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养包子》作者:小乔且中路 文案 妇产科医生孟茯穿进了初中看过的一本宠文。 文里总共就出现三个炮灰反派,个个心狠毒辣,还是一个后娘养出来的。 书评里有不少读者同情这三个反派,觉得他们变坏,都是因为从小受到后娘的虐待毒打,长大后内心才变得扭曲阴暗。 好巧,小说里人物千千万,孟茯就穿成了歹毒的小后娘。 此时反派们还是瘦不拉几天真无邪的小可怜。 死了爹,没了家,眼泪汪汪望着孟茯。 重要:1、成长型女主,长文,前期软弱,后期主事业线。 2、日常种田文,家长里短非爽文。 3、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骂他们可以,不要骂我。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下一本《起点文炮灰苟存日常》 ┃ 配角:下下本《穿成民国文豪糟糠妻》 ┃ 其它: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软包子小后娘崛起之路 立意:无论任何环境,女人都要积极向上,才能获得幸福 第1章 今天是孟茯的白班,连续收了八个产妇,还有一个大出血的,等她忙完,已经十点半了。 把下午的外卖热了一下,草草吃完,继续替请假的同事值夜班。 趁着没人,打开电脑做病例。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忽然听到耳边有哭声,她猛地惊醒过来,一个浑身污垢的瘦弱小孩跪在她脚下,脏兮兮的双手抱着她的腿,“您别走,求求您别丢下我们,我们听话。” 作为一个大夫,哪怕是妇产科的,出于本能,她先注意到的是小孩额头上的伤口。 好像是刚碰到的,明晃晃的太阳下,鲜血尤为刺目。 她连忙往口袋里摸棉签和酒精,却摸了个空,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白大褂,而且这里的环境…… 她身前,还有另外两个瘦弱的小孩。 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小孩继续抱着她苦苦哀求,“我们会听话,我们什么活都能干,别丢下我们。” 后面那两个满脸胆怯,见她这次没发脾气再踢开他们,也学着哥哥一样跪下来给她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求她。 眼前这一幕,耳边的嗡嗡哭声,让孟茯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个不属于她的记忆涌了上来。 也叫孟茯,是镇子上孟大夫的孙女,自小跟孟大夫一起住在镇子里,很少出后院,孟大夫死后,涉世未深的她被媒婆哄骗,嫁给了蒋家村的鳏夫姜猎户。 可姜猎户一门心思都在村里那李寡妇身上,成婚当日还跑去给李寡妇盖房子,从房顶上跌下来,脑壳都砸成了两半,人当场没了。 她虽没拜堂,但终究进了门,姜家算计着孟大夫留给她的那间药铺子,硬是将她这个没拜堂的媳妇纳入了姜家族谱。 姜家人又哄骗她,以后将她当女儿养,等过两年给她找合适的人家,当闺女嫁出去,所以她老实地奉上了嫁妆。 十五岁的她也成了姜猎户三个孩子的小后娘。 可嫁妆交出去,姜家人原形毕露,立马变卖折现,小叔子一家在县里买房搬走。 她则留下来种地照顾老人和孩子。 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还要总被婆婆刁氏骂她是绝户家的女儿,又克死了她大儿子什么的话,她那柔弱的心哪里受得住? 便将这一切的恨都发泄在三个孩子身上。 不过后来她认识了来村里卖东西的货郎,一来二去熟络起来,叫她觉得人生又有了光,想要逃离姜家,所以听了货郎的话,与他私奔。 今日,她便是去赴约。 却没料想被这三个拖油瓶发现,一路追了出来。 记忆到这里,孟茯忽然觉得这个剧情好熟悉,像极了自己初中时候看过的一本小说。 里面有三个大反派,一个比一个死得惨,而他们还是三兄妹,十几岁前都是由着后娘养大的,而那个后娘就叫孟茯。 年轻时候水性杨花,才死了丈夫半年不到,就守不住跟一油嘴滑舌的货郎私奔,却没想到被那货郎卖到那种地方去。 后面倒是逃出来了,无处可去又回到了姜家。 她又狠又毒,没事就打骂三个孩子,偏因长了副好看柔弱的相貌,跟村里人来往又和善,让人觉得从来都是姜家这三个孩子自个儿不成器,才惹了她这后娘生气,挨了打。 一句话总结,眼前这三个孩子以后会成为那种心胸狭隘,阴暗歹毒的人,都是因为孟茯。 可孟茯变成这个样子,又因为是姜家的人虐待她欺骗她。 深深吸了一口气,孟茯看着膝下的三个小可怜,“我不走了,你们起来吧。” 这三个孩子,老大老二是双生,分别叫大壮和二强,今年七岁,小的是个丫头,叫三妹,已是五岁。 如果孟茯没有猜错,自己真穿进了小说里,那这几个孩子的生母并没有死,而是长安城权贵人家的嫡小姐。 不过是被人害失了记忆,变得痴傻,叫姜猎户捡了便宜,用一只野鸡换回家做媳妇。 生下三妹后,她恢复过来便偷偷逃走了。 不是她狠心丢下这三个孩子,而这些孩子的存在,对于当时刚恢复记忆的她来说,就是这段痛苦日子的证据。 看着这瘦弱得像是五六岁的大壮和二强,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将他们送回他们的外祖家,从此锦衣玉食。 可现在他们亲娘的人生才重新开始,还没能接受曾经的不堪过往,孟茯如果现在找上门去,那对方的人生只怕要毁掉。 三个孩子听说她不走,有些半信半疑。 孟茯拿出手绢,牵起大壮,想替他擦去额头上的血迹。 可大壮却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 以为孟茯要打他。 这举动让孟茯有些心疼,拉着他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动作小心温柔,“我没想走,就是想上集市去看看,有没有便宜的肉。” 说到肉,三个孩子都不由自主地吞起了口水。 日子贫寒,死了爹,爷奶不疼不管,他们只能跟着孟茯。 孟茯是会打骂他们,但好歹能给他们一口饭吃。 但是肉,已经两年多没吃到了。 三个孩子吞咽口水的声音让孟茯觉得刺耳,很是心酸。折了旁边的蒿草在石头上敲碎,将绿色的药汁粘在从袖子上撕下的布条上,给大壮简单包扎起伤口。 她也不是第一次动粗,从前还比这次严重,甚至拿过小凳子砸他们三。 但包扎伤口是第一次,动作温柔小心,让三个孩子觉得陌生,又期待。 心想要是她一直这样该多好。 孟茯眼见着三个忐忑不安的孩子,揉了揉他们枯黄的头发:“走吧,我们买肉去。” 三个孩子再一次吞了口水,乖巧地跟着孟茯一起上集市。 孟茯回头看着三兄妹,不免心疼,方才自己还动手将他们打成这样,现在对自己还如此信任,甚至因为自己小小的举动,就这样满足高兴。 她没有资格去评判原主如何,只是如果自己真的回不去了,以后将永远是这个孟获,她一定极力扭转三个孩子的人生。 一个温暖的童年,足够抵挡往后余生的悲伤苦难。 货郎就在集市旁边的巷子里等着,还在盘算着孟茯是个雏·儿,脑子虽然不怎么好,但这张脸倒是清丽好看,如今楼里的女人们多是妩媚妖娆,她这种清水货色卖进去,爷们倒是觉得新鲜,一定能得个好价钱。 可这左等右等,到了约定时间还不见人,有些不耐烦了,方见着孟茯来了。 连忙扯出笑脸想要迎上去,可看到她身后跟来的三个孩子,脸上的笑容一下褪去大半,一把粗鲁地拉过孟茯,压低声音责问道:“你把这三个拖油瓶带来了?想要孩子以后咱俩生,生多少都随你。” 说话间,手还不规矩往孟茯细腰摸去。 孟茯知道这货郎是什么货色,早就不动声色躲了过去,叫他摸了个空。 “干什么?”货郎有些不悦。 可话才问完,迎面被孟茯手里的包袱砸上脸。 包袱里鼓鼓的,孟茯路上捡了些碎石头装在里面。 货郎当场就晕了过去。 三个小孩被吓坏了,可想到这货郎总去家门口赖着,今儿还差点把孟茯骗走,便狠心下来,上前踹了他几脚。 孟茯这是第一次打人,是有些害怕的,但是想到这货郎平日里打着卖货的幌子,专门去乡下骗女人们的勾当,也没什么罪恶感了。 见三个穿着草鞋的小可爱一起踹他,连忙止住,见四处无人,蹲下身掏光对方身上的银钱,发现竟然有七两银子之多。 乡下人家,一人一年的开销零零总总算起来,也不过十两银子罢了。 看来这货郎还真打算将自己带到州府里去卖掉,所以才准备了这么多银子。 她拿了钱,忽然想起三个孩子的往后,自己得树立个好形象,连忙解释道:“这是他从我手里骗去的,我今儿拿回来,不是偷。” 原主是被骗了些,但其实没这么多。 不过孟茯现在将精神损失费一起算上。 三个小的齐齐点头,对她的话丝毫不疑。 孟茯看着就觉得可爱。 因为和原主的记忆融合了,所以对集市上的一切也很熟悉。 看到三个孩子不合脚的草鞋,二强小半个脚都在外面,所以狠心给他们三人一人买了一双布鞋。 现在是初夏,衣裳是小了些破了些,但还冻不着,可以秋天再做准备。 但孟茯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将以什么赚取银钱,待到秋天可还买得起?又趁着现在棉花生意是淡季,价格便宜,也就称了三斤棉花。 家里被子破的不成样,里面还都是香蒲,所以三个小的以为她是想买回去填被子。 孟茯又买了二两肉,还破天荒给三个孩子买了糖,一大三小高高兴兴地回去。 姜家村离集市不算远,走路也就个把时辰左右。 这村子里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姓姜,所以便以姓氏来名门,已存在了两百来年。 村子里曾经出过举人,回乡立祠,建了两丈多高的牌坊,经这百年来的风吹雨打,有些陈旧暗哑。 她刚领着三个小的来,牌坊下几个嘴碎闲聊的妇人见了她,便打着招呼:“阿茯啊,今年麦子好,村里要请唱大戏的来搭台子,听说还要打算请落榜先生回来给娃儿们启蒙,你家的大壮二强都到年纪了,可得赶紧去报个名字。” 第2章 要说这原主不聪明吧?可是她在村里将自己的名声经营得好。 又可怜她被姜三爷家骗进门,做了寡妇,嫁妆还给了小叔子夫妻俩。 人嘛,对比自己还要过得凄惨的人,总是抱着几分同情心的。 原主就很会运用这份同情心。 加上她说话温温柔柔,有时候还能嚼几句读书人才会说的话。 以至于孩子们满身的伤,大家也只会认为是这三个娃儿调皮,活该被原主打。 小说孟茯是看过,可那是以女主为主线,而且还是十年后的事,至于几个炮灰娃的悲惨童年跟孟茯,着墨也就是寥寥几笔。 反正几个反派炮灰变成原文中那副模样,都是因为孟茯的原因。 所以孟茯并不知道姜家村还有私塾,连忙迎过去打听:“当真如此?” 村里有宗田,请先生的银钱正是这宗田赚的银钱支付,所以姜氏子弟上学是免费的。 “自是真的,我家就没这么好运,想要送娃去,只怕还要递几个鸡蛋呢。”搭话的是村里石匠家的女人秋翠,二十出头,最大的孩子跟大壮一个年纪。 她说罢,眼睛瞄到孟茯手里提着的棉花和肉,“大热天的,你买棉花作甚?” “反季节价格少些。”孟茯答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三小只,“我寻思着等入了秋,再裁几尺布回来,几个孩子这么大了,还没穿过棉衣呢。” 众人一听她这话,连夸赞她一回,又看着大壮头上的伤,“你们好命,摊上阿茯这个好娘亲,自己都没像样衣裳,这才初夏就给你们做了冬天的打算,还这么调皮。” 有人接话,“可不是,瞧隔壁村子吴家那后娘,进门不到一个月,就将两个女娃儿卖了去。” 言下之意,无不在夸赞孟茯这后娘做得贤惠。 三个小的也有些惊讶,本以为那棉花是买回来给填被子的,没想到竟然是给他们做棉衣的,当下感动不已。 而且她还没把三妹卖了。 可孟茯就有些尴尬了,大壮那额头上的伤,还是她推的。 与她们告了别,回家去,放好棉花出来,见着三个孩子竟然已经在开始干活了。 大壮叫大壮,可是他一点都不壮,常年缺吃少穿,严重的营养不良,使得他的身体瘦弱不已,跟个五岁的孩童一样,此刻正举着那又锈又钝的缺口斧头劈柴。 孟茯看得心疼,自己那个年代,这样的孩子正在爸妈怀里撒娇呢,可这几个孩子…… 连忙走过去夺下斧头,“我来,这些活儿你哪里干得了?” “我当然干得了,以前都是我做的,您忘记了么?”大壮不肯松手。 这话也提醒了孟茯,她这变化要是太快,只怕三个孩子会察觉,就收了手。 三个孩子是小,力气不大干活也慢,但好在认真熟练,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的。 公婆骗了她的嫁妆去,给老二家在县里买铺子,银钱不够,就匆匆分了家,她拖着三个孩子就分了这两间土墙草屋。 得了五亩贫瘠的田地,就在山林边上,跟荒土无异。 剩下的水田都在村外的田坝里,公婆还使唤她去做。 她去做了,在那头受了多少气,回来就加倍发泄在三个孩子的身上。 但现在孟茯想了想,既然已经分家了,那就不插手。 当初原主得了这五亩荒地,公婆忙变卖家里的好田地筹钱给小叔子,可给了话,以后不用大房管,大房这头的三个娃儿他们也不管,等着他们百年作古后,孟茯若还在他们姜家的话,来跪经披麻戴孝就是。 所以孟茯心里打定主意,想要好名声用其他的法子就是,何必去给他们做牛使? 拿这时间出来,就算是教几个孩子认字也好啊。 她揭开家里的米缸,发现不过够吃两顿罢了,那肉也不多,索性就煮了肉沫粥,添了些菜叶子在里面。 左右今天再去集市也来不及了。 以往三个孩子也是喝粥她自己吃干饭,今瞧见她一起同大家喝粥,三个孩子心里不免是纳闷,但肉粥太香,也就没去多想。 翌日一早,她起来仍旧煮了粥,将剩下的那点肉沫添在里面,瞧着不多自己便没吃,给孩子们留了,就往族长家里去。 打听那读书的事儿。 她到底是被公婆和媒人合伙骗来的,偏那姜猎户又不争气,成婚那天死在了李寡妇家里,所以对于她族里一直觉得是亏欠的。 当初分家的时候想要帮她一把,可她自己不争气,最近又听说那货郎总给她送东西来,孟茯还这么年轻,想着是留不住人,早晚跟人跑。 族长还在跟他老婆子说着:“这样下去不是法子,她若走了,这三个娃儿是没人管了。” 老婆子也叹气,“是呢,老三夫妻俩也不知怎么想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就这样狠心。” 孟茯的公公跟族长是亲堂侄儿,排行第三。 辈份小的喊他一声三叔三爷,长的就称他做老三。 这正说着,孙子就在门外喊,“大壮家的小后娘来了。” 夫妻俩才止住了话,起身出去。 孟茯同他们寒暄打了招呼,便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 夫妻俩一听,有些纳闷,她还想着大壮二强读书,是不打算走了? 族长夫人连忙拉了她过去一起在长凳坐下,“闺女,你是怎么打算的,给大奶奶说。” 孟茯知晓他们心善,“倘若学堂真开设起来了,我想让大强二壮都读书,不求他们将来如何出息,但凡认识几个字,以后去镇子上给人做个账房,得几碗轻松饭吃,也好过我们,整日在地里刨土要强。我家也就那么几亩荒地,种什么都不出,我也不瞎折腾了,撒点油菜籽,能有多少收成就算多少,到时候就领着三妹,给人做点杂活,我也还年轻,想是能养活他们三的。” 这打算说不上多好,可也是她现在仅有的最好出路了。 族长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好闺女,这样使得,到时候叫你大爷爷给你瞧着些,有轻松的活计,仅着你先来。” “如此就先谢过大爷爷大奶奶了。”孟茯连忙起身道谢。 第3章 她回了,忙着去镇子上买米,今儿正逢着赶集,想买些去年的陈粮。 今年的麦子好,去年的陈粮也就便宜。 手里就攥着这么点钱,她得精打细算些。 昨儿还算上清冷的镇子,今天十里八乡,还有县里的货商都来了,街上到处摆满了摊位,下脚的地方的都没有,到处热热闹闹的,人声鼎沸。 她一面问着去年陈粮的价钱,一面打听镇子上的新鲜事儿,其实就是想知道那货郎现在什么状况,会不会来找自己报复。 却没想到货郎昨日被自己砸伤了脸,那巷子又清冷,便被野狗闻着血腥味过来,往脸上舔了两口,睁眼醒来看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就给吓疯了。 疯了正好,省得自己整日提心吊胆担心他上门报复。 寻了七八个摊,价格都相差不了多少,孟茯便想着,不如等夕阳落下时再来吧,那时候必然更便宜。 可现在也不能回去,也就在街上瞎逛,想着兴许能捡漏什么的。 今早听族长大爷爷说,学堂重新开起来是板子上钉钉子的事了,他连先生都找好了,是隔壁八里铺的落榜先生,姓柳。 四十出头,考了几回仍旧不得志,心灰意冷打算做这教书活计,混口饭吃。 但他性子听说是有些不活络,所以镇子里学堂里不愿意要他,才叫村里捡了这个便宜来。 既是要读书,那笔墨纸砚总会用到的,正好逢着赶集,县里来摆摊的读书人也不少,她便寻了个看着周正些的摊位。 “这砚台多少钱?”她捡起一块砚台,自己其实是看不懂的,但还是装模作样瞧起来,生怕对方坑她银子。 对方垂头专心作丹青,听到她问才抬起头来。 是个二十不到的小后生,肤色白皙,五官也好看,只是大半张脸上有块黑不溜秋的胎记,任是谁瞧了都忍不住心叹一声可惜了。 他穿着海蓝色的长衫大袖,头戴着同色方巾,浑身上下都是书卷儒气,无不告诉别人他是个正经读书人。 他抬头看到孟茯,顿了笔,一双好看的凤眼落在砚台上,“这是南州上好……” 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孟茯打断:“我哪里知晓你说的真假?你就说个数,合适我便买。”又瞥见这笔墨纸砚他摊位都有,“其他的我也要,都是双份的,你便宜些,我就都在这里买,省得到处跑。” 对方也不恼话被她打断,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笔,“既诚心要,那给我这个数。” “一两?”好像有点贵,孟茯退却了那买的心思,又狐疑地看着他,觉得这就是个人某狗样的奸商,“一两银子两个卖不卖?” 这书生倒是没回,他旁边摆摊的胖子却是扶着腰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吧,来乡下集市,你这些东西就是白糟蹋的,他们又不识货。” 胖子笑罢,看朝孟茯,“这位小妹子,那砚台得这个数。” 说着比了个数。 “一百两,你们怎么不去抢?”孟茯惊得叫起来,她记忆里,砚台那贵的也最多几两银子罢了,这两人分明就是唱双簧坑自己。 又见他两人年纪轻轻,四肢不残,有些鄙视起来,“好好的人年轻人,学什么不好,竟然跑出来骗人?”说罢,气急败坏便要走。 却忽然被人迎面撞了一下,脚下没站稳,朝后仰去。 那书生见了,生怕她打翻砚台,连忙伸手去扶了一把。 孟茯也怕自己沾一身的墨脏了衣裳,所以挣扎着朝另外一边倒,那书生的手就阴差阳错搭到了她胸口前。 吓得他犹如碰着那烫手山芋一般,连忙收回手,但到底是轻轻摸了一下。 孟茯又气又恼,反手就要给他一个巴掌,“臭流氓!” 可手没碰着人,又叫路人撞了一下,腰结结实实撞在他的摊位上,没容她追究就听路人说,“东边集市上摆摊的那妇人要生娃了。” 她刚才去过东边集市,有一对年轻小夫妻正在摆摊卖去年的陈粮,她去问了价格,有些贵,所以停驻下来与他们讲价。 那妻子大着肚子,旁边摆摊的老妇人还同她玩笑,说她若是在这集市上生产,以后孩子就叫集生。 孟茯是个妇产科医生,对她又有印象,所以听到说要生了,便连忙跑过去跟着看。 产妇家摊位附近已经空了,几个妇人扯着布围在那里。 产妇也叫人抬到一块破木板子上。 这孕妇生产时就是等于在鬼门关走一趟,古代尤其忌讳,觉得晦气,怎么可能借屋子给她生? 所以给一块板子,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又有附近人家帮忙烧水。 孟茯过来时,产婆已经先来了,这会儿正在里面接生,产妇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产妇的男人正着急地求菩萨保佑,又自责不该带着她来集上。 孟茯有些担心,这样的环境里就算孩子健□□下来,产妇也挺下来了,可不知道要留下多少病根?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忙,忽见产婆从妇人们用破布围着的圈里出来,双手湿漉漉的,还沾了少许的血,着急地说:“不得行了不得行了,你媳妇难产,我不得法子了。”说着便要去洗手。 旁人听得这话,不由得惋惜叹气,有些同情男人。 围在那里的几个婆子也看着了,忙劝男人。 孟茯有些不甘心,她听着产妇的状态应该是不错的,所以便挤了过去。 她嫁到姜家,没拜堂,梳的还是姑娘头。 大姑娘谁让进产房? 即便是这街上临时搭建的。 “哪家的姑娘不懂规矩,这是你来的地方么?边去,别在这里捣乱。”一个婆子责斥着她,又朝产妇人男人招呼,“娃是不得行了,快去找大夫,救你媳妇要紧,养好了身子明年再生个大胖小子。” 男人有些不甘心,看了看破布圈子,又朝医馆那个方向看,拿不定主意,踌躇不已。 孟茯比他们都更着急,挣扎着挤上去,“让我看看,万一还能救。”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救什么,莫要捣乱。” 第4章 她又被人从身后拉扯,急中生智,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我爷是孟大夫,我会些,叫我看一看,万一能救。” 众人一听这话,有人凑过来,对她倒是有些印象,低声同产妇男人说:“还真是孟大夫那被人骗到乡下的孙女。” 男人确认了她的身份,也是死马当活马医,“那你进去先瞧着,我马上去找大夫。” 孟茯终于进去了,里面产妇叉着腿躺在板子上,灼灼烈日下,满身汗水,表情痛苦不已。 “你别怕,深呼吸。”孟茯说着,忙拿热水净手。 可这哪里能洗干净,只朝外头喊:“谁有烈酒,送些进来。” 众人不知她要烈酒作甚,只想着她是孟大夫的孙女,孟大夫那医术堪比华佗在世,可惜了就是不收徒弟。 以为她有什么妙用,好心人连忙递了二两进去。 孟茯净了手,回头发现产婆也跟着进来了,连忙道:“麻烦您帮我再准备些布,用热水煮一下。” 那产婆见她神情认真,给产妇检查也像模像样,不疑有他,连忙去准备。 产妇身下现在也才开了三指,的确瞧见了小脚丫,可见胎位不正,所以产婆才说是难产了。 胎位不正,一般是脚朝下,若是单脚先出来,这才是真正的难产,放在她那个时代,也是要做手术的。 因为单脚先出来,到时候羊水破了,脐带也可能跟着滑落出来。 若是将单脚塞回去,对胎儿损伤过大,极有可能让胎儿窒息而亡。 但如果屁股先出来,或是双脚,都是有机会顺产的。 只是前提胎儿够小,产妇盆骨宽一些。 现在产妇的盆骨她检查了,完全可以。 唯一拿不定主意的是胎儿是否两脚一起,胎儿到底多大。 若是羊水还没破,她能粗略算一算,但现在却没有法子,一时有些恨自己没本事,离开了现代机器,自以为是的这些医术,其实就是一堆没用的理论罢了。 以前读书的时候,听说中医有针灸正胎位的办法,可惜自己又没学,此刻是懊恼不已。 倘若学了,现在哪里还会让这产妇躺在烈日之下如此痛苦,艰难生产? 也不知是头上的烈日太灼人,还是她太过于心急,额头上直冒汗水,鬓边的发已湿漉漉地贴在白嫩的小脸上。 产婆连忙给她擦了汗,安慰着,“孟家丫头,你尽力了,这种问题,我们老把手也不得法子,只怨娃儿不得这个命咯。” 产妇似也认命了,两眼无神地盯着苍穹烈日,“怪我,不该跟着来集上的。” 这谁也不怪,明明是可以救的,就怪自己本事不够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 此刻,已经开了四指。 产妇宫缩间隔越来越短,她也忍不住开始叫起来,每一声都让外面的人听得心惊胆颤。 孟茯是不甘心的,学着主任,将手又一次放到产妇的肚子上,静下心来,慢慢地却感应,她必须确定,孩子是单脚还是双脚。 如果是单脚,她也好做打算,不然晚了,只怕不单是胎儿没了,产妇也会有生命危险。 若是双脚,自己就拼劲全力。 产婆不知她做什么,见她认真也不敢打扰。 忽然,只见孟茯眼里冒出几丝惊喜,就听她安慰着产妇,“你别慌,尽量别叫,节约力气,孩子没难产。” 外面的婆子听着她的话,有些纳闷。“不是瞧见了脚么?” 她也顾不得解释,连忙让产婆帮忙。 产妇也不知孟茯的话有几分真假,只是作为一个母亲,这肚子里是她怀胎十月的孩子,但凡有一丝可能性,她都想将她健康地生下来。 所以也忍住了阵痛,听孟茯的话节约力气。 接下来,七指。 八指。 产妇不吱声,外面的众人也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产妇。 到了九指的时候,已经明明白白地看到两个小脚丫了。 可只要露出的不是脑袋和小屁股,产婆都觉得十有八九没了。 但见孟茯和产妇都充满了希望,她也加入其中,跟着帮忙。 十指!宫口全部扩张。 “我数一二三,你再用力。”孟茯说道。 然后数了几个来回。 外头的人都听得清楚,每一次她数一二三,都充满了期待。 可仍旧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啼声。 产妇也快放弃了,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眼神开始恍惚起来,已经被云层挡住的太阳,只瞧见镶满金边的云层下,孟茯认真的模样,迷迷糊糊的似乎又听到她数起一二三,于是再一次用力。 下身传来的撕裂痛感使得她又清醒了几分,用尽了全力。 然后,便觉得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滑出去,那种挤压心肺的胀痛感一下没了,浑身轻松无比,但也是一点劲儿都没有,觉得飘乎乎的,像是一团棉絮般,无根无萍地飘荡着。 这时,耳畔传来一阵婴儿哭啼声。 产妇飘远的思绪忽然又被拉回了现实中。 太阳也从云层里冒出了头。 产婆震惊地看着孟茯抓着那一双小脚,顺利将孩子接生出来,手脚麻利地剪了脐,拿纱布将脐带绑好,包进襁褓里。 一切都是孟茯一个小姑娘一手完成的,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就像是这样的事情她做过千百遍一样,那般顺手那般利落。 看得她傻愣愣的。 直至孟茯将孩子递给她,“太阳有些大,找个阴凉的地方。”然后蹲下身给产妇清理。 想来这是庄稼地里出来的产妇,跟后世那娇生惯养的产妇不一样,在这样的环境里生下孩子后,她还能有精神问,“我娃没事吧?” “没事,是个男娃儿,五斤左右,很健康!”孟茯笑着回她,一面拉扯着她与自己聊天,然后继续在她旁边观察。 产后半个小时,是最危险的时候。 很多人都以为顺利生下孩子后就没事了。 可事实上产后大出血,很多都是在这种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发生的。 所以她不敢走开,得严密监控着对方的身体状况,又怕她昏过去,所以一直与她说着话,一面替她清理身子。 产妇的男人和大夫也来得巧,正是孩子出生的那一瞬间来的,又惊又喜,大夫还埋怨产妇男人叫他白跑一趟,耽误铺子里的生意。 产妇男人抱着健康的儿子,心里高兴,摸了几个钱给他。 第5章 太阳斜斜往下落,产妇男人早安排了牛车,接她们母子回家,对孟茯千恩万谢,感激地将他的粮食全送给了孟茯,还留了话,“孟姑娘,等过几日我儿子三朝过了,我给你送新麦子来。” 那陈粮少说,也是要卖三两银子的,产婆哪里能拿这么多? 本来妇科大夫地位就不高,更不要说产婆了。 毕竟这产婆是三姑六婆之一,是当下身份最为低下的人。 倘若不是走投无路了,谁愿意做这三姑六婆? 众人散了,她看着这百来斤陈粮,有些发愁。 而且聚精会神忙了那么久,当时不觉得,现在觉得浑身酸软,看着这些粮食直叹气。 却见中午自己去问砚台的摊主和他隔壁的胖子赶着牛车朝她这里过来。 他两人已经收了摊,绑在牛车上。 孟茯不知他们怎么忽然停下来,眉头微微皱起,有些防备:“你们想干什么?” 却见那脸上有胎记的书生向她走过来,弯腰作了揖:“中午的事实在抱歉,在下并非有意,请姑娘莫要介怀。” 说罢,又是打躬作揖。 平白无故被袭胸,不要介怀? 她想要骂一两句,可是偏那人虽相貌丑陋,却一身嵚崎磊落,她若是再咬着不放,反而是自己小肚鸡肠了。 只得将心中的气给憋了回去。 胖子悠悠上前,“我兄弟并非有意,只想扶姑娘一把。”又指了指那产妇男人给孟茯留下的百来斤麦子,“今逢着赶集,这镇子上牛车也没得闲的,孟姑娘若是信得过,我兄弟倒是可以帮忙。” 孟茯想拒绝,可是眼见着街上的人越走越少,今天又是赶集天,镇子总共就那么几个牛车,都没有闲着的,自己就是有钱也租不到。 但对方无事献殷勤,又让她觉得可疑。“我哪里敢叫他白跑一趟,你们说多少钱吧,我家离镇子上也不算远,一来一去,最多耽误你们一个半时辰。” 其实得两个时辰。 却听胖子笑道:“何必这样客气,以后他与你也是一个村的。” “什么意思?”孟茯不解。 那胖子连忙道缘由。 原来就是八里铺的柳先生另谋高就了,不愿意来他们姜家村,族长大爷爷有些恼气,就趁着今天赶集,县里来摆摊写信的读书人不少,就支了个摊子。 这丑陋书生本是闲云野鹤,待哪里都是一样的。 也就去问了,如今已订下,今日先将这拿来摆摊的东西搬去村里,改明儿再去县里搬剩下的行李。 但孟茯有些怀疑,这个脸上有胎记的年轻人学问如何她虽不知,但丹青画得极好。 她就算不懂画,但好耐是能分的,而且又是县里的。又说这笔下画如人,画那样好,可见他胸中见识,是有才胆之人。 也就纳闷了,“我们村里不富裕,给不起你多少供奉,你好端端的县城里不待,偏跑乡下作甚?”只听说过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今天倒是涨了见识,有人往地处走。 胖子见她还不信,磨磨蹭蹭的,性子有点着急,走过来弯腰扛起她的陈粮,往牛车板上一放,“我说好心当做驴肝肺,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疑心?这镇子上去你们姜家村不过一个时辰的路,今天全是赶集的人,他就算有机会要害你,可也没条件动手啊。” 别说,还真是这样的。 粮食又叫胖子强行搬上去了,孟茯只得点头。 她除了这粮食,还有两个包袱,一个是给县里来的货商们扯来做书包布,让他送了根红头绳,回去给三妹扎头发。 另外一个买了些杂七杂八的便宜货。 那丑陋书生与胖子在集上做了别,便拉着孟茯这百来斤的粮食,还有这他自己的行李往姜家村去。 但是他的行李并不多,都是些字画和几本书,重的也就是那几块砚台。 所以才出了镇子,便劝孟茯,“你上去坐罢,今日累那么久。” 听得这话,孟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身上还沾了不少产妇的羊水,与众人来说就是污秽之物,避之不及的,他倒是好,叫自己上马车? 随即想着他一个男子,多半粗心大意没往这里想。 摇头拒绝,“不用,也没多远,我走习惯了。” 对方却像是看透了她的担忧,“读书人胸中自有浩然正气,我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你只管上车。” 看着对方眼里认真的光芒,孟茯不得不重新考虑,莫不是中午自己冤枉了他? “多谢你的好意。”然后坚持继续走路。 其实她也想坐一坐牛车,就算再怎么颠簸,肯定也比走路要好。 今天帮着产妇,自己一直弯着腰,现在腰酸背痛的。 路上回村的村民不算多,但也不少,孟茯就遇着路上歇气的秋翠。 见了她连忙问,“阿茯啊,我听人说你在街上给人接生娃儿,真的假……”话还没说完,余光就瞥见了孟茯衣角上的血迹,晓得连忙退了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 有些恨她不争气,“你怎这样想不通,你年纪还小,过几年也许就熬出来了,怎就想着去插手?沾了这行,以后还怎么嫁人?”又心疼她,“回去快些洗了去,以后莫要管这种闲事。” 孟茯知晓她为自己好,倒也不生气。 她也没有办法去生气,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三姑六婆嘛,最低等人。 可她就不懂,牙婆就算了,贩卖人口的,怎么拿接生婆与之相提并论? 大家嫌弃接生婆,可没有接生婆,他们又是如何来到这个世上的? 只是旧俗观念在世人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她一家之言,怎么会让人对接生婆有所改观? 因此,她这一路上都有些闷闷不乐的。 村口,大壮三兄妹已经在牌坊下等她。 见了她都激动地飞奔而来,想要直接扑倒在她的身前,但又怕惹了孟茯不快,生生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小心翼翼道:“我们还以为您又走了,不要我们了。” “家里没米,今天赶集去街上买点陈粮。”孟茯解释着,自己身上脏,也不想他们靠近,“咱回家。” 三人就怕她走了,如今见她回来,也安心了些,连忙听话。 且说这替孟茯拉陈粮回来的丑陋书生姓沈,字子房。 替孟茯将粮食拉回去后,便去了族长家里。 没料想又被族长带着到了孟茯家隔壁的空屋子。 隔壁人家的搬走了,房子充了公,空置一年有余,无人居住回潮得厉害,满径蒿蓬,十分破败。 所以族长便招呼着邻里的孟茯,“人家先生帮你拉了粮食过来,他那里没得柴火,你喊大壮二强送些过去,也博个好,以后对他们俩也上心些。”又使唤了几个要送子弟读书的年轻人过来,拿着镰刀锄头收拾打理。 饭可以在他家吃,可晚上这沈先生还得回这里休息。 第6章 孟茯连应了,使了两兄弟送柴火过去,晚些族长也打发大儿子送了铺盖过来,请沈先生先将就一夜。 沈先生扯着那香蒲做的被子,拍打着垫了芦苇的床,仰头望着今日还没来得及修葺的破败屋顶,将苍穹里的碎星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难免是担心,倘若忽然来雨,只怕会洒落在床榻上来? 老天爷似乎为了给他印证一般,到半夜的时候沈子房就觉得什么东西落在脚上,忙翻身起来,一阵雷鸣火闪,豆子大的雨不要钱似得打落进来。 眨眼间他的半张床就全湿了。 他匆忙下床套上鞋子,朝着干爽地方躲去。 活了快二十年,只怕今日最是狼狈了。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孟茯撑着破伞过来,正好遇着隔壁的秋翠夫妻俩。 他夫妻俩就想在沈先生这里寻个好,以后儿子上学少些供奉。 “这月朗星稀的,忽然下起大雨,我想着这屋子空了一年,房顶那大洞还没来得及补上,连将你春桥哥喊过来了。”秋翠与孟茯说着,一面使唤石匠去敲门。 沈先生拿着伞挡着那破洞里打落下来四处飞溅的碎雨,忙去开门。 见左右邻舍都来了,心中不觉有些暖意,“劳烦各位了,不妨事,我将床搬个位置便是。” 秋翠夫妻是耿直的,连忙道:“那漏雨的地方我们心里有数,先生莫要受这罪过,还是先去我们家里避一避,明日咱招了乡亲们一起修葺一回,你再住进去。” 这去别人家打扰本就不好,而且沈子房今日也看着了,石匠家里也就三间屋子。 他过去了,睡哪里? 孟茯琢磨如何挣钱,重操旧业好像不大合适,而且产婆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自己这种还梳着姑娘头的,没人会聘,所以翻来覆去没睡着,便等来了这场大雨。 想着这隔壁屋顶漏了那么大一个洞,生怕这两先生粗心大意,睡得太死,被淋湿了也没发现,赶明儿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因此便撑伞过来叫人避雨。 如今听着石匠家主动安排他落脚,也就劝着:“去吧,好歹能避雨,先委屈一回。” 族长今天说这沈先生是实打实的读书人,手上没一点茧子。 这种人最是单薄了,一点风吹雨打也经不起。 他若是病着了,还要族里出钱医治。 沈子房还犹豫,那石匠却已经伸手过来携他。 如此也没在拒绝,跟着去了石匠家,孟茯也回了家去。 这一折腾,回去听着这风吹雨打声,竟然一下就睡着了。 翌日,天放晴了。 这一场夜雨过后,山川树林都像是被洗刷了一回,叶儿绿得反光,天空也变得干净明亮,叫人心旷神怡,沈子房也忘记了昨晚的狼狈景象。 族里果然召集人修葺房屋,有力出力,有材料的出材料,人多力量大,不过大半天的功夫,两间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得整齐干净,还将外面厨房重新搭好了。 几个年轻力壮的也去河里搬了像样的石头回来,石匠将面打磨一回,放在门口的老桂花树下,给沈先生做桌子。 会木工的也用废材料子做了两条长凳放在屋檐下,木桩连带树根修葺,简单雕琢,正好与那河里搬来的石桌凑成一对。 各家也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比如东家给两斤米面,西家三两盐,北家两个碗一个盘子。 就这样七拼八凑的,这屋子里东西都摆满了。 孟茯家里穷得叮当响,多余的没有,也就是从产妇男人手里得来的陈粮,一斤二斤拿不出手,便用升子装了五斤,喊了大壮扛过去。 而这么一折腾,沈先生今天也就没回县城搬行李,如今屋子里什么都不缺,大壮扛着陈粮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做饭了。 见了大壮在篱笆墙外,连忙起身。 “先生不要嫌弃。”大壮行了礼,将粮食给他扛进屋子里的米缸。 可大壮前脚才回家,沈先生就提着那五斤陈粮站在孟茯家的篱笆外,她正在院子里洗衣裳,抬头见了沈子房手里的陈粮,秀眉微挑:“先生这是作甚?莫不是嫌弃?” 沈子房很是纳闷,她待别人都是十分和善的,为何对自己说话总是如此?便想莫不是还记恨昨日的事儿? “孟姑娘误会了,在下是有事求姑娘。” “求我?”坦白地说,她除了能接生娃看点妇科病,什么都没有。 沈子房也不进门,就站在篱笆外,神色有些为难,似乎是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不好意思开口。 孟茯有些不耐烦:“你倒是说啊,吞吞吐吐做什么?我忙着呢。” 沈子房尴尬一笑,脸上那黑色胎记显得有些狰狞,但丝毫不影响上身而立的他一身书卷儒气,清风斜阳下,衬着门口不远处池塘里刚冒头的荷花,也算得是一副好画卷。 便是孟茯也不得不承认,他气质出众,纵然那张脸大部份黑漆漆的,但仍不影响他一身雅正。 “说来惭愧,在下并不善厨艺,所以想与孟姑娘商量,以后我的伙食,可否交托给你?”似又担心孟茯误会自己想占便宜,连忙道:“孟姑娘放心,每月我照结银子给你。” 这倒是好差事,孟茯正愁不知道如何赚钱呢。 简直就是瞌睡来遇到枕头,再看着沈子房,似乎也没那么讨厌,昨日的事就作罢了。 当即笑呵呵地起身擦手迎过来,“这倒使得,你们现在要吃饭么?我马上就上工。” 这前后态度有反差点大,见她忙着招呼三妹过去捡菜帮忙,满脸笑容积极不已,沈子房看得有些忍俊不禁。 其实孟茯手艺还是行的,只是后来在妇产科上班过于忙碌,才很少自己动手做饭。 第7章 所以自然是能上台面的。 她做事又是那麻利的,很快便捡着乡亲们送来的菜,给做了三个家常小菜出来。 大壮和二强生怕她累着,跑来帮忙。 见饭菜做好,洗了手去给端到院子里的老桂花树下。 然后去请沈子房出来吃饭。 这会儿孟茯已经回家去了,继续洗衣裳。 恰巧那胖子韩宣云替他送了行礼来,两人便将饭菜搬到池塘边的草亭里去。 韩宣云看着这三叠小菜,夹了两筷子,各尝了一回,夸赞道:“这孟姑娘好本事,这菜做得不比你差。” 沈子房盛了汤,抿了一口:“嗯,不错。” 韩宣云吃着吃着却是纳闷,“子房,你不是说出门在外,凡事要亲力亲为么?”怎么忽然想起找孟茯做厨娘?这是又背着我要重新过起少爷日子了? “她带着三个孩子着实艰难,性子也要强,你莫与她提我会厨艺。” 韩宣云想起昨日孟茯顶着大太阳在街上给人接生孩子,的确是心性要强的,一面吃着饭一面含糊不清地应着。 回头正好看着夕阳下,水光山色,清风徐来,忍不住赞道:“有一说一,此地虽是贫瘠了些,但风景倒是不差,人也好,你这院子好得很,可惜我不得空来。” 他二人说着闲话,一日自这么过了。 隔天韩宣云便回去了。 族长大爷爷也晓得孟茯给沈先生做厨娘的事儿,有些懊恼,“我是老糊涂了,读书人常言君子远庖厨,他细皮嫩肉的,只怕柴米油盐酱醋茶才勉强能分清楚,哪里会做饭,怠慢了怠慢了。” 又看着孟茯问:“一个月给多少?” 孟茯比了数。 族长大爷爷连连点头,似乎觉得价格公道得很。一面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进屋子里去,片刻拿了一把铜板出来,“族里还是有点余钱的,哪里能叫他自己出钱?以后你的月钱来我这里取。” 孟茯却是有些担心,这月钱给得不少,若是从沈先生那里直接拿还好,可从族长大爷爷这里拿,只怕别人心里不高兴,觉得族长大爷爷偏心,给自己挑了这样的好活计,便连忙拒绝:“还是从他手里走一道吧。” 族长闻言,细思沉吟片刻,“你心思细,是我没考虑周到,不过也是你自己好运气,人家就找你,别人哪里敢说句闲话?” 话是这样,但他还是将铜钱收回去,打算给记在沈先生的供奉里,让他自己给孟茯。 又见三个孩子如今穿得干净,头发梳得整齐,越发确定孟茯是打算安心过日子了,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下来。 看着孟茯越发满意的同时,也觉得姜家着实对不住她,心里愧疚着。 私底下便叮嘱大壮兄弟俩,“你们阿娘是个好人,以后听话些,可不许胡闹惹她不高兴。” 两兄弟自是应了,还将孟茯给他们买糖吃,做棉衣的事儿与族长说。 孩子还小,只记好不记歹,让孟茯这形象又好了几分。 隔日,孟茯听着集上有人卖鸭子,打算买几只回来,门口这池塘是现成的,买几只回来扔里头,又不用怎么管。 她领着三妹一并去了,把余出来的钱裁了些许红底小花布,做件新衣裳。 孟茯挑着十几只小鸭子,三妹提着花布包袱蹦蹦跳跳地跟在后头,好不欢喜,刚到村口就有人急火急燎地唤孟茯:“阿茯,快回家去吧,你公婆从县里回来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孟茯还不曾见过这最是会算计的公婆。 他俩去了小儿子县里的新房子,今日才回来。 刚到镇子上就听人说孟茯救人的事儿。 但明显没有听重点,只听说她给人接生孩子,这还了得?如今孟茯什么都没了,看孟茯是哪里都不顺眼的,如何还能放过她? 所以两老回了姜家村,直接朝孟茯家这破草屋奔来。 院子虽是破旧,但收拾得整齐干净,如今乱七八糟一团,那墙根下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滚得满院都是。 大壮二强哆嗦着瘦弱的身子,站在台阶下,脸上都有红彤彤的巴掌印。 姜老头抽着旱烟黑着脸坐在长凳上,“我就说当初不该给她娶进门,不进门兴许老大就不会被她克死了!咱去了县里才几天,你看田里那草长得比禾苗都高,这样懒惰的媳妇,要来干嘛?” 姜老太叉着腰,“就是,这种懒骨头咱姜家可没那福气养她,马上就去找族里。” 大壮听着这话,生怕祖母祖父真将孟茯赶走,急得喊道:“阿娘没偷懒!” 可话音才洛,姜老头拿着那旱烟管直接往他嘴上打来,连带着牙龈也肿胀起来,疼得他声音也哭不出来。 隔壁沈子房在屋子里整理行礼,听到叫骂声哭声,不知这是什么情况,忙跑出来,急得要上门劝导,身前却忽然闪过来一个人影,冲进院子里将姜老头手里的旱烟管给抢了去,只听哐当一声,旱烟管狠狠地砸在石阶上,顿时成了两截。 竟是孟茯,但见她额头上满是汗水,气虚喘喘的,可见是跑回来的。 亏得这姜家两夫妻嗓门大,她还没跑到家就听到他们的那些话。 只是终究跑慢了些,没拦住姜老头,让维护她的大壮白白挨了打,如今见他肿胀的半张脸,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一手搂着一个瘦弱的孩子,护在身后。 兄弟俩见她回来,也算是找到了主心骨。 朝气急败坏的姜老头看去,火冒三丈:“若不是叫你们花言巧语骗了,我怎可能到你们家来?自家管教不严,儿子死在寡妇家里,反而怪起我来?我还一肚子苦水没处可说呢?” 她自来在姜家两老面前都犹如鹌鹑一般,如今忽然横起来,还砸了姜老头心爱的旱烟管,甚至将姜猎户的死归于两老没管教好儿子。 气得姜老太捂着胸口大喊,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作孽啊!不孝媳妇忤逆了,来人啊,苍天啊,你睁眼看……” 不过她还没嚎完,就被孟茯打断,“苍天是该睁眼看看,我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这辈子才遇到这样的人家?分家时将我所有嫁妆骗去填补小叔子家里,拿几亩野草都不结仔的荒地打发我,当时是说的好听,只道以后伺奉不必我管,既如此你田地里长多少野草关我什么事儿,小叔子那样好,你们让他来给你们除草啊,跟他去县里享福就是了,还回来做什么?” 第8章 老太太的哭嚎声完全叫她盖了过去,姜老头一脚踹开屁股下的长凳,怒喝起来:“反了天,老子姜家祖上也是出过大老爷的,如今你做起那三姑六婆的勾当,丢我姜家的脸面,我还没质问你,你倒是有脸叫起来。” 这是又拿那日在街上给产妇接生的事说。 明明是救人,可是再世人眼里,却是见不得人的事儿。 孟茯心中不免是有些悲凉。也无力辩驳。 这就是世道。 “这位老先生,那日孟姑娘救人实属意外,在下可以……”沈子房实在看不下去了,站在篱笆外拱手作揖,仕途替孟茯说句公道话。 可话还没说完,姜老太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朝他指骂道:“哪里来的丑八怪,我姜家的事轮得到你来插手?”说罢,目光看朝孟茯,讥讽冷笑起来,“好一个孟姑娘?” 竟有些弦外之音。 转身走到孟茯跟前,冷笑着:“我道你哪里来的豪横,感情是外面找了野汉子,有他给你撑腰,只是你到底有多缺男人,这样的丑八怪你也往家里领,就不怕晚上醒来吓着我孙子们么?” 沈子房见自己越帮越乱,还连累了孟茯的名声,对她满是歉意。 看朝那唾沫星子满天飞的姜老头,素来自以为可看淡凡事的他,竟然生出了一股杀意。 孟茯见到沈子房那凛然冷意,吓了一跳,连让两个儿子将沈先生往他家里拉回去。 方朝这公婆活道:“你们今日来闹,无非就是嫌我没继续给你们伺候庄稼;手里大抵也没余钱了,想拿我给人接生孩子的事儿来闹,好从我这里骗几个钱去。我若是不应,就赶我走是吧?” 若真放她走,她倒是求之不得。 “可是今儿话我就放这里了,银子一分我也不可能在给你们,地里的庄稼也不可能再替你们伺候,你们想要休了我也好,赶我走也罢,随意就是。”话到此处,瞥向正劝着沈先生回去的俩孩子,“只是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我走了这三个孩子谁替你们家养?不管如何这是你们的亲孙子,你们姜家的骨血,我走后你们若是不管,村里的人脊梁骨都能给你们戳破。” 她这话才落,不等姜老头和姜老太发作,族长就被他孙子扶着来了。 气得拐杖往旁边篱笆上狠狠敲了两下,“姜老三,你个混账东西,在这里闹什么?” 姜老头是怕族长的,见他这是要维护孟茯,连忙迎过去,“她丢咱姜家的脸,您还不知她在镇子上都做了什么吧?” 却不知族长因为孟茯真心待这三个孩子,是偏向孟茯的,冷哼一声,“做什么?她自然是救人,你莫要忘记了,她祖父从前是咱这十里八乡最有名望的大夫,她会一二,跟着救人是好事,是给咱姜家积德,你少在这里听风就是雨。我看想要坏咱姜家名声的,分明就是你!” 姜老头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一二,可族长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分家那日说得清清楚楚,大伙儿都不聋,是你两个自己不要她赡养服侍的,如今又要使唤她去给你们做牛马,你们俩加起来也是百来岁的人了,怎就能如此不要脸面?” 说罢,转头见着围观看热闹的人不少,便招呼道:“县里来了征兵檄文,各家通知一声,都快些到打谷场里说话。” 一听征兵檄文,众人哪里还有心思看热闹,各匆匆去通知人。 姜老头和姜老太在族长的怒视下,也灰溜溜地走了。 孟茯忙着给大壮找药含在口里消肿,看着他肿胀的半张脸,心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疼的。”大壮见她快急哭了,含糊不清地安慰着。 可得了这话,孟茯心里越发难过:“牙龈都肿成了这个样子,哪里还不疼?”也下定了决心,不管走不走,这三个孩子自己肯定不能撒手,不然这以后真落到姜家这偏心眼的两老手中,只怕侥幸活下去,也要走上原著的老路。 她既然已经是孟茯了,那就替孟茯将三个孩子好好抚养。 最起码,不能让他们走上邪路。 族长那里,忙着跟沈子房道歉,让他莫要跟姜老三夫妻俩计较,又宽慰孟茯几句,这才去打谷场里。 孟茯家里没有合适入伍的人,自然没去打谷场,只安心给大壮兄弟俩收拾身上的伤口,又将乱七八糟家里整理一回,才忽然想起三妹和鸭子还在村口,急得忙出门。 就见沈先生挑着鸭子,一手牵着三妹回来。 三妹见了她,抱着小包袱飞奔跑来投进她的怀里,担心不已:“爷奶有没有欺负您?” 孟茯摇头,“没有,我哪里能叫他们给欺负了?”态度就得强硬些,对于他们这种蛮横不讲理的人,自然是要以暴制暴。 若是自己稍微软绵些,只怕没这么好就甩脱他们。 “鸭子一只没丢。”三妹回头指了指框里的小鸭子们。 “三妹乖,真出息。”孟茯点着她的小鼻头夸赞,方起身朝沈先生道谢,又想起之前害他被姜老头那样辱骂冤枉,很是歉意,“对不住,连带你受累。” 沈子房就这样将扁担放在篱笆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妨事,身正不怕影子斜,鸭子我放这里。”又有些担心大壮,“要不我去请大夫?” 孟茯听罢,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先生忘记了,我自家便是做这一行的。”方才族长倒是提醒了她,接生婆是做不得,那给人在旁边指导一二,做千金大夫总是可以的吧? 沈子房的确是有些过忧了,尴尬一笑,“是了,我倒忘记了,既如此我便先回去,有什么事情叫喊一声。” 孟茯现在十分可以确定,这个沈先生就是个读圣贤书读多了的憨憨,也就不同他客气,连松开三妹,挑着鸭子回了院里。 这会儿院子已经收拾干净了,煮了些粥,让二强送些过去给沈先生,家里这边吃完后去路边采了些商陆籽回来,将小鸭子头顶染了个遍,才给放到池塘里去。 自家的十几只小鸭子个个头顶梅红,抬眼往池塘看去,一目了然,倒不怕走丢了或是跟别家的混在一处。 孟茯将鸭子赶进池塘,便领着三妹往家里走,一面叮嘱着她,“以后想看小鸭子,远远看就是,断然不要到这池塘边玩耍,危险得很。” 说着只见池塘边被几棵翠绿垂杨柳环抱的草亭里,沈先生搬了一垒书在那里晒。 孟茯便带着三妹过去帮忙。 沈先生看到三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从宽大袖袍里摸出两块芝麻糖递给她:“尝一尝。” 第9章 三妹哪里吃过这等好物,水汪汪的大眼睛便有些移不开,但孟茯没点头,她也不敢伸手去拿。 孟茯见三妹的表情,哪里还用想,只怕是没吃过,按理自己不该让她随便接人家的东西,可惜又不忍她这可怜模样,便允了,“快谢谢先生。” 三妹欢喜地道谢接了糖,却没自己吃,反而是递给孟茯,“您吃。” 孟茯对上那双天真无邪的眸子,心都快化了,“我是大人,我不吃糖的,既是先生给你的,你便留着自己吃。” 可三妹仍旧没自己吃,转头望家里跑去,可见是要分给兄长们。 孟茯见沈先生这会儿得空,想着要入学了,便托他给大壮二强取字。 至于三妹的名字,她瞥见那池塘边的萱草。 萱草的花语是忘却一切不愉快。 叫萱儿便好了。 至于大壮二强,因姜家这一代字辈是若,所以沈先生便给他兄弟二人取了若飞、若光。 若飞取自木兰辞‘关山度若飞’;若光则是出自南朝诗‘属我嵫景半,赏尔若光初’。 孟茯其实之前大致看过这本小说,对于时代设定有一定的了解,类似于南宋,但却叫做大齐,所以大齐以上的历氏,与自己那个世界的吻合的,这些读物古籍也是有的。 但从大齐,也就是宋开始后的人文历史,便都没了。 大齐与金国东沿曲水,西以双燕关为界。 大齐又与夏国、辽国、南诏为并存政权。而大齐偏于曲水以南,经济与诸国相比算得上是发达的,科技较高,对外发展程度也不少,只是可惜这军事能力比较软弱,政治上颇有些无能。 与辽人开战,来来回回七八次求和仍旧没成,终是开了战,可这要上战场的紧要关头,征兵檄文才慢吞吞下来。 沈先生朝着打谷场方向看去,那头被一排枝繁叶茂的桑树当着,是瞧不见光景的,却能将那怨声载道听得清楚。 “战事一起,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个世界虽然已南宋为背景,但是原作者对大观描写不多,只着重于情爱。 所以孟茯也不知,未来这大齐将如何,到底是败给辽人,还是被金人趁机夺走这如画江山么? 那头的怨声里,有着从县里来的衙役高声与乡民们说什么国仇家恨,她听了些许,忍不住叹道:“兴亡皆是百姓苦,打什么仗,谁做皇帝我们底下的老百姓才不管,可吃饱穿暖就是了,他自己说的那些民族大义,只怕自己也不信的。”又鞠身朝沈先生道谢取字一事。 沈子房颔首与她送别,只是一直紧握着的书本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他也想要去战场之上,尽自己绵薄之力以保百姓安宁。 可是朝廷重文轻武,庸官当道,皇帝不政,底下的人就算是拼尽了性命又如何?到时候上头轻飘飘一句议和,所有的鲜血都白白撒在了沙场。 从前不都这样么?不过他想着如今朝廷的局势,只怕这一次是打不起来的。 因此倒也没多为这些村民们担心。 不然就他们这样的,不曾训练一日,便被赶鸭子一般推到战场上去,只有送命。 想着刚才孟茯的那话,兴亡皆百姓苦,她倒是看得透彻,只是上面那些人,什么时候才晓得真正体恤百姓子民们呢? 正想着,听着孟茯家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扭头望过去,原来是几个孩子得了新名字,高兴地在院子里跳呢。 全然忘记了方才的疼痛。 孟茯看着几个孩子欢喜,只觉得到底是孩子,天真无邪的,不过是得了个新名字,便好像是得了全世界那样开心。 这样容易满足的好孩子,怎么能叫他们走上以后那炮灰的路呢? 所以孟茯越发下定决心,不过将来如何,自己都一定要好好扶持他们走正道。 不过想的时候意气风发,看着这才几日,家里装粮食的大缸就挖出一个坑,不免沮丧起来。 一个人一年得吃三百多斤粮食,自家四口人,那得一千多斤,若飞若光更是在吃涨饭,自己不能在他俩身上节省。 不然以后影响发育。 可是萱儿也不能叫她饿着肚子,自己又是家里现在的唯一劳动力,也不能不吃饱? 左右都没法节省粮食,可自己这点月钱,似乎也不够。 一时想起白天族长说自己是延续祖上医德,所以擅长妇科千金,替人帮忙罢了。 所以她完全可以继续做老本行,尽量少给人接生不就好了? 何况妇产医生也是给人看病的,接生的活儿一般不都是助产士么?自己事实上也没亲自接过几个,主要还是负责孕妇的身体状况。 所以自己完全可以延续这点小小的医术,给女人们看点难以启齿的杂症。或是以后有人生产愿意找自己,也可在旁边指导接生婆们。 最起码是有些用处的。 反正不做接生婆,不影响孩子们的名声,便好的。 叫她去跟这个世道抗衡,完全没有必要。这是一本书,作者已经将产婆的身份地位写死了,自己改变不了。 能改变这几个孩子的命运,就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所以不如老实夹紧尾巴苟且偷生。 有了这个打算,孟茯决定明日将祖父留下的医书捡起来翻看翻看,采些常用药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她想着自己反正是有底子在的,当初学的也是中西医,后来专攻妇科,毕业后的医院产科儿科没分开,她又被迫学了产科,进修了一段时间。 而且妇科中药方也看了不少,应该能用上。 心里有了打算,不至于像是之前那样心焦,脸上的神情也开朗了几分。 傍晚的时候,孟茯去池塘便赶鸭子,遇着秋翠,闷闷不乐的,可见是因为征兵的事儿。 秋翠见了她反而羡慕起来,“你这也算是运气好,姜老大死就死了,你和他没半点情义,可我家石匠真上了战场,我心里挂记得紧,又怕他有个一二三,以后可叫我跟两个娃怎么活啊!” 说着,竟要哭起来。 孟茯连忙劝,“凡事往好的想,做人当是乐观一些才是,这一辈子担忧的事情七七八八,可最后真正发生的,百分之十不到。” 秋翠抹着眼泪,“照着你这样讲,我岂不是要想着他上了战场,回头还挣了个将军回来,叫我做将军夫人不是?” “那也行,反正想这个开心,又不花银子。” 秋翠被她逗笑了,擦了眼泪刚要说什么,见着前面草亭里的沈先生,连忙拿手肘碰了孟茯一下,“你瞧,看沈先生这背影真好看,唱戏的那些人扮的神仙还不如他像,就是可惜了。” 可惜了那张脸,生得也俊,偏被黑乎乎的胎记遮了大半。 想来他也是因为这张脸,遭了仪容不整,不得参与科举罢了,可惜了这样的好学问。 孟茯顺着前面瞧去,只见沈先生背对着她们俩,翩翩白衣于这夕阳的暖风里猎猎而起,墨发飞扬,身前便是那碧波塘水,倒映着天边火红色的夕阳。 他整个人就好像是踩在那夕阳红云里,立刻要随着这暖风飞去一般。 可不就是像神仙嘛。 不免也有些惋惜他。 第10章 秋翠分了岔路往自家院子去,孟茯赶着鸭子继续往前。 沈先生转过身,笑看着这些嘎嘎的小鸭子,“明日便要开课,我那头老牛要劳烦你帮忙看着一二。” 孟茯指着池塘斜对面那一片绿草,靠着池塘边有七八棵柳树环抱在一起:“早上牵过去就拴在那里,吃草喝水两全。学堂那头开着窗,也正好能看到,不用担心丢了。” 这两日他那牛,都给牵到村后的山脚下,若飞兄弟跟着秋翠家的两个儿子轮流帮忙看着。 “甚好。”沈先生颔首。 孟茯问着他晚饭吃什么,回了家里把小鸭子赶进墙角自己随便搭建的粗陋小圈里,便洗手去做晚饭。 村里人家烟炊逐渐升起,没多会儿红日便彻底没入池塘中,月亮也来了。 隔日,兄弟俩早起来,喝了些稀粥,便去学堂里了。 孟茯也背了背篓,拿了小锄头,沿着村后山脚挖起草药。 那山里她倒是想去,只是茂密得脚都下不去,又听说有野兽出没,终是断了这心思,就在山脚连着小坡一带。 村里人遇着她,便问起她的打算:“果然是要做个女大夫么?” 孟茯含笑应着:“取笑了,我哪里有那样的大本事,只能瞧些小毛病罢了,而且想来没有别的出路,孩子们要读书,又不可远去,只能这也了。”回头看了背篓里的药草,“这些药草洗净晒干,若是药铺子里不收,我自己留用。” “哪里做不得,正好咱们村里连个郎中都没有。我早前在县城里有幸看过大戏,人家戏文里也唱了,咱们大齐从前也是有那悬壶济世的女大夫。” 这个孟茯还真不知晓,与村里人闲话几句,各自散了去。 临近中午,她背着满满一篓药草回来,就倒在院子里,忙去做饭。 待出来,见着萱儿已经将那带根块需要清洗的给分拣出来,不免是又惊又喜又感动,拉了她到跟前坐下夸道:“好萱儿,你怎这样聪明?” 萱儿回道:“我还想把这些提到池塘边去洗一洗。”她一个早上什么也没干,就只偶尔去瞧一眼沈先生的牛在不在。 这样闲着,她心里不安,怕孟茯嫌她懒。 “不许去池塘边,那多危险,我自会洗,你这个年纪就是玩耍的,得空了多跟邻里的小伙伴们玩耍。”又让她去看看下学了没。 实在不解,这样懂事勤快的小丫头,为什么姜家两老不喜欢? 没多会儿,沈先生连带着三兄妹一起回来。 在草亭里摆了饭,让他们一起吃。 沈先生见孟茯不吃,心细如他,一下就猜着了,连让若飞去喊孟茯过来一起吃饭。 原是他顾及孟茯的名声,所以也是从来不进孟茯家的院门。想来孟茯发现了,这才将饭菜抬到草亭里,又担心他一个人吃太寂寥,所以打发孩子们陪他。 但孟茯却没过来,多半是担心自己不自在,怕别人闲话。 沈先生心里不免是有些感动,又觉得是自己太过于迂腐了些,这乡下哪里讲究这么多?田间劳作时,多少女人还光着脚呢。 何况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与孟茯又没有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坐在一处吃饭并无大碍。 如此这般,连续几日都在草亭里吃饭,有时候也邀了秋翠一家,大家倒也越发熟络起来。 初八这日,村里各家送了儿子丈夫去上战场,原本尚且还算热闹的村子,唯独剩下些老弱妇孺,一下清冷起来,大家也不知这暗地里洒了多少泪水。 也就村里那学堂里郎朗的读书声,给大伙儿添了些慰籍。 这日天气闷热得厉害,像是有大雨要来,孩子们坐在学堂里也是汗流背夹,沈先生只怕他们坐太久不好,让散了小息一会。 孟茯也担心,送了些水井里才捞出的梨子,给他们解暑。 正是这个时候,村里的李寡妇急匆匆跑来,一把将孟茯拽住,哭道:“阿茯,我晓得是我对不住你,可如今我跪下求求你行个好,救一救我可怜的弟妹。”说着,便要跪下来。 孟茯哪里敢让她跪,连忙要扶她起来,力气又不如她大,险些被拽到。 两人这里拉扯哭喊,自引来了沈子房跟学生们。 原是李寡妇娘家弟妹身怀六甲,今早起来便不舒服,找了产婆来,又不见半点动静。 她弟弟也上了战场去,生死难料,就指望着弟妹肚子里的娃儿了,若真有个万一,她爹娘多半也活不成了。 可是去镇子上请大夫太远,也没那多余的银钱,便厚着脸皮来找孟茯。 “阿茯,只要你救了我弟妹和娃儿,你就是要我现在去给你家大郎抵命,我也愿意。”李寡妇哭着。 孟茯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这大郎是何人?只是想着李寡妇有儿有女,她死了谁管她的娃儿,“你快些起来,我没说不去,何况能不能救也要看天意,真有个差池,你不得怪我。” 李寡妇哪里敢怪她?只求她去看一眼,若真没救,那也是各人的命了。 两人忙去孟茯家里,收拾了些可能用到的药,便提着包袱要去。 却见沈先生套了牛车追过来,“快上车。” 李寡妇男人去得早,上面没公婆,她一个人要扶几个孩子吃力了些,不免和村里的男人们有些不清不楚,哄了他们给自己干活下田。 孟茯的男人,不就是成亲那日给她盖房子掉下来砸死的么。 所以这名声自是没法说。 见沈子房也坐在车上,哪里敢上去?生怕连累了他的名声。 孟茯见她慢吞吞的,“救命要紧,快些上来。” 她想起弟妹和那没出世的娃儿,一咬牙爬了上来。只是见着急赶车的沈子房,和不计前嫌跟着去救命的孟茯,心里五味陈杂,只觉得从前自己真不是个人。 且不说李寡妇心里如何想,这牛车从村子里出去,转左从两座大山丫口进去,一直是蜿蜒的下坡路。 李寡妇娘家便是远远瞧着的山坳里。 事关性命,三人皆是心急如焚,可怜那老牛一路奔跑,直至到了李寡妇娘家门口,才得以停下来。 隔着宽大的院坝,就能听到她弟妹那厢房里传来的叫喊声,李寡妇忙拉着孟茯进去了。 沈子房也解了车,牵着牛去村口河边喝水吃草。 第11章 产房里,门窗紧闭,李寡妇领着孟茯进去,只觉闷得犹如那灶膛里一般,她弟媳云秀更是一身汗水,湿漉漉的发丝贴了满脸。 “快些将窗户打开。”孟茯放下包袱,忙去洗手。 产婆她认得,正是上一次集市遇着的那个。 见了孟茯不由得松了口气,“是孟家姑娘便好了,你瞧她这个样子,方才还抽了一回,跟那街上羊癫疯的一般,可如何是好?” 孟茯净了手,走过去检查云秀身体状况,“从前可有如此症状家中有亲人如此?” “不曾听过,她今儿也是第一次。”李寡妇母亲回着,嘴里忙念着阿弥陀佛,手忙脚乱,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 孟茯闻言,心里已经有数,既然不是癫痫,只怕是她血压高升,引发了子痫,但是这又没有什么降压的药,生怕她一回再抽,咬伤了自己,叫李寡妇找了木头,与她嘴里放着。 又检查下身,宫口已经开得差不多,拖下去倘若她再次抽搐,怕是会伤了肚里的孩子。 喊了李寡妇和她母亲,把云秀大腿向上曲起。 “孟家姑娘,这是作甚?”产婆不解。 李寡妇母女也是好奇,又见她不去接生,反而折腾起产妇,这是几个意思? 只听孟茯口气严峻:“趁着她现在没抽,想办法让孩子出来,若是拖延下去,孩子凶多吉少。”她说着,摸着秀云的肚子加腹压,喊着产婆:“她这是顺产娃儿,你下面帮着些,用力将孩子□□。” 产婆有些慌张,可见着万事俱备,又担心真像是孟茯所言,再次抽搐起来,这肚子里的娃儿是没得救了。 房产反正秀云抽搐的时候,可着实将自己吓着了,除了那口中不吐白沫之外,和那些抽羊癫疯的没个两样。 有的可不就是抽着抽着人没了么? 何况她这还是个大肚婆。 一行人全听着孟茯的指挥,一个个尽了力,只觉得那时间过得漫长不已。 然事实上也没有多久,不过是李寡妇她爹在灶房里烧了一锅水的时间,就听着产房里传来了娃儿的哭啼声。 随着孩子的哭啼声,这燥热的天似乎一下凉爽下来,老头子连忙扔了烧火棍跑到产房外:“生了个什么?” 李寡妇娘还不得看,只见产婆扎了脐带给包起来,听到外头老头子问,心里欢喜:“生了个娃儿呗!”这会儿也不管生个什么了,自打早上媳妇就不对劲,方才抽搐起来吓死个人,所以现在能将这孩子生下来,已经是万幸。 李寡妇也欢喜,拿袖子擦了头上的汗,忙问孟茯:“还要我做什么?” 产妇明显血压高,即便已经生产了,但孟茯仍旧不放心,“我包袱里有野茶叶生山楂,你去问一问谁家有决明子,要些来一起煮水给你弟妹喝。” 这是一个降压的茶水,可惜还缺了茉莉花,但也勉强可以能用。 那山楂是前几天在坡下摘的,相貌很不好看,所以让馋嘴孩子们给落下了。 她本意是带来,给产妇吃一吃,可促进子宫收缩,早些将恶露排个干净,没想到如今用上了。 李寡妇急忙去了,此刻对孟茯的话是深信不疑。 孟茯检查了一回孩子,见着健健康康的,心里暗自庆幸自己今日运气好。 担心产婆以后现学现卖,连忙与她仔细交代:“今日我用这法子,你以后可不得乱用?” 产婆有些不解,愣了一回,反应过来,“老太婆我晓得规矩。”她这是当孟家的独门秘法了。 孟茯见她误会了,连忙解释:“以后你遇着这样的情况,产妇生产前若是发生此类病症,可以用这样的法子,但前提是孩子足够小,若是个头大,便是上下合力给□□了,可会伤及孩子。”会伤到孩子的臂丛神经,以后那手是抬不起来,一辈子也完了。 也亏得这乡下人家艰难,吃不饱不见肉,这孩子个头才小。 产婆连连点头,认真地听着,“那若是生产中呢?” 孟茯摇头,“没得救,只有碎胎保全大人。”这样的医疗环境下,不可能马上给产妇降压,也没有办法立刻手术,只能如此。 李寡妇的娘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孟茯讲得头头是道。 回头与自家女儿说起孟茯是有真本事的,少不得又骂起李寡妇来,“你个天杀的,往日要怎样我不管你,我只体谅你带着孩子们不容易,可你瞧人家和你也一般要带着几个娃儿,却是堂堂正正的,如今你兄弟的儿子能活着,全凭着人,待回去后,你要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李寡妇找孟茯是病急乱投医,没曾想孟茯竟然有这样的大本事。 当下叫她母亲骂,心里也后悔不已,觉得自己对不住孟茯。 而孟茯这里,产妇已没了大碍,降压茶水她也喝了,眼见着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 李寡妇娘家也不宽裕,哪里能给她银钱?只将那辛辛苦苦攒起来的十来个鸡蛋包给她。 屋子里还躺着一个产妇呢,孟茯哪里能要,连忙拒了,只说:“都是乡里乡亲,我也就是搭把手,到底还是赵嬢嬢的大忙,你们只管谢她,我先回了。” 产婆姓赵。 李寡妇要留下照看着,晚上并不回去。 想着欠孟茯也不少了,便托付她,“您大人大量,回去帮我看一眼家你,只叫他们晚上关好门便是,我一早就回了。” 孟茯自然是应了,与沈子房先回姜家村。 他二人来一趟,李寡妇娘家也不好叫他们白忙活一场,可手头上现在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便商议着等地里的庄稼收了,送些粮食过去。 李寡妇娘心细,想着当时孟茯不摸孩子,便有了数,同李寡妇交代:“她还年轻,是不可做这种下等事的,多半是要当个女大夫,你嘴巴仔细,莫要坏她名声。” 第12章 李寡妇连连点头,又忍不住埋怨她母亲,“我是那门牙不把风的么?何况好赖我也分,如今欠了她大人情,我只有帮着她,没有害她的道理。” 母女俩正说着,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将这天劈成了两半,刹那间是乌云密布,黑云猛压,燥热的风也变得凉爽起来,吹得房前屋后的蒿草嗦嗦响。 “这大雨要来了,回姜家村全是上坡路,怕是不好走。”李寡妇娘喊了一声,急得捡起破油布披在身上,打算追他们回来。 李寡妇还没得及拉她一把,豆大的雨就落了下来,还夹带着不少桂圆大小的冰雹,打得她脑壳疼,连忙自己退到了屋檐下。“阿弥陀佛,我的菩萨爷!” 这会孟茯与那沈子房正爬了两个弯坡。 忽听头顶传来的雷声,孟茯回头一看,只见山坳里已经下了一片,忙让沈子房拉住牛,“雷雨来了。” 沈子房忙跳下车,一手扔了伞给孟茯,解了牛拴在路边的老松树下,将绳子放得长长的,既让牛没有被禁锢在树下不安全,也让牛不会因这雷鸣火闪吓得跑丢了。 几乎是孟茯才撑开伞,雨就来了。 只是他这把精致的油纸伞,哪里经得起这样大风雨?孟茯撑着伞正想往沈子房头上去,几颗冰雹砸落下来,那伞骨就隐隐有些要断的意思。 又是邪风乱舞,吹得脸颊生疼。 沈子房将伞接了过去,撑在两人头顶,裙摆裤脚已全湿了,从上面流下来的黄泥水自他们脚跟冲过,这里本又是斜坡,险些叫人站不稳。 为了避嫌,两人也没敢站太近,沈子房手里那伞几乎撑在孟茯的头顶,自己浑身淋了个湿透。 眼见她几次没站稳,“你抓住我的袖子。”身后的坡坎上,又全是树木,这雷鸣火闪不断,根本不敢靠近。 尤其是看着坡上一根老树直接被劈成两截,孟茯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她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大风大雨,吓得小脸苍白,待那闪电又来,总结的会劈在自己身上一般,条件反射地将头往身旁的沈子房怀里撞去。 沈子房被她撞得闷哼一声,“我们站在旷野里,这闪电是不会落头上的。” 可现在大雨滂沱,冰雹虽说已经没了,可耳边全是哗哗的大雨声,孟茯哪里听得见他说什么?只心慌慌的,巴不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把头扎在他怀里,紧紧揪着他胸前的衣襟,硬是不抬起头来。 沈子房站得笔直,跟那路边的老松树一般一动不动,任由孟茯拿自己做那避灾避险的物什。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闪电雷声逐渐停了,雨也小了些,昏暗的天色也逐渐明亮起来,四下山川田野里,各种各样的绿。 两人膝盖以下全湿了遍,袖子肩膀也没逃脱。 “趁着雨小了些,咱们赶紧回。”沈子房提议。 孟茯这会儿已经恢复过来,但小脸仍旧是苍白一片。 也不怨她,她素来就怕这打雷,听到沈子房的话,连连点头,“别套车了,牵着牛直接走。”这山路如今湿滑,套了车那车轱辘若打滑了,还不知要几时才能到家。 沈子房正是这个意思,牵了牛,让她骑上去。 孟茯先是拒绝的,可如今这大雨冲刷过的地面,黄泥湿软滑腻,走起来摇摇晃晃的,好几次都险些摔倒,这才爬上老牛的背上。 沈子房将伞递给她。“姑娘家身子单薄些。”便牵着牛急步往山上爬。 孟茯心中不免是感动,想着这回去后,每日三餐一定尽心尽力些才是。 又觉得他为人端正,行事光明磊落,颇有君子风范。自家的若飞若光跟着他读书,以后品性想来也差不了的。 两人这跌跌撞撞的,下坡来时只用了大半个时辰,这上坡又遇大雨山路湿滑,硬是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出了丫口。 此刻雨已变成了毛毛雨,天色也暗了下来,田间蛙声片片混杂着汌急的河水声,满地庄稼叫那冰雹一砸,歪歪斜斜的没了好模样。 两人皆是一身狼狈,裤腿裙摆上全是稀泥。 还未到家门,就见秋翠撑着伞急匆匆地迎来,见了他二人这狼狈样子,连忙伸手去牵牛,“这李寡妇怎有脸来找你快些去将衣裳换了,晚饭就在我家里吃。” 忙把牛送到圈里去,便使唤了自家俩儿子去给沈子房烧水。 孟茯这边自有三个孩子,都收拾完,天已经彻底黑了。 秋翠给沈子房送饭来,一手打着灯笼,喊了孟茯一家四口过去。 孟茯哪里顾得上吃,只将三个孩子交给她,“李嫂子晚上不回来,我去她家里看一眼。”接了她手里的小白灯笼,打着往李寡妇家里去。 待她回来,见这边还等着她动筷子,“何必等我,孩子们经不得饿,今天麻烦你了,改明儿我家里去吃。” 秋翠嫌她这样生分,扒了几口就问起李寡妇弟妹的事儿,“怎样了?” “运气还好,没出什么事,只是我们运气便不好,回来又是上坡路,还赶上了这要命的大雨,雷鸣火闪的只差没把我这半条命吓没了。” 孟茯说着,几个孩子齐刷刷地看着她,一面放下碗筷比划今天的冰雹是怎样的大。 饭桌上一片热闹,吃完饭跟着秋翠收拾了,孟茯再三道谢,领着三个孩子归家去。 要说她和沈子房单独回来,还湿淋淋的,她那公公婆婆没来半句闲话,只因是这征兵檄文一事,急急忙忙又跑去县城了。 姜德生也是榜上有名的,两老哪里愿意他去战场上送死?硬是狠下心,活生生地打断了他的一条手臂,吊在胸前,免过一劫。 还道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没跟着去战场上,才下了一回大冰雹,两老担心庄稼,第二天便急匆匆赶回来了。 自是不知晓孟茯去李寡妇娘家的事儿。 第13章 翌日,孟茯才送了学生们出辕门没多久,李寡妇就来了。 一早赶踩那湿滑的黄泥来,鞋子脏兮兮的,手里牵着一头半死不活的小羊羔,背着包袱,可见还没来得及回家去。 不由分说就推了小辕门进去,将黑山羊拴在孟茯家院子里的老梨树下,“你们昨儿前脚刚走,我弟妹娘家就淋着大雨来了人,送了这碍人眼的畜生来,我爹娘合计昨日欠你两条性命,你又不要鸡蛋,索性将这畜生牵过来给你,也还不晓得能不能养活。” 原本是要送粮食,可这不是遇着了大冰雹么?收成只怕没有预计的那么多。 这山羊还小,杀又杀不得,还长了一张要吃的嘴巴,他家哪里有闲人去伺候? 李寡妇爹娘合计,倒不如给孟茯做答礼得了。 这是一头羊啊!正要洗衣裳的孟茯自然是拒绝,“这太贵重了,何况是你弟妹跟侄儿也是运气好。” “一头畜生罢了,哪里抵得过两条人命。我本又不是个好东西,昨日你肯去就是大恩大德,你莫不是记恨着我,不愿意要?”李寡妇昨夜翻来覆去,想着自己着实对不住孟茯,要不是贪图姜猎户年轻力壮能干活,哄他去给自己盖房子,死在了自家房子下,孟茯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走了自己的后路。 孟茯哪里记恨她了?心里还暗自庆幸那姜猎户死了呢!不然从几个孩子对他那亲生父亲的印象来看,也不是个好东西,若是还活着自己现在更艰难呢。 “是他自己的命数,怪你做什么?你还是早些回家去看看孩子们才是要紧事。” 李寡妇看了看羊。“那你得收下。”说罢便转身,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扭过头来,“昨日还连累沈先生跟着受罪,他那车我瞧见了,还在路上,让他别担心,待这天放晴了些,找几个人给他拖回来。” 孟茯送她走了,这是头一次接触,觉得她也不甚坏,好歹记情记义的。 又看了看着四条腿大半截都被黄泥染得脏兮兮的小羊羔,牵着去了沈子房拴牛的草地上,也拿了长长的绳子套着,免得跑丢了。 回来正巧见着秋翠垫着脚尖往那处瞧,有些意外李寡妇牵了羊过来,“到底算她娘家还算是会做人,没叫你白白淋了一场大雨。” 又望着远处那青山下的庄稼,担心不已,“原指望今年是旺年,能有个好收成,偏老天爷不作美,唉!” 孟茯也忧心,“是呢,本以为有了这好年头,族里才将学堂办起来,如今来了这场冰雹,年岁不好,只怕年底公中就不宽裕了。”到时候拿什么给沈子房做供奉? 这么一说,秋翠也担心不已,想着自家顽皮猴子们才学了两日,就歪歪斜斜会写了自己的名字,嘴巴里还能读些绕嘴的诗文,便觉得若是不供他们,岂不是给耽误了?便道:“不若你去族里问问,若是拿不出,各家凑一凑,总不能就此断了孩子们的前程。” 孟茯连应了,去将衣裳洗了,想起那沈子房的脏衣服还在他家里堆着,本想帮忙拿来洗了,又怕人闲话,只得作罢。 洗完了衣裳,果然去找族长大爷。 人这会儿跟村里的几个老大爷坐在打谷场里,脚上是黄泥,可见也才去看过庄稼回来。 听孟茯问起学堂的事儿,只挥手让她不操心,“我是瞧见了,唯有读书才能有出路,倘若像是我们一样,只抬头望着老天爷赏饭吃,怕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 说着,转头朝几个老大爷说道:“所以啊,各家下半年可得紧细些,把先生留住了,可不能断送孩子们的大前程。” 几人连忙应了,又说起这读书的诸多好处,比如征兵不用上战场,识了字吃的都是轻松饭等等。 说了几句,问起孟茯,“我们刚才遇着李家的,她说你昨日救了她弟妹,还送了好些个药,是真要支起摊子,做这女郎中了?” 其实族长大爷爷一直就担心她去做什么产婆,极其怕人说闲话,因此现在趁着几个老伙计都在,就问起孟茯。 孟茯原意是想做的,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这本事。现在族长大爷爷问起,就坡下驴,“是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我祖父在时,只教我学些千金妇科的粗浅,旁的我也不大会,这乡下小地方,也不晓得能不能混一口饭吃。” “话不能这样说,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你要真有出息,人家就是走十里八里的路,也愿意来请你。”一个老大伯说道。 孟茯连点了头,他们问起昨日的事儿,听她遇到的还是赵嬢嬢,族长大爷便道:“你既连续两次都遇着她,又愿意听你的话,以后你就继续找她搭火,旁人不如她老实,你又没个防备之心,小心让人偷学了你吃饭的本事去。” 孟茯一一应了,话唠了几句,便回家拿了背篓镰刀,河边上田埂上,割了些不错的蒿草回来做艾条。遇着村里的本族的五嫂子,她有些身下不舒服,见四下无人,便找孟茯给她瞧。 原是身下白带青色,粘稠不断,有臭腥味。 孟茯瞧了,叫她别担心,“这是肝经湿热所致,不是什么要紧事,我给你说个方子,你去要铺子里抓几副,吃了就好。” 茯苓酒炒白芍生甘草柴胡印成陈皮炒栀子,各几钱不等。 “生甘草我家里正好有,你便不要花这冤枉钱,回头给你拿。”她差点忘记了,昨天早上才采来的,正是新鲜。 五嫂子连谢了她,两人在田埂上分别。 临近午时,明晃晃的大太阳就出来了,孟茯拿砍刀一一将蒿草砍碎,摆在筛子里,放在太阳底下晒。 五嫂子提着两条手掌大小的草鱼送来给她做谢礼。 孟茯本想拿面粉裹了油炸,奈何家里的油罐子不宽裕,便只抹了些油盐,鱼肚子里塞满了佐料,池塘里摘了荷叶捆上,外面糊了黄泥,扔进灶膛里。 上头煮饭,下面烤鱼。 第14章 难得一顿荤腥,肯定是要叫秋翠一家三口过来一起吃的。 见着了鱼,孩子们自然是欢喜,秋翠抬着两碟素菜过来一起拼饭,“哪里来的?” “昨日大雨,上流黄乡绅家的鱼塘里漏出来的,所以不甚大,五嫂子提给我的。”孟茯说着,眼见孩子一个个馋得流口水,便让若飞先将沈先生的饭菜送去。 如今池塘涨了水位,那草亭岌岌可危,沈子房便在自己的院子里吃饭。 鱼总共就那么大,两人都没舍得动筷子,只叫五个孩子给分了。 没曾想若飞三兄妹,竟又匀了不少给孟茯。 秋翠见了,不由得瞪着自家两个皮猴子:“我瞧你才是他们的亲阿娘,我家这两个只当我是后娘。” 她这样一说,虎子和水生反应过来,只是那点鱼肉都吃了个干净,只忙不迭地给她夹菜。 两家人闹闹笑笑吃完了一顿饭,说起那黄乡绅来,只道从是做过典史大人的,虽不穿官袍子,但是他才在衙门待了两年,辞了回老家来,买地置房屋,好不气派。 如今也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乡绅老爷。 “我只听说那十年清官,仍旧两袖清风的,他这样多半是贪墨了不少。”孟茯说道。 秋翠听罢,吓得连忙止住她的话,“这个人心里有数就是,你怎就说出来了?你不晓得他不但是乡绅,也是恶霸,前儿镇子上有人说了他的不是,连夜使了几个家仆,将人家的牛圈烧了,好不霸道。” 孟茯想起自家的小羊羔,有些担心。 若飞大一些,读了几天的书,胸中已有不少正气,听罢插了一句:“怎不报官?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我的娃哟,你不晓得自古是官官相护的么?去报官只怕还要白白挨一顿板子呢。”秋翠回道。 孟茯见着时间不早,沈先生已经要准备去学堂里了,便催促着他们几个孩子,“快些收拾,莫要耽搁了上学的时间。” 若飞应了,只让若光去屋子里背了书包,自己则捡了竹篓背起。 “你作甚?”孟茯问着。 他答:“下学了,我顺道去割点草喂羊。” 说罢,便匆匆去了。 秋翠见了,很是羡慕,“这孩子就是懂事,你瞧一样大小,我家这俩皮猴子就没有这样子的自觉。” “是啊,是真的懂事。”就是不知道为何会变得那样坏,得了那样一个悲惨的下场。所以孟茯想,不管如何,一定要好生将这兄妹三看好,完不能给他们一点变坏的机会。 带着萱儿在院子里忙了两个时辰,便借了秋翠家的独轮车,往村口河边去搬了不少石头回来,在屋子墙根下,简简单单和着稀泥,砌了个矮矮的墙根。 只是效果着实不好,且不说没有半点美观可言,就是能不能稳当些,孟茯心里都没地。 秋翠见着了,只笑道:“这是男人家的活儿,咱们女人哪里做得来,你能砌成这个样子,已经了不得了,倘若真的怕倒了去,倒不如在稀泥里添些烂草,兴许能牢固些。” 孟茯又试了一回,与萱儿都弄得浑身的泥浆,在这矮墙上糊了一层,似乎还真的稳固了些。 而这个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又瞒着洗手换衣裳煮饭。 那场冰雹过后,天连续放晴了好几日,孟茯家里平白无故多了这样一头小羊羔,整日跟沈先生的老牛拴在池塘边,众人也晓得了孟茯去救她娘家弟媳的事儿。 便也对孟茯的医术有了一定的认可。 而这但凡女人,也没有几个人身上爽利干净的,听得五嫂子身子逐渐好了,便也偷偷来孟茯家里,问她寻一两副药。 大部份的药都是她自己挖来的,所以缺个一二三味,各人只管去药铺子里抓便是,因此在她这里也花不了几个铜板,并不觉得贵。 逐渐她这名声也就传开了。 她那公婆姜癞子夫妻俩后知后觉,又听说她赚了不少个钱财,心里不免就生了些想法,晚上吹了灯,在被窝里商量起来,“如今老三折了手,以后下不得苦力了,县城里什么营生都叫人做了,倒是这一行没人,而且女人的银子又好赚,咱不如想个法子,叫她将这本事教给老三。” 这话是姜癞子提起的。 姜老太听罢,只觉得这主意甚好,“本想着今年的收成好,咱能贴补老三一二,可是现在遭了这冰雹,能不能吃饱都是问题,他一家子在县里,每日只见出不见进,我也心焦得很。若这小蹄子能将本事教给老三,那咱也不必担心什么了。” 姜癞子连忙称是,“自古来没听说过什么女人行医的,她一个寡妇人家,真做了这一行,到时候少不得要走街串巷,谁知道她到底是给人看病,还是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丢咱们老姜家的名声。” 姜老太听罢,似乎已经见到孟茯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哪里还能睡得了?只觉得自家大儿子头上一片绿,连忙翻身爬起来,“这可要不得,明儿咱就去跟她说一声。” 姜癞子却是有些担心,“族里如今偏着她呢,还不晓得咱们的话有几分用?” 姜老太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这关族里什么事儿,她是咱们的儿媳妇,又不是族里的,何况这是教给老三,又不是把本事传给别人。” 姜癞子听了有理。 翌日吃过饭后,两人也不着急去田里,先跑来孟茯家里。 第15章 这些天孟茯的药用了不少,正打算今儿天气好,去挖些回来备用。 刚关了门就见着他二人,只觉不妙,掉头便要走。 姜老太已小跑过来,一把将她拽住:“我和你爹有事要和你商量。” 孟茯耐着性子,“当初说的清楚,你们的事我一概不管,我只管三个孩子,你们想商量什么,只管去县里找小叔家商量便是。” 说罢,便拔腿要走。 姜老太紧抓着她不松手,“你少在这里扯皮,我今儿和你爹来,是想和你知会一声,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就不该藏着掖着,教了老三,好叫他将你孟家这医术传出去,这是为你们孟家着想,你别不知好歹。” 孟茯听了忍不住好笑,“既然是我孟家的,关你们姜家什么事儿?” 姜癞子见强硬不行,便摆上小脸,一副苦口婆心为她好地说道:“说到底,关上门咱们才是一家人,我们也是为了你的名声好,你这样到处背着药箱子四处跑,少不得叫别人背后说闲话。” “名声又做不得饭吃。”孟茯却不曾将这什么名声放在心上,只要不会像是入了下九流的接生婆,会影响到若飞若光兄弟俩参加科举就好。 又见他们穷追不舍的,只放了狠话:“你们死了这份心吧,我便是死了,也不可能将孟家的医术传开外姓人。” 三人拉拉扯扯,少不得惊动了别人,晓得了缘由,不免觉得姜癞子夫妻着实过份了些,先骗了人家的嫁妆就算了,如今还要让人家将医术交出来,少不得说几句公道话。 又有人说:“这学医又比不得旁的,学个三五月一二年就能出师,得从小耳目濡染,如今你们老三是什么年纪了?等他学出来,只怕孙子都有了,这些个年又顾着要学医术,吃那西北风去么?” 姜癞子夫妻得了这话,想来也是,最后只得放弃了。 他们倒是放弃了,可孟茯不放心,总这样来扰,她平添一些气。 心里少不得起了主意治一治他们,正好给渔夫的媳妇看病,送了自己几条糟鱼,当下就给拿出来,晒在篱笆上。 姜癞子就好这一口,孟茯知道的。 而且这些日子他两人也没少隔三差五来自己这里摸东摸西,只是自己锁了门,他们碰不着罢了。 不过这糟鱼,也不是那样好吃的,孟茯往上面弄了些药粉,并不会要人命,只是叫人吃了精神不济,只愿意躺在床上罢了。 放了两日,那姜癞子果然来取走了,孟茯在门口骂了一回,只当是谁家的猫儿拿了去。 那一边,姜癞子夫妻俩安安心心连着吃了几顿,好不畅快。 糟鱼里的药粉是慢性的,吃了两日,这俩夫妻才变得懒惰起来,也不曾察觉,只当是天气闷热的缘故。 整日最远,就是在那院子里转一圈,田里也不去了,日上三竿起来吃了一顿,就躺在床上打盹。 几个孩子问起糟鱼哪里去了,她也只道是猫儿叼了去。 此后小半月里,那两老懒懒散散在家里坐吃山空,孟茯也得以安心过了一阵子,翻看着祖父留下的医书,那不解的地方,便写了小纸条,拿给若飞兄弟,让他们送去给沈先生,让沈先生帮忙解释。 一来二去,孟茯与沈先生倒借着此事熟悉起来。 她觉得这沈先生果然是胸有大才,深藏不露的,又想着他有真本事,可偏因为这张脸,断了这科举路,不免是替他惋惜。 而沈先生见了孟茯如此敏而好学,还用那碳笔写得一手好看的小楷,于她的欣赏又多生出几分来。 若飞兄弟对于这医理,也有了些许粗浅的认知。 便是萱儿,跟着孟茯采药分拣,也学了些许,闲暇时候孟茯也教她认几个字,但到底是年纪小,孟茯对她并不是很严厉。 她这个年纪,就该是撒丫子放心玩的时候。 要说这光阴似箭,转眼竟已经是八月中旬了,那些个被县里强征去战场的男人们,竟然都回来了。 村里老少无不欢喜,虽隐约也听说了,是个什么公主嫁了过去和亲,又给陪嫁了不少金银财宝,才止住了这战事。 但大家并不关心,那都是遥不可及的事儿,眼下能一家老小团员,便是最好的事。 正好下半年没个什么好收成,女人们在家里带孩子伺候老人,合计着男人们也能去附近的采石场或是矿里做一回工,争取能赚些银钱回来,过个好年。 可有人欢喜,便有人难过,就说孟茯那小叔子姜德生,因为想要躲兵役,自己断了手,如今倒好。 仗没真打,他那手却是真残了,后悔不已,少不得也怨恨替他出主意的姜癞子老夫妻。 而这个把月里,孟茯又替几个妇人看了些小毛病,这千金手的名声便逐渐在十里八乡传开了。 镇子上刘员外家的大娘子来请,女儿十六岁了,还不曾来月事,叫她去看了一回。 她一个人出入总归不方便,便领了萱儿一起,也免得人说闲话。 可到底是年轻好颜色,让刘员外瞧见了,放在心里,叫他茶饭不香,家里的孙买办见了,猜了个七八,与他献计,“老爷膝下儿女双全,大娘子又贤惠,日子虽是过得美,可大娘子要掌管家事,哪里服侍得过来,何不抬一顶小轿子,接她进门来?” 他从前倒是有两个小妾,可都得病没了。 刘员外摇头,“不曾见过谁家的娘子还梳着姑娘头。”他可真切听了那个五岁的女娃儿唤她做阿娘。 孙买办连忙笑道:“您倒是忘记了,咱镇子上有个姓孟的大夫,去年不是死了么?这就是他的孙女,叫乡下那些个泥腿子骗了去,给人做后娘,活该老爷您有这福气,刚嫁过去还没拜堂,她男人就从寡妇家房顶上跌下来,死了。” 刘员外听罢,心中甚是欢喜,没曾想还是个黄花姑娘,又觉自己眼光好,但仍旧担心孟茯公婆不愿意,有些为难:“人家愿意放人?” “怎不愿意,老爷不知道她那公爹就是姜家村的姜癞子,最是贪财好利的,哪里会不许?” 刘员外听了就安心,即赏了孙买办几个银子,打发他去办这事儿。 孙买办白捡了这便宜差事,高高兴兴吃了二两酒,打算去姜家村。 也是巧了,就在集上遇着孟茯的公公姜三旺,连忙过去拿了一条长凳坐过去,“恭喜姜老爹了。” 姜三旺正烦着,为了逃兵役,小儿子白白折了手,可如今又不打仗了,朝廷养不起这许多人,都给打发了回来。 听得有人道喜,只觉得对方是看自己笑话的。 只是回过头见了是刘员外家里的买办孙福,不敢惹,赔着笑脸,“你莫要取笑我老头,哪里来的喜?” 孙买办连与他说了自家老爷想要纳孟茯的事儿,还劝着他:“你当初不说将她做闺女养么?既如此有这样天大的好姻缘,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必然是对得起死去的孟大夫了。” 姜三旺也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 那孙买办继续说道:“不用我讲,你也晓得我们老爷在这梨花镇一等一的有钱人,家里的银子比皇帝还要多,你只管应下了,高高兴兴把人放了,数不尽的好处是有的。” 第16章 姜三旺哪里还有闲心吃酒,想与其看着孟茯每日跟那姓沈的先生搅和一处,不如去刘家做小,还能换一笔不菲钱财。 何况那姓沈的又穷又丑,吃饭还要靠村子里老小供给,没得个什么前途的。 他回了家,忙与老太婆商议,都觉得是天大的好事。 可两夫妻还没得及找孟茯,消息就传到了族长大爷耳朵里,只气得连忙将他喊过去说话,“你个挨千刀砍脑壳的,那刘员外是个什么人你心里没数么?好好一个员外郎不积德,尽做些丧尽天良,强霸乡村的勾当,你还想将你自己的儿媳妇卖给他,姜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个黑心烂肝的东西?” 姜三旺被骂得说不出话,只拉拢着脑袋站在一旁,嘀咕着:“她年纪轻轻,迟早要跟人跑,还不如趁早嫁了出去。”还能得点钱财。 “呸,你哪只眼睛看着的?她是愿意吃苦受累的,又把家里祖传的手艺捡起来,养活三个孩子不在话下,你如今也看见了,三个娃儿整整齐齐,比那爹妈齐全的还要像模样,她这样好心待孩子,你不感激她的恩德就算了,还想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儿?那刘员外纳一个妾就死一个,你是不晓得?” 骂了一回,又好言劝道:“若飞若光也是好孩子,将来出息了,你是能享福的,你就做一回人罢。让她看着孩子们大了些,正儿八经给她找户好人家才是要紧事情。” 姜三旺心里只想,那几个兔崽子长大得等猴年马月,还不知自己有没有命活到那时候,何况又不晓得他们是要饭的命还是个什么命? 与其等他们那看不见的好处,不如先拿了刘家的银子揣在荷包里才是。 这里搪塞了族长大爷几句,便回了去。 夫妻商议一回,终不得主意,又舍不得刘家那头许诺的好处,就去找孙买办商议。 这孙买办也是个阴损小人,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说是欠了刘员外的五十两白丝银子,如今拿不出银钱还,让孟茯去给抵债。 为此,还让姜三旺专门画押做足了凭证,这样料想族长大爷不得不点头放人。 姜三旺拿着借据在手里,却只来找孟茯,“不管如何,你是姜家的媳妇,如今我欠了人家许多钱,只要你肯点头,就饶了我这条老命。你是大夫,做的都是善积德的好事,不能见着我不救。” 孟茯正端着簸箕在门口筛检挖来的半夏,听到他的话,头也不曾抬,“且不说你不止我这个儿媳妇,何况当初分家的时候说得清楚,您二老就是归天了,棺材板子也不会找我要一个铜板的,既如现在欠了银子,就不该来找我。” 她说着,起身端着簸箕进门,见萱儿紧随着要进来关辕门,只朝她使了眼色,嘴上说着:“你去看看,咱家的羊拴好没,别让它又去人家地里。” 萱儿却是没去池塘边,反而往族长祖爷爷家里跑去。 姜三旺自是不知,只推着辕门要进来。 “我是个寡妇人家,是不要什么名声的,可公公到底顾忌着些,不免叫人闲话了去。”孟茯也不拦他,往墙上捡了缝好的布袋子,一溜儿将晒干的半夏都装进去。 姜三旺只得将脚收回去,后悔应该喊了老太婆一起来的,但又不甘心被孟茯拿捏,索性一屁股坐在她大门口,死皮赖脸道:“你这是要逼死我,与其叫人来追债砍我的手脚,我不如跳进这池塘里淹死算了。” 这话哪里吓得住孟茯,她忍不住好笑:“少来吓唬我,您要真干跳了,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置办一副好棺材。” 姜三旺这种人,最是惜命,怎么可能真的寻死去? 何况这银子也欠的太巧合了些。 见她油盐不进,还说起了风凉话,姜三旺不免是恼羞成怒起来,只觉得孟茯着实歹毒,一个劲儿盼着自己死。 既如此,她不仁就不能怪自己不义,瞥眼见着篱笆下男娃儿们玩耍的粗棍子,大步往院子里跨进去,“我好话说尽,是你自己不听,怨不得我了。” 孟茯听着他的脚步,忙转过身,见他凶神恶煞举着棍子要打自己,吓得花容失色,“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将你送到刘家去,人家好心好意轿子来抬,你不乐意,我就将你捆了去。”说着,手里的棍子就要落下。 大人手臂粗的棍子,落下来孟茯还不得昏死过去? 她也跟姜三旺夫妻打了几回交道,虽知道不是好人,但着实没料到能歹毒到这个份上,只怨自己大意了些,当下连忙拔腿朝门口跑去。 才跑到沈子房家的门口,就见着萱儿领着了族长大爷来,如见了救星,双腿越是卖力,朝他们奔了过去。 可姜三旺也红了眼,势必要将刘家的好处拿到手里,哪里肯放手?在她身后是穷追不舍,眼看着那棍子就要落在孟茯后脑勺上,一抹月白自众人眼前闪了过去,与此同时只听得姜三旺一声痛苦闷哼,人就倒在了地上,棍子滑落到了一头。 孟茯大惊,连停住脚步,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着,只见公爹满脸痛苦地躺在地上,沈子房站在他跟前,满脸怒意。“这也是太平盛世,哪里有你这样逼迫亲儿媳的?” 姜三旺被摔得头晕目眩,眼前只冒着金星,听到是沈子房的声音,一个激灵爬起来,又见族长连带村里好些人都来了,忙指着沈子房骂道:“你个奸妄小人,别以为我不知你心里如何想的?又穷又丑,就指望着我大儿媳妇好骗,想拐了她。” 只可惜话音刚落,没引来半点共鸣,反而被族长大爷跨过来拿手里的拐杖敲了一回:“你个孽障东西,自己不做人,便以为谁都跟你一个模样么?” 当下也不由他说话,只喊了人来绑了他,架着胳膊拖到祠堂里去,听候发落! 可孟茯心里还是不踏实,这一辈子都总不能顶着他家儿媳的身份吧?不然一辈子就活该被他压着。 她需要一个户头, 族长大爷虽将姜三旺押了祠堂里去,不过是训斥一顿,叫他长记性罢了,可于自己来说,仍旧是后患。 于是当下也趁着人多,只在族长大爷面前跪下,“大爷爷,我也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却叫我遇着这样的事情。”与姜家必须有个决断,最好能自己分到户头,立了女户当家做主,要搬要走,来去自由。 说罢,抹了眼泪,见着若飞三兄妹都在,目光落到他们身上,“我与他们的爹是没有姻缘,但与他们兄妹三人却是有这母子缘份的。我祖父去了,便没有旁的亲人,所以才处处让人欺辱看低,我是不愿意叫他们再过我这样的日子,所以就算吃苦受累些,也要想法子让他们将来出息!可我就这样一心一意扶孩子们,我公婆还要这般算计我,叫我如何再安心待下去?当初哄了我家的财产便算了,也不过是拿给小叔家里,不算是流到外人手里去,但现在又拿我去抵债给人做妾,我还活着做什么?” 说着,忽然起身,朝着前面池塘边跑去,众人一惊,察觉出她是要跳塘寻死,忙去拦。 那沈子房追在追前面,众人也瞧见了,他那脚不沾地,跟戏文了说的天外飞仙们一样,飞过去一把将孟茯拉住。 可为时已晚了些,孟茯已经跳进去了,还连带沈子房也一并拽入池塘里。 众人吓得惊慌失措,孩子们又哭又喊,想要下去救人,不过将大人们拉住了。 现场一片慌乱,众人七脚八手拿了竹竿,又是下水的。 孟茯哪里可能真的死?她是擅长水性的,不过是想要让族长大爷给自己个好结果罢了。 是见着沈子房也来了,为了以防被察觉自己是演戏,结结实实灌了两口水,顿时只觉得那情况不妙,眼前一片模糊起来,自己的脚好像被下面什么绊住了,不听使唤。 她这才恐惧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待她醒来时,夕阳从窗户里照射进来,撒在她胸前的被子上,只觉得这颜色甚是好看,心里欢喜。 还活着真好。 秋翠守在床榻前,见她睁开眼,连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谢了几回菩萨,才后怕道:“你要吓死个人,怎真的跳了塘去?你不晓得这水塘都是沼泽烂泥么?也亏得沈先生厉害,又会功夫,硬是将你从那沼泽烂泥里拽了出来。” 第17章 孟茯心想原是如此,难怪自己怎么说当时手脚不听使唤,原来是已经陷到了沼泽泥里去。 “沈先生和孩子们呢?”别救了自己,他自己陷进去了吧? 又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吓着那三个孩子,给他们吓出心理阴影,走了偏路,那自己这一阵子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秋翠却看着她笑道:“他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了祠堂。孩子们也去祠堂里,你没有白疼他们,如今都只记你的好,还再三托我好好守着你,生怕你再想不通。” 然后起身凑到窗户旁朝外看了一眼,似生怕有人偷听她说话一般。 确定外头院子里空荡荡的,便低声笑道:“你二人当时上来,都湿了衣裳,沈先生紧紧抱着你,虽说当时为了救命,可这全身上下都叫他摸了遍,我琢磨着族长大爷喊了他去,正是为了此事。” 孟茯听得自己到底是连累了沈子房,急得连忙要起身,“他是个正人君子,好意救我,不该受我连累。”可到底灌了那么几口水,身子虚弱无力。 “他来村子里也不是一两日,大家当然知道他是谦谦君子,别的不说,就说都这般熟了,他也不曾跨过你家的辕门一步,可见就是个守正守礼的好人。”有些心疼地看着孟茯,“你也是个好人,他若真在老家没有订亲妻儿,你与他一处过日子也使得,就是不晓得族长大爷要如何处置?” 孟茯心里担心不已,强撑着一定要起身。 秋翠拗不过她,只能帮她穿了衣裳扶着起来,出了辕门才走过了池塘,就见沈子房来了。 两家的五个孩子跟在他身后,一个个欢喜,没半点悲伤颜色。 秋翠一见,忙要招呼孩子们过来问几句话。 沈子房却先一步上前,伸手过来要扶孟茯,“我来吧。” 秋翠愣了一下,松开手让开身,招了孩子们往家里去,既给他二人留了空间说话,自己也好仔细问问孩子们。 “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沈子房轻声问着。 孟茯十分不自在,又想起秋翠说自己全身上下被他摸了个遍,脸颊不觉有些发烫起来,“我,我没事了,今日连累了你。” 她倘若知道这门口的池塘是沼泽泥,她也不会去跳了,就先忍下,大不了耐着性子细水长流,隔三差五给那姜癞子下点药,叫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草率了! “我扶你到草亭里坐会儿,吹吹风。”沈子房又道,神色一如往常,是瞧不出什么来的。 孟茯没拒绝,躺了大半日,头昏沉沉的。 吹一吹风,是会好受些。 坐下后,沈子房却折身回了他屋里头去,孟茯好奇,又想着多半是族长大爷那头为难了他。 心里七上八下的,却见沈子房又出来了,手里抬着一个茶盘,手臂上搭着一件水色披风。 沈子房走来,将刚泡的姜茶摆在孟茯面前,绕到身后把披风给她披上,“快入秋了,风有些冷了,你才受了惊寒,别着凉了。” 孟茯逐渐觉得不对劲了,他从前连自家辕门都不进,如今先是扶了自己,如今又这般行动,难道…… 她正想着,就听沈子房认真地说道:“我老家在南州,家中父母尚在,有两位兄长,皆已娶妻,我并无婚约在身。” 孟茯一怔,抬起头慌张地看着他,正好对上他认真的眸子。 那张脸虽是大片的黑胎色,可想来已经看习惯了,孟茯并不觉得丑陋,反而因他这一眼,心头猛地跳动起来,连忙转头避开,“你,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就听沈子房继续说道:“我今日将你从池塘里抱出来,大家都看着,以后你也不好寻人家,是该对你负责的。” 孟茯心中吃惊,连忙摆手,“不必,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你大可不必……” 可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沈子房打断道:“你先听我说完,你再做决定。” 孟茯往日里也算是这乡间小辣椒,此刻竟然有些不敢拒绝他的,只得老实点头,让他先说完。 “族长大爷收你做干孙女,从前姜家也亲口承认,要将你做女儿出嫁的,这样也妥。不过如今既是我扰了你清白名声,是应当娶你的。只是我知晓我这个样子,配不上你,你不愿意也实属正常。” 孟茯连忙摆手道:“没有,我从不敢嫌弃先生,反而是我……”她声若蚊蚋,从前只想将三个孩子带上正道,没考虑过自己的婚姻大事。 而且,这具身体年纪也还小啊。 而且将来很长,他怎么可能不会遇到喜欢心动的人呢? 族长大爷现在又怎么会好心好意收自己做干孙女?到底是怕自己撇下三个孩子跑了。 便问着沈子房:“你娶我,也要做这现成的后爹吧?” 沈子房颔首,并不否认她这话。 孟茯一时有些恼怒起来,“我便知道,哪里有这样的好事,让我做孙女。原是看你有真才实学,如今年岁不好,都不愿意匀出供奉,想要利用我把你白白留下来罢了,他们倒是好打算。” 族长大爷虽顾着自己,但这样算计,让孟茯心里不舒服。 自己本来扶三个孩子是真心实意的,可如今叫他这样一算计,不免是心里不痛快起来,还趁机借着沈子房救自己的事儿,拿捏他为人秉性好,要他娶了自己。 转眼成了他的干孙女婿,一年到头那十二两银子就不用给了。 眼见着沈子房一点都不恼,又觉他老实,心里后悔不已,与他道出真话,“我是会水性的,今儿闹这一出原是我的不是,只想让族长大爷做个决断,不要让我总被这没良心的公婆压着,给我做一回主,好叫我自己以后真正的当家做主。本想吓一吓他们,却没想到反而连累了你。” 说罢,便哭了起来。好端端的成了这里的孟茯罢了,女子立不了户头,实打实的绝户,她只能带着这三个孩子。 他们孤苦无助,自己孤苦无依,正好报团取暖。 但她不想他们三兄妹成为什么炮灰反派是真,想将他们携到正道也不假。 可是这份心现在被这人这样拿捏或是算计利用。 越想就越是委屈,哭得伤心不已。 第18章 沈子房见她哭得难过,哪里能不动容,拿了干净的手帕递给她,温言安慰着:“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如今已是这样,也不说谁的对错,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意?” 孟茯顾着哭,说不了一句话。 他思虑了片刻,又道:“你若不愿意,也先应下来,左右我肯定要待满这一年才走的,好歹这一年里,他们不会到处替你张罗,你也能安心些。倘若一年后你仍旧没有好归宿,又不愿意嫁我,我认你做妹子,我走到哪里,便将你带到哪里。” 孟茯听了他的话,怔怔看着他,“你怎这样好,帮我做什么?我又没有银钱给你?”两人也没认识多久,姑且能算朋友,哪里来的感情?他愿意娶自己,不过是因为他是个端正的君子。 可却不能因他是君子,自己便要去祸害他。 帮她?沈子房仔细想了想,那日决定来此处做先生,只因当时瞧见她一个小姑娘,不畏惧人言,当街给人接生,欣赏她的勇气。 带着对她的那点好奇,便来了姜家村。 后来到村里住下,接触久了,又觉得她性子坚韧,偶尔也还有些小聪明,既不似那些呆板的千金小姐,也不像这山野里粗浅的村姑。 而且她这样艰难的状况下,还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希望,他喜欢看到她眼里的那道光。 一个小姑娘,带着根本算不得前夫的男人留下的三个孩子,精心照顾,没有一丝敷衍,孩子们对她的尊敬和爱护,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实在舍不得这样一个好姑娘,被人如此蹉跎,让她不开心,让她哭。 此刻听到孟茯问,见她还带着泪花的眸子疑惑又认真地看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因为我见不得你哭啊。” 不管这话的真假,孟茯是有些感动,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这个笑容,还是因为他的这句话。 沈子房起身,背对着她面朝着这一滩碧绿池塘,“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是该让自己快活些,所以应随心而活才是。” 听得这话,孟茯瞧着沈子房,忽然觉得有些不了解他,明明觉得他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人,可现在听起来,他好像又是那个潇洒自如不顾世俗眼光的逍遥子。 两人在草亭里说话,那头秋翠也从孩子门口里问了话。 还真跟她所料想的一样,族长大爷还真要叫沈先生娶了孟茯,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族长大爷不但要收孟茯做干孙女,还要孟茯继续做三个孩子的后娘,那以后孟茯只怕不好随着沈先生回老家了。 就算要回,只怕也要扒了沈先生一层皮才是。 一时觉得姜家这族里着实有些过份了,沈先生娶孟茯是应该,可好端端的,怎非得要她带着孩子嫁人?又或者拿人家沈先生做那工具人,白给他们姜家教养孩子。 可眼看着若飞三兄妹,又觉得他们可怜。 她在一头发愁,那若飞到底是大哥,也不知是不是看了出来她心里想什么,只低声扯着她的袖子说道:“婶娘,我已经长大了,能照顾弟妹,不会攀连阿娘和沈先生过日子的。” 听了这话,她心里越发同情,不知老天爷怎样想的,这听话懂事的孩子,怎就没有一个好去处呢? 又十分担心孟茯,连忙推了窗户朝着草亭那头看去,见孟茯捧着茶,肩上披着沈先生的披风,他自己则负手站在塘边。 也不知说得怎样了? 良久,见两人又不知说了什么,那沈先生进了屋子里好一会儿没出来,秋翠便急急忙忙去问孟茯。 携着进了孟茯家里,秋翠关了门,“沈先生怎样说?” 他说见不得她哭?可这话怎好跟秋翠说,何况她很清楚,沈先生并不爱慕自己,自己对沈先生也不是那种喜欢。 他对自己,大抵是可怜罢了。 因此只叹着气道:“都是糊涂事儿,我与他无心无意,怎可做夫妻?” “怎做不得,你这还好的,我当初嫁了虎子爹,也不晓得他是圆是瘪,全凭着媒人一张嘴巴说。”说罢,想起孟茯嫁过来的缘由,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提醒着:“比起你之前,沈先生着实是良人了,又会写诗读文章,性子还好。” 她说了一通,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沈先生哪里人?” “南州。”孟茯回道。 “南州啊?南州有个姓沈的大户人家,听我娘家那边读过几天书的娘舅讲,他们家叫什么书香门第,一门五相,反正很是了不得了,见了皇帝都是不磕头的那种,指不定沈先生和他们也是一个族里的。” 不过旋即想到沈子房除了那头老牛和一些他们看不懂的书画,好像没一分多余的银子,不应该是那种大户人家出来的。 不由得又嘀咕道:“不过皇帝也有两个叫花子亲戚呢,兴许还真是。”问着孟茯:“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 孟茯摇头,“不用,这样不好,左右我是不会真嫁了他,他是个好人,没道理去祸害人家。” 秋翠知道她的顾及,想要劝她撇下三个孩子不管,可偏那三个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她又开不了这个口,最后只能叹气。 不过想到孟茯现在也不用畏惧那姜癞子,“不管成不成,先这样稳着,对你总是有好处的,今儿族长大爷请了家法,打了姜癞子两棍子,我看要躺上几天呢,吃了这一罪,还丢了脸面,折了你这媳妇,怕是不会再来找不痛快了。” 孟茯却是有些失望,他都把自己逼到这个绝境了,竟然就是两棍子?果然,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还是不能指望族长大爷能真为自己出气,凡事是要靠自己。 可要如何才能手不沾血,又能将这毒瘤给掰掉呢? 但也不急在这一会儿,短时间里这姜家因是没功夫来寻自己的不快了。 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脱离姜家。 户头到底还挂在姜家,他们不点头,衙门那边怎么可能给自己单独立户,何况还是女户。 第19章 翌日一早,孟茯起来烧火,正要量米煮饭,忽然见门口立着一个高大身影。 吓了一跳:“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沈子房站在她家辕门外,似已经等了好一阵,满脸的歉意:“昨日是我唐突了。” “啊?”孟茯有些不解。 就听他说道:“婚事只是个由头,我不该过份逾越……” 孟茯一下就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担忧昨日扶着自己的事,害怕自己介意,旋即笑道:“你不也说了,若是做不成那夫妻,做对兄妹也可,兄长搀扶妹妹,又没有什么关系。” 想到欠了他不少,又没有什么可以弥补的,便道:“以后你脏衣裳,我让若飞去取过来。” 沈子房自然是拒绝了。 不过孟茯还是让若飞去拿了过来,那沈子房过意不去,便趁着孟茯没在家的时候,将水缸里的水挑满。 他们家院子里倒是有一口小井,只是隔三差五就见了底,全是泥沙,这吃水还是要到村里那老山石底下的大水井里挑。 孟茯前些日子得空就带着萱儿去挖半夏,如今攒了三四斤,自己留了一斤,剩余的便趁着赶集,提到集上去换钱。 药铺子里倒也收,只是给不起价,但赶集的时候有县里下乡来的药商。 孟茯就指望从他们这里多赚几个钱,待攒一攒,去找人打典,将户头移出来。 这是秋翠给她出的主意,只说:“这自古就最不差贪官污吏,那些个做官的,有几个是真的为了光宗耀祖,到底不过是想赚些轻巧的银钱罢了,借着官威,好赚着呢。” 于是孟茯才起了心思。 卖了半夏刚要回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孟家的姑娘。”自打她行医开始,极少有人喊她姜家媳妇,都叫孟家姑娘。 她回过头,却见来的是个獐头鼠目的男子,头戴着一顶瓦楞帽,自己并不认识他。 话说喊她的也非别人,正是刘员外家那出阴招的孙买办。 他因没办成这桩事儿,反而叫老爷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这几天都不得到跟前去,正是一肚子的气。 因此见了孟茯,自然是饶不得她。 他快步走到孟茯跟前就直接骂:“你个不知好歹的,放着现成的奶奶不做,活该当初被姜家骗到乡下去给人做后娘。亏得老子还向老爷举荐你!不得一个钱的好处,还被老爷嫌弃,都是怨你。” 孟茯听他的骂声,方反映过来,原来姜癞子找上门,竟是这孙买办出的主意。 如今事儿没办妥,孙买办少不得被他主家责备,所以这又找上自己来。 她理清楚了这缘由,晓得孙买办是见钱眼开的,忙道:“你哪里没好处,姜癞子不是给你写了张五十两的借据么?白纸黑字写着,难道还作假?” 孙买办听到这话,愣了一会,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是了。”也不搭理孟茯,急忙跑回去刘家去,将那姜癞子给写的拮据递给刘员外看。 刘员外没得到人,但平白无故得了五十两银子的借据,脸上总算是有了笑容,忙让孙买办去催账,还要他算上利钱。 也是孟茯才到家没多会儿,秋翠就一脸幸灾乐祸地跑来说道:“姜癞子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了逼迫你,没头脑写了借据做凭证,如今那边拿着借据来找他要银子了。” 这速度也着实快了些。 “听说原本是五十两,可这刘家是有名的扒皮,这才几日,就给涨了十两的利息呢。”秋翠继续说着。 孟茯吓了一跳,“这也高得太吓人了。”只是心里也忍不住开怀起来,往日的憋屈一散而去,心想着恶人还是须得恶人来磨。 一面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抓了二两豆腐干出来,又是拿糟鱼咸肉,“秋翠姐,你去拔些芹菜回来,晚上咱们拼饭吃一顿好的。” 秋翠笑应了,不但拨了芹菜,还捡了三个鸡蛋来炒。 这正煮着饭,便听得有断断续续的笛声传来,孟茯出来一看,只见几个孩子下了学,还去池塘对面的赶了牛回来。 若飞倒骑在老牛背上,手里拿着半截青翠的短笛,那断断续续不成曲调的声音正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 他吹得认真,下面围着的几个孩子也看得认真。 “哪里得来的笛子?”孟茯看着,是今日才做的。 只听虎子抢先回道:“是沈先生做的,他说读书也不单只读书,诗书礼乐骑射都要涉及一些。” 秋翠恍然大悟,笑道:“我说今儿倒是奇怪,往日里都能听着你们的读书声,今儿竟是些乌烟瘴气的声音,感情教了你们吹笛子。” 若飞从牛背上跳下来,把那短笛递给早就心心念念想要的萱儿,牵了牛去棚子里拴着。 若光则拉着小羊,赶着鸭子也回自家院里。 小孩子们见了今儿晚饭丰盛,欢喜不已。 晚饭很快便准备好,摆到了草亭里去。 那虎子爹都已经干活回来了,却仍旧不见沈先生,直至那月亮上了柳梢头,菜都要凉了,他才缓缓从月色底下走来。 几个孩子忙迎上去,拉他过来吃饭。 因有石匠在,他也就没避嫌,跟着大家坐在一个桌子上。 少不得说起晚回来的事情,竟是因为下午教孩子们吹笛子,被村里几个老人喊去训话了,只觉得这是不务正业。 以后只需让他教孩子们读书。 孟茯听着,想起小时候一个学期只有语文数学,那些思想自然体育音乐图画课,全都形同虚设。 便劝他道:“这也没有什么,乡下就是这样了,便是孩子们也没有几个闲着的,得空了也要抓紧读书,哪里有闲工夫去做那些个风雅事?” 听她这样一讲,沈先生有些后知后觉,“原还真是我的不是了。”他从前虽也做过先生,但那是在州府里,乡下还是头一次。 如今看来,这课程要改一改了。 第20章 又说沈子房因给孩子们上了一节礼乐,被村里几个老人家喊去谈话。 回来后听孟茯解释缘由,方改了课表。 学堂里又重新传来了那朗朗读书声。 火热的大太阳下,一个老妪正朝村里走,满头大汗,便在村口外不远处的地母庙歇息。 这里住了个胖乎乎的和尚惠德,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晒太阳抓虱子。 老妪上前问:“和尚,前面就是姜家村了么?” 惠德最初才不愿意做和尚,只是家里太穷养不得他,扔了他来这庙里,剔了头发,吃点香油钱罢了。 吃了几个月,他发现虽是不得油浑,但也不用下地挖田,索性就安心住下来。 春去秋来,竟然也在这里待了二十个年头不止。 “施主要找哪个?”他反手挠着后背,一面问。 “村里有没有个姓孟的女大夫?”老妪问。 惠德听着是长孟茯的,连忙起身拉好破僧衣,“原是找孟大夫的啊,有的,我这就领了施主去。” 乡下和尚不说什么六根清净的话,家里的爹娘兄弟姊妹照样来往。 前儿他家妹子生娃,就是请了孟茯去指点赵嬢嬢,一个胖娃娃才顺利生了下来,大人孩子都不得半点事儿。 所以对孟茯的本事是十分看好的,见有人来寻她,十分热情。 老妪忙谢过。 惠德见老妪着急,便领着她走小路,从桑林里直接穿过,又是一片竹林,便到了孟茯拴羊的草地上,对着前头池塘边的孟茯家扯着嗓子大喊:“孟大夫,在不在家?” 他是没喊得孟大夫,倒是喊到了秋翠。 秋翠开了窗户伸出头来:“没在,去田边挖药了,找她作甚?” 惠德忙回头问老妪:“老人家找她做什么?” 老妪急得满头汗:“我媳妇要生了,找了几个婆子来都说胎位不正,不敢接,我便找了赵嬢嬢,她也没主意,让来找孟大夫。” 于是惠德又扯着嗓子回。 秋翠便与他去寻人来。 老妪家住得远,这一去少不得要一二天的功夫,孟茯去学堂里叮嘱若飞若光一回。 这才背着药箱,跟着老妪去了。 她和赵嬢嬢不是第一次搭手,虽费了些劲儿,但孩子到底健康出生了,也送算得了件功德。 只是主人家贫苦得很,只有老妪和媳妇,吃的也是清汤寡水,因此哪怕两人在她们家待了两天,劳心劳力,也只拿了些茶水钱。 老妪只得对着她二人磕头,“家里贫苦,若有多余的开销,是不敢怠慢两位的,只盼我儿能荣光归来,到时候一定重谢两位恩人。” 孟茯这才晓得,她有个儿子,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于是便越发卖力供他读书,谁晓得后来一直不得志,直至去年,才又上了榜,却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他不甘心,家里也不甘心,卖鸡卖粮食,给他凑足了盘缠,送到京里去。 孟茯和赵嬢嬢走路回来,到了镇子上各自回家。 这时候已是傍晚了,天边全是火烧云,远远看去,好似一大团火在村头上燃烧一样。 到了村口旁,被惠德喊住。“孟大夫,出大事了。” 孟茯条件反射是家里三个孩子。 却听惠德说:“你公……呸,昨天刘员外家带着衙门的人来锁姜癞子了,还拿了夹子,说他欠债不还。” 孟茯听罢,心里欢喜,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问:“现在如何?” “他喊着冤枉,可那票据白纸黑字,刘家的利钱又高,已经到七十五两了,衙门的抬出夹子,就给他吓着,托了你们族里的帮忙去县里,拿姜德生的茶水铺子抵。” “姜德生愿意么?”孟茯觉得姜德生简直就是姜癞子的亲儿子,到手的钱怎么能抠出来? 惠德说道:“父債子偿,天经地义,衙门的人都跟着去了,他还能咋样?只怕不过三两日,姜德生一家子就要搬回村里了。” 孟茯没曾想,自己不过去了三天罢了,姜家就因那借据一事,险遭了灭顶之灾。 不过他们是自找的,她不但不同情,倘若可以,还想要火上浇一把油呢。 回了家见萱儿在院子里,屋子里外都干净整齐。 她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剥着茭白,见到孟茯欢喜地扑过去,“阿娘您回来了。”又垫着脚要去给她接包袱。 “哪里来的茭白?”孟茯问着,叫她坐着休息,自己去放。 出来时已经挽起袖子,搬了凳子过来,准备剥茭白。 “五婶子拿来的,她家田里的茭白长得好又肥。” 孟茯听罢,有些过意不去,自己就给她看了一回病罢了,她隔三差五就送东西来,于是心里就琢磨,怎么回了这人情才好。 又因家里没快良田,就那些个山坡边的荒地,种菜也不长,所以计划着将屋后开垦出来,种些葱蒜吃。 转眼过了两日,这秋风也来了。 池塘边的柳枝开始泛红,对面上坡上的树叶也变得五颜六色,村里的媳妇们约着喊去山上捡栗子。 深山里定然是不敢去的,但这村子附近的小山头,倒也无妨。 孟茯趁着人多,跟着进山挖些药材。 大家忙着捡榛子栗子山核桃,她则挖了两个天麻,还在回来的时候,在竹林里扒了些冬荪,剩下没冒头她也捡了回来,放在那湿润的瓦盆里,让它继续长。 冬荪和竹荪长得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只是竹荪有花斗篷,冬荪没有。 洗了干净,晒干了些,便叫萱儿送去五婶子家里,“咱们没有什么好东西,也是占了老天爷的便宜,得了些山货,拿去叫她炖汤喝。” 萱儿忙去了,回来只闻着家里一股飘香,忙往厨房去,原来是孟茯在炖鸭子。 孟茯怕烫着她,喊了她去院子里玩耍,没曾想一会儿萱儿就气虚喘喘地跑回来了,“三三三叔家回来了。” 来就来了吧?反正不住在一处,而且如今自己也不是姜家媳妇,是族长大爷的干孙女,怕他做什么? 只是这又是一个歹人,要不是因为给他盘算银子,原主也不会落那样一个下场,说起来他们一家也是作蛹始者。 可孟茯不想杀人,手里也不敢沾血。 但也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他们欠了原主的,总要给一个交代才是。 第21章 可接下来总有人问诊,病人拖不得,她也只能先顾着病人这里。 也没正经给沈先生做几顿饭,倒是叫秋翠代劳了去。 因此扯布给孩子们做秋衣的时候,便与虎子兄弟俩也买了几尺,送到秋翠家去。 秋翠见了她,忙拉着她说话:“你这几日忙,我也不好耽搁你,趁着你得闲,我与你说几句话?” 她这样严肃,好叫孟茯紧张:“怎么了?” 方听秋翠说道:“姜德生回来了你是晓得的吧?” 孟茯颔首。“如何?他来找孩子们的不是了?” “倒没有,只是他女人的一个表妹来了家里,说是因为穷,做爹的要将她卖了那种地方去,换粮食。她不愿意就跑来投靠吴翠兰。” 孟茯不解,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秋翠急得抓了她一把:“你个傻子哟,你不晓得这两日,她见天在学堂外面晃。” “女子其实也该读书……”话没说完,就被秋翠恨铁不成钢地打断。 “她哪里要读书,她是要抢你男人。” 她两这里说着,姜德生家里,吴翠兰正问着桃香:“你到底如何打算的?舅舅来催了几回,我总不能一直留你,如今我们日子也不好过,你到底要体谅我。” 桃香怎么想?她当然不愿意去那种地方,与其那样,还不如随便找个人嫁了去。 于是便问道:“我去找那沈先生救我,他是个读书人,是个君子,应该最是好心的。”沈先生是丑了些,但好歹识文断字,总比随便嫁了个种地的农夫要好。 吴翠兰听罢,一点都不意外,这两日桃香一直在那学堂外面晃,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意思,只好意提醒着:“你莫要想了,他已经亲口当着族里宗亲的面,娶那丧门星。” 她口里的丧门星,正是孟茯。 桃香不以为然,“那又如何,他不过是被逼迫的罢了,何况丧门星带着三个小兔崽子呢,那沈先生又不傻,怎么可能娶?再有他若真心要娶,早就该做准备了,我如今暗里观察,也没看他跟着那丧门星有什么来往。” 吴翠兰倒觉得她这话是有理的,放下手里的活儿,认真思考起来,但仍旧有些担心:“听说那日他跟族里的宗亲们允诺,以后是要三媒六聘正经娶丧门星过门的,他是个读书人,不该拿这话来谎人吧?” “姐姐糊涂了吧,这明眼人看来就是搪塞之词,他一穷二白,拿什么来三媒六聘?” 于是吴翠兰被她说服了,又与她出主意,“舅舅那里催得紧,我怕他也糊涂,目光短浅,真将你卖到那种地方,以后小辈们名声受损,我家哥儿这书也就白读了。不过你想跟沈先生过日子,这样拖拖拉拉是不行的,需要快刀斩乱麻。” “怎么个斩法?”兰香虚心求教。 当日夜里,村里的鸡鸣犬吠声都没了,静悄悄一片。 但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越过沈先生院子里的篱笆,轻脚轻手向房间里去。 正好叫那起夜从茅房出来的若飞看到了,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鬼,谁知道反应过来,竟然是桃香那个讨人嫌。 她又不读书,跑学堂门口来晃悠,搭讪沈先生,看着就叫人不舒服。 于是回屋子摇醒了若光,拉了他出来一起看。 但见那桃香并不晓得隔壁两双眼睛看着自己,推了推门,发现是门是里面反锁着的,她不甘心,硬是凭着从她阿爹那里学来的技术,将这门闩一点点推了出去。 可她刚将房门推开,一道冰凉凉的声音从里传出去:“滚!”不但如此,一把薄薄的剑刃,就悬在她脖子上。 她再抬头,正好看到沈先生那张黑了大半的脸,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她吓得失声尖叫起来:“啊!” 这一叫,旁边的孟茯家灯火与斜对面秋翠家的灯火都同时亮了。 石匠春桥一边披衣裳一片冲出来。 但见着沈先生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当是女鬼,忙吼道:“哪里来的脏东西!沈先生莫怕!” 此刻的沈先生已经收了剑。 若飞若光也趁机跑出来喊道:“她,她那里撬了半天的门,肯定想偷东西!” 这时候秋翠跟孟茯也出来了,听得这话,因白日里才说了一回,这桃香多半是想赖上沈先生。 因此听到若飞若光说她想来偷沈先生的东西,实在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孟茯赶着两个孩子回去睡觉:“去去,小孩子出来作甚?” 那秋翠则是止不住地笑道:“这些个傻小子,人哪里是偷东西,这是来偷人。” 桃香反应过来,看着的不是鬼,是沈先生,松了一口气,只是见他方才他手里明明拿着剑,还有当时的他一身杀气,声音还那般恐怖。 这会儿听到秋翠的话,又羞又躁,跺了一脚,便忙跑了。 秋翠要去追:“这小蹄子,哪里能叫她这样跑了?” 她男人一把拽住她:“你追她做什么,叫得这样大声,哪里还瞒得住?她但凡要脸,这会儿就收拾包袱走了。” 说罢,又去问沈先生丢东西没有? 且说大半夜得了一场闹剧,秋翠天亮了又到处讲。 那姜德生夫妻少不得被族长大爷喊过去训斥一回。 他们家是犯了水逆,孟茯这边倒是过得十分不错。 几个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转头要拜孟茯做干娘,毕竟她如今也不是姜家媳妇了,不好再叫后娘。 孟茯倒没有拒绝,三兄妹正儿八经给她磕了头。 沈先生来请孟茯过去草亭里说话。 “先生有什么事?”孟茯坐下,将一并抬着来的茶递给他。 “我写了信,打算明日去县里托人带回去,求父母找人相看一个好日子,打发媒人来提亲。” 孟茯一愣,莫不是因昨晚那桃香跑来碰瓷想嫁他的缘由。 她正想着,就听沈先生说道:“你就当是帮我,可好?” 孟茯想要拒绝,帮忙不是这样帮的?可想到昨晚若不是桃香被发现,真进了他的房间,只怕是浑身的嘴也说不清楚,于是点了点头,“那,还以一年为期么?” “我之前的话还算数。”不嫁他,就做妹妹。嫁了他,他就好好待她。 正当时,惠德和尚跑来了,一边跑一边大喊:“孟大夫,有大老爷来你家了。” 孟茯疑惑,朝着路口望去,但见为首一个骑着高马的中年男子,意气风发,后面跟着几个穿着红裤子的差人,后面跟满了村里的孩童们,争相抢着看大马。 一时好奇:“这是?” 第22章 惠德和尚忙笑眯眯地解释:“你前些天不是叫一个老婆婆请去了三四天么?今儿来的大老爷,是她亲儿子,出息得很,中了进士,刚从京城回来,特意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又欢喜不已,“孟大夫要发横财了,往后可不要少给我琉璃盏里添香油。”一把抓住沈子房的袖子,“沈先生你是读书人,正好给孟大夫做陪。”说着,自己收了他俩刚吃的茶碗,跑到孟茯家厨房去,乒乒乓乓一阵收整。 问孩子们要了茶,抓了一把往壶里一扔,煮了找盘子端往草亭里。 草亭这边,这位新科出生的进士李老爷已下马,与沈先生孟茯相互行礼坐下,互道姓名。 说起孟茯救他媳妇孩子的事情,又要起身重新道谢。 因他回来是直接要接媳妇和老母亲去任上的,时间着急,这里匆匆喝了茶,再三谢了孟茯,便拿了两封白丝雪花银子做谢礼,和一张镶着金边的大红帖子,“大恩不得言谢,这帖子留给大夫,若有什么事情,只管来寻。” 他任职的地方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孟茯哪里用得着,但到底是人的一片心意,还是收下谢过。 与沈先生将人送走,族长大爷也拄着拐杖慢吞吞来,责备着孟茯:“贵人来了,怎不设席招呼,实在是怠慢了。” “人家老爷忙着去上任,何况如今佳肴都吃不过来,哪里要吃咱们的糙米饭?”惠德和尚说着,却眼馋地盯着孟茯那银子。“一个得五十两重吧?” 族长大爷这才看到那两封白花花的银子,连忙笑起来,和蔼可亲地夸赞着孟茯:“我便说吧,你是个有出息的,这如今名挣了银子也没少拿,还不好好谢一谢我这老头子。” 又道:“这李老爷我认得,他家就住在红枫叶桥边上,早年我身体好的时候还常常和他来往,把酒言欢的好知交,他人最是讲情义,如今来看你,多半是因为看在我的面子上。” 旁人只管听着族长大爷的话不吱声或是偷偷低笑,只有那惠德和尚不怕他,“你少这里吹牛皮了,他若和你有来往,你又是老长辈,都到家门口了,怎不去拜会你?” 说罢,喊孟茯收了银子,回头记得多给香油钱,然后摇摇晃晃的走了。 族长大爷叫他揭穿话,气得脸红脖子粗,也没好意思再打银子的主意,回了家去。 “银子快些收了,明日去县里换成票子。”沈子房见孟茯还没拿起桌上的两封白银,也催促起她。 孟茯这才捡了银子,忍不住笑道:“这行医还真是暴利行业啊。”若飞若光追着那李大人的队伍出了村,看完大马正跑回来,帮忙收拾茶盘。 翌日沈先生要去县里送家书,孟茯便乘着他的马车去了镇子上。 将银子兑换成票子揣好,又换了二两银子的铜板,买了些肉和面粉。 哪里晓得又被孙买办喊住,“哎哟,孟大夫你如今是了不得,听说新科的李进士李老爷还专门去了你家呢。” 孟茯见他满脸堆着笑,可这是个实实在在的小人,她不想搭理,却也不能得罪,只得问着:“不晓得孙买办又有什么事情?” 孙买办打量着她看了一回,搓着手说道:“上次呢,说起来是你给我出主意,我该谢你的,但我也没把你抖出去,不然姜癞子一家这会只怕已将你生吞活剥了去。” 这话倒是不假,孟茯起先也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姜癞子一家来找自己寻仇。 “所以你不得记我一个好?不过我看孟大夫如今也是那命带天上星君的,有药王保佑,眼下又攀上了李大人,将来的日子只好不坏,所以想与孟大夫交个朋友。” 孟茯听到他这话,细细想到,这孙买办虽是个真小人,但是又比姜癞子家那样的人好打交道。便回他道:“你既要与我交朋友,总要让我看出你的诚意来。” “怎的,你遇着事情了?”孙买办眼尖,直接问。 孟茯走到一处僻静人少的地方,“我户头还在姜家,十分不便。” “你想将户头迁走,还是想自己立户?”孙买办忙问? “你有法子?那典史老爷你认得不?”孟茯听人说,这典史老爷最有手段,所以她一直想攒钱贿赂这典史老爷给自己把户头解决了,如今有了钱,就问起孙买办,想着兴许他三教九流来往的多,能有办法。 孙买办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了,连忙道:“万不可找他,你以为他给人办事,真是靠他的本事,从县大老爷那里得了章子么?” 孟茯不解这话。 却只听孙买办说道:“内情人都晓得,他那是豆腐干自己刻的章子,县父母若不是因他有个知州老爷的娘舅,早将他查办去,只是现在虽没动人,但他做的那些事儿一桩桩一件件都有人记着呢,哪天他真倒下去了,你那户头也不作数,白白花这银子打水漂不说,指不定还要惹官司呢!” 孟茯听了这话,半信半疑,但还是拿了几个铜板递与孙买办:“这话我记着了,耽误你不少时间,这几个铜板算是请你吃杯茶。” 孙买办笑呵呵地接了去,也不嫌少,“痛快人,下次这种事情只管来问我,我虽是给你做不得,但是好赖我是晓得的,免叫你花冤枉银子。” 孟茯辞了他,前思后想,典史这里行不通,那就只能重新想办法了。 最简单粗暴的,就是姜家死绝了,就自己一个人,自然而然自己就是那户主,哪里还需要求爷爷告奶奶这么幸苦她发愁着,又不能毒死他们,太明显了,村里人又不傻,少不得要怀疑到自己的头上来,到时候反而要下大牢。 一面想起从前看的那些小说,只说乡下死个把人,不会叫人晓得,可事实上村里丢了一只猫,是死是活也要找出来。 活的要查为何丢了,是否被人偷抱了去。 死了还要追究它的死因。 更不要说丢牛了还惊动衙门什么的。 到了村口,把换来的铜钱拿出二十个,送到地母庙去。 第23章 惠德笑眯眯地接了过去,“孟大夫是个好人,所以菩萨会一直保佑着你呢。”说罢要去煮茶。 孟茯见他把钵、铙、铜钹收起,旁又有些香烛纸马,“要出去做法事?” 惠德和尚回道:“河上游黄乡绅家老太太前儿归天去了,他是有钱人家,要讲排场,丧事少不得大办,这十里八乡的僧人都去了,我也得了他家来请,一会儿就锁了门去。” 说罢,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这地母庙。“这一趟去,白天黑夜要给老太太念经,少不得是七八天了,也不晓得叫哪个来帮我看着一些。” 孟茯闻言,便道:“晚上我看不得,白日里倒是能过来瞧一瞧。” 惠德和尚听罢,“白天来便行了,晚上咱们这穷乡僻廊也没什么贼人。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担心这些个顽皮孩子,上次我才给菩萨上了金装,关了门出去一趟,回来不晓得谁撬开门,牵了狗来在菩萨身后撒了泡尿,供奉的香炉杯碗给打了一片乱,真是罪过罪过!” 孟茯回了家里,若飞兄弟在草亭里读书,见了她忙迎过来帮忙搬东西,孟茯便提起地母庙的事儿。“你们下学后,绕到那头给老师父看看门,从桑林穿过来。” “他要出去么?他就是个假和尚,上次听狗子们说,他床底下还藏着火腿肉呢。”若光有些看不上惠德,觉得和尚不该是他这样的。 那惠德若在庙里,小孩子们哪里能进得了他的房间?多半是他出门的时候,真叫这些顽皮孩子撬锁进去了,便道:“乡下的小庙都是些俗家和尚,别的地方还有那娶妻生子的,所以甭管人吃不吃肉,但是不经他人的同意撬锁进去,便是形如小偷贼子,要不得。” 若光连连点头,又忙解释:“我们没进去,是狗子他们。” 母子三人进了院子,但见小羊羔已经牵着回来了,现在多半开始适应了生活,逐渐长起了个头,比刚来时打了一些,萱儿蹲在旁边喂草。 想是听到了孟茯他们的话声,所以就起身告状:“二哥是没有去和尚的屋子里,可他们昨天去偷了别人家的梨子,还不准我说。” 若光急了,忙朝她喊道:“我不是分了你一个么?” 不等孟茯开口教育,若飞就沉下脸来,“你昨天不是说别人送你的么?” 感情,这事儿若飞不知道。 兄弟虽是同岁,但到底这若飞是大哥沉稳些,这些时日读书又读出样子来。 若光还是有些怵他的,急得朝孟茯看过来,想要求救。 却听孟茯说道:“不问自取就是偷,你是该好好反省一回。”又朝萱儿看过去:“你也算是从犯,不过看在你及时回头,坦白从宽,这个赏给你。” 说着从包袱里拿了糖人出来。 又给若飞一个。 还剩下一个提着大刀的关羽,正是若光最喜欢的,按理是给他的,他正满心欢喜等着接,没想到孟茯直接吃了,“你的没收了,算是对你这次偷窃的惩罚。” 沈先生要明日才回来,所以明天还是不上课,吃过了饭,孟茯让孩子们洗漱早些睡,第二日一早叫起来,跟着在挖后院的空地。 萱儿年纪小,她在旁边干点杂货,若飞若光是主力军。 介于若光昨日犯了错,所以他分到的活比较多。 他想着偷那么几个酸不溜秋的梨子,没了糖人,还要多干活,心里有些不服气。 孟茯看了出来,便与他耐心说:“你是不是觉得才是几个不值钱的梨子罢了,却痛失糖人还要做这么多话,心里不服气?” 他不言语,可气鼓鼓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却只听孟茯道:“这就是规则,犯了错误就要接受惩罚,所以你仔细想一想,为了满足一丝贪欲,而失去更多,值得么?” 当然不值得,若光摇着头。 “既然晓得,那以后还犯么?”孟茯问? 若光继续摇头。 “想吃梨子可以和我说,我可以拿东西跟人家换,或是咱们自己也种一株梨树,甚至可以去集市上买,但就是不能去偷。”孟茯最后再强申一遍。 若光点头,“阿娘我晓得错了,以后不敢了。” 其实这就是小事情,他们甚至只是当好玩,可孟茯胆子小,怕不早些教育以后走上前世的歪路,拉不回来。 但俗话说的好,有罚就要有赏,双管齐下效果更好。 所以晚上专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算是奖励若光及时回头。 沈先生也回来了,从县里带了不少小零嘴,秋翠拿了盘子装起来,一起摆在草亭里的桌上。 石匠春桥这些天忙着收地里的庄稼,这会儿吃完了饭,喝了一杯烧酒就要忙着睡觉。所以与秋翠叮嘱:“早些催促他们睡觉。” 说的自是他家的虎子和水生。 “我看着这天一时半会是下不了雨的,怎如此着急?”孟茯疑惑,她也瞧见了,这些天那打谷场里都是人,没有一会儿空闲着的。 “隔壁村有人在城里办了个大工程,单是泥瓦匠就要了几十个,木匠石匠也是五六个,若是早一天去,就多得一天的银钱,可家里他们若不跟着秋收,单凭着女人们,力气不够拖拖拉拉的,不得要拖到打霜么?”秋翠解释着。 孟茯听罢,第二日也跟着秋翠去她家田里帮忙。 忙了几日,村里的男人们便都跟着隔壁村那工头进城去了,少说要做到过年去。 地里的粮食收了个干净,各家房前屋后的石板地上,都晒满了粮食,草叶开始发黄,唯独那菊花开得最艳。 秋翠提了篮子来,她要去山边土坎采野棉花给孩子们缝冬衣,喊了孟茯一起去。 孟茯跟着去采了些菊花回来,也是晒了满院子。 惠德和尚也回来了,见庙里干干净净,锁门也不曾有撬过的痕迹,提了一尾大鲤鱼来给孟茯道谢。“他们家鱼塘那样大,我辛辛苦苦给他家老太太念经超度这许多天,捞他一条鱼不为过。” 孟茯忙接了去,抓了一小袋干菊花包给他,“拿去煮茶喝。” 惠德和尚才提着回去,孟茯进了家门,却发现屋子里不对劲,东西被人动过来了。 这才检查门锁,有撬过的痕迹。 这村里孩子们都在学堂里,女人们这些天又都出去采野棉花了,而且自己也没有什么仇人,所以孟茯心里一下就有了数。 幸好那票子她给埋在了门后地下的罐子里,这贼人就翻了她的床底和衣箱。 她没赶惊动人,只悄悄打听,很快就得了消息,有人说见着姜德生来池塘边,说是想在边上挖几个莲藕吃。 孟茯想来,多半是他了。 可自己又没抓着人,左右是不能拿他如何。 一边想法子,一边防着。 没想到隔了两日,他又来了,被孟茯抓了个正着。 姜德生先是有些慌张的,随即忽然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来,“你喊人来啊,你喊我就所你耐不住寂寞,先勾引的我。” 第24章 “你到底要不要脸皮?”孟茯倒不怕,这话别人哪里会信?他有什么值得自己勾引的? 姜德生见她气得浑身发抖,便仔细瞧起来,但见这孟茯如今越发出落得水灵了,胸是胸,腰是腰,比家里每日就只会数落自己的黄脸婆要好看多了,忍不住就动了邪念,上来想要掐孟茯的腰。 孟茯手里拿着小锄头的,当即就朝他狠狠打了去。“你敢乱来,我就把你另外一只手打断。” 她是一点没留情,当下就把姜德生的手腕打青了大片,疼得他咧呀咧齿,又怕孟茯再来第二下,自己躲不掉,忙拔腿跑了。 这事儿孟茯是一点没有和谁提的,但沈先生不知道就晓得了,晚上吃完饭,孩子们在秋翠家院子里玩耍。 天上玉盘一样的月亮,高高地挂着,照得小村庄一片莹亮。 “那姜德生欺负你了?”他忽然问。 孟茯惊了一回,想要说没有,可表情哪里瞒得住,又怕沈先生去找他。 沈先生这样一个讲道理的,哪里能和一个泼皮理得清楚?忙道:“这事儿我会解决,你莫要管,我若这点事儿都办不得,也不必再这村子里待下去了。” 沈先生见她自信满满,也不好打击她,便颔首:“嗯,若是不行,与我说一声。”抬头望着那天上的月亮,“算起来,快两个月没见雨了,风也干干的,今晨去挑水,我见大井里水位也掉了不少。” 本已是打霜的时节了,可这天却反而干燥闷热起来,让人觉得不安心。 众人自然是发现了的,早前还担心怕下雨,粮食没法晒干。 如今不下雨,又担心起来,孟茯也只能安慰:“好在田里没什么粮食,都是些小菜。昨儿赶集,听集上的人说,八里铺的人家们集钱请了几个道士来求雨,跳了两天,花了六十多两银子呢。我想着多半不过两日,族长大爷就要喊凑银子求雨了。” 还真叫她说中了,都没等两天,她就被族长大爷喊了去,“这不下雨,大家就得都饿死,你是个做大夫的,做的都是救死扶伤的事儿,如今你手头也宽裕,所以应当多拿些出来才是。” 到底,还是惦记着李进士留的银子。 孟茯当然不愿意,但也没直接拒绝,只问道:“算人头凑钱还是怎样的?” “自然是算人头。”另外一个叔公回着。 “既如此,我把他们若飞三兄妹的份子也一并出了,祖父祖母的也算我,这样一来,我也缴了六个人的,可还行?”孩子的姜癞子夫妻肯定不会管,她避不掉,为了以防族长大爷再算计,索性将这两老夫妻的算上。 族长大爷还指望孟茯管了他全家呢,索性她是有钱的。 可几个叔公却不愿意他占这便宜,倒不是他们有多公正,只是他们得不了好处,也不想叫族长大爷的好处。 于是一致同意。 族长大爷也就没话说。 孟茯痛快缴了钱,便回去了。 只是这心里依旧不痛快,还有姜德生这个□□,也要快些处理了。 于是转辗反侧两日,终得了个主意,到镇子上,偷偷找了那孙买办。 那姜德生因为断了手,隔壁村的工头不要他,所以如今村里的壮年男子,就他一个人在家里闲赋着,每日只见吃不见进的,也难怪他生了想偷银子的念头。 孟茯是不能毒杀他们全家,可孟茯想,若是他犯了事儿,牵连一家子,被逐出族里,自己就是户主了。 因此便与孙买办出主意。 孙买办晓得了她的意思,立即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是找对人了,你叫我做好事,我还做不来,不过把人带入歧途,我最是在行了,你且等着我的好消息。” 孟茯先给了他二两银子的辛苦钱,回家等消息。 不过两日,正好请来的道士设着祭坛求雨,村里老少都围了过来,满脸虔诚。 惠德和尚有些气恼,看着那些上蹿下跳的道士,同沈先生说:“白白拿银子打了水漂,他们懂得什么?还不如叫我,招了几个僧人来,正儿八经做一回法事实在。” 沈先生淡笑回着:“这自古以来,求雨的不少,求来的屈指可数,求着了便是众神,求不得就是行骗。”望着这万里无云的蓝天,“这三五日里,也不见得会有雨,与其为了这几个钱叫人咒骂,倒不如落个轻松实在。” 惠德和尚听罢,心情方好了些,“是了,这种事还是少掺和的好。” 孟茯在一旁听他们说话,一面在人群里找姜德生的影子,却不见人。 倒是叫沈先生察觉了,回去的时候与她说:“昨日便出门去了,听说管姜癞子夫妻要了不少银子,说有了门路能挣大钱。” 他说罢,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孟茯说道:“那孙买办不是什么好人,你与他打交道,须得小心些。” 孟茯有些惊讶,压低声音小声问:“你怎么晓得的?”这事儿,秋翠都不知道,而且每次跟孙买办约着商量事,是没人发现的。 见她害怕,沈先生忍俊不禁地笑道:“这会儿害怕了?我倒是不懂了,你遇着事儿宁愿找他,也不愿意找我。” “你不懂,若是我得罪了什么秀才相公,必然会请你去做中间人说个和气,可姜家是什么人?你和他讲道理,他回你一番污言秽语。俗话说的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对付他们那样的,就该是孙买办这种人。”孟茯解释着。 第25章 “这样说来,你倒是为我着想。”沈子房问,心里竟然好受了一些。 “自然是的了,何况咱们还要在这村子里待下去,这姜家村大半都是他们的同族,哪里好下狠手?”她是打定主意了,银子花了出去,不能白花,肯定要得个好结果才是。 又悄悄问他:“你哪里晓得的?” 沈先生当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怕她担惊受怕:“你不必管我如何晓得的,你放心,旁人不知道,我就是第三个人。” “哦。”孟茯半信半疑。 但仍旧担心怕被别人发现,不敢跟孙买办见面,只借着给他家二媳妇看病的时候,说了几句话。 原来这孙买办竟然找了赖皮带着姜德生去县里进了赌场。 新人初入赌场,少不得要送新人大礼包,给个五连胜,好叫你觉得自个儿就是天选之子,舍得下血本。 争取一夜暴富。 又有那赖皮在旁边煽风点火,他越发入迷。 也就是三五日,就输了个倾家荡产,被打出了赌坊。 还外欠了一百多两银子,心里慌慌的,不敢回家,往着外县去了。 一下没了音讯,也不晓得是死是活。 又还没下雨,村民们都在到处求神拜佛,那帮跳大神的道士先生被人骂,后来还叫人跑去砸了道观。 惠德和尚晓得了,忙关了自己的庙门:“吓死个人了,我也快些关了门,若是你们整日来烧香还不下雨,改日不得也揍我一顿么?” 孟茯没敢笑他,只忙请了沈先生一起,去镇子上买粮食。 她怕继续旱下去,明年庄稼完了,粮食贵了起来,她这点银子哪里够敷嘴? 因此买了两车回来,放到地窖里存着。 秋翠眼见着地里的菜一天天枯萎下去,也都齐齐收了回来,分了孟茯不少。 两人正在院子里坐着用竹筐装茄子黄瓜,就听着有人喊,出大事了。 秋翠是八卦的,忙扔下手里的活儿跑去瞧热闹。 不多会儿回来喊孟茯,“出大事了,姜德生在外行骗被抓了,刚押回本县来,这会儿来通知他家里人,喊去交银子。” 姜癞子已经没有米下锅了,早几天就有县里赌坊的人来追债,他们拿不出钱,人家把粮食都扛了去。 如今吃的还是族里施舍的。 孟茯听罢,忙和秋翠将蔬菜抬到屋子里去,锁了门忙过去瞧。 姜癞子家这房前屋后站满了男男女女,城里因缺水,男人们也都回来了,如今人挤人的。 原来是姜德生赌输了银子,又欠了外债,不敢回家,便跑到外县去,又担心赌坊的人找到自己,把自己另外一只手也砍掉,于是就假扮成了道士,跑到街上给人算命。 可他子丑寅卯都说不上来,哪个信他?他一着急,便说人家当晚会失火。 那人不信,还将他骂了一顿,于是当晚这家人还真失火了。 天干物燥的,连带隔壁邻舍也遭了秧,万幸是没出人命。 那人家方才信了,急匆匆去找他解救,哪里晓得这火竟然是他放的,当即就叫衙门里拿了去。 “真是作孽了,姜家怎么就出了这个败类?”族长大爷在那里瞧着拐杖,捶胸顿足,好不愤怒。 秋翠听罢,只觉得这姜德生着实太坏了:“他怎么这样歹毒?倘若出了人命,拿他的命去也抵不得。” 如今遭了火灾的人家都要等着姜家拿银子去赔。 虽然都是乡下人家,但好歹材米油盐酱醋凑来,也有那么点家当,又遭了四五家,算起来上白两银子了。 这可算得上是大案。 隔壁县抓了,发现他不是本县人,就使了两个官差移交过来,如今不但打了板子锁大牢里去,还要喊他赔人家的银钱。 且不说姜癞子听说要赔一百多两银子,就已经气得呼吸不上来,又听说就算赔了银子,还要蹲大牢,一口气没喘过来,摔倒滚在地上,一下没了气儿。 族里的人忙七脚八手将他到床上去,掐着人中,姜老太在旁边哭喊,屋子里乱作一团。 不晓得哪个给他泼了一头凉水,忽然睁开眼来,然后哭着骂姜德生。 那几个差人在他家房前屋后转,见着确实没什么值钱的了,可又不能空着手回去交代,于是便朝族长大爷道:“您老太公既然是当家人,那么当要做这个主了,且我们几个弟兄一年苦到头,不过得了几个茶水钱,家眷都养不活,便是有,也没道理给他填了这么大的缺口。” 不管自己要银子,族长大爷都是能平心气和的,可是说到要银子,他那气血一下就升高了:“几位差爷,今年一场冰雹,粮食生生砸去了大半,乡里人家,哪里还有余钱哦。” “你们不是连学堂都能办么?既有那银子,快些拿出来,少要误我们回去交差。”一个差人见好言他不听,便恶声喊道。 族里的叔公忙解释,这先生是不要钱的,是族长干女儿的未婚夫婿。 村里人又忙作证,还拉了孟茯出来。 孟茯还能如何,只能做了这伪证。 只是这伪证一作,以后族里只怕真不给沈先生供奉了。 这时候,那姜德生的媳妇吴翠兰忽然指着孟茯道:“她有银子。” 孟茯听罢,好笑不已:“有银子的人多了去,凭什么要给他补上?他是叫我一声娘还是喊我一声奶奶了?” 她话音才落,忽然发现有人捶打撕咬自己,低头一看是姜德生的儿子姜小宝,跟疯狗一般,命令道;“你给银子,快点给银子!” 萱儿就在孟茯跟前,矮了姜小宝的她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姜小宝退滚开,“疯狗,疯狗!不许咬我阿娘!” 孟茯顾不得腿上被咬疼的地方,拉着萱儿躲到自己身后来,见姜小宝还要扑上来,便一脚踹去。 那吴翠兰看了,要扑过来厮打她,嘴里骂着竟是些难听的话,丧门星出现得最多。 族长大爷见不像话,喊人拉了这母子拉开。 几个差人看来,不知所以,以为孟茯是犯人姜德生的谁,忙问。 听了孟茯这曲折离奇的身份,又晓得她手里的银子是本县今年新上榜的李进士李大人给的,而且还是亲自来她家里给的,如何敢要? 便一把扯着吴翠兰的头发拉她到一旁去,“什么东西,那银子是李大人给的,那犯人敢用,不怕折了他的寿?” 族长大爷本有些意动,想让孟茯出了这银子,平息这场官司,没曾想人家差爷还不敢要,怕得罪了李大人。 一时是急得是满头大汗。 正当时,院子里挤来了不少孩童。 原来是下学了,沈先生也过来了,见大家一筹莫展,公中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给姜德生赔牛主人家,这些个族长叔公们也不想掏腰包凑钱。 差爷也催得紧,便走过去同族长大爷建议道:“你们怕是不晓得,这族里长辈犯了官司,以后同族的孩子若是想参加科举,若是无人提也就罢了,若是叫人提起,只怕会影响孩子们的将来。” 族长大爷的小孙子正在学堂里念书,他觉得小孙子聪明,将来指不定跟那红枫叶桥边的李进士一样出息。 所以听到这话,越发着急了,急忙朝沈先生看去,“果然如此?” 沈先生还没应他,方才大声说话的官差就道:“这位相公说的正是。”撇着这满院刚放学的孩童,“所以老太公快些做个决断,快些多拿银子赔人家,求人家销了案子,莫要留底,以免耽误了孩子们的将来。” 族长大爷问:“那总共要多少才能销案?” 差爷笑道:“这个我们哪里晓得,看那被遭火灾的主人家是如何想的,也不多,就几户人家而已,大不了多赔他们一些银子。” 族长大爷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个小辈忙伸手去扶着,拉了个板凳来给他坐着。 “孽障!孽障啊!”族长大爷浑身发抖,手险些握不住拐杖。 这时候一个姜家子弟忽然道:“公中的银子也是大家的血汗钱,那是拿去孝敬祖宗的,怎么能给他们这种败类用了?” 然后又小声嘀咕:“若给他赔钱,我是第一个不答应。” 随即有人附和。“我也不答应,我们辛辛苦苦顶着烈日在城里给人做工,稍微慢些便叫人家拿鞭子来捶打,他倒是好,吃肉喝酒,不做一份伙计,如今惹了事儿还要我们来擦屁股。” 一个二个开了口,那不满的便更多起来。 姜癞子躺在床上直挺挺的,动不得,就在那里破口大骂。 先是骂自己的不孝子,随后听到同族人们的话,不愿意管他家儿子的死活,也就骂起外面的同族人们。 这还了得,直接激起了群愤,乱哄哄的人群里,不晓得哪个喊将他们逐出姜家。 族长大爷一听,好主意啊!左右他们也不能给姜家一分好处,还要来攀连族人,但也不好一口答应,只看朝几个叔公。 孟茯听罢,也觉得老天助她,忽然也不觉得腿上被咬到的地方疼了。 几个叔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吱声,但表情说明了一切。 族长大爷喊了儿子来扶着,“正好几位差爷也在,索性帮我们做个见证。” 这几个衙差莫名其妙就做了这见证,见证姜癞子一家被逐出去。 当即沈先生就主动帮忙执笔,写了交给这些个官差,族长大爷又喊了一个靠谱的人跟着去,确认这姜癞子一家的户头迁出他们村子。 至于那哪里要收留他们,那是他们自家的事儿。 官差见着姜癞子一家被逐出姜家,赶出村子,是要不到钱了,只接了那几个跑腿的辛苦费,回了县里去。 不过因为姜癞子现在病在床上,念着旧情,也没叫他们马上搬走,只容了半个月。 而第三日,孟茯就拿到了户头。 瞬间觉得浑身轻松,头顶上那一直压着自己喘不过气来的乌云总算是没了。 “你想如何谢我?”沈先生见她高兴,便问着。 孟茯不解,就听若飞解释着:“那几位叔伯都是沈先生言语提点,所以事情才按照阿娘所预想的方向发展。” “真的?”孟茯看了看若飞,又看了看沈先生,觉得他应该不会掺和这种事情才是。 她的眼里,沈先生就是那枝头上的白梨花,夜空里的白月光,这种事情他怎么做得来呢? “自然是真的。”若飞十分肯定到,因他一直跟在沈先生身后。 孟茯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接受过来,“这样说来,我是要好好谢一谢你。” “其实也不必谢我,如今旱了,粮食已经开始涨价,各家都没有几个钱,谁会做这活菩萨救他这种人?赶走是迟早的,只是我见你每日因此事愁眉不展,索性便趁着那日的好机会给办了。”沈先生解释着。 可人总是有许多发愁的事儿。 比如户头的事情解决了,虽然若飞若光的名字排在自己前面,但他们肯定都听自己的。 但这不是不下雨么?她的粮食最多能吃到明年二三月份,那时候的粮食肯定贼贵。 于是又开始叹气。“不晓得老天爷什么时候下雨,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我听人说,别处比咱们这里艰难,咱们这里最起码河还没干,水也还能足够,可是别的地方,听说水井早就不出水了,菜苗一颗没剩下。” 这时候从外面玩耍来的若光听到她这后面的话,接过话茬:“哪里没有干?黄乡绅家的鱼塘都快干了,这两日把鱼全捞出来晒鱼干,弄得那一片全是腥臭味道。” 又扭头朝沈先生说道:“方才几个小伙伴说,家里已经不叫他们继续上学了,让去河边挖蚌壳,哪里有野菜也要去挖,免得到时候闹饥荒,树皮都没得吃。” 孟茯听罢,也紧张起来,“是了,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一面问着若光:“河里水深么?” 若光歪着嘴巴指了指她面前的池塘:“这里降了多少,河里就降了多少。” 这见天开门就看到池塘,这水位一天下去一点,她也没什么察觉,如今让若光提醒,她才猛然发现,池塘竟然已经干成了这样子。 沈先生叹了一声:“罢了,我去通知一趟,先停学吧。”说罢起身要去,忽又停住脚步,回头朝孟茯道:“给我也找一把锄头,我与你们一起挖野菜去。” 第26章 隔日,孟茯领着萱儿挖野菜,沈先生带着若飞兄弟去河边挖蚌壳,抓鱼。 人人都在挖,这村子附近,田坝山坡下,是一根没有了。 河边也全是人,上游的捞,下游的捞,挤都挤不进去。 虽不说是颗粒无收,但收获也少得可怜。 秋翠家也是,一家四口,不过得了几个小蚌壳,便来约孟茯:“虎子爹说,不然就进山,挖一些蕨根回来。” 孟茯知道,可是这东西不能直接吃啊,而且吃多了副作用大,容易烦躁头痛,肠胃旧伤都不适,还极有可能引起精神不正常,她是个大夫,自然要与秋翠说。 秋翠说罢,叹着气道:“如今吃的都快没了,哪里还担心这些?” “也是了。”孟茯也与她叹气。 当晚将家里能盛水的瓦罐全都收集起来,装满了水。 连带沈先生那边也是如此。 隔日便跟着秋翠一家寻着山坡,但凡能吃的都挖了往家里带。 没曾想他们出去挖野菜,晚上回来收鸭子,竟然只剩下两只,不必多说,必然是被人偷了去。 村里甚至已经有人商量着,要出去逃难。 村里人倒是没走,那吴翠兰夜里竟然将姜癞子家里仅剩下的粮食带着跑了。 听说还将姜老太手上的银戒指扒了去。 孟茯想着多半是夸大了,那姜老太睡得有这样死么? 转眼又过了几日,河水变成了溪水,镇子上的东西开始卖起了天价,引得众人一阵恐慌。 孟茯也去买了些东西,回来见惠德瘦了一圈,正在收拾包袱,“这是打算要走了?” “趁着还有点干粮,出去躲一躲,这样下去,怕要被饿死了。”说罢,与孟茯道了别,便走了。 这时候,已十一月了。 虽没再像是前阵子那般,日日挂着大太阳,可田里已经出了龟裂,更别提说这路上是尘土飞扬了。 她回了家里,将买来的东西都放进地窖里,计划着从明日开始,早上改成喝粥。 刚从地窖爬出来,萱儿一把神秘兮兮地拉了她进屋子去,满脸都是止不住的欢喜。 孟茯疑惑不已,进屋一看,竟然是十几只野鸡,还有兔子。 “哪里来的?”她忙问,若飞若光正坐在地上拔毛,旁边放着一盆水,还带着热气,里头正烫着鸡。 “先生猎回来的。”萱儿兴奋地说道,她头一次看到这么多肉,村里谁家办酒席,也没一次杀这么多鸡。 “先生呢?”孟茯忽然想起,沈先生会武功的事儿。 “给虎子家送野鸡过去了。”萱儿答道,想要蹲下帮忙,可是又不知如何下手。 孟茯忙挽起袖子,沈先生就进来了,萱儿忙关好房门,生怕叫人发现。 他这还是头一次来孟茯家的屋子里。 “你怎么猎了这么多?一个人吗?”这外面的山里,村里人找清剿得干干净净了,所以便猜到,他多半进深山里了。因此就忍不住责备:“那往里是有大老虎的,莫要再去了。” “嗯。”沈先生应着,他也没打算再去,打一些回来勉强撑着就好,若是将这些小动物都猎完了,那些狼豹的没了口粮,少不得要出山来祸害人了。 他也蹲下挽起袖子,跟着收拾这些兔子和野鸡。 连夜在这屋里烧了火塘,把这些野鸡野兔摸了盐,烘烤了三四天,才成肉干。 这时候门口的池塘里已经彻底干了,边上逐渐出一些龟裂,孟茯才提着锄头去挖了几节藕,村里人就来了。 几乎都是一家老小出动,本就不算大的池塘,一天就给清看理干净,颗粒不剩。 隔日,族长大爷家提了粮食过来给沈先生换牛,他们家是要去别处避难了,族长大爷大奶奶走不动,所以跟他换牛换车。 这牛也快养不起来,池塘里也没水了,虽就换三十五斤粮食,沈先生还是同意了。 族长大爷一家刚走,村里不少人便也都收拾行囊。 男人几乎都挑着担子,里面装着粮食瓦罐被子,或是不会走路的小孩子,女人们也背了满满一背篓。 不过是几日的时间里,村里人就走了大半。 孟茯家的小羊羔也没活下去,萱儿哭得稀里哗啦的。 两个哥哥上学,这小羊羔大部份时间都是自己在管着,如今见它活生生在眼前饿死,哪里不难过。 可到底还是给做成了肉干…… 这会儿的孟茯看着满地焦土,早已经忘记了当初自己的志向,这会儿就只想活下去。 眼见着村里人走的越来越多,门口的草干枯得一碰就碎,若光有些心焦:“阿娘,村里人快走完了,咱们不走么?” “走到哪里去?也不单咱们县里闹旱灾,这一片三个州府都遭了秧,咱们这一家子徒步能走得出沅州么?与其饿死在那路上,不如老实在村里等着。” 她如何没想过?何况那逃难路上,少不得暴民们,他们抢粮食还算是好的,就怕是抢女人杀孩子。 孟茯没什么保护能力,便是沈先生同意保护他们,可他双拳难敌四手,如何能保护得过来? 如此,不如留在村里,左右这粮食能吃到二三月份,就是水有些紧张,她打算从今天开始,将油纸伞拆了。 拿来挖坑积水。 “是啊,外头不见得有家里好,咱们在家里有的吃喝,吃了就躺着,好过那路上吃不饱,还要不停赶路,还要防止被人抢了粮食,提心吊胆的。”若飞也开口说道。 听得若光心惊胆颤的,再也不敢想出去逃难的事儿了。 对面秋翠家本是要走的,可因虎子忽然病着了,等他养好了身体,村里除了孟茯一家和沈先生,就没了旁人。 他们也只得留了下来。 热热闹闹的村子,不过是个把月,就变成了荒村。 门口那风吹得满地尘土飞扬,家里有水有粮食,也不在出去。 也就是每日沈先生和春桥去大水井和各家的水井里舀水。 一个人在上面,一个人下去,将那每日泉眼里冒出来的半葫芦水收集起来。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这样水便刚好够他们两家用。 沈先生搬到了孟茯家这边,与若飞兄弟挤在一处,方便有个照应。 白天也带着两个孩子看看书,孟茯也在旁边翻看医术,就萱儿闲着一些,也能自己玩耍。 倘若不是开了门就一片焦黄枯萎,哪里看得出来这是旱灾区里过日子。 眼见着到了腊月,天气开始冷了起来,但仍旧不见有雨,地里照样干枯。 在家里关了一个月的秋翠觉得不对劲,跑来找孟茯给诊脉。“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两日逐渐不爱吃东西了。往日半夜我就开始发饿,你说奇不奇怪,如今到了早上,竟然还不想吃东西。” 孟茯一手把着她的脉搏,听着她这些话,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你也是生了两个孩子的,月事没来你不晓得么?” 秋翠还没察觉出孟茯话里的意思,“哪里顾得上?我整日发愁,就怕有人闯进咱们村子里来,发现还有人住,抢了咱们。” 眼见孟茯收了手,急得忙问:“你倒是说啊,我到底怎样了?” “主意多休息吧。”孟茯倒是想跟她说多吃些新鲜水果蔬菜,可是条件又不支持。 “没病?”秋翠不信,她明明就是不舒服。 “怀孕不叫病。”孟茯见她还没反应过来,没好气添了一句,“我也是服了你,这眼下什么日子,你们怎就不注意些。” 秋翠听着她这话,愣了一回,然后忽然暴起,咒骂着王村桥的名字出去了。 孟茯从房间里出来,沈先生有些担心。“秋翠嫂子没事吧?” “应该没事吧?”有事的是她男人。孟茯回着,想起方才秋翠的担忧,便与沈先生商量着:“以后咱们不点灯吧?咱们逃难到别处去,也有人逃难路经此处,姜家村离镇子不算远,我怕有人来。” 沈先生也正是这个意思,“我去跟王大哥说一声。” 孟茯忙将拉住他的袖子,“这会儿别去。” “怎了?”沈先生不解,再过一会儿就天黑了。 就听孟茯小声说道:“秋翠嫂子怀孕了,应该还没有一个月。” 沈先生恍然反应过来,倒也不奇怪,他们夫妻既不看书,整日坐在家里,哪里坐得住? 当日,便没有再点灯,天黑就上床睡觉了。 翌日沈先生跟王春桥照例去村子里各家的水井里收水,忽发现村里一户人家里传出了声音。 噪噪闹闹的,听着七八个大汉在说话。 两人也不敢惊动,忙偷偷回去。 来的若是一两个人,还能接济一二,可这听着,少说七八个以上,而且都是大汉子,他们哪里敢冒险? 孟茯正要烧火煮饭,沈先生一步跨进来躲了她手里的火折子。“有人来了,目前七八个大汉,快带孩子们进地窖。” 孟茯听罢,慌了神,急忙将床上的兄妹三人喊起来,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小声道:“村里来了不少人,先躲起来。” 早前孟茯和沈先生就做了很多突发的可能,所以平日里是再三交代三个孩子。 这会儿虽然也慌,但好歹没出乱子,悄咪咪地跟着下了地窖里去。 沈子房在上面将吃的收起来,关了门窗,院子里乱七八糟弄了一回。 也跟了下地窖。 这些日子里,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比如这地窖里留了出气孔,还特意挖到了屋后,用长长的竹竿打通芯,埋在地下。 这会儿五人都下来了,害怕氧气不够,便拆了那竹竿口通气。 若飞若光学着沈先生在地上打坐,孟茯搂着萱儿坐在席子上,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顿时神经绑紧,防备地朝地窖口看去。 哪里晓得忽然一只老鼠从竹管里跑出来,孟茯和萱儿就坐在边上,眼见着老鼠要落在她们的腿上,也不晓得沈先生手里弹了什么过来,那老鼠当场就死了。 孟茯吓得汗毛倒立,她最害怕的便是老鼠,恐惧得下意识地朝后退去,一手紧紧捂着萱儿的嘴巴,一手捂着自己。 狼狈不已。 若飞连忙将老鼠尸体捡了过去藏着,不叫她瞧见。 那沈先生又走过来轻轻拍着后背安抚,才好了些。 萱儿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小声说道:“阿娘,我不怕老鼠,我保护你。” 只是平静没多会儿,便听到上面传来了脚步声,随即有人说话,并怎么清楚,只听是个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村子中央都没人家,何况是这里?瞧这院子乱成这样,哪里还会有人?” 另一个回道:“可井里的水分明有人在取,不然不可能这么一点。” 先开口说话的那人也道:“也对,咱们这一路见了那么多水井,没有一个像是这村子一样干枯得厉害,一口井少说要取慢慢一壶。” 他们这支队伍不就是靠着这样取水而强大起来的么? 后面遇着的一些队伍,都不如他们身体健朗,除了短缺食物,最重要的还是缺水。 两人说了一回,到底没进来搜。 “罢了,就算有人住,只怕也不敢在这村里招摇,指不定是这村里的猎户一家躲在山里呢。” 那山里现在多的是饿肚子的材狼虎豹,他们可不想进去送命。 然后两人声音渐远,逐渐听不到了声音。 到了半夜,沈子房出来探了一回,这一伙人还没走。 好在地窖里有水有食物,还有一个方便的桶放在粮仓后。 可是唯一不足的是,这通风口打开了,总有耗子寻着粮食味找来。 不过一天,就来了七八只。 来一次,就吓得孟茯浑身虚软一回。 到最后她直接靠在沈先生怀里,目光惊恐地盯着通风口,就生怕什么时候又窜来一只老鼠。 她对老鼠的恐惧,只源于上学的时候,寝室里上铺的室友喜欢在枕头边放吃的,又常常没吃完,就引了老鼠过来,甚至在那枕头里下安了家。 室友请了七八天的假期,回来拆枕套来洗,一窝七八天的小耗子从里头争先恐后地跑出来,直接从上铺落到下铺孟茯身上。 她很怕,小耗子们更怕,慌得在她身上到处乱窜。 吓得她当场晕死过去。 此后,对老鼠十分恐惧,已经成了克服不了的心理阴影。 第27章 沈子房起先是想要避嫌的,可是孟茯吓得浑身发抖,可怜兮兮地躲在他身旁,叫他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便伸手拉她,没曾想那时候又忽然跑出来一只老鼠,她吓得直接跳进自己的怀里躲起来,那种条件反射、本能地选择在自己的怀中,让沈子房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缓缓溶开。 孟茯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拽着沈先生胸前的衣襟,她心里最是晓得沈子房是个端方君子,可她是真的怕,长长的睫毛上的挂满了泪珠儿的。 那沈子房认识她到如今,也是有半年的时光了,头一次见到露出这样的恐惧表情。抬起手想要像是哄孩子那般,哄一哄她。 可偏他也不曾哄过孩子,索性腾出一只手臂,直接将她搂在怀里。 平生第一次抱一个女人,只觉得搂着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团软软绵绵的云朵罢了,莫名地心头竟然有些悸动。 若飞坐在楼梯上,听着地窖外面的声音,若光和萱儿守在通风口,争取再有老鼠来,一定赶在孟茯没看到之前弄死,然后偷偷拿到谷仓后面藏起来。 是夜,村子里寂静得只剩下鸦雀孤寂的叫声。 沈子房将吓得昏昏沉沉的孟茯交给三个孩子,钻出地窖去村子里查看。 一炷香后便回来,抱起昏沉的孟茯,“已走了,咱们先回屋。”只觉得自己出去这一趟回来,她这身体怎么变得这样滚烫? 若光去通知王春桥家,也免得他们在地窖里闷坏了。 而这边沈子房抱着孟茯,进了屋子也不敢点灯,将她放在床上,抓了细腕诊了一回,竟然是惊吓过度,自己方才出去叫她坐在那地上,引了寒气入体。 好在孟茯家里最不缺的便是药了,当即翻了医书,点了一朵小小的火苗照着捡了一副药。 几个孩子吓得不轻,生怕她有个一二,忙去熬药煮粥,也是大半夜才去睡觉。 孟茯这里便是沈子房照料者,先将她扶起来强行喂了药,又打水来与她额头上敷帕子,到快天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那沈子房没敢闭眼,一是担心再有人来村里,二来是担心孟茯。 如今见她醒来,忙伸手去扶了她坐起:“你靠一会儿,我去温粥过来。” 天还不大亮,孟茯只见着他高大清廋的身影出去了,一面抬手摸了摸额头,不由得长长吐了口浊气。 只觉得自己着实不真气,这要紧的时候怎能病着?也劳累沈先生照料。 正埋怨着,沈先生便来了,手里抬着粥,瞧着是要喂她。 孟茯忙伸手过去,“我自己来,方便些。” 沈子房抬着,其实也不知如何喂才好,灌药的时候她是昏迷的,倒不必顾忌什么。 因此犹豫了一下,将碗递给了她,“也好,我去热药过来。” 待粥药都吃完了,他便要跟王春桥去收集水,几个孩子也起来了,由着他们这里照顾孟茯。 孟茯这身子也没有那样弱,只是昨日实在被吓惨了,如今药喝了三顿,下午些便见着好了的样子。 她与沈子房商量着:“这一次是运气好,那些人被院子里的假象骗着了,若是真进来看到这屋子里干干净净的,少不得要找地窖入口。我寻思着不如咱们住到村中别的空房子里去,真再有人来,咱们还回自家的地窖里。” “你说的在理,我与王大哥说一声,去村里找一间大点的房屋。”沈子房颔首应了,正要出去,却被孟茯唤住。 “哎,等等。”孟茯见着他下巴处有些黑灰,想着是他这一天忙里忙外,也没顾得上擦一把脸。 如今将他唤住便走了过去,仰着头微微惦着脚尖,拿着手绢与他擦着。 只是擦着擦着,孟茯怎么觉得他脸上这胎记好像能擦去一般,便试着往上擦。 还真是…… 她一时有些愣住。“沈先生你这是?” 沈子房被她叫住,并不知道她是要给自己擦拭脸上的黑灰,想要拒绝时已来不及,闻着她身上的药香,不觉心底的悸动又莫名荡漾开来。 听到她的话,如今也感觉到她手绢擦拭的地方,心里已有了数。 多半是叫她发现了。 “出门在外,只想图个方便而已,不过你放心,我并非什么通缉犯。”也怕她误会,不然正经人谁还乔装打扮?拿了她手里的绢子,索性将脸上的黑色印记擦了个干净。 孟茯刚认识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轮廓和五官都十分完美,无可挑剔,唯独大半张脸上黑乎乎一片,很是可惜。 如今他擦了个干净,瞧着这张脸俊美谪仙的脸,脑子里转了几回,硬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忍不住惊讶地接过他的话,“你……你这样子好看,的确不大方便。” 人又是有才学的,不知要引多少狂蜂浪蝶呢。 却听沈子房说道:“罢了,如今村里没几个人,顾不着管了。”说着,与她微微点了头,“且等我,我去同王大哥找屋子。” 孟茯颔首,本还想问他,既然那脸上的黑色胎记是他自己涂抹的,那他这样有才学,怎么不去参加科举? 但转而想起沈先生姓沈,老家又是南州的,别是秋翠说的那什么名门望族的。 自古以来,不管是现实或是书里,很多大家族里,为了保证嫡系的地位永远不变,所以都不容旁支里的孩子比过他们嫡系的,但凡有那出挑的,必然是要被打压的。 兴许沈先生就是那沈家旁支的,所以他才扮丑跑到这偏远的乡下来,也不敢去参加科举。 想到此,不免是同情起他的遭遇来,一个人流落在外,孤苦无依,和自己有些同病相怜。 便想着这以后一定多关心他一些才是,而且这一次自己病了,也全凭着他照料。 当晚,两家人便搬到了村子中央紧挨着的两处房屋里。 因沈子房露了真容,少不得叫大家震惊一回。 王春桥和沈子房轮流在村口守着,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村里的女人孩子们,也好早些躲回地窖去。 孟茯给秋翠诊脉,她少不得趁机打趣起孟茯:“你倒是捡了个大便宜,从前只觉得沈先生是个端正的人,学识又好,没曾想还是个画里的神仙,我觉得只怕那什么潘安也不比他。” 孟茯只将自己的猜测与她说了,又提醒秋翠:“你莫要说出去。” 秋翠不禁咯咯笑起来:“你还没嫁他呢,你就这样护着他。”但也担心,想着就村里姜家这些子弟们,旁支从族里得的好处也少得可怜,真有事的时候,又要他们来出力出银子,更不要说那大家族里了。 于是担心起孟茯:“只是你若真跟了他,这辈子是真没有什么出头日子可言的,过的都是憋屈日子。” 孟茯没想过嫁给沈子房,何况那婚事也是权宜之计罢了。 只是听了秋翠这些话,觉得沈先生的日子实在艰难,因此待他越发上心了些。 沈先生自然感觉到孟茯对自己的态度,想着莫不是在地窖里,她改了心意?那时候虽说不是什么孤男寡女独处,而且情况特殊,但到底是这样亲密了。 不过嫁给自己也好,她这样娇弱,嫁给别人,自己也不放心。 何况她胆子又小,怕打雷怕老鼠。 算了,还是自己照顾她吧。 孟茯并不知道,自己因为可怜沈子房身世缘故,待他上心了几分,到他心里却成了这番缘由。 接下来几日,倒也无人来此,直至这日早晨,王春桥忽然回来喊了沈子房,“来了一对母女,我瞧着面黄肌瘦的十分可怜。” 沈子房忙问人在何处? 王春桥忙回:“在村外的地母庙边上,大的晕了过去,小的守着她,我瞧了着实可怜。” 孟茯和秋翠已听到声音,从屋子里出来。 大家忙商议。 王春桥先开口:“就母女俩人,吃不了几口粮食,俗话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不能不管。” 秋翠有些犹豫:“咱家没多少粮食了,两个孩子都在吃长饭,饿不得,而且我这个样子,哪里照顾得过来别人?”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说罢,朝孟茯看过去。 孟茯家的粮食本来是够吃到二三月份的,但现在都快过年了,而且又给了秋翠家不少,只怕最多只能熬到一月底,还是勒紧肚皮吃。 便摇着头:“按理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可是如今咱们能不能活下去,还要看造化,我是不想节外生枝。给她们一些干粮,叫她们到别处去吧。”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王春桥又看朝沈子房。 沈子房却和孟茯一样的口径:“阿茯姑娘说的对,这饥荒灾年里救人,救到什么人全凭着运气,运气好了人家感恩戴德,运气不好的咱们这一帮人只怕一个也活不下去。”他看了孟茯和屋子里几个孩子一眼,不敢去赌这运气的好坏。 王春桥听到他俩这话,不免是心生失望,“亏得你们一个是大夫,一个是读书人,良心怎么这样狠毒?若是在别处就罢了,人已经到了咱们眼前,怎还能不管?” 孟茯想跟他解释,现在那外面那环境,只怕卖了孩子换粮食吃的大有人在,还有那将小孩子当肉吃的也不少。 这会儿哪里还讲究什么人性?各人都只想活下去。 一对母女俩能躲过重重危机,逃到他们这村子里来,一看就不是简单的。 偏那王春桥气得不轻,当下就气呼呼走了,“你们不管,我管!” 孟茯以为他说气话,没曾想他还真将那对俩人带回来了,喊着秋翠照顾着。 第28章 可那女人昏迷着,秋翠只能来找孟茯过去给她诊脉。 俩人这会儿都换了干净衣裳,孟茯一一给她俩诊断了一回,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营养不良罢了。 小姑娘虽瘦弱得可怜,但五官生得可爱漂亮,只怕长大以后,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偏她还乖巧懂事,跟着秋翠照料自己的小姑。 原来并非母女俩,而是姑侄俩。 见孟茯要走,忙跑来送,“麻烦孟姑姑跑一趟了,婉儿送您。” 孟茯哪里忍心:“好孩子,你去陪着你姑姑吧,我去拿些药过来。”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把人想得太坏了,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是坏人呢。 兴许她们姑侄俩运气好呢。 所以孟茯不但取了药,还拿了不少吃的过来。 婉儿又一番道谢,还要跪下给她磕头。 秋翠膝下没女儿,见她如此乖巧懂事,心里越加疼了几分。 如此这般,她们姑侄俩就留下来,与王春桥家住在一处屋子里。 人来都来了,孟茯也喜欢那婉儿,便时常接济着隔壁一些。 那婉儿生得不但漂亮,性格又十分好,素来嫌弃女孩子麻烦的若飞几人都与她玩得好,还一起去取水。 如今王春桥和沈子房轮流守着村口,这取水的活儿,孟茯和秋翠便带着孩子一起去。 婉儿的姑姑柳烟也能下床了,她与孟茯一般的年纪,却生得貌美如花,说话温柔细声细气的,像极了大户人家的小姐。 她们姑侄俩还不曾见过沈子房,只听话多的秋翠说起孟茯与沈子房的缘份,晓得那沈子房是个读书人,便说起自家的事情来。 “我家兄长原本也是读书人,早几年运气好,得了个秀才,便跟着叔父在衙门里来往,一边读书一边做些事谋生,谁料想遇到这样的天灾,也不晓得如今生死如何?”她说到伤心处,拿绢子捂着嘴低声哭起来。 又说婉儿苦命,旱前她母亲才病逝刚下葬。 秋翠忙劝起她,几人说了些闲话,可孟茯的内心去是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这本书里的女主角,可不就是叫婉儿么?不也是姓柳么?父亲就是个秀才,凭着关系在衙门里寻了差事。 她有女主光环在身,听说她母亲原本是宫里丢失的公主,所以婉儿后来封了县主。 可柳婉儿是个中央空调,与若飞三兄妹认识的时候,他们三兄妹已经被亲生母亲接到京里去了,兄弟俩对她是一见钟情,她也不说拒绝,送礼照样收着,导致被原来那个孟茯养歪了兄弟俩因此走上了偏路。 孟茯这辈子躲她都躲不及,现在竟然还住到了一起。 如此,心里怎么能不着急?又见三个孩子如今都跟秋翠家的两个儿子一般围着婉儿转,越发觉得不妙,便提议道:“不如咱们分开取水吧,这样也快些。” 说罢,喊了自家的三个娃跟在后头,忙走了。 秋翠见了,她有身孕用不得大力气,也喊了俩儿子。 于是这柳烟和柳婉儿姑侄俩就只能一处了。 姑侄俩拿着瓦罐,才与众人分开没多会儿,柳婉儿便低声开口说道:“我听秋翠婶说,她家的存粮只怕过完年就没有了,倒是隔壁孟姑姑家里多,可是她家人口也不少,也最多只能吃到一月。” 柳烟听,心忧不已:“老天爷是真不给活路了。” 柳婉儿听着她的话,没好气道:“老天爷哪里管得了咱们,如今想要活下去,是要靠自己的本事。” 柳烟听了这话,捧着心口吓了一跳:“婉儿,他们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不可胡来的。” 她们姑侄俩能活到现在,怎么可能只凭着运气呢?婉儿虽是年纪小,她在旱灾之前,她做了一个梦,长长的一个梦。 梦里自己长大了,无依无靠的她一个人到京城闯荡,被侯府的国公府的世子爷救了。 反正好多好多,她因为身份卑微被那些世家小姐们欺负,她想要活下去,所以她也学会了反击,后来她还被宫里人带进去,说她身上的玉佩是宫里丢失的那位公主的贴身之物。 那玉佩是她娘留给她的,她顺理成章成了公主的女儿,册封了县主,如愿嫁给了自己的心爱之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个梦太过于真实了,所以柳婉儿想活着,等着宫里的人来找自己,然后嫁给梦里的那个世子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有时候她又觉得这梦就是梦,毕竟她阿娘临终前,也没有留给她什么玉佩。 但这逃荒的路上,她们姑侄好几次落入险境,她凭着梦里学来的那些本事,一一躲开了,所以她又觉得那不是梦,就是以后自己的人生。 如今听到柳烟这胆小怕事的声音,有些不耐烦:“我哪里胡来了?我只是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下雨,他们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与其大家最后都饿死,不如早些做决断,好歹能活一两个。” 柳婉儿说着这话,回头瞪着柳烟:“这一路上我拿回来的粮食你也没少吃,你听我的就是,你是我亲姑姑,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 柳烟被她这样一瞪,心里又害怕又怨自己没出息,若不是自己这样没本事,侄女哪里会变成这个样子?如今也不敢说不是,只小心翼翼地问着:“隔壁那个姓沈的书生,咱们来了几天,也不曾见过他,我怕是个厉害的。” “我又不是那没脑子的?何况他基本都在村口呢,粮食不多了,我得快些想法子。”正说着,已经到了井口。 她拿了绳子绑在自己腰身,也不觉得那黑布隆冬的井里害怕,叫了柳烟过来放自己下去。 等取了半瓦罐的水出来,便有些兴奋道:“我得法子了。” “什么法子?”柳烟怕她再向上一次那样动刀子,吓人得很。 柳婉儿回头看了一眼水井,“趁着她们去取水的时候,把绳子剪断了就行。”不过去取水,上面他们各家都还有人呢,除非自己能趁机将人也推下井去。 可她力气够不着,便看朝柳烟:“姑姑你也多养些力气,不然这事儿办不成的。”她倒是想下毒,可一来没有毒,二来那孟茯是大夫。 而且她总觉得孟茯的这个名字,好像梦里听过一样,只是想不起来是听谁说的。 姑侄俩商议着,取了差不多一罐子,便回去了。 孟茯跟秋翠两家也都回来了,柳婉儿照常都她俩人跟前撒娇。 可柳婉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疑心病太重,觉得那孟茯似不像是从前那般与自己亲近了。 孟茯哪里还敢于她亲近?不但自己不和她亲近,也刻意给孩子们些事情做,或是叫他们读书,不让他们有空到柳婉儿跟前去。 柳婉儿寻不着人,便道孟茯家这边来。 她手脚勤快,哄得萱儿又高兴,一口一个婉儿姐地跟在她身后,孟茯急在心里,却不好赶人。 只期望着老天爷快些下雨,好叫这母女两个赶紧走。 孟茯正烦躁着,那柳婉儿和萱儿牵着手就来了。 冲她甜甜地笑着:“孟姑姑好厉害,居然教萱儿认得这么多字,可不可以也教教婉儿?婉儿爹爹在的时候,都不教婉儿读书呢,可婉儿也想学。” 孟茯还没开口,萱儿就过去摇着她的手臂撒娇:“阿娘,您也教教婉儿姐姐吧,她可聪明了,肯定一学就会。” 柳婉儿她爹的确不曾教她读书,都是梦里她的世子爷教的。 梦里教的,现在她看着也认识,所以她才特别坚定,那个梦就是真的,是自己以后的人生。 “我这会儿没空呢。”孟茯回着,又拉了萱儿说道,“你怎好一直缠着婉儿,她姑姑若寻不着她该着急了。” 萱儿听罢,这才松了柳婉儿的手,“那婉儿姐姐你先回去,明天阿娘教我读书的时候我喊你。” 如果柳婉儿之前是错觉,那么现在她十分肯定,这个孟茯有问题。 不过正好自己也不喜欢她,明明长了一张清纯百合的脸,那身段却跟妖精一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女人,何况还是个寡妇呢。 虽没见过那沈先生,但十分肯定是她勾引那沈先生在先的。 她心中想着,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好,那我先回去,孟姑姑再见。” 因为后天便要过年了,所以翌日一早,孟茯便带着若飞去打水。 今儿收获不错,水井里的水似乎并从前还要多一些,也叫孟茯看到了些希望,回去的路上正高兴地与若飞说,“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 说着,忽然听得身后院墙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真是麻烦王大哥了。” 是柳烟的声音。 孟茯不由得顿住脚步,朝院子里瞧去。 今儿是沈先生去村口值班,所以王春桥一早就回来了,按理他不是该去休息么从那破败的院墙往里望去,只见王春桥一脸讨好地看着柳烟,“不妨事,顺手罢了,这些脏活累活你做不来,也不必亲自动手,待我休息的时候,我就给你打满,你来取回就好了。” 第29章 柳婉儿也在边上,精明的她哪里还看不出无事献殷勤的王春桥是几个意思? 不过可以坐享其成自然是好的,“王叔叔真是好人,秋翠婶婶也是好福气,竟然能嫁给你这样的好人。”说着,一面看朝柳烟,“我家姑姑就不知道以后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能遇到王叔叔你这样的夫婿。” 柳烟听到她这话,两颊羞红,掐了她一把:“你这丫头,胡乱说什么。”又急忙朝王春桥道谢,抱起瓦罐便要走。 孟茯没顾得上看王春桥满脸的喜色,拉着若飞忙躲到隔壁的屋子里去。 待他们都走了,孟茯才拉着若飞出来。 也是巧了,她俩才出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是秋翠带着两个孩子也才打水来。 她如今虽有了身孕,但怀里仍旧抱着一个大瓦罐,更不必说虎子兄弟手里也拎了水壶。 孟茯见了,有些心疼她,“你如今有了身孕,这些活儿遇着春桥哥休息的时候,喊他来便是了。”她不确定秋翠到底知不知道王春桥给那柳烟姑侄俩干活,所以试探一二。 没料想却听秋翠道;“我听他说晚上守在村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那样辛苦,我们整日就打一趟水,怎还能麻烦他?” 孟茯听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秋翠自己心疼男人,不喊她男人来干活,她男人却去心疼别的女人。 而且秋翠还怀着孕。 回了家里,孟茯叮嘱着若飞:“今天早上的事情,不许跟旁人提起,晓得不?” 若飞前头才答应得好好的,晚些时候沈子房回来,便与他小声说起白天的事。末了又道:“我虽知道在村口守着幸苦得很,但先生既然与阿娘有了婚约,就不要去帮别人打水,不然阿娘知道了,肯定伤心。” 若飞一直觉得后来孟茯不高兴,肯定是就担心沈先生也像是虎子爹一般,不给自家人打水,反而是帮外人。 沈子房听了这话,忍住笑意,“嗯。” 然后天还没亮,就去将家里瓶瓶罐罐全装满了水,也不知是跑了多少口水井。 这才去村口换王春桥回来。 翌日孟茯起来,头一件事情就是去取水,忽发现家里瓶瓶罐罐都装满了水,惊了一回,忙将若飞喊来:“你跟沈先生说了什么?”这么多水,除了沈子房,这一屋子的孩子,哪里能有这样的本事? 若飞晓得是瞒不住的,也老实交代:“我就想着先生是阿娘的未婚夫,叫他不要给人打水,免得阿娘难过。” 他一边回着,一边戴上帽子,急急忙忙跑出门去。 “那你干嘛去?”孟茯见他要出去,也顾不得怨他这孩子多事。 如今也不用去打水了,还出门作甚?天虽旱,可外面也冷啊。 “先生起了大早,只怕没休息好,不是说守在那村口眼皮都不能眨一下么我去给先生盯一会儿,好叫他休息片刻。”若飞说罢,便走了。 孟茯喊都喊不住。抓紧烙了些饼子,带着若光和萱儿吃了,便与沈子房和若飞送去。 回来又碰巧见到秋翠打水回来,满头的汗水,几次想与她提起那王春桥偷偷给柳烟姑侄俩打水的事儿,但又不知如何说起。 反而是秋翠积极地跟她商量过年的事儿:“虽是遇着这样的天灾,但到底是过年,咱们也清汤寡水吃了这么久,明日就好好做一顿,叫孩子们开心一回,我家里还有二两酒,到时候拿出来,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吃顿年饭。” 孟茯自是应了,便直接去家里的地窖,拿出一只熏兔和半只熏鸡,还有一只鸭子。 大年三十一早就开始烧火,又煮又蒸,到中午就弄了五六个盘子出来。 秋翠家里也做了几个盘子,大家端到一起,围在一起吃年饭。 柳烟姑侄俩也终于见着了这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沈子房。 看到沈子房,柳烟正是这如花的年纪,少不得是春心萌动了一回,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如此好看的男儿,一顿年饭吃得魂不守舍的。 旁人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并未放在心上。 可柳婉儿却看在心里,猜到了姑姑的心思。 不过最让她激动的是,她在梦里见过这位沈先生,是世子爷带着她去的,虽不晓得这沈先生个什么身份,反正世子爷对他尊崇得很。 而且还是求了几次,才得见了一面。 因此也料定了,这沈先生不是凡人。 这样的人怎能便宜了孟茯这个心机颇重的寡妇?还带着三个拖油瓶。 如今姑姑既然有意,自己何不顺水推舟,将他变成自己的小姑父,将来遇着了世子爷,也算是替他办了大功劳一件。 吃完饭,王春桥匆匆回到村口坚守岗位,沈子房也没在休息,跟着孟茯收拾碗筷。 秋翠也收了自家的回去,柳家姑侄俩却留了下来。 “先生是读书人,常言道君子远包厨,先生怎好碰这些东西,让我来便是了。”柳烟见缝插针,从沈子房手里将碗筷抢了过去。 沈子房也不客气,将碗筷交给她,全然没瞧见她眼里的温柔小意,淡淡地说道:“灶台也要擦一擦,麻烦柳姑娘了。” 转而朝孟茯走过去,“这里有柳姑娘,咱们去村口看一看吧。” 孟茯吃饭的时候就瞧出来了,这柳烟偷偷看沈先生一眼,也能红半张脸,哪里还猜不到她的意图? 但是她没想到这姑侄俩竟然可以这样厚脸地留下来,还自告奋勇要帮忙收拾。 只是孟茯也没料到沈先生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当下也放下碗筷。“好。”又好奇这沈先生是没看出柳烟的意思,还是本身他就是个不解风情的?便偷偷看他。 忽然,沈子房顿住脚步,身后的孟茯一个不及,险些撞在他怀里。 吓得孟茯连退了两步,只听沈先生喊着她:“这样看,是不是更好看,嗯?” “额?”孟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猛地摇着头,“没有,不是,我就是……”她怎么发现舌头打了结,怎么说好像都不对。 这时沈子房却轻轻笑开,俊美的眸子里好似那灿烂星河一般,“你放心,我们既有婚约在身,旁人与我来说,就是闲杂人等。” 孟茯想解释,肯定是若飞那混小子说了什么话让沈先生误会了。 可沈子房并未给她解释的机会,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走吧,这些天我们在老树上搭了个棚子,坐在上面看得极远。” 孟茯想要挣开,可沈先生的手暖暖的,她又有些舍不得,就这么犹豫一下,就被他牵着走了。 村口的老树下,搭着一架□□,不过沈子房并未爬那□□,走到树下没等孟茯反应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软腰,直接越了上去。 孟茯哪里顾得上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只惊讶地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这地心引力呢?不科学啊! 可是转而一想,这哪里有什么科学可言,自己都穿到了书里,那套理论可以不用管了。 此刻与沈子房并肩坐在这可遮风的小棚子里,放眼望去,四处皆是一片焦黄,干冷的风时不时卷起一堆黄沙。 沈先生忙将手臂抬起,挡在她的面前。 “天灾之下,一切生命都显得这样渺小。”也不知是这些日子一直在村里,虽也不见一丝绿,可视野也没有那么广阔,如今坐得高,看得远,心里也不由得多了些许的恐惧。 “正是如此,才要好好地活着。”沈子房才说了一句,这风又卷起黄沙,他忙又给孟茯挡住,“罢了,我送你下去,你回去休息吧。” 本来是想着孟茯在那村子里也闷了这么些天,打算让她坐在这里吹吹风,每曾想老天爷这样不地道。 孟茯回来,还没到她家临时住的房门口,就被秋翠悄咪咪拉了过去。 “怎么了?”她见秋翠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便低声问。 秋翠将她拉回了屋子里,脸上逐渐露出些委屈,“阿茯,那柳家姑侄俩不是东西。” “怎了?”孟茯心头一跳,莫不是她知道王春桥给那姑侄俩打水一事? 却只听秋翠怒声说道:“王村桥那个天杀的,他居然把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银钱给了那姑侄俩。” 孟茯记得,秋翠不是将她的银钱都埋起来了么?“你上次不是跟我说埋起来了?”当时刚闹饥荒没多久,想着这钱财虽然没多少,但真熬过了这饥荒,到时候还能用得上,但放在家里也不安全,带在身上也不方便,所以就找个小坛子装了,挖个坑埋起来。 孟茯嘴上说着不用,其实她自己也偷偷将买粮食剩下的二十多两银子和一些散碎铜板挖了坑藏起来。 秋翠一边哭一边说:“我是给埋起来了,就跟王春桥那砍脑壳的说了,可方才我是想着今天过年,就出去走一走,正好看一看我的钱,却没料到那姑侄俩居然已经给挖了出来。” “她们在我家里洗碗收拾桌子呢。”孟茯想着自己去村口也没多会儿,她们姑侄还要收拾灶台,没怎么快吧? “那都是精细的人,哪里做得来这样的粗活?你和沈先生前脚一走,那姑侄俩就扔下走了。”秋翠越说越是生气,“我上去要钱,那婉儿丫头却说是她们不小心发现的,那银子便是她们的了,上面也没写着我的名字,只是要就给我。这是什么道理?明明是我的银子,反而还成了她们给我的,你说气不气人?” “那你怎么说是春桥哥告诉她们的?”孟茯其实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不是王村桥说的,但想着王春桥虽然是有些小小的色心,但应该没这么没分寸吧? 秋翠将那王春桥骂了一回,不知想着了什么,觉得委屈,又哭起来:“我实话与你说了吧,自打这姑侄俩来了没几天,我就发现他不对劲了,也是怪我是个蠢人,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还待她们姑侄俩真心诚意的,你不晓得好几天前,那挨千刀的就给这姑侄俩打水,我顾着他的颜面,没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只私下里提了两句,他反而数落起我的不是来,还道这姑侄俩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做不了那等粗活,我们是庄稼人,随手帮一把的事儿。” 孟茯心中有些惊讶,秋翠一项在她眼里是个泼辣厉害的,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秋翠居然早就知道了,还能忍到现在不发作。 若是自己的话,早就将这母女赶出去了。 一时又十分不理解她,“你既晓得了,为何还要假装不知道?今儿若不是碰着她们挖了你的银子,你是不是也打算一直就这样瞒着?” 秋翠擦着眼泪,“我又有什么法子,我与王春桥快十年夫妻了,现在肚子里又有孩子,我与他撕破了脸,他若真不要脸面,跟了这姑侄俩走了,我和孩子们如何是好?” 说着,看朝孟茯:“我没有你年轻漂亮,天下间也没有第二个沈先生这样的老实人了,为了孩子我也只能忍着。何况我想着,那姑侄俩不过是戏耍他罢了,真熬过去了,她们便要城里去,哪里看得上他一个泥腿子。” 孟茯心里五味陈杂,替秋翠不值,听到她的这些话,想要骂她,想要点醒她,女人当是靠着自己才是。 俗话说的好,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到底还是要自己手里攥着钱,不然想要和离的底气都没有。 可是这些话说出来,在秋翠的面前都苍白无力得很。 她没有任何手艺,除了种地她不会旁的,而且还怀了孩子,能做得了什么? 自己若去说这话,便是有些站着说话腰不疼的意思了,自己好歹还有这点医术傍身。 所以心里的怒火燃烧了半响,最后也只化为一句:“银子拿回来了么?”心有余力而不足。 秋翠抽啼着:“拿了,只是和他吵了一回,他恼了,另外带着那姑侄俩去别的房屋,准备自己开火做饭。” “粮食从哪里拿?”孟茯问,这才是最关键的,秋翠家的地窖里可没有多少余粮了。 秋翠骂了一句:“他个不要脸的,少不得是要管你借粮食了,你到时候别应他。” 孟茯怎么可能借粮食?别说王春桥是借给那柳家姑侄俩,就算是借给他自家吃,孟茯都要再三斟酌。“嗯,我晓得了,你也先不要难过,顾着身体一些,我回去收拾碗筷。” 孟茯前脚才到家里,是若飞带着若光在收拾,见了她还没说上两句话,王春桥就来了。 第30章 孟茯哪里还不知道往他来做什么?多半就像是秋翠说的那般,来借粮食的。 果不其然,他对那姑侄俩是当真上了心,这客气话都没说一句,就直接进入了正题,“阿茯妹子,你那还有不少麦子和高粱吧” “我这里有多少王大哥你不知道吧?家里这么多张嘴,这镇子又要顾着你家那头,也撑不了几天了。”孟茯因着他如今的行事,自是没有什么脸色给他。 那王春桥似也不在乎,只嘿嘿笑道:“我知道阿茯妹子你是做大夫的,心肠最软了,既然如此,以后往我家那边送的,莫要送过去,我亲自来拿就是了。” 他亲自来拿?是直接拿去给那柳家姑侄俩了。孟茯不知道是这王春桥色迷心窍,还是那姑侄俩太厉害了。 常言道是温饱思□□,如今在饿饭,他还有心思去花前月下。 “王大哥你既然来了,我也正好与你说一声,以后便给不了,地窖里已快空了,昨儿晚上我还在与沈先生商量去山里冒险挖树根过日子呢,你们可要一道?” 王春桥听到孟茯的话,愣了一回,“你那地窖里不是还够着吃几天么?怎么这样小气,给我十来斤粮食怎么了?大家乡里乡亲,又是这样要好的邻居。”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生气,似乎孟茯天生该欠他一般。 孟茯到了这里之后,很少跟人发生口舌,便是叫姜家前前后后算计了那么多次,她因为担心给几个孩子树立了不好的形象,是小心翼翼夹紧尾巴做人,一点坏心思不敢有。 可是如今听着王春桥这话,她恍然反应过来,有时候行好事不见得别人会将你做好人来待的,他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 就如同现在的王春桥一般,开口给自己要起粮食那样理所当然,不给他的话,似反而成了自己的不是。 所以归根究底是自己错了,善良需有度,一味做好人,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是软包子好拿捏。 当即便冷下脸来,将手里的锅铲扔到灶台上,“王大哥这话倒是好笑,咱们也不过是邻居罢了,你便是我的亲兄弟,也不该这样与我要粮食,何况我自己家都要饿肚子了,凭何还要给你” 王春桥也不是傻人,当然看出来孟茯生气了,讪讪嘀咕了一句:“你不是还够着吃几天么?”又想起自己给那柳家姑侄保证,一定给她们弄到粮食,他实在不想叫她们失望。“我去地窖里自己拿了,懒得跟你说。” 这不就是简直跟强盗无疑了么?简直就是升米恩斗米仇,孟茯顿时给气得浑身发抖,“王春桥,你给我站住,你若是敢去,我就……”她急得捡起灶膛边的小板凳,作势要朝他砸去。 王春桥皱着眉头,五大三粗的根本就不在乎,也不相信她会砸,嘴里只回骂着:“婉儿丫头说的对,你就是个表里不一的臭娘们,也就是沈先生读书读傻了,才会被你骗了。” 孟茯本来还真是吓唬他的,但是听到他这话,顿时气不到一处来,也管不得砸伤了秋翠会不会恼怒,直接就将小板凳扔了过去。 然后还真给砸中了。 王春桥被正面打了个结实,又是打在脸上,当即双手捂着脸跄踉退了几步,便绊倒在地上。 屋子里的几个孩子早听着王春桥要来要粮食,到后面直接要去硬扛,就有些不高兴了,心说王叔怎么变成了这样? 后来又听他骂孟茯,哪里还能忍得? 所以现在见孟茯动手了,几个孩子想都没想,也管不得旁的,直接拿起能拿的往王春桥身上招呼去。 王春桥这会儿躺在地上呢,纵然是个大男人,可也招架不住,又怕再闹下去引了隔壁的儿子们出来看到不好,狼狈地爬起来,忙跑了。 孟茯见他落荒跑了,但仍旧不解气,不过见着孩子们无条件地跟自己站在一处,心里到底是有些安慰的,没白疼。 但地窖入口王春桥知道,纵然是有锁,他也能轻而易举地砸了,自己总不能一直去地窖那里守着吧。 便朝若飞吩咐道:“你去跟沈先生说一声家里的事儿。” 若飞不敢耽搁,叮嘱了若光和萱儿几句,忙朝村口跑了去。 而这王春桥叫孟茯和孩子们打了一顿,小孩子们倒是没真伤着他,就是孟茯真的狠心,那小板凳砸得他半张脸疼,现在肿了老高。 他愁眉苦脸地到了柳烟姑侄俩这里,柳婉儿正坐在门槛上等他,远远见着他空着手回来,就同屋子里的柳烟嫌弃地说道:“我就说他拿不回粮食,那孟茯可不是个简单的。” 柳烟对王春桥是抱着希望的,她心思虽在沈子房身上,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能活下去,所以也不敢继续在沈子房身上浪费时间,只继续哄着王春桥。 如今听到柳婉儿的话,忙走出来,果然见王春桥空着手,心顿时凉了半截,“婉儿,咱们怎么办?” 从秋翠家搬了出来,这里另起炉灶,却没有粮食。 “容我在想想,姑姑你且忍一忍,咱还用得着他,我去那头看看。”柳婉儿起身便去,与那王春桥正面打了招呼,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王叔叔你没事吧?快些去叫姑姑给你擦一擦。” 王春桥抬着手臂挡着脸,“我没事,你玩儿去吧。” 两人就此檫肩而过,柳婉儿直接到了孟茯家门前,招手便要喊萱儿去。 不过萱儿虽年纪小,但脑子也不傻,她当时可清清楚楚地听到王春桥讲,柳婉儿说阿娘表里不一。 因此并没有像是从前那般,她招手就屁颠颠跑过去,反而冷哼一声,别过身进了屋子里去。 柳婉儿见了,眉头皱成一团,正要进院子,就见若光来了。 她心里一喜,忙要去打招呼,却发现若光神色有些不对,不等她开口,那若光就蛮横地将辕门关起来,“你走,小狐狸精。” 若光到底年纪大一些,如今哪里还看不出来王春桥是被柳婉儿的姑姑柳烟迷住了。 所以柳烟是大狐狸精,柳婉儿自然是小狐狸精。 柳婉儿碰了一鼻子的灰,想着不应该啊,就算她和姑姑搬出去,若光他们生气了,但也不会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啊。 所以便以为是孟茯跟着几个孩子说了自己的坏话。 她有些不甘心,越想越气,走了又倒回来,趴在篱笆后面,只瞧见院子里这会儿就孟茯一个人。 她刚想冒头上去质问孟茯,忽然见到孟茯脖子上戴着的玉佩从衣襟里滑落了出来。 心止不住兴奋地狂跳,是那块玉佩! 这贱人,怎么偷了她阿娘的玉佩?难怪自己看孟茯就不顺眼,原来如此。 话说柳婉儿瞧见的玉佩,是孟茯贴身的物件儿。 孟茯穿越来的时候,原来的孟茯也收在包袱里了,打算拿去当了换银子,跟货郎远走高飞。 但因为孟爷爷留下的,孟茯怎么可能还拿去当了,自然是留了下来。 这会儿她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胸前看,垂眸一瞧,原来是玉佩滑落出来了,忙给放回去。又见柳婉儿鬼鬼祟祟蹲在篱笆外,心里有种十分不安的感觉,“你在这里做什么?” 柳婉儿见自己被发现,忙拔腿就跑,只是满心满眼都是孟茯胸前戴着的那块玉佩,那是她的,她要想办法拿回来! 第31章 此时此刻的柳婉儿满腔怒火,她知道孟茯不是什么好人,却万万没有想到,阿娘临终前不似梦里一般给自己留了这块玉佩,是因为被孟茯这点贱人给偷走了。 她比谁都知道那块玉的重要,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要回来。 她气急败坏地回来,王春桥已经走了,柳烟以为她是为没有粮食发愁,忙将她拉进屋子里去,揭开锅盖,只见里面是一锅刚煮好没多久的杂粮粥。 “是姓王的刚从他家里端来的。”她虽看不上那王春桥,但虚荣心却是有的,所以还是喜欢王春桥的这份跪舔,喜欢看他给自己献殷勤。一面拉着柳婉儿感慨:“婉儿你说的对,这男人就是贱,我对他不过是几句嘘寒问暖,他就恨不得将身家性命都交给我,全然忘记了家里那黄脸婆为他生儿育女伺候老人,往后我若是寻夫君,断然不会找他这样的人。” 柳婉儿哪里有心思听,现在脑子里想着的全是玉佩的事儿。 柳烟自顾说着,并未发现柳婉儿的不对劲,“粮食的事儿他叫咱们不必担心,等明天在村口值夜回来,趁着那姓沈的去了村口,就撬了地窖,把粮食扛出来。” 听着粮食,柳婉儿这才回过神来。 玉佩的事儿是要紧,但也要紧不过粮食,何况粮食若被拿到手里了,那孟茯也就只有饿死的份儿,到时候自己管她尸体上扯玉佩就好了。 倒是省了许多事儿,就是有些便宜了这个偷子。 又见现在天已经快黑了,那姓沈的书生也快回来,这个时候去砸地窖拿粮食,的确来不及了。 而且今天又有晚饭,便没多想。 殊不知沈子房跟着若飞回来,便连夜将地窖里所有能吃都转走了。 村里哪家有地窖,王春桥心里自然是有数的,沈子房也不敢继续放在村里。 他是忙了大半夜,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半点动静也没弄出来。 孟茯早打发孩子们睡了,一直守着等他归来。 按理有王春桥这个例子在前,她就不该再随便相信一个人,可是她思前想后,沈子房这样厉害的人,识文断字,还会武功,不是五大三粗没脑子的。 天灾也好,乱世也罢,他想要活下去,都是简简单单的事儿。 可当初却没有选择跟逃难大军们一起走,而是留了下来,多半还是因为他这人重诚信。 他真想抛下他们一家四口不管,早就走了,用不着这会儿来自己藏了粮食,所以孟茯选择相信他。 沈子房推门进来,想是连日以来夜里不点蜡烛,已经逐渐适应了这夜色。 所以推门进来就见着坐在桌前的孟茯,有些惊讶,“你怎还不睡?” “你没回来,我哪里能睡得安心,可都藏好了,取的时候方不方便?”孟茯问着,熟练地摸到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碗温度刚好的热水递过去。“晚上我听着隔壁传来秋翠姐的哭声,让若光过去偷偷打探了一回,是王春桥那没心肝的,将晚饭直接送给了那姑侄俩。” 沈子房听罢,有些担心,“所以你又给他们母子三人送了吃的?” 孟茯连摇头,“我起先是十分可怜他们的,可后来一想,我若真去送,以后王春桥只怕越发肆无忌惮,反正想着我不会不管秋翠姐他们母子的。媳妇儿子是他的,又不是我的,何况咱们也没多少吃的了,我哪里还敢做这好人。” 沈子房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好心孟茯拎不清楚,再去送粮食。 做好人是自然的,但前提也要先保证自己吃饱,才能有余力去帮别人吧? 一面与她指了指自己带回来的两斤高粱面,“东西我放在山上的一个山洞里,那地势隐蔽,没功夫的人上不去,野兽也去不得,你不必担心丢了,我每日回来,去取一回。” 孟茯听了不觉松了一口气,不单要防着人,也要防着野兽,“如此甚好,只是你这样来回跑有些辛苦。” 又听沈子房担心地说道:“粮食最多能撑半个月,我想法子再猎一些兔子野鸡,兴许能勉强撑一阵子。咱们一直在这村里,外面什么光景也不清楚,所以我打算出去几天探一探。” 孟茯以为他是想去县城看一看可开了赈灾粮仓。 可是之前那柳家姑侄俩,不是说县里也空无一人了么?那沈子房要去哪了? 她没来得及问,就听沈先生说道:“我去得三五日,留你们在村里我也不放心,不如明儿我带些被褥放到那山洞里,我离开后送你们去那里避一避。” 如今与王春桥撕破了脸皮,他若是发现地窖里没了粮食,只怕自己真不在,他会用强。 孟茯连连点头,“要不你把我带上,我也能拿些水。” 沈子房自是点头了,因太晚了也不好继续耽搁,各自去睡了。 翌日一早沈子房去村口换了王春桥回来。 王春桥头一件事情不是回家,而是直接去孟茯家的地窖,只是眼着空荡荡的地窖,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到孟茯家。 孟茯已经极长一段时间里不吃早饭了,这会儿正给孩子们煮好,正好叫他们起床吃饭。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怒喝:“孟茯!” 是王春桥的声音,她吓了一跳,心想莫不是他真去地窖,发现里面没粮食,所以来闹? 这会儿是断然不敢跟他说道理的,左右他也听不进去,便连插了门闩,和几个孩子躲在屋子里不吱声。 王春桥气急败坏踹了几脚房门,“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出来!”然后便回了家去,将水井里的水全都取走,一滴是没给孟茯留下。 他就不信孟茯没水了还能不出来,到时候就喊她拿粮食来换水。 自打那柳家姑侄带回来后,王春桥就变得太快了,秋翠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家从前老实憨厚的男人会有这样一副嘴脸,一时又觉得他肯定是被那柳烟迷惑了,才会这样糊涂的,所以只怨那柳烟。 何况自己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又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总会回头的。但仍旧觉得对不住孟茯,眼见着王春桥去了柳家姑侄那边,忙过来敲门找孟茯。 “阿茯是我,快开门。”她拍着门喊道。 若飞正要去开门,被多了一个心思的孟茯止住,只听她小声说道:“先看看外面。” 若飞得了话,忙到窗户缝隙里悄悄朝外看。 窗户是上了窗板的,不然就是纸糊的窗户,早就被王春桥捅破了。 如今若飞三兄妹几个窗缝里看了个遍儿,果然见着王春桥就在篱笆外面,一时不寒而栗,只觉得秋翠也不能信了。 其实昨天孟茯听到秋翠那头哭喊,她没送粮食过去,到底是因为她白天和秋翠说起王春桥的时候,秋翠那一副认命来的样子,让孟茯意识到,秋翠和王春桥才是一家人。 自己不管与秋翠再如何好,那也是外人。 因此刚刚听到秋翠来敲门,她才多了个防备心。 没曾想,王春桥还真是在外面,她不知道秋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选择这个时候少与秋翠来往了。 粮食的捉襟见肘,并没有让大家如同自己所预想的那样团结起来,反而是露出了人性最丑恶的一面。 孟茯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好,但是她这会儿只想活着,何况给秋翠家的粮食已经不少了。 秋翠叫了一会儿门,见孟茯不应,心里也凉了半分。 远远等着,只要孟茯开门就冲过去抢粮食的王春桥不禁也没了耐心。 秋翠心里这会儿难过不已,自家男人被狐狸精勾走了魂儿,最好的朋友也不理自己了,有些失魂落魄地从院子里出来,正好撞到王春桥,顿时吓了她一回,“你,你怎么在这里?” 王春桥抬头朝孟茯家紧锁的房门看了一眼,才将目光落到她蜡黄的脸上,越看越厌烦:“你不是与她要好么?她如今连你也不理了,还道她是好人,就你自己没脑子,她几句话就将你哄得团团转,还把柳姑娘她们气走。” 秋翠满眼含泪,仰头怔怔看了王春桥一回,只觉得自己这夫妻多年的男人,是何等的陌生。 “怎么,老子还说错了?”他不耐烦秋翠这样看自己,爆了一句粗口。 秋翠硬生生将那眼泪给憋了回去,“你说的对。”然后自顾回了家去。 王春桥这才去找柳家姑侄。 这柳家姑侄俩已经知道孟茯家昨晚连夜将地窖搬个干净的事儿,但也不要紧,这会儿她们的屋子里放满了水。 所以这会儿并不着急。 “没有水,她手里有粮食也不顶用。”柳婉儿自信满满,何况王春桥把他家地窖里的粮食都给送了过来。 所以见了王春桥来,便朝柳烟道:“姑姑你叫他别再去村口浪费时间了,等着快天黑的时候,再去取一波水。” 等下一波有水,是快天亮的时候了,那沈子房指不定还在睡觉。 柳烟忙应了。 这里打着如意算盘,孟茯这头坐在屋子里,也是五味杂陈。 几个孩子在一头窸窸窣窣地说着悄悄话,孟茯听得了几句,是那若飞说什么好看的女人都不是好人,就像是那柳婉儿姑侄,越漂亮人就越坏。 又后悔早的时候被柳婉儿耍着给她干了不少活儿。 孟茯听罢,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只盼望着若是都能活下来,希望这十年后,哥俩还能有这觉悟,不要继续被给柳婉儿做牛做马才好。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沈子房回来了。 晓得井里一滴水没剩下,王春桥又不再去村口,索性道:“他既然一定要这样,那我今晚就送你们山上去。” 孟茯想着也好,没道理跟他在村子里耗,沈先生早些出去,若运气好能有出路,总比粮食殆尽后再做打算要好的多。 当即便将孩子们叫起来,各人收拾着包袱抱着装水的罐子,便偷偷出了村子,朝山里去。 山里的杂草树皮都被鸟兽啃噬得光秃秃的,倒是十分好走,只是没了树叶草木的遮挡,在大白天的时候也容易暴露位置,好在那山洞在断壁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凡人野兽,哪里能去得了? 走了约摸个把时辰,便到了那一处断崖,出口上下都是两丈多高。 沈先生来来回回几次,才将他们母子四人带上去。 又往山下跑了好几趟,用背篓将那些装着水的罐子全部搬上来。 已是天亮。 他一个晚上没睡,孟茯和孩子们也不敢睡,只怨自己没那本事,不然哪里能叫他这样幸苦? 左右这份情,孟茯和孩子们都记在了心里。 沈子房休息了一个白天,第二天晚上出发走的,身上也就带了几个干饼子。 现在居住的山洞并不算大,甚至是有些狭小,孟茯和几个孩子送他到洞口,满脸不舍不放心。 “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这是他给孟茯和几个孩子留的话。 接下来的几日里,孟茯便带着几个孩子蜗居在山洞里,除了吃饭睡觉,便给他们说些典籍故事,日子倒也不是十分无聊。 至于村里王春桥家跟那柳烟姑侄是什么光景,也不清楚。 到了第五日,孟茯不见沈子房回来,心里焦急起来。 可到第八天,仍旧不见人影,反而是山下的村子里,居然燃起几处烟炊。 村里就算是他们在的时候,也只有三缕烟炊罢了,如今却是七八处,孟茯不免是心惊肉跳起来,“村子里来人了。” 可现在天还大旱,不可能是村民们回来,所以只能解释村里来了难民。 因为是白天,她也不敢多在洞口待着,就怕运气不好,叫人一眼看到这光秃秃的山上,那洞口有人影。 所以招呼着几个孩子赶紧进去。 “来了这么多人,他们烧火做什么?”若飞问着。 王春桥家有多少粮食,他心里有数,根本用不着这么多火塘子才能煮完。 但是那些难民自己有粮食,似乎也不大可能。 孟茯不敢继续想下去,也不让叫孩子们继续说,“管不起那么多,咱们现在还能撑一阵子,若是到了粮食殆尽,老天爷不下雨,沈先生没回来,而已是咱们个人的命了。”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认命,这山洞里早些时候有不少何首乌藤蔓和野杨桃藤延升进来,所以是能用的,并不如外面岩壁上的早就干枯无韧性。 所以如果粮食完了,沈子房还没回来,孟茯就用这些蔓藤做绳子,从这里下去。 村子里的烟炊维持了三天才没,想着那些人也才走。 只是沈子房一去不复返,早些时候孟茯想着兴许是他去得远,所以回来得才晚。 可现在越来越害怕,生怕他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在这样紧张担忧的日子里,转眼就已经到了正月二十一。 粮食没了,水也断了三天,孟茯一早便拿出蔓藤编的绳子。 紧紧系在山洞里的岩石上,若飞先过去,“我先下去试试。” “小心些。”孟茯倒不担心这蔓藤会断,毕竟这么粗壮结实,如今一个个都饿得跟猴子一般,哪里有什么重量? 若飞顺利下去了,若光便催促萱儿。 可萱儿到底是小姑娘,胆子小了些,如何也不敢?孟茯只得拿了剩余的蔓藤将她绑在自己身上,带着下去。 最后从山洞里下来的是若光。 山上容易下山难,而且怕遇着什么饿狼老虎的,他们也不敢多逗留,急急忙忙下了山去。 那几朵烟炊过后,这村子里有些乌烟瘴气的,到处乱七八糟一片,家家户户这里里外外,似都被人翻找了一遍,莫说是有什么吃的了,就是好衣裳也没有一件。 好在水井他们是搬不走的,这么些天,多少攒了些水,几人也是喝了个够。 拿了竹筒来装了水,孟茯带着三个孩子,也终于要加入逃难大军了。 山洞里她在石壁上给沈子房留了信,只愿他能回来看到。 然才到了村口地母庙,就见地母庙门是打开着的,神龛上被人弄得乱七八糟的。 孟茯想起惠德和尚,便停住脚步:“你们这里等一等我。”然后进去将那菩萨给扶正,神龛上收拾了一回,虔诚地作了三个揖。 一求老天爷早些下雨。 二求沈子房活着。 又回头看了看瘦巴巴的三个孩子,又弯腰作了一个揖:“求菩萨保佑我和三个孩子能活着。” 她说完,正要转身离开,伸手去拉门。 忽然听到一个粗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是孟大夫?” 这竟是惠德和尚的声音。 但是这地母庙除了正殿之外,左右一间小耳房,一头是惠德自己住的,一头堆放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如今两间房门都大拉拉地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正殿里除了供奉的各路神仙菩萨,并无一人,可孟茯清清楚楚听到了惠德的声音。 莫不是自己这些天严重缺水,又因为没了一颗粮食,还担心沈先生的生死,所以幻听了?又或者自己要死了…… 这样一想,孟茯不免是有些害怕,连忙从里面退出来。 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拉自己的手臂,顿时吓得尖声叫起来:“啊!” “阿娘是我。”若飞发现孟茯在庙里神神叨叨的磕头作揖,就有些不放心过来瞧,方才进来见她神色慌张,忙伸手去扶。 没想到反而吓着了孟茯。 孟茯一颗心差点从天灵盖里飞出去,见着是若飞,放松了一口气,一面拍着胸口,“吓死个人了,你怎都不吱声?” 若飞委屈,“我叫了阿娘您一声,您没应。” 孟茯那会儿全神贯注在那声音上,哪里顾得上旁的?这会拉着若飞,有了些安全感,正要跟他说自己听到惠德和尚的声音了。 忽然只听地上忽然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孟茯吓得忙抱紧若飞,“若飞不怕啊。” 若飞被她箍得气都有些喘不过来,有些费劲地叫道:“阿娘,我不怕。”一面拼命挥舞着手臂指她:“菩萨动了。” 孟茯这才看到身前这菩萨果然动了,一个光头从里菩萨底座下的小洞口里爬出来。 头顶上的头发似才刮的,上面还有两三个小刀口。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从这底下爬出来的惠德,“您不是早就走了么?几时回来的?” 惠德好像没怎么廋,还跟从前那样胖,费了不少的劲儿,若飞忙去帮忙,他才从那洞口里爬出来,一面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我能去哪了,小时候我是遭过一回的,全家老早去逃难,路上什么牛鬼神蛇都有,那时候亏得是家里人丁旺,叔伯都还年轻,不然像是我们这样的孩子,路上没了粮食,都要捉去吃了。” 他说着,拨开地上乱七八糟的物件,盘腿坐下来,眼见着孟茯背着包袱,“你如今也要走了?” 若飞已经将萱儿和若光喊了过来,一起在这殿里各自找地方坐下。 从前小孩子们觉得他是个贪财又喝酒吃肉的和尚,最是不喜欢他的。 可如今瞧见了他,却是觉得好生亲切,都笑眯眯地看着他,听他说话。 孟茯叫他一问,点了点头,“粮食没了,村子附近的树皮也扒光了,我只能出去碰运气。” “那沈先生呢?”惠德找了一圈,只瞧见他们母子四人,忙问。 孟茯将沈先生出去,以及将他们安置在山上的事儿说了一回,又求了菩萨保佑他。 惠德听罢,才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说那日怎不见你们,原是沈先生将你们安置到山上,救了你们的性命。” 孟茯这才想起问他,“您既然一直没走,那前几日村子里来了许多人,你可是晓得?” 却只听惠德说道:“我刚不是才说你们得了沈先生救命么?你不晓得那日忽然来了许多人,吓得我赶紧躲回去。早时候沈先生和王春桥守在老树上,我还能有些安全感,他们不守了,我整日也不敢冒头了。” 孟茯纳闷了,那树上能将这地母庙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俩怎么没发现惠德呢? 就听着惠德自己说,他这透气的地方,在地母庙后边靠着槡田的田埂边。 那里的田地都是庙里的,平日也是他自己种着,有透气的地方,别人也不晓得。 而他在那里,正好能瞧见村子的打谷场。 “来了三四十个人,男的女的都有,还带着几个孩子,我当还是他们自己的娃儿,不过走的时候却没见着,这几日又见他们在村里烧火做饭,那娃儿多半是叫他们吃了。”他说的稀松平常,似乎这吃娃儿的事情就跟烤几尾鱼吃了一般。 孟茯和几个孩子却是吓得脸色苍白,不禁想到了他们最后一顿吃的是些肉干。 只单想一想,也觉得恶心反胃了。 可惠德和尚话还没说完。 说那些个人来村子的时候,柳家姑侄已经走了,也不知的是不是把王春桥家仅剩下的粮食都带走了,所以王春桥和秋翠吵了一回。 可他们却没选择离开,所以等着这些人来了,便躲到地窖里,自然是给翻了出来,王春桥自己趁乱逃了,秋翠和两个儿子给那些人抓了去。 “那些人离开后,我也没见着他们母子三人的尸骨在哪里,那晚上倒是听着王春桥她媳妇大喊大叫的。”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朝孟茯,“你和她要好,给她立个坟头吧。” 孟茯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是没有经历过外面闹灾时候的是什么样子的,但史书里多多少少是知晓一些的。 真到了那时候,人哪里分什么善恶,孩子是吃的,女人便是玩物,玩了还能继续做菜吃。 所以听到惠德和尚的这些话,似能想到当时候秋翠的处境,忍不住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也不晓得自己是害怕还是可怜秋翠。 几个孩子虽然从前也听孟茯说,出去不安全,不如躲在这村里好,但如今听到自己认识的人真真切切成了别人的盘中餐,那种恐惧是不能言喻的。 一个个吓得满脸苍白,呆若木鸡,直至听到孟茯哭,才恍然反应过来,忙去安慰她。 只是这会儿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倒是那若飞忽然骂起来:“王春桥也着实不是东西,亏得从前我觉得他是个好人,虎子和水生,还有秋翠婶……” 萱儿也哭起来。 可把惠德急坏了,“莫哭莫哭,万一再有人来,咱们一个活不成的。” 听得了他这话,孟茯几人忙止住了哭声。 “你们听我一句劝,继续躲着吧,真有人来了,还是那山里安全。”说着,就起身要往菩萨底座下的洞里去,“你们等我一会儿。” 但见他费劲的下去,没一会儿就从里面递了一袋子粮食出来,少说二十来斤。 孟茯忙去接了,片刻后惠德从里面爬出来,“我这些年也不是白干的,小时候是饿怕了,喜欢囤东西。” 说罢,看朝三个因有了粮食而眼里都冒着光的娃儿,“你们三个运气好,摊上那样短命的爹,却得了孟大夫这样的好娘亲,若是活下去了,要好生孝顺着。” 孟茯有些难以置信,这竟然是些白米。“都给我们?” “你拿去吧,吃完了再来找我。”他说着,抬头朝老天爷看去,“若是吃完了老天爷还没下雨,那也没辙。” 不等孟茯开口,若飞便连忙带着弟弟妹妹给惠德磕头,一番感恩戴德。 惠德只喊他们赶紧去取水,带着上山去继续躲着。 “谢谢您了。”孟茯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也不晓得要如何报答才好。 就见惠德有些不好意思着地挠着自己的光头,“算了,我也不瞒你了,这其实是沈先生留下的,我那什么,他一直晓得我躲在这里,你上次去买粮食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就拉了好几袋好粮食放在我这里,我如今也吃了些,但还有很多,能叫你们吃俩月呢。” 孟茯听得这话,满脸震惊,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莫不是哄我的吧?”沈先生哪里来的钱?还好几袋。 “我哄你做什么,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他离开那天还专门来了,算着时间过两天不见你们下来,我也要往山上送粮食送水的。”他说着,又自言自语地嘀咕沈先生好人。 孟茯抱着那白米,一时有些沉甸甸的,想着沈先生肯定把他那些心爱的书和砚台都拿去当了,不然哪里来的银子买米? 但又有些疑惑:“他既然买了粮食,为何要藏在你这里,不与我说?” 惠德听到她这样问,叹了一回:“你那样老好人,真把这粮食给你,你不得救济全村人啊?” 孟茯听到这话,不免是有些后悔,自己给了王春桥家不少粮食,可最后他们也没活下去,反而是王春桥自己逃了不说,粮食还给柳家姑侄俩吃了拿了。 想起秋翠又难过了一回。 但如今外头危险,她也没敢多待,带着孩子们回了村里,挨着水井取水,将装满水的瓦罐都放在背篓里,一行人背着往山上去。 连最小的萱儿,也背了两个瓦罐,加起来有十斤了。 又分了几回,来来去去借着那藤萝,终于将东西全部搬完。 这会儿若飞若光上下已经十分熟练了。 如今粮食和水,又能坚持一阵子了,没了这些后顾之忧,孟茯想起秋翠母子三人,心里难过,又担心沈子房的生死,一夜转辗反侧,如何也睡不得。 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想着沈子房为她们一家四口准备好了退路,他自己却在外杳无音信,想到秋翠他们都能叫难民吃了。 于是好几次梦里,都梦着沈子房被大卸八块,装了盘子,叫人蘸着酱油吃,吓得她从噩梦中醒来,满身的虚汗。 然后便病着了,若飞没得法子,下山回了村子里,抓了不少药回来。 她自己强撑着精神,兑了一副药,没得多余的水熬药,便在凹下去的石窝里舂碎些,少剂量吞了。 过五六日才有些好转。 眼见着几个孩子围着自己照顾,心想虽欠了沈子房的大恩大德,但是现在真死了,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好意? 而且这几个孩子虽聪明,但如果没了自己这个主心骨,到底是小孩子,他们又如何生存? 既然当初成为了孟茯,下定决心不让他们重蹈覆辙,那就不该半途而废。 想是她自己想通了,于是强撑着起来,每日在山洞里适量运动着,精神逐渐好起来。 粮食也吃得差不多了。 孟茯便下山去惠德和尚那里拿粮食,几个孩子也跟着下山来,左右也要取水。 从惠德那里拿了粮食出来,孟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见到王春桥的衣裳被裹成一团,塞在地母庙旁边的石墙根底下。 那里并不扎眼,孟茯也是偶然看到的。 她最后见王春桥的时候,他身上就穿着这一身衣裳。 回来的时候还听若光说惠德和尚在地母庙后面烧了一个大火塘,上面的架子上油汪汪的,不知道烤了什么。 于是想着惠德和尚抓给自己的肉,她忽然有些头皮发麻,忙给扔了去。 然后当晚做梦,沈子房也被惠德杀了,烤成肉干…… 然后她就听到打雷,当即吓得惊醒过来,耳边那雷声却依旧真切无比,几个孩子也爬起身来,大家忙跑到山洞口去。 只见乌黑黑的天空,偶尔出现一道道银色的闪电,将这焦土大地照得明亮,也似要将那黑压压的苍穹撕裂开一般。 随着雷鸣火闪没过多久,豆大的雨就来了。 大家欢喜得忙拿了空着的瓦罐出来接雨水,都挤在洞口外面,恨不得那雨水全打在自己身上,能将这几个月的污垢一洗而净。 大雨下了一夜,第二日便出太阳了,风带着些暖意,如果不是入目还是一片焦黄,孟茯会觉得春天来了。 但来了一场雨,说明这老天爷还是真的开了眼。 果不其然,当晚又继续下雨。 连续两夜的瓢泼大雨后,天气终于逐渐恢复了正常。 孟茯仍旧没等来沈子房的消息,从惠德那里得来的粮食也吃得差不多了,如今从山洞口朝远处看去,依稀能见着些浅浅的绿色了。 这最先复苏过来的,自然是那野火烧不尽的野草。 水井里的水已复位了,她家门口那烂泥塘里也开始出水,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孟茯也搬回来住,只是如今面对着秋翠家空荡荡的房屋,想到秋翠一家,心里总是难过。 还有隔壁沈子房那里,再也不见灯火。 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粮食没了硬着头皮去惠德那里拿。 她想到王春桥极有可能被惠德做成了肉干,也不敢叫孩子们去冒险,因此只能亲自去。 当然,她一个人也害怕,便领了三个孩子一起。 惠德见了她,甚是欢喜,“我以为你们还在山上呢,来得正好,我这些年存了不少火腿,上一次偷摸着拿出来烤了两只,切成了条儿,好吃不?” 孟茯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上次给我的是火腿肉?” 惠德只觉得她这问题奇怪不已,“不然还能是什么?我这里别的荤腥也没有,就是一些火腿罢了。” 孟茯哪里敢跟惠德说实话,说自己看到王春桥的衣裳,又听孩子们说惠德在地母庙后面搭了火架烤东西,烤得油汪汪的。 所以她以为王春桥被惠德烤来吃了,为此还做梦梦到沈子房被惠德烤成肉干。 惠德正在忙着剔除火腿上发霉的地方,压根没留意到孟茯这千变万化的表情,“本来头一次就要给你的,但那会儿王春桥家才出事儿,我怕你们也吃不下,所以没敢给你们。” 他说着,抬头朝村口那老树看去:“我还以为这老树活不成了,哪料想昨儿我从树底下过,发现竟然吐嫩芽了。这样说来,过些天岂不是能吃着香椿和蕨菜了?” 几个孩子围着他那几只排在一起的火腿,不停地吞口水,“香椿炒火腿肉香不香?” 孟茯赶紧收回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思绪,“您也晒一晒赶紧收起来,村里人指不定也快回来了,这粮食还等着地里现种呢。” “是了,所以这几天清理好,你也拿回去两只,自己藏好一些。”也不等孟茯答应,惠德便叫了若光若飞各自去扛。 两兄弟明显是馋了的,但孟茯没有发话,也不敢去接,只眼巴巴地看着孟茯。 惠德似看出了孟茯的心思,忙道:“说到底你跟沈先生也是一家人,我也吃了他放在这里的不少粮食,你拿这火腿正好抵消了。” 这火腿放在寻常日子,那都是十分珍贵的,更不要说现在了。 可惠德劝得紧,孟茯也只好收下,粮食仍旧是吃多少在这里拿多少。 如今万物复苏,山上鸟兽也该回归了,她也不敢再上山去,所以将这火腿切成了几块,用油纸包好埋起来。 转眼到了二月底,村里有人回来了。 只是没有一家整整齐齐的,不是少了媳妇就是丢了孩子,就是饿死了老娘老爹的。 好不凄惨。 大家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忙着下田,种子是朝廷送的,这是闹灾后,孟茯第一次看到朝廷的人。 待四月的时候,庄稼已经是绿油油一片了,只是除去庄稼,四处那田埂野坡上,无一绿色,但凡是能吃的,都叫村里人挖了个干干净净。 朝廷每月一个人能分五斤粮食,可哪里够吃,只能漫山遍野想办法了。 村里逃出去的,只回来了三分之一,其余的自不必多说,全都没了。 孟茯也给秋翠母子三人立了衣冠冢。 她倒是寻了些人骨,但也不晓得究竟是谁的,只听惠德说当初跟着难民们进村的还有些小孩,出去的时候没见着。 想来多半是他们的,因此这些骨头都一起埋在了地母庙不远处的斜坡下,惠德和尚去念了一回经。 每月一个人口就只给五斤粮食,而且只会发到六月。 他们家还有沈子房留下的粮食,所以比起别人家到底宽裕些,但孟茯也不敢叫孩子们吃太多,怕引了村里的人生疑。 可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被盯着了。 今儿一早,她才从菜地里匀了些菜苗回来煮粥吃,就见着族长大爷的儿子来了。 族长大爷已经没了,如今是他的大儿子做姜家村的管事人,族里他也是第一人,孟茯是族长大爷的干孙女,要唤他一声伯父的。 “呵,你和这三个孩子长得还真不错,村里再也挑不出一个比他们白胖的了,可见是吃的真好。”他来了,站在院子里看了一回,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话。 又伸着脖子朝孟茯家厨房里看去,见着满架子上的瓦罐没有一个缺口的,眉头就越发皱得厉害了,“你家倒是一堆好碗碟。” 这话又说的阴阳怪气的,看朝孟茯的时候,脸色更是难看。 说罢,他便气呼呼地走了。 孟茯只觉得他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趟,又说了这样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还一副怒火丛生模样,心里很是不安。 干完活若飞要去村西口斜对面的小坡上摘榆钱,她都十分不放心。 但不摘一些来跟着吃,单吃粮食哪里能吃得饱?不到半夜肚子就咕咕叫了,因此只千叮咛万嘱咐,实在没有也不能玩深山里去。 没曾想若飞去了没多会儿,就气急败坏地从外面跑回来,衣衫褴褛,鼻青脸肿狼狈不说,满脸都是那说不尽的愤怒委屈,“阿娘,咱们赶紧离开姜家村吧!”他从来没有这么憎恨过自己的这些亲人和乡邻们。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留言有红包哦~虽然不多,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本来想搞个订阅百分百中奖的,但是提醒我没合适的文章…… 所以麻烦订阅的小可爱们动动手指留个言嘛~~ 第32章 “怎了?”孟茯见他鼻青脸肿的,也顾不上他那空荡荡的竹篮,焦急地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哪个打的?” 身上的伤若飞是没感觉,可是想到村里人的所作所为,心里才是真的疼痛。 听到孟茯问,哽咽着说道:“他们说大家出去逃难这些日子,村里就咱家在,如今藏在家里的银子没了不说,衣裳被褥没有一样好的,连碗筷都叫咱们给砸了。” 孟茯一下想到了下午姜惑来时阴阳怪气说的那些话,当下是又气又恼:“所以这是要咱们赔么?” 她家如今有好被褥好瓦罐,那是因为当时带着去了山上。 回来后,村里哪家幸免了?为此他们还又冒险跑了几趟,将山洞里的被褥瓦罐炊具都带回来。 可如今倒好,落了大家的眼里,反而是他们砸的,不然怎唯独自家是好的? “他们怎么这般不讲理?”孟茯心里是火冒三丈,但又担心若飞这一身的伤,虽说是皮外的,但青一块肿一块,看着她担心不已。 屋子里的若光和萱儿闻讯出来,不免是担心起来,“如今咱们也找不着证人,证明当时村里来了人,若一定要咱们赔,拿什么来赔?” 是呢,孟茯也不可能把惠德这个证人说出来,不然他那地母庙底下的粮食也藏不住了。 她看到若飞充满失望难过的目光,是有些感同身受了。难怪若飞刚才跑着回来,要喊着离开。 他们在这村里,不曾做过一件坏事,还行了几件好事,可是怎如今在他们的眼里,就成了那种恶毒的人呢? 他们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也以为别人和他们是一样? 都说那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若不是被逼迫得待不下去,哪个愿意离开自己的故乡?孟茯深深吸了一口气,“咱们走。”她连秋翠家的事儿也不想提了,不然那些尸骨扒出来,又要认为是自己下的毒手。 这会儿已经夜幕了,村里人正忙着煮饭,烟炊缭绕。 几个孩子随着孟茯,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一些行礼,各人得了两个包袱。 趁着孟茯挖火腿肉和银子的时候,他们将剩下的书本都捆扎好,大家扛着靠烂泥塘走,穿过从前放牛的荒地,也不从村子里绕了,直接去了地母庙,交托给惠德看着。 惠德也听说了些流言蜚语,如今见了他们这身行头,“这是要走?” 孟茯颔首:“您多半也晓得了,如此欺人,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这些书就送给您了,倘若以后愿意读书的,送了也行。”这样忍气吞声孟茯其实不愿意的,所以她家那屋子里,她点了跟蜡烛在床前,待蜡烛燃到一定的时间,就会引燃床铺,到时候房子便会燃起来。 她不但一点东西不会留给这些人,也要叫他们晓得乱冤枉人是须得付出代价的。 既然冤枉自家砸了他们的瓦罐,偷了衣裳撕了床铺,那就如他们的愿。 惠德和尚叹着气,有些可怜他们,“走了也好,方才他们还在打谷场商量着,明天就去你家里找你,要你赔钱,不然就将你卖了城里去。”其实还有更严重的,但是惠德没继续说,怕孟茯忍不住,跑回去同他们理论,到时候只怕反而走不得了。 又道:“沈先生也不见回来,你不如去南州寻一寻吧,如今这旱灾的缘故,你只要有户贴在手,到了哪里都方便落户,也不需要原籍的放行帖。” 孟茯正是晓得如今上方有这个政策,所以才敢带着三个孩子一起离开姜家村。本来她也是没地方去的,但听到惠德说起沈先生的老家,心下便打定了主意,去寻他。 不过又担心他会找回来,与惠德留了几句话。 正说着,惠德忽然急得大叫起来,“你家那里着火了。” “我点的。”孟茯淡定地回着,又朝萱儿说道:“萱儿你在这里等着,我们马上回来。” 她说罢,喊了若飞若光,竟然往村子里去。 如今她家那里着火,多的是人去瞧热闹,因此这些人家里头,自然也就没人在。 他们既然说自己砸了他们的瓦罐撕了被褥,那孟茯就索性砸给他们看,撕给他们瞧。 若飞若光并不知道孟茯想做什么,进村子的路上,孟茯一人递给他俩一根棍子,“不能白叫人冤枉了!” 然后便领着若飞若光砸了几户人家,当然也没放过姜惑家里。 瞧着家里的火光逐渐小,那些个看热闹的人也该回来了,便赶紧带着若飞若光跑回来,背了包袱带着萱儿就要走。 惠德将她喊住,追上来递给一个小包:“你拿着吧,我也吃了沈先生不少粮食,折算给你。” 那是一包碎银子,里面似还有不少铜板,孟茯眼眶有些湿软,“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是不敢忘记的,您老也好好的,待哪日我们过得好了,必然回来寻你,给您捐一座大庙,叫您做正经主持。” 说罢,忙叫三个孩子给惠德磕头。 她是有银子,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过是三十多两罢了。 如今惠德的这些虽不过是二十来两,但只怕也是他辛苦一辈子攒出来的了。 “去吧去吧,省得他们追来了。”惠德挥着手,别过头不去看三个娃儿,嘴里只不停催促着。 如今镇子上人烟稀少,孟茯也没敢做停留,在镇子上买了几个馒头饼子包好,继续往前走。 大灾过后,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不少,路过的村庄不说十室九空,但他们也能找着空房子歇上一晚。 这会儿快要天亮了,孟茯觉得还有些不真实,他们竟然真的离开了姜家村。 只是这会儿冷静下来了,想着离开前的所作所为,虽是解气,但心里不免是有些后悔,生怕教坏了孩子们,因此见他们都没睡,便提起今儿的事儿。 “砸人家的事儿,是我有些冲动了,以后你们也莫要学,不然是会被抓到大牢里的。” 若飞颔首,可是他并不后悔啊!别人待我不仁,难道还想要我回以义么? 但他当然没跟孟茯说。反而十分懂事道:“我们晓得,村里人虽然坏,但也是有好人的,就比如惠德师父。” 孟茯连连点头,“是了,我临走前的话不是哄着他的,想想这样的大灾我们都熬过来,如今也算是太平盛世,难道还活不下去么?所以将来得了大出息,一定要回来给他捐庙。” 捐庙若飞若光如果能熬到十五六岁以后,肯定是有那个实力的,他们生母会寻来,接他们去京城里做公子少爷,自然不差那点银子。 所以孟茯现在只要将他们养活着,不要养歪,就是大功德一件了。 四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再度醒来,已是下午,明晃晃的太阳从破败的窗户里照射进来,晃得眼花。 这房子是这小村子最边上的,又不在路边,所以母子几人在这里倒无人发现。 等着收整好,便立即启程。 过了两日,才到了澄江县里。 到底是县里,哪里是乡下小镇子能比得了的?别说是几个孩子看花了眼睛,连孟茯也有些眼花缭乱的。 街道繁华不已,熙熙攘攘的来人,哪里看得出来,两个月前还是空无一人呢。 人多,孟茯也担心人贩子,所以一直看紧着三个孩子,更不敢在这街上多做停留,买了些干粮,就领着往渡口边去。 打算乘船去南州。 这码头上也是人来人往的,孟茯让若飞和若光看着孩子,刚找人打听着几时有去南州的船只,就听若飞若光焦急大喊,“放开我妹妹!” 她忙回过头,只见一男一女抱着大声哭啼的萱儿,往船上跳了去,若飞若光在后头狂追… 那船正好乘满了人,正好是那一男一女抱着萱儿上船,船就开了。 若飞若光急得要跳河去追,不过叫码头边上的人拉住了。 待孟茯跑来,只听他们说道:“这大旱死了不少孩子,如今娃儿最是值钱了,怎不看好?” 孟茯急得都快哭了,忙着要找船追去,可是这里都是大客船,她又没那么多银子租得起一条船,绝望得想要一头扎进河里去。 若飞若光也自责不已,这时候忽有人道:“有路过的船来了,快上去。” 孟茯闻言,抬头看去,果然是有一艘路过的客船,也顾不得问是去哪里的,只是见着跟前面那艘船是一个方向,忙拉着若飞若光上了去。 船上都是些平头老百姓,挑夫货郎,走亲戚带着乳娃娃的媳妇大娘们,还有那穿着旧道袍的读书人,大家挤在狭窄的船舱里,什么味道都有。 孟茯挤过人群,找到船家跟前,央着船家道:“船家,求您快一些,我家娃儿被前面那艘船上的人贩子拐走了。” 萱儿所在的那艘船,就在前面,还能看到的。 船家听了,见她小小年纪的,又不像是个生孩子的妇人,所以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以为是她胡找来的借口,“我这船就这速度,你若是赶时间,自己包船去。” 若飞若光听罢,心凉了一截,忙跟着求道:“这位伯伯,求求你了,我妹妹被人带到前面那艘船上去,求您帮帮忙!” 孟茯也忙从包袱里拿银子。 船家听到若飞若光的话,这才重新看朝孟茯,“你家孩子?”倒没去接她的银子。 孟茯连点头,怕他不信,赶紧拿出户帖,晓得年纪对不上,只怕人家反而误以为自己是人贩子,“这,我家孩子,我是他们的继母,是要去投靠亲戚的,刚才在码头问船,哪里晓得有人把小女儿抱走了。” 船家却是不认得字,倒是这船舱里人都竖着耳朵,听到她的话都好奇不已,如今她拿出户帖,有识字的就上前来。 若飞若光又争先恐后地给孟茯证明。 船家方信了,也是善良人,只喊大家坐稳了一些,莫要到外头,招呼着艄公们齐齐橹船,朝着前面的船只追了上去。 可这是水面,但凡一个不小心,船翻人亡,因此也没有太快。 有人见孟茯急得满头的细汗,劝慰着:“这位小嫂子,你也别太着急,这到下个渡口,得明天呢,这一个晚上的时间,还愁追不到么?” “是呢,这船半道是不会乱停的。”免得上了河匪们的当。 可纵然如此,萱儿不在眼前,孟茯一颗心也是咔在喉咙里的。 眼皮子也不敢眨一下,就怕前面那船忽然停,萱儿被人贩子给抱了下去。 到了二更天的时候,她船终于追上了,两艘并排在一处,这船家也是好心人,喊了前面的船家,两艘船齐齐停了下来。 这船一停,两艘船里休息的客人都被惊醒了。 孟茯忙朝船家道谢,两个孩子也是寸步不离的,果然在船舱里找着那强抱走萱儿的夫妻。 萱儿想是哭累了,这会儿睡着了眼睛也是肿着的。 孟茯见了忙扑过去一把将萱儿抱过来,那对夫妻也反应过来,忙叫道:“你这个女人干什么?抢我家孩子作甚?” “你胡说,这是我妹妹。”若飞挡到前面,龇牙咧齿地瞪着对方,就是这男人在自己手里抢走的萱儿。 萱儿又已经醒来,见了孟茯和哥哥们,扑在话里又喊又哭。 孟茯乘的那艘船的船家已经和这艘船的船家通了气,所以不等这对夫妻狡辩,就喊了船工们过来,将这对夫妻拿麻绳绑起来。 “我瞧你们也是好手好脚的,怎做起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叫人家骨肉分离?”船家说罢,将这俩人贩子抬到自己的船上去。 到底惊了这一船人休息,孟茯牵着孩子同人家道歉,给了这人贩子方才所乘船只的船家二两银子,才回了原来的船上。 如今孩子失而复得,她是如何也不敢撒手,虽不是自己亲生,可苦苦难难一起相处了这么久,孩子又是贴心的,感情已经有了。 一家四口紧紧靠在一处,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人贩子没在船上了,船上也少了不少人。 才晓得半个时辰前,经过上一个渡口,船家亲自将人贩子送去衙门了。 而这船并不是去南州,是往玖皁城去的。 玖皁城往外行个二十里,就是双燕关。 出了双燕关便是辽国了。 所以这玖皁城可以说是边城,正要打仗什么的,最先遭殃的就是那里。 更何况孟茯是要去南州找沈子房的,因此便同船家说下一个渡口喊她,她带着娃儿下船去,等返回的船直接去南州。 船家自然是应了的。 这船并不大,船尾上有一处煮饭的地方,另外还隔了个地方出恭。 只是恭桶满了,直接就倒在河里,这样一来船上倒没有那臭味。 而到下一个渡口,也要三天的时间。 孟茯想着三天就三天,也耽搁不了多久,只是白花费了些银子,但好在孩子们一个都没丢。 然第二天晚上,大家都睡下,船忽然停了下来。 舱板是关着的,孟茯因为坐在最前面,便借着板缝朝外看去。 只见着河面停着一艘大船,将许多小船都堵在这里,船上挂满了大灯笼,将这一片水域照得通天大亮的。 因为是一艘官船,小船们被堵住,也不敢吱声。 这时候船家打开舱门,孟茯也看清楚了船尾大灯笼上沈府两个斗大的字。 “这是哪位大人家的船,怎停在河面不走了?”因舱门打开,夜里凉风灌了进来,船舱里的人也醒来了,忙问着。 船家已经在外打探了一回,听着客人们问,回了一句:“是南州沈府的,听说是哪位老爷调到了玖皁城里任职。” 第33章 南州?孟茯不免是想到了沈子房。 不过这官船上的,必然是嫡系的老爷少爷,南家又是那样大的一个名门望族,旁支子弟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如何晓得他如今在何处? 而且自己平头老百姓,人家又怎么会屈尊降贵,一时也断绝了去打听的念头,想着很快就到下一个渡口,下了船自己去南州打听。 孩子们没见过这样的大的官船,这会儿都争相挤到舱门口看个新鲜。 大家看了一会,被官船上管事人喊过去说话的船家,借着那挨挨挤挤的小船回来,站在船头问道:“你们中间,可有会行医的?” 众人摇头,问着:“到底是怎么了?” 船家回道:“上头的老夫人白日里着了风寒,这会儿不好,船上的大夫又正好上个渡口下了船,这会儿才把大伙儿堵在这里,想找个大夫,大伙儿若是有懂得些道理的,都上去瞧一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不问结果,人家都是给诊金的。” 到下一个渡口,还得一天的功夫呢。 船上的老爷着急,下面的人才想了这个主意,就盼着运气好了,能在这些船上找大夫去。 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这样也不是不可。 听着诊金,孟茯有些心动起来,她手头的银子加上惠德给的,不过五十两罢了,一路用到如今,只剩三十八两了。 她还要去南州找沈子房,还要安身立命,这点银子哪里够?于是忙站起身来,“我家祖上是行医的,我虽专治些千金病症,但若只是风寒也能看一看的。” 船家听罢,连招手示意她出来,“那也行,我就想着你一个小娘子带着三个娃儿,靠着什么养活,原来是有本事的。” 说罢,又怕孟茯不放心孩子们,只道:“一并带着上去吧,上头的老爷是个贤惠的人,不会怪罪的。” 孟茯道了谢,喊了三个孩子紧跟着,一起跨过这些挨挨挤挤的小船到了官船下面,扶着□□上去。 她虽带着三个孩子,自己年纪又小,但因听她是专治妇科千金的,船家又一直作保,便没多疑,引着去了老夫人的舱房里。 三个孩子则是船家帮她看着。 到底是华贵的大官船,这舱房跟那地上的房子没个两样,门口站着一位三十左右的儒雅男子,身材高大,满脸焦急,见了孟茯有些诧异,“这位也是大夫?” 管事的拿船家原话回了。 孟茯这也才听出来,这位便是船主人沈大人,里头的老夫人是他的丈母娘。 三四个大夫在屏风外拉线诊脉,年纪最小的也是个不惑之年了。 她这个女大夫则直接进了去,瞧见了那云锦棉絮里躺着的妇人,床边有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守着,想是她的女儿,这船主人的夫人,此刻满脸泪痕。 四下都是些丫鬟婆子。 沈夫人见了孟茯也愣了一下,但因挂记她母亲的身体,也顾不得去质疑孟茯到底是不是骗子,只叫她上前去瞧,又道:“方才还吐了一回,这可如何是好?” 孟茯听着她的话,检查了一回,的确是着凉了,至于这般严重,还吐了,又结合病人的症状,心里有了数,一面问着这沈夫人:“老夫人从前可是有心口痛的旧毛病?” 心口痛其实又是胃心疼,因胃痛最常见的部位是上腹部,这里最是临近心窝,所以俗称才叫做心口痛。 沈夫人听罢,连回她的话:“有的,只是这一两年极少犯了。”说着又自责后悔道:“都怨我,若不是我一定要与夫君一同来这玖皁城,母亲不放心我,如今只怕是水土不服,引发了旧症。” 孟茯得了她这话,当下心里就有了计较,忙写了药方子出来。 这老夫人就是着凉,引起了胃炎,因此开了些小柴胡,又开了些九里香、两面针、木香、黄芩、茯苓、地黄、白芍各不等。 递给沈夫人的丫鬟,“这是我的方子,可等几位大夫诊出来,一并再斟酌。” 她这么快诊断出来,倒不是她医术有多好,而是占了个便宜,能将病人症状看在眼里,摸在手底。 而外面那几位大夫还是悬丝诊脉,这船即便是没行走,但到底是在水面上,多少是有些摇晃着,他们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断出来? 不过她在里头的话,外面的大夫听了七八,结合自己摸到的七八层脉相,得了和孟茯一样的结论。 然后商议着重新开了一副新药方。 因这沈夫人临产,所以船上药物一应俱全,丫鬟们很快就将药熬出来,老夫人吃下半住香的功夫,脸色便逐渐好起来。 那沈夫人才放了心,也是十分大方,各封了一个十两雪花银的红包。 孟茯也拿了,心里不禁又再感慨一回,到底还是这老本行吃香,都不带讲价的,将来不管哪里安顿下来,肯定还得行医。 正想着,带着孩子尾随船家正要回去,却被管事的跑来喊住:“这位大夫,我家夫人想多耽搁你几天的时间。” 这船是去玖皁城的,如今老夫人病症好,只怕船要继续前行了。 她当然不愿意,到时候错过了渡口和去南州的船只,又要白花银子。 船家却劝着她:“别人一辈子争破了脑袋,也入不得贵人们的眼,你一个女人家带着三个孩子,如今得了这样的靠山最好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何况人家又是南州本地的。” 孟茯有些被劝着了,但找沈子房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她便摇头,想要拒绝了。 那管事的却上来道:“方才听说大夫是千金手,我们夫人如今你也瞧见了,真有个什么变故,这水路上找大夫不方便,就耽搁你几天的时间,全当是行善积德了。” 如此,孟茯便留了下来,管家马上给他们母子四人安排了一处舱房。 推了舱门进去,是一间小厅,左边一扇屏风隔着,穿过帘子才见床铺,右边靠墙,碧纱厨隔了一间小屋子出来,里头也铺了床,想来这是给丫鬟们休息的地方。 但纵如此,也比孟茯原来的家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这些天又都挤在那小船上,脚也伸不直,当下朝管事谢过,也忙安排孩子们洗漱继续睡觉。 她带着萱儿睡了左边的卧房,若飞若光则在碧纱厨后睡下。 既然已经留下了,翌日孟茯起来吃过丫鬟们送来的早膳,便去给老夫人诊断,已是好了不少。 便又去看着沈夫人。 老夫人是好了些,可这沈夫人昨夜因担忧母亲,折腾大半晚上,所以精神不大好,这会儿还躺在床榻上。 孟茯检查了一回,就是些过度紧张了,并无大碍,只是见她这睡姿对孩子不好,“夫人不如睡到这边,尽量左侧卧,对腹中的孩儿好一些。” 沈夫人想来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有些难以置信:“这还不曾听过。” 孟茯肯定是不会同她说什么长篇大论的,毕竟什么血管疾病子宫是呈右旋转什么的,她也不懂得。 因此只和她说道:“这样睡你的心脏会舒服一些,孩子也可避免缺氧状态,尤其是夫人现在已是中后期了,更加要注意良好的姿势。不过一个姿势也不可能保持太久不变,这样对身体也不好。” 沈夫人已在让丫鬟给自己搬枕头了,显然大夫的话比什么都好使,更何况是对孩子好的。 但她见孟茯不过年纪十六七岁的样子,听着早间用膳的时候听丫鬟们说她已有三个孩子,也不免好奇:“听说你已做了娘亲?” 孟茯微微一怔,方道:“年少不懂事,叫人骗了去做续弦。” “孩子的父亲对你可好?”沈夫人有些可怜她,这才和自己小妹一般年纪,小妹还没议亲呢,退却已经做了三个孩子的母亲。 却只听孟茯说道:“不曾见过,我嫁过去当日他就没了。” 沈夫人一贯觉得自己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可是如今听着孟茯这身世,一时竟然不知该怎样安慰她了。 场面一度有些冷。 这时孟茯微微笑道:“孩子们都很懂事,我从前也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与他们一起正好作伴。” 沈夫人没想到孟茯居然能看得这么开。 又聊了些闲话,觉得孟茯谈吐不差,不吭不卑的,两人年纪虽也有差了十来岁的样子,但仍旧觉得她十分好相处,很是喜欢。 待下午去看她母亲的时候,便与她母亲说起孟茯。 她母亲是个坐不住的,身体刚好些,就已下床了,还出去吹了一会风。 听到沈夫人的话,便感慨道:“她家那个小女儿,与你表妹小时候真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哟。” 沈夫人听罢,有些不行,“母亲莫不是糊涂了,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哪里会长得像?” 她母亲这时却屏退了左右,低声朝她说道:“你表妹生了琪哥儿后,你姨母才和我说,那些年你表妹并不是在外头养病,而是她自己管家不严,叫下面那些猖狂的害了你表妹,丢了几年呢。” 沈夫人听得这话,大惊失色:“竟有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挂个预收【穿成民国文豪糟糠妻】道门天才一觉醒来,成了民国小脚太太养大的女儿宋雁西。 正被她留洋归来的新派丈夫章亦白逼着离婚。 章亦白留过洋,做得一手好文章,英俊儒雅,会三国语言,朋友们都为他可惜,竟然没逃过封建枷锁,娶了个旧式小姐做太太。 后来大家见到了宋雁西,又为宋雁西惋惜,她明媚动人,精通八国语言,一手行云流水的书法(符箓)更是受权贵们重金争相购买。 怎么当初就嫁了章亦白这种凡夫俗子? 1、男主另有其人。 2、求收藏。 晚点有两万字掉落,谢谢给位小可爱的支持,么么哒么么哒。 第34章 沈夫人的娘家是京城安国公府,她母亲便是安国公夫人赵氏。 她还有一个双生妹妹,嫁了靖国公府,如今是靖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人称小赵氏。 因为沈大人这几年一直在京中礼部,上月忽然被调遣到玖皁城做知州,沈夫人不放心,一定要挺着大肚子跟来,大赵氏担心女儿,也收拾包袱一路跟来。 如今见女儿满脸的惊色,也不意外,“我当初也是吓了一回,不过你表妹即便是丢了,也不可能在外有孩子。”说罢,看朝女儿这圆鼓鼓的肚子,“沈家虽不说什么,可女婿终究是长子,膝下必然是要得一个儿子才像话。” 沈夫人嫁给沈大人已是十年有余了,膝下除了一个女儿之外,便无别的骨血。好在这沈家的家风端正,男人屋子里没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不然女儿这日子还不知道怎样难过呢。 可正是因为沈家不说什么,大赵氏反而越发替女儿着急。 这不,如今女儿有孕了,就寸步不离跟着。 沈夫人抬手覆到肚子上温柔地抚摸着,“夫君说了,是个什么都好,母亲您也不用太担心,更何况下头还有两位叔叔呢。” 听女儿提起两位小叔,忙问道:“那三公子可有音信了?” 她算着那三公子如今也是过了弱冠的吧?沈家怎就不着急给他寻亲事? 沈夫人听罢,想起前阵子南州寄来的家书,信里提了三弟的婚事,他自己在外找了一个小寡妇。 公公婆婆竟然还同意了,只是瞒着老太太,不叫她晓得。 “怎了?”大赵氏见女儿忽然发愣,以为是肚子里的孩子闹她,忙起身要过去看。 就听沈夫人笑道:“三弟的婚事已有着落了。” “哦,订下的是哪家小姐?还是老太太那位养在府里的侄孙女?”因为是姻亲,所以大赵氏对于沈家的人员,也是有些了解的。 沈夫人摇着头,“都不是,是他自己在外订下的。”不过到底是个什么人家,又为何守寡的,她远在京里,是一概不知的。 母女俩这里说着闲话,孟茯这边则带着三个孩子在房间里各看各的书。 这是人家的船,且不说那处处置放的都是金贵的玩意儿,就是当初在那小客船上,她也不敢叫孩子们乱走,一来怕碰着别人的东西,二来也怕摔进河里去。 真碰着人家的东西,不管赔得起赔不起,坏了终究不是原来的那个,因此便约束了他们几分。 萱儿认识的字少,看了一会儿便要跑来问孟茯,孟茯与她说着,日子倒也不觉得无聊。 看完了又托管事的帮忙换几本。 沈家是书香世家,管事也是识文断字的,见他们这一家子上了船,都在屋子里看书,也是乐意给拿些合适的书过来,叫他们打发时间。 这几日倒是过得恰意,有银子赚,一日三餐荤素五六个碟子。 待到了五月十八这日中午,孟茯正在给萱儿解书,沈夫人身边的丫鬟就急匆匆来请:“孟大夫,我家夫人肚子忽然疼起来了,孟茯您快些过去瞧一瞧。” 孟茯得了话,也不敢多耽搁,毕竟那沈夫人日子已经足月了,随时可能生产。 这船上他们自家是早就请了产婆跟着的,但到底有个千金大夫跟着,还是放心一些,何况这沈夫人母子对孟茯的医术也是认可的。 这福贵人家,孕妇营养充足,也不短缺什么,中午发动,酉时三刻左右,孩子就出来了。 只是个头有些小,按理沈夫人肚子这般大,孩子少说也要六斤以上左右,可这孩子不过五斤罢了。她忙叫产婆包起来,一面检查着产妇的身体,问着大赵氏:“亲里可有双生?” 大赵氏只顾着瞧这刚建了脐带的娃儿,见着是个带把的,欢喜不已,听到孟茯问,回了一句:“有,我便有个双生的妹子。” 孟茯听了,心下有数,只催促着产婆,“肚子里只怕还有一个。”又让人给产妇喂了些参汤来。 听着还有一个,大赵氏才猛地反应过来,没敢围着小外孙,急忙朝女儿走过来握着她的手:“儿,不怕的,一个两个都是一样的生。” 沈夫人这会儿才喝下参汤,得了些精神,听着肚子里还有一个也是欢喜的。 只是到底不如生头一个那样顺利,迟迟生不下来,将产婆都吓得六神无主了,后头就像是个工具人一般,听着孟茯指挥。 孟茯叫她作甚她就作甚,反正脑子里是慌慌的,就怕沈夫人和这孩子出事,到时候没法子交代。 索性,运气是好的,孟茯这大夫也不是徒有虚名,孩子终究是给生了下来。 但因为沈夫人力气不够,脑袋已被夹得变了形,小脸一片青紫。 产婆和大赵氏见了,心都凉了大半截,只觉得养不活了。 也不晓得孟茯怎弄的,小娃儿口鼻里都弄了不少羊水出来,脸色方逐渐好看起来,发出猫儿一般的哭声。 只是那脑袋夹得扁扁的,甚是丑陋,产婆是不敢说什么,大赵氏却隐隐担心,怕伤了脑子。 但见孟茯一直忙着,也不敢多问,尤其她这会儿在帮女儿清理下身。 孩子已经顺利生下来了,也都没什么问题,孟茯现在一心一意就在这沈夫人的身上,半响忙得差不多,回头见产婆已经退了出去,进来了两个奶娘,大赵氏不知在叮嘱着什么,便道:“先给孩子都喂一点温水。” 大赵氏方才是见过孟茯的专业水平了,虽然怕饿着自家的两个外孙,但还是听了孟茯的话,只叫丫鬟们拿水来。 等喂完了些水,沈夫人这里也差不多过了危险期,孟茯见她还醒着,“吃点东西再睡吧。” 至于吃什么,这个倒不必孟茯去叮嘱,人家是生过孩子的,厨房那头也不可能不晓得避讳着些她不该沾的。 那沈大人不知何时进来的,似乎一点都不忌讳月子房一说,进来先同沈夫人说了几句慰劳的话,方去看两个孩子。 自然也瞧见了老二那扁扁的脑袋,脸色一下紧张起来,“孟大夫,小儿这……” 顺产途中,产妇若力气没上来,孩子很容易就夹变形了脑袋,但这没什么,见着沈大人担心,解释道:“没有事的,待吃完奶一段时间后,尽量让他平躺着,五六日就恢复正常了。” 说罢,走过去用手指往孩子小脸上轻轻弹了一下,孩子便扭着头顺着那她的手咂嘴。“看吧,孩子聪明着呢,晓得找吃的。” 大赵氏看得一愣,心想果然没事,若真是坏了脑袋的孩子,哪里晓得要找吃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正要朝孟茯道谢,这时见着孟茯又去这样逗老大,老大虽闭着眼睛,却也砸着嘴巴跟着那手的方向找吃的。 也是天性使然了。 “老大也可喂了,不见得要等孩子哭。”孟茯说道,见着里多的是专业的丫鬟婆子,而且大赵氏也在,便打算回去洗换身上的脏衣裳。 沈先生起先就一直待在屏风外面,这里头当时生产时候的情况,他是一清二楚的,想着若没有孟茯,只怕那当时被吓怕了胆子的产婆根本就成不了事儿,枉害了自己妻儿的性命。 所以见孟茯要回去,忙舍下孩子亲自过来送,“今日多谢孟大夫了。” “分内之事,夫人还小公子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管喊我,不要大意了。”当时沈夫人这老二生不下来时,孟茯也是绑紧着精神的,而且从中午到现在,已是天黑了,她又累又饿,也没多余沈大人寒暄,忙回去了。 她自打带着三个孩子上了船来,除了给沈夫人母女俩复诊,就一直带着孩子们在屋子里看书。 丫鬟小厮们见她年纪小,虽有那质疑她本事的人,但因她不曾给人惹过事儿,待人一项和善,更没有端过架子,倒也不曾为难过。 但也没有尽心照顾她们这一家子人。 直至如今众人晓得她救了夫人和二少爷的性命,才不敢如同从前那般怠慢,三个孩子已经有人照顾着吃了饭,还给她备好了沐浴的水和新衣裳。 若飞几人知道她累,也不敢打扰,直至孟茯沐浴出来吃饭,才上来说话。 若飞到底是大一些,船上的丫鬟小厮们待他们的态度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哪里能察觉不出来,只同孟茯说道:“儿子如今总算明白了,这人不管如何,到底还是要有真本事才是硬道理。” 孟茯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欣慰地笑了笑,“你晓得便好,所以即便是读书,也不能只是纸上谈兵,书里学来的知识道理,也要用起来。” 若光接了话,“阿娘我也晓得了。” “我也知道。”萱儿也抢着说。 孟茯吃过了饭,小息一会儿,叫几个孩子早些睡下,她便如同查房一般,去看沈夫人和两个小公子。 沈夫人正好醒着,精神瞧起来不错,见了孟茯很是高兴,“孟大夫快坐。”她是当事人,那会儿她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用完了,产婆也在旁边说没得法子了。 母亲在一头哭,只有孟茯一脸沉稳冷静地继续跟自己加油打气,喊着胆小的稳婆继续。 所以她最是清楚,倘若没有孟茯,她跟小儿子,只怕都是没了的,而且她生产过后,和头一次生了孩子不一样,孟茯这里守了她差不多半个时辰,肚子里的恶露给她弄出来许多,叫她极为舒服。 因此孟茯这会儿在她心里,哪怕年纪小,但医术和医德都是极其好的,也不管她到底是个什么出生,心里一百个愿意同她交好。 孟茯笑着回谢了一声,先检查两个孩子,尤其是老二,逗了一回,反应正常,十分确定是没伤脑子,也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才到床边给沈夫人检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 “都很好,比生小女后恢复得快,肚子里也不难受。”沈夫人想着,孟茯有这样的本事,就该正经立起牌子,于是便与她提道:“孟大夫你是有真本事的人,今儿我那样的情况,只怕你不在的话,是没得救了。我如今想来也是运气好,那日蛮横了一回,将船堵在河上,才遇了你。可像是我这样生产途中走到阎王爷跟前的女人多了去,你若真开了一间医馆,不知还能从阎王爷跟前拉多人回来呢。” 男人不进月子房,只觉得晦气不干净,所以即便大户人家请得起大夫,可真到了那紧要关头,大夫也不可能进去亲自检查。 只凭着一根丝线诊脉,凭着产婆口述,哪里能说得清楚。 很多女人的性命,就是这样枉送掉的。 她也有些动心,但心里最要紧的,到底还是去找沈子房。“夫人的话我晓得,以后安定下来,肯定是要想法子开一间医馆的。”便不为救人,只为求这衣食,还是要重操旧业的。 大赵氏放下小孙子,走过来问道:“我听说你原本是要去南州寻人的,找的是什么人?你也晓得我家这女婿本是南州人,你与他说一声,叫他书信回去,不肖十天半月,肯定是能得消息的。” 孟茯听罢,也有些心动,人家力量大,找人自然快。 因此便道:“我想找的人,其实也姓沈。” 沈夫人听罢,与她母亲相视一眼,不由得都好奇地看朝孟茯:“是沈家的人?” “我也不甚清楚,他叫作沈子房。”孟茯这才发现,自己除了沈子房的名字,以及他家中有两位娶妻了的兄长,父母俱在之外,住在何处也不知晓。 南州那样大,沈家在南州盘踞多年,姓沈的多如牛毛,叫人哪里去找? 沈夫人听着这名字,只觉得陌生,但还是安慰着孟茯:“孟大夫别担心,回头我问一问夫君,他族里有没有这样一个兄弟。” 本还想问孟茯找这人作甚?但又跟孟茯没那么多熟,不好意思打听人家的隐私,便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提起自家老二那脑袋,“这孩子,当真没事?” “你若担心,敷一敷恢复得快些。”孟茯很确定孩子脑神经一点没有伤,就是当时就是被夹了一下而已,待几天后养出来,就没事儿了。 沈夫人听她这样一说,才放心了一些。 孟茯也没留下多耽搁,生怕影响产妇孩子休息,也告辞回去休息。 余下这几日,她每日一天几次去瞧沈夫人母子,也逐渐熟络起来。 晓得了他们才从京里来,沈大人明降暗升。 知州虽不过正四品,可因为这玖皁城地理位置的缘由,这边的兵权到时候都握在他的手里,所以比起从前在礼部无权无势,这一次可谓是真正的坐拥一方兵土。 可沈夫人却是高兴不起来,“无权无势总有好处,如今到了这玖皁城,就好似提着脑袋过日子一般,我家夫君又是个忒板直的人,我若不跟来,哪里能放心?” 又因孟茯跟着,她安心些,不管她还是两个奶娃娃,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孟茯能早些发觉,所以便有些私心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就劝着:“你还是莫要去南州了,你要找的人我便是将那南州翻了个底朝天,也给你找来,你到了玖皁城后,若是不愿意跟我们待一处,我给你找一处好地方开个医馆,孩子们也给你安排到学堂里去读书。” 如果不找沈先生,孟茯绝对没有半点犹豫就抱上沈夫人这条主动伸来的大腿。 但是他们母子四人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沈子房。 如今他生死不知,沈夫人这些要求纵然是诱惑人心,但她还是摇头,“多谢夫人错爱,只是这位沈先生对我们母子是有大恩大德的,我须得寻到了他,我才能安下心来做旁的事情。” 孩子们也都是懂事重情义的,想来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沈夫人听得她这话,有些觉得那位沈先生是个有福之人,能叫孟茯这也惦记着他的恩惠,因此也不好在勉强,“既如此,待到了玖皁城,我安排船送你们下南州去。” 孟茯自是谢过了,与她和孩子身上,也尽了十二分力。 还给大赵氏开了些妇科旧疾的药。 要说这光阴似箭,转眼竟然已要到玖皁城了,两个奶娃娃也逐渐长得白胖起来,尤其是那小二少爷,被夹扁了的脑袋已经长回来了,比他哥哥似乎还要俊上几分。 好叫大赵氏好不欢喜,整日很不得将他抱在怀里不放下来。 沈夫人如今也是儿女双全,还一口气得了两个儿子,夫君又是一心一意,所以是没有半点忧愁,很快就能下床了。 这些日子,若飞和若光也得了不少好书,虽不说全部都背下来,但放在了心里,得空时候反复噘嚼,品味出些许意思来,也很叫孟茯欣慰。 不过两日后,就到了玖皁城里。 因这沈大人还要和前任知州大人交接,所以孟茯也不好跟着进了知州府去,便在知州府对面大街找了家客栈住下来。 别的不怕,就唯独担心人贩子。 这玖皁城虽在齐国边境之上,但因曲水河途经此处,也算得上是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多的是各国商人。 刚进城的时候孟茯就看到了一群辽人商队,如今他们住的这客栈里,还有南诏人和夏国人。 她胆子小,不敢叫孩子们出门,只是到底来了这玖皁城,不许他们出去便罢了,也不好连些本地特产也不给他们买? 于是便独自出去,将三个孩子留在客栈里,托了小二的帮忙照看着些。 她从沈家那里得来了不少诊金,短时间里倒不必因银钱担忧,所以见着那好玩好吃的,也都买了些。 正要回去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是孟大夫么?” 这声音有些熟悉,孟茯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只见一个干瘦的黝黑老头朝自己快步走来。 “孙买办?”她有些诧异地脱口喊到。 这孙买办怎一下变得如此垂老了? 来人还真是孙买办,因那逃难途中过得艰难,还病了一回,所以如今虽留了性命,却留了一身的病痛,人也脱了相。 他见孟茯认出自己,有些欣喜若狂,“你何时来的玖皁城?” “今儿才到,出来给孩子们买些零嘴尝鲜。”孟茯回道,因是他乡遇故知,纵然这孙买办不是个什么好人,但也帮过自己的忙,所以就与他说起话来。“家里人都在这里?” 孙买办闻言,叹了口气,“老婆子没了,媳妇也死了一个,孙子还剩下俩大的,儿子倒是都在,如今在码头上给人做工,一天能挣几个钱糊口。”说着,指了指不远处那牙行后面巷子里的车马行,“我如今在那里给人铲马粪,是苦了一些,但能吃饱。” 孟茯听罢,跟着叹了一回,想着他家虽死了这些个人,但好歹也安顿下来,比村子里那一家子都死在外头的要好。 日子虽是艰难,可活着就要向前看。 不过到底遇着了,也有些可怜他,便道:“我住在知州府对面大街上的云来客栈里,你得闲了去找我,我给你开几副药,将身子调一调。” 孙买办忙写了她的好意,“罢了,我就是个天生苦命人,有那余钱也不能拿去买药吃,得留着给孙子们。” 孟茯没法,便给了他二两银子,“我手头也不宽裕,还要去南州找沈先生,这二两银子你且拿着,算得上是我的一个心意。” 孙买办拿着银子,只觉得有些沉甸甸的,“我怎好要你的?”说着要还回去。 可街上拉扯也不好看,何况孟茯是个年轻姑娘,便只得收了,又见她拿着许多东西,这街上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不大放心她,“我给你送回去吧。” 其实他起先还没认出孟茯的,是他蹲在墙根底下躲阴凉,听到几个小混子指着孟茯的背影说,“那娘们儿我盯了好一会儿,一个劲儿买东西,还一个人,干一票?” 这玖皁城各国人都有,上头的老爷们不大好管,因此就有些乱糟糟的意思。 这样的话往日孙买办也听了不少,本没去多管的,但今儿不知怎的,抬头扫了一眼,只觉得背影眼熟,便忙起身追上去问。 没曾想,还真是孟茯。 所以即便孟茯不给他这二两银子,他也会送孟茯回去的。 这会儿少不得与她交代:“这城里鱼龙混杂的,哪里的人都有,犯了事儿也扯得宽,老爷们不好得罪人,你既然只在这里待几天,那就少出门,更何况你是个独身大姑娘家。” 孟茯听得这话,连连点头。接下来就安心带着孩子们在客栈里等着沈夫人帮自己安排船只。 只是才到第二天早上,孙买办就急匆匆来寻。 “孟大夫,我有要紧事情求你。”他满脸大汗淋漓,也不晓得是多要紧的事情,这样一路跑来。 “什么事?”孟茯问着。 孙买办一双细小的眼睛却往屋子里到处瞟,“药箱呢,快背着和我去,是一个老乡的朋友。” 孟茯听着是老家人,也没敢犹豫,他又这样十万火急,所以叮嘱了若飞几句关好门窗,背着药箱便跟孙买办去了。 出了大街,走的都是些小巷偏路。 孟茯心头有些不安起来,“到底在何处?”她这时候有些后悔,孙买办为人本就是阴险狡诈的,自己怎就糊里糊涂就跟他出来了? 孙买办走在前头,满头的汗,“就在前面不远处了。”他似感觉到身后孟茯脚步放慢了下来,回过头果然见孟茯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顿时反应过来,自己从前也不带做好事的,她这样怀疑也实属正常,当即连忙指天发誓道:“孟大夫,你就信我一回罢,我如今这光景了,哪里还敢作孽?你且和我去看一眼。” “我是个什么大夫你心里最清楚,你既然有人病了,我给你些银子,你叫人送到医馆去就是了,怎偏要叫我?”孟茯问道。 孙买办心里忧着那人的生死,见孟茯怀疑自己,急得半死,索性与她说道:“你是才来不知道,最近城里总是丢孩子,都是叫那天杀的辽人给劫了去做奴隶,我虽是可恶小人,可终究是齐国人,如今这位朋友是为了救那些个孩子遭的伤,这城里不少辽人在追他的行踪,我们哪里敢带他去医馆?” 孟茯见他说得有鼻有嘴,昨儿晚上也听客栈里的小二提了一口,说是辽人公然拐孩子,可是上头的老爷们不作为,说是怕引起来两国开战,只能忍了。 为此还专门叮嘱孟茯看好她家这个孩子。 所以现在孟茯有些半信半疑,“你果然没骗我?” “我若是骗了你,我全家死绝!” 他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孟茯也打算冒险一回,正好药箱里有些自己调制的迷.药,效果虽然维持不了多久,但是如果能扔出去,是能逃的。 因此便道:“那行吧。” 孙买办不由得松了口气,领着她七弯八拐,终于在一处小胡同口尽头推门进去。 屋子里狭□□仄,门窗紧闭,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阿爹?”黑暗中,一个声音响起。 孙买办忙应了一声,“孟大夫来了,韩先生呢?” 原来在此处的孙买办的大儿子,听到孟茯来了,忙要点灯。 孟茯却走过去将窗板推开,外头的阳光顿时洒了进来,只见靠着墙头有一张床铺,上面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胖子。 孙买办有些担心,“不会叫人发现吧?” “大白天将窗板关上才可疑。”孟茯见了病患,忙放下药箱,吩咐了孙大去烧水。 这人满身的血污,大小七八处伤口,有一处见了骨,但好歹都没有伤及要害之处。 不过到底是失血过多,这会儿气只见出不见进。 孟茯忙开了药出来,叫孙买办去买,喊了孙大过来打下手。 待一个时辰后将这病患收拾好,孙买办也买药回来熬好了。 孙大也才得了空,将这病患满脸的血污擦拭掉,和孙买办一起灌药。 孟茯在一旁看着,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便多问了一句:“这是咱们本地的?”她头一次见着沈子房的时候,这胖子好像就是沈子房旁边摆摊,他们还是认识的。 孙买办并不清楚,人是儿子带来的,因此只朝儿子瞧去。 孙大拉了衣角给病患擦了嘴角溢出的药汁,心疼不已,“没喝多少怎么办?” “稍微扶起来一些,莫要碰到他的伤口处,拿个竹管来灌吧。”她方才看到这屋后有一丛翠竹。 得了这话,孙大便去忙活,片刻后砍了一小截竹筒,与孙买办一起将这药灌了进去,这才得以回孟茯的话,“是呢,原是咱们澄江县县老爷家的兄弟,是个极其仗义的人,从前我一个大哥就是因他出手,才留了性命,这一次在玖皁城里遇着,方晓得他在追查孩童失踪的案子。” 当时没来得及絮闲话,直至今儿一早他去码头上工,被血淋淋的韩宣云找上。 “他当时一句话没留,就倒在我跟前,有辽人在打听他的消息,我没得法子,只能给偷摸带到这里,又不敢送到医馆,听得阿爹说昨日遇着了孟大夫,才斗胆去找了孟大夫你过来。” 孙大说着,因为这事儿涉及辽人,他也不愿意孟茯过多牵扯连累了她,便道:“孟大夫是女中豪杰,能来可见是韩先生命不该绝,如今既已无事,我这立马就送孟大夫回去。” 孟茯见这里有病人要照顾,而且也不大稳定,又担心感染,便道:“我自己认得路,你们在这里照看着,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赶紧叫我。” 临走前让他们将窗户打开一些,屋子里太闷对病人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又晓得他们艰难,暗地里留了五两银子。 待回到客栈里来,小二的见了她忙迎过来,“客人,你家的孩子新来的知州大人派人接到府上去了。” 孟茯听罢,谢了他一回,收拾行李便去知州府上。 府上这里,其实沈大人与原来的知州大人还没交接完,手底下无数案子挤压,公中的款项却是拨得干干净净的,如今对不上,一时半会儿是交接不了的。 只是因为手下的人出去买菜,目睹了一回辽人直接在巷子里抱了齐人的孩子上马车走了,回来同沈夫人说。 沈夫人不放心孟茯带着三个孩子在外头住,才打发人去接来的。 原来的知州还在,这府里也不宽敞,所以几个孩子接来了,这会儿便在大赵氏的跟前。 沈夫人还在月子里,所以并没有见过三个孩子,如今她母亲领了萱儿进来瞧小外孙们,她也瞧见了萱儿。 早就听母亲说萱儿像极了她表妹娇娘小时候的模样,眼下她自己见着了,也忍不住心惊,心想着哪里是像?简直就是和娇娘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哥哥们在隔壁看书,萱儿随着大赵氏进来,就恭恭敬敬给沈夫人行礼。 沈夫人听着她软糯的声音,才猛然反应过来,收回思绪,“你便是萱儿,快到我跟前来。” 萱儿却是摇头站在远处不动,“不可,阿娘从前每日来看夫人和小少爷们时,都要换干净的衣裳,说是身上有看不见的脏东西,夫人和小少爷们现在体质弱,不靠近前…萱儿才从外面玩耍回来,一身的汗,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孟茯的确一直强调,在沈夫人还没生产之前,她就一直说,更不要说是生产之后了。 尤其是生产那几天,她对丫鬟婆子们的卫生要求更是十分严格,指甲长一些都不行。 沈夫人听罢,也不勉强她,只笑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大赵氏听罢,从屏风后面换了干净褂子出来,“有孟大夫那样一个好娘亲言传身教,孩子自然是乖巧的。” 大赵氏其实觉得很奇怪,她往日最是嫌别人家的孩子,可是这孟茯带着的三兄妹,她却是觉得瞧着亲近得很。 尤其是那若飞若光又是双胞胎,还十分懂事,她就越是喜欢了。 还有萱儿这样与自己侄女小时候相似,更觉得是缘份,因此直接将三个孩子安排住在自己的小院子里。 她换了衣裳出来,问了女儿今日吃的些什么,抱着孩子瞧了会儿,怎看怎喜欢,恨不得两个都抱在一处。 正当时,外头有人来禀,说是孟大夫来了。 萱儿听罢,满脸欢喜,“阿娘来了。”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出去。 沈夫人看在眼里,只朝她母亲大赵氏道:“我还不能出去,要麻烦阿娘帮我招待了。” “自家母女,何须这样客气?”大赵氏有些不舍地放下小外孙,牵了萱儿出去。 孟茯已让管事安排在小厅里等着,这院子里都是熟面孔,全是船上下来的,她也不觉得不自在。 才喝了两口查,就听得有人唤自己。 扭头朝厅外瞧去,但见萱儿小跑过来,忙起身迎过去。 大赵氏身后,若飞若光也紧跟着。 牵着萱儿上前与大赵氏寒暄了一回,方听大赵氏说道:“外头听着不安宁,实在不放心,才斗胆将孩子接了过来。” 又问孟茯,“你上了哪里去,怎就放心将三个孩子丢在客栈里?” “遇着一个同乡,正好家里有人病了,我去瞧一回。”孟茯回道,与大赵氏说了几句道谢的话,在这里安顿下来。 翌日一早,就听小厮说有人来寻她。 孟茯想着莫不是那韩先生出了什么事儿?不敢耽搁,将孩子托付给大赵氏,忙背着药箱去了。 果不其然,孙买办正心急如焚地在门口等着,见了她忙迎上来,“韩先生昨儿就醒了,一定要见你。”又有些好奇,“孟大夫和韩先生认识?” 孟茯也不知道和韩宣云算不算认识,“他的伤势没恶化吧?”心里却有些紧张,莫不是他有沈子房的消息?不然怎么一定要见自己?一时这心情也是七上八下的,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他是习武之人,底子比过常人,你给的药又十分好,已无大碍了。”孙买办走在前头。 孟茯紧跟在后面,因一路说着话,倒不是昨日那般觉得远,只觉得没走多久,就到了韩宣云下处。 孙买办果然没骗自己,韩宣云已经自己坐在床上单手吃饭了,见了孟茯立即喜开颜笑道:“这究竟是多大的缘份,这样还能遇着,叫你给我捡了这条性命回来。” 他是个自来熟的,这一点孟茯倒是晓得,所以也不意外。 只是作为一个大夫本职,上前便先检查对方的伤势情况,见着恢复得出奇的好,对这所谓的武功底子也是充满了好奇。 这时候就听韩宣云说道:“我前日才接到沈兄的信,他晓得我一直在查这边的案子,还叫我留意着一些,有了你的消息就通知他。” 孟茯听到这话,浑身僵住,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他在何处?” “我收到的信是从沅州发来的。”韩宣云回着,抬眼见孟茯紧张得脸色都变了,心里有些纳闷,莫不是她跟沈兄那婚事不是权宜之计?两人还真假戏真做,真情流露了? 早前沈子房让他帮忙送信回南州的时候,提了几句,说是为了什么顾忌孟茯的名节,又是为了免她被姜家欺负,才应了这婚事的。 可是如今他那头这样焦急地找孟茯,孟茯这里得了他消息又如此激动紧张,韩宣云怎看都觉得压根不像是沈子房自己说的那样的点头之交。 这时,孟茯有些失态地抓着他问:“我如何能联系到他?”原本也就这两三日的功夫,她就要去南州了。 韩宣云正好被她抓住伤痛处,疼得龇牙咧齿的,“我说孟大夫,咱好好说话,莫要胡乱动手。” 孟茯惊得忙撒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我只是许久不曾有他的消息,当初外头又那样乱,所以……” “好了,你也不必解释,更不要担心,他那样大一个人,脑子又是好的,怎么能出事?”韩宣云安慰着,一面轻轻抚着孟茯刚抓疼的伤处,觉得还是疼。一面朝孙大道:“麻烦孙兄弟给我取纸笔来。” 孙大应声,正要去巷子口处的店家借,就见孟茯忙打开药箱,快速地拿出纸笔递到他跟前,“韩先生,我这里有。” 韩青云见她将纸笔递给自己,干咳了一声,“孟大夫觉得我现在能动笔么?” “那你说我来写。”孟茯忙将纸张铺平。 韩青云有些绷不住,笑出声来,可这一笑又牵动了他的伤口,疼得嘴都歪了,“我说什么?不是你要找他么?”又不是自己要找他。 “额……”孟茯不免是有些窘迫,“那麻烦韩先生将他上次的地址给我。” 韩宣云止住了笑声,念了地址,方问起她如今在哪了落脚,怎又跑到这玖皁城。 孟茯起先也和孙买办说了,只是没这般仔细。 如今韩宣云听她跟沈大人一家住在那知州府里,还被人家强挽着一起来的玖皁城,忍不住笑起来,“活该你二人有这样的缘份,我这里没什么大碍,你先回去写信吧,免得又错过了。” 孟茯满心都是给那沈先生报平安,问他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压根没留意到韩宣云说了什么。 只听了后面半句,见他这伤势恢复得好,也不必再开药了,方告辞归去。 回去头一件事情就是同孩子们说:“沈先生无事,我今日寻着他的一个朋友,说还在打听我们的下落呢。”然后便着手写信,也问了孩子们:“可有要与先生说的?” 三个孩子一起围过来,你一言我一句,孟茯提笔,等孩子们说完,发现已经写了整整七页,把她想问想说的,都写完了,因此也就只问了一句长安。 出门正要去驿站寄信,遇着沈家管事的,“孟大夫还要出去?” 因为信笺太厚,孟茯给分成了三封。“去驿站寄信。”一面压不住眉眼下的欢喜,“麻烦与你家大人夫人道一声麻烦了,我已经找到人了。” 管家听罢,也是为她欢喜,心想既然已经找到了,那就不用急火急燎地去南州,在这里多住一阵子,等小少爷们大一些才好呢。 看朝她手里的信,“所以孟大夫这是要寄信回去?” 孟茯颔首。 管家忙将信拿了过去,“那还用得着如此麻烦?我正好要去见我家大人。” 挂了沈大人的名发出去,自然是快。孟茯虽觉得有些不好,但又想早些叫沈子房收到消息,因此便将信交给管家。 这信送出去,她就要等着沈子房的回信了,所以也不敢乱跑了。 可一直住在人家这府上着实不好,更何况原来的知州大人一家又还在,十分不便。 因此便索性先将户贴递到衙门里去落了户头。 本来以为要等一天,没想到现场就得了新户贴拿着。 便直接去了牙行一趟,找了一处临街的小铺子。 她做事素来是那雷厉风行的性子,当下决定留下等沈子房的消息,铺子没一点犹豫,看重也马上就买了。 位置不是正大街,但也算热闹,离州府衙门也就是两盏茶的功夫。 最重要的是后头还有一个小院子,一间堂屋带小耳房,左右还有厢房。 堂屋可收拾出来做客厅,小耳房可一间做书房,一间到时候就用来做药库。 她都已经打算好了。 就是有些破旧,但收拾一回是能住人的。 不过也正是破旧了些,这价格才便宜,而且这后院还有一口小井,方便得很,不用到街头去挑水吃,另外墙根处种了四五株房屋高的梨树,有大碗口那样粗,可见是十年上的老梨树了。茂盛的绿叶下面,挤满了奶娃娃拳头大小的黄皮梨子,这艳阳里看着叫人觉得甚是心情舒朗。 但大抵以往那心头的愁云散了去,到底是因晓得沈先生还活着。 他活着,再也没有比什么更好了。 孟茯想,总算能报答他的恩情了。 院子破旧,她一个人收拾不得,本是打算在牙行里雇两个人来帮忙的,但一想都是日抛的,谁知道人家心好的还是坏的,若是给她使坏,到时候住着如何安宁? 左思右想,还是回沈夫人这里来借人。 沈夫人才晓得她找着人了,这会儿见了听她说已经买了宅子要搬出去,借两个人帮忙打扫收拾,不免是有些震惊:“你这何苦白花银子呢?” “我总不能一直住在你这里,那小院子有个小铺子,够我支个摊儿,赚些柴火钱总是可以的。”孟茯心里欢喜,说话时那眼里似都带着星星一样,总不像是之前那般忧愁。 沈夫人听罢,想着自家夫君和那前任的知州在扯皮,不知何时能交接完,这里的确不方便,也就点了头,“也好,何况你出去设馆行医是天大的好事情,我自然没有拦着你的道理。”当即喊了管事的婆子来,使了几个手脚麻利的过去帮忙。 因也算是孟茯乔迁小喜,听得那屋子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给置办了些实用的家具算是贺喜。 不过是两日,原本有些破旧的小房子就焕然一新。 孟茯来接孩子们的时候,亲自到跟前道谢了一回,一家四口便搬到了新院子里去。 四间厢房,她和萱儿住在一边,对面兄弟俩住在一间,还空了一间做客房。 可三兄妹心里都有数,他们哪里有什么客人?沈大人家总不会过来住吧所以那多半是留给沈先生的,因此也每日进去打扫。 这样算是安定下来了,孟茯也不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了,在城里的生药铺子转了几回,买了些常用药回来。 又购置了些板凳桌子架子摆在前头那小铺子里,总算有了些模样。 也算是万事俱备,就差寻个好日子把摊子支起来。 她忙着收拾铺子,缺不晓得昨儿晚上那前任知州府被摘了印下了大牢,今儿沈大人这新任的知州大人刚好上任,直至中午才晓得,匆匆忙忙备了些礼物送过去。 回来也懒得挑什么好日子了,索性就点了一串鞭炮,请了那已经能走动的韩宣云来挂了匾额,这将千金医馆算是开张。 孙买办来道了贺。 左右邻舍早见她这里乒乒乓乓收拾了几日,都怕跟自家做同样的生意,如今见了是个妇人医馆,也就没放在心里,只是过来道了一回喜。 不过女人家有疾,藏都藏不及,怎么可能亲自上门来问诊?所以孟茯这医馆开了三五天,门口也是冷冷清清的。 叫她有些着急起来,一面又安慰自己,“这没人来看病是好事情,俗话说的好,宁可药生尘,也不愿有人医,这是好事情嘛。” 话是这样,可她盘这小铺子,再七七八八安顿,别说是她那点小钱了,就是从沈家这边赚来的诊金,也花了大概,如今荷包里就剩下七八两银子,叫她有些莫名地慌张。 一个人倒是无妨,可问题还有三张嗷嗷待哺的小嘴要养着,这会儿也就有些怀念起乡下,到底还能挖根野菜填肚子。 发愁得上火,嘴上起了溃疡,隔日就下起了滂沱大雨,院子里的梨子被打落了不少,三个孩子站在屋檐下满脸惋惜。 孟茯见雨势太猛,卷了不少雨打在桌上,想着也没生意,索性起身关门。 才抬了一块门板插上,就见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撑着雨伞跑来,“是孟大夫家么?” 孟茯看了这小姑娘一眼,除了有些疲劳过度之外,好像没什么毛病,气色还是不错的。“是呢,家里人喊你来的?” 小姑娘连连点头,“大夫方便出诊么,我家姑娘忽然得了急诊,下不得床了。” 孟茯本想说既然是急诊,就去大医馆里,但又想到这下丫头说是家里喊来的,心里便有了数,“你且进来等我一回。” 小姑娘进来收了伞,站在桌前等她。 孟茯收了药箱,往后院里知会了一声,关了门,披着蓑衣又举了伞,跟着小姑娘一并去了。 原是不知谁家的外室,四个月的娃儿流了,源头就在她男人戴的香囊上,想来是家里的夫人晓得了,专门给他换的。 男人五大三粗,哪里留心这些细节?这会儿娃儿没了,外室哭得死去活来,孟茯来时他已经家里问罪去了。 孟茯也没见着。 半夜女人才脱离了危险,孟茯也不敢回去,只能在这里借一间厢房歇下,可又睡不着,便过来陪着病人。 没了孩子,病人失魂落魄两眼无神地盯着帐顶。 孟茯想她这会儿绝望是正常的了,她那会儿半死不活的,那男人却要回家去帮她讨什么公道。 可那会儿浔娘最想要的,是他的陪伴罢了。 孟茯心里正想着,忽然听到她说道:“我家里有五个姐妹,我小妹五岁的时候,我娘才生下弟弟,爹娘欢喜不已,大摆筵席,恨不得全城的人都晓得他们终于生了儿子,可拿不出筹备筵席的银子,便将大姐卖给了路过的辽人做妾,此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大姐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似也不要孟茯的回应,自顾继续说道:“后来二姐也卖了,她相貌最好,被楼里的妈妈买了回去,没俩月就被一位有钱的大爷买走了,大家都当她得了好日子熬出头,谁曾想不过一个月,就传来她不小心失足掉进池塘里淹死了的噩耗。” 好好的一个人,又不是没有眼睛,怎么会失足掉进池塘里呢?孟茯想着多半是碍了谁的眼吧。 浔娘说完她二姐,又说三姐生怕被卖,跟酒楼跑堂的私奔了,但被抓回来,打个半死,自己上吊没了。 然后就是她,被做主卖给了刘大官人做妾。 刘大官人家里是开绸缎铺子的,他娘子没有生养,便默许了刘大官人养自己在外头。 “我一开始也是抱着侥幸的,想着也许生下这个孩子,以后能过不一样的日子,可是前些日子,大官人他家里的夫人有孕了。”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那时候浔娘就晓得她这孩子保不住了。 但是她断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没的。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我是活不成了。”扭头朝孟茯看去,满脸愧疚:“我就不该连累你的。” “这话怎说?”难不成还不信自己这医术么?这要是放在自己那个时代,其实也就是个小手术罢了。 浔娘满脸的绝望:“且不说他家里的夫人现在不许我活着,如今我这残破身子,也嫁不了人,不能替家里赚银子了,我爹娘也不会叫我活。”死了,还能叫他们从别人手里骗些银子呢。 孟茯听到这话,只以为她是如今没了孩子伤心难过,说的胡话罢了。 还好言安慰了一回,待天亮了,见她也无旁的症状,便起身回去。 刚要走,这浔娘将她唤住,“孟大夫,我晓得你和旁人不一样,你是有良心的,我若真没了,你帮我把我妹妹买了吧。” 孟茯这才晓得,伺候她的正是她的小妹昭弟。 也正要被她爹娘盘算着卖出去。 孟茯见她哭得可怜,只应了下来,便匆匆朝家里赶。 孟茯在外忧心着家里的孩子,孩子们在家里也担忧出门的她,如今回来了,那萱儿直接扑倒在她的怀里:“等了大半夜,也不见阿娘回来,萱儿好怕。” “不怕了,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儿,一定打发人回来给消息,你们像这次一样关好门窗,安心等我回来就好。”嘴上是这样安慰,可这样的事情再也不想有第二日了。 那辽人直接抓了落单的孩子跑出城去,拿到他们草原上做牲口一般买卖。 若是叫他们摸清了自家这屋子里没大人,将孩子掠走了,她哪里哭去? 所以在门口挂了个牌子,出诊不过夜。 隔了两日,那浔娘的妹妹昭弟来拿药,递给了她一封信给她。 里面竟然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孟茯想要将昭弟唤住,却已经没了人影。 只想着得空了过去还给浔娘。 可偏这两日竟然有了生意,她忙着出诊,回来太晚了也不愿意过去,转眼就过去了五六天,她一日出诊回来,瞧见箱子里的信封,才想着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将银票送回去。 因此翌日起了个大早,叫了兄弟俩在家里看书,领着萱儿便去浔娘的住处。 不曾想房门紧锁,她敲了几回也没声儿,倒是将隔壁的邻居大娘惊来,“别敲了,那女人前儿就投井没了。” 孟茯一听,心颤了一回,急忙上去问,“我是个大夫,前些天还来给她问过诊。”她说着,又想起那浔娘托付自己的话,想着昭弟,忙问了浔娘家的地址。 邻居大娘听她是前些天来的大夫,便告诉了她地址。 孟茯心急如焚,急急忙忙去打听着寻到了浔娘家里,又没有人。 问邻舍才晓得浔娘死了,她爹娘带着她的尸体找那刘大官人家去要钱了,全家都去了,不给他们想要的银子多半是不回来的。 孟茯听了她爹娘的作为,有些后怕,若是当初自己问诊后浔娘死了,岂不是要来找自己的麻烦? 可终究接了她的五十两银票,又答应了买她妹妹出来的事儿,便找了韩宣云帮忙。 不过半日的功夫,韩宣云就将昭弟带回来了,似又廋了一圈,见了孟茯也不说话,直至吃完了饭,她才绷不住在后院里大声痛哭起来。 哭了半响,才开始说起话来。 “要不是为了我,四姐就不用死了。”她说着又哭起来,一面断断续续地和孟茯说起那香囊的来路,是刘大官人自己准备的,也是刘大官人喊她来找孟茯回去给她四姐诊治的。 孟茯听着纳闷,“刘大官人为何要唤你来寻我?” 昭弟哭着说道:“孟大夫您是新开的医馆,又是外地来的人还年轻,他们夫妻如今不容我四姐,不想要我四姐活了,可担心我爹娘难缠,便寻了您做冤大头,谁料想您又真有本事,将我四姐救回来了。” 浔娘也不傻,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数,本来左右是要死的,都也不想管死后的事儿了。 可那日孟茯一整夜都着她,她便不忍心连累孟茯,觉得孟茯心是好的,就起了将昭弟托付给她的念头,这才有后来昭弟送银票给孟茯的事。 浔娘身体逐渐好了些,见了她爹娘一回,便去投井了。 “我四姐临死前仍旧担心连累孟大夫您,就说了刘大官人用香囊害她的事儿,所以我爹娘如今不依,就堵在刘大官人家门口。”她说着,那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可怜我四姐,如今死了也不得安生,也不晓得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这辈子遇着这样的爹娘。” 孟茯听完又气又怒,气那刘大官人草菅人命,还要算计到自己的头上来。 又恨这昭弟的爹娘不配为父母。 她也不大会安慰人,只急忙将卖身契给她,“你自己收着,想法子拿个女户。”还剩下二十两银子,也一并给她。 昭弟却是不肯收,倏然起身朝孟茯跪下,“孟大夫,我四姐说我生来就最笨的,您给了我这银子,以后我也担心叫人骗了去,卖身契我也不要,您留我在这里,我给您照顾少爷和小姐们,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能做,求您别赶我走。” 韩宣云和几个孩子都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这些事儿,如今见着昭弟不愿意走,便劝着孟茯,“你常常出诊在外,家里也不能没人看着,她到底年长一些,你就留了她在这里,过几年有合适的人,这银子给她做嫁妆就是了。” 韩宣云是真可怜这昭弟,只是他如今这身份也不好带一个小侍女在身边,不然一定将她带着。 若飞三兄妹也眼巴巴地看着孟茯。 他们最是了解爹不疼娘不爱的处境了。 何况昭弟不过十二三岁,一个人孤苦伶仃到外头,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外头辽人又那样猖狂。 孟茯到底是将她留了下来,与萱儿住在一起,卖身契昭弟不肯收了,孟茯本来想撕了的,可是想到昭弟那不讲道理的爹娘,想着还是留着做个凭证。 银子则给她存起来。 韩宣云忙着走,也没空等沈子房了,只同孟茯留了话,“我等不得他了,他来后,麻烦孟大夫把这个交给他。”递了孟茯一封信笺。 想着刘大官人的事儿,有些不放心孟茯:“你既然与沈大人家内眷们亲近,就多走动,也免得往后再有人学着这刘大官人害你,你得叫他们晓得你身后是有沈大人这地方父母做靠山。” 孟茯应了,也算是瞌睡来遇着枕头,隔日沈大人府上的管家就来了帖子,请孟茯去参加他们家两位小公子的满月宴。 管家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不但进去喝了茶,还在门口与孟茯说了不少恭敬的好话。 他这一走,左右邻舍对孟茯也多了几分客气,明里暗里地打听着她与新来的知州大人家是什么关系? 然后便晓得了她救了沈大人夫人公子的事儿,也经此她这千金医馆的名声传开了去。 沈大人夫妻虽请了她,但那日都是些权贵们,孟茯与之格格不入,因此这满月宴一早,她便先去给两位小少爷道喜。 沈夫人请了她进去说话,言谈间有些埋怨她:“不是说寻个好日子才开张的么?我这里又出不得门,母亲忙着给我料理这些杂事,也没留意到你偷偷支了摊子,还是那天听着人提什么千金医馆,我才晓得,正好这俩小子满月,我便让管家去你那里,叫他多待些时间。” 孟茯有些不好意思,“如今已经借到了光,左右邻里待我十分和颜悦色,夫人不必担忧。”因这里没有旁人,两人说起了闲话,聊起这为人父母的事情上来。 也就提了昭弟家的事儿,沈夫人听着那昭弟姐妹五个可怜,说她爹娘不配做人,不过最关忧的还是孟茯差点被那刘大官人算计,便拍着胸脯道:“此事你放心,我肯定会为你讨个公道回来。” 孟茯与她说这事儿,是无处吐槽那重男轻女的夫妻俩,断然不是要她给自己做主什么的,于是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况他也没害成我,但这事儿我记在心里,是能自己处理的,夫人要照顾小少爷们,莫要为这种小事情操心。” 沈夫人是有心要和孟茯结交的,与她一处说话,很是舒坦,不必忌讳盘算什么,所以听到孟茯这话,觉得她是见外了,心里有些难过,“你是不拿我做朋友么?” “夫人这话严重了,只是这人情,哪里能浪费在这种小事情上。” 沈夫人得了这话,才重新笑起来,好奇地问起她,“那沈先生可回了你的消息?”孟茯虽说已经找着了,当时当初她生产后打发人去南州报喜时候,沈家这里也顺便叫人打听这沈子房是何许人也。 族里查遍了,也没有这样一号人。 所以有些担心孟茯遇到骗子,尤其是沈夫人觉得她年纪还小,心思还单纯。 “还没回,不过想来等不了多久了。”想着这会儿沈子房兴许已经得到了自己的信,心里便忍不住的期待起来。 沈夫人看在眼里,又是过来人,便多嘴问了一句:“你和他有亲事?” 孟茯一怔,忙摇头:“也不算是,不过他对我们一家有救命之恩。” 沈夫人见她不愿意说,也没多问了,只是莫名地想起家里的三弟,找了个小寡妇做未婚妻。 孟茯要找的人又是姓沈,还是南州人,可查无此人。 偏这三弟从前四处游历,最喜好用假名。 不过也没容她多想,何况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外头来催几回,她想要留孟茯吃饭再走,可孟茯惦记家里的孩子,还是婉拒了,反而催促她出去待客。 孟茯告辞回来,到了家中昭弟已经备好饭菜,有她在孟茯的确轻松了许多。 若光若飞虽然也懂事,可到底是男孩子粗心大意的。 待吃完了饭,兄弟俩看书,萱儿无聊也拿了一本画册子出来,昭弟好奇地凑在一旁看,只是她一个字都不认得,反而要萱儿来教。 是个聪明的,不过两日就认得了些字,给自己取了新名字叫做兰若。 是夜,狂风皱起,孟茯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听外面全是噪杂声,猛地惊醒过来,那声音果然还在,急得忙穿了衣裳打着灯笼到前头门缝往外看。 街道上全是穿着甲衣的兵将,举着火把往城门口去。 这样吵闹,哪里还能叫人安眠,而且这里又是边城,就怕忽然打仗,所以大家坐了一宿。 孟茯带着大小四个孩子坐在堂屋里,守着一朵小火烛,直至鸡叫天亮,开门一看,外面又是一片平静,似昨儿那些满城跑的将士们根本没存在过一样。 只是很快出去买菜的兰若就打听了消息回来,“是昨日下午,沈大人拿了那些参与拐卖孩童的辽人,所以引了这城里不少辽人不满,聚集起来闹事,所以沈大人才出动了大批官兵,将那些带头闹事的一并拿了。” 听着倒是大快人心,可是后果呢?这一口气拿了这么多辽人?只怕辽人那头正巴不得能借着此事挑起事端呢。难怪沈夫人说这里虽有实权,却不如京中继续待在礼部呢。 心里担忧起来,就怕外头不太平,“你们这几日莫要上街去,我去多买些东西回来。” 兰若倒是听话,没敢带着萱儿在门口街上玩耍了,四人只在后院待着。可心里惦记着她四姐浔娘的丧事,便央着孟茯帮忙打听。 孟茯寻到她家,听邻里说起她爹娘管刘大官人家要了银钱后,转手就把浔娘的尸体卖给了别人家配阴婚,昨日已下葬。 还是城外的人家。 如今这城里本就不算安宁,更不要说那城外了,她也是不敢去刨坟,想先瞒着兰若,说没打听着消息。 然这才不过到照月桥边上,河边酒肆里忽然跑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五六个辽人在她背后追,一下将姑娘逼到河边,反剪双手押着过来。 这一条河边,多的是酒肆茶馆,说书和唱曲的经常在此处撑场子。 孟茯虽有心救人,可奈何她能力不够,因此不敢去多管,只调头想改道离开。哪里晓得这时候酒肆里忽然跑出一个人朝她撞来,满身熏人的酒气。 她慌忙别开身子,那人直接扑倒在地上,想是喝得酩酊大醉了,也不觉得疼,抬起头一把就抓住孟茯的小脚,“咦,这么短的时间里,娘子怎就换了鞋子?” 他话音落下,那头几个抓住小姑娘的辽人朝他喊道:“少爷,方才唱曲的妞在这里。” 这喝得醉醺醺的辽人少爷闻言,慢吞吞地扭过头去,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拍着身上所沾染的尘土,眼睛却落在孟茯的身上。 孟茯才见他穿得比华贵,腰间的带子上,绣着三眼狼图腾,身份只怕不凡,因此不敢招惹,忙要转身走。 忽听这辽人少爷喊道:“她,也一起带回去。” 孟茯这张脸跟艳若桃李不着边的,人群里不是引人注目的那种,唯独那双眼睛生得好看,但最多也就能算是一朵清淡纯意的白梅花罢了。 但她身段却是往狐狸精那方向靠的,这辽人少爷虽是喝醉了,眼力却是还在的,又是阅女无数之人,一眼就看出了孟茯那老气横秋的宽大衣裳下,藏着怎样的好风月。 明明之前就发现五六个辽人,可如今也不知哪里又冒出来三四个,正好将孟茯的路给堵了。 孟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脑子里慌乱一片,只忙抓了那喝得醉醺醺的辽人少爷在手里,从香囊里弹出自己自制的劣等迷药,然后拔了簪子戳在对方的脖子前,“谁敢动!” 这一系列动作是一气呵成,这会儿将那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的辽人少爷做人质抓在手里,她自己都有些意外,求生欲之下,自己还能超越极限。 可这些辽人却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反而恍然大笑。 孟茯听着他们嘲讽的笑声,分明就是认定了自己不敢动手。 俗话说的好,不管做什么,都必定要稳准狠才能得到好结果。 吓唬人也是一个道理,若不能一气呵成,这唯唯诺诺慢慢吞吞的,哪里能吓得住人? 而且孟茯这劣质迷药效果维持不了多久,与其等对方反应过来将自己制服,不如先捅了他,到时候大不了一起死。 围观的人倒是不少,可大家没有新来的沈知州那么大的靠山,哪里敢惹辽人?孟茯也不指望他们能帮忙,因此这会儿是抱着鱼死网破的态度。 我若死了,你也休想活着。 “不信是吧?”她说话的时候,猛地抬起手,握着簪子狠狠地朝对方的脖子扎了上去,动作是不待半点犹豫。 被她抓住的辽人少爷也如同自己的随从一般,由始至终都没有将孟茯的钳制放在眼里,直至感觉到那抹明晃晃的杀机袭来,他才恍然清醒了不少,挣扎了一下。 簪子是没扎在他的脖子上,却扎在了他肩膀上,顿时血柱就喷溅出来,众人皆是大惊。 孟茯也趁着对方吃痛,没防备之际,又补了一下。 可这辽人少爷明明喝醉了,哪怕孟茯的那劣质迷药效果已经退了,但也不至于叫他继续躲开吧? 孟茯这次不但扑了空,反而叫他一把将手腕捏住,“你这样烈性的小娘子,像我们草原上的飞燕草,本少爷喜欢!”一双阴鸷锐利的目光,炙热地锁视着孟茯,丝毫不掩自己的浓烈的爱慕之心。 肩上那被孟茯戳伤的地方明明冒着血,他却浑然不觉得半点疼痛般,大手一挥,朝着随从吩咐:“放了她!” 放的,自然是那唱曲的小姑娘。 小姑娘得了自由,同情又无奈地看了孟茯一眼,飞快地跑了。 孟茯背脊骨发凉,甚至是有些崩溃,她有些怀疑这个辽人少爷眼睛是不是瞎了,明眼人看着那唱曲的小姑娘就比自己要好看,挣脱开对方的钳制,一面下意识地朝后退。“我是该说你有眼光,还是我自个儿倒霉,出门没翻看黄历,偏又要抄这近路。” 也不知是不是孟茯这一簪子戳下去,这辽人少爷酒醒了大半,粗狂英朗的脸上,满是张扬笑容:“小娘子此言差矣,这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不该是你我有缘么?” 他一边说,一边朝孟茯逼近过来。 巧不巧,孟茯那身后就是涓涓深水河。 对方似乎已经将她看做那无处可逃的小兔,正要收取入笼。 而孟茯眼见对方逼近,要弯腰扛自己,想都没想,直接纵身就朝身后的河里跳去。 反正她会水,她也不信自己就这么倒霉,不能每次都跳进藻泽泥里。 而且也不信自己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最后还要以这样憋屈的方式奔向黄泉。 老天爷兴许是头一次睁眼看孟茯吧!她没掉入水中,而是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头顶,熟悉的温润嗓音滑过耳畔,满怀愧疚:“抱歉,我来晚了。” 孟茯从他怀中抬起头,生怕是自己这临死前产生了幻听,可自己这指尖紧紧拽着的衣襟又那样真实。 本来是有那千言万语的,可现在到了嘴边,竟只化作一句:“你还活着,真好。” 沈子房抱着她,已经跨到河边的白马身上,将她柔软的身子圈在怀中,勒紧缰绳,‘驾’的一声,马儿踏着青石板,很快消失在后头追来的辽人视线里。 话说沈子房到了这玖皁城,才刚下船,他就急忙找到了知州府,得了孟茯的地址,又急急找过去。 晓得她替兰若打听消息,便顺着她有可能经过的路线寻来。 他的马,这会儿就在岸边上呢。 本来也没多管闲事的,只想快些找到孟茯,可抬眼刚好瞥见孟茯跳河这一幕。 马儿穿过了两条街,这边人多了,两人也从马背上下来。 牵着马沿街走着回去。 “这些日子,害你担惊受怕了。”他收到了孟茯的信,虽说里面都是三个孩子的话多,孟茯不过最后那寥寥几笔。 但沈子房了解孟茯,晓得她最担心的是什么。 没有什么比自己本人到她眼前能叫她安心了。 “没事,大家都好好的,已是万幸了。”孟茯不敢求太多,再也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不过想到沈子房失踪那么久的时间,心里还是担心,“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一面偷偷打量他,生怕他身上有伤。 沈子房也没瞒他,“我出了澄江县,就遇着一个旧友,重伤在即,方带着他去求医,耽搁了些时日,随后得了消息,家里祖母欠安。”祖母本已十分年迈,所以当时听说她快熬不住了,沈子房只得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哪里曾想祖母精神抖擞的,哄他回去,到底不过是因为自己挑选的这桩婚事她不同意罢了。 当初沈子房走的时候,虽留了话说一定会回去,但是其实没有回去也不要紧。 孟茯不会怨他,他们一家四口已经欠沈子房不少了,只是她担心沈子房的生死罢了。如今晓得并不是他自己遇到危险,也松了一口气。 一面关忧地问着:“你祖母怎样了?”心说若人真没了,他应当在灵前守着才是,自己却将他喊来了这玖皁,着实不好。 沈子房听她这关忧的口吻,想起祖母以死相要的事儿,眼里闪过几丝讥讽。“她好着呢,不过是家中有一个远亲的表妹,她一定要许给我。”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朝孟茯看去。“以前与你说这婚约一年为期,现在我却是有求于你了。” 他目光真诚,满脸都充满了期待。 孟茯有些觉得为难,将他这话里的意思猜到了些许。“你要我嫁给你,断了你祖母的念头?” “没有法子了,我也找不到愿意与我假意成亲的人。” 孟茯听罢,垂头仔细想着,沈子房有学问,有武功,相貌还这样出众,心里必然是有抱负有理想的,肯定不愿意娶他的远房表妹,但又不好忤逆祖母的意思,方想叫自己做这挡箭牌。 可虽然现在自己这身份是个寡妇,但假成婚这件事情到底不大好,怎么和孩子们说?可若是拒绝她又觉得开不了口,她家这四口人全靠沈子房打点,才熬到了灾荒后期。 现在他需要帮忙,如果自己拒绝了,好像有些不近人情。 她却不晓得,沈子房心里现在想着的那照月桥边的事儿。 若是他晚了一两分,是不是这一辈子就要错过孟茯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2800:20:07~2020-12-2923:3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我要上国服40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coty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的小棉袄5个;21445817、叶任性、下一页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inehawke137瓶;夜魇殇66瓶;趁月色搞暗杀50瓶;爱谁谁、coty10瓶;欢脱的小耗子、悠、飞飞2瓶;想吃辣椒、妫简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孟茯心里万分纠结,拒绝的话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开口,于是自己又暗自琢磨。 说起来也是个寡妇了,这名声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再和离一次也没什么损失,还能帮沈先生解决这燃眉之急。 反正她的眼里,沈先生已经是不错的人了,他不愿意娶那个远房表妹,必然是那位表妹作不得良配。 若是答应了,也算是能还他的一部份恩情。 最主要的,她也有自己的私心,若是答应了沈先生,与他假成婚,他那样的人,肯定觉得又对不住自己,那在若飞若光的身上,也就会越加用心教导。 若飞若光本来就聪明,若是再有沈先生悉心教导,将来被他们的亲生母亲寻新去,也不是个空架子。 反正对自己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孩子们将来成材了,就算是和离了又如何?有他们罩着也不怕。 至于嫁人这个问题,孟茯暂时不想,毕竟现在她这具身体也不过十七岁罢了。 在她那时代,还未成年呢。 沈子房心里七上八下的,见她垂着头盯着那脚尖,有些后悔,是不是太冲动了些,孟茯又不是傻姑娘。 正当他担忧之际,身旁并肩走着的孟茯忽然停住脚步,抬头朝他看过来,“可有个期限?” 这是应了?沈子房压住心中的欢喜,面上沉稳淡漠,“只怕得等我祖母百年后。” “那你祖母今年贵庚?”孟茯下意识脱口问,方觉得不妥,忙歉意地解释着:“我断然没有要诅咒你祖母的意思,只是怕耽搁了你。” 沈子房当然知道她没那意思,“身体时好时坏。”但是活个十年八载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哦,那行吧,只是我要同孩子们说一声。”萱儿尚且还能瞒,可若飞若光终究是八岁的孩子了,不好哄了。 却叫沈子房给打断道:“不可,我那祖母精明得很,你若叫孩子们晓得了,如何瞒得住?她若是看出来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孟茯有些为难,这不是要住在一起?那多不方便啊。 却见沈子房一脸严肃正经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也认识一年有余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不成还不知道?” 孟茯当然知道他是个明德惟馨之人,就算真住在一个房间里,也不会越界的。何况自己这相貌平平,他怕是动心的念头都没有,自己那些担忧好像是多余的。 而且他都这样说了,自己再拒绝的话,好像又有些矫情了,因此也就点了头,“好吧。” 她是不晓得,她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沈子房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心坎上。 心底又忍不住发笑,有时候明明觉得她好聪明的一个人,怎么有时候就这样好哄呢?不过也幸好是被自己哄了,若是被别人哄了去,以后被人欺负可怎么办啊? 孟茯虽答应了,但到底是成婚,沈子房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和那没见过面的姜猎户不一样,两人到时候是要生活在一起的,所以这心里不免是有些担忧。 上一世兢兢业业学医狗,毕业出来就进了妇产科,身边接触的都是产妇和产妇家属,所以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男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她思索得认真,哪里发现到沈子房那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欢喜虽是没露在脸上,但这带着些雀跃步伐,到底是出卖了他。 家里,若飞兄妹欢欢喜喜地备着晚饭,一面与那兰若说沈先生的诸多好处。 这左等右盼,总算见着他二人一起回来了,忙欢喜地从小铺子里冲出去,围在二人面前,“阿娘,先生!” 孟茯揉了揉萱儿的小花苞头牵着她先进去,若飞则抢了沈先生手里的缰绳,“我牵马到后院去。”这小铺子里肯定过不了,所以得走后门。 “不必了,这里离衙门没多远,我牵到那边去。”之前着急见孟茯,也没去见大哥,正好现在牵马过去,跟他说几句话。 后院也没马厩,若飞想着他有安排,便没强求,只笑道:“饭菜已经做好了,我们等先生一起回来吃晚饭。” 待沈子房走后,若飞兄弟俩才进去,顺手关了铺子的门。 孟茯正在跟兰若说她家那边没打听到消息。 兰若听罢,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孟茯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您骗我的吧,是不是我阿姐的尸骨也被我爹娘卖了,您怕我难过?”她爹娘是个什么人,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孟大夫不肯跟自己说实话,必然是和自己所想的那样,给卖了出去。 孟茯没言语,算是默认了,但见她哭得难过,想起了浔娘,不免也有些鼻子发酸,只将兰若抱住:“你四姐肯定不原意你这般难过的,只希望你过得快快乐乐的,你也要算着她的那一份活下去,快些擦了眼泪,莫要叫她晓得了难过。” 兰若扑在她怀里呜咽着应声,可那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哭得伤心欲绝。 只听孟茯继续说道:“明日我去买些香纸蜡烛,咱们在后门口祭一祭。”她也不是没想过,想办法将浔娘的尸骨偷回来。 可不现实啊,人家也是花了银子买回去的尸体。 偷了,她还惹了官司。 兰若听到她说祭奠,方才慢慢止住了哭声。 又说这知州府里,沈夫人和大赵氏一人抱着一个奶娃娃。 这若是往日,两人的心都在这怀中胖娃娃的身上,一举一动都被牵动着。 可现在两人都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儿啊,你说这究竟是怎样的缘份哟,若是那人贩子不抢了小萱儿,孟大夫不追过来,咱们路上也不会遇着她了。”大赵氏如今还觉得神奇,甚至追溯到原本要去南州的孟茯因萱儿被人贩子抢走,而因缘巧合来了这玖皁城的方向。 沈夫人何尝不觉得缘份奇妙,“是啊,那日若不是她在眼前,我是凶多吉少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一直牵肠挂肚要找的人,竟然还真是三弟。”早前自己冒了那样一新念头,想着她要找的沈子房别是三弟。 当时觉得不可能,可哪里晓得这最不可能的事儿,偏真的发生了。 以至于现在她都觉得不真实。 大赵氏啧啧了两声,“哪个晓得呢,你说这三公子也是个奇人,好好的仕途不走也就罢了,如今还和孟大夫结下了这般姻缘。”她说到此处,使了眼神将这屋子里的奶娘嬷嬷都打发出去,才压低声和自家闺女说道:“说他是天纵奇才也不夸张,十七岁就已三元及第,又是咱们大齐这书香第一家,门庭已经是这般显赫,莫要说是那满京的贵女,就算他开口要娶宫里的公主,只怕陛下也是欢喜的。” 沈夫人也十分纳闷,“是了。”孟茯虽然也是个不错的人,可身份相貌她一样没有。 关键她还嫁过人,还带着三个孩子。 孩子们虽也是懂事听话的,连自己都喜欢,但终究是别人家的,与她毫不相干,说白了她就是一个孤零零的,也不晓得八字如何? 想到此,不由得叹了口气:“唉,我是实在想不通,不过若是站在我的角度,我是十分欢喜孟大夫做我妯娌的。” 大赵氏哪里看不出她心里那点小九九,“你不过是贪图人家帮你调理身子罢了。不过有一说一,这许多年的老毛病了,宫里那些御医的药也不是没吃过,终究是没能调理过来,如今吃了她的两副药就有了效果。” 沈夫人接过话,“所以说这终究是要找在行的,太医院的那些御医,有哪个专攻千金科了?”又想起这转了一圈,孟茯竟然是自己的未来弟媳,想着又觉得好笑:“早知道是这样,当初直接送信给三弟就是了,也省得叫她茶饭不思担心那么久。” 话题又重新绕了新来,大赵氏作为一个长辈,其实是十分不理解亲家怎么想的,竟然还真答应了这桩婚事。 心里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书房里,沈子房坐在沈大人桌案对面的太师椅上。 待送茶的小厮出去了,沈大人便迫不及待地责斥道:“你这是胡闹!爹娘也是糊涂,怎就由着你的性子乱来?” 沈大人当然也没觉得孟茯哪里不好,但嫁给自家三弟,只怕以后这日子不好过。 自己这三弟是个闲云野鹤一样的人,只怕以后娶了人回去,三月五月不着家,孟大夫身后又没有一个厉害的娘家,祖母还不得给她气受啊? “哪里是胡闹?常言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沈家已经足够锋芒了,藏都藏不及,我怎还能去娶什么世家贵女?”沈子房端正坐着,动作雅致地捧着茶盅,温温淡淡地回着他兄长的话,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的浮躁,只有着那温玉的华泽。 他三元及第后,不做官,而是跟着一帮朋友五湖四海游玩,父亲没拦着,正是这个道理。 “不要你娶世家贵女,那蓉蓉表妹呢?”沈大人有些发愁,忙问他:“祖母晓得了么?” “知道了,闹过一新。”他说得轻巧,显然对于祖母隔三差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已经习以为常了。 沈大人听了,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孟大夫做了什么孽,怎就摊上了你这样一个人?” 沈家三公子沈夜澜,那是十七岁就三元及第,陛下钦点的状元郎。 可没等琼华宴结束,他自己就脱了大红袍,拒了圣眷,离了京,潇潇洒洒游历这大好山河去了。 并无人觉得他有半分轻狂,只觉得他这般才华横溢,原就该是这样的潇洒自如才是。 真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就不该被这世俗给染了一身烟火味儿。 可这是世人眼里的沈夜澜。 在沈大人眼里,自己这个弟弟就是个混世魔王,面上瞧着他端方雅正,好一个风光霁月的儿郎。 然那骨子里,多的是放荡不羁和玩世不恭。 偏世人都叫他骗了去。沈大人甚至怀疑,孟茯也被自家这弟弟给骗了。 因此方才说了那样一番话。 沈子房也不恼,微微笑道:“婚事我与孟茯已经在商定了,我们这一年来是患难与共的,也明白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将来也不会比那些自诩青梅竹马的人过得差。” 沈大人和沈夫人,可不就是青梅竹马么? 所以他这话叫沈大人气得连给了两记眼刀。 可气归气,终究是自家兄弟,那孟茯人品又是好的,还是压下心里的恼怒,问着:“那你们怎样打算的?” 沈子房却是朝他看去,“我和孟茯的婚事虽迫在眉睫,但也比不得当下这城里的情况紧急,兄长一下抓了这么多辽人,是如何打算的?” 他是极少过问政事的,忽然问起,让沈大人有些吃惊,“你想留下来帮为兄?”他若留下来,自己这头发就少白一半了。 “看兄长。”沈子房不是不愿意做点正经事,只是不想做这朝廷的官。可现在他却想为这玖皁城的百姓做点什么。 他不止一次地想,孟茯吸引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是她眼里的光!不管怎样的逆境,她都没有放弃过,总是充满了希望。 朝廷虽是腐朽,可百姓们却是好的,他想自己也应该像是孟茯一样,不要轻易放弃才是。 沈大人有些激动,忙应了下来,“如此,我让人给你收拾一处小院落,就在衙门后面的院子里,到时候出入也方便。” “不用麻烦了,何况嫂子和伯母都在,不好。”沈子房给拒绝了。 沈大人闻言,想着他素来也是喜欢静怡些的地方,这里的确不合适,何况还有那俩小儿子,一天天哇哇叫呢。 于是也没强求,“那我在外面给你找一处?” “我有住处。”他说罢,见着窗外夕阳已是落下,大片的火烧云盘旋在树头,“天色不早,家里还等着晚饭,我先新了。” 沈大人一口老血咔在喉咙里。 哪里还不明白他住在哪里?心里在忍不住想,他不是喜欢安静么?孟茯那里有三个孩子他不嫌吵闹了?嫌这里不方便,那他和孟茯也没行正经礼数,住在一个院子里就方便了? 但是沈大人连说他的机会都没有。 人早就走了,椅子上空荡荡的。 孟茯所住的地方,就在离衙门不远的秋梨坊。 沈子房不过走了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这会儿暮色已经彻底笼下来,街道两旁挂满了灯笼,孟茯的铺子早就已经关了,不过却留了门,一道微黄的灯光从半掩着的门缝里透出来。 他刚上了台阶,门就叫人从里面拉开了。 孟茯从里面走出来,见了他有些吃惊:“我正要出去看看,你怎还不来?”又问他,“你去知州府作甚?” “韩兄给我留的信里有两件事情要做,我只怕要在这城里耽搁一阵子,所以在知州府找个差事。”沈子房回着,有些歉意地看着孟茯:“只怕得让你们跟我在这里多住一阵子了。” “无妨的,哪里都一样。”孟茯想着,只要沈子房在,就有说不出的安全感。“先洗手吃饭吧,孩子们等着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铺子后堂,进了院子里。 但见梨树下面挂着一只大灯笼,下面摆了桌子,几个孩子抬碗的抬碗,端菜的端菜,热闹里带着宁静。 而孩子们显然是听到前面沈子房回来的声音,所以立马就做准备了。 这一方院子不大,却满是人间烟火,沈子房耳边听着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身旁是露出恬静笑容的孟茯。 他觉得,这天下虽大,但想要幸福满足,这一方小院已足矣了。 饭桌上,一片和乐融融。 饭后三个孩子跟着兰若收拾,孟茯和沈子房在小厅里说着话。 “我瞧你就那样一个包袱,所以方才给你置办了些东西,若是还缺什么,明日你与我说,我再去准备。”他的房间就在若光兄弟俩的隔壁,孟茯又重新打扫了一新,挂了一笼天青色的帐子。 其实刚才沈子房回来说暂时回不了他老家,孟茯是松了一口气的,虽说是假成亲,但是她也还没做好准备和沈子房同住一房。 心里盘算着他既然在衙门里找了差事,那衣裳也要多置两身,于是起身道:“你且等我一下。” 说罢,转身出了小厅,片刻后回来,拿着尺子,让沈子房起身来,“你是晓得的,我女红不好,做衣裳万不要指望我,待我量个尺寸,明天去裁缝铺子里找人做。” 沈子房摊开手臂,任由小巧玲珑的她围着自己转悠,嘴角不觉微微扬起。 孟茯垫着脚尖量了肩膀,抬头朝他看去,“你喜欢什么款式和颜色?” 她记忆里沈子房的衣裳,都是圆领道袍,或是单绕裙裾的深衣,颜色似乎都是些寡淡的。 “你看着办就好。”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玖皁城齐国人穿直裰的比较多,要不你也做一身?”孟茯想着那大街上,好像穿着道袍的其实也不少,长衫大袖的,仙气飘飘的,似也不错。 沈子房垂眸看着孟茯,瞧见她果然一脸认真地思考,“也行。” 孟茯对他这答案却是不满意,“是给你做衣裳,你竟这样不上心,罢了,明日我去裁缝铺子里瞧一瞧都有什么好款式吧。” “好。”见她量完尺寸坐下,方道:“明日我先带若飞若光送到学里去吧,总在家里耽搁着,不是什么好事情,这边的学堂我已经问了,想是因为临近这辽国,所以也不单只上文课,武课也有,你大概还要给他们做两身换的衣裳。” 孟茯听着有武课,有些好奇,“武课都是教什么?能像你那样飞么?”也不晓得自己现在学来得及来不及,别的不说,这真遇到什么危险,逃命好使。 沈子房将她那小心思看在眼里,颇有些无情:“你不必想了,你这个年纪,来不及了。” 孟茯不免是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那算了,我多看点医书。”又与沈子房说白天她用了自己做的劣质品迷药,才扎了那辽人一下。 有些可惜,“我若能做得出效果好些的药,当时非戳死他不可。” “我去替你找几个方子来吧,你不会武功,自己制几样在身边,也能防身用。”沈子房记得,这城里有一位旧友就专门弄这些的,不过他那些个做出来,都是倒卖给别人,见不得光的生意。 孟茯忙谢了他,“去学堂里有什么讲究么?你在姜家村的时候,好像都没有什么规矩。”但是孟茯听说要行个什么拜师礼,还要设置香案什么的,要搞得头头道道的。 “那些虚礼免了,这玖皁城书院的先生我大都认识,我明日直接领了孩子交托给他便是,你不必操心。”礼虽不可废,但是如果要让孟茯麻烦,还是算了。 两人商议一新,听着外面孩子们已经自发洗漱要去睡了,也各散了。 孟茯趁着兄弟俩还没睡,忙去找了那半新的衣裳送过去。 敲了门,里头传来若飞的声音:“哪个,进来吧。” 孟茯推门进去,见兄弟俩还凑在桌前那小灯下看书,将衣裳放到床头上,“早些睡,明日先生送你们去这玖皁城书院里。” 兄弟俩听了,甚是欢喜,忙收了这翻得破烂的书本,朝孟茯围了过去确认,“当真么?” 早前那沈大人夫妻也说给孩子安排读书,可孟茯觉得不好麻烦人家,人家又是大忙人,所以就没去提。 至于兄弟俩,如今就想好好读书,前些天听斜对面那书斋里的周掌柜说,南州有个奇才,也是姓沈,就是沈大人的弟弟,十七岁已经三元及第了。 不过人家不做官。 但若飞和若光觉得沈先生也一样厉害,只是他没去参加科举罢了。 而且将来若飞和若光却是要打算做官的,只有做了官,有名又有利,方能过好日子,受人尊敬,不会再像是从前在姜家村一样,处处叫人欺负了。 更不要孟茯为了几个钱,半夜里顶着风雨去给人问诊。 他们看了,心疼得很。尤其是孟茯与他们又没半点血缘关系。 所以要出息,这读书是唯一的途经,他们也不求能像是那位沈公子一般十七岁就能如此出息,只求得了沈先生十分一的学问,就敢上考场一试。 现在晓得能去读书了,最是高兴,朝孟茯问东问西的。 孟茯哪里晓得,被问得头大:“我才请了孙买办去打听,还没得消息,今儿是沈先生提起的,他说书院里有旧友,到时候你们去了要听话,莫要调皮,辜负了沈先生的一片好心意。” 兄弟俩连连应了。 明天要起早,孟茯也没多待,叮嘱了几句,也新去休息了。 翌日一早,隔壁邻家鸡舍里传来声音,孟茯懒洋洋地睁开眼,就听见若飞兄弟俩絮絮叨叨地在外说话。 虽已压低了声音,但家里的院子就这样大,早晨街道的吵闹还没传来,正是安静,因此听了个三两句。 待她起来,但见兄弟俩已经穿戴整齐,连早饭都烧好了,可见是忙着去书院里。 “起这样早作甚?今天是沐休日子,书院里不上课,先生们都在家里呢。”孟茯说着,叫他俩将书箱放下来。 又有些好笑:“你们自己不吃饭就要去,难道还打算去先生家里吃早饭么?”觉得这兄弟俩兴奋得有些像是自己小时候头一天开学那样。 兄弟俩才放下书箱,但见里头装了些书本和换的衣裳。 孟茯瞥了一眼,方去洗漱。 沈子房已经早起,外面逛一圈,从后门里进来,正好一起吃早饭。 饭后就直接领着兄弟俩去了他寻人。 虽说不用什么虚礼,但孟茯还是备了两小竹篮的瓜果酒水,底下压了两个月的束脩,让兄弟俩一并提起着去了。 家里少了他们,也就剩下萱儿和兰若,不免是有些清冷起来,孟茯索性将她们带到前面的小铺子里,或是看看医书,或是看看那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人。 中午,沈子房就新来了,孟茯朝他身后看了几新,没见若飞若光,“孩子呢?”今天不是不上课么? “虽不上课,但这要住在书院里去,吴先生今天先领他们过去熟悉环境,也拜访旁的先生。”沈子房回着,递给孟茯一个钱袋子,“那们带的那点衣裳袜子是不够的,还要另外置办些常用物品。” “我有钱的。”孟茯哪里能接他的钱袋子? 沈子房见她不要,也就放在柜台上,“我去衙门里一趟,可能会晚些新来,不必等我。若飞他们的东西,明日我送过去。” 孟茯生怕什么要紧事情,给他耽搁了,连忙应了:“好,那你快些去。” “那这银子?”兰若见着柜台上沈先生扔下的钱袋子,推到孟茯眼前,“要我说,您与先生是有婚约的,他的就是您的,还分什么你我,还是快些收起,不然这人来人往的,叫人拿了去。” 孟茯还能怎样?当然是捡起来了,想着新头还给他。 她自己也怕叫别人顺走了,然后准备着出去给若飞他们买东西,还要给沈先生做衣裳。 隔壁卖乌角巾的方掌柜见她又要关门,“孟大夫要出去?” “家里小子上学了,我去买些东西。”孟茯回着。 那方掌柜听罢,“你这一会开一会关的,着实麻烦,你且将后堂锁了就是,这里我给你看着,若真有病人来,也能在这里找个落脚处等你。”他晓得孟茯小心,不会让兰若和萱儿在铺子里。 孟茯其实也嫌弃这门板开开关关的,麻烦。 所以听这方掌柜愿意帮忙,自然是好,便歇了手:“那就麻烦您了。” 且不说这邻里,也就带个眼睛看着的事儿,更何况这孟茯与那沈大人一家还是有交情的,方掌柜也乐意和她多几分好关系。 因此就笑呵呵道:“客气什么。” 有了昨儿的事情,孟茯也不敢走远去,索性就带着兰若和萱儿在这附近转一转。 这里离州府衙门近着,那些辽人胆子再怎么大,也不可能在衙门前闹事。 且说她才走了没多会儿,沈夫人就打发人来了。 孟茯如今是她未来的弟媳,更该亲近来往才是,正好府上镇了不少从夏国人手里买来的凉瓜,便想到了孟茯。 但孟茯是个大夫,这平白无故总不能为一块凉瓜关了铺子过来。 所以就叫人送到孟茯的铺子里。 不巧孟茯出去了,这方掌柜接待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若着急,我这就打发伙计去找,应该就在这一两条街内,走不远的。” 方掌柜不敢怠慢,生怕给这沈大人家的仆从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厮看了眼手里的食盒,“那倒不必,就是我们夫人冰镇了些凉瓜,想着解暑,给孟大夫送两个过来罢了。” 说着,将食盒递给方掌柜,“麻烦掌柜的帮忙转交,里头放了冰,想来孟大夫新来时,还能吃到。” 掌柜的忙接过手,找个好地方放下,目送那小厮走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惊讶,想着这也沈夫人对孟大夫也太好了些吧,不过是几块凉瓜罢了,还要打发人亲自送来。 跟那自家的亲姐妹一般。 所以就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瞧着,就怕孟茯来晚了,冰块化了。 好不容易见着孟茯来了,忙上去帮忙提东西,一面与她说沈夫人送来的凉瓜。 孟茯有些意外,叫萱儿拿了一盒糕点给方掌柜做谢礼。 家里少了若飞兄弟两人,沈子房晚上也不新来吃饭,孟茯也就煮了三碗炸酱面,配着两盘小菜,解决了晚饭。 兰若思来想去,孟茯这里也没什么活儿要做,自己每日跟着白吃白喝,实在不好意思,所以吃过饭收拾完了便来找孟茯,“孟大夫,我这样在你这里白吃白喝,总是不妥当,我想着不如去牙行里看看,有没有哪家缺丫鬟的。” 孟茯听了这话,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姐姐托我买你出来,就是不想叫你继续吃苦受累,也不是叫你去给人做佣人的。何况你这一天不也没闲着么?”她来了之后,家里的琐事孟茯很少沾手了。 可兰若觉得,每日不但吃得饱还吃的好,孟茯他们待自己又和善,不打不骂的,就是那些个活儿算什么跟没做一样。“可是……” “可是什么?你好好待着,我教萱儿认字的时候你也看着些,若是对学医有兴趣,我也能教你。”孟茯看着兰若,她如今也才十二岁罢了,正是学东西的时候。 兰若听到孟茯要教她医术,满脸震惊,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儿,何况又觉得自己欠了孟茯不少了,怎还敢白学了她的医术?因此只摇着头。 “那你想学什么?”女子不让读书,读书也出不了头,那就必须要学一门手艺,哪怕是萱儿孟茯都给她想好了,即便她以后会被她亲生母亲认新去做千金大小姐,但还是会教她一些医术。 兰若想都没想,就脱口说道:“学厨。”她翻来覆去就会做那几样饭菜,有时候想给孟茯他们添些新鲜的,也不会。 所以便想,若是自己会做各式各样的菜,像是大酒楼的掌勺师父那样,那就能每天变着花样给他们做饭了,想想就满足。 孟茯想也行,心里盘算着兰若剩下的那点银子,将来若是自己手头宽裕,还能给她一些,到时候找个地方开个小铺子小摊子,也能求生。 自己做掌柜的,总比给人做丫鬟,低三下四端茶送水要好。 于是便道:“也好,不过女厨子这玖皁城里没有,送你去那后厨去,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我也不放心,不如咱们先找对面周掌管淘几本菜谱,自己在家里学着做,怎样?” 斜对面周掌管,就是开书斋的。 他想来是有门路能找几本,要不要什么好的,普通家常菜也可。 兰若忙谢了,要去磕头。 不过叫孟茯先一把拉住,“不要动不动就跪,去提篮子过来吧。” 她口里说的竹篮,里面装了香火蜡烛,还有些贡品纸钱,是专门给浔娘准备的。 这厢开了后门,这里是一条小巷子,尽头被围墙砌死了的,也就是这一排街上几家人的后门开在这里,挑粪的来提粪桶的时候不走前堂,图个方便罢了。 平时是没闲杂人来的。 兰若少不得又要难过一新,待祭奠完了,孟茯便让萱儿陪着哭红了眼睛的兰若去休息,自己来收拾。 然后便在厅里撑了一盏灯,拿了本书在旁边看着打发时间。 心里有些后悔,忘记问沈子房在衙门里是个什么差事了,也不晓得危险不危险,如今这城里的辽人如此猖獗。 忧着他迟迟不归来,那书拿在手里也就是做摆设了,半点看不进去。 等到戌时一刻左右,听着墙外有动静,起身正要去查看是不是沈子房来了,就见一个白衣翩翩的白影从墙外飞进来。 咋一看,好似夜空里的大月亮上落下来的白鹤一样。 “我正要去开门。” “不是让你不用等么?以后听到响声也不用去开,免得有坏人。” 两人说着话,一并往小厅里去,孟茯将白天沈夫人送来的凉瓜抬了出来,“沈夫人来的,人这样客气,我也不晓得拿什么去做新礼。” 沈子房起身洗了手,捡起一块,“大嫂倒是有心了。” “是呢。”孟茯应了,人家如此爱戴,一块凉瓜也想着送来,她这里除了药,却没什么可送的。正发愁着。 然后恍然反应过来,“你刚说什么?”她怎么觉得,好像听到沈先生说大嫂? 听错了么? 沈子房摇头,“我没说话呀。” “不是,刚我说凉瓜,你说谁有心了?”孟茯坚定的认为,方才他就是说话了。 沈子房见她表情认真严肃,腮帮子都要鼓起来了,觉得很是可爱,“我说大嫂呀。” “大嫂?大嫂?”孟茯将他这两字连续重复了两回,一次声音比一次高。 又怕吵着刚睡下的兰若和萱儿,可又压不住满心的激动。 最后索性自己伸手捂着小嘴,满眼皆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子房,低声问:“你是沈大人的弟弟?”沈大人总共两个弟弟。 二公子也成婚了,同在京里,既在翰林任职,还是太子的老师。 至于那三公子,鼎鼎有名,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十七岁就已三元及第金榜题名…… 所以,沈先生他是沈夜澜南州名门,沈家的三公子沈夜澜? 这……孟茯不信。 一双眸子睁得圆圆的,目不转睛地锁视着沈子房,似要他马上开口给自己说一句,他不是。 或是摇头也行的。 “对不起,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我一向游历在外,子房也是我其中的一个字,知晓的人可能不多。”所以沈夜澜觉得,应该也不算瞒吧? 毕竟他也跟孟茯说过家中的情况,只是没有强调自己是南州第一家罢了。 孟茯重重地坐新椅子上,眼睛却是没离开过沈夜澜,脑子里乱了一团。 半响才勉强冷静下来,“那婚事,我能反悔么?”这世家,她不敢去骗婚。 “你一向不是这样出尔反尔的人。”沈夜澜依旧四平八稳地坐着,淡淡新了她一句。 可谓波澜不惊。 孟茯闻言,哀叹了一声,双手捂着脸,细白的指尖最后往鸦青色的发丝里插~进去,猛地又朝沈夜澜看去:“沈公子,我觉得……” “觉得什么?”沈夜澜也看朝她,眼里带着几分询问。 但神情严肃。 孟茯忽然有些不敢看他,连忙转回脸,“我觉得,像是你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才貌,既然不愿意娶你表妹,但只要你肯开金口,愿意帮你挡了这桩婚事的贵族小姐们一定不少。” 沈夜澜颔首,“我知道。”那表情,似乎孟茯这话多此一举。 孟茯有些抓狂:“你既然晓得,那你为何一定要找我?你是晓得的,我一个乡下丫头,我什么规矩都不懂,到时候会连累你丢脸的。”她只要一想到,沈子房是沈夜澜,是那个瞩目耀眼的沈家三公子。 那他的夫人也不知多少眼睛等着瞧呢。 她才不想出那洋相。 “可我也担心她们骗我,但孟大夫你就不会,我了解你的人品,我只要说和离,你肯定马上点头答应的。”当然了,他肯定不会跟孟茯说和离。 孟茯见他说的真挚,又这样相信自己,心里竟然还有点感动……转而想起家里许多事情都要麻烦他,连若光若飞上学都是他安排的。 忽然也反应过来了,他当时说这玖皁城书院的先生大都认识。 这齐国大部份读书人是他沈家的门生,他能不认识么? 又想起兄弟俩去上学时的高兴模样,她只得重重叹了口气:“好吧。”反正沈夜澜自己都不怕丢人,她怕什么? 难道这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么?只是一想到他就是沈夜澜,还是觉得魔幻,起身新头望了他一眼,心想自己早就该猜到,他那一身气质,哪里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给若飞他们的行礼,我已经装好了,明日麻烦你了。” “一家人,不必这样客气。”沈夜澜不动如山,仍旧端坐在远处,身前是放着凉瓜的小碟。 谁要和他做一家人了!以后还不知怎么面对沈夫人呢。 孟茯注定一宿无眠了。 隔日自然也就起得晚了些。 好在万事有兰若,连前面的小铺子都给她打开了。 这会儿见她起来,忙来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孟茯摇头,吃过了饭就到前头铺子去,又同斜对面书斋的周掌管说,托他找菜谱一事。 魂不守舍一个上午,才将这事儿想通了。 捋了几新,沈夜澜的确没有骗自己,主要还是怪自己没问清楚。而且救他们,跟着他们一起在姜家村躲灾荒是真真切切的。 这些做不得假,自己这里也没什么可以图谋的,他可能真的实在没有合适的人帮忙了,所以才找自己。 正经人家的姑娘,就算帮了他,可和离后人家好好的姑娘名声不好。 但自己不一样,自己反正是个寡妇,这一方面没有什么名声可言的。 孟茯就是这样说服自己,沈夜澜是因着这总总缘由,才找的自己。 想通了,也就没什么郁闷的。反而还想着正好借他的手将若飞兄弟教育起来,自己还能省心不少呢。 就剩下一个萱儿,自己整日带在身边,若是以后还要走上反派的路,就是自己的失职。 下午高高兴兴地去出诊,给玖皁城治下郦县县老爷的原配牛夫人调理宫寒。 那牛夫人还专门在城里租了小院子,打算调好身子,给她家老爷生个大胖儿子。 因此诊金给的大方,还遣了人用小轿子将孟茯送新来。 可她没那福份,居然晕轿子! 新来喝了几口茶水才缓过来写。 问起铺子里的事儿,兰若到她跟前来。“孟大夫,你猜方才谁来了?” 孟茯摇头,难道是沈大人家? 就听兰若说道:“是那刘大官人。” 孟茯立即防备起来:“他来做什么?”一面上下扫视着兰若,生怕她吃亏了。 毕竟那刘大官人是认识兰若的,从前她就在浔娘身边呢。 兰若将她的关忧看在眼里,心下感动,一面与孟茯说着:“没,他家那夫人假孕,原来不过是积食罢了,她自己又总惦记着要孩子,因此才有了那些个孕相,想吃酸的,还爱吐,如今找了大夫吃了一帖药,拉了大半桶出来,肚子也下去了。” 孟茯听罢,这样的病症倒是有的。 早前还听说隔壁肛肠科有个便秘的上厕所新来,廋了七八斤,马桶都给堵住了。 只是这心里想起浔娘,岂不是白死了?又有些担心兰若。 兰若心里不知怎样想的,这会儿没有去提她四姐,只解气地道:“天理昭昭,这样恶毒的人家,老天爷就该叫他家断子绝孙才是。”朝孟茯看过来,“也不晓得他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找到您这里,想要请您上门给他夫人瞧。” 遇着简单的,孟茯也给人看看。 可那真天生不孕不育的,她也治不得。 “你没应下吧?”因为有隔壁卖乌角巾的方掌柜给看着铺子,孟茯出诊也没关门,让兰若带着萱儿在铺子里。 那刘大官人当初可是存了害自己的心,当然不可能去给他家夫人瞧。 兰若摇头,“自然没有。”他们不单害四姐,还想害孟大夫呢。 孟茯松了口气,“没有就好。”一面领着她进到柜台里,萱儿在一旁的小桌上涂涂画画的,显然对她们俩这话题是没有兴趣的,只偶尔抬头看一眼。 两人在旁边坐下来,抬了一叠瓜子磕着,孟茯继续说道:“人生在世,坏事是万万做不得的,可是旁人害你,你也莫要想着以德报怨,我是吃过这样的大亏,如今与你说一句,免得以后你受人欺负。” 她在姜家村的时候可不就是犯傻吗?才会叫人轮着来欺负,最后还被迫离开姜家村。 还有那王春桥。 让孟茯也想起了秋翠母子,心里难过起来。 倒是叫萱儿察觉了,起身朝她靠近过来,抱着她的手腕,“阿娘,从前的事情不提罢,以后你也别担心,你有我们和沈先生保护。” 软糯坚定的声音缓缓流进心里,孟茯心里高兴,可见在孩子身上的付出,总归是没有错的。 原著里三兄妹是坏,可是哪个生下来就是坏的?还不是要看那环境。 就好比一盆干净的水,一直不停搅动的话,终究会变得浑浊。 相反一盆浑浊的水,若是不去碰,时间久了也会变得干净。 所以一个人最后是好是坏,终究还是所在环境起到了作用。 现在的三兄妹没有被压迫和打骂,吃得饱穿得暖,性格也不会变得阴暗扭曲。 反而因为经过这一年的苦难,一家子一直团结,对未来总是充满了希望,磨砺了他们的意志,叫他们更明白身边的亲人是何等重要,是一辈子要好好守护珍惜的。 孟茯现在和兰若心里想的是一致的,那刘大官人的诊,是不接的。 眼看着也快天黑,索性关了门带着俩孩子到后院里准备晚饭。 只是有些发愁,沈夜澜也没说要不要新来吃?叫她在灶台前纠结好久,到底要煮多少米? 可她还没想出个一二三,兰若已经把饭煮出来了,问她:“咱们等一等先生吧?”反正也还不算晚。“兴许先生还没吃呢。” 萱儿也在一旁说道:“先生今天要先去衙门,得空了还要给哥哥们送行礼,肯定没空好好吃饭。” 然后孟茯便点头,“那等吧。”反正她也不饿。 这已是七月中旬了,乌黑的夜空里洒满了碎星,因为这秋梨坊里有几条小河小溪横穿交错,所以能听着一片蛙声。 半生不熟的梨子下面,几只尾巴闪着荧光的萤火虫在那里流连,最终在小水井边落了下来。 萱儿和兰若忙扑过去抓,吓得孟茯倏然起身,“快些过来!”怎能到水井边玩耍? 也不晓得是她的惊叫声还是这忽然卷来的凉风,几只萤火虫惊得翩翩飞走了。 好叫兰若和萱儿失望,垂头丧气地回来,“差点就要抓着了。”萱儿手里,已经准备好了自己逢的简易小灯笼。 可见是打算装在里面玩耍。 “抓它作甚,左右就几天的生命罢了,还要叫你们抓了关起来玩耍。”孟茯招了她俩到跟前来,“再说那萤火虫有什么好的,等我以后挣了钱,给你们买那会亮的夜光石。” 今天下午去给那位牛夫人诊治的时候,听她说他们那郦县里就产这种夜光石,只是个头太小,打磨出来的夜明珠也就是小孩儿们的指甲盖那么大小,如今卖不到好价钱了。 孟茯是买不起什么夜明珠,但夜光石碎末买新来给孩子们玩耍也是买得起的。 她这里才与萱儿她们说起夜光石,晚些时候沈夜澜新来,吃过饭后便与她说:“我要去郦县几天,如今城里辽人多,这生意做不做都行,莫要远去。”说着,拿了自己寻来的药方子给她。 他本还担心,孟茯气没消,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白白担心了,她这样性格开朗的人,哪里会为了这样的小事情气闷? 不过自己的错总不能因为她不气了就这样算了,所以想要将那赔罪的礼物拿出来,只是一直没寻着个好时机。 孟茯拿了药方子,只瞧了一眼就觉得是好东西,眼睛都亮了几分,“哪里来的?” “上次和你说的那个朋友给的。” 孟茯忙收好,若不是因现在晚了,她立马就想去试试。一面问着沈夜澜:“是盛产夜光石的郦县?” 也是巧了,自己所诊的那位县老爷夫人,她家老爷就是郦县的父母官。 沈夜澜以为她担心,多说了一句:“早些时候的确盛产,但这几年矿脉已被辽人占了去,到郦县衙门里没多少。”而且那矿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破败不能进人了。 韩宣云已经亲自进去查看过了,不可继续深采。 虽是被辽人占了去,但挖矿的却是齐人,所以这衙门里也不能不管。 只是如今他兄长才抓了那么多辽人,和辽人关系本来就很紧张,所以这矿场的事儿,还不能用衙门的身份去办。 找旁人也不放心,倒不如他自己去,正好韩宣云也在,有照应。 “哦,既然是要和辽人打交道,那小心些。”孟茯如今想起那些蛮横的辽人,还是有些害怕,下意识想到了沈夜澜给自己的药方子。 于是这大半夜没睡,偷偷跑到前面的小铺子里,点了一盏小灯躲在柜台下面,有些鬼鬼祟祟的,硬是连夜配了几个出来。 然后悄悄给放在沈夜澜的行李里,瓶子上面都写了药名贴上去,就怕他弄混了。 虽晓得他武功高强用不上,但带着总是有备无患的。 她熬了夜,第二天也就没能起来送沈夜澜。 听着他已经走了,不知道为何竟然觉得心里有些失落,新房梳头,方见着那妆台前放着的一支白玉簪子。 下面压了小小一张纸条。 是沈夜澜留给她的,跟她道歉并非有意隐瞒身份一事。 孟茯已经不在意此事了。 只拿起这簪子来瞧,花样简单得很,是几朵梨花,还有那含苞待放的,全挤在一处,很是雅致,十分合她的心意。 可孟茯看了她这几身衣裳,都是些老气横秋的款式和颜色,实在跟这簪子搭不起来。于是有些失望:“算了,总不能因为这簪子,还花钱买一身新衣裳吧?” 所以将簪子给锁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2923:30:51~2020-12-3023:3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池池池池塘109瓶;小小白团子、未衬100瓶;猫.先森58瓶;未闻花名30瓶;爱谁谁、媛媛20瓶;取名困难者、仙人鱼10瓶;丁丁9瓶;俗言6瓶;大龄失学儿童、deideidei5瓶;周而复始、明天3瓶;文荒君、夕梵、想吃辣椒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她原本是打算要去开门的,但想着这些天每日都要去牛夫人那里,沈夜澜又叮嘱城里不安稳,这生意不做也好,索性也就不开门了。 给兰若说了几样自己记忆里的菜谱,叫她带着萱儿在厨房里捣腾,等着牛夫人家来人请了。 她便跟着去。 路上在药铺子里买了些许艾条和两个小灸炉,耽搁了一会儿,等到牛夫人府上的时候,正巧碰着午饭。 牛夫人其实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是个极其健谈的人,因为这时间好巧不巧,刚遇着午膳,因此一定要拉孟茯一起用膳。 一面热情地拿着公筷给孟茯夹菜,一面说着:“从前在乡下,家里连一副像样的碗筷都没有,现在却还要用劳什子的公筷。” 牛大人是寒门子弟,牛夫人是他的糟糠,从前吃苦受累,将他供养出来,虽也熬出头,过上了好日子,风风光光做了县令夫人。 可惜早年时候吃的苦头太多,所以身子骨不但差,如今膝下还没有一儿半女。 待吃完了午饭,略坐着休息吃了些茶,她躺到贵妃榻上,孟茯便点燃了艾条,给给熏烤穴位。 这时间漫长,少不得也要说些闲话打发时间的。 牛夫人本来话就多,昨天大部份时间都是她说孟茯听,但因为沈子房去了郦县,所以今儿她提起郦县那夜光矿,孟茯便也好奇地问起来:“我听说现在好矿脉都在辽人那里霸占着,可是这双燕关里都是咱们大齐国土,怎就白白叫他们给占了去?” 牛夫人显然是知晓一些缘由的,听她问起,叹了口气,“是咱们的国土没得用,可是咱们这大齐一个手指头的像样军队都掰扯不出来,人家一定要,不给就要用强,处处都是些最普通不过的老百姓,我们老爷也是没得法子,只能夹着尾巴做起这缩头乌龟来。不然到时候真闹起来,引发辽人开了战,我家老爷吃罪不说,这郦县一代的老百姓,哪个能逃过辽人的马刀?” 说起她家老爷,她甚是心疼,“我虽是不识字,可是我俩自小一个村里长大的,他满腔的抱负,如今摊上这样一个朝廷,全都付之东流了,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孟茯听到她这后面的话,忽然想到了沈夜澜。 十七岁就三元及第金榜题名,却是扯了状元袍潇洒而去。 他是心中没有抱负么?倘若没有,现在留下来,和韩宣云他们一起冒险又是为何? 所以牛夫人的话,引起了孟茯的共鸣,不禁跟着微微叹息了一句。 牛夫人却忽然有些紧张地叮嘱着:“孟大夫,我素来虽不是个谨慎的人,但这样的话,我也从来没和哪个说过,今儿你听了也就忘了。”末了又道:“我家老爷说,不得妄议这些事儿,不然是要砍头吃罪的。” 牛夫人她不识字,却能说出方才那样一番话,对这朝廷也是满腔的失望,这些显然不是她一个普通农妇能感悟得出来的,只怕还是那牛大人事事都与她说了。 如此可见,这牛大人倒不失为一个好丈夫,还使了这么些银子,将她安置在这州府里治病,身边也没有什么妾室通房。 因此觉得这牛夫人也是好运的,能遇着牛大人这样一个功成名就后,没有抛弃糟糠。 当然,也是牛夫人本来就是个不错的,才叫牛达人能守住初心。 “我知道轻重,夫人不必担心。”孟茯点着头,将艾灸炉移到旁的位置,在底下垫了一张叠了两层的帕子,“倘若是觉得烫,与我说一声。” “不烫,我是个庄稼人,皮糙肉厚的,这温度正好呢。”牛夫人笑着说道,问起孟茯:“我来了这城里,听人说你治这个最好,就请了你来,不过我还听人说,你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可我瞧你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对了,我听着你有时候说话有些沅州口音,沅州来的么?” 孟茯的千金手名声能这么快在城里传开,到底是归功于沈夫人的宣传效果。 但极少有人知晓她家里的状况。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孩子又不是偷来的,“我就是沅州人啊。孩子们原本是继子,不过我没见过他们的阿爹,都是无依无靠的,聚在一处过日子,又拜了我做干娘,灾荒后我打算领着去南州,却因一些事儿上了来这玖皁城的船,也就留下了。” 牛夫人听得这话,有些激动道:“那真是巧了,我家老爷有个知己好友,就是沅州人,他家夫人说话和你讲的口音最是相似,我记得他们是澄江县还是哪里。” 澄江县?那岂不是和自己一个县的?“我就是澄江县的。” 牛夫人闻言,就更加激动了,“那位大人姓李,你听说过没有?不过他是去年才得了文曲星君加身。” 孟茯倒是想起来了,当初给了自己一百两诊金的李大人家。便道:“我倒是晓得一个姓李的大人,家里住在红枫树桥边,也是去年的进士,就是不晓得和夫人说的是不是一个人了。” 没曾想这牛夫人听她说红枫树桥边,激动得猛地拍着手起身:“那就是一个,啊!烫死我了!” 过份激动,却忘记了身上的灸炉,顿时滚落下来。 且不说那还带着火星子的艾灸灰烫了她一回,连这贵妃榻上的毯子也被烙出几个小洞来。 当下也是人仰马翻收拾了一回,待收拾好她重新躺下后,又继续说起这李进士。 然后越发觉得和孟茯有缘,也不叫大夫了,一口一个阿茯妹子。 于是这一去二来的,越发熟悉,孟茯也听她说了许多郦县夜光石矿里的事儿。 还从家里带了兰若做的糕点给她吃。 “我是没有这个耐心,索性这兰若小妹妹喜欢折腾这些,我便给了她说了些简单的做法,她也能带着我家萱儿在屋子里。” “屋子里待着好,我还以为这玖皁城会比我们那郦县好一些,可这满大街还是些嚣张跋扈的辽人。”牛夫人一面吃着点心,一面与孟茯说。 吃了几块,又同孟茯说道:“今儿我家婆子说我这脸再也不是灰扑扑的,我往琉璃镜子前一看,发现我这脸色还真好了不少,红润了,而且这些天也不觉得腰坠痛了,可见这艾灸还是十分好用的。” “待配着的这一副药用完了,那艾灸你回了家去,也可以自己学着灸。”孟茯倒不吝啬教她,何况这牛夫人也是个大方的人,而且还与自己说了不少关于夜光矿的事儿。 “那感情好。”牛夫人想着也来了这么些天,担心家里的老爷。想到他那耿直的性子,好几次都险些因为矿的事儿和辽人起冲突,忍不住又叹了一声:“那矿叫辽人接手去了后,就是没日没夜地挖,山上的树都给砍完了,到处光溜溜的,上月下了一场大雨,滑坡了两处,死了几十个工人呢,眼下正是这雷雨季节,听说又要喊着加工,我家老爷去拦了两回,险些和那些辽人动了手。” 这些矿都是一次性的,又是辽人接了手,挖矿的矿工都是齐人,当然不可能用上什么铁柱子打桩,都是些木头在里头做支撑。 因此便要砍树。 山上砍秃了,没有了树木根脉的怕盘根结错,自然是容易照成水土流失。 更何况这山里还挖矿了,就更容易引起滑坡了。 想到昨夜才下了一夜的大雨,不免是担心起沈夜澜,“就没有一点安全措施?这下着大雨还要上工么?” “哪里有什么安全措施,从前尚且还好,都是咱们自己人,现在来了辽人,只将那些个矿工做牛做马来使,一天进去七个时辰是打底的,吃喝拉撒都在里头,下了雨运气好些,不过是灌了些水,运气不好,哪里塌了个角落,直接将人埋在里头。” 孟茯听她这样说,越是心惊胆颤,生怕沈夜澜也进了矿洞。 因此从牛夫人这里告辞,也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知州府里。 管事的以为她是来找沈夫人的,又已经想晓得了她是自家三公子自己在外头定下的未婚妻,就更不敢怠慢了,忙引到后堂厅里去,然后打发人去请沈夫人。 很快,沈夫人就来了。 上一次见面,还没有这层关系。 如今再见,孟茯只觉得尴尬无比。 倒是那沈夫人,跨进厅里就直接朝她奔来,拉起她的手高兴道:“你总算是肯来了,前儿我打发人去,说你铺子是关着门的,我也不晓得你究竟在不在,没好叫门。” 孟茯竟不知道这事儿,“先生没在家,让尽量少开门,正好我有个客人,每日要出诊,因此就没开门。” 沈夫人亲热地拉她坐下,想是因为听她叫三弟先生,忍不住笑道:“你与三弟,一贯这样疏忽的么?” “额?”孟茯有些没反应过来。旋即才明白她的意思,忙摇着头,似乎又觉得不对劲,“不是,我只是习惯了。” 沈夫人见她着急地解释,忍不住掩唇笑起来,“罢了,我也不逗你了。”因这会儿不早不晚的,便问道:“是出诊回来?还是正要去?我打发人送你过去?” 孟茯摇头,“已经回来了,那客人正是郦县县老爷家的夫人,与我说了些那头的事情,我想着先生也是去那里,有些不放心,因此来问一问。”毕竟这掰着手指头算,也去了五六天,怎还不见半点消息? 当初他也没说要去这么久。 沈夫人见她是担心沈夜澜,倒也十分理解她这会儿的心情,不过这这些政务事儿,夫君不在跟前提,她也不好奇,懒得去问,所以并不晓得。“你且等会儿,我打发人去前面衙门问一问。” 又怨着沈大人,“他也是糊涂,三弟既然去了这么多天,也不说一声,我也不晓得,不然早该接你们来府里才是。”如今外头乱,尤其是自家夫君抓了这些个辽人后。 好在,抓了他们虽是乱,倒是没有再丢孩子的案子了。 于是孟茯便坐在这里和她等着消息,只是闲坐着也是坐着,正巧那头丫鬟来说公子们醒了,孟茯也跟着去瞧,顺便给大赵氏请了安。 看过了两位白白胖胖挂着长命锁的小公子,大赵氏就迫不及待的将她拉到了外间来,压低声音小声问:“阿茯姑娘,有一个病你会不会治?” “得看是什么。”绝症没那本事,孟茯可不敢乱点头。 大赵氏确定丫鬟们都在里头忙着,没工夫听自己这闲话,才说道:“我一个族里的弟弟,娶了媳妇,千尊万贵地精养着,还是掉了孩子,一个也没留住,后来又纳了两房妾室,仍旧是如此,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当是八字闹得不好,找高人算了,却也没什么用。 又说祖坟茔地的缘由,可坟也迁了,仍旧是这个样子,任由哪个妻妾怀了都要流。 “你说要是我那兄弟媳妇有病吧?可她和我这弟弟和离后,嫁到别人家,不过三年就两抱。我这弟弟也是太医院的御医们都经手瞧了,是个好的,也不晓得这缘由是出在哪里。”说起此事大赵氏就发愁,这二十多年里,自己这弟弟是什么偏方都吃过了,仍旧不得一个子嗣。 大赵氏将病症说得这样清晰了,孟茯心里已经有了数,莫不是那死精症。 不过这也没个仪器,孟茯肉眼哪里看得见?能检测出来? 但听大赵氏这话,她原来的弟媳和离出去,已有了孩子。而她这弟弟继续娶的妾室们,仍旧是怀一个就流一个。 多半是如此了。 而且这症状并没有什么临床表现,病患跟正常人是无异的,太医院的御医们虽然也是有本事的,但也不可能检查出他那东西的成活率吧。 所以便摇着头,“我也听说过这样的病例,但药物治疗效果不大,不过也有可能哪日忽然得了好消息。”不过她其实还是想建议,莫要想了。 想要得到好消息的机率太低了。 大赵氏似乎也没抱着什么希望,因此也没多难过,“族里已经劝他死了心,过继一个过去就是了,已是一把年纪的人,还折腾个什么。” 这正说着,外头就有人来传话,说沈大人回来了,请孟大夫过去说话。 沈夫人忙从里面出来,晓得孟茯着急,便朝她道:“阿茯你且去吧。”她这里要陪着两个孩子,不然也想过去听一听。 孟茯方与她们母女告辞,忙去厅里。 这头沈大人见了孟茯来,忙抬手示意她坐下,想到忽然从妻子的救命恩人变成了自己未来的弟媳,感觉还是有些奇怪。 整理了一下情绪,沈大人才开口道:“你既然晓得他去了那郦县,那也应该知道,这事儿是朝廷不插手的。”所以为了避嫌,那边也没什么消息传来。 孟茯听了这话,心不由得沉了下来,脸色都有些白了:“他原本说去几天,可如今都这么些天了,人没见回来,消息也没有,我又听人说那边闹了几次滑坡,如今下了大雨,哪个晓得会不会出事。” 沈大人也正是担心这个,可他如今也没有办法着手,辽人都盯着自己呢。 见孟茯担心,也只能口头上劝着些,“你不必担心,三弟也不是那等没脑子的,真有危险会晓得先保全自己。” 不过这话等于没说。 孟茯也没在他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便没多坐,起身匆匆告辞了。 回了家去没多会儿,又开始打雷下雨,她一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里。 一宿翻来覆去,终究是没能睡好。 一早却有人来敲门,竟是孙买办家的大孙子孙大宝。 “见过孟大夫。”他见了开门的孟茯,跪下就磕头。 孟茯见他头上戴着的白孝帕,“你家里?”莫不是孙买办去了?可自己上次送了药给他,吃了应该是能调理那一身旧病的。 只听孙大宝难过地说道:“是我二叔,死了在郦县的矿里,昨儿才送回来,就办今天,明天出殡。”因为终究不是老家,没有那么多亲戚朋友来撑场子,所以孙买办便打发孙子来请孟茯。 又是郦县?“他不是跟你阿爹在码头上干活么?”死在郦县的矿里?莫不是前天的大雨,又发生了矿难? “前些天才去的,说那头工钱给的多。”孙大宝说罢,又朝她磕了一个头,“麻烦孟大夫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本来乡里乡亲,出门在他乡就该帮村着。 而且孟茯也想问一问谁去接孙二回来的,那头又是什么情况?因此早饭也没吃,忙与兰若交代:“孙家办丧事,我要去忙两天,牛夫人家来人请,你就帮我回了一声。” 又朝萱儿叮嘱,“好生在家里待着,等阿娘得闲了,带你出去逛街。” 萱儿却是十分懂事,“萱儿在家里等阿娘就好,不出去玩。”外头不安全,出去叫人挂忧。 “好孩子。”孟茯进屋子里换了身更素的衣裳,这才急急忙忙去了孙家。 因为是外乡人,如今这丧事也办得清冷,院子里的人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孙买办似又老了不少,头发再也没有一丝黑色了,白花花的一片,有气无力地坐在门口的石坎上。 见了孟茯才颤颤巍巍地起身,“孟大夫来了。” “节哀。”孟茯也不知要如何安慰,“我去里头瞧瞧,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因为孙二死得突然,所以家里也没棺材,所以孙大刚去附近的寿材铺子给他置办一副薄棺。 可银钱不够,买了那些白幡衣裳什么的,乱七八糟已经花了不少,还请了一个和尚来给念经,口袋里就没有什么余钱了。 寿材铺子里见他没人作保,也不原意赊账,所以这会儿正气恹恹地回来。 红着眼眶与孙买办说话,“怨我这做大哥的没出息,连一副棺材都没法子给他准备。”一面恨恨地往旁边的墙根上打了去。 孟茯正在里面帮忙扎些纸花,听到这话,便起身过来,“要多少,我这里还有些钱,且先拿去用了吧。”说着,从钱袋子里拿了五两银子出来。 她晓得这头办丧事,必然是少不得钱的,所以也就凑了五两碎银子。 孙大却没去接,“这怎好拿孟大夫你的钱。” 孙买办却道:“先接着吧。”又转头朝孟茯道:“只怕要晚些才能还上了。” “不着急的,如今人已经不在了,活着的还是要继续往前看,何况还有两个小的,你二位都要好好撑着才是。”孟茯说着,回头朝那简易的灵前看去,孙大宝和孙大贵兄弟俩正跪在那里。 后面的门板上,孙二被一张席子裹着躺在那里。 有了钱在手里,这薄棺寿材铺子也送了过来,这才将孙二入殓。 孟茯没敢去看,她已经私下打听了,只说孙二被挖出来的时候,头都被上头掉下来的石头砸了个稀烂。 这会儿便与孙家两个孙子在院里避开。 里头,只听着孙买办绝望的哭声,听得人心头害怕,真真怕他忽然岔了气,人也没了。 夜幕来的时候,孟茯才回去,这时天又飘起了细雨,她撑着伞刚从巷子里出来,就见前面一帮辽人骑马冲来,手里的刀见人就乱砍。 街道两旁满是惊恐逃窜的路人,小商贩们的东西也洒了一地。 这里离城门开很近,他们又骑着马,一边随意砍人,一边飞快地趁着城门还没关,冲出城去。 孟茯见着此景,吓了一跳,急忙往回退,却被那惊慌失措同样也在逃命的人推了一把,将她推出巷子。 地上本就淅淅沥沥的,孟茯被人一推,脚下滑了,手里的伞也飞了出去。 飞到半空中的油纸伞忽然从中间一分为二,一页寒光闪烁的刀刃出现在她的目光里,正朝着她劈过来。 孟茯吓傻了,手脚并用朝后退去。 下一刻,一道滚热的鲜血溅满了她满脸! 马蹄声远去了,惨叫声不断的人群里,传来官兵的声音,孟茯晃眼又见十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从眼前跑过,然后听到了刀剑声,马嘶鸣声,现场一片混乱。 她浑身发抖,扶起身前苍老枯廋的人,声音也在颤抖:“孙……孙买办?” “孟大夫,你……咳……”孙买办满脸红光,话还没说话,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洒出来,溅满了孟茯半个肩膀,脸色那红光也陡然退去,一片灰白死气,挣了两回,便朝旁边倒了下去。 孟茯只觉得自己眼里一片血红,可老天爷下的明明是雨呀! 眼看着旁边孙买办的尸体,这些天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还是崩溃了,放声痛哭起来。 她的哭声在雨里,与那些死者家属和受伤的人哭喊惨叫混在一处,显得极为渺小。 孙大不知什么时候从家里追出来的,跪在孙买办身边放声大哭。 忽然孟茯好像听到有人喊,抬起头只见沈大人急急从马背上跳下来,似在问她什么,神情很焦急,可孟茯却没听清楚,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嗡嗡地响,眼皮有些支撑不住。 原来,那刀是直接插过来的,不单穿透了孙买办瘦弱的身体,刀尖也刺到了孟茯的身上。 她晕倒的那一瞬间,一抹白色的身影抢在沈大人之前,将她抱住,很快消失在了雨里。 沈大人见了,便继续去看其他受伤的百姓们。 那些随手伤人的辽人总共二十来个,是白隼部落的。他们是嗜血成性的疯子,莫说是这人命在他们眼里犹如草芥的齐国百姓,就算是遇着其他辽人部落,也照样动手。 可谓是那草原上的杀神,是谁也不愿意去招惹的。 也不晓得怎么就混进来了这么一支队伍,趁着出城的时候大开杀戒,死伤总共三十多人。 这是沈大人抓了辽人人贩子后,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大案子,当夜组织大夫救治伤者,安排死者后事,抚恤家属。 一系列的事儿,忙道快天亮的时候,正要消息一会儿,忽然又有人来禀,“大人,三公子出城去了!” 劳累不堪、迷迷糊糊的沈大人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哪个给他开的城门?” 下面的人脸色为难,“他拿了大人您的令牌。”当时说有急任出去,所以城门守卫官也没察觉。 等着见他走了,又是独身一人,才想起来沈大人才吩咐过,不许任何人随便出城。 因此才想起打发人来禀报的。 沈大人听罢,有气无力地重重坐回椅子上,哪里还有什么睡意?只让心腹安排两个人去秋梨坊孟茯铺子那里看着些。 也不晓得是不是老天爷故意捉弄的,每一次孟茯出事,沈夜澜都没有办法与她同框。 上一次还好,好歹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到了她。 可这一次,他回来听说孙买办家办丧事,她过来帮忙了。 心里不放心,急忙赶来。 可这紧赶慢赶,到底是晚了一步。 当即抱着她回来,亲自包扎了伤口,守着了半夜,见着她没发热,使了兰若来看着,自个儿就出了门去。 兰若萱儿都没睡,一直守在,见沈夜澜脸色凛然如霜,也不敢多问他要去哪里。 而孟茯醒来,已是下午了,外面仍旧是下着雨的。 “阿娘。”萱儿哭了一宿,嗓子有些哑了。 孟茯想要起身,可腹部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叫她顿时没了力气,重新重重躺了回去。 “阿娘您快躺着,您受伤了,是先生抱着你回来的。”回来时满身的血,吓得她和兰若都慌了神。 孟茯听着沈夜澜抱自己回来的,松了一口气,“先生回来了啊。” “快天亮的时候又出去了。”萱儿回着,有些慌张地紧握着孟茯的手,似怕自己稍微一松手,孟茯就没了一般。 孟茯想着沈夜澜回来了,没像是孙二那般,被埋在里矿里。 可她也想到了孙买办,想到了昨天那雨里的刀光剑影。 想着那垂老枯廋的孙买办不顾一切冲到自己面前挡住了那弯刀。 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吓得萱儿慌起来:“阿娘您别哭。”一面急得喊外面熬药的兰若,“兰若姐,兰若姐快来!” 悲伤这情绪来了,是任由千军万马也赶不走的。 兰若来了,仍旧是劝不得,索性便与萱儿一般,跟着孟茯哭。 好在孟茯到底是个二十出头的灵魂了,哭和悲伤,根本就不能将孙买办和那些枉死的人救回来。 而且她侥幸活了下来,就要好好地活着,擦了眼泪,“药呢?” 兰若闻言,忙起身去抬了药过来,又将煮的稀烂的粥送到她面前来,“您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们怎么办?” 是啊,孟茯看着还不过六岁的萱儿,她哪里能就这死了?还有这么多人需要她呢! 吃过了粥和药,孟茯又躺下,翌日一早,喊了兰若帮她换药。 伤口在腹部,虽不算深,但也将孟茯疼得死去活来,一整晚也不敢翻身。 就这样平躺着,就怕撕扯了伤口。 本想问一问孙家那边的情况,可她也不敢叫孩子们出去冒险了,只盼着沈夜澜归来。 期间,沈夫人和牛夫人都来看过了她。 只说辽人这样在城里乱杀人,还是这几十年来头一次,是谁也没料想的。 牛夫人担心家里,也算是来与她告别。 很快又入了夜,孟茯将萱儿和兰若劝着去睡了,在床边点了跟蜡烛,想着孙家的事儿,心里仍旧难受得厉害。 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声音,脚步很熟悉,是沈夜澜。 只是脚步只响了一会,就没了。 她心里有些担忧,强撑着身子起来,开了门,就见沈夜澜满身血淋淋地站在门口。 “阿茯。”他叫了一声,声音很是疲惫。 然后递了一个袋子到她眼前,“你看,这里头有没有刺伤你的那个人?” 袋子血淋淋的,散发着刺鼻浓郁的血腥味。 “那是什么?你去了哪里?可是受伤了?”孟茯明明自己也受了伤,可这潜意识里还是挂记着沈夜澜,脱口就问了出来。 沈夜澜摇头。 可孟茯见他分明都快站不稳了,整个人摇摇欲坠的。 正是这个时候,几个身影从墙外翻了进来。 为首的一个正是沈大人,满脸急促,见着沈夜澜一身白衣如今全被鲜血染红,吓了一跳。 但很快目光落到他手里准备要递给孟茯的袋子,一个箭步上前来,抢了过去,使着身后的随从:“还不快些将他扶到屋子里去。” 这声音,也吵醒了萱儿和兰若,两人忙穿了衣裳出门来瞧。 沈大人一颗心都在沈夜澜的身上,也没留意到忽然起来的萱儿和兰若。 所以这忽然出现的开门声将他惊了一下,手里刚从沈夜澜手里夺过来的布袋子顿时滑落,一地血淋淋的耳朵撒满了他脚下。 沈大人吓了一跳,忙朝萱儿和兰若喊道:“快些进去。”他就知道,这个三弟哪里是什么清风霁月的绝佳公子?疯起来的时候做的都是出格事儿。 那晚上他拿了自己的令牌跑出去,沈大人就一直担心着。 一直没能好好休息,所以今晚听着属下来禀,沈夜澜回城了,就急急忙忙带着人过来。 总算赶在他将这血淋淋的袋子给孟茯的时候拦住了。 他以为,里面可能是一颗脑袋。 但是他错了,竟然是几十只耳朵。 如今洒满了他的脚边,自己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 更不要说那两个小孩子了。 萱儿和兰若也是吓得小脸苍白,险些丢了魂儿。 也是沈大人喊了这一声,才回了魂,两人忙进了屋子,紧关了房门。 那沈夜澜呢,也没叫沈大人这俩随从拽住,还在原地站着,如今正抬手挡在孟茯的眼前,“不看了,也不好看。” 明明方才,他还要孟茯看的。 的确不好看,孟茯也是上过解刨课的,可是看着沈大人脚下满地的耳朵,她也忍不住脸色发白,干呕起来。 又扯动了伤口,疼得秀眉皱在了一处。 慌得沈夜澜忙将她扶着往屋子里去,一面朝外头的沈大人道:“兄长,我没事,你回去吧。”末了又添一句:“将那些脏东西也收拾了吧。” 而外头传来的,是沈大人暴跳如雷的骂声:“你个混账,看你干的什么好事?” 骂虽是骂,可孟茯还是听到沈大人使唤随从收拾那些血淋淋的耳朵。 也没听到开门声,但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可见是□□走了。 门,形同虚设。 她喝了沈夜澜递来的水,总算是舒服了些,只是仍旧受不得他那一身血污味道。 “你先先休息,我一会儿过来。”沈夜澜扶着她躺上·床去。显然也是察觉出自己这一身血污腥臭熏得她不舒服。 他出去了,院子里传来打水声。 约莫是两盏茶的功夫,房门被推开,沈夜澜从外面进来。 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搬了张椅子到床榻前守着:“哪一次,我都没好好保护你。” 孟茯心说这关他什么事儿,是自己运气不好罢了,怎就穿到了这样人命如草芥的乱世里? 偏国家最高领导还不作为,整日就晓得寻欢作乐。 “你去了哪里?”她想知道,那些耳朵哪里来的。 沈夜澜不是个乱杀无辜的人,不然当初他完全可以直接将那进村子的姑侄俩杀了,兴许也就不会有后来秋翠家的惨剧。 她不止一次地想,王春桥固然有错该死,可如果那姑侄俩没出现,王春桥便没有这出轨的机会,兴许秋翠和孩子们就熬过这一劫了。 沈夜澜当然不可能跟孟茯说实话,说他那天抱着血淋淋的孟茯回来,心里越想越气,然后一气之下拿了他兄长的令牌出城,硬是将那些逃走的白隼部落辽人追上,全杀了。 “就是出城一趟,办件小事情。”这话,回得很是敷衍。 孟茯也没追究他这话的真实度,只道:“往后,莫要再这样冲动,省得叫人担心。”她担心,沈大人只怕也很担心吧。 不然怎么沈夜澜前脚刚回来,沈大人就追来了? “好。”沈夜澜答应得很干脆。 “你没受伤吧?”她看沈夜澜的状态,有些不好。“回去休息吧,我已经没事了。” 沈夜澜摇头,“我这里守着你。” 这么一大个人守着,孟茯哪里睡得着?所以她没睡着,沈夜澜倒是先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是没受伤,可是马不停蹄地去,又急火急燎归来。 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了。 孟茯喊了两声,没反应。 只得起身找了毯子给他盖上。 然后才回去睡。等她第二天醒来,沈夜澜又没了踪影,正要询问,就听萱儿说道:“先生一早起来,就去了孙家了,他说是孙买办救了阿娘的性命,须得去拜一拜才好。” “是该拜一拜的。”孟茯颔首,想到昨夜萱儿和兰若被沈大人吵起来,又见着那一地血淋淋的耳朵,有些担心她被吓着,便问:“昨晚没吓着吧?” 而且昨晚的沈夜澜,浑身也是血淋淋的,连带那头墨发上都是血。 跟往日清风明月的形象截然相反,像极了那地狱走来的修罗。 萱儿摇头,“不怕,沈先生变成了那个样子,也是因为要给阿娘报仇,所以萱儿才不怕。” 孟茯一怔,现在的娃都这样聪明么?怎么就晓得他是去报仇了? 但听到她不怕,也松了一口气,就怕因着昨儿的事情,吓着了萱儿。 这时候只听萱儿又问道:“阿娘,您什么时候跟沈先生成亲?兰若姐姐说先生长得好看,又这么厉害,不知道外头多少眼睛盯着呢,好担心先生被人拐跑了。” 孟茯听了这话,心想沈夜澜还不知是怎样高的要求呢。 到现在也没找着他的心仪之人,至于和自己的婚约,不过是为了躲避家里的婚约罢了。 但想来自己这挡箭牌也不白做,毕竟沈先生这未婚夫婿是做得十分完美的,还能不顾危险跑去给自己报仇。 有那么一瞬间,孟茯竟然想,要不以后成婚了,自己也赖着他算了,死活不答应和离? 但也就那么一下而已,忙告诉自己这种念头万万要不得的。 沈夜澜为何万众人中找了自己?不是什么莫须有的缘分,肯定是因为自己的诚信和人品。 吃过了饭和药,沈夫人和大赵氏来看了一回,因家里还有小公子们要照顾,走不开,也没敢多坐。 昨儿沈夜澜带着一袋耳朵回来的事儿,母女俩也晓得了,这会儿还忍不住感慨,“没想到三公子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不过胆子也是忒大了些,人家那么多人,他一个人就冒冒失失地冲上去了。” 沈夫人听到她母亲的话,想起夫君埋怨沈夜澜的话,心里却是羡慕起孟茯,觉得她在沈夜澜身上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能叫一个男人不惧危险,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远比那些张口就来的山盟海誓好太多了。 这才是真的爱吧。 不过也很吃惊,毕竟她所了解的沈夜澜,从来都不是这样一个冲动的人,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如此失态,如此冒险。 所以也忍不住附和:“是呀,听夫君说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回,觉得别是认错了人吧?可他自家的弟弟,哪里会有认错的。” 又道:“那白隼部落的人,就是他们辽人自己见了也要退避三舍,是没有人敢上前招惹的杀神,如今这么一整队人,除了夫君抓了两个,旁的全叫三弟一个人杀了,也幸好夫君将消息压住了,若是传除去叫那白隼部落的人晓得了这出手之人是三弟,怕是要来寻仇的。” 大赵氏听罢,也有些担心:“不会招什么仇吧?阿茯姑娘也是运气不好,不过是去给同乡帮衬罢了,出来就遇着这样的事,不过我听说那主人家为了救她,在前头挡了刀子,当场就没有,有没有这回事?” 沈夫人本来对这些事情是没兴趣的,但这不是牵扯了孟茯么?也就去问了沈大人几句。 晓得自然也就比她母亲大赵氏从坊间里听来的多。 只说道:“说起来,救她这人,听说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从前在老家做过不少阴损事情的,可就这样一个人,那生死关头,却是想都没想,就奋不顾身到前头去替阿茯挡了刀子,可见这人好是坏,是不能一锤定音的。” “那是了,这人间也非黑白两色,好人坏人也是一样的,好人也不能保证这没有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坏人也不见得这一生不曾做过一件好事。不过这些事儿,哪里是咱们能去定的,往后到了那头,自然有阎王老爷翻本子一件一件地查。”大赵氏说着,眼见已经到了衙门门口,便朝女儿说道:“女婿也几宿没好生休息,你打发人多瞧一些,也不能将心思都放在孩子的身上。” 沈夫人自是应了。 又说孟茯这边,送走了沈夫人母女后,因见外头天气好,风吹得梨树上的叶子哗哗作响,索性就起来,让兰若给搬了张椅子放在檐下,坐在这里晒些太阳。 快到晌午的时候,沈夜澜便回来了,见她就这样坐在屋檐下,一个疾步上来,“风大,你才好了些,怎不加一张毯子?” 说话间,已经十分自然地进了孟茯的房间,拿了毯子出来,给她盖在身上。 “没事的,孙家那边怎样了?”孟茯一直挂记着孙买办的后事,他救了自己的性命,可自己这里却是一眼都不曾过去看。 “我让几个人在那头帮忙,明日他们父子俩一起下葬。” 本来那孙二是第二天就要下葬的,但后来不是出了这桩事儿,所以便停了灵,与他爹孙买办一起。 沈夜澜见孟茯不说话,自顾垂眸难过,“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再难过了,我找了一处宅子,将孙大几人迁过来,以后咱们多照应着一些就是。” 是了,孙家横遭惨祸,如今就一个孙大支着了。 他儿子孙大宝和侄儿孙大贵,他一个人在码头上做苦力,哪里能顾得过来? 可是孟茯将自己手里的银子算了一回,也就五六十两银子。 其实也算是不少了,这都是这段时间给人问诊得来的,要是世道好,她能放心将这铺子开着,倒也不怕没银子。 想着沈夜澜留下的钱袋子,想趁着这会儿想起来就赶紧拿给他,便要起身。 却被沈夜澜按住了肩膀:“你想拿什么,唤我就是。” “你那钱袋子,在我梳妆台第二个抽屉里。”孟茯回着。 “哦。”沈夜澜应了,人却没动。 孟茯有些着急起来,“你拿回去,咱们……”说到此偷偷朝厨房那边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咱们终究是假的,银子还是各用各的好,免得以后……” 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夜澜打断,“我在眼里到底是多穷酸,这点银子还要和你算计?”他有点头疼,觉得孟茯对他是不是有些误解? 果然,只听孟茯垂头说道:“我知道你家有钱,可又不是你自己的。” ……沈夜澜下意识地学着他大哥,也按起了太阳穴,“莫不是在你觉得,我这些年在外吃喝玩乐,就全靠着家里?” 孟茯摇头。这倒是没有,沈夜澜在姜家村的时候,是和他们一样有什么吃什么,一点不挑剔的,穿的也非什么绫罗绸缎。 想到这穿的,方想起自己在裁缝铺子订做的衣裳,“你的新衣裳,只怕得等我好些了才能去取了。” “是哪家,我打发人去拿,你莫要再上街了。”虽然白隼部落的辽人进城乱杀人的事儿,是几十年难遇的。 但俗话说得好,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沈夜澜现在甚至都在想,不如将她先送去南州算了,哪里终究是安稳的。 而且郦县的事儿,还没个了结,他还要再去一趟。 那日他回来,不过是取些东西罢了,如今已是耽搁了几日,所以想着孟茯再好些,自己就赶紧过去。 孟茯说了店名,因为没听他提起郦县的事情,也就顺口问道:“还去郦县么?那头可有了结果?”似不见韩宣云回来。 不然孙家那边,他肯定也会过去的。 “没,过两日我还要去一趟。”她既然问起,沈夜澜也老实回了话。 却听孟茯说道:“你带着我一起去吧?去那里也就一天的路程,我正好继续给牛夫人诊治。”离得近一些,真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早些晓得,免得一直挂记着。 那滋味,实在是难熬。 作者有话要说:2020最后一天了,愿来年小可爱们心想事成,暴富且廋(不要太瘦,身体重要) 新年快乐~~ 预收收起来,这月的营养液赶紧丢给我啊 好吧,我觉得你们都出去浪了,今天肯定没空看文的~ 不过还是要再多说一句:新年快乐,来年幸福安康!爱你们哟(^U^)ノ~YO感谢在2020-12-3023:36:15~2020-12-3122:5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万年菠萝陈3个;33979253、你的小棉袄、41332833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家八宝66瓶;糖糖15瓶;会飞的鱼10瓶;deideidei、大龄失学儿童、33979253、叶任性5瓶;小可爱3瓶;guoguo2瓶;周而复始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沈夜澜当然不同意,在这州府里,治安还算是森严,可她还能叫白隼部落那些疯子杀神遇着,这样的运气沈夜澜哪里敢将她带到郦县去? 郦县三面环山,连城墙都没有,原本是极好的地理位置,算是易守难攻的。 可这些年挖这矿洞,越挖越多,到处都给挖坏了,如今山不成山,好好的天然屏障也是千疮百孔的。 这郦县自然也没了从前那般安全。 孟茯见他不言语,多半是拒绝自己了,有些不甘心,便有些赌气似的,嘀咕着说了一句:“你不带我去,难不成我自己还没腿么?” 沈夜澜自然也听见了,眉峰微微扬了一下,“一定要去?” “想去。”左右在这里也是担心,做事也做不好。 沈夜澜沉思片刻,“那行吧,只是你走了,萱儿怎么安排?你放心兰若带着她在家里?”若飞若光在书院里,倒不必担心。 孟茯听到这话,肩膀不由得垮了下去,微微叹了一声,“那你小心些。”一面抬头问他:“我给你的药用了没?” 在郦县没用,但是那日追到白隼部落的那些疯子,用了不少。 “等你好些了,可以再配一点。”沈夜澜倒没有在这上面与孟茯客气,毕竟那些东西关键时候是十分好用的。 反正真遇到危险,结果比过程重要,所以只要能保全自己,能用药也就没必要自己劳心劳力动手亲自动手了。 因为孟茯这身上有伤口,这几天吃得也十分清淡。 沈夫人那边送来了不少好食材药膳,听说兰若喜欢这些,便给了几个食谱,叫她照着煲汤给孟茯喝,也好叫孟茯早些恢复过来。 所以此刻孟茯看着这桌上放在自己面前的鸽子汤和熬得跟牛奶一般的鱼汤,很是发愁,“不是我作,实在是这几天没断过,我实在喝不下去,明日可否不要再煮了,”曾经是饿过的人,既然都煮好了,实在是舍不得浪费。 所以只能忍着喝了些。 兰若见她碗里见了底,“那不行,良药苦口,不正是这样的,少喝些水,多喝些汤不就好了。”说罢,又给她盛了半碗。 孟茯看得发慌,急得朝一旁的沈夜澜看去。 沈夜澜也见她已经喝了两碗,也怕她再继续喝,反而撑坏了,伤了肠胃,方开口道:“罢了,今儿喝不下就算了,明日少煮一些。” 得了这话,兰若才没有继续劝她。 这是仲夏,天黑后屋子里仍旧是炎热的,所以大家吃完饭,也都在门口扇着蒲扇纳凉,因此街上的店铺关门也就晚了些。 所以吃过饭后,沈夜澜便去裁缝店里拿衣裳。 回来又买了些点心带来,递给兰若和萱儿,另给孟茯准备了一小包消食的山楂糕,将若飞若光的新衣裳包起,“可还有什么要给他们带的,我明日一并送过去。” 孟茯找人帮忙纳了两双鞋子,喊了兰若给找出来拿给沈夜澜,“别的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你送衣裳去的时候,帮我问一问都短缺什么。” 其实孟茯如果不受伤的话,她明日是想跟着沈夜澜一起去书院看看的,说起来兄弟俩都去学堂这么久了,自己也不曾去看过一次。 “也好。”沈夜澜颔首,将东西装好出来。见着孟茯她们在梨树那里挂了两盏大灯笼,将树下的桌子照得亮堂堂的。 兰若在碾药,孟茯带着萱儿在一旁挑拣。 这是在给自己准备药?沈夜澜忙过去搭手,“其实也不必这样着急,我也要不了多少。” “这几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是该找些事情来做,何况这些早晚要做的,这会儿闲着,她们俩又不愿意去睡觉,我就趁着这机会将药配几副出来。”孟茯面前的筛子里,装满了草乌,细白的纤手在里面来回挑拣着。 沈夜澜扫了一眼,便去前面的小铺子里拿了石臼过来,跟着一起舂。 到了戌时二刻,萱儿开始打哈欠了,孟茯觉得也太晚了,便让兰若带着她先去睡觉,自己和沈夜澜留下来收尾。 不过基本是沈夜澜在忙,她就坐在一旁,偶尔耍一耍嘴皮子罢了。 沈夜澜本就是个聪明的人,记性又好,将这程序记得清清楚楚,后来不用孟茯开口,他也能作一副出来。 孟茯又见他跑前忙后,收拾器具,打扫桌子院子,样样在行,很是好奇他到底是不是沈家的三公子?怎么一点都不娇生惯养?这样粗碎的活儿他怎么都做得那样顺手呢? “你看什么?”心里想得认真,眼睛盯着沈夜澜也就没移过,叫那沈夜澜好奇不已。 孟茯听得他问了这一声,忙收回目光,“没看什么。” 沈夜澜轻轻笑了一声,打了一盆水放到桌上,拿了帕子过来,“洗洗手。” 说着,竟然要去捉孟茯的手放到盆里。 这是要给她洗手? 孟茯连忙缩了一下手,“我是伤在腹部,手没断……”哪里要他帮忙?提起腹部,又想到兰若和萱儿说,那天沈夜澜将自己带回来,也没请什么大夫,自己上的药。 虽然在后世的时候,那吊带衫她也没少穿,但那不一样,而且伤口又是在脐下两寸,越想越是尴尬,脸颊不觉有些发烫起来。 “你怎么了?”沈夜澜见她耳根子发红,连带着脸颊也忽然红起来,忙身后朝她额头上试探去。 孟茯躲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故作埋怨道:“这么热的天,你又非要往我身上搭一条薄毯,我都快中暑了。” 沈夜澜侧目打量着她有些慌张心虚的目光,心里猜了个七八,虽不晓得她怎就忽然间害羞了,但还是装着不晓得,接了她的话,赔着罪:“是我的疏忽了。” 孟茯擦了手,现在只想赶紧躲到房间里,“我先去休息了。” 沈夜澜应了声:“嗯,洗漱的热水都给你准备好了,明日我会倒,你洗了就睡下,省得扯动伤口。” 孟茯头也没回,应了他一声,加快脚步上了台阶,忙推门进去。 沈夜澜那样一本正经的脸上,嘴角才缓缓扬起来。 翌日一早,沈夜澜果然在她还没起床的时候就进来将那些用过的水端了出去,又给准备了干净水送进来。 孟茯本来已经醒来,但是觉得人家不过是体恤自己受了伤,帮忙打水而已,自己就乱七八糟的想,实在不应该。 便索性闭上眼睛,等他出去了才起来穿衣裳。 等着她出来,沈夜澜已经走了。 “先生说不吃早饭了,到衙门里吃,正好坐衙门的马车去书院。”兰若见她出来,说道。 孟茯听着他已经走了,心里竟然觉得轻松了不少,吃过饭就领着俩孩子继续挑拣药材。 腹部的伤口正在结疤,痒得难受,偏又不能抓,所以孟茯这两日过得有些不自在。 不过倒是享了不少口福,沈夜澜连续两日从外面回来,都会带不少零嘴。 只是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只能维持到今天,明儿一早他就要启程去郦县了。 他一走,孟茯一颗心又开始悬起来。 沈夫人趁着孩子们午睡,过来瞧她,“身体既然好了些,就多过去走动。”看了院子里梨树下的萱儿和兰若,“也领萱儿过去玩,我母亲挂记着这小丫头呢。” 孟茯受伤这段时间,她们母女不单是送了不少好东西来,还隔三差五过来,让孟茯很是过意不去,如今还要邀上门,就越发不好意思。 “这些天已经劳烦你们跑了这么些次,我也不曾留们吃一顿饭,还拿了你不少好东西,怎还好意思上门麻烦?”她有的,人家有,她没有的人家也有。 真能拿出手的,也就是些养宫调血的药了。 但这也要等她身体好了些,才能将药丸配置出来。 沈夫人见她这样见外,忍不住笑道:“都是一家人,你这样客气作甚?何况三弟还全指望你照顾着,你不晓得他从前一年也难得归家一次,可若不是夫君叫他去郦县,他哪日不曾归来?”又感慨道:“兴许又是年纪到了,这些年该去的地方去了,该玩的也玩过了,心总算安了下来。” 倦鸟也要归巢了。 孟茯对于沈夜澜的从前,其实可以说算是一片空白,只是听他提过几句,去过很多地方。 因此听到沈夫人的这些话,很是好奇,但也不好意思去问,毕竟她跟沈夜澜这婚事,本就是一桩交易罢了。 今儿总算留沈夫人吃了顿午饭,一直送她到门口,方才折身回来。 过了两三日,沈夫人又来了,问着她,“我听夫君说,这郦县的事情,没有三两月怕是没有一个好结果的。” 孟茯一听急了,“不是说要不了多久么?” 沈夫人笑道:“你个傻丫头,三弟是怕你担心,哄你罢了。不过他这样两头跑,的确是劳累得很,只是可惜这事儿他已经接管了,再叫别人去做,只怕又不顺手。” 孟茯急得已经站起身来了,“我当初就跟他说,与他一起去,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着。” “怎的,他不愿意?”沈夫人试探地问道。 孟茯摇头,“他倒是同意了,只是兰若年纪也还小,将萱儿扔给她,我也不放心。” 沈夫人听罢,连忙道:“这好办,我母亲本来就十分喜欢萱儿,接了她过去作伴不就好了,若飞若光在书院里,有先生们教导照顾,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孟茯有些心动,倒不是怕萱儿在府上受委屈。 大赵氏对萱儿的疼爱,是没有假的,可孟茯担心萱儿不适应,毕竟自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有分开那么久。 她是个小姑娘,年纪又不算大,正是粘人的时候呢。 沈夫人见她意动了,却犹豫着迟迟不点头,有些着急,“怎的,你还怕我怠慢了萱儿不是?”又说:“我家浅儿不过两日就要来了,她比萱儿大三岁,也能玩在一起,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家浅儿来了,她出了月子后,与沈大人商量一回,就打发人去接了。 哪里晓得,蓉蓉表妹硬是要一起跟着过来。 这玖皁城本就不安全,祖母放她来,还不是因为三弟?所以为了让孟茯跟蓉蓉不要碰着面,沈夫人这才来劝说孟茯去郦县的。 蓉蓉身子不好,沈夫人也生怕她因见了孟茯,气出个好歹,祖母那里不好交代。 更怕孟茯见了蓉蓉不自在,在蓉蓉面前吃亏。 所以与沈大人商量一回,不如让孟茯去郦县,既能躲开蓉蓉,又能和三弟在一起。 两个心意相通的年轻人在一处,只会越来越情深似海,到时候便是蓉蓉如何,也不怕孟茯和沈夜澜的婚事出现什么变故了。 可孟茯也不傻,沈夫人一副迫不及待劝自己去郦县,太奇怪了。 此刻听着她将大女儿接来了这玖皁城,便想莫不是有什么自己不能见的人跟着一起来了?若真是那样,自己倒真没有必要继续在这玖皁城待着与那人碰面。 以免到时候生出些摩擦,平白无故添烦恼。 但让萱儿和兰若去府上,她反而又不放心了。 便拒绝了沈夫人的好意,“容我想一想。” 沈夫人也不敢催促得太紧,怕她察觉出什么,那就不好了。 因此只叫她好好考虑,便告辞回去了。 她走了,孟茯仔细想了半晌,倒是想到了孙大的头上去,他如今也搬过来了,离得不算远。 但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小子,似乎也不见得能照顾人。 所以托付给他也不妥当,她自己坐在梨树下发愁,兰若和萱儿坐在屋子里学着纳鞋底。 萱儿好奇,“阿娘不放心我们,那带着咱们去不就好了,还能搭把手做些事情。”都说那郦县不如这州府里安全,可萱儿觉得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有阿娘在就好。 却听兰若说道:“且不说那里不安全,乱得很,就是那落脚的下处,只怕也不如这里方便,而且。”她说到这里,就没再往下说了。 萱儿疑惑地看着她,“而且什么?” 兰若压低了声音,似担心孟茯听到一般,“而且咱们不在眼前,就你阿娘和先生一起,也能方便些。”说着,那两个手指比划了一下。 萱儿也不晓得明白没明白她的意思,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那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和阿娘说,我们沈大人家的府上。” 要论安全,也只能是那里了。 于是晚饭的时候萱儿便去和孟茯说:“阿娘,我和兰若姐去沈大人家那头吧,您快些收拾,争取明儿一早就出发,兴许晚上就见着先生了,那头不如咱们这里,你去了他也能吃口热饭。” 孟茯听得这话,想了一晚上,总算是下了决心,将萱儿和兰若送到沈大人家的府上去。 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二人要听话乖巧。 沈夫人见她主动将人送来,也没去追究她怎么这样快就做了决定,但还是欢喜地领了萱儿和兰若,到大赵氏住的小院子里安顿下来。 孟茯又交代了几回,方从府里出来,将孙大请过来,托付他帮忙照看着铺子。 其实也不用怎样看,隔三差五来瞧一回就是了。 又准备了不少东西,翌日一早在沈大人的安排下,乘着马车往郦县去。 她身上的伤到底是没有痊愈,所以马车也不敢走得太快,到了郦县的时候,已经极晚了,也亏得这里是没有城墙的,她还有沈大人的手令,才没有被这值夜的守卫拦着。 她要来的事儿,沈夜澜显然提前不知道,这会儿才晓得,匆匆忙忙来接,“怎么忽然想着来了?”伸手去扶她下马车,探了一眼车里,见后头垫着厚厚的毯子,常用品一应俱全,晓得她在路上没受罪,才放心了些。“伤口疼不疼?” “没事,一路都躺着呢。”孟茯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他,“我行李有些多,你如今在哪里落脚?” 沈夜澜原本是住在客栈的,但因要长久留下来,便在城北一处巷子里租了间房子。 当下拿了行李,便领着孟茯过去。 房子算是大通间,还算是宽敞,里头铺了一张床铺,外面有些书桌茶几等,显然他平时待客就在这一处。 “不敢太扎眼,好房子也住不得,你来了只能同我这里受罪。”他这些天一直暗中调查矿上的事,但进展不大,有意改头换面,混在那些个矿工里,亲自进矿洞查一查。 孟茯到不觉得环境多差,何况这一路什么苦头没吃过,这比起从前住的地方,算不错的了。 唯一叫她有些为难的是,只有一张床。 沈夜澜似也瞧出了她的担忧,忙朝着桌子指了指,“晚上我在这里铺一床被子就是。”又问她想吃什么? 他这里根本就没有开火,吃饭也要出去,孟茯正犹豫着不麻烦了,沈夜澜却已将她的包袱夺了放到床上,“转角出去,有一个好吃的馄饨摊子。” 不由分说,将她拉了去。 这摆摊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沈夜澜租房的主人家,见他领着孟茯过来,老婆婆便笑问道:“你家的小媳妇?” 沈夜澜颔首,“麻烦婆婆煮两碗馄饨。”说着,拉了孟茯往靠着河的桌子坐去。 这郦县多山,所以这河很小,在玖皁城里的话,姑且能勉强算一条小溪,连一座桥都不配拥有。 但在这郦县,这一条小河上,孟茯两头看去,竟然能瞧见架了五六座小石拱桥,不免是觉得稀奇。 就听沈夜澜说道:“物以稀为贵,这郦县多山少水,这条河又是打那老矿坑里流出来的,有两三百来年的历史了,你此番运气不好,运气好的时候,遇着下雨,这河水会涨,到时候水里满是荧光粉,夜里一片绿莹莹的,好似一条通透的碧玉一般。” “这倒是神奇。”孟茯也想看一看,不过想到得下雨,那还是算了。 下雨别的矿坑又要遭殃了。 两人正说着,婆婆已经将馄饨抬了过来。 这沿河的凉风吹了几回,那原本滚烫的馄饨温度就刚好不过了。 吃完并没有原路返回,沈夜澜带着她沿河走了一小段,也算是消食,这才回去休息。 翌日沈夜澜正好有要事和牛知县商量,孟茯正好想给牛夫人复诊,便一道去了。 牛夫人见了孟茯,自然是欢喜得不行,忙拉她说话,晓得那沈夜澜是她的未婚夫,有些吃惊,“你这个夫婿长得好生俊俏,我是活了这许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周正的。” 她并不知道沈夜澜是沈大人的弟弟,只晓得是上头打发来跟她家男人一起处理这夜光矿的事儿。 每次来都神神秘秘的,她今儿也不过是第二次见到罢了。 孟茯与她诊了脉,“你回来继续灸了?” 牛夫人笑道:“是呢,不过那么多穴我也记不住,喊我家老爷给我拿笔圈了个地方,我就盯着那处烤。” 孟茯听罢,忍不住好笑,心说这牛大人倒是个好性子的人,“效果不错,可见是没有灸错,月事来了没?色如何?” “不鲜红也不是特别暗了,应该就是你说的正常颜色。”月事才刚好完,所以牛夫人只能跟孟茯这也形容。 “既如此,我再给你开一副药跟着吃。”也将她那浑身的寒气去掉,免得再手脚发凉。 牛夫人拿到了药方子,马上就叫人抓来,瞧着里头有些蝉蜕,“这也要拿来作药?” “去湿气这蝉蜕少不得的,怎的?你害怕?”孟茯晓得,好多人瞧着都怕,尤其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姐夫人们,所以孟茯有时候会给碾碎些,叫她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我有什么好怕的,不瞒你说我家老爷没出息之前,我晚上还去抓蝉给他补身体呢,哪里晓得这壳儿也能做药,不然的话就一并捡了回去,还能赚一笔。”牛夫人说着,满脸的可惜。 两人正说着话,书房那边就有人来请孟茯,说是她家相公有事,要着急回去。 孟茯忙起身与牛夫人告辞。 跟沈夜澜碰了面,从后门出了县衙,方小声问道:“什么要紧事?你这样急匆匆的。” “有一处矿上要招人,我打算过去。”正打算跟孟茯说,送她回玖皁城,身后就追来一人,不知与他说了什么,转头沈夜澜便道:“我送你回去,这些天我不在你莫要乱走,实在不行你就到衙门里找牛夫人。” 孟茯见他说得认真,生怕拖了他的后腿,答应得脆脆的。 当天下午沈夜澜便走了,留了孟茯一个人在那婆婆家住着。 但也有些无聊,便在院子里和婆婆捡些菜,跟着包馄饨,打发着日子。 而这玖皁城里,沈浅儿和薛蓉蓉也到了。 薛蓉蓉身娇体弱,下了船就叫人用轿子抬着,进了府也就躺在床上,小脸苍白一片,娇娇弱弱的好不可怜。 她初来府上的时候,也才七八岁的模样,可以说算是沈夫人看着长大的了。 见她这样造孽地跑来,也是心疼,“你说这玖皁城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来这里作甚?身子本又不好,这般折腾为了哪般?” 沈夫人搂着一年多不曾见的女儿,坐在床边,满脸的怜惜。 薛蓉蓉只觉得浑身都难受,躺在这床上,也好似仍旧在那船上一般,天旋地转的。 听到沈夫人的话,艰难地抬起那酸软无力的手臂,拿绢子拭了眼角的泪水:“大嫂何必明知故问,我若是再不来,只怕是再也见不到夜澜哥哥了,我天生是那短命的,刚会吃饭就学吃药,正是我这样病怏怏的,舅舅舅母才不喜欢我,宁愿夜澜哥哥随便在外定下那不三不四的,也要不愿意我做儿媳妇。” 沈夫人疼她是真的疼,但喜欢孟茯也是真的喜欢,何况薛蓉蓉作为妹妹,她是可以疼的。 可若是作为妯娌,她就喜欢不起来了。 如今又听她又开始自怜自艾起来,还那样说孟茯,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看了怀里的沈浅儿一眼,“浅儿还小,你莫要在她跟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且歇着,我领浅儿去见她弟弟们。” 说罢,带着女儿就要起身走了。 身后却传来那薛蓉蓉伤心难过得哭声,“大嫂也不爱怜我了么?我便知道,我这趟是不该来的。” 沈夫人眉头微微皱起,也不理会,只吩咐着伺候的婆子:“好生伺候着,出了什么事儿,拿你们是问。” 牵了女儿出去,一路往正院里去。一面与她说道:“家里还有个小妹妹,你祖母也很喜欢她,你以后与她一处玩耍,多照看着些。” 沈浅儿是个聪明的,从前在京里也跟外祖母跟前住了好一段时间,晓得自己这外祖母也是个挑剔的人,能叫她入眼的小姑娘,只怕也不差。 因此便点着头应了。 这正院里,大赵氏带着萱儿正陪着两位小公子。 一番招呼后,那沈浅儿看着自己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弟弟,是十分欢喜,又见了萱儿生得伶俐可爱,乖巧软弱,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和二叔家的堂妹一样讨人喜欢,也是能玩在一处。 兰若一直都很担忧,她就怕这沈大人家的小姐不喜欢萱儿,如今见能一起玩耍,也放心了不少。 过了两日,萱儿和浅儿玩得更好,一个喊姐姐,一个喊妹妹,很是和睦。 那薛蓉蓉也好了些,将这萱儿的身份弄清楚后,心里气得不行,只在自己的教养嬷嬷何嬷嬷跟前骂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前夫家的野种都给带到了这府上来,怎就这样厚颜无耻了?” 何嬷嬷见她气得浑身发颤,也是急在心里,一面劝着:“小姐才好了些,莫要再动怒。奴婢觉得大夫人能将那野种留在这里,多半还是看着那女人救了两位小少爷的份上,你要晓得大夫人素来是和善的人,你和三公子的事儿,还要仰仗着她呢。” 薛蓉蓉哪里不急?好在何嬷嬷的话她也听进去了,断然不可把此事摆到明面上来闹的。 于是便将这口气忍了下来,但心里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萱儿这碍眼的野种给打发走。 带着身体好了些,也到花园里跟着沈浅儿和萱儿一处玩一玩,待觉得熟悉了些,还送了萱儿不少礼物。 萱儿一件都不敢要,但又推辞不得,待她一走,就连忙同兰若道:“我虽不识货,可也知道她给的东西价值不菲,而且阿娘也说过,谁的东西都不能收,我刚才不要,她一定要塞给我,想还给她多半是还不会去了,不如就先交给夫人。”她口里的夫人,正是沈夫人。 因为孟茯担心两个孩子这里住,叫有心人晓得了,拿来利用,陷害沈大人也说不定,所以叮嘱过好几番。 一个铜板的东西也不许收,不管是谁给的。 兰若大些,瞧了那些东西金灿灿的,也吓得不轻,“咱拿去交给夫人,托她还了去。” 两人商议好,立即就去找了沈夫人。 但沈夫人不在,是她身边的管事丫头,听了萱儿的来意,便觉得小丫头懂事乖巧,将东西给留下来,“不必担心,待夫人回来,我便给你们交给夫人。” 此事就此揭过,萱儿和兰若都快忘记了,这两日里那薛蓉蓉又越发与她亲近起来,下午因起了些风,她身边的何嬷嬷走不开,还打发了兰若去她屋子里给拿条披风。 没曾想到晚上的时候,便传来消息说,她娘留给她的遗物不见了。 这会儿正人仰马翻地找着,又审问屋子里的丫头,还打了板子。 追溯到了进屋子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兰若也被喊了去问。 薛夫人留下的遗物,沈夫人也不敢怠慢,所以哪怕晓得委屈了兰若,还是只能叫人喊兰若过去问话。 兰若有些害怕,但也将自己为何去薛蓉蓉屋子里的事儿说了个清楚。 沈夫人也发愁,薛蓉蓉坐在一旁擦着眼泪一边哭道:“我不是有意要闹的,可那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那偷子要拿什么就拿走好了,但这镯子一定要给我还回来的。” 进她屋子里的几个丫鬟都打过了,没审出什么。 现在也就是这兰若了。 兰若不管如何,到底是孟茯身边的人,照顾萱儿又贴心,沈夫人真不好对她下板子,可薛蓉蓉这里,却是逼迫得紧。 倒是沈浅儿看不下去了,凑到沈夫人面前低声说道:“阿娘,她前些天还骂萱儿野种,这几天却整日要和我们一起玩耍,她多大,我们多大,她老和萱儿亲近,我瞧她就是不怀好意。” 沈浅儿不喜欢薛蓉蓉,讨厌她的性子,尤其是薛蓉蓉叫她在曾祖母面前吃了几回暗亏。 这会儿自然是要和薛蓉蓉对着干。 沈夫人这些天忙,城里官员好几家有喜事都凑在一个时间了,所以家里她也没顾过来。 大赵氏腿脚上的旧病犯了,一直都躺着。 所以这会儿听到女儿的这话,有些诧异。 这时候身边的管事丫鬟也过来小声提醒道:“夫人您还记得萱儿小姐托您转交给表小姐的那些礼物么?前儿晚上您还说她大方,给的都是些贵重首饰。” 那里头,好像也有一只镯子。 本来沈夫人早就要打发人还的,但因为瞧见里面的东西贵重,想着得闲了亲自还,也免得出错。 可这不是一直没空么?如今听着这管事丫鬟提起,心里一下有了数。 后宅里,尤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哪里还不懂得那些个手段伎俩? 淡淡地看了薛蓉蓉一眼,只让兰若和萱儿回去,然后叫管事丫鬟拿了那些礼物来,将盒子打开递到哭哭啼啼的薛蓉蓉跟前,“你自己瞧,是不是那只镯子。” 薛蓉蓉眼见着盒子,以为沈夫人从萱儿的房间里搜出来的,心头一喜,连忙捡起拿镯子。“是了,可是怎么会?” “怎么会在这里对吧?”沈夫人问着她。 薛蓉蓉连连点头,一副十分吃惊的表情,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着急道:“大嫂,我就说那些丫鬟板子也打了,什么都没问出,肯定是那小丫头手脚不干净给拿走了。”又嘀咕道:“我都送了她这许多东西,还不满足,做人怎这样贪得无厌呢?” 薛蓉蓉想,沈夫人一定会将这萱儿和兰若赶走。 而那个孟茯作为长辈,教出两个偷儿,想来大嫂对她的那点好感也会消失殆尽的。 正在心里得意地想着,就见沈夫人忽然站起身来,一脸冷漠疏离地看朝她,“这玖皁城气候不如南州,马上入秋了,表妹还是早些收拾行李回去吧,也省得叫祖母挂记着。” 薛蓉蓉闻言,一脸不解,甚是莫名其妙,此时不是该赶走萱儿和兰若么?为何大嫂要让自己回南州? 这时候就还没跟着沈夫人走的沈浅儿说道:“你傻不傻,你这堆破烂玩意儿,是从我阿娘的屋子里拿出来的,那日你送了萱儿,她直接就转交给我阿娘,托我阿娘还给你了。” 得了这话,薛蓉蓉哪里还不懂? 只觉得脑子被雷轰了一般,顿时傻在远处。 何嬷嬷和吓得脸色发白。 隔日,她便收拾行李走了,也不找沈夫人告辞,倒是沈大人听说她走了,有些疑惑,回来午饭的时候问沈夫人,很是不放心:“表妹怎就忽然走了?” 沈夫人昨儿被她这恶心事儿气了一回,本来是要跟沈大人说,可沈大人忙到大半夜才回来,她也没机会。 这会儿他主动问起,自然将这事儿跟他说了。 想着又有些气愤,“萱儿才多大的孩子?她就起了这样的心思害人?若不是阿茯叮嘱过,萱儿又机灵,那日就将东西送到我屋子里,岂不是要被她冤枉了?” 到时候人赃俱获,自己如何处理萱儿?孟茯回来了,又有什么脸面面对孟茯? 沈大人也没料想曾经那个粉雕玉琢的可爱表妹,如今怎么变得这样歹毒起来?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家夫人这话是真的。 倒是沈浅儿见不惯薛蓉蓉总是以那虚弱的身子博大家的同情,其实芯子里坏透了的。 便在一旁说道,“阿爹眼里她就是个好人,那这一年多来女儿在南州叫她欺负了好几回,不服气跟曾祖母说,可曾祖母只道她身体不好,叫我让着她一些。这又怎么说?” 沈大人听着女儿这话,有些难以置信,“她欺负你了?” “抢女儿的东西,连丫鬟也要抢。”沈浅儿说起这事儿,就觉得委屈不已。不单是这样,她还说母亲生不出儿子…… 不过如今有了双胞胎弟弟,沈浅儿才不与薛蓉蓉计较,想着小叔宁愿娶萱儿的娘亲,也不要她,心里就舒服多了。 沈老爷夫妻俩都是大忙人,沈浅儿只能跟着薛蓉蓉住在曾祖母的院子里,所以才处处叫她欺负着。 沈家老太太又因为沈夫人生了沈浅儿后,再也没有好消息,所以也没给沈浅儿什么好脸色瞧,有时候明明知晓是薛蓉蓉的错,却还要护着她,给沈浅儿脸色瞧。 沈夫人也不知道这事儿,倒是隐隐察觉了自家女儿不喜欢薛蓉蓉,如今听她说起这事儿,心里后悔自责,“我的浅儿,你怎不早说?”想到自己心肝宝贝一般疼着的女儿,在自己家里,还要叫一个外人来欺负,就气得不行。 “阿娘莫生气,这些我话给你们听了,除了平添烦恼还能如何?不过现在好了,阿娘生了弟弟们,我也到爹娘跟前了,才不担心再被人欺负呢!”难不成还真要报复回去么?可到时候若出了什么事情,只怕曾祖母那里又要闹了。 不过好在,现在她已经走了。 然那薛蓉蓉怎么可能回南州去?她分明是打听到了沈夜澜在郦县,本来是想求沈大人打发人送自己去的。 只要一想到孟茯缠着夜澜哥哥,还追到了那郦县去,她这颗心都快要给气炸了。 实在想不通天底下怎么有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呢?好好的寡妇不做?还来勾引人家的正经公子,如今还一路纠缠。 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她这样不要脸的人了。 所以薛蓉蓉这心里一直惦记着去郦县。 如今这不是东窗事发,丢了脸面,没好意思继续待在这府里,因此就收拾行李,自己带着人去郦县找沈夜澜。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快乐! 感觉万更都要维持不了啊~~~~ 给点动力~~~~感谢在2020-12-3122:56:07~2021-01-0123:1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少年十一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崖翊90瓶;陈家八宝33瓶;饭不粒多10瓶;飞飞、大龄失学儿童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且说薛蓉蓉这一行带着的,除了她那教养嬷嬷何嬷嬷之外,还有两个丫头和四个护卫。 四个护卫是沈家老太太给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武艺不错。 也正是这样,薛蓉蓉才敢这样大胆,不知会沈大人一声,就自己带着人往郦县去。 何嬷嬷雇了马车,连带着她的几箱行李拉上,当天就到了。 这会儿才落下暮色,天气有些炎热,耳边全是那知了不绝耳的叫唤声,吵得她这样身娇体弱的小姐哪里受得住?少不得要埋怨起来,“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到处是山,要把人吵死了。嬷嬷你想个法子,这样晚上还要怎么入睡?” 她向来又是个眠浅之人。 何嬷嬷发愁得很,她是一个十足的的南方人,不曾来过这样的蛮荒之地,也十分不适应。 所以便转过话题,“小姐忍一忍,这样艰苦的地方,您都拖着病体来了,想来三公子晓得了,心里也会感动的。” 听到何嬷嬷提起沈夜澜,薛蓉蓉果然才没继续闹下去,问着她:“打发人去衙门了么?” 他们如今在城里最好的客栈住着,刚落脚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马上叫人去衙门里寻沈夜澜的消息。 “兴许快来了,小姐先用饭,奴婢去看看。”何嬷嬷安抚着,叫丫鬟好生伺候,出了门便朝楼下去。 小二的见她在门口张望,本着想赚两个嘴皮子的铜板,便主动问道:“您老是想找人还是打听什么,小的自来生在这郦县里,莫说是人了,就是哪家的猫猫狗狗下了几个崽子,是谁的种我都晓得。” 何嬷嬷哪里用得着问他?不过也有意显摆自家小姐的身份,于是便问道:“你晓得沈家三公子么?” 小二笑道:“自然是晓得,那个少年英才这天下哪个不晓得哦,我们这里的读书人都是以他为榜样的。” 听到这话,何嬷嬷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表情,“实话告诉,那是我家小姐就是三公子的表妹,此番来这郦县,正是来寻他的。” “不曾听闻三公子来鄙县啊?”小二纳闷,倒是晓得沈家的大公子如今是这玖皁城的知州大人。 何嬷嬷只当小二没见识,没听闻也是理所应当的,便没有在理会他。 等着打发去衙门的人来回了话,说是县衙不曾听说什么三公子不三公子的,这里就没有这一号人。 何嬷嬷这才疑惑起来,忙上楼去与薛蓉蓉禀:“小姐,咱不是听错了吧,兴许三公子没在这郦县,是在别处。” “哪里会听错,这玖皁城除了这郦县,哪里还有夜光石矿?”她听得清楚,怎么会错呢?有些不悦地看着何嬷嬷和那去衙门打听消息的护卫,“我看分明是你们没上心,一群没用的废物,再去给我打听。” 她这里孜孜不倦地打听沈夜澜的消息,衙门里的牛大人却是皱着眉头,连夜将孟茯请了过来,“玖皁城里来了一位小姐,自称是三公子的表妹,还到处大张旗鼓打听三公子的行踪,你可是认得这一号人?” 孟茯自然不认得,但心里已经猜到了,多半是沈夜澜避之不及的那个表妹,指不定就是她跟着沈浅儿一并来的这玖皁城,沈夫人才让自己来郦县。 可不曾想,她竟然追了过来。 但有一点孟茯是晓得的,沈夜澜这一次来做的事情是私下动作,就是怕叫辽人晓得了防备。 行踪本就是掩都掩不及的,怎还叫她这样大肆张扬? 所以这位表小姐如此闹,断然要不得的,生怕她坏了沈夜澜的正事。便朝牛大人建议道:“我不曾见过,但是沈家的确有这么一位表小姐,管他是真是假,都要麻烦牛大人先将她接到府里来,只同她好生说沈先生不在此处,待到明日就打发人送她回玖皁城去。” 牛大人也正是这个意思,要不就是连夜打发人去玖皁城通知沈大人。 若真是沈家的表小姐,可赶紧带回去,免得坏了三公子的计划。 若不是,自己关到大牢里去就是了。 当下牛大人便做了决定,连忙打发人去请薛蓉蓉来后衙内院,让牛夫人帮忙招呼。 不多时,那薛蓉蓉就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了,骄横地问着牛大人:“你少要这里糊弄我,我分明听得清楚,夜澜哥哥就是来了此处的,你是本地知县,岂会不知道?” 牛大人不知道她哪里听来的,反正就是一口咬定没见过什么沈夜澜。 哪里想到这薛蓉蓉逼问着逼问着,见牛大人和牛夫人都不应,她就哭起来了,“你们一个个骗我,不让我见到夜澜哥哥,到底那寡妇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这样帮着她?” 她口里的寡妇,可不就是孟茯么? 牛大人和牛夫人见她又哭又闹,又不敢拿她如何,只能遣退了闲杂人等,与她耐心说道:“三公子的确在这里,只是他此番来办这件事,是不宜声张的,小姐若是真为了三公子好,就消停些,不然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只会给三公子带来危险。” 于是只叫人守着她,等着天亮立马送回去玖皁城去。 薛蓉蓉听得这话之后果然没在闹,可她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不对,既然夜澜哥哥有要紧事情要办,那寡妇跟着他做什么?难道她能帮表哥,自己不能么? 越想越是不服气,又觉得表哥既然如今身在陷处,那自己又怎么能置身于事外,肯定是要留下来帮他的。 于是这快天亮的时候,薛蓉蓉偷偷换了丫鬟的衣裳逃了。 牛夫人慌了神,本要找牛大人,可牛大人下半夜有事出城去了,这送薛蓉蓉回玖皁城的事儿托付给了她。 哪里晓得出了这意外?也是没得办法,忙找了孟茯来商议。 可这城里这样大,薛蓉蓉那些人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问不到什么,要找她就犹如大海捞针一般? 孟茯也跟着暗地里到处找,想着这城里许多人暗地里在找,也没找到半个人影,而且听牛夫人说,薛蓉蓉是知道沈夜澜在凤凰山的矿上。 便猜测着,莫不是她去了凤凰山的矿上? 正巧自己这里离城外也近,打算着不然自己顺着这去凤凰山的路上找一找? 忽然,后脑勺叫人敲了一下,一只手将孟茯快要倒下的身体拉到巷子里,装了麻袋,扛着往一处马车里去。 那马车里已经好几昏迷的姑娘家,孟茯被挟上来后,马车便朝着城外去了。 这里的守卫并不森严,因为这进进出出的辽人太多了,守卫若是仔细几分,反而要惹了他们不快,到时候少不得又要闹一会。 因此为了减少麻烦,守卫们也管不得许多。 所以拉着孟茯等人的马车,也大摇大摆地直接出了城去,朝着城外的矿上去。 出了城不远处,马车停下,原本的三人下去了,从树林子里从新上来一人,直接钻进马车里。他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掉下一头细辫子来,原竟然是辽人。 他看了孟茯等人一眼,嫌弃地皱起眉头,朝着车外的人叫骂道:“格日勒你个天杀的狗东西,这位贵客唯一的喜好就是美人了,咱们老爷的事能不能成,全要指望他了,你们就找来这些货色?” 外面赶车的格日勒也很是委屈:“这县城里还有好看的年轻的姑娘么?有的人家早就搬走了。”他也是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凑了这么几个。 又道:“虽是不怎样好看,但最里头那个还算是有些姿色,到时候这些跟她站在一处,肯定能将她衬得跟格桑花一样好看了,贵客肯定会喜欢的。” 里面的布赫听罢,果然将最里面哪个拽起来,摸了一把,只觉得细皮嫩肉的,果然与刚才自己看的这几个要标志几分,便道:“如今也只好这样了,先送到矿上收拾好,等着晚上贵客来了,再送到贵人跟前去,叫他挑选。” 格日勒应了一声,快马加鞭朝着凤凰山方向去。 那布赫嫌弃里面全是女人身上的胭脂粉味道,什么味儿都有,呛得他鼻子发痒,也钻了出来,一脸不解,“咱们草原上的女人难道不好么?这位贵客怎么就一定要找汉人?” 格日勒心说好是好,但是草原上的女人太凶了,他也喜欢这些温软的大齐女人。 两人说着荤话解闷,却不知晓那马车里的孟茯已经醒了过来。 本来是想要伺机找机会下车的,但是听到他们要去凤凰山,便犹豫了一下。后来她看到这马车里那个穿着南州特有织云锦衣裙的少女。 又是天生的体虚,和那沈家的表小姐正好能对得上。 心里已经猜到了多半就是薛蓉蓉了。 她来这郦县已经不少时日了,这城里极少见年轻女子,只因这些辽人总是为非作歹,姑娘家被抢了去,知县老爷也没法子,受害者家属无处伸冤,所以这有条件没条件的,便都想法子搬走了。 因此沈夜澜才叮嘱她,一个人不要出来。 她老实听了,往日就跟着婆婆在下处包馄饨打发时间,若不是这薛蓉蓉的缘由,她也不可能出来。 运气也是果然不好,才出来这么一次,就碰巧被辽人劫了。 她不知道为何,这些人都还没醒过来,但也没去多管了。 主要她能力有限,也救不得那么多个人。 于是只小心翼翼地越过身旁的两位姑娘,到那薛蓉蓉身边,轻轻摇了一下。 那薛蓉蓉一下惊醒过来,见着这狭小的马车里这么多人,吓得要大叫。 孟茯抢险一把捂住她的嘴,朝她示意外头有人。 她眸子惊恐地在眼眶里颤了两回,方慢慢冷静下来。 孟茯这才抽回手,与她比着手势,准备一会儿偷偷跳马车。 这马车后壁是有一个通气口,她们女子身材纤细,能从里面翻出去。 薛蓉蓉也明白了,孟茯示意她先爬出去,没想到和薛蓉蓉竟然张口大喊:“有人要逃!” 孟茯当场就被她的话吓傻了,若不是认出她的身份,想着到底是沈夜澜的表妹,自己早先逃了?怎么会喊她? 但孟茯反应也快,立即闭上眼睛装昏迷。 格日勒听到声音,掀起帘子进来,却只见到薛蓉蓉一个人睁着眼睛坐在马车里,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显然她也没料想到这个妄想逃了,差点连累自己的女人会这样狡诈,居然装昏迷。 “我看想逃的是你吧?”格日勒上下打量着她,故作出狠毒的表情吓唬着。 “是她,她想逃,她假装昏迷的。”薛蓉蓉叫着,一面急得拿脚去蹬孟茯。 孟茯忍住了,就是不睁眼睛也不动。 薛蓉蓉见孟茯没反应,急得大喊,“她真的是假装的。”都快给急哭了。 格日勒皱着眉头,“小娘皮,少惹事,安安分分的,爷今晚给你最好看的衣裳,叫你一眼被贵人相中,从此就飞黄腾达,吃香喝辣了。” 薛蓉蓉要说她蠢吧,可她也能听懂格日勒的话,晓得是被劫去做礼物送人了。所以急得大喊:“你要什么我给你,银子?我什么都给你。”说着一面将身上的首饰都摘下来,扔给格日勒。 格日勒稀奇她这些玩意儿么?冷眼看着。 薛蓉蓉被他这目光盯得有些背脊骨发寒,动作也逐渐慢了些,“我,我大表哥是玖皁城的知州沈大人,你快放了我,不然他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还有我三表哥也在这郦县,他武功很厉害……” 孟茯听着薛蓉蓉的这些话,很想爬起身来踹她两脚,心想沈家怎么将表小姐养得这样蠢? 但那格日勒更没耐心,没等她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你这个小娘皮话真多,管你哪个的亲戚,今晚就是你进贵人的帐子了。” 然后指着孟茯这一干人等,“瞧着没,这些个女人都是给你做陪衬的,一会儿到了矿上,最好老实些,若是弄出乱子得罪了贵人,我就把你砍了扔进羊圈里。” 薛蓉蓉果然被格日勒的凶神恶煞吓住了,浑身发着抖,“你……扔羊圈做什么?” “当然是喂羊,你不晓得我们辽人的羊都是吃人不吃草的么?”格日勒见她那可怜模样,起了些玩心,故意吓唬起她。 果然,那薛蓉蓉没绷住,顿时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哭了起来。 外面的布赫听到哭声,朝格日勒喊道:“别叫她哭,眼睛肿了回头贵人不喜欢拿你问罪。” 格日勒笑着应了一声,伸手去揪了揪薛蓉蓉的小脸,只觉得肉肉的滑滑的,“行了,别哭了,赶紧闭嘴!不把你扔羊圈了。” 薛蓉蓉双手捂着小嘴,生怕哭声再传出去。 那格日勒也出去了,没等孟茯爬起身来,其他的姑娘们却先睁开眼了。 显然早就被这薛蓉蓉的声音吵醒了,只是怕不小心得罪了那格日勒惹祸上身,于是不敢吱声,只假意昏迷。 也晓得她们这些人都是给薛蓉蓉做陪衬的,兴许等那什么贵人选了薛蓉蓉,矿上的大人们心善能放她们离开。 如今各人换了一下姿势,以免手脚发麻。 孟茯也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来。 没想到那薛蓉蓉见她起来,立即气得抬手要去打她:“你方才为何要假装昏迷?” 孟茯躲了过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还想问,自己好心好意这一车的人都没管,唯独喊了她逃命,她倒是好,反而告发自己。 孟茯有那么一瞬间是想切开她的脑壳看一看,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 马车里的争执,引得那格日勒扭头掀起车帘探进来,“干什么?”这话,自然是朝薛蓉蓉问的。 如今这一车的姑娘都是拉拢着脑袋的,就她一个人一脸嚣张跋扈,还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不想他这一问,薛蓉蓉那眼泪不争气地又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流出来。 格日勒冷哼一声,丢下车帘,却是有些绷不住,低声笑起来。 布赫觉得他跟神经病一般,“你干什么?” 就听格日勒小声说道:“我忽然明白贵人为何喜欢汉人姑娘了。”真好玩,随便唬一下,就哭起来了,哪里像是他们草原女人?马鞭打在身上都不哼一声,一点趣味都没有。 布赫一脸不理解,挥着马鞭朝山上爬去。 这凤凰山是山连山,而且一山比一山高。 这矿洞口就在半山腰里。 而半山腰这里,也建了不少房屋,扎了不少帐篷,这会儿正值下午,太阳毒辣,男人们都在屋檐或是树荫下,女人们则坐在一起洗羊毛。 哪里能见着一个汉人矿工?不晓得的还以为这里就是一个辽人的小部落。 院子里还散养着几头羔羊,在马厩附近流连着。 格日勒将马车赶进来,立即就有人迎上来,喊了几个辽人女人将孟茯等人一起带进了屋子里去。 那薛蓉蓉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格日勒见她哭得鼻头都红了,跑上去笑道:“别怕,是接你来享福的,你好好听话。” 薛蓉蓉见着他笑,却仍旧觉得害怕,更不理他的好心,加快脚步连忙朝前面的孟茯等人追去。 算上孟茯,一共也就五个姑娘,薛蓉蓉这容貌最是出挑,沐浴过后给她拿来的衣裳,也与孟茯等人的不一样。 “这……这衣裳怎么穿?”薛蓉蓉见了衣裳,不过是几块破布罢了,惊得叫起来。 “该怎么穿就怎么穿,你莫要再大呼小叫了,真不怕这些辽人将你扔进羊圈里么?”一个身材高大的姑娘早就受不住薛蓉蓉这一惊一乍,所以此刻听到她喊,便出言恐吓。 薛蓉蓉果然闭了嘴巴,见大家都到穿了,也只能含着泪可怜兮兮去换衣裳。 这些衣裳都是半道从西域商人手里劫来的,都是些西域舞娘所穿的款式,裙摆虽长拽地,但却是四分五裂的,但凡步伐大一些,那雪白的大腿便露了出来。 更不要说那腰,手臂上也不过像是套上两条水袖罢了,整个肩头是露出来的。 所以这上身穿着的,倒像是一件抹胸,好在配了面纱和头巾,前后也遮挡了不少。 孟茯这张脸是站在人群里也不扎眼的那一种,长得本就偏清纯,唯独那双眼睛出挑些,可她平日里穿得老气横秋,衣裳都是些妇人们穿的老款式,又不曾上妆。 可身材和气质是掩不住的,不然上一次在那照月桥边,也不会叫那位辽人少爷一眼相中,舍弃了那相貌娇媚的小歌女,也要抢了她回去。 正是这个道理。 而如今上了妆容,这身衣裳穿在身上,便活脱脱是一个勾人魂魄的妖姬了。 这些辽人女子想来是这矿上管事们的家眷,除了给她们化妆之外,并不曾盯着她们沐浴换衣裳。 也正是这样,孟茯将那些香囊又明目张胆地挂在了裙子上。 反正这裙子上饰品多,多了那么一两个小香囊,也瞧不出来。 她最先换好衣裳出来,就拉了面纱挡住脸,也一并将那露出来的大片雪白和锁骨挡住。 紧接着其他姑娘也出来,大家装束也都差不了多少,也都唯独露了一双眼睛出来,谁也不认的谁。 外头传来两个辽人女人的声音,“给送饭么?” “不给,吃了饭显得腰粗,本来这次格日勒他们带来的姑娘就不好看,若是贵人一个没挑中,咱们都要吃苦。” 孟茯还真有些饿了,但是听这话,她们在见到那什么贵人之前,是不能吃饭了。 方才她先换好衣裳出来,看了一眼这矿场的环境,左右都是绝壁,而后面是通往矿洞,前面就是正大门。 她想逃的话,只能往山上去。 正想着,忽然一个蒙了紫色面纱的姑娘朝她旁边走过,“一会儿紧跟我。”然后走到斜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 孟茯再向她看去,却见她目光却看着窗外,好像刚才那话根本不是她说的一般。 她们这被劫来的五个姑娘,除了薛蓉蓉是个妆容精致的小姐之外,其他的都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和孟茯一般素面朝天。 所以这会儿大家上了妆,孟茯也认不出她之前是哪一个,只是她与自己说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孟茯还是偷偷打量了她一回。 然后便瞧见那姑娘的手不对。 孟茯在马车里时,逃又逃不了,百无聊奈。 盯着人家的脸看总归不好,于是她就看手。 可这姑娘的手,根本就和马车里其他三个姑娘的手对不上,一时纳闷不已,她哪里冒出来的?不由得起身,朝着换衣服的房间去。 可孟茯并没瞧出来哪里可以藏人?这姑娘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难道这里还有什么机关不是? 她是百思不得其解,刚出来就迎上那紫衣姑娘冲自己抛来一个笑容,也只能微微点了个,算是与她打过招呼。 大家谁都不认识谁,于是全都分开坐着,那薛蓉蓉一直留着眼泪,这会儿妆容已经有些花了,进来的辽人女子见了,将她训斥了一顿,又用辽人话骂了几声,重新给她上妆。 而这会儿,天已经黑了,矿场里打满了火把,只听一阵阵马蹄声从外头传来,随后便是喝酒划拳的声音,好不热闹。 孟茯听得有些饿了,那紫衣姑娘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的,像是变戏法一般,递给她一个包子。 虽有些凉了,但孟茯也好奇她是怎么带进来的? 又检查了没毒,便偷偷背对着其他人,用面纱挡着吃。 才吃了半个,就听外面有人开锁,那格日勒和两个辽人女人进来,“都出来。” 那格日勒特意找了一回薛蓉蓉,因为他记忆里薛蓉蓉是这一车女人里最好看的,于是看到孟茯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以为她是薛蓉蓉,侃调着:“怎么不哭了?不怕爷将你扔羊圈了?” 孟茯穿着的一身黑色,这夜里那黑色的薄纱下,越显得她白皙的皮肤犹如月光石一般,似乎白得透着一层光。 格日勒说完,满怀期待地看着孟茯,可没等来反应,反而是孟茯身后的薛蓉蓉开始抽泣起来。 听着这熟悉的哭声,格日勒哪里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有些诧异地看了孟茯一眼,又看看她身后的薛蓉蓉,同样一套衣裳,她穿起来怎么平平无奇了…… 而且给薛蓉蓉的衣裳,颜色还十分鲜艳的鹅黄色。 薛蓉蓉本就是病体,发育得也不是太好,如今又怕,含胸驼背的,身上也没了那一身华服和名贵首饰来衬托,哪里还有什么气质可言? 如今跟个小鹌鹑一般缩在孟茯的身后。 于是忍不住朝薛蓉蓉喊道:“你站直些。” 薛蓉蓉怕他,果然站直了,可仍旧有些不尽人意。 他还欲说什么,反正那眼里到底是有些失望的,就听前面的布赫催促,忙让辽人女子领了孟茯等人去。 孟茯得了那紫衣姑娘的包子,所以这会儿也紧跟在她身后,不过也不能将所有的期望都放在她的身上,心里还是盘算着,怎么逃。 一行人踏入这最里面的院子里,只见院子中央烧着一堆大火塘,烤着四五只羊,发出滋滋的声音,引得孟茯忍不住看了一眼。 越过了这火塘,方见着这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坐满了辽人。 而最上头坐着的,便是一个二十出头的贵族男子,不知在和旁边的男子说什么,侧着身子,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 但是莫名的,孟茯竟然觉得那轮廓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旋即,那人转过头来,目光投到她们这五个姑娘的身上来。 孟茯也瞧见了这位所谓的贵人,不就是那照月桥边强抢民女的辽人酒鬼么? 明明戴了面纱,可她还是担心对方认出自己,眼神有些慌乱,急得朝四周看去,可这里除了辽人,并没有一个汉人。 更不可能有沈夜澜的身影。 忽然,听到身旁那紫衣姑娘在耳边小声说道:“那是辽国皇后的亲弟弟萧元脩,是个不成事的好色之徒,一会儿你见我动手,就趁乱找地方躲起来。” 她说完,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步伐妖娆地朝前走了上去,又娇又柔的声音里带着几丝魅惑,“妾身给贵人跳一支舞,可好?” 她们这些人,本就是那县里临时劫来的,格日勒等人是没指望她们会跳什么舞。 所以听到紫衣姑娘的话,眼睛顿时一亮,齐齐朝她看去。 说不准贵人一喜欢,那事儿就办妥了。 那贵人捧着酒碗,在众人满怀期待的目光中也点了头。 而孟茯,因为这一下信息量有点大,心里反而比刚才还要紧张了,也不解这紫衣姑娘为何只单与自己说? 怀揣着疑虑,一面小心翼翼的跟着薛蓉蓉等一起退到后面。 随着马头琴圆润的琴音响起,那低回宛转中,紫衣姑娘也跟着旋律翩翩起舞起来,一举一动随着琴调,一颦一笑,却是冲着那上坐上的萧元脩。 萧元脩盯着紫衣姑娘瞧,似十分喜欢,看得心花怒放,又喝了些酒,索性跨过矮桌,直接朝紫衣姑娘走来。 只是走近那紫衣姑娘了,他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向后走来。 紫衣姑娘心中甚是不解,舞步连朝他靠近过来。 只是没曾想他竟然走到孟茯几人的面前,来来回回扫视了一回,吓得那薛蓉蓉两眼冒着泪光。 可最后他的目光却落在孟茯的身上,随着那张扬肆意的笑声,萧元脩一把扯下孟茯的面纱,“一眼就认出你了,怎的?不愿意跟着那小白脸了,眼巴巴地跑来找爷?” 孟茯被他忽然扯了面纱,又听到这话,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朝裙子上挂的香囊摸去,却被萧元脩抢先一步抓了住了纤细雪白的手腕,低着头在她手腕手嗅了一回,听他好不得意地笑道:“哈哈,怎么?还想给爷下药?你觉得一种伎俩能在我面前用两次?不过这小手,真香!” 薛蓉蓉等人见孟茯被这萧元脩选上了,一个个都松了口气。 而且听那萧元脩的口气,好像与孟茯是认识一般。 这会儿着急起来的反而是那紫衣姑娘。 这时候只听格日勒大喊一声:“小心。” 孟茯便见着那紫衣姑娘手里不知何时拿着一对双刺,正向这萧元脩刺过来。 危机靠近,萧元脩只能先放开孟茯的手,一面朝孟茯道:“等着!”这里是辽人的地盘,他也带了不少人,不似上次一般,在那玖皁城里施展不开。 所以并不认为,孟茯这只手到擒来的小羊羔还能有机会逃跑。 忽然有人刺杀萧元脩,那些辽人顿时也都起身拿了刀。 薛蓉蓉等人被吓得尖声叫起来,四处抱头逃窜。 孟茯不晓得那紫衣姑娘能有几分把握,也趁着乱想要跑。 慌乱之中,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也来不及看撞着了谁,吓得忙要跑,却被这人按着头,搂住了腰。 她刚要挣扎,就听着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别怕。” 孟茯六神无主的心顿时找到了主心骨,想都没想就朝他怀里那宽大的黑色披风下躲去。 然后只听见耳边传来刀剑厮杀声,脚下踩空,耳边竟是些呼啸声音,一丝丝凉风灌进披风里,使这穿得本就单薄无比的她下意识朝沈夜澜的怀中贴紧。 片刻,这凉风止住,她被沈夜澜放在一株老树上。 “在这里等我。”没有什么多余的话,沈夜澜摘了披风将她裹起来,扶她坐在树桠上,旋即那黑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树林中。 孟茯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那紫衣姑娘动手后,在场的辽人们也都拔了刀,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许多黑衣人,好像也是辽人。 自己就撞着了沈夜澜。 当然也不是她巧合地撞上,肯定是沈夜澜早就在暗中了,当时是专门来寻自己的。 那薛蓉蓉呢? 不过孟茯很快反应过来沈夜澜一直在这郦县城外,根本就不知道薛蓉蓉来了郦县,那薛蓉蓉跟着其他的姑娘又是蒙着面纱的,他肯定没认出来,所以才没将她一起带来。 薛蓉蓉此时此刻正被那格日勒扛在肩膀上,朝着山里逃去。 那紫衣姑娘动手的时候,他就晓得完蛋了。只怕萧元脩还以为是他们专门找来刺杀他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然事情却不止如此,当时也不晓得哪里忽然冒出了这许多人来,而且武功高强,他们没了战马铁骑,又喝了不少酒,根本来不及做准备。 这些黑衣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却在萧元脩来到矿上的时候才出现。 别说是他和布赫逃不掉了,就是他们这整个矿上的人,都要被问罪。 所以见当场打得乱糟糟一片,想着就算是侥幸活下来,到时候也要被问罪的,如此不如逃了。 正要跑,忽然见着那角落里抱作一团的薛蓉蓉,仍旧是满脸的泪水,一时竟然生了些怜惜之心,扛着她一起逃了。 而孟茯坐在树上,因有那宽大的袍子裹着,这夏夜里也不觉得冷。 只是等了不知多久,见着山上燃起的火光越来越猛,心里担心起沈夜澜来。 也不敢乱跑,免得他到时候来了找不到自己,只能心急如焚地等着。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沈夜澜回来了,满身的血腥味儿。 他身上穿的是黑色的袍子,孟茯也看不出到底受伤没,只着急地问:“你怎样了?” “没事,别人的血。”他将孟茯抱着,跳下树走了没多远,便有一匹马。 孟茯认得这马,上次在照月桥边,他也是骑这一匹马。 “薛姑娘也在。”孟茯忽然想起,忙与他说道。 “我知道。驾!”沈夜澜扯着缰绳,踢了一下马肚子,身下的马顿时疾驰于这山林小道间。 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大路上,马便走得更快了,孟茯生怕被颠下马,死死地抓紧搂在自己腰上的手腕上。 也不晓得走了多久,她被颠得七晕八素的,发现竟然已进了城,被沈夜澜带到一处陌生的院子里。 她的双腿已经在马背上颠得发软,根本就站稳,走起路来都是飘的,几乎是被沈夜澜扶着进来厅里的。 刚坐到椅子上,他便放下剑递了一杯茶水过来,“怎么样?” “没事。”孟茯摇着头,喝了茶水略坐会儿才好。 就听沈夜澜说道:“这里没别的衣裳,你先裹着披风,等快天亮我带你回去。” 孟茯颔首,很想问他如何找到自己的?都穿成这个样子了,又戴了面纱。 然还没等她问,就见着那紫衣姑娘来了。 她已经摘了面纱,孟茯认出她是她还没换衣裳,手里还拿着沾血的双刺。 韩宣云也在,进来朝孟茯点头打了个招呼,自己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没见你家薛表妹,也不曾跟萧元脩的队伍,只怕趁乱逃进山里了。” 沈夜澜听到这话,眉峰微微皱了一下,便没再多问,而是朝那紫衣姑娘看了过去,目光里满是寒凉。 那紫衣姑娘吓得一个哆嗦,忙跪下身来,“公子,属下只是想趁机拿下萧元脩的首级。” 沈夜澜没言语,只是移步从厅里出去。 那紫衣姑娘见了,忙起身追了出去。 孟茯满脸好奇,满心探究地朝外看了去。 只是外面屋檐下并没有打灯笼,什么也瞧不清楚。 倒是听到韩宣云说道:“那是玲珑,以前你家沈夜澜救下的,武功还不错,所以此番你家沈夜澜不放心你,喊她留在城里暗中保护你。” 哪里晓得这玲珑发现孟茯被格日勒劫了,竟然不救下,反而一路跟着到了凤凰山的矿上。 韩宣云丝毫不意外孟茯的满脸惊讶,继续说道:“我们前几日得了这萧元脩会来凤凰山的消息,萧太后的生辰快到了,他是专程来寻一块好些的夜光石去做寿礼的。这凤凰山矿虽然现在易主了,但原来由是黑水部落的人掌管着,黑水部落素来与萧家不算和睦,若是萧元脩在这里出了事,黑水部落是逃不了干系。” 他们做这些,不过是想给辽国各部落间制造些纷争罢了。 只要内部乱起来,自然没闲工夫来隔三差五骚然这边境上的老百姓们。 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这点罢了。 可万万没想到,玲珑自作主张,险些乱了沈夜澜和韩宣云的计划。 孟茯听罢,大概是明白他们的意思了,只是有些担心那矿上的工人:“里面的工人如何?” “已提前做了安排,如今在安全的矿洞里,等天亮了牛大人会带着衙役上山,这一夜厮杀,只当是白隼部落忽然袭击,到时候牛大人会带他们下山,正好趁机封了矿洞。说起来还是因上次沈兄追到了白隼部落那些人,取了他的信物,今日又一番乔装,想来是能蒙混过关了。”韩宣云说着,眼睛落到裹着披风的孟茯身上,忽然笑道:“沈兄这眼光果然比常人毒辣。” 一样早就认得孟茯,他当时怎么没看出来,孟茯那粗布素衣之下,居然藏着这般绝色。 孟茯只觉得他这眼神怪怪的,看得自己心头发慌,忙拉紧了披风一些。 好在那韩宣云已经起身离开了。 片刻后沈夜澜进来,见孟茯将自己紧紧的裹在那鸦青色的披风里,只留了脑袋出来,便走了过去,满是倦意的俊容上露出几抹柔情,“今日,没吓着你吧?” 吓是没吓到,反正有惊无险,这会儿有沈夜澜在,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就是担心那薛蓉蓉,若是因此死了,这罪到时候该揽在谁的头上?“你表妹的事儿,怎么办?” “已打发人去找,你不必担心,这样的事情再有下次,你也不用管,她不是个小孩子了,总要为她的冲动付出代价。”沈夜澜对于薛蓉蓉此举,似乎十分恼怒。 孟茯‘额’地应了一声,心说自己什么忙是没帮上,反而是添了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0123:19:30~2021-01-0222:2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高云淡24瓶;16145215、丁丁10瓶;XYYY4瓶;少年十一2瓶;文荒君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但是也隐隐发现,沈夜澜是真的不喜欢那薛蓉蓉。 不过仔细想来,薛蓉蓉的确不讨喜。 自己准备让她逃,她却信不过自己,反而朝那辽人举报自己。而且还天真地以为她那沈大人表妹的身份那震慑到这些辽人。 便想她有这样的思路,只怕是真叫沈家的老太太宠坏了,如此看来,她在沈家老太太的心里是何等的重要了,不然怎么能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宠成了这副模样,事情的轻重不分就算了,连好坏都不能辨别。 沈夜澜似乎能看出她心里在什么,于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我祖母姓薛,当年薛家也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将门,曾经与□□皇帝一起打下这大齐的江山,薛家未曾破灭之前,府邸门口还有□□皇帝钦赐的镇国柱石。” 孟茯好像听说过,薛家后来被奸臣楚異陷害与金国勾结,一门二十七口人,全惨死先皇的刀下。 唯独剩下一个当时在南州沈家养病的小少爷。 薛蓉蓉便是这位病弱少爷的独女了。 后来沈家替薛家翻了案子,薛蓉蓉没了亲人,就一直住在薛家。 哪怕是个女儿,但因为是学家的遗孤,所以沈老太太也将宝贝一般养在眼前,万般爱护。 “她这样的身世,祖母放在她身上的心思远超沈家的任何一个后辈子弟,只是过于溺爱了,也养成了她如今的这骄纵性子。”祖母过份溺爱,与她是只有坏没有好的,等于捧杀一般,沈夜澜的母亲早前说过几句,却惹了老太太的不快。 只道是沈夜澜的母亲这个做媳妇的容不得薛蓉蓉。 所以自此后,谁也不敢多嘴,任由老太太折腾。 也正是薛蓉蓉这样的性子,所以沈夜澜的父母宁愿他娶了没曾见过面的孟茯,也不愿意他遂了老太太的意愿,娶薛蓉蓉做媳妇。 孟茯听到沈夜澜的这些话,一时觉得这薛蓉蓉如今这个样子,只怕老太太是脱不了干系的。 只是她也不好去说沈夜澜祖母的不是,便没在言语了。 转眼就到这寅时了,此刻正是昼夜交替之时,温度最低。 又马上要入秋了,这郦县还被群山包围,水汽湿气也就重了些。 孟茯穿得少,可这披风虽大,裹着里却是面空荡荡的,只觉得腰冷脖子冷腿脚都冷,不禁打了个喷嚏。 惊得静静坐在一旁不知思略什么的沈夜澜猛地起身到她跟前,口气竟有些着急:“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冷。但是她已经将沈夜澜的披风据为己有了,总不能叫他将衣衫也脱给自己吧? 可沈夜澜却已经脱下外袍了,“你先把这个穿在里面。”但是想起自己这外袍上溅了不少辽人的脏血,孟茯身上那样娇白的皮肤,弄脏了怎好? 不免就想到当时孟茯穿着折身西域舞娘的衣裳,在众目睽睽之下站着,心里就有些发闷,越想就越是生气。 孟茯愣愣地看着他脱下衣裳,明明要递给自己,又忽然穿上,还一脸凛然杀意,顿时给她吓得不轻,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先生?” 她这又软又轻的声音像是羽毛一般,落在沈夜澜心头,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恢复了常态,“我没事,这衣裳脏,这会儿也快天亮了,我带你回去吧。” 说着,见孟茯起身,很自然就拦上了孟茯盈盈不握的腰肢,给横抱起来。 孟茯刚想挣扎,就听沈夜澜说道:“你若走动,那披风也挡不住腿。”一双修长白得发光的腿…… 他都不曾好好看过,凭何再给别人瞧了去? 虽然这会儿外面也没什么人。 而孟茯听到他的话,忙压紧了披风,这样一来腾不出手去抓他的衣襟,觉得有些不稳,于是只能将整个身子朝他紧紧贴了过去。 隔着那鸦青色的薄薄披风,孟茯能清晰地感觉到沈夜澜手上的温度,不免是有些觉得不好意思,但回头一想,左右以后要嫁给他,就算是假夫妻,但肯定要住在一间屋子里,到时候肯定也会磕到碰到。 这会儿就权当是提前习惯了。 回到下处,天才微微亮起来,隔壁的婆婆却已经起来了,见沈夜澜回来,跟他打了招呼,有些担心道:“你家媳妇一宿没回来,我喊了老头去衙门里报官,也不晓得有消息了没。” “多谢婆婆,昨夜她与我一处,如今在屋子里,让婆婆费心了。”沈夜澜朝她谢着,见她打水,忙将手里的水给他送到灶房里去。 婆婆听着孟茯在屋子里,也就放心了些,见沈夜澜给自己打水,也就出去买菜了。 沈夜澜也趁着这会儿,借她家的灶火烧了热水送到屋子里去。 孟茯洗完了澡出来,沈夜澜也用凉水洗了,换好干净衣裳,将孟茯的脏衣裳要来,与自己那沾血的黑袍一并扔到灶火里烧了个干净。 回头又见孟茯穿着一身昏黄色的对襟衣裙,栗色镶边,不免想起昨儿她那一身勾人魂魄的妖媚模样,与今儿的装束简直是大相径庭,便忍不住道:“你不喜欢鲜一些或是暖一些花色么?” “喜欢啊。”孟茯哪里不喜欢了,只是她一直要干活,穿那些不要一个时辰就给弄脏了。 身上这个也是一天一换,但脏了不是那么明显。 何况她也晓得自己这身材有些超纲了,穿成这个样子,还能被那好色成性的萧元脩认出来,她要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以后上街哪里还方便“喜欢为何总穿着些,你年纪还小,若是喜欢就挑些好看的。”他想,待此间事了,待了玖皁城,就给她买许多好看的衣裳头面。 忽然又想起自己送她的梅花簪,“那个,你不喜欢么?” 孟茯先是没懂他问的是什么,直至发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上,才恍然反应过来,“与衣裳不搭。”戴上有些不伦不类了。 沈夜澜听罢,暗自点了点头,有些自责自己粗心大意,怎么上次就没想到给她买衣裳呢?不过这些他也不大懂。 算了,还是等回去了,带她去挑。 “走吧,咱们去吃饭。” 孟茯跟在他身后想,其实有些想问玲珑的事儿,但是昨天沈夜澜那时候的气场有些吓人,怕自己提起玲珑惹他不高兴,于是又给吞了回去。 寻了一处小店吃过早饭,沈夜澜也不放心将她留下了,索性将人带着去了昨儿晚上停留的那院子。 她好坐在隔壁看书,窗外是一庭秋菊,才打着花苞,想是缺乏打理,横七八竖地倒在一处,枝丫也没人修剪,看起来有些乱糟糟的。 靠墙处却种着两株碗口粗的桂花树,这会儿花金色的花朵还没完全凋零,仍旧将这一片小院晕染得香醉。 孟茯看累了书,便趴在窗前往外瞧。 那韩宣云领着一个小青年走来,也不知道絮絮叨叨跟他交代着些什么,只见那小青年频频点头,然后便转身走了。 孟茯本还担心打扰他们商量正事,转本抽回目光,没想到那韩宣云却朝她这两走来了。 “孟大夫。”窗户下面就是横七八竖的菊花,那韩宣云踩在花坛上走过来。 “韩先生有事么”孟茯好奇地看着他,想起那孙买办说他武功很高,底子好,身上的伤好得快,所以不由得将目光落到他手臂上绑着纱布的伤口,“没见骨头吧?” “见了也无妨。”韩宣云回着,转而朝隔壁窗户正好和孟茯这里别开的书房看去,“你家沈先生多半是被你这倒霉运气吓怕了吧?如今是打算将你做孩子一般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了。” 说道运气这一事,孟茯也很抓狂。 她上一辈子运气就不好,别人值夜班的时候,都没什么病人。 轮到她值夜班,运气好的时候就五六个产妇来生孩子。 那不好的时候,曾经有高达十五个产妇,自己根本就忙不过来,有时候还遇着那胎心异常,或是大出血,有一次还遇到那羊水栓塞。 半条命都给她吓没了。 同事们都不愿意与她值班,实在没办法碰在一起了,也是叫苦连天的。 反正她是大半夜随着产妇转院去上级医院好几次,有一次路上还出了车祸。 她就盼着医院里赶紧将妇产科分成妇科产科,她也好去妇科。 可是没等到医院分科,她就到了这里。 运气也没见好过。 如今听到这韩宣云侃调,也是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好运气全部用来遇到沈先生了,我也没得法子。” 韩宣云听罢,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家沈先生若得了你这话,必定十分欢喜。不过他也没办法一直带着你,我估摸着这一次回了玖皁城,就将你送到他兄长府上。” 孟茯听着这意思,沈夜澜还要远行?不免想起了沈大人的话,只说沈夜澜是个极少归家的人。 下意识就朝韩宣云问道:“他要去何处?去多久?” “去多久不知道,兴许要去草原一趟吧。我们干的这些事你也知道了,已经死了不少兄弟,就是不知到底有没有用。” 他们做的这些事情,每一件都算得上是行侠仗义,不计报酬,却每一次都有着性命之忧。 其实孟茯不解,沈夜澜既然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郎,他要做的这些事情,有朝廷势力不是轻而易举么?又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跟这一次凤凰山矿的事情一样。 所以便问道:“你们要做的,既然都是为了老百姓,那为何不与朝廷合作呢?” 韩宣云听到这话,却是‘呸’一口。 不过倒不是吐孟茯,而是对当下的朝廷,“但凡没读过书的人都晓得,如今咱们这大齐朝廷是个怎样的,反正我等是灰心了,靠着他们不如靠自己。” 朝廷腐败,皇帝贪图享乐,不问朝政,这倒是事实,不然好好的一个齐国也不会折腾成这番模样,叫四方诸国虎视眈眈,都恨不得来咬下一块肥肉。 事实上辽国金国都蠢蠢欲动好几次,也得了不少的好处。 韩宣云显然没有打算跟孟茯说太多,又因提起朝廷,满腔都是愤愤不平,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便先走了。 可他的那些话,却像是在孟茯心里扔了一块石头一般,再也安不下心来看书。 等着沈夜澜来寻她吃午饭,少不得要问起:“韩先生说,你要去草原上,去多久?” “还没确定,是那萧太后寿辰,但朝廷那边还没合适的人选。”事实上是那样的狼虎之地,文文弱弱的齐国人们不愿意去。 可这一次又非去不可,因为是那萧太后六十的寿辰。 至于沈夜澜想去,还是想在暗处将这凤凰山的事情扩大些,暗中推波助澜,使得黑水部落与萧家彻底反目。 中间还有一个白隼部落。 这时候孟茯却忽然道:“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嗯?”沈夜澜颇有些好奇地看着她,“方才宣云的话我听到了,这一次朝廷没有人愿意去,所以他希望我做了这使节,一路上也能给予他们不少方便,到了辽国也好行事。” 但是他实在厌恶这个朝廷。 孟茯没有想到他竟然猜到了自己的意图,但还真没发现韩宣云跟自己是一个意思,只继续与他说道:“我从前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位年轻人,他生的时代和我们是有些相似的,他年少一战成名,精忠爱国,嫉恶如仇,却因性子过于直爽得罪了当时的权贵,所以郁郁不得志,直至临死也没能再继续上沙场。” “他有一首词,我记得甚是清楚,‘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①。这整篇词里,唯独第一句和最后一句是真的,其他的便都是他的梦。” “是梦,也是他一生的梦想,只是到他临死,家国仍破,江山未归。他兴许是时运不济,但是他一颗心终究是是牵挂这百姓和国家,可惜他遇到的朝廷和咱们的朝廷也是一般模样,他不得重用郁郁而终,到死也没有放下面临破亡的家国。他的国家兴许欠了他一个盛世,也辜负了他的一腔热血。” 孟茯说到此处,朝沈夜澜抬头看去,“你与他有一样的梦想,所以我想说莫要辜负了这一腔热血。”毕竟沈夜澜的家世摆在那里,自己又曾经是状元,他想要做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既然心中有梦,有大好的资源,为何还要一个人踽踽独行孤军奋战呢? 也许他站了出来,会让许多已经放弃的人又重新看到希望。 这大齐不乏胸中有梦想之人,亦如这韩宣云。 朝廷的衰落,又不能代表所有的人放弃了这个国家和民族。 那仅仅代表了一部份罢了。 沈夜澜静静地看着孟茯,也不晓得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多少,眉眼里含着几许思略,似乎又在认真想,似乎又只是单纯地看着孟茯。 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洒在他半个肩膀上,衬得他整张脸都显得温华清雅。 孟茯不敢去打扰他,该说的她已经说了,有没有用她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大家都是凡人,离不开这人间烟火,可像是韩宣云他们这些人,将自己都全搭在了这些事情上,连性命都没有办法保障。 他们死了,还要将家里的钱财砸进去,那家里人呢? 明明他们是再位大齐的子民们奉献,可这对他们的家里人不公平。 而朝廷那样的好资源,却在一旁白白给那些庸才贪官糟蹋着。 与其如此,沈夜澜还不如给拿过来放在韩宣云他们的身上。 而且很多事情,经朝廷的手一过,明明就是事半功倍的。 远比他们这样师出无名要好办得多。 就如同这一次韩宣云他们想要去辽国,如果沈夜澜能做这个使节,那就方便了许多。 “你说的对。”良久,沈夜澜淡然地回了孟茯一句,“吃饭去吧。” 孟茯有些摸不准,他这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 直至晚上那韩宣云拿着一个折子,在她窗户前走过,笑道:“果然还是这枕头风最好使。” 孟茯脸顿时红了大片,“你胡说什么?” 那韩宣云却是笑得开心不已,很快就跨出了小院。 这时房门从外被推开,是沈夜澜走进来,“天色不早,回吧。” 在这郦县又待了两三日,孟茯偶然听到有人和沈夜澜说起薛蓉蓉的消息,说是被那格日勒带到山里去了,正打发人去找。 好歹还有个踪迹,但愿能寻到人吧,不然那沈家老太太不得将沈夜澜给活生生撕了。 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回玖皁城。 因回来得太晚,便没有去沈夫人那边接孩子。 家里没什么现成的,孟茯只能下了两碗面条,切了些熏肉做臊子,与墙根底下扯来的小葱炒香,撒在面条上。 沈夜澜在一旁帮着切葱切肉,孟茯有时候晃眼瞧过去,仍旧觉得太不真实了,那样一个高门贵胄里出来的少爷,应该是身娇肉贵,不食人间火的。 可沈夜澜做起来很顺手,连那葱花都比孟茯切的还要好。 她不禁发出疑惑,“你不是不会做饭么?”她可清楚地急记得,当初沈夜澜请自己做厨娘,说是不会煮饭。 可她看着方才沈夜澜那架势,切菜掌勺,是样样都很是在行的。 “我练剑,刀工好。”俊眸瞥了一眼锅铲,“一个道理,跟挥剑一样。” 他是不言苟笑的人,在正经不过了,孟茯很难认判定他是不是再说谎糊弄自己。 只半信半疑道:“那你去摘几个梨子来。” 院子里的黄皮梨已经熟透了,正好这面条没有汤,摘了几个梨子来切在盘子里,搭着吃,也就不会觉得面条那么干。 很快,两人便将准备好的面条梨子抬到树下的石桌上,沈夜澜抬手挂了灯笼,两人面对坐下。 头上一轮明月,照得满园华光,处处都透着静怡温暖。 沈夜澜想,也许这才是大家心底真正的梦吧?只是不赶走辽人,守住国土,这一份温暖,也不晓得还能维持多久。 他抬头看着对面低头吃饭的孟茯,眼里溢着暖意。 孟茯心里挂记孩子,第二天一早,连早饭都没吃就忙去接萱儿和兰若。 萱儿见她自然是欢喜不已,忙收拾着小包袱,马上就要跟着她回家。 真真是应了那句话,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这府上住得再怎么好,大赵氏对她再怎样好,她还是想着回家,想回到孟茯身边去。 而且因为一直都住在大赵氏这屋子里头,所以很多时候一日三餐都是她陪着大赵氏吃,这感情自然也出来了。 尤其是大赵氏旧病犯了的那些天,她一直跟着在床前陪着。 本来她和自己那侄女小时候又十二分像,于是大赵氏越发疼她。 所以如今见她要走了,是十分舍不得的,一面故作难过捧着胸口说道:“好个小没良心的,连阿娘一来你就不要我这老太婆了,好叫我白白疼你一场。” 萱儿拿不定主意她是不是真的伤心了,忙扔了孟茯的手上前去哄,“老夫人别难过,我过两天就来看您哦。” 大赵氏这才笑了。 这里孟茯和大赵氏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去见沈夫人,也瞧见了沈浅儿。 她与萱儿一处说话,也是依依不舍的。 从府里出来,孟茯领着姐妹俩去馆子里吃了早膳,在就近的小菜场买了不少菜,这才回家。 鉴于自己这运气一向不大好,索性也不出门了,开始坐在院子里碾药。 给沈夜澜做的药都没了,她还想配置些温养女子内体的药丸,所以也不怕无聊。 一面问着萱儿和兰若在府上的事情,少不得是要提起薛蓉蓉害她们的事儿。 “幸好我听阿娘的话,没敢要她的东西,送到大夫人的屋子里去了,不然她那天的模样,分明是一定要审兰若姐姐,然后肯定打算到我房间里来搜。”萱儿并不知道薛蓉蓉在郦县被格日勒劫走的事儿,以为她已经回南州了,“不过好在她还算要脸皮,第二天就悄悄收拾包袱走了。” 连萱儿这种几岁小丫头都能看出来的阴谋,倒像是薛蓉蓉能做出来的事儿。孟茯听了这心里也有些后悔,若是晓得薛蓉蓉曾经这样算计过孩子,当初她跑去找沈夜澜,自己就不要跟着去找的,不然也不会有后来被劫到凤凰山上的事儿。 也亏得叫沈夜澜把自己带回来了。 可若是运气差了那么一些,真被那辽人带走了,还不晓得过的是什么鬼日子呢。 不但如此,还听兰若和萱儿一起说她当初在南州时候,如何对待沈浅儿的。 叫沈浅儿白白受了许多委屈,又无处伸冤。 孟茯听得这一桩桩事儿,越发觉得这沈家老太太是个难缠的,不免是有些担心起来,虽然跟沈夜澜是做假夫妻,可到时候去沈家了,对她还是要晨昏定省的,沈夜澜这个亲孙子她是要留给她娘家侄孙女的,如今被自己占了去,能给个好脸色么? 想到此,不免是忧心忡忡的。 不过因为去了这一趟郦县,与孩子们也好久没聚在一起了,所以打算晚上亲自做一顿丰盛的饭菜。 唯独有些可惜,若光若飞在书院里出不来,昨晚自己才问过沈夜澜,他说还得大半个月呢。 早上买了现杀的半只鸡,一尾鱼,还有些河里捞出来的新鲜虾子,以及一块里脊肉。 蔬菜有嫩绿的豌豆尖,一把三四两重的小白菜,还有些茄子黄瓜儿。 萱儿吃不了多少辣,所以鸡给炖了清汤,辣蓼胡椒姜蒜做了蘸碟。 这里还没有辣椒,但齐国人又喜欢吃辣,所以这些辣蓼草芥末一类,便是常常用到的调料。 鱼做了松鼠鱼,不过是她的刀法实在不好,炸出来模样不大好看,引得兰若和萱儿在一旁笑了好一会儿。 里脊肉炸了肉酥,分了一些肉出来剁了肉沫,跟着蒜蓉一起炒了小白菜,也是十分下饭的。 还切了不少火腿跟着虾子煎了饼子,嫩绿的豌豆苗扔在滚烫的鸡汤里,又香又鲜。 茄子做了鱼香,瓜给凉拌。 六菜一汤就给做出来了。 正好整整齐齐抬到院子里的桌子上,沈夜澜就好似跟掐着时间一般回来,萱儿忙迎上去:“先生今儿有口福了,阿娘亲自下厨做了饭。” 沈夜澜也有些怀念孟茯的厨艺了,虽不是多好,也不能和那些个名厨相提并论,但那家常味儿却不是旁人能模仿得来的。一时也有了兴致,忙将带回来的礼盒放回屋里,便去洗手,到厨房里看有没有要帮的地方。 孟茯见了他,似有些委屈地同他说道:“你若早些来,我切的鱼就不会叫那俩丫头笑话了。”颇为有些告状的意思。 沈夜澜闻言,扭头见到院子里那桌上放着的鱼,“你那是什么个吃法?” 孟茯本来还指望他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没想到他竟然没看出自己做的是松鼠鱼,当下有些气,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我那是松鼠鱼,那么大一只松鼠坐在盘子里,你瞧不见么?” 沈夜澜听着她这带着些小火气的声音,忍住了笑,一本正经又改口道:“看出来了,只是从前看见的松鼠鱼都是躺着的,第一次瞧见坐着的,颇为新鲜。” 然后昧着良心夸了一句:“不错,不错,真的不错。” 孟茯也十分好哄,那脸上一时就挂起了笑容,“算你还有些眼光。”又有些懊恼:“忘记给你买些酒了。” “我不喝,就与你们吃饭。”他也不是很爱喝酒,只是有时候遇着朋友,推辞不过,抬起杯盏应酬一下罢了。 “也好,喝酒伤身,多喝汤对身体还好呢。今天的鸡特别新鲜,我看着现杀的,鱼也不错,听说是天还没亮就从河里捞出来,也是现杀的。”孟茯将碗递给他,才想起问:“你洗手了么?” “洗了。”沈夜澜也不觉得她啰嗦,反而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生活。这饭菜的味道,也不是大宅子里从厨房里用食盒送来的大鱼大肉能比的。 四人分四张凳子坐下,萱儿早就迫不及待地想动筷子。 但还是给忍住了,见孟茯和沈夜澜两个长辈动手,这才将筷子伸朝那所谓的松鼠鱼。 不过孟茯比她先一步,夹了一筷子递过来,“口是心非,一面说不好看,吃的时候你倒是比谁都着急。” 小丫头一边吃着,一边笑道:“我只说阿娘做得不像,也没说不好吃。” 因为菜做得有些多,所以也吃得慢了些,等吃完在院子里坐了会儿,萱儿便嚷着要摘梨子。 沈夜澜便抱着她摘梨子。 孟茯在屋檐下看着,心里不由得想,若是以后自己也有一个像是萱儿这样软软糯糯的女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孩子的爹在哪了? 目光不由自主朝沈夜澜身上看去,但又觉得不现实……他怎么可能喜欢自己这一款? 于是赶紧将这心思收起,不然真变了味,以后对自己只有坏处没好处,到时候还怎么相处? 她才将这心思压下,哪了想到兰若带着萱儿睡下后,沈夜澜过来敲响了房门。 孟茯过去开门,迎面便是一个精致的盒子,“什么?”糕点?不该这么多吧? 以前她伤着的时候,沈夜澜时常带零嘴回来。 “一些衣裳首饰,我不大懂,寻了掌柜夫人,她跟着挑选的。”沈夜澜这话说的和自然从容,神情也是淡然自若的。 反而是听到里面是衣裳首饰,孟茯这收礼物的人有些紧张起来,“我有衣裳首饰呢……” “我知道,但那不是我送的。”沈夜澜将她的紧张一扫眼底,心里止不住地快活起来,想来孟茯还是挺喜欢收到这份礼物的,有些后悔,早该送才对。 孟茯见他清华背影转过身下了台阶,朝对面房间走去,这才回过神来,忙关了门。 和大部份女人一样,她喜欢拆礼物,跟拆快递是一个感觉,哪怕晓得里面是什么,但也忍不住这份想要打开的冲动。 而且这份礼物因为不是她自己跟着去挑选的,所以还有些开盲盒的惊喜和期待。 里面竟是三套衣裙,一套藕荷色,另外两套分别是雪青和艾绿。 前一套是交领阔袖里外三层,但都料子都十分轻薄,有些魏晋风的意思。 其他两套则是大齐当下流行的对襟。 还有几件搭配的首饰,不是十分耀眼出挑,但配起来却十分得孟茯的心。 但是问题来了,新衣裳新发簪有了,但自己在梳头上一只没有天赋,所以平时都是随便绾起来。 如今再随便,似乎有些对不住这新衣裳和新发簪。 她不免是发愁,所以第二天也没穿。 沈夜澜显然是满怀期待的,却见她又穿了这灰扑扑的一身,不免是将疑惑问出口:“你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但我不会梳其他款式的发髻。”反正也不是外人了,昨日那坐着的松鼠鱼都叫他们笑话过一回了,孟茯现在也不怕沈夜澜笑。 没想到竟然听沈夜澜说道:“你去换,我教你。” 孟茯不想动,这都穿好了。 可是沈夜澜一双眼睛就一直盯着她,势必要她去换了。 孟茯没法子只得又回了房间,换好了那套有些魏晋风的藕荷色,便拉开门伸出一个脑袋,“好了。” 她自打穿越来这里后,除了第一天,之后再也没穿过这样好看的衣裳,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沈夜澜见她那小模样,心底忍不住有些发笑,一面上了台阶,进到屋子里去。 但见孟茯有些局促不安地捏着手,“怎么样?”她在镜子里看了一回,觉得还行,但这散批着的头发,有些煞风景了。 “很美。”这会儿沈夜澜倒是吝啬起来,夸赞的话也只说了两个字,不过手臂却已经扶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带着坐到妆台前,修长的手指捡起妆台上的桃木梳,替孟茯绾发。 冰凉乌黑的发丝在他好看的指尖来回穿越交错,很快一个好看的发鬓便绾了出来。 孟茯看得有些呆了。 不过她并不是看自己,而是看镜子里认真绾发的沈夜澜。 人好看,手也那样好看,还这样巧。 她忍不住这想,这男人多半除了不会生孩子,应该旁的都会了吧? 同样也是一双手,为什么自己就不如他?忍不住在心头叹了口气,跟着越优秀的人住在一起,就越是显得自己的平庸了。 孟茯仔细想来想去,自己竟然没有一丁点的优点。 眼见他梳好发鬓,连忙将自己的簪子和他送的,一并从抽屉的匣子里拿出来,“戴哪个?” “这个怎样?”沈夜澜拾起的,是他第一次送孟茯的那朵白玉梅花簪子。 藕荷色的颜色本来就浅,戴着那支玉簪很是搭配。 也不会觉得单调。 孟茯已经十分满意了,忍不住在心底感慨一回,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可沈夜澜却不满意,“有些胭脂就好了,你身体该补血了,这唇色太淡了。” 孟茯听到这话,回头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服气:“我才是大夫。”贫血不贫血,难道自己心里还没数么? 不过这嘴唇好像还真有些淡了,若是能红润点,应该更好看。 便道:“我回头自己开一副药调理。” 沈夜澜没言语,而是朝窗外看过去。 外面,是兰若和萱儿的声音,两人已经起来了,不知在说着什么,叽叽喳喳的。 孟茯不由得紧张起来,忙转身朝沈夜澜看去,朝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显然,是怕两个孩子发现沈夜澜一早从自己房间里出去。 一面有些不习惯这及脚跟的长裙摆,小手拽起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朝着房门口朝外探去,想等着她二人到厨房里去的时候,就趁机让沈夜澜快些出去。 等了片刻,兰若果然带着萱儿去厨房了。 孟茯急得忙转身招手,本意是让沈夜澜趁机出去的。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夜澜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自己身后了,她这忽然一转身,手就抓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吓了一跳,正要松手,又怕自己后背碰在门上发出声音,引来孩子们。 于是只能紧紧拽着他胸前的衣襟不放。 等她站稳,沈夜澜的里衣都被她扯开了。 这秋老虎才来,天气越发炎热,本就穿得轻薄。 孟茯看着眼前肌理分明的胸口,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想要张口解释自己不是有意的,但又怕站在这门口说话外面能听到,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沈夜澜。 希望他不要误会,自己对他是半点肖想也不敢有的。 他对自己已经这么好了…… 沈夜澜仍旧是一贯作风,不言苟笑,孟茯甚至觉得他现在的神情比平常严肃,便想他莫不是生气了?急得忙伸手给他将衣襟塞回去。 可是衣带都扯松了,她刚归位,又垮下来,那胸前肌理分明的肤色便又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看得她心慌慌的,手脚越发不听使唤。 “嗯?”忽然,沈夜澜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的腰带。 他是要自己解开腰带,给他将里衣穿好?这果然是生气了,不然怎么不自己动手呢? 孟茯觉得自己理亏在先,他给自己买新衣服新首饰,还好意进来给自己梳头,可自己干了什么? 如果地上有裂缝,孟茯可以将脑袋全部扎进去。 但是没有,她只能硬着头皮,颤着双手去给他脱下外袍,将衣裳一点点解开,又重新穿好。 沈夜澜也站在远处,屋子里出来她手底动作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外,便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孟茯觉得耳朵烫,脸也烫。 沈夜澜看着身前的孟茯,不止一次想要捉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但是不行。 他所知晓的礼教,没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她进门,自己是绝对不能去动她的,这是对她的尊重。 哪怕现在他有些忍不住了。 但还是要忍。 而且他太确定不过了,孟茯并没有把他当做一生的伴侣来看待,到目前为止,她只怕还是将他做沈先生来看待。 两人中间的这份疏离还没有越过,沈夜澜怕自己举动出格,反而吓着了她。 孟茯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声音低得犹如蚊蚋一般,连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好了。” 然后头顶传来沈夜澜冷静的声音,“嗯,下次小心点。”然后他便开门出去了。 他出去的那一瞬间,孟茯看到院子里站着的萱儿和兰若,不知为何慌得不行,好似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般,忙将房门关上,双手捂着滚烫的脸颊,急匆匆往镜子前去。 “咦?”没红,她的脸居然没红。 那岂不是白紧张了?害得她一直垂着头,生怕叫沈夜澜看到不好。 不过沈夜澜刚才这样光明正大地从自己房间里出去,萱儿和兰若又不是瞎子,肯定是看到了! 自己折腾了那么久,不就是不想叫她俩看到么? 可如今到底还是看到了,会怎样想? 她又陷入担忧中。 最后反而是萱儿来敲门喊她吃饭。 孟茯也不能一直藏在屋子里,而且听着沈夜澜已经出门去了,便开门出来。 “哇,阿娘您好好看哦,跟天上的仙女一样。”萱儿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正经梳头,还穿了颜色好看的新衣裳,忍不住惊呼起来,早忘记了要问为何沈先生会从她屋子里出来的事儿? 一面喊着叫兰若来看。 孟茯心说仙女才不像她这样蠢呢! 作者有话要说:①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作者:辛弃疾(宋) 今天早点发,要出门玩耍~~~没有二更,不用等,真写了二更,我也不可能分成两次发,多费劲!感谢在2021-01-0222:29:32~2021-01-0303:3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孟茯本来就是那种天生的冷白皮,以往穿着那些个老气横秋的衣裳,只觉得她整个是苍白无神,甚至是有些老态。 可这才换了一身衣裳,那叫人艳羡的细腰也显了出来,该廋的地方廋,该有肉的地方也有肉,要说整个人有种焕然脱骨的感觉也是不夸张的。 兰若见了,也是惊讶了一回,她一直都好奇,沈先生喜欢孟茯什么?但是现在隐隐约约懂了些。 四姐还在的时候就常说,男人嘴上虽然说得道貌岸然,但他们那心里头啊,还是最喜欢漂亮的姑娘。 不过这一点兰若倒是冤枉了沈夜澜,他当初决定去姜家村做先生,只因为他在街上看到了孟茯不畏流言蜚语,想救人时的不顾一切。 目的就是那样纯粹,就是想救人而已,不曾掺杂丝毫的杂质。 所以她即便在万人中央,也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可沈夜澜看到她的时候,却是觉得她的身上是带着光的。 想也正是这样,在这茫茫人海里,他眼里只能看得见她。 他的心底,也想像是孟茯那样,为了救人可以抛去所有,不顾一切。可是对于朝廷的失望,让他无心入仕。那时候的他也许就像是水中的浮萍,并不知道要漂往何处,只顺水而流。 可遇到孟茯后,他想要试着停下来,不在随着水流四处漂泊了。 但兰若不知道沈夜澜情从何起,这会儿也是把他划入了以貌取人那一类里。所以很好奇那沈先生到底是个什么眼神?还是说他眼光异于常人?能一眼看出打扮得犹如三四十岁妇人的孟茯其实是个娇俏的美人。 毕竟眼下孟茯这收拾起来,既有着那些高门大户里贵小姐们的姿态,却又有着她们没有的平易近人。 眼睛不由得落在孟茯胸前,忍不住移到她身后,垫着脚尖又往下看。 “你做什么?”孟茯好奇为何她跑到自己身后,拿下巴垫在自己肩上,看个什么? 就听兰若很认真地说道:“我想看看,这样能不能看到您的脚尖。” 孟茯得了这话,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忙往前走了两步,“你这丫头,越来越不正经了。” 兰若似乎还是年纪小了些,从前又跟着浔娘身前,多半也听了不少荤话。于是不觉得说这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而继续认真地说道:“我二姐也跟您一样,站着都看不见脚尖,总说走两步就累得喘气,可我瞧您也不累……” 孟茯哪里还能听下去?这种话她也是曾经在寝室里跟小姐们们讨论过罢了。可是兰若才多大?而且萱儿还在这里呢?当下忙给她打断:“越说越是离谱,你就不怕叫人听了笑话。” “这里没得旁人。”兰若见孟茯红了脸,忍不住笑起来。不过也想到了萱儿在,方没再继续。 孟茯只叫她说的极其不自在,心说自己这自打到了这个世界,一直忙于生计,哪里有旁的时间去考虑别的?也没去注意,走路喘气什么的。 但叫兰若这样一说,倒也察觉到了,正常步行倒是没有什么关系,可真跑起来,这的确是有些不方便。 穿了这新衣裳,又因是好料子,孟茯抬起筛子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像是从前穿着最普通不过的衣裳,丝毫不顾忌。 颇有些蹑手蹑脚的,兰若见了,只忙从她手里接了过来,“以后这些活儿您就别沾手了,叫我来做吧。免得每日我总觉得蹭吃又蹭喝,都不好意思多添两碗饭。” 孟茯叹了口气,“罢了,明日我还是还回来吧。”哪里能叫兰若一个人做了,虽不是什么重活儿,但自己也是闲不住的人。 这话不知道沈夜澜怎么就晓得了,日暮沉西的时候,孟茯戴了自己做的围裙和袖套在厨房里烧菜的时候,他使唤着萱儿和兰若进了孟茯的房间里,将她那些旧衣裳都给翻了出来,然后便带到了厨房来,很自然地坐在灶前添柴烧火。 每一个时代都是有迷信的人,更何况是这样的年代? 所以这穿过的衣衫,在大家看来都是沾了人气儿的,断然不能随便扔了,也不好送人,毕竟这也不是那闹灾荒的时候了。 因此这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放在火里烧了。 衣裳都是些粗布衣服居多,更不可能谈添加剂一事儿,孟茯一直站在另外一边,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自然也没察觉。 直至她发现的时候,衣裳已经烧得七七八八了。 到底是觉得可惜了,好些都还算是半新的呢,少不得将沈夜澜连带萱儿兰若教育了一回。 也幸好这两个丫头没将她的里衣也翻找出来。 外头穿的她是没有讲究,但贴身的衣物却是尽量买些好的。 如果真的都烧了,她那心多半是要滴血的。 饭后仍旧在梨树下坐着乘凉,兰若带着萱儿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花绳,便去睡觉了。 树上的梨子今天下午趁着沈夜澜回来得早,所以都叫他给摘了下来,洗得干干净净的,都切块去了芯。 孟茯见时间也不早了,便也起身去厨房。 这几棵梨树结得满树的梨子,个儿虽多,但因都挤在一处,春天的时候没有疏花,所以个头不大。 剩下的这些小梨子,孟茯就打算一部份用来泡酒,一部份用来做酸梨。 因此晚饭后就用干草和冰糖熬了汤汁,这会儿已经凉透了,便让沈夜澜帮忙,“厨房碗柜旁边的架子最底层上放着两个坛子,麻烦先生帮我搬过来。” 若是以往肯定自己动手了,空坛子也不重,但这如今不是穿了这身衣裳么?她有些不方便。 梨子还没熟的时候她就早做了打算,所以坛子早就洗干净了。 这会儿沈夜澜给搬出来,她便将梨子分别装好,一只坛子里倒了酒,一只坛子里则倒了冰糖和干草。 “这酒是给你的,酸梨是孩子们的。”孟茯一面封着坛口,一面让沈夜澜帮忙抬到厨房里去,跟在他身后说着。 沈夜澜并不好这一口,一直都觉得喝酒误事,尤其是见过自己族里的兄弟们,喝酒和做下不少混账事儿,于是在这一方面就更严以律己。 所以听到孟茯说专门给他泡的,有些意外,但嘴角也不自觉微微扬起来。“我不爱喝,不过这玖皁城秋天过后,就直接入冬了,到时候会下雪,等我挖两株梅树来种在墙角,到时候在书房里烫着酒赏着梅,倒也是不错的。” 他这么一说,孟茯看着院子里,除了左边那墙下的几棵梨树之外,便是自己在前面墙角种了些葱蒜,的确是单调得很。 因此也点头道:“好。” 孟茯又将厨房收拾了一回,沈夜澜在一旁搭着手,说着些闲话。 有那凤凰山上的,也有衙门里的事儿。 然后沈夜澜便主动道:“折子已经送到京里去了,我也不要别的,就做这一次去辽国的使臣,他们正愁着没人,只怕正欢喜,所以批文符节想来很快就会来了。” 言下之意,这一趟辽国是去定了的。 孟茯早该猜到了,那天韩宣云说什么枕头风好使的话时,那手里拿着的,只怕就是沈夜澜要送到京里去的。 这玖皁城去京里,驿里来去快的话,走水路最多十天左右罢了。 就算上在京里要耽搁两三天,那也最多是半个月。 所以这半个月后,他便要走了。 虽说都是一样的人,可是民族信仰不一样,所以孟茯很担心沈夜澜到了草原上,如今大齐也算是弱势一方,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也不晓得是要受多少罪,吃多少苦了。 又听说那草原入冬后,温度低得可怕,便道:“那我早些给你准备行李,那边冷,明日我去买些羊毛回来,过冬的衣裳就不要铺棉花了,用羊毛吧。”这里临近着辽国,卖羊毛的辽人不少。 棉花和羊毛崭新的时候,其实都是一样暖和的。但是时间久了,这棉花就容易变形,而且也不如羊毛保暖了。 孟茯当然知道沈夜澜到时候做了使官,这衣裳自然是有人打理的,但还是觉得羊毛的衣裳能暖和些。 沈夜澜并没有拒绝,他是练武之人,就是只穿夏袍也是能御寒的,但是见孟茯原意将心思花在自己身上,心里是暖的,所以颔首应了,“如此就要麻烦你了。” 但不放心孟茯出门,便道:“我明早喊孙大过来。” 孟茯自是应了,她也不单只买沈夜澜一件衣裳的,既然是要买,这玖皁城又比老家冷,那肯定是要给孩子们的份也买了。 自己也拿不动,正好叫孙大帮忙。 这时只听沈夜澜说道:“若光若飞虽素来是那自主独立的,但是书院里文课武课一起上,很多琐事是忙不过来的,我打算明日领了孙大家的两个孩子过去,给他两人做个书童,你怎样看?” 其实他一开始是没选中的,只是后来韩宣云提了一句。 他想着如今孙大在码头上,两个孩子整日提着篮子在街上卖些零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让他们去跟着若光若飞,跟在身边也能认得几个字。 孟茯当然觉得好,他看着两个孩子在街上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卖零嘴,又没得什么生意,是十分艰难的。但她更担心的是那银钱的事儿。 沈夜澜哪里还不了解她,见她那表情就将她心底的担忧猜了个七八,“管吃管住,往后若是听话懂事,长大了我给他们寻个体面活计,假如若光若飞出息了,也能继续跟着,以后在身边做个长随管事,也比过跟着孙大在码头上做苦力强。” 原来是不要钱的,但在书院里吃饭的银子却要自家来付。孟茯还是忍不住问一句:“那一年得花多少银子?我最近也没开门做生意……”手里的银子也不晓得能维持多久。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让沈夜澜打断了,“你既跟我订了亲事,我难道还能饿了你不成?何况说起来我还是他们的启蒙先生,常言说的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银子我出也是理所当然。” 孟茯竟然没得话反驳。 这时候沈夜澜又说道:“你想继续开门做生意,我是不会阻拦你,但这玖皁城不安全,你还是少出诊,尤其是晚上。”说到此,似乎觉得若是自己不叫她出门,真遇着那等着救命的,孟茯也不可能不管,便道:“上次那个玲珑,我再使她过来,你出门就带着她。” 孟茯倒没拒绝这份好意,到底是小命要紧,连连点头了,朝他谢了一回。 话罢,各自回房休息了。 孟茯洗漱完毕坐到床上,只见着墙上那沙漏,发现竟是已戌时三刻了,也忙躺下了。 第二天她领了孙大去买羊毛回来没多会儿,玲珑就来了。 年纪似比她大一些,生得也出挑,桃腮弯月眼,看起来其实是有娇俏的,只是个头却比寻常女子高了些,因此无形中也显得多了几分英飒。 她来了,听着这话里言间的意思,是要寸步不离跟着。 那岂不是要住在家里?可家里左右就这么几间房?总不能将若飞他们兄弟的房间腾出来给玲珑住吧叫她跟着兰若和萱儿在一处,又太挤。 便琢磨着,叫萱儿跟自己睡,兰若和玲珑住在一处。 她还没着手收拾,沈夜澜就回来了一趟,把他自己的东西都搬到了书房里去。 堂屋两侧的房间里,一处是仓库,堆着些药。 一头则是简易书房。 孟茯以为衙门里今天没事儿,所以沈大人这么早将他放回来了,正合计着问他喜欢什么料子,趁着今儿有时间,一起去布坊看一看。 可是与他说了不到两句话,他就急匆匆走了。 看着玲珑搬进了沈夜澜原来住的房间里,孟茯才有些后知后觉,他这是专门回来腾屋子给玲珑住?这是把自己做废物来看了么?难道这点小事自己还办不了么? 便又想,莫不是怕自己怠慢了玲珑? 不过手里事儿多,下午她才将羊毛晒在院子里,就有客人上门。 还有沈夫人的帖子作保,孟茯便跟着去问诊了。 那些个羊毛都是洗干净了的,但却还是一团一团的,得人工撕扯开来,才会变得像是云朵一般柔软。 回来时候已经天黑了,下午些的时候,她才出门没多久,天气就变了,阴沉沉的,只是一直没下雨,拖到了那这快天黑的时候,才飘起些毛毛细雨来。 孟茯一心挂记着院里晒着的羊毛,恨不得一步做三步。 不过回来却见沈夜澜在,早就带着兰若萱儿将羊毛收起来,如今就放在库房里。 他正在书房里收拾床铺。 他之前回来,就将东西都放到书房,孟茯也不晓得哪些能动,哪些不能动,所以一直没敢给他收拾。 这会儿见他在里面,才进来帮忙。 厨房那头,兰若在做晚饭,玲珑帮着打下手,孟茯一边给他铺床,一边试探地问道:“我看玲珑姑娘也是个周正好看的,又会武功,你叫她跟着我,是不是太委屈了?” “正是她会武功,我才叫她跟着你。”沈夜澜正在整理着自己房间里抱出来的那两堆书,哪里还没听出孟茯试探,便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她就是个侍女,我晓得你不习惯,可你是我未来的妻子,往后我还要做官,身边少不得要带几个人了,你须得早些适应了,性子莫要软绵。” 孟茯听罢,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假的’。 沈夜澜却想到她这颗心太善良,生怕她以后叫下面的人欺负了去,便又叮嘱道:“你待他们好,是他们的福气,可是林子大了,难免是有些参差不齐的,不见得会记着你的好,所以你这心里,也要留一些心眼才是。” 孟茯听到这话,反省了一下自己,也不是她多善良,只是她还没有适应这个社会罢了。 这样的世道,说得难听一些,的确是要心狠些才能活得长久一点。 关键她自己又不似沈夜澜这种有本事的,有时候好心做好事,却是有些自不量力了,反而给人添麻烦。 于是连连点头,“我晓得了。” “你知道便好。”可沈夜澜这口气,分明就是不放心。 也是,若是时间快的话,要不了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要启程去辽国了,这一去少说三两月要的,就怕孟茯吃了别的亏。 收拾好屋子出来,饭也做好了。 因为人少,于是也就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了。 玲珑前头在郦县的时候,就暗中跟着孟茯好几天,但并不如当下这样直接的接触。 更何况沈夜澜还在,她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三公子,再无那一身高傲冷漠,满身的人烟烟火气息,却只是因为身旁坐着的孟茯。 可见,那韩先生是没说错了,三公子果然是动了情,这位孟大夫,想来往后就是女主子了。 于是也不敢怠慢半分,一点多余的心思也不敢有。 家里多了玲珑这么个大人,那些个羊毛疏起来,也快了许多,不过四五天,就得了两件衣裳的量。 这日孟茯趁着沈夜澜回来得早,央着去布坊里总算将料子挑了出来。 那韩宣云来做了一回客,带来了两棵梅树,在墙角挖了两个好大的坑,将梅树种下去。 当夜便唰了一顿火锅,韩宣云喜欢酒,孟茯家里是还没有的,那梨子泡酒又还不成,只让玲珑去街对面打了二两烧刀子给他。 喝到戌时左右,已是醉醺醺的,只能喊了孙大过来,送他回去。 走的死后那嘴里只念叨着什么‘阿宴’。 孟茯听着就是一个人名,心里不免是八卦心起,但不好去问沈夜澜,就偷偷问玲珑:“阿宴是谁?” “哦,原是韩先生的未婚妻,不过他听信流言蜚语,退了亲事,阿宴姑娘就去庵里做姑子了,不再见他。”这要说起来,又是一桩孽缘。 也正是不得阿宴的原谅,所以这韩宣云在外的时候,都是最不要命的一个。 孟茯没曾想,他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觉得他有些活该,一点信任都没有,不过些流言蜚语就要与阿宴退婚。 不过阿宴去庵里做什么?要是自己的话,就找个更好的人嫁了! 时光弹指,只觉得也没过几天,这秋老虎就已经彻底过去了,天气逐渐凉起来,每日还飘着毛毛细雨。 梅树是活下来了,可是街上却因这淅淅沥沥的细雨,变得清冷了不少。 天擦黑些,孟茯就让玲珑关了铺子。 反正沈夜澜也是走后门回来的。 明儿若光若飞就有两天的沐休,她是打算和沈夜澜一起去接兄弟俩的,正好给他们做的冬衣,也能去裁缝铺子里拿了。 另外还给孙家兄弟俩也做了棉衣。 羊毛的虽好,也没贵多少钱,可那疏羊毛实在是太耽搁时间了,如今她和兰若的,都还没弄出来。 所以才给孙家兄弟做了新棉衣。 当晚也是早早的睡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如今有玲珑跟在身边,的确是方便了许多,去买菜的时候也不用小心翼翼的了。 她生怕去得晚了些,买不到新鲜的鱼肉。 已经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些天,也逐渐熟络起来,孟茯也晓得是个玲珑话多没心眼的,要说那些心里的小九九,她还不如兰若盘算得好呢。 也就是兰若年纪小了些,不然本事大着。 沈夜澜正等着她一起去接孩子,见她买了许多肉回来,少不得要多问一句:“你要待客么?” “没有,我瞧着新鲜,买些回来,咱自己做点肉干,到时候你去了草原上,若吃不过那些膻味儿重的,也拿这个解馋。”孟茯是这样打算的。 虽然她晓得沈夜澜不挑嘴,但这不是想着若光若飞读书的事情上,全是沈夜澜一手操持的,自己别的地方也帮不上忙,只能尽量在这种小事上尽心了。 其实沈夜澜真吃不惯那草原上膻味重的荤腥,但他这样的身份,要吃什么没有?即便没有,多的也是有人想办法给他找来。 可孟茯在他还没去,就已经在为他做这准备,这份情自然不是别人能比得了的。 孟茯当下忙换了衣裳出来,跟着沈夜澜上了马车,去玖皁城书院。 这书院位置她一直知道,但却是头一次来。 要说呢,这齐国就是重文轻武,花在这修建书院上的银子,只怕能给郦县建城墙了。 也难过沈夜澜所若光若飞在这书院里很安全。 孟茯看着那约摸有城墙高的围墙,这当然安全! 接了孩子们,少不得是说不完的话,两兄弟一面跟孟茯说书院里学的文武知识,又忙着问沈夜澜不少问题。 一路上嘴巴是没得闲过。 到了家里,兄妹几个兴奋地说了会儿话,两个孩子就缠着沈夜澜,看他的时候那眼睛里都冒着星星,满是崇拜。 只怕也是在书院里晓得了沈夜澜的身份了,正是那一等一的南州青年才俊。 也就是萱儿不读书,不晓得这一个状元多难得,因此才不会觉得稀奇。 何况沈夜澜中状元的时候,还正直少年。 两天的时间,孟茯也只能等沈夜澜去了衙门,他兄弟二人才同她说些书院里的闲事儿。 孟茯只觉得很不妙啊,劝着兄弟俩:“你俩好学上进是好事情,可也莫要太过劳累了,这沐休本来就是给你们放松休息的,还是赶紧将书本放下吧。” 没料想若飞来了一句:“不可,我们启蒙已十分晚了,从前在姜家村的时候,都是半吊子,我与若光还能拔尖儿,可是那书院里都是些出息的,先生算是我们的启蒙,他的名声摆在那里,我们若是不刻苦努力些,将来岂不是丢了他的颜面?” 然后,兄弟俩拿着书本索性进了房间里去看,还嫌弃萱儿和兰若叽叽喳喳吵了他们。 孟茯见了不禁叹起气来。 玲珑在一旁见了好笑,劝着她道:“别人家的孩子十根棍子也打不出一个爱读书的,他俩好学上进,这是天大的好事,您发愁什么?” 孟茯想说劳逸结合才最好,一味地读书,怕伤了身子啊。 隔日,沈夜澜没得空,孟茯和玲珑将他二人送去书院。 回来没多会儿,沈大夫人那头就打发来接萱儿过去玩耍。 孟茯仍旧是让兰若陪着去了。 只有她和玲珑在家里,自然也说起了郦县的事来,想到玲珑也是好韩宣云他们有来往的,便问她:“薛姑娘有消息了么?”再过七八天,只怕就得一个月了。 玲珑摇头,“去山里寻,没得个结果,倒是草原那边得了消息,见过格日勒,还买了不少姑娘家用的物品,如今正在追,也不晓得追到了没。” 既然那格日勒还买姑娘家用的东西,可见薛蓉蓉还活着,也松了口气。只是她被劫走这么久,就算是这消息一直是压着的,但是天底下哪里有那不透风的墙?寻回来后,这名声也要受损的。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她嫁给沈夜澜。 指不定到时候老太太还要因为她名声受损,不好再找好夫婿,一定要沈夜澜娶了她呢。 不过沈夜澜的性子,孟茯大抵摸到了些,凡事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越过底线了。 沈家老太太那些手段,在他身上没得用。 所以倒也没有多担心沈夜澜会因为老太太的缘故,会委屈了他自己。 这时听玲珑说道:“朝廷的公文早就派下来了,不日就到这玖皁城,给那萧太后的寿礼朝廷也派人一并送来了,兴许再过三两日就要到了。” “这倒是快。”孟茯听了,心说若是朝廷能在自家老百姓的身上做事不拖拉,才叫好呢。见她晓得这么多,便问到:“可有派了旁的官员跟着?” “有的,是从前鸿胪寺里掌管百官班次的班序李世白,他是鹤州惠王家的嫡长子,与三公子有些交情,他来了倒也好,韩先生他们到时候行事会更方便些。” 孟茯听罢,心说既然是王爷家的嫡子,那岂不是个世子爷?不过并不曾听说过鹤州有一位惠王,王爷们不都是在京里么?心里有些疑惑:“近年来,还有出京到封地的王爷?” 玲珑知道她从前一直在那沅州乡下,不晓得这些倒也实数正常,也没去笑话她没见识,何况这位惠王的确很多人都不晓得。 “也就是一个皇族宗亲罢了,王位袭到他这里,也就完了。所以那李公子也不算是什么世子,而且为人老实敦厚,不像是韩先生那种人,不然惠王也不会将他安排再鸿胪寺里做班序。”不过玲珑说着,倒是觉得奇怪了,那李世白不可能主动揽了这差事,惠王就他一个儿子,也不会允许他冒险的。 所以这桩差事怎么会到了他的头上来? 然玲珑这疑虑,才到第二天,见着李世白领着他妹妹李清雅出现在州府衙门前,方明白了。 李世白虽是个老实敦厚的人,但却十分宠爱他这妹妹李清雅,只怕是李清雅想跟着三公子一起去草原,正好这寿礼的事儿是鸿胪寺来办,他为了李清雅,也就揽了下来。 于是犹豫着,要不要跟孟茯先提一提这李清雅? 她还没做好打算,第二天那李清雅就来了,手里提着些糕点,进门就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越过开门的玲珑,直接朝厅里去。 见了厅里疏羊毛的萱儿,直接将点心递给她,“你就是萱儿吧?我听沈大嫂说你最喜欢这一家的云丝糕,所以特意买了些过来。” 萱儿仰头看着她,一双大大的杏眸里满是疑惑。 看看她,又看朝后面走来的玲珑,见玲珑脸色不大好看,方起身朝玲珑走去,“玲珑姐,她是何人?你怎就放她进来了?” 萱儿往日才不会这样问玲珑,也不会这样不礼貌。 只是见了玲珑因这女人进来后,脸色不好,心里便猜到了些,多半是与她不和睦的。 而玲珑来家里有些日子了,又会武功,还经常带她跟兰若上街,在萱儿的眼里是极好的人。也就先入为主,玲珑是好人,那这个让玲珑不高兴的,肯定不是好人了。 玲珑听到她的话,刚想要回一句自己也不认识。 那李清雅就在桌前坐下,“我姓李,是三公子的挚友。”一面掰着手指认真地算了算,“认识得四五年了吧?”又自己去倒茶,却见茶水是凉的,便朝玲珑喊道:“玲珑,茶都凉了,你去重新煮一些。” 玲珑因为性命是沈夜澜救的,家里的仇也是沈夜澜给报的,所以她当初便认了沈夜澜做主子,从前跟在沈夜澜身边的时候,也常常做这些零碎的差事。 因此李清雅使唤起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所以玲珑对她才不喜欢,如今又有了孟茯这个真正女主人对自己的尊重相比,对李清雅也就越发厌恶了。 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厨房。 孟茯正好从厨房里出来,她昨天买了些糯米和酒麯,准备做些糯米酒,但不放心玲珑和兰若,生怕她们掌握不好水,将那糯米蒸得不好,所以自己戴上围裙袖套,把头发全部用头巾包起来,一个人在厨房里做。 院子就这么大,厅门也是大开着的,她也就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因此见了玲珑,一面朝着厅里那边探过去,一面解着头上的头巾:“先生回来了么?” “不是,是先生朋友的妹妹。”说着,压低声音在孟茯耳边说道:“就是那李世白的妹妹,她最是一个装模作样的,说了什么,您不必搭理。” 说罢,便去了厨房里烧水。 正巧那李清雅从厅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屋檐下的孟茯,目光快速地将她上下扫视了一眼,旋即露出欢喜的笑容,“你便是孟大夫了吧,果然跟沈大嫂说的一样,是个很接地气的人儿。” 她笑得天真无邪,可孟茯听着这接地气儿的话,怎么就觉得是说她不漂亮。 她是不漂亮,但也不必明说出来吧?而且又觉得这李姑娘故意露出来的纯真笑容,好假。 不过俗话说得好,这伸手不打笑脸人,“李姑娘请里坐。” 李清雅却就这样站在屋檐下,一双俏丽地眼珠子四处打量着狭小的院子,明明是嫌弃不已的,但嘴里却要说:“人家说大隐隐于野,小隐隐于世,沈三哥才是真正最会过日子的人,这样的院子里,也能叫他过得跟那世外桃源一般,是不错的地方。” 回头见孟茯跟她站在屋檐下,笑道:“孟大夫你忙你自己的去,我和沈三哥好些年的交情了,犹如自家人一样,你不必专门陪着我。” 孟茯脑子里蹦出几个问号?自家人?既然是这样亲密的好关系,她怎么就没听沈夜澜提过? 但李清雅既然都这样说了,孟茯自然也就不管了,去前面铺子里拿了石臼来洗干净,又用火烤干,便将酒麯放到里面去舂。 那李清雅见孟茯真走了,心里却反而不舒服起来,尤其是见孟茯来去在院子里走了几趟,神色依旧如此,竟然没有半点难过。 自己都上门来了,难道她就没有别的想法么? 不过转而又想,她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妇,又有什么资格去想?也就是不知道沈三哥怎就要娶她? 心里很是疑惑,早在惠州听说这消息的时候,她还以为这孟茯是个什么国色天香,竟然叫从来不近女色的沈三哥动了凡心要娶她,而且还丝毫不吝啬地告知了这圈里所有的人。 想要见一见孟茯,便成了她心里的执念。 因此她到京中找哥哥,晓得沈夜澜要做时节去辽国给萧太后祝寿后,软磨硬泡地让她哥哥终于揽了这差事,她也就理所应当的跟着来了。 昨日安顿,今日她便迫不及待地寻过来。 其实看到孟茯的时候,她心里是欢喜的,就这么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妇,没有那绝色的容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妇罢了,怎么可能配得上沈三哥? 可很快她又想,沈三哥宁愿选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农妇,为何也不要自己呢?难道是因为老太君? 沈三哥一直不愿意娶那骄纵的薛蓉蓉,所以才找了这孟茯来做挡箭牌? 一定是这样的,不然她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沈三哥怎么就挑了孟茯呢?于是心里总算好受了些,甚至是有些同情起孟茯。 但想到如今孟茯跟沈三哥同住一个屋檐下,心里对孟茯还是不喜。 于是便转到了厨房前,见孟茯又包起头巾在厨房里干活,“孟大夫会的真多,厨房里的事情我一窍不通的,也不晓得以后怎么办才好。” 玲珑只觉得她站在门口碍眼不已,听到这话更是烦躁,就见孟茯抬起头朝李清雅微微笑道:“李姑娘,麻烦你让开些,挡着光线了。” 李清雅只得又回到厅里去,但萱儿已经去前面铺子找兰若了,她买的糕点也放在原处没拆,不免皱起眉头来,心里低骂了一句,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略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趣,便走了。 玲珑和孟茯也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走的,等两人用瓮装好糯米出来,她已经不见了。孟茯这才问:“我不曾听先生提过她,果然很相熟么?” 玲珑摇头,“跟着李世白见过三公子两三次罢了。” 孟茯听到这电话,忍不住就笑了。 玲珑不解,那李清雅企图再明显不过了,都找上门来了,孟茯怎还笑得出来?“您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既然才见过两三次,只怕你家三公子也不记得她是哪个。”孟茯这说,也不是没有理据的。 就那牛夫人吧,沈夜澜也见过几次了,明明晓得是牛县令的夫人,但是单独遇到,他也不见得会认出来。 所以有一次孟茯和牛夫人说话,叫他遇到,回头就叮嘱孟茯,“不要和随便跟认不得人的说话。” 那牛夫人叫认不得么?她可是孟茯的老主顾了。 于是当时孟茯听到这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以为沈夜澜是脸盲。 但很快,孟茯又发现,沈夜澜的脸盲,只仅仅限于姑娘媳妇们罢了。 玲珑仔细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想来也是。”然后与孟茯说起她当时跟着沈夜澜时候,“那会儿三公子已经替我报仇了,他救了我的性命,又给我家报了大仇,虽然也不是特意为我家去报仇,他本就是个行侠仗义的人,可我还是念及这恩情,又没别处去可去,到他跟前求他收了我做个丫鬟,可是他竟然问我是哪个?” 还是那韩宣云在一旁笑着提醒,沈夜澜才想起玲珑是前几天大火里救出来的那姑娘。 孟茯听罢,忍不住笑起来,也将牛夫人的事情和她分享。 两人正在厅里疏着羊毛一边笑着,沈夜澜不知何时回来的。 “遇着什么开心的事情,笑成这个样子?” 玲珑连忙起身行礼,孟茯则也放下手里的羊毛,接了他递来的披风,“今儿回来得倒是早,正好我买了不少新鲜的蔬菜和羊肉,咱们唰火锅吃吧。” 明明玲珑才是沈夜澜说的侍女,可是他自己回来时候,这种贴身的东西从来不给玲珑,房间也不要玲珑去打扫。 当然,他自己也是个爱干净的勤快人,屋子里总是收拾得整齐,孟茯每次进去,也就是给他收些脏衣裳出来洗罢了。 “屋子里什么味道?你有客人来这后院了?”沈夜澜忽然问道。 孟茯摇头,见他吸了一下鼻子,也学着嗅了一回,没什么多余的味道啊?他哪里晓得的?很是好奇:“你怎么知道?不过不是我的客人?” 沈夜澜听罢,看朝玲珑。 但是他并不曾见过玲珑有什么年纪相近的姑娘做朋友。 玲珑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是我,是李公子的妹妹来了。” 萱儿的小脑袋从玲珑身后冒出来,“她说与先生认识好些年,是自家人。” 沈夜澜凝着眉,似乎认真的回忆了一下,然后很确定地回道:“我并不认识李公子的妹妹。”随即又添了一句:“世道这样乱,莫要再让陌生人进门来。” 玲珑和孟茯忍住笑意,连连点头。正打算去厨房里择菜切肉的,前头在铺子里守着的兰若来喊,“刘员外家来取药了。” 孟茯只能摘了围裙往铺子里去:“缺的那几味药,生药铺子还不曾送来,只怕得叫她等一等了。” 沈夜澜随着她的步伐跟了出来,“我去拿吧,都差什么?” 孟茯探了一眼外头的天儿,还没黑,倒是来得及,“你就说我这千金医馆,他们自晓得。” 孟茯与他说着,一面招呼那刘员外家打发来取药的婆子进来,“天转凉了,劳烦先进来等一会儿,我家先生这就去取药。” 婆子穿着一件蓝色的碎花褂子,手揣在袖子里,听到孟茯的话忙道了谢,推辞了几回才进来,趁机问着孟茯,“我老婆子也有些不爽利,可劳烦孟大夫给我瞧一瞧?” 别人有病不好意思来看,可她这是来给家里夫人取药的,既然要等,就顺道问一问,兴许还能将这老毛病治好了,以后也不会总隔三差五去茅房小解。 孟茯来到这个世界也一年多了,看过的病人也不少,现在对于诊脉已经十分熟练了,切了她的脉象,就有些疑惑:“冒犯问一句,你家里最小的孩子今年几岁?” 婆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说来也不怕大夫笑话,我三年前才生了幺儿,此后就这模样了,以前在家里管着孩子还好,这两年回动东家屋子里伺候,到底是不方便,因着这难言之隐,总是耽误正事儿。”担心地看朝孟茯:“大夫,我这有得治么?” “原是如此。”她年纪四十七八,是正儿八经的高龄产妇,也难怪留下了这样的病根。听她担心,忙笑着安慰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气血虚弱了一些,中气下陷肾气不固,膀胱气化失约导致。①” 婆子也听不懂,但孟茯那句不是什么大毛病的话,却叫她安心了些,急切地看着孟茯,“当真能治好?” “想是你年长生育,这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折腾,所以气血双虚弱,我给你开一个八珍汤,你回去喝了,便会有效果的。”孟茯说罢,已经着手研墨开药方子。 因她出来了,所以兰若也进去跟着玲珑择菜。 孟茯这里自己动手,开方子抓药,又交代了她几回。 沈夜澜便拿药回来了,三十多斤的药,但见他轻巧地提在手里,丝毫不影响他一身清雅。 好叫孟茯心里不得不嘀咕一句,果然这好看的人,就是扛着犁头也帅极了。 抓了刘员外夫人的药,一并交给这婆子,她付了自己看病抓药的诊金,再三谢过去了。 外面虽然还没有天黑,但因为飘着细雨,也没什么行人,孟茯想着也懒得开下去,与沈夜澜说道:“关门吧,到后院去,到底暖和些。” 这铺子虽小,可这前面门板开着,街上那冷风就跟不要钱似得,一阵一阵地灌进来。 沈夜澜应了,正要去门口抬起门板,忽然前面跑来一辆马车,速度很快,却在他们这铺子门口勒紧了缰绳,赶车的夏国青年从上面跳下来,“这里是千金医馆?千金手孟大夫的医馆么?” “这位客人有什么事么?”孟茯迎过去,沈夜澜也先放下门板,没着急关门。 那夏国青年闻言,急忙朝孟茯看去,“是孟大夫?” “嗯。”孟茯颔首,见他神情急如星火,不禁朝马车里看过去,“病人在里面?” 夏国人摇着头,双膝却要朝她跪下,孟茯吓得忙退开:“客人有事直说。” “我家嫂子难产不顺,产婆已没了办法,在下知晓孟大夫不夜诊,可我您若不去,她只怕就活不下去了,求孟大夫救救她吧,她是个极好的人!”他说着,已在台阶上跪了下来。 很是叫孟茯为难,倒是一直暗地里打量他的沈夜澜开了口,“生死有命,孟大夫便是有在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将人从阎王那里带回来,她可随你去,只是到时候是生是死,全凭着各人的造化,你不可怪她。” 一直不让自己夜诊的是沈夜澜,可他现在却代替自己答应了,让孟茯也好奇起来,难道这夏国人身份有什么问题么? “多谢!只要孟大夫肯去,届时不管出什么意外,都不会责怪孟大夫。”拓跋聿现在只求这位满城妇人都称赞的千金手孟大夫能去,只要她去了,嫂子肯定能有救的。 当下孟茯便收拾药箱,沈夜澜是要同她一并去的,也就跟后院的玲珑打了招呼,叫她先将铺子关了。 拓跋聿很是着急,催着他们上了马车,一路疾驰往城东去,在一条小巷子里停下来,他将马车扔给巷子口那灯笼铺子的掌柜,心急如焚地领着孟茯和沈夜澜往巷子里去。 往里是一处院落,比孟茯家里大了三四倍,房子也宽敞的,但除了这拓跋聿之外,就只有一个伺候的婢女,她还不会说汉话,只会说他们夏国话,因此跟着产婆也沟通不来。 产婆四五个,如今见了孟茯,忙都迎上来,七嘴八舌说产妇的状况。 拓跋聿和沈夜澜在隔壁厅里等着,他担忧里面生产的嫂子,急得满头的汗,自然是坐不住的,来回在沈夜澜面前走了好几回,忽然停了脚步,转身又惊又诧地看着沈夜澜:“沈三公子?” 口气不是很确定。 沈夜澜颔首:“终于想起来了。” 拓跋聿有些难以置信,一面终于找了椅子坐下来,头却慢慢垂了下来,将眼里的那些不甘心都给掩住,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变得沙哑起来,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我们半年前就到了玖皁城,不敢随意抛头露面。” 沈夜澜似乎对他的这些事不感兴趣,口气淡淡的应了一声,没继续问什么。 让拓跋聿有些意外地朝他看去,“我听说,你要去辽国了。” “嗯,去走一趟。”沈夜澜话音才落下,隔壁忽然传出来一阵婴儿啼声。 虽有些微弱,但拓跋聿还是高兴得像是个小孩子一般欢喜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生了。”然后也顾不得许多,忙朝那产房门口跑去。 虽不能进去,但好像站在这里,他就能离那孩子更近一些。 很快,产婆们陆续出来,然孟茯是在大半个时辰后才出来的。 这会儿产婆们已经拿了赏银走了,沈夜澜和这拓跋聿站在院子里的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眼睛都看着产房这里。 拓跋聿见了孟茯,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又要跪。 孟茯实在不适应这动不动就跪的病人家属,忙避开身,“她身边就一个人照顾,如今大人孩子都需要人看着,她肯定忙不过来的,而且病人身体太过于虚弱,只怕没得奶水,你去牙行里,让人帮忙找个靠谱些的奶娘来吧。”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产房,“病人身体不好,如有什么问题,立即来寻我。” 拓跋聿认真地记下,又朝她道谢,亲自去取了诊金来。 要赶车送他们回去。 孟茯听着虽是嫂子和小叔子的关系,但他这里除了那个说着夏国话的婢女,没旁人,便道:“我们自己回去,你且趁着这会儿牙行还没关门,去找奶娘吧。” 这个时候,戌时不到,牙行里关门晚些。 沈夜澜见她也交代完了,便伸手接过药箱,与孟茯一起同这拓跋聿告辞。 出了巷子,走了没多久这细雨就越来越密了,沈夜澜在街边买了一把大一些的油纸伞,撑在头上。 “你人得他们?”孟茯忽然问起。 沈夜澜也没有隐瞒着她的意思,“两年前去过夏国都城,见过。” 不过那时候夏国皇帝还不是现在的拓跋闻,是拓跋聿的兄长。 “原来如此。”孟茯有些羡慕,他去过了那么多地方,不由得好奇,“那草原上你去过么?” “去过,草原往北,有雪山,也有戈壁沙漠。”沙漠还有绿洲,又像是碧玉一般的泉水,也有很多好人。 孟茯有些心生向往,“什么时候,我也能看看这大好河山?” 沈夜澜听到她的话,侧目看了过来,“你想去?” “肯定想去啊,那画再怎么好看,却也画不出这山水神韵,也没有办法让人身临其境。”但是现在处于乱世,她想去多半是做梦了。还看她这未来的几十年,国家是否能安定下来。 倘若安定不下来,只怕一直都是要过着这种小心翼翼的日子。 沈夜澜看着她充满希望的眼睛,心下却已做了个决定。 是有些冒险,但留下来也不见得会安全,不如一起带着去,也能圆她一桩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①傅青主女科 快看我专栏,这次是真预收,开了也没有坑坑的那种,我终于晓得原来预收是这样开才没有小坑坑。 【年代文真千金嫁了绿茶】快收藏,坑品有保证的。 符箓大佬穿成了年代文里被调换的真千金温四月。 城里家人寻来,她灰头土脸正坐在小煤窑的露天坝里捡煤。 对她嫌弃不已的父母想将她接回去,代替假千金嫁给系主任的混混儿子。 想得美!温四月转头就嫁给了那个看起来温柔又善良的小知青。 后来,她发现小知青特么就是个绿茶。 特别是男知青们跟她说话的时候,他就委屈地来了。 “我不是有意的。” “都是我不好。” “没关系,我可以一个人的。” “好羡慕他们什么都会,而我好笨,连拖拉机都不会开……”感谢在2021-01-0303:38:44~2021-01-0421: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仙人鱼10瓶;哗啦啦、宝宝白白包包薄薄、冷佳5瓶;44820997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两人从城东走回来,到秋梨坊时已经极晚了。 街道两旁的铺子几乎已经关门,偶尔从门板里透出些微黄的灯火,给这秋雨连绵的夜里,添了几丝暖意。 想是知道沈夜澜能越墙归来,所以连那后门玲珑都给插上了门闩。 沈夜澜推了一下,便直接带着孟茯□□进来。 孟茯是第一次翻自家的墙,感觉终究是有些怪怪的。 此举不值得提倡呀! 这会儿玲珑已经领着萱儿和兰若睡了,因此两人也不敢弄太大的动静。 厅里的桌上摆了干净的菜和切得薄薄的羊肉片,中间摆放着的红泥炉子燃着,装满了汤底的铜锅就放在旁边。 什么都是现成的。 “家里有个人大人在,终究是不错的。”自然不必多说,肯定是玲珑张罗的,孟茯当下洗了手,便准备着吃饭。 吃完饭也没敢去马上去睡,孟茯生怕积食了,两人收拾了残局,略坐了会儿才去休息。 沈夜澜第二天去衙门,张罗这启程去辽国的祝寿的事宜。 但其实京里那边大部份都安排好了,可谓是万事俱备,就差了他这使节大人。 沈大人很是担心,虽然也晓得他从前去过草原几次,但那不一样,那是去游山玩水,这一次是去办正经事。 尤其是齐国如今比不得辽国鼎盛,兵马也不如人家强壮,处处是矮了一截。当初为了不开战,还将公主嫁过去和亲。 “我也不知道你为何要揽了这件苦差事,只是到了那边去,你万事要沉得住气,咱们齐国比不得他们,委屈必然是要受的。不过你性子素来稳重,我也不担心什么,就是想到你从来没受过这等委屈。唉……”沈大人比他长了十几岁,是看着沈夜澜一点点长大的,想到他去辽国那边去受气,心里还是难过。 “兄长不必担心,我既挑了这差事,心里自然已有了准备。只是此番一去,若是运气好,年底是能回来的,若是有事耽搁,只怕得年后了,所以家里这边,我想托付给您。”孟茯他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若飞若光在书院里是没什么,可萱儿得有个安排的地方。 沈大人以为他说的是孟茯,便道:“这有什么的,你二人虽还没行礼,但既然认定了,那就是咱们自家人,我一会儿就和你嫂子说,腾个院落出来给她们娘几个落脚。” “只有萱儿。” 沈大人有些吃惊,旋即想到若飞兄弟俩在书院里,那孟茯他是要带着去?忙道:“你疯了不成,那草原上的日子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受得住?你又不是去三五天,是三五个月,简直是胡闹。” “我已决定了,最多两日,就将萱儿送来。”沈夜澜打定主意了的,任由沈大人怎么说,也不为所动。 沈大人少不得是要跟沈夫人埋怨:“这老三实在是太任意妄为了,你去劝一劝孟大夫,莫要跟他去受这份罪。”夏日还好,这冬里去不是遭罪么沈夫人却有些不解沈大人这脑回路,忍不住好笑起来:“夫君糊涂了吧,人家都说那夫妻情深,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何况人家愿意去,三弟也乐意带着她去,你好生糊涂,要我去拆了他二人。” 沈大人叫沈夫人这一说,似有些后知后觉,好像的确是不妥当,但仍旧觉得那草原上的日子不好过,独自一个人郁闷。 最后反而叫沈夫人劝着:“好了,三弟也不是小孩子,说句夫君你不爱听的话,这三兄弟里,你和二弟都是不如三弟那才智的,他心里有孟大夫,能叫孟大夫受苦么?” 想着这样一来,就只有萱儿,“如此,只有小萱儿和那兰若丫头,我母亲得过完年才回京去,照样叫她跟母亲住在一个院子里,也好有照应。” 沈大人叹着气,心里还在想沈夜澜去草原的事儿,“这些你做主就是了。” 又说孟茯得知沈夜澜要带着她一起去,自然是欢喜,但又不舍孩子,万般不放心。 倒是萱儿晓得沈夜澜要将她送去沈大人家的府上,便劝慰起孟茯:“阿娘只管放心跟着先生去,浅儿姐姐她外祖母最喜欢我,我还和她住在一处,府上的人又都疼爱我,你就不用担心我会受什么委屈,何况不是还有兰若姐姐跟着我么?” 孟茯当然知道,大赵氏和萱儿颇有缘份,而且和沈浅儿又能玩一起,当然不会受什么委屈,但到底没有分开过那么久,已是有了感情,心里舍不得。 可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好机会出去看看,她也不想错过,一时也是陷入了两难。 纠结了半宿,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她和三个孩子以后终究是会分开的,等过几年他们的亲生母亲寻来,难道自己还能不把孩子还给她么? 所以现在也算是提前适应了。 想通了,第二天便去给书院看了若飞兄弟,也顺道与他们说自己要跟着沈先生去草原的事儿。 回来便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有多少行李要收拾,那草原气候比不得这齐国,很多东西带去了也没得用处,不过那药箱和常用药是一点也不敢少带的。 转眼,这明日就要启程了,孟茯跟着沈夜澜把萱儿送到大赵氏那里,挥泪作别,回来时那李家兄妹就来拜访。 如今家里走了萱儿和兰若,没了她们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便显得清冷了不少。 孟茯出来见了礼,便回药房里继续收拾,沈夜澜自会招待。 片刻那给他们上了茶水的玲珑摸进来,“我瞧着,是专门来问三公子,是不是真要带着您一起去。” 她要跟着沈夜澜去,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难道还能有假么?“你家三公子怎样说?” 玲珑听到她问,满脸忍不住的幸灾乐祸,“三公子没回他的话,反问起李世白,自己带谁去,是不是需要他点头?” “您不知道那李世白的脸色当时是有多难看,此番行事,三公子才是主官,三公子要带哪个去,也轮不着他来问吧。”玲珑当然也晓得,李世白不会来做这种蠢事,必然是被他那妹妹李清雅磨得受不住,才领着她来当面问的。 谁料想沈夜澜这样不给情面,反问起他来。 而玲珑才进这药房没多会儿,那尴尬得再也坐不下去的李世白就忙告辞走了。 一出门就没忍住,有些责备地看朝李清雅。 可见妹妹那难过的表情,眼眶都快红了,那些个责备的话始终是没说出口,很是心疼她,只好生劝着:“妹妹,你就死了这份心吧,韩先生都说了,三公子是一定会娶孟大夫的。” 李清雅来了这一趟,好不容易见到了沈夜澜,可话也没说上一句,听到她兄长又这么说,便觉得委屈不已,一下爆发出来,“哥,那孟大夫是个什么货色你也看到了,她怎么能配得上三公子?” 不巧,今儿孟茯在药房里收拾,所以戴着袖套和围裙,头发也用头巾包起来了,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罢了。 李世白也不是很明白,为何三公子会舍掉那么多爱慕他的世族贵女,而选了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大夫? 何况还是带着三个拖油瓶的寡妇。 可现在沈夜澜选了这孟大夫,就是不争的事实。但听到妹妹如此口不择言,那孟茯不管如何,始终是上司的未婚妻,她这样说不好,便提醒了几句:“妹妹,你从前不是这样不理智的,何时学来的这些粗话?咱家虽是没落了,可这骨子里到底留着宗室的血液。此番你好好听话,待我回来若能建立功勋,将咱家的王位承袭下来,我便给你讨一个封,叫你做郡主。” 她才不要做什么郡主?做郡主做公主,等着去给辽人金人和亲么?她就想嫁给沈夜澜做沈家的三少夫人!“三公子若是娶了门当户对的小姐们,我倒还能想得通,可他千挑万选,选了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我如何能甘心?”李清雅哭着说道。 李世白见着妹妹哭得难过,心里也难受,“妹妹你先别难过,这不是还没成婚么?这没成婚之前,什么变故都有可能。” 李清雅却将他的意思误会了,只想着他口里的变故,就是孟茯死了。 毕竟草原上那样危险,孟茯又没有武功,也没有一丁点的见识,只要自己略施小计,她可能就被狼群分尸了。 她死了,难道三公子还一辈子就不娶亲了么? 她这般想,心里忽然豁然开朗起来,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想法有多么恶毒,一切都是那样的理所应当。“哥你说的对,没成亲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算是成亲了,只要她死了,三公子仍旧是一个人。 自己还不是照样有机会。又想到哥哥那里有不少上等的好药,能见血封喉的,于是管他讨一些来,兴许到时候能用得上呢。 李世白见妹妹忽然想通了,自然是开心,却不晓得李清雅那心里竟然是那样想的,更不晓得她管自己要的这些药,是拿去作甚? 反而高高兴兴地点头答应了。与她回去收拾行李,也准备启程事宜。 队伍出发的这日,灰蒙蒙的天空仍旧飘着细雨,沈大人一行人出来送别。 车队过了送别亭后,孟茯掀起车帘朝后看去,玖皁城已经看不大清楚,只能瞧见那朦胧烟雨里,锁着一座威武雄壮的城池轮廓。 恍惚里,她觉得这其实可能就是自己历氏上所知晓的宋朝,这座边城的地理位置,其实和自己的家就很接近,所以也许就是自己前世的故乡。 想到前世的种种,不免是有些感伤,忧愁逐渐爬上了眉眼。 玲珑抬起头来时,正瞧见她放下车帘,不禁是有些好奇:“虽人家常常说自古离别最伤愁,可是三公子的马车就在前头,公子小姐们也有安排的地儿了,您难过什么?” 孟茯总不可能跟她说,自己上了个夜班,醒来就成了这里的孟茯吧?只是强扯了一个笑容,有些敷衍道:“到底是第一次真正的离开故国,哪里会没有半点伤感呢?” 却听玲珑宽慰道:“也不用难过,其实辽人和咱们还算是一样的人,我早前在夏国那边,瞧见过昆仑奴,整个人都黑漆漆的,跟那石炭矿里出来的一样,只能瞧见那牙齿;也瞧见过绿眼睛褐色头发的西域人,一点汉话都不会讲。辽人还好些,这些年逐渐也掺入了咱们不少齐国文化,最起码能都是能正常交流的。” 孟茯想,昆仑奴应该是赤道线上来的黑种人无疑了,他们个头都比黄种人偏大些,但是头脑相对就简单了不少,因此常常有人去那边引了过来贩卖给有钱人家做奴隶。 一时,孟茯对这一次的草原之行,充满了希望。 待出了双燕关,山便逐渐少了起来,沿路的花草树木里,逐渐参杂了不少孟茯在齐国不曾见过的品种。 一路上所见到的辽人也越来越多。 只是来的时节不好,这入秋后大片草原都变得枯黄了,牛羊稀少不已,放眼望去,只能瞧见几个帐子。 听着玲珑说,这是迁移到别处去了,辽国地大物博,这头冷了那头暖,所以这些部落们都随着季节迁移。 如今这路上见不着人,也是实属正常的。 不过这沿途到底是有些无聊,整日几乎都在马车里,沈夜澜倒是抽空来陪她聊聊天,但终究没有成亲行明礼,沈夜澜也不会多留,最多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罢了。 因此每日就她跟玲珑在马车里聊天看书,时间久了,难免是觉得有些发闷。 而越是往这辽国上京城,天气便越来越寒凉,也亏得沈夜澜对这辽国的天气早就已了如指掌,因此行李准备得很齐全。 如今孟茯这马车里都垫上了羊毛毯,壁炉手炉一样不少,不然就这温度,哪里受得住? 她拿着书,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枕头上睡了过去,忽然一股凉风从外头灌进来,将她一下惊醒。 原来是行事风风火火的玲珑。 她方才下车去了一趟。 当下连忙放下车帘,忍不住兴奋道:“姑娘,咱们今晚能下马车休息了。”如今也不还孟茯叫做大夫了,可孟茯又还没跟沈夜澜真正的成亲,于是就唤她做姑娘。 孟茯听罢,那点瞌睡顿时也没了,“咱到了哪里了?” “黑水部落,这里歇息一个晚上,再走四五天,就能到那上京城了。”玲珑回着,一面摘了手套,将手往火炉上放去,“昨儿半夜这里下了些小雪,全给冻住了。” 孟茯伸出小指轻轻勾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外头果然是一片银装素裹。“这黑水部落比前面海拔高了不少。”她也发现了,马车一直在往上爬。 “正是呢,所以这里比别处冷一些,您一会儿下马车的时候,得将氅子给披上,还有这手炉。”玲珑说着,也不烤火了,开始在翻开自己身下的马车厢,里头便放着些衣物。 她将那雪白的大氅子取了出来,“这是三公子准备叫人准备的,不比您那羊毛铺的棉衣差。” 孟茯晓得这车厢底下就是储物格,但真没到沈夜澜为自己备了这许多东西,心下不免是有些感动,“劳烦你家三公子了。” “姑娘这话说的,您是三公子的未婚妻,他做这些不是正应该的么?”玲珑继续弯着腰,又拿了一双厚底的棉鞋出来,“鞋子也要换这个,不过就准备了两双,只怕是不够穿的,到了上京城还要重新置办一些。” 孟茯见她一下从里面翻出了不少东西,却都是自己用的,不免疑惑地看朝她:“你呢?” “我啊?我有武功,没那么怕冷,倒时候随便披个厚实些的披风就好了。”玲珑满不在乎地说道,她身体也好,比较能抗冷,以前上那雪山上,连手炉都没有,还不是照样过了。 孟茯听着,有些羡慕,尤其是看到玲珑翻找出来的这些衣物,穿上虽是暖和,但是只怕重量加起来不少吧? 当天傍晚,就到了黑水部落,这边早就有人提前过来安排,裹得厚实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孟茯下了马车,就直接到了帐子里。 总算有机会洗了一会热水澡,穿好衣裳出来,玲珑就一脸八卦地围上来,“姑娘,您猜谁在这里?” “嗯?”孟茯不想猜,所以随意说了个名字,“薛姑娘么?” 说起来,薛蓉蓉被那格日勒带走,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她本来是随口一说的,没想到玲珑却兴奋地跳起来,“姑娘您太厉害了,您怎么晓得?这会儿就在您隔壁的帐子里,那格日勒也被三公子拿住了,正在问话。” 孟茯忍不住想,这孤男寡女一处这么久,是两头猪都能有感情,别说是正值年少的一男一女了。 何况两人也都不丑……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护卫的声音,“没有大人的话,谁也不许进这帐子。” 是沈夜澜下的命令,除了玲珑之外,他是不许任何人到孟茯跟前的,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防着那李清雅,还是为了保证孟茯的安全。 孟茯和玲珑相视一眼,齐齐朝帐口看去,就听着薛蓉蓉那一贯骄纵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我就是要见孟茯,便是我表哥在这里都不敢拦我,你们给我让开!” 然后听得门口一阵争执,薛蓉蓉就跟小泥鳅一般,钻了进来。 如今的孟茯作为沈夜澜这位使节大人的未婚妻,总不好再像是从前在家里一般随意,也是正经梳妆了。她气质本来就不差的,如今有了这华服加持,越发显得尊贵优雅。 身段虽然是往妖姬那方向发展,但这脸绝对是往清纯路上走。 而俗话说这女大十八变,这五官也逐渐开朗了些,便越发好看起来,比从前要夺目些。 薛蓉蓉看到她的时候,惊了一下,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但孟茯的眼睛她总不会认错吧?可仍旧是有些难以置信,她变化怎如此之大:“你是孟茯?” “薛小姐请坐。”孟茯颔首,生怕沈夜澜担心,便让玲珑给门口的护卫说一声,叫他们去知会一下,薛蓉蓉在自己这头,丢不了的。 薛蓉蓉比从前黝黑了不少,但看起来似也比从前健康了一些,再也没有那种孱弱扶风的感觉了。 她一双黝黑的眼睛珠子,自打进来后就没离开过孟茯,自己在毯子上坐下来,那撅腿的动作已经十分娴熟了。 “薛姑娘这段日子,过得怎样?”看这气色,应该是不错的。 薛蓉蓉捡起桌上的果条就往小嘴里塞去,行事颇有些辽人女子的大方爽利了。 “还死不了,你们是不是都盼着我死了才好?然后你就能跟夜澜哥哥双宿双飞了。”她一边嚼着果条,一面蛮横地质问着孟茯。 孟茯还没那么恶毒,虽然她不喜欢薛蓉蓉,但也不至于去诅咒她死了。因此也就懒得回她的话,只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寻我何事?” 薛蓉蓉似乎才想起自己来找她所谓何事,忙擦了手,“那格日勒没害我,你让夜澜哥哥别杀他。”说着,绕过矮桌,走到孟茯跟前,将袖子一挽,露出一颗血红的朱砂痣。 那是守宫砂。 她这是在给孟茯证明,那格日勒没将她如何,而她也还是清白之身。 “他既然没碰你,我瞧也将你照顾得不错,你表哥应该不会拿他如何才对。”沈夜澜也不是那不明是非的。 薛蓉蓉有些着急,“你不懂,我被他带来草原上这么久,消息哪里能瞒得住?为了我的名声,他必然是要死的。” “名声能值得几个钱?你表哥若真那样看重,此刻我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孟茯想着,杀肯定是不会杀格日勒,但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吧。 不过孟茯觉得话说回来,薛蓉蓉自己都知道格日勒必死无疑了,为何还要自己帮忙求?她自己去求不是更好么? 自己一向也不管沈夜澜的事情,忽然就去插手?这算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又不像是外人以为的那样情比坚金,不过是一起合作的假夫妻罢了。 薛蓉蓉此举让孟茯看来,分明就是想让自己叫沈夜澜生厌的小伎俩。因此也就不理会,“我不管这些事情,而且我凭何帮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薛蓉蓉有些着急,似乎在她看来,她主动找孟茯开口,是看得起孟茯,然而孟茯却如此不知好歹给拒绝了,当下也是有些恼怒的,“你还想要什么好处?你已经将夜澜哥哥抢走了,还如此不知足么?” 抢这个字孟茯觉得她用得不是很恰当,也不想与她继续争论下去,示意玲珑送客。 “薛姑娘请吧。” 薛蓉蓉满目含怒地瞪了孟茯一眼,有些不甘心,指着她骂道:“孟茯,你不要不知好歹,你若是不帮我,你就算进了沈家的门,我也不会叫你好过的。” 孟茯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任由她在那里发疯。 而帐子外头,还能听到薛蓉蓉骂声,孟茯没理,倒是回来的玲珑有些生气:“我实在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底气?三公子行事,哪个能左右得了?” 说罢,问孟茯是否摆饭。 从马车上下来沐浴收拾,叫她来闹了一回,也没吃饭,这会听到玲珑问,便道:“你家三公子吃过了么?” “因是没有,他方才拒绝了黑水部落的邀请,就一直在那头说话,待我这里摆了饭,请他过来陪姑娘一起。”玲珑回着,出了帐子。 片刻便提着食盒来。 他们自己也煮饭,因为很多随行的人都是从京里来的,根本就吃不来这辽人的饭菜,所以这些饭菜都是汉人的口味,另外有两盘草原上的特色菜。 摆上之后,玲珑便去请了沈夜澜过来。 席间孟茯没有问他如何安排那格日勒,倒是沈夜澜主动开口:“表妹来闹过了?” 孟茯颔首,“她就那性子,我没生气。” “我明日就安排人送她回南州去。” “也好。”免得她又要一路跟着去京里,她不似那李清雅一般,还想要在沈夜澜面前保持好形象,不敢如何闹,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孟茯是不会为她那些难听的话动怒,平添气给自己受,但多闹几次还是觉得烦。 沈夜澜要送她回去,就再好不过了。 这时候却听沈夜澜叹着气道:“那格日勒,不好处理。” 孟茯闻言,不禁抬头朝他看去,“既然他和薛姑娘之间是清白的,打发他到别处去,一辈子不要去齐国便好。”反正她是不信沈夜澜真会杀了格日勒。 哪里曾想,竟然听沈夜澜说道:“他是楚家的后人。” 孟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楚家是哪家。 直至见沈夜澜深锁的眉头,方反应过来,“是那个楚家么?那他怎么在这黑水部落?”而且还取了辽人的名字,用辽人的身份? “我也是今天才知晓的。”楚家害了薛家,唯独留下薛蓉蓉这个独苗苗,按理是血海深仇的。可是沈家帮薛家翻案,楚家也被满门抄斩,唯独剩下格日勒这个被辽人养大的孩子了。 那时候格日勒也还是个孩子,楚家长辈犯下的事情,按理是和他无关,祸不及家人。 所以说起来,他也没什么错。 孟茯也没心思继续吃饭了,心里将这薛家楚家沈家的事儿连在了一起,也就明白了沈夜澜的难处,忍不住感慨道:“这老天倒是捉弄人。他当初劫走薛姑娘的时候,只怕也不知道薛姑娘的身份吧难?” 薛蓉蓉倒是自报过家门,可那时候格日勒和布赫都没当回事,何况沈家的表小姐,好端端的,怎么来了郦县呢? 沈夜澜摇头,“是不知道,不过现在晓得了。” “那他是个什么反应?”孟茯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时沈夜澜问这格日勒话的时候,自己也去瞧一瞧。 “我见他对表妹颇有些情愫,如今晓得了她的确是薛家后人,只怕这一时半会没有办法面对。” 孟茯却很是担心,“薛家的案子是沈家翻的,因此楚家才被问罪,他心中只怕对沈家人是恨之入骨的。”若是沈夜澜因为他是楚家唯一的子嗣了,将他放了,以后造成后患,可如何是好? 两人论着这些事儿。饭后没多久就有人来请,说是黑水部落的客人来了,沈夜澜只得出去。 孟茯这会儿却想着当初沈夜澜他们冒充白隼部落袭击凤凰山矿的事情,那格日勒会不会察觉出什么?他虽被沈夜澜关押起来,但仍旧不放心,想去探一探口风,便喊了玲珑过来:“咱们去看看格日勒。” 玲珑倒是没问缘由,就应了声,拿来了氅子给她披上,一起去关押格日勒的帐子。 还没到,就遇着了薛蓉蓉。 她见了孟茯,一脸防备,“你想干嘛?” 孟茯见她背上的包袱,“这话该我问薛姑娘吧?” “你管我?”她态度极差地回了一句,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竟然挂着笑脸,“孟茯,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孟茯晓得薛蓉蓉是被沈家老太太娇惯坏了,但是为什么她觉得薛蓉蓉不单这脾气不好,连智商也不高呢? 为何能这样理所应当地开口吩咐自己给她做事?难道方才自己拒绝她还不够明确么? “薛姑娘,我还是那话,要我帮你,还要看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薛蓉蓉急了,但又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正好夜澜哥哥跟黑水部落的首领在说话,将格日勒放了。心底着急,就脱口喊道:“你若帮忙放了他,我就带他逃了,以后夜澜哥哥就是你一个人的。” 然而孟茯一点都不动心,何况她也晓得格日勒是楚家的人,如今格日勒也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薛蓉蓉呢?薛蓉蓉放了他,他也不见得能跟薛蓉蓉走。 还有一种可能,他反手拿了薛蓉蓉来要挟沈夜澜。 “你便是在,你表哥也不会娶你,要娶你也早娶了。老老实实的回去,等着他明日安排人送你回南州吧。”反正她也不喜欢自己,孟茯嘴上也就没再留情了。 果不其然,那薛蓉蓉哪里能沉得住气,一下就气得张牙舞爪的,朝孟茯质问着:“孟茯,你是不是不能看着我好?” 孟茯目光全落在她的身上:“你以后过得怎样我不知道,但是如果让你跟他这样走了,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示意玲珑叫了护卫过来。 即便她真的和那格日勒心意相通,但也没有私奔的道理。自己若放了格日勒,叫他俩跑了,这罪过可承担不起。 薛蓉蓉见了,这才真的着急起来,“孟茯,你到底想干嘛?” “送表小姐回去。”孟茯吩咐着,自然也没再去看格日勒,转身回了帐子里。 可这一闹,薛蓉蓉声音又大,多少是惊动了一些人。 李清雅这一路上都在马车里,根本就没能跟沈夜澜说上一句话,晓得沈夜澜与她兄长一般,如今正在大帐里跟黑水部落的人说话。 便想着出来,兴许能偶遇一回。 沈夜澜她倒是还没遇到,却误打误撞看到了薛蓉蓉和孟茯。 虽听不清楚她们说什么,但是看薛蓉蓉的表情和动作,就晓得她跟孟茯不对付了。 不过想着薛蓉蓉这样自私自利的人,能跟谁合得来?何况孟茯还抢了她的三公子呢!能给孟茯好脸色才怪了。 李清雅不知道薛蓉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薛蓉蓉素来是个没有脑子的人,正好她与孟茯又不和睦,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只怕最有动机的,自然就是孟茯的身上了。 心里起了这念头,心动不如行动,这种事情赶早不赶晚的,正好东西都是现成的。 原本是想给孟茯准备的,但是孟茯会医术,所以她迟迟不敢冒险。 又说孟茯,回了帐子里,想着薛蓉蓉如今反而要带着格日勒走,莫不是真跟那格日勒一般的心思? 如今自己强行将她关起来,她又是那样的性子,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有些不放心,于是又起身:“咱们过去看一眼吧。”反正这时间也还早。 她到薛蓉蓉这里的时候,那薛蓉蓉已经将帐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个遍儿,还将侍从送来的宵夜砸在了帐子上,帐帘上沾了不少。 所以也就是孟茯这掀起帐帘那一瞬间,神情倏然一变,急得朝正在砸东西的薛蓉蓉看去:“你这些东西你吃了么?” 薛蓉蓉正在气头上,觉得孟茯唤了夜澜哥哥的人来将自己关着,如今就是来耀武扬威的。听到她问自然是没好口气,“你管我吃没吃?” 孟茯作为一个大夫,这一年多来,又亲自配药,更何况这药还是出自自己的手里,所以只碰了一下,就敏锐地察觉了。 “姑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玲珑从未见过孟茯神情这样严肃紧张过,心下也意识到不对劲,忙问起来。 “这夜宵里有毒,是我配置的。”孟茯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背着薛蓉蓉。 因为那药她配的时候,沈夜澜和玲珑都在边上帮忙,而且装了瓶子后,沈夜澜全都拿走了。 他一个人肯定用不完,自然是分给了手底下的人,防身也好,用来办事也可。 倒是薛蓉蓉听到这话,眼睛珠子都瞪圆了,也不砸东西了:“你下毒害我?” “薛姑娘说这话得讲些良心,姑娘真要害……”不过她话没说完,就听孟茯冷静地吩咐道:“先不要声张,你去与你家三公子说一声,这些药他给了谁,咱们也好查。” 玲珑闻言,有些不放心她,生怕这薛蓉蓉对孟茯动手。 “你去吧,她那体格,如何能伤得了我?”孟茯见她犹豫,晓得她心里担心自己。 玲珑这去才去了。 薛蓉蓉其实嘴上喊着孟茯害她,可是心里也明白,孟茯要害自己,犯不着如此?而且她现在深得夜澜哥哥的心,的确没有害自己的必要。 她只心里也晓得,夜澜哥哥好生厌恶自己。 但哪怕不是孟茯所为,她也不想让孟茯好过,“就是你下毒还我,不然你这会儿来做什么?是不是想看我吃了那些东西没?看我死了没?对不对?” 可是孟茯不理会她,越发显得她像是一个疯婆子一样在那里大喊大叫的。 约莫盏茶的功夫,沈夜澜就来了,见了屋子里的一切,丝毫不意外。 以他对薛蓉蓉的了解,这一次还算是轻的。他担忧地看了孟茯一眼,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此事我已让人查了,你不必担心。” 薛蓉蓉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眼睛发酸,她也不晓得自己是嫉妒还是羡慕。 夜澜哥哥明明晓得那些毒药是孟茯配的,可居然一点都不怀疑她。而且被下毒的是自己,他不是该先关忧自己么因此这越想越气,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闭嘴!”没想到得来的,是沈夜澜冷冰冰的两个字。 她有些害怕寒着脸的沈夜澜,果然连忙闭上了嘴巴。 几个侍从进来收拾,才将这里收拾干净,就有人进来回话道:“大人,查到了,是李大人的妹妹与送夜宵的人说了些话。食盒也经了她的手。” 孟茯听罢,朝沈夜澜看去,“药你给李大人了?” “给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但是看这个样子,被不知所以的李清雅拿了去,只怕她并不知道这药原本就是出自孟茯之手吧。 只是如今用来害薛蓉蓉,为的是什么? 沈夜澜目光落到孟茯身上,却已经隐约猜到了李清雅为何行事了?只向那随从吩咐道,“喊李大人到我帐中来。” 薛蓉蓉是不聪明,可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着她的面说得如此清楚了,她哪里还不懂。 何况她也一直知道李清雅总肖想着嫁个表哥,于是当即就骂起来:“一个破落户罢了,真以为自己姓李就是郡主了,竟然还敢下毒害我。”又指着孟茯道:“就你蠢,她盯着夜澜哥哥,你还让她跟着队伍一起来。” 转而对上因为她骂孟茯,而神情变得严厉的沈夜澜,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道:“夜澜哥哥,我以后再也不缠着你了,你就放了格日勒吧!” 孟茯听到这话,现在很是确定,自己还真猜对了,这薛蓉蓉的心还真放到格日勒的身上去了。 不过想来也是,她一个小姑娘,养在那深闺大院里,能接触的外男从前只有自家的表兄,而与她年纪相差不了多少的沈夜澜又是最优秀的,她对沈夜澜心生爱慕,倒也不是什么难以解释的事情。 可终究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而且孟茯也看到了,沈夜澜待她,连个温和的表情都没有。 可她这些日子跟那格日勒一起相处,明明是在逃在躲,可身体不差反而比从前好了不少,由此看来,那格日勒对她不差。 她终究还是个小姑娘,格日勒与她也是一般的年纪,怎么可能不动心? 只是格日勒这身份? “你先去吧,这里有我。”那李清雅下毒的事情,早些解决早些好,所以孟茯便朝沈夜澜说道。 “嗯。”沈夜澜颔首,眼神都是柔软的。只是临走前看朝薛蓉蓉,那眼神一凛,警告着薛蓉蓉:“你最好老实些,我比不得大哥他们那样有耐性。” 果然,这话又将薛蓉蓉吓住了。 孟茯虽觉得沈夜澜是凶了几分,但好歹将这作天作地的薛蓉蓉给镇住了。 如今帐中也收拾干净了,便找地方坐下来,玲珑在一旁陪着。 玲珑守在她边上。 薛蓉蓉自顾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一副好不委屈的模样,看起来倒是颇可怜。 她慢慢朝孟茯走来,如今总算看出来一件事情了,表哥是真的喜欢孟茯,虽然现在她也没明白夜澜哥哥喜欢孟茯什么,可夜澜哥哥对孟茯那样温柔。 心里想着格日勒的事情,于是少不得又要开口求孟茯:“你就帮我吧,方才是我的错,我不该冤枉你,可是我一想到你样样不如我,夜澜哥哥却要选你,我心里气不过,我……我求求你了,格日勒他一点都不坏的,……呜呜……” 说着,便又哭起来。 说到底薛蓉蓉也非什么大奸大恶的人,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做过,但叫人恶心的事情却是做了不少。而且上次自己好心救她,反而被她犯蠢害得一起带到了凤凰山上去。 这些事儿放在从前,孟茯可能不放在心上,可现在也了解薛蓉蓉了,这人软硬不吃,撒泼耍横倒是凶得很。如今若是自己应了她,只怕下一次遇到什么事儿,还照样来烦自己。 于是便忍住了,就是不理她。 薛蓉蓉在那里哭,见孟茯一点也不动容,果然没坚持多久,就抹去了眼泪,“你个铁石心肠的,怎么这样歹毒,夜澜哥哥毒是你的了,你还这样对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0421:59:59~2021-01-0523:3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漂亮一天是一天23个;frfr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有那么一瞬间,孟茯是真的想劝沈夜澜,放了那格日勒,不然就薛蓉蓉这脾气,能不能送到南州去还是一回事。 而薛蓉蓉见孟茯跟个木头一般不理会她,那玲珑也不吱声,又威胁起来,“送我回去又怎样?我就哭到姑祖母跟前,以后也不叫你们好过,夜澜哥哥不愿意娶我,我自己相中了人,他又要百般阻止,就是这样见不得我好么?” 孟茯听着这话,不由得抬眼朝她看去,这事儿薛蓉蓉如此叛逆,绝对是说到做到的,也将方才那念头重新拾回来。 细细盘算着。 约莫半个小半个时辰左右,沈夜澜就回来了,带来了几个人,守着这帐子,任由薛蓉蓉在那里大喊大叫。 孟茯与他一起从里面出来,“如何了?” “李世白已将他妹妹关起来了,天亮就送回鹤州去。”沈夜澜回着。 孟茯听罢,眉头一挑,她可记得玲珑说过,那李世白对李清雅是宠爱无度的,现在答应得好好的,只怕一回头,李清雅哭一回,他就心软起来。“你觉得他信得过?” 孟茯不想插手沈夜澜的事情,可这一次险些连累到自己的身上来。而且这不是齐国,这是辽国,处处都是危机四伏,她不敢大意,留李清雅这样的小人毒妇在身边。 反正她是不信李世白能真送李清雅走。 “自然信不过,你如何看?”玲珑和孟茯说过李世白的为人,所以她这样问,沈夜澜也不意外。 孟茯在他面前,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正经说起来,她和沈夜澜也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虽没成亲,但这婚约事情人尽皆知,因此算得一体。 所以便道:“你虽晓得他信不过,可是方才他大概已经以最诚恳的态度跟你道歉,保证会约束李姑娘,还要送李姑娘回去。你虽是他的上司,但这一次来辽国,便是你用不上他,但为了顾及齐国颜面,你也只能点头应下,若真一定要将李姑娘捆了,反而伤了这和气,惹了辽人笑话不说,反而叫他们趁机里间使什么手段,就不好了。” 这正是沈夜澜的为难之处。 所以他听到孟茯说出来,心底已经明白她余下的意思了,“所以你想亲自来处理这件事?” 孟茯颔首:“她明着是给薛姑娘下毒,可害的却是我。药毕竟是我制出来的,方才我又才与薛姑娘起了争执,薛姑娘若真没了,这一切罪过不都得算在我的头上么?我要报复她,那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可我不信李世白的那性子,好意思来寻我,他也没什么实质的证据,总不能因为怀疑,就来质问我吧?”说到此,眼神不禁有些怀念地看朝沈夜澜,“我现在倒是怀念起你当初在姜家村的时候了,唉。” 沈夜澜听到她这话,忍不住低低笑开,“你也莫要怨我了,生来就长成这个模样,也不是我能选的。” 孟茯连叹了几口气,“我虽不能保证将她送回鹤州,但也绝对不允许她这样的人跟着一起去上京城,但是我手里除了玲珑之外,没别的人可差使。” 所以朝沈夜澜问,“你那里有没有李姑娘她不认识的生面孔?” 沈夜澜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最迟天亮,我就将人找来,你以后就只管使唤他们。”他其实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也顾不得李世白那里,仍旧会将这李清雅押下。 交给李世白自己,那就是留下祸端。 只是没有想到,孟茯竟然会主动帮他,其实他是诧异的。 他的印象里,孟茯也就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 如今,反而要她来帮自己。 这感觉,是有些奇怪的,但又让沈夜澜觉得心里暖了些。 他们间的交集,也不单只是那材米油盐酱醋那么简单,若多些这样的事儿交织,往后不是更牢不可坚么? 但看着灯火下的孟茯,还是有些愧疚,“本是带着你来玩乐,没曾想还要连累你去做这些事。” “说这话,便见外了,我们是一家人,不是么?”孟茯仰着头看向他,眼里带着笑。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一家人。但也是一家人嘛。 沈夜澜抿开嘴角,“嗯。” 将孟茯送到帐前,沈夜澜交代了玲珑一些话,方也去休息。 孟茯觉得这天还没亮,就听到玲珑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姑娘,人已经来了。” 她虽是睡着了,可心里一直都惦记着李清雅这个后患,于是忙起身来。 等着收拾好,这天也还没亮,玲珑领着几个少年进来,男女都有,见了孟茯便纷纷行礼,“见过孟大夫。” 孟茯瞧着他们也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其实和自己也是一般的年纪罢了,好在也不是叫他们去杀人放火。 当下吩咐他们在李世白送人的路上,将李清雅偷偷劫走,若是不能送到鹤州去,找个地方关一阵子也行。 她的方法就是这样简单粗暴,一点花里胡哨都没有,但也不得不承认,最是直接有效的。 那李世白是舍不得妹妹,可昨日信誓旦旦在沈夜澜面前保证了,也不好反悔,虽是心疼妹妹,但还是要做个样子,先将她送走。 本是想着法子,等过两日,此事平息了些,在打发人接她去上京的。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天中午,人就被劫走了。 李世白第一时间就怀疑沈夜澜,可私底下打听,沈夜澜身边的人一个都没动,连那薛蓉蓉今儿格日勒都还被他关着,暂时没往南州送去。 然后又怀疑孟茯。可就如孟茯所预想的那样,李世白没有什么证据,而且据他所知,孟茯也没有那样大的本事。 只暗地里与韩宣云那头问了些消息,方确定了此事与沈夜澜和孟茯无关。 可正是如此,他心里越发着急起来。 比他的着急的还有那薛蓉蓉,整日被困在马车里,原本她还想着趁沈夜澜派人送她回南州的路上想办法逃,然后在救格日勒。 却没想到沈夜澜忽然改变了主意,将她带着往上京去。 她这两日也没看到格日勒,只晓得他被关在队伍最后面的马车里,那马车不似自己所住的这里一样,有着厚实的车板,铺了羊毛毯。 而就是一辆囚车罢了。 夜里,她还听到格日勒痛苦的惨叫声。 所以有正在伺机逃。 比起李清雅那个祸端,薛蓉蓉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她这性子,放到外头去,轻而易举就能把人给得罪了。 这里又不是齐国,所以沈夜澜当然是不可能将她一起带着进上京城的。 但这眼见着不过一天半的功夫就要到了,沈夜澜还不放人,孟茯有些着急,“你到底如何打算?”一着急,也不称他作先生了。 既没有放了格日勒,也没有要送薛蓉蓉回去的意思。 沈夜澜扶着宽大的袖袍,一手提着那精致的白玉茶壶,“我思来想去,便是能将人送到南州,可到底是要闹,既如此,我索性就成全了她。” 孟茯听到这话,有些吃惊,“可格日勒不是楚家的人么?” 说完这话,孟茯想起薛蓉蓉的性子,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只怕还是会盯着格日勒不放的,还要拿楚家害薛家的事儿来威胁格日勒,对她好,以此补偿她们薛家。 正如是沈夜澜说的那样,既任由她整日撒泼耍赖,不如成全她算了。 而且那格日勒对她不是也有些情愫么?只是如今两家的事情,有些想不开罢了。 因此便道:“罢了,也算是缘份。”虽说是孽缘。 至于沈夜澜将他们带着往这上京城的方向走,而打算在途中放了两人,他二人就不可能再往上京城去了,只会反其道而行之。 如此一来,也不用担心薛蓉蓉在上京城得罪人。 也是巧了,沈夜澜正在寻个好时机,给薛蓉蓉能带着格日勒逃走的机会,没想到薛蓉蓉就开始自残。 然后沈夜澜这做表兄的,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眼前,只能照着她的意思放了人。 也恰巧是她这样不爱惜地自己伤害自己,以此来威胁沈夜澜,那格日勒感动不已,也没顾得上去想两家的仇恨,直接带着她就走了。 他二人走后,孟茯仔细回想起来,忽然有些疑惑地问着玲珑:“你说从第一天发现他们两人,你家三公子就将他们放了,甚至成全他们,你说会是什么结果?” 玲珑不解,孟茯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事情来?只摇着头。 孟茯下意识地想要分析自己的怀疑。 不过想到玲珑到底是沈夜澜的人,因此还是没将那些话说出口。 可是如今她想来,总觉得沈夜澜是故意将两人分开关起来,让人对格日勒用刑,还特意让薛蓉蓉知道。 薛蓉蓉本来就是个沉不住气的人,而且你越是不让她去做的事情,她就越是要赌气去做。 沈夜澜此举,无疑是推动了她对格日勒的感情。 以至于薛蓉蓉最后自残相逼,然后引得那本对她就有些情愫的格日勒暂时放下了两家的世仇感动不已,带着她走了。 不客气地说,薛蓉蓉就是个讨人厌恶的麻烦精,但是她罪又不至于死。 留在身边又惹人烦。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这个麻烦精转手交给别人。 而格日勒不就是个现成的人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沈夜澜这心思,也太深沉了不少。 也幸好,他是友军! 这算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于是晚上沈夜澜来陪她吃晚饭,玲珑也没在,趁着没人,她还是忍不住将这怀疑问出口:“薛姑娘的事情,你是故意的?” 沈夜澜听得此话,手里的筷子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就恢复自然,“嗯。” 回得那样坦然,让孟茯反而有些没缓过来。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没算计我吧?”她其实是不想用算计这个词儿的。 但这一次格日勒和薛蓉蓉不就是叫沈夜澜算计了么? “你这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做任何事情,素来是不瞒你的。吃饭吧,乖。”一向严肃的沈夜澜难得露出一个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随后给她碗里夹了一些笋丝,“明日就到上京了,驿馆里什么人都有,想要再吃一顿舒心的饭也难了。” 孟茯晓得,各国前去给萧太后祝寿的人,都住在驿馆之中,哪怕各国使节有专门的独立小院,但到底是一个驿馆之中,人员来往杂乱。 不过也不要紧,她一个大夫,总不能叫人给毒了吧? 抵达这辽国上京城的时间,比孟茯所预料的要早些,但最叫她吃惊的是,这来迎接齐国使臣的,竟然是萧元脩。 她吓得忙放下车帘,生怕叫对方认出自己来。 下车的时候,也将自己包裹得只露出半张脸来,又因垂着头,那萧元脩与沈夜澜说话,没留意到她这里。 一直进了院子,随从们将行李都搬了下来,她才缓过来。 等沈夜澜得闲了,忙去问他:“怎么来接待使臣的人,是萧元脩?”她很是怀疑,萧元脩多半认出沈夜澜了。 两面之缘了。 “嗯。”沈夜澜颔首,见孟茯害怕,“不必担心,这里是上京城,他不敢乱来。” 孟茯倒是想相信沈夜澜,可是萧元脩的名声如何,她后来也听了不少,这就是个十足的纨绔,还是个好色之徒。如今自己跑到人家的底盘上来,哪里能安心? 沈夜澜见她垂着头,明显是不安心,于是思索片刻,“既如此,晚些我让宣云过来接你,只是要委屈你将这身衣裳换了去。” 他的意思是叫孟茯女扮男装。 也亏得这是辽国,正值寒冬里,身上穿得厚实,看起来十分累赘,倒也正好挡住了她那傲人的线条。 只是这张脸仍旧过份清秀了些,还是玲珑给她涂了不少黄姜汁,将那白皙的肤色遮了去,看起来有些像是个娇病的小公子。 沈夜澜抽空来看了一回,赞同地点着头,“你去了他那边,安心等我,最多一个月,咱们就启程回去,这些时日里,若是天气好,你也可四处转一转。” 想着是带她来游玩的,如今因自己有些事务要缠身,不能陪在她身边,仍旧是觉得愧疚,“回去的时候,我们绕道,我带你去戈壁上看一看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孟茯的眼睛一下亮了,对此事也充满了期许。 下午些的时候,韩宣云就来了,悄悄将孟茯带着混杂在这来来往往的各国人里,从驿馆里出去。 于城北一处小院子安顿下来。 他们就住在不远处,孟茯这里仍旧是玲珑照看着。 这上京城其实建都不到百年罢了,除了大部份建筑带着辽人标志性的圆顶之外,其实城里的布置,和那齐国的城池都大庭相径。 但是,与郦县一般,没有城墙。 郦县四周有山。 这上京城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孟茯住的这一处叫做晴川里,出了巷子拐一条街,就是一条专门卖药材的小街道。 除了铺子里,还有不少地摊,上头摆着的冬虫夏草,或是雪莲灵芝,都是孟茯在齐国时难以寻到的,一时不觉动了些心思。 又想起沈夜澜说一个月,可她晓得肯定不止一个月。 这么久的时间里,她总不能每日出来逛街玩耍吧?倒不如趁着这机会做点正经事。 三个孩子一点点大了,花的银子只多不见少,现在不能给人看病,总要寻个生计才是。 因此如今看着这满街的药材,便起了心思,收购一些药材回去卖给生药铺子里,赚些差价。 即便是卖不掉,自己以后总会用到的,反正怎么算,都亏不了什么本。 但手里的银子有些不够,玲珑肯定也没有,纠结了半日,写了张欠条,放在信笺里,托韩宣云打发人帮自己给沈夜澜送过去。 隔天下午,沈夜澜就送来了回信,孟茯打开一瞧,里面正是银票。 只不过她只想借五百两罢了,沈夜澜却给了五千两。 银票既然已经都送来了,孟茯也只好留下,想着用不完的到时候还给他便是。 有了银子在手里,也开始反复逛这条街。 玲珑知道她是大夫,但也不用每次都来这里么,心里甚是好奇:“公子,您到底想买什么药材?” 孟茯哪里是买药材,不过是每日来看看药材的价格罢了,大概摸出了门路来,什么时候最便宜。但是,这里摆摊的也好,开店的也好,都是辽人。 卖给他们辽人自己,价格的确是有商量的余地。 可若是异国人来买,价格就没得商量,孟茯哪里有这么多银子来烧? 何况她也是奔着赚钱来的,更不可能花贵价钱进货吧? 于是哪里敢出手,她需要一个引入行的人,而且还要本地人。 转悠了四五天,终于找到了目标。 “咱们去他家。”孟茯指着前面那家乌海药材店。 玲珑看了过去,平平无奇,与别的药材店也没什么区别?但见孟茯如此积极,也是一脸疑惑地跟着进去。 掌柜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今儿并不在柜台前,是他的女人守在柜台里,想是也见孟茯在这条街上走熟了,见了她十分热情:“这位小公子,我看你也来几躺了,到底想要买什么?我门店里可是什么药都有的,你只管说,我都能替到你找到。” 孟茯却摇着头,“我不买药,我想送给老板娘你一个孩子。” 她观察了好久,这夫妻二人已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膝下却没有一个孩子,而问题就出现在女人的身上,也不是什么大病症,不过是吃几天药就能好的。 那老板娘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客人说笑吧。” 孟茯也没在继续说这孩子的事情,而是点着药名,各要多少。 等着老板娘抓好递给她,她却将药推回去给老板娘,“这是替老板娘抓的,老板娘若是信我,吃过两副后,夫妻俩一处,总会有好消息的。” 没有孩子一直是这对夫妻的心病,所以哪怕她是客人,但一而再而三戳人伤口,这老板娘也没了好脾气,“客人,你要是再拿我开玩笑,就请出去!” 玲珑觉得孟茯一定疯了……生怕老板娘拿起掸子赶人,忙拉着孟茯出来。 可孟茯仍旧再朝那老板娘喊,“你自己是做药材生意的,药性如何,会不会害你,你是能看出来的,若信我一次,送你一个孩儿,你是不亏的。” 玲珑拉着孟茯,一直出了这条街,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身后传来老板娘的骂声。 对她此举甚是不解:“公子,您这是作甚?从前您也不是这样胡闹的人。” 孟茯扶了扶有些歪了的皮帽子,“前几天我们来街上时,我观她面色,想是来了月事,她那病症又不是很严重,吃了我这两副药,差不多也到了最好的时机,只要她信我,不出十天,肯定就有了消息。” 玲珑当然是信她的本事,但也纳闷,“那您好好给人说便是了,何故要这样?” 却听孟茯叹着气,“我如今没个正经身份,也不是大夫,她哪里会信我?我倒不如胡闹一场,叫她心里总惦记着,好奇心驱使下,也许就会试一试,到时候得了好消息,再见即便没有奉若神灵,那也是做神医来看待的。”反正她算着时间,这药吃完,也是排·卵·期了。 虽不敢保证百分百能中,但有一半的机会,孟茯也要赌的。 若是真赌赢了,说明自己有这做生意的天赋,到时候再借着他们家的名声收购药材,可不节约了不少本钱么? 又不会买到假药。 没有的话,自己就老老实实的,等此间事了,将银票原封不动还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茯减少了来这条街的频率。 虽韩宣云他们也住在不远处,但极少过去,平日不过是让玲珑去问问沈夜澜那边如何?但今日他们那边却主动来了人。 只让孟茯带着药箱去。 孟茯听得这话,想着多半是有人受伤了,也不敢怠慢,收了不少伤药装好,急忙过去。 果不其然,也不晓得他们去做了什么,五六个人受了伤,虽是皮外伤,但到底是要休息一阵子,只怕手上的事情也要耽搁下来。 孟茯便是有玲珑帮忙,但也忙了半天的功夫。 又给他们开了药,出来才问韩宣云:“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她本想说这些跟着韩宣云的,都是些年轻的子弟,家里还有爹娘兄弟姐妹们等着,若真死在这异国他乡,家里人多难过? 但有些事情,有必须有人来做。 韩宣云晓得沈夜澜那边,什么事情都会跟孟茯提,因此也没有瞒孟茯,请了她到隔壁小厅里说话。 只道:“这些年咱们和金国辽国开战,都输在了这骑兵上,可他们的战马我们齐国是一匹也买不到,所以趁着上一次在凤凰山搅乱了几个部落间的关系,想趁机弄些马回去。” 辽国最好的战马,莫过于这上京的哈青马,听说是从西北天山下那里得来的。 辽国也是凭着这骑兵,才将齐国狠狠的踩在脚下,所以齐国,那军中的人,朝廷也好,做梦都想要一批哈青战马,可这前前后后,已经被辽国戏耍了好几次,不晓得都赔了多少银子进去,仍旧是没有拿到马。 韩宣云他们这一次也是伪装成夏国马商,本来已经跟着辽国马商谈妥了,哪里晓得最后又被摆了一道。 此番想起屋子里受伤的那些个兄弟,他气得两眼发慌,“诓了我十万两银子就算了,还伤了我们这么多兄弟!”末了又朝孟茯看去,“那银子,是你家先生攒了一年多的银子,如今全叫我给打了水漂。” 他如今是万分自责,“也是怪我,一心想要得到五千匹哈青马,心急了些,提前给了他们一半订金。” 朝廷被辽人诓了多少银子,孟茯没怎么动容。 但是听到沈夜澜赞的十万两银子,就这样被那些狡猾的辽人骗了去,一下激动起来,似乎能感受此刻韩宣云的愤怒,恼怒地拍起桌子:“也太过份了,怎么能骗人?一点诚信都不讲究。” 她拍桌子吓了韩宣云一跳。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她问道:“这银子能想办法追回来么?” 韩宣云努着嘴朝里面受伤的兄弟们看去,“我们人手不如他们,这银子不但没讨回来,还吃了这样的大亏。”后悔地叹着气,“怨我!” 孟茯却只想着,这些辽人也着实太可恶了,回去的路上,还在跟玲珑说此事:“十万两银子,我想都不敢想,这些人怎么就敢骗呢?” 玲珑这会儿见着孟茯生气的模样,甚至说想要将银子讨回的话,觉得她是有些天真无邪了。只劝着:“您省一省心吧,这些年来,不说私人手里,就是咱们朝廷因这战马被骗去的银子,就不下这个数了。”说着,于她眼前比划了一个数。 与朝廷被骗走的,韩宣云这被骗的十万两算得了什么? 毛毛雨罢了。 又劝着孟茯,“其实,也就是大家不甘心罢了,总想要碰一碰运气。可但凡能理智些,都能晓得辽国人不可能卖战马给咱们的。也不想一想,这辽国就全靠着这战马,才死死将咱们压住,怎么可能将这等利器卖给咱们?” 所以,在辽国其实贩卖马匹是犯法的。 几乎所有的马场,这背后都是权贵们再把持着。 话是这样说,可孟茯这心里还是堵得慌。 她其实是穿越而来的,齐国人也好,辽人金人夏人,再她眼里都是一样的。 对齐国也没有什么民族大义可言。然而现在听到辽人如此过份,来回戏耍齐国,骗人银子。 还骗到了韩宣云的手里。 当然,这重点是,那银子是沈夜澜的。 她和沈夜澜虽不是真夫妻,但是这一年多来相互扶持,姑且能算个难兄难弟吧?自己怎么能看着他被人骗了这么多钱? 心想这会儿沈夜澜多半还不知道。 于是第二天,她一大早就起来,全副武装好,将自己包得跟个绵粽子一般,催促着玲珑赶紧出门。 只是今儿不盯着药材了,就专门去打听这马匹的关系。 很快便得了消息,这辽国不卖战马给齐国,正是因为眼睛盯着齐国那片江山。 可这私下里,各个部落间是有交易来往的。 而且贵族子弟们赌博玩耍,也经常用这牛羊马来做赌注。 今日在坊间就听闻,西边马场家的少爷,输了三千匹哈青马给一位大人家的公子。 不过这公子才差人去赶了马回来,还没到自家的马场,转手又输给了别人。 可是,这种赌局且不说她无名无份参加不了,她也没那运气。 所以这条路行不通。 不免是哀叹连连,玲珑大概也明白她想做什么了,觉得都是些无用功,也就好生劝着,“这战马的事情您也别操心了,前赴后继栽了那么多人,也没一个成功的。” 是啊,孟茯也觉得想弄到战马,简直比登天还难。 嘴上是答应了玲珑,可还是关心起这些贵族少爷们的赌局来,每日换一套装束凑到賭楼下看榜单,今儿是个卖零嘴儿的,改明儿又成了小贾商。 玲珑现在就看不懂她想做什么了?只能每天跟她玩起这变装游戏。 瞧了七八日,有一日她忽然问玲珑:“手里还有人使么?给我两个。” 玲珑不解,本来想提醒着她该去药材街那边打探了,看看那老板娘到底吃药没。 可叫她这一打岔,也就忘记了,以为她有什么大用处,忙招了两个人来。 沈夜澜总共给了她六个人,其他四个用在李清雅的事上。 如今还剩下这两个。 然后孟茯自己带着就出门去了,也不喊玲珑,好叫玲珑担忧,想着要不要去回了三公子一声,她觉得孟茯最近实在太不正常的,每日都神神叨叨的。 从那賭楼回来,画了些乱七八糟的图纸,也不晓得是做什么用的? 到了下午酉时左右,孟茯回来了,神情有些不对劲。 但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你去帮我将韩先生请来。”孟茯这会儿说话,气息有些虚。 玲珑隐隐觉得出了事情,不敢耽搁,忙去请了韩宣云过来。 韩宣云一进来,孟茯就将一堆乱七八糟的腰牌钥匙递给他,桌上摆着墨汁,她趁着玲珑去叫人的这当头,写了这两排名字,指着上面那一排道:“上面是你们的名字,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呼伦部落赛罕少爷家的总管和马奴。” 又指着下面的名字,“这些是阿木尔名下的马场管事,你拿了我给你的这些腰牌,直接赶了马,就往齐国回去,一步也不要回头,到了玖皁城,将马交给沈大人。” 韩宣云听得云里雾里,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他却是晓得阿木尔家的马场。 他那十万两银子,就是阿木尔骗去的,人也是阿木尔伤的。 可怜如今人在屋檐下,却是不得不低头,只能认了栽,连仇都没报。 孟茯见自己各种腰牌都递给他们了,连名字怕他们记不住,还专门写出来了。 见他还傻愣愣的,有些着急,“你倒是快去啊,你们不是都有辽人的衣裳么?赶紧换了,东西都收拾干净。” 韩宣云听到这话,才慢慢回过神来。 孟茯说的这些话,每一个字分开他都懂的。但是连在一起,就有些不明白,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问着:“你让我们冒充赛罕家的管事?” 就听孟茯说道:“哈伦部落上次跟白隼部落才打了一架,战马死了不少,他此番跟阿木尔赌了几天,才赢了这批马,现在已经收手,打发人去阿木尔家的马场交接,那些人现在我的手里,你只管以他们身份将马拿到手里。” 但此刻孟茯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关乎他们能不能把马群赶走,“你手里有没有会驯马的?” 韩宣云他们此番虽有几个任务,但这主要的就是为战马,因此这些兄弟里,当然有那么一两个会驯马的。听到孟茯问,连连点头,忍不住满脸的激动,“会,会!” “这些哈青马到底是野马驯服而来,所以里面必然是有马王的,到时候直接找到马王,赶着马王走,后面的马自然会追来。”她对马起先是一点都不懂的,也就是这些天逐渐了解的。 所以那上千匹马,只需要几个人就能赶着走,正是因为这个道理。 只要控制住马王,其他的马自然会跟随而行。 事儿虽然还没成,但韩宣云听到孟茯的这些话,已经浑身激动了,当即忙朝孟茯行了个大礼,“孟大夫,若是此事成了,你便是大齐的功臣!” 功臣什么的,她没兴趣,她就是想着那十万两银子不能白白叫他们骗去了。 当下挥着手催促道:“快去吧。”从来没人敢这样算计过,那些人又骄傲惯了的。所以孟茯料想这些人应该是没有什么防备,两方人马又不曾见过面,到时候只认牌子行事。 只要战马到手了,就算是被发现,也不慌,只管一路往前行就好了。 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阿木尔家的马场来了一个认识赛罕家管事的,那韩先生他们只怕就在劫难逃了。 韩宣云刚走,孟茯就开始收拾东西,“咱们这里不能住了,换个地方吧。” 玲珑现在才后知后觉,孟茯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声音都是发抖的,“好!” 两人收拾好,当天就挪了地方。 这上京城有一个莫大的好处,就是来源于辽人的传统习俗。 城池没有城墙,没有城门。 四通八达,处处皆有大道。 所以这来往人群杂,这进了上京城的人也极少真的到各衙门去登记。 孟茯她当然不可能傻不拉几去自报家门。 所以如今扔了这处房子,又去别处安顿。 只要舍得银钱,辽人才不管你是什么人。 何况他们如今在辽人眼里,就是一对瘦弱的齐国主仆罢了,一点武力值都没有,所以彪悍的辽人才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晚上,两人吃过饭,孟茯早早就睡了。 其实她一整天都害怕得要命,但又不敢表现出来,这偷天换日的法子,第一天听说贵族公子们赌马的时候,她就想到了。 也正因为想到,才每天变着身份去那賭楼下看贵族们的输赢榜单。 又慢慢摸清楚了他们各家仆人的名字。 所以那天看到阿木尔输了六千匹战马,她就立即叫玲珑将人喊来。 然后路上拦劫了赛罕家的管事和马奴。 虽是冒着天大的危险,但孟茯还是想要赌一把。 这应该是她平生以来,做的最大,也是最轰动的一件事情了。 所以别看她还算是平静,其实现在躺在床上,整颗心都是发着抖的,浑身打着摆子。 她不晓得韩宣云他们成功了没有,又或是东窗事发,他们逃了,死了! 她想着想着,可能是因为过于紧张,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然后就做起了噩梦,梦到阿木尔和赛罕都举着弯刀在她身后追。 吓得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 竟然看到沈夜澜就坐在床前。 她以为还是梦,直接就往沈夜澜怀里扑了过去,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我害人了,若是韩先生他们死了,我怎么面对他们的家人?”说着,竟呜咽地哭了起来。 做那决定之前,她凭着一口热血,也有些赌气。 可现在逐渐后怕起来,觉得自己行事太草率了。 “现在晓得怕了?”沈夜澜伸手搂住她,手掌温柔地往她背上轻轻拍打着安抚。他是一个多时辰前才得到消息的,六千匹战马,已经顺利离开上京城了,而且不管阿木尔和赛罕家都没有发现。 任由是谁,只怕也没料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粗糙的偷天换日,居然是个十八岁不到的姑娘家一手策划出来的。 他到现在,真真切切地抱着孟茯,却仍旧觉得太难以置信了。 又觉得好笑,以往是多少人费了多少心思,可谓是耗尽了心血,也没得一个好法子,弄到一匹哈青马。 孟茯以为是梦里,因为害怕,也不管旁的,一边带着哭腔回道:“我就想,这些辽人这样狂妄自大,几番几次戏耍咱们齐国人,只怕是没将咱们齐国人放在眼里的,哪里会去防备,想来也不会认为,咱们敢有这样大的胆子,明目张胆地冒充他们的人。” 说到这里,她又哭起来,“也不晓得他们如今怎样了,我好怕……呜呜……” “不怕,宣云他们已经顺利出城了,以那些战马的速度,不过两日就到黑水部落了。”当然,他们不会在黑水部落停歇。 而会一直马不停蹄往前走。 孟茯听到他的回话,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眼眶里满是莹莹泪水,“真的么?已经出城去了么?” “出了。”沈夜澜颔首,口气十分肯定。 孟茯抓着他胸前的衣襟,这才觉得好像这梦挺真实的,便挣扎从坐起身来,打量着床榻前端正如一块润玉般坐着的沈夜澜:“不是梦?” “你觉得呢?”沈夜澜觉得她果然是吓糊涂了,不然怎么梦和现实都分不清楚呢? 只见孟茯垂着头,“我希望是现实,这样韩先生他们,就已经顺利离开上京城了。” “这就是现实,不是梦!” 孟茯抬起头,“真的?”但又疑惑,“那你此刻不是该在驿馆么?如何出来的,又如何晓得我们换了地方?”她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别这沈夜澜是假的吧? 沈夜澜忍住笑意,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墨发,“你果然吓傻了。玲珑寻的我。” 孟茯松了一口气,她一紧张,倒是将玲珑这么个活生生的人给忘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只菜鸡的万更之路~~好需要大家的支持呀。 昨天三次元的事儿严重影响情绪,错别字满天飞都没发现,哎~~~ 现在又要去排位,肯定没空找了,明天再找~ 感谢在2021-01-0523:32:45~2021-01-0622:2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迷糊的小咸鱼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话说玲珑在反应过来孟茯做了什么之后,也就晓得为何自己看着孟茯有些不对劲了。 所以确认孟茯睡下后,她越想越是不放心,还是想法子通知了沈夜澜。 出去一趟,见街上这大半夜里,仍旧还没有戒严,就晓得并未东窗事发。 那是整整六千匹战马,哪个能想到就叫孟茯这么轻而易举地让韩宣云赶走了。 她一个旁观者,这心里都是震撼的,又何况是孟茯这个幕后策划者呢? 沈夜澜得到消息的时候,也是有些难以置信的,可要仔细说起来,这世间的事儿,哪里还能用常理来解释? 如今看着那小脸都是苍白的孟茯,又心疼她又觉得好笑,抬起手臂,修长且带着暖意的指尖微微划过她光洁的额头,将那几缕碎发拨到她的耳后去,“你晓得朝廷那帮老家伙,在这上头折了多少银子和人么?” 孟茯整个人到现在也还没有平静下来,心里仍旧是慌慌的,也没想着去躲避,听到他的话,只一脸懵然地摇着头。 但她想,肯定是很多个十万两。 “从和庆三年开始算起,那时候辽国和金国凭着这些骑兵,强分走了大齐燕云十二州,庆帝被迫迁都,此后孝明皇帝、先帝以及如今的圣上,几代人付了多少心血,什么样的计谋没有用过?可对于这哈青马终究是求而不得。”沈夜澜自己说到这,眉眼飞扬,看着孟茯越觉得她简直就是上苍派来给大齐的福星。 激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双手扶着仍旧懵懵的孟茯,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脱口叫她的闺名:“阿茯,你是大齐的功臣,你晓得么你将多少人没有办到的事情,都给办成了!” 只要这六千匹哈青马能顺利到达玖皁城,想来不出十年的时间,大齐肯定能拥有一万甚至两万的战马。 可惜了马繁殖太慢,四五岁那牙口长齐了,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成熟。 不过也正是马匹繁殖速度太慢,这铁骑才显得尤为珍贵。 孟茯并没有去关注国情,只晓得这齐国经济农牧,甚至是科技都十分发达,可唯独这军事能力上吊了车尾,才叫辽国和金国这样踩在脚底下。 所以,也不晓得这六千匹战马代表着什么?又叫多少齐国人看到了希望甚至现在,沈夜澜那心里都生出了将和庆帝时丢失的山河收复回来。 “那,你那十万两银子,算是没有亏本吧?”她心里所惦记的,还是那被阿木尔骗去的十万两银子。仰着头认真地看着沈夜澜。 心情澎湃的沈夜澜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一下,旋即郎朗笑开,“阿茯,这些马,便多少十万两砸下去,也是值得的。” 孟茯认识他一来,这是头一次看到他笑得这样开怀,心里忽然有些理解。 是了,他十年苦读,为的是什么?是那金榜题名名扬天下么? 不,他和韩宣云他们一样,也是侠义凌云,他望着齐国能好起来,与那些热血儿心里所想的一样,梦想有朝一日,能收回那燕云十二州,重振大齐风采! 这些马,或许真叫他们看到了希望,让他们热血复燃起来。 想到此,孟茯脸上也慢慢浮出笑容来,“这样说来,我倒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不过只要那马一日不要齐国境内,孟茯也不敢放下心来。所以问着沈夜澜:“我起先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并未提前知会他们,昨日叫他们匆匆收拾东西离开,旁的不提,只怕这干粮都没有带够吧。” 而且那么多马,一路上得吃多少? 现在正逢着冬日里,冰河枯草,纵然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但也叫马无从下口。 “此事你不必担心,我来你这里之前,已经见过了辽国在此处的齐商,他们会一路暗中资助,便是拼尽了性命,也会不计一切将这六千匹马送回齐国。”沈夜澜能一两年就能攒出这十万两银子来,自然也常和这些商贾们在打交道。 而且于他所见,士农工商,一样都是这齐国子民,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所以并未轻看过任何人。 也正是这样,他与商贾间关系甚好,人面也广。 如今他打了这一声招呼,自然是有人暗中行事。 至于赛罕少爷家的管家和马奴,他已经让人杀了给埋在了枯草黄土下,以绝后患。 但他没有跟孟茯说,生怕孟茯因为此事,平添压力。 从这上京到呼伦部落,得七八天的时间,那头七八天没见马,肯定会打发人来问,倒是少不得也要耽搁几天,所以等他们发现的时候,这马已经走完了大半个草原了。 那个时候,萧太后寿辰也才刚过,他们也正好启程离开。 所以现在沈夜澜要做的,便是所有蛛丝马迹都给擦干净。 不然到时候他这出使队伍,只怕到时候也不好走了。 “这些天里,你莫要再去賭楼那边了。”但一直躲在这屋子里,反而又叫人生疑,所以沈夜澜才只叮嘱她不许去賭楼。 孟茯哪里还敢去,即便是沈夜澜不叮嘱,她也不可能过去的。连连点头,“你也要小心些,我前些天偶然听到,你叫人为难了,又不好去问你。” “都是些逞口舌的小事罢了,不伤皮肉。”沈夜澜哪里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如今听到孟茯问起,知她是关心自己,当下便露出温柔笑意,“别担心我,南州第一青年才俊,也非沽名钓誉的。” 孟茯听到他这话,晓得是为了宽慰自己,但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哪里有这样夸自己的。” 沈夜澜见她终于笑了,眼里阴弥也彻底退去,才放下心来,“好了,时辰不早,我天亮之前必定要赶回去,这些天为了以防万一,我便不会再来了,你自己小心些。” 说罢,想起她管自己借钱的事儿,又觉得好笑,当下拿出一叠银票给她,“这个你先拿去,不够在让玲珑去取。” 孟茯瞥了一眼,好几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 大齐虽然军事能力不行,被诸国打压,但是这经济能力却遥遥领先,也是大齐最先开始用银票的,所以发展至今,这齐国的钱庄,也早就开到了诸国之间。 所以这银票便是这辽国的上京城,也通用的。 但孟茯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她就倒卖些药材罢了。可沈夜澜已经起身立刻去了,她还坐在床上,也来不及追,最后只能将银票收起来。 外头听着沈夜澜又低语说了些话,像是在叮嘱玲珑。 孟茯才晓得玲珑没睡,只将她唤进来,“罢了,想来要不了多久也要天亮了,不睡了,我们说说话。” 玲珑练武之人,熬夜是常有的事情,眼下又晓得孟茯心里可能还害怕,便留了下来,说着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 孟茯听得津津有味,还连带着从她口里听说了沈夜澜从前的一些事。 方晓得在姜家村,多半是他停留得时间最长的地方了。 心里忍不住想,他为何要留在姜家村那么久?难道是为自己么?可是这个念头刚浮出,就被孟茯毫不留情地掐掉了。 自己算什么?哪里能留住沈夜澜?玲珑不是说他从前还做过那江上垂钓的渔夫么?也往梨园里做了小半年的武生。 兴许在乡下做先生,对他来说也是一时新鲜,体验生活罢了。 两人说这话,不知不觉便天亮了。 起来收拾好,便去街头辽人的小吃摊子上用早饭。 “咱们今天去药材街么?”玲珑提醒着她,若那老板娘有消息,也快了。 “不急,好些地方咱们都没去过呢,先逛上两日再去也不迟。”她俩人如今是男子装扮,当初去賭楼的时候还特意做过跛子,走路一颠一跛,假装过驼背什么的。 所以如今挺直了腰杆走在大街上,又算是穿得体面,哪个能想到前些日子天天混迹賭楼的是她们俩? 玩了几天,因为手头方便,孟茯也买了不少东西,是打算带回去送给众人的礼物。 才打算去卖药材的那条街。 这条街她已经走烂了,哪里多出个新药摊她能一眼察觉出来。 才到乌海药材店,便见着老板今日在,门口也挂了不少挂着新鲜血丝的虎骨,孟茯走近,他便上来热情地问:“客人需要什么?” “我先看看。”孟茯侧过越过他,往铺子里去。 但见那原本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听到她的声音,忽然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惊喜,“客人,是你!”一面激动地喊着老板,“老爷,是他,他就是那位神医。” 还真跟孟茯所料想的那样,这老板娘本来是将孟茯当骗子来看待的,但是那些药也都是治女科病的,她便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然后熬来吃了。 刚好吃完,她家男人就回来了,夫妻两人久别胜新婚,少不得温存一回。 眼看着自己的月事没有来,她有些着急,担心是自己糊涂吃了孟茯给的药,所以赶紧找大夫诊脉。 没想到竟然诊出喜脉来。 但是因为时间太短,大夫也不敢确认,不过欣喜若狂的她仍旧觉得孟茯那日的话是真的,果然是要送她一个孩子,于是忙去找别的大夫。 也都诊了出来,但给的话还是说脉象不稳定,极有可能是她思虑成忧,造成的假脉象。 老板娘才不管,就是真的怀孕了,回来与她家男人说起此事。 这掌柜也一心盼着长生天赐给自己一个孩儿,所以得到这消息的时候,也坚定地认为妻子的孕象不是假脉象,更认定了孟茯这个小公子就是长生天的来凡间的化身。 所以这两日里祭拜了几次,只盼着孟茯再度出现。 由此可见,此刻这老板娘见了孟茯,是何等的激动。 当下夫妻热情地请着孟茯坐到上座去。 孟茯几次想要开口解释,自己才不是什么神灵,可都没机会。 玲珑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心说还真叫孟茯给猜中了,这老板娘有孕了,不是将她当神灵就是当神医。 而孟茯也终于在这夫妻俩情绪稳定下来后,耐着性子解释,自己其实是一个千金大夫。 但夫妻俩才不管她是神灵化身还是大夫,只听抓着重点,他们的确是有孩子了,兴奋不已。 当下便要报恩。 孟茯也就理所应当地开口,“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上京城,是为了这药材而来的。” 那掌柜闻言,“这是小事情,恩人想要寻什么药?” “我想大批收购辽国特产的药材。”她要做二道贩子,赚些差价。孟茯也是坦荡,朝老板娘看过去:“我已来这里问过许多次,我一个齐国人想要得个合心的价钱,实在是难,所以来回几次在门口,观到夫人的症状,才想借此与两位交个朋友。” 夫妻两人闻言,不觉相视了一眼。 他们的眼里,齐国人都是心思最重的。还是头一次见到孟茯这种将打算全盘交代的齐国人,当下也不觉得被她选做利用对象,毕竟如今孩子是真的有了。 而且她如此坦诚,反而让他们觉得孟茯是个可交的朋友,绝非那些一肚子包藏祸心的齐国人。于是便道:“孟大夫放心,这是小事情。” 孟茯听罢,便拿出了五千两银票出来,“这些,可够?” 夫妻俩看看她,又看看银票,忍不住好奇:“孟大夫就如此相信我们夫妻,不会将你这银子骗了么?” 孟茯当然担心,毕竟前有韩宣云被骗了十万两银子呢。所以她自己也是留了后手的,但这会儿却还要昧着良心说,“咱们生意之人,诚信最为重要,而且我也相信两位如今所求如愿,肯定不单是我那两副药的缘由,一大部分还是因为长生天的怜悯。” 一提到长生天,夫妻俩表情也庄严严肃起来,这生意便成了。 只是连契约都没有留,玲珑生怕她被骗了,“辽人如此狡猾,您太实心眼了。” 孟茯却是叹着气,“我觉得如今我已经变坏了?” 玲珑以为她说的是马匹的事情,“那是为国为民的事,是好事,您怎还再想?” 却见孟茯摇着头:“我给那老板娘的药,少用了一味,到时候还需要吃两副保胎。”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多出了这些个心眼来,作为一个大夫其实这样做是没有医德的。 玲珑有些诧异。 只听孟茯继续说道:“也非我所愿,咱们在人家的地盘上,一不小心便是要赔了身家性命的,所以我也不敢冒险。他们若是骗了我,我就不会提药一事,到时候孩子也就留不住,算是他们的报应。” 反之,若是没有骗自己,到时候自己就将那保胎的药送给他们,只字不提旁的,就说是为了帮他们的孩子稳固胎心。 玲珑听着她这话,却是笑了:“这哪里是变坏了?常言说的好,害人之心虽不可有,但这防人之心不可无,跟何况咱们也是头一次跟辽人打交道,到底什么样的品性,本又不了解,防着一些罢了,不算什么。” 话是这样说,可旁人这样做是没有关系的,孟茯却想到自己是个大夫?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先是一个人,才是个大夫,何况现在又是要行商,并非是以大夫的身份来。 她这样一想,方想通了些,带着玲珑去酒楼里吃饭。 这大些的酒楼,各国的口味都有,孟茯随意点了几样,才拿起筷子,竟然见着李世白走来。 李世白一脸诧异,显然在这里遇到她们俩,也颇有些意外。 但并未坐下,而是朝孟茯二人点头打了招呼,便直径上楼去。 孟茯有些好奇,“他怎么能一个人出来?”按理各国使节若是想要出来,必然是有辽国的护卫跟着才是。 而他孤身一人,身边既然没有自己本国的护卫,也没有辽国的护卫。 “莫不是偷偷出来的吧?”叫她们俩遇到,纯属偶然。 玲珑却觉得这李世白迂腐老实,做不了什么,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武功不算好,做事又温吞,成不得大事的。” 孟茯和她的看法正好截然相反,“你也说了,他做事温吞,又是那老实人,怎么会一个人偷偷从驿馆里出来?”一面抬头朝楼上看去,“这种大酒楼消费不低,咱们也只能开销得起这楼下大堂,他却要往楼上去?难不成他还是个饕餮,自己要一个人上楼去吃大餐么?” 正吃得津津有味的玲珑听到她这话,方有些警惕起来,“也是,素来不曾听说他贪口腹之欲。” 孟茯从荷包里拿出银子,喊了一声小二结账,催促着还在低头吃的玲珑,“不管是不是巧合,咱们们先走,到时候你打发人给你家三公子说一声。”她仔细想来越来越不对劲了,这么个疼爱妹妹的兄长,在妹妹失踪以后,他还能一直保持平静,如今还一个人跑到大酒楼来吃大餐。 孟茯不信,他是一个人,上面必然是有人等着他。 玲珑忙擦了嘴巴,觉得孟茯有些小题大做了。 两人当下结账出了酒楼,孟茯却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看自己,下意识回头,只见着那二楼窗户旁边,李世白就站在那里,忽然冲她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孟茯觉得好生诡异,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然这才没走多远,忽然四下便来了许多辽人王府侍卫,将她们俩围住。 玲珑双刺才拿出来,头顶却掉下天罗地网,直接将她罩住。 她被困在其中,犹如那网中鱼,孟茯不会武功,就靠着身上那点防身的药。 可这些护卫像是知道她会用药一般,全都提前挡住了。 两人就这样被抓住,塞进一辆马车里。 这是一条巷子,人烟极少,而且是王府的侍卫们行事,路过的人瞧见了,只当孟茯和玲珑是得罪了贵人们,当然也没多管。 而那酒楼里,李世白正朝一个汉人女子道谢,“多谢殿下。”李世白没有想到,连老天爷就都在帮自己,刚出门,就遇到了孟茯。 而李世白面前这女子也非旁人,便是当初嫁来辽国和亲的公主李馥。 原本她是要嫁给辽王的,可是半道上被忽云王抢了去,那忽云王又送了辽王十来个美人,才抵消了此事。 这放在齐国是大逆不道的,但这是辽国,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女人而已。 “你我终究是同宗,何须客气只是你答应我的事情,最好不要忘记了。”李馥对于孟茯不感兴趣,也不好奇沈夜澜那样的才俊为何挑了她做妻子。 她此番帮李世白,只是心里始终放不下,当初被长姐摆了一道,代嫁到这辽国来。 虽然她的命好,嫁了那忽云王,对自己也不错,可再怎么好,哪里能比得上自己的家乡? 所以当这李世白找到她,答应帮她报仇,她也算是投桃报李,将孟茯抓了。 李世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妹妹失踪跟沈夜澜和孟茯有关系,可是除了他们,李世白也想不到是谁了? 可沈夜澜他动不得,且不说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而且沈夜澜又是此番代表大齐前来给萧太后祝寿的使臣,是断然不可出事的。 但是不报仇,他不甘心,觉得对不住妹妹。 因此才找李馥抓了孟茯。 让孟茯一辈子也回不到大齐,妹妹既然嫁不了沈夜澜,他也不会让孟茯如意的。 而李馥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让她的长姐李蓉过得不好就行。 让一个女人过不得好,这太容易了。李蓉已经招了驸马,所以李世白只要回去,让驸马不要将心思放在李蓉身上就行了。 而想让一个男人变坏,不要太简单。 李蓉过不得好,孟茯就永远被困在忽云王府里,他不会让孟茯死,而要他一辈子在忽云王府里为奴为婢,生不如死。 妹妹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 她还是个孩子?自己也答应送妹妹回去了,可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妹妹李世白越想,眼里的阴鸷就变得越来越狠戾。 李馥侧目打量着他,将他那眼里的狠色看得清楚,心里忍不住想,都说这李世白是个老实人。 可这老实人发起怒火来,还真是狠毒。 真真应了那一句话,兔子急了还咬人。 两人无言,分别告辞离开。 李馥从酒楼离开,转了一圈才回府。 回来便立即让人将孟茯带来,似乎很是着急。 而这会儿孟茯和玲珑已经醒来了,玲珑被暂时废了武功,如今状态比孟茯都还要差,浑身瘫软地靠在孟茯的肩上。 孟茯身体底子是好的,早就醒来,也晓得她们如今在何处,又为何被抓过来。 本来还以为是马匹的事情败露了,好叫她心慌,生怕连累到沈夜澜。 却没想到刚醒来,就听看守她们的婆子说。 “听说是开罪了李大人,方托付咱们公主将人带到这府里来的。” “原是如此,只是进了这府里,再想回大齐就难咯。” 不过婆子们在外两句闲谈,也让孟茯晓得了现在的处境。 至于那李大人,这会儿孟茯就是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是李世白了。难怪他那个笑如此诡异,这只怕是要给李清雅报仇吧! 眼下见玲珑醒来,轻声问道:“你怎样?” “武功被废了,没个三两月,只怕恢复不过来。”玲珑虚弱地回着。 孟茯闻言,很是担心她,正要说什么,忽然外面有人同看守的婆子说话,“王妃回来了,让将人带过去。” 紧接着房门打开,那两个体格粗壮的婆子进来,将她二人做那小鸡仔一般拎着,出了这偏房。 一路上孟茯顾着去记这些路,如今又是这阶下囚,自然是无心去欣赏这偏向齐国风格的布置,不然在这上京城里,还能看着梅花和假山楼阁,应也不难发现,这位忽云王对于这位齐国来的王妃是十分宠爱宠爱的。 很快,两人便被带进暖和如春的小厅里,被婆子扔在地上。 孟茯忙去扶那虚弱的玲珑,也顾不得去打量这厅里都有什么人。 身后,却传来一个女人怒斥声音,“快些将她们扶起来。” 扔她二人的婆子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李馥。 直至李馥身边那丫鬟走过来,“还愣着作甚,王妃的话你们没听到么?” 两婆子回过神,确定是没听错,这才连忙将人扶着坐到椅子上。心里纳闷不已,不是说要将这俩女人做女奴的么?如今又要赐座,为的是哪般可李馥已经叫来了人,将一颗丹药送到玲珑的嘴边。 孟茯紧张不已,忙起身去拦。 却听李馥开口道:“孟大夫不必担心,这是可恢复她内力的丹药。” 孟茯当然不信,这李馥跟那李世白是宗亲,一伙人,如何能信? 李馥也不急,当下只将这婢女婆子们都屏退下去,唯独留了那心腹丫鬟,然后朝孟茯行了一礼,“李馥代大齐朝廷感谢孟大夫为大齐所做的一切。” 孟茯有些弄不清楚,心里倒是想到了那哈青马上面去,但这李馥如今是忽云王的王妃,孟茯又怕她诈自己,于是装作一副不懂的样子。 李馥见了,似乎也明白她的防人之心,只让心腹丫鬟给玲珑吃了药,然后朝玲珑道:“你若是不放心,三息后可调息试一试,便晓得本宫的话是真是假。” 玲珑这会儿已经吞下药了,听着她的话,也试着坐直了身体,慢慢敛下气息来。 而孟茯也正听着李馥与她说李世白找她,劫了孟茯来这府上做女奴的事因。 又朝孟茯道歉,“倘若不是遇到沈大人,李馥便犯下了一个弥天大错。” 原来李馥与李世白别开后,半途遇到沈夜澜递来的信,自然少不得要提那哈青马的事情,然后让她暗中出手帮忙,尽量将这时间拖得久一些,也好为韩宣云他们多争取一些时间。 “本宫如今虽为辽国王妃,可终究是大齐血脉,心中也盼望着有朝一日,大齐能恢复从前的鼎盛繁荣,百姓们也不必再受人欺负践踏。”她虽被远嫁到这大辽,被迫离开故土家乡,可心中始终保持着赤子之心,希望她的国家有朝一日能鼎盛起来。 她说了诸多,见孟茯仍旧还不信,方拿出一个信笺来,递给孟茯:“本宫知晓犯错后,立即与沈大人告知此事,也好让沈大人防备着那李世白一些,沈大人也托付本宫,先将孟大夫留在府上,待到他离开上京城之日,一并带着孟大夫离开。” 怕孟茯不信,所以留了信物。 信物不是别的,就是孟茯给沈夜澜写的借条。 孟茯甚至都没拿出来,就给认出来了,方相信了她的话。 当下也忙朝那李馥道歉:“是民女错怪了殿下。” “孟大夫不必如此,也是本宫错在先,为了一己私欲,险些造成祸事,成了这大齐罪人。”李馥是真的没有想到,眼前的孟茯竟然将几代人都没有成功的事情办成了。 她对孟茯心里不禁有些油然敬佩起来。 而此刻的玲珑已经恢复过来,也朝李馥行礼道谢。 “本宫已让人收拾出一处小院,就麻烦孟大夫在府上委屈一阵子了。”马匹的事情,显然瞒不住多久,到时候外面只怕要闹起来一回,孟茯在外的确不安全。 孟茯又谢了一回,方在丫鬟的指引下,到李馥为她们安排的小院里歇下。 这人生颇有些大起大落,明明上一刻还是阶下囚,如今却成了座上宾。 当然孟茯最为意外的是,这位李馥公主居然是胸怀大义之人。本来听着她为了报复李蓉,而答应了李世白,将自己抓来做女奴。 应该是个眦睚必报之人,她被李蓉害得和亲,也不想让李蓉过得舒心,可没想到在在知道自己为齐国得了六千匹哈青马后,马上就舍弃了她对李蓉的报复之心,转而将自己奉为座上宾。 可见在大仁大义面前,她那点小仇怨恨都算不得什么了。 解去了束胸带,总算可以正常着装了,而此刻孟茯也才留意到,这王府的一切设计,似乎都偏向大齐风格,在这上京城只怕再也挑不出第二座这样的府邸了,因此好奇不已,“忽云王对这李馥公主应该十分宠爱吧?” 玲珑到底是土著,又不像是孟茯一样从前在姜家村那样的小地方,所以多少知晓一些,“听说忽云王是接亲路上就看中了李馥公主,所以直接给抢了去,然后送了十个美人给辽王。” 所以外面又称李馥为十美王妃,只因她是忽云王用十个美人换回来的王妃,很少有人想起她原本的封号是平安。 “原是如此。府上可有侧妃?”孟茯方才来的时候,见着王府里有不少小院楼,好像都是有住着人的。 “自然是有的,不过忽云王最宠爱的,还是咱们李馥公主,而且她身份高贵,是这府上的女主人。”玲珑话是这样说,但心里却有些担心,“不过有一位侧妃娘娘,好像是夏国公主,听说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疯了。咱们最好还是不要随意乱走。” 孟茯连点头,“这位侧妃为何疯的?” 玲珑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孟茯好好科普一下当下各国局势了。“这位夏国公主是前夏国皇帝的胞妹,夏国皇帝忽然暴毙而亡,二殿下也没了消息,她王叔匆忙登基后,又正好遇到夏国灾荒,就将她嫁来换了不少牛羊。” 这换做是个正常人,都会疯的吧? 这样说来,比起李馥,这位夏国公主反而更可怜了。 这时候听玲珑说道:“李馥公主是忽云王抢来的,这夏国公主因送来的时候已经疯了,虽也美貌,可却早已枯瘦如柴,辽王不喜才扔给忽云王的。” 孟茯听着,却是觉得这些公主的荣华富贵也不是白白享受的,这国家真遇着什么,皇子们还没出力,倒是她们这些做公主的,先被拉来顶上了。 又有些觉得不公平,一样是自己的骨血,为何国仇家恨,要一个女人来解决呢? 晚些,李馥打发人送来了不少正宗的齐国菜肴。 想来是她陪嫁的厨子亲自做的,孟茯和玲珑也终于吃了一顿家乡口味。 都说月是故乡的明。孟茯觉得这菜也是故乡的更合口味。 住了几日,李馥过来找过孟茯一次,两人也算是熟络起来。 想是因为年纪相近,三观又相同,所以聊得十分投机。 只是聊得尽兴了,李馥却反而叹气起来。 “怎又忽然不高兴了?”孟茯问她。 李馥有些不舍地看着孟茯,“兴许再过半个月,你就要随着沈大人走了,这一走只怕此生再难见面了,虽可书信来往,可是终究不如相见言语。” 孟茯到这个世界一年半有余了,真正能聊到一起的,还是这李馥,所以算起来,她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了。所以听到她这话,一时也伤感起来,不由得垂下头,“是啊,以后再要见面,只怕是艰难了。” 两人正是伤感着,忽然听到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也亏得是白日青天里,若是晚上,还不知要吓得多少人瑟瑟发抖呢! 孟茯忙朝李馥看去,“这是?” “是拓跋侧妃,她有失心疯,已许久没有复发了,今日不知怎的?”李馥说着,便忙要起身。她是这府上的女主人,府里发生什么事情,自然要由着她来处理。 孟茯见她要走,也急忙起身,“我是大夫,虽对于这一类病症不舒服,但兴许能想办法先将她安抚镇定住。” 这么叫着,的确是叫人渗得慌。 李馥也没有拒绝,“她疯起来的时候,什么都咬,你跟在我身后。” 孟茯颔首,当下与她一起去了拓跋筝住的院落。 与别的院子不一样,这里布置十分简单,院子里甚至一棵树都没有。 或者说原来是有的,只是因为怕她上吊,所以都给移走了。 孟茯随着李馥进去,但见一个枯瘦如柴的女人披头散发,这寒凉的天气,她只穿着一件身白色的裙子,四肢僵硬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口中一面发出那渗人的惨叫声。 几个婆子压不住她,见了李馥犹如见了救兵,忙迎了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这些日子里不都好好的么?怎么就忽然复发了么?李馥问着,一面要进去。 就叫一个婆子拦住,“王妃莫要进去,都是那新来的侍女不知道,将侧妃那破旧的香囊烧了。” 听到这话,李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孟茯有些不解:“是什么香囊,给她在找一个一样的不可么?” 李馥摇着头,“那是她从夏国带着来,唯一剩下的贴身物件了。”上哪了去找一个一样的? 孟茯听罢,原来是如此,想来那香囊对这拓跋侧妃也十分重要,但还是提议道:“去坊间买一个一样的不可么?”这上京城里,也有夏国人的商铺。 李馥不知道行不行,只是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当下便打发人去。 可东西也不是马上就能买回来的,总不能叫她这样一直叫着吧?正是发愁,却见孟茯从荷包里拿出一枚戒指,“这个是我一个夏国病人给的,因她说是贵重物品,所以我就带在身边,想着有机会还回去的,让人先拿去给她,看看能不能让她先冷静下来。”那是一枚有夏国标志性的花纹的戒指,上面还镶了一颗豌豆大小的蓝宝石。 那是当初她给那夏国女人诊治的时候,她从手上摘给自己的,说从前是她最重要的东西,但孟茯的到来,让她的儿子顺利出生。 她的儿子就成了她平生最宝贵的宝贝,所以便将手上的戒指给了孟茯。 孟茯是不要的,可见着自己拒绝,她情绪变得激动,便收起来,想着等她孩子大一些,自己再送给那孩子。 可是现在为了让拓跋筝镇定下来,她便将这戒指拿出来。 李馥有些半信半疑,不知这戒指到底有没有用,但还是让人送去给拓跋筝。 照顾拓跋筝的婆子将戒指接了过去,心惊胆颤地送到拓跋筝眼前去。 那拓跋筝原本是没有打算看的,是婆子哄着她,“侧妃,您瞧上面还有颗好看的蓝宝石呢。” 然她才看了过去,所有的情绪好像再那一瞬间都戛然而止,很快将那戒指一把夺了过去,恶狠狠地质问着婆子,“哪里来的?” 婆子被她吓得不轻,忙朝后退,没想到她竟然追到了门口,似乎觉得外面的光线有些刺目,她忙又退了回去,颇有些像是那见不得光的鬼·魂一般。 她面毫无血色,瘦得皮包骨肉,房间门窗又紧闭着,灯盏烛台全都被她打翻了,所以阴暗的灯光下,只瞧着她一脸惨白,甚是恐怖。 那枚蓝宝石戒指,被她紧紧地捏在手心,一双阴沉沉的眸子,在众人身上肆意地扫视着。 李馥生怕吓着孟茯,下意识拉她到自己的身后去。 这时,拓跋筝又问:“哪里来的!”可能因为她平日叫得多了,嗓音已经发生了变化,叫人听了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打了六把,输了五把……(⊙o⊙)…感谢在2021-01-0622:27:02~2021-01-0723:0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崖翊、漂亮一天是一天、忘羡最高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85208220瓶;崖翊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婆子吓得不轻,不敢搭话,好似生怕拓跋筝冲上来一把掐住她的喉咙一般。 倒是李馥,到底是宫廷长大的公主,这胆识大些,又可能看着拓跋筝如今的模样,心里可怜,声音放柔了些,壮着胆子走过去:“阿筝,最艰难的日子你都挺过来了?你就好好的吧!” 这话,有些像是求她一般。 可拓跋筝转动着那空洞洞的眼珠子看了她一回,捧着戒指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朝着里面飞快地跑进去了。 白色的影子很快就消失在那黑漆漆的房间里。 李馥叹了口气,只吩咐着那伺候她的婆子们:“她既进了里屋,就在外面烧些火盆子,再去另外拿几件厚实的新衣裳来给她,莫要冻坏了,终究是个可怜人。” 说罢,有些愧疚地转头看着孟茯:“阿茯,你那东西暂且不能归还给你了。”又叹着气,“她这个样子疯疯癫癫的,时好时坏,我也不敢叫你近身去给她诊断,免得她伤了你。”与孟茯亲近了,她也不再端架子自称什么本宫,只觉得那样太过于生疏了。 “没事,给她就给了吧,若是能叫她好一些,那戒指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孟茯听着李馥叫她阿筝,显然是从前就认识的,所以才这般照顾着她。 果不其然,这回去的路上,就听着李馥感慨,“少年时候,她还随着她二哥到京里来,我们一般年纪,也是能玩到一起的。只是没有想到,这再见却是这般光景。” 李馥不单跟拓跋筝玩得好,确切地说是跟着他们兄妹一起骑马玩耍,好不快活。 她那时候还憧憬过,以后她不要招什么驸马,她就嫁到拓跋聿吧! 可是哪里晓得,京城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 等着再见到拓跋筝的时候,她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她们,还共·侍一夫。 “世事难料,哪个能算到明日是什么光景呢。”孟茯不知如何安慰她,毕竟她作为一个外人,看到拓跋筝的样子,想起她的遭遇,心里也有些替她难过可惜。 这时只见李馥一脸认真地看过来,“我一直在想,我能一直坐稳这忽云王府的王妃位置,究竟是忽云王对我的另眼相看,还是因为我身后的大齐。” 孟茯隐隐明白了她的意思,下意识接过她的话,“是了,大齐即便兵力再怎么弱,可这经济和技术终究是他国无法超越过去的。” 李馥颔首点头,“正是这样了,所以我有时候再想,若是我身后没了大齐,我是不是就是下一个拓跋筝,被男人们随意玩·弄?厌恶了便丢弃掉?”拓跋筝,可不就是辽王丢过来的么? 她有时候甚至在想,也许拓跋筝根本就没有疯,这只是一个自保的手段而已,不然她还不知道会继续被送到谁的手里去。 在这里,最起码还有自己相伴。 “所以阿茯,我好希望大齐有朝一日,能恢复到□□开国时的繁荣鼎盛,那时候我不必在苟且偷生,看人脸色了,我即便是在异国他乡,但如果我的国家强大,我便还是那个骄傲的公主!没有谁敢欺负我。” 孟茯听着她的话,心里有些震撼,脱口就说道:“你放心,大齐一定会变得强盛起来,我也会努力,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不会让你在辽国受一点委屈。” 李馥听到她的话,只觉得鼻头有些发酸,“阿茯,谢谢你。”这想来是她到辽国以后,听到的最温暖的话了。 可是她晓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其实不是特别好,府上又送来了新的美人,忽云王已经许久没有到她的正院里去了。 所有的人都一样,踩低爬高的,她也不晓得自己还能风光到何时?只是她要继续忍,不为别的,也要为自己这肚子里的孩子。 希望,能撑到大齐真正站起来的那一天! 孟茯见她神色不对,有些担心,“怎么了?” 李馥摇头,“没事,只是想到昨日进来的那几个美人,哪个王爷都喜欢,不知要如何安排才算妥当。” 孟茯晓得,这王府虽然是照着大齐风格设计的,亭台假山,兴许百年不变,可是这情却是难以支撑三两年。 李馥的处境,如今的确不算好,尤其是她如今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虽还不显怀,但也藏不了多久了,终究会让人发现。 那时候才是最难防的时候。 所以忍不住问李馥:“你现在,有没有要什么我替你做的?” 李馥闻言,笑道:“你是个大夫,是救人的,难道还会跟着我一起害人么?” 孟茯摇头。 李馥颔首,目光变得温柔,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地摸着自己并不显怀的小腹,口里淡淡地说道:“不管我生下的是男是女,我都要让他成为这府里的唯一嫡系,所以阿茯你别怕,那些事儿我自己会来。”怎么说她也是宫里长大的,那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阴暗的手段,从小看到大,难道还学不会么? 孟茯看着她腹中的小生命,他想要顺利生下来,想要长大,会更难。 人生,好艰难。 是夜,万般寂静。 孟茯忽然觉得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被角,却发现拉不动,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着一张苍白枯廋的脸出现在眼前,吓得她张口就要大叫。 那人却先比她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巴。 孟茯这也才缓过神来,是拓跋筝。 而玲珑,站在床榻边不远处,手里拿着双刺,却一动不动。 只怕是被封住了穴道。 孟茯听李馥说过,拓跋筝武功特别高,只是如今疯了,白白可惜了那一身的本事。 这本事没浪费,连玲珑都被她制住了。 孟茯冷静下来,冲她眨着眼睛。 显然她根本就没有疯,能看懂孟茯的意思,只是神情仍旧冷冽得吓人,“你哪里来的?”问的,多半是那戒指的来路。 枯廋有力的手,却没有收回去,而是滑到了孟茯的脖子上,凉飕飕的。 拓跋筝,拓跋聿。 孟茯想着,应该他们是有什么关系的吧而且如今这个样子自己若是编谎话瞒了她,只怕她一个不高兴,就捏碎自己的喉咙。 于是只得老实回道:“是我齐国时候,一位病人送我的。” “什么样的病人?”拓跋筝的声音沙哑得让人觉得恐怖,好似那声音不是她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从四面八方。 “一位产妇,她难产,她家的小叔接我过去诊治,她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但是他家的小叔叫拓跋聿。”孟茯一口气说道,就怕拓跋筝没耐性。 没想到她拓跋筝听了这话,眼神变得更恐怖了,“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如今命都捏在你的手里?”孟茯有些发狂,假话说不得,真话说了又不信,有些生气起来,“你不信就还给我,她说了那是她从前最珍贵的东西,我还想着往后送回去给她的儿子。” 听着儿子,拓跋筝的神色逐渐软和了些,“她生了儿子?” 孟茯点头,又细说那孩子长得怎样,以及那位病人,还有她身边只会说夏国话的侍女。 拓跋筝听着听着,这才松开手,又将那因为过分枯廋,而戴在指上显得松垮的戒指,“这样说来,他们还活着的?” 那日王兄被王叔害死,破城之时,她尽了所有全力,堵住逃生的出口,不让叛军追去,就想让他们能逃得远一些。 嫂子才有孕,二哥背着她,不知道能走多远。 双拳难敌四手,她没能撑住,还是被王叔抓住了。 紧接着就是非人的折磨,到最后王叔还要将她送到这辽国来换取牛羊。 往昔,想起这些痛苦,她便觉得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 可是现在有七八分确定他们还活着,又让拓跋筝看到了希望。“你在哪了遇到他们?” “玖皁城。”孟茯回道,从拓跋筝的话和神情里,依稀猜到了。 可能,拓跋聿就是那个失踪不知生死的夏国二皇子。 那么那位产妇,可能就是前夏国皇后。 难怪沈夜澜说认识…… 拓跋筝这会儿才缓缓收回手,不知思略什么,沉吟片刻,朝孟茯道:“你们离开上京城的时候,带着我。” 孟茯想问凭什么?可是武力值面前,她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好,尽量……” 但拓跋筝即便是疯子,但想要从这忽云王府离开,也不容易,孟茯小心翼翼地提着建议:“可告知阿馥,她一起我才好帮你。” 孟茯可以用药让拓跋筝假死,但肯定不能瞒着李馥,毕竟还要让李馥来操持后事,若她不经手,拓跋筝就真的被一把火烧了,或是直接被喂了苍鹰。 拓跋筝点了头,起身解开玲珑的穴道,不等玲珑反应过来,轻飘飘地就犹如鬼魂一般,出了这房间。 孟茯看得目不转睛,“她的武功好厉害!” 玲珑叹着气,有些沮丧:“姑娘您不用提醒我,我回去就勤加练武。”以后断然不会再这样轻而易举就被人制住了。 孟茯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笑着解释道:“哪个嫌弃你?你也不错。只是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且我听说她本来就是天生学武的好料子,人家出生就在终点了,你看开些。” “姑娘您确定是在开解我么?”玲珑叹着气,听完觉得更郁闷了,“我不睡了,笨鸟还能先飞呢,我要努力!”说着,还真不睡了,到外间打坐吐纳。 孟茯伸头出去看了她一回,见还真用功了,也没再打扰。 也不知拓跋筝如何跟李馥说的,第二日李馥就来找孟茯,“早些做安排吧,她身子须得几日调养才合适上路。” 好叫拓跋筝出去先好好休息几日,毕竟在这里装疯也是需要精力的。 又忍不住感慨世间的巧合。 孟茯得了她这话,暗地里调了药出来,拓跋筝自己来拿的,第二日一早起来,就听府上的侍女说,拓跋筝半夜跑出来,伺候的婆子没发现,等找到的时候她已经被冻死了。 李馥去请示了那忽云王。 如今的忽云王正沉醉美色之中,听着隔三差五发疯的拓跋筝死了,只给了一句话:“死就死了,你看着办就是。”他府上美人众多,也不见得个个都需要百年后给他陪葬。 李馥就等着他这话,当日就安排拓跋筝出了府去。 住在孟茯原来住的小屋里。 拓跋筝走了,李馥是羡慕的,只是她却还不能走,她还要维持大齐和辽国这表明上的和平。 当然,她也可也像是拓跋筝一样死遁,那想来用不了多久,又有一位姐妹要嫁过来了。 这样的人间地狱,她一个人来就足矣了。 不过想到拓跋聿还活着,她的眼睛里也透着亮光。 孟茯不知道她心里有那拓跋聿,只以为她是替拓跋筝高兴,也期待肚子里的孩子到来而充满希望。 转眼又过了两日,阿木尔家的马被假冒的赛罕家的人骗走,犹豫一块巨大的石头一般,砸在了上京城热闹中,瞬间激起无数水花。 算起来,马已经被骗走快半个月了,他们才察觉出来,这要上哪里去追踪? 便是最好的驯马人也没有办法追踪足迹了! 而这驿馆里各国来使,也都被列入了怀疑对象中。 那是整整六千匹,不是六十匹。 辽王也大怒,严禁贵族间再以马匹作为赌注。 丢马的阿木尔被惩罚,呼伦部落的赛罕也没逃过。 此刻城中人心惶惶的,那忽云王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想来是为这马的事情,偏在这个时候,孟茯还听李馥说:“白隼部落的人,不知怎就和萧家起了矛盾,如今萧太后这寿宴,只怕过得不安宁了。” 她是忽云王的王妃,肯定是要进宫里参宴的,孟茯有些担心她,“要不,你别去了。”一面看朝她腹部,可拿此来做借口。 而且肚子也快藏不住了,总会让人知道的。 李馥摇着头:“我若不去,反而显得心虚。不过你放心,我会在宴上公开身孕的事情,忽云王一直盼望着有子嗣,真出什么事情,他必然会保我。” 可孟茯还是不放心。“可是……” 反而让李馥安慰她,“没事了,待这寿宴过了,你们就即刻启程离开上京城,如今白隼部落的人来了,你们走得匆忙,倒也不会引人注目,不会有人联想到那件事情上,只会觉得你们是想避开白隼部落的疯子。” 但李馥有些遗憾,“我不能去参加你跟沈大人的婚礼了。” 孟茯想同她说,其实是假成亲的。 而且如今薛蓉蓉跟格日勒跑了,可能他们这婚事就不作数了。 可却见李馥一脸羡慕地看着她,“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幸运的,沈大人是个不错的,那日他听说你被李世白害的时候,你晓得他神情是有多紧张么?也是后来知道你在我这里,才放了心。他也不是个多话的人,那天却再三托付我。” 孟茯听着她的这些话,想起和沈夜澜以往的相处点滴。 其实很多时候,她也觉得沈夜澜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可是她的这身份让她不敢有半点心思。 她这个身份实在是配不上沈夜澜。 可是想着若是他以后真娶了别人,单是想一想,孟茯心里就十分不舒服了。 人到底是自私的动物,孟茯想沈夜澜身边一直是自己。她想为自己拼一把,人生是很长,孩子们以后也会有自己的爱人,总不能陪自己一辈子。 上哪里再去找第二个沈夜澜? 可她要如何才能配得上沈夜澜?照着这样混吃等死,如果真运气好跟了沈夜澜一辈子,那百年后他在史书里被人提起,自己这个无所事事毫无建树的寡妇必然是他一身的败笔。 她是不在意名声,可是她不愿意让沈夜澜被后人评价的时候,说他有眼无珠,千挑万选娶了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媳妇。 但孟茯只擅长妇科,想要混个国手难于上青天。 所以孟茯想,医术为辅,行商为主,她要赚许多许多的银子,让沈夜澜无后顾之忧,成为他的贤内助,在声望之上,一定要和他匹配得上。 “你怎么了?”李馥见她忽然一脸斗志昂扬,觉得莫名其妙。 却见孟茯一脸认真地笑道:“我想,将来能与沈先生齐名。” “你想要名声,这还不简单,只要你不怕辽人报复你,这六千匹哈青马天大的功劳,够你炫耀一辈子了。” 孟茯摇头:“那不够的。”那马,终究是要给朝廷的。而且空有虚名没用呀,到底是得手里有银子,当然有权就更好了。 不过这样的封建社会,她一个女子想要拥有权力,完全是白日做梦了。 马上就是寿宴了,这寿宴结束他们就直接离开。 孟茯出去不太方便,所以让玲珑帮自己走了一趟,去往乌海药铺。另外还给她备了两副药,耐心交代:“你也跟我一段时间,药材的好坏你应该是能分清楚,不用我再说了吧?这药记得给他们夫妻俩,就说对胎儿极好,可稳固胎心。” 玲珑听着,一面应了话,“姑娘且放心,我从中抽几袋来检查,若真有质量问题,这药我就不给他们了。”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药。 孟茯想了想,还是说道:“给吧,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他给我收购那么多药,时间本就有些急促,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而且他们夫妻是真心想要求一个孩子,孟茯到底是有些不忍他们空欢喜一场。 “姑娘就是心善。”玲珑哦的应了一声,方去了。 她这一去,除了从乌海药铺子里交接所有的药材,还要安排人马上运送出城,反正肯定要走在使官队伍前面。 因此走后就不会再来了。 而孟茯回等到明天寿宴结束,沈夜澜来接了她,就直接一起出城。 万事俱备,隔日一早,李馥便同她依依不舍地告别,与忽云王一起进了宫去。 不过中午,孟茯便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想着莫不是李馥的身体有什么不适?不然怎么才中午就回来了? 这时候却发现吵闹声竟然是朝自己这里来的,心里觉得不对劲,玲珑又不在身边。 只是也没个藏身之所,当即一着急,就跳到那结了厚厚冰块的池塘里,躲到那亭脚下面。 随后便听着丫鬟的阻拦声,以及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从她头上的小亭子里穿过,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人群里传来,“有没有人,难不成本王不能自己亲自去看么?” 这人也不是旁人,而是应该出现在萧太后寿宴上的萧元脩。 但见他一脚踹开房门,大步流星进去,见着这房间果然是有人住着的,桌上的茶水都还透着暖意,粗狂俊美的脸上,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来,“看来那李世白果然没有骗老子,这李馥还真把人藏在了府上。” 原来萧元脩那日接沈夜澜的时候,虽没仔细瞧跟着他的女眷,但是后来忽然没了,他这才去打听,方晓得了原来沈夜澜身边那女眷,竟然是和他连续错过两次的勾人妖姬。 可是忽然凭空失踪,再也无处可寻。 偏最近到了萧太后的寿辰,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寻找。 直至今日在宫里,才听那李世白提了,人竟然是藏在忽云王府,所以他也顾不上宴席已开始,直接就领人人来寻。 想来事不过三,这次应该不可能再错过了吧? 可是如今这院子里外都找了遍儿,却没见着半个人影。 但这屋子里的一切,又证明着就在前一刻,孟茯还在这院子里。 “给我找,我就不信她能上天入地!”萧元脩因没有找到人,所以再没了方才的喜悦,有些恼怒起来,只差让人掘地三尺了。 这王府里又没有管事,不过是一堆下人,哪里敢拦着? 孟茯就这样站在冰上,后背贴着亭柱脚,只觉得背脊骨冷飕飕的,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惊动着上面的人群。 要说她藏身这一处,可能是荷花没有办法养活,所以这池塘里种了不少芦苇,如今虽已干枯,上面也挂满了冰渣,但却也能将她娇小的身体给藏住。 忽然,听到那萧元脩喊道:“出来吧,别躲了,我已经看着你了小美人。” 这声音,好似从头顶响起一般,孟茯差点就信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忽然听萧元脩脚步声远去,朝着里面的房间去,继续喊着与刚才一样的话,“小美人,本王已经看到你了,还躲什么?” 孟茯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诈她。 萧元脩还真将这院子里外翻了个遍儿,但就是没找到孟茯,也没想着找一找这结满了冰的池塘。 他本欲还想去别的院子里找,可是萧家那头来催促,忽云王夫妻又不在这府里,他不好过份,于是便气急败坏走了。 想着带宴会结束了,直接让忽云把人到自己府上是一样的。 走了半个多时辰,孟茯才确定安全了,从亭脚下出来,顺着那滑溜溜的冰面上了岸。 刚进房间烤了一会儿冻僵的手,就有丫鬟进来,见了她吓得不轻,“姑娘跑到哪里去了?”方才可叫人担心。 “我去别处逛了。”孟茯自然没有将自己躲藏的地方直接说出来。 那丫鬟听罢,也不疑有她,毕竟刚才萧元脩那么多人,差点都要将这院子拆了,也没见着她的人。 所以就认定了她说的话是真的。 孟茯简单吃过午饭,将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好,本来以为会等到晚上,没想到这行李才收拾还没多久,沈夜澜就来了。 眼神里有些惊慌,不过看到孟茯的时候,一切都平静了下来,“你没事吧?” 他在宴上发现萧元脩不在,就隐觉得不对劲,不过稍微查了一下,就晓得是李世白漏了口风。 所以给那萧太后拜礼祝寿,便以喝醉告假先行出宫,然后直接来了这忽云王府寻孟茯。 “没事,咱们现在走么?”孟茯不知道他和那萧元脩怎么前后从宫里出来,但既然沈夜澜已经出来了,自没有再回去的必要,正好自己也收拾好了包袱。 “走吧。” 忽云王府里,戒严按理也算是森严的,但是孟茯住了这么久,那沈夜澜又有李馥给的地形图,两人神不知鬼不觉从这府里离开,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沈夜澜没回驿馆,两人从王府里出来,便直接从西城出口去。 这里,沈夜澜早已经备好马车,当下也没旁人跟着,两人就这样离开了上京城。 孟茯不知沈夜澜是什么打算?但这方向明显不是回齐国。所以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脑袋,问着他:“咱们这是要去哪了?” “队伍现在出城太急,引人注目了些,明日李世白会带着队伍出去离开。”李世白害孟茯,总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他自己不惦记以往情份,算计到孟茯身上,沈夜澜自不可能再姑息他。 今日那萧元脩没找到孟茯,明日怎么可能让大齐使团顺利离开?必然会拦截下来,到时候李世白交不出人,那萧元脩自然会对付他。 能活着回大齐,全凭着李世白的运气。 可他若真有那命活着,沈夜澜也好叫他看一看,动了自己的人,下场结果是什么。 所以李世白明日即便侥幸命大,活着离开上京城了,但到了齐国,真正的地狱才开始呢! 但这些沈夜澜觉得终究是琐事,也是自己一开始没直接处理那李清雅,才引来的这些后患,因此并不打算跟孟茯提,免得叫她烦忧。 而且也晓得她心里最担心的是乌海药材店的那些药,一手扬着鞭,一面扭头朝她说道:“玲珑那边,我打发了几个可信的人跟着,他们会随着别的商队,一起回到玖皁城,你倒不必担心你那些银子砸了水漂。” 孟茯的确最是挂忧这事儿,前儿她还在想,怎样才能与沈夜澜齐名呢。眼下这匆匆忙忙走了,生怕粗心大意的玲珑没办成这事儿。 那么多银子可不就打了水漂么? 这时又听沈夜澜说道:“拓跋筝也会随着商队一起回玖皁。” 孟茯这才想起问他,“你是早便知道那拓跋聿的身份,当初为何不与我说?” 沈夜澜听她这是有些埋怨自己的意思,不觉笑道:“他如今在夏国名声狼藉,他叔叔只说他弑兄夺位,然后被发现逃蹿了,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夏国百姓不知宫中密事,信以为真,我怕你晓得了,也是徒添烦劳,只是倒是算漏了,那拓跋筝在忽云王的府上。” 孟茯听着这话,不免觉得这拓跋家三兄妹着实悲惨,如此想要回夏国,再夺回王位,只怕是艰难了。 不觉得叹了口气,“可见,这皇族子弟,反而比我们这些老百姓危险多了。乡下老百姓左右不过是想多争两亩地罢了,哪里还能为了这两亩地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儿。”手足相残,血脉相杀! 说罢,忽然想起沈夜澜还没同自己说,是打算去哪里,而且他们这侍卫也没带一个。“咱们是要绕路,然后与使团汇合么?” “不,我带你去西山,看海市蜃楼。” 孟茯在马车里听着他这话,即便是隔着厚重的帘子,但孟茯还是觉得这话似乎带着暖意的一般,将她心头浇灌得一下沸腾起来,激动地又掀起帘子,“真的?” 其实,跟沈夜澜来这辽国,她是有些后悔的,太危险了,自己没干一件正经事儿,好像给他徒添了不少事儿,就比如那萧元脩,本是无妄之灾的。 而且这一路上天气又十分恶劣,根本没有什么山水可赏,路上还遇着那么多糟心事。 真要说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自己遇到了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朋友,李馥。 可李馥为了齐国,却要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还要替他生孩子,一辈子都不能回到自己的故国。 以后,孟茯只怕也见不着她了。 想到此,不免是有些悲伤起来。 但好在,沈夜澜说带她看海市蜃楼的话,不是随口哄她。 她这会儿心里便觉得,兴许沈夜澜于自己,有那么点心意?又或者,他只是个重信诺的人。 沈夜澜见孟茯伸头出来问了这么一句后,就没了后续,便以为她是睡着了,哪里晓得孟茯这会儿却在纠结,沈夜澜对她到底是哪种感情? 然后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等她被叫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却没有歇在马车里,而是辽人家的帐中。 孟茯翻身爬起来,看到身旁是沈夜澜,警觉心才放下,“这里是何处?” “我去过西山几次,这一路上有几个认识的朋友,如今借住他们家。”他指了指旁边呈放着的热水,“洗漱一下出去吃饭,咱们继续启程。” 也正是这一路上都有朋友,他才赶了一辆马车,也没带多余一个人。 孟茯见他出去,这才起身洗漱收拾。 出去与客人家见了礼,一起坐下吃早饭,主人家不会说齐国话,孟茯听着沈夜澜用这里的本地话与对方聊着,也不晓得说什么,只是见两人神情都颇为兴致盎然,可见是聊得不错的。 吃完饭直接启程,那主人家追出来,送了几壶马奶,又朝马车里的孟茯指了过去,好像是专程送她。 果不其然,沈夜澜递到车厢里来,“送你呢。” 孟茯忙道谢一回,这马车才继续往前启程。 上京城地理海拔比较高,可这一路往西走,几乎都是下坡路,所以温度也越来越高。 走了五六日后,路上见到的河终于不再是结满冰渣了。 而且草原上,也能偶尔看到一片绿,甚至还能看到太阳,只是这风太大,孟茯这张脸完全受不住,从马车里出来透气之时,只能将面巾裹几层。 这一路走来,除了有一日两人一起歇在马车里外,几乎都是有牧民家借宿的。 “再往前走过两天,便能到西山了,这边天气会暖和些,这个季节,也可看到大片野芍药。”也是在西山尽头那红橙湖里,几乎隔了几天就会出现海市蜃楼。 自从玖皁城出来后,一路上都是枯黄野草,不得见一丝绿色,若不是草原上还能偶尔看到牛羊,孟茯实在觉得没有一点生机。 也直至这几日里,方见了些绿色入目,偶尔也有些野花点缀其中,孟茯看着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如今听着沈夜澜说,在往前走,花草越发多,心中也越是向往。 又因天气还不错,所以裹着头巾面纱,也从马车里出来,在沈夜澜身旁坐下来,一边与他学着赶车,一面听他说这沿途风光与人文。 倒也着实过了些恰意的日子。 尤其是太阳落西的时候,因为这草原上山太少,只觉得橙红色的落日就在他们眼前,而他们正向着这一轮橙红的夕阳追去。 那里,所有湖光水色,都氤氲在这一片橙红色之中。 终于,马车到了最后一站。 西山。 名曰西山,可事实连一个坟头大的山坡都没有,而是草原在这里结束,一望无际的戈壁则从这里开始。 “穿越过前面的胡杨林,再往走三四十里,就是沙漠了,从前里面有不少沙贼,不过近年来沙漠里的绿洲越来越少,居住在绿洲里的百姓们都搬走了,沙贼也没了奔头,去了草原上,做起了猎人团。”沈夜澜将车停在一株老胡杨树下,回头扶着孟茯下马车。 “我们晚上就歇在此处,等明日一早,应该是能看到海市蜃楼的,你就在四处逛一逛,我去捡些柴火回来。”白天温度倒是适宜如春,可待到了晚上,没有火塘,人是暖不了的。 而且要要防着野兽。 孟茯答应着,但见左边的戈壁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泉水,都是些奇形怪状的样子,但那泉中的水,有绿也有蓝,甚是好看。 就好像是些形状各异的宝石镶嵌在这一片戈壁上一般,甚是耀眼夺目。 在往左边,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红色大湖,橘红色的湖水。 她还是头一次看到。 沈夜澜说的海市蜃楼,便是会出现在这片神奇的湖水上空。 孟茯不免是好奇,有些想要靠得近一些,但因沈夜澜没在,也不敢走得太远,只想着这些水色各异,多半是因为水中有肉眼看不见的藻类生物吧。 如此绝美仙境当前,也有些明白为何自己那个时代,多少人不要命也要跑到沙漠戈壁旅行。 这里的美,的确不是江南的秀色能代替的。 这里的美,纯粹又干净,每一处风景都深击灵魂。 她搬了一块墨绿色的平整的石头坐下,发现这戈壁上的小石头,有些像是雨花石,五颜六色的很是好看。不过仔细瞧,又像是些碎玉一般,忍不住好奇,捡了不少,个个都觉得漂亮不已,哪个都舍不得扔。 正发愁着怎么带回去,沈夜澜便来了,见了她面前摆放着的那些石头,“你若是有兴趣,可以在马车后箱里拿小锄头来挖一挖,我听闻有人从前在此处挖到金子,还有各种宝石,至于你捡的那些,不过是普通的石头罢了。” 孟茯缺钱么?按理不缺,但是她听到沈夜澜的话,控制不住兴奋,马上找了小锄头出来。 挖宝寻宝,想来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拒绝得了的。 能不能挖到倒也不是终极目标,而是这个寻宝的过程,这个充满期待的快乐,是旁的事情无法给予的。 这就有些像是赶海途中的心情一样。 可能一开始就晓得也许没什么收获,但也掩不住这滔滔的期待和希望。 当然,孟茯心里也抱着些期望,每一次挥动着手里的小锄头,又挖出一堆漂亮的小石头和晶莹的沙子,都认认真真地寻找着,生怕自己错过了里面可能会出现一点点金子,哪怕小得只有肉眼能看到。 挖了片刻,没有惊喜,好看的石头倒是又捡了不少。 于是又往左边这泉边去,不是都说戈壁沙子里淘金么? 她也来淘。 沈夜澜早就回来了,见她挖得认真,也没喊她,从胡杨林里猎了两只也兔来,清洗干净,这会儿搬了马车里的调料箱子放在火塘边,正在烤兔子。 孟茯挖得认真,金子是没有挖到,但是却挖到了一颗与别的石头不一样的,有些像是猫眼石,但她不大确定。 激动得捡起来擦了上面的细沙,飞速地朝沈夜澜奔过去,“这是猫眼石么?”原谅她没见识,假的前世摸过不少,但真的不曾见过,不过是前世或是今生。 沈夜澜见她像是献宝一般给递了过来,接过放在手心看了看,“不错,你这运气不错,这片隔壁早就叫前人挖了无数遍,你还能挖到猫眼石,可见这以后是要转运了。” “真的是么?”孟茯又拿回手里仔细端详,果然像是猫眼。不过最叫她高兴的,还是沈夜澜那句,她以后要转运了。 是该转运了,都倒霉快半辈子了。 当即像是宝贝一般装进自己的荷包里,“我再去,争取给大家一人挖一颗。”说着,又往自己挖到猫眼石的地方继续挖掘。 沈夜澜本要提醒她,这里的泉水莫要去碰,这些五颜六色的泉水,叫□□人泉,是有毒的。 但见孟茯心思都在这戈壁上,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些爱人泉,也就没去打扰她的雅兴。 待兔子烤熟了,才喊了孟茯来,取了马车里的馕和羊奶,一顿饭便出来了。 孟茯吃饭的时候,心思都在这戈壁上,觉得哪里还用去做什么生意,扎根在这里,迟早能暴富的。 这不,这一个多时辰里,她就挖了两颗猫眼石,不过金子仍旧没看到。 但还是充满希望,争取在天黑前,再挖一会儿。 她倒是像极了专门来玩耍的,万事沈夜澜都给处理好,等着这天快黑了,沈夜澜见她已经去了那么远,将她给喊了回来,“天黑后,会有狼群出没,你莫要再乱走了。” 孟茯听着有狼群,也不敢大意了,急得跟在沈夜澜身后小跑起来,胳膊下夹着小锄头,手里抱着一堆好看的石头。 沈夜澜见她这模样,忍不住想笑,接了她的锄头拿在手里,又给拾了些石头,“你拿去作甚?” “好看,见哪个都舍不得扔。” 待到火塘边,但见沈夜澜点了四堆火塘,将马车围在中间。 马车是靠着一株老胡杨树停下的,马也拴在这里,而胡杨树上,挂着一张吊床,火光下好似一个大大的蚕蛹一般挂在上头,“你晚上要睡那里?”不会很冷么?这戈壁昼夜温差过大。 “不会,我有内力。”何况睡得高,真有狼群来,自己也先察觉。 两人围着马车前的小火塘吃了些东西,天就已经彻底暗下来,沈夜澜催促着还在摆弄那一堆石头的孟茯,“你早些睡,明日我叫你起来看。” 孟茯这才收拾,上了马车休息。 见她休息了,沈夜澜将柴火都架好,也翻身上了胡杨树,单手枕着手,靠在树枝上,头顶是那咫尺再近的银河,似乎只要伸手,便能抓得漫天星斗。 这样的美景,他有些后悔,不该让孟茯这么早休息,正犹豫着要她不要叫她起来看看,忽然听得孟茯声音有些不对劲,从马车里幽幽传来,“三公子~”大概是这一段时间都跟着玲珑,她逐渐也改口喊沈夜澜三公子,不在喊沈夜澜作先生了。 沈夜澜听着她的声音气息,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即翻身跳下树,落在马车上,掀起车帘,借着这马车外一片银月和火光,只瞧见孟茯露出的皮肤,都像是被那爱人泉里的泉水染了一遍似得。 她那本就白得发光的皮肤下,一片粉红。 而她眼神也不对劲,尤其是见了沈夜澜之后,直接就朝他扑了过来,没半点矜持可言。 沈夜澜一个措手不及,叫她直接扑进自己的怀里,一双软绵绵的小手如同小猫儿般胡乱在抓挠着。 他怀中的孟茯因为是一个人休息,所以厚重的外裳脱了个赶紧,如今那身上只着薄薄一层里衣,温香软玉如今就在沈夜澜这怀中撩动着。 胡杨林里,传来狼嚎,将沈夜澜思绪也抽回,有些后悔自责,“你碰了泉水?”该告诫她的。 孟茯如今只觉得浑身难受,但只要靠近沈夜澜,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的整个人,便让自己有着如沐春风的感觉。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方才的难受又翻倍了,似乎只有从沈夜澜这里得到过更多,才能叫她舒服。 听着他的惊呼声,音调婉转,“什么泉水?”她这会儿脑子里一团浆糊,只想将自己整个人都贴在沈夜澜的怀里,双手扯着那碍事的衣襟,哪里还想得起傍晚的时候,在泉水里洗手洗脸的事儿? 她生怕那些有颜色的泉水里有肉眼看不见的藻类,还专门挑了一处最清澈的泉水。 作者有话要说:榜单之耻~~感觉对不起编辑鸭!!听说我这周是好榜,然而我……哎。 天气冷了,各位小伙伴要穿暖和点哦,出门记得关好门窗水电。 感谢在2021-01-0723:02:46~2021-01-0823:1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820997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其实呢,这但凡是有些常识的人都应该晓得,这样一大片戈壁上,还有这么多泉水,应该是最佳的居住环境才是,可此处偏偏荒芜一片,没有半点人烟,由此可见这些泉水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可孟茯头一次来到这种神奇的地方,颇有些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早就被这满地的漂亮石头迷得眼花缭乱了,又听沈夜澜说着了能挖到金子和宝石,满眼满心都是探宝,哪里还顾得上去想别的? 不然,也不会造成现在这副局面。 沈夜澜又不是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本来是打算行了一切正礼迎她进门,再行那周公之礼。 可现在孟茯整个人已经钻到自己怀中,两只滚烫的小手犹如灵蛇般已探到了衣襟里,叫他这一直以来自诩极好的自制力,如今有些不值一提了。 “三公子~我好难受。”香暖的气息随着她的声音一起迎面而来。 沈夜澜想要躲开,可是他越是躲,孟茯就越是逼近,一时间竟然已经到了马车边缘。 再退他就掉出去了。 “对不住了!”沈夜澜实在无处可退,抬起手,到底是有些不舍得。 但手还是落在了孟茯的脑后,瞬间孟茯整个人便软软倒在了他的怀里,身体仍旧是滚烫着的。 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愫,他不想孟茯以后遭人闲话。 他是想要她,想得不得了,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可却不能为了这一时之欲,害了孟茯。 将衣衫给孟茯拉好,抱着她喂了些水,沈夜澜将她安置好,便赶紧出了马车,翻身上了树梢。 他是不敢继续在马车里待下去,怕到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反而白白将她敲晕了。 月下,看着那在潇潇风里翻滚着银鳞的泉水。 为何叫爱人泉,他倒是明白了这意思。 而那刚才在胡杨林里传来狼嚎的野狼,这会儿也朝他们落脚的地方靠近而来。 狼是群居动物,自然是不可能来一只。 沈夜澜从树梢上跳下来,拔出挂在马车上的长剑。 正好,他也是浑身的火,无处可泄。 这些野狼来得倒是时候。 刀光火影里,夹杂着狼嚎惨叫,原本气势汹汹而来,欲越过火塘的野狼群不免是生了退意。 那身形明显比其他狼还要大上一些的狼王,瞪着绿莹莹的眼睛与沈夜澜僵持半响,看着满地都是自己同伴的尸体,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以为唾手可得的美食,扯着脖子嚎叫一声,撤了。 沈夜澜仍旧有些没有尽兴,看着这地上是七八匹夜狼尸体,一一捡到一起,坐在火塘边将这狼皮给剥了个干净,搭了火塘用烟慢慢熏烤。 这也是一种制皮的办法。 若是以往,这种闲事他哪里会亲手做?何况现在马车上也不短缺什么毛皮。 不过是想让自己忙一些罢了。 忙碌起来,也便于分心。 所以这天空鱼肚白从橙红色的湖面翻起,戈壁上攒了一夜的露水没等太阳出来,就已消失殆尽。 沈夜澜净了手,走的马车前,“阿茯,起来了?” 喊了两声没反应,沈夜澜这上了马车,轻轻推攘了她一下。 孟茯睡得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看朝沈夜澜:“天亮了么?”忽想起看海市蜃楼一事,忙地掀开身上的厚毯,急着穿衣裳:“已经出来了。”觉得后脑勺有些不舒服,心说莫不是昨晚落枕了? 沈夜澜见她已经起身,便退了出去。 鱼肚白里,已有些橙色的云彩,想来太阳也快出来了。 与这橙红湖上一个颜色,有些让人分不清楚天水分界线在哪里? 其实沈夜澜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运气遇到,若是碰不到,还要多等两天。 孟茯这会儿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沈夜澜已经烧了些热水,她一边洗漱一边揉着后脑勺,“你说落枕不应该是这里疼吧?还是我昨晚哪里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没察觉?” 沈夜澜其实是有些担心她提起昨晚的事情,难免是有些尴尬,可是如今听她这话,显然是昨晚的事情,她一概想不起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关忧地问道:“疼得厉害么”应该不算疼吧?这点力度他还是能把握的。 这爱人泉的泉水,还能有这样的作用?叫人记不清楚当时发生的事情? 不想却听孟茯说道:“疼得要命。” 沈夜澜听着她叫苦连天,有些不敢再对视她的目光,转过身,“一会儿我给你揉一揉吧。”可是说到这揉一揉,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又出现昨晚那画面,他连忙飞快地将那清心诀在心里念了几回。 孟茯倒是想,但这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自己一个人占着马车,叫沈夜澜不得不睡树上,如今还要给他捏肩锤背,哪里好意思只忙拒绝道:“没事,没关系,可能是刚起来,也许一会儿就好了。” 沈夜澜听得她这话,不禁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天边,那橙红湖水上方,太阳依旧没有从厚重的云层里出来,但金色的光芒经过层层云朵的过滤,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已经是五彩斑斓。 也不知是因为这橙红湖见了初日而缓缓升起的水雾,还是因为那空中奇妙的晨光,两扇高大的城门便出现在了那橙红湖上方的是水汽里。 孟茯一时忘记这后脑勺上船来的疼痛,满目都充满了惊讶,樱红的小嘴微微张开,一时喊着沈夜澜:“快看。” 沈夜澜也抬首望去,与从前他所见过的任何海市蜃楼都不一样,他在这里见过山见过水,甚至见过一坐城池,但却从未见到过这样两扇高高的大门。 宏伟巍峨! 这两扇大门,甚至叫他觉得有些眼熟。 就像是皇城大门。 大门就这时候缓缓打开,只见百官分两旁而立,一条华丽的红色毯子直往尽头那高高的宫殿上延升而去。 忽然,这百官跪下身来,不是朝着皇宫的方向,而是朝他们俩的方向。 孟茯吓了一跳,恍惚间有种这百官是朝自己跪下的感觉,忙移动着脚步,朝沈夜澜靠近了几分。 这眼前看到的一切太真实了,真实到她觉得下一刻可能他们就真的走来了。 而那宫殿里,有宫人抬着龙撵从中出来,顺着那百阶玉梯上缓缓走来。 方向仍旧是朝着他们俩人。 场面过于壮观宏伟,便是没有任何声音,孟茯也晓得,这是要迎新君登基了。 整个场面,一直延续到那宫人们抬着龙撵从两扇大门里出来,然后似乎真的要踏云朝着他二人走来。 只是影子却越来越淡。 然这时,太阳光芒终于穿破云层,射出第一缕光芒的瞬间,这一切幻象便逐渐透明起来。 然后到最后,看不清楚。 但依稀能看到那龙撵已接到新君,正往最上方的宫殿而去。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了正常,将孟茯还没来得及藏在头巾下的墨发吹得乱舞。 她才从震撼之中收回思绪,转过身进马车里,拿了头巾过来将头发当藏好,这才忍不住兴奋道:“跟真的一样,那些人似乎就在咱们面前。”即便是没有声音,也好像能感觉到了新君登基的恢宏场面。 “是啊。”沈夜澜不知道为何,觉得这一次海市蜃楼,与往前所看到的那些不一样。“阿茯运气好,才来第一天就看到了,从前我们都等了三五日,看到的也不过是小街小市罢了。” 孟茯晓得这要运气的,也不是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有。 所以听到沈夜澜又说起这运气一事,心情甚好,“可见我是真的转运了,咱们不要着急走,再容我挖一天呗?”清澈犹如那爱人泉一般的眸子,满怀期待地看着沈夜澜。 沈夜澜哪里能拒绝得了?何况这一开始也没想到来就看到了,也是计划要等几天的,索性也就点了头。“好。” 吃早膳的时候,与孟茯说起这一片戈壁下,其实很多年前是有一座王城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被黄沙掩埋,忽然间整座城所有人就没了踪迹。 似乎不曾来过这世间,从未在这历史长河里走一次。 孟茯听着,心想这莫不是跟自己历氏上那楼兰国一样吧? 沈夜澜也没忘记这最重要的问题,“你莫要去碰这些泉水,是有毒的。” 孟茯闻言,连连应声,不过想起昨天碰了,不也没事,所以便以为沈夜澜说的别碰是别喝。 因此下午收工的时候,还是继续去那清澈的泉水边去洗手。 兴致冲冲地将自己的战利品拿来给沈夜澜看,“怎么样?”她挖到了一颗蚂蚁琥珀,还有小小的一点金子,还不如蚂蚁的脑袋大,也亏得她火眼金睛能从那些细沙里寻出来。 得意了一回,又把那些漂亮的石头挑选了几回。 毕竟她捡回来的石头太多,却不能全都带回去,所以她只能挑一部份。 沈夜澜小息了一会儿,起来猎了一只兔子回来,正收拾干净放到火塘上,本想喊孟茯帮他将调料盒取过来。 只是下意识觉得身后有人。 猛地回过头,只见孟茯光着小脚,看着她那白皙的皮肤下透着的粉色。 沈夜澜忙在心里念起清心诀,一面不再去看她,反手封住她的穴,飞快地从马车里拿了披风出来,将她抱回马车里去。 手起掌落,熟稔地敲在她脑后。 爱人泉的毒性这么强么?昨天碰的水,今天还在?他太难了。 索性第二天他也懒得喊孟茯起身了,天还没亮就赶紧收拾东西,急忙离开此处。 凡事不过三,他没那萧元脩的耐力,在孟茯身上扑空了三次,还能有好耐性。 孟茯再有一次,他是忍不住了。 马车飞驰在戈壁上,哪怕已经做了很多减震措施,可孟茯还是被颠簸醒来了。 仍旧觉得后脑勺的脖子疼,从厚毯里钻出来,很是疑惑自己昨天是怎么睡着的?好饿?她记得晚饭都没吃呢。 一面掀开车帘喊着沈夜澜,“这是第二天了么?”看着这外面明晃晃的太阳,她忍不住大呼了一声,自己居然从昨天睡到现在? 这会儿应该已经快要临近晌午了吧? “嗯,你想来最近太累,昨日我才要去叫你吃饭,发现你已经睡着了,就没好在吵醒你。”沈夜澜一脸自然地说道。 他素来是个正经的人,孟茯哪里晓得他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跟着自己说谎话。 然后孟茯就信了,只是后脑勺这脖子处着实太疼了,便道:“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了,脖子好疼,算了,我换一个方向睡。” 沈夜澜自然是应了,一面与她说道:“小桌上有些简单的零嘴,你随便吃些填肚子,等再过个把时辰,前面有牧民家,咱们在那里歇一歇。” 孟茯抽回身子回马车,果然见着桌子上摆了不少吃的,当然也少不了雪莲果。 这东西已经吃了一个月有余了,但这是眼下唯一能吃到的水果,他们吃的又全是肉干和馕,所以即便这雪莲果性寒,肠胃不好不宜多吃,但还是吃一些。 也算是荤素搭配。 两人在辽国地界上走了十来日,便转道往夏国去。 而也是他们转道入夏国的时候,韩宣云等人带着的六千匹哈青马也刚好到玖皁城。 沈大人早上才收到消息,是有人扔了个小纸团在他的桌案上,只当是恶作剧了,并没有放在心上,还同随从的同僚笑道:“这些人啊,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拿此事来消遣我们,也是如今腾不出人手,不然实在该抓几个放到那牢里,好叫他们知晓戏耍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 几个同僚连连点头赞同:“是了,若是旁的事,还能叫人信个三两分,却拿这哈青马来说,还是六千匹?这不是闹笑话么?” 别说是六千匹,就是六十匹,也叫人难以信服。 大齐为何被金国辽国踩在脚底下,可不就是因为他们有铁骑么? 何况大齐这前前后后多少人,上百年的时间了,也没从辽人手里得来几匹。 如今却来个消息,一下六千匹,这样的玩笑,到底是什么没脑子的人传出来的? 沈大人还同几位大人一起将此事论了一回,直至上午公务忙得差不多,几人去一起用膳,城外双燕关的斥候急匆匆来禀:“报!有数千匹马正朝双燕关靠来!” 才拿着筷子的沈大人一行人顿时愣了,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想起早上收到的那消息。 沈大人反应最快,先扔了筷子倏然起身,“此话是真是假?可是辽人的把戏?后头可有辽军?” 斥候摇着头,“并没有,只有十来人……”所有斥候里,就他经验最丰富,这消息是他探来的,双燕关那边的主官也打发他来回话。 就怕别人交代不清楚。 沈大人心里忽然有些不平静了,急道:“不行,本官得亲自去双燕关一趟。”看看到底是谁在耍把戏! 不过却被同僚拦住了,“沈大人不可冲动,咱们还不知对方什么来路,您是咱们玖皁城的主事者,不可去冒险。” 说罢,有人主动站出来。 要代替沈大人去。 但沈大人却打定了主意,正因为他是这玖皁城最大的主事者,就该到双燕关去看看。 何况只是去双燕关,又不是去双燕关外。 众人拦不住,急忙打发人去通知后宅里的沈夫人。 只是沈夫人晓得的时候已经晚了,沈大人已经骑着马出了城去,急得她一颗心都悬在喉咙里。 偏这已经过了年,她母亲已经回了京城去,如今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女儿又还小,只得求起菩萨来。 沈浅儿和萱儿见了,也跟着有学有样,与她一起跪在菩萨面前,磕头又作揖的。 而那厢沈大人出了城,一路快马加鞭,还没到双燕关,就遇着了瘦了几十斤的韩宣云。 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相认。 这韩宣云的兄长也算是沈大人的下属,韩宣云跟沈夜澜又是那志同道合的知己朋友,沈大人当然认得的。 但这才短短几个月就廋了半个人的韩宣云,沈大人有些不大确定。 不过比起韩宣云的变化,这一眼从官道上看去,看不到末尾的马群,才真正叫他心中波涛涌怒,激动地抓着韩宣云的手:“这是……哈青马?” 早上那消息是真的? “是,本是六千,但我等一路上不敢停歇,又不敢在那有人烟的地方露面,所以这前前后后总共是死了十几头。”别说是马了,就是他们这些人,也折磨得不成样子。 就怕后头忽然有辽人追来,而且这么大规模的马群,若是在草原上遇着了各部落的辽人,他们也保不住,所以走的都是些没有人烟的地方。 也好在大齐的商贾们沿途给他们提供了草料干粮,不然不管是人还是马,也不可能坚持到现在了。 此事,自然也是跟沈大人细说了,到时候还要给这些商贾们记一功。 沈大人听得激动无比,看着这些哈青马,不由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又问他:“莫非,老三此番一定要做这使节,为的就是此事?”一面满怀激动地看着这一匹匹从眼前走过的哈青马。 他与韩宣云如今退到旁边的草地上,将这大道让给了马群。 韩宣云听到他的话,连颔首点头,“正是有这个打算,他那里也准备了不少银子,可惜我是个没用的,白白叫人戏耍,骗了银子不说,还伤了兄弟们。” 沈大人听他被骗,手下兄弟们还受伤了,一时紧张起来,“伤况如何?可折了人?”一时又好奇,既然是被骗了,哪里来的这些哈青马? 就听韩宣云解释道:“这不是有孟大夫跟着去了么?有她在,兄弟们当然死不了。”想起孟茯那日忽然喊他去赶马的事儿,哪怕这些哈青马他已经给不负众望,送到了玖皁城,但还是觉得不真实。 只与沈大人细细说道:“她给我们瞧的伤,我们这做了什么也瞒不住她,我便与她提了,她却一心都在意夜澜的银子被骗了。我当时也没在意,只想着这银子多半要不回来了,此事也成不了,便去合计旁的事情,哪里晓得才过几天,她就匆匆喊我过去。” 沈大人听到这里,多少是有些明白了,“孟大夫给出的主意?” 韩宣云叹着气,“倘若是她出主意就好了,她直接扔给另外一堆钥匙和腰牌,让我们去冒充人,直接赶了马就走。这全程我们是一丁点都不清楚,不晓得她是怎么弄来这些东西的。反正听了她的话,赶着马头也不回地出了上京城,这一路躲躲藏藏,好歹是没有辜负她的一片心。” 沈大人有些懵,“是孟大夫?” 韩宣云很确定,“是,她没跟夜澜在驿馆里,与我们落脚地方倒是相近,我是敢保证,夜澜只怕也是与我们一样的,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得来那些东西的。不过后面有咱们大齐的商贾沿途投放粮草物资,想来是夜澜也知晓消息了。” 沈夜澜和那些商贾关系好,又是为民为国的事情,商贾们自然才会尽心尽力。 沈大人还是觉得不可信,看了看韩宣云,又看这马。 一面要韩宣云仔仔细细跟他说,是如何去冒充辽人,又是如何骗得这些马的。 听罢,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但这马却是假不得的,急忙赶回城里去。 这些马才来,宝贝得不行,根本就不敢往京城那边送去,不然真闹个水土不服,病死一片,那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而这玖皁城临近草原,环境其实也差不了多少,重点是这玖皁城也是有合适做马场的地方。 沈大人几乎都没顾得上回衙门,只在城门口喊了同僚们,大家站在城门口商议着,直接就将这些宝贝送到香木甸去。 那里连绵不断数个山头,生长的都是些矮脚灌木,山下又有河,从前一直荒废着,如今正好用来养马。 又当即拨了不少兵将去守着,这可都是大齐的将来和希望,是半点差错都不能出的。 还要征集那最擅长驯马养马的人,只是这些马宝贵得很,沈大人也不敢随意招人进来,到底还是要用朝廷的人,于是安排好一切,连夜回到衙门里,顾不得此刻大半夜,掌灯写了奏折立即让人快马加鞭往京里送去。 却仍旧不得休息,还有一堆事要忙。 这么多马涌入玖皁城,城里辽人本来也不少,这消息是瞒不住的,所以他还要先做些措施。 好在,这些马不是直接从辽国皇家牧场里骗来的,不然只怕是真要起战事了。 又忙着安排韩宣云等人,还要将这一路上给马队投放物资的商贾们都统计起来,种种事宜,等他忙完,已经是三天后。 终于得以回去休息。 沈夫人当天晚上就晓得马是真的,并非什么传言。 她是国公爷家里养出来的小姐,哪里不晓得这些哈青马代表着什么。 于是也不敢去打扰沈大人,只叫他安心做事。 如今他回来了,也让他好生休息。 至于这些马的来路,她依稀听了不少传言,都说是孟大夫的功劳。 几代能人异士没办成的事儿,却叫孟茯给办了,还整整六千匹,沈夫人实在是觉得难以置信,就想等着沈大人醒来,亲口问一声。 所以当这沈大人休息一夜起来,便叫沈夫人逮住:“外头的传言是真的么?都说这些马,是孟大夫弄回来的。” 沈大人颔首,虽然他当时初听韩宣云说的时候也不信,但目前为止,的确没有别的证据证明,不是孟茯所为。 沈夫人听罢了,震惊不已,好一阵子才道:“若是真的,再好不过了,她与三弟的婚事,公婆虽是点头答应的,可少不得族里有哪些多嘴长舌的,如今孟大夫立下了这样的大功,哪个还敢那她的身份来说事?” 沈大人其实怀疑是自家弟弟所为,将这泼天功劳给孟茯,就是为了让孟茯以后到沈家后,不会被人看低。 但从韩宣云等人种种言谈中可以证明,这还真跟三弟没什么关系。 所以听到沈夫人的话,只笑道:“老三那眼神素来就是不凡,能叫他放在眼里的,果然非那池中之物。” 沈夫人听罢,心里也算有了数,当下也不耽搁沈大人:“你那几位同僚已经寻来了,这会儿在花厅里,我让人将早膳摆在那里,你们一边谈一边用膳。” 肯定是为了马场的事情。沈大人也不敢耽搁,“劳烦夫人了。” “夫妻一体,夫君说这话倒是见外了。”沈夫人心里也欢喜,她是想与孟茯做妯娌,如今孟茯有这样的大功劳在身,这婚事是稳了。 这边别了沈大人,也去陪着女儿跟萱儿吃早膳,少不得将此事说了一回。 萱儿还不懂这哈青马对大齐的重要性,但是见沈夫人高兴,又夸自家阿娘,也跟着欢喜,只盼望着快些见到孟茯。 没过几日,朝廷的公文来了,对于这些马果然十分看重,还将皇家马场所有的人一艘船给送到了这玖皁城里。 沈大人就怕这些马韩宣云他们路上那么艰难也才死了十几匹,到自己手里却还要折,那还有何脸面?所以只朝廷派人来专门饲养培育,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盼他们比盼沈夜澜的出使队伍回来还要上心。 总算,这京里的人也就晚了公文五日罢了。 所有的人,热血和希望似乎都被这些马所点燃,下了船就立即要去香木甸的马场,然后直接在马场里住下来。 将马交出去,沈大人舒了口气。 才开始担心起沈夜澜跟着出使辽国的使团。 从前没有这六千匹哈青马的事情,倒也无妨。可如今马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了,所以很是担心他们的使团被那阿木尔家和呼伦部落的人为难。 使团的确不大顺利,第二天出城的时候,就先被萧元脩拦住。 李世白被萧元脩打了个半死,直接是用马车拉着回来的。 这一路上使团的人也逐渐再减少。 开始在沈夜澜早就制定的计划下,化整为零。 最后剩下的也就是李世白一行人了。 他本就被坚定地认为被他戏耍了的萧元脩打了个半死,路上又遇着几波辽人偷袭,伤势也就越来越重。 不得不找个地方停下来疗养,更不敢再暴露身份,为了活命穿着辽人的衣裳,赶着一群羊,假装是那随着肥美草地迁移的牧羊人,好不凄惨。 而原来队伍中的那些人,早就跟着商队们一起走在了前面。 其中包括玲珑等人。 孟茯和沈夜澜虽去了一趟西山,但是他们绕道走的夏国,因此一路上顺利无阻,竟然还要比化整为零的使团先行回到玖皁城。 回了玖皁城,自然是先将路上带来的特产送回家里去。 隔壁卖乌角巾的方掌柜见了她和沈夜澜,惊得忙从柜台后面跑过来,“沈大人和孟大夫几时回来的?怎一点消息不曾听说?” 孟茯在开门,沈夜澜自己赶了马车,正打开马车后箱,从上面将行李搬下来。 听到这方掌柜热情的招呼声,才晓得孟茯设计得六千匹哈青马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玖皁城。 沈夜澜听罢,却是有些担心,生怕在这玖皁城里有呼伦部落和阿木尔家认识的辽人们,因此报复孟茯,少不得是要埋怨那韩宣云。 只朝孟茯道:“如此,我也不敢将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待行李放好,我送你到大嫂那里,晚些见过大哥后,再接你和萱儿回来。” 孟茯自然是应了,那方掌柜到底是邻里,虽从前是有些势利眼的,但孟茯家这院子,也亏得他多照看着,所以孟茯还是将从夏国带来的特产,送了他一份。 将他感动得说了诸多好话,对孟茯家这小铺子小院子,此后就越发尽心尽力了,比看自家的还要上心。 衙门里,沈大人也晓得沈夜澜已进了城,当下就等着他。 这会儿听着他来了,忙喊去说话。 孟茯则自顾到后院里来。 沈夫人方才也得了消息,这会儿正领了萱儿在厅里等着,听说孟茯来了,忙带着女儿和萱儿一起迎了出去。 见着她忙上去拉住她的手,“阿茯,你可总算回来了,你不晓得,我早先听说那哈青马是你的缘故才带回来的,好生替你高兴,可后来又听夫君说你此举怕是将那什么木耳家和呼伦部落的人得罪了,所以又怕你路上叫人为难。” 一面指着此刻已经扑到孟茯怀里的萱儿,“萱丫头几个晚上都没睡好了,就是担心你。” 孟茯算着,这也去了差不多半年有余,如今瞧着萱儿,只见她长高了一些,还胖了,可见在这府上是过得十分好的。听到沈夫人的这些话,只将萱儿紧紧搂在怀里,“好萱儿,阿娘没事,阿娘已经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她在外的时候,见着人家小姑娘,便时常想起萱丫头来。 又有那沈浅儿和兰若上前说话,她都应不及,还是沈夫人见三个孩子将孟茯围住,问个不停,方喊着到厅里去坐着说话。 她们对孟茯去辽国最好奇的事情,莫过于她如何使得这瞒天过海的计谋。 其实也非什么妙计,不过是当时心里赌了一口气,然后较起劲来。 归根究底,还是运气使然。 若是运气不好,只怕韩宣云他们一个都活着出不了上京城呢。 这里说得热闹,书房里沈家兄弟也有那谈不完的。 沈大人问起薛蓉蓉的事儿,沈夜澜倒是坦诚,直言交代了。 沈大人听着那格日勒的身份,气得拍桌子,“别的事情上你办得是再好不过了?怎么有关表妹的事情,你竟做这些混账的?” 沈夜澜也不管他如何气恼,反正捧着茶是波澜不惊的,见沈大人发完了脾气,只淡淡吐了一句:“她若是嚷着非要嫁你,让你休了大嫂赶走浅丫头他们姐弟三个,你还能说这番话,我倒也服气,就算是跨刀山过祸火海,我也将人给你寻回来。” “胡说,我与表妹岁数差不那么多!”沈大人只觉得他越说就越是不像话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没料想沈夜澜来了一句:“既如此,兄长不经我苦,又有何资格在这里指点?” “我……”沈大人叫他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最后叹了一句,方提起孟茯的事情,“宣云只怕也是好心,只是如今已经传遍了,我也不晓得对孟大夫是好是坏,我晓得你手下有不少人,多拨几个在她身边,还有三个孩子那里,也要仔细,免得叫人报复了。” 这点沈夜澜心里自然有数,若飞若光那边,已经让人暗中看着了。 萱儿这马上就接回去,他已让人在附近买了房屋住下,几双眼睛盯着,难道还看不住么? “我知晓,叫兄长挂忧了。”他说罢,起身便要走。 沈大人见着外头天色已经暗下来,索性道:“你们今日才回来,按理这接风宴是少不得的,在我这里吃一顿,也省得回去冰锅冷灶。” 沈夜澜也没拒绝,当下便随着沈大人出了书房。 正好,后院里打发人来,问是否要摆饭。 沈大人高兴,一定要拉着沈夜澜喝酒,实在拒绝不得,沈夜澜只能浅饮了两盅,没曾想吃了不大一会儿,那韩宣云就来了。 这一趟他廋了个几十斤,莫说是孟茯没认出来,就连沈夜澜也诧异不已,“你这是?” 韩宣云坐下,接了沈大人递来的酒在手里,“一路担惊受怕,怕后面有辽人追来,又怕你们走不掉,如何还能吃好睡好?”如此,就瘦了下来。 又少不得与孟茯说那天自己接到马时候的紧张。 说了诸多话,又和沈大人一杯一盏推换着,等两人喝得醉醺醺,萱儿都已经快睡着了。 孟茯见此,只能先告辞,沈夜澜也趁机找借口送她们母女俩回去,免得叫那喝醉了的兄长和朋友拉着说些醉酒的话。 衙门离他们住的秋梨坊本来也不远,因此也就走路回去。 沈夜澜背着萱儿,孟茯和兰若跟着。 这会儿已快到宵禁的时间了,所以街上人烟已经十分稀少,仲春的夜里,风还是有些凉的,孟茯见着已经趴在沈夜澜背上睡着的萱儿,忽然想起家里几个月没住人了,只怕被子床铺都发霉了,一时有些后悔自责,“应不该着急接你们回来的,只怕床铺床单都需要换洗一回。” 却听兰若说道:“不妨事,我时常回来瞧,也不晓得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屋子里偶尔烧一烧火盆,又开了窗户,过年后有太阳的时候,被子也晒了几回,想来是可以直接住的。” 孟茯听罢,忙将兰若夸了一顿,又问她们这段时间在府里过的日子。 兰若回着:“起先一直跟老夫人住在一个院子,年后她回了京城去,沈夫人害怕我们不习惯,便让我们和浅儿小姐一起住,作个伴儿。”说着,想起大赵氏对萱儿的好,总觉得是好得不大正常,便忍不住和孟茯说道:“老夫人疼萱儿,疼得紧,尤其是年前收到京城里来的信后,还带着萱儿睡了好几个晚上。” 她自家的亲孙女,她都没这样疼过。 孟茯听罢,也有些意外,想说可能是萱儿聪明可爱,惹她喜欢? 可沈浅儿是亲外孙女,也是乖巧的。 自己都觉得说不通,一面问着兰若:“沈夫人和浅儿小姐如何说的?” “她们倒没有说什么。我听浅儿小姐说,是因为萱儿小姐像她一个表姨母小时候,所以便说她外祖母看了萱儿小姐,觉得瞧见了那位表姨母,才这般疼爱的。”兰若说到这里,不由得朝孟茯看过去,“您知道萱儿的母亲是什么人么?” 孟茯当然知道,毕竟是看过原著的人。 是一位京里贵族小姐,不过是被人害了,失去了记忆,让姜大用些猎物换回去做媳妇罢了。 生了萱儿后,她恢复记忆就逃了。 也过了这么些年,按理正时候她已经和那青梅竹马过着相亲相亲的日子,接萱儿他们兄妹几人的事情,得还要等好几年。 于是便摇着头,“不曾听说过,我连他们的爹都没见过。”原主倒是去守灵了,不过那姜大脑浆都摔出来了,原来的孟茯胆子小,也没去看,所以孟茯对姜大就更没有什么记忆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本来想五合一,明天六合一~~这样多好看呀。 结果,有事耽搁了。 明天继续从四合一开始吧~~ヾ(°°)感谢在2021-01-0823:13:26~2021-01-0923:0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崖翊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兰若也就是随口一问,听着孟茯不知道,倒也没在多问了。 待回到家中,孟茯安顿好萱儿出来,但见沈夜澜站在院子里。 墙下的那几棵梨树今年孟茯又没赶上花期,这会儿已经开门了已是茂盛的嫩绿叶子了。 对面的梅花就更没看到,有些遗憾。 倒是借着这门口挂着的灯笼,能瞧见那些个韭菜长得倒是不错的。 “你怎还不休息?莫不是酒喝多了?”可是孟茯记得沈夜澜也没有多喝啊?而且沈夜澜的酒量也不至于这么差吧? 沈夜澜轻轻摇着头,“没有,只是方才听到兰若的话,我想起一个人来。” “嗯?”孟茯有些疑惑不解,“想起何人?”男的女的? 就听沈夜澜说道:“我是不曾见过靖国公家的魏娇小姐,但却见过靖国公府的世子爷,方才兰若也说了,浅丫头跟她讲的,是因为萱儿像她外祖家以为表姨。那不就是靖国公府的魏娇小姐么?” 孟茯听到这里,隐隐有些明白了,沈夜澜的意思是,这位靖国公府的魏娇小姐,就是萱儿他们的亲生母亲? 其实这关于靖国公府,并不是什么好事情,甚至可以说是丑闻一件了。 靖国公府掩藏都来不及,所以即便那靖国公府的魏娇小姐是萱儿他们的亲生母亲,也不可能接他们回去。 一来她已经嫁了如意郎君,二来这件事情算是她的噩梦,没有谁会愿意重复着噩梦。 这才几年,她不可能已经从阴霾里走出来了。 “不过,靖国公的世子爷跟若飞兄弟倒是相貌有几分相似,若真是的话,那倒也应了那句外甥像舅的话。” 孟茯知道,原著里,他们的亲生母亲会接他们回去,而且继父待他们也十分的好。 他们的继父虽然没有怎么出现,不过是提了几笔罢了,但也不难看出,他对几个孩子的宠爱,与自家的孩子并无异议,甚至更纵容些。 唯一值得遗憾的是,他们的继父这样一个好人,孩子却天生患着心疾。 反正还没到那认回去的时间,孟茯连忙道:“此事,先不要再提,孩子们还小,等他们大一些,懂事了,我自然会与他们说一说,若是他们真要去寻亲生母亲,我也不会拦着。” 沈夜澜当然赞同她的意思,而且若飞兄弟俩资质聪慧,如今在那书院里勤奋好学,先生们都十分喜欢,这个时候的确不该提身世的事情。 “你说的对,那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想要认回孩子的意思。”他又不是养不起。 两人达成了一致,自也就不再提及这身世一事了。 当下互道晚安,各自吹灯歇息。 到底去了这辽国差不多半年左右,院子里虽然兰若时常回来打扫,但终究是没有人常住。 所以这接下来几日里,孟茯先是接了孩子们回来,齐聚一堂,将院子和铺子都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若飞若光回来,孙福兄弟也回家里去。 孙大虽然跟在韩宣云身边,但并没有跟着去辽国,所以韩宣云去辽国的这段日子,给了他一些银钱,在街头摆了个小摊,卖些小皮革,外加给人补鞋。 孟茯觉得就是卖些寻常皮革,生意只怕不见得如何好,多半是专门设这摊子给韩宣云打听消息才对。 不过守着这摊子,孙福兄弟俩回来,也正好能一家团聚。 今早孟茯去买菜的时候,还遇着他们父子三人推着摊子出来,打了招呼。 孙福俩上来给孟茯请安叫夫人,好叫孟茯十分不自在。 回来给兰若说起,兰若反而赞同道:“本就该这样的,他们兄弟俩如今到底是若飞和若光的书童,您是心善不愿意一定要分个主仆出来,可真到了外头,断不可如此的,不然到时候只怕要叫人笑话您,又要说这做下人的不懂规矩。“兰若在沈家那边的时候,都叫萱儿小姐呢。 不过想着觉得孙家兄弟叫孟茯叫夫人是早了些,于是又道:“说起来您年纪还小,我觉得跟玲珑姐姐一般叫姑娘也使得,也不用专门叫什么夫人,感觉怪怪的。”嘀咕着,“还是叫孟大夫最顺口了。” 孟茯手里拿着剪刀,将那新鲜捞出来的河虾脑袋直接剪掉,扯了虾线扔给她,说起今儿的晚饭。“这虾买的有的多了,只怕得多做几个花样。”说着,又将虾捡回来,从中间剪成两片,“到时候裹些鸡蛋面粉炸了,摆出好看的样子来。” 若飞若光是请假出来的,所以孟茯也不敢多留他们,尤其是见到兄弟俩这样好学,她若是将他们的学业耽搁了,只怕到时候也要熬夜补回来。 所以他们要走,孟茯便想着给做一顿丰盛的。 这些日子兰若在沈家那边跟着厨子们学了不少新菜,正欲欲跃试的,听着孟茯说了,忙道:“晓得如何做,到时候还要在盘子边上拿花儿来做点缀,好看得很呢。” 孟茯瞥了一眼院子里,都是些葱蒜韭菜,哪里有什么花。“不用弄那么花哨,自己吃无妨的。” 这说着,不免是怀念起玲珑来。 昨儿听沈夜澜说队伍化整为零了,走得比大部队反而要快些。 只怕也就是这三两天的功夫便能到了。 孟茯本来还打算在附近租两间屋子来做仓库的,但是后来一想,这五千两的药材也不算太多,何况那里头也有不少贵重的药材,放在仓库里也不放心。 倒不如就直接放在家里算了,那药房装不下了,就在前面铺子里腾出些地方来,实在不行还有自己的房间。 择完了菜,孟茯与兰若进到厨房里,外头传来萱儿欢喜的声音,是若飞若光学了些轻功,一下跃到了梨树上去,惹得她兴奋大叫。 不多会儿,三兄妹便过来帮忙。 厨房里不大宽敞,孟茯只叫他们出去,可最后孟茯反而被若飞兄弟俩给推了出来。 兄弟俩只拿起菜刀和锅铲,打算今日由着他们兄弟来做一顿晚饭。 兰若最后也被赶出来了,生怕今儿买的新鲜食材被他们糟蹋了,听着那厨房里传来的声音,心急如焚,“他们到底会不会做?别白白浪费了咱们辛辛苦苦择的菜。”又想着那虾那肉都是新鲜的,真做坏了,可惜啊。 孟茯也十分好奇,可没有听沈夜澜说书院里还要教煮饭炒菜的事儿。 正疑惑着,沈夜澜回来了。 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炒菜声,孟茯几人却又在这院子里,不免好奇:“若飞他们在煮饭?” “是呢,书院还教这个?”孟茯朝他看过去,好奇地问着。 “书院里倒不曾教,不过有位先生口腹之欲最为重,偏又十分挑嘴,因此倒是练就了一手好厨艺,他们兄弟俩过年也是留了书院里,多半是跟那位先生学的。”沈夜澜解释着。他到不觉得什么君子当远庖厨,何况原话也不是那个意思。 因此觉得男人家,什么都会一些才好。 就比如他,也有那么几个能拿得出手的菜来。 一面不着痕迹地朝孟茯偷偷看了一眼,可惜自己是一直没有机会做给她尝一尝。 孟茯听完他的话,反而对若飞兄弟俩充满了期待,拉了着急守在厨房门口的兰若过来坐着:“有人做岂不是美?咱等着吃就好了。” 然后从架子上拿了筛子过来,挑拣起里面的药材来,分了个等次。 沈夜澜刚进屋子里拿了一卷书出来,见她要挑选药材,便又折身回去,将书放下,走过来同她一起帮忙。 孟茯见了连忙将筛子抬开:“你在外忙了一天,就休息会儿吧!我这药也不是急着用的,只是闲暇拿出来挑选一下罢了。” “人多做事快。”沈夜澜却只给了这么一句,跟着一起挑拣。 筛子差不多换了三个,若飞若光的七菜一汤也出来了。 这头连忙收拾了桌子,兰若和萱儿也跟着帮忙拿碗拿筷,小小的院子里,充满着热闹。 翌日,沈夜澜送他们俩回了书院里去,便没有再去衙门里。 只回来收拾着行李,与孟茯说道:“我要去香木甸几天,家里你看着一些。” 孟茯晓得是去看那些哈青马的,如今马场就修建在香木甸,还没修好,便问道:“那马场什么时候修完?” “最起码得五月底,朝廷是砸了血本的,这城里如今雇了许多人到那边去,少不得那边要热闹一回。”人多就事多。也有那胆子大的辽人混在里面,只怕是贼心不死。 沈夜澜知道在那边的朝廷命官不少,自家兄长也三天两头往那边去,但总是不放心,须得自己亲自去。 收拾好行李,中午吃过饭,便与韩宣云他们一起去了。 孟茯算着到时候那使团队伍回来了,他还要一起跟着去京里,只怕在这里也住不长久,不由得朝着沈夜澜住的那间屋子看去。 这人还没走,她竟然就有些不舍了。 沈夜澜走了两天不到,玲珑就回来了,还有孟茯的那批药材也一并到了。 玲珑喊了几个人来给抬到药房里存放着,一面与她说起分开后的事情。 因为孟茯和沈夜澜是从夏国绕道回来的,自然也没有去管了李清雅,因此这会儿玲珑便与她回话:“人已经放了,只是关了这么久,到底是有些呆头呆脑的。” 孟茯得了这话,忍不住问:“我给的药,他们不会全都给李清雅吃了吧?”因为怕李清雅闹,所以特意给了些蒙汗药关键时候用。 那东西到底是带着些毒素的,吃多了运气不好,少不得要伤脑子的。 这玲珑倒是不知道,“我也不晓得,不过多半是给她吃完了。”但其实那李清雅问题也不是多大,就是反应有些迟钝,没有怎么变傻。 不过可能是因为蒙汗药吃得多了,她自己竟然记不清楚到底被关在哪里,又是被谁关的?如今什么都不晓得。 孟茯听罢,心说这样才好,免得她到时候跑来指认自己,反而与那惠王没有办法交代了。 如今她因为吃多了蒙汗药,自己记得不清不楚,也没那底气跑来找自己的麻烦。 又问起李世白,“那她哥哥呢?” “他情况可不大好,还没出城听说就被萧元脩打了个半死。反正还在我后头,到底什么光景也不晓得。”那李世白能活着回来,绝对是他的命大。 不过玲珑倒是听说了另外一件事情,是有关那惠王的,便朝孟茯道:“您说巧不巧,我听说惠王吃了罪,早年叫他负责修了一回堤坝,不知贪了多少银子,那堤坝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就裂开了,使得下游村子里淹死了些人,伤亡更不在少数,所以他如今已经被削了爵位,跟那寻常老百姓没个什么区别了,是个实实在在的庶民,不但如此还要蹲大牢,案子现在还在大理寺呢。” 本来还指望李世白能争口气,立下功劳。 可李世白没功反而险些害死孟茯,他自己又得罪人,生死都难料了。 哪里还能管得起惠王? 孟茯听罢,虽觉这案子被查出的时间有些巧,但若是那堤坝的确是他负责,即便是没贪污朝廷的银子,做了那豆腐渣工程,也有个渎职罪。 不过这样正好,她本来还担心被惠王家暗地里报复呢。 如今他们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想来也心思跑来找自己的不快了。 另外还有那拓跋筝,已经去见她大嫂和二哥了,但拓跋聿在夏国如今名声狼藉,拓跋筝又是那已经死了的人,孟茯想多半不可能再回夏国去了。 而且他手里也没有什么资源,可助他们夺回大权。 因为这是事关夏国皇室密事,也就只简单提了两句,孟茯与玲珑就没有再多说了。 反而是忙着想办法将自己的药给倒卖出去。 孟茯这里不宽敞,也不能一直将药都留下。可开生药铺子,自己没有那条件一直去辽国进货,若是就卖本地药材,挣不了几个钱。 本来又只是赚些差钱罢了。 于是便给了几家生药铺子消息,打算将手里的货都一起出了。 当即给开出了最低价,任由他们几家竞争。 毕竟总堆在家里不算一回事儿。 各家打发玲珑让人送样品过去。 她原本在这玖皁城里就小有名气的,如今又因为那哈青马的缘故,更叫人敬重,所以她这消息传出去,各家的掌柜都亲自上门来查货。 随意抽查,并没有发现次等,方回去考虑最终的价格。 也是沈夜澜才从香木甸回来,几家生药铺子的价格也送来了。 孟茯当然选了价格最好的一家,当天下午买家就来了七八个独龙车,将药给拉走。 药房也总算不再那么拥挤了,孟茯则安心制作那养宫调息的药丸,白日里有人问诊,也看几个病人。 约莫过了五六天,那化整为零的使团也一一归来了,连李世白也听说回来了,只是如今他家里遭逢巨变,李清雅那脑子又不似从前灵光,他急急忙忙带着李清雅就去京里了,还想要为他爹的案子拼一拼。 自然是无暇再报复孟茯。 而沈夜澜打算好好将这仕途走下去,为这天下老百姓尽自己的绵薄力,这一次自然也是要起京里一趟。 临走前少不得对孟茯千叮咛万嘱咐,“有什么不对,就立马叫人。” 这话孟茯听了不下十遍,但也不觉得腻。一面给他收拾行李,又同他说道:“咱们从夏国和辽国带来的礼物,衙门那边送了一些去,我也给你装了不少,你到了京城里,少不得要去你二哥家里,正好一起带着过去。” 沈夜澜从前去什么地方,归来也从不带什么特产,所以听到孟茯的这话,便想起从未给家中父母送这些东西。“既如此,剩余我的我托人带一部分送到南州家里,另外的自己处理了。” “我早就要提醒你了,好几次听人说有去南州的顺风船,本想要提醒你一两句,又怕你觉得我多事。我也晓得你父母那般身份,咱买的这些东西他们不缺,可若是你送的,他们必然高兴。”孟茯说着,倒没有察觉出自己如今变得啰嗦了不少。 只觉得自己还有好多要叮嘱沈夜澜的事情,就是这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 兰若听着他二人在屋子里说话,伸着脑袋想要去看,不过被玲珑给拎了过来,有些不服气,“我就瞧一眼罢了。”沈先生行李又没有多少,怎么收拾这么久? “有什么好瞧的?”看着都像是那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了。所以玲珑心里其实是有些着急的,想着这一趟三公子从京里回来,不管补了个什么缺,应该都要准备跟孟大夫的婚事了吧? 反正她是急在心里的。 翌日,沈夜澜便随着队伍一起登上了去京城的船。 孟茯带着萱儿送他,才从码头回来,就被沈夫人请过去赏花。 这玖皁城的冬天来得早,又十分严寒,可是去得也早,如今这才三月底,那牡丹就有些开花的迹象了。 牡丹的花期并不长,所以才开了几朵,沈夫人就急急忙忙喊了孟茯过去瞧。 这倒是叫孟茯想起了沈夜澜说那西山下的大片野芍药,可惜自己也没看到,不免是心中有些遗憾。 她二人坐在小亭里喝茶聊天,萱儿与沈浅儿拿了大人们的团扇跑去扑蝶,时不时传出些嬉笑声。 沈夫人对于薛蓉蓉的事儿很是感兴趣,才从她家夫君那里问了几句不清不楚的,所以就趁着这会儿的机会,跟孟茯问起。 孟茯便与之说了个大概,沈夫人又说起沈家南州那边的状况,显然是已将她作弟媳来看待了一般。 就这般在府里玩乐了差不多一天,吃过晚饭后,孟茯才领着孩子回去。 刚到方掌柜就连忙迎上来,“今儿有客人来寻了,听着是京城的口音,我见你们不在家,便招呼到我家这头喝茶,打算让伙计去府里找你们回来,没想到叫他给拦住了,我又以为是找三公子的,只与他们说三公子已经去了京城,他们又说找您。” 而孟茯哪里有什么京城来的朋友?这一点方掌柜还是知道的,觉得不妥当,所以这会儿才跟孟茯说。 孟茯听罢,谢了他一回,问了人何处去了。 方掌柜答:“等了半个时辰,等不得,他们就自己走了,说明日再来寻。” 孟茯心里好奇,想着莫不是南家的人?可南家的为何要躲躲藏藏的,不愿意去沈夫人那里? 所以到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开了铺子,就守在柜台前面。 果然,这早膳才吃过,对方就来了。 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头戴着乌角巾,身穿银灰色直裰,倒像是位老爷,只是气质欠了些。 他见了柜台里坐着的孟茯,便行了一礼,踩着台阶进来,“孟大夫?” 孟茯颔首,“不知客人何许人?”口音,京城的。 隔壁方掌柜也在跟她使眼色,就是昨日来找的。 所以孟茯也懒得问他是要替谁来问诊了。 “可借一步说话?”这中年男子笑眯眯的,可是面相却不像是慈善人。 孟茯不认识他,家中后院又都是女眷,怎么可能将他招待在后院?只抬手道:“客人有什么话,不防就在此处说。” 对方却是看了一眼她这狭小的铺子,没有再往前踏进一步,退而求其次,看了一眼斜对面的小酒楼:“那里借一步说话。” 孟茯这次到没有拒绝,“稍等。”然后喊了兰若和萱儿过来看着,领了玲珑便与他一起去。 又托方掌柜带个眼睛帮忙一起看着。 酒楼就在这条街上,也走不了几步路就到了。孟茯和掌柜的也是熟人,进去时还打了招呼。 那中年男子寻了个楼上临窗的雅间,“孟大夫既担心家里,咱们就坐那里,开窗正好能看到你家的铺面。” “如此甚好。”孟茯与他一前一后跟了上去,玲珑尾随着。 待进了雅间,小二奉了茶水进来,又送了几个盘子。 不过这中年男人明显有话要跟孟茯说,而且也才过早膳的时间,哪个还能吃得了?不过是摆在那里做样子罢了。 “不知先生有什么事情?”孟茯也就开门见山问。 中年男子这才自我介绍,“我乃京城何尚书家的管事何全。” 孟茯疑惑,他家有人病了,要请自己去京里上门问诊?可自己名声这千金手的名声还没传到京城里去吧? 却见何全拿出几封书信,递到孟茯跟前,示意她看。 孟茯拿起,只见原来竟然是沈夫人的母亲跟着靖国公夫人的来信,以及与靖国公那位已经出嫁了的魏娇小姐的书信。 哪怕那日已经和沈夜澜提过了,多半萱儿他们的生母就是靖国公府那位魏娇小姐。 但现在看到她与大赵氏的书信来往被递到跟前,孟茯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玄乎了。 信一开始是大赵氏与嫁到靖国公府做侯爷夫人的妹妹说起萱儿,和魏娇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然后那靖国公夫人就回了信,还将自家亲姐姐说了一顿,说她见不得侄女过得好,这样败坏她的名声。 然后这个魏娇又跟大赵氏书信里提了,她的确生了三个孩子,一对双生儿子,和一个女儿,这些年总是梦里想起,百般难过,只是却又顾及现在的夫君和孩子,不敢提。 而且她家夫君对她也百般好。 她实在无颜开口,将三个孩子都接到眼前去。 大赵氏便与她说,三个孩子的后娘将孩子养得好,叫她忍一忍,等往后孩子们出息了,自然好相认。 这便是大致类容了,孟茯不知道信怎么就到这何全的手里来,但有一点十分肯定的就是,这些写信的人根本就不晓得。 这时只听何全说道:“靖国公府这位嫡出的小姐,便是我们尚书府的少夫人。这些信也绝非我等有意拿出来,又牵扯如此密事,本该直接烧掉才是,可我们家少爷心地善良,又十分宠爱少夫人,晓得她原来从前这般难过,这些年也在心里挂念着这些个孩子,便心善,让在下跑这玖皁城一趟,找孟大夫将孩子们交给在下。” 孟茯知道,萱儿他们的继父对他们三兄妹都十分好,犯了错也不会责罚的那一种。 也有可能是后爹不好管教,毕竟终究不是自己的骨血。 便是前几日,她还在觉得这个什么何少爷是极其不错的人。 可现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尤其是见那何全要伸手过来将信拿回去,便连忙压住信,“如果阁下是生怕我不信你,特意拿这些信来做证据,那我现在信你。” 目光落到信上,“那么这些信,自然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说着,当即就两手给撕了细碎。 何全显然没想到她会忽然动手,急得拦也拦不住,“孟大夫这是作甚?” 孟茯晓得随便撕毁人家的信件不对,但这又不是何全的,还不晓得他们是怎么得来的? 这时候就见何全有些气愤地看着这满地的碎末,“孟大夫可晓得,这是我家少爷费了多少劲才得来的?”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得来不合法,那撕了就撕了吧!孟茯也不理他的怒气,只问道:“此番来接孩子,你家少夫人可知晓?” “我们少爷有心要给少夫人惊喜,自然不会叫她晓得。”何全回着。 孟茯听罢,只觉得此举不妥。以一种伤害叫自以为是为你好。 如今何尚书还健在,何少爷私自将孩子接回去,说是对何少夫人好,那是因为他爱魏娇。可何尚书呢何夫人?到时候萱儿他们兄妹的处境岂不是很尴尬? 于是便摇着头,“既如此,我不可能将孩子交给你,须得你家少夫人亲自点头。” 何全听到她这话,显然有些觉得她不可理喻,“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们家少爷对少夫人万般好,是见不得她为此暗地里伤心难过,才特意让我来接这几个孩子回去。” “何管事你不用重复说,我记性没那么差。”他这样着急,给了孟茯一种生怕自己不放孩子的感觉。而且既然只是想瞒着何少夫人罢了,昨日为何不去沈家那边找自己? 还是他也想瞒着沈家 孟茯只觉得这操作有些迷惑。 何全得了她这话,气得不轻,“孟大夫莫要糊涂,我们也查过了,你连那姓姜的都不曾见过,还叫他家白白欺凌了这么久,凭何要给他们姜家白养孩子?还不如交给我带回去京城里去,你也好嫁给那沈家三公子。” 听着何全这话,孟茯心底越发有些不好的感觉了。他还将自己从前调查得清清楚楚。 只是何全笑自己白给人家养孩子?那他家少爷不也是如此么? 一时间总觉得他的目的,不单只是接走孩子那么简单。 但又不好打草惊蛇,不然就不好套话了。于是便朝他安抚道:“你们既然已经查过了,那也应该晓得这几个孩子跟我经历了几回生死,虽无血缘关系,可终究是有感情的,要仔细想一想,还要问问他们的意愿。” 何全本着急接孩子回去,但这会儿眼见孟茯松了些气,也就不敢再继续催,以免适得其反。于是便也道:“这是自然的,我们少爷虽然想早些将孩子们接过去,让少夫人早日恢复身体,从过往旧事里走出来。既然如此,我就等着孟大夫的好消息。” 孟茯也没多停留,出来喊了玲珑,便往家里去。 路上问着玲珑:“里头的话你听了多少?” “听了个七八,这何管事好和他家少爷好生奇怪的样子。”玲珑不好跟进去,但是为了孟茯的安全着想,所以也就贴着门听。 一面同孟茯自告奋勇道:“所以觉得他不对劲,特意让剑香跟着他。” 当初沈夜澜给孟茯的那六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护卫,其中一个姑娘正是叫做剑香。 “如此正好。”孟茯脑子里回忆起原著,萱儿他们被何少夫人接回去的时候,何尚书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也就说明那时候何少爷已经自己当家做主了。 何少爷也确实宠爱萱儿他们三人,得罪了人,还要跟在后面擦屁股。 天底下能有几个后爹可以做到这一步? 可孟茯现在觉得,自己可能理解错了。 有一种好,叫做捧杀。 她现在就怀疑,自己可能误会了,也许这何少爷根本就不是个好继父。 又或者他是好的,此举不过是何尚书一手策划的,反正她心里已经想了好几种可能性。 于是停下脚步,“我想去衙门里。” 她去衙门里,当然不可能去报官,多半是找沈夫人说些话儿,毕竟这何全手里还有沈夫人母亲跟别人来往的书信。 且不说书信这些东西就是私密之物,更不要说里面谈的内容关乎何少夫人的名声。 所以她想亲自去问问沈少夫人,这何家何少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所以玲珑和她便要掉头,去寻沈夫人。 沈夫人见了她,自然是高兴,“昨日还说我这花没盛开,没个什么看头,今日怎又来了?”只是往孟茯身后看去,没见着萱儿,有些失望,“怎不带着孩子一起来?” 孟茯却拉了她,“我有要紧事情同你说。” 沈夫人听她口吻如此认真,生怕是什么大事情,不敢耽误,忙引了她去侧厅里。 等丫鬟上了茶水退出去后,没了旁人迫不及待地问起:“到底是什么事情?”怎么瞧着孟茯这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我叫一个何全的人找到,他是京城里来的,给了我几封信,是令堂与靖国公夫人和魏娇小姐的书信来往。”孟茯说到此处,朝沈夫人看去,“想来你也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吧?” 这消息到底是有些震撼,沈夫人没有能马上反应过来,一直保持着那低头吹茶的动作,片刻后才缓缓反应过来,有些担心地看着孟茯:“你晓得了?” 她问的,当然是问孟茯晓得萱儿他们兄妹几个,其实是自己那表妹魏娇的孩子。 孟茯颔首。 沈夫人想起魏娇失踪那些年的经历,不免是心疼难过,“你可晓得,她单名一个娇字,正是因为生来就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娇娇女,小时候就如同萱儿一般可爱伶俐,前后两家的哥哥姐姐们,都十分喜欢她,可哪里晓得她命里遭了这么一劫。也亏得是老天有眼,叫她终于好了,找了机会逃回家。” 这些事情,都是孟茯跟着沈夜澜去了草原后,沈夫人才从母亲口里听来的。 也晓得当初母亲头一次见到萱儿,就起了疑心,这天底下究竟是没有见过那没有半点关系的人,还能长得一样? 尤其是若飞若光还是双生子。 年纪和魏娇失踪的时间又能对得上。 于是到了这玖皁城后,沈夫人的母亲就去信给京城的妹妹,说了此事。 方牵扯出这些关于魏娇的心酸往事。 孟茯静静地看着沈夫人,等她整理好了情绪,才说道:“但凡是个正直君子,想找一样信物来,叫我信服,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人家的书信。”而且还不止是一两封。 “那信呢?”沈夫人方才顾着难过,倒是忘记了重点。 “你放心,我自然是给撕碎了,只是不晓得这是不是他们手里全部的信了。”也正是对方拿了信,后来说那些个话,急急忙忙的,让孟茯不得不起了疑心。 沈夫人听到孟茯的担忧,任由她再有怎样良好的修养,可是亲生母亲的亲笔信叫人给偷了去,还是自己表妹夫家的人,心里还是不高兴,忍不住骂了一句。 孟茯安慰着她,方问起她:“你仔细与我说,那何公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沈夫人到没有去怀疑孟茯为何问起何家少爷的为人,只是以为几个孩子要交给他,不放心,多打听些罢了。 便道:“都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是他话少,从前大家一处玩耍,他都躲得远远的,也就是我这娇表妹性子活泼,总到他跟前去,一二来去,他俩自然比旁人熟稔些,等大了,两家也将婚事给订下来。” 只是还没等成亲,因为靖国公一个爱妾的缘由,魏娇失踪了。 这一失踪便是好几年。 “她失踪的事情,我们都不晓得,姨父姨母一直瞒着,只说是得了疾病,在庙里养病,也不许我们去打扰。” 哪里晓得就是被靖国公的爱妾算计,失了记忆,让姜大捡了这天大的便宜,用猎物换回去给生了三个孩子。 她那时候不过是是=十三四岁罢了。 沈夫人说着说着,发现自己扯远了,都说到姨父家的那些破事上,于是又将话题收回来,继续说那何家少爷。“他身体不大好,表妹去养病两年后,何家催了几回,那头便将婚事退了,他娶了一个小吏家的姑娘,只是才一年半,对方难产一尸两命。然后他就没再娶,一直等表妹回来了,嫁了过去,这才得了个哥儿,只是身体也不好,听说是天生带着心疾。” 因为孟茯是大夫,便问道:“阿茯,这心疾有的治么?” 有,只是这个时代没那医学水平和做手术的条件。 所以孟茯摇着头。 沈夫人见了,不禁叹了口气:“哎,可怜琪哥儿。” 孟茯知道原著里,何家的少爷的确是羸弱不已,天生心疾,常年卧病在床榻上。 孟茯不禁也叹了口气,“眼下那何全催得紧,我却心里有些慌慌的,不想将孩子们就这样交给他。” 沈夫人闻言,连忙道:“这事儿你可莫要答应,好歹让我去信往京城问一问,别这何全是个别有心机的。”那偷人书信,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萱儿几个,说起来也是沈夫人的侄儿侄女了,孟茯本来担心她会劝着自己,赶紧将孩子给她魏娇表妹说去,所以现在听到她和自己一个意思,不由得也松了一口气。“我就是怕几个孩子到了那边,过得不好。” 她为什么带着这三个孩子?不就是不愿意让他们重蹈覆辙,像是原著里那样,成为反派,下场凄惨么? 作者有话要说:四合一失败…感谢在2021-01-0923:05:10~2021-01-1023: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820997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沈夫人却是觉得若这要接孩子回去的是魏娇表妹,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心里挂记着,打发人来接,倒也能勉强说得过去,可是表妹夫接……事先还不要魏娇表妹知道,为此偷了大家的来往交流的书信,总觉得太奇怪了。 因此听到孟茯的担心,“也不是我非得要将人往坏处想,只是我认得他,他虽不是坏人,但也没好到这个地步来。他若真对表妹有情有义,当年就不该去娶小吏家的千金,如今作起这深情模样,反而有些叫人觉得奇怪了。” 原著里,对萱儿继父的笔墨不多,所以孟茯也不晓得他原来还娶过亲。 只是那原配福薄,早早没了。 方才孟茯心里着急,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如今见沈夫人重新提起了,对于这个何少爷的痴情人设和慈祥继父扮演就越发怀疑了。 这时候又听沈夫人说道:“何况这但凡是个正常男人,莫说是自己的女人给别人生了几个孩子,便是有些亲密关系,只怕气得早就想发怒了,哪里还能这样好心,将孩子接回去做亲生的抚养。”因此拍着孟茯的手叮嘱道:“几个孩子是好的,你与他们虽没有骨血之情,却是有养育之恩,在他们心里的分量也不比生母差。” 说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又有些自私了,接下来的话也不知该不该继续说,犹豫起来。 孟茯见她神情为难,联想着前面说的话,心里已经猜了几分,“我懂你的意思,你且放心,我若想丢到他们,早在那姜家村的时候,就自己走了。所以即便你表妹寻来,若是她不能好好抚养孩子,我也不会松手的。” 沈夫人听到这话,心中有些感动,当下朝孟茯保证道:“你放心,若真有那日,我也会站在你这一边。”她是做母亲的,最希望的便是将来孩子们能有出息,过得顺顺畅畅的。 俗话说最好骨肉不分离,可是魏娇表妹这情况太过于特殊,这三个孩子是她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被人骗了生下来的,自然与她和何家少爷生的琪哥儿不一样。 且不说她见了三个孩子会不会想起从前那些痛苦日子,便是三个孩子到了她跟前,她那娇弱的身体,也照顾不过来,不能像是孟茯这样亲手管教,到时候交到别人的手里,哪个晓得将来教出来的是个什么人。 只是对孟茯来说,便有些不公平了。 但孟茯并不这样想,她的付出是有回报的。在别人看来是她照顾着三兄妹,不离不弃。 可事实上,那时候刚到这里,是三兄妹陪伴了她,给予了她温暖。 没有叫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一个人踽踽独行。 孟茯从沈夫人这里告辞回了家,有些不放心书院里的若飞若光,喊了玲珑帮自己去跑一趟。 玲珑听罢,忙摆手道:“哪里要这样麻烦?早前三公子担心辽人报复,早就打发人在那里看着,是不会叫陌生人跟他们接触到的。” 这事儿沈夜澜没有跟孟茯提过,她心生感激,“我这到底欠了你家三公子多少”也不晓得如何还了。 给他借的五千两银子,卖了那批药材后,扣除一切费用后,总共赚了七百多两。 对于从前的她来说,算是巨款一笔了。 再加上她给人诊病得来的这些银两,如今手里加起来,七七八八,能凑个整数一千。 可沈夜澜没收银子,这会儿想起,便推门进了沈夜澜房间,给放在他的枕头底下。 这心里才踏实了不少。 玲珑见了,甚是好奇,“您和三公子早晚要成亲的,终究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更何况您此番去这辽国,也是立下了天大功劳的。您若是男子,只怕还能得封个一官半职,可您一个女人家,给您的赏赐,只怕就是金银玉器了。” 所以想来要不了多久,孟茯也是富甲一方了。 孟茯听到有赏赐,眼睛都亮了,“可能赏多少?” 玲珑摇头:“这功劳不小,而且三公子亲自去了京城,那这赏赐就只会多不会少的。” 孟茯不免是向往起来,若真得了这笔横财,想做什么生意,也可大胆放心,不用畏手畏脚的。 只是前世自己也没怎么接触生意,所以到时候也只能是借着投机取巧赚几个钱了。 而且还要提前做了解,调查市场。 于是和玲珑问起,“眼下什么生意好做?” 玲珑摇头,不过倒是提起沈夜澜手下的产业:“前几年,三公子在南州买了不少槡田,租给老百姓们种,等他们养蚕结了茧子,又收茧子卖给织造坊里。” 除了朝廷的织造司之外,南州还有许多私人的织造作坊。 额……孟茯有个疑问,那些老百姓为何不自己卖给织造坊,还要让沈夜澜赚个差价呢?“他们怎不直接卖给织造坊?” 玲珑回道:“织造坊里就是直接织锦染色做花样,生茧他们是不要的,可是寻常老百姓家里自己缫丝太费劲,一个人辛辛苦苦一天,也不过能得二三十两丝罢了,兴许做一个头巾还不够呢。这样费时费力的,而且质量又不一,还有常常自己煮坏了蚕茧的,所以三公子就收了这些茧子,找了专门的人缫丝,再转卖。” “原来如此。”孟茯恍然大悟,。 后又听沈夜澜名下还有书局数间,最好卖的便是文人名士拟做的科举文章,在找些有名声的贤士批注,刻印出来,卖给那些个考生们。 “此一项看着是不赚钱的,可事实上读书人买书,跟着看病吃药一般,都不会讲价的,因此利倒是可图。”玲珑也去过书局里帮过一两次。 孟茯听罢,心说这还能不赚钱么?沈家是什么人家?桃李满天下。便是冲着这名声,不必找什么贤士名仕来写文章做批注,也有大批的考生会冲着沈家名气去买。 不由得也叹道,“所以人家说这瘦死的骆驼是比马大,可见正是这样了。更何况一个有了些气候的大宗族呢,想要做生意挣钱,便是借着这名声,也能引客无数。”都不需要自己去做宣传。 所以她思来想去,做什么赚钱?自己又能做什么?南货北卖?或是投资些酒楼饭庄?再就是卖些药丸。 其实这后两样只要用心做了,都是能赚钱的,但是孟茯前世经历过医闹,虽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心有余悸,是不打算卖药丸和吃食。 免得别人出了事情,来寻自己抵命。 因此将这心思放在南货北卖之上。 就如同这一次从辽国带来的药材,除去各种费用后,还能挣这么多。 若是自己投资得多,岂不是就赚得更多? 不过现在她手里是半点资源都没有,也就不过是先想一想罢了。 隔日,沈夫人就打发人来给话,说自己往京城的书信,昨儿就打发人连夜送去了,叫她莫要着急,先将那何全稳住,等京城的回信来了,再做打算。 可才过了三日,那何全就上门来催。 “已过了几日,想来孟大夫也考虑好了吧?不知几时将孩子送过来,我也好早些回去交差。”他虽故作沉稳,可孟茯还是觉得他太过于心浮气躁了。 可见是因为着急的。 而且一口一个孩子,他既然是别人家的下人,那怎就称呼起少夫人的孩子们,不是少爷公子? 再有孟茯这会儿已经怀疑起何少爷心思不纯,于是便道:“这样的大事,不是做买卖,何管事着急也没用。” 何管事哪里能不着急,老爷少爷一再交代,务必叫他早些将人带回去,可这都多少天了?而且他隐隐觉得孟茯似乎不愿意放手,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傻子,平白无故给人养孩子? 可这话他却不敢说出口,只怨这孟茯运气好,不单是攀上了沈家的三少爷,还给大齐弄回来了这六千匹哈青马,不然自己早就直接叫人把这几个小野种给抱走了。 哪里还需要陪着笑脸三催四请地求她? 如今听到孟茯这话,心中越发不喜,一面极力压下心中的怒火:“我家少爷还要等着见孩子,望孟大夫不要为难我,算起来我来这玖皁城也不少日子了,却迟迟不得好消息,我家少爷气恼了起来,闹起来不好。” 孟茯心里只想着,你吃你的罪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他还能如何闹?可见这何全是真气极了,才会说出这这番话来,也是觉得好笑:“你也是个聪明人,这玖皁城又不是京城,山高水远,走走停停不得耽搁些日子么?你就不会自己想办法回了你家少爷?” 难道找个借口都不会?那他怎么做到管事的? 见他守在自己这柜台前,也不好做生意。 便道:“你先回去吧,我这里一个专看妇科千金的医馆,你也不好一直待这里。” 何全的确站着挺尴尬的,总觉得来往那路人,都在看自己,就好像他一个大男人,得了女人的病一样。 因此也只能先回去了,少不得在心里将孟茯骂了一回。 而他今日跑到柜台来说了半天,孟茯只怕自己一日不点头,他就还要来。 这样下去,也就瞒不住萱儿了。 萱儿如今也快七岁的姑娘了,哪里还能不懂事?而且事关他们的亲生母亲,孟茯也不好一直瞒着,只托玲珑去书院接若飞兄弟俩回来一晚,自己也好给他们三兄妹说个清楚。 又说那日剑香跟着这何全,并未查到什么,不过今儿他回去后,便往京城里寄了信去。 剑香来问孟茯,“可要将信截下?” 孟茯摇着头,“罢了,叫他送去吧,我也想晓得,何家到底是几个意思。” 若飞兄弟俩忽然被玲珑给接回来了,以为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地回来,却见孟茯和萱儿都是无恙的。 不免是疑惑起来,叫了一声阿娘,便直接问孟茯:“可是出了什么事情,阿娘这样着急地将我们接回来。” 这会儿才关了铺子,阳春三月里,早上称了不少荠菜,又新鲜又嫩,孟茯因喊了玲珑去接他兄弟二人,因此买了只小柴鸡回来炖着,晚上就拿这新鲜荠菜往里烫着吃。 她挑拣着荠菜,一面示意兄弟俩坐下,又喊了萱儿过来坐着。 萱儿搬了小马扎过来,在孟茯身旁坐下,抬起放在地上的小箕,“阿娘萱儿给你抬着。” 那若飞兄弟俩怎满怀期待地看着孟茯,心里又想莫不是跟沈先生的婚期订下了? 正想着,就听孟茯说道:“浅丫头的外祖母,待萱儿最好,对吧?” 三兄妹颔首,但这是众所皆知的,一时不知道孟茯问他们作何都疑惑地朝她看去,“阿娘怎提起这个?” 孟茯叹了口气:“因萱儿长得像是她一个侄女小时候,所以才多几分偏爱。” 三兄妹听到这里,不由面面相觑一回,又急忙朝孟茯看了过去。 这事儿他们并不知道,便是萱儿也不晓得。 反而是兰若,早就知晓那大赵氏为何偏爱萱儿了。 孟茯继续说道:“她那侄女,是京城靖国公府的嫡小姐,叫做魏娇。只是十三岁时,叫那靖国公的一个妾室害了,想是碰着了脑袋,所以记不得从前的事情,然后就到了乡下。”她说到此处,看了看三兄妹,“便有了你们,只是生下萱儿后,她那失忆症阴差阳错便好了。想她一个朱门贵胄的娇小姐,小小年纪就这样遭遇,也不晓得当时是如何冷静下来让自己接受这一切的。” 想来那魏娇,也是个可怜人。 此话一说,莫说是若飞兄弟俩,就是萱儿也震惊无比,他们的亲阿娘还在。 孟茯见他们都不言语,便继续说道:“她虽也不舍孩子,可是你们也晓得你们那祖父祖母是个什么人,她哪里能遭得住这样的折磨?自己也是有爹有娘的,又丢了那么久,总是想着要回家的。可那样的人家,断然不能让人晓得她有这样的过去,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是瞒着的。” 目光落到萱儿身上,“浅丫头的外祖母看到萱儿的时候,就起了疑心,尤其是晓得萱儿还有一对双生哥哥。”又与他们说,大赵氏有一个双生的妹妹,就是靖国公夫人。 而沈夫人又生下了一对双生子。 这能生双生,是赵家那头遗传来的。 几样巧合凑在一起,怎么可能不生疑? 也正是这疑心起了,才有了现在那何全来要人的事儿。 “那何家管事来了两回,一定要将你们接走,可此事你们的母亲并不知道。也非我要阻拦你们的大好前程,只是这思来想去,总觉得是不大对劲,所以和沈夫人商量了一回,她已送信去京城里问了,等问清楚了缘由,若那边真能善待你们,我的确不好再阻拦你们跟亲生母亲见面。” 然孟茯话音才落下,那若飞态度就十分坚决道:“我不管她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我是不愿意去,我就一辈子跟着阿娘。” 若光似乎也是这个意思,点着头附和:“我也是,左右我也不大记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就晓得饿饭的时候,是阿娘您给我们吃的,贼人来了,是您将我们护着。生育之恩虽然是不可忘,可这养育之恩也一样重要。” 萱儿对于孟茯说的什么亲阿娘,就更没有什么记忆了。 于是也点着头,“我也要跟着阿娘,一辈子不要跟阿娘分开。” 其实作为一个养母,能听到孩子们这样的话,孟茯心里也是十分高兴的。 可见那些付出没有付之东流。心下十分感动,“我晓得你们敬爱我,只是她终究是你们的亲生母亲,既然晓得了她在,她若要见你们,你们也该去见一面。不愿意跟着她,那就继续跟着我。今日我说这些话,也不是要叫你们做个决断,只是想着你们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若飞其实也有些怕孟茯赶他们走,所以听到孟茯这话,心里的担忧也放下了,“此事全凭阿娘做主,她若想见我们,我便就去给她请安,只是要我们留在她身前,住一起是断然不可能的。” 若光仍旧是附和着若飞的话,“是了,阿娘您说得这样清楚,我们也晓得当初她撇下我们非她所愿,可生下我们,还不是一样非她心甘情愿的。她见了我们,兴许反而想起从前那些不好的事情呢。” 既如此,这住到一起,对她反而是折磨了。 萱儿看着两位哥哥,又看看孟茯,也是和哥哥们一个意思。“去见面可以的,但我不愿意留下来。我还是最喜欢跟阿娘住在一处。” 虽孩子们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跟着自己,可孟茯其实也担心,只怕是他们没见过真正的荣华富贵,若到时候见着了,只怕又不这样想了。 可不管如何,现在孩子在她这里,她便要尽一分力,让他们保持初心。 如此的话,以后他们真到了魏娇跟前,变成个怎样的人,若真走上了老路,那也怨不得自己了。 反正她也是尽力了。 只是心里虽这样劝服自己,但其实她跟三个孩子是有感情了的,怎么可能愿意叫他们继续走那反派的路? 所以哪怕眼下孩子们都道跟着自己,仍旧是忧心忡忡的。 次日她亲自送若飞若光去书院,少不得叮嘱,“除了我和玲珑姐,不管何人来接,你们都莫要出书院一步。” 若飞晓得她的意思,是担心他们被何全骗走,便道:“阿娘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京城那边虽然还没来了准信,可是偷盗别人的书信,就不是个端正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想着又觉得对方着实是蠢,还是瞧不起阿娘,居然直接偷了书信来给阿娘瞧。 真当阿娘是那乡下不识字的村妇么? 他此刻反正觉得,那什么何少爷是个蠢透了的人,没个眼界没脑子,不然也办不出这样的蠢事来。 当即跟孟茯再三保证,好叫她安心。 待同孟茯挥手道别,进了书院后,若飞便将心中的话说出来道:“我觉得她未必想见咱们,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被人这样糟蹋生了咱们,只怕心里是恨极了,怎么可能会想见咱们?” 兄弟俩今年也快十岁了,如今读了书,懂得也多,心里想到的也就越多。 若光点头,“是了,还有那个姓何的,只怕不是个好东西,接咱们回去还不知有什么企图呢?我现在就担心萱儿那丫头年纪小,怕被他逮着机会给哄住了。” 若飞听罢,有些担心,但还是劝着他:“应该不会,以后咱俩回去勤一些。” “也只能这样了。”若光应着。 孟茯从书院离开后,就直接回家了,压根不曾想到,这兄弟俩是如何看魏娇夫妻二人的。反正昨日她说起魏娇的时候,尽量说了她的诸多难处,也跟几个孩子说,舍他们兄妹三人离去,魏娇是不得已的。 反正是一句那魏娇的坏话不敢说。 只是她才回来,那何全又来了。 孟茯不乐意,对方似乎也有些不耐烦,疾步迎过来,“孟大夫,你到底要我等几日,你倒是给句话。” “我已经去信往京城里问了,这事儿咱们都不好替人家做主,最好是问一声你家少夫人到底想不想见,她若想见,我这里就亲自将孩子送到她跟前……”孟茯本来是嫌他隔三差五就来,烦得很,所以才与他说。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被这何全气急败坏地打断:“你……你,我不是说了,我们家少爷想给少夫人一个惊喜么?你怎能如此?”一手指着孟茯,因旁侧有人,只得将那骂人的话给吞了回去。 “这种事情比不得旁的,你们少爷也是个大人了,怎能如此思虑不周?反正信已经送去了,我是一定要等到那边的消息,所以你这些天也不必再来了。”孟茯说罢,只他身前走过,直径进了铺子。 何全气得不行,又想着看不能不能拦下孟茯的信,所以急急忙忙走了。 却不知孟茯并没有亲自写信,全凭着沈夫人那里经手。 而且都这么多天了,只怕也快送到,他现在哪里能追得上此话与何全说了后,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倒是没有再出现在孟茯的眼前。 京城。 大赵氏收到了女儿的信,看了一回气得脸都白了。 忙打发人将自家妹子小赵氏喊来。 去请小赵氏的人说得着急,这小赵氏没敢耽搁,急急忙忙来了。 刚进来就见着自家这素来最是稳重的姐姐,居然气得脸色发白,有些担心,“阿姐,你这是怎了?哪个气你?” 大赵氏冷哼一声,不言语,将沈夫人的信扔到她跟前:“你好好看看,你那女婿家到底是什么人?” 居然如此下作,将她们这些女人间来往的书信都偷了。 若不是那管事的没脑壳,拿到孟茯眼前去,只怕她们是一辈子都不晓得了。 小赵氏见她语气不善,连看起信来。 待看完了,脸色也没比大赵氏好多少,“怎么会?”不应该是娇儿给的,娇儿的性子她知道,做不得这样的蠢事。 这时候就听大赵氏气骂着:“那何全将信直接拿给孟大夫看,只怕以为孟大夫是那没见识的,提个国公府就能吓着她,老实把孩子交了。这样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孩子真接来了,在他们何家能得什么好日子过?” 说罢,拉着妹妹的说苦口婆心道:“我是与你说过不止一次,孩子们的亲爹虽是畜生不算人,可孩子是好样的,孟大夫给教的极好,比咱们这京里的纨绔们像样子。” 小赵氏苦着脸,“我若是早知道是这事儿,我还不将娇儿一并叫过来?” 大赵氏这才晓得,今儿侄女带着琪哥儿回了娘家。 于是便催促着她,“既然在你府上,我现在就打发人去接。”说罢,也不等小赵氏点头,雷厉风行地吩咐了人去靖国公府。 要说这魏娇,当时她恢复记忆的时候,看着那三个孩子,是极其厌恶的,所以找到机会就赶紧逃了。 只是回来后,她竟然挂念起那三个孩子来,到底想着那姜大虽然是个混账畜生,可孩子们终究是无辜的。 尤其是生下这琪哥儿后,又重新做了母亲,她对几个孩子就越发思念了。 于是只能同母亲小赵氏哭诉。 也正是她心里挂念着孩子,小赵氏当初得了大赵氏的信,就连忙跟魏娇说了。 这会儿她来了,小赵氏也顾不得给她看沈夫人的来信,直接问道:“你晓不晓得,姑爷打发何全去接那三个孩子了?” 她一脸懵,本来一开始也不知道被接过来,是为此事。 所以听到这话,震惊无比,“夫……夫君他晓得了?” 大赵氏见她这样子,看来果然是真被瞒着的,便道:“他哪里有什么不晓得的?连孟大夫的身世都查了。如今使唤何全去接人,催促得又紧,孟大夫不放心,找你表姐商议,给了信送来。” 小赵氏连忙将信递给魏娇。 魏娇看吧,小脸也是苍白一片,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枕边人,居然盗了三人的信。当即又惊有恐,看朝大赵氏:“他能拿到姨母给我的信,倒也正常,可见是翻了我的箱子。可我给姨母的信,不该是在姨母家里么?他如何拿到的,还有我写给母亲您的?” 大赵氏和小赵氏方才只顾着气何全偷信的事儿,没多想。 如今被魏娇一提,顿时只觉得背脊骨寒凉。 这两座国公府里,居然都有何家的人。 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她们的信。 “姑爷他怎么是这种人!”小赵氏喝了一声,扶着扶手缓缓坐下身,只觉得一时脑子昏沉,头重脚轻。 显然不信,这是自家姑爷能干出来的事情。 大赵氏也好不到哪里去,信她可是放在房间里的,这何家姑爷是怎么从她房间里的信都偷走?如此悄无声息的,那岂不是自己房里发生的事情,他都了如指掌?一时只觉得越想越是骇人,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当下,这反而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一定要搞清楚,他如何将信拿走的。 大赵氏几乎是颤抖着声音交代妹妹和侄女,“此事,先不要声张,咱先将这家里的老鼠抓出来在做决断。” 小赵氏连连点头,可魏娇最担心的是三个孩子,“可孩子们怎么办?” 大赵氏当下就做了决定:“先委屈孟大夫,求她莫要放人,又或者咱们自己找人去接,将孩子安排到别处去。”说到此,看朝魏娇:“娇儿啊,不是姨母一定要你母子骨肉分离,可是何家此举,着实骇人得很。” 可说完这话,却发现魏娇脸色有些不对劲,忙叫了她一声:“娇儿?” 魏娇如今脸色惨白,只因她想到前些天里,夫君兴致冲冲地跟她说,琪哥儿的心疾有救了。 他在外认识了一个番邦外来的大夫,说是有能救好琪哥儿的病症。 她当然不信,这自古以来,就没有听说这病是能救的,能多活几年,都是要看造化。 所以心里好奇,那日番邦大夫来了,她本想去听一听,看这番邦大夫是打算怎样救的,但刚走到外面,就听着里面传来那番邦大夫说什么换心的话。 于是便没有再听下去。 那时候听了,只觉得这番邦大夫简直是胡说八道,且不说心脏割下了人就没了,就算真能换,可是到哪里去找一个? 谁还能长两颗心 早些时候听说有人得了怪病,是需要亲人血肉做药引子的。所以这会儿她便想,莫不是那心脏的来源,是在这三个孩子身上? 正因是想到这里,她才觉得整个人,这一瞬间好似跌入那万丈深渊里一般,脚下就是那无尽的地狱。 琪哥儿是自己的孩子,那三个孩子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啊! 此刻听到大赵氏唤自己,猛地回过神来,“姨母,他是想要孩子们的心啊!”说罢,忍不住痛声哭起来。 她这话没头没脑的,大赵氏和小赵氏有些不明白。只是见她哭得如此难过,忙起身过去扶她。 魏娇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些情绪,将自己的猜测与她二人说道:“家里不日前来了个番邦大夫,说能给琪哥儿治病,但是要换心,如今他忽然备着我要接三个孩子,只怕是要将他们的心换给琪哥儿。” 大赵氏听罢,只觉得骇人听闻,“阿弥陀佛!这是剜人心脏,死了要下油锅的,怎可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小赵氏也忙道:“你劝了没?这样骇人的事情,姑爷怎么能信?” “他只怕是信了,最近那番邦大夫一直在府上。”魏娇哭着说道。 大赵氏和小赵氏都傻了眼,也是好一会儿才将情绪稳住了一些,只听大赵氏说道:“莫说那三个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就算是别人家的,可也是好好的一条性命,这跟杀人有什么两样?” 大赵氏是当家主母,虽然也处置不少人,直接拿板子打死的就两三个,可那是因为下头的人使坏在前头。 可若飞三兄妹都是好孩子! 小赵氏早年家里和妾室闹得厉害,靖国公又是个生性风流的,她自己手下就弄死了几个侍妾通房,可这眼下的事情跟那些事儿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也看着魏娇道:“娇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莫要跟姑爷一起犯了糊涂。这人没了心,可活不得的。” 其实,小赵氏的是私心是,那琪哥儿得了这样的怪病,活不久的,姑爷身体也不好,听说再要孩子,生出来只怕比琪哥儿还要艰难。 所以与其指望着琪哥儿,倒不如她这做母亲的出些力,把那三个孩子好好养起来,以后女儿老了,还能有个依靠。 姑爷家里三代单传,他自己身体不争气,若早早就没了,琪哥儿又撑不久,以后家里的财产都要被族里收走,女儿一个寡妇人家,怎么活? 魏娇还真没想过,会让那三个孩子换心给琪哥儿,所以得了长辈们的话,都连连点头。 三人又抱头痛哭了一回,当下写了信给沈夫人,还打发人跟着去,将这三兄妹悄悄接走。 然后大小赵氏二人,开始偷偷探查家里的奸细。 手都伸到了她们的正房里来,别的地方只怕也不见得干净,大赵氏少不得要跟自家老爷安国公说。 安国公听罢,心里一下有数了,为何朝堂上,自己打算做的事情,那何尚书总先朝前自己一步。 白白抢了几样功劳。 他从前百思不得其解,只当何尚书和自己想得一样,还每次都是他先禀到圣前,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 可如今看来,竟然是…… 两家后院大整顿,哪里能不惊动何家这边? 何景倏又收到了何全的来信,再联想到那日大赵氏将自己的岳母妻子都接了过去,心里就有了计较。 待用过晚膳,一起回到房中,看了看病弱在床的儿子,便出言试探她:“娇娘,若是有办法能将咱们琪哥儿的心疾救好,但要付出些许代价,你愿意么?” 若这是从前,魏娇肯定是丝毫不犹豫就点头,她愿意。 哪怕就是要她的命来换,也愿意的。 只是现在,她不晓得要如何回答了。 而她的沉默,在何景倏的眼里,也变成了琪哥儿在魏娇心里,不如那三个野种。他这人是有些偏执的,想问题总喜欢钻牛角尖,也正是这样,小时候大家才不愿意跟他玩耍。 只有这活泼开朗,天真无邪的魏娇愿意到他跟前。 “你不愿意?”他皱着眉头,安静的房间里,声音显得有些诡异。 魏娇缓缓抬起头,“夫君,心疾是无药石可医的。”她想劝他,认了命吧。 莫要去害人了。 何景倏却盯着她的脸,慢慢露出一个冷笑,紧接着笑出哈哈声,“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魏娇见瞒不住他,也不在掩饰什么,只苦言劝道:“夫君,心怎么能换呢?你莫要听那番邦大夫的胡话,白白害人性命。” 何景倏却是一把粗暴地将她推开,一脸防备地看着她:“母亲说的对,在你心里,果然是那三个贱种更重要,我这几日在想,若不是我家上门提亲,娶了你和破烂货回来,你是不是还要去找那信姜的猎户?” 他从前于魏娇面前,虽谈不上多温柔,但夫妻之间好歹也是相敬如宾的。 所以眼下忽然说出这些话,还提到了婆婆,魏娇惊骇得满脸呆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忽然觉得很陌生的何景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前,夫妻间有什么事情,夫君也喜欢跟婆婆说,但那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可眼下这…… 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给人生过三个孩子,她是破烂货。 别人骂,她勉强能接受,可是为什么这些话是从自己的夫君口里说出来呢? 一样的话,别人说可能无关痛痒,可是亲近的人说,便犹如锋刃一般,宛若万箭穿心。 她一个跄踉,跌坐在身后的替身,浑身瘫软。 “怎么?被我说中了,没话说了。”何景倏却是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你疯了。”魏娇浑身发着抖。 这时,床上的琪哥儿忽然醒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夫妻俩的吵闹声惊醒。 魏娇颤颤巍巍地爬起身,看样子是想去哄孩子。 却被那何景倏反手退了一步,冷着脸看朝她说道:“贱人,别碰我儿子!”然后大步跨过去,先将那琪哥儿一把抱起来。 琪哥儿今年才两岁,最是粘母亲的年纪,加上何景倏从前又不爱笑,不像是个慈父的样子,所以琪哥儿本就有些害怕他。 如今他绷着一张脸,所以琪哥儿看了,哭得越发厉害。 魏娇爬起身来,忙上去抢。那哭声,听得她心都要碎了,“你把孩子给我。” “滚开,我何家的骨血,岂能叫你脏了!”何景倏拿胳膊拐了她一下。 魏娇撞到床前的灯架上,人和灯架齐齐摔倒,那灯盏顿时将帐子给点燃,荷花大的火苗瞬间燃起来。 第48章 且又说如今这玖皁城里,沈夫人刚接到京里母亲的来信,打开瞧了一回。 见大赵氏提起府中有那何家安排的人,才后知后觉,何家竟在两家都安排了细作,只觉得恐怖不已。 还是根本就不止是靖国公府和安国公府?当下忙差人去请孟茯,一面去厨房抬了煮好的参茶,直接往前面衙门办公的地方去。 沈大人这会儿刚好从书房里出来,见她亲自抬着参茶过来,快步走过来接了过去,“你每日看着那俩小捣蛋,已十分劳累,这种事情叫丫鬟就是了。” 家里的两个儿子快一岁了,但因为性子都是活泼的,所以有些调皮。 一个尚且还好,关键是两个,哪个能招架得住? 他接了茶去,沈夫人将茶盘递给身后的丫鬟,“我有些话同夫君说。” 她找到了这里,可见是十万火急的,所以沈大人倒也没有多问她,当即引了她往书房去,随后关了门,不等沈夫人坐下,“这些日子你一直等京城的来信,可是国公府里出了什么事情?” 萱儿三兄妹的事情,沈大人略有所闻,不过他的注意力,几乎都在香木甸的马场上,因此对于此事知道的其实并不怎么详细。 沈夫人只将何家的事情说了一回,不免是担心家里:“我如今也慌,不晓得咱家这些下人里,有没有何家安排的。” 他们这些下人,几乎都是从京城带来的。 沈大人听罢,也不敢怠慢,“这事儿我来办,你莫要担心。只是岳母和姨母思略得周到,何家如此歹毒,断然不能将孩子交给他们,只是孟大夫也无辜,从前不知道孩子们的生母还在世,她带着尚且还能说得过去,可如今孩子们的亲人既然已经寻到了,实在没道理将这孩子扔给她不管不问,你先去同孟大夫说一声,待岳母打发来接孩子们的人到了,也能有个准备。” 沈夫人应着,“我已打发人去请她过来说话了,只怕一会儿就到。” 夫妻二人又说了何家的事儿一回,沈大人忽然想起前几年一个案子,有关于何家的是。 是何夫人名下牙行里出了人命。 于是一下就想得通,为何各家的家里都有何家的人了,只怕还是从何夫人的牙行里出去的。想到此这要找到家中哪些人是何家的细作,也就能简单不少。 内宅事情是沈夫人来张罗的,所以赶紧跟沈夫人说道:“你把家中奴仆所有的卖身契都收出来,但凡是那八巷口牙行里出来的,一个不要留。” “为何?”沈夫人不解,方才夫君不是还说他会查么?怎么一下就有了眉目。 沈大人只得同她解释:“那八巷口牙行,是何夫人的嫁妆,虽掌柜的是外人,可她是背后的东家。”又说了当初的案件。 沈夫人听罢,“原是如此,既然这样,我也修书一封给母亲他们。” 夫妻二人说着,方散了。 沈夫人刚踏进后院,就有人来禀孟茯已经来了。 孟茯也在等京城里的来信,所以沈夫人打发人去,她心里一下就有数了,急忙过来。 本来秋梨坊离这衙门也不远,也就来得快。 沈夫人见了她,因防备着家里那从八巷口牙行买回来的丫鬟婆子们,所以身边也不要留人,只喊了孟茯到屋子里说话。 也将京城里来的信递给她瞧,少不得将何家骂了一顿,“你说这不是糊涂吗?便是那药王爷下凡了,也不敢说能将人的心脏给换了,还能叫人继续活命。这什么番邦大夫,我看也不单只是骗钱,还要害命!可何家那头却是疯魔了一样。” 她也是做父母的人,倒也能理解做长辈的想要孩子健康活下去的欲望。 但这欲望不该用别人的生命来作为牺牲品啊! 孟茯心里一片骇然,心脏移植手术,自己大概记得是1967年在南非的开普敦完成了第一例。 且不说提出这个想法的番邦大夫到底是个什么人,但就凭着现在的医疗水平和设备,这项手术就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无疑就是害命。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对方真能化神奇为腐朽,可以成功做了这一桩手术,可是心脏的来源,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不合法,也不符合人道。 一命换一命,不是这样换的。 她心中气血翻涌,纤细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生怕自己忍不住破口骂起来。 这时候听沈夫人叹了一声,“孩子们的外祖母跟我母亲,已经打发可靠的人来接孩子们,想来要不了几日就能到。” “你们信不过我?”孟茯闻言,抬头朝她看去。 沈夫人见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们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你如何对他们三兄妹,我们是看在眼里的,自然相信你不会将孩子交给何家。可是说到底,你也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带着三个孩子在身边,终究不像话,从前是没有法子,可如今不比以往了。” 孟茯却不同意,何家生了这样的心思,想要三兄妹的心脏去救那琪哥儿,若是将孩子交给别人,出了事情怎么办?也是坦诚:“不行,你们信得过我,却如今却信不过你们了。”说着,提起他们各家都有那何家细作的事儿。 沈夫人一时语塞,孟茯这话没错,她也无法反驳,只得解释着,自己已经知道那些人是如何混进来的,又是哪些了。 可孟茯不愿意冒险,“孩子就一条性命,但凡有一丝可能性,我都不会放手。” 沈夫人见她态度坚决,自己反而动摇起来了,“也罢,反正人还没到,你也先考虑一阵子。”也不晓得家里这些下人里,除了那八巷口牙行里出来的,别的还有没有。 而且她忙着清人,也顾不得多留孟茯。 正好今日若飞兄弟俩要回来,孟茯恰好与他们说一说此事。 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若飞兄弟俩回来的频率比从前高了不少。 孟茯是一点也不算瞒着他们,萱儿虽然是小了些,可若飞和若光是能正常判断的,走或是留,他们自己能做决定。 而且何家的动机如今她晓得了,也会和孩子们说,免得他们到时候叫何家骗。 她到家的时候,若飞兄弟俩已经来了,晓得她是被沈夫人请了去,心里也就猜到了些,多半是京城回信了。 当下忙问:“那边,如何说?”他们不想去魏娇跟前,所以也希望魏娇不要见他们才好。 现在,不管是他们,或是魏娇,只怕都没有做好见面或者是一起相处的准备。 孟茯喊了兰若和玲珑去门口看着,将三兄妹叫到后院里,直接告诉他们道:“何家那边,你们的亲生母亲的确不知道何家少爷要接你们回去,只是何家接你们回去,也非那何全所说的一样,共享天伦。” “我就晓得,不会安什么好心的。”若光忍不住说道。 这时听孟茯说道:“你们母亲在何家生的那弟弟,天生患了心疾。”心疾不要她解释,三个孩子都知道是什么病。“何家一脉单传,那何少爷本身就是一个病体,如今那琪哥儿又是这般模样,所以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番邦大夫来,想用你们的心换给他。” 这绝对比何家直接打发人来杀他们,不愿意他们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消息还要叫他们觉得惊骇。 “换心?”若飞发出疑惑。 显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当他这疑问问出口后,却见孟茯点头。 孟茯见三兄妹脸色都不好,连忙道:“不过你们放心,不管如何,我们都不会让何家得逞,你们外祖母和浅儿的外祖母,打算将你们接去,想来已经找了地方好生安顿,但我希望你们留下来。我也不是不放心她们,而是不放心她们身边的人。” 她这里到底人口简单,比不得那些个国公府的人员复杂,而且哪个身世都清清白白。 三兄妹想都没想,就异口同声道:“我们不走,便是阿娘要赶我们,我们也不会离开阿娘的!一辈子也不!”一个个那口气,都十分坚决。 “傻,你们长大后终究要成家立业,怎么可能和我住一辈子?”孟茯听到好笑,但心里也高兴,“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走,那等京城里的人来了,咱们就回了。” 兄妹三人连点头。 虽被何家的歹毒恶心到了,但也不影响他们的快乐,饭后问起孟茯,“先生可有来信?”算着,应该早到京城里了。 孟茯怕耽搁他,所以没有说眼下身边发生的事儿。 前几天就得了沈夜澜的来信,替自己接了封赏,单是赏赐的单子就有一本,等回来给自己仔细瞧,还在京城里赏赐了一处宅子,若是自己去京城的话,能直接住进去。 若不是心里挂记着若飞他们三兄妹的事情,孟茯早就高兴得飞起来了? 如今叫他们问,便也与兄妹三人分享起来,“若是沈先生以后留任京里,等你们放了假,咱们就去京城。”孟茯并没有发觉,在她的心里,已经将沈夜澜规划在未来的计划之中了。 书院里上课,也是学期制的。 所以孟茯当然要等若飞兄弟俩放假了才会考虑去京城。 兄弟俩如今回来的勤,所以回来只能歇一晚,翌日一早就要赶去书院里。 幸好是住在隔壁的剑香几人帮忙送。 她们收到了京城的来信,那何全自然也收到了,不但叫京城里的主子责备,家中的亲人还受到了威胁。 如今何家是以琪哥儿为主的,为了救他的性命,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何全被逼无赖,时间又赶,只得赶紧想法子。 那玖皁城书院他混不进去,所以只将目标放在萱儿的身上。 可是守了两天,也不见萱儿到街上来玩耍,于是只得等着夜深人静,偷偷去孟茯家的后院。 他是观察过了,都是一帮女眷,成不了什么大事情,何况他多少会一些把式,因此并不将孟茯等人放在眼里。 终于趁着这一晚上的高风黑夜,翻进小院子里。 只是还没站稳,玲珑的双刺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我家姑娘还在盘算着,怎么才能光明正大将你给打发了,没曾想你竟然这样配合,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说罢,暗处的书香和剑香走出来,将人给绑了,扔在墙脚。 等着天一亮,便将人送到衙门里去。 这何全如果一审,少不得要扯到何家,那魏娇的从前就瞒不住了,这对于魏娇来说,无疑是巨大的伤害。所以孟茯原意并不想将他送衙门里,但又不能动用私刑,反而叫何家逮了把柄。 正是为难之际,是剑香劝着她:“沈夫人是魏家小姐的亲表姐,自然会顾及她的名声,咱们只将人送到府里寻个清净,至于如何审,是沈大人的问题,姑娘何必操心,难道那沈夫人还不顾着魏家小姐的名声么?” 沈夜澜后来给的那六个人,剑香和书香是姑娘家,比她跟玲珑的年纪都还要小。 剩下四个小子,名字就有些敷衍了。 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八字的成语,孟茯一度怀疑是沈夜澜随口取的。 所以四人名字分别是谋事、成事、在人、在天…… 孟茯听了她的话,心想正是这样了,自己一个外人尚且能想到保护魏娇的名声,不要传到外面去。 沈夫人本又是个心善的,难道还不会么? 所以才同意将这何全送到衙门里去。 可这何全不过是明处的人罢了,何家对于三个孩子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那暗处还不知做了多少手脚呢? 所以孟茯直接叫书香和剑香看着萱儿。 过了七八日,街上已经有泛着些粉底红的青杏卖了,孟茯又接到沈夜澜的来信。 提到了何家的事情,当然也晓得了何家打几个孩子的主意。 还说那何尚书利用夫人名下牙行,输送了不少细作到各人家中,虽没有违反这大齐哪条律例,但这事儿到底是膈应人,哪里能不得罪了人? 听说连宫里都被何家的事情惊得人心惶惶的,各宫里都生怕眼前有何家的人。 何尚书虽还没有被革职,可因为这里里外外得罪了不少人,日子也不好过,自然是再也腾不出时间来管别的事情。 而沈夜澜接了旨,六月中旬要去南海郡任职,品阶与他大哥沈大人一样,手里也握着重兵。 大齐重文臣,所以一般这兵权都是握在文臣手里。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兵权放在文臣手里,即便他们生了那谋叛之心,也不如那武将擅兵布将。 南海郡临海,虽也是那富庶之地,不过也正是因为临着海,所以经常受那海盗骚扰之苦。 这些年来,上缴来的税赋越来越少,还有朝廷官员受不得那海贼挑衅,生生给吓出病来。 因此这样的好缺,却叫人推三阻四的,宁愿去别的小州府,也不愿意到这南海郡。 才落到沈夜澜的身上。 沈夜澜来信那字里行间的意思,是想让孟茯也一起去。 孟茯知道南海郡在何处,便是后世的两广之地,虽现在还是荒芜一片,并未真正的发展起来,但仍旧是十分心动的。 而且她也没打算在玖皁城里常住下去,那南海郡虽然也不安全,常常受海盗骚扰,但海盗总不会像是这玖皁城里的辽人,大大方方地在城中来回穿梭吧? 但她也得等六月中旬,若飞他们这一学期结束后,才能启程去。 所以便给沈夜澜回了信。 何家的事情闹得这样大,要说他们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一点也不夸张。 好在他们家还要颜面,将魏娇从前的事给捂紧了,没有传出去。 可上一次房里起火,虽然魏娇没什么事情,但他当时管也没管魏娇。 后来下人们来救,浇灭了火苗,他看到裙摆湿哒哒,狼狈不已的魏娇从房里逃出来,还嫌弃不已。 魏娇心里难过,只觉得以往的那些温言暖语,都变成了虚情假意。 可是她不敢怒,也不敢言。 小赵氏心疼女儿,接回去住了几天,将何家骂了个遍,可也没有什么用,那何家来接人,她也只能点头让人接了去。 大赵氏晓得了,训起她来,“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事儿原本就是你姑爷做得不对,他来接人你就将姑娘交给了她,你到底如何想的?” 小赵氏被骂,也是委屈,“我能有什么办法?若真不回去,被何家恼怒之下给休了,以后还怎么活?从前的那些事情,何家也不会替我们瞒着了,靖国公府还要不要脸面?” 听到她这番言语,大赵氏心底有些发凉,“你这一辈子的脑子,全都用在如何算计妾室上面了,你有那心思,放在你家老爷和儿女身上,哪里会有现在的局面?”心里可怜那魏娇,在何家遭了这样的罪过,还只能忍气吞声。 “阿姐是站着说话腰不疼,我命没有你好,比不得你嫁了安国公这样的老实人,你府里没有妾室,你不晓得我的苦楚。”小赵氏回了一句,忍不住流了眼泪,掏了手绢擦拭起来,“我哪里不疼她了?可是我也要顾着靖国公府的名声。” 大赵氏府上是没妾室,可她嫁来之前,安国公也是有好几个通房的。 可大赵氏没同妹妹一般,嫁过来就直接兑付那些个通房,算计着如何赶她们出去。 都是同为女人,谁乐意跟旁的女人一起分享一个男人? 大赵氏不愿意,那些通房也不愿意,所以大赵氏做了个对她这一辈子很重要的决定,大赵氏将她的嫁妆拿出一半,平分给了那几个通房。 给了她们足够本钱作为依靠,比一辈子从安国公那里得来的要多,她们当然不可能还巴着安国公。 几个女人伺候一个男人,那是不得已没有选择。 可若是有足够的钱财了,有了身份名碟,便也有了足够的选择,还不如直接带着这些钱财,去找个心意相通的男人过一辈子。 何必受在这国公府里,受着那些条条框框,生的孩子一辈子还要被嫡出打压着。 当然,大赵氏豁得出去是一个缘由,重要的还是她运气好,这些通房里没有那难缠的,上头也没有刁难的婆婆。 她如今看着哭哭啼啼不成样子的妹妹,心里也只能叹气,可怜那魏娇,可却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只想着以后多使帖子接她过来。 这时候又听小赵氏说道:“我家老爷不许我在插手那几个孩子的事儿。”她没敢说靖国公的原话。 靖国公怎么说的呢?说那几个孩子就算是大赵氏夸得天花乱坠的,可也改变不了他们低贱的出生,所以他是不可能管这几个孽种的。 还怨了小赵氏一回,早的时候在女儿回来时,不与自己说实话,若那时将这三个孽种杀了,哪里有现在的这些麻烦? 不过小赵氏晓得自己的姐姐是个什么脾气,断然不敢将这原话说出来的。 大赵氏听罢,冷笑一声,“你想管,人家还不愿意将孩子教给你呢。”她已经得了信,孩子们一定要跟着孟茯,孟茯也不愿意放手。 其实跟着孟茯,也不差了,她如今有了那样一大笔赏赐,几辈子不愁吃喝的,而且以后要嫁到沈家,先有财,后又有名,三个孩子跟着她,哪里还没个好前途? 三公子的为人摆在那里,也不会怠慢。 小赵氏本来想着,到底是女儿的生的骨肉,自己不能管,孟茯也不管了,以后三个孩子无依无靠,怎么个活? 心里本还有些小愧疚,但是听到大赵氏说孟茯不放人,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此正好,也是他们有这母子缘份。” 大赵氏瞪了她一眼,有些气闷得说不出话来。 小赵氏便不敢吱声,想着要告辞走。 大赵氏也不留她。 晚上从安国公口里听说沈夜澜要去南海郡任职,而且时间又赶得紧,就有些担心起来:“走得这样着急,只怕这婚事又要拖下去。” 安国公听罢,笑起来,“你这一辈子便是操心的命了,亲家那头都不着急,你倒是为人家着急起来。不过这去南海郡,没有三五年,只怕是难以将那边稳定下来的,这亲事拖下去,的确是不好说。”他前天还听有同僚说,二皇子似乎有意想要纳这孟茯做侧妃。 皇子里,也不是没有纳平民做侧妃的。 这孟茯虽算是个寡妇,可这哈青马是她从辽人手里得来的,如今又得了这么多赏赐。二皇子手里一向不宽裕,有这想法,也是理所应当的。 因此便跟大赵氏提了一嘴。 大赵氏听罢,顿时就急了,“这,这二殿下怎能如此无赖,难道他不晓得孟大夫和三公子是有婚约的么?早的时候也不见他有这法子,如今这样明晃晃地盯着孟大夫手里的钱财,是不要皇家体面了。” 安国公解释着,“古有卧薪尝胆之例,素来又是只认胜者为王,到时候二皇子真有那命,成了人上人,史书怎样写,还不是任由他的心意?这一段到时候还不知道要如何改呢。” 大赵氏只急在心里。 连安国公夫妻都知道,这婚事拖下去,将来两人到底如何,还不好讲。 没准那二皇子真能求一道圣旨来,将孟茯纳来做侧妃了。 毕竟上面那天子,又是个舍不得肥水流外人田的,这一次要不是孟茯弄来这六千匹哈青马,叫这颓废的群臣看到了希望,他不好不大赏。 不然只怕也就是赐个空名罢了。 所以沈夜澜这个当事人自然也是想到了,可时间的确是紧急得很,要准备婚事,没有半年的时间哪里来得及? 因此思略之下,决定先拜堂,把这桩婚事坐实了,断了二皇子的念头;到时候孟茯跟着到南海郡,也算是有名有份,等自己从南海郡回来,回南州再好好重新办一次婚礼。 也不愧对于她。 他这样想,当时便乘船往玖皁城里去。 如今算起来,已经走了四五天,只怕也是快到了。 所以当孟茯一早起来,开了铺子,将门板垒得整整齐齐地放在隔壁的墙根上靠着,喊了兰若来看着铺子,正提着篮子出门,就见着沈夜澜骑马走来。 早晨的街道那青石板地上,有的地方露水还没蒸发,湿漉漉的。孟茯穿了一双平底的鞋子,走起来有些湿滑,她换了道,正要朝着中间走去,就听见前面传来马蹄声,下意识抬头看去。 竟是沈夜澜。 当时惊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愣在了原地。 等沈夜澜的马到眼前,他整个人潇洒地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接了孟茯手里的篮子,“你说,我若不带着你去南海郡,就你这样在街上也容易发呆的人,我哪里放心?” 身后的马,有长随牵了去。 孟茯听到他这话,这才反应过来,竟然不是自己眼花也不是梦,惊讶地将沈夜澜上上下下打量了两回,又欢又喜:“你,你不是该去南海郡的路上么?” “不放心,打算回来娶了你,再走。” 孟茯以为他说胡话,没理会,“我去买菜,你先去休息,待我做好了饭叫你。” 沈夜澜应着,可却没有去秋梨坊的家里,而是掉头往玖皁城书院,约莫个把时辰就回来了,但仍旧没回家,而是去了衙门。 六月中旬,他就必须要到南海郡。 所以这时间赶得紧,只能在这玖皁城耽搁两日,今日算是准备婚礼诸事,明日便是成亲之日。 他眼下正在跟沈大人夫妻俩商议。 又或者说,不是商议,而是通知他们。 明日到席吃杯喜酒就是了。 听罢,沈夫人忍不住掩面笑起来,那沈大人却是被他气得暴跳如雷,“你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你说娶就娶?” 沈夜澜心说现在不娶,以后能不能娶到,还不知道呢。既如此还不如早些先下手为强。“反正就是一个礼节,缺的以后再补上便是。” 他说罢,想着诸多事宜要布置,就算是时间再怎么着急,但是这该有的现在虽不能做到最好,但也一定不能少了。 于是也不多待,急急忙忙就走了。 沈大人被他气得连灌了几口茶,也没能消气,见着一旁笑眯眯等着吃喜酒的夫人,“你还笑,劝也不劝他一句,何时变得这样叛道离经了?” 沈夫人却笑道:“三弟做的事情,有几件不叛道离经的?也就是外面的人不知晓他的真正性子,才会觉得他是个端方庄肃的公子罢了。” 一面起身来,“不过三弟这的确太匆忙了些,既然有这想法,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我好歹还能多做些准备。”说罢,也不理还在气恼中的沈大人,“我得跟阿茯准备些东西。” 沈大人气了一回,闲步跨过了院门,到了前堂。 正见着几个同僚低头不知说什么。 他正要问,几人却围上来,“沈大人,你晓得了么?听说二皇子有意纳孟大夫做侧妃。” “就是,分明是为了孟大夫的那些个赏赐。”众所皆知,二皇子娶了清貴家的小姐做正妃,名声是有了,可这银子就有点吃紧。 所以多半也要学着旁的皇子们一般,纳几个财大气粗的商贾小姐做侧妃。 一个求财,一个求名。 沈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三弟急匆匆,顾不得挑选个好日子,也要成亲的缘由? 于是连忙朝各位同僚笑道:“此事还不曾听说,不过明日我三弟成亲,还望各位能赏面来喝一杯喜酒。” 众同僚听了,心里少不得腹诽一回。这还叫不曾听说么?没有听说样急火急燎成亲作甚不过也侧面证明,这二皇子是真的不要脸了。 传言无误! 又说孟茯和玲珑买菜归来,便开始煮饭。 因为沈夜澜来了,所以孟茯亲自下厨,正煎着鱼,剑香跑进厨房来,“外头传言,二皇子要纳姑娘您做侧妃,还说是瞧上了您的嫁妆。” 若是没有早前遇着沈夜澜时,他说的那一句来娶你的话。 孟茯对于这样的传言,绝对是付之一笑,不会放在心里的。 毕竟那二皇子和她,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 “二皇子的确是手头不宽裕,以前还被他府里的幕僚爆出一日见不得一顿荤菜的事儿。”玲珑也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听来的。 当然这是有些夸张了。 堂堂一个皇子,怎么可能荤腥都沾不到? 孟茯听着这话,也忘记翻鱼,直至一股焦味窜入鼻尖,才反应过来,忙拿起长筷子,又喊玲珑快熄火。 可鱼已经要不得了。一时可惜起来,“好好一条鱼就这么糟蹋没了。” 书香见她可惜鱼,总觉得不对劲,“姑娘,您现在不是该担心那二皇子么?” 孟茯叹了口气,将那焦了的鱼夹出来,“我担心也没用啊。”她现在就希望,沈夜澜那话不是跟自己开玩笑的。 他若现在娶了自己,不让自己给那二皇子做小,她一定好好报答沈夜澜的救命之恩,那些个赏赐,分他一半。 但是沈夜澜六月中旬必须要到南海郡,不然就算是抗旨了,他哪里来这么多时间和自己成亲? 想到此,孟茯不由得又重重叹了口气。哪里还有心思继续煮饭。 玲珑去外面换了兰若来接手,毕竟兰若厨艺远在她之上,剑香书香耍剑倒是一流,可这厨艺,实在是一言难尽。 然这午饭还没做出来,若飞若光就回来了。 孟茯见了他二人,不免是有些吃惊,“今日怎得空回来?”还没到沐休请假的日子。 “今日明日都不上课,先生们都没空。”所以他俩就被成事送回来了。 先生们哪里还有空?现在沈夜澜一句要成亲,大家都在为了他这小师叔/小叔公的婚事做准备。 话说这玖皁城书院的先生们,那文的要唤声音做一声小师叔,这武的怎要喊他一声小师公。 长辈终身大事,哪个敢怠慢了? 而沈夜澜这个新郎官,也没回来吃午饭,直至晚上才回来。 孟茯正在小院子里踱来踱去的,逃?还是主动开口求沈夜澜伸出援助之手,跟自己拜堂? 如同他点了头,马上自己就去香蜡铺子买一堆大红蜡烛回来,把这堂拜了。 但是她又开不了这个口。 正发着愁,见沈夜澜回来,才停了脚步:“吃饭了没?” “吃过了,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成亲呢。 希望那喜服凤冠,明天一早能送来。 孟茯有些懵,眼见沈夜澜直接从身前走过,进了房间去。想着这全大齐的官员,心思都在哈青马上,说不准他这一趟来专程赶来,就是为了去香木甸看那马场建得如何,马儿养得怎样的。 不然怎么累得连一句她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给。 不由得有些丧气,只能叹着气回了房间,躺在盯着那天花板想,看来只能逃了。 可她一个人逃,孩子们就带不了,不然先交给沈夫人?沈夫人不会不管吧?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的表侄儿侄女。 她想着想着,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外头梆子响了几回,多久没觉得夜这样漫长了。 好不容易等得快要天亮,她这困意居然来了。 然后便想那就睡一会儿吧。 这一会儿却没想到竟是两个多时辰。耳边全是人来人往的声音,好似好多人在说话在院子里一样。 她觉得一定是昨晚没睡好,耳鸣幻听了。拉了被子里来将头捂住,可是这时候却听外面传来玲珑的声音,“就两个时辰,吉时马上要到了,姑娘还要沐浴上妆换衣裳,来得及么?” 书香想了想,的确是担心来不及了,“那你去敲门吧。” 这小小的院子里,如今一片喜气洋洋,上下挂满了红绸团花,门窗上贴着大红双喜。 院子里还堆了几个大箱子,里面装的正是孟茯的嫁衣和凤冠。 孟茯听着玲珑和书香的话,以为是自己做梦。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可门外竟然传来敲门声,很是真切。 她这才无精打采地爬起身来,开了门。 书香玲珑三人鱼贯而入。 “外头怎那样吵?”孟茯打着哈欠问道,有些好奇三人都挤进来作甚?揉着眼睛打算继续躺回床上去。 却听玲珑说道:“大喜的日子,本就要吵吵闹闹才热闹。”没有声音多清冷啊。 还同书香说道:“就该让少爷和小姐们等着和姑娘一起过去。” 原来今儿一早,昨日沈夜澜订的东西全都送来了,没有的沈夫人也给他弄来了。 众人才晓得今儿是大喜日子,忙起来帮忙。 但因想到孟茯是新娘子,就等着待嫁,没什么要忙的,便没有去叫她。 而若飞三兄妹,早被成事谋事带去书院了。 喜宴和婚礼都在那边办。 “什么大喜?”孟茯这时候,也瞧见了窗上粘着的囍字。 玲珑见她一脸纳闷,“姑娘是没睡醒没?昨儿三公子不是说了,今儿娶你么?”反正早上三公子说孟茯知道。 可是现在玲珑看来,孟茯她好像不知道啊! 孟茯懵了,可时间紧急,三人抓了她去沐浴,然后换了她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的霞披凤冠,紧接着沈夫人就带着一群贵夫人来了。 有的孟茯见过,有的没见过,耳边全都是那祝福的言语,听得她云里雾里,仍旧觉得这一切跟做梦一样。 直至这妆容上完,戴上了凤冠,沈夫人围着她打量了一圈,“真好看。”又拉着那大红吉服,“这也合身,亏得三弟考虑周到,从京城上船,就雇了一帮绣娘跟着他一起来,硬是再船上将这嫁衣做好了。” 自从醒来后,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信息量太大,孟茯实在是有些缓不过来。 忍不住朝镜子里的自己看去,这是一面琉璃镜子,照人不似铜镜那般胖一圈。 她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便是此时此刻的自己。 她要嫁人了…… 毫无预兆的。 第49章 院子外面,隐隐已听到了迎请队伍欢天喜地的敲打声,在天在人忙将门口的炮仗点燃,只听那噼里啪啦中,街上的迎亲队伍也欢喜地走来了。 沈夜澜身穿着大红色吉服,坐在他那一头翩翩白马上,瘦下来的韩宣云跟着几个书院里的年轻先生跟在一旁。 好不热闹。 都是那器宇轩昂的年轻公子,看得街上两旁凑热闹的小姑娘们好生激动。 而屋子里,鞭炮声刚响起,沈夫人就连忙扶着孟茯坐到床上,将那喜帕给她盖了上去:“真是赶巧了,这吉时一点都没误了。” 这时候,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新郎官已经进来了。 孟茯这会儿只觉得那些嘈闹喧嚣似乎都远去了,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有些紧张,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更要命的是她觉得小腹有些不舒服,这种熟悉又让人十分不喜的下坠痛感,太糟心了。 哪怕她知道这是假成亲,沈夜澜不会逾越了,可是好歹是嫁人,就不能推迟一天,让她舒舒服服地拜堂么? “大嫂。”她叫了一声,决定还是跟沈夫人说一下。免得到时候弄脏了这一身吉服。 “怎了?”沈夫人就在她身旁,听到她有些不安的声音,以为她是紧张害怕,忙抓起她的手道:“没事的,你们本就十分熟悉,这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不是。”腹部的痛感越来越明显了,“我月事好像来了……”她声若蚊蚋一般响起,本来是个妇科大夫,平时说起来挺顺口的,压根不会觉得为难。 可今天不一样,这是她的大喜之日啊。 外面虽然吵闹,可沈夫人离她近,所以哪怕她声音小,沈夫人也听了个清楚。 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别慌,没事,我去门口拦一会儿,你快收拾一下。”说罢,连忙将她头上的喜帕接下来,“月老菩萨,大人大量啊,我们并非有意的,只是这时机太巧了。” 阿茯的月事,怎么就这样会挑日子呢? 孟茯连谢了她,将一把将那拽地的裙子抱起来,往衣箱里去翻找自己自制的月事带。 她的一部份收入,都花在上面了。 草木灰她是断然不敢用的,所以就自己扯了棉布和那防水的油布逢在一起,中间塞了些棉花。 等她收拾好,捡了盖头帕自己盖上坐在床前,房门也被打开了。 她没有什么兄弟姊妹,又无娘家人,所以是沈夜澜亲自进门来接的她,当下直接拦腰抱起,出了这房间。 再出这小院。 最后上了花轿。 孟茯眼前所看到的就是一片红,而且因为月事的缘由,她一直都很紧张,就怕忽然侧漏了,脏了沈夜澜的袖子。 所以当进了花轿坐下后,稍微松口气。 接下来她全程紧绷,一路到了书院,拜了天地,礼成入洞房,只有沈夫人跟她在一起,她才彻底放松下来,“再也没有人像是我这样倒霉了,这怎么办?” “哪里还要怎么办?照着我看着才是真的红红火火了,你这里坐着,我去厨房里让人给你准备些红糖水,三弟是聪明人,他若是进来看到你喝的红糖水,心里自然就有数了。” 沈夫人说着,也不等孟茯开口,就出门去了。 急得孟茯险些扯了喜帕追出去,心说沈夜澜是知道的了,那整个厨房不也知道了么? 厨房知道了,那还能瞒得住大家么?到时候,全都晓得她成亲之日来了月事! 可沈夫人已经走了,她也拦不急,只能在屋子里干着急。 没多会儿,沈夫人就跟玲珑一起进来,还带了红糖水。 喝下后,孟茯的肚子的确是暖了不少。 这段时间最是无聊的,沈夫人没多会儿就出去招呼客人了,就留了玲珑跟她在房间里。 也是无所事事,端了一碟瓜子放在跟前剥起来,一边聊今儿的婚事。 婚事这样着急,却又准备得万事妥当,就孟茯她这个新娘子不争气,忍不住暗地想,果然和沈夜澜是做不得真夫妻了。 新婚之夜,她这月事还来了。 伤脑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天色就暗下来了,期间沈夫人和几位夫人进来,喂了她吃生饺子。 也不是真的吃,也就走个形式,问她生不生罢了。 还吃了一顿饭,就是盖头帕不能揭,吃得有些费劲。 这会儿她坐在床上,已经坐得腰酸背痛了,玲珑也在一旁打瞌睡,忽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是沈夜澜的脚步声,孟茯最是熟悉,连推了旁边的玲珑一把。 玲珑清醒过来,见是沈夜澜,忙道了一声三公子,便赶紧出去了。 沈夜澜见着这新房中一切简陋,心中很是对不住孟茯,走过去拿起撑杆将她头上的喜帕揭掉,“委屈你了。” 孟茯想说不委屈,她现在就想上个厕所。如今这喜帕揭了,忙起身,“不委屈,是我要谢你才是,这千钧一发之际,没抛弃我,还遵守承诺娶我。”不然那二皇子真要纳她为侧妃,她只能亡命天涯了。 她一起身,沈夜澜似乎就猜到了什么,伸手将她外面那厚重的霞披退掉,“脱了吧,也方便些。” 孟茯不免是有些尴尬,心里又十分感激他。但当下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道谢。 等收拾好了从小间里垂着头出来,不大敢看沈夜澜,没想到沈夜澜却朝她走过来,拉了她的手一起坐到桌前,“阿茯,对不住你了,此番是我唐突,只是外面的消息你也听说了,不得已只能先委屈你,不过你放心,等往后到了南州,我一定补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孟茯一直盖着喜帕,是看不见。但是她耳朵又不聋,今儿的婚礼对她来说,已经足够盛大了。忙道:“这已经够盛大了,哪里有什么对不起。” 两人挨着桌坐下来,沈夜澜知晓她身子今天不适,也没去倒酒,反正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以后一定会给孟茯补上一场婚礼。 那酒以后再喝也不迟。 只问着她:“身体好些了吗?” 孟茯到底有些不好意思,那头差点就要埋到桌上了,“没事了。” 显然好像不止是她紧张,沈夜澜好像也紧张,话都比平日里少了许多,两人默默吃饭,然后洗漱休息。 床铺很大,孟茯先一步躺到里面,隔壁传出沈夜澜沐浴的水声,她想着头上的喜帕刚被揭开的时候,看到沈夜澜一身俊朗翩翩的大红袍子,满脸都是神采飞扬,他今日很高兴。 所以娶自己这事儿,不算勉强他吧? 孟茯想着,也不知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白天又一直折腾,竟然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沈夜澜沐浴出来,见床上已经睡着了的孟茯,有些哭笑不得,他还有些话要交代她呢!本来是打算跟她交代完后,就马上启程去南海郡。 可见她给自己留出来的床位,鬼使神差地躺了上去。 身旁,咫尺再近的是孟茯香软的身子。属于她特有的带着些药草清香的香味,时不时地飘过来。 这香味和她的笑容一样,让人特别容易觉得平静,又觉得温馨。 这时,梦中的孟茯忽然朝他滚了过来,沈夜澜连忙将手臂抬起。 这下正好,她整个人都躺在他的怀里了。 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沈夜澜只觉得才眯了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随从的声音。 天快亮了,他须得启程了。 孟茯醒来,那已经是天亮了,若不是入目的还是这一片喜气洋洋,她都有些怀疑,昨日到底是做梦还是成亲? 而且枕边空荡荡的,半点余温也没有,让她也不知道昨晚沈夜澜睡下没?还是昨晚就走的? 外头的玲珑听到她起床的声音,也就敲门进来,将沈夜澜的信递给她,“三公子天不亮就启程了,晓得您怕耽搁少爷们读书,他又要不停歇地赶路去南海郡,所以便没叫您。” 孟茯拆了书信,信里沈夜澜让她就继续住在书院里,等过这大半月,书院放假了,就带着孩子们去南海郡找他。 孟茯想着也正好,这一下变成了夫妻,她一时半会儿也习惯不了,如今沈夜澜先去南海郡,倒给了这么一段时间做缓冲期。 当下将信笺收起来,“也好,那秋梨坊的那处铺子,你得空了去牙行给我挂个牌子,出了吧。” 玲珑应下,要伺候她更衣。 孟茯吓了一跳,“你干嘛?” “伺候您更衣啊,这都成亲了,您就是夫人,我是侍女……”玲珑看着孟茯的眼神,没敢将话说完,一面松开她的衣裳,“那行,我一会儿给您梳头。” 梳头这事儿孟茯倒没拒绝,她实在不擅于梳头。 公婆不曾见过面,还远在南州,自然无敬茶一事,所以收拾完了便是用早膳。 这是书院里一处专门隔出来的小院子,萱儿早就等着。 此时也不过是卯时二刻罢了,孟茯没见若飞兄弟俩,有些担心,昨儿一整天,都没见着人呢。“你哥哥们呢?” 萱儿回道:“卯时一刻没到,就有早课,他们上课去了,让阿娘不要等早饭,他们自会去食堂里吃。” 母女俩吃完了早饭,就有先生家属来请安。 孟茯这才晓得这满书院先生们都是沈夜澜的小辈,她被一群年纪比自己大的夫人们围着叫小师娘小师奶奶…… 一直到下午,才散了去。 接下来的日子都要住在这里,但因怕影响学生们上课,她也不好去闲逛,所以便让若飞若光下午回来的时候,给自己去藏书阁里拿些医书过来。 有着这些医书打发日子,平时给这些先生家的女眷们调一调身体,时光也就快了不少。 眼看着已经到了六月中旬,书院里也要放假,结束这一学期的课程。 孟茯这里也收拾行李,准备南下南海郡。 船只的事宜,是沈大人那里给安排的,到底如今孟茯是实名三弟妹了,他来负责是理所应当的。 孙大这几天正将那卖皮革的摊子收了,打算跟韩宣云往北上去,所以两个孩子仍旧跟着若飞若光做书童,于是他来道别。 今儿是最后一日,还没下学,所以他先过来给孟茯请安。 他来了便要磕头行礼,孟茯忙叫玲珑让人起来,喊他在一旁坐下。 可孙大死活不坐,就在原地站着,“孟大夫的恩德我是如何不敢忘了,如今跟着韩公子去北上,也不知几时会去南海郡,那俩混小子就交给孟大夫了,若是不听话,要打要骂随意您处置着。” 俩孩子跟着若飞若光在书院这些日子,学了不少,连气质都变了。 让孙大越发坚定,让孩子继续留在孟茯这里,不管怎样,将来都比跟着自己要出息些。 “他们都是乖巧勤快的,又十分好学,我还想着等到了南海郡那边安顿下来,他们若有心,也跟着读书吧。”反正现在她也不缺银子了,完全不用考虑孙家两个孩子的费用问题。 孙买办到底是因为救自己死的。可能从前在姜家村的时候,他害过自己,是他给那乡绅老爷献计,才叫姜家差点将自己卖了。 可后来也是他给自己出主意,报复了姜家。 也还是他拦住自己没有花那冤枉钱,找了贪污受贿做假章的典史立女户。 不然银子被典史花了,后来自己又拿什么买粮食? 总之很是复杂。孟茯也不晓得孙买办到底算好人还是坏人。 孙大听到她这话,晓得孟茯素来说话算话。这话不是哄着自己的,当下一个堂堂七尺大男人,就红了眼前,‘噗通’一声朝孟茯跪了下来,“孟大夫,您就是我们孙家的恩人,不管往后走到哪里,您的恩情我都不敢忘记!” 说着,硬是不顾玲珑的阻拦,朝孟茯磕了三个响头。 孟茯见他如此,甚是过意不去,“你这样作甚?难道你不磕头,我就不叫他们读书了么?”又想到他跟着那韩宣云,少不得要出生入死,便叮嘱道:“你不会什么正经功夫,到时候莫要挤到前头去,还照样像是玖皁城里一样,给他们打探些消息就是,别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你们孙家,如今可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长辈了,你若不保重,两个孩子将来怎么办?” 孙大连忙点头,很是感激孟茯的关忧,越发将她的恩情记在心里,等见了孙福宝和孙福贵,少不得叮嘱他们兄弟俩,好好读书,争一口气,也不枉孟茯的一片好心意。 当夜,他带着兄弟俩回家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将兄弟俩送回来,就跟韩宣云北上了。 孟茯这里也开始收拾行李,与书院里的诸位告了别。 这一去,只怕是再也不会来这玖皁城了,沈夫人一定要让孟茯带着孩子们过去吃一顿饭。 待饭后,三兄妹跟着浅儿一起逗沈家双胞胎弟弟,孟茯跟着沈夫人在厅里说话。 沈夫人听着隔壁孩子们的笑声不断传来,到底是不舍,“如今香木甸这马场建起来了,就算是有机会调离,你大哥只怕是不愿意了。”那战马要繁育又缓慢,没个十年八年,成不得气候的。 所以沈夫人很怀疑,可能浅儿都要在这里出嫁了。 如此一来,更不要说能再跟孟茯他们见面,除非她撇下沈大人,带着孩子们回南州。 孟茯回忆起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她是受了沈夫人许多照顾的,如今也有些不舍,便与她邀请道:“那等孩子们大一些了,你就带着他们到南海郡来找我们,还能看到大海。” 沈夫人自然是想的,只是又想到孟茯把若飞三兄妹带到了南海郡去,那地儿对于京城来说,算是个偏远之地了,只怕往后这几年,魏娇表妹都不可能见到孩子。 不过这样正好,魏娇表妹见不着,何家如今艰难,手也伸不到那么远。 但仍旧觉得对不住孟茯,不管怎么说,孩子们的亲娘和外祖家不是养不起孩子,却让孟茯带着…… 说了半晚上的闲话,孟茯也没回书院,当晚就歇在了从前大赵氏住的小院子里。 隔日将行李送上船,下午也踏上了去往南海郡的船只。 如今也算是朝廷命官的家眷,所以这所行的船只,也自然是官船,一路上是没人敢拦的,行程顺顺当当的。 一直快要到这南海郡河界,正好是晚上,船只的行驶速度就慢了下来。 原来是这里临近一处小城镇,三个河道□□汇,到了晚上便总有不少船只停靠在小镇子旁边休息过夜。 然后那镇子上那些有头脑的,晚上便开始架着船卖酒卖肉卖菱角。 到最后卖唱的姑娘都出来了。 时而久之,竟然就有了些名声,摊子也就摆地越来越大,像是孟茯他们所行这官船一般大小的画舫,就好几艘。 上面都是些才艺双绝的妙龄姑娘。 不少人本来不用歇在此处,可为了等这晚上瞻仰一下河里花魁的天仙美貌,就专门停留下来。 如此一来,这里就越来越狭窄,使得这原本就不算宽的河道越发拥挤。 这船挤船的,也容易起口角。少不得停下来掐架骂街,然后就堵得越严重了。 孟茯这官船大了,就更不好往前继续行驶,直接被一波小船拦了下来。 “今晚只怕要被堵在这里了。”孟茯晓得了河面的船只天亮才会散去,也不敢有半点指望了。 正说着,前面的小船们忽然动起来,听说是什么大人家的船来了,都在让行。 孟茯这会儿还站在船头上,便也望了过去,只见对面行来一艘不过他们这一艘官船三分之一大的船。 船上灯笼挂着沈字。 孟茯见了,想着这里离南州远着呢?应该不是沈家的人吧? 可那船只这会儿已经入眼了,只听着船上的奴仆大声骂道:“白长了一双狗眼,没看到我们这是给沈大人运粮的船么?还敢堵!” 孟茯听对方自称是沈大人家的,可是如今这里离南州那般远,离南海郡的州府南海府不过一天多的路程。 这个沈大人,除了沈夜澜之外,孟茯暂时想不到了,便朝玲珑吩咐道:“你去问,他是哪个沈大人家。” “反正我在三公子跟前,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玲珑武功好,直接从船上跳下去,借着几个小船做踏板,跳到那艘船上,“你们是哪个沈大人家的?” 对方忙着驱赶四下的小船,也没留意玲珑什么时候到船上的,只见她有几分姿色,以为是那花船上下来的,好不嫌弃:“这附近还能有几个沈大人?赶紧滚开,莫要耽误老爷们的大事。” 说着,竟然十分不解风情地要将玲珑推下船。 不过玲珑却比他先一步抬脚,一脚将他踹倒,气愤地骂道:“哪里借来的狗胆,竟然敢冒我家三公子的名头在这里作威作福。” 对方被她踹了一脚,摔得膝盖疼,正要叫人,忽然听到玲珑的话,以为她是和他们一样,借着沈大人的名头行方便的,于是冷冷一笑,“你用你家的三公子,我用我的沈大人,互不相干的。” 玲珑见他不信自己,恼羞成怒,直接叫人踹到河里去。 这一声‘噗通’响,才引来了船上的其他人。 这里的吵闹声不小,孟茯那里站得高,看得也远,自然是一切都尽收眼底的。 见玲珑如今将人踢到了河里去,引得船上的人众怒,便给成事一个眼神。 成事也跳到那船上去,指着后面那艘大官船,“我家夫人就在船上。”又指了一旁的玲珑,“她是我家三公子的侍女,三公子身边有哪些人,她最是清楚,你们又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敢这样败坏我们三公子的名声?” 对方这会儿才七脚八手将掉下河里的人捞上来,听到成事的话,这才看到前头那刚才还黑乎乎只点了一对灯笼的大船上,如今灯火嘹亮。 也瞧出来了是一艘官船,前面插着白板黑字的回避等牌子,大大的灯笼上,写着沈府两个大字。 一时被吓着了。 但也反应得快,一个管事的连忙朝船头上的孟茯磕头道:“夫人,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咱们原本也是一家人。” “你是哪家?”玲珑踢了过去,“沈家在南海郡有没有亲戚,难不成我们心里还没熟么?” 那管事的其实也吓慌了,从前他们就总借着临近大老爷们的名号行事,反正也不闹出什么大官司,上面是不可能知道的。 哪里晓得这一次运气这样差,竟然给遇着了。 此刻只忙解释着:“小的老爷姓卢,家里做的就是这粮食的生意,老太太曾经在南州住过,老房子就在沈家大宅对面街上,人家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不就是一家人嘛。” “放屁,沈家大宅对面哪里有什么街道?”沈家大宅对面就是沈家的枫叶书院。 孟茯算是听出来了,就是这卢老爷家的母亲,从前在南州住过。 这是真的几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亲戚’了。当下只问道:“你们这是第几次借沈大人的名号?” 那管事的见孟茯一个女人家,看起来又温柔面善,因此就松了一口气,想来不会拿他们如何,最多告诫一回罢了。 心里还想,以后可又能借着今晚的事儿,说跟沈大人的夫人是亲戚了,她还专门来到船头,跟自己说过话呢。 看这些下贱的东西,哪个还敢拦着自己。一面拿眼神嫌恶地扫视着这四周密密麻麻的小船只。 嘴上则应着:“这就是第一次。” 没曾想孟茯也不追究他们是第几次了,只道:“一次也不行。”随即转头朝谋事道:“你带几个人下去将人都绑了,咱们带着往南海郡去,好好审问一回。”她很怀疑这姓卢的,借着沈夜澜的名声逃税,而且怎么可能是第一次。 就算第一次借沈夜澜的,但如此娴熟,只怕从前也不知道借过谁的名号呢。 谋事得了话,立即带人去。 这管事的见被绑了,才慌张起来,想要喊着冤枉求饶,可已来不及,叫谋事往嘴里塞了他的臭袜子。 一行十几个人,全部给塞到船舱里。 闹了这么一出,方才被这卢家驱赶的小船们也晓得,原来是借着沈大人名头的骗子,没想到运气不好,李鬼遇到李逵,原形毕露不说,还叫沈大人的夫人给绑了,要送到衙门里去。 众人自是欢呼不已,当下还有人说他们从前还冒充过谁谁谁家。 从前不敢言语,只怕他们真是哪位大老爷家的人,如今晓得是骗子了,自然是痛数他们从前的恶行。 孟茯只叫人去收集了证据来,等着一并带到南海城里去。 船在这里堵了一夜,第二天辰时二刻,才得以继续往前行。 这会儿已是六月底了,河两岸都是绿茵茵的柳树桑林,河边还有不少浣纱的姑娘家,用本地话唱着小曲儿。 孟茯听得不大懂,问着玲珑:“南海郡说官话的人多么?” “多啊,不然他们这本地话哪个能听懂?”玲珑从前来过一趟,学了几句,但现在忘得差不多了。 倒是若飞兄妹三人对这陌生的环境充满了好奇心,如今正满心欢喜地跟在人在天学着说南海郡的本地话。 又过了一日,船终于到了南海郡的州府,南海府。 这里从前繁华过,只是可惜因为海盗猖獗,朝廷忙着抵御外敌,根本就腾不出多余的兵力来顾及此处,所以就越来越破败。 孟茯看着这有些破旧的城池,心凉了半截,这跟自己所预想的差距,也太大了些。 她有些心疼沈夜澜,还以为到手里的是香饽饽,如今看来分明就是过期货啊。 难怪都说没个几年,是弄不出成绩来的。 不过见着码头上一身月白长袍的沈夜澜满怀期待的目光,她很快就将此抛到脑后去,牵着孩子们兴奋地下船去。 “一路没事吧?”沈夜澜没想到,孟茯会来得这么快。他还以为,会等中旬书院放假后,才会开始做准备。 “没事。”孟茯回着,忽想起船舱里绑着的卢家下人,“差点忘记了,路上遇着一行人借你名头行事,我怀疑他们想偷税,所以把人绑了。” 南海郡的税赋一直收不上来,前任的官员都只说是因为海盗隔三差五来骚扰的缘由,所以生意做不好,庄稼也不好种。 但沈夜澜来了也快半个月了,海盗是真的有,但因为现在的南海郡已经算不得什么富饶之地了,因此他们也不爱来了,已到别处去。 这里不过留了些小喽啰,根本成不了什么大事。 庄稼受损也不是那么严重,商户生意也没难做。 因此现在头一件事情,就是查这税赋的缘由。 因此听到孟茯这话,心里难免是有些激动,忍不住笑道:“阿茯与我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正发愁这税赋的问题,如今听你这样说来,我倒一下反应过来了。” 缘由出在哪里。 孟茯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沈夜澜竟然正办这案子,于是也不敢耽搁他,“既如此,回去我们自己安顿,你先去查。” “不差这一天半日的。”沈夜澜是心急,但孟茯他们一路车马劳顿赶来,自己总不能撇下不管吧。 当即一家人上了大马车,往府里去。 这南海城天气炎热得厉害,马车都是四面通风的,上头用挡油布做的遮阳板,所以上了马车,三个孩子就趴在马车扶手上,朝这两旁街道望去。 跟玖皁城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城池,建筑风格,街头文化,天差地别。 所以哪怕这做城池显得有些老旧,但在几个孩子的眼里,仍旧是看得目不接暇,眼花缭乱。 孟茯也是如此,不过她没像是孩子们那般忘情,还一面跟着沈夜澜说道:“城里是破败了些,不过这样倒好,不管是哪一方面都还没成气候,你想要重新改重新立规矩,也方便不少。”她若是做生意,也绝对比在京城那样繁华的地方容易出成绩。 沈夜澜听到她这见解倒是别致,不过不容否认,的确说得不错,“是了,民风淳朴,的确是个不错的开始。” 又与孟茯说道:“你的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待回去你休息好,自己清点一回。” 孟茯才想起,自己还有一笔价值不菲的赏赐。 还因为这笔反可富甲一方的赏赐,连京城里尊贵的二皇子都想要纳自己这个寡妇人家做侧妃。 不过想到那么多好东西,一时恨不得马车赶紧飞起来,好一个归心似箭。 沈夜澜是这南海郡的知州大人,他们自然也就住在这知州府的后院里。 此处地大物博,后院远比玖皁城沈大人家的还要宽敞,而且花木成荫,溪水曲流,还有那飞楼高阁。 孟茯还未去逛,只是这一路走来,就看到这般好景色,自然是十分喜欢的,一面忍不住问沈夜澜:“前任知州老爷,是个贪官吧。” 她观许多建筑,都是新建不过三两年的。 沈夜澜见她问得如此直接,低笑道:“正是呢,他被拿了大印,带着夹子回的京城,所以朝廷那头才催得急,让我无比六月中旬一定要到这南海城。”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贪官建造的一切,他是没来得及享受,孟茯倒是赶上了。“你不会给拆了吧?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建造的。”就怕沈夜澜为了做什么清官,非得给拆了。 沈夜澜哪里看不出她的想法,“我拆了作甚?你也说了,花了真金白银,何况这在找人来拆,也是要花钱的。” 两人说着,已到了正院。 至于三个孩子,已去挑选他们自己喜欢的地方。 话说此处虽是临海,但是高楼高塔是真不少,根本就没有顾忌着避台风。 孟茯也好奇,尤其是现在见到这房间在二楼,就越发好奇了,“这里临海,不怕风大?” “前面有星盘山拦着,这南海城是个洞天福地的好地方。”莫说是台风,便是什么妖风,也被这星盘山给挡住了。 孟茯这才想起,远处的确有一坐屏障一般的大山挡在这城池前。一时也啧啧称奇,“这老天爷还真是鬼斧神工。” 但那星盘山有好也有坏,挡住了前面的风,也将这南海郡的财源挡住了。 倘若不是那星盘山的话,当初这码头便会修在南海郡临海的诛仙县了,而不是禹州了。 可惜禹州被金国占了去,如今大齐船只要出海,反而要借用禹州的码头,一年不知白白给金国送了多少银子。 又说这房屋结构,一楼有一间待客的厅,靠里墙是一架通往二楼的楼梯。 左右各两间房,是个丫鬟婆子们住的。 而楼上就是主人家住的地方。 孟茯听着沈夜澜说楼下既然这么多房间,那楼上肯定也有几间,到时候她和沈夜澜就不必挤在一张床上了吧? 然而她想得太多了。 这南海城炎热,房间只讲就是宽敞通风。 楼上除了那洗漱沐浴的小房间,便是一个大通间。 除了一张拔步床之外,便就是窗台前的一张红木软榻。 此外,再没有什么能躺下人的家具了。 那沈夜澜跟在她身后,见她目光在这拔步床和软榻上来回转,哪里还能想不到她担忧什么?只觉得那榻就不该出现在此处。 孟茯本想问沈夜澜,晚上他睡在何处?但又觉得多此一举了,沈夜澜肯定会自己找地方睡,他跟自己也不是真夫妻。 但是一想到从今以后两人到了晚上要在一个空间里,还是觉得不自然。 便道:“书房太远了,这房间如此宽敞,不如这里放两个书架,放些书本什么的,也能将房间隔小一些。到时候你在里面休息,我在外面也不会打扰你。” 沈夜澜自是应下了,立马就喊了人。 这府上也不缺家具,不多会儿就有下人搬来书架来,将这房间隔开来。 只是软榻又被搬到了里间。 外面沈夜澜多添了些书桌琴桌。 的确是摆不下那软榻了。 “你先休息会儿,我去看看孩子们那边。”沈夜澜很满意这个布置。 孟茯心里却叹着气,也没什么行李,就是些医书跟衣裳首饰,当下很快就收拾好了,的确觉得有些困,便到床上躺了一会儿。 三个孩子这边,也都安顿好,各自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穷人家的孩子就是这个好处,衣食住行离了大人,也能自己打典。 所以即便这会儿有丫鬟们,他们也用不上,还是喜欢自己动手,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自个儿心里有数,找也好找。 沈夜澜看过一回,见着孩子们都算满意的,便让休息,等着晚上吃饭。 孟茯等人下船之前,才在船上吃过了。 沈夜澜自去忙了,三兄妹兴奋得根本睡不下,将三人住的小院子都转了个遍儿,仍旧觉得没有看够。 “想不到这有朝一日,咱们竟然能一人有一个院子。”逛累了,三人在若飞院里的小花亭里坐着,若飞忍不住感慨。 小花亭靠后有一座玲珑剔透的小假山,紧挨着一团紫竹紧抱着假山,所以这小花亭里十分凉爽。 炎热的风经那紫竹过滤一回,显得清爽无比。 除去来路,两面便都种满了些不知名的小花,密密麻麻一片,有的认识,有的不曾见过,看着是杂乱无章挤在一起,却别有一番意境。 花圃尽头种了些蜀葵,有的长得跟大人一般高,花朵由上而下,三五个颜色混在一起,甚是好看。 “咱能有今日,到底是因为阿娘。”若光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若不是孟茯,哪里有此刻的他们? 只怕早就饿死在旱灾那一年了。 于是朝弟妹二人说道:“沈先生对咱们的好,愿意做咱这便宜爹,也是因阿娘的缘故,以后阿娘若是生了小弟弟小妹妹,咱可得往心里疼爱,拼了命也要好好保护着,不然便对不起阿娘和沈先生对咱们的好。” 不单是如此,还要好生读书,将来出人头地,给孟茯挣诰命,也向所有嘲讽孟茯给人养孩子的那些人证明,孟茯养他们三兄妹没有白养。 可萱儿想着哥哥们能读书考功名,那自己能做什么给阿娘挣脸呢? 忍不住发出疑惑:“那我怎么办?” 若飞若光齐齐朝她看来,“你呀,一辈子过得快快乐乐的,不要叫娘担心你,就行了。” 萱儿不服气,她虽年纪小,可也听出哥哥们的意思。 她不惹祸,就算是报答孟茯了? 不行,她非得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她也要向阿娘证明,她才不比哥哥们差。 三兄妹在这里说话,孙家兄弟也各自收拾自己的房间,少不得感恩戴德一回。 这沿海天黑得早,眼看着日落西山,厨房那边的接风宴也准备好了。 一桌子的海鲜宴席,便是孟茯看着那满桌子的新鲜螃蟹和大龙虾,也忍不住发出惊呼。 另还有各种海货,都是按照他们的口味来做的。 “这一桌子,不会吃掉你小半年的俸禄吧?”别的不说,单是那龙虾,好大一只,孟茯从前在酒楼里看过,要上百两银子呢。 她都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更不要说若飞三兄弟了。 沈夜澜听了她这话,有些哭笑不得地提醒,“我俸禄没那么少,而且沿海地带,这些东西并不贵。” “对哦,我忘记了。”孟茯的确给忘记了,刚到新环境,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既如此就不客气了。”从前没有银子,吃不起看看罢了。 等有了银子吧,玖皁城那个地方,吃点鱼虾就十分奢侈了。 她都发了话,三兄妹也赶紧动手。 沈夜澜看着他们吃得这么香,也不晓得能维持多久,反正他连续吃了差不多半个月了,现在已经吃不下了。 再吃下去,都觉得自己满身的海鲜味儿。 孟茯很快就察觉到了沈夜澜拿着勺子,半响才舀了一口甲鱼汤,“你怎不吃?” 却听沈夜澜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此处的肉食,基本就是海鲜为主。” 孟茯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再看眼前这一桌子的海鲜,果然是一点猪肉没有。 这里的人不爱吃猪肉,没养羊,可以理解。但鸭子和鸡呢?“也没鸡肉鸭肉?” “有倒是有,不过很少。从别的州府拉过来,也不划算。”所以想要买到鸡鸭,可能有点难。 “为何不养?”这养鸭养鸡也不是那费劲的活儿。 三个孩子也好奇,这时听沈夜澜解释:“海贼来时,人倒是很容易就逃了,可鸡鸭却是带不走的,带上了吧,又管不着嘴巴,发出声音那藏起来的主人家就要被连累了,所以养鸡鸭的人极少。” 所以养了要么就是给海贼们养的。 如果一定要带着一起躲起来,那可能就是催命符。 孟茯却有些心动,原来不是大家不爱吃,是没有条件养。那自己岂不是可以在这城里弄个养殖场?养鸡养鸭,吃肉还有蛋吃。 于是问着沈夜澜:“这城里能养么?安全么?”她记得沈夜澜不是跟沈大人一样,手握重兵么? 不过看到这南海城如此破旧,只怕沈夜澜手里的兵马也不怎样强壮吧? 沈夜澜反问他一句:“你觉得如果真有那么多兵将在手里,这点小贼还降不住么?” “额,一个也没有么?”不可能这样夸张吧?孟茯不信。 “两万人里,都是些老兵残将,能上战场的,只怕就能挑出来一千左右。”反正现在沈夜澜遇到的问题很多,最缺的就是钱,因此才最开始查税赋的事情。 孟茯疑惑,“既然残了老了,朝廷不是应该给他们安顿银子,解了衣甲归农,为何还一直留在军中?” “本是该这样的,但地方官员一直没有将名单报上去,任由他们在军中待着,待朝廷军饷拨了下来,便扣除一半,剩余的一半便再给他们。”又不用打仗,每月白来银子,勉强能度日,哪个还想卸甲归田自己种地? “再到后来,朝廷发不出军饷,便从地方税赋里扣除,这下本地官员能拿到的就更多了,一任接一任,如今军中便成了这副样子。” 所以孟茯也明白了,若是沈夜澜现在要将他们卸甲归田,等于是断了他们的财路,这些人是不会答应的。 除非能给他们一个好一些的安置,可是他们老了残了,下海不能捕鱼,上山不可打猎,还怎么生活?种地又没有多余的田产分给他们。 于是孟茯便道:“那姓卢的你好生查一查,万一能将他家抄了,田产不就出来了么?指不定手里好几个田庄呢,到时候少说也能安置一千来人。” 而且这南海城贫富差距不小,只怕卢老爷这样的恶霸乡绅不止一个呢。 沈夜澜不晓得孟茯是怎么想到的,明明自己也没说,可她怎么就能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样了“我早前的确是这样打算的,只是初来乍到,还没有彻底摸清楚地方各股势力,如今你给我送了这卢家的人,倒无意中给我打开了一个缺口。”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十分投机。 若飞若光一边吃一边听着,听着听着逐渐听出味道来,很是有兴趣。 甚至是充满了期待,不晓得接下来,这南海城,甚至是整个南海郡,会发生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饭后,又坐着喝了些消食的糖水,谈了些闲话,才各自去休息。 孟茯和沈夜澜如今住在一处,眼见着丫鬟们都出去了,便有些紧张起来,也不去里间,就坐在这书桌旁看书。 沈夜澜便先去沐浴。 看的是一本这南海郡的郡治,其中包括着这里的人文地理风俗等等,甚至连一个海湾名字由来的传说都写得明明白白。 她一向对这些书就比较感兴趣,一时看得认真,竟然没留意到沈夜澜什么时候出来了,穿着白色丝质袍子,披着一头墨发。 孟茯头一次看到美男出浴,有些被惊艳到,于是借着书又偷偷瞧了几眼,不争气地吞了一下口水。 可惜自己画工不精,不然一定要给画下来。 也不晓得沈夜澜是不是听到了,忽然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好叫她心虚,很不得将那书把自己整个人全挡住。 沈夜澜见她半响坐着不动,眼见时辰已不早,便催促起来:“去沐浴吧,明日再看也一样。” 他将书夺了去,整个人隔着桌子倾身靠近过来,孟茯只觉得他清冽的气息全洒在自己的脑门上,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忙推开椅子起身,朝浴室里小跑进去。 里面有准备好的干净热水,她脱了衣裳进去,这才猛然想起没拿换的衣裳。 本来想喊玲珑,可忽然想起怕玲珑她们看到自己和沈夜澜独处一室尴尬,所以早就打发去睡觉了。 于是便想,一会将就这脏衣裳穿着出去算了。 可这南海城过于炎热,她来此处时,衣裳就换成了那冰丝的,如今哪里晓得挂在那屏风上,居然滑下来,她见了连忙起身去接。 当然没接住,眼睁睁看着衣裳掉在地上。 地上多少被浴桶里溅出去的水打湿了,衣裳如今也跟着湿了不少。 孟茯没了办法,可又不能一直泡在浴桶里,只能像沈夜澜求救,“三公子?” 沈夜澜在看书,一本正经地看书。 忽然听到孟茯的声音,竟然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便走到小门边问,“怎了?” “我没拿衣裳,你帮我从衣柜里第二格最上面那个小衣箱里帮我拿一下。”她的衣裳,都是成套装好的,要找很容易的。 问题在于小衣也在。 虽然不好意思让沈夜澜去拿,可是想着总比光着身子跑出去要体面吧? 这一对比,自然也就能开口请沈夜澜帮忙拿衣裳了。 沈夜澜听到她的话,站在门外似乎还犹豫了一下,才决定给她拿了衣裳过来。 开了门是一扇屏风,沈夜澜便直接放在屏风上面,就走了。 都不待犹豫一分,或是多看一眼。 让孟茯不得不感慨,这沈夜澜好生君子。 当然了,也不排除他不喜欢自己,所以对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 反正沈夜澜此举,让孟茯那点紧张消失殆尽,想着人家沈夜澜是君子,自己若再防着他,反而有些小人之心了。 然后也就从浴桶里出来,擦了身子准备穿衣裳。 藕荷色的肚兜,上绣着几朵含苞待放的栀子,也不知道那绣娘怎有这样巧夺天工的手艺,瞧起来那栀子花好像就是长在肚兜上的一样。 巧合的是她这沐浴的藻豆里,竟然还夹着栀子花的香味。虽然淡淡的,可如今见了这栀子花,香味似乎就越发浓郁了几分。 清新好闻。 她有些爱不释手地摸了一下,才给穿上。 屏风有些高,她正垫着脚尖拿裙子,可扯了两下裙子都没拿下来,便用了些力。 这一用力,裙子她是拿到了,可人也摔在地上了。 大理石面的地板,如今湿漉漉的全是水,她不摔谁摔? 吃痛的声音传到外面,听着沈夜澜都替她疼,不晓得她是磕在了哪里? 沈夜澜本能推门进来。 只见孟茯趴在地上,小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表情,看到沈夜澜的一瞬间,更是被吓住了,一时忘记爬起来。 她抬着头,本就又细又白的脖子拉出完美的弧度,清晰可见的锁骨,雪白漂亮的肩头。 墨发垂下来撒了一地,背部的曲线完美露出来,藕荷色的纱裙从腰间横搭在身上,将上半身和下半身隔开。 下半身,一双修长俏丽的长腿。 沈夜澜眼里清淡的目光,在孟茯眼里逐渐变得炙热起来,她有些慌了,想伸手拉身后落下来盖在腰下的裙子,可前面又挡不住。 一番手忙脚乱,这香溢场面对沈夜澜这个旁观者来说,是只好不坏的。 “阿茯,你是故意的吧?”沈夜澜慢慢蹲下身来,声音比平日少了些温润,多了些让孟茯觉心跳加速的低沉沙哑。 “我没有。”他可能不信……可孟茯敢向天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忘记带衣服进来,也不是故意摔倒的。 可她若是说一切是巧合,沈夜澜信么?她是看不见现在什么光景,但不用脑子想,也晓得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眼见着沈夜澜靠得越来越近,她声音也越来越小,还极力解释着:“我真不是故意……” 不过话没说有说完,她就被沈夜澜拦腰横抱起,她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常年练剑而长满茧子的手掌。 没有隔着一层薄纱,痒痒的,烫烫的。 眼见着那还没来得及穿上的裙子滑落了下去,急得伸手去抓。 抓了个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终于四合一了~~希望明天五合一,后天六合一我好像又在做梦~~~ 评论好少,营养液好久没变化了~~~ 第50章 孟茯脑子里是混乱一片了,纤纤小手无处可放,想要抱在怀里,又想挡住身子,此刻是很不得自己长出七八条手臂出来才好。 跳跃的烛火在窗外拂过来风里,火苗变得忽大忽小。 孟茯已经躺到宽大的拔步床上了,跟个小泥鳅一般,一下滑入云被里,紧紧地将自己包成了蚕蛹模样,只将那眼睛给露出来,又惊又恐地看着沈夜澜。 沈夜澜便站在床榻前,身后是轻轻荡荡飘扬着的天青色纱帐,一头鸦青色的发丝也微微飞舞起来。 只是俊脸上那一双眼眸,像是染了一层火焰一般,此刻猎猎燃烧着。 “三……三公子,冷静。”孟茯哪怕将自己裹在云被里,可大抵因为没穿衣裳,仍旧觉得没有一点安全感。 沈夜澜看了她一眼,忽然收回目光,扬起手臂,雪白的长袖带起一缕劲风,将这里屋的烛火都熄灭了。 可窗外明月华光,照得屋子里一片银亮。 孟茯还是看到他在自己身旁合衣躺了下来。按理她是安全了,应该心情放松下来才是,可孟茯的心情反而越来越沉重了。 她是有多丑?还是沈夜澜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呢?又细想起玲珑和韩宣云的话,从前沈夜澜是不近女色的。 所以他难道真的是?心里想起那些个断袖的男子,真没有丑的,一个个都有着女人没有美貌容颜,所以沈先生他也是! 不然怎么连碰都没碰自己一下?还真只将自己抱上床来,然后能平息静心地躺在旁边睡觉。 这是个正常男人能干的事儿么? 反正是再也睡不着了,很快适应了这月色,暗里偷偷打量着身旁的沈夜澜,好像已经睡着了。便有些作死的从被子里伸出香玉小手。 她非得看看,这沈夜澜到底是不是断袖? 可小手还没摸到沈夜澜的衣襟,月色华光里,他星空深海一般的眼眸,忽然睁开,声音有些沙哑,“你不是故意的?” 孟茯小手僵在原地,想要抽回不是,想要放下也不是。 反正这会儿是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干嘛要作死呢?试什么试? 但她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沈夜澜已翻身上来,两臂将她锁在床与他的怀抱中间。 孟茯惊慌地张着小嘴,刚想解释,可话还没到嘴边,就已经被堵了回去。 那温凉的唇碰过来的时候,她就傻了。 脑子里一团浆糊,本来想提醒沈夜澜,距离他们成亲,刚好一个月,她的月事又要来了。 可是她一句话没能说出口,后来她就忘记了,只想睡觉…… 一夜暖风月明,她已是精疲力尽。 早上忽然醒来,只见房间中一片暗淡,竟不见一丝光亮,从那薄薄的云被里探出身子,方觉得哪里不对劲? 身子又酸又软,一时想起昨晚的事,瞬觉耳根发烫,满看了一眼自己,好在穿了衣裳。 可是不对,她睡着了,谁给穿的? 除了沈夜澜还有谁?总不能是玲珑吧?孟茯双手捂着脸,以后怎么见面?都怨自己昨日乱伸手,他肯定以为自己是故意的。 可天地良心,她就是想知道,沈夜澜是不是断袖而已。 又见房间里黑漆漆的,将头从帐子里探出去,但见窗帘都被拉上了。 也不晓得什么时辰了?孟茯爬起身来,只觉得双腿发软,叹着气朝窗户旁走去,微微拉开一角。 却见外头已是艳阳高照了。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不知道出去如何解释?正是发愁之际,孟茯的脸上又浮起笑容,从来没这样爱过大姨妈。 居然来了,真好。她有借口为何起得这么晚了? 当下高高兴兴地换了衣裳,只是这衣裳哪里挡得住脖子上的红印?孟茯只得找了些药膏来涂了,又抹了些粉,将那些个红印挡住,才一脸心虚地出了房间。 楼下的墙边的香蕉树下,玲珑一个人坐在那里,一条腿搭在旁边的石凳上,听到楼上的开门声,仰头望去,见孟茯站在二楼的楼台上,“夫人醒了?”一面放下手里的东西,进了屋子里来。 不会儿孟茯就听到咚咚的脚步声,随后玲珑就来了,开始收拾房间,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早上三公子就吩咐,叫不要打扰您,我算着啊您这月事也快来了,多半不舒服。”见着已经换下来的床单,上面还有点点血花,就有些得意道:“我就说罢,我这算得准不准?” 孟茯的月事是来了,不过是刚才她起床后才来的。 那个…… 她没眼看,本来尴尬不已,生怕叫玲珑发现,所以听到玲珑这话后,反而松了一口气。 “既如此,夫人歇着就行,我马上将饭菜送上来,还有糖水,这南海城旁的咱不说,但这糖水却是一绝了。”她说着,拿了脏床单和脏衣服下楼去。 孟茯就在楼二这摇椅上坐下。 不过一会儿,玲珑就提着食盒来了,除了饭菜果然还有她赞不绝口的糖水。 “萱儿他们几个呢?”孟茯问着。 “少爷们在书房里看书,小姐跟着书香学弹琴呢。”也不晓得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这样勤奋上进。 孟茯问完了三个孩子做铺垫,这才问起沈夜澜,“你家三公子中午回来吃饭么?” 玲珑与她布着菜,孟茯还是有些不习惯,“我自己来吧?你吃了没?” “吃过了。三公子一早就将卢家那些下人提审了,不过卢家不在城里,在下面的仙莲县,涉及数额还不小,正好合了三公子的意,所以亲自去了,只怕今儿还不一定能回来呢。” 不能回来!好啊,省得见面尴尬。 玲珑原本见孟茯起先是忧心忡忡的,如今反而喜开颜笑的,便以为她是为了沈夜澜公事上有了进展而开心。 吃完了饭,介于不确定身上这些红印能不能遮住,所以孟茯也不下楼了。 直至下午些,那药膏兴许是起了作用,又有粉底掩饰,不大明显,她才出了正院。 正好玲珑迎上来,“夫人,通判李大人家夫人过来了。” 也不晓得这皇帝是怎样想的,先挑了沈夜澜这个年轻又没有一点经验的沈夜澜来这南海城开荒,随后又给派了一个同样二十出头的年轻通判过来。 这位通判大人也姓李,叫做李誊,不过并非宗室之人,出生寒门。 听说是去年的探花,生得一副好相貌,所以榜下就被这大齐船王司马家捉了去做女婿。 如今他年纪轻轻,就做上了通判,少不得叫人在背后眼红,只说他全凭着司马家的缘故,才能一路扶摇直上。 不然就他这资质和年纪背景,再磨个十年八载,也难以得这通判的缺。 去年就来的,好像这上一任知州大人被拿了,跟他就有着莫大的关系。 孟茯才到院里,就见着一个长得海棠桃面的女子朝她盈盈走过来,满脸热情,“少熏见过姐姐。”连带着那声音,都带着些娇软。 这想来便是李夫人了,难怪一身锦绣绫罗,满头插着珠翠,却也没让人觉得她俗气,反而越发觉艳光四射。 “昨日原本要来,只是我想着姐姐一路舟车劳顿,没敢过来打扰。”她说着,已经挽上孟茯的手臂,一起牵着进厅里去。 待坐下后,便与叹道:“我呀,原本也不想来的,可是想到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到此处,终究不像一回事,便也一起来了。”说罢,看朝孟茯,“不过运气好,如今有姐姐与我作伴,以后也不怕不得趣儿,就跟今儿一般,话也没留一句,就跑到那什么仙莲县里去了,今儿可能不见得能回来了。” 孟茯颔首,示意她喝茶,“嗯,去往仙莲,得半天路程,又有要事要处理,想来是要耽搁的。”那仙莲昨日自己在这南海城的地方州志上看过了,整个南海郡,就属此处的良田最为肥沃,而且还能种植两季,一年一亩就得收三四百斤。 不过一个人一年也要吃这么多,若是能改良种子,提高产量的话,像是后世那般,一亩地产一千斤就好了。 可惜孟茯学的不是农业,不然这个时候就能有大用处了。 这司马少熏话多,拉着孟茯有说不完的话,等见着了若飞兄妹三人,便让随行的小丫鬟将礼物取了上来。 给兄弟俩的都是些笔墨纸砚,送萱儿的便是些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不得不提,准备得很用心了。 孟茯也就趁机留她吃晚饭,想着她和李誊新婚,如今也还没孩儿,回去一个人用膳哪里有滋味。 这司马少熏也高高兴兴留下来,一并吃饭,末了还在院子里一起喝些茶水,与孟茯聊了不少,想是因为出生富贵之家,识文断字不说,对于理财还十分擅长。 两人聊得也算是投机,到了戌时左右,她才回去了。 两家离得也不远,就一条巷子罢了。 巷子左面是知州大人家的围墙,右墙则就是通判大人家的。 “这李夫人好生健谈,不过懂的也多,我瞧她说起那些生意上的事情一套又一套的,可见也是个厉害的人。”玲珑一直在孟茯旁边,因此也听了不少。 孟茯闻言,赞同道:“终究是船王家的独女,虽还没见过这李大人,不过娶了这么一位媳妇,看着还是他赚了。” 两人说着这司马少熏,便也往正院去休息。 翌日起了个大早,只听说若飞若光在院子里练舞,便过来瞧。 正好萱儿和兰若在这里看着,见了她忙围上来说话。 就见书香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裙带菜过来。 “这是什么?”到底是带着些腥味儿,萱儿和兰若捂着鼻子,朝书香看去。 剑香他们几个,沈夜澜给借走了,只留了书香在这里给做小管事。 玲珑到底不如她稳重,所以便跟在孟茯身边。 孟茯见了这一篮子裙带菜,也是捂着鼻子,“怎不叫人送到厨房里去” 只听书香说道:“是龚参军家的夫人送来的,说是昨儿半夜她娘家人去赶海,刚割下来的,最是新鲜,给夫人您煮着汤吃。”她这不是正要送到厨房去么?见着孟茯在这里,便绕过来给孟茯过目了一回。 玲珑听罢,惹不住笑道:“这些大人家的夫人们,也是层出不穷,昨儿那位李通判家的夫人送了少爷小姐们礼物,本觉得没给什么珠宝金银的,算是接地气的了,没曾想着龚参军家的夫人更实惠。” 兰若过来接了过去,“我去送吧。” 孟茯见着的确新鲜得很,“那就煮些汤吧。”正好早膳也都还没吃。 等他们喝完这菜汤,龚参军家的夫人就打发人来请孟茯过去做客。 孟茯想着以后终究是要打交道的,也不好拒绝,正好初来乍到,也许跟他们多来往,也能对这南海城多了解几分。 只是她还没出门,司马少熏就来了,见着孟茯要出门,“你要去那乡下婆娘家里?”她说罢,似乎想到孟茯也是乡下来的,于是忙解释道:“我没说你的意思,我就说龚参军家的夫人,你是没见过她家里是个什么样子,你若是去了,只怕回头该后悔了。” 坦白地说,孟茯对这司马少熏还算投机的,但是听到她这样说龚参军的夫人,到底觉得不好,而且又已经答应了那头,只能同她道:“可人家来请,我又应了,不好不去。” 司马少熏也不拦她,“也罢了,你去了估摸也待不得多久,闷在府上也没意思,你从她家出来,就到我那里,我给你煮茶。”说罢,便转身回家,不忘朝孟茯叮嘱,“我等你哦。” 玲珑见她走远了,才小声跟孟茯说道:“她这是待夫人您热情?还是不乐意您跟那龚参军家的夫人走得太近?” 孟茯哪里晓得,这应约到龚参军家这边来。 他家也离得不远,就是过了河街对面。 孟茯刚到门口,就有个脏兮兮的老婆子来开门,孟茯颔首道谢,跨了门槛进去,只见影壁前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只留了一跳仅够一人通过的小道。 本来过了这影壁会好一些,可过了影壁,这院里也没宽敞多少,到处都堆满了杂物,而且乱七八糟的,若正经收整起来,不见得能占这么多地儿。 那老婆子尾随在孟茯和玲珑的身后,见主仆二人踌躇在前,便挤上前笑道:“啊呀,这些东西都是我们从河里和海里捞来的,能用的就自己用,不能用的劈了做柴火烧,一年不晓得要给女儿女婿节约多少银子呢。” 说罢,示意孟茯往里去。 孟茯有些惊讶,这婆子竟然是龚参军的丈母娘?龚参军的俸禄呢?家里这么艰难么?挑了一处能下脚的地方,总算到了厅门。 想着厅里终究是待客的地方,总不会也堆满东西吧?但孟茯还是天真了。 院子里最起码有下脚的地方,这厅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一样堆满了东西。 老婆子便引着她往后堂,穿过了同样廊下对着东西的长廊,便到了后院,满院子也堆着东西。 没有堆东西的地方,架着竹竿晒着海货。 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站在凳子上正晾着海货。 孟茯身前引她们来的老婆子叫了一声:“二妞,沈夫人来了。” 那女人,原来便是龚参军的夫人。 但见她虽是丰腴,但动作倒是麻利,当下就从凳子上跳下来,笑眯眯地招呼着:“沈夫人快坐。”一面拿袖子擦着她刚才踩过的凳子,示意孟茯坐。 孟茯忽然间就明白了李夫人的话,她确实待不了多久。 倒不是她嫌弃人家府上脏乱,只是这凳子上面挂着的海货还湿哒哒地往下滴着咸水…… 她怎么坐? 这还不算什么?只见一个与若光他们一般年纪大的男孩儿抬着一碗茶水过来,满脸污垢就算了,那手也黑乎乎的,不知是刚掏了什么,将那茶递给了孟茯。 玲珑怕孟茯真去接,先一步接了过去,“我替我家夫人端着吧,她这会儿不喝。” 又一个比他矮一些的男娃儿抬着一叠鱼竿来,也穿着褂子,光着手臂,鼻子上却吊着一串鼻涕泡,他正用力地吸着。 龚夫人一把上前去接了过来,“这是我们自家腌制的小鱼干,配着茶最不错了,可比你们那些个甜腻腻的点心要有味道。” 孟茯满脑子都是龚家老二的鼻涕泡泡,“那什么,我忽然想起还有要紧事情,我先回去了,今儿多谢龚夫人招待,我先回去了。” 龚夫人见她要走,想上去留,却被她母亲给拉住,“我就说了,跟那姓李的人家一个样子,狗眼看人低,瞧不起咱们家。” 可她着,忽然想起孟茯原来也是乡下的小寡妇,便吐了一口,“我倒是忘记了,她也没比咱们好哪里去,忘本的东西。” 孟茯还真没回家,直往李通判家去,那李夫人见她来了,见她一脸狼狈,忍不住掩唇大笑起来:“我就说吧,你去不了多会儿的。不是我不愿意同他们家来往,可一样是乡住过的,你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又是个什么样子?” 孟茯想缓一会儿,坐下喝了半杯茶水才缓过来,忍不住问道:“他们家里那个样子,龚参将就不说什么” 只听李夫人笑道:“听说从前说过,不过他岳父岳母都是厉害的,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就再也不敢提了,只任由他们折腾,但凡说一句不是,就要被指着脑门说瞧不起他们乡下人,嫌弃他们穷。可这爱干净跟乡下人和穷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孟茯倒是赞同这话,想起龚家那两个儿子,又想想自家的若飞若光,从前在乡下的时候,也天天干活,也是收拾得干净清爽的。 “我今儿就这么跑了,只怕往后她也不会和我来往了。”忽然想起礼物好像没送,忙问起玲珑,“东西呢?” “出来的时候,我给放在影壁前的破桌子上了,应该能看到吧。”不过里面都是些糕点,玲珑忍不住想,“那龚夫人才说不喜欢甜腻腻的……早知道不留了。” 还不如这会儿自己吃呢。 孟茯想起她家进门到后堂,就一条羊肠小道,两旁都是些破烂东西,“老人家从前穷怕了,喜欢捡些东西放着,无可非厚,只是那路都快没了,这地儿又如此炎热,若运气不好走水了,连个逃命的地方都没有,那么多易燃物品,府里一下就是熊熊大火了,想救都来不及。” 老人家不懂就罢了,为何龚参军还不管一管? “这话不晓得说了好几回了,可他们家也是运气好,从未走水过。我是好心提醒了一次,龚参军那丈母娘在我家大门口骂了两天两夜,说我诅咒他们家。”自此后,李夫人哪里还敢管这闲事儿? 她二人说着话,玲珑在厅门口站着,听着这话,扭头超孟茯和李夫人看去,然后指了指上空:“哪里来的烟?” 孟茯闻言,起身出来抬头瞧了一眼,顿时惊了一头冷汗,“那是火烟!”而且那方向,不正是龚参军家的方向么? 忙喊着李夫人,“快,龚参军家好像起火了。” 李夫人听罢,吓得小脸苍白,忙提着裙摆跑出来,见了那黑烟,花容失色,“完了,她家老太太不知道又要骂我多久了。” 见着孟茯已经去了,也连忙跟着去。 且说孟茯从李夫人家里出来,果然见到河对面龚参军家燃着熊熊大火,只连忙喊着衙门里的人,“快些拿了盆桶救火啊!” 好在,这大门口就是河。 衙门里窜出来不少衙役,还有这四下邻里,忙去浇水灭火。 可是东西太多了,就更孟茯说的那样,逃命都不方便,而且东西又多,都是易燃物品,如今那火势只见大不见小。 众人也不敢在靠近,孟茯也不敢靠太近,那火势太大了,与众人退到河边,“可见着龚参军家里有人出来?” 就听一个衙役回着:“出来了,刚起火的时候就出来了,老太太和夫人跟两位公子都出来了。”至于老爷子,去了海边,听说要过几日才回来。 几乎是他才答完,孟茯就听着前头有人哭天喊地的,探了一眼,原来是龚夫人母女俩,两个儿子一脸呆滞地看着这熊熊大火。 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苍天啦,怎么这样不长眼,我老太婆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的家业,就这样没了,没了啊!” 哭得好不凄惨,只是哪个也同情不起来。 她家里放着的,本就是一堆破烂玩意罢了。烧了正好,省得这大热天里,臭烘烘的,左右邻舍都要跟着受罪。 至于他们家这邻里,众人见救不得龚家,便往隔壁两家泼水。 如今大火燃到那边,逐渐变成烟熏,慢慢小了下来。 可好像也抵挡不了多久。 也是运气好,原本是艳阳天,这会儿就开始雷鸣火闪,下起了大雨。 可是这大雨终究是来迟了一步,龚家已经烧成了废墟。 李夫人劝着孟茯回去:“别看了,咱还是回家,各自顾着家里就是。再继续站在这里,没准老太太要盯着咱俩骂了。” 依照她对龚夫人母亲的了解,指不定要怨孟茯今儿去她家,才害得她家起火。 反正最是会推卸责任的一个老人了。 而自己?从前说过她家起火…… 孟茯也想回家检查一下排水系统和放火系统,当下告辞。 回了家里,虽没有被大雨淋,但到底打湿了裙摆,换了衣裳将书香要了这附上的建造图。 看了一回,心说果然是前任知州大人花了大笔银子建造的,这防水和放火都做得不错,难怪没个院子里都有小池塘,阡陌小溪流,原来既放火又防水。 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叮嘱着书香,“沟渠溪流里,随时让人看着,别堵了。” “夫人且放心就是。”又与孟茯说起如今那龚夫人的母亲在衙门外面闹,说是没了住的地方,须得衙门里给安排住处。 孟茯听罢,想着这南海郡最大的两个地方官都不在,剩下的人也比不得她家女婿龚参军,哪个能给她安排:“那龚参军呢?没人去通知他么?” 龚参军没有管家里,最主要一个缘由是,他常年都住在城外的营地里。 “刚起火的时候衙门就有人去了,只是如今没来消息,只怕是故意避着的。”说罢,又压低声音与孟茯悄悄说道:“其实我听人说龚参军压根就没在什么营地里。那营地早就荒废了,里头没几个人住在里面,听人说他在别处安了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呢。” 孟茯听罢,一时有些可怜那龚夫人,但想着她过的那日子,自己若是个男人,也不大愿意和她一起睡一张床上。 是真的不讲究卫生。 当晚也不晓得他们在何处落脚的,隔日孟茯让人去打听,哪里想得到这龚夫人的母亲,还真跟司马少熏说的那样,先是骂司马少熏曾经诅咒过她家会起火,又说孟茯不祥,因孟茯去过离开不久,她就起火。 反正她们是一点错都没有,全怪孟茯和司马少熏。 孟茯也就没理会了,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那日就不去了,少惹这无妄之灾。 倒是司马少熏有些叫孟茯出乎意料,居然跑去跟她站在桥上骂了一回,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 孟茯自知自己没有司马少熏的口才,是断然吵不过老太太的,也就闭门不出。 过了两日,听说沈夜澜和李誊都回来了,龚夫人的母亲又来闹。 玲珑听罢有些气恼,“凭什么要咱们三公子给她安排住处?何况城里人家都不愿与他们做邻居,那天是运气好,老天爷忽然下了一场雨,若是不下雨,哪个晓得隔壁屋舍是不是也要跟着遭殃?” 再有,三公子也不是她女婿啊? 孟茯也好奇,“不是说那龚参军最是怕他丈母娘么?怎么如今还不露面?而且我听书香说他在外头安了家,他丈母娘怎没去闹?” “龚参军那外室也是个厉害的,她哪里没去闹过?只是吵不过打不过,龚参军又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她能有什么办法?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正是这样的,老太太也是欺软怕硬,如今多半是看到咱们三公子好欺负,所以才找来的。” 孟茯听着玲珑的话,也有些担心沈夜澜心善,不免担心起来。 这心里挂记着旁的事儿,也就将那晚的云雨忘了,听说他回来了,正在书房里,便忙去寻。 正巧沈夜澜从里出来,正吩咐着在人在天事儿,见了孟茯便打发他们下去,移步朝孟茯走来。 也不知是不是孟茯的错觉,她觉得沈夜澜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对劲。“那龚参军的家人,如何安置的?” “打发几个人,送去龚参军那里了。”又不是他的媳妇丈母娘,凭何要丢给他?晓得孟茯被老太太骂,便问道:“恼么?” 问得没头没脑的,孟茯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夜澜也没继续这个话题了,只道了一句:“那火是龚参军自己放的。” “啊?”可是龚参军没在这城里啊?孟茯好奇不已,跟着他的脚步一起往书房里去。 这时候听沈夜澜说道:“你也去过龚家了,应该知道龚家那地儿是什么样子,若真起火了,他们哪里能逃出来。” 孟茯还是不懂,“你的意思是,他们早就知道龚参军要放火。” 沈夜澜捡起桌上的一封信递给她,“这是那卢乡绅跟龚参军的来往信件。” 孟茯有些意外,这算是公务吧?她能看?有些不确定,没敢打开,“可以看?” “看吧。”沈夜澜颔首。 孟茯这才将信打开,却见信里提了一个名字,一时震惊无比,“柳烟从前在姜家村的那个柳烟么?” 沈夜澜颔首,“是了,如今她便是龚参军的外室,龚参军从前虽也吃银子,但却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后来那柳家姑侄来了,柳烟做了他的外室,靠着她做中间人,不知贪了多少银子。不过这龚参军胆子小,又不大信得过柳烟,所以银子并没有放在柳烟那边的宅院里。” 卢家那边东窗事发后,龚参军怕这些银子被找出来,于是就放火烧了家里。 “他家里?”不应该吧?孟茯觉得这样大火烧了之后,更容易发现藏匿银子的地方。 “银子当然不会藏在家里,不过来往的证据都在这头放着,如今叫他让人一把火烧了,他又自尽了,那银子也没了音讯。”本来还指望这笔银子,能将这南海城坑坑洼洼的街道修筑一回。 昨儿找到龚参军的时候,尸体已经凉了,是自尽的。 “怎么会没音讯呢?他把证据都藏在家里,可见还是信这边多一点,何况到底还有两个儿子在,必然是给他们留的。而且还自尽了,这不就更明显么?若是他活着,被抓了,还要抄家,妻儿还要被连带问责,如今他是了,家里倒是断得干干净净的。” 主要是孟茯见过更厉害的老太太,那便是姜家的老太太,自己原来的婆婆了。 跟她比起来,这龚参军的丈母娘,多少是有些夸张做作了,作得有些不大真实自然,所以孟茯忍不住怀疑,如今她是故意来装穷的吧?便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跟沈夜澜说道:“龚参将这丈母娘在衙门里闹了好几次,只说没地儿住了,我倒觉得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好像要所有的人都认为,她们手里一个银子没有。 又道:“人家说那叫花子,尚且还有三分棺材钱,他们既然知道龚参军要放火,哪里会不提前将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沈夜澜听得她这话,觉得也没有可能,一面欢喜地看着孟茯,“果然男女想事情是不一样的。”他大概已经知道银子藏在何处了。 当下忍不住一把将正在给他认真分析的孟茯拉到怀里来,在孟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往她额上亲了一下,“你且等着,我立即让李大人去取银子。” 说罢,松开还没从这个忽如其来的吻里反应过来的孟茯,高兴地出了门去。 孟茯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这才恍然想起那一晚的事儿! 不过沈夜澜怎么就知道银子在哪里了?自己都还没想到,只是觉得老太太可疑罢了。而且她还没来得及问柳烟姑侄俩如今什么情况呢? 于是提起裙摆,连忙追了去。 只是哪里还有什么人影,不过却见着剑香,她被沈夜澜借了去,这些事儿她多半是知晓一些的,于是忙将剑香喊过来问话,“那龚参军的外室,如今在何处?” “带回来了,如今关在地牢里。”剑香回着,人是她押回来的,想起那柳烟身边的小姑娘,便有些同情道:“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说起来也是可怜人,那小姑娘说她姑姑也是被利用了,身后又没人依靠,龚参军叫她们如何,也不敢抵抗,到底是为了一口吃的,还不晓得到时候大人要如何判呢。” 可怜?柳烟姑侄能可怜么?可怜的是秋翠母子三人。若不是她们将秋翠家的钱财挖走,还将粮食吃了个干净,走的时候还都带走了,秋翠母子三人,说不定又不是那样的结局了。 又看朝满脸可怜那柳烟姑侄俩的剑香,“那姑侄俩我认得,最是擅于心计,早前害了人,你莫要被她们可怜模样骗了。” “啊?”剑香听到孟茯的话,有些震惊,想起沈夜澜叮嘱她好好看着这姑侄俩的话,这会儿才有些后知后觉,“难怪三公子让我好好看着她们。” 之前她还以为三公子这话是叫她好好保护这姑侄俩,她们是可怜人。 如今看来,倒像是自己误会三公子的意思了。 三公子多半是叫她好生防备着这姑侄俩才是。 不过更好奇,孟茯居然认识这姑侄俩,“她们说是衢州的人,夫人您也不曾去过衢州啊。”难道也不是衢州人? “哪里人我不知道,不过姑侄俩满嘴谎话连篇,你莫要信就是。”又同她说当初这姑侄俩在姜家村时候的恶行,想起秋翠的惨死,仍旧是有些后悔:“那时候也是我年轻了,我若头一次发现她们心存不轨,就算不托你家三公子动手,将她们赶走,兴许也是不一样的结果。” 到底还是那时候刚来到这个世界,满眼法制公平……又畏畏缩缩的,不太敢跟对方撕破脸皮。 想来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蠢笨…… 可这分明是两个世界,照着前世那样活,她不晓得要死多少次? 作者有话要说:新赛季今天…耽误大事了,五合一没了~~感谢在2021-01-1323:20:30~2021-01-1423:4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万年菠萝陈5个;崖翊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痞子猴100瓶;关耳70瓶;自白40瓶;妮妮、亭亭20瓶;迷糊的小咸鱼12瓶;冷佳、饭不粒多10瓶;飞飞、梦里简书香、秋天5瓶;兔子啃胡萝卜2瓶;44820997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可是话说回来,自己穿到的这个世界,本就是以柳婉儿作为女主角存在的世界,她就是这个世界的天选之女,而自己一个不入流的炮灰,能活到现在甚至还算是过得不错,显然已经是运气不错了。 上一次那样的恶劣环境下,柳婉儿都还能活下来,让孟茯忍不住怀疑,只怕这一次柳婉儿的姑姑柳烟就算是犯了罪,但肯定也不会死。 再往狠了估算,就算柳烟真到了斩首示众的地步,但柳婉儿还是个小姑娘,不过是被连罪罢了,最多被流放。 所以便细问剑香,“这案件里,这柳烟到底是扮演什么角色?”她摸个清楚,心里也能好有个底。 剑香其实也不大清楚,就晓得这柳烟是个中间人,下面的送了银子来,全是她一手给收了,龚参将并不亲自露面的。 但最后银子却是到龚参军的手里,她就是个中转站罢了。 孟茯听罢,果然不是什么幕后主使,那判不得死罪了。 剑香如今也看出来了,孟茯对这柳家姑侄俩的厌恶,便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好人,便是案子上她判不得死罪,可流放的时候,那路途艰辛,她如今锦衣玉食过惯了,指不定是适应不过来,路上就病没了。” 孟茯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人为的病吧。 她是有些心动的,这姑侄俩不死,她难以安心。便默认了剑香的话。也打算去看一看这姑侄俩人。 她是知州大人家的夫人,这姑侄俩从前和她又有些渊源,她去看倒也实属正常。 她随着剑香到牢房门口,就有典狱长过来引路。 不过人是剑香送来的,她当然知道关在哪里,只接了钥匙,带着孟茯进去。 而此时此刻,柳烟姑侄俩被关在那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两人背靠着墙壁,坐在那硬邦邦的床铺上。 发鬓散乱,满脸泥土灰尘,好不狼狈,但仍旧难以掩去姑侄俩的花容颜色。 柳烟显然是被吓着了,她和柳婉儿一路走来,杀人放火的事儿都干过了。可她们也是被逼无奈,她们只是想活着罢了。 但下大狱这还是第一次,看着这阴森森的牢房,柳烟到底是害怕,哭了几回,如今眼眶红红的,如今抱着膝盖,越想就越是难过,呜呜咽咽地抽啼起来。 “你烦不烦,一直哭哭哭,难道你哭就能逃出去了?”柳婉儿被她吵得心烦意乱的,她正在回忆自己的梦,想办法自救。 “我们哪里还能逃?你没听说么?姓龚的自尽了。”龚参军死了,自己岂不是会变成主犯?要被斩首示众? 她单是想到那场面,就觉得头皮发麻,再没了生意,与其活着当着众人的面被砍了头,不如悄咪咪一头撞死在这牢房里算了。 想到是柳婉儿喊她去勾引龚参军的,好日子倒是过了一段时日,可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原本她晓得那龚参军家里的糟糠又懒又丑,自己又替他管着账,本来想着过一年两,自己熬出头来,叫他把自己扶正了,往后就是风风光光的参军夫人。 可哪里想得到,他家里那女人不管如何不堪,丢尽了他的脸面,他还是挂记着了。 于是便埋怨起柳婉儿:“都怨你,若是我不跟了他,哪里会遭这牢狱之灾?如今他自尽了,银子藏在哪里我又不知道,就算是侥幸活着出去,咱们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白白服侍了他这么久。 柳婉儿也不是吃素的,听到姑姑怨自己,把气撒在自个儿的头上,立即朝她平坦的小腹看去,“说到底,还不是你这肚子不争气,那姓龚的为何不告诉你银子藏在何处?还不是因你没给他生个儿子?他那糟糠是懒是馋,可人给他生了两个大儿子。” 原来柳烟期间还害喜一回,只是因为不懂,又没那害喜的症状,就继续服侍龚参军,然后那三月未稳的胎儿,就这么滑了。 龚参军倒是心疼好一阵子,给她打了一套金首饰。 可如今都被抄了去,连金戒指都没留一个。 眼下叫柳婉儿训斥着,忍不住又哭起来。柳婉儿听得受不了,“你到底哭什么?他死了就死了,咱们又罪不至死,最多流放罢了。银子虽然没了,可咱俩是活的,你又还年轻,长得这样一副好样貌,还发愁没人娶么?” 柳婉儿的那些梦,就是坚持她活下去的动力了。 所以哪怕现在所努力的一切都没了,但她仍旧没有半点绝望。尤其是她看到沈夜澜之后,又听说他的夫人姓孟。 便想到了孟茯身上当初自己没来得及拿走的玉佩,那是本来就是属于母亲的东西,不知道孟茯怎就偷了去。 只要拿到了那玉佩,她就去京里认亲。 到时候她就是皇亲国戚,是公主的女儿。 牢房里,依旧是柳烟抽啼的哭声,柳婉儿没有在言语了。 而前面转角处的墙根下,误打误撞正好听到她姑侄俩这番对话的孟茯和剑香目瞪口呆。 孟茯忍不住怀疑,难道这柳婉儿穿书了?或者是重生了不然怎么会? 她的那些话,哪里像是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 她给因为听了这番话,而心情久不能平静的剑香使了个眼色,主仆俩原路返回,也没再去看她姑侄二人了。 孟茯稍微还好,想到了柳婉儿可能重生和穿书,所以还能接受这柳婉儿能跟柳烟说出那样的话来。 只是剑香就不行了,在没有听到孟茯说这柳烟姑侄俩的歹毒之时,她对这姑侄俩还是充满了同情和可怜的。 尤其是柳婉儿,她爹娘都不在了,小姑娘一个人好生可怜,只能跟着姑姑,在龚参军这个姑父眼皮子底下鸢肩羔膝。 可方才见她训斥她姑姑柳烟那架势,分明柳烟才是那个可怜人。 出了牢房,外面一片湛蓝天空,远处的天边,几朵彩云飘来。 剑香大口呼吸着这新鲜的空气,“我竟差点被那柳婉儿骗了。”她有些沮丧,自认为自己也不傻。 孟茯见她那模样,出言安慰:“我还不是一样。”她一直以来,都以为是柳烟将柳婉儿教坏了。 可哪里晓得,柳烟其实就是个工具人罢了,这背后出谋划策的,竟然是小小年纪的柳婉儿。 “咱们先回去吧。”夕阳已落了。 府上,沈夜澜已经回来了,见孟茯和剑香从外面回来,一眼见到她二人鞋底的黑色泥土,一下就猜到了孟茯去了牢房。 牢房门口那条小巷子里,年久失修,石板碎了不少,底下的黑土冒出了不少。 孟茯颔首,让剑香自顾下去,往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来,“嗯。”并没有打算与沈夜澜说她和剑香听到的那些话,反而问着:“你方才匆匆忙忙就走了,也没说那银子到底藏在何处?” “在龚参军夫人老家,朱仙县。”那龚参军的老丈人隔三差五就要回老家,每一次都要拉不少东西,除了那些个破烂,还有一个箱子。 想来里面装着的都是银子了。 他继续说道:“不过确切藏在哪个位置,还不清楚,所以特意将消息透露出去,我回来的那会儿,龚参军的丈母娘已经听到风声,急急忙忙往朱仙县赶去了,只怕正忙着通知老头子将银子转移地方。” 那龚参军的丈母娘只怕并不知道,这消息就是特意透露给她的,如今她前脚才去,后头李誊就带着跟着去了。 还省了寻银子的力气。孟茯想到这里,不免感慨一声:“到底啊,这人还是得聪明一些,不然真有银子也守不住。” 那龚参军的丈母娘但凡是有几分脑子,也不会在听到这消息后,就风风火火赶回去。 听她说起银子,沈夜澜这才想起来问她,“赏赐的本子你看了么?东西都放在库房里,可清点了?” 孟茯能说她忘记了么?这才来就遇着龚参军家的事情,早就把这事儿忘记得干干净净了。又忙着写信给沈夫人报平安,“倒不着急,难不成还怕你给我贪了不是?” 正说着,玲珑进来问,“三公子,夫人,厨房那边问,可是要摆饭了?” 孟茯见时间也不早了,外面都天黑了,索性便让吃饭,又让人去喊了三个孩子来。 若飞若光少不得要问沈夜澜去仙莲县的事儿,说起那边的良田和庄子,可安置千把老将。 “不是那么多田地么?怎才安排一千来人?”若飞有些疑惑,他白天才跟若光翻看了那仙莲的地方志,良田如此之多,完全可以安排两千人左右。 这时候却听孟茯解释道:“两千人的话,那只能一人分得一亩多地了,可一亩地就算是一年两季,种得就算再怎么好,顶多六七百斤粮食罢了,可一个人一年就得吃三百多斤,余下的除了交税赋之外,卖了能换几个银子?如此紧巴巴的,还不如死皮赖脸继续待在军里领银子。” 虽也过得紧巴巴的,但不用下田啊。 沈夜澜赞赏地看朝孟茯,接过她的话,“正是如此了,所以若是不给他们一点好处,谁愿意脱离军籍?”也正是这样,沈夜澜和李誊商量过后,就只安排一千人。 剩下的慢慢来,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这时候听孟茯又补道:“我听剑香说,那龚参军贪的银子,若是能找回来,你是打算用来修补街道的?对不对?” “正是此意,怎么夫人有何指教?”沈夜澜颔首,忽然叫了她一声夫人。 叫得很是随意,也很自然,好像他已经叫了千百来遍一般。 三个孩子倒没事儿,毕竟在他们眼里,孟茯嫁了沈夜澜,就是沈夜澜的夫人,这样叫也没错。 可孟茯晓得他们是假成亲的啊,虽然那晚上出了些意外,她一个现代灵魂嘛……反正想来自己也不吃亏,毕竟对方是有身材有样貌的沈夜澜。 但叫他当着孩子们的面听他这样唤自己,仍旧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子不受控制就染了一层红晕,一面连忙转过话题,“我哪里有什么指教?只是想着到时候既然要重新修筑街道,少不得要雇人,到时候就不要那些军籍的人,优先录用那些才脱了军户的。” 军籍里的那些人,也没常年待在营里,拿了军饷也不练兵,更别说是海盗来了,他们能上去迎战。 平日里走街串巷,该赚的外快倒是一点也没少赚。 这建议倒是不错,果然这女人家还是细心一些,而且如此一来,给了脱军籍的百姓各种优惠,只怕以后再要劝说其他的脱军籍,就容易多了。 心道孟茯这个夫人,娶得是一点也不亏了,是个不错的贤内助。 不过暂时没精力,这贪污案子,才刚起了个头,这卢家就好比第一只老鼠,他这里被抓,就惊扰了旁人的的老鼠四处逃窜。 反而将马脚露了出来。 过了晚饭,那李誊来寻,与沈夜澜商量安排去仙莲县负责这一千多人安居的人选。 孟茯跟三个孩子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便打发他们去休息,自己也先回房。 趁着沈夜澜没来,赶紧沐浴上床,假装已经睡着了。 省得他回来了,两人见着尴尬。 所以不到戌时,她就上床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阿茯这样心急么?”然后身上痒痒的,却又十分舒服,甚至叫她充满着期待,身体不由自主地迎合起来。 直至那熟悉又让她觉得羞愧难当的喘息声从口中逸出,她才清醒过来,睁开眼便对上沈夜澜炙热的眸子,一时惊了。 “我,你?”她试图说着什么,可是对方温凉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她一点都招架不住,再一次沉沦。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筋疲力尽,哪里还有精神去和沈夜澜说,也忘记了自己原本是要说什么的,只窝在他的怀里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枕边空荡荡的。 孟茯想起昨晚的激烈,忍不住道了一句男色误我!急急忙忙爬起身来。 也不知的是不是身体已经适应了,这一次竟没有上次那般手脚发软,反而精神抖擞的。 晓得沈夜澜去了衙门,便与孩子们吃了饭,才喊了玲珑和书香过来,跟着清点她的个人财产。 倒不是担心沈夜澜给她贪了,但到底得了多少东西,她这个做主人的心里得有数儿,只是见到上面丹书铁卷几个字,有些诧异,“这个,免死金牌?” 一面让玲珑快些找出来,自己瞧一瞧是个什么样子的。 这简直就是保命符啊。 当即捧在手里,虽然自己用不上,但以后可用来传给子孙后代做传家宝了,连忙给收起来,拿到房里去锁着。 至于其他的赏赐,刚看的时候还兴致勃勃,到后面想是看多了,觉得索然无味了,就直接计数。 差不多也是忙了一整天的时间,晚上沈夜澜回来,问起她:“今日都清点完了?” “嗯,有一丹书铁卷,你怎么不早说。”若是自己一直没得空,这免死金牌就一直跟着放在库房里集尘土。 沈夜澜侧头朝她看去,只瞧见她今日穿了一身广袖收腰的水绿色裙子,那盈盈不握的细腰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摆着,如同池边垂柳。 让人忍不住想上去一把捏住。 “怎的,告诉你了,你还要准备拿去用了不是?” 孟茯听到这话,只觉得好像有了那层关系之后,沈夜澜说话就越来越不客气了,杏眸含怒瞪去,“胡说八道。” 这时候沈夜澜却指了指堆在书架旁边的两个箱子,“你明日得空,也清点一回。” “那是什么?”孟茯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送进来的两个箱子。 “我手里的铺子地契都在里面,还有些账目。”虽然以有了那肌肤之亲,可是沈夜澜心里很清楚,孟茯心里只怕还想着以后和离的事情。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只是想要心意相通,也急不得,万事须得循序渐进。 不然他担心太快了,反而吓到了孟茯。 所以便试着将手里的产业都给她交个数,若是她能帮忙管理就最好了,以后有了这经济的牵扯,就更不好说和离的事情了。 哪里曾想,孟茯摇着头拒绝了,“你从前让谁管着,往后还叫他管,我哪里看得过来。”医馆虽然暂时开不了,可她还合计着养鸡养鸭,这海鲜是好吃,可作为一个内陆人,还是怀念这家禽走兽的肉肉。 又趁机与沈夜澜说道:“我今日算了一回账,手里有些余钱,打算圈一块地儿来养鸡鸭鹅,明天我就去看一看。” 反正在这偌大的南海郡,沈夜澜是最大的地方官,虽还有李通判,他家的夫人也是好相处的,剩下的又都是些小吏,总之没有孟茯以为的那种官太太间繁复的礼节来往。 所以这地方偏僻了,也有偏僻的好处。 “这里是挺无趣的,你自己找些事情做着倒也不错。只是此处的书院已经荒废了几年,便是现在重新修建,只怕九月也开不了学。”书院倒是能建,主要是没地儿寻先生,还需要写封信回老家,请几个师兄师侄过来帮忙。 孟茯虽然也来了这么些天,但还没得空闲到街上去逛一逛,也就是那日来时候走了半个城,是挺破败的,百废待兴。 “不妨事的,只不过我瞧着要修建的不单是书院街道,处处要钱,你这从下面抄来的银子,只怕是不够的。”那卢家和龚参军再怎么能贪,也贪不出能重建一个城池的银子吧? 所以孟茯在想,自己的那些赏赐,本就是白来的,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花完,所以如果沈夜澜需要,大可取过去。 沈夜澜听到她这话,心下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指了指自己那两个大箱子,“银子留着就是了,往后有别的大用处。这南海城虽处处要银子,但还没到咱们手里拿的时候。何况你不会单纯地认为,这么大一个南海郡,就一个卢家吧?” 孟茯恍然大悟,“也是了,我倒是白与你瞎担心。”不过她好奇,沈夜澜的银子将来有大用处,要用在哪里? 莫不是还想着要守护被金辽两国夺去的疆土吧? 只有打仗才是最烧银子的事儿。 “所以接下来这段日子,只怕会很忙。” 忙点好啊……但这话孟茯也就敢在心里嘀咕罢了。一面等着沈夜澜先去睡觉,想着自己总能等他睡了,自己再去吧? 然后她就在桌上趴着睡着了。 好叫沈夜澜有些哭笑不得,将她抱到床上去,也没如何,搂着她也就睡下了。 接下来沈夜澜果然忙起来,三四天里,孟茯就见了他一面,还是中午回来书房取东西。 这日下午,剑香来回孟茯的话,“龚参军的案子定下了,因为数额不小,所有犯人都要送到京里去,由着上面做定夺。” “所以这是不流放了?”孟茯其实昨儿听着司马少熏来说那龚参军在朱仙县藏着的银子数量时,就该想到了。 那么一大笔银子,沈夜澜虽然想办法把银子留下了,可人得交上去。 一时又觉得果然那柳婉儿是女主,这光环如此强大,如今去京城,只怕才算是开启真正的女主路线。 “她这等恶人,到了京城里,只怕又要巧言令色,迷惑人心,又是个小姑娘,哪个能防备着她?与其留着做后患,不如早些除掉好了。”原本剑香还打定主意,流放途中做些手脚,叫她是的无声无息罢了。 可如今竟然要送到京城里去。 孟茯也担心,生怕这柳婉儿真像是书里那样,走上了正轨,那她和孩子们的人生,岂不是要被拉倒原来的主线上?于是也下定了决心,试探地问着剑香:“你有法子吗?” “自然是有的,这去往京城,一路山遥水远,有的是机会。”剑香回道。 可这事儿不能叫沈夜澜晓得,他到底是朝廷命官,叫他知道了他是拦着还是不拦着?岂不是白为难? 于是便叮嘱着剑香,“那你且去,我到时候就同你家三公子说,叫你去给我寻药了。” 这主意倒好,反正她是个大夫,最近也在配些药丸,正好缺了几味药。 两人这样商议,隔日送着犯人进京的船只走了,剑香也跟着悄悄尾随而去。 走的时候对剑香千叮咛万嘱咐,“能成就成,不能成你不要勉强,凡事顾着你的性命要紧。”孟茯有些担心,到底柳婉儿是女主角,光环摆在那里,生怕到时候出现变故,剑香反而吃亏。 剑香听得了这话,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孟茯胆子太小,又轻看了自己的本事。 但到底念着孟茯是为她好,所以满嘴答应了。 她走后,孟茯身边也就剩下书香和玲珑了。 成事谋事他们四个人,如今仍旧在沈夜澜手底下,跑来跑去的,也不晓得是忙着什么。 而柳婉儿的事情暂且算是尘埃落定,孟茯也静下心来,与那司马少熏约着在城里走一走。 司马少熏到底比她早来,对这城里熟悉一些,有她领着,很快就将城里熟悉了。 熟悉了,便领着萱儿和玲珑到处在城里逛,终于寻了一处合适养鸡鸭鹅的地方。 就在城南,但此处有户人家还在这里,卖的是些海货。 掌柜的是个读书人,姓卫,叫做卫如海。 不过因为屡次不中,眼见家中材米油盐都耗尽了,索性就断了这心思,在老丈人家的支持下,借着祖上给的这门脸,开了间海货铺子。 可这城里最不少的便是卖海货的,他这里又偏僻,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意,夫妻俩发愁得很,晓得孟茯想买下他家老屋后面的池塘也野坝子,他家娘子就有些动心。 劝着他:“卖了吧,总比闲着好。”又想着连续几日没开张,家里快揭不开锅了,连孩子都不敢要,就怕没钱养不活,到时候白白造孽,“索性到时候关了这铺子,看看这些货折给别人家,能得多少银子,将我爹娘的棺材本还他们,也好叫老人家安心些。到时候咱俩就给沈夫人看着养鸡场,总不会饿死人的。” 孟茯就坐在卫家铺子门口的椅子上,听得这话,想着这满街的海货,价格低得可怕,可仍旧是没有什么生意。 不免叹道:“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将这些海贼余孽清剿完了,不然的话,这商人们都不敢来南海郡,更不要指望他们进城收海货了。” 玲珑不解,“他们不来,自己送出去就好了呗。” “哪里有如此简单?出去一趟吃行住宿,哪样不要钱?带出去的货多,是能挣钱,可是风险也大,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买家,多在外耽搁一日,就要多花费一份开销,到时候算起来,还不得是亏是赚呢!带少了,就更不划算了,只怕路费都赚不到。” 孟茯解释着,所以前天跟着司马少熏一起出来的时候,就想要等沈夜澜忙完了这贪官污吏的案子。找他帮忙组建一支商队,到时候将这些个海货收来,全都卖到辽国夏国去。 那头见不得海,这些东西反而就珍贵,价格必然是比大齐国内要贵一些。 然后回来的时候,可在那里带些皮毛宝石一类,一路到这南海郡,应该是能卖完的。 不过这只是她的想法而已,到底如何还要待定。 铺子里的夫妻俩想是听到了孟茯的话,那卫如海也觉得这海货生意果然是做不下去了,只得点头应了。 孟茯是知州夫人,这地契什么的,倒也好办得很,当天下午她就拿到了地契,这卫家夫妻也得了银子,当即整理家里的海货都给低价盘了出去。 孟茯又给了卫如海一些银两,让他找几个人一起去外面收鸡跟蛋。 鸭和鹅暂时还不考虑,只先拿这鸡做实验。 卫娘子的爹娘是卫如海走后才晓得的,只觉得胡闹,又说这新来的知州夫人还不晓得能待几年,他们怎么糊里糊涂将祖上留下的地皮给卖了? 以后孟茯跟着沈夜澜走了,他们靠着这小铺子怎么过日子? 可事已如此,卫如海也接了孟茯的银子出去替她办货了,两老也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再做打算。 南海城的城池大是大,可因为海贼的缘故,老百姓逃的逃,死的死,所以许多地方都是空着没人居住,所以才会显得这南海城破败不已。 这座城池想要繁华再现,首先还是得有人。 可哪里有人愿意迁到这南海郡? 南海郡一直被海贼们隔三差五来光顾,老百姓的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就算真的没了海贼,没个几年来证明,谁愿意来冒险? 孟茯不免是替沈夜澜发愁,又见他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各县城镇四处奔波。 哪个知州大人当他像是他这个样子了?昨儿见着,人又廋了一圈,到底还是心疼,正好司马少熏来寻她,两人便坐在老榕树下吐槽。 “我也不晓得在忙什么,也是好几日没见着我家夫君了。”司马少熏说罢,叹了口气,“照着这样下去,见天不露面,我跟着他来这南海郡,还有什么意义?”她爹娘还指望着回去的时候,能看着外孙呢。 可是成婚到如今,两人简直就是相敬如宾,他连她的手指头都不曾碰过,哪里还能生得出外孙?心里发愁,想着孟茯是妇科大夫,那反正都是大夫,有没有那什么药的,给自己一些用一用? 但她又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反而叫孟茯看了出来,主动问起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难住了?”见着司马少熏好几次都在走神,看着自己半天不说话。 司马少熏见她问起,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爹娘盼着能早些抱上外孙,可是我家夫君见天不归家。” 原是如此,孟茯见她年纪和自己一般,着急生什么孩子?往后骨头定型了,再做打算也不迟,反正两人都还年轻,因此便劝道:“你听我一句劝,我是个大夫总不会骗你,若是有机会的话,就晚些再要孩子。” 反正司马少熏是没有公婆,不过是她亲爹亲娘催促罢了。若是跟他们说年纪小生孩子对身体不好,他们难不成还不心疼自己的女儿么? 司马少熏倒是想,可她怕这样下去,有一日李誊就领着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回来了。加上李誊一个月里,只有七八日回来休息,其他时候都在外面落脚,谁知道他是不是跟那龚参军一般,在外头养了外室? 于是忍不住问孟茯:“你家沈大人见天不回来,你就不会担心么?” “有什么担心的,身边跟着那么些个人,他自己有会武功。”就算遇着海贼,也不可能被擒住了吧?孟茯才不会担心他的人身安全,她担心的是沈夜澜想要这南海城重现辉煌,怕是比登天还难。 司马少熏见她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忙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怕他在外头有别的女人么?” 这个问题,孟茯还真没有想过,陡然听到司马少熏这么一问,一时八卦心起,“怎么,难道李大人?” “他应该没有吧……”他没那胆子。可他也不碰自己,司马少熏好发愁。 可孟茯觉得司马少熏既然这样问自己,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尤其是司马少熏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孟茯忍不住去怀疑。 孟茯又想起沈夜澜和李誊见天在一起,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孟茯想起这个问题,心里便有些堵得慌。 过了两日,沈夜澜半夜里回来,因怕吵着孟茯,就在书房里睡了。 孟茯晓得了此事,算着也有半个月没碰自己。 起先她还觉得不碰正好安心睡觉,可是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莫不是跟司马少熏说的那般,在外面有人了? 如今这是新鲜期过了,所以宁愿睡书房也不回来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就说嘛,沈夜澜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她又没好家世,也没好相貌。 因为这个可能,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众人看在眼里,都以为她是病了。 沈夜澜闻讯回来,听说她在房间里,便舍下手里的事情,匆匆去瞧她。心里想莫不是有了吧?可他都事先吃过药了。 沈夜澜和孟茯相处也非一朝一夕,总是听她念叨,女子不过二十怀孕,全身骨骼还没长定,容易变形,而且对身体也不好。 他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所以每次行事之前,总先吃一颗药丸。 后来发现孟茯似乎有些排斥,所以怕惹她生厌,沈夜澜也不敢任意妄为了,只搂着她睡就已经十分满足。 反正有的是时间磨,也不差这一朝一夕。 所以按理孟茯不可能有身孕的,只是进了房间,但见孟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沈夜澜走过去问了些话,她回得也有些敷衍。 甚至表现得很是不耐烦。 沈夜澜越发莫名其妙,只将玲珑喊来问:“你整日跟在夫人身边,她到底怎了?”三个孩子都是懂事听话的,不可能是他们惹了孟茯不高兴。 玲珑哪里知道,她本来也不是特别聪明的,不然孟茯怎么将府上的事儿都给书香,不给自己? 但又惧怕沈夜澜审视的目光,仔细想了想,“就是前几天同李夫人聊了一回,好像后来就总是发呆。” “聊了什么?”沈夜澜以为,是那司马家的小姐太过于骄纵,说了些什么难听的话,叫孟茯不高兴?可是孟茯也不是会在意这些事情的人,按理是犯不着。 “都是些女人家的八卦。”玲珑怎么好说,难道跟三公子说,李夫人怀疑李通判在外有了外室么? 沈夜澜皱着眉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玲珑惧怕他,虽不情不愿,最后还是回道:“李通判和三公子您常常不回来,李夫人怀疑李大人跟那龚参军一般,在外养了人。” 李誊在外有外室,和孟茯不高兴有什么关系?何况他也没有啊,整日到处奔走,休息都没能好好休息一会,哪里有时间养外室? 这时候就听玲珑低声解释着:“属下斗胆猜测,您整日跟李大人在外面,也不归来,夫人多半也怀疑。” 沈夜澜听得这话,神色莫测地站在原地,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便回了正院去。 孟茯还在发愁,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自己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现代女青年,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要受情情爱爱的束缚才是。 可一会儿又想起沈夜澜若是在外有了喜欢的人,她心里就烦闷得慌。 还想到沈夜澜回来,跟自己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又走了。 正叹着气,只听着楼梯传来响声。 是沈夜澜的脚步声,孟茯不晓得他回来做什么,想是忘记拿什么东西,回来取罢了。 于是也没起身,没料想这脚步声逐渐靠近,竟是向自己走来的。 孟茯有些疑惑地转过身,还没来得及问,忽然就被沈夜澜一把拦腰横抱起来。 她想要反抗,才仰起巴掌大的小脸,就被他放在床榻上,大手将小小的下颌直接捉了去,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两片柔软温润触碰,偏她这身子好没骨气,就这般在沈夜澜身下化成了一滩春水。 从下午到第二天午时,这期间孟茯已经不知道被沈夜澜折腾醒来几次,此刻被饿醒过来,见沈夜澜正沐浴完出来,穿戴整齐要出去。 她这是同床共枕以来,为数不多的一次,醒来还能看到沈夜澜的活人。 “你要干嘛去?”话脱口而出,想着昨夜暴风雨一般的狂爱,双腿就忍不住有些发酸发颤,紧紧裹着云被,一脸防备地看着沈夜澜。 真怕他忽然又扑过来。 沈夜澜走过来了,临近床榻边才弯下腰,修长的指尖温柔地刮在她白嫩的脸上,问了一句:“你觉得现在我这样,还有精力对付得了别的女人?” 说罢,也不等孟茯反应过来,便收回手臂,“我让玲珑将饭菜送进来,你好生休息,明晚等我。”若是快马加鞭,想来晚上是能赶得及回来的。 就是少休息两三个时辰罢了。 他下楼去了,孟茯听着那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忽然反应过他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 虽房中没旁人,可她的脸颊还是火辣辣地发烫,默默将身子缩回了云被里去。 还有明晚等他是什么?他不是要去下面的县城么?离南海城最近的也就是朱仙县了,也要两个时辰才能到。 第二天晚上,孟茯惦记着他要来,心里担心得紧,眼见着都已经戌时二刻了,仍旧是不得消息,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下午的时候,就开始打雷下雨了,豌豆大小的雨珠子打落在院子里的香蕉叶上,噼里啪啦作响。 孟茯关了窗户,听着外头的大雨声,从那会儿就开始担心着了。 又因为这雨势过大,便让玲珑去跟书香说一声,喊孩子们各自在院子里吃饭,晚上不要跑来跑去了,免得淋坏了身子。 还有那各处的排水沟,都要叫人及时查看。 这雨过大,下得又猛,既要穿着蓑衣,还要撑着雨伞,就这样了还被打湿了不少。 孟茯忙七忙八,等吃过了晚饭,雨势小了些,发现已经是戌时左右了。 便开始坐在窗前等着沈夜澜。 也不晓得等了多久,玲珑来催了两次,孟茯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那天就叫他别赶回来了。 只让玲珑下去休息。 好在这会儿雨已经变得小了,但仍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耳边还有那四下溪流里传来的哗哗水声也屋檐是上积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她拿起剪刀,将灯芯剪去一截,单手托着腮帮子,继续朝窗外看着。 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有人说,‘我回来了。’ 孟茯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手肘有些发麻,下巴险些就要磕在桌上,这时候忽然凭空伸了一只手,将她下巴给托住,有些无奈道:“阿茯你怎这样傻?” 是沈夜澜来了。 孟茯也顾不上他说自己傻,忙推开椅子起来,扑到他的怀里,也不嫌他一身风尘仆仆,衣衫被雨水打得湿润,柔软的双臂紧紧环着他的窄腰,“你才傻,这样的雨天,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不回来,你又要胡思乱想。”沈夜澜听她娇憨的质问语气,有些哭笑不得。可见她主动扑倒在自己怀里,又觉得这一场雨倒是淋得划算了。 他自己是不怕冷,可是担心孟茯穿得单薄,这会儿外头的风又带着些湿气,便让她松开手,“你容我去沐浴更衣,可好?” 孟茯这才松开手,“水是现成的,我去给你找衣裳。”她也担心沈夜澜着凉。 那小间里,煨着热水,足够沈夜澜沐浴了。 沈夜澜笑应着,目光追随着孟茯着急的背影,见着她身上的担忧,眼眸里的光芒亮了几分。 孟茯将干净衣裳找来,给沈夜澜送了进去,又忙咚咚地下楼,从隔壁小房间里将晚饭提上来。 玲珑听着声音,是沈夜澜回来了,便也没起来。 若是从前,她必然是要起来的,可叫书香教训了两回,便不管了。 免得书香又说自己没眼力,三公子和夫人浓情蜜意时,自己跑到跟前瞎晃悠什么? 于是就倒头继续睡。 且说沈夜澜这一次回来,仍旧是天亮不亮就启程走了。 闲话衷情没来得及诉一句,只是沈夜澜走的时候,还在床上衣衫不整的孟茯拉住他的手,带着些投降的意思,“我信你我信你,往后路程太远你就别回来了。” 她舍不得他这样两边奔波,隔三差五折腾,她这身体也受不住呀。 却得了沈夜澜一句,“你信我,我如何信你?” 孟茯睡意朦胧的,又被他折腾了大半夜,好半天脑子才转过来,将沈夜澜骂了几句,越发觉得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居然敢怀疑自己! 他连续几次回来,虽是来得晚走得早,众人没见着他人影,但却也晓得他回来了。 那司马少熏晓得了,便来找孟茯,两只眼睛红肿不已,也不晓得是哭了多久。 正在剥着白水鸡蛋吃的萱儿连忙将鸡蛋递给她,“少熏姨,这个好用。”鸡蛋是孟茯让卫如海去隔壁的州府买回来的,用传统老办法放在水盆里测试哪些受·精,哪些没有。 有的就留着孵小鸡,没有的便自己拿回府里来吃。 窝棚早就已经在卫如海家后头的荒坝子上搭建好了,等他带了老母鸡和鸡蛋回来,就开始准备孵蛋。 老母鸡智商本来就不高,自个儿到底下了多少鸡蛋,心里肯定是没数的,而且窝里的鸡蛋到了一定的数量,就不会再继续下蛋了,而是开启孵化模式。 也正是这样,养鸡的人家,才不敢在窝里留太多的鸡蛋。只会留一两个,而这一两个留下的缘由,还是因为老母鸡的智商感人,你若是不留下鸡蛋在鸡窝里,它就随便找地方生,到时候主人家捡蛋方不方便另说,就怕它到别人家里去生蛋。 她眼睛为何肿成这样,还不是因为沈夜澜每隔两三天就回来,可是李誊去了半个月,没回来一次不说,消息也不打发人来一句。 接了萱儿给的鸡蛋,便直接问着孟茯:“阿茯,你直接给我一句准话吧,你家沈大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然沈夜澜隔三差五就回来,李誊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难道厌恶自己,已经到了不想见到的这个地步么? 沈夜澜回来,就一直忙,孟茯哪里来得及问他? 而且那会儿她能开口问别的男人么?沈夜澜会不会不高兴另说,自己也觉得多大煞风景呀。 不过想着沈夜澜每次回来,都是从不同的地方,那李誊是跟他一处的,想来没有,便道:“兴许是真的忙。” “你信一个人忙得连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么?”她反问着孟茯。 这到也不可能,再怎么忙,总会有一个喘息的时间,所以孟茯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了。只见她哭成这样,也不是个法子,便与她建议道:“不然,你去寻他?” 司马少熏还真去了,而且当天就收拾行李,启程去了。 孟茯晓得后,到底有些后悔,“也不晓得她带的人多不多,万一路上遇着什么危险,岂不是我的过错?” “哪里有这样倒霉,夫人您什么时候也学会杞人忧天了?”玲珑觉得孟茯就是闲的,才会胡思乱想,只同她问着正经事:“方才卫家娘子来问过,孵小鸡的房间里,到底要不要添俩火炉子?” 按理,这南海城的温度是足够了,但为了以防万一,有的老母鸡头一次抱窝不大敬业,老是扑腾着翅膀跳出鸡窝。 于是便道:“晚上添吧。”她也不大懂,就晓得一些理论知识,实用不实用还不知道,反正现在是摸着石头过河了。 玲珑得了话,便打发人同卫娘子说。 话说这一次总共买了两千多个鸡蛋,挑选出来不能孵小鸡的总共五六百个。 自家府里留了一些,沈夜澜的各同僚家里也送了些,剩余的吃不下,天气炎热又放不久,还剩下一百个左右,便叫卫如海自行处理了。 卫如海除了跟着自己的那几个人分了一些,剩余便让娘子拿到丈人家去,“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叫两老担忧了,这些鸡蛋你拿去给他们,我听说老人家每日吃一个,对身体最是好。” 他在家里也留了十来个,准备给卫娘子吃的。 多贱寡贵,大部份海货都物好价廉,偏这鸡和鸡蛋在南海郡就贵,寻常人哪里吃得起? 所以卫如海老丈人夫妻见女儿送了几十个鸡蛋来家里,如获至宝一般,又觉得这海货铺子没开下去,可却也算是因祸得福,白白得了这么多鸡蛋吃,心里自然高兴。 笑着同女儿说:“想不到这沈夫人这样大方,百来个鸡蛋说给就给你们了,以后还不晓得有多少这样的好便宜可占呢。” 一面忙留女儿吃饭,走的时候又给她装了不少东西,叮嘱着:“占了人家的便宜,办事就要尽心尽力一些,不然上头的主子也不是眼瞎耳聋的,别白白丢了这好营生。” 卫娘子自然是应了,回去少不得要跟卫如海说一回。 卫如海听罢笑道:“这个是自然的,我上次去府上,听沈夫人说沈大人这些案子处理好了,那些抄来的银子,要用来修筑街道,还要重新修葺书院,这是为民的好事,可见沈大人与从前那些当官的不一样,兴许咱们这南海郡以后真会好起来。” 他如今是充满期待的,想着沈夜澜到底是那么一个有着大抱负的人,总不能真的只是来这南海郡混日子的吧? 卫娘子听罢,“若真如此,咱也不用想着攒钱迁到别处去了。”说实话,这里虽不安宁,可是月亮哪里有故乡的明? 卫如海点着头,“是了,这些日子不是是正在遣散那些老兵残将么?等将他们打发完了,少不得要重新招新兵,若操练起来了,还怕那些海贼不是?” 且不说夫妻俩这里如何?又说孟茯这府上,同孩子们正在吃饭,沈夫人的信便送来了。 孟茯第一时间便打开瞧,看完脸色就不大好了。 原来竟然是那何尚书六月底的时候就急病瘫痪在床了。 他这急病来得有些巧了,那会儿不是才因为何夫人手下的牙行,得罪了不少人吧?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急病,也不好说。 他瘫了,何家就没了主心骨,众人落井下石,这何景倏也从那从五品,降了个七品,到这南海郡治下的石头县做县令。 也就意味着,三个孩子跟魏娇见面的时间提前了。 可按理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尚书虽然已经瘫了,孟茯觉得也还没到在京城待不下去的地步吧? 但沈夫人在信里说,七月中旬他们就要出发。 就算是照顾着何尚书的身体,半个多月的路程给算一个月,那现在也应该快到了吧? 人已经来了南海郡,那肯定是瞒不住的,孟茯索性将信递给若飞,“你表姨母寄来的信,你们的亲生母亲,也要来这南海郡了。” 比起孟茯的担忧,他们三兄妹似乎并不在乎,看完了信抵还给孟茯,“来就来了,阿娘担心什么?难不成他们何家如今还能雇得起人来取我们的心脏?只怕那番邦大夫都请不起了吧?” 听到这话,孟茯猛然想起,何家那么大的架子,怎么一下空了?连何尚书跟何夫人都一起跟着儿子来任上了? 只怕还真是为了这三兄妹来的,忙于他们解释:“我刚才还纳闷,常言说那破船还有三千钉,他们怎么短短两个月里就如此落魄了,只怕是为了混肴视听,好叫咱们放松警惕罢了。” 何尚书是在别人家里安插了不少细作眼线,得罪了不少人。可是他好歹是一朝尚书,手底下难道还没有半点人脉关系么? 孟茯的疑惑,沈夜澜回来后,她一下就晓得了。 人家可不单单是为了三代单传的孙子救命,而是另有意图。 只是什么意图,沈夜澜又不与孟茯细说,“你晓得那么多作甚?只要晓得那何家没这么简单就是了。”又叮嘱孟茯,“若是何少夫人亲自来接孩子,你也不可点头,她若是在想孩子了,在府上看看就是。”虽若飞兄妹三人和自己没关系,但人心是肉做的,兄弟俩也算自己的学生了,自然是要护着。 孟茯听了他这话,有些害怕,试探地问道:“莫不是,如今何少夫人也想将咱家这三个孩子换那一个?” 沈夜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好叫孟茯那心里跟猫爪一般。她可以理解魏娇不愿意见到三个孩子,毕竟会勾起她痛苦的回忆,可是也不至于那样吧? 那俗话说的好,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接下来几日里,她都在担忧中,出门也不带萱儿了。 一面打听着那何家的消息,仍旧不曾听说到任的事儿。 倒是河州跟涠洲因为七月底到八月初的连日大雨,许多地方都被淹没了,好几处河坝决堤,死了不少人,如今那两个州府到处是流民。 便想着何家多半是因为此事耽搁了。 又想到那两个州府,该是多少人引这洪灾流离失所了?如今两个州府自顾不暇,只怕是顾不上安顿这些难民的。 于是便同沈夜澜建议道:“这南海郡虽也缺银子吧,但最缺的到底还是人,既如此倒不如打发几个可靠的人,去将这些难民都引到南海郡来落户,如今他们吃穿都是问题,哪里能顾得上想咱们这南海城有海盗出没?” 沈夜澜听到她的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笑着将她拉过来坐在膝盖上,圈在怀里,下巴温柔地摩挲着孟茯柔软的发丝,“有时候我在想,心灵相通这个词,倒不是先人们信口开河的,我能想到的,我不说,你也想到了。” 这是在书房里,虽然没有旁人在,但是孟茯觉得这么正经严肃的地方,自己这样坐在他的膝上不大好,想挣扎着下来的,可是听到沈夜澜的话,忍不住有些惊讶地扭转过身子,杏眸里满是难以置信,“你想到了?” “嗯。”沈夜澜低下头,拿鼻子碰了碰她的小巧玲珑的鼻头,“让李通判的丈人拿船来帮咱们送人,想来要不了多久,这城里就要热闹起来了。” 原来老丈人还有这么个用处!果然省时又省力,等着那两州没反应过来,人都被接走了。 不过又有些担心,“哪里来这么多粮食?” “南海郡一年两季,又是沿海,蔬菜水果不断,海里都是鱼虾,哪里还会有人饿肚子?”这样的好地方,也不知怎么就在那些个人的手里给折腾成了这幅模样?沈夜澜甚至想,若是顺利的话,要不了几年,这南海郡绝对能成为这大齐屈指可数的大州府。 其热闹程度,绝对不会比南州等地差。 孟茯想着也是,沈夜澜和李誊忙了这么久,从那些乡绅的手里收了不少上来,将那些个老兵残将安排得差不多了,还有不少空闲着无主的,等着这两州的难民们来了,落了户就可以分田分地。 到时候又可以雇佣他们来城里做工,修筑街道马路,书院街市,即便是田里的粮食还没长出来,可得来的工钱完全可以养活他们了。 果不其然,只听沈夜澜继续说道:“这城里许多地方要重新修建,没有个小半年,是难以修建好的,这半年里正好雇佣他们来,既能得工钱,本就不是见天做,到时候田里也能兼顾着。这样他们能安定下来,也不会给其他州府造成混乱,咱们这南海郡里也多了不少人,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孟茯心想,这会儿难民们有人接受,那涠洲河州的两州官员必然十分感谢沈夜澜在这万分艰难的关头伸出援助之手。 只是等他们反映过来,只怕就不这样想了。 大批难民等着安顿,沈夜澜自然是闲暇时光仍旧少,何家也依旧没有消息。 倒是孟茯那养鸡场的第一批小鸡出来了,一千八九个鸡蛋,孵了一千二百只小鸡,对于孟茯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了。 这日高高兴兴从养鸡场回来,忽然见到许久没回消息的剑香,整个人都廋了一大圈,“你这些日子怎样了?”一去就杳无消息。 剑香走了一段日子后,她心里不踏实,到底还是跟沈夜澜坦白了,沈夜澜也打发人去寻了,但是一直没消息。 后来便想,多半是因为河州跟涠洲洪灾的缘故。 哪里晓得剑香见了她,就跪下后悔自责道:“都是属下办事不力。” 孟茯听着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不用想肯定是柳婉儿逃了……不过看着剑香能回来,也算是好事一桩,忙安慰道:“无妨,你能好好回来就好了,先去休息。” 可剑香见孟茯不但不罚自己,反而让自己好好休息,心里越发愧疚,如何也不起来,“都怨属下,若是早些动手,就不会因这大雨,叫她们姑侄俩搭上了三殿下,眼下三殿下将人带往京城去了,属下追了过去,险些暴露身份,连累夫人。” 孟茯不晓得柳婉儿是如何搭上那三殿下的,可是她晓得三殿下是个怎样的人,是几个皇子里实力最强的。 不过皇上治国虽无能,但养生有一套啊。 原著里柳婉儿长大后,三皇子成了老谋深算的三王爷,诸位兄弟里还没出一个太子,皇上仍旧稳稳当当歌舞升平地坐在龙椅上。 所以,按理这三皇子是个聪明又有实力的,到底怎么就被柳婉儿给蛊惑了。 反正说他看上柳烟,孟茯是不行的。 柳烟的确容貌姣好,可是三皇子什么身份,身边会缺漂亮女人么? 更何况还是柳烟这样一个残花败柳了。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五合一小可爱们还爱么,┭┮﹏┭┮感谢在2021-01-1423:47:15~2021-01-1523:1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宝宝种子25瓶;今天也不想努力10瓶;幽兰珊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剑香被孟茯扶起来,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看着孟茯晦暗不清的表情,心情也降到了极点。 自己果然惹了大事,明明晓得那柳婉儿不是简单的,却还如此大意,不然的话,早就将她杀了。 她正后悔自责着,忽然听到孟茯说道:“罢了,世事难料,兴许她命不该绝吧。何况退一步说,你既没什么事,又没暴露身份,已经是极好的运气了,快些下去休息吧。” 孟茯眼见着剑香那眼睑下一片青色,只怕这些日子不曾休息好,也不好过,她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如今事情没办成,还不知她那心里多难受呢。 孟茯再三催促,剑香才退下去休息。 孟茯本打算晚上沈夜澜回来,自己与他说一声,以后也好防备着那三皇子一些的。 可沈夜澜比她所想象中的还要忙,也就是快天亮的时候才回来,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起床走了。 好让孟茯心疼,但沈夜澜的这些公务,她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就想着尽力做些小事,若是做得好了,也算是替这南海郡添砖加瓦。 养鸡场的小鸡如今一千多只,一个个毛茸茸的小黄球,远远瞧着跟洒满坝子的黄豆儿一般,尾随在老母鸡身后,瞧着是滚来滚去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可是孟茯作为一个大夫,哪怕是妇科大夫,但这最基本的常识也晓得,本来这南海郡的天气就十分炎热,温度高了细菌也容易滋生。 所以这会儿正在同卫如海说着:“鸡舍务必要保持干净,还有后面的两块坝子,从中间建个栅栏出来,改成两块,早上放左边,下午就将鸡赶到右边去,腾出来的地方赶紧用水清洗。” 这里最不缺水,当初孟茯挑中这里,一来是偏僻,而来是有一条溪流横穿而过。 至于这些冲刷鸡粪的水,最后在新挖出来的沟渠里汇聚到一起,从城墙根下的排水沟到了外头。 那里孟茯花钱建了两个池子,又将附近的地都给买下来,打算些时令蔬菜,正好将这些发酵的粪水来浇灌,不怕长得不好。 而且如此一来,这粪水也能处理掉。 她这一套系统早就做好了,早前卫如海不明白她在城外挖那么两个大个池子做什么,如今总算晓得是大有用处了。 卫如海心底佩服她的打算,自然是一一应了,“只有手底下几个人,也有些忙不过来,我有意再去多雇佣几个人,正要问夫人的意思。” 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他原本还想着亲自去府里问问孟茯的意思。 如今孟茯来了,又有新的任务安排,便趁机问。 小鸡养起来了,鸡粪也容易攒,所以外面的菜地也要开始动工。因此孟茯便点头道:“雇吧,男女都可以,若是有那擅长侍弄蔬菜的,年纪长一些也不打紧。” 又问卫娘子,“小鸡的吃食,可是用姜蒜水拌的?”小鸡仔染了旁的病倒也不担心,就怕这鸡瘟,是就一片,叫你倾家荡产白忙活一场。 所以除了保持鸡舍干净之外,最主要的便是要提高这些小鸡仔的免疫力。 免疫力上来了,成活率也高。 只是这养鸡的成本也高。 但孟茯这是第一次尝试养鸡,少不得是要走一些冤枉路的。若是能多花些银子学些经验,倒也是划算。 卫娘子连忙应了,“姜蒜是我爹娘帮忙买的,个头都不错,只是夫人若一直要喂的话,还是要自己种才划算。”她还惦记着孟茯在城外买的那些地。 总不能闲着。 孟茯也有这个意思,不过也不单种植这些姜蒜,最好还是套种。 何况姜蒜都是带着刺激性气味的,最是能防虫,到时候一行蒜苗一行旁的时令蔬菜,那些被虫害的机率也低。 方笑道:“正有这打算,所以才让你家相公帮忙雇人,要些最是会侍弄蔬菜的,到时候由着他们来管理这田地。” 卫娘子方才并没有在,所以不知晓,当下听到孟茯的话,很是赞同。 又问起那些人的月钱问题,是长工还是短工? 孟茯是思略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给算长工,但又有些担心他们不尽心,只混日子拿月钱,便同卫家夫妻交代道:“雇人的时候,契约上一定要写清楚,那混日子的我这里是断然不敢要的,若是人为缘故影响到了收益,造成损失,我还要扣工钱,可若是做的好了,我也会给赏钱,在到年底,还会给大家过年的红包。” 反正是恩威并施,如果像是从前自己那样,只许诺好处的话,怕到时候压不住这些人。 夫妻二人连忙记下了,待送了孟茯出了这鸡舍后,卫如海便道:“如今这样忙,不如请了岳父岳母来家里,也好帮忙照顾一二。” 他现在要去雇人,养鸡场的这些人,总要有人看着吧?只是卫娘子一个人,他不放心。 所以卫娘子便去请了她爹娘过来,两老就她一个女儿,若是女婿愿意,当然是想住在眼前的,因此自然是高高兴兴的。 如今见着这读书的女婿虽没在功名路上得个出路,可阴差阳错,也混了个管事做着。 肉眼可见女儿家里这条件越来越好,心里十分欢喜,晓得卫如海又替孟茯去雇人了,知道他为人老实,生怕他给那些个心眼多的骗了去,便交代着女儿,“这里我和你娘看着,你随着女婿去,别叫他给人诓了,招些好吃懒做的进来,到时候办不好事情,夫人责备起来,只怕要丢了这好饭碗。” 卫娘子听罢,想到自家相公的脾气,也忙跟去了。 孟茯将养鸡场的事儿交给这卫如海,一来是看他行事沉稳较真,二来是他读过书,讲道理好沟通。但也怕他为人太老实了些,让下面的人给欺负。 所以思来想去的,正好沈夜澜将成事谋事还了回来,孟茯便让成事去养鸡场那边待一段时间。 又让剑香去帮忙买了不少菜种子,送到卫娘子那里去。 伺候菜园子叫她掌管着,养鸡场卫如海来负责。 不过两日,人就已经雇来了,总共二十五个人,加上原来养鸡场里就有的八人,总共三十三个人。 分了十个来侍弄那十来亩菜地,剩余的便都在养鸡场里。 她连着忙了两天,沈夜澜今儿回来得早,见她在桌上画了些格子,不知填写什么,凑了过来:“听萱儿说,你这知州夫人,比我这做知州的还要忙,都忙些什么?你这又是在画什么?” 孟茯将自己画的账本只给他看,“府里的事情有书香,万事不叫我操心,所以我这账本是养鸡场那边的。”说罢,又指了自己的支出,还有预算,“如今小鸡仔还没二两重,我已经花了这许多银子,就算是这些小鸡能茁壮成长,只怕到时候也赚不得什么钱,还要白白亏了这工人们的月钱。” 沈夜澜见孟茯这账本,倒是清晰得很,比传统的记账方法还要方便,叫人一目了然,“你这记账的法子好使,回头我叫在人在天学了,回去交给衙门里的那些文书们。”他们那些账目,看得人脑袋晕。 又疑惑:“既现在就晓得亏了银子,你还做什么?” “万事开头难,第一步嘛经验不足,就不要想着赚钱了。何况我不是买了城外的地么?打算种菜呢,这南海郡天气好,菜蔬长得也快,等我第一茬蔬菜上市,涠洲河州的老百姓们也来了,你就雇他们去修理街道,等他们得了工钱,就来买我的菜,这银子我不是又给拿回来了么。” 沈夜澜听着她好盘算,忍不住笑起来,“可你就不想想,虫害怎么办?” “那多简单啊,我那些小鸡仔出壳儿就开始喝着姜蒜水,姜蒜是要不间断地种,到时候一排姜蒜一排普通蔬菜,哪里会遭虫害?即便有也不会太严重。”而且鸡粪水天天有,隔三差五地浇,蔬菜必然长得好。 很多人对于有着刺激气味的蔬菜都是十分排斥的,有的甚至是不吃。 所以种菜的时候,大家下意识就会给分开种植,不然总觉得担心会染上那气味。 可事实上怎么可能染得上呢? 不过也正因为大家不会套种蔬菜,压根也不晓得这个套种常识,不但可以防虫害,还可以相互弥补各自缺乏的养分。 沈夜澜当然不知道,所以听到孟茯这话,有些意外,“此话当真,这样能预防虫害?” “那是自然的。”孟茯觉得沈夜澜一个贵族子弟,虽也体验过乡下生活,但也没亲自去种植,不晓得也实属正常,顺道与他说道:“不单是蔬菜套种,还有果蔬套种。” 今儿沈夜澜衙门里负责农耕畜牧的王大人才跟他说,庄稼虫害太严重,一直没有好办法处理。 所以听到孟茯这些话,想着她是学医的,只怕还真有些说头,因此十分好奇,“你仔细与我说说。” 孟茯见他是真感兴趣,也乐得跟他掰扯几句,“反正你也莫要小看,这种地也是有讲究的,而且套种也有很多种,就比如地太窄,不够使,那菜苗就可以套种,就说这菠菜和青菜就能一起下种子,前者出苗慢吞吞的,青菜出苗却十分快,可提前移植出去,不会影响到菠菜。” 还有那瓜豆套种、大小套种,甚至是阴阳、高矮,层出不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不可套种的。 高矮套种里,就比如白菜和茄子。 种植茄苗之前,可以先提前种下小白菜,等小白菜长到拇指高左右,再种茄子苗,可有效防治土蚕危害到茄子苗,这样成活率就提高了。 土蚕,又叫做地老虎。 “还有豇豆跟韭菜,豇豆长得高,正好遮阴,韭菜就长得嫩,而且韭菜的刺激气味,让虫子不愿意靠近,也就有效保护了豇豆不受虫害,一举两得的事情。咱们又说这阴阳套种,我现在要种植生姜,生姜喜欢那喜阴性的,可这整个南海郡天气都十分炎热,所以我在种植生姜的地方种些西瓜苗,西瓜正好与之相反。” 但孟茯吧,她没敢跟沈夜澜说,其实她没试过。 这都是前世看的百科全书,本来当初在姜家村还试着种的,这不是遇着年岁不好,闹了旱灾么,所以一直没有机会。 沈夜澜听了,却喊了还在屋子里收拾的玲珑过来,“你夫人方才的话,你记下了么?” 玲珑不解,一面点着头。 没曾想沈夜澜将那笔墨纸砚推给她,“既然是记下了,那你一会儿都给默写下来,送到衙门王大人那里去。” 玲珑听罢,顿时后悔不已,忙改口:“三公子,我其实记得不大清楚。” 可沈夜澜不想动手,也不想孟茯劳累,这屋子里除了玲珑就再也没了旁人,于是哪里还能由着她,只道:“不清楚的地方,再问夫人就是了。” 孟茯在一旁幸灾乐祸,但看到玲珑急哭了的表情,忙朝她建议道:“你既然记下了,你就去找萱儿,她大字写得不好,你就念给她听,叫她写。”正好监督她念大字。 反正不要写得好,只要那王大人能认出来就行。 说到萱儿大字写得不好,沈夜澜想起书院不知几时能修好,便同孟茯商量道:“本来若是何家不离开京城的话,我还想领着他们俩出去长长见识,可是如今他们出了京城,我也不敢太冒险,但整日靠着在家里看书也不好,等着过一阵子,我一个侄儿来了,让他先给若飞和若光做先生,你觉得怎样?” “既然是你找的,自然是没错的。”孟茯心里却忧着何家的事情,“也这么些天了,便是因为难民的缘故,耽搁了行程,可也差不多要到了。” 石头县是南海郡治下最大的一个县城了,不过孟茯听说那石头县单是神女山就占县里面积百分之七十多,而那神女山上住着的瑶族和壮族畲族都不少,又十分排外,最不好治理。 这些少数民族从前一直在山里,极少出来,也不臣服大齐的管教。 更不要指望能听衙门的安排行事了。 在他们那里,最高的领导人便是寨子里的寨老,在那神女山里,就相等于存在许多小国度。 一个寨子,就等于一个国度。 可俗话说的好,一山不容二虎,这神女山到底是属于大齐,怎么可能容许他们有自己的政权?加上这些年山上的人逐渐下来,与大齐人多少有些来往。 所以很是一个复杂的地方。因此便问着沈夜澜,“那石头县地势偏僻复杂,我听说来南海城的路都不通,有的地方还要全靠双腿才能走过去,而且又有那么多瑶人们。” 沈夜澜听她提起此处,方想起这原本是那何景倏要任职的地方,便道:“忘记与你说了,何景倏如今重新接了旨,就在河州江口县,想来这个时候已经接任了。” 江口县,离南海郡,不过两天的路程罢了。 从江口县到这南海城,也只要四天的时间。 孟茯听到这话,当然惊喜,“你怎不早与我说,好叫我白白担心了这么一阵子。” 沈夜澜倒是想与她说,这不是没有空回来么? 夫妻俩说这话,那玲珑又不在了,也不知几时就说到床上去了,孟茯觉得自己对他的男色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完全沉沦其中了。 等着欢愉过后,忽然想起这是危险期,忙要起来。 “还没天亮,你做什么去?”她刚在沈夜澜怀里动了一下,就叫他察觉,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大抵是因为这坦诚相见的次数多了,孟茯也不似当初那般扭捏了,虽也仍旧红着脸,但还是低声同他说道:“都怨你,我方才都说不可以了,我得去熬药,赶紧喝下。” 说着,挣扎要起身,但反而被沈夜澜箍得更紧了,“我吃过了。” “吃过什么?”孟茯一下没反应过来,问了一句,才惊讶道:“你哪来的药?别是哪个庸医给的,若是以后吃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阿茯是担心我么?”想是与她说这话,沈夜澜也没了睡意,翻身直接将她压在身下。 “你又干嘛?”孟茯推着他,这才歇了没半个时辰。 耳边是沈夜澜的夹着厚重喘息的声音:“明日要出门,三天后才回来。”所以为了这小醋坛子放心,他还是交完公粮再走吧。 孟茯委屈得要死,她都说了她不怀疑了,可沈夜澜全然当那耳边风,每次出门前她都要遭殃一回。 现在甚至有些怀疑是沈夜澜自己重欲,拿这事儿做借口。 又后悔,当初就不该听了司马少熏的话,疑神疑鬼,不然的话现在怎么可能…… 不过事后,阴阳调和,养颜美容,不错不错! 说起来,也是好一阵子没有见到司马少熏了,听说还跟着李通判在外头。 莫不是如今夫妻如胶似蜜,现在已经分不开了么? 她疑惑着,隔日还特意让剑香去隔壁李通判家打听,却没有司马少熏要回府的消息。 算起来她也去了二十天左右了,孟茯这心里怪想她的。可能又因晓得何景倏如今留在了河州江口县,不会来这南海郡了,心里松了口气。 方才有闲工夫想起司马少熏与那李通判何时生娃娃的事情。 她地里的菜种子已经播下了,按照她的套种法子,如今那出苗快的,已经冒了绿芽,下午天气稍微凉爽了些,她便领着萱儿去瞧。 养鸡场打扫得十分干净,两块坝子轮流着放养,然后冲洗干净,太阳不小,地面很快就被晒干了。 还能算是杀菌。 成事跟在她身旁回话,“刺头子是有的,不过叫属下斗胆打了一顿,老实多了,本来是想赶他走的,但他家中就一个病母,赶走怕断了生路,我见他做事如今也勤快了许多,便让卫管事先将他留下来。” 孟茯听罢,有些好奇,“他从前是做什么的?” “街上的混子,欺凌霸世,靠着强要些保护费过日子。”本想赶走他,可只怕他又要走上老路,街上的人白白遭殃,索性留他下来铲鸡粪,打扫鸡窝。 孟茯听罢,这些混子最是难安排的,偏抓到衙门里去,也就关个一两天罢了。 所以觉得给留在这里,成事又能将其压着,街上的人也少受他欺凌,如此正好。 但也有些担心,怕这种人暗地里使坏,所以跟成事说道:“盯紧了些,你就跟他说,契约已经签了,他若想走就要付双倍的违约金,若是不想走就好好干,但也不要起什么歹心,不然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就算在他的头上,到时候要杀头的,他若死了,他老娘就没人送终了。” 成事晓得孟茯这是恐吓,哪里能杀头?不过这样也好,“吓唬吓唬也行,正好这刺头子是个孝子,只怕还能叫他此后多长几分心。”白得了一个护卫替他巡逻养鸡场呢。 看过鸡舍,到了城外田间。 如今一片片绿菜畦,还是不同颜色的绿,瞧着便叫人舒心。 萱儿跟着她来,正是孟茯许诺了她,等西瓜苗长出来,就给她几株,让她种在自己的院子里。所以如今直奔着那西瓜苗处。 不过如今黄瓜西瓜南瓜冬瓜都刚冒芽儿,不大能分辨出来都是什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瞧不出来,过两日阿娘来的时候,我再来取吧。” 这瓜苗长得也快,一天一个模样。孟茯笑应着:“也好,不过茄子你也可以种,养在花盆里,倒是若是结了,让兰若给你做鱼香肉丝。” 不过茄子苗仍旧还小,倒是小菜苗长得不错,已可以下锅了。 孟茯也摘了不少,准备带回去吃一顿火锅。 说起来,自打离开玖皁城后,就没吃过火锅了,正好这南海城遍地的海鲜,吃个海鲜火锅。 只是让孟茯惋惜的,这个世界还是没有辣椒,蘸碟只能用辣蓼草,终究是没有那红澄澄的辣椒蘸碟看着有食欲。 回来的路上想到小鸡逐渐大了,也不单吃粮食,到时候割了些野草切碎跟着拌在一起,这些个野草十有八九是可与用药的,所以她这些小鸡是不是也算吃着药膳长大的? 那应该生病机率就少了些吧? 而且小鸡一日日茁壮成长起来,她心里也痒痒的,她又瞧上了田边荒坡下的池塘和小河,想要养鸭子,做咸鸭蛋。 刚回到府上,就见着前厅站在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头上戴着头巾,一身儒生装扮。 正与书香说着什么,见了孟茯等人,忙迎了上来朝孟茯作揖拜礼,“小侄沈巽,见过小婶。” 这时候也听书香解释道:“这是沈家族里的沈巽少爷,是三公子专门起来给少爷们做先生的。” 孟茯以为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到呢,所以有些意外,“我已经听夫君提过来,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又问他几时到的,如今在何下处?说着打算让书香在外院给安排个下处。 并没有见着他的行礼和长随。 沈巽拱手回道:“今早就到的,就在衙门对面的河边住着,来府上很近。” 那里并没有什么客栈,都是些小院子,住的大多是这州府衙门里大小官吏家眷们。 所以他是不在府里住?不过孟茯想来如此也好,各住各的,到底是方便些。 这里奉了茶,他倒是个积极的,问几时可以开课。 这自然是越快越好的,不然这若飞兄弟俩整日都泡在书房里,孟茯怕人给累病着了,有个先生劝着,劳逸结合,先生的话他们也愿意听。 当下便道:“你若是方便,休息两日就开课吧。”说罢,喊了玲珑去将兄弟俩叫过来。 行了拜师礼,兄弟二人因为这些天看了不少书,沈夜澜也没空与他们解惑,索性便朝这沈巽问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孟茯也插不上话,见那沈巽也乐意解释,便让书香去厨房里备饭,正好留这沈巽吃饭,让若飞兄弟俩作陪。 也不晓得兄弟俩同这沈巽如何说的,竟然隔日一早,兄弟俩领了孙家兄弟,就去对面沈巽的小宅子里上课了。 孟茯晓得的时候,人已经去了,有些觉得对不住那沈巽,“他一路舟马劳顿,还没歇息一天半日,就被这俩孩子缠上,怪过意不去的。”所以让玲珑给送些点心果子过去,表达歉意。 她本来是想让孙买办这俩孙子跟着读书,可那沈巽不要束脩,将若飞若光交给他,已经十分不好意思了,所以只能同孙家两兄弟解释着:“早前我与你们父亲说,到了这边安顿下来,让你们读书,可如今那沈巽先生我不好麻烦他,因此只能叫你们等一等,这书院建好了,再送你们过去。” 孙福贵是大哥,听到孟茯这话,连忙道:“此事不着急,我们晓得夫人您的心,而且这沈巽先生教的,我们和弟弟也不大能懂,便是他要教,我们也不见学得来。” 孟茯想着也是,到底是没启蒙,若飞若光在读书上的天赋是无人能比的,孙家兄弟还没正经读过书,赶不上是实属正常了。 因此便道:“既如此,待书院开了,你们先从最基本的书经学起。这读书的事情,是急不得的,须得一个脚印脚踏实地,一口气是吃不成一个胖子,只有好好学好了基础,往后那些生涩的书文,你们看起来也才能看得出些意思来。” 兄弟俩齐齐应了,继续跟着若飞若光做书童。 上课的时候,两人没事儿就在外面翻了些简单的书本打发时间。 两兄弟上了两天的课,沈夜澜也归来了。 以往他回来,若飞若光早拿着书等着他,这次门口却是空荡荡的,有些意外,“若飞他们到何处去了?” “沈巽住在河对面,他们去那头上课了。”孟茯与他一起进了厅,接了那披风拿手臂上搭着,打算给他倒茶。 他却先一步自己倒了,示意孟茯坐下,“怎么来的是阿巽?” “不是他是哪个?”那天沈夜澜也只说是他的侄儿小辈,没专门说是谁。可现在孟茯听他这意思,竟然不是沈巽。 沈夜澜喝了茶,似不觉得解渴一般,示意玲珑去厨房里拿甜瓜,一面同孟茯说道:“我是叫沈博过来。”不过现在谁来也无所谓了,这书院真修起来,先生不够用,他们都也要来的。 便没在追究,“算了,哪个都一样。”又与孟茯说道:“明日船就要到了,届时我要忙着安置难民,晚上回来得晚,只怕要惊扰你,我就先睡在书房,一会儿你帮我将书房后的榻收拾出来。” 孟茯自是应了,这安排难民是正经事情,不敢去打扰他。只是想来家里似乎也没个多余的丫鬟,除了厨房里的厨娘,就是几个洗涮打扫的婆子了。 不过倒也勉强够用的,自己身边有剑香玲珑,打发哪个出去跑腿的时候,身边还留了一个。萱儿那头有兰若,若飞若光又有孙家兄弟俩。 家里内务,书香管着。 好像这人少也有少的好处,便也将那雇几个丫鬟的事儿想压下了。 “我看到西城门沿着长街过来,好多铺面都是空着的,小街道的院子也无人居住,此番是要将人安置在那里么?”城中别的地方也有空房子,但是这西城门一带的房子不算陈旧,而且他们住在一处,应该好管理些,所以孟茯便猜测着。 “嗯,正是挑了西城,后头不带门脸的地方,可抽签定夺,按照标签所相对的房屋免费住下,临街的铺子院子,便要使银子,不过价格也不会定得太高。”如此保证所有的人有房屋住,那空闲出来的铺面,总会有人买的。 说是难民,可他们不过是家里被大水淹了罢,有的身上是有银子的。 孟茯听着他说倒是简单,但真来了那么多人,各家人口又不一样,那抽签的时候岂不是要分几波。“人手够用吗?房屋大小不一,各家人口数量也不同,到时候还要分类,一天里能安排完么?” 沈夜澜早前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下船的时候便在河边做登记,这样应该是不会出岔子的,然后就直接在海神庙前的广场抽签。为了让他们信服,我和李大人商量,从这些移迁的百姓中,叫他们举荐几个人出来跟着张罗抽签事宜,到时候不管抽到哪里,全凭着各人的运气。” “这样很好,真有那抽到地势不好的,也怨不得官府办事不公,只是他们运气不够吧。”又想到这样的话,明日众人是可以安顿下来了,“那岂不是后日就要开工?”不然的话,这些老百姓才来,那屋子里只怕除了碗筷都没有,他们吃个什么?到时候还不是要衙门里出钱给供他们? 倒不如直接就开了工。 “是呀,所以这些天会忙一些,单是给他们入户籍,衙门里的识字的都给算上了,只怕也要三四天才能完成。雇了他们去修筑街道,还要人去做工头,银钱也要当日结算,想着没个二十来人,怕是忙不过来的。”衙门里如今是仵作、门子、灯夫都算上了,才勉强可够用。 更不要说那些个皂吏马夫。 孟茯听着只觉得便是大工程,实在伤脑筋,而且那修筑街道,还要去城外星盘山运石头,这样的体力活,女人家哪里能做得了? 所以便道:“左右他们才初来南海城,一颗存粮是没有的,衙门里这前半个月也要管他们一顿午饭的,索性就雇佣这些工人的家眷们来煮午饭。等缓过来几日,他们手里有余钱了,我再叫卫如海喊着本地人把吃食小摊摆到附近,半月后就将午饭给撤了,再折成几个铜板给他们。叫他们各家的家眷,有手艺的也在街头摆起小摊位来。到时候只要银子流通起来,城也就活起来了。” 沈夜澜听到她这话,忍不住赞赏起来,“阿茯可惜了,你若是个男儿,我如论如何也要举荐你去户部。” 孟茯有些不好意思,这又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只是从前看的书多,占了先人们的便宜罢了。只笑道:“是女子也无妨,我说给你听就是了。”一样能落实就好。 沈夜澜满心愉悦,“我和李大人还在发愁,这些工人的家眷如何安置,我们倒可免费供他们半月的午饭,可是家眷们怎么办?如今你这样一说,到将这眼前最大的难题解决了。” 难题已解,而且还能带动经济,所以当下便计划道:“待第二批人来的时候,就让他们去修筑书院,还是照着你这个法子,到时候也让人在书院附近摆摊开店,不怕热闹不起来。” 再往后,就是海神庙了。 虽这银子不该花在这种虚无缥缈的地方,可这里是南海城,海神是整个南海郡老百姓心里的神灵,是他们的信仰,为了安他们的心,这银子必须得花。 “这样好是好,但我有些担心本地商家坐地起价,到时候物价膨胀,这给的工钱买不了什么,只怕最后吃亏的就是衙门了,所以这但凡有人故意哄抬价格,一定要严惩不贷。”孟茯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就怕到时候有商家涨价,大家跟着效仿。 到时候人多了,法不责众。 那点工钱连片菜叶子都买不到,衙门里就只能提高待遇了。 如此一来,这抄来的银子莫说想要将整个南海城重修一回,就是修一间书院只怕也不够。 这个问题沈夜澜早就想到了,“城中人流暴涨,货物就供不应求,所以我已经吩咐人专门留意,但凡谁敢胡乱涨价,便直接拿到大牢里去。”如今是关键时期,不妨狠厉一些,不然怕是降不住那胆肥想要一夜暴富的。 又问了孟茯的养鸡场和菜园子,还说了衙门里王大人对她说的这些套种十分有兴趣,等这些人安置完了,要好好来向她讨教。 孟茯其实懂得的不是很多,但是如果有用,她也要倾力相授。 所以便道:“既然是忙,我有空了就把我知道的给写出来就是,到时候拿到各县去,虽不知道可不可以提高收成,但病害绝对是可以防御一些的。” 还与沈夜澜建议道:“也可民间征集,若真有那实用的,就是利民利国的好事情了。”可惜了,自己不知道如何提高稻谷产量。 接下来几日,沈夜澜果然忙得很,城里也因着这些别地迁移来的老百姓,而热闹了不少。 沈巽因此被还被沈夜澜喊去帮忙,若飞若光也就没去上课,孟茯正好将他两人喊来做执笔,自己念着那些小科普知识,一面让兄弟俩轮流写。 若飞还好,她说什么就写什么。 可若光就十分感兴趣,总是打破砂锅问到底,“阿娘,我从前在乡下的时候,也没见着哪家这样种地,您说的这些有什么依据么?” 从前她的确拿不出依据来,不过她如今套种菜苗,不是十分成功了么?于是便道:“你若不信,你哪天去我的菜园子看一看就好。要不是这一阵子衙门里忙,我还要将菜园附近的小荒坡和池塘那一片都买下来。” 买地就好了,买荒坡做什么?若光更是不解:“那荒坡上都是些沙土,想要养肥,不知多少养鸡场的鸡粪泼下去呢。” “这你就不懂了,买来当然是种果树啊,果树株距那么远,中间都空闲着多可惜,白白长了些杂草,又不能卖钱,所以可以种植一些葱蒜,或是草药也行,就是草药种植周期太久。不过若是懒得种,就把鸡赶紧去,鸡粪肥土,还能捉虫,同样能让果树减少害虫。” 若光听到这里就越发感兴趣了,眼睛都放着光。 所以孟茯说一句,他就要问,严重影响了进程,孟茯就不叫他动笔了,只喊了安静些的若飞,“若飞还是你一个人来写吧。” 一面叮嘱着若光,“你不许插嘴,我晓得的都让你大哥写下了,你自己拿去看,我不知道的你来问,我还是不知道,你自己琢磨去。” 若光果然自己琢磨去了,比如孟茯提了一嘴水稻杂交,可提高产量。可挑选品相好的种子培育。 他竟然就去买了几种本地适宜种植的稻谷品种回来,居然开始催芽育苗,打算自己将那小池塘改成田培植杂交水稻。 好生有梦想,孟茯都没去打扰他。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他有这个探究之心,如此积极,自己作为家长有这个条件就要支持。 转眼司马家第一艘船送来的老百姓安居下来,第二艘船只很快也要到了。 有了第一艘船的老百姓们做范本,孟茯想着这第二艘,沈夜澜不用寸步不离跟着了吧? 可她还是想错了,天生的责任心,让沈夜澜还是依旧跟着下面的小吏们一样,忙得脚不沾地。 萱儿跟着书香出去买菜,遇着了有些不敢相认,只见他才短短几天,晒得黑了不少,回来与孟茯说,好生心疼他在外头吃苦受累。 孟茯也趁着这段时日,将自己所知道的各种小知识记完了。 因为是自己从前看书晓得的,将本子送过去给王大人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这都是各地老百姓们世世代代总结下来的经验,我替他们记下的只是其中一部分。但便是这一点,也是受益匪浅了,所以我已与我家大人提过,待这河州和涠洲的老百姓们安顿好后,仍旧可以征集大家的经验,到时候再推广出去,好叫老百姓们少走弯路。” 王大人是个圆润的胖子,年纪四十左右,眯着眼睛认真地听,听完了孟茯的话,如获至宝地捧着那本子,“这建议极好,夫人有心了,也谢谢夫人能为百姓们想这么多。” 实在难得了,难怪沈夜澜当初一定要娶这位孟大夫,人家这气度,懂得这么多,一点藏着掖着的意思都没有。 如此,也难怪当初能在辽人手里得了那么多哈青马。 倘若是那些个小肚鸡肠没有眼界的,只怕还担心别人知道这些个秘密呢! 所以觉得孟茯这份心实在是难得,对她由衷对了几分敬佩。也满怀期待等着其他两州来的老百姓们安顿好了,就赶紧征集他们本地农业畜牧上的心得和经验。 一定要编一本大齐农牧册,让这天下老百姓们少吃些亏,年年岁岁粮食大丰收。 又说孟茯从衙门里回来,便见着了许久不曾碰面的司马少熏,只见她气色也没有好多少,仍旧是一副恹恹的模样。 心里纳闷了,两人坐在一处喝了几口糖水,孟茯就忍不住问:“怎么?你这一阵子不是都跟着李通判么?莫不是还真发现了什么?” 司马少熏摇头,“我若真发现了什么,我还能撒气,偏什么都没有,亲眼见着他起早贪黑,真的是办公务,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腾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求作收呀!!作收到100就有四合一哟~~~ o(╥﹏╥)o我怀疑我这种随性万更的人,我就说五合一你们也不搭理我~~ 呜呜,可是我好想要作收,小可爱们就帮帮忙,收一下嘛~~ 今天才晓得作收是有大用处的~~~救救孩子吧!! 点专栏,作者收藏收一收啦。 谢谢。 感谢在2021-01-1523:15:51~2021-01-1622:5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乖乖的tiya16瓶;小兽10瓶;梦里简书香、洛云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所以这一个多月来,她是一无所获?可孟茯觉得不对吧,那李通判看着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更何况此番这南海城里来了将近三四万的居民,全都是靠着司马家的船只运送。 按理是欠了司马家的情份,他即便是抽不出空来陪司马少熏,但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冷淡吧? 更何况他们还是夫妻。 如此冷漠相待,简直不像是正常人,而且这司马少熏也长得甚是娇美动人,还是这桃花盛开的青春年少,李誊一个大男人整日里和司马少熏四目相对,竟然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难道就像是当初自己怀疑沈夜澜是断袖那般,这李誊才是个真断袖? 于是示意玲珑退下,那司马少熏见了,也叫自家的丫鬟打发下去,起身朝她坐近了几分,探了过来:“是不是你家沈大人告诉你什么了?” 司马少熏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没理由待她如此冷淡,肯定还是在外面有人。 所以见孟茯遣了丫鬟们下去,就满怀期待地问。 没料想得了孟茯一句:“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啊?”一面又连忙问:“你既然在他身边没发现女人,那难道就没有发现可疑的男人么?” “随从算么?”男人肯定有的,李誊身边有个贴身伺候的小厮,一同出入。但又觉得不可能,那小厮虽然长得清秀好看,但哪家的随行小厮是个丑八怪? 何况贴身伺候的小厮,自然是要随着主人进出的。 所以摇着头,“不可能。”李誊不可能喜欢男人。 孟茯见她还没证据就急着否定,“你回去上心些,万一真的是,那还是想想你自己吧。”虽人家说宁拆十座庙,不会一桩姻缘,可这男人心思都不在自己身上了,还巴着做什么? 司马少熏这婚姻,还不如自己和沈夜澜这假姻缘,最起码能和睦相处呢,而且夫妻生活也和和谐呀。 孟茯这话,就像是一根刺般,落在司马少熏的身上,回了家去,果然对李誊身边的小厮上心了几分。 可也没发现什么端倪,隔了两日又来同孟茯说,“你果然误会了,那就是一个寻常的小厮,而且跟了他好些年,从前原本是他的书童,真是那样的关系,早就被发现了。我爹怎么会将他招来做我的男人。” 孟茯见她已经求证了,便也没在怀疑。只是看她心情不好,便领着她去自己的菜园子。 养鸡场里的小鸡仔现在已经半斤多重了,漂亮的小黄毛早就掉了个干净,现在一个个跟癞子似的,丑不拉几的。 她也就不带司马少熏去养鸡场,何况还吵,声音还不如小时候好听,那时候叽叽叽叽的萌萌哒,现在声音可难听了。 便直接出了南城的城门。 这南海郡本来就人口稀少,可谓地大物博,这大片的好地好山水都是空着的,她先前买了这城外田坝里的十来亩地种时令蔬菜,前儿又买了荒山和池塘,如今这一大片都是她的。 颇有些农场的味道了。 现在又招来了不少擅长种地的庄稼人做长工,种树种草药,处处一片生机勃勃。 孟茯带着她穿过那两旁搭满了黄瓜竹棚的小径往前去,“前面还种了不少蔬菜,你要不要摘些回去?”她领着司马少熏出来,本就是想叫她散散心的,毕竟这女人也不能将所有心思都放在男人的身上啊。 男人又不是生活的全部。如果真那样的话,沈夜澜有时候几日不见归来,自己岂不是要胡思乱想了? 可孟茯有这养鸡场,也有这菜园子要操心,还要顾着三个孩子,压根就腾不出多余的心思来想沈夜澜在外都做什么? 真闲下来的时候,也没工夫乱想,反而是担心他吃了没?休息好没? 司马少熏船王家的女儿,自来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家中也不似孟茯那般,还会种些葱蒜在花园里,所以这会儿看到各式各样的蔬菜,早就看花了眼,听到孟茯的话,才收回目光,满脸的崇拜:“阿茯,你好厉害。我们刚才路过的那块地是茄子么?” 她一直以为茄子那样大,肯定要长在树上,可刚才路过的时候,听长工们说那是茄子苗。 再过半个月就要开花结茄子了。 “额……”孟茯回头垫着脚尖看来时的路,的确路过一块茄子地,茄子外围都种满了青菜,“对。”司马少熏的话,让她想起从前的一个同事,也不认识韭菜跟麦苗。 回过头正要领着她去前面,但见司马少熏已经跑到前面去,蹲在一根瓜藤前,捧着一个小南瓜,“阿茯,我想摘这个回去。”她在厨房里看到过。 “好。”孟茯让人给她拿了篮子来。 没想到司马少熏这就跟小孩子第一次逛超市一般,见着什么菜都要摘一些,不多会那篮子就塞不下了。 她仍旧没有尽兴,尤其是听到长工们解释哪种菜怎么吃怎么做,听得津津有味的,还让丫鬟给记了下来。 然后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回到府中亲自试一试。 然孟茯却走不成了,看到了原本该在沈巽家里上课的若光,居然带着草帽蹲在地里。 这孩子疯魔了吧?孟茯看到他在地里的一瞬间,这是打算要朝农业领域发展了么?单在家里把池塘改成稻田做实验还不够,还要跑到菜园子里来。 “少熏,你先自己转着,别走太远,我去前面跟若光说几句话。” 司马少熏此刻站在萝卜地的田埂边,看着那水红皮的萝卜从沙泥土里□□,干干净净的,圆圆的,忍不住就想要往自己满满当当的篮子里塞。 哪里顾得上孟茯,只挥着手,“好的好的。” 若光也发现了孟茯,见她走来忙起身,“阿娘。”目光有些心虚。 “你怎跑地里来了,不上课吗?”孟茯见他还特意换了短褐穿着,身后放着小锄头,还有一个本子和碳笔。 准备得如此周全,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来的。 若光其实已经来了好几天了,根本就没去沈巽那里上课,此刻见被孟茯抓到了,也不敢说谎,只好垂着头道:“阿娘,读书除了求功名利禄,光耀明楣,最重要的还是希望将来能为天下百姓们做些什么。那日您的话孩儿深有感触,明明是上好的良田,可却只能产那么点粮食,所以孩儿想,若是还能真能改良种子,到时候便不指望能翻倍,但只要多了几成,也能多养活许多老百姓。” 若光满脸认真,“俗话说的好,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才是国家之根本,如果老百姓吃不饱,又怎么可能穿得暖?吃不饱穿不暖,如何建设咱们大齐嘛?不管什么人,有怎样大的本事,可若吃不饱肚子,一切都是空谈罢了。所以儿子想,读书的终极目的是为了老百姓,那如果有另外的路同样可以为老百姓谋福利,我就不用继续读书了。” 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孟茯都有些不忍心反驳他。可当下这个社会,他若是不读书,不求一个功名,将来做很多事情都不会方便,可能还会使得他空有拳脚而无法施展开。 就好像后世的学历做敲门砖一般。 所以耐心地跟他说道:“你的想法半点错都没有,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你将来要走多少弯路?别的也不说,便说你义父,他若是不去做这出使大辽的使节,那哈青马我就没有机会接触到,又说他不做这南海郡的知州,我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买下这一片山地少不得要被上头的官员为难几回了。” “再有,你也不可能一直闭门造车,你需要懂得更多的知识,但是你的白丁身份会限制你出入朝廷的书库,那里有着民间你看不到的孤品典籍。” 若光抬头看着孟茯,似有些听进去了,但又有些没听进去。 这时候孟茯伸手将他有些歪了的草帽扶正,“书要读,但你对这些农作物感兴趣,也可以随时过来,但前提是不要耽误功课,知道么?” 若光最担心的,就是怕孟茯不让他再来这地里了,只叫他一味死读书。从前尚且还好,他想要考取功名,给孟茯挣诰命,可现在他更想培育出可提高粮食收成的种子。 所以现在听到孟茯其实并不阻拦他,也就笑了起来,“多谢阿娘,我明日就按时上课。”没课的时候,就来这地里继续研究。 孟茯见他愿意听话,心里也高兴,说了几句闲话,便交代着:“早些回去,莫要太晚了。”然后便去寻司马少熏。 她其实也没离开多久,可回来时,司马少熏已经拔了几十个甜水萝卜。 丫鬟不在,给她拿新的篮子去了。孟茯见了忙拦住,“你这是做什么?萝卜还能再长。”现在还算是幼年呢。 于是赶紧阻止。 可这些已经拔掉的,总不能丢了,只好收拾赶紧,带回去送各衙门里各官吏家里去。 司马少熏也没留意自己居然拔了这么多萝卜,有些歉意:“阿茯,我实在忍不住,我拔了这个,看着那个又好,结果又瞧见更好的,然后就没忍住。” 孟茯懂,想着就当是给她解压了,“没事了没事了,控制不住以后就别来这萝卜地,到别处去转吧。” 那司马少熏得了这么多菜,也算是来菜园子里长了一回见识,不单晓得茄子不长在树上,也晓得大葱小葱韭菜蒜苗如何区分了。 兴奋至极,回了府里就带着丫鬟去厨房里,也不似往日那般,像是块望夫石一般,坐在厅里等李誊归来。 李誊觉得有些奇怪,但想着这样也好,便没多管。 直至今日的晚饭多了不少新鲜的蔬菜,不在是些鱼虾,方主动与司马少熏问起来:“沈夫人送的么?” “不是,我自己去摘的,还是我自己做的。”她满脸笑颜,头一次下厨,虽有厨娘在边上指点,但她这些菜居然都及格了。 自己反正觉得吃起来美滋滋,心情大好,以至于没有发现李誊竟然主动跟自己说话,只忙着与他说道:“好大的菜园子,什么都菜都有,阿茯真厉害。”以后她要天天去阿茯的菜园子买菜,然后自己煮饭,等回了京城,就做给爹娘尝。 她从前每日心情随着李誊起伏,总是愁眉苦脸的,如今转移了心思,脸上的愁云惨淡也都散了不少,看起来整个人明媚了不少,叫那李誊暗地里看了几回。 只是她并没有发觉。 倒是叫伺候的小厮瞧见了,晚些伺候李誊笔墨的时候,便有些闹脾气。 李誊有些不解,素来善解人意的阿毕怎么了? 而孟茯这边,晚上跟沈夜澜说起若光一心扑在农业上的事儿,有些担心,“想法虽是好的,可我还是觉得他年纪小,应多吸取些知识,往后再研究,对他只好不坏。” 沈夜澜还有几个折子没有看完,但因怕孟茯等自己晚饭,就给带回来了。 如今正在桌前阅览,孟茯就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腮帮子。 孟茯见沈夜澜看完了,连忙与他说。 沈夜澜将那几个看完的折子垒到一处,“过了年才十一,的确是小了些,有兴趣的话,平日得空了去试一试到无可非厚。” 孟茯见他意见和自己一样,那若光的事就这样了。只将目光落到那几个折子上,“户籍不是都落了么?人也安排好了,怎还这样忙?”街上如今也有本地人开始摆摊做生意。 “是都安排好了,只是河州涠洲那边情况不大好,大水后那些尸体没有妥善安置,不少人都担心引发瘟疫,便有些人心惶惶,前些时日我们接了这么多人来南海郡,如今有人闻讯此处有免费房屋又分良田,都匆匆赶来了。” 按理不请自来当然好,现在城里人口还不到十八万人,等过一阵子稳定下来了,还要招兵将军队组建起来抗衡海贼。 所以人应该是越多越好的。 可是如今西城已经住满了,别的地方倒是有空闲的房屋,但四零八散,又十分破败。 孟茯知道西城一片已经住满了,所以一下就猜到沈夜澜的担忧,“这有什么好发愁的?西城是住满了,可是挨着西城的喜乐坊迟早是要重修的,那里以前还被海贼大火烧过,难不成还有人愿意住在那废墟里?” “重修现在也来不及,何况这些难民们,便是白给了他们地契,他们能有几个能建起房屋的?” 原来竟然是担心这个问题。 “这个还不简单,要么衙门自己修,到时候卖给他们,反正他们不是你们去接来的,自然不可能有先前那些百姓们的待遇,不过你考虑得周到,他们也没什么银子,那就分期给好了,每年还多少,若是逾期不还的,便赶出南海郡,纳入黑名单,从此无法在南海郡落户。他们走的时候也不要给放行贴。” 没有这边的帖子,从此以后就是黑户,到别处也没办法落户。 断了后路,到时候他们除了老实还房贷,还能去哪了? “不过房子也不能太贵,若是价格太离谱了,肯定会引起不满,所以这可能给重建喜乐坊是赚不到银子的。但退一步想,这不是白赚了不少老百姓么?从此以后他们在城里安定下来,少不得要缴税嘛。” 沈夜澜听着她这话,若有所思。 第二天到衙门里,便将官吏们喊到了书房里,大家一同商议。 然后他提出了不要自己建,修这街道的事情已经十分叫人操劳了,更不要提建造房子,所以他的意思是,有没有胆大心细的掌柜们愿意接了这活儿。 倘若此事可行,神女庙,甚至是书院的重建,都可以承包出去。 李誊众人这阵子都忙得脚不沾地,听到沈夜澜的建议,自然觉得好,赞同道:“专业的事情到底要由着专业人来做,那建房子修街道,我们到底不在行,倒不如就像沈大人的意思,找些专业的人来负责,咱们到时候只管坐着等验收就好,若是过了关,衙门里就放手给地契房契,若是质量不可,再叫他们继续努力便是。” 孟茯并不知道这些,她如今心思都在菜园子和养鸡场,小鸡仔从小吃着姜蒜水,免疫力不低,所以染病机率大大减少,让她觉得可行。 所以已买了鸭蛋回来,现在已经开始孵鸭蛋了。 她发现沈夜澜搞招标的事儿,是因为发现城里忽然来了不少土豪老爷们,还带着家眷,从前那些空着的大宅院都给住满了,个个出门都是大轿子大马车,使得这穷乡僻廊的地方,居然有了些繁华景象。 沈夜澜没做官的时候,手里本来就有大把的生意,跟着商贾们关系又十分要好,所以那日听到孟茯说衙门里出钱自己建喜乐坊,然后把房子卖给河州涠洲来的难民们。 就起了这个念头,隔日就和李誊等人商议。 大家个人手上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里有空去建房子?何况他们又不在行,所以自然是同意的。 如今不单是喜乐坊要承包出去,还有海神庙,以及书院等地。 唯独这街道衙门里自己做了一半,不好转手出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 这个时候,也快过年了,只是这南海郡仍旧是夏天的模样,过年的气氛就有些淡,而且大家都忙着热火朝天挣钱。 哪里有心思去准备过年的事宜? 那些自己来南海郡的老百姓们,如今都在各大商家的手里干活,然后住在了临时工棚里,有些积蓄的人家,则给南海郡本地人租房。 反正价格沈夜澜给定死了,不可高过那个价格。 本地人家的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哪怕就只能赚二两银子,也还是给租了出去。 而这两个州府迁移过来的百姓,到了这年底统计下来,竟然已有十三四万,与南海城里原本的居民人口就不相上下了。 来了这么多人?那些鱼虾还能卖不出去么?擅长打渔的本地人也不去跟新迁移进城的老百姓们抢着做工,也都捡起三叉戟,划着小船去海边打渔。 每天上午,就有不少马车牛车专门从朱仙县赶来。车上的大木桶里,全是新鲜的鱼虾。 为了买到更好更新鲜的,有时候马车还没等到原来的海鲜市场,就被那些土豪大老爷家管事奴仆们拦住,没少将路堵住了。 沈夜澜没法子,整日打发人来疏通也着实蹉跎人,于是只得在这东城门口附近收拾了一条小街道,专门卖这海鲜的。 使得那原本空荡荡落寞的小街,一下繁华起来,房主人家有的自己做起了海鲜贩子,有的则将房子租了出去。 门面房子和居住房屋的价格不一样,这是有赚头的。 所以更多的人将房子租出去,然后自己住在后院里。 又有那机灵的,见着这些赶车的从朱仙县匆匆忙忙来,也没吃一口饭,因此就摆起了早餐摊子。 附近的人家见了,纷纷也效仿,有的甚至直接开起小餐馆。 原本最清冷的东城门,竟然一下热闹起来了。 连沈夜澜都觉得有些意外,“本想给行个方便,让这些人少走半个城罢了,哪里晓得竟然将这东城门一带救活了。” 孟茯的菜园子一直都没断过菜,早在两月前就开始挣银子了。 后来城里涌来的人越来越多,沈夜澜还拉了那么多大商贾来此,哪家连着家眷小厮丫鬟,不得上百来人?一天的吃喝是多少? 孟茯的菜也就更好卖了。 如今正在算账,听着沈夜澜的话,有些得意的将账本推给他看:“怎样,这个你也没想到吧?往往挣钱的,就是这些最不起眼,你觉得不可能挣钱的小生意了。” 她的账目一直都是一目了然的那种,沈夜澜看了一眼,也有些意外,“这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孟茯熟练地拨着算盘,“是了,这还是扣除缴出去的税收呢。”她是十分满足了,现在就指望养鸡场里的鸡鸭能给力一些。 又说起小坡山的果园里,如今种了不少药材,只是药材周期长,正好跟这刚种下的果树一起慢慢长,兴许要等个两三年。 沈夜澜听到她的话,想着两三年,这城里只怕已经重新建好了。“如今老百姓已经稳定了下来,待过了年,就该要准备征兵入伍,只是这跟从前吃空饷不一样,海贼真来了,是得出去迎战的,也不晓得能有征到多少人。” 想来而已觉可笑,朝廷明明给了他兵权,可是手底下如今一个人都没有。 城中各处破败,须得重建,朝廷也没划银子来,虽留了这些那些抄家得来的银子,可如今安置了这么多人,那银子哪里还够开销?好在自己这几年和商贾们打惯了交道,如今他们愿意过来。 不然就冲着南海郡这偏僻之地,还时常要受着海贼骚扰,便是有银子赚,可谁愿意过来冒险? 而且也亏得是运气好,如今海贼还在禹州一带,跟着金国人斗智斗勇,压根将这着破败的南海郡放在眼里。 不过南海郡现在已经逐渐发展起来,上了正轨,想来要不了多久,那些海贼也就闻讯来了。 只怕也就最多半年的时间。 所以征兵练兵一事,迫在眉睫。 这南海郡如今倒是一片欣欣向荣,可是河州涠洲的情况就不大好了。 因为这河坝决堤造成的洪灾,淹死了不少人,又流失了不少老百姓到南海郡。 早的时候就跟孟茯所预想的那样,他们还是很高兴沈夜澜替他们解决燃眉之急,不然那么多人都往州府里去,只怕容易出现□□,而且粮仓里根本也没那么多粮食。 只是现在灾情稳定下来了,却发现到处都空荡荡的,再也没了往昔的热闹景象,一下发现问题出在了人口之上。 没人有,街上的东西也没人买。 平白无故少了这么多人,还不晓得明年的税赋能有多少呢? 就拿这河州江口县来说,如今是这何景倏做县令老爷。 原本是要去南海郡石头县的,却不知这途中叫谁动了手脚,将他留在这里河州江口县。 江口县受灾并不轻,一大堆的烂摊子等着给自己收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身子又不好,何夫人看着儿子越发瘦弱的身体,实在是不忍心。 可是如今得罪了人,虽有那么些人脉关系,可现山高水远也用不得,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想办法让儿子离开这破地方,回京城去。 回京城的法子,唯有一个,虽有些不忍心,但回头看在瘫在床上的老爷,他如今也不是什么尚书了,吃喝拉撒都要人来伺候,便劝着自己,这样做也是为了叫他解脱罢了。 所以接下来便在他吃喝的汤药里,添了些东西。 何尚书吃了这添了东西的汤药,身体一日比一日要差。 不过七八日,这何尚书的就越发不行了。 直至今儿一早,忽然精神起来,红光满面的。 可他自己最是知晓,只怕是大限日子即将来了,心里最放不下的倒不是儿子的仕途,而是何家的香火啊! 左右何家不缺钱财,而是没人。等有了人,什么前途什么仕途没有? 于是忙将还在衙门里办公的儿子何景倏喊来,还紧紧拽着他的手,“儿啊,何家的香火,万不能断了,不管如何也要救活琪哥儿,实在不行,等他大了些,就给多找几房媳妇。” 似乎觉得只指望琪哥儿,也不能保全何家血脉,于是想了个双管齐下的法子。 于是又交代着何景倏,“你也再试试!”然后挣了几下,紧抓着何景倏的手就松开了。 何夫人见他去了,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哭得死去活来,“我对不起何家,叫你爹到死也不能安心去!” 如今的琪哥儿,不过三岁罢了。可他祖父已经想着给他找几房媳妇传承香火了。 魏娇也跪在床榻边上,听着公公那遗言里的意思,是琪哥儿救不了的话,就让夫君想办法再生?心里便忍不住想,如果琪哥儿的命要那三个孩子换,那倒不如夫君再找别的女人生。 隔日,何景倏便穿上了孝服,递了折子往京里去。 按照大齐律例,丁忧两年。 这丁忧的话,便要回京城里去,魏娇自然是开心,便是过得不如意,可那里还能见着爹娘亲人,所以便开始收拾行李。 没想到那何景倏红着眼睛进来,‘碰’的一下将房门锁了,吓得魏娇忙放下手里东西,生怕他又动手打自己,赶紧将坐在床上玩耍的儿子一把抱在怀里,满眼防备地看着何景倏。 何景倏皱着眉头,阴沉沉地审视着她,“我爹死了,你这样高兴?迫不及待地就开始收拾行李,是不是早就盼着他死了?” 魏娇摇头,不敢言语,生怕多说多错。 可当一个人看你不顺眼的时候,不说也错。一个巴掌呼啸落下,打得她半个身子都剧烈地晃荡起来,怀里的琪哥儿更是有些被惊吓到,‘哇’的一大声哭起来。 “你哑巴了么?”何景倏先吼了她一句,然后表情眨眼间变得又温柔起来,不过却是对着魏娇怀里的琪哥儿,“琪哥儿怎么了?爹爹吓着你了么?来爹爹抱。” 可他伸过手去,那琪哥儿却拼了命地往魏娇怀里钻。 气得何景倏眉头拧成了一团,魏娇生怕他又抢孩子,吓着孩子,终于哭着开口求道:“夫君,公公没了,我们大家心里都难过,你不高兴我也能理解,可琪哥儿身子不好,你莫要吓着他。” 提起儿子身体不好。 何景倏像是将她这话听进去了一般,收回了手,但仍旧看着儿子。 半响,忽然朝魏娇说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去看看那三个孩子么?”就近在咫尺,去南海城里,不过四天的路程罢了。“我陪你去。”这一刻的他,像极了一个体谅妻子的好夫君。 可事实上,魏娇并不想去见三个孩子,也不敢去见,甚至怀疑何景倏的动机,所以摇着头。 何景倏蹲下身来,摆弄着儿子的小手,“怎么说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难道就这么狠心,看都不去看一眼么?我这就去准备。” 不容魏娇拒绝,两日后,公公的尸体入了殓,停灵在厅里,捉了几个小厮守在那里,何景倏便带着妻儿去了南海郡。 要说这南海郡跟河州紧相邻,中间不过跨过一条山脉罢了,便是两重天。 身上的棉衣厚袄再也穿不得,等真正进入这南海郡的境内,更是直接换上了夏裳。 天气好起来,那琪哥儿似乎也活跃了一些,这沿途所看到的又都是些新鲜的树木花草。 就如那成片的香蕉树,路边野生的椰子。 何景倏看着儿子喜欢,也不在着急赶路了,只专门停了下来休息两日。 而这会儿,孟茯正试着将自己那些快一斤重的小鸡们赶到没有种植草药和蔬菜的果园里去。 因此也忙了一天,司马少熏如今对她这菜园子最是有兴趣,隔三差五来买菜,还要亲自去地里摘,因今儿遇着孟茯,便等她一路回家。 满心满眼都在张罗晚上做什么菜好?压根没了那船王家独女的骄纵跋扈。 夕阳余晖,两人并肩从菜园子里出来,进了南城的城门。 与东城门那专门卖鱼虾海鲜的街道一样,这里也有一条专门卖蔬菜的街道。 孟茯和司马少熏都是熟面孔,这城外的菜园子两人隔三差五来,与此处的小商贩们都十分熟悉。 有人见了司马少熏那篮子里装得满满的,便与她说道:“方才您家李大人也来买了不少菜呢,李夫人您又买这么多,可吃得下?”他们可是知道的,这南海城里的官员们,哪家都没多少人,更不要说像是李誊和沈夜澜这样的年轻官员了。 司马少熏听罢,只笑道:“认错了吧,我家夫君哪里有闲心来这菜市场?” 孟茯这时却拉了她一把,抬着下巴示意她看前面。 买菜的大娘也瞧见,连忙附和道:“那不就是吗,刚从我这里过去呢。” 司马少熏自然也看到了,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嘀咕道:“他什么时候有这闲情雅致了。” 说着,要上去,却叫孟茯拉了一把,“跟在他身后那是谁?” “阿毕,夫君的小厮呀。”司马少熏回着,想要挣脱孟茯上前去。 但孟茯就是不松手,反而将她往反方向拉,司马少熏有些急了,“阿茯,你做什么?” 孟茯瞧着现在的司马少熏,跟当初刚来这个世界的自己一样,有些傻不拉几的。一把将她给拽进旁边的巷子里,“你确定是个小厮么?” “怎么了?”司马少熏疑惑孟茯此刻的举动,一面解释着:“阿毕是有些清秀,可是我见谁家的小厮都这样,就没有那长得丑的,你看你家沈大人身旁跟着是随从,不也是俊美的小郎君么?” “好吧,咱们也不说他到底怎样清秀,你别吱声,一会儿我们看看,他们买菜去哪了?”孟茯不瞎,那分明就是个姑娘家,男人的骨骼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便是刚才离得远,可从那阿毕走路的姿势她就能看出来,分明就是女扮男装的。 而且看李誊那样子,分明就是知道的。 司马少熏有些不解,“不回府,还能去哪里?”不过见孟茯从来不是那胡闹的人,她此刻的神色又如此凝重,也不敢多问,只听了孟茯的话。 将菜放到卫家的门脸,托付卫娘子帮放着,两人携着玲珑就跟着去了。 跟了一会儿,玲珑就忍不住嘀咕提醒,“这不是回去的路。” 司马少熏心里咯噔一下,心里越发不安了,人也紧张起来,手有些发抖。 很快,七弯八拐,就到了一处巷子里,然后阿毕拿钥匙开锁,回头笑得温柔,同李誊不知说着什么,两人进去了。 司马少熏急得冲上去,想要推开门,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娇娇。 却叫孟茯扯了回去,“咱们回去吧,晓得了这个地方,下次再来打听就是了。” 司马少熏被她拽了这么一下,人也才冷静下来,只是浑身没了一丝活泼,犹如那行尸走肉一般,也不去卫家那边拿自己的菜了。 到了府邸门口,跟孟茯道了别,就进去了。 素来叽叽喳喳的她不说话了,孟茯反而担心起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情,不过她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不想说话是正常的。”玲珑其实也好奇,李誊领着小厮住进去的院子,住的是什么人。 这时候就见走在前面的孟茯忽然停下脚步,有些不解:“夫人,怎么了?” 孟茯审视了玲珑半响,忍不住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在辽国的时候女扮男装的事儿么” “自然记得。”玲珑不懂孟茯问这个作甚?和现在李大人养外室有什么联系么? “既然记得,那你怎么就没看出,那阿毕是女扮男装呢?”孟茯就纳闷了,她晓得玲珑不是特别聪明的那种人,但这眼睛应该没瞎吧? 玲珑听到这话,回想起那小厮阿毕的各种动作,忽然有些激动起来,拍着手叫道:“我晓得了,那阿毕女扮男装,整日跟在李大人身边,肯定是李大人那位外室不放心李大人,专门放在李大人身边盯着李大人的。” 孟茯先前听她悟了出来,还觉得孺子可教的。可是听到她后面自以为是的猜测,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凝固了。 “怎么,难道我猜错了么?”玲珑见孟茯的表情并不是赞同,于是问她。 孟茯张着口,不知道怎么跟玲珑解释。 毕竟玲珑没有喜欢的人,压根不知道那阿毕看李誊时,眼里带着的娇羞。 于是叹了口气,“没有,你说的很对,就是外室的眼线。”然后继续朝前厅去。 玲珑听了,有些沾沾自喜地跟在孟茯身后,继续说道:“所以刚才咱们就不该拦着李夫人,正好跟他去看看,那外室到底是什么国色天香,放着李夫人这样的美人不问不顾。” 到底有没有外室,不好说。但是孟茯觉得那阿毕对李誊,绝对不是纯洁的主仆关系。想到这事儿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担心玲珑管不着嘴巴,便叮嘱着她道:“这事儿先闷在心里,即便是要传出去,也只能是少熏她自己说,不该是咱们。” “哦哦。”玲珑犹如捣蒜般垫着脑袋,果然很快就将这事儿忘记了。 只是独自回去的司马少熏一个人在房间呆坐了许久,只觉得偌大的府邸空荡荡的、冷清清的,直至丫鬟来请她吃饭,她才问道:“大人回来了么?” 丫鬟回着,“衙门里刚才打发人来,说今晚只怕回不来了。” “我晓得了。”她应了一句,心重重地往下坠,有些疼,却又说不上是哪里疼。“我没胃口,撤下去吧。” 衙门么?什么时候衙门成了那样的小院子?想起从前他也时常打发人衙门里的门子来给传话,说是晚上忙不回来了。 可就近是忙,还是去了那一处? 就自己是个瞎子呆子,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还傻傻地认为他在忙公务。 那是哪门子的公务? 越想就越是难过越是气氛,无法冷静下来,脑子里一直出现的都是李誊提着菜篮子,跟着阿毕进了小院的画面。 于是她起身,就像是发了疯一般,一个人也没带,也不叫马车,走着路寻到了那院子门口。 然后敲门。 院子里,月光正好,李誊和换了女装的阿毕坐在月桂树前吃饭,李誊手里捧着酒杯,不知在想什么,那阿毕温柔地给他布着菜,又往对面另外一个空盘子里夹了一块鱼肉,“姐姐若是在,多好呀。” 听到她的话,李誊收回目光,落在那空荡荡的位置前,似乎还能看到那毕涵坐在那里,温柔娴静地给自己缝补着衣裳。 忽然,这时院门响起,将李誊彻底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与毕莲相视一眼,两人都好奇,到底这个时候了,何人来敲门? 李誊这当初置办这一处小院,除了让毕莲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最主要的还是给毕涵设立灵位。 今日是她的生日,所以李誊便应了毕莲的邀约,跟着过来。 毕莲摇着头,“我去看看。”心想也许是隔壁大娘。 开门这个过程并不长,可等在外面的司马少熏却像是等了数年,终于这紧闭的房门打开,入目的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但她却没有留意,而是直接越过这清秀少女,朝院子里看去。 但见院子里,满是佳肴的桌前,坐着的正是她的夫君李誊。 她又看到桌上摆着的三副碗筷,心沉到了极点,不顾一切冲进去,将那满桌子的佳肴全都推了,砸了碗筷。然后满脸含怒仰头看着李誊,“我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对我,我司马家又哪里亏待了你?”她心里的酸楚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宣泄。 看着满地的残羹碎片,又忍不住笑起来,“我俩成亲也快两年,你何时这样好好陪我吃过一顿饭?”她觉得好笑,可是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你疯够了么?”李誊看到她冲进来的时候,有些意外的,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尤其是看到她连带着将毕涵的碗筷都砸了,一下就恼怒起来。 被他这一吼,司马少熏愣了一愣,旋即就转身走了。 毕莲一脸受伤地冲上前来,先捡起她姐姐已经被砸碎的碗筷,然后将地面的残局收拾了,“誊哥哥,你别生气,我想夫人不是有意的。” 李誊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你今日为何一定要去南城买菜?” 听到他的质问,毕莲眼眶一下就红了,委屈不已,咬着唇低声说道:“李夫人菜园子里的菜最新鲜,今日是姐姐的生日,我只是想让姐姐……”话没说完,她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反而让李誊有些觉得自己方才过于严厉了几分,起身道:“罢了,你自己早些睡,往后就在这里,不用跟着我了。”然后便走了。 毕莲追了出来,“那好,誊哥哥你快去追夫人吧。” “她还能出事么?”李誊冷笑,她身边有丫鬟看着呢,这会儿只怕已经撒了气,高高兴兴上马车回去睡觉了。 所以他自然也没回府,压根就没有想过,那司马少熏是一个人来的。 如今虽不算太晚,这城中也还算安全,没有出过什么案子,但一个姑娘家,终究是不安全。 隔日,孟茯不放心司马少熏,让玲珑借着送果子的由头,过去看一看。 可玲珑回来,却着急道:“李夫人不在,说今儿早上丫鬟进屋的时候,人就不在屋子里。” 这不马上要过年了么?孟茯正在和萱儿兰若剪窗花,听到这话,哪里还能坐得住,忙将剪刀递给兰若,“几时不见的?” 那么多人,连一个人都看不住? 玲珑也焦急,“门房说,昨儿晚上出去了。府上的丫鬟早发现人没在时,以为是早上出去的,中午找不着人,才着急起来,去衙门里找李大人,但李大人出去了。” 萱儿和兰若也急起来,“那就不晓得要报官么?” 那隔壁李府里,因李誊是入赘的缘由,司马少熏怕他心里有负担,娘家的人一个没带在身边,都是后来重新雇佣的。 可以说是遇着了事儿,连个说话的贴心人都没有,昨儿晚上只怕是回去胡思乱想了。 孟茯忍不住责备自己昨天大意了些,不该叫她一个人回去的。 忙吩咐着玲珑:“别管李大人在不在了,先去衙门里报一声。” 衙门里差人找,总好过府里那几个不上心的下人要好。 玲珑忙应了,孟茯也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跟着一起出门去找。 这下那李誊也晓得了,才急匆匆回府,得知昨日司马少熏去那边的时候,一个人也没带,也没叫马车,忽然才着急起来,顾不得手里的公务。 又让人沿着府里去那小院的路仔细打听,好巧不巧跟孟茯碰在一处。 毕莲跟在他的身后,俏生生的,见了孟茯上前福身行礼。 孟茯看了女装的毕莲一眼,没理会,只朝李誊道了一句:“我从前只道李大人是个有担当的,可是你既然无意,就不该应了这桩婚事。”说罢,便转身走了。 李誊对于孟茯,是有些敬重的,不单单是她为齐国寻来的六千匹哈青马,还有在这南海城里所做的一切。所以她的话,对于李誊来说,多少是有些份量。 毕莲先被孟茯冷落无视,心里便有些不痛快的,后又听她为了那司马少熏出头,越发不喜,见李誊更因为她的话愧疚,便抹着眼泪哭道:“誊哥哥,千错万错,都是毕莲的错,毕莲昨日不该为了贪图那南城的菜新鲜,非要拉誊哥哥跟我去,若是不去,就不会被她们瞧见了。” 李誊低眉看了她一眼,“你先回去吧。”然后继续去打听司马少熏的消息。 可这么大一座城,如今人口又多,哪里能寻得到? 李誊走在街上,只见那身形相似的人不少,可却没有哪个是司马少熏,心里越来越着急,有些后悔昨晚自己不该吼她。 想她那样的千金大小姐,从小蜜罐子里长大的,叫司马夫人和老爷捧在手里如珠似宝地疼,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了? 只是现在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 反正整个人一下看着憔悴了不少,晚上的时候,孟茯和玲珑在街上又遇着他一回,瞧着整个人没了精气神,玲珑不免是有些意外:“咱们是不是误会李大人了,看他挺难过的。” 孟茯却只担心司马少熏,她才是最可怜的,为了李誊,独自一个人在这样异乡受着这般委屈,如今没了半点音讯。“迟了的深情犹如草芥,若是少熏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便是以死谢罪,也是活该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还能继续求么~~哈哈,看着作收终于涨了,真香~~ 感谢各位小可爱,爱你们喲(^U^)ノ~YO感谢在2021-01-1622:50:52~2021-01-1723:1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来自深渊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自愚自乐l6瓶;易、459143375瓶;三月、绿意西芹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大街上空荡荡的,一眼看不到几个人影,孟茯和玲珑也只能回去了。 衙门那头仍旧是没有什么消息,倒是白天忽然发现几具尸体,都是别处流窜来的惯犯,不晓得被哪个侠士给收拾了,全都没留下性命,还被切了子孙根,场面惨不忍睹! 孟茯这会儿哪里有心思去听别人行侠仗义,关注的都是少熏的消息,听剑香回了没半点进展,心一时沉到了谷底。“好好的一个人,怎偏就遇着了这样的事?”她若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丢了就丢了,兴许孟茯还没有这样难过。 可偏偏她不曾做过什么坏事,为了一个男人如此卑躬屈膝,最后却是伤痕累累,连下落都没了。 她叹着气,百般后悔:“怨我,我就不该叫她一个人回家的,也不晓得当时她是怎样的绝望?” 沈夜澜便回来了,站在她的身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河里都找遍了,并没有什么可疑的。那城门口也打听过了,不曾见她出门去,可见还在这城里的。” 孟茯听到河里没消息,那也姑且算是个好消息。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那李誊竟然是这样的人,占着司马家的一切好处,一路扶摇直上,可却这样对待司马少熏,他那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想到沈夜澜见天跟他在一处,忍不住问:“你难道就一点没发现么?”她问的,是李誊身边那个毕莲。 沈夜澜一脸无辜,生怕自己被那李誊连累了,惹孟茯不悦,忙解释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哪里有心思去留意别人?” 孟茯冷哼了一声,如今心里的确是十二分怨那李誊,所以连带看这沈夜澜也不大顺眼了。 这对于沈夜澜来说,的确是无妄之灾,一个晚上都是小心翼翼地,就怕惹恼孟茯不高兴,将他给赶出去。 只是司马少熏没有半点音讯,若真出了什么事情,还不晓得要如何跟司马家交代呢?孟茯也替沈夜澜担心,“此番占了司马家诸多好处,却还将人家女儿给丢了,只怕到时候人家追究起来,李誊就算拿命去抵,也难以平息。” 沈夜澜想,司马家哪里敢要李誊的命?只怕到时候也就自认倒霉罢了。不过以后李誊再想得到司马家的半点好处,是不可能的了。 司马少熏没消息,孟茯也没睡好。 可偏这屋漏偏逢连夜雨,大半夜的时候院的房门被‘砰砰’地敲响。 孟茯和沈夜澜忙起身,但见楼下的玲珑已经去开门了,来人是在人和在天。 “三公子,朱仙县来了急报,好像有小股海贼出没。” 沈夜澜听了这话,连忙退回屋子里收拾。 孟茯急得不行,跟在他身后转着,见他要什么便递什么,“如今手里半个兵都没有,只能从衙门里带衙役们过去了。” 带去了,寻司马少熏的人手就少了。 可比起司马少熏一个人,那朱仙县又更加重要。 “我没有回来之前,都不要出城了,便是南城外面的菜园子,也不要去了。”沈夜澜还要忙着去衙门里点衙役,也顾不得和孟茯多说,只匆忙交代了一句,就下楼走了。 孟茯送到楼下,见他出了院的房门才回楼上,这哪里还能睡得着? 哪怕是小股海盗,可是朱仙县那船好几年不动了,还不晓得能不能上海去?总不能真等这些海盗到了岸上在动手吧? 这下半夜,反她是睡不着了,天一亮就去打听消息。 仍旧是没有司马少熏的消息,反而听剑香说:“昨儿李大人找到半夜,仍旧没消息,便在酒馆里喝了一夜的酒,如今醉醺醺的,叫那毕莲给带了回去,只怕这会儿还没醒呢。” 孟茯听罢,忍不住有些气恼,“莫要管他,咱们仍旧继续找。”城就这么大,只要没出去,肯定是能找到的。 然她这还没出门,府里就来了一位客人。 是个穿着紫色袍子的青年,剑眉星目,眼光里带着些凌寒剑气,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见了孟茯便抱拳行礼,“在下落雪山庄时隐之。” 孟茯听罢,恍然想起沈夜澜说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叫做时隐之,是那夏国边境落雪山庄的庄主,做的是木料生意,此番这喜乐坊等处重建,那木料几乎都是他一个人承包了。 早前还约着出去一起吃过饭,不过孟茯想到都是男人们,还要喝酒,所以沈夜澜邀她的时候,她就拒绝了。 “原来是时庄主,可是来寻我家夫君?”孟茯问着,以为他是来问生意上的事情。 时隐之似乎神情略有些着急,摇着头,“在下今早才听说朱仙县有海贼出没,夜澜手底下没有什么人,我这里好带了两百多个人,武功还算是不错的,打算去朱仙县一趟,兴许能帮上夜澜一些小忙。” 他这是要去帮沈夜澜?孟茯当然是求之不得的,连忙道:“如此再好不过,只是不知我能帮到些什么。” 就听时隐之说道:“我府上有一位病人,在外寻大夫我不放心,所以想请弟妹过去一趟。”他说到此处,“这位病人弟妹应该也认识,我先将她交托你弟妹,只求弟妹好生照顾,让我安心去朱仙县,莫要叫她离开那宅子一步。” 孟茯听说自己认识,心中不免是有些好奇。但为了叫他早些启程去朱仙县帮沈夜澜,也忙答应下来,“时大哥放心吧。” 他一口一个弟妹,孟茯也不再见外叫他时庄主。 时隐之看了厅外要进来的玲珑一眼,“玲珑晓得我住在何处,让她引你去便是。” 说罢,便同孟茯告辞走了。 玲珑才来,见到时隐之有些意外,忙着上前打招呼。 那时隐之与她交代了几句,让带着孟茯去他的宅子。 玲珑疑惑,进了厅里来,“去他宅子做什么?他一个单身老头子,孑孓一身的。” “他多大?”老头子?孟茯瞧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玲珑仔细想了想,“我当初跟在三公子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三十的生辰了,这都好几年了呢。”三十多了,不是老头子是什么? 孟茯还真没看出来他像是三十多岁的人,但也没纠结了,忙去收拾了药箱,“咱们先去他府上看看那病人,然后赶紧找少熏。” 一面让剑香继续带人找。 而孟茯则在玲珑的带领下,很快便到了城里一处僻静的别院中。 开门的管事见着玲珑,又看到她身后跟着的孟茯,便猜出了身份,上前行礼,然后应着去后院。 一面说着,“前儿我家庄主夜里回来,好见着这姑娘跳河自尽,将她带了回来,只是可惜了,好好一个姑娘家,叫那么些个畜生给糟蹋了,如今怎么劝,她都不吃不喝,也不要人近身去。” 孟茯听着前儿晚上救回来的,又想起那时隐之说自己认识,不由自主就联想到了司马少熏的身上去。 本来觉得如果是她,再好不过了。 可又听到管事后面的话,顿时心咯噔一下,有些害怕起来。 玲珑似也猜到了些,有些紧张地看朝孟茯。 管事的仍旧说着,一边叹气一边说,“我家庄主如今已经将那些糟蹋她的人杀了,也算是给她报了仇,只是姑娘终究是叫人糟蹋了,以后还不知怎么办才好呢。”说着,开了这小院的辕门,朝着里面一间厢房指了指,“就是那里了,她如今不愿意见生人,我就不进去了。” 尤其是更不愿意见到男人,除了庄主,她谁都不信。 孟茯早就无心听管事的话了,双脚不由自主地朝那厢房走去,推开了房门,里面的窗帘都全放下来了,也不曾点灯,屋子里有些暗。 “出去!”一个精疲力尽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有些沙哑。 可即便如此,孟茯还是听出来了,是司马少熏。 她快步跑进去,果然看到了披头散发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的司马少熏。 司马少熏见来人是她,显然也愣住了,张着发白的嘴唇,“阿茯?”显然,有些不相信孟茯会出现在这里。 方才孟茯一直在心里想,千万别是司马少熏,她只是一时生气躲起来罢了。 那些都只是巧合罢了。 可现在,司马少熏就在她的眼前,颓废地坐在那床榻上,脸上还带着伤痕。 想起方才管事说的话,司马少熏那日遭受的那些痛苦,虽与她的情感不相通,可是孟茯只要想到,眼眶还是忍不住发酸,那泪珠子就不受控制地滚落了出来。 “对不起,少熏,对不起!”她上前一把抱住木然的司马少熏,愧疚不已。 司马少熏光着的脚踝被她滚烫的眼泪打湿,那带着些温热的泪水使得她多了几分生气,将头靠在孟茯的肩膀上,“阿茯,你没错,都怨我自己傻。” 明明晓得了李誊的心在别处,可自己还非得要去一探究竟,还要负气一个人离开。 如果一开始她听孟茯的话,不要打草惊蛇,安安静静地坐在家里,继续自己烧菜做饭,该多好啊?那她就不会遇到那帮畜生…… 她又想起来,被那几个畜生拖到巷子里去,她喊不出半点声音,稍微挣扎就被打得昏死过去。 想到此处,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阿茯,我好怕!” “不要怕,那些人已经死了,我在这里。”孟茯抱紧着她,心里怨那些糟蹋司马少熏的人,也更憎恨那李誊。 玲珑背着药箱进来,见她俩哭,也跟着红了眼圈,“等我去杀了李誊。” 说着,放下药箱就要去。 却被司马少熏唤住,“不可!” 玲珑听罢,有些恨铁不成钢,“他都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想着他?” 司马少熏当然不可能再想着李誊,只是李誊杀不得,李誊怎么可能是单纯因为长得好看,被她爹给捉回来做司马家的女婿? 也不可能全是因为司马家的缘故,他一个初入仕途的寒门子弟,就能直入青云。 她摇着头,“我知道你们想替我出气,可是他的确动不得。”说着,将孟茯的手拉了过来,“时叔叔今早来看我,说会替我找大夫,我那时候便想,指不定就是你了。” 时叔叔熟人?孟茯疑惑着?还没询问,就听司马少熏说道:“我也晓得你们肯定在找我,只是我现在这副模样,还不知如何见人,我也没有脸面见人了。” “做错事情的不是你,没有脸面见人的该是李誊跟那个毕莲才是。”司马少熏是受害者,不是加害者,本就不该被嘲笑才是。 说起看病一事,孟茯也有些担心她,当即反手抓了她的手腕,一面开解着:“少熏,你莫要怕,所有的痛苦都过去了,以后你一定会好好的,遇到很好的人。而且你还有我们啊!” 孟茯一面安慰着她,一面替她把着脉,身体除了有些虚之外,并没什么大碍,但为了以防万一,生怕她沾了什么病症,孟茯还是开了些药,叫玲珑熬了一大盆,用来给她洗澡。 还给她喝了一碗避·孕的汤药。 这药,两天里都是有效的,算了起来这还没三十六个时辰呢。 如今晓得她身在这里,孟茯自然也不会着急回去了,打发人回去给告诉书香他们一声,便在这里陪着司马少熏。 待洗完了身子,替她将身上那些小伤口重新包扎了一回,劝着吃了些饭,哄她睡下。 只是没睡多会儿,她就梦魇了,挣扎着满身的汗,孟茯见了连忙将她叫醒过来,让人熬了些安神的汤。 陪着她在这里吃晚饭。 家里她须得回去一趟,沈夜澜不在,孩子们不能没人管,所以便让玲珑留了下来。 回到府中,书香剑香忙来询问,晓得司马少熏没事,放心了不少。 孟茯并未提起她被人侮辱的事,也托付过时家别院的那管事。这对于司马少熏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少提起对她的伤害也小一些。 等孟茯安排孩子们歇下了,剑香方来回话,说起那毕莲的身份。 “那毕莲有个姐姐,为了救李誊死了,两人原本就是青梅竹马的,临死前便将她妹妹托付给李誊。可出门在外,一男一女到底不方便,所以便叫那毕莲装着是他的书童。” 孟茯听罢,“便是从前他们相依为命,为了相互照顾,扮作书童我倒也可以理解,可他与司马家结亲后,为何还叫那毕莲女扮男装在身边?照着我看现在说什么鬼话都是借口,到底还是男人的劣根性,没舍得拒绝那红袖添香罢了。” 剑香赞同道:“是呢,做了司马家的女婿,又不差那一分半两的银子,难道还不能给那毕莲寻个落脚的地方么?这样寸步不离的带着,比人家经的夫妻都要亲昵,也难怪司马姑娘负气离开。” 孟茯又问:“他今日可去寻人了?” 剑香回道:“晌午才酒醒过来,刚开始寻,见我们的人都回来了,便猜到了人找着了,以为是在咱们府上,还跟书香姐说,让司马姑娘先冷静几日,过几天再接她回家。” 孟茯听了,险些给气笑了。“就这?”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担心,司马少熏失踪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这一比对,她跟沈夜澜哪怕是假夫妻,但沈夜澜和这李誊比起来,简直就是个神仙了。 第二天孟茯去看司马少熏,自然没将这原话瞒着司马少熏,直接与她说了。还劝着他:“我也不晓得你们家究竟是瞧中了他哪里好,可此人绝非良配。” 这会儿的司马少熏倒是通透得很,“怨我自己糊涂了,便是你不劝我,我也会同他和离,这和离书我一会儿就写,你帮我送到衙门里去。”如今,她是一点也不想同李誊有半点牵扯瓜葛了。 他的心还不如石头呢。一块石头搂在怀里一年半载,到底还能有些余温,可是他的呢? 孟茯想,那衙门里岂不是要递到李誊的跟前去只怕不好和离。 司马少熏多半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在这南海城的衙门里,没法子和离的,而且李誊多半也不会同意,便道:“罢了,我写信与我爹娘送去吧。”他们就自己这一个孩子,嫁给李誊是喜欢自己以后会更好。 可现在呢? 孟茯颔首,这样的大事,的确是该跟父母说一声才是。虽不知道司马少熏到底想通了没,但既然已经能考虑到和离,早些做决断也好,那李誊心里放不下青梅竹马的白月光,还将那白月光的妹妹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 感情上如此拖泥带水,即便他真对司马少熏有感情,往后也不见得两人就会幸福。 不过到底还没有和离,就住在这时隐之的别院里,终究是不好。 司马少熏便托付孟茯给她置办了一处小院子。 写的是玲珑的名字,免得让那李誊发现了,只叫玲珑仍旧跟在司马少熏的身边。 翌日就搬了出去,从小院子里安顿下来,想是换了个新的环境,那司马少熏的状态稍微好了些。有些担心孟茯,见她这样为自己的事情奔波,生怕到时候自己跟李誊和离,连累了她,便没了瞒着她的心思。 “阿茯,其实我该告诉你,那李誊才不是什么寒门子弟,我阿爹将我嫁给他,也算是带着赌的运气了。” “嗯?”孟茯在给她调药,好叫她身上的疤痕早些消除,听到她的话,有些诧异,不懂这是几个意思? 司马少熏垂着头,“你也晓得吧,当今圣上年轻时,还是个王爷的时候,就喜欢到处游山玩水。” 孟茯听着这话,忽然觉得有些乾隆下江南的感觉。 别是这游山玩水的途中,结识了不少红颜知己,四处留情,然后还生了不少孩子? 果不其然,只听司马少熏继续说道:“圣上在外的这诸多红颜知己里,最让他挂记的,只有一位,便是像极了玉妃娘娘的村姑,周春娣,而她就是李誊的亲生母亲。” 所以周春娣有孕后,这个孩子被允许生了下来。 本来她也要被接进宫里去的,可是没想到那位玉妃娘娘忽然又接受了圣上的感情,圣上与玉妃再一处浓情蜜意,自然就将其遗忘了。 后来宫里发生了不少事情,玉妃宫殿被毁,已经五岁的平阳公主丢了,连玉妃娘娘才产下的小公主也没了踪影。 圣上经此打击,便将这李誊忘记了。 “多半是血缘关系的缘故,他读书一路科举到那殿前,叫圣上认了出来,见他眉眼里有着玉妃娘娘,又或者说是他母亲周春娣的模样,所以圣上便找到我父亲。”她说到这里,却是满脸的后悔,“我爹娘就我一个女儿,自然不愿意,哪怕他是天子血脉,可是我自己不争气,只瞧了他一眼,我就觉得他与别的纨绔子弟不一样,是我自己瞎了眼非得要嫁给他。” 她说的这些事儿,孟茯是一件都没听过。包括那个什么玉妃娘娘。 但是有一点她现在晓得了,这李誊是当今圣上的私生子。 所以这和离不容易,也一下晓得为何这李誊能一下坐到通判了。 孟茯想起如今的这几位皇子,到最后都没坐上太子之位,莫不是一直给这李誊留着? 可李誊没了司马家这跟大树,他便没了半点依靠,拿什么跟那些皇子们争? 这信息量太多了,孟茯有些没消化过来,回了府上还在想这个事儿,还有那玉妃怎从来不曾听说过?所以便问起书香。 书香有些诧异,“夫人哪里听来的?” “你莫管我哪里听来的,你且和我说说呗。”孟茯记得原著里可没有写这一号人物。 只是结局的时候,作者大抵为了洗白这不理朝政的昏庸皇帝,说他变成那副模样,都是因痛失心中的白月光。 孟茯想,兴许这位玉妃就是那白月光了。 书香侧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位,不过是禁忌,宫里宫外都不让提的。” 为何是禁忌?只因那位玉妃娘娘身份特殊,应该算得上是当今圣上的师姐,而他们还有一位师兄,这位师兄和师姐相爱。 当时还是王爷的师弟求而不得,只能含泪祝福了。 但是不巧,师兄战死了,死在金人的铁骑下。不久后,师姐就入了王府,听说那位平阳公主,其实根本就不是皇室血脉,应该算是那位师兄的。 “按理,圣上如此钟情,对玉妃娘娘如此宠爱,但她对圣上一直都十分冷淡,过了好几年,不知是什么缘故,她才接受了圣上的感情,只是可惜红颜薄命,没几年人又没了,听说连带着平阳公主和她刚产下的小公主,都一起葬身于火海中。不过传言有很多种,也有人说其实那位师兄根本没死,只是被金人抓了去,逃出来后,玉妃为了跟他重续前缘,便用了这金蝉脱壳之计。” 孟茯听书香说完,只得了个总结,“好狗血啊!” 书香年纪比孟茯还要小一岁呢,这些事儿她也是别处听来的,所以便道:“其实都是些道听途说罢了,当不得真的,宫里但凡知晓这些密事的,如今都是上了年纪的,这些老人口风最紧了。” 不过书香更好奇,孟茯打听这些做什么?想到她这两天跟司马少熏在一处,莫不是从她那里晓得了什么?于是一时没忍住,脱口问道:“夫人知道李通判的身份了?” 孟茯一怔,意外地瞪大着眼睛,“你知道?” 两人都算是不打自招。 书香呵呵一笑:“我这人如其名,从前三公子好些书信来往都是我在处理,多少能看到些,就晓得了。不过剑香和玲珑她们都不知道,三公子也叮嘱过,不许让他们晓得,尤其是玲珑,嘴风最不严,一句话都管不住的。” “这样说来,你家三公子也是晓得的?”孟茯这会儿倒是能想通了,为何司马家当初这样大方,几艘大船说借就借了,还主动给他们拉那些流离失所的老百姓送过来。 到底是李誊的身份缘故。 只是孟茯越想又觉得不对劲,圣上把船王的女儿嫁给李誊,然后让沈夜澜来做这南海城的知州,李誊做通判。 两人年纪相近,在这里相处个几年,便是没磨出一些兄弟情,那也是好几年的同僚了,将来圣上若真有心将李誊扶上去,那沈夜澜只怕是摆脱不了。 沈夜澜背后有沈家,大半个朝堂的官员小吏,多少出自于沈家? 沈家有名,司马家有财。 简直就是文武双将给他保驾护航,这不是要扶着李誊上位,还是什么?难怪当初全文到最后的时候,那些个皇子们,都熬成了爷爷做了祖父,还没当上太子。 感情这位置一直是留给李誊的。 而李誊能被圣上如何心心念念的记挂着,不是他有多优秀,而是他的母亲跟那玉妃长得最为相似。 玉妃没了,玉妃的女儿们也都没了消息。 李誊就是个独苗苗,是圣上唯一的心灵寄托。 想到这里,孟茯心里忽然有些难过,这李誊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人选!沈夜澜他们这些人这样努力地想让大齐重现辉煌,可若是将来是李誊这样一个主子,大齐哪里能好起来? “夫人怎么了?”她忽然不言语,此刻还表现得一副难过不已的模样,让书香有些担心起来。 孟茯摇着头,“没事。你让剑香去朱仙县打探打探吧。”沈夜澜也去了几天,衙门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书香应了,自去同剑香传达,剑香收拾了行礼,便启程去了。 下午孟茯本来打算带这萱儿去看司马少熏的,却有人递来了帖子。 孟茯打开一看,竟然是魏娇的帖子。 魏娇肯定不可能一个人来的,那何景倏怎么可能放她一个人来此?必然是同行了。 可惜玲珑不在身边,剑香她又让去了朱仙县,只得让兰若去喊了书香过来商议,“这何景倏不是江口县的县令么?怎么可擅离职守”跑来南海城这么远的地方? 书香也一脸懵,“夫人先别管帖子,我打发个人去衙门里问一问。” 不过一会儿去衙门里的人就来回消息了,只说那何尚书去世了,这何景倏报了丁忧,已不是江口县的县令。 孟茯听罢,心说难怪如此。 只是孟茯没有打算去赴约,反而让魏娇来府上,而且只要她一个人。她信不过魏娇,就怕魏娇骗她领了孩子们出去,跟着那何景倏带来的人一拥而上,全劫走了,自己到时候怎么办? 然后让书香去衙门对面沈巽那边将若飞若光兄弟俩接回来。 晚些,帖子就来了,魏娇明日来拜。 孟茯只将帖子拿给他们兄弟俩看。 二人却是看也不看,便扔到一旁去,“她要来便来,只是我们却断然不会同她走的。”说罢,就将那脸扭到一旁去,脸色很是不好。 如今也快十一岁的孩子了,本就有些早熟,所以孟茯觉得大抵是叛逆期提前来了。 只随了他们的意思,但仍旧劝着:“当初她也是受害者,其实也不欠你们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换位思考,各自考虑对方的难处。” 兄弟二人虽不大愿意见魏娇,但孟茯的话还是老实听了。 翌日也就没去上课,就专门等着那魏娇登门来。 魏娇来得早,早饭才没过多会儿,门房那头就有人来传了。 晓得就她带着琪哥儿来,孟茯便让领着来花园里坐。 若飞三兄妹也都坐在这里,到底是见亲生母亲,若飞若光表现得很是紧张。 最轻松的,反而是萱儿了,见哥哥们紧张,反而还安慰道:“权当是个陌生人罢了,何须紧张?”反她是一点记忆都没有的。 眼里就孟茯这个娘。 没一会儿,就见着一瘦弱的妇人抱着一个穿着罗缎衣裳的男孩子走来了。 孟茯抬头望了过去,但见她瘦弱得有些夸张,脸上已经快要皮包骨了,两颊凹下去得有些吓人,显得那颧骨有些高,整个面相看起来好苦。 她同样也看到了孟茯,看到了孟茯身旁紧靠着的萱儿,以及一对健康帅气的双生兄弟。 无法想象,当年她离去时候,还在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小女儿,还有那两个瘦弱不堪的儿子,如今竟然长得这样高,长得这样好。 双目不停地在他们身上来回转换,似乎怎看都看不够。 “何夫人,请坐。”孟茯见她抱着孩子站在亭外,人那样瘦弱,生怕一阵风给她吹没了去。 魏娇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抱着怀里因为病弱,而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三岁孩子的琪哥儿进来。 但面对着这三个孩子,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朝孟茯低声道了一句:“沈夫人,谢谢你。”她以为,看到这三个孩子她会想起从前的痛苦日子。 可是这三个孩子长得如此好,身上没有了当初自己离开姜家村时候的半丝气息,所以没有将她心底的那些痛苦不堪重新掀起。 只是看着这三个孩子如此健康茁壮,而自己怀里的琪哥儿却……心里一时有些难过。 “不客气。”孟茯也觉得颇为尴尬,按理这个时候自己这个义母因该离开,把这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人抱头痛哭才是。 只是她见若飞若光那模样,又不敢离开,只得继续耐着性子坐下去。 全场气氛冷到极地,谁也不说话,最后还是那琪哥儿看中了萱儿手里玩着的蚂蚱。 那是兰若用棕榈叶子编织的。 琪哥儿想要,魏娇下意识就开口,“给弟弟玩吧。” 萱儿摇头。“我只有一只。” “给他吧,他还小,你是姐姐当让着才是。”魏娇劝着,见怀里的儿子急得伸着小手去抢,连忙劝。 她这话按理也没一点错,好像自古以来,大的就要让着小的。 可就是这下意识的反应,让孟茯和敏感的若飞若光都齐齐朝她看了过去。 孟茯还没说什么,那若飞就倏然站起身来,一脸冷漠地看着她,“他小就该给他?那他病了,需要我们的心,我们是不是也该给他?”口气,似乎有些咄咄逼人。 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的,如今见着做亲娘的来了,什么话都还没说,就开始要东西。 只是一只棕榈叶子编的蚂蚱是不稀奇,可是若飞和若光不满意她理所应当的口气。 魏娇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未成谋面的儿子们会这样凶,当即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怀中的琪哥儿也会察言观色,没敢在要,只是一双小眼睛仍旧眼巴巴地看着萱儿。 萱儿见也怪可怜的,动了心,想要递给他。 却被若飞一把拦住,“你给他做什么?今儿是蚂蚱,谁知道下次又要什么?要心你给不给?” 萱儿忙缩回手,摇着头。 魏娇的记忆里,两个儿子胆小如鼠,如今却这样凶悍蛮横,吓得都快要哭起来了。又想着在那头被何家不当人看,这头亲儿子们又如此防备自己疏远自己,俨然将自己当做外人看待的模样。 一时难过,便红了眼眶,要哭起来。 孟茯想到母子相见,肯定会看到眼泪的,但绝对不是因为现在这个缘故掉吧?要劝不是,不劝又不是。 好在那书香这时来给她解围,“夫人,前头有些要紧事,您可先过去一趟?” 孟茯便趁机跑了。 离开了这花园,她松了一口气,却被书香催促着,“真有事儿,李大人喝了不少酒,非得要见司马姑娘。” 孟茯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大白天他喝什么酒?如今衙门里大半的官差都去了朱仙县抵抗海贼入侵,他在这衙门里不理些公务就算了,居然还要跑到我这里来撒酒疯?” 一面加快步伐,朝着前厅走去。 才到院子里,就迎面就闻到一大股刺鼻的酒味。 但见那李誊醉醺醺地坐在厅里,毕莲居然也在。 毕莲见了孟茯,急忙跑出来凑到孟茯跟前,眼眶红红的,也不晓得哭了多久,“沈夫人,求求你让我们夫人回去吧!那日誊哥哥也不是故意要凶她的,也是怪我没有早跟夫人说,那是祭奠我姐姐的碗筷,不然夫人怎么可能给砸了?” 她不说这后面的话还好,一说那厅里醉醺醺的李誊就跌跌撞撞地扶着门框出来,“莲儿,你不必替她说好话,她是个什么性子,我能不知道么?骄纵跋扈惯了。” 然后又到孟茯面前来,“你让她出来,我有话与她说,她要是再不回府,以后也别回去了!” 毕莲连忙上来掺扶着他,“誊哥哥,你醉了,你莫要再说这些醉话气夫人了,她只怕就在暗处听着呢。” 李誊甩开她的手,一面朝着四下寻去,似乎那司马少熏就躲在哪个角落里一样,“司马少熏,你给我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1723:10:05~2021-01-1823:0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雨60瓶;弥散依、干禄10瓶;聂凝凝5瓶;翅翅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孟茯看着这一疯一哭的二人,越发觉得生厌了,也不打算在理会,只寒下脸来:“你家夫人不在我这里,何况李大人也是个读书人,难道最起码的礼义廉耻都不懂么?我家大人不在家,又没有什么长辈在这里,剩下我一个女人家,你灌了两口黄汤就上门借机撒泼,我倒想问你一句,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李誊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不然怎么毕莲的那些话,他能听懂呢?所以自然也能看出来,孟茯生气了。 坦白地说,他其实对孟茯并不熟悉,对孟茯的了解都全是来自于当初司马少熏叽叽喳喳跟自己说她怎样好。 还有那沈夜澜不管多晚多远,得了空闲都要回来。 因此他晓得,在沈夜澜的心里孟茯到底有多重要,圣上的那些话,他一点都不敢忘记了。 除了司马家之外,他还需要的是沈家,而且他对沈夜澜本身也十分欣赏的,所以也不敢在闹下去了。 当即便止住了声音,但到底因心烦意乱多喝了几杯,仍旧有些站不稳,还是要那毕莲扶着。 毕莲扶着他,任由他当着孟茯的面往自己身上靠来。“誊哥哥,你醉了,我们先回去吧。等夫人气消了,咱们再给她赔罪。” 那李誊因为孟茯的话才冷静下来,听到她说要给司马少熏赔罪,眉头又皱起来了。 只是叫器的话还没说出,叫孟茯冷声一句‘慢走不送’,给生生压了回去。 毕莲见李誊不再吱声了,虽不知道他惧怕孟茯一个女人做什么,但还是只能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回去了。 她本来还想多闹一会儿,就不信那司马少熏能坐得住?不出来跟誊哥哥吵闹? 等他们吵起来,以后和好的几率就不大了。那自己便有机会代替姐姐,一直替姐姐照顾誊哥哥了,而且也不用再扮作小厮,而是光明正大地跟在誊哥哥的身边。 孟茯见他二人走远了,一点避讳也没有,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以后少放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书香晓得她火气大,但想到那李誊的身份,有些担心,生怕因此得罪了李誊,于是忙小声道:“夫人我知道你见了他二人厌烦,可哪个不是?但您莫要忘记他是个什么身份,忍一忍吧。” 孟茯方才气头上,还真忘记了,这会听到书香的话,才有些后知后觉,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难不成现在跑上去跟他道歉么? 那是不可能的。 “罢了,不说也说了,何况少熏若是与他和离了,他到哪里再找一个比司马家更富足的人家做姻亲?”而且孟茯一想到李誊这样的人,道貌岸然,也不希望沈夜澜以后在他手下做事。 所以等沈夜澜来了,不管沈夜澜能不能采纳自己的意见,但孟茯还是要与他说一句。 这李誊若是将来真成为这大齐之主,是祸不是福。 人家都说透过日常小事,就能看出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大的格局了。 这李誊,明明是他自己错在先,可事到如今,在他的眼里,仍旧是司马少熏骄纵跋扈主动闹事。他还喝酒撒疯,跑到邻里家中大吵大闹。 完全可以试想一想,这样一个是非不分,黑白不辩的人,能当得起那样的大任么? 书香听到孟茯的话,似乎也有所安慰,“也是了,此番得罪了司马家,没准司马家一个‘不小心’将他身份透露出去,京城里那些皇子们,哪个不是狼虎之人,岂能再给他翻身的机会?” 孟茯听了她这话,心说对了,这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纸也是包不住火的。 所以也就不担心被他报复一事了,让书香接着送茶送点心的由头,打发去花园里看一看,魏娇与几个孩子相处得怎样了? 花园这头,魏娇因见孟茯走后,就松了一口气,总觉得少了些压力。 何景倏说了他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一定会救琪哥儿的,让琪哥儿成为一个正常健康的孩子。 所以眼前这三个孩子,有朝一日终究会成为药引。 她太了解何景倏了,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办到。可这三个孩子,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厌恶,所以她也不希望将来他们变成冰凉凉的尸体。 所以便试着劝道:“也不是一定要心,只要你们三兄妹肯分出一点心头血,也许也是有用的。”看着怀中孱弱的琪哥儿,“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你们的弟弟,你怎么就能忍心看着他这样受苦么” “何夫人慎言,我们高攀不起。”若飞将她的话打断。 然后若飞若光一句接一句地说,虽没有说魏娇的半分不是,可仍旧将魏娇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萱儿就一旁吃着点心喝着茶看着。 她见哥哥们说了那么多,便也朝魏娇看了过去,“不管如何,您终究是我们的亲生母亲,您和我们到底愿不愿意,总之现在我们都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了,将来肯定要孝顺您的。” 萱儿说着,目光落到她怀里的琪哥儿身上,“只是,我们断然没有一点义务要拿自己的心来救他,对不对?”又不是自己的孩子…… 何况心头血人一辈子就那么几滴,取了往后一辈子都病怏怏的。 凭什么要他们三兄妹的一辈子健康来换他的健康?就因他出生比他们兄妹三人尊贵么? 不过这都不是让他们三兄妹最为气恼的,最为生气的是,听这魏娇话里的意思,取心头血是最好的办法了,若是他们不同意,还是要挖心? 若飞不知道魏娇的眼里,那何景倏到底是个何方神圣,这般厉害?早就给他们三兄弟定下了生死的日子。 这场母子相见,终究是不欢而散,倘若可以选择,三兄妹往后都不想见到魏娇了。 所以便也不愿意与她继续待下去,连理由都不找就自己走了。 书香打发人来时,这里就只剩下抱着琪哥儿哭的魏娇了。 三个孩子扔下她不管?这应该不是三个孩子能做出来的事情,除非魏娇说了什么惹恼他们?于是孟茯也没忙着去见魏娇,只去喊了萱儿过来。 因为若飞若光已经去衙门对面沈巽那边上课了。 “怎的不高兴?”孟茯问着萱儿。 萱儿坐在她身前的小马扎上,将头枕到她的膝上来:“她虽不挖我们的心,可要我们取心头血,口气叫人不喜欢,好似对我们最大的恩赐一样。” 孟茯听罢,心里有些气,“既如此,不理会,往后也不接她的帖子。”只觉得流年不利,今天上门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只安慰了萱儿一回,又与她说自己的人生自己可以做主,魏娇虽是亲生母亲,但她这些过份的要求,完全不用理会。 而那魏娇,也没坐多久,便抱着孩子走了。 可怜是可怜,那琪哥儿也可怜,可是也没有道理让健康的孩子牺牲健康来拯救他吧? 因为晓得何景倏就在这南海城里,孟茯也就没出门,连若飞若光上下学,都叫人去接送,就怕出半点意外。 她自己为了以防叫那李誊跟踪自己,所以也没去看司马少熏。 魏娇从府里出来,便直接往下处去,忽然见着马车外那街道上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大些的孩子,怀里又抱着一个小些的,一个念头从心里冉冉升起。 何景倏身体是不好,但也没有说一点可能都没有,不能再有孩子了。何况公公临死前还在交代,让他也多纳几房妾室。 所以为何就不试一试,让妾室们生的孩子呢,那才生下来的孩子,心脏不是更纯更干净么? 想到这个法子,忙回去跟那何景倏商议。 何景倏本来十分气恼,她一点事都没办成的,不过听到她这话后,到底还是动心了。 用自己的骨血,总比用那等下三滥的骨血还要好吧? 在他的眼里,若飞三个孩子,到底是个猎户的儿子罢了。 低贱不已。 于是也没在这南城里多留,转头启程回江口县,带上何夫人与何尚书的灵柩,一起往京城去,这路上大可买一些擅于生养的女子带回去。 然后慢慢调养身子,等过了这丁忧,正好可以试一试。 这对疯子夫妻的思路完全不是常人可以想象出来的,孟茯不知晓,还兢兢战战在家里蹲了两三天。 连若飞若光去衙门河对面上课,也都小心翼翼的。 直至三天后晓得他们已经离开了南海城,而且没留下什么人,才放了心。 而这个时候剑香也回来了,还带来了好消息。 “知州府里带去的八百多人,加上朱仙县的两百人,还有时庄主的两百人,原本一千五不到的,可硬是将那五千多海盗打得落花流水,还抓了三千俘虏,不过朱仙县那大牢里也关不下这许多人,还要管饭,所以三公子给带回来了,打算安排在采石场里做工。” 所以沈夜澜可能会晚一些回来。 孟茯晓得他没受伤,还大获全胜,自然是欢喜不已,而且还白得了这么多工人。 当下除了司马少熏的事情,便没有什么烦心事了,安安心心开始准备过年事宜。 可到底这沿海天气炎热,过年的气氛始终是炒不起来,也就只能贴些春联,准备些年货。然后打算入乡随俗,随着这里的老百姓们一般,去海神庙祭拜。 因为想要赶在过年前见将海神庙修建好,所以最近一直在赶工赶点。 如今前殿和海神娘娘的神像都已经修建了出来,就是后堂还没收拾出来。 但这并不影响海神庙里的香火,如今那前殿门口半人高的大香炉里,已经插满了香烛,每日都有人前来祭拜。 孟茯也领着萱儿去拜了一回,然后转到南城去。 她好些天没来了,卫如海夫妻有不少事情等着与她禀报,如今见了人便忙请到堂屋里去坐下。 卫如海的岳父岳母也在,忙过来请安,奉了茶原本还想说会儿话,但外头有长工来找,便忙着出去了。 这里便只剩下卫如海夫妻俩。 “鸡群赶到果园里去了,长得比在这里要好些,我昨日抓了几只来称,斤两比预计的还要多二两,可见这家禽还是不能圈养,所以小的斗胆在山坡下的池塘附近修建了鸭棚,打算等着鸭子大一些,也赶过去。只是如此一来,这边倒是又闲了下来,所以想问问夫人有什么打算?” 他本来是要上门去问的,但是听说李夫人和李大人闹得不欢喜,孟茯好几天也没过来,想是在做这中间人,因此就没去问。 孟茯听说鸡群终于长了重量,到底欢喜,只觉得是看到了曙光,因此听到卫如海后面打算将鸭子也赶去池塘里散养,自然是同意的,但那池塘里闲着只养鸭子也着实可惜浪费,便道:“回头让成事去买些藕回来种上,还有那吃莲子的也务必种一些,周边泥土湿润,若有芋头种子,种一些也可。” 这话,自然是同卫娘子说的。 只是看了卫娘子一眼,发现她气色不对,忙笑道:“我几日不来,你竟然有了喜事,恭喜恭喜,回头将这礼补上。” 卫家夫妻听到她这话,一脸不解,面面相觑。 孟茯见了,方晓得这夫妻俩还不知道,因此便朝卫娘子说道:“你们夫妻也成婚多年,如今既有了孩子,你就安心在家里养着,莫要再去田间操劳,你觉得手底下若是有可靠的,就自己挑几个出来,分派给他们管着。” 即便卫娘子有了身孕,孟茯也没想过将她这菜园子管事给卸职了。 反正在她看来,女人不能因为有了孩子,就要放下手里的事业。 卫娘子听到她的话,又惊又喜,他们从前家里贫穷,是不敢要孩子。这如今因为从孟茯手里得了这些活,夫妻俩大小也算是个管事,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所以也计划着生孩子。 只是越想要,就越是没得好消息。夫妻俩便想着,那就等过年后,再想旁的法子,实在不行找大夫瞧一瞧。 哪里晓得这没将此事放心上了,好消息反而来了。 如今都有些不敢相信,“当真如此?” 孟茯起身走到卫娘子身旁的空位上昨天,抓了她的手腕来,“你怎忘记了,我原本的老本行是什么,我还能看错不是?” 夫妻俩还真忘记了孟茯原本是个千金科的大夫。 如今听到她的话,见她此举,卫如海激动得起身,赶紧让卫娘子冷静下来,好让孟茯帮忙把脉。 然后紧张地等着。 “的确是有了,而且快一个月了。”但孟茯有些好奇,这卫娘子身体还算是好的,月事也没有不调。“你怎么就一点没发现?” 卫娘子如今欢喜,也顾不得羞怯,“菜园子里黄瓜茄子全都结了,每日都要摘一批出去,我这一心扑在菜园子里,就没仔细留心。” 的确,这个时候菜园子里大丰收,还有新苗每日要种下,她没有注意也是实数正常的。当下便道:“三月之前,到底是要小心些。” 卫娘子忙应了,又感恩孟茯还留她做这菜园子的大管事,于是这挑选几个人来分散手里的活儿时,也是十分上心,转挑那等负责的。 又说这场子里过一阵子鸭子赶出去了,要空闲下来。是有些浪费了,可这马上过年了,孟茯也不好叫卫如海他们出去买鸡蛋鸭蛋的,最后便道:“罢了,先空着吧,过年后再做别的打算。” 到了下午些,摘了不少新鲜的蔬菜,带着在菜园子里玩了大半天的萱儿回府。 刚回来就发现府上多了不少人,书香急急忙忙迎出来,低声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老夫人老爷来了。” 孟茯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书香口里的夫人老爷是自己没曾见过面的公婆,所以还笑道:“来了便来了,好好招待就是了。” 书香见她如此放松,心想不都说头一次见到公婆,做媳妇都紧张么?孟茯怎么没反应孟茯不是没有反应,而是没有反应过来。 反而指着箩筐里满满一筐新鲜蔬菜:“我想着,每日自己去摘一回,左右坐在府上也是闲着,这够新鲜吧。”弯腰捡起一个水萝卜递给书香,“洗过了,削皮就能吃,跟着那些个海鲜炖汤,去油还保鲜。” 书香见着她拿在自己眼前晃荡的水萝卜,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夫人,老爷老夫人都在呢。” “嗯?”孟茯这才反应过来,扭过头望去,但见厅前站着几人。 一对约莫年过五旬模样的夫妻正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 那老爷夫人四个字在她脑子里炸开了。 是沈夜澜的爹娘?她当场就愣在原地,手里的萝卜是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好不尴尬。 而且她这是去菜园子里,为了方便所以穿得也简单,跟那寻常妇人没什么区别,是一点知州夫人的风范也没有的。 即便和沈夜澜这关系如今越来越复杂了,可是假成亲这事儿是真的。她虽也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沈夜澜的父母亲,但绝对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吧? 萱儿也有些紧张,原比见魏娇时候慌,站在孟茯身边,小手也轻轻地扯着孟茯的裙摆。 到底还是那沈老夫人先开口,笑盈盈地走过来,“你就是阿茯吧。”按理,她应该已经是花甲之年了,但是看着仍旧如同那五旬的夫人一般,身材清廋,一颦一动,真真像极了画卷里走出来的江南仕女。 处处透着的都是婉约清雅。 孟茯忙放下萝卜,牵着萱儿迎上去,福身行礼,“孟茯见过夫人,见过老爷。” 萱儿有些紧张,义父虽然大度接受他们这三个拖油瓶的存在,可是不代表老夫人和老爷子吧?所以见孟茯这个时候牵着自己上前来行礼,心头七上八下,生怕连累了孟茯。 给这老夫人和老爷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哪里想到,老夫人先拉起孟茯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回,温柔笑道:“这小三儿自来最野最调皮,我与你爹一直在想,他这一辈子到底何时才会成亲,没曾竟然遇着了你。” 这话里言外的意思,是对自己很满意么?孟茯有些懵? 而这时老夫人又弯下身,蹲在萱儿的跟前,“你叫作萱儿吧,生得倒是伶俐,也读书么?” 萱儿一样懵,如今被养胖了,那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呆萌,点了点头,歪着脑袋问:“我叫您奶奶还是夫人?” “你说呢,傻孩子。”沈老夫人笑着,回头朝身后随行的姑姑使了个眼色,那姑姑便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上前来。 沈老夫人打开,但见里头是一支小小的玉笔,支杆通透翠绿,“既然读书认字的,这个送你。” 萱儿十分喜欢,但却朝孟茯看来,没敢去接。 孟茯看着沈老夫人送出的礼物,心说到底是书香世家,送孩子见面礼也是笔……而自己灰头土脸带着一箩筐菜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好像挖个洞把头暂时埋进去。 她想忽略自己的存在,可偏萱儿还看过来,只得硬着头皮道:“快谢谢奶奶。” 沈夫人见萱儿接了礼物,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方朝孟茯歉意道:“我与你爹本是打算四处走一走,但到河州一代,听闻你二哥要来此处就任,我与你爹商量,既如此便到南海郡来与你们过年,年后再去河州,他多半也来了。这样不告而来,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太客气了。 孟茯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我马上就去安排院子。” 刚要喊书香,沈老夫人便道:“我们已经自己找地方住下了,就在听松院里。”又指了指沈老爷身旁跟着的少女,“那是阿瞳,我一个故友知交的女儿,一直跟随着我,跟亲女儿无异,你就叫她住在听松院隔壁的菡萏阁里便是了。” 说罢,喊了阿瞳上前来,“快见过你三嫂嫂。” 那阿瞳想来是这沈老夫人养大的,所以气质与她如同一辙,好似那清冽梅花一般。 施施然上前来,与孟茯福身行礼,“阿瞳见过三嫂。” 孟茯却不由自主想起了薛蓉蓉,怎么沈家这些个老夫人老太太,都喜欢在身边养一个未婚姑娘家?不过看了看身旁的萱儿,好像自己也一样。 当下便忙去安排,换了衣裳又准备接风宴席。 若飞若光俩回来,晓得沈夜澜的父母来了,也是紧张不已,忙到跟前去磕头。 没想到被沈老爷子考起功课来。 两人读书上本就有天赋,自然很是得沈老爷子的喜欢,晓得他们的先生如今是自家族里的沈巽,便喊了一并来吃饭。 也是巧,沈夜澜这个时候回来了,孟茯忙拉着风尘仆仆的他去楼上沐浴换衣裳。 以往他沐浴时孟茯躲都躲不及,如今孟茯却扒在门口,便忍不住逗了她一回:“你这是要打算一同与我沐浴?” 孟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想是跟你说,今儿也不晓得你爹娘来,我多半给你丢人了。” 她那会儿跟个村妇一般,沈老夫人那样优雅的人…… “唉!”想到此她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有沈夜澜爹娘和蔼又慈祥,不但接受了自己这个乡下来的媳妇,还接受了那三个孩子。 孟茯晓得,这全都是因为沈夜澜的关系,他们爱屋及乌罢了。 可偏自己不争气,今儿头一次见面交给沈夜澜丢了脸。 沈夜澜的声音夹杂着水声传过来,“你就为着这小事发愁么?” “这是小事么?”头一次见公婆啊,即便是假的。 “你放心好了,我爹娘是不拘小节之人,何况单你为大齐得了那六千匹的哈青马,就此一项,他们就十分满意里,再有我现在安心为朝廷做事情,不再东奔西跑,与你安心过日子,他们还不知道有多喜欢你呢。” 到底是自己的亲爹的亲娘,他们怎么对孟茯的,沈夜澜那心里都算得死死的。 孟茯听到这话,虽放心了些,但是想起今天沈老夫人也说,自己让沈夜澜安定下来,还说沈夜澜是野小子。 可是她眼里,沈夜澜就是高不可攀的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 怎么想起当时沈老夫人那口气,嘴里说的好似不成器的儿子一样。 她纳闷不已,正是发愁,却见沈夜澜竟然已经沐浴出来了。 沈夜澜一手擦拭着头发,从她身前走过时,很自然地揽过她那盈盈不握的小腰,搂着往外间去,按着她的肩膀叫她坐下,自己则在一旁擦着湿润的墨发,“好了,莫要多想,我爹娘都是极其好相处的人,我爹也非那样严肃。” 沈老爷子是枫叶书院的山长,学子满天下,朝堂多少大员见了他也要鞠身叫一声先生。 沈老夫人也是做学问的,年轻时候就是一方才女佳人,她的诗词更是流传得甚广。 左右他二老都是做学问的雅致人,孟茯想到自己是种地的,心里到底是有些压力。 不多会儿,那沈夜澜就穿戴收拾好了,过来牵着她的手,一并下楼去。 花厅里,众人都在,沈巽正恭恭敬敬地站在沈老爷子跟前回话。 见了沈夜澜,便转身过来行礼,叫了一声小叔,又朝孟茯拱手行礼,“侄儿见过小婶。” 孟茯点了头,也同老爷子老夫人行礼,他们夫妻二人许久不见小儿子了,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老夫人问日常,老爷子则问政务。 只是才没说一会儿,就开始摆饭。 一桌子的鱼虾撇开不论,那一些个蔬菜,可全都是孟茯今儿从菜园子那头带过来的。 孟茯本来以为他们这中儒门大家,应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只是如今见着饭桌上的话也没少。 待吃过饭后,那沈老爷喊了沈夜澜和沈巽在院子里说话,孟茯也陪着沈老夫人在花园里漫步消食。 阿瞳也陪着,只是她的话少,跟个隐形人一般,几乎都是孟茯跟沈老夫人说。 不过也是老夫人问,孟茯回答。 直至到了听松院门口,沈老夫人要去休息,孟茯告辞。 原本要休息的沈老夫人却将阿瞳叫到了跟前来,“你如今,可愿意死心了?” 阿瞳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却点了头,“阿瞳死心了。”她一直都知道薛蓉蓉根本就配不上三公子,三公子也不可能娶薛蓉蓉,所以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 但是她的身世不如薛蓉蓉,她的母亲也只是沈老夫人身边一个丫鬟罢了,她出生得也不体面,所以她一直都很刻苦地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她确实做到了,很多人都以为,她就是沈家的女儿。 她的气度和她的满腹诗书,都与沈老夫人如出一辙。 可她不想做沈家的女儿,只想做沈家的少夫人。 沈老夫人见她点了头,便继续往院子里走,一边缓缓说道:“小三儿素来比他两位哥哥要出挑,性情也略高傲轻狂了些,他这样的人,哪里能懂得什么是人间烟火?其实内心是孤独的,所以……” 她说到这里,回过头朝阿瞳看过去,“我和老爷从前就想过,小三儿的妻子不要什么高门大户的女儿,沈家不用借谁的势,也不需要这位媳妇满腹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而孟茯刚好这些什么都没有,但是她身上有人间烟火,她能感染了沈夜澜,让他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过日子。 所以这婚事当初他们答应了,也正是这个道理。 不过出乎意料,孟茯比沈家夫妻俩以为的要优秀很多,她可能不是那种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美人,可是她身上的气质让人很舒服。 而且她还有医术,可不论病人是贫富贵贱都鼎力相救,她还有智谋,在凶悍的辽人之间周旋,为大齐谋得了这六千的哈青马。 大到她可以为民族大义谋事,小到可以为了一株菜叶子折腰于田埂间。 这样的人,她既然与儿子有着共同的言语,也能携着人间烟火,教会儿子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生活,能完全走进他的心里。 所以沈老夫人很满意,至于孟茯带着的那三个孩子,听大媳妇提过了,是她表妹的骨肉。 可她见三个孩子对孟茯满是孺慕之情,这是她所见过的任何后娘里,头一个见到能如此得到孩子们爱戴的人。 阿瞳没有言语,只垂着头,似乎晓得自己输在哪里了。 这时候又听沈老夫人问道:“那你甘心么?” 阿瞳当然不甘心,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是为了配得上沈夜澜。可谁知道沈夜澜的妻子,就不可能是她这个样子的。 她有些不解,“您既然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儿媳妇,为何还?”还提供一切环境,让自己成为才女呢? 阿瞳终是忍不住,哭着问道:“您不是最喜欢我,拿我做女儿来看待的么?” 她现在这副频临崩溃的状态,沈老夫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也不恼怒她的质问,温柔地拉起她的手,“阿瞳,我的确是将你做女儿看了。我也了解你,你虽看似柔弱,可是骨子里喜好争强好胜,小三儿是我的儿子,我不希望他未来有一个什么都要跟他一争高下的妻子。” 阿瞳听到这话,震惊地看着沈老夫人,有些委屈,“您怎么就知道,我不会为了三公子而改变呢?” “改变了,那就不是你。我也一样疼爱你,自然也不希望你为了迎合别人,改变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不得不说,沈老夫人是最通透的。可是她的直言不讳,也让阿瞳伤心难过。 她看着此刻哭得伤心难过的阿瞳,温言安慰着,“我现在将你带在身边,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世间优秀的男子很多,不单单只是小三儿一个人,总有一日你会寻到一个与你性格相合的优秀男子。” 可现在的阿瞳哪里听得进去,只扑在她怀里哭。 她想说不甘心,可是不甘心有什么用?席间她看到了三公子眼里有着从前不曾见过的温柔。 他看朝孟茯的时候,眼神都是软的柔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看到沈公子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阿瞳哭了许久,沈老夫人一直耐心地哄着,直至沈老爷子回来了,阿瞳才回去。 沈老爷见此,看了阿瞳还微微抽搐的背影一眼,“怎的?解开了?” “心结到底要由着她自己才能解开。我只是担心老二,这混账东西迟早要败在这上面。”沈老夫人想起二儿子,就忍不住有些头疼起来。“我得快些给阿瞳找一门婚事。” 沈老爷听到她这前后的话,也就猜了七八分,“怎的,还他一直惦记着,想让你把阿瞳给他做小?” 老夫人叹了一声,“可不是,也不晓得怎就生了这么个儿子。”老大都是随了他们的老子,从没有半点想要偏房侧室的心思。 老三就更不用多说了,倘若没有遇到孟茯的时候,只怕他连想都没想过,身边得有一个女人呢。 唯独这老二,已经两个妾室三个通房了,仍旧不满足。 如今还不死心地盯着阿瞳。 且说沈家老夫妻这头数落着好色成性的二儿子。 沈夜澜这里也在同孟茯说自家的二哥,“我二哥早几年就有心想要将阿瞳讨过去,不过母亲的确是将阿瞳做女儿来养的,自然不给。” 起先是孟茯旁击侧敲地打听阿瞳,可是问了半天,发现沈夜澜对阿瞳的了解,还不如自己今儿接触半天后,对阿瞳的了解呢。 于是也觉得自己闲的无事,问他这个作甚?只提起李誊的事情来,“你是不是早就晓得他的身份了?” 沈夜澜就晓得,孟茯肯定会问起,所以也不瞒她了,“自是晓得,我启程离开京城前夜,陛下将我叫到了御书房,交代我好生辅佐他。” 孟茯听得这话,眼睛都瞪圆了,“你甘心?” “这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他有没有那个能力,我自然是能看出来,他若是真有大才,我在他手下也不是不可,只要能为百姓着想便是,可他行事如何,不必我多说你如今也看到了,他这个通判完全不影响我处理政事。”不影响,管他做什么?早些时候还不熟,万事同他商量,只是半天也等不得一个结果,等来了又是些畏畏缩缩的行事法子。 反正叫沈夜澜好不失望,索性后来也就自己做决定,知会他的同时,喊了他一起去,再分派任务给他。 但时间久了,沈夜澜有些心力交瘁,觉得像是带孩子一般。 孟茯不解,“可上一任知州,不是他出力拿下的吗?” 沈夜澜摇着头,“你天真了吧?陛下如今有心扶持他,少不得要替他铺路,借着上一任知州的事情,给他些名声罢了。” 说到这里,还朝孟茯看了一眼,“他还不如你呢,也不晓得这许多年的书读到哪里去了” 孟茯听到这话,不由得笑起来,“既如此,我比他还好,所以你愿屈身于我身下?” “自然是愿意的。”沈夜澜笑着回道。 也不知是不是孟茯的错觉,总觉得他这个笑容好像有点不妙啊。 果不其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自己就被沈夜澜带到了床上,然后趴在他的身上。 他还真就在自己身下。 孟茯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急得忙要下去,却被他一把扣住了腰,紧紧贴在他身上,挣扎不得。 “沈夜澜,你放开我。”孟茯急了,大抵是因为想到如今沈夜澜父母在府上,所以这等亲密之事,总觉得有些担心被发现,慌张地朝还敞开的窗户瞧去。 沈夜澜见了,抬起手臂,不知扔了个什么出去,七弯八拐地弹出了窗外,然后竟然弹到了窗户后面,一下将窗户关了。 她看得两眼发光,好生兴奋,“你如何办到的?” 但却听沈夜澜有些委屈地说道:“你都不想我么?方才还假惺惺地说,我爹娘对你好,是因我的缘故,你以后要好好对我,莫不是这话你就说来糊弄我的?” 孟茯听到这好似怨妇一般的口气,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那表情,越发是哭笑不得,“你还有没有一点下限?” 作者有话要说:哇哇哇~~我终于七千收藏了,可不可以做梦万收~~O(∩_∩)O哈哈~感谢在2021-01-1823:09:11~2021-01-1923:2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来自深渊、an摸hh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mellia66瓶;腹黑熊猫崽20瓶;干禄11瓶;弥散依10瓶;易3瓶;幽兰珊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一番激烈云雨后,孟茯总结了出来,沈夜澜在床上是没有什么下限可言的。 下了床他就是那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了他,可上了床…… 她此刻浑身酸软的靠在沈夜澜怀中,有些娇声怨气,“明日还要起来给你爹娘请安,你别在折腾我了。” “你莫不是还想着要晨昏定省吧?”沈夜澜笑问着。 “难道不用?”孟茯抬起头朝他看去,满目期待。 沈夜澜果然如她所愿,“不必把时间花费在这些虚无缥缈的礼节之上,人是敬在心里,不是在这些虚礼上,何况母亲素来有睡懒觉的习惯,你早早去反而打扰了她。恰好你也起不来,就安心躺着吧。”旋即又笑道:“所以母亲喜欢你呢,可见你们是有共同点的。” 他说完,似才意识到孟茯称呼的是你爹娘,有些不乐意,“我爹娘难道不是你爹娘么?” 孟茯窝在他的怀里好心提醒,“咱俩是假……” 不过话没说完,就被沈夜澜打断:“咱们如今同真夫妻又有什么区别?还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与我一同过日子?” “这……”孟茯要怎么说才好。不过沈夜澜这意思,是打算就这样和自己将就过一辈子了“这什么这,以后就这样了,不要想着和离的事情,你想要诰命我就去给你挣。”沈夜澜一把收紧了搂着她细腰的手臂,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孟茯只觉得有些闷得喘不过来气来,挣扎着,“你要被我勒死了,你松开些。” 两人絮絮叨叨,乱七八糟说着闲话,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左右也不用晨昏定省,日子照常过。 因还有几天才过年,沈家老夫妻俩打算去一趟朱仙县,启程之前还去了孟茯的菜园子一趟,见着那规划得整整齐齐的菜畦,品样又十分丰富,而且长得又好又嫩。 各种绿色里,冒出的有紫色的茄子红色的萝卜,那些个见过的或是没见过的菜整整齐齐,一排一行,漂亮极了。 沈老夫人当即决定先不忙着去朱仙县了,想要将这田园风光给画下来。 沈老爷子自然也要留下累陪她,阿瞳则在旁边伺候笔墨。 少不得又将孟茯夸赞了一回,只说她连种地也能种出画卷一般的田园美色。而且蔬菜套种,不但提高产量,还有效防御虫害。 庄稼自然是比他们以往所见到的长得要可心。 如此,他们便整日都游荡与那菜园子之中。 早出晚归。 而两三天的相处下来,孟茯也发现其实这对公婆还真十分好相处的,逐渐习惯,心里那点担忧也消失殆尽。 又去看了司马少熏一回,她已经写信给她爹娘了,只是年后才能到,所以她是要一个人在那小院子里过年了。 孟茯有些心疼她,想接她到家里来。 可没想到这时,司马少熏那天晚上被人侮辱的事情竟然传开了。 孟茯刚到家便听说了这传言,着急不已,“是从何处传出去的?传了多久?”也不晓得现在阻止来得及来不及。 “您刚去见司马姑娘没多会儿,外头就传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城里上下,只怕都传遍了,而且还传得有头有尾,说她失踪第二日被发现的那些尸体,就是侮辱她的人。”书香回着,总觉得这事儿不像是空穴来风,而且背后应该是有人组织的。 而且,她也怀疑可能是真的。 书香并不知道司马少熏被侮辱的事情,晓得此事的除了时隐之那头的几个人,就是孟茯和玲珑了。 可玲珑在司马少熏身边,而且她也不可能,总不会是时家那边吧? 这时,外头却传来了一阵喧哗吵闹,是那李誊冲进来了。 见到孟茯直接上来逼问:“李夫人,外面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满脸铁青,额头上隐约可见些青筋浮现,可见对此事是十分愤怒的。 “你这话问的好笑?我如何知道?”孟茯没有那闲工夫理会他,如今只想去时家那边问一问,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若不是时家那边,她这两也没旁人,那问题就很严重了。 这些天孟茯也想过,南海郡的治安并不差,司马少熏那天回来也不算晚,怎么就那样巧,被几个刚从外地混进来的惯犯给拦住了? 可是人已经被时隐之愤怒之下杀了个干净,哪里去查?何况这事儿也算是尘埃落定,再去查只会叫司马少熏重新想起这伤心事情,所以孟茯便作罢。 就没在多想了。 可现在这事忽然传出去,而且连细节都如此清楚,让孟茯越想就越觉得毛骨悚然。 忍不住朝红着眼睛的李誊看去,“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你与其来问我,倒不如查一查你身边的人。” 她有个大胆的设想,李誊的身份是不是早就泄露出去了? 不然,司马少熏怎么就招来这无妄之灾了? 她说罢,不打算理会发疯的李誊,准备去时家别院。 却被李誊强行拦住:“此事是真的”传言都是真的?那日司马少熏被人…… 孟茯见他现在故作出一番痛苦的表情,看了只觉得十分恶心,“你现在假惺惺的关心有什么用?她所遭受的一切痛苦,都是来源于你。” 李誊听得这话,直觉得浑身犹如被雷劈了一般,良久不能反应过来。在前堂站了半响,才缓缓动了动脚步。 他对不起司马少熏,他只是当时恼怒他砸了毕涵的碗筷罢了,何况他也不知道司马少熏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带就找来了。 “我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会追出去与的。”他口里喃喃念着,出了府邸。 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隔壁府上,毕莲也听说外面的传言了,心里正是开心,这样那司马少熏成了千人骑万人跨的女人,她还有什么脸赖在誊哥哥身边? 忽然见到李誊回来了,连忙将脸上的笑容收起,一脸的担心:“誊哥哥,你听说了么?那一定不是真的,对不对?”好似自己就是那个被害人一样。 李誊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行尸走肉一样,直径从她身前越过,进了厅,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半天没个反应。 毕莲有些着急起来,试探地叫了两声:“誊哥哥?誊哥哥?” 李誊这才听到她唤自己,抬起头来,满脸的痛苦,“毕莲,我害了她,我对不起她。” 毕莲听了这话,心里却是乐开了怀,竟然是真的。但眼眶却红了,“不会的,一定是谁故意造谣,夫人怎么会发生那种事情呢?何况这南海城的治安一直都很好,从未听说过什么这样的案子。” 是啊。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案子?怎么就会被少熏遇到呢?李誊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所在,而且这也太巧合了。 “对,肯定是别人造谣,想要破坏我与少熏夫妻之间的感情。”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倏然站起身来。 可毕莲见他不信,反而着急了,一面忙道:“可是外面都在传言,对夫人的名声到底不好,誊哥哥您还是查一查吧,也好还夫人一个清白。”她说着,伸手去扶着李誊的手臂。 这个动作并没有什么,可是随着她滑下去的袖子,李誊看到她手腕上露出来的玉镯子,看起来价值不菲。 “你哪里来的?”毕莲整日跟在他身边,她有什么首饰,李誊心里一清二楚,这镯子面生,头一次看到,而且这价格不是毕莲能买得起的。 毕莲见到李誊终于发现自己手腕上的镯子了,顿时露出些小小的雀跃来,扬着手腕给他看,“是我一个朋友送我的。”她都戴了好几天呢。 还是她那个朋友劝她,是她陪着李誊走过这风风雨雨,如今李誊做了大官,为什么自己不是夫人?而是叫司马少熏白占了便宜呢? 所以,她才壮着胆子,借着姐姐的事情,多带着誊哥哥去那小院里独处的。 没想到还真有用,司马少熏果然跟誊哥哥生气了。 “朋友?”李誊皱着眉头,“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不曾听说过你有什么朋友。”说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行将那玉镯摘了下来。 毕莲有些被他的举动吓到,两眼梨花带雨:“誊哥哥,你弄疼我了。” 李誊摘下那镯子,只上下看了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是外面的手艺,是宫里司珍房了出来的东西。“谁给你的!”他表情有些狰狞,一把抓起正在哭哭啼啼的毕莲的衣领。 这会儿李誊是真的慌了,有人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来害司马少熏,挑拨自己与司马家的关系。 如果外面传言的那些都是真的,那么司马家怎么可能还会继续帮自己? 一想到毕莲竟然被那些人利用了,顿时又怒又恼,“你是没有脑子么?平白无故人家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做什么?” 毕莲挣扎着,有些恐惧地看着此刻李誊发疯的样子,“我,可是柳姐姐是好人,她真的是为了我好。” 李誊不晓得她嘴里的柳姐姐是什么人,他这会儿就知道,“她不是为你好,她是想要我的命!” “怎么会呢?”毕莲一脸懵,又十分害怕现在李誊的样子,下意识地退了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李誊看到她这幅可怜胆小的模样,有些毕涵的影子,终是有些不忍,只长长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朝身后的椅子上坐下,“那镯子是宫里出来的,除了宫里的娘娘们能用,大抵就是赏给各皇子府里的女眷们了。” 毕莲听罢了,竟然有些高兴,“这样说来,柳姐姐身份竟然这样尊贵?”还把宫里娘娘们才能用的手镯送给了自己。 李誊见她露出的喜悦,刚压下去的怒火又翻腾起来,忍不住骂道:“你个蠢货,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你不是誊哥哥么?”毕莲不懂李誊为何问这样白痴的问题。 却听李誊大声强调道:“我是当今圣上的儿子,我也是皇子,可我母亲一个乡下人,如今的我没有一点后台,全指望着司马家,你个蠢货现在被人利用,害了司马少熏,司马家怎么可能还会继续帮我?” 皇子?毕莲有些难以置信,她只晓得李誊十里八乡有名的私生子,小时候总被人骂有娘生没爹养,然后被人欺负,每次都是姐姐带着她去安慰李誊。 所以,誊哥哥真的是皇子?她满脸惊讶,小手捂着嘴巴,那自己以后岂不是可以做皇子妃? 但她的美梦还没开始做,李誊的目光就变得冰凉凉地落在她的身上,看得她背脊骨有些发凉,“誊哥哥。” “毕莲,你姐姐走后,这些年我待你可好?”李誊忽然问道。 毕莲小鸡啄米地点头,但却不自由自在地想要防备着他,慢慢地将脚步朝门口移动着。“誊哥哥对我自然好。” “既然如此,我也不算亏欠你什么了。”他听到毕莲的话,松了一口气,一面缓缓弃站起身来。 “誊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赶我走么?”她才不走,李誊现在不止是大官,还是皇子,说不定将来能当皇帝。 誊哥哥心里只有姐姐一个人,天底下只有自己最像姐姐了。所以毕莲告诉自己,不能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将来也许说不定,她也能做那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从此以后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所有看不起自己的人,都要给自己磕头。 对,还要司马少熏给自己磕头,叫她天天来伺候自己。 “傻丫头,我怎么可能赶你走呢?”李誊心里是不忍的,尤其是看到她如此小心翼翼地问自己,那表情跟毕涵真的是如出一辙了。 他朝毕莲招了招手,冰冷的表情逐渐变得柔软起来,示意她到跟前来。 毕莲见到他已经恢复正常,便靠近过来,“誊哥哥。” 李誊牵起她的手,领着她朝后堂正房里去。 司马少熏的衣裳和首饰都原封不动地放在这里。 “喜欢什么,只管挑。”李誊开口道。 毕莲闻言,满心欢喜,“真的么?” 见到李誊点头后,便去挑衣裳,选首饰。这是忙得不亦乐乎,那李誊却拿着一套红色的衣裳过来递给她,“去换上。” 那衣裳有些像是拜堂时候穿的吉服,但又不是。 毕莲也十分喜欢,见着那上面的团花都是金线绣上去的,华贵无比,忙去换了出来,在李誊面前高兴地转折圈圈,“誊哥哥,好看么?” 恍惚间,李誊觉得看到了毕涵,是毕涵穿着嫁衣朝自己走来了,他眼里的光芒越来越软,越来越柔,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将她搂在怀里,“你真好看。” 毕莲娇羞地靠在李誊的怀里,想起柳姐姐教她的那些法子,如今机会正好,便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只要誊哥哥要了自己,说不定还能赶在别的女人面前给他生个儿子,那自己以后不就可以母凭子贵,当上皇后吗? 这样一想,便开始上下其手都勾·引着李誊。 而李誊眼里这会儿看到的,以为是毕涵,只欢喜地迎合着。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李誊热情退却,冷静了下来,看着旁边一脸娇羞满足的毕莲,缓缓起身,“你也起来吧,好好收拾一下。” 毕莲娇羞地应着,还要去拿司马少熏的衣裳穿。 却被反复无常的李誊止住,“别穿她的衣裳,就穿你的,我另外给你购置。” 毕莲听罢,自然是欢喜地应了。 心想这有了肌肤之亲,果然就是不一样了。 待她收拾好到花厅里,但见李誊已经摆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还倒了酒。“誊哥哥你这是?”是不是誊哥哥觉得对不住自己,想要跟自己喝一杯交杯酒? 李誊招手示意她过去,将盛满酒的酒杯递给她,“喝一杯。” 毕莲不疑有他,接了过去,仰头便羞怯地抿了一口,没有像是以往那样一饮而尽。只想着自己如今也是皇子的女人了,怎么可能再像是从前那样粗鄙? 她观司马少熏喝酒喝茶,都是每一次抿一点点。 但李誊见她不喝了,有些不悦,“怎不喝了?” 毕莲敛眉娇嗔道:“人家不大想喝。” 这个人家听得李誊头皮发麻,有些后悔刚才自己怎么就与她混到床上去了?不过不要紧了,马上她就是个死人了。 毕莲正沉溺于自己的美梦中,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绞痛,顿时花容失色,鞠着腰捧着肚子,“誊哥哥,我肚子怎一下这样疼?” 李誊没了床上的柔情蜜意,冷淡淡地看着她面前没喝完的那杯酒:“你若是一口气喝完,就不会疼了,可你偏就喝哪一点。”不得慢慢疼死啊? 毕莲就算再傻,可现在也明白了,那酒里是有毒的。只是她不敢相信,方才誊哥哥才和自己百般温存,自己要山盟他就给海誓,怎么忽然就像是变了另外一个人,要下毒害自己?她不懂,哀泣地看着李誊,“誊哥哥,为什么?” 李誊冷漠无情地看着她,倏然站起身来,“你还有脸问为什么?你险些将我的大好前途毁掉!”一面慢慢走向此刻已经疼得从椅子上摔倒地上的毕莲,“要不是你犯蠢,被人利用,让司马少熏叫人侮辱了,我将来看在你姐姐的身上,也能封你做个妃嫔。可就因为你蠢,你现在把陛下为我铺好的路都给毁掉了。如今之际,你也不要怨我,我只有杀了你,带着你的尸体上门谢罪,兴许司马少熏还能原谅我。” 司马少熏对自己如此钟爱,只要自己带着毕莲的尸体上门负荆请罪,她原谅了自己,就还是自己的妻子,司马家就算如何不满,但总不会阻挡女儿的皇后路吧? 毕莲听到李誊这番话,吓得傻了,痛苦地卷在地上,“誊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是故意要杀你的啊,不管怎么说,你是阿涵唯一的妹妹。”李誊蹲下身来,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她疼得扭曲的脸颊上,“可是,我也没办法了。” 毕莲不想死,她想活着,可是李誊不救她,她急了,忽然说了一句:“我姐姐就是你害死的!” 李誊的动作忽然停住,“你说什么?” 毕莲见他生气,心里竟然觉得舒坦了许多,似乎腹部也没那么疼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想带我姐姐逃,是我跟刘家说的,所以他们才会知道你们要私奔!” 毕涵当初被她后娘卖给了刘家做妾,李誊打算带着她私奔,没想到被人发现了,毕涵为了保全他,所以宁愿被侵猪笼,也没有将他供出来。 他当时就站在人群里,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沉入水中。 “是你告的密?”李誊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毕莲的表情就说明了一切,似乎觉得这还不够,“就是我说的,你们只顾着自己,她若真和你跑了,就是我去给刘家做妾,你们只考虑你们,难道就不许我为自己考虑了么?” 可是此刻的李誊满脑子都是她害死了毕涵,已然发了狂,扑过去双手掐着她的脖子,“你怎么这样歹毒,那是你的亲姐姐啊!” 毕莲挣扎着,手脚乱踢,可是没过多久,动作就停止了。 而隔壁府上,孟茯才从时家别院回来,时隐之那边也查了,知晓此事的人,一个也没出去,而且都是跟随他的老人,自是信得过的。 倒是沈夜澜带来了消息,“李誊的身份早就被三皇子查到了,是三皇子的手笔,找人蛊惑了那毕莲,方有了后面的事情。” 孟茯听罢,惊讶无比。 但还有更吃惊的,只听沈夜澜说道:“你一定不会想到,是谁来替三皇子完成这个任务的。” 孟茯却是脱口说出一个名字,“柳婉儿?”可又觉得她太小了,并不合适出面,所以又道:“柳烟?” 听到是柳烟姑侄俩,剑香顿时咬牙切齿地问道:“三公子,她们人现在哪里?” 说着,是打算去追她们。 “来不及了,这事她传出后,就已经离开了南海城,现在只怕已经快要出南海郡境内了,你便是有八条腿的马,也追不上了。”沈夜澜也是从进出城的人口里推算出来的。 而这时,李誊来了,满脸伤心绝望一点不作假。 他当然难过,才晓得毕涵是被毕莲害死的,自己不自知,这些年还将毕莲带在身边悉心照顾着。 李誊看着孟茯,两眼深凹,好似半天就苍老了许多:“是我害了少熏,一时不察让毕莲被人利用,可即便她是被人利用,但终究是害了少熏的罪魁祸首,所以我已经将她杀了,希望少熏能原谅我,以后再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想让孟茯去替他给司马少熏转达。 孟茯听到他这番话,杏眸圆睁,有些难以置信,“她是罪魁祸首?”孟茯莫名就想笑,这锅甩得也太快了吧? 毕莲是罪魁祸首,那李誊他自己算什么?一点责任都没有么?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孟茯有那么一瞬间,还真担心这原话到司马少熏跟前去,司马少熏万一真信了,可怎么办? 而且李誊还将毕莲杀了?不是青梅竹马的妹妹么?怎么说杀就杀了,如此冷漠决绝,让孟茯觉得骇然无比。忍不住朝沈夜澜看了过去,好生担心,若真叫李誊这种冷血无情为了权力,可以不顾任何底线的人做了大齐的皇帝。 他第一个是不是先将沈夜澜杀了?他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沈夜澜哪件不晓得? 沈夜澜的表情也有些吃惊,不过他比孟茯还要冷静得多,素来也不是那种喜形于色之人,所以很快就恢复了自然,“此事已经传开,纸包不住火,京里迟早会知晓,李大人还是先想办法怎么处理京城那边的态度吧。” 李誊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感激地朝沈夜澜点了点头,忙去了。 临走前还朝孟茯拜了一回,求她帮忙转达,劝说司马少熏。 见他终于走了,孟茯有些气恼,“你怎么还帮他?” 沈夜澜见孟茯是误会自己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他自己必然是处理不了,只能求助于宫里那位。追溯起来虽是被三皇子算计了,但到底是他自己没出息,连身边一个小婢都管不住,宫里那位晓得了,只会觉得他无能,这样的小事还要拿去烦人。而且他胆子又小,现在多半还担心有人要刺杀他呢。” 他若去京里,少不得是要惹宫里那位对他生厌的。 就好似自己在外头不争气,打不过自家的兄长,然后跑回去告状一样。 但对于宫里那位,可能现在是偏爱他几分,但手心手背一样是肉,只怕最后也是和了稀泥。 李誊肯定对这结果不满,还会继续闹,如此只能引来宫里那位厌恶罢了。 不过这些后续那里需要沈夜澜去动手?那几位皇子岂能眼睁睁看着平白无故多了个竞争对手? 这个时候只怕都争相给李誊落井下石。 孟茯听罢,原是自己误会了他。“既如此,那我就少担心几分,不然他这种狠毒小人,以后若真得了势,第一把刀绝对落在咱家的身上。” 又想到如今流言都传遍了这南海城,司马少熏即便是不出门,但迟早也会知道的,自己还是去看一看。便道:“我去看看少熏,晚饭不必等我。” 司马少熏这里,此刻已然晓得了,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孟茯到的时候,她正拍着门往里喊司马少熏。 见了孟茯急忙说道:“下午我们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乘凉,就听着外面说那些事儿了。”然后司马少熏发了好一阵子的愣,就进了房间里。 孟茯听着差不多一个下午没了声音,忙去敲门。 玲珑跟在她身后,“敲不开。” “敲不开就想办法进去。”孟茯急了,这么久没声音,玲珑怎就没想着强行进去看一看?万一她一时想不通,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剑香这会儿却已经在砸窗了,然后翻了进去,给孟茯开了门,一起冲向里间。 但见司马少熏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坐在床沿上,既没有割脉也没有上吊,叫孟茯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可司马少熏的状态也不对劲,孟茯叫了她两声,也没反应,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 孟茯有些急了,见她这分明就一时接受不了现实,所以是痰迷心窍,生怕长久下去,人真痴傻了。连忙喊玲珑去打了一盆水来,直接往司马少熏头上泼了去。 这会日暮西山,那井水却是依旧凉爽,她整个人被这凉水一泼,吐了大口血痰出来,然后哇的一声哭起来,扑在孟茯的怀里:“阿茯,我怎么办?我还怎么活?” 这个世道,她被几人连续侮辱,要如何活?孟茯也不晓得,只抱着浑身湿漉漉的她,“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都会过去的,时间能抹平一切,只要熬过了,都会好起来的。” 难过很难,但却会过去的。 哭了半响,玲珑找来了干衣裳给她二人换,东西司马少熏也吃不下去,孟茯着急在心里,忽想起那李誊的话,忙和她说起此事的缘由。 司马少熏听罢,又绝望又后悔,“我当初就不该鬼迷心窍,嫁了他,这桩祸事只怕从婚事定下那一刻,我就躲不掉了。” 说罢,又哭了起来。 劝人的话孟茯能说的都说了,再继续说,便是有些站着说话腰不疼了,所以只能看着她哭,自己在一旁递她干净的手帕。 那司马少熏哭着哭着,“我从来不晓得,他是这样歹毒的人,那毕莲虽是有罪,可也不至死,她就是蠢笨了些罢了。不过再蠢再笨,也不似我这样,我这些年白活了。” “这也怨不得你,你自小被你爹娘宠着,又不曾接触过什么有心机的人,到底还涉世未深,那时候心里有他,瞧他哪里都是好的,怎么可能看得出来他原来是个怎样的本性呢?” 又说着自己,“我还不是一样蠢,当年在姜家村里,被那公婆小叔欺辱,村里族老算计,我还不是一样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做好人行好事,必然是会守得云开见月明,老天爷总会眷顾我的。可是老天爷那样忙,哪里管得了这人间许多疾苦?我也是不敢指望了,凡事还是要靠自己。” 说到此,拉起司马少熏的手,认真严肃地看着她:“你爹娘那样疼爱你,你若不好好活着,不活得高高兴兴的,他们心里该多难过啊,你的欢喜就是他们的欢喜,你的痛苦也是他们的痛苦。” 司马少熏想起爹娘,心里却是越发难过,“我怎这样蠢?如今还要害他们叫人笑话。” 孟茯见自己这越劝怎么还哭得越凶了,因此不敢在说什么了,只默默地陪着。 到了戌时左右,好不容易将人哄着睡了,她正喊了玲珑进来看着,就听说沈夜澜来了。 沈夜澜在外院等了好一会儿,见她出来,往里头探了一眼,“怎样?” “不晓得明天醒来怎样,如今是总算睡着了。”孟茯回着,叹了口气,“他爹娘若是知道了,不该多难过。”自己的心肝宝贝这样被人糟蹋着。 忍不住也想起自己的爷爷来,虽然爷爷从来都不是善于表达的人,只是孟茯知道他很爱自己。只是可惜他走的时候,自己还在学校里考试,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这是孟茯心里最大的遗憾。 “怎么了?”沈夜澜察觉到她的变化,有些担心起来。 孟茯摇着头,“没有,就是在想我祖父。”也是巧,这里的孟茯,也是由着她祖父孟大夫一手带大的。于是感慨了一句:“也不晓得我爹娘是怎样的人?” 她同样好奇,那个世界,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什么人? 沈夜澜知道孟茯祖孙俩,并非是澄江县本地人,当年也是由着孟大夫带着孟茯到梨花镇来的,那时候的孟茯还在襁褓之中呢。 所以孟茯的爹娘到底是谁,是死是活?又是怎样的人?除了已故的孟大夫,谁也不知道的。 不过还是安慰着孟茯:“无妨,以后有机会咱们就打听。” 孟茯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她是看过原文的人,都不晓得这孟茯的父母是什么人,如今大千世界,哪里去打听消息?但还是很感激沈夜澜此刻的话。 上了马车,孟茯才听沈夜澜说李誊走了,天黑之前就离开南海城。 “如果不出所料,是直接去京城了。” 孟茯听罢,忍不住冷笑起来,“前头还要求少熏原谅他,不过才听了你的几句话,他又害怕有人暗中害他,直接跑回京里去,这样没有一点胆识,怎就被挑中了?”就仅仅是因为他的生母和玉妃长得相似么? 若是储君要这样选,这位陛下也着实草率了。 不过这李誊走了,倒也好,省得眼前看着心烦,偏他身份摆在那里,又不能拿他如何?不过孟茯想到其他的皇子们,又觉得这李誊着实蠢笨了些,“几位皇子都在京里扎堆呢,他在这里人家还鞭长莫及,他如今反而自投罗网,难道还真信了什么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 沈夜澜却笑道:“你想得太多了,能不能活到京里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不过不管能不能活到京城,这李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好好的一手牌,打成这个样子,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李誊走了,孟茯虽一直担心司马少熏,但好歹是好好过了一个年。 没想到大年三十晚上,玲珑回来了。 原来是那时隐之将司马少熏接了过去一起过年。 孟茯听罢,有些担心,早前司马少熏搬出来,就是因为担心司马少熏的名声,现在虽然她已不管什么名声了,但总觉得不好。“会不会太麻烦时大哥?” “不会,他与司马家时常有生意来往,司马姑娘算是他看着长大的,长辈照顾晚辈,最是应该。”沈夜澜安了她的心,安心过年。 想是因为家里多了许多人,沈老夫人身边又有那管事的姑姑们,过年事宜反倒是不需要她来操心。 沈老夫人在腊月二十九就没再继续作画,回来主持一切,也正是这样孟茯才得空一直陪着司马少熏。 如今过年她也什么贡献都没做,反而得了两老的红包,连带着三个孩子也拿了不少。 也装了不少银果子金果子,赏给府里的人,连带着扫洒的婆子丫鬟也没有落下。 大年初一初二,与各官吏家相互拜年,到初三她去看了一回司马少熏,见她在时隐之那边果然被照顾得好,也就放了心,便去南城。 起先招长工签契约的时候,就已经说过赏善制度,这年底做得好的,还要给大红包。 初三下午从时家别院回来,她便开始准备,将丫鬟们都喊了过来帮忙。 沈老夫人晓得了,也带着阿瞳过来。 听说孟茯是要赏给底下的人,也十分有兴趣,所以初四一早便跟着去南城。 卫如海夫妻已经早就将长工们都聚集而来了,上百个人。 如今人人有红包,场面好不热闹。 那个曾经原本在街上收保护费过日子的刺头也拿到了,第一时间便跑回家里,将红包递给他老母亲。 他细算这些日子的工钱,再加上这过年的红包,够他老娘过一阵子了,于是便打算去参军。 这过年气氛太淡,衙门里到初六也就开始处理公务了,起先已经闹过一波海贼了,所以这征兵事宜也提前进行了。 这刺头立即第一个跑去报名,叫成事发现,将他揪了出来,“你没看公告么?” “我不认识字。”刺头跟成事在南城的时候也算熟悉了,所以如今倒不怕成事了。 成事将他拉着到公告前,指了其中一条:“家中无兄弟者,不征!” 进了军队里,那就是要上战场的,像是刺头这样家里就一个老母亲还等着他照顾,怎么可能让他入伍? 刺头抖着腿,挖着耳朵,“前阵子您还再说咱们都是兄弟,既如此我也是有兄弟的人,为何不能去参军?”说着,大摇大摆的又去排队了。 成事还要拽他出来,他有些恼了,“我有兄弟的,七八年前,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是在我跟前,就被海盗一个三叉戟就穿透了心脏,你若是还当我做兄弟,这会儿就不要拦着我!我要替他们报仇!” 成事愣了一下,还想去拉,就被谋事劝住,“罢了,你既然晓得他家在哪里,多照顾着几分,你若不叫他去,只怕是一辈子的心病了。” 叫谋事这一打岔,刺头也报上名了。 很快就随着百夫长去了城外的军营里。 这个年去得很快,孟茯都没怎么感受到,新年的气氛就结束了,新兵操练的事情,沈夜澜不放心别人,自己掏银子聘请了时隐之做教头。 而沈家老夫妻,去了一趟朱仙县回来,沈老夫人将画完了孟茯的田园风光,正好沈二公子也到了河州就任,他们便过去了。 府上又重新安静了下来,京城司马家却来了人,孟茯以为司马少熏会跟着回京城,没曾想司马少熏却穿了一身男装来寻她。 “阿茯。”她笑盈盈地站在开满太阳花的墙根旁,双手背在身后。 “少熏。”孟茯见她状态不错,心里也高兴,忙喊了她到棕榈树荫下坐着,递了糖水过去,“添了奶的,你试试能不能喝得惯?”又问她:“你穿成这样样做什么?我听说你家里来人了,有什么打算?是要回京城么?” 司马少熏摇着头,“我才不回去,那帮贵女们还不知怎样在暗地里笑话我呢。我偏就不给她们机会笑话我,以后我就这样女扮男装,走遍这天下,五湖四海,去她们永远去不了的地方。” 她能这样想,显然心态是不错的。只是这走遍天下,孟茯听到这话,不免又有些担心,到底一个姑娘家,还是没有男人方便。 却听她继续说道:“你早前不是发愁,这南海郡的海货都带不出去么?所以我决定帮你的忙。” 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回,孟茯隐约猜到了些许,“你打算行商?”她行商倒没什么,女承父业,就是有些担心她一个人,支不起这样大的摊子。 “你不信我,那你总该信时叔叔吧?他说木材生意他也做烦了,打算也想做海货生意,我想好了就死皮赖脸跟他合伙,这样你总不会担心亏本吧?” “可是时大哥不是答应我家夫君,要替他练兵么?”如果时隐之跟着的话,孟茯倒是放心。 “又不要练一辈子,再说这生意也不是说做就能马上做起来的,少不得要准备两三个月呢。你原本不是想要去辽国么?我觉得走辽国夏国这条线倒是不错,不过他们的皮毛这南海城卖不来,但药材宝石都不错。对了,真将这商线打通的话,到时候我跟着商队走,你跟平安公主书信来往也不用这么费劲了。” 她说的哪一句,孟茯都好生动心,孟茯很是挂念李馥。于是问道:“那再添我一份股,索性建一间像样的商栈吧。”反正她不缺银子,哈青马一事赏下来的银子,虽说几辈子花不完,可是沈夜澜心里还念着收复被金国辽国抢去的疆土,那才是真正的烧银子。 到时候自己这些钱哪里能够?所以与其放在库房里积灰,倒不如赶紧拿出来银子生银子。 “你若添银子进来,那的确可以建一间像模样的商栈,回去我与时叔叔商量。”司马少熏似乎已经将那些事情放下了一般,然后很冷静地给孟茯说道:“李誊出事了。” 孟茯有些吃惊,她怎没听沈夜澜说?有些好奇地看朝司马少熏,“什么时候的事?” “去京里路上,折了一条腿,以后是站不起来,也算是报应了。而且我跟他也和离了。”和离书她也拿到了,她其实是不甘心的,可被卷入这场争斗中,到底是自己糊涂,非要嫁给他。 如果当时自己不愿意,爹娘肯定不会点头,圣上总不能强行下旨赐婚吧? 哪里还有什么榜下捉胥的事情 所以也算是为当初自己的蠢笨买单吧。而且孟茯说的对,爹娘那样疼爱自己,自己若是再不爱惜自己,只会叫他们更难过。 所以司马少熏想好了,她以后要活得好好的,她是司马家的女儿,她爹是大齐船王。 那她,将来也不会比她爹差! 作者有话要说:四舍五入四合一~~~感谢在2021-01-1923:22:49~2021-01-2022:5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n摸hh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_o)10瓶;芝麻不开门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这次要做的生意不像是上一次那样小打小闹,而是要建造一间商栈,而且商线目前定了辽国跟夏国,孟茯手里没有人,所以要投下去的银子不少。 晚饭后若光一定要拉着若飞和萱儿去看他的研究成果,孟茯便与沈夜澜坐在院子里的小亭下乘凉。 “军营里如今多少人,时大哥忙得过来么?”孟茯朝着竹椅后仰头考上去,试图将腿搭到对面的空闲椅子上。 自打正月里开始征兵到现在,大抵是因为军营的待遇沈夜澜这里给的好,完全超出了朝廷给予的好处,而且也不是从前那样吃空饷,是要正经出海打海盗的。 再有这年前不是才以少胜多,赢了一回,还抓了那么多海盗来做工。 所以激励了不少年轻人积极参加,就像是刺头那样的,大都有亲人死在海盗的乱刀下,怀着一颗对海盗的愤恨之心,跑来报名的人不少。 沈夜澜起身移到那张空椅子上,将她的小脚抬到自己膝盖上来,“如今一万七八千,这几日还有人,各县里都再极力号召,想来过些日子会到三万左右。” 听起来是不少,但跟海贼的数量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抗衡的。 所以孟茯听了有些担心,也就将自己要跟时隐之和司马少熏合作做生意的事情给忘记了,反而有些替沈夜澜发起愁来,“我听在天说,那库房里就没有一件像样的衣甲,还有武器,早都钝了,拿不出几件像样的出来,兵部拨下来的那点银子,哪里能够置办这些东西?” 如今军中一切衣物铺盖,还全是他从南州自己置办来的,虽是从朋友手里买,少了一层中间商,但到底也是花了一大笔真金白银。 至于朝廷给的除了军饷之外,就是一些散碎银子,甲衣兵器一样没有给,只叫自己想办法。 沈夜澜还能想什么办法?这是要拿去上战场拼命的东西,他敢去和那些黑商们交易么?“是呢,所以我想着,只能将石头县那铁矿重新开采,自己炼铁打造了。” 除了朝廷给的甲衣和武器,别的他是断然不放心,所以宁愿自己辛苦一些,自己炼铁打造了。 “上面允了么?”而且铁矿在石头县,那边是些少数民族,矿区又在神女山,他们能让动工么?所以孟茯觉得就算是朝廷允许沈夜澜在南海城自己开矿炼铁,但想要采矿,也是艰难的事情。 他们那一关就不好过呀。 且不说他们都住在神女山上,那神女山又是他们心中的神灵,所以能叫沈夜澜去采矿,将他们的神女山挖得千疮百孔么? “不允也不行,兵部那边我打听过了,是一点拿不出来,可这里要对抗海贼,总不能叫将士们空着手上战场吧?”沈夜澜现在忧心的,便是孟茯所担心的事情。 “这南海郡,就一处铁矿么?” 沈夜澜摇头,“暂时还没探察出来,只是如今迫在眉睫,唯独去石头县了。” “你要亲自去?”孟茯问罢,又觉得自己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明摆着的事情了,沈夜澜不去,下面的那些官吏们,哪个会愿意去?去了又不见得能办成,若得罪了那些瑶人畲人,反而不好。 又想到那些人都住在山上,几乎不耕种,全靠着山里打猎采野果野菜生活,若不是这些年逐渐下来贩卖皮毛,换些旁的东西上山去。 那跟原始人又有什么区别?所以沈夜澜也不是没有机会,又不需要他们全部点头,只要有一部分同意,这铁矿就能开采。 所以便道:“要不然,我与你一起去吧,女人家到底是比较没有攻击性威胁性,兴许人家看到我,能好好听我说这开采铁矿的好处呢。” 沈夜澜晓得孟茯有时候总会给自己一些别出心裁的法子,而且还十分有效。 因此听到她的话,也有了几分意动,“阿茯有什么好办法?” 孟茯摇着头,“我现在才听你说,哪里能想到什么办法,只是你既然已经早就做了这个打算,心里是有章程的吧?” 沈夜澜笑了笑,也学着孟茯抬起腿,搭到另外一边,然后让孟茯继续将腿搭在自己腿上,指尖轻轻地在桌面敲打着,“我是想着让他们迁下山来,那山上到底是不如县里安全,每年单是因为打猎死伤的人数就不少,还有等到七百月雨季来了,那神女山上雨水不断,每到此时常有人饿死。所以我打算还同咱们这南海城里安置河州涠洲来的老百姓一样,头一年免收税赋,再给安排房屋住所,分给他们田产,教授耕织。” 孟茯听了,觉得这主意倒是不错的。“不过他们在那山里生活数代了,怎么可能说搬迁就搬迁,特别是那些个老人,所以不如从年轻人身上找缺口,给些好处,人哪里能免俗,不喜欢这荣华富贵现世安稳?” 那山上住的树屋草棚,哪里里有山下县里的房子安全?又不会潮湿,又不担心刮风下雨的。想到这里,孟茯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那样的居住环境,风湿病还不知多严重呢。” “怎的,你这千金大夫还要替人治风湿病?”这风湿病还没听说能治好的,不过缓解的法子倒是多,沈夜澜虽不希望孟茯去那山上受苦,给这些瑶人畲人们治什么风湿病,但自己倒是可以带些个大夫上山去。 “你莫要小看我这千金科的大夫,旁的虽没有专研,但这一般基础知识还是懂的。”孟茯收了脚,朝着亭子外不远处坐在廊下拄着剑打瞌睡的玲珑喊了一声,“你帮我去拿些艾条过来。” 玲珑应了一声,收了剑就去了。 沈夜澜好奇,“怎么,你还要给我艾灸?我又没得风湿病症。” “艾灸什么都能治,也不单是风湿,你不是这些天手腕酸软么?按摩我是不会,但这个我会啊,灸过后绝对让你神清气爽。”孟茯已经搓手磨拳。 让沈夜澜有一种她要拿自己做实验的感觉。 等着玲珑将艾条拿来了,孟茯果然强行按着沈夜澜熏烤艾条,方想起自己要和他说生意的事情,连忙问道:“时大哥练兵要到几时?他有没有同你说,要转行做海货生意?” 今天下午时隐之还真跟沈夜澜提了一句,只说最多再帮他几个月,便要继续做生意了。因此点了点头,“怎么,你也要插一手?” 孟茯嘿嘿一笑,“所以才想和你商量,我想着既然时大哥是靠谱的,不如咱们就做大一些,到时候这海货能卖出去,卖出好价钱,老百姓有了银子,生活水平提高了,需要品就多了,交易来往的也不单是这材米油盐酱醋茶,这五花八门的商店也就越开越多,银子四处流通,到时候热闹起来不说,每年还得多拿税赋银子。” 沈夜澜听她说到税赋一事,忍不住笑道:“听你这样说来,好像万事全为衙门里的进项考虑一样。” “本来就是,我又不缺银子。” “那你就去吧,我作为一州之主,总不能见着白来的银子不要吧?” 又说那时隐之,也最多到四月底,可能就不在军营里了。 孟茯听了,“那正好,等少熏将人手都招齐了,就可以开始备货了,另外还有商栈的地址须得要一个四通八达的好地方,我明天就去寻,若是能带仓库,再好不过了。” “这事儿你问在天,城里如今哪里有空闲的地方,他心里最是有数。”沈夜澜想着外头那么大的太阳,哪里舍得她到处奔走?本想让她叫在天直接去办就是了,但一想到孟茯的脾气,还是作罢。 说了也是白说,到最后她还是会亲自去。 隔日,孟茯果然约了司马少熏,喊了在天来领着。 只是看了几处也没有满意的,要么地势环境不大好,要么环境好的地方,房子又不中意。 在天找的这几个地方她们都不中意,便要继续找。 她两倒是精神抖擞的,尤其是司马少熏,想通了,穿着一身男装,也不怕别人指指点点。 她二人是没一点累的迹象,可是在天到下午一些的时候,就已经走不动了。 可孟茯身边也没带玲珑,他只能硬着头皮一直尾随在身后,顺便拎些东西。 晚上回来的时候,同沈夜澜诉苦,“三公子,您有什么需要上刀山下火海的任务,打发我去吧,我实在逛不动了。” 今日孟茯和司马少熏还没找到好地方,明日还要继续去。 他生怕明日还叫他,所以提前来找沈夜澜。 沈夜澜看着他满脸的倦意,还真是不作假,又忍不住想笑,他方才吃饭的时候看到孟茯挺精神的,怎么在天就这幅模样?“一样走路,你怎么连女人也不如了?还亏得你有一身武功底子。” 在天有苦说不出,反正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一样的走,他就是累。 他从前赶任务,连续三天赶路也没这么累过。 沈夜澜见他可怜,便也准了,“行了,你去休息半日,下午去军营里,明日叫玲珑跟着夫人就是了。” 约莫花了三天左右,孟茯和司马少熏终于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还有宽敞的后院,后墙根下的倒座推到重新修建,便可以做仓库了。 这事儿司马少熏主动给接了过去,孟茯也乐得清闲,陪了萱儿两天。 又去看了看若光培育的禾苗。 好好的一片池塘,如今全给他改成了小片小片的稻田,种的品种五花八门,所以那禾苗的高度也不一,瞧着参差不齐,有些乱糟糟的。 “你这能成么?”孟茯有些怀疑,考虑着要不要让他去田里询问老把手们。 没想到若光对他稻谷很是自信,“我这边是混种的,那边分开种植,我想知道除了到时候稻花开的时候,授粉的过程混乱了,会种出什么?这边混种的,兴许根须长在一起,也有所影响。” 乐于做实验当然是好的,孟茯也不懂这些相对专业的,也就不发言了,“也好,不过你最好拿个本子将各种变化详细记下来,等下一次你再做实验的时候,就可避开了。” 若光闻言,从旁边的石板下抽出一个小本子,“都这里写着呢。不过虫害没法子,我打算给阿娘您讨要两只小鸭子来养在这里。” 鸭子抓虫子,鸭粪还能肥田,一举两得。孟茯自然是同意了,“明日我去给你带两只回来。” “阿娘去菜园子作甚?”那头不是都安排好了么?这样热的天,何须总往那边跑?若光有些心疼,只觉得手那么多人,打发他们去看就是了。 就听孟茯说道:“我正打算同你们兄妹几个说了,你义父后日要启程去石头县,我想跟着他一起去,到时候你们三人要听书香的话,最要紧的是别出府去,上完课就赶紧回来,你若是想去菜园子那边,就叫成事他们跟着。” 去石头县是因为铁矿开采的事情,若光在饭桌上听着孟茯和沈夜澜提过。 “石头县离这南海城两天的路程呢,去了又要耽搁几天,那阿娘你们岂不是要去十来天么?”若光心里算着,除了上一次孟茯跟着出使团队去过大辽,他们还没分开这么久呢。 孟茯点着头,“嗯,所以我们不在家里,你们可得省心些。” 下午孟茯就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有多少要带的行李,主要是带些常用药,除了针对蚊虫叮咬的,还有风湿和一起常用药。 那石头县是南海城治下最大的县城,可也是最偏僻贫穷的地方,那里的居民多是神女山上的瑶人畲人等,吃肉就是上山打猎,下海捞鱼都极少。 蔬菜就比较匮乏,所以孟茯才打算明日一早去菜园子里。 多带些蔬菜一起去,不过像是茄子瓜果一类是可长久存放,可惜这菜叶子,要如何保鲜?孟茯有些头疼,想了一夜最后觉得还是撞在木箱子里,然后洒些水保湿,上面多改几层隔热。 两天的时间应该不至于发黄干枯吧? 翌日一早孟茯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便去南城的菜园子,临去时跟沈夜澜交代,“我这边十来个大箱子,得几辆马车才能拉完,你莫要忘记给我准备马车。” 沈夜澜晓得她要带着蔬菜去,这东西成本低,送给那些瑶人畲人们的寨子,倒是十分合适,自然是给她准备好了马车。 下午司马少熏带人过来帮忙装箱,见她就带了些蔬菜,便说道:“既然想要劝他们下山出寨子搬到城里来,那只有这点蔬菜,哪里够?” 孟茯心说总不能带着鸡鸭去吧?她的鸡鸭都还小呢。 就听司马少熏说道:“那布坊的纱巾多漂亮啊,防晒又实惠,你买个几十条带着去,送给寨子里的女人们,哪个不爱美?有了红色想要蓝色,不得下山来买么?下山买不得要银子么?在山里一直靠打猎过日子,哪里来的银子?” 她一连几个问题,孟茯却明白了她说的就是要刺激这些山里的女人们。 于是得了她的启发,忙去买些胭脂水粉一起带着,也装了一箱,第二天带着高高兴兴地跟着沈夜澜去石头县。 晓得沈夜澜准备送给寨子里的是书,顿时忍不住笑道:“你是认真的么?他们只怕汉字都不认得几个,你送书哪个能看得懂?” 沈夜澜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只是叫手底下的官吏们准备,此刻才晓得是书,也有些哭笑不得,“那怎么办,现在都带着出城了,还能扔了么?先到那边,放到衙门里吧。” 又问孟茯,“你不就是十来箱的么?怎么又添了什么?” 孟茯与他细数着,“胭脂水粉纱巾什么的,还有些便宜绒花,我觉得少熏说的也有道理,女人不分年纪,天生爱美,我送的这些东西一定十分合她们的心意。而且这些东西也不能用一辈子,用完了我就不信她们不下山想办法买。” 沈夜澜听着只觉得有趣,“既如此,那我就等着阿茯的好消息。” 两日后,队伍总算到了石头县,这里的县令是个年轻的小胖子,听沈夜澜说是京里哪家的小少爷,非得要娶个青楼女子做正房,惹了老太爷不高兴,过着年就被打发到了此处来。 所以他也才来半月不到,刚对这石头县有些了解,当晚简单招待了孟茯和沈夜澜,翌日一早就来客院门口等着,一起上山里去。 这边已经安排了与山上的瑶人们打过交道的,也是个年轻汉子,叫做阿牛,由他做向导,领着去山里。 不过路到山脚下就戛然而止,沈夜澜抬首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山顶的神女山,劝着孟茯:“要不,你别去了,回县城等我们吧。”这单是要走上山里最近的寨子,也要半天的时间吧? 孟茯早做了准备,换了轻便的窄袖短裙,里头套上裤子长靴,头发也全部梳起来,看着清爽又有些英飒。“什么样的山路我没有走过?”这是看不起谁? 沈夜澜跟她并不是一个马车,又因为要问阿牛许多事情,所以比孟茯早出门,当然不晓得孟茯早做了这样的准备。 上下扫视了一眼,又见玲珑索性穿了一身劲装,便道:“也罢,累了我背你。” 孟茯前一刻还因为觉得沈夜澜看不起人,有些不高兴,旋即听到他现在这话,顿时喜开颜笑,上去拉着他的袖子,“还是夫君好。” 她极少叫沈夜澜夫君,大多时候还是随着玲珑他们一起叫三公子。 所以此刻沈夜澜听到她叫自己夫君,多半就晓得是故意的,懒得理会,想着回去再收拾也不迟。 后头衙门里挑出来的几十个青年壮士,在此处县令苏泊的吩咐下,将那马匹都从马车上解下来,将孟茯和沈夜澜带来的东西都分装到竹筐里,套在马背上,让马儿驮着上山去。 这是齐国数一数二的贫穷大县,马匹本就没几只,所以不但孟茯他们带来的马用上来,还管几处地主家里借了驴子。 如今也一并用上,才将东西都驮完。 如此一来,哪里有多余的给孟茯他们乘? 只能靠着这两条腿了。 分装这些东西便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正要启程走,只见追来了一个人影。 来人生得俏丽妩媚,虽是穿着一身粗衣,但仍旧难掩一身冰骨雪肌,孟茯忍不住朝苏泊看去,扯着沈夜澜的衣袖小声说道:“这不会就是苏夫人吧?” 沈夜澜颔首,“想来是吧。” 孟茯见苏泊急急忙忙地将她拉到一处去,一脸苦口婆心,不知道正劝着什么。于是便道:“我若是男子,也乐意为她到这穷乡僻廊。” 沈夜澜听到这话,侧目将孟茯打量了一回,“她不如你好看。” “嗯?”孟茯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圆了杏眸,难以置信地朝沈夜澜看去,“真的?” 但沈夜澜却没在说话,已经上前去跟那气喘吁吁跑来的苏泊说话。 原是那苏夫人听说孟茯也要去,所以她也追来了。 但孟茯不是空着手上山去的,她送了这么多蔬菜和药材,还有胭脂水粉等,自然是不一样的。所以苏泊怕沈夜澜不同意,便上来与他询问。 一面征求沈夜澜的意思,一面念念不舍地回头朝自家媳妇看去,也是万般不舍留她一个人在府里。 孟茯便趁机回头同身后的玲珑问道:“方才你家三公子的话,你听到了没?” 玲珑又不聋,当然听到了,也晓得孟茯为何问她,便笑道:“那苏夫人美是美,但身段肯定不如夫人您啊,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孟茯听罢,想着这沈夜澜果然是馋自己的身子。 却又听玲珑补了一句:“不过常言说的好,这情人眼里出西施,三公子喜欢您,看夫人您自然是怎看怎好看。” 他喜欢自己?孟茯其实有时候也觉得沈夜澜喜欢自己。 不过沈夜澜也没说过,她哪里能确定?反正就是患得患失的感觉,索性也懒得去问,还不如装聋作哑继续混日子。 反正如今的相处模式也不错的。 那厢想是沈夜澜答应了,那苏泊小胖子回头就一把将他夫人抱起来,高高兴兴转了两圈,然后夫妻俩这才到沈夜澜跟前来道谢。 孟茯站在这里白瞎看了一回撒狗粮,回头刚要跟玲珑吐槽,手就被沈夜澜一把抓住,“上来,我背你。” 孟茯犹豫着,这还没开始走呢?就背,她有那么娇弱么? 但是见一旁苏泊已经将苏夫人背起来了,一时反应过来,嘴上说着:“夫君,做人还是不要太攀比。”可人却已毫不客气地往沈夜澜背上跳去。 玲珑见了前面的这两对夫妻,这一刻才觉得自己好生多余,只能咬牙默默跟在后面。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端罢了。一路上只见妻子给丈夫擦汗,丈夫给妻子倒水。 好不容易熬了一个上午,终于到了第一个寨子。 阿萝寨,是一个瑶人寨子。 这里住着的是瑶人,早就有那飞毛腿一般的阿牛先上山来交涉。 只是如今这阿牛没在寨子里,反而被拦在寨子外面,后面的寨子门口倒是露出几张脸,都是凶神恶煞的,气氛有些剑弩拔张的意思。 这显然是没说好,孟茯凑在沈夜澜耳边悄悄说道:“只怕他们早就晓得咱们是为了开采铁矿来的,所以觉得咱们如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阿茯,不带这样说自己是黄鼠狼的。”沈夜澜揉着太阳穴,将她扶着在旁边空地上的干净石头处坐下。 “反正就这是这个意思了。”孟茯心说自己打个比方罢了,较真作甚? 那苏泊也在旁边安顿好苏夫人,与阿牛说了几句,这会儿来寻沈夜澜,“大人,这可怎么办?他们不肯门商量,也不要咱们的东西。” 说着,一行人便朝寨子门口走去了。 孟茯见了,连忙站起身来,朝着那寨门口眺望过去,但见果然是简陋无比,寨子里也最多也就二十来户人家,而且几乎都是穿着草鞋,衣裳也简陋,不管男女,几乎都露着手臂,尤其是男子,更是赤膊。 女人下身穿着厚重的黑底百褶裙,上面绣着些矢量图,裙摆到脚踝左右。 男人则是穿着半截到膝盖的黑色裤子,腿上绑着黑色护腿。 首饰几乎多是些银饰,男女都戴。 和自己那个世界里的瑶族既不像,也不像是苗族。 “夫人您说他们会开门,要咱们的东西么?”玲珑也踮起脚尖看过去,一面问这孟茯。 孟茯想都没想,就脱口说道:“咱们带了这么多东西来,不要白不要,最后肯定是要的,他们又不傻,难道他们不同意,这铁矿就不开采了么?几万人空着手去跟海贼打么?那几万人是要保护整个南海郡,他们神女山虽也重要,但是跟着整个南海郡人的生命财产比起来,就有些微不足道了,如何取舍,上封官员们难道还不知道么?如今上山来,不过是想表达最大的诚意罢了。” 说着,只觉得这里看得不清楚,往后移了一些,见苏夫人试着要爬那后面的半截树桩,忙将她喊住:“别碰那树桩,过来过来。”一面朝她招着手。 苏夫人也想要找个视野好的地方,忽然叫孟茯一喊,连忙收回手脚,移到孟茯和玲珑这里,福了一礼,“沈夫人。” “这寨子门口,平白无故留个大树桩作甚?”孟茯说着,指了指那树桩底下的灰烬,“他们拜山神拜树神,哪个晓得这树桩是不是他们的神灵,你若爬上去了,一会儿若真是他们的神灵,怕是要惹祸。” 听得孟茯这话,苏夫人和玲珑忙朝那树桩下看去,果然见到香烛的痕迹。 苏夫人一时有些后怕不已,连忙朝孟茯道谢:“若不是沈夫人提醒,我今日怕是要坏事,回头到了京里,苏家的人又有机会数落我的不是了。” 孟茯心说她被苏家人数落是小,别坏了沈夜澜的大事就好。 一面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这些人聪明着呢,我怀疑他们是想趁机谈条件,谋更多的好处。” 玲珑略听说沈夜澜给许诺的好些好处,比南海城里从涠洲河州迁移来的百姓们待遇好多了,还要免费教他们的孩子学习汉文化。 所以听到孟茯说这些人还想要更多的好处,如今是趁机谈条件,不免是急了,“俗话说的好,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是瞧着三公子面善好欺负么?都已经给了那么多好处,还想要什么?” 孟茯想着,沈夜澜也绝对不可能低头,不然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且玲珑说的不错,人心不足蛇吞象,只怕答应了这个条件,他还会有第二个条件呢。 所以谈判应该不成功的。 果不其然,没多会儿就传来吵闹声,那些瑶人更是挥着手,似乎要赶他们走。 但是辛辛苦苦上山来,怎么可能轻易离开?沈夜澜便让人在附近安营扎寨,准备午饭。 本来也不可能就轻易将他们说服,不然沈夜澜也不用从南海城亲自过来了。所以行李准备得很齐全,如今炊具也都一一摆上了。 孟茯这里也开始烧起火塘,挂上了煮汤的瓦罐,新鲜干净的蔬菜从箱子里取出来,烫着就吃。 因为人数众多,那寨子门口根本不够地方,所以孟茯他们便移了位置,朝左边一些的地方安顿下来。 虽然瑶人也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和饮食文化,但调料上到底是逊色了一些,这香味很快就传进寨子里去。 从寨子里的墙上和树屋里,还能看到孟茯跟前摆着的的小桌上,有着精致的点心。 而孟茯他们这里便靠着寨子的几间树屋。 终究还是将树屋里的小孩子馋得哭了,做母亲的没法子,见沈夜澜走了,便用篮子从上面放了下来,里头放着些山货。 孟茯见了,示意玲珑将山货取了出来,装了些点心糖果,还有些新鲜蔬菜。 树屋里的女人感激不已,朝她做了个道谢的动作,忙拉扯着绳子,将篮子拉了上去。 而沈夜澜吃过午饭,便去了那搭着休息的凉棚下面,跟着苏泊下棋。 那苏夫人无聊,便与孟茯和玲珑一处说话。 她早些时候是不敢同孟茯说话的,一来孟茯是自家男人上官的夫人,二来苏夫人的身份缘由。 她是青楼里出来的,便是花魁娘子,但也逃脱不了那不干净的身份,所以一直怕孟茯嫌弃。 直至早前她要爬树桩,被孟茯喊住了,过来道谢后一起说话,才晓得孟茯跟京城里那些贵夫人们不一样。 并未因为她的出生而瞧不上她。 这会儿孟茯让玲珑从箱子里取来了纱巾和胭脂水粉,本来还想着要不在这里试用给树屋里的女人们看。 没想到树屋上面就有篮子放下来,里面也装了些山货,然后指着孟茯拿出来的纱巾。 显然是要换这个。 也是,她们虽然衣裳以青色为底,但到底喜欢那些鲜艳的颜色做装饰品。 孟茯见了,照旧喊玲珑从篮子里取东西出来,装了纱巾,还有一朵紫色的绒花,以及一盒香粉。 树屋上的女人高兴不已,迫不及待就拉回了绳子。 没过多会儿,上头传来女人们的笑声,很快篮子又落下来,还要香粉,以及糖。 孟茯也大方,这次送了一块其他颜色的纱巾。她发现了,虽然篮子每次都是从同一间树屋里扔下来的,但是换东西的根本不是同一个女人,看那每次迫不得已收绳子的人换了就晓得。 没过多会儿,从寨子里女人手里换来的山货就装满了一箱。 但这还没完,到了快煮晚饭的时候,篮子又频繁落下来了,这次要的是蔬菜。 孟茯和玲珑忙不过来,还喊了苏夫人一起来帮忙,七脚八手地往篮子里装菜。 沈夜澜早发现她们几个女人这里不对劲,但整个队伍里就她们三个女人,所以为了方便,还专门用幔帐隔开。 而且因为玲珑会武功,所以倒没有十分注意,大家该歇息的歇息,摆龙门阵的摆着龙门阵。 直至沈夜澜见玲珑跑来开箱子取了不少蔬菜,他才觉得异样。 这还没到晚饭时间呢?她怎么就开始取菜了,而且还拿了那么多,所以这一次见玲珑又来了,都快拿完一箱,便将她唤住:“你们做什么呢?” 孟茯她们歇息的那边,除了幔帐挡着,还有不少高高的椰子树挡了视线,根本看不到树屋上放下来换东西的篮子。 他们没看到,寨子里的寨老和反对派们当然也不晓得。 玲珑被他喊住,又急着往里面送菜,便道:“我也不知道在干嘛,反正这菜白送他们不要,非得拿一堆山货来换,现在夫人已经跟人换了不少东西,等带来的这些东西换完,回去估计可以开个铺子了。”说罢,便急忙抱着菜走了。 沈夜澜听到这话,只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真如玲珑说的那样,白送他们偏不要,非得用山货来换?忍不住想那寨老知道了,岂不是要活活被气个半死于是也不拦孟茯,只任凭她跟着寨子里的女人们做生意。 这会儿孟茯的不单跟人换胭脂水粉糖果蔬菜纱巾,还开始推销防御蚊虫的蚊香。 先前是免费送的,这会儿也是夜幕了,山里的蚊子嗡嗡的。 小孩儿最是遭殃,如今这蚊香一点,顿时没蚊虫靠近。 如此好用的东西,比那漂亮的纱巾跟发出香味的香粉要实用多了。 所以这孟茯准备的驱蚊香一下就换了不少。 但这寨子里多少户人家,她心里有数,后面还要走不知道几个寨子呢,总不能这里就全换完了? 所以她们再要求换的时候,孟茯只说没了。 寨里的女人听了,只能省着用。 又说这寨子里,到了下午些的时候,男人们明显觉得往日在屋子里带孩子的女人们忽然活跃起来,都跑到寨子左边的树屋上窜门。 没过多会儿就出来了,一个个喜开颜笑的。 而且还有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好像屋子里忽然没了蚊子,都是飘着一股奇怪好闻的香味。 寨老也发现了,“今天倒是奇怪,怎么一个蚊子没有?” 他女人独兰默默地将装着从孟茯那里换来的蚊香木盘往桌子底下推了推,生怕叫他发现,只扯着幌子道:“可能外面这么多汉人,太吵闹,所以蚊子也给吓走了。” 寨老听到这话,觉得她一定是糊涂了,脑子才不好使,说的什么胡话?没有理会,问着晚饭几时能好? 独兰很快就给他端了出来,却只有一个大陶碗。 他们的餐具基本都是自己烧制的,所以根本就没有精美轻便的瓷碗。 里面煮了些肉和香茅草,以及一些鸡蛋花。 那就是蔬菜了。 “你们不吃么?”寨老看了一眼,就一碗,所以便问。 独兰回着,“吃过了吃过了,我去收拾洗一下。” 结果转头到了儿子媳妇的屋子里,把门脸拉了下来挡着,带着几个孙子围着一个大瓦锅,里面除了些肉,还有些新鲜□□的菜叶子,还有切成块的白萝卜。 萝卜吸油鲜嫩,入口清脆。 独兰的大儿子吃了一块萝卜,直呼好东西,又怨他阿爹,“阿牛大哥都说了,无论如何这铁矿一定要开采的,人家州府的大官来了,又开出那么好的条件让我们进城,偏偏阿爹他们这些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山里的苦日子还没有过够么?” 他反正是过够了,尤其是看到几个孩子今天第一次吃糖时露出的惊讶表情,“我舍不得孩子们一直在山里受苦,看天过日子。” 山里全靠着老天爷吃饭,不下雨还好,到了雨季基本要断粮。 下雨了打猎不方便,野果子也结得不好,几乎都坏掉了。 所以寨子里其实也有去城里生活的,只是被当做是背叛大山的叛徒。 可叛徒们过得多好,往后大雨来时,再也不用起来补房子,雨季的时候也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媳妇没吱声,不过腰上绑着跟孟茯换来的纱巾,觉得好用极了,在太阳底下的时候拉起来裹住手臂,又凉爽又遮阴。 还有那香粉和擦了嘴唇就变得好看的唇脂,都是极好的东西。 这些东西在山里没出去过的她们只听过,今儿第一次看到。 都好生新鲜稀奇,听说还有比这些更好的。 都是一样的人,每个人神灵只给了三万三千三百多天的时间,为什么要在山里不停地重复着这无聊枯燥的苦日子,而不是去山下多见见世面呢? 独兰哪里不知道自家男人的法子,不过是想讨些好处罢了,他们在这山里穷,连海盗都不愿意来光顾,她也在山里苦了一辈子,也希望临死之前,能过一下山里风调雨顺的好日子。 几个孙子吃得香,觉得那些蔬菜远比山里摘来的野菜要香。 那是自然的,野菜偶尔吃一顿还好,天天吃谁能受得了那苦涩味道? 独兰如今见儿子还在埋怨,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帘子,便开口道:“别说了,赶紧吃,免得一会儿叫你阿爹发现了。” 此情此景,在别的人家也在发生。 而寨子外面,此刻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沈夜澜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孟茯和玲珑整理这半天换来的山货,什么虎骨灵芝都有…… 他忽然有些开始怀疑自己一开始太心急,着急开采铁矿,给条件的是不是太好了,以至于他们还不满足?如果一开始只给屋子,后来再给他们田地,再教他们耕织,岂不是觉得自己是天大的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六合一想一想吧,除非我已经上了王者,然而我还在星耀钻石反复横跳! 今天换榜了,不知道下周我能不能去梦寐以求的好榜,做个梦~~反正做梦不要成本。感谢在2021-01-2022:53:46~2021-01-2123:2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弥散依10瓶;elle_zj1979、祝你,时时有选择,路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阿茯,你说我是不是糊涂了,凡事都需要循序渐进,我如今却因急着早些开矿,一下给了这诸多好条件,他们反还不乐意。”他忍不住问孟茯,这还是头一次因为心急办错了事情。 孟茯将那些笋干草药都统一装在一个木箱里,另外还有不少虎骨皮毛,也都收纳起来,听到他的话,转过头来看了看他,仔细想了一下,赞同地点了点头:“好像还真是这样,不过也没关系,往后的寨子里,莫要再给这样的好条件就是了。” 说到这里,拿起一根虎骨:“就好似你在我这里买虎骨,我给你的价格是八百两,你必然是觉得贵极了,马上要转身走,那我就说五百两,你是不是就留下来了?再继续与我说价,到最后我十两银子给你。你想想原本八百两的东西,最后你十两银子得了,岂不是高兴得要命?可事实上这虎骨,最多也就只能卖十两银子罢了。” 反正跟眼下的事情是一个道理了。 沈夜澜看着她眼前这虎骨,很认真地纠正道:“阿茯,这虎骨虽不值个八百两,但市场价至少要四十两银子才能卖。” 孟茯忍不住嘴角抽搐起来,“我与你打个比方罢了,你还跟我较真。” 沈夜澜笑了笑,与她一起帮忙,将东西收整齐,才站起身来,“趁着还不算晚,我去跟苏大人商量一下。”做好决断,也正好跟那阿牛叮嘱好,明日就启程去下一个寨子。 这里本来他还打算待两天磨一磨的。可是如今见寨子里的女人们都被孟茯带来的这些东西入侵了。别的不说就是那驱蚊虫的盘香,用过一次后,哪里还能离得开? 所以他们自然会为了这盘香下山去的。 蛇和野兽,他们能赶走,可是这成千上万的蚊虫源源不断。 苏泊夫妻这帐子里,苏泊双手枕着头,翘着二郎腿。 他媳妇皎月跪坐在一旁给他捏着腿,与他说起今日跟着孟茯主仆俩,和那寨子里的女人们换了多少东西。说起来的时候满眼的羡慕:“我如今也晓得了,为何沈夫人出生也算是上不得台面的,还带着三个孩子,可沈大人和沈家对她这样好,不单是她能给咱们大齐不花一个银子就得了六千的哈青马,就说今儿的事情,即便是个巧合,可除去人家的运气,还要说人家有那好心思,给这山里的瑶人们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唉,到底是咱不及人家。” 苏泊听到她满口的羡慕,有些明白了她跟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忙爬起身来握着她的白嫩小手,“是为夫的考虑不周到,早该也给这山里的人们准备些东西,今儿也好叫你既赚了好名声又赚一堆山货。” 皎月的确是有些埋怨苏泊考虑不周到,不过自己早前也没想到,如今也只能无奈叹气,“罢了,眼下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若这些寨子里的人都能下山去,往后我有的大把机会同他们来往。”到时候再想法子也是一样的。 “你不怕别人说你和这些蛮子山民来往密切了?”苏泊有些意外,她不是素来最爱这名声的么?为了融入自家这边的圈子里,从前没少贴着笑脸去陪那些千金小姐们。 可每一次都被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们冷热嘲讽,苏泊好生心疼,一气之下,便顺了祖父的气话,带着她来了这偏远的不毛之地。 皎月因为那种地方出生,所以对于身份等阶,一直都很敏感,更不要说让她再去跟那些世族眼里身份低下的人来往了。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觉得身份这种东西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如果可以选择,她也不乐意生在那种地方。 所以那不是她的错。 苦笑道:“从前是我狭隘了,我今日与沈夫人相处,我才觉得什么出生其实并不要紧,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何况沈夫人说了,日子要向前看,我们又不是活在昨天?我再去纠结那些是没有用的。再有那些个人瞧不上我,可是我仔细一想,我也不必她们差,我唯独是没有一个好爹娘罢了。” 苏泊见她表情认真,显然这话不是随口一说的,心里不免是有些激动,忍不住满脸的高兴笑容,“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所以我就说嘛,你从不比她们差,你也是时间独一无二的,偏你自己要钻牛角尖,非要跟他们争个高低。” 他是真没想到,才让皎月跟着那沈夫人相处了半天不到,她这心结就打通了,简直是意外之喜。 “我为何不跟他们争?我明日起,你觉得有什么事情我能做的,你使唤我,我就是要跟那些人证明,我虽没有她们那样显赫的出生,可我也不是一无是处,我也能为这百姓们做点什么。” 苏泊有些发愁,如今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叫他去说服寨子里的人,他是没有那个本事的,就指望着这世家同辈里的青年才俊第一人沈夜澜了。 所以见皎月如此积极,忍不住叹道:“你莫要指望我了,我是个什么货色你又不是不晓得,连个秀才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到的,若非是运气好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哪里能得这官?你还不如跟着沈夫人现实些,看你家夫君我,就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跟在沈大人身边就是了,他叫我往东,我就绝对不往西。” 皎月看着他,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是了,你原本就是咸鱼一条,我哪里能指望你什么?不过我看着沈大人来了南海郡后,大刀阔斧,的确做了不少好事情,只怕是真要做出些名堂来的,夫君你就老实跟在他身后,便是吃不到大肉,得了些肉汤,等任期满了回去,那功劳薄上,也有你满满的一页,好叫那些瞧不起你的人,也刮目相待一回。” 夫妻俩这里商量着如何抱大腿,外头就有人喊,“大人,沈大人有事找。” 苏泊哪里敢怠慢,这还指望着抱大腿,大功劳他不敢要,也没那本事,就想得点小恩小惠罢了。所以听到沈夜澜这大晚上来找,必然是什么要紧事情,哪里敢耽搁? 皎月也赶紧给他递了鞋子,催促着:“夫君快去,别叫沈大人久等了。”留下不好的印象就不好了,明日她还打算继续跟着沈夫人一起混呢。 沈夜澜在外等了不过片刻,见他这么快就出来了,一副急火急燎的样子。 “沈大人,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么?”苏泊因已经脱衣躺下了,所以这会儿几着急出来,还在拉扯着腰带。 沈夜澜见了,心说自己多半来的不是时候,只别过头去,连忙将打算和他商量。 可是这苏泊一直回他皆是:“沈大人您看着办就好,我素来愚笨你是知道的,你做主就是,需要什么跑腿的活儿,使唤我就去好了。” 沈夜澜见此,也懒得同他在商量,只将事情交代了一回,让他去跟阿牛仔细说清楚。 这才回来,见孟茯已经简单洗漱准备休息。 孟茯见他回来了,瞧着脸色不大好,有些担心,“怎么了?难道那苏泊不同意?” 沈夜澜叹了一声,“他若是说一声不同意还好,他全程只说按照我说的办,既如此我要他这县令作甚?” 孟茯闻言,忍不住好笑,见他坐了下来,移过身去将下巴放在他肩上,“这不挺好么?难道你要叫他事事反对你?而且目前看来,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了,他不附和你还能怎样?”又笑沈夜澜身在福中不知福,别人都想要独断专权,恨不得所有的人都听自己的安排才好。 他倒好,反其道而行之。 翌日一早,天亮便早早吃了些清淡的点心,也就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树屋上的女人往下看到收起了帐子的孟茯,那身旁的箱子里都还是些漂亮的纱巾,还有不少驱蚊的盘香,因此急得不行,连忙放了篮子下去。 昨日孟茯不是才说没了么? 可篮子放了下来,孟茯却是摇着头,不能继续跟她们换了,还要往山里别的寨子里去。 这可把树屋上的女人急得不行,天晓得他们受这山里蚊虫叮咬,以前还有人因为被蚊虫叮咬发了疾病死了。 尤其是小孩子们,所以女人们有时候一整晚都在给孩子驱蚊,根本就没有像是昨晚那样能睡个安稳的好觉。 所以这驱蚊的盘香对她们来说,是何等重要了?现在见孟茯明明还有很多,却不跟她们换,反而要带着往山里的寨子去,就有些急了。 可急也没有用,很快这她们就眼睁睁看着那装着盘香的箱子被人抬到了马背上,很快就跟着队伍进山了。 玲珑见树屋上的女人们也没有换到驱蚊的盘香急得快要哭了,有些于心不忍,走了好一段路还忍不住感慨,“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夫人应该再换些给她们的。”她是看着孟茯做的,都是用些普通的药草做出来的。 从前孟茯在玖皁城的时候就做过。 “哪里不值钱,你去城里药铺子里问,哪家有我手里这驱蚊的盘香卖?”孟茯甚至都想,以后可以多做一些来卖,成本不高,卖的价格自然也贵不到哪里去,寻常老百姓也可以买。 尤其是这南海郡这地方,天气一直都炎热,蚊虫是没有断过,正是缺这东西呢。 “话是这样讲的,可这不是夫人您自己做的么?”玲珑嘀咕着。 “是我自己做的,也没花多少成本,可是给了她们,后面的寨子咱们又拿什么去打动她们?这可是敲门砖。”孟茯现在看出来了,什么给小孩子的糖,或是那些胭脂水粉纱巾,都比不得这蚊香好用。 这让她也有些出乎意料。 玲珑闻言,砸了咂舌,恍然道:“也是哦,后面还那么多个寨子。” 那苏夫人皎月如今与她二人一起走,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嘴,“都换给了她们,她们哪里还会想着下山去买?何况这东西的确好使,昨晚我们那帐子里一个蚊子也不曾见,那寨子里的女人们想来昨夜用了,才越发把这驱蚊的盘香做宝贝来看待。有句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是一个道理了,已经感受过没有蚊虫的好日子了,忽然再有蚊虫嗡嗡的,哪个能受得了?兴许有人会因为这缘由,主动下了山去呢。” 孟茯觉得皎月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好比吃过大龙虾,谁还愿意吃小虾米呢? 他们这去的第二个寨子是一个畲人瑶人混居的大寨子,人口比较多,足足有五六百人呢,所以也不大好管理。 今儿凑巧,正好赶上两个族的年轻人因为一点小事起了口角,然后就动了手脚。 也都是那性子烈的,拿起柴刀猎刀就动手,砍伤了好几个,如今都齐刷刷地躺在寨子里的大坝子里。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寨老也没心思去管沈夜澜他们来意为何,只听说他们这里带了不少伤药,忙给请了进来。 什么也比不过先将这些年轻人救好重要。 孟茯是个大夫,也能跟着包扎伤口,动作娴熟,很快就被寨老笪丹发现,待这些受伤的年轻人都安顿好,打听到她的身份,晓得她原本是个千金科的大夫,药还是她带来的,立马热忱地上前邀请。 这位寨老倒是年轻,不过四十出头罢了,他被选为这寨子里的掌权人,只因他阿爹从前是瑶人的领头人,而他的妻子则是畲人领头人的独女。 他们俩结合,这大权就落在他的手上。 可如今他的女人幽蓝病了,第三个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此后幽蓝就一直病着,大家都觉得是邪灵入体了,什么驱魔驱鬼的法事都做过了。 仍旧不见效果,而且因为这两年寨子里越来越多的人因为痢疾而亡,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对他不服气。 笪丹双手捂着苍老得与年纪根本就不相符合的脸,用蹩脚的汉话说道:“我做不做寨老都可以,我只希望寨子里的人都能好起来,让我的亲人们再也不要被恶病缠身。”他年轻的时候,下过山一段时间,学过些汉话。 不过石头县此前条件极差,再他看来比这山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房子好一些罢了。 但现在看到沈夜澜一行人带来的伤药和蔬菜,听到他们说可以接纳他们到城里居住,他有些心动。 孟茯知道他说的恶病,便是痢疾。今日这几个年轻人打架,就是因为此事而起的风波。 只是这痢疾引起,最大的缘由只怕就是他们的水源了。 孟茯这会儿已经在寨子里转了一圈,听到他的话后,“我看过了,寨子并没有遭受什么神灵的惩罚,一切源头应该都是你们的水源上。”她看到几乎每家的门口都有装着水的瓦罐瓦缸,但是里面不但有枯叶草屑,还有不少蚊虫在上面飞。 几乎都不用盖子。 “水源?”沈夜澜也发现,他们这寨子里没有一□□水井,当即听到孟茯的话,便问道:“你们都到何处取水?” 寨老指了指北边,“那头有一条河,河水是从神女山顶流下来的,祖祖辈辈都用这个水,可从前并没有什么问题?”虽有也没这么严重。 沈夜澜听了,一下就发现了问题,朝孟茯看去,“是他们储存水的方法不对么?”他记得当初孟茯储存的那些水,用的时候还要用砂石过滤一道。 而且这水储存的时间太久,也不宜食用。 孟茯颔首得出结论,“这寨子里时常痢疾死人,正是因为储水的缘由。” 笪丹听了,“那这些水不能要了么?” “可以,但是用的时候要煮沸,而且用之前,最好先过滤一回。”说着,拿了他家墙角一个空瓦罐过来。 沈夜澜会意孟茯是要做什么,也拿了一个瓦罐,拦腰打断,将那上半部的口子与孟茯手里瓦罐的瓶口衔接在一处,然后取了些干净的砂石放在这半截瓦罐里。 这就做成了一个简单的过滤器。 笪丹好奇,不知他们夫妻俩要做什么?也因为沈夜澜打碎那瓦罐,一时引来了不少寨里的人。 苏泊夫妻也疑惑不已,不晓得他们这是要拿泥沙做什么? 只听孟茯喊了玲珑一声,玲珑抱着笪丹家储存的水过来,因为天气炎热,这水放了两天不到,就开始变质了。 如今看起来有些浑浊的样子。 但见玲珑听着孟茯的吩咐,将水慢慢地倒入那装满砂石的半截瓦罐里,然后慢慢往下浸,随后就听到细细的水声,是流入半截瓦罐口衔接的瓦罐里。 “这是?”眼睁睁见他们砸了自家一个瓦罐,还将这干净的水倒在泥沙里,笪丹有些着急起来。 这些瓦罐还是幽蓝身体好的时候做的,如今她身体不好了,哪里还能去烧瓦罐?砸一个家里就少一个使。 可却被沈夜澜拦住,“你先不要急,等会儿看看这从泥沙里过滤一回的水是什么样子的。” 城里人真会玩,一面说他们储存的水脏,一面还将水倒入泥沙里。 难道这水还能被泥沙洗干净么? 不过因为白得了他们的蔬菜和那些驱蚊的盘香,所以应了那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时候也没好意思发言。 主要他们大部分说的都是山话,沈夜澜等人也听不懂。 等于鸡同鸭讲,还不如不讲。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瓦罐里的水就倒完了,沈夜澜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将那装着泥沙的半截瓦罐拿开,拿起底下刚刚接水的瓦罐,给笪丹倒了一碗水。“你看看,有什么区别?” 笪丹看着碗里清亮犹如从河里刚打回来的水,有些吃惊,“这,怎么会?”明明倒入泥沙里了,怎么这水反而变得更干净了? 孟茯和沈夜澜合伙制的这个简陋过滤器,将他们储存了一阵子的死水过滤一回,那些细小不大看得清楚的尘土,如今全都被砂石拦住了,流下来的,便是最清亮的水。 “不过这水也还是要煮沸后才能用。”孟茯提醒到,这个简单的过滤器,只能过滤尘土罢了,但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细菌呢? 所以还是需要高温消毒。 寨子里的众人只觉得神奇不已,忙回家各自试一试。 而孟茯也去给这笪丹的妻子幽蓝看病。 哪里是什么邪灵入体?分明就是因为生活条件太落后,孕期感染了,所以胎死腹中,她自己后期也没养好,所以才落下一身的病。 加上因为没有正经诊治,就靠着寨里流传下来的神药方,当然是不对症,只越来越严重。 只是如今她身上的病症不止一条,单是妇科就好几种,孟茯先开了药方,发现自己带来的药里没有,便将笪丹请了进来,细细与他夫妻二人说起病症,最后将药方子递给笪丹,“还有两味药我没带,你须得打发人下山去县里买回来。” 而且不是三五副就能吃好的,只怕得吃个半年左右。 她也与笪丹说了。 笪丹听罢,便让人将族里能说上话的长辈们都请来,商量着下山的事情。 方才孟茯给幽蓝诊断的时候,他已经与沈夜澜交流了一回,觉得在山里艰苦,寨子里的人一年比一年要少,不如下山去。 左右他们在山里也是看天过日子,到了城里总能喝上井水,住上不漏雨不怕风的房子。 而且沈大人和苏大人同意给他们一些田产,还答应教他们怎么种地。 当晚,寨子里的人就做了决定,下山去。 他们打算下山的缘由,除了白天看到孟茯用泥沙能把水洗得干净,觉得神奇之外,还是他们自己的居住环境不好。 地里环境不如别的寨子,分到的山林也没有什么野果林,反而到处是猴群,人又不如猴子敏捷,还没等野果子熟,就被猴子摘了去。 打猎同样受猴群的困扰,因为猴群太能捣乱,哪里还有什么鸟兽愿意在这片林子长居? 因此在神女山所有寨子里,他们虽然是一个大寨子,但因为猴群的原因,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猴群是越来越庞大,而他们寨子里的人却是越来越少。 如此,沈夜澜立马就让苏泊下山去安排,继续待着其他的东西往别的寨子里去。 只要有人下山,就会带动更多的人,所以余下的寨子里,沈夜澜和孟茯照例将东西送到,也没有多劝他们,便也回城里了。 但这已过了十天左右了。 孟茯回来头一件事情就是先洗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只是沈夜澜作为南海郡的知州,就没得这好命,回来先沐浴吃饭后,便急匆匆往衙门里去了。 因为除了笪丹他们的龙胆寨子。 离山下最近的阿罗寨子,也有人下山来了。 原来那盘香没用几日就完了,男人们也才晓得这几日没蚊虫的缘由,是因为女人们拿东西跟着孟茯换了盘香,见着孩子身上没了那些被蚊虫叮咬的红疙瘩,也少犯病。 再看到笪丹他们寨子里的人在苏泊的帮忙下迁移下山,不免就动心了。 然后跟着下山来,如此寨老也就坚持不了,眼看着寨子里总共也没多少人,如今走了七七八八,妻子独兰和儿子又劝,也就点头答应下山。 苏泊虽是积极实行沈夜澜分派的任务,但奈何他实力有限,又不大会处理这些寨子里的纷争,所以如今做得虽不坏,但也处理得不好。 也正是这样,沈夜澜连气儿都没来得及喘一口,就急急忙忙赶去了衙门里。 孟茯睡一觉起来,天已经黑了,晓得他还没得空回来,忍不住感慨,又是心疼,“都说这能者多劳,可若是这样不分昼夜的,就是神仙的身体也扛不住。” 随即喊了玲珑来,“咱去请你家三公子回来吧。”在山里本来就没休息好,这如今回了县城,就该好好休息一会,管他什么天大的事情,只要暂时不牵扯人命,就先睡一觉才是。 玲珑连忙打了个灯笼提在前头,与孟茯一起去衙门里。 石头县跟当初的南海城一样,偌大的街巷里,走十步也难得看到一个人影,更不要说是晚上了。 好在这居住的院子离衙门并不算远,而且玲珑也有武功,所以孟茯并不担心什么。 这头顶海风明月,漫天碎星,出来走一趟远比在那屋子里闷着要舒坦。 衙门这边,孟茯跟着沈夜澜进了山一趟,听说拿去送山民们的东西,换了不少山货不说,还替人看病,如今哪个还不认得她? 门子看了,急忙迎了出去,“沈夫人,是来寻沈大人?” 孟茯颔首:“梆子都敲几次了,也不见他回去,我过来瞧一瞧?可方便进去?” “方便方便,沈夫人您请,大人们这会儿只怕还在正堂里商量事宜,劳烦您到隔壁略等一会儿。”门子笑着说道,请她进去。 孟茯道了谢,与玲珑进了衙门。 这衙门里她起先来过,倒也算是熟门熟路,更何况如今还有眼尖的衙役过来引路。 等了不大多会儿,想是沈夜澜知道她来了,方放了那些个早就开始打瞌睡的官吏们。 孟茯见他满脸倦色,急忙起身迎上去,“勤政爱民是好事,可是这前提也要先顾着自己的身体,倘若是累垮了,哪个来爱你?” 沈夜澜晓得她并非埋怨自己,是心疼而已,气了才这般说的。因此朝她微微笑道,“所以我这不是打算赶紧回去休息么?”熟练地捡起孟茯的手握在手里,一起出了衙门。 玲珑只觉得自己多余,便自己打着灯笼在衙门口等了会儿,见了抱着一大堆公文的在天出来,才一并回去。 “你怎如此好心?”在天见她特意留下来给自己打灯笼,感动得一塌糊涂。 没料想得了玲珑一句话,“我不等你,我跟着三公子和夫人作甚?” “……”在天白欢喜一场,不过怀里抱着公文,也没空闲自己照亮,如今有玲珑,也乐得欢喜。 又说孟茯和沈夜澜走在前头,少不得要说这安置山里下来的这些百姓了。 “苏泊虽是积极勤劳,可奈何没半点经验,也亏得这些瑶人们没有一口气下山来,不然他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虽有主薄典史,可各人有各人的事情要做,哪个能得空来帮他? 所以沈夜澜有些恼怒,这苏家怎么就将这纨绔小公子打发来了?简直是给自己平添麻烦。 但凡来此就任的是个正常些的县令,此番的事宜进程,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孟茯还是头一次见他嫌弃人,反拉过他的手臂,将自己的手腕勾了进去,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哎呀,世间之事,哪里件件叫你如意?我觉得还不错了,最起码比起从前的事事不顺,现在多好啊。” “你倒是会自我安慰,只是我担心年前才抓了那批海贼,只怕惊动了在禹州海岸线的那些海贼,若是他们来了,我们怎么打?”所以沈夜澜对于开采铁矿的事情,迫在眉睫。 几万将士等着武器跟甲衣呢! 偏这苏泊能力有些不足。 他这样一说,孟茯也跟着着急起来,“那怎么办?不行的话从州府衙门里找个人来帮忙?” 沈夜澜如今想来,也只能是如此了,少不得又叹了一回气。 接下来几日,山上又有人下来。 他们既然下来了,那这开采铁矿的事情,自然就可以执行了。 好在那苏泊总算发现自己能力不足,叫沈夜澜嫌弃了,于是越发积极上心起来,不懂的便让皎月来问孟茯拿主意。 孟茯能给他什么主意?不过是些小建议罢了。 不过或多或少,是有些用的,工作进度很快就提了上来。 沈夜澜给他的好脸色也多了几分。 而沈夜澜一心都在那铁矿之上,采石场那些个海盗俘虏如今也到了,便正式开工。 只是这炼铁也非儿戏,要讲究个工艺,所以沈夜澜为此专门将自己那擅长炼制兵器的江湖朋友给请了来。 又指派了几个聪明可信的跟着学,毕竟人家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总是要回去的。 好不容易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沈夜澜为了这南海城,可谓是什么朋友关系人情都动用了。 瑶人畲人在城里也安排了住下,因为他们饮食文化习俗的缘故,所以分别将他们分片安排,与这城里的本地人分开。 如此也方便管理。 孟茯也没有闲着,这些天一直在做那驱蚊盘香,又带着皎月等小官吏家里的女眷们,一起教授着这山里下来的女人们一些日常。 比如风箱她们也不会使,须得教。 还有播种种菜,有的运气好,抓阄分房子的时候,家里院子宽,还能开垦出一块小菜园子。 所以也需要教。 反正他夫妻二人是忙得筋疲力尽,到了这二月底,一切安妥,便启程回了州府。 州府里边虽不断有公文送来给沈夜澜审批,但有的事情到底还是需要他回去。 苏泊和皎月夫妻间沈夜澜夫妻总算走了,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夫妻二人是典型的咸鱼,如今为了争口气,跟着那陀螺一般转个不停,所以见沈夜澜和孟茯走了,准备好好休息两日。 但这种充实的日子竟然过习惯了,翌日方天亮,夫妻俩就不由自主地爬起床来。 孟茯的话还在皎月耳边回荡着,“沈夫人说的对,不可怠慢,虽然山里下来的人都安排好了,可是这城里的经济还是没发展起来,大家的日子仍旧是过得紧巴巴的,夫君你快想想法子,咱得做什么才能叫他们都银子赚?”一面摇着苏泊的胳膊。 苏泊能有什么办法,盘着腿想了半响,才道:“沈夫人不是说那驱蚊的盘香可以大规模做,能卖到别处去吗?既如此她得需要多少药材啊我看好些药材都是一年生的草本,咱们这地理环境多好,不如带领大家种植草药?” 他也就是这么一提,皎月却觉得甚妙,马上就起身收拾。 只是苏泊见她收拾起包袱,有些不解:“种植草药,你收拾包袱做什么?” 却听皎月说道:“当然是去跟沈夫人商量,且不说咱们不懂得如何种植这些草药,便是真种出来,若她不晓得在别处买了,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苏泊觉得也有道理,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但自己这里又走不开,若是下次沈夜澜来县里,没看到自己做出半点成绩,只怕又要黑着脸了。 有个能力太强的上司,他咸鱼都不好意思做了。 于是只得派了不少人跟着,送她去南海城里。 又说孟茯和沈夜澜回了城里,休息了一日,孟茯就被司马少熏请了过去商量。 原来孟茯去石头县这段日子,她就开始着手收海货,刚开始不大懂被人坑了一回,收了些次品回来。 后来还是卫娘子抽空过来跟着帮忙,教她辨别质量,后才没叫人糊弄了去。 孟茯听罢,只觉得她糊涂了,“你就不晓得在城里找几个原本做这一行的老师傅做管事么?你和这手底下的人,都是生手,哪里懂行?别人不骗你两回,都对不住自己。” 司马少熏耸了耸肩,“你怎么跟时叔叔说的一模一样?我已经叫他教训一回了,现在已雇了四五个管事。” 孟茯听说已经雇了管事,才放了心。想着司马少熏虽有那雄心壮志,但到底还没什么经验,也不晓得这一路上还要吃多少亏呢! 不过有时隐之跟着,应该没什么大碍。所以便与她说做驱蚊盘香一事。 司马少熏听罢,十分赞同,“我早就觉得这东西能卖钱,外面都不曾有,也就是大富人家能用得起熏香,这盘香要的也不是什么好药材,工艺也不复杂,到时候价格平民百姓能接受,你还能赚钱,一举两得。” 孟茯颔首,“是了,只是这样一来,这商栈里的事情,我便帮不上什么忙,劳累你跟时大哥了。” “不妨事,到时候你这盘香做出来,我们还能拿到辽国金国去卖呢。”司马少熏掰着手算,时隐之想来再过半个月,就从军营里回来接受这里的生意。 到时候一切应该就能上正轨了。 俩人因许久不见,说了不少话,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孟茯和玲珑说着话,忽然有人撞了过来,若不是玲珑拉着,孟茯就摔了一跤。 然她二人还没站稳,又跑来一帮追逐打闹的小孩子,总共七八个,在她们俩的面前都摔了。 孟茯和玲珑忙蹲下身去扶,忽然一个小孩伸手朝孟茯的脖子探了过来,居然一把抓着她脖子上的玉佩。 虽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孟茯还是一下起了防备之心,连忙松手放开那孩子,退开身。 小孩子哪里够得上她的力气?见玉佩从手里滑落,急得倾身上前还要去取。 也正是这个动作,让孟茯更加怀疑。 立马喊了玲珑一声:“咱们快走。” 玲珑见孟茯要走,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敢质疑,便撇下这帮打闹玩耍的孩子追了上去,“夫人,怎么了?” 孟茯没证据,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一面垂头朝脖子上的玉佩看了过去。 这就是块普通的玉佩罢了,若那孩子想要摸些银子,直接拿自己的荷包不是更好么?却反而要拿玉佩被自己发现? 可话说回来,这玉佩虽是普通,却是孟茯唯一的贴身之物了。 旁的都被姜家骗走卖完当完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原主父母留下的,还是孟家的祖传之物。反正孟茯觉得很重要,回到府里便给摘了下来,锁进柜子里。 而此刻就在这南海城一处院落里,妆容精致,气质却与年纪不相符合的柳婉儿跟前,几个小孩垂着头站在一处。 正被她皱眉训斥着。 “一群没用的东西,拿了我的银子,连一块玉佩都拿不回来。”也不晓得有没有惊动孟茯那个贱人,她如此狡猾,若是她察觉出那块玉佩的重要性,只怕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拿回来了。 直至此刻,柳婉儿都坚信那玉佩是孟茯从她阿娘手里偷走的。 所以她阿娘临死前,才没有跟自己梦里一帮,将玉佩留给自己。 不然现在自己哪里还用得着在三殿下面前卑躬屈膝?早就拿着玉佩进宫认亲了。还被他察觉出自己的梦,处处受他利用。 作者有话要说:哇哦,居然有好几个雷~~看来我今天晚上的星耀能稳住了,昨晚又掉,晋级两次才爬上来。 再接再厉越挫越勇,继续决战到天亮。感谢在2021-01-2123:21:47~2021-01-2223:2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801422、家有二喵、an摸hh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家有二喵38瓶;大脚野人给我滚、45150353、忘羡最高5瓶;elle_zj1979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这几两银子对他们来说了,是天大的数额了。 可柳婉儿让他们去做的事情,是去偷沈夫人贴身佩戴的玉佩。 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被沈夫人发现,她后来就匆匆忙忙走了。若是发现了,查到他们的头上来,还不晓得要不要被蹲大牢呢。 所以他们是有些害怕的,又见柳婉儿和他们一般大的年纪,却故作大人姿态来责骂他们,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十分惹人厌恶,心里有些不服气,只将那银子扔了一半,还回去给她:“这本就是冒着大风险的,我们一开始也没说能给办成,你如今骂什么?你有本事自己去,何必来叫我们?” 指了指地上扔的银子:“我们也不是那不讲道义的,既然没有办成,也不会收你全部的银子,可我们也不能白冒险,留一半银子。”如此,也算是公平公正了。 说罢,便一哄而散,全都跑了。 柳婉儿见着地上那几个碎银子,又气又恼。 只觉得但凡跟着孟茯扯上关系的事情,她都倒霉,如今连几个毛孩子都胆敢欺负到自己的头上来。 可是她又不敢如何?一来她还是戴罪之身,如今是假冒别人身份来的南海郡;二来她也怕打草惊蛇,让孟茯知道自己是为了那玉佩来的。 反正现在柳婉儿觉得孟茯既然将那玉佩贴身带着,只怕已经晓得了那玉佩里的玄机。 想到此,她就越发心急了,一面琢磨着,再想个好法子。 这一次她冒险返回南海郡,除了为这取这玉佩而来,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打听石头县那铁矿的事情。 大齐铁矿本来就稀少,如今这南海郡因为海军的衣甲武器,得了上面的允许可自己开采而不经朝廷,也就意味着不管开采了多少,全凭自己报上朝廷去。 如果少报了数,朝廷也不知道,而这被隐瞒下来的数量,便可私自处理了。且不说可以卖多少银子,便是自己锻造成兵器,也是数不尽的银子。 三皇子当然动心,只是也不敢太过于明显,让府里的幕僚前来。 所以才想到用柳婉儿。 话说柳婉儿当初的确是凭着自己的那些小聪明,让三皇子救下了她们姑侄俩。 可她当时太着急于表现自己,所展现出来的都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也就被那三皇子察觉了出来,叫他手底下的人催了眠。 然后三皇子便晓得了柳婉儿的这个梦境。 也好在柳婉儿醒来得快,察觉自己被催眠后,后面便咬紧了牙关,没有将大部份的事情说出来,翻来覆去只说那么几句,总算将三皇子跟他那个擅长催眠的幕僚给骗住了。 可即便如此,还是受着三皇子的要挟,动不动就要将她做妖女处置。 她当然怕死,所以只能听从三皇子的吩咐。 所以当下柳婉儿的处境,其实并不大好。 而孟茯将玉佩收起来后,有些后悔,当时自己应该不要慌张,让玲珑跟着那些个孩子,兴许能查到些什么。 可现在为时已晚,少不得坐在沈夜澜跟前叹气。 “你这是怎了?与司马姑娘商议得不顺利?”沈夜澜去了石头县那么久,到底攒下了不少事情,那些着急的公务倒是每隔两天就有人送到石头县,可这里仍旧还有许多折子要看。 “顺利着呢。”司马少熏虽被人骗了一次,但吃一垫长一智,对她终究是好的。那商栈的事情还不要自己操心,给了大把时间出来准备建个盘香工坊呢。 “既如此,你叹气作甚?”沈夜澜索性放下手里的折子,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三个孩子也听话的,萱儿这两日还跟着去读书呢。 孟茯又叹了口气,嘴上却道:“没事了,可能是我多想了呢。” 可这样子哪里都不像是没事的。沈夜澜还欲问,忽然见她脖子上一只戴着的佩玉不见了,便问道:“你玉佩丢了?” 孟茯下意识摸了摸光溜溜的脖子,“没呢,我给摘下来了。” 沈夜澜听罢,有些疑惑:“早前送你旁的首饰,你还不乐意摘下来,今日怎忽然想起不戴了?” 孟茯见他都问了,这才将今儿发生的事情与他说了。末了又道:“也有可能是我自己多心了,可能是那孩子没站稳,想找个地方扶,所以不小心扯到罢了。” 她也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可现在想来,当时那孩子,甚至是其他几个孩子,那眼神似乎有意无意都是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块玉佩上。 那玉佩沈夜澜见过,一块寻常的玉佩罢了。而且孟茯身上远有比这块玉佩值钱的东西,那些孩子若真是偷儿,应该拿她荷包,或者是趁乱拔走她头上的发簪才是。 怎么就扯到玉佩上去了? 可若是怕摔倒,第一次是不小心扯到玉佩,那第二次还想去拿,又是为何?一面想起孟茯从小不曾见过父母亲,甚至是这整个梨花镇的人都不曾见过孟茯的父母亲。 当时就只有已故的孟大夫抱着襁褓里的她来到镇子上。 那玉佩又是孟茯仅仅剩下的贴身物件了,所以沈夜澜想,虽值不得几个钱,但事关孟茯寻找父母的线索。 反正他听孟茯说了今日那几个孩子的事情,总觉得不是偶然。 便道:“玉佩哪里,我瞧瞧。” 那玉佩他虽然见过无数次了,可还真没有仔细看过。 孟茯当下起身去柜子里取了出来,递给他,“我瞧过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沈夜澜从盒子里拾起,仔细打量了一回,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便给她放了回去,“先放着吧,到底是你爹娘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了,若是在担心丢了,就锁进玲珑匣子里。“那玲珑匣子是按照机关术来打造设置的,跟自己那个世界的密码箱一个道理,但这明显更复杂些,孟茯怕自己到时候反而打不开了,于是摇头作罢,“算了,我还是放在这里,隔三差五想戴还方便拿出来呢。” 两人就这玉佩的问题,便没有再多说,毕竟也没从那玉佩上看出什么花儿来。 只是因着这事儿,沈夜澜还是让孟茯身边多带个人,所以喊剑香也跟着她。 因此隔日孟茯去南城菜园子时,不但带了玲珑,也把剑香带着。 这边原来养小鸡小鸭的地方都空着,本来卫如海早就要找孟茯拿主意,是不是要继续收购鸡蛋鸭蛋,但孟茯先前是因司马少熏的事情耽搁,后又去了石头县。 也就一直没有机会去问。 如今这坝子空闲了下来,他只觉得万分可惜,见了孟茯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这总是空闲着,到底是可惜了,夫人看看要不要继续孵小鸡?” 孟茯倒是想,可是上一批还没出栏,小母鸡们甚至才开始生蛋,若是现在又要孵小鸡,那长大后在哪了放养? 反正总在这里关着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便道:“这不急,若是得空先将那鸡舍都收拾起来,往后若是还孵小鸡的话,咱到城外也可,那里宽敞。”不是想要建造一个造香坊么?这里不就是现成的地儿么?只需要收拾一下就好了,那些原本搭建的大鸡舍棚子,再修建一回,就可以做工棚了。 而且地里好些老瓜,如今也要收回来,正好放在这边,还能做仓库用。 卫如海想着,也只能这样了,当即便去安排人。却叫孟茯唤住:“算了,将鸡舍都全移到城外去吧,这里我想以后用来专门做那驱蚊盘香的工坊。” 卫如海还本来以为是要给闲着的,如今听孟茯原来竟然是要做工坊,自然是欢喜,忙答应道:“这好办,马上就可以安排人把鸡舍移出去,不过这做工坊,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重新修葺的?” “这倒不必,好好清扫干净就是,另外你还要替我招一些工人来,再找几个木匠打造一批模具。”她说着,让玲珑把那做盘香的模具图形拿了出来。 卫如海见了,只觉得简单:“这哪里需要工匠,我自己拿了凿子也能凿出来,夫人何必要花那冤枉钱?” 孟茯当然相信他有这个本事的,不过这模具又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上百个,便道:“你若是能几天里将这百多个模具做出来,那找工匠的银子,你就自个儿揣着得了。” “要这么多?”卫如海有些吃惊,“那还真做不了。”若是一两个,他还能偷闲给做出来。可这么多个,哪里有时间?不过想到要这么多模具,孟茯这盘香工坊岂不是建得大,那需要的工人不得几十个么?忙朝孟茯求证:“可需要多少工人。” “最起码也要五十个吧,也可招一些女工进来,做这东西也要手脚麻又要细巧的。”孟茯怕招了一大堆男人进来,做不得这细致活儿。 不过男工还是要的,毕竟那么多药草,还得等着他们扛、碾、舂。 卫如海一一应下,又问起孟茯他家娘子如今的身体状况。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卫娘子年纪也不算小,又是第一个孩子,所以格外小心罢了。如今还才几个月,那双腿就开始发肿,所以担心得很。 孟茯去看了一回,没有什么大碍,只叫她往后穿些宽松的鞋袜,晚上多泡泡脚。 看过后,孟茯才去菜园子转了一回,但见自己一个月虽然没来,卫娘子也没叫这菜园子青红不接,如今每日还是能有足够数量的新鲜蔬菜送进城里去。 而又有新菜苗及时补上。 池塘里的藕种下去也有一点时间了,如今已开始冒头,小鸭子们成片浮在水面上,并没有影响到这莲藕的生长。 卫如海专门用心找来的几个工人,是从涠洲迁移来的百姓,从前祖辈上都是专门养鸭子的,所以养鸭子他们自己有一套,倒不用专门操心。 到处都打理得不错,盘香工坊的建造也交代给卫如海了,孟茯便做起了甩手掌柜,只叫他自己直接在菜园子生意上的账本划了银子,到时候一切打典好了,再一处算账。 如此也省得他少往知州府里跑几次。 孟茯打算建造这专门制造驱蚊盘香的工坊,那么自然要考虑这所需要用的药材来路。 她原本是打算让卫如海去外地采买的,可是现在卫娘子有了身孕,孟茯也不好叫他走远,因此便琢磨着,叫成事给自己跑一趟。 没想到这皎月居然找来了。 而且还十分有想法的跟她说道:“沈夫人我觉得您说的对,咱们虽将山里的瑶人们劝下来了,给了他们安居,可是没个营生,这安居乐业就还缺一半,如果吃喝拉撒还只能靠着那几亩地,显然是不行的,所以我家大人琢磨着,咱既然让人下山了,就不能叫人继续过这节衣缩食的苦日子不是” 孟茯颔首,好奇那苏泊想到了什么法子?还专门让皎月跑这么一趟:“你家大人可是有什么妙计?” 皎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什么妙计不妙计的,能不能成还是要取决沈夫人您的意思。” 跟自己有关系?孟茯好奇,“你倒是说来我听听。” 就听皎月说道:“您早前不是提过有意将这盘香大规模制造么?那得多少材料啊。我家大人的意思,这些需要用到的药材您也不可能自己种,倒不如我们石头县里种,到时候转卖给您,觉得如何?”那石头县地大物博,人少地宽,种植这药草又不是种稻谷,完全可以马上开荒马上种植。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不过我也用不了那么多药材,但你们既然有这意思,可种植些常用的药材。”就比如小蓟一类,这些一年生长,而且价格起伏不大,不会亏什么本。 想想那石头县地势偏远,环境交通占不到什么好便宜,工业又只有那铁矿,但是沈夜澜抓来的那些俘虏就足够用了。 靠着的海岸线打渔又不方便,都是些礁石悬崖滩峭壁。 如此,只能是往农业方向发展,以此来提高经济收入了。 皎月听了,一脸认真,只赶紧喊了随行来的丫鬟给一一记下。 生怕自己一个人记不住,到时候给弄错了。 孟茯见她如此积极认真,便好人做到底,给写了一张药单出来,“你就按照上面的草药种植便是,都是一年两年左右就能有收成的。”自己那盘香工坊用不上的,到时候让商栈带到辽国金国去卖。 有些草药,他们那边的环境并不合适生长,所以相对稀缺。 就比如这南海城,不可能有冬虫夏草一个道理。 所以必定是要南货北卖的。 “那这些药种子,生药铺子可是能买到?”皎月从前到底是花魁娘子,除去这美貌,还擅长那琴棋书画,自然是识文断字的。 所以看了上面的药名一回,便问孟茯。 “他们没有,但却有门路,不过此事你最好叫你家大人去问,到底是有朝廷这身官服穿在身上,那些生药铺子里的掌柜也不敢糊弄你们,不然就你这平民百姓去,少不得拿坏掉的种子给你,到时候岂不是要白白劳作一年不得收成。”所以这做官总有做官的好处,穿上了朝廷这身衣裳,也少叫人生那算计之心在你头上来。 皎月颔首应着,心里想着实在不行,还能借用苏家的名声,反正他们这也不是去做什么坏事,而是做这造福造民的好事情。 就算苏家那边知道了,也不可能怪罪。 她自己盘算好了,对孟茯更是千恩万谢,如今一门心思都在如何帮她家夫君甩脱纨绔子弟的名声,所以也就不在城里游玩了,当日下午就忙着启程回去与苏泊商量种子的问题。 他们既然是要带领全县老百姓种植药草,那肯定要给提供种子,还要负责收购,不然哪个愿意冒险种植?所以这其中还不晓得苏泊那里要先砸多少银子进去。 不过这些倒不是孟茯担心的,用沈夜澜的话说,那苏泊即便再怎么惹他们苏家老太爷不高兴,可银子哪里能短缺了他这个小孙子? 所以孟茯便没再多想这事儿了,只是也随时留意着石头县那边的动向。 不过大都是在沈夜澜口里得知的。 就比如那日孟茯才让成事去给自己采买盘香工坊需要的药草,沈夜澜回来就将那苏泊吐槽了一回。 “着实太不靠谱了,也亏得是那石头县的主薄年纪大,到底是有些见识的,才将此事给平息了。” 孟茯一听,就晓得是苏泊又做了什么惹得沈夜澜不满意,忙朝他问:“他这次又怎么了?” “不知何处来了一条疯狗,咬伤了几条野狗,那几条野狗又咬伤了人,如今已出了人命。早一开始衙门里就有人跟他提了建议,早些将那疯狗猎杀了,他因怕得罪瑶人,所以迟迟不动手,任由瑶人将那些疯狗带走了,方酿成了这祸事。”虽然已经平息了,是瑶人咎由自取非得将疯狗牵走,可到底是出了人命,沈夜澜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恼怒苏泊办事畏首畏尾的。 现在是没有狂犬疫苗的,咬伤了等于命也没了。 那运气好的,兴许潜伏个十几二十年才发病。 可有几个人有那样的运气? 孟茯听了也有些震惊,“此事是他糊涂了,这疯狗哪里留得?即便是瑶人敬奉狗做神灵,可是这疯狗就如同那邪灵一般,他难道就不想个法子说服那些个瑶人么?” “正是这样,本来是几句简单的话,他硬是没有想到。”沈夜澜不由得叹了口气,平白无故死了四五个人。 被疯狗咬死的那几个瑶人家属后来到衙门里闹,怨起苏泊那知县,险些要他抵命,好在是老主薄出来讲了一番道理,又赔了些钱,方将此事平息了。 可这到底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所以沈夜澜这心里还是有些恼苏泊。 这种琐碎的小事苏泊办错的不少,但出人命还是第一回 ,不过也由此可见,他这做这县令主事,实在不合适。 便与沈夜澜说道:“既如此,这老主薄能行事,让他平日里多盯着些罢了。”苏泊那个性子,只怕也不会怨主薄凌驾在他身上。 如今全部的心思又都在这带领老百姓们种植药草上面,哪里有闲心管别的事情? 有了这一次出人命的案例,沈夜澜自然是叮嘱了。 这事儿之后,孟茯几日就忘了,那剑香却神秘兮兮地到她跟前来,“夫人,您晓不晓得前阵子石头县出现的那条疯狗是哪里来的?” 孟茯摇头,她哪里晓得?“怎么?这事儿不是已经结了么?”怎么谁又去查了? “就是柳婉儿弄来的。”剑香说起这柳婉儿的时候咬牙切齿的。 也不怪她恨这柳婉儿了。 毕竟先是被柳婉儿蒙骗,后又被柳婉儿戏耍,到后来还叫这柳家姑侄俩在眼皮子底下跟那李誊身边的毕莲搭上,害了司马少熏。 如今又在石头县弄来这疯狗。 “柳婉儿?”孟茯有些难以置信?“可是有证据?” 剑香能跟孟茯说,显然是已经有人查到了证据。一面与孟茯回道:“苏大人不是一心都在那农业上么?旁的事情不大处理,便是主薄大人来接手,就这疯狗咬人的案子,主薄大人又去查了,就查到竟然是一个小姑娘从别处带来的。” 这查到了小姑娘,当然觉得诡异,便将案子往南海城里禀。 沈夜澜这里便打发了人去查,查这种事情衙役们肯定不方便,所以都是叫自己手底下从前的那些人去查。 他们跟剑香几人又熟悉,剑香自然也就晓得了。 “这次还是弄的假名碟进城,也不晓得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居然已经乘船逃了。”所以剑香越想越气,只觉得这柳婉儿跟妖怪一样,每次都跟那滑溜溜的泥鳅一般,眼看着刚要抓住落网了,忽然又叫她给逃了。 孟茯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再一次感慨女主光环的强大程度,远远已经超过了她的认知。 只是柳婉儿跑到石头县去做什么?她如今又是投靠了三皇子,三皇子的人设是老谋深算野心勃勃,所以是不是对这石头县的铁矿有想法? 可沈夜澜做事,旁人哪里能插得进去手?何况沈夜澜对这铁矿的事情十分上心,这关乎着这南海郡几万将士们的生命安全。 他不可能假手他人,更不可能让别的人混在其中。 所以孟茯忍不住想,莫不是柳婉儿见着铁矿的事情没办法插手,便索性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弄了这么一条疯狗来捣乱。 因此等着沈夜澜回来,便与他说道:“柳婉儿一个人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只怕到底是授了三皇子的意思,如今她求而不得,才起了这坏心思。” 沈夜澜显然已经知道剑香将此事告知给她了,也不意外,颔首道:“是啊,她知道瑶人敬奉狗神,原本以为瑶人绝对不会允许衙门里杀狗的,如果衙门里一定要杀,必然引起瑶人的不满。” 而那从山上下来的山民里,三分之二的瑶人,若真因为杀狗一事,与瑶人起了纷争,瑶人回了山里,这铁矿开采的事情就要耽搁下来了。 “我不晓得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私心,是她的意思还是她背后主子的意思,可这铁矿事关南海郡几万将士的生死,她此举要说跟着那海盗是一伙的也不为过。”孟茯知道柳婉儿是这书里的女主,她若是因为儿女情仇,做些叫人恶心的小事,无伤大雅就行了。 可这铁矿能动么? 若是这南海郡的几万将士在海盗从禹州过来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甲跟武器,那就是白白送命。 不但是他们要死,这才刚活起来,有些起色的南海城只怕也要遭殃。 这便不是几万条人命那样简单了。 所以越想越觉得这柳婉儿歹毒。 三皇子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孟茯还没从这愤怒中冷静下来,就听沈夜澜说道:“她此番来南海郡,除了在石头县如此行事之外,她还在找一块玉。” 孟茯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又重新戴上的玉佩,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个?”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听到声音这话的时候,就觉得柳婉儿想要的玉佩是自己这块。 沈夜澜向前倾身靠近了孟茯一些,仔细拿起那块玉来看,仍旧是没看出什么别致之处,“你可听闻你祖父说过祖籍在何处?” 孟茯的记忆和原主是融合的,所以此刻便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京城。” 沈夜澜放开那块平平无奇的普通玉佩,也是满脸的疑惑,“她的祖籍和你家并不在一处,所以说这玉佩有可能是她家的,便说不通了。可这玉佩一事,我十分确定跟她背后的主子没有关系,是她自己想要。” 她想要?孟茯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原著里,柳婉儿不就是凭这一块玉佩认亲,摇身一变成了公主的女儿,从此得了圣上的万千宠爱。 可是,柳婉儿的玉佩不是她娘临终前留给她的么? 孟茯在晓得玉妃一事后,还暗地里算过柳婉儿母亲的年纪,好像跟那位可能不是圣上血脉的大公主年纪虽有些出入,但也相差不了多少。 所以便想着柳婉儿的母亲可能是那个大公主,她迟早有一日会认亲。 如今没有去,只怕是还不知道她母亲的身份。 可如果不知道,那这偷玉佩一事,又如何解释?孟茯只觉得脑子里无数个疑问,都说不通。 这其中又关于自己穿书,所以无法跟沈夜澜诉说,只能自己一个人闷头闷脑地想。 想了两天,听玲珑说时隐之已经从军营里出来,昨日就开始收拾行李。 然后孟茯猛地想起来,她当时穿到这里来的时候,这块玉佩原主是放在包袱里,打算跟那货郎私奔,而这玉佩是打算拿去当掉的。 然后她就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时候柳婉儿的母亲还没过世…… 所以在原著里,这块玉佩被原来的孟茯拿去当掉,所以流落到柳婉儿母亲的手里,柳婉儿母亲在临死前,留给了柳婉儿。 才有了她后来认亲的事情? 可如果这样说,那孟茯岂不是玉妃的小公主?年纪也刚刚对得上,不似柳婉儿的母亲跟那个大公主年纪上,还有些偏差。 而自己现在是孟茯。 孟茯越发凌乱了。 拿着那玉佩看了半响,怎么看也不是皇家标配,就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佩罢了,要说别致也就是上面雕刻的不是什么吉祥物,而是一朵玉簪花罢了。 不过玉簪花的话语是纯洁脱俗,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寓意。 所以孟茯便将自己这一套推理给掀翻了。 也不再纠结这个事情,反正柳婉儿已经逃了,想是有那女主角光环加身,沈夜澜的人也查不到她音讯。 不过用剑香的话来说,指不定是遇到什么风浪,淹死在大海里了。 孟茯想若真能如此就好了,可像是这一类女主角,掉进大海里,人家不但不会死,说不定反而还能因祸得福,捡到一个阿拉丁许愿神杯呢。 但孟茯如今也没闲心去纠结去多想,书院前日已经竣工了,沈夜澜的那些侄儿徒孙们都已经来了。 书院里也正在开始招生,孟茯忙将孙家两兄弟送了进去。 听说开学分班前还会有一场考试,根据各个年龄段来分班,有甲乙丙丁。 而像是若飞若光兄弟俩,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俩应该是在甲班了。 孙家兄弟这种还没有正经开蒙的,应该处于丁班。 这样也好,不是什么分优劣,而是根据每个学生的学习进呈,安排授课教程。 孟茯觉得十分人性化。 她自己因为嫁了沈夜澜这个长辈,虽还年纪轻轻的,但也成了老辈人,这连续一段日子里来拜访的晚辈诸多,沈夜澜在衙门里忙着公务,只能是她这个小婶小师娘出来招待了。 忙过了这些,书院里正常授课,家里一下少了四口人,偏商栈那边又开始忙起来了。 好在孟茯的盘香工坊里生产出来的驱蚊盘香,仅仅够他们南海郡内销罢了,所以商栈里的账目也算少了一笔。 不然若是驱蚊盘香足够多,也是要带到辽国去的。 商线是时隐之定下的,运输的马匹和队伍他手里有现成的,至于在南边这半截水路,有司马少熏家里的船只,倒也不操心。 如今唯一担忧的就是这是头一次跑这一条商线,虽和旁的商贾们货物并不冲突,但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跟多少绿林们打招呼呢。 孟茯听了有些担心,她当初跟沈夜澜虽也去了辽国,那可是出使大辽的使团,山贼们才没那么愚笨犯傻,跑来截使团。 但是商队就不一样了,加上司马少熏没什么武功,孟茯便劝着她,“要不,你先等时大哥将这商线开辟出来,一路上打典好了,第二次你再去吧?” 司马少熏直接给拒绝了,当下正是雄心壮志的,哪里能听得了孟茯的劝说?“不行,我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了要做这大齐第一女商,这点困难还算什么?总不能每次都在别人背后坐享其实吧?”她阿爹阿娘又不能庇佑自己一辈子? 所以还不如趁着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跟着出去历练,危险吃亏肯定是会有的,但自己也能从中长些见识。 反正不至于一无所获。 孟茯见劝不得她,只能同时隐之交托:“她性子如此,路上只怕你还要多在她身上操心几分才是。” “这是自然的,她既然一定要去,你也不必劝她了。”时隐之反而劝起孟茯来。 孟茯如今总算晓得他的真实年纪了,今年正好四十不惑。 不由得想起了龙胆寨子的笪丹,他也四十,可看起来像是个六十岁的老头。 而这时隐之,看起来最多三十左右。 人与人果然是有差距的。 孟茯也想自己四十岁的时候,也能有三十的状态,想到司马少熏整日几乎都跟着时隐之,便朝她悄悄打听,“你晓得时大哥如何保养的么?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 没想到司马少熏却将脸凑到她眼前,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看到没。” 竟然有两条小小的细纹,“什么时候长的?”司马少熏和自己一般年纪,如今两人二十岁整都没到啊。 所以孟茯哪里能不吃惊? 司马少熏垮着肩膀,“我哪里晓得,有一天就忽然发现了,你说气不气人,我是吃得不如时叔叔好?还是休息的时间没他多?我怎么就长了细纹呢?” 孟茯听了,心说莫不是各人的体质缘由?又十分心疼司马少熏,想到她还要去塞上风吹日晒的,走一趟回来还不晓得要长几条细纹呢。 所以回去后抓紧给她调制了些擦脸的药霜。 姑且算是药妆吧。 赶在商队启程之前给她送了过去。 司马少熏看着那瓶瓶罐罐的,好奇不已,“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孟茯生怕她记不住,每一个小瓶子小罐子上都写了名称,逐一指给她看:“这个是擦手的,这如今已经是五月份了,这一路走走停停,到那边的时候只怕天已经冷了,你受不得那里的风霜,手给你冻裂了如何是好?” 又拿了一瓶加了珍珠粉的药霜递给她,“这个擦脸,为此我专门找卫家娘子帮我从朱仙县那边买了珍珠,让剑香玲珑磨的粉,反正是花了不少银子的,你莫要糟蹋,每日都用一些,虽不能改善你那眼角细纹,但应该也是会有些用的。” 还有擦唇的唇脂。 也是防冻的。 另外还有一份孟茯给撞在锦盒里了,“这个,到了那边,你给我转交给李馥。” 司马少熏听得头都晕了,但既然是孟茯的心意,还是认真地看了看瓶子上的字,“我会按照你写的使用书用的,东西也会给你转交,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孟茯当然信她,只不过启程那日她去送别,还重新交代了一回,最后又道:“千万要记着,若真运气不好,遇到不好的事情,当要顾着性命才是,旁的都是身外之物,扔了就扔了。” 司马少熏点头,眼眶微红地上了船。 待船起航离了港口,那时隐之不知何时到她身后的,“弟妹待你是真的不错。” 时隐之暗自算了一笔,这商栈里孟茯花的银子不少,如今她全副交托出去,按理是指望着赚钱回本。 可如今来送别,说的不是什么赚钱的话,反而是让司马少熏顾着性命。 司马少熏本来就有些舍不得孟茯,她从婚姻泥泞走向藻泽,又从那藻泽跌入万丈深渊,可能她的性命是时隐之救的。 但司马少熏一直觉得是孟茯将她从那万丈深渊里拉出来的。 因此听到时隐之这话,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她待我本来就好,或者说她本来就是个好人。”旋即又露出笑容来,“我在京里待了十几年,朋友虽不少,可却没有一个真正交心的。可是如今遇到她,我又觉得她抵了我那些朋友千百个。” 时隐之听到她这话,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你这丫头,总算是有些长大的样子了。” 渡口边的孟茯直至看不见船只,才领着萱儿回府。 才到家里就得了家书。 是河州沈家二哥来的信,信里提了父母待到二月底就离开,去了别处。 不过这不是他主要写信来的目的,而是河州可能要发生蝗灾了,这才五月份,已有不少地方被蝗虫啃得干干净净。 这蝗虫有夏蝗和秋蝗。 这真要到了七八月份,整个河州只怕树皮都不剩。 所以他这是写了封信来问沈夜澜这边的收成如何?若是方便的话,到时候资助一些,也省得去朝廷那里求爷爷告奶奶,也不见得能得到赈灾粮款。 且不说他们是亲兄弟,本就该相互帮助的。 更何况两人所任职的州府紧紧相连,若是他那里遭了蝗灾,南海郡也逃脱不了。 所以孟茯很着急,不是担心他来借粮食,而是这蝗灾。 一面打发人去衙门里请沈夜澜,一面琢磨着既然现在蝗虫还不算多,那将鸭子送过去能不能行? 她这里也有七千多只鸭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妈呀,差点没赶上感谢在2021-01-2223:23:50~2021-01-2323:5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836503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836503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沈夜澜听说河州极有可能闹蝗灾一事,是那性子又淡又慢的二哥来信说的,虽没看信却已经将内容猜了个七八。 在他眼里,那天塌下来了,也只是算快塌下来而已。 所以这极有可能发生蝗灾,其实就是已经发生了,只是还不算严重罢了。 但还是决定先回府,看过信后再回衙门与诸位同僚商议。 那河州若是遭殃,南海郡也危险。 回到府里,才抬脚进入厅里,孟茯就将信笺递了上来,“二哥说好些地方已被蝗虫啃干净了,这到六七月份,少不得再繁殖一波秋蝗出来,到时候哪里还能剩下什么庄稼?趁着现在还不算严重,须得快些想法子。” 沈夜澜拿了信,一目十行,果然还他所料想的一样,“这个二哥,早些时候怎不来信?”这送信来的路上又是几天,只怕现在又严重了。 不免是有些担心孟茯的菜园子,若那蝗虫真过境来此,孟茯那菜园子只怕是一片菜叶子都剩不下,“你少操心他那边,还是先想想你这菜园子,趁着蝗虫还没来,想个办法才好。” “不是还不算严重么?池塘里的那七千多只鸭子,找艘船运过去,放在田坝沟坎间,总是能捕食一些。”孟茯现在就等着沈夜澜点头了,她马上让玲珑去找卫如海安排,争取在天黑前将鸭子送到船上。 “鸭子?”沈夜澜显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见孟茯表情认真,也不像是与自己开玩笑的样子,很不确定地问她:“你的意思是,让鸭子去抓蝗虫?” 孟茯点头,“是啊,正好我这些养鸭人都是河州祖籍,如今这些鸭子在他们的手里很是听话,到时候就由着他们赶过去,高山上是没得办法,但是这田坝平坦的地方,这鸭子每天可进食两次,一直鸭子一次少说也是要吃百来只呢。” 显然这治蝗虫的法子里,历来是没有用鸭子治理蝗虫的,沈夜澜仍旧是有些觉得不大可能。 “你确定真的能行?”于是他再度朝孟茯确认。 “当然行,你且让人赶紧先送去,早送到一天,就能吃一万多只蝗虫呢。”孟茯催促着他,一面喊了玲珑来吩咐。 玲珑听罢,“那正好,菜园子里好不容易有一只蚂蚱,也叫这些鸭子们追着吃,到河州那边正好叫它们一次吃个饱。” 鸭子治理蝗虫,沈夜澜还是不曾听说过,所以不敢将所有希望放在上面,而且就算真的能治理,可是这鸭子也上不得山,数量也才不过七千多只。 要治理蝗虫哪里足够? 所以还是要用原始的布网围杀和火烧。还有对付那些还跳得不远的幼虫,可开沟陷杀。 他当下便开始写书信给沈二哥,万千叮嘱,就怕他性子太淡,不将这此事放在心上。 孟茯在边上看了,“其实蝗虫油炸也好吃,比那猪油渣还要好吃,不过我观这河州老百姓们并不吃此物,所以他们应该不会主动去抓,如今全指望着官府处理。” 只是官府哪里有这么多人手精力?所以孟茯便与沈夜澜建议道:“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觉得不如建议二哥,设个赏单,收购蝗虫尸体,比如十斤五斤能到衙门里兑换一二两银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百姓们闲着也是闲着,大家一起出力,既然能消灭蝗虫,还能赚到银子,哪个还愿意躲在家里?” 沈夜澜听到她的建议,忍不住由衷朝孟茯赞赏道:“阿茯,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在心里细细算了一笔账,这赏出去的银子,绝对不会超过到时候受灾所花费的银子多。 因此立马写到信里。 孟茯叫他一夸,有些不好意思,“贤内助我肯定算不上?我目前能做的,也只是能勉强不拖你后腿罢了。”而且自己买地开设商栈和盘香工坊,说到底还是占了沈夜澜的好处。 借着他的名声,那些地痞流氓不敢来捣乱,官府也不敢为难拿捏,所以一切都顺顺当当的。 “你这样,已经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了。”沈夜澜有时候也忍不住想,是不是当初在看到她在烈阳底下拼命地救人,不顾闲言碎语。 那个时候,自己就心动了,就悸动了。 想娶她。 还是因为后来的相处中,看到她在逆境里一直积极地向上。 就好似那行走于黑暗中的人,哪怕手里只有小小一朵灯火,甚至到后来连那朵小小的灯火都没有了,她依旧没有放弃,拼命地走向白昼。 这样坚韧不拔的姑娘,他既心疼不忍,又佩服她的坚强。 孟茯坐在他桌前的椅子上,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拿着墨条在砚台里磨着,“其实这闹蝗灾,倒也一点不意外,毕竟去年河州涠洲才发了大水。”应该早些做防备才是的。 沈夜澜听到她的话,收回思绪,目光落在自己书写的信笺上,“是该如此,只是去年这河州涠洲两个州府大小官员换了几次,哪个顾得上来留心这些事情。” 说到底,还是朝廷的缘故了。 也不晓得该说是陛下的问题,还是吏部问题。 不过现在追究这些压根都没有用了,当下之急,还是先解决这蝗灾之事,不然等着真严重起来,莫说是这整个南海郡要跟着遭殃,便是这整个南方,怕也逃脱不得了。 眼见信笺干了,立即放入信封之中,喊了谋事快些送到驿站,自己则起身去衙门。 孟茯跟在他身后,也要出去,不过她是去南城菜园子。 沈夜澜少不得要交代她几句:“这原本不是你的职责,你也不必太着急,鸭子装好了,打发人送到码头边就好,我让人去接洽。” 孟茯自是应了。 等她到南城这边的时候,卫如海已经将那原本准备用来装鸡的新竹笼都拿来了出来,此刻正打发着长工们直接用驴车拉到菜园子那池塘边去。 菜园子里如今也修筑了几条大马路,方便运输蔬菜和鸡粪水,所以十分方便。 卫如海见孟茯来了,便引着她到池塘边去,但见负责养鸭子的养鸭人们已经在赶着鸭子进笼子了。 但见笼子摆在前面的草地上,鸭子们在养鸭人的口哨声里,竟然排着队自己进笼子。 孟茯见此景,不免是忍不住称奇,“他们也太了不起了吧?如何训练出来的?” “俗话说的好,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夫人您运气好,这手下的养鸭人都是养鸭状元。”卫如海也十分好奇他们是如何驯服鸭子的。 一面同孟茯说道:“那衙门里的王大人上次来菜园子里时,见识了一回,有意想管他们讨要这驯养鸭子的法子,编写进他的大齐农牧术里,不过后来一想,到底是人家祖传的手艺,若到时候人人都学会了,人家又靠什么吃饭。” 自古以来,就有这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一事。所以那些真正的手艺瑰宝才会在这时光岁月里断了流传。 就拿这医术来说,几乎都是父传子,子又传孙。 可若是遇着没儿子的,便是收了两三个徒弟,始终是舍不得将那压箱底的本事传给他们,就怕是丢了祖上的传承。 然后这些医术便只能逐渐被带入坟墓之中,到了往后哪里还有什么精髓? 只是那些个皮毛到处流传罢了。 这让孟茯想到了自己的那个世界里,原本博大精深的中医,可因为一代一代的流传而逐渐削弱,后来又有这白话文推广,那些文言文的黄帝内经,再翻译出来,到底是有些变了味。 而这医术,却又不得有半丝偏差,不然失之毫厘,就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了。 所以孟茯想,若是养鸭人能将这技术公开交流,再好不过了。 不过这根本就不现实,这里不可能申请什么专利,他们真将这法子传了出去,别人用了也不见得会付给他们专利银子。 于是便作罢了。 但见这空笼子一车一车拉过来,很快便又被装满,然后将装着鸭子的笼子抬上马车,拉着就往码头去。 养鸭人们祖祖辈辈都是养鸭子的,当然晓得这鸭子能吃蝗虫,只是从前各家手里便是多,也最多一两百只罢了,成不得事,反而遇到那大群的蝗虫,遭架不住反而要遭殃。 但是孟茯这里是七千多只,不是七十七百。 放出去一口气就能吃下数万只蝗虫,到时候只怕还会成了那大杀四方的鸭子大军呢! 所以这些个养鸭人们听说要送去河州他们老家里治理蝗灾,自然是积极不已。 七千多只鸭子,一直装到下午左右,才全部装完,直接送到船上去。 又备了这三四天的粮食,便直接启程去往河州了。 这么多鸭子拉了许多车,穿过这半个南海城到码头边上,少不得是引人注目了。 先前老百姓们以为是要出栏了,可觉得还有些小。 细细打听之下,竟然是去河州帮忙治理蝗灾,不免是觉得好笑,鸭子怎么还能治理蝗灾了? 所以一个个都好奇不已,甚至还有那好事者为此专门开了赌盘。 当然大部份的人都赌了鸭子一无所获。 也有那觉得新奇,又算是看在孟茯面上押了她几个银子的。 孟茯晓得后,也有些手痒痒的,“朝廷命官的家属可以参与么?这算是聚众赌博?” 玲珑对孟茯的十分崇拜信任的,孟茯既然是鸭子可以治理蝗灾,那么肯定错不了。早就想去押银子,所以听到孟茯的话,“这南海郡,通判也没得,就咱们三公子这个知州最大,您就押两个银子怎么了,您要是不方便出面,让我去。” 孟茯听了,还真给她五百两银子。 书香和剑香听说了,也去放了些银子。 卫家夫妻俩晓得了,虽不知道鸭子到底有没有那本事,能为河州蝗灾一事出力,但为了给孟茯挣面子,夫妻俩连带着岳父岳母,合计押了两百两银子。 然后这赌盘就越开越大,赌鸭子能治理蝗灾的人也越来越多。 到最后竟然不相上下。 声势如此浩大,衙门里哪里还能瞒得住?但到底是有几分包庇之心,又见这一次河州涠洲以及这南海城本地人们头一次这么热闹,弄得比过年还要热闹,大家也和睦,因此衙门这边就没吱声。 主要各位大人家的家属们,也往里投了不少银子,因此大家都相互默契地不提此事。 就好似两耳失聪,不知此事一般。 而沈夜澜这个时候,也去了石头县。 那边的第一批衣甲和武器都要出来了,因为是他专门请来的铸剑师,所以这炼铁是反反复复好几次,才达到了他的标准。 是搞得下面的人怨声载道的,但这衣甲和武器事关将士们的性命,精益求精自然是好。 沈夜澜几番几次,好不容易将下面的人说服,老老实实按照这铸剑师的要求将精铁炼造出来。 眼下这第一批衣甲武器打造出来,马上就到市场上买些刀具武器来做实验。 待见到这新锻造出来的武器,一刀能将市面上买回来的武器砍断,才彻底将下面的这些人折服。 然不必沈夜澜多说一句,各自带着手底下的人兢兢业业地按照铸剑师的要求炼铁。 劳累是劳累了些,但这打造出来的精铁质量摆在那里,他们的一切努力都值得了。 话说这铸剑师本在江湖是上就是鼎鼎有名的锻造大师独孤长月,他家祖上原本就是做这一行的,到了他父母那一代,已经是名震八方。 只是可惜树大招风,独孤家因拒绝了一位皇子的非分要求,没有替他打造出什么绝世好剑,然后因此遭了灭门之祸,好在独孤长月自小就养在寺庙里,独孤被灭门后,他就直接遁入了空门,做了十几年的和尚,才又开始重新拿起铁锤锻造。 想是因为那主持师父觉得他一直没放下家仇之恨,所以一直没有给赐给他法号。 他与皇室是有仇的,这朝廷这天下又是皇室的。 若不是沈夜澜的关系,他怎么可能给朝廷卖命? 但见独孤长月长身而立,白色的袈裟下面是雪白的僧衣在海风里猎猎作响,单手持着一串精铁念珠,脚尖似沾在那竹亭顶端,带着几分妖冶的面容上,狭长的凤眸微微扬起,“怎样,你可还满意?” 竹亭外的小院子里,十几只箱子里,齐齐摆满了银光闪亮的甲衣和武器。 沈夜澜神情兴奋,“这一次算我欠了你的大人情!” “嘁!”独孤长月听到他的话,有些不屑。脚底猛地一弹,自竹亭顶端跳了下来,却还依旧保持着手持念珠的佛陀模样,稳稳当当地落在沈夜澜身旁,带着几分邪气的眼睛往沈夜澜身上瞟了几眼,仍旧是满脸的嫌弃之色:“这朝廷的官有什么可做的?处处条条框框,还不如从前那般潇洒,阿弥陀佛,贫僧实在不知你所求为何?” 所求什么?疆土归来,海晏河清! 沈夜澜脸上浮着笑容,耸了耸肩膀,“你只管念你的经,操我这闲心作甚?”末了,侧头朝看起来还真像一本正经再念经的独孤长月:“不过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办。” 独孤长月自以为是出家人不杀生,但是家仇不可不报。 他不杀生,那这一场交易,便是沈夜澜帮他报。 “我倒不着急,反正贫僧有生之年能看到就可。”其实他也就是怕沈夜澜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替他家报仇后全身而退罢了。 他独孤家的仇人,身份尊贵。 “这一次,多谢了。”今日看到这些武器甲衣的厉害之处后,到了现在沈夜澜心里还是忍不住激动,所以对这独孤长月是真心感激。 他虽口中一直厌恶朝廷,可是他替朝廷这些将士们打造出来的甲衣武器,足可以证明,他心中的恩怨是分明的。 “你成亲后,变得好生啰嗦!”他似乎很厌烦沈夜澜,甩着白色的袈裟,转身潇潇洒洒地走了。 只是走了没几步,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身问着沈夜澜,“值得么?就这朝廷?”还不晓得沈夜澜为这南海城,欠了多少人情在外。 没有到最后,哪里晓得值不值得?所以这个问题沈夜澜没有办法回答。 但是沈夜澜自从决定后,他便从来没有后悔过。 因为孟茯一直在他的身边,她开垦菜园子,为的不是想要赚银子。与时隐之和司马少熏一起合伙建造商栈亦是如此。 这一路上,有她一起并肩前行,还有何惧? 即便,最后朝廷让他们失望了,可这走来的过程里,所帮助过的百姓们,却是不作假的。 他们的日子,是真的好起来了。 所以沈夜澜只是笑了笑,便让人将东西收起来,立马让人护送到南海城去。 而他还要继续在这里等着下一批。 最多也就是四五天的时间罢了。 南海城里他不在,一切仍旧井井有条,街上越来越热闹,书院附近又重新开设了几家书斋。 孟茯带着萱儿进去逛,看着卖的书本也不单一只是专供读书人,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就想给兰若买几本菜谱。 没曾想玲珑却在门口跟着从隔壁串门回来的掌柜聊起来了。 原来这竟然是沈家的铺子。 掌柜的忙上来给孟茯行礼,叫了声三少夫人,晓得她要寻几本菜谱,便亲自挑了几本送给她。 可孟茯哪里好白拿,生意是沈家的,又不是沈夜澜一个人的,以免叫人闲话,所以还是留了银子。 那掌柜的见柜台上的银子,无奈地摇头收了起来,又同身后柜台里啃着鸡腿的儿子说道:“我瞧这三少夫人是极好的,城里百姓提起她都是赞叹不已,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虽都是出生名门,可在外也没有她这样的好名声。往后族里那些人在起哄,你莫要参与。” 他儿子沈胖胖长得胖嘟嘟的,一个人险些将那柜台里填满了,听到他的话,“爹你不是说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么?” 气得掌柜隔着这柜台,一个耳刮子往他头上拍去,“你个没脑壳的,老子是说过这话,可你不晓得从小事就能看出一个人的为人么?那几本菜铺值几个钱?” 可孟茯留了银子,还道了谢。 沈胖胖听到这话,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哦,从前族里别的夫人们来拿书,爹你谦虚一句,她们就真给拿走不给银子了,回头叫你自己补上亏空。”然后嘟着嘴道:“都怪你爹你想做这老好人,害得咱家这么多年,没能攒到嫁妆,将妹妹嫁出去。” “放屁,明明是叫你吃穷的,你还怪老子吃。”沈掌柜一把将鸡腿给抢了过来。 又说这里父子俩贫嘴,从书斋里出去的孟茯则问着玲珑:“这书院附近,多少家书斋是沈家开设的?” “除了其中两家,剩余的都是沈家的。不过那两家除了一家是外人,另外一家就是三公子自己私人开设的。” 孟茯听罢,“那你怎不早说,我们去自家书斋里,干嘛便宜别人家?”那族里的银子,沈夜澜一年也分不到几个。 沈家是名门望族,旁支族系总不能都全部教书育人,所以很大一部分便到各地方开设铺子,也是靠着这些铺子,才将这么一大家子族人给养活。 教书育人虽也挣钱,但哪里比得了这做生意?那收获的不过是名声罢了。 所以沈家能读书的便读书,没有那读书天赋的,十几岁后便跟着长辈们行商做生意。 而管着这些生意的,当然不是教书育人的正房,正房一直以来的任务就是继续将沈家的名声发扬光大。 至于这挣钱养家的活儿,则由族里推选出来的族长和长老们负责。 人员调动,年底分红等等,沈家正房都不参与。 不过沈家生意能顺利,到底也要靠着正房所赚来的名声。 所以族里对沈家正房,也是存着敬畏之心的。 但在沈家看来,孟茯的身份根本就不配嫁给沈夜澜。但奈何沈夜澜的父母都点头同意了,他们虽不满,也没别的法子,只是这旁支众人的口里,对于孟茯仍旧还是十分不屑。 这些孟茯大抵能猜到,但是并不在乎,毕竟那些人她都不认识,犹如陌生人一般,他们的轻贱嘲讽,对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 “您也没给机会让我说啊。再说掌柜的也是熟人,他都上来打招呼了,我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跟您说不要在这里买吧?”玲珑也委屈,她刚才明明给孟茯使眼色了。 可是孟茯没发现。 不过菜谱孟茯还算满意,都是些兰若不会的,当即交给萱儿,“你上次给兰若的生辰礼物实在是不尽人意,这个拿去补上吧。” 萱儿接在手里,连忙朝孟茯道谢:“多谢阿娘。”她还在琢磨,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买个什么补上才好。 如今有了这菜谱,倒是省心了不少。 孟茯带着她二人在外吃过了午饭,方回府里,才整理了一些账目单子,书香便拿着一枚戒指来见她,“夫人,外头来了个奇怪的女人,她说您见了这个,便晓得她是谁了。” 孟茯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书香拿来的是什么东西,那一旁研磨的玲珑就一把夺了过去:“咦,这不是当初夫人您在大辽上京城时,给拓跋筝的戒指么?” 听到这话,孟茯朝玲珑手里的戒指看去,还真是。心想莫不是拓跋筝来了?只是她不是在玖皁城么?当即放下手里的碳笔,起身打算去见人。 待到花厅之时,便见着拓跋筝穿着一身红底黑纱罩衫,怀里抱着剑,站在厅门口。 她比从前丰腴了几分,脸颊不再是枯廋凹陷,如今也有几分玫瑰靓丽。 还没等孟茯开口,她便大步从台阶上走下来,到孟茯身前抱拳行礼,“沈夫人,许久不见。” “你是一人来的么?”孟茯福身回礼,一面请她到厅中入座。 拓跋筝跟着进了厅,在左边最末尾的椅子上坐下来,将长剑放到旁边的小几上,没有一点寒暄铺垫,开门见山就说道:“我此番前来,是投靠沈夫人的,不知沈夫人身边可能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 孟茯若是不知道她原来是夏国公主,就她这一身高强武艺,孟茯是求之不得的。 可她的身份,有些劝退。 但孟茯也没直接拒绝:“玖皁城那边,我并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你怎么想到来南海郡了?” 拓跋筝面色虽是属于玫瑰那般艳丽,但是她的性子个气质却偏冷。听到孟茯的话,自嘲地笑了笑,“我皇叔虽是可恶,毁我半生,可我大皇兄,还真是我二哥杀的。” 她年纪虽不算大,但想是所经历过国破家亡,万千艰难,所以如今说起这话的时候,已经风轻云淡了。 但孟茯就不一样了。 她整个人顿时都呆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平静如水的拓跋筝,“当真?” “我亲耳听到,哪里能作假?”她虽表情平静,可这声音里却是充满了倦意。 拓跋筝被她皇叔害了半生,被送到大辽,还能苟且偷生,为的就是想要知道,当初她拼命救出去的二哥和大嫂。 她如愿了,两人都活着,还生下了她大哥的遗腹子。 按理她从前的一切苦难,应该都是值得的。往后余生里,这些亲人,也将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现在,她却告诉孟茯,她大哥是二哥杀的。 这时候只听拓跋筝淡淡地说道:“我从前就知道,拓跋聿与历蕴萝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历大人一定要将历蕴萝嫁给我大哥的话,她应该是能如愿同拓跋聿在一起的。” 但是她没有想到,这场孽缘并没有因为婚嫁而结束,反而引发了夏国皇室祸乱。 她大哥一定到死都没想到,会被自己的亲弟弟手刃,而只是为了一个女人罢了。 “我现在也不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我大哥的,还是拓跋聿的。”她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只觉得了无生意,想要一死了之。 她不可能为了大哥报仇,而杀了自己的二哥。 可她也不愿意再面对他们一家三口,所以便四处游走,最后就到了这南海郡里。 但是她心无所求,又不想就这样死了,就如同那无根浮萍一般四处漂泊。 孟茯看着拓跋筝,知道她这人不但武功高强,这忍耐力也是一流的,所以她不确定拓跋筝说的话是真是假,此番来寻自己,抱着的又是怎样的目的。 也不知是不是孟茯现在太多疑,她甚至已经想到了,莫不是拓跋筝想要复国,打了这石头县铁矿的主意? 所以不敢答应,“你初来这南海郡,可有地方安顿?倘若没有,我这里有个空闲的小院,也算幽静,你先待一段时间,若决定在南海郡留下了,再做别的打算。” 拓跋筝美目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起身,“好,如此就麻烦了。”她哪里还看不出来,孟茯对自己是带着防备之心的。 孟茯没想到她就这样爽快答应了,因玲珑和拓跋筝还算熟悉,便让玲珑领着她去从前司马少熏刚出事后住的小院子。 玲珑安排她后回来,便与孟茯一起猜测起拓跋筝此番来南海郡的目的。 “她武功那么高,若能为己用当然是好的,可是哪个晓得她今天的话是真是假。”玲珑是对拓跋筝的武功眼馋,自己和书香几人联手,只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孟茯也发愁,“回头问问你家三公子,这些皇朝密事,没准他还真有些消息。”不过沈夜澜这还得几日才会回来。 所以便与玲珑道:“反正这里就你和她相处的时间最久,你得了空了以朋友身份多去看看,若真是有什么坏心思,总是会露出马脚的。” 玲珑应着,但绝得孟茯着实太高看自己了。拓跋筝那样厉害,哪里能叫自己察觉出来?叫书香去还差不多? 翌日,听说石头县的出产的第一批甲衣和武器都到了,已送到了城外去。 孟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石头县的铁矿开采这么久,现在终于算是上了正轨。”如今这第一批武器和甲衣出来了,想来第二批也快了。 想到沈夜澜为了这些事情,担惊受怕几个月,就怕海盗忽然又来了。 正欢喜着,没想到衙门里的王大人急匆匆地寻来了。 如今城里没了沈夜澜这个知州大人,其他的官吏们都是各司其职。 而这王大人主管的是农牧。 因着早前孟茯那果蔬套种一事,所以也算是相熟,但是找到府里来,还是头一次。 “王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 王大人急得坐都没入坐,抬手拿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就站着与她说道:“不得了,仙莲县里刚才来了消息,说那边出现了不少蝗虫。” 南海郡大部份的粮食,都出产与仙莲县,若那里遭了蝗灾,南海郡岂不是要断粮? 沈夜澜才来半年不到,又将河州涠洲受灾的老百姓迁移到南海城,还有那石头县里神女山上的瑶人畲人们下山来安顿,处处都要粮食。 使得那本就不宽裕的粮仓如今空得耗子都不愿意光顾了。 若仙莲县收成因这蝗灾受损,可如何是好? “衙门里可派人去处理了?”孟茯急问道,有些草率了,应该好歹给自己留两千只鸭子的。 当时只想着河州那边。 “县里已经放下所有的事情,全力开始捕杀蝗虫,但是效果不大。”王大人回着,是想指望着孟茯这里能想个什么好办法。 比如跟那鸭子抓蝗虫一样。 “老百姓们呢?”仙莲县现在的老百姓不少。 “县里也喊着一起到处捕杀,可人手哪里够?”王大人发愁,衙门里现在他打算带着两百武夫过去跟着帮忙。 人不够,那就从南海城找人去。 孟茯想都没想,便道:“我收蝗虫,五斤一两,十斤以上二两五斤,二十斤以上三两五斤。” 王大人愣了一回,“沈夫人您要这蝗虫作甚?”说罢,又觉得自己糊涂,孟茯这样做,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参与到抓捕蝗虫之列。 当下退了两步,在孟茯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朝孟茯弯腰行了一个大礼,“王某代表这南海郡的百姓,谢沈夫人大恩大德!” 什么大恩大德?孟茯要那蝗虫,准备用来油炸密封装好,明年拿去辽国卖钱呢。 但王大人已经脚下生风,离去了。 孟茯生怕他宣传不得力,让玲珑和剑香也去,还在商栈门口挂了告示。 这蝗虫还能卖钱?不就是地上捡钱么?当下哪里还需要衙门里组织,城里那闲赋的人家,莫说是成年人了,就是老人孩子,也一并吆喝着,有车的乘车,没车的推着独轮车,急急往仙莲县去了。 孟茯也收拾了行礼,带足了银子,刚要启程,那拓跋筝便来了,“沈夫人,可带上我?” 这是去抓蝗虫,又不是什么好事,她图什么?孟茯便点头了,想着也好看看,拓跋筝到底是什么居心。 城里人眼见着孟茯去了仙莲县,可见这花银子收蝗虫的事情是真的,于是便忙着传消息给自家别处的亲戚。 这人传人的,别的县里也有那一家老小招呼着,带着自制的网子,全往仙莲县去。 那仙莲县建县以来,只怕还从未有过这么多人涌入其中。 当下城里客栈酒楼小饭馆茶馆都皆爆满了。 而孟茯则带着玲珑几人在县衙门口搭了个摊子,摆了几把大称专门收蝗虫。 只靠着她们几个女人当然不够的,所以卫如海也被孟茯喊来了,还将菜园子里的长工匀出来一部份。 如今租用着衙门旁边的空地,架着几口大油锅,收上来的蝗虫挑拣清洗干净,便直接下了油锅。 王大人不解,“这蝗虫一定要这样处理,才会绝了后患么?”想掏出小本子给记下。 其实孟茯是想拿来卖钱的。摇着头:“我准备拿来卖给大家吃呢。”说着,给王大人递了一包,“王大人尝一尝?” 王大人吓得退避三舍,连连摆手,生怕孟茯再劝他,急忙提着袍裾跑了。 这仙莲县一下涌入这么多人,人人都是张口要吃饭的,县里的饭馆酒楼小摊也不见得能顾得过来,所以很多人都没能吃上饭。 孟茯就将这蝗虫给摆了出来,价格反正也不贵,没想着赚钱,一斤不过几钱银子罢了。 有胆子大的先买来尝了,觉得还不错。 又何况最近几天因为仙莲县里人口暴涨,吃食也涨了几分钱。 相对算起来,这油炸的蝗虫不但便宜,而且味道还不错,就撒点沫沫盐巴,也十分有滋味。 约莫四天的功夫,这仙莲县的蝗虫竟然就给抓没了,那后来的也没赶上,只跑到孟茯跟前来问,“别的县里抓的算不算?” 不过别的县里哪里还有什么蝗虫?也就是这仙莲县里,不知怎就有了,不过现在蝗灾还未起,就被扼杀在大油锅里,哪里还能繁殖起来。 而孟茯收来的蝗虫,竟然也卖出去了四分之一。 剩余的都用坛子密封好,她自己先回南海城里,让卫如海在后带人运送回南海城商栈仓库里。 拓跋筝这几日都跟在她身边,只见孟茯换了那广袖长裙,穿起了那窄袖襦裙,跟着下面的人们一起称蝗虫、入库记账。 她也跟着帮忙,刚开始有些不大顺手,后来熟悉起来,竟也可也独自守在这一个摊位,既可以自己称蝗虫,又能记账给人结银子。 这跟从前练武功比起来,其实根本算不得累,可是夜晚她回到客栈里的时候,睡得很安稳,再也没有噩梦。 很是神奇,也才晓得日子原来还能这样过。 忽然觉得自己来寻孟茯,应该是最正确的选择吧! 因为孟茯要匀出车马来拉那些油炸好密封在坛子里的蝗虫,所以她们四个女人便挤在马车里,玲珑和剑香轮流赶马车。 拓跋筝也跟在其中,大家挤在一处,一面将各自的小账本拿出来。 在仙莲县的第二天,人最多,那天收获也最丰盛,摆了七个摊子才够用。 所以便有七个小账本。 拓跋筝拿着炭笔做统计,剑香赶车,玲珑则给她念着小账本上的数目,玲珑念一个,她便给加起来。 孟茯也没闲着,这几天里里外外花了多少银子,还有卫如海和菜园子里的长工们这几天算是出差加班,她还要算加班工资。 反正一车人,竟然没有一个得闲的。 而此时此刻,沈夜澜和那独孤长月刚下了马车。 “贫僧甚是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叫你动了凡心,还甘心屈身于这朝廷做牛做马。”独孤长月说着这话之时,撩起雪白的僧袍,朝着沈夜澜夫妻俩居住的府邸而去。 沈夜澜只觉得城里人少,甚是奇怪,自然是要先去衙门里。 便没管他。 反正晓得他对孟茯不可能有什么坏心思。 而这独孤长月敲开府邸大门,开门的门子见是个出家人,客气的回了一个礼,“大师稍等。”然后进入旁边的小屋里,随后取出一个荷包,递给独孤长月,“这是我们夫人的一点心意。” 可能是因为惠德和尚的缘故,所以孟茯在门子歇息的小屋子里放了些小荷包,里头是些细碎银子,专门吩咐他有出家人上门化缘的时候,给人家便是。 独孤长月拿着那荷包,上手试了一试,里面是三两六钱银子,心说这孟茯还真是个讲究人。 但他特么是来化缘的么?他缺银子么?他就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将沈夜澜拉到了凡尘里,过起这烟火日子。 于是有些恼怒,将银子扔回门子怀里,“贫僧寻你家夫人。” 门子也是老实人,不问他寻孟茯作甚,只回道:“那不巧,我家夫人去仙莲县收蝗虫去了,不在府上,师父改日再来吧。”说罢,竟然就将门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又可以去排位了,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