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反派总想拉着我一起死 作者: 珍珠呀珍珠 简介: 穿书人士关盈,作为医圣唯一的弟子,她在世人眼中风光无限。 可事实上,她只是个草包加炮灰人设。 同是炮灰的反派找她解毒,躲不掉,逃不脱。抱歉,她只会晒草药。 他拔出手中的剑,“盈盈姑娘不会的话,我约莫会杀了你。” 关盈欲哭无泪,“我想方设法帮你解还不成嘛!” 后来身处险境,他笑道:“能和盈盈姑娘死在一起好像也不亏。” 关盈疯狂摇头,“珍爱生命成不成?别总想拉着我一起死啊!” 心里呐喊道:系统你快出来吱个声呀! 第一章 :躲不掉 山外村,风景如画。 妙手草堂,安静宁和。 一株海棠花在屋外开得正盛,花瓣红如鲜血,枝叶绿似碧玉。 一个少女正在屋内忙碌着,衣裳、干粮还有柜中的银钱通通被她放进包袱。 她叫关盈,是医圣关心易的弟子。 眼见东西拾掇得差不多了,足足两个大包袱,一左一右挎在肩上。 到供桌前点燃三炷香插到香灰炉里,对着关心易的牌位道:“师父莫怪,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海棠花开了,江觅安大概快找过来了,我再出门躲一阵子。” 十来天前她就到后山小庙里躲过一阵子,因为干粮吃光了,所以回来是补充物资。 银子带上是怕进贼,不带在身边她不放心。本来关心易留给她的钱财就不多,要是还被人偷走了,那她以后就要喝西北风了。 关盈又喊了几遍系统。然而,并没有传说中冰冷的电子音回应她。 她习以为常,自从知晓自己穿书起,她每天都要喊上几遍,毕竟是穿书人士的标配,不说攻略谁吧,出来给她指点指点迷津也好。 比如,眼前最要紧的,她怎么才能在江觅安的剑下保住一条命。 关盈是孤儿,被有医圣之称的关心易养大,师徒二人感情深厚。关心易去世,关盈悲伤过度,更是在其落葬之时哭晕过去。醒来时脑海翻涌,才知道自己现在生活在一本叫《男主他凡心不死》的仙侠小说里。 比关心易的死更让她伤心的事是知道自己也快挂了。 这本书具体是什么故事不重要,关于她的不多,一百来个字就将她送上了西天。原文说她被江觅安一剑封喉,鲜血撒了一地,比窗外那株海棠更为红艳。 江觅安是书中反派组织弑血宗的弟子,在与正派人士作对时身中忘川奇毒。听说医圣关心易能解此毒,他便千里迢迢寻到山外村。可惜医圣已死,留下一个草包徒弟,一问三不知。江觅安觉得自己被骗,胸中戾气横生,一剑就将书里的关盈杀了。 眼瞧海棠花期到,关盈这才急于避祸。 挎牢双肩上的包袱,正欲出门,却听刘婶在外高声喊道:“盈盈在家吗?” 她下意识回道:“在!” 拉开门一看,只见刘婶笑容满面地进到草堂内,身旁还跟着一个俊秀的少年郎。 衣衫暗红,手握宝剑。 关盈咯噔一下,将目光从少年郎身上挪开,有些僵硬。 刘婶热心解释道:“江公子是来求医的,等了你好些日子。” 瞧见关盈肩上两个大包袱,又问她上哪儿去。 关盈干笑道:“听闻镇上药堂招给人抓药的药童,我去看看能不能谋份差事。”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人还是逮到她了。 虽说是穿到书里,可她有血有肉是个人啊,才在这儿活了十六年,她还不想死! 岐黄之术,博大精深。关心易说她没有学医的慧根,别平白受罪将来还贻误他人康健。因此十多年来,她只是干些挖草药、晒草药、收草药的活儿。 简单看个头疼脑热还成,毕竟在这些个邻舍身上试验了十多年,可解什么忘川毒她哪会啊。 关盈欲哭无泪地看着刘婶,刘婶只当她是离家前看见熟人不舍,便安慰了几句。又朝江觅安指了指,“你们好生聊聊。”上前一步,将关盈拉到旁边小声道:“我瞧这是个有钱的主儿,你用点儿心。” 说罢还不望冲她使个眼色。 关盈岂会不明白刘婶是意思。 关心易隐居在山外村,有外人找他治病,若那人有富贵之相他必定狠狠捞一把。村里有个红白喜事、修房造桥的事他就把这些银子拿出来,大家一起用。妙手仁心的名号在山外村叫起来也是响当当的。 关盈哭丧着脸,想宰江觅安,要是她师父还在,可能有戏。让她捞钱,她心里发苦,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人?有钱是有钱,生意不好做,一不留神小命就没了。 便道:“我会用心的。”不用心或许死的更快吧。 刘婶这才满意地走了。 堂中只剩他们二人,关盈在想该怎么开口。 “听闻盈盈姑娘是医圣的亲传弟子,江某幸会。” 江觅安率先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静,他慢慢说着,如三月的春风,没有丝毫凌厉的感觉。 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再美的事物都会忽略,如果这份美来自威胁自己生命的对象,那也只会变成丑。 关盈听江觅安说这些人模鬼样的客套话,打着哈哈道:“都是谣传!我就是给医圣晒草药的,那里是什么亲传弟子。都是外人瞎说八道。” 先给他透个路数,等会儿也不至于心里落差太大。 “那,盈盈姑娘可会解忘川毒?” 江觅安唇边含着温润的笑意,他若不这身打扮,不拿剑,倒真像一个读书人。 关盈无暇欣赏,她咽咽口水,斟酌道:“我若说不会,江公子该如何?” 进入正题了,她有些紧张。 江觅安思拊道:“约莫会杀了你吧。” 他毫不避讳道:“我命不久矣,盈盈姑娘死在我前面,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言语随意,声线温和,殷红的双唇仍含着笑。 关盈心里在疯狂呐喊:不好!一点点都不好! 在这个世界,能力高强的人主宰他人的生死何其简单。 江觅安能力不凡,也就是中毒死得早,不然他肯定会成为男主成长道路上一颗巨大的绊脚石,是当大反派的潜力股。不对,他现在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派,只不过是个炮灰反派。 关盈紧张地盯着他手中的剑,生怕一不留神,那利刃就划开了她的脖子。 原以为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说,没准就能有条生路,果然反派人设不好说话啊,一言不合就杀人。 江觅安不愿和她绕圈子,问道:“所以,盈盈姑娘到底会不会解呢?” 语气是多么有耐心,可这话完全没有耐心的意思。关盈听着就好像他在说:不会解毒趁早说,我好杀了你。 关盈想起原文里男主也中了忘川毒,好像是在蓬莱仙岛找到解药的。记忆模糊,她不敢确定。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她深呼一口气,而后道:“我不会解,但我知道哪里有解药。” 江觅安来了兴致,指腹慢慢摸着剑柄上的蛇纹,最后停在蛇眼睛上。“说说看。” “在蓬莱仙岛。那儿灵药无数,正有你要的忘川毒解药。” 江觅安敛敛眸光,不紧不慢道:“盈盈姑娘可见过解药的模样?” 为了显得真实可信,关盈点点头。 “见过的。年少时师父给我画过,状若红豆,名为‘相思’,正是忘川毒的解药。因名字特殊我便记住了。” 这都是她对原文的记忆,穿书这种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告诉江觅安他也不会信。 “既然盈盈姑娘见过,那便同江某一道去蓬莱吧。” 听她说得有理有据,江觅安的手从剑柄上放开,嘴角上弯的弧度渐大。 “蓬莱路远,江某还未出过这么远的门,有盈盈姑娘相伴,想必会有趣的多。” 关盈拒绝道:“这不好吧。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如我生父,我还得为他守孝三年,不可妄然离去。” 江觅安轻唔道:“方才听盈盈姑娘说要到镇上谋差事,这是你们村守孝的习俗?守孝不在家中守,跑到镇上给人干活,当真是有趣。” “看盈盈姑娘这副行头,怕是难得回来一趟了。” 他的目光扫过关盈肩上的包袱,笑意更深了。 关盈想找面墙撞晕得了,这打脸打得啪啪响。 她笑得尴尬,“哈哈,蓬莱是个好地方!为人十六载,我还没去过,与江公子同行正好!” 罢了罢了,就当是去旅游吧。 关盈又假客气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出发。 江觅安留给她一个俊逸的背影,“江某看盈盈姑娘已经收拾好了,就现在吧,脚程快的话还能赶在宵禁前进城。” 关盈暗自啐了自己一嘴,让你问! 掂掂双肩上的包袱,耷拉着脑袋跟在江觅安身后,每走一步都重如千斤。 路过刘婶家时,正巧被出来喂鸡的刘婶看见他们两一前一后朝出村的大路上去,忙叫住关盈。 得知他们要去蓬莱求药,又给关盈塞了不少干粮,拉着她的手感慨道:“好孩子,你跟你师父一样都是的善心人。药找到了就赶紧回来,到时候刘婶给你做好吃的。” 关盈眼眶一热,险些滚下泪珠来。“好,刘婶到时候给我做酱鸭啊。” 刘婶点头,又对江觅安道:“我们盈盈没出过远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路上烦请江公子多照料些,老婆子在此先谢过公子了。” 关盈盯着刘婶黢黑的脸,她没想到这个连学堂都没进去过的老妇人能讲出这么文绉绉的话。她转身偷偷拭了拭眼角。 江觅安微微一笑,“刘婶放心,盈盈姑娘聪慧过人,想必异常好照料。” 关盈见他笑意不达眼底,不由缩了缩脖子。 刚才还说要杀她呢。 伪君子。 被刘婶一煽情,关盈更不想去什么蓬莱了,在山外村吃吃喝喝多逍遥自在。 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脖子硬不过利剑。她只能去蓬莱,她都在怀疑江觅安带她去蓬莱的目的是没找到解药好就地杀了她。 越想她的心情越沉重,又背了不少东西,不自觉地越走越慢。 半晌,江觅安回过头来看着离他十来丈远的关盈,建议道:“盈盈姑娘如果觉得包袱太重,不利行走的话,江某可以帮你把它们丢掉。” 习武修行之人,隔这么远说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关盈听得清清楚楚。 关盈愤然抬起头,看向前方的江觅安。 听听!这是人话吗?! 不求这人有点绅士风度帮她拿一个,也不奢望他能走慢一点,居然要把她的行李扔掉!她赶断言,这样的人绝对讨不了女孩子喜欢。 关盈吸足一口气,大声道:“就来!” 素色的裙摆急促地在关盈脚边晃动,在江觅安丢包袱的威胁之下,她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 第二章 :逃不脱 山坡一座接一座,茂盛的草木将它们装点得花花绿绿。羊肠小道分布其中,将山坡一一串联起来。 关盈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咽下口唾沫,嗓子被拉的生疼。 有气无力道:“江公子,我不行了。走了快十几里地了,你容我缓缓。” 不待江觅安回答,她将包袱往路旁的杂草上一扔,倾身坐下。 江觅安也没多说什么,飞身而起,落在一棵桐树上。他双眸轻闭背靠树干,声音懒懒道:“就休息一炷香的时间,到时候盈盈姑娘可得补上。” 关盈在折一片大如蒲扇的芋叶,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拿着新折下的叶子在手中上下扇风时,才知道江觅安指的是什么。 桐树枝繁叶茂,红白相间的桐花一簇簇开着,江觅安暗红的衣衫在花和叶中时隐时现,看得不真切。 她朝那抹暗红撇撇嘴,小声道:“小气鬼。” 话音刚落,有什么东西砸在她白皙的脑门上,顺势落入她怀间。 定睛一看,是一朵小桐花。花蕊淡黄,深红的细丝如血脉般从花心染到花瓣中部,好看又诡异。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扔在她脑门上的。冲江觅安张牙舞爪道:小——气——鬼! 正想将花丢了,转念一想又别上自己的乌发中。 关盈往包袱上一靠。她胸怀大量,等会儿在拿着这花好好赞美一番,不信膈应不到他! 暗自计量着,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江觅安是个守信用的人,至少在给关盈休息的时间上他算得准准的。 正在关盈熟睡之际,江觅安从桐树上飞身而下,来到她面前。少女鬓发如云,一朵清丽的桐花点缀其间,伏在包袱上酣睡。 江觅安倒是有些意外,他用这花打了她的脑门,她却把花带在头上,是傻还是少根筋? 关盈怕是没想到会是被江觅安嫌弃的结果。 一炷香已过,他刚才喊了两声都没见她醒。两道俊眉微皱,用手中的长剑推了推她的胳膊。 “醒醒。” 江觅安的力道不轻,关盈猛地弹坐起来,发间的桐花滚落在地,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她有点懵。 关盈这副反应让他眉间稍展,目光掠过杂草丛中那朵桐花,抱着长剑道:“拿好东西,赶路了。” 她揉揉眼睛,伸手拿起身旁的包袱,拍拍上面的草屑,小跑两步追上江觅安。全然忘了桐花的事。 在关盈奋力赶路、一刻未歇的前提下,他们还是被关在了城外。 夜色渐深,明月被乌云遮去了大半,视物模糊。 江觅安远远看着关闭的城门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什么。 关盈在他身后解释道:“我已经走得很快了。”所以不要怪她才好。 他闻言转过身来,笑问:“盈盈姑娘可会轻功?” 这没由来的一句问得关盈微微一愣,她摇摇头,说不会。 江觅安面露难色,可惜道:“那盈盈姑娘只好独自一人在这荒郊野外过夜了。” 独自一人? “你上哪儿去?” 江觅安往城门方向指了指,道:“江某当然是去城中找间客栈休息。” “你用你的轻功带带我不成么?”周围黑不溜秋的,她不想在这里过夜。 这提议很快就被江觅安拒绝了,“江某身中忘川毒,轻功有限,带不动盈盈姑娘。” 关盈:……,她还能说什么? 关盈摆摆手,面无表情道:“你去吧,我找个地方睡一觉。” “明天一早,城门口汇合。” 丢下这句话,江觅安的人影就不见了。 关盈嘴角一抽,朝江觅安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恨恨道:“这还叫轻功有限?骗鬼吧?!” 此时江觅安隐在城墙一个角落里,口中念诀,剑柄上红光闪现,一只通体玄色双目赤红的小蛇出现在他手中。 它吐着猩红的信子,道:“主人,您召赤目出来有何事要吩咐?”声音稚嫩,像个二三岁的孩童。 江觅安道:“看着关盈,别让她跑丢了。” 赤目有些犹豫,“可是主人,今天刚好第三十日,您的忘川毒怕是要加重了,还是让赤目陪着您,给您护法吧。” 忘川毒每三十日一个轮回,功力大减,周身如受炼狱恶鬼生咬之痛,每次毒发都比前一次更甚。所以他方才说轻功有限,带不动关盈是真的。 “无妨,城中没有麻烦。要是关盈逃走了,还得花时间找。” 小赤目不明白道:“主人为何一定要带她去蓬莱呢?” “往后你就知道了,去吧。” 江觅安将赤目抛向城外,自己也消失在城楼上。 踏着朦胧的月色,关盈从包袱里拿出火折子吹燃,边骂江觅安边找地方休息。一时气愤过头,越走越偏,嗷呜一声野狼叫,将她惊得一激灵。 赤目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见狼来,高兴道:“让你刚才骂主人,狼来吃你了!” 关盈听不见赤目幸灾乐祸的声音,她握紧手里的火折子,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 不知身处何方,浓郁的夜色中有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它们越逼越近。 关盈的牙齿咯咯作响,双腿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又是一声嚎叫,吓得她撒腿就跑。 寒凉的夜风吹在她脸上,灌进她的鼻腔里,胸腔内好似有刀子在割。 心中狂喊系统! 那些野狼穷追不舍,她埋头往前跑不慎被脚边棍子般大小的东西绊倒,纵身扑在地上,掌心被磨得火辣辣的疼。 火折子摔在地上,滚了几圈点着了一堆稻草。稻草被烧得呱唧响,火势不一会就大了。 关盈借着火光才看清楚周边的环境。坟头林立,纸钱遍地,纯白的丧幡在夜风中摆动,还有被人挖出来的棺椁,阴气森森的。 野狼呼哧的喘息声从身后传来,关盈从地上爬起来,一咬牙,冲向其中一副棺材。 跟死人待在一起,也总比被狼活活咬死好。 人在情急之下果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棺盖开了一小半,她手撑棺沿,抬脚踩进去。很是意外,里头空荡荡的,并没有尸体。 没有尸体更好。 关盈沉下身子躺好,抱紧怀里的包袱,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心里默念道:系统系统快出来,赐我一个金手指! 野狼的利爪踩在杂草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在这静谧夜晚中听得格外清楚。 关盈不自觉地用包袱捂住口鼻,生怕发出声响将它们吸引过来。 赤目叹了口气,“要是狼跳到棺材里咬你,你可就没退路了。” 它抬起小脑袋,勉为其难道:“主人留着你还有用,那就帮帮忙吧。” 赤目身形一晃,变成一条巨蛇。两颗尖利的毒牙在月色下寒光闪闪,它冲那几匹野狼吐吐信子,将身子盘得高高的,慢慢张大嘴。 野狼目光怯怯,呜咽两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飞快地跑走了。有一只带头逃走,其他的野狼也纷纷逃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赤目有些失望,“跑得真快啊,本来还想吃了你们来垫垫肚子的。主人让我看着关盈,算你们运气好,我不去追了。” 关盈听着野狼们渐行渐远的呼哧声,松了口气。 有惊无险。 赤目缩小身形,飞上棺材盖,砸出一声轻响。 关盈侧耳一听,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棺盖上了。 她只当是只大蟋蟀。 赤目将身子盘好,听着棺材下关盈的动静。 夜幕中繁星点点,关盈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她现在这么惨江觅安有一半的责任。不,他要负全责! 蓬莱山高路远,还不知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妖魔鬼怪。书中男主去蓬莱求药九死一生,更何况她一个草包炮灰人设,去也是送人头。 以江觅安的性子,大概也不会尽全力保她一条小命,说不定哪天一不高兴就将她抹脖子了。还不如趁机逃走,接着过她逍遥自在的小日子。 关盈打定主意,眼神透着坚毅。 幻想着远离江觅安后的幸福生活,关盈心里美滋滋的。 一阵倦意袭来,关盈慢慢闭上眼睛,在棺材中睡去。 星辰变化,日月交替。 太阳将地上的细草照得暖哄哄的,悠扬的笛声在回荡在空中。 关盈只觉得刺耳,她将包袱放在脸上,缓缓张开眼,困意连连,她忍不住吐槽道:“大清早的,是哪个吃饱了撑的在坟头吹笛子?” 那笛声竟停了下来,随之一道清列的笑声从她上方传来,“盈盈姑娘指的那个人大约是江某。” 关盈的眼神陡然清晰,耳朵嗡嗡响。 她掀开包袱,从棺材中探出头来。见江觅安盘腿坐在棺盖上,手里拿着一只中指大小的骨笛,晨风撩起他漆黑的长发,暗红的衣衫泛着冷意。 四目相对,江觅安脸上带着三分笑,他面色苍白,双唇却殷红如故,宛如阎罗殿勾魂的鬼差。 关盈被他看得发毛,嘴角牵动,扬起僵硬的笑容,和他打招呼道:“江公子起得真早。” 自由生活的美梦破灭的太快,关盈心情复杂。这告诉她一个哲理,人在晚上不要想太多,第二天醒来还是要面对现实。 话说江觅安是狗鼻子么,她还没来得及逃就找过来了? 关盈不知道的是,江觅安先在城门口等了她半个时辰,见她没来,便召回赤目一问,才知道她在坟地。 赤目将昨夜的事添油加醋一番,总结陈词:关盈心中对主人怨恨极深,她想逃。 “还成,就比盈盈姑娘早一点。” 江觅安对赤目的话稍加回忆,从棺材上跃下,将骨笛收进怀中。 关盈瞧瞧日头,拨开脸侧的碎发,拿着两个包袱默默从棺材里出来。 爬到一半,她还有一条腿没出来,听江觅安道:“盈盈姑娘果然非比寻常,以装过死人的棺材为床被,还能酣然大睡直至天明,实属罕见。” 关盈忍不住翻白眼,她这都是因为谁! 待另一条腿出来,关盈顶着一头乱发,皮笑肉不笑道:“江公子缪赞了。” 江觅安捂住眼睛,感叹道:“盈盈姑娘切勿再如此对着江某笑了,太丑。” 关盈:…… 但凡她武力高强,有以一敌十的身手,她一定抓住江觅安狠狠揍一顿! 第三章 :半妖马 蓬莱仙岛在东,一路东行,大致方向不会错。 入城后,关盈亦步亦趋地跟在江觅安身旁,见他在城中转悠了老半天,不打尖也不住店,她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江觅安也没瞒着她,道:“买马。” 买马? 关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难以置信道:“要买马你不找个人问问,自己在街上瞎转这不是浪费时间吗?我……” 江觅安睨目看过来,见她乖乖闭嘴,这才道:“寻常马匹买来有什么意思,不过几天就跑死了。术士养出来半妖马,虽比不上神驹但也够用。” 关盈听过半妖马,多数没有坐骑的修炼人士出远门或是征战都会选择它们。 其形成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凡马与低等妖物结合的后代;另一种则是术士将妖魂强注入在凡马体内,加以法术使它们融为一体。 关盈想起一件事情,“我不会骑马。” 目光划过江觅安手中剑,便道:“你带上我御剑飞行不是比骑马更快?” 他还是昨夜那套说辞,“江某功力有限,带不动盈盈姑娘。” 他说,“若是盈盈姑娘硬要江某御剑,那也只好江某一个人先走,盈盈姑娘在后面慢慢追了。” “别!咱们还是一块骑马吧。”关盈忙改了口。 她可不敢一个人走,昨晚被野狼追的惨痛记忆久久停留在她脑中不能散去,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关盈环顾四周,都是些寻常百姓,“你觉得这里有你说的养马的术士?” 山外村民风淳朴,没什么山怪精灵、方术之士,这里离山外村不远,又是一个小城镇,也不怪她会怀疑。 江觅安这会儿懒得和她解释,迳自走了。 关盈叹了口气,默默跟上。她这辈子走的路加起来都没这两天的多,绣鞋都磨破了。 又转悠了半刻,江觅安幽深的眸光停在一个买肉的老者身上。 那老者头戴一顶打补丁的帽子,胡须花白,身躯佝偻,正步履蹒跚地招揽路过的行人。 “来,看看今天的肉吧,新鲜着呢。” 他的嗓音低哑,喉咙里的痰时不时发出咕噜声。 江觅安勾起嘴角,朝老者的摊子而去。 见有人来,老者道:“公子看看,这都是今天早上才杀的,肉都新鲜着,买些回家炖汤吧。” 关盈看了一眼案板上的生肉,红多白少,确实新鲜,只不过看上去不像是猪肉。 能让江觅安感兴趣的,难道是……半妖马的肉? 她转头看向江觅安,少年唇角略弯,鼻梁高挺,眉飞入鬓,说不出的恣意。 关盈摸摸鼻子,不可否认,他的长相却实让人心动。 江觅安微笑道:“死肉,我不要。” “我要活的。” 老者缓缓抬起头,帽子底下的眼睛深灰而又精明,完全没有混浊的状态。他的眼睛和脸上皱巴巴的皮肤一点也不协调。 关盈不由心生疑惑,是什么方术可以让眼睛保持年轻? “公子要买多少?”老者问。 江觅安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道:“不多,就两匹。” 老者点点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慢慢将肉摊子收拾妥当,“今天生意好,收摊回家咯。” 离开城中,老者的腰身渐渐伸直。他步态稳健地行走在黄土路上,给江觅安和关盈带路。 关盈现在确定了,他的眼睛不是使用方术保持的,他根本就是个假老头。 想到案板上的肉,她凑到江觅安身旁,指了指方士的推车,求证道:“那些是半妖马的肉?” 江觅安点点头。 “是他养太多了,才杀马卖肉的吗?” 江觅安说不是,“这些马是炼化失败的,于他而言留着也没用,还不如杀了卖钱。” 关盈轻哦,原来是这样。 又问:“这样的马肉卖给人吃没问题吗?” “吃不死人,顶多垃几天肚子。”江觅安难得好耐心,没有答一半就走人。 关盈点头,难怪没人买他的马肉,想必是已经吃过亏了。 日头渐西,术士的住所终于到了。 他对江觅安和关盈道:“马在后院,公子和姑娘自己过来挑吧。” 关盈看着破旧的草房,家徒四壁,不知后院是何模样。 绕过墙根,枯木栏杆围成一个巨大的圈,里头大概二三十匹半妖马。风一吹,栏门咿呀作响,摇晃片刻后,倒了。 关盈咋舌,这就是他说的后院?有这么多半妖马,不至于这么穷吧。 术士看出了关盈的疑问,他说地方偏僻,生意冷清。 江觅安向马圈微微一看,指了离圈门最近的两匹,道:“就这两匹吧。” 术士走进围栏中将它们牵出,“一共一百两银子。单卖一匹本来要六十两的,见公子要两匹,我给个便宜。” 江觅安对银子无所谓,爽快地交钱了。 关盈估计他就是说二百两,江觅安给钱的时候肯定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半妖马身形健硕,蹄子踩在地上哒哒响,黄黑色的鬃毛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泽,一看就很精神。 江觅安给关盈一个选择的机会,“盈盈姑娘想骑哪匹?” 对她来说都一样,她又不会骑。 无奈地问道:“骑马我现学成吗?” 江觅安略加思索,启唇道:“今日怕是没时间让你学了。” 所以要赶鸭子上架,让她硬骑吗?肉体凡胎,可不经摔! 又听江觅安道:“盈盈姑娘还是先和江某共乘一骑吧。” 关盈放下心来,她还有点小兴奋。 共乘一骑!多少暧昧的故事发生在这个词上。虽然对象是江觅安,但好歹他长得好。 她抬手将头发往耳后别了别,略显羞涩道:“那就有劳江公子了。” “盈盈姑娘客气了。” 突然,关盈觉得后衣领一紧,在空中划过一个小弧度,江觅安像丢麻袋一样将她扔到马背上。 接着,他手拽缰绳,翻身上马。抬手对着另一匹半妖马结了一个印,口哨吹响,它便提起矫健的蹄子三两步跟在江觅安身旁。 半妖马的脊骨硌在关盈柔软的肚子上,江觅安黑色的长靴离她的脸只有三寸远,她满眼不相信。 这就是他说的“共乘一骑”?! 果然,她不该对江觅安抱有幻想! 江觅安夹紧马肚,扬长而去。 关盈的脑袋随着马背上下起伏,头发像水草一样晃动。 跑了一段路后,她胃里一阵翻腾,用手拍打着江觅安的长靴,“你慢点!我快被颠吐了!” 江觅安充耳不闻,关盈气急,不知哪里来的胆子,隔着长靴在他小腿上重重一掐。 岂料他跟没知觉一样,关盈掐到手酸,他依旧策马而奔。 尘土飞扬,关盈满嘴沙子。肚中的酸水顶上她的喉咙,张嘴呕的一声,刘婶做的大饼给全吐出来了。 馊酸味腾腾直上,江觅安拉住缰绳,吁的一声停下。 半妖马跑得太快,关盈的呕吐物飞了几滴在江觅安的长靴上,她自己的头发也没能幸免。那些黄白之物在黑色的靴面上更为显眼,他一低头就看见了。 漆黑的眸子暗了暗,声音有些冷然,“盈盈姑娘,你还好吗?” 关盈头脑发胀,下意识想回一句:你觉得呢! 听他的声音觉得不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瞥见他的靴子后,关盈心里暗爽。 让你装聋!要恶心,咱们一起恶心。 她挤出两滴眼泪,拂开凌乱的头发,面上可怜兮兮道:“要吐不是我能控制的,我朝地上吐的,你这个是意外。” 听她答非所问,江觅安又道:“所以,盈盈姑娘,你还好吗?” 关盈抬起手背擦擦嘴角,刚吐脏他的鞋子不敢诉苦,于是道:“还行。” 江觅安扬起一抹笑意,“既如此,我们继续赶路吧。盈盈姑娘记得擦干净我的靴子。” 说着,又要策马而奔。 关盈赶紧保住他的腿,乞求道:“我们歇歇吧!江公子,我一点都不好,实在是太难受了!” 江觅安低头看着她,道:“你刚刚说‘还行’的。这么快就变了?” 关盈欲哭无泪,“我骗你的。” “为什么要骗我。” “我怕你生气。因为我吐脏了你的靴子。” 江觅安点点头,“我确实有点生气。” 他笑笑,“刚才忘了提醒盈盈姑娘了,如果你再吐到江某的靴子上,我可能会拔掉你的舌头。” 关盈脊背一僵,扭着脖子谨慎道:“腹内空空,大约不会吐了,要不咱们下马好好聊?”她的肚子被咯得抽痛。 江觅安不为所动,只道:“盈盈姑娘今晚还想睡在野外?江某这是为你好。” 关盈扶额,心如死灰道:“你继续颠吧,颠快点,早到我早超生。” 这句话到把江觅安逗乐了,他捏着关盈的衣领将她从马背上带下来,大发慈悲道:“这里有溪水,那就洗干净再走吧。” 关盈双腿轻飘飘的,好一会儿才站住脚。 溪水纯净,波光粼粼,在夕阳下像是被人撒了一层金屑。 关盈挽起袖子蹲在溪边清理头发,江觅安在不远处给半妖马喂果子,难得有这样安静祥和的场景。 关盈从怀里掏出一方小帕子,将它在溪水里浸湿,拧干。来到江觅安身前,自如地蹲下帮他擦干净靴子上的秽物。 江觅安盯着她的头顶,擦拭的动作轻轻落在他的脚背上,这倒是比刚才掐他的感觉更为清晰。 他微愣,原本以为她会推三阻四让不愿擦鞋子的。 见她的头顶动了动,江觅安知道她要起身了,遂将目光放在半妖马吃的果子上。 “好了!你看看,干干净净的。”关盈站起来,指着他的靴子道。 江觅安一看,靴面亮洁如新。 “都弄好了,我们走吧。” 关盈见他朝自己伸手,连忙捂住衣领,“别丢!” 江觅安停下来,挑眉道:“盈盈姑娘要自己上去?” 关盈看了一眼马鞍,“我坐你身后成吗?”她用手比了比马鞍后的位置,“这儿这么宽,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挤到你的。” 江觅安随着她的手看过去,“所以,盈盈姑娘不愿在前面要在后面?” 关盈:听着怎么怪怪的? 她说是。 江觅安道:“你那样趴的话容易摔下去,确定要在后面?” 趴? 合着这人自动过滤了她刚刚说要坐在他身后那句话。 关盈摇头更正道:“不是趴,是坐。你理解吗?” “江某觉得,盈盈姑娘趴在马背上更好。” 关盈双眼无光,所以还是要像颠麻布袋一样颠她是吧! 她拒绝! 第四章 :被抓了 在关盈据理力争之下,她如愿坐在了江觅安身后。 天色昏暗,凉风习习。 关盈原以为今夜又要露宿野外了,这时江觅安轻唔一声,道:“众生客栈出现了。” 什么众生客栈? 关盈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前方一望无际的荒野中有一家客栈,高大雅致,与周边萧条的景象相比有些突兀。 她不由道:“谁会将客栈建在这荒野之中呢?” 江觅安驱马上前,“自然是做生意的,妖。”他在最后停顿一下,尾音带着愉悦,似乎心情不错。 关盈有点发怵,她知道这个世界妖魔鬼怪不少,山外村环境太好,她还没遇见过。扯了扯江觅安的衣袖,“我们要住吗?” 江觅安展唇一笑,反问道:“为何不住?” 他像是看穿了关盈的心思,继而道:“在夜晚,客栈里面可要暖和得多,或许也更安全呢。盈盈姑娘不想住众生客栈吗?” 距离拉近,关盈能看清众生客栈上挂着深蓝色的旌旗,以及在里头忙碌的伙计。她想江觅安不会以身犯险,跟着他就成。 晃晃脑袋,道:“没有,我们住客栈吧。” 江觅安像是想起什么,他问道:“盈盈姑娘可带了银子?” 关盈拍拍包袱,“带了,只是不多。” 江觅安勾唇一笑,幽黑的眸子在晦暗的天色下更显深沉,“不多就好。” “?” 等他们到客栈时,门口两个纸灯笼蹭地一下亮了,关盈吓了一跳。深红色光晕将“众生客栈”四个字照得更为诡异。 江觅安将半妖马交给客栈的伙计,一个脸长无眉身高三尺的店小二将他们迎进门。 江觅安大大方方一看,里头的食客不多,一共六个。关盈则低着头,生怕看见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江觅安一拍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声道:“头抬起来,看路。” 温热的气息吹得关盈耳朵发痒,她忍不住想挠,还好江觅安说话的时间不长,说完他便走开了。 关盈机械般地将头抬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随即呼出一口气。客栈里没有蛇身猫脸这些个怪模怪样的妖怪,瞧着都还算正常。 江觅安问了价钱,拿出两锭银子,对掌柜道:“两间上房,两份上好的人间饭菜送到房中。” 掌柜接过银子,吩咐店小二带路。 江觅安刚刚在客栈外那一问,关盈以为是要她自己付房钱,没想到不是,弄得她疑惑更深了。“江公子方才问我银子的事……”,是何缘故? 江觅安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关盈禁声,默默跟在店小二身后。 木制的地板被他们踩得嘎吱作响,客栈里的灯火是正常的橙黄色,关盈瞧着舒服多了。 店小二说今夜客人都要了上房,没有挨在一起的房间了。他们中间隔了两间房,关盈默默记下。等店小二走了,她折回来,又问了江觅安一次刚才的问题。 江觅安道:“众生客栈的老板特别讨厌钱多的客人,若是发现你银钱极多,他可是要使绊子的。” “他为何讨厌钱多的人?” “自然是因为他没有钱。” 关盈不懂,妖怎么还有这种心理,“他们用法术不就好了?有没有钱也没关系吧。” 江觅安哈哈一笑,道:“法术变的哪有真的好,用障眼法骗骗别人还行,骗自己就没意思了。” 关盈觉得江觅安说的好像有道理。 一顿吃喝洗漱后,关盈肚子不太舒服,又去了一趟茅房。 回来的时候见楼下掌柜和店小二不知去处,只有一男一女还在吃东西。男人体型壮硕,粗黑的胡子围住他的嘴巴;女人身穿青色的连帽斗篷,她埋头吃着碗里的东西,关盈看不清楚她的脸。 关盈有些意外,这两人好像自她和江觅安进来起就在吃了,到现在还没吃完未免也太慢了。 这时,那女人转过头来,她的脸上满是溃烂的脓包,对着关盈深深一笑,看上去有些可怖。 女人无比羡慕道:“小姑娘长得真漂亮,一定会有好多人喜欢的。”她的手指抚过自己溃烂的脸,盯着关盈道:“要是我也有一张光滑的脸,那该多好啊。” 男人道:“三娘,我们可以先把她抓过来。” 叫三娘的女人发出咯咯的笑声,“大郎好主意!” 他们这样交谈着,却没有靠近关盈。 关盈不敢久留,飞快地跑上楼。江觅安的房里还有昏暗的光线传出来,她忙拍门道:“江觅安,快开门!” 房内,赤目咻的一声跳上桌子,不悦道:“这个女人来找主人做什么?” 江觅安昨夜忘川毒发,功力受损,他现在正在调息。 “赤目帮主人赶走她。” “等等。”江觅安出言阻止,“语气着急,先听听她要说什么吧。” “可是,主人你还没调息好呢。” 江觅安掌心相对,慢慢降至腹部,“差不多了,今夜就到这儿吧。” “好吧。”赤目吐了吐信子,飞向江觅安的剑,一道红光闪过,它又变成了剑柄上的蛇纹。 关盈见江觅安还没开门,她退后两步,正准备破门而入。 门开了。 “何事找我?”江觅安神色疲乏道。 关盈忽略了他苍白的脸色,手舞足蹈道:“有人觊觎我的美貌,要抓我!” 弑血宗美人无数,在江觅安眼里,关盈实在称不上是个貌美的姑娘。 他显然不相信关盈的话,“盈盈姑娘是做噩梦了吧,谁的眼光会如此差。” 关盈有些生气,虽说她不是国色天香的美女,好歹是山外村里的一枝花。她将江觅安拉出来,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指着楼下道:“就是他们眼光差!” 江觅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好奇道:“他们?在哪里?江某怎么没看见。” “?” 关盈放开江觅安的手腕,忙看往楼下,桌椅板凳整整齐齐,空无一人。掌柜正在算盘上噼啪地拨动算珠,跟刚才的情形大为不同。 “不对呀,他们刚刚还在这里吃饭的,怎么就走了?” 江觅安疲惫道:“盈盈姑娘放心,不会有人觊觎你的美貌,因为妖怪最不缺就是美貌。” 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因为第一次住妖怪开的客栈太紧张了,所以产生了幻觉? 关盈看向江觅安。 以她来看,要说漂亮,江觅安比她漂亮多了,要觊觎也是觊觎他。 江觅安回看过去,眼神带着“你看我干嘛”的询问,关盈煞有介事道:“你脸上是不是搽粉了,好白呀。” 江觅安捏捏眉心,“你要用?” 关盈惊讶,他还真搽了!看来男人的爱美之心,不比女人少啊。 又听他道:“找一把匕首、一个大碗,割腕,血流满一碗,盈盈姑娘的脸可能会比江某的更白。” “!” 关盈轻咳一声,“你还真会玩。” 江觅安解下窄袖上的护腕,边往回走边道:“盈盈姑娘还是快些回去睡吧,明早还要赶路。”说完,他打了一个哈欠。 等关盈回房时,江觅安已经吹灯歇下了。 关盈又起三娘的话,还没想出所以然,就到了房门口。 她进到房内,拴好房门,又取来一条长布将门栓绑了几圈,这才吹灭蜡烛,安心睡觉去了。 * 三更天,圆月在西。 一支细竹管捅破窗纸,素白如云一样的烟雾从管口溢出来,房内馨香阵阵。 熟睡的关盈毫不知情。 黑胡子大郎把小刀插入门缝,想挑开门栓,发现挑不动。 三娘问:“怎么了大郎?” 大郎道:“那丫头把门栓缠住了,让你当时不用吓唬她,现在好了要费些工夫。” 三娘不以为意道:“这样才更有趣。” 大郎不得不先将缠绕的布料割开,刚要推门又发现门口放了张椅子,为了不发出声响,大郎小心翼翼地将椅子推开。 搞了许久,门终于开了。 大郎和三娘站在关盈的床头,她的手背划过关盈的脸,“好嫩。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大郎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将关盈扛上肩,正想往外走,三娘道:“等等。”她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关盈身上,“别惊醒了和她一起来的那位。” 大郎点点头,背着关盈走了。 经过客堂,被掌柜瞧见,便问:“客官就离开了?” 大郎神色哀伤,道:“娘子突发疾病,我得赶快带她去看大夫。” 掌柜看了看他背上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关盈,只当是三娘,便同情道:“客官快去。” 三娘见他离开顺利出了众生客栈,便悄声回房,从窗前一跃而下,灵活地落在地上。 * 关盈是一瓢清水泼醒的,她徐徐睁开眼睛,入目是三娘那张溃脓的脸,脓水的腥臭味直冲心肺,她忍住恶心,头拼命往后仰。 三娘拨开关盈脸上湿漉漉的头发,双手捧着她的面庞,痴迷道:“真漂亮啊,有点舍不得把你卖掉了。” 三娘说:“如果把你这张脸割下来,要花多少钱玉狐娘娘才会帮我换呢?” 关盈侧了侧头,想避开三娘的手。 割脸也太血腥了! 她急忙道:“我一点都不漂亮!美人姐姐用我这张脸太委屈了。” 三娘掩唇笑道:“美人姐姐?你这是在叫我吗?” 关盈毫无迟疑地点头。 三娘哎呀哎呀地叫着,“小姑娘的嘴可真甜。”三娘深深看了她一眼,朝洞外走去,声音飘渺道:“不过,嘴再甜也没用,我要定你这张脸了。等大郎回来,让他动手好了。” 关盈打着哭腔道:“江觅安这个骗子!我明明如此好看的,叫你不相信我,现在好了,我要被人割脸了!” 关盈被三娘他们囚禁在一个山洞里,洞内墙壁上渗水,滴滴答答的汇成一条水线流往她坐的地方。 她的手被反捆着,脚上也绑上粗粗的麻绳,眼见水越流越多,衣裙一湿可就更难受了,她不得不挪到旁边去。 正侧在地上挪动着身子,洞口的铁门刺啦一声被人打开了。 大郎一个箭步冲过来攥住她的衣领,恶声道:“想逃!” 关盈摇摇头,“不是的,这里有水我挪过去一点点。” 大郎怒目圆睁,道:“还敢狡辩!”口水喷了她一脸。 关盈想哭,她真的没有啊!能不能相信她的解释! 第五章 :被卖走 三娘走进洞中,“大郎你别吓着她,皮肉太紧割下来就不好看了。” 关盈泪奔,你已经吓着我了! 大郎闻言松手,关盈跌坐在地上瞥见他怀间的匕首,呼吸不由加快,硬着脖子道:“你们要是真割了我的脸,江觅安那么喜欢我,他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句话喊出来还真顺口,给她添了不少气势。 为了保住她的脸全靠她这张嘴了,反正江觅安又不知道。她已经打好腹稿了,就说江觅安武力高强又对她痴心一片,以前想打她主意无论是人还是妖,都被他大卸八块拿去喂狗了。 肚子里正在搜罗还有哪些令人胆寒的情节,只见三娘弯眉一笑,轻松道:“那位公子看上去确实功夫不错,不过他能寻得见我们再说吧。” 见三娘并不害怕,关盈继续道:“他是弑血宗的弟子,弑血宗你们听过吧?杀人嗜血,手段残忍,就没有他们找不见的人。” 听到关盈这派说辞,三娘和大郎对视一眼,问:“你听过吗?” 大郎摇摇头,“定是这丫头唬人的。” 关盈坐直了身子,道:“弑血宗很有名的!干过不少坏事,平常人遇见弑血宗的人基本没活路了。你们仔细想想,说不定在哪里听过,别因为一时忘记而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弑血宗好歹是书里的反派组织,叫出来应该有威震四方才对,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没听过。看来弑血宗的宣传力度还不行,这些个小地方没顾及到。 关盈正要给他们普及一下弑血宗,大郎扬起拳头,冷笑一声,道:“谎话连篇,不老实打一顿就好!” 看着眼前的大拳头,关盈缓缓贴紧洞璧,咽下一口干唾沫,讪笑道:“你们就当我刚刚是在放屁,忘了吧。不过有空多出去走走,会有好处的。” 三娘走过来按下大郎的手,“说了别吓着她。将她绑扎实些,我们再去玉狐娘娘那儿。” 又对关盈道:“你若老实些,还能少受点苦。” 关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万古不变的道理。她没有与他们对着干的本钱,拖延拖延时间,等江觅安来才是硬道理。 趁大郎出去找绳子时,她问三娘,“美女姐姐能不能告诉我,昨夜在众生客栈你们是不是对我施了法术?”不然怎么才一会儿工夫,等她带江觅安去看,人就不见了。 三娘轻抚上自己流脓水的脸,喃喃道:“我若是有法术,这张脸何至于如此?” 她对关盈道:“那是幻术,在你出房门时就中了。我和大郎在众生客栈住过许多回,你的脸倒是很合我眼缘。” 关盈点点头,原来是幻术。 在众生客栈,无论来客是神仙鬼怪、妖魔精灵,还是寻常人,都能投宿。三娘和大郎习过武功,学过幻术,偏走了一条歪路。他们常在众生客栈挑选适合的少女,或卖给妖魔打牙祭,或卖给富人为奴婢,这次恰巧挑中关盈。 三娘说着,手又向关盈的脸上伸过来,“它就快是我的了。” 关盈用力侧开脸,心中喊道:别用你刚刚摸过脓水的手再摸我的脸啊!万一这玩意儿传染怎么办! 三娘手上的湿热感让关盈极为不适,她用力咧起嘴角,尽可能显得乖巧,道:“美女姐姐,你们就快出门了,在那之前可以松绑让我去方便一下吗?” 三娘摇头回绝,“不用麻烦,有屎有尿你只管拉就是,这里不过是个山洞,弄脏了也没关系。” 关盈:…… 这书里的绑匪都怎么邋遢的吗? 关盈面上为难道:“我这样也撒不出来尿。你不知道,我有病,憋不得尿,不然会两眼翻白,严重的话会死人的。” 三娘笑而不语。 关盈知道三娘压根就不信,没办法,她得演演了。 脸色逐渐难看,“啊”的一声倒在地上,两眼翻白,手脚努力抽搐。 关盈眼睛都快翻抽筋了,三娘巍然不动。这时大郎找来竹竿和长绳,奇怪地问道:“这丫头被鬼附身了?” 三娘扫了一眼,“说是有什么憋不得尿的病,随她吧,只要这张脸皮不破就成。死了也好,割脸的时候没痛苦。” 三娘往洞外边走边对大郎道:“把她绑起来。” “成。” 关盈:……就……就失策了?! 白受罪,她差点真成死鱼眼了。 大郎在关盈身后绑了个十字架,将她立在靠墙的地方,以防她逃走。关盈感觉自己像一块腊肉,正在被风干。 她长吁短叹地在山洞里过了一夜,期盼着江觅安能找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三娘骂骂咧咧地走进洞中,没了之前气定神闲的样子。 胸脯起伏,气的不轻。 骂道:“死狐妖太坑了!老娘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珍宝给她!” 大郎跟在身后哄道:“你消消气,我看不如把着丫头卖了,先赚一笔再说,有银子了找大夫治好你的脸,不去黑心肝的狐妖那儿换脸也成。” 大郎的话让关盈眼前一亮,心中大喜。太好了!她的脸不用割了。 她静静在一旁看着到这会儿,猜出了**分,大约是三娘去求那个玉狐娘娘给她换脸,结果玉狐娘娘狮子大开口,三娘没钱,没谈成。 紧接着,她又苦恼了。短暂的相处她知道大郎和三娘都是人,可他们也和妖打交道,还不知道会把她卖到什么地方。 大郎的话让三娘掩面啼哭,“我这张脸还能治好吗?” 他点头,笃定道:“一定能!” 三娘泪眼婆娑,感动道:“大郎……” 大郎深情款款,道:“三娘。” …… 关盈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打搅了他们夫妻俩加深感情好时机。 两人温存片刻,三娘指着关盈道:“趁早把她卖出去,看着她这张脸我就闹心。” 关盈可以理解三娘的心情,毕竟这是她得不到的容颜。 大郎连连说好。 * 大郎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三十里外有个姓周的富户需要买一个小妾冲喜,三娘巴掌一拍说正好把关盈卖出去。 夫妻俩简单一收拾,将关盈带到了周家。 关盈看着漆黑的周府大门,心里五味杂陈,她居然还有走这种剧情线的时候。恨不得自己能别在江觅安的裤腰带上,这样除江觅安以外的危险就找不上她了。 关盈醒悟了,这样一看江觅安成了她不得不抱的大腿呀。果然世事无常。 大郎理理衣襟,上前叩门。一个小厮露出半颗脑袋来,将他们三人看了看,遂问:“你们是?” 三娘依旧穿着那件连帽斗篷,隐下面容,轻声细语道:“听闻府上要一名冲喜的小妾,我们是特地来送人的。”说完,将关盈往前推了推。 小厮会意,“稍等,容我禀过我家夫人。”复将门合上。 关盈的手被绑得发麻,她左右拧动两下手腕,粗糙的绳子刺得她又痛又痒。 大郎威慑道:“别想逃!” 关盈举起手,呵呵两声,道:“手麻了,动动。” 大郎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关盈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可等她回头看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只有不远处一棵桐树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她反复看了几次后,三娘忍不住道:“你是又有尿,要犯病了?” “不是。” 三娘靠近一步,“有尿快说,我们让你去撒。”冷笑一声,威胁道:“到时候你果然敢在周夫人面前发病,哼你这张脸,就算换不到我脸上,也要给你割下来!” 关盈后退一步,肯定道:“你放心,没尿,绝对没尿!” 片刻后,小厮将府门打开,“我家夫人请三位进去再议。” 周府内雕梁画栋,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屋内的摆设更为富贵,金银器物,直晃人眼睛。 小厮将他们领到周夫人面前便退了出去。 周夫人体态圆润,两个腮帮子胖鼓鼓的,像是塞了两个核桃在嘴里。关盈不由多看了两眼,心想这是过度发腮还是婴儿肥充气了? 关盈发呆时,周夫人的目光停在她身上,“这就是你们要卖给我周府的人?” 三娘说是。 周夫人点点头,评判道:“我看着不错,若是老爷喜欢,那便买了吧。” 周夫人招招手,身旁的婢女忙上前对关盈道:“姑娘请随我来。” 见关盈还未有动作,大郎推了她一下,“磨磨蹭蹭的,快跟上!” 关盈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跟着婢女走进里屋,最后在床边停下。 婢女道:“老爷,这位是夫人给你新挑来冲喜的妾室,您看看还满意吗?” 床上的人诶了一声,勉强抬起头来,看见关盈的脸,咧嘴一笑:“满意,满意。”声音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 等等。 老头? 关盈忙看过去,婢女正扶住床上周老爷。他鹤发鸡皮,门牙都能看见牙根了,双眼笑**的看着她。 刚才看周夫人顶多不过四十岁,这周老爷怎么看都像七老八十的人,这也差太多了! 关盈有苦难言,所以,她要给这老头当小妾?!江觅安你快点来吧! 三娘和周夫人谈妥,关盈卖出了三百两银子。 三娘临走前对关盈道:“听姐姐一句,侍奉好周老爷,你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差。” 关盈反唇相讥,道:“若是你们不把我抓过来,我今后定是大富大贵!”气势不能丢。 三娘掩唇一笑,在她耳边道:“跟你同行的公子确实有大富大贵之相,可他不见得会娶你。” “不靠他,我也肯定能风生水起!”气势不能丢。 也就过过嘴硬瘾,她目前还是很想靠江觅安的。 三娘不理会她,和大郎一前一后走了。 第六章 :找到了 周夫人宽大的嘴唇上下一动,对关盈道:“成了,别嚎了。”又对身旁的人招招手,“先将她关在老爷房里,选个好日子把冲喜的事办了。” 关盈脑袋一木,这么快就要和老头独处一室了? 周府外。 三娘和大郎路过那棵桐树时,树叶沙沙的响声大得惊人。大郎心生好奇,抬头一看,一条巨蛇正张着血盆大口。他吓了一跳,箱子不慎从手上滑落,三百两银子滚了一地。 见大郎神情恐慌,三娘不由问道:“怎么了?” 巨蛇血红的竖瞳骇人不已,它越爬越下,逐渐接近树下的三娘。大郎不言,忙抓住三娘的手,正想跑时,从树干后面走出一位衣衫暗红的少年。 正是江觅安。 他今晨见关盈久久在房中不出来,到她房内一看,空空如也,人早没了踪影。见她包袱还在,心知不妙,就点燃追忆香查看,才知道关盈是被三娘他们带走了。 江觅安微笑道:“赤目,你好像吓着两位了。” “是吗?主人。” 赤目慢慢沿着树干爬下来,在江觅安脚边盘起身子,不见它变小。 三娘见来人是江觅安,心中惊讶,面上装作没见过的样子。 三百两银子在阳光下白亮刺眼,江觅安扫过一眼,道:“她倒是比两匹半妖马值钱。” 这个“她”三娘当然知道江觅安指的是谁。三娘递了一个眼神给大郎,大郎会意,赶忙把地上的银子捡回箱子里。 江觅安的手指轻轻在剑鞘上点动,曼声道:“你们抓了盈盈姑娘,耽误了我的时间,该让你们怎么补偿才好呢?” 三娘只当不知道,故作疑惑,道:“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江觅安无所谓道:“你听不听得懂,与我何干?” 她脸色微僵,一时接不上话。 蹲在地上捡银子的大郎见瞒不住了,感慨道:“那丫头说得没错,你果然对她情根深种。” 他站起来,“请公子念在我们同是天涯痴情人的份上,放过我和三娘这一回吧。那丫头全须全尾的,也没受什么损失。” “三百两银子我们给公子拿去周府赎人,倘若他们不愿意放,我大郎就是硬抢,也会把人给公子抢出来!”说着,将一箱银子双手奉上。 三娘长叹一口气,全完了。 江觅安对大郎赎人的建议没什么兴致,倒是关盈一番胡说让他意外。他缓缓勾起唇角,目光停在大郎脸上,问:“盈盈姑娘跟你们说我对她‘情根深种’”? 大郎稍加回忆,道:“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江觅安轻笑道:“可惜了,她是骗你们的。从你们嘴里听到这些话,我更生气了。是杀了你们,还是不杀呢?” 大郎听此,愤然道:“臭丫头果然谎话连篇,早该割了她的脸!” “割脸”这两个字让江觅安的眸光暗了暗。 三娘心下一凛,还没还得急怪大郎嘴快,听赤目插嘴道:“主人,杀死他们太简单了,要让他们生不如死才好。” 它虽然不喜欢关盈,但折磨人的事挺乐意干的。 江觅安点点头,“有道理。” 三娘和大郎对视一眼,三娘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小帕子晃动两下,那帕子瞬间就变大了。她将帕子往空中一抛,如车盖般遮在她和大郎身上,帕子慢慢塌下,到最后竟然平平铺在地上。 赤目嘟囔道:“逃走了?” 江觅安深黑的眸子波澜不惊,“逃不掉。” 话还没说完,闷响两声,三娘和大郎从桐树上摔下来。疼得大郎哎呦呦直叫唤。 江觅安的目光落在三娘溃烂的脸上,了然道:“原来你就是惦记盈盈姑娘美貌的人,这样就说的通了。方才听你们说割脸的事。” 他慢慢拔出手中的剑,“我还不曾干过这事,不过你们既然没对盈盈姑娘的脸怎么样,我割下你的脸好像也说不过去。” 三娘的神情骤然一变,她后退几步后,却怎么也退不动了,身后像是有一堵墙。她扭头一看,如水面生风,波纹阵阵,连同整棵桐树都被罩在里面,那是江觅安设的结界。 他手上的剑已经完全出鞘,“你的脸反正烂了,我再划几刀应该也没什么吧。” 话落,执剑对着三娘的脸快速划动几下,三娘双目霎时睁大,痛苦地尖叫着。 “啊啊啊!我的脸!我的脸!” 大郎起身阻止反被江觅安一剑削掉胳膊,疼得他冷汗直流。几滴鲜血溅到江觅安暗红的衣衫上,瞬间便渗入得无影无踪。 大郎想用另一只手将三娘护在身后,江觅安又是一剑,轻轻松松就将他一双臂膀砍下。 大郎两只断臂喷了一地的血,三娘满脸血肉模糊。 这般血腥的场景被江觅安设的结界挡住,行人能看见的只有桐树后的杂草。 浓烈的血腥味让江觅安皱了皱眉,多年刀光剑影的生活,他还是闻过不惯。 他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大郎,无奈道:“还没到你,冲上来做甚?也罢,你两臂已断,我也就不取你其他了。” 他抬手撤掉结界,长靴跨过大郎滚落在地上的手臂,向周府而去。 赤目变成小蛇,跳到他的肩膀上,问:“主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周府。” “主人为何刚刚不带关盈走?” 关盈被三娘两人带到周府前没多久,江觅安便追来了,他栖身在树上,没急着出手。 “救人于水火之中,那人才更记得住你的好。”江觅安唇瓣开合,如此说道。 赤目若有所思道:“主人又为何要让关盈记住你的好呢?” 江觅安转头看向赤目,“自然是让她去蓬莱的路上少瞎折腾。” 末了,又道:“赤目,你话太多。” 赤目低下头,认错道:“赤目错了。” …… 江觅安隐下身形,穿过周府大门,路过池塘边见周夫人正在喂鱼,看见她的脸,勾唇道:“还真是有意思,说不定在周府会有意外的收获。” 赤目打了个盹,听见江觅安说话的声音,睁开血红色眼睛,晃悠着脑袋问道:“主人再说什么?” 江觅安淡淡道:“没什么。你闻闻关盈在哪里,好给我带路。” “是,主人!” 赤目从江觅安的肩膀上跳下来,细红的信子在空气中探了探,而后停在一个方位,雀跃道:“主人,找到了!” 赤目扭动细长的身体,穿过一道垂花门,朝后院而去。 周府房中。 由于周夫人不准婢女解开关盈手腕上的绳子,说怕她伤了周老爷,所以到现在她的双手还被绑着。婢女刚伺候她吃完饭,肚子吃饱了就更不愿意动了,也更懒得搭理周老爷。 她想起冲喜的事,神情稍显郁闷,坐在梳妆台前,静默不语。 周老爷则表现得很亢奋,时不时找话头,一口一个“爱妾”叫的极为顺溜。 比如,现在。 “爱妾,跟老爷我聊聊可好?” 周老爷的声音从床上飘过来,铜镜中照着他稀疏的头发,整个人像一根干瘪的白萝卜。 关盈一阵恶寒,并不吱声。 周老爷也不觉得她无礼,叹息道:“看来爱妾不喜欢我啊。” 关盈将铜镜推到一旁,眼不见为净。 这老头怕不是有病? 不对,他就是有病。 周老爷嘴里的“爱妾”片刻不歇。 关盈忍不住道:“周老爷,我还没成为府上的妾室,现在叫‘爱妾’不太合适吧?” 周老爷以为她在害羞,安慰道:“爱妾不必羞怯,你入了我周府,自有老爷我护着你,谁敢说三道四。” 关盈:……,好怀念江觅安喊她盈盈姑娘啊。 见她不说话,周老爷又说:“爱妾,你别看我现在这副模样,想当年我也是数一数二俊公子啊。多少姑娘倾倒在我一袭长衫之下,才女、名妓哪个不以与我出入为荣。” “爱妾,你要不信,出去问问府中管事、婆子,他们年轻时就在府上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绝不会欺瞒你的。” 周老爷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当年的风流韵事,关盈忍无可忍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周老爷你当年的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还是早点歇着吧。” 周老爷呜咽两声,道:“没想到爱妾居然如此嫌弃我。” 周老爷絮絮叨叨的声音,关盈不堪其扰,她从蒲团里揪出两坨棉花塞进耳朵里,这才清净了许多。 江觅安隐了身形刚进到房内,两人的对话也听到几句,赤目道:“老头真恶心,做他的小妾,看来关盈要受苦了。” 江觅安嫌赤目啰嗦,一个口诀将它封回剑柄上。 他坐在关盈身旁,道:“周府不简单,既然来了,那就再待两天吧。” 关盈听不见他的话,双手托腮,思绪飘远。 她现在暂时安全,心想若江觅安不找过来,那她可以回山外村。只可惜她的两个包袱落在客栈了,银子也没了,回村的盘缠只能从周家搞点来。 日子有了盼头,关盈睡得也更香了。 人总是这样,有更好的选择谁会愿意选差的? 关盈现在脱离了被三娘割脸的危险,周府不知是什么龙潭虎穴,回山外村和跟江觅安去蓬莱仙岛,她显然更倾向于回村。 这些想头的前提是江觅安不找过来。 第七章 :赔钱吧 夜色逐渐沉寂下来,月光正好。 江觅安正欲离开,听关盈在睡梦中道:“搞钱,我要回山外村……” 江觅安挑眉,没想到她还想着回去,望着她黑漆漆的头顶,眼中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屋外月光如水,安静祥和。 江觅安盘腿坐在月色下调息吐纳。宝剑在侧,夜风吹起他束在脑后的头发,双眸轻闭起,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亮,月色下他的脸似无暇的美玉,温文尔雅,不像他平常那般气势凌人。 前两日忘川毒发作,他受损的功力到现在才算恢复。 调息过后,江觅安缓缓睁开眼睛,剑柄上赤目的眼睛闪着红光。他看了一眼,抬手设好结界,这才将赤目放出来。 它吐着信子,有些犹豫不决。 “想说什么?”江觅安问。 “主人今夜不回众生客栈吗?”赤目问道。 “周府想必有我住的地方,何须回去。” “可,……我没拿关盈的包袱。”它声音越说越小,将头低下不敢看他。 江觅安从众生客栈出来追寻关盈时,吩咐赤目把她的两个大包袱带上,赤目心里还计较关盈骂江觅安的事,包袱刚用嘴咬住转头就丢了。 江觅安听此,伸手揉揉它的脑袋,“没拿就没拿吧,反正是累赘。东西在,更方便她逃。” 赤目欢快道:“谢谢主人!” 江觅安借着月光,在周府找了一间空厢房住下。 * 周夫人让人选好了冲喜的吉日,就在两天后。见关盈还算老实,周夫人便命人将她手上的绳子解开了,许她在府上溜达,出门得五个小厮陪同才行。 关盈咋舌,五个小厮陪她出门,大小姐上街也不过如此吧。 她知道周夫人让小厮跟着她是防止她逃跑用的。不过有街不逛白不逛,反正又不需要她掏钱。还能从中攒点银两,存盘缠回村。 关盈又多挑了一个婢女随行,周夫人没说什么,转身让人准备一条长绳系在她手腕上,绳子另一头交给一个体格壮硕的小厮牵好。 关盈神色复杂,“不是说带上五个小厮就行?这又是做什么?”让小厮们上街遛她?好屈辱。 周夫人抬起眼皮,无比自然道:“这还用说?你来时双手绑着绳子,你要出周府,我当然让人给你绑回去。” 关盈:……,这个逻辑她还能怎么反驳? 周夫人话锋一转,道:“你要不想绑着也可以,不去集市,我立马让人给你松开。” 小厮就要过来给关盈解绳子,她将手往身后一藏,道:“不用,一根绳子而已,绑就绑吧。”她不上街,从哪里明目张胆地拿周府的银子做盘缠回去? 她对周夫人道:“夫人,我上哪儿拿银子去?” 周夫人摆手叫了声管家,“跟着管家去账房支银子。” “行。”关盈喜滋滋地跟在管家身后去了。 周府阔气,一次性给她拿了五十两,关心易留给她的银子拢共也就四十多两。果然和有钱人不能比。 白云朵朵,太阳不毒,正是逛集市的好时节。 关盈带着五个小厮、一个婢女,浩浩荡荡向集市进发。 刚出府,一行人路过那棵桐树下,关盈见地砖上黑红一片,像是干了的血迹。 她问身旁的婢女,八卦道:“昨天这里有人争斗打架?这么大一摊血,看样子该是出人命了。” 婢女摇摇头,说不知道,“昨日并未听见有人打斗的声音,官府也来人查过,并未发现,听他们说这摊血迹是突然出现的。” “突然出现?” 关盈想起昨日被人盯着看的怪异感,后背发凉,她小声道:“不会真是什么妖魔鬼怪吧?” “姑娘在说什么?”婢女侧耳一听,却没听清。 关盈哦了一声,“没什么,还是快点走吧。”总觉得有阴气。 一行人拥着,不对,是牵着关盈又朝集市而去。 赤目见他们走远,问:“主人,关盈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江觅安站在那摊血迹旁,否定道:“没有,她这副反应,只是单纯的害怕了。” “我们还跟着她吗?” 江觅安想起昨夜关盈说的梦话,微眯起眼道:“跟,周府现在挺无聊的,还不如出来看看她要耍什么花招。” 江觅安进入集市后便不在隐身,不知他哪来的兴致进了一家成衣店,买下一身月牙白的衣衫,整个人朗月风清。 赤目很高兴,“主人,你现在看起来真像朝天仙门那些弟子!” 江觅安微蹙,“我穿暗红色不好?” 赤目脑袋晃得飞快,“没有没有,主人穿什么都好看,就是,就是……” “就是”半天,怎么也“就是”不出来。 江觅安也不为难它,道:“成了,你留在这里给我看好衣裳和佩剑。” 他施法将赤目变成一个四五岁小童,仔细将它上下一瞧,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赤目露出几颗小白牙,脸上笑嘻嘻的,很是欢喜。它能变成人的机会不多,江觅安也不奇怪它会如此开心。 赤目见江觅安盯着它看,眨了眨一双大如葡萄的红瞳,怯怯道:“怎么了主人?” 江觅安现在知晓赤目哪里不对劲。启唇道:“眼睛。” “?” 他将手心覆在赤目的眼睛上轻轻一抹,等手离开时,赤目的红色的瞳子变得漆黑,跟寻常孩童无异。 江觅安点点头,“正常多了。” 他又道:“机灵点,别让人骗了。” 小萝卜头郑重其事道:“是,主人!”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摊贩们吆喝声不断,关盈出现总能成为关注的中心。人们当她是哪个大户人家得了疯病的小姐,所以才用绳子系着,怕她发狂跑丢了。 关盈本来是不知道的,在一家卖点心的小店中,店小二走路离她三步远,紧张兮兮地问跟来的小厮,指了指她,“她不会突然犯疯病咬人吧?” 没让人当成狗,倒当成了疯子。 关盈大怒,这是对她的侮辱,“东西不要了!走,我们换一家!” 小厮们紧紧跟在她身后,闻声而动。 脚还没跨出店门,她折回来,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了。来,刚刚挑的,都给我包起来。”自己这副行头,也不怪他们瞎想。 店小二一愣一愣的,关盈催促道:“去呀!再不去小心我发病咬你!”说着,故意朝小二张大嘴。 被她这么一吓唬,店小二急急忙忙将点心包好。 关盈随手拿出一块,一口咬下,齿颊留香。正欲离开,迎面撞上一个人。 他脸上戴着面具,双眸幽深,一身月牙白的长衫,温润如玉。 “姑娘,你好像弄脏了我的衣服。”话语含笑。 关盈抬头,对上他的眸子。 感觉很熟悉,这双眼睛像是……江觅安?但声音不对。 她将目光从他的面具上往下移,在他胸口右下侧有一小块黄色的油渍。 她道:“江觅安,你怎么来了?” 面具下,江觅安微微一愣。他弯弯嘴角,没想到竟被关盈看出了端倪,故作不明道:“姑娘你弄脏了我的衣服,何故唤其他人的名字?” 关盈将剩下的半块送进嘴里,好像也没什么破绽。就算真是他,大概是脑袋抽风才会穿成这样吧。 半响,她道:“你该如何?” “既然脏了,那姑娘不妨赔我一件新的。” 关盈咽下口中的点心,用手在他衣衫上比划道:“这么一小块,没必要吧。我赔点钱,你回家洗洗得了。”关键是他身上的衣服料子看起来就不一般,应该很贵,她现在哪有钱买来赔给他。 这人看着也像是碰瓷的,门口这么宽,偏要和正在吃点心的她撞上。 江觅安摇头,“我这样出门会被人耻笑的,众目睽睽之下那该多羞愤。” 关盈一噎,你衣服上有块油渍就羞愤了?那她呢?被人像狗一样牵着,被人当成疯子,是不是该转头找棵歪脖子树吊死? 她极力宽慰道:“公子,你放心没人会注意的。” 他担心道:“要是他们注意到了该怎么办?” 关盈爽快道:“好办呀,我赔!” 于是江觅安走上大街,找了一个卖钗的妇人,问:“你可觉得我身上有何奇怪的地方?”他补充道:“除了面具。” 关盈冲过来,小厮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上的绳子骤然一紧,勒得她直龇牙。 对江觅安道:“你别问呀!还除了面具。”这还怎么玩? 他头也不回,道:“不问,我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发现。”对上妇人浅色的瞳仁,“我身上有何奇怪的地方?” 夫妇人像是受了蛊惑一样,木讷道:“你衣衫上有油。” 他难过地对关盈道:“你看,她看到了。” “这是意外,意外。你再问问其他人,肯定不会发现的。”就不信下一个还这么眼尖。 可惜,无一例外。回答全一样。 这下他更难过了,声音森冷,“姑娘,履行你刚刚说的话吧,赔钱。” 关盈试探性问道:“多少?” 江觅安略略一想,道:“这衣裳原要九十两,我穿过了,姑娘赔四十五两即可。” 四十五两! 总共五十两,出门这会儿花去了四两,还剩四十六两。 这是上天给她的考验吗! “姑娘不愿意给?”江觅安的语气骤变,带着压迫,看着有些不好惹。 关盈不欲惹事,含泪摇头,道:“没有。给钱吧。”后面一句是对婢女说的。 江觅安接过银子,微笑告辞。 关盈没了兴致,手上还剩一两银子,存着吧。 第八章 :夺妖丹 周夫人给关盈另外安排了房间,她心中大喜,对暂时能远离周老爷感到异常高兴。 睡到半夜时分,关盈被冻醒了。原以为是被子没盖好,可当她将被子裹得紧紧的,依然感觉到很冷。 如今是四月天,暮春时节,不应该这么冷,难道是变天了? 关盈牙齿打颤,蜷缩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房中找了一圈,没发现有多余的被褥,她便穿好衣裳,想找府上的下人拿床厚点的被子。 她一手抱臂,一手提着灯笼哆哆嗦嗦地出了门。 夜风寒凉,关盈都要怀疑是不是入冬了。在外转悠许久,还没碰见守夜的下人,整个周府一片死寂。 她感觉越走越冷,呼出一口气,吸吸鼻子,再遇不上人她就回去窝着,房里比外面暖和。 穿过垂花门,池塘边白光如昼,整个连廊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她望了一眼,只见池塘边绿油油的灌丛和几块大石头,怎么也看不清池塘内的景象。 口中纳罕道:“什么东西?” 听府上的下人说,周夫人有在池塘里放花灯的习惯。难道是个新样式的巨型花灯?这也太亮了。 正想上前察看,不料提着灯笼的那只手臂被人抓住。关盈吓了一跳,她回头,入目的却是江觅安。 白光照在他的脸庞上,将他瑰丽的五官照耀得更显精致,双唇鲜红,深邃的双眼中泛着点点亮光。气色要比在众生客栈好。 “再往前对于盈盈姑娘而言,靠近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止步吧。” 关盈怔住,目不转视地看着他,都忘记了身上的寒冷。等他将脸转开,关盈才回过神来。 欣赏美人,果然容易让人入神。 刚刚江觅安说的话,也不知道关盈听进去多少,她搓动手臂,问:“你怎么来了?”回村的理想又破灭了。 “盈盈姑娘不希望江某来?”江觅安浅笑问道。 这人一向会钻空子,把它赤裸裸地给你揪出来。关盈说:“没有,我当然希望江公子能来。” 江觅安抬头望了望天上那轮明月,“今夜月圆,口是心非可是会被天神记住的,小心天神会降灾于你。” 关盈也跟着抬头看了看,她可不是三岁小孩,这么奇怪的传言,她怀疑是江觅安随口杜撰出来的。 她不以为意,道:“江公子多虑了,我说的是真话,也不怕天神惦记。” 江觅安点头,笑味不明,道:“那就好。” 他那晚听见关盈的梦话,自然知晓她口不对心,在他看来这样才更有意思。人生虚幻,天下众生更是千奇百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兼而有之。 关盈不特殊的那一个,只是江觅安恰巧遇上了她。人和人在一起所产生情感是怪异的,无论情亲还是爱情,亦或是其他,江觅安都不能理解。弑血宗当他是利剑,一柄利剑显然不需要情感来羁绊。 他不反感关盈对他展现的虚假与真实,看着她演,看着她难受,再揭发她背地里的小动作,江觅安更期待今后会发生的事。 关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江觅安当成了解乏的乐趣来源。眼下,她也没功夫猜测江觅安的心思。 寒风在关盈的裙角打转。 她双唇微开,正要说话,池塘边的白光骤然增强,她下意识抬手挡了挡。江觅安握住她的胳膊,将人拉到垂花门后面。 温热透过关盈的薄衫传到肌肤上,江觅安似乎不冷,冷的只有关盈。 “你……” 江觅安示意她禁声,弯下腰来,将视线与她齐平,告诫道:“回去睡觉,别在这儿逗留。” 长发滑过他的肩头,垂落在身前,夜风吹过来,带动那几缕长发轻轻拂过关盈手背。 可惜她的手都快被冻僵了,这么容易让人感情升温的时刻,她完全感受不到。 倒是江觅安的话让她很好奇,抿冻僵的双唇,试图让它得灵活一点,问:“为什么?” 有东西轻飘飘的落在关盈的眼尾,凉凉的,她抬起手背一擦,转瞬便化成水。 江觅安直起腰身,玩味道:“因为如果盈盈姑娘继续呆在这里,可能会被冻死。” 眼前如白花纷落,下雪了。 如果没下雪,关盈只当他是吓唬人。现在来看,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是那白光有古怪?好像越靠近白光,就越是冷得厉害。 所以,“池塘里的白光是什么东西?” 江觅安道:“大概是一只有上百年修为的雪蟾妖。” 关盈吸吸鼻子,道:“原来是只雪蟾妖。”亏她还以为是花灯散发出来的光。 “周府里怎么会有雪蟾妖?” “你可以去问问周夫人,她或许知道。” “周夫人?” 关盈想起周夫人奇怪的脸形,难以置信道:“周夫人是雪蟾妖?” 江觅安摇头,道:“不完全是。” “?” 见关盈不动,他说:“盈盈姑娘还回不回去睡了?不去就站在这里帮江某拿剑,我去会会那只雪蟾妖。” 关盈摇头,哆哆嗦嗦地握紧手里的提灯,“剑,我就不拿了。江公子还是把剑带上,以防万一。” 她接着道:“你说得对,以防我被冻死,我还是赶紧回去睡觉为妙。” 不待江觅安说话,关盈打着哆嗦往回走。 二人就地分开。 江觅安朝池塘的白光而去,池面结了一层薄冰,那里冷似是寒冬腊月。一只通体雪白的蟾蜍坐在池塘中央,它抬头对着天空的圆月,慢慢张大嘴巴,鼓鼓的腹部开始收缩,月华下丝丝缕缕白线像烟雾一样飘入它的口中。 雪蟾专心致志地吸收月华,洗涤它妖丹上炼化不透的浊气,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江觅安。 半刻后,雪蟾妖的嘴里吐出一颗白净如雪的珠子。 那是它的妖丹。 这也是江觅安为何会留在周府的原因,传闻雪蟾妖常居极地寒川,不易得见,它的妖丹对天下奇毒有克制之效。他身中忘川毒,有此机遇,怎能错过。 江觅安看准时机,在它把妖丹吞回腹中前,飞身而起,长臂一扫,将其夺了过来。 雪蟾妖大惊,长舌忙弹出去,用力甩向江觅安。 他一个回身躲过,稳稳落地,将那颗雪白的妖丹放入怀中。 雪蟾妖大怒,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再张嘴,向他喷出一道白色的光柱。 江觅安念诀,身前迅速出现一个符纹光盾,堪堪挡住雪蟾妖的光柱。即使失去妖丹,雪蟾妖的功力依然很强,江觅安不得不正色和它的打斗了。 借助月光的优势,雪蟾妖能清楚地查看到江觅安的位置,它穷追不舍。 几番回合下来,江觅安不慎被它的长舌扫过拿剑的手,上面顿时结了一层寒霜,绵绵刺骨的寒意从他的手上蔓延开。 江觅安眼神顿露杀意,“你既然求死,我成全你。” 旋风骤起,暗红色的袍子在风中飞快摆动,墨发飞扬,杀气腾腾。他拔出长剑,长靴踩过池面,薄冰破碎,猛地刺雪蟾妖。 雪蟾妖躲闪不及,光滑的背部被他剖得皮开肉绽。嘴里咕咕两声,强光一闪,遁入池中。池面迅速结起一层厚厚的坚冰。江觅安一剑插入冰面,冰渣飞溅。他从空中徐徐降落,踩在冰面上,拔出长剑,道:“算你跑得快。” 寒意顺着他的血液流动,此时,他的整条手臂变成青紫色上面寒霜层层,雪蟾妖的毒正在冻结他的血脉。 长剑入鞘,江觅安盘腿运功,借助雪蟾妖的妖丹用内力逼出毒素。半刻钟后,手上的白霜已退,但皮肉仍是青紫色,细细密密的寒意依旧没退去。 毒无大碍,只是要冷一阵,忍忍也就过去了。江觅安在周府厢房静坐许久,夜色中他的神情不甚清晰。半响,他从长榻上起身,终是拿上长剑,走了出去。 雪蟾妖毒还有一种解法。 江觅安踏着夜色,在关盈的房门前停住脚步,轻声道:“是真的很冷啊,盈盈姑娘应该不会介意的。” 墙而过,房门对江觅安来说形同虚设。月光透过窗纸,江觅安准确寻到关盈的床榻。她将自己缩成一团,面色尚且红润。 江觅安抱剑躺在她身侧,慢慢合上眼睛。 …… 关盈没找到被褥,听江觅安的交代,不敢出门,直到方才凉意渐退,才缓缓睡去。 朦胧间,感觉有人躺在她身旁,凉飕飕的。刚热乎起来的被窝,又变得像个冰窟窿。 鼻子皱了皱,是哪个狂徒,竟敢来爬她的床? 关盈想起老态龙钟的周老爷。 一下清醒了,心道:他不会这么急不可待吧! 关盈皱起眉头,正想察看是何人。一翻身,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压在身下,伸手一摸,原来是一柄长剑,手指探向剑柄。 似乎是蛇纹。 蛇纹? 关盈立即将被窝里的长剑拿出来,对身旁的人道:“江觅安,你上我这来睡干嘛?” “江某不慎被雪蟾妖的舌头扫中,好像中毒了。现在很冷,听闻雪蟾毒要用女子元阴之身所带体温捂热方可得解。” “江某见盈盈姑娘熟睡,不便叫醒,一时唐突,还望盈盈姑娘谅解。” 关盈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老头。 她问:“真中毒了?没骗我吧?” 第九章 :解蟾毒 江觅安道:“骗盈盈姑娘,江某能有什么好处?” 关盈想想,好像他说的也是。 将他的长剑床侧放好,说道:“剑不要放在床上,硌人”。 江觅安闭上眼睛,声音懒散,道:“随你。” 关盈躺回冰冷的被窝,毫无睡意。 半晌,她建议道:“要不,你花点银子去青楼多找几个还没开过苞的姑娘?这个时辰她们应该还在接客。” 她说:“人多力量大,我一个人的热度有限,怕捂不热你。”重点是她也好冷啊。 江觅安幽幽道:“盈盈姑娘真是一点就通。” 关盈侧着身子,面朝江觅安,“你去吗?去的话要赶快,指不定人家就快关门了。” 他答:“蟾毒在身,江某现在行动不便。若是盈盈姑娘能够将江某背过去,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背?开什么玩笑,一晚上都别想睡了,说不定还得累死。 关盈默默躺了回去,看着黑乎乎的账顶,道:“夜深露重,不便让江公子在外颠簸受苦。我一个人也成。” 江觅安料想她会拒绝,只说:“有劳盈盈姑娘了。” 关盈奉承道:“应该的。能为江公子解毒尽绵薄之力,是盈盈的荣幸。”这些天的苦难日子,让她看清楚了,既然不能回村,她一定要尽力抱好江觅安的大腿。 她又道:“江公子稍等,容我去热热身。” “?” 她掀被下床,点好蜡烛,又将衣裳穿好,站在床前,身体笔直地立好。 提脚,点地,吸气,双手缓缓抬高。 打起了太极。 江觅安看她扭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问:“盈盈姑娘,你这是在?” “打太极呀,你没看出来?”她以前为了强身健体,跟小区里的老头一起练过。 “……” “别看动作慢,身上发热得可快。” 江觅安闭上了眼,没再看她那些不协调的招式。 两遍太极下来,关盈后背沁出薄汗。她将外衫褪下,走回床边,对江觅安道:“你往里躺躺。” 他闻言朝床内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给关盈。 她躺入被中,向江觅安靠了靠,闻见他身上的淡香,又仔细嗅嗅,“你用的什么香料?挺好闻的。” 他随口接道:“盈盈姑娘想要?” 女子爱香,自古如此。 “可以介绍介绍。” “杀人炼血,自有奇香。盈盈姑娘只要取来人血,江某倒可以为你炼制出来。”他略微思索道:“当然,盈盈姑娘用自己的血也可以。” 听他说香气来自人血,关盈顿时失去了兴趣,还有点膈应。 她往床边移了移,还没躺热乎就被江觅安拽了回去,幽然道,“盈盈姑娘方才说能为江某解毒,荣幸之至,这话是假的?” 为了不打脸,关盈立即道:“真的!千真万确。”她靠紧江觅安,“有没有感觉我现在是一个小火炉?” “还成。” 江觅安无意交谈,两人就这么躺着,谁也不再说话。烛光微弱,关盈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有些发窘,她屏息凝神,却听不见江觅安的。 她凑近仔细听了听,还是没有,小声问道:“江公子,你睡了吗?” “没。” 关盈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打了个喷嚏,随后道:“江公子什么时候到周府的?” 江觅安答:“盈盈姑娘何时看见我的,我便是何时到的。” 关盈知道了,他是今晚到的。 她又问:“什么时候带我离开?” 江觅安不答反问,“盈盈姑娘想什么时候离开?” 体温不够用,好像又有点冷了。 关盈吸吸鼻子,“后天?今天太晚了,你又中毒在身。明天看看你的状况再决定吧。”她都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后天呐,应该可以。” “那就暂定后天了。” 关盈说完话,便掀被下床。 江觅安侧目而视,果然,又在打她那奇奇怪怪的招式。 折腾了一宿,临近天亮,江觅安的身体才慢慢热起来。关盈也实在打不动太极了,马步扎多了,她的膝盖都在发抖,遂躺着江觅安身旁,沉沉睡去。 晨光熹微。 房内寂然无声,关盈睡得正死,婢女来敲门,说要进来伺候她梳洗,周夫人请她过去,她闭着眼含糊地应了一句。 想起江觅安还躺在旁边,眼皮沉得她不想睁开,伸手往里边探边道:“快起来,有人来了。” 身旁静悄悄的,房门吱呀一声,婢女端着铜盆走进来。 关盈猛地弹起来,正要叫醒江觅安,这才发现身侧没人。 难道昨晚是梦? 她动了动,膝盖的酸痛感让她回忆起昨晚打了多少遍太极。 什么时候走的? 关盈揉揉头顶的乱发,扭着脖子,愣愣看着江觅安昨晚睡的地方。 婢女放下手中的铜盆,见她起身,很是高兴,带着笑容请她下床梳洗。 她转过头来,说好。 婢女愣道:“姑娘没睡好?” 她打了个哈欠,道:“昨晚有些冷,辗转难眠。” 婢女点头,说今夜给她加被褥。 * 关盈知道周夫人与雪蟾妖有关联,此去有些紧张。 走过几条小径,便到了周夫人的院子。下人见关盈来,直接将她引进周夫人房中。 里头药味浓重。 关盈微低下头,悄悄打量周夫人。她并未梳妆盘发,面色极差,靠在床上,婢女正在喂药。 周夫人让婢女把药放下,对关盈道:“明日老爷就要纳你为妾,我身子不适,你听管家的安排。特意把你叫过来,是想问问你昨晚可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定是指江觅安,也就他称得上可疑。 关盈道:“没有。”说多了容易露馅儿,于是告辞道:“夫人你好好养病,我会听管家安排的,就先走了。” 周夫人又说:“我周家人丁单薄,我膝下无儿无女。你进门后,若能为老爷生下一儿半女,自然是好事,若是不能,我也不会怪你。”她眼眶湿润,点点泪光闪动。 原来是叫她过来听训。 说到周家的子嗣上,关盈也很奇怪,周夫人无子,周老爷先前也没纳妾,周家的万贯家财岂非无人继承? 又听周夫人道:“你年轻,心思也活络,该花心思的地方要花,我自然亏待不了你。不该有的念头趁早掐灭。老老实实在周家待着,要是发现你敢偷人……” 她顿了顿,腮帮子动了动,“我绝不轻饶!” 周夫人带病训话,让关盈对她刮目相看,跟传说中那些高门大户善妒的正室相差甚远。这大概是因为她爱周老爷吧。 ……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因府上要办喜事,管事让下人买了不少红绸缎来,装点一番也更喜庆。 江觅安自前天晚上消失后,到现在还没见人影,按照之前的约定,今天该离开周府了。江觅安不出现,关盈也找不到他,只好耐着性子等。 一大清早,关盈就被人叫醒,婢女们给她梳妆打扮,胭脂水粉,都齐全了。 铜镜中,关盈喜服珠钗在身,被婢女打扮得更为俏丽。原本纳妾是没这些规矩的,只因为要冲喜,周夫人便让人给关盈收拾了一番。 吉时将到。 红盖头一遮,除了盖头下的方寸之地,关盈什么也看不见,任由婢女扶着,有人喊了声吉时已到,她才知道到了正堂。 此时,正堂除了周夫人,还有管家和几个下人。周府没有公子和小姐,跟一般富庶人家相比却实冷清了不少。周夫人抱恙前来,可见她对冲喜的事极为上心。 管家递给关盈一只羽毛油亮的大公鸡,意思她懂,便接过抱在怀里。 “一拜天地!”管家高喊道。 “且慢!” 是周老爷的声音。 ? 众人闻声而望。 周老爷喜袍加身,被人搀了出来,慢慢悠悠来到关盈身边。 “今天精神头不错。”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了指关盈怀里的大公鸡,“爱妾把鸡丢了,这个堂,老爷我亲自和你拜。” 关盈不为所动,她在等周夫人发话。 周夫人担心他的身体,劝道:“老爷,你千万别逞强,拜堂也就是做做样子,让她抱着公鸡也无妨。” 周老爷不乐意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勿需多言。” 周夫人见他态度决然,摆摆手,示意下人抱走关盈手上的公鸡。 婢女半搀半扶,周老爷拼命弯下膝盖,岂料刚在蒲团上跪好,他面色发紫,呼吸急促,一梗脖子,仰头倒在地上。 “老爷!”周夫人焦急喊道,疾步来到周老爷身旁。 管家伸手探了探鼻息,哀伤道:“老爷去了。” 关盈一掀盖头,就见周老爷睁大着眼珠躺在她身旁。 她颇为惊讶,周老爷刚才还能说会道,神采奕奕,怎么就死了?! “都是她克死了老爷!来人,把她给我绑了扔到柴房里听候发落!”周夫人愤怒地指着关盈,病容更显狰狞。 下人闻声而动。 关盈站起来,制止道:“且慢!” 她望向周夫人,“要不我们请个大夫先看看?说不定周老爷是因为太激动了,就……一时岔气了?” “带走!”周夫人一个眼神都没递给她。 关盈身穿喜服,被人五花大绑丢进柴房。她长叹一口气,这些天她经历得太多了。 日光西下,自早上被人拉起来喝了一碗白粥,到现在还没人给她送饭。江觅安也没出现,她忍着饿意,听柴房外管事吆喝着下人们干活,红绸解下,挂上白布。 她听着外面的动静,看来周老爷是真的死了。 第十章 :雪蟾妖(一) 关盈在柴房里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没有等来江觅安,到等来两个凶巴巴的仆妇,将她推推搡搡带到周老爷的灵堂前。 那里哭声阵阵,管事跪在地上烧纸钱,众人神色哀伤。 关盈正红色的喜服在灵堂内极为扎眼,周夫人抬起哭成核桃的双眼,但情绪看着比先前要平静许多。她擦擦眼角,让人给关盈解绑。 周夫人悲恸道:“老爷在世时很中意你,现在老爷去了,你也跟着去吧。” 旁边的婢女端上一个油亮的漆盘,正中间放着一条叠得方方正正的白绫。 关盈微惊,这意思是叫她陪葬?! 她往后退了退,那两个壮硕的仆妇立马堵住她身后的去路。 周夫人看了一眼漆盘中的白绫,眼神悲伤,“你克死了老爷,原本应该将你千刀万剐。” 她说:“可老爷喜欢你,我便让你去的体面。你和老爷没拜成堂,现在你吊死在这里,也算是对得起老爷对你的一番心意。” 周夫人的逻辑一向清奇,关盈见怪不怪。 周夫人缓步靠近关盈,道:“你选吧,自己来还是我让人动手?” 她的眼睛一肿,整张脸就更怪异了,再配合她说的这些话,弄得人心里惶惶的。 关盈退无可退,祈求江觅安快点出现,不然以这架势,她可真要被人勒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对周夫人道:“我自己来。” 关盈这个选择倒让周夫人感到诧异,只不过一瞬,周夫人让婢女把漆盘呈上。关盈将白绫拿在手里,微扬起脸看了看四周,十分专注,像是在找一根合适的房梁。 少顷,她抬手指了其中的一根,道:“就它吧。”提起裙摆走过去,此刻,众人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她抛起手中的白绫,他们的目光便转向空中的白绫了,这时关盈一个箭步冲出向外面。 ? 众人还立在原地没回过神来。 周夫人脸色一变,厉声道:“快把她给我追回来!” 下人们纷纷领命去追人,灵堂内只剩下周夫人和几个婢女。 这些日子关盈时常在周府内转悠,所以对府上的路还算熟悉,不至于跑进死胡同里。 她拼命往前奔,身后的追喊声不断,穿过一个狭窄的假山洞,猫腰往里一钻,迎面撞进江觅安怀里,步子尚未站稳,她死死抓住江觅安的衣袖。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脸上粲然一笑,像是看到了希望。她道:“你终于来了!” 江觅安将她拉进假山间缝隙中,那里逼仄,人面对面站立中间相隔不过三寸距离。江觅安抬手设好结界,目光落在关盈白皙的额头上,他问:“怎么回事?” 雪蟾妖的妖丹上还留有浊气,江觅安这些时间都在炼化,没留意周府的事。 “你不知道?”她以为江觅安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等待时机出手,一举拿下那只雪蟾妖。 江觅安摇头。 关盈见他真不知情,便把前前后后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才道:“我大概是走了狗屎运。” 江觅安兀自一笑,“你那夜口是心非,被天神知晓了,所以他们给你降灾了。” 关盈狐疑道:“真的假的?不是你瞎编乱造的?” “盈盈姑娘不信?” 这还用问,她当然不信。 江觅安说:“真的。这是江某家乡里的传说,所以不要在月圆时,轻易说谎。” 关盈点头,表示知晓了。 江觅安一个炮灰反派,原文对他的介绍也止于杀人害命,作恶多端。对父母,亲族一概未提。 关盈好奇道:“你的家乡在什么地方?” 江觅安平静道:“归来山。” 归来山三个字让关盈吃了一惊,“你是归来山的后人?!” 江觅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盈盈姑娘好像知道不似隐山避世之人。” 在书中,归来山人是天神与凡人的后代,在归来山中出生是人,不说个个都天赋异禀,却有高于常人的地方。 当年弑血宗宗主修炼秘术,不慎被秘术反噬,身受其苦。为得化解,他将归来山的人都抓进弑血宗,以活人试验,他解开身上的反噬。经此一劫,归来山人几乎死尽。男主就是为数不多的归来山后人。 关盈收回对原著的回忆,她知道江觅安话里的意思。从时间上看,归来山早被弑血宗踏平,她跟着关心易隐居山外村,不知道归来山才对。 这种锅,还是抛给关心易为好。 关盈清清嗓子,道:“以前听师父说过。” 江觅安这倒没有怀疑她说的话,毕竟关心易见多识广,他知道归来山也不奇怪。 江觅安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他想起妖丹上的浊气,必须要抓到雪蟾妖才行。 他道:“盈盈姑娘不是想知道周夫人是不是雪蟾妖吗?你此刻回去问她,想必她会告诉你的。” 关盈看了他一眼,老实道:“也不是很想知道。”回去周夫人可要把她勒死,她吃饱了撑的吗? 江觅安看破了她的心思,补充道:“江某同盈盈姑娘一起过去,周夫人对你做不了什么,大可放心。” 他提点道:“你可以跟她讲一讲雪蟾妖的事,相信我们很快就能从周府离开了。” 这到把关盈搞糊涂了,现在不能走吗? 她问出了口,“为何不现在走,你还要做什么?” 江觅安拿出一颗大如鸡蛋的白珠子,他说这是雪蟾妖的妖丹。 那晚他以为雪蟾妖只是在吸收天地精气,没想到是在炼化妖丹上的浊气。也怪他一时心急,没仔细看就夺了过来。他施展的法术对清理浊气竟然毫无作用,妖丹上的浊气需要雪蟾妖亲自炼化。 妖丹离开妖体,更易受外界浊气影响,保存不了多久。 关盈细细看着江觅安手中的妖丹,里面有像烟雾一样的黑气,它们正在妖丹内慢慢飘动。 她第一次见妖丹,有些新奇,微微眨动一下眼睛,抬头看着江觅安,“你确定,你拿了它的妖丹,它还会帮你炼化上面的浊气?”有这样的好事? 江觅安笑了,“只要它现身,江某自然有法子。” 言语倒是自信。 关盈轻轻点头,差点忘了江觅安是弑血宗出来的。他说有办法的事,十之八九就能成。 “雪蟾妖见过江某,如果我出面,它势必会躲着周夫人身体里不出来。所以,江某希望盈盈姑娘去激一激周夫人,如果周夫人不愿和它共用一个身体,它必定会出现。” 雪蟾妖在周夫人体内? 关盈现在明白了,周夫人面容奇特,那夜江觅安抢走雪蟾妖的妖丹,次日周夫人便生了场大病,都能解释的通了。雪蟾妖与周夫人共用一体,势必会相互影响。 灵堂。 周夫人没想到关盈会自行折身回来,抚了抚鬓发,道:“算你知趣。” “我回来是有话想告诉夫人。” “什么话?” 关盈盯着周夫人的病容,按江觅安交代的话,缓缓道:“夫人才是克死老爷的人,这条白绫还是给夫人吧。”她捡起地上的白绫走到周夫人身前。 婢女们好奇地看着关盈。 周夫人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像是触到了她的逆鳞,一把夺过关盈手中的白绫扔在地上,怒道:“你胡说!” 婢女们面面相觑,头一次见夫人如此失态。 关盈道:“夫人心里该清楚我是不是胡说。”其实这都是她和江觅安的猜测,目前能激怒她的,只有往死去的周老爷身上靠了。 关盈走近一步,在周夫人身旁道:“周老爷的死,夫人或许该问问你体内的那只雪蟾妖。” 周夫人瞳孔猛地一缩,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褪尽,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呐呐道:“真的是它。” 有戏! 关盈再接再厉,倾身上前,对周夫人耳语道:“夫人到现在还要容忍那只恶妖在你体内吗?它可是害死周老爷的元凶。” 众人惊骇,有人低头交谈着。 “夫人体内有妖怪?” “不知道。” …… 周夫人跌坐在地上,“它说它没害过老爷的……,没害过的。” 婢女忙过来扶她,周夫人一动不动。 关盈质问道:“妖的话,夫人也信?如果它说的是真的,那周老爷的死又怎么解释?” 周夫人抬起猩红的双目,指着关盈,恨声道:“是你克死的!是你!” 关盈笑笑,“是我克死的,还是雪蟾妖害死的,周夫人不妨把它也叫出来问问。” 周夫人的心神已然动摇,关盈的话打开了束缚她的枷锁。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婢女来扶,被她一手拂开。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 关盈不远不近地跟在周夫人身后,见她跪坐在池塘边,浅碧色的池水映着她怪异的脸庞。 “雪蟾,你出来。告诉我,老爷是不是你害死的?” 关盈眼见周夫人的脸慢慢变成雪蟾的样子,眼珠凸起,雪白的皮肤上满肉疙瘩,诡异得很。随行的下人大惊失色,口中连连叫嚷着妖怪,转身跑远了。 周夫人,不,现在是雪蟾妖,它大嘴一张,“老爷怎么会是我害死的?我们相处多年,你知道我的。我从没想过要害老爷。” 周夫人的脸出现,“那老爷阳气不足的事,你怎么解释?难道不是你吸食的吗?” “谁告诉你的?”这会儿出现的是雪蟾妖的脸。 他们的脸在对话中切换自如,关盈暗叫神奇。 第十一章 :雪蟾妖(二) 周夫人回应雪蟾妖的话,道:“无需谁告诉我。”她早有怀疑,只是舍不得和周老爷的安逸生活,才自欺欺人,装作不知道。 现在周老爷没了,她将周老爷的死归咎于雪蟾妖身上。 她的声音变大,说到后面变成了愤怒的吼声,“雪蟾,我如此信任你,可你却让老爷亡命。我好恨!好恨呐!当年实属不该和你达成约定!” 一人一妖逐渐撕破脸皮。 雪蟾妖冷笑道:“这都是你自己的错,是你想让老爷眼中只剩你一人,是你让老爷变老变丑,变得离不开你。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都是你。” 雪蟾妖刚说完话,脸上的疙瘩慢慢塌下,缓缓出现周夫人痛苦的脸。 藏在暗处的江觅安在雪蟾妖缩回周夫人身体前,口中飞快念诀,抬手一掌打过去,雪蟾妖怛然失色,化作一道白光脱离周夫人体内。 江觅安那一掌来不及收回,眼看要打中周夫人,电光石火间,关盈猛地扑向周夫人,使劲浑身力气将人拽向一旁。 两人摔倒在地。 嘶! 关盈的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见旁边的周夫人安然无恙,转而又松了口气。 她回头看周夫人跪坐的地方,被江觅安砸出一个坑来,可见他下手不轻,心想:还好赶上了,不然受他一掌可是要出人命的。 江觅安一个翻身,立在巨石上,衣袍摆动,欲飞身追上雪蟾妖,回头看了一眼关盈,欲言又止。 关盈难得懂他的意思,道:“你去追吧。周夫人现在这样也伤不了我,我留在这儿没大碍。” 江觅安点头,朝那道白光逃离的方向追去。 关盈将神色恍惚的周夫人扶起,靠在池塘边的大石头上。她自己往地上一坐,抬手揉着膝盖。长叹一声,打太极的酸痛感还未消散,现在又添新伤,怎能叫她不难过? 周夫人刚才被雪蟾妖毫不留情一说,心如死灰,对关盈道:“你为何要救我?让他一掌将我打死,正好去阴曹地府向老爷赔罪。” 为什么要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世界又真有神明,她得让他们看见她的善良,保佑她去蓬莱的路上无病无灾。 关盈如实道:“积德行善。” 关盈又问:“周夫人又为何会让一只妖寄宿在你体内?”常人对妖都是避而远之,周夫人却反其道而行之,实属罕见。 周夫人突然笑起来,眼里噙着泪,“说来话长啊,不过告诉你也无妨。” 她将目光掠过池面,落在远处,缓缓道来。 …… 周夫人与周老爷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约定一生一世一双人,晨看朝阳,夜观明月。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们信誓旦旦,但终难逃过岁月的磨砺。 周老爷小有功名后变得风流多情,他虽然按照约定迎娶了周夫人,但身边终日环绕着一群莺莺燕燕,和才女名妓出双入对。 昔日的情人变得面目全非,周夫人伤心不已,整天郁郁寡欢。直至雪蟾妖的到来,让她脱离了这个困境。 雪蟾妖修炼百年,一时不慎被炼丹师从极北寒川之地抓来,炼制能让人变成活死人的丹药。炼丹师在雪蟾妖体内注入魔气,它当时功力有限,魔气侵入它的妖丹内,险些丧命。是以,直至现在它的妖丹上还存有难以除去的浊气。 某日,它趁炼丹师远游之时,靠着微弱的妖力逃了出来,藏匿在周府的池塘中,每月十五借月光洗涤妖丹上的浊气。 下人们发现了它,见其通体雪白,形似蟾蜍,觉得稀奇便将它捉住,预备用火烧死。以雪蟾妖那时所剩无几的妖力,根本奈何不了几个下人。 后来被周夫人发现,只当是只奇怪的蟾蜍,她心地善良,把下人们呵斥一番,让他们把雪蟾妖放了。雪蟾妖便继续留在周家池塘中,它平日沉在池底,等月圆时在出来吸收月华。 池塘不是雪蟾妖修炼的绝佳场地,但外面对它的威胁极大,它又难以回到极北寒川之地,为了尽快恢复功力,它必须得找一个安全的寄体。 一年上元节,周夫人在池边放花灯,向上苍求愿,希望周老爷能变回年少时,对她一往情深的时候。 她双手合十,道:“天神在上,信女祈求夫君能爱我、敬我、一心一意待我,绝不纳妾,若能如愿,信女愿付出任何代价。” 躲在池塘里的雪蟾妖一听到了她的愿望,它对周夫人心存感激,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她,恰巧它需要一个寄体,便在黑如墨水池塘中道:“我能实现你的愿望,代价很简单。让我住进你的身体里。” 茫茫夜色中,听见有人说话,周夫人被吓得不轻,但她又太想周老爷能回到对她深情不已的时候,于是壮着胆子问道:“你真的能实现?” 雪蟾妖说:“能。只要你把身体分给我,我就能帮你实现。” 雪蟾妖慢慢浮出水面,花灯的光芒让周夫人清楚地看到它。她很惊讶,能帮她实现愿望的,居然是那只雪白的蟾蜍。 周夫人问雪蟾妖:“你是神仙还是妖怪?” 雪蟾妖张开它的大嘴,吐出一个字,道:“妖。” 周夫人心里害怕,面上犹豫不决。 雪蟾妖知道一些周夫人和周老爷的事,诱惑道:“你难道不想你的丈夫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吗?你不想和他的感情回亲密无间的时候吗?你不在意他身边那些女子吗?……” 雪蟾妖的话,一句接一句,周夫人犹豫的眼神慢慢变得坚毅。她和雪蟾妖结下了约定,她的生活开始发生变化。 一开始的变化都符合她心里的渴求,当雪蟾妖的灵力慢慢恢复,周老爷对她的爱意也更为深刻,不再与其他女子往来。 可到后来,她始终怀不上孩子,她的脸也逐渐变得怪异。她知道这些很可能跟雪蟾妖有关,但没关系,只要周老爷爱她,她可以不要孩子,可以容忍自己的样貌变丑,只要周老爷爱她。 再后来,周老爷衰老的极快,慢慢的,他成了一个花甲老人。大夫请了无数,都说不出所以然来。周夫人从担忧,到坦然接受。她觉得这也没关系,她不介意他容貌变得苍老,反而更放心了。再也没有其他女子过来纠缠了,他只要爱她就好。 但是,不久后,周老爷开始变得体弱多病,每天卧床喝药,仍不见好转。周夫人质问雪蟾妖,是不是它对周老爷也做了什么,雪蟾妖说没有。 最初,雪蟾妖履行诺言,一心报恩,对周老爷也只是稍加控制。久而久之,它难抵住诱惑,就借周夫人的身体,吸食周老爷的阳气,以用作修炼。虽然每次吸食的量少,但年复一年,周老爷难免会受到影响。 周夫人怕失去雪蟾妖的帮助后,周老爷会变得和之前一样风流,于是她选择相信雪蟾妖的话。 周老爷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她求雪蟾妖救救他,雪蟾妖答应了,它放松对周老爷的控制,给他的身体注入妖力。周老爷的脑子开始变得活泛起来,但身体依旧不见好转,周夫人便想用冲喜的法子试试。 没想到周老爷还是死了。 …… 相伴多年,周夫人对周老爷的爱意有增无减。雪蟾妖这番话让她如遭晴天霹雳,她泪流满面,“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这才害死了老爷!” “如果我当初大度一点,不在意老爷和其他女子来往;如果我不和雪蟾结下约定,老爷就不会死。” 过去的事,又哪有如果? 关盈神色复杂,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周夫人也没错,只是她太爱周老爷了,这种爱慢慢让周夫人变得偏执、疯狂,一步步腐蚀她的心,不惜伤害她自己,到最后周老爷还是没守住。 良久,关盈道:“借雪蟾妖的力量将周老爷留在身边,你觉得他真的爱你吗?” 周夫人泣不成声,她没回答。 或许,周夫人自己也不知道。 * 关盈将喜服换下,穿着素色的衣裙,坐在周府门前的石阶上等江觅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抓住雪蟾妖? 关盈心下一笑,暗道自己杞人忧天,江觅安是何等人物,岂会失手。 春风袭来,桐树叶也风中晃动,阳光一照,露出一地斑驳。轻风拂过面颊,人们眉间的愁绪,有些吹得散,有些吹不散。 其他人的,关盈不知道,反正她现在心情正好。自出山外村起,她好像还没有这样悠闲的时候,不用赶路,不用担心被人割脸,不用担心会嫁给老头,不用担心会给人陪葬。 回忆一下,她这些天的生活还真是胆战心惊。 世间险恶,诚不欺我。 眼见小半天过去,关盈正双手托腮百无聊赖之际,瞧见远处徐徐走来一个人,暗红衣衫,长剑在侧,不是江觅安又是谁。 关盈跳下石阶,朝他而去,见他神情舒展,眉眼带笑,她也跟着笑道:“江公子好手段,抓到了?” 江觅安接受关盈的夸赞,他但笑不语,晃晃手中的乾坤袋。 他将雪蟾妖封在乾坤袋中,打算待夜晚明月出现之时,再放它出来炼化妖丹上的浊气。 周府的事,算是结束了。 第十二章 :琅玕珠 众生客栈原是晚上才看得到,因为江觅安和关盈之前住过,又有东西留在客栈内,掌柜便给了江觅安一盏琉璃灯,他们到先前那片荒地,点亮琉璃灯,众生客栈豁然出现在眼前。 客栈内,店小二将半妖马从马厩里牵出来。关盈的包袱也还在,她大喜。只是干粮没存放好全坏了,她拿出衣裳和银两重新打好包袱,挎上肩膀。江觅安归还琉璃灯,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客栈。 这时,一只浑身漆黑尖嘴红喙的小鸟扑腾着翅膀朝江觅安飞来,这是弑血宗传递消息的信鸟。 作用类似于人们传递书信的信鸽,但它的能力却要比信鸽厉害得多。能日行万里,传信带话,忠诚不二,消息不带到,它绝不会离开。 江觅安抬手,那只信鸟便落在他的掌心,他问:“宗主遣你来所为何事?” 信鸟乌黑的翅膀一振,一团灰色的烟雾从它毛茸茸的翅膀上飘出来,烟雾聚拢形成一行小字:吾旧伤复发,汝往迁城山庄,取来琅玕珠。 关盈悄悄踮起脚看了看,字她都认识。 琅玕珠是仙树的果实,一万年难有一颗,它也是仙门疗伤圣药。一直存放在迁城山庄,书中它早被弑血宗派人抢走,现在来看很可能是江觅安抢的。 可惜抢过去没有几年,男女主因为一时误会,女主将珠子砸了个粉碎,稀世珍宝就这么被他们霍霍了。 江觅安托起信鸟,将它往空中一抛,扑腾着翅膀飞向空中,道:“知道了,回去告诉宗主,江觅安必定拿到琅玕珠。” 等江觅安说完,信鸟才飞走。 关盈望着信鸟逐渐飞远,心道:看来要改道了,又得耽搁几天才能上路。 她想起一件事,“你跟你们宗主说了要去蓬莱求药吗?” 江觅安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如实道:“早已传信告知。” 关盈点头,原来请过假了。果然是得力干将,连在病假期间都要被领导抓住干活。 关盈替他打抱不平,道:“他都知道你要去蓬莱了,为何还要你去抢琅玕珠?换个人来不行吗?”早到蓬莱,她就能早点回村。 江觅安哑然失笑,“大概是因为顺路吧?” “?” 顺路? 不用改道? 后来,关盈才知道江觅安说的顺路是什么意思了,他们只是离迁城山庄比较近而已。 …… 在江觅安的“稍加指点”之下,关盈终于如愿跨上了半妖马的马背。策马一日,她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不敢有怨言。 天色渐晚,他们找到了一间破败的茅草房。关盈知足,有屋顶,有围墙,这比露宿野外好。 她将里面稍加打理,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她头也没抬,道:“马栓好了,咱们先生个火吧。” 见身后没动静,她不由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灰衣,手执拂尘的小道士。哦他身后还背着一把剑,胸前系着一个包袱。长相稚气,瞧着比她还小。 两两相看,关盈有些尴尬。她以为是江觅安栓马进来了,没想到来的是个小道士。 小道士正要说话,这时江觅安抱着几根枯树枝进来。小道士便顿住了嘴,忙让了条道,侧身立在门旁不动,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 江觅安微微看了他一眼,瞧见他身上的打扮,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并未说话。抱着枯枝径自往关盈这边走来。 关盈见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不由心生疑窦,看见一个小道士有什么高兴的? 以她对江觅安的了解,一定有事。 小道士微咳一声,将右手手掌立在胸前,朝江觅安和关盈道:“天色已晚,不知两位可否让我在此同住一晚?” 江觅安放下树枝,抬眸一笑,道:“请便。” 关盈眉尖微扬,她没想到江觅安这么好说话。 “多谢。” 小道士道过谢后,朝房中另一角走去,学着关盈的样子在地上的铺了一层稻草。 天黑得极快,不多时已看不清外面的景像了。 干枯的树枝被烧得噼啪作响,还有小道士浅浅的鼾声。火光映得关盈的脸热热的,她便侧过身子,面朝江觅安。 他轻合双眸,抱臂而眠。关盈见他胸膛起伏规律,只当他是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想听一听他的呼吸声倒底有多浅。耳朵停在他的鼻子上方,一缕青丝轻轻落在江觅安的脖子上,微凉。 他的喉结动了动,闭着眼,道:“盈盈姑娘这是在做甚?” 江觅安突然说话,关盈忘了呼吸,快速躺了回去。 “盈盈姑娘?”江觅安催促一声。 关盈装傻充愣,道:“江公子叫我?” 江觅安睁开眼睛,“你觉得呢?” 关盈强行挽留自己的面子,说:“我是对你做了什么吗?” 江觅安不说话,听她开始胡诌。 “我晚上睡觉不老实,容易梦游。江公子见谅,我刚才一定是梦游了。” 江觅安坐起身来,“江某最会治这个,正好无事,盈盈姑娘也醒了,我们开始吧。”他拍拍旁边的位置。 关盈怯怯拒绝道:“不用了吧,它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舍不得。” 江觅安失笑,温声道:“再有下次,江某必治无疑。”说完话,他起身走向躺在角落里的小道士。 关盈听到他的脚步声,将头转过来。 只见江觅安蹲在小道士身旁,他的掌心出现一团蓝色的火苗,幽蓝的光芒一闪,跳进小道士微微张口的嘴巴里。 关盈支起身子,他这是要干嘛? 江觅安口中念道:“听吾之令,起!” 小道士立马直溜溜的坐起来,眼神呆滞。 关盈默不作声地看着。 江觅安问:“告诉我,你为何从迁城山庄出来?” 听到迁城山庄这四个字,关盈顿时明白了。运气也太好了,还没到迁城山庄,就有人出来给他们送消息。 小道士开口道:“奉城主命令,让我给各大宗派送请柬。” “什么请柬?” “请各大宗派来决定琅玕珠该成为哪家宝物的请柬。” 关盈惊讶,请柬和琅玕珠有关? 一路往迁城山庄来,她和江觅安也知道有请柬的事,只不过说是请各大宗派来迁城山庄聚一聚。原来,是个幌子。 琅玕珠是无主之物,只因迁城山庄第二任庄主武功盖世,便强占在迁城山庄百十来年。因为这件事,迁城山庄在天下宗派人士的眼中,颇受争议。现在迁城山庄,实力大不如前,各宗门也是对琅玕珠虎视眈眈。 现任庄主为人中庸,不堪其扰,由此他初步提出要举办一场擂台赛,赢者可得琅玕珠。由于琅玕珠也不属于迁城山庄,庄主也不好私自做决定,于是就想请各大宗派过来议一议,如若可行,那便谁强谁得。 小道士说完请柬的事后,江觅安道:“把请柬都给我看看。” 小道士解下自己胸前的包袱,里面还有五张天青色的玉牌。江觅安一一看过,最后拿起了花雨夫人的玉牌请柬。 他将玉牌握在手中,对小道士道:“看着我的眼睛,跟我念。” 小道士无神的双眼对上江觅安幽深的目光。 江觅安慢慢道:“花雨夫人的请柬我送到了。” 小道士跟着念道:“花雨夫人的请柬我送到了。” 说完这句话,小道士双眼一闭,砰的一声,直直倒下。 关盈不知道江觅安还有催眠的手艺,她有点担心,万一他一时兴起,趁她睡着的时候,也放小火苗到她的鼻子里,窥探她的内心世界怎么办?不就知道她时不时骂他的事了! 那样,以后的日子更难过了。 …… 江觅安坐回原地,见关盈还在发呆,“盈盈姑娘不睡?” “啊?” 她怕江觅安放火苗,看见他手上的玉牌请柬,转移话题道:“有请柬的话,我们进去就容易多了。你拿了谁的?” “花雨夫人。” 她不认识。 见他刚才选了许久,又问:“你为何会选她的玉牌。” 江觅安道:“其他那些人,不是顽固不化的老头,就是一身正气的侠士,我装不了。” 没想到他还有自知之明。但是,关盈道:“女人你就装得了了?” 关盈啐自己一口,谨言慎行! 江觅安看了她一眼,“有盈盈姑娘在,何须江某来?” 关盈一噎。 江觅安将目光放在花雨夫人的玉牌上,“她很有趣,算是这些正派人士中的异类。” 关盈正想问问,花雨夫人怎么异类了,江觅安收好玉牌,背对着她躺下。 关盈把话咽回肚子里,合眼睡去。 次日清晨,小道士微笑和他们道别,全然不知道玉牌少了的事。 关盈收拾妥当,翻身上马,一夹马肚,三两步追上江觅安。 他将关盈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关盈被他看的有些不自然。落后半步,她问:“怎么了?” 江觅安将目光放回正前方,道:“江某给盈盈姑娘到成衣店挑身衣裳吧,花雨夫人大概不会穿盈盈姑娘这些衣服。” 关盈:“……” 晌午时分,二人来到集市上,江觅安找了家成衣店,他回想着花雨夫人的衣服样式,左右看着关盈换了几身,仍觉得不满意。 关盈问道:“哪里不对?”她觉得挺好。 江觅安的目光将她上下一扫,最后停在她的胸前,裸露在外的肌肤光滑白皙,这倒是无可挑剔,就是略平。 他叹了口气,“天生如此,没办法,就这样吧。老板,结账。” 关盈:好想把他揍一顿呐! 第十三章 :扮夫人 花雨夫人样貌柔媚,好美男,传闻她养的面首比皇帝后宫的妃嫔还要多。江觅安之前出任务,与花雨夫人有过交道,是以对她的举止言谈稍有了解,便跟关盈说了个大概。 夜晚投宿在一家客栈,江觅安出去捣鼓半天,再进房中时手中端着一大碗东西。 关盈以为是宵夜,婉拒道:“我刚才吃多了,江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江觅安睨目看向她,慢悠悠道:“盈盈姑娘为何会觉得,江某这是来给你送吃的?” 关盈微疑,难道不是? 江觅安说:“这是涂脸用的,你坐过来。” 他端着碗,往梳妆台而去。 关盈干笑道:“原来不是吃的啊。” 待她坐好,江觅安弯下腰,用手指挑出碗中深绿色的稀泥,厚厚抹一层在关盈脸上,他动作仔细,眉毛鬓角,都没放过。 两人的距离很近,关盈能清晰地看到他漆黑的眸中映着自己的身影。她的眼中又何尝不是他呢? 感觉很奇怪,关盈忽略怪异感,趁此良机,把江觅安好好打量一通。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肆意横行,他神情专注,并没有理会。 待半边脸涂好,关盈才回过神来。 等等,她为什么要涂这些东西? 关盈问:“这是什么东西?”抹在脸上凉凉的,没什么特别的气味。 江觅安反问:“盈盈姑娘将江某看够了?” 关盈微窘,笑吟吟道:“江公子的长相在盈盈心中惊为天人,当然看不够。”马屁谁不爱听。 江觅安却道:“别笑,盈盈姑娘现在挺难看的。” 关盈脸上的笑容僵住,胸中冒火,时时刻刻都想毒打他一顿! 江觅安又说:“嘴巴合上,刚涂匀,一会儿就要出褶痕了。” 关盈:…… 她默默闭上嘴,趁江觅安在碗中取泥时,她道:“要不我自己来?” 江觅安眸光微暗,“盈盈姑娘不相信江某的手艺?”话语含着淡淡的凉意。 关盈毅然道:“没有。” 江觅安这才笑了,抬起手在她白嫩的脸颊上涂抹着,回答她刚刚的问题,“这是能让你更像花雨夫人的好东西。” “你不是用法术给我易容了吗?” 江觅安不以为意,他道:“此次各大宗派前来赴会,他们可不是寻常老百姓,说不准就识破了江某施在你脸上的障眼法,涂上这些绿泥一挡,他们就看不出来了。” 他将碗中最后一点用指腹刮出来,抹在她红润的嘴唇上。 大碗放下,他满意的看着,“准备的用量正好。” 关盈着镜中的自己,惊道:“你这也抹得太多了吧?”只剩一双眼珠子没给她糊上,堪比一个绿脸怪。 “不多,刚刚好。”他叮嘱道:“得你在脸上留一段时间,切记不可擦掉。” 关盈瞪大了眼,道:“我要顶着这张绿脸走出去?!” 江觅安在铜盆中净手,说了具体的时间,“两个时辰后,用清水洗去即可。” 关盈不敢出门,生怕被人看见,又被当成疯子。她顶着一脸绿泥在房中呆坐,见江觅安还不走,她问:“江公子还有何事?” 江觅安点头,“盈盈姑娘起来走两步看看。” 知道他又在看她哪里不像花雨夫人了。 关盈起身,双手叠在腹部,端着身子慢慢走着,等她到靠墙壁的地方,自认为优雅大方,回过身来问江觅安,“如何?” 江觅安摇头,评价道:“盈盈姑娘走得既不端庄,又不妩媚。” 合着她什么也没占到。 她挑衅道:“要不江公子走给我看看?” 江觅安没拒绝,“好,盈盈姑娘可得好好看。” 他说完,眼睑缓缓抬起,一手轻轻撩起胸前的长发,慢慢摩挲着,唇含浅笑,眼带流光。窄腰小幅度摇曳,暗红色的衣角似水摆动,每一步都有说不出的风情。 关盈见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双颊腾地热起来。她悟了,无关男女,有人天生对美就是信手拈来。 认输道:“要不你给自己易容成花雨夫人吧,一定毫无破绽。” 江觅安停在她身前,倾身靠近,声音带着魅惑,“说好盈盈姑娘来的,反悔可不成。” 气氛有点暧昧是怎么回事? 关盈有些口干,她下意识舔舔唇,舔完才想起自己嘴上涂了东西,瞬间舌头发涩,忙越过推开江觅安,漱口去。 不过,迟了。 她的舌头没了知觉,哭丧着脸问江觅安怎么办,“会不会以后都好不了了?” 江觅安安慰道:“过两天就好了。” “盈盈姑娘还是把江某刚刚走路的样子,学出来给我看看吧。” 关盈无法,只得照做。 她稍加回忆江觅安刚刚的神态举止,撩头发,扭腰,笑。 她轻咳一声,预备开始。 提裙出脚,腰肢僵硬地扭动,长发在手指上打卷,末了回眸一笑,绿脸稍显狰狞,她轻柔地问道:“如何?” 江觅安扶额,没眼看,“赤目都比你走得好,让它陪你练吧。” 赤目? 关盈见江觅安拿出长剑,念诀,红光一闪,出现一小蛇。 它高兴道:“主人!” 江觅安轻嗯一声。 关盈吃惊,原来他剑柄上的蛇纹是活的! 见江觅安将赤目变成一个黑衣细腰,双目赤红的妙龄少女,对它道:“今夜你教盈盈姑娘走路。” 赤目开心地摸着自己的脸,点头道:“是,主人!” 江觅安又对关盈道:“能学到赤目的一半,差不多就成了。” 行至房门口,他回过头来,“明天就要进迁城山庄了,要是出了纰漏,会很麻烦。江某独自脱身不难,盈盈姑娘可能就没那么幸运了,所以盈盈姑娘知道该怎么办吧?” 这话很管用。 关盈郑重其事道:“江公子放心,盈盈一定熬夜练习!” 江觅安这才展颜离去。 赤目正在铜镜前看它的新样貌,对关盈表明自己的态度,道:“关盈,我本来不想和你待着一起的,但是主人发话了,我就忍忍吧。” 关盈:还是条一个性的臭蛇。 它带着鄙夷补充道:“你可真笨,连走路都不会,我勉为其难教教你吧。” 关盈翻翻白眼: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蛇。这条臭蛇比它主人还讨厌! 关盈冷笑道:“你有这说话的劲头,还不如快点开始教。” 主人不敢怼,一条蛇,她还不敢吗? * 次日。 江觅安总算满意了,两人朝迁城山庄而去。 迁城山庄已有百年历史,算得上是宗门中排得上名号的。 关盈站在山腰放目远视。天上,阳光穿透洁白的云层,变成一道道光柱射下来。云雾缭绕,飞鸟翱翔。脚下,山林层层叠叠,翠绿不已,湖面如一块碧色的美玉,落在山谷之间。一团巨云飘来,遮住一半的阳光,湖面霎时变得明暗相间,更显神秘。 在湖中心,有一座锥形小山,山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迁城山山庄就在那里。 爬了半天山,才看见迁城山庄。 关盈看着脚下曲折的山道,叹了口气。该走的路还得走。 道路崎岖难行,关盈刚走出去一步,岂料裙摆太长,被她另一只脚踩住,狠狠一绊,她心头紧张,这么老套的剧情不该发生啊!她想也没想拽住前面的江觅安,一起跌下山坡。 两人跟下饺子一样往下滚,下面细小的枝条密集。 刺啦一声,关盈胳膊上宽大的袖子被划破了,露出白色的里衣。 江觅安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眼见前方有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正对着关盈的脸。江觅安反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拽向自己,抬手抓住那根树枝。 江觅安抱紧她的腰,正准备跳上去,咔的一声响,树枝断了。 下面是一个断崖。 江觅安凉凉道:“盈盈姑娘,你以后还是少吃点吧。” 关盈含泪点头,“有命活着的话,一定。” 她将头下意识往他怀里埋,耳旁风声呼呼。 江觅安道:“握住剑鞘!” 关盈赶忙抓紧他腰间的剑鞘,他将长剑一拔,甩向空中,食指和中指并拢,快速念诀。 长剑在空中一个回旋,像活了过来一样,飞往江觅安脚下。 耳边急促的风声消失,他们停止了坠落。 关盈慢慢将脸挪出来,脚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梢,一只鹧鸪从她面前飞过,她探出去看了看。 江觅安额上沁出一层薄汗,体内灼热起来,还没满三十日,他怎么觉是得要忘川毒要发作了。 对关盈告诫道:“别动。” “我坚持不了多久,得赶快下去。” 关盈老实缩回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浅浅的馨香竟然觉得安心。虽然他说这是用人血练出来的香料。 踩着长剑,两人缓缓下降在脚下那片树林里。 关盈看见他额头上的汗珠,以及微红的脸颊,不由担忧道:“你怎么了?” 江觅安深呼一口气,对她微微一笑,道:“没事。许久没御剑,有些不适应。” 关盈点头,原来是技术生疏了,还是感觉不对。看着他划破的衣角,以为他受伤了,于是,她又问:“真没事?不会是刚刚受伤了吧?”神情愧疚。 她的袖子破了一个大洞,料子好,后来又被江觅安箍在怀里,没伤着皮肉。 江觅安笑意不明,道:“盈盈姑娘不信的话,不如自己过来察看一番?” 关盈:“当我没问。” 第十四章 :怪异感 树木林立,一时不知出路在何方。好在离迁城山庄不远,若能走出树林,凭脚力赶过去,兴许下午就能到。 但现在,两人稍显狼狈,尤其是关盈。她拎起自己的破袖子,丧气道:“今日还能去吗?”毕竟“花雨夫人”的形象都毁了。 江觅安解下腰间的乾坤袋丢给关盈,“里头有衣裳,拿出来换上。” 关盈稳稳接住,诧异道:“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瞧见?” “昨日在成衣店的时候。”江觅安不欲多言,于是催促道:“盈盈姑娘快些去换吧。” 关盈拿好乾坤袋,走了几步回头问:“那只雪蟾妖还在乾坤袋里面吗?” 万一她打开袋子,不慎把它放跑了,她怕被江觅安打死。 江觅安说不在,“我把封印放在其他地方了。” 原来不在,她这才放心,找地方换衣裳了。 江觅安身上的燥热逐渐退散,等关盈走远,他拉下胸前的衣襟,光润的胸口上有一朵痕迹极浅的彼岸花,它血红色的花蕊还没成形。 中忘川毒者,每满三十日毒发一次,过后胸口的彼岸花也会变得更为清晰,当整朵彼岸花妖艳盛开,那也说明命中毒者不久矣了。 江觅安胸口这朵彼岸花,还是上次毒发后的样子,颜色并没有变深,而且他也没感觉到那厉鬼撕咬的痛感。 他将衣襟拉回去,目光迷惑,那种感觉不是忘川毒发,所以,是什么? 此时,关盈在草丛中换完衣服。她看见乾坤袋中一个棕色的钱袋子,极为眼熟。 她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一抽系带,数了数里头的银钱,不多不少刚好四十五两,她前些时候被那个戴面具男人正好要走了四十五两。 还有,这钱袋子的颜色和样式跟那男子的一模一样。 破案了,是江觅安无疑。 关盈将系带狠狠一拉,眯起眼睛,道:“原来真的是你,这个骗子!千方百计讹我的钱!” 她神情不愉,回来后,正想质问江觅安,见他垂着眼眸,好像在发呆。她有点不敢打搅,就拿着乾坤袋坐在一棵大树下。 许久,江觅安才从思绪中回神,他想或许是迁城山庄有什么东西影响了他,只是不知是何物。 关盈看了江觅安好久,见他一抬眼,走过去将乾坤袋还给他。 “还你!” 江觅安没急着接。 不知为何,关盈现在明明是花雨夫人的脸,江觅安却总能看成是关盈自己的脸。鼻头小巧,杏眼含水,不是绝世美女,但现在江觅安承认,她也不赖。 关盈又朝他递了递,“拿着呀。”感觉江觅安今天奇奇怪怪的。 她气消了不少,但该问的还是要问。她道:“那日在集市上戴面具的人是不是你?” 江觅安没隐瞒,才接过乾坤袋,轻叹道:“啊,看来被盈盈姑娘发现了。” 承认得倒是挺快。 关盈双手叉腰,试图增强自己的气势,“为什么要走我四十五两?” 她从周府上街一趟容易吗?这人不当街救走她就算了,反而诓走她的银子! 关盈想起这件事就生气,于是双手仍插在腰上,等江觅安回答。 “因为,江某想让盈盈姑娘陪我去蓬莱,所以才略施小计。” 江觅安细长的睫毛微颤一下,眼眸中露出温和的笑意,他轻声说着,神色堪称温柔又多情。 关盈悄悄咽了口唾沫,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她顿时偃旗息鼓。是他说的话有问题,还是语气有问题? 她想,最近不是她又病,就是江觅安有病。 要冷静,冷静。不要多想。 江觅安见关盈没再说话,他弯唇一笑,好像成功了。 他不欲与关盈多言,才说出刚才那番话的。不知怎的,心里有些畅快。 两人都安安静静地各自待了一阵。 一声鸟叫,冲破云霄。 江觅安起身道:“该走了。” 关盈左右一看,问:“都是树,咱们现在往哪边走?” “让赤目带我们走吧。” 这次江觅安将赤目变成了一个少女,看穿着打扮像是一个侍女。 他说:“让赤目装成服侍你的婢女。” 有江觅安发话,赤目不敢说什么,只低着头立在旁边,这次变成人形,它的心情不太好。 关盈心下得意,这条臭蛇昨晚没少给她脸色看,风水轮流转,她现在可以压它一头了 又想起一件事,“不怕让其他人认出赤目不是人吗?”毕竟当初江觅安连施障眼法给她易容,都担心被人看出来。 江觅安笑笑,“看出来也无妨,花雨夫人身边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关盈点点头。奇怪的夫人,带奇怪的随从,也正常。 只是…… 她看了看江觅安,艰难地问道:“你……你不会要假扮成我的,不,花雨夫人的面首吧?” 江觅安微扬起眉毛,“盈盈姑娘为何会觉得江某要扮成面首?” 当然是长相好,不当面首当什么? 关盈嘴上道:“花雨夫人不是面首多嘛,我想她出来总要带上一两个解解乏吧。” 江觅安:“她只会从外面面首带回去,而不会带出来。” 关盈咋舌,所以,每次出门都在扩充后宫?!难怪她的面首比皇帝的妃子还多。 江觅安示意赤目出发,言语平静道:“是护卫。” 关盈:“什么?” 江觅安道:“江某扮成护卫。” 关盈这才听明白了,提裙追上江觅安。 * 有赤目带路,他们很快就瞧见了迁城山庄的顶端的位置,距离又近了。 正走着,林中有娇喘声传来,关盈听着不对劲,她从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一对衣衫凌乱、交颈缠绵的野鸳鸯。 他们在一颗巨树旁,身边杂草甚多,好巧不巧还是被关盈他们看见了。 女子一身黄衫,看不清面容,关盈转眼看向那男子,他嘴上两瞥小胡子,年纪应该在三十岁上下,再看他的服饰,居然是灰色的道袍。与茅草房遇见的那个小道士穿着一样,又有些不同,看着品级更高,应该也是迁城山庄人。 关盈嘴上咋舌,摇头道:“这个假道士。” 赤目扭头问江觅安,“主人,他们在做什么?” 江觅安略略一想,道:“大约是戏文里说的‘巫山云雨’吧。” 赤目显然听不懂,它再问:“什么是‘巫山云雨’?” 这次关盈回答道:“记住他们现在的样子,这就叫‘巫山云雨’。” 赤目点头,它想可能是什么奇特的功法。 关盈小声对江觅安道:“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她自己一个人看见倒也没什么,关键江觅安也在,更何况他们之前还气氛怪异,现在多少有些尴尬。 江觅安神色平淡,点头说好。 转眼到了那片碧色的湖泊旁,湖水平静,风过无痕。 他们站在渡口等船。 这两天来迁城山庄的人极多,几艘船来来回回不得停歇。 也是时机好,没等多久,船夫便摇桨而来。那船夫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笑呵呵的请他们上船。 赤目笑嘻嘻的跳上去,还不忘对江觅安道:“主人,快来!”说完吐吐舌头,又埋头道:“夫人,快来。” 江觅安叮嘱过它,在外不可叫关盈的名字,得喊她夫人。 江觅安看了赤目一眼,没说话。 船板湿漉漉的,关盈不由将自己长长的裙摆拎起。 三人都上船后,船夫又摇起桨来。见江觅安立坐在船舱外,船夫规劝道:“贵客还是进去吧,一会儿靠近湖心可能要落雨的。” 听船夫说湖心会下雨,江觅安问:“这是为何?” 船夫摇头一笑,回答道:“常年如此,他们都说是庄主施的结界,可也没挡住什么人。雨水也有一阵,没一阵的。” 江觅安点点头,“多谢告知。”转身进到船舱里。 无风无浪,小船平稳地行驶着。 关盈坐在船舱口看向前方,碧波如镜,湖光山色,两两相和,一只白鹭划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迁城山庄风景不错,要是没抢琅玕珠的任务,还真是错过了。 待快到湖心时,天降微雨,雨水细密如丝落在湖面,还有一些顺风飘到关盈脸上,她便从舱口坐到江觅安对面。 见他又在发呆,她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 江觅安抬眸一笑,揶揄道:“在想夫人这次会带几个面首回去。” 这倒是提醒关盈了,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调可以装,但花雨夫人爱美男的这种行为她该怎么装?难不成看见长得好的,她就要上去勾搭?说实话,她没经验。 关盈蹭到江觅安身边,压低嗓音道:“我不会撩拨人怎么办?更何况是陌生人,我下不去手。” 江觅安思拊道:“那今晚我们去学一学。” 学? 怎么学? 上哪儿学? 关盈脑中冒出一串问题,“马上就要到迁城山庄了,咱们山庄里面怎么学呀?” 江觅安转头靠近关盈的耳边,她下意识凝神细听。 “今晚盈盈姑娘就知道了。” 他声音低哑,温热的气息从他的双唇中吐出,沿着关盈的耳朵流向她的颈窝,她脊背一僵,有点不知所措。听全乎他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这是江觅安地二次对她耳语,第一次在众生客栈,他叫她抬头看路。 第十五章 :假道士 上岸后,迁城山庄前聚集了不少人,他们逐个递交玉牌请柬,门前的道士接过一看,恭恭敬敬地让婢女将他们引进山庄里。 待看过江觅安递上的玉牌后,道士对关盈一拱手,道:“花雨夫人这边请。” 一个粉色衣衫的婢女,忙上前迎接。 关盈轻轻晃动两下她的腰肢,不远不近地跟在婢女身后。 一入迁城山庄的大门,穿过一个空堂,后面的小径四通八达,婢女将他们引入其中一条,石板路光滑平整,周边花香扑鼻,绿草如茵。这时一顶小轿停在关盈面前,婢女解释道:“别院路远,请夫人上轿。” 关盈心中骤然欣喜,她实在扭不动了。 “花雨夫人?” 有人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喊了一嗓子。 关盈提裙入轿。 “夫人且慢!”那人又喊了声。 声音渐近,带着急迫。关盈动作一顿,这是在叫她?好像是。 她刚将头伸进轿子中,又把头探出来,转身看去。那人白衣如雪,头戴玉冠,腰间挂了一个月牙形的小玉佩,脚踩白靴,向她小跑过来。 不知怎的,关盈想起江觅安那身月牙白的衣裳,到比眼前这人穿得得体。 白衣公子见关盈回头看他,顺了口气,展唇一笑,欣喜道:“还以为我看错了,原来真是夫人。” 江觅安将来人稍加打量,来迁城山庄的各大宗派都有自己独特的服饰,倒也极好辨别,眼前这人应该来自朝天仙门。 关盈倒是不认得这些,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完了,碰见熟人了!我要是被他认出来是个冒牌货怎么办? 白衣公子带着笑等关盈回话,她支吾两声,道:“啊,是啊。庄主下帖相邀,我便来了。”说完,竟然有点心虚。她心下晃晃脑袋,不行,她现在就是花雨夫人! 白衣公子咦了一声,“夫人的声音怎么变了?” 关盈头冒冷汗,刚建设起来的信心又差点崩塌了,回忆江觅安对她说的,镇定下来,抬袖掩唇,娇嗔道:“有吗?才多久未见,你竟然连我的声音都忘记了,真让花雨伤心。” 白衣公子微窘,连连赔罪,关盈这才假装大方,放过他。 江觅安伸手去寻腰上的佩剑,剑柄光滑,他这时才想起赤目已变成了关盈的侍女,强忍下不适应,听着关盈与那公子的交谈。 白衣公子问关盈:“夫人刚到?” 她道:“正是。”。 白衣公子转头对婢女道:“庄主将夫人安排在拿处院子?” 婢女道:“清芳院。” 白衣公子大喜,“我也在清芳院!不如和夫人同行。”他回头对身后的那些公子道:“你们且出去游玩,不必等我!” 众公子哈哈一笑,说他见了美人连门都不愿意出了。 白衣公子朝他们一甩衣袖,“快去,少拿我取笑。” 关盈心中叫苦连天,她瞄了一眼江觅安,对上他眼睛,眼神迫切,好像在说:快想想法子! 江觅安摇摇头,上前一步,托住她的手臂,道:“夫人上轿吧。” 他撩开轿帘,关盈轻叹一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糊弄了。轿外传来白衣公子踟蹰的话语,“夫人……,夫人这次可会接受我送的玉簪?” 关盈一手撑着额头,这该怎么回答?他难道是花雨夫人的姘头?不,玉簪还没接受,应该不算。 她斟酌道:“先别急呀。花雨一路劳顿,精神不济,容我歇息好了再说其他。” 白衣公子微低下头,乖觉道:“束玥听夫人的。” 关盈将撑着额头的手放下,还真是意外收获,这人自报姓名,减少了她暴露的风险。 自关盈对束玥说了自己劳累,一路走来,束玥倒是安静不少。关盈乐得清净,两人住一个院子,这些天在迁城山庄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盈想想就头疼。 到清芳院后,关盈借要休息的借口将束玥堵在门外。束玥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关盈趴在门缝处看他走远,吐出一口浊气,道:“总算支走了。” 江觅安抱臂,温和一笑,道:“盈盈姑娘反应很快,无师自通,看来今晚不用学了。” 关盈道:“还是去看看吧,我心里拿不准。” 江觅安答应了。 * 迁城山庄的饭菜极为可口,关盈不由多吃了一碗饭,江觅安目光幽幽。 关盈想起那根断掉的树枝,不过美食在前,先吃为敬。她默默扒了一口饭,想了想还是夹起一块肉放到江觅安碗里,“这个味道不错,你多吃点。” 见他不动筷,关盈一指他的碗,道:“吃呀,一会儿凉了。” 江觅安收回目光,“盈盈姑娘说的是。” 赤目吃不惯这些,变回原形盘着身子在桌上睡觉。 饭闭,关盈吃多了,在房中踱步消食,她不敢出门,怕遇见束玥。 江觅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才想起来,道:“忘了提醒盈盈姑娘少吃一点了,晚间要去逛逛迁城山庄,现在看来江某的轻功可能真带不动盈盈姑娘了。” 与吃饭无关,这人就是拐弯抹角说她重。 夜游迁城山庄她还是很感兴趣的,于是她瞪大了眼,“要用轻功出门你不早说!”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他笑道:“见盈盈姑娘吃得欢快,一时忘了。” 关盈:…… 当赤目还在呼呼大睡时,江觅安和关盈两人出了清芳院。此时的迁城山庄,在晦暗的夜色中如同一幅水墨画,山水一色。 江觅安跳上一堵高墙,夜风吹起他的衣摆,身体修长,关盈有一种他现在是一个斩妖除魔,守护天下众生的侠客的错觉。 他眺目远视,朝一片灯火通明的地方道:“找到了。” 转身落在关盈身旁,对她道:“往这边走。” 等到了地方,关盈才知道江觅安之前说迁城山庄有教她学撩拨人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眼前阁楼高耸,少女们轻轻摇曳着她们的细腰,**半露,甩着香帕在楼中穿梭,偶有身穿道袍的道士勾住她们脖子,亲昵地说着话,更有甚者,凑到那樱桃小嘴上就是一口。 关盈大惊,好大一座青楼! “迁城山庄一群道士,怎么会有青楼?而且他们还来逛?!” 江觅安平静道:“他们只是穿道袍,不是真和平常道士一样求仙问道,不问凡尘。” 关盈感慨道:“一群假道士啊。”多年来的固定看法,让她有点难以接受。 三个年长的道士从他们身边经过,江觅安微微一看,并未多想。 倒是关盈盯着他们看了许久,嗟叹道:“年轻的爱玩,上了年纪的也爱玩,这群假道士!”糟践这一身衣裳。 江觅安抬手在关盈脸上轻轻抹下,一层淡青色的光芒附着在她脸上,等光芒消散,关盈的脸变回了她自己的。 她疑惑地看着江觅安,只听他道:“要是在这里有人认出花雨夫人反而不好,所以盈盈姑娘还是以真容进去为好。” 关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江觅安花了几十两银子,要了一个雅间,和一个姑娘。那姑娘梳着灵蛇髻,手抱琵琶,身穿一袭窄袖襦裙。姑娘一见江觅安,眼神微亮,踩着细碎的步子朝他走来,轻柔道:“公子想听奴家弹什么曲?” 江觅安叩动桌面,微笑道:“不必弹曲。你且将你在这楼里学来的本事教一两招给她就成。”他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关盈。 姑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红唇轻起,往他的身手慢慢靠过来,将头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道:“要让奴家教本事,价钱可不低。公子要不再想想,是让奴家陪您一晚,还是给她学本事?” 关盈给自己倒了盏清茶,有戏不看白不看。她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没见过江觅安和其他姑娘相处是什么情形。这姑娘倒是主动,长得也不错,两人这么一看也算般配。 不过,江觅安没给关盈看戏的机会。 他冷冷瞧了那姑娘一眼,只道:“你若不想整今夜这份钱,我大可换人来。” 姑娘的身子一僵,离开江觅安的肩头,笑道:“公子莫急,奴家这就教她。” 琵琶被她放在桌上,她问关盈:“姑娘具体想学什么?” 关盈暗想,异性相吸,同性相斥,这话说的没错。现在和她说话完全没有对江觅安那股劲儿。自己是来学习的,没资格对人家评判,“怎么才能在诸多美男之间,如鱼得水呢?” 江觅安看了一眼关盈,“总结得到不错。” 姑娘扬唇一笑:“这里头学问可多了,恐怕一夜学不会。” 看看,这是门学问。 关盈说没关系,“今夜能学多少是多少。”她明天着急用,花雨夫人处处留情,也不知道还会碰见谁,先稳住那个束玥吧。 姑娘点点头,道:“先讲个大概。我们勾人的本事,简单分为一下几方面:眼神、说话、动作、穿着打扮还有技艺。”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关盈道:“你慢些,我找纸笔记下。”她对江觅安道:“钱不能白花,我先记好,以后温习用。” 说完,关盈便起身在房中翻找起来。姑娘道:“公子带来的倒是个怪人。” 江觅安勾唇道:“不怪,如何有趣呢。” 第十六章 :去偷听 关盈寻来纸笔,边研墨边道:“你接着讲吧。” 姑娘索性坐下,道:“先说眼神。怎么一眼看过去就能人男人心痒难耐,忍不住想靠近你。” 关盈点头,“嗯,怎么做?” 姑娘凑近,“你先看我来一遍。”她双眼低垂,片刻后缓缓掀起眼皮,浅棕色的瞳孔水亮亮的,浓密的睫毛诉说着她的风情,一双眼睛欲语还休。 关盈不由看进姑娘撩人的眼神里,赞叹不已,拍手称绝。 姑娘被关盈一夸,讲解得也更为卖力了,还给关盈找出关键的地方,“你看我刚才的眼神,眼皮子得慢慢抬起……” 关盈频频点头,奋笔疾书,连忙记下重点。 两个时辰后,关盈拿着厚厚的一踏纸,在夜风中一抖,手上的纸哗哗作响,她万分自信道:“这钱花得值了。” 江觅安则适时道:“盈盈姑娘得能把这些纸上写的用出来,江某的银子才算真花得值了。” 泼冷水倒是及时。 关盈没同他争辩,她将纸卷好,道:“今夜容我回去消化消化。” 江觅安边走出房门边道:“嗯,那明日江某就拭目以待了。看盈盈姑娘到底消化了多少。” 关盈正想回嘴,这时从她身边走过去一个道士,是今天在树林里遇见的那个小八字胡。 关盈叹道:还真是精力旺盛,白天在草丛里乱滚,晚上还来这儿逛。” 江觅安显然也看到了他,见他没着急找阁楼里的管事妈妈,又想起先前看到的几个道士,他对关盈道:“跟上瞧瞧。” 关盈神色有些不自然,回绝道:“不用吧,有什么好瞧的,咱们今天不是在小树林里瞧过。” 江觅安意味不明道:“说不定这次人更多,我们不止可以瞧见他。” 关盈脑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描述的场景,她瞥了一眼江觅安,摇头咋舌道:“没想到你还好这口,而且口味这么重。”白天的淡定都是装的,晚上一到这儿暴露了啊。 江觅安有些想不明白关盈的话,他问:“盈盈姑娘这是何意?” 何意?还能有何意? 关盈朝小八字胡努努嘴,“在不跟上,人要走没了。” 他们悄悄跟在小八字胡身后,从前院来到后院,穿过三道拱门,小八字胡谨慎地走进一间灯火明亮的房中,合上门。 房内,一个身影从窗前走过去,依稀有谈笑声,隔得远,关盈听不清楚。 她在想里面到底有几个姑娘。 江觅安动作倒比她快,他无声无息地走近那间房子,速度之快,没一会儿工夫他就走到了窗前。 关盈微微一愣。 看着挺着急的。话说,这人脚底是绑了棉花吗?来都来了,她不怕长针眼。 关盈提裙慢慢走近,她趴在窗前,看了看房中三四个道士,小八字胡正在其中。 小八字胡道:“要是他们不同意打擂台赛该怎么办?” 其中一人回道:“他们这些人做梦都在打琅玕珠的主意,现在有这么名正言顺的机会,他们岂会不同意?” 有人附和道:“正是如此。我还担心他们会提前抢走琅玕珠。” 小八字胡道:“王兄这倒是提醒我了,有必要让庄主加强对湖口洞的结界,以防让人将琅玕珠偷去。到时候擂台赛开始,我们又拿不出琅玕珠可就糟了。” …… 关盈回头看向江觅安,好像误会他了。没想到小八字胡是过来谈这么重要的消息,还好跟过来了。听他们这话里的意思,琅玕珠极有可能在湖口洞里。不过这个湖口洞又在哪里呢?明天或许可以借机找一找。 江觅安认真听着里头的交谈声,幽黑色的眼眸看不清情绪,捕捉到关盈的目光,他低头看向她,带着询问。 关盈回神,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她将脸挪开,窗外透出来淡黄的光线,照在地上,恰巧让她看见江觅安脚边的一根树枝。 她想起偷听必踩树枝的定律,为了成功偷听不被发现,她蹲下身身子,捡起地上的树枝。江觅安颇为奇怪她的举动,见她指了一下手里的树枝,他还是不懂。 咔哒。 关盈:“!” 江觅安:“……” 树枝断了,砸在地上动静还不小。 屋子里的道士大惊,喝道:“谁在外面!” 关盈拿着手里一截树枝,不敢看江觅安,怕被他的眼神杀死。她要被这根破树枝害惨了,早知道它会断,她就用双手捧着了! 江觅安神色一暗,“等会儿再找你算账。”在道士们追出来之前,他长臂一捞,搂住关盈的腰,轻身一跃,往夜色踪飞去。 身体骤然一轻,关盈忙丢掉手里的一截树枝,刚好砸在来开窗的小八字胡脸上。小八字胡没想到有这么一下,把他吓了一跳,急忙捂住被砸疼的脸,再抬头时早瞧不见人影了。只见繁星闪烁的夜空,和一轮明月。 微凉的夜风扑在关盈脸上,脚下灯火阑珊,她紧紧抱住江觅安的窄腰,生怕被他丢下去。 风吹树叶,嗦嗦作响。 江觅安把关盈放在一棵大树底下,问:“盈盈姑娘该怎么和江某解释?若是说服不了我,我大约会把你丢回去吧。” 关盈耷拉着头,嚅嗫道:“我是怕你踩到那根树枝,这才捡起它的没想到它会断。” 她抬起水汪汪的杏眼,可怜兮兮道:“江公子,盈盈不是故意的,真的是意外,你就原谅盈盈这一次吧。” 江觅安背靠树干,手指轻轻在剑鞘上点动,眉尖微挑,道:“看来盈盈姑娘今晚学得是不错。” 关盈并拢三指,发誓道:“真情实感,绝非造假。” 江觅安叹气道:“盈盈姑娘就算是骗我,我大概……”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关盈追问:“大概什么?” 江觅安盘腿坐下,道:“没什么。今晚夜色正好,让雪蟾妖出来炼化妖丹上的浊气吧。若是盈盈姑娘不着急回去,那便和江某在这儿呆上片刻。” 关盈抬头看看夜空,繁星如萤,甚是好看。她说:“不着急。” 江觅安给雪蟾妖设好结界,以防它的寒气惊扰到他人。结界削弱了雪蟾妖发出的白色强光,只留下月光般的亮度。 关盈躺在草丛上,以臂为枕。两人都没说话,后来关盈问江觅安,“在蓬莱仙岛寻到解药后,你会做什么?” 问完,她觉得自己没必要问,江觅安肯定会回弑血宗。原书中他不知道蓬莱有解药,拖着被忘川毒折磨得百孔千疮的身体还在为弑血宗效命,更何况是解毒后呢。 江觅安道:“回弑血宗为宗主效力。” 看吧,她想得没错。 关盈扭头看向他,有感而发,道:“你为什么会对你们宗主这么忠心呢?刀尖舔血,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江觅安微微一笑,“盈盈姑娘知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完全可以让我杀了你。” 得,是她多嘴。 关盈将头转回去,复看向夜空,“你就当我没说。” 江觅安在她身旁躺下,学着她的样子,以臂为枕,道:“除了在弑血宗为宗卖命,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干。” 关盈有些惊讶江觅安的回答,她侧躺着,将双手叠在脸颊下,问:“如果……,如果你有其他的事可以干,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你还会回弑血宗吗?” 江觅安微眯了一下眼,似乎在思考关盈的问题,半晌,他道:“或许不会。” 关盈说:“忘川毒解了,你就别回去了,天下何其之大,总能找到你想做的事。” 毕竟他是一个炮灰,现在有她的介入,他才去蓬莱寻药。活下来,是改变,也许会影响原文的剧情,倘若毒发身亡…… 关盈还没想过这个结果,竟然有些难过,可能是见他长得好,可惜吧。 柔和的白光照在江觅安的侧脸上,他轻笑一声,“盈盈姑娘呢?” “嗯?” 江觅安道:“倘若盈盈姑娘能顺利从蓬莱仙岛回来,你又会做些什么?” 关盈支起脑袋,开始畅谈:“回山外村,挖草药,再到集市上卖草药。等赚到钱,把妙手草堂翻新,刮风吹不散屋顶,下雨滴不湿地面。要是李秀才再上门提亲,我就嫁给他,再生两个孩子,最好是一男一女,有小子有姑娘,美满了。” 江觅安眸光暗了暗,“盈盈姑娘还真会过日子。” 关盈躺回去,她说:“会过日子谈不上,人生在世,总得有点想头。”她好像给自己喂了一碗鸡汤。 许久,江觅安说:“若是……” 他只说出这两个字来,就没再往下说了。 关盈等了一会儿,“若是什么?” 江觅安接着道:“若是,李秀才上门求亲,盈盈姑娘要多少聘礼?” 关盈思索片刻,道:“按我们村最多的聘礼单子来。”她问:“你问这个干嘛?” 江觅安道:“好奇而已。” 白光渐渐消失,雪蟾妖将妖丹吞进肚中。江觅安道:“走吧,明日兴许又要劳心费神了。” 关盈草地上起身,追上江觅安。明天,她怕是躲不过那个束玥了。 第十七章 :赴宴会 次日,迁城山庄庄主让人传话,说是要举办宴会。关盈刚从房中出来,束玥便迎上来,道:“我想与夫人一同去赴宴,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这都堵门口了,还能如何? 关盈提裙走下石阶,莞尔一笑,道:“束玥公子盛情,花雨实难相拒。” 束玥面上一喜,凑到关盈身边,和她并排走着,话头不断,关盈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出了清芳院,视线瞬间变得开阔。 江觅安和赤目跟在他们身后约莫六七步的距离,赤目小声道:“主人,这个束玥为什么老来找关盈?” 江觅安眉头微蹙,纠正道:“他不是来找关盈,他找的是花雨夫人。” 赤目拿起自己裙摆上的流苏晃起来,“有区别吗?现在关盈就是花雨夫人呀。” 江觅安不欲再和这条笨蛇解释,看见快被它晃成结的流苏,道:“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出了门好好走路,别在自己身上瞎摸!若是再被我看见,你就老实在剑柄上待着。” 赤目变成人后,总喜欢动动身上的衣服,摸摸自己的五官,屡教不改。在人多的地方,让江觅安很是头疼。因此,如非必要,他绝对轻易让赤目化作人形。 “是,主人。” 江觅安一威吓,它的手老实了,乖乖跟在关盈后面。 途中遇上不少同去参加宴会的各宗派人士,人一多,束玥不好再粘着关盈。 穿过一道吊桥时,两人被人群冲散,束玥看着关盈的身影,几番犹豫,终是没开口,抬手摸了一下胸口的玉簪,似下定决心般走上了吊桥,往关盈那儿去。 瀑布极速冲刷在河底的岩石上,声音震耳欲聋,吊桥下水雾四溅,飞腾而上,白茫茫一片,凉意十足。有人驻足欣赏,啧啧称奇。 关盈见束玥没凑过来,不由看向身侧,却见是江觅安,微怔一下。余光看见束玥正朝她来,她眼珠一转,拉住江觅安的衣袖,边往吊桥对面走边道:“趁那个束玥没过来,赶紧走。” 江觅安任由拉着她,没多一会儿,穿过重重人群,到达了吊桥对面。吊桥上的束玥正伸长了脖子在找她,满脸忧愁。 关盈掩嘴一笑,得逞道:“还好我跑得快,够机灵。” 江觅安道:“走吧。” 再走过一片花海,便是此次迁城山庄庄主举办宴会的地点。 关盈对瀑布没兴趣,但是眼前这片花海倒是让她忍不住停下来观赏,五光十色的烟雾飘荡在花海之上,美如梦幻。 江觅安说里面有修炼的花灵,这些烟雾它们的花粉。一枝绯红的朱槿划过关盈的指尖,五片鲜红的花瓣舒展着。关盈低头看着,兀自道:“摘一朵应该没事吧?” 刚伸出去又缩回来了,她笑笑,“摘你就活不了啦,还是让你在这儿好好修炼吧。” 江觅安看了一眼那朵朱槿,深红的花瓣上泛着浅色的光晕,关盈显然看不见。朱槿察觉到江觅安看的视线,花瓣上光晕顿时消失不见,跟一朵寻常的花没有什么两样。 “盈盈姑娘还真是有善心。”他说:“不过你没摘下它是对的。” 关盈:“?” 江觅安没解释,他道:“这里的花香吸入过多,有让人产生幻觉的作用,盈盈姑娘还是快点走吧。一会儿要是真出现幻觉,在这儿大喊大叫,江某可会直接把你打晕,丢回清芳院。” 关盈道:“那你一定要快点把我打晕,” 江觅安道:“为何?” 关盈道:“这个丑我不愿意出。” 赤目捂住鼻子,难受道:“主人,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的花好难闻啊。” “那便赶快离开吧,我也觉得难闻。” 关盈:这都是什么鼻子?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庄主一见关盈,对她拱手一笑,“花雨夫人请这边入座。” 关盈道了谢。 一个白胡子老头见她过来,瞪眼道:“老朽可不愿挨着风尘中人,怕失了名声!” 传闻花雨夫人曾做过瘦马,后来她勤习功法,江湖上也小有名气。也有看不过她的人,拿她的出身说事。花雨夫人倒也硬气,愣是将这些不服气的人,一个个打得五体投地。 久而久之,她的花雨宫也算是在天下宗派中立起来了,不再有人敢拿她做过瘦马的事出来说道。她为人特立独行,无惧世俗目光,比她弱小的人就算看不过去,也不敢说什么;比她强大的人,不屑于去说她。 白胡子老头又拍桌喝道:“她害苦了我侄儿,无心修炼,至今还对她茶饭不思,枉为男儿!她若坐在此处,老朽便走!” 老头也不怕丢人,骂骂咧咧地将花雨夫人勾引他侄子的事抖搂出来,指着关盈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荡妇!休要再为祸人间了!” 关盈微惊,本想是这老头看不惯花雨夫人的作风,才看见她像一副看见苍蝇的模样,原来是花雨夫人勾搭了他的侄子,这才惹得他不快。 她心里发苦,江觅安还真是挑了一个好的让她假扮。 庄主赶忙过来说和,白胡子老头岂会听他的?大手一挥,朝关盈推过来,她一时间躲闪不及,险些将被他倒在地。 束玥想上前,等他过来时,江觅安已经在关盈身旁扶住。 江觅安眼眸微冷,从桌子上的小碟子中拿起一粒瓜子,借着去扶关盈的空挡,用她宽大的袖子一挡,直直弹入老头口中。 束玥看得清清楚楚,他虽然有点看不惯江觅安和关盈的相处,但这次,他暗自叫好。 老头立马捂着脖子咳嗽起来,眼珠憋得通红,关盈只当他是被口水呛着了,道:“老人家慎言!说话太快也不怕闪着舌头。” 老头呃呃呃叫着,庄主连忙让人端茶水来。老头呕了一声,喉咙里吐出一口鲜血起来,他两眼一黑,背过气去了。 庄主大惊失色,给他探过脉后,方舒了口气,又让人把他抬下去休息。 经过这么一闹,庄主擦擦额头上的汗,让人上菜开席,看看歌舞。 束玥的位置离关盈有些远,在她的斜后方,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乎一刻也不曾移开,要把她看穿一样。 关盈感慨,花雨夫人的魅力还真是大。 她拉拉江觅安的袖子,对他招招手。 江觅安面带疑惑,弯腰问:“何事?” 她小声道:“你坐我旁边吧,这儿位置挺宽,那个束玥一直在看我,我菜都吃不下了。” 江觅安笑了,“吃不下正好,你都弄断几根树枝了。” 这人还揪着不放了。 关盈咬咬唇,道:“都是意外,……好吧,就一次是意外。” 江觅安拒绝道:“我现在是花雨夫人的护卫,哪有护卫入席的道理?” 关盈松开手,好像他说得也对。她慢慢把视线摆正,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歌舞上。 江觅安往她旁边站了站,遮住了束玥的目光。关盈顿时放松下来,夹起盘中的酥肉往嘴里送,江觅安碰了碰她的手臂,示意她注意身份。 关盈咽下嘴里的酥肉,放下筷子坐好。 等眼前的舞姬转得关盈眼睛都快花了时,庄主抬手打断她们,舞姬们微微福身,退了出去。 庄主带着和煦的笑容,道:“诸位不远千里万里来到我迁城山庄赴约,乃是给足了本庄主面子。” “实不相瞒,此次邀约实在是有件大事,要同诸位一起商议商议。” 有人接话道:“庄主有何事要同我们商议,尽管说来!”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这时小八字胡在庄主面前耳语几句,庄主点头。关盈想,小八字胡在迁城山庄的地位应该不低。 庄主接着对众人道:“诸位都知道,琅玕珠在我迁城山庄已有百十年来之久。琅玕珠本是无主之物,属于天下宗派所有,因此特意请诸位来给这琅玕珠谋一个固定的去处。实不能再放于我迁城山庄了。” “本庄主和几位长老想用擂台赛的方式,从各大宗派中决出魁首,得魁首之人,他便代表宗派,成为琅玕珠所有者。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着,有一两人正想表态。被庄主打断道:“还有一事,想请在座各位一起留个心眼。” 庄主说:“昨夜我山庄中几位长老在议琅玕珠之事,被贼人偷听了去,本庄主怕那贼人会打琅玕珠的主意,各位如若发现有可疑之人,定要及时派人告知,我也好让人防范于未然。如果琅玕珠在本庄主手上不慎遗失,叫我有何颜面面对天下众生。” 庄主说完,扼腕叹息,好似琅玕珠真丢了一样。 关盈愣住,他口里的贼人,好像是指她和江觅安。几个长老去青楼谈琅玕珠的事,掩人耳目的方式不错,也是凑巧让她和江觅安碰见,被他们听个正着。 有人仗义道:“请庄主放心,我们一定会多加注意,一有风吹草动,及时告知庄主。” 庄主微笑拱手,“既然如此,本庄主先谢过大家了。” 众人连连摆手。 关盈看他们客气着,她偷偷瞄了一眼江觅安。他持剑而立,鬓角的几缕碎发遮住他眼底的神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十八章 :一起死 是以,琅玕珠归哪宗哪派就用擂台赛一决胜负。 庄主见此事已然谈妥,双手拍了一下巴掌,准备让人接着奏乐。 这时,一个深绿色衣衫的人站起来,指着江觅安大叫:“果然是弑血宗的江觅安!我看了许久,一时不确定,各位看他手中的长剑,那正是江觅安的佩剑!” 众人惊讶地看向江觅安,目光在他的脸上和手中的长剑上转换,好像在辨别他是不是。 关盈心口一跳,这又是在闹什么?她没暴露,江觅安反而先暴露了?江觅安一个炮灰,这个人对他知道得还挺清楚,她看书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他有这么大的名气?! 众人又开始交头接耳了。 “弑血宗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庄主还请了弑血宗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 庄主赶忙撇清道:“日月可鉴,本庄主从未给弑血宗下过请柬!” 有人拍着胸脯说相信庄主,对江觅安口诛笔伐道:“我看昨夜偷听几位长老谈话的小贼必定是他!” 关盈望向那人,心道:兄台还真没猜错。 她有些紧张,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江觅安神色平静,好像那人说的不是他一般。 这时候,有人又抛出一句话,让矛头瞬间指向关盈。 “他是怎么站在花雨夫人身边?” “是花雨夫人带进迁城山庄的!昨天我看他们一块进来的,两人有说有笑,极为亲密。” “花雨夫人怎么和江觅安有交集了?” “你们没听说嘛,几个月前江觅安去过一趟花雨宫,花雨夫人对他痴缠得紧。现在看两人肯定不简单。” ……… 关盈漠然,还真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江觅安去没去过花雨宫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江觅安有说有笑了? 小八字胡站出来对关盈痛心疾首道:“花雨夫人糊涂啊,江觅安是何人物,你与他搅和在一起,又把他带进迁城山庄来,琅玕珠的事全让弑血宗知晓了!” 众人开始对关盈指指点点,江觅安满脸冷色,他的手轻轻搭在剑柄上,指腹下一片冰凉。 赤目站在他身旁,龇牙道:“主人,让赤目吃了他们吧!” 江觅安眸色幽深,“不急,等他们出手,你再吃也不迟,我想到那时一定更有趣。”他说得很慢,语调带着笑意。关盈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 束玥站出来,道:“一定是江觅安引诱花雨夫人上当的,各位不要怪夫人了。夫人不是不明大义的人。” 他说得恳切,可惜没人理他。更有甚者拔出刀剑,扬言要取下江觅安的首级。 关盈感觉身上凉飕飕的,她下意识看向江觅安,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说实话,她还没见过江觅安杀人。 关盈扫了一眼在场的人,从面相上看,个个都是一副功力深厚的样子,也不知道江觅安凭一人一剑,哦还有一蛇,能不能打得过他们? 他修长的手慢慢握住剑柄,好像不愿在再听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了。眼看他准备将剑拔出来,关盈腾地起身握住他凉凉的手背,道:“你确定能打得过这么多人?” 江觅安稍微想了想,大约在半个时辰内可以脱身,但他回答说:“不确定。” 关盈在他手背上按了按,看着他的眼睛道:“那就不要打了。” 他好奇道:“为什么?” 关盈直言:“我怕你动手死得更快。” 有人朝他们喊了一声:“这还聊上了!” 江觅安抬手一挥,设好结界,周边安静了,只剩下关盈略显焦急的呼吸声。 江觅安继续道:“不动手,他们也得让我死。盈盈姑娘该知道的。” 话虽如此,但是,关盈道:“你死了,我怎么办?让他们知道我假扮花雨夫人,不用花雨夫人亲自来,他们这些人都能将我活剐了!” 江觅安明白了,他轻唔道:“盈盈姑娘怕被人活剐啊。既然如此,江某等会动手,倘若实力不济,我死前一定一剑杀了盈盈姑娘,好让你免受折磨。”末了,他问:“如何?” 关盈摇摇头,“别,我还想活着。你想想办法,别总想拉着我一起死啊!你要知道,生命诚可贵。” 江觅安又想了想,“想活命,除了杀光他们,别无他法。” 关盈吐出一口浊气,平时精得像只狐狸的,这会儿怎么这么莽撞!智商喂了狗吗? “你听我的,一会儿我先和他们谈谈,实在不行,咱们就逃。你轻功其实也还不错,勉强能带上我。” 江觅安道:“弯弯绕绕太多,还是动手直截了当。” 关盈扶额,“你要是能一剑歼灭他们,我就放手让你干。” 结界震动一下,有人开始用武力强攻了,江觅安寒着脸,好像在不悦他们打断他同关盈的交谈,他一抬手,结界消失了。 见他杀气渐重,众人后退一步。 关盈上前一步,挡在江觅安身前道:“都是误会,刀剑无眼,法术也伤人,大家不如坐下来听我说?” 众人面面相觑,举棋不定。 关盈便道:“你们都猜错了,江觅安先前与我有赌约,他若输了便做我的贴身护卫,在我身边呆上一个月。” 她顿了顿,道:“恰巧一月未满,收到迁城山庄主邀约,你们都知道我对男人是有些手段在的,平时又是个混不吝,没多大讲究,便带了江觅安过来。” 见众人未动,她接着道:“没想到让诸位受惊了,我方才同江觅安谈好了,为了让大家安心,回去我便给他喂相忘丸,琅玕珠的事,我保证,绝无泄露给弑血宗的可能。” 相忘丸,投药者可以调控服食者的记忆,是花雨夫人的独门奇药。 关盈摸摸荷包,从荷包里拿出一粒白色的小丸,“各位要是不放心,那只好让江觅安当面吃下。” 江觅安看见她手上的白色小丸,眉尾微扬,这是昨晚在青楼吃的糖丸。 关盈朝他使眼色,又递了递。听说相忘丸药效要用极大的功力催动,花雨夫人很少使用此药,没几个人见过。 江觅安接过,放入口中,喉结上下一动,吞了下去。 众人这才相信了,也不敢与江觅安硬碰硬,慢吞吞地回位。 关盈呼出一口气,还真是顺利,还好骗住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人愿意就此松口,更多是因为忌惮江觅安的实力。 * 天边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江觅安立在窗前,极目远望,山色模糊不清。关盈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阴沉的天,让人心里禁不住压抑起来。 咚咚咚。 束玥又在外面敲门了,关盈将门打开,问:“束玥公子来找我有何事?” 束玥不敢看关盈的眼睛,他磨蹭两下,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簪,递到关盈面前,柔声道:“夫人,这可愿收下我的玉簪?” 关盈接过,拿在手上看了看,“色泽不错,束玥公子为何一定要送玉簪给我呢?” 束玥俊脸一红,“我想以此作为我和夫人的定情信物。” 关盈轻喃道:“这样啊。” 她将玉簪还回去,摇头道:“我不能接受,束玥公子还是将玉簪送给其他姑娘吧,相信姻缘很快就会来了。” 束玥没接,失望道:“夫人可否告诉我,你不接受我的玉簪可是因为江觅安?” 有江觅安什么事?她不过是认为花雨夫人是个花心多情的女人,不想束玥越陷越深而已。 不过,既然他提出来了,不妨用江觅安斩断他的心思。于是,关盈道:“是的,因为他。他这人挺小心眼的,要是知道我接受了你的玉簪,又该不高兴了。他一不高兴,就喜欢冷着张脸,强忍着不说话,又不好哄,我担心他会憋坏自己。” 江觅安站在窗边,听着她的声音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过来,他缓缓抬起手,轻覆在胸口那朵彼岸花上,一阵一阵的灼热感又出现了,这到底是什么? 关盈边说着不自觉脸上泛起浅笑,眉眼温柔,倒像是真的一样。 束玥痴痴地看着她,等她话音落下,他恍惚道:“真是这样,我明白了。”他拿过关盈手中的玉簪。 “以后束玥不会再来打搅夫人了,告辞。” 他失落地走远。 “束玥公子慢走。” 关盈含笑送走束玥,转身见江觅安立在她身后,吓了一跳。 拍着胸脯道:“干嘛突然站在我后面,差点小命不保。” “盈盈姑娘的小命如此脆弱吗?” “还成。” 关盈不想说话,她从江觅安身侧经过,才与他相距不到半步,手臂就被他扣住了,他说:“盈盈姑娘骗了束玥。” 关盈不明所以地看向了,“怎么了?不骗他,难道我真收下他的玉簪?” 江觅安将关盈拉回身前,盯着她的眼睛,道:“盈盈姑娘用了江某做借口,”他笑了一下,“实属不该。” 关盈咯噔一下,江觅安现在有点奇怪,感觉心情不太好。 她干笑道:“无奈之举,江公子莫怪。” 江觅安的目光扫过沉沉的天空,对关盈道:“盈盈姑娘想赔罪的话,就在江某房中跪一晚吧。明天早上,我大概就原谅你了。” 什么?! 关盈艰难地道:“不用吧。” 第十九章 :朱槿花 江觅安道:“盈盈姑娘不想跪?” 废话,有谁会想? 关盈点头。 江觅安指着门外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道:“那只能让盈盈姑娘在树上吊一晚了。” 关盈:“!” 她实在想不通,江觅安这什么恶趣味? 努力寻找转圜的余地,她服软道:“我向你赔罪,我错了,我不该拿你做幌子。”关盈诚恳地说着。 江觅安松开她的手臂,“多说无益,盈盈姑娘不吃点苦头,可能不会长记性。”他讨厌那种灼热感,不受控制。来得突然,走得也悄无声息,这种变化,至少江觅安目前不能理解,但有时候又渴望那种感觉。 屋内跪一晚,树下吊一晚。关盈选了前者。 江觅安“好心”地给她拿来一个蒲团,“垫着些,这样从今晚跪到明日一早刚刚好。” 关盈心口憋着气,接过蒲团狠狠拍了两下,嘴上解释道:“有灰,我拍拍。” 江觅安弯弯嘴角,笑道:“不用生气,这也是为了明天你能更好假扮花雨夫人做准备。” 骗鬼吧?下跪跟假扮花雨夫人有半毛钱关系? 关盈不理他。 江觅安道:“天将降大雨,花雨夫人做瘦马时膝盖受了伤,一遇阴雨天便会疼痛得厉害,严重时更是难以行走。”他看着关盈,“盈盈姑娘现在该知道江某为何会让你跪一晚了吧?” 关盈抓住一丝机会,力争道:“不用跪,我可以装!” 江觅安摇头,“不行,装的容易被人看出来。” 关盈:我怀疑你在公报私仇,借题发挥,简直就是个刁民! 她将双眼一眯,道:“你没有诓我?” 江觅安道:“千真万确。” 关盈道:“你对花雨夫人还真了解。” 他学着关盈道:“还成。” “那也不用跪一晚,我跪一两个时辰就行了。” “嗯。余下的几个时辰算是在给江某赔罪。一举两得。所以,盈盈姑娘今夜还是老老实实跪在这儿吧。不然就去树枝上挂着。” 他沉思道:“也不知这次,树枝会不会断?” 关盈拿着蒲团起身,面无表情道:“我去自己房里跪。” 江觅安一掌扫向门口,房门啪地一声关上,他说:“不行,盈盈姑娘得跪在这儿,江某好监督你。” 关盈颇为怨毒地回头看了看他,简直是要了命了,还没完了? 关盈斗不过他,只得照做。 吃过晚饭,关盈简单洗漱后,便夹着蒲团来到江觅安房里。她冷冷地问:“何时开始?” “此刻。” 关盈啐了自己一口,让你问! 江觅安对关盈的罚跪很是严厉,一会儿让她腰挺直,一会儿让她不要坐在腿上。 关盈大怒,心里直翻白眼。 江觅安道:“你晚上肯定会偷懒,江某现在不盯紧点,盈盈姑娘这一晚就白跪了。” 关盈木着脸道:“江公子还真是了解我。” 江觅安笑了一下,“盈盈姑娘知道就好。” 晚风入窗,寂静无声。 江觅安解下护腕,抽开衣间上的系带,绸缎般的黑发滑过衣襟,暗红色的外衫被他轻轻搭在手臂上,玄色的里衣不紧不松地穿在他身上,身量颀长。 关盈不禁咳了一声,江觅安回身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强把喉咙里的口水咳出来。这时她才说:“你脱衣裳能不能快点?”实在是太撩人了! 她嘴上道:“我怕你在这儿冻着,脱完赶紧进被窝。” 江觅安抬臂轻轻一抛,外衫稳稳落在搭衣服的木施上,他在关盈面前蹲下身来,“盈盈姑娘又在打什么主意?” 白净的脖颈下,玄色的里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敞开,浅红色的彼岸花若隐若现。关盈的视线慢慢上移到他的喉结处,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僵硬地左右晃动一下脑袋,道:“没,没打主意。” 馨香慢慢钻进关盈的鼻子里,她的脸慢慢热起来,庆幸现在是晚上,就算脸红也看不清。 她忘了江觅安时非常人。 此时,烛光昏黄,关盈的脸红如春桃,泛着柔和的光泽。江觅安鬼使神差地将手背轻轻蹭到她脸上,他微愣,片刻后蜷着手指将手放下,温声道:“盈盈姑娘的脸好烫。” 关盈脑中轰地一声,炸得她眼冒金星,云里雾里。谁能阻止一下江觅安,让他不要这么撩!她实在是太不习惯了。 关盈一本正经地说道:“大概是跪久了,血液全堵在上半身不流通,现在上脸了,容我起来活动活动。” 她往上抬抬身子,被江觅安一把摁回去,“还是跪着吧,说不定一会儿就通了。”他起身走回床边,想起一事,他叮嘱道:“晚上若是有人叫盈盈姑娘,记得千万不能理会。” 关盈缩缩脖子,“你别吓我,我怕鬼。” 江觅安轻笑一声,“放心,不是鬼。盈盈姑娘老实跪在地上睡觉,就不会有危险。” 这话说得很难让她相信,下跪还能驱邪? 她只问:“不是鬼,是什么?” 江觅安不答,只说:“如果它来找过来的话,盈盈姑娘就知道了。”说完,他盖被而眠。 江觅安这话让关盈更加害怕,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告诉她。 关盈想往江觅安的床边挪几步,膝盖刚抬起又被她自己放了回去。人活一口气,绝不能让江觅安小瞧了她,这是她今晚最后的倔强。 与此同时,迁城山庄的花海里,一朵绯红的朱槿在黑沉沉的夜色下,红光闪闪,分外妖异。 花丛中传来清脆的声音。 “朱槿花今晚要变成人形了,它可以离开这里了!” “啊,好羡慕它呀!” “庄主知道会把它抓回来吗?” “不知道。” …… 浓黑的云层遮住所剩无几的月光,朱槿花的花和叶在风中摇晃,红光渐重,它纤细的茎杆慢慢往上拔,逐渐变粗,化成一双赤裸的长腿。 再往上,它翠绿的叶子变成一双粗细匀称的手臂。脖子、胸脯一一出现。五片鲜红的花瓣化作一张人脸,脑后长发飞扬。但是,等它转过脸来。 花丛中又有声音出现。 “天呐,它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啊,一点都不像人。” …… 朱槿花并没有在意这些话,它摘下脚边一朵花的叶子,道:“借件衣裳给我穿穿吧。” 翠色的衣衫挡住了它赤裸的身体。 它对花丛嘻嘻一笑,说:“我马上就有一张完整的脸了。” * 关盈打了个哈欠,趴在一个圆墩子上,揉了揉眼。方桌上的蜡烛还剩两个指节的长度,蜡泪流了半盏,江觅安躺在床上,像是睡熟了。 关盈稍稍看了一眼,撇撇嘴,歪着身子坐在地上,捶了捶自己胀痛的双腿。慢吞吞地爬到柜子旁,抱出一床被子,正想将柜门关好,屋外传来飘渺的女声。 “盈盈……” 关盈动作一顿,等她凝神细听,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心中疑惑,难道是听错了? 她抬手合上柜门,正准备在原地打地铺,那飘忽不定的女声又出现了! “盈盈……,出来见见我吧。” 这次,关盈听得格外清楚。她将被子摊开,蒙在头顶,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可那声音丝毫没有要消失的意思,“盈盈,出来见见我呀,你会喜欢我的。” 关盈不敢把头伸出来,生怕看见鬼怪,她顶着被子,底下露出一小道空隙,她留意地面上的东西,慢慢朝江觅安的床边走去。 朱槿花嘻嘻一笑,“盈盈不愿意出来,那我就进去找你咯。”它的身体穿过墙壁。 关盈僵硬地停在原地,她感觉有东西进来了。 “啊呀,看见你了。” 关盈大叫一声,丢了被子朝江觅安狂奔,岂料离他的床还有一步之遥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她前进,撞的她鼻子生疼。 定睛一看,骂道:“好你个江觅安,睡觉还设结界!既然要设,干嘛不将整间屋子都设好!” 关盈的肩膀被人轻轻搂住,化成人形的朱槿花,在她脸颊旁吐气如兰,道:“那正好,没有来打搅我们了。” 关盈直冒冷汗,她慢慢回头,“你是谁?妖魔鬼怪中的哪种?”余光看见它的花蕊。 朱槿花笑道:“盈盈别害怕,我是花灵哟。” 花,好像是没其他的让人害怕。 关盈感觉肩头一松,朱槿花放开了她,她徐徐转过身。等看清出朱槿花的样貌,差点没吓晕过去。 脸上是一块整肉,没有五官,面中有一根长长的花蕊,上面有一圈星状柔毛。 关盈连连后退,脊背贴紧江觅安设的结界,祈祷他快点醒! 关盈哆哆嗦嗦地问:“你……,你要干嘛?” 朱槿花说:“我来找盈盈借脸呀。” 脸?! 又是脸?! 她这张脸到底犯了什么错? 关盈强迫自己镇定道:“你怎么不去找别人借?” 朱槿花嘻嘻地笑,“盈盈今天碰了一下我,我身上沾染你的气息,只能向你借脸了。” 关盈惊疑,她什么时候碰过眼前这个花精? 朱槿花帮她回忆道:“就是那片花海呀。” 关盈悟了,杀千刀的江觅安,为什么不阻止她!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让你碰! 朱槿花缓缓靠近,它细长的花蕊险些戳到她脸上。关盈侧着脸问:“怎么借?” 朱槿花又慢慢握住她的肩头,“很简单,给我一滴你的血吧。” “一滴血?” 这么简单?! 第二十章 :迷魂香 朱槿花点点头,欢快道:“是呀,只要给我你的一滴血就行。多简单呀。” 它诱惑道:“盈盈应该不忍心看我一直这样吧?” 花香骤然变得浓郁,关盈快喘不过气来了,呼吸一窒,她双眼渐渐迷离,双臂垂在身侧,呆滞道:“好。” 关盈感觉自己的行动和嘴都不受控制,她明明不想说好的?花香有问题,这个花灵要强迫她! “那盈盈给我咬一口吧,这滴血我要从你的颈间取,只要一滴就行。” 关盈仍然呆滞道:“好。”不不不,被它咬一口还能活命嘛!江觅安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呀! 朱槿花张嘴,红唇下露出两颗尖牙,它抬手摸过关盈颈部,停在血液流动处,将牙齿凑过去。 关盈的心都凉了。 正快要咬到时,关盈的身子猛地向后一闪,朱槿花抬头,却见江觅安。 朱槿花的花蕊一收,问江觅安:“你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还在门外叫唤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一眼,双眼无神的关盈,叹气道:“让你睡觉的,爬起来做甚?” 关盈:半夜突然醒了,不是我的错。 江觅安将她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关盈心中流泪,算他还有点良心。 江觅安从床边拿起长剑,对朱槿花道:“你要想清楚了,是留在这里被我一剑砍死,还是跟我谈一个交易?” 朱槿花初生牛犊不怕死,硬要拿到关盈的血,它冷笑道:“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江觅安勾起唇角,将长剑拔出,“那就来吧。” 朱槿花蓄势待发,堪堪接下江觅安一招,就败下阵来,眼见形势不妙,它从花蕊中喷出一阵红色的烟雾,袭向江觅安。 江觅安微眯着眼,口中念诀,手心出现一个喷涌的水泉,水泉脱了他的手,慢慢变成一堵水墙。那水墙猛然朝朱槿花撞过去,它抬袖一挡,红色的烟雾瞬间被清理干净,一地水渍。朱槿花来不及避开,浑身湿漉漉的。 地上的水渍快速结冰,一路蔓延,朱槿花大惊,正想逃走,岂料坚冰冻结住了它的双脚,慢慢上移,最后只留下脸上的花蕊还在活动。 江觅安把剑插入剑鞘,“想清楚了吗?是谈交易,还是被我杀死?” 朱槿花这才知道江觅安的厉害,哭道:“仙人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仙人,我全听你的。” 江觅安抱臂道:“早这样多好,现在地上都是寒冰,她等下怎么跪呢?”江觅安沉思着。 躺在床上的关盈心情复杂。 朱槿花呜咽两声,问:“仙人刚刚说的交易是什么?” 江觅安回神,哦了一声,道:“交易就是,你给我传消息,我给你一张脸。” 这对它的诱惑力不小,于是问:“仙人要让我传什么消息?” “琅玕珠的消息。”他补充道:“你回花海待着,盯着迁城山庄庄主的行动,若有关于琅玕珠的消息,过来告知我即可。” 江觅安知道庄主常去那片花海,里头埋了他不少秘密。 朱槿花脸上的花蕊摇动两下,“我听仙人的。” 等朱槿花离去,已经快三更天了,江觅安坐回床边,见关盈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他道:“怎么还哭了?” 他弯起食指给她拭泪,动作轻柔。 关盈还撑着一双无神的双眼,不是她想哭,是眼睛太长时间没眨动,又干又胀,这才出了眼泪。 江觅安掀开被子,躺在关盈身旁,曼声道:“地上有冰,今夜就不让你跪了。明天要是你的膝盖不痛,我拿砖块你敲打一番就好。”江觅安为自己想到了一个好方法而开心。 关盈:我现在就想拿砖块拍死你! 她的眼角不断有泪滑落,江觅安给她拭了又拭,他威胁道:“你再哭,那就去冰面上跪着吧。” 关盈:你大爷!这眼泪是我能控制的嘛!赶紧给我解开才是正事! 江觅安刚说完,关盈又一滴泪滚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无奈道:“放心,说好不让你跪的。别哭了。” 关盈:再不给我解开,我真的要哭了! 偏江觅安不为所动,面朝关盈合眼睡去。 蜡烛燃尽,房中黑漆漆一片,关盈使全力还是闭不上眼睛,直溜溜地躺着,她想睡,可是这样根本睡不着。 她在寂寥地睁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江觅安绵长的呼吸声传来,柔缓而又规律,关盈静静听着。 虽然他是江觅安,但是…… 这个呼吸也太乖了! 关盈数着他呼吸的次数,意图自我催眠。忽然,江觅安靠了过来,停在离她肩膀一寸的地方,没再靠近。 * 两人同榻而眠,直至清晨。不,准确来说,关盈是干躺着,她一宿没睡。眼珠胀红,血丝密布,像是连着熬了两天通宵一样。 她望着帐顶,枕边打湿一大片,她感觉昨夜流的眼泪,比她在这书里十六年来的都要多。 江觅安的额头抵住她的肩膀,不知什么时候靠过来的,他这样睡了一夜。关盈觉得他是个神人,晚上睡觉都不用翻身。 江觅安的眼皮动了动,眼睑微开,额头蹭了蹭关盈的肩膀,这才从床上坐起来。 他转头一见关盈,故作惊讶道:“盈盈姑娘怎么这副模样了?” 她现在连在心里怼都不想怼江觅安,她眼角已经滚不出泪水来了。 江觅安仔细一看,“朱槿花的迷魂香还没消失?”他道:“我倒是小瞧它了。盈盈姑娘别见怪。” 江觅安手掌泛起一层薄光,他将掌心向上,那薄光就像活了一样,顺着他的指尖流入关盈的眼耳口鼻中。 待薄光流完,关盈急吸一口气,她终于活过来了!她眨眨眼,活动活动酸乏的四肢,目光幽幽,“江公子既然醒了赶紧起身吧,我要睡觉了。” 江觅安明知故问:“盈盈姑娘这是又生气了?” 关盈闭上眼睛,“岂敢岂敢。” 江觅安今晨心情好,又问了一次,“真没生气?” 关盈腾地一下坐起来,质问道:“你早知道那个花灵会来,为何不给我也设一个结界?”让她担惊受怕。 江觅安如实道:“我设了,就在你跪的地方,我还叮嘱过你睡觉的,是你自己出了界。”他笑了,“盈盈姑娘不妨去看看。” 关盈扫了一眼昨夜她跪的位置,肉眼凡胎,能看出什么来? 江觅安念诀,那处位置立马出现一个圆圈,他道:“盈盈姑娘这下看到了。” 那,算她运气不好。 关盈又道:“你为什么不帮我解开那什么迷魂香?害的我整宿睁着眼睛,你看看我都成什么样子了!” 她撑着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珠,往江觅安面前凑过来。 江觅安这次却道:“是我不对,一时忘了。” 关盈没想到他会认错,一时忘了接话,江觅安复看了看她。 关盈猜疑道:“真是忘了?不是故意整我?” 江觅安点头,“真的忘了。” 关盈来了精神,她追问道:“你早知道昨日在花海那朵朱槿花有问题,为什么不阻止我?” “没来得及,只好随盈盈姑娘去了。” “还有,昨晚你知道朱槿花花灵来了,为什么那么晚才救下我?” “睡过头了,一时不察。”他停顿了一下,道:“盈盈姑娘觉不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得寸进尺?” 关盈见好就收,忙躺下睡觉,学着他的口吻道:“话头没收住,一时不察。” “罢了。” 地上的冰块已全部融化,还留有星星点点的红色水渍。江觅安拿起外袍穿好,走到窗户前,昨夜下了雨,窗户边有些潮湿。 他将窗户推开,晨风吹入房中,地上的红色水渍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洁净如初。 * 自从关盈拒绝束玥后,他果真没再来找过她。有意躲着不见,虽然在一个院子,关盈和他也碰不上。 借花雨夫人膝盖有疾的事,关盈又安安静静地在清芳院待两日,江觅安倒是夜夜出门查探琅玕珠的消息。 关盈便问:“你好像很着急?你不是让朱槿花给你传消息了吗?而且等擂台赛开始,庄主总要将琅玕珠拿出来的。” 江觅安道:“宗主来信催了,让我加快动作。” 关盈不置可否道:“急不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心急还容易暴露。”她说:“你已经暴露一次了,再有一次,估计没人在信我说的话了。” 江觅安笑笑:“那到时候只能硬抢了。” 关盈插嘴道:“你动手前先告诉我一声,千万别当着我的面和他们打,成吗?我躲起来,绝不拖后腿。”她还想保住这条小命回山外村。 江觅安眸光暗了暗,“盈盈姑娘想一个人逃?” 关盈道:“没有,我肯定在一个地方等你的,绝不会弃你于不顾,放心好了。”她想,要江觅安计划明目张胆抢琅玕珠,被人打得半死不活,她躲起来后,能救就救吧。 她似乎看到了江觅安满脸是伤的样子,道:“可怜呀。”多少次幻想能扁他一顿,如果他真死了,…… 关盈感觉怪怪的。 “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应该没有…… 江觅安听见她小声嘟囔,遂问:“盈盈姑娘在说什么喜欢?” 关盈打着哈哈,指着天上道:“我说,我喜欢今天的阳光!” 第二十一章 :来拜师 争夺琅玕珠的擂台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目前朝天仙门的形势一片大好,关盈抽到的顺序靠后,因此最近几天没她什么事,只要时不时到众人面前露个脸就行。 自那晚过后,朱槿花没传任何消息过来,关盈问它是不是撂挑子不干,逃走了。 江觅安不以为然,倒是笃定它不敢逃。 赤目这些天日日化成人形,被江觅安拘束着,不敢做出一点小动作,它有点吃不消了,得了空档便躲起来。 这天,它藏在梧桐树上正准备小憩时,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偷偷摸摸溜进清芳院。鬼鬼祟祟地趴在江觅安的房门前。在门外左右一看,见房里没人,便缩着肩膀,缓慢地推门而入。 赤目露出凶狠的目光,它抬起脑袋,悄悄下树,想擒住这小贼,怎料树枝勾住它的衣角,哗啦一声响从树上滚下来,枝叶抽打在它脸上,变成人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飞了。是以,它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关盈在房中听到动静,出来一看,见赤目四仰八叉躺着梧桐树下,身上盖着几片叶子,编好的发髻全散了,好不狼狈。 她先前见赤目不在,知道是怕自己带它出门,所以躲起来了。现在见它摔成这副样子,关盈捧腹笑道:“让你躲在树上!” 赤目不理会她的嘲笑,一个鲤鱼打滚,知道闹出动静,那孩子现在肯定要逃,它边往江觅安房里冲边道:“主人房里进了贼!” 贼? 关盈见它跑得飞快,这就让她纳罕了,江觅安房里放了什么好东西让人惦记? 她提裙跟了进去。 赤目冲进来时,看到那小孩正预备爬窗,它身形一闪,五指成爪,拎住他的衣领往房中间一丢,呲牙道:“大胆蟊贼,竟敢闯我主人的房间!” 小孩被赤目摔得哎呦叫疼。关盈看他身上穿的是迁城山庄下人的衣服,身量不足,衣服便松松垮垮的套着,但却难掩他惊艳的长相。 关盈问:“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小孩躺在地上,摸着被摔疼的屁股,瞪着眼,扬言要见江觅安。 赤目伸手紧紧握住他的脖子拎起来,恶狠狠道:“不老实交代,我就一口吞了你!” 关盈侧目:这条臭蛇力气还挺大。 小孩的脸渐渐涨得通红,他咬着牙,用力拍打赤目的手背,嘴里断断续续道:“放……,放……手!” 见他快喘不上气了,关盈忙对赤目道:“快松开些,他要被你掐死了!那就什么都不问不出来了。” 赤目闻言,稍稍想了一下,觉得关盈说得在理,便松开了他的脖子,恫吓道:“这次你要是再不说,就掐死你!” 关盈蹲在小孩面前,道:“说吧,来这儿干嘛?” 小孩看向关盈,眼珠乌溜溜一转,张口道:“我来这里,是因为我要拜江觅安为师。” 关盈险些没蹲稳,近来江觅安在迁城山庄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其他人对视他为大凶大恶之人,对他不是避之不及,就是杀之而后快,这小孩倒是奇怪。 “你知道江觅安是什么人吗?就偷偷摸摸找过来要拜他为师?!” 小孩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他是弑血宗的人。” “那你还来拜师!”关盈更为意外了。 “他厉害。” “这就是理由?” “这就是。” “一定要拜他为师?” “一定。” 见他神情坚定,关盈感叹,又一个失足少年正在养成的路上。 赤目很高兴,一改之前的态度,呲牙笑道:“你要是早说,我也就不掐你的脖子了。” 小孩揉着脖子,不理它。问关盈:“所以江觅安在不在?” 关盈摊了摊手,“如你所见,不在。”江觅安忙着探听琅玕珠的消息,这些天神出鬼没的。 小孩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无比自然道:“既然他不在,那我改日再来。” 他转身便走,只是步履略显慌忙,像是想要赶快离开。 “等等。” 关盈觉得不对劲,三步并作两步,拽住他,道:“不必改日了,你就在这儿等他回来吧。”这孩子奇怪,一开始说要见江觅安时的语气,可不像是来拜师的,现在知道江觅安不在,轻巧一说就要走。 “还是改日再来吧,我回厨房迟了可要受罚的。”小孩推辞道。 关盈的手落在他瘦小的肩膀上,“是我将你留下来的,谁敢罚你?”好歹顶着花雨夫人的头衔在,又是迁城山庄的贵客,几分薄面还是有的。 “老实说吧,你是谁?来找江觅安干嘛?别在用拜师那套说辞来搪塞我。想拜师不堂堂正正的来,偷偷摸摸进人房里,算怎么回事?” 小孩见关盈不好说话,便一五一十道:“我叫程知萧。” 程知萧说:“花雨夫人也知道的,江觅安恶名在外,被其他人知道我要拜他为师,还不得将我捉住先打一顿再说?而且不偷偷进来,被别人发现我不干活,还擅自离开厨房,可就糟了。” 关盈:好像有点道理。 等等,他说他叫什么? 关盈不确定,于是又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程知萧。” 程知萧是原书中的男主,归来山后人,年少时身世坎坷,后来投身到朝天仙门,一路披荆斩棘,扬名天下。归来山被灭,程知萧对弑血宗恨之入骨,女主顾霜佩是弑血宗宗主之女,可想而知两人是怎么相爱相杀的。 关盈用将他仔仔细细地了一遍,除了一张脸让让挪不开眼,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个子刚长到她的腰间,怎么看都不像是原书中那个威风凛凛的男主。果然,这个男主前期成长很心酸呐。 她正色道:“我见你骨骼惊奇,适合去朝天仙门修炼,将来必成大器,别在江觅安身上耗着了。” 程知萧听到朝天仙门四个字时,他的脸上的表情微怔住。倘若计划不变,他打算等擂台赛打完后,悄悄跟朝天仙门的人离开迁城山庄,没想到关盈会说这些。 关盈放他走,临了还好心告诫道:“别往江觅安身上花你那些小心思,惹恼了他,你就麻烦了。” 程知萧和弑血宗有灭族之仇,所以,关盈现在更不相信他是来拜江觅安为师的了。 可惜,程知萧丝毫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三天两头过来找江觅安,说是要拜师。 这一日,江觅安恰巧在,赤目跟他讲过程知萧的事,所以江觅安看见他来也不奇怪。 程知萧跪在地上,道:“江公子,请你收我为徒吧!” 江觅安正在专心地擦拭着他的长剑,程知萧又大声说了一句,他这才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不收。” 程知萧毅然道:“江公子如果不收我为徒,我就长跪不起!” 关盈站在门口扶额,这不是明智的决定,江觅安绝对不会屈服在这句连威胁都不算的言辞下。以关盈对他的了解,大概就是:你就跪着吧。 事实如她所料。 江觅安道:“那你便跪着吧。”长剑寒光一闪被他收回剑鞘,“对了,晚上跪到外面去,别打搅到我睡觉。”说完,转身出门。 程知萧双手撑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眼见江觅安走近,关盈让出一条道来,“有眉目了吗?” 他点头不语。 关盈大喜,擂台赛日子将近,她哪会那些东西。江觅安是弑血宗的人,显然不能代替她上,至于赤目,时不时呲牙扭腰,她生怕它在擂台上被对手一激,变回原形,让人当成妖怪。 “我们大约何时能离开?” 江觅安望向远处,“这就要看朱槿花何时传消息过来了。” 关盈点点头,她看了一眼跪在房中的程知萧,遂把江觅安拉到院中,问:“你预备把他怎么办?” 江觅安有些不明白,“他要跪便跪着,受不住了自会离去。”他眼尾微抬,道:“盈盈姑娘很关心他?” 关盈一口否决,“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 江觅安唔了声,“知晓了。盈盈姑娘若是觉得他可怜,我教他一招半式也可以。” 关盈摇头,程知萧未必是真的想学,大概没打什么好主意。 晚饭时,程知萧还跪在地上,关盈给他端来饭菜,道:“这会儿不怕回去挨罚了?” 程知萧面露窘色,关盈没往下说,她让赤目去查过,程知萧根本不在迁城山庄厨房里干活,管事说没有他这个人。大概是混进迁城山庄的。 她将饭菜放在地上,道:“吃点吧,晚上跪到屋外更难熬。” “花雨夫人。” 程知萧叫了她一声,关盈回头看了看他。 “江公子会回弑血宗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也想为弑血宗效力,江公子如果不愿意收我为徒,那能否请花雨夫人帮我说说话,让江公子带我回弑血宗?” 关盈深深看了他一眼,要不是她看过原书,还真被这个失足小孩给绕糊涂了。她很怀疑程知萧是想玩潜伏,先忍辱负重,然后在搅得弑血宗鸡犬不宁,啧有勇有谋啊。 她留下一句话,“你自己问江觅安去。” 第二十二章 :走迷阵 关盈还真是低估了程知萧的毅力,晚间江觅安回来后,程知萧便依言跪到外面去。 不多时朱槿花踏着夜色来了,它咦了一声,“这小孩怎么跪在仙人门前?”它凑近嗅了嗅,“味道好熟悉呀。” 程知萧听见身后有人说话,转头一看,面色刷地一下白了,“妖……妖怪!” 关盈轻叹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江觅安来,还不如让我来。”拿起一个绣墩走到他身后,抬臂朝他砸去。 岂料这一下竟没把程知萧砸晕,他痛呼一声,抬手捂住后脑勺,皱起鼻子往后一看,又惊又怒道:“花雨夫人?!你为何砸我的脑袋!” 关盈丢了手上的绣墩,尴尬地笑道:“我见你头上有只大虫子,想帮你拍死来着,没控制好力度。” “你……” 程知萧正要开口,被江觅安一剑敲晕过去,躺在地上。 江觅安道:“盈盈姑娘砸人的本事还得练练。” 如此看来,还不如让江觅安来。 朱槿花赤着脚站在地上,它围着程知萧走了一圈,“这孩子进过湖口洞,他和庄主身上一样,有琅玕珠的气息。或许他知道破解结界的方法哟。” 迁城山庄为保护好琅玕珠,对各式各样的结界研究颇多,小有造诣。琅玕珠在迁城山庄百年而不被人偷盗,全凭所藏之地的隐秘,还有牢不可破的结界。 关盈看了看晕倒在地的程知萧,“你确定?” 朱槿花面中的花蕊上下摇动,“琅玕珠的气味我确定,等他醒了,仙人和盈盈可以问问他。”它说:“不知,仙人今夜能给我一张脸吗?” 那日在花海时,江觅安叫她为“盈盈姑娘”,被朱槿花听去了,便叫她盈盈。 江觅安道:“那就要看今夜你给我的消息值不值得了。” 朱槿花道:“湖口洞的位置就在碧湖东南角,那里有个迷阵,破解了迷阵洞口才会出现,至于洞中的结界,仙人可以带上这个小子过去试试看。” 碧湖就是包围迁城山庄的那个大湖,至于迷阵,江觅安问:“迷阵可有破解之法?” 朱槿花摇头,“庄主不曾将方法埋在花海。” “先给你一双眼睛吧,待我成功拿到琅玕珠后,你就能得到一张完整的脸了。” 江觅安施法,一道绯红的光芒划过朱槿花的花蕊上方,即刻出现一双柳叶眼,它眨眨眼睛,欢喜道:“多谢仙人!” 关盈别过眼,她又得让自己接受朱槿花怪异的面容了。 朱槿花自觉道:“回花海后我会继续帮仙人盯着庄主的,请仙人放心。” 朱槿花化作一阵烟雾消失了。 关盈问江觅安,“你不会把我的样貌给朱槿花吧?它之前说沾染了我的气息,所以要我的脸。” “那是它法力太弱,才要借助人的气息来幻化自己的样貌。”他看向关盈,缓缓道:“盈盈姑娘大可放心,你这张脸,只会是你自己的。” 江觅安抬眼望了望东南方,群星如萤,道问关盈,“盈盈姑娘可想去湖口洞看看?” 她迟疑道:“我去的话,会不会拖累你?” 江觅安说不会,又问:“盈盈姑娘会凫水吗?” 怎么又说到游泳上去了? 她先前是不会的,穿书后关心易教过她,在山泉里扑腾过几回也就会了。 关盈道:“会。” 江觅安扬唇笑道:“那便好,若是有人纠缠,想拿盈盈姑娘要挟,江某会提前一步将你丢入湖中的。”他说得轻松,“盈盈姑娘就当是游湖好了。” 关盈心里冷笑一声,自己要是真喜欢上他,那她就是瞎了心! 最终,关盈还是和江觅安一块到了碧湖的东南角。今夜月色不明,对关盈来说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她紧紧拉着江觅安的衣袖,不敢放手。 江觅安轻轻拽了拽,关盈反而抓得更紧了,她道:“我看不清路,你别动了。” “盈盈姑娘这样拉着江某,让我怎么找迷阵?” “别急呀,你等我站稳。”她脚下全是大小不一的石子,她用脚在地上蹭开,站好后,她便松开了江觅安。 江觅安刚走出去一步远,他将一根长杆塞到关盈手中,“拿着。” 关盈闻言握住,表面光滑,凉凉的,她问:“这是什么?” 江觅安念诀,他的指尖冒出蓝色的火苗,“琉璃灯。” 火苗顺着空气飘入琉璃灯内,顿时琉璃灯上百花盛开,流苏微动,光芒璀璨。 “你不是将灯还给众生客栈的掌柜了吗?” “还了,这盏是江某买下来的。”江觅安道:“盈盈姑娘现在也能看清楚路了,是跟上江某,还是留在这里呢?” 关盈握住琉璃灯,“我跟你走。”她可不敢一个人留在湖边吹风。 江觅安闻言一笑,“那盈盈姑娘可要跟紧了,别迷失在迷阵里。” 漆黑的夜,琉璃灯发出的光只能照亮前后不过五步,走着走着,好像越来越暗了。 关盈抬头往天上看去,方才还能看见几颗星星,这会儿一颗也瞧不见了,只见无边无际的黑色,四周安静不已,连微弱的风声都消失了。她纳闷道:“怎么回事?我们已经进到了迷阵里了吗?” 江觅安说是。 关盈道:“迷阵应该只会让我们眼前的发生变化,按理来说,夜空应该不会发生变化呀?为何连夜空都变了?” 江觅安解释道:“这个迷阵就像一只敞开口的布袋,我们走进来了。布袋里面才是盈盈姑娘说的那样,现在头顶这片黑色的天空便是那布袋的袋面。” 关盈懂了,“那划破袋面不就行了?” 江觅安摇头,“那是不得已的做法,你不知道哪里能划破,弄不好会惊动迁城山庄的人,破解迷阵的方法边走边找。” 江觅安拿好长剑,轻轻往地上一划。关盈提灯靠近他,周边黑茫茫的,“不会藏了什么危险的东西在这里面吧?” 他不置可否道:“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关盈腹诽道:说了跟没说一样。 又走了半刻钟,关盈发现琉璃灯照亮的地方景物各不相同,倒是地面上一直有石子,她折下一段树枝丢在地上,“等会儿就能知道我们是不是在绕圈了。” 江觅安道:“不用再走了。” “为何?” 指了指脚下一段划痕,“这是我先前用剑划的。盈盈姑娘把琉璃灯给我。” 关盈将灯递给他,手指拂过灯顶,蓝色的火苗瞬间挑到他的手上。江觅安将手往前一挥,那火焰漂浮在空中,迅速向两端延伸烧成一条直线,旁边的景物都被照得一清二楚了。 江觅安将琉璃灯递还给关盈,她呆呆接过,目光还停留在空中那条长长的火线上。 等她回神,见江觅安停在原地不动,关盈问:“现在该如何?” 他将长剑收好,“等等看吧。盈盈姑娘刚刚或许说对了,这里边有东西,等那东西出现,说不定它可以带我们找到湖口洞的洞口。” 关盈提灯站好,眼下也只能暗江觅安说的来了。 没过多久,一声虎啸传来,震耳欲融。 关盈不自觉地握紧手上的灯杆,江觅安眼神微凛,“盈盈姑娘可要看护好琉璃灯,买下一盏可不容易。” 一只凶猛的老虎踩着步子朝他们走来,关盈不由吞了口唾沫,往一旁移了移,道:“江公子放心去吧,琉璃灯我一定看好。” “那就好。” 吼地一声大叫,老虎撒腿奔向江觅安,他提剑而上,飞身狠狠一脚踩在老虎头上,落在它身后,长剑出鞘。 老虎被他激怒了,张大虎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哼哧两声,扑了过去。江觅安转身一跃,长剑一劈,划开老虎厚实的皮毛,又是吼地一声大叫,鲜血顺着它的皮肉翻起的伤口往下流,滴在地上。 老虎低着头在原地转了一圈,跳上旁边的石块,转而又朝江觅安扑咬过来。 关盈看得心惊肉跳,“小心!” 江觅安侧身往老虎的肚皮下一滚,堪堪躲开它的大嘴。一个后翻起身,立在老虎身后,长剑在他手中旋转,形成数十道金光射入老虎体内,它晃悠两下,伏在地上,哼哧地喘着气。 很快便没了刚刚的气势。 江觅安走到老虎面前,道:“带我们出迷阵去湖口洞。” 老虎慢慢支起身子,四脚着地,往前走去。 关盈忙追上江觅安。 两人跟着老虎又走了许久,这时看到棵形状怪异的大树,只见它的树枝全都缠绕在一起,不得已它枝干上全树叶长成了一坨。 老虎在这棵树前停下,伸出它猩红的舌头舔了舔树干,等老虎停下嘴走开,那棵树上缠绕的树枝竟然像活过来了一样,慢慢松开,最后枝叶松散,大树的身后出现一个洞,直通底下。 天空繁星闪烁,夜风徐徐,周边的景物变回树木和杂草,一切都正常了起来。 江觅安微微笑道:“找到了。”他问关盈:“盈盈姑娘可要下去?” 关盈看了一眼那只受伤的老虎,道:“当然,我给江公子掌灯。” 江觅安道:“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那洞口有石阶往下,江觅安提剑而入,关盈不敢离他太远,随即拿着琉璃灯跟紧他。 第二十三章 :怪藤条(一) 轻柔的夜风徐徐吹进洞内,石阶越往里越是潮湿阴冷,洞壁上的岩石湿漉漉地渗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关盈拿着琉璃灯,跟在江觅安身后,石阶好像没有尽头似的,一直往下走,她有点担心,“不会又是迷阵吧?都走了好久了,怎么还没到?” 江觅安道:“这条石阶通往湖底,所以长也不稀奇。” 听江觅安这样一说,关盈脑中冒出碧湖的宽广的湖面,湖大水深,得走一阵了。忽然她的右脚踩到一个水坑,绣鞋顷刻就打湿了。她皱了皱眉,正想接着走,怎料水坑下长出几根藤条,缠上她的脚腕,顺着她的脚脖子往上攀爬。 关盈稍稍一动,藤条缠得更紧了,还未等她看清是什么,藤条上慢慢长出尖刺,扎进她的皮肉里,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江觅安转过身来,询问道:“盈盈姑娘怎么了?” “有……啊!……” 话还没说完,连人带琉璃灯一起被藤条拉了下去,小水坑立刻向下塌,大约有井口大小,水面摇晃着,浑浊不已。 江觅安心道不妙,提剑跃入水坑中。他环顾四周,想找到关盈被拉走的方向,可是底下光线微弱,混沌一片,寂静无声。水里太安静了,他听不见任何响动,这让江觅安有些烦闷。 正要唤出赤目来寻人,有个亮光在水下一闪一闪的,江觅安收好长剑,朝它游过去,他此时只想着关盈一定要拿稳琉璃灯。 眼见亮光越来越大,不知从哪儿又长出一根藤条来,缠上江觅安的脚踝,将他拉往另一边。在水中,火咒术发挥不了作用,他只好用长剑砍断,可刚将它砍断,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又长回来缠上他的手腕。 与此同时,关盈身上的藤条也越缠越多了,她的手脚被牢牢绑住,琉璃灯的光芒也快被藤条挡得一干二净。 关盈痛苦地张了张嘴,咕噜出两个水泡来,她感觉胸腔里的空气快被用尽了,那些藤条还在将她往下拽,尖刺穿破衣裙扎在皮肉里,细细密密的刺痛从她身上传来。 在它们快缠到了她的脖子上时,身后噗的一声响,藤条竟然将她从水里拉出来了! 关盈急促地呼吸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藤条缩回一棵树上,把她倒挂起来,嗓子眼一辣,咳出几口脏水来。 她睁开眼一看,湖面广阔无垠,湖水碧绿如玉,看周边山势,倒像是碧湖。 但……,又不像。 迁城山庄在碧湖中央,放眼望去根本没有迁城山庄,其他景物大致差不多。直觉告诉关盈,这里一定不是真正的碧湖。现在明明是晚上,在这里却变成白天。而且周围有很多奇怪的树,这些树跟在湖口洞外被老虎舔的树完全不同。 关盈能清晰的看见天上的太阳,还有长在湖边那些怪树。树干下圆上细,像一个花瓶,没有树叶,全是光秃秃的藤条,长长的藤条不断伸入湖水中往回拔,像是在捞什么。 这些藤条有一些细孔,里面藏着尖刺,一旦它们缠上东西,尖刺便会从孔里冒出来。 让关盈庆幸的是,藤条上的尖刺不会边扎她边变长,不然她得被戳成筛子。自将她拉出水面后,这些藤条没继续缠她,琉璃灯的灯杆顶在她的大腿上,说不出的难受。 没多一会儿,伸入湖水中的藤条通通极速缩回树上,尖刺也藏了回去。关盈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她动了动,想挣开身上的藤条。可惜没什么效果。 水中波浪翻动,一声巨响,湖水猛溅起,关盈生生迎了一脸的水,险些灌进她的鼻子里。 第二十四章 :怪藤条(二) 江觅安踩着飞溅出来的水滴落在岸上,关盈斜着眼定睛一看忙喊道:“江觅安!往这边看呀,我在这里!” 江觅安闻声望过来,只是他像是看不见她一样,大致方向对了,可目光却落在别处,他问:“盈盈姑娘在哪里?” “树上!看见没?”她补充道:“我被藤条绑着,吊在树上。” 江觅安仍然看不见她。 她狐疑道:“这么明显,你居然没看到?”央求道:“你可别逗我,我现在快被这些藤上的尖刺扎死了,你快点放我下来吧。” “什么树?你将方位说出来。” 江觅安根本看不见关盈,也看不见她说的树,他只能看见那些刚刚从湖水里缩回岸上的藤条。 “方位啊。”关盈左右一扫,东南西北分不清,于是她道:“你往前走。” 江觅安依言走了几步,正要踏出下一步,关盈阻止道:“停!”她接着道:“往左……,不你的右边转过来,再走大概五步,你就到我跟前了。” 等江觅安停在关盈面前,她问:“你现在能看见吗?那怕是一点点?” 声音近在咫尺,可江觅安就是看不见,他摇摇头。 关盈蹙起眉头,忽而眉间舒展,她想到一个点子,“你将手往前伸,看能不能摸到我?” 江觅安的手穿过她的身体,什么也触碰不到。 关盈大惊,难不成她消失了?!怎么会这样? 她心中苦涩,“江觅安,我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还有救吗?” “盈盈姑娘看看能否碰到我,如若不能,那只能说明我们不在同一个空间了,那会有点麻烦。” “如果能呢?” “如果盈盈姑娘能碰到我,那只能说明问题出在这些藤条上,便从它们入手就好。” 关盈点点头,努力晃动一下身体,道:“来了,你做好准备,保持警惕,站稳了。” 江觅安示意她别废话了。 砰。 江觅安只觉胸口被撞出一声闷响,关盈这一下力道不小,他稳了稳身形,紧接着衣襟好像被人拽住了。 江觅安道:“……,行了,盈盈姑娘江某感觉到了,你松手吧。” 关盈默默松开自己的嘴,她的双手都被绑着了,哪来的手? 以为江觅安不会知道,岂料他抬手抚平自己的衣襟,发现上面是湿斑点点,他的脸上渐渐变青,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关盈小声解释道:“我的手被藤条绑住了,不得已才动嘴的,要不我的衣服也给你咬一下,咱们算扯平了?” 江觅安冷冷一笑,反问道:“盈盈姑娘觉得呢?” 关盈脱口而出:“我觉得可以。”她故作大度道:“当然,你要是觉得咬衣服太难看,选择不咬,我也是会接受的。” 江觅安却道:“咬,当然要咬回来。只不过,要容江某寻条猎犬来,看盈盈姑娘被它追着咬一下,那才是扯平。” 放狗咬?! 关盈呼吸一窒:江觅安,你不是人。 见她没了声响,江觅安笑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将盈盈姑娘救下来吧。” “好,……阿嚏!” 关盈打了个喷嚏,有几滴口水喷在江觅安脖颈上,这会儿他的脸色已经黑了。 关盈自觉对不住他,忙道:“江公子把我救下来后,我自觉去你房里跪一晚上,绝无怨言!”江觅安或许好这口,她拿出来试试看,万一有用呢。 江觅安的脸色稍好,“盈盈姑娘自己说的,可不许耍赖。” 关盈眼神飘忽,道:“这是自然。”先脱险再说。之后再想办法躲过去。 “好。” 江觅安看不见吊着关盈的那颗树,倒是能看见其它的树留在地上还未缩回去的藤条。他挥剑斩断一截,那截藤条在地上跳动着,片刻一根干瘪的肉干,江觅安觉得奇怪,正准备细看。 那根与树干连在一起的藤条骤然暴长,一根分成四五根,状如八爪鱼,朝他袭来。 江觅安看清出它们的样子,面露了然之色。 打斗间,藤条已被江觅安斩了一地,关盈看它们都是从像鱼一样跳动,而后在变成肉干的。她兀自沉思,难道不是树精,是其他什么活儿物? 藤条被江觅安激怒,再空中胡乱挥动,地上被劈出一条条长印。眼见它们朝关盈的脸上劈过来,她闭紧双眼道:“江觅安,这边!我要被它们抽死了!” “江某看盈盈姑娘还没死,有气说话。” 关盈睁眼一看,又赶紧闭上,“你快点行不行!” 他听着关盈声音的方位,空中藤条凌乱,一时分辨不清到底是哪根要攻击关盈。他将手中的长剑朝关盈那边甩出去,“既然是这样,那就都斩断吧。” 长剑飞转而过,立刻藤条被削断大半。 尖利的惨叫一声接一声响起,地面开始震动,土地破裂,那些花瓶一样的树干被什么东西从土里顶出来,它们的底部不是树根,而是…… 长着一圈像蜈蚣脚一样细密的脚。 藤条变成长长的触角,尖刺全冒出来了,细细密密,像狼牙棒一样。关盈看得头皮发麻,想起自己身上的藤条也是这东西,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问江觅安:“这些是什么东西?树根这么恶心。” 江觅安道:“虫树。” 虫树? 到底是虫,还是树? 关盈看见树干底部蠕动的脚,她打了一下颤,心想应该是像树的虫子,是虫子就更让她头疼了。 徐徐不断的清风在江觅安的发梢间穿梭,他微眯起眼,“迁城山庄奇怪的东西还真不少。” 它们飞快地爬向江觅安,触角不断挥舞着,发出刺耳的嘶叫声。 江觅安看了一眼手中的长剑,问关盈:“盈盈姑娘,你可在这些东西里面?” 关盈喊道:“没有!我这棵树还没动静!” 江觅安弯起唇角,“那便好,速战速决!” 火咒术在水里不行,到地面就没有顾虑了,此时有风,时机刚好。 长剑上燃起烈火,江觅安将剑抛起,瞬间幻化成十几把,如同一支支利箭般极速射向那些东西,他口中念诀,暗红的衣角飞舞着,喝道:“神火不尽,烧!” 火势刹那间变大,热浪腾腾。 那些虫树惨叫连连,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等大火将它们烧干净后,关盈身上的藤条霍然消失,她哎呦一声,四仰八叉摔在地上。 江觅安轻唔道:“原来盈盈姑娘在这里。”看见她怀里的琉璃灯,江觅安温和一笑,“盈盈姑娘方才摔下来为何还要抱着这盏灯?” 关盈从地上坐起来,望向他,道:“不是你说得一盏琉璃灯不容易吗?这么贵的东西我当然要保管好,我一穷二白,摔碎了可没钱赔给你。” 江觅安建议道:“盈盈姑娘可以卖身为奴。”他把她打量一番,道:“虽然以你的身价还比不上这盏琉璃灯。” 关盈:…… 他要是没这一身的本事,凭他这张嘴,她第一个冲出去拿麻袋盖着打。 关盈把手里的琉璃灯举到江觅安眼前,道:“请江公子仔仔细细地看看,完好无损,没碎。没有发生的事就别想了,也别说了,浪费口水,没必要。” 江觅安笑笑,“未雨绸缪。说不定哪天盈盈姑娘就把它打碎了呢。” 关盈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没给人当奴婢的命,就是含在嘴里,我也不会把它给打碎了。” 江觅安笑道:“那就好。” * 滚滚浓烟散尽,关盈身上的衣物也被烤干了。日头还在头顶,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没有一丝移动。关盈看着湖面,问江觅安:“我们要从湖里游回去吗?”毕竟是被那些虫树给拽过来的。 “游不回去了,在湖水里面有指引根本找不到正确的方位。” 关盈若有所思,“那你是怎么找见我的。” 江觅安眸光微闪,答道:“琉璃灯的光。”一开始是凭借琉璃灯的光芒,后来是直觉。 关盈点点头,“对了,这是什么地方?” “庄主留在洞道底部的幻境世界,一算是保护琅玕珠的屏障之一。” 关盈慨叹道:“当庄主也是累,光是保护一颗珠子都不知道花了他多少心思。” 江觅安不赞同道:“也未必是他想出来的,琅玕珠在迁城山庄百年,庄主都不知换了多少任了,向来历任庄主只会加固这些屏障,更有甚者连加固都做不到,重新添加的少之又少。” “就拿我们现在所在的幻境来说,大概也是第一任庄主设置的,常年闲置,以至于刚刚那些虫树会如此不堪一击。” 关盈赞道:“为了抢珠子,功课作得可以呀。” 她又问怎么出去,江觅安走到方才吊关盈的那棵虫树旁边,藤条没了,树干还在。 “它能帮我们出去?” 江觅安点头。 关盈道:“幸好还有一棵没被烧掉。” 江觅安道:“就算被烧了,出口也会转移到别的东西上,不会消失,它存在于这里,和整个幻境共生。没有出路的幻境得是极强的人才可能造出来,但对所造者反噬的风险也极大,所以没有人会冒险尝试。” 第二十五章 :盗珠人 江觅安一剑劈开树干,里头飞出一道绿光投入湖中,湖面顿时出现应该带着绿色光晕的漩涡。 江觅安看过去,道:“那便是出口。” 两人跳进漩涡中,关盈只觉得眼前强光一闪,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已然回到了洞道内。 这里面仍是黑漆漆的,关盈有些不适应,她叫了声江觅安。 “盈盈姑娘何事?” “没事,我只是确定你在不在。”知道旁边有个活人在没那么害怕。 江觅安眉眼微垂,离上一次忘川毒发,快满三十日了。 他点燃琉璃灯,洞道内瞬间变亮。 两人继续沿着石阶往下走,洞道逐渐逼仄,空气中弥漫着霉味,眼前的洞道变成一堵石壁,关盈提起琉璃灯细细一照,“怎么没路了?” 两侧都是岩壁,也没见有其它的路可以走。她拿好琉璃灯,伸手往岩壁上拍了拍,“难道是障眼法?” 江觅安道:“不是障眼法,是机关。” 关盈看着凹凸不平的洞璧,她放下琉璃灯,将双手探了上去,边摸索了边道:“你也别站着不动了,赶快过来一起找,这么大一块地方还不知道得找到什么时候。”关盈用脚轻轻踢着,恨不得手脚并用,绣鞋上粘了不少黑泥。 江觅安见她这般尽心,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其实有更简单的法子。 关盈见江觅安,她微微想了想,举着脏兮兮的双手走到他面前,“你是不是真的机关在哪里?” 江觅安说不知道。 “那快找。”她又往回摸。 “不如盈盈姑娘休息会儿,让江某来?” 关盈摇头回绝,“两双手比一双手找得快。” 别说赤目不想扮侍女,就连她自己也不想再扮花雨夫人了,所以赶紧拿了琅玕珠走人。这一天天折腾得,她累了。今夜被虫树扎出一身的伤口,也不知道多久能好。 关盈心里碎碎念。 江觅安不知她哪里来的干劲儿,只好任由她去。他一手端着剑指立在身前,口中念诀,气流慢慢往他这边吸附过来,洞璧上的水珠不断往外冒,慢慢汇聚成细流,形成一张密网,从上至下流出来。 关盈停下动作,这才明白江觅安刚才的意思。 她接住渗出的细流,洗干净手上的污泥,拾起地上的琉璃灯。 眼见这些细流逐渐朝一个地方大转,关盈心头一喜。正要去细看是不是机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忙回头看去。 江觅安收了手中的动作,洞璧上的密网瞬间消失,往外冒的水珠像被吸回去了一样。他抓住关盈的胳膊,朝一处凸起的岩壁后面去,又施好障眼法。 关盈挤在角落里,江觅安面对着她,轻不可闻的呼吸洒在她的额头在,带着浅浅的温热。她抱紧手里的琉璃灯,大气不敢出,岩壁上的水珠渗湿她的衣物,轻薄的料子湿乎乎的粘在她背上,沁凉凉的。 脚步声近了,关盈从江觅安身旁的空隙往外看去,来人从她眼前走过,男子着道袍,嘴上留着八字胡,女子则是一袭黄衫,身材玲珑有致。 好像是小八字胡和那天在树林里的那个女人。 关盈将头转向另一侧,想确定是不是她看错了。 小八字胡叫方初,是迁城山庄的五长老。 关盈用手指戳了戳江觅安的胸膛,他顿时身形一震,眼神告诫她别乱动。 关盈无辜地看着他,朝那两人努努嘴,示意他看看。 江觅安俊美的眉毛皱起,极不耐烦地看过去。待看清楚后,眉头渐渐抚平。江觅安显然也没想到会是他们二人。 黄衫女子笑道:“初哥,别人帮我们打头阵就是好,省了不少事儿。” 方初捋捋胡子,“切勿大意。” 黄衫女子点点头,而后疑惑道:“初哥,湖口洞里怎么没人?老虎明明被人用剑划伤了,而且口洞已开。” 方初摇摇头,“庄主在这里头还设置了什么,我也不清楚,许是碰见了厉害的机关逃走了吧。” 黄衫女子道:“那我们今夜能拿到琅玕珠吗?” 方初道:“若无意外,十有八九能到手。” 方初准确地找到打开墙壁的机关,轰隆一声长响,石壁转开,两人侧身进去。 江觅安听见他们的交谈后,脸上浮现出一个嘲弄地笑容来,像是在等着看一场好戏一样。 待方初和黄衫女子将石壁转回原位,江觅安道:“姓程的小子白稍过来了。” 朱槿花说程知萧身上有琅玕珠的气息,江觅安便把程知萧装在乾坤袋中带了过来,怕真能派上用场。如今有了方初,结界的事,自然不在话下。 关盈指着他腰间的乾坤袋道:“不会把他憋死在里头吧?” “盈盈姑娘放心好了,憋不死他。” “那怎么这么久了乾坤袋还没动静?” 关盈看来,程知萧不像那种被抓了,还能安分守己待着的人。 “他还没醒,就算是醒了也翻不出动静来。” 江觅安一向自信,关盈也没说什么。 他撤了结界,关盈正要跟上他们,江觅安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他们拿出来我们再动手也不迟。” “你是主谋,都听你的。” * 关盈坐在树枝上,轻轻晃动着双腿,见江觅安双目合拢,到嘴边的话又给咽回去了。适才在幻境里说到琉璃灯,想起她先前被他诓骗过去的四十五银子,想问问能不能还给她来着。蓬莱路远,到时候回村估计得花不少银子,要开始存钱了。 她抬头看向天空,繁星飞云,独缺那一轮明月。 【叮!宿主您好,您的专属系统已上线!】 关盈盯住夜空中的一颗星半晌没移动,她有点懵,心中慢慢升起一股激愤之情。 她居然有系统?!天知道她遇到了多少危险,呼唤过多少次系统! 关盈面无表情向它地发问,“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抱歉宿主,您的系统之前处于维修期间。】 所以啊,这个破系统! 【宿主您的主要任务是拯救炮灰反派江觅安,让他活到大结局,同时又不能让他影响到主线剧情,次要任务是攻略他。完成主要任务后您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关盈一愣,那她出来这么久也没偏离轨道。不过,怎么任务还分主要次要?也无所谓,次要任务不影响她回家。 但是,让江觅安活到大结局,又不能让他影响到主线剧情是什么鬼?!以江觅安唯命是从的性子,他要是活着肯定会听弑血宗宗主的话。她都能看到江觅安以后去搅和男主成长、男女主相爱了。 甭说以后的主线剧情了,男主现在就被他装在乾坤袋里。 关盈很愁苦。 【为表扬宿主在拯救江觅安的道路上取得的成绩,现在给宿主发放一个奖励。】 听到奖励,关盈的眼睛亮了。“系统,给我一晚上的神功吧,我想趁今晚月黑风高把江觅安揍一顿。” 这是她老早就想做的事了! 【不可以对攻略对象开启人身攻击。】 那,她要系统何用? 【宿主可在美颜水、恢复如初丸中二选一。】 系统的提示音落下,关盈选择恢复如初丸,刚好用来治她身上的被虫树扎出来的伤口。美颜水就算了,她这张脸就被人惦记够多次了。 关盈刚将恢复如初丸放在嘴里,江觅安徐徐睁开眼睛,道:“一会儿他们出来,盈盈姑娘还是呆在树上吧。” 她将药丸咽下,“好。” 不多时,方初和黄衫女子出来,他们脸色不佳,手中空空。 江觅安睫毛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盈也是疑惑万分,迁城山庄五位长老都说琅玕珠在湖口洞,怎么没见方初拿出来? 正在这时,庄主身穿道袍,手执拂尘,脸色凌厉的降落在方初和黄衫女子身前。 方初往后退了半步,眼神躲闪,倒是那黄衫女子毫无惧意。 关盈和江觅安对视一眼,又继续看着下面的情况。 庄主看见黄衫女子也在,气得不轻,连表妹都懒得叫了,直呼其名,道:“张熙儿你糊涂啊!尚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如此这般,至你自己的一身清誉于何顾啊!” 关盈津津有味的看着,表妹不喜欢表哥,到喜欢表哥身边有野心的左膀右臂,没名没分地厮混在一起。这次她站庄主这边,方初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虽然表妹看着也不简单。 江觅安抱臂靠回树干上,看着树下的动静。 张熙儿道:“表兄休要多言,我是自愿跟着初哥来的。表兄把琅玕珠拱手相让,可曾想过正迁城山庄上下?初哥也是为山庄着想。” 庄主连连摇头,“本庄主正是为了迁城山庄,才将琅玕珠以擂台赛的方式决胜出去,迁城山庄经不起那些个宗派的明抢,你们为何就不懂我的一片苦心呢!” 张熙儿不语。 庄主痛心疾首道:“方初,你真是本庄主的好长老啊,偷盗琅玕珠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名,明日由长老会将你发落了吧。” 张熙儿急了,辩解道:“表兄!初哥根本就没拿到琅玕珠,算不得偷盗!” 庄主冷哼一声,指着方初摇头不止,道:“若不是我早察觉他心怀不轨,将琅玕珠转而藏到别处,那今夜岂不是已在他手!” 第二十六章 :擂台赛(一) 张熙儿哑口无言,搅着手中的帕子。她原本想今夜得到琅玕珠后同方初一块离开迁城山庄的,现在珠子没拿到,反而被庄主抓了个现形,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处理,俏脸上满是愁闷。 方初跪地求饶道:“庄主息怒,容方初慢慢禀来。” 庄主面色虽然不悦,但也没动手将方初押走,他摆摆手,示意方初往下说。 方初伏地拱手道:“琅玕珠在我山庄中百年,乃是庇佑庄中上下的宝物,如今庄主要将它拱手让人,我方初实为不忍,才做出此等鬼迷心窍之事,还望庄主念在方初跟随您多年的份上,放过我这一次!” 庄主道:“明日交由长老会决定,无需多言。” 方初一咬牙,提气转身就逃。 张熙儿愣在原地,见庄主发功,她看向方初,惊呼道:“初哥当心!”还欲上前挡住庄主追击的掌法,可惜没来得及,只见方初才飞出去二三丈远就被庄主一掌打了下来。 关盈为张熙儿不值,心道她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二话不说就要舍身,刚才方初逃走也没见带上她。 方初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这把张熙儿吓得不清,忙跑过去察看他的伤势。方初推开张熙儿的手,抬袖擦擦嘴角溢出的血迹,道:“与其将我交由长老会处置,庄主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关盈生疑,琅玕珠没偷到手,长老会怎么显得比庄主还要可怕? 她看向江觅安。 江觅安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于是传音道:“迁城山庄长老会处置庄中犯事者向来不会心慈手软,方初身为五大长老之一,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想来不会有什么好果子等着他。” 关盈这算是知道方初话里的意思了。 最后,庄主还是将方初押了回去,张熙儿哭哭啼啼地闹了一阵,也离开了湖口洞。 江觅安眼见他们走远,自问道:“琅玕珠到底在哪里?” 庄主留了这么一个心眼,之前得到的关于琅玕珠的消息全部归零。江觅安眸光暗了暗,沉思片刻,对关盈道:“今晚我们去一趟花海。” 关盈:“诶……?” 她还没说话,江觅安长臂捞过她的腰间,将人往怀里一带,脚踩树枝往花海的方向飞去。 关盈下意识回抱住他,侧脸贴在他胸口的位置,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的黑色的树顶与灌木丛,担忧道:“飞这么高,你别勉强,抱不动了告诉我一声,提前将我放下来,千万别突然松手!” 以现在这个高度,要是江觅安一失手,她铁定要摔成肉饼。 江觅安胸膛里发出一声轻笑,关盈听得心跳竟然有些加快,他道:“盈盈姑娘放心,今夜江某还是能抱动你的。” 关盈闻着他身上的馨香,没回话,她想起那个次要任务,于是问系统:“系统,有江觅安现在的好感值吗?” 【江觅安目前对宿主的好感值为45,请宿主再接再厉!】 系统的提示音消失,关盈贴在江觅安的胸口没动。 她没想到江觅安对她有45的好感值,不低呀。她好像也没做什么,江觅安要是真喜欢上她,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嘴贱的毛病会改吗? ……顺其自然吧,反正也不是主要任务。 关盈脑子里一通想,不一会儿就到花海了,江觅安落在一条小径上,松开关盈的腰,见她还没动,提醒道:“盈盈姑娘,到了,可以松手了。” “啊,……哦。” 她忙放开江觅安,在一侧站好。 江觅安在她面前弯下腰,眸光看向她的眼睛,问:“盈盈姑娘发了一路的呆,在想什么呢?” 关盈被他看得心虚,指了指夜空,打着哈哈道:“我在想今晚的夜色为什么会这么美!” 江觅安顺着她的手指抬头看了看,乌云闭月,星光如豆,不由挑眉道:“盈盈姑娘能告诉江某今晚的夜色美在哪里吗?也好让江某欣赏欣赏。” 关盈抬头一看,夜空如墨,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她平静地将视线转移到江觅安身上,煞有介事道:“有江公子陪同,盈盈觉得今夜甚美!” 江觅安玩味道:“如此说来,盈盈姑娘是在欣赏江某了?” 关盈道:“江公子要是想这样理解也行。” 江觅安不再问了,关盈松了口气。 此时花海上的烟雾发出五光十色的光芒,像是夜空中彩色的银河。 江觅安传唤出朱槿花。 花海里红光闪现,朱槿花赤着脚飘过来,它问:“仙人找我何事?” 江觅安道:“庄主近来到花海都做了什么?” 庄主极其喜爱这片花海,他时常过来给它们施肥。他常用活物当肥料,庄主这人也不似外人所见那般温和恭谦。庄主还有一个癖好,那就是在花海里埋东西,无论是喜欢的还是讨厌的,都被他埋在花海里。 江觅安也曾问过朱槿花,庄主是否将琅玕珠也埋在花海了,它说没有。 之前只让朱槿花将关于琅玕珠的消息传过来,现在琅玕珠被庄主藏在其他地方,只能细细查找了,说不定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朱槿花稍作回忆,将近几天庄主来花海做过的事情一一告知。 “三天前,庄主埋了几条猎犬,还给我们浇了水。次日庄主来花海长吁短叹,说没想到迁城山庄会出家贼,他将一个盒子埋在白牡丹脚下。至于今日,庄主还未曾过来。” 关盈听完,觉得庄主是个奇怪的人,她的思绪落在那个埋在白牡丹脚下的盒子上。又听江觅安问:“盒子里的东西你可见过?” 朱槿花摇摇头,“庄主并未当着我们的面打开过。” 关盈道:“那株白牡丹在哪里?” 朱槿花一边飘走一边道:“仙人和盈盈跟我来吧,它在这边。” 两人跟上朱槿花,穿过半片花海才到白牡丹跟前。 朱槿花指了指,“就是它了。” 白牡丹脚下的土壤是新翻出来的,江觅安寻着痕迹拿剑柄拨开表层的土,朱槿花道:“仙人还是让我来吧。” 说完,朱槿花将右脚踩在那新翻出来的土壤上,只见它的脚趾化成细根钻进土中,片刻后,它面上一喜,道:“找到了!” 朱槿花将脚往上一提,细根快速回缩,一只漆盒被几条细根拽出土壤,朱槿花将漆盒呈到江觅安面前,它的脚又变回了纤纤玉足。 漆盒不过巴掌大,没什么特别之处,盒子外面上了锁,江觅安用手轻轻一拧,锁便断了。 他将盒子打开,关盈忙问:“是琅玕珠吗?” 江觅安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不是,是钥匙。” 钥匙? 朱槿花嗅了嗅,它睁开那双柳叶眼道:“上面有琅玕珠的味道。” 江觅安拿起钥匙看了看,“琅玕珠难道被锁起来了?” 关盈道:“会不会是从庄主身上染上的气味?毕竟庄主接触过琅玕珠。” “往后就知道了。” 江觅安收好钥匙,摘下一片牡丹花的叶子,将其变成一把和先前一模一样的钥匙放在漆盒里,他又将拧断的锁用法术修好,让朱槿花将漆盒埋回去。 他道:“今夜太晚,明日再找吧。” 关盈道:“好。” 两人回到清芳院。 江觅安把呼呼大睡的程知萧从乾坤袋中放了出来,关盈正要回屋睡觉,江觅安叫住她。 “江某记得,盈盈姑娘在幻境里说过要到我床前跪一晚的。不如就今晚吧。” 关盈打了个哈欠,道:“今夜都折腾了大半宿了,你就容我回去睡觉吧。” 江觅安问:“我若说不呢?” 关盈幽怨地看向他,叹气道:“走吧。”她转身朝他房里走去。 江觅安很意外,拉住她的胳膊,道:“回去睡觉吧,过几日再跪。” 关盈借着朦胧的夜色望向江觅安,男人心,也是海底针。 * 次日,关盈是被庄主派来的婢女摇醒的。她睁开迷糊的双眼,婢女急匆匆道:“花雨夫人请快些准备,今日轮到您上擂台了。” 听到“上擂台”三个字关盈清醒了不少,她都忘了自己今天要打擂台赛这回事了。 对婢女道:“你且等等,我去去就来。” 她掀开被子跑出房门,正要冲进江觅安房里,他恰巧开门了。 关盈将他推了回去,关好房门,“怎么办,今天我要去打擂台赛了!” 江觅安云淡风轻道:“那就上,要是盈盈姑娘能赢回琅玕珠还省了江某不少事。” 让她赢回琅玕珠,简直是痴心妄想。 关盈面露难色,“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嘛,我哪会打架呀!上去还不得让人一下就结果了。”她没实力,这就是现实。 江觅安反问:“那盈盈姑娘想要怎么办?” 关盈将手插进乱发中,愁道:“我这不是来找你一起想办法躲过去?唉……,你又不能代替我上擂台。”她更不想上去让人扁一顿。 江觅安思拊道:“原来盈盈姑娘想让江某代替你上擂台啊。”他笑了一下,“这个简单。” 关盈不相信道:“简单?真的假的?” 江觅安走到桌案旁,拿起笔架上一只紫毫笔,望向关盈,温和地笑道:“只需画一张符即可。” 第二十七章 :擂台赛(二) 关盈脱口而出,“什么符?” 江觅安取出一张暗红色的符纸,神秘道:“盈盈姑娘等会儿就知道了。” 他手执紫毫笔,快速在符纸上画了几下,关盈好奇地凑过来看看,几道歪歪扭扭的线条搭在一起,实在看不懂这是什么符。 江觅安拿起画好的符,道:“许久未画了,手有点生,也不知道好使不好使?” 关盈道:“也没其他办法了,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做?” 江觅安将符纸用食指和中指夹住,轻声道:“盈盈姑娘不需要做什么,接下来让江某来做就好。” 话毕,他手腕一转,将符纸甩向关盈,那符纸遇到她的身体竟然能直接没入她体内!她摸了摸符纸消失的地方,什么感觉也没有,她问江觅安:“能行吗?” 江觅安微笑道:“若符纹没画错,应是能行。” 屋外传来婢女的声音,关盈匆匆应声,“来了!” 江觅安将赤目从剑柄上唤出来,对关盈道:“让赤目陪你去吧。” 关盈看了他一眼,随即点点头。 因今日要上擂台,所以关盈选了一身窄衣裙。花雨夫人没惯用的兵器,所以她赤手空拳地走上擂台。赤目表现得很兴奋,就差要为她摇旗呐喊了,关盈没脸看,不知它是哪来的劲儿。 她将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江觅安没来,到现在也不知道江觅安说代替她上擂台是怎么回事。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倒不担心江觅安会失约。 忽而,关盈一愣,束玥白衣如雪立在台下,神情关怀,欲言又止。 关盈也许久没见到他了,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便冲他笑笑。 江觅安的声音传入她耳朵里,“盈盈姑娘的花雨夫人还是真是假扮得不错,既尽职又尽责。” 关盈忙往四周看看,“你来了?” 江觅安的声音又出现了,“没有。” 其他人对江觅安的声音没有反应,很奇怪,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不由小声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对束玥笑的事?” 江觅安说道:“因为,江某在盈盈姑娘身上留了眼睛,盈盈姑娘能看见的,江某也能看见。” 关盈不怕他吓唬,只道:“什么眼睛?说得那么奇怪,你直接说是那张符不就好了。” 江觅安笑道:“盈盈姑娘还真是聪明。”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关盈道:“你要是觉得这能看出我的聪明来,那就这样吧。” 锣声响起,今日的擂台比赛开始了。庄主坐在擂台正前方,对一个道士招招手。 道士会意,高呼:“开始!” 跟关盈对战的人是一个壮汉,擅长使大刀。关盈看着他手中九齿连环刀咽下口唾沫,心想他好像给囚犯砍头的刽子手。 “盈盈姑娘不必害怕,都交给江某就好。” 她又听见了江觅安的声音,“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赞道:“你的符好厉害。”虽然看着不怎么样。 “嗯,确实画的不怎么样。” 关盈:…… 壮汉冲关盈拱手道:“花雨夫人,请!” 关盈亦道:“请!” 两人走到擂台中间停住。 壮汉甩动手中的大刀,刀背上的九个铁环发出叮叮叮的响声,他挥刀朝关盈奔过来。 关盈有些紧张,在壮汉快靠近时,突然她一个侧身绕到他背后,抬手一掌劈在他肌肉扎实的背上。 关盈看看自己的掌心,双眼亮晶晶的,道:“江觅安你真能耐!” 此时的江觅安还在房中,他面前有一团暗红色的雾气,里面正是关盈在擂台上看见的景像。 他拔出长剑,对关盈道:“去旁边兵器架上取一柄长剑,速战速决。” 关盈道:“好。” 她将长剑从兵器架上拿下,剑鞘一褪,剑刃寒光闪闪,缓步走回擂台中央,长剑指向壮汉,道:“来。” 她现在很江觅安。 壮汉大喝一声,举刀冲过来,关盈用剑一挡,一脚踢向壮汉的腹部,砰地一声,人飞出了擂台。 道士喊道:“第一局,花雨夫人胜!” 虽然知道是江觅安所为,但她感觉真是太爽了!出山外村后,她做梦都想要这样的身手。 赤目不顾形象地跳起来,惹人纷纷侧目。关盈从喜悦中回神,无奈扶额,早知道就不带它来了。 接下来和关盈对战的是一个女子,她瘦瘦小小的,脸色疲惫,关盈将她一打量,心道:感觉自己徒手就能打赢她。 江觅安却道:“盈盈姑娘可不要小瞧了她,她虽看着弱,但功力颇深,练得都是些狠招。比刚才那个拿大刀的,强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关盈点头:“人不可貌相,我知道了。” 那女子用的是软剑,她一个飞身上前,手中的软剑发出哗哗地响声,关盈用剑一挡,软剑瞬缠了上来。 关盈一手撑地,手中挽了一个剑花,解开软剑的桎梏。女子的袖子里滑出一柄短剑,她干瘦的手抓住剑柄,狠狠朝关盈刺过去。 关盈忙一脚点地后撤,避开这一剑后,一掌打在她的手腕上,女子手中的短剑落地。趁她捡剑的空档,关盈一剑劈向她的脖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关盈停住了剑,道:“承让。” 道士又喊道:“第二局,花雨夫人胜!” 关盈客客气气地朝众人拱拱手,只见束玥见先是高兴,而后又有些忧心。她的目光没在他身上停留,她想束玥大概是担心她连着比赢,到时候会对上朝天仙门。 女子见大局已定,冷哼一声,不情愿地走下擂台。 接下来的几场,毫无意外,都是关盈胜。今日的擂台赛,让她过足了瘾。 就是不知道符纸上的咒术什么时候能消失,她都不知道被江觅安听了多少话去了。因此从擂台赛回来后便窝在房中,怕忍不住吐槽。 赤目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问在院子里擦剑的江觅安,“主人,关盈这是怎么了?难道打擂台的时候受伤了?” 江觅安道:“赤目也会关心人了?看来长大了不少。” 赤目飞到梧桐树上,“我才没有关心她,主人误会了。我是怕她现在睡了,大晚上又不睡觉,吵到我们睡觉。” 关盈躺在床上听见赤目的话,嘁了一声,“这条臭蛇,我什么时候吵你们睡觉了?” 刚说完这句话,关盈的肚子咕噜一声,她不由摸了摸,回想自己早饭没吃多少就赶去打擂台赛,一上午一滴水都没进,不饿才怪。 江觅安笑笑,瞧了瞧日头,将长剑收回剑鞘,冲树上的赤目道:“赤目,看看午饭弄好没有,我们先吃饭吧。” 迁城山庄每人固定时辰送饭菜来,眼下快到午时,应该是快来了。 “是,主人!” 关盈将头埋在被子里,心中连连叹息,期盼符纸上的咒术马上消失。 等赤目摆好饭菜后,关盈从房中出来,自觉地坐下吃饭。 赤目鼻孔朝天,道:“现在知道出来了?耳朵可真灵。” 关盈夹起块肉,点头道:“是啊,赶着出来让你伺候我用饭,毕竟你现在是我,花雨夫人的侍女。” 赤目大怒,“你!”这个女人还是这么讨厌! 赤目看看江觅安,见他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它转身出门,飞上了梧桐树。 赤目刚出去,关盈就后悔了,留她和江觅安在,岂不是更尴尬? 规规矩矩地吃完一顿饭,正要回屋,江觅安叫住她,道:“盈盈姑娘先别着急回去,和江某一块去看看昨晚那枚钥匙到底是开什么锁的吧。” 关盈回过头来,看向他,推辞道:“要不你自己去?我就不去了吧?” 江觅安道:“现在江某身上的功力与盈盈姑娘一体,倘若有情况,让盈盈姑娘去查探也可以。毕竟早点拿到琅玕珠,我们也好早点离开。” 关盈:好像有道理。 * 庄主住的地方在迁城山庄顶部,离擂台不远。江觅安和关盈路过长老堂时,里头正在审讯方初,时不时传来怒喝声,庄主也在里面,只是甚少听见他开口。 张熙儿焦急地在门外搓着手,想进到房内,被门口的两个小道士拦住,一剁脚,转身在院子里踱步。 关盈小声对旁边的江觅安道:“趁此良机,我们赶快去庄主房里搜寻琅玕珠吧。” 江觅安微眯起眼睛,道:“盈盈姑娘去找琅玕珠,你有花雨夫人的身份在,行走起来也方便,江某在这边盯着他们的动静。” 关盈看了一眼长老堂,点头离去。一路疾行,遇见其他宗派的人,对她询问一二,关盈只是掩唇而笑,说是见一个俊秀的小道士跑没了影,特此过来寻寻看。众人汗颜,只盼那小道士能脱离魔爪。 凭她这张嘴,加上江觅安的本事,关盈颇为顺利进入了庄主的房间。她悄悄把房门关好,眼前的景像让她惊叹不已。房中物件尽显奢靡,鲛纱做的帐,珍珠做的帘,地砖上镶嵌玛瑙石,金银玉器,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伸手摸着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满眼羡慕,这比周家还富贵。 江觅安传音来,“……,盈盈姑娘别忘了琅玕珠。” 第二十八章 :当红娘 关盈撇撇嘴,老老实实找琅玕珠去了,才将紫檀木柜上的抽屉拉开一半,一道妩媚的女声响起,“何处来的小贼?敢上迁城山庄主主房里偷东西?” 关盈心口一突,木讷的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位,目光穿过门框,鲛绡珠帘后有一个女人躺在软榻上,关盈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大致看出她的身形,她一手支着脑袋,慵懒至极。 难道庄主金屋藏娇? 关盈往后挪动步子,刚才进房间一时大意,没看清楚里头还躺了个女人,接着找琅玕珠是不可能了,除非江觅安能把这女人解决掉。 于是,她给在长老堂的江觅安报信道:“江觅安,我好像被人发现了。” 半晌没声,江觅安那边不知在忙活什么,没理会她。 “也是巧了,我前脚刚到,你后脚就进来了。”女人苦恼道:“若是我不在,死道士丢了物件横竖与我无关。如今我在这里,可真让人头疼啊。” 女人想来一会儿,叹道:“罢了,便帮死道士抓住你吧。” 话毕,鲛绡珠帘一阵颤动,女人一脚蹬在软榻上,嗖的一声飞了出来。 关盈拔腿就往外跑,门刚打开,她的左肩被人用手抓住,狠狠将她往后一拉,砰地摔在地上,疼得她五官顿时扭曲。 身上的疼痛感让关盈不自觉地眯起眼来,她迎着门外的阳光看过去,女人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只见女人广袖一挥,她打开的房门被合上了。 一阵浓郁的香氛扑在关盈脸上,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还真是有意思,这趟迁城山庄来得值当了。” 阳光被长扇门挡住,关盈看向女人,见她面若芙蓉,眉似远山,一双多情桃花眼,一张朱唇殷桃嘴。勾唇一笑,便是风情万种。 关盈大惊,这张脸她太熟悉了。这是……花雨夫人! 花雨夫人怎么会到迁城山庄来?!明明没人送请柬去花雨宫呀?难道是有风声传过去了? 关盈久久不言,冒牌货遇上正主,她还能说什么,也是没谁了。 花雨夫人在她面前蹲下,细细看着她的脸,颔首道:“你的易容术不错,还真看不出破绽。” 花雨夫人想了想,“还真是巧了,我这趟来原想问问那个死道士,为何不给我送请柬的。原来是被你截住了,难怪我没收到迁城山庄的请柬。” 若有所思道:“那他们岂不是被你骗了许久?” 关盈默默从地上坐起来,躺着看她说话好奇怪,好像自己更没气势了。 刚坐好,花雨夫人纤细的手指捏住关盈的脸颊,美目微睨,“你没有顶着这张脸做坏事吧?……唔,或许你是为了琅玕珠才扮成我的样子的?” 关盈晃起脑袋,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怎么敢用您的脸干坏事呢。我欣赏夫人的绝世容颜,又羡慕夫人能坐拥美男无数,这才扮成您的样子,想到迁城山庄勾搭几个俊俏公子。” 花雨夫人松开她的脸,抚平衣袖上的褶痕,道:“那你到庄主的房里来又如何解释?别告诉我,不是为了琅玕珠。” 关盈眼神飘远,道:“还真不是。”她微咳一声,胡诌道:“迁城山庄一行,俊俏公子瞧见不少,可我唯独心悦庄主,胸中无计策,便想了这么一个糊涂招。” 说着,脸颊红了红,继续道:“趁他房中无人,先潜进来,等他过来再一举拿下,等成事了,也就妥了。不想却碰见了夫人。这话我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既然夫人问了,我只好老实交代了。” 关盈忍不住为自己鼓掌,好一出少女怀春。 花雨夫人转过身来,意外地看向她,“你竟然会心悦这个死道士?!”微微摇头道:“时隔多年,居然还有姑娘会看上他。想不到啊,想不到。” 关盈一愣,听花雨夫人这话,她和庄主好像很熟?不会这么快就要被拆穿了吧?江觅安你倒是吱个声啊。 花雨夫人没深究,叹息道:“也罢,各花入各眼。”视线停在关盈的面上,语气骤然一变,“但是,你顶着我的脸,来他房里算什么意思?” 这确实不太好解释,该怎么圆? 关盈支支吾吾地道:“啊,……这,我一时……对,一时情急,忘了用自己的真容了。” 花雨夫人将信将疑,倒也没把关盈怎么样。花雨夫人说庄主前些年遇见喜欢的姑娘,瞻前顾后,最后错失良缘,至今未娶。而后,说愿意给关盈和庄主牵线,带她去见庄主,给她支招,前提是用她自己的脸。 关盈没想到花雨夫人会这般热情,含糊地推脱道:“夫人才到迁城山庄,好生歇息才是,我的事不急。” 花雨夫人揶揄道:“你若真能将他拿下,也算是喜事一桩。” 关盈勉强地笑着,花雨夫人强拉着她在房里等庄主,还煮起茶来。关盈好奇,见花雨夫人把庄主的房间当成自己的一样,百无聊赖之际,她问:“夫人和庄主是密友?” 茶煮好了,花雨夫人将茶盏推到关盈面前,道:“尝尝看。”这才道:“密友算不上,只是认识的年头有些长罢了。不是我说,他这人怪没意思的。” 又冲关盈诡异一笑,喝了口热茶,道:“他身上那点事儿,你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关盈也不客气,想来个曲线救国,从中得到琅玕珠的消息。 她问:“庄主为何喜欢在花海里埋东西?” 花雨夫人煞有介事道:“死道士上辈子大概是条土狗,所以这辈子才喜欢在土里埋东西。”说完,看着关盈,又担忧道:“你不会因为我刚才那些话,还有他身上的陋习就看不上他了,转而不喜欢他了吧?” 关盈:…… 她摸了一把脸,“不会。” 花雨夫人继续品茶,“那就好。我跟你说的这些话,还有对他的评价,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他大约不会喜欢听。” 有谁会喜欢听别人编排自己的话。 花雨夫人反复叮嘱关盈不要忘了,她只好不断点头,说一定会守口如瓶。 时间过得极快,没多久庄主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可江觅安还没吱声,关盈不免有些急了。 心道:庄主都回来了,长老堂那边的事应该了结了,江觅安这个望风的也太不尽责了! 关盈有些生气,由此多喝了一盏茶。 花雨夫人以为她在紧张,安慰道:“别怕,我会帮你的,你要有信心,有魄力,这样死道士一定会成为你的人!” 关盈含泪感激道:“多谢夫人。”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庄主走进来,见房中端坐着两个花雨夫人,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再次看去,双眼瞪大,惊讶道:“是何情况,怎么有两个花雨夫人?!” 花雨夫人笑笑:“死道士,第二春来了,我先恭喜你了!” 关盈心中流泪,接下来她要怎么自圆其说! “死道士”三个字一出口,庄主看向花雨夫人,心中了然。他皱眉道:“多年未见,那日宴会上看你言状不同以往,原以为你虽未修身养性,但这张嘴上在积德。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花雨夫人捂嘴笑道:“想必你那日见着的人是她吧?我这张嘴素来如此,积德是不可能了,尤其是在你这儿。” 关盈努力缩小存在感,看着他们“相爱相杀”。 庄主冷哼一声,“说吧,来我房中做甚?” 花雨夫人将关盈推到庄主面前,道:“当红娘。” 庄主神情不耐,“你在搞什么把戏?” 花雨夫人道:“别急。”抬手除去关盈的脸上的易容术,“这姑娘心悦于你,不得其法,我也是可怜她,便和你说道说道。” 她看看关盈的脸,点头道:“长得也不错。”她对庄主道:“你要是年轻些,她配你绰绰有余。只是现在你年纪大了,多少差点意思。” 庄主不乐意了,“我不过才三十岁,哪里称得上年纪大了?” 花雨夫人摇摇头,“我瞧这姑娘也不过及笄之年,不是我说,你都可以给她当爹了。” 庄主无话可说。 花雨夫人瞧着关盈的脸庞,感慨道:“好孩子,你好好和死道士处处吧,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地方尽管和我说。好好把握哦。” 她用手肘推了一下庄主,“你也是,好好把握。” 说完,施施然离去。 关盈现在体会到了,江觅安之前说花雨夫人很有趣是什么意思。 被花雨夫人一搅和,庄主有点懵,想不起回房来要干什么事。关盈词穷,站在旁边没说话。 庄主来回走了两步,停在关盈跟前,道:“多谢姑娘抬爱,本庄主实非良配,只能婉拒姑娘的一片真心了。” 咦,感觉很好解决的样子。 关盈把头低下,道:“庄主严重,是我配不上您。”所以,赶紧让她走吧! 庄主劝慰道:“姑娘不必伤心,天下好男儿何其之多,总能遇上比本庄主更博学多识,更英俊潇洒,更适合你的。” 关盈:庄主有点自恋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东西埋多了,埋出了闷骚感? 关盈抬袖擦擦眼角,道:“庄主说的有道理,容我回去好好想想吧。” 庄主叹了口气,“去吧,想通了就好。” 第二十九章 :问真珠 关盈简直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从庄主房里全身而退了! 途中遇到来寻她的江觅安,于是关盈一脸质问地看向他。 关键时候怎么没吱声? 江觅安见她脸上的易容术消失了,问:“出什么事了?” 见她面色不悦,他解释道:“符咒的作用消失了,江某听不见盈盈姑娘的心声” 关盈将板着的脸放松下来。 知道江觅安不是故意不理她的,倒也没那么生气了,她把江觅安拉到一个连廊转角处,小声道:“花雨夫人来了迁城山庄,我被她抓了个正着,我们再想借她的身份找琅玕珠,恐怕是不行了。” 江觅安幽深的眼眸暗了暗,问:“她没伤着你吧?” 关盈晃晃脑袋,“我想逃走的时候被她摔了一下,不过不严重。” 江觅安抬手轻轻碰了碰关盈的后背,她浑身一激灵。 江觅安的手指一蜷,“还说不严重。” 关盈道:“你别误会,真不严重,我只是怕痒。” 刚说完,江觅安手掌按在她背上,一股暖流在她的后背游走。 关盈对他道:“真不严重,你别浪费自己的功力了。” “江某一时疏忽,这才让盈盈姑娘受伤了,合该由我给你治好。” 治就治吧。 关盈不再拒绝,听江觅安又说:“琅玕珠拿到了,我们可以离开迁城山庄了。” “什么?!” 关盈惊讶地转过身来看着江觅安。 “转回去。” 江觅安面色不愉,命令道。 “哦。” 关盈自觉地背对着他。 “在哪里找到的?” “长老堂。” 那时长老堂正在发落方初,其他四位长老决定斩断方初一条腿,再将他逐出迁城山庄。张熙儿听见动静强行闯入长老堂,以命相逼,但求能留住方初的腿,庄主心一横,不去理会她,四位长老更是铁面无私。 张熙儿被逼急了,在长老堂和他们动起手来,想带走方初。几人打斗间,不慎将长老堂的一块牌匾打落在地,紧接着又掉下一个盒子,庄主神情极为紧张那个盒子,见其完好无损才将它放回挂牌匾的地方。 指着张熙儿的鼻子说,要是琅玕珠被她打坏了,那她真成了迁城山庄的罪人。 是以,江觅安知道了,庄主没有把琅玕珠藏在房中,而是藏在了长老堂。本想传音告知关盈的,可符咒的作用消失,他便知好等拿到琅玕珠再去寻她。不想,关盈会碰见花雨夫人。 江觅安取出那枚钥匙,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里头大大小小的珠子一共有五颗,每颗珠子的颜色都不一样。 关盈疑惑道:“这些都是琅玕珠?都能穿成一条手链了。” 江觅安把盒子合上,“琅玕珠只有一颗,其他四颗应该是庄主放在里面混淆视听的。” 关盈问:“你知道琅玕珠长什么样子吗?” 江觅安道:“不知。迁城山庄极少将琅玕珠拿出来,除了庄主和几个长老怕是没人知道了。” 长老? 等等。 关盈忙问:“方初去哪儿了?” 江觅安会意,“被砍了一条腿后,张熙儿扶着他走了,应该是往山庄外面去了。” 关盈干劲十足,道:“那我们快些去追上他们。” 江觅安倒是不着急,“方初受伤,走不远,等会儿去追也不迟。我们先去花海。” 关盈问:“现在琅玕珠都找到了,为何还去花海?” 江觅安笑道:“去堵朱槿花的嘴,让它为我们保密。” 朱槿花知道他们不少事,确实是个隐患。 关盈问江觅安,“你不会杀了它吧?” 江觅安又是一笑:“盈盈姑娘不妨猜猜看。” 关盈无话,虽然只有杀与不杀两个答案,但她有些摸不准。 从长老堂到花海不过两刻钟的时间,花海一如往常,彩色的烟雾漂浮在鲜花上,这些花粉好像无论风怎么吹,也吹不散。 江觅安没杀朱槿花,他给了它一张完整的脸,算是兑现之前的承诺。朱槿花十分开心,一口一个仙人,对他感激的不得了。 临走时,江觅安对朱槿花说了一句话,它的脸色立马变了,指天发誓,说自己不会泄露半句他和关盈的事出来。 路上关盈问江觅安:“你对朱槿花说了什么?” 江觅安望向天边的云彩,“我告诉它,它这张脸已经被我施了咒术,如果它给庄主报信,那它的脸会直接裂开。对了,不止是它的脸,还有它的身体,最后通通化为碎片,变成尘土,永远是一滩花泥。” 朱槿花既不想失去一张脸,更不想失去它这条命。 江觅安道:“让它活着,比杀了它更能隐藏我们的踪迹。” 到碧湖岸边,船家摇桨而来,笑迎江觅安和关盈上船。 船家划动小舟,随口问道:“擂台赛还没比完,公子和姑娘怎么就离开了?” 江觅安笑道:“她想去吃山庄外面的荤菜,磨不过她,由此便没等到擂台赛结束。” 关盈:她什么时候说要去吃山庄外面的荤菜了?借口真拙劣。 船家哈哈一笑,“姑娘好福气,有个宠你的郎君。” 关盈嘴角一抽,深深看了一眼江觅安,假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说的没错。” 江觅安面上浅笑着,面色温柔,要不是关盈知道他的脾性,这样一看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船篷上沙沙响,船家吆喝道:“下雨啰。” 关盈撩开船帘往外看去,细密的雨丝落入碧绿的湖水中,他们现在的位置好像到了碧湖中央。 她自说道:“这雨还真古怪,船只一靠近湖心便会下雨。” 江觅安看向她,“盈盈姑娘想知道?” 关盈坐到江觅安旁边,小声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觅安叩动一下手中的长剑,徐徐道:“盈盈姑娘还记得湖口洞里那堵墙吗?” 关盈回忆一下,点头道:“记得,怎么了?” 当时她手脚并用,摸索了半天,没找到机关,回来还是方初和张熙儿打开的。虽然没进去过里面,但江觅安说的墙,应该指的是它吧。 江觅安继续道:“那墙壁上的水极多,应该是被人施了水泾结界来隐藏机关。” 关盈明白了,“所以,那时你念诀,墙壁上的水就像密网一样流动起来,也是这个原因了吧?” “盈盈姑娘想得没错。” 江觅安又道:“水泾结界的水自然都来于碧湖,气息相动,湖面的行船带动湖中的水流,由此驱动结界水汽升腾至空中,便形成绵绵细雨。” 如此,就说得通了。 船只靠岸,顺着地上的血迹两人找到了方初。他失去一腿,血流不止,面白如纸。等关盈他们到时,他只剩下半口气了,张熙儿慌了神,哭成一个泪人。 江觅安输送内力给方初续命,他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奄奄一息道:“江觅安,竟然是你救了我。” 江觅安道:“救你?”他轻笑一声,“称不上救。方初,告诉我琅玕珠是哪一颗?” 他取出五颗珠子,放在方初眼前。 方初惨白的双唇上下开合,缓慢道:“那夜,在我们之前闯入湖口洞的人原来是你。庄主还是失算了,琅玕珠被你江觅安拿到手。哈哈哈……” 他张嘴大笑,伤口的鲜血又汩汩地冒出来。 江觅安问:“琅玕珠是哪一颗?你若是答了,我可以让你多活些时日。” 方初摇头,“琅玕珠现在被你一个外人拿走,倘若我告诉了你真正的琅玕珠是哪一颗,那我真成了迁城山庄的罪人了。” 江觅安曼声道:“你可想清楚了?” 方初哈哈大笑,“我方初,绝不会告诉你的!”血流得多了,身下的草席被染道殷红。 关盈没想到他会这么有骨气。 江觅安却道,“你不愿意说,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 张熙儿连忙用衣裙捂住方初的伤口,热泪滚滚,哭道:“初哥,你别笑了,血止不住了,你振作些。” 方初对江觅安道:“我知道你的本事,先容我和熙儿说句话吧。” 他将目光移到张熙儿脸上,抬了抬手,轻轻覆上她沾了血迹的脸庞,“熙儿,是我对不住你,庄主说得没错,我不是一个有担当的好男人,与你云雨之后,却不及时将你明媒正娶。” “总想着自己要在迁城山庄里有至高的地位,我怕是不行了,没能娶你是我没这份福气。” “熙儿,你是个好姑娘,今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张熙儿握住方初的手,泣不成声,直摇头,“初哥,我张熙儿只会嫁给你!你会好起来的,等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们就成亲。” 方初道:“我等不到那一日了。” 话毕,他使劲浑身力气以内力将身上的血液从腿上的伤口逼出来,只见血溅了张熙儿一身,她整人都愣住了。 方初气绝身亡。 江觅安遗憾道:“错失一个好机会。” 张熙儿反应过来,痛苦地叫了一声,伏在方初的身上大哭,脸上不断有液体滚落,分不清是眼泪还是血液。 江觅安拿上长剑,对关盈道:“盈盈姑娘,走吧。” “来了。”关盈提裙追上江觅安,临了,回头看了一眼张熙儿。她身上的衣衫变成血衣,双手紧紧拽住方初胸前的衣服,嘴里不停哭喊着“初哥”。 关盈胸口闷闷的,痛失所爱,莫过于此吧。虽然她不喜欢方初,但张熙儿是真的爱他。 第三十章 :得真珠 刚走没多远,江觅安突然停住脚步,好整以暇地盯着一丛茂盛的杂草,平静道:“出来吧。” 关盈疑惑地看过去。 出来什么?里头有什么? 没多一会儿,杂草丛窸窣地晃动两下,一只瘦小的手探出来,拨开杂草。程知萧迎上两人的目光,一抿唇,走了出来。 关盈颇为惊讶,率先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晚江觅安将程知萧从乾坤袋中放出来后,关盈便再没有见过他,看他出现在这里很是意外。 程知萧看了她一眼,问:“这位姐姐认识我?” 关盈微怔,是了,程知萧之前见她,她都是花雨夫人的样子,没看过她的真容。 于是她哦了声,道:“听花雨夫人说起过你。” 程知萧没多问,转而对江觅安道:“我来这儿,是因为你还没收我为徒。” 也是凑巧,程知萧今日在碧湖湖畔抓鱼吃,见江觅安和关盈搭船而去,便一路跟在后面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江觅安的语气平平,让人听不出喜怒,“江某说过,不收。” 程知萧没像上次一样下跪恳求,目光直直盯着江觅安,毫无惧意。他道:“我可以告诉你真正的琅玕珠是哪一颗,只要你能收我为徒。”末了,又问:“如何?” 程知萧刚刚听到江觅安问方初的话,就想搬出琅玕珠试试。 江觅安缓缓勾起唇角,深邃的眼睛像一潭幽泉,手指抚上剑柄上的蛇纹,道:“你在跟我谈条件?还是在威胁我?” 关盈感觉有点冷了,她悄悄后撤一步,还有一只脚没收回,江觅安眸光凉凉地看向她。关盈头皮一震,他挺久没这样看过她了,有点不习惯。 她慢慢晃动双手,而后蹲下身子,双手相叠按在膝盖上,边压腿边笑着跟他解释道:“你们接着聊,我站久了舒展一下身体。” “那盈盈姑娘可得仔细舒展,如果敢偷懒,那就只好让江某来帮你了。” 关盈立马加快速度,左边压完压右边,嘴上道:“江公子不必担心,盈盈一定不会偷懒的!” 江觅安没再管她。 程知萧看着见关盈做这些奇怪的动作,一时忘了回答。 江觅安轻咳一声,程知萧从关盈身上收回视线,挠挠头,似乎在回想刚刚说到哪里了。 半晌,程知萧不卑不亢道:“这只是交换,江公子难道不觉得吗?” 江觅安轻笑出声,手指在剑柄上叩出的响声轻不可闻,“好一个交换。” 程知萧问:“那江公子可同意?” “自然是……,” 他转了一个音,“不同意。” 江觅安接着道:“既然你说知道真正的琅玕珠是哪一颗,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他顿了顿,“如果你说了谎,认不出琅玕珠来,江某只能告诉你,你死的样子一定会很难看。” 这话很江觅安。 关盈默默在一旁压腿,她就知道江觅安不任由程知萧牵着走。心里替程知萧紧张起来,希望他没有胡说,为了不影响主线剧情,她江觅安手下保住他的小命,也太难了好不好? 江觅安走到程知萧面前,缓缓抬起手,在他的手心燃起一颗蓝色的火苗。 程知萧往后退了半步,戒备道:“你要做什么?” 江觅安笑笑,“自然是看看你有没有说谎了。”他手心的火苗跳动一下,钻入程知萧的鼻子里,不过片刻工夫,和上次在破草房里的小道士一样,程知萧变得双眼无神,满脸呆滞。 关盈觉得程知萧就是来补方初的缺,小火苗没放进方初的鼻子里,现在到放进他的鼻子里了。祈祷程知萧真知道,小火苗的厉害她可是见识过的。 江觅安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听吾之令!” 程知萧木讷地张开嘴,道:“是。” 江觅安拿出装有琅玕珠的盒子,将其打开放到程知萧面前,问:“真正的琅玕珠是哪一颗?” 程知萧呆滞的视线落在五颗珠子上,伸手拿起其中一颗翠绿色的,道:“是它,正在的琅玕珠。” 江觅安接过珠子,眸光灼灼,问:“你如何知道这就是琅玕珠?” 程知萧道:“我潜入迁城山庄后因腹中饥饿,在找东西吃的时候闯进了庄主的房间,见桌上放着一个精美的盒子,就将其打开了,拿出里面的珠子看了一眼。” “屋外响起庄主和其他人交谈的声音,我便匆忙放好珠子,躲在鲛绡帘后面,庄主对来人说盒子里的是琅玕珠,因为擂台赛的缘故,迁城山庄人多手杂,庄主怕琅玕珠有闪失,于是他把它从洞中取出来,预备藏在一个新地方。” …… 这也就是朱槿花为什么会说程知萧身上有琅玕珠气息的原因。 江觅安轻声说道:“原来如此。”他看着程知萧的眼睛,话音含笑,他的心情显然不错,“恭喜你,你的命算是保住了。” 话音刚落,程知萧双眼一闭,昏睡在地上。 江觅安望向西北方,口中念诀,不一会儿一团灰色的烟雾出现,烟雾越变越浓,忽而从中间散开,一只浑身漆黑尖嘴红喙信鸟挥动着翅膀出现在他们眼前。 “琅玕珠以得,速给宗主。” “是!” 信鸟用一道尖利的声音回应着,它飞近,啄起江觅安手中的琅玕珠,扑腾几下翅膀朝西北方而去。 关盈有点担心,她不合时宜道:“这鸟把珠子含在嘴里,万一在飞的时候掉了怎么办?” 江觅安幽幽地看着她,“盈盈姑娘这么快就舒展完了?” “啊……,那什么,完了呀。舒展完了。” * 离开迁城山庄,赶了一天的路,两人在虞城落脚。 关盈看着渐暗的天色,道:“幸好这次在关城门前入了城。”她都快在城外睡出阴影了。 江觅安手牵半妖马,道:“嗯,若是盈盈姑娘还没学会骑马,估计我们今晚还是露宿郊外。” 关盈:原来之前的事,都怪我不会骑马。 江觅安不知想起什么,他道:“听闻虞城的荤菜不错,既然来了我们就尝尝吧。” 说到吃的,关盈来了精神,步子变得轻快许多。 虞城街上行人渐少,小摊贩们也准备赶在闭市前收摊回家。 这时有人惊呼道:“马惊了!都快让开!” 哒哒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行人闻声而望,而后纷纷退避。 关盈拽紧缰绳,想把半妖马拉到旁边去,还没走出一步远,马蹄声骤大,她下意识抬头一看。见一匹骏马朝他们奔来,中间不过三丈远,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双腿犹如灌铅,挪不动。 江觅安皱起眉头,衣袍飞动,抬手挡去,两人身前顿时形成一堵无形的墙。骏马撞在墙上,脖子都给撞歪了,嘶鸣一声,身躯瞬间倒下,它身后的马车狠狠砸在地上。 车夫还没回神,手里拿着缰绳,张着嘴坐在赶车的位置上。 关盈深呼出一口气,有惊无险,还好有江觅安在。 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马匹,额头鲜血淋漓,鼻孔还在喘气,也不知还有没有得救。 马车里传来关切地询问声,“太好了马车停了。小姐,没事吧?” 一道柔弱的女声答道:“尚无大碍。” 车帘挡住了里面的情形,关盈没多看。江觅安收了法力,对她道:“走吧。” 关盈点点头,牵好半妖马。 等他们两人经过那辆马车时,有人撩开车帘,“两位留步!我家小姐有话说。” 关盈望去,是一个梳着双髻的婢女,紧接着从马车上下来一个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的姑娘。 她朝江觅安和关盈微微福身,道:“虞蓉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周边的行人看见她,惊叹不已。 “她就是虞蓉小姐?!” “在我们虞城,可不只有虞蓉小姐才叫‘虞蓉’嘛。” “是啊是啊,我上一次在福安寺见过虞蓉小姐没想到今日又遇见了!” “真漂亮啊!听说虞蓉小姐病愈后人更温柔了,我只当他们胡说,现在看来还真是。” …… 关盈听着行人的议论,又细细看了看眼前这个虞蓉小姐,仅站着不说话,就已经十分赏心悦目了,心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江觅安温和一笑,对虞岚道:“江某只是挡住冲过来的一匹疯马罢了。” 关盈听在耳朵里,好像江觅安在说:我挡住它,是怕它撞到我,跟你没关系,你别多想。 关盈想要是真这样讲出来,场面一定很有意思。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江觅安转头而望,目光带着询问,虞蓉亦不解地看向她。 关盈抿抿嘴,忍下笑意,道:“没什么。” 片刻后,虞蓉看了一眼他们的行装,美目微垂,声音轻柔,道:“恩公是初次到虞城吧?若还未找到下榻之处,恩公要是不介意的话,可随虞蓉到虞府去,亦算成全是虞蓉聊表谢意之心。” 行人中有人羡慕道:“天呐,虞蓉小姐居然要请他们去虞府!” “真是好运气。” “刚才你要是能挡住那匹马,你也能被虞蓉小姐邀请去虞府。” …… 江觅安答应了。 第三十一章 :虞小姐 有几个书生打扮的人,红着脸来到虞蓉面前,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齐整话来。婢女挡在虞蓉身前,三言两语将人给打发走了。 “小姐,马车已坏,奴婢给您找顶软轿来吧。” 虞蓉见此地离虞府不远,便道:“不必麻烦了,走回去也是一样的。” 婢女道:“小姐,街上人多,万一有哪个不知礼数的冲撞了您可怎么办呀!” 虞蓉笑笑,“哪那么容易就冲撞我了。”对江觅安道:“恩公请随我来。” 关盈看虞蓉说话处事的样子,既不矫情,也没什么架子,好像“人美心善”这四个字刻在她脸上一样。 江觅安点头,“有劳虞小姐了。” 婢女又劝了几句,虞蓉决定步行回去,留下车夫善后。街上的行人见虞蓉离去,伸长脖子看了许久以后才散。 几人踩着落日的余晖朝虞府而去。 关盈远远跟在虞蓉身后,她不解江觅安怎么会同意去虞府的,前头还对人家道谢的话不屑一顾,转头就变了。她小声问江觅安,“你为何会答应虞小姐去虞府?” 江觅安倒也实诚地说了,“去虞府住省了今晚住客栈的钱。”他想了想,“还有吃饭的钱,都省下了。” 就这? 关盈反问:“你不是不缺钱吗?而且刚将琅玕珠给你们宗主,他应该也赏给你不少银子吧?” 江觅安却道:“蓬莱路远,处处要银子,江某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以后怕是不会接到庄主派下来的任务了,能省则省吧。”他望向关盈,“盈盈姑娘可还有问题?” 这是打工人的觉悟嘛?关盈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她道:“没了。” 一路无话。 虞府果然不远,几人走了不过半刻钟便到了。婢女小桑上前扣门,府内的小厮见是虞蓉回来了,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小姐,虞蓉颔首示意,又问:“父亲可回府了?” 小厮掖手答话道:“老爷半个时辰前回来了,此时应该在书房。” 虞蓉点头,让小桑将关盈他们带到正堂,她对江觅安道:“请恩公在正堂稍等片刻,虞蓉先去回禀父亲。” “虞小姐请便。” 半妖马被人牵下去,小桑微微伸手,给两人引路道:“二位请随我来。” 小桑给他们奉好茶水,关盈喝不出好坏来,对她来说都差不多,点心倒是还不错,她不由多吃了几块。江觅安出口道:“盈盈姑娘还是少吃些,等会儿吃好的,肚子要装不下了。” 关盈就着茶水吞下口中的点心,道:“江公子说的是,虞府厨子做的菜一定很好吃。”将剩的半块放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这块吃完,不能浪费。” 没多久,虞蓉搀着虞老爷来了。虞老爷面容慈祥,鬓角斑斑,一见江觅安不露痕迹地将他打量一遍,拱手言谢道:“多谢公子出手救下小女。” 江觅安微笑道:“虞老爷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虞老爷又问:“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江觅安道:“姓江,名觅安。” 虞老爷展颜道:“好名字。” 江觅安但笑不语。 关盈默不作声地看着,江觅安为了在虞府蹭一晚,还真是够卖力。一路过来,关盈原以为她就透明人一样的存在,谁知这会儿虞老爷竟然点到她头上来,问指了指她,询问道:“这位可是江公子的婢女?” 婢女! 关盈难以置信地看向虞老爷,为什么会觉得她是江觅安的婢女?! 关盈郁闷了,难不成是她的穿着打扮太草率了? 江觅安含笑道:“倒不是婢女,这位是盈盈姑娘。” 虞蓉认真听着,面上仍然带着温柔的笑。虞老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吩咐下人收拾两间厢房出来,又说时辰不早了,让人摆饭。 如江觅安所说,荤素兼有,饭食精美。虞老爷接着刚才的话头,问起江觅安的情况来,大概是问他是何处人士、家中可有父母兄弟、此番来虞城做甚,诸如此类的问题。 江觅安眼中渐渐不耐,面上笑着一一回答。关盈埋头扒饭,她觉得虞老爷再问下去,江觅安可能会直接撂筷子走人。 虞蓉夹了块肉放在虞老爷碗里,抱怨道:“父亲,您还是容江公子好好吃顿饭吧。” 虞老爷哈哈一笑,“是我疏忽了,我见江公子气宇轩昂甚是赏识,一时收不住嘴就多问了几句,江公子勿怪。” 虞蓉美目一睨,“父亲这会儿知道自己话多了?” 虞老爷笑骂道:“你这丫头,如此牙尖嘴利,日后谁家敢要你。” 虞蓉瞄了江觅安一眼,脸颊微红,嗔怪道:“父亲!您还吃不吃饭了?” 虞老爷笑道:“吃吃吃,不说了。” 关盈看着他们父女两一唱一和,之前三句不离江觅安,莫非是看上他了?要让他做女婿? 江觅安长得不错,对他了解不深的人,还真会误以为他是个翩翩佳公子,做女婿的上乘人选。连她都能看出这父女两的心思,江觅安怎么聪明,一定也看出来了。 这趟虞府来值了,不但有免费的食宿,还有对他倾心的姑娘。不可否认虞蓉是个美人,就是不知道江觅安怎么想? 她咬着筷子偷偷看向旁边的江觅安,想看看他现在是何表情。 刚转过去就对上他漆黑眸子,含着泛凉的笑意,关盈忙将头转回去,扒着碗里的饭。 但,江觅安岂会放过她? 他执起筷子,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最后夹起一块麂子肉放在她碗里,温声道:“我看这麂子肉做得甚好,盈盈姑娘不妨尝尝看。” 见关盈不动,他兀自道:“不若我喂盈盈姑娘吃吧。”说着,筷子就要伸过来了。 关盈:! 这是要用她当挡箭牌?! “大可不必!我自己来!” 赶在他之前,关盈火速将肉夹起,放进嘴里,囫囵咽进肚子里 还没砸吧出是什么味儿来,江觅安还不忘问她道:“味道如何?” 关盈腹诽道:又不是他做的,多此一问。虞府厨子的厨艺能差到哪里去? 虽然她没尝出来味道,她重重点头道:“好吃!” 虞府父女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可惜的神色。 再说江觅安,他像是夹菜夹上了瘾,饭桌上的菜每一样他都往关盈碗里夹,不多时碗中的白米饭被掩盖得一干二净。 关盈看着碗中堆成小山的各色菜食不免头疼,夹一回也就够用了,虞府父女又不是瞎子!现在搞得她实在是吃不下了。 江觅安幽幽看过来,道:“盈盈姑娘不喜欢?我记得这都是盈盈姑娘喜欢吃的菜。” 睁眼说瞎话,她只是不挑食而已! 关盈慢吞吞地拿起筷子,勉强笑道:“没有,你说的没错,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菜。” 虞蓉面上不忍,于是劝道:“盈盈姑娘若是吃不下了,大可不必勉强食用,明日再吩咐厨房做今日一样的菜式就成。” 关盈心中流泪,“多谢虞小姐。” 眼见一顿饭总算是结束了,关盈都打了好几个饱嗝,正预备和江觅安一起离开,虞老爷叫住江觅安,道:“不知江公子可愿意在虞府多待几日,保护小女?” 关盈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对虞老爷要江觅安给虞蓉当护卫的事没太多的想法。见江觅安不言,似乎在等着虞老爷往下说。 虞老爷也没让他久等,随即解释道:“小女近来时犯梦魇,求医问药,毫无效果。府中又总是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了。近来府里上下也人心惶惶,小女今日去福安寺烧香祈福,途中马匹竟然毫无征兆就暴怒起来,幸而遇见江公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虞老爷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江觅安显然听得不耐烦了,他脸色暗了暗。关盈闭紧嘴巴,默默将自己要打出来的嗝憋下,还是发出一声轻响,江觅安这才还算仁慈,没冷着眼看向她。 虞老爷以为江觅安这副神情是在同情他们虞家的事,格外感动道:“江公子是心善的活菩萨,刚才听小女说江公子能力不凡,仅凭一己之力便将发狂的马匹打倒在地,老夫这才想拜托江公子的。” 嗝~! 关盈忙捂住口鼻,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江觅安胸口骤然一热,彼岸花灼热不已。 关盈看着江觅安,见他面色阴沉,如暴雨将至,怯怯道:“一时没忍住,打响了。” 她是听虞老爷说江觅安是活菩萨,一时失神这才没憋住的。 又对虞老爷道:“您请继续。” 虞老爷思索一下,问虞蓉,“刚才说到哪里了?” 虞蓉道:“父亲说江公子英勇不凡,这才想要请他保护我的。” 虞老爷拍拍额头,像是想起来了,接着道:“江公子放心,不会耽误你过多时间,老夫已经派人去请流云山的道长了,虞城能人寥寥无几,江公子若能答应此事,老夫必定重金酬谢!” 流云山的道士擅长捉妖驱鬼,他们无意于追逐世间名利,迁城山庄争夺琅玕珠的擂台赛,听闻庄主给流云山下了请柬,但流云山只让人传回四个字来,“无心争珠”便一口回绝了庄主。流云山的道士显然跟迁城山庄那些假道士完全不同。 虞老爷将“重金酬谢”咬的极重,想以此让江觅安答应。 江觅安胸口的灼热感慢慢平静下来,他面色渐渐和缓。 他答应的干脆,“好。” 有了他省钱的铺垫,关盈对他此时想要赚钱也不意外了,毕竟虞老爷可是要“重金酬谢”的,别说江觅安了,她都心动了。 虞老爷一拱手,道:“多谢江公子!” 江觅安笑道:“不必言谢,虞老爷出钱,江某出力罢了。” 第三十二章 :亲吻 天边黑云无尽,地上灯火阑珊。 关盈在房中歇下,晚饭吃多了,肚子撑得难受,久久不能入眠。 好不容易睡着,半夜口渴又爬起来喝水。却见外面好像有阵时有时无的红光,不免好奇,便穿好外衫出了房门。一出门发现是从江觅安房里发出来的,虞老爷让人安排两间厢房,关盈的房间在江觅安的对面。 那红光正好照进她房里。 等她走近,隐约听见江觅安抑制而又痛苦的喘息声,忙推门而入。 边走边唤道:“江觅安?” 江觅安的长剑放在剑架上,剑柄上的蛇眼睛猩红不已,闪闪发亮,关盈在房中看到的红光应该是赤目发出来的。没有江觅安替它解开身上的封印,它在剑柄上是出不来的。 除了赤目眼睛发出的红光,房中还有一道暗红色的光芒,看位置像是在江觅安的床榻那边。 关盈停在长剑前对赤目道:“江觅安出事了?” 它不能和关盈对话,眼睛闪烁不停。 关盈道:“你先别急,我这就去看看。” 她跟着暗红色的光芒走到雕花木床前,江觅安的身影被帐幔挡住,她吸了吸气,这才抬手撩开帐幔。 只见江觅安墨发披散,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他双眸紧闭,神情抑制,衣衫凌乱,胸口的彼岸花散发着暗红的光,像是要烙进他的皮肉之中一样。 关盈咯噔一下,难道是忘川毒发作了?此外,她也想不出别的了。 听江觅安之前说雪蟾妖的妖丹能抑制忘川毒带来的痛苦,也不知道他将雪蟾妖关在何处,于是在他身上找了一通,才发现他的身体烫的厉害。乾坤袋中没有,他若将雪蟾妖封印起来了,她又如何找得到? 又想,她就算找到雪蟾妖也不知道怎样让它驱动妖丹减轻江觅安的痛苦,再者,万一雪蟾妖趁机逃了,那就大事不妙了。 思来想去,还是先叫醒江觅安为好。 关盈坐在床边,推着他的手臂道:“江觅安,醒醒!” “快醒醒啊!” “你醒了,咱们用雪蟾妖的妖丹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醒醒!” “江觅安!” …… 关盈叫了许久,江觅安还是如方才一样,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她心一横,拿起桌上一壶凉茶泼在江觅安脸上,俯身拍着他的脸,在他耳边道:“江觅安!你不想被痛死就赶紧给我睁开眼睛!” 见他还不醒,关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感觉江觅安的脸都被她拍红了,她在他耳畔威胁道:“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把你扒光了丢到大街上去!我还要在你脸上画一只大王八,把‘江觅安’三个字贴在你的脑门上,让大家都看看弑血宗的江觅安是怎么丢人的!我还……!” “当真?”言语带着疲乏。 关盈抬起的手轻轻落在他脸上,张开的嘴唇在他耳边慢慢闭好,余光看见江觅安睫毛细长,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睁开的双眼。 关盈没说话,她还在斟酌该怎么开口才算合适,一个假字还没说出口,听江觅安道:“盈盈姑娘当真要扒光江某的衣服,然后丢到大街上去?还要在江某脸上画王八?” 他一字一句说着,话音带着轻轻的喘息,虽然没拿出他逼人的气势,但关盈觉得,江觅安现在大概想掐死她。 她不敢动弹,头颅似有千斤重,额角抵在江觅安的枕头上,双手仍然覆在他的脸上,寻思着她该怎么“安然无恙”地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江觅安想起关盈适才的后半段话还没讲完,“哦对了,盈盈姑娘刚刚好像还有话没说完,你还要把江某怎样?” 话落,江觅安带着询问将头转向关盈,两人距离有点近,好巧不巧就这么亲上了。 关盈脑袋嗡嗡作响,呼吸一窒,心口咚咚地跳着,江觅安的唇柔软而炽热,眼睛像无尽的黑夜,将人拉入便逃脱不得。 两人谁也没有动,良久,关盈憋不住了。想将头慢慢撤开,才动了一下,江觅安一手挡在她的后脑勺上,将她摁了回来。 这下两人的唇贴得更紧了,江觅安的睫毛轻柔地扫过关盈的睫毛,她微微一颤,江觅安小心翼翼地含着她的唇瓣轻吮着,笨拙而又虔诚。 关盈猜江觅安大概是也是第一次亲吻吧,说到底还是她亏了,她两世的初吻在今晚丢了个干净。 她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双唇僵硬,任由江觅安一点一点占据她的嘴唇。事情发展到眼下这个情景也是让她没想到。好在江觅安只是亲吻她,没有其他的举动。 江觅安饶过了她,最后狠狠在她嘴上咬了一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气。两人额间相抵,关盈感受到江觅安额头上的热汗,他轻声笑道:“算是小惩大诫了,盈盈姑娘刚才说的哪些话我便既往不咎了,如何?” 关盈道:“我刚刚就随口一说,再说了这还不是为了叫醒你?” 江觅安问:“所以,盈盈姑娘不认可适才的作为?” 废话! 关盈道:“亲就亲,最后咬我一下算怎么回事?”现在还隐隐作痛,感觉破皮了。 江觅安蹭蹭她凉凉的额头,懒懒道:“那是对盈盈姑娘不回应我的惩罚。” 关盈:…… 见他胸口的彼岸花还在闪烁,于是道:“你为何不用雪蟾妖的妖丹?” 江觅安眨着眼睛,“今夜还算不上是真正的发作,要到明晚,或许是后晚。雪蟾妖的功力有限,我若频繁催动,它的妖丹未必能承受得住,届时忘川毒发我岂不是要活活疼死了?” 江觅安是在省着用,把妖丹用在毒发时最痛苦的那一晚,现在这点痛他还能忍,原想着今夜一觉到天明也就不觉得痛了,谁知关盈会把他叫醒。 江觅安幽怨道:“盈盈姑娘让我今晚更为痛苦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关盈半躺的姿势保持了好久,她动动自己发麻的腿,惊道:“不是吧?我真心没有要让你更痛苦地意思!” 她道:“我这是……这是,对,关心则乱!” 江觅安笑了笑,不说真假,只道:“今夜盈盈姑娘陪陪我可好?” 关盈正准备拒绝,又听见江觅安道:“先前被盈盈姑娘叫醒,怕是彻夜难眠了。” 关盈叹道:“好。” 看看吧,让她良心上过不去,接受无声的谴责。江觅安这么痛苦,全是因为她叫醒了他。 她不由抱怨起赤目来,大晚上的,一双红眼睛瞎闪干什么! 许是两人刚刚亲过,江觅安对关盈粘糊的不得了,她刚躺下就被他的长臂捞进怀里,下巴轻轻搁在她的乌发间,她稍稍想往外靠靠,他都会拒绝。 关盈心中无可奈何,于是回环住他的腰身,这样她也能躺得舒服些。打着哈欠道:“你想和我聊聊吗?” 毕竟他可能整宿睡不着。 江觅安摸摸她柔顺的发顶,道:“不聊了,你睡吧。” “哦。” 她往江觅安怀里靠了靠,鼻尖贴在他的里衣上,闻着他身上的馨香慢慢闭上了眼睛。 听着关盈浅浅的呼吸声,江觅安吻吻她的乌发,温柔道:“但愿你一直这样,不要变才好……” 回应江觅安的只有关盈规律的呼吸声。他笑笑,抱住她,合上双眼。胸前的刺痛感让他的感官无比清晰,鬓角的汗珠顺着他的下颌流入关盈的发间,他缓缓握住她的肩膀,力气不大,怕弄醒了她。 昼夜交替,沉寂的黑夜最终被晨光划破,万物皆醒,屋外风声阵阵,鸟鸣啾啾,分外热闹。 当清晨的阳光穿透窗纸照进房中时,关盈徐徐睁开眼,她还窝在江觅安怀里,手臂搭在他的腰上。江觅安的衣服被她昨晚蹭得乱七八糟,胸口那朵彼岸花露出来大半,在他白净如雪的肌肤上栩栩如生,颜色没昨夜那般红。 若没有忘川毒,单留这一朵彼岸花倒是一个别致的纹身。 “醒了?” 江觅安微哑的嗓音从她的头顶传来。 关盈咦了一声,奇怪道:“我没动呀,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江觅安搂紧她,他昨晚都不敢有大动作,这会儿无拘束,他道:“因为你的呼吸声不一样了。” 原来是这样。 关盈问:“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江觅安摇摇头,“不疼了。” 关盈拍拍他的背,柔声道:“睡吧,要是虞老爷不派人来寻我们,我可以再陪你躺躺。” “好。” 第三十三章 :好感值 江觅安沉沉睡去,关盈昨夜睡得足,这会儿是睡不着了。她又不敢乱动,便老实地靠在江觅安怀里。趁着这个空档关盈查看了江觅安的好感值,现在是50。 也就是说,她昨晚的初吻加陪躺一夜,就值5点好感?可能,或许,大概是有点低了。 她只能说,往上还有很多的增长空间。 关盈就这样躺着,不多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婢女又唤了几声江公子,关盈只好将江觅安搭在她腰间的手臂拿开,掀开被子的一角,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起身。 路过剑架时,赤目的眼睛又闪了一下,关盈估计它这是在表达它的不满,关盈冲它无声道:是你主人让我留下来的,你有本事找他去。 婢女又叫了一声,关盈忙将门打开,两人异口同声道:“有什么事吗?” “盈盈姑娘怎么会在这儿?” 关盈示意婢女小声些,含糊道:“过来看看。” 婢女收敛神色,恭敬道:“小姐让奴婢请盈盈姑娘和江公子起身去吃早饭。” 关盈点头,提裙出来将房门轻轻合上,对婢女道:“我同你去吧,江公子微感不适,此时还在歇息。” 婢女道:“那请盈盈姑娘先随奴婢去梳洗。” 关盈一愣,被看穿了?小婢女眼真毒,看出她没洗漱?知道她昨晚睡在江觅安房里? 好在婢女不八卦,也没再多问,她脸皮厚一厚也就过去了。 待关盈梳洗完毕,跟随婢女来到昨日用饭的地方。到饭桌上的只有关盈和虞蓉,听说虞老爷一早被人请出府去了。 虞蓉今日头梳堕马髻,身穿一件浅粉色的襦裙,薄施粉黛,整个人如出水芙蓉,娇艳欲滴。 关盈再看看自己,一袭天青色的长裙,今日还好,有婢女帮她梳妆,若是平时,一根发簪就将自己收拾妥当了。 这样一看,难怪虞老爷会觉得她是江觅安的婢女。虽说都是女人,但也比不得,不能想太多,没得还掉头发,罢了罢了。 虞蓉让小桑盛了一碗藕羹给关盈,她问起江觅安来,“江公子怎未同盈盈姑娘一起过来?” 关盈接过藕羹,回想起和婢女说的话,又对虞蓉说了一遍。 听说江觅安身体不适,虞蓉对小桑道:“你去请个大夫来给江公子瞧瞧。” “是,小姐。” “咳咳!…” 关盈想叫住小桑,藕羹吞得有点急了,不料呛住,咳嗽的震天动地,泪眼朦胧。 虞蓉忙叫住小桑,“去给盈盈姑娘端盏清水来顺顺喉咙。” “唉,奴婢这就去。” 待小桑将水端来后,关盈此时不便道谢,匆匆接过饮下一口,顿时好了许多。她含着泪眼对小桑,“大夫就不必请了,想是近日劳累,让他好生歇一日就好。” 关盈抬手擦擦眼角的泪水,对虞蓉道:“多谢虞小姐的一番心意。”就算将大夫叫来,也治不好他身上的毒。 虞蓉也没勉强,改口道:“小桑,吩咐厨房备下一份饭食给江公子。” “是。” 小桑领命而去。 关盈舀起一勺藕羹,这次她吃得谨慎,只觉香甜糯口,刚咽下,听虞蓉道:“不知盈盈姑娘是哪里人士?” 问题好耳熟,昨天虞老爷就是这样问江觅安的。今天虞蓉又来问她,会不会还是为了江觅安?把她当情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关盈脑中浮现出好大一个剧情来,不由啧啧出声。 虞蓉纳闷道:“盈盈姑娘,你这是……?” “哦,没什么。” 关盈回神,为了掩饰自己的神色,低着头用调羹拨动碗里的藕羹,答道:“我是同州人。” 山外村属于同州地界,说是同州人也没错。 虞蓉点头,表示知道了,“同州离虞城甚远,若是骑快马也要**日光景,坐马车时间就更长了。” 虞府高门大户,庭院深深,看虞蓉一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模样,关盈奇怪道:“虞小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虞蓉笑笑,“我母亲是和盈盈姑娘一样是同州人,小时候常随她去外祖家。”眸光微暗,“不过自母亲去世后,我便鲜少去了。后来又时常被怪梦魇住,父亲怕我在外不测,也就不允许我出远门了。” 关盈放下藕羹,道:“抱歉虞小姐,是我疏忽了。” 虞蓉将一碟糕点推到关盈面前,脸上带着温柔的笑,道:“不知者不怪。盈盈姑娘若是觉得过意不去,那便陪我上街走走吧。”她说:“去岁闺中密友出嫁,我身子又不大爽利,街市也去得甚少。恰巧盈盈姑娘初到虞城,我也应该尽地主之谊,盈盈姑娘同我出去逛逛正好。” 虞蓉长得美,又盛情相邀,关盈便答应了。 跟虞蓉出门前,关盈回了一趟江觅安房里。见他还未醒,关盈在他床畔坐下,目光慢慢放在他的脸庞上,面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乌,双唇却依旧殷红。 心中暗暗描画着他的样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他这人只要不生气,看上去到很好亲近,不过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今日清晨系统说江觅安现在对她的好感值为50。关盈在想,不知她对江觅安的好感值是否超过了50?但系统说攻略者的好感值检测不到。 她原本想顺其自然,经过昨夜一事倒是觉得可以试着攻略他,只要他不是一时兴起单纯地想逗逗她。 毕竟还有一条要求是让江觅安不去影响主线剧情,若是他愿意和她在一起,朝看旭日东升,夜观皓月星辰,脱离弑血宗,不管天下纷争。也就不存在他去影响主线剧情这一回事了。 这就是最好的攻略结果。但是,以上只是关盈一厢情愿的幻想,现实里哪会按照她想的来?只能说,道阻且长。 她先前只想快点到蓬莱仙岛,回山外村过她的小日子。如今却希望慢些,她怕到时候江觅安忘川毒解,重返弑血宗,而他还没爱上她。 得花些小心思了。 关盈给他掖好被角,正欲起身离去,江觅安睁开惺忪的双眼,道:“回来了。” 他会醒,关盈也不意外,他的耳力素来很好。 “嗯。”关盈将来意告诉江觅安,道:“虞小姐让我和她上街市逛逛,若是够快的话,午饭时应该能回来。” 这么好的机会她可不能放过,既能看看虞城的风景,又能在江觅安心里刷刷好感值,一举两得。 她这算是提前跟江觅安报备她的去处,两个人的相处就是这样,我把行踪告知你,事无巨细和你讲一讲,你听着听着就习惯了,成为一种不可或缺的习惯。 当琐碎的事成为习惯,冷不丁地有一日消失了,必然浑身不自在,那时才发现原来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已经很重了。 当然,关盈要在江觅安心里达到那种地步,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她交代完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江觅安,有点像是等父母同意出去玩的小孩。 江觅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懒懒道:“好,你去吧。” 关盈问道:“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以捎点回来。” 这都是刷好感的法则,上街惦记着给对方带东西,是很能温暖人心的举动。 但,江觅安没给关盈机会,他直白道:“江某不是盈盈姑娘,不喜零嘴。” 自称又变回“江某”了,关盈记得他昨夜抱着她的时候说的都是“我”,男人还真是摸不透。不喜欢零嘴就不喜欢吧。 关盈起身道:“成,那便不捎了。我先走了,你再睡会儿吧。” 说完便从房中走了出去。 * 虞城,街市。 此时早已开市,摊贩们的吆喝买卖声不断传来,虞蓉让轿夫停下轿子。昨日马匹骤然发疯,虞蓉今日便没让人准备马车,和关盈坐了软轿上街。 关盈闻声,掀开轿帘,也下了轿。虞蓉道:“坐在轿子中哪有自己边走边逛来得有趣,附近一家新开的首饰店,小桑多次采买来的样式我都很喜欢。不如盈盈同我过去看看?”她又补充道:“你也别叫我虞小姐了,显得生分,叫我虞蓉吧。” 关盈点头。 女孩子的关系还真是变幻莫测,刚从情敌关系擦肩而过,不,还不确定她们的情敌关系是否过去了。 虞蓉说的首饰店转过一个街角便到,店铺不大,但生意极好,客人进进出出的。 关盈落后半步,待里头的客人出来后,她才提裙走进店铺里。 店主见到小桑,迎上来道:“小桑姑娘来了?这次想为你们家小姐挑什么首饰?” 小桑介绍虞蓉道:“这是我们小姐。三娘有什么好看的首饰尽管同我们小姐说说。” 三娘笑吟吟地说好。 听到小桑叫店主为“三娘”,关盈怔住了。在众生客栈绑走她的也叫三娘,不会这么巧吧? 她望过去,这个叫三娘的店主是一个年轻女人,风姿绰约,面容倒是不一样。怕自己看错,又盯着她多看了几眼。 三娘似乎察觉到关盈的视线,便望了过来,唇角缓缓勾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关盈没深究,只当她这是招待客人的惯用的笑容。天下之大,名字相同的人也不在少数,再说了那个要割她脸的三娘远在千里之外,又怎么会出现在虞城呢?关盈安下心来,走向虞蓉。 店铺里的首饰琳琅满目,虞蓉环视一周,拉住关盈的手,“盈盈,我们上里头去看看。三娘,你也跟过来给我们介绍介绍吧。” “是,虞小姐。” 第三十四章 :梦魇症 三娘跟在她们身后,时不时地说说这些首饰的价钱,还有它们适合什么衣裳,什么发饰,极为有耐心,面上一直带着和善的笑。只不过当她不讲话时,她的眼睛便会幽幽地看向关盈,像是要把她身上看一个窟窿出来。 等关盈回看过去,三娘便是笑笑,也不言语,这又勾起了关盈的疑惑,问道:“三娘可是认识我?” 三娘掩唇一笑,“我就是瞧姑娘面善,不由多看了几眼,至于认识不认识的,今日过后我与姑娘也算是认知了。” 这话说得有水平,至少关盈追问不下去了,她也没深究,虞蓉又招呼她去看头花,她道了句“来了”便朝虞蓉而去。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虞蓉让小桑去结账。 虞蓉买下不少首饰,关盈自觉头上戴的她用不上,就挑了只镯子。到要离开时,三娘叫住她们,“虞小姐赏光,如此照顾我的生意,三娘不胜感激,便赠二位一人一支钗吧。” 三娘将送给虞蓉的那支钗交给小桑,拿着另一支走到关盈面前,道:“我看姑娘乌发如云,这只凤尾钗戴上正好。”说着便将那支凤尾钗插入关盈的发间。 戴都戴上了,关盈不由抬手摸了摸,道:“多谢三娘。” 两人又逛了一遍周边的摊子和商铺,但凡虞蓉出现的地方必定会有人驻足欣赏,惊叹连连。让关盈再一次清楚地知道了虞蓉在虞城里的名气。 小桑一路上把虞蓉护得牢牢的,关盈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为小桑鼓掌,简直是婢女界忠心护主的模范。 不知不觉到了午时,虞蓉提议在脍食居吃饭,关盈腹中空空,也就同意了。 脍食居是虞城最大的酒楼,菜式涵盖天南地北,只要食客能叫得出名字,就没有他们不会做的菜。 一进脍食居,人声鼎沸,一楼宽阔得能摆下大概二十多张方桌,店小二们在里头穿梭,忙碌不已。 一、二楼的人都太多了,虞蓉便吩咐小桑在三楼包了雅间,也能清净清净。 在上三楼时,虞蓉顾着和关盈说话,没注意眼前的情况。见她前方走来一个男子,关盈想提醒她,可是来不及了,虞蓉一回头正好扎进那男子怀里。 虞蓉轻唔一声,还没将人看清楚,小桑惊呼道:“小姐!”忙将虞蓉扶住,挡在身后,戒备似的看向那男子,顿时小桑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慢慢垂下自己张开的手臂,目光不定,没了刚刚的气势,像是有些害怕。喃喃自语道:“见了鬼了……” 关盈只听见一个“鬼”字,其他的没听全乎,有些不明所以。 小桑这话是什么意思?关盈也朝那人看过去,长相清秀俊逸,最特别的还是他左边眉尾上的那颗红痣。 关盈不认识他。只是见小桑将才的神情,还有那句奇怪的话,心道,难道是虞城的什么大人物?等会儿再问吧。 虞蓉从小桑身后探出头来,眸光柔柔地看着他,微微惊讶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关盈:虽然,但是,虞蓉应该没有说假话。 男子还未说话,小桑急忙道:“小姐,我们还是先去雅间吧,店小二等会该送菜来了。” 小桑的表现像是不愿意让他们交谈,关盈感觉其中不简单。要是寻常人,小桑应该会像轰那几个书生一样,把他也赶走,虽然这人是虞蓉主动撞上的。 男子盯着虞蓉的脸,双唇逸动一下,最后化成一抹微笑,径自往楼下而去。 关盈往旁边走一步,让他过去,心中不由道:虞蓉长这么漂亮,你就简简单单走了,不想聊聊?撞都白撞了。 虞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道:“真的好像在哪见过。”她问小桑,“你可认得刚刚那人?” 小桑面皮一紧,否认道:“小姐说笑了,奴婢怎会认得他。” 虞蓉揉揉额头,“是吗?我总觉得见过,可又想不起来。我好像忘记了许多事……” 小桑没接话,双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关盈不动声色地扫过她一眼,这时一个小二端菜上楼,招呼她们让让道儿,朝楼上的雅间而去。 关盈对虞蓉说:“还是先去雅间吧,小桑说得对,一会儿小二该上菜了。你既然觉得以前见过他,等会儿再想想,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虞蓉神色稍好些,“盈盈说得在理。” 脍食居的炙羊肉算是一绝,菜刚到门口,关盈就闻见那勾人口水直流的香味了,配上这里特制的果酒,堪称完美。 关盈吃了大半,见虞蓉不怎么动筷,小桑也有魂不守舍的,知道多半是因为刚刚那个男子。 她问:“小桑,方才那男子可是虞城哪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小桑脱口而出,“他才……”她止住嘴,转而道:“他是谁,奴婢不知道。” 关盈微眯起眼来,不对劲儿。她知道再问小桑,她也不会说什么的。江觅安受虞老爷重金相托,保护虞蓉,只要这事不会威胁到虞蓉的安全,她知不知道的也不重要。 关盈放下筷子,想借机转移一下她们的注意力,便问虞蓉:“昨日听虞老爷说你时常被梦魇住,是怎么一回事?” 虞蓉将如水的目光望向关盈,叹气道:“此事说来奇怪。大约是在今年清明节,我去郊外给母亲上坟,去时艳阳高照,不料回府时乌云密布,雷声滚滚。离到府还有一大半路程要走,可天公已然降起瓢泼大雨来。” “附近又无人烟,道路泥泞难行,风雨晦暗,让人看不清路。无法,只好让下人就地用马车上的布料搭一个小棚避雨,我和小桑便待在了马车上。没多久,天边一道惊雷闪过,疾风掀开车帘,豆大的雨点砸了进来了。” “我正要抬袖挡雨,谁知一团淡黄色的烟雾冲向我们二人,紧接着我就晕过去,等我再醒来已经回到了府中。自那日以后,我便夜里时常被梦魇住,十分痛苦,我能感觉得到,可等次日清晨醒来,却又不记得在梦中见过什么。” 关盈摸摸下巴,“还真是奇怪。”她看向小桑,“你可会被梦魇住?” 小桑摇摇头,“奴婢并未曾有过。” 关盈道:“若是那团黄色的烟雾和梦魇有关,为何小桑没事?” 虞蓉道:“我也是这样想的,父亲请过几个术士来,毫无作用。我前些时候上福安寺求签,解签的师父说,近日若有人能救我于险境之中,他必定能帮我化解梦魇之苦。” 所以,江觅安出现得恰到好处。爱女饱受梦魇困扰,也难怪虞老爷会以“重金酬谢”江觅安。 关盈又问道:“虞老爷是否极为中意江觅安?”她补充道:“想招他做女婿的那种中意。” 虞蓉脸颊微红,目光盯着她碗里的食物,“父亲确实中意江公子,他说若我和江公子有缘,他一定极力促成我们。” 虞蓉抬眼,闪过一丝慌张,忙道:“盈盈放心,那是父亲之前的想法。”她停顿了一下,道:“昨日看江公子与盈盈的关系非同一般,父亲不会再乱点鸳鸯谱了,他只是觉得可惜罢了。” 关盈轻点一下头,她看着虞蓉,道:“那你呢?对江觅安是什么想法?” 虞蓉了然,解释道:“我对恩公心怀感激,未想过其他,恩公又愿意留下保护我几日,更是感激不尽,我虞蓉绝无妄想。” 关盈饮下一口果酒,舒畅不已。 虞蓉也给自己到了一盏,素手执盏,道:“我见江公子待盈盈不错,那盈盈可心悦于他?” “悦啊,心悦得不得了。” 这话是真的假的,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虞蓉掩唇而笑,“盈盈果然是真性情。” 意思是说她直接嘛? 关盈夹起一块炙羊肉,道:“我就当你在夸我。” 虞蓉笑道:“本来就是。” 关盈又问起虞府的事来,“索性一块说说,指不定能从中摸出关联来。” 虞蓉长叹气声,道:“府上的事,是在我梦魇之症出现以后才发生的。不是父亲的书房被人乱翻一通,就是屋顶的瓦片被风刮了,还有盆栽被摔碎,好好的灯笼飘进池塘里。这些都没什么,事虽然怪了点,但没闹到人身上来。” 虞蓉愁闷道:“可到后来,频频发生府上的下人跌进池塘的事,将人救上来后,他们都说是有人在背后推他们下去的。” 她继续说着,“父亲怕有人跌进井里,便命人造了些铁栅栏盖在井口,有一次,竟然有个下人被绑在铁栅栏上,过了整整一晚,才有人发现他,救下来时,人已经吓得糊糊涂涂的了。” 听着听着,关盈又将筷子放了下来,“怎么越来越瘆人,难不成是……闹鬼?” 虞蓉摇摇头,这些事让她的神情更为萎靡。 小桑切下一块牛肉,放在盘中,道:“可不是,妖魔鬼怪总要占一个,老爷都请了多少能人异士来府上了,一点儿用也不管。这两天倒是消停了些,我们也得了个喘息的机会。” 第三十五章 :画符咒 将近未时关盈和虞蓉才回到虞府,太阳早已转过了头顶,阳光直直地往人们的鬓角上照,刺得人睁不开眼。关盈不由抬手在额头上搭一个小顶,将刺眼的光线挡下,一路从府门行至厢房外。 她刚到,见虞老爷笑呵呵地从江觅安房里出来,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他朝关盈点头致意,而后满面春风地往外面去了。 大约是给江觅安派活儿来了。她低头弹弹裙角不知在何处蹭上的尘土,正准备回房,转念一想,她还是到江觅安那里应个卯吧,顺便刷刷好感值。于是转身朝对面走去,穿过中间的连廊,扣响江觅安的房门,道:“是我,我回来了。” 话落,里头没动静。 虞老爷刚出来,人应该在里面才对?关盈抬手又敲了两下,询问道:“江觅安?” 里头这才传出他的声音,“进来。” 得了回应,关盈推门而入,见江觅安在桌案上笔走龙蛇,便以为他又接到了弑血宗宗主的命令,在写书信汇报情况。等她走近,才知道他是在画符。 江觅安手中的狼毫笔尖浸染朱砂,而后在黄色的符纸上快速画动。关盈驻足看了许久,依然看不懂上面的图案。 江觅安甩了一个漂亮的转笔,道:“盈盈姑娘食言了。” “?” 食言什么? 突然给她来这么一句,还真听不懂。 江觅安看向窗外,天空云层堆叠,阳日在侧,他提醒道:“现在将近未时一刻。” 关盈这下明白了,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在脍食居和虞蓉小姐相谈甚欢,一时间聊多了,没注意时间,这才回来晚了。”其实,她压根儿忘了早上答应江觅安会在午饭前回来的事。 “看来盈盈姑娘和虞小姐倒是投缘,才不过一日光景,已然是交情匪浅了。” 单看这些字都很正常,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得奇奇怪怪的?难不成是……,吃醋了?50的好感值,有这个可能吗? 男人心海底针。 她不想和江觅安再聊这件事,见他一直在画符纸,转移话题道:“虞府里是有什么怪东西在作祟吗?” 江觅安头也没抬,道:“不知道。” 一笔三两下,又一张符纸画好了,江觅安把它晾在一边。 关盈觉得心累,不知道你画什么符?…… 又想他不是那种吃饱撑着,没事干的人,看着已经画好的六七张符纸,她不确定道:“……你先画好,是为了以防万一?” 听小桑说虞府里妖魔鬼怪总占了一种,江觅安大概也感觉到了。 他提笔沾沾朱砂,又重新落笔,道:“**不离十了。”他说:“盈盈姑娘也别闲着了,朱砂难干,你过来将它们吹干吧。虞老爷答应给我们的酬金可不少,总归要用心些。” 话虽如此,但…… “放在太阳底下晒干不成吗?”多省力。 江觅安顿住笔头,抬眼望向关盈,道:“被风刮走算谁的?” “……,找东西压住晒不成吗?” “哦。”江觅安像是想起来什么,“这符不能见阳光,否则就废了。” ? 符纸界的“见光死”?这波操作够矫情。 关盈狐疑道:“真这样巧,晒晒都不行?你没蒙我吧?”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故意的,想无情地压榨她这个劳动力。 江觅安把新画好的符放好,道:“江某所言非虚。”他好心道:“盈盈姑娘还是快些吹吧,一会儿就更多了。” “……” 也只能相信他了。关盈搬来一个绣墩,坐在桌案一侧,伸手拿起符纸放在面前,撅起嘴呼呼地吹了起来。过了半刻,江觅安搁下笔,饶有兴味地看着关盈在那儿吹符纸。 关盈选择忽略他的视线,盯着眼前那些怪异的符文。 半晌,她忍不住道:“你别看我呀,还有这么多,你也赶紧吹吹。” 江觅安却道:“这些都是盈盈姑娘该干的事,江某只负责画符。” 关盈一噎,就这样稀里糊涂,被他按排的明明白白了? “你帮我吹吹不行吗?”符纸上里掺些许蜜蜡,朱砂尤为难干。她吹了许久,才干了五张。 江觅安若有所思道:“盈盈姑娘如果会画符的话,江某倒是可以帮你吹。” 一语致死。关盈自觉地接着干活。 江觅安又道:“盈盈姑娘将它们吹干后,才能去做其他的事。” 这还限制了她的行动! 关盈现在十分怀疑他那50的好感值是不是掺水了。 “你急用?” 江觅安轻轻叩动一下桌面,反问道:“你说呢?”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确实不好拖拖拉拉的。 看着铺满了一桌面的符纸,关盈的双眼渐渐失去神采。 她刚吸足一口气,江觅安道:“盈盈姑娘都同虞小姐聊了什么?” 关盈抖动着符纸,老实对江觅安道:“虞府里发生的怪事,还有她的梦魇。” “她可有说梦魇之中是何情景?” 关盈回忆一下虞蓉在脍食居说的话。她道:“虞小姐说不记得了。” 江觅安重复道:“不记得……”他从圈椅中起身,“那就先不说这个。虞府的怪事,盈盈姑娘又知道多少?” 关盈又老老实实地将听来的情况跟江觅安说了说,最后她问:“你说这虞府的怪事和虞小姐的梦魇,它们两者间有关系吗?” 江觅安走到放茶壶的圆桌上,边倒茶边道:“现在还说不准,等今晚入她的梦中看看,或许能有点眉头。” 关盈想起他的忘川毒,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你今晚入虞小姐的梦没事吗?” 江觅安的脸上浮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关盈,道:“无妨,今夜充其量与昨晚一般,忍一忍就过去了。再者……”他将目光放在关盈身上,话里带着旖旎感,“有盈盈姑娘在,想必也不会太过难受。” 经过昨夜两人相拥而眠那件事后,现在他说这些话还真是越来越越顺口了。 关盈不语,接过茶盏,端起来喝了一口,对江觅安尽职尽责的行为没什么好指摘的。 第三十六章 :梦魇(一) 夜色如水,明月尚未高悬,一只漆黑寒鸦扑腾几下翅膀落在了树梢上,借着飞檐下的澄明的纸灯笼,关盈看得一清二楚。 “富贵之屋,乌之所集也”,虞府富贵荣华不假,这只黑色寒鸦的出现却让人感觉到诡异。 五月天,白日尚好,夜晚却是透凉的。关盈提好手中的灯笼,抬起另一只手拢紧身上的斗篷。 她和江觅安在虞蓉房外,等了许久,里头灯火如豆,此时还没有动静,小桑也没出来传信给他们。或许,虞蓉今晚能睡个好觉。 江觅安面色从容,好像虞蓉今夜有无梦魇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眼见纸灯笼内的蜡烛快要燃尽,关盈又取出一根点上,夜风骤起,那刚被点燃的蜡烛就被吹灭了,她叹了口气,正想用火折子,小桑从房里跑出来,急忙道:“江公子!您快进来看看,小姐被魇住了!” 江觅安点头,进入房中。关盈灯笼也不点了,将其交给小桑,随即跟上江觅安。 虞蓉躺着床上,眉头皱得紧紧的,嘴里小声喊着什么。 关盈俯在床边凑过去听了听。 虞蓉在枕头上摇着脑袋道:“不要……” 关盈慢慢起身,“不要?不要什么?” 小桑放下关盈交给她的灯笼,“小姐每次被魇住都会说不要,还时常哭泣。次日醒来小姐对梦魇并无记忆,因此具体是什么奴婢也不清楚。” 江觅安道:“虞小姐整晚都这样?” 小桑摇摇头,“不是的,刚开始小姐能在梦中微笑,不久后便是这样了,一直到天亮才好。” 虞蓉这样也快小半年了,身子没垮都是万幸。虞老爷独有她一个女儿,心尖上的宝贝疙瘩,怎忍心看她多受一天苦?由此才去求了江觅安帮她瞧瞧,若是能在流云山的道长来之前治好,酬谢的银两翻两倍也不在话下。 江觅安问:“每次被魇住的情况都一样?” 小桑说是。 关盈自话道:“难道是美梦变恶梦?” “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恶梦了。” 去? 怎么去? 她还没问出口,江觅安又对小桑说,“麻烦小桑姑娘给我两个蒲团。” 小桑领命道:“江公子稍等。” 江觅安让小桑将蒲团放在离床边不远的地方,让关盈盘腿坐下。 她问:“这样就能进入虞蓉的梦里?” “干坐着自然不能。”江觅安撩袍坐在另一个蒲团上,嘱咐小桑不要打搅他们。 小桑重重地点头,“放心吧江公子。” 江觅安修长的手指探入胸前的衣襟内,拿出那枚指节大小的骨笛,他默念一个口诀,抬手轻轻在关盈的眉心点了一下,这是生魂引路的招魂印,以防时辰到后他们还没回来。 结好印好后,他道:“盈盈姑娘可要集中注意力,认真听,不然可就进不到虞小姐的梦里了。” “好的。” 她伸手摸了摸眉心,没什么异样感。 江觅安将骨笛放在唇边缓缓吹起来,跟先前她躺着棺材里听到的不一样,这是另一首曲子。 声音如女人在幽怨的哭泣,像是在讲一个故事,诉说着她不满的情绪,关盈不由跟着笛声走。突然,江觅安猛地加重气息,笛声便变成了刺耳的尖音,关盈心中陡然一紧。 待她回神却见自己漂浮在空中,手掌是透明的,只有一个大概轮廓,而她的身体在盘腿坐在蒲团上。 她看看手心,又看看蒲团上的自己,道:“这首曲子也太神奇了!” 小桑仍然笔直地立在他们身旁,好像听不到也看不到她再说话。 江觅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曲子叫‘离魂’,一曲毕,魂魄离身,万物无阻。” 他轻唔一声,道:“我许久未吹,看来还未生疏,盈盈姑娘第一次离魂,很成功。” 关盈回看过去,见他和自己一样,飘在空中。她问:“咱们这样会有危险吗?” “生魂只要离开肉身不超过十二个时辰,就没有危险。江某刚刚给盈盈姑娘结了招魂印,必定能安全回来。” 这下她放心了,去一趟虞蓉的梦里也花不了十二个时辰,再说还有招魂印在。 “走吧,赶在天亮之前回来。”说完,江觅安拉住关盈的手腕,飞向虞蓉。 在虞蓉梦里,这会儿是白天,虞蓉挺着一个大肚子在缝制一双虎头鞋,她面容恬静,神情专注。 关盈看房间里的布置极其眼熟,窗边放了两盆君子兰,墙上挂了山水画,还有柜子、桌子的摆放的其他器物,跟现实里虞蓉的闺房是一样的。 关盈纳闷了,“也不像是恶梦啊?”再看看吧。 小桑满脸焦急地进来,道:“小姐……” 虞蓉道:“怎么了?” 小桑不忍道:“是姑爷,……他请您过去。” 虞蓉低头着在绣老虎的眼睛绣,关盈看不清她的神态。不见她起身,话语平静地对小桑道:“让他等等吧,这只虎头鞋还差一只眼睛就做好了。” 窗外风声阵阵,两盆君子兰晃动着它们细长的茎杆,虞蓉不紧不慢地绣着,似乎万事与她无关。 虎头鞋上的那只虎眼还未绣完,门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踢开,来人眉尾有一颗红痣,清逸的面容透着他不悦的情绪。 关盈睁大了眼,又仔细一看,道:“这人不是昨日在脍食居与虞蓉的人吗?他怎么成了虞蓉的夫婿!” 严格地来说,常岚之只是虞蓉梦里的夫婿。 江觅安望向常岚之,道:“这么说盈盈姑娘见过他?虞小姐也认识他?” “虞蓉小姐并不认识他,她只是觉得见过,又想不起来。”关盈抿抿唇,问出了她心里的疑惑,“他会不会是妖怪,跑到虞蓉小姐梦里来作祟?” 江觅安道:“是有点奇怪,我暂时看不出他到底是人是妖。” 在他们二人说话间,常岚之大步流星地走到虞蓉面前,伸手夺过她手里的鞋子,冷笑一声,道:“我让人传话叫你过去,你为何久久不动身?活不下来的孩子,绣这鞋又有何用!” 他将鞋子厌恶地往地上一丢,小桑大惊失色,忙跪在地上恳求道:“是奴婢的错,奴婢见小姐在绣的这鞋只差一点就完工了,便想等小姐绣完,再禀报姑爷的事。” 常岚之冷冷道:“既然连传话都不会传,那留着你这样的奴婢也没什么用了。”他扔下一把匕首,对小桑道:“自行了断吧。” 小桑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去摸匕首,虞蓉扶住腰肢从绣墩上起身,一脚将匕首踢开,盯着常岚之道:“不关小桑的事,是我执意要绣完这只鞋。你若是心里窝火,尽管朝我来,别连累无辜!” 常岚之笑了,他抬手摸着虞蓉的脸颊,“你还真是每次都这样,我都经历过多少回了,虞蓉你该改改了。” 虞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和小桑道:“小桑你先下去吧,我和他还有话说。” 小桑面露迟疑,“小姐,奴婢还是……” 虞蓉对她笑笑,打断她要说的话,“去吧,将窗户关好,这会儿风大,别吹坏了我的兰花。” 常岚之讥讽道:“还有心思关心那两盆兰花。” 虞蓉不答话,双手抚在肚子上,见小桑依言将窗户关上,退出去后,她才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常岚之将手搭在虞蓉的手背上,“该有八个月了吧?孩子应该早已成形,你竟然如此喜欢这孩子,不如我让下人请来产婆,你将他生下来,若侥幸他能活下来,我便不取他性命。怎样?” 虞蓉猛地推开他的手,颤抖着声音道:“疯子!你还有点儿人性吗……” 她的胸口起伏着,“我当初就不该认识你,更不该嫁给你!你害死了我父亲,现在连你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不知道是虞蓉哪句话刺激到常岚之了,他的脸阴沉不已,他死死抓住虞蓉的肩膀,厉声道:“你早就后悔了吧?啊!我的虞蓉大小姐!可惜,晚了!我不但要这个孩子的命,我还要你的命!” 虞蓉脸色变得煞白,眼眶慢慢蓄起泪水。 常岚之厌恶地看了一眼,松开她的肩膀,语气逐渐平缓下来,他带着假笑,道:“不过不能让你那么轻巧地就死了,那样你们虞家可就没人了。” 虞蓉那两滴清泪从眼角滑下来,她兀自捡起地上的虎头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我虞蓉自不知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般折磨我,折磨我们虞家。我以如笼中之鸟,生死看淡,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你给我个痛快吧。” 常岚之却笑了,他捏住虞蓉的脸,一字一句对她说:“正是因为夫妻一场,我才要吊住你的命,你是我的爱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虞蓉的脸颊被他捏出来印子,常岚之道:“选个好日子,咱们先把孩子生下来吧。” 常岚之走了,虞蓉呆坐在地上,双眼无神,手里的虎头鞋被她捂的紧紧的连绣花针扎破了她手指都不知道。 关盈握紧拳头,愤愤不平道:“这人太可恶了!要是再让我碰见他,一定好好揍他一顿!” 江觅安道:“这只是虞小姐的梦。” 关盈:…… 第三十七章 :梦魇(二) 画面开始扭曲,连同地面都在变化,关盈站在原地左摇右晃,毫无所依。江觅安看不下去了,领着她的衣领轻轻往上一提,她便飘在空中。 关盈松了口气,眼前的景象变得古怪,虞蓉消失了,地上的虎头鞋也不见了。 不由问道:“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虞蓉要醒了?” “不是,是虞小姐的梦境在变化。”江觅安朝一个方向看过去,“好像是有人在催动这个梦境。” 关盈道:“那抓住他是不是就可以了?虞蓉的梦魇之症也能好了。” 江觅安笑起来,“没那么简单,我们现在魂魄之身就算他在虞小姐的梦里,我们也对他做不了什么。还是先将虞小姐的梦弄清楚再说吧。” 他又道:“但愿梦境中的时间跨度不要过大,不然十二个时辰可就不够用了。” 关盈朝江觅安飘近,道:“所以,生魂离体的时间是算梦境里的?”那要弄清楚虞蓉的梦,岂不是要在梦和现实之间来来回回? 江觅安道:“也不全然,但多少会受影响。” 关盈大概懂了,但两者间的时间怎么换算她就不得而知了。 景象渐渐由虚转实,依旧是在刚才的房间里,小桑被人架着,虞蓉挺着肚子坐在绣墩上,手里拿着那双做好的虎头鞋。 一个满脸肥肉的妇人把一碗褐色的汤药端到虞蓉面前,她是常岚之让人请来的产婆。 “虞小姐,我劝你还是老实喝了吧,头胎难生。喝了药,也就疼一阵儿孩子就出来了,没得平白多受罪。公子吩咐过了,说你要是不愿意喝这碗催生药,让我只管来硬的。” 小桑担心地叫了声小姐。 虞蓉放下虎头鞋,淡然地接过药碗,她一手扶着后腰,垂头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腹部,柔声道:“孩子,是为娘对不住你。不过,你有一个这样爹爹,不到这世间来或许更好。” 她仰起头,喝得有些急,似乎在无言地发泄自己的情绪。褐色的药汁儿顺着嘴角流往她白皙纤长的脖颈,滴到身前的衣衫上。 关盈叹了口气,虞蓉现实里多好一姑娘,梦里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江觅安说得对,这是虞蓉的梦,也好在只是梦。 虞蓉将碗口朝下,“现在你可满意了?” 产婆接过药碗,拿起帕子擦擦不慎蹭到手心的药汁儿,“虞小姐说笑了,我满不满意有何干系呢?” 虞蓉笑了,眼中慢慢闪起泪花,她道:“是啊,与你有何干系!”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痛苦,身子从绣墩上滑下,死死捂住肚子,冷汗直流。 催生药的药效来了。 产婆淡定地吩咐旁边的人把虞蓉扶到床上。 关盈不由跟着飘了过去,里床边还有三四丈远时,她停住了,转身对留在原地的江觅安道:“接下来的事你就不要看了,不你还是出去吧。” “嗯,盈盈姑娘盯着些。”说完江觅安穿过墙壁,出了房间。 虞蓉痛苦的叫喊声传来,浓重的血腥味立马在屋内散开,关盈忙看过去,床上的被褥被鲜血染红,婢女们手忙脚乱地端热水上来。 产婆双手赤红,往被褥中一掏,拽住孩子露出来的一只小脚,道:“虞小姐你这胎位不正,孩子的脚先出来,要是孩子的头出来的快兴许还能保住一口气。” 虞蓉咬紧牙关,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强稳住气息道:“你待如何?” 产婆笑笑,“很简单,拽出来就成了,公子说生死都是这个孩子的命。我也算做回好事吧。” 关盈心口一窒,直接拽出来,不说孩子了,就连大人都可能没命!这算哪门子好事! 她冲过去,想制止产婆的动作,可是她手穿过产婆的身体,什么都抓不住。 虞蓉抓紧手中的虎头鞋,质问道:“他会让他活吗?他会让他活吗!……”虞蓉知道常岚之一定不会,他对这个孩子没由来的厌恶。 关盈看着虞蓉痛苦的样子,不由眼眶一热,穿过墙壁,从房里出去。 她无能为力。 江觅安见她含着泪眼出来,问:“怎么了?” “虞蓉太苦了,夫婿是个疯子,孩子也保不住,现在生产还这样痛快。”说着竟哭了起来。 江觅安走过去,将她的头轻轻往怀里按,“这是梦,虞小姐人好好的。” 关盈止住眼泪,抬起脑袋,问江觅安:“不会变成现实吧?” 江觅安松开她,道:“那就要看给她制造这个梦境的人了。不过,就算他想,估计也没机会了,收了虞老爷的钱,总该把虞小姐的事儿了结了。” 话音刚落,关盈的视线越过江觅安的肩头,停在刚走进院内的常岚之身上。她皱皱眉头,道:“他过来干什么!” 关盈怕常岚之又来折腾虞蓉,因此警惕地看着他。 房中,虞蓉的发出嘶厉的叫喊声,婢女将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常岚之盯着这些血水,眼中闪过一丝苦楚。他在门前徘徊,凝神听着里头的动静。 关盈有些看不懂他了,既要折磨虞蓉,现在又这副表情,心疼得晚了! 她问江觅安,“你看得惯他吗?” 江觅安顾左右而言他,“他有这样一副心肠,适合来弑血宗。” 关盈看向江觅安,“你还看上他了?要为你们宗主招兵买马?” 江觅安回看过去,笑道:“看不惯。我若不喜欢了,大可以直接些,一剑杀了更干净。” 关盈脖子一凉,“不喜欢了就不喜欢了,干嘛还要杀人。” 他漆黑的眼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道:“因为,我大概是见不得她再喜欢上其他人了。” 江觅安说得轻柔,但配合着虞蓉的惨叫声,关盈听着心头凉凉的。 没过多久,虞蓉的叫声渐小,产婆抱出一浑身是血的婴儿,见常岚之在门口,忙笑道:“公子来得正好,小姐刚生,我正要把孩子抱给公子瞧瞧。” 常岚之嘴唇嗫嚅一下,“小姐怎么样了?” 产婆道:“刚生完,身子虚,晕了过去,小姐的婢女在身边伺候着。” 常岚之点头,眸光落回到孩子身上,产婆了然,她道:“已经没气了,是个男孩,公子瞧瞧吧。” 常岚之熟练地从产婆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看着孩子闭合的双眼,兀自道:“又是一个男孩,虞蓉下次怀的会是女孩吗?” 关盈不由疑惑道:“虞蓉之前还生过孩子?那府里怎么没有孩子?而且产婆说她这是头胎呀?” 江觅安若有所思道:“确实不对劲。” 又听产婆接嘴道:“公子洪福齐天,小姐下胎一定是女儿!” 常岚之没什么表情,“去管家那儿领赏钱吧。” “诶好。” 产婆不敢多留,得了领赏钱的命令就麻溜地走了。 关盈飘近,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尚未足月,个头比寻常孩子要小,一张小脸上血迹斑斑,她伸手在他的脸上抚过,叹道:“可怜你了。” 常岚之亲手将死婴埋在院中一棵树下,树叶翩然坠落,他望着地上,“下去同你堂兄玩,他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关盈担心虞蓉,便去看她了。江觅安跟在常岚之身后,眸色幽暗,虞蓉的梦比他想的要复杂。 忽然,他眉心被蛰了一下,没再听常岚之接下来说的话,转身往虞蓉的房中而去。他得赶紧带关盈回去,十二个时辰快到了。 等江觅安到时,关盈已在屋外等他了,抬手摸着自己的眉心,“我们走吧。” 江觅安拉住她的手腕,“这会儿倒是机灵了。” 关盈不赞同道:“我一向就机灵,再说了,你当初不就是觉得我机灵才带我出山外村的?” 江觅安道:“江某可从未说过这话。” 至于带她出山外村的原因,更与机灵无关。 招魂印指引他们从虞蓉的梦境中出来,回到肉身后,已是下半夜,关盈揉揉自己酸胀的双腿,缓缓从蒲团上起身。 小桑坐在床边打盹,脑袋一磕一磕的,见他们回来,忙站起来,“江公子你们回来了。” 虞蓉现在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只是她的发丝浸了汗渍,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小桑纳罕道:“小姐今夜怎么又出汗了?”她拿出一块帕子,在虞蓉脸上擦拭着。 关盈心道:毕竟在梦中刚生完孩子,能不出汗吗? 突然她想到一件事,“小桑,你家小姐是每晚都会出汗,还是隔几天?” 小桑停下动作,“隔几天就会出汗。” 江觅安道:“也是像现在一样,浑身湿透了?” 小桑道:“是的,不知道小姐为何会出这样多的汗。” 从常岚之的话,还有虞蓉的表现来看,虞蓉很可能在重复做一个梦,而去这个梦很长,每晚都是连续的。 江觅安和关盈对视一眼,两人想到一块去了,就等明晚验证。 小桑问:“是不是和小姐的梦魇有关?那小姐做的是什么梦?” 关盈看了看江觅安,而后对小桑道:“确实有些关系,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猜测,虞蓉的梦我们还没看全乎。今夜已晚,你也去睡觉吧,等明日再说。”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小桑道:“一切都听江公子和盈盈姑娘的。”又专心给虞蓉擦拭汗水去了。 关盈拿起旁边的纸灯笼,掏出火折子在嘴边吹了吹,点燃里头的蜡烛,回头看了一眼虞蓉,继而和江觅安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第三十八章 :受伤(一) 两人踏着纯净的月色往厢房而去。夜风轻柔无声,绕着灯笼打转,往关盈的斗篷里钻,掠过裙角,她的脚脖子凉飕飕的,不自觉地想加快了步伐。 但她仍不徐不疾和江觅安并肩走着,路上时刻在留意他的情况。 江觅安一直没说话,从出了虞蓉的房门后他就开始不对劲。 等二人到厢房门口时,关盈拿着灯笼,对他道:“你的房间到了。” 江觅安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往怀里一带,环住她的身子,声音温温道:“今夜安生睡觉,别到我房里来了。” 江觅安身体炽热,关盈猜他现在大概和上次是一样的情况,知道他的意思,只道:“好。” 他放开她,“你走吧。”话毕,转身进入房中。 门栓闩到一半,见关盈还未走,提灯的身形投在长扇门上,江觅安顿了顿,又将门栓拔了出来。 他背靠在门上沉思半晌,才朝里间走去。长剑搁在剑架上,他捏捏眉心,轻叹一声,行至床边合衣躺下。 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忘川毒发或许是在明晚了。而离上次毒发的三十天,明明还有三日时间…… 这只能说明他身上的忘川毒更严重了。 江觅安抬手覆在胸口那朵彼岸花上,透过衣衫它的灼热丝毫未减,眼底的猩红之色涌现,彼岸花深红的光芒印在他的手心上,从他的指缝中漫出来。 他闭了闭眼,独自忍受着不适,等再睁开时,又变回了漆黑的瞳色,彼岸花的红光也不见了。 他施好结界,一头扎在被褥间。 此时,关盈还在门外。 她在江觅安门前站了片刻,缓缓吸入一口气,抬起手正准备敲在门上,最终还是轻轻落在门扉上,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关盈知道她做不了什么,但想着自己能陪在他身边也是好的,好感值大概能涨不少。至于最后怎么犹豫了,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等她呼出那口气,这才提灯穿过连廊朝房间走去。房门咯吱一声被她推开,里面漆黑一片,走到灯台旁将手中的纸灯笼挂好,解下身上的斗篷放在木施上。 做完这些,她才将江觅安的事从脑中驱除。 光线昏黄,铜镜中照应着关盈不甚清晰的身形,她坐在梳妆台前,头上那支凤尾钗才拔出来一小截,却忽然顿住不动了,眼中骤然失神。 她慢慢将手放下,愣愣地坐了一会儿,之后双眸中绿光闪现,在黑夜中如同动物的眸子一样,诡异不已。 关盈徐徐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她没了意识,往虞府外而去,有声音催促她往西行。此时将近三更天,虞府上下的仆人皆已睡下,门房里值夜的小厮在打盹,并未注意到关盈。 一只寒鸦在空中盘旋片刻,落在关盈的肩头,待她出了虞府后,寒鸦挥动翅膀往她身前飞去。 虞城巡逻的护卫队在城中的街道上来回巡视,以防深夜有歹人犯事。他们腰间带着弯刀,间或碰到喋带上的铜片,发出叮叮的声音。藏青色服饰将他们与夜色融为一体,官靴踩着地砖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响声。 护卫队转过一处街角,寒鸦乌黑的眼睛盯着这些人,它在原地扑腾两下翅膀,再转身飞回到关盈的肩膀上,啄理着自己的羽毛。 关盈停下脚步,身旁高大的墙壁投下一大片阴影,把她牢牢罩住。等护卫队哒哒的响声远了,她才从阴影中出来,继续跟着寒鸦朝西而去。 为躲避护卫队,一路走走停停,等到明月转为下弦月,关盈在一处店门前停下脚步,寒鸦用它尖细的喙在板门上咚咚地啄动几下,没过多久,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三娘见来人是关盈,于是笑吟吟地道:“总算是来了,进来吧。” 关盈木讷地走进店中,三娘从碗里掏出一小把肉干儿放在手心拨动着,对寒鸦道:“你做得不错,这是新晒的人肉干儿,我给玉狐娘娘挑的人个个都是细皮嫩肉的,你算是有口福了。赏你了。” 她将肉干儿撒在地上,寒鸦一粒粒啄进嘴里。 三娘见关盈头上的凤尾钗歪了,抬手给她正了正,“我还以为你没戴着这钗,所以才迟迟未来。” 凤尾钗被三娘施了咒,早在一个时辰前她就催动咒术,关盈那时魂魄离身,自然受不到咒术影响。 “我们还真是有缘,本想等我变强一些再找到你们,给大郎报仇的。既然在虞城碰上了,也是天意。” 三娘捧着关盈的脸,想起大郎的死状,她的语气陡然变得狠厉起来,咬牙切齿道:“我命令你!杀了和你一起的公子,要一刀一刀地将他的肉活剐下来!” 她慢慢平息自己的怒火。 “带他的头颅来见我,你就自由了。”三娘在关盈耳边诱惑道。 那日江觅安斩断大郎的双臂,血流不止,三娘带着奄奄一息的大郎去找大夫,大夫见大郎这副模样连连摇头,说他失血过多没救了。 三娘不信,以为大夫是怕他们没银子治伤,又跑回那颗桐树下将三百两银子带过去,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说愿意将银子尽数奉上,求大夫用最好的药来治他。 大夫没办法,只好给大郎用止血的伤药,又给他用布条缠好。可惜,大郎手臂上的伤口仍在不断地流血出来,三娘慌了神,想起玉狐娘娘,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玉狐娘娘能救大郎一条命。 可等她到狐狸洞时,大郎早已咽气。玉狐娘娘是妖,三娘抱着侥幸心理,说不定大郎还有救。但玉狐娘娘告诉她,救不了死人,妖、魔、鬼、怪各行其道,互不招惹。人死为鬼,玉狐娘娘显然不会为了三娘去鬼道闹事。 三娘愤恨不已,她恨透了江觅安,只想自己能食他的血、吃他的肉,她要给大郎报仇。 于是她和玉狐娘娘做了交易。所有的钱财,再加上她一条命,只要求玉狐娘娘能教她功法,助她完成报仇的心愿。 玉狐娘娘答应了三娘,她之前那张脸完全不能看了,玉狐娘娘需要三娘办事,抓年轻力壮的男子来,因此给她变幻了一张新脸。 三娘才到虞城不久,开了家首饰店当掩护,挑选合适的男子送到狐狸洞。日子原本照常过着,却看见虞蓉带了关盈来,她知道,江觅安一定也在虞城,便将在所赠的凤尾钗上施了咒,又让寒鸦给关盈引路。 三娘将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塞到关盈的腰间,死盯着关盈呆滞的脸,“记住,剐下他的肉,提头来见我!” “是。”关盈毫无感情地回应出一个字。 “去吧。”三娘道。 寒鸦继续为关盈引路,带着她顺利地回到虞府,便飞走了。守夜的小厮被风吹得一激灵,见府门已开,关盈从门外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他忙跑过去关好府门,问道:“姑娘三更半夜出去做甚?” 关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经过他身旁。 小厮看她走远,挠挠头,只当她是有夜游症,又抱着双臂回了房门。 关盈往厢房而去,三娘的声音一直在她心里叫喊着,“杀了他,剐下他的肉,提头来见我……” 凤尾钗在月夜下泛起寒光,她停在江觅安房前,一下下拍打着门扉。 江觅安在结界中隐约听到声响,但他并不想理会,可声音不断传来,“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来吗?听得心烦。”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倒有几分欢喜,一个翻身从床上起身,径自从结界中走了出来,打开房门。 嘴角不自觉地浮现一抹微笑,问:“你来做什么?” 关盈的手划过她的腰间,抽出那把带毒的匕首,声音冰冷道:“杀你。” 动作利落地刺向江觅安的心脏。 系统在关盈的脑海里发出警报声,【警报!警报!攻略对象有危险,宿主快醒醒!】 系统的提示音让她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头上的凤尾钗中飘出一团黑气,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江觅安微眯起眼来。 关盈看着眼前的景象,连连道:卧槽,卧槽!什么情况?!她这是要手刃江觅安吗?…… 匕首的刀尖已然没入了江觅安的胸口,暗红的血液沾在冰凉的刀刃上,江觅安的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关盈忙丢掉手中的匕首,“我拿刀扎你,你不知道躲躲吗?” 一地血落在地砖上,江觅安笑笑:“没来得及。” 她急忙上前捂住他的伤口,这才发现他流出来的血是暗红的,“你身手那么好,怎么会来不及呢!这匕首上涂了毒。” “因为,我没料到盈盈姑娘会杀我啊。” 关盈心口一蛰,“你用内力把毒逼出来,我去给你拿伤药。”说完这句话,她三步并做两步,跑向自己房里。 江觅安的眼睛慢慢变得阴鸷,红唇如血,他曼声道:“借她的手来杀我,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远在店铺中的三娘,感觉到凤尾钗上的咒术消失,她喃道:“失败了……?” 地砖上的肉干儿已被寒鸦吃光,她又掏出一把,撒在地上,自言自语道:“那便再来。” …… 第三十九章 :受伤(二) 关盈找到上次系统给她的礼品,恢复如初丸。她从房中出来,见江觅安还站在门口,难掩脸上的焦急,“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毒逼出来了吗?” 本来就身中忘川毒,要是再加个奇奇怪怪的毒,可怎么搞。 “还没。” 关盈道:“那就现在吧,你快点儿。”一会儿动毒素该在身上传开了。 江觅安依言运功,不过半刻钟,他咳出一口污血来,缓缓呼出一口气,用指腹刮去嘴角的血渍。 “如何?”她关切地问道。 江觅安笑了笑,“尚可。” 关盈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往里间拉,“过来把药吃了吧。” 倒了两颗恢复如初丸出来,又递给江觅安一盏清水,看着他吃下,视线落在他的伤口处,关盈启唇道:“呆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本想让他自己处理的,还是不放心,终归亲眼见他没事才好,这样她才能安心。 恢复如初丸要过一个晚上才起效,关盈打好温水,问系统还有没有治外伤的药。 【此次江觅安受伤全由宿主的失误所造成,宿主要是想拿伤药,扣掉一次领取礼品的机会。】 关盈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道:“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你怎么不早点把我弄醒呢?还有,我刚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到现在她也还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也属于宿主攻略江觅安需要走的剧情,若无特殊情况,不会干涉。】 关盈道:“我现在需要走剧情?” 明明没有涉及到主线剧情呀? 【是的,不过宿主的剧情线是不固定的。】 关盈:……有系统跟没系统区别不大。 【请问宿主还需要伤药吗?条件不变。】 关盈一口答应,“要。”谁让是她捅的人?先治好江觅安再说。 她将温水和伤药一块带回江觅安房里,点燃烛火,淡定道:“衣裳解开。” 这时节天气最是舒服,外衫一脱便只剩下里衣了,匕首锋利,割破了布料,隐约能看见里头的血肉。 江觅安解开里衣上系带,胸前的伤口没了衣物的遮掩,他胸口的皮肉被拉出一道指节长的口子,伤口被污血浸没着,那朵彼岸花妖艳不已。 临了,关盈偃旗息鼓了,她将帕子递给江觅安,道:“你自己来吧,我下手没轻没重的。” 江觅安无所谓道:“那正好让我看看盈盈姑娘有多没轻没重。” 他幽幽地看向关盈,继续道:“再者,这伤是盈盈姑娘你弄出来的,如今却想甩手不管吗?” 冤枉啊! 她什么时候想甩手不管了?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她将凉了的帕子回了回水,边拧边道:“来了啊,忍着点儿。” “嗯。”江觅安坐在床边,从鼻腔中发出一个音。 关盈微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擦抹着他胸口的污血,生怕蹭到那道口子。 江觅安发出一声轻笑,他的胸口不由跟着起伏一下,“看来盈盈姑娘是‘没重’。” 话刚落,关盈手中的帕子直直戳到他的伤口上,疼得江觅安眉头微蹙。 让你笑。 关盈抬眼望向他,“这会儿有‘重’了。” 她垂下眼,睫毛弯弯挡住她的目光,对着伤口缓缓吹出一口气,温暖又绵长。 江觅安身形一震,身上的燥意更甚,他一手推开她的脸,合拢衣襟,道:“差不多了。” 力道不小,关盈的脸都被推变形了,从他的手中脱身,揉揉自己鼻子,道:“哪里差不多了?药还没上呢。” 江觅安拿起伤药,往胸口撒去,“我自己来。” 关盈挑挑眉,把帕子丢回铜盆里。她算是知道了,要对付江觅安,只能比他更不要脸。 江觅安动作极快,上药不过一瞬间的事。 伤处理好了,应该问问正事了。 他边穿衣服边道:“盈盈姑娘为何要杀我?” 关盈先前顶多想要揍他一顿,哪里有杀他的念头?更何况她先在的任务之一就是保住他的命 她摇头,老实道:“我不知道。自与你分别起,我就回房了,再清醒过来就是刚刚拿匕首的时候。” 江觅安又问:“在房中可有发生什么怪事?” 关盈细细回想一遍,道:“回房后,我就准备睡觉了,没什么怪事发生。” 他的眼睛扫过她头上那支凤尾钗,想起那团黑烟,“头上的钗是谁给你的?” 钗? “钗有问题?” 关盈又想起自己的记忆恰好停在铜镜前拔钗那一幕,差不多能肯定了,不然江觅安不会说出来。 她抬手拔下凤尾钗,道:“是与虞蓉小姐一块上街时一位首饰店的店主送的。” “首饰店的店主?”江觅安接过瞧了瞧,咒术残留的黑气沾了些在凤尾的纹路中,他用指腹抚过,霎时就消散了。 关盈点头,“嗯,她叫‘三娘’,我原先觉得奇怪,见她众生客栈那个三娘长得完全不一样,也就没多想了。” “三娘?” 关盈在众生客栈消失后,赤目带江觅安找了绑走她的人,一个叫“大郎”,另一则叫“三娘”。 江觅安笑起来,“原来是她。” 而后道:“发钗上施了咒,能摄人心魄,供她驱使,犹如行尸走肉。清醒过来后,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他顿了顿,望着关盈,“你是怎么破了她的咒术,清醒过来的?” 马甲不能掉,系统也不能暴露,关盈只好装傻,“我也不知道,突然就那样了。看见我拿着匕首插在你的胸口,脑子都是懵的。” 江觅安没再问她,自顾地想着什么,关盈微咳一声,抢在他之前开了口,“你也认识三娘?在众生客栈绑走我的那个?” 他道:“大约是认识的。” 关盈不知道江觅安砍下大郎双臂的事,隐约觉得奇怪,便问:“你们之间有过节吗?她为何会想杀你?” 江觅安道:“我砍了她丈夫的双臂,划伤了她的脸。” 他面上笑着,声音却森冷,“早知道她这么能折腾,当初该直接杀了她。如今手头事多,姑且再留他们几日。” 原来结的是这样的仇。 三娘总说要割下她的脸,现在听江觅安说他划伤了三娘的脸,大概也是因为她。 关盈神情愧疚,道:“抱歉,害你受伤了。” 江觅安把凤尾钗往屋外丢去,故作疑惑道:“盈盈姑娘在说什么?” 他又说:“这东西以后不要戴了,盈盈姑娘若是喜欢,我大可以给你买一个新的。” 她顺着江觅安给的台阶下,弯弯眉眼,道:“好。” 关盈刚答应,江觅安却突然捂住胸口,他一手撑在床榻上,低着头,缎面般的墨发尽数滑落在他身前,鬓角被冷汗浸湿。 她扶住他的手臂,惊道:“毒不是逼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江觅安勉强一笑:“盈盈姑娘忘了,这是忘川。” 关盈抱怨道:“这毒真是磨人精,三天两头来一遭,谁受得了。” “嗯,盈盈姑娘说的是。” “你今夜又要睡不着了。”她抬袖拭过江觅安额上的冷汗,把头偏向江觅安,道:“不如我和你聊聊天吧。” 江觅安这次没拒绝,他道:“好,盈盈姑娘说吧。” “跟你说说我小时候吧。” 关盈回忆着,徐徐道出,“我顺风顺水地在山外村长大,从小我师父就想让我继承他的衣钵,成为医圣第二人。” 她叹息道:“我那时候玩心大,性子也野,下河摸鱼虾,上树掏鸟窝都干过。师父一看,这哪儿能成?好好的大姑娘被他养成野小子可不能够,再说了也没有一点未来医圣的风范。” 她声音轻柔,继而道:“为了将我培养成一个出色的弟子,他开始约束我的行为,让我看完一柜子的医书。可我实在是记不住那些医书里草药的名称,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方子。师父却认为是我在偷懒,只要认真学哪有学不好的道理?” 江觅安静静听着,脑中想象当时关盈死啃医的样子,又听她继续道:“于是,他天天将我押在他身边辩识草药,识记病症,他出去村里人看病一定会带上我,风雨无阻!生生将我的面色熬得发黄,头发也是一抓就掉一大把。” 她感慨道:“小小年纪,险些秃头。幸好,转机在不久后就出现了。” 江觅安也坐上了床榻,问:“什么转机?” 关盈给他盖上被子,脱掉自己的绣鞋,极其自然地坐到他身旁。她道:“别急呀,马上就说到了。” 她将目光放在床幔上,回想那时的事,她道:“有一日,一个村外人过来找师父看病,师父自觉那人身上的小病我能应付得了。便让我给他治,凭感觉,我给他开了一剂药方,谁知那人吃了竟然呕吐不止,要了他半条命去。师父大怒,把我吊在树上打了一顿。” 江觅安躺下,认同道:“是该打,你师父的招牌都要被你砸了。” 她斜眼看向他,也缩到被中,道:“虽然是事实,但这话我不爱听了。” 江觅安略略一想,“那,以后我少说。” 关盈这才满意,接着道:“等师父气消后,他也看开了,说我不是悬壶济世的料,没得把人治死。我也算是因祸得福,脱离苦海了。” …… 两人就这样盖着被子说着,越靠越近,关盈担心江觅安身上的伤,时刻留神,不敢妄动。 第四十章 :忘川毒 关盈惦记着江觅安身上的伤,次日醒得极早,等到房中光线渐渐清明,她从被窝中支起身子,江觅安双目轻闭,她又凝神听了片刻。 呼吸平稳,想来是睡着了。 关盈的眸光移到他伤口的位置,看了许久后,朝他的衣襟伸出了手。只要她够小心,江觅安应该不会醒,就看一眼。 她像一个偷偷摸摸的小贼,盯着那两道叠交在一起的衣襟,手指慢慢拨开,聚精会神地将目光往里探去,唇齿微开。 还差一点点就能看到了。 但江觅安没给她机会。 “盈盈姑娘在做什么?” 他清列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关盈手中一紧,不由加大了力道,再尴尬也不过如此了。 瞥见他的伤口已恢复如初,皮肉光滑,她算是彻底放心了。 “那什么,我就看看。” 她僵硬地抬起头,干笑一下,拢好江觅安的衣襟。 见他不语,关盈镇定地掀被下床,腰间的衿带有些松垮,她边系边道:“今日就不陪你躺了,我去看看虞蓉,顺便问问小桑关于常岚之的事她是否知晓。” 那日在脍食居小桑看见常岚之的反应,关盈越想越不对劲儿。既然常岚之出现在虞蓉的梦魇中,从他入手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江觅安背过身子,“盈盈姑娘去吧。” 她将长发挽好,转身看向江觅安,道:“你若是被忘川毒折腾得难受了,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自己忍着。” “知晓了。” …… 院子里洒扫的下人正专心地在做手头上的事,虞蓉在房中给那两盆君子兰浇水,晶莹的水珠从紫色的花苞上滑落下来,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渗进土壤里了。 听见响动,虞蓉回头一看,笑道:“盈盈来了,快坐。” 她放下手里的水瓢吩咐小桑上茶,柔声道:“你今日过来,可是因为我昨夜的梦?” “确实是。”关盈回答道。 虞蓉坐在关盈旁边的圆墩子上,眼神殷切,道:“快说说,我的梦中是何情形?可怖吗?” “昨夜仓促,还没将你的梦看明白,我这次过来是要告诉你,我们可能还要进入你的梦中。” 话不假,虞蓉的梦魇确实还没闹明白,还有那个常岚之。 “那你可否将看到的先告知我?” 虞蓉的眼睛亮亮的,少女的灵动与活力尽显,她不记得梦中的任何事也好,没得梦里伤心到现实中还要继续伤怀。 小桑奉上茶水,关盈伸手接过茶盏,嘴上含糊道:“就是在虞府里头的一些寻常事,刺绣、种花。后来时辰到了,我们不得不回来,往后的情景便没再看到。” 虞蓉略显失落,道:“这样啊。”旋即又笑起来,“无妨,想来再入我梦中一次应是能知晓的。” 关盈拨动一下茶盖,赞同道:“既然开始着手了,要不了多久必定能够解决。你不必担心。” 她惦记着常岚之的事,和虞蓉聊了几句后,将茶盏放下,看向小桑,道:“小桑,我昨夜那支发钗交由你收着了,今日来了我便将它带回去吧。” 小桑面上疑惑,道:“姑娘……” 关盈起身,挡住虞蓉视线,使了使眼色,握住小桑的手,道:“我同你一块去。” 小桑自知关盈有话和自己说,便不再多言,与她一道出了房门。 虞蓉朝她们离去的方向瞧了瞧,并没多想,复拿起水瓢给另一盆兰花浇水。 借着拿发钗的幌子,关盈把小桑带到了院子外,又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才松开小桑的手。 小桑见她停下,率先问:“盈盈姑娘这般叫奴婢出来,所为何事?” 关盈直截了当道:“‘常岚之’这个人你可认识?” 小桑目光躲闪,叠放在腹部的双手暗自捏了捏,“奴婢并不认识。” 不认识? 关盈坦言道:“我实话跟你说吧,常岚之事关你们家小姐的梦魇,你若是能如实告诉我,可能会更好。” 听完,小桑惊讶道:“他竟然和小姐的梦魇有关!?” 关盈意味深长地看着小桑,道:“看来你认识他。那日在脍食居你见到常岚之的神情就不对,小桑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小桑举棋不定,向四周张望一下,见无人来往,这才道:“奴婢之所以不说全是为了小姐,盈盈姑娘别再问了。‘常岚之’这个名字是府上的禁忌,没人敢提。若他事关小姐的梦魇,恕奴婢还是不能说。只请求姑娘和江公子全力将小姐的梦魇破除。” “可你不告诉我,我上哪儿去知道常岚之的事呢?” 小桑不语,关盈退了一步,道:“我不细问,你只要告诉我,常岚之是虞城人吗?” “是。”小桑点头。 关盈面色稍缓,只要常岚之是虞城人,那要找到他还是比较容易的。小桑不愿意说,总不能拦着她找人。 小桑露出犹豫之色,张张口,终是说了出来,“盈盈姑娘不必去外面打听了,他早已身死。” 死了? “怎么死的?” 小桑冲她福了福身,道:“奴婢不便在此久留,盈盈姑娘恕罪。” 还不待关盈说话,小桑便径直离去。 关盈抬手搓了搓脸,今天这一趟,好像没得到什么消息,又好像得到了。总的来说,对常岚之这个人不再是一片空白。 “虞府的禁忌?死了?” 江觅安回想关盈刚刚说的话,口里慢慢道。 “是啊,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小桑不愿意多说。我实在是想不通,告诉我们不是能更快帮虞蓉摆脱梦魇吗?” 江觅安笑笑:“既然是禁忌,她不愿意提出来也正常,慢慢查吧,不急。正好借此机会让我在虞府里养养。” 也只能如此了。 …… 因着江觅安身上的忘川毒,今晚他和关盈便没再入虞蓉的梦境。 月圆高悬,万籁俱寂。 江觅安将整间厢房用结界罩住,盘腿坐在床榻上,关盈紧张地看着他,前两次不是毒发见他就已经很难受了,今夜恐怕更难熬。 冰凉的玉手镯滑进袖子里,关盈这才回神。 “盈盈姑娘还是回去吧。” 他将身体中腾升而起的灼热感压下,如此说道。 关盈执拗道:“不走,说了要陪着你的。” 她把绣墩往角落里搬,道:“你要是觉得我坐在这里打搅到你了,我坐远点就是。只一点,别赶我走,我想在这儿陪着你。就当我是块狗皮膏药吧。” 他若是决意不许她留下,应该会直接把她丢出去,哪会和她说这么多? 江觅安哑然失笑,“好,不赶你走。等下若是觉得吓人,大可直接出门,结界挡不住里头的人。” “嗯嗯。” 江觅安解开了雪蟾妖的封印,又命它吐出妖丹。 雪蟾妖不敢违抗,大嘴一张,发着白光的妖丹从它的嘴里出来,缓缓飞到空中。江觅安闭上了眼睛,这次那暗红色的光芒不仅仅在他的胸口,他通身都被笼罩着,墨发在身后飞扬。 冷风阵阵,气流在屋里乱窜,把都给蜡烛吹灭了,灯笼也在剧烈摇晃着。 妖丹的白光逐渐变强,不知是因为这光,还是江觅安疼的,他的如玉面容更瞧不出什么血色。关盈不由眯起了眼睛。 慢慢的,江觅安的脸上出现如雷电般的红纹,两道俊眉紧紧拧在一起,双唇紧闭,像是要咬碎一口银牙,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鬓角滴下。 不多时,那红纹向他的脖颈下延伸,光芒越来越大,关盈只觉得他整个人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心也不由地跟着提了起来。 白光渐渐减弱,被暗红色的光掩盖,江觅安的喉咙里忍不住发出闷响声。关盈握住袖口站起身,雪蟾妖的妖丹怕是要挺不住了,但江觅安的忘川毒还没停止侵蚀他的身体。 浑身被厉鬼撕咬之痛,此时见江觅安毒发,她能想象他到底有多疼。没多久,妖丹的白光散尽,被雪蟾妖含回嘴里,鲜血从江觅安的唇角溢出来,他斜着身子倒在床上。 关盈大惊,妖丹也太不顶用了吧?! 忙跑过去察看,“江觅安……” 他徐徐睁开眼眸,瞳孔中都是那些的红纹,诡异不已。关盈神色急切,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觅安想对关盈笑笑的,他用力牵起嘴角,弯出一个极小的弧度,他浑身除了疼便没了其他感。 忘川毒发时,他功力全无,并不能靠自身的力量压制住毒素,减轻痛苦。便想借雪蟾妖的妖丹来压制一二,前两晚只是小有不适,他没便借妖丹之力,就是为了今夜,想不到妖丹还是没能撑多久。 关盈拭去他嘴角的血渍,脱掉绣鞋,如昨夜一般坐上床榻。妖丹一失效,忘川毒带给江觅安的疼痛感更甚了,他现在没什么力气。关盈便抱住他被汗水浸湿的身子,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用脸颊蹭蹭他的头顶,边拨开他粘在脸上的长发边道:“你看,我留在这儿还是有些用处的。” 江觅安冷汗不断,他轻嗯一声,身体绷得紧紧的,热得像个火炉,喉咙里时不时的发出闷哼声。 两人枯坐许久。 关盈心中叹息,无可奈何道:“你还是要硬忍,那便只好如此了。” 她挑起江觅安的下巴,对着他殷红的双唇亲了下去。江觅安愣住,没想到关盈会来这出。 她探出舌尖,可惜被紧咬在一起的牙齿挡住了去路,又试了试,舌根都酸了还是没能得逞。 离开江觅安的双唇,对他道:“牙齿打开。” 第四十一章 :再入梦 江觅安盯着她的眼睛,缓慢道:“你大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趁着他松口的空档,关盈又亲了下去,舌尖从他的牙齿边擦过,一下下地拨弄着。关盈环住他的腰,专心致志一寸一寸地占据他的唇。 江觅安的呼吸渐渐急促,他一手握住关盈的肩头狠狠往后推去,将人压在他身下,关盈忘了嘴上的动作。 江觅安松开她的嘴唇,问:“怎么不亲了?” 关盈疑惑道:“你不是不能动吗?” 江觅安笑了起来,“盈盈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呢?” 卧槽! 被骗了,她还以为他现在虚的不行,这才敢玩强吻,转移他的注意力的。原来都是假象!老虎中毒了也还是老虎,变不了猫! 江觅安学着关盈刚才的动作,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盈盈姑娘在迁城山庄那晚学的是不错,到现在还没忘。” 他的嗓音变得低沉沙哑,灼热的体温熏红了关盈白净的脸颊。 身上的源源不断的剧痛让江觅安的手指不由颤动一下,汗水滴在关盈的额头上,是温热的。江觅安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吐出一口气,妥协道:“今晚只能亲,余下的一概不准。” “好,我知道了。” 江觅安的吻落在她的颈间,被他身上的温度一衬,他的双唇还算正常,慢慢染上关盈的温度。他的吻开始变得细密,急促,但落在她的脖颈上时依然是温柔的。 酥酥麻麻的痒意让关盈忍不住轻颤起来,江觅安从她的颈间抬起头,问:“冷?” 关盈咬咬唇,红着脸道:“约莫是吧。” “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江觅安箍住她的身子,从脖间移上她的下巴,最后准确无误地咬住那柔软的唇瓣。 关盈脑中的弦不由地绷了起来,上次被他咬一口,嘴肿了还几天,饭都没吃好。这要是在来一嘴,虞府那么多好吃的,岂不是要与她无缘了! 她忙道:“别咬!我吃饭还要用这张嘴。” 江觅安笑了,低声道:“不咬,我就试试。” “试什么?万一你试着试着,一时没把控住,咬破了怎么办?” “你不信我?” 江觅安眼神幽幽,配合他这满眼的红纹,威慑力还挺大,关盈梗直脊背,道:“信!当然信!” 江觅安这才满意,俯身下来,关盈鼻息间的空气被他一点点占据,她像是一条被丢上岸的鱼,想长大口呼吸,可嘴又被都严实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觅安离开了她的双唇,将侧脸放在她的胸口上,感觉不对劲,又蹭了蹭,问道:“你在衣裳里垫了什么?” 关盈闭上眼,“别告诉我咯脸。” 那样,她会想打死他。 江觅安说不是,“挺软,应该比你外衫的料子好。” ……,依旧想打死他。 她掀起眼皮,生无可恋地看着江觅安。这人都不觉得是她的“真材实料”吗?小不等于没有好吧!? 江觅安很听话,吻完之后便没了其他动作。 夜,已过去大半。他仍抱着关盈,道:“睡吧。” 关盈将手臂搭上他的背,也不强撑,她确实困了。 * 虞老爷请的流云山道士来了,衣衫素白,佛尘在侧,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名字叫“初尘”,二十来岁,算得上是流云山年轻一辈里头的佼佼者。也算尽心,一到虞府就急忙了解情况,在府中四处察看。 只是,初尘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显得有些刻薄了。 比如,他这时正站在虞蓉的院子里,瞧见门扉上哪些图案怪异的符纸,手中的佛尘一扫,皱眉道:“这是何人所画,竟如此不堪入目?” 那日,关盈把江觅安画好的符都吹干后,便给仆人在虞府上下张贴,虞蓉的院子贴得最多。初尘像是憋了许久,不吐不快。 听了初尘的话,关盈不由笑了出来,随即偏过头去,抿抿唇。初尘倒是说出了她的心声,她一直惧于江觅安的实力,不敢造次。 因忘川毒的事,江觅安此时还在厢房调息,便没过来,不然恐怕是要打起来的。 不过,她和江觅安是一头的,自己心里私下说说没什么,外人这么说他可不行。 虞蓉正要开口,关盈道:“符虽画得差点儿,有用就成。” 虞蓉点头道:“正是如此,贴了这些符后,府里也安生了不少。” 见虞蓉都开口了,初尘没再说话,疾步往虞蓉房中而去,目不斜视,好像多看一眼这些符纸他的心里就不舒服似的。 关盈和虞蓉也跟了上去,只见初尘时而东摸西看,时而驻足沉思,时而念咒施功。房间的物件都给他瞧了个遍,走进来又走出去。 “初尘道长,请问可有眉目?”虞蓉道。 初尘一甩佛尘,口中道:“怪哉怪哉,究竟是何物作祟,竟了无痕迹?” 说白了,就是没看出什么。 初尘又道:“虞小姐既是晚间被梦魇住,想来到夜晚或可能真相大白,让虞小姐不再收梦魇所扰。” 虞蓉道:“那就有劳初尘道长晚上在再过来帮我瞧瞧了。” 晚间来,大约是要和关盈他们撞上了。 不过,还没到晚上,虞老爷就将他们请到了一块,笑容可掬地将他们互相介绍了一番,又说了一大堆的客套话。简而言之,就是想江觅安和初尘两人能同心协力,一同找出扰乱虞府以及危害虞蓉的元凶。 江觅安神色不佳,没与虞老爷多客套,大致知道虞老爷是何意思后,便出言说身体不适需要回房调息。虞老爷见他面色苍白,深信不疑,嘱咐他好生歇息。 江觅安由此带着关盈离开了虞老爷的院子,他步态懒散地走在小径上,阳光穿过树叶,落了一地斑驳。 他仰起脸,让这斑驳的阳光洒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此时无风,关盈的裙摆随着她的移动的脚步微微晃动着。 “你的身体今晚能入虞蓉的梦吗?”关盈道。 江觅安走出树荫下,这会儿光线变得刺眼,他微合上眼,似乎在等眼睛适应,道:“无妨,如今忘川毒发时间已过,我们就不在虞城多停留了。” 所以,今晚定要再入一次虞蓉的梦境。 关盈点头,表示知道了。她提醒道:“初尘道长这个人有时说话不好听,今晚他也回去虞蓉那儿。若是起了冲突,你可别着急动手。” 江觅安轻笑道:“盈盈姑娘还真是未雨绸缪。” 晚风入林,沙沙作响。 这次关盈和江觅安并未在屋外等候,小桑把他们带到了外间,没多久,初尘也来了。 小桑奉好茶后便回了里间,初尘端坐在一旁,他刮了刮茶沫子,道:“听闻虞府上下张贴的符都是江公子一手画成的?” 关盈不由看向初尘,白天当着她的面说了一次,晚上又找正主说,还没完了。 江觅安放下手里的茶盏,慢条斯理道:“正是江某,不知初尘道长有何指教?” 初尘浅尝一口香茶,道:“指教算不上,只是贫道见江公子的符画的不太严谨,同为修炼之人,见此免不得要说道几句。” 江觅安微微一笑,道:“那江某就多谢初尘道长的提醒了。” 初尘颔首。 关盈呼出一口气,还没掐起来,不然今晚又得折腾了。 灯火微暗,窗外风声阵阵。 小桑踩着急促的步伐过来,道:“小姐的梦魇症犯了。” 闻言,三人忙走向里间。 果然,虞蓉躺在床上大汗不止。 江觅安吹响离魂曲,初尘道:“江公子且去,贫道在外察看有何异常之处。” 江觅安回看向他,点点头。一曲离魂毕,关盈身子骤然一轻,她飘在了空中,江觅安拉住她的腕子朝虞蓉飞去。 四周白茫茫一片,鹅毛大雪从天空纷纷扬扬地落下。虞蓉身上裹着斗篷,身形消瘦,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大的骇人,她站在廊道下看雪。 小桑拿过来一个梅花手炉,塞到虞蓉的手中道:“小姐还是进去吧,外头多冷呀,大雪年年有,没甚稀奇的。” 虞蓉道:“是啊,大雪年年有,不稀奇。我总想瞧瞧的,怕见不到明年的了。” 小桑眼眶一热,“小姐你别这么说,你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虞蓉慢慢呼出一口白气,弯弯嘴角,安慰道:“小桑说的对。”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快要油尽灯枯了,这样也好,她就能解脱了。 望着天边纯白一片,虞蓉的眼睛渐渐变得模糊,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其中发生了什么,虞蓉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关盈自问完就后悔了,叹气道:“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常岚之有折磨她了。” 江觅安道:“看虞小姐现在的样子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关盈问:“那是不是梦里的虞蓉死掉后,她新的梦境又会开始?” “若我们之前猜测的没错,应该就是你说的那样。梦中身死,新的梦境也会出现,但在梦魇中发生的事还是一样的。” “若真是如此,虞蓉也太可怜了,周而复始,一遍一遍地承受着那些痛苦。” 第四十二章 :前缘(一) 咚的一声,梅花手炉砸在廊道的木板上,咕噜地滚向雪地,周边的白雪瞬间消融。 小桑正要把它捡回来,虞蓉却阻止道:“不必捡了,我的手心太冷,捂不热的。你将房中的红木匣子拿来,随我去转转吧。” “是。” 小桑折身回去,虞蓉小声道:“都要结束了。” 她望向天边,脸上的表情极淡,不忧郁也不伤怀,像是看淡了一切,等待着解脱。 等小桑取来匣子,虞蓉接过死死抱在怀里,从廊檐下走了出来。小桑忙撑起纸伞遮在她头顶,主仆二人渐行渐远。 离虞蓉越远,景物变得越模糊,到最后成了一片混沌。 关盈和江觅安对视一眼,赶在景象消失前跟了上去。 虞蓉在一棵树前停下,那是常岚之埋孩子的地方,积雪尚未淹没干枯的杂草。 她蹲下身来,用干瘦的手掌一下下地将白雪拂开,喃喃道:“你应该也不喜欢身上盖着这些雪吧,天这样冷,娘帮你拂开。新给你做了一件冬衣,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娘给你带来了,穿上看看。。” “小姐……”小桑轻唤出声,终是没继续说下去。旋即也动起手来,道:“奴婢同小姐一起,这样小公子也能快些暖和起来。” 大雪从关盈身上穿过,她感觉不到虞蓉梦里的寒冷,见虞蓉佝偻着身体蹲在雪地上,心中泛酸。 上次她没瞧见常岚之在树下埋孩子,现在倒是知道了。恨恨道:“常岚之最好和虞蓉有深仇大怨,不然要是无缘无故就这样对她,我一定做一个小人偶扎死他!” “他早死了,盈盈姑娘还是想想其他法子吧。” 江觅安这样说也不算给她泼冷水,毕竟现实如此,小桑说常岚之死了。 “那……”关盈略微想想,道:“我就天天诅咒他,天天在阎王殿里被鬼差痛打!” 江觅安不置可否,道:“往下看看吧,说不定他还没去阎王殿。” 关盈:也对。说不定成了虞蓉梦里的鬼魂。 到此时,树下的积雪已经被她们主仆俩清理得七七八八了。虞蓉用冻得通红的手将木匣子打开,拿出一件领口带兔毛的小衣裳,把它轻轻地盖在湿乎乎的土壤上。 她唇边浮出一个温柔的笑,“你若是不喜欢,等娘到了地底下再给你做身新的。” 朔风呼啸而来,一直未出现的常岚之踏着厚厚的积雪缓步走过来,冷冷道:“虞蓉你别再痴心妄想了,就算你死,也见不到这个孩子。” 常岚之的声音如同这雪天的寒风,一下一下地刮在虞蓉的心头上。 那刺骨之音仍在继续,“他大约是痛恨你的,身为母亲却没护住他的命。因为你怀他的时候胎位不正,这才致使生产时让他窒息而亡!” 关盈的拳头硬了,分明就是常岚之强词夺理! 虞蓉闭了闭眼,从雪地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死寂的双眼望向他,“你说完了?” 常岚之饶有兴致地看着虞蓉,“虞大小姐还想听我说什么?” 虞蓉的声音在风雪中变得飘渺,“常岚之,你一直以折磨我为乐,我累了,不奢求死后能登西方极乐世界,只要不再见你,即使是下地狱也成,我心满意足。” 常岚之收了笑声,脸色阴沉起来,道:“你就如此恨我?” 虞蓉道:“是。” 常岚之阴沉的脸中露出苦楚的神色,连声道:“好啊好啊……” 关盈忍不住翻白眼,心道:又来了!她恨不恨,你心里没点数吗!就目前她经历的这些事来看,能不恨你,是脑子有坑! 江觅安抱臂而立,比起关盈为梦境中的事抱不平,他更多的是在留意常岚之的举动。寒冬腊月,风雪交加的,常岚之好像并不觉得冷,薄薄的氅衣披在身上,说话时,口中也没白气出来。 江觅安一凛,他先前总以为操纵虞蓉梦境的人应该是藏在虞府或其它地方,却忘了也有可能就藏身在虞蓉的梦里,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常岚之。 看情形,虞蓉将死,梦境交换之际最容易出破绽,那时便可一举将常岚之拿下。 江觅安对关盈道:“盈盈姑娘不是看不惯常岚之吗,很快你就能真正地抓到他了。” 关盈反问道:“他不是死了吗?何来抓到一说?难不成虞蓉梦里的常岚之不是虚无的,而是鬼魂?” 江觅安道:“是不是鬼,等抓到他就知道了。” 关盈想了想,好像脑子有点不够用。她伸手抓向常岚之的袖子,直直穿过他的身体,什么都没抓住,“为何现在不行?” 江觅安道:“因为盈盈姑娘并不是虞小姐梦境中的人,等到梦境转换,一切就要简单得多了。” 关盈似懂非懂,正要细问,却见虞蓉身子微晃一下,倒在雪地中。小桑惊呼道:“小姐!” 常岚之抚上虞蓉冰冷的脸庞,缓缓道:“很快就能再见了。” 无边无际的白光从远方扑过来,飞雪停住了,庭院消失了,虞蓉和小桑也湮灭在茫茫中,天地上下一白,只剩下常岚之。 江觅安勾起唇角,今夜来得正好。他眸光幽深,念动口诀,掌心蓄力,正要朝常岚之打去。 突然,他的身体往后极速退去,不知是何处来的力量将他和关盈拽出来梦境,不由眉头紧蹙。 眼前一晃,周遭的景象已变。 关盈头中一阵眩晕,她扶住额头,道:“怎么回事?明明还没到十二个时辰。”而且回来的感觉也和上次不一样。 小桑解释道:“初尘道长方才察觉府中有异样,他怕是那个害小姐得梦魇症的人要出手,便施法让你们出来了。” 关盈颔首,没想到初尘这人心肠还不错,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先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是,差一点点就能抓到常岚之了。 但,“梦外也有人?虞府里到底藏了多少妖魔鬼怪。” “今晚虞小姐梦外的事,要等初尘道长来说说看了。初尘道长人呢?”江觅安后面一句话是问小桑。 “道长施完法便急匆匆的出去了,刚走不久。”小桑道。 “往哪边去了你可知道?” 小桑点点头,“西北方向。” 虞府西北方向正是厢房。两人行至半路,见初尘道长提着佛尘过来,他手中还捏着一块碎布,口中急呼:“江公子且慢!” 江觅安闻言驻足,微笑道:“初尘道长。还未感激道长及时帮我们从虞小姐的梦境中出来呢。”他将“及时”二字咬得极重,也巧,虞蓉的梦刚结束,外头就出事了。 初尘道长甩了甩佛尘,“江公子不必客气,你我同为虞老爷解忧,应当互帮互助。” “道长刚才追的是人是妖?可抓住了?”关盈问。 初尘抖抖双手,“两手空空,何来抓住一说。贫道追的是人,也正是因为此事叫住江公子的。” 把那块碎布放在手中,“贫道感觉府中有异,便忙出来察看,结果在江公子的厢房中发现一名鬼祟的女子,问不出所以然来,贫道怒喝一声,与她打斗起来。将她击伤,得了这小小块碎衣料子。那女子似乎是冲着江公子去的,江公子可要提防好。” 江觅安口中答谢。关盈问:“那女子是不是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眼睛未语三分笑?” 初尘微微回忆,点头道:“正是,你们认得?” 是三娘。 关盈道:“是有些过节。多谢道长提醒。” 没想到三娘今夜会过来,好在江觅安忘川毒发作的时间已经过去,要是正巧那时候三娘来搅和,江觅安大概就危险了。 星辰隐去,旭日东升。 虞蓉说近来天气好,想让关盈和她上福安寺烧香。关盈一口应下。 福安寺路远,一来一回匆匆忙忙也需一日时间。虞老爷见女儿开怀,这些日子府里也太平了,甚是高兴,也不拘着虞蓉,只嘱咐人路上伺候妥帖。 诸事安排稳当后,关盈和虞蓉坐上马车朝福安寺而去。 马车行走在官道上,许久未下雨,地上的黄土松散,压出一路车辙印。关盈一手支着下巴看向外面,江觅安手拽缰绳,腰身笔直地坐在半妖马上。 关盈盯着泛起油亮光泽的马尾,健壮的马蹄有劲地踏在地上,虞府伙食好,连马都喂肥了。 虞蓉只当她是在看江觅安,揶揄道:“还真是片刻不能离眼,盈盈又在看了。” 关盈在想马被喂肥了的事,没听清楚,转头问道:“看什么?” 虞蓉嫣然一笑,“在看什么,盈盈心知肚明。” 她看看自家的肥马而已,干嘛说得这样奇奇怪怪。她道:“你们府上的喂马的料草不错,你看看,整个都壮了一圈,想必也跑得更快了。”朝江觅安身下的那匹半妖马指去。 虞蓉一愣,捂嘴笑道:“原来不是在看江公子啊。” “……,还真不是。”关盈想了想,又问:“在你看来,我与江觅安是何关系?” 虞蓉不假思索道:“郎有情妾有意,自然是情人了。” 关盈将下巴上支着的手放下,狐疑道:“已经到情人这一步了?” 她怎么没什么感觉呢?复问道:“你真这样觉得?” “是啊。他日,盈盈若是和江公子成亲,千万记得给我来信,我定要好好送你们一份贺礼。”虞蓉如是说。 对于成亲,关盈扶额道:“言之尚早。” 第四十三章 :前缘(二) 虞蓉笑道:“那可未必。” 关盈摆摆手,道:“别说我了。‘常岚之’这个名字你知道吗?”小桑不在,正好问问虞蓉。 虞蓉红唇轻启,将“常岚之”三个字嘴里重复一遍,抬眸看向她,道:“我不知道,未曾听过。” 关盈又说起脍食居的事,“你不是觉得那男子眼熟吗?可有想起什么来?” 虞蓉还是摇头,“除了眼熟,想不起其他的来。盈盈这般问,他可是和我的梦魇有关?” “哦,我见他出现在你的梦境中,便想问问你。也可能是你那日见过他,又觉得眼熟,这才会出现在你梦里的。”关盈没打算把在梦境里看到的事告诉虞蓉,为防止她多问,便一嘴带过。 虞蓉说:“母亲去世后我生了场大病,听说昏睡了几天几夜,药石罔效,后来还是请得流云山的道长前来给我驱邪才好的。” 关盈道:“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虞蓉轻嗯一声,将脸侧的碎发别往耳后,道:“那场病好后,我就忘了许多事。老是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父亲安慰我说人没事便好,忘了也就忘了,不打紧。后来慢慢调养了一阵,记起来一些事,至于忘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关盈若有所思,常岚之的事会不会也是在那次病好后忘记的?小桑说他是府里的禁忌,肯定跟虞蓉有关。 她问:“上次来给你驱邪的流云山道士也是初尘道长吗?” 虞蓉点头:“听父亲说是的。” 关盈收了声,打算回去问问初尘。 官道走完,再穿过林间曲折的小道,终于到福安寺的山脚下了。寺庙隐于山林间,晨钟暮鼓,山色空蒙,别有一番意境。 上山的路都是窄道,车马上不去,只好步行。山道上的石阶可有得爬,虞蓉吩咐下去,先在山脚歇息片刻,再登山入寺。 小桑从车身旁过来扶她们下马车,关盈微笑着说不必,一手扶住车壁,从马车上跳下,天青色的裙角如花瓣一般在风中漾起。 小桑只好将虞蓉扶下来。 关盈折下一根蓬蒿走向江觅安,他此时正牵着半妖马往一棵树旁走去。只见他墨发半束,暗红色的发带垂在长发间,玄色的护腕在阳光下一尘不染。 关盈手中青绿色的蓬蒿递到半妖马嘴里,“吃吧吃吧,你也走了许久了。” 半妖马嗅了嗅,张嘴将蓬蒿用舌头卷进嘴里,它吃得慢,兴许是嘴被虞府的草料养刁了。 关盈边看着它吃边跟江觅安道:“我以为你这人不信佛,不会来上香的。” 今早临出门前她在江觅安门前喊了一嗓子,大致意思是说虞蓉要和她一起上福安寺烧香,问江觅安去不去。 那时江觅安没吱声,她便以为他不会来了,没想到刚坐上马车,就听见了哒哒哒的马蹄声,撩开车帘一看,果真是江觅安。 江觅安利落地把缰绳在树干上绕了几圈,又打了一个结,道:“谁说我不信佛的?剑下亡魂何其多,若还不找菩萨拜拜,岂不是要被他们烦死。” 关盈侧目,道:“你还有这意识。看来也不只信手中的剑。” 江觅安笑笑,“斩杀妖魔、保平安得信手中的剑,菩萨和神仙用来求别的。” 半妖马将关盈手里剩下的蓬蒿一口卷进口中,它湿热的舌头险些舔过她的手心,将手放下,问:“求什么?” 江觅安笑意渐深,“这可就多了,比如我身上的忘川毒、比如我在弑血宗的地位……” 小桑拿了干粮和水过来,关盈接过,这才继续和将觅安道:“原来你也贪图权势,我还以为你只喜欢杀人,呆在弑血宗就是为了方便自己杀人。” 江觅安从她手里拿过一份干粮,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浅浅的笑,“看来一路走到这里,盈盈姑娘还是不太了解我啊。千万别自己以为,很有可能你想的完全不对。” 说完,他拿着干粮走了,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 关盈咬了一口肉饼,看了一眼江觅安现在的好感值,没跌,目前是55。 阿弥陀佛,刚刚被他鞭笞一顿以为好感值下降了,没有就好,不求它大幅涨,但求它别跌。 关盈咀嚼两下嘴里的肉饼,吞下去的时候喇了嗓子,刺得她忙喝口水缓缓。她专心致志地吃起来,该填饱肚子时,别想其他的,一来吃不香,二来喉咙容易遭罪,何必呢。 上福安寺的石阶共有一万级,曲折回环地往山顶上延伸过去,漫山遍野的野花,芳香沁人心脾。鸟鸣啾啾,声音婉转动听。等走到山腰往上,晨间的薄雾还未散去,将四周的杂草树木包裹其中,山色隐约。 学会骑马后,关盈便极少走路,最近在迁城山庄和虞府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别说半妖马了,这样一看,她都被养娇了。 虞蓉兴致正好,与小桑相互搀着往上走,时而聊聊山,时而聊聊云,好不惬意。她们原本是和关盈一起的,见她跟不上,也就没勉强了。 关盈撑住一棵大树,靠在树干上喘着气。一个四五岁的小童停在她身旁,问道:“姐姐你为何不走了?” 关盈扫过他一眼,没在意,想着可能是谁家的小孩,道:“姐姐缓口气再走。” “别歇久了,到时候他们都到福安寺了,你还在这儿爬,慢得跟乌龟一样。” 声音虽然稚嫩可爱,但听着多少有点讨厌。 关盈斜眼看去,“江觅安怎么把你放出来了,你变成这个样子是什么情况?” 赤目的小脸蛋儿白净如瓷,一双漆黑的眼睛圆溜溜的,正扬着小脑袋和关盈说话。 “主人说让我陪你爬台阶,小童的样子可爱,你爬起来也能开心些,一开心,不知不觉就到福安寺了。我是想拒绝的,主人说你可怜,让我同情一下。” 它叹气道:“唉,咱们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又有主人发话,于是我就同意了。” 看着它这小模样说话,关盈乐了,她前后一看,没见到江觅安,道:“你主人怎么不陪我爬?” “主人嫌你太慢,他没耐性,说到福安寺等你。”小萝卜头皱皱鼻子,背着手道:“都歇了好一会儿了,你的脸都不红了。” 它往前方看了看,“虞小姐人影都走没了,我们也快跟上吧,我可不想和你一起变乌龟。” 关盈伸手捏了捏赤目的脸,弯唇笑道:“知道了,你主人都没你啰嗦。” 赤目挣扎无果,反而被关盈捏住了脸蛋的另一边。 江觅安果然算得没错,关盈现在看着赤目这张脸,就算它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她多少能大度地原谅它。 关盈提裙迈上石阶,小萝卜头紧跟其旁。 阳光穿过云雾,眼前的朦胧感逐渐消失,山林的真面目显露出来,飞鸟在树梢上穿梭嬉闹。 关盈的眸光停在一团移动得极缓的白云上,问道:“赤目啊,你跟在你主人身边多久了?” “好多年了。”赤目稍稍一想,掰着肉乎乎的手指头算了算。 它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关盈的视线松开那团云,转而看向赤目,道:“做什么?自然是好好利用你主人提供给我的机会,在你身上扒扒他之前的事,这样我就能好好了解他了。” “哦哦,原来你是为了主人。” “说吧,你要是说得我满意,改天我就上街给你买鼠肉干,那种肥田鼠的肉干。” 赤目喜欢吃,江觅安却不常给它买,因此得了鼠肉干就特别稀罕。 “真的?!” 赤目的眼睛骤然一亮,炯炯有神地看着关盈,红嘟嘟小嘴随即咧开,露出两颗尖牙,面上期待不已。 妈呀,太可爱了! 关盈郑重其事道:“当然是真的,我从不骗蛇!” 她没忍住,又在它脸上摸了一把。有鼠肉干的诱惑,赤目这次没反抗,任由关盈在它脸上放肆。 赤目咳一声,“你想知道主人哪方面的?” 关盈道:“就说说他在弑血宗都干什么吧。” 赤目的小脑袋点了点,道:“奉宗主的命令,斩妖除魔。” 概括的不错,但…… 关盈纠正道:“别瞎用,‘斩妖除魔’四个字放在他身上不合适。” 赤目有些不明白,但还是点点头。 关盈继续道:“除了帮宗主做事,他自己还会做什么?私下一个人的时候。” “做饭、吹笛,画糖画、捏泥人,练功还有睡觉。” 关盈:……,等他老了,还能去卖艺。 她沉思片刻,道:“确实跟我想的不一样,生活还算多姿多彩。” 默默记下。 又和赤目聊了些其他的,转眼便到了福安寺。虞蓉戴着面纱在寺庙门口等她,见她过来忙招手,喊道:“盈盈!这里!” 关盈又仔细一瞧,才将人看清楚,领着赤目走了过去,道:“叫虞蓉姐姐。” 赤目乖巧地叫了声。 虞蓉见赤目生的灵动可爱,便问:“这是谁家的小孩,好生可爱。他怎地与你同行了?” 关盈道:“半山腰捡的,说是他爹先上福安寺了,让他在后头跟上。” 虞蓉不由道:“当爹的也太放心了吧,这么小的孩子,万一丢了可怎么好。” 关盈笑道:“小孩眼力见不错,遇见我算是丢不了了。在他爹找过来之前,就让他跟着我们吧。” 虞蓉自是同意。 第四十四章 :前缘(四) 山门殿有不少卖吃食的,关盈觉得口渴便买了一碗豆花,她问赤目想吃什么。 赤目的眼珠在这些吃食中转了一圈,问:“有鼠肉干吗?唔唔……” 关盈赶忙捂住它的嘴,低下身子对它道:“小点儿声,谁家小孩吃鼠肉干的?” 赤目倒是配合,偷偷看看其他人,小声问关盈,“那有吗?” 关盈摇头,“没有,老鼠肉得到花鸟市集才能买得到。” 赤目眼神暗了暗,随意指了个东西,道:“就它吧。红红的长得还挺好看。” 关盈望过去,哦原来是糖葫芦。 豪气地给赤目买下两串。 赤目便举着两串糖葫芦随她们走进福安寺大殿。 大殿中香烟缭绕,梵音阵阵,庄重而又肃穆。关盈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她盯着宝象庄严的佛像,心中默念道:“信女关盈,求菩萨保佑我和江觅安此去蓬莱能顺利求得忘川毒的解药。” 又朝地上磕了个头,刚直身子,一旁的虞蓉问:“盈盈求的是什么?” 关盈道:“平安。” 虞蓉提裙起身,“既然是求平安,可得去庙祝哪里要一个开过光的平安符,特别灵验。上次来求了平安符,不久你和江公子就来了。” 虞蓉朝右边努努嘴,“喏,庙祝就在那儿。” 小桑点燃三炷香递到虞蓉手中。 关盈点点头,既然来了,求一个也无妨。正预备起身前去,袖子好似被什么东西拽住了,移眼看去。 却见赤目正一手举着两串糖葫芦,其中一串顶上少了一颗,而那一颗正被它含在嘴里动弹不得。肉乎乎的小手正拽住她的衣袖,圆溜溜的眼睛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关盈见它这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又抿起唇,回头看了看正在敬香叩拜的虞蓉,对赤目道:“等着。” 她随即冲虞蓉道:“小孩内急,我带它去茅厕。”边说边指了指赤目。 虞蓉闻言望了过来,点点头,道:“去吧。” 关盈牵起赤目的手朝外走去,避开往来上香祈福的香客,在福安寺中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这里没人,你把糖葫芦弄出来吧。” 赤目嘴里啊啊着,手指指向口中,摇摇头。 “你把嘴巴变大,或者变回原形,大嘴一张,不就出来了?” 赤目仍然摇头,关盈想起来了,人形是江觅安给它变出来的,这条蛇还没习得变幻之术。 关盈皱着眉头,“你要是不介意,那帮你抠出来怎么样?” 赤目点点头,眼中闪起泪花,它含着这个太难受了。再也不吃这个酸酸甜甜的丸子了! 关盈一手捏住它的脸,因为它口中的糖葫芦顶住了它的皮肉,关盈的手指没在它肉嘟嘟的脸上陷下去多少。 她抬起另一只手,道:“来了啊。” 手指碰到它的尖牙后怎么也进不去了,于是关盈又道:“你嘴唇再张开一点点,我手指伸不进去。”她的手指又往赤目的嘴里挤了挤。 小赤目依言,用力将唇往上掀起。关盈刚捏住那黏糊糊的糖葫芦,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正准备往外拔,江觅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这是在做甚?就让它跟着你一会儿,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关盈啊了声,道:“你来的正好,赤目的嘴被糖葫芦卡住了,你快把它变回去。我不见得能抠出来。” 说完,双手离开赤目的脸,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擦擦手上的口水。 赤目吸溜一下口水,眼神怯怯,怕被骂,因此不敢去看江觅安。 江觅安看了看它的嘴,道:“你何时还养成了贪吃的性子?” 赤目盯着地上的眼睛转了一个弯,它望了望关盈,委屈极了。 关盈察觉到它投过来的目光,擦手的动作顿了顿,对江觅安笑笑,道:“那啥,是我在山门殿买给它的,小孩嘛,买点儿零嘴给它吃也没什么,就是嘴张大了一点,吃一堑长一智,它下次会注意的。” 赤目忙跟着点头。 江觅安道:“既然是你闯的祸,和该由你帮赤目弄出来。” 他转身欲走,关盈忙拦住他,道:“你现在都知道了,好歹它是你剑上的蛇,这样不好吧。” 她道:“万一赤目这个姿势保持久了,嘴里的骨头除了问题,落下了流涎的症状可怎么办?那以后你的剑柄上就时常要挂着它的口水了,有损你斩妖除魔的形象。” 关盈煞有介事的说道着,言辞恳切,好像真在为江觅安着想。 赤目睁着大眼,口水没收住,顺着它的嘴角流了出来。满脸疑惑,整副神情都在问:这个女人明明让它不要把“斩妖除魔”用在主人身上,她现在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说,赤目这会儿的口水流得很及时,江觅安见了不由拧着眉头。 关盈忙道:“得快点了,时间越长越容易留下病症。” 江觅安走回赤目面前,念了一个诀,红光一闪,赤目变回一条小蛇,差点让糖葫芦把嘴撑破。这回它聪明了,没等江觅安发令,自己尾巴一扫,变成一条巨蛇,糖葫芦瞬间掉在了地上。 关盈急忙看了看四周,生怕它这样子被人瞧见。 江觅安道:“今日你也算是不容易了,回来吧。” 赤目点点脑袋,飞向他手中的长剑,微光一闪,变回了剑柄上的蛇纹。 “下次别买这些东西给它吃了,容易出事。” 江觅安淡淡地说着。 关盈道:“下次我买东西给它吃,一定先问过你。” “嗯。” …… 关盈求了两个平安福,把其中一个给了江觅安。虞蓉也为虞老爷求了一个,又问起赤目来。关盈便说是它爹爹将人寻走了。 江觅安但笑不语。 虞蓉颇为遗憾,说可惜还没送个小物件给它。 一行人预备明日再下山回虞府,因此在寺中厢房住了下来。这会儿午时已过,福安寺的斋堂的饭食早就没了,小桑只好带着几个小厮去厨房取一些来。 江觅安在厢房静坐片刻,隐约觉得周边气息怪异,思量片刻后,走向桌案,提笔画好一张符。 收笔,起身出门。 关盈不知吃坏了什么,腹痛得厉害,正预备上茅房时,碰见江觅安从厢房中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画好的符,上面的朱砂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看似还没干,她微微顿足,问:“你为何又画符?” 江觅安将符纸递给关盈,道:“福安寺有异,兴许是冲虞小姐来的,你将这符给她送过去。” 关盈叹气道:“这会儿福安寺还没虞府安生了。” 她鼻子一皱,表情有些不自然,捂住肚子,忙往茅房的方向跑去,对留在原地的江觅安道:“你去吧,我现在没时间!” 风风火火的消失在江觅安眼前,他只好自己去了。福安寺的厢房都集中在一块,虞蓉住的那间在靠后一点点位置。江觅安将符纸上的朱砂用内力烘干,寻到虞蓉的房间,抬手在的房门上敲了两下。 “何人?”虞蓉在房里询问道。 “江觅安。”他答道。 “江公子稍等。” 房里传来桌椅移动的响声,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被虞蓉打开了,她站在门前问:“江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江觅安将符交给她,道:“带着这张符。”其余的他没多说。 虞蓉也没问,老实地接过,“多谢江公子。” 正准备退回房中,不料踩到裙角,身子往后倒去,头上的珠钗剧烈摇晃着,虞大惊失色。 在虞蓉摔在地上前,江觅安抓住她的手臂,往身前一带。虞蓉不由地攀上他的肩,他袖口的平安符掉落下来,虞蓉站稳后连忙松手,将平安符捡起来给江觅安。又低着头道谢,“多谢江公子。” 便匆匆转身回了房。 江觅安收好平安符,往茅房的方向看去,没见到关盈不禁呼出一口气来,继而离开了。 此时,一个身穿黑色连帽斗篷的人隐匿在墙角下,看着刚才那一幕,拳头慢慢收拢。 …… 关盈因腹中不适,连斋饭都没吃,她自己把了把脉,一切正常,兴许是着凉,冷着肚子了,这几晚还真是没怎么睡好过。 她病怏怏地趴在桌子上,江觅安踏进她屋中,道:“听闻福安寺风景不错,盈盈姑娘不去看看?” 关盈从杌子上移到床榻上,“不去。今日腹中不舒服,容我躺躺。” 也是运气不好,才到福安寺就出了毛病。 江觅安倒了盏清茶,走到床前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倒是不烫。那这水就不喝了。”又将茶盏放了回去。 关盈不语,生病要喝水,无论时代怎么变,男人还真是变化不大。 “带着赤目乱吃,糖葫芦卡了它的嘴,如今好了,你自己也没逃脱。” 冤枉啊,她就吃了一碗凉豆花! 凉豆花? 是哦,说不定还真是吃了凉豆花才变成这样的。 于是关盈没吭声,江觅安说得在理,她如果再反驳,怕被他说的体无完肤。 见关盈半天没动静,江觅安坐在她床边,无奈道:“从今往后,不单单是赤目,你也不许乱吃。” 关盈小声道:“知道了。” 江觅安将手心慢慢覆在关盈的腹部,绵绵不断的内力穿入她的肚子里,疼得搅在一起的肠子好像舒畅了不少。 第四十五章 :前缘(五) 关盈忍不住道:“还真是神奇。” 半刻钟下来,关盈通体舒畅,她终于又活过来了!翻身下床,朝外走去,道:“江觅安和我出去逛逛吧,看看福安寺的景色到底有多美。” 都说福安寺风景美如画,有机会来这儿一趟,可不得好好瞧瞧嘛。 她招呼着江安出门,跟刚刚病怏怏的状态,完全是两副模样。 江觅安哑然失笑,拿上长剑,从床上起身,跟在她身后。 关盈叽叽喳喳地说着,刚走到门口,迎面从空中冲过来一道黑影,等关盈看清楚时,那人眼看快要一掌劈在她身上了,电光石火间,江觅安一个箭步迎上来,抬手截住那人一掌。 疾风吹开那人斗篷上的连帽,只见他容貌俊逸,眉尾有一颗鲜红的小痣。 不能再眼熟了。 关盈惊讶出声道:“常岚之?!” 江觅安之前说福安寺有异,不会就是指常岚之吧?但,他不是死了吗?还有,他不是在虞蓉的梦里吗?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关盈有些凌乱。 江觅安幽深的眸光中泛起笑意,“正想抓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正好!” 常岚之却恨恨道:“你竟敢如此对虞蓉,我定要杀了这个女人!”眼神死死盯住关盈。 说完,便向她袭来。 关盈瞪大了眼,江觅安怎么对虞蓉了?!又关她什么事啊! 这个疯子在虞蓉梦里疯完了,又在这里疯!不是对虞蓉不屑一顾吗?现在又算是哪一出? 关盈提步往屋子里躲,她技不如人,眼下不是和他讲理的时候。 江觅安显然不会让常岚之得逞,拔出长剑向他身后砍去,利刃划破他的后背。 势如破竹。 强大的剑气,让常岚之被迫受了一剑,他的身后出现一个巨大的伤口。只是,不过一刹那功夫,那血淋淋的伤口又肉眼可见地愈合了。 关盈躲在帘子后面看着,心道:常岚之这个疯子莫不是练了什么魔功? 常岚之邪邪一笑,道:“看来你拿我无可奈何。”言语间尽是轻松。 江觅安伸手抚过的剑刃,指腹被割破,鲜红的血液留在剑刃上面,即刻发出暗红色的光芒,留下一层光晕。 以血为引,万物可伤。 他轻声道:“是吗?你应该开始乞求,但愿自己能一直这样觉得。” 关盈默默地把帘子合上,移到一旁,她还是离远点,以免拖江觅安的后腿。 常岚之手中蓄起一团涌动的云雾,房中风声呼啸,珠帘猛烈地摆动着,躲得老远的关盈被吹眯了眼。 风够大,可惜天不够热,不然肯定非常凉快。 关盈开始遗憾为何不是暑天了。 在常岚之出手前,江觅安将长剑抛向空中,嘴里念诀,长剑立即变成了数十把,红光阵阵,它们极速朝常岚之刺去。 常岚之微讶,似乎没料到江觅安会这么快出手。他将手心猛往前一扑,那团云雾被他推出来挡剑。 但却没挡住,眼见利刃划破层层云雾,直击常岚之。他大惊,正要再出手,可惜没来得及,长剑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消失在空中,接下来是第二柄、第三柄…… 毫无阻碍地接连刺穿了他的身躯。 常岚之双膝跪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长剑穿过他身体时留下来的剑伤,血迹斑斑一片,每个长剑的口子上还冒着淡黄色的烟雾。 关盈抹了一把脸上的乱发,还以为常岚之能折腾很久,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江觅安果然实力了得。 突然,常岚之昂着头怒喝一声,只见他身前那些黄色的烟雾,越溢越多,渐渐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起来,挡得严严实实的。片刻之后,一声尖利的叫声穿人耳膜,厚厚的烟雾散去,常岚之赫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黄鼠狼! 獠牙森森,鼻子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它的爪子在地上磨了磨,看样子,正预备对江觅安出手 关盈将刚移出来的步子又默默退了回去,没想到常岚之还会变成黄鼠狼,此时出来还为时尚早,还是等江觅安解决了他再说吧。 江觅安唇边勾起一抹微笑,抬手施好结界,道:“你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存在。” “废话少说,受死吧!” 常岚之发出的声音,除了他自己的,还有另外一个。那个声音相比他,更为雄浑。 常岚之,不,现在叫黄鼠狼更合适。 它猛地朝江觅安扑过来,厢房中为数不多的珠帘被它轻飘飘地扯下,江觅安把长剑一横挡住它的利爪,弯刀般的爪子在剑刃上滑过一阵火花,发出刺耳的声音。 关盈不由抬手捂住耳朵。她越来越看不懂,常岚之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黄鼠狼大如树干粗的尾巴结实地扫向江觅安,地上的灰尘被带起,棕黄色的毛发像针尖一样,闪着寒光。 江觅安眸光一凛,毫不迟疑地松了手中的长剑,脚一蹬地,身子向上冲了几尺,一手拽住它颈间的长毛翻身坐上它的后背,死死拽住它后颈的毛发。 黄鼠狼的硕大的尾巴扑了个空,它利爪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地上,又发出尖利地嘶叫声,想把江觅安从它的身上甩下来。 江觅安必定不会让它如愿,它逐渐变得狂躁,在房中窜动,关盈被逼得直往角落里缩。 房中一片狼藉,它冲向结界,又被震了回来。这一下可不轻,黄鼠狼停止步伐,晃了晃它撞得发晕脑袋。江觅安看准时机,手中发出一道红光,狠狠劈向它的头顶。 只见黄鼠狼头顶的毛发被按下去一大截,踉跄几步,轰然倒地。 江觅安一个飞身,稳稳落在地上,手心一张开,地上那柄长剑便弹起,飞到他的手中。 黄鼠狼变回了常岚之的样子,身上的伤口流着鲜血,淡黄色的烟雾变得更浅了。 关盈又理了理自己的凌乱的头发,看情况,这会儿是该结束了。 “他不会死了吧?” 关盈问。 “目前还没有。对了,你姑娘不是一向看不惯他吗?那这一剑就由你来补吧。” 江觅安将长剑递到关盈面前,如是说道。 “补剑就不必了,我等会儿补上一脚吧!” 拿剑捅人太过血腥,她虽然不喜欢常岚之,但不至于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补上一剑。 常岚之咳出一声,他身上的血蹭到了地砖上,仰面而躺,道:“在杀我之前,告诉我,你喜欢虞蓉吗?” 关盈不确定的看向江觅安,眉梢微扬,道:“他这是在问你?” 江觅安眉头微蹙,对关盈道:“或许是在问盈盈姑娘。” 问她好像不太可能…… 关盈走到常岚之身边,疑惑道:“你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常岚之没理会关盈,双目盯着高高的房梁,问:“喜欢吗?” 江觅安拭去长剑上的鲜血,“不喜欢,你问错人了。” 常岚之大笑起来,随即咬牙切齿道:“你不喜欢她,为何要收她的平安符?为何与她私相授受?为何与她拉拉扯扯?我看你是借在虞府保护她的名义,盘算着其他事吧!” 关盈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他身上的平安符是我给的。你说的哪些事,生在谁的身上都有可能,绝对不会发生在江觅安的这里。” 常岚之闻言头看向他们,眼中皆是诧异。 江觅安笑笑,“无需多言了,杀了吧。如此一来虞小姐的梦魇算是了结了,我们也能动身去蓬莱了。” 说到这个,关盈想起虞蓉梦境中的遭遇,心中愤愤不平,冷言问道:“常岚之,虞蓉的梦魇是不是你搞出来的?” 常岚之将目光放回到房梁上,声线平静,“是。” 关盈蹲下来,拽住他胸前的衣裳,用力往上提了提,可惜没提起来,但身上的气势丝毫未减,“你为何要这般折磨她!” 常岚之神色逐渐变得痛苦起来,“我不能原谅她对我做的事,怕对不起我枉死的兄长和侄儿。” 常岚之苦叹道:“但我太爱她了,我不忍心在现实中对她动手,破坏她的生活,所以只好在梦境里,看着她一次次伤心,一次次落泪,一次次心如死灰,我的内心在反复煎熬。我明白自己依然爱她。” 他的言语满是伤怀,关盈拽在她衣裳上的双手松了松力道。 故事好像很曲折的样子。 关盈朝房屋外看了看,太阳挂在半空中,天边尚未有红云霞光,道:“天色尚早,你同我们讲讲你和虞蓉的事吧。” 要是不能清楚的知道,她可能会一直想着这件事。 她抬头看向旁边的江觅安,“人要不先留着,他伤成这样,估计也折腾不起来了。” 江觅安将擦拭好的长剑插回剑鞘,“盈盈姑娘看着办吧,说好最后一剑留给你的。” 关盈弯弯眉眼,道:“先听完他这个故事再说。” 常岚之闭了闭眼,等他再睁开眼时,满目柔情,似乎在他眼中已经浮现了先前和虞蓉相处的美好光阴。 他徐徐道出了口,“那是在两年前的一个春天,虞城花朝节上,我和虞蓉第一次相遇。是缘来,亦是我们常家的难……” 第四十六章 :前缘(六) 关盈从方桌旁拖了两张圈椅过来,示意江觅安坐下听。 她拍拍椅垫,道:“故事兴许很长,咱们坐下听慢慢吧。” 江觅安把长剑搁在一旁,依言坐下。 常岚之伤口的血液渐渐凝固住,他好像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口中继续说着花朝节那天发生的事。 …… 花朝节那天虞城男女老少齐齐上街迎花神,热闹不凡。常岚之才随兄嫂迁居到虞城,城中风俗不甚了解,从邻人口中听闻花朝节是如何如何的盛景。兄嫂忙于手头上的活计,便带着他三岁的侄儿庆宝前去观看。 于是,常岚之一人抱着庆宝走在了虞城的大街。 集市上人山人海,比肩接踵,人人手持鲜花,都伸长了脖子,往路中间瞧。 他们在等花神。 庆宝见人多,甚是好奇,便闹腾着常岚之抱他过去看。本就是上街看热闹来的,常岚之又素来疼爱庆宝,自然是痛快地答应了,抱着他往人群中挤去。 不多时,载着花神的花车一辆接一辆地过来,要从西市游行到东市。游人们不由握紧了手中的鲜花,待看到自己心仪的花神,便将手中的鲜花掷到她的花车上。最后以花车上的鲜花最多者,为这一年中的百花仙子。 十二位花神,十二辆花车,慢慢驶了过来。她们都是由城中年轻貌美的女子装扮而成,每人手持鲜花,高高立于花车上。 游人们口中啧啧出声,常岚之抬首望向离他最近的那一辆花车,车上的女子头上戴着兰花,光洁的额头上缀着橘红色花钿,眉眼灵动,朱唇不点而红,浅笑吟吟地望着花车前方。 只见她轻盈的披帛在风中漫舞,玉手纤纤持着一支君子兰。 真似天上仙子下凡尘,美艳不可方物,使人一见而心醉。真正的兰花花神也莫过于此了。 常岚之见了不由呼吸一窒,目光跟随着花车向前徐徐而动。以至于连侄儿庆宝说要买糖糕吃,他都没有听到。 庆宝抓了一下他的头发,“小叔!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常岚之吃痛,忙回过神来。 庆宝缩回到常岚之的怀里,道:“小叔,我们去买糖糕吃吧。这里好挤呀。” 常岚之将庆宝保护住,正想开口,在他身旁的壮汉连连叫喊道:“虞小姐!我的花儿都扔给你了,你快看看我啊!” 兰花花神正是虞蓉所扮。 她生得貌美,在虞城内无人能出其右,自然在扮十二花神的人选中,又喜爱兰花,因此虞蓉便扮成了兰花花神。 那壮汉的喊声之大,花车上刚行驶过去,虞蓉听见,她闻声回望过来,脸上的笑意不由扩大,微微点了一下头,这才又将兰花持好,目光放回到前方。只一瞬,常岚之感觉到她刚刚似乎看到了自己。 那壮汉心满意足地从人群中退了出去,边走边道:“我得再买些花来,赶到东市送给虞小姐。” 常岚之凝视着渐行渐远的花车,庆宝又叫了两声小叔,见常岚之没反应,捏住他的脸,生气道:“小叔!你又没听我说话!” 常岚之赶忙赔罪,“小叔错了,小叔这就陪你买糖糕去。” 庆宝问道:“小叔,你为何刚刚一直着看那个姐姐,而不和我说话呀?” 常岚之的俊脸上红了红,口中说道:“小叔见她手里的兰花好看,不由多看两眼,一时没听见庆宝在说话。” 庆宝若有所思道:“小叔,但是在看兰花,不是在看刚刚那个姐姐。” 常岚之轻咳一声,“好了,我们买糖糕去吧。” 这会儿人都光顾着看花神了,摊贩上生意清冷了些,庆宝贪嘴,见卖货郎摊子上的点心样式可口,小玩意儿也新奇的不行,又央着常岚之买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大包小裹的拎了一手,常岚之无法,只好让庆宝下来自己走。叔侄两人并排走着,在街上逛了两圈,常岚之见一家卖花灯的店生意特别好,三两两的人或男或女,走进店中,必然每人手提一盏花灯出来。 听他们交谈间,常岚之才知道虞城的花朝节还有放花神灯的风俗。只见一个梳着双丫髻婢女打扮的姑娘,买下一盏七彩花灯,灯大如铜盆,每一片花瓣在阳光下泛着不同颜色的光泽。 着实惹人注目,庆宝拉住常岚之的衣裳晃晃,道:“小叔,咱们也买盏花灯吧,好漂亮啊。” 也是图个好彩头,常岚之便嘱咐庆宝跟紧,走入店中给他买了一盏莲花状的小花灯,预备带他去放的,可一转眼,游人如织,哪还有庆宝的身影? 常岚之慌了神,急忙往回找,心想若是庆宝丢了,他万死难辞其咎。 来不及抬手去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抓住游人就冲他描述着庆宝的样子,他们纷纷摇头说没见过。 常岚之跑完了大半条街,依旧没见到庆宝,手中的东西掉了一地,心中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好在庆宝没丢,他牵着虞蓉的手出现在常岚之面前。 庆宝跑过来捡起地上的莲花灯,道:“小叔,你怎么把给我买的莲花灯丢了?” 常岚之闻声忙看过去,抓住庆宝的小手,急切的问道:“你方才上哪儿去了?小叔找了你好久。” 庆宝指了指身后的虞蓉,道:“和这个姐姐在吃糖糕。” 常岚之这才发现带庆宝回来的姑娘是虞蓉,此时已经换下了花神的衣裳,但脸上的妆容还未变。常岚之愣愣地蹲在庆宝身前,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半晌无话。 庆宝抱住常岚之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小叔你快看看,这是不是就是刚刚那个拿兰花的姐姐?是她身边的姐姐买下了那一盏漂亮的花灯。” 他建议道:“兰花姐姐人可好了,小叔,我已经跟她讲过啦,你非常喜欢她的兰花。小叔可以再问一问她能不能把那朵兰花送给你?我猜她一定会答应的。” 虞蓉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她略略一想,转过头去,对旁边的小桑吩咐了几句。 小桑点点头,将手中那盏七彩的花灯放下,转身离去。 常岚之没注意到主仆两人的举动,他没想到庆宝消失这会儿,已经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儿了。 他望向庆宝,言辞变得严肃起来,“待会儿你再好好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你会与她在一处吃糖糕。” 庆宝松开他的脖子,把脑袋低下,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懦懦道:“我见她买下的花灯好看,就跟过去看了两眼。回来又发现她是刚刚拿兰花的姐姐,就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她就请我吃糖糕了。” “真的?” 常岚之反问。 “真的。” 虞蓉替庆宝答道。 常岚之微怔,见她浅笑地站在不远处,遂起身道:“多谢姑娘将我侄儿送回来,他贪玩,给姑娘添麻烦了。” 虞蓉笑笑,道:“公子不必客气。听庆宝说公子极为喜欢我的兰花,倒让人欣喜不已。以花会友,实属难得。我已经命我的婢女小桑去取来,稍等片刻即可。” 常岚之忙道:“小孩言语无状,姑娘当不得真。” 虞蓉扫过他一眼,沉吟片刻,道:“原来公子不喜欢我那花儿,倒是我想多了,小桑这一趟白跑了。” 常岚之万万没料到虞蓉会说这话,解释道:“姑娘别误会!兰花极好,我甚是喜欢。” 虞蓉展唇一笑:“那便好。” 又道:“好像刚才在花神游街时瞧见过公子,请问公子刚才可曾往我的花车上投掷过鲜花?” 常岚之摇摇脑袋,正想解释一二,又听虞蓉叹息道:“还真是可惜了,我与林家小姐只相差一朵,唉今年让她得去了百花仙子的头衔了。” “姑娘见谅,我才来虞城不久,不清楚花朝节的风俗,若是知道鲜花对姑娘这般重要,我一定会将买来投在姑娘的花车上。” 常岚之说的急切,语速不由快了起来。 虞蓉掩唇笑笑,道:“开个玩笑,公子不必当真。要是当了百花仙子,今晚可不得闲,得到水榭上的花台中,给虞城百姓跳舞祈福,三更天才能结束,还真为林小姐的身子担心。” 在常岚之看来,虞蓉不过是安慰他,信誓旦旦道:“明年我一定投给姑娘!” 虞蓉一愣,随即微笑道:“看来公子还是当真了。也罢,那公子明年可一定要多投些,将今年的也一并补上。” 她没等常岚之回答,弯着腰问旁边的庆宝:“小庆宝,你小叔叔叫什么名字?” 庆宝抬着脑袋,看了看常岚之,不解地问虞蓉,“小叔在这儿呢,姐姐为何不问他?” 陌生男女相遇,哪有女子先问男子名字的道理? 常岚之忙作揖道:“是我疏忽了。” 郑重道:“在下姓常名岚之,敢问姑娘芳名?” 虞蓉重复一遍,道:“常岚之,岚之,岚,兰……” 她思索片刻,笑道:“你的名字还真与兰花有缘。我姓虞,单名一个蓉字。” 这时小桑将那只兰花取来了,虞蓉将它递给常岚之,道:“花儿是今晨刚摘下的,及时插在水中,或可再能多活两日。” 常岚之双手接过,道:“多谢虞姑娘。” “岚之客气了,你如此喜爱兰花,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将它赠予你也没什么的。” 第四十七章 :前缘(七) 虞蓉建议一起去放花灯,庆宝十分喜欢她那盏七彩花灯,听她说要一起去,更加高兴了。 常岚之不好拒绝,又见庆宝开心,便答应了。 花朝节过后,两人又在街市上遇见过几回,一来二去,情愫渐深,互表心意。 …… 一日,常岚之上街市上购置纸墨笔砚,路过虞府时,见许多人集聚在府门前,还有不少人行色匆匆地赶来。 来人皆为男子,时而理长发,时而正衣冠,相互看看自己的穿着有何不妥。待管家出来招呼一声,他们排成了整整齐齐的两列。 常岚之心生疑惑,拿起买来的纸墨笔砚,走上前去,问了还在末尾的一个读书人,道:“敢问兄台,你们是为何站在虞府前?” 读书人转过身来,打理好自己的衣襟,道:“你不知道吗?虞老爷要给虞小姐相看夫婿了,说是虞城未婚男子皆可来虞府求娶小姐。这不,来了这么一大片人。” 常岚之这些天没见过虞蓉,又忙着科考的事,甚少出门。他又问:“消息出来到如今是第几日了?” 读书人道:“前日放出的消息,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常岚之拱手答谢道:“多谢兄台告知。” “没什么好谢的。既然来了,排队吧。”他伸手指向这一群人,感慨道:“就算知道了消息,也不一定娶不到虞小姐,你看看这都多少人来?虞小姐只有一个。” 说着,他语气又变了,“但也怕万一,说不定就被虞小姐瞧中了。能娶到她还真是我的福气啊!” 他说得好像只要被虞蓉看中,一切必定能迎刃而解一样。 常岚之握住装纸笔的褡裢,紧张道:“嫁娶之事虞小姐自己可以做主?” 那人道:“虞老爷和虞夫人,向来疼爱虞小姐这个独女,想来是的。你看哪家富贵人家的女儿相看夫婿,是像虞家这样的?” 常岚之心头松了松,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他排在队伍的最后面,众人一起等待着进入虞府。 府门久久不开,他们开始议论虞蓉起来,说她性子好,不骄奢,实属难得。 “虞小姐堪称是我们虞城第一美人,要是我能娶到她,此生值了。” 有人哈哈笑道:“所言甚是!” 又说虞蓉小时便聪慧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爱养兰花,茶具用的是云白瓷,不爱戴手镯,喜欢吃脍食居的炙羊肉…… 诸如此类。 常岚之一一听着,想不到虞蓉的这些爱好早被他们打听的一清二楚,又记下其余一些他不知道的,心想以后大概能用得到。 一炷香过后,虞府大门轰然而开,管家请他们进府,众人鱼贯而入。 管家将他们都带到了正堂,又请了六人随他到偏厅去。常岚之看着他们一批批进去,却不见人出来,心不由又紧张起来。 时间过得缓慢,而等待总能让人焦急。他看着天边的云彩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留在正堂中的人越来越少了,等他被下人引入偏厅时,他松了口气。 这是常岚之第一次见虞老爷,面相和蔼,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虞老爷和他们聊了一会儿,不过是些寻常话,文章诗词略略一问。 此时偏厅都是外男,虞蓉不好现身,便站在一扇屏风后观望,见常岚之端正的坐在堂前,不由喜上眉梢,虞夫人看在眼里,问:“那公子来了?” 虞蓉笑着点头。 “是哪位?” 虞蓉凑到虞夫人身边,透过屏风尚的镂空的细孔,给她指了一个方位,又说出常岚之的衣着打扮。 虞夫人眯起眼来,冲旁边的小厮招招手,道:“告诉老爷,常公子来了。是他左手边第三个。” 小厮闻言,从屏风旁边走上前去,对虞老爷耳语几句,只见他的目光在他们之中逡巡片刻,落在了常岚之身上。 虞老爷道:“今日便到此吧,辛苦诸位前来,已让人备下酒菜,请各位赏脸,吃完再离去。” 众人心知是没戏了,脸上笑呵呵的回应虞老爷的话。 有小厮过来给他们引路,常岚之正要跟他们一起离去,虞老爷却叫住他,道:“常公子且慢,可否过来单独一叙?” 常岚之拱手,道:“任听虞老爷安排。” 虞老爷将他带至书房,又命人将门看好,这才道:“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蓉儿一早就告诉我们说中意你,原打算请常公子过府聊聊的,手头事情一多便给忙忘了。” “恰巧今日常公子来,我便留你下来想同你好好谈谈。刚才人多,也不好说话” 听闻虞蓉的心意如此,常岚之心中欢喜不已,然面上不敢表现太过,只道:“虞老爷请说。” “不知常公子家中情况如何?父母是否健在?兄弟姐妹几人?” 常岚之一一回答了。 这些事虞蓉都告诉过虞老爷,现在又问常岚之,只想让他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让他明白与虞蓉的差距。 虞老爷又问他家中是干什么营生的?他又在做何事? “兄嫂在给人看铺子,一月小有薄银。我正在温习功课,预备参加来年的春闱。” 虞老爷点点头,脸上带着不屑,没再多言,说他可以离开了。 常岚之感觉到虞老爷的不对劲,他担心虞老爷不同意他和虞蓉的事,神情稍显忧愁。 步子好像也变得比方才沉重了,他一出书房便见虞蓉站在门外,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常岚之不由敛了面上的神情,复笑着望向她。 “岚之!” 虞蓉走近道:“还好你没让我等太久,今日便来了。” 常岚之回头看了看书房,生怕虞蓉在这里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被虞老爷听见,便示意她小声些。 虞蓉笑嘻嘻地捂住嘴,拉着他的手腕往外头走去,道:“跟我来。” 她将他带到一处亭子里,“岚之快点回去请个媒人,然后来府上提亲吧。” 常岚之本想说等他考取功名之后再回来求娶她,但见她满脸雀跃,便不忍心说出口。最终还是道了一个好字。 虞蓉挽着他的胳膊,“父亲说我日后的夫君须得是我先中意的。只要家世和人品过得去,他们说了不会过多干涉的。你安心上门提亲吧。” “这几日,府中事多,我脱不开身,便没去找你。至于相看夫婿这事儿,父亲说他会派人告知你,我便老实呆在府中了。我以为你昨日便会来,怎的今日才来?” 常岚之涩然一笑,虞老爷压根就没有让人告知他,想起刚刚在书房的一番话,他道:“昨日帮兄长看了一日铺子,没来成。” “果然是有事绊住了脚,无妨。母亲陪着我在屏风后面看着那些公子们,我是有多期待你的出现?可知我看到你来有多欣喜?” 虞蓉又道:“其实那日在花车上,我就你也相中了你。见你怀中抱着庆宝,以为你已有妻妾,还可惜了几个时辰。” 常岚之笑笑,“这么看来,你带庆宝吃糖糕是别有目的了。” 虞蓉翘起嘴角说是,“如今便告诉你好了。” 那日小桑从店铺中取来七彩花灯,不料庆宝跟了上来,说花灯好看,能否告诉他多少银子一个,好让他小叔给他买一个一样的。 虞蓉觉得庆宝眼熟,略作回忆,想起来那是常岚之怀里抱的那个孩子。听他说什么小叔虞蓉不禁问道:“先前那个抱着你看花神游行的人是你小叔?” 庆宝点头说是。 虞蓉心头一喜,又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小叔呢?” 庆宝道:“我说他去买花灯了。” 虞蓉诱骗道:“花灯店里的人多,你小叔一时半会出不来。不如这样吧,你喜欢吃什么?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庆宝高兴道:“糖糕!” 随即又皱着小脸道:“可小叔说吃了容易坏牙,不让我多吃。我刚才已经吃过两块了。” 虞蓉边安慰边继续诱惑道:“姐姐带你吃半块就行,那小小一点不会坏牙的。吃完后姐姐再带你把口漱一漱,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真的行吗?” “当然行了。不过今日吃完那半块之后,可不能再吃了。” 得了准信,庆宝开心的点着头。 借着吃糖糕的机会,虞蓉在庆宝嘴里问了不少关于常岚之的事。又怕他着急找庆宝,于是糖糕一吃完,虞蓉便带着庆宝回去找他。 常岚之道:“原来你带庆宝吃糖糕,是这样来的。” 虞蓉扣住他的手心,“是啊,我若不带他吃糖糕,怎会知道他是你侄儿,而你亦尚未有妻室。又何来我们俩的今天?” 常岚之无奈道:“看不出,你还会骗小孩儿。” 虞蓉嘟嘴道:“这还不全是为了某人。”她松开常岚之的手,向前跨出去小半步。 常岚之正要去握住她的手心,身后一声轻咳传来,他回头一看,见是一位妇人,眉眼与虞蓉有六七分像。 他想这一定就是虞夫人了,收了手上的动作,叫了声虞夫人。 虞蓉也转身回头喊了一声母亲。 虞夫人显然是瞧见了他们在厅中那些亲昵的动作,面色不悦,道:“蓉儿,你身为闺阁女子,怎可这般没规矩,成何体统!” 虞夫人叹息道:“母亲知你心悦于他,但现在你先回房去。” 第四十八章 :前缘(八) “母亲,您别生气。蓉儿知错了,这就回去。”虞蓉自知自己刚才的举动不妥,电脑老实实的认了错。 临了,她又虞夫人撒娇的道:“母亲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您的教导我一定时刻谨记。还有,岚之被我硬拉来这儿的,母亲可不许责怪他。” 她前头都说了那许多话,全为了最后一句。 虞夫人道:“回不去吧,你若再待在这儿,我可保不准要怪罪他了。” 虞蓉见此欢快道:“是!” 对常岚之使了个眼色,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欢欢喜喜地走开了。 待虞蓉走远,亭子里只剩下了虞夫人和常岚之。虞夫人并不着急说话,她将常岚之仔细打量起来,目光带着审视。 常岚之恭敬地站着,叫了一声虞夫人,等她开口。 …… “虞夫人跟你说了什么?她不同意你和虞蓉的事?让你不要痴心妄想?”关盈将身子探出去问道。 常岚之从地上坐起来,他伤口上的淡黄色烟雾已全然消失,只是那可怖的伤口还留在他身上未见愈合。 他声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你猜的没错,她确实不同意我和虞蓉的事。但我实在没想到,虞老爷和虞夫人居然使出那样的手段来分开我和虞蓉。” 果然富家千金和寒门书生恋情的最大阻碍就是女方的父母。 关盈脱口而出,道:“虞夫人提出给你多少钱,让你离开虞蓉?”刚刚说完,她住了嘴。 不对,这是豪门总裁文的套路。古代世家遇上这样的事,要么直接让下人打出去,要么迂回一点,但目的是一样的。 她改口道:“虞夫人使了什么手段?”能让常岚之变得这么疯疯癫癫,一定不简单。 常岚之支起身子在地上挪动几步,靠在墙壁上,身上的疲乏感让他重重地喘着气,片刻后才道:“在她开口时,我便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可能并不能如我所愿了。” “虞夫人一面用家世说我与虞蓉的云泥之别,劝服我耐心苦读,待考取功名之后再取虞蓉为妻。是你为人便答应了。岂料,虞夫人另一面却以此诓骗虞蓉,说我自知配不上她,不愿与她相见。” 关盈面上一副了然的模样,听旁边的江觅安道:“虞夫人这个谋略用的好,说不定就能将你们离间了。” 关盈侧过脸去看他,低声道:“现在不是欣赏虞夫人的时候,咱们多少照顾一下当事人的心理。” 江觅安以为关盈对常岚之改观了,“他才说了几句,就将你打动了?” 关盈说不是,“万一惹他不快了,他不愿意接着讲怎么办?我还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江觅安悟了,“原来盈盈姑娘是这样想的。” 关盈强调道:“所以你要安静些听着,切记少开口点评。” 江觅安点点头,眼中映着关盈满脸认真的样子,温声道:“知道了。” 常岚之将头靠在墙壁上,望向江觅安,轻笑道:“你果然不喜欢虞蓉,这便好……” 关盈咳了一声,没让常岚之接着往下说,她将话头有拉回到他和虞蓉身上。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是人,为什么又会变成黄鼠狼的模样?” 这也是一个疑惑的地方,就算虞老爷爷和虞夫人神力通天,也没办法把常岚之变成妖怪吧?更何况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 “黄鼠狼的事在后面,你听我慢慢道来。” …… 虞蓉不信常岚之会因家世差距而拒绝娶她,便打算偷跑出府来找他问清楚。 “小姐,你真的要爬墙出去吗?”小桑紧紧握住竹梯的两根柱子,又问了一遍。 虞蓉将墙角下的石块搬开,道:“爬!近日母亲借着为祖先祈福的事,将我看得极严,往年却不是这般,倒让我觉得怪异了。” “我了解兰芝,他不会对我说那样的话的,想必是母亲从中作梗,不欲我和他纠缠在一起。” 说完,她又气愤道:“倘若真是如此,我一定要和父亲母亲好好说道一番了。” 她望着竹梯,“既然岚之不来府上,那我便出去找他。有些话还得当面说清楚。” 虞蓉神色笃定。 少女怀情,心境多半变得喜忧无常,思虑也会渐渐变得多起来。此时在虞蓉身上便体现的很好。 前一刻还信心十足,马上她就蔫了,秀眉微蹙,担心道:“只是,不知母亲对他说了些什么?他不会不愿意见我吧?” 若是人连都见不着,可就不好办了。 小桑将靠墙竹梯放好,摇晃几下,让它更稳当,嘴里说道:“小姐想那么多做甚?您都打算上常公子家去一趟了,到时候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小桑的话将虞蓉头中烦乱的思绪拨开了,她道:“你说的对,他要是不愿意见我,大不了硬闯就是。” 小桑无奈道:“小姐这都是你自己说的,奴婢可什么都没说。” 虞蓉嘻嘻一笑,握住竹梯,一脚踩上去,嘱咐道:“记住了,以三声猫叫为号令,梯子藏在杂草里,不要被人发现了。” “奴婢记住了。” “你回去守在房里,若是母亲来了,便说我昨夜睡晚了,今天早上甚是疲惫,还没起。我尽量在一个时辰内赶回来。” 小桑又点点头。 虞蓉稳稳的踩在了墙头上,顺着墙外的一棵大树的枝干爬了下去。落地后,她回想常岚之先前告诉过她,家中所在为西市北巷口,便朝西市而去。 …… 因虞夫人那番话,常岚之在家日夜苦读,身形清瘦了不少,兄嫂知道他与虞蓉的事,只是瞧见了他这样子不免心疼,但又感到欣慰,自家弟弟上进心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若考上功名,又能迎娶美娇娘,岂不是双喜临门? 庆宝平日读书都是跟着常岚之的,这些日子常岚之忙于整理文章,背诵诗书,对庆宝的课业忽略了许多。 庆宝倒乐得自在,没人管他读书正好。他爹娘又忙着铺子里的事,更没人拘着他了,因此整日在院子里抓蛐蛐、逗蚂蚁,玩得倒是开怀。 久而久之,一个人玩的无聊了,便想让常岚之和他一起。常岚之哪里会答应他?因此,他一发现什么新奇的事,便在院中喊叫着,让常岚之出来看看。 按常岚之的话来说,他这是大惊小怪。 这一日,他到柴房里拿小罐子装蛐蛐儿,突然,旁边的草堆中发嗖嗖声。他看过去,发现是一只干瘦的黄鼠狼,它瑟缩着身子躲在杂草堆中。不过庆宝不认识,只当是一只大老鼠。 于是庆宝冲出柴房在院中喊道:“小叔,你快来看呀,我们柴房里有一只大老鼠!它要来吃我们家的大米了,小叔,你快来呀!” 没见到常岚之从房里出来,于是他又喊了几句。庆宝年纪小,声音清亮,饶是常岚之定力再好也遭不住。 放下手中的《诗经》,从房中走了出来,见庆宝在院子里一手拿着小罐子,一手叉着腰,嘴上鼓足一口气,大有不把他喊出来,誓不罢休之势。 “若是没有大老鼠,小叔便没收你装蛐蛐的罐子。”只当他又在小题大做,无中生有。 庆宝牵上常岚之的手,道:“我真的看到了,不过要是大老鼠跑走了,小叔没看到,可就不能怪我。” 常岚之不由笑起来,“不怪你,我们去看看吧。” 等常岚之进去时,那只黄鼠狼还藏在干草堆中,身子拼命的往里头挤,却不见它逃走。 它口中呜咽着,一对亮亮的眼珠怯生生的看着外面。常岚之觉得奇怪,用手拨开干草,想一探究竟。 庆宝凑过来,“小叔,你是要抓住它吗?可以借装蛐蛐的罐子给你。”他大方地说着。 常岚之黄鼠狼生前的干草拿走,道:“不抓。你这个罐子也装不下它。” 庆宝那看自己手中的小罐子,又看了看黄鼠狼的个头,认清了这个事实。 干草堆内血迹斑斑,黄鼠狼的双只后腿上有一道锋利的划痕,皮开肉绽,深可见骨。黄褐色的皮毛上也粘着厚厚的血渍,鲜红的血液还在不断往外冒出来,淡黄色的烟雾是从它的伤口慢慢溢出。 常岚之颇为意外,正疑惑为何会有烟雾出来?在细看时,那烟雾却不见了。常岚之揉揉眼睛,依旧没瞧见刚刚的烟雾,不由怀疑是自己诗书看多了,把眼睛都花了。 他的视线回到黄鼠狼的伤口上,道:“你伤得这样重,是怎么到我们柴房出来的?”瞥见干草堆旁的血迹,目光随着那些血迹移动,发现窗台处有一个梅花状的血印子。 “原来是从这进来的。” 见常岚之并没有伤害它的意思,那亮亮的眼睛竟然慢慢蓄起泪水,它将尾巴挡在腿前,身体蜷缩着。 天下万物,浩渺无尽。人有命而活于世,万物有命而存于道。 见这黄鼠狼可怜,常岚之对庆宝道:“你爹爹上次还没用完的伤药去取过来。” 庆宝犹豫道:“小叔,咱们把它救活后它会吃我们家的鸡吗?” 常岚之伸手摸了摸庆宝的头,“我想应该不会,毕竟咱们救了它。等上好药之后我们再把它放出去吧。” “都听小叔的。”说完,庆宝迈着腿跑出了柴房。 正在他们叔侄两交谈时,那只黄鼠狼的眼中闪着淡黄色的光芒,只一瞬便消失了。 第四十九章 :前缘(九) 叔侄两人刚将黄鼠狼放走,虞蓉来了。 庆宝指着不远处的身影,拉了拉常岚之的袖子,道:“咦,那人好像是虞蓉姐姐?” 常岚之不禁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来人身姿娉婷,不是虞蓉,又是谁? 他大喜,三两步行至虞蓉的身前,将她迎进院中,“你怎么来了?” 虞蓉笑笑,道:“岚之许久不来看我,便只好我来看你了。” 她晃晃手里零嘴,招呼庆宝拿过去吃。支开庆宝后,虞蓉问:“岚之,你近日在家中做甚?” 常岚之如实回答:“自然是在家中日夜苦读,来年考取功名好迎你过门,这样也不算委屈你。” 虞蓉不动声色道:“原来你光顾着读书了。”心中已有结论。 常岚之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解释道:“原打算今日将文章全部整理好,明日去看你的。” 虞蓉璨然一笑,“岚之放心,我还没生气。”她挽上常岚之的手臂,“我父亲母亲说的话,你别当真。既然决定要参加明年的春闱,那我们便好好温书。岚之不必去虞府了,我来看你就行。” …… 此后,虞蓉便常常偷跑出来看常岚之,先前几次都没有被虞夫人发现,她便放松下来,只想着那小桑做好掩护,应是无大碍。 那日她在墙角等小桑拿梯子,小桑许久未至,不由心生疑惑。一阵呼喝声传来,她回看过去,见虞夫人一个人让人压着小桑朝她走来。 虞夫人眼神凌厉,虞蓉低着头叫了一声母亲。 “母亲?你可有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虞夫人质问出声,胸口起伏着,头顶的珠钗也在随她身体的摆动而摇晃起来,显然是被气的不轻。 “母亲息怒,蓉儿万万不该做出此等之事。” “你真是中了那个常岚之的魔,着了他的道了!最近几日你就好好在呆在房中反思,不得出门半步。” 虞夫人只是小桑道:“你若敢偷偷摸摸溜出门,我便将这个丫头的腿打断。贱婢递梯子,小姐爬墙,传出去还不能全虞城人看我们家的笑话?” 虞夫人又好好的跟虞蓉说了一番道理,语重心长道:“天下男子千千万,你又何必盯着那一个常岚之呢?趁现在还未深陷其中,母亲劝你忘了他吧,他不会是你的良配。” 虞蓉迎上虞夫人的目光,坚定道:“男子千千万,可常岚之却只有一个,母亲又怎知它不会是我的良配?” 虞夫人抬手抚着虞蓉的脸庞,帮她把额前细碎的头发,别到耳后,动作温柔,“你是虞家的独女,我和老爷的掌上明珠。我们怎么会同意一个乡野小子把你轻而易举就勾搭了去了?” “他一无功名傍身,二无钱财银两。你若当真和他走在一起了,不用想,你们日后肯定会为了银钱奔波忙碌。” 虞蓉推开夫人的手,道“之前你们说我的夫婿要是我自己挑的中意的。岚之是我挑中的人,就因为他的身份地位,你们不中意他,两次三番阻扰我和他见面,还不惜欺骗我。那你们先前说的话有何意义?” 尾音扬起,质问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 虞夫人的脸色变得不好起来,“你便是这样同生你养你的母亲说话的?我和老爷还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 下人们静若寒蝉,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虞蓉不语,似乎是在赌气。 母女俩僵持半晌。最后虞夫人招呼下人将虞蓉带回房去,道:“你还小,很多事不能靠喜欢过一辈子。” 虞蓉显然不会听虞夫人的大道理,她一直犟劲儿,便一直被禁足。 就这样虞蓉被关了几天,婢女每日将饭食送到她房里,心中烦闷难当,食量也不由于减少了。又过了十来天,小桑给她端来一盏清水,说是虞夫人在福安寺求的符水,平安驱灾病用的。 虞蓉仍在赌气,决意不肯喝这符水,小桑劝道:“夫人说了,若是小姐将符水喝完,便可以解除禁足了,小姐还是喝了吧。” “母亲真的这样说?” 小桑将符水往前递了递,“夫人真是这样说的。” 虞蓉略作思索,将符水接过一饮而下。不知为何,还没一会儿,头脑便昏昏沉沉的,伏在床榻上睡去。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常岚之已然身陷险境,她刚刚喝的并不是什么平安符水,而是流云山的忘情水。 明月躲藏在黑云后面,夜风阵阵。兄嫂已然睡下,常岚之又看了会儿书,才吹灯歇下。躺在床上,久久未睡。忽然听见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心头疑惑,又凝神细听起来。 隐约有水泼在地上的声音,常岚之掀被下床,悄悄在房内查看屋外的动静。原以为是小偷,却不想看见几个黑衣人,正在往地上倒桐油,其中一个人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吹燃,往桐油中丢去,大火轰然而起。 常岚之大惊,想从屋中出去,却发现门窗早已被人用东西堵死。所住地方偏僻,此时夜已深更是了无人烟。他在房中大声呼喊,想叫醒熟睡的兄嫂,直到眼前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呛得他叫不出声。 热浪扑在他的脸上,房梁倒塌,大火中传来哔啵声。烧了一半的衣柜,直直压在他身上,火舌迅速燃上他的衣袍。 常岚之绝望不已,他看着火焰一寸寸朝他靠近。正以为必死无疑时,眼前传来一阵黄色的烟雾,一只巨大的黄鼠狼立在他眼前,大火烧不着它的皮毛,他的两只后腿上都有一条细长的伤痕。 常岚之愣愣的看着。 见黄鼠狼迅速咬走他染上火苗的外衫,用前脚支起倒在他身上的柜子,常岚之忍着身上的剧痛,从柜子下爬了出来。 黄鼠狼咬最他的后领,让他整个人叼起来,四脚一跃,冲出火海。 常岚之急促的呼吸着院外的空气,大火映红了半边天,他匆匆请求黄鼠狼去救他的兄嫂,还有庆宝。 黄鼠狼叼出来的却是三具尸体,他们的脸上、身上被烧的血肉模糊。 常岚之忽略了身上的疼痛,满眼悲痛欲绝地看着他们。 第五十章 :前缘(十) 常岚之本就在火海中深受重伤,又见此情景心里万分悲恸,猛地喷出一口血来,随即倒地不起。 他鼻息气若游丝,眼中满是不甘,家中遭此横祸,兄嫂和侄儿无故惨死,他岂能安心离去? 喉咙里的积血在咕咕响动,常岚之又吐出一口来。 黄鼠狼的眼中冒着灼灼金光,望着地上的常岚之,它口吐人言,道:“当初你救我一命,让我从流云山那些道士的手中活了下来。如今,你危在旦夕,为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只要你愿意和我结契,我可以送你一缕我的妖魄。” 将妖魄放入人的体内,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除非那个妖自身有强大的妖力加持,够强行注入,不然只能靠结契的方式,以此为渠道将妖魄送入人体,使其与人的魂魄融合。 黄鼠狼接着道:“只是你将变成一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脱离人的生老病死,慢慢成为一个半妖。你如果能接受自己变成那个样子,那我立即把妖魄注入到你的体内。” 它声音平缓,但对于常岚之而言,却带着极大的诱惑。他想活,想知道到底是谁要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取他们一家性命! 只要不让兄嫂和侄儿枉死,他变成什么都无所谓。 黄鼠狼身后是滔天的火焰,常岚之的眸子紧紧盯住这灼眼火光。他急促的呼吸着,眼中的不甘心慢慢变成愤怒和仇恨,他愿意与黄鼠狼结契,接受它的妖魄。 黄鼠狼的额头上黄色的光芒逐渐变大,最后聚成一缕细细的丝线,缓慢的飘向常岚之,落在他的眉心上,钻进去,瞬间便不见了。 他的眼眸黄光闪现,被烧焦的伤口上向外溢出黄色的烟雾。 常岚之这条命算是保下来了。 轰隆一声,大火烧断了房梁,常家的房屋倒塌了。常岚之为了找出幕后主使,他求黄鼠狼给他变了四具烧成焦炭的尸体,不让对方知道他还活着。 黄鼠狼让常岚之拔下四根头发,它朝那头发吹了口气,变成四具尸体,而后飘向了火海。 常岚之这才安心将兄嫂和侄儿葬下。 第二天,街市上都在传西市巷口常家起火的事,官府的人来查看一番,以极快的速度结了案。说是夜间烛火未熄,不慎走水,这才酿成了一桩惨案。 常岚之本也没指望官府能查明真相,帮他们申冤,他身上的伤还需修养几日,便藏身在山林之中。 虞老爷和虞夫人没打算将常家的事瞒着。 消息很快传到虞蓉的耳朵里,她听见常岚之殒命的事,从府中匆匆跑到常家。这时的常家大火虽然已被扑灭,但也只剩下一片焦炭了。 不见常岚之的尸身,虞蓉不会相信他已经死了的事,她在废墟中不停地寻找着。还未彻底熄灭的火星子烫伤了她的手心,她也不顾。脸上粘了黑漆漆的碳灰,口中一遍遍叫着岚之岚之。 小桑跟了过来,瞧见虞蓉这一番情景,不由心中酸涩,跑向虞蓉,道:“小姐,我问过了,衙门的人已经将常公子一家安葬了。” 虞蓉死死拽住小桑的胳膊,泪眼婆娑地问:“小桑,你说岚之当真葬身火海?” 小桑嘴唇嚅嗫着,满眼不忍心的唤道:“小姐……” 虞蓉的手松开小桑的胳膊,她摇着头,“不,他一定没死的,对不对?一定没死……” “我要去找岚之,我要去找他……”她边说边往外走去,步伐虚浮。 还没走出常家的院落的范围,她忽然停住脚步,佝起脊背,吐出一口鲜血,眼神虚晃,晕了过去。 小桑惊呼一声,忙过去查看。 回府后,小桑将虞蓉吐血晕倒的事禀告了虞夫人。 “当真吐血了?” 小桑说是,急切道:“夫人您赶紧过去瞧瞧小姐吧。” 不见虞夫人着急,她吩咐道:“去同福客栈请初尘道长过来。” 小桑心里疑惑,但还是依言去了。 虞蓉身上的忘情水需以极苦极悲之事刺激,吐出一口心头血,再佐以流云山的功法,方能起效。 因此虞老爷和虞夫人才没想瞒着常岚之的事,就是等着她吐出这一口血。 小桑动作快,不过半个时辰,就将初尘请了过来。 他在虞蓉床前念了一段晦涩的文字,手中的佛尘一挥,一道白光将虞蓉笼罩住,等白光消失,他对虞夫人道:“好了,虞小姐今后不会再记得常公子了。只是,怕忘情水药效慢,近两日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常公子的名讳。” 虞夫人点头道谢,“有劳初尘道长了。” 瞧着虞蓉的睡颜,她问:“蓉儿何时能醒?” “约莫一日后会醒来。” 初尘忙着捉妖,便匆忙告辞了。 府中下人不知道虞蓉喝忘情水的事,虞老爷和虞夫人一合计,召集府中下人训话。 虞夫人道:“常公子惨死火海,小姐伤心过度,如今还昏睡不醒。为了不惹小姐伤怀,今后‘常岚之’这个名字决计不可在小姐面前提出来!你们都把牢自己的嘴,要是传到我和老爷的耳朵里,定然没你们果子吃!” 众人恭敬应答,虞夫人挥挥手,他们便散了。 虞蓉和常岚之的事瞒得很好,虞城人均不知他们还有过一段情缘。常家失火的事,没几天便消散下去了。 常岚之身上的伤痊愈后,回到虞城开始查明那场大火的真相,有黄鼠狼的妖魄之力他查起案来也轻省了许多。 官府的草率结案,倒成了常岚之查案的切入点。府衙大人收了虞府的十万两银子,才说常家是失火是因为烛火未熄。 常岚之大惊,满眼难以置信,然后是愤怒,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歹毒! 他化作一道烟雾,飞向虞府,仇恨的火焰一寸一寸地吞噬着他的心。等他到时,虞夫人正在阁楼上插花。 见常岚之忽然现身,虞夫人被吓得不轻,她哆哆嗦嗦地握紧手中的花枝,神色紧张地问道:“你是人是鬼?” 常岚之森然一笑:“虞夫人觉得呢?应该是人,还是鬼?” 看见他投在地上的影子,虞夫人知道他没死,颇为意外。 见常岚之不是鬼,她从蒲团上起身。 常岚之一步步朝她逼近,咬牙切齿道:“为何要让人放火烧死我们!” 常岚之直接问了出来,虞夫人想来他是知道了他们买凶放火的事。 虞夫人没争辩,镇定道:“你配不上我的蓉儿,我原以为那日你说的那一席话你应该懂得了,知道自己如地上的泥尘配不上蓉儿。没想到你全然不知,还是两次三番引诱蓉儿与你相见!” “她是我们虞家的掌上明珠,理应嫁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你若是钱和权占了一头,老爷和我将蓉儿许给你也没什么。但你什么都没有,我绝不会让你毁了她。” 常岚之愤怒道:“这便变成了你们想活活烧死我们的理由?!” 虞夫人迎上他愤怒的目光,“只有你消失了,蓉儿才会忘记你,才能重新开始她的生活,结束于你的纠缠。” “我的兄嫂和侄儿何其无辜!他们在睡梦中被烧死,我侄儿庆宝才不过四岁!” 说完他的双手紧紧掐住虞夫人的脖子,虞夫人没躲过去,她奋力挣扎着。 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常岚之逐渐加大力道,“你下去给他们赔罪吧!” 虞夫人死死盯住他,咬着牙,断断续续道:“是……你!害死……他们的……人,是你!” 这话对常岚之知道刺激不轻,他的面目愈发狰狞,道:“你胡说!给我无辜的兄嫂和侄儿罪吧!” 虞夫人大概不知道,此刻的他比鬼还可怕。她挣扎的力道减小,目光开始涣散,似乎下一刻就要一命呜呼了。 看着与虞蓉神似的眉眼,常岚之霍然松开手。他心中狂躁不已,一边是兄嫂和侄儿的性命,一边是虞蓉,偏偏害他们的人是虞蓉的父母,他该如何抉择?! 常岚之身上的妖气暴涨。虞夫人大口地喘着气,瞧着他不对劲,便想逃离此地,急忙向外跑去,不料被绊了一下,从楼梯直直滚了下去,落入阁楼下的湖水中。 她在水中上下浮动,拍打着水面,拼命求救。常岚之施法将她的声音盖住,以免惊动下人前来相救,他冷冷看着,声音无感情道:“你自己掉进湖中的,天意要你同我家人赔罪,那你便死吧!” 虞夫人慢慢沉入湖中,她就这样溺水身亡了 常岚之没对虞老爷下手。 后来,常岚之就将这仇恨发泄到虞蓉身上,得知她忘了自己,更是悲恨交加。便在清明节她去给虞夫人上坟时,潜入她的梦中。为她编造一个梦,属于他们俩的梦,同时也是他的复仇梦。 在梦里,他肆意发泄自己的仇恨,一步一步将虞夫人和虞老爷谋害致死。平日又时常在虞府里装神弄鬼,好像这样他心里能好受一点,能给死去的兄嫂和侄儿有一个交代。 他知道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不过不愿意多想。 …… 关盈听完,唏嘘不已。 “也是个可怜人。” 常岚之努力站起来,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关盈和江觅安,道:“听完了,动手吧。” 他跟虞蓉纠缠的够久了,该放手了,他也想兄嫂和庆宝了。半妖化的身体让他脱离人的生死,就只好让他们杀了他。 第五十一章 :虞府后续(一) “你走吧。”江觅安撤下结界,外头的风从门口涌进来,吹淡了屋子里的血腥味,让人头脑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常岚之捂住胸口,踉踉跄跄地走到江觅安面前,疑惑道:“你不杀我?” “不杀。虽然杀了你好向虞老爷交差,但盈盈姑娘现在大概没之前那般讨厌你了,所以她不会同意我取你性命的。放你一条生路,也省得她在我耳边念叨了。” 江觅安语气平平,像是在极其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但眼中却含着若有似无的温柔。 关盈偷偷瞄了他一眼,嘀咕道:“还真给你说中了。” 她弯弯唇角,江觅安做事开始考虑到她的感受了,这是一个好兆头,也不枉她这几日的努力。至于常岚之做的事,听完他的遭遇之后,情有可原,她也无法以先前那样的心态继续指责他了。 只见常岚之苦涩一笑,“你们不愿意杀我,而我却不想再活着了。其实虞夫人说得没错,兄嫂他们都是因我而死,若我不执意要娶虞蓉,他们也就不会葬身火海了。算算庆宝今年也可以上私塾了,他虽贪玩但功课每次都完成得极好,想必夫子也会很喜欢他吧……” 关盈觉得常岚之可怜,抿抿唇,安慰道:“并非你的错。两情相悦实属不易,你也十分努力在为自己和虞蓉谋一个未来了,会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料想不到的,不能怪你。” 怪虞老爷和虞夫人吗?其实仔细想想,他们也是为自己的女儿着想,天下父母哪个不希望儿女能过上舒坦日子。只是虞老爷他们用的方法有些过于残忍。 常岚之神情悲痛,似乎还在回忆里,久久出不来。关盈继续道:“你既然在那场大火中活了下来,那就顺从天意,好好活着,你家人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想看你一心求死。” “还有虞蓉,在梦中你已经折磨她够久了,她不知道虞老爷和虞夫人的所作所为,她有多爱你,你心知肚明。尽管虞蓉喝下忘情水把你忘了,但当你出现在她眼前,她对你的旁人显然是不一样的。万一日后她记起和你的事,而你却不在了,她岂不是又要伤心了?” “刚刚听你说还爱着虞蓉。人生短短一世,虞蓉不过是个凡人,几十来年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而后归入阴曹地府,再转世投胎。你现在身为一个半妖,百十来年于你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若是觉得此生和虞蓉之间隔着家仇,不如等来生和她再续前缘?” 在这个世界,人人都有来生。 常岚之不语,神色松动,好像在考虑关盈说的话。 关盈悄悄拉了一下江觅安的袖子,凑过去小声道:“你也说句话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江觅安从关盈的话里回神,他点点头,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漆黑的眼眸望向常岚之,道:“盈盈姑娘说得对。你没让仇恨蒙蔽双眼,应该也明白,虞小姐也是无辜的。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该往前看。再者既然结下这一段缘,若你愿意,必定有一个好结果。” 关盈垂眸思拊,总觉得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她目前不是表现得挺愿意的吗? 江觅安道:“刚才与你交手,发现你的天赋不错,好好修炼去吧。不然就算以后你不想死了,遇上法力高强的道士,他也会把你收了。到时候就算想与虞小姐再续前缘,也是不能够了。” 江觅安说完,关盈提着的气不由呼了出来,听到他劝常岚之修炼,她还以为要把常岚之介绍到弑血宗。不过他还真实在,想得长远,连道士捉妖都给说了。幸好初尘没跟来,不然不用等到以后,今天就给收了。 常岚之嘴唇翕动,正要说话,这时屋外传来虞蓉的喊声,常岚之的眼神中流露出躲闪之色,随即化作一道烟雾遁走了。 关盈和江觅安两人对视一眼,关盈道:“该说的都说了,往后如何就看他自己了。” 虞蓉的喊声渐近,关盈提裙迎了出去,笑问:“找我何事?” 虞蓉道:“听说福安寺的菩提树结果了,咱们去看看吧,若是能拾到掉下的菩提子,那定能得到神佛的庇佑,毕竟是他们曾经呆过的地方,我们也能沾染佛缘。” 菩提子也就是菩提树的果实,传闻所有的神都住在菩提树的果实里,等到果实掉落,这些神又会住到新长出的果实里。 关盈答应道:“那便去看看。” 虞蓉的视线越过关盈,落在她身后的房中,里头桌椅凌乱,素色的帐幔掉在地上,江觅安立在房内。 “诶?江公子也在?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会……打架了吧?” 虞蓉美目微睨。 “不是,我们怎么可能打架。”跟江觅安打架,她是脑袋被驴踢了,活得不耐烦了吗? 虞蓉稍稍放心,她抬起手往房里指着,“那你们因何弄成这副模样?” 欲走进房中,关盈拦住她,道:“啊,刚刚床底下有一只大老鼠,他……,他过来帮我抓老鼠,结果就变成这样了。趁天色尚早,我们还是快点去看菩提树吧。” 要是让虞蓉进去,常岚之留在地上的血迹,还有墙壁上的剑痕,定然会她发现,到时候就更不好解释了。 边说边拉着虞蓉的胳膊往外走。 “江公子不如一起来吧!” 虞蓉对关盈笑笑,回过头来,冲屋里道。 “虞小姐和盈盈姑娘先去吧,屋里脏乱,江某等收拾妥当了再去。” 江觅安如是说道。 关盈本想让他回来再收拾的,想起地上的血迹,还是早点处理干净为好,毕竟是佛门净地,以免徒生事端。 地砖上的青苔一簇一簇地镶嵌在细小的缝隙中,生机盎然。此时快至暑天,福安寺内的树叶都郁郁葱葱的,长势甚好,三两两的僧人合掌而行,步伐平稳而缓慢,让人的心不由得静下来。 虞蓉浅笑道:“江公子对你可真好。” “你真这样觉得?” 关盈看向她,反问道。 虞蓉点头,“明眼人都会这样觉得。” 关盈将目光放在远处佛殿的飞檐上,日光将那里照得金黄刺眼,“看来他确实变了。” 听此,虞蓉好奇道:“江公子以前不这样?” 关盈想说:当然不这样!一开始还想杀我,嘴又毒,整天挂着让人揣摩不出他心意的笑容,阴恻恻的威胁人,还坑我的钱! 但她最后只是轻嗯一声,以前对他的种种不满,似乎到现在来看好像也没什么了。说到底江觅安之也没有将她置身于险境过,每次她遇到危险,好像他总能及时跟上来。 虞蓉笑起来,真挚地看着她,口中温柔道:“你和江公子都是好人,定要和和美美,天长地久。算是我给你们的祝福吧,三千世界,芸芸众生,我们能相遇,即是有缘。若你们离去,也不知我们此生是否还会有相见的机会。” 突然伤感起来,关盈还真有些不适应。 她问:“怎么突然说这些?” “我感觉你们离开的日子近了。”虞蓉温柔一笑,“趁在福安寺这个能通向佛意的地方,此等话,我便先说出来了。” 女人的感觉一向很准,常岚之应该也不会再到虞府作祟了,虞蓉的梦魇也自会消除,所以他们确实快要离开虞城了。 关盈微微一笑,神秘道:“神佛在天,缘来缘去,自有天定。未来的事,谁又说的准?” 落下的菩提子早被其他香客捡走了,虞蓉四处寻找都未得见,稍稍有些失落,但既然来了,还是想拜一拜菩提树再走。 她站在树下,双手合十,眼眸轻轻闭合,头微低着,姿态十分虔诚。 突然,一声细响,一颗棕红色的菩提子掉落在她脚边,她捡起来,眸光亮亮的望着菩提树,欢愉道:“多谢菩萨成全。” 关盈笑而不语,望向那浓密的菩提树叶中,只见一抹淡黄色的烟雾渐渐消散,清风吹来,树叶齐齐晃动,那烟雾已然了无踪迹了。 等江觅安来时,虞蓉找了个借口离开,能看得出是诚心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 关盈想,其实大可不必,他们几乎天天在一起,也不差这一会儿。 菩提树上鲜红色的祈福带在风中飞舞,红绿相间,别有一番景象。 脑中灵光一闪,对江觅安道:“等我一下。”说完便提裙跑开了。 从庙祝那里买下一条祈福的红带,狼毫在砚台中蘸取墨水,关盈提笔写道:吾心甚悦,吾情正浓,望尔知之,华发白首。 末尾缀了她和江觅安的名字。 庙祝一看,道:“姑娘不应该只写那男子的名字吗?为何要将自己的也写上去?” 关盈将狼毫笔搁回去,笑了一下,道:“他或许也是这样想的,索性我一并写了吧。” 庙祝又看了一下布条下面的名字,略作沉思,意味深长道:“说不定那位公子已经求过了。” 庙祝笑道:“好事成双,姑娘再求一条也无妨。” 关盈一愣,“他来写过这个?” 庙祝道:“晌午十分来的,老衲见其极度不凡,生的又俊美,不由多瞧了两眼。名字也是姑娘写的这两个。那时候许多小姐都悄悄盯着他看呢,姑娘可得把他守严实了。” 原来江觅安先上福安寺是偷偷求它来了。 关盈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多谢师父告诫。” 她拿着红带,一阵小跑。风,柔和地扑在她的脸上,天青色的长裙在脚边拂动,等看到江觅安站在菩提树下的身影,她的笑意更浓了,不由加快脚步。 江觅安听见响动,转过身来,见她面颊微红,道:“何事跑得那样急?” 关盈顺了口气,含笑道:“怕你等急了,所以跑快了点儿。” 她将中的红布条递给江觅安,“挂上去吧。” 红色的布条在她如玉般的手心中翩翩飞舞,上面黑色的字迹清晰可见,江觅安垂眸接过,温声道:“好。” 等他再抬眼时,漆黑的眼眸中映着关盈笑吟吟的样子。 他站在树下,仰起头微微看去,目光扫视着,似乎是在找什么。片刻后,视线停在一个地方。江觅安唇角勾起,而后飞身上树,将手中的红带挂好。 关盈见他将红带挂妥当,捏了捏手腕上的镯子,轻声问道:“适才听闻庙祝说你晌午时分也求了这个,你写了什么?” 江觅安看了看她,边走边道:“希望下次盈盈姑娘亲我的时候能同意被我咬一口。” 什么? 关盈问:“你就写了这个?!” 江觅安点头:“就写了这个。” 关盈颇为无语,她就不该期待,“……江觅安你让我说什么好?你太煞风景了。” 江觅安若有所思道:“原来盈盈姑娘是这样想的。” 关盈:“……” …… 菩提树上,刚刚关盈那条红带的旁边一条上面写着:唯愿佳人伴终老,此生得卿定不负。 末尾缀着:江觅安,关盈。 第五十二章 :虞府后续(二) 常岚之听从了关盈和江觅安的话,预备好好修炼。他走之前,还想给虞蓉造一个梦,也算是圆了他们此生这段情缘。只是眼下灵力不够,要等到他身上的伤好之后才能继续造梦。 因此,他便回山林之中养伤去了。 常岚之走后,关盈托腮问道:“咱们放走了他,编一个什么说法,虞老爷才会相信呢?” 又道:“好在虞老爷不知道作乱的就是常岚之,不然咱们更不好交代了。” 江觅安笑起来,道:“我还以为盈盈姑娘一心做善事,不会考虑这些。” 关盈意味深长道:“别总自己以为,我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样。” 说完,她叹息道:“以小见大,或许你也没有多了解我。” 江觅安一愣。几个时辰前,在福安寺的山下,他曾这样说过她,没想到现在却掉了个个儿。 墨水般的眼眸中除了沉思,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关盈缓步走到他跟前,抬头看着他,笑笑道:“要是我们都能快速地了解彼此,反而没意思了。正是要慢慢来,这样的关系才会更加坚劳。” 她目光柔和,“你喜欢做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你。啊……,听赤目说你会画糖画,还会捏泥人?” 江觅安伸手抱住她,轻声道:“嗯,还是多年前学的。” …… 福安寺入夜后格外安静,燃起的灯火也甚少,关盈散开发髻预备去歇息。窗外响起了几声尖利而短促鸟叫声,关盈没去理会,只当时外头的野鸟归巢发出的鸣叫声。 兀自将绾发的簪子放到铜镜旁,刚起身,窗扉上传来笃笃笃声音,一下接着一下,好像是刚才那只鸟儿弄出来的。响动越来越大,似乎在敲门一样。 关盈听得颇为心烦,便拿起方桌上的油灯朝窗边走去,想快些将它赶走。 她一手端着油灯,一手将窗户推开,听到鸟扑通翅膀的声音,不过一会儿,一只浑身漆黑的寒鸦落在她的窗台上,它的眼睛直溜溜地看着她。 关盈一挥手,边赶边道:“回巢去吧,别再啄我的窗户了。” 那只寒鸦竟不为所动,一躲开关盈的手,又飞回来了。 关盈嘿了一声,“好你只黑鸟,还和我杠上了?不使出点本事来瞧瞧,你还不会走了是吧?” 一阵香风吹来,绕过关盈,吹进屋中,油灯中的火苗在夜风中跳动着,几欲熄灭。 关盈没在意这风,见寒鸦黑色的眼睛依旧盯着她,而后伸出尖利的喙,在窗户上啄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随即惬意地理了理自己的羽毛。 关盈瞪大了眼。 这只鸟成精了吧?还敢挑衅她! 她伸出手臂将长袖往后抖了抖,露出一截节雪白的腕子,眯起眼道:“让你看看我的厉害,看我不一掌拍晕你!” 她探出半个身子,手举得高高的,用力一掌向它拂过去,离它的身子还有半寸距离,也不知是受了惊,还是如何,它将双翅一展,飞向了夜空中。 她冲那只寒鸦叫唤道:“有胆量别跑呀!” 见其没有飞回来,关盈算是放心了,心满意足的将窗户合上。 她拿着油灯一回头便看见了三娘那张笑眯眯的脸,朱唇在昏暗的光线下更为突出,好似抹的不是胭脂,而是鲜血。 关盈被三娘吓了一跳,手中的灯油都撒了几滴出来,落在木板上,即刻出现几滴油印子。她屏住呼吸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上次三娘借她的手杀江觅安的事她可没忘,三娘和江觅安之间有仇,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多半是又要使诡计了。江觅安所在的厢房离她不远,但也不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一嗓子能不能把他吼过来? “我专程来找你啊,跑了趟虞府才知道你和虞家小姐来了福安寺。” 三娘撩起耳边的一缕长发,一边抚动一边说道着。 关盈握紧手中的油灯,不动声色的三娘身边走开,“今天三娘专程来找我,定是有什么大事,那咱们坐下好好聊聊吧。” 她来到方桌旁,指了指边上的圈椅,道:“坐。” 三娘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就不想先问问,我来找你到底所为何事?” 当然想问!但不能表现得太急切,这样反而更容易被拿捏住。 关盈放下手中的油灯,给三娘倒了一盏凉茶,故作镇定道:“不急,你既然专程来找我,总该是要说的。” 三娘点点头,慢条斯理道:“希望你到了玉狐娘娘身边还能有这样的魄力,说不定她会留一命你呢。把你养在跟前,侍奉她。” 关于捏紧手中的茶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娘,问:“这话什么意思?” 三娘咯咯笑道:“字面意思咯。”她抬手抚上自己的鬓发,“玉狐娘娘最近也不知道是在练什么功法,不仅吸食男子的魂魄,还要吸食女子的。我头一个就想到了你,在虞城没有比你更适合的姑娘了。” 呸!最毒妇人心。 “所以你是来抓我的?” “没错。”三娘看向她,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向你的江公子求救呢?可要尽快哟,一会儿可就得带你走了。” 这是什么操作,还给她求救的机会?不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不过说实话,她该怎么让江觅安过来救她?估计三娘也不会让她这么明目张胆地跑出去。唉……要是江觅安等会儿来串门子,事情都能迎刃而解了。 关盈的眉眼间略有愁绪。 见她不语,三娘唇边的笑容加深,“你还真是对他情深意重,让人好生羡慕。这么怕连累他,连给你机会求救都不愿意去用?” 关盈抬眼望向三娘。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传递了这么多信息出来,她只是单纯的想该怎么求救而已。一时不知是该夸赞三娘眼力好,还是该夸赞她脑补丰富。 还未开口,三娘又道:“可惜你的一片痴心了,他察觉到福安寺有异,却把符纸给了那虞家小姐,若是给了你,也不至于如此。说来说去,他分明是没想到你。” 关盈:“……阴阳怪气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离间她和江觅安?那三娘的算盘就打错了,作为她的攻略对象,就算江觅安虐她千百遍,她依旧得不离不弃。更何况符纸这种小事。 三娘收起脸上的笑,冷哼道:“我好心告诉你,别不知好歹!” “那就多谢三娘的好心了,不过我暂时不需要。” 三娘一噎,长袖扫过桌面,端起那盏凉茶,仰头喝了一口,正要将茶盏放下。 关盈看准三娘的动作。 就是现在。 拿起手中的茶盏狠狠向三娘身后砸去,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可没想到杯盏砸在三娘的额头上,发一声闷响,顿时肿起来一个大包。 关盈提裙猛向外跑,奋力喊道:“江觅安!救命啊……” 三娘捂住额头,眼中寒光阵阵,“你还想跑!” 她朝关盈离去的方向一伸手,宽大的袖口里嗖的一声,飞出一条白练,迅速将刚到门口的关盈卷了回来。 关盈用力抓住门框,“你不是说准许我求救的嘛!” “许你求救,可没有允许你逃!再者你刚才还用杯子砸我!” 身上的白练骤然收缩紧,感觉胸腔里的空气都快要被挤出来了,她的手仍然死死抓在门框上,指尖泛起白色,忙道:“是个误会,一时没瞄准,我没想用它砸你。” 三娘将白练一拽,冷言道:“晚了!” 强大的力道把关盈直直拉了回去,她就像一只被人拉走的风筝,重重坠在地上。疼得她忍不住龇牙咧嘴。 第五十三章 :狐狸洞(一) 三娘蹲下身来朝关盈伸出了手,一股幽然的香气扑到她的脸上,一时避不开,往鼻腔中吸入一口。 味道她好像闻过。 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见三娘在关盈的脸侧用手指轻轻抚摸一下,然后用力捏住她的脸,“能耐不小,还敢砸我?到了那只千年狐妖的手上,我看你还敢这么猖狂!” 关盈哭丧着脸,道:“误会,真的是误会,我不是故意的,没想要砸你。”只是想砸个响的,吸引注意力,怎么就算她猖狂? 此时离得近,浓郁的香气呛到关盈的鼻子里,她不由被熏迷了眼,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巧口水全喷在了三娘脸上。 三娘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咬牙道:“这也不是故意的?!” 还真不是。 关盈缩缩脖子,小心地望过去,道:“你身上太香了。” 她回忆了一下,在方才赶那只黑鸟的时候,似乎也有这样的香气吹入她的房中,心里琢磨了一阵。 她想拖延时间,希望能等到江觅安过来,尽管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会来,可他们这几夜都待在一起,万一呢?万一他今晚也会过来呢? 三娘皱起眉头,从衣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 为了转移三娘的注意力,关盈抢先道:“刚才在啄我窗户的那只黑鸟是你派来的?” 说完,关盈看着三娘将那方帕子扔在了地上,担心其不接话,执意将她教训一顿,再带去狐狸洞,那可就糟了。 只见三娘又拿出一个荷包,她解开上面的系带,从里头拿出几缕白绒绒的狐狸毛,放在嘴前一吹,见其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这才道:“你说寒鸦啊,没错。” 她顿了顿,又道:“对了,上次你来见我,也是它带的路呢。” 关盈趁着这个空档从地上站起来,心想三娘口中说的上次,应该是她拿匕首捅江觅安的那次。 具体是怎么和三娘碰面的,她还真不清楚,便借机问:“我何时去过你那里,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三娘看了她一眼,玩味道:“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那看来江觅安那刀是白挨了,你连他是因你才受的伤都忘了。” 这是想扎谁的心?江觅安不在,就算他在这儿,也扎不到他的,她当时可紧张了他了。 关盈面上大悟,“原来是你搞得鬼。” 她虽知道三娘要杀江觅安的缘由,但嘴上问道:“你为何要杀江觅安?” 问之后她后悔了,三娘对大郎情深义重,大郎因江觅安断其双臂而亡,这一问岂不是又勾起了三娘的那段痛苦的记忆? 果然,这句话让三娘的脸色骤然一变,双眼中满是凌厉之色,比刚刚看着更为可怕。她俯身狠狠捏住关盈的脸,口中喷出几滴唾沫,切齿痛恨道:“因为他该死,是他杀了大郎!” 关盈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自己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不会引得她大开杀戒吧? 江觅安还没来。 想起还有一个系统在,心里不由问道:“系统你会保障我的生命安全的吧?” 【宿主放心,您暂时没有危险。】 关盈盯着三娘,心中却对系统道:“你别避而不答,给句准话,能不能保证我的安全?” 【宿主放心,在您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会给你开启保护模式。】 关盈松了口气,能给她保命就好。 三娘道:“有时候我都想直接把你给杀了,让他也尝尝痛失所爱的感觉。但是我的功力不如他,我若杀了你,他定然也会把我杀了,这笔买卖不划算。” “眼下有更好的法子了,兵不血刃,我倒是很期待江觅安发狂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她收紧虎口,在关盈脸上掐出几道印子,曼声道:“我想想该留下哪些痕迹才好让他顺利找到你?” 三娘手上的力道不轻,关盈的腮帮子都被捏疼了,不由瞪着她,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动不动就捏脸!捏就算了,力气还这么大!谁招得住? 知道自己的生命不会有危险,连说话都硬气了。 三娘松开关盈的脸,笑吟吟地一字一句道:“坐山观虎斗,或者叫‘借刀杀人’也行。” 关盈愣了愣,没在三娘这句话上思考太久,答案显然易见,如果说江觅安是其中一只虎,那么另一只就应该是玉狐娘娘了。 被常岚之那么一闹腾,江觅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没有觉察到三娘也来了福安寺。不过,这倒是给了三娘一个很好的时机,既能带走她,又能留下一些线索直指狐狸洞。 这样的话,她无论是受伤还是被玉狐娘娘吸食了魂魄,江觅安最先要杀之解恨的,定然是玉狐娘娘。而三娘则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一只千年狐妖身上的妖力定然也弱不到哪里去,如果江觅安不幸战败,给玉狐娘娘打了牙祭,那三娘也就大仇得报了。 倘若江觅安赢了,玉狐娘娘的死活又跟三娘有关系?无论怎么算,三娘都处在最有利的位置。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 …… 三娘沉思一会儿,道:“给你放几滴血出来吧。以血为引,是他们这些修炼之人最擅长做的事,江觅安定能靠你的血找到你。” 她看向窗外,“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快些去狐狸洞才是。” 抬手拔下发髻中的一根发簪,尖利的簪尾银光闪闪,显得跟刀剑一样锋利。 关盈往后退了一步,三娘没留给她再后退的余地,袖中的白练缠上她的手臂。三娘将白练一拉,关盈的长袖下露出一截皓腕,银簪飞快的从上面划过去。 不过一眨眼功夫,一道细长的伤口出现在关盈的小臂上,血珠从细腻的皮肉间冒出来,滑过她手腕的边缘,滴在地上的狐狸毛中。 伤口的位置慢慢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出时不觉得,现在反而越来越痛。 关盈蜷起手指,三娘的白练还未松开她的手臂,白练绑着太紧,以至于现在这个姿势并不怎么好受,更何况她手上还滴着血,简直是雪上加霜。 关盈不由将自己的胳膊往回拽了拽,道:“血也有了,可以松开了吧?” 三娘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已经有五六滴了,便将白练收回袖中,“差不多了,走吧。” 话毕,闪身到关盈身后,一个刀手劈在她的颈间。关盈正想看看自己的伤势,还没反应过来,不由身子软软倒地。小臂处的伤口直直蹭在了地上,木板上随即出现一道血痕。 三娘抬袖,将簪尾处的血迹擦干净,而后才将它插回发髻中,看向晕倒在地上的关盈,道:“去狐狸洞的这段路,还是让你消停点吧。” 第五十四章 :狐狸洞(二) 明月如弯刀般悬挂在夜幕中,晚风悄无声息地在房屋间穿梭,只有檐下的灯笼在轻晃。山林间野猫多,偶尔传来几声猫叫,越发显得寂静了。 屋内灯火如豆,江觅安此时还未睡,手中拿着关盈送给他的平安符,眼睛虽看着手里的符,但思已然飘远,不知在想什么。 他将赤目从剑柄上放出来之后,便没再理它。是以,赤目也不知道江觅安眼下到底是何意思。 良久,它盘着身子,把脑袋从桌子上面抬起,吐了吐芯子。见其仍盯着平安符,斟酌地问道:“主人,这符上是有奇怪的东西吗?” 见江觅安没有反应,于是赤目扭动几下尾巴,靠近些又叫了一声。 江觅安闻言回神,将平安福握在手中,道:“你和关盈爬石阶之时,都跟她说了什么?” 赤目老实道:“她问主人平时的喜好,还有主人一个人在弑血宗时会做什么事。她这么问了,赤目就告诉她了。” 它越说越小声,生怕江觅安发现它是因为经不住鼠肉干的诱惑,告诉了关盈这些事。怕他会责怪它嘴巴不牢靠,以后再也不许它吃鼠肉干了。 赤目越想越担心,它低下了头,不敢去看江觅安。 “嗯,下次她若再向你打听我的事,你要立刻告诉我。切勿再等我问你才说。” 听此,赤目忙望向江觅安,见他的脸上看不出不悦的情绪,赤目不由松了口气,高高兴兴的答应道:“是,主人!” “今夜我就不把你封印到剑柄上了,你自去修炼。”江觅安对赤目道:“你的化形已经炼了好些时候了,眼下还变不出一个像样模样,过两日若还是如此,你便琉璃灯中修炼吧。” 琉璃灯除了是一盏能照见特别事物的灯,它还是一个上好的牢笼。雪蟾妖就一直被关押在里面。 赤目叹了口气,不由小声道:“看来还是惹主人生气了。” 江觅安把平安符放回衣襟中,不紧不慢地问:“你说什么?” 赤目闭上嘴巴,从桌子上跳到蒲团中,这才斗志昂扬地道:“主人放心,赤目一定好好修炼!绝不辜负主人的期望!” 江觅安摆摆手,示意它可以去修炼了。 “是,主人!” 赤目住了嘴,他的耳根顿时清净了不少。 他让赤目陪关盈爬福安寺的石阶,只是单纯地想让关盈身边有个人陪着她而已,但是想不到赤目会被她问走那么多话。 对于关盈,他似乎也想了解她身上更多的事了。想知道哪些东西能带动她的喜怒哀乐……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除了彼岸花,还有关盈的平安符。 “吾心甚悦,吾情正浓,望尔知之,华发白首。”他将手指收拢,口中轻喃道:“关盈,但愿你真是这么想的。” …… 关盈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道:“不会着凉了吧?” 狐狸洞的地牢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阴风时不时的从窗户中吹入。哦还有一个靠在墙角双眼空洞的小书生,听说他已经被抓了三天了,几个果核丢在地上,还有些已经长了黑点。 关盈一醒,人就在狐狸洞里,问小书生才知道这是狐狸洞的地牢。一直没瞧见三娘的人影,也没看见那个玉狐娘娘。 她吸吸鼻子,让书生把他背在背上的书篓拿过来,“借我挡挡风。” 小书生丧气道:“何须挡风?会不会着凉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很快就要被那个狐妖给吃掉了。” 他将双膝弯曲,“着了凉才好,让狐妖也吃了不舒服。” 说完,便将书篓扔给关盈,自己又靠回墙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她道了声谢,将书篓抵在窗户上,说:“就算是要死,我也要在死前过的舒服些。”更何况她根本不会死,系统说过会保证她的安全的。 窗户太大,书篓子只能挡住一半,便从里面拿出几本书塞到窗户旁,等堵严实了,才坐回原位。 她又道:“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再说了,就算我身患重病,于那只狐妖而言也没关系,它是妖,吃不坏的。而且相比于肉身,它只会吸食我们的魂魄。”三娘似乎顺嘴提过。 这句话像是戳痛了书生的心,他嚎了一嗓子,“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还未金榜题名,就要被妖怪给吃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那儿诉说自己的不幸,“我家中还有老母要侍奉,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发善心!原是好意救下那女妖怪,岂料她转眼却把我带到这狐狸洞来……” 人都是三娘抓的,关盈猜他口里说的女妖怪应该也是指三娘。 书生的哭喊声越来越响亮,关盈忍不住道:“看开点儿,还是保存些体力,留着逃跑用。指不定吉人自有天相,经此一劫,能活到七老八十呢。” 书生哭得越发伤心了,指着牢门中比胳膊还粗的藤条,道:“看看这上面的东西,进了狐狸洞,哪有能让你逃出去的道理?” 关盈清了清嗓子,宽慰道:“我有个朋友,他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很快会来救我的。我得救了,你自然也能得救,所以你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书生止住了声音,抬袖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回头望向关盈,道:“当真?” 她点点头,“当真!事关我的性命,这还有假?”江觅安一定会来,至于什么时候来,她就说不准了。 书生靠近她,道:“你万万记得的方才在说的话!倘若你朋友过来救你,可一定要让他把我也救出去!小生感激不尽!” 关盈正要说话,这是一只小狐狸嘴中衔着一个小竹篮走了过来,里头装了几个野果。它停在地牢门口,将篮子放下,用长长的嘴一顶,那些野果便从牢门的空隙中滚入地牢里面。 狐狸洞里没有给人吃的饭食,那些狐妖便只好用野果养着他们。 小狐狸的嘴一开一合,警告道:“吃吧,别想逃跑的歪主意,那样你们只会死得更快。” 显然是刚刚的话被它听到了,关盈正色道:“知道了,狐仙大人。” 小狐狸这才摇晃着它的尾巴,一步一步离开地牢。 关盈才来不久,碰巧赶上小狐狸给书生送的晚饭。话说,“这送得也太晚了,瞧着都快亥时了吧?” 书生叹息道:“还记得送来就已经十分不错了,刚开始我饿了一整天,它们都没给我送吃的来。” 他捡起一个野果丢给关盈,“吃吧,再怎么也要撑到你朋友来救我们。” 第五十五章 :狐狸洞(三) 天刚蒙蒙亮,关盈被一阵喧闹声吵醒,那个书生一直喊着让人放他出去,丝毫不知疲倦。 关盈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心想他昨天不是冷静一下了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有人低咳一声,威胁道:“闭嘴!不然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被来人这么一说,书生果然没再说话了。尽管已经安静下来,但关盈确实是睡不着了。 听刚刚的声音好像是三娘。 三娘来做什么?不会是那个狐妖要开始吸他们的魂魄了吧? 书生被抓来了三天,狐妖都没要他的命。自己昨夜才来,不给她三天时间缓缓?晨光尚早,江觅安都不见得发现她已经被三娘抓了。 关盈从地上坐起来,抬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听见三娘嘲弄道:“命悬一线了,还能睡得这么踏实,你倒是真信任江觅安。” 这话说的,就算江觅安不来,她还有系统保命,所以觉还是要睡的。再说昨夜她已经被折腾到很晚才睡,今天不过是起晚了点。 关盈打了个哈欠,问三娘:“你来这儿就是想跟我说这些?” 三娘冷笑道:“自然不是,来给你们送好东西的。”她将后面几个字咬得极重。 能送什么好东西? 关盈闻言看过去,只见她身旁跟着两只狐狸,它们后脚站立着,用爪子握住一个银杯子,身后的尾巴时不时地扫动着地面。 “将杯子给他们。”三娘示意狐狸们上前。 “是。” 它们端着银杯,穿过地牢门前的藤条,来到关盈和书生的面前,用尖细的声音一齐说道:“快喝吧,这个可是很好喝的呦。” 关盈和书生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动。不是穿肠毒药就谢天谢地了,还能是什么好东西。虽然他们很可能还是逃不过要喝下去的命运,但能多苟一时是一时。 三娘道:“如果要它们灌下去,那可能不会让你们太舒服。” 狐狸们随即将银杯往前凑了凑,动作之大,杯中的东西却丝毫未洒出来。等杯子停在离关盈只有三寸远的地方,她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银杯中褐色的液体浓稠得像浆糊一样,光线照在上面闪着亮色。散发着恶臭,像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初时不觉,而后越闻越觉得气味令人作呕。关盈腹中忍不住一阵翻腾,忙将头别开,干呕起来。 书生扫了一眼狐狸端过来的银杯,跑到牢门前,双手握住上面的藤条,愤恨地望向三娘,道:“我好意相救,你却如此对我!不但把我抓到这狐狸洞来,还要逼我喝此等恶心之物!快把我放了,不然我咒你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三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随意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道:“抓了你几天了?日日夜夜都说这些话不嫌累得慌吗?” 书生停了嘴,眼见三娘的神情越来越不对,听她接着道:“我倒是听得不耐烦了,你若认不出新鲜词儿来,那你舌头就不必要了。要想留着它也成,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闭嘴!” 这臭味一旦闻见,还真是很难让人忽视掉,关盈不由捂住口鼻。 想起昨夜书生同她说的话,他不是虞城人士。他只是途经虞城,上京赶考。同福客栈,是他在虞城的下榻之所,没预备久留,打算买好干粮就上路。 次日上街买纸笔,遇见了三娘,她扮作一个身患重病的妇人,在一处偏僻的巷子里被几个乞丐为难。 书生瞧见后,便挺身而出,赶走了乞丐,三娘说要答谢他,请他到家中喝盏清茶,聊表谢意。书生看她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一时不忍拒绝,便答应了。 怎料三娘行至半路,一掌把他劈晕带到了狐狸洞。他总说是自己的心太善良,这才被三娘给骗了。 关盈怕他生气,没告诉他这叫“美色误人”。 书生垂泪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更何况你是个毒女子!” 关盈:…… 三娘寒着脸道:“杯子里的东西是你们自己喝掉,还是我让它们给你们两个灌下去?” 关盈自觉地接过来,看了看杯子里的液体,捏住鼻子,问:“这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要让我们死,也让我们做个明白鬼吧。” 不然她喝下去更不踏实了,就跟你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而不知道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死一样。而且这东西还这么恶心。系统只是说会保她性命,可没有说让她在狐狸洞中不受苦。 关盈道:“人都被关在这儿了,江觅安又不在,我们插翅难逃,你说出来又有何妨?” 三娘嗤笑道:“你的嘴皮子还是这般利索,不过你说得没错,只要没有江觅安,在狐狸洞里,你们插翅难逃。” “告诉你们也无妨。这是忘川河上凝结的露液,喝了它能让你们的魂魄变得更加纯粹。于寻常人而言,这可是至宝,如今却进到了你们的腹中,就偷着乐吧。” 说到底,就是把他们养好了,那只千年狐妖再吃了他们的魂魄,它才好滋补。 关盈还是头一次听说过忘川河上会有这种怪东西。 等等,魂魄变得更纯粹? 怎么个纯粹法? 她问道:“喝了这个,我们不会变成傻子吧?”那就太纯粹过头了。 书生嚎叫道:“我尚未考取功名,可不能变成傻子!” 关盈:……她还是第一次见一个男人说哭就哭的。 三娘扶额,对两只狐狸命令道:“别跟他们废话了,给我灌下去!先从她开始!” 它们齐声应道:“是!” 关盈咯噔一下,一双狐狸爪子拍在她的脸上,将她牢牢固定住。另一只狐狸举起银杯就往她嘴里倒,那满是恶臭而又冰凉的液体淌在她的舌头上,滑滑腻腻的感觉。然后顺着她的喉咙,慢慢流入腹中。 “唔唔……” 关盈总感觉是把臭水沟里面的污泥含在了嘴里,她用力晃动脑袋,想从狐狸的双爪子挣脱。狐狸们也更加用力了,狠狠将她制住。 是以,关盈除了脸更疼,嘴更疼之外,她丝毫没有挣开半分。 露液又粘稠,在她嘴里流动的极慢,她甚至感觉自己呼出的鼻息都带着那股臭味。 等灌完,她自己也去了半条命。嘴唇上沾了不少露液,她喘着气,抬袖擦了擦。舌头上的滑腻感久久不去,她吐出一口唾沫。 眼见两只狐狸同样的方式给那个书生在灌露液,嘴里呜呜不止。 第五十六章 :狐狸洞(四) 狐狸们将给书生喝的露液灌完后,三娘便把他们带出了地牢,也没说上哪儿去,但关盈他们大概猜得出是去见玉狐娘娘。 外面倒不像地牢里面一样阴冷,纵横交错的洞道让关盈早已分不清东西南北,两只狐狸蹦蹦跳跳的跟在他们身后。洞璧上有许多不规则的小孔,像是被什么东西啄食出来的一样。 阳光便从这些小孔中照进来,地上斑驳一片,空气中充满了阳光干燥而又温暖的味道。关盈不由深吸几口,以此驱散口鼻中忘川露液的恶臭味。 她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洞道内有些突兀,在前面引路的三娘忽然出言讥笑道:“看来你也不是个花架子,娘娘都没瞧见,这么快就开始紧张了?” 关盈把气息从口中呼出,道:“你要是也被灌了那露液,恐怕你现在也是我这副模样。”指不定还得喘得跟狗一样。 三娘冷哼一声,“死鸭子嘴硬!” 关盈无奈地耸耸肩,道:“脑袋和嘴都长在你身上,随你怎么想。” 说完,她继续深呼吸着,不远不近的跟在三娘后面。 书生瞧见了,不由也学着她的样子,深吸几口气。而后像是了解其中的奥秘了,兴冲冲地走近两步,对关盈道:“姑娘这法子好,心中骤然舒畅了许多。” 他说话的气息飘到关盈的鼻尖,那味道直击心肺,她忙抬袖捂住鼻子,快速往前走着,口中道:“都是遭罪的人,咱俩就不要相互残害了。” 书生被关盈说得一噎,知晓她这是嫌他嘴里有味儿,随即愤然地对身后的两只狐狸道:“你们简直不是人,给我吃那种恶心的东西!我……我熏死你们!”故意张大自己的嘴,将那股气息吹到两只狐狸面前。 它们眼珠一翻,急忙用爪子捂住鼻子,身子往后挪了挪,齐齐应声道:“我们本来就不是人。不要再对我们说话了,好臭!” 狐狸们尖细的声音在洞内响起,关盈回头看向书生,赞叹道:“公子果然是读书人,一点就通,孺子可教也。” 书生朝她作揖道:“姑娘客气,是你点拨的好。” 她仍然捂着鼻子对他道:“哪里哪里,是公子悟性高。” “还是姑娘点拨得好。” “不不不,公子悟性高。” 两人推来推去,三娘在前面听得不耐烦了,出声道:“行了,吵死了,快些走吧!你们要是再敢多说一句,我不介意给你们多灌一杯。” 关盈收了声,书生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但也没再说话了。 路上遇见毛色各异的狐狸,它们嘴里或衔着金银首饰,或衔着精美的布料,还有不少嘴里衔银子的。听说都是从外头得来的,现在是要放到狐狸洞的库房中。 玉狐娘娘爱财,关盈从前只是听三娘讲过,今日得见,才知三娘所言非虚。不过小小一会儿工夫,就已经过去**只狐狸了,每只嘴里衔的东西都不一样,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三娘应该在狐狸洞里混得不错,那些小狐狸见她也还算恭敬,总得停下来叫一句三娘才离去。 约莫又走了一刻钟,才到玉狐娘娘住的寝宫。里头云白色的帐幔薄如蝉翼,一道道帐幔堆叠在一起像是天边的云彩。上面有用细银丝编织的花纹,阳光照在上面煞是好看。 在靠墙的地方,有一个十来丈高的宝座,灯火犹如一棵棵小树,狐狸们正忙着添灯油。宝座下面的台阶上铺着用蚕丝织成的毯子,踩在上面跟踩在棉花上一样,细软得发不出一点声响。 等走近才看清楚宝座中的情景。关盈倒是觉得颇为意外,跟她想象中的见玉狐娘娘情形完全不一样。没有妩媚动人的女妖,只有一只伏在软垫上的毛茸茸的小白狐,它合着眼,好似睡着了。 在它身后有一只火红的狐狸,只见那短短的爪子上握着一把用鲛丝织成的团扇,轻轻地在给它扇风。在狐狸洞里,她见到的狐妖好像没有化成人形的。 三娘跪伏在地上,道:“娘娘,人已经带到了。” 玉狐娘娘轻嗯一声,并不见它睁眼。三娘起身正准备退下,这时它道:“等等,着什么急?” 听声音倒像是一个二八少女,透着娇嫩与空灵,但又有说不出的威慑力。 玉狐娘娘睁开眼睛,“寒鸦是给你抓捕那些男人用的,我怎么听说你利用它给你做其他的事?” 它的眼眸发着幽幽的绿光,跟其他的狐狸很是不一样,诡异得很。 关盈不由挑挑眉,这个世界看到过的奇怪的东西太多了,现在再见绿眼狐狸说话也没什么。再者,这本来就是在狐妖的窝里。倒是一旁的书生很惊讶,瞪大着双眼看着。 听见玉狐娘娘的话,三娘立马伏回地上,磕头道:“娘娘明鉴,我让寒鸦虞府都是为了抓这个丫头。我早已查看过,她的魂魄比一般人的要纯粹许多,最适合娘娘修炼的功法了。” 它蹲坐在软垫上,用一双碧绿的狐狸眼看向关盈,似乎是在验证三娘说的真实性。 虽然玉狐娘娘现在这副模样,看着并不让人害怕,但关盈总觉得不自在。霎时,一屋子的狐狸全看向她,书生不由也侧过头来望着她。 关盈瞥了他一眼,“你跟着看什么?” 书生有所思道:“我怎么不觉得你的魂魄有多纯粹?你要是够纯粹,她还会让你喝那个臭烘烘的东西?” 他朝三娘努努嘴,“该不会是这个女人为了脱身,编出这些话来骗它的吧?” 关盈都想为他鼓掌了。女人千万不要得罪男人,否则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你身上踩上一脚了。 三娘的脊背一僵,对书生喝道:“肉眼凡胎!你一个凡人,知道些什么?还不快给我闭嘴,别搅了娘娘的清净!” 又恭敬地对玉狐娘娘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娘娘明鉴!” 片刻后,玉狐娘娘将视线从关盈身上收回,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三娘,道:“也罢,只是给你提个醒,你有半条命都是我的,想报仇只能用你自己另外半条命去。要是敢生旁的心思,什么不该打的歪主意,就别怪我对你下手了。” 三娘的额头紧紧贴在地上,道:“娘娘且放心,我知道了。” 等三娘退下后,玉狐娘娘离开软垫,慢慢走了到关盈和书生面前。 第五十七章 :狐狸洞(五) 关盈警惕地看着玉狐娘娘,危险近在眼前,而系统却在装死!书生在一旁抖如筛糠,关盈咽咽口水,对他道:“你别抖呀,搞得我也想抖。” 书生苦着脸道:“我也不想抖啊,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关盈:…… 玉狐娘娘碧绿的眼睛轻飘飘地扫过关盈和书生,随后它从嘴里吐出一团白烟,那白烟越来越多,卷住他们的腰间,往上提。 关盈瞬间感觉脚下空荡荡的,目光离地面渐远,她飘在了半空中。 书生呀呀地叫唤起来,脸色发白,蹬动着双脚,急切道:“你要做什么?我自小就怕高,快放我下来!” 啪的一声脆响。 玉狐娘娘的尾巴突然变得又细又长,在他脸上抽了一下。 “闭嘴。”它的尾巴还在空中晃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关盈张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可不想挨打。 书生那左半边脸肿得老高,看着玉狐娘娘如长鞭一般的尾巴,嘴里呜咽着不敢再吱声。 关盈向书生投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刚才那一下光听动静就觉得疼。 玉狐娘娘见书生乖觉了,又将尾巴变了回去,对那只毛色火红的狐狸道:“你带它们守在外面,不得让任何东西进来。” “是,娘娘。” 红狐狸应声而去,带走了里面所有的狐狸。 玉狐娘娘继续操纵着那团白烟,把关盈和书生拉了到一个用白玉砌成大池子上方,池子里的水十分清澈,能清楚地看见池底玉石上的纹理。 它吹了一口气,卷在关盈他们身上的白烟霎时间松开了,而后慢慢消失在空中。两人重重落在池子里,水花四溅,关盈感觉屁股都要被摔裂了,身上的衣裙也湿了大半。 她扶着腰,从池水中站起来,甩了甩宽大的袖子。这时候听书生抱怨道:“你倒是看着点甩,水全甩我脸上了。” ? 她回头,见书生正在抬袖擦脸,赔罪道:“对不住,一时没注意你在我身后。” 玉狐娘娘变至原先的两倍大,它踩着玉阶走到池水中,“身上沾不沾水也没所谓了,你们马上就是死人一个,还在意这个作甚?” 书生低头不语。 关盈站直身子,这时才发现池水不深,堪堪浸过她的小腿肚。池水将玉狐娘娘四肢上的毛发打湿了,紧紧贴在一起,它一步步地往池水中央走去,碧绿的眼珠幽光不断。 没过多久,池子里的水竟然在慢慢上涨,凉意逐渐逼近关盈的膝盖。书生也察觉到了异常,不由从池水中站起来,看了看不断上升的池面,问:“这是怎么回事?” 关盈盯着玉狐娘娘,神情戒备,口中答道:“它要动手了。” 书生颓丧道:“完了。我还没考取功名,不想今日就要命绝于此了!” 他质问关盈,“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你的朋友为何还没来?” 关盈张嘴就回了一句,“我哪里知道?” 书生又嚎了一嗓子,说自己命苦云云。 等池水漫过他们的膝盖后便停止了上涨,清澈的池水转眼间变成了碧绿的颜色,和玉狐娘娘的眼睛一样,冒着幽幽的光芒。 关盈的腿上传来透骨的凉意,像是池水在顺着她的血液流动,缓缓遍布她的全身上下,身体的温度在下降,心跳也跟着变快了。 书生脚步踉跄一下,他慌慌张张地拉开自己的衣袖,惊骇道:“这水怎么跑到我身上来了?!” 关盈望了过去,只见在他的手臂的皮肉下,碧绿的池水在青紫相间的血管中流动,慢慢地他整条手臂内全是那池水。 玉狐娘娘笑道:“等这池子里的水在你们体内流的差不多了,你们那干干净净的魂魄也就被我吸光了。别害怕,一点儿也不痛苦。” 书生目光躲闪,拔腿就要往池子外面跑,还是没走动两步远就被玉狐娘娘的尾巴给扫回来了。扑通一声,他整个人跌在池子中。 玉狐娘娘一脚踩在书生的胸口,他刚想挣扎起身又被它给踩了回去,看了眼关盈,又对他道:“你该向她学学,少折腾,自己也能舒坦些。” 书生在水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双手极力拍起来,水花溅了关盈一身。 体内的寒凉之意越来越重,关盈忍不住打颤,她搓搓手心,道:“娘娘还是先放开他吧,他在水下坚持不了多久,等会儿万一死了那他的魂魄可就属于阴曹地府了。这不会是你想得到的结果。” 话没错,死人的魂魄可就不是玉狐娘娘能染指的了。各界又有互不干涉的规定,它没必要给自己添麻烦。 于是它将脚从书生身上拿开。 书生顿时从池水中探出脑袋,大口地呼吸着。就在这时轰地一声,墙壁破了一个大洞,关盈的心也跟着震动一下。 或许是江觅安来了…… 她紧张地看了过去,只见守在外面的狐狸摔了进来,拱起脊背躺在地上,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玉狐娘娘眯起眼睛,厉声问:“何人敢闯我的狐狸洞?” 灰尘扬到了半空中,阳光斜入,那个洞口处朦胧不清,隐约见一个人提剑而来,身长玉立,衣诀翩翩。 江觅安脸上的神情不太好,俊秀的面容之下满是戾气,直到看见关盈才稍稍缓和了一点,只是他身上的杀意丝毫未减。 关盈冲他微笑道:“你终于来了。” 江觅安握住手中的长剑,向池边走来,言语温和,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关盈摇摇头,“还成。我现在冷得厉害,你带我出去吧。” 他轻声道:“好。” 玉狐娘娘的四肢划过池水,迎面对上江觅安,碧绿色的眼珠将他仔细一打量,道:“来了我的狐狸洞,可没那么容易出去。你的魂魄虽然不够纯粹,但你的实力够强,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奴隶。” 江觅安冷笑道:“我倒是瞧中你这身狐狸皮了,亲手剥下来一定更有趣。” 玉狐娘娘露出它尖利的牙,“口气倒不小,怕是没那个机会了,看我不先撕碎你!” 此刻,它的身体又变大了数倍。 江觅安摸了摸剑柄上的蛇纹,道:“赤目,许久未见你打架了,今日时机正好,让我看看你长进了没有。” 他解开赤目的封印,红光一闪,一条巨蛇随即出现,獠牙森森,漆黑的鳞片上泛着光泽。 赤目道:“主人放心,赤目一定拿下这只臭狐狸,好让主人亲自把它的皮剥下来!” 江觅安收好长剑,“去吧。” 书生坐在池子里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狐一蛇剑拔弩张,他颤颤巍巍道:“我的老天爷……” 关盈走过去将他扶起来,道:“成了,不能在池子里呆了,我们先上岸。” 第五十八章 :狐狸洞(六) 离开池子后,虽然身上没那么冷了,但那些东西依然在血管里面流动。 关盈看见书生脖子上满是蠕动的青筋,她不由摸摸自己的脖子,皮肉之下还是温热的,并没有变得像她的手脚一样冰凉。 那股凉意爬上了她的胸口,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变得和书生一样了。 赤目和玉狐娘娘正在撕打,尖利的吼声不断。 关盈从光洁的灯柱上看见江觅安的长靴踩过柔软的毯子,俊眉微拧着,朝她走过来。 关盈不由停住手中的动作。 他这副表情,莫非是…… 她现在的姿势不对?话说,她手里有个男人…… 心里不禁有几分慌乱,快速松开书生的手臂,背着手转过身来,看向江觅安,面上笑吟吟的。 书生被她这么突然一松手,失了倚靠,没站稳,险些跌在地上,不悦道:“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放手了?害我差点摔倒。” 她没理会书生,对江觅安比划着,解释道:“是因为池水有问题,我就把他先扶出来了。”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拉开自己的衣袖,白净的手臂上布满了青筋,能看见青筋内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流动。 她道:“你瞧。原以为离开那池子,这水就不会在我们身上了,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江觅安伸手抓住她冰冷的腕子,指腹轻轻拂过去,而后用内力烘**身上的湿淋淋衣裳。殷红的双唇微合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身上**了关盈舒也服多了,见江觅安仍然抓着她的手腕,凑近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有法子可以弄出来吗?我感觉它们马上就要流到我的脖子上了。” 书生拧衣裳的动作顿住,望向他们,视线落在关盈的腕子上,屏息而听。 江觅安目光冷冷地瞥了一眼书生,将她的衣袖放下,遮住那只皓腕。书生揉揉鼻子,自觉有些失态,别过脸去,复拧着手中湿漉漉的衣裳。 江觅安见此才道:“这是涤魂术,既能洗涤人的魂魄,又能顺势吸走魂魄。是以忘川露液为引,在水中注入妖力,那水便钻进人体,顺着血液流动。直至最后,那施术的妖物便能将人的魂魄吸收得一干二净。” 他继续道:“法子也有,如果施术者不愿自动解除,要想身上这些东西消失,杀了它就好。” 关盈点点头,话不难理解。 碧绿的筋脉正一寸一寸地攀上她纤细的脖子,江觅安眸光微暗,道:“看来要加快动作了。” 长臂捞过关盈的腰肢,将提气飞向窗边,一掌劈开窗户,和煦的阳光撒了一地。江觅安把关盈放在窗台上,待她坐好后,才放开她的腰。 他拔出长剑,将剑鞘放在她身旁,抬手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在她耳后,道:“你在此处晒晒太阳,很快就好了,等我。” 关盈点头笑道:“嗯,我都听你的。” 江觅安施好结界,路过书生旁边时,一手拽住书生的衣襟将人拎起。 书生恐高,紧闭双眼问,忍不住颤抖道:“你……你要做什么?” 江觅安勾唇,在书生耳边道:“往后可得看好自己的眼睛,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 书生急忙道:“我,我不是有意要看的……” 江觅安笑笑,好似没听见书生的话一样,接着道:“她大抵是想让我救你的,所以好好待着别乱跑,不然是死是伤就与江某无关了。” 书生知道他没恶意,心里松快了不少,还没点头就被他丢了出去,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结界中了。 书生摔得不轻,愤愤道:“你这朋友也真是的,我只是不小心看了一眼你的手腕,至于这样对我吗?” 到底不是寻常的读书人呐。 关盈望向他,道:“非礼勿视,你不懂?” 书生欲争辩,“我……” 关盈抢先道:“我劝你慎言,毕竟你的小命还得靠江觅安。” 这下他偃旗息鼓了。 关盈没再管他,抬眼看向江觅安那处,白玉砖碎了一地。 赤目粗壮的尾巴正箍在玉狐娘娘的一双后腿上,猛地一拖,玉狐娘娘结实地摔倒在地上,它身下的白玉砖又碎了。 江觅安正要提剑而上,玉狐娘娘伸着脖子低吼一声,刹那间从外面涌进不少狐狸。它们跑得飞快,纵身一跃,变成了一个个妖娆美丽的女子。 玉狐娘娘道:“杀了他们!” 狐狸们尖利的声音纷纷变成了清丽的女声,柔柔地应道:“是。” 它们缠住江觅安,让他不得前进,口中轻柔地唤着公子。只见一双双白嫩的手抚向他,转眼却化为利爪朝他的喉咙划去。 江觅安眸色渐深,抬剑一挡,掀开暗红的衣袍,一脚踢在身前那只狐妖的腹部,听它惨叫一声,被踢出去数十丈远,化成一团白烟。片刻后,又恢复成一个美的女子,丝毫不见其身上的伤。 赤目这边也十分焦灼,强压制住玉狐娘娘,它张大嘴,猩红而又细长的舌头吐露着一双红色的竖瞳毫无感情。它扬起头,猛然朝玉狐娘娘的脖子处咬下。 玉狐娘娘察觉不妙,压在身下的尾巴奋力一甩,有如一条银鞭划过空中,狠狠勒住赤目的颈部,碧绿的眸子发出幽幽的亮光。 那些小狐妖好像有无穷无尽之势,打退了又重新涌上来。江觅安一剑插在扑过来的狐妖身上,将它死死钉在地上。他回头看了看关盈,青筋已经爬到她的下颌角了。 关盈此时无暇顾及身上的情况,眼见江觅安身后有狐妖正在逼近,她忙冲他喊道:“小心身后!” 江觅安闻言将长剑从狐妖身上拔出来,握住剑柄往后一扫,那几只狐妖又化成了烟雾。他脸色阴沉沉的,从怀里拿出数十张符纸,嘴里念诀,将符纸往空中撒去,那些符纸便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他眼前。 他一手握住剑锋,掌心立刻出现一道血痕,弯起手臂用力挥去,将掌中的鲜血洒到符纸上,口中念道:“烧!” 沾了血的符纸抖动着,红光闪动,向四周飞去紧紧贴在狐妖们身上,让他们牢牢束缚住而后化成一道火焰燃烧起来。 狐妖们惨烈的叫声不断响起,皮毛烧焦的味道顿时充斥在空气中。 眼见形势不妙,玉狐娘娘欲逃走。 江觅安对赤目道:“缠住它的尾巴。” “是,主人!” 赤目快速箍住玉狐娘娘的狐尾,江觅安微眯起眼,将长剑狠狠朝它的眉心掷过去。玉狐娘娘没躲过,利刃刺破它的皮毛,奋力甩动头颅低吼起来。 江觅安念诀,随即一道白光打在剑柄上,将其往里推去,与此同时长剑骤然变长,直直穿透了玉狐娘娘的脑袋。 第五十九章 :狐狸洞(七) 初尘也来了,只不过他来晚了,江觅安已顺利将玉狐娘娘拿下。初尘将手中的佛尘一甩,嘴上道:“江公子传信让我来,又为何不等我一起动手?这可是只大妖啊,若能与其一战,想必会十分尽兴。如果又将其收服,那我这一趟可没白出来!” “可眼下却……” 说着说着,初尘竟有几分失落。 江觅安慢慢走向玉狐娘娘,淡淡道:“情况紧急,便没等道长。” 他道:“不管如何,眼下为祸虞府的妖孽如今已死,也算是给虞老爷一个交代了。” 听此,关盈微微思索。 把虞府搅得乱糟糟的是常岚之,如今江觅安说是玉狐娘娘,他这是要帮常岚之脱身? 除了这样解释,她想不到其他的了。 不过,把锅甩给玉狐娘娘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初尘点头道:“江公子所言不错。” 江觅安将长剑从玉狐娘娘的眉心上拔出来,只见鲜红的血液喷在赤目的鳞片上,它雪白的脊背上也满是星星点点的血渍。鲜血还在不断地从它眉心的窟窿中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玉砖上。 初尘看见了直摇头,仍是满嘴遗憾道:“我是无缘收服你了。” 江觅安道:“这洞中还有其他的狐妖,道长不妨去看看,指不定还能逮到两只逃窜的。” 初尘眼前一亮,他甩动拂尘,抓住一只身上着火了的小狐妖,道:“其他狐妖都逃窜到哪里了?老实交代,我饶你不死!” 关盈:还真是直接啊。 玉狐娘娘鼻间喘着粗重的气息,巨大的身形晃动两下,砰的一声响,轰然倒地。 等它碧绿色的眼眸缓缓合起,关盈脸颊的青筋也消失了。体内的凉意退去,此刻才感觉到阳光的温度。 书生也觉察到身体的变化,低头看看白净的双手,惊喜地连连道:“没了!没了!” 他看向关盈,走近几步,激动道:“太好了,我不用死了!” 关盈顺嘴接道:“是啊是啊,你又能考取功名了。” 她利落地从窗台上跳下来,转身拿起江觅安的剑鞘,往江觅安的方向走去。 书生诶了一声,道:“等等我!” 她刚走出结界,腰间突然一紧,好似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她不禁皱起眉头,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像是三娘的白练。 书生忙停了下来,往后退了几步。 关盈正欲低头查看,腰间的力道骤然变大,直接被拽走了,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在三娘的手里了。 江觅安挥动一下长剑,剑上的狐狸血便一滴滴的往地上溅去。 狭长的眼角透着逼人的寒光,他盯着三娘,沉声道:“在我的剑指向你之前,放开她。” 三娘的双手攀上关盈的肩头,毫无忌惮之意,莞尔道:“江觅安,你的盈盈姑娘在我手上,你若是敢出剑,我保证先死的一定是她!” 语气渐重,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加大,牢牢抓住关盈的肩头。 关盈不禁皱了皱鼻子。暗道三娘这手劲儿莫不是练过?每次都能捏得她好痛。 江觅安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他抿抿唇,道:“你待如何?” 三娘满意地笑了,“不如何,盈盈我先带走了。” 话毕,带着关盈朝外飞去。 江觅安对初尘道:“狐狸洞里的其妖物就交给道长了。还有那个书生,道长将事情了结之后,便将他带出去吧。” 初尘把手上的小狐妖放下,忙道:“洞中的事江公子尽管放心就是,快去追吧。” 江觅安点头,提气朝三娘逃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 风在关盈耳旁呼呼作响,狐狸洞外一片狼藉,俨然没有了她先前进来时候看到的那般井井有条的模样,直觉告诉她是江觅安闯洞的时候弄的。 她握紧手中的剑鞘,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去一个好地方,马上你就知道。” 关盈对三娘喜欢卖关子的这种行为十分不赞同,但也无可奈何。 三娘嘴里的好地方,片刻便到了。将关盈丢在一个用黑色汁液画好的图案中,像是什么阵法。 “到了。”三娘往回看了看,瞧见江觅安便道:“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呀?那就只好让你死的早一点咯。” 后面这句话是对关盈说的。 只见三娘双手比着什么奇怪的形状,天空乌云聚拢,大风吹得人的衣袍猎猎作响,枯枝杂草在空中乱飞。关盈长发未束,已经被吹得不成样子了。 她拂开吹到脸上的乱发,“你要做什么?” 三娘一双媚眼浅笑着,道:“当然是带你同我一起去去见大郎了。” 大郎早去了阴曹地府,看三娘这架势,估计是要来个同归于尽了。 关盈道:“你觉得这个阵法能挡住江觅安?” 脚下图案边缘开始闪烁,在外围射出了一道道光柱,形成了一堵墙,将她们围在里面。那光墙上慢慢渗出黑气。 “这可是无生阵法,我功力是不如江觅安,可在遇上这阵法,就算他能耐再大也闯不进来。”三娘狰狞的笑道:“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我杀了你!哈哈哈……” 关盈不语。 无生阵法她听过,这是原文里魔界中杀人的专用阵法。不过跟三娘这样归于尽的不一样,原文说无生阵法只会杀掉阵中的其他人,而不会让施阵者有丝毫的损伤。当初女主顾霜佩落入无生阵法中,被男主程知萧救出来了。不过,其中有诸多波折。 现在三娘这个顶多算高仿版的,只是她又如何习得这阵法呢? 妖与魔向来互不干涉,当然也不会存在阵法落在妖界这样的事情。 关盈拿好手中的剑鞘,问道:“你还和魔界打过交道?”本事还挺大,投在玉狐娘娘的门下,又与魔有往来。 三娘轻飘飘道:“已经无所谓了。原本是想用此阵来杀江觅安的,而后又觉得让他死,也太便宜他了。还是杀了你比较好,如此一来就算他活着也是痛苦的。” 关盈:……好像有点道理,不过前提有两个。其一,要江觅安足够喜欢她。其二,要她今日死得了。 三娘的笑声在天地间回荡。江觅安落地,脸色变得严肃,他执剑欲闯入阵法中,可惜只要一伸手触碰到,那光墙便变得滚烫,发出如烙铁般的滋滋声,黑气四溢。 阵法已被唤醒,三娘停下手上的动作,对被挡在外面的江觅安道:“别白费力气了,这阵法我苦练许久,到如今才得了这般模样。虽说比不过那些魔结成的阵法,但挡住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故作担忧,可眼中却是藏不住的兴奋之色,道:“我奉劝你一句,眼下还是好好看看你的盈盈姑娘是怎么死在这里面的吧,毕竟今日之后,你再也见不到她的音容笑貌了。” 江觅安身后的墨发飞扬,漆黑的眸子涌出凛厉之色,“你当真的觉得能挡住我?” 三娘冷哼一声,墙上的黑气变强,“那你尽管试试看!” 第六十章 :狐狸洞(八) 江觅安将怀中剩下符纸全都抛向空中,一手端着剑指立在胸前。他口中念诀,符纸闪着红光将阵法围住,紧紧贴在了光墙上。 等所有的符纸都贴好,形成一个巨大光环,从他的嘴中道出一个字,“破!” 那个光环应声炸开了,火光飞溅。 亮光刺得关盈睁不开眼,动静挺大,等那火光退散,她屏住呼吸看了一圈,不料整个阵法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乌云慢慢在阵法上方聚拢,电闪雷鸣。墙边的黑气越来越多,江觅安的身形也变得模糊不清。 从乌云中劈下一道道闪电。关盈匆匆避开,再回头看时,方才所站之处脚下的土地已被劈裂,正冒着黑烟。 关盈大惊,看来这个阵法还有点东西在。要是这挨一下,还不得成焦炭! 于是她私下问系统:“在江觅安破阵前,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吧?” 系统这次倒是回复得快,【宿主请放心,您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其实系统还是那句话,命可以保住她的,不过若是受伤了,罪还是要受。这也是她需要走的所谓“不确定性剧情”。 从乌云内劈下的闪电越来越密集,三娘站在原地不动,仍大笑着,道:“劈吧劈吧,让江觅安看看你是怎么被雷劈死的!” 关盈听了有些生气,她抬起手,将手中的剑鞘朝三娘砸过去,“你疯了,要劈也是先劈死你!” 三娘没躲开剑鞘,生生挨了一下,眼眶猩红,道:“自大郎死后,我早就疯了!整天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就是为了等今日!也让江觅安感受一下,失去挚爱之人心痛的感觉!” 三娘说完,抬手摸向耳后,慢慢将自己的脸上光滑细腻的皮肉揭去,露出她原来的那张脸。 关盈看见她的脸,吓了一跳。她脸上除了那些溃烂的脓疮,还有纵横交错的疤痕。每一道都很细长,泛着肉粉色,像蛞蝓一样吸附在她脸上,关盈知道这是江觅安留下的剑伤。 “不过是看了一眼,害怕了?”三娘将手中的人皮面具丢在地上,她眼中满是怨毒,“大郎的死,还有我的脸会变成这副样子,都是江觅安一手促成的!” 女子爱美,三娘的脸本来就溃烂得不成样子了,江觅安再用剑一划,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踩着阵法上的图案,一步步逼近关盈,“我好恨呐!他自持功力深厚,对我们肆意妄为,大郎活生生地被他砍下双臂,血尽而亡!他这样的人也配有喜欢的人?” 眼见三娘越来越靠近,关盈不由往后退去,镇定道:“你错了,有因才有果。倘若你们不为一时私利绑走我,江觅安又怎会找上你们?他为人素来狠厉,招惹上他,你和大郎注定逃不过一劫。” “你强词夺理!” 三娘伸手捏住关盈的脖颈,猛地朝阵法的边缘推去。 墙边的黑气被关盈撞开,三娘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抬起另一只手,用力将关盈的侧脸按在阵法的光墙上。 关盈用余光瞥见了阵法外面的满身戾气的江觅安,才知道三娘为何有此举。 “瞧瞧,这就是弑血宗的江觅安,何等厉害的人物呀,今日遇见我的无生阵法,还不是束手无策!” 江觅安提气,狠狠一拳打在光墙上,不顾那灼人的热度,他抬眸,“希望等我进去的时候,你还能以这一副姿态跟我说话。” 三娘笑了,“等你进来,她怕是早死了。原本想要是那只狐妖能解决你,也省的我出手了,没想到它居然如此不经打,没过几招就死在了你的剑下,当真是无用至极!” 她又重重按住关盈的脸,对江觅安道:“还好有这阵法,你在外头拼得伤痕累累,闯不进来。她在里头被雷火生劈,走不出去。” 忽而又大悟道:“可是一出苦命鸳鸯的大戏呀!要是世人知道杀人如麻的江觅安还有这样的一面,不知是何等精彩的景象。” 三娘嘴里冷嘲热讽不断。关盈想,三娘这辈子可能就今日的嘴最毒,也活得最为恣意。 她和江觅安两人十分默契,都没接话。 关盈脸侧的震动一下接着一下,她知道江觅安想打碎它。她努力抬起头看了过去,见他手上已是血肉模糊,一拳落下,斑斑点点的血液朝她飞溅过来,但被光墙上挡住了。 她眼帘颤动一下,鼻头泛酸,用力对江觅安弯弯唇角,用口型跟他道:“我没事,我不会死的……” 还记得初见时,她视江觅安为洪水猛兽,避犹不及,现如今他却成了她在这个世界里,行走在外最值得相信与托付的人。系统出现得太晚,如果没有攻略一事,她都不知道该说是缘分神奇,还是命运使然。 江觅安也不知道没有看见她刚才的口型,黑气将她包裹住,除了眼前的三娘,她瞧不见其他任何东西了。 那震动还在,江觅安拳下的力道好似更大了。 雷声滚滚,阵内昏暗不已。 三娘松开手,关盈忙捂住脖子咳了起来,直直坐了下去,她揉揉自己酸痛的脸颊。背过身,抬袖扫开黑气,想看看江觅安的情形。 可不管她动作如何大,手挥动的如何快,那些黑气转眼就飘了过来,根本看不见阵外的景象。 三娘双臂垂在身侧,往江觅安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兀自朝阵中心走去,口里喃喃道:“大郎,别急,我马上就来见你了……” 关盈回头看向三娘,她身形衰颓,全然没有之前那股凌人的气势。 只见乌云中一道惊雷朝她劈过去,关盈下意识喊了一句,“小心!” 三娘好似没听见关盈的话,依旧慢吞吞的走着,那雷直直劈在了她身上。三娘身形一顿,瞬间倒地上,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关盈心下叹息,片刻后又振作起来。 没时间感慨,当务之急是告诉江觅安她没事,虽然马甲不能爆,但她也不忍心看他不要命一样地破阵。 她快速地驱赶着黑气,半点不知疲倦。 与此同时,江觅安的拳头下已出现细缝,他急忙运气,周身暗红色的光芒暴涨,满是污血的手心聚起一团气,口中念道:“坚以万象,韧为千变,破!” 随即一掌打在光墙上。 砰! 关盈耳边一震,眼前灰尘滚滚,乌云退散,雷电消失,四周又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这次,真的破阵了! 她心下大喜,正欲起身,岂料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倒地前她感觉有一个人影冲了过来,将她稳稳捞进了怀里。 关盈昏过去后,江觅安捏住她的手腕,探过脉后,才放下心来。他望怀中昏睡的关盈,唇边浮出一个浅笑,柔声道:“没事了。” 等江觅安再看向地上的三娘时,他的嘴角缓缓拉平,脸色阴鸷不已。 第六十一章 :狐狸洞(九) 微风渐起,屋外的树叶在枝干上摇曳,轻掩的窗扉也咿呀咿呀地摆动起来。床上的人儿还昏迷着,看样子像睡着了,只是脸上没什么血色。 无生阵法被江觅安强行破解,关盈肉体凡胎在阵中不免受了些反噬,情况不算严重,顶多在床上睡两天。他又在她体内输了些真气,算算时辰,也该醒了。 江觅安抬手抚上她的脸庞,瞧见手背上狰狞的伤口,有几处深可见骨,他动作一顿,兀自道:“你若是看见了,指不定又要担心了……,罢了。” 他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截暗红色的布条,仔细地把手缠好。 先前受这样的伤,于江觅安而言乃是寻常事,他恢复得快,不过几天就好了。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为了不让关盈担心,还是遮掩起来为好。 房中安静,窗户摇晃发出的响声变得尤为大,江觅安缠好手上的伤后觉得聒噪,便从床边起身,顺势将窗户推开。 入眼的不过是树木花卉,林荫小径。偶尔有一两个或端饭食,或给客人引路的小二经过,此外再不见其他人。 这是虞城的同福客栈。三娘的事了结后,江觅安便把关盈安置在了客栈。有玉狐娘娘顶罪,加之三娘先前时不时在虞城内抓人,虞府的怪事虞老爷和初尘只当是狐妖害人,再无疑心。 常岚之养好伤后,一直在想要给虞蓉编织一个怎样的美梦。他如今想得差不多了,等初尘一走,便可开始。 虞老爷也依言给了江觅安一笔丰厚的报酬,眼下只等关盈醒来,就可以离开了。 江觅安在窗前站了片刻,见不远处有人冲他招手。抬眼看去,原来是那个和关盈一起被抓到狐狸洞的书生。 他收回视线,双手搭窗沿上,吱呀一声,把刚推开的窗子又重新关上。江觅安不知道书生找他何事,再者也没什么好知道。 他走回床边,目光落在关盈的脖颈上,昨儿看着,那掐痕不过是有些泛红,今日却变成了紫红色。江觅安眸光微暗,将手放在她的脖子上,慢慢把五指收拢,最终也只是轻轻搭在上面,并没有用力。 轻声唤道:“盈盈……”他总是叫她“盈盈姑娘”,今日才发觉,她的名字这般叫起来,竟有情意绵绵之感。 他叹息道:“我都没有在你身上留下过这样的伤痕,以前是没尝试过,而现在是舍不得。三娘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就那样让她死了,还真是便宜她了。” 江觅安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关盈颈部的肌肤,最后停在那处跳动的地方,感受血液的一次次搏动,他像是发现了一件新奇的事情,“原来被利刃划开皮肉之前,它是这样的。” 对于人的脖颈,他向来只拿剑去割开过,还没有这样用手去感受过。 两人肌肤上的温度正相互适应着。这时,咚咚咚,敲门声传来。 江觅安不欲理会,怎料那人锲而不舍,仍咚咚地敲打在门扉上。 江觅安烦不胜烦,他的手心只好离开关盈的脖子,起身朝门前走去,不悦道:“何人?” “恩公,是我。”门外一道男声响起。 在虞城,仔细想想江觅安就出手救过两次人。一次是杀了一匹受惊的马,救下虞蓉。还有一次就是昨日,杀了那只狐妖,顺带救下了一个书生。 来人是书生。 江觅安将门拉开,问:“何事敲门?” 书生欢喜道:“还以为刚才看错了,原来真是恩公!我是道谢的。” 他双手一抱,朝江觅安作揖道:“多谢恩公昨日救我性命。狐狸洞一别,原想无缘再见,不料恩公也住同福客栈。” 书生收了笑意,关切地问道:“盈盈姑娘可好?” 江觅安背靠在门框上,眯起眼,目光微凉,他看向书生,不答话,只问:“你问她做甚?” 书生被他看得一愣,自认为没说错话,张口道:“啊……,我就问问。盈盈姑娘是好人……” 江觅安挑眉,“问完了?” 书生点头,“问完了。” “那你可以走了。”不等书生再说话,啪地一声,江觅安抬手就将门合上了。 书生看着紧闭的房门,摸摸鼻子,狐疑道:“还真是怪了。” …… 日光西斜,残阳如血,飞鸟归巢的鸣叫声传来,屋外的风早已停歇,屋内的人却还未醒来。 小二送了饭食,江觅安执起筷子许久未动,他叹了口气,眉眼中隐约有担忧之色。抬头看了看天色,思索片刻后,遂将筷子搁下,起身朝关盈走去 他道:“是时候了,你为何还不醒?”言语中满是疑惑。 修长的手探进被褥里,正要去寻关盈的手腕时,见她睫毛轻颤一下,他的手指一蜷,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 关盈缓缓睁开了眼睛,神情中尽是茫然,见到江觅安后才清醒了不少。 江觅安帮她掖好被角,温声道:“眼下感觉如何?身上可有不舒服?” 她在被中动了动身子,没什么奇怪的感觉,一切正常。 关盈张张口,正要说话,发觉喉咙干疼得厉害,便将唇瓣轻轻合上,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想起江觅安的伤,忙从床上坐起身,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朝他的手背看过去。 上面已经缠好了暗红色的布条,也不知道他的伤势到底如何。系统给她的恢复如初丸上次用光了,之前失去了一次兑换礼品的机会,就算她开口要伤药,系统也不会给了。 指了指江觅安的手,问:“你,咳……,你的伤怎么样?” 嗓音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沙哑得不像话,一开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不由摸了摸脖子,疼。三娘的手劲儿果然不可小觑。 江觅安倒了盏茶水给她,“润润嗓子,我上了药铺给你买了治伤的药丸,你先前昏睡着,便没给你吃。”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不知药效如何?不过现下也没其他更好的药来治你的嗓子了,吃了吧,要不了多久就好。” 他倒出两颗药丸,递到关盈面前。 她微怔,不是在说他的伤吗?怎么又转到她身上来了? 江觅安见关盈不动,问道:“不吃?还是你想活受罪?” 她回神,拿走药丸,一口咽下。将杯盏放在一旁,问:“你呢?” 江觅安知道她的意思,道:“不妨事,就破了些皮,你也看到了,已经包好了。” 他又补充道:“放心,我上过药了。” 他找来一件外衫披在关盈身上,“饿了吧?我让人准备些软糯的吃食过来,很快就好。” 撩开她肩侧的长发,拢紧外衫,又道:“虞城的荤菜不错,等你喉咙好些了,我带你去尝尝。” 关盈不禁抬眼望向他,先前出迁城山庄时,在碧湖的小船他曾说要带她出去吃荤菜,那时她以为是他搪塞船家的借口,没想到今日倒是成了真事。 她忍着嗓子的疼痛,还想验证一二,便问:“那日你说要带我吃荤菜是真话?” 江觅安略略一想,似乎在回忆她所说的那日是哪日。不多时,他微笑道:“半真半假。说你央求我,是假;而我想带你来,是真。” 关盈张张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江觅安眼中带着询问,看了过来。到最后,她抿了抿唇,道:“我饿了。” 江觅安笑笑,“饭菜马上就来。” 说罢,起身出门。 关盈坐在床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沉思。 所以,江觅安到底是何时对她上心的呢? 第六十二章 :渡河(一) 荒郊野岭,山风醉人。 因天气越发炎热,加上日头也毒,关盈骑马赶了两日路便遭不住了。整个人像根脱了水的黄瓜,蔫蔫的。 帷帽之下,她强打起精神坐在马背上,夹紧马腹正准备接着朝东奔去,却听江觅安道:“先歇歇吧,此处阴凉。” 他将缰绳勒住,口中吁了一声,半妖马疾驰的马蹄迅速停了下来,甩动几下尾巴,鼻子里发出哼哧的声音。 得了准信,关盈也不客气,利落地从马背上下来。抬眼便见前方有一条小河,她把半妖马拽到河边,摘下帷帽,而后自己挽起袖子,将双手浸到河水中,捧出一把沁凉的河水泼在脸上。 燥热感被压下去,顿时舒坦了不少。 她转过头,冲江觅安招呼道:“快来,好凉快!” 江觅安没有关盈那般热,脚下站在原地没动。他边顺着半妖马油亮的鬃毛边问关盈,“喜欢水?” 她抬袖擦干净脸上的水渍,不假思索地答话道:“喜欢,现在天这样热,很难不喜欢。” 不过相比于水,她更喜欢冰,要是有冰块就更好了。 江觅安轻唔道:“那我们改走水路,或许能凉快些。” 而后又问:“盈盈觉得如何?” 关盈眼睛一亮。 如何? 当然好呀!骑马多颠人,再加上又是风吹日晒的,能乘船自然是好事。 关盈把手浸回到水中,为以后的舒坦日子欢喜不已。 江觅安不禁笑起来,这时一阵微风吹来,隐约有腐臭的气息,他看了看上游的方向,眸光变得幽深起来。 叮嘱关盈道:“你若觉得热,洗洗手就好,别喝。” 关盈不由问:“这是为何?” 江觅安简单道:“河水不干净。” 关盈:……?照古人的标准,这样的河水已经很干净了,清澈见底,鱼虾可见,怎么就不干净了? 他像是知道关盈的想法,接着道:“至于怎么个不干净法,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本来觉得没什么,但他这样一说,反而让关盈更好奇了。 “你这不是逼我问你吗?话说半截,你若不告诉我,我就算洗手也不安心了。” 江觅安思忖片刻,道:“真想知道?” 她点点头。 他指了指上游,“在这条河的上游,或许有死人。气息很淡,应该刚死没多久。要不是刚才那阵风,我也发现不了。” 关盈慢慢瞪大了眼。 死人?!卧槽,她运气也太背了吧! 江觅安见此,安慰道:“你方才只是洗了手,无甚大碍。” 关盈:……她刚刚可不止用河水洗了手,她还洗了脸! 默默把手从河水中拿出来,往身上蹭了蹭,“你说得没错,我还是不知道为好。” 她起身摸了摸半妖马的脖子,“你也被我连累了。” 拉住缰绳正准备将半妖马牵走,余光扫见河边浸在水里的枯枝中有什么东西,她不由蹲下拨开枯枝仔细看了看。 短短一截,已经被河水涨得发白,还有粘连的皮肉漂在水上,骨头都露出来了。 关盈眉心一跳,怕是自己看花了眼,又揉了揉眼睛。等认真看过后,所见的东西跟刚才是一样的,这下确定无误了。 心凉了一半。没看错,是截手指头。 她将半妖马牵回去,对江觅安道:“还真让你说中了,上游真有死人。”朝河边努努嘴,“水里有半截泡得不成样子的手指。” 随即又懊悔道:“明明离我如此近,我怎么就没瞧见呢!” 洗手没什么,关键是她洗了脸啊!这……,很难不膈应。 江觅安帮她戴好帷帽,“无妨,没喝就好。” 关盈:……听他这么一说,好像舒服多了。 二人上马,又疾行了一个时辰,找到了一处渡口。地方不大,船只也不多。此地人迹罕至,有渡口已是万幸,关盈不奢求其他的。 江觅安把两匹半妖马收在琉璃灯中,关盈担心道:“雪蟾妖不会把它们给吃了吧?” 江觅安笑了,“盈盈若仔细看便会发现,琉璃灯一共有三层,我将雪蟾妖关在了最下面,每层都是一个独立的牢笼,它闯不出来去吃半妖马的。” 关盈明白了,之前琉璃灯被点亮时,光顾着看它流光溢彩的样子,没怎么注意,现在回忆好似是三种颜色,想必与江觅安所说的三层一一对应。 江觅安收好琉璃灯,对她道:“走吧。” 两人朝渡口而去,只见河岸边几个壮汉穿着脏兮兮的粗布衣裳往船上搬货物。木桥下的污泥发着臭味,蝇虫乱飞,两岸青翠的芦苇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 壮汉们见江觅安和关盈过来,停住搬货物的动作,目光中尽是探究。 其中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走上前来,问:“二位可是要渡河?” 江觅安点头:“正是。” 壮汉朝停靠在岸边的船只吆喝一声,道:“老五,有客!” “诶,就来!” 随即从船舱内传出一道男声,紧接着一个身高五尺,年纪约莫在三十上下,头戴斗笠的男人走了出来。 关盈想他应该就是那壮汉口中的“老五”。 老五眉开眼笑地走到他们面前,道:“二位要去何处?” 江觅安道:“蓬莱。” 老五面上一愣,而后笑道:“公子开玩笑了,蓬莱乃是仙家圣地,岂是我等凡夫俗子等去得了的。” 蓬莱仙岛向来在人世间充满奇幻的色彩,仙药无数,盛产着宛如金玉的细石,白色的飞禽走兽数不胜数,飘渺而又不可捉摸。 传闻在蓬莱仙岛和陆地间隔着一片海,海上的风浪变化莫测,凶险万分。除却各大宗派可能有人入过蓬莱,寻常人还真不知道去的路,就算知道也不愿意冒险前去。是以,老五说不知道,关盈并不觉得奇怪。 又听老五嘴上打着哈哈,道:“当然,公子是人中龙凤,不是我等可以比拟的,这……” 江觅安神色淡淡,打断道:“渡河。” 老五不由怔住,“什么?” 他又说了一遍,“我说渡河。” 老五一知半解地点点头,挠挠头,“公子要到河对岸?” “不,带我们到有大渡河的地方。” 听他这么一说老五明白了,眉开眼笑将他们迎进船舱。里头还有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坐在角落里,脊背贴着船舱,她神色怯怯,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听见声响后,忙抱紧怀中的孩子。 船舱里除了那妇人和她怀中的孩子,还有几个木箱子,看上去和外面那些壮汉搬运的箱子是一样的,外头上了锁,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在里面。 老五用抹布擦擦船舱中的长凳,指着那妇人对关盈他们道:“这女人得了失心疯,喜欢胡言乱语,二位不要理她就是。” 老五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瞧着不忍心,我便预备渡她过河了。还请二位多担待。” 关盈笑道:“不碍事。” 江觅安只问:“何时能开船?” 老五弓着身子道:“二位稍等片刻,等人齐了就开船。” 关盈疑惑道:“此地人烟稀少,放眼望去不见村落,还要等何人?”还有就是,这船舱本来就窄,又堆了几个箱子,再来人就有些挤得慌了。 老五解释道:“还有两个兄弟去搬货了,想必马上就会回来,二位无需着急。” 第六十三章 渡船(二) 船舱逼仄,物件还多,又没风,不免有些闷热。关盈站在船舱口,伸手将帘子撩开。虽也无风,但视野总归开阔了许多。 眼瞧着几个壮汉把箱子都放在了船舱外面,那些箱子倒是没上锁。 妇人见关盈他们并没有其他的动作,渐渐放松下来。她换手抱婴儿时,不慎将孩子额头撞到了旁边的木箱上,咚地一声。说来也是奇怪,那孩子竟然没哭。 关盈没留意,并不知晓方才发生的事,倒是江觅安一眼不漏地看见了。 妇人手掌轻轻拍着怀中的婴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只是她的双眼毫无神采,关盈被她嘴里的调子吸引,不由望了过去。 江觅安的视线仍在妇人的身上,他神色若有所思,抬步欲向她走去。老五见此忙制止道:“她就是个疯女人,公子切勿靠她太近。” 江觅安停下脚步,摸着剑柄上的纹路,笑道:“我什么都没做,你在担心什么?” 他这话听起来着实不对味儿。 关盈扫了一眼老五,见其顿住话头,又不露声色地将目光放在了妇人身上。 难不成有猫腻? 没多久,老五搓了搓手,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嘴上故作实诚道:“我就是想提醒一下公子,别无他意。”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茶壶,而后拿在手上摇了摇,“壶里没水了,天气如此炎热,我给二位准备些清水来。” 说完,便将帘子一打,退了出去。鞋底踩在床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远,等听不见脚步声后,关盈凑到江觅安跟前,小声道:“诶,你的意思是这船有问题?” 江觅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关盈的发顶,反问道:“我何时说过?” 是她会错意了?不应该呀。不由抬头道:“你方才的话,难道不是这意思?明显不对劲。” 两人僵持着,江觅安率先败下阵来。 他叹道:“原想着你若是察觉不到,我便悄无声息地解决此事,这样你也能毫无忧虑地到达大渡口。不过眼下你追问至此,我要是再藏着掖着,恐怕你的疑心病更重。” 关盈不语。 按理来说,他遮掩的技术不应该这么差。既如此,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是故意的。故意那样问老五,好故意引她发问。她还真看不懂他这是什么操作。 不过现在他是不是故意的都不重要了,她关心的是船上的事。所以,到底有什么猫腻快说吧。 关盈示意他接着说。 江觅安低下头,凑到关盈的耳旁,压低嗓音道:“那妇人怀中孩子已死,……” ! 什么? 没想到江觅安一开口就给她这么大的信息。她眼中满是惊诧,忙朝他扭头,想再问真假。 眼下两人离得近,她一扭动,脸颊重重碰在江觅安的唇上。 关盈:…… 话到嘴边,硬是忘词了。猝不及防,两人都愣住了。 江觅安的呼吸轻柔地喷洒在她的肌肤上,此情此景,多少是有几分暧昧的。 片刻后,他稍稍拉开距离,道:“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关盈:……是,但是个意外。 两人仍离得很近,关盈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她正要朝他看去,担心又碰到他的唇,便不动了。 可她不动,江觅安却动了。低头寻到她的唇瓣,轻吮起来。 关盈这才知道江觅安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既然她送上门来,他不介意往下发展。好似自他忘川毒发那晚后,他们便没有过亲密的举动了。 她大惊,急忙将脑袋往江觅安的肩膀上一搁,抱住他道:“青天白日的,还有人在旁边,这么做不太好。我黄花闺女一个,脸皮薄。” 江觅安惋惜道:“可惜了,就亲着两下。” 关盈:好端端的,明明在聊这艘船上的事,很严肃的话题,却搞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他环住她的腰身,又低笑起来,胸膛一颤一颤的,好一会儿了才提醒她道:“盈盈现在这般抱着我,就不说自己脸皮薄了?” 这只是权宜之计,她怕突然推开江觅安会惹他不悦。关盈张张嘴,道:“那什么,拥抱而已,我还是能接受。”话也不假。 她又补充道:“要亲,不行。” 那个妇人她勉强可以忽视,万一老五打水回来看见了,多少会有些尴尬。 …… 现下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她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那孩子真死了?” 江觅安松开她。 她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妇人,见其将头压得很低,脸上带着一抹红晕,神情倒是比之前正常些。 江觅安没答话,他稍加回忆道:“这次也先欠着,盈盈共欠下我两次。日后身旁无人时,盈盈可不能反悔。” 关盈的思绪立刻被他拉回来了。 两次? 怎么听都不对,但她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沉默半晌,上次欠下的她依稀有点记忆,不得不说江觅安脑子厉害,都过了这么久了还记得。 于是,她只好点头答应,接着道:“说说孩子的事吧。” 江觅安这才满意道:“孩子是真死了。从入船舱起,你可见他哭闹过?” “许是睡着了?” “额头碰到箱子了,还能睡?” “……,没注意。” “而且,这孩子身上有一股死气。” 江觅安幽暗的眸光望向妇人,“至于她,也许并不像老五说的一样是个疯妇,你仔细看看她。” 关盈依言看了过去,见她双手嫩白,似乎没干过什么活儿。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着,看起来保养得极好,与她身上穿的粗布衣裳毫不相配。 此时,她身体微微颤抖着,把脸埋在孩子的襁褓中,隐约有啜泣声。 好像能听懂他们的话。 关盈皱眉,“外面那些究竟是什么人?他们……” 江觅安伸手食指抵在唇边,摇摇头,示意关盈禁声。 她只好将话咽下,盯着那灰扑扑帘子,听着外头的动静。 不多时,船板上传来脚步声,帘子被撩开,老五拎着茶壶笑呵呵地走进来。 他将茶壶放在方桌上,“水已备好,二位请用。” 江觅安道了谢,问:“何时能开船?” 老五道:“公子勿急,已经在拉船帆了,马上就走。” 第六十四章 :渡船(三) 关盈不明白,既然江觅安察觉到这艘船有问题,为何还要上船? 不,或许他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做事向来都有目的,绝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说白了,还有一点就是,艺高人胆大。 老五送好茶水后,便又出去了,说是去看看船帆拉得怎么样了。 船舱内又只剩下他们三人,关盈往妇人的方向看了看,略略想了想,接着刚才的话头自己分析道:“在这荒无人烟之地,有一个小渡口没什么,但那些人却极为奇怪,举动可疑又都是壮年人,莫非是……山匪?” 她抬头望向江觅安,想从他那里求证。正在这时,脚下的船板晃动两下,她忙扶稳。 江觅安笑意不明道:“船开了,要不了多久他们或许就会露出狐狸尾巴,到时候就可以验证盈盈的猜测是否正确了,我们不妨等等看。” 所以,他到底知不知道? 关盈没往下问,一手将帘子撩开,背靠在船舱口的门框上,望着外面。 两岸青翠的芦苇缓缓向后移去,偶有飞鸟从中一跃而起,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飞得无影无踪了。 眼前,船帆被风吹得鼓鼓的,天边一团团如棉花般洁白无瑕的云朵照映在河面上,耳边传来船身劈开河水的哗啦声。 她走出船舱,迎面吹过来一阵凉风,口中不由呼出一口气。关于这艘船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等会儿再想吧。再者,江觅安说得没错,他们若有图谋,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动手了。 关盈不敢离江觅安太远,便站在离船舱二三丈远的地方。那些个壮汉坐在箱子上,有的在低头整理腰带,有的嘴上咬着一根杂草,还有在交谈的。见关盈出来,他们的目光又齐齐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打量与品评。 关盈心中疑窦渐起,她想这些人不会又是和三娘他们一样,做贩卖人口的生意吧? 无论如何,她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江觅安比较好。 正欲离开,身后传来划动布料的声音,随后一道颀长的身影不露痕迹地挡在她的面前。 还真是说来就来。 有江觅安在,她心里踏实了不少。依稀看见,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看似温润如玉,但眼神却是幽暗的。 片刻后,他回过头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道:“盈盈既然想出来,又为何不叫上我?看他们一个个的,眼珠子都快粘在你身上了,脸该用面纱遮起来。” 关盈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幽怨,随即挽住他的胳膊,微笑道:“我就想出来吹会儿风,哪知道他们都整整齐齐地坐在这儿?” 她又道:“你不是说我并非国色天香的美人吗?听见响动,下意识看一眼也属正常。所以他们看我,也定没有那个意思,我大可不必把脸遮上。” 不是她为那些壮汉开脱。这回要是同意他把脸遮起来,肯定还有下一次,有一就有二。在此处是碰见他们,到别处肯定也还会有其他人。顺而推之,她以后岂不是要日日将脸遮起来了? 男人不能惯,否则就会越来越得寸进尺。占有欲这事儿还真说不准,保不齐她日后就得把面纱焊在脸上。决不能同意。 江觅安挑眉道:“盈盈这是在堵我的话?” 关盈正色道:“绝无此意。”要是明着承认,她就是个傻子。眼下还是迂回一下,她表现得乖些,哄哄就好了。 心中微微一思索,计上心头。 关盈抿了抿唇,挽紧他的胳膊,将身子靠近些,低眉叹息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心里藏不住话。你知道的,我那点小机灵在你面前根本不够用。” 她又道:“你若是硬要这样想我,那我也没有办法。倘若真将脸遮起来,日后行事肯定多有不便。” 江觅安不由问道:“有何不便?” 关盈:……既然问了,那只好豁出去了。 拽了拽他的胳膊,示意他低下些。 江觅安往她那边微微侧着脑袋,她抬起头,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心中颇为无奈。 不是她太矮,是他太高。 一手攀上他的肩,自己又踮起脚,凑到他耳旁,吐气如兰道:“就……,例如你要亲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面纱碍事?你看,我考虑得周到吧?” 说完,她笑吟吟地看着他。 关盈此举无疑是取悦了江觅安,他勾唇道:“又没让盈盈整日戴着。罢了,你既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无所谓手段,目的达到就行。他同意就好。 关盈张张嘴,正想说话,旁边传来木箱子碰撞的声音,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叮当声。 她望过去,只见那些壮汉将船板上的木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刀剑,一步一步向他们围过来。 江觅安微眯起眼,握住剑柄,慢慢拔出手中的长剑。把关盈护在身后,往船舱退去。 口中念诀,剑柄上红光一闪,赤目落地。它吐着芯子,开心地喊了句主人。 壮汉们见此,面面相觑,纷纷握紧手上的兵刃,往前逼近的步子变小了。 江觅安吩咐赤目道:“你跟着盈盈,照看好她。” “是,主人!” 赤目领命,飞上关盈的肩头,盘好身子。经过上次福安寺之行,赤目和关盈的关系似乎又好了些,总算不再是见面就掐了。 江觅安又道:“呆在船舱里面,别出来。”这话是对关盈讲的。 她点点头,“知晓了,你自己小心。” 江觅安脸上的笑意渐深,“盈盈放心,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看着那些壮汉,他幽幽的眸子中带着兴奋之色,道:“我许久未杀人了,最近斩杀的都是些妖物。今日正好用你们的血,来喂我的剑。” 长靴踩在木板上,发出咯吱的响声,他笑道:“放心,我不会杀光你们的。不过,谁能活着,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眼前这些人于他而言,不过是些小喽啰,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他的目的是到达大渡口,需要有人行船。 …… 关盈回到船舱中,那妇人仍然抱着孩子,脸上挂着两行清泪。见关盈突然进来,忙别过头去,抬袖偷偷擦拭着眼角。 外面刀剑碰撞的声音渐起,一会儿便传来了惨叫声。看这架势,江觅安要不了多久,就能将他们都解决了。 关盈在长凳上坐下,倒了一盏清茶端在手上却并没喝,“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人?” 妇人将身子缩在角落,神情哀伤又带着惊骇,嘴上连连道:“别问我,别问我……” 赤目从关盈的肩膀上跳下,“主人定会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不用担心他们会害你啦!你尽管说就是。” 赤目的声音像孩童,妇人一听,忙看过来。等瞧清楚后,吓了一跳,低头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 第六十五章 :渡船(四) 关盈放下手中的茶盏,出言安慰道:“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看你的样子显然不像老五口中说的那样是个疯妇。想必其中必有隐情吧?” 见妇人神色松动,关盈适时退了一步,“若是你不愿意说,那便算了。” 她重新端起茶盏,往唇边送去,盏沿刚碰到唇畔,便听妇人打着哭腔道:“他们都是些恶贯满盈之徒,蛰伏在这片水域上,伺机而动,劫掠过往的船只。他们草菅人命,死不足惜!” 说到最后,妇人的情绪隐约带着悲愤。 茶盏里的清水,映着关盈低垂的眉眼。外面兵器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大,伴着妇人的话语,她思来想去,怕水里有东西,这一口终是没喝下去。 抬起一双清明的杏眼,望向妇人,道:“你就是他们劫掠那些船只中的受害者之一?” 妇人哀叹道:“正是。我与夫君原是回苍州省亲的,家中富庶,此去便带了不少金银细软在船上。路过此地时,那日水面好端端的,没甚异常。忽然间,从芦苇荡中冒出这伙贼人来,他们杀光了船上船夫。还命人封锁船舱,不得让人离开。” “夫君悄悄让人用小船送我和孩儿离开,不料被他们发觉。为保全我们母子,他谎称是自己要逃,不关我们的事。” 妇人目露恨意,接着道:“那些恶人岂会听他多言?他们持剑斩下他的手指,以示惩戒。我夫君不堪受辱,奋力挣脱,一头扎进水中,他们忙让人去追,也不知我夫君现下如何?” 关盈听了,神色不由一凛。 如果她没记错,小渡口是在她洗手时那条河的上游。那截手指她瞧见了,江觅安说有死人腐臭的气息,这妇人的夫君恐怕凶多吉少。老五先前迟迟不开船,说是还有两个兄弟去搬货了,眼下来看搬货是假,去寻人灭口是真。 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一来还不确定,二来妇人心里有个想头也是好的。 只见妇人热泪涟涟,望着怀中的孩子,哭道:“可怜我夫君以命相搏,我们的孩儿还是被那些恶棍掐死!金银珠宝悉数被他们搬空,这艘船也被他们所占。与我们同来的那些仆人,被他们关押在另一艘船上,早早运走了,听说是要卖掉。” 妇人抽泣着,“孩儿惨死,我自知夫君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心中悲痛欲绝,不愿独活。他们打算杀我时,我并未反抗。岂料你们却来了,见你们穿着打扮实非寻常人,他们便想着再抢杀一番。” “于是让我换上这些粗布衣裳,待在船舱中不许乱说话。我自是心如死灰,这才没有提醒姑娘和公子,此处危险。” 关盈点头,原来其中是这番原因,做法她虽然能理解,但……,本以为这妇人会强撑信念活下去,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想法。 好歹是条鲜活的生命,已经很不幸了,要是又丢了性命,实在是看不过去。 她开口劝道:“他们害得你家破人亡,就不想看看恶人有恶报?他们作恶多端,自有律法惩处。” 她说:“现下你没有危险了,等到了大渡口,你上岸后便去报官吧。兴许你们家那些仆人还能找回来,还有你的夫君,……” 帘子突然被打开,老五持刀闯进来,满头大汗地朝关盈扑过来。 关盈忙起身避开,长刀正要挥向她之际,旁边的赤目摇身一变,换成了一条比她还要高出两个脑袋的巨蛇,在船舱内盘起身子。 老五咽了咽口水,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迟疑了。妇人脸上满是惊异之色,抱着怀中的死婴,两眼一闭,歪在角落中。 赤目露出两颗尖利的牙,目光森冷,语气中却满是稚气,道:“没想到真的会有人进来找关盈的麻烦!好可惜呀,我不吃人,不然就可以饱餐一顿了。” 老五握着剑,想往外退,长长的蛇尾重重甩在他身上,砰的一声,他被打飞出去了。 关盈回头见妇人双目紧闭,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跑过去探她的鼻息,把脉之后,松了口气。 原来是被吓晕了。 赤目变回小蛇,跳上关盈的肩,评判道:“这女人真胆小,我还没变多大呢,她就晕过去了。” 关盈没说话,看着她怀中的孩子,不过五六个月大,小脸失去了红润,变得煞白,渐渐浮现冰冷的灰色。 江觅安留下了一半人,命他们火速将船开往大渡口。船快了不少,关盈将妇人安置妥当后,才从船舱中出来。 黄褐色的船板上留下不少血迹,老五拿着木桶从河中舀水上来擦洗,冲鼻的铁锈味迟迟未散。 江觅安正在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关盈将方才妇人说的话都一一与他讲了。末了,又道:“此去蓬莱,还真是波折不断。” 江觅安的手指在剑刃上拨动一下,“只有蠢材才会想着打我们的主意。天色尚早,在日落前我们应该可以到达。” 关盈嗯了一声,没多言。 江觅安笑笑,问:“疲乏了?若是觉得累,去歇着吧,就快到了……” 这句“就快到了”是指大渡口,还是指蓬莱仙岛,关盈真分不清。 她摇头,微笑地看向江觅安,道:“不累。要说累,我还是觉得骑马更累。” 一路上,即使出事,他也把她护得很好,恐怕他才是那个该说累的人。如果他一人去蓬莱,肯定要轻省许多,到现在还是想不通为何他要带上自己? 关盈张口,正要问,听江觅安道:“那便陪陪我吧,陪我在这儿听听风声。” 还是改日再问吧。 她轻声道:“好。” …… 一个时辰后,河面越渐开阔,放眼望去**一片,天高云淡。水中商船往来密集,岸上行人如织,江觅安要找的大渡口到了。 船靠岸后,关盈对妇人道:“尽管去官府击鼓鸣冤,他们逃不掉的。” 妇人抱着婴孩,朝她行礼,道:“多谢姑娘。” “不必客气,快去吧。” 妇人点头,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不多时,江觅安从船舱中出来,“走了?” “嗯,去报官了。”她回头,问:“人都绑好了?” 为防止老五他们逃窜,关盈便让江觅安把人都绑起来,以待官府来人。 江觅安道:“绑好了。” 关盈拎起裙摆朝岸上而去,“那我们也走吧。” 第六十六章 :蓬莱(一) 关于蓬莱仙岛的具体位置,一直无人知道,有传言说是在东方的一片海域上。此处行船极多,要找到一艘向东而行的船,只要问对人,并不难找。 关盈艰难地在人群之中行走着,她紧紧跟在江觅安身后。行人比肩接踵,这要是被冲散,要找起来又得花时间了。 忽然,一旁挤过来一个姑娘,将她和江觅安隔开了。眼见旁边的人越来越多,将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她踮起脚尖,可惜看不见江觅安。 于是,低头死死盯着他晃动的衣摆,生怕一不留神就晃没了。 有时候吧,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正看得她头晕眼花之际,又挤过来一人,她能看见的,只剩下一小片衣角了。 关盈心下一急,弯腰伸手从那块暗红色的布料抓去,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牢牢拽在手里再说。 见拽住了,松了口气。 手中的布料往前轻扯一下后,便没动了,好像是江觅安停下来了。 挡在身前的人渐渐离开,她正想往前走,一抬头,便对上了江觅安的眸子。在他漆黑的瞳仁中,映着她的眉眼。 关盈有些错愕,禁不住微微张开唇,还挺突然。 不知是不是相处得久了,先前见他的眼睛,总觉得像是深不可测的幽潭,里头暗藏危机,不愿也不敢去多看。现在却觉得,看着看着他这幽潭下藏的是一片繁星,时不时能冒出勾人流光。 江觅安眼中含笑,似乎在询问她此举何为。 关盈则默默将一只手也拽上他的衣角,面不改色道:“人多,走散就不好了,我还是抓牢些为好。” 江觅安颔首,表示知道她的意思了。他略微看过一眼后,又指了指她抓在手上的衣摆,“有些怪异,盈盈不如换个地方?” 怪异? 如何怪异? 关盈随之看了过去,布料在手中翻动两下,仔细琢磨,仍看不出什么来。 问:“有何不妥吗?” 江觅安捏捏眉心,无奈道:“拎得太高了。” 关盈低头而望,才发觉他的下袍被她拎得老高,确实不太美观,也与他俊逸的形象不符。不但他看着奇怪,恐怕在旁人眼里,她这个拉着男子衣袍的姑娘更奇怪。 随即放开,正想去捞江觅安的手,岂料手刚伸出去,他便将腰间的长剑塞了过来。他道:“如此正好,盈盈抓紧即可。” 关盈:就……,真没料到。 她握着手中冰凉的剑鞘竟然无言以对,深感无力。原以为他开了窍的人,是她错了。 江觅安见关盈不语,眉梢微挑,“盈盈觉得不好?” 她面无表情道:“没有的事,走吧。” 两人找几个船夫稍加打听,到了不少信息。船夫给他们指了一艘往东而去的大船,说是在沿岸靠后,离他们现在所在之处还有一段距离。 听闻那艘船也是去寻找蓬莱仙岛的,只要是想去蓬莱的,满足他们的要求,便可与之同行。至于是什么要求,船夫们也没留意过。眼下正在准备干粮,大约会在太阳落山前出发。 关盈大喜,这不是赶巧了?东方海域浩瀚无垠,光不知名的小岛就不计其数,海浪又涨歇不断,蓬莱仙岛虽名气大,可鲜少有人去过,实难找到。若是有人知道蓬莱仙岛的具体位置,能给他们带路,岂不美哉! 现在她和江觅安的感情也在稳步前进,好感值为75,来日方长。目前要紧的是先把他的毒给解了,把主要任务完成再说。 相比关盈的激动,江觅安显得异乎寻常的冷静。他轻轻叩动剑柄上,道:“他们未必知晓……,说来也怪,去蓬莱凶险万分,何人又冒险而去呢?” “你何时这般杞人忧天了?可不像你江觅安。”她说:“许是那些求仙问道,追求长生不老的人。他们心中有强烈的渴求,自然也不会把路途中的危险放在眼里。” 关盈松开剑鞘,拉起他的手,往船夫指的方向边走边道:“别想了,管他们知不知道去蓬莱仙岛的路。我们也不清楚啊,反正都是去蓬莱的,大致总不会错。他们是何人,我们上船之后不就知道了。” 江觅安笑了一下,“盈盈言之有理。” 日头西斜,染红了天边的云彩,像一团熊熊烈火,从天空烧到了水面,瞬息之间有千变万化之势,即壮美而又刺眼。 眼见那一轮红日,一寸一寸地朝水面坠落,关盈不由加快了脚步,拉着江觅安在人群中穿梭,一手拨开身前的人,嘴上道:“烦请让让,多谢!” 江觅安任由她牵着,见她这般忙活,他弯着唇问:“盈盈很急?” 这人不是明知故问?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到底是她中毒,还是他中毒? 关盈答话道:“能不急嘛,太阳就要落山了,那艘船就要走了。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送上门来的,还不得好好把握住?” 身后的江觅安轻喃道:“送上门来的机会啊……” 他顿住半晌,而后长臂捞过她的腰间紧紧扣住,又探向她的膝盖,轻声道:“那便走吧。” 关盈:? 话落,遂将她拦腰抱住,一跃而起,惊得关盈立刻搂住他的脖子。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而望,还有人小声议论着,声音听着不真切。 片刻后,江觅安落在一处空地上,他的目光不知停在何处,没了动作。 微风撩起关盈的碎发,她没想到不会这么快着地,双手松开江觅安的脖颈,“既然到了,就放我下来吧。” 头顶传来他的笑声,“还没到。刚刚那处人太多,我见盈盈走得累,才用轻功的。” 晚霞余晖,只剩半抹。 关盈来不及问他何不接着用轻功了,回忆着方才船夫说的那艘船的特征,忙往沿岸的船只一路寻找过去。 没多久,寻到了那艘船,关盈呼出一口气。 总算没晚。 一个满嘴胡渣的身穿劲装的守卫,将他们拦下,他扫了一眼关盈,而后看着江觅安道:“二位可是修行之人?若不是就请离开。” 关盈狐疑道:“坐船而已,给银子就成,为何还有这样的问题?”大约是那些船夫所说的要求吧。 守卫道:“我们主子说了,只有修行之人才可以上这艘船,同去蓬莱。” 他接着道:“去蓬莱本来就凶险异常,自己若是没几分本事,靠不了谁。所以,倘若同意你们上了船,去了也没人能护得住你们的性命。” 关盈没再问了,这话听起来挺有道理的。 江觅安面上微笑着,漆黑的眸子看向守卫,道:“是修行之人,现在可以让我们上船了吧?” 守卫挺直身子,道:“那便请公子随我去验证一二。等验证后,如若果真同公子说的一样,是修行之人,方可上船。” 第六十七章 :蓬莱(二) 跟关盈想得有些不同,守卫所说的验证,并不是找人打斗一番,而是将他们带到旁边的一个小茅棚中。 里头有一张方桌,桌面上用镇尺压着一摞符纸。一个青衣小侍正在低头写着什么,见他们过来,忙放下手里的毛笔,拱了拱手。 守卫介绍道:“这位公子也是来验证的,你去准备准备。” 小侍道:“是。”而后离开圈椅,朝方桌后面走去,低头挑拣起干柴来。 守卫从方桌拿出一张符纸。 关盈瞥了一眼,上面已经画好了符文,肯定不是用画符来验证的。再加上那个蹲着捡柴火的小侍,倒是让关盈更看不懂了。她按耐下好奇,继续看着。 “拿着”,守卫把符纸交给江觅安,随后撩开衣袍,脚一伸,从桌子下勾出来一个黄澄澄的铜盆。 这时小侍的柴火也挑好了,在铜盆里放好后,不知从哪里抓来一把干草。小侍掏出火折子一吹,将干草点燃,塞到柴火下面,不一会儿便着了。 守卫指着江觅安手中的符纸解释道:“此为水符,是主人所画,专门用来甄别的你们这些自称是修炼者的。能驱动此符者,必定是修为不浅的人。” 关盈这才扭头仔细看了一眼那张符纸,依旧看不懂。对她这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来说,在她眼里,所有的符纸都一样,除了江觅安的符。 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他画的符文丑,仅此而已。不过,听守卫这样说,倒是让人觉得他的主人一定是个厉害人物。 盆中的柴火烧得呱叽作响,火苗不断跳动着,黑烟腾腾而上。 江觅安拿着手里的符纸看了看,神色没什么变化。 守卫朝脚下的火盆努努嘴,“公子使用这水符将火盆中的火浇灭即可。” 似乎笃定江觅安不会用,他又道:“往常也有不少人来试,没几个能成的,瞧瞧这火盆还是新的。你若不行,也没什么丢脸的。” 关盈偏过头去,抿唇一笑。头一次见有人怀疑江觅安的能力,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知者不怪,她就坐等那个守卫打脸了。 江觅安则表情淡淡,没将守卫的话放在心上,只道:“火灭之后,我是否能带她上船?” 守卫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道:“可以” 又说:“姑娘是公子带来的,你若是能保证她在路上的安全,公子请随意。” 江觅安点点头,他将符纸夹在手指间,风吹得那薄薄的纸条在不停地抖动。口中轻声念诀,那符纸上便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他抬起眼,朝符纸吹了一口气而后将其往铜盆中投掷过去。符纸飘在半路就化成了一道水柱,直直扑向那团燃烧着的火焰。 守卫睁大了眼,牢牢盯着那道水柱。旁边的小侍也捏住衣袖,聚精会神地看着。 眼见水柱落进铜盆,瞬间便是呲的一声响,铜盆内的火被浇灭了,几滴水花溅了出来。盆中白色的烟雾袅袅而上,半点火星都不见。 守卫张口道:“这……” 说出一字之后,就没下文了。 关盈很满意他的反应,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正在这时,铜盆余下的水渍刹那间结起了冰,雪白的霜花冒了出来,连盆外地上的几滴水迹也变成了白霜,寒气阵阵。 守卫的脸色顿时变了,如果说方才的表情是惊讶,那么现在更多的是惊惧。短短的胡渣在嘴边抖动两下,关盈好像听到了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小侍的脸色也不太好,两人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江觅安无暇跟他们在这里打哑迷,只问:“现在可算通过验证了?” 守卫忙点头道:“算!” 又回头对小侍道:“给这位公子登记。我回去守着,你将他们带到船上,安排好房间。” “是。”小侍一拱手,强镇定下来。 守卫交代完毕,便匆匆离去了。说是回去守着,可人没回原地,反而是上了船,不知去做甚。 江觅安抬眸看了过去,直到人消失不见,又将目光落到地上的铜盆中,他轻声道:“还真是不太平……” “什么?”关盈没听清,下意识问出了口。 江觅安对她笑笑,“无事。” 关盈没多疑,见青衣小侍坐回圈椅中,拿出一本簿子,哗啦啦地翻动两页。 她问:“不是通过验证就可以上船了吗,为何还要登记?” 小侍咳了一声,拿起毛笔边沾墨汁边道:“姑娘有所不知,上这艘船的人多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同去蓬莱也是有缘。故此我家主人便让我们逐一登记好,日后以便一一对得上名号。再者,船上人员众多,简略登记一下总归是好的。” 关盈点头。 不得不说,他们这个主人想得还挺周全的。 小侍将笔头在砚台上剐蹭几下,瞄了瞄江觅安,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江觅安启唇道:“江名。” 关盈:??? 用假名是什么意思? 小侍顿住动作,迟疑地望向他,神情中似乎不太相信他。这把关盈闹得云里雾里了,他们之前难道认识?看起来也不像啊。 江觅安勾唇道:“怎么,有问题?” 小侍忙摇头,刷刷几笔写下,又问:“这位姑娘呢?” “关盈。” 话是江觅安替她答的。 小侍写好后便将簿子收好,果然是“简略登记”除了名字再没问其他的。 “二位请随我来。”他将房间的牌子递给江觅安后,便起身将他们往船上引。 哪知刚转过身去,江觅安的手心聚起一团青烟,抬手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 青烟钻进漆黑的发丝中,小侍慢慢停下脚步,双手垂在身侧,眼神空洞。 他这个状态,关盈看着很是眼熟。 江觅安站在小侍的身后,道:“记住,铜盆中的火被扑灭后并未结冰,你看到的只有水柱。” “是……” 江觅安往回走两步,拿出那簿子,翻开记载他们名字那一页,正欲抬手除去,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将它丢回去,道:“罢了,兴许有用。” 他从一摞符纸下面找出一张空白的来,口中念诀后往铜盆中丢去,瞬间化成一团火焰,将霜花和冰块都融化了。 关盈见他处理妥当后,道:“我们先上船吧,太阳落山了。” 江觅安点头,从小侍身旁走过,“盈盈不问问我为何如此行事?” 关盈提裙踏上船板,道:“要问,不过不是现在,等我们上船了再说。” 第六十八章 :蓬莱(三) 甲板上的人并不多,楼船高大,里头的房间也不少,要是自行寻找颇费些时间。江觅安拿着木牌拦住一个端酒水的小厮,一问才知道厢房的位置。刚走过一个转角,便见那守卫,匆匆从一道房门中出来,又往船下而去。 江觅安微眯起眼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如常对关盈道:“走吧,到厢房后还有些事要做。” 关盈装了一肚子的疑惑,自从江觅安瞧见铜盆内的水渍结冰后人就怪怪的,不单单是他,连守卫会和那个小侍也是。 风吹得水面翻涌起来,一下接一下地扑在船身上,在厢房中听得见那一声声闷响,接着地面左右晃两下,许是船开了。 等进到厢房时才发觉,他们二人安住的是同一间,原本以为是小侍忘了给,后来发现不是,船上的厢房均是两人一间。房中的一幅巨大山水屏风,两侧便是他们的床榻,方桌和椅子摆在靠墙壁的位置。除此,再无其他,倒还真有些简陋。 关盈头一次见这么实在的厢房,不过也无所谓,她不挑,而且离江觅安越近感觉也越安全。 江觅安将木牌挂在厢房门口,一手撩起长袍跨过门槛踏进房中,后又转身把房门拴好。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边留着一丝丝火红的霞光,勉强透过厚厚的窗纸,留下一个朦胧的影子,房中有些晦暗不清。 关盈把厢房稍微打量,嘴上问道:“现下地方也到了,你也该跟我说说吧,方才怎么一回事了吧?” 说完,她便回过头来看着江觅安。若说她平时能猜到一些,那么今天这些事到底有什么缘由,她可真是分毫都猜不到。 江觅安慢条斯理地解下身上的长剑,将其搁在桌子上,道:“多数修炼者都有自身修炼的法门,都是他们长年修炼摸索下来的结果。” 他说:“那些投身各大宗派门下的修炼者更是明显,因为一个宗派建成以来,都有其自身独特的功法,新入门的弟子一步一步按要求走,最后他自身所有的法门便是宗派的法门。这个盈盈可知晓?” 话有点绕,关盈捋了捋,若有所思道:“所以,所谓的各家心法秘籍,也就是这样来的?”说白了,也就是各门各派各有千秋。 “正是。”江觅安说:“因此,在船下验证时守卫给我的水符,由于修习催符的咒术不同,它所表现出来的自然也不相同。” 关盈脑海中出现他将那张水符催动后盆内结冰的画面,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猜测道:“盆中结冰,能说明你的身份?” 江觅安点头,“弑血宗内驱动水符的水行咒便有如此效果,水现而冰霜出。他们大概已经察觉到我是何人了,所以脸上才会露出那副模样。” “知道你是弑血宗的人,又为何会让你上船?”毕竟弑血宗向来没什么人敢接纳,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这艘船的主人实力不强,不敢得罪江觅安。 这样一想,他们上船的举动可以理解了。 但是江觅安马上予以了否定,“水符符文画起来大同小异,却也有极其细微的差别。我也没仔细去看,直到那二人露出马脚,心中觉得古怪,才仔细将符文查看了一遍。若我所料没错,他们口中的主人,应该与朝天仙门关系匪浅。” 朝天仙门? 自从离开迁城山庄后,便一直没听到关于朝天仙门的事。倘若真是这么一个宗派在背后,那么他们让江觅安上船肯定不简单。 无论是与不是,有了确定的答案,她也能踏实些。因此,关盈问了一句,“这阵子没怎么听到他们的消息,你确定朝天仙门的人和这艘船有瓜葛?” 江觅安道:“符文中确实藏了朝天仙门的手法,至于其中的‘瓜葛’有多少,那就不清楚了。” 关盈叹息道:“但愿此行能够顺利些。”朝天仙门和弑血宗素来是死对头,一正一邪,势不两立。 …… 此处离海及近,船只在水面航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后,便顺着河水进入了广阔海水中。关盈将小窗推开半扇,海风便她的脸扑过来,是轻柔的,夹带着海水特有的咸味。 她从小窗内往外望去,夜晚的海面,就如同没有星辰的夜空,黑暗无边无际,只听得到澎湃的海浪声。再抬头,漆黑如墨的天幕中,挂着一轮弯月,它那淡淡的清辉还没将海面照亮,一朵乌云飘来,便将它的光辉遮去了大半。 江觅安正要抽开肩袖上的系带,眼见关盈独自坐在窗边发呆,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暗红色的衣摆晃动一下,他提步缓步朝窗边走去,长靴踩在紧实的木板上,没什么太大的响动。 江觅安在关盈身后停住脚步,朝着黑黢黢的海面望了一眼,将目光收回后他抬起双手,轻轻搭在关盈的肩膀上,问:“盈盈在想什么?” 关盈如实道:“我在想,我们大概还有多久能找到蓬莱。”她细细算过,江觅安忘川毒发的日子也快近了。如果这次在毒发前还没有找到解药,他一定会被折磨得很痛苦,那样的情况自然是她不愿意看见的。 江觅安闻言却笑笑,“篷莱仙岛本就踪迹难寻,如何能想得到?盈盈还是早些歇息吧,若是这艘船的主人有行动,明日或许不太好过。” 晚饭之时,倒是一切正常。要不是江觅安把前前后后的事一讲,关盈压根就不会觉得有问题。现在也只能提防行为好了。 关盈站起身来,啪地一下将窗户合上,赞同道:“你说的对,明日不知又会发生何事,既然已经知道有威胁存在,是该多个心眼。我还是养精蓄力去吧。” 刚从江觅安身旁走过去,半步远,回头道:“你也赶紧去睡,明日若是打斗起来,只能靠你一人。” 她又犯愁道:“听说船上能人异士不少,一对多,打起来你好亏,而且又在海面上,不好逃啊。” 江觅安伸手拔下她头上的发簪,往方桌上一丢,无奈道:“盈盈想得还真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时想再多也无益,先睡吧。或者盈盈想把欠我的那两次吻,在今晚还上?” 关盈:……这时候他真是还挺通透。 她踢掉脚下的绣花鞋,三两下将外衫脱掉,飞快地往床榻上一躺,用被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一个脑袋在外,看着江觅安的方向道:“记得吹灯。” 而后双眼一闭,假寐去了。 江觅安见此,哑然失笑。 第六十九章 :蓬莱(四) 次日清晨,一轮火红的太阳从海平线上缓缓升起,那金黄光晕的出现,无疑是已经宣告了黑夜的结束。日光透过云层,将海面和苍穹衔接得更为梦幻了。 此刻天边的霞光,并未将黑夜留下的寒凉完全驱散,空气中泛着凉意,关盈还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没醒。 四周都静悄悄的,连海浪的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船上的其他人大多和关盈一样还在沉睡。晨光尚早,正是酣睡得好时候。 没一会儿,海面上的阳光变得刺眼不已,透过窗户撒下了一地橙黄色的光芒,渐渐从地上延伸到关盈的床头,慢慢照在她的脸颊上。 光芒在她的鼻尖和睫毛上闪烁,江觅安坐在床边,见她安睡的容颜逐渐变得烦躁起来。 关盈皱了皱鼻子,细密的睫毛颤动两下。好像下一刻就要醒来了,但实际她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 江觅安微微一笑,没在继续看她面上表情的变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挡在她的脸侧。强光顿时被他的手遮住,关盈蹙起的眉头也松开了。 半刻钟后,那阳光移到了别处,江觅安将手收回,厢房外面的动静变大起来,隐约能听到人们的交谈声。趁着外头的人不多,他也是时候开始办正事了。 江觅安正想起身离开,却见关盈徐徐睁开朦胧的双眼,一脸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关盈嘴上问道:“你坐在我床前做甚?” “你醒得真及时。”他揉揉酸胀的手腕,又吐出两个字,“挡光。” 这算是对关盈在所问之事的回答。 ? 关盈显然不清楚,她打哈欠问:“什么意思?” 江觅安不欲解释,看着她惺忪的睡眼,温声道:“无关紧要。现下我需要去处理些事情,马上回来,你若想睡便接着睡吧。早饭想吃什么,船上兴许有,我给你带回来。” 他如是说着,现在关盈觉得温柔在他身上也不算难得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十句有**句是这样的语气,她习以为常地接受他这些改变,两个人也好像越靠越近了。 “吃什么随便就成。你去吧,我再睡会儿……” 关盈将被褥往上拉了拉,又合上眼,嘴上含糊不清地说道着。 江觅安给她施好结界,拿起方桌上的长剑便出了门。海风时不时的吹起他身后的长发,剑鞘在日光下发出耀目的光泽,眉目间含着浅笑,再配上他一袭暗红色的衣裳,极像是行走在江湖上的恣意少年郎。 等走远后,他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又变成了往日来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好似这时候,他仍然是寻常人眼里那个弑血宗的江觅安,杀伐果断,兵不血刃,丝毫没有改变。 他顺着厢房外面的过道,不徐不疾地走着,脑中回忆了一下昨日走过的路线。眼见快要到昨天在船上碰见守卫的地方时,他抬起眼眸,将此处的房间一一扫过,而后停在了一处。 江觅安的目力极好。 他瞧见房门上挂了一个翠绿色的玉牌,上面雕刻着一些树木,并无文字。他略微看了看,便朝那间方走去。 江觅安在好奇,昨日守卫在里头见到的到底是何人。是朝天仙门,或者不是。 他虽然嘴上跟关盈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他不愿意与他们再折腾。一来,他的忘川毒等不了了;二来,关盈想得没错,这艘船上的能人异士极多,如若凑巧他毒发,未必能护关盈全身而退。 在靠近门口时,江觅安隐去身形,穿墙而过。进到房中后,他将呼吸声压低,长靴轻轻踩在地上。房里的布置极为富贵,金银玉器,鲛绡做的幔子,琉璃缀成的珠帘。 屏风薄纱制成的,上面绘的是游船泛湖的场景。透过屏风,隐约能看见一个人端坐太师椅中,手里正拿着毛笔在写写画画。 江觅安又细细看了看,待瞧清楚是谁后,不由勾起唇角。 没想到竟然会是他。 倘若昨日那个守卫是来给他们的主人报信,那么这艘船的“主人”定是此人。 这时,传来几声敲门声,屏风后的人搁下笔,道:“进来。” 房门随即被人推开,走进房中的人让江觅安眯了眯眼。 …… “是谁?”关盈补充道:“先说屏风后面的吧。” 她边梳理着自己的长发边问江觅安,方才他将出去所见之事都一一和她说了,临了却打起哑迷来。 桌上的吃食正飘着热腾腾的白气,江觅安拿木勺盛了一碗粥出来,道:“此人你也认识,迁城山庄的庄主。” 关盈把一根发簪稳稳插入发髻中,扭过头来,吃惊道:“是他?!怎么会是他?” 近来碰到的“老熟人”还真是多,刚死一个三娘,现在又来一个庄主。话说回来,假道士头子搞这么大阵仗去蓬莱做什么?难不成他出息了,想求仙问药,得道升天? 江觅安没答话,将白粥放在桌上,道:“把粥喝了再说。” “来了。” 关盈依言走过去坐好,端起碗,喝了一口才问:“他有什么图谋你知道吗?” 她又说,“不管怎么说,他比朝天仙门的人好对付。” 江觅安道:“盈盈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关盈又喝了一口白粥,咽下后道:“琅玕珠不是被我们顺利拿到了?”有了先前成功的经验,她底气也强了不少。再说了,朝天仙门是书中正派的领袖,肯定有两把刷子。 江觅安意味深长道:“他这次是为了琅玕珠。” 关盈放碗的动作顿住,“什么意思?” 琅玕珠是天下至宝,迁城山庄更是宝贝得不行,之前忍痛割爱,将珠子以擂台赛的方式转交给其他宗派,实属无奈之举。中途被江觅安拿走,焉有忍气吞声之理? 多方查探下,才知江觅安要去蓬莱,因此庄主便想打着去蓬莱的名号,引江觅安自动上门。 关盈若有所思道:“但……,如此简单便被你察觉了,有点儿戏了。庄主岂不是白折腾了。”要真是这样,她想为庄主叹声气。 听此,江觅安赞同道:“原以为他们会严防死守,不露一丝风声便朝我们下手,今日进到他房中却极为容易。或许,他葫芦里还卖着其他药。” 关盈又问江觅安,后面进来的人是谁。 江觅安抬起眼,笑味不明地看着她,说出来一个名字,“束玥。” 得,这艘船上的熟人还真多。 “水符难不成是束玥所画?”关盈说道着,心想束玥是朝天仙门的人,江觅安说水符和朝天仙门有关,这样也能连起来。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整件事说不出来得奇怪。 第七十章 :蓬莱(五) 关于水符到底是不是束玥所画,江觅安没回答关盈,他不确定。关盈都能感到奇怪的事情,更何况是江觅安?只不过现在除了按兵不动,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如此一日后,有人寻上门来了。 来人在门扉上拍打着,关盈和江觅安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这个时候有谁会来找他们? 江觅安起身将门打开一看,门口站着一个身穿藏蓝色短打的小厮,作揖道:“请公子和姑娘移步,我家主人有请。” 关盈脑海里下意识冒出迁城山庄庄主的脸来。还传言让他们二人同去,庄主莫非要动手了?拿了人家手里的至宝,和庄主结下的梁子挺大,这个时候对方人多势众,形势对他们不利啊!海水茫茫,逃都没处逃。当然,这是她自己的想法,江觅安有法子也不一定。 江觅安对小厮说了句稍等,便转身进到房中,拿起佩剑,跟神游天外的关盈道:“走吧,盈盈同我一起过去也好,眼下的情形,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还真有点不放心。” 等见到庄主时,房中只有他一人,跪坐在蒲团上,一旁的倒流香从香炉中倾泻而出,如云似雾。场景并没有像关盈想象的那样剑拔弩张,更像是请他们过来聊天似的。 庄主见他们来了,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让关盈和江觅安坐下。这么心平气和,还真是让人意外。关盈二人虽心中疑惑,但也还是依言照做了,等着庄主的下文。 他将两盏茶放到江觅安和关盈面前,盏中是黄褐色的茶水,茶叶多得把整个茶盏底部都覆盖了,光是看着,便觉得口中干涩。 庄主道:“江公子见到本庄主,难道不感到意外?” 江觅安勾了勾唇角,并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目光落在桌上的那盏浓茶上,伸手端起茶盏放在嘴边浅呷一口,而后才道:“庄主不是也没有意外我会出现在这艘船上?” 听江觅安如此反问,庄主道:“你若是行事再谨慎些,本庄主或许发现不了,你已经上船了。” 关盈心下想了想,庄主本意就是要引江觅安到船上,因此江觅安来了,是他乐意瞧见的。而江觅安是想借这艘船的东风找到蓬莱仙岛,来了庄主房里一趟,若是意外也早已意外过了。 江觅安闻言笑笑,“庄主花了这么大的心思,江某不上来一趟,岂不是要让庄主白费力气了?” 二人皆带着目的,又知道彼此是何人,话里有话这一招总归行不了多久。 果然,庄主哈哈一笑,慢慢地他的脸色变了,道:“本庄主知道是你将琅玕珠夺去的,今日差人找你来,你若将琅玕珠双手奉还,我便不与你多计较。如若不肯……” 庄主顿了顿,视线移到了关盈脸上,看得她心头一突,下来的话大概是和她有关了。 “那就只能把她丢到海里喂鱼了。”他接着说道:“本庄主猜你约莫是舍不得的,所以……,交出琅玕珠吧。” 不知道为什么,关盈总觉得他这样的威胁没啥威慑力。琅玕珠早在弑血宗宗主手里了,哪是说要人还就能还上的?庄主的想法不太现实。她会凫水,加上系统保命,就算被丢到海里应该也能化险为夷。 “依江某看,庄主还是自行去弑血宗取,更为妥帖。”江觅安一抬手,把茶盏中的茶水泼在地上,道:“浓茶苦口,江某喝不惯,庄主还是留着自己喝吧,请恕我们二人不再奉陪。” 说罢,拉起旁边的关盈就要往外走。庄主喝道:“来人!将他们给我拿下!” 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逼近,随后有人推开房门冲了进来,一个个手持兵器,将他们团团围住,房中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江觅安缓缓松开关盈的胳膊,一手摸上腰间的长剑,漆黑的眸光将房内的人扫过,道:“庄主就准备了这些人?你觉得靠他们能拦得住我?” 庄主笑道:“非也非也。弑血宗的江觅安,本庄主可不敢小觑,外头也预备了不少人,此时应该已是将这间房围得水泄不通了。这里里外外的人拢共可不少,本庄主就看你江觅安是怎么折在我手上的。” 他接着道:“现如今,本庄主也不妨告诉你,昨日清晨你来这儿的事我早已知晓。” 微微思忖,而后道:“不妨说,你是本庄主故意放进来的。让你听到我束玥的谈话,知晓我这艘船,就是为你设的局。迟迟不动手,一则是迷惑你,让你误以为本庄主还不知道你们在船上的事。二则是在等朝天仙门的坵虚长老,眼下他已从仙门赶到了这儿,本庄主也无须再和你们演戏了。” 坵虚长老在朝天仙门的地位仅次于他们的门主,这人还是男主程知萧的师父,能将一个小乞儿人培养成正派英雄的人,自身拥有的实力绝不一般。 迁城山庄庄主请他来助阵,今日对拿下江觅安有势在必得之意。如此,也不奇怪,庄主刚刚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了。 那些人又逼近些,关盈挪了挪步子,十分自觉地朝江觅安的身后躲去。这个时候她恨不得自己是透明人,所有人都忽略她才好。如果被这些人抓到,以她来威胁江觅安,情况就更不妙了。 嘶地一声长响,江觅安不紧不慢地拔出长剑,“既然庄主早有打算,那江某只好拆了你这艘船了。” 他飞快地将长剑一横,口中念诀。众人以为他要出手,纷纷后撤了一步。金光闪现,江觅安施了一个结界,将他和关盈罩住。 “委屈盈盈一会儿,我与坵虚那人打过交道,难缠至极,这次遇上他,恐怕要花些功夫了。”说着,江觅安拿出乾坤袋中的琉璃灯,抬手在关盈眼前划过,“盈盈便在这琉璃灯中呆着吧,我给你施了法。虽人在灯中,但仍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这样盈盈不至于太无聊。” 关盈没想到,有一天琉璃灯会以这样的形式用到她身上。江觅安考虑得还挺到位,真刀真枪的场面她参与不来,还是躲起来为好。 “我都听你的。”她上前一步抱住江觅安,道:“你自己多加小心,实在不行就想办法撤,咱们目的是找到蓬莱仙岛,不是和他们拼命。” 江觅安搂住她的后背,温声道:“知晓了。” 关盈刚松开江觅安,便有人冷哼一声,轻蔑不已。 众人齐齐往后看去,只见一白衣老人穿过人群,朝里走来。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杀人如麻的江觅安何时变得如此深情了?真是讽刺啊……” 第七十一章 :蓬莱(六) 此人,便是坵虚长老。 白衣白发,年纪虽大,但依旧有凌人的气势。 庄主起身笑呵呵地拨开人群,拱手相迎道:“坵虚兄别来无恙,多……” 坵虚长老摆手打断庄主的话,直言直语道:“庄主,既然江觅安已被你所困,当务之急还是先拿下他。将人拿下后,你我二人再来寒暄如何?” “坵虚兄言之有理!”庄主道:“江觅安便交给坵虚兄了,我让人备好酒菜为坵虚兄接风洗尘。”说罢,庄主从房中离开。 坵虚长老一伸手,一柄长剑便霍然出现在他手中。 他的语气之中仍带着轻蔑,一步一步朝江觅安的结界走来,细数起江觅安这些年在各大宗派中做的“好事”。 关盈想不到一个正派人士也是这么嘴碎,还是个老头。 江觅安神色淡淡,没理会坵虚长老的话,他将琉璃灯顶部莲花状的铜环取下,手指在灯口上方打着圈,彩色的光芒从灯中飞射出来。 渐渐的那光芒顺着灯口往关盈飞去,包裹在她的周身,整个人逐渐变得透明,片刻后便随着彩色的光芒一同消失了。 坵虚长老离结界还有二三丈的距离时,猛地挥起手中长剑,朝结界狠狠劈去。一声刺耳的巨响充斥在整个房中,强大的气流向四周震开,有些修为较低的人已经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结界上金光闪烁,遭此一击已然出现了一道细缝。江觅安将琉璃灯收好,他背对着坵虚长老握住剑柄,身长玉立。 坵虚长老举剑正要再次挥下时,江觅安身形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结界。长剑一横,剑刃相撞,铿地一声,江觅安接下了坵虚长老的第二击。 坵虚长老见此,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赶在江觅安出招前,将手腕一转,长剑顺着他的剑刃飞快地滑过去,直取他的喉间。 眼见那锋利的剑刃就要碰到他的脖子上的皮肉了。江觅安将头一侧,一个回身从剑下转过,手臂发力长剑由横转竖,用力一推将坵虚长老的剑弹开。 关盈在琉璃灯中能一清二楚的看到外面发生事情,一颗心也跟着紧张起来。琉璃灯中美的不像话,可她无心欣赏,坵虚长老擅长用剑,在剑术上的造诣颇高,江觅安对上他不知有几成胜算? 众人见江觅安和坵虚长老在打斗,兵器都紧紧握在手里,有些畏手畏脚,不敢贸然上前,自觉地给他们让出一块地方来。 二人又过了几招,强大的剑气把屋顶冲了大窟窿出来,瓦砾从房顶掉下在地上砸得稀碎,灰尘弥漫,呛得众人直咳嗽。 江觅安一个腾空从窟窿中穿出,脚尖轻点落在飞檐上,坵虚长老紧随其后。 屋顶下,黑压压一片,白花花的兵刃点缀在其中,日光下时不时发出刺眼的光芒。此时,关盈才看到这艘船外面到底有多少人,全是庄主叫来取江觅安性命的。 坵虚长老雪白的胡子在海风中晃动,“江觅安你虽有些功夫法术,但还是太年轻了,你能接下老夫五招、十招,那后面的十五招、二十招呢?你未必接得下。” 他说:“我们人多势众,就算是肉搏,压也能压死你。更何况,是在这无处可逃的海面上,天时地利人和我们都占尽了,老夫劝你还是赶快束手就擒,今日你是逃不脱的,别耽误老夫去喝接风酒!” 江觅安额角的碎发被薄汗打湿,他笑了笑,“坵虚老头,话不能说太满,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江某一定接不下你手上的招式呢?这接风酒江某注定让你喝不顺利!” 坵虚长老冷冷道:“那你就亲眼看着老夫是如何让你成为剑下亡魂的吧!其他人都给我上!” “是!”屋顶下的人开始有所动作了,有几个人一跃而上。江觅安无暇顾及,他将赤目的封印解开,红光一晃,他命令道:“赤目,我允许你杀了他们!” “是,主人!”赤目巨大的身子盘踞在屋顶上,发出嗦嗦声,它张开血盆大口朝那些人咬去。 那些人有赤目对付,江觅安也能专心应对坵虚长老了。他眸光幽暗,杀意陡增。 江觅安明白,他和坵虚长老今日必定是你死我活,从听到庄主说坵虚的名号时,他已经猜到水符是谁所画了。 如此尽心竭力帮助迁城山庄,并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是坵虚本就与他有仇。 江觅安在一次出任务时,曾一剑斩下坵虚座下一名弟子的首级,听闻坵虚对这弟子极为看重。爱徒死在江觅安的剑下,坵虚长老恨不得把他除之而后快。 其实坵虚长老说的没错,天时地利人和他们都占尽了,但江觅安不想死,他拖着深中忘川毒的身躯坚持到今日,没人知道他有多渴望活着。他也不能死,唯有奋力一搏,方有生机可言。 整艘楼船上兵器打斗的声音不断,江觅安不停地在进攻和躲闪之间转换,坵虚长老的身法极快,关盈看得眼睛都花了。 她忍不住问系统:“你说江觅安有多少胜算?” 【预估为两成。】 “才两成?”也就是失败的几率更大,眼下这种情况,江觅安一旦败了,就意味着死。 关盈道:“你能出手帮帮他吗?” 【系统不能出手干预,能改变书中环境和攻略对象的只有宿主,除非宿主有能力可以帮他扭转局面。】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将这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她要是有能力就不会待在琉璃灯里了,等等。 能力……? 关盈忙道:“你这里有没有让人功力大增的药?扣多少次领礼品的机会我都要。” 【没有。】 “我吃,我自己吃还不成?” 【没有就是没有,宿主不用再问了。】 关盈:…… 眼前强光一闪,关盈急忙朝琉璃灯外看去,只见坵虚长老执剑飞扑过来,越来越近,她好像听见呲地一声。 她只能看到坵虚长老白色的衣袍,紧接着红色的液体从眼前滴落,她拽紧衣袖,口中喃道:“江觅安……” “你看,这下把自己的命给试没了,哈哈哈……” 是坵虚的声音。 “最起码无悔。” 江觅安在笑。 关盈眼前红光闪过,不由抬手一挡,等她再抬头时只能看见琉璃灯绚烂的灯壁,周围静悄悄的,她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关盈抬手重重地揉着眼睛,又朝外看去,依旧是什么也没看到,不由心慌起来。 与此同时,在琉璃灯外,坵虚长老手心聚起了一团气,一掌向江觅安打来。 刚刚那一剑丘墟长老注入了咒术,剑刃已贯穿江觅安的胸口,他没力气移动了,站在屋顶摇摇欲坠,抬起手掌奋力想接住坵虚长老的进攻,没撑多久,便被击向海水中。 赤目大声喊了句主人,粗粗的蛇尾狠狠砸向甲板,一个横扫,众人赶忙逃离。赤目朝江觅安飞来,他解下腰间的乾坤袋,扔向它,道:“带盈盈平安离开……” 第七十二章 :蓬莱(七) 楼船依旧缓缓向前行驶着,风浪吹得海水上下腾动,把落在上面的日光摇得细碎,像是许多大小不一的金屑浮在海水上。 方才江觅安坠入海中,赤目不愿意离去,用嘴咬住乾坤袋后,便义无反顾地扑向海水里,溅起硕大的水花。 “好一个主仆情深!” 坵虚长老眯起眼,望着江觅安坠海的方向,“他受我一剑,又中了我的混元掌,必死无疑。” 指着船下几个人吩咐道:“你们下去把江觅安的尸体捞上来。至于那条蛇,不过是只畜牲,不必管它。” “是!”那几个人齐声应道,扑通几声跳入海中。 正在这时,海上的风浪变大了,船帆被吹得鼓鼓的,日光逐渐被云层遮挡住,没了刚刚晴空万里的现象。众人没在意,他们将同伴的尸体往船尾抬去。 忽然,云层飞快地变幻着,黑云四起,隐约有雷鸣声。 他们皆抬头而望,只当是有什么奇观将在海上出现,时刻留意着天上的情况。坵虚长老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目光沉沉地盯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那些黑云从天边慢慢扑盖过来,远远看着,有一条白色的丝线蜿蜒其中,宛若龙尾坠地,连接着乌云和海水。 雷鸣声渐渐大了起来,能清楚地看见了云层中紫色的闪电,天边那条白线靠得更近了,在乌云和海水中伸缩变化着,变得比刚刚更粗了。从一条变成两条、三条,直逼过来。 坵虚长老陡然睁大了双眼,喝道:“此乃‘龙吸水’,速速转舵,赶快撤退!否则我们连人带船必将被它淹没!” 顷刻间大雨瓢泼,风浪滔天,船身在海面上剧烈地摇晃起来。眼瞧形势不妙,众人大惊失色,丢下死去的同伴,拿着手上的兵器,推推搡搡地朝厢房中跑去。 这艘船快到海域正中了,传闻这片海中的天气变得极快,晴空万里和风雨如晦,不过是一转眼之间,为保自身性命,往来的船只常常绕道而行。人们都说是蓬莱仙岛上的仙人,为阻止外人进入岛中所施的法术。 桅杆被吹得发出咿呀的摇晃声,船帆下的绳索被拉断了,众人心中更是惊惧万分。 坵虚长老一手拿起甲板上的绳子,从屋顶跃上桅杆,转动几下,牢牢系在顶端,道:“快拉!” 海上情况危急,海水里虽看不见电闪雷鸣,但关盈耳边总有液体在搅动的闷响声。她刚让系统把她从琉璃灯中放出来,没想到会是在海水中,还好一口气憋得快。 正要往前游时,有人抓住了她的一条腿,回头一看,见是船上那些人追来了。 赤目将乾坤袋丢了过来,长长的尾巴朝那人扫过去,对关盈道:“你去救主人,我解决这几个。” 关盈点点头,一手捞过往上浮的乾坤袋,往江觅安下沉的方向游去。水中很快变得晦暗不已,江觅安的身形也渐渐看不清了。 她不由加快速度,胸腔中的空气变少,她慢慢变得难受起来,脑海却更加清醒了。她必须游快些! 眼见离江觅安越来越近,心中大喜,双腿又在水中蹬动两下,伸手抓住他的臂膀,往自己怀中一拉。 关盈的心踏实了不少,见江觅安双眼轻合着,忙搂他的腰,给他渡气。耳边海水搅动的声音更大了,感觉身旁的海水都在往一个方向流动。 关盈离开江觅安的唇,侧头往旁边一看,却见一道黑色的水柱在剧烈地滚动着,直觉告诉她要逃,可身体压根动不了了。忽然,一道巨大的吸力将他们卷进那水柱中。 她死死抱住江觅安,心里疯狂喊系统,“有龙卷风啊!你别装死,赶快把我们转移!……” 【恭喜宿主即将进入新世界。】 关盈:……如果新世界是阎罗殿,那大可不必恭喜我。 关盈看见一条黑色的长绳被卷进来,颜色和长度都觉得眼熟,定睛一看,果然是赤目! 人齐了,是死是活,听凭天意吧。 …… 日光潋滟,远山飘渺。 一只白鹤从云层中飞落下来,用尖细的喙啄起沙滩上的泛着光芒贝壳,振翅高飞,往两朵云中间丢去,许多白鹤正来来往往地在沙滩上捡拾贝壳。它们奉命正在云层间修筑桥梁,因此需要大量的贝壳。 这片沙滩已经被它们捡光了,于是它们决定分散开来,去其他地方找贝壳。如同南飞的大雁,它们成群结队,每到一处地方,便飞下去几只,越后越变越少。 关盈他们就是被这些白鹤发现的。他们被海水卷到一处岩壁下,身下是细软的白沙,旁边有些多发着淡光的贝壳。 一只白鹤一路捡拾过来,它乌黑的眼睛朝一个方向看去,转动两下,然后仰起细长的脖子,张开嘴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声,直冲云霄。 这一嗓子不但把它的同伴叫过来了,连关盈也被它吵“叫”醒了。 日光照得她睁不开眼,不由抬手挡了挡,才发现在自己的手腕下好像搁着东西,偏头一看,原来是江觅安的手臂,庆幸那龙卷风没有把他们分开。 关盈忙从地上坐起来,伸出手指探了探江觅安的鼻息。她的手指被海水浸的冰冷,丝毫感受不到有温热的气息,从他的鼻中呼出来。 江觅安脸色惨白,显然是失血过多。关盈将手指搭在他的颈间,她神情专注,生怕错过什么。 光滑的皮肉下那微弱的搏动让她松了口气,旁边不断传来白鹤鸣叫的声音,好像在交谈。方才她一心都在江觅安身上,没有察觉。此时扭头一看,才知旁边站了一圈白鹤。 赤目扭动纤细的身躯,从白鹤们的脚下钻过来,它仰着头,嘴上还咬着一片绿色的大叶子,将它小小的脑袋给挡住了。 叶子里头盛满了清水,一路过来,也没见它洒出去半滴。 赤目看到关盈醒了,急忙把叶子稳稳放下,欢快道:“你终于醒啦!那主人也快醒了。” 它将那片绿叶递到关盈的手前,“你喝点水,这是我刚取来的。” 关盈正想问赤目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话还没说出口,又是一声鹤唳,听得她一激灵。 这时从远处飞来一只白鹤,刚刚的叫声应该就是它发出来的。 它雪白的羽毛在风中轻轻抖动,双翅一振一合,两只细长的脚落在绵软的沙滩上,迈着优雅的步子,朝关盈他们走来。 那些白鹤纷纷给它让出一条道,只见它张开尖利的喙,道:“汝是何人?为何闯入岛中?” 第七十三章 :蓬莱(八) 关盈略略看了看周围的景致,身下的沙滩白得像雪,远处的海水蔚蓝,天边的浮云冒着绚丽的光彩。这就是系统说的新世界? 她有些不确定,盯着那只说话的白鹤,“此处可是……蓬莱仙岛?” “正是。外人进岛,还是先禀明岛主为好。” 沙滩上的景象映在白鹤乌黑的眼睛中,等把所有的细节一丝不差地看全,它将双眼闭合,煽动一下,露出翅膀尾部黑色的羽毛。 随即从那些黑色的羽毛中出现一缕青烟,渐渐向上飘去,逐渐消失在空中。这些是它给蓬莱岛主传递信息的烟雾。 关盈还没看明白,它便合上了翅膀,一阵清风扑向她,不由闭了闭眼。 白鹤道:“汝为何闯入岛中,如实交代。” 关盈道:“我们并不知道来蓬莱仙岛的路,恰逢海上突现异像,我们是被海水卷到这里来的。” 白鹤道:“这还不是闯岛?汝所谓的海上异像,正是蓬莱仙岛外的结界。” 关盈:这…… 万万没想到,一只白鹤的脑袋这么灵光。而且,也太巧了,她如实相告,表明自己没有擅闯之意,怎料海水里的龙卷风居然是岛外的结界?! 她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江觅安,心里暗自盘算着。 这只鸟看上去不好说话,还是走一下苦情路线。如今已经到了蓬莱,就没有空手被赶出去的道理。江觅安身上的伤,还有他的忘川毒,都指望蓬莱仙岛上的药。 她吸吸鼻子,悲切道:“我的朋友身受重伤,先前失了不少血,又在冰冷的海水中泡了许久,眼下更是到现在还没醒。” 正巧一阵风吹来,眼眶随即泪水汪汪,“他一副肉体凡胎,怎能经得住如此折腾,唯恐有性命之忧。还请您给我们指条明路,若是岛中有治伤灵药,还望您不吝赏赐些给我们。” 正说着,这时一道霞光远处飞来,落到白鹤的身上,它扬起细长的脖颈,鸣叫一声,而后道:“吾不过是主修云桥的一只白鹤,想求取岛中的灵药,汝还是和岛主言明吧。” 它细长的双脚往外海边的方向走去,“许久未有外人进到岛中,岛主说请你们过去,随吾来吧。” 关盈从沙滩上站起来,旁边有两只白鹤蹲下身来,它们的体型逐渐变大,直到有小毛驴大小后便停了下来。 “由它们驮尔等前去。”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有代步工具,她也能轻省些。 关盈拉起江觅安的手臂,将他扶到一只白鹤的背上,自己也跨了上去,把他的头往怀中偏了偏。坐稳后,关盈抬手摸了摸白鹤脖子上的羽毛,“辛苦你了,若是让他独自乘坐,我担心他会掉下去。” 那只白鹤又变大了些。这下二人坐在它背上刚好。 赤目也飞上了关盈的肩头。 领头的白鹤吩咐其他的白鹤接着去捡贝壳,然后它挥动着翅膀,朝云层中飞去。 凉风绵密地抚过关盈的脸庞,身下蔚蓝色的海水像一块巨大的绸缎,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等穿过几层白云,那片蓝色的海洋,便渐渐隐藏在云层之下了。不多时,眼前那些飘渺如烟的薄云都不见了,因为它们都聚集在了脚下,成了翻腾的云海。 关盈仔细看了看,云海之上一共有三座宫殿,五色的光芒,从它们的顶端倾泻而下,通体发着亮光的蝴蝶在周边飞舞,带起一道道流光,异常美丽 迎着万丈霞光,白鹤将他们在一座宫殿前放下。 宫殿门前有两根巨大白色柱子,上面萦绕着几朵祥云,正上方的匾额上写着“白云殿”。 白鹤扭头啄了啄它的羽毛,道:“随吾来。” 那只白鹤将关盈他们放下后便飞走了。 宫殿里面却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精美,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到处飘着淡淡的云,朦朦胧胧的,有些看不清周围的景象。难怪叫白云殿,还真是白云朵朵飘。 赤目在关盈的肩膀上吐了吐舌头,“这座宫殿好奇怪,里头的云这么多,都看不清路了。” 关盈把江觅安带到一旁,让他靠在一个银色的灯柱上,伸起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赤目别说话。 她小声道:“咱们在别人的地盘上,理当谨言慎行,更何况我们还有求于人。你的主人还指望他们救命呢。” 赤目立即住了嘴,眨了眨血红色的竖瞳,表示知道。 那只白鹤没理他们,它振翅而飞,鸣叫一声,“岛主,闯入岛中的人,吾已经带来了。” 一道空灵的女声回应道:“多谢小白。” “吾告退。”白鹤将翅膀倾斜一下,在空中转头来,朝白云殿外飞去。 “你可是关盈?” 那女声又响起来了。 关盈心中狐疑,自己从未泄露姓名,这人是如何知道的?不过人家既然问了,眼下还是先答吧。 她点点头,“正是。” “关心易的徒弟?” “……,是。”她师傅的名号这么响?已经传到蓬莱仙岛了? 关盈循着声音的方向,朝飘渺的云层中看去,只见隐约有一个女子拨开云雾,朝这边走来。 片刻后,一个长相貌美,身穿月白色襦裙的女子出现在她面前。女子眼中满是欢喜,看着她笑问道:“你师父可还好?” 提到关心易,关盈神色变得哀伤,“师父他老人家早已驾鹤西去。” 女子瞪大眼睛,红唇开合着,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惊讶道:“死了?!” “是……” “竟然死了……,可是老死的?”女子掰着手指头不知在算什么。她沉思一会儿,摇头否定道:“不对,他今年也才四十有五,算不得老。” 女子轻声叹息起来,关盈抿唇问:“姑娘认识我师父?” 女子闻言却笑起来,“你叫我‘姑娘’?” 关盈面露疑惑:“有何问题?” 女子收起笑意,“我不过比你师父小五岁罢了,怎么还能称为‘姑娘’?皮相虽年轻,可年纪已经不年轻了,你可万万不能这样叫我。我姓白,名唤妙颜,与你师父是师兄妹,叫我白师叔或者妙颜师叔皆可。” ! 这也太巧了!蓬莱仙岛的岛主是她师父的师妹,这“沾亲带故”的,给江觅安求药岂不是方便许多! 关盈没有迟疑,响亮地叫了句妙颜师叔。 白妙颜眼神慈爱,笑着赞道:“好孩子。” 关盈有些不适应,从外貌上看,白妙颜跟她差不多大。但,人家确实是她的长辈。 白妙颜拉着关盈的手,聊起关心易之前的事,又问这些年他过得如何。关盈担心江觅安的伤势,便道:“妙颜师叔,师父的事我稍后与您详说,只是现下能否请您先救救我的朋友?他身受重伤,我怕他熬不住。” 白妙颜拍拍关盈的手背,道:“救人要紧。” 第七十四章 :蓬莱(九) 云间仙宫,山海人家。 说的是在蓬莱仙岛上,天空的层层白云之间有宫殿,而地上的海水山川养活了岛中的人。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与中州无异。由此可见,传言不可尽信。 白妙颜将关盈他们安排在她的府邸中,那是在山林间的一座别院。白云殿只是她收集云彩,用来织云锦的地方。 蓬莱仙岛景色奇美,说句人间仙境不为过。 * 飘渺的轻烟萦绕在窗前,等阳光缓缓照过来,那轻烟之中便有七彩的光芒,等风来一吹,顺着窗户飘到屋中,而后渐渐消失。 三个白衣少年正围在紫檀木榻上的江觅安身旁,或是把脉、或是查看他的伤势、或是准备上药,他们都是白妙颜的弟子。关盈此时不在屋内,被白妙颜拉到屋外亭中饮茶去了。 可她无心喝茶,手端起着桃红色的茶盏再没动作了,从茶盏中腾腾而上的热气飘过她的鼻尖,而她的眼神却时不时地望向江觅安所在的房间。 白妙颜嗅了嗅茶香,脸上微微一笑,轻轻呼出一口气,吹开上面的浮沫,低头浅尝一口,道:“此茶三年不过长长毫厘,以云间凝结的甘露灌溉而成,是小白从高山之巅采回来的,一年难集齐一罐,你不尝尝?” 见关盈并未有多大反应,白妙颜不由在末尾又提高了嗓音。这下倒是把观音给震回神了。 她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目光带着询问,“抱歉,我刚刚走神了。师叔方才在与我说何事?” 白妙颜颇为无奈在桌面上叩动两下,指了指茶盏,“喝茶。” 关盈随后举盏一饮而尽,甘甜的茶水顿时流入她的口中,清香从鼻腔冲向她的脑门,神清气爽。 白妙颜掩唇一笑,揶揄道:“唉,得亏我这茶水不烫嘴,不然以你刚刚喝茶的方式,此时恐怕喉咙都要起泡了。” 白妙颜知她担心江觅安,又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我手上那三个徒儿虽比不得我,但他们治你朋友身上的外伤还是绰绰有余的。” 关盈放下桃红色的杯盏。 江觅安的外伤自不必说,蓬莱仙岛的伤药定是极好的。只是那忘川毒,…… 她斟酌一番,言语中略显急切,“妙颜师叔指派过去的人,我从不怀疑。只是那忘川毒,可有解?” 白妙颜从盘子里拿起一颗红彤彤的荔枝,指甲剥开它的果皮,露出里面白嫩的果肉,曼声道:“急不得,我瞧他外伤严重,身上应该还有内伤,倘若此时解忘川毒,着实不可行。一来,解毒有他自身的内力为引,他目前的身体支撑不了。” 她继续说着,“二来,解毒的具体法子我记不全了,还得回去翻翻书。云海阁医书浩海,要花费几日才能找到,正好这几日就给他养伤吧。” 关盈:有了前面的原因,倒是很容易让人接受后面的。 “所以说急不得。也就这几日的事,一眨眼就过去了。” 说完,白妙颜将剥了一半的荔枝放在关盈面前,荔枝的果肉纯白,像极了一颗深海中的珍珠。“他们三个动作快,指不定一会儿就出来了。你就静心在这陪我吃吃茶点,聊聊天,如何?” 关盈伸手接过,“我都听妙颜师叔的。” 白妙颜笑道:“这就对了。快同我说说,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问起关心易的死因时,白妙颜的面色变得悲伤。 关盈边回忆边道:“师父他一日雨后上山采药,山路湿滑,脚下一时不慎,头部磕在了石头上。等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不行了……” 虽然她是个穿书人,但这些年与关心易相依为命,她的感情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说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父亲也不为过。因此,谈起关心易,想起在山外村的种种,她不免伤感。 白妙颜凄凄然道:“师兄他总是如此,说什么‘每逢雨水,山中草药尽出’,在岛中也是,雨一停,就兴冲冲的背药篓子去采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件事,居然让他送了性命。我还以为是他在外面的名头太大,被那些记恨他的人所杀。想不到啊……” 说着说着,白妙颜眼眶中闪起泪光来。关盈转移话题道:“不如妙颜师叔与我说说师父他之前的事吧,他年少时学习医术是不是极有天赋?” 关盈笑笑道:“师父曾逼我学习医术,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后来他总说我不是当医者的料子。所以他当年学起来一定很轻松吧?” 白妙颜点头,声音流露出往昔回忆中的柔情,“他是我爹最中意的弟子,若是他当年不出岛,不一去不回,那么现在岛主的位置一定是他的。可惜事与愿违……” 关盈不由凝神,这里头好像有不少故事,关心易甚少和她讲之前的事。一问,他便说自己是一游医,人世间闯荡多年,不堪世俗所扰,就隐居到了山外村。 现在看,显然不是他说的那样简单。 “那……”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关盈忙看过去,白妙颜的三个徒弟提着药箱陆续从屋内出来,有一人的白衣上沾了不少血迹。 白妙颜知关盈心早就飞远了,出言道:“去看看他吧,不然你肯定会踏踏实实地坐在这儿跟我聊了。” 听到这句话后,关盈微微一愣,没有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有这样明显。她从石凳上起身,行礼道:“师侄先告退了。” 光滑的鹅卵石铺了一路,小小的石块紧紧挤在一起,没留有给杂草生长的空隙。 关盈提起裙摆踩在上面,每落下一脚,石头表面都会发出摩擦的声音。这些细细的声音好像在催促着她,步伐渐渐加快,到最后小跑入屋内。 她闯进屋中时,衣裙带风,那些淡淡的烟雾在被吹得四处流动。她径直往榻前走去,等离得近了,她放慢了步子,轻轻地踩在地砖上,生怕发出一点儿声响。 关盈坐在榻下的绣墩上,仔细看着江觅安。面白如纸,连他一向殷红的唇色此时也是惨白的。 她握住江觅安泛凉的手,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轻声道:“没事了,咱们蓬到莱仙岛了。” 第七十五章 :蓬莱(十) 蓬莱仙岛上的星辰交替格外美丽,不管日升日落,总有一层薄烟笼罩在大地上。江觅安是在次日清晨才醒,恰巧白妙颜过来,给他搭了搭脉,又往他体内输入了一段真气,这才施施然地到一旁的圈椅中。 关盈问:“师叔,他的身体如何?” 白妙颜浅笑道:“放心,恢复得不错。再过个一两日就能好个**成了。” 似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还有,解忘川毒的具体法子我已经差人去云海阁寻了,不日就有结果。” 蓬莱仙岛上的药果然有奇效,江觅安的气色确实比昨日好了许多。关盈本以为他要养上十天半个月的,听到白妙颜这样说,她也算松了口气。算算看,忘川毒发作也就在这几日了,他身上的伤恢复得快,也能快点开始驱毒。 关盈出言感谢,白妙颜道:“盈盈不必客气,你是我师兄唯一的徒儿,你的朋友身上的伤和毒,我自然要尽心竭力。” 江觅安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关盈忙转身过来查看,“可是身上的伤难受了?” “没什么大碍。”他摇摇头,望向白妙颜道:“这位是?” “哦,她是我师叔,名叫‘白妙颜’……”关盈将在那日在海中遇上龙卷风,而后歪打正着到了蓬莱仙岛的事同他讲了一遍,也算离奇。 白妙颜道:“你们遇上的龙吸水是我们设立在岛外的一处结界。外人到蓬莱,因为他们多半在靠近海域中心时就被龙吸水淹死了。能存活下来的人极少,能从龙吸水狭窄的通道中进岛的人更少。你们能进来,也是天意。” 白妙颜看着关盈,接着道:“而恰巧你是我师兄的唯一的徒儿,更是天意。” 江觅安认真听着,道:“原来如此。” 他对白妙颜拱手道:“多谢蓬莱岛主救命之恩。”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我的好师侄已经谢过我多次了。” 关盈想自己从未见过她,便借此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师叔,你是如何得知我就是师父的徒儿?进岛时我并未告知过任何人我的名字,还有师承何处。” 白妙颜莞尔一笑,说起了白鹤身上的那阵青烟,“小白用烟雾传信给我,说岛上来了外人,我从青烟中一看见你便觉得眼熟,在脑中回忆了一阵,才想起师兄早年间用镜影告知我他收了一个徒儿。” 她说:“我素来记性好,先前从镜影中见过你的样子,略略一回想便记起来了。” 白妙颜又和他们聊了几句,无非也是些寻常话,只是问到后来就有些跑偏了。 她问江觅安属于何门何派,可有心仪之人,家中可有长辈,诸如此类。 关盈不由有些尴尬,江觅安微笑着倒是一一回答了。听到“弑血宗”三个字,白妙颜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好像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门派。 又过了一会儿,白妙颜被弟子叫走了。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今日岛中难得烟雾极少,整个地面清明了不少,能看清藏在翠绿色草丛那些或粉或黄的小花。关盈便向江觅安提议出来转转。 第七十六章 :解毒(一) 蓬莱仙岛上的人素来不问世事,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总共只有百十来户人家,但凡岛中有什么异常的事情,不消半日便传开了。 外人到来,让他们如临大敌,十分不适应。不满之声早在岛中一日胜过一日了,前些时候都被白妙颜给压下去了。 关盈他们又一直在别院中没出来,被瞒得严严实实,也没什么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 走出别院,这一转就转出问题来了。在集市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二人就是闯岛之人!” 街上的行人止步,摊贩停了嘴上的吆喝,纷纷闻声而望,见关盈他们果然是生面孔,脸色变得不善起来。有人疾言厉色道:“快离开蓬莱!这里不欢迎你们!” 众人开始附和,对他们指指点点,更有甚者拿起摊位上的蔬果直接抛了出去。摊主拦都没来得及拦,反应过来早被丢出去了,不由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觅安一手拉开关盈,避开那些扔过来的东西。那人见没砸中,随手又扔了一个过来。江觅安没说话,他漆黑的眼眸中渐渐凝起一层冷意。摊主倒是学聪明了,说要扔可以,必须用钱买。 有不少人居然豪爽地答应了,掏出身上的银钱专买那些又大又重的。 关盈头一次知道,蓬莱仙岛上的人,对外人的敌意如此之大。 见势不妙,怕江觅安跟他们动起手来,忙一手拉住他,挡在他的身前,对他道:“不可妄动,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他们又有求于白妙颜,若是动手伤了岛上的人,不好交代。再者江觅安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不宜动手。 正要往回走,一转身却发现后面的路也被人堵住了。打打不得,逃逃不了。正左右为难之际,从空中传来一声鹤鸣,挥动翅膀的呼呼声随之出现。 只见一唇红齿白的少年立于白鹤背上,从天而降,众人收了声,面上的神情变得恭敬。关盈看到这些人的反应,又见他身姿不凡,便猜测这少年定是岛上一位大人物。 少年道:“传岛主令,‘来者是客,尔等不可造次’,散了吧。”声音如珠玉落盘。 众人听是白妙颜的命令,更老实了,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忘川毒的解法岛主已找出,你们这便随我去云峰宫。”少年手指抵在唇边吹了一个口哨,便又从空中飞来了两只白鹤,落在他们面前。 那日关盈在云海看见的三处宫殿,各有其用。她此前去过一处,云海阁有浩如烟海的书卷,岛中人学习各门技艺必须要去的场所之一。 白云殿搜集云彩织云锦,而最后就是这少年口中的云峰宫,在云海之上,里头不乏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们到云峰宫时,一股幽然的香气从里面飘来。初闻时,只觉香气怡人,再闻便觉得发腻难受,脑中也昏昏沉沉起来。关盈急忙抬袖捂住口鼻。 江觅安问:“可是不适?” 她点头,“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闻着闻着头就有点晕乎乎的。你可有这感觉?” 江觅安摇头,“并无,是何香气?” 她想着描述的词,“就像是……” 在前头引路的少年听到他们的对话,没解释,只道:“放心,没有大碍。里头有‘舒气丸’,吃下就好了。” 走过几道云梯,出现一扇朱红的大门,门框的最顶端被白云遮掩住了,不知道有多高。一靠近,这门便自己开了。进去一看,才知香气是白妙颜弄出来的,她正在用石锅熬制一些东西。 第七十七章 :解毒(二) 两个白衣小童子正在石锅下不停地添柴火,手执蒲扇扇风。白妙颜神情专注,没发现关盈他们来了,指挥童子们添药材在石锅里。 关盈神色恹恹,一双眼睛艰难地撑开着,脚下步伐虚浮。江觅安怕她摔倒,便用手扣在她的腰上,看向少年,道:“请你将刚刚说的‘舒气丸’给我们,她要撑不住了。” 少年颔首,从白妙颜身侧经过,走向一个柜子,上面排列了许许多多的抽屉,每个抽屉上贴着发光的字。 关盈勉强掀起眼皮,想看看,却只能看到模糊的景象。觉得无趣,便闭上眼,半倚着江觅安。 这时,刷的一声,少年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又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小玉瓶朝他们走来。听脚步渐近,关盈睁开眼,见递过来了一个玉瓶,又听少年道:“这就是舒气丸,吃了它你不会受到香气的影响了。” “多谢。” 这话是江觅安说的,瓶子也是他接的。 少年一笑,并没多言。 关盈张张嘴,到嘴边的话又给咽回去了。 江觅安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对她道:“服下吧。” 她点点头,拿起他手中的药丸,放入口中吞下。这药,除了有一股药香味道甘甜,没什么其他特别之处。 片刻后,丹田处热流涌动,像是有一团流动的气息。渐渐地,那团气散到她全身,果然舒畅了许多。 关盈的精神瞬间好起来,“还挺有效的。” 少年道:“我蓬莱仙岛上的药自然有效。” 她只好笑着附和几句,那少年却没理会她。他走上前,拱手道:“母亲,人带来了。” 白妙颜先前就像没看到他们一样,这句话一出,她便面带微笑地望过来,道:“你们过来吧,我将解毒的法子告知你们。” 关盈的思绪还留在少年方才那句话里没出来,眼中的惊讶丝毫没有掩饰。 这人居然是白妙颜的儿子!年轻的皮相总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年龄,突然知道有这么一个大小子,一时转不过来。 白妙颜又问了集市上的情况,白流道:“他们对母亲唯命是从,已经散了。” 白妙颜摇头,“流儿,他们若是唯命是从,又怎会发生今日之事?你将这事处理妥当,盈盈是师兄的弟子,在岛上这些天自然要让她过得舒坦些,再者她也是误打误撞入岛的。我不希望看到今日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关盈心里十分感动,她这个师叔还真疼人。 白流领命而去,白妙颜冲关盈他们招招手,道:“过来,我给你们讲讲。” 忘川毒虽名中有“忘川”但并不来自鬼界,而是人界古时候的术士研制出的一种奇毒。因中毒者每三十日身上毒发时,犹如被忘川河中,无数厉鬼啃食般疼痛难忍,因此叫“忘川毒”。 其解药的极难配制,因此名头盛行一时。后来天下各门各派纷争不断,那记载解药配比的方子便消失了,无解之毒更为门派争斗所用。三百年前,迁城山庄第二任庄主靠着自己盖世的武功,平定各门派争斗。天下稍微安定后,此毒便甚少出现了。 蓬莱仙岛自远古就在,岛上的的典籍不计其数,包罗万象,记载忘川毒解药的书籍恰巧也有。白妙颜身为岛主,对各种医药方子信手拈来,炼制也不在话下,只是…… 关盈问:“只是什么?” 白妙颜道:“忘川毒的解药还缺了一味配药。” 第七十八章 :解毒(三) 若是寻常的配药,蓬莱奇珍异宝无数,不过是白妙颜一句话的事,自然不会特意找他们过来。关盈问:“敢问师叔,是何配药?” 白妙颜正要回答,石锅里发出咕咕声,几味药才熬成了白色的浆糊,正冒着泡。白妙颜便先让两个小童子将火熄灭,去取盛药的钵来。 她这才看向关盈,道:“是耳鼠。” “耳鼠……”江觅安口中念道。 “正是。”白妙颜接着道:“耳鼠,其状如鼠而兔首麋耳,以其尾飞,可御百毒。你应该也听说过,它们多在魔界繁衍生息,因此极少有人敢打它们的主意。我们蓬莱没有,所以你可能要跑一趟魔界了。” 听白妙颜说完,关盈不禁担忧起来。 江觅安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忘川毒近日也要毒发了,魔界距蓬莱千里迢迢,他如何能扛得住?就算他平安到了魔界,那些魔又岂是吃素的? “妙颜师叔,可还有其他的法子?彼岸花的颜色已变成了深红。这次毒发,我怕凶多吉少。而且魔界凶险……” 关盈没往下说,眉眼之间难掩忧心。 江觅安望着她,温和地笑笑,道:“若是有其他办法,岛主便不同我们说这些了。” 江觅安这样说也不无道理,白妙颜对关盈照顾有加,既然答应了帮忙解毒,必然是尽心竭力的。关盈也是关心则乱,将这一点忽略了。 石锅下的柴火撤掉后,周围的空气中的热度也渐渐下降了。白妙颜看了一眼江觅安,红唇轻启,道:“没错,我试过用其他的药材来代替,但始终不行。也是不得已,才找你们过来。” 听此,关盈道:“辛苦师叔了,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有错就认,这也不是什么大错。眼见石锅里的东西都被盛出来了,白妙颜又让两个小童子端出去晾干。童子们领命,转身化作两只白鹤,长长的喙衔住钵沿,扇动翅膀飞了出去。 关盈垂着头,让系统预估一下江觅安去魔界遇上凶险的概率有几成。 江觅安见此,则以为她仍在忧心自己去魔界的事,便安慰道:“好了,若我不去,那才是真是的‘凶多吉少’。盈盈不必担心,你好好待在蓬莱等我,一抓到耳鼠,我便赶回来。” “啊?”她没听全,但猜到了他的意思,嗯了一声。 白妙颜美目含笑,揶揄道:“女大不中留啊,师兄要是知道你这么在意其他男子,不知还高兴还是该伤心。” 这话说的露骨,关盈的脸不由地红了红,但嘴上的话却一点都不含蓄,“江觅安很好,也会讨我欢心,师父他会高心的。” 江觅安一愣,随即脸上的笑意渐深,漆黑的眼眸中满是温柔,就像春日里的微风一样和煦。关盈这句话,虽然是对白妙颜说的,但比直接跟他说更能打动人心。 白妙颜道:“罢了罢了,你中意就行,原本想撮合你和流儿的,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关盈眼皮一跳。她这个师叔还有过如此的想法!难怪之前把江觅安的事问得透透的,原来主意是这样打的。 江觅安脸上仍带着笑意,幽深的眸光看向白妙颜。 白妙颜丝毫没在意,她对关盈道:“师叔好人做到底,你方才的担忧能解决的我尽量解决。我可以用其他法子将忘川毒发作的日子延迟,至于应对魔界中的危险,就靠他自己的能力了。” 第七十九章 :解毒(四) 白妙颜将事情安排好,不日江觅安便起程去往魔界了。自他走后,关盈每日都会到白沙滩上等他的消息,从日出到日落。 连接云彩的桥梁已经修筑完毕,五颜六色的贝壳像挂在天空的彩虹。海天一色,蔚蓝色的海水时不时地冲上岸来,白鹤鸣叫声一下接一下地从旷远的天边传来。 海风绕过关盈的裙摆,穿过她的青丝,最终消失在绵延的沙滩上,了无痕迹,只等下一阵海风来袭。 “如何?蓬莱的景色美吧?” 声音清丽,来人是白妙颜。关盈回头一看叫了声师叔,这才道:“蓬莱风景独绝,自然是美不胜收。” 白妙颜笑笑,知道关盈的心思不在风景上,“听流儿说你在此处,我便过来看看。怎么,还在担心江觅安?” 听说是白流告诉白妙颜的,关盈一点也不惊讶。她这些天日日来,遇到过白流几次,他来查看白鹤们修筑桥梁的情况。 见白妙颜问了,关盈也不瞒着,叹息道:“我心里总不踏实,就想来这里等着,不然漫漫长日,实属难熬。再者他若回来,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这片海连通着蓬莱仙岛外面的那些龙吸水结界,白妙颜将入岛的方式告知了江觅安。 魔界凶险,关盈一没武功,二没法术,留在蓬莱等江觅安是最好的选择。她让系统预估江觅安遇到危险的概率,系统到现在还没给她回信,这让她更不踏实了。 白妙颜凝视着海面,“你现在可真像当年的我。师兄离岛后,我也同你一样,日日在这里等着,眼巴巴地望着海面,盼有一日他能回来。后来一直没等到,我也没再等了。” 说到后面,她轻声笑起来。关盈却听出了这笑声中的苦涩,能看出她对关心易是有情意在的。 关盈迎着海风,缓缓问出了口,“师叔当年为何会准师父离开蓬莱呢?” 白妙颜笑笑,无奈道:“拦过,但我没拦住……” 看着天空高飞的白鹤,“当年的事,当年看是一团乱麻。如今再看,不过是我们自己想复杂了。说来说去,情之一字最为难解。” 白妙颜是前任岛主的独女,蓬莱岛主之位能者居之。白妙颜虽是女儿家,但在气概和能力上完全不输男子,不能让他的宝贝女儿吃亏。 于是,老岛主决定下一任岛主需得娶她为妻。 白妙颜中意关心易,便请求老岛主让关心易成为下一任岛主。关心易没这想法,无论是成为岛主,还是当白妙颜的夫婿。 若说当年白妙颜对他是情根深种,那么他对她则是兄妹之情。妾有情,而郎无意,但为了师妹开心,他娶也无妨。 白妙颜高兴坏了。但是,通常女儿喜欢的,父亲未必不喜欢。关心易虽医术卓绝,是老岛主的得意弟子,但性子闲散,不适合当夫婿,更不适合当岛主。 因此,老岛主极力反对,白妙颜整日忧心忡忡,和老岛主闹出了不少矛盾。 关心易不愿见她为难,便笑呵呵地辞别老岛主,说是要出岛云游四海。 只是这一去,便没了归期。 关心易走后,白妙颜颓靡了一阵,后来她想通了。在高位者,则有把控全局之力。她不愿让自己成为岛主之位的附属品,便向老岛主提议要竞争岛主之位。 女子当岛主,在蓬莱无先例,都说蓬莱是仙境,是世外桃源,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也不能免俗。中间波折甚多,最后她成功了,但却失去了关心易。 白妙颜微笑道:“有时候想想,其实师兄挺没心没肺的,即便答应娶我,也是他的施舍。父亲说的没错,他不适合当岛主当夫婿,可有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人一眼万年。遇上了,就掉心坎里了,卡得死死的,这一生都逃不掉……” 她将眸光从海面上移开,转而望着关盈,温柔道:“你应该能懂我话里的意思吧。” 关盈:“嗯。” 第八十章 :解毒(五) 久不回信的系统终于吱声了,但它带来的消息却是关盈最不想听到的。本想吃颗定心丸,没想到事与愿违。 系统告知关盈江觅安遇上了魔界的人,有危险,让她速做决断。 可让她怎么决断?她一没有盖世的武功,二没有无边的法力,三更没有转眼间改变剧情的能力。任务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若此时江觅安殒命,她将重新开始攻略。 系统还详细跟她说了,虽然江觅安的人设不变,但剧情与这次截然不同。也就意味着她要从零开始,一路摸爬滚打过来。 这都是其次,关键是她不想江觅安就这样死了。 关盈心中焦急,蓬莱仙岛上的人炼制丹药,治病救人还成,让他们去魔界打架还是算了。若是岛上有能人,白妙颜早让他同江觅安一块儿去了。再者他们向来与世无争,想必也不愿意去招惹魔界。 她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都要去魔界一趟,倘若无法改变江觅安的结局,她希望能陪着他。 关盈把自己的打算告诉白妙颜,白妙颜知劝不动,便没有拦着她。 白妙颜拿出一个掌心大的木盒子,将其打开,里面是白色的药丸,“忘川毒的解药已配成了大半,晾干后,我便让人磨成了细粉,做成药丸。现在只差那耳鼠的鲜血了,你拿着吧。” 关盈双手接过,仔细地在包袱中放好。 白妙颜又告知关盈怎样把耳鼠的鲜血融进药丸中,等事情一一交代妥当后,给了她一个护身符。 白妙颜道:“你初到蓬莱,而今又要只身一人前去魔界,这个护身符就当是师叔给你的见面礼了。你好生拿着,如遇危险,它或许可以帮你性命。” 关盈心里很是感动,冲她行礼,“多谢师叔!” 她扶起关盈的手,道:“让小白护送你过去吧,它能乘风而飞,日行万里。有它护送,你也能早些到魔界。” …… 地上的景色快速变化着,城楼、集市、山川、湖海…… 小白飞过了许多地方,渐渐地人群越来越少,越来越偏僻。扑面而来的疾风吹得关盈睁不开眼,她抓住小白背上的羽毛,生怕一不留神就掉下去了。心里却在不停地催促着小白,快点再快点。 传闻魔界在西,只要一路向西行,在尽头便可看到一座通体黑色的高山,魔界大门便藏在这高山中。原文对魔界的描写甚少,出场还没有关盈的多,更让人觉得神秘而又充满危险。 小白飞得极快,加上有系统指路,关盈见到了那座黑山,周围是漫无边际的沙漠,黄澄澄的接着幽蓝的天空。小白扇动几下翅膀,发现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黑山,“前方似有东西阻挠吾靠近。” 关盈从它的背上抬起头来看了看,那座黑山上雾气朦胧的,看不清楚情形。 她道:“那就不飞了,咱们落下吧。” 小白只好就近落在一处沙坡上。 关盈从它的背上跳下来,脚下绵软的沙子,让她有些不适应。 她站好后抬手摸了摸小白翅膀上的羽毛,微笑道:“谢谢小白送我来,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你回去告诉妙颜师叔一声,就是我已为平安抵达,让她不必挂念……”若是有命活着,日后必定会回蓬莱看她。 小白低下它修长的脖子,乌亮的眼睛看着关盈,道:“吾必转告岛主,汝多加小心。” 第八十一章 :解毒(六) 沙漠中安静无比,天空没有飞鸟鸣叫,地上没有走兽嘶吼。风很轻,当它吹在漫无边际的沙砾上时,细线一般的纹路一道推着一道,好像水面泛起的涟漪。 黄沙漫漫,绵延不断,一抹青色的身影成了唯一的点缀。 关盈一步步地朝那黑山走去,松软的沙子时刻都在消磨她的体力,留在上面的脚印不一会儿便被风抚平了大半。 此时太阳还未下山,耀眼的圆日将沙子烤得炽热,关盈能感觉那干燥的热气穿透了她的绣鞋,包裹着她。汗水从肌肤上沁出,她抬袖粗略地擦了几下。她咽了口吐沫,眼睛盯着黑山,脚下仍不停地走着。 不知又走了多久,太阳已经西斜了,刺眼的光线也消失了,天边只剩下如血的残阳。 关盈揉揉昏沉脑袋,拖着疲软的身子又走了几步,可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在原地打转。 她狐疑地抬起头,眼前已是那座巨大的黑山,不由欣喜起来,“系统,我到了!快告诉我怎样进入魔界!” 先前系统不愿直接将她传送到魔界,说硬闯会触动外面的结界,届时被魔界中的人发现,不太妙。 而她凡人一个,结界对她无用。所以系统让她穿过沙漠,到达黑山脚下再说。 【请宿主绕着黑山往左边走,看见一块巨大的黑石后停下来,魔界之门就在那儿。】 关盈按系统说的朝左侧走去。 她微蹙起眉,边找石头边道:“我们已经耽误好多时间了,江觅安不会已经遇险了吧?” 妖魔厉害,杀人不过手起刀落,一眨眼的事。 【如果攻略对象在这个世界身亡,那么宿主也会随之脱离这个世界。宿主放心,他现在还没死。】 关盈之所以要来魔界,除了她自己想陪着江觅安,还有就是系统建议她来。先前她一心筹备来魔界的事没在意,现在想起这事,当时系统让她早做决断不免奇怪。 于是她道:“你建议我来魔界是不是偷偷打了什么小算盘?” 系统故作高深回答她,【天机不可泄露。】 又说了一句,【只能说江觅安的事并非毫无转机。】 也就是有戏! 关盈:“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这话?害我一路上都忧心忡忡的。” 【宿主也没问。】 关盈:…… 系统说的那块黑色的巨石藏在杂草中,黑草黑石,关盈颇废了些眼力。 她依言将手放在石头上,不一会儿便出现了一道黑气四溢的门。准确来说是一面黑漆漆的镜子,镜面有一层淡淡的波纹。 而后系统给了关盈一瓶魔气之水,喝下后能让她魔气萦身。如此,她便和那些魔一样了。系统提醒她,这瓶水只能在她身上增添魔气,没有半分法力。 她就知道……,系统不会给她一身法力。 关盈二话没说,仰头喝下。片刻后,黑色的气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她看了看手上的黑气。 这一身的魔气果然明显,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穿过魔界之门,宿主就到了。】 系统的电子音又传来了,听完到让关盈有些不敢相信。 这么简单?不用过关斩将,披荆斩棘?她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过没有也好,她现在就是一个绣花枕头,空有一身黑气。她拢拢挎在肩头的包袱,提起裙摆穿过门而入。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在抬头看眼前的景象,已是另一番天地。 第八十二章 :解毒(七) 一条宽阔的道路如同巨蛇蜿蜒向前,两岸有不少干枯的荆棘簇,它们像忠诚的卫士,拥着一棵棵高大的树木。荆棘是黑色的,树木也是黑色的,就像被大火焚烧过的一样。 这些粗如手臂黑漆漆的枝干上挂着一鲜红的绸缎,长至坠地。 关盈纳闷道:“挂这么多,难道魔界中还有人开染房?”单看颜色是喜庆,但组合在一起就是诡异。 “系统,江觅安具体在何处?” 【宿主顺着这些红绸走即可,到时候会有人告诉你的。】 得,还卖起关子来了。 跟着这些红绸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关盈听到有人在训话,正想绕开,又想起系统说的话。怕这就是能带她去见江觅安的人,随即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便瞧见几个美艳的女子,她们歪歪扭扭地站着,肩上挎着小包袱,时不时地看看手指或者拨弄自己的头发。 “你们可听明白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是的是的,我们会服侍好幽姬大人的。” …… 等靠近了,关盈才知道是三女两男,刚听完他们谈话的内容,还没来得及消化,就听其中一个青面獠牙的男人望了过来,道:“你也是听到消息,来服侍幽姬大人的?” ! 幽姬大人? 她懂了,时机正好! 于是关盈脸上扬起一抹讨好的笑,“正是。” 他点点头,“随我们走吧。” 他们口中的幽姬大人是魔界之主焚鞅的妹妹,焚鞅常年闭关,因此魔界中的大小事务全由幽姬打理。此次幽姬之所以急招侍女,是她要成亲了,需要人给她打扮打扮,归置洞府。 整个洞府红绸遍地,幽姬正背对着他们在看一幅画,口中喃喃道:“太像了……” “幽姬大人。” 关盈学着她们的动作给她行礼,洞中红彤彤的,有些刺眼。关盈心里七上八下的,接下来的事料不到,但总觉得会让人脑壳疼。 幽姬胸丰腰细,眉眼如勾,肤色极白。 她转过身来,将关盈几个扫视片刻,而后道:“洞中仆役少,本君喜事将近,特找你们来相助。有活好生干,亏待不了你们。洞内还有没布置好的地方,赶紧动手吧。” 说罢,幽姬也不去看众人的反应,转头回去看画了,神情痴迷。 关盈刚要跟着她们应是,这时一段文字传入脑中,等从地上起身退出去时,对幽姬这个魔的事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幽姬虽是魔,但性情与平常少女无异,喜欢上一个闯魔界的凡人,由于种种原因,那人死了。她倒也没死咬着那段感情不放,只是如今江觅安进魔界寻耳鼠恰巧被她发现,勾起了她的往事,感慨之余便决定要和他成亲。 关盈又将文字仔细看了一遍,确定一字不落,心情复杂。 除了狗血和随意,她还能说啥? 难怪系统说江觅安暂时没生命危险,原来是这样。 关盈拿起一条扎好花的绸缎,用力绑在柱子上。刺啦一声,绸缎险些让她撕裂了。其他人纷纷看向她,她只好打着哈哈道:“那什么,手劲大了点儿,来咱们继续绑。” 等她们把洞府上下都布置好后,幽姬还在看画,这时那幅画已经挂在墙上了。 关盈抬头瞧了瞧,画上是一个面容清逸手执长剑的男子,想必就是幽姬先前喜欢的那个凡人了。 幽姬一手托着腮,将目光从画上收回,望向她们四个人,逐一打量,最后落在关盈身上。 她慵懒地抬起手,指了指关盈,点头道:“不错,前也平平,后也平平,姿色不够美艳,眼睛不够勾人,清汤寡水的,就由你去给安郎送喜服吧。其他人伺候我梳妆。” 这点评,比当初的江觅安还毒! 幽姬的话仍在耳畔,关盈心里苦涩,她默默扫了一眼旁边三人,容貌自不必说,个个美艳无比。在看她们胸口的位置,嗯她只能说衣衫勾勒得极好,似有双兔欲跳出。 呵,女人。 往往最不起眼的,更有可能造成威胁。 她更在意的是江觅安。唉,才几日不见,他就成了被人嘴里的“安郎”了!她酸了。 第八十三章 :解毒(八) 关盈在想,见到江觅安后,要怎么向他解释她来魔界,还“混得这样好”的事?思来想去,马甲不能掉,还是全推给白妙颜为好。 打定主意,她的步伐加快了。听幽姬的意思,大婚就在今夜,女魔头办事还真是不含糊。先把手上的解药交给江觅安,耳鼠的事再想办法。 …… 一簇绿色的鬼火飘在半空中,光芒幽暗,照不清洞道内的景象,关盈时刻注意脚下,生怕一不留神摔了个狗吃屎。幽姬说跟着鬼火走,就能到江觅安那儿。 关盈它走了大概一刻钟后,看见两个头发火红的守卫手持长枪立在洞口。她不由捏了捏端在手上的漆盘,有些激动。 终于要见到江觅安了! 她走上前,刚靠近洞口便被挡住了去路。 “站住!此为重地,不得慎入!” 两个红毛一同说道着,声音像撕裂的布匹般一样,听得她直起鸡皮疙瘩。 关盈抬眼,道:“幽姬大人特命我来送喜服。” “说是幽姬大人让你来的,你可有证据?令牌呢,拿出来看看。” 令牌? 卧槽,那个女魔头没拿令牌给她呀!不会是在诓她吧?还好是真事,不然不好编。 她道:“是口信,没令牌。幽姬大人让我跟着鬼火来的,你们若是不信,自去问她就是。” 说着,她将喜服往前端了端,“看看这料子,幽姬大人亲手挑的,大人今日心情不错,你们若是想惹她不快,可千万别拉上我。” 红毛怪们斟酌一番,最终还是收了长枪,放关盈进去了。 里头挂了不少红纱帘,纱帘如云似雾将后头的景象遮得朦胧不已,靠墙的地方摆了几棵灯树,明晃晃的,可即便如此关盈依旧看不清江觅安的身影。 她看着眼前密密匝匝的红纱帘,挂这么多,也不嫌麻烦?漂亮是漂亮,可不利于行走啊。 抬手撩开纱帘,张嘴刚要喊出江觅安的名字,想起门口站着那俩,又将嘴合上。 算了,谨慎点总没错。 才走了几步,突然眼前寒光一闪,红纱被人齐齐砍断飘然落地,吓得她一激灵。这要是被江觅安一剑封喉,那她也太惨了! 忙出声道:“剑下留头,是我!” 一阵风袭过,剑刃停在她细长的脖颈前,而后便听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紧接着身体被人紧紧拥住,横在腹部的漆盘差点儿没硌出她的隔夜饭。 “盈盈……” 关盈默默松开漆盘,拍拍他的手臂,艰难道:“先放开,我的肚子快不行了。” 江觅安好像这时才察觉到有东西横在他们中间,往后退了半步。看清楚她手上的漆盘和喜服后,他一手缓缓抚上她的肚子,神情愧疚,道:“抱歉,一时不察,让盈盈受苦了。” “……,还成。”关盈拉了拉他的衣袖,“要不咱们到里头聊?外面还站着俩。” “无妨,门口有结界,他们听不到。” 合着她刚才白担心了。 江觅安问起她的事来,又看她身上黑气四溢,脸色变得阴鸷。方才见来人是关盈,他不胜喜悦,没往深出想。如今越看越不对劲,他冷言质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按之前打好的腹稿,关盈清清嗓子,“我还是我,如假包换。” 她解释道:“听我说,是这样的,自你走后,我整日心神不宁。妙颜师叔便想了个法子,推测你在魔界的情况,见你被幽姬困在洞中,我更是放心不下,一心要来魔界。师叔疼我,便只好使劲浑身解数将我送了来,亏得师叔给我弄出这一身的魔气,我也方便了许多。” 又道:“你放心,魔气不过是假象。我还是我,什么都没变。” 第八十四章 :解毒(九) 关盈地将前前后后的事说了一遍,话毕,看了看江觅安,见其不言,她又回想了一下刚才说的话。 自觉没有漏洞,但越看他越心虚,于是匆匆别开他的视线,放下手里的漆盘,嘴上道:“事情就是这样。” 她掏出装解药的那个小木匣子递给江觅安,“现在只差耳鼠了,咱们得想办法弄一只来。妙颜师叔虽然将你身上忘川毒发作的时间延迟,一旦我们在延迟的时间内没有制成解药,你的身体将遭到反噬。” 她语速很快,说得有些着急。身在魔窟,本就行动受限,一面要应付幽姬,一面还要去找耳鼠,关键是毒发后江觅安的身体肯定撑不住了。 相比关盈的焦急,江觅安却很是从容,他微微一笑,接过匣子打开,望着里头白色的药丸,道:“耳鼠的事不必了。” ? 关盈疑惑不解。 又见他浅笑着说出了后半句,“我已经抓到了。” 抓到了? 抓到了! 关盈的眼睛亮亮的,“那现在只差炼药了!” 言语中透着激动。 她指了指木匣子,“妙颜师叔说要将这些白药丸浸泡在耳鼠温热的鲜血中,辅之以烈火淬炼两个时辰,中间不可断火,等药丸表面变得光滑红艳则解药已成。” 忘川毒的解药名为“相思”,状如红豆。等“相思”炼制成了之后,才到了正儿八经的解毒环节。 关盈稍稍回忆了一会儿,道:“在你身上的内力最为丰沛的时候将解药吃下,以内力为引,让解药流入你的筋脉之中。等胸口那朵彼岸花褪了,忘川毒便解了。” 但解毒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一件事,相思名字虽然温婉,但药效霸道。又有内力助流,当它流进筋脉时,中毒者浑身剧痛无比,全身上下的筋脉犹如断裂一般。 关盈望着江觅安的眼睛,轻声道:“解毒的时候会有些疼……” 她现在的身份是幽姬的侍女,不能久留,而江觅安解毒迫在眉睫,势必她不能陪着他。 “等你的毒解了,我们想办法离开魔界。”她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道:“然后带你回山外村,吃刘婶做的酱鸭。” 江觅安笑笑。 许久,他说出一个字,“好。” * 幽姬换上了一身红裳,长而宽大的裙摆铺在地上,像一团烈火。幽姬站立着展开双手,其他人正一丝不苟地打理着她的衣裳。 见关盈回来,她慢条斯理道:“安郎如何?衣裳可穿了?” 关盈低着头上前两步,恭敬道:“公子还好,瞧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喜服也穿了。” 幽姬嗯了一声,一双美目看向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画,没再理会关盈。 关盈自觉地上前整理幽姬拖在地上的长袍,这时听幽姬道:“你觉得安郎和他像吗?” 没人应答。关盈不确定是不是在问自己,便也没回话。 “嗯?聋了?” 幽姬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魔头的视线很难让人忽视,至少关盈是这样觉得的。她直起腰身,看了看墙上那幅画,虽也是意气风发,俊逸非凡,但江觅安同他长得并不像。 关盈心中叹气,人在魔窟中,不得不低头,谁敢违抗大魔王的心思呢? 她想了想,道:“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依稀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幽姬眉梢一挑,道:“他们都说不像,本君执意要嫁安郎,手下的人可没少反对,吵得本君没一日清净。” 幽姬来了兴致,“你是第一个说相的,既然如此,那你说说这相似几分是哪几分?” 关盈差点咬了舌头:啊,好大一个坑,还是我自己亲手挖的…… 没让幽姬久等,她答道:“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一柄长剑。” 啪地一声,幽姬鼓了鼓掌,投给关盈一个赞赏的眼神,“本君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一见安郎,本君便决意要嫁与他。” 关盈更傻眼了。 幽姬图啥呀?!堂堂魔界之主的妹妹,一魔之下,万魔之上,嫁人也太随意了。她还是头一次见找替身找得如此离谱的人,该手下那些魔反对。 第八十五章 :解毒(十) 幽姬肌肤似雪,乌发曳地,美艳无双,看上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的喜服很华美,深红的交领轻轻裹在她的胸前,柔软的绸缎上加了金丝银线,在灯火下熠熠生辉,好似天上的银河铺缀在她的裙摆上。 幽姬一动,那如云的黑发便顺着她的衣裙动起来,看着关盈惊讶的样子,朱唇轻启,道:“你也很难理解本君的决定?” 她在说嫁江觅安的事。神情遗憾道:“原以为遇上了一个懂本君的,不想你也和他们一样。” 关盈不语,默默地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把梳子,绕到幽姬身后替她梳理长发。说多错多,也不必奉承,魔界不是久留之地。 幽姬并不知道关盈的想法,见她没回话,只当她是胆小不敢言,兀自笑道:“很快你们就知道本君的决定并没有错了,安郎绝对是最适合本君的人。” 关盈胸口不由憋了一口气,暗自瞪了幽姬一眼。 张口安郎,闭口安郎就算了,现在还当着她的面说什么“最适合”这样的话!这个女魔头还真是自信。 憋屈,但凡她有点武力值,也不至于在人家身后干瞪眼! 关盈咽不下这口气,脱口而出,问道:“为何?在幽姬大人眼里,安郎公子有何过人之处,大人也承认他与画像上的男子并不像。” 幽姬心情好,也不介意告诉关盈,“你还不懂吗?天下哪有一般无二的人,有几分神似已是万分不容易。再者,安郎身中剧毒,活不了多久。” 关盈手上的动作顿住,眉头皱了皱。 这么说,幽姬知道江觅安身中忘川毒的事?细细想来,幽姬修为不低,能看出来,也正常。但是,她这话说得奇怪。 “人都要死了,还是好事?” “对。” 幽姬如此肯定地回答,这可把关盈给搞糊涂了,其他几个魔女也是一脸困惑的样子。 幽姬提示道:“你们似乎忘了本君的原身是什么了。” 关盈回想了系统先前给她看的关于幽姬的文字,很快就有答案了。 是魃。 说白了,就是一个千年老僵尸。 幽姬现在虽美艳动人,但这不过是变化出来迷惑人用的,褪掉这副皮囊后,还不知是何种骇人模样。 所以幽姬的意思是要将江觅安变成和她一样的僵尸?这就是她所谓“最适合”的意思? 幽姬的想法正是如此,“安郎有修为在身,尸化后肯定甚是厉害,到时候我魔界岂不是又添一位猛将?尸化时间是长了点,但本君等的起。” 关盈拿着发梳梳到尾后并没有再梳第二下,她神色变了,握紧手中的梳子,一言不发。另一个魔女见她不动,瞧了片刻,便拿过她手中的发梳帮幽姬绾发去了。 尸化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变得不人不鬼,茹毛饮血。 关盈咬了咬牙,如果最后无法逃离魔界,就算是和江觅安一起赴死,重来一次,她也不忍心看他变成那个样子,绝不! 一个青面獠牙的罗刹走进来,朝幽姬跪了跪,道:“幽姬大人,吉时将到,您看是不是要上花轿了?” 这桩婚事虽然不被看好,但幽姬权势大,实力强,按下几个反对的头子,其他人哪敢再吭声?魔界婚俗相比之下要比人界的简单,日子定好,换上喜服到街上游行一圈就完事了,也没有拜堂之说。 罗刹说完之后仍跪在地上,他在等幽姬点头。 幽姬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抚了抚鬓发,“知道了,你安排妥了就成。” 她看向关盈,道:“你去请安郎来,他得同本君一块去。” 第八十六章 :解毒(十一) 等关盈再见到江觅安时,把她吓得不轻。只见他身穿喜服倒在床榻旁,额头上的冷汗还没干,鬓角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他煞白的脸上,身体冰冷得感受不到一丝温热。 关盈忙将他抱在怀里,口中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 但江觅安没有丝毫反应,关盈伸手往他的鼻尖探去,可惜没有感觉到他微弱的气息。关盈的手指抖动一下,又将手指凑近些,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她不信,又抓住江觅安的手腕,仔细地去查探他脉搏的情况,除了冰冷还是冰冷,像个死物。 关盈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她的脸色顿时血色褪尽变得苍白,一双杏眼此刻也失去了神采,眼神飘忽,不知在看何处,嘴上不停道:“不会的不会的……,明明我几个时辰前来,你还好好的……” 此时,密密匝匝的红纱帘中有一个身影,他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关盈,手握长剑,暗红的衣摆下漏出一截黑色的靴面。脚步动了动,踏出去半步后又收了回来,站在原地半晌。 终是退入红纱中,身形渐渐消失。 关盈丝毫不知房中还有人,她打着哭腔摸了摸江觅安的脸。 看到自己的手时,她的心绪平静下来,脑中想起系统告诉过她的话。 如果江觅安身死,那么作为攻略者的她,也会随之消失在这个世界,但是她现在还好好的。系统不会说错,所以问题出在哪里? 彼岸花。 关盈吸吸鼻子,看到彼岸花的深浅变化就知道了。连忙扯开江觅安胸口的衣衫,彼岸花还在,颜色也没变深。眼角的泪珠终是含不住了,滚落在江觅安的发间,她笑了起来,道:“还好……” 这时,幽姬的声音出现在房中,“让你来叫安郎,怎么这般久?” 她穿着曳地的喜服站在关盈面前,见关盈坐在地上抱着江觅安,眼睛眯了眯,哼了一声,道:“胆子倒是不小,本君的人你也敢抱着。” 在幽姬眼里,关盈不过是一个小魔女,不值得她计较,便问:“安郎怎么了?” 关盈见她没追问,不由松了口气,道:“我也不知,一进来他便是这样了。” 幽姬向前缓缓走了两步,盯着江觅安看了看,而后抬起手,从她纤细的指尖飞出一只发着绿色荧光的蝴蝶。那蝴蝶扇动几下翅膀,慢慢落在江觅安的身上,片刻后,化作无数的星火飘向空中。 幽姬朱唇开合,盖棺定论,吐出两个字,“死了。” 她看向关盈,美眸含笑,道:“虽然时机差点儿,但安郎很快就会变得和本君一样了。” 幽姬**一甩,吩咐两个罗刹把江觅安带到存尸洞。 …… 黑风漫天,干枯的树枝摇动着,显得萧索不已。关盈借着暗光一步步跟在两个罗刹身后,幽姬的小轿在最前头。 存尸洞在魔崖上,洞内有一口血玉棺,是幽姬修炼的地方。幽姬现在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她要开始把江觅安炼成僵尸了。 眼见棺盖被推开,关盈咬咬唇,对幽姬道:“万一他还有气呢,大人何不等等看?” 幽姬笑了,红色的眸子望向关盈,朝她边走边道:“你对似乎本君的安郎关心得过头了,你到底是何人?” 说罢,捏住关盈的下巴,“不要妄想骗过本君。” 关盈望着她,虔诚道:“没有。大人看我是什么,就是什么。至于公子的事,我其实是在关心大人。活人炼不成僵尸,怕大人看错了。” 幽姬手上的劲道减小,松开关盈的下巴,转过身去,道:“最好如你所言,要不然……” 幽姬话还没说完,关盈提裙冲向那两个罗刹,拉住江觅安的手臂一带,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牢牢将他抱在怀里。 关盈低头看了他一眼。 江觅安好像变轻了。 人是他。 她没多想,望着他道:“眼下这样的情况,我们也只好重来一次了,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幽姬冷笑一声,嘲讽道:“这也是为了本君?” “不,是为了江觅安。”关盈拿出白妙颜给她的护身符,其实是一张雷符,能上引天雷,下灭万物,不过须臾之间。 幽姬看清楚关盈手上的东西后,叹道:“看来,他们给本君找了一个痴情种子做侍女。” 幽姬好心道:“本君看你能力尚浅,就算引来天雷,恐怕最后劈死的也是你自己。把安郎变成僵尸有何不好,这样他就能永远存活于这世间了,无病无灾,无畏生死。” 关盈笑了一下,她原本也没想要借助雷符的力量逃出去。 她说:“那只是你的想法,我不敢苟同。他这辈子已经够苦了,我绝不会让他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所以哪怕是和他一起死。” 说完后,系统的提示音出现了。 【叮!江觅安目前对宿主的好感值已达到95。】 关盈狐疑地看了怀中的江觅安一眼。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七章 :解毒(十二) 几只流萤从黑漆漆的夜色中飞进存尸洞,缓缓飞向关盈。她抬头,目光越过幽姬,依稀看见洞口站着一个人,手中执剑,身形酷似江觅安。加之周边黑黢黢的,乍一看他几乎要和身后的夜幕融为一体了。 关盈一愣,怀中的江觅安依旧通体冰凉。 幽姬的嘴角渐渐浮现一抹冷笑,五指成抓,朝关盈袭来,道:“你要死,没人拦着。但,安郎必须是本君的!” 那几只流萤越飞越快,渐渐集聚在一起。与此同时,洞口的黑影上出现一道暗红色的光芒,化作一抹烟雾飘向荧光中。 关盈捏紧手中的雷符,正要念着念诀,有人快她一步。 “天雷电火,引!” 雷符上出现了不少闪电的纹路,关盈手上麻麻的,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动,轰隆的巨响声从洞外传来。 幽姬锋利的爪子近在眼前,电光石火间,关盈忙将手中启动的雷符丢向她。 幽姬脸色一变,侧头想躲开,可惜晚了。雷符上的电纹就像活了一样,牢牢攀在她的喜服上。 而刚丢完符纸的关盈,怀中的一轻。转眼间,江觅安化作一片黑色的鳞片掉地上。还没容她缓过神,只觉腰间一紧,埋首扎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雷鸣一声大过一声,响起幽姬的惨叫声,而那两个罗刹惊慌不已。存尸洞内闪电、雷火不断,血玉棺也被劈裂了,棺椁中深绿色的浆液流了一地。 关盈看着眼前暗红色的衣襟,惊讶道:“江觅安?!” “嗯。” 江觅安温和的声线从她头顶传来。 这回没错了。 关盈回抱住他,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幽怨道:“你有计划为何不告诉我?知不知道刚开始有多吓人?” “嗯,是我的错。害盈盈担心了,你想怎么骂我都成。”末了,又加了一句,“动手也可以。” 要是以前他说这话,关盈肯定要准备好最毒的词,最称手的棍子,狠狠削他一顿。但现在,骂他,她开不了口。至于动手,她更舍不得。 见他态度良好,关盈故作严肃道:“这次就算了,你要吸取教训,下不为例!” 江觅安双眸含笑,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发顶,“好。” 幽姬出事,魔界乱成一团,无暇顾及关盈他们两个凡人。雷鸣声直到一个时辰后才消失,幽姬去了半条命。 黑山周边的沙漠仍然炽热无比,关盈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出魔界这会儿工夫江觅安把前后的事都解释清楚了。 关盈来魔界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本想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再逃出去,可关盈来了,他自觉不能在魔界继续耽搁下去,于是等她走后便开始炼制“相思”。 而后是解毒。身上的筋脉一寸寸断裂,到最后他形同废人。 江觅安一度以为是将解药炼错了,可无论他怎么想就想不出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最后他倒是庆幸自己没告诉关盈解毒的事,若是她在身旁,见他这般,肯定要难受了。 他躺在地上,如此想着。半刻钟后,感觉他的灵力正在体内游走,周身断裂的筋脉竟然在自行修复!胸口的彼岸花也消失了。 江觅安拿起漆盘中的喜服,解开了赤目的封印。既然忘川毒已然解开,那便按之前的打算行事。 幽姬执意要与他成婚,也知道幽姬想等他毒发身亡后把他变成僵尸的事。赤目是与他结契过的灵蛇,早年以自身血饲养它,所以用它的鳞片幻化成自己的样子,妖魔难以识破。 江觅安知道自己若死,幽姬必然急于将他尸化,那个时候他就有机会了。 一切都安排好后,他藏身在红纱帘中,之所以不在关盈面前现身,他相信关盈来魔界的那番说辞,但不相信她身上的魔气。 纵使白妙颜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让一个凡人身上满是魔气,但他探过关盈的灵力,确实是凡人的状态。不过这并不能打消他的疑虑,所以在红纱中他踏出的那一脚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直到关盈欲用雷符和他共赴黄泉,他终是按耐不住了。 …… 江觅安说完后,眸光在关盈脸上一下都未移动。他在紧张关盈会不会因为自己不相信她而生气。 于关盈而言,江觅安有疑惑也不难理解,马甲得护住,既然平安无事,那这事就这样揭过,对她更好。 半晌,关盈环住他的腰间,小声道:“就这一次,以后做事可不许瞒着我。” “好。” 现在忘川毒已解,是去是留总归要要一个结果。关盈问:“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回弑血宗了?” 江觅安握住她的肩头,垂眸看着她,“盈盈想让我回去?” 让他回去,她还怎么完成任务? 她摇摇头,闷声道:“自然不想,天下之大,总要比弑血宗更舒坦的地方。” “嗯,我跟盈盈想的一样。”他认真分析起来,“若我回弑血宗,盈盈岂不是要一个人了?到时候你又惦记上山外村的李秀才,我该怎么办。” 关盈从他胸前抬起头,嘴角忍不住上扬。 有戏! 又听他道:“你曾说若是李秀才再上门提亲,就嫁给他,再生两个孩子……” 江觅安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现在把李秀才换成我,你会同意吗?” 身旁的热风停止了穿梭,细沙安静下来,天空的云彩驻足了,它们似乎也在等关盈的回答。 而关盈此时能感觉到的便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江觅安。 救命,话题转得有点快,他是那个意思吗! 是吧? 是的! 一定是! 胜利就在眼前! 她轻咳一声,“就按我们村最多的聘礼单子来。” 说完,便挪开了视线,不敢再看他。 江觅安笑意渐浓,在她的嘴角落下一个吻,道:“好。” 第八十八章 :成婚(大结局) 归来山。 九月秋风起,山间有层林尽染之势。 放眼望去,山峦连绵起伏,在那群山环绕处有间茅草屋,炊烟袅袅。红色的灯笼高挂在屋檐下,关盈坐在石墩上,一手支起下巴看着正在挂红绸缎的江觅安,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弯。 原说是要回山外村的,之所以来了归来山,全是由于魔界一事。幽姬被他们折腾得不轻,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这个时候不宜回山外村。 自十来年前弑血宗血洗归来山后,这便成了一处无人问津之地。若是幽姬寻来,也牵连不到旁人。 想起灶上还焖着饭,关盈忙起身离开。没走多远,系统的声音出现在她脑海中。 【宿主,您决定好了吗?现在走还是过几日?】 江觅安忘川毒已解,也放弃回弑血宗,算是远离了江湖纷争,目前来看只要幽姬不来搅和,活到大结局不成问题。好感值已达到98,由于这是次要任务,就是没达成也没关系,她仍可以离开这个世界。 所以关于什么时候离开的问题,自出魔界那日系统便问过她了,那时她刚听到江觅安求娶她的话,便说考虑几天。 今日大概是推不掉了。 她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忙碌着的江觅安,心中千头万绪。这些天他很高兴,一回归来山便翻新了草屋,成亲用的一堆物件也已经预备妥当了。 此时离开,对他太残忍…… 江觅安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望过来。关盈眉眼弯起,笑吟吟地指了指厨房,示意他快吃饭了。 江觅安点点头,继续忙活着。 她转身踩石阶,冷静道:“决定好了。我想陪着他过完这辈子。无论是现在离开,还是过几日,都改变不了他此后孤零零一人的事实,我做不到那般无情。” “留下来,于我而言不过是晚点回到现实世界,对江觅安来说却是一生。再者,没人敢保证我走后,江觅安他会不会回弑血宗搅乱主线剧情,到时候前功尽弃,你要怎么办?找我回来再挽救一回?” 关盈提裙踏入厨房,“这是我的想法,你好好考虑一下。” 她问过系统,有关攻略者完成任务后的情况,得知留下来的先例不少。更何况她走后,江觅安的事有太多不确定性,思来想去留下来更为稳妥。 过了一会儿,系统的声音出现了。 【好的,尊重宿主的决定。】 等系统的声音消失,关盈呼出一口气。 安心了。 灶上热气腾腾,一股隐隐约约嗅到一股焦味,关盈惊呼一声,急忙奔过去,将柴火撤掉。 幸好,糊得不多。 江觅安将最后一条红绸挂好,飞身落地。关盈听见声响,从厨房内探出头,见他站在庭院中收拾东西,问道:“挂好了?” “嗯。” “那快来吃饭吧。” …… 天边云影徘徊不定,归来山隐匿在群山之中。日光在树叶间跳跃,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关盈刚对着铜镜涂好一抹胭脂,江觅安便叩响门扉,“该去拜神像了。” 她放下胭脂盒,一手拿过旁边的盖头,将自己面容牢牢遮住,道:“嗯,你进来吧。” 房门吱呀一声,江觅安随之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以至于当手指碰到那条柔软的喜绸时,才知道他人已经到自己跟前了。 在归来山,新人拜堂是要叩拜天神,乞求上苍的祝福。两人婚事从简,父母高堂均不在,所以直接来拜天神了。 江觅安把关盈带到那处生青苔的石像前,二人双双跪下。山风将喜服吹动,两人落在地上的衣摆慢慢相合。 江觅安道:“天神为证,吾今迎娶盈盈,得此娇妻,愿生生世世,白头偕老。” 关盈道:“天神为证,吾今嫁江觅安,遇此良人,愿朝朝暮暮,天长地久。” 叮! 【恭喜宿主,江觅安的好感值已达100。】 …… 眼见已到黄昏时刻,江觅安将房中的喜烛点亮,拿起漆盘上的那杆金秤,缓缓掀开关盈头上的盖头。 四目相对,关盈把江觅安打量一番。长长的墨发被他用一根红发带束在脑后,那双幽潭般的眼睛泛起点点笑意。 好一个唇红齿白的俊郎君! 关盈看了半晌,道:“我今日好看吗?” 江觅安弯下腰,长发随即往前滑落。他眼神柔和,仔细地将她看了一遍,抬手把那一缕青丝别在她耳后,温声道:“好看。” 关盈抿唇一笑,“你今日也好看。” 末了,她又道:“喜服不错,很合身。” 江觅安笑了起来,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低头轻轻咬了一下。 虽然不疼,但…… 她美目微睨,“你怎么老喜欢咬我?” 江觅安捧住她的脸,顺势道:“娘子可以咬回来。” 关盈眉梢微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这人改口还挺快。不过,他一向如此,不管是初见那日叫她盈盈姑娘,还是现在叫她娘子,言语总是温柔得不像话。 江觅安又道:“娘子,很晚了,不如我们先歇息?” 她看了看透过窗纸的霞光,如实道:“夫君,太阳还没落山……” 额头相抵,江觅安的呼吸洒她的唇上,虽然很轻,但很勾人。 他低声道:“快了。” 关盈叹了口气,妥协道:“那便听夫君的。” 话毕,一手勾住江觅安的脖子,仰头含住他的嘴唇。 喜烛燃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