅点点头:“嗯,先保持一定距离。” 他似乎对跟踪这种事也很有研究,几个人跟了人家夫妻一路,愣是没被发现。 余佳曦很快就注意到了不对劲,她发现这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夫妻除了伤心以外,还不忘对着沿路的佛龛拜一拜。 因为每隔百米左右的距离他们就要停下脚步,跪拜佛龛,所以这段路显得格外漫长。 方里时不时抬头望望天,提防着太阳落山。 他是见识过天黑后“迷宫”是如何形成的,知道哪怕是谢柏沅,也不一定能在迷宫里找到出口。 幸而乐宪家离湖边不算特别远,拐了三个弯,那对夫妻终于拐进了一处巷口。 巷口尽头是一幢居民楼,乐宪家就住在一楼,所以在门外还有个附带的小院子,里面种了些绿植,但似乎因为此地污染严重,连树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叶子呈现出一种灰扑扑的颜色,看上去有些压抑。 古锋让馨馨趴在他背上,几人躲在巷口观看乐宪父母的动作。 他们先是将乐宪的尸体放在了地上,随后去到屋内,不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个东西。 方里眯了眯眼睛,发现那是一把铁锨。 这对夫妻就这样沉默寡言地在院子里挖起了土,看样子似乎打算在树下挖个坑将乐宪埋进去。 “卧槽……”余佳曦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她有些想不通:“他们也不举办葬礼?” 自己的儿子无故惨死,父母只是哭闹了一阵,却不追究凶手也不举办一个像样的葬礼,而是直接将尸体带回来埋在院子里。 这未免太不科学了。 这对夫妻挖坑时的表情和动作就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或者说他们是知道凶手是谁的,也知道反抗在凶手面前是无效的,所以才认命般地接受现实。 “也有可能是不能举办葬礼。”谢柏沅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四天后就是天神老爷的诞辰。” 天神镇的居民对天神老爷如此敬重,很有可能因此将葬礼延后。 “乐宪手上是什么?”方里忽然问道。 之前乐宪的尸体一直被保鲜膜包裹着,现在快要埋进土里,保鲜膜被拆下,方里才看到乐宪手里似乎攒着什么东西。 他扭过头问谢柏沅:“有没有什么办法支开这对夫妻?” 谢柏沅正歪着脑袋思考,那对夫妻却突然自己转身进了楼,乐宪的尸体半躺在坑中,给巷口的几人留了行动的机会。 方里站在门前盯梢,谢柏沅飞快地过去扒开乐宪的手。 乐宪的胳膊上已经没剩多少肉,即便是这样,他的手依然是紧握着,谢柏沅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扒开他的五指。 方里那边轻声咳了两声,意味着那对夫妻要回来了。 “这是……”方里看着谢柏沅摊开的手心。 “水草。”谢柏沅看着手上那一滩翠绿,“也许是在他死前挣扎的时候留下的。” 余佳曦面色一变:“所以吃人的那东西是水里的?那我们之前猜测的牛头人……” 谢柏沅将手心翻过来攒住,“所以我之前说先不要急着下结论。”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走吧,该回去了。” 天黑前,几人回到了旅馆内。 众人说导游出了门,方里心中松了口气。 这跟上学时期瞒着老师偷偷跑出学校的感觉差不多,紧张又刺激。 直到晚餐开饭前,导游才从外面回来。 方里注意到她是和傅泽仁一起回来的,两人在旅馆门前分别,不知道聊了什么。 晚餐准备得相当丰盛,不过因为看到乐宪的尸体,大家都没了食欲。 方里扒了几口饭菜填饱肚子,正欲放下筷子,就听边上仲楚灵用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跟她男友交流:“这个镇上,信奉的神真的是天神老爷吗?” 男友正在给她盛汤,闻言也小声哼哼道:“你看到什么了?” 仲楚灵面露迟疑,最后摇了摇头:“没有。” 她的疑惑很大程度来源于女人的第六感,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依据。 “我吃饱了。”谢柏沅搁下筷子。 方里收到他的眼神暗示,也跟着表示自己先上楼了,顺便还叫上了古锋和余佳曦。 几人聚在房间里,谢柏沅开门见山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距离祭祀仪式还有四天,到时候我们兵分两路,你们两个留在镇上,方里和我去水神村。” 分组行动的决定让古锋有些迟疑,他道:“到时候我们怎么联络?这样做安全吗?” “不用联络。”谢柏沅提了个问题:“知道为什么要将两尊神像放在一起供奉吗?” 方里猜测道:“因为两个村子关系好?” 他依稀记得村长是这么说的——当初天神村和水神村关系非常好,甚至连两尊神像都是放在一座祠堂里祭拜的。 谢柏沅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通常供奉的神像数目要以单数为原则,少则一尊,多则三尊,不宜过多。”谢柏沅竖起两个手指,一高一低,“安神时神明炉要高于祖先炉,香火也要高于人的眼睛。并且其中神格最高者安置于正中央主位,接下来按神格分置于龙虎。” “这两尊神像同时放在一起供奉,只有可能是为了阴阳均衡,正负相抵。” 余佳曦顺着他的话头问道:“那么天神老爷和水神老爷就是一阴一阳,一正一负?” 谢柏沅:“嗯,所以我们最好平均分配。” 他平时其实不喜欢说这么多话,但同伴一多,不懂的问题也多,他只能担任起科普讲解的角色。 方里一开始还以为谢柏沅是为了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他对谢柏沅的认知又加深了几分,这么一个长相出众、身手和智力也远超常人的人物……可惜失了忆。 谢柏沅一扭头就看到方里看向他的复杂眼神,差点没脚下一个趔趄。 他想抓住人,最后摁着打一顿屁股,问问他又误会了什么。 兴许是他的眼神过于危险,方里在他动手前已经脚底抹油跑远了。 第二天,谢柏沅等人一大早背上包就往外跑。 他们已经刻意放轻了声音,导游没被引过来,走廊上却出现了另外一个不速之客。 是唐冲。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唐冲咧着嘴笑道。 他知道这些人的厉害,也知道如果坑不过就先跟着他们走,事成之后再甩掉这些人也是一样。 存了这样的心思,他笑起来那股谄媚的味道扑面而来。 方里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因此不咸不淡地回道:“出门散步。” 唐冲一副“你骗鬼呢”的表情,立刻追问道:“散步需要背包?” 背包是谢柏沅提议的,方便装东西。 “也许散步的时候会捡到什么东西呢。”谢柏沅双手插兜,他嘲讽起别人的时候不仅是眼神,连嘴角的弧度都特别欠,“比如捡点智商回来,好通关啊。” 唐冲一哽,像是被踩中了脖子的鸭子,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就不怕我把导游招过来?” 谢柏沅挑着眉哦了一声,随即从兜里顺出来一把弹簧刀。 弹簧刀在他手上转了两圈,刀光闪烁,配合那双修长的手来看相当漂亮。 “招吧。”谢柏沅轻描淡写吐出两个字,手上的动作却一直在说着:你招一个试试。 唐冲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不要忘了,副本里是禁止伤害队友的。” 谢柏沅当他在放屁。 最后还是唐冲怂了,退回自己的房间,愤愤地关上门。因为他不知道谢柏沅有多少底牌。 事实上虽然列车制定了很多规则,但大部分规则都有漏洞可寻。 谁知道谢柏沅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漏洞,在副本里杀个队友也不会受到惩罚。 可光看着这些人去找线索他又不甘心,毕竟找到线索就会有奖励值。 于是,唐冲是假意回房,人躲在窗户后面,拉开一条缝,从缝隙里看着谢柏沅他们走出门,他才连忙下楼跟上。 可是他的跟踪技术实在不怎么样,几乎是在第二个拐角的时候,方里就意识到了有人在跟踪他们。 他看了眼谢柏沅,正要说什么,就被谢柏沅一把拉过来揽住了肩。 “别回头。”谢柏沅头微微偏向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让他跟。” 唐冲给他们添了这么多次堵,总归要讨回点什么。 第58章 翻墙 因为学生出了事,学校最近也加强了警戒。 再见到他们,门卫老大爷说什么也不肯放行了,看得出来,他不大喜欢眼前这些外乡人。 方里还想再好言争取一下机会,谢柏沅却伸手将他拦了下来,打的却是以退为进的算盘:“算了,既然是校方的命令,我们也不会强求。” 门卫老大爷站在门前,端着搪瓷杯看着他们,眯缝的小眼睛仿佛在说:我就笑笑不说话。 谢柏沅心思一转,知道这老大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大爷,我再问您一个问题,问完我们就走。” 他问的问题有些奇怪,乍一听可能还会让人觉得他有些多管闲事。 “您平时晚上都住在哪里?” 大爷眼皮一掀:“学校的职工宿舍,所以你们别想着晚上能混进来。” 谢柏沅原先并没有晚上潜入学校的打算,闻言只是笑了笑,也不解释,带上几人一起离开了校门口。 唐冲自以为很隐秘地躲在树后,也确实没人去注意他,谢柏沅他们几个绕了一个大圈子,绕到学校背面才停下脚步。 这里是个监控死角,从这儿翻进去下面是花坛。 只是那墙有三米高,看得方里眼前泛着白光。 古锋一路上都有些心绪不宁,谢柏沅昨天就已经提前给他打好了预防针,他们今天要来探索学校,很可能会遇到危险。于是再三权衡之下,古锋早上出门时将馨馨留在了房间里,并且反复叮嘱她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乖乖在房间里等自己回来。 成年男人个头高的不过也才一米八,费了好一番工夫,古锋和余佳曦才翻了进去。 方里目前是四人当中身手最差的,谢柏沅弯下腰托着他,他才得以爬上围墙。 站在三米高的围墙上看地面,方里又虚了。 谢柏沅倒是轻巧,脚一蹬墙面,人就蹿了上来。 他跟方里蹲成一排,像是挂在围墙上的两只鸟。“你怕高?” 方里摇头又点头,最后道:“有一点。” 其实说不上怕,只是有阴影。他深刻地记得十二岁的时候他爬到院子里的一棵树上掏鸟窝,也就两米高的树,跳下来后差点骨折,一个院子的人都跟着提心吊胆。 谢柏沅一跃而下,落地的姿势干净利落。 他转过身,对着墙上的方里张开了怀抱。 “考验准心的时候到了,”谢柏沅勾着唇,戏谑地说了一句:“千万别脱靶。” 他张开双臂时的动作与神情使方里心中为之一震,差点没站稳,因为那股眩晕从墙上掉下来。 脑海里有憧憧人影从阴影里跑了出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他猜测自己也许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因此进入了幻境。 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后,那些画面和人声消失了,徒留下耳边呼啸的风声。 方里感觉他的手正牢牢扒着大厦的窗沿,脚下悬空,上方的大火肆意燃烧,下一秒火舌就要袭向这一层的幸存者。 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个声音在呼喊他。 那个声音说:“我数三二一,一起跳。” “三。” “二。” 说好的数三二一,那人却在数到二的时候就松了手。 方里落到地上,先落地的那人伸手接住了他。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分明是一样的音色,却因为焦急和不安听上去却十分的陌生。 “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对方抱着他不肯撒手,被训了也没个正形,只伸手捏捏他的耳垂以示安抚。 “不如等你有时间好好教教我?” “……下不为例。” 方里正出神,谢柏沅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磕到哪儿了?” 他们前一秒还在花坛里等方里跳下来,下一秒却见方里毫无预兆地从墙上笔直坠了下来。 万幸的是他是往前倒,否则这个高度掉下来没人接着的话有很大几率受伤。 谢柏沅眸色愈深,他怀疑刚刚这一出是列车在捣鬼。 这样推测的根据便是和方里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次副本,第一个遭到鬼怪攻击的通常都是方里。 列车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针对以及排斥他。 方里已经回过神来,后脑勺传来一阵刺痛,他伸手摸了摸,摸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鼓包。 万幸的是没见血。 他摇了摇头,对三人说道:“没事。” 谢柏沅也伸手在他那块鼓起的地方揉了揉,力道很轻,恍惚间让方里想起了刚才在围墙上被魇住的那会儿,在幻境里被人揉捏耳垂的感觉。 他看向谢柏沅,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压下心中的异样。 “走吧,我没事。” 这会儿学生和老师还在上课,学校里十分安静。 他们找了个角度,欣赏了几分钟唐冲笨拙地翻围墙的身姿。 唐冲人到中年,已经开始发福,加上这几天在旅馆吃得不错,整个人像是一只秤砣。 方里看着他几次艰难地快要爬到围墙上,又扑腾一下掉了下去。 这人也是挺有决心……如果这份心思能用在正途上就好了。 谢柏沅打了个手势,低声说道:“我们先去教学楼看看。” 初三四班依旧在正常上课,乐宪的位置座位空在那里,上面摆放着一些花束。 这些花是班上同学折下来送给他的,毕竟是同窗三年的同学,突然出了这种事,让人不得不唏嘘。 方里注意到一个学生,他坐在乐宪的斜后方,整节课他都没听讲,目光一直落在乐宪空了的桌椅上。 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另外三人,余佳曦立刻猜测道:“他们也许是好朋友?” 谢柏沅沉思片刻,说道:“你看他的表情能看出什么?” 方里看了会儿,迟疑道:“愧疚?” 谢柏沅:“嗯。” 那学生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面上流露出既愧疚又惊惧的神情。 这节课似乎格外地漫长,孟水生挪动了几下屁股,开始后悔上节课喝了太多可乐。 尿意袭来,孟水生实在是憋不住了,手伸进桌膛里撕下一张草稿纸,飞快地写下几个字后将纸团成团,趁讲台上的老师不注意,朝前方投掷了出去。 被砸中的男生回过头看了孟水生一眼,似乎十分疑惑为何自己的好朋友连厕所都不敢一个人去上。 孟水生向他投去求助的眼神。 对方叹了口气,认命般举起手,对老师说自己想去趟厕所。 半分钟后孟水生再举手,老师沉迷讲题,也没怀疑什么,挥挥手让他去了。 朋友早已在后门等着,见他出来,一边走路一边低声抱怨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孟水生夹紧了腿,看上去十分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别说了,我都快尿出来了。” 他被尿意困扰,完全没注意到厕所门前站了几个人。 “小朋友,问你点事儿。” 孟水生抬头便看到谢柏沅那张脸。 这人他见过,前几天和乐宪在楼道上说话的就是他。 他有些慌张,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同伴,结果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他的同伴已经被人拦在了厕所外。 他想要逃跑,结果刚迈开一条腿,就被谢柏沅提着衣领拎小鸡似的拉进了隔间里。 三个人挤在隔间里,气氛颇有一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架势。 孟水生咽了咽口水,说道:“你们要问我什么?我还不想死!” 方里只得安慰他:“你冷静一点,我们都是人,不是吃人的妖怪。” 听到后半句,孟水生瞳孔缩了缩,似是颇为惧怕。 谢柏沅问道:“你知道乐宪是怎么死的吗?” 孟水生慌张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方里和谢柏沅对视一眼,很明显这是知道了。 谢柏沅不动声色地挡在隔间门前,就这么看着孟水生。 “你也不想你的同学死得不明不白吧,”他声音轻轻的,充满了蛊惑性,“或者说你就这么装作不知情,直到那东西也盯上你。” 这番劝诱很有效果,孟水生已经开始动摇。 谢柏沅有耐心跟他耗,见他夹着腿,心下立马了然,于是在等待孟水生回复的过程中,悠哉地吹起了口哨。 孟水生脸色一变,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了,他立刻捂着裆求饶道:“哥,你别吹,有话好好说。” 方里微微摇头,心道初生的牛犊果然还是斗不过老虎。 “乐宪出事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孟水生回忆道,“当时我闹肚子,就蹲在这个隔间里,我听到外面有动静,还想跟他搭话来着。” 孟水生那天进了隔间才发现自己没带纸,听到外面有动静,顿时感觉救星来了。 可还没等到他开口接纸,救星惊呼一声,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 孟水生俯下身,透过隔间的缝儿向外看,结果只看到了乐宪悬在半空中的双脚……以及一只人首蛇身的怪物。 他压根儿没来得及看清那怪物的样子,那东西就拖着乐宪消失了。 地上只留下乐宪的一只鞋子,以及一地的水。 那水透着一股死水的味道,闻起来和镇上东面那片被工厂污染的湖泊差不多。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你们真能抓到那怪物吗?”孟水生抠着自己的手指头,表情十分不安,“很多人都因为这个出了事。” “很多人?”方里一愣,“还有谁?” 孟水生咬咬牙,似乎在心里掂量了一番,最后说道:“我听我爸妈说,君平饭馆的老板当初也调查过这个事,但是跟她一起调查的人最后都死啦。” 第59章 井下 方里看向了谢柏沅,不出意外地看到他皱起了眉。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方里问。 孟水生皱着眉一脸痛苦,不知道是不是被尿给憋的,“三四年前吧,反正是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不在这里,都是听我爸妈说的。” 这似乎是这里的一种传统,天神镇的人,初中必须在镇上读书。 乐宪也说过,全家人都指望着他考去市里的重高,这样他们家就都不用继续住在天神镇。 只可惜他永远都不能参加中考了。 “其他我就不知道了。”孟水生说,“不过学校里的传闻我倒是听过不少。” 方里心中一动,问道:“你们学校还有什么传闻?” 孟水生道:“挺多的,比如传说镇长的女儿曾经也在这里读过书,但因为遭到别人的排挤欺负,一个想不开跳井自杀了。喏,就是我们学校南面那口井,用花坛镇压着。” “花坛怎么个镇压法?” “这个就很有来头了,我能不能先上个厕所再说?”孟水生表情像是吃了酸梅,龇牙咧嘴的,“再这样下去我要尿裤子了。” 方里只得哭笑不得地放他去撒尿。 他们两人都没有围观小男生撒尿的爱好,厕所里气味又难闻,于是索性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在等待的过程中呼吸外面的空气。 被古锋和余佳曦拦住的是孟水生的同学,他亲眼看着孟水生被这两个男人抓进去,几分钟后,这两个男人有说有笑地从厕所出来,却不见孟水生的身影,不免有些心急。 “孟水生呢?你们对他做了什么?”这男生胆子其实也不大,完全是硬撑着在追问孟水生的下落。 谢柏沅插着兜从边上路过的时候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他啊,吃完了,有点饱。一会儿再吃你。” “……” 小男生下一秒就要张嘴叫救命。 幸而古锋眼疾手快地提前一步牢牢捂住了他的嘴,才把这一声救命堵了回去。 方里无奈道:“你吓唬他干嘛?” 谢柏沅:“随口开的玩笑,谁知道他这么不经吓。” 方里又一次感受到了谢柏沅偶尔冒出来的恶趣味。 正在这个时候,男厕所里传来一声闷响。 方里和谢柏沅对视一眼——这是重物倒地发出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味,几人同时冲进厕所,瓷砖地面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大滩水,跟在他们身后冲进来的小男生噗通一下滑了一跤。 水桶倒在地上,咕噜噜地打了个转儿,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上方的天花板上。 那里盘踞着一条异常巨大的黑蛇,蛇身紧紧缠绕在孟水生身上。 孟水生被吊在半空中,两条腿胡乱挣扎着,由于口鼻都被牢牢缠住,他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缠绕着他的,是一个人首蛇身的怪物。 那颗头背对着他们,他们只能看到它湿漉漉的、自然垂落的长发。 摔在地上的小男生捂着摔疼的屁股,这会儿吓得叫都叫不出声。 谢柏沅立刻抄过倚在墙角的拖把,单脚踩在拖把上,把木棍儿抽了出来。 管他大蛇小蛇,打蛇先打七寸。 谢柏沅一棍子抽过去,他力道极大,那蛇吃了痛,当时就松开了尾巴,孟水生没了束缚,从空中掉了下来。 谢柏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刻喊道:“别看它的眼睛。” 方里行动快于大脑,没问原因,条件反射般抬手捂住了双眼。 几分钟后,空气中那股属于死水的腥臭味才慢慢散去。 谢柏沅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像是吹散了的冰雪:“走了。” 方里睁开眼,那条骇人的大蛇确实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孟水生倒在一边,也许是受了过度的惊吓,已经晕了过去。 古锋为他做了一系列的急救措施,最后掐了掐他的人中,他才悠悠转醒。 醒了之后,他就开始哭。 “呜呜呜呜,我还小,我还有五岁才成年,我不想死……” 谢柏沅被他哭得烦了,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口。 “别哭了,一会儿找尊天神老爷拜一拜,不会有事的。” 孟水生抽噎两下,当下把眼泪抽了回去。 谢柏沅松开他的领口,语气比刚才温和了一些:“那个花坛有什么来头,你给我说说。” “其实没什么,”孟水生一开口就打了个哭嗝儿,“只说花坛里那口井有东西,专门请了人来做法镇压,具体怎么压的我也不知道。” 几人将目光投向另一边摔了个屁股蹲儿的小朋友,他也是摇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就说不准了。 为了保命,当然还是选择闭嘴。 “算了吧,我们过去看看再说。”方里在边上说了句。 他看出这些孩子已经被刚刚那一出吓坏了,就算是知道些什么,也绝对不敢再往外说。 孟水生像是看到了一丝生机,立刻顺着方里的话说道:“是啊,你们这么厉害,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谢柏沅沉思片刻,站起身拂了拂掌心,“我知道了,那口井就在花坛里?” “对,”孟水生本身心地还是善良的,没忍住对他们告诫了一句:“你们看的时候,最好离那口井保持一定的距离……其他我也不知道了,是真的不知道。” 方里对他道了声谢:“你们都快回去吧,祝你们在考试中都能取得好成绩。” 孟水生和他的小伙伴互相搀扶着走了,方里等人稍微收拾了下厕所里的残局,洗洗手从厕所里出来,看上去仿佛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上了个厕所。 至少偷偷在走廊一头跟着他们的唐冲是这么以为的。 上课期间,学校里静得很,只有老师不徐不疾的讲课声和学生们偶尔的哄堂大笑。 方里等人原路返回到先前翻进来的那片墙根,这里有两处花坛,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另一处花坛的异常。 “一半种桃树,一半种槐树……”谢柏沅轻轻啧了一声。 古锋愣道:“这花坛怎么了吗?风水的问题?” 方里对风水没什么研究,但是他因为少年时期经常被噩梦缠身,方老太太没少请高人为他出招。 那些“高人”多是一些道士或者是寺庙里的高僧,有一位还送过他一方桃木枕。 桃木属阳,乃至阳之木,为五行之精,能制百鬼;与之对应的,槐木属阴,乃木中之鬼,因为阴气重而容易招到鬼魂附身。 这花坛里桃树与槐树同时种植,一阴一阳,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调和。 “这就是孟水生说的镇压的方法?”方里猜测道。 谢柏沅一条腿已经跨进了花坛里。 这一处花坛里的绿植比别处长得好,树木也要更加枝繁叶茂。 花草淹没了他的小腿,长到膝盖处那么高。 “别进来。”谢柏沅回头说了一句,“站在外面等我。” 方里犹豫了三秒,默默收回了自己在花坛边缘试探的脚。 那口井就在花坛中央,谢柏沅拨开那些花草,看到了淹没在花草下的井口。 井口黑黢黢的,谢柏沅距离它一米以外,熟悉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敏锐的听力使他隐约间还听到了井下传来轻微的窸窣声,似是有什么爬行动物在扭动身体沿着石壁爬行。 花坛四周,东南西北分布了四座佛龛,全都正对着井口,仿佛在尽职尽责地看守井里的东西。 谢柏沅眯了眯眼睛,片刻后转身退出花坛。 “怎么样?”方里急忙问道。 谢柏沅看向他,却没头没尾地冒了一句:“东西就在下面,不过要绳索才能取,我们先回去拿绳索。” 方里:“??” 他差点想问什么东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谢柏沅的意思。 “出门的时候我还叮嘱你记得带绳索,你怎么就忘了。”他故意拖着语调抱怨了一句,做出一副队友不和睦的样子,配合谢柏沅演戏。“这么重要的东西,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谢柏沅笑道:“不会的,除了我们,没人会到学校来。” 对面两人对视一眼,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们两人的意思,这是要演戏给唐冲看。 于是方里象征性地抱怨了几句,古锋和余佳曦表示自己不敢抱怨,就只看着方里抱怨谢柏沅的自作主张以及丢三落四。 方里舒了口气,眼神瞥了瞥唐冲藏身的地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见好就收。 还没等他收,嘴角传来一抹温软的触感。 方里愣在原地,任由谢柏沅在他嘴唇上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两下。 很轻,很快,又带着安抚的意味。 谢柏沅在他头上揉了揉:“好了,别气了,我下次注意。” 方里:“……” 我们拿的真的是一个剧本吗? 另外两位拿了真正队友剧本的人抬头望天,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啊,今天太阳真不错。 远处那片云,特别像孩子天真纯洁的笑脸。 等他们翻墙离开学校,唐冲就从教学楼后面跑了出来。 他刚刚亲耳听到,谢柏沅对方里说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花坛里的井下。 听上去那还是件很重要的东西……没准是什么至关重要的道具。 他仅仅是犹豫了两秒,便抬腿跨进了花坛。 踢开那些碍事的花草,那口井就这么静静地出现在眼前。 唐冲还是比较警惕的,他这个水平能苟到现在,除了一肚子坏水以外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必不可少。 保险起见,他先随手拔了几株月季,丢进了井口里。 等候了三分钟,井口没有任何变化。 他稍微放下心来,从包里取出手电筒,一步一步地靠近井边,用手电照了照井口。 阴冷的风从井里吹了出来,伴随着浓郁的腥臭味。 唐冲瞳孔放大,背上寒毛直竖。然而井下那东西没给他逃跑的机会,已经飞快地顺着井壁爬了上来。 那东西阴冷又湿滑,飞快地缠绕了上来,将人拖进了井里。 在失去意识前,唐冲看到了一张女人的脸,以及那张惨白的脸上,一对金色的竖瞳。 片刻后,井下重新归于平静,仿佛一个吃饱了的人陷入了安逸的睡眠。 方里等人在学校附近徘徊了半个小时。 唐冲一直没出来,看样子是落入了他们的陷阱之中。 “走吧,先回去,祭祀那天再过来。”谢柏沅招了招手。 余佳曦望着学校的方向有些犹豫:“这样做会不会不好?” 方里倒没想太多,这人一肚子坏水,用队友做自己的替罪羊的时候一点也没心慈手软。 余佳曦知道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补充道:“我是想说在副本里间接杀害队友不也是违规的么,会不会被惩罚什么的。” 谢柏沅闻言冷笑道:“那也得是间接。那井下确实有东西,他如果出了事,也是自愿过去的,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倒是没错,严格说起来,谢柏沅只是说了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连唬人都算不上。 余佳曦放下心来,她不是什么圣母,担忧这些也是出于对队友的关心。 ……毕竟队友已经要逆天了,她帮着考虑一下善后的问题就行。 回去的路上方里忍不住问谢柏沅:“在厕所遇到那条……”他想了想正确的量词该是什么,最后还是决定用“条”,“遇到那条蛇的时候,为什么说不要看它的眼睛?” 谢柏沅思索了几秒,回道:“其实我只是出于猜测,还是因为之前看到的那只牛头人。弥诺陶诺斯,这是古希腊神话故事里的怪物,所以听到孟水生说人首蛇身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同样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另一只妖怪,美杜莎。” 美杜莎,古希腊神话中的女妖,一头秀发皆为蛇。 凡是看见她双眼,与她对视的人都会变为石头。 虽然这也只是谢柏沅的猜想,并且那蛇人和美杜莎并不是完全相似,但在关键时刻他还是喊出了这句。 四人照着地图上的指示回到旅馆,路经君平饭馆的时候,饭馆的大门依旧紧闭。 一问边上的人,才得知老板已经好几天没开张了。 方里望着紧闭的大门看了一会儿,直觉没这么简单,他又忍不住看了谢柏沅一眼。 谢柏沅状似毫无反应地继续走着路。 他们离开饭馆门前,刚走出去几步,饭馆二楼的窗户从里面打开。 穿着红旗袍的女人站在窗前,手抚在窗沿上,静静地看着谢柏沅的背影,直到他们几人消失在拐角处。 第60章 帽子 他们从外面回来,正赶上大部队在楼下吃早餐。 方里环视一圈,发觉少了两个人,导游和武丞。 俞静妙坐在一旁喝粥,动作优雅得像是一位大家闺秀。 察觉到方里探究的眼神,她微微一笑,说道:“武丞跟导游出门了,导游说要买些东西为接下来的祭祀仪式做准备。” “你倒是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边上仲楚灵毫不留情地拆穿她虚伪的表象,“导游一开始叫的是你,武丞为了保护你主动跟导游出去的,回不回得来都还不知道。到时候人要是出了事,职责还在你。” 俞静妙笑容不变,看得出来,她对仲楚灵的这番指责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 “职责在我?人又不是我推出去的,也不是我让他替我去的,和我有什么干系?” 这位姑娘思维逻辑清晰,看得出来,和谢柏沅有点微妙的相似。 只不过她的这些心思没有用在正经的闯关上,被她吸引之后心甘情愿替她去冒险的冤大头大有人在。 仲楚灵总是揪着这点不放,其实中间也夹杂了一点小女生的嫉妒心理。 人俞静妙在副本里随机匹配到的陌生人都能为她去冒险,自己相处多年的男朋友却谨慎小心得过分,说白了就是胆子小,特别怕死。 仲楚灵的男朋友房培竣去给她盛粥了,所以没人做和事佬,两个姑娘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烈。 在这关键时刻,刚上楼不久的古锋脚步急促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他的神色焦灼:“馨馨不见了!” 早上出门前他反复叮嘱过古馨,无论如何也不要给除了爸爸以外的人开门,乖乖在房间里等爸爸回来。 但刚刚他走到门前就发现门打开过,房间内空无一人。 古锋顿时感觉自己血液流回了大脑,头重脚轻地冲下楼。 “房间里有什么挣扎的痕迹吗?”方里边走边问。 古锋紧皱着眉:“没有,房门是打开的,门锁也没被破坏。” 说话间四人已经来到房间门口,方里打量了一圈室内家具陈设,都很整齐自然。 他松了口气,至少证明馨馨是自己打开门走出来的。 “你先保持冷静,”他叮嘱道,古锋有多疼爱这个女儿大家都知道,“也许是等得急了,出去找我们了,我们现在就出发找人。” 古锋神色凝重地点头应下。 “你们在找那个小姑娘?”楼梯口,俞静妙抱着胳膊站在那里。 “我看见她了,就在你们回来之前。”她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她跟前台小姐的弟弟一起出门了。” 谢柏沅问:“往哪个方向去了?” 俞静妙抚着耳畔的长发,手指点了点下唇:“唔……东面吧。” 她说得很随意,很难让人不起疑心。 尤其是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后,内心的疑惑要更加大一些。 这样一个利己主义者,会这么热心地为他们提供信息? 反正同为女性的余佳曦表示自己是不信的。 谢柏沅眯了眯眼睛,片刻后说道:“谢谢。” 俞静妙故作夸张地掩掩嘴,“谢谢就免了,真要谢可以考虑一下晚上来找我。” 谢柏沅似笑非笑道:“热水器还需要修理吗?” “……”俞静妙脸色一变,等这一行人脚步匆匆地下了楼,她才咬牙呸道:“活该你单身。” 她原本以为再不懂情趣的男人也该明白当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披着浴巾来敲门时,热水器坏了只是个幌子而已。 谁知道谢柏沅那天进门后还真直奔浴室给她看热水器去了。 俞静妙尴尬地站在门口,想说你别看热水器了,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是高度近视眼吗? 她伸手将浴巾挑开一些,走进浴室里,正要说话,冰凉刺激的水流迎面而来,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谢柏沅调节着温度,水流忽冷忽热,任由俞静妙如何躲避,都逃不过被从头浇灌到脚的命运。 这姑娘完全被浇懵了,谢柏沅收了手,将花洒挂回去,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有点问题,现在应该修好了。” 俞静妙:“……” 她心中有一万句国骂,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柏沅这男人,不值得。 他估计是柳下惠转世投胎,你当着他的面说骚话都不起作用。 传说中对骚话有免疫系统的谢柏沅正饶有兴趣地“骚扰”自己的同伴。 他没有错过俞静妙发出“约吗”信号的时候,方里丢出去的白眼。 “你是不是吃醋了?” 方里瞥他一眼,只顾看地图,“你还能再大点声。” 谢柏沅立刻贴心地放低了声音,又忍不住笑道:“所以你是不是吃醋了?” 方里差点把手上的地图糊他脸上。 “从图上看,东面有百货店和医院,尽头有湖泊。”方里说:“我比较倾向于湖泊。” 那片湖就是前几天乐宪被找到的地方,方里直觉古馨是去了那里。 古锋:“那我们直接去湖边找。” 方里:“嗯。” 孩子丢了是大事,情况紧急,速度要快。 这里的街道非常的绕,哪怕是白天,也很不好走。 万幸的是他们速度够快,而方里的直觉又非常的准确,赶到湖边的时候,古馨正在脱自己的鞋袜。 古锋冲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来,手忙脚乱地为她套上鞋袜。 “爸爸?”古馨唤了一声,抬手搂住古锋的脖子。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我不是叮嘱过你不能出门吗?”古锋抱着自己险些失而复得的女儿,责备的话说不出口,只是语气严厉了一些。 古馨说:“小峰说这里有回家的办法。” 小峰,就是那个前台姑娘的弟弟。 古锋向四周望去,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他摸了摸馨馨的头,说道:“还要过几天才能回家,除了我们,你谁也不要相信,知道吗?” 古馨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险些遇到危险,她张望了两下古锋身后表情严肃的几位大人,乖乖点头:“知道了。” 古锋原本是想回去后找前台那姑娘理论的,结果前台却空无一人。 不仅是如此,整个旅馆的npc,包括老板、厨子、保洁,全都凭空蒸发了。 这种不妙的预感一直到晚上,夜幕降临后才被彻底点燃。 原因无他,出去了一天的导游和武丞还没回来。 厨子没了,没人做饭,好在厨房里的食材还在。 谢柏沅委屈自己去做了五人份的饭菜,只给自己人吃,仲楚灵他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吃完饭,大家干巴巴地围坐在餐桌前,临时开个小会。 仲楚灵的男朋友房培竣小心翼翼地举起手。 众人同时将视线投注在他身上。 房培竣提议道:“我们去找傅泽仁吧,他是镇长。” 仲楚灵看得比他明白,丝毫不留情面地说道:“现在说有什么用?天都黑了,谁敢出去?” 这个小镇仿佛回到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模式,天一黑,外面街道的变化就逼得他们不得不乖乖窝在家里。 目前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副本要求他们听导游的话,可是导游说不定已经凉在了外面。 他们是以旅游团的身份进入这个副本,一个旅游团没有导游还玩个屁啊。 临时开的小会商量不出结果,谢柏沅拍拍屁股,决定上楼睡觉。 “真要睡?”余佳曦又刷新了一次自己的认知,“你睡得着么?” “为什么睡不着?”谢柏沅反问道,“睡觉养足精神,总比在这里干坐着好。” 倒是没毛病。 除了他以外,大概找不出第二个淡定如斯的了。 方里一整个晚上都没怎么说话,上了楼后去浴室里洗完澡出来,乖乖躺上床,全程都很安静。 安静得谢柏沅有些不习惯。 他伸手去捏方里的耳垂,那小小一片肉,雪白又可爱,稍微揉捏之后会极其敏感地染上粉色。 谢柏沅觉得方里可爱,便觉得他的头发丝儿和耳垂都是可爱的。 他往方里耳朵边上呵气,安抚道:“不用担心,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好。” 谢柏沅并不在意导游现在是不是被蛇给吞吃入腹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无论出现什么状况,总能找到解决的对策。 他在方里的额前落下一吻,方里下意识地闭上眼,于是吻便落到了他薄薄的眼皮上。 方里闭着眼睛,忽然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谢柏沅动作一顿,纵使他从未刻意掩饰过自己的感情,但这个问题从方里嘴里问出来,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过电一般,从他的脊椎骨直窜而上。 他翻过身,手臂禁锢在方里两侧。 他引着方里的手,将对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前。 “是,当然是。” 你听到了吗?我的心在为你跳动。 你的呼吸,你的每句话,都能牵动它的频率。 无论过去十年、二十年,它是为你而生的。 只为你。 那颗心在方里手下跳动,似乎一定要固执地将这份热烈的感情传递过去。 方里的手顺着他的胸膛攀附而上,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勾着谢柏沅的脖子,凑到他嘴唇上亲了亲。 他的吻跟他这个人很像,轻柔的,绵延的,像是一团可口的棉花糖。 好想一口吞下。 谢柏沅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力道不大,方里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声音被盖住。 * 入夜后的小镇陷入了表面上的沉睡。 路上没有行人,街道不甘寂寞地不断变化着,牛头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在街道上哼哧哼哧地奔跑。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吵得不堪入眠,唯有谢柏沅搂着方里睡得香甜。 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样的安稳觉了,心里缺的那一块被填补了大半,地震都摇不醒他。 甚至有一瞬间他想过,就这样也不错,方里不记得以前的他,但记得现在的他。 等谢柏沅从睡梦中醒来,太阳透过窗户照在窗前,身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 谢柏沅伸手摸了摸,发现那一块床单没有留下余温,看样子方里已经起了有一会儿了。 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谢柏沅只听到模糊的几句话,判断出导游死了。 接下来,他就听到一句比较清晰的。 是古锋,古锋站在楼道上,声音很大,几乎是喊出来的一句:“方里,你是不是疯了!” 他听上去十分的焦急,这份焦急使谢柏沅心生不妙,几乎是立刻就从床上跃了下来。 房门紧接着被人从外面打开,谢柏沅松了口气。 方里好端端地站在门口,神色无异。 方里朝他走了过来,他正要说话,方里却先唤了他一声。 “谢柏沅,”方里说,“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在找的人,是不是我?” 谢柏沅呼吸一窒,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他看见方里背在身后的手,拿着一顶小红帽。 他看见方里将导游的帽子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第61章 雄黄 一个旅游团必须有一个导游,导游也是旅游团的一部分。 方里早就做过猜测,副本故意让他们记不住导游的长相。这么做的原因,也许是在告诉他们一条信息。 那就是导游只是一个角色,而任何人都可以顶上这个角色,成为导游。 导游一定是这次副本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但副本并没有指定导游是谁,只要有这么个“人”存在就行。 但是,这些也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猜测,根本没有机会证实,也来不及和谢柏沅讨论。 因为傅泽仁来了,傅泽仁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里。 方里原本只是下楼拿些早点,却和其他人一起在旅馆门前发现了导游以及武丞的尸体。 他们把尸体运进屋内,大家开始因为导游的死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这帮人本就缺乏领导能力,导游一死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这时候守在窗口的人瞥见街道上那道身形高大的人影,慌忙喊道:“傅泽仁过来了!” 傅泽仁是跟导游一直保持沟通的npc,导游死亡的事情一定不能让他知道。 方里咬咬牙,二话不说,开始动手扒导游的帽子。 古锋见状顿时慌了神,他尽量压着声音询问:“方里,你要干嘛?!” 方里抿着唇:“要有一个导游。” 古锋愣了几秒,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行,这太冒险了。” 然而这几秒钟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傅泽仁抵达旅馆门前。 方里抓起帽子,扭头就向楼上奔跑。 所以便有了这一幕:方里抓着导游的帽子来到三楼,古锋追在他身后,一时半会儿居然追不上他。于是情绪激动地喊出一句:“方里,你是不是疯了?!” 玩儿命啊?谁知道那导游的帽子给正常人戴了会发生什么事。 这样的行为确实比较大胆,因为关于导游的一切只是他的猜测和推断。 从想法到实践需要很大的勇气……毕竟一个不小心是真有可能把命搭进去。 还好。方里戴上帽子前,看了一眼谢柏沅,对方的反应证实了他的想法。 他相信谢柏沅会是个始终如一的人,对方之所以对他这么好,还给了他爱,只能说明一个结论。 谢柏沅一直在寻找的人确实是自己。 所以他现在最不缺乏的就是这样的勇气。 傅泽仁已经从楼梯口上来了,他径直走向方里,眼睛一眨不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某一瞬间,他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抹极不自然的表情,像是笑又像是在哭。 “你在这儿。”他开口说道。 说不紧张是假的,方里在这一刻心脏才归位。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傅泽仁并没有看出他与原本的导游有什么区别。在这位npc眼里,导游就是导游,没有一个指定的对象。 “嗯,出事了。” “谁死了?” 方里用尽量自然的语气说道:“那个叫武丞的,尸体在楼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越过傅泽仁,和楼梯上的古锋交换了一个眼神。 快去把导游藏起来。 古锋跟他还算有默契,知道方里这边暂时可以放下心,于是连忙放轻脚步,抢在傅泽仁之前下楼藏尸体。 方里又跟傅泽仁聊了几句,旁敲侧击地询问镇上的祭祀活动准备得怎么样了。 傅泽仁道:“基本上准备就绪,到时候一定会让大家留下一段难忘的回忆。” 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挺难忘的。 傅泽仁决定下楼看尸体,他的目光扫过门后面色阴郁的谢柏沅,脚步一顿,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一圈。 “是不是还少了一个人?” 队伍里的人都在,在傅泽仁眼里,唯一不在场的就是已经进入了导游角色的游客方里。 方里心跳加快,但好在维持住了这份镇定,面不改色地应下:“那个叫方里的,我让他出去买点东西。” “唔,”傅泽仁嘟囔了一句,“希望他能平安回来,否则人太少,祭祀仪式也不够热闹。” 他说完这句,便下楼去了。 方里刚松下一口气,就被谢柏沅抓着手腕拽进了房间里。 戴上帽子的时候他心中没来得及顾虑太多,他知道谢柏沅或许会生气,但是真看到对方拉着个脸靠在门板上的时候,他还是免不了的心虚。 良久的对视后,谢柏沅伸出手,语气听不出喜怒:“帽子给我。” “现在不行。”心虚归心虚,方里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等傅泽仁走了我就摘下来。” 谢柏沅没有再说话,他偏过头,将人抵在门板上亲吻。 这和以往的吻感觉又不一样,这更多的是一种情感的宣泄。 紧张、不安,直到感受到对方唇舌间的温度,那股恍若倒流的血液才重新流回了四肢百骸。 谢柏沅伸手挑开那碍事的帽檐,方里担心他要拿走,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帽子。 “投胎的事我不跟你抢。”谢柏沅明显还有点生气,但捏着方里下巴的手还是控制好了力道,连道红痕都没留下。“但是道理还是要讲一讲,刚确认关系,你就不怕留我做鳏夫?” “我相信你。”方里看着他,眼神是全然的信任,“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他相信等谢柏沅醒过来,总会有解决问题的对策的。 正如他凭直觉和脑海中间或浮现的那一些零星的、碎片般的画面,就能认定谢柏沅找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一样。 谢柏沅哼笑了一声。 他直接伸手过来,将帽子摘下来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方里愣愣地看向他。 “这样就行了。”谢柏沅隐在帽檐下的双眼炯炯有神,“既然相信我,就要学会和我一起承担风险。” 他这话意有所指,只是方里暂时还听不出第二层意思。 帽子在交换的一瞬间,一楼的傅泽仁似有所感,抬头望了眼天花板。 古锋刻意拖动椅子,制造出一些动静,将傅泽仁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这几天你们就不要再出去了。”傅泽仁道:“跟着你们的导游,别乱跑,祭祀仪式结束之后你们就可以自行选择离开了。” 导游的尸体此时就窝在他们身后的壁橱里,这几个人哪里还敢摇头说不,一个个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帽子的交换也只是将一颗定时炸弹从一个人的头上换到另一个人的头上而已。 傅泽仁一走,他们就将这颗定时炸弹取了下来。 幸运的是,也许因为戴的时间都比较短暂,帽子的副作用至今还没显现出来。 古锋忧心忡忡地道:“能不戴还是尽量别戴吧,就怕它的副作用不是立刻出现的。” 余佳曦点头附和,表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谢柏沅将帽子收进背包里,表情似笑非笑:“我先收着,免得有些人不服从安排,喜欢擅自行动。” 方里在边上心虚地眼神游移。 “明天我们去买些东西。”谢柏沅说,“去药店,买些雄黄。” “买雄黄做什么?” 谢柏沅笑了笑:“当然是驱蛇。” 他们来到镇上“旅游”的第一天,就去了学校旁的钟楼,在那里听导游讲了一段白蛇传的故事。 初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导游只是为大家讲了一个当地的传说而已。 事实上副本里的每个线索都隐藏在细节里,能不能注意到这些细节,挖掘到其中的线索,全看个人的能力。 白蛇传中,白素贞与许仙人妖相恋。 法海告诉许仙白素贞乃蛇妖所化,许仙听从法海的提议,在端午节令白素贞喝下带有雄黄的酒,使白素贞不得不显出原形。 蛇都对雄黄有所忌惮,加了酒精的雄黄威力更甚。 这一招对所有蛇都有效,哪怕对方是个人首蛇身的妖怪也不例外。 还有一天便是两位老爷的诞辰,在最后一天,谢柏沅和方里背着包,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出发潜入了学校内。 两个人行动起来要更加便捷一些,谢柏沅来到那处花坛,从包里取出事先调配好的雄黄酒,沿着井口均匀地倒了几圈,直到将两罐雄黄酒全部倒尽才收手。 井下那东西扭动身体沿着井壁游走了一圈,带着腥臭的湿气涌了上来,但似乎因为忌惮井外的东西,最终也没爬出来。 方里被谢柏沅嘱咐留在花坛外,看着谢柏沅打开包,将花坛里四个方向的佛龛一一揭开,挨个查看。 方里忍不住问道:“你是在挑西瓜吗?” “差不多吧。”谢柏沅闻言还真配合他在佛龛上敲了敲,最终挑了一个看上去最趁手的神像收进包里。 方里没有询问,反正谢柏沅说过两人以后有风险就会一起承担。 既然说了这话,谢柏沅就不会瞒着他做危险的事。 “走吧。”谢柏沅走了过来,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眉梢都带着笑,朝方里扬了扬手里拎着的包:“东西拿到了。” 方里点点头:“嗯。” 他向谢柏沅伸出手,拉了对方一把。 谢柏沅从花坛里出来,拍了拍裤腿上的草叶,顺势牵住方里的右手,紧紧扣着。 回去的路上,两只手都没有再分开。 他们这一整天的行程都很赶,中午的时候,幸存的八个人又开了一次小会。 谢柏沅并没有将线索全部独吞的意思,毕竟这就像是一个天秤,两端的重量如何分布他一个人也决定不来,倒不如将部分信息告知所有人。 于是在听完了谢柏沅的阴阳调和、正负相抵的言论后,众人商议了一番,最终决定尽量平均分配。 古锋父女、余佳曦以及俞静妙留在天神镇参加天神老爷的诞辰。 而方里和谢柏沅,以及那对小情侣一起去水神村参加水神老爷的诞辰。 水神村相隔较远,所以吃过午饭,四人就一起出发了。 第62章 祭祀 抵达水神村的时候,祭祀仪式已经快要开始了。 敲锣打鼓的声音偶尔响起,几乎所有村民都换上了祭祀专用的红白服饰,从家中走出来。 村长找到他们,给他们倒了四碗清水。 方里看了谢柏沅一眼,谢柏沅朝他微微点头,捧起碗喝了下去。 仲楚灵和房培竣见他俩都喝了,稍微放下心来,不然那水虽然看着清澈,但他们还真不敢这么直接喝。 方里没敢多喝,只意思意思抿了几口,咂着嘴说道:“有点甜。” 仲楚灵在边上突然冒了一句:“农夫山泉?” 方里:“……” 是不是农夫山泉不知道,反正应该不是什么纯净水。 村长笑呵呵地说道:“这是井水,那口井在祠堂里面,常年受到我们的供奉,因此很有灵性。喝了井水能洗去心里的尘土,只有心思干净的人才配进入祠堂。” 谢柏沅哦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道:“那我们现在喝了井水,能进去了吧?” 村长看向他们,抚着花白的胡子摇了摇头。 “他们可以,”他指了指仲楚灵和房培竣,又指向方里和谢柏沅,“你们不行。” 谢柏沅静静地看着他。 村长说:“不能单人进祠堂,而同时进入祠堂的只能是爱人或者亲人。” 眼下之意,仲楚灵和房培竣这一男一女异性小情侣可以一起进去,谢柏沅和方里两个单身汉不行。 谢柏沅突然笑了一下。 “那就没问题了,”他捧着方里的脸,拇指在他唇上擦了擦,擦去了留在唇畔上的水渍,“我是他男朋友。” 村长吹着胡子直瞪眼。 方里本着尊老爱幼的心态,生怕他年纪大了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接受不了晕过去。 但谢柏沅很明显就没有这份心态,他搂着方里的腰在他唇上亲了亲,相当不要脸地追问:“我们也能进去吧?” 村长不瞪眼睛了,连忙招手:“能能能。”那模样,生怕他们再做出什么世风日下的行为。 喝了井水,刚消停不久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 祭祀仪式正式开始了。 村长作为大人物,自然是走在整支队伍最前端的。方里他们因为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待遇还不错,被人引着走在队伍中间,身旁是六只五花大绑的猪,猪的嘴巴里还含着红彤彤的苹果。 锣鼓喧天,每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又沉重。 用谢柏沅的话来说,这看着不像是去祭祀,看着像是去上坟。 方里还是头一回参加这种祭祀,忍不住稀奇地打量着四周。 去祠堂的路并不远,只是沿途有不少佛龛,他们这支百米长的队伍遇到佛龛便要停下来,一拜三叩首,硬是将这条不算长的小道走出了红军长征一般的距离。 到了祠堂前,所有人跪坐下来,方里抬头望去便能看到乌压压的一片人头。 祭司依旧站着,宽大的衣袍使人无法从背影看出他她的性别。 作巫女打扮的人表演了一段歌舞,接下来,村长理了理衣服,和自己的孙子孙女一同走进祠堂。 十分钟之后,村长才在两个晚辈的搀扶下从祠堂里走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反正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能看到他面色发白、脚步虚浮的样子。 方里抬头望了望天,估摸着等轮到他们的时候,太阳肯定已经下山了。 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他坐得不舒服,便偷偷调整了一下姿势。 这个小动作被谢柏沅捕捉到了,他微微靠过来,温声道:“腿麻了?” 方里停了动作:“有一点。” 谢柏沅没再说话,手却覆了上来,力道适中地在他小腿肚上揉捏。 “应该快到我们了。” 方里抬头看了一眼,莫名有些紧张。 仲楚灵和她的男朋友排在他们之前,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尤其是前一个进去的人不知道在里面发生了什么,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祭司摇了摇头,身边的人立刻代祭司向大家宣布是这个人太过贪婪,引得水神老爷发怒。 其他人闻言惧是露出了厌恶或害怕的表情,只有方里他们这几个外乡人依旧云里雾里。 什么叫做水神老爷发怒? 一个神像而已,还真能威胁到人命不成? 仲楚灵吓得快哭了,她男朋友房培竣在不停地安慰着她。 这种情况下口头上的几句安慰也起不了作用,被逼无奈之下,房培竣硬着头皮求助方里,问能不能和他们交换一下顺序。 方里倒是无所谓,反正有谢柏沅陪着,正好他跪得两腿发麻,实在是难受,能早点结束这种对膝盖的磨难也好。 房培竣问得讨巧,他知道找谢柏沅对方不一定会答应,就算答应了也一定会刺几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走进祠堂的时候谢柏沅还说了一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但好死不如赖活着。”方里倒是挺能理解别人害怕的心理,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有谢柏沅,他也慌得不行。 祠堂面朝南方,修得相当漂亮,东西两面对称。 只是这里的风水似乎有些问题,一进院子便能看到村长说的那口井,正对着大门。 “请往这边走。”领路的是穿着宽大衣袍的祭司,声音从兜帽下传出来,是一道听上去有些空灵悠远的女声。“一人可以对水神老爷说出一个愿望,在这期间,香火不能断。” 她将人领到祠堂里就退出去了,关上门前,又颇有深意地叮嘱了一句:“愿望也要有度,水神老爷不喜欢人类的贪婪。” 门一关,两人就开始行动起来。 他们的本意也不是来跟水神老爷许愿,而是通过研究这座祠堂,发掘一下还有没有线索。 明亮的烛火微微跳动着,方里点燃了三支香,插进香台里。 水神老爷的神像就摆在供桌上,但不是摆在正中的位置,而是偏右方。 左方空出了一块,两旁是许许多多的牌位。 谢柏沅打开背包,将从学校带出来的天神老爷的神像掏出来,摆在了左方空出的那一块。 ……谢柏沅最终还是大胆实践了他的想法,将两个老爷凑到了一块儿。 不是错觉,天神老爷的神像摆上去后,整个祠堂的烛火都明亮了许多。 除此之外,先前还有些阴冷的祠堂,现在仿佛开始透着神圣的光。 方里这才注意到供桌两旁还摆放着两座石像。 那石像只有半米多高,方里凑近了观看,发现左边那一尊完全是缩小版的牛头人。 而右边,是一个羊头人身的石像。 现在看来,这两尊石像八成是守护这两位老爷的。 “现在怎么做?”方里点燃了香后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于是便询问谢柏沅的意见。 谢柏沅思索了一番,言简意赅地回道:“许愿。” 听那祭司说的,愿望是必须要许的,还不能许得太过分。 比如什么“我想现在就出副本”,这种愿望许是许下了,可一旦实现,付出的代价一定远大于得到的东西。 方里看着那两尊神像,心中有了个想法:“两个老爷都到齐了,正负是不是已经抵消了?” 谢柏沅闻言挑了挑眉。 方里继续说道:“现在许愿的话,代价是不是会降低,得到与付出也许能对等……就像天秤的两端。” 他琢磨出其中的门道来了,可谢柏沅却没有那么高兴。 甚至还嗤了一声。 “没有什么事是绝对对等的,”谢柏沅道,“谁知道呢。” 方里看他这幅样子,心里突然有些闷,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抽一抽的疼。 他机敏地选择没有立刻追问谢柏沅,当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因为既然是不愉快的事,现在提起来一定会更不愉快。 还没等他想出安慰的话语,谢柏沅伸手出来,摘下了他鼻梁上的眼镜。 视野里顿时一片模糊。 “眼睛怎么近视的?”谢柏沅的手指在他眼眶周围摸了摸。 “……躲在被子里,熬夜看漫画。”方里自己说出来还有点羞耻,就像是把十几岁时那个调皮捣蛋的自己从记忆里拉出来给谢柏沅看。 这要是之前还好,现在谢柏沅成了他男朋友……反正就是羞耻。 谢柏沅笑了笑,声音像一眼温泉。 “一会儿如果发生什么,你就喊我的名字。” 他跪在供桌前的蒲团上,语气虔诚,“我希望我的男朋友,”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方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三分戏谑、七分亲昵的声音,“我的男朋友方里,能够拥有敏锐的视力。” 这个愿望要得不多,却也是方里比较需要的。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方里眨了眨眼睛,没有戴眼镜视野却逐渐清晰起来。 他的视力因为谢柏沅的愿望恢复了。 可他根本顾不上为自己眼睛的变化感到稀奇,因为身旁的谢柏沅已经阖上了眼睛,身形摇晃了两下,最后倒在他的肩上。 这不是愿望,是交易。 第63章 白影 在许完愿后,谢柏沅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他唤了一声方里,不出意外地没有收到任何应答,整个世界像是布满了浓黑的雾气。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这让他想起了候车厅外的那片浓雾。 人行走在浓雾当中,会迷失方向,甚至会忘记自己是谁。 谢柏沅伸展了一下四肢,先前方里跪在他的右边,他便朝着自己的右手边转了个大致的方向,抬脚走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动物大多都有趋光性,人也不例外,即便谢柏沅看上去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在看到那一丝光亮后,他的脚步依旧加快了不少。 越靠近,光便越强盛。 谢柏沅用手挡了挡眼睛,等强光散去才睁眼。 阳光正好,绿草茵茵……他来到了一家人的院子里。 这家人应该是挺富裕的,院子里栽满了桂树,伴有一个场地宽阔的高尔夫球场。 远处有许多人在喊着“少爷”,一声接一声,跟叫魂似的聒噪。 “喂!” 谢柏沅仰起头,依稀辨认出树上似乎趴着个小男孩儿。 “我下不去了,你快抱我下去。”对方语气相当霸道,但还是听得出害怕,再加上奶声奶气的童音,让人讨厌不起来。 谢柏沅走到树下,抬头和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睛对视。 一对视两人均是怔愣片刻。 谢柏沅神色微妙起来……他这是看到了十二三岁大的方里? 这长相确实是他的男朋友,不过跟二十三岁的方里比起来,面前这位小霸王起码缩水了一倍。 这个年龄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粉雕玉琢的像是个年画娃娃。 他挂在树上有一会儿了,两只胳膊被粗糙的树皮磨得红了一大块。 树上的小霸王打量了他一会儿,板起脸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谢柏沅乐不可支地看着他:“来救你的人。” 小霸王满目狐疑地打量他:“我没见过你。” 谢柏沅说:“你以后就会见到我了。” 这话刚说他就听见树上的小家伙搂着粗壮的树干哼哼:“你又不是那些算命先生,怎么会知道以后的事。” 谢柏沅顿时被可爱得不行。 方里不在他身边的那些年,无论是完全失去记忆的时候,还是后来想起来一些事的时候,他的心里总是很落寞。 就像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不知道遗失到哪里去了,他每天都在想对方现在过得怎么样。 现在他真的看到了,却又开始想念现实里已经二十三岁的方里。 “你跳下来,我接着你。”谢柏沅张开双臂,“相信我,我不是坏人。” 方里撇了撇嘴,想说哪个坏人会主动承认自己是坏人。 但远处管家喊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要是被发现他爬上树掏鸟窝,以后他就再也见不到这些桂树了。 树上的小鸟还没孵出来呢。 他一咬牙,故意露出凶巴巴的样子,对着树下的人说道:“我要跳下来了,你不许骗我。” 谢柏沅刚点下头,就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这声音像是有一种奇异的拉力,将他从这里硬生生地拽走。 幻象终究是幻象,他从黑暗里出来,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了方里的身影。 方里见他睁开眼,终于松了口气。 刚刚见谢柏沅晕过去了,他突然想起谢柏沅先前说过的,如果出了什么事,就喊他的名字。 他一直在喊,也不管谢柏沅听不听得见他的呼唤。 他都想过了,要是实在不行,就许愿让谢柏沅醒过来。 万幸的是谢柏沅醒了,只是眼睛看不太清。 方里有点愁,视力恢复的事确实让他开心,但他不希望是用谢柏沅的视力来交换。 他竖起两根手指:“看得清这是几吗?” 谢柏沅觑起眼睛:“三。” 方里:“……完了。” 他下一秒就要去许愿换回谢柏沅的视力,被谢柏沅一把捞了回来。 “逗你的,”谢柏沅叹道:“你怎么比小时候还好骗。” 方里正想问他什么小时候,就听谢柏沅说道:“是有点看不清,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我能感觉到视力在慢慢恢复。” 他心想,如果刚才不是方里将他从幻象里拉出来,他真的接住了那个孩子,兴许就醒不过来了。 方里松了口气,他跪在另一只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了个愿。 等候了一分钟,什么变化也没有。 “也许是你的愿望太小了,根本不用付出代价。”谢柏沅将天神老爷的神像重新收回包里,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刚才方里许愿的时候并没有把愿望说出来。 方里扶着他的胳膊,正色道:“那就算了,愿望不能说,说出来就彻底不灵验了。” 走出祠堂前,方里最后看了一眼供桌上的神像。 他想他的愿望应该是能够实现的。 他希望谢柏沅永远不会受伤。 见谢柏沅是被方里扶着出来的,房培竣跟仲楚灵都愣了愣。 房培竣紧张地小声问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祭祀还能把人祭成这样? 连谢柏沅都要人扶了,那他们岂不是更加完蛋。 方里道:“没什么,他只是眼睛受了点影响。” 毕竟是一起进副本的,出于好心,他还是提醒了一句:“进去后会让你们每人许个愿……愿望不要太离谱就行。” 世上的事哪有什么捷径可以走,光是恢复个视力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更何况有的人会趁机许下直接通关的愿望。 房培竣和仲楚灵在白袍祭司的带领下进去了,也不知道方里的这番叮嘱他们有没有听进去。 十几分钟后,两人才从祠堂里出来,虽然面色苍白了一些,但好在都没什么大碍。 看来这俩还是知道分寸的。 参加完祭祀仪式后,由于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现在回不了天神镇,所以便在村长的家里住了一晚。 四个人挤在两张木板床上,半夜里刮起了大风,窗外有片小竹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方里有些睡不着觉,一连翻了好几次身。偏偏谢柏沅睡得很好,他看着谢柏沅熟睡的脸,突然有些理解失眠的人看到自己的对象在身边睡得很熟的心情。 风从窗户缝里挤进来,方里正琢磨着要不要起身将窗户重新关拢,就瞥见窗外居然有一道白影。 他透过窗户缝向外看去,确认那不是错觉。那道白影就站在后院的一棵大树下面,甚至还在轻轻地左右摇晃着,看得人浑身汗毛倒立。 他连忙推了推身旁的谢柏沅,好在谢柏沅睡眠较浅,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 “怎么了?”谢柏沅低声询问道。 方里说:“影子……树下面有个白色的影子。” 谢柏沅闻言也扒着窗朝外面看了一眼,他视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加上那道白影在黑夜里相当显眼,所以他也看到了。 “我想起了……白天的祭司。” 方里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这左右摆动的影子,确实很像祭祀仪式上穿白袍的祭司。 “别睡了。”谢柏沅正色道。 树下的白影一直站在那里,且就正对着他们的窗户。 方里去叫另外两人起床,但无论怎么叫,仲楚灵和房培竣都睡得跟吃了安眠药似的。 “叫不醒就随他们去吧,”谢柏沅说,“也许它的目标只是我们。” 方里探了探两人的鼻息,确定他俩还活着后,便重新钻进了被窝里。 谢柏沅胳膊搂了上来,两人不停地找话题聊天,直到后半夜那白影消失他俩才相拥着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刚亮,四人便告别村长出发回天神镇。 得知前一晚窗外站着道白影盯着他们后,仲楚灵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们就这么一宿没睡跟它僵着啊?” 方里打了个哈欠:“还是睡了的,三点多它就消失了,我们担心睡着了会出事。” 仲楚灵嘟囔了一句:“睡着了会出事干嘛不叫醒我们。” 方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谢柏沅笑着说道:“比起叫醒你们,我觉得还是连人带床一起推出去比较直接,至少能确定是睡着的会出事还是醒着的会出事。” 仲楚灵面对他的时候有些犯怵,闻言顿时不敢再抱怨什么。 回到镇子上后,他们遇到了同样哈欠连连的古锋等人。 一问才知道,他们居然是刚结束祭祀仪式回来,天神老爷的祭祀持续了整整一夜。 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就是不停地唱颂词。 余佳曦注意到方里没戴眼镜,便问他眼镜去了哪里。 在副本里如果眼镜丢了看不清东西,会非常麻烦。 方里简短地诉说了昨晚他们对着水神老爷许愿的事。 “你们居然是许愿,”余佳曦看上去有点羡慕,“我能许愿这个副本赶紧结束吗?” 方里:“能,但是可能会死哦。” 余佳曦:“……果然是这样。” 哪有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找副本的尿性,这是故意给他们挖的坑才对。 古锋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问:“那个祠堂现在还能进吗?” 他想许愿让古馨拥有健康的身体。 “不能,”谢柏沅知道他在想什么,“这里的祠堂都是一年开一次,而且就算你现在许了愿,你可能会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到时候谁带着她进下次的副本?” 事实却是如此,古锋想了想觉得谢柏沅说得不无道理,因此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们回到旅馆,倒头就睡,中午的时候傅泽仁才带着新的消息出现。 这个消息使众人都为之一振——他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第64章 离开1 参加完祭祀仪式之后,大家都有种元气大伤的感觉,这时候听傅泽仁说他们可以离开了,不由得一齐松了口气。 戴着导游帽的方里直觉没这么简单,他问道:“现在就能走?” “当然不是,”果然,傅泽仁笑着说,“你知道的,专门接送你们的大巴会在晚上十一点抵达镇口,到时候你们就能离开了。当然,在大巴抵达之前,你们不能在外面闲逛。” 也就是说,只有到了十一点他们才能出门。 “不是,”仲楚灵一脸匪夷所思,“这里晚上出门不会出事儿吗?” 傅泽仁说:“你们已经拜过天神老爷,心诚的信徒会得到天神老爷的指引,而心不诚的人会遭受天神老爷的怒火。” “……”方里差点就爆了句粗口。 天神镇上夜里不能出门,他们偏偏又只能在夜里离开。 这要是天神老爷没看到他们那颗虔诚的心,不给他们指引,那不就都凉了吗。 这个离开的条件仿佛就是在呵呵一笑说你们都别想活着离开。 傅泽仁一走,几人就开始商量对策。 谢柏沅翘着腿,觉得这没什么好商量的。 “收拾东西,晚上直接走。” 离通过副本就差这临门一脚了,不走,难道还打算在这儿住下? 他想起昨晚在水神村的屋子外面盯着他们的那道白影,就有些不舒服。 就好像……再在这里呆下去,那白影就会找上门似的。 下午的时候,方里没去午睡,而是倚在窗边,反反复复地查看那张地图,努力去记住图上那些弯弯扭扭的路线。 估计是这里的路线太过变态,他的好记性都有些失灵,总是记了这一半忘了那一半。 谢柏沅睡了一觉起来发现他还在记地图,脑袋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 他递了一杯热牛奶过去,顺手在方里的手心勾了勾。 “不去睡一会儿?”谢柏沅也倚着墙。 方里其实挺困的,已经抵着窗户打了几次瞌睡,但还是摇了摇头。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那些考前临时抱佛脚的考生,多记住一条路线就能多踩一个得分点。 他这些头发有些长了,有时候会把刘海梳起来,露出已经有几分成熟的眉眼。 但是今天忙上忙下的收拾东西,发型也没空打理,刘海乖顺地伏在额前,看上去像是个干净得如一张白纸的高中生,浑身上下打满了无污染无公害的标签。 谢柏沅细细抚摸他的头发,食指绕着一撮缠了两圈。 方里忙里抽闲斜了他一眼,示意他别捣乱。 谢柏沅高高地扬起眉,似乎想说一句:哟,翅膀长硬了? “困了就去睡,”他用两根手指抽走方里手上的地图,“记多少了?后面的我来记就行。” 方里思索了一下,说:“那行,还有这一片没记住。” 他小口饮着杯里的牛奶,伸手在地图上划拉了一下。 那里也就剩下整张地图的三分之一,谢柏沅估摸着自己用不了半小时就能记住,便挥着手让方里上床睡觉去了。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信心满满的样子,看上去很可靠。方里喝着热好的牛奶,在心里满足地叹了一声。 谢柏沅站在他面前,他便满心欢喜,那种发自内心的安定不是作假。 方里凑上去,在谢柏沅唇上亲了两口,他实在是太困了,声音都有些含混不清:“那我去睡了,辛苦你了。” 谢柏沅摸了摸自己的唇畔,要不是方里困得连方向都找不准,他就直接把人抓回来了。 等方里一觉睡醒,太阳已经快要跃下地平线。 外面原本还有搬着小板凳坐在家门前聊天的妇女,太阳刚一落山,她们就火烧屁股似的提起板凳进了家门,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仲楚灵趴在窗前向外张望,见状朝天翻了个白眼。 俞静妙抓了一把瓜子,老神在在坐在一旁,边嗑边吐皮。 仲楚灵跟她一直不对头,现在看她这幅样子更是心生烦躁,张口就说:“一会儿天就要黑了,你不怕吗?” “怕也没用吧,”俞静妙笑了笑,“是生是死我说了又不算,好好珍惜吧,万一这是你生命中的最后几小时呢。” 仲楚灵被她噎得够呛。 他们勉强解决了晚餐,然后便围坐在一起,等待十一点的到来。 十一点刚过,外面的街道上似乎飘起了浓雾。 谢柏沅拎着包站起身:“走吧。” 几人跟在他身后,扎进了雾气当中。 这雾似乎只是一种带着水腥味儿的水汽,至少沾在人脸上不会感受到任何异样。 出了旅馆的门,这几个人就完全是跟着方里和谢柏沅走了。 没人说话,整个小镇都十分寂静,就好像镇上的居民全都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似的。 刚拐过两个路口,方里就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后面的人探出头问。 “从这里开始路变了。”方里说。 原本东西走向的路口变成了南北走向,方里闭了闭眼睛,在脑海里回忆出那副地图原本的样子,在原本的基础上划出一条新的路线。 “我知道了,从这儿走。”他直着向前走,然后右拐——这样就变相地来到了原本出镇的那条路线上。 可街道上的变化仍在持续,一个两个他能应对,变化的路口多了,再去回忆就有些困难。 到后来他索性掏出笔,将变化的路线描出来,与原本的地图对照。 这项工作费时又费力,旁人等得也着急。 “好了吗?”仲楚灵催道,“我有点怕……” 抛开别的不谈,她的长相还是很讨喜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在夜色里冻得惨白,十分惹人怜爱。 余佳曦安抚了她几句:“别怕,都走到这儿了,能出什么事啊。” 方里神情专注地琢磨地图,最后在谢柏沅的帮助下总算理清了那乱成毛线球的路线。 “走吧。”他松了口气。 “等等,”谢柏沅伸手拦住他,表情微肃,“有东西过来了。” 他听力是众人当中最灵敏的,别人听他这么说,俱是一愣。 但很快,不止是谢柏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种声音。 那种腾腾腾的闷响,像是有个庞然大物,拖着自己沉重而又庞大的身体,朝着他们狂奔而来。 谢柏沅拉着方里,喊道:“往回跑!” 事实上这回不用他提醒,大家都知道要逃命了。 可是往回跑的路也已经发生了变化,街道像是有意戏耍他们一样,看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迷宫一般的街道上乱窜。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仲楚灵崩溃地抓着头发。 “应该是牛头人。”方里答道。 天神镇十月祭祀,这一整个月,街道入夜后都会发生变化。 联系起先前在祠堂里见到的那两尊石像,他猜这个牛头人确实是天神老爷的守卫没错,也许正如傅泽仁所说,天神老爷会给他虔诚的信徒指路……方里的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照这么说,他们这些去参加了水神村祭祀仪式的岂不是直接被打成心不诚的那部分了? 显然,他能想到,谢柏沅也已经想到了。 谢柏沅沉声道:“尽量跑起来,我来想对策。” 在古希腊神话故事中,忒休斯带着线团和美酒进入迷宫,利用这两样东西才成功斩杀了牛头人弥诺陶诺斯。 可是在这里,线团是什么,美酒又是什么? 他正思索着,后方传来一声尖叫,原来是仲楚灵跑得太急,崴伤了脚。 房培竣二话不说连忙背起她,与此同时,那沉重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身后。 只一眼,大家就被那个庞然大物所震惊。 那怪物实在是太大了,三米多高的身躯,似乎只要踩上一脚就能将人直接踏成肉饼。 它有铜铃大的眼睛,水雾伴随着哼哧哼哧的呼吸从牛鼻子里呼出来。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露在外面的尖牙上,还明晃晃地沾着几丝血肉。 房培竣立刻在女友的尖叫声中火箭似的窜了出去。 “分头跑,这样目标太大了。”谢柏沅说:“在旅馆集合。” 方里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谢柏沅原本想说方里跟他一组,却听方里开口说道:“我们一人带一队,旅馆见。” 只有他们两个对回旅馆的这段路较为熟悉,由他俩分头带队会比较保险。 谢柏沅皱了皱眉,他其实并不十分在意他人的死活,但是还是尊重方里的决定。 “你们三个跟我走。”他木着脸,对房培竣他们招呼了一声。 古锋和余佳曦还算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况且他们都参加过天神镇的祭祀,让他们跟着方里,谢柏沅会比较放心。 他们兵分两路,牛头人站在路口,只纠结了一会儿,便朝着谢柏沅那一侧追去。 接下来便是一路狂奔。 从原则上来讲,他们现在应该算是处于同一个迷宫,路线那么多,中途遇上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谢柏沅听见方里那队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们似乎跑向了小镇的另一个方向。 很快,方里他们的脚步声就被牛头人制造出来的声音完全盖住。 谢柏沅其实有一丝庆幸,他虽然只有四成把握对付这牛头人,但他这边拖住了,方里那里就能安全一些。 这条路到一半就被一栋高楼截断了。 “这是……死胡同。”俞静妙手撑着墙,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既然是迷宫,遇到死路都是正常的。 但是牛头人就在他们身后,看到这死胡同的一瞬间,仲楚灵等人心里的惧怕和绝望接踵而至。 谢柏沅抬腿,动作迅猛地踹开了面前这座楼房的窗户,从窗口身手敏捷地翻了进去。 第65章 离开2 屋内被黑暗所笼罩,玻璃碎片散落一地,谢柏沅踩在那些碎片上,脚下发出一阵噼啪碎响,在黑暗中尤为突兀。 他翻进的是一户人家的客厅,这家人还养了一只通体白色的猫。见有生人翻窗进来,警戒地拱起背,对着这边直叫唤。 谢柏沅皱着眉看过去,看到一双在黑暗里发着光的眼睛。 毫无预兆的,他怔愣了一瞬。 那似乎是尘封在他脑海深处的另一端记忆,是他上车前发生的事。 在记忆之初,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浓雾当中。 这片雾里的能见距离只有半米左右,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一地的骸骨。 这四周除了他竟然没有第二个活人了。 这些骸骨之间留出了一条道,就好像有人从这里走过。 谢柏沅皱了皱眉,忽略内心那股既陌生又熟悉的悸动,顺着那条道往下走。 不知过了多久,周身的雾气散了,只是这里还是不见一丝光亮。 有什么东西从附近呼啸而过,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两盏明亮的灯……这是他见到的第一座建筑。 谢柏沅眯了眯眼睛,在高高悬挂的两盏灯下面看到三个大字:候车厅。 一个戴着笑脸面具,做管家打扮的人站在候车厅外面,见到他后,面具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几分。 “你回来了。”对方向他鞠了个躬,瘦长的身体一经弯曲甚至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就这样从中间折断,“我该向你道贺的,但是公平起见,我需要先清除你残余的那部分记忆。” 谢柏沅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但是听到“公平”二字,他就没来由得感到烦躁。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迷雾。 他好像在迷雾里,弄丢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另外三人也从窗口翻了进来。 牛头人紧追其后,它身形太大了,一楼小小的窗口对它来说只能猫着腰伸进来一只胳膊。 它想从窗口进来却又不得要领,挥舞着手臂将那面墙都震出了裂纹。 仲楚灵和房培竣这对苦逼的情侣被吓得抱头乱窜。 “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谢柏沅视线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顺手抄起一把实木椅,朝着牛头人探进来的胳膊抡去。 仲楚灵和房培竣不敢再耽误一刻,见状连忙跌跌撞撞地顺着客厅的楼梯逃上了二楼。 俞静妙看上去要冷静一些,她是个聪明人,在谢柏沅做这些安排的时候就已经联想到了一些事情。 “这东西是不是不会攻击我?”她躲在谢柏沅的身后,喊道:“我参加了天神老爷的祭祀。” 谢柏沅并没有看向她,只回了一句:“你可以试试。” 话音刚落,他手里的椅子落在了牛头人强壮的手臂上。 牛头人仿佛长了一身钢铁做的皮肉,椅子和它撞上后,立刻碎成了几块木头。 俞静妙被那碎掉的木头惊得打了个颤,也不说尝试不尝试了。 这要是猜得不对,不就是送死吗。 她眼睛转了转,估摸着谢柏沅对上这怪物都这么吃力,那自己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于是二话不说,摸到沙发那里,从客厅的阳台上溜了。 谢柏沅又抡起剩余的三把椅子,一把一把地砸过去。 虽然不能对牛头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作用还是有的。 牛头人闯进屋子的动作变慢了,同时,从它的嘴巴里发出一阵细细的哭声。 谢柏沅动作一僵……这东西会模仿人类的声音,模仿的偏偏还是方里。 这哭声呜呜咽咽的,乍一听和本人并无什么区别。 但配上那粗壮的胳膊大腿,整个就一变异版的金刚芭比。 嘭的一声,谢柏沅举起花瓶,极其冷酷无情地对着那颗探进来的大脑袋砸了下去。 砸下去的同时,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 神话里最终杀死弥诺陶诺斯的是一把利剑。 而面前的牛头人唯一害怕的东西,似乎就是那天的蛇皮。 不,不是蛇皮。 应该是蛇本身。 如此说来,能对抗这只牛头人的,只有学校那口井里关着的蛇女,它对应的就是那把能够杀死牛头人的利剑。 思及此,谢柏沅丢了手上的东西,也从另一端的阳台翻了出去。 方里带着几人一路狂奔,他们误打误撞来到了学校外面。 整个镇子的房屋都是黑灯瞎火的,唯独学校这里还亮着灯。 可方里等人完全不敢停留,他们确实摆脱了牛头人不错,但在半路上,一条大蛇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路线。 那条大蛇正是从学校里跑出来的那一条,它粗壮的身形和浓密如海藻一般的黑发几乎是立刻就让大家认出了这位“老朋友”。 于是在一声“别看它的眼睛”中,几人转过身撒腿就跑。 迷宫里装着两只怪,前有牛头人,后有大蛇女,方里心中此时装了一箩筐的脏话。 * “走了吗?”仲楚灵蜷缩在角落里,怯生生地问道。 房培竣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用口型说道:“我去看看。” 他们现在依旧躲在那栋房子的二楼,完全不敢动弹。楼下的动静已经消失有一会儿了,不知道那牛头人是不是跟着谢柏沅离开了。 仲楚灵用手臂环着自己的小腿,先前扭伤的脚踝已经肿得像个馒头,稍微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房培竣轻手轻脚地下楼,没过多久,声音从楼梯口传了上来:“小灵——下面没人,应该都走了。” 安全了。 仲楚灵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想,那怪物果然跟着谢柏沅离开了。谢柏沅这么厉害,也许能打赢那怪物,就算他打不赢,她们也能抓紧这点时间,跑到镇子外面坐车离开。 “那你快上来吧。”仲楚灵搓了搓胳膊,“我怕——” 话音刚落,她便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自己,那种被凝视的感觉使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在莫大的恐慌之下,仲楚灵机械般扭过了头,尖叫声在这一刻全部卡在了嗓子眼儿。 窗外,两只明黄的、灯泡一般的牛眼注视着她。 牛头人的嘴大张着,呼出的气充满了血腥味。 它用和房培竣一模一样的声音说道:“不怕,他们都走了。” * 方里那边还在狂奔。 身后的悉索声时有时无,他很快就发现了一条规律。 这蛇女似乎只有在小镇东部才会不断追击他们,一旦他们往西面跑,蛇女就会停止追赶。 西面……西面是牛头人活跃的地方。 将二者一联系,几乎是立刻,方里就推断出了蛇女与牛头人的关系。 利剑与弥陶诺陶斯。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必须得和谢柏沅会合了。 ——要想顺利走出迷宫,首先得拖住迷宫里两只伤人的怪物。 只要将这两只怪物放到一起,它们就会自相残杀。 只是,那蛇女一看就不傻,它的反应摆明了它不愿意去主动找上那只牛头人。 这种情况下,只能靠第三方把它们引到一起去了。 方里对谢柏沅有一种全然的信任,他相信自己能想到的谢柏沅也一定会想到。 所以,他让古锋等人呆在这片算得上是安全区的地方,自己跑了出去,去做钓蛇女上钩的诱饵。 他开始回忆在那张地图上,整个镇子的中心点是哪里。 好像是……君平饭馆。 方里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次的副本不太寻常,除了那些断断续续冒出来的记忆片段,还有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巧合。 就比如位于天神镇正中心的君平饭馆。 线索明晃晃地指向君平饭馆,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刻意安排过似的。 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多想,交代了古锋几句就要往外冲。 古锋拉住他的胳膊,皱眉道:“你把地图给了我们,你自己呢?” 方里说:“我记性好,再说这不还有手机吗?” 他扬了扬手机,提醒古锋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已经把地图拍了下来。 “……”古锋抿了抿唇,神情颇为严肃,“方里,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记忆力下降了。” “你手机前天就没电了。” 方里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前天似乎确实跟古锋提过手机没电,这里没有充电器的事情。 古锋如果不说,他还真没想起来这回事。这在以前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没事,我真记得住怎么走。”方里笑了笑,“估计是最近睡得不好,压力大,才会忘记一些小事。” 他对余佳曦使了个眼色,余佳曦也忙站出来帮腔:“等出了副本好好休息几天就正常了,你快去忙吧,时间不能耽误。” 古锋也是能分清轻重缓急的人,于是不再揪着这事不放,只说道:“注意安全。” 古馨从他背上探出身体,在方里额头上亲了亲。 方里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人硬是给他整出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 “等那东西跟着我走了,你们再找机会离开。” 留下这一句,他便冲出了巷子。 那蛇女一定就蛰伏在附近。 方里在心中默默数着街道,等他一脚跨进东面一处居民楼下的时候,身后不出意外地想起了属于爬行动物的窸窣声。 那声音十分迅速,似乎下一秒就要追上他。 方里完全不敢回头看,他专挑一些亮着路灯的街道走。 这种街道道路宽敞,路线变化也好记一些。 他七拐八拐地努力往镇子中心靠拢,但是街道变化得太快了,眼看他就要抵达君平饭馆,路口却眼睁睁地变成了一堵高墙。 方里咬紧了牙关,心中顿时送出去一句国骂。 身形庞大的蛇女已经围堵了过来,它用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金色竖瞳望着眼前渺小的人类,方里就算是不看它都能感受到嘲讽。 他们在迷宫里的逃亡就像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再好,也抵不住街道在最后的紧要时刻送给他一堵墙。 方里背部紧紧贴着墙壁,蛇女口中吐出血红的信子,动作迅猛的同时夹带着一阵浓郁呛人的水腥味。 方里突然感觉后背一空,他踉跄着向后仰去,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跟我来,”手臂上传来的触感柔和细腻,对方应该是个女人,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方里向屋子里走去,“从这边走。”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耳熟,方里几乎是立刻就分辨出对方正是那天在君平饭馆说他们吃霸王餐的女老板。 第66章 离开3 听出来是谁后,方里表现得不再那么抗拒。 对方熟门熟路地带着他穿过一扇低矮的小门,来到了餐馆后院。 院子用栅栏围着,四周种了些花草,看上去颇有生机。 方里却无暇欣赏,他时刻记着自己身后还有一条要吃了他的大蛇。 “这里四周撒了雄黄,那条蛇不会过来。”女老板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开口说道:“你不用担心。” “为什么要帮我?”方里问道,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没有把对方当成副本里的npc了,而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脚步却没有停顿。 等两人来到餐馆二楼,她关上门,转身盯着方里。 “我帮你,只是想让你离开这里后帮我带个话。”她还穿着那件性感张扬的红旗袍,手一伸就从腰间抽了一封信出来,“帮我把这封信带给我的家人,地址我都写在里面了。” 方里眉头微蹙:“你也是……” 不等他说完,对方就点头道:“我曾经确实是乘客,两年前我通过八号车厢进入了这个副本。” 她给方里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两年前,她和十三个乘客以游客的身份来到了镇子上。 她们的任务和方里的几乎一模一样,也是参加镇上的祭祀仪式。 在走丢了四个同伴后,她们调查了学校,很快就发现了镇上的两只怪物。 这行人不缺脑子,只是缺点运气。 于是还没等她们做进一步的调查,祭祀仪式已经来临,井里的蛇女爬了出来,打得她们一个措手不及,大部队基本上全军覆没。 老板最后也没能离开小镇,在昏迷前,她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了,然而再次睁开眼睛时,她还活着,并且多了一个新身份,变成了镇上饭馆的老板。 “不仅是我,现在的镇长当初也是我的同伴。”老板说,“做了npc后,我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这里的人也不喊我的名字,他们都叫我老板。” “我猜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能记得自己之前是人。我的朋友变成镇长后副本给了他新的名字,他现在几乎已经忘记之前的事了。” 方里想起了傅泽仁,想起自己在他身上察觉到的违和感。 “他没忘,”方里摸了摸口袋,那里原本放着傅泽仁送他的地图,“来镇上的第一天,他来找我,给了我镇上的地图。” 对方闻言,眼睛似乎亮了亮。 方里犹豫着问道:“冒昧问一下,你们所有人都被留在了这里吗?” “不,只有我们两个,其他人都死了。”老板顿了顿,“其实还有一个人例外,只有他成功离开了副本。” 方里和她对上视线,内心升起一种奇妙的感受。 对方继续说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回来了……就是经常和你走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方里舔了舔唇,喉咙有些发干,他试探着问道:“谢柏沅?” 老板皱了皱眉,半天才哑声说:“我不记得了。” 这里充满了古怪,方里还是第一次知道,副本会挑选部分闯关失败的乘客,让他们变成npc。 不仅是他,事实上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发现过这件事,因为副本从来不会安排乘客二次进入同一个副本,就连谢柏沅也是失忆后才被第二次丢进这里。 这个发现实在是让人细思恐极,也许他们经历过的那些副本,其中就有几个npc是由他们的同类转化而来的…… “我知道怎么离开这儿。”老板说道,“两年来,我只亲眼看到过一队人离开,我知道他们离开的方法。” 方里忙问:“什么方法?” 老板说:“想要离开迷宫,必须有导游的带领。” 方里:“我们的导游已经死了,如果我戴上导游的帽子是不是也能知道路线?” 老板看向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惊讶:“你已经戴过了?” 方里点点头。 “确实是这样。”老板说:“不过你戴的时间不长吧?在迷宫里那顶帽子不能戴太久,如果超过三分钟,也许会……” 她顿了顿,神色凝重:“也许会像我一样,变成这里的npc。” 方里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那如果几个人轮着戴呢?” “轮着戴也不行,”老板摇摇头,“我见过有一队人,都快出去了,就是因为轮着戴超过了时间,几个人都变成了这里的居民。” 和老板分别后,方里揣着那封信,开始四下寻找谢柏沅的身影。 蛇女的身体在地面上摩擦,不断发出让人不安的沙沙声。 方里跑得两腿发麻,终于听到身旁的一堵墙后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 他顿了顿,欣喜地叫道:“谢柏沅?!” 隔壁立刻就有了回应。 “先别过来。”短暂的喜悦后,谢柏沅喊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牛头人依旧对他穷追不舍。 方里也听到了除了谢柏沅之外,还有一道沉重的脚步声。 “牛头人是不是跟着你?”方里扯着嗓子问,“那条蛇跟着我呢!” 不需要多说话,谢柏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往前跑,别停。”谢柏沅脑海里飞快地规划着路线,“左拐!” 他让方里左拐,自己右拐,同时跑进一条死胡同里,两边是高高的居民楼,两人之间相隔一堵高墙。 谢柏沅脚步加快,通过居民楼外的水管飞快地向上爬,他爬得比那堵墙高,挂在上面,清楚地看见方里正向着这边跑。 牛头人终于追上了自己的猎物,它挥舞着粗壮的手臂,狠狠向谢柏沅砸过来,像是要将这难搞的猎物砸成肉酱。 千钧一发之际,谢柏沅看准了时机,撒开手跃了出去。 嘭的一声,牛头人的攻击紧跟着他砸在了那堵墙上。 那堵看似厚实的墙面就像是摇摇欲坠的积木,在牛头人第二次砸过来的时候,终于不堪重击,哗啦一声轰然倾倒。 方里后退了两步,避开那些碎石。 谢柏沅面上带着那抹熟悉的笑,从他头顶上方降落。 今晚天神小镇上方的天空黑暗无比,明月孤单地悬挂于天上,天空一颗星星也见不着。 方里想,原来万千星辰,全部聚集在这儿,降落到了他怀里。 谢柏沅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我来找你了。”他和方里紧紧拥抱着,在飞扬的尘土中交换了一个吻。 高墙一倒,两个怪物厮正面遇上,立刻厮打在一起。 蛇女粗壮的身体紧紧缠在牛头人身上,露出了沾着毒液的尖牙。 牛头人坚硬的拳头落在蛇女的尾巴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 这俩都是神话故事中体型庞大的怪物,在这座小镇上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共同存活了许多年。 但是一旦遇上,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我们去找古锋他们,”方里呼吸有些急,但很快就调回了正常频率,“我知道怎么离开这儿了。” 他拉着谢柏沅离开这片战场,边跑边说:“我遇到了之前那家饭馆的老板,她曾经也是乘客。她告诉了我离开这里的法子。导游,迷宫里的线是导游。” 摆脱了两个纠缠不休的怪物,回旅馆就方便多了。 几分钟后,方里和谢柏沅就抵达了旅馆门口。 古锋背着他们的行囊,余佳曦牵着古馨站在一边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他们平安回来,两人才松了口气。 “那边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古锋指着方里他们身后问道,那个方向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 “两个怪物打起来了,”方里十分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下情况,“我们现在就走……仲楚灵他们呢?” 谢柏沅说:“我引开牛头人的时候,他们似乎躲进了那栋房子的楼上。” 他注意到的也就这么多,怪他引了,那几个能不能活下来他也没法做担保。 方里思索了一会儿,朝古锋伸出手:“那顶导游帽给我一下。” 导游帽在谢柏沅的包里,目前由古锋背着。 “你要帽子做什么?”古锋一脸防备,不是因为不信任方里,而是担心他又要做什么让人提心吊胆的事。 谢柏沅也眯起了眼睛。 方里和他说自己知道了离开这里的方法,却没有细说是什么方法。 “当然是为了离开这里。”方里说,“放心,我已经了解清楚了,这顶帽子没什么危害,戴上它我就能知道出去的路怎么走。” 古锋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谢柏沅却是径直开口问道:“有什么限制?能戴多长时间?我们不能戴?” 方里微微松了口气,挨个回答这些问题:“限制就是戴帽子的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而且只有第一个戴上帽子的人才有效。” 谢柏沅皱了皱眉,低低地重复着几个字:“五分钟?” “嗯,五分钟。”方里脸不红心不跳,“只要在五分钟内离开镇子就不会有事。” 他再次向古锋伸出手:“把帽子给我吧。” 这次古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谢柏沅装有导游帽的背包递给了他。 “我们先去找人,找到人后一起离开。”方里抓着帽子,沉声道,“速度要快。” 他骗了大家,帽子只能戴三分钟,多一秒都不行。 所以,他们的速度更要快。 谢柏沅没有阻拦,只是手指揉捏着他的耳垂。 “下次还有这种事,就把帽子丢给我。” “嗯。”方里耳垂微微发烫,他将帽子戴到了自己头上,心想,我现在也是有个又帅又聪明还牛逼哄哄的男朋友的人了。 不管怎么样,他是绝对不愿意离开谢柏沅,留在这孤单诡异的小镇里做个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的npc的。 第67章 离开4 戴上导游帽后,方里眼前清晰地浮现出了一道莹白的线。 那条线像是有生命似的,发着光,只有导游才能看见。 “走吧。”方里压了压帽檐,“我们时间不多。” 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其他几人的位置,只是找人而已,不需要耗费太多的时间。 还有两分钟的时候,众人和往旅馆这边赶来的俞静妙会合。 还有一分半的时候,古锋背起了躲在垃圾桶后、瑟缩成一团的仲楚灵。 看她满脸泪痕的崩溃模样,大家对房培竣的下落已经心知肚明。 同伴聚齐了,还剩最后一分钟。 方里急促地喘息着,他想自己这辈子估计都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跑得这么快这么远。 其他人不知道时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紧迫,但也知道这种情况下要争分夺秒。 小镇的出口就在眼前,大巴亮着灯,静静地停在车站旁。 时间不多了——他给自己用手表计了时,还剩十秒。 其他人面上都露出了喜悦之情,唯独方里担忧得要命。 他咬咬牙,脚步微微停顿,落在众人后面半步。 这个细微的变化除了谢柏沅以外没人注意得到。 最后几秒,俞静妙和古锋依次踏出了以石碑为标志的分界线,余佳曦落后一些,被方里用力推了出去。 而方里自己,铆足了劲踏出最后几步,就差这最后几步了,他一定能出去的。 不对……谢柏沅呢? 本该站在分界线以外的身影没有出现在他应该出现的地方,没看到谢柏沅,方里心跳漏了两拍。 下一秒,有人从他背后撞上来。 带着熟悉的气息,那人和他抱在一起,在地上滚了几圈。 方里躺在地上喘着气,倒计时三分钟结束,手表发出三声短促的提示音。 谢柏沅抬手掀了他的帽子,说话也有些喘:“你总是这样,”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宣告时间结束的手表,“你这个小骗子。” 方里被这个称呼带出了许多零星的画面。 那些画面有如绚丽的烟花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像是抓住了流星的尾巴,看到某个时空的谢柏沅搂着自己,在他耳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骗子。” 新鲜的空气灌进来,方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谢柏沅拉他起来,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那顶红色的导游帽掉在地上,有的事不用细说,大家心知肚明。 就像谢柏沅知道,方里一定会瞒着他把时间说长一倍。 就像方里同样知道,有谢柏沅在,自己不会孤单地留在这座小镇上。 坐上车后,众人无一不是瘫倒在座椅上。 余佳曦说,她在列车上苟了几十年,除了遇上那种大逃杀副本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能跑的副本,跟跑马拉松似的,看来平时还是应该加强体能训练,否则一不小心跑慢了没准就凉了。 有了这一次的经历,她和方里等人的关系明显又熟络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仲楚灵毫无预兆地哭出声。 她到底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带着冲劲儿才和男朋友一路闯到了五号车厢。 曾经她还小小地羡慕过别人的追求者都敢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去冒险,在心里嫌弃自己的男朋友太过胆小,是不是不够爱她。 现在她明白了,谨慎不是胆小,房培竣不是不爱她,而是想跟她一起走下去。 牛头人找上她的时候,房培竣已经受了重伤,腹部露出一道可怖的伤口,几乎可以看到内脏器官。 但他还是凭借惊人的意志力,拼上最后一丝力气,扑过来推开了她。 他喊她快跑,自己却被牛头人抓起来硬生生扯成了两段。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猝不及防被一张纸巾擦了脸。 她泪眼朦胧地看过去,俞静妙顶着张高贵冷艳的脸坐在一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仲楚灵看见她就有气,偏偏哭得太凶,说话都断断续续地打着嗝儿:“你、你干嘛?!” 俞静妙看上去十分的嫌弃:“擦擦,脏死了。” “你管我?”仲楚灵背过身去,一边擦一边打颤,她想平复心情,可收效甚微,还是哭得一抽一抽的。 俞静妙啧了一声,伸手轻拍她的背,帮她平复情绪。 哭哭啼啼的小女生是最麻烦的,又丑又吵闹。 这丫头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好看些。 无论如何,这次的副本终于结束了。 这是到目前为止,方里待的时间最长的一个副本,可却不是最困难的一个。 可以说,除去最后逃出迷宫的环节,这一次的副本难度和他经历过的那些没有太大的提升。 他想了很久,也和谢柏沅讨论过,最后一致认为是这次的副本出了bug的原因。 或者说,是这辆列车出了bug。 他和谢柏沅本该是失忆的,却在这次副本中不同程度地找回了部分记忆。 在黑暗中遗失的东西,现在又被找了回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bug,这次的副本应该没这么容易出来。 比方说在水神村盯了他们一晚上的白影,方里想起来便觉得不舒服。 水神村,也许还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是他们不曾发现的。 久违地回到候车厅,方里甚至觉得这里的灯光看上去也没有那么惨白了,明亮得让人想念。 这里没有太多世俗的眼光,加上他们本身也不是在意这个的人,两人作为唯一一对幸存的情侣,大摇大摆地牵着对方的手。 谢柏沅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方里回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谢柏沅的眼神飘向了某个方向,方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片浓雾。 “我在想……穿过这片雾,能看到什么。” 方里:“你不会想进去走走吧?” 然后他看到了谢柏沅灼灼的眼神。 “……”方里拉着谢柏沅往候车厅里走,“不行,不去。” 他不希望谢柏沅这时候去冒这个险。 没来由的,他就是对那片浓雾很排斥。 候车厅里坐了一众已经下车的乘客,方里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其中的朱易乘和赵小彤。 看来触发防作弊机制后,列车将他们送去了六号车厢。 谢柏沅和他说起过,最好的情况就是他们进入了六号车厢,这样难度不仅低一些,如果能成功通过副本,记录会记在原定的五号车厢上。 看他们平安出来,方里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只不过,赵小彤的面色不怎么好看,似乎是在副本里发生了什么。朱易乘一直在跟她低声交流,环顾四周的时候瞥见谢柏沅等人,眼睛亮了亮。 “小方啊!”他扑过来和方里紧紧拥抱了一会儿,松开后,喜悦又拘谨地喊了一声“沅哥”。 谢柏沅嗯了一声,说不上多喜悦,但也是带着笑意的。 朱易乘抱着方里的胳膊,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他想说自己在六号车厢的经历,但又意识到这里不是适合说这种事的地方。最终他还是憋不住,压低了声音诉了几句苦。 方里嗯嗯啊啊地回应着,朱易乘倒完苦水,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朱易乘。”谢柏沅唤了一声。 朱易乘立刻打了个激灵,他刚刚太飘了,重逢的喜悦让他暂时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是个多么可怕的魔鬼。 可他寻思着自己也没说错话啊,于是他吞了吞口水,试探着问道:“咋了沅哥?” 谢柏沅扬了扬自己和方里交握的右手,眼神一瞥:“去边上待着。” 朱易乘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你你你……你们……”他在“你”上卡了半天,又卡在了“们”字上,像个卡壳的豌豆射手。谢柏沅这个动作包含的信息量庞大,让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等消化完信息,他看了一眼谢柏沅,又看了一眼方里,然后识趣地坐回了赵小彤的身边。 他们俩在一起,最惊讶的还要数赵小彤。 她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两人:“我以为你们早就搞在一起了。” 方里:“……你好好想想上个副本,我哪有机会跟他搞在一起。” 赵小彤想起那栋入夜后就会发生变化的别墅,和那些棺材床,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笑得有点变态。 重逢后轻松的气氛一直围绕着大家。 副本经历多了,人多多少少也有点看破红尘。 能活下来就行了,活过一天是一天。 甚至在维特宣布各人成绩之前,他们已经开始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去向。 谢柏沅原本的打算是找到方里之后,一路向前,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接下来的四节车厢。 但他正这么盘算的时候,耳朵里无意间灌进朱易乘的一句吐槽。 “我们在六号车厢碰到一个人,他说自己是九号车厢来的。” 这种现象很特殊,因为哪怕是触发了防作弊机制,也只会送到相邻的两节车厢里去。 这种跨越了两个车厢过来的,恐怕还是第一次出现。 方里和谢柏沅对视一眼,两人再次确认了一件事。 列车出bug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这种bug会不会扩大,会带来什么结果,但谢柏沅已经打起了利用bug的主意。 朱易乘他们那节车厢是六号车厢,副本难度也与六号车厢相对应。 那个从九号车厢来的人,经历的是六号车厢的副本,但他的记录会算在九号车厢里。 这不失为一种捷径。 “……我们该怎么安排,沅哥?”朱易乘问道。 谢柏沅抬起头,看了一眼大屏幕上亮起的分数。 他的拇指摩挲着方里的手背,半晌,做出了决定。 “去四号。” 白送上门的bug,不利用就是傻子。 第68章 信 列车的防作弊机制其实有两条。 一是当一节车厢内相识的乘客超过总人数的一半,就会随机刷走几个人。 二是当一节车厢内相识的乘客超过总人数的三分之二,列车会直接将这部分人全部刷走。 列车有着自己的一套运行机制,不过偶尔也会出现这种出bug的情况。 他们拿到的样本有限,目前已知的是朱易乘和赵小彤以及他们在六号车厢遇到的那个乘客,都是从高难度的副本被刷过来的。 唯一一个例外的是唐冲,他大概率是因为朱易乘和赵小彤进了六号,所以才被传送到了五号。 目前看来车厢上的bug会将人刷到低一级的副本里去,就像是拉开四号的房门,走进的却是五号的房间。 至于能不能顺利地卡进这个bug,归根到底还是要看脸看运气。 既然有这个想法,方里就把这事跟大家公开说了。 原本只是想咨询一下大家的意愿,毕竟如果没能卡进bug,那就是一起进四号副本,难度和危险都是巨大的。 没想到,他们这个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疯狂的提议得到了全票支持。 俞静妙在这片刻的工夫已经和赵小彤她们聊了起来,言语之间还挺投机。 她说:“那就去四号呗,反正总要过的。”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谢柏沅的队伍人数足足增长到了九人之多。 对于四号车厢来说,这个人数一定是超过了总人数的三分之二的。 大屏幕上,这次大家的成绩都不太理想,甚至有几人只得到了通过副本的保底分。 不过没人在意,毕竟高额的奖励值都是拿命去冒险换来的。 检票上车的时候,维特看着几人,动作顿了顿,像是在疑惑。 不过他并没有更多的表示,而是公事公办地替几人检好了票。 谢柏沅的视线一直落在这位检票员的面具上,仿佛透过这层东西看到了面具下的脸。 直到方里回头唤他,他才挑挑眉,抬腿向站台走去。 这个副本过得如此漫长,长到回到别墅的时候,方里和朱易乘一起瘫在沙发上,望着头顶的吊灯,心里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谢柏沅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朱易乘,过来打个下手。” 朱易乘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他也就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下敢跟谢柏沅顶两句嘴:“您怎么不叫方里过去呢……” 话音刚落,他就想起这两人已经好上了,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悲伤的事实——这个家里,自己的地位可能已经垫底。 这时候方里体贴地站了出来,他对朱易乘说:“我去帮忙吧,你接着睡。” 朱易乘嘿嘿一笑,那双困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斜着打量方里,忍不住开了个黄腔:“那这项光荣的任务就交予你了,你们可千万克制住啊,我这还饿着肚子呢。你跟沅哥要是有什么冲动,吃完饭去床上再说。” “……”方里反手丢过去一个抱枕,精确无误地砸在他的脸上。 一进厨房,就能看见谢柏沅忙碌的身影。 他皮肤莹白如玉,长得又绝顶好看,放出去怎么也不像个会洗手做羹汤的,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然而神仙系上围裙、捋起袖子,左手持锅右手拿铲的模样却也不违和。 最多就是变成了一个会做饭的神仙。 谢柏沅神情专注地炒菜,方里盯着他的侧脸,神情也很专注。 直到谢柏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他才如梦初醒般揉了揉鼻尖。 方里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当颜狗的潜质。 不过他花痴的对象是自己的男朋友,这么一想,他心里还挺理直气壮的。 谢柏沅其实一个人就能应付过来,方里进厨房,也不过是帮他洗点菜叶子。 洗完菜,他四下里看了一圈,发现没什么是自己能做的了,便擦了擦手,乖乖地站到一边。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方里从兜里掏出了一封信,是饭馆老板拜托他带出来的那封,被他贴身保管着,“我去送信。” 谢柏沅:“嗯,我跟你一起过去。” 他们能出来,得多谢老板对他们的帮助。 得了人家的帮助,这信差他们必须当。 方里应了一声,又站在原地踌躇,似乎在心里做了什么决定。 好半天,他才缓缓靠过来,说道:“这个月我还得回一趟老家。” 临近年关,再加上不用为下个副本做准备,不仅是他,赵小彤和朱易乘也开始在网上抢回家的票。 谢柏沅没有家,如果不是方里,他现在极有可能还待在列车上,连下车都提不起兴趣。 “嗯,我知道了。”谢柏沅将菜盛起来,垂着眸应道。 “……不,我的意思是,”方里难得紧张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羞和期待什么,“我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谢柏沅动作微顿,他手伸过来,带着一丝辛辣味的拇指抵在方里的下颚上轻轻摩挲着,满目笑意:“当然愿意。” 第二天,谢柏沅就驾着车,和方里一起前往了信上的地址。 这封信在老板那里藏了好些年,方里无意偷看别人的隐私,但为了找到收信人的地址,还是拆开来看了几眼。 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是用蓝色钢笔写的,从字迹颜色上来看,信的正文前后换了好几次笔。 信的内容很长,承载着一个女儿在异世界里对家中父母的思念。 写到最后,写信的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姓名,落款那行画了一朵小花。 车子驶进一处偏僻的村庄,照着信上的地址,他们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方里上前表明了自己的来意,顺便将信递了出去。 对方的态度原本还有些狐疑,在看到信上熟悉的字迹后,这份狐疑立刻被打消了。 老妇人自称是女老板的母亲,她拉开门请方里他们进去坐坐,给他们倒了茶,然后才坐下,慢慢地读信,读到一半,便已经泪流满面。 方里一进门就看见了供桌上摆放着的相框,里面镶了张黑白色调的遗照,那张脸正是女老板的。 边上还有张遗照,上面是个跟老妇人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方里这才得知,女老板的名字叫作木槿,难怪她在遗忘了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选择留下一朵花。 “木槿失踪后,我跟她爸到处寻人,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她爸去年发寻人启事的时候,跟人起了争执,被推到了路中央,被车子撞了。”老妇人用纸巾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这孩子从小就让人放心,我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不联系我们的……” 也不知道木槿在信中是怎么说的,老妇人读完信,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下她的近况,并没有追问方里她的下落。 方里想起那座入夜后就会变化的诡异小镇,简短地回道:“她现在很安全。” 不用再受到鬼怪的攻击,不用提心吊胆地逃生,甚至变相拥有了永恒的生命。 只是她永远都走不出那座小镇,几年来她渐渐地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也许再过几年,她甚至会忘记自己曾经是个人。 返程的路上,方里一直抿着唇不说话。 谢柏沅开着车,突然出声道:“扶手下面有盒糖。” 方里愣了一会儿,才依言掀开盖子,果真看到了一盒奶糖。 他第一次知道谢柏沅车上居然放着糖,这和车主人的性格完全不符,“你要吃吗?” 谢柏沅道:“不用,给你买的。” 方里唔了一声,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来一颗奶糖,撕开包装纸丢进嘴里。 等甜牛奶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方里的心情才跟着轻松了一些。 谢柏沅说:“怎么送完信还这么低落?” 方里额头抵着车窗,视线落在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上。 好半天,他才叹道:“这辆车真的是为了满足人们的愿望才存在的吗?” 谢柏沅一时没有答话。 方里自言自语道:“能不能实现愿望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很多人因为它家破人亡。” 想到木槿一家的境况,他便有些害怕。 在天神镇时,如果他当时跑慢了一秒,那他也会像木槿那样,留在镇上做个迷失自我的npc。 再说,躲过了这一次,那以后呢。 他不能保证在接下来的副本里自己都能够成功脱身。 如果他死在了副本里,他的家人、爱人、朋友又将会如何。死去的人痛苦,活着的也会遭受痛苦。 想到这些,他心里就有些犯愁。 良久的沉默后,谢柏沅将车子靠边停下。 方里正在走神,猝不及防就被他捏住了下巴。 “你在担心什么?”谢柏沅压低了声音问。 感性使然,方里今晚心里特别委屈。 所以他看向谢柏沅,委委屈屈地开口道:“我死了你会难受吗?” 谢柏沅说:“会。” “那你还是别难受了。”方里皱了皱眉,“你难受我肯定也要难受。” 死都死了还要难受,那得多惨啊,惨上加惨。 谢柏沅被他今晚有些幼稚的发言逗得轻笑出声。 “你别担心。”他知道方里心中在想什么,于是安抚性地轻轻拨弄着他下颚那一块肌肤。 方里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直到谢柏沅的气息靠过来,他才闭上了眼。 “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他的气息和方里的纠缠在一起,说完这句,他又低头吻了上去,声音有些模糊,语气却十分坚定,“无论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生死相随。 第69章 回家过年 距离年三十儿还有五天的时候,别墅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方里请了家政工人过来,帮着把别墅上下打扫干净。 谢柏沅头一次跟着人回家,思来想去,最后通过朱易乘的家族搞来了两块玉佩作为见面礼。 这种玉佩佩戴起来可保人出入平安,还能够延年益寿,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方里的家庭结构比较特殊,他年幼便丧父丧母,母亲那边也只有二舅这么一个亲戚。 二舅待他视如己出,方里这次带谢柏沅回去,除了见方老太太以外,就是想见见他二舅。 方里从小在方家长大,对自己的这两位长辈格外敬重。 跟谢柏沅在一起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人带回去给长辈们瞧瞧,顺便也能打消方老太太替他张罗相亲的想法。 两人下了飞机后,坐上了方家派来接人的车。 方里原本还在跟谢柏沅详细介绍自己的家庭,结果一拉车门,就看到他二舅坐在车里。 ……这见家长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一点。 谢柏沅快他一步反应过来,他是见过樊骏一面的,方里刚搬过来那会儿,樊骏直接找上了门。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作为方里的男朋友,自然得拿这个男人当长辈对待。 “二舅好。”谢柏沅这一声叫得无比自然。 樊骏向他点头,随即对表情不太自然的方里说道:“带朋友来玩?” “嗯……”方里有些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正是他坦白的好机会。他抿了抿唇,索性一股脑地交代道:“不是。” “他是我男朋友。” “我是他男朋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内容大同小异。 方里看了一眼比他还积极主动的谢柏沅,心里松了口气,傻乎乎地补了句:“他说得对。” 樊骏在商场纵横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两个月不见,小外甥就能领着对象回家这事他还真没见过。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内心却只有一句话:好个屁。 那对小情侣手拉着手坐上了车后座,樊骏手指敲击着扶手,和一旁的助理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立马心领会神地向下传达命令,详细调查谢柏沅的身世背景。 早在方里搬过去的时候樊骏就调查过,他当时看到的是谢柏沅找人伪造的资料。 资料上说谢柏沅是个大学教授,去年出了场意外之后,就一直在静养。 至于什么意外,上面并没有明确记载。 光是这样看来,谢柏沅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可凡是见到过他本人的,都能够察觉到,他身上没有半分平凡人的气息。 到达方家的时候,方老太太见了人,对“孙子给他找了个孙子婿”这件事接受得比樊骏还容易。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了顿饭,谢柏沅将准备好的见面礼送了出去。 拿到那玉佩后,樊骏看谢柏沅的眼神又深了几分。 谢柏沅倒是不在意,吃完饭,两人一同进了方里的房间。 这里到处都是方里成长的痕迹,柜子里的周边、墙壁上的相框。 虽然方里现在不常回来住,但是房间里的摆设还是保持原样。 谢柏沅从书架上抽了本相册,随意地翻着。 方里坐在他旁边,这才想起来问:“你那玉佩哪里来的?” 他不记得谢柏沅在现实生活中有什么收入来源。 更何况,那玉一看就品质不凡,否则他二舅也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来。 “找朱易乘弄的。”谢柏沅视线落在一张照片上,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有一头金色卷发,像个雪娃娃似的漂亮又可爱。他指着照片上的小女孩,满目笑意地问方里:“这是你吧?” 方里瞄到那张照片,脸顿时红了一片,下意识伸手去夺相册,却被谢柏沅侧身闪开了。 他有种陈年的黑历史被翻出来的羞耻感,怕谢柏沅对他产生误会,忙解释道:“那是小学的毕业典礼,老师让我们玩反串,全班男生都穿了裙子……”他抿了抿唇,“我没有女装的爱好。” “有也没关系。”谢柏沅故意这么说,伸手过来在他脸颊上轻轻捏了捏,“好看,什么时候穿给我看看。” 方里:“……”真没看出来你还挺变态。 他不由分说地偏头在谢柏沅手上咬了一口。 闹完了,他才想起来先前的话题。 “朱易乘家不是占卜的吗?” 谢柏沅说:“其实占卜还是副业,他们这个家族,主业是风水师。” 朱家,有名的风水大家。 只不过朱家的秘法,向来是传女不传男。 朱易乘只能算个门外汉,他家里对他还算不错,两个姐姐也会偷偷教他点东西,朱易乘凭借自己在这一方面的天赋,好歹混了个占卜师当当。 方里第一次了解到这些,这才知道朱易乘这个绿毛二傻子,居然出身于风水大家。 那这么看来,那两块玉佩肯定不止是品质上乘了,应该还有别的作用。 谢柏沅笑了笑:“怎么,羡慕了?” 方里还没说话,谢柏沅将自己的项链摘了下来,挂到了方里的脖子上,和方里的那条交换。 两条项链看上去其实并无什么区别,只是沾上了谢柏沅的体温,贴在胸前的时候让方里觉得无比安心。 “原本这条项链也不是我的,”谢柏沅在他脖子上吹了口气,“现在只是让它物归原主。” 方里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是我的?” 谢柏沅:“对。” 他坐了回去,继续翻那本相册。 方里摸着项链若有所思。 谢柏沅说这是他的项链,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如果这是他的,他以前做过什么才得到这条项链? 那边翻相册的谢柏沅翻到某一页的时候,动作微微一顿。 那是一张合照,相纸已经泛黄,虽然保存完好,但也能看出有些年代了。 那张照片上,是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五个人站成一排,面对镜头露出大大的笑脸。 还有两个男人站在边上,一个侧着身子,和身旁的人低声诉说着什么。听的那个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而是望着镜头,微微勾起唇角,原本有些冷厉的眉眼在这一瞬间像是沾上了温柔和煦的春风。 这张照片拍得并不完美,因为有人没看镜头,只顾打情骂俏。 队伍里的单身狗对此表示很不满意,他们抗议道:“谢柏沅,看镜头啊!秀恩爱的时候照顾一下我们啊,你看看方彦,人小夫妻都没你这么黏糊。” 被抗议的那个勾着男朋友的肩膀转过身来,脸上笑意更甚,说出的话却十分欠扁:“我就算拍个背影,你们都能认出来是我。别捣乱啊,我跟我对象说悄悄话呢。” 单身狗们擦擦眼睛,表示自己快被闪瞎了,纷纷嚷道:“再来一张再来一张。” 操控相机的却耸了耸肩表示相机没电了。 谢柏沅当初调笑的话一语成谶,不说背影,光是照片上捕捉到的这半张侧脸,他一眼就能认出自己。 照片背面用黑色钢笔写着日期,还有一个名字:方彦。 这位正是方老太太的儿子,方里现在这个身份幼年离世的父亲,以及自己曾经的……战友。 方里本不属于方家,这一点只有当年几个人知道实情。 谢柏沅原先一直想不明白,方里为什么会以方家少爷的身份回到自己的身边。 在他尘封的碎片化的记忆里,只剩下了他和方里在一起时的零星片段。 直到看到这张照片,看到照片上几张熟悉的笑脸,他才隐约找到了答案。 只是,还有些细节,他还是想不通。 他想,他所遗忘的,也许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谢柏沅趁方里不注意,偷偷抽走了那张合照,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在理清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前,他决定先不告诉方里这些,免得方里徒增烦恼。 方里现在虽说是想起来了一些事情,但是有关身世上的问题,他还从来没发现过。 他是如此珍惜现在拥有的亲人,谢柏沅想要多留给他一些时间,让这个怪诞的美梦保质期长一些。 这个新年,两人是在方家过的。 谢柏沅的资料做得完美无缺,叫人实在是查不出漏洞,樊骏见他对自己的外甥确实真心,只好先对这个人的来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该有的试探一点都没落下,连方里都招架不住他二舅的话术,樊骏抛过来的问题,每个里面都夹杂着弯弯绕绕,一个不留神就会掉进他挖好的坑里。 过完年,方里和谢柏沅乘坐飞机回到了别墅。 原本以为别墅里没人,结果刚下车两人就看见别墅亮着灯。 朱易乘和赵小彤回来得比他们还要早,一问,两人居然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被家里催婚。 孩子到了一定年龄,老人就想着让他们的生命延续下去,想要抱抱小孩儿。 这俩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听到催婚一个头两个大,大年初一刚过就溜了回来,在别墅门口不期而遇。 方里有些好笑,他对催婚这件事颇有些感同身受,先前他奶奶就这么催过他,还给他安排了相亲。 朱易乘咬着牛肉干恨恨道:“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真可怕。” 方里点点头:“是挺可怕的。” 朱易乘回头看着他,像是找到了第二个同患难的战友:“你也被催了?天……沅哥不是跟你一起回去了?这他能忍?” 在他的想象里,谢柏沅应该是以方里朋友的身份过去的,两人相爱却不能在家长面前说,尤其方里还被催婚,就谢柏沅这脾气,能忍得住? “没啊,”方里叼着牛肉干自在道,“之前催过,这次没有,我说了我是带男朋友回来的。” “……”朱易乘憋了一会儿,最后爆发出一句:“靠!” 他受了伤,他再也不要跟这种有对象的人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第70章 往生 年后,方里联系上古锋他们,喊大家一起来别墅吃了顿饭。 饭桌上大家都喝了点酒,方里没喝,他一杯倒,怕自己跟大家一起醉倒在桌边。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喝醉了,赵小彤拉着余佳曦一起痛骂这个糟心的列车,古锋抱着古馨在角落里一个劲儿地呜呜呜。 方里拍醒还保有几丝神志的朱易乘,把一个个醉汉拖到客房里去安置下来。 等他回来,谢柏沅也倒了。他躺在沙发上,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从沙发上垂下去,轻轻地踩在地毯上。 方里扶着谢柏沅上楼,将人放在床上,自己在床边坐下休息。 他感觉过完年上来,谢柏沅的心态似乎有所转变。 刚上车遇到谢柏沅的时候,他就觉得谢柏沅这人很特别,打怪的时候雷厉风行,面对其他事物却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人眼底总是带着一层淡漠,很独,像是经历过什么然后封闭了自我。 哪怕是后来谢柏沅找上他,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在他身边,也只是将方里划进了他小小的圈子内,圈子外的人和事,一律与他无关。 从迷宫里逃出来的时候,方里就是出于某种顾虑,故意将时间说长了些。 一是他不想让谢柏沅太过担心,关心则乱,紧要时刻不能出岔子。 二是他有种直觉,如果他当时说出帽子只能戴三分钟,谢柏沅一定会立即拉着他离开镇子,一秒钟都不会逗留,更不用说腾出部分时间来寻找队友。 这是之前的谢柏沅。从方家回来后,谢柏沅似乎没那么封闭了,他默许方里邀请朋友来家里吃饭,并且在餐桌上和大家一起喝酒聊天。 虽然今晚的菜都是请的厨师来做的,因为谢柏沅声称自己只给方里做菜。 对于他这样的转变方里是颇感欣慰的,他坐着感慨了会儿,然后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起身之际,谢柏沅从后面拉住了他的手。 “你去哪儿?”他一只手抵在额头上,眼睛微眯着,像是刚刚睡醒的狮子。 方里知道他醉着,有些无奈道:“回屋……去睡觉。” 谢柏沅呢喃了一句什么,方里没听清,让他再说一遍,于是下一秒便被人拽倒在了床上。 谢柏沅手掌抚着他的后颈,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在我这儿也能睡。” 睡是能睡,只是这个睡就别有意味了。 谢柏沅在他唇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吻,问道:“可以吗?” 他不是在催促,而是非常克制地在询问。 似乎只要方里摇头说个“不”字,他就会放开手。 然而方里早在他这个带着酒气的吻里丢盔弃甲,沉默片刻后,扯着谢柏沅的领子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过去。 谢柏沅的头埋在他的肩胛骨上,移开后,那里多了几抹红,像是晨露里绽放的玫瑰。 方里十指收紧,抓着床单,他能感觉身后的人在撕裂他,同时也在缝合他。 他们只是顺从本心,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仿佛通过这种肢体上的接触,可以把内心对对方的情感,交换出去一部分。 又过了段时间,朱易乘匆匆回了趟家。 大家都知道,他这是回家搬救兵去了。 原则上来说,占卜师不能为自己占卜,包括有自己参与进来的活动,还有他们的亲人。 所以他回去求助了他的大姐,大姐收过一个徒弟,对占卜也略通一二。 朱易乘搭乘的是同一天的航班,当天去当天回,还为大家带回了关键线索。 朱易乘下一次进副本是三天后,副本内容和戏曲有关。 占卜的人说,自己为朱易乘占卜时,闭上眼,看到的是一个容貌艳丽的戏子在对镜梳妆。 那戏子微微蹙眉,眉间像是有化不开的哀愁。 拿到这些信息后,方里特地去了解了一下戏子这个行业。 古有三教九流之说,三教指的是儒、佛、道三大宗教,九流却包含对社会阶层的分层。 而戏子,就属于其中的下九流,换句话说便是下等人,地位十分卑微。 他们不能参加科举,没有社会地位,甚至没有资格进入族谱。 在有些时候,戏子还会被人同娼妓划为一类。 方里查资料的时候,朱易乘把头凑过来,跟他一起盯着电脑屏幕,半天之后才说了句:“在过去干这个的人真是辛苦,卖笑卖艺,哪怕再怎么出名,还是低人一等。” 他轻轻地说道:“我在一本书上看过,那本书记录了一位名伶的一生。他风光了半辈子,三十岁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嗓子坏了,唱不了戏,又是个好面子的,接受不了落差服毒自尽。” 方里正想问是哪本书自己也想读一读,就听朱易乘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咋咋呼呼地扑过来扒着他的领口往里看:“你这儿是什么啊?” 方里被他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问道:“哪儿?” 朱易乘道:“锁骨,锁骨下面,这么多红斑,蚊子咬的?” 方里:“……” 朱易乘还在那儿自顾自地嘀咕大冬天的怎么也有这么凶的蚊子,方里忍不住问道:“朱易乘,你谈过恋爱吗?” 对方的嘀咕声戛然而止,面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神色,半天才回给他一个委委屈屈的眼神。 方里像个过来人似的拍拍他的肩。没谈过也不要紧,你看我不也是单了十几年吗。 上车前一天,朱易乘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直到方里喊他下楼吃饭,他才回过神来。 “朱易乘,你干嘛呢?躲房间里干坏事儿?”赵小彤也站在门外敲门。 朱易乘做贼心虚似的将手里抓了一天的字条藏进被褥下面,跑过去开门:“来了来了,我又没对象,一个人能干什么?” 赵小彤瞥他一眼,女流氓似的调笑道:“你这不是有五个姑娘陪着你吗?” 朱易乘难得一见地没有跟她继续插科打诨。 那张字条,是他从家里带过来的,上面写着一个“凶”字。 他今天偷偷地替方里算了一卦,算的是一个月之后的事,原本只是抱着一丝试试的心,结果没成想真的让他算出了点什么。 占卜师不能占卜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也就是说一个月后方里经历的副本里没有他。 有一个可能是他们被分去了不同的车厢,还有一个可能,说出来不太乐观。 ——也许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朱易乘魂不守舍地在房间里呆了一天,他的脑袋实在没法顾虑太多,在这种时候,他只来得及先将自己算到的信息写下来。如果到时候他没事,那就再为方里算一卦,毕竟时间挨得越近,卦象越准。如果到时候他已经死了……那这些提前算好的信息就当作是他最后一次帮助方里。 第二天,大家正围坐在餐桌边吃早饭,熟悉的疼痛感从心口蔓延开来,方里手里的筷子抖落在桌上。 方里向朱易乘看去,意料之中地看到他在一旁痛骂列车毫无人性,回回都挑人吃饭的时候喊人上车。 谢柏沅瞥他一眼,往他嘴里塞了个热乎的肉包子,淡淡道:“别骂了,边吃边走吧。” 朱易乘:“……行。” 他们背上行囊,通过凭空出现的走道,来到熟悉的候车大厅。 这一次,他们彻底不是独狼了,而是拥有队友的人。 方里这样想着,回头看去,看到的是掏出小镜子查看妆容精致程度的赵小彤、叼着包子一副魂游天外的朱易乘、专心致志给女儿念童话故事的古锋,以及一同讨论分享恋爱观念的俞静妙、仲楚灵和余佳曦。 他们这支队伍的画风,像极了出门春游的夕阳红旅游团。 方里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向检票员维特。 似乎是他的错觉,在某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察觉出了维特的情绪波动。 维特静静地看着他们这队人的样子,就像是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似的。 可是,检票员这类的固定npc真的会有自己的感情吗? 原先方里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可自从他在天神镇见过饭馆老板木槿后,这个想法就产生了动摇。 检票员也是npc,既然是npc,有没有可能也是人变来的? 这种想法只持续了半分钟,就被维特冷冰冰的面具打消。 也许这只是他的错觉吧,得是什么样的乘客才会被列车转化成这种固定的npc? 按照惯例,四号车厢的副本信息,在候车厅大屏幕上公开。 低级车厢的人都很激动,他们身在低级车厢,自然会有仰慕强者的心态,所以会关注高级车厢都是些什么任务,想见识一下难度。 令他们失望的是,四号车厢的副本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往生。 往生,这是一个佛教用语,意思是人在死亡后,灵魂不用去六道投胎,而是直接投生道西方极乐净土,并且在那里重新获得“永生”。 可是在副本世界里哪有什么极乐净土,有的只是杀人的鬼怪。 因此,这个佛教名词摆在这里,也沾上了令人恐惧的气息。 只有死者才用“往生”,这个副本是什么意思,叫人去死一死吗? 旁人感到害怕,方里他们却有些老神在在。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往生这个副本,并不是他们真正要经历的。 先前维特公布副本内容的时候,他们都有在实时关注。 九号车厢的副本是一首英国童谣。 而五号车厢的副本同样只有两个字,却要比四号车厢的“往生”好理解一些,那两个字是—— 画皮。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一个有些bug的设定,车上的时间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改为流速不一样,好比车上呆一个礼拜,现实可能只过了一天这样。 第71章 五号车厢x2 进四号车厢的,总共有十一人。 其中有两个是从三号车厢下来的老手,剩下的,便是方里他们这支足足有九人之多的大部队。 在这种情况下,触发防作弊机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到时候,列车会将整个四号车厢的乘客全部重新打乱分配出去,只不过没人知道他们具体会被分到哪里。 方里紧紧握着谢柏沅的手,内心十分忐忑不安。 谢柏沅转过头来望着他,抬起他的手,在手背上留下一个安抚的吻。 然而上车后,方里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的手中空无一物,身旁本该坐着谢柏沅的位置现在空无一人。 他和谢柏沅,在触发防作弊机制后被分去了两个不同的车厢。 耳畔是朱易乘的轻呼:“方里,方里。” 他稳住心神,扭头看去,确认了一遍自己现在的情况。 他被分到了五号车厢,和他一起的,有朱易乘、赵小彤以及余佳曦。 其他人其他人应该是跟着谢柏沅去了九号,那个副本的线索是一首英文童谣。 心里有了底后,方里招手让朱易乘坐到自己身边来,谢柏沅不在,他更不能表现得太慌乱。 朱易乘像个收到召唤的小动物似的,摇摇尾巴就过来了。 他小声道:“沅哥不在?” 方里点了点头。 朱易乘是有些苦恼的,谢柏沅在他心里就像是贴在门上的门神,光是坐在那里,就能达到驱邪避鬼保平安的效果。 此时此刻,已经在九号车厢睁开眼的谢柏沅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他没时间去想这是他隔了三个车厢的队友在神情思念着他,因为一睁眼他就发现,自己的男朋友没了。 成功卡进bug也不能带给他半分愉悦,谢柏沅皱着眉,看向自己身旁空荡荡的座椅,有点烦躁。 五号车厢里有十二位乘客,短暂的交流之后,方里大致记住了这些人的姓名。 除去他们的夕阳红观光团,这里还有八个人是方里不认识的。 这些人从四、五、六三个车厢聚集过来,彼此之间都保留着一种提防与试探,有的人在自我介绍时甚至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本名,而是用小菊、阿龙这样一听便是代称的名字称呼自己。 朱易乘不太高兴,嘴巴撅着像是能挂油瓶。 他抱怨说,这次的运气不好,匹配到的野生队友毫无诚意。 方里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哄道:“我们不跟他们计较。” 其实队友在副本里还是蛮重要的。 大多数时候,队友之间是合作关系,而不是竞争关系。在某些情况下,需要队友的配合,他们才能通关。 所以如果遇到没有诚意的队友,每个人得到线索后都藏着掖着完全不分享,整支队伍出副本的速度就会大大延长。 当然,如果是实力逆天的,这条可以忽略不计。 谢柏沅能成为孤狼,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实力过硬,一个人拿着线索也能快速通关。 列车平缓地行驶在轨道上,到站后,车上的人挨个跨步下去。 刚一下车就发现,他们身后的列车变成了马车。 而他们眼前的建筑,十分古色古香。 负责接待的npc已经站在路口,他身着浅灰色的粗布衣,年纪不大,看上去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厮:“客人们到齐啦,请跟着我往这边走。” 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他手执一盏煤油灯,面容看不真切。 众人跟着他,来到了一座宅院面前。 托谢柏沅的福,方里现在的视力好得有些离谱。 哪怕在夜里,他也能不借助灯光,将眼前的景物看个大概。 方里甚至怀疑那什么天神老爷水神老爷是不是给他换了双千里眼,还附带夜视技能。 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座宅院门前。 大门两边贴着凶神恶煞的门神,上方挂着一方匾额,上书“桂楼”二字。 桂楼,鬼楼。 方里摇摇头,这家主人姓桂,叫桂楼也无可厚非。 “我家先生这几天染了风寒,暂时开不了嗓,这出戏恐怕得到七天后才能唱。”小厮推开门,领众人进去,“各位远道而来,定是对这出戏极为重视,先生请大家先在府上歇息几天,七日后,定当如期登台唱戏。” 他在走动间,身上传出细微的铃铃响声,那声音非常的清脆,应该是由一种铃铛发出的。 方里有意寻了一会儿,果然在这小厮的腰间,瞥见一枚个头小巧的金黄色铃铛。 “客房两人一间,先生已经命人提前打扫干净,今晚开始你们便在这里歇息吧。” 说完这些,小厮转过身,身形慢慢地消失在幽长曲折的回廊中。 小厮一走,众人立刻分配好了房间。 方里和朱易乘一间,赵小彤和余佳曦一起,剩下的八人也是两两成对。 只不过在屋子的居住权上,几人发生了争执。 这几间客房呈“口”字型环绕分布,庭院之中,种着好些绿植,此外还有一座假山和一条小溪。 小溪里流淌着清澈的活水,边上另有一口井。 问题就出在这口井上,谁也不想住在井口正对的那间房。 最后还是方里提议道,反正有八间客房,井口正对着的那一侧干脆就不住人了,另外三个方向基本都有假山和绿植挡着,影响不大。 这个宅子看着很大,但来了这么多客人,夜里竟然连半个佣人也见不着,显得鬼气森森的。 朱易乘拿着盆晃悠了半天,这屋子连个热水都没有。最后他干脆去庭院里舀来一盆水,和方里一起用溪水勉强冲洗了脚。 “那井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啊?”朱易乘提了一句。 方里看向他:“你听到什么了?” “那倒没有。”朱易乘说,“我就猜测一下,贞子还是从井里爬出来的呢。” 方里其实也怕,但他面上不显,甚至还安抚朱易乘道:“哪有那么多能爬出鬼的井,别想了,好好睡觉。” 他们洗漱完,脱了外衣爬上床,扯过被褥便开始睡觉。 这个副本里的时间是晚秋,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没有蚊虫。 虽然道过晚安,但是十分钟过去,两人翻来覆去的,谁也睡不着。 片刻之后,朱易乘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低低的像是蚊子哼哼:“你是不是在担心沅哥?” 方里被他说破心思,索性大方承认了:“有一点。” 朱易乘说:“你放心吧,沅哥那么厉害,说不定刚进去就能出来了。” 方里攒紧了脖子上的项链,半晌后应了一声。 这是他的项链,在谢柏沅的脖子上挂了许多年,仿佛都沾上了那个人的气息。 握着项链,方里想象谢柏沅就睡在自己身侧,渐渐地也有了睡意。 朱易乘小声抱怨了一会儿,这里的床太硬,被褥太冰,他想回家。 他今年不过刚满二十岁,人生刚过了五分之一。 在这里,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早点回家。 万幸的是身旁有个方里,朱易乘睡着睡着四肢都缠了过去,跟只八爪鱼似的。 以至于,到后半夜的时候,方里被他粗犷的睡姿活生生勒醒。 还好醒了,他在梦里差点以为自己被人勒死了。 方里调整了一下朱易乘的睡姿,视线无意间瞥过窗边。 结果只是这一眼,就吓得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睡意彻底消失。 这里的窗户都是旧时用那种纸糊成的。 他们的床铺正对着窗,纸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在上面抠了个洞出来。 透过那个硬币大小的洞口,方里看见,窗外有一只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我不在江湖,江湖却有我的传说。 第72章 夜啼 那只浑浊的眼睛盯着床这一边,方里在这股视线的注视下一动不敢动。 他没敢多看,也就无从得知窗外那东西是什么。反正大半夜从洞里偷窥的,还能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平复了会儿心情,等那种被盯着的感觉渐渐消失,方里才壮着胆子重新看过去,贴在窗户上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那里。地上滚落了个什么东西,像是从硬币大小的洞眼塞进来的。 他思索了一会儿,选择先叫醒身旁熟睡的朱易乘。 朱易乘正在梦里吃着香喷喷的炸鸡,被方里叫醒的时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问道:“怎么啦?” 方里说:“刚刚窗户外面,有只眼睛在看我。” 朱易乘的瞌睡虫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卧槽!” 他抓着被子往方里身后缩了缩,眼神飘忽不定地瞄着:“哪儿呢?” 方里揉了揉眉心:“已经走了。” 他原本挺怕的,但看到朱易乘这副样子,莫名有种爸爸带孩子的责任感。 这时候,他开始加倍地思念隔了三个车厢的谢柏沅。 要是谢柏沅在就好了。 要是谢柏沅在…… 已经进入伦敦桥副本的谢柏沅皱了皱眉,掩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古锋担忧地递过去一个口罩,问道:“没事吧?是不是感冒了?要不我们还是歇一晚再行动。” 和老婆离婚后,他带着古馨既当爹又当妈,越来越爱上了唠叨。 谢柏沅的身体免疫力差是众所周知的,他们这次进的副本背景是二十世纪的伦敦,雾霾污染相当严重,街道上到处都是哮喘病患者,那咳嗽的剧烈程度,像是能把五脏六腑咳出来。 “我知道你担心方里,但你完全可以多给他一些信任,他其实比你想的要厉害。” 古锋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看得出来谢柏沅的焦灼——这个副本给的时间限制是十天,而谢柏沅竟然准备在第二天就去端了副本boss的老巢。 “我没事。”谢柏沅手指勾着口罩的一边,将其挂到自己耳朵上,“接着找工具。” 他们这次的身份,是这一片儿的环卫工。 副本内容是一首英文童谣,叫做伦敦大桥垮下来。 歌词的前面一部分大意是: “伦敦桥要塌下来,塌下来,塌下来。 伦敦桥要塌下来,我美丽的淑女。” 这一部分还比较耳熟,也听不出什么线索。 然而他们今天出去扫大街的时候,看到街边的流浪儿们手拉着手转圈,嘴里哼唱着这首童谣的下半部分。 下半部分的歌词反映的是人们为了修建伦敦桥,先后动用的材料。 先是用了木和黏土来修建这座桥,但木和黏土会被冲走。接着又用砖和灰泥、铁和钢、银和金,然而这些都没能阻止伦敦桥的倒塌。 后来,在这里有个传说,说是只要把人埋在桥的地基里,这座桥就不会倒塌。 因为这个传说,伦敦桥下活埋着成百上千具少女的尸体。 众多的尸体催生出了怨灵,每个走上这座桥的人都会被无情地夺走生命。 谢柏沅下一步要去做的,就是将这些怨灵释放出来,来个一锅端。 他看着远处的轮船,心中对方里的思念其实已经多于担忧。 从被丢进九号车厢开始,谢柏沅的记忆就又恢复了一部分。 他现在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十分之九,找回剩下的十分之一也只是时间问题。 列车的bug其实比他们想的还要多。 比如,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进伦敦桥的副本。 第一次,他的身边有朋友,有爱人,通过副本时整个团队无一人受伤。 第二次,他只身一人,带着一群野生队友,花了三天时间从这里走出去。 第三次,他和古锋等人一起进入副本,很快他就能再度从这里出去。 经历了三次轮回,每一次,他都没有上一次的记忆。 这个副本的难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方里不在他身边,这会让他感到焦灼。 他心里有许多话想对方里说,只是那个倾诉对象现在不在这里。 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他。 * 光是害怕解决不了问题,方里和朱易乘缩在床角观望了二十来分钟,屋子外面连个影子都没有,这才壮着胆子,一起去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这是一张卷成圆筒状的字条,方里展开它,看到了上面写着的字。 “口中有口难开口,话没出口家中走。” 朱易乘啧道:“这是个字谜?” 这个字谜难度并不高,口中有口,便是个“回”字。 方里却是想到了什么,他道:“口中有口,说的是不是我们这个院子?” 四方形的封闭院落,院子里再有口井……可不就是个“回”吗。 方里在心中反复念着纸条上的字,越发觉得“口中有口难开口”,应当还有一层有口难言的意思。 这张字条出现在他们房间,是想告诉他这座宅子里有什么冤魂厉鬼吗? 外面突然刮起一阵狂风,直接将他们屋子的窗户吱呀一声吹开。 方里和朱易乘对视一眼,朱易乘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强行镇定道:“今晚的风是有点喧嚣了哈……” 他说着就要去关窗,可刚走到窗边,神情便转为凝重。 “方里……”朱易乘僵硬地回过头来,“你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方里小心谨慎地朝窗边走了两步,外面的风将声音送到他耳朵里,他隐约间听到了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那声音非常渺茫,被风声夹带着,像极了女子凄婉的哭泣。 在冰凉的月色下,听上去忒让人心惊。 方里顿时感觉头皮都麻了,二话不说,上前关上窗,拉着朱易乘就缩回被子里睡觉。 不久前朱易乘还抱怨过这被褥像是八百年没晒过的,又冷又冰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霉味儿。 然而现在他也不抱怨了,闷在被窝里跟个鹌鹑似的,和方里一起发着抖。 抖着抖着,身上热乎了些,这一夜也就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十二个人都很平安。他们刚刚起床穿上衣服,昨晚那个小厮就过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三个家仆。 三个家仆两男一女,都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 方里注意到,他们每个人腰间都系着一枚铜铃,铃铛的大小差不多有核桃那么大,花纹看不太清楚。 小厮说,桂先生身体抱恙,目前还不能出来见客。 桂先生,十岁开始登台唱戏,现年三十二岁,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称得上是红极一时的名角儿。 只不过这两年桂先生深居简出,登台唱戏的次数越来越少,前不久更是传出封台的消息。 他们这十二个人都是桂先生多年以来的戏迷,桂先生很感谢他们对自己的支持,因此决定在自己隐退之前,为他们登台唱这最后一出戏。 客人们可以在宅子里随意走动,只是不要到后院去。 “我家先生喜欢清静,兴致来了就会吊吊嗓子。”小厮如是说道。 方里想起昨晚他和朱易乘听到的声音,问道:“先生夜里也吊嗓子么?” 小厮看他一眼,挺着腰板说道:“那是自然。” 方里默默移开视线,心想,这不就是深夜扰民啊。 不过,弄明白昨晚呜呜咽咽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儿后,方里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但他没有放下该有的警觉心。毕竟到目前为止,这位桂先生都没露过面儿,要说这鬼怪就是桂先生都有可能。 他还记得给朱易乘占卜的人说,看到了一个对镜梳妆的戏子。 那戏子,会不会正是这位桂先生? 有了家仆的照料,简单地洗漱完后,大家一起去主屋大厅吃早饭。 吃早饭的时候大家也是三三两两分开坐的,谁和谁抱团,一目了然。 方里在餐桌上小声询问赵小彤和余佳曦,问她俩昨晚有没有在屋子外面看见什么东西。 两个姑娘给出的答案都是没有。 “怎么了?”赵小彤问道,心底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你昨晚……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 方里对她和盘托出,包括昨晚窗户外面的那只眼睛,和后来在地上捡到的写有字谜的纸条。 他刚说完,就见赵小彤换上了一副怜爱的表情看着他:“这车是不是对你有意见啊,一晚上又是眼睛又是纸条的。” 方里:“……” 余佳曦好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赵小彤笑道:“因为基本上有他在的副本,第一晚遇上事儿的总是他。” 余佳曦回忆起在孤岛上有关十个小士兵的副本,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方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赵小彤说得不假,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偶然,回回都是他第一个遇上事儿,那就不能说是偶然了。 这车像是有意针对他,只不过,每一次“针对”之后,又都让他逃出生天。 发展到现在,他都有些分辨不出,这是在针对他想让他死快点儿,还是有意给他送线索上门了。 第73章 铃铛 吃完早饭,方里提议说要出去转转。 其他人还在大厅里吃饭,他和朱易乘一起,把昨晚住了人的六间屋子挨个检查了一遍。 这一圈转下来,他就发现只有他们住的那间,窗户纸上被人戳了个洞。 朱易乘说:“现在我信了,这车喜欢给你搞特殊待遇。“ 方里:“……”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特殊待遇好吗。 朱易乘接着叹息一声:“唉,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别闹了,”方里在他背上拍了拍,“我们去看看那口井。” 通常情况下,人们会在井口加个盖子,一来是为了保证水质干净卫生,二来是防止人跌落下去。 但是这口井,井边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方里俯身看去,朱易乘怕他跌进去特地拽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井很深,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井里迎面而来的冰冷潮湿的水汽,至少能证明这并不是一口枯井。 “井里有东西吗?”朱易乘问。 “看不见。”方里答道。 他问朱易乘:“你家不是搞风水的吗,你就没看出哪里有问题?” 朱易乘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又不学这个,当然看不出来。” 他俩正扒在井边议论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方里直起身子,回头看去,看到的是今天早上跟着小厮过来的那三个家仆中的一个。 这是个小姑娘,梳着双丫髻,面容清秀可爱。 她原本是想过来提醒这两位客人离井远一些的,却没想到这两位客人一个比一个好看。 比先生还要好看一些。 小姑娘红了脸,提醒的声音也变得细若蚊蝇:“客人,先生说了,除了他旁人是不能离这口井太近的。” 朱易乘有些纳闷:“为什么?井里难不成还有什么宝贝?” 在他眼里,只有藏了宝贝的地方才不能让外人轻易瞧见。 小姑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是在桂楼当丫鬟的,主人吩咐的事情,她只管照做,没有权利过问原因。 方里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腰间系着的铃铛上,趁这个机会,他问道:“我能看看你的铃铛吗?” 他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语气又很温柔。 小姑娘点点头,默默将自己的铃铛解下来递了过去。 这是一颗铜铃,铃铛上刻着古朴的花纹,小巧又别致。 方里将铃铛翻过来仔细观看,在铃铛圆圆的肚子上看到了两只雕刻出来的眼睛。 他让朱易乘看了几眼,朱易乘看清铃铛上的图案后微微皱了皱眉,随后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方里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接着面带笑容将铃铛还了回去。 “谢谢,我们会离井远一点的。” 提醒的工作做完了,小姑娘难得遇上这么好说话的客人,心满意足地退了下去。 她的背影刚消失在弯曲的回廊上,方里就抬起手肘撞了撞身旁的朱易乘,问道:“怎么样?” 那铃铛一看就不简单,佩戴起来估计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他对这些传统文化了解不深,看朱易乘的反应,应该是知道一些的。 果不其然,朱易乘说道:“是虎头铃铛。” 方里回想了一下,那铃铛上的图案,刻的确实是个老虎:“有什么作用吗?” 朱易乘道:“辟邪的。” 方里唔了一声。 他记得,这里基本上每个佣人身上都系着这样的铃铛。 辟邪辟邪,这邪难道就出在这宅子里?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休息一阵,等赵小彤和余佳曦过来,一起去宅子外面转转。 现在是晚秋,庭院里有棵需要两人环抱的大树,像是步入中年惨遭脱发折磨的大叔,枝头叶子已经脱落了大半。 阳光洒在院子里,明亮,但是并不温暖。 方里找过那个小丫鬟,问能不能换床被褥,却被告知在他们来到宅子上之前,这一带阴雨连绵,所有的被子都有些潮。 方里干脆自食其力,和朱易乘一起,拖了两把椅子出来,将被褥晾在椅子上晒太阳。 下午的时候,他们几个背上包,跑到了宅子外面。 在镇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会儿后,赵小彤说自己渴了,于是四人拐进了一家茶馆里。 茶馆老板见他们面生,便主动上来搭了几句话。 得知他们是被桂先生请到家里的客人后,茶馆老板面上划过了一丝艳羡。 他站在边上,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真羡慕你们啊,当年谁不想亲耳听一次桂家兄妹的戏文呢。” 方里心中一动:“桂家兄妹?” 从昨晚到现在,他们还是头一回知道桂家有一对兄妹。 佣人们张口闭口只提“先生”,从未有人提起过那位“小姐”。 茶馆老板有些诧异:“你们不知道桂先生的妹妹?” 方里被朱易乘撞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他们是以“沉迷桂先生多年,不可自拔”的戏迷身份出现在这里的,于是忙含糊着解释道:“我对桂先生的家庭了解不多,只是比较喜欢听他的戏文。” “哦——”茶馆老板像是找到了话头,寻了把椅子过来,在他们桌旁坐下。“这事儿啊,在当年可以说是闹得满城风雨。” 当年,差不多就是十年前,桂先生那时候才二十二岁,却已经是这一带最红的角儿。 桂先生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幼妹,名字叫做阿雯,比他小五岁。 阿雯也是从小就学唱戏,要说登台唱戏这项本领,跟桂先生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 只是戏子这一行天生低人一等,桂先生对幼妹十分爱护,渐渐地,便很少阿雯登台了。 一次两人在台上表演,唱得正是牡丹亭中的幽媾一折,杜丽娘死而复生。 台下人人都为这场戏拍掌叫好,唯独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人在偷偷抹泪。 阿雯朝那人看去,直直地撞进那人的视线里。 戏唱完了,观众也散了个干净,书生托小厮给阿雯递了封信,信上附有一段文字,字迹清隽。 “等闲间把一个照人儿昏善,这般形现,那般软绵。忑一片撒花心的红影儿吊将来半天,忑一片撒花心的红影儿吊将来半天。敢是咱梦魂儿厮缠。” 这是牡丹亭里《寻梦》的唱词,杜丽娘情窦初开,在牡丹亭与一书生相爱,醒来后却发现原来是一场梦。 顺理成章的,阿雯和那书生走到了一起,并且私定了终生。 然而桂先生并不看好这一对恋人,他阻挠过,阿雯为此和他大吵过一架,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度陷入冰封状态。 和传统故事中棒打鸳鸯的剧情大致相同,桂先生和这个妹妹冷战,有一次在气愤之下将她锁在了家中的阁楼之上。 书生托人送了信给阁楼上的阿雯,心中说他要去考取功名,等他回来就八抬大轿迎娶阿雯。 于是阿雯等啊等,等啊等,可最终心上人没等来,只等来了书生尚书之女成亲的消息。 阿雯在悲愤之下,换上了和书生初次相见时身上穿着的杜丽娘的戏服,盖着红盖头,用红绫在阁楼上吊自尽。 茶馆老板说几句便捧起杯子喝一口茶水,故事讲完的时候杯子里的水也见了底。 他起身算账去了,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朱易乘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赵小彤犹豫道:“这次副本的鬼怪……会不会就是那个上吊死的姑娘?” 朱易乘点点头:“我觉得可能性还挺大的。” 这附近的人他们都问过了,有好几个在上个月的时候都去听过桂先生唱戏。 桂先生是鬼的可能性便小了下去。 阿雯自杀前特地穿上了杜丽娘的戏服,想来心中对辜负了她的书生多有怨念,死后变成厉鬼也不奇怪。 话虽如此,方里却总觉得不太对劲。 真的有这么容易吗?副本这么轻易地就让他们猜到了谁是鬼怪? 权衡之下,方里在朱易乘问他觉得怎么样的时候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去后院看看。” 小厮说桂先生在后院静养,不喜欢被人打扰,让他们尽量不要去后院。 但是不要去,不是不能去。 风险与收益总是同步的,往往这种加了限制词的地方,总能找到些线索。 其他几人点头说好,几人喝完茶便离开了茶馆。 等他们回到宅子,才发现他们居住的院子里已经炸开了锅。 有人死了,双足被利器砍下,规规矩矩地摆在尸体旁。 最要命的是,尸体自脖子往上的皮肤,全被完整地剥了下来,就挂在光秃的树枝上,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第74章 后院 死的人叫戴良,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方里对他印象挺深,这人剃了一个莫西干头,脖子上纹了条青龙。现在那青龙也只剩下了一半儿,整张脸都是血肉模糊的。 昨天分配房间时,吵得最厉害的就是他。 跟他住在同一间屋子的姑娘叫小可,此时面对同伴凄惨的死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先别慌,先把情况告诉我们,”说话的女人叫马芸昭,一看就是成熟稳重的那种,方里怀疑她应该是从原本的三号车厢下来的,“刚刚只有你跟他在院子里,你看到了什么?” 在场的都不是什么新手小白,知道越快找到线索就能越早离开副本。吃过早饭,众人简单商议了一下便分头找线索去了。 戴良和小可原本也在找线索,只是女孩子遇上生理期,难免有点突发状况,小可只好央求着戴良陪她回来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他们住的院子里就有茅厕,小可急冲冲地跑进茅厕里,戴良就在外面等候着,嘴里骂骂咧咧地说小可拖他后腿,用词不堪入耳。 小可不敢跟他明面上撕破脸,于是他骂一句,小可便在心中啐他一口。突然,戴良的骂声停了,庭院里半点声音也无。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让小可有些不安,她提起裤子,捂住隐隐作痛的小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透过茅厕的窗户往外张望。 结果,就让她看到极其诡异又骇人的一幕。 戴良的身体还站在地上,双脚却被硬生生砍断,没了脚,他只是站了几秒钟,便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地上钻出了一双手,那手惨白惨白的,还留着血红的红指甲。 那指甲锋利无比,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划开戴良的脸皮的时候小可依稀还能听到一种类似于布帛撕裂的声音。 她拼命捂住嘴巴,将即将破口而出的尖叫硬生生咽了回去。 戴良分明早已断气,被剥下脸皮的时候,身子还抽动了几下。 就这样,一直等到那双手把戴良的脸皮完整地剥下来,再挂到树枝上,小可才颤着腿,从茅厕里跑出来,去到院子外面呼救。 “你看清楚了吗?就只是一双手?”马芸昭微微蹙起眉,显然是对一双手就有这么大杀伤力有些怀疑,“除了手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 小可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说道:“没……没了。” 其实一定要说她还看到了什么,那只有那双手上戴着的玉镯了。 小可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戴良一死,她得寻找新的同伴,将这一点线索留着可以做交换。 方里等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背包,为下午的探险做准备。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方里坐在床边问道:“你觉得那双手为什么要砍下戴良的脚?” 剥脸还稍微好理解一些,这个副本可不就是叫画皮么。 但是砍去人的双足就让他有些想不通了,在什么情况下,人才会想砍去别人的双脚? “谁知道呢。”朱易乘随口说了句:“砍脚是为了不让人逃跑吧。” 话音刚落,方里就和他对上了视线。 不让人逃跑……这个逃跑也许是不让对方离开自己的意思。 “不会吧……”朱易乘咋舌道:“这得是多偏执的爱啊。” 方里虽然也这样认为,但他还是没有否定这个猜测。 在各位说书先生口中,当年桂先生棒打苦命鸳鸯,桂小姐痴心错付,不夸张地说,这个故事里,无论是桂先生还是阿雯都有可能怀着这份偏执的爱。 只是桂先生的爱是给阿雯的,阿雯的爱是给那位书生的。 方里看朱易乘神情恹恹,以为他是被戴良的死吓着了。 他摸了摸朱易乘的头,一脸慈爱地说道:“别怕,只要我们早点出副本就不会有事。” 明明他自己也怕,但他在朱易乘面前还得稳住情绪,不能带头露怯。 “我没怕,”朱易乘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觉得,那东西把人的脸挂在树皮上,很像在晾一张面膜。” “……”你为什么这么心大啊? 方里现在有种冲出去找赵小彤算账的冲动,他想让赵小彤好好看看,好好一孩子给她带成什么样儿了。 吃午饭的时候,桂先生依旧没出现在大厅。 主位就这么空着,不过管家出来了,站在那把空椅子后面,微笑着看他们吃饭。 朱易乘原本食欲挺好一人,硬生生被管家的视线盯得食欲不振。 “我去,我总感觉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待宰的猪。”朱易乘龇牙咧嘴的,“‘吃啊,多吃点,吃饱了好宰了卖钱’。” 方里被他这番描述弄得哭笑不得,闻言多看了老管家几眼。 老管家看上去已经有六十多岁了,杵着拐杖,腰板挺得依旧笔直,不像个佣人,倒像是一家之主。 方里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他想他得抓紧时间盘算一下这座宅子的内部构造,如何不引人注目地摸进后院。 他们上午跑出去打探消息了,因此才没能和大部队一起在宅子里踩点。 这宅子实在是太大了,内部设计复杂,一个不小心还有迷路的可能性。 方里等人背着包走在其中,差点被随处可见的绿植和假山晃花了眼。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从前方传来了几句交流声。 方里和朱易乘一人拉一个,四个人眼疾手快地躲在了假山后面。 从声音上来听,前面几个聊天的人当中,有一个是今天刚死了同伴的小可。 其他两人的声音听不出来是谁,不过挺耳熟,应该都是乘客。 “……这事我只告诉了你们,马芸昭问我的时候我都没说。”小可压低了声音,下半句话说得很含混,不过还是飘进了方里的耳朵里,“那个手镯,也许是宅子里女主人的。” 女主人?哪里来的女主人? 方里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她们说的可能是阿雯。 她们并不知道阿雯的真实身份,因此自然而然地将有关她的线索归为了宅子里的女主人。 听上去,小可应该是在戴良遇害的时候看到了什么线索,但她隐瞒了下来,用以和其他人交换信息。 方里他们白捡了一个线索,听墙根听到了那双杀死戴良的手上戴着一对玉镯。 等小可等人离开,他们才从假山后面出来。 “鬼是阿雯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但是它为什么选择攻击戴良呢?”朱易乘思索道。 “也许他触发了什么死亡条件。”方里说,“还是先到后院去看看吧。” 这里离后院已经不远,石子路向前延伸,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穿过回廊就能来到后院。 后院有一扇门,用铁栓轻轻栓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方里等人猫着腰就进来了。 也许正是因为桂先生喜静,这偌大的后院,连个仆人的身影都见不着。 此时太阳将将落山,院子里光线暗了下去,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人脊梁骨直往上爬。 刚进来,朱易乘就开始后悔,扯着方里的衣袖问能不能明天早上天亮了再来。 方里还没说话,赵小彤已经开始嘲笑道:“朱易乘,你干脆去画几张符,在脑门儿上贴一圈再进来得了。” 朱易乘瞪着她,理直气壮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要会画我早画了。” 余佳曦一个劲儿拉开两人,打断他们的拌嘴。 这时候,屋子里传来走动声,几人一时都屏息凝神地看向前方。 屋里的人点亮了烛火,片刻之后,从紧闭的门里,传出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唱戏的人穿着戏服,消瘦的身形被烛火投映在窗户纸上。 他唱着唱着,唱到了一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听到这句,方里才反应过来,这正是牡丹亭的唱段。 在屋内那人唱出这句之后,肉眼可见的,几人都看见他投在窗户上的影子发生了变化。 那道人影,从肩颈部分鼓出来一块。就像是有一个人从他身上钻出来了似的。 那第二道影子并没有完全脱离出来,而是趴伏在下面那人的身上,就像是两个人长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这幅画面太过诡异,唱戏的好似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变化,而是继续舞动着衣袖,兀自唱着那哀婉的戏文。 后院的门又被吱呀一声推开,方里在心里暗叫不好,他们进来的时候虽然关了门,但是那门栓是从外面拴上的。 他们刚刚没来得及细想,就拉开门栓推门走了进来。现在进来的人肯定已经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果然,进来的是管家,推门进来后,管家脚步微顿,深深地皱起了眉。 方里等人躲在暗处,虽然这个位置不容易被发觉,但还是忍不住心跳如擂。 万幸的是,管家只是四处张望了一圈,便抬脚朝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好歹是逃过了一劫。 四人松了口气,赵小彤拍拍方里,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我们溜吧。” 方里点了点头,于是他们怎么进来的,又反方向挨个猫着腰撤退。 前面的人跑得太急,从包里掉出来个东西,方里抬脚的时候刚好踩到。 那东西有些绵软,他拿起来看了看,似乎是个巴掌大的布娃娃。 他正好奇这是谁的,便见余佳曦频频回头,神色慌乱,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方里晃了晃手里的娃娃,问道:“这是你的?” “对。”余佳曦松了口气,伸手接了过去,这个娃娃应该是她十分珍重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方里觉得她此刻的眼神有些闪躲。 可也只是一瞬,她就恢复了正常,客气地对方里道了声谢。 从后院退出来的时候,方里扭过头,又朝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屋内烛火微晃,两道影子投在窗户上,一个是桂先生,一个是管家。 先前那叠生出来看着十分畸形的影子,像是一场幻觉,已经消失了个干净。 第75章 夜半来客 一路跑回院子,朱易乘才停下脚步,撑着墙平复呼吸:“呼……吓死我了。那影子是个什么东西啊?桂先生难不成是个奇行种?” “什么奇行种,”赵小彤回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猜测道:“也许就是被鬼附身了。” 话虽这样说,方里却还是保留怀疑。 “那个管家也有问题,”方里回忆道,“他走进后院的时候,看得出来腿脚很利索。” 他始终记得,管家走进屋子后,窗户上的影子就恢复了正常。 老管家已经很老了,那么他会不会是当年阿雯那件事的知情人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吃晚饭的时候,方里多看了管家几眼。 老管家头发花白,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 看起来,管家并不知道他们几人傍晚溜进后院的事。 方里尽量避开和他对视的可能,在扒饭的间隙观察他。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作祟,他总觉得这位老管家身上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可仔细看去,又实在是看不出来什么。 这种感觉和当初在天神镇的时候木槿和傅泽仁给他的感觉又不大一样,木槿他们身上是一种似曾相识的违和,因为他们曾经都是真正的人。而老管家身上,毫无半点人的气息,方里可以确定他就是一个npc,并且还是一个令人不太愉悦的npc。 他正想问题想得入迷,旁边传来一阵脆响。 小可一脸慌乱地站起身,她刚刚只是觉得桌上的琉璃杯特别好看,忍不住就想上手摸一摸。 结果在起身之际,衣袖将面前的碗碟全部扫落在地。 碗一下就摔成了碎片,汤汁也溅了她一身。 小可面露尴尬地站在旁边,直到老管家贴心地走过来,递给了她一块手帕。 “小姐,请跟我到这边来收拾一下。” 他对着里屋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那里有一块屏风。 屏风上画的是四大美人图,不知道是出自哪位画师之手,把四大美女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神韵画得惟妙惟肖。仿佛下一秒,画中的四位美人就要从画上走下来似的。 只是看了一眼,小可原本拒绝的说辞还没出口就咽了回去。 “好的,麻烦了。” 她跟在管家的身后离开了大厅,其他人只当刚刚那是个不以为意的小插曲,在管家带着人离开后,继续享用桌上的美食。 朱易乘也在吃,中午他还因为老管家的视线食不下咽,晚上他就被可口的饭菜打回了原形。 “你怎么不吃了?”见方里放下筷子,朱易乘抽空问他一句。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方里扭过头看向他,欲言又止道:“算了,没什么,我吃饱了。” 刚刚老管家递手帕给小可的时候,方里终于发现了他身上的违和之处。 别的部位都看不出来问题,因为最违和的是老管家的那双手。 一个人,上了年纪,脸上的皮肤像是风干了的橘子皮。这样一位老人,手却像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样皮肤白皙嫩滑不见一丝褶皱。 方里在心里把老管家划进危险名单后,小可回来了。 她看上去除了有点心不在焉之外,并没有任何异常。 方里还注意到,她坐下的时候,动作有点僵硬,像是很长时间没有活动过身体似的,膝盖一弯甚至能听到咯嘣咯嘣的骨头脆响。 吃完晚饭,大家各自回屋洗漱睡觉。 朱易乘端着水进门的时候,眼尖地瞥见有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摸黑溜了出去。 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方里,方里了然道:“估计是出门找线索的吧。” 这次副本里老手多,看天黑了就想着出去转转或许能发现什么。 “我们不去吗?”朱易乘问。 方里挑眉看向他:“你想去?” “算了吧,”朱易乘一屁股坐在窗边,“我不想。” 再说傍晚的时候不都看到了么,影子有问题的是桂先生,等天亮了,从桂先生身上入手调查就行。 方里坐在床边思索了片刻,随后起身,从包里翻出前一天晚上得到的字条。 “口中有口难开口,话没出口家中走。”他把字条上这句话反复念了几遍。 朱易乘在边上懒洋洋地说道:“这句话说的就是阿雯和书生吧,也许阿雯上吊自尽后鬼魂一直在等着书生回来。” 方里唔了一声,这么解释,确实也有几分合理。 “睡觉吧,你进来后就茶饭不思的,我都没你着急。”朱易乘伸手过来在方里腰上摸了摸,“你要是瘦了,回去之后沅哥还不得怪我。” 提到谢柏沅,方里就下意识地勾了勾嘴角。 他心急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谢柏沅,他想早点见到那个人。 谢柏沅身体不太好,如果可以对列车许愿,他希望自己的爱人可以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正如他当初在水神村许下的愿望一样,当时他希望的是谢柏沅永远不受伤。 所以说爱情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让一个知足常乐的人变得“贪心”。 临睡前,朱易乘还在说,要是半夜里又发生了什么,方里一定要把他叫醒。 方里嗯嗯啊啊地应着,刚合上眼,就听到身旁传来小小的呼噜声。 “……”这熊孩子平时看着胆子是最小的,真正进了副本,却是神经最粗的。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傻人有傻福。 方里在心里叹了口气,将两人身上的被子盖好,闭上眼睛很快也陷入了睡眠当中。 深夜,外面又刮起了大风。 今年的冬天来得似乎格外早,寒风吹过,洁白的雪从天上落下来,一片一片地堆积在地上。 雪是极端的,它看似洁白无瑕,实则却最能藏污纳垢。 方里打了个颤,硬生生被冻醒。 他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双眼迷瞪地看向周围。 很奇怪,他这会儿好像回到了视力恢复之前,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视觉被干扰的同时,他的听力就显得尤为敏感了起来。 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什么人在外面走动,但又和寻常的脚步声听上去不大一样。 很快,方里就反应过来,这似乎是一个人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他们房间外面停下。 房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冷风强势地灌进来,方里整个人都抖了抖。 他似乎看到屋子外面是一片白芒芒,雪厚厚地积了一层。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看不清面貌,只能看见对方消瘦的身形。 那人像是将外面的冰雪带了进来似的,房间内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几分。 方里努力睁开眼,他觉得自己应该叫醒朱易乘的,但他没有任何动作。 他现在的状态很奇怪……全身无力,上下眼皮打架打得难舍难分,眼前的景象让他分不清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房间里有个梳妆台,梳妆台上摆着一面铜镜。 那人背对着他,在梳妆台前坐下,开始细细地对镜描眉。 第76章 人脸 戏服,白色的戏服。 那人背对着他给自己上完妆后,起身在铜镜前伫立良久。 眼前的画面朦胧得像是一场梦。方里紧盯着对方的背影,只能看到那人曼妙的身姿,却看不清长相。 杜丽娘这个角色,是还未出阁的少女,所以戏服通常也都是白色或者浅粉色的绣花帔。 难道面前这人正是扮演杜丽娘的阿雯? 他知道有一种说法,上吊死的鬼,是不能转世投胎的,它们要留在死去的地方,日复一日重复自己死前经历的事。 正迷迷糊糊地想着,视野里那人却突然转过了身。 看不清五官,但是光看轮廓也能看出那人长得十分秀气。 她——或者该说是它,正朝着床的方向走来。 它像是没有看到床上窝着两个大男人一样,在方里的瞪视下,在床边坐下。 方里下意识地打了个颤,感觉自己身上似有千斤重,很快,他便在这种诡异的负重感中沉沉睡去。 这次一觉睡醒,天还没亮。 朱易乘比方里先醒过来,他先是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准备去茅厕放个水,结果无意间瞄了眼墙壁,整个人猛地一激灵。 “卧槽,”朱易乘开始拼命地把裹在被子里的方里挖出来,“小方?方里?” 方里被他拽起来,眯着眼睛喉咙里含混地“嗯”了一声。 朱易乘还在叫魂:“方里,方里!你快看看墙上,有好多脚印!” 脚印? 他这一嗓子终于把方里的神志喊了回来,顿时,雪夜、戏服、阿雯等等词汇潮水一般涌进他的大脑。 方里四下里张望了一圈,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的身影,梳妆台上也空无一物,只有因为许久不被人使用而蒙上的灰尘。 然后他就看到了朱易乘说的,和床正对着的那面墙壁上的黑色脚印。 这些脚印毫无规律地分布在墙上,看上去就像是有一个人穿着鞋子在墙面上不停地走动似的。 可是正常人怎么能无视地心引力在墙上走呢? 朱易乘盯着那些脚印,背上发毛:“我看看……你觉不觉得,这些像是一个男人的脚?” 确实,那些脚印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厘米长,是男人脚的正常大小。 朱易乘还在摩挲着下巴思索道:“看上去好眼熟啊……” 方里抿着唇没说话,片刻后,他在朱易乘的注视下脱下自己右脚上的鞋子,往墙上的脚印一怼。 完全吻合。 朱易乘当下一句卧槽就骂了出来。 他慌慌张张后退了两步,搂着床上的枕头骂道:“你不会半夜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方里也骂:“卧槽,我要是被附身了你还能活着吗?!” 朱易乘:“也是哦……” 一通咋呼完,两人坐下来,理智地思考原因。 方里此时简直想来根烟,以此表达自己的心情。 “昨天晚上。”他开了个头,然后就顿住了。朱易乘下意识抓紧了枕头,询问道:“昨天晚上怎么了?” 方里沉默片刻,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外面下雪了吗?” 朱易乘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向外面张望了一圈,此时太阳还未升起,其他几间屋子的门窗紧闭,大概也是为了防止寒气钻进屋子。 他轻轻带上窗,扭头说道:“没下啊,地上挺干的。” 方里陷入了更加长久的沉默。 没下雪,那昨天晚上他看到的都只是在做梦不成? 他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事儿跟朱易乘说了。 朱易乘惊掉了下巴:“你在梦里就这么看着一个女的上了我们的床?” 方里:“……”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他一棍子敲醒朱易乘:“不一定是个女人,也许是个女鬼。” 朱易乘顿时也沉默了。 这场对话终结于朱易乘的尿急,等他上完厕所回来,方里已经躺上了床。反正天还没亮,朱易乘也脱下外衣,到床上去睡了个回笼觉。 等两人起床,庭院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 方里起初以为是又有人出事了,结果跑出去看,发现人群的中心居然是余佳曦和赵小彤。 两个姑娘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愤怒,赵小彤先不说,她向来心里想什么脸上都会表现出来,余佳曦还是第一次情绪这么明显地外露。 “发生了什么?”方里上前问道。 赵小彤见到他来了,眼神像是看到了援军。她指着一个男人控诉道:“这人天不亮就偷偷摸摸溜进我们房间,还偷了佳曦的东西!” 被她指着的男人顶着一团鸡窝头,右耳上戴了个相当夸张的链条式耳钉。 面对赵小彤的指控,他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 “我偷什么东西了?说话要讲讲证据!” 方里上前一步,抓住他背在身后的手腕,冷冷道:“那这是什么?” 那人手上抓着的,正是昨天他见过的余佳曦包里那只布娃娃。 被抓了个现行,那人依旧抵死不认,嘴硬道:“这是我女朋友送我的挂饰,对吧琪琪?” 琪琪是他女朋友的名字,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两人事先已经串通好了,一个负责偷,一个负责藏。只是偷的人还没来得及把东西传给下一个,就被当场抓住。 “对,这是我们约会的时候买的,买了一对儿呢,我的放在家里了而已。”小姑娘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也是一套一套的。 朱易乘此时也赶了过来,稍微了解了一下前因后果后,他当即捋起袖子,为这对小情侣表演了一个素质十八连。 其用词之广泛,简直让人怀疑他的脑子里是不是装了一本骂人专用词典。 饶是琪琪这样睁眼说瞎话的面上都有些挂不住,她委屈道:“哎,你这人怎么能骂人呢?” 朱易乘来势汹汹:“我骂的是人吗?我骂的是狼狈为奸,狼,狈,哪个是人了?” 如果不是气氛不合适,赵小彤站在一边简直想给他双击喊一句六六六。 方里的手还紧紧抓着鸡窝头的手腕,他眯了眯眼睛,说道:“你说这是你的?” 鸡窝头被他盯得莫名有些发怵,因为方里看上去就是那种毫无攻击性的角色,即便长得不赖,在这副本世界里也还是容易被人忽略。 结果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无害的外表上藏着獠牙,一旦露出来,一样颇有震慑力。 “是、是我的,怎么了?”到这个时候,鸡窝头还在做他最后的倔强。 方里手下用力,将他的手腕硬生生翻转过来:“这布娃娃背上写了个几个字,你说说是什么?” 鸡窝头只顾着偷了,压根没来得及细看,哪里知道那娃娃背上还有字。 他不说话,方里却自顾自地往下说了:“萧诗林,是个女人的名字啊,难道是前女友的?” 他看了一眼朱易乘,朱易乘收到眼神暗示,也不骂这两人狼狈为奸了,立刻站在边上帮腔道:“没准呢,小姐姐,你可要小心,这分明是心里还放不下啊。” 围观的人发出了一阵哄笑。 余佳曦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缓声道:“这是我朋友的名字,她人已经去世了。” “这还不把东西还给人家,还要不要脸啊?”偷东西本就是不光彩的事,尤其是在余佳曦说出这句话之后,其他人也纷纷站在了她们这边。 方里伸手,将布娃娃从鸡窝头手下救了出来,交还给余佳曦。 “谢谢。”余佳曦跟他小声道了句谢。 鸡窝头愤愤地瞪了方里一眼,放狠话似的抛下一句:“你们等着。”,然后便拉着琪琪向外面走去。 主角一走,看戏的也就纷纷散了。 赵小彤朝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然后扭过头,向方里他们竖起大拇指。 “方里,你刚刚也太帅了,简直沅哥附体。”她调侃道,“原来夫妻相影响这么广啊。” 方里不太好意思地抓抓头:“帅吗?” “帅,”朱易乘也夸道,“我差点想喊一句方哥。” 他这句方哥,却是让方里为之一愣。 久违的熟悉感像是从脑后袭来的石子,带着一种凌厉,在他脑海里泛起几圈波纹。 很久以前,有一群人,也习惯方哥方哥地叫他。 他们的声音在他耳边盘旋,脸却模糊不清。 “你怎么了?”朱易乘突然抓着他的胳膊摇晃了一下。 那些忽远忽近的声音顿时消失了个干净。 “没事吧?刚刚我就想说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这是赵小彤。 方里揉了揉眉心,正要说自己没事,朱易乘的手背就贴上了他的额头,跟贴心小棉袄似的。 “有点烫,是不是发烧了?”他边说边抽回手,对比一下自己额头的温度,肯定道:“看来是发烧了。” 男人的心思不如姑娘的细腻,他只是觉得方里早上起床后的状态有点不对,却没往身体状况这方面想。 赵小彤在边上道:“还用说,一定是你半夜踢被子,连累方里着凉了呗。” 朱易乘怒而回道:“老子七岁就不踢被子了!” 眼看这两人又互怼了起来,余佳曦忧心忡忡地看向方里:“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去镇上看看有没有药房,抓点药回来,你吃完就在屋里睡一觉吧。” 方里点头应了一声,感觉自己的鼻音有点重,看来真是昨晚冻着了。 往常都是他在副本里照顾生病的谢柏沅,不知道这次两人分开,谢柏沅还会不会生病。 他望着天叹了一声,短短两天,这已经是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怀念谢柏沅在身边的感觉。 原本以为这场闹剧就这么过去了,但当方里坐到餐桌旁的时候,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充满了敌意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朝那边看了过去,和隔了五个位置的鸡窝头对视。 鸡窝头挑衅十足地向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威胁手势。 方里移开视线,权当这人在他面前脱下裤子放了个屁。 他这幅满不在意的模样才是最恼人的,鸡窝头眼珠子一转,扭过头去跟女友商量了一句什么。 琪琪微微皱起眉,不确定道:“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他不是爱主持公道当个君子吗?到时候你也不用真的让他碰,就口头上撩拨几句,等他有动作了我就冲出来,让大家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鸡窝头顿了顿,又接着压低声音说道,“那个布娃娃一定是什么道具,你记得小可跟我们说的吗?不论真假,我们先把布娃娃搞到手,然后再去处理女主人的事情。” 这句耳语隔着五个人没能传到方里耳朵里,他虽然听觉有所提升,但也不至于能达到顺风耳的程度。 早饭一端上来,所有人都在管家的注视下开始安静地享用早餐。 方里发烧的症状渐渐显露出来,对着丰盛的早餐,他不仅毫无胃口,还感到浑身乏力。 视野里,还有个人也跟他差不多。 那人正是小可。 小可昨天在餐桌上还有些不自然,今天再看,却又没什么异常了。 她并不是食欲不振,只是吃相斯文,甚至斯文得有些过头了。方里看着她一点点一点点地将一个馒头撕成指甲盖大的小块往自己嘴里送,觉得这画面有些诡异。 她张开嘴巴的幅度也很小,简直就像是担心嘴张得太大会撕裂一样。 方里及时抽回视线,收起了自己越来越恐怖的联想。 吃过早饭,方里被三个人合力按进被窝里睡觉。 朱易乘表现得像个慈父,拍了拍棉被:“小方啊,你不要逞强,我们三个出去给你买药,你就安详地去睡吧。” 方里:“……”安详个头。 他始终觉得这几人把他想得太高尚了,他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走路都成问题,自然不会逞强。 “行了,我们走吧。”朱易乘带着赵小彤和余佳曦就这样出了门。 他们出门后,方里躺在床上闭了会儿眼睛,很快就有了睡意。 这个副本给他的感受并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柏沅不在身边的缘故,总之,他对这里有些抵触。 睡意正浓,门外却传来了叩叩叩的敲门声。 因为昨晚似梦非梦的经历,他对这道敲门声尤为敏感,立刻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谁?” “是我。” 门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他想了想,脑子里把这声音跟人对上了号——这不是早上那位琪琪吗。 方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穿上鞋,吱呀一声给人开了门。 “有什么事吗?” 对着这位琪琪,他的语气称不上多好,但也是客客气气的。 对方脸上挂着笑,这笑容比起早上她站在鸡窝头边上的时候看起来还要温婉可人一些,看上去几乎就是个心思纯净的小姑娘了。 然而方里明显不吃这套,他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在心里想对方来找他到底有什么事。 鉴于早上发生的事情,他想不到什么软玉在怀投怀送抱的情节,只能想到一句谚语——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经历了这么多次副本,和经验一起增长的,是他的警惕心。 “我有些事想跟你说,”琪琪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问:“我能进去说吗?” 方里朝她身后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对面屋子门后露出来的一块衣角。 琪琪还在看着他,模样十分的楚楚可怜。 方里面无表情地回道:“不能,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门口的姑娘顿时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 “我来为我男朋友早上做的事道个歉。”琪琪表情真挚,“早上的事确实是我们的错,但我事先并不知道那娃娃是他偷来的。他经常会用花言巧语哄骗我……” 她说着说着竟然真红了眼眶,如果不是意识到这是个陷阱,方里说不定就真信了。 然而他现在只是在心里魂游天外地想着,这姑娘要是去演戏,没准还能拿下奥斯卡小金人。 琪琪带着隐隐的哭腔说了一堆,方里愣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直到她跨进来一步说道:“其实我对你很感兴趣……” 方里不动声色地拦在门口,想了想还是状似无奈地说道:“谢谢你的心意,但是我有男朋友了。” 琪琪:“……” 这话让她怎么接才好。 你妈的,强撩不成,还撩了个gay。 躲在对面屋子里的项路平,也就是小黄毛,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女友的信号。 他不禁有些心急,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方里察觉到了? 他不相信方里会是个多么坐怀不乱的君子,鉴于今早那两个妹子中也许有一个是方里对象的可能性,他还特意挑了个那两个姑娘都出去的时间段才让琪琪过来。 他相信天底下的男人都有劣根性,就算有了对象,那肯定也是家花没有野花香啊。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对面传来了琪琪的一声尖叫。 项路平喜形于色,立刻冲了出去,一句“抓变态”还没喊出来,就跟迎面向他跑来的琪琪撞了个满怀。 “你跑这么急做什么?”他急忙扶住女友的胳膊,拼命用眼神暗示,“不是说好了……”不是说好了让你欲擒故纵,跟他周旋一会儿我再叫人过来吗? 然而不等他说完,琪琪就拼命挣开他的胳膊,表情惊慌失措,嘴里说出来的话也语无伦次:“屋子里,屋子里好多脸!” 脸?什么脸? 项路平愣了愣,接着就看到了从屋子里夺门而出的方里。 他正要说话,就看见了极其骇人的一幕。 ——方里的身后,那面惨白的墙壁凸了出来,几乎要跟着他从门口跑出来。 而那面墙,看上去像面团一般柔软。墙里面的东西不停地向外挤,像是要破墙而出。 他看得很清楚,那些东西,竟然像是一张张的人脸! 第77章 红线 那些人脸出现得很突然,上一秒方里还在和琪琪周旋,下一秒琪琪就指着他的身后,瞳孔放大,惊恐得一时说不上话来。 “脸……脸……脸!” 方里回过头去,吓得整个人心肝儿颤了颤。 只见他身后的那面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像个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与此同时,他看到的是一张张的人脸,就藏在那墙里面。他们都有五官,表情或愤怒或悲恸。 面对这幅骇人的景象,方里还懵着,琪琪已经尖叫着跑了。 方里也往外跑,但是他跑之前,还记得带上他跟朱易乘两个人的包。 回廊变成了跑道,三个人在回廊里,拼起了百米冲刺。 这些人脸,想来应该是那双爱剥人脸皮的手一张张剥下来的。 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张脸,得有多少人遇害。 方里的脑袋都是晕乎的,发烧使他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柔软的棉花上。 项路平心思一动,在方里从他身边跑过的时候,故意撞了方里一下。 方里踉跄了几步,那些脸已经大张着嘴来到他身后。 幸而,他连忙稳住身形,抱着包一鼓作气地冲出了庭院。 跑出庭院后,他才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身后。 那些脸并没有追上来,在意识到自己抓不到人后,便缓缓地缩回了屋子里。 方里一阵后怕,尤其是想到这两天他就跟着这些东西睡一个屋的时候,更是心有余悸。 他们那间屋子一定是有问题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问题的似乎只是他们那间。 能逃出生天是让人愉快的事儿,项路平却偏偏要在这时候给人添堵。 他用舌尖舔了一圈下牙床,大概率以为自己这样很狂野,“你没死啊?” 方里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应答,而是起身拍拍屁股,自顾自地往大厅走。 项路平颇有些不甘心,在他起身后便冲他叫道:“喂!你们队伍里有个人带着道具进来的,那可是关键时刻能决定生死的东西,你不会不知道吧?” 方里好似没听到这句话一般,脚步不停地离开了这里。 项路平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等他走远,才跟自己的女友聊起刚刚发生的变故。 “你怎么一直不叫我出来?计划败露了?” 琪琪:“……”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要说计划败露了还是说他们的计划从出发点就是错的,人家压根不喜欢女的。 思来想去,她只是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说。 这镇子说大不大,但镇上有两千多人,规模也不算小了。 桂楼在城东,他们跑到城西才找到了一家药铺。 拿药的钱还是问桂楼的家仆们借的,他们来到这里,身上却没有可供消费使用的货币。 好在那些家仆一听是方里生病了,纷纷积极地表示自己可以出一点力,并且还给朱易乘等人贴心地指明了去药房的路。 “这里的人看来平时都不怎么得病,这么大个镇子,就一间药房。”赵小彤在门前脚步站定,接着说道:“还这么空闲。” 药铺老板正打着算盘算账,店里唯一一个小伙计拿着药杵,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药草。 朱易乘上前说明方里的情况后,老板转身去给他抓了两副药。 “熬汤服用就行,记得要多出汗。”他顿了顿,打量着面前三人的脸,问道:“你们都是外地人吧?” 朱易乘说:“咋?我们脸上写着字吗?” 老板被他逗乐了,一边包好药,一边说道:“字倒没有,就是脸孔看着眼生。我从小就在这里,镇上每个人我都见过。” 朱易乘还要说话,被赵小彤拦住了。赵小彤看着老板道:“我们是到桂楼听戏来的。” 老板手下动作微顿,并未说话。 赵小彤接着说道:“您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我们能向你打听个人吗?” 老板:“什么人?” 赵小彤笑着说:“桂楼的阿雯。” 朱易乘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乖乖地闭上嘴,垂在裤管两侧的手竖起大拇指给她点了个赞。 老板停下手中的动作,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雯啊,是个可怜的姑娘。”他说起阿雯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怀念的表情。 戏子这一行虽然一直以为社会地位都颇为低下,但是在这座民风较为开放的镇子上,人们对这一行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偏见。几乎没有因为一个人唱戏或者给其他人打下手就歧视他的现象。 不过即便如此,在桂先生的保护下,阿雯登台的次数很少,平时更是从不出门上街。 除了唱戏以外,几乎没什么人见过阿雯原本的长相。 这就为这个姑娘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因此,关于阿雯不露面的说法一时之间流传了好几个版本。 其中流传最广的是说她美貌过人,凡是见过她真面目的人无一不为她的容貌所倾倒。 听到这里,朱易乘忍不住问道:“那真相呢?” 他总是觉得所谓的传说都不太靠谱。 果然,老板摇了摇头:“容貌都是次要的,那桂雯天生体弱多病,吹不得凉风受不得惊吓,这才待在家里不与外人接触。你们都知道她与那书生的故事吧?” 朱易乘好奇道:“那个害她上吊自尽的书生?” 老板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既点头又摇头的,让另外三人看懵了。 “她哪里是上吊死的?那些说书的尽会夸大其词。”老板伸手在木桌上拍了一下,说出的话有如平地一声雷,“她那分明是积郁成疾!” 桂雯年纪虽小,却因为一把好嗓和苗条的身段拥有了不少的爱慕者。 年满十六岁的时候,上门提亲的媒婆就大有踏平桂楼门槛的意思。 爱慕者太多,桂先生索性关了门不见客,提亲的媒婆无一不吃了个闭门羹。 这里面,究竟是桂雯不想离开桂楼和哥哥,还是桂先生看不上那些求亲的不愿意将妹妹嫁出去就不得而知了。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是,这对兄妹感情十分要好,谁也离不开谁。 直到第三个人的出现。 那第三个人,就是书生。 “书生走后的那段时间,桂先生也不挂牌唱戏了,桂楼大门紧闭,那边的人天天往我这药铺跑,抓的都是一些解郁散结的药。” 说到这里,旁边捣药的小伙计停下动作,插嘴道:“再过几日是不是桂小姐的忌日?” “是啊,十年了。”老板长叹一口气,“她下葬那天,大家都去看了,我也去了。隔着人群看到桂先生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桂雯的死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吧……” 赵小彤没有继续听他回忆下去,而是打断道:“桂小姐葬在了哪儿?” “城东,那里有一块地风水很不错——哦,这么说吧,就在桂楼附近,出了桂楼向东一里地。” 赵小彤说:“谢了。” 老板向她摆了摆手,意思是这种小事不用道谢。 拿了药,三人原路返回到桂楼。 朱易乘原本想直奔他们住的院子,没想到路过大厅的时候,看到了在大厅的椅子上歪着脑袋沉沉睡着的方里。 他把方里叫醒,不解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方里刚睡醒,脑子还没转过来弯儿,就听朱易乘迫不及待跟倒豆子似的,手舞足蹈地把刚刚几人在药铺打探到的新线索说了出来。 直到他说完,方里还在沉默。 “你听了有什么想法没?”朱易乘问。 方里揉了揉眉心:“所以桂雯不是自杀的?” “说不好,”赵小彤找了把椅子坐下,理性分析道:“毕竟我们也不能确定药铺老板说的就是真相。” “这倒也是。” “而且如果她不是自杀的,宅子里剥人面皮的鬼又该是谁?” 两个版本的故事,让大家的思路仿佛陷入了迷宫当中。 “要不这样,”方里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微微皱着眉思索道:“找个时间,我们去桂雯的坟前看看。” 找个提议让几人露出了犹豫之色。 余佳曦斟酌着用词,说道:“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她一个人单刷副本的时候,永远秉承着“苟一苟活到九十九”的信念,只不过遇上他们这群人后,每天都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 方里说:“我们可以先在远处观望,确认没有危险再到坟前去。副本里虽然鬼怪多,但总不会遇到诈尸之类的情况。” 这话倒是实在,他们也许能在坟地遇到阿雯的鬼魂,却不会看见阿雯诈尸。 几人商量了一通,便同意了这个提议。 “对了,你还没说呢,你怎么不在屋里等着我们,跑这儿来干嘛?”朱易乘突然又想起来这茬。 方里便把刚刚的遭遇告诉了他,并且重点描述了一遍那挤满了人脸的墙壁。 朱易乘当即整个人就不好了,不过他还是问道:“你就这么跑出来了?它们没追你吗?” “追了,”方里说,“我跑得快,它们似乎不能追出院子,追到院子门前就回去了。” 想了想,他还是提醒道:“你们要小心项路平那个人。” 他还记得,自己逃命的时候被那人故意撞了一下。这也就是他反应快且命大,否则早凉在里面了。 朱易乘这货抓了抓头,“项路平是谁?” 方里说:“就是早上偷东西那鸡窝头。” “哦——”朱易乘长长地应了一声,“行,我知道了,反正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欺负人都欺负道姑娘头上来了。” 他只是随口嘟囔一句,方里听了这句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余佳曦。 项路平之前喊的那句“你们队伍里有人带着道具进来”他不是没听见,只是觉得没必要因为外人的一句话就怀疑自己的朋友。 尽管他相信项路平没有骗他——毕竟这太明显了,那个写有名字的布娃娃,是道具的可能性极大。 但余佳曦没说,就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他脖子上挂着的,不也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具吗? 有了这么一出,那间屋子他们是不敢再进去睡了。 晚上睡哪儿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最后,还是赵小彤提议说,既然如此,干脆让朱易乘他们搬几床被子到她们房间里来,一起打地铺得了。 虽然这大冷天的打地铺睡得肯定不舒服,但怎么想都要比在那间状况频发的屋子睡要安全一些。 吃晚饭的时候,又有一个人打翻了面前的汤碗。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项路平他女朋友,琪琪。 方里眼尖地看到,在琪琪打翻汤碗的时候,管家面上的笑容明显加深了几分。 那一瞬间他流露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容,而不是平常那种客套式的微笑。 琪琪慌慌张张地掏出纸巾,擦拭自己裤子上的汤渍,项路平低声问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不知道……”琪琪有点委屈,她说:“我只是觉得那个琉璃杯太漂亮了,忍不住想拿过来仔细看看。” 在他们小声交流的时候,管家已经来到了两人的身后。 “请跟我来这边。”他握着拐杖,声音苍老,以同昨天一样的方式带琪琪去了里屋。 不得不说,项路平虽然是个人渣,但对女朋友还是较为关心的。 琪琪被管家带走的时候,他站起身,欲跟着她到里屋去。 管家却将他拦住,用一双古井无波地眼睛看着他说道:“请您在这里等候。” 项路平做了抗议,但是在管家面前,显然这是无效的。 他连表情都不会变,只挡在项路平面前,重复着那句“请您在这里等候”。 僵持之间,琪琪已经换好衣服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丫鬟给她拿的是一套红色的衫裙,宽大的裙摆将她的两条腿完全包裹在内。 见到女友平安回来,项路平不再跟管家对峙,他压着自己的怒气,狠狠瞪了管家一眼。 “感觉怎么样?”他问自己的女朋友。 琪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大概过去了几秒钟,才答道:“挺好的。” 项路平放下心来,却没有注意到女友那玻璃珠一样直勾勾盯着前方的眼睛。 他没有注意到,方里却是察觉到了异常。 之前琪琪的双目很有神采,可跟着管家进了一趟里屋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双目呆滞、无神,看起来像是一尊木偶娃娃。 这幅样子和昨天的小可有几分相似,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小可,就看见小可在那里沉默地吃着饭,看似毫无异常。 方里察觉出了异常,便用眼神示意另外三人多注意一点琪琪。 朱易乘跟他对上视线,先是疑惑不解,随后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方里在此刻竟然有一种儿子终于出息了的心情。 结果下一秒他就遭到了打脸,朱易乘硬是把他的暗示理解成了他想起琪琪桌子中间那道菜,并且相当积极地起身替他夹菜。 方里揉着眉心,对傻儿子有些不忍直视。 朱易乘还不知道自己在方里心中的形象是个二傻子,他起身夹菜去了,并且衣摆拂过桌面,带倒了自己面前的汤碗—— 管家的嘴角开始上扬,那份欣喜毫不掩饰地表露了出来。 如果方里这时候有空去看他的表情,大概能从他脸上读出“双杀”两个字。 连赵小彤也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呼吸微窒。 当啷一声,碗滚落在地,立刻摔成了一地的碎瓷片。 而那些汤汁,多亏了方里反应及时,在碗打翻的瞬间立刻掀起桌布,将汤裹在了桌布里。 虽然还是有几滴洒了出来,但都没洒到人身上,而是滴在了地上。 方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管家扬到一半的嘴角垮了下去,但他还是走了过来,略有不甘地问道:“先生,或许你想跟我过去整理一下衣着吗?” 朱易乘的反射弧此时终于延迟上线,求生欲使他明白过来一些事情,于是他当机立断地回道:“不,我不想。” 管家:“……” 他看上去格外失望,但朱易乘确实不需要换衣服。 朱易乘坐下来,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刚才也许和死神擦肩而过。 吃过晚饭,大家结伴回到院子。 白天大家去了不同的地方,但很显然,没人愿意坐下来交流分享自己发现了什么。 回到院子后,他们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趁此机会,方里和朱易乘溜进了赵小彤她们的屋子里。 原本的那间屋子是断然不敢再回去了,大家一起睡,还安全点。 至于什么男女有别,以赵小彤的原话,这两人一个名草有主,一个长相老成,但实际上毛都没长齐,还分什么男女有别。 这话不小心给朱易乘听见了,朱易乘当场跳起来跟她争论。 “什么叫毛都没长齐?我八百年前就成年了好吗?” 方里倒是觉得颇为好笑,在他眼里,这两人简直就是一对欢喜冤家,虽然平时吵吵闹闹,但都是活力满满的表现。 朱易乘铺完床,看方里还站在窗边,就招呼他过来睡觉。 招呼了两声,方里没动,而是回过头喊他过来。 朱易乘疑惑地走过去,然后被方里按着头偏过视线,顺着那条打开的窗户缝看见了住在斜对面的项路平和琪琪。 项路平拿着盆,说要出去打点热水,琪琪说自己有些累,想坐着歇一会儿。 于是项路平将门关上,一个人出门了。 门虽然关着,他们的窗户却是打开的。 项路平拿着盆从他们屋子前面走过,方里立刻轻轻带上窗,拉着朱易乘一起蹲下身。 等回廊上的脚步远去,他们才重新站起来,拉开窗户向外张望。 结果这一眼,就从对面的窗户口,看到琪琪正在背对着他们脱下衣服。 朱易乘条件反射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顺便还想帮方里捂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方里却拂开他的手,说道:“等等。” 刚刚晃过去的那一眼,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朱易乘“啊”了一声,也不继续非礼勿视了,脑袋凑过来和方里一起看。 项路平的屋子和他们隔了约莫有二十米的距离,不远不近,以方里现在的视力,甚至可以看清他们廊前长着几根小草。 他看着琪琪背对他们脱下身上的短衫,肩背上的皮肤一点一点地露出来,一眼看过去便是一大片的雪白。 在那洁白如雪的肌肤上,一道红线便显得尤为突兀。 那道线从她脖颈处开始,一路向下延续,最后没入了那长裙下面。 第78章 倒带 “我靠……”朱易乘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这是个啥啊?” 那条线血红血红的,看着并不像是纹身或者胎记。 方里打了个颤,在这一瞬间,他有了一些不太妙的联想。 比如……那线像是一个人被什么东西从背后划了长长的一刀留下的血痕。 他跟朱易乘对视一眼,显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似的想法。 两人不敢再看,默默关上窗,坐在地上思考人生。 方里想的是,也许琪琪已经被人调包了,现在的琪琪可能只是个来历不明的怪物披上了她的皮。 而这个调包的契机,只会是吃饭的时候老管家带着人去里屋换衣服那会儿。 换衣服……这个衣服,怕不是指的是人身上的这层皮。 这样想来,小可昨天就被调包了,只是那时候他没有想到这么多。 而朱易乘的想法就比较简单了。 他满脑子都是:我靠我靠还好老子机灵躲得快。 要是刚刚答应了那个老管家,恐怕他现在就得皮肉分离了。 赵小彤和余佳曦给方里煎完药回来,推门就看见他俩紧紧缩在一起的模样。 “你们干嘛呢?有这么冷吗?”赵小彤不解地说道。 朱易乘嘴唇嗫嚅两下,把刚刚看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没想到赵小彤这姑娘的第一反应是:“朱易乘你偷看人女孩子换衣服!你还要脸吗?” 朱易乘原地蹦起来:“重点是这个吗?!” 赵小彤眨眨眼睛,从善如流地接话道:“开个玩笑。”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赵小彤在床边坐下,“我们应该坐下来,从头捋一遍。” 首先,他们出门给方里抓药的时候听到了有关桂雯的故事的第二个完全不同的版本,至于哪个版本才是真的,也许得等到明天去坟前转转才会有所发现。 而就在他们出门的时候,留在屋内的方里遭到了墙上那些脸的追杀,这么多张脸啊,至少说明一点,宅子里确实有一个一直在剥人脸皮的鬼怪。 老管家才是最奇怪的,甚至他有可能是最终boss也说不定。 那扇屏风也很奇怪,如果说人是被带到屏风后面调包的,那为什么居然在被剥皮的全过程中,连一丝惨叫都没有发出来呢? 疑团依旧很多,赵小彤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最后一蹬鞋子,说道:“不想了,养足精神,先睡觉!” 屋子里的灯被吹熄,很快,房间里便响起了平缓的呼吸声。 朱易乘翻了几次身,原本极容易入睡的他,今天居然有点儿失眠。 他想起进副本之前,自己给方里的那次占卜。 就今天这个情况来看,占卜的结果还是挺准确的。 今天要不是方里,他还真就无缘下一次副本了。 只不过躲得了这次,他还能躲过下次吗?朱易乘不知道,但他这一行的人,多少都比较相信命运一说。 一切有为法,当作如是观。 替别人占卜时,他们左右不了别人的命运。同理,生死这事儿到自己头上了,他除了努力抓住活下来的机会也没有别的选择。 朱易乘本来就是个很看得开的人,想通之后,他往被子里钻了钻,安安心心地去睡觉。 这间屋子里同样没有睡着的还有余佳曦。 自从放在背包里的布娃娃被项路平偷走过一次后,她便提高了警惕,睡觉也要将娃娃抓在手里。 手掌大小的娃娃捏在手上给她的手心带来一丝丝温暖,余佳曦的内心却是如坠冰窟。 每到这样的夜晚,她就会想起一个人,一个叫萧诗林的女孩。 萧诗林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个子只到她肩膀那么高,像个小太阳似的,待人热情真诚。 可是,那样一个可爱讨喜的姑娘,却因为她,变成了这样一个巫毒娃娃。 余佳曦藏着这样一个秘密苟活下去,她曾经听过一个说法,如果能到达一号车厢,不管能不能通关,都可以拥有一个从头再来的特权。 这听起来颇为玄幻,毕竟这是一个人的人生和经历,哪能那么轻易就像游戏一样倒带重置。 可有人就这么做过,听说那是两个男人,可这个“听说”,有几分可信度就不得而知了。 她只是想要搏一搏,在车上苟了这么多年,她并不介意回到原点。 只要那个笑容阳光灿烂的女孩子能回来。 这一觉,大家各怀心思。 第二天醒来,赵小彤就发现自己的同伴多了两只大熊猫。 “你们昨天半夜都干嘛去了?”她看看朱易乘,又看看余佳曦,尤其是余佳曦,黑眼圈深得仿佛刻进了基因。 朱易乘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故作深沉地说道:“思念我远方的家乡。” 赵小彤叉着腰道:“你别跟我贫嘴……” 紧要关头,朱易乘啊的一声,硬生生转移了话题,摸着方里的额头煞有其事地说道:“嗯,烧退得差不多了,看来这古代的药还挺好使的。” 方里无奈地看着他,他今天起来确实感觉自己好多了,也不知道是喝了药的缘故,还是被朱易乘搂了一晚出了太多汗的缘故。 他们闹腾的时候,余佳曦就站在边上看着,直到赵小彤扭过头轻声问她感觉怎么样,她才摇摇头,笑着说道:“我没事,就是思考太多没睡着。” “你别担心,”赵小彤道,“我们能顺利出去的。” 余佳曦愣了愣,这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当初说要带她一起出副本的萧诗林。 她笑了笑,轻声应了句好。 第79章 墓碑 吃早饭的时候,管家难得不在大厅。 方里心不在焉地喝着粥,捧起碗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琪琪。 果然,她的情况和那天的小可一模一样,前一天还有些僵硬,今天已经和一个正常人无异。 和她同床共枕的项路平也没出事,看起来这一晚上他并没有察觉到女友的异常,甚至相较之前而言,他和琪琪的感情似乎更好了,从早上起床开始便一直用近乎于迷恋的眼神看着琪琪的侧颜。 “小心——这个烫,我来吧。”项路平从琪琪手下拿过那颗鸡蛋,贴心地给她剥去鸡蛋外的那层壳,露出热气腾腾的蛋白。“啊——张嘴。” 琪琪便坐在一旁,乖顺地等着他投喂。 这两人在餐桌边上旁若无人地秀着恩爱,其他人纷纷别过头去表示不忍直视。 方里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 小可的情况与琪琪不同,她似乎并不打算继续寻找新的同伴,这两天总是独来独往地出入桂楼。 方里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仅仅是稍作停留,她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直直地朝他看了过来。 下一秒,她脖子上的皮突然脱落了一块,就像是一份卷起来的卷轴突然被人展开了一样。 这一幕不仅仅是方里,朱易乘也看见了,他俩同时瑟缩了一下,掐住对方的大腿,把即将破喉而出的尖叫吞回了肚子里。 朱易乘活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给他掐一把方里立刻两眼蓄起了泪花。 “方里你哭啥?”赵小彤突然问了句。 在这一声询问之下,小可立刻恢复了正常,刚刚那诡异渗人的一幕只有方里和朱易乘“有幸”目睹。 “……咳咳,我被辣椒丁呛着了。”方里睁着眼说瞎话,索性做戏做全套,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被朱易乘掐出来的泪水。 朱易乘揉着自己同样被掐得生疼的大腿根,有苦说不出。 伴随着行走间发出的铃铃响声,几个家仆的出现吸引了小可的注意力,不,准确来说,应该是那些家仆身后带出来的那东西吸引了她。 那是一扇四折的屏风,上面画着四大美人。 没有记错的话,这正是之前一直摆在里屋的屏风。 而小可跟琪琪就是被管家带到屏风后,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屏风被搬出来后,小可和琪琪都放下了筷子,两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屏风,恨不得贴上去似的。 项路平觉得有些奇怪,就多看了那屏风两眼,然后眼神也立刻直了。 方里犹豫了一会儿,想着只看一眼的话,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所以飞快地瞄了一眼屏风上的画。 这一眼,他就有些明白小可等人为什么对这块屏风如此痴迷,因为这上面的美人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她们生动明艳,表情或颦或笑,明明只是画上的美人,却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人一眼便移不开视线。 盯得久了,仿佛能走进画里。 方里虽然意志力坚定,但也陷了进去。他看了一会儿后,意识到不对劲,心里暗叫不好,却无法狠下心闭上双眼不再盯着那屏风看。 朱易乘原本在埋头苦吃,一抬头就看见方里的视线落在那屏风上,并且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失了魂一般。 他粗略地瞄了一下,不仅是方里,几乎餐桌边的所有人都向那扇屏风投去了视线。 朱易乘就算再神经大条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他没敢朝那屏风看,而是低声唤了两句方里,失了神的方里没法回应他。 “我靠。”朱易乘暗骂了一句,干脆用手遮住方里的眼睛,使劲搓了搓。怕方里醒不过来,他又急中生智,腾出一只手来撕开桌上的肉包子,将包子放在他的鼻子下面。 这包子闻着特香,连方里都不能抗拒的香气。 肉眼可见的,他先是鼻子动了动,然后咽了口唾沫,迫不及待地伸手拿下方里挡住自己视线的手,随即疑惑道:“朱易乘,你干嘛呢?” 朱易乘松了口气,接着又皱起眉气呼呼道:“我是在提醒你别去看屏风。” “屏风?”方里愣神了两秒,随即表情微妙起来:“我刚刚盯着屏风看了?” “看了——”朱易乘拉长着声音,语调半死不活,“不仅看了,还看得目不转睛。” 这回轮到方里深深皱起了眉毛。 叫醒赵小彤和余佳曦两个姑娘要容易一些,只需要拍拍她们的肩膀,她们就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如梦初醒的神情。 至于其他人,原本方里还在犯愁要不要挨个叫醒,结果有人打碎了一个空碗,瓷器碎裂的声音分外刺耳,沉迷于那扇屏风的人或多或少清醒了几分。 “这扇屏风……是桂先生的吗?”有人忍不住拦了个家仆问道。 那家仆和来他们院子里服侍的看上去不大一样,低垂着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面对客人的提问,他恭恭敬敬地答道:“是,这是我们先生亲手画的。” 提问的人放开了他,在家仆走后微微咂舌道:“唱戏的还有这手艺呢?” 确实,这屏风的四大美人图如此传神,它的主人想必画技已经到达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这不是一个人五年十年就能练出来的。 难道桂先生平时不唱戏的时候,就关在屋子里闷头画画不成? 方里抿着唇,在心里推翻了这个想法。 不对,屏风上的画,之所以让人目不转睛,不止是画技的原因。 美人确实画得传神,但能让人只看一眼就陷进去,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他放下筷子,招呼着另外三人一起离席。 “你们刚刚盯着屏风看的时候有什么感受?”方里出门后便询问道。 “很漂亮,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余佳曦说。 赵小彤表示自己也是这个感觉,“不过漂亮是漂亮,同样是女人,画对我的吸引力没那么大。” 这话让方里沉默了,他在想自己刚刚似乎也盯着看了很久…… “其实你还好,你看看其他男的,都是一副恨不得钻进画里去的样子。”赵小彤顿了顿,又说:“你可以想象一下那屏风上画的是谢柏沅。” “……”那他估计现在已经钻进画里去了。 按照昨天商量好的计划,吃过早饭,几人就背上包出了门。 桂雯下葬的地方确实好找,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 这块墓地是桂先生亲自挑选的,他们做了戏子,早就从族谱里除名,因此死后也不能葬进祖坟里。 桂雯的坟就在那里,坟前立着块墓碑,方里正准备上前细看,便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他拉住朱易乘等人,用口型说道。 墓地这边有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四人放轻了脚步,躲进了树林里。 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消瘦的人影出现在大家面前。 那人头发花白,身板却挺得笔直,看上去像是一块宁折不弯的傲骨。 方里躲在树后看着这里,瞳孔微微缩紧。 这人正是桂楼疑点重重的老管家。 管家在坟前伫立良久,却只是站着,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四个人叠罗汉一样躲在同一棵树后,朱易乘蹲在最下面,蹲得腿都快发麻了,管家才从兜里取出了个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坟前,然后转身离开。 确认他走远之后,方里等人才从树后面出来。 “他拿了个什么过来……”赵小彤小声嘀咕着,弯腰去捡起坟前的东西看。 突然,她动作顿住了,再抬头时表情有几分慌乱。 余佳曦立刻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赵小彤手里紧紧攒着她刚捡起来的东西,但是显然,令她慌乱的不是这个。 她手指着前方,声音有些惶惑:“你们看……看墓碑。” 墓碑上通常都会刻上一个人的姓名,以及哪年生的,哪年死的。 而他们面前的这块墓碑,用最大的字体刻着“桂雯之墓”。 由于被逐出家谱,边上只刻了小小的一排字代表立碑人身份:兄桂文。 方里等人面面相觑。 之前桂楼里的人都称呼宅子里的主人为桂先生,考虑到只是npc,也就没人想起过问桂先生究竟叫什么。 原来这对桂氏兄妹,一个叫桂雯,另一个叫桂文。 换句话说,这是两个阿雯/阿文。 这么一来,之前他们从别人口中听说的那些故事,就有待推敲了。 第80章 失控 还有四天,就是桂雯的忌日。 几人回到桂楼,人还没到大厅,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呼救声。 那些平日里不怎么交流沟通的同伴,此时像一群逃难的鸟,慌不择路地向门外跑。 余佳曦和一个人迎面撞上,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赵小彤连忙将余佳曦扶起来,对着她磨破皮的手肘吹了吹。 地上同样摔了个屁股蹲儿的项路平朝她瞪过来,骂人的话溜到嘴边,又在看到地上那只熟悉的布娃娃之后咽了回去。 他抬脚偷偷踩住布娃娃,起身的时候飞快地将娃娃塞进衣袖里,然后头也不回地绕开他们跑远了。 “连句道歉也没有,这人要是在现实中给我遇到,看我不打得他跪地求饶。”赵小彤愤愤道。接着,她又扭头问余佳曦:“怎么样?我包里有创口贴,我先扶你过去用水洗一洗。” 余佳曦点点头,看向方里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方里抿了抿唇,随手抓了一个,刚要问话,那人就怪叫一声,先是喊着“不要杀我”,被方里拽着不放嚎了有一会儿后,才冷静了一点。 “发生了什么?”方里问。 那人神色惊恐地叫道:“那个女的疯了,她想剥我们的皮!” 趁方里皱眉沉思,他从方里手中挣脱开,向着门外跑去。 “怎么样?”朱易乘问,“我们也溜吧?” 方里想了想,看向一瘸一拐的余佳曦,斟酌道:“你们先去茶馆躲着,我去看看情况。” 朱易乘原本想说什么,但看他表情认真,最后说道:“那行,你多加小心。” 方里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个女的——从这个说法可以判断出,正在追赶他们的不是第一天的那双手,而是队伍里的某个女人。 方里内心比较倾向于那人是小可,因为小可早在两天前就被管家调了包。 他缓步走到大厅前,刚想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叫。 “疯了”的不是小可,而是项路平的女朋友琪琪,难怪刚刚和项路平撞上的时候没看见他的女朋友。 尖叫声是一个姑娘发出来的,她跟男朋友一起逃命,紧要关头被门槛绊倒在地,额前立刻渗出了血。 琪琪披头散发,手里举着一把锋利的菜刀,眼底冒着不正常的红光。平日里那张清秀可人的脸现在看起来尤为恐怖。 “救命——阿博,救救我!!”摔在地上的女人因为恐惧吓得花容失色,绝望地向男友求救。 她的男朋友,那个叫牧俊博的男人,第一次见面时方里就觉得他长得十分健壮,看体型估计在现实生活中是个健身教练。 然而一身的肌肉丝毫没给他的芝麻大的胆子加成半分,他举起一旁的椅子,对着琪琪虚空抡了两下。 琪琪口中发出“嗬嗬”的笑,那把菜刀仿佛是什么特殊材料打造的,竟然直接把椅子砍废了。 牧俊博慌乱地后退了几步,丢开手中残破的椅子,竟是不顾女友的死活,自己踉跄着跑了。 他这番行为让女友脸色立刻苍白了下来,绝望涌上心头,但求生欲使她依旧没有放弃求救。她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门外爬。 方里身体快于大脑,只是他刚迈出去一步,就已经晚了。 琪琪嗬嗬笑着,握着地上那姑娘的脚踝,将她拖拽了回来,随后便举起了手中的菜刀—— “噗嗤”一声,是利器划开皮肉的声音。 那声音让方里脚步顿住,他直觉刚刚琪琪已经看见了他,但是却没有任何行动。 似乎那姑娘作为她的猎物已经很合她的心意了。 第一刀下去的时候,姑娘还有气儿,但剧烈的疼痛使她连呼救声都发不出来,只能趴在地上,绝望地盯着牧俊博离开的方向。 刀锋一路沿着脊柱滑向尾椎,方里咬咬牙,捡起院子里的篮球大小的石块,用尽力气朝琪琪砸了过去。 这一下直接砸在琪琪头上,这要是个正常人,估计直接倒地不起脑袋开花了。 但她只是侧了一下身,并且很快就爬了起来,提着刀眼神阴沉地向方里走过来。 方里继续砸她,那些石块只能拖延一下她的行动,并不能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眼看石块丢完了,他拔腿就准备往门外跑。 他跑的时候没有用尽全力,而是刻意跑慢了一些。他心里计划的是,最好能将琪琪引出来,这样没准还能将那姑娘救回来。 然而琪琪似乎并不打算追着他跑出大厅,在快要离开院子的时候,方里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凌厉的刀风,直直袭向他的后脑。 方里向一旁避让,然而那刀丢过来的速度非常之快,人的大脑能察觉到已经很不容易,更别提身体立刻做出避让的反应。 他本以为,下一秒那把刀就会插在自己脑袋上,结果千钧一发之际,胸前的项链发出了一道光芒,那把直直飞向他脑袋的刀硬生生从边上擦了过去,钉在了门板上,半个刀都埋了进去。 不过方里也受了些伤,那刀仿佛什么削铁如泥的神器,光是擦了一下就将他胳膊刮下来一块皮肉。 他扶着自己受伤的那只胳膊,扭头就看见琪琪已经跑回了姑娘身边。没了刀,她直接用手从姑娘背上那道口子开始,一点点将皮完整地剥落了下来。 方里曾经看过别人杀兔子,也是一样的需要剥皮。眼前这幅场景,和杀兔子有些相似,只是被杀的对象变成了身为同类的人,画面就格外地令人无法接受。 剥下人皮后,琪琪做出了一个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她将自己身上的皮剥了下来。 那年轻美丽的一副皮囊,在她手下就像是一套衣服一样,轻轻松松地就脱了下来。 她脱下自己身上的,又捡起地上那张新鲜的皮,再像穿衣服一样,慢慢地套上手和脚,然后抚平背上的褶皱。 院子里有一汪池水,池子很深,里面养着一些红鲤,“穿上”新皮的琪琪在池子前弯腰查看自己的倒影。 她对新的皮囊似乎挺满意,只是这满意还没持续到一分钟,在看到额头上的伤口后她脸色一变。满意变成了某种带有偏执的抓狂。 这张皮不完整了。 不知道为什么,方里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这几个字。 他来不及多想,趁此机会,他站起来,忍着痛悄悄来到池子旁,直接伸手将人一把推进了池子里。 新换上的人皮似乎不能沾水,掉进池子里后,“琪琪”剧烈地挣扎起来,随后她身上属于别人的皮囊像个浸了水的海绵一样开始浮肿。很快,她便停止了挣扎,似乎是被活生生淹死在了池水里。 方里松了口气,他想:终于结束了…… “行了,这几天不能碰水,还好这次进来是冬天,不然要是感染了可就难办了。”朱易乘替方里处理好伤口,用绷带在上面打了个夸张的蝴蝶结。“你也真是命大,那么锋利的一把菜刀诶,我刚看到的时候都惊了,那菜刀怕不是什么屠龙刀,都直接穿破门板了!你知道那门板有多厚吗?足足有二十厘米!” “还好,都是运气。”方里盯着一张疼得苍白的脸苦笑,他哪里是运气好或者命大,那刀确实差点要了他的命,都是项链救了他。 谢柏沅说的没错,这项链在关键时刻确实能救人一命。 只是不知道这样好用的道具,用起来会不会有什么限制。 第81章 安静 琪琪这件事,像是平静的水面被丢进了一块巨石,在众人之间掀起千层高的波浪,给大家敲响了一记警钟。 ——已经有非人类的东西潜藏在了他们之间,并且那些东西以拿走别人身上的皮为目的。 一直这样不交流不分享线索是行不通的,非但需要交流,彼此之间还得制定一个只有自己信得过的人才知道的暗号,借以确认对方的身份。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确保在场的都是“人”。 “那些怪物是怎么顶替正常人的?” 琪琪的尸体被家仆打捞了上来,仅仅浸泡了半个小时,那尸体就肿胀得不成样子。 尸体背后那道长长的口子在提醒着大家,两个正值花儿年纪的姑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丧了命。 有人将矛头指向了项路平:“项路平,这是你女朋友,你这两天就没发现什么异常?” 项路平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从他紧抿的嘴角看不出来悲不悲伤,听到这个问题后他眼神阴郁地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冷冷道:“没有。” 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话,况且大家还记得他们早上在餐桌旁是如何如何甜蜜,如果真有什么异常,他又怎么会表现得这么亲密。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人心有余悸。 “他说没有就没有?万一他也被调包了呢?”有人嚷了这么一句,但是声音并不大,像是有些心虚似的并不敢看项路平的眼睛。 虽然这话有些不地道,但也确实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说出这句话的人,只是所有人疑虑的缩影而已。 项路平闻言冷哼一声,从角落里站起身:“你们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回避,这总行了吧?” 他说完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大厅。 方里看他背影,却觉得他是真的不在乎这些。而且他那脚步匆匆的样子,更像是急着去确认什么…… 项路平的自愿离席,并没有彻底打消这群人的疑虑。 他们将可疑分子都直白或委婉地赶出了大厅,令方里松了一口气的是,小可也在其中。 这群人不算傻,虽然还不清楚副本线索,但通过回忆琪琪身上的异常,很快就察觉到也许这一切和管家有关系。与管家同样有过近距离接触的小可自然也被列为了危险对象。 将一切可疑人物排出去之后,在场的只剩下了方里他们和另外三人。 七人围坐在桌旁,说是要分享自己掌握的线索,但迟迟没有人开这个头。 方里和朱易乘对视了一眼,用眼神示意:“我来吧?” 朱易乘点了点头。 于是方里开口说道:“这次的副本内容,其实是‘画皮’。” 除了赵小彤和余佳曦以外的另外三人表情各异,看得出来这三人之中有一个是知道副本内容的,还有两人脸上均是划过了一抹茫然之色。 茫然过后,就变成了惊愕。 “这个副本是画皮?!难怪……”难怪这里的鬼怪总想着剥下人的皮,甚至现在还出现了顶着他人的皮冒充其身份的怪物。 “你是怎么知道的?”说话的是牧俊博,他狐疑地看着方里,像是在说:大家都是从别的车厢打乱了顺序来的,怎么就你对五号车厢的副本了解得这么清楚。 鉴于前不久方里亲眼看见这人抛下女友跑路的行为,方里其实打心里不大待见他。 面对牧俊博的问题,他淡淡道:“进副本前无意间看到过。” 列车会把认定为低级到中级的副本内容公布在大屏幕上,但大多数时候,人们只会全心全意地关注自己接下来要进入的副本是什么,很少会去关注别人的。 “我作证,事实上进来前我也看到过。”第三个人说话了,这人是个光头,年龄不到三十岁,眉毛很粗,从面相上看有些凶。 许是方里这种率先坦白的行为赢得了他的几丝好感,光头哥表情放松了些,对方里露出了一个较为友善的微笑。 虽然以他天生坏人的长相做出这幅表情半分友善都看不出来就是了。 当然,副本内容是画皮这件事情,知道归知道,真正进入副本后发生了一些事情才会慢慢体现出来“画皮”这两个字的意义。 在聊斋故事中,鬼怪披上精心描绘的人皮,就能变身为千娇百媚的姑娘。 所以,方里还猜测过,画皮的意思会不会代表着伪装?鬼怪,或者其他什么人,披上另一个人的皮,便能伪装成那个人。 这一猜想从琪琪身上来看是成立的。 除了小可和琪琪,方里还怀疑一个人,斟酌片刻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对象。 光头哥有些意外:“你怀疑管家?” “嗯,”方里点了点头,道:“我们当中除了在场的几位,其余三人都有被调包的可能。而这宅子里,最有嫌疑的就是管家。你们注意到管家的手了吗?他看上去已经六七十岁了,手上的皮肤却只有二十多岁。” “原来如此。”光头哥目光灼灼,他说:“我对他其实也有点怀疑,可能你们都没留意——他太安静了。” 安静?方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的,就是安静,不过,此安静非彼安静。 在桂楼里,每个家仆身上都系着一枚铃铛。 刚来这里的时候方里就近距离看过了,那是虎头铃铛,辟邪镇妖的。 正因为大家身上都系着铃铛,干活的时候甚至走路的时候都会发出连续不断的铃铃脆响。 那声音虽然算不上多大声,但是如果附近二十米内有人走过,听力稍微好点的都会听得很清楚。 但是管家却没有。 他几次靠近大家,都是悄无声息的,连脚步声都没有,更不用提人一动便会发出响动的铃铛声。 管家应该是整个桂楼里唯一一个没有系铃铛的。 铃铛用于辟邪,整个桂楼除了管家都系了,要么管家不需要用虎头铃铛辟邪,要么……他就是邪。 方里犹豫了片刻,决定先不把管家去了墓地的事情公开。 这是他们今天早上刚刚发现的线索,有些地方还没有想明白,比如那对名字同音不同字的兄妹。 “反正一个都不能信就对了。”朱易乘拍着桌子总结道,“这都什么破事儿……一天之内两个人挂彩。” 他指的是方里和余佳曦。 余佳曦被撞倒的那一下,结结实实地摔在了粗糙的地砖上,手肘磨破了一大块皮。 而方里更是杀敌一千,自损九百九,胳膊上掉了块肉,伤口现在还隔着纱布往外渗血。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方里就感觉自己胳膊钻心地疼。 “对了,千万不要被屏风上的画迷惑住。”共享线索的小会结束前,方里还不忘好心提醒道。“那些画很怪,很有可能隐藏着什么秘密。” 屏风就摆放在大厅,方里刚刚又壮着胆子走近了些观看了几眼。凑近了看才发现这画纸的质地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不是纸也不是布,表面细腻白皙有光泽……他联想到了什么很不妙的东西,完全不敢上手摸。 另外两人浑浑噩噩地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光头哥倒是仔细品味了一下,似乎对这个“怪”字,有几分感同身受。 “小兄弟,你先别急着走。”方里正要和朱易乘他们离开,光头哥叫住了他,将几人拉到回廊一隅,从兜里掏出来个东西。 那东西由油纸包着,上面还捆着细绳。 方里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昨天在院子里那口井里发现的。”光头哥神神秘秘的,但举动显然是将方里他们划为了自己人,他解开油纸包着的外壳,说:“你看。” 方里定睛看去,那油纸包着的,是一封书信。 第82章 画中仙 “等闲间把一个照人儿昏善,这般形现,那般软绵。” 光看到信上这句牡丹亭的唱词,方里就已经猜出这也许就是当初书生写的那封信。 朱易乘捏着信,求证道:“这和茶馆老板告诉我们的信息一致,所以和书生有恩怨纠缠的是妹妹,对吧?” 方里还未答话,光头哥问道:“什么妹妹?” 他仅仅是靠运气,在井里发现了这封袒露情愫的书信,对这封信背后的故事却一无所知。 “桂先生的妹妹。”方里说道。既然这位光头哥把这么重要的线索都拿给他们看了,方里也不介意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他。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这次的鬼怪是妹妹?”听方里简单讲述了那两个有关桂家兄妹的故事后,光头哥问。 朱易乘不住地点头,说道:“差不多就这意思,你能理解就行。” “不,”方里却突然说道,“不一定是妹妹。” 原本看来,无论是悲愤欲绝上吊自尽还是郁郁而终,死去的妹妹是鬼怪的可能性都很大。 但去了趟墓地后,方里心中有关妹妹是鬼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而让他产生动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管家。 在墓地的时候方里看得很仔细,管家站在坟前的片刻,那张苍老的脸上流露出的不仅仅是悲伤和怀念,更多的是一种怨怼。 方里不由得好奇,按照常理来说,管家和桂雯是主仆关系,况且他是看着桂雯长大的,也该有几分感情。 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对已经死去多年的主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方里急着离开副本,对揪出谁是真正害人的鬼怪却不心急。因为他把关注点放在管家的身上,将管家视为这一局棋的突破口。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管家的身份和他身上的秘密。 “哎,我也是这么想的。”方里正想得入神,光头哥说话了,“谁规定鬼怪就是妹妹了?” 方里闻言眼前一亮:“哦?” “那你说说还有可能是谁?”朱易乘鼓着腮帮子,像只憋着气的河豚。 光头哥沉吟片刻,语出惊人:“桂先生呗。” “不是说他们兄妹感情好得容不下第三个人吗,兴许这感情是什么男女之情呢?副本里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谁规定桂先生现在还活着呢?”光头哥眼珠子转了转,“你们几个小年轻也别说我思想龌龊,这不是合理猜测嘛。” “……” 虽然这个猜想在几个“小年轻”眼里确实有些不着边际了,但他说得也不无道理,在真相出来之前,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方里把信还了回去:“这应该是个道具,就是不知道有什么作用。”这封信是书生写给妹妹的,算是一切的开始。 他这种放着送上门的道具不抢的行为同时也说明了他人品不错,光头哥心中对他的好感又上升一个级别,几乎是将他从“可以交流”的级别上升到了“可以信任”的级别。 “可以啊大兄弟,不贪心,好品质。” 不过,说归说,他却没有把信收起来。 “这信我得放回井里去,”他说,“这东西怪邪门儿的,早上那个发疯的是叫琪琪是吧?我本来只是坐在那儿,那姑娘突然过来,张口就管我要信。” 听到这里赵小彤有些惊讶:“信?她怎么知道的?” “是啊,我心里也纳闷儿呢,昨晚月黑风高的,连点光都没有,她是怎么知道我在拿到了信的。”光头哥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就跟她说我不知道什么信,她眼神立刻就不对了,看我跟看小三儿似的,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扒了我的皮。” 方里因为这个描述嘴角勾了勾,但很快便压了下来。 “你是说她是问你要信之后才发狂的?” “对,之前看着还挺正常的,跟男朋友亲热得不行。” 说到她那个男朋友,也就是项路平,光头就替这姑娘感到不值。 这姑娘惨死,项路平是一点悲伤都看不出来。 还有那个叫牧俊博的,更是如此。 虽然这种事并不少见,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有些悲凉。 方里皱起了眉。 有谢柏沅带他一路上行的关系,他真正经历过的副本并不算多。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给人带来灾祸的debuff道具。 光头虽然看着心大,实际上心思却很细腻。如果不是他发现了这封信的问题,方里下意识地就会以为这是个有点用处的道具。 几人一起回到院子里,方里等人打掩护,光头佯装路过,把信丢回了井里。 过了这么多年,井早就干涸了,油纸包着的信丢下去连点回声都没有。 光头跟他们使了个眼神,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该吃午饭的时候,方里等人走去大厅,远远地就看见几个人从大厅里鬼鬼祟祟地跑出来。 “他们怀里是不是塞了什么东西?”赵小彤眼尖地问道。 方里定睛看了看,那群人怀里鼓鼓囊囊的,看上去真像揣了什么。 赵小彤嘀咕道:“不会是屏风上的画吧……” 方里心中一动,快步上前,拦住了那两个准备偷偷从他们边上绕开的人。 “你们怀里是什么?”他的语气颇有几分强势,不仅是对面这两人,连身后的朱易乘等人都为之一愣。 朱易乘扯了扯赵小彤的衣袖,小声问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方里……” 赵小彤还在等他的下文,朱易乘似乎是一下子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卡壳了半天了才道:“长大了?” 赵小彤不出所料地对他翻了个白眼。“这分明是稳重了。” 那两个被方里问话的人原本还嘴硬说自己什么也没拿,方里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拉下其中一个的冲锋衣拉链。 两份卷好的画就这么掉了出来。 朱易乘张了张嘴,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他想说这哪是稳重了,这分明是嚣张得跟换了个人似的。 仔细一想,现在的方里哪里还能看出半分胆小如芝麻的影子,他现在简直是谢柏沅的缩影。 冷静,还有带着几分强势的嚣张。 只不过方里还没那么明显罢了,这份变化恐怕他自己都察觉不到。 那人见行动败露,有些气急败坏想要动手,却被方里抢先一步揪住了衣领。 “……”方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波动,他轻飘飘地说了声“抱歉”,放开了那人的领口,俯身捡起了地上的画。 朱易乘越看越惊,在他俯身的时候连忙上前挡在几人之间,一副老母鸡护住小鸡仔的样子,提防对面两人突然动手。 画刚一入手,方里的大脑就接收到了指尖传来的那份异样的触感。 这两幅画应该说他们用刀子一类的东西从屏风上割离下来的,断口处却并不刺手,反倒呈现出一种光滑感。 整幅画摸起来都是光滑又细腻,那触感就好似人的肌肤…… 方里在心中骂了句脏话,这两个把画撕下来的白痴,连这点异样都注意不到吗? 他没把画展开,而是直接伸手向另一人讨要道:“你拿的呢?” 那人原本支支吾吾不大想交出来,方里的语气已经冷了下去:“我不是提醒过你们,画很危险,你们就这么想死?!” 偷画的人本来就心虚,被他这么一说,再怎么不情愿到底还是惜命地把画从衣服里抽了出来。 这四幅画拿在手上,方里头皮发麻,仿佛看到自己手里拿了四张新鲜剥下的人皮。 就在刚刚,触摸到画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有一种画,叫作画中仙,可以挽留逝者。 这种画重视的不仅仅是画技,颜料、甚至画画用的纸张都十分讲究。 而这些画画用的原料,说起来十分变态。 画纸要用人完整无暇的皮肤,而绘画用的颜料,还要将人的尸骨碾磨成粉,加入其中。 很难说这四幅画是不是就是用的这种办法绘制的,不过以目前的手感和这些画对人的影响来看,大概是了。 “不也是你告诉我们,这些画隐藏着秘密吗?”其中一人不满地嘀咕道。 方里的思绪被打断,他只是扫了那人一眼,对方便不说话了。 “那你大可以拿着画走远点,到时候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和我没关系。” 他现在已经可以体会到那些和新人一起刷副本的老手的内心感受了,你可以靠智力和运气躲过鬼怪的攻击,却防不住队友自己往刀上撞。 他还在回忆,这画似乎有摄人心魄的能力,但要怎么才能破解画的威力,他实在是一点想法也没有。 记忆像是被人打碎了,然后又胡乱地拼到一起。他能想起这画的制作流程,后面的破解方法却忘得一干二净。 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有用的东西,方里想把画装回去,然而这东西是用刀片割下来的,一旦割下来就糊不回去了。 他没办法,只好将画先收进了自己的包里,准备一会儿将这些画藏到空房间的床上,用枕头被子盖住。这似乎是目前最稳妥的做法了。 但是好好的屏风少了四幅画,徒留下四扇空窗,自然会引起大家的注意。 万幸的是,管家依旧不在,方里问了一个家仆,家仆说管家出去了,要到明天早上才会回来。 他藏好那幅画,和朱易乘一起,继续在赵小彤她们那屋打地铺。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天晚上,方里久违地梦到了他的爱人,谢柏沅。 第83章 娃娃 他梦到了谢柏沅,之所以这么清楚地知道这是梦,是因为那些画面是他从未见过的。 梦里谢柏沅似乎要比现在年轻一些,五官没有现在这么棱角分明,神情也没有现在这么坚毅。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他那双眼睛,大多数时候都饱含戏谑,只有在看向某个人的时候才会脉脉含情。 嫩了几岁的谢柏沅,依旧是一群人的头头。 “沅哥,你别激动,肯定有办法能把佑哥从画里救出来的。”梦里的情况似乎不太妙,方里花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状况。 这群人在副本里,而且遇到了一些难题。、方里的大脑跟被自动设置了游戏模式似的,前情提要直接被塞了进来。 这个副本就叫画中仙,boss是一位身怀奇术的画师,他的爱好是通过制作这种“画中仙”,来收集人的灵魂。 人一旦被他用画魇住,灵魂就会进到画里去,留在外面的躯壳不出三天就会死去。 这种死法无声无息,甚至可以说毫无痛苦——个鬼。 不痛苦只是相对死去的人而言,对于死者的爱人或者朋友来说,这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你只能看着你爱的人在你身边死去,生命每分每秒飞速流逝,而你什么也做不了。 谢柏沅冷着一张脸,表情都快结冰了。 身旁的人还在不住地劝说,语气还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担心他下一秒就会发疯。 方里从未见过谢柏沅这样凝重的神情,他心情复杂,下一秒就跟谢柏沅对上了视线。 他的爱人向他走过来,怜惜又珍重地将手放到了他的脸上,轻轻摩挲,眼底藏着几丝疯狂。 方里想要给予回应,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他微微感受了一下,立刻就操了。 难怪谢柏沅会做出这样的表情,原来这次被抓进画里的,正是他自己。 他的灵魂变成了画,不远处那个闭着眼睛熟睡、面庞陌生的男人是他留在外面的身体。 虽然对自己曾经和谢柏沅一起刷副本的事知道一些,但到底那些碎片化的记忆都是陌生的,现在指着一张从未见过的脸说那是他曾经的样子,方里自己都觉得十分怪异。 他甚至觉得,这只是一场梦。 不对,这本来就是他的梦。 可在谢柏沅贴脸过来的时候,方里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和悲伤。 他想大声喊叫,让谢柏沅别发疯,让他离画远一些,以免一起被吸进来。 这究竟只是单纯的梦境幻想,还是旧事重演? 方里没想通,但是在某个瞬间,他却看懂了谢柏沅的眼神。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无论你去到哪里,我也会竭尽全力,将你找回来,留在我身边。 朱易乘睡觉的姿势完美暴露了他的本性,八爪鱼一样缠过来,完完全全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睡着睡着他感觉身边的人猛然一抽,他半眯着眼,迷迷瞪瞪地问道:“方里?你怎么了?” “……”方里沉默片刻,回道:“没事,做了个噩梦,你继续睡吧。” 他伸手抹了把额头,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汗。 那个似梦非梦的片段中断于谢柏沅拿着画和火把威胁画师,如果不把方里放出来,大家就一起玩儿完。 只要方里能出来,自己愿意替他入画。 方里在心里不断地喊着不行,可谢柏沅听不见,最后还是因为他情绪太过激动,直接从梦里惊醒。 他想,这最好是梦,否则等他出了副本,一定要好好跟谢柏沅算下这笔账。 胳膊上掉了块皮肉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折腾了这么一回,方里也睡不着了,索性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 朱易乘含混地应了一声,小心地避让开他的伤处,手脚又搂了上来。 就这么盯了两个小时后,外面有了人轻微的走动声,屋子里渐渐亮堂了起来。 管家回来了,他回来的第一步,自然是看到了大厅缺了画的屏风。 于是宅子里的人被召集了起来,家仆们纷纷表示自己不知道画去了哪儿。客人们刚洗漱完,管家就带着人踏进了庭院。 “家里丢了些东西,屏风上的画各位客人看见了吗?” “没有。”一个两个头摇得都跟拨浪鼓似的。 那两个把画割下来的人此时也都不敢说话,只是频频朝方里这边看。 方里并不介意,如果这两人把锅丢给他,他照样也能丢回去。 管家对这个说法显然不怎么相信,他拄着拐杖,在众人面前来回踱步。 方里一直盯着他的下巴和手腕看,尤其是脖子那一截,那里近距离细看能够看到一条鲜明的分界线。 分界线以上是管家满是皱纹的一张脸,光滑得像是只有二十来岁。 他顶着那张脸,就像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戴了一面人皮面具一样。 等等,面具? 方里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心里隐约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想。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管家不是别人,正是桂先生假扮的? 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那他们那天看到的桂先生也许只是一个鬼影。 徘徊片刻后,管家说道:“各位应该不介意我们证实一下大家的说法。” 方里看着他,内心有了几分猜想。果然,下一秒,管家命令几个家仆站出来,对他们暂住的屋子进行了搜查。 此时此刻,方里无比庆幸自己昨天晚上把画偷偷藏到了空屋子的房梁上,这些人只搜他们住的那几间,跳过了空的。 这样当然搜不出什么。 管家没找到东西,倒也没对他们拉下脸,甚至礼数周全地提醒他们可以来吃早餐了。 他脸上挂着笑,只是配合上他嘴里说出的话后,那笑容不仅没能让人感受到温暖,反而有些慎得慌。 “先生昨天精神就好了许多,说今天一定要和各位客人共进早餐。” 听到这句话,方里反倒松了口气。 他和昨天那个光头大哥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差不多的想法。 桂先生究竟是人是鬼,终于有机会见识见识了。 管家带着人走后,大家原地小声商量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这个桂先生也鬼气森森的。”这是担惊受怕的朱易乘。 “他要是鬼,我们直接九挑一,正面刚了他不就能通关了?”这是莽得不行的光头。 “谁刚得过啊,万一团灭的是我们呢?”这是另外两个满脸不赞同的“偷画贼”。 大家都在交流,有几人却显得尤为安静,一个是满脸不屑的项路平,一个是表情木然的小可。 方里将注意力从这两人身上收回,扭头就看见余佳曦慌张地翻着自己身上的口袋。 “发生什么了?”方里问道。 余佳曦没顾得上答话,赵小彤代为答道:“她那个娃娃不见了。” 方里愣了一下,才想起那个写有名字的布娃娃。 他说:“不见了?会不会是收进了包里?” 余佳曦却摇头道:“不会的,我一直是随身带着的。” 那娃娃对她有十分特殊的意义,尽管在大多数人眼里,那只是一个替身道具,但对她来说那是十分重要的朋友在这个世上存活过的唯一证明。 她思前想后,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了一直不说话的项路平身上。 项路平察觉到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立刻不爽道:“你看我做什么?” 赵小彤是非常护犊子的性格,立刻昂着下巴问道:“你拿没拿她娃娃?” “你这就是血口喷人了啊,”项路平说着话,模样和语气都很欠揍,“我上次是拿了你娃娃没错,但我改邪归正了啊,没有证据,你就说我拿了你东西,这不是污蔑么。” 赵小彤扬起了手,以她的性格,下一秒就要给这人脸上来一下。 方里及时拦住了她,他看着项路平,问道:“你确定没有拿?” 项路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进去搜。” 方里真搜了,项路平的房间和他们的摆设一样,一览无余,只有床头放了两个背包。 一个是项路平的,还有一个是他死去的女友琪琪的。 搜了一遍,并没有看到布娃娃的影子。 项路平走在众人前面,背影都透着得意。 就是因为他这份得意,原本方里还不确定娃娃是不是他拿的,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 只是屋子就这么大,他能把娃娃藏到哪儿? “你别急,我会帮你找回来的。”方里宽慰了余佳曦几句,他坚信项路平这种人,只要稍微盯一盯就会露出马脚。 第84章 光与影 一行人往大厅走,远远的,便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管家对于自己的工作尽职尽责,哪怕发生丢了画这样的大事,也还是没忘记准备早餐。 走进大厅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有些紧张。 以往他们都是随便坐的,大家心里还记得自己是客,出于礼貌,会把餐桌旁朝南的主位空出来。 今天的饭菜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和以往不同的只是,主位上坐了人。 那是一个穿着水蓝色长衫的男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长得非常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 他的五官十分清秀,肤色白得像张白纸一样毫无血色。 虽然长相很年轻,但他的眼神透着几分苍老,仿佛就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一丝生气。 管家站在他的身后,众人进来的时候,他在俯身和桂先生低声说着什么。 等最后一个人双脚踏进屋内,桂先生扬了扬手,两个家仆走过去,大门在众人身后关闭。 “抱歉,我不太喜欢呆在光太亮的地方。”桂先生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与他年轻的外表不甚相符的是,他的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嘶哑,就像是在砂纸上狠狠摩擦过一样,有些难听且刺耳。 难怪他决定退隐,这样的一把嗓子去唱戏,确实有些勉为其难了。 门一关,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不少。 一阵铃铛脆响,一个丫鬟端了两个烛台过来,用火折子点燃烛芯,烛火摇曳,墙壁上拉出了众人长长的影子。一瞬间,分不清眼下是早晨还是夜晚。 方里留心数了数,发现包括桂先生和管家在内,餐桌旁有十二道影子。 十二道……不对。 他心中猛然一凛,进入副本之时,他们这些人的总人数是十二人。 除了他们几个以外,还有八人是从其他车厢来的。 这八人里,先后死了三个,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还剩九个人。 可是这里分明坐着十位客人……多出来的那位是谁?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小可是第一天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项路平因为偷拿余佳曦的娃娃,所以给他的印象也很深。 剩下的就是光头哥和另外两个昨天偷了画的队友。 他的目光扫过光头那边的时候,光头和他对视,挤眉弄眼的表情十分丰富生动。 ……朱易乘都做不出这么多表情来。 如果不是光头,那就只剩下那两个偷画的有嫌疑了。 方里对那两人不太了解,那俩自进屋后就缩头缩脑地躲在人群后面,似是对桂先生有几分忌惮。 忌惮是正常现象,毕竟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大清早关起门来点蜡烛吃早饭。 朱易乘注意到了他的举动,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用口型问道:“你看什么呢?” 方里没说话,他趁着没人看向这里,拉住朱易乘的手,手指在他手心写了个十,然后又在十上打了个叉。 朱易乘看着憨,脑子不蠢,反应了几秒后猛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他差点原地蹦起来,但好歹忍住了,连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也咽了回去。 方里用手挡住了额头,表情无奈。 餐桌旁确确实实站着十个客人,朱易乘看了一圈,表示自己有点慌。 方里用眼神示意他,可以把这件事和赵小彤说说,结果两人还没行动,桂先生低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各位请就坐吧。” 大家依次在餐桌旁坐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他,都有些局促。 桂先生又说了一些话,大致就是在说自己这几天身体抱恙,客人到访有失远迎。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闭口不提屏风的事,就好像不知道画被人偷了似的。 拿起筷子开饭后,他就不说话了。 食不言寝不语,餐桌上一时间只剩下了筷子和碗碟碰撞的声音。 因为队伍里多出来一人的事,方里有些心不在焉,屋子里光线昏暗,一顿早饭愣是吃得人昏昏欲睡。 从大厅出来后,光头从身后叫住了他们。 “怎么样,你们看出什么了没?”光头咂嘴道:“反正我看那桂先生不像是个正常人。” 换做之前,方里可能还会和他聊起自己的发现。 但眼下,他仿佛得了疑心病,并没有立即回答光头的问题,而是在心里衡量着这人的可信程度。 朱易乘看看方里,又看看光头,也是一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只有赵小彤不疑有他,和光头交谈了起来:“也不像个鬼吧,墙上有他的影子,鬼不是没影子吗?” 光头若有所思:“那倒是。” 他哎了一声,说:“你们一会儿有空不,要不一起去镇上转转?” 这是要拉伙了。 赵小彤思索了一会儿,正要答应,方里突然咳嗽了起来。 “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吃个药休息休息。”他咳得很剧烈,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朱易乘站在一边,边冲赵小彤她们使眼色边配合着给他顺气,简直想给他略显浮夸的演技颁发奖状。 其实他这一咳也不全是装出来的,他原本感冒就没好全,咳着咳着变成了真咳,喘口气嗓子里都痒得冒火的那种。 朱易乘不知道,他还在为方里逐渐精湛的演技暗暗叫好。 余佳曦心思比较敏感,终于从朱易乘快要抽风的眼睑上看出了他的意思。 她拉了赵小彤一把,口中说道:“那我们陪着你吧,你一个人我们也不放心。” 光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闻言有些遗憾地搓搓手指,“那下午吧,下午我再来找你们。” 他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方里他们组队,只是这会儿他越是热情,方里就越是不敢信任他。 既然没能一起行动,光头说自己先出去转转,几人在半路分开。 赵小彤一直憋着没说话,人都快憋坏了,光头一走,她立刻问道:“你们发现了什么?” “人数不对,”方里低声咳了咳,“已经死了三个人,应该还剩九个人才对。” “九个……”赵小彤脸上浮现出片刻的空白,然后回过味儿来了,她确认道:“多了一个?” “嗯,”方里终于止住了咳嗽的欲望,他说道:“我不记得多了哪一个,你们有印象吗?” 三人同时摇头。 方里心道果然如此,同时又偷偷地松了口气。 老实说,上次古锋指出他记性变差后,他就格外在意自己的记忆力。 发现队伍里多了一个人后,他背上汗都下来了,不止是因为多了一个人,更令他害怕的是,他对多出来的人是谁没有半分印象。 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提前得健忘症了,直到朱易乘他们都说没印象,他才稍微放下心来。 放松下来后,他想起了现实世界中一个颇为流行的灵异游戏——四角游戏。 所谓四角游戏,就是让四个人站在同一个房间里,房间的四个角每个角站一个人,并且要求面朝墙角。 由其中一个角的人向另一个角走去,并且拍一下站在那个角的人的肩膀。 当走到没人的角时,就咳嗽一声示意。 这个游戏玩到后面咳嗽声就会消失,也就是说四个角都会有“人”站着。 整个游戏中,没人知道多出来的那个“人”是谁。 他们现在的情况就和这个游戏有相似之处,进入副本时,十二个人分八间房间,两两成对。 眼下,有两间房间空着,还有两间是单人间。 整个布局都被打乱了,多出来的那人到底是哪一间的,他们无从得知。 余佳曦提议道:“我们可以用排除法排除人选。” 方里摇了摇头:“我试过了,每个人的表现都很正常。” 如果剩下那两人真是鬼,哪里用得着去偷画? “那就只能这样了,”朱易乘抓了抓头发,“干脆除了我们自己人,一个都别信,这样最保险。” 这样确实安全一些,但是这么一来,就又回到了一开始那种各干各的互不沟通的模式。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朱易乘说,“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回院子一趟,我看管家还在派人到处找画,我们是不是……” 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干脆用口型说道:“把画换个地方藏?” 方里点了点头,毕竟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他总觉得那些画如果被管家找到,会发生不太妙的事情。 几人商定下来后,便一同回了院子。 院子里很安静,大家都出去找线索去了,只有他们偷偷折了回来。 方里推开隔壁房间的门,然后直奔屋子里床所在的位置。 他掀开被褥,被子下面,原本应该藏着画的地方,此时空无一物。 第85章 顺水推舟 “怎么了?”见他站着不动,朱易乘伸长了脖子,从后面走过来,接着也看到了空荡荡的床铺。 “会不会是那些人找到了?”他的第一反应是家仆们找到画了。 方里也这么想过,但他很快便否定了这个猜想。 “不会,如果找到了刚刚吃早饭的时候不会不说。”他顿了顿,又说:“我其实更倾向于是我们之中的某个人拿走了画。” 朱易乘皱起眉:“可是谁会知道到这里找啊?我们藏画的时候大家都睡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了一个人。 一个喜欢夜里起夜的人。 方里和朱易乘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说道:“茅鲁郎/光头!” 茅鲁郎就是光头的名字,刚来这里分配房间的时候他提起过,自己经常会半夜起来上厕所,如果跟他做室友至少睡眠得沉才行。 那封书生写给桂雯的信也是他夜里起来撒尿意外发现的。 “可万一不是他,我们算不算错怪了好人啊?”朱易乘抓了抓头发,“我看他还挺热心的。” 甚至可以说是热心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大多数人,进了副本之后多多少少都会变成利己主义者,如果不是列车规定不能杀害队友,估计很多人会毫无顾忌地对队友下手。 不过就算有这条规定,也有不少拐着弯儿坑队友的,具体可参见方里在七号车厢时遇到的唐冲。 有时候,队友看着冷漠,反而变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但是人心总是肉长的,在这种危险横生的环境下,遇到一个主动对你释放善意的,很难生出恶感。 赵小彤在一旁接话道:“想那么多干嘛,去他屋里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些画每一幅都有近一米五的长度,想要随身带在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另外三人对此也表示同意。 方里依稀记得,光头原先似乎是一个人住一间,现在和牧俊博做了室友。 牧俊博的女友出事之后,情绪就特别不稳定,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愣是吓成了老鼠胆,看谁都是一脸惊恐。 那天大家开小会,方里想找他搭话,他却嘴里喊着“放过我”,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大厅。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方里走进去,打量了一圈屋内。 屋子里,桌上摆着喝水用的水杯,衣服、背包,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边,看来光头出门没带包。 几人对视一眼,就默不作声地开始翻找起了东西,方里把床上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除了一部手机以外,什么都没发现。 他只是来找东西的,无心偷看别人的隐私,所以又将手机放了回去。 “你们过来看!这上面有东西!”朱易乘指着头顶上方的横梁叫道:“是不是画?” 方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疑似布帛的角从横梁边上露出头来。 他拖了把椅子过来,踩在椅子上,踮着脚才够到那块布。 手指刚摸到东西,指尖传来的触感就让他明白了他们的猜想是对的。 方里把藏在横梁上的画取下来,四幅美人图一幅不少,全在他手里。 “我操。”朱易乘看清那些画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个狗。” 他骂的自然是光头。 他们这种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人,最讨厌的就是队友的背叛。 赵小彤也十分气愤,她说:“我们直接把画拿走,还是等他回来跟他撕破脸?” 余佳曦在边上摇了摇头:“还是先别撕破脸的好。”她现在有些怀疑自己的娃娃是不是也被光头拿走了。娃娃跟画不一样,随身带着不是问题,连藏都不用藏。 如果是这样,光头很有可能会利用那个娃娃对她们不利…… 方里原本想把画收起来的,但他突然想到了那封惹事的书信道具,手顿了顿又将画原封不动放了回去。 朱易乘:“咋了?” 方里默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他拿都拿过来了,不如就暂时寄存在他这里……” 他从椅子上下来,语气自然又无害:“我看这画挺不吉利的,与其我们拿走不如放他这儿。” 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也与他们无关,毕竟画不是他们塞给光头的,是光头自己偷拿的。 说句不好听的,真出了事他们还能从而得知这画厉害在哪里。 简直是一箭双雕。 赵小彤想明白了之后爽快地拍拍手说道:“行,那就不拿了,有罪也是他受着,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着几人便将床上的枕头被子叠回原样,桌椅也摆正,伪装成没人进来过的样子。 赵小彤回过头,只见朱易乘还愣在原地傻站着。 她喊道:“朱易乘,你干嘛呢?” 朱易乘闻言才回过神来,慢半拍地走过来帮忙。 他将桌椅扶正,视线时不时地落在方里身上。 又来了,又是那种感觉。 他在心里暗暗吐槽,在刚刚方里语气平淡地说出他的计划的时候,朱易乘心中划过了一丝怪异。 倒不是说方里做错了什么,事实上副本里比他做得绝的大有人在,那些人为了测出触发死亡的条件,经常会哄骗其他人去做实验。 方里只是顺水推舟,把画留在了光头这里。 也不是说他这样做不好,只是朱易乘一下子不大习惯。 就好像眼睁睁看着一个小白兔变成了狡猾多智的狐狸,方里也学精了。 偏偏这只狐狸还套着兔子的皮,嘴上说着坑人的话,表情却是一脸正气,锋利的爪子藏得严严实实。 从某种角度上,他觉得现在的方里比起谢柏沅还要更胜一筹。 中午方里喝了药,被人怼进被窝里睡了一觉。 朱易乘他们几个也很精明,方里睡着的这段时间,光头来找他们,全被他们用方里生着病为理由挡了回去。 一开始光头还不明白,渐渐地多少也意识到了一些。他倒不恼,只是嘀嘀咕咕地说那他一个人去看台子了。 方里一觉睡醒已经逼近黄昏,听朱易乘他们说了光头找过来的事后,他揉了揉眉心,问道:“什么台子?” 朱易乘说:“好像是桂先生唱戏搭的台子。” 桂先生挂牌唱戏的时候,桂楼就是听戏的地方,只要有票,观众都能进到桂楼里来听戏。 几年前桂先生红极一时,门票是有价无市,观众席上人头济济,台子搭得也格外大气。 哪怕这次的观众只有他们几个人,这戏台子还是要搭的。 还有三天时间,桂先生就会登台唱戏。那一天也是桂雯的忌日,想要出副本,动作得加快了。 第86章 噩梦 话虽如此,天色已晚,随意走动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方里琢磨着明天起早去看看戏台,今天就先好好休息一晚。 朱易乘给他胳膊上的伤口换药,衣服脱了看到他脖子上的项链后顺口问了一句:“你跟沅哥戴的情侣项链么?” 方里摸着那条救了他一命的项链,想到了远在列车另一头的谢柏沅,说道:“算是吧。” 他提到谢柏沅时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的笑意,看得朱易乘一阵牙酸。 朱易乘心里嘀咕着沅哥可真幸福,人不在,光是留条项链就能把方里的心套得死死的。 看方里幸福的表情,他把原本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那条项链他曾经看到过两次。 一次是刚遇到谢柏沅的时候,那是在方里出现之前。 那时候谢柏沅不爱说话,朱易乘撞见过他独自站在阳台上,摩挲着那条项链,表情像是在怀念什么人。 感觉到有人靠近,谢柏沅就把项链收起来了。他一直贴身佩戴着,一般人也没机会看见那项链长什么样。 还有一次就更离奇了。第二次见到这条项链,居然是他在为方里占卜的时候看见的。 他的占卜并不一定是看一个人的过去,有时候幸运的话,可以大致看到这个人一生的经历。 他看到的应该是未来的方里,因为画面里的人个头挺高,并且看不清五官。 唯一看得清的,就是他脖子上那条令朱易乘印象深刻的项链。 朱易乘之后又为谢柏沅占卜了一次,结果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样,什么也看不到。 他看不到谢柏沅和他相遇之前的人生,同样也看不到方里十岁以前的人生。 这两人的人生像是被人故意抹去了一部分,而且是非常重要的那部分。 他想得入神,手上没个轻重,不小心按在了方里的伤口上,方里嘶了一声,看着原本已经快要结痂的伤口又渗出了血。 朱易乘“哎呦”一声,一边道着歉一边在包里翻起了新的棉花和纱布。 方里盯着伤口,在朱易乘找到纱布前,拳头大小的伤口已经凝起了血珠,血顺着胳膊滴落下来,留下一条蜿蜒的血痕。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被他忽略的信息,比如说宅子里的鬼,追求的似乎都是完整无损的人皮。 就连一开始剥下人面皮的鬼手,动手的时候也会刻意避开人脖子以上的部位,似乎是要确保那张皮的完整性。 至于原因,没人留意过。 完整的皮代表着什么呢……完美的伪装? 方里吐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什么。 晚饭大家都没什么食欲,一来是因为戏台子一搭,他们的时间越来越紧迫;二来是因为桂先生又出现在了餐桌旁,屋内灯光无比昏暗,仆人跟为了省钱似的抠抠嗖嗖地只点一根蜡烛。 那白蜡烛放在桌上,烛火晃啊晃,晃得大家情绪都有些低迷。 好不容易捱过一顿晚饭,众人回到院子,简单洗漱了一番,各自上床睡觉。 方里前一夜梦到了谢柏沅,虽然梦的内容不那么让人愉悦,但能变相地在这里见到他日思夜想的人,也不算亏。 甚至还有点想再见一次。 但这坑爹的副本总是不能让人如愿。 这一晚方里睡得很浅,差不多凌晨两点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惨叫。 这叫声凄厉无比,夹杂着惊恐和绝望。 方里从梦中惊醒,屋子里另外三人却还在熟睡,就连平时他翻身都有感觉的朱易乘,也睡得跟头猪一样。 他没急着爬起来,而是靠听声辨位,猜出出事的应该是光头那间屋子。 难道是那些画? 外面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却听不到有人推开门的声音,不知道那些人是跟朱易乘他们一样沉睡着,还是醒着却不敢出来。 方里也不敢轻易出去查看情况,上回是项链救了他一次,但救一次不能保证能救第二次。 惨叫声消失后,院子里响起了某种重物在地上摩擦的窸窣声。 并且那声音久久都没能消失,而是忽远忽近,从没离开过院子。 听上去,就像是一个人被拖着在地上绕圈子。 他闭着眼睛听了足足有半小时,声音终于消失了。 方里毫无睡意,一种未知的恐惧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呼吸都冒白气的寒夜,他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又过了十来分钟,估摸着外面的东西已经走了,他从被窝里爬起来,想要起身看看情况。 他没有选择推开门,而是走到了窗边。 纸糊的窗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硬币大小的洞。 方里把脸贴上去,透过那个洞,打量庭院。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照得整个院子亮堂堂。 冰凉的月色给大地铺下一层冷光,院子里一起都挺正常,没有死人,没有被挂在树上的人皮,除了……除了井口边多了一个人。 从背影来看那应该是个女人,身形纤瘦,穿着一身水青色的戏服。 头发披散着,像是一段黑色的绸布。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井边,背对着方里他们睡觉的屋子。 方里看不清她的脸,却莫名感觉她很悲伤,甚至从内心生出了一股怜惜之情。 然后这份怜惜在对方转过头来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井边的女人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来,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紧闭着。 那张俩不像桂先生,也不像其他什么人。 那他妈是方里自己! 他瞳孔紧缩,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似的站在窗边动弹不得。 井边那东西,顶着他的脸,场面看上去十分怪诞。 下一秒,那边的“方里”嘴角忽地一勾,那东西抬起了自己的手,鲜红又尖锐的指甲在自己的脖子上划过,留下了一道口子,黑色的血从里面流了出来。 方里表情不太好看,尤其是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脖子上有什么湿滑黏腻的东西顺着脖颈往下淌。 操。 井边那东西还好意思顶着他的脸冲他笑。 他强行压下心底的恐慌,用手摸了摸脖子。 黑色的血染得他满手都是,这还不够,外面那东西手伸进伤口处,似乎准备撕下自己的面皮……方里心里想着干脆豁出去算了,和这东西拼个你死我活。 他正要履行这个想法,却被人从后面用被子蒙住了头。 方里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手扯开了被子,并且准备给偷袭他的东西来一拳。 朱易乘的声音及时响起:“咦?你醒啦?” 方里从被子下面探出头,外头刺眼的日光让他一时之间睁不开眼。 “这回看来是真退烧了,也不说胡话了。”朱易乘自顾自地说道:“你看你这一天天的,从进了这个副本开始,身体就没好过。” 屋子里光线明亮,窗户完好无损,根本没有什么洞。 方里扯了扯身上汗湿的衣服,试探地问道:“我发烧了?” “可不是,”朱易乘说:“发烧,还做噩梦,说了一晚上的梦话。” 方里问:“我都说什么了?” 朱易乘回忆了一番,眨眨眼睛说道:“你说我是你爸爸。” 方里脸一黑:“朱易乘……” 朱易乘立刻就老实了,乖乖说道:“一开始就光听你喊沅哥了,后来听到你说什么‘烧了画’。” 他说完立刻举手保证道:“我可没骗你,你边喊边哭来着,小彤她们都听见了。” 边喊边哭。 方里被这四个字整懵了,此时也来不及去计较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他问道:“她们人呢?” 朱易乘说:“在外面看……”他本来想说看热闹,发现这个词可能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意思,于是说到一半改口道:“她们在外面打听情报。” 方里:“?” 朱易乘看他表情,一拍自己的脑门儿:“忘了跟你说,昨天夜里死人了。” 他们昨天就料到会有人出事,只是却没猜中出事的对象。 死的两个人,不是光头他们,而是之前被方里等人归为最高怀疑对象的那两个偷画的。 人是大家一起发现的,大清早的,推开门就看见昨天还活蹦乱跳的队友变成了血人,尸体摞在院子里的假山上。 皮都被剥了下来,就铺在井口上面。 “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朱易乘说,“也许那些画只是单纯的道具。” 方里没有应答,而是陷入了思索当中。 到现在为止,他依旧认为画是有问题的。 他的预感向来很准。 还有朱易乘说,他做噩梦的时候喊着要烧了画。 这个画……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些人皮画? 方里突然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朱易乘看他二话不说,手脚麻利地穿衣服,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干嘛?不接着睡会儿?” “不睡了,”方里说,“我们去找火折子。” 朱易乘不解道:“找那玩意儿干嘛?” 方里看向他,嘴巴一张一合,蹦出两个字来:“烧画。” 朱易乘:“……”他是不是幻听了?? 队伍里也有人带了打火机进来,比如那个抽烟的光头。 但方里想做的事比较冒险,当然不能跟可信度的光头合作。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仆人点蜡烛时用的火折子。 两人避开庭院里那些人溜了出去,朱易乘看他比兔子还灵活的背影,终于放下了心。 跑这么快,看来身体已经恢复了,要是遇上危险逃得也快。 这么想完,他被自己震惊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也这么乐观了? 方里不知道朱易乘的心理活动有多丰富,他找到一个眼熟的小厮,问他要了火折子就回到了院子里。 远远的就听赵小彤叫他名字:“方里,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方里把东西塞进裤子口袋里,和朱易乘对视一眼,走上前才说道:“就刚刚。” 他给赵小彤使了个眼色,赵小彤眼睛眨了眨,机智地没有再问下去。 死去的两个人的尸体还横在那里,因为太过血腥,没人敢碰。 方里看了一眼那血肉模糊的一团,下意识地别过头去。 “昨晚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说话的是牧俊博,那个已经被吓破胆的男人。 在场的人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昨晚睡得很沉。 连光头也说,自己一觉睡到了天亮,难得一次没起夜。 这两个人血都变成了红褐色,想来是半夜出的事。 可是昨晚出事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进入了梦乡,连点惨叫都没听着。 牧俊博哈了一口气,他的镜片上立刻结成了一层水雾,挡住了镜片下略微有些惶恐的眼神。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有些犹豫,声线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 “我听到了他们的求救声。”这回要笃定不少。 事实上女友死后,他每天都活在自责和害怕当中。 自责当时没再回头拉女友一把,害怕女友的冤魂会找他报仇。 这两种情绪使他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他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这下子更是连着失眠了两天。 他和整个队伍里看上去胆子最大的光头做了室友,但依旧不能摆脱那种时刻提心吊胆的感觉。 昨晚,他正缩在床铺一角翻来覆去地尝试入睡,突然就听到了一种刺耳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利器在地砖上拖拽发出来的。 声音停了,就停在他们屋子外面。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那东西的倒影,那是一道瘦长的身影,手中高高举起一把长刀。 牧俊博立刻就大气也不敢喘,幸运的是那声音并没有在他们门前停留太久,不一会儿就去了隔壁那间。 他迷迷糊糊地还没想起隔壁住着的是谁,就听到了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伴随惨叫的,是一种近似于布帛撕裂的声音。 听他讲述完,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没人跳出来指责他,为什么听到了声音却不出来救人。 因为换做他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打包票说自己在那种情况下会为了副本里认识的陌生人跳出来。 像方里这么傻又命大的,那都是少数,一般人逞强逞着逞着命就送出去了。 “但是我还看到了一些东西。”牧俊博搓了搓手,像是在取暖,又像是在给自己即将说的话加油打气。 “我看到他,拿着笔在一个娃娃背后写了隔壁那两人的名字,写完外面那东西就从我们门前离开去了隔壁屋子。”牧俊博手直直地指向光头,然后又看向余佳曦,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对,就是她的那个娃娃。”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所有人同时将复杂的目光投在了光头身上。 第87章 烧画 迎着十几道视线,光头只是眼神微微动了动,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牧俊博:“光线那么暗,是你看错了吧。” 他的表情虽然是带着笑的,语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牧俊博被他盯着,有一种下一秒就要被大卸八块的感觉。 他瑟缩了一下,但是周围围成一圈的人群给了他一定的底气。 “那个娃娃现在就在你的上衣口袋里!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 光头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同意牧俊博过来做他的室友就是看中了这人软弱、贪生怕死的性格。 他原以为这样子的人好拿捏,只要稍微威逼利诱,就能为己所用。 他甚至向牧俊博承诺过好处,只是没想到这人会在关键时刻反水。 牧俊博指控完光头后,就躲到一边去了。 方里眼神落在光头胸前鼓出来的那一块,他没动手搜,是想给对方留有最后一丝情面:“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光头哈哈笑了两声,笑完了才道:“我有。知道为什么我能拿到这个道具吗?因为我有帮手。” 在场的人闻言都皱起了眉,尤其是站在井边的项路平。 方里问:“是谁?” 光头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越过方里,落在了项路平的身上。 见所有人都扭头看向自己,项路平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恼羞成怒般大声嚷道:“你他妈什么意思?你想污蔑我??” “污蔑?哼。”光头冷哼一声,语气不屑道:“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你偷了娃娃又怕被诅咒,这才将娃娃交给我拜托我教训方里他们,我又怎么拿得到这个娃娃?”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眼熟的布娃娃,方里接过去,布娃娃的背后已经多出了一行字,正是昨晚死去的那两个人的名字。 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的朱易乘立刻对光头怒目而视。 就连赵小彤也语气不善地说道:“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光头说:“我确实不算什么好人,但至少我敢做敢当。” 他看向项路平冷笑道:“怎么,你跟我合作的事还不敢承认?” 项路平整个人都像点燃了的炮仗,脖子都红了一片:“你妈的……我承认什么?老子是动过念头,但还没来得及动手!” 眼看这两人就要吵起来,方里却突然听到了一丝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声音。 那声音有些刺耳,像是用尖锐的指甲刮过石头表面,咯吱咯吱地直刺耳膜,而且越来越明显。 “有声音。”方里拽了一把朱易乘,示意他听听看。 朱易乘闭眼听了会儿,说:“卧槽,好像是有东西。” 但他听得没方里那么清楚,加上边上还有两个老爷们儿扯着嗓子问候对方的户口本,想听清楚是什么动静难度就更大了。 方里侧着耳朵仔细聆听,发现声音不似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反倒像是从下面传上来。 从下面。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视线落在那口井上,冲项路平大声喊道:“快让开!” 然而他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 项路平刚跑出去一米,从井口突然伸出一双惨白的手,像蛇一样灵活又迅速,将井边来不及跑远的项路平拖住脚腕拽了进去。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众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项路平口中喊着“不是我!”,以一种从腰部对折的奇异姿势表情惊恐地被那双手拽入了直径只有半米的井口。 接着,从井底传来一声惨叫。 一切又归于平静。 朱易乘一句“卧槽”还没说出口,边上已经有人代劳。 虽然牧俊博憋出这么一句粗口后,就两眼一翻,瘫了下去,活生生地被刺激晕了。 等将昏迷过去的牧俊博安置好后,方里回屋关上门, 为了提防隔墙有耳,方里将门关得很严实,只留下了一道窗户缝。 一来是为了方便观察外面,二来是为了疏通空气。 因为他要做一个大胆的实验——烧画。 “真、真的要烧啊?”朱易乘按住他的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低声道:“你可想清楚了,万一烧了这东西惹来什么麻烦怎么办?” 方里拿着火折子眼神坚定:“试试。” 总得赌一把。 朱易乘知道自己劝也没用了,索性忍着那种怪异的手感替他抖开画,嘴上说道:“烧吧烧吧。” 这些材质“特殊”的画纸有易燃的特点,刚点燃一角,火舌立马将画吞噬了个干净。 烧着的画飘出了一股青黑色的浓烟,伴随着浓烟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臭味,方里及时屏住了呼吸,赵小彤不小心吸进一口,只感觉那味道直冲天灵盖。 被逼无奈,他们又将窗户打开了些。 那四幅对男人有致命吸引力的美女图就这么被方里丢在窗户边的铜盆里,安静地燃烧着。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方里的一句“试试”。 如此不按套路出牌,桂先生听了想打人,桂小姐听了想掀棺材板。 画静静地烧着,为了避免被黑烟熏到,方里带着人躲到了屋子的另一角。 他从兜里将那只布娃娃拿出来交还给了余佳曦。 余佳曦拿着失而复得的娃娃向他道谢,方里却摇头道:“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这回可要收好了,别再让人给偷了。” 余佳曦闻言眼神微闪,郑重地点了点头。 “原谅我一直没有说,这个娃娃,是我曾经在一个副本中得到的。” 其实对于娃娃的来历和作用方里他们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只是没想到余佳曦会主动开口。 人在这种情况下为自己保留一些底牌是无可厚非的,方里脖子上的项链也没告诉别人。 但他思来想去,却觉得余佳曦娃娃被偷这事有点古怪。 按照光头的说法,娃娃是项路平偷的,项路平偷了娃娃后,又担心娃娃会招来什么灾祸,于是和光头进行了结盟,由光头找机会报复他们,然后自己坐享其成一箭双雕。 但刚刚看项路平被指控后的反应,又不似作假。 这人在临死前还喊了一句“不是我”,如果这也是演的,那只能说影帝都没他敬业。 再加上还有一点,牧俊博说他看着光头用娃娃将女鬼引到了别人那儿去,如果娃娃是项路平偷了给光头的,他们两人如何知道娃娃的用法呢? 瞎猫撞上死耗子,歪打正着? 方里心里隐约有个猜想,面上却不显,他问:“是道具?” 余佳曦点头又摇头,她道:“确实是个道具,叫替身娃娃,在感到有危险来临的时候,把其他人的名字写在娃娃背后,对方就会作为替身承担危险。”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这个娃娃是我的一个朋友变来的。” 当时她们正在经历一个六号车厢的副本,难度并不算多么地狱级,但是副本内的规则变态得令人发指。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顶屋子,里面有十二间房间,初始状态由二十四人住进去。 屋顶上吊着一个布娃娃和一个巨大的签筒,每天晚上十二点签筒会自动摇出一支签,签上写着一到十二的数字中的其中一个数,数字出现,代表着相应房间号的人要用任意武器进行一场比拼,输的人会代替屋顶上的布娃娃成为新的娃娃。 如果被抽中的房间只有一名乘客,那么就会自动再摇一间房,两间房的乘客互相比拼。 这个副本看上去简单,不需要背景,不需要他们想办法找线索。但实际上,这才是最残酷的裁决。 他们在副本规则前就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要么等死,要么自相残杀,毫无反抗的余地。 余佳曦向来都很幸运,这次也不例外。 她和那个叫萧诗林的姑娘住在三号房,见证了一场又一场自相残杀的戏码,和六号房一起苟到了最后。 然而最后一天的抽签,竹签上明晃晃地写着三号。 两人约定了一起结束自己的生命,余佳曦却私心想让这个小太阳一样的姑娘活下去,于是约好自杀的时候,她闭上眼,偷偷将刀尖对向了自己的胸口。 然而在她将刀捅向自己之前,对面闷哼一声,她慌张睁开眼,看到的是萧诗林嘴角挂着笑,倒在她怀里,胸前多了一把刀。 六号是空房,二十四个人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萧诗林一死,余佳曦就成了最终赢家,被规则强行送出了副本。 她醒来就已经回到了车上,手里抓着这只有替身作用的布娃娃。 “呜呜,太惨了。”朱易乘听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赵小彤嫌弃地推了他一把,接着又缓声问道:“这个娃娃用起来有什么限制吗?” 朱易乘斜了她一眼,拍拍屁股,蹲到一边看画去了。 余佳曦不确定道:“好像只能用三次。” 赵小彤点了点头。在次数上有限制是正常的,毕竟直接将自己的危险转到别人身上,这道具没有次数限制是要上天啊。 方里闻言却是想到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他的项链应该也有次数限制,极有可能也是三次。 遗憾的是他不记得之前这条项链有没有发挥过作用,目前已知的只是上次对上琪琪的时候用掉了一次。 正想着,蹲在画旁边的朱易乘突然梗着脖子叫他的名字。 “方里,方里,你快来看看!”他的语气十分惊讶,“画里好像烧出了个东西!” 方里闻言快步上前,掩着鼻子等那股浓烟散尽。 他拿脚踢了踢盆,在燃烧后的灰烬之中,藏着一份油纸包着的东西。 第88章 双生 油纸包着的东西很眼熟,上一次见到是在光头那里。 方里把东西倒出来,从大小跟形状上看,这应该还是一封信件。 他有预感,桂楼里的秘密,和这封信也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这信也不会藏得如此隐蔽,还要烧了画才能看见。 油纸一拆开,方里就失望了。 朱易乘也身子往后一仰,喊了句:“我去。” 副本像是故意给他们开了个玩笑,千辛万苦搞出来的信,由于年代已久,字迹都花了。 他们能看清的只有开头一句致xx和结尾书生的名字。 这大概是唯一的收获——书生叫做“向修远”。 朱易乘把信拿过去,对着窗外的阳光仔细辨认字迹。 “‘是我负卿……我当偿汝之。’是这个字吧?糊成这样谁认得出来啊?”他嘀咕了几句,突然瞥到窗外有人过来了,急忙收起信,扭头对另外三人说:“快,快收拾一下,管家过来了!” 他们烧画搞出这么大阵仗,那滚滚浓烟,管家想不注意到都难。 方里把盆藏到床下,地上那些灰烬处理起来有些麻烦,轮到他们打扫干净,管家早已来到门外了。 朱易乘动作比管家还要快,抢先一步拉开门,挡在门前。 看到来人的一瞬间,他怔愣了一瞬。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苍老的男人,他满头白发,佝偻着背,凡是露在外面的肌肤都皱巴巴的像丑陋的树皮。 可是他身上管家的衣服,以及那双有些阴冷的眼睛,无一不在说明,面前这位老翁就是昨晚刚见过面的管家。 虽说管家年纪确实大了……但好像也没老到这程度吧?? 一夜白头的老管家开了口,声音极其嘶哑,吓了朱易乘一跳。 他用阴冷的眼神看着朱易乘,似乎还想透过他看到屋内的情况:“你们做了什么?” 难为朱易乘在这种时候还能硬着头皮跟明显有古怪的老管家打着哈哈:“没做什么……睡回笼觉呢。” 他斜着眼睛瞄了一眼屋内,赵小彤和余佳曦已经收拾完,站成一排给他比了个OK。 朱易乘稍微放下心来,内心闪过一丝疑惑:方里去哪儿了? 但是面对着老管家他不敢走神,于是把话又重申了一遍:“确实没什么。” 老管家显然是不信的。 如果不是这些不听话的客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他也不会在一盏茶的工夫内,突然苍老这么多。 老管家是只身一人过来的,一个仆人也没带。 但是他别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还在闪着寒光。 老管家看着朱易乘年轻充满朝气的面孔,心里已经开始想着,不知道这身皮摸起来如何。 画丢了不要紧,他要求不高的,只要身上没什么严重的胎记,好好护理一下,就是最佳的画纸。 朱易乘做好了和管家僵持的准备,却没料到对方会突然从背后掏出匕首。 刀尖直指他咽喉,朱易乘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管家抬腿跨进来,只是他低估了门槛的高度,或者说是低估了自己这具躯体老化的程度。 于是这一下没跨进来,差了那么几厘米,结结实实地绊在门槛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 “咣啷”一声,管家应声倒地,朱易乘扭头看去,方里站在一边,手里还举着砸晕管家的“凶器”——一把红木椅。 “去包里拿绳子。”方里呼吸有一点急促,但很快就平复下来,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管家,淡声道:“绑起来。” 朱易乘差点跪下叫爸爸。 十年前。 桂楼这两天热闹得很,因为过两天就是桂小姐的生辰。 桂小姐比桂先生小了整整五岁,只有桂楼的几个家仆才知道其中的缘由。 早在老爷夫人在世的时候,桂先生才三岁,大病小病就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算命的说这小公子是投错了身,本该是个女孩儿,误投了男儿身。并且因为投错了身,他身体里只有半魂,另外一半还没投过来。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成年前当女孩儿养,成年之后再另做打算。 于是桂先生三岁便开始学着女儿家穿罗裙扎小辫儿,五岁的时候,还迎来了一个叫桂雯的小妹妹。 也许那算命瞎子真有几分道行,又或许单纯是血缘的力量,桂家这对亲兄妹,妹妹桂雯长到十七岁之际,无论是身形还是样貌都和哥哥桂文相差无几。 妹妹的身体比哥哥还要健康一些,她生性活泼好动,甚至曾经扮成了桂先生的模样,到街上去溜达。 因为外人从没见过她卸了妆面的模样,竟也没人能认出来。 桂雯十七岁生辰这天,他们说好了一同登台唱戏,唱的是桂雯平日里最喜欢的一出游园惊梦。 只是这回与以往不同,穿上杜丽娘那身白色绣花帔的是桂先生,做书生装扮的,是桂雯。 两人都没想到,台下有个慕名前来听戏的书生,听台上杜丽娘哀婉的唱词听得入迷。 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一段孽缘从此埋下。 管家醒来的时候,天边铺满了火烧云,通红一片,犹如十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 然而下一秒他就伤感不起来了,因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仅被绑着,嘴巴里还塞了一块抹布。 灰不溜秋带着一股子霉味的那种。 奇耻大辱。 老管家剧烈地挣扎起来,发出的动静惊动了在门口坐着的四人。 方里起身走过来,他垂着眸,姿势有点居高临下。 管家不动了,他看着面前这位年轻人,一时之间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 在他看来,方里是那种温和无害的客人……虽然这位客人犯了一点点小错,拿走了那些画,但如果他愿意贡献出自己的皮,那就可以被原谅。 这时候了,管家依旧在惦记着人皮。 下一秒,他眼中温和无害的客人蹲下身,开口也是温柔无害的:“抱歉……” 管家盯着他,心中说道:没关系,只要你乖乖交出你的皮,那些画我们可以不追究。 在他的注视下,方里继续说道:“刚刚力度没控制好,一不小心让你晕了这么久。” 老管家:“……?!”他浑浊的眼球开始瞳孔地震。 “醒了就好,”方里笑了笑,从怀中抽出一张老旧的灰白相片,毫不客气地怼到老管家面前:“先解释一下这张照片呗。” 斑驳的灰白相片上,依稀可以看清两个相偕的人,一左一右站着。 他们身形相似,面容相仿,用朱易乘的话来说,站在一起就跟玩连连看似的。 更重要的是,这两张脸,与桂先生一模一样。 第89章 阴差阳错 上午方里敲晕了管家,结果可能是力道没掌握好,管家迟迟没有醒来。 直到日头越来越高,光头主动过来敲他们的门,问他们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方里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问:“什么异常?” 光头想了想,表情严肃道:“安静。” 宅子里太安静了,一点人声都没有。 往常这个时候,仆人会过来通知他们去大厅用餐,但今天仆人迟迟没有出现。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光头试探地说,其实他想说的是:我怀疑你们在搞事情。 方里闻言,默默瞥了一眼被他们用绳子绑在床脚昏迷不醒的老管家。 “你偷走的那些画,”他道,“被我们烧了。” 光头:“?” 方里侧身让开,以便他看清自己身后的景象:“烧了画之后管家过来了,就顺手打晕了。” 光头:“??” 他看到屋里被绑得跟只螃蟹似的管家,心说,可以了,事情已经快被你们搞死了。 且不说绑了npc,光是烧道具就让他当机了几秒。 这要是烧出啥三长两短来,就不怕一块儿完蛋? 光头心情复杂地想着,这些人或许真的有什么保命绝招吧…… 他又心情复杂地将目光挪回方里脸上,开口的时候有点沧桑:“小兄弟,跟你商量点事儿。” 他示意方里跟他到回廊上去,方里转身带上门,走过去看着他,眼神示意他有话直说。 光头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支烟来。 方里摆手表示自己不抽烟,于是烟就进了光头自己嘴里。 “合作吧。”他说,“这回是诚心的。” 用光头的话来说,方里这群人看着不像是那种老手,更像是什么也不懂的愣头青。 原因很简单,这群人太莽了,叫人看不出他们手里有多少资本,只能看出他们身上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特性。 而这种人,在副本里是很适合当“队友”的,这里的队友是拿来卖的那种。 然后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现在道具给他们烧了,npc也给他们绑了。 既然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如索性绑得彻底一点,来个战略性合作。 光头是这么想的,就怕方里顾忌自己有“前科”,不愿意合作。 事实证明,他还是不了解方里,把这年轻人想得思想过于高尚。 方里原本态度确实是不冷不淡的,但是听到光头说合作以后他愿意提供所有自己知道的信息后,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好啊。” 紧接着,他就问道:“那你先告诉我实话,娃娃是项路平给你的吗?” 光头似是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笑僵在了脸上。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道:“不是。” 方里点了点头,又问:“用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光头表情有点为难:“这个恕我不能告知,我只能说,我写那两人名字,是因为白天的时候我看见他俩答应了管家,会把我们所有人都带到桂先生屋里去。”原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是那边已经打起了自己的主意,光头索性抢先一步,把那两人推了出去。 方里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光头不说,就更加坐实了他内心的想法。 只有娃娃的主人才知道用法。 他虽然不知道余佳曦出于什么目的和光头私下里达成了合作,但是眼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有什么话等出了副本再说。 他们在宅子里转了转,一个仆人也没见着。 光头说,他看见过管家从那些画里抽出光滑整洁的人皮来,贴在自己脖子以下的肌肤上,原本有些衰老的肌肤就这样重新变得年轻。 所以他怀疑画是管家维持年轻状态的关键所在,方里他们把画烧了,管家才一下子苍老了这么多。 不止是管家,整个桂楼的仆人也许都和那画有什么干系。 两人心情沉重地回到院子,走到门口的时候方里才想起来一件事。 “你去戏台看过了没有?有没有什么发现?” 光头面上浮现出一丝赧然:“还没来得及去,有事耽搁了一下。” 他原本是准备去的,余佳曦却找上了他,说要跟他商量些事情。 方里思索道:“那我们一起过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戏台的位置多年不变,书生第一次见到桂家兄妹也是在那里,去看看没准儿真能发现什么。 光头正要说好,有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去哪儿?” 方里抬头看去,牧俊博已经醒了,扶着门框站着,面色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他回道:“戏台。你一起来吗?” “我?我不了。”牧俊博瑟缩了一下,像个受了惊的兔子,眼神还不断往光头身上瞟,像是不理解方里为什么还会和光头一起行动似的,“你、你们去吧。” 光头和方里对视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这反派的形象算是立下了。 牧俊博不去他们也不会强求,方里回屋叫上朱易乘,三个人一起前往戏台。 宅子里布局挺绕,幸而光头这几天没少在宅子里到处转悠,有他带路,不出十分钟,大家就来到了戏台所在的位置。 方里说:“仔细找找,犄角旮旯也别放过。” 朱易乘煞有其事地跟着点头。 他们把戏台翻了个底朝天,每个角落都仔细查看了,最后还真发现了点东西。 就是那张老旧的灰白相片,夹在戏台和地砖之间的缝隙里,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长得真像啊,跟玩连连看似的。”朱易乘没心没肺地吐槽道,“这要是站在一起,爹妈都分不清谁是谁吧?” 他随口吐槽的一句话,却给方里提供了灵感。 方里神情一凛,语气严肃:“你说什么?” 朱易乘:“玩连连看?” 方里道:“不是这句。” 朱易乘说:“长得太像了,爹妈都分不清……” 说到这他也顿住了。 爹妈都分不清,更何况第一见面的外人? 书生真的分得清谁是哥哥,谁是妹妹吗? “不会吧,”光头在边上说,“这要是真的,那岂不是闹了个大乌龙?” 然而现实总是很戏剧化的,当方里把照片怼到管家面前的时候,管家一开始还不肯说,方里立刻就放话要把照片烧了。 管家急了眼:“烧了照片,你们都得完蛋!” 方里一点也没被恐吓道:“那就烧了再说。” 说完,他掏出火折子,看那架势真准备烧照片。 光头原本想说什么,但看在场其他人没有一个要阻止的,一番欲言又止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直到火星子挨上了照片一角,管家终于忍不住了,喊道:“我说!” 方里从善如流地收起了火折子,坐在管家面前:“说吧。” 管家看向他的眼神十分复杂,像是在看一个欺凌弱小的魔鬼。 这眼神朱易乘很熟悉,仔细一想,自己平时都是这么看谢柏沅的。 都说一个家里知道最多的就是下人。 老管家在桂家干了一辈子,见证了桂家兄妹的出生,也见证了桂家这么个家族由盛转衰的变化。 自然,十年前那件事,他也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管家作为在桂家干了许多年的老人,早已视自己为桂家的一份子,和活泼好动的妹妹桂雯比起来,他更心疼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的哥哥桂文。 不过兄妹俩感情很好,而且越长越相像,平时也总是形影不离。管家从未将自己的偏心表露出来。 再后来,老爷夫人出了事,双双横死。桂文年纪尚幼,就扛下了抚养幼妹的担子。 他遣散了那些家仆,只留下管家,陪伴在自己身边。 幸而老爷夫人留下了一些积蓄,桂文跟着先生后面学唱戏,桂雯就在边上看着,兴趣来了也跟着学几段,还学得有模有样。 因为家里遭了这些变故,桂文更加疼爱自己的妹妹,对这个妹妹几乎是有求必应。 他们不是第一次反串,因为两人过于相似,加上上了妆,台下的观众都看不出异常。 可是这一次,台下比起往常,多了个白面书生。 这两人之前一直都以为,一见钟情只存在于话本上。 没想到有一天,居然给自己遇上了。两人的视线只接触了几秒,却仿佛经历了一辈子。 那之后书生向别人打听,得知台上那杜丽娘的扮演者是桂家小姐,名唤桂雯。 他说着说着停了,方里问道:“之后呢?” 老管家花白的胡须颤了颤,有些嘲弄地说道:“之后,那书生就上门提亲来了。” 前来提亲的书生自然是见到了和桂雯有着极度相似长相的桂先生,桂先生面上波澜不惊地将人拒绝了,回去后,书生心中也颇为震撼,一面继续维持着和桂雯的联系,一面不时向她打听桂先生的事情。 他本人也登门拜访了几次,越接触越觉得自己那天看到的台上的杜丽娘是桂先生所扮。 可是两人的感情未免有些太惊世骇俗,两人明明心意相通,却从未挑明。 暧昧之举是有的,却也仅限于一些不至于太越界的肢体接触。 直到有一日,桂雯闯进来,撞见了书生握着桂先生的手,为他除去指尖的肉刺,眼神温柔至极。 撞破这段感情后,三人之间的关系难免尴尬了起来。 这时候正好书生要启程赶考,便许下承诺,让桂先生等他回来。 书生一走,桂先生就病倒了。 起初只当是染了风寒,结果这病越来越严重,半月之后就到了下不了床的程度。 桂先生不再挂牌唱戏,安心呆在家里养病,以及等书生考取功名之后回来。 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一封书信。 信上,书生让桂先生不必再等自己,他已经寻了一位女子成婚。 这封信成了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桂先生从此一病不起。 在一个漆黑一片的晚上,桂楼燃起了一簇红光。 火从桂先生屋里传出来,烧了大半个院子。 这场火带走了桂先生,又烧毁了服侍在他床榻前的桂雯和老管家的脸。 听到这里,方里深深皱起了眉。 “所以现在的桂先生是……” 老管家一双眼睛毫无生机:“是小姐。” 至此真相大白。 桂先生死于大火之中,桂雯和管家在火里破了相。 但是对外,他们声称死的是桂雯,而真正的桂雯,穿上桂先生的戏服,扮成了她的哥哥。 十年来,在外人看来,她登台唱戏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实际上,这出戏她唱了十年,直到现在也没落幕。 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还是朱易乘先反应过来,他不解地问道:“你既然不喜欢桂雯,为什么还要和她一起害人?” 为了维持完整的容貌,他们利用那些画,杀害了许许多多的人。 取这些人的皮,来修补自己的,这么多年下来,桂雯已经不能再算是个“人”。 管家闻言却是笑了起来。 “你以为小姐她恨的人是先生吗?” 这话问得人一愣。 “我和她合作,自然是为了等书生再次出现。”管家用浑浊的眼睛扫视了一圈众人,胡子微颤:“书生就躲藏在你们之间,快了,很快我们就能替先生报仇。”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说的话,方里耳朵动了动,他听见院子外面,有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那声音听起来由远及近,像是利器在地上刮蹭,让人头皮都颤栗了起来。 第90章 活下来 宅子里静得出奇,就显得这声音尤为刺耳。 联想到管家说的话,赵小彤面色一变:“不好,桂先生来了。” 方里眸色沉了沉,说道:“是桂雯,来报仇了。” 赵小彤抿唇,她还是不太习惯桂先生变成了桂雯的事。 两人说话间那声音已经到了回廊上,桂雯似乎并不清楚哪间屋子里住了人,就一间一间地敲打门窗。 如果里头没人回应,她就会直接抡起手中锋利的长镰,三两下就将门砍得稀巴烂。 不难想象,这几下要是落下人身上,恐怕也能把人大卸八块。 她人就在院子里,现在逃出去就是羊入虎口。 可就这么干等着,桂雯找到他们这间也只是早晚的事儿。 光头这时候也不管得罪npc会怎么样了,他提着绳把管家从地上拽起来,摇晃着他的肩膀急道:“你们不是要找书生报仇吗?谁是书生?” 他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出副本的路仿佛已经给大家指明了——无论如何,先把书生给找出来。 可眼下在场的,谁看着也不像是书生。 管家年近七十,没了画,苍老得不成样子。 这一把老骨头也经不起光头这么折腾,光头问了半天他只回了句:“不知。”,然后就不负责任地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光头气得不清,正要张嘴骂人,门外传来了急促又慌乱的拍门声。 几人浑身一僵,都以为是桂雯过来了。 然而等他们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就发现原来不是。 “开开门——救救我!救命!!” 听到这声音,他们才想起外面还有个被他们遗落的人,牧俊博。 方里起身朝门的方向走,朱易乘立刻跟上了他。 牧俊博的拍门声越来越急,似乎有什么东西,离他越来越近。 方里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有一瞬间拿不定主意。 按目前的情况来说,他初步判断书生也许是牧俊博。 但如果牧俊博只是个正常人,他们不搭救牧俊博就会无辜惨死在门外。 朱易乘其实没想那么多,他侧耳听了会儿,就要伸手去开门。 方里及时制止了他。 “?”朱易乘看着他,眼神有些疑惑。 方里正欲告诉他自己心里的猜想,就听外面拍门求救的语调变了,不再是那么惊慌失措,而是开始向歇斯底里转变。 “把门开开啊!”牧俊博边喊,边用拳头哐哐砸门,“我知道你们都在里面!!” 门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两步。 可还是有些晚,那门被哐哐了这么几下后,嘎吱一声从中间向两边打开。 门外的牧俊博,保持举起一条胳膊的姿势,直直地朝屋里倒了进来。 他背上插着一把长镰,镰刀有一半已经没入了他的身体里。门外站着的,是穿着天青色旗袍的桂雯。 牧俊博脸朝地趴着,看样子估计已经不行了。 桂雯垂眸看着地上的尸体,竟是弯起唇角,吃吃地笑了起来。 因为方里他们烧了画的缘故,她的脸也没能维持住。 和管家不一样,她的变化不是面庞的衰老,而是脸上的皮开始肉眼可见地往下掉。 她的脸就像是一面泡了水的墙壁,墙皮一块接一块地脱落,露出藏在最里面的那些在大火中被灼烧过的痕迹。 方里和朱易乘都屏住了呼吸,没敢说话。 原本都以为桂雯的“大仇已报”,下一秒地上没了生气的牧俊博突然脑袋一转,极其诡异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方里甚至可以听见清脆的骨头磕碰声。 方里:“……”这是诈尸把自己诈死了? 紧接着,他就听到赵小彤冲他喊:“方里!快让开!” 他下意识就拉着朱易乘往边上跑了几步,一回头却看到朱易乘看着自己,表情十分的陌生。 他心里咯噔一声,朱易乘这是被书生上身了?? 很快,桂雯的举动便证实了他的想法。桂雯弯腰抽出插在牧俊博背上的那把长镰,朝着他们这边奔过来。 方里并未撒开和朱易乘交握的手,而是拖着他,咬牙向门外跑去。 屋里其他三人也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赵小彤虽说是个姑娘,力气却不小,捧起那些圆凳就朝桂雯身上砸去。 光头手忙脚乱地摸口袋,口中念道:“等等,那张照片呢?把照片烧了行不行?” 余佳曦额前也紧张得渗出了一层冷汗,但她还是冷静地阻止道:“不行,烧了照片应该只会激怒她。” “照片不行,那信行不行?”光头在这一瞬间,把能想到的道具全搬出来了。 说话间,他们也追了出去,一出门就看见方里拖着朱易乘在庭院里跑。 朱易乘确实被附了身,但还有部分属于自己的神志清醒着,他朝方里喊道:“方里!你快松手!” 桂雯想杀的人是书生,但书生的灵魂附在其他人身上,而且总能在被附身的人死前一瞬间及时抽离,换下一个宿主。 桂雯想杀他们很容易,再这样下去,这里的人迟早被她杀光。 脚踝忽然一疼,方里踉跄了两步,膝盖磕在地上。 被那把长镰勾过的地方,裤袜都破了一道口子,从里面渗出了血。 幸而方里这几天感冒,裤子穿得格外厚实,否则那刀刃直接割下他一只脚也说不定。 朱易乘腿上也受了伤,没等爬起来,桂雯的长镰就先过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桂雯的视线透过朱易乘,望向躲在他身体里的书生。 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终于等来了仇人,也知道书生能在濒死之际换个人附身的事,于是并不急于一下子杀死他,而是慢慢悠悠的,以猫捉老鼠的姿态俯视他。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她自顾自地说着话,在那场大火中被毁掉的还有她的嗓子,现在的她声音嘶哑难听,已经没有半点当初的天真烂漫,只剩下浓浓的恨意。“你为什么才来呢?” “我不会再让你走了,”桂雯说着,缓缓地拖动起镰刀,“这次,我要砍下你的双足,把它们放在哥哥的墓碑前。” 朱易乘尝试了几次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甚至,他现在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书生这次附在了他身上,不等他死,两人就分不开。 其他人看在眼里,也只能干着急,因为尝试了几次攻击桂雯,吸引她的注意力,发现都行不通。 桂雯身边就像是有什么结界,他们压根儿靠近不了,急得几人头脑发晕。 赵小彤和余佳曦只得过来将方里扶起来,赵小彤看着他还在流血的脚踝语速飞快地问:“没事吧?有没有伤到骨头?” 骨头倒是没伤到,伤到的是皮肉,只是伤口处泛起了焦黑色,加上血淋淋的一片看起来颇为吓人。 方里看着那些血,却突然有了个想法。 他伸手抓住余佳曦的胳膊,急急地问道:“你的娃娃是不是能把伤害全部转给别人?” 余佳曦一愣,回答的时候似乎有些闪躲:“其实我不能保证全部都能转移,而且转移的对象得是五十米以内的人。” 她猜到了方里的想法,但这娃娃不能随便转给哪个路人甲乙丙,必须是在场的人才行。 方里对这后半句却全然不在意,他郑重地点点头,立刻说道:“快,把娃娃丢给朱易乘,让他写我的名字。” 他脖子上那条项链是能保命的道具,而且看起来还颇有威力。 谢柏沅交给他的时候,并未说这项链能发挥几次作用,方里根据余佳曦的娃娃推断这东西姑且能使用三次。 之前被剥皮的女鬼攻击的时候用过一次,就是不知道到他手上的时候一共还剩几次。 余佳曦虽然颇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就把娃娃掏出来朝朱易乘那里丢了过去。 稀奇的是,他们靠近不了桂雯,那娃娃却能顺顺利利地被甩到朱易乘手边。 赵小彤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娃娃被丢过去,她眼眶红了一圈,大声道:“写什么写?你等着被剁脚吗?” 方里却来不及跟她解释,只能对她说:“你信我,不会出事的。” 他这句话说得很匆忙,但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于是赵小彤扯着嗓子对朱易乘重复了一遍:“朱易乘!在那个娃娃身上写方里的名字!” 朱易乘自然是听到了,但他却只是抓住了那只娃娃,紧紧握在手心里,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桂雯的长镰已经从他大腿上扎进去,一点点地往下划。 赵小彤急了,又催了一声:“朱易乘!” 朱易乘忍着强烈的痛意,却依旧没有回应。 进这次副本之前,他就预感到自己要出事,担惊受怕地好几个晚上都睡不了好觉。 结果镰刀真的落下来后,他反而没那么怕了……个屁。 谁不想活下来啊!但是让他往娃娃上写方里的名字,不是让方里替他去死么? 这王八蛋才干的事他干得出来? 朱易乘还在紧紧闭着眼睛一脸等待死亡的表情,就听方里在喊他的名字,而且还带了脏字。 他眼睛一睁就听到最后一句:“你要是今天敢死,出去后我就跟你沅哥一起给你招个阴亲!介绍的时候就跟媒婆说,对方什么类型的都行,男的女的胖的瘦的无所谓,我们这边到死都打光棍儿呢!” 朱易乘歪着脑袋对着这边怒目而视:“你妈的,老子不需要这种相亲!” 方里在这种情况下居然笑了:“那就写我名字!我不会有事的。” 朱易乘咬咬牙,求生的欲望被方里重新刺激回来。他蘸着地上的血,在娃娃后面飞快地写上了“方里”二字。 最后一笔刚写完,桂雯的长镰也落了下来。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桂雯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吼声,下一秒,她手中的长镰变成了一块锈迹斑驳的废铁,她浑身的皮都加快了脱落的速度。 几息之后,她竟然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具没有皮肉的骨架。 而方里脖子上的项链也自行断开,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那圆形的坠子竟然从中间摔开了,从里面跑出来了一份硬币大小的纸片。 那纸片断口粗糙,像是被人匆忙撕下来的,字迹也是匆忙的。 方里将薄薄的纸片捡起来,看清了上面的一行小字。 “活下来。” 耳边涌起了各种声音,闹哄哄的,就像是被一群人围着,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什么。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深处挣破枷锁,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了。 方里瞬间感觉到了头晕目眩。 第91章 小猫 候车厅内。 古锋起身去进站口绕了一圈,回头刚坐下没两分钟又起身绕了一圈。 外面还是一片雾蒙蒙,看不见人的影子,也看不见车的影子。 古锋在心里微微叹气。 他们有谢柏沅带着,刷副本的时候又爽又刺激。 刺激是因为谢柏沅为了尽快能出来,带着人提前把原本五天后才会开始活跃的鬼怪,通通提前从桥底下放了出来。 那座桥下埋着上万具尸骨,有多少尸体就有多少鬼魂。 一下子全部释放出来,鬼魂乌压压地聚集在一起,把他们头顶的天空遮挡得密不透风,像是一不小心走进了人间炼狱。 幸好,队伍里有个谢柏沅。 大家难得体会到强者的快乐,谢柏沅让他们往铲子上面浇了些动物鲜血,拿着那些带血的铲子去打怪,跟拿屠龙宝刀拍蒜头似的,一铲子一个。 通关的时候谢大佬还是挺高兴的,结果一出来,没见着想见的人,大佬立刻就不乐意了。 大屏幕上公布了对他们在这次副本里的表现进行了评定,每个人评价都不错,领到的奖励值也都很丰厚。 但大家都没能轻松起来,因为他们还有四个小伙伴没有回来。 通常别人在副本里经历完九死一生通关后,巴不得立刻就离开候车厅,一秒也不愿意再待下去。 谢柏沅这一行人却是相当地特立独行,结完奖励值后就一直坐在那里,像是在座位上扎了根似的。 候车厅里的时间流速倒是和现实中一样,候车厅里坐一小时,副本里就过去了一天。 他们已经在这里坐了四个多小时,时间越久,越让人等得心急。 仲楚灵忍不住说道:“你别转悠了,晃得我眼晕。” “我这不是着急吗?”古锋小声说着,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谢柏沅,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用手掌拍了下大腿,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他在古馨耳边说了句话,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偷偷地瞄谢柏沅。 谢柏沅现在一定是比他们还要紧张的,那嘴抿得拿条尺子来都能完美对齐。 说老实话,这种只能在外面急得原地转圈的情形,上一次出现还是他在产房外等馨馨出生的时候。 馨馨在她爸那儿接受了一项重任,小心翼翼地靠近谢柏沅。 “叔叔。”她小声喊了一句,然后从兜里摸出一颗糖来,递到谢柏沅面前。“爸爸让你别太担心了。” 谢柏沅很喜欢这个小孩,除了方里的原因外,他自己本身也挺喜欢这种天真烂漫的小朋友。 这会让他想起曾经队伍里有对夫妻,他们也有个孩子,和古馨差不多年纪,是个男孩儿,名字叫方里。 那对夫妻,男的叫方彦,女的叫严佳晴。 那个时候这车还没有这么多规矩,每节车厢也没有固定的人数,只要装得下,你想来个五十人组队也没问题。 谢柏沅和方佑文就是这么在车上遇见的。 方佑文靠坐在方彦夫妇身边,总是垂着眼睛,不常说话。 听方彦跟人介绍,这是他侄子,今年十九岁,名字叫方佑文,他们是在儿子举办的生日宴上被拉到车上来的。 不知怎么的,谢柏沅把这个名字记进了心里。 后来无意间瞥见过一次这人生气时的样子,眉眼漂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谢柏沅当时就觉得,这人眼神里像是带着钩子,一眼就能把人勾住,后来他就暗搓搓地跟了人家一段时间。平常基本上不主动搭话,但是有时候忍不住会偷偷逗弄一下,感觉就像养了一只不爱搭理人的猫。 逗的时候要小心着逗,炸毛了确实可爱,但毕竟不是自己养的,容易翻脸不认人。 才跟了三次,他就被人发现了。 那时候大家刚从副本里出来,副本难度系数还挺高,进去的时候五十人,在副本里折了一大半,出来的那部分也或多或少挂了点彩。 谢柏沅也受了点伤,皮外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心灵上的疲惫才让他真正产生了一丝倦意。 他倚在窗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些折在副本里的人。 这不是什么全息游戏,一旦在副本里死亡,就是真的死了,现实生活里只会多出一例永远不会有结果的人口失踪案件。 他突然就很累,就像是一个登山的旅人,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半山腰,其实山顶还很远,人还在山脚下。 谢柏沅正胡思乱想着,就看见坐在他前面的小猫起身去了厕所。 他记得这一趟小猫也受了伤,伤在肩膀上,被一只凶猛的利爪抓去了一块皮肉。 想了想,他起身跟在人后面,也摸进了厕所。 每节车厢就一间厕所,男女混用。 他屈起手指准备敲门,却发现门根本没关。 谢柏沅推开门,厕所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猫弯曲着脊背,单手撑在水池上,另一只手拧开水龙头冲洗着那些被血浸透的纱布。 谢柏沅没出声,就这么站在门边上,狭小又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哗哗的水流声。 片刻后,水流声停了,那道倔强的背影淡声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谢柏沅挑起眉毛,故意反问:“我跟着你?” 对方动作顿了顿,哪怕是背对着也不难想到他脸上一定会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表情:“你一直坐在我后面,这次还帮了我……谢了。” 谢柏沅大方地收下了这声谢,然后就安静等待对方的下文。 果然,这句话还没说完。 道完谢后他的猫又变回了那副撩不得碰不得的样子,上嘴皮碰下嘴皮,凉薄的话就从嘴巴里吐出来:“以后别跟了。” 谢柏沅心头一跳。 没等他说话,他又等来了让他心安的下半句。 “太危险。” 狭小的厕所里发出“嘭”的一声,外面离得近的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却没有多想。 谢柏沅将人圈在怀里,两人的身体紧紧挨上了木板门。 “你叫我不跟我就不跟了。”他把人转过来,正面对着自己,满意地看到那张脸上的表情变化。 微讶的,惊愕的。还有那来不及掩饰的不自然。 “我为什么跟着你,你不懂?”他的拇指从对方下唇上重重抹过,看着那一片红颜色变浅又变深。他凑上去,用呼吸代替了手指,“不跟可以,正好我坐你后面也坐累了……我想坐你身边试试,不如和我谈一段?” 谢柏沅伸手接过了馨馨递过来的糖,在她头上揉了揉。 馨馨觉得自己圆满完成了任务,开心地在边上的空位置上坐下,两条小短腿在空中晃啊晃。 谢柏沅始终保持着左腿叠右腿的姿势,一动不动。 即便他一句话也不说,周围所有人都已经感受到了他身边的低气压。 不一会儿,两条竹竿似的长腿站在了他面前。 他压根不用抬头,就能知道有这变体型的只有那位npc维特。 果然,四周传来了一片小小的骚动。 余静妙把玩自己发尾的手顿了顿,小声说了句:“他过来干什么?” 维特走到谢柏沅面前,见他并不抬头看自己,只好先喊了一句:“先生。” 谢柏沅这才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你们这次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维特说,“请你们尽快离开这里,不要在候车厅久留。” 谢柏沅动了,但不是起身,只是左右腿换了个上下顺序。 “哦。” 语气不咸不淡的,仿佛回了对方一句:朕已阅。 众人当下都明白了,原来是赶人来了。 谢柏沅坐在位置上不动这一会儿,身边已经来来往往通过了好几批人。 来往的人大多将注意力投注在他身上,有的甚至故意动作拖拖拉拉的想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一定程度上确实影响了候车厅里的秩序。 难怪维特终于站不住了,特地过来请走这位“钉子户”。 可惜谢柏沅态度冷淡,维特的劝说他一点也不当回事。 维特的动作有点僵,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重复了一遍:“请你们尽快离开这里。” “等人。”谢柏沅直直地看向他,眉头微皱,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人等到了我就走。” 稀奇的是,他说完这句,维特真就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仲楚灵抱着胳膊偷偷打量这边,满心的好奇。 不知道为什么,她刚刚看那维特的反应,就好像……就好像他有点怵谢柏沅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谢柏沅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嚯的一下站起身,架势像是要去跟维特干一架似的。旁边几人连忙眼疾手快地上来拉住他。 拽胳膊的,拽大腿的,谢柏沅整个一人形吸铁石。 “冷静点,没准他们一会儿就出来了。”虽然古锋自己都做不到冷静,但是他知道现在先稳住谢柏沅才是主要的。 谢柏沅表情有一瞬间的无奈,他还没说什么呢,这群人就跟他要去炸候车厅似的反应激烈。 事实上古锋还真是这么想的,他怕的就是谢柏沅和维特怼上。 这人他已经有几分了解了,npc在他手上,就跟被戏耍的猴似的。 正在这时候,众人头顶的灯突然闪烁了两下,然后“刺啦”一声,整个候车厅的灯都灭了。 “咋了这是??” “卧槽,啥情况啊?” “没电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候车厅里的人都不安起来。 古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手:“这是怎么了?” 谢柏沅在一片漆黑当中眯了眯眼睛。 “请各位不要慌张。”维特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只是一点点电力问题。” 说完,大厅里的灯光又重新亮了起来。 维特站在那里,因为戴着面具,没人能看出他的真实情绪:“你们看,已经没事了。”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无论是候车厅,还是列车,都是在异世界里。 唯一不同的是候车厅里是安全的,这里不会有鬼怪来杀人,也不用二十四小时提心吊胆。 因此刚刚突然的灯光消失,使大多数人都陷入了一种恐慌。 即使维特说这只是电力出了点问题的正常现象,还是有人捂着胸口表示没缓过来。 仲楚灵也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吓了我一跳,是跳闸吧?” “保持警惕是好事,”谢柏沅忽然说了句,“这里并不安全,没事的时候多想想外面那些雾里有什么。” 他夜视能力很不错,刚刚灯灭的一瞬间,他就一直在盯着维特的方向看。 其他人慌乱之中也许不会注意到这一团漆黑里的情况,他却看得很清楚,灯灭的那几秒,维特也是手忙脚乱的。 正常情况下,候车厅的供电不会有任何问题,毕竟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什么电力系统出了故障,也只能骗骗没长脑子的傻蛋。 如果出了什么状况,并且还是在npc的意料之外,那么只能说……列车又出现了bug,或者它原有的bug又扩大了一些。 他突然想到了方里。 维特正在广播里安抚众人的时候,候车厅门口出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仲楚灵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第一个进来的,可不是就是朱易乘那颗具有标志性的绿色脑袋嘛。 只是他背上背着的……是昏迷不醒的方里。 谢柏沅才缓和不到十秒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 大佬今天不爽的次数直线超标。 作者有话要说: 方里原本的名字是方佑文啦_(:з」∠)_ 第92章 纸片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下,原先的方里和方佑文是两个人,方佑文(现方里)是方言的侄子,和沅哥相遇的时候十九岁。 原先的方里是方彦的儿子,八岁,有先天疾病。 然后那句活下来,“活下来”其实是我最初写这本的灵感源泉…… 等方里从昏迷中醒过来,已经是一天后。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朱易乘坐在他床边摆弄手机,发现他醒了后,直接把手机甩到了地上。 他一把搂住方里,边拍边嚎:“崽啊!你可算醒了!” 方里被他拍得喘不过来气,挣扎着问:“谢柏沅呢?” 朱易乘委屈地看着他,表现得像是一位被狠心人抛弃的良家妇女:“你就知道关心沅哥。” 方里:“……”一会儿不见而已,你现在戏这么足的吗? 也许是因为方里的表情足够冷漠,朱易乘收起了演戏的欲望,老实交代道:“沅哥在跟我姐谈事情,好像跟什么项链有关系。你想见他啊,我去给你叫他过来。” 听到项链,方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胸前空空如也,这么说来,那条项链断开不是他的错觉。 那么,项链里藏了张纸条也不是他的错觉。 那么,那些画面也不是…… 不知道受了哪门子刺激,从某次副本出来后,谢柏沅居然开始写起了日记。 说写就写,八匹马都拉不住他,也不知道图什么。 他这个人,平时想说的话并不多,一天说二十句话有十句以上都是在爱人耳边吐露的情话,但是写起日记来几乎变成了一个话痨。 换句话说,就是流水账,而且日记内容也都绕着爱人展开,在日记中大秀恩爱。 “三月七日,长时间的进出副本让大家身心俱疲,我们从车上下来,稍作放松。 木槿提议大家一起去她店里吃火锅,这东西佑文很喜欢吃。 她的店就开在本市,所以方彦干脆回去把他儿子也带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孩,小短腿,很瘦,虽然是佑文的堂弟,但和佑文长得一点也不像。 佑文很喜欢这个堂弟,他和我说过他的愿望是堂弟的病能好。他说堂弟才八岁,就要被病痛拖累。 我记得他的父母也是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就离开了他,留他一个人长在方家,所以我更喜欢我的佑文。 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 这一段还没写完,谢柏沅的肩膀上忽然一沉。 他偏头看着靠过来的爱人,神情和语气都忍不住变得柔软:“你酒量跟猫似的,还跟着他们瞎起什么哄?” 有句真理:喝了酒的人比平常要可爱坦率得多。 当然,此条仅适用于“某个人”。 他的爱人动作缓慢眨了两下眼睛,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听起来就像是在小声咕哝。 “真好啊,这次大家都在。” 谢柏沅一愣,下一秒就看到了他的爱人弯起的嘴角。 越往后的副本难度越高,每一次,他们看上去都能够轻松应对,但实际上每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后每个人都是心有余悸。 看着朝夕相处的朋友在自己面前死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只不过在副本里,人处于一种高压状态,必须把自己拧成一股绳,不能松懈下来抽出时间去悲伤。 谢柏沅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在爱人头上轻轻地拍着。 其实他想对对方说,害怕什么,担心什么,都可以和他说。 毕竟他是他的爱人啊,全世界他最偏心这位小朋友。 结果才拍了没两下,这位小朋友估摸着是酒劲上来了,抓着他的手,在脸颊上依恋般蹭了两下。 谢柏沅:“……” 他的心跳一瞬间可能跳出了一张中国金鸡地图,但是面上还得绷着,把人按进怀里,匆匆丢下一句:“你们接着吃,我先回了。” 在座的都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有些事不用挑明,一句话就懂。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啊。” 谢柏沅笑着应了两声,合上日记本前,提笔飞快地添上了最后一句。 “但是,如果可以,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活下来。” 谢柏沅上楼的脚步比谁都急,到了房门口,却陡然停了步伐。 朱易乘看他欲开门的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看着都着急。 “沅哥,你干啥呢?门把上又没长刺。” 谢柏沅瞥他一眼,略微有些嫌弃地说:“到楼下去,你姐找你。” 朱易乘正要说哥你别唬我了,我姐能找我有什么事儿啊,就听到他大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连名带姓地喊道:“朱易乘,下来。” 家里几个姐妹,他最怕的就是大姐,因为大姐对他最凶。 他原本还有点磨蹭不想下楼,然后就听他大姐说:“别让我说第二遍。” 朱易乘原地打了个激灵:“哎!来了!” 他一走,门外就剩一个谢柏沅。 谢柏沅心里那点紧张从昨天持续到了现在,结果在他指尖刚一搭上门把手的时候,那些名为紧张的不安分因子全部沉淀了下来。 紧张变成了思念后,就顾不上犹豫了。 谢柏沅推开门,方里就坐在床边,两人对视的第一眼,谢柏沅松了口气。 他的爱人平安回来了。 朱易乘背着昏迷的方里冲进候车厅的时候,谢柏沅一眼就看到了他手里抓着的项链。 方里在进入这次副本之前,就有恢复记忆的迹象,他刚才的紧张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 项链都断了,那记忆呢? 不过,在见到方里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他的爱人还是没能找回记忆。 如果是将一切都想起来的方里,可能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先揍他一顿。 没挨揍的谢柏沅在床边坐下,先是在方里唇上亲了亲,问出的第一句是:“想我了吗?” 他问的刚好是方里想说但又没好意思说出口的,于是方里抽了抽鼻子,回道:“想。” 谢柏沅内心划过一丝奇异的满足。以前让方里说一声“我想你了”可能难如登天,失了忆的方里要坦率多了。 “真想假想?”他现在还能逗弄一句。 “真想。” 方里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因此被谢柏沅引着说了好些诸如“我想你”、“我爱你”之类的话。 他只看出谢柏沅对这些没什么修饰词的情话很是受用,谢柏沅喜欢,他多说几遍也没什么。 “我睡了多久?”两人闹完,方里才想起来这茬。 “一天一夜。”谢柏沅眼神沉了沉,他问:“你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把方里带回来安置好后,他在边上守了一晚,第二天就和朱易乘的大姐见了面。 因此,他也一直没来得及问朱易乘副本里的事情。 但保命的项链都断了,想必方里这次在副本里过得很惊险。 于是方里跟谢柏沅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在副本里的经历。 项链虽然替他们挡了灾,但是副本还没能结束。 原来当年书生并不是真的违背了誓言,他考中举人后,直接被家里派来的人接走了。 书生家里在地方上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文人家庭,父母只有他一根独苗,原本二老听闻儿子有了心上人还是高兴的,后来听说对方是个戏子,半条命就去了;再一听说对方还是个男的,另外半条命差点跟着去。 书生写了一封书信,给桂先生送去,可是那信没送到桂先生手上,而是到了管家手上。 与此同时,书生与人拜堂成亲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老管家以为这两人之间的孽缘当断则断,人已经成亲了,还写封信过来,先生看了只会徒增伤心,于是自作主张将信留了下来。 结果这阴差阳错之下,反而间接害了这对苦情鸳鸯。 最后他们让老管家把当年书生的信又写了一份出来,和书生字迹模糊的那张一起,在桂先生坟前烧了。 至此,这个副本才算结束。 方里是从副本里出来后,坐上了回来的车才晕倒的。 他晕得很突然,前一秒还在说着话,下一秒说晕就晕,着实把另外几人吓了一跳。 尤其是朱易乘,他以为方里替他挡灾的时候受了伤,并且将伤势隐瞒到现在,在车上抱着方里哭出了号丧的架势。 最后还是赵小彤和余佳曦把他强行拽开,否则方里可能会被朱易乘勒死。 听他讲完谢柏沅心情轻松了不少,他看着方里说道:“没事就好。” 这种感觉就像是心一直悬在半空中,此时终于找到了落脚点。 方里眨了眨眼睛:“我想喝水。” “好。”谢柏沅起身给他倒水,正当他要继续说出一些安抚宽慰他的话来的时候,方里突然问道:“谢柏沅,你是不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谢柏沅顿了顿,一瞬间居然答得有些心虚:“差不多……吧。” 方里摆出了两人重逢以来第一个冷脸。 他摊开手心,一张纸片静静地躺在那里。 方里问:“这是什么?” 纸片上写着:活下来。 谢柏沅一个趔趄,他看着那张纸片,恍然之中有了一种黑历史被扒出来摆放在面前的错觉。 第93章 枝节 方里问得很直接:“你写的?” 谢柏沅思索了大概半秒,放弃了抵抗,老实交代道:“是我。”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我的日记。” 方里嘴巴张了张,对谢柏沅写日记这件事情有些意外。 ……大概是因为谢柏沅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会写日记的人。 谢柏沅拿了椅子在旁边坐下,将水杯递给方里。 他斟酌了一下,有选择性地问道:“你想起来了什么?” 如果方里没想起来,是不会这么问他的。 方里如实说道:“没有,只是看到了一些画面。” 他没有说的是,那些画面令他不怎么愉快。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在那些画面里,八苦仿佛占了一半。 耳边是不同人的哭嚎,随处可见的血肉,每一处地方都透着压抑的绝望。 画面最终定格在谢柏沅的脸上。 他穿着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衬衣,鲜血从胸腔的位置往下滴。 方里好像看见他在冲自己笑,虽然脸上都是血污,但那双眼睛却很亮。 但也只是一瞬间。谢柏沅嘴唇翕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他没听清,耳畔太吵了,他努力挤到谢柏沅面前,搂着他的脖子,但还是没能听到最后那句话。 日记本从他手中滑落,正好摊开在某一页。 方里捡起本子,这是谢柏沅一直随身带着的东西,他木然又珍重地将本子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这是我撕下来的?”那张纸片到了谢柏沅的手里。方里看着他不确定地问道。 如果说那条项链是他的,那项链里的东西应该也是他放进去的。 “应该是,就连我也不知道项链里面有东西。”谢柏沅捏着那张纸片,方里刚把纸片展示给他看的时候,他心头一跳。 日记带给他的回忆熟悉又陌生。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件事情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你只能大致记住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却不记得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是记得自己曾经突然写日记这件事,却不记得自己是受了什么启发才做出写日记的决定。 当然,那本日记现在在哪,也成了谜。 于是场面变成了两人面对面坐着,看对方的眼神像极了看一位同病相怜的失忆患者。 不过这事肯定还不算完,确认方里的身体只是在副本里肩膀受了些伤后,谢柏沅带着人下楼,在楼下见到了朱家姐弟。 朱易乘的大姐名叫朱启凤,长发御姐型,三十岁不到,气质却已经十分沉稳。 都说长姐如母,朱易乘从小最怕他大姐,但实际上他大姐也是最疼他的。 两人下楼的时候,朱易乘正跟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似的,低着头挨训。 朱启凤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合身的绛红色旗袍。 她的面庞年轻漂亮,但是一点也没有影响她周身那股神秘又沉稳的强大气场。 在见到朱启凤的一瞬间,方里才有了一些朱家是风水大家的实感。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朱易乘,心想:都是吃同样的粮食长大的,怎么朱易乘性格就这么……跳脱。 没过多久他就发现看事不能只看表面。 这样一位气场强大的佳人,在教育起弟弟的时候,似乎已经将身上的包袱丢掉了九霄云外。 “朱易乘,你上次是怎么跟我说的?”朱启凤生起来,美目圆瞪,食指在朱易乘脑门上戳了几下,“好一个陪朋友去玩鬼屋,你长能耐了,还学会说谎不眨眼了?” 朱易乘大气不敢喘,但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说谎不眨眼还用学吗?不闭眼睛不就行了。” 朱启凤冷眼一瞥:“你嘀咕什么呢?” 朱易乘立刻抱头蹲下:“我什么也没说啊,姐姐姐,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他谁都不怕,就怕大姐发火。 偏偏平时大姐最讨厌别人骗她,而他上回回去求助大姐的时候,没说自己要进副本的事,而是扯了个慌说陪朋友出去玩,要借大姐的徒弟一用。 朱启凤冷哼一声,显然对朱易乘这种万年不变的道歉模板并不满意。 她说:“如果不是我有所察觉,这些事你就准备一直瞒着大家?” 她说的是朱易乘被拉上列车的事。 这种事情虽然是超自然事件,说出去寻常人难以相信,但他们毕竟是研究风水术法的,平常接触到的事物本身就不能够用科学来解释。 所以她气的是朱易乘一直以来把这么严重危险的事情瞒着所有人,如果不是这次朱易乘生命受到威胁而她恰好感应到了这一点,她都不知道,她差点就失去了这个弟弟。 朱易乘哪里敢反驳,最多只敢委屈巴巴地为自己小声申辩:“我这不是……怕你们担心吗。” 朱启凤看了他一眼。 朱易乘立刻就抿住唇,不敢再说话了。 这时候谢柏沅领着方里走了下去。 朱启凤在外人面前,又恢复了那种端庄优雅。 她先是对谢柏沅微微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放到了方里身上。 明明是打量的眼神,却不会让人觉得无礼。 朱启凤向方里伸出手,微微笑道:“你好,我叫朱启凤。” 方里跟她握了握手,还未开口,就听谢柏沅在边上说了句:“怎么样?” 方里:“?”什么怎么样? 他正一头雾水,就听朱启凤说道:“你们之间的缘分……命中注定。” 这话说得,方里脸上有了股热意。 但他还是有些不解,谢柏沅和朱启凤就聊了他们俩之间的缘分? 他的表情略有疑惑,朱启凤却只是笑笑,没有解释下去。 她的本事比朱易乘高上一大截,眼力自然也要强上许多。 朱易乘曾经在方里和谢柏沅身上看到了连接两人的一条若有若无的“线”,但是他看得并不清楚,后来也就没放在心上,只当两人之间有什么羁绊。 可在朱启凤眼里,这两人之间的线几乎已经成为了实质。 有羁绊的人她见得多了,但正常人只会被一条线缠着,线的数量如此之多,羁绊如此之深的还是第一次见。 白色、红色的线紧紧缠在两人身上,无论他们分隔多远,都被这些线牵挂着。 所以她才会说两人是命中注定。这四个字,不是轻易就能用上的。 谢柏沅明显对这个描述很是满意。 他笑了笑,示意坐下说话。 朱易乘松了口气,正准备溜之大吉,朱启凤看了他一眼,他顿时讪笑着不敢动。 “是该好好锻炼锻炼本事了。”朱启凤说,“今天你跟我回去一趟。” 这下朱易乘彻底焉了。 解决完一个朱易乘,朱启凤才坐下来,对着对面两人笑道:“让你们见笑了。” 她原本还有些好奇,该说的,她差不多都跟谢柏沅说了,谢柏沅留她是还有什么事? 结果谢柏沅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听朱易乘说,朱家有一绝活——寻物。” 朱启凤一张俏脸顿时抽了抽。 感情这是要拿他们朱家当物品寻回犬呢? 谢柏沅的意思是,既然朱启凤人都来了,不如再顺手帮他一个忙。 朱启凤早就练成了一副沉静处事的外壳,内心活动再丰富,面上也是和和气气地问:“你想寻何物?” 谢柏沅道:“一本日记。” 朱启凤红唇微张,这个答案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谢柏沅自然是知道寻物的流程的,他凭借略微有些模糊的记忆,尽可能详细地描述着日记本的样子:“封面是黑色的皮质外壳,六寸大小。” 朱启凤苦笑道:“恕我直言,你给的范围有些大了。” 天底下黑色外壳的日记本海了去了,想在其中找到一本属于谢柏沅的,无异于大海捞针。 谢柏沅思索道:“那本日记比较特殊,沾过我的血,而且应该少了一页。” 沾了谢柏沅的血,那就好办得多。 朱启凤让朱易乘去取了一只盛满清水的碗过来,又让谢柏沅滴一滴血到碗里。 她闭上眼,片刻工夫,鼻尖上显而易见地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朱易乘乖巧地站在一边,给她扇扇风。 “在……井里。”朱启凤的能力使她能够身临其境般感受到那些画面,她的四周漆黑又湿滑,鼻尖是阴冷潮湿的气息。 “学校里的井,一所中学。”朱启凤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她念出了大门上写的字:“天神中学。” 话音刚落,在场的其他三人面面相觑。 朱易乘是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方里则好奇地看向谢柏沅。 天神中学……这不是之前在五号车厢的时候经历的副本里的学校吗? 方里想起了什么,他扭头问谢柏沅:“你记不记得木槿?” 谢柏沅喉结上下动了动。 木槿。 天神村餐馆的老板娘,由乘客转化的npc。 瑾香火锅店的老板娘,他们曾经的……队友。 这件事情细思极恐。 在谢柏沅目前为止找回的记忆里,木槿是他们的好友。 甚至于现在想起木槿这个名字,她的音容笑貌,全部一一浮现在了谢柏沅的脑海里。 副本里的日子很危险,人要时刻保持高压状态,大家每次一出副本,都会去木槿店里吃顿火锅。 方里酒量不行,但每次都会在其他人的起哄中喝几口,然后由谢柏沅抱在肩上扛回去。 回想起来,这些画面都是生动,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可是在木槿的记忆里,她只是意外地和谢柏沅组了一次队,而且就是那一次,整支队伍只有谢柏沅一个人顺利离开了副本。 朱启凤已经睁开了眼睛,她接过朱易乘递过来的手帕,轻轻擦拭着鼻梁上的汗。 “你们的记忆都存在很大的问题,”朱启凤淡淡道:“都不完整。” 方里是,谢柏沅也是。 原先谢柏沅以为自己已经找回了全部的记忆,从上车和方里相识,再到那一次牺牲,他全都想起来了。 可问题就出在那本日记本上,事情似乎以日记本为节点,长出了另一条枝节。 这一条枝节在这之前都被挡得严严实实,以至于他差一点就遗忘了这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他丢掉的远远比想象的要多。 朱启凤没留下来吃晚饭,说是要带朱易乘回一趟祖宅。 临走之前,她给两人留下了一句提醒。 “你的记忆充满了不定性。”她这句话是对着方里说的。 谢柏沅挑眉:“什么意思?” “就是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但方向不一定会如意。”朱启凤说,“幸运的话就是记忆全部恢复;不幸运的话……” 她顿了顿,似是觉得这句话对面前这两人来说有些残忍:“记忆会发生紊乱,也许会忘记更多。” 换言之就是,有可能不仅恢复不了以前的记忆,连现在经历的事都能忘记。 门一关上,整个别墅就只剩下了方里和谢柏沅两个人。 方里主动凑过来,歪着头在谢柏沅唇上亲了亲。 “不会忘记的,”他握上谢柏沅的手,口中说着安抚的话,实际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安,“就算忘记全世界,我也不会再忘记你。” 谢柏沅垂下的眼睫颤了颤,一言不发地胳膊环住方里的腰身。 他力气太大,两人在玄关踉跄了几步,险些摔跤。 方里正欲出声让他小心点儿,就听到耳畔传来谢柏沅两声压抑的轻笑。 “忘记一次,我让你想起我一次。忘记十次,我会让你想起我十次。” 所以你不用害怕遗忘,因为我永远都会找到你,进入你的世界。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别墅里的人都在各忙各的。 赵小彤家里似乎给她安排了什么相亲,尽管她表现出了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要回去应付一下。 朱易乘回了朱家,从他的朋友圈内容来看,他每天过得都很水深火热。 今天站个桩,明天练习□□。 而谢柏沅,更是神龙摆首不见尾,他似乎在调查些什么,经常消失一整天,方里总是被他捻着耳垂捻醒。 于是方里就多出了大把的时间,他开始沉迷健身。 强不强壮、能不能一拳打死一个怪不重要,重要的是鬼怪来了能不能逃走。 他自发地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目标,每天早上七点起来,绕着这一片别墅区跑十圈。 一开始能完成一半就不错了,后来慢慢地将体能提上来,十圈跑下来就没刚开始那么吃力了。 方里:我励志做怪来了溜得最快的那一个。 这一天,他照常出去跑步,刚跑了三圈,一个长发女人远远地在向他打招呼。 “喂!方里!” 他放慢步子,用脖子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汗,抬头看向来人。 对方已经一路小跑到了他的面前。 这姑娘穿着一条干净清新的牛仔裙,面庞清秀,看上去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面善。 可……关键是他没见过这姑娘啊。 对方见他愣神,弯起眼睛笑了:“怎么?看见我过来是不是特别惊喜?” ……惊喜个头。 惊吓还差不多。 这姑娘倒是挺自来熟的,说他们这片地方太绕了,司机在路口把她放下来,她差点找迷了路。 说完她还伸手过来,用手指在方里胳膊上按了按,“可以啊,这肌肉线条比以前还好看。” “……”方里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内心的疑惑:“我们认识?” 姑娘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愣神。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似乎以为方里在故意跟她开玩笑:“怎么,几个月不见还得重新自我介绍?” 可方里是真的不认识她。 他没急着说话,只是抿了抿唇,努力辨认面前这张脸。 瓜子脸、杏仁眼,笑起来明眸善睐,仔细看来,确实有两三分的面熟。 但这种面熟和在路上擦肩而过的路人是差不多的,面熟程度甚至不如住在他们对面楼的小黑。 也许是他的表情和眼神太过严肃,这姑娘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拧起的秀眉。 “你怎么了?”姑娘有些急了,边说边比划:“我是小雅啊。” 第94章 失忆 方里一路狂奔回去,视身后的姑娘为洪水猛兽。 这种感觉就像突然有一天,有个陌生人跑到你面前来,对你说“我是你高中三年的室友啊”,见你不信,他还能掏出一张合照,照片上你和他相亲相爱一家人似的搂在一起。 但这一切你都毫无印象,稍微试想一下就知道,相亲相爱是不存在的,白日见鬼才更贴切。 所以在小雅情急之下喊出那句“我们之前是同事啊”的时候,方里溜得更快了,甚至在心里划过一个想法:他怕不是又遇上了想从他这儿骗走车票的。 一路跑回家后,方里关门落锁,靠在门上调整了会儿呼吸。 他门口摆着谢柏沅的一双皮靴,就知道——谢柏沅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方里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背靠谢柏沅,哪怕来个诈骗团伙找上他也不用愁。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谢柏沅听到门口的动静,拿着碗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怎么搞得满头是汗。” 他知道方里最近在健身,而且效果很好……毕竟在床上的时候摸起来手感都不一样了。 谢柏沅近一个月来正在调查的事情渐渐有了眉目,他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回来第一件事是给方里炒几个爱吃的菜。 “先去洗个手,别急着洗澡,吃完洗。” 方里正要开口,身后响起了按门铃的声音。 “方里!你出什么事了方里!” 语气急促、声音清脆,是那个自称小雅的姑娘。 方里一指自己的身后,有谢柏沅在,先前活吞了苍蝇似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 他说得很简洁:“有人在后面追我,白日见鬼。” 谢柏沅结合门外的声音,在几秒之内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然后活吞苍蝇的变成了他。 一小时后,方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左边是朱易乘,右边是谢柏沅,他被左右夹击。对面沙发坐着小雅,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朱易乘好奇地把头探到方里面前:“真忘了?你还记得我是谁不?” 方里:“……” 他心里郁闷,嘴上噎了朱易乘一句:“记得,朱易除。” 正常人都知道这是在有意开玩笑,偏偏朱易乘这个缺心眼当了真,当即扭头冲他大姐嚎道:“呜哇——他连我都忘了!!” 方里:“……” 谢柏沅把人提溜到别处去,紧抿的薄唇终于动了动。 “怎么样?” 他问的是朱启凤。 这位已经算得上是半个朱家掌权人的冷面美人,这段时间为了谢柏沅的事亲自忙前忙后。 她倒不是为了从谢柏沅那儿得到什么,而是为了帮方里。 说白了,是为了她弟。 朱易乘先前在副本里,被方里救了一回,这事说起来是他们朱家欠了方里一笔人情债。 朱启凤把桌上的东西一收,什么八卦罗盘扶乩,通通被推到了一边。 地方腾出来后,她端出了一盆清水。 “手递过来。” 方里愣了愣,闻言照做。 指尖被针轻轻扎破,一滴血渗出来,滴在了水里,顿时绽放开来,像是盛开在水里的一朵玫瑰。 方里盯着那抹被稀释的红,一段画面从脑海深处翻腾上来。 冷。 好冷。 他在不断地下沉,四周只有一片冰冷的海水,连块浮木都没有。 水似乎是暗红色的,仔细辨认之后,他才发现这似乎是被自己胸前渗出的血染红的。 海面之上,有人在竭力嘶吼着什么,然后海面掀起一圈浪花,有人跳了下来,穿过那些冰凉的海水,将他捞进怀里。 他终于找回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温暖。 谢柏沅抓着他的手,用自己的手心轻轻搓弄着他微凉的指尖。 方里回过神,刚刚那种刺骨的冰凉感还没有完全消散。 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刚刚那是……他的记忆? 他死了? 或者说,以前死过了? 朱启凤已经开了口,她道:“和我们预想的情况一样。” 她说的是一个月前留给方里的提醒:他的记忆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运气好的话就能找回曾经的那些记忆,运气不好的话,记忆会发生紊乱。 显然,方里的好运气只在副本里才发挥作用,现实中的他就是个倒霉蛋。 这一倒霉,他的记忆就像是原本就瘪了一半的皮球,被人戳了洞,剩下的那一半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往外漏。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谢柏沅知道,方里也知道。 一个月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对谢柏沅承诺,自己不会再忘了他。 可是小雅就坐在自己面前,听她的描述,他们之前是很好的朋友,不然小雅也不会有他现在的住址,而且专程跑来看他。 他能忘了小雅,就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忘了赵小彤。 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忘记朱易乘。 甚至连谢柏沅,他都没办法再做什么承诺。 别墅里的气氛低迷了一个多小时。 天黑前,别墅里的客人们才一一离开。 小雅走的时候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她虽然不知道方里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好朋友忘了她给她带来的打击确实不小。 她对方里说,自己下个礼拜还会过来,要是方里还没想起她,她就拔秃他。 方里:“……”这姑娘还是这么彪悍。 他忽然之间又想起了曾经被发际线支配的恐惧。 另一边,朱启凤被朱易乘拉到一旁咬耳朵:“姐,我想搬回来住。” 他难得交到方里这么一个仗义的朋友,生怕自己这一走,下次再回来的时候方里就要送他一句:“你是谁?” 朱启凤闻言倒也不惊讶,她看了一眼方里的侧脸,应了声好,然后又补充道:“但是我教你的那些,每天都要练,不可偷懒。” 朱易乘乖乖应下。 朱启凤又叮嘱了几句,接着便要离开。 “如果想刺激他找回记忆,可以试着将旧事重演,或者让他多接触旧物,也许会有效。” 不说旧事旧物了,他人都站在这里,也没能让方里回忆起多少。 可谢柏沅转念又想起了什么,忽然觉得这方法也不是不可行。 或许他们之间只是还缺了什么……比如说,那本满载两人回忆的日记。 因为方里失忆的事,别墅里的人又重新多了起来。 朱易乘、赵小彤都住了回来,古锋隔三差五就带着馨馨来别墅里玩耍,甚至余佳曦她们也来过几次。 她从赵小彤那里听说了方里和谢柏沅的事,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己曾经听说的那个传闻。 她有些事想跟谢柏沅求证,但是她来的时机不对,每次过来的时候谢柏沅都不在场。 朝夕相处了半个多月,方里就像是回到了两三岁咿呀学语的年纪,每天早上起来都要被人拎着,挨个叫人。 “朱易乘、赵小彤,古锋。”方里弯下腰,在古馨紧张的注视下拍着小朋友的头叫出最后一个:“还有我们馨馨。” 一圈叫下来,大家才松了口气。 方里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可是这些人很认真,表情严肃,似乎只要他叫错了一个名字天就要塌了似的。 不得不说,这种被同伴随时记挂着的感受,其实很不错。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安心。 离他们下一次上车还有大约三天的时候,方里还在忙着认人。 距离清明节近了,这几天总是下雨,见不着太阳,人的心情都高兴不起来。 就在这时候,谢柏沅从外面回来,带着一地的雨水给气氛沉闷的别墅带来了第一个明朗的好消息。 “找到办法了。”他说,“我们回天神村,找日记本。” 第95章 靠你 他的语气十分坚定,可说出的话却让众人一头雾水。 回天神村? 咋回? 这都是随机匹配到的副本,是说回就能回的吗? 朱易乘却心中一动,内心飘过一句吐槽:他沅哥怕不是又要搞什么事情。 谢柏沅换了鞋,他的脸颊上还有被雨水拍打过留下的湿漉漉的痕迹。 方里觉得他好像是瘦了一些,侧脸的线条比以往还要干净利落,弯腰时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 他向方里缓步走来,走得近了,俯身用手指在方里脸颊上轻轻碰了碰,带着几丝亲昵。 这是他曾经养成的惯性小动作,没恢复记忆的时候也总想对方里做,但碍于两人还不算亲密的关系只能想想。 他俩没接吻没拥抱,只是眼神交流间碰了碰脸,就让离得最近的朱易乘感觉自己被塞了一口狗粮。 最后还是方里善良体贴地拯救了他,主动发问道:“要怎么才能够回去?” 谢柏沅直起身子,像是舒了口气,缓声说道:“回去需要靠你。” 方里顿时就愣住了。 “靠我?” “靠他??”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如果不是看谢柏沅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朱易乘真的会认为他沅哥被逼得心理变态了。 方里一瞬间也有这个想法。 他是谁啊,他不过是一个无故被抓到列车上的普通人,就算从谢柏沅的口中亦或是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里看到自己曾经有多牛掰,他也只是一个活在列车规则下的普通人而已。 谢柏沅却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手指在他头发上撩了撩,说道:“或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有多与众不同。” 这话乍一听十分像是情人间的低语,方里脸颊热了热,随即意识到谢柏沅讲的应该是另一层意思。 事实上,从上一个副本出来后,尽管谢柏沅已经恢复了大半部分的记忆,两人却没有真正坐下来聊过曾经那些事。 原本谢柏沅是打算方里自己想起来的,可眼下靠方里一个人的力量,找回记忆的可能性越发渺茫。 他不说,方里就不问,因为他心里害怕。 他怕自己会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毕竟从他目前已经想起的那些画面里,要么是谢柏沅在他面前奄奄一息,要么是他自己即将撒手人寰,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惨。 可是谢柏沅不希望方里再次忘记他,所以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还是决定放手赌一把。 “这要从很久之前说起。”谢柏沅坐在沙发上,手指交叉抵住下巴。 他一开口,朱易乘和赵小彤他们就围了过来。 方里抿了抿唇。 “在我们还没失忆的时候。” 那次谢柏沅在洗手间里表态后,两人之前的关系飞快升温。 等方彦夫妇发现两人之间的猫腻的时候,侄子早就被谢柏沅拐走了。 他们在车上找到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同伴,并且队伍越来越壮大,大家一路畅通无阻地奔着一号车厢去。 到这里为止,事情似乎显得过于顺利了。 于是不幸的事情开始了。 一号车厢的副本,难度非常的大,每天都有人在副本里惨死。 这还不算什么,最令人绝望的是,他们发现这个副本似乎是个死局。 是的,所谓死局,就是指这里没有可供利用的线索,找不到逃出生天的方法,人们每天都在绝望中艰难前行。 直到最后那几天。 “我死了。”谢柏沅在周围人震惊的注视下,十分平静地抛出一句。 发生了意外,他的胸口被洞穿,血流从那里涌出来,像是永远也流不尽。 方里跪在心跳渐渐停止的谢柏沅身旁,和自己胸前的项链做了交易。 那句“用你的死换他的生”传到了谢柏沅的耳朵里,可是他连睁开眼看一眼方里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迫听着自己的爱人拿命换命。 但是这世界上又有什么绝对公平的事?方里拿自己的一条命最终也只换回了谢柏沅半条命,另外半条作为利息给了项链里的神灵。 两天后,这个副本终于结束了。 这最后一个副本,十几人进来,最终出去的只有一个满身鲜血的谢柏沅。 他许了个愿,许愿方里能够回来,回到他身边。 列车同意了,但是给他开出了几个条件。 一是方里会改变身份,重新回到这辆车上,两人能不能遇上全靠造化。 二是公平起见,谢柏沅关于之前那些副本的记忆会被暂时封存,也就是说他要从零开始从头再来。 这两条要求加起来,想在车上找到方里简直有如海底捞针,但谢柏沅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了。 于是,方里重新活过来,他顶了自己已经因病去世的堂弟的身份生活下去,他丢了从前的记忆,从十岁开始,长到二十三岁的时候回到了列车上。 而中间这十三年,谢柏沅也忘了曾经的事,他不停地上车下车,候车厅就是他的休息室。 他只记得自己要找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如果找不到他会一直找下去。 方里出现的时候他正从后半段车向前找,正好来到七号车厢。 这里是新手车厢,除了少部分老手外,大多是些刚刚上车的新人,睁开眼睛后就开始吵闹不休。 他已经连续半个月没能睡好觉,梦里总有一些奇怪的声音和模糊不清的画面来打扰他,更奇怪的是,他似乎并不讨厌那些画面,反而下意识想要竭尽全力抓住它们。 但每一次他一有这样的想法,那些画面就会消失干净,接着他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周围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窒息般的孤独感在深夜让人很难再次入睡。 估计是上一个副本结束后都没怎么休息的缘故,谢柏沅在这种吵闹的环境里难得感到一丝疲惫。 他合上眼没多久,邻座一直睡着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那人发现自己来到陌生的环境,倒也没表现得有多慌张。 谢柏沅垂着眼皮,依旧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就是这个时候,方里的声音在一片哄闹声中清楚地传进他耳朵里:“你看见我眼镜了吗?” 谢柏沅愣神片刻:“……没有。” 对方回了一句“打扰了”就乖乖坐了回去。 他打量着自己这位新随机匹配到的“邻座”,看到他白生生的侧脸,突然很想用手碰一碰。 在人的各种情感中,爱情最是神奇。 它能让两个没有血缘的人将彼此视作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两个相爱的人无论分隔多远、无论分开了多久,再见面时,心中也会生出一个念头。 我找的人,他来了。 第96章 bug 谢柏沅讲出这段过往的时候,从始至终都没人出声打断过他。 甚至他讲完好一会儿,众人还是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朱易乘眨了眨眼,半天才道:“……我靠,信息量有点大啊。” 他说完就下意识去看方里,毕竟方里才是这段故事中另一位主人公,即便他现在忘记了这些,但依谢柏沅所说,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也不知道从他人口中得知自己的经历,他心中会不会有什么触动。 事实上方里心中感触没那么深。 也许是因为记忆被封存的原因,谢柏沅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更像是个旁观者。 但,仅仅是旁观,他也能感受到那些挣扎与绝望。 从他记事起,他的名字就叫方里。 他有令人羡慕的家境,从小便吃喝不愁,算得上是无忧无虑。 与同龄人最大的区别是,他双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陪伴他长大的只有他的奶奶和二舅。 虽然家里摆放着一家人的照片,可他对这对“爸妈”实在是毫无印象。 在谢柏沅说起他曾经是另外一个身份的时候,他的内心升起了一丝隐秘的期待:也许他真正的父母还活在这世上? 方里从来没对人提起过,他其实很想亲眼见见自己的父母。 可紧接着他就得知,哪怕换了个身份,他也没能摆脱父母离世的命运。 内心的期待从高处摔了个稀巴烂,说不失望是假的,但方里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将关注点放在正事上。 他从谢柏沅的叙述中察觉到了一处有些违和的地方。 “所以最后一节车厢,全军覆没了?” 方里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谢柏沅也是死过一次后被方里拿自己的命换回来的。 谢柏沅:“嗯。” 话音刚落,他也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先前他一直沉浸在与方里重逢的喜悦当中,下意识忽略了一个人。 那人就是他们之前注意到的,目前在天神村当npc的木槿。 谢柏沅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倒扣着的相框。 方里从他手里接过,翻过来的时候愣了愣……这不是他房间相册里的照片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张照片他从没仔细看过,只记得是父母和朋友的合照。 照片上的人站成了三排,方彦夫妇站在第一排正中间。 谢柏沅指了指第二排两个挨在一起的脑袋,表情似笑非笑。 方里眯着眼睛,将相片拿近了查看。 几乎是立刻,他就认出了那两颗脑袋中,侧着的那个是谢柏沅。 而和他紧挨着的那个,因为被谢柏沅挡了一下,上半张脸没拍进去,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 这是他自己。 谢柏沅说:“当时我也是刚想起来一些事,现在你说到木槿我才想起来,拍照的是她。” 他们当时出去聚会,没有带上支架,木槿负责拍照,所以没有出现在这张照片上。 而且当年在最后一节车厢,木槿确确实实是死了的。 所以谢柏沅现在在猜测,木槿现在之所以会出现在天神村,会不会也是列车动了什么手脚。 把人安排进天神村,并且篡改了记忆。 可如果是这样,列车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方里和谢柏沅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疑惑。 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见两人都不说话了,赵小彤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要怎么才能回去呢?方里身上有什么方法吗?” 兜了一大圈,话题终于绕了回来。 谢柏沅淡声道:“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进入上个副本的吗?” 朱易乘:“用人数卡bug进的啊。” “对,bug。”谢柏沅朝方里看去,缓缓说道:“之前我就觉得奇怪,想起来那些事后我更加确定了。” “这个bug与你有关。” ?? 方里这就想不通了,他指着自己重复道:“与我有关?” “……”他已经看到了朱易乘投过来的钦佩的眼神,那模样,似乎要将他视为拯救苍生的救世主。 按照谢柏沅的说法,当初他对列车许下的愿望是方里能够回到他身边。 让死人复生这种事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做到的,谢柏沅想的是,也许方里的复生使他和列车有了某种联系,也就是他们所谓的bug。 这个想法在上个副本之前就有了,并且在不久前又得到了证实——出副本的时候,方里是在快到候车厅的时候突然晕倒的,而恰好在那个时间点,候车厅内灯光骤灭。 要是这么说,方里觉得自己跟那什么bug,似乎还真有点儿联系。 他瞬间就有了一种爽文里金手指傍身的感觉,然而这种飘飘然还没持续三秒,就被谢柏沅拉回了现实。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还需要实践。”谢柏沅看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嘴角勾了勾,“所以上车前你要努力去想回到天神村的副本,想的时候尽量做到心无旁骛。” 他们上一场结束后,方里昏了过去,谢柏沅等人依旧选择继续留在五号车厢。 想来,从那个时候他心里就有了一些打算。 白天消化了这么多信息,晚上洗了个澡趴在床上,有些事方里才回过味来。 在只有方里在场的时候,谢柏沅很少会去掩饰自己的疲惫,他熄了灯躺上床,将趴在床里侧的人捞进怀里,下巴在方里发顶上蹭了蹭。 按照他俩正常的入睡步骤,下一步该互道晚安了。 然而这次方里在谢柏沅怀里翻了个身,手掌拖着谢柏沅的下巴:“柏沅,问你点事。” 谢柏沅挑眉道:“嗯?” 方里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半晌才道:“在遇到我之前,你一直没离开过候车厅吗?” “嗯。”谢柏沅指尖探过来,在方里脸颊上轻轻点着,“我怕我下车的时间会和你错过。” 更重要的是,身边没有方里,他在现实中就没有家了。 现实世界与车上的时间流速不同,方里在现实世界里呆了十三年,谢柏沅辗转于列车和候车厅之间的时间却是他的两倍三倍。 方里就是想起了这一点,才决定问谢柏沅这个问题。 他以为谢柏沅一个人等了他这么多年,哪怕抱怨几句也是正常的。 可是这么多年的等待谢柏沅只字未提,只是说“我怕我会和你错过”。 谢柏沅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下文。 他正要开口,手指就沾上了几丝濡湿。 他一愣,随即明白了方里的心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孤身等待的那些年,确实很难熬。但方里早就成了他灵魂里的一部分,那部分被抽离出去,他整个人都不得安生。 谢柏沅安抚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方里窝在薄薄的棉被里,闷声闷气地说了句:“我爱你。” 说完还为了表示真诚度似的,胳膊环上谢柏沅的脖子,在他下巴上啄了啄,强调了一遍:“特别爱你。” 他没跟人说过情话,感动了,情绪来了,唯有重复“我爱你”这三个字。 谢柏沅托着他的腰,用指腹抹去他脸上的湿濡,在他耳边轻声回应道:“我也是,特别爱你。”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时隔一个多月,众人又一次回到了候车厅。 这一次和以往不太一样,一来是方里他们的目的变了。以前是为了顺利通关,这次是为了找回谢柏沅当年那本日记本,并且找到木槿,了解一下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二来,因为车厢的人数限制,他们这回主动分成了两拨。 这是之前就做好的决定,朱易乘、赵小彤以及古锋父女跟着方里他们继续留在五号车厢,其他人往后退。 大屏幕上又开始公开副本内容,方里依照谢柏沅告诉他的方法,聚精会神地去想天神村的事。 其他人屏息凝神盯着头顶那块大屏幕,之间那上面一闪而过几个红字,然而还没等大家看清楚,那几个字就自动扭曲着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字迹变化得太快,注意到的人不多。 方里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成功,他偷偷瞄了眼四周,发现只有维特死死地盯着他们这边。 那眼神挺复杂,他一下子还没看完明白,后来回味过来才发觉有点像是猎人发现猎物,正准备出手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是一头雄狮。 总之那就是一种忌惮的眼神。 检票进站的时候,大家挨得近,方里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碰了一下。 他垂着眼睑,发现余佳曦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像是一封叠好的信。 再次靠近的时候,余佳曦把手里的信飞快地塞到了方里手中。 “别发呆。”谢柏沅的声音在边上响起,方里哦了一声,虽然不明白余佳曦给他递了什么,但只得先放进口袋里收好。 第97章 手牵手 这次的副本一共有十三人,方里他们几个全部顺顺利利地进到了这节车厢里。 一进去方里就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拱了拱谢柏沅,问道:“那人是不是郭翔鸣?” 谢柏沅抬头看去,笑了:“嗯,是他。” 他们上一次相遇还是在六号车厢,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郭翔鸣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他的身边依旧跟着那个娴静温婉的女人,两人看上去十分亲昵。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郭翔鸣很明显也看到了他们,只不过他只看了他们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并没有上来打招呼的意思。 方里却有些好奇,他问道:“之前不是说他现在只能在六号到八号车厢徘徊吗?” 谢柏沅睨了他一眼:“你这倒是记得挺清楚的。” 方里现在忘记的,仅仅是约莫半年前的某些记忆,近半年来发生的事他还记得很清楚。 两人都没有选择上前和郭翔鸣搭话,毕竟车厢里的气氛比较低沉,看起来并不是适合找人叙旧。 在漫长的车程中,谢柏沅脑袋靠过来,倚着方里的肩睡了一觉。 他睡眠向来很浅,所以这个动作使方里不敢轻易动弹,先前余佳曦塞给他的东西在兜里憋了一路都没能掏出来查看。 等谢柏沅从睡梦中转醒的时候,车子刚好到站。 乘客们排着队从前面下车,普遍都是一脸刚睡醒、没精打采的模样。 唯有头顶上方的喇叭激情昂扬地播报着:“请乘客们有次序排队下车!副本已经开启,祝您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方里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听到这句,朱易乘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这车眼睛没瞎吧?它哪只眼睛看见我们表现出高兴了?” 他刚说完这句,头顶上的小喇叭就发出了一阵短促的“滋滋”电流声,朱易乘立刻心虚地闭了嘴。 他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心道:这车难不成还能听懂他说话? 朱易乘原本想扭头跟方里或是谢柏沅讨论这一话题,然而谢柏沅刚刚睡醒,一身的低气压;方里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易乘:“……”算了他还是先自个儿琢磨着吧。 等到下了车,看见那块眼熟的刻着“天神镇”的石碑,方里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路上一直在担心,如果谢柏沅的推测有误,他们没能进到这个副本里该怎么办。 谢柏沅用手指勾了勾他的耳朵,意有所指地夸赞道:“表现不错。” 方里耳根红了红。 抵达这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一行人在路边站了两三分钟,接应的人才姗姗来迟。 来的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年龄在四十岁出头,年纪不算太大,但脑门儿锃亮,头顶已经有了向地中海发展的趋势。 看到来人,方里就明白了,他们进到这个副本应该只是副本背景和之前的一样,任务估计完全不同。 果然,中年男人下了车,走到他们面前来,做起了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天神中学的政教主任,名字叫做宗建华。 原来,最近在天神中学出现了一种现象:学生们两两之间关系越来越亲密,无论是吃饭还是上厕所都会牵着对方的手。 起初这一现象并没有得到校方的重视,毕竟在学校里,只要不是异性交往过密,学生之间关系好是件好事。 可很快事情的发展方向就不妙起来。 那些学生,开始不满足于只在下课时牵手,他们上课的时候也要紧紧牵着对方的手。 一些长头发的女生,将自己原本的马尾辫放下来,一人分出一半的头发来和自己好朋友的头发编织在一起。 老实说这样的情况已经有些诡异,学校里有老师忍不住了,在上课的时候,叫了两个头发绑在一起的女生回答问题,两个女生没能答上来,老师便强行要求两人分开,到教室外面去罚站。 起初两个女生怎么也不愿意分开,老师也没多想,强行分开二人后,就继续上课了。 然后就听到坐在窗边的学生发出了一声尖叫。 老师放下教具,冲到走廊上,走廊上空无一人。 她胆战心惊地向楼下看去,在楼下花坛里看到了两个女生手牵着手、破碎不堪的尸体……她猛地回过头,走廊上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围过来了一大帮学生,他们两两结伴,手牵着手,就这么死气沉沉地盯着她…… 听宗建华讲述这件事的时候,他们正坐在去天神中学的车上。 由于他们人多,宗建华叫了两辆面包车才把人全部装上。 朱易乘紧张地抓着方里的手,一边听,手下动作一边下意识地收紧。 方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随他去了。 这次的副本听起来和往常有些不同。虽然平时他们接触的副本也有很多是有关什么鬼啊神啊的,但大多数时候开局都是很平和的,副本会给他们一点进入状态的时间,然后让危险慢慢降临。 这一次的副本却是来势汹汹,尤其听宗建华讲的那最后一段,手牵手的现象仿佛一个肆意传播的病毒,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大面积地传播了。 听完故事,同车中有人问道:“既然出了人命,你们报警了吗?” 这话问得其实有些可笑,毕竟是副本里的灵异事件,找警察有用的话他们还做哪门子任务。 提问题的人也反应过来这一点,他只是听得有些入神,不小心将副本里的世界和现实世界混淆在了一起,所以才下意识地问了这么一句。 出人意料的是,宗建华讪笑着答道:“当然报了,可是警察来了也只能确定是自杀,学生们还是老样子。我们实在是没招了,才请各位大师、高人前来相助。” 事实上警察非但没能解决问题,把这事儿闹大后,学生家长都有了情绪,有不少家长想把孩子接回家去待一段时间,结果他们的孩子都已经和别人牵上了手,强行分开就会死。 这事情如果再不解决,他这个政教主任恐怕当不了几天了。 他这句话倒是让大家明确了自己这次的身份和任务——驱鬼。 几乎是一瞬间,方里等人的目光默契十足地全部落到了朱易乘身上。 朱易乘:“……” 方里用眼神和他交流:“恭喜你啊,这回专业对口。” 朱易乘想起宗建华说的那些牵着手的学生,整个人抖了抖,可怜巴巴地表示:“我不行的。” 方里眼神鼓励他:“你可以的,这是你的强项。” 朱易乘:“……”我不是,我没有。 驱鬼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敢去驱鬼,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半吊子占卜师而已,强项是替人算姻缘算事业才不是什么驱鬼。 车子开进天神中学,方里看着学校大门,颇多感慨。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另一个目的,于是问宗建华:“你们这儿……过天神节吗?” 宗建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茬,倒也如实回了:“过,今年的已经过完了。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其实我们这儿的天神节就是外面的端午节,大家喝着酒,拜一拜天神老爷。” 这和他们印象里的天神节果然不一样。 方里抿了抿唇,谢柏沅伸手搭在他的肩膀,问道:“镇上有没有一家君平饭馆?” 宗建华皱眉思索:“君平饭馆……” 方里补充了一句:“是一个女人经营的,她经常穿着红色的旗袍。” 他原本想说木槿,转念又想起这里的人并不知道木槿的名字。 宗建华有了印象:“有的。” 他一句话,让两人俱是松了口气。 木槿在这里就好,等他们拿到日记本,就去寻木槿。 宗建华带着他们来到职工宿舍,给大家安排了四间房间。 “我想你们住在学校里会方便一些,有事发生的话也能及时处理。”宗建华说,“你们就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我带你们去出事的地方看看。” 他说的这个“事”,大家心里都明白。 可这驱鬼大师的身份是副本强行安在他们头上的,他们自己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已。 不过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的标签分类下,明显不包括谢柏沅。 他把包什么的卸下来,随手搁在空荡的床位上,然后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宗建华—— “别明天了,就现在带我们过去看看。”他指的是他、方里以及赵小彤等人。“再拖下去也许还会出什么差池呢,是吧?” 从另外三间宿舍里同时探出了几颗黑脑袋。 每颗脸上都写着同样的大字,朱易乘读着像是:兄弟你为何如此积极寻死? 第98章 影子 既然是他们主动提出的要求,虽然有些惊讶,宗建华还是带着他们朝着事发地点走去。 在其他人还犹豫要不要一起过来的时候,郭翔鸣就带着柯灵跟了出来,远远地跟在谢柏沅他们后面。 方里察觉到后,回头看了一眼,见他看过来,郭翔鸣立刻原地站稳,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看向别处。 柯灵倒是对着他笑了笑,像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点头问好。 方里也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谢柏沅看到他的动作,向后方淡淡地扫了一眼。 方里问他:“郭翔鸣这是在……不好意思?”他其实想说的词是傲娇,但对着郭翔鸣那张颇为俊雅的脸,一下子没能说出口。 谢柏沅张嘴便是嘲讽:“他?他脸皮比墙还厚,不用管他。” 他没有刻意放低音量,与他们相隔二十米距离的郭翔鸣把这句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于是脸皮厚如墙的郭翔鸣差点没捋起袖子,来跟谢柏沅这个不要脸的打一架。 天神中学并不大,教学楼就三栋,一个年级一栋,安排得刚刚好。 宗建华带他们来到事发地点,是初三年级教学楼的楼下。 尸体虽然已经得到处理,但小花坛还是用黄色警戒线围着,周围依稀还能看见一些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 那些血迹已经干涸凝固成了黑色,落在墙面上,十分地显眼。 谢柏沅背着手,绕着花坛看了一圈:“出事的学生是哪个班的?” 宗建华说:“初三(十)班。一开始出现学生手拉手现象的就是十班。” 为此学校还给初三十班的每位同学都安排了一次体检,但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这些学生都很正常。 数据正常,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确定了这不是一次十班同学的集体“造反”行动后,校方迫不得已,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开始向方里他们这些“大师”求助。 具体方向很好找,毕竟怪异的牵手现象和学生自杀事件都发生在十班,谢柏沅他们想要调查,自然要拿十班当突破口。 不用他说,宗建华看他表情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动说道:“我带你们上去看看?” 谢柏沅点了点头。 天神中学这会儿还没到学生吃晚饭的时候,远处天边夕阳照射过来,给人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 方里走在谢柏沅后面,盯着他的侧脸看得有些出神。 早在刚和谢柏沅相遇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就算只是这样简简单单地走在一起都能让他感到安心,就好像是以前走过的路太长,一个人走过来,太累。 谢柏沅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不动神色地把手背过来,手心摊开,轻轻招了招。 方里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将手放了上去。 谢柏沅的手很有力,掌心柔软,指腹却结着薄薄的茧。 方里看见两人投射在地上双手交握的影子,心底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个人走确实太累了,两个人走,再远也愿意。 宗建华将人带到十班门口,手机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于是他对方里等人打了声招呼让他们等一下,自己拿着手机走到一边去接通电话。 学生们正在上课,他们出现在初三十班的走廊上,就已经引得教室里的学生们频频回头。 朱易乘眯着眼睛有些飘飘然,直到赵小彤丝毫不留情面地戳破了他的幻想:“你这么嘚瑟干嘛?心里装点acd数,人是为了看你吗。” 朱易乘一个趔趄,委屈道:“姐姐,你能不拆我台吗?” 不过这些往外张望的学生确实大多数都不是在看他,这些眼睛都快黏到谢柏沅跟方里两人身上了。 方里又一次在走廊上接受“注目礼”,突然想到了他们上一次来天神中学找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站在走廊上被教室里的学生注视着,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种时过境迁的感慨。 这时候,朱易乘突然“诶”了一声,引得大家纷纷扭头看他。 他捂了捂嘴,然后指着教室里面,小声说道:“你们看最后一排的学生,看他们映在地上的影子!” 方里依言看去,原先他没觉得有什么,但是仔细看了会儿,才发现教室里坐在最后一排的学生影子不对劲。 那是两个高个儿男生,在这样的三伏天,居然也能毫不介意地牵着对方的手。 而他们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更加诡异,地砖上两道稀薄的影子紧紧纠缠在一起,仔细看去,竟像是合为了一体。 “这是整个班的学生都受到影响了吧?”赵小彤喃喃道。 其他几人并未回应。 虽然他们只能看到最后一排学生的影子,但是就这么放眼看去,几乎班上的每个同学都和身旁的人手牵着手。 情况真的不容乐观,诡异的影子使人毛骨悚然。 他们这边刚有了发现,宗建华就接完电话回来了,但他好像有什么要事要去处理,替方里他们跟正在上课的老师打了声招呼后,便脚步匆匆地离去。 老师给学生们发下去了一套卷子,让大家自己做题,然后才从教室里出来,客客气气地问道:“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听宗建华说,这位老师就是出事那天给十班上课的那位,那天的事虽然给她留下了一定的阴影,但是眼见中考将至,她还是固执地选择回来继续教书。 方里原本以为她会是那种教书多年的老教师,结果见了人,才发现这位女老师容貌清秀,并且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这么年轻来教初三,看来是能力颇强,得到了学校的认可。 她说话的时候,将众人打量了一圈,包括刚从不远处慢吞吞走过来的郭翔鸣和柯灵。 面对她的提问,谢柏沅也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想知道,学生们这种手拉手的现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女老师思索道:“大概是从两个月前开始。” 方里和谢柏沅对视了一眼。 两个月前,记得宗建华说,那两个出事的女生是在半个月前跳楼的。 也就是说从这个现象出现到其恶化,仅仅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谢柏沅又问:“出现这种现象的学生在这之前,彼此之间关系如何?” 女老师说:“还可以,我们学校最近正在注重德行方面的培养,要求每位学生做到诚信友善,所以学生之间很少有摩擦。” 话音刚落,下课铃便响了,女老师抬手看了看时间,说道:“今天的晚自习是弓老师值班,你们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他。” 说罢,她便扭头进了教室,似乎赶时间去做什么。 方里本想叫住她,但听到下课铃的学生一窝蜂涌出来,跟丧尸出巢似的向着食堂拔腿狂奔,差点冲倒门外站着的人,谢柏沅伸手护住他,对着他摇了摇头。 这位女老师对他们并没有她表现出来得那么客气,甚至在刚刚回答谢柏沅问题的时候,她目光闪烁,像是有什么话没说。 不过看她这反应,也知道估计是不愿意告诉他们了。 言不由衷定有鬼。谢柏沅把这些疑点记在心里,面上却对着众人说道:“走,我们也去吃晚饭。” 他拥着方里,和郭翔鸣擦肩而过,然而并没有主动向对方打招呼的意思,甚至都不拿正眼看他。 郭翔鸣脸黑了几个度,等人稍微走远,他忍不住跟柯灵吐槽道:“你还说他比之前成熟了,看看这小心眼的样子。” 他上回拿项链和谢柏沅做了交易,他把项链给谢柏沅,谢柏沅带他们通过副本。 当时谢柏沅说这是帮他的最后一次,虽然他没对谢柏沅这次还会帮他抱有什么期望,但真正看到这人直接装不认识自己的时候,还是很气。 柯灵是知道他俩曾经的交情的,也很会在自己爱人犯傻的时候为他顺毛:“也许他是在等你先找他呢?” 郭翔鸣想也不想吐出三个字:“我不要。” 他一定要让谢柏沅知道,自己也是很有原则的人,男人的原则不可违背—— 于是十分钟后,谢柏沅看着表情幽怨地坐到方里旁边的郭翔鸣,额角抽了抽,忍无可忍道: “你到底想干嘛?” 第99章 信 食堂几乎人满为患,众人由一位老师引着到教师窗口打好饭,找了个位置坐下。 方里打量了一圈四周,对谢柏沅轻声说:“学生们几乎都牵着手,老师好像都没受到影响。” 谢柏沅:“嗯。”这一点他刚进食堂就注意到了。 周围是各种交谈和走动的声音,没人注意他们在这一角说些什么。谢柏沅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等天黑了,我们去找井。” 找井自然是为了取回日记本,学校里的布局与他们上一次来的时候大致相同,所以找到日记本应该不困难。 方里应了一声好,谢柏沅神色缓了下来,两人正要聊点轻松些的话题,郭翔鸣就端着餐盘,极其不要脸地挨着方里坐了过来。 这次见面,郭翔鸣头上一直戴着顶鸭舌帽,先前隔得远没看清,现在他坐近了,方里瞄了一眼才注意到他帽子下面似乎光秃秃的。 谢柏沅依旧目不斜视,似乎打算直接忽略这人。但每次他一开口想和方里说些什么,就听郭翔鸣掩着嘴发出一长串的咳嗽。 谢柏沅额角抽了抽,筷子一放,问道:“你到底要干嘛?” 郭翔鸣跟了这么久,似乎就是为了等他主动搭话。 即便谢柏沅这句话语气并不怎么友好,甚至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不耐烦,郭翔鸣还是笑道:“来看看我的老朋友。” 谢柏沅闻言冷笑了一声:“我可没有和秃子做过朋友。” 方里嗤的一声,连忙抿住嘴唇,忍住笑意。 郭翔鸣脸色登时绿了几分,但他似乎认清了自己在谢柏沅这里打嘴仗是占不到好处的,被谢柏沅嘲了句秃子,竟然忍住了冲动没有反驳。 柯灵坐在他们后面那桌,时不时向这边看几眼,似乎是担心郭翔鸣意气用事和谢柏沅吵起来。 定了定神,郭翔鸣站起身来,端着餐盘准备走人。 绕到谢柏沅身后的时候,他压低声音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句:“我得到了一样东西,你会感兴趣的,晚上你到教学楼来。” 谢柏沅并未应答。 直到他们吃完晚饭,又在学校里四处逛了逛,随便找几个学生问了些问题,那帮在宿舍里休息的人才出来。 其中有一个姑娘,长发披肩,抓着一个身材强壮的男人做小鸟依人状。 方里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外貌十分显眼,她是那种十分艳丽的长相,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视线会下意识地在她脸上停留。 因为容貌昳丽,队伍里的男性似乎对她都比较照顾。 这样的他,让方里联想起了一个人——俞静妙。 这俩姑娘在某些角度上还是十分相似的。 谢柏沅等人走得近了,才看见她是被那强壮男人扶着,单脚撑在地上,似乎是受了些伤。 “出什么事了?”方里问了句。 “菲芸在楼梯上崴了脚。”男人名叫牧隆,先前在车上的时候做过自我介绍。 曹菲芸是这姑娘的名字。 他刚说完,曹菲芸就幽幽地开口了,她的嗓音也很好听,像是拌入了蜜糖:“我下楼的时候,是有人在后面突然推了我一把。” 闻言,牧隆却没有接过她的话头,而是从身后叫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过来,让他先带曹菲芸去校医务室。 看得出来,他们这些人之间和方里他们一样,都是相互认识的,而牧隆很明显是这群人的领头。 等那小年轻扶着曹菲芸走远,牧隆才开口说道:“我们住的职工宿舍楼也不对劲。” 他说:“下楼的时候,走在菲芸后面的是我,当时她确实像是被人突然推了一把,甚至我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这么看着菲芸摔了下去。” 万幸的是当时他们都快走下楼梯了,否则曹菲芸就不是崴脚这么简单了,很有可能摔个头破血流。 牧隆说完,看向方里等人,问道:“你们去教学楼看过了?有什么发现吗?” 没等方里开口,朱易乘先说道:“看过了,怎么的,有什么发现你们不打算自己去看啊?” 朱易乘说话很直接,尤其是有谢柏沅在场,他底气更足,也不怕会不会得罪人。 牧隆闻言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也对,你们也别笑我,我这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样,等我们明天天亮去看过现场,再跟你们分享各自的发现如何?” 朱易乘:“这还差不多。” 人一走,方里就听朱易乘小声说了句:“这人个头挺大,长得粗犷,说话还挺文绉绉的,也讲礼貌。” 古锋总结道:“人不可貌相吧。” 朱易乘:“也对。” 话虽这么说,大家心里都知道,除非明天牧隆先提供些有用的信息表示诚意,否则大家也只是表面客套。 人心隔肚皮,被合作对象背叛是常有的事。 想到这里,方里就想起了余佳曦。 余佳曦在上个副本将替身娃娃的用法告知了光头,虽然没有对他们的安全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她和光头私下合作的原因也让方里百思不得其解。 从副本出来后,方里为有关记忆的琐事忙得团团转,只在最后半个月和余佳曦聊过一次。 当时余佳曦并未明确回答他的问题,只说自己是逼不得已,因为光头手里有她想知道的信息。 方里上了个厕所,洗完手后摸了摸口袋,余佳曦当时塞给他的信还叠得好好的揣在兜里。 他把信取出来,展开看了看。 信上的字迹娟秀,第一行写道: “很抱歉之前有些事不能对你明说,因为我也有很重要的人在等着和我重逢,我和光头合作也是因为他知道让我再见到那人的方法。 我在车上待了许多年,曾经听人说起过,只要能到达一号车厢,无论能不能通关,在进入副本之前就会得到一个选择是否从头来过的特权……” 看到这里,厕所的门突然被人敲了敲。 谢柏沅的声音从门后响起:“方里?准备一下,我们该出去了。” 方里心跳莫名漏了两拍,他做贼心虚似的将信合起来,应了一声:“嗯,马上就好。” 等到谢柏沅的影子从朦胧的磨砂玻璃后面消失,他才重新展开信,顺着刚刚断开的地方继续读下去。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但后来我知道了这是真的,因为确实有人做到了。 我在车上待得太久了,列车会对人的记忆产生影响。 这些天我渐渐地想起了一些被遗忘的往事,那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人在二号车厢里出了事,另一人便在进入一号车厢后,选择了重置一切,从头再来。 我知道我的想法有些荒谬……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和谢柏沅正是那两位当事人?” 第100章 井没了 深夜,宿舍楼道上安静无声,楼道两旁房门紧闭,只有丝丝光亮从门缝里透出来。 方里从房间里出来,轻手轻脚地带上门,便看见谢柏沅站在窗边,月光静静流淌,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凝固。 他脑子里蹦出来一个词:岁月静好。 谢柏沅听到动静,回过头将手伸过来,脸上已经带上了几分笑意:“走吧。” 方里原本还有些心绪不宁,谢柏沅的两个字就像一颗定心丸,搭个手的工夫他就冷静了下来。 去他的车厢重置,去他的当事人。 他打从心里,只希望大家能好好的,等脱离列车后和谢柏沅一起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余佳曦的那封信被他偷偷攒成了纸团,信上所说的事他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心里头确实对这件事有一种莫名的抵触。 职工宿舍也有宿管,那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跟学校内的老师们关系不错,老师下了晚自习回来都会打声招呼。 但她对方里这些校外的社会人士就要多几分戒心,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谢柏沅带着方里,正大光明地……从二楼窗口翻了出去。 二楼说高不高,谢柏沅先跳下去,方里站在窗台上准备往下跳的时候,谢柏沅回过头,朝他张开了双臂。 “你跳下来,我接着你。”他道:“相信我,我不是坏人。” 方里:“……”不知道为什么,谢柏沅这句话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 他看出谢柏沅眉眼间的戏谑之情,于是故意不搭理他这句,径直跳了下来,动作轻巧地落在他身边。 谢柏沅啧了一声,似乎对那个需要他帮忙才能翻墙的方里一去不复返感到遗憾。 两人闹完了,沿着记忆里的路线,绕到那片熟悉的小花坛,谢柏沅熟门熟路地抬腿迈进花坛里,走了一圈,脸色微变。 方里被他留在花坛外面,见他神情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不太对劲,”谢柏沅顿了顿,语气一瞬间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井没了,手电筒给我一下。” 方里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没了?会不会是我们进错副本了?”他边说,边从包里拿出手电递过去。 其实以谢柏沅的夜视能力,不需要手电也能基本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打开手电筒,照了花坛一圈,确实没有看到什么井。 井不见了。 谢柏沅抿了抿唇,他情绪调整得很快,见此情况也不气馁,而是静下心来琢磨原因。 “没进错。”谢柏沅扯了扯嘴角:“不是我们的问题。” 这里的布局和上一次完全一样,唯独少了一口井。 要说不是列车在搞鬼,谢柏沅第一个不信。 眼看谢柏沅从花坛里出来,方里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谢柏沅沉思片刻,说道:“先去找木槿。” 日记本应该还在镇上,可以慢慢找。 列车这么做只能说是欲盖弥彰,谢柏沅能笃定地说出这句话,也是来源于对自己的信任。 如果日记本当初是他亲手藏进来的,他肯定考虑到了列车这一颗明晃晃摆着的炸弹。 藏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当初就确定了列车没办法把东西带走销毁。 得出这个结论后,谢柏沅拍拍裤腿上的灰,拉过方里:“回去了。” 方里:“不找井了?” 谢柏沅打了个哈欠,道:“睡一觉起来再找。” 方里还想说什么,被谢柏沅捏着后颈揉了揉,乖乖哦了一声,却又想起来一件事:“下午的时候郭翔鸣好像说晚上在教学楼等你。” 虽然他看谢柏沅这幅样子好像全然没有要去赴约的意思。 果然,谢柏沅伸了个懒腰,淡淡道:“让他等着吧,我可没答应过会去。” 他对郭翔鸣得到的东西提不起半点兴趣,比起大半夜不睡觉爬起来见郭翔鸣……他更想抱着方里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方里无奈地被他拉着往宿舍楼走,心里还在暗暗地想,如果他们今晚不去,郭翔鸣是不是会在那儿等到天亮。 事实和他猜想的也相差无几。 郭翔鸣早早地就带着柯灵来到初三年级的教学楼楼下,在一楼的走廊上坐等谢柏沅赴约。 结果一直等到这帮初三的学生下了晚自习,他也没等到谢柏沅的影子。 柯灵还是挺了解谢柏沅的,知道这人八成不会来,便象征性地劝了郭翔鸣两句。 郭翔鸣:“不,我知道他,他这人好奇心重,肯定会过来的。” 柯灵:“……”我们认识的是同一个谢柏沅吗? 但毕竟是自己的爱人,郭翔鸣说要等,柯灵只好陪着他等下去。 夏天蚊虫颇多,郭翔鸣没等来谢柏沅,只等到了两条腿的蚊子包。 柯灵突然之间看到了什么,指着操场的方向说道:“那是不是谢柏沅?” 郭翔鸣闻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谢柏沅和方里手牵着手沿着操场走。 他心里想的是谢柏沅终于知道过来了,一会儿一定要好好刺他几句,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等得有多辛苦……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谢柏沅和方里径直朝职工宿舍的方向过去了,就好似这两人只是吃撑了半夜出来散个步而已。 郭翔鸣:“……”谢柏沅我日你仙人板板。 柯灵在边上哭笑不得,等谢柏沅和方里的背影消失在建筑拐角,才开口说道:“我们也——” 她想说的是“我们也回去吧”,然而话说到一半,头顶的灯忽然一齐闪了闪。 柯灵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脑后吹来一阵凉风,她立刻回头看去,接着便在走廊的尽头看见了两个穿着天神中学校服的女生。 晚自习已经结束了快一个小时,学生们早就回宿舍睡觉了。 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有这么晚还在教学楼逗留的学生。 她内心的警报已经拉响,正欲回头叫上郭翔鸣,却发现身后早已没了郭翔鸣的影子。 郭翔鸣不可能会主动抛下她,除非是受到了外力干扰。 柯灵的裙子忽然被扯了扯。 她回过头,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一个女学生站在她的面前,浑身都是红黑色的血渍,只有一只胳膊,另一只手臂的地方空荡荡的。 跳楼摔死的人,身上的骨头会断裂,拦腰折断的不在少数,缺胳膊少腿的也很正常。 她,或者说是它,就保持着这样扭曲畸形的姿势,死死地盯着柯灵。 “你喜欢我吗?”那东西张开了嘴巴,生硬地挤出这句话。 柯灵嘴唇动了动,她想拔足狂奔,但身体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完全动弹不得,更糟糕的是,她听见自己的嘴不受控制地回答道:“喜欢。” 那东西咧嘴一笑,模样可怖极了,她还在问:“那你愿意和我做永远的好朋友吗?” 柯灵:“我……我愿……”她的大脑在和嘴巴对抗,话说得极为艰难,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口,从下方传来了郭翔鸣呼唤她的声音。 “柯灵!!” 柯灵如梦初醒似的,身体一震,从刚刚那种不受控制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 那跳楼摔死的女学生像是急了,声音尖锐地吼道:“你说啊!你愿意做我永远的好朋友吗?!” 柯灵不敢答话,在重新拿到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后,扭头就跑。 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三楼,奔跑的时候头顶飞快地掠过一个银白色的班牌,上面写着:初三(十班)。 身后的女学生对她穷追不舍,显然,虽然她缺胳膊少腿,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跑得快。 柯灵被她追到楼梯口,身后的声音还在固执地问同一个问题——“你愿意做我永远的好朋友吗?” 她虽然不够聪明,运气也不佳,但她经验丰富,尤其是对付这种穷追不舍的鬼怪,知道如果干不过对方,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跟它们搭话。 郭翔鸣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他似乎也正顺着楼梯向上寻她。 柯灵顺着楼梯向下,脚步匆匆,身后的东西似乎是放过了她。 然而,刚刚跑到二楼,她突然就止住了步伐。 一个疑问从脑海里缓缓生出。 楼下的,真的是郭翔鸣吗? 楼道上安全通道的灯牌依旧亮着,微弱的幽绿色灯光将写有二楼的牌子映得反光,两个幽绿色光源在黑暗里像两只诡异的眼睛。 柯灵背上冒了层冷汗,她打了个颤,楼上的动静是消失了,楼下郭翔鸣的声音依旧在呼唤她。 “柯灵——灵灵——”那声音甚至叫出了两人私下里称呼对方的昵称,可这完全没能让柯灵放松警惕。 “灵灵,你——愿意做我永远的好朋友吗?” 柯灵的心像是瞬间坠进了冰窟,她想着躲进二楼,转身却看见了原本应该在三楼的女学生。 来不及了。 她的心在胸腔里狂跳,甚至可以听到那阵“噗通噗通”的声音。 女学生朝她咧起了嘴,接着,伸出仅剩的右臂,一掌推在她的胸口。 她立刻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第101章 报纸 早上方里还在洗漱的时候,就听到一阵拍门声。 谢柏沅没动,朱易乘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翻下来,闭着眼睛就往门口走:“来了来了……别拍了,小孩还在睡觉呢!” 门外那声音闻言居然真的放小了,从拍门改为敲门。 等他拧开门把手,发现来人是郭翔鸣。 “你是……” 朱易乘跟他并不熟,看脸只记得昨天队伍里有这号人,但不知道这人一大早敲他们门是什么意思。 岂料郭翔鸣视线直接越过了他,语气嗔怨地说道:“我找谢柏沅。” 方里洗漱完,刚走出卫生间就和朱易乘迎面撞上。 方里看他一脸急迫的样子以为他是急着上厕所,便侧身给他让出道来。 结果朱易乘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表情凝重:“你先别出去。” 方里:“……你不上厕所?” “上!”朱易乘语出惊人:“我们一起上。” 说着便要将方里推进洗手间。 方里一头雾水,好不容易挣脱开,眼神里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讶异:“我没这个爱好。” 朱易乘:“……”老子也没有! 他这不是为了不让方里看到不该看的么,那人大清早出现在他们门前,眼眶红着,指名道姓找沅哥,像个为情所伤的怨男。 朱易乘脑补了不少画面,基本都是八点档琼瑶剧剧情。 什么你爱我我不爱你但是等我发现原来我爱你你已经爱上了别人。 虽然他看谢柏沅那张脸,不像是什么四处留情的浪子。 “哎,反正你陪我进来一会儿就对了!” 方里被他不由分说地拉进卫生间,无奈地叹了口气,拧开水龙头再次洗了把脸。 “刚刚敲门的是谁?”方里想起来这茬,随口问道。 朱易乘解裤子的手一抖,差点没把拉链扣拽下来,他打着哈哈道:“没谁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方里狐疑道:“真的?” 朱易乘:“真的。” 然后他就听到方里小声嘀咕的一句:“我分明听到了郭翔鸣的声音啊。” 朱易乘唔了一声,他刚刚好像是听到那人名字叫什么郭翔鸣…… 意识到自己可能闹了个乌龙,朱易乘不说话了,方里再推门出去的时候他也没有阻拦,只是看着窗外当自己是个哑巴。 天真蓝啊,远处的学生宿舍楼修得挺好看——等等,那是什么? 朱易乘瞪大了眼睛,瞳孔微缩。 从他的角度,依稀可以看见,斜对面的宿舍楼六楼右手边的第一间宿舍里,像是挂了一道人影。 阳台门大开着,风灌进来,那道人影在空中轻轻摇摆,就像挂在风铃上的铃铛。 方里路过床铺的时候,古锋跟他打了声招呼:“早。” 方里:“早上好。” 馨馨和赵小彤还在上铺睡着,女人和小孩的身形小,睡在一张床上也不会觉得挤。 宿舍的门半开着,外头的谈话声传了进来,方里走到门口看了一眼,谢柏沅对着他招了招手。 他乖乖地走过去,走近了就听郭翔鸣说:“……教学楼有很大问题,那作怪的东西就躲在里面。” 谢柏沅胳膊搭在他的肩上,方里问:“怎么了?” 谢柏沅言简意赅地说道:“昨晚他们在教学楼出事了。” 出事了? 方里皱了皱眉,看郭翔鸣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所以出事的是柯灵? 果然,郭翔鸣紧跟着讲述道:“昨天晚上我们在教学楼,没等到你们就准备打道回府。” 只是他一个转头的工夫,柯灵便朝着楼上跑去,无论他在后面怎么叫她的名字都没用。 这时候郭翔鸣才知道,柯灵应该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他顺着楼梯一路向上爬,找到柯灵的时候,柯灵正站在顶楼的栏杆前,似乎准备翻跃护栏,从楼上跳下去。 郭翔鸣大喝一声:“柯灵!” 柯灵回头看了他一眼,只是眼神依旧迷茫,神志不清。 郭翔鸣情急之下,一个箭步冲上前,搂住柯灵的腰,想要将她抱下来,却感受到了一股向下的阻力。 他低下头,这才看见,有一只乌黑青紫的手,紧紧抓着柯灵的脚踝。 手的主人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她残缺不全的身体吊在半空中,朝着郭翔鸣一笑。 接着,柯灵便突然开始挣扎起来,她似乎是在幻境中受到了什么惊吓,整个人开始颤动,郭翔鸣几乎要抓不住她,和她一起掉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郭翔鸣心中一动,索性单腿越过栏杆,朝着下方那张脸,狠狠地踹了一脚。 他也就仗着这女鬼年纪小,而且还缺了一只胳膊,腾不出手来对付他,这一踹还真把那东西踹了下去。 向下的力道没了,柯灵和郭翔鸣一齐向后翻去,摔在了地上。 郭翔鸣趴在栏杆上向下张望,却没有在地上看到那女鬼的尸体。 他不敢再在教学楼逗留,背起受了伤的柯灵,火速跑回了宿舍。 郭翔鸣虽然嘴上总喜欢损谢柏沅几句,总说这个人没脸没皮,说他冷漠无情,但真有了什么发现,总是第一时间来告知谢柏沅。 方里关切地问道:“柯灵怎么样了?受的伤严重吗?” 郭翔鸣说:“崴了脚,膝盖上有点擦伤,不严重,就是走路不太方便。” 他顿了顿:“昨晚我们等到半夜,校医已经下班了,准备现在去医务室看看,上点药。”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话里对谢柏沅是有几分埋怨的。 方里对这份埋怨不做评价,毕竟他其实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再加上谢柏沅确实没有答应过郭翔鸣晚上会去教学楼赴约。 片刻的沉默后,谢柏沅开口道:“什么时候去医务室?我跟你们一起去。” 郭翔鸣看了他一眼,大抵是觉得这人终于良心发现了,他说:“就现在。” 昨晚他只是对柯灵的伤口做了简单的消毒和包扎,但是崴伤的脚踝需要冰敷和固定,一晚上过去,伤处已经肿成了馒头,不能再拖。 “嗯,”谢柏沅应了一声,扭头对方里说:“你跟我一起。” 朱易乘追到门口,原本想说出自己刚刚的发现,但看有外人在便没说。 得知他们要去医务室,他表示自己也要跟去。 谢柏沅摆了摆手:“你们留在宿舍里。” 朱易乘立刻幽怨道:“为什么?” 谢柏沅皱了皱眉,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你留在这儿,多注意注意隔壁那些人,尤其是那个女人。” 他指的是牧隆和曹菲芸他们。 虽然不知道谢柏沅为什么要盯着隔壁那些人,但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朱易乘领了任务,跟得了什么奖励似的,蹦跶着回房间了。 方里好奇地看着他俩,谢柏沅冲他挤挤眼睛,手臂揽上他的腰:“走吧。” 校医务室六点半便开了门,朱易乘背着柯灵进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 不得不说,这人虽然脑子缺了根筋似的,但对柯灵是真的细致入微。 谢柏沅进去后,四下里看了一圈,然后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一份报纸,状似不经意地翻阅。 方里隐约懂了他的意思,果然,谢柏沅凑近了他,用几不可查的气音说了句:“去找找最近几个月的新闻。” 这个架子上除了报纸还摆有一些杂志,供人翻阅。 方里在一堆奇奇怪怪的杂志中间捡出几份报纸来,看日期,都是最近三个月内的。 其中有一份记录着半个月前两名女生跳楼的事情,这件事在本地的影响力还是挺大的,报纸上也交代了这两位女生的身份。 天神中学初三年级的学生,记者怀疑是升学压力太大,学生受不住压力,才会在课堂上跳楼自尽。 学生家长却表示,家里平时很少给孩子压力,如果有压力,也一定是来自于校方。 这篇报道的下半部分登出了部分家长的采访,其中有一句话吸引了方里的注意。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们把孩子送进来是让孩子来学习的,不是让你们逼孩子自杀的!” 他把这句话指给谢柏沅看,用口型说道:“所以之前还有学生自杀?” 谢柏沅略一思索,说道:“再往前翻。” 往前是三个月前的报纸,方里生怕自己漏掉什么重要信息,所以看得格外仔细。 这小地方,不是经常有大事发生,报纸一周出一次,有时候没的写了,哪两家因为门前的花坛种玫瑰还是牡丹吵起来这种琐事也会刊登上来。 方里翻了半天,还得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来,留意身后的动静。 在校医给柯灵固定好伤处之前,他终于翻到了一则新闻。 标题用大写加粗的字体写道:“初三女生抑郁症自杀”。 在他翻报纸的时候,谢柏沅换了目标,将视线放在了桌上摊着的登记本上。 校医这里,每天都有学生或老师过来坐一会儿,不一定是生理问题,心理上遇到什么难题了也会找校医聊聊。 谢柏沅主动请求陪郭翔鸣来医务室也是为了看看这本登记簿。 毕竟,学校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再加上学生们的集体反常行为,一定会有人来找校医咨询,登记簿上会记下他们的信息。 但是想要拿到这本登记簿也不容易,一般校医都不会同意外人翻看。 谢柏沅正要有所行动,柯灵那里就已经包扎好了。 校医甩甩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朝着桌子这边走来:“这几天要注意,少跑少跳,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把脚垫高点。” 郭翔鸣一一应下,他刚要扶起柯灵,谢柏沅忽然走了过来,并且一把拉过他,不由分说地道:“跟我来。” 两人来到医务室外面,谢柏沅开门见山道:“一会儿配合我一下,你拖住校医,我把她那本登记簿偷过来。” “好啊,”郭翔鸣应得倒爽快,还很天真地问了一句:“不过我要怎么拖?” 谢柏沅并未答话,只是双眼盯着他看,并且眼神有渐渐下滑的趋势。 郭翔鸣:“……”不知道为什么,恐惧它包围了我。 医务室里校医正在给柯灵开药,几个字写得很有风采;方里站在架子前,抽出那份刊登了抑郁症女生自杀新闻的报纸,问校医这份报纸能不能让他带走。 校医看上去很好说话:“拿走吧,我这里不缺这一份。” 方里刚说了声谢谢,就听医务室外面,传来了一声痛呼。 这声音十分耳熟,似乎是郭翔鸣的。 “怎么了??”柯灵不顾脚上疼痛,唰的一下站起身,第一反应是郭翔鸣和谢柏沅在外面白日撞鬼了。 下一秒,众人就看见门口走进来两道身影,谢柏沅架着郭翔鸣,神情十分淡定。 反观郭翔鸣就没这么淡定了,他涨红着脸,脸上的表情像是痛苦又像是……酸爽? 再看他动作,手脚无处安放,有几次方里分明看出了他想要伸手捂住裆部,但也许是碍于女友在场,这样做实在有损形象,硬是强撑着没动。 “您帮他看看。”谢柏沅扶着郭翔鸣,对校医说道。 校医推了推眼镜:“他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难道是她老花眼了?这娃刚刚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郭翔鸣表情像是打翻了的颜料盘,精彩极了。 谢柏沅顿了顿,张嘴道:“他步子迈太大,扯着蛋了。” 郭翔鸣闻言在痛苦之余恶狠狠地瞪了谢柏沅一眼。 谢柏沅,老子日你大爷的! 要是留下了什么病根,他祝谢柏沅这老王八蛋绝后!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妹想到吧?绝后就绝后。 害,看看这字数! 第102章 战友 这句老王八蛋隔着层层帘布,没能传到谢柏沅耳朵里。郭翔鸣骂归骂,咬咬牙还是为线索英勇地贡献了自己的节操,在帘布后面扯着嗓子嚎得跟断子绝孙了似的。 方里压低了声音问谢柏沅:“叫这么惨,不会真伤着了吧?” 谢柏沅漫不经心地道:“没事,真有事早跟我拼命了。” 说着话,他俯身将桌上的登记本拽了过来,招呼方里道:“手机带在身上了吗?” 方里点了点头。 谢柏沅几乎不用智能手机那玩意儿,方里却始终将手机带在身边。 毕竟手机的用处不只是上网,在副本里用来录个音啊,或做应急手电用都行。 谢柏沅抬了抬下巴:“把这些拍下来。” 他原本想的是直接顺走,但这样做太过嚣张,等他们一走,校医立刻就会发现少了东西。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退而求其次选择用手机将登记本上的内容拍下来。 两人之间的默契使方里立刻就明白了谢柏沅的用意。 他回忆了一下刚刚在报纸上瞄到的日期,脑中灵光一闪,对谢柏沅说道:“等等,先拍一月份的。” 谢柏沅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配合地将登记本翻到一月份的记录。 一月份虽然是寒假,但是天神中学的初三学生均在学校的安排下提前十天回到了学校补课。 这段时间校医务室也是开放的,但每天接待的学生不多。 偏偏那起“初三女生抑郁自杀”事件正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校医的声音从帘布后面传出来:“应该只是压到了,问题不大。” 谢柏沅咳了咳,郭翔鸣紧跟着“哎哟”一声。 “您确定吗,我这不会留下后遗症吗?” 谢柏沅也出声道:“您再给他看看,他今年还没结婚呢。” “……”郭翔鸣心里憋了好一顿国骂。 方里拍得比较急,又担心自己手抖拍花了,所以注意力全在照片上,没有仔细看登记本上的内容。 倒是谢柏沅扫了几眼,就发现了一个现象:从一月中旬开始,每天访问医务室的学生数量在直线上涨。 尤其是1月25号那天,来医务室的同学名单占据了登记本的一整页。 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郭翔鸣红着脸从帘布后面出来的时候,方里刚好拍完照。 有几张还是拍花了,他粗略看了看,那几页没什么重要的信息,于是便将花了的照片删除。 郭翔鸣手握拳,清了清嗓子,两人转过身来,谢柏沅一手勾着方里的肩膀,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将登记本恢复原样。 谢柏沅用口型说了句:“合作愉快。” 郭翔鸣:愉快你大爷。 四人刚走出医务室,郭翔鸣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你们有什么发现?” 方里正低着头查看相册里的照片,闻言回道:“有。” 他从口袋里取出那份报纸,谢柏沅接过去,粗略看了一遍,接着皱起了眉。 谢柏沅突然问了句:“1月25日?” 方里:“嗯。” 郭翔鸣被这两人对暗号似的一问一答整得一头雾水,抓着脑袋说道:“什么一月二十五号?” “学生出事的时间。”谢柏沅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将报纸丢给他。 方里把关于一月二十五号的记录翻了出来,照片上显示,当天来医务室的学生非常多,粗略估计比前一天多了一百多号学生。 当时在校的学生总共只有四百多,近四分之一的学生涌入医务室的现象有多壮观可想而知。 而这些学生的名字旁边几乎都写着“咨询”二字。 “会不会是身边的同学自杀,所以留下了心理阴影?”正思索着,郭翔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柏沅对此不予评价,只是思索道:“看来我们得先查清楚女生自杀的事情。” 其它三人对此表示同意。 不过,说是这样说,柯灵脚踝受伤,走路都不方便,自然没法参与调查。 郭翔鸣背着她回到宿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谢柏沅说道:“你们去吧,我留下来照顾她。” 在副本里放任伤员落单,几乎是等于把人往刀口下推。 更何况,这个伤员是他的爱人。 方里点了点头,和他说了句一切小心,正欲转身却被谢柏沅拉住了手。 “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现在相比一开始来说也成长了许多,并不需要你二十四小时的贴身保护?”谢柏沅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很少对别人的决定作出评价,只是郭翔鸣可以说是他认识的人当中,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对象之一。 郭翔鸣似乎也没想到他会开口说这句,在感叹谢柏沅这王八蛋遇上方里后总算找回了点良心之余,他笑着摇了摇头。 “一开始就是我单方面想要对她好、想要保护她的,既然迈出了第一步,当然要坚持到底。”关上门之前,郭翔鸣还有话要对谢柏沅说。 他视线在谢柏沅和方里之间徘徊,最后停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语气坚定:“我想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方既是你的软肋,也会成为你的盔甲。” 谢柏沅垂着眸,片刻后笑了笑。 他对郭翔鸣的这句话并不十分认同。 方里对他来说,确实是软肋是盔甲,但,他们更应该是能够牵着手共同面对敌人的战友。 为了能够早点解开谜团,上午方里等人就去找了一开始接待他们的政教主任,宗建华。 他们向宗建华了解那名初三女生的具体情况,宗建华看到报纸后,表情僵了僵,面色不大好看。 “唉,大师……这确实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不过她自杀另有原因,和我们目前拜托你们解决的不是同一件事。”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女生的死不是你们该管的。 谢柏沅也不跟他客气,丝毫没有一个拿钱做事的驱鬼大师的自我修养,当即直截了当地说:“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两件事之间没有联系?我们是来协助你们调查的,如果你们不配合,这件事情得不到解决,你能保证不会再有学生出事吗?” 宗建华面露难色:“这……” 他神情已经有几分松动,毕竟学生在学校里出事,学校要负很大的责任。 如果追究起来,他这个政教主任更是首当其冲。 双方正僵持不下,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来人像是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连门都忘了敲,直接推门而入。 “怎么了?”宗建华下意识站起来,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冲进来那人都来不及喘气儿,急急忙忙地说道:“初三十班又有学生出事了!” 顿了顿,他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补充道:“这次是在水池边淹死的!” 第103章 吊死的女孩 在没赶到现场之前,方里还不明白为什么通报消息的人表情如此复杂,等见到出事学生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也许是因为那学生死法太过蹊跷。 在洗手池边淹死,那池子能有多深? 这会儿是大课间休息时间,学生们拥在厕所门口,将前方围得密不透风。 宗建华过去清了清嗓子:“都别围着了,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他语气严厉了些,其实心里比谁都急。 今年大概是他教学生涯中最为水逆的一年,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几乎生出了辞职的冲动。 出事的是一名男生,名叫程力。 人群散开后,方里看到了他歪倒在水池边的尸体,尸体旁还站着两个手拉着手的男生,看样子是他的朋友。 初步了解情况后,方里得知这名男生平时在班上属于让老师头疼的“刺儿头”那一类问题学生。由于经常和别的同学打架滋事,从不把学校的规章制度放在眼里,所以身为政教主任的宗建华对他印象很深。 “太奇怪了,”其中一位个字较高的男生脸都吓白了,在大家的询问下一五一十地交代道:“我们上完厕所,就到水池边洗手,程力在跟我们说邓以蕊的事……然后……然后他突然不说话了,盯着那水柱看。我们俩洗完了手,他还在走神,放了一池子的水……他盯着水面,接着就把头埋进去了。” 另一个也紧跟着说道:“起初我们以为他是晨跑出了汗想冲个头,但他一直在挣扎,我们就意识到不对了。” 但已经晚了,空气中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跟他们做对,无论他们如何使劲将人往外拉,那只手一直纹丝不动地将程力的头按在池子里。 因为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在作怪,程力看起来倒像是自己将自己的头按在洗手池里面。他剧烈挣扎着,激起的水花将另外两人身上的校服打湿了一片,其中一个慌慌张张地招呼路过的同学来帮忙,另一人跑去叫来了老师。 班主任匆忙赶来,程力的身体已经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好好一个学生竟然就这么诡异地淹死在了洗手池里。 方里觉得自己不应该放过任何一点线索,于是听了这番叙述,他顺口他问那两人:“邓以蕊是谁?” “是……是我们班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学生的眼神忽然有些闪躲,他手朝围观的学生堆里一指,小声说道:“喏,就是她。” 在手拉着手围观的学生堆里,有一个短发女生孤身一人站在人群中,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里。 她的眼神黯淡无光,老实说,被这么盯着,方里心里也生出了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毫无理由的的,他心里就认定了这短发女生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邓以蕊。 然而就在他走神的这几秒,邓以蕊已经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扭头往教室走去。 “在想什么?”谢柏沅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紧接着靠过来的,是环在方里腰间的手。 两人平时在外人面前亲密的举动并不多,方里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谢柏沅棱角分明的下颚线。 “你思考问题的样子很迷人。”谢柏沅突然冒了这么一句,方里反应了几秒,脸颊上缓缓升上来一层热气。 谢柏沅在心里叹了一句可爱,以前的方里惹急了会狠狠挠他两下,而现在的方里稍微逗一逗就会害羞。 他怕把人逗得恼羞成怒了,便没有继续逗下去,转而说道:“刚刚那个女学生,看起来和程力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通常来说,自己班上的同学离奇死亡,学生们会多或少都应该会表现出好奇来。 然而,邓以蕊表现得很冷淡,神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种厌恶,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就像是……就像是知道程力会死似的。 而且看这高个男生的反应,他对邓以蕊似乎也存着几分忌惮。 十班的班主任正在给警方和学生家长打电话,忙得像是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宗建华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摊开手时,手心躺着几根掉落的发丝。 就是这几根发丝让他意识到这件事再不解决,他的身心都在遭受莫大的折磨。 于是宗建华一拍大腿,做了个决定。 “我答应你们的要求,”他对着谢柏沅等人说道,“我带你们去自杀学生的宿舍看看,但是这件事,你们一定要快点解决。有鬼驱鬼,有人抓人。” 谢柏沅只眯着眼睛笑道:“我们会尽力的。” “我们学校建立多年,宿舍一直没翻修过,学生都在反映有墙壁开裂的情况。”宗建华在宿管那里拿了钥匙,领着众人往楼上走,他挺着满是肥肉的肚子,腰腹上的肉一步颠三下,“学生出事后,这间宿舍就闲置了。你们来得巧,原本我们预计送走这批初三后就将两栋宿舍楼全部翻新一遍。”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了六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朱易乘觉得这一层阴气逼人,刚踏上来脑后就吹过一股凉风。 他想起早上透过窗口看到的那一幕,脑袋一抽,张嘴就问了句:“那个女学生……怎么死的?” 宗建华钥匙已经插进了619的锁眼里,闻言并未回复他,谢柏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回道:“报纸上报道的是上吊。” 朱易乘:“……”卧槽。 所以他早上看到的那骇人的一幕果然不是幻觉。 门一打开,凉风迎面吹来,朱易乘当即打了个颤。 宗建华似乎什么感觉也没有,径直走进去,拍亮了房间内的灯。 他视线落到阳台大开着的窗户上,一愣:“哎哟,这阳台的灯怎么是开着的?” 朱易乘扒着门框,闻言说道:“有没有可能是宿管开了忘记关灯了?” 宗建华:“这——应该不会吧,这间宿舍平时都没人敢进来啊。” 门口站着的几人:“……” 宗建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大家说道:“你们也别怕啊,我想了想确实有这个可能,你们要进来查什么线索,就快些查吧。” 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只好跟着走进来,空间不大的619宿舍挤进六个人,屋子里空气不怎么新鲜,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你们觉不觉得这里头有股味儿?”赵小彤问道。 方里:“什么味?”他只闻到了灰尘的味道,看来宗建华说的是实话,这里已经闲置有一段时间了。 赵小彤鼻尖皱了皱,语出惊人:“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 朱易乘:“……你别自己吓自己。” 赵小彤白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谢柏沅也没有闻到什么腐烂的味道,但他对这间宿舍的感觉也不太好,于是开门见山地对关窗回来的宗建华问道:“说说吧,那女生是怎么死的?” 宗建华叹了口气,指了指头顶:“在风扇上上吊,第三天才被发现。” 方里蹙眉道:“她室友呢?怎么会到第三天才发现?” “她是上学期转学过来的,性格孤僻,不太合群。原本是有一个室友,但两人似乎相处得不太好,所以当时只有她一个人住在这间宿舍。” 再加上六楼住的学生本来就不多,查寝的知道这间宿舍只有一个人,在门外看到影子晃动就以为人回来了,便没有仔细看。 一瞬间,大家仿佛都看到了那个孤零零在风扇上挂了两天两夜才被发现的女孩。 “那件事之后,学生们都说这层闹鬼,半夜经常无故看到窗外有鬼影在摇曳。” 这里是六楼,说是树影都没人信,校方为了安抚受惊的学生,只好将整个六楼都空了出来。 那之后,确实没人再说窗外见到鬼影的事,校方也就放松了下来,想着反正再过几个月整个宿舍楼都要翻新,这件事就当它翻篇。 后续也确实如此,没有人再提到那个自杀的学生,大家渐渐淡忘了这件事,以至于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学校出现的一连串异常,会不会和一个女生的自杀有关。 第104章 便利贴 方里在衣柜到阳台之间,来回走了几步,眼神察看着四周。 没顾得上拆卸的蚊帐……上了锁的衣柜门,这里还残留着两个女生居住过的痕迹。 门板上贴着学生信息,有名字和照片。 那是个短头发的姑娘,留着厚重的齐刘海,长长的有些遮眼。 她双眼直视镜头,可以看出表情因为腼腆的性格显得有些僵硬。 照片下面,写着女生的姓名:杭梦。 再旁边本应该贴着另一位学生信息的照片栏已经空了,但是姓名栏明晃晃地写着一个大家都有些眼熟的名字:邓以蕊。 “你们要看我也带你们看了,能看出什么来最好。”宗建华看上去并没有多少耐心陪他们待在这里,接了个电话就要走,“钥匙给你们拿着,看完了走的时候带下去给宿管。” 朱易乘接住钥匙,等人一走,就凑过来,怂道:“我看这里很不对劲啊。” 他抬手指了指挂在顶上的吊扇,说:“我早上上厕所的时候,恍惚间好像看到这间宿舍里吊着个人影。” 方里脑后仿佛吹过一股凉风,他问:“人影?” 朱易乘:“对,应该是人影,我看见的时候它在风中晃啊晃呢!” “……” 他这个描述成功使所有人背上都毛了起来。 好歹是被牛头人追着跑过的人,在各种大场面的磨练之下,赵小彤很快就稳住了心神。 “大白天的总不至于白日撞鬼吧。” 说完她就沉默了一瞬间,因为她突然想起,上一次这么说的时候,刚说完面前就蹦出了一张鬼脸。 赵小彤心虚地笑了笑。 方里等人仰面看着屋顶的吊扇。 女生出事已经是近四个月前,吊扇上积了厚厚的灰尘。上方好像有什么东西,但是被蜘蛛网和灰尘一起掩盖住了,看不太清楚。 忽然,明明没人动开关,那吊扇却毫无预兆、吱啦啦地运转了起来,且速度相当快。 在飞速的运转之下,吊扇开始摇晃,并且有种摇摇欲坠之势。 “小心!”谢柏沅眼疾手快地拉过方里,一脚踹在椅子上,椅子撞在朱易乘腿上,朱易乘身体向后仰,惊痛之下后退了好几步。 一声巨响,还在旋转的吊扇从高空坠落,狠狠地砸在桌上,破碎的叶片四溅。 谢柏沅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住了自己跟方里的头,使两人的头部免于被四溅的叶片割伤。 “卧槽……”朱易乘就没那么幸福了,他虽然退到了一边,但被椅子腿绊了一跤,跌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蹲儿。 但与被吊扇砸得脑袋开花相比,屁股上的疼痛算不得什么。 “肯定是那姑娘的鬼魂作怪吧……” 朱易乘揉着屁股,眼睛忽然瞟到桌子下面似乎有个东西。他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捡起掉在桌子脚下的一张黄色的纸片:“这是什么?” 他捡起来的,是一张黄色的便签纸。 纸上的字迹反映了主人的心情,一个个的像是胡乱纠缠在一起的毛线球。 朱易乘手里这张,上面写着触目惊心的几个字:“骗子!都是骗子!” “这是什么?”方里缓过神来,从朱易乘手中接过那张纸。 朱易乘:“我在桌子下面捡到的。” 方里将黄色的纸片翻过来,看到纸片背面有一道灰色的印记,底部还有几个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10。 他用手摸了摸,确定这是一张已经失去了粘性的便利贴。 “桌子下面或许还有。”他话音刚落,古馨小跑过来,仗着自己小萝卜头似的身高优势,十分积极地钻到桌子下面,不一会儿功夫就收获了一叠便利贴。 从字迹上来看,这些便利贴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几人围在桌前共同传阅便利贴上的内容,看完了之后谢柏沅问他们有什么发现,一个个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不是他们的智力有问题,而是这些纸所表达的内容确实十分有限。 五颜六色的便利贴上,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就是“骗子”。 其他的,则是一些看似无意义的图画。 “我感觉这就像是小姑娘写日记,”古锋说,“每张背面都写了数字,看着像是日期,也许是小姑娘记录每天心情的呢。” 赵小彤嘶了一声:“那她过得肯定不怎么开心。” 一个刚上初三的孩子,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有这么负面的情感宣泄? 朱易乘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小声道:“不是我说,我们非得在这儿讨论吗……我觉得再待下去真该大白天见鬼了。” 谢柏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本来就是来见鬼的,见到了才好,没见到我们还得主动去找她。” 他扭头问赵小彤:“你刚刚说闻到了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能闻出来大致是从哪儿散发出来的味道吗?” 他们这群人中,就只有赵小彤闻到了,谢柏沅并不认为这是赵小彤的错觉,相反,他认为在这一点上也许赵小彤才是对的。 列车赋予了每个人身体上不同程度的强化,就像他拥有远超常人的视觉一样,赵小彤被强化的也许是嗅觉的灵敏度。 赵小彤鼻子动了动,手指着其中一扇柜门,语气笃定:“在这里面。” 柜门上挂了一把十分小巧的铜锁。这种锁常见于学校的小卖部,三块钱一把,防些手脚不干净的小偷还马马虎虎,到了谢柏沅面前,跟拿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谢柏沅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锁卸了下来,随手递给方里。 方里:“小心点。”虽然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但“腐烂”两个字,总是让人产生许多不妙的联想。 谢柏沅应了一声,待他拉开柜门看到柜子里的东西后,微微挑了挑眉。 “我去,是什么东西?真的挺臭的。”门一拉开,柜子里那股腐烂的味道没了阻拦,争先恐后地四溢出来。朱易乘掩住了鼻子,又忍不住好奇地往前凑。谢柏沅微微侧开了身子,颇为“好心”地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 柜子里面是一只腐烂已久的死老鼠。不仅烂了,还生了蛆,在腐烂的肉里钻来钻去,差点和扑过来的朱易乘来个亲密接触。 朱易乘:“……呕。” 他捂着嘴去旁边吐去了。 方里也好奇地张望,他想知道朱易乘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反应如此激烈。 谢柏沅贴心地替他挡住视线:“不用看了,就是一只烂了的死老鼠,看了估计中午要吃不下饭。” 朱易乘:“……”我要看的时候您怎么就不能顺口提醒一句呢? 听谢柏沅这么说,赵小彤和古锋也默默地站到了一边。 朱易乘表示自己不想跟这些人计较。 “这下面好像还有东西。”方里粗略扫了一眼,注意到那黑乎乎的一团腐肉下面,似乎还压着一张纸。 他们拿来宿舍里的扫把,用扫把杆将腐肉移开。 朱易乘怕虫,期间全程捏着鼻子,一有蛆虫碰到扫把杆他就滋儿哇乱叫。 死老鼠移开了,露出了下面的纸张。 虽然那张纸上已经沾染了污渍,但是大致还是能看清写了些什么字。 【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下面的备注是全体初三十班。 ********** 为了安抚大家上午受到的惊吓,中午拿着学校发的饭票去食堂打饭时,谢大佬牺牲美色,成功让食堂的打饭阿姨给他们多打了一盘鸡腿,以一己之力喂饱全队。 其他人有没有感动得涕泗横流朱易乘不知道,反正他是快哭了,馋哭的。 谢柏沅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对众人说道:“吃完饭,下午再去十班看看。” 上午在柜子里发现的死老鼠和纸条,说明了杭梦在班级里不受欢迎,甚至可以推测出她平时应该没少收到死老鼠这样的“礼物”。 来自同学的排挤,也许是杭梦负面情绪的主要来源。 这个副本的线索似乎很好找,通常来说,线索好找的副本,难度都不会太高。 早上送郭翔鸣和柯灵回宿舍的时候,他们和郭翔鸣聊过,关于郭翔鸣为什么会好好的七号车厢不待,跑到五号车厢里来。 没成想,郭翔鸣听到这个问题后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复杂极了。 ——“五号车厢?不,这里分明是七号车厢。”郭翔鸣语气无奈,“你问我,我还想问你们呢,不是往前去了吗,怎么回到七号车厢来了?” 这下子傻眼的变成了方里和谢柏沅。 车厢再次出bug的可能性不高,他们想起了牧隆那伙人谈吐之间流露出来的那种让人倍感熟悉的感觉。 那是长期逗留在新手车厢的老手身上才会有的,特意伪装出来的平易近人的气场。 原来这里是七号。 方里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将他拉回七号车厢。 对方像是在暗示他,这里和他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一定要回来。 由此他想到了谢柏沅的日记本。 那本日记既然不在学校里,那就一定还在天神镇的某一处。 井口……井口…… 他想到了木槿,木槿曾经带他躲避牛头人时,领着他走过一次后院。 当时天色很暗,但他确确实实在院子里看到了一口井。 吃过午饭,大家稍作休息,趁这段时间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务。 他们有六个人之多,分头行动能有效提高效率。 一番商讨之后,谢柏沅和方里负责去校医那里打探那名自杀女生的消息,而其他的三大人一小孩,负责去老师那里了解情况。 “我有个问题,”朱易乘举手道,“那个邓以蕊那里呢?她跟杭梦做过室友,而且我看他们班就她一个人没跟别人手拉手,我们是不是应该也去她那里了解一下情况?” 谢柏沅微微一笑:“这个我自有安排,你们先去十班的各个任课老师那里报道,之后有时间的话再去找邓以蕊。” 他们这里分配好任务之后,直接拒绝了牧隆想要和他们合作的邀请。 这是方里新定下的规矩:不与心怀鬼胎的人合作。 因为柯灵的伤,原本下午郭翔鸣没有行动的意思,准备留在宿舍里寸步不离地守着柯灵。 方里其实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郭翔鸣这样苟着实在不是个办法。 谢柏沅听了他的话,让他在走廊上等着,自己走进郭翔鸣那间宿舍里,看样子是要去做郭翔鸣的思想工作。 也对,这节车厢里,除了他们几个,可信任度最高的就是郭翔鸣了。 谢柏沅算盘打得响,估计是想让郭翔鸣去找邓以蕊。 方里趴在窗台上想,郭翔鸣这样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如果谢柏沅受了伤不能行动,他也会时时刻刻陪着谢柏沅。 更何况,郭翔鸣一直很爱柯灵,为了柯灵甚至能向谢柏沅低头。 是什么使郭翔鸣这一次比以往更加缩手缩脚的呢? 好像就是从他将项链作为交换成本给了谢柏沅之后。 方里的思绪肆意发散着,完全没注意到谢柏沅走到了他身后。 “怎么一点警戒心都没有……”谢柏沅语气无奈地说了一句,伸手在方里头上揉了揉。 方里的视线下意识扫过他空荡荡的脖颈,眼神微顿,问道:“你的项链呢?” “摘下来了,”谢柏沅是刚刚午休完,语调不自觉拉长,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漫不经心,“我让项链物归原主了。” 方里有些惊讶:“你还给柯灵了?” “给了,”谢柏沅说,“反正你的坏了,我戴着也没什么意义。” 他说着便抓起方里的手掌,放在自己手心,两人的手叠在一起,方里的要小上一些。 谢柏沅表现得一点也不像个做了什么善事的爱心人士,他盯着两人空无一物的无名指,自顾自地说道:“确实少了点东西,等这次出去,我们就挑戒指去。” 那模样,倒真像是在遗憾不能和方里佩戴情侣款的饰品而已。 方里并不拆穿他,只是凑过去,喜悦又珍重地亲了亲自己不那么坦率的爱人。 你有多好,我全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沅哥:我有多diao你也都会知道^ ^ 第105章 杭梦 人活在世上,总是避免不了歧视与被歧视。 这种行为似乎是人生来就掌握的,并不需要有人来教。 它根源于人的两种心理,一种是从众,对个体的排斥。比方说:在老师的鼓舞下,班级气氛很活跃,同学们三两结伴,都有自己无话不说的密友,唯独小蕊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不与人交流。她跟我们不一样,她好奇怪,我们都不要跟她接触好了。 另一种心理则是个体的优越感,举个例子:新来的转校生小梦,穿着土气,性格唯唯诺诺,人又木讷,连最基本的与人沟通都成问题,学习成绩也差,年级测验的时候各科分数少得可怜,以一己之力拉低全班平均分。她处处都比不上我,我要远离她,否则我也会被笨蛋病毒传染,变得跟她一样。 成年人的世界都避免不了出现歧视,更何况这些才十三四岁的青少年。 他们目前尚未形成完整正确的是非观念,也没有受到这方面的指引。 初三十班还在上课,郭翔鸣就领着柯灵守在他们班走廊上。 英语老师对学校整天闲着没事儿请来的这帮什劳子大师已经见怪不怪,无比娴熟地对着窗外翻了个白眼后,继续在黑板上纠正学生的语法问题。 郭翔鸣根据谢柏沅提供给他的线索找到了邓以蕊,其实很好找,毕竟现在全班看起来最像正常人的那个就是她。 柯灵的书桌靠窗,正无比认真地照着黑板记笔记。 远远地看过去的时候,她的书桌看起来很干净,除了课本和纸笔以外,桌子上只摆了一沓五颜六色的便利贴。 走得近了,郭翔鸣才注意到,她的桌面上一点也不“干净”——那露在外面的小半张桌面,全部被人用一些尖锐的物品刻满了辱骂人的脏话。 她看到了窗外的郭翔鸣,眼神直接略过那张脸,似乎是知道郭翔鸣是来找她的一般。 ************* 杭梦的名字在校医的登记本上出现过,大概就是一月份的时候,且备注那一栏写着“心理咨询”。 “能找人咨询,说明这个时候还没到彻底绝望的地步。”谢柏沅分析道。 方里对这一观点也表示认同,一个绝望到了结自己生命的人,通常就是因为对这个世界不再抱有任何期望,才会进而选择封闭自己。 杭梦在学校过得应该不怎么顺心,光是来自身边同龄人的排挤对一个孩子来说就已经是一种影响很深的伤害。 等到了校医面前,二人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来意。 杭梦。校医对这个学生印象很深。 “她是个很可怜的孩子,我记得她是上学期期末的时候转学过来的。” 杭梦在乡下长大,父亲虽然常年在外打工,但逢年过节都会带着漂亮的衣服鞋子回来陪伴她和母亲。 在父母爱的呵护下,虽然家里没有很富裕,但是杭梦的童年还勉强说得过去。 上初中时,母亲也开始到外地工作,杭梦跟着在外地上学,那段时间,她为每天都能看见爸爸而开心。 可是好景不长,几个月后,她的父母爆发了一次争吵,从此以后,饭桌变成了战场。 在一场又一场的口头战斗中,家里硝烟弥漫,双方最后都没能占上风,母亲指责父亲出轨,却也被父亲指出她和同车间的男人暧昧不清。 杭梦转学到天神中学的时候,她的父母正在忙着处理离婚事宜。当一个家要分裂开来的时候,似乎什么都要争一争,房子该给谁、家具的使用权归谁……以及最重要的一项,杭梦的抚养权归谁。 那段时间,杭梦暂时寄住在舅舅家里。 她对校医说她不喜欢舅舅,因为舅舅总是很严肃,还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和舅妈说,希望她早点跟着她的父亲离开这个家。 听到这里为止,方里听到的都是有关杭梦家庭的信息。 但直觉告诉他,杭梦的死肯定跟她在学校里的经历有关,毕竟副本不会将线索指向没有意义的事情。 于是他向校医询问道:“她在学校里的情况怎么样?” 校医却是摇了摇头。 “她说自己在这里交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但是除了这个朋友,别的同学对她好像都有点偏见。出于对她的关心,我私下里和她的几位老师沟通过。”校医今年五十多岁,看到杭梦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孙女,本着对学生认真负责的态度,她去找了杭梦的老师了解情况。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比起学生的心理状况,这些初三的教师更加关心的是学生的学习成绩、考试分数。 成绩不理想的杭梦,在老师这里直接被一棍子打成了问题学生。 校医想了解的是杭梦平时在班上的表现如何,和同学能不能顺利相处,老师们却拿出了一张张成绩单,告诉她杭梦的情况很成问题,同样的课本同样的教学方式,她和班上其他同学的学习进度却总是差着一大截。 “您也帮忙看看,这孩子是不是……智力有问题?” 杭梦咨询心理健康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班。 “她果然心理有病。” 在一片恶意满满的议论声中,在外人眼里“木讷”的杭梦变得更加沉默,再也没去过校医那里。 ****** 方里和谢柏沅从医务室里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份杭梦出事前最后一次月考的考试成绩。 老实说……这成绩确实搁哪儿都说不过去。 初中生只要学语数外,外加科学和思修这五门学科。 在十班每门科目平均分都高于八十的情况下,杭梦每一门都考出了个位数。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她提到的那个‘很好的朋友’,应该就是邓以蕊。”方里边走边推测:“两人被分到一个寝室,既是室友,又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但宗建华说,两人相处得并不愉快,所以邓以蕊搬走了……发生了什么让两人关系破裂呢?”他声音越来越低,变成了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小声咕哝。 谢柏沅五指拢在他脑后,方里的头发细软茂密,长长了像是手感舒适的棉花糖,看得人手心作痒。 谢柏沅撸猫似的揉了揉,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简单,问当事人就知道了。” 话虽如此,就是不知道朱易乘那一队人有没有在邓以蕊那里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两人刚走到教学楼下的花坛前,就和刚下楼的朱易乘等人迎面碰上。 方里简单交代了一下杭梦的家庭情况,接着问朱易乘:“你们有什么发现?” “没有,”朱易乘却摇了摇头,“十班的任课老师们一个个都门儿精,问他们学生手拉手的事他们一问三不知,后来我们提到杭梦的名字,他们态度变得更冷淡了,一个个都说自己只教了杭梦两个月,对这个学生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方里和谢柏沅对视了一眼,杭梦确实只在天神中学读了两个月,这一点那些老师倒是没说谎。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们从办公室出来后,到十班找邓以蕊去了。”朱易乘说,“但是邓以蕊不在,她的老师说她身体不舒服回寝室休息去了。” “不舒服?” 方里皱起了眉。好端端的人,上午看见的时候不是还挺精神的吗? 他感觉这个邓以蕊隐隐约约像是在故意躲着他们。 “不过我们有跟班上其他同学打听杭梦的事情。”赵小彤在一旁说道:“听那些同学说,杭梦跟邓以蕊关系不错,但是两人都比较……”赵小彤组织了一下用词:“内向?总之是不爱跟其他人交流,所以大家也不怎么喜欢她们。” 换句话说,就是大家都排挤和孤立她们。 “没事,我们还有伙伴,他应该问到线索了。”谢柏沅这么说着,下巴朝花坛的方向抬了抬,示意方里朝那里看去。 郭翔鸣和柯灵从花坛后面走出来,向着他们这边招了招手。 “我去问过邓以蕊了,她不想说,但是给了我这个。”说着,郭翔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黄色便利贴出来,递给他们看。“而且我发现邓以蕊在他们班也受大家的排挤,她桌上刻满了骂她的话,一下课就有几个女生围过来,说话很难听,要不是我在场我都怀疑这几个学生要对她动手。” 方里接过那张便利贴,动作顿了顿。 他手上的这张便利贴,和杭梦用来记录的便利贴一模一样,应该是两个人买的同款,或者是一个人买了两人份。 黄色的小纸片上只写了几个字,乍看起来让人一头雾水:“冤有头,债有主。” 第106章 邓以蕊 那张便利贴传了一圈落到了赵小彤手上,朱易乘依旧是百思不得其解:“她这话什么意思?” 方里已经根据这句话联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她知道我们在查杭梦的死?” “有可能噢,”谢柏沅居然点了点头,“冤有冤头,债有债主,意思是处理事情要找到主要负责的人,这句话估计是在暗示我们她并不是那个导致事情发展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人。 但种种迹象分明表明了杭梦曾经只与她关系密切,直到杭梦出事前,她的遭遇邓以蕊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她在害怕什么?又在逃避什么? 无奈的是,邓以蕊躲进了女生宿舍里,这女生宿舍出来容易想再进去就难了。隔着钢化玻璃,宿管坐在小板凳上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现在不是学生宿舍的开放时间,不给进。” 说罢又垂下眼睑低着头打盹儿,任外面的人如何拍打玻璃,我自巍然不动。 朱易乘拍得累了,转过身垮着个脸对众人说:“没辙。看来只有找个老师过来帮忙才行。” 他们想找宗建华帮忙,结果宗建华人居然不在办公室里,不知道去学校哪个地方转悠去了。 宗建华没有找到,众人却在走廊上撞见两个正在吵架的男生。 他们吵架的样子实在是滑稽怪诞得很——明明嘴上已经争得面红耳赤,相携的左右手却紧紧交握着,无论如何都不分开。 这样看起来,他们就像是一对吵得不可开交的连体婴,画面古怪又透着一丝好笑。 众人没欣赏多久,方里认出了这对“连体婴”的脸。 “这两人……是早上淹死的男生的朋友。” 谢柏沅仔细看了看,意味深长地哼笑了一声:“还真是,朋友刚出事,还能这么活力四射地吵架。” 方里依稀记得这两位一个叫冯小力,一个叫冯小卫,听起来倒像是一对兄弟。 他之所以记住这两人的名字,是因为他们在陈述事发过程的时候,提到过邓以蕊。 但当时他的注意力被谢柏沅带走了,并没有来得及追问下去。 方里走上前,打断了两个男生之间的争吵:“你们在吵什么?” “没什么。” “与你无关。”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说完后又向着相反的方向扭过头去。 明明这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如出一辙的表情动作以及不配合的态度就像是哈哈镜里的镜子兄弟。 方里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十来岁的大码“熊孩子”。 “你干什么?!”俩熊孩子又惊又惧地叫出声,脑袋被比他们高上许多的谢柏沅一左一右按着,动弹不得。 谢柏沅在面对外人的时候实在没有多少耐心,本着能用武力制压就不多bb的原则,将两个问题的学生倔强的脑袋掰回它们原本的方向,沉声道:“在吵什么?说话。” 两颗脑袋被迫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后,高个儿的冯小力乖乖开口道:“我们没有在吵,只是在说程力的死有没有可能跟邓以蕊有关系。” 矮个子的冯小卫见自己的小伙伴都说了,于是也跟着说道:“是这样没错。” 谢柏沅噢了一声,顺着两人的话头问道:“那这事跟邓以蕊有什么关系?” 被问话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冯小力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在哼哼:“这个不方便说。” 谢柏沅等得有些不耐烦,略一皱眉,两人像是看到了什么魔鬼发怒的前兆,冯小卫小腿一哆嗦,急急忙忙说道:“我说!” 朱易乘:“……”他恍惚间像是在冯小卫身上看到了那个怂得不行的自己。 “程力之前有段时间,喜欢过邓以蕊。” 这个年纪的男生,体内隐藏着一股中二之魂,对班上那一类寡言少语、独来独往的女生抱有一种特殊的关注。 程力也是如此,他就喜欢邓以蕊那种不怎么爱搭理人、长得又好看的姑娘。 只可惜对方完全不搭理他,对谁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直到杭梦以转校生的身份出现在十班。 程力很快就发现,邓以蕊居然交朋友了,对象就是那个闷不吭声的土包子杭梦。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依旧喜欢邓以蕊,并且还给对方写了情书告白。 两人两个月前刚分的手。 “这么说起来,当初我就想说了,杭梦的死跟邓以蕊也脱不开关系吧?”冯小卫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谢柏沅收回手,恢复了双臂环胸的懒散模样:“怎么说?” 冯小卫眨了眨眼睛:“因为杭梦也喜欢程力啊!”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傍晚学生就餐的时候,方里等人迎面遇上了行色匆匆的宗建华。 宗建华得知他们还要再进一次女生宿舍的时候,说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也要去那里。” 赵小彤看他神色,猜测道:“女生宿舍发生了什么事吗?” 宗建华苦着脸:“唉,别提了。” 到了地方,方里他们才知道让宗建华露出这副神情的原因——女寝在闹鬼。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五楼的女生哭哭啼啼地站在走廊上,都说自己在阳台外面看到了一双胀红的眼睛,像是要流出血一般。 宗建华忙得顾不上他们,正在和宿管以及其他几位值班的女老师一起安抚学生。 在这一片混乱中,站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四周的邓以蕊看上去格外显眼。 她的眼神看不出悲喜,自然也没有恐惧。 从杭梦死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了自己是永远不被原谅的。 愿意原谅她的人已经死了。 有人一把抓住了她冰凉的胳膊,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回头看去,看到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对方有一双漂亮又温柔的眼睛,拉着自己胳膊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说道:“跟我来。” 方里把人带进宿舍楼梯口为学生设立的公共洗衣房,人一进去就干脆利落地关门反锁。 满房间的人,男人女人还有小孩……被围住的邓以蕊脸上终于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别害怕,”方里放轻了声音,“我们只是想问问,你知道杭梦是为什么而死的吗?” 邓以蕊看着他,回复得很果断:“我不知道。” 方里冲旁人摇了摇头。 谢柏沅却是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努了努嘴:“你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叠花花绿绿的便利贴,是他们从书桌下面撕下来的,谢柏沅收好了装在口袋里,想的是后面兴许能用得上。 作用还是有的,具体表现为邓以蕊看到这些便利贴后,眼眶红了一圈。 谢柏沅不跟她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据你的同班同学所说,杭梦喜欢程力,你知道之后,为了不让自己的朋友被夺走,便答应了和程力交往。所以杭梦才会觉得自己走投无路,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自然不是那两人的原话,但谢柏沅说的和他们想表达的意思也已经相差不离,只是更加直接了一些。 “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句话似乎触到了哪块逆鳞,愣了几秒后,邓以蕊大声反驳道:“杭梦根本就不喜欢他。” 方里给谢柏沅使了个眼色,紧跟着说道:“真相如何我们也不清楚,目前只是听了他们单方面的说辞,为了不造成误会,才会来向你求证。你如果愿意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那就是帮了大忙了。” 邓以蕊张了张嘴,看样子是准备说: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谢柏沅没给她机会,抢先说道:“就算不帮我们,你也应该帮帮杭梦。根据我的了解,你们班上的同学对杭梦都有点偏见。”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想杭梦的死应该不只是上吊自杀这么简单。” 上午吊扇坠落后,他们通知了宿管,一直到修理工人过来安了个新吊扇上去才离开。 他们问过修理工,对方说,这吊扇坠落只是因为电线老化。还说整栋学生宿舍都存在这个安全隐患,如果再不及时修理,接下来就不一定只是电线老化了,甚至有可能引发火灾。 这么脆弱的电线,吊扇都能自动坠落,更何况说有学生在上面上吊自尽。 只怕绳子刚挂上去,吊扇就该落下来了。 所以谢柏沅并不是很相信npc政教主任告诉他们的杭梦的死因。 他俩一唱一和,看得朱易乘等人在一旁默默叫好的同时又深刻怀疑自我。 太秀了,他们其他人还有在场的必要吗? 邓以蕊的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在方里和谢柏沅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说下,缓缓开口道:“事实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们为了维护学校的声誉,才说杭梦她是上吊自尽的。” 事实上,邓以蕊不爱说话并不是为了特立独行,而是她小时候声带受损,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发出像同龄人那样悦耳清脆的声音。 她不喜欢自己的声音,像是老鼠被踩住了喉咙,又像是砂纸磨上了水泥做的墙面。于是她开始减少说话的次数,渐渐地,独来独往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 然而人类往往对异己的容忍度较小,他们当中正常人会毫无负担地歧视身体残缺的残疾人,在某个领域有天赋的则会歧视在这方面不如自己的。 而跟在歧视与被歧视后面的,往往是孤立与被孤立。 少年人的情感表达很纯粹,喜不喜欢都会直接表现出来,所以杭梦跟邓以蕊平时没少被班上的同学针对。 一开始仅仅是扯个小辫子什么的,那些同学会绕在邓以蕊的课桌旁,嘻嘻哈哈地模仿班主任刻板的语气和腔调:“邓以蕊,你这次考了多少分?你看看你的成绩,是要向你的好朋友看齐吗?” 结果当天回去,邓以蕊就剪掉了自己的马尾辫,顶着和杭梦相似的发型走进教室。 这引起了那部分人的不满,于是她们开始加大对这两人捉弄的力度,方式已经不局限于扯辫子,他们会用纸团包着橡皮擦丢到两人的背上,会将擦下来的橡皮屑倒在两人头上。 严重一点的恶作剧,就是趁杭梦上厕所的时候,将她反锁在厕所隔间里,直到午休结束才把人放出来。 他们不觉得这是“恶”,而是将这所有的行为都归纳为同学之间的“戏弄”、“小把戏”。 程力是喜欢邓以蕊的,但是这不影响他是班里的孩子王,每个学生都怵他,而且每次玩起这些“小把戏”来,都是他带的头。 邓以蕊对他烦不胜烦,却又因为程力威胁她说,如果邓以蕊不接受他的好意,他那些精心准备的“小礼物”,每天都会准时送到杭梦手上。 一个周五,他约了邓以蕊放学后去“约会”,其实也只是一起看场电影,七点电影看完后两人就各回各家。 然而,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杭梦便被人用邓以蕊的手机发了短信约到教学楼顶楼。 她刚走上去,就知道自己被骗了,那群人动作迅速地锁了通往天台的铁门,在门后嘻嘻哈哈。 “杭梦的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哇,说起来邓以蕊是不是跟老大去百货大楼约会了?” “厉害哦~怪不得把手机都丢给我了,还说杭梦太黏人,一步都离不开她,让我帮忙应付一下,骗骗杭梦。” 那伙人完全忽视了杭梦的哀求,不一会儿就嘻嘻哈哈着走远了。 傍晚,下起了雨。 杭梦又饿又冷,手机也被那些人拿走了,于是只有不停在心中祈求邓以蕊早些回来,却又想起那些人说的话。 ——“杭梦太黏人,一步都离不开她,所以邓以蕊把手机给了我,让我帮忙应付一下,骗骗杭梦。” 她不停向天台一角挪去,那里堆放着一些纸箱,虽然被雨淋湿了大半,但勉强可以挡雨。 天台是高年级经常跑上来偷懒作乐的地方,半大的孩子往往把自己想象成大人,聚在这里抽烟喝酒,哪怕总是被政教主任杀到天台上来抓个现行,吃了处分写了检讨也依旧乐此不疲。 然而现在学校里的学生都回去了,下雨天政教主任也不会出现。 杭梦心里想:邓以蕊应该也不会来了,我不能总麻烦她,不能变成她甩不开的包袱。 她脚步沉重,只差几步就能够到那些纸箱。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地上倾倒着几个没有及时清理掉的玻璃酒瓶,这些圆滚滚的玻璃瓶隐在大雨里,只等着她一脚踩上去,便化作送她前往地狱的滚滚车轮。 一声短促的呼救后,女孩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从六楼坠落。 第107章 耳听为虚 邓以蕊说,杭梦就是这么摔死的,尸体坠落在楼下的花坛里,一只胳膊和身体分了家,血液汩汩地往外涌,被从天而降的雨水带进泥土里。 方里想到了郭翔鸣和柯灵的遭遇,莫非柯灵出事那晚,他们在教学楼里遇到的就是杭梦的鬼魂? 他心中有了自己的猜测,便扭头看谢柏沅,从谢柏沅脸上的表情读出对方跟自己应该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听郭翔鸣的描述,那天晚上教学楼内的女鬼一直跟在柯灵身后,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你愿意和我做永远的好朋友吗?” 当时他们还在想副本里这女鬼身上会不会暗藏着什么线索,结果还没来得及去证实,就因为程力的死,让他们发现了邓以蕊这个关键人物。 朱易乘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了:“我靠,你们这不就是校园暴力吗?出了这事学校怎么说?总得给学生家长一个交代吧。” 邓以蕊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她的脸颊十分瘦削,青涩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几丝令人心惊的嘲讽。 “学校对外宣称杭梦是在宿舍里上吊自尽的,赔偿了四十万后,就只是加固了教学楼顶楼的护栏。” 四十万,这对常年在外地打工的杭梦父母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样一笔钱……哪怕由两人平分,到手的钱也够让他们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夫妻两人拿了这些钱,分好了财产,很快就办好了离婚手续。 如今那对夫妇已经离开了天神镇,可杭梦的鬼魂还在这里徘徊,她一直怨恨着那些害死她的人。 邓以蕊越说越激动,方里注意到她的肩膀在微微地颤动,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恐惧。 又或者,两者皆有。 “现在她回来了,她已经展开报复了,我们所有人都是她的报复对象。” 邓以蕊在说这话的时候,把自己也算在了杭梦的报复对象当中。 当初如果她没有答应程力去看电影,或者她再细心一些,及时发现自己手机不见了的话,又或者那天她多关心一下杭梦,及时给杭梦打个电话确认她的安全……也许杭梦就不会死。 但是没有如果。 那天她看完电影,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暴雨。 她和程力一起在百货大楼躲了会儿雨,想要联系家长时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邓以蕊没有多想,以为是落在了寝室里,她一直躲在商场里面,等雨势转小才回了家。 殊不知此时留在学校的杭梦,已经不慎跌下楼,连尸体都开始渐渐变得冰凉。 外面似乎爆发了更严重的骚乱,有人拍了拍公共洗衣房的门,似乎是个女老师。 “这里面有人吗?” 朱易乘反应机敏地推了赵小彤一把,赵小彤忙道:“……有、有,什么事?” 女老师说:“起火了,快跟大家一起到操场上去!” 话音刚落,门从里面打开,六七个人从里面鱼贯而出,掩着口鼻直奔楼下,跑得飞快。 “……” 女老师傻了眼,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这火燃得很突然,目前还不确定是不是线路的问题。总之,他们要确认每个学生都安全逃脱,不被走廊上的烟雾呛到。 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老师清点人数,之前在宿舍里的女生此时全部聚集在了操场上,只有两个在宿舍小憩的女生失去了意识被老师背出宿舍的时候呛了几口烟。 这已经算是很幸运的结果,毕竟如果不是老师发现得及时,这两人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床上窒息身亡了。 比较巧合的是,这两个女生都是十班的同学,并且正是当初拿了邓以蕊的手机作弄杭梦的直接参与者。 “看,开始了。”从火里逃生,邓以蕊的情绪反而平复了下来,她偏头看着浓烟滚滚的女寝说道:“这也是她的报复之一。” 谢柏沅忽然在一旁凉凉道:“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邓以蕊并没有否认。 事实上,刚开始,班里有同学出现牵手现象的时候,邓以蕊还没有往这方面想。 直到那次英语课,她坐在窗边向外看,眼睁睁看着两个女生手牵着手,跳下了楼。 而坠落的地点正是之前杭梦出事的那片花坛。 从那时候起她就明白了,这是杭梦在报复曾经那些欺负过她的人。 但她并没有阻止杭梦的意思,而是选择了在一旁旁观。 “我知道了又如何?他们本来就有罪。程力,是他带头作弄杭梦的,杭梦死了他毫无悔过之心,甚至还厚颜无耻地向我叙述他们是怎么以我的名义欺骗杭梦的,他没有第一个死已经是便宜他了!” 邓以蕊将垂在脸颊旁的头发拨到耳后,泪水打湿了她的脸:“我看着他被杭梦淹死,那些手牵着手的同学,她们会渐渐合为一体,我会亲眼看着她们被杭梦报复……但是我呢?她一直不愿意见我,是不是还在埋怨我。” 方里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此时才出声道:“不,她没有误会你,更没有埋怨你。” 邓以蕊看着他,有些许怔愣。 方里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所有人都有‘牵手对象’,只有你不受影响吗?” 邓以蕊张了张嘴,表情有些失神:“我以为……她是觉得我不配。” 邓以蕊想,当初是她抛下了杭梦,她也是导致杭梦死亡的间接凶手。 杭梦带着绝望的心被人关在天台上,不原谅她也正常。 而方里却说:“她这么做,是在保护你。” 其实邓以蕊并不是完全没有察觉,杭梦死了,班上同学对她的排斥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她越发阴郁的气质更加不敢跟她来往。 时间一久,过去那些用在杭梦身上作弄她的把戏全部被施加在了邓以蕊身上。 杭梦杀死的那些人,并不是按照她复仇名单上的顺序来的。 她杀死的第一个女生,出事的前一天还指着邓以蕊的背影,说她是个哑巴。 接下来出事的是在英语课上跳楼的两个女生,她们不久前还在往邓以蕊桌子上刻字,让她“去死”。 就连程力,也是今天早上在厕所门前和邓以蕊狭路相逢,他骂了邓以蕊一句女表子,然后就在洗手的时候被摁进了洗手池淹死。 邓以蕊对杭梦的这种保护并不是毫无察觉,只是她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打从心底,她将杭梦的死归咎为自己的粗心大意。 事实上杭梦以十班为中心,诅咒了所有的学生,让他们最后手牵着手去死,唯独避开了邓以蕊。 方里又一次掏出了那些从书桌下面收集来的便利贴:“这些东西就能证明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邓以蕊将便利贴接过去,一张一张地翻看。 叠在最上面的几张,是杭梦情绪失控时写的“骗子”。 往下翻,她就看到了那些图画。 别人也许看不懂杭梦画了什么,但邓以蕊是知道的。 杭梦画了她们两个的未来,两人手牵着手走进同一所高中的大门。 如今图画上的校门像是变成了地狱的入口,杭梦进去了,她不希望邓以蕊也进来。 这些便利贴也是邓以蕊买的,杭梦对它们十分爱护,即使有的上面字迹乱了些,也没舍得用力写,生怕笔尖戳破了纸张似的。 从始至终,杭梦都没有憎恨过她。 邓以蕊蹲下身,哭得像个坏了的水龙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方里想要出声安慰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周围太安静了,刚刚他跟邓以蕊说话的时候,耳边还充斥着老师同学叽里呱啦的声音。 学校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被雾气所笼罩,这雾越来越浓,并不呛人,却使环境中的能见度直线下降。 方里瞳孔微缩,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立刻就去伸手拉谢柏沅。 但还是晚了一步,白雾已经掩去了所有人。 方里:“……”真坑。 他尝试着唤了几声谢柏沅,无人应答,叫朱易乘赵小彤他们也一样,刚刚还蹲在地上哭泣的邓以蕊也不见了身影。 这雾气与其说是干扰人视觉的,倒不如说更像一种结界,直接将他和其他人隔开。 方里有一瞬间的慌张,但他想到谢柏沅现在应该也是如此,就冷静了下来。 有些人在进入副本后,往往会因为找线索找得焦头烂额反而忘记了车厢给的副本内容,忘记了这也是一项提示。 方里暗自庆幸自己还记得这次的内容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要轻易相信传闻,亲眼看到的才是事实。 他把这句提示套用在了杭梦和邓以蕊身上,化解了两人的误会,但是显然,这个副本依旧还没有结束。 方里琢磨了一会儿,取了个字面意思。 耳听为虚,我不听不就行了? 他捂上耳朵后,大脑真的清醒了不少,脚下有了几分实感。 视野里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白雾,一切仿佛都是一场虚无。 方里不敢在这片白雾里走太远,于是小步小步地向右后方挪着。他记得白雾来临前,谢柏沅就站在他右后的方向。 但他不能确定谢柏沅是不是还站在原地,甚至不能排除两人目前不在同一个空间的可能性。 白雾似乎能影响人的情绪,方里在一片朦胧的白雾里待得久了,心里越发有种空落落的感受。 在很久以前,他也走过这么一片迷雾……不,那时候的雾气比眼下的还要恼人,走在其中,能感受到的只有死寂,四周充满了荒凉的味道。 有个男人全程牵着他的手,将他送上了一辆空无一人的列车。 “我会找到你的。”那人轻轻说了一句。 车门关闭前,方里回过头,列车开得很快,透过车窗,他只来得及看到那人棱角分明的下巴和说话时一张一合的薄唇。 谢柏沅。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呼之欲出,带着某种压抑已久的狂喜,方里迈出去的脚步一顿,悬在空中好一会儿。 他想起来了。 关于谢柏沅。关于他的几次死亡。 第108章 谢柏沅 方里第一次踏上列车的时候,刚刚年满十九岁。 那时候列车还没现在看起来先进,外表看上去还是辆老旧的绿皮火车。 列车载着大家行驶在回候车厅的路上,满车厢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吵吵闹闹的像是进了菜市场。 方里彼时刚从副本里出来,这次虽然没挂彩,但连续三天昼日不眠与npc的周旋使他身心俱疲。 他心里一直有根弦绷着,在没回到现实世界的家之前,睡是不能睡的,最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会儿。 阖上眼睛,他就感到了一股浓浓的睡意,这种感觉像是被人强行摁住四肢,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放任自己的身体朝着座椅一侧倾斜,只是稍微倾了倾,突然从后方伸过来一双手,温柔地托住了他的头。 方里如同一只被人惊扰了的猫,立刻偏头向后方看去,看到了坐在自己身后的黑发青年。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谢柏沅,光从外表来看,初遇时对方就使他惊为天人。 谢柏沅长了一张相当漂亮的脸,冷白的皮肤给他添了几分冷淡又凌厉的气质,但方里回头的时候,看到他在对着自己笑。 “困的话可以把座椅放倒。”谢柏沅指了指自己的大腿,示意方里把椅子放倒也没关系。 方里注视了他几秒,没有答话,而是回过头去坐正了。 接下来的半段车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再也没出现在谢柏沅的视野里。 他俩分不清是谁先瞧上谁,原本谢柏沅以为两人很少有机会交流,实际上一直在同一节车厢里,最不缺的就是摩擦与合作。 经过一番磨合,一个月后,两人已经拥有了光凭借眼神示意就能明白对方意图的默契。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谢柏沅很清楚对方甚至没有将他划进“朋友”的队列里,更何况,他是个贪心的人,想要的远比目前已有的要多得多。 谢柏沅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一家人定居在一座生活节奏相当悠闲的小镇上。父母最大的爱好是旅游,却也因为一次旅游,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不见。 那是谢柏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到家,他看到父母正在仓促地收拾行李。 还在上小学的谢柏沅放下书包,将软乎乎的猫咪搂在怀里,仰头询问道:“要出门吗?” 电视机里天气预报报道着今晚台风即将登陆,本地将会迎来暴风雨。高大英俊的父亲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叮嘱道:“嗯,和往常一样。我们很快就回来,你早点睡觉,明天由爸爸送你上学。” 小谢柏沅追问道:“去哪儿?” 父亲说:“雾华山。” 许多年过去,父母的长相在谢柏沅的记忆里已经开始模糊,但他却记得那天父亲的语气。 现在回想起来都能感受到其中的不舍和担忧。 那一晚,台风如期而至,过境前狂风将窗户刮得震动不休,谢柏沅抱着猫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强撑着睡意想要等到父母回来。 直到第二天睡醒,外面依旧在下雨,天阴沉沉地压在人头顶。 电视机依旧亮着,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现在是下午两点。 该走的台风还没走,该回来的人再也没回来。 警方说,那一晚台风登陆,雾华山根本不开放。 除了父母,他没有别的亲人。两个月后,谢柏沅进了当地的一所孤儿院,手里拿着一本牛皮本,是从他父亲那堆遗物里翻出来的,上面是父亲平时记录一家三口生活的日记。 小猫绕在他的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 到了孤儿院,谢柏沅依旧是整个孤儿院里最漂亮的孩子,光凭其讨喜的长相,就被领养过三次。 然而每次,都是不出半个月就被领养人送了回来。 理由都是同一个,三对夫妇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尴尬:“这孩子……跟我们实在是不亲。” 他的警戒心很重,旁人无论是碰他或是碰他的猫,他都会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刚上初一,学校里来了一批人,是市里武术学校的老师,来他们这里比武招生。 虽然不是多好的学校,但是怎么也比这个小镇要好,再加上比武招生去的学生不需要支付学费,每学期还有一千二的补贴。 谢柏沅去了,他体型不是最强壮的,个头也不是最高大的,却把几个初三的大块头全部摔了个狗吃屎。 之后,谢柏沅理所当然地进了武校,日常生活变成了各种特训,以及代表学校去各地参加比赛。 被拖到这辆列车上之前,他刚刚结束一场全国武术学校比赛,和老师们一起坐在返回学校的大巴车上。 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他,想要的东西就要靠自己去争取,喜欢的人也需要自己的主动出击。 谢柏沅从不后悔自己抓住机会把人堵在了厕所门口,如果不是那次大胆又冲动的尝试,两人的关系也不会这么快速地拉近。 那时候大家刚刚结束一个副本,副本将所有乘客放置在一艘巨轮上,让五十人上演一场为期五天的海上真人大逃杀。 在这五十人里,有十个“鬼”,白天人杀“鬼”,晚上“鬼”可以杀人,而他们的船只附近,始终盘旋着一只蓄势待发的怪物,外表看上去像巨型章鱼,有着一口能够轻易咬断钢板的锯齿,同样也是白天虚弱夜晚强盛。 规则安排两方势力互相残杀,最终活下来的那一方算是获胜。 这样的设置,是想培养人们相互之间的猜忌。 一方面要抵御怪物的袭击,另一方面要提防“鬼”使用手里的道具。谢柏沅花费大把精力抓出了七个“鬼”,另外三个主动站出来承认了身份。 方里用自己当诱饵,引诱怪物上钩,和谢柏沅一起巧妙地杀死了怪物。 一句话就能表述完的故事,过程却是无比艰辛,方里的脸上、肩上都挂了彩,他将外套脱下,解开衬衫,伤口处血肉模糊,还带着一股腐烂的气味。 ——这是那怪物唾液里自带的腐蚀性效果。 谢柏沅站在不远处,劫后余生的人们在跟他道谢,他有一声没一声地搭着,注意力全在方里身上。 方里背对着他,从甲板上站起来,一个男人走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看样子像是在感谢。 男人一过来,方里就重新拉上了衣服。 他在外面总是如此,永远不喊疼不说累,不让别人知道他的伤势有多严重。 谢柏沅皱了皱眉,在内心腹诽:他的小猫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好歹先回房间里处理一下伤口再出来当救世主吧。 下一秒,眼前的人动了动,谢柏沅看到的是方里身子软了下去,他似乎想要抓住扶手,但整个人都脱了力。 他脚下的甲板在方才与怪物打斗时被砸出了一个豁口,谢柏沅看见方里从豁口处坠了下去,右臂上插着一根针管——这是只有“鬼”才会有的道具,会使人失去行动能力。 在被查杀的七人当中,有一个女人是假冒的。 她与真正的“鬼”是情侣,第一天就知道了男朋友的真实身份,片刻的无措之后,她选择了隐瞒这件事,帮助一个“鬼”杀人,甚至在被发现之际选择了站出来替男友挡刀。 只因男友许诺过一定会带她下车。 谢柏沅此时脑子里却无法思考任何前因后果。 在方里坠落下去的瞬间,他箭步冲上甲板,翻身越下船。 海水灌进耳朵,吵闹成一锅粥的人群被他抛在身后,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跳得很快,从来没这么快过,像是沉寂了许多年的死水终于活络了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刻意保持的距离也被一并丢弃,这次,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隔他游向方里。 第109章 我会找到你 那一次方里和死亡擦肩而过,半只脚踏进了阎罗殿,又被谢柏沅拽了回来。 回来之后,谢柏沅在冲动之下将人堵在洗手间里,霸道地袒露了心意。 事后谢柏沅回忆起来,说他当时亲下去的时候没想太多,方里没一拳砸在他脸上已经算得上是个奇迹。 方里闻言睨了他一眼,坦率地说那是谢柏沅动作急躁,抛出一句模糊不清的告白就吻了过来,根本没给他做出反应的机会。 谢柏沅高高挑起眉:“哦?我亲过来之前你想对我说什么?” “忘了。”方里顿了顿,似乎真的在回想当时的心情,“好像是——那就谈一段试试?” 谢柏沅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一开始队伍里没有人知道他们俩在处对象。 这也正常,双方都不是会在外面高调秀恩爱的人,哪怕做起牵手、拥抱这样之前不曾有过的亲密举动,旁人也只当他们在患难中发展出了友谊。 谢柏沅:这他妈是爱情。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柏沅开始若有若无地对外宣誓主权。 他会在返程的路上让疲惫的方里靠在他的肩头补觉,会低下头亲吻方里的发旋。 他会跟着方里挤进空间狭窄的洗手间,路过的人偶尔能听到从门板后面溢出来的几声暧昧喘息,半遮不掩的动静让人面红耳赤。 久而久之,撞破的次数多了,他俩处对象的事成了队伍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对于两人来说,生活变了不少,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副本难度越来越高,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有几次他们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幸而最终都能化险为夷。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最后一个副本。 这里是一号车厢,彼时他们的队伍已经从十六人缩减到了五人,就连方彦夫妇也在二号车厢里牺牲。 刚进车厢,这五个人都得到了一个选择权——是否重来。 下面有两个按钮,可以选择是或不是,列车还十分“人性化”地给他们注上了有关选择的说明。 如果选择重来,那么就会被清除目前为止对列车的记忆,丢回过去,能不能把握这次机会救回你想救的人全靠天意。 当然,你回到了过去的时空,对于现在的时空来说你自然是消失状态,而过去那个时空的你会被现在的你取代。 重来的选项确实很诱人。但是对他们来说,一路走来,压在他们身上的是朋友牺牲生命换来的生存下去的机会。 对方里来说更是如此,方彦在临死前还嘱托他一定要活下来,给尚不满十岁的堂弟一个健康的身体。 更何况,到目前为止方里都认为,被清除了记忆的人哪怕真正回到了过去,能够改变结果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没有记忆,人就会做出曾经做过的选择,重蹈覆辙。 车厢安排所有人同时做出选择,方里选择了继续,和谢柏沅对视,露出了一个默契的笑。 只要撑过这一次,一切都会结束,不会再有人受伤。只要通过,他们就能彻底摆脱这辆列车,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但命运喜欢作弄人,总是在给人希望之后再将希望彻底打碎。 最后一个副本漫长又难熬。 副本里的世界犹如末日来临,城市被怪物侵占,这些怪物普遍体长两米,长得像是蜘蛛和什么动物的结合体。它们拥有敏捷的速度和矫健的身手,城市里杀机四伏,人的精神要时刻紧绷,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尽管是这样,意外还是发生了,这次化险为夷的只有方里一个人。 那大概是一个黄昏,用“大概”这个副词来修饰那一幕场景,是因为方里已经记不清天空具体的样子了。 他记不清那红得快要燃烧起来的天是被夕阳沾染的还是自己眼前的血染红的。 他只记得自己用上了平生最大的努力才控制住没有手抖,将胸腔被破开一个窟窿的谢柏沅背到了唯一一处还算得上完好的避难所。 他想自己其实算不得什么好人,不是个好的爱人,也不是个好的堂哥,更不是什么救世主。 原来所有人的期望加起来,在他这里都抵不过让谢柏沅活下来。 谢柏沅苏醒的时候,避难所已经破败不堪,但方里事先将他挪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让他不至于被塌陷的墙壁淹埋。 至于方里,谢柏沅从附近的废墟下面将他挖了出来。 那些沙砾和石块压在他身上,他像是在沙砾下面睡着了,安静地蜷着身体。 在避难所里,谢柏沅守着方里的尸体过了两天两夜。 这两天里,一到夜晚,怪物就开始在街上游荡,一旦嗅到活人的气息,它们就会立刻疯狂起来。 这些东西有坚硬的外壳,刀枪不入,就算谢柏沅持有武器,也只能和他们干耗着,以守为攻。 他身后的避难所里躺着方里,谢柏沅攥紧了手边折断的一截钢筋,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他必须守住这里,因为这里是他的最后一座城池,里面藏着他最宝贵的东西。 在最后一晚,谢柏沅追着最后一只蜘蛛怪来到了这些怪物的老穴。 在这里他见到了这些怪物的母体,那是一只体型庞大的人脸蜘蛛。 谢柏沅在此之前见过它一面,在两天前,一场乱斗中,它的蛛腿趁乱洞穿了自己的胸腔后便逃之夭夭。 他这两天保存实力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将母体打穿,近乎残暴地将它的蛛腿一截截敲断。 杀了母体后,他并不急着离开副本,而是回到那个破烂的避难所,抱起方里,带着他走出这座彻底荒废了的空城。 副本已经结束,城门不再有限制,可以任他随意进出。 城外是鸟语花香,天空万里无云,仿佛城内末日般的景象只是一场幻觉。 谢柏沅终于得到了令大多数人趋之若鹜的“奖励”——实现愿望的权力。 他的愿望是方里能够回到他身边,并且为此答应了列车两项条件。 一是方里会回来,但是身份样貌都会发生改变。 二是两人的记忆有关这辆列车的记忆必须全部抹去。 谢柏沅答应了这两项条件,同时提出自己的一点要求——等他亲自送方里离开后再清除他的记忆。 他将方里送上车,明知此时方里已经忘记了他是谁,却还是忍不住许下一句承诺。 “我会找到你的。”无论我们分隔多远,分开多久,只要我们还会相爱。 候车厅外有一片迷雾,没有人清楚里面具体有什么。普遍的说法是迷雾里藏着许多嗜血成性的怪物,还有人说那雾气会侵蚀人的内心,走在其中,人会迷失自我。 大家都认可的一点是:迷雾很危险,进去了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真相是,这片迷雾能够让人丢掉他宝贵的东西。 方里在雾里弄丢了有关谢柏沅的记忆,而谢柏沅在雾里弄丢了方里。 两人面对迷雾时的恐惧,来源于他们内心深处,对失去对方的恐惧。 ****** 这段被封存已久的记忆重新苏醒,方里找回了他丢失的东西,迈出去的步子顿了一下,好半天,才张了张嘴。 他是想喊一声谢柏沅的,想重新摸上谢柏沅的脸,想问问他心脏的位置有没有留下什么伤疤。 但张口的时候又瞬间意识到他们这是在副本当中,而且很有可能是在杭梦的幻境里。 他收回了自己刚刚迈出去的腿,心想,在这种环境里,鬼怪通常会通过窥探人的内心,让人看见一些能够以假乱真的假象,用以迷惑对方。 最好的方法就是,敌不动我不动,以免过早暴露自己的弱点。 果然,他刚刚有这个想法不久,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 方里转身,他看见了谢柏沅。 谢柏沅穿梭在白雾当中,似乎也在四下寻找他,两人刚一对上视线,谢柏沅紧锁的眉头稍微放松了些。 “跟我走,”他快步走过来,向方里伸出手,“这雾有问题……我们先找到其他人,防止他们被迷惑了心智。” 方里看着自己面前摊开的那只手,压下将手搭上去的冲动。 谢柏沅见他没反应,挑着眉“嗯?”了一声,连嘴角自带的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都和平时如出一辙。 方里:“……”这要是假象,那只能仿得也太他妈像了。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应该说些什么。 是“我回来了”?还是该说“我爱你”。 然而没等他煽情多久,另外一股力道直接从身后扯住他的胳膊,不容分说地将他拉了过去。 方里一回头,看见了……又一个谢柏沅。一模一样。 哦,还是有区别的,仔细看这个刚冒出来的似乎比先前的要年轻一些,面部线条没有现在这样棱角分明,但眉眼是一样的冷厉。 这个谢柏沅霸道地将人圈在怀里,喉结滚了滚,一句话像是酝酿了半个世纪之久。 “你看,我找到你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表情复杂地看向了方里身后。 方里心中有一丝不妙的预感,这种预感在他转身后得到了证实。 ——他身后,站着两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新的”谢柏沅。 一个胳膊上绑着纱布,神情看得出有一丝错愕。 一个浑身浴血,表情麻木,但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仿佛下一秒就要嗝儿屁。 方里听到最开始的那一位清了清嗓子,抱着胳膊,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说,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方里:“……白日见鬼。” 他这十年来最大的失误,大概就是在幻境里恢复了记忆。 第110章 三号 一直以来,朱易乘始终认为,他沅哥的为人处事用两个字就能高度概括——魔鬼。 谢柏沅性格当中自傲、固执、不近人情的那一面让他有些时候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好相处。 实际上朱易乘不知道是,谢柏沅性格里的这些长满刺的地方,在遇到方里之后,已经一点点地收敛了很多。 当然,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其中必然经历一段漫长的时间…… 而现在,四个不同时期的谢柏沅同时站在他的面前,方里发现自己需要纠正一点错误的认知,那就是无论何时,谢柏沅都是个很难搞的对象。 “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一号谢柏沅问。 方里犹豫了一下,斟酌着用词答道:“……见鬼了。” 按照记忆回溯的时间线来看,他身后的应该算是二号谢柏沅。 二号刚刚还沉浸在重逢的惊喜当中,待冷静下来,察觉到周围还有三个“自己”后,眸色一沉。 方里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果然,二号垂眸看他,声音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长能耐了啊。” 方里无话可说。 好在三号是个快要咽气的,一张嘴就是一口血咳出来,没能抛出什么让他接不上话的提问。 可是方里看不过去,加之他知道这些伤都是谢柏沅曾经确确实实遭受过的,心就像是揪成一团,难过得无以复加。 他忍不住伸手替对方擦去嘴角的血丝,却又在三号伸手过来的时候及时反应过来,侧身避开他的接触。 三号是个说不了话的,见状直接抓住他的衣角,嘴唇翕动。 方里从他的口型里读出了两个字:别走。 “……” 这是要他的命。 在他最纠结的时候,四号吹了声口哨。 方里看过去,看见他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和一条黑色的牛仔裤。毛衣脱了一半,露出一截精瘦的腰,和腰上那一枚用绷带扎成的、画风迥异的蝴蝶结。 这一幕过于眼熟,尤其是那枚蝴蝶结,几乎是立刻就调动了方里的一段回忆。 那时候两人刚在一起没多久。 在副本里,受伤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方里对处理伤口这一块很不上心,在一起后,谢柏沅最常做的事就是为他消毒包扎。 为此,谢柏沅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在他耳边说:“宝贝,打个商量……下回换我打头阵?” 方里往往会斜他一眼,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谢柏沅挑了挑眉,天地良心,他只是心疼自己的爱人。 方里皮肤白,加上人看着瘦条条的,那些乌紫的伤口横在上面,从视觉效果上来说,看上去十分地惨烈。 谢柏沅替他小心包扎好伤口,看他蹙眉就心疼,恨不得将那些伤转到自己胳膊上。 彼时的谢柏沅实力还不够强,后来他的战斗力在一次次的副本考验当中得到不断提升,打头阵的终于变成了他。 同样的,受伤最多的也成了谢柏沅。 那一次副本中,鬼怪是个会在雨夜造访村庄的、手持长镰的高帽男人。 比较特殊的是,这是个七号车厢的副本,原本当时他们已经闯到了三号车厢,谢柏沅却说什么也要回一趟七号。 问起原因来,他只说回来有事要做,却闭口不谈具体是什么事。 谢柏沅当时的为人和能力已经得到了普遍的认可,甚至隐隐有发展成为一整节车厢的领头的趋势。 面对老大突如其来的任性,其他人商量后得出一个决定——回去可以,但是不能所有人都回去,至少得留一半的人在三号。 结果谢柏沅大手一挥,说:“没那个必要,你们都留在这里,我和佑文回去就行。” 结果这一次回去,谢柏沅明显不在状态,关键时刻还因为走神,被高帽男人的长镰划伤了后背。 处理完被高帽男人破坏的木门后,方里提着酒精绷带进来,垂眸看向趴在床上的谢柏沅。 谢柏沅见他进来,乖乖撩起衣摆,露出背上的伤口。 “其实我……嘶——轻点儿,痛死了没人赔个新的给你。” 方里嘴角勾了勾,但明显是那种带着冷意的笑。 谢柏沅不说话了,他能察觉出来方里的不悦,也清楚方里这样外冷内热的,真生了气的时候不能往木仓口上撞。 方里生气的点是谢柏沅太过自傲,且最近的表现有些急躁,和以往的他判若两人。 气归气,他手上的动作还是放轻了不少,冰凉的酒精碰上来,偶尔方里温暖的指腹也会擦过他后背上的肌肤,带着一丝微妙的酥麻。 谢柏沅叹了口气,将绷带递给方里,身后的人半晌没动。 他想起来什么,于是脸上重新聚起笑意,打趣道:“上回教你的绑绷带,学会了没?” 方里瞥他一眼:“挺腰。” 谢柏沅照做。 方里木着张脸,开始用绷带在他精瘦的腰上一圈又一圈地缠绕。 片刻后,他道:“好了。” 谢柏沅用手摸了摸,觉得手感有些微妙,他起身站到屋子里的镜子前面,侧身照了照。 随即,他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腰侧“长”了个雪白的蝴蝶结出来。 再看方里坐在床边看着他,一脸“敢拆你就死定了”的表情。 谢柏沅摸了摸那枚蝴蝶结,违心地夸赞了一句:“包得挺好。” 后半句话被他咽回了肚子里:就是过于可爱了些。 方里还跟他僵着:“说吧,你是为了什么要回七号车厢?” 在此之前,谢柏沅不说,他也不会主动提起。 方里当然不会认为谢柏沅态度强硬地不让其他人一起回来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想要独享,谢柏沅这么做,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只对他们两人意义重大。 他之所以会跟着谢柏沅过来,是出于对谢柏沅的信任。 他不是个做事非要讲究个什么原因的人,尤其对象是谢柏沅,信任二字,就已足够。 显然谢柏沅对这种信任也是十分受用。 谢柏沅微微俯下身,胳膊垂在方里背上,贴近了他的耳朵低声说道。“我给你和我,准备了一份礼物。” 方里皱了皱眉,耳朵被热气搔扰得有些发痒:“什么礼物?” 话音刚落,谢柏沅视线顿了顿,欺身压过他,两人一上一下躺在床上。 “不久后你就会知道了。”谢柏沅亲过他的耳廓,吻一点点落在他薄薄的眼皮上,将方里故意端出来的冰冷全部击碎。 他的声音从方里颈侧传来,带着湿湿的潮气:“不早了,亲爱的。” 那次副本之后,谢柏沅就开始动手写起了日记。 再然后,方里还没有等到这份“礼物”,他们就折在了一号车厢里。 现在人就在眼前,方里回忆起这段往事,突然有种冲动想问问对方,当时他究竟准备了什么? “你在那儿吗?” 白雾中陡然响起了一道女声,不是赵小彤,这声音比赵小彤要更加清脆稚嫩一些。 方里提高了警惕,顾不上应付那四个“谢柏沅”,将注意力全部放到耳朵上,努力辨认声音的方向。 女生笑了笑:“嘻嘻,你果然在这儿呀,你看看你周围的人,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吗?” 方里:“……” 他想他明白这个考验的意思了。 白雾里的声音是杭梦,他目前的遭遇应该是某个考验。 果然,杭梦的声音接着说道:“你认得出谁才是你真正的好朋友吗?你们的友情是否真的经得住考验?” “你的好朋友就在他们中间,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选错了……”杭梦的声音顿了顿,变得幽怨起来,“那你根本不是真心对他,你去死吧。” 方里:“……” 说了多少次了。神特么友情。 他这是爱情。 第111章 我回来了 方里看着面前的谢柏沅……们,心里犯愁。 这样的幻境最擅长窥探人的内心,偏巧他在幻境里恢复了记忆。 杭梦一定是窥探到了他的记忆,才设置了四个谢柏沅丢给他。 四个里面挑一个,还不能挑错。 见他视线投过来,一号眯了眯眼睛,嗤笑一声:“还有这种考验?” 四号端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选吧。” 方里:“……” 面前这四个,光看表象是完全看不出问题来的。 都是谢柏沅,只是来自不同的时期而已。 方里沉默良久,直到杭梦的声音不耐地催他做出决定,他才开口说道:“那我全选了。” “?”杭梦反应了片刻,尖着嗓子叫到道:“不行!你只能选一个!” “为什么只能选一个?”方里不紧不慢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部都要’,我偏要全选。你们走我前面,我们离开这里。” 他有把握,如果这四个谢柏沅真是按照他记忆里的复刻出来的,那么至少会有一个相同点——对他的信任。 就如同他信任谢柏沅那样。 果不其然,他这么一说,四人相互对视一眼,同时转过身去。 杭梦的声音依旧在气鼓鼓地说着:“你这是违规!只能选一个!最多一个!” 方里不为所动,直到他看到二号在转过去后,做了一个看似不经意的举动。 他将手背在身后,掌心向上摊开,轻轻招了招。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特有的牵手方式,没想到在这时候,起到了一种接头暗号的作用。 方里立刻将手放了上去,对着吵闹不休的声音说道:“那我就选这一个。” “……”杭梦的声音沉默了一段时间,小姑娘像是被方里捉弄得自闭。 方里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交握的手紧了紧,又重申了一边:“嗯,就他了。” “……”杭梦似乎有些失望,但她尤不死心:“你确定吗?如果你选择错了,你的朋友也会死的。” 方里长长地“啊”了一声,然后继续不为所动地点头道:“我确定。因为我跟他是最熟悉彼此的——恋人。” 说完,他暗叹自己是跟着谢柏沅学坏了,立刻恢复了正经模样:“给你提个醒吧,邓以蕊现在还在十班上学,她心里对你一直很愧疚,想见你一面。你现在看起来还有自己的神智,但如果杀害的人多了,也许会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得一干二净,更不要谈去见邓以蕊。” 良久的沉默后,杭梦的声音轻了下来,不尖着嗓子叫喊时的她,声音听上去挺温吞,光听声音方里仿佛就已经亲眼见到了那个内向敏感的短发姑娘。 “你叫她去操场第一棵槐树下见我。” 白雾散去,另外三个谢柏沅跟着消散,方里手上牵着的是真正的谢柏沅。 他穿着早上出门时的衣裳,衬衫洁白如雪,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血污。 方里吸了口气,明明只过去了半个小时的工夫,他却像是隔了许多年,直到现在才与谢柏沅重逢。 被拖进白雾的不只是他们两个。杭梦想报复的人有很多,整个初三十班的学生,那些曾经欺凌或者间接欺凌过她和邓以蕊的,都被拽进了白雾中。 操场上的其他学生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凭空消失,心中大为惊骇,人群爆发了一阵骚动。 十班的几个老师稳住心神,第一反应就是先安抚好这群受惊的学生。 学校里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事,这书还怎么教得下去? “都安静!你们看到的是同学们准备好的魔术……”说话的是十班的班主任,话说到一半,他也成为了这场“魔术”的参与者,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 方里和谢柏沅是最先出来的,朱易乘他们也接二连三地出现。 “沅哥,你们怎么样?”朱易乘紧张到没忍住爆了几句粗口:“我操,我刚刚被拉进一片白雾里面,你们知道我看到了谁吗?我特么看到了我大姐二姐!” 对于他来说,大姐二姐突然一起出现,大概就是最吓人的幻境了。 看了一眼四周,十班的那些同学全部消失,只剩一个人邓以蕊蹲在不远处埋头啜泣。 朱易乘有点慌:“那些同学不会都被拽进去了吧?”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赵小彤视线也落在了独自哭泣的邓以蕊身上,心情十分复杂。 在杭梦身上发生的惨剧,直接凶手是欺骗以及带头作弄排挤她的程力等人,间接凶手是跟风排挤的同学们以及明明知道欺凌事件在班级里发生却选择了无视的老师们。 没有谁无辜,谁都有罪,但杭梦已经连续杀了三人,如果放任杭梦杀害这些同学,只会加重她身上现有的罪孽。 操场上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十班的同学一个个重新出现。 他们看上去都有些狼狈,绝大部分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直哭哭啼啼,还有几个神色复杂,表情有悔恨也有惧怕。 但至少大家都很安全,没人受伤。 看来杭梦确实放过了他们,只是给了他们一些适当的教训。 方里一直等邓以蕊的心情平复了一些,才走上前,在她耳边替杭梦转达了那句话。 “杭梦说,她在操场第一棵槐树下等你。” 邓以蕊嚯地站起身,用两只哭红的兔子眼看着方里:“真的?好,好,我现在就去。” 她转身就跑,还不忘对方里道一声谢。 第一棵槐树,直着对过去,对应的是跑道八百米跑步的起始位置。 那是初三的一节体育课。 开始上课前,十班就从老师那里得知了这节课要测八百的消息。 一时间,女生叫苦不迭,男生摩拳擦掌。 体育老师让女生们在八百米起跑线上做做准备,带着男生们去一千米起跑线的位置开跑。 女生们活动了一会儿后,开始闲聊,一群人在聊明星八卦,还有人在兴致勃勃地聊着班里新来的转学生,说上课前似乎看到转学生进了办公室,没准儿一会儿会过来跟她们一起上体育课。 邓以蕊站在槐树下躲避烈日,顺便弯腰,给自己紧了紧鞋带,那些八卦闲聊没听进去几句。 一只手突然横在她的面前,有些肉乎乎的,拿着一瓶冒冷气的矿泉水。 她仰头眯着眼看向手的主人,逆光,有些晃眼,但一眼记住了那是个短发姑娘,圆脸,胳膊上挎着沉甸甸的大袋子,里面装满了刚从小卖部买的矿泉水。 人是群居动物,总有人会走进你的心,随之产生友情、爱情。 如果你的心还没对人敞开,别着急,也许只是那个被允许进来的人还没有出现。 方里和谢柏沅手还牵着。 两人谁也没开口,直到方里晃了晃手,轻声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在白雾里的事吗?” 谢柏沅这反应看着并不像是记得的样子,如果他记得那尴尬的四人场面,肯定就知道自己已经恢复了记忆。 果然,谢柏沅挑了挑眉:“不记得,我也被拉进了雾里,但和你应该不是同一个。” 方里有些意外:“你的是什么样子的?” “一片白。”谢柏沅顿了顿,“我在原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听到你的声音,就向着声音的方向走,然后发现了两个你。接着那孩子冒出来,让我选一个真正的你。” 他说着,笑意跑了出来,“我抢了一个拉着就跑,看来没抢错。” 方里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一笑心情便轻松很多。 “的确没抢错。作为奖励——”他收了收交握的五指,声音还是很低,却足以让谢柏沅听清他期盼了许久的那一句:“我回来了。” 第112章 木槿 谢柏沅静止了几秒。 这四个字对他来说,比“我爱你”来得还要珍贵。 他已经等得太久了,久到在等待的过程中,他无数次生出过放弃的念头。 算了,就这样吧,一段记忆而已,不是非得想起来不可。 但如果可行的话,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帮助方里回忆起那些事来。 毕竟,这段记忆是属于他们的,是两人共同拥有的东西。 隔着综合楼的女生宿舍在夕阳里冒着浓烟,老师们忙里忙外地安抚受惊的学生,杭梦放过了这些人,并没有拿走这些人的性命,却也让他们在幻境当中经历了恐怖的事情。 比如,亲身体验一回被霸凌、被排挤的感受。 操场上哭声一片,谢柏沅抓着方里的手腕跌跌撞撞地到角落里去。 身后是爬了藤蔓的灰墙,方里背靠上去,手腕勾在谢柏沅的脖子上。 他抬眸看着谢柏沅,橙红的夕阳映在他的脸上,他眯了眯眼睛,像是一只沐浴在阳光中餍足的猫,明知故问道:“想我吗?” “想,”谢柏沅用手掌托着他的脸颊,低头亲吻他的嘴唇,“等你很久了。” 女寝的火灾最后被确认为是电路老化引起的。 赵小彤边上的女学生一直在哭,哭完了擦擦眼泪,走到班主任面前哽咽道:“老师,我想知道杭梦的家在哪儿。”她看上去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极了:“我……我想去看看,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欠她一句道歉。” 有这一个女生带头,说要去跟杭梦道歉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是真的意识到了错误。 朱易乘蹲在地上无聊地画圈,见方里从谢柏沅从角落里出来,立刻站起身去问:“你们跑哪儿去了……方里,你背上怎么都是灰?” 方里闻言耳廓发烫,下意识看了谢柏沅一眼,谢柏沅倒是能面色如常地替他将背后蹭上的灰尘拍掉。 “怎么样了?”方里问。 古锋指了指围在一起的老师学生,说道:“得到了教训,现在在反思自己的错误吧。” “这份反思来得太晚了。”赵小彤凉凉地说道。意识到了错误又如何?错误已经犯下,并且造成了无法挽救的损失。 这些孩子将来也许能够出人头地,但他们永远都会背负着这份愧疚前行。 方里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他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看那边——”朱易乘突然叫道,众人闻言跟着他看过去,在跑道旁的第一棵槐树下,看见了紧紧相拥的邓以蕊和杭梦。 这个拥抱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杭梦的怨恨解除,执念也已放下,身体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朱易乘叹道:“我们这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他说到任务,方里如梦初醒般看向谢柏沅:“糟糕,我们得在离开副本前去找一趟木槿!” 他们回天神镇的目的,不就是去找木槿顺便找回谢柏沅的日记本么。 出乎意料的是,谢柏沅摇了摇头。“不找了。” 方里:“为什么不找?” 谢柏沅道:“没那个必要,找日记本主要就是为了帮助你恢复记忆。”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那是连谢柏沅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不安。就好像日记本上还藏着什么秘密,揭开秘密的同时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不说方里却能看出来,他语气坚定地说:“我想去找,这次我陪你。” 大多数时候,方里都比较随和,只在特定的人或事面前露出固执的那一面。 谢柏沅明白他的固执,况且这话也给了他相当大的底气。 他服软道:“好,那就去找。” 方里嘱咐朱易乘等人拖住大部队后,便和谢柏沅翻墙出了天神中学。 他们的时间不多,任务一旦完成,送他们离开副本的车很快就会过来接人。 和上次比起来,饭馆的位置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想要找到木槿,并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到了街上,方里随便找了个路人就问到了君平饭馆的位置。 “从这儿向东,走五百米再往北,过了桥就是。”好心的路人给他们指明了方向后,露出了一丝疑惑,“不过你们去那儿做什么?” 对待这种路人npc,方里并不愿多说,而是言简意赅地回道:“吃饭。” 没想到,对方“啊”了一声:“你们是外地人吧?上那儿吃什么饭呀,君平饭馆要关门啦,老板娘最近忙着搬家呢。” “搬家?”方里压下心中疑惑,和谢柏沅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搬去哪里?” “搬去市里咯,她跟我们前任市长结婚了。” “你们前任市长是谁?” “傅泽仁。” “……” 方里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他向那名路人道了谢,和谢柏沅一起向着东面走。 “你有没有发现,这回和之前不一样?变化太多了。”方里皱着眉低声说道。“简直跟之前来的不像是一个世界。” 虽然刚进副本时他们就通过与政教主任的交流推算出饭馆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但当时大家忙着接收消化新副本的信息,没顾得上考虑更多的信息。 但现在看来,不仅是饭馆的位置变了,连木槿这个人都不一定还是原来那个…… “先去看了再说,别担心。”谢柏沅说。 两人加快了脚步,走过了桥,远远地看见这条街的尽头,挂着君平饭馆的招牌。 门口已经挂上了转让的牌子,饭馆里依旧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位客人。 方里进去扫视了一圈,木槿人不在大堂,大概在后厨或者二楼。 靠近收银台的饭桌旁,一位女服务员手撑着头打瞌睡,谢柏沅走上前,曲起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叩了两下。 小姑娘一个激灵,眯着眼睛看向他们。 谢柏沅问:“你们老板娘在哪?” “……”小姑娘估计是个颜控,前一秒还是一脸警惕,后一秒看清来人的脸后,果断扭头冲着楼上喊道:“老板娘!有人找!” 接着,她起身理了理袖套,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你们来吃饭?老板娘在楼上收拾东西,一会儿下来。喏,这是菜单,吃什么?” 从木质楼梯上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方里清了清嗓子,说:“我们不吃饭,我们就找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楼梯上,直到穿着红旗袍的木槿从上面下来。 木槿的眼神掠过他和谢柏沅,脸上明显露出一丝惊讶。 方里松了口气,这反应,应该还记得他们。 服务员听到他的答复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木槿在她身后说道:“小夏,去把十一桌客人账结了。” 方里注意到木槿朝他们俏皮地挤了下眼睛,手指了指后厨的方向。 他和谢柏沅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地跟在木槿身后绕到了收银台后面。 不过收银台之后,并不是后厨,而是一间小小的储藏室。 “这里隔音效果不错,比在二楼说话安全。”木槿解释了一句,“怎么样?你们终于来了。” 听她的语气,她已经在这里等了方里很久。 方里心中有许多疑惑,但是他没有急着提问,而是斟酌着用词,开口第一句话是:“你交给我的信我已经送到了。” 他说这话,一是为了告诉木槿自己已经履行了承诺,将信送到。二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饭馆和木槿的这些变化使他心里越发有种不妙的预感,如果这个木槿是上次和他接触过的木槿,那么第一句话应该会询问信的下落以及家人的近况。 可如果木槿已经换了个人…… 果然,木槿的反应是下意识愣了一瞬:“信?什么信?” 说罢,她又一脸担忧和歉疚地继续说道:“我要说的是你们之前交给我的东西我没能保管好。” 听到前半句方里的心沉了沉,心里那阵不妙的预感成了真。 这个木槿不是上次救下他的那个,可偏偏面前这个又是一副熟稔语气对着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不认识他,而是将他看成了另一个熟人一样。 谢柏沅在一旁截住了木槿的话头,皱眉询问道:“我们交给你的东西?” “是啊。”木槿又是一愣,像是被谢柏沅严肃的表情搞懵了,“就是你给我的那个嘛。” 谢柏沅追问道:“我给了你什么?” 木槿:“你忘了?就是那本日记。你还特地叮嘱我不要翻,说以后会来取走它。” 她说完,顿了顿,还是对着谢柏沅问:“对了,我拜托你带的消息带到没有?我爸妈怎么样了,身体可还行?” 第113章 约定 方里的第一想法是,木槿换人了,紧接着又想到这极有可能是列车对她的记忆做了什么手脚。 可仔细想来,木槿前后的变化,反而是眼前这位更像是他记忆里的那位经历过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 方里不相信列车有这么好心,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上一次见到的木槿,悄声和谢柏沅交流道:“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我们上次进的副本才是有问题的?” 当然,这个猜测一样毫无根据。 不过方里对自己的第六感还是有一定把握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在他恢复记忆之前,这玩意儿帮了他许多回。 谢柏沅抿着唇,看上去相当自然地回答木槿:“我们和你的母亲聊了聊,她很担心你,仍然在等你回家。” 他故意隐去了木槿父亲去世的事,同时也想看看,木槿会有什么反应。 木槿先是一阵失神,待眼神重新聚焦的时候,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叹息道:“在他们眼里,我应该是个不孝女……我们这些人里,也只有你们俩还有希望了,这次是什么任务?方便的话我这里可以提供住宿,应该比别的npc安排得要安全些。” 她考虑得很周到,并且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npc的身份,这反而让方里不太适应。 谢柏沅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丢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说道:“住宿就不必了,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一会儿就走。不过,只有我们俩还有希望是什么意思?其他人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木槿总算听出来了点东西。 她捂着嘴巴,十分震惊的样子:“你们——失忆啦??” 是的,并且看起来记忆还没完全恢复的样子。 方里心里这么说着,无奈地点了点头。 “不行,让我捋捋。”木槿摆了摆手,沉默片刻,问道:“你们还记得我是谁吗?” 方里:“你是木槿。”他顿了顿,用不是特别确定的语气追道:“是能够一同出入生死的朋友。” 这话木槿听了似乎很是开心,但她旋即又认真道:“不是这个,我是说——你们还记得那场约定吗?” 这话一下子问倒了两个人。 方里扭头看谢柏沅:什么约定? 谢柏沅摊了摊手:我也不清楚。 木槿的心情一下子落了下去。 “既然时间紧迫,我就给你们简要讲两句。” 根据木槿的叙述,当初他们这一伙人里,只有五个人进了一号车厢。除了方里和谢柏沅,她也在那五人之列。 那一次的结局大家已经都知道了,方里用自己的命换回了本该丧命的谢柏沅,五人只活了谢柏沅一个,谢柏沅抱着方里的尸体走出了那片废墟。 之后,向列车祈愿,祈愿方里复活回归。 而在木槿告诉他们的版本里,谢柏沅还向列车讨价还价了队友们的生命。 谢柏沅想要所有人复活,这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但是列车表示自己愿意法外开恩,同意复活与他们一同进入一号车厢的另外三位队友。 只是,这种“施恩”般的复活也是有代价的,包括木槿在内的三人,在复活后被投进了不同的副本成为npc。 谢柏沅和他们的约定是:待到重逢那天,就离成功脱离列车不远了。 可也许是列车有意隐瞒这一段过去,方里和谢柏沅竟没有一个人想起这段记忆。 这一认知不禁让方里心中产生一阵后怕。 列车这么做,难道是想证明他们的记忆恢复与否也全在它的掌控之中? 他,甚至于谢柏沅,到底还有多少是没想起来的? “不记得也没关系,反正我看到你们,我就安心多了。”木槿看出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忙转移了话题,“不过我有些好奇,既然你们忘了约定,怎么还会想起来找我?” 方里说:“这是另外一个疑点,我正想要问你,你做npc会不会有什么限制?比如在每次副本都要经历格式化、忘记自己的姓名之类的……” 最坏的猜想就是,成为了npc后这些昔日的队友就不算是真人了,列车也许会将他们不停格式化,再利用他们之口传达自己想传达的信息。 木槿摇了摇头:“没有。” “事实上只要在副本剧情之外的地方,我们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成家立业,只是……”说到这里她惨然一笑,“只是到底变不成真人,回不去现实罢了。” 她这番话反而让方里摇了摇头。 方里斟酌了会儿用词,说道:“我确实是来履行约定的。这是我第二次进这个副本,上一次我同样遇到了你。” 木槿手指着自己:“我?” 方里应了一声:“嗯,但当时你不认识我,说自己曾经和谢柏沅组过队,最后在我离开副本之前,你交给我一封信,拜托我将信送给你的家人。” 木槿终于明白了过来:“难怪你见到我就提到信。” 她张了张口:“我不清楚你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但那个人一定不是我。我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发生过这么多事情,我怎么会说出不认识你的话呢?” 方里也懂,虽然他很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但目前看来,真相也许仍隐瞒在重重迷雾后面。 “你跟傅泽仁是怎么回事?”他又问。 木槿这回笑了,笑得极甜,她说:“就是你们听到的那一回事。” 刚成为npc的时候,木槿心中是万念俱灰的。 活是活了,可见不到家人朋友,过不了想要的生活,这能叫活吗? 只是让她来当行尸走肉罢了。 甚至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无数次怀疑过,列车的复活究竟是满足了胜者的愿望,还是给他们这些败者的惩罚。 但后来她渐渐看开了,不再仅仅守着约定过日子,开始换条思路,融入npc这个角色,将身边其他npc当正常人来看待。 渐渐的,她意外发现,这座小镇的镇长似乎也是由玩家转变过来的。 在副本任务之外,他们相处得都很合拍。 木槿和镇长订婚了,她在副本中拥有了自己的人生,甚至计划好了只要在副本允许的范围之内,结婚后就搬去附近的城镇。 得知木槿过得还算不错之后,方里安心不少。 这一趟虽然没能找到谢柏沅的日记本,但也不算毫无收获。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他正要和谢柏沅一起离开,木槿却让他们等一下。 “日记本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我觉得不是被人偷走的,因为这里的npc都是设定好的,不会有什么偷窃行为。”木槿蹲下身,掀开了一块地砖,地砖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暗格,平时用来存放贵重物品的。 她从暗格中掏出一袋东西,递给谢柏沅:“喏,日记本虽然丢了,这个还在,也是你拜托我保管的,现在你们也许能用得上。” 谢柏沅拧着眉将袋口打开,袋子里面,是厚厚几沓车票。 第114章 越级 想要得到一张有效车票,并不容易。 毕竟一位乘客仅有一张车票,要想让车票有效地被转手,要么车票的原主人心甘情愿转让,要么就只能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原主人。 这些方法费时又费力,还十分损阴德,是以到现在为止,方里同时见到多张车票的经历只有三次。 一次是刚上车时遇到的唐冲,一次是在小士兵副本里遇到的外国友人杰尼,还有一次就是现在了。 而前面两者加起来的数量都比不上面前木槿手里的一半。 木槿看他眼神不对,知道他是想偏了,忙解释道:“这一袋大概只有三分之一是有效车票,其中有一半是谢柏沅交给我的,还有一半是这些年我从过往乘客那里得来的,这可都是正当途径。” 出了副本,大家都小心谨慎得很,车票藏得严严实实,叫试图抢票的人翻破天也翻不到票在哪儿。 而生活在副本里的npc木槿想要得到车票就容易一些,那些在副本里出了事的乘客,她会及时去捡走他们身上的票。 这些车票,大多会被归为无效票,不过总有几张是有效的。 她留着这些票,就是在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做准备。 “知道车票为什么这么重要吗?因为拿着这些票,是能够跳级到对应车厢去的。”木槿给两个记忆存在缺失问题的人补课,“也就是说,哪怕你是刚上车的新人,也能拿着一号车厢乘车的票从七号跳到一号去。” 方里是不记得这段的,他看谢柏沅表情,便知道谢柏沅应该也是不记得。 这是没办法的事,两人的记忆都被干扰抽离过,目前已经想起来了多少,遗忘了多少,那都不好说。 从木槿的话来看,车票就相当于一张通行证,拿着票想去哪儿都行。 可方里仔细一想,这句话说起来简单,真要实施起来,可行性很低。 首先,就是车票本身的问题,一人只有一张票,想要得到别人的票,有一定难度。 而越高级的乘客,越是小心谨慎,他们一般只在列车两端活动,想要得到这部分乘客的票更是难上加难。 况且…… “况且这么做风险很大。”木槿说:“其实这有点像拿着别人的录取通知书冒名顶替上大学,一旦被发现,会被踢回七号车厢,从头再来。” ——这就对了,风险很大,一旦失败,得不偿失。 “但你们就不一样了。”木槿忽而笑道,“你们和其他人是完全不同的,我相信你们的能力。拿着这些车票,你们可以去到一号车厢里。” “只有你们成功了,我们才有变回正常人的可能,我会一直、一直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两人回到天神中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 接送的大巴车刚刚赶到校口,临到上车,大家才发现少了两个人。 “他们俩呢?”牧隆抓着朱易乘问了一句。 他对谢柏沅和方里似乎很感兴趣,这次也主动提出过组队的提议,只是那种兴趣大致是身为猎人对猎物美不美味的好奇,在方里等人察觉到后,便果断拒绝了他的组队请求。 朱易乘还记着谢柏沅交给自己的任务,视线朝着道路尽头瞟去,随口扯道:“他俩……约会去了啊!” 牧隆一愣,他身后的几人皆是一阵沉默,倒是没想过这两人是这种关系。 赵小彤冲这一车人一翻白眼,似是在说:大惊小怪。 在她看来方里和谢柏沅的关系再正常不过,况且他二人搭配得当,总能带大家顺利地通过副本。 在朱易乘扯出更多的瞎话之前,谢柏沅和方里的身影出现在了路口。 朱易乘松了口气,等到两人走近,他看着谢柏沅手上多出来的袋子,好奇地问道:“这里头是什么?” 谢柏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朱易乘立刻想起来,他沅哥是去找东西的,这里面估计就是那什么日记本了。 他抿了抿唇,在嘴上做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 “唔唔唔,唔唔。(您继续,继续。)” 谢柏沅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掂了掂袋子,和方里一前一后上车:“装了一点土特产。” 朱易乘落在后面,抓了抓头发,和赵小彤、古锋两人面面相觑。 当来这儿是来旅游呢?还土特产。 八成也是信口胡诌的借口。 能够平安出副本当然是件值得开心的事,牧隆那几人心中却有些憋屈。 他们在进入副本后,直接从那两个在课堂上跳楼自杀的女学生身上展开调查,向班里其他学生询问这两位女生之间的关系如何,路线从一开始就跑偏了。 当然,牧隆也不是个傻子,折腾了两天后,他很快就注意到了班里唯一一个没有跟人牵手的学生,邓以蕊。 可光是注意到这一点,却没有看到那份报道了杭梦自杀的报纸的话,也很难查清楚真相。 总之,他全程在与真相擦肩而过。 直到女生宿舍着火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调查方向有误,但落后了这么些天,谢柏沅那边已经得到了大部分的线索。 甚至在后面杭梦的幻境考验中,他队伍里损失了两名成员。 虽然七号车厢作为新手村,哪怕是完美通关得到的奖励值和其他车厢的比起来也十分微不足道,但这事对牧隆来说,忒有些打脸。 他和他的队伍都是老手了,在七号车厢待着,就是专门为了“炸鱼塘”。 没成想这回塘里游的是食人鱼,非但什么也没炸着,落了个两手空空,还损失了实力。 这事越想越憋气,但谢柏沅一行人明显是不好惹的,进副本的时候一行人和和气气,没必要到出副本的时候再为这事结下梁子。 一时间,车内气氛沉闷,安静得只留下一些窸窣声。 方里对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毫无兴趣,谢柏沅就坐在他身边,手中紧紧攒着木槿给他们的袋子。 这一袋车票,代表的究竟是摆脱列车的捷径,还是让人越陷越深的泥沼? 他做事向来喜欢三思而后行,在这一点上,谢柏沅与他截然相反。 谢柏沅是天生的冒险家,不怕疼不怕累,哪个危险他就偏要去碰哪个。 两人刚搞到一块儿去的时候,方里就经常被他点着鼻子说多虑。 甚至就连要不要和谢柏沅谈一段试试,也是方里考虑了许多遍才决定的。 以他对谢柏沅的了解,有了这一袋子车票,无论有多么危险,他也会去拼一拼、搏一搏。 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回到候车厅后,大屏幕十分公正地给每个人打了分,分配了应有的奖励值。 只是给前面牧隆等人发放奖励值的时候,它还很正常,轮到谢柏沅的时候,大屏幕像抽风了似的,奖励值那一栏一会儿显示一万点,一会儿又跌回两千点,接着又显示一万。 就这样上上下下跳了几轮,数字终于不跳了,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定在了两千上面。 朱易乘小声嘀咕:“到底只是个机器,脑子没有人脑灵活贯通,估计连列车本身都在纠结要把我们归为哪节车厢的人呢。” 方里闻言神色一动,显然是想到了一些事,但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评完分,众人便回到了现实世界的小别墅里。 这时候没有外人在场,谢柏沅便将他和方里在木槿那里听到的消息说给了大家听。 “这里有一袋车票,我看过了,有效车票共二十四张,其中有三张一号车厢,两张二号车厢,两张十三号车厢,其余车厢数目不等。”谢柏沅果然如方里料想的那样,从不惧怕风险,偏爱迎难而上。“我的意思是,我和方里占据一号车厢的两个名额,剩余的,都给你们自行分配。” 谢柏沅把话说得很明白:“这是一条捷径,但对目前的你们来说,也是一种越级挑战。我不会一直带着你们过副本,毕竟越高级的副本,挑战模式越让人不能理解,有的甚至会要求参与的乘客自相残杀。” “当然,我不会强迫你们走这条路,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们提供帮助,无论如何,路是自己走的。” 听完他的一番话,朱易乘等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谢柏沅给足了他们选择的权力,大家一起闯关这么久,猛然说要分开,说不慌乱是假的。 但是跟谢柏沅组队到现在,他们也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这些东西不是可以用言语说清楚的,大概更像是一种累积下来的经验。 有了足够的经验后,下一步就该跟上实践。 而一直跟在谢柏沅身边,是很难有机会经历这些实践的。 片刻的权衡之后,古锋第一个做出了决定。 他走过来,从桌子上那一摞车票里,挑了两张三号车厢的,留给自己和古馨。 赵小彤也取了一张三号车厢的车票。 谢柏沅难得笑着打趣他们:“不错。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只剩下一个朱易乘了。 朱易乘似乎还在犹豫,谢柏沅并未出声催促,他说过的,不会强迫他们的选择,路终归是自己走的。 一分钟后,朱易乘还是迈向了那一堆车票。 他在车票里挑挑拣拣,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谢柏沅和方里:“沅哥,你不是说有三张一号车厢的票么,我怎么一张都没见着?” 他的决定居然是一号车厢。 谢柏沅:“那三张票在我这儿。” 他移开手掌,露出桌子上,摆在他面前的三张黑色车票。 “你确定吗,这一次不一定能罩住你。” 谢柏沅这话并不是简单的威胁警告,而是一句真心实意的告诫。 方里听他这话,就知道他还没放下当初的事,藏在身后的手轻轻捏了捏谢柏沅的手掌。 谢柏沅顺势握住了他的,找回那些记忆后,两人之间的默契更上一层楼,不需要言语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那一边,朱易乘听了谢柏沅的告诫,不仅没有退缩,目光反而更加坚定。 “我确定的,我想搏一搏嘛。” 他既然这么说了,谢柏沅自然不会再去阻止。 他将最顶上的车票递给朱易乘,车票上显示持有者为“黎士杰”,这是当初和他们一同进入一号车厢的队友的名字。 那名队友变成了npc,他的车票由谢柏沅收集之后,存在了木槿那里,一存便是好几年。直到现在,这张车票才重新面世。 谢柏沅和方里也拿起了各自的车票。 他们两人的车票上,一张写着“持有者:谢柏沅”,另一张写着“持有者:方佑文”。 兜兜转转,他们找回了记忆,也找回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而这也是木槿笃定他们可以越级成功的原因之一。 第115章 面具下的脸 之后的半个月,谢柏沅和方里出门旅了趟游。 两人没有选择报团,而是选择了背包自驾游。正逢六月中旬,天气越发炎热,谢柏沅开着车,带着方里去了趟漠河。 这里是祖国的最北方,比A市凉快许多。在当地人热情的介绍下,他们得知最近一个月这一带也许会有极光出现。 “但是想看也没那么容易,有时候等一晚上都等不到的哦。”得知他们想要去看极光后,对方善意地提醒道。 方里听到这句心中略微有些遗憾,但也知道这事得看运气,便态度和善地向对方道了谢。 中午回到酒店,方里往床上一躺,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里景色真不错,要是早几个月来,还能看看雪景。”因为他体质特殊,方老太太对他总是格外得不放心,甚至一度拘着他不让他出门。 而印象里,在他还是方佑文的时候,也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这里的风景如何美。 当时,车厢里有个小男生,家就在漠河,经常喜欢有事没事和方里搭两句话。 “有机会的话,你跟沅哥到我家来玩儿啊!” 一旁有人打趣道:“你成天喊这个去你家喊那个去你家,真去了不得包个大巴来接我们啊?一车厢的人呢。” “接的,你们要是都愿意来,我妈不知道要有多开心嘞。”说罢他腼腆地笑了笑,脸颊有些红,眼神里透着对回家的向往。 他不过也才十八九岁的年纪,跟方里一般大,自从上了车,说得最多的几个字就是“我要回家”,经常有人拿这个打趣他,说他是还诶断奶的奶娃娃。 而他总是涨红着脸,气势不足地为自己做出反驳:“我只是想家了而已!” 方里依稀记得自己当时是答应了的,在与危险作伴的日子里,车上大多数人都会想着自己将来摆脱列车后的生活会是如何,给自己一个盼头,抱着这个盼头撑下去。 可是后来就没有什么后来了。 那人倒在了二号车厢,病毒侵占了他的身体,临死前他小心翼翼地抓住方里的衣角,往常挂在嘴边的句子在这时说得异常艰难,一句话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像是掏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哥,我……我想回家,求你。” “出来玩就放松些。”谢柏沅看出了他的走神,脱下身上穿着的薄外套,蹲在床边,用微凉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白天不是还吵着要看极光?” 方里翻身坐起:“出现了?” 谢柏沅点了点头:“嗯,还是你运气好,去阳台上看吧。” 方里便兴奋地跑到阳台上去了。 谢柏沅熄了房间的灯,远处天边的极光亮眼极了。 蓝绿交接的极光像是一条柔软的飘带,又像一团流动的金沙,梦幻得让方里这个南方人目不转睛。 “重生”一回也不是全无好处,被抹去记忆后,他轻松又自在地生活了十几年,比起失忆前,性格里反而多了几分自在乐观。前一分钟还因为想起了一些往事而低落,后一分钟心情就因为这一幕壮丽的景象立刻多云转晴。 谢柏沅对方里身上这样的改变喜闻乐见。 他从背后环住方里的腰,掏出了今晚的“重头戏”。 “……之前答应你的戒指,我带过来了。”他打开了深蓝色的绒布盒,盒子中间,放着两枚银戒。 这两枚戒指的设计在于它的接口处被做成了两只紧紧交握着的手。 方里虽然知道谢柏沅向来就具备极高的行动力,但当时副本里事情多,出了副本后他便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没想到谢柏沅会把戒指带在身边,还专门挑了两人看极光的时候拿出来。 他动作自然地伸手去接,谢柏沅拿着盒子的手却扬了扬,错开了他的动作。 “等等,”谢柏沅说:“这事总该有点仪式感,配合一下,手给我。” 方里:“……” 见他不动,谢柏沅挑着眉“嗯?”了一声。 方里便配合地将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爱人固执又偏执,偶尔又有些孩子气。 方里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面对这样的谢柏沅,自己也只有顺着他的意思这一项选择了。 银戒被稳稳地套在了方里的左手中指上,戒托并不是很粗,显得他的手指更加细长。 方里也给谢柏沅戴上了他的那一枚,神情一脸的郑重。 仪式感有了,谢柏沅终于得偿所愿,抓着方里的手,心满意足地在他柔软的掌心亲了亲。 方里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点点痒意,想推开谢柏沅的脸,却被他抓着手箍在了怀里。 湿濡的吻从额头延伸到颈部,两人纠缠在一起,跌跌撞撞地从阳台上回到温暖的屋内。 为了避免夜间着凉,谢柏沅还顺手拉上了阳台的落地窗。 窗帘倒是没拉,不过后来方里的背抵在落地窗上,被冰凉的玻璃刺激得打了个激灵,眼角逼得泛了红时,谢柏沅终于“好心”地抱起他,拉上窗帘,有那层薄薄的帘布垫在身后,让他不至于和玻璃直接接触。 等两人开车游遍了祖国东北部,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一转眼再过两天就到了该上车的时间,谢柏沅和方里及时返回了A市。 回来的路上,谢柏沅再三向他确认,想不想回方家见见他奶奶。 方里胳膊撑在扶手上,强撑着睡意回答道:“不去了。” 从方里变成了方佑文,堂弟变成了堂哥,他还没有习惯这突然的身份转变。 再者就是,他们接下来要去的是一号车厢,谁也不确定会不会遭遇什么,现在去看老人只是徒增顾虑。 他不用明说,谢柏沅也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再三询问也只是免得方里上车前后悔。 车子驶入服务站,谢柏沅俯身将方里的座椅放倒。 “困的话就睡一会儿,天色还早,我们赶得及的。” 两人昨晚跑去登山,回来后又折腾了半宿,方里困得哈欠连天,谢柏沅倒还是一副精气神满满的样子。 既然谢柏沅贴心地让他睡会儿,方里也不跟他客气,说了句“你也歇一会儿”,用谢柏沅的外套闷住头,两分钟后就进入了梦乡。 谢柏沅轻笑了一声,从扶手下面掏出一包没拆封的烟,拆到一半视线落在方里身上,动作顿了顿。 他摇了摇头,片刻后轻手轻脚地开门下车,靠在车门旁点燃了一支烟,衔在嘴边。 当初他在武校的时候,算得上是半个混头子,上了车之后才渐渐地戒了烟,最多只在压力极大的时候才背着方里偷偷点一根。 方里不大喜欢烟味。 谢柏沅小小地吸了一口后,便摘下那支烟,手指夹着烟嘴,看它在指尖静静燃烧。 马上就要进入一号车厢,他心里其实还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 木槿递过来的那两张车票,将两人带上了一条危险的捷径。路的尽头是自由与安逸,路的下方却是万丈深渊。 项链已经被他还给了郭翔鸣,能占卜他人命运的朱易乘跟他们一同加入这次冒险。他找朱易乘的大姐做过占卜,对方给出的答复让他心中翻江倒海。 “既已置于死地,可否能够复生?” 这句话有什么深层含义他暂且参不透,但他现在能够明确的一件事便是:他们只有一次机会,这次不成功,便再没自由的可能了。 手里的烟燃得还剩下半支,谢柏沅踩灭了烟头,返回车内,掏出手机给朱易乘发了个定位。 “我们还有三个小时到家,把行李收拾一下,也许今天晚上就得上车。” ****** 也许是谢柏沅那条消息的缘故,方里回到别墅里,打开门看到的是干净又整洁的屋子,以及在沙发上乖巧坐成一排的朱易乘等人。 朱易乘最近又被他姐拉去学习了格斗术,原本就不白的皮肤晒得有向非洲人发展的趋势,方里一进门就看见他脸上颜色对比鲜明的两排牙。 “欢迎回家——” 朱易乘拉长了语调。 赵小彤和古锋在旁边配合地鼓掌。 方里特别无奈地换了鞋,走近了视线落在朱易乘脸上,一时之间卡了壳:“——你去海边度假了?” 朱易乘咧嘴一笑:“我哪儿能这么潇洒啊,我这是训练体能去了。” 方里这才注意到他穿着背心短裤,露在外面的四肢比两个月前粗壮了许多,肌肉隆起,十足一个健身达人。 “……”他不由得开始怀疑朱易乘是不是趁他们不在,去移植了大脑换了具身体。 两个月前瘦瘦小小的朱易乘已经不见了,现在在他面前的,大概是钮钴禄·金刚·朱易乘。 晚餐是在别墅里解决的,朱易乘叫的外卖。 他其实想吃谢柏沅做的菜,但是谢柏沅一回来就上楼到书房里去了,他没那胆子上去打扰他。 上车的预感来得很有灵性,就在众人刚放下筷子的时候,心口传来了熟悉的疼痛。 谢柏沅手一抬,命令朱易乘:“先把桌上垃圾收拾了。” 朱易乘撇嘴道:“等我回来再收拾也不迟啊……” 谢柏沅闻言挑了挑眉:“你这是在立flag?” “我收!我收还不行吗!”在隧道出现的前几分钟,朱易乘抓紧时间把桌上的垃圾一起扫进垃圾桶里,苦着脸像个被狠心地主压榨的小苦力。 “把车票都带好,你们拿的票上面是别人的名字,一会儿检票的时候有可能会被拦住。”谢柏沅蹙眉道:“被拦住也不要紧,先试着应付过去,应付不过去也别着急,退到人群后面,重新检票通过的可能性就会大一些。” 谢柏沅紧锁的眉头放松了些:“目前就想起来这些信息,其他的等想起来再补充,总之敌不动我不动,就算被查到,也不用表现得多慌乱。”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应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方里手指在车票上“方佑文”三个字上轻轻拂过,将车票攥在手里。 这是曾经的他,当时他与自由擦肩而过,这次一定不会让当年的意外重演了。 他要牢牢抓住自由。 ****** 检票大厅里,乘客还是一如既往地多。 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检票大厅宛如一个菜市场,叽里呱啦的让方里甚至听不太清身边的谢柏沅在说什么。 谢柏沅只好俯身凑过来,在他耳边重新说了一遍:“见到熟人了。” 方里:“谁?” 他想的是谢柏沅在车上的熟人,除了郭翔鸣,似乎也没别人了。 谁知谢柏沅直接冲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表情似笑非笑:“你往八点钟方向看。” 方里闻言看过去,看到的是个有一些熟悉的后脑勺。 没等他追问谢柏沅这是谁,对方探头探脑的,朝四下张望,自己转了过来。 他有没有看见自己方里不知道,方里倒是看清了他的脸。 锅盖头、双肩包。 所谓冤家路窄大概就是这样。 时隔这么久,他居然又一次在候车大厅见到了当初刚上车时伪装成新人跟在他身边的路锐。 看到路锐,方里神色有几分松动,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路锐还挺有能耐的。 看路锐和一旁的人聊天时比划的手势,他居然要去三号车厢。 能一路从七号升到三号,不知道他是苟命的技巧高超,还是真的有几分实力。 方里想起来如果当初不是谢柏沅看出来路锐的真面目,侧面发出了警告,没准他第一个副本就被路锐玩儿死了。 思及此,他对谢柏沅吐槽道:“也不知道他后面有没有改邪归正,看他的样子是要去三号车厢,挺厉害的吧?” 谢柏沅嗤笑了一声,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能跟唐冲搭伙的,恐怕从根部就是坏的。” 方里:“这倒也是。” 不过他们现在跟路锐没有交集,方里和谢柏沅都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两人只聊了几句路锐,便将这个人抛到了脑后。 一号车厢向来是最受人关注的,不过为了保持其神秘性,列车不会公布其副本内容,内容等乘客们进入车厢后才会知道。 谢柏沅和方里拿着各自的车票排在检票队伍中,朱易乘紧张兮兮地跟在两人身后,一号车厢的挑战者少得可怜,加上他们仨也才五个人。 方里原本在打量另外两人的穿着神态,结果身后突然爆发出的一阵骚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有人冒名顶替被抓包了,旁边一名乘客发现他车票不对劲后,大叫出声,吸引了维特的注意力。 关键在于,被抓包的人是路锐。 原本被抓包也没什么,就像谢柏沅所说的,重新排一次队伍,便不会被发现。 再不济,这次老实些,去原本该去的车厢,下一次再来就没事了。 可是路锐似乎表现得很激动,他和一旁大声举报他的男人开始互相推搡,引得维特中断了他们的检票,从检票台后面走出来,上前强行将两人分开。 然而,路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硬生生从维特手中挣脱了出来。 维特已经有些生气了:“这位乘客,如果您再这样无故生事,我有权取消……” 话音未落,路锐却是怪叫了一声。 紧接着,噼啪一声脆响,他的拳头落在了维特的脸上。 他这一拳打的十分用力,他看着文质彬彬,但力气挺大,竟然将维特脸上一直戴着的笑脸面具打飞了出去。 面具在地上颠了一会儿,整个候车大厅骤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眼睛紧紧地盯着维特那张脸。 不,那不能称作是脸,因为那上面根本看不见五官,除了脸皮以外,什么也没有。 “……”片刻后,维特戏谑的声音响起:“您还真是给我添了大麻烦啊……” 这句话像是丢进滚油里的面团,立刻引爆了整个候车厅,在一片慌乱中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往车上跑!还检什么票啊!” 下一秒,整个候车大厅的五百多名乘客如梦初醒,不再管维特那张诡异的脸,也不管他说了什么,一窝蜂的,潮水一般朝着方里和谢柏沅等人所处的检票口涌来。 一瞬间,候车大厅有如丧尸出巢。 第116章 混乱 想要摆脱列车束缚的,其实大有人在。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豁出性命,刚上车时维特的那一套说辞只能暂时性地说服他们进入副本,等在副本里和死亡擦肩而过后,回过神来后悔参与进来的人不在少数。 可这时候后悔已经晚了,只有闯到列车两端的车厢才有挣脱束缚的可能,然而大多数人,这辈子都只能在中间几节车厢徘徊。 这些人心里肯定是有不服气的,这会儿候车大厅混乱不堪,维特一个人再怎么样也不能同时应付五百多号人的“造反”。 正因为这样,在第一个人带头跑向检票口后,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去他的车票,去他的规则。 只要越过了检票员,想坐哪里,还不是由自己决定? 站在检票口的几人有点发愣。 朱易乘扶了一把下巴,急急忙忙地说道:“我去,这群人疯了么?” 疯不疯的还真说不好。 长时间被列车束缚,被迫和一些鬼怪打交道,人就算不疯也会越来越偏激。 谢柏沅收回目光,沉声说道:“我们先走。” 大部队就在后面,他们挡在这儿,没准一会儿还会被人群冲散。 况且朱易乘也是个“冒名顶替”的,趁乱走才是上策。 一号车厢原定的另外两个乘客看了他们几眼。 朱易乘担心他们看出自己的异常来,听谢柏沅这么说,就动作迅速地将车票揣进了口袋,拉了拉衣领说:“那我们就快走吧。” 他们朝列车的方向跑,身后是乌压压的五百多号乘客,同样在朝着这边涌过来。 方里在那些人当中一眼瞟过去,看到了朝他招手的赵小彤。 他朝赵小彤扬了扬手,随后又跟她比划手势,示意她还是去三号车厢。 赵小彤看见了,动作顿了顿,笑着说了句什么。 看口型,应该是:“注意安全,回见。” 再然后,她就跟着古锋父女进了三号车厢。 回见,不是再见。 方里笑了笑,走进车厢的步伐都坚定了不少。 一号车厢和其他车厢差别很大。 这里的座椅要豪华很多,还能展开当床睡,还自带一个小餐厅,比起之前那些车厢来看,要豪华贴心了许多。 对此,谢柏沅的看法是:“可能是为了告诉大家,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方里瞪着他,“呸呸”两声。 他们人刚在一号车厢坐定,车门那里就挤上来好些乘客。 朱易乘扒着窗户往外看:“我的乖乖……” 窗外还围着几十来号人,这幅场景看着就像是丧尸围城。 片刻后,一号车厢便坐满了人。 这可能是一号车厢第一次坐这么满,反正从五号车厢开始,方里就没见过这么多人同时进入一节车厢过。 还有人想往上挤,可是位置只有二十个,坐满之后车门便自动关闭。 方里他们仨位置挨在一块儿,和方里谢柏沅不同,朱易乘还是头一回进一号车厢,他压低了声音,好奇地询问道:“这么多人上来,对我们副本的难度,有影响吗?”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很好,因为通常副本里死人都是死得很有规律的,一天死几个,人多了,肯定有一部分人能够苟到最后逃出生天。 然而,谢柏沅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哼笑了一声。 朱易乘:“……” 虽然谢柏沅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是那一声笑分明是在笑他想得太天真。 方里说:“遗憾地告诉你,通常来说,没什么影响。” 事实上看朱易乘一脸失望,他还隐去了后半句话没说。 后半句是,就算有,大概也只会提高难度。 毕竟这些人并不是按规矩上来的,列车没有在第一时间阻止他们,就已经够让人疑惑了。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车向来很注重秩序和规则,无视其规则的人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这次却跟死机了似的,不知道是不是还留了什么后手。 方里的注意力全在喇叭上,喇叭里公布,这次的副本任务只有俩字:轮回。 方里肃着脸,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两个字简直像是在针对他和谢柏沅。 他们两人之间的经历,不正是一种轮回的体现吗? 车子发动后,车厢里很热闹。 那些趁乱跑上来的人,一个个兴奋地满脸红光。 方里等人没说话,而是竖起耳朵安静地听着他们的交谈,从中收集信息。 只听了一会儿,他便听到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兴奋地叫道:“我从七号车厢过来的!运气大发啊,本来刚被告知得从七号车厢一点一点地闯关呢。升级流到底还是没有一夜暴富的感觉爽!” 一旁居然有三人处于真心地附和他,看起来,他们四个都是从七号车厢过来的新人。 他们以为自己能坐上一号车厢是遇上了天上掉馅饼级别的好事,却没想过那句老话:“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没再前面的车厢积累点经验,来一号车厢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 想走捷径确实无可厚非,但同样的,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幸而不是所有人都像这般以为自己踩了狗屎运而沾沾自喜,尤其在听到这四个是纯新人后,部分人脸上浮现出了微妙的表情。 纯新人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不仅没经验、关键时刻靠不住,说不定还会做出一些作死行为。 是以,一时间,原本坐在那名青年身旁的人都默默挪了挪屁股,像是在担心自己会被他缠上似的。 只有极个别的,比如车厢里的一个戴着黑色老头帽的中年男人,听他这么说后,主动凑上前,跟那名青年的邻座换了个位置。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青年看见他和善的笑容,果然毫无一点戒心,如实回道:“宫学峰。” “哦,小峰啊。”对方自来熟地叫上了昵称,直入主题:“等一会儿进了副本,我们一起组队吧。” 他提到组队,宫学峰正要兴奋地应下来,坐在不远处的朱易乘看不下去了,故意清了清嗓子:“为什么要找人组队啊?” 是了,这人一开口,稍微有点经验的人便能看出来,这分明又是个钓新人的老手。 不过车上的乘客大多都崇尚独善其身,反正这些老手只坑新人,坑不到他们身上,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能相安无事,何必去给自己惹麻烦。 果然,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十分不满,带着几分警告,像是在让朱易乘不要多管闲事。 不过被朱易乘这么一打岔,宫学峰也起了点疑心,或者说是疑惑。 他看向这个热情的老头帽男人,也问道:“对啊,你为什么要和我组队?” 对方心里估计已经骂了朱易乘好几轮,面上却还是乐呵呵道:“这不是看你运气好,想跟着沾沾你的好运气嘛。我们这些人都是苦命捱了好久才有机会坐上一号车厢的,你说跟你比起来是不是很倒霉?” 他这一番说辞轻轻松松地就打消了宫学峰心中的那点疑虑,深有同感地点头称是。 眼看他就要答应下来老头帽男人的组队请求,朱易乘还想打岔:“你……” 方里拦住了他,接着朱易乘的话头,语气不冷不热:“原来是这样,那也不必组队了,有这种好运气,不如让大家都沾一沾。我就说呢,本来不就都是一个车厢的,都是队友,哪还用再组什么队。” 他三言两语将对方的组队计划打乱,又状似不经意地透露出,自己其实也是个新人,不懂得车上那些潜在的规则。 本来就没什么城府的宫学峰立刻就信了,对他说的话深以为然,甚至隐隐有种自己这一行人成为了给整个车厢带来好运的吉祥物的自豪感。 “你说得对,我不是小气的人,希望我的好运能够分给在座所有人啊,我们到时候一起通关!” 和他激昂的情绪比起来,车厢上其他人就要冷淡许多。 尤其是他说完这句话后,其他人脸上或多或少流露出尴尬之色。 众人纷纷在内心腹诽:“谁要你的好运气,你敢给也没人敢收啊。” 方里说完这句后便不再出声。 他的语气太过随意,宫学峰是信了,已经是个老手的老头帽男人却是不大相信的。 他坐在椅子上,眸色深沉地朝方里那边看了一眼。 方里神色淡然,他知道自己这话除了和宫学峰一样单纯的那三个小年轻以外,是没几个人会信的。 但他也没有想过要骗过所有人,说这话的目的只是为了顺手将宫学峰从坑边拉一把,以免他刚上车就被人带进坑里。 坐在他们前排的一男一女,应该是一对情侣,看上去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女的偷偷回过头来,一脸狐疑地看着方里:“你是新人?我记得你是有一号车厢的车票的。” 神秘的一号车厢总是备受关注,在座的大多数人都亲眼看见方里等人拿着车票走向了检票口。 方里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从兜里掏出那张黑色车票,出示给她看:“我叫方里,车票是用的别人的。” 车票写着的“持有人:方佑文”就是最好的证明。 对方半信半疑地转了回去,小声和自己的男伴聊着什么。 这场小小的闹剧这才算结束。 方里调整了椅子,找到舒服的角度躺下。 他才合上眼,身旁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谢柏沅也放倒了椅子,面朝着他,嘴角挂着笑意。 “哪儿学会的演戏?” 方里嘴角弯了弯,懒得睁开眼睛,干脆闭着眼,悠悠道:“跟你学的,夫唱夫随呗,要不要点评一下?” 他失忆后刚上车那会儿,谢柏沅也是这样,不过他跟自己不一样,那会儿谢柏沅装新人装得可像了,叫人肉眼可以看出来他的慌张害怕以及病弱。 方里几乎信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病美人。 谢柏沅唔了一声,似乎真的开始斟酌点评的词汇。 过了一会儿,他道:“出发点不错,目的明确,不过情绪还是不够到位,尚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方里乐了,睁眼看着他:“自学学不精,是不是该拜你为师?“ 谢柏沅也乐了,用手捏着他下巴,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压着嗓子暧昧地说道:“那放学记得来老师办公室,给你补、补、课……” 方里伸手推开他,为两人的表演做了最后总结:“戏精。” 一旁的朱易乘:“……” 他第一次近距离围观他沅哥和方里之间的相处。 原来你们玩这么开的吗?? 唉,少儿不宜。 一号车厢进入副本的车程似乎格外漫长。 往常在车上睡一觉,睡醒就该到站了,这次方里睡醒,窗外还是一片漆黑。 看看时间,已经是傍晚六点半,三人去餐区吃了点东西,回来开始分析。 朱易乘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沅哥,我能不能斗胆问一句?” 谢柏沅该正经的时候毫不含糊,他掀了掀眼皮:“问。” 朱易乘:“……你们当初在一号车厢的副本里经历了什么?” 他知道一号车厢神秘又可怕,却不知道是如何可怕,没有一个具象的感觉。 方里睫毛颤了颤,难得地没有第一个为他解答。 谢柏沅却笑道:“没什么,无非就是外星人攻占地球,赤手空拳和变异生物决斗,以及提防被传染同化?” 朱易乘:“……”这都什么跟什么。 外星人攻占地球也能整出来。 不过他虽然觉得很莫名,仔细一想又觉得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这辆列车的存在就已经代表了无限可能。 谢柏沅似乎是为了宽慰他,又说道:“你不用管我们经历了什么,知道了对这次的副本也不会有什么帮助。教你几点:细心,大胆。总之进去以后如果发现了什么线索,就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一切皆有可能。” 说罢,他又道:“这样想有没有觉得安心一点?” 朱易乘:“……没有。” 谢柏沅:“那就换个思路,只要我和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旁的方里,神色自若地给方里套上个新的代称:“只要我和你嫂子顺利活一个,就能带你活着回来,安心了没?” 他这话不仅仅是在宽慰朱易乘,更是在宽慰方里。 他们能够在失忆后重新走到一起,已经是一种奇迹。 方里没有再经历一次失忆的勇气,谢柏沅也没有。谁都不会喜欢这种记忆被抹去后忘记自己至亲至爱之人的感觉。 但如果他需要寻找的对象是方里,他想,哪怕再来一次,他们也还是会重新找到对方,然后相认。 就像无论相隔多远,羁绊也会使他们再次走到一起。 朱易乘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嗯!安心了!” 死就死,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话刚说完,他就感觉车速降了下来,车身在轻轻颤动。 到站了。 乘客们依次下车后,神秘的一号车厢副本在这群人眼前缓缓脱去那层神秘的外壳。 入眼是一片白雾,乍一眼,方里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候车大厅外。 有人久闻一号车厢的威名,刚上车时还很兴奋,冷静下来后就开始隐隐生出后悔的想法。 到了站,他们已经彻底怂了,看到白雾就冷汗直流,就好像白雾里藏着什么吃人的怪物似的。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诶,看!那边是不是站着个人?” 众人朝他说的方向看去,在厚厚一层浓雾当中,似乎真的站了个人。 因为隔着浓雾,对方的身形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一道矮矮胖胖的影子,但又不像是个孩子。 “过去看看?”有人壮着胆子说。 “一起去吧。” 在场的也不都是胆小如鼠之人,也有胆大的,觉得一号车厢的副本再难也不至于把所有人逼上死路,没准自己就能成为那个挑战成功的幸运儿。 说罢,众人一同走上前,二十个人,脚步不一致,胆大的走在前面,胆子小一些在后面缩着。 方里和谢柏沅自知在这里栽过跟头,因此比以往更加仔细谨慎些,这样一来反倒落在了大部队后面,和那几个以宫x峰为首的新人走到了一块儿。 待走得近了,众人才发现,原来他们隔着浓雾看到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座人形的焦黄色石像。 石像的姿势是一个女人抱膝而坐,表情十分痛苦。女人的怀里还搂着个包袱,包袱开了道口子,能看到从口子里掉出来了一些金银珠宝。 稀罕的是,那些金银珠宝闪着金属的光泽,一看就不是石头上色,而是货真价实的珠宝。 “这后面好像还有字!”有人细心地发现了这一点。 朱易乘凑上去看,看到在女人裸露在外的背上,确实刻着一行小字。 但是这行字又不是汉字,也不是英文,朱易乘挠了挠头,招呼谢柏沅过来。 “沅哥,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谢柏沅跟方里一道凑了过去,但显然,这门语言超出了两人的学识范围。 “没看懂。”谢柏沅说。 他刚说完,有人嗤了一声,是在车上时的那个戴老头帽的中年男人。 “不懂就让开,你们经历得少,当然没见过这些。” 因为方里在车上破坏了他的好事的缘故,他对着他们三人说话时的语气又狂又冲。 谢柏沅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给他腾了位置。 朱易乘似乎打算说什么,谢柏沅看了他一眼,他又默默地合上了嘴。 行,他倒要看看,这人能从一排鸟文里看出什么。 那一排文字看上去还是新刻上去的。 男人摸了摸石像上的字,手指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音乐闻到了一丝焦臭味。 那丝怪异的味道散得很快,再去闻的时候,已经闻不到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清清嗓子,照着那排鸟文读道:“贪婪是罪恶之根源。” “刻字的人叫姬不凡,这可能是附近居住的村民刻的。” 可是这附近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白雾缭绕的,上哪儿找什么村落呢? 朱易乘闻言十分狐疑地挑起了眉。 不是他怎么看也不相信这么长一串鸟文翻译过来就这几个字啊。 不过看谢柏沅一副兴趣盎然地样子,他默默地将想要脱口而出的质疑咽了回去。 看谢柏沅的表情,八成是在看猴戏。 他们不信,其他人对此倒是半信半疑。 尤其是他还信誓旦旦地念出了篆刻者的名字,可信度又高了几分。 谢柏沅抱着胳膊,一言不发。 有人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先四处找找哪里有村庄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认可,又有人说:“还是别分头行动了,雾气大,容易走散,不如一起走,安全些。” “那就一起走吧。”方里说。 这附近都是树林和白雾,空气倒是清新,让人稍微放松了些警惕。 走了一圈,没找到出口,方里便提议道:“要不进林子找找?” 他觉得这里如果没有出口,那么村庄必定就在林子后面了。 然而一听要进林子,那几个胆小的立刻拒绝,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 不想进林子搜,只想等村庄自己出现。 方里呼了口气,体会到了和新手合作的麻烦之处。 谢柏沅见他为难,便出手帮他接过这个责任。 他的方式就没方里这么委婉了,而是直接带着自己的人朝林子里走,头也不回地说道:“天快黑了,想找到地方休息就跟上来,也可以继续待在原地,等被子和床从天上掉下来。” 众人咬牙思索一阵,顾虑到这地方荒郊野外的,天黑之后指不定会遇上什么豺狼虎豹,没办法只好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林子里静得很,偶尔遇上几只鹿,并不怎么怕人。这里简直像是一处从未被外人打扰过的世外桃源。 穿过这片树林,浓重的白雾也散去了很多。 他们身处山谷之上,眼前是一片建在山谷中的村庄,木质的房屋,行人穿梭在狭窄的通道上,穿着打扮别具异域风情。 众人看呆了,直到朱易乘放眼过去,看见一条蜿蜒曲折通往山谷下面的小道。 “走那边下去!”朱易乘说罢,将那条路指了出来,“这附近好像就这么一处村庄,也不知道我们的任务内容具体是什么,总之,先下去看看情况吧。找他们的村长问问能不能借宿一晚。” 他这话提醒了其他人,他们的首要任务是解决住宿问题。 事实上在看到村庄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有人烟的地方至少从外表上看来,危险系数直降两颗星。 “下山下山!”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下山,直到了山脚下,才发现这座村庄比他们在高处看到的要大上许多。 村口依旧摆放着一座石像,跟他们之前在树林外看到的一样,不过这次变成了一个抱着宝箱的男人。 有村民注意到他们,主动走过来,张嘴语速飞快地说了句什么。 众人:“……” 朱易乘习惯性地去看谢柏沅,谢柏沅扯了扯嘴角:“鸟语,听不懂。”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去看老头帽男人,恶趣味十足地看对方的反应。 老头帽男人背上唰地冒了层冷汗,似乎是在为自己的伪装即将被拆穿而感到慌张。 不过正是因为谢柏沅的这句“鸟语,听不懂”,那位向他们问话的村民意识到了这几人的身份,立刻切换了语言,操着一口口音独特的普通话向众人问候道:“你们就是来找村长的客人们吗?” 宫学峰龇着牙笑得一脸傻气,果断应下:“对,我们是。” 他身后众人:“……”是什么是? 方里笑了笑没说话,这种有故事背景的副本,通常确实会上来就给人安排一些莫名其妙的身份。 那位村民也咧嘴笑了,他黝黑的皮肤看上去并不大像是黄种人:“那你们跟着我,我带你们去找村长。” 行走在道路上,方里才发现,这个村庄似乎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全是男性,一个女性也没看见。 那名带路的村民似乎注意到他打量四周的视线,偏过头询问他有什么问题。 方里说:“我的问题可能有些唐突……只不过似乎从进村开始都没看见过女性?” 对方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解释道:“我们这里男丁兴旺,女性很少,平时都在家中受家族庇佑,并不轻易出门。” 这倒是和方里想的不大一样,他想到的是在一部分地区和民族那里,男女地位相差很大,社会规定了女人不能抛头露面。 虽然都是木质的房屋,但村长的家明显要豪华高大一些。 这是一座院落,外面的围墙是用土砖砌成的,里面的主建筑物是常见的吊脚楼。 村长长得和村里其他人不大一样,看上去并不像是亚洲人。脸型上宽下窄,鼻梁高挺,嘴唇较宽厚。 见到他们,村长的表情像是见到了期待许久的老熟人,热情地拥了上来,招呼道:“我的客人们,欢迎你们的到来,我已经等后续久了。” 宫学峰被同伴拱了拱,主动站出来打听道:“那个……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村长看上去有些惊讶:“你们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我花了两万元才将你们请来,帮我们度过这个新年呀!” 众人:“……”这次的副本,要求他们陪人过新年? 村长的普通话也不熟练,而且一些用词和语气十分浮夸。 在磕磕巴巴的交谈中,方里得知,他们这群人原来还是一群大学生,跑到当地来旅游,说想体会最真实的人文风情。 正好到了年底,村子里人手不够用,村长花了两万,请来这二十个年轻人帮着处理村里的一些琐事。 “你们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两天。”村长表情严肃,“需要你们做的事情有很多,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诸位先休息一晚,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住处,看你们身上的行李也不少,现在先带你们过去放放行李。” 众人纷纷点头。 和村长交谈时,方里总觉得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在盯着自己。 他的感知向来灵敏,在那股视线重新出现的时候,他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在院子里,有座矮脚小楼,窗户紧闭着。 而在那矮脚小楼的门后面,有个佝偻着背的瘦小老太死死地盯着他们这边。 村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那位是我的母亲,她很少见外人,所以有些失礼,让你们见笑了。” 第117章 时间表 那驼背老太的眼神确实令人很不舒服。 她看向他们的眼神,似乎充满了警惕和戒备。 她的模样也很奇怪,应该说是……很违和。脸庞像是干枯了的树皮,却有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 这种强烈的违和感使几人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 可村长紧随其后的解释,又使宫学峰等人内心的疑虑打消了很多。 这种偏远的小村落,四周绵延的高山完全隔绝了村民与外界大城市的接触跟交流,看到他们齐刷刷二十个外乡人出现在自家院子里,有些戒备也很正常,这合情合理。 不,不是这样的。 那眼神不仅仅是对外乡人的警惕和戒备,应该还包含了别的什么,只是隐藏得很深。 方里等人跟在大部队后面,走出村长家的院子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驼背老太已经收回了视线,撩起自家的门帘,走了进去。 在她撩起门帘的刹那,方里依稀看见屋子里似乎有张黑白照片一闪而过。 村长带着他们来到了安排好的住处。 这里位于村庄西边,所有的房屋都建在一处院子里,每间屋子都很小,屋内只够放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吊脚小楼的数量倒是很多,方里数了数,发现不多不少正好二十间。 “你们这几天只管闷头做事就好,我雇了你们七天时间,这七天内,照着屋子里的日程表活动。其他时间除非通过我的批准,否则不要擅自离开院子行动。”这里的太阳落山后,气温骤降,村长说话的时候嘴巴里往外吐着白气,使人看不清他说话时的神情。 村长叮嘱了他们几个注意事项,临走前又补了句:“如果有人对你们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胡话,不用搭理。” 方里敏感地捕捉到信息:“说胡话?” 村长顿了顿,可以看出来上一秒的他略有些紧张,但紧接着他就轻松地笑了:“忘了,你们是外地来的,不懂我们这里的语言。那就直接无视就行了,我们这有几个老人,年纪大了,这里就有些……” 村长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意思不言而喻。 村长走后,众人开始自行分配房屋。 二十间屋子,每人挑一间。 先前的老头帽男人叫徐伯中,听到要分配房间,几乎是立刻,他就和宫学峰商量好,两人挑了挨在一起的小屋。 这次方里等人没再去“多管闲事”。 一次提醒是善意,两次提醒是好心。 但提醒过两次后,宫学峰还是一如既往地傻白甜,那么只能让他吃点亏才能长记性。 方里三人选好了各自的小屋,屋子里的小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一盘馍馍和一杯温热的羊奶。 这应该为他们准备的晚餐,虽然不知道是谁准备的,方里端起来闻了闻,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三下五除二就盘子里的食物消灭了个干净。 填饱肚子后,他才注意到墙上钉着一张纸。 方里擦了擦手,将纸取下来,发现上面写的是为他们制定的时间表。 “早上七点半到九点半,清洗村民送来的物品。 九点半到十二点,为村民准备午餐。 十二点到下午一点半,休息时间。 一点半到四点,编竹筐。 四点到六点,为村民准备晚餐。 六点到七点半,休息时间。 下午七点半日落。 七点半之后,自由安排时间,如有需要,另行调整。 请严格遵守时间表进行活动。” 最后那一行小字,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方里下意识想掏出手机查看时间。 可就是这一下,他发现自己兜里空荡荡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方里拧起了眉,手机丢了的问题可大可小。他带手机进副本,大部分时间是玩一些单机游戏消磨时间,但在关键时刻或者某些场合,手机可以用来采集、记录信息。 就比如眼下,时间表上明确标注着:请严格遵守时间安排。 他需要手机方便随时查看时间,手机却丢了。好在方里想起,谢柏沅手腕上是戴着手表的。 这吊脚小楼虽然空间狭窄又逼仄,睡在里面像是睡在瞭望塔里。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侧的墙壁上都设立了一扇小窗。 方里透过小窗向外看,按照时间表上来看,村长领他们过来的时候,刚过七点半,太阳落山,夜幕降临。 现在应该还没过八点半才对……可是外面已经看不见一丝灯光。 整个村子的人都睡了,包括谢柏沅在内的十九位乘客。 他的内心闪过疑虑,但还没来得及捕捉,整个人就被困意笼罩。 半夜,某间吊脚小楼亮着灯,从墙上的投影来看,这间屋子里竟是有两个人。 这两位一男一女,是一对情侣。比较特殊的是。他们是唯二真正应该进入一号车厢的乘客。 和这次趁乱跑上一号车厢的那些人不同,他们两人的警戒心很高,不会轻易被安全的表象迷惑,因此在分配房间的同时,两人就约定好了今天晚上不能同时睡着,轮流守夜。 其实使他们不安的还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村口的男性石像。 其他人或许分辨不出来,作为情侣,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却是再熟悉不过。 女人在看到石像的瞬间就发现那座男性石像像极了自己的男朋友。 虽然看不清脸,虽然石像的头埋在包厢里,他们看不清脸,但是身材确确实实是她的男朋友。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甚至就因为这个,他们一晚上没敢熄灯。 女人叫童芷若,她有些焦急地询问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需不需要把石像藏起来?” 关心则乱,如果石像是另一个人,她也不会提议把石像藏起来,而是会选择打碎。 这个副本绝对不可小觑,就比如不久之前,分配完房间后,无论她再怎么暗示自己不能睡不能睡,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睡到了现在。 男人抓了抓头发,最后做下了决定,轻声道:“先别轻举妄动,这次我们暂且没有可以合作的对象。” 他说到这里,面上露出了一丝恼恨。 他和童芷若耗费了多么大的代价才来到传说中的一号副本……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却被这些趁乱挤上来的蠢货搅得乱七八糟。 有这么多新人在,副本会发生什么变数,谁也不知道。 而那些个新人居然敢闷头就睡,他原以为方里那几个可以利用一下,现在看来他们恐怕也是顶替别人的名字混进来的菜鸟。 与此同时,什么东西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窸窣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之前还睡得死沉的方里在这个时候听到动静,立刻警惕地睁开了双眼。 黑暗中,一根微凉的手指抵在他唇上,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他的耳朵:“别动,是我。” 是谢柏沅。 下一秒,谢柏沅钻进他被窝里,在他身侧躺下,手臂箍住了方里的腰。 方里心情好了很多,人也放松下来,但还是悄声问了句:“你大半夜过来干嘛?” 谢柏沅声音有些沉闷:“一个人睡太冷了,两个人睡好取暖。” 方里去摸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果然很冰。 他皱起眉,心疼道:“怎么这么凉?” 谢柏沅浑身上下都很冰,就像是在凉水里浸泡过似的。 方里没想太多,只是边说边用手掌搓了搓谢柏沅的胳膊,他担心谢柏沅的身体,怕他第二天要生病。 谢柏沅顺势把他搂得更紧,像是抱了个小火炉在怀里。 “快睡吧,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不一会儿,身旁就传来了谢柏沅均匀的呼吸声。 方里把两人身上的被子紧了紧,很快也重新进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 身旁的位置还残留着余温,谢柏沅人已经不在。 方里拿了牙杯毛巾,到水池边上洗漱。 谢柏沅也拿着洗漱用具从他的屋子里走出来,步伐稳健,看起来没有生病的迹象。 方里一颗吊着的心彻底放下,两人默契一笑,一起刷着牙。 不一会热,朱易乘也起床了。 他仰天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朝方里走过来,抱怨道:“昨晚可冻死我了,跟掉进了冰窟似的。” 方里说:“你一会儿喝点热茶,多穿几件衣服,这里晚上是有点凉。” “哎,别提了,我冻得差点没睡着。”朱易乘哈欠连天,为了提神,顺手拧开水龙头准备洗把脸清醒清醒。 “小心!”方里突然拉了他一把,朱易乘被他拉得向后踉跄了几步。 就在他刚刚向后仰的同时,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破风砸了过来,“咚”的一声砸进水池里,高高溅起的水花立刻打湿了朱易乘的衣服。 他缓了缓,随即立刻愤怒起来。 “我靠,这他妈谁家的熊孩子??” 如果刚刚不是方里反应及时拽了他一把,这会儿高高溅起的没准就是他的脑花了。 院子里的其他人都顿住了,朝这边看了过来。 围墙后面有道瘦小的影子一闪而过,显然是知道自己暴露了,准备逃之夭夭。 谢柏沅立刻追了出去。 他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意识,上去直接一脚将人踹倒在地。 对方“哎唷”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回过头来颤颤巍巍地看着他。 一头乌黑却凌乱的秀发遮住了她的脸庞,她缓缓拂开遮在脸上的长发,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分明是少女的配置,却长在一张皱纹满布的脸上。 这不是什么孩子。 这人正是村长的母亲。 第118章 丧乐 谢柏沅钳着驼背老太的手,也不管她口中如何发出嘶哑的低吼,硬是将人拽进院内。 其他人纷纷围了上来。 朱易乘原本想教训教训这个“熊孩子”,袖子捋到一半,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是位老人,而且还是村长的母亲。 “您干嘛呢?我们都是来村上帮忙做事的,不是什么坏人。”朱易乘尽量放缓了语气说道。 谁知听完他的话,驼背老太突然更加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手指着某个方向,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虽然听不懂,但能听出她应该是在重复说着什么词汇。 朱易乘凑到谢柏沅耳边,偷偷说道:“不会真有什么精神上的疾病吧,这人老了啊,就是容易……” 谢柏沅睨他一眼:“滚一边儿玩去。” 驼背老太像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眼神一亮,大声喊道:“滚!滚!滚!” 众人:“……”这老太还挺彪。 驼背老太来捣乱的事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他们大多偷偷摸摸地躲在半米高的围墙后面,还有人溜去通知村长。 很快,村长就带着两个青年男子赶过来,不由分说地架走了自己的母亲。 “抱歉,看管不周,给你们添麻烦了。”村长指了指搁在石桌上的两个竹篮,说:“每天的早饭由我们提供,午餐和晚餐则需要你们来提供。先吃吧,吃过早饭就请开始你们的工作。” 他说完便招招手离开了这里,驼背老太被架走的时候,嘴里还在重复喊着:“滚!滚!滚!” 那两个青年男子动作迅速地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 村长一行人走了后,躲在围墙后看热闹的村民也立刻散了个干净。 村长来的时候他们跟着来,村长走的时候他们跟着走,安分乖巧得甚至有些不合常理。 方里可以看出来,村民们对他们这群人并不是不好奇,而是似乎碍于某种原因,才不主动与他们交流。 跟着村长离开的时候,大人们还能摆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村里几个小孩儿却是一步三回头,不断朝他们这里张望。 * 早饭是装在篮子里热气腾腾的红薯。 也许是当地的饮食特色,这里的早饭还给配了酒水。 昨晚的晚餐也配了一碗酒,只是方里对自己的酒量有一定的自知之明,进了副本后就自觉遵守滴酒不沾。 朱易乘却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地抿了一口,表情有些惊艳,低声说道:“这酒味道一点也不像酒,喝着有几丝甘甜,像是用山泉水酿的。” 边说,他边把碗递到方里嘴巴,示意他尝一口。 考虑到自己一口就倒的酒量,方里犹豫了几秒还是拒绝了。 与此同时,他的内心划过一丝疑惑。 这附近有山泉? 他们昨天是从山上下到村子里来的,但是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什么山泉。 这个问题并没有让他纠结多久,刚吃完早餐,一群村民从院子外面鱼贯而入,很快脏衣服脏被褥锅碗瓢盆什么的就堆了大半个院子。 “……” “……” 方里和朱易乘看得目瞪口呆。 朱易乘掩着嘴吐槽道:“这是把积攒了一年的‘家当’都掏出来了?” 这小丘似的杂物堆,难怪村长要找他们来帮忙。 那些人放完东西,便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留宫学峰一行人在院子里叫苦不迭。 这样的大冷天,手指放进水里便是一阵刺痛,清洗这一堆物件简直可以说是让他们去承受一场酷刑。 有个小孩儿站在外面朝院子里张望了一会儿,探头探脑地走进来,看年龄,差不多在十岁左右。 比较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会说汉语。 方里原先还以为整个村子只有极个别像村长那样的中年人才懂得说汉语,没想到这小孩子家家的,汉语说得也很流利,而且语气还颇为老成。 “整个村子只有一口井,在南边,我带你们过去打水。你们快点儿跟上,去晚了要排很长的队。对了,你们清洗物件要用很多的水,最好现在就分配一下工作,一半人打水,一半人负责运送。” 这样一张稚气十足的小圆脸,十分具有欺骗性,很容易就让人放松警惕。 队伍里有个姑娘走过来,伸出手想捏小男孩的脸,口中打趣道:“小朋友,你普通话说得真好,家长教你的?” 她只是见了小孩儿心里开心,忍不住随口调侃一句,没想到下一秒那小男孩一抬手将她的手打落,语气十分得冷淡。 “既然收了我们的钱,就好好做事,屋子里的日程表都看见了吧?你们每天用来清洗物件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这姑娘和宫学峰走得最近,名字叫汤楚桃,也是个新手,不过与宫学峰稀里糊涂被后面人拥上来的情况不同,人家是靠实力进的一号车厢。 当然——是服装店打折促销时抢着结账的实力。 因为没有经历多少挫折和磨难,她心思还算单纯,和同样单纯的宫学峰凑一块儿,两个傻白甜傻得让其他人看了直摇头。 心疼却是不心疼的,没人发那个善心,在副本里大多数时候都自顾不暇了,哪儿有闲工夫考虑别人安不安全。 更何况,这样的多人副本,通关方法往往是要试出来的,只要自己不死,其他人就是那试金石。 被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训了一顿,汤楚桃面上多少有点挂不住。 经过这么一出,其他人也察觉到了这小孩身上的异常,纷纷对这孩子留了个心眼。 整个村子确实只有一口井。正如带路的小男孩所说,只要去得晚了点儿,打水的队伍能排三十米长。 方里脑子里又开始想山泉的事。他想,如果村庄附近就有山泉,大家为什么要排长队共用一口井呢? 所以说,山泉应该是不存在的。 他呼了口气,心道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他也不觉得把事情想得复杂些是件坏事,毕竟到目前为止,他手上什么线索都没有,只好努力去从细节里挖掘。 借着出门打水的机会,他开始留心观察这个村子。 村民们乍一看基本还是和昨天一样,但仔细观察,又有些不一样。 昨天他们刚到村上的时候,村民们虽然很少有主动上来打招呼的,但都在偷偷地打量着他们这一行人。 今天他们二十个外乡人就站在队伍中间,这些村民却始终低着头专心做自己的事,一副对他们毫无兴趣的样子。 除此之外,方里还有一个新发现,那就是这个村上的老人很少,年轻人和小孩却很多。 这并不科学,正常情况下,一个较为落后的村庄,应该是老人比例居高才对,因为年轻人往往会选择背井离乡去打拼挣钱。 除了这两点,目前为止方里还没发现别的。 清洗物件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他担心谢柏沅的身体状况,怕他这时候受了凉,回头就病倒,所以决定自己洗得快些,把谢柏沅的那份一并解决。 同样的,谢柏沅也担心他,为此两人争了一会儿。 朱易乘捂着泛酸的牙,腆着脸凑上来笑嘻嘻道:“要不你俩再商量一下,我的也一起解决了呗?” 谢柏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了一声。 朱易乘起了层鸡皮疙瘩,讪讪地将衣服拿回来:“……我自己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做吧。” 方里无奈道:“要不这样,上午我洗衣服,下午你编竹筐。怎么样?” 他的动手能力肯定是不如谢柏沅的。 谢柏沅思索了几秒,同意了,随后又叮嘱道:“今天晚上如果怕冷,就到我屋里来。” * 第二个插曲发生在下午,就在大家编竹筐的时候。 当时他们刚忙完午饭,好不容易扒了几口冷饭填填肚子,坐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方里不可能真把自己的任务全部交给谢柏沅,他让谢柏沅编给他看,自己跟着学。 谢柏沅的手指看上去很修长,指腹也没什么茧子,那些扎手的竹条在他手里却成了布做的似的,听话得不得了,他编出来的竹筐都好看极了。 方里正咬着牙跟手上的竹条较劲,从东边某户人家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男人的哭喊,紧接着又过去了几分钟,东边就响起了丧乐。 纵使语言不通,听这丧乐大家也都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村里有人去世了。 第119章 背尸 这丧乐是从东边某户人家家里传出来的,他们暂住在西边,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楚到底是哪户人家。 上午给他们带路那小男孩,这时候正好在给他们安排编竹筐的任务,听到东边传来的丧乐后,面色变了变,朝着丧乐响起的方向注视良久,似乎陷入了沉思。 直到身后议论声越来越大,他才收回目光。 “继续做你们该做的,今天晚上你们有事可做了。” 然而方里问他晚上有什么事,他并不回答,只让大家抓紧点儿时间干活。 他一走,队伍里一个叫裘大海的男人终于憋不住了,语速机关木仓似的说道:“这他妈真是奇了怪了,死了人还这么淡定?” 宫学峰提议道:“要不……我们偷偷溜出去看看?” 他把目光放在徐伯中身上,显然在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他已经下意识将“热心又经验丰富”的徐伯中当做了主心骨。 徐伯中故意露出为难的表情,说:“这……你看看这外头,我看刚刚那孩子没走远,在附近盯着我们的动作呢,八成想打我们小报告。” 宫学峰闻言扒着墙根朝外张望了一眼,居然真的看到了那个名叫符小强的小男孩。 那孩子就坐在他们附近的一处院子门口,表情放空像个木头人。 但宫学峰一探头,他就看了过来,警惕心相当高。 见宫学峰垂头丧气地坐回来,徐伯中眼珠子一转,说道:“看是能看,但最好人多点,就算被发现了我们有这么多人呢,村长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宫学峰觉得他这话有道理,于是便傻乎乎地向众人征求意见去了。 只可惜,三分之二的人都拒绝了他。 一来,这和枪打出头鸟一个道理,第一个违背规则行事的多半没好果子吃。 二来么,听那小男孩儿话里的意思,晚上他们要做的事,应该和刚刚去世的人有关系。 该知道的线索,晚上就知道了,何必冒这个险? 更有人直言道:“你们要是想看,只管自己去看就行了,叫我们做什么?想拉几个垫背的?” 宫学峰原先一点都没往深处想,听她这么说,第一反应是气恼加上窘迫。 他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人真是将好心当做驴肝肺。 朱易乘看向谢柏沅,用口型问道:“去吗?” 向来习惯无视副本规则的谢柏沅这次居然破天荒地摇了头。 他顶着徐伯中投过来的视线,老神在在地坐下,继续编他的竹筐。 就是这副样子看得徐伯中额角青筋直跳。 最后宫学峰还是溜了出去。 他一个人,没有叫上徐伯中,而且走的也不是大门,而是从院子一角的狗洞钻出去的。 宫学峰虽然想法单纯了点,关键时刻心思却也挺灵活。 他身上穿着当地的蓝色对襟上衣,并不十分引人注目。出了院子后他特地绕过了院子正门的方向,寻着接连不断的丧乐声,来到了东边某处人家的门前。 丧乐声从二楼传出来,有几个人一直在门口进进出出。 但稀奇的事,除了最开始在自己院子里远远听到的那一声哭喊之外,竟是没再听到哭喊声。 他现在就站在这家人楼房下面,进进出出的人脸上不仅没有什么悲痛之色,甚至有人抓了把瓜子在手里,叽里呱啦地聊着天。 这场景,要不是屋里确确实实奏着丧乐,宫学峰几乎要以为这家人在办什么喜事。 他没敢逗留,怕被进进出出的人认出身份来,偷偷观察了一会儿就原路返回了他们暂住的院子。 院子里,众人还在勤勤恳恳编竹筐,似乎没有人发现宫学峰在消失的这段时间内,从狗洞里钻了出去又钻了回来。 只有汤楚桃压低了声音询问他:“你刚刚干嘛去了?” “我……”宫学峰原本想说他偷溜出去看到的怪异现象,却感受到后背有几股十分有存在感的视线,他扭头看了一眼,和方里等人对上了视线。 汤楚桃:“嗯?” 宫学峰忙收回视线,那三人看着自己的眼神热切得让他有些不自在,面对汤楚桃的询问心不在焉地回道:“我就是去上了个厕所。” “他应该没啥事吧?”朱易乘低声说:“我其实还挺喜欢他的。” 在他看来,宫学峰傻得很直接,什么事都摆在脸上,和这种人交朋友让人很安心。 方里最初被谢柏沅带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单纯得像张白纸,不过后来跟着谢柏沅变精了,越来越会“收敛”自己。 不过朱易乘对宫学峰有好感很大程度上算是一种……同一类人之间的吸引力?毕竟两人都泛着不自觉的傻气。 谢柏沅“嗯”了一声,语气淡淡地道:“只是溜出去探险了而已。” 朱易乘:“啊?我没见他出去啊。” 方里提醒道:“当然不是光明正大从门口走出去的,你看他衣服上蹭的灰。” 膝盖上、手肘上的灰尘最多,颜色最深,一看就是找了个出口爬出去的。 谢柏沅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并未说话。 符小强安排给他们的任务是每人编十个竹筐。 谢柏沅编完了自己的,又把方里的那一份分去了一大半。 四点一到,符小强走进院子里,挨个检查他们编的竹筐。 可能是他的表情过于严肃和不近人情,一群成年人在一个十岁大的孩子面前居然为自己捏了把汗。 这一堆竹筐里,谢柏沅编的十几个长得最好看,其他的好些长得歪歪扭扭,不要说好看,能不能装东西都说不好,看起来稍微放点重物竹条就会崩开散架似的。 光从符小强的表情来看,看不出他是嫌弃还是满意,总之他出门招呼了一声,立马有五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进来,用扁担搬走了那些竹筐。 方里看着符小强熟练地指挥大家做事,内心竟生出一种奇妙的错觉——这个小男孩,竟像是在这群人之中占据了领导位置,这些人似乎都很敬重他。 可是,敬重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这合理吗? 这太违和了。 谢柏沅在这个时候出声了,他问符小强:“下午的任务我们已经完成了,晚上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符小强面无表情地提示他:“你们一会儿还需要准备晚餐。” 谢柏沅:“我指的自然是晚餐之后……时间表上写着:七点半之后,自由安排时间。” 符小强立刻接道:“如有需要,另行调整。” 谢柏沅:“……”他并不气恼,反而笑道:“好吧。” 他嘴上永远是不饶人的,又接着说了句:“只要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许是被谢柏沅说得烦了,又或者是想震慑一下他们,符小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只是要你们帮忙送葬。” 一群人听到“送葬”两个字,脸齐刷刷绿成了一排韭菜:“……” 这比让他们去违法乱纪难搞多了,真的。 * 符小强并不是唬他们,他们这边刚准备好晚餐,将饭菜放进竹篓里,村长就出现了院子门口。 “你们都准备一下,入夜之后,我们这边会举办送葬仪式。” 按照时间表上来看,这里的入夜之后,应当是七点半之后。 朱易乘替众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们需要准备什么?送葬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村长摆了摆手,面色沉沉道:“到时候,出发前我会告诉你们注意事项的,晚饭要多吃点。”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听得众人心里一阵阵发慌。 就好像村长是在说,多吃点好做个饱死鬼似的。 有了这样的心态,这顿饭反而吃得食不甘味。 刚过七点半,村长带着人过来了。 说来也很奇怪,日出日落本是大自然自我安排的规律,通常具体的时间无法固定在某时某分,总是会发生变动。这里却违背了这一自然规律,时间表上写着七点半日落,谢柏沅的手表指针刚过七点半,天立马就黑了下来,速度快得像是被人为地按下了昼夜切换的按钮。 何时昼夜交替本该是人类服从自然的地方,在这里似乎变成了自然服从人类的安排。 村长身后那两个男人各举一支火把,他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映在地上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得很夸张。 他环视了一圈众人,转身丢下一句:“走吧,跟在我后面。” * 村民们早早地便休息了,在村上一个溜达的村民也看不到。 方里原本以为村长会带他们去今天有人去世的村民家里,结果他们一路来到村长家。村长解释说:“尸体都停放在祠堂了。” 这个“都”字,都得人心口直跳。 这是不止一具尸体的意思? 宫学峰喉结动了动,小腿肚隐隐有些打颤。 他后悔了,后悔在候车厅的时候站得太靠前,被大部队挤上了一号车厢。 朱易乘跟他挨得近,终于有机会搭上了话,他悄声问道:“你怕不怕?” “怕、怕啊。”宫学峰看他一眼,明显很紧张的样子,“我长这么大,除了送我爷爷下葬那会儿,还没见过死人呢。” 朱易乘安慰他:“别怕,反正都是装在棺材里头,最多要你抬个棺材而已。” 然而他很快就被打了脸。 祠堂里,压根没有什么棺材,有的只是地上用白布盖着的五具尸体。 村长说:“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人死之后,不兴土葬的,最好是执行天葬。所以你们自己决定一下,待会儿……哪五个人来背?” 众人的面色顿时比盖在尸体上的白布还要惨白。 第120章 天葬 背尸体? 这不存心吓人么。 他们之中,有的人看见尸体就打颤,没直接晕过去就不错了,更何况亲自背着尸体送葬。 冷风吹进来,那些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时不时掀起一个小角,吓得就连朱易乘也打了个哆嗦。 怕归怕,尸体还是要背的,这毕竟是副本任务的一部分。 于是几番商量之后,终于从二十个人里选出了五个敢背着尸体上路的勇士——谢柏沅、方里、裘大海和一对情侣。 方里对那对情侣是有印象的,因为检票的时候,他们两人就站在自己前面,是真正的一号车厢乘客。 既然如此,实力想必也是不差的,没准是剩下十七个人当中最厉害的两个。 背尸体的人选一定下来,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村长跟他们同行,出门前,村长说,从尸体出门开始,一直到将尸体送到天葬台,背着尸体的人和送葬者均不能回头观望。 “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能回头,这一点必须要牢记。” 他再三提醒,方里就将这句深深地记在了心底:“好的,我知道了。” 旁的也没什么注意事项了,这里的天葬到底是和传统的天葬不大一样。 方里最好奇的是,为什么直到他们将尸体背出去,也没见死者的亲友来为死者送行。 村长像是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一样,说道:“这五个都是出了事死的,我们这儿非自然死亡的人,亲属不能来送行,否则容易让灵魂因为留恋现世而不愿意转世投胎。” 在某些地方确实有这种古怪的丧葬习俗,方里听了解释,便没有多问。 除了背尸体的五个人以外,剩余十五人也是要全程参与送葬过程的。 十五人按照村长的指示分成了五个小组,朱易乘和宫学峰以及徐伯中分到了一块儿。 他还想说什么,方里丢给他一个眼神:“准备出发吧。” 他倒要看看,这个徐伯中葫芦里卖什么药。 听说尸体在进行天葬之前,都是需要停放个三五天的,为的就是让尸体的程度高一些,好在天葬的时候让秃鹫吃得干净一些。 祠堂里燃着线香,味道浓郁,可能是为了盖过屋子里的尸臭味。 一会儿要背着尸体出门,说一点也不膈应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方里打量了一圈其他人,一个个在烛火下面如金纸,指望他们肯定是不成的。 等香燃尽,在村长的指示下,那五具尸体被人用白布紧紧包好,捆成婴儿状的一团,抬到了门外。 随后,由方里和其他四人依次将尸体背到身上。 谢柏沅说:“一会儿你走我后面。” 方里老老实实应下。 村长大声说了句什么,听起来可能是“启程”之类的话。 接着,村长走到最前面,队伍的首尾各有四名手拿火把的青年,送葬的队伍便出发了。 因为没有规定在送葬的时候不能出声说话,朱易乘便小声问道:“我们要走去哪儿?远么?” 走在他旁边的青年听懂了他的问题,却不会说普通话,于是一个劲地给他比划手势:“上山,不远。” 然后队伍就陷入了沉默。 朱易乘有心跟人搭话,然而方里背着尸体,无心回应他。 刚才在祠堂里闻不到什么味儿,现在尸体就在背上,一丝奇异的臭味就飘到了他鼻子前面。 但这味道并不像是尸体腐烂之后的味道,更像是一种……焦臭味? 他想,也许自己背上这个人,生前遭遇了一场火灾。 如果尸体被烧焦了,天葬之前也许还得经过什么特殊处理。 他一边想着,一边注意脚下的山路。 按道理来说,天葬台不会建在悬崖峭壁旁,以免使亡灵心神不宁。 既然村长带着他们上山,就说明这座山上必然有一处平台。 符合条件的,就是昨天刚进副本时的位置了。 也许是因为昨天雾大,所以他们一行人只顾在林子里转悠,并未发现有天葬台。 今晚天上云层很厚,月亮被遮住,连星星也没几颗。 方里背上的尸体其实非常轻,背着上山并不吃力。但脚下的山路难走,尤其是在进到林子里之后,头顶的光彻底被遮住了,好在火把将四周照得相当明亮。 光线虽然是亮堂了,可是四周全是火光,让方里的喉咙有些发紧。 他联想到了自己背上可能被烧焦的尸体,于是脚下加快了几步。 朱易乘一直在警惕地打量着左右两旁的矮木丛,生怕一个不注意从漆黑的矮木丛后面钻出什么猛兽来。 走了有一会儿,他目光掠过掠过一处地方,然后头皮登时一阵发麻,当下伸手拽住了方里。 方里被他牢牢抓住手臂,知道他必定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当下便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朱易乘颤声道:“一个女人……” 方里放慢了步子,装作不经意地朝朱易乘所指的方向看去。 据朱易乘所说,那边的树下,站着一个身形佝偻的女人。 披头散发,下身穿着一条百褶裙。 虽然看不清脸,但是可以确定是个女人。 可是方里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树下什么也没有,只有前面人的影子,被火把发出的光,印在树干上。 他想安慰朱易乘可能是眼花误把影子看成了人,可是他心里又知道,连对方的穿着打扮都看清了,看错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气氛一瞬间陷入了凝滞。 方里出声道:“先走吧,不能落他们太远。” 话音刚落,从身后就传来了宫学峰的声音。 “我们后面,是不是还有人跟着?” 方里咬了咬牙,忍住了没回头:“是拿火把的。” “不是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宫学峰的声音缥缈了起来,就像是被夜晚的山风吹散了似的,“拿火把的,不都走在我们前面吗?” 此时他们和谢柏沅那一队人之间已经相隔了十几米。 方里后悔自己没有一步不落地跟在谢柏沅后面,谢柏沅一定是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常,毕竟他们都被村长叮嘱过,送葬的过程中不能回头看。 顺着宫学峰的话,方里看清了,那八个举着火把的年轻人,确确实实都走在了他们前面。 再仔细一看,前方那个哆哆嗦嗦走在队伍后面的,不就是宫学峰自己么? 那在他们身后说着话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方里脸色一黑,他意识不对劲,推了朱易乘一把,又将背上的尸体往上抬了抬——“跑!” 喊完这一声,两人齐齐向前方火光亮堂的地方冲刺。 万幸的是,大部队行进的速度慢,他们很快就赶了上去。 “呼,吓死我了。”朱易乘忍不住咋呼道:“真的,我刚刚、差一点就回头了,还好我控制住了。” 宫学峰对他们两个的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感到很莫名,他问道:“你们俩刚刚怎么了,走着走着突然就不动了,不管怎么叫都不听。” 方里也舒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背上的尸体,简明概要地说道:“刚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应该就是从朱易乘看到那个站在树下的“女人”开始的。 万幸最后那东西放了他们一马,不然完全可以把落单的两人解决了。 “朱易乘。”走在前面的谢柏沅突然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 朱易乘立刻应道:“哎!沅哥,什么吩咐?” 谢柏沅说:“抓住我。” 朱易乘:“?” 虽然觉得谢柏沅的要求有些奇怪,但他还是乖乖照做。 沅哥这是担心他的安全? 他下意识地看了方里一眼。 紧接着,谢柏沅又道:“你是不是没事干?空着的手抓紧你嫂子,他方向感不好,容易走丢。” 被点名方向感不好的方里:“……” 朱易乘:“……得嘞!”他就说谢柏沅怎么会突然这么贴心地关心他的人身安全。 原来是拿他当做一根人肉牵引绳。 唉,卑微。 方里和谢柏沅背上都背着尸体,腾不出手。 有个朱易乘连在两人中间,也算是解决了这个麻烦。 方里无奈地摇摇头,觉得三人这时候的姿势,非常像一条轮回纽带。 等等。 他瞳孔缩了缩。 就是在这个瞬间,他记起了,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实行天葬是为了让死者的肉体回到自然,灵魂进入天堂,投胎转世。 整个过程,又可以总结为一场生死轮回。 这次的线索,难道应该从送葬这一块下手? 第121章 狗洞 听说方里和朱易乘被魇住了之后,村长似乎十分紧张,他在前头问:“你们回头看了吗?” 方里说:“没有,我们忍住了。” 他看见宫学峰和徐伯中其实已经走到了自己前面,当然不会因为身后另一个“宫学峰”回头。 村长听见他这么说,像是松了一口气。 谢柏沅忽然问道:“回头会发生什么?” 村长说:“能发生什么……总之这在我们这里是不吉利的。” 刚才方里和朱易乘落单的时候,一开始只有离得最近的谢柏沅察觉到了异样。 紧跟着在两人叫出声的时候,前面的人都听见了方里那一声“跑”,并且停下了脚步等两人归队。 这期间有谁回头张望过,虽然没人说出来,但身边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村长嘴上说着没什么,但因为语焉不详,反而给了这些人尽情脑补的空间。 能发生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后半段路程大家都很沉默,不过没有再发生什么差错,送葬队顺利登上了山头。 这里的山势并不算陡峭,相反的,山顶还有一处面积较大的平台,四周都是树林。 这里就是方里刚进副本时的地方。 昨天雾大,能见度相当低,他们并未注意到中间的天葬台。 现在抵达山顶,头顶没了树木的遮挡,月亮也从云层后面露出面,冰凉的月光下,方里终于看清了天葬台的全貌。 这是一处人为堆砌起来的石台,四周竖着几块石碑和木杆,木杆上面,悬挂着经幡,正在迎风飘舞。 秃鹫似乎已经得到了讯号,早早地来到了天葬台,一部分立在竹竿上俯视着下方的人群,还有一部分在他们头顶上方盘旋,每一次振翅都带来了死亡的气息。 队伍里叫苏雅的妹子看着眼前这幅场景,估计是联想到了一会儿秃鹫吃尸体的景象,面色一白,胃里泛起一股酸水直冲喉头。 “小苏!”她身边的男人扶了她一把,看他紧张的样子这两人也是一对情侣。 苏雅强撑着,向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村长在这时候开口说道:“不用怕,我们原定也没打算让你们观看全过程,你们今晚的任务到这里就算结束了。” 不用他说,方里也能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这毕竟是当地的丧葬习俗,他们这些外乡人,原本就不适合参与进来。 接下来的步骤是处理尸体,将尸体进行肢解。 不过这都是那些举着火把年轻人需要做的,村长取了一支火把,说带他们下山。 “下山时也是不能回头的,否则亡灵会附在你身上,跟着你回来。”村长语气有几分阴森。 方里有了上山时的经历,这会儿并不十分害怕,他想起刚刚在天葬台旁看到的石碑,石碑上面刻了文字,虽然看不懂,但是可以看出来有几个字和昨天在那尊女人石像的背上看到的似乎一模一样。 因此他做出好奇的样子向村长打探道:“冒昧问一句,那些石碑上刻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村长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脚步一深一浅,半晌后才说道: “那是一句警训,说的是:生前背信弃义之人,死后无法进入天堂。” * 因为只是负责了送葬,回到院子的时候,也才十点一刻。 这里的天气虽冷,背着尸体上山还是出了点汗。 方里打了盆冷水,勉强擦了擦身。 在这个小村子想要用点热水还得点燃灶台,用大锅煮,村子里也没有通电,照明不是火把就是油灯,生活几乎与现代社会脱节。 冷水碰到皮肤上,冻得方里打了个激灵。 他速战速决地擦完了身体,躲进了被窝里。 他原本以为被窝又冷又硬,得花好一会儿时间才能入睡,结果刚躺下,眼皮就沉重了起来,没几分钟就陷入了沉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只冰凉的手开始在他脸上作怪。 他伸手拂开,睁开眼睛,果不其然是谢柏沅。 “你来了……”方里翻了个身,脸埋在被窝里,困得睁不开眼:“现在几点?” 谢柏沅把他头掰正,给他看手表上的时间,温声道:“刚过十二点。” 他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了屋子里的油灯,小小的屋子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方里这才想起上午的时候谢柏沅让自己晚上去找他,于是他迷瞪着眼解释道:“我想等大家都熄灯了去找你的,结果睡着了。” 谢柏沅动作顿了顿,不过方里正闭着眼睛,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他只听谢柏沅在耳旁说道:“没关系,我来找你也是一样的。” 饶是听惯了谢柏沅说各种情话,方里耳根还是有些发烫。 “对了,我给你带来了一样东西。” 方里有些好奇:“是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谢柏沅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手机。 “你在哪儿找到的?”方里脸上露出了惊喜。 手机可以用来看时间和拍照,在这次的副本里作用不小。方里接过来边检查边说道:“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 谢柏沅说:“在林子里。收好了,别再弄丢了。” 方里连声应下,确认手机没摔坏屏幕,还能正常开始使用后,就放进了背包里。 白天人多眼杂,他们不方便聊太多跟副本有关的线索。现在只有两个人,是交流的好时机。 方里强行打起精神来,坐起身和谢柏沅说起他上山时的想法。 “……我后来在下山的时候又想了想,你说这个轮回,会不会和当地的村民有什么关系?” 起初他将目光放在天葬这一习俗上,但今晚他们都去了天葬台,整个过程除了感受了一把奇特的丧葬习俗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收获。 后来,因为那些刻了字的石碑,他将目光集中到了参与天葬的主体——当地村民。 村民的生老病死也是一种轮回。 谢柏沅说:“有这个可能。” 方里接着说道:“但是我们出行受限,我看了,白天也就宫学峰溜出去过,实在不行……” 他看向谢柏沅,目光透露着跃跃欲试:“我们去钻狗洞?” 谢柏沅:“……”他无奈笑道:“直接把出去过的抓来问问不就行了?” 方里内心默默说了一句:你这真像强盗思维。 面上他配合地连连点头:“有道理。” “好了。”谢柏沅似乎是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顺手熄灭了油灯。 “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黑暗中,方里被谢柏沅一把捞进了怀里,腰也被紧紧箍住。 方里:“……” 他总觉得,这两天的谢柏沅有点反常,但是哪里反常又说不上来。 实在要说的话,进入副本之后,尤其是一到夜晚,谢柏沅似乎对副本任务没有以前那么积极主动了。 方里闭着眼睛想了会儿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身旁谢柏沅均匀的呼吸声使他安心不少,很快也跟着再次进入梦乡。 *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凌晨三点,院子里没有丝毫亮光。 如果有人在这时候起夜,可能会惊恐地发现,从院子一角,那个不起眼的狗洞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原本只容得下一人钻进钻出的洞口,不一会儿直径就扩大到了两米。 从洞里爬进来一个“东西”,那“东西”有手有脚,乍一看完全是个人的模样,却不会直立行走,躯干也很畸形,脊背弓得像一整块乌龟壳。 这“东西”钻进来以后,悄无声息地爬进了其中一座小楼里。 * 方里睡醒的时候,院子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很是吵闹。外面天已经大亮,谢柏沅照例起得比他早。 他掏出包里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显示现在是六点半。 方里把这个时间记在手机的备忘录里,然后拿着洗漱工具出了门,迎面遇上正要上楼来找他的朱易乘。 方里问:“发生了什么事?” 朱易乘搔着脑袋,表情苦哈哈的:“沅哥正让我来叫你一声呢,就院子里那个狗洞不知道被哪个缺德的给刨大了,现在洞口有院门那么大。村长正带着人来查是谁干的,其他人都说是宫学峰。” 此时宫学峰的声音正好从后方传过来,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气愤,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家乡那边的口音:“有毛病哦,说我大半夜不睡觉去刨狗洞,这洞刨大了是对我有什么好处还是怎么地?” 第122章 焦臭 宫学峰一边气愤,一边掩饰自己的心虚。 心虚是因为他昨儿钻了狗洞偷溜出去,而村长明确告诉过他们,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出门。 愤怒是因为有人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偷偷刨了狗洞,完事儿了第二天还敢做不敢当把锅扣他头上。 方里顾不上洗漱,拿着毛巾牙缸跟朱易乘一起走过去。 墙体被破坏得很严重,直接被一分为二,地上是凌乱的石头砖块。 村长带来的年轻人似乎还是昨晚和他们一起送葬的那几个,个个人高马大,和他们各站一边,形成一种对峙的局面。 不管旁人怎么说,宫学峰抵死不认。 反正昨天也没人亲眼看见他出去过。 宫学峰虽然人单纯了点,但是脑子不笨,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小声哼哼:“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偷偷干的好事扭头想赖给我。” 方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这墙是谁刨的,还真不好说。 昨天晚上有谢柏沅在,他睡得很熟,一夜无梦,根本没听见过院子里有什么声音。 突然间,一个年轻人朝他们这里跑过来,看见地上的砖块时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被他掩了下去。 他附在村长的耳边说了句什么,说的是方言,方里听不懂,但村长的脸色登时一变,似乎出了什么状况亟待处理。 他匆匆撂下一句“你们好好干活”,接着竟然就这么带着人走了。 村长一走,院子里却又陷入了另一种尴尬与僵持。 原先大家虽然都不认识,但好歹有点野生队友之间的表面情谊。 可现在发生了这么一出,就说刚刚一半的人把刨狗洞的嫌疑往自己身上推,宫学峰总算深刻认识到一点:这群人里,没几个是好人。 刚刚趁乱站队甩锅给宫学峰的,也包括徐伯中。 他本意是想顺势拿宫学峰做饵,试试违背了村长的规定会招致什么后果,却没想到村长听了一句话就放过了这件事。 现在他想做出点补救,结果人刚靠过去,就被宫学峰横着胳膊肘顶开。 向来傻白甜的人丢过来一个警惕的眼神,徐伯中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走开了。 不过他心里倒是没怎么把宫学峰当回事儿——一个刚上车的新人而已,等之后吃点苦受点累,还不得乖乖向他低头? 朱易乘注意到了这两人之间的互动,他悄悄对方里说:“看见那边没有?我觉得这弟弟还有救。” 在他看来,人单纯傻白甜可以,但是不能好坏不分。 看见宫学峰跟徐伯中那一肚子坏水儿的老狐狸闹僵,他心里直乐,还盘算着要不要再观察着一天两天的,把人拉入伙。 方里看他一眼就知道他的想法,他对着一旁帮忙打水的谢柏沅抬了抬下巴,哼笑道:“你跟你沅哥说去。” 说罢,他拧了几下桶里清洗干净的被单,起身去晾被单。 从水桶到晾杆,也不过就二十多步路。 方里脚步突然顿住,鼻子动了动。 昨天他背上那具尸体一直散发着隐隐的焦臭味。 而现在,这股味道又出现了,就在这可容二十人居住的院子里。 * 几分钟后,方里回到了木桶前。谢柏沅已经将他桶里的清过衣服的水换成了干净的,水面在木桶里波荡不定。 他没有立刻坐下,谢柏沅伸手过来,将他的手拢在自己的手心里,哈着气替他暖了暖手。 “太冰了。”谢柏沅捂着他冻得冰凉的手,皱着眉,有些懊悔,“你坐着休息会儿,等我回来。” 他起身拎起水桶进了后方的小厨房,朱易乘只看了一眼谢柏沅的背影,就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 还不是心疼男朋友,给方里烧热水去了? 他甩了甩自己快要冻僵的手,心想干脆自己也歇会儿,等沅哥回来,管他要点热水兑一下。 方里没有吭声,他脑子里想着事,直到谢柏沅进了小厨房他才慢悠悠坐下,像个僵硬的木头人。 最初知道他和谢柏沅之间的故事时,朱易乘还有点不安,他担心哪天一觉醒来方里改了性子,变成翻版谢柏沅。 毕竟从谢柏沅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猜想到,没失忆前的方里不是轻易好相处的,和谢柏沅比起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结果他看方里只是变得精明了那么一点点,性格方面是半点没变,人还是那个人,有时候看起来还是傻里傻气的,相当平易近人,这才放下了那点不安。 看他坐下,单身狗朱易乘把手塞到自己的大腿下面试图取暖,顺口问道:“你怎么反应慢半拍似的,天气太冷冻傻了?” 方里这才搓了搓脸颊和鼻子,胡乱应了几声。 他刚刚心里着急,只恨自己没能长个灵敏的狗鼻子。 院子里绝对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焦臭味,但是空气中到处都是洗衣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他仔细分辨了许久,也说不清那股焦臭味从哪个方向飘出来。 过去的经验和对一号车厢的高度警惕使他不得不把事情往复杂的方向想。 昨晚在尸体上闻到的焦臭味,今天在院子里闻到了,方里不认为这是他的错觉。 他的目光落在被毁坏的墙上,心里缓缓升起一个荒谬大胆的猜想—— 会不会,昨晚有什么东西闯了进来,那东西很会伪装自己,杀了人之后将自己伪装成对方的模样,混入他们之中。 不是没可能的,画皮的副本他都经历过,也许那东西也是这样——杀了人,然后套上那人的皮,变成对方的样子。 至于那东西是什么,方里想起了昨晚由他背上天葬台的尸体。 尸体会复活吗?或者说,会诈尸吗? 可是送去天葬台的尸体不都被秃鹫吃了吗?他是听过有关天葬的传闻的,骨头都会被打碎喂给秃鹫,可以说吃得毛都不剩。 不对。 方里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送去天葬的尸体是会被吃光没错,但他们昨天只负责将尸体送上山,并没有亲眼目睹秃鹫吃尸体的过程。 晚上光线不好,昨晚他甚至没有注意天葬台上有没有秃鹫吃剩的残渣。 万一在他们下山后,那些尸体并没有被吃掉呢? 方里回过头去,谢柏沅在小厨房烧水,院子里包括朱易乘在内的十八个人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忙活着各自的清洗工作。 所有人看上去都很正常。 中午的休息时间,方里把朱易乘和谢柏沅叫到角落里,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朱易乘当即吓得打了个颤,说:“我的妈呀,这不就跟寄生一样吗?本来昨晚就够吓人的,这么一来晚上我都不敢睡了,天知道睡在隔壁的是人是鬼。” 他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自己隔壁住着的是方里,于是立刻改口:“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三个我还是很放心的……” 方里摆了摆手,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了一件事,他问道:“对了,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朱易乘一愣,回道:“挺好啊,一夜无梦的,睡醒天就亮了。” 方里心道,果然,这里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时间表上规定他们什么时候睡,他们在那个时间点,准得睡着。 谢柏沅正抱着胳膊看着他,朱易乘有些好奇地问:“咋了,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方里摇了摇头,“我关心你。” “哎唷这话可不能乱说!”朱易乘笑了,跟他插科打诨,“沅哥要是吃醋了还不得把我劈了啊?” 方里勉强笑了笑。 下午他们编竹筐,有两个人来到院子里,提了两桶一看就是自己搅拌的水泥。 砖头也拉了一推车过来,很快,那面被破坏的墙就被恢复成了原样。 稀奇的是,这墙并没有彻底砌得密不透风,在墙根那里,居然有意识地留了个豁口。 方里观察了半天,反应过来,这是照着原先的狗洞砌的,洞口的位置和大小都很还原。 他想拉着那两人询问这样做的理由,奈何语言不通,手势比划了半天,两方均是不得其意。 方里有些挫败地坐回小板凳上。 宫学峰消失了一阵子,回来的时候衣服上又沾了灰,方里看一眼就知道他又偷溜出去了。 也不知道他绕的是哪条路,能不被在外面看管他们的符小强发现。 谢柏沅还在编竹筐,端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方里冲他挤了挤眼睛,又朝宫学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见谢柏沅有些反应不过来,方里用口型说道:“我们去问问他。” 谢柏沅嘴角勾起笑,挑了挑眉起身朝宫学峰走去。 几分钟后,几人以天太冷烧点火暖暖手为借口,进了小厨房。 宫学峰缩着脖子,倒在木柴稻草上看着他们,像极了即将被逼就范的良家妇女,一脸的警惕:“你们要干嘛?” 方里:“问你点事。” 他不说宫学峰也能猜到他想问什么,果然,方里开口问他:“你溜出去都看到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说啊?”宫学峰在这个时候突然硬气了起来,“叫你们一起出去,没有一个敢的。” 在他眼里,方里等人虽然没有甩锅坑他,但也不比那些人好到哪里去。 方里没有跟他废话,而是胳膊肘捣了捣朱易乘,示意他实现心愿的时候到了,拉人入伙。 朱易乘心领会神,走上前缓着语气和宫学峰交流。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他说了一会儿,宫学峰表情开始动摇。 朱易乘接着说道:“记不记得你刚上车的时候,是谁在拐着弯提醒你提高警惕、离徐伯中远点?” 宫学峰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立刻就释然了。 方里用手掩住嘴,小声对谢柏沅说:“也太好骗了。” “跟你当初一样。”谢柏沅也跟他咬耳朵,“你当初骗都不用骗,自发地就跟着我走了。” 方里抬手揉了揉鼻子,斜了他一眼。 那一边宫学峰已经开始说起了自己偷溜出去的发现。 “我出去了两次,一次在昨天,一次在刚刚。” 朱易乘说:“嗯,先说说你昨天的发现。” 宫学峰道:“昨天我先是听到丧乐,知道死了人,就去那户人家门前看了看。我发现,他们没有人哭丧,反而有些喜庆。” “喜庆?”方里皱了皱眉,“怎么说?” 宫学峰说:“就都在嗑瓜子啊,一家人坐在屋子里,有说有笑的。” “然后就是今天了。”宫学峰说道这里,顿了顿,“我刚刚出去,发现这个村子上的人似乎都在为什么节日做准备,应该不是为了过年,门口都是杀了牛羊溅在地上的血。” “有点像是……祭祀仪式。” 第123章 戒指 祭祀才需要这么大规模的杀牛杀羊,宫学峰躲在暗处看着,担心符小强随时会进院子发现他不在,因此只是看了几眼就急急忙忙打道回府。 “其实我有一个想法。”宫学峰看了看面前三人的脸色。 谢柏沅抬了抬下巴:“说。” 宫学峰便说道:“我总觉得这个村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要不今天晚上咱别睡了,去看看去。” 他说完又看了看三人的表情,主要是看谢柏沅的,因为谢柏沅一看就是这几人中最有话语权的那个。 而谢柏沅在方里和朱易乘的注视下,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思考了几秒后才点了点头。 这事算是定下了。 他们在小厨房里不能待太久,免得引起外面其他人的怀疑。 刚走出门,方里就觉得有一道目光在紧紧地盯着自己,他看过去,是徐伯中。 既然宫学峰已经成了他们的队友,朱易乘有些话就跟他直接说了:“你提防着点儿那个徐伯中,他们这种人就专门逮着新人利用,先是给你点关怀,让你放松警惕,最后危险来了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宫学峰这会儿也渐渐明白过来了,明白过来之后又说自己果然运气好,还没到为徐伯中肝脑涂地的地步就及时醒悟,末了又用羡慕的语气对朱易乘说:“你们几个都是一道的吧?真好,刚上车就能遇到真心待人的队友,一起变强……” 朱易乘听了连连摆手:“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么说吧,我也就是运气好,苟了两三个副本后就被刚好路过八号车厢的沅哥捡走了,抱上了一条金大腿。” “那你运气确实好。”宫学峰叹了一句,突然又意识到什么,“你们是在八号车厢遇到的?难道不该是六号么?我听人说,一般上了车的都习惯往一个方向走。” “这就说来话长了,”朱易乘搔了搔头,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给自己这位新队友解释,想了半天才总结道:“总之,他是在车上找人的,去了后面几节车厢没找到,就到前面来了。” 宫学峰闻言,颇为诧异地看了谢柏沅一眼。 他心说,这得是多重要的人啊才能让谢柏沅一次次地冒着危险上车。 看不出来啊,单看外貌,他觉得谢柏沅大多数时候都挺不近人情的。 抱着那么点八卦的心态,宫学峰顺口问了句:“那他现在找着没啊?” 朱易乘看了一眼不远处围坐在方里和谢柏沅,谢柏沅神情专注,手上动作飞快,替方里编着竹筐。 不管身处何处,恩爱照秀不误。 又一次受到暴击的朱易乘语气酸溜溜地说:“找着了,关系好着呢。” 宫学峰又向那边看了一眼,这次终于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谢柏沅跟方里之间亲密无间的氛围。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一直忙活到了近四点,干了一天的活,众人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腰酸背痛。 接下来再准备个晚饭,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然而大家心里都知道,有了第一天的经历在前,剩下的几天他们过得不可能有这么安稳。 果然,那边米刚下锅,唢呐声传进了院子里,哀婉幽怨的调调,众人面色一变——又是丧乐。 昨儿个刚死了人,今天又有人死了? 朱易乘咂了咂嘴,脱口而出一句发自内心的吐槽:“我看这村子统共也就百来号人吧?这去世的频率高了点吧?” 不用他说,其他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就这频率,要不了半年,村子就该成荒村了。 他们心里正犯嘀咕,下一刻符小强出现在了小厨房门口。 他说:“抓紧时间……今天晚上,也需要你们的帮忙。” 逆着光,方里说不清符小强微微勾起的嘴角是他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 * 吃完晚饭,村长带着几个人过来了,跟昨天一样,带众人去了祠堂。 祠堂里依旧停放着五具尸体,只不过那股焦臭味比昨天还要浓上几分,连朱易乘都皱了皱鼻子,伸手在空气中挥了两下,表情像是在说:这什么味儿啊? 村长说:“流程你们都熟悉了,背尸体的人选还是由你们自己决定。” 这有什么好决定的?方里他们几个互相对视一眼,得,还是跟昨天一样就行。 背起尸体的一瞬间,他又嗅到了那股越发浓郁的焦臭味。 村长从他身边经过,往队伍前头走,方里状似不经意地顺口问了句:“这五个人也是出了意外死的吗?” “是。”村长看了他一眼,表情看上去很是惋惜,“都是前几天不小心被火烧死的。” 方里没有继续追问。 “出发吧。”村长最后又叮嘱了一遍:“记住一点,无论发生什么,可不能回头啊。” 送葬队就这么出发上山了。 路上一直没人说话,队伍里安静得很,直到大部队行至昨天朱易乘看见“站在树下的女人”的地方,有人突然说了句:“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说话的是汤楚桃,在内心惊恐不安的作用下,小姑娘声音柔柔弱弱的,带着点哭腔:“好像有个女人在说话啊。” 她这一说,一开始大家还没听到什么女人的声音,后来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盘旋飘荡在他们周围。 在场的均是面色一变。 方里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那女人的声音似乎是在说着什么话的,不是单纯的呜鸣。 但语言不通使他无法理解这声音在说什么,村长和那几个举火把的年轻人应该是听懂了,站在方里身侧的那个面色尤其惨白。 汤楚桃嘴唇都在微微打颤:“她、她在说什么?” “别管她,我们走我们的!”村长咬牙发狠似的说了一句,仔细听还能听出他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似乎对这声音颇为忌惮。 “小心别被她魇住了,魇住就走不出来了。”村长又说。 方里小心仔细地走着,原先走在他前面的谢柏沅却突然回头拉了他一把。 他愣了愣,然后又惊又急:“你回头做什么?快转过去!” 谢柏沅笑了笑,说:“别着急,昨天大家都回头了,没出事。” 方里听着这句话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就算谢柏沅说的是真的,他也还是十分不放心,干脆单手托着尸体,另一只手将谢柏沅推回去。 “谢柏沅,你好好走,别吓我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认真。 谢柏沅怔了怔,收起了那副散漫随意的样子,轻声应道:“好,那你紧跟着我。” 方里这才松了口气。 先前推谢柏沅的动作太大,背上尸体滑下来几分,他给托着屁股抬了抬。 挺奇怪的,这会儿他心里并无多少惧意,就好像背上背的是个孩子,而不是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就在他调整姿势的同时,裹在尸体上的那层白布松了松,一只烧焦的手臂从里面露出来半截。随着“当啷”一声极为细小清脆的声响,有个亮晶晶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方里呼吸一窒。 在那圆环状的东西滚下山之前,他连忙弯腰将它捡起来。 那是一枚银戒,戒指的接口处是两只紧握着的手。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同样款式的戒指,正好端端地套在他的中指上。自从谢柏沅在漠河的酒店阳台上帮他戴上后,他就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而手里这一枚,比他中指上的要大一号。 和谢柏沅互戴戒指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方里有意放慢脚步,落在了朱易乘和宫学峰的后面。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将背上的尸体放在地上,哈了口气,有些颤抖地掀开了裹在尸体上的那层白布。 * 尸体被烧得面无全非,几乎只剩下了一具骷髅,不说长相,连性别都辨认不出来。 方里重新将布裹好,重新跟上大部队。 谢柏沅虽然没有回头,但能听到身后忽近忽远的脚步。 他问道:“累了?” 方里的视线落在谢柏沅的左手上,那里同样套着一枚银戒。 他捏紧手心里的那枚,内心长松了口气,说:“还好。” 还好,掀开白布前,他浑身都被一种冷意包裹,遍体生寒,就怕布一掀开,看到的是谢柏沅的脸。 现在想想,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就因为从尸体上掉下来一枚戒指? 这天底下还有许多长得相似的人呢,有两只相似的戒指也很正常。 是巧合……吧? 第124章 怀疑 顺利抵达天葬台之后,村长让他们将尸体放下,便组织他们下山。 方里仔细留意了天葬台,并没有发现什么腐烂的尸体,石台子上只有几块没来得及敲碎的石头,白森森的,看起来像是人的大腿骨。 下了山,村子里还是静悄悄的,每户人家都熄着灯,像是在熟睡。 方里这会儿才注意到,这些人屋门前确实都有一滩一滩的血迹,应该都是白天杀牲口留下的。 村长正要离开,方里出声叫住了他。 “我看你们这门前都是血,是要准备什么祭祀吗?”他顿了顿问:“需要我们帮忙吗?” 原本也就试探性地一问,没想到村长半点没有想遮掩的意思,直接回道:“不用,我们祭拜的对象是保佑全村人平安的神女,你们外乡人不能参与进来,我们忌讳这个。” 方里其实对这个“神女”颇感好奇,但村长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们也不好再追问。 * 回到院子后,宫学峰给几人使眼色。 “都到我屋来吧。”他说。 于是四个人挤进了同一间不足十平方的小楼里。 宫学峰支起窗户,压低了声音说道:“等外面有动静了,我们就悄悄跟上。” 朱易乘夸他:“可以啊你,相当上道。” 宫学峰嘿嘿笑了笑。 几人在屋子里干坐了半小时,外头洗漱的动静越来越小,方里的眼皮也有些发沉。 朱易乘打了个哈欠,用胳膊肘捣了捣宫学峰,说:“哎,会讲故事不?讲个故事出来提提神。” 他可不敢去叫谢柏沅,谢柏沅讲的故事,都是能够让人寒毛倒立的。 宫学峰也有了困意,他哪会讲什么故事,想了半天想起来一个:“从前啊,有一座山。山上呢,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跟一个小和尚,小和尚让老和尚给他讲个故事。老和尚就说:从前啊有座山,上山呢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跟一个小和尚……” “停停停,”朱易乘连忙叫停,满脸的不乐意,“让你讲得我都困了,你这故事不是个死循环么。” 宫学峰也不乐意了,撇嘴道:“我就会讲这一个故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宫学峰的故事真的有什么催眠奇效,几分钟后,方里就困得开始打盹。 谢柏沅在他脸颊上轻轻捏了捏,说:“先回去睡会儿?” 方里立刻瞪圆了眼睛:“不。” 他还想再坚持一会儿。 但这份坚持没能支撑他多久……片刻之后,方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次方里做了进入副本以来的第一个梦。 梦里,在背着尸体上山的后半段路程中,方里总能听见身后有人在呼唤他。 在说什么他听不出清楚,但能辨识出是谁的声音——一会儿是谢柏沅的,一会儿又是朱易乘的,像是噩梦似的在他后面穷追不舍。 他忍不住想要回头,心里是这么想的:无论身后的是什么妖魔鬼怪,他也要回头看一眼。 可前面的谢柏沅突然转身,双手用力捂住他的耳朵,中指上的戒指硌得他脸颊生疼,他看见谢柏沅的口型,像是在祈求。 “不要回头,方里,别回头。” 方里从床上惊坐而起,谢柏沅紧紧拥着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怎么了?”谢柏沅轻声安抚他:“我在呢。” 方里精神还有点恍惚,闭了闭眼睛,说:“做了个噩梦。” 谢柏沅说:“不怕,噩梦都是相反的。” 方里沉默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 “他们人呢?”他问的是朱易乘和宫学峰。 问这话的时候他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目光落在谢柏沅左手那枚戒指上,被子下的手隔着布料摸到了另一枚藏在他兜里的银戒。 谢柏沅哼笑一声,说:“都睡着了,炮弹都轰不醒。” 方里沉默了数秒,突然出声道:“我去看看朱易乘。” 说罢,他便要起身穿鞋。 谢柏沅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把人往被子里一塞,说:“现在看什么?明天早上看也是一样,睡觉!” 一般来说,他这时候越不让去,越说明有蹊跷。 谢柏沅熄了油灯,心里也没个谱。 几分钟过去,方里没有反抗,也没有继续要求出门,这让谢柏沅松了口气。 方里乖乖窝在他的怀里,睡意像岸边的潮水,一波波拖着他沉重的身体下坠。 他拼命掐着自己的手心,手心不够再掐大腿,用痛觉挽留一点意识。 在确认谢柏沅睡着后,他睁开眼、小心翼翼地将谢柏沅手上的戒指取了下来。 现在,两枚戒指都在他手上了。 * 第二天醒来,谢柏沅依旧先他一步起床,和昨天一样,院子里吵闹不休。 方里看了眼手机,屏幕显示现在是六点半。 晃晃裤兜,那两枚银戒都在他的兜里,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叫了朱易乘一声,问他:“外面怎么了?” 朱易乘脸上带着点哭笑不得,他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昨天那个刚修好的狗洞,又让人给刨了。” 洞口连大小位置都刨得跟昨天一模一样。 村长这次带着人过来,脸都黑了,不过到底是信了这事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回去之后重新叫了人出来修墙。 方里盯着那个洞,凝视良久,目光似乎穿过那个诡异的洞口去了院子外面。 直到朱易乘叫他的名字,一连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面色这么差,是不是因为没吃早饭?” “我没事。”方里摇了摇头。 因为这墙又破了一次,宫学峰反而有些得意。 众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饭,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就说不是我吧,平白无故诬陷人,就应该烂舌头!” 话音刚落,徐伯中那边“哎唷”一声,粥碗一歪,粥洒了一地。他口中嘶着冷气,像是被粥烫到了舌头。 朱易乘抿着嘴,一副想笑又不方便笑的样子。 方里没有注意到这戏剧化的一幕,因为有更戏剧化的东西吸引着他的眼球。 他看见了牢牢套在谢柏沅中指上的那枚银戒。 * 整个上午方里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 朱易乘和宫学峰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谢柏沅则在他第四次发呆的时候好声好气地将他劝到一边去,自己接替了他的工作。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下午,外头响起丧乐,院子里正在工作的众人放下手里的竹条,面面相觑。 又死了一个? 方里似有所感地望向了院子门口。 果然,不多时,符小强走进院子,说今天晚上也要麻烦他们去送葬。 和往常略有不同的是,这次符小强离开前,又添了一句:“我们下午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们忙你们的,不要偷懒。” 方里直觉他说的重要的事情,应该是祭祀。 符小强前脚刚离开,后脚宫学峰便按捺不住自己的小心思,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我想溜出去看看是哪户人家去世了。” 方里立刻说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他刚一站起身,就被谢柏沅拽住了胳膊。 谢柏沅说:“不行。” 方里皱起眉:“为什么不行?” 谢柏沅避而不答,态度却很坚决:“不行就是不行,乖,听话。” “……”方里垂下眼睑,他的视线又落在了谢柏沅抓着自己不放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戴着的银戒,是当初在漠河,他亲自为谢柏沅戴上的。 可是他昨晚分明又亲手将戒指取下了。 片刻的沉默后,方里听见自己说:“如果我非要去呢?” 朱易乘原本在清衣服,听到这句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衣服也不清了,连忙起身跑过来说和。 “别冲动别冲动,你怎么回事,怎么会和沅哥为了这种小事吵起来?” 没记错的话,这是他印象里方里第一次和谢柏沅发生争执。 谢柏沅面色沉沉,只盯着方里看,也不松手,似乎偏要和方里继续僵持不下。 朱易乘还想说什么,方里突然看向他。 “可是他是谢柏沅吗?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是谢柏沅?” 这话说得朱易乘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方里没有说话,手心里那两枚一模一样的银戒攥得死紧。 而谢柏沅也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手上下意识地松了力道。 方里抽出胳膊,推了宫学峰一把,示意他走在前面,然后不由分说地扭头跟宫学峰钻出了狗洞。 一墙之隔。 墙内的朱易乘一头雾水,他想问谢柏沅,刚刚方里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看谢柏沅的面色,他很有眼力见地闭了嘴。 墙外宫学峰同样一脸懵逼,他感觉自己刚刚像是经历了一场不可言说的暴风雪,连个大气也不敢出。 好半天,见方里面色缓和,他才问道:“你们刚刚……吵啥呢?” 方里看他一眼:“没吵。” 宫学峰哦了一声,心说谈恋爱的人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刚刚都那样了,还说没吵。 事实上方里说出那句话之后就后悔了。 他认为自己这事做得不对,无论怎么样,他总不该将怀疑的刀刃指向谢柏沅。 可是他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理由,可以用来解释谢柏沅手上的戒指。 当务之急,是收集足够的线索,回去之后好跟谢柏沅摊开说说,一起分析。 他们跟着丧乐来到一户人家门口。 宫学峰咦了一声,说:“这不是我昨天来的那户人家嘛?” 方里:“你昨天来过?” 宫学峰说:“对,昨天门口坐了个小孩,还没学会走路呢,就坐在楼梯上。” 方里没说话。 他们面前不远处停了一辆手推车,车子里是摞得一排排的陶罐。 很快,从面前的吊脚楼里出来几个人,方里忙拉着宫学峰躲好。 第一个出来的,是村长。 他走在最前面,手里端着一个陶罐,身后跟着一对夫妇。 那对夫妇表现得很是依依不舍,女的抱着陶罐哭了好一阵子。 方里眼神暗了暗,视线紧紧盯着那只陶罐。 这里头,到底装了什么? 那对夫妇哭着哭着,突然张口冒出了句汉语。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吧?我妈真的能复活?” 一句话震得躲在石头后的两人面面相觑。 方里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什么信息。 村长说:“能,我向你们担保过,你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亲眼见过的例子还少么?你们现在去收拾收拾,半小时后,跟我们一起进山祭拜,到时候只要喝下神女的恩赐,你们的母亲自然能回来。” 第125章 真正的轮回 让死去的人复活? “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有什么报应?”这是一对汉人夫妇,女人颤声问道。 村长笑了笑,用安慰的口吻说:“不会的,我们准备了那么多祭品,神女对我们很满意。” 身边传来越发粗重的呼吸声,方里扭头一看,宫学峰一脸的兴奋。 “太刺激了吧?他这话的意思是人死了还能复活?” 方里说:“也许吧。” 他看村长将陶罐放进推车里,和其他罐儿放在一起,便说:“他要走了,我们先跟上。” 宫学峰面露犹豫:“那我们……不用回去喊他们一起么?” 方里想起了谢柏沅的脸,摇了摇头:“你怕的话可以先回去跟他们说一声我们的发现。” 宫学峰被他说动了,临走之前又不放心地叮嘱他:“你小心点啊,注意安全。” 方里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全村人都聚集在了村口。 方里在其中见到了符小强的身影,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在村子里似乎很有些地位,走在村长身后,像个二把手。 这会儿已经临近太阳下山,在村长的一声命令下,一行人便出发了,年轻的男人们挑着一些牛羊之类的祭品,女人们开始低声吟唱,唱的是什么听不出来,但曲调很有些悲壮凄凉。 方里悄悄跟在后头。 队伍在一座山面前停下,方里抬头看了看,往常他们会从这里,走上山将尸体送至天葬台。 然而这支由村长带头的队伍去的显然不是天葬台那里。 两个男人合力移开了山脚下的一块巨石,露出了一条漆黑的通道。 这底下居然还有路。 等所有人都进了山,方里犹豫片刻,也抬脚走了进去。 外面看上去只容一人进出的洞口,里面别有洞天。 通道很宽,带着点潮湿的水汽,万幸没有什么岔路口。 方里走出通道的时候,百来号村民齐刷刷跪下,没人注意到他。 他随便找了个位置跪下,混入村民当中。 在这一方空间中间的,是一个两米高的石台。 村长和刚才那对夫妇站在石台上,朝天跪拜。 方里也跟着仰头看去。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中,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臭味飘了出来。 头顶上方的东西让他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畸形的“人”,披散着长发,被一根绳索悬挂在空中。 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谓的神女。 方里只感受到了一种恐惧。 空气中这股似曾相识的味道,让他想起了村长先前所说的祭品。 方里心中有了个猜测,这祭品二字,恐怕指的并不是那些牛羊。 在长达五六分钟的膜拜祷告之后,村长起身,端起地上的陶罐。 方里提起精神来,看见村长将陶罐的封口揭开,在那对夫妇面前的两只碗里,各倒了两碗酒。 “喝了这些元胎酒,一个月后,你的母亲自然会托生到你身边。” 元胎酒,用胎盘酿制的酒。 方里想起第一天的时候,朱易乘递到他嘴边的酒,当时还说那酒没有什么酒味,像是用山泉水做的。 胃里一阵翻滚,呕吐的欲望直冲喉头。 方里缓了缓,偏头看见在他的右前方跪了个女人。她低垂着头,方里仔细辨认之后,发现她居然是村长的母亲。 只不过两天不见,她看上去却仿佛年轻了许多,面庞不再苍老,肤色红润,隐隐向三十几岁的中年妇人过度。 如果说之前听到复活还只是有些猜想,现在看到村长的母亲,他心里的猜想已经被证实了。 这就是轮回吗?人老了不会衰老而死,而是越来越年轻,最后甚至出现返老还童的现象。 不难想象,再过一段时间,村长的母亲也会渐渐变为少女,然后变成牙牙学语的孩童,最后回归胚胎状态。 难怪总共一百来号人的村子,每天都有人去世,却依旧能保持村民数量不下降。 可既然村民们是通过这样诡异的方式进行轮回的,那么他们背去天葬台的又是什么人呢? 方里的大脑被各种各样的猜想塞满,在这场祭祀仪式结束前,他就偷偷地退了出去。 现在的问题是,兜里的两枚戒指。 谢柏沅手上还有一枚,经过昨晚,他已经相信这三枚戒指一模一样。 两个猜想:其一是这三个戒指是副本再故弄玄虚,故意在引导他怀疑谢柏沅;其二,这三个戒指都是真的,院子里的谢柏沅,晚上到他屋里的谢柏沅,甚至包括昨晚他背上的那具焦尸,也都是真的。 方里忽然想到了宫学峰昨晚为了应付朱易乘讲的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 宫学峰也是刚回到院子不久。 艰难地从狗洞里钻进去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全村的人都去参加祭祀的话,他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去,费力钻这狗洞干嘛? 头刚钻进去,就感觉被人一把提起后襟,直接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谢柏沅冷着脸问:“他呢?” 宫学峰愣了几秒,随即意识到他在问自己方里去了哪儿。 他指了指身后,压低了声音说:“他跟着村长后头走了,我跟你们说啊,这个村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这里能让死人复活!方里说他先过去,让我先回来叫上你们。” 谢柏沅抿了抿唇,显然心思并不在宫学峰口中的“秘密”上。 如果这个村子真有这么多秘密,方里一个人就这么贸然跟着村长离开,太不安全了。 他抬了抬下巴:“带我们过去。” 话音刚落,当事人紧跟着从墙角的狗洞钻了进来。 宫学峰松了口气,心说人回来就好,他刚刚看谢柏沅的眼神,怪渗人的。 方里第一句却是奔着他来的。 “昨晚你讲的那个故事里,有几个老和尚和小和尚?” 宫学峰被他问得一脸懵逼。 他搔了搔头,差点以为这是个什么益智问题,“无、无数个?” 这是正确答案。 就像无限循环的故事里有无数个老和尚和小和尚一样,这个副本里,会有无数个谢柏沅,以及无数枚戒指。 他已经知道了,天葬只是一个障眼法,一个烟雾弹。真正的轮回,一部分在村民们身上,一部分就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 村民们通过祭拜所谓的“神女”,将轮回的一部分转移给了他们。院子里如影随形的焦臭味说明“神女”已经找过了他们,他们就是给“神女”的祭品。 当地的村民变相享有永恒的生命,由他们这群乘客饱受轮回之苦。 戏剧化的是,他身为祭品,甚至自己跑去了祭祀现场围观。 方里拂开谢柏沅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找符小强。 符小强刚从祭祀仪式上回来,看他的面容完全是一个七八岁小孩的样子,可是在亲眼见过了祭祀仪式后,方里心里明白,符小强身上的轮回已经进行了快一半。 他找上符小强,单刀直入地说道:“我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现在我只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符小强眯了眯眼睛,眼神精明又警惕:“什么忙?” 方里说:“帮我翻译一句话。” 他蹲下身,随意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写字。 这是刚进入副本的时候,他在石像背上看到的字。 方里虽然看不懂,但好在他的记性很好,能照着记忆里的样子画出来。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符小强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面前的人应该是第一个触到了真相的。 真相,往往就摆在眼前,却总是残酷得让人不愿意正视。 “这句话是说,背信弃义之人,必将受烈火焚烧。” 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位人物叫作西西弗斯。 因为违背了和冥后的约定,死后被罚日复一日地推着巨石上山,到达山顶后再看着石头掉下来。 这是一个死循环,是诸神对背信弃义的西西弗斯的惩罚。 方里觉得自己冷静极了,在这种时候,在确认了那具焦尸的身份就是谢柏沅的时候,他还能去想,不知道另外几具尸体中,会不会有他自己的。 这个副本对他们有诸多规定,光是那张时间表,就已经有很多人违背了安排。 思来想去,他还是不确定谢柏沅违背了什么,才会陷入这样的循环。 他想搞明白这一点,他想打破循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的故事是这样,人生老病死原本是正常的轮回,村民们通过某种手段祭拜一位“神女”,以换得长久的生命。 然后这种生命变成了,他们不会老死,在到达某个衰老的状态后,便会重新回到壮年、青年、少年,最后回归胚胎形态。 小方他们背上天葬台的,并不是村民,而是他们自己。 只是另一部分轮回,因为他们违背了这里的规定,变成了献给神女的祭品。 有大于等于三个的谢柏沅出现,说明此时谢柏沅身上的轮回次数已经大于等于三次。 啊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_(:з」∠)_快结束了 第126章 勿忘 在谢柏沅追上来的时候,方里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他冷静地和谢柏沅道歉,谢柏沅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着眉问他:“你发现了什么?” 方里抬头看他,眼神是慢慢在聚焦的,经历了这么一个过程后,他神色如常,说:“我去看了他们的祭祀,不过放心,我没被发现。” 他向众人讲述了这里的祭祀和当地人“死而复生”的过程,自然,他隐去了有关祭品的那部分。 宫学峰似乎想说什么,方里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他识趣地闭上嘴。 谁知道防住了一个宫学峰,却没能防住向来脑子一根筋的朱易乘。 朱易乘这次出奇地敏锐,听说了那诡异的祭祀后,他立刻咋呼道:“什么?那我们这几天背上山的都是谁?” 方里:“……” 他回答得脸不红心不跳:“不清楚,也许是意外死亡所以不能进入这种轮回的当地人。” 整个晚上他都在仔细回想,谢柏沅违背过哪些规定。 然后他发现这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在山上的时候他毫不忌讳地回头;本该由谢柏沅负责清洗的衣服他拿去洗了,而本该由他编的竹筐谢柏沅替他编了……要说违规,他们都算得上是违规,并且整个院子没有人是不违规的。 这样想不对。 方里心想,依石像背后的那句话来看,应该是指他们违背了某种约定。 他们在进入副本后做过什么约定呢……思来想去,村长的脸在他脑海中突然浮现。 是了,他们做过的第一个约定,便是答应了村长上山之后,千万不要回头。 * 今晚他们依旧参与了送葬。 还是方里和谢柏沅以及其他三人负责背尸体,方里在心里一条条地甄别哪里才是轮回的开端。 上山的时候他偷偷看了,今晚他背上背的同样是一具散发着焦臭味的尸体,但却不是谢柏沅,而是队伍里那个叫汤楚桃的姑娘。 方里心中有种预感,想要打破循环的话必须要加快速度了。他们一共只有二十个人,如果每天背上山五个,那么在第四天就意味着所有人都陷入了这种轮回。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 他原先一直毫无头绪,直到又一次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身后又隐隐约约传来了呼唤他的声音。 方里喃喃地说:“谢柏沅,这次你可千万不要回头了。” 谢柏沅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他没有转头,而是空出一只温柔有力的手,牵着方里:“小心脚下,你走我后面就要随时跟紧我。” 走我后面。 这四个字对方里来说犹如醍醐灌顶。 第一天,谢柏沅对他说:“一会儿你走在我后面。” 那之后没多久,谢柏沅为了确认他的安全回了头。 不止是谢柏沅,那晚还有许多人都下意识地回过头…… 方里突然笑了出来。 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想明白了,走出怪圈的路径也找到了。 他和谢柏沅相握的手微微用力,两人的位置进行了调换。 上山的队伍因为他的这一举动形成了小小的骚动,村长在前头停下了脚步,大声问:“后面的怎么了?走快些,不要耽误了时间!” 从谢柏沅的角度,他只能看见方里到了他面前,转身时眼里仿佛盛满了当夜的星光。 方里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他背上的尸体没了束缚,早就掉在地上,咕噜噜往下滚了几圈。 他抓着谢柏沅的那只胳膊,一字一句十分郑重地说道:“谢柏沅,你要记住,我爱你。” 谢柏沅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想要抓住方里。 方里早有预感,一把将人推开,接着不顾身后的众人如何呼唤,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跑去。 一路下山,看见了许许多多个谢柏沅,和许许多多个自己,轮回的怪圈将他包裹在内。 早在谢柏沅对他说:“走在我后面。”的那一刻起,轮回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 逃不了的,除非有人打破循环。 而这个人,要么是他,要么是朱易乘。 因为第一晚,只有他和朱易乘坚持着没有回头。 方里没有牺牲主义,但是,他希望他的爱人和朋友都能够好好的。 他什么也没想,没想过这么做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什么后果,反正就是一路狂奔到山下,不顾四周光怪陆离的场景,直到在某一处一脚踩空,滑了下去。 两个月后。 近来天气转凉,朱易乘一大早便开车去了趟菜市场,买了几斤羊排回来。 今晚家里有聚餐,来的朋友多,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赵小彤那懒鬼又不肯帮他的忙,他只得请了个厨师回来帮忙,人下午就到。 门铃响的时候朱易乘正在跟赵小彤斗智斗勇。 朱易乘:“我昨天买的香蕉呢?”,他嗅了嗅鼻子,空气中还飘着香蕉的香甜气息,“是不是都被你拿去做面膜了?” 赵小彤满脸的面糊,只露出眼睛跟嘴,她瞥了朱易乘一眼:“瞧你小气那样,我看它们都快被放坏了,就大发慈悲让它们充分发挥了一下自我价值。” 朱易乘咬牙切齿:“你……”他目光扫到桌上还剩下的半碗香蕉面膜,一把捞过碗,“我也让它们充分发挥一下自我价值好了!” 两人为了抢半碗面膜,在沙发旁拽着碗互骂,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赵小彤这时候知道要顾及形象了,用手整理好衣服,踹了朱易乘一脚:“去开门。” 朱易乘:“你怎么不去?” 赵小彤:“你请的厨师,你去。” 这女人,忒不讲道理,早知道当初许愿的时候就不该那么干脆把她救出来,就该让她在副本里多吃吃苦头。 朱易乘愤愤地走出院子,意外地发现,按门铃的不是厨师,是古锋跟古馨。 “来了来了,这位是……”他目光落在站在古锋身旁的长发女人身上。 古锋还没说话,古馨先一把抱住女人的胳膊,奶声奶气地回了句:“这是我妈妈。” 长发女人面上露出带点羞涩的笑意。 “噢——春天这么快就来了啊,嫂子好。”朱易乘笑得意味深长,把人请进屋内,给他们拿了拖鞋。 因为事先说过,家里的东西已经堆积如山,过来吃个饭而已,不用带什么礼品,古锋这一趟便带了自家酿的杨梅酒。 古馨进去后就蹬蹬蹬地跑到赵小彤边上坐着了,明亮的大眼睛藏满了好奇,赵小彤往她健康粉嫩的脸蛋上抹了点面膜。 古锋和赵小彤打了声招呼,顺口问道:“谢柏沅呢?” 朱易乘:“还能在哪儿……”他用手指了指楼上。 古锋动作一顿:“……还没走出来?” 朱易乘复读机上身:“是啊,还没走出来。” 事实上,两个月过去,没走出来的不止谢柏沅一个。 刚出副本的时候朱易乘总是想起方里,天天想日日想,想得多了,半夜就梦见了方里,还是个噩梦。 梦里他们紧挨在一起,背后是万丈深渊,傻逼深渊还会说话,说:我饿了,你们之中必须有个人跳下来填饱我的肚子我才肯放人。 朱易乘翻个白眼,心说傻子才跳下去,这不是找死么。 然后啊方里那个傻子就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朱易乘是哭醒的,抱着湿了半边的枕头后悔不已。 为什么当初他没能早点意识到轮回的意义,没早点发现那个狗屁天葬的秘密。 更后悔的是,当时他没能拉住方里,眼睁睁看着他冲了下去,怎么追也追不上。 曾经他上车时最初的心愿是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像家里几位姐姐一样厉害。 真正到了能许愿那会儿,他只想把那个跑下山消失不见的傻子换回来。 当时谢柏沅还能保持理性,谢柏沅对他说,方里就交给他,朱易乘负责去换古锋跟赵小彤他们。 他这边出奇地顺利,列车很是大方,对待从一号车厢里走出来的人,提的要求都尽量满足了。 朱易乘焦急地等待着,然而直到谢柏沅出来,看到谢柏沅的脸色,他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事情完了。 接待他们的是一直充当检票员的维特。 维特已经换上了新的面具,完全看不出之前面具被打碎的狼狈,那次的暴乱就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钢筋铁皮的怪兽被小猫挠了一爪子,列车上的秩序一如往常。 谢柏沅的第一个愿望是让方里回来,他很明确地相信方里没有死,只是代替他们被困在了轮回的怪圈当中。 然而维特告诉他:“你可以许别的心愿,你可以让任何人回来,唯独他不行。” 无论谢柏沅如何坚持,维特连个解释都不给,给的答复永远只有“不行”二字。 谢柏沅像一只被困在囚牢里的困兽,抬起头时,眼里闪过名为疯狂的情绪。 这一瞬间,他有十分强烈的冲动,他想要毁掉这辆列车,无论用什么方法——他在车上待了这么久,对列车的弱点和漏洞了如指掌,真有这种想法的话,什么时候付诸行动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维特像是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他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希望你不要因为个人情绪毁掉别人的希望。” 谢柏沅看着他没有说话。 维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人若有所求,就必定要有所付出。你知道你想毁掉的东西,是多少人实现心愿的唯一途径吗?” 在这辆列车上,确实有许多亡命之徒,但像古锋当初那样走到绝境,完全看不到希望的也大有人在。 他们心中所追求的,可能是家里得了绝症的亲人的生命,也可能是自己的性命。 这些放在现实中都是十分渺茫的东西,在这辆列车上,却有了实感。 虽然危险、虽然道路上到处是坑,但好歹有个希望在前面,日子有盼头。 谢柏沅沉默了许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在走出列车前,维特叫住了他。 “有个东西,我想应该物归原主。” 他手里的,是一本牛皮封面的日记本。 * 脱离列车后,朋友们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被列车打乱的生活也开始一点点回归正轨。 谢柏沅做不到,他已经一个人在二楼待了两个月,起初甚至连阳台都不会踏入,像是受到巨大打击后自行屏蔽了周围的世界。 原本他和方里一起商量的旅游计划,为两人的未来规划的蓝图,缺了一位重要主角后,便失去了意义。 今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坐在阳台上,思绪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自由鼓动着。 谢柏沅腿上摊着那本日记,按理说他找这本日记找了许久,可真正拿到的时候,甚至不敢再次打开他。 这里面记录着他和方里的相识相知相爱,每个字都像裹着玻璃碴的糖,吃进去就会将五脏六腑割得鲜血淋漓。 直到今天,他才有勇气打开这本日记,因为想趁着记忆还鲜明的时候,将两人之间的一点一滴继续记录下来。 日记本上的第一页写着一句话。 这句话使谢柏沅如遭雷劈,思绪瞬间回笼。 他死死盯着那一行字,连标点符号都要再三确认几遍。 “你不是第一次轮回,找到你的爱,不要忘记他。” 这是他的笔记,是他刚拿到日记本时写下的第一句话,但因为某些原因,被列车进行了特殊处理,直到他现在脱离列车,这句话才重新显露出来。 那天维特说的物归原主,并不只是说这本日记。 他说的是这行字,或者说是,谢柏沅那部分被抹得干干净净的记忆。 现在,物归原主,他全都记起来了。 * 楼上突然发出震响,接着是谢柏沅止都止不住的笑声。 几人脚步急促地奔上楼,冲在最前面的是朱易乘,他脸上面膜刚涂了一半,表情惊慌失措,看上去颇有几分搞笑。 要是放在平时,赵小彤肯定给他拍几张照片留恋。 但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谢柏沅身上。 * 谢柏沅和方里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候车厅发生了一场暴乱。 当时两人误打误撞进了同一节车厢,车票上的座位号连在一起,在短暂地做了回邻座后,两人一见钟情。 后来方里坠海身亡,他受的伤实在是太严重了,掉进海里后根本没有余力去挣扎。 当时的谢柏沅也受了重伤,处于昏迷状态。 清醒后他将迫害了方里的罪魁祸首抓过来,在他身上划了数刀尤不解气,又将人一脚踢入海中。 来到一号车厢后,他当即选择了放弃前进,重置一切,回到了过去的某个节点。 谢柏沅生怕自己错过方里,于是在尚留有一丝记忆的时候,在日记本上写下第一句话,为的是提醒自己不能忘记爱人。 结果显而易见,他还是忘记了方里,因为列车将这句话做了特殊处理,他只顾着在后面记下两人的一点一滴,却不记得第一页那句留给自己的警告。 再后来,他在一号车厢身亡,方里用自己的命救了他。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许愿方里回到他身边。 列车给他开了条件,说明了两人的记忆都会被清空。 谢柏沅当时答应了,但他不是吃亏的主,他知道自己强行利用列车让方里复活,从此方里和列车就处于半绑定状态,也就是说,只要列车还存在,方里不会真的死于副本,在副本里不会有真正的生命危险。 列车心思坏得很,这一点列车不会主动说出来,并且还时不时地给两人投放烟雾弹。 比如方里前脚刚觉得自己运气好到爆棚,后脚又发现每一次的鬼怪都喜欢追在他屁股后面跑。 方里目前确实是被困在了轮回怪圈中,但他在副本中又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所以他摆脱轮回怪圈的途径有且只有一条——自杀。 唯有死才是生路,先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谢柏沅相信方里不会发现不了这条路,只需要给方里一些时间,他一定会回来,回到自己身边。 他等得起。 朱易乘看他只是笑,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可是方里都不在了,能有什么好消息让谢柏沅高兴成这样呢? 他拽了拽赵小彤的衣袖,咽了口唾沫,紧张万分地说道:“沅、沅哥他不会是悲伤过度,那什么了吧?” 疯了? “……” 赵小彤翻了个天大的白眼,附赠一记爆栗。 * 三月的某一天,春光灿烂。 别墅里久违地迎来了一位客人。 他熟练地按下指纹,进到了屋子里。 这里的一切都和几个月前一样,静悄悄的,家具摆设也依旧干净整齐。 别墅里一个人都没有,来人似乎很有些疑惑,他放下沉重的背包,掏出手机,想要拨个电话询问。 拨号的时候,套在大拇指上的两枚银戒指随着手的动作在灯光下反着光。 谢柏沅悄无声息地站在楼梯口。 他的手里,举着一束紫色的勿忘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一点十二,我敲下了全文完。 开心!无论怎么说,这本全文42万字,是我写过最最最最长的一本了_(:з」∠)_ 给了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 这章我写得特别快,上一次这么快的时候孙大圣还在大闹天宫。 列车没有被沅哥怎么样啦,就像维特说的,这辆车对一些人来说,确实是希望。 方里是受到了优待的,沅哥也是,只是他们直到最后一刻才发觉这一点。 这本前面也有不少漏洞,后面写得更是磕磕绊绊,当时我就想,不管了,只要能完结我就赢了,毕竟每天只有二十来人在追,收益甚至不够点顿外卖。 但是我又不甘心,希望能亲自给一个妥善圆满的结局,也不想连最后二十来人的期望都辜负。 现在我写完啦!准备给自己放几天假(实际上还要准备去考试呜呜 收获很多,感想很多,于是屁话就很多。 感谢一路陪伴,感谢能耐心看完我写的文字,感谢支持=3= 接下来是固定的求预收环节,走过路过别错过呗,预收决定了下一本的起点嘤嘤嘤,太低了我爬不动TUT 预收都在专栏里,挑有兴趣的收藏的同时给我一个作者收藏吧(挥手帕 接下来很快就要开的《疯犬》轻松热血校园文(之前叫说干就干,我怕被和谐= =) 《算命的说我和情敌八字相合》娱乐圈情敌变爱人(不确定会不会有什么捉鬼元素) 最后还有一个!比较特殊!是一本言情(写文这么久我都没写过软软的小姑娘谈恋爱的故事,有点遗憾) 《你怎么这么娇气》,风水玄学类的言情,女主不出意外比较软,贴心小棉袄款的。 完全是在厚着脸皮求预收,听说言情那边竞争也很激烈,看得下去收留我一下吧_(:з」∠)_ (虽然可能要明年年初才开坑) 好啦!我们有缘再见!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