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总想娶我(重生)》作者:25cm 文案 上辈子,骆思存本是大梁最受宠爱的长鸾公主。 眼瞎嫁错白眼狼,守了一辈子空闺不说,还害得母兄惨死、家国覆灭,自己最终也含恨自刎。 重来一次,她只想倾尽全力护她家国,再顺手挽救一下上辈子因她被屠尽满门的炮灰世子。 未曾想,炮灰一朝发了光,银鞍玉勒绣红锦,驱逐寒光破蛮都,还几次三番要娶她。 骆思存淡淡睨他一眼:“我喜欢温润如玉彬彬有礼学富五车才貌双绝的公子,你是吗?” 炮灰气急,将腰间佩刀一解,铠甲一脱,端端正正地坐下,咬着牙道:“不就是当小白脸么,我也可以!”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情有独钟重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骆思存,景无虞┃配角:下本古言《偏执皇叔的白月光是我》┃其它:重生 一句话简介:夫人傲娇脾气大 第1章 九月将近,园里的芙蓉开得正艳,一簇簇红白交缠,蔚若锦绣,花瓣层层叠叠又似拢纱如云烟,让往日瞧着萧索的冷清小院难得有了些生机。 此处院子虽破败,却是骆思存未出阁时所住的昭明宫划出来的,盛初寒将她园里的几十株芙蓉留给了她。 她蜷缩着卧在床上,脖子上还有许多青青紫紫的痕迹。 昨夜盛初寒喝醉后,强迫她与他欢好,她抵死不从,好在后来他酒醒之后也甚是嫌恶懊恼,很快甩袖离开。 房事虽未行至最后一步,但这些痕迹也让她觉得耻辱至极,偏生一时之间怎么也搓不掉洗不净。 她与盛初寒成婚十年,十年来,他只碰过她两次,一次是新婚之夜,一次便是未遂的昨夜。 两次皆是因他喝醉了。 若非他喝醉,想必是绝不屑于踏进她院子里一步的。 自五年前,她一母同胞的哥哥被废了太子之位,于流放路上暴毙后,盛初寒又于皇宫中杀她父皇,然后大开城门,迎接北蛮铁骑入京。 至此,大梁盛世被终结,北蛮建立异族王朝,改国号为燕。盛初寒被新君立为太子,入主东宫,她则由大梁长鸾公主沦为亡国奴,赐余生幽禁。 也是那时,她才知道盛初寒是北蛮的七皇子。 这国破家亡之境,便起始于她不顾一切下嫁盛初寒,引狼入室。 她是大梁理应遗臭万年的千古罪人。 偏偏她却活到了现在。 恍惚间,一名宫女挑帘进来,通传道:“太子妃到。” 她眼也不抬,冷淡答道:“不见。” 话音刚落,一娇滴滴的女声便随之而来:“哟,还当自己是那受宠的长鸾公主呢?” 骆思存听到这声音,只觉得心头如同针扎一般。 她回过头去,来人一身华贵宫装,姣好面容上携着一脸的笑盈盈看着她,正是楚妍。 若大梁未灭,楚妍本应是她长辈,是她父皇的贵妃娘娘,可现在楚妍摇身一变,又成了盛初寒的太子妃。这位两嫁之妇,以狐媚之姿哄骗得父皇为了她横征暴敛,昏庸无道,又与盛初寒里应外合,掏空大梁国库,让大梁从里到外慢慢腐烂。 除了盛初寒,骆思存最恨的就是面前这个女人。 她克制着情绪,慢慢地闭上眼。 自从迁进东宫后,骆思存这破败院子除了一个送饭打扫的宫女之外,平时无人肯来。 昨夜是盛初寒第一次来,紧接着今日楚妍也来了。 想必她是收到了盛初寒差点留宿在此的消息,才按捺不住过来的。 楚妍身边的大宫女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立即上前呵斥道:“大胆!见到太子妃还不起来行礼?!” 说着就上前来掀她的被子。 拉扯间,她素白单衣被扯落至肩头,那一片片红紫的痕迹一下便露了出来。 “你个贱人!” 楚妍见此,霎时怒不可遏,抡起一巴掌就想朝她扇过来,却在临近时又猛地定住了。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收起了那狰狞的面孔,忍了片刻后,轻笑一声道:“五年了,本宫本想给你一条活路,让你幽禁终老,毕竟大燕能一统天下,你的愚蠢于其中也算立了大功。”顿了顿,她厉声道,“偏偏殿下还是来找了你,那我便容不得你了!” 骆思存将里衣拉好,凤眸里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有本事,你给我个痛快。” 楚妍冷哼一声:“你明知道殿下下了死令,不准旁人伤你一分一毫。” 见她不语,楚妍又说:“可我寻思着,若是你自己寻死,谁又能拦得住呢?” “你当我不想吗?” 骆思存颤着身子,痛苦地捏着拳头。 若可以死,她早就死了。 可是盛初寒告诉她,五年前她的母后也被打入了冷宫,若她敢寻死,他便下令将她母后凌迟处死。 这世上她只剩下母后一个亲人,若能救母后,哪怕要她余生都不踏出院门一步,日日为这亡国之辱饱受煎熬,她都认了。 楚妍瞧着她这副模样,眼中的讥讽毫不掩饰,“我若告诉你,你母后早就死了呢?” “你说什么?!” 她瞳孔骤然紧缩,颤抖着声音又问了一遍:“你说清楚,我母后怎么了?” “死了,她死了!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楚妍笑着一遍遍重复着,末了指着她的鼻尖,怜悯道,“她在得知儿子暴毙那天,便一头撞死在冷宫里头了,天下皆知的事,怎么,你不知道吗?” “也对,你本不该知道,毕竟殿下还要留你一条命,要你这亡国公主来见证,咱们大燕如何鼎盛,如何将你们大梁人踩在脚下,要你时时刻刻都活在祸国秧民的悔恨之中!” 骆思存脸色煞白,尖锐的疼直戳心窝,而后又弥漫开来,扎得她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许久后,她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为什么,要骗我?” “你说为什么?”楚妍掩着嘴大笑起来,眼里却寒霜遍布,“你父皇广征秀女,逼得我与殿下活生生地分离,只得含恨入宫;你皇兄当众羞辱殿下,令他差点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殿下乃天之骄子,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而你……” “只要你还活着,那殿下为大燕立下的功勋便时刻闪着光,但现在,有我楚家在朝中帮殿下站稳脚跟,皇位已是殿下的囊中之物,你,没有价值了。” 说完这些,楚妍再没有看她一眼,如同来时一样,嘴边擒着得意的笑容,迈着细碎高傲的步子,缓缓离开了她的院子。 眼泪早已在这五年里流干,骆思存木然地瘫在原地。 她早该想到的,早该明白的。 是她自己妄想以此来减轻心头的罪恶感,妄想用余生来为大梁赎罪。 梦醒了,也罢。 楚妍说得一点都没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可即使她欠大梁皇族和百姓一个交代,但若非盛初寒的步步引诱,若非他的若即若离,若非他微红着脸,欲拒还迎的那一句“公主,请自重”,她何以沦陷至此?何以罪孽深重至此! 半晌后,她站起身出了门,看着院子里的一大片芙蓉,痴痴一笑。随后于其中一株芙蓉树下,挖出了个长形盒子,盒子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一柄剑。 剑鞘雕刻精致,一只鸾凤振翅而飞,抽出那剑,通体玄紫,举世无双,甚是好看。 这是太子哥哥自漠北为她带回来的及笄礼物,名曰赤鸾。 哥哥说此剑极有灵性,若盛初寒对她不好,这柄剑可以护佑她。但那时她满心欢喜地出嫁,深感不以为然,于是将它埋于昭明宫的芙蓉小园下。 她本以为自己有母兄和盛初寒庇护,此生都用不到此剑的。没曾想物是人非,此剑竟是她最后的归宿。 拿了剑之后,她回到房中,将剑藏于枕头之下,又让那送饭的宫女去请盛初寒,做完这一切,她端坐在床沿上静静等待。 不一会儿,盛初寒便到了。 他一身圆领绛红袍,面如冠玉,俊雅淡漠,脸上更是冷意如初,进来后,他只站在屋子中间,也不坐,只远远瞥了她一眼,冷声问道:“何事?” 言简意赅,一如既往的半句废话也不与她多说。 当初成婚时,她天真地以为自己一定可以用满腔热爱去捂热他冰冷的心,没曾想这根本就是一块啃不烂摔不碎的异邦顽石。 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 那时盛初寒也不过二十出头,便是风头正盛的新科状元,御前亲授翰林学士,有八斗之才,又生得清新俊逸。 她在宫宴上,一眼就瞧见了他,甚至在父皇要将她许给平北王世子时,扬言非盛初寒不嫁。 后来他的确娶了她,但却在与她成婚后,欺辱她,嘲讽她,彻彻底底地利用她。 五年不得他心便五年无所出,她为了一声有名无实的“盛夫人”,由名动京城的长鸾公主一朝沦为了天下人的笑柄。 再后来,便是骆氏蒙难,北蛮入京,大梁覆灭。 想到这儿,骆思存捏紧了拳头,颤着声音问道:“我母后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你听谁说的?”他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这不重要。”她抬起头来,凤眸里起先是茫然,而后是决绝的恨意,声音里还带了些缥缈的沙哑,“我母后已故,你却骗我说,她一直被关在冷宫。骗我好玩吗?看我撕心裂肺地痛苦你很开心吗?” “可我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却只觉得恶心。” “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闻言,盛初寒眼中寒意更盛,俊雅的面上蒙了一层霜,显得别样的骇人,他上前来一把捏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嘶吼道:“是你非要喜欢我嫁给我,是你让我去实现心中抱负,是你说只要在我身边,就可以什么都不要!怎么,现在后悔了?晚了!晚了!” 她却忽地大笑起来,笑到后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自大梁灭国后,她脸上笑容再无,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她平日生活清苦,脸庞白皙瘦弱,未施一粉一黛,还穿着一身浣洗多次的素净旧裙,但即便如此,她仍美得不落凡俗、惊心动魄。 可是这难得的笑,却让盛初寒有些慌了。 也就是在这一瞬,骆思存猛地抽出枕头下的赤鸾剑,一剑刺向他的胸口。 终究不是习武之人,这一剑再如何出其不意,只堪堪划伤了他的手臂。 盛初寒反应过来后,猛地震怒,狠狠一巴掌拍在她脸上,将她打得歪倒在床。 “骆思存!你竟敢行刺我!” 他捂着手臂止血,脸上的冷意仿佛倒春的雪,刺骨至极,片刻后,他看着她,又咬着牙道:“今日我就当你在发疯,姑且不与你计较……” 眼看最后一丝希望也幻灭,骆思存慢慢坐起身来,一字一句地道:“行刺太子,应是死罪,盛初寒,这辈子栽在你手上,我认输。” 语罢,她手中赤鸾剑迅速一横,在自己脖颈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鲜血霎时喷薄而出,大片大片的血溅到了盛初寒那张错愕的脸上。 “存儿——” 他对她伸着手,眼里有什么东西涌出来,她看见了,于是慢慢笑开。 “原来,你也会痛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古言接档《偏执皇叔的白月光是我》 七七被部族献给了中原皇帝,并且肩负祸乱朝纲的重任。 结果刚到中原,小皇帝便遇刺昏迷不醒,皇叔摄政王代为监国。 传闻摄政王谢律心里住着一位白月光,七七媚骨天成,自诩无人能拒,便借故摔在他怀里,软软喊他:“皇叔,见到你我就腿软。” 那人却看也不看她,满脸冷酷:“再有下次,我让你腿断。” 谁知那晚谢律无意间路过宫墙,看到了她通红着眼对着满月祈愿的模样。 他心下震颤,于冬日白雾间认出了年少时那个小姑娘。 可惜醒悟来得太晚,小皇帝苏醒,她深受宠爱,早已不需要他。 谢律嫉妒得发狂,将人堵在御书房,热烈的唇贴在她耳边,绝望又带着引诱:“你明明恨他残暴,为何委屈自己?若非要选一人做你手中利刃,何不试试你亲手驯服的我?” * 后来,谢律夺权成王。 他站在大殿里,衣袍沾血,远处柱子后头露出片衣角。 他目色沉沉,声音却温柔如水,他唤道:“七七,若腿软,到我怀里来。” -艳冠京城大美人×狠厉深情摄政王 -追妻火葬场,双C 第2章 仲秋已至,芙蓉展瓣,微风袭来,幽幽芙蓉香便顺着风四散而开。 这阵馨香的寒意让骆思存一下子从混沌中惊醒。 在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声后,她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存儿,我说的话你有在听吗?” “存儿?” 骆思存双眼透着迷茫,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 只听那人又说:“听哥哥一句劝,那盛初寒心里弯弯拐拐甚多,只怕你所托非人……” 他说了许多,但骆思存只捕捉到了两个字。 哥哥? 她的哥哥不是早就不在了吗,又怎会再像如今这般温和又絮叨地与她说话?而她,也明明拿着太子哥哥送她的赤鸾剑,在盛初寒面前,自刎于昭明宫了…… 她思绪有些跟不上,只好努力将趴在石桌上的头抬起来,涣散的眼神在见到面前人的那一刻逐渐有了焦距。 他约莫二十岁,气质儒雅温和,一身盘领窄袖赤色袍,衣边用金线刺了繁复花纹,金冠束发一丝不苟,腰间佩玉倜傥无比,正是她的太子哥哥骆思桓意气风发、年少正茂的好时候。 “哥……哥?” 骆思存迟疑着,轻轻喊了一声。 这些年,骆思桓偶尔会入她梦来,但梦里的他,目眦尽裂,浑身带血,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悲怆地说:“妹妹,以后哥哥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而现在,他的眉眼却如此清晰,若这也是梦,她真的不愿醒来。 骆思桓看她呆呆愣愣的模样,皱着眉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喃喃道:“莫不是吹了秋风受寒了?可这也没发烧啊……” 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因常年习武而生出的薄茧触在她额头上,有一种粗粝的磨砂质感。这触感却是那般真实,令骆思存不由得指尖微颤。 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她霍然站起身,环顾了四周一圈。花园不大,但内里芙蓉簇簇,假山重叠,曲径通幽,正对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正是她的昭明宫未被改建时的模样。 而后她又惊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发髻,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竟然重生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她的家人,她所珍视的一切,都还在! 太好了! 骆思存内心涌起狂喜,猛地扑进骆思桓怀里,眼泪霎时喷薄而出:“哥哥!” 她这声含着无限惊喜却又沉重无比的呼唤让骆思桓有些不明所以,见她泣不成声,他只好用宽厚的手掌轻拍她的背,打趣道:“哟,我们的长鸾小公主这是怎么了?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哭鼻子,也不羞。” 虽是取笑的话,但他语气里满是关心宠溺,叫骆思存心中一暖,愈发哽咽着抱紧了他不愿撒手。 骆思桓对她孩子气的举动感到颇为无奈,只觉眼前的姑娘真是喜怒无常。要知道前些日子他刚回宫的时候,她可还一门心思挂在盛初寒那小子身上,都不怎么爱搭理他呢。 不过对着这个嫡亲的皇妹,他从来爱护有加,总是舍不得责骂一句的。 骆思桓轻叹口气,想起正事,于是声音放缓和了些说:“存儿,这事儿要不你还是得想清楚了再做决定?这可关乎你一生的幸福,而且盛初寒此人,有野心有手段,我真是怕你嫁过去之后会吃亏啊。” 嫁盛初寒? 骆思存在脑海里反复念着这个关键词,终于忆起骆思桓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他说这些。 上辈子她及笄后不久,父皇和母后便开始着手为她考虑婚事。他们原本已定了平北王的世子,但拗不过她不惜名声受损也要嫁给盛初寒,只得遂了她去,决定择日为她和盛初寒完婚。 骆思桓知晓此事后,第一时间便来她的昭明宫想再劝劝她,不过最终她还是一意孤行地下嫁了。成婚后,盛初寒利用她的公主身份平步青云,渐渐手握重权,最后甚至反过来杀她骆氏王族,覆她骆氏王朝。 乾元二十二年,刚满二十五岁的骆思桓被已身居高位的盛初寒设计陷害,乾元帝——他们的父皇,却宁信奸臣,不信骨肉,毫不留情地将太子废黜流放。 骆思桓被废太子后,她跪在盛初寒面前,抱着他的腿一遍遍哀求他放她哥哥一条生路,可他却毫不留情地将她踢开,眼含嗜血狠戾,一字一句对她说:“这是你们骆氏咎由自取,骆思桓只是开始,接下来你的父皇,你的母后,你们骆氏的江山,我都会一个一个,全部摧毁。” 再后来,她便听到了骆思桓于流放路上病逝的消息。 想到这儿,骆思存自嘲一笑,对骆思桓坚定地说:“哥哥,我不嫁他了,真的不嫁了。” 老天爷既然要她重活一世,那她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一辈子,她的家与国,哪怕拼了这条命,她也定要好好守护。 骆思桓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不再执着于盛初寒,是他乐于见到的,所以当下也未再多问,只高兴地对她说:“你能放下他,那我也就放心了。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为了你这婚事,父皇母后操碎了多少心。” 骆思存扬起笑脸,用她很久都不曾有过的纯粹眼神瞧他,“哥哥,我会慢慢懂事起来,再也不让你们担心。” “但愿如此。”骆思桓摸了摸她的头,没当回事。 顿了顿,他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眸中一亮,又说:“存儿,先前我在漠北历练,结识了一位生死之交,这次他也与我一同回了京城。赫赫有名的平北王你知道吧?他就是平北王的世子,之前母后也与你提过,你与我说说,对他是什么印象?” 骆思桓这番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但他不知道的是,上辈子他与盛初寒成亲刚满一年,平北王景弘便被乾元帝以造反之名举兵拿下,景氏被满门抄斩。 想到平北王府的命运,骆思存揉了揉眉心,勉强对骆思桓笑道:“哥哥别开玩笑了,景世子我不过就见过几回,能有什么印象?既然不嫁盛初寒了,我还是先去将此事告知父皇得好。” 骆思桓见她神色有异,也不好再说,确定她当真对盛初寒死心了,这才转身离开了。 在他走后,骆思存静静站在原地调整了下表情,理了理思路,将当前应做的事在脑海里都规划好了之后,又迟疑了下,这才试探着朗声喊了一句“拒霜”。 她刚喊完,一名身形窈窕的宫女便应声而来,“公主有何吩咐?” 骆思存抬起头,见到那双久违的灵动眼睛,一时之间又有些恍惚。 拒霜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贴身宫女之一,上辈子北蛮铁骑入京之时,大肆在皇宫里烧杀奸。淫,她当时带着拒霜进宫去找母后,却不慎落在了北蛮人手上,是拒霜拼死献身拖住时间,为她争取了逃跑的机会。 明知将死,拒霜仍然忍着眼泪笑盈盈地对她说:“公主,你快走,皇后娘娘更要紧。” 拒霜被北蛮人侮辱的画面,她光是想象都觉得剜心一般的痛,但在见到盛初寒之后,她更加深切地明白,什么叫做无能为力到心如死灰。 她真的很想回去救拒霜,可是最后她谁也没能救得了,盛初寒将她关了起来,她甚至都不能为拒霜裹尸安葬。 “拒霜……” 骆思存看着眼前同她一般大的姑娘,片刻后,将眼泪逼了回去,顺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拒霜有些担忧地问道:“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要请太医吗?” “不用,”骆思存深吸一口气,轻轻道,“就是想叫叫你。” 拒霜弯唇笑了笑,只当她还在为盛初寒的事焦心,便说:“公主,您与盛大人的婚事可是皇上应允了的,应当不会再出现什么变故了。” 两人一起往殿内走,听到这话,骆思存神色淡了下去,抿了抿唇道:“这婚,结不成,本宫不想嫁他了。你先帮本宫更衣,一会儿随本宫去归元殿见父皇。” 拒霜惊讶地瞪大眼,正想说些什么,却迎面又碰上了一人。 “公主!” 来人同样身着宫女的装束,但较之温婉的拒霜,更显活泼好动一些,她向骆思存躬身行了一礼,而后满脸疑惑地问道:“公主对盛大人那般情深义重,为何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骆思存微眯起眼,嘴边勾起了一抹冷笑,“秋英,主子的事,你还是少过问的好。” 叫秋英的宫女被骆思存毫无预兆的变脸吓得心下一慌,连忙解释道:“奴婢……奴婢这也是关心公主嘛。” 骆思存看着她,慢慢道:“这叫打听,不叫关心。” “奴婢不敢!” 秋英有些拿捏不准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话,她心思转了转,连忙咬着下唇,跪地磕头道:“是奴婢多嘴,请公主责罚。” “那便罚你掌嘴一百,在这儿跪满五个时辰。”骆思存眼也不抬,拉着拒霜直接绕过她进了内殿。 秋英同拒霜一样,也是从小跟在骆思存身边的贴身宫女,但她同拒霜又不一样,她轻而易举便被盛初寒收买,不惜卖主求荣。 当初骆思存能一眼就看上盛初寒,少不了秋英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但她心知秋英于她还有大作用,暂时还动不得,但若什么都不做,她心中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只得借题发挥,小惩一番,以让她有所收敛。 秋英不可置信地看着骆思存头也不回的背影,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骆思存的生母乃当朝王皇后,王皇后为人温柔随和,骆思存在她的教导下待下人也极为宽容,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哪怕有下人偭规越矩,立马认错便能躲过责罚。而且骆思存表面娇蛮,实则单纯,心中有事定会与她和拒霜商量,是以她才会那般问。 她以为,这次也会如往常一样。 可骆思存冰冷的语气提醒着她,这位公主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思及此,秋英右手握成拳,眼里闪过一丝怨毒,而后又慢慢张开,狠狠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听着外头的巴掌声和啜泣声,拒霜有些不忍,她为骆思存梳着发,又为她更了衣,但嗫嚅几次,还是将快到嘴边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骆思存将她可爱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方才因见着秋英的不快,霎时消散了几分,她抿唇笑了笑,问道:“你可是有话想说?” 拒霜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继续笑着问:“想帮秋英求情?” “公主,”拒霜终究还是没忍住,皱着一双好看的柳叶眉,跪下。身子道,“秋英一向嘴快,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公主何以今日才……”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骆思存心下了然,于是伸手拖起她,叹了口气道:“拒霜,若我说秋英不是好人,你信吗?若我接下来要你帮我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你愿意吗?” 闻言,拒霜愣了愣,不过很快她又一脸坚定地点头道:“公主说的,奴婢都信,公主要奴婢做的,奴婢万死不辞。” 骆思存别开眼,因拒霜这句话,鼻头又是蓦地一酸,上辈子拒霜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这句话的分量。不过这辈子,她绝不会再蠢到让爱她护她的人为她牺牲了,她要将当年盛初寒夺走的东西统统都拿回来。 第3章 收拾好后,骆思存便带着拒霜去归元殿找乾元帝,她要尽快将不嫁盛初寒的决定予以乾元帝说明。 其实在她这个父皇还未被楚妍迷惑心智前,也是一位勤政为民的好皇帝,可后来他沉迷女色,听信谗言,将大梁江山拱手让人。她引狼入室固然罪孽深重,可乾元帝昏庸无道,残酷暴虐,所犯过错更是罄竹难书。 骆思存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她敬爱的父皇上辈子会变成那般模样。 不过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归元殿外,门口守着的內侍通传后立刻出来请她,她抬眸看了眼浑厚大气的匾额,深吸一口气,一脚踏了进去。 乾元帝正坐在御案前处理政务,见到骆思存,他略微惊讶地问道:“长鸾今日怎来了?” 骆思存收起情绪,如同上辈子一般,挂起甜甜的笑,而后行礼道:“儿臣来给父皇请安。” 乾元帝知她定是有事所求,于是佯装严肃地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都这个时辰了请什么安,说说看吧,又想让父皇帮你办什么事儿?” “知儿臣者,莫过于父皇也,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您。” 骆思存上前去帮乾元帝捏了捏肩,这才开门见山地对他说:“儿臣今日来,是想告诉父皇不必再为儿臣和盛初寒的婚事为难了,儿臣不喜欢他了,也不想嫁给他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乾元帝面色不动。 骆思存退开一步,跪了下去,“这次绝不反悔。” “荒唐!” 乾元帝突然拍案而起,大喝出声,威严的面容上带上了些恼怒,“不顾劝阻非嫁不可的是你,如今出尔反尔的也是你!天下人人皆知你爱慕盛初寒,朕为了遂你心意,许诺他三年内若能做出功绩便可破格入内阁,你现在说你不嫁了,让朕情何以堪?” 听到这话,骆思存微愣了一下。 上辈子她便好奇盛初寒明明面对她的追求不为所动,为何一朝又答应娶她了,原来是父皇暗地里许了他好处。三年内入内阁,为了这块肥肉,他还当真什么都豁得出去。 骆思存暗自冷笑一声,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地说:“反正父皇也不想儿臣嫁给盛初寒,这不是正合父皇心意吗?” 乾元帝沉着脸道:“朕不想你嫁给他,是因为朕想将你许配给景无虞,可景无虞你不愿意嫁,如今盛初寒你也不想嫁了,那你说说,你到底想嫁给谁?” 骆思存沉默了一瞬,而后才平静开口道:“儿臣谁也不嫁,这辈子就想陪在父皇母后身边。” 若是太早嫁人,做起事来难免会束手束脚,更何况,经过盛初寒给她的惨痛教训,她怎敢再随随便便将自己终身托付? 若世上无人可爱,那终身不嫁也未尝不可。 “胡闹!你贵为公主,岂是想不嫁就不嫁的!” 乾元帝却被她这番言论气得脸色铁青,但下一瞬见着她倔强垂眸的可怜模样,心头的火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了,只得软了语气道:“长鸾,你看不上景无虞,又不喜盛初寒,这都没关系,京城里还有许多适龄青年任你挑选,父皇知你孝顺,但父皇母后护不了你一辈子,你得学会长大。” “儿臣知道。”骆思存迎上他的目光,忽地慢慢笑开。 上辈子直到出嫁前,她都住在昭明宫,在父母的羽翼下不识人间疾苦,不懂世间险恶,乾元帝这话正好给了她顺势独立的理由。 于是她笑得愈发甜,“所以儿臣这次来,还想恳请父皇准许儿臣搬去公主府住。及笄后,父皇赐给儿臣的公主府,倒还未曾去看过一眼。” “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乾元帝摇着头坐下,无奈道,“只要你母后同意,朕没意见。” “不过,”思忖片刻,乾元帝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地扫,“盛初寒那边,还须得你亲自去赔礼道歉,务必给他一个交代,那朕才同意你和他的事作罢。” “儿臣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的!”骆思存知道乾元帝有培养盛初寒的意思,不愿因此出面给他难堪,所以才让她自己去,再加上有些事她的确要跟盛初寒清算清算,所以当即欣然接受,然后道,“儿臣就不叨扰父皇了,就此告退!” “去吧。”乾元帝朝她摆摆手,重新埋首于奏折间。待骆思存出殿后,他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又转头问身旁的內侍方玉道,“景无虞可来了?” 方玉恭敬答道:“回禀皇上,算算时间,这会儿应当快到了。” 乾元帝捋了一把胡子,微眯着眼睛道:“方玉,你说景无虞会留在京城吗?”问完,他又自己先否认道,“不,他没有选择,景无虞必须给朕留下来。” * 从归元殿出来,骆思存刚转身走出几步,却听旁边一道细微的咳嗽声响起。 骆思存偏头去看,便见着一位十八。九岁的青年站在台阶下负手而立,他身材挺拔修长,样貌俊朗非凡,身着蓝色朝服,上头绣着云霞练雀,官帽被他搁在手腕上抬着,大概因着还未弱冠,他的头发只用简单的丝带束了起来。 如此年纪,正是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让他拥有着独特的魅力,他看着她,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小麦色皮肤彰显着他自边境而来——京城中的公子大多皮肤白嫩,断不会如他这般让人油然而生一股战场上的肃杀之气。 只见他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随后上前一步,对着她拱手行礼道:“臣景无虞参见公主。” 看着面前的青年,骆思存微微呆了一瞬,这还是她记忆中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他。 上辈子与盛初寒成亲前,她与景无虞不对付,看他一眼都觉心烦,成亲后,她也只远远见过他几面,远到看不清他的神色,唯一印象深刻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是传出他父亲平北王造反消息的前夕。 那次他在宫门口站着,也不知在等着谁,她坐在马车里匆匆一瞥,透过他的身影,只觉得他仿佛被笼罩在一层阴影里,看起来那般悲伤而孤寂。 她没敢多看,正要放下车帘,却听他蓦地出声喊道:“长鸾公主。” “世子怕是叫错了吧,”那时她不受盛初寒待见已现端倪,虽说她心知肚明,但仍是倔强地强调道,“还是叫本宫盛大夫人为好。” “公主,”他坚持这般喊她,面上不带一丝波澜,但那双桃花眼里头却又似乎饱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问她,“嫁给盛初寒,你幸福吗?” 骆思存有些难堪地咬着下唇,片刻后,她违心答道:“当然。” “那就好。”他笑了起来,声音沙哑了一瞬,而后又说,“我要走了。” 她眼皮一跳,见他神色坦然,便没问他身为质子怎可随意离京,只出声问道:“去哪儿?” “回漠北。” “何时走?” “今晚。” “还回京吗?” “应该……回不来了。” 她捏了捏衣角,礼节性地开口:“保重。” 他却深深看她一眼,认真回道:“珍重。” 后来他的确没再回来,这一眼成了永别,景无虞死时刚满弱冠之年,而那晚她进宫赴了楚妍的鸿门宴,被京中许多有头有脸的贵妇贵女羞辱,从此在京城再也没抬起头过。 她收回思绪,瞧着如今景无虞眉目间还是一派朝气勃勃,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边境儿郎的果敢自信和英姿飒爽,偏偏最后随着平北王府落得那样的下场。 骆思存没敢再多想,微微福身,回了他一礼,“见过景世子。” 景无虞忽地轻皱起眉,探究地看着她道:“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 他挑了挑眉道:“这可是公主第一次给臣好脸色瞧,倒是让人有点受宠若惊。” “……不识好歹!”骆思存微昂着头,果真冷了脸,没好气地道,“世子来此,定是有要事与父皇商议吧,本宫就不打扰了,告辞。” “别啊!我识!” 景无虞见她这便要走,连忙出声喊了一句,但又怕吵到归元殿里的人,又蓦地放轻放缓,重复着道:“我识的……” 骆思存听他情急之下连谦称都顾不上了,不由觉得好笑,于是神色缓和了些,回头睨着他道:“世子还有事?” 景无虞见她回头,稍微垂眸将眼中的高兴掩了掩,而后一本正经道:“臣的确还有句话想对公主说。” “你说。” 他顿了一下,眉眼含笑,“盛初寒此人城府太深,于公主的确并非良人,公主弃了他,当真英明。” “……” 骆思存本想问他怎会知道此事,但又想到骆思桓和他过命的交情,当即秀眉一蹙,转了话头问道:“世子何以见得?” 他眼尾往上翘了翘,自信吐出两个字:“直觉。” 说完,景无虞便在內侍的带领下,转身进了归元殿,留下骆思存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其实经景无虞这无意的提醒,骆思存才惊觉过来,自己现在应当是十五岁时天真无邪又任性率真的模样,而不是恪守礼仪、谨言慎行的模样。 她在心底琢磨着,十五岁的骆思存对待景无虞该是什么态度呢? 据她所知,景无虞从小在漠北长大,在他十四岁那年随平北王回过一次京,后来边关告急,平北王不得不携带家眷再次返回漠北。 回去之后,他便开始从军,到十六岁时已经能独领一支军队,以区区几百人歼灭北蛮数千人,乾元帝要封赏他,当时被平北王以年纪尚小为由婉拒。前不久他同骆思桓并肩作战再次立功回京后,被乾元帝封为武德将军,官拜五品。 时至今日,骆思存也不知景弘为何愿意让景无虞上京。 要知道他一旦入京,便等同为质,再想返回漠北便难了,这也是为何乾元帝想将她指给景无虞的原因,娶了公主,他便更有理由“留”在京城了。 那时景无虞在京中的风头其实是不输新科状元盛初寒的,只不过她一心痴恋盛初寒,对旁的男子完全不放在眼里,是以对他的态度一度十分恶劣。 前有如此战功,后有仕途无阻,景无虞自是该前途无量,然而后来他却忽然开始不思进取,终日与京城各纨绔混在一处,酗酒作乐,徒徒荒废了武德将军的威名。 从前骆思存不明白为何他前后变化如此之大,但是现在想来,她却不由得为他生出些心疼。 想必他也都知晓平北王功高盖主,所以故意做出扶不起的平庸之态来消除乾元帝的顾虑,但有些事情,一旦在帝王心底生了根发了芽,又哪能如此轻易就被拔除呢? 眼看天色已晚,再加上想到景无虞的事,她已然没了心情,便与拒霜一起回了昭明宫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呢,先爱上的人会主动走向对方。 为啥都不留言的! 好凄惨啊,能不能让我知道有人在看... 第4章 骆思存躺在床上想了一夜,将自己能记住的一些事全部都记录了下来,直到天快亮了才浅浅睡去,但没睡一会儿她又忽地惊醒,感觉到自己心脏还在跳动,不禁松了一口气。 再睡已是睡不着了,她直接唤来拒霜为自己洗漱更衣,估摸了时间后,便去延宁宫给王娴音请安。 她的母后王娴音,是乾元帝的原配,两人恩爱二十年。因着王娴音,乾元帝爱屋及乌,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骆思桓为太子,甚至亲自教导,又对骆思存百般宠溺,有求必应。 王娴音的父亲王茂身为礼部尚书,为了大梁鞍前马后、兢兢业业。因王茂深知乾元帝生性多疑,为了避外戚专权之嫌,所以除了他自己之外,王家其余男丁都甚少在朝为官。 本就如此小心了,可这一切在楚妍来了之后还是变了,乾元帝独宠楚妍一人,将后宫三千抛诸脑后,对待王娴音的态度也变得不冷不热,这便罢了,最可恶的是,他还提拔楚氏一族,处处打压王茂,逼得王茂不得不告老还乡。 但好在,如今这些只是苗头初现,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思绪间,延宁宫便到了。 虽说天色尚早,但王娴音也已起身,她看到骆思存前来请安,笑着朝她招手,“长鸾今日怎来得这般早?” 骆思存在王娴音面前定住脚步,眼前女子面容如同记忆里一般雍容端庄,温和大气,仿佛国之牡丹,哪怕年近四十,仍是风韵犹在,让她霎时又有些想哭。于是行了礼之后,她坐到王娴音身边,吸着鼻子撒着娇由衷道:“母后,见到您,可真好。” 王娴音捏了捏她的小脸,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 骆思存靠在她肩上,将上辈子所有的遗憾和疲惫都凝在喉间,而后轻轻出声:“就是太久没见您,想您了。” 王娴音只当她这是少女的多愁善感,便偏头睨了她一眼,“昨儿不是才过来请了安吗?还有,你这丫头真是任性妄为得很,听说你又跑你父皇那儿撒泼去了是吗?” “那不叫撒泼!”骆思存抬起头来,委屈道,“儿臣就是不想嫁给盛初寒了而已。” “可你当初为了那盛初寒,连父皇母后都敢忤逆,怎的,那些都是假的吗?” 王娴音说得一点不错,所以骆思存撇着嘴不说话了。 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迷恋盛初寒。 从前她觉得这个标签代表着她敢爱敢恨,现在再听来,她只觉得讽刺无比,可是她也的确掏心掏肺地喜欢过盛初寒,即使她再不愿意承认,这都是事实。 “长鸾啊,”王娴音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叹了口气道,“母后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婚姻大事做不得儿戏,这样的事,以后可不许再发生了。” “嗯。”骆思存轻轻应声。 王娴音又道:“另外,盛初寒是你父皇想要提拔的人,你万万不可因此将他得罪了。” “此事父皇已经叮嘱过儿臣了,这不想着过两日就出宫去给盛初寒登门道歉吗?” “出宫?”王娴音闻言,眉头微微锁了起来,“哪须得你出宫去赔罪?本宫还不知道你的鬼点子,指不定又借着由头去外头胡作非为吧?你说说你上次偷溜出宫都干了些什么?这么个大姑娘居然女扮男装私自去找盛初寒,好在此事被本宫压下来了,若传到你父皇耳朵里,那可有你好受的。” “……” 骆思存被她念得有些无奈,但这般听她絮叨,她自己内心也蓦地安定下来。 有母亲的感觉,久违而又美好。 她赖进王娴音怀里,神色为难地问道:“那母后您说说,又不让儿臣出宫,又要让儿臣去赔礼道歉,儿臣连盛初寒的面都见不着,这歉如何道,这礼如何赔?” 王娴音点了点她的鼻子,“早就为你安排好啦。过几日便是重阳佳节,届时陛下要带领群臣以及宫里的诸位娘娘、皇子公主们去万寿山登高,你在路上寻个机会,便直接与他说了,不必你纡尊降贵专门走一趟,也正好让天下人知晓本宫的女儿也并不是非他盛初寒不可。” “还是母后想得周到。”骆思存这才笑了,“不过儿臣这回可不是私自出宫,昨日儿臣已向父皇请求择日迁入公主府,以后便得常住宫外了。” 王娴音闻言,不由得怔愣了下,随后道:“可定好日子了?” “还没呢,正要请母后帮忙挑个吉利的日子。”骆思存握着她的手,红了眼眶道,“日后便不能常常来给母后请安了,母后在宫中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王娴音回过神来,脸上却是带着微笑和宽慰,“本宫的长鸾,似乎真的懂事了。既然你已禀明你父皇,那待过了重阳节后,母后好好为你寻些宫女仆从,让你风风光光地迁居。” 骆思存却皱起眉头,不满地嘟囔道:“母后怎的这般冷静,都不会舍不得长鸾吗?” “当然舍不得了,”王娴音笑容淡了下去,微叹口气道,“只是这宫中,风云欲起,母后唯恐心力不足,再不能护你安然。” 王娴音虽说得隐晦,但骆思存却知晓这“风云”指的就是楚妍,她正欲询问清楚,却见外头的宫女进来通传道:“贵妃娘娘到!” 骆思存听到“贵妃”二字,神色一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楚妍是通过选秀进宫的,才短短两年,便由一个才人晋升到了贵妃之列,从后宫佳丽三千里脱颖而出,让其她妃子望尘莫及。 但起初她在宫中的日子过得并不顺畅,是盛初寒高中状元后在乾元帝面前状似不轻易地问起她,说明自己和她沾亲带故的关系,所以乾元帝才会从此对她高看一眼,从才人封为了婕妤。 至于沾的什么亲带的什么故,却是全凭这两人随意胡编乱造。 后来不知楚妍又使了什么狐媚手段,乾元帝愈发依赖她,她便也步步高升,成了今日的楚贵妃。 骆思存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禁冷了声音问道:“她来干什么?” 王娴音心知骆思存一向不喜楚妍飞扬跋扈的模样,怕两人生出事端,便按了按骆思存的手,温声道:“一会儿她进来便知晓了,听母后的话,你先去帘后避一避,待她走了你再出来。” 说完,她便不由分说推了骆思存走,而后又对通传的宫女示意道,“请楚贵妃进来吧。” 骆思存躲在帘后,定定看着楚妍款步而来的身影,依旧是盛装艳抹,嘴角依旧擒着一抹得意的笑,与她上辈子最后见她那一次,一模一样。她看着楚妍,心中涌起的恨意让她有些控制不住地捏紧拳头。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楚妍微微福身行礼。 “起来吧。”王娴音对着她抬了抬手,又给她赐了座,这才说道,“本宫知晓皇上如今时常歇在妹妹宫中,所以妹妹不必一大早过来请安的。” 楚妍也不推托,拿着帕子掩嘴娇笑道:“看来皇上和姐姐真是心有灵犀呢,这番话今早皇上刚与臣妾说过。” 王娴音听到这话,微微一顿,而后扯起一抹微笑,看着楚妍问道:“那妹妹今日来,所为何事?” 虽然王娴音看起来不以为意,但骆思存却在一旁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失落看得清清楚楚。 认真算起来,乾元帝的确是很久没来过延宁宫了。 她咬了咬唇,克制着冲出去的冲动。 只听楚妍答道:“臣妾昨夜听皇上说,长鸾和盛大人的婚事取消了,却又不说原因,所以特来问问姐姐,可知长鸾为何不愿嫁了?” “女儿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不论什么原因,只要她自己开心便好。”王娴音略带疑惑地抬眼看她,“何况这事儿陛下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臣妾只是觉得可惜罢了,”楚妍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盛大人如今风头正盛,追求他的姑娘从城东排到了城西,他见长鸾一片痴心,好不容易松口答应娶她,谁知长鸾如此轻易便改变了心意……” 上辈子骆思存一直以为楚妍如此关心盛初寒,是因为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又是亲戚关系,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因为两人早已暗度陈仓,所以楚妍才会为了盛初寒的覆梁计划一边促成盛初寒和她的婚事,一边又因自己无法嫁给盛初寒而对她心生嫉妒怨恨,处处针对。 骆思存听到楚妍明着相劝,实则暗自指责她行为浪荡又轻浮,当即再也忍不住,不顾宫女的阻拦,一下便撩开帘子出来,冷哼着道:“楚婕妤慎言!” 楚妍见到骆思存,面上起先惊讶,而后反应过来她的称呼,立刻变了脸色,“你叫我什么?” “楚婕妤啊……哦不对,”骆思存装作终于恍然明白的样子,“贵妃娘娘,长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您不会见怪吧?毕竟上次见面,您还是个山野小城里来的上不得台面的婕妤,叫出口了才想起如今您已贵为贵妃娘娘,今时不同往日了。” “你——” 楚妍闻言脸色一变,习惯性地要发作,却在见到骆思存不屑的眼神后,又猛地顿住了声音。 出身不高,这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之前还未爬上龙床时,她少不得因出身被后宫的内侍宫女们排挤嘲笑。所以她一得势,便将当时嘲笑过她出身的人全都找了由头赐死了。 没想到今日竟又被一个黄毛丫头揭了伤疤,偏生她还不得不忍。 想到昨日盛初寒叮嘱她的话,她只好忍气吞声道:“长鸾,你明明知晓盛大人刚烈正直的性子,还如此悔婚,这不是故意给他难堪吗?” “贵妃娘娘这话便奇怪了,”骆思存嗤笑一声,“一没交换庚帖,二没父皇赐婚,何有婚约之说?既无婚约,又何来悔婚?” 楚妍头上的金钗随着她的呼吸摇摇晃晃,她当即没忍住,声音尖厉了几分:“皇上虽未赐婚,可也是口头允了的,金口玉言,怎的不算婚约?” “口头允诺?”骆思存歪着头,困惑地说,“贵妃娘娘这般笃定的语气说得好像您当日在场一样。可长鸾分明记得当时父皇答应的是‘便遂我心意’,如今我不过是觉得盛初寒也不过如此,嫁给他并非遂心,怎就没遵父皇的金口玉言了?贵妃娘娘若再污蔑,毁人清誉,可别怪长鸾无礼了。” 楚妍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她一时想不明白为何骆思存对盛初寒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而且言语间隐隐的不屑听在她耳朵里,更显难堪。 对面的少女看着她,依旧是那般容貌,依旧是那副娇蛮倨傲的神情,但眼里的冷意却仿佛淬了冰一样,瞧在她身上,让她浑身不自觉地僵硬。 可是按理说,骆思存喜欢盛初寒不应当是假的,那样的热爱痴迷,她自己也曾经有过。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正僵持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音道:“若盛大人都不过如此,这满京城中还能找到哪位公子同公主更加般配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没有留言的一天, 今天又是怀疑人生的一天! 第5章 来人有二,骆思存瞧得清楚,正是贤妃和丽嫔。 说话的人是贤妃,也是乾元帝做太子时期便跟在身边的人,她风姿绰约,但眉目间却隐含一股精明能干,让人看了十分不舒服。她为乾元帝生了二公主骆思真和四皇子骆思棱,好巧不巧,王娴音那时也一起生了骆思桓和骆思存。 虽都是同期生产,但这顺序不同待遇却是千差万别,骆思桓直接成了皇长子,名正言顺地被乾元帝立为太子;骆思存排行老五,又比同为公主的骆思真更得乾元帝喜爱。 有了这番对比,贤妃自是不甘心,也因此对王娴音怀恨在心,不惜联同楚妍、丽嫔自成小团体,明里暗里地给王娴音使绊子。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想着楚妍虽受宠,但膝下无子,即便以后敌对难免,那也是以后的事;丽嫔不怎么受宠,但生了个九皇子,可惜眼下才六岁——这两人短时间内几乎都不会对她儿子骆思棱造成威胁。 后来骆思桓被废太子,也少不了贤妃从中算计嫁祸,可惜最后这自诩聪明的蠢女人还是被盛初寒和楚妍玩得团团转,同这大梁皇城一起,淹没在北蛮的铁骑之下。 贤妃步履优雅地走进来,与楚妍对视一眼后,领着丽嫔对王娴音福了福身,“皇后娘娘金安,方才臣妾见您殿内甚是热闹,所以未经通传便进来了,您不会怪罪吧?” “小事而已,无妨。”王娴音恰到好处地微笑,而后抬了抬手道,“妹妹请坐吧。” 待落座之后,贤妃瞧了一眼骆思存,掩嘴笑了笑,打趣道:“这京城中的公子哥儿些都被长鸾挑了个遍,好不容易挑到个出类拔萃的盛大人,如今又说他不过如此,恐怕这满京城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位同长鸾般配的适龄公子了。” “依本宫看,那倒未必。”王娴音抿了口茶,怡然道:“平北王府的世子刚被陛下封了武德将军,这孩子本宫见过,模样长得俊极,为人聪慧又知进退,袭爵封王是必然,配长鸾那是再好不过。” 楚妍见有帮手来了,气势顿时足了些,微笑着道:“姐姐怕是忘了,那景世子迟早要回漠北的,漠北那是什么地方,黄沙漫天,气候莫测,物质匮乏,长鸾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哪儿能受那份苦?” 丽嫔也接口道:“贵妃娘娘说得正是,虽说景世子骁勇善战,可他是军人,军人上了战场便性命不由人,若长鸾嫁了过去,到时景世子若出个什么意外,长鸾孤苦伶仃的,看着多可怜。” 王娴音闻言,眉头深深锁了起来,虽说眼前这些个嫔妃其心可诛、言语间颇为无礼,但所说的也不无几分道理,景无虞固然优秀,然景家三代牺牲在战场上的男儿也不在少数,她只愿自己的女儿能安稳快乐地过一生,是以一时之间也有些感叹起来。 骆思存不知王娴音的想法,但她看着其余三人的丑恶嘴脸,气不打一处来,连虚与委蛇也懒得装了,随即上前两步,站在殿中,一字一句地说:“军人怎么了?平北王府三代忠良,为我大梁击退鞑虏,驱逐蛮族,马革裹尸!如此气节如此肝胆,竟被你们想成些短命鬼?若他们听见,该何其寒心!” 骆思存会这般生气,跟昨日见到景无虞有极大的关系。 平北王景弘,是大梁唯一的异姓王。景家三代骁勇善战,先后征战南疆、西戎收疆复土,如今又常年镇守在漠北,抵御北蛮南侵,受许多大梁百姓赞叹。 上辈子就是因着他手握重兵,功高盖主,日积月累之下,不可避免地遭到乾元帝的忌惮。虽有猜忌,但乾元帝也依赖着他的兵力,所以当时并没有动他,但不知为何,景弘却先一步反了。 后来乾元帝命盛初寒带兵镇压叛军,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反正最后大获全胜,平北王府三百多口人全部伏诛,不论老幼。 其中也包括留在京城为质的景无虞。 斩草除根,是盛初寒一贯作风。 骆思存见过不少次,但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她嫁了盛初寒,没有嫁景无虞。 若她当时能接受父皇的安排,以一己之力消除平北王于骆氏王族的潜在威胁,那平北王府在她有生之年便会一直保卫大梁,屹立不倒却也忠心耿耿,有景弘在,也就不会让北蛮有了可乘之机。 她一直以为景弘造反让人唏嘘,但直到归元殿外见到景无虞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这其中定是有着血淋淋的肮脏内情。 若景弘真有造反之心,怎会准许景无虞入京? 若景无虞也是反贼,那他怎会拥有那般坦然澄澈的眼睛?又怎会在造反前夕还自爆行踪,来与她告别? 然而她暂时想不出其中缘由,想不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平反行动由盛初寒全权指挥策划,也正因为他平反有功,所以事后立即便被乾元帝封为了内阁大学士。 她想,不论如何,这事是跟盛初寒脱不了干系的,既如此,盛初寒那宵小之辈又怎配与在战场上为大梁出生入死的男儿比? 所有后宫的勾心斗角几乎只发生在江河稳固之时,一旦国破家亡,再尊贵的人都会变得什么都不是。 人活一世,争权夺利无可厚非,但若不尊重那些为国家献出生命的将士,那便配不上他们的庇护,配不上这一方安宁。 想到这儿,骆思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头仿佛酝满了如雪的冰冷,她沉着声音,慢慢地说:“深宫之人,怕死也是应当,可娘娘们别忘了,若非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在前线杀敌守关,为大梁筑上最牢固的防线,为这京城里的歌舞升平而奋勇无前,诸位娘娘哪有机会安稳地坐在这里侃侃而谈?”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王娴音震惊地看着昂首而立的骆思存,久久说不出话来。 而其余三人听到骆思存这番义愤填膺的话,脸上都不甚好看,特别是楚妍,她将目光定在骆思存身上,如临大敌一般,捏着手帕的手关节处微微泛白,再也不敢轻慢眼前的人。 一个十五年来出宫次数屈指可数、眼高于顶傲慢无礼的公主,竟会开始关心起边境将士来,甚至为了那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景无虞如此愤怒,这不可谓不新鲜。 顿了顿,楚妍心思一转,霎时间计上心头,用一声啼哭打破了眼下的僵局,随后掩面哭诉道:“宫里都说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可没想到教出来的公主却如此目无尊长,方才羞辱臣妾便罢了,现在竟然连贤妃、丽嫔也不放在眼里……罢了罢了,总归皇上也宠着她,臣妾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说着她就要起身来,贤妃立时会意,连忙按住她的身子,自己却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骆思存厉声呵斥道:“你放肆!就算今日皇后娘娘在此,本宫也得说道几句,你不识大体,出言不逊,这般顶撞长辈,便是你母后教的吗?” 贤妃有如此底气敢跟骆思存叫板也正是仗着自己在宫中资历深,又生了个四皇子,再加上王娴音性情温婉,为了后宫表面上的和睦,时常纵容,只要闹得不大,她基本都持容忍态度。 以前骆思存也因不愿为王娴音惹麻烦,所以刻意忍着自己的脾气。 但她现在却明白,大概就是因为王娴音太温柔太婉约,才导致乾元帝有了楚妍这样妩媚动人的妃子后,才会将王娴音遗忘,毕竟小时候她为了得到父皇的关注,可干过不少无伤大雅的混账事。 骆思存勾了勾唇,毫无畏惧地迎上贤妃的目光,淡淡道:“长鸾就是当了诸位娘娘是长辈,否则说的话也许娘娘们更不爱听。” 楚妍冷笑着道:“长鸾,你这般与长辈说话,就不怕你父皇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骆思存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若父皇知晓娘娘们对景世子和将士们的轻蔑之论,恐怕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吧?反正我被父皇骂惯了,就不知道娘娘们受不受住父皇的怒火了。” 楚妍还欲再说,却听王娴音猛地出声道:“够了!当本宫的延宁宫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们在这大肆喧哗!” 随后她颤着身子,对楚妍等人沉着脸道:“妹妹们若无事了,便退下吧!” 贤妃咽不下这口气,起身道:“今日这事皇后娘娘……” 王娴音却再次厉声打断她道:“本宫说退下!” 见王娴音难得态度这般强硬,三妃也不好再说,只好各自狠狠瞪了骆思存一眼,甩袖离开。 楚妍在经过骆思存身边时,咬着牙低低说了一句:“你给本宫等着,盛初寒不会放过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了, 接下来前二十位留言的朋友, 都送红包!!!! 为了求点爱与鼓励, 宝宝真是不容易啊... 第6章 待人都走后,王娴音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其实她并非表面上那般淡定,方才骆思存那番话,着实让她心里五味陈杂。 她将骆思存招到自己身旁,正色问道:“长鸾,那些话可是你太子哥哥教你的?” 骆思存沉默了一瞬,而后苦笑着答道:“母后,儿臣不是小孩子了。” 王娴音身形一顿,半晌,才喃喃道:“……是啊,我儿长大了。” 她的眼神飘得很远,恍然间,仿佛看到了骆思存牙牙学语的样子,为她清晰叫出的第一声“母后”深切地感动,为她的任性揪心半天,为她的欢笑觉得受再多的苦都是值得,可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她就长大了。 长大了,便代表着历经了风雨,体味过世间酸涩,代表着从今以后她作为母亲,要不断地目送女儿渐渐远去。 虽然这种感觉在骆思桓娶妃的那天,她便有过,但骆思桓是太子,在她膝下承欢的日子并不多,而骆思存却是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亲手教养出来的,是以心里格外难过。 骆思存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轻轻叫了声:“母后……” 王娴音却疲惫地闭了闭眼,朝她挥着手道:“长鸾,你也走吧,容母后一个人待一会儿。” 骆思存迟疑了下,终究还是叹息着应道:“好。” 若可以,她也希望自己一直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长鸾公主,可要扭转这天下乾坤,成长起来,是她唯一的路。 她再也不想一遍遍去祈求别人垂怜,再也不想体会爱的人死在眼前她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若唯有披荆斩棘,割舍自我,于泥泞中爬起来,拨开黑暗的丛林,方能保她家国平安—— 那她,愿往。 * 骆思存回到昭明宫后,前前后后走了一圈都没见着秋英的影子,便问拒霜道:“秋英怎的不在?” 拒霜眉间也有些无奈,“说是今日身子有些不适……” 骆思存抬了抬眸,又问:“昨日她回去后,可有什么异常?” “昨日秋英并未回耳房候着,而是去下人房住了。”拒霜迟疑了下,接着道,“公主不是让奴婢盯着秋英吗,昨晚奴婢便趁着她不在,进她耳房里搜了搜,没曾想公主所料不假,原来秋英早已生了异心。” 原本贴身服侍主子的宫女都会住在寝宫旁的耳房,若主子夜里有什么需求,方便随时起身,但这秋英竟还胆大包天地未经允许,直接搬离了耳室,与外室的下人挤一块去了。 枉她这么多年的好心相待,却惯出了她一身的臭毛病。 若是换做楚妍那样的主子,秋英这连番作死行为便让她不知死多少次了,真是吃准了骆思存从前是个心软无能的主儿。 不过现在骆思存也暂且不会动她,她算是盛初寒安插在昭明宫的重要眼线,即使现下剔除了这个眼线,他一定还会安排别人进来,倒不如就将这个眼线留在自己眼前,也省了她不少功夫。 于是骆思存嘴角勾了勾,问道:“那你有何发现?” “奴婢发现她与男子互通信件,那男子让她好生观察着公主的日常起居,而且秋英与他还时有相会,”拒霜凑近她身边,小声道,“那男子正是李参军。” “哪位李参军?” “就是在东宫当差的那位李炳李参军。” “李炳……” 骆思存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又问:“李炳和秋英一年也见不着几回,俩人怎么好上的?” 拒霜想了一下,摇着头说:“奴婢只知道自从李参军在东宫当差后,公主每次去找太子殿下或太子妃时,秋英若不小心碰到李参军,神色总是有些慌张羞涩的,还闹得奴婢纳闷了一阵。” 李炳进东宫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偏偏就刚好在盛初寒被封授翰林学士后不久。而且后来骆思桓被陷害,整个东宫几乎都被波及,只李炳等寥寥数人逃过一劫,并且他很快被晋封为中郎将,随侍乾元帝左右。 骆思存渐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侧身对拒霜说:“拿上些敷脸的药膏,随本宫一起去看看秋英。” “公主,这不合规矩呀,”拒霜连忙低下头道,“下人住的地方污秽,公主金枝玉叶,恐会污了公主的眼。” “无妨,”骆思存淡淡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亲自去慰问一下秋英,这才能显得本宫宽厚心诚。” * 当骆思存站在下人房门前时,拒霜立刻朝里头十分高调地朗声道:“公主驾到!” 院子里一干宫女内侍连忙丢下手上的活,低着头跪拜在原地,齐声恭迎。一些心思玲珑点的,都在心里头暗暗揣测,不明白骆思存怎么就来这种地方,生怕是自己惹祸上身,一时都有些惶惶不安。 骆思存踏进院子,拿眼扫了一圈,没看到秋英出来迎接,脸上的笑意愈发深。 拒霜立时意会,对着跪下的一干宫人问道:“秋英住在哪个房间?” 不远处有个胆大些的宫女微微抬了抬头,指着南边一间房,恭敬答道:“秋英姐姐就住在那间房里。” 骆思存点了点头,提步往那屋子走去。 拒霜刚推开门,便听见床上的人蒙着被子细声啜泣的声音。 拒霜下意识看了一眼骆思存,见她神色无异,便快步走到床边,温声喊道:“秋英,快起来,公主来看你了。” 秋英其实早就听到外头的声响,料到是骆思存来了,但一想到昨日骆思存的强硬,一时有些拿捏不准她现在的想法,是以才装出这副大受委屈的样子来试探她的态度。 秋英自知自己的人缘一向好,昭明宫的人都知晓她对骆思存忠心耿耿,若骆思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还要责罚她的话,同她要好的那些人便会立刻将这事渲染成“恶主欺仆”宣扬出去。 哪怕做最坏的打算,骆思存要处死她,那么在东宫颇受骆思桓赏识的李炳也会马上过来帮她求情,这便更加坐实了骆思存跋扈残忍的坏名声,到时候看京城中哪位公子还敢娶她,最后还不是只能乖乖嫁给不计前嫌的盛大人。 她想得甚是洋洋得意,可惜骆思存压根没如她所愿的大发雷霆,反而纡尊降贵来了下人房。就连一向护主的拒霜,语气也十分温和,让她心下不由得紧张万分,随即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跪在骆思存面前,惶恐道:“不知公主驾到,奴婢该死!” 骆思存见到她这副样子,微微笑了笑,“你起来吧,本宫听闻你身子不舒服,拿了些敷脸的药膏来。拒霜,你赶紧将药给秋英涂上,本是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个,到时候若落下什么印记可就不好了。” 拒霜闻言,连忙将秋英扶起来,用手抬着她的下颚,让她的脸仰起,方便自己上药。 但她这脸一抬,却让骆思存嘴角抽了抽,她竟没料到秋英会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只见秋英整张脸肿得像馒头一样大,上面满是一条条的指印,她应是没有处理,经过一夜,两颊已经呈现出紫色了,就连眼白处都带着些红红的血块,看起来触目惊心。 拒霜也被吓到,连忙问道:“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秋英将眼里的怨毒藏着,楚楚可怜地哽咽道:“公主要罚奴婢,奴婢不敢敷衍了事。正是因着奴婢如今这副丑样子,所以才搬到了下人房来,唯恐又惹公主不愉快。” “你可真是太懂事了。”骆思存微叹口气,接着道,“拒霜为你敷的药能够消肿止痛,活血化瘀,要不了两日你脸上的伤便能全好。昨日……是本宫火气大了些,但你那般打听主子,若叫父皇听到,恐怕你脑袋就没了,这不,今日一听说你身体不适本宫便过来瞧你了,你心里不会还怨着本宫吧?” 秋英连忙起身行礼道:“奴婢不敢,公主都是为了奴婢好,奴婢知道。” “你明白本宫的苦心就好。”骆思存装作欣慰地点点头,“伤好了便赶紧回本宫身边做事吧,拒霜一个人有些事总归忙不过来,用其她人也不放心。养伤这几日你就好好休息,若有事便交给其他人去做,可明白?” “奴婢知晓了,谢公主体恤。” “你能理解本宫的一片苦心就好,那本宫今日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骆思存掸了掸长裙,在宫人的一片“恭送”声下离去。 回寝宫的路上,拒霜有些不解地问道:“公主,秋英如此大不敬,暗地里还出卖公主,为何公主不将她治罪反而还待她这般好?” “傻丫头,”骆思存拿食指点了点她的脑袋,摇头道,“人人都知本宫极少处罚下人,秋英自己将自己打成那副模样,看在外人眼里,便明白她定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惹恼了本宫,但若方才我再加以责罚,那便很容易就变成是本宫无故发怒,重罚了她。有时候舆论的力量会可怕到你不得不防,当然,除此之外,本宫也意在引鱼上钩。” 只有让秋英放下戒心,让她尝到甜头,觉得整个昭明宫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才能在盛初寒那里愈加受到重用,等到那时,便是骆思存收线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章男主二次登场... 第7章 临近重阳,王娴音和大梁五寺一起商议重阳节礼庆的诸项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楚妍自上次在延宁宫没讨到便宜后,也暂时没再来找骆思存麻烦。 虽说无事,但她也不甚清闲,她将昭明宫里的下人重新暗暗调查了一遍,把与秋英交好的以及其他可疑的人全都记录下来,准备借着迁府的机会一一拔出。 将这些事做完后,骆思存才猛地想起自己的茱萸香囊还没有做。 在大梁,重阳佳节颇受重视,要从九月初八一直庆祝到九月初十,期间皇帝携着六品以上的大臣、嫔以上的宫妃以及皇子公主们一起登高远眺、观菊出游、还要共饮菊酒、佩戴茱萸。 民间百姓或将茱萸当做发簪插在头上,或制作香囊配于腰间,但在宫中,由于直接插茱萸显不出等级来,是以宫里的人更喜欢将茱萸制成各种花式的香囊配在身上。 女子的茱萸香囊大多由自己缝制,男子的则多由自己最亲近的女子送,女子将自己对所送之人最好的祝福缝在香囊里,以求他们事事遂心。 骆思存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她早已将自己用心做的茱萸香囊给盛初寒巴巴送过去了,但当天便被他给退了回来。 她自觉备受打击,便在登万寿山那天,强硬地把他拉至一旁,将他腰间的香囊扯掉,换上了自己做的。当时盛初寒看着她这番无理取闹的举动,眼中隐忍的怒意如同梨花针般根根扎在她心里,而楚妍却不知何时出现,盯着那被骆思存丢弃的香囊,委屈得像一只受伤的小白兔一般。 可恨那时骆思存却没想通为何盛初寒如此宝贝那香囊。 这些难堪的往事让骆思存心下登时烦躁起来,已没了自己做香囊的心情。 思忖片刻,她本想去延宁宫找王娴音做一只,但进去时又见她正满心期待地给乾元帝亲手缝着香囊,当即也不好再开口。 无奈之下,她只得去骆思桓的东宫找她的嫂子叶迈兮帮忙。 叶迈兮此人,最开始骆思存一点也不喜欢,不喜欢她抢了她的太子哥哥,不喜欢太子哥哥那般人物围着这样一个武将世家的粗鲁女子打转。 直到她看到叶迈兮从一个不懂宫廷礼仪、不理后院中馈的大大咧咧之人,变成知书达理,时刻准备做骆思桓最坚强后盾的太子妃后,她深感震惊,从此对叶迈兮只有由衷的钦佩和敬重。 后来骆思存问她为何愿意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和改变,她答道:“因为爱他,想和他一直在一起,所以不论多难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做,看到他开心,自己也会觉得心中欢喜,便觉得一切努力都是值得。” 这番话甚至影响了骆思存对爱的理解,她也觉得,爱一个人,理应是这样。 改变自己,并非委曲求全,只是遇上了一个愿意为他将自己变得更好的人而已。 不过叶迈兮比大多数女子好运的是,她为骆思桓改变,骆思桓也愿意于这深宫之中为她排除万难,给予她一方可以坚守本心的清净后院。 只是后来,无奈世事弄人。 骆思存由内侍领着去东宫的后花园找叶迈兮,远远便见着叶迈兮凉亭下的身影。她生得不似大部分女子那般纤弱,模样五分英气,五分飘逸,哪怕身着繁复的宫装也自有一股巾帼不让须眉之感,让人见了很难移开眼。 “见过嫂嫂。”骆思存行了礼,想到一路走来没见到骆思桓,便问,“太子哥哥今日不在吗?” “他今日有事去了兵部,”叶迈兮拉着她坐下来,指着手中的香囊,高兴道,“长鸾,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绣得还有哪里不妥。” 骆思存接过她手中的香囊来瞧,只见上面绣着头短身长尾开叉的图案,看起来应当是个动物,但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是什么动物,只得克制着自己嫌弃的表情,无奈道:“嫂嫂,你这绣得也太……那个了吧。” 她竟忘了,她这位嫂嫂是习武之人,女红从来都不怎么样。 “太哪个?你说清楚。”叶迈兮劈手将香囊夺了回来,然后宝贝地捏在手里,睨着她道,“这可是我绣了许久的金鱼戏莲,慧心说我这香囊较之去年,已是进步了不少。” 慧心是叶迈兮的陪嫁丫鬟,此刻听了这话,也低头憋着笑。 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骆思存只好妥协道:“方才是我看岔眼了,现在一看……发现还挺好的,我瞧着也甚是喜欢呢。不过嫂嫂你怎的也现在才做?” 叶迈兮道:“这段时间母后将重阳礼庆的诸项流程梳理后送到了我这里,说是让我跟着多看看多学学,以后交予我办的时候便更易上手。这一忙,便也将香囊之事给落下了。” 骆思存眼珠一转,嬉笑着凑上前,“要不嫂子再辛苦一下,也给我做一个吧?” “你自己怎的不做?”叶迈兮抬眼疑惑地看她。 “我也是忘了,今儿刚想起来,想起来后又不想做了。”骆思存勾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好嫂嫂,你便帮帮我吧。” 叶迈兮最受不了她这样,于是松口道:“帮你做也行,但你须得指点指点我,慧心总是不与我说真话,这香囊我自个儿虽瞧着还行,但总是有些不确定。” “好吧。”骆思存想了想,反正今日闲着也是闲着,便爽快答应了。 虽说她的绣工其实也不算太精湛,但比之叶迈兮的确是好上太多,所以她尽量选了个较为简单的千藤葡萄的纹样来绣。 然而令骆思存没想到的是,叶迈兮刺绣的天赋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为了让她尽快熟悉常用的针法,骆思存索性自己也绷了一块布,让她一针一线地跟着学。 “嫂嫂,这处应当用平绣才对,你得注意注意,不然绣花了。” “这里的线应当这般穿过去,绣出来才有层次感。” “这个流苏你要缠得紧一些,剪得平一些……” 等到骆思存将自己只绣了个轮廓的囊体收好口后,叶迈兮终于对她点了点头,感激道:“长鸾,我记住了,真是谢谢你这般耐心地教我。” 骆思存则看着自己手中算是个半成品的香囊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本就是因不想绣,所以才来东宫让叶迈兮随便给她绣一个的,谁知还是自己动上手了。 她将叶迈兮最开始绣的那个不知为何物的香囊拿在手里,然后撇着嘴道:“反正你都重新给太子哥哥做了,这个便给我吧。” 叶迈兮还在脑海中细细勾勒针法,听她这样说,不由得一笑:“你不是都自个儿做了吗,怎的不继续绣完?” 骆思存扶额,正琢磨着该怎么给她解释自己此刻的心情,却见内侍过来通传道:“太子妃、公主,太子殿下回宫了。” 叶迈兮放下针线,应道:“本宫知晓了,这便去前殿迎接。” 内侍连忙道:“太子殿下知晓公主今日来了,便说不必前去迎接,他待景世子换身衣裳一起过来。” 骆思存听到“景世子”这三个字不由得一愣,又听叶迈兮皱着眉询问道:“为何景世子会来东宫换衣裳?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内侍答道:“这奴才就不知了。” “那你先退下吧。” 挥退那内侍之后,叶迈兮见骆思存还怔愣着,饶有兴趣地问:“长鸾怎么了?一听景世子来了,怎的魂不守舍的?” “……没事。” 骆思存回过神来,掩饰般地别开了头。 前不久她刚在楚妍等人面前维护了一番景无虞,当时因着气急又想着跟景无虞并不常碰面,便不觉得有什么,可现下她临时起意来趟东宫,紧接着景无虞也来了,让她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叶迈兮瞧出她的异样,有意无意地说:“长鸾,我听你太子哥哥说这景世子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又是个重情重义的,当日在漠北的时候,你哥哥差点命丧敌手,还是景世子救了他呢。” 骆思存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骆思桓和景无虞之间的情义,便是从太子亲征漠北那次,踏着战场之上的血和苦,一点一滴用命建立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什么了, 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8章 骆思存清楚地记得,那次正值岁末,南方只寒气料峭,北方却冰天雪地,是以每年这个时候北蛮人便蠢蠢欲动,伺机侵犯边境,抢夺物资。 镇守漠北的景弘与北蛮人交手无数次,自是清楚他们的作战方法,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偏偏乾元帝却于此时在朝中问谁愿带兵奔赴漠北,美曰其名助景弘驱逐蛮子,实际谁都知道他此举不过是不愿景弘独统西北三洲,想派一人前去抓他把柄,借此削弱他的兵权。 此行若能驱逐蛮子,分权立功,自然以后平步青云;但若未能成事,能否安然回京还两说,回京之后只怕还得面对天子的怒火。 想清楚了利弊,朝堂上竟无一人敢应。 没人想蹚这趟浑水。 但骆思桓却主动请缨,不顾百官和乾元帝的阻拦,愿以太子尊驾出征。 骆思桓领兵三万去了漠北,许多人以为他只是在装样子,然谁都没想到,他会在漠北连同景无虞一起布下天罗地网,同时深入诱敌,意在将那些只敢小打小闹的北蛮部族一网打尽。 但北蛮部族虽散,聚合在一起力量却甚是强劲,骆思桓初出茅庐,险些马前失蹄命危矣,是景无虞同他一起于四面楚歌之境绝地反击。 历时八个月,他们不负众望地赢下了这场仗,那些部族再次被打散,且损失惨重,骆思桓也终于携同景无虞率军凯旋,举国狂欢。 现在想想,大抵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乾元帝便对景弘有所防备了。 只是景无虞随着骆思桓回了京,乾元帝自以为将景弘的命脉握在了手里,所以暂且搁置了自己的释权计划。 骆思存无暇去顾及叶迈兮说那话的目的,迟疑了下,开口问道:“那景世子为何要回京来,只是因为跟太子哥哥要好吗?” 叶迈兮摇了摇头,“其中缘由我也不太清楚……” 闻言,骆思存心头有些失落,平北王府是抵御北蛮最好的倚仗,她必须要想办法打消亦或者压制住乾元帝对景弘愈演愈烈的猜忌。但她一日不知景无虞回京的原因,便一日解不开当年的谜团,自然也无从下手。 她琢磨着,难不成真的要嫁给景无虞才行吗? 景无虞固然好,却并非她喜欢的那类男子,虽说这辈子她对他不至于如从前那般嫌厌,但这也是建立在她知晓他们景氏一脉都是些顶天立地的男儿的基础上的。 正苦恼间,忽听花园前那回廊上传来男子沉沉的笑声。 骆思存看向来处,不期然地迎上了景无虞那双含笑的桃花眼,这回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显得身形颀长而精瘦,没了那沉闷压抑的朝服掩盖,尽衬出姿态风流、清朗淡雅。 骆思存的眉毛几不可见地动了动,而后平静地移开眼,同叶迈兮一起站起身来朝着两人福身见礼,景无虞向她回礼的时候,剑眉扬起,笑得很是灿烂,“公主若想知道臣为何要回京,直接问臣不就行了?” 骆思存看着他,只觉得他的眼睛格外的黑,里头汹涌着的、伺机而动的炙热仿佛要随着那答案呼之欲出,她心头颤了颤,不敢去猜那是些什么,是以她莞尔答道:“方才也就是随口一问而已,其实本宫并不是很想知道。” “可是臣就想告诉公主怎么办?” 景无虞再次低低笑了起来,听在骆思存耳朵里,痒痒的,让她心里更加不舒服,于是瞪了他一眼,凶道:“本宫,就不听!” 骆思桓见此,叹着气摇了摇头,随后对景无虞道:“存儿并不是一个多礼的人,这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景兄不必尊称。” 景无虞没应声,只是目光却停在骆思存身上,似是在等她应允。 骆思存不好抹了自己哥哥的面子,便不情不愿地说:“那你便唤我长鸾吧,大家都这么叫我。” 景无虞眉头轻轻一皱,侧身看了一眼骆思桓,疑惑道:“好像太子殿下并没有这般叫你。” 骆思存扬了扬下巴,傲然道:“太子哥哥自是跟旁人不一样。” “当你哥哥便可以跟旁人不一样了吗?”景无虞摸了摸下巴,对着她微微眯着眼,认真地试探问道,“那要不你也唤我一声哥哥?” “……” 骆思存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抿着唇不再说话。 眼见气氛就这么僵住了,骆思桓清了清嗓子,憋着笑插口道:“存儿,景兄是我至交,又是平北王府世子,其实当得起你这一声哥哥。” 说完,他又转头对景无虞解释道:“而且我最开始也不唤她闺名的。我这妹妹小的时候本来有个小名,不过后来长大了些便不许别人叫了,我也只好叫她存儿,叫着叫着就习惯了,哪怕她有了封号,也没再改过来。” 景无虞暗暗看了一眼因这话脸颊已泛了些粉红的骆思存,饶有兴趣地问:“小名?公主还有小名?” 就连叶迈兮也甚是好奇地看向骆思桓,“这事儿我竟都不知道。” 骆思存点了点头,道:“虽说皇子公主们都是跟着出生顺序来喊的,但存儿的情况有些不一样,她刚出生的时候十分瘦弱,是太医们和母后日以继夜地照顾她才渐渐缓过气来,不过身子却一直不见大好,那时皇祖母也是打心底里心疼她,寻了民间的法子,说什么贱名好养活,便给她取了个小名,没曾想此后她身子果真好了起来。” 景无虞和叶迈兮齐声问道:“那小名叫什么?” “就叫……” “不许说!” 骆思桓还未说出口,便被骆思存梗着脖子拍案打断了。 她脸红得似是要滴血,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对骆思桓道:“哥哥,你要说出来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骆思桓闻言,无奈地顿住了话头,然后竖起食指贴了贴自己的嘴唇,噤了声。但他在见着身旁的叶迈兮脸上那略微失落的神色后,心头一软,又拉了她到一旁,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不让存儿听见。” “……” 可她已经听见了怎么办! 骆思存看着旁若无人一般柔情蜜意的两人,只觉心中气闷。 为了讨媳妇儿欢心,竟然拿自己亲妹妹那难以启齿的小名来寻开心! 这样的哥,暂时不要也罢。 骆思存别开眼,不想再看他们,但一偏头却又见到了忍俊不禁的景无虞。 她寻思着,这两夫妻一贯如此,便也罢了,可为什么眼前这人也能笑得这般碍眼呢? 于是她撇了撇嘴,问道:“你为何这么喜欢笑?” 景无虞与她目光相接,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因为我笑起来好看啊。” “……” 这话她又没法接。 骆思存想了一下,暗暗决定以后见到此人一定要绕道走,她宁愿去传说中勇猛无敌的景弘那里打探消息,也不想再在景无虞身上浪费时间。 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让她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见她一副憋屈的模样,景无虞只觉得她愈发显得可爱,便解释道:“其实是怕不笑会吓着你。在漠北,他们都说我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太过严肃凌厉,有时候骑马回家,还有些胆小的小姑娘被我虎着脸的模样吓哭过呢。” “哪会有人笑和不笑差别那么大的?”骆思存有些不以为然。 “真的有,”景无虞看着她,唇角勾了勾,“但我希望你这辈子也不会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猜得出来公主的小名吗? 友情提示:小X。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云里的海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云里的海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里的海1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顾黎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若平心而论的话,景无虞笑起来的确很好看,微弯的眼如远山雾气昭昭,上眼脸撩人地勾起,朦胧又缱绻,就像要笑到她心里面去似的。 骆思存不争气地拿双手捂住了眼,只透过指缝里微弱的光线去看他,细声道:“你别这样对我笑了。” “嗯?”景无虞呆了一瞬。 骆思存背过身去,然后才放下手来,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片刻后,咬着唇道:“太下流。” 还没有哪个男子敢对她这般笑。 若换做别人,她早让人拖出去打板子了,哪容得他三番四次的冒犯? 闻言,景无虞脸上的笑霎时僵住,脑子有些没转过弯来。 要知道他这笑容可是对着镜子练过上百遍的,漠北那些彪悍的姑娘们见了都得脸红羞赧几分。他练了这么久,就等着有朝一日笑给骆思存看,偏生到了她这儿,变成了下流? 这让他有些备受打击。 那厢骆思桓和叶迈兮腻歪完了,见两人这副别扭的模样,也双双往这边看了过来,骆思桓皱着眉道:“怎么眨了下眼你们就闹起不愉快了?” 景无虞苦笑道:“好像是我唐突了长……长鸾。” 他应当是第一次称她封号,念得有些不利索,舌头甚至还有一瞬间的打结。 骆思存静静听着,心里头隐隐有了一丝预感——虽然他并未说破,但他的表现实在太过可疑。 她看到了他眼里掩不住的炙热,看到了他每次和她说话脸上的欢喜雀跃,这些浓烈的,包裹不住的情绪她都有过。 毕竟她也曾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颗真心捧到盛初寒面前。 可是为什么呢? 细细算来,景无虞回京也不过两月,她与他原本只有几个照面的交情……即便算上小时候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可这么多年过去,再遇也应当是互相嫌厌才对。 虽说因为提前知道了平北王府的悲剧,她对他生出了些由衷的敬佩,可是他却不应该对她如此。 上辈子她便难以理解为何那时景无虞会去跟她告别,谁知这辈子他的热络反而犹胜从前。 诡异! 实在是太诡异了! 简直是细思极恐的诡异! 她琢磨着,到底是哪里吸引到他了呢? 骆思存还在兀自担忧着,却见叶迈兮为了活跃气氛,拉着众人坐下,又命慧心沏了茶,又转移话题道:“殿下,方才听下人说景世子是更了衣才过来的,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骆思知晓她的用意,便接口道:“今早父皇刚任命景兄为总团营下第五营的守备官,下朝之后我便随他一起去兵部任职,兵部侍郎宋大人以试探为由故意为难,临时弄了场比武,净挑些军中好手来比试。” 叶迈兮也来了些兴趣,又问:“那后来如何了?” “后来景兄迎难而上,挨个挑战,并且还一场未败,令众人心服口服。”骆思桓哈哈笑了两声,而后指着景无虞道,“景兄虽大出风头,但衣裳却被人划拉一大道口子,也算是丢了些面,宋大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不然说不定还得比下去。我想着兵部离东宫近,再加上也想趁此机会和他再商量下兵部的事,便一同回来了。” 骆思存仍是背对着众人,但却一直侧耳听着骆思桓的话,心中不禁有些惊诧。 乾元帝虽封了景无虞为武德将军,但这也仅仅是个散官,空有头衔,没有实权,然守备官却是实打实地带兵指挥训练,这么大块肥肉掉在一个边境来的年轻世子身上,兵部的人自然难以服气。 景无虞证明自己无可厚非,可他理应避嫌才对,怎的现在还那般高调地去军中任职?就不怕乾元帝是故意设局给他跳吗? “殿下别拿我打趣了。”景无虞抿了口茶,勉强笑了笑,“不过是凭身蛮力而已。” “在我面前,你就不必谦虚了。”骆思桓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今日在兵部这一立威,应当没人再敢小瞧你景世子了。” 景无虞却状似无意地看了眼骆思存,出声问道:“长鸾也这般觉得吗?” 骆思存听到了,却只抿抿唇,没有回答。 叶迈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实在看不惯这别扭劲儿,愣是探出身去把骆思存的身子给扳正了,嗔怪道:“问你话呢,长鸾。” “嫂嫂!”骆思存秀眉一蹙,不满道,“你们都这般向着他,我敢说不吗?” 见三人都不说话,她抬起眼眸,接着道:“景世子如今就像块香饽饽一般,父皇重用,哥哥信任,嫂嫂跟母后更是夸赞不已,我的意见,有用吗?” 骆思桓和叶迈兮对视一眼,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景无虞抢先答道:“当然有用!” 他迎上骆思存的目光,桃花眼乌黑深邃,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若瞧不上,那说明我的确是不够好的。” 又来了。 这诡异的、热烈的、让她惶恐的眼神。 骆思存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绣着金鱼戏莲的香囊,想到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已经完成,便故意无视景无虞,只扬头对旁边的骆思桓和叶迈兮道:“哥哥,嫂嫂,我宫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不顾两人的挽留,她又出声叫来了在不远处等候的拒霜,提步匆匆离开了。 景无虞见骆思存已走,立时也转过头去,对两人行礼道:“既如此,那我也回府了。” “景世子,等一下,”叶迈兮起身来将桌上那块只绣了个轮廓的香囊递给他,“这是方才长鸾教我针法的时候顺手做的,可否劳烦景世子帮忙前去将香囊送还给她?我做的那个茱萸香囊,哪里拿得出手,还是让她自个儿绣完吧。” 景无虞点了点头,然后接过香囊,朝着骆思存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叶迈兮感叹道:“长鸾似乎恼我们这般擅作主张地撮合她与景世子呢。” 骆思桓将她揽入怀中,温声道:“咱们也只是为他们制造制造机会,具体如何发展,还得看他们自己,若长鸾对景兄当真半点心思都没,那也是造化弄人,我们尽力而为便好。” 叶迈兮点了点头,而后眼尾勾起,挑了半眉问道:“那太子殿下现在可以告诉臣妾,长鸾的小名叫什么了吗?” 骆思桓凑近她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登时惹得她惊奇地瞪大了眼,“当真这般叫她?” “可惜存儿自从记事后,便不许我们再叫那小名了。” 叶迈兮睨了他一眼,却是憋着笑道:“勿怪长鸾会生气,哪个姑娘家会希望别人叫自己小肥的?换我我也不干。” * 景无虞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回廊,走过庭院,终于看到了骆思存的背影。 “长鸾!”他出声喊道。 骆思存听到声音,脚步一顿,反而走得更快了。 拒霜见此,有些不解地说:“公主,景世子在后头喊您呢。” “我知道。” “那您这是不想理他吗?” 骆思存无奈扶额,“算是吧。” 她实在是有些怕了景无虞了,越来越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父皇母后哥哥嫂嫂,统统都帮着他说话,让她罚也不是,骂也不是。 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无视! 想到此,骆思存走得更快。 身后的景无虞见此,只好几个跨步过去,长臂往她面前一伸,拦住了她的去路,在她眼刀杀过来之前,连忙道:“你东西忘记拿了。” 骆思存垂着眸,干巴巴地问:“什么东西?” “喏,”景无虞将手掌摊开,一枚香囊静静躺在他略带薄茧的手心,“太子妃让我将香囊给你送来。” 骆思存看着那枚未绣完的香囊,又看了眼景无虞略显无辜的表情,没好气道:“我不要了。” 景无虞愣了愣,“为什么不要?” “就是不要了,”骆思存想伸手推开他的手臂,临近了又猛地顿住,将手握成拳,随后只伸出一根食指,往他手臂上戳了戳,凤眸里已有了些怒火,“你给我让开!” 她力道不大,景无虞却被她这几下戳,戳得微微退了半步,他脸上笑容收了些,略有些受伤地看着她。 原来她竟嫌弃他到这种地步了吗? 骆思存见他又杵着不动了,干脆直接绕过他走。 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她脚步一顿,又侧身对着身后的人冷声警告道:“忘了跟你说,不许你私下去打听我的小名,听到没?要是被我知道了,我便……” “你便如何?” 骆思存一哽,硬着头皮道:“我便求父皇为你和二皇姐赐婚!” 反正上辈子二皇姐最开始也那般想嫁给他,他若再来惹她,她便顺势成全这段好姻缘,让他去品赏一下二皇姐那朵鬼见愁般的盛世白莲花。 一举多得! 景无虞被她这番“威胁”弄得有些啼笑皆非,原本的失落渐渐淡了些,他定定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又问:“那这香囊要怎么处理?” “扔了!”骆思存头也不回,拉着拒霜一起跑得飞快。 景无虞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茱萸香囊,大拇指沿着那绣纹细细描绘,而后用力握了握,将香囊默默收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就是叫小肥吗?这小名他早在五年前就知道了,还用得着去向别人打听? 作者有话要说: 景无虞:又是被公主讨厌的一天。 骆思存:又是被柿子骚扰的一天。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080498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顾黎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九月初八,秋高气爽,乾元帝带领文武大臣、随从侍卫、以及妃嫔、皇子公主等上万人,一起浩浩荡荡地往万寿山去。 作为历年来皇帝避暑登高之地,万寿山锤峰斜照,水芳岩秀,景色宜人,山腰处有座行宫,始建于一百年前,后又经两朝皇帝的增建、修缮,已完善之至,规模宏丽,富丽堂皇。 去万寿山的路上,骆思存和溧阳公主骆思茗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骆思存因想着事,始终一言不发,骆思茗见此,偏生在她耳边不停地叽叽喳喳。 “五皇姐,为何你最近性子变了这么多?盛大人可就在后头呢,你怎的一点也不激动了?” “要我说呀,其实你也不必因为盛大人待你冷淡就赌气说不嫁他了,他如今甚合父皇之意,又是状元之才,性子骄傲刚直点,不还更有个性吗?” 骆思存被她念得心烦,便淡淡道:“溧阳,你也就比我小两个月,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婚事吧。” 骆思茗嘟哝着道:“那也要你先挑到驸马了才行啊,否则父皇母后怎会来考虑我?” 骆思存听出了言外之意,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样子你是有中意的驸马了?” “五皇姐未曾婚配,”骆思茗低下头去,看不清神色,“溧阳不敢先言中意。” “放心,此事我会去跟母后提及的。”骆思存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心头又是一阵冷意泛起。 若说皇宫之中,她最佩服的人,当属身旁这位容貌秀丽,清纯可爱的七皇妹。 骆思茗的母妃生下她后便难产而死,王娴音念及与其母妃交好,遂将她收养在膝下,待她十分好,可惜始终不受乾元帝待见,不过自她及笄后,她便搬去自己的公主府居住了。 上辈子骆思存嫁给盛初寒后,骆思茗也随即嫁给了兵部侍郎宋康成的嫡子宋清辉,在京城中也算一段佳话。后来骆思存在京城里抬不起头时,骆思茗甚至还帮她说了不少好话。 可是直至后来,她才发现原来背地里对她落井下石最狠之人竟也是骆思茗,这么多年来,她将自己的恶毒心思藏得滴水不漏,骗过了所有人,伪装得不可谓不好。 然而京城被北蛮占领后,宋清辉宁死不降,骆思茗为了活命竟然狼心狗肺地手刃自己的驸马,甚至还嫁给了北蛮人,甘愿为妾。 狼其实不可怕,养不熟的白眼狼才最可怕。 这里有一位,外头还有一位。 骆思存撩开车帘,往马车后头看,后面跟着一群大臣侍卫,人数甚多。 她挨个搜寻过去,远远看到了盛初寒略显模糊的身影。 她暗暗捏紧拳头,将心头那些翻涌的恨意暂时一点点压下。 那么,一切便从这举国同庆的重阳佳节开始吧。 收回目光时,她心中已经有了思量,便半开玩笑半试探地对骆思茗道:“溧阳,你方才那般夸盛初寒,可是心中对他有意?” “五皇姐,你可千万别这般说,”骆思茗脸颊立时便红了,“盛……盛大人出类拔萃,又是皇姐看中的驸马,溧阳怎敢有非分之想。” 骆思存微微一笑,劝道:“之前那只是因我年少不更事闹出来的笑话,如今我也大彻大悟了,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他,你不必因此顾虑。你我虽是姐妹至亲,但你若对他有意,理当争取才是,怎能因为我便抱憾一场呢?” “是……是吗?”骆思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抿了抿唇,略带些担忧地说,“五皇姐还是别拿溧阳打趣了,盛大人那般不卑不亢的性子,连皇姐都敢拒绝,又怎会看上我?” “你既然如此自暴自弃,那我也没话说了,”骆思存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只是那楚贵妃和贤妃娘娘交好,恐怕盛初寒这位三年内稳入内阁的风云人物,就要便宜二皇姐了,到时候不止母后受打压,就连我和你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再好过,那可真不是我想看到的。” 她顿了顿,深深地瞧了她一眼,“想必,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骆思茗听到这话,果然微愣了下问道:“盛大人真能三年内稳入内阁?五皇姐这是哪里听来的消息?” “这是上次我去求父皇取消婚事时,父皇亲口告诉我的,”骆思存凑近她耳边,声音低了下去,“你可千万别走漏风声了,我只与你一个人说。溧阳,你到底想不想嫁盛初寒,给我个准话呀?” “我……我……”她嗫嚅着,面上尽是挣扎。 “嗯?说呀!” 骆思茗闭了闭眼,片刻后,再睁开已平静了许多,“若我说想,五皇姐当如何?” 骆思存这才粲然笑开,“若你想,我当助你心想事成。”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个男女主互动,竟然还掉了些收... 好吧,我得解释一下了。 男主一直喜欢女主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之前他们其实相处过很久,这些都是伏笔。 并不是在女主视角里那样只有几面的交情。 女主不喜欢男主,其实文中提及了,因为男主之前给她的印象不好,再加上男主表达感情的方式太热烈,而且上辈子的一个坏人都还没搞定,怎么可以谈恋爱!所以综合起来,男主的感情就更加给了女主一种不适感。 这些都会在后文交代的,男主并不油腻!女主并不脑残!真的!我保证! 顺便说一下,本文改了个名~ 内核不变!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080498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顾黎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马车约莫行驶了一个时辰,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骆思存和骆思茗在宫女的搀扶下出了马车。 要上万寿山,须得徒步而行,于是众人便由乾元帝领头,井然有序地排着队列往山上的行宫走。 只见两边的宽阔石板路上,种满了簇簇黄。菊,千姿百态,傲然而立,一直延续到行宫门口,看起来尤为气势磅礴。 行宫里头宽阔的广场上也分列万菊,开得更是灿然眩眼,所望之处,皆是黄澄澄的一片,令人啧啧称赞。 百官都挤在行宫前厅后头的厢房里安置,为了避嫌也为了保证后宫住着的贵人们的安全。 休息片刻后,已至酉时,众人齐聚万福殿前的广场上赏菊,等待晚间宴席。由于人多,百官和后妃公主们分别聚在两个方向,由一列列的菊花将之隔开。 今晚这宴席规模盛大,女人多的地方,便免不了硝烟滚滚,骆思存不敢掉以轻心,换上盛装便去女眷处找叶迈兮说话。拿眼扫了一圈后,她远远看见众妃嫔正将叶迈兮围在中间,笑着在说些什么,只叶迈兮一人脸上的表情隐忍而难堪。 骆思存走过去,正巧听到贤妃对着叶迈兮嘴巴刻薄地一张一合:“宫里那么多御医都没能调理过来太子妃的身子,真是奇怪呢,不过要本宫说,不如太子妃替太子多纳两位良娣来开枝散叶,再不济,奉仪总该有几位吧?可本宫瞧着这偌大东宫里,却只有一位太子妃,知道的,便说这是夫妻恩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妃容不下太子身边有别人呢?” “可不是嘛,这皇后娘娘也不管管,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亲儿子都弱冠之年了,膝下却仍无子嗣,咱们大梁开国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吧?”楚妍也拿着帕子掩着嘴娇笑起来。 其余以楚妍和贤妃为首的宫妃也一一附和,只余一些谨小慎微的后退了些,唯恐惹祸上身。 叶迈兮暗暗捏着拳头,知道自己身为太子妃身份尊崇,根本不必忍下这口气,可是饶她再想恼怒还击,却发现眼前这些人说的话让她完全无从反驳,深感无力。 四年了,她在十五岁的时候便嫁给了骆思桓,可直到现在,仍未能为他诞下一子半女,这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别人一戳,便能让她丢盔卸甲,从一个不拘小节的将门女子变得软弱无助。 她深吸一口气,颤着声音道:“纳妃一事,迈兮自会去跟太子殿下和母后商议……” 骆思存再也看不下去,快步走过去,拉起叶迈兮的手,柔声道:“有什么可商议的?嫂嫂,你这般说也不怕太子哥哥生气。” 叶迈兮回握了她的手,苦笑着摇头道:“长鸾,嫂嫂知你好意,只是诸位娘娘说得并没错。” 叶迈兮宫寒难孕,上辈子便因此受了不少委屈,眼看着后来好不容易有孕了,偏生又不小心滑了胎,那时乾元帝将那次滑胎定为一场意外,可是她们都知道,那根本就是一场预谋,一场没留下证据的预谋。 盼了许久的孩子没了,杀子之仇又不能报,叶迈兮从此之后便郁郁寡欢,一日日地消沉了下去,再也不复英姿飒爽的模样, 思及此,骆思存更紧地握住叶迈兮的手,随后故意叹着气道:“嫂嫂,要是太子哥哥知道什么人都想往东宫塞些歪瓜裂枣进去,指不定如何生气呢,你可不要这般糊涂呀。” 楚妍闻言,画得细长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嗤了一声道:“长鸾,你这话是何意?” 骆思存也冷了声音道:“若非如此,旁人这般关心东宫子嗣血脉,于己何益?” “太子妃多年无所出,大家亲眼所见,咱们不过为大梁的传承担忧,就事论事而已。”楚妍看了一眼叶迈兮,冷哼道,“民间七出之条可写得清清楚楚,就算皇后娘娘在此,想必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嫂嫂只不过是身子偏寒,宫里的太医们可都明明白白地说过可调理,至于为何至今没能调理好,那也只能怪太医无能。不过,”骆思存话锋一转,用捉摸的语气看着楚妍道,“令长鸾好奇的是,贵妃娘娘的身子却是大好,可为何进宫两年,盛宠至此,偏生也没能诞下皇嗣呢?” 正想替楚妍说话的贤妃和丽嫔听了这话,心底长久以来的疑问也慢慢浮现心间。 若说楚妍身子不行,偏偏太医每次去瞧都是适孕之体,可她几乎夜夜受乾元帝宠幸,又怎可能怀不上? 除非,她是故意的。 楚妍故意不孕,这是骆思存一直以来都怀疑的事,毕竟楚妍的最终目标可是盛初寒,又怎会在这儿之前准许自己怀上乾元帝的孩子? 在她嫁给盛初寒,且为他生了个孩子后,骆思存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今日抛出此事,必定在其她妃子心中掀起了涟漪,若此事一旦传开,乾元帝必定彻查,届时即便盛初寒出面,也不一定能平息天子之怒。 骆思存心中冷笑,楚妍敢拿自己的盛宠和盛初寒的前途去赌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走剧情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木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顾黎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楚妍见骆思存三言两语便将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狠狠剜了她一眼,稳了稳气息后,又朝着她厉声道:“长鸾,你三番五次地顶撞,本宫念你无知,始终不与你计较,可你若再胡乱猜测,休怪本宫翻脸!” “长鸾,要不算了吧,晚宴快开始了。”叶迈兮拉了拉骆思存,恐她一时冲动,为此闹出了大乱子。 “没事的,嫂嫂,您在一旁看着就行。” 骆思存按了按她的手,知叶迈兮心中担忧,不过眼下这般情形,却是最适合搞些乱子出来,是以她步子一迈,往楚妍那边走去,“贵妃娘娘,长鸾明明是在向你求证,怎的就变成胡乱猜测了?您今日便说说看,方才长鸾到底猜测您什么了?” “你若没有,那自是最好。”楚妍冷眼看着她,顺势便为自己寻了个台阶下,“今日之事,权当给皇后娘娘面子,本宫身为长辈,也理应替皇后娘娘多担待你一些。” 这番话她说得委屈至极,仿佛方才咄咄逼人的根本不是她一般。 骆思存冷笑几声道:“贵妃娘娘顾左右言其他的本事可真是一流,您若觉得是长鸾顶撞,不如咱们就去找父皇面前说说理去,然后再让太医来瞧瞧,娘娘这身子到底有没有问题。” 说着她便上前去扯楚妍的衣服。 楚妍反应很快,连忙错身躲开,然后惊慌着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来人啊,把长鸾公主给本宫拉开!” 一旁的丽嫔见状,当即就想上前来,却忽地被贤妃拉住,暗暗与她附耳道:“妹妹急什么,喊的又不是你,以楚贵妃的手段,对付长鸾那个黄毛丫头不简单得很吗?还用得着你出手帮忙?咱们不如先静观其变,看看长鸾意欲何为。” 丽嫔经这么一提醒,瞬间明白过来贤妃的意图,便稳住了身子,点头称“是”。 周围侍卫害怕惹祸上身,没有一人敢上前,只楚妍身边的宫女想要去拉开骆思存,拒霜见着了,也连忙上去拦着那宫女,不让她插手。 这边的声响很快惊动了另一边的文武百官们,他们闻声往这边瞧过来,但只远远看到两个身着宫装的女子扭打在一起。 骆思桓让身边的內侍去问发生了何事,没过一会儿他便回来答道:“回禀太子殿下,是长鸾公主和贵妃娘娘打起来了。” 此言一出,方才还吟诗作对,兴致极好的众官一时面面相觑,脸色各异。 骆思桓眉头皱起,问道:“可知是为了何事?” 那內侍摇着头道:“奴才不知。” 他暗自思忖,明明晚宴便要开始了,骆思存还为个楚妍如此失面,而且叶迈兮也在那边,竟也没有阻止。 他觉得不对劲儿,正想问问景无虞如何看待此事,却见他正昂着头望着那两团影子,唇边笑意盎然。 骆思桓凑过去,沉声问道:“景世子,戏看得如何了?” 众目之下,景无虞侧过身子对骆思桓见了礼,而后目光又朝那边看去,仿佛被什么黏住了一般,“臣只是在猜哪一位是长鸾公主。” “猜着了吗?” “猜着了,”景无虞道,“将人压着打的,必定是她。” “何以见得?” 说起骆思存,景无虞眼里流光溢彩般,仿佛点亮了星火,“她猛得很,怎么会打没把握的架?就连臣,也在她手下输过。” 景无虞想着那些往事,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骆思桓见他这个样子,嘴角抽了抽,正欲说话,便见乾元帝和王娴音在内侍宫女的簇拥下过来了,想必也是听到了消息。 见状,景无虞率先提步往前,愉悦道:“走吧,去看看殿下的妹妹打的什么主意。” * 百官相携着前去参拜,然这一上前,骆思存和楚妍失了仪态的模样便映入众人眼帘。 骆思存还好,只发髻稍微有些凌乱,楚妍则狼狈一些,不仅妆容花了,连宫裙都歪了。两人跪在乾元帝面前,前者从容坦然,后者嘤嘤哭泣。 “真是反了你们了!明知重阳佳节,竟还给朕闹出这等事来!你们一个身为贵妃,一个贵为公主,却不顾礼仪当众胡闹撕打,如此丢皇家脸面!看来朕平日是太纵容你们了!” 乾元帝神色震怒,一来便指着两人发了一大通脾气。 王娴音见此,连忙安慰道:“皇上,您消消气,也许是事出有因呢。” 乾元帝稍微平复了下,皱眉对楚妍说:“爱妃,你与长鸾之间到底有何矛盾,非要丢脸丢到这个份儿上?” “皇……皇上……”楚妍抽抽噎噎地,做出一副泫然欲泣,委屈至极的模样来,“今日之事都是臣妾不好,臣妾愿承担一切,甘受责罚。” 骆思存在一旁看着这副我见犹怜的画面,始终不发一言,心中不由得冷笑,这些男人,便是喜欢这种前后两面的蛇蝎女人吗? 果不其然,乾元帝看了,面上立时不忍起来,想去扶起她,又碍于众人的眼光,只好放缓和了声道:“爱妃,你只管说出来,若受了委屈,朕定为你做主。” 楚妍身子一顿,因这这话心底暗暗生起了几分恼怒,她本就是以退为进,望乾元帝随便惩罚,那此事便能就此翻篇,到回宫之前,她还有时间去清理那些遗漏的线索,可没想到眼前这昏君完全不顾自己的女儿和文武百官在场,竟然如此维护她。 思忖片刻,她收起了眼泪,哽咽道:“皇上,今日真是臣妾的错,是臣妾小人之心,才致长鸾对臣妾不满,您就惩罚臣妾吧,千万别怪长鸾。” 她这番话其实说的已是事实,但听在多疑的乾元帝耳朵里,便是她心善,想要将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登时心里又是心疼不已,连忙扶起楚妍道:“贵妃你莫再说了,朕已知道怎么回事了。”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骆思存,换上一副截然不同的威严脸色,厉声道:“长鸾,近些时日,朕听闻你屡次不将长辈放在眼里,你身为堂堂公主,不学谦恭,不知礼数,偏学得如此跋扈之行,看来不让你吃些苦头你便长不了记性!朕罚你今夜不得入宴,禁足三日,直至启程回宫!” 众人听到此话,都不由得一惊,要知重阳祝福有四:佩茱萸,谓之辟邪翁;赏秋菊,谓之延年客;登高处,谓之辞青避祸;饮菊花酒,则寓意人长寿。 今晚虽不是重阳正宴,但其中最关键的一环便是饮九轮菊花酒,而明日则有登高辞青之行,乾元帝做此处罚,分明是告诉众人,长鸾公主顶撞楚贵妃,是失福之举。 王娴音脸色煞白,连忙跪下,行大礼道:“陛下,此事还未查明详情,长鸾可一句话都还没说,您不能只信楚贵妃的一面之词啊。” 乾元帝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有些疲惫困倦,便不耐烦地说:“皇后,朕还没治你管教不严之罪,你倒先来求情,还不赶紧起来,文武百官看着,成什么样子!” 王娴音还欲再说,骆思存终于蓦地出声道:“母后,不必为儿臣求情……” 她抬眸看着面色沉沉的乾元帝,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眼中的泪凝在眼眶下,却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片刻后,她一字一句道:“儿臣,认罚。” 虽然她早就决定认下责罚,毕竟公主们犯错,大多只是禁足了事,可见着乾元帝迅速拉着楚妍进殿的背影,她心中对这个父亲最后的一丝期待终于消失殆尽。 骆思桓也有些坐不住了,他本就不觉得骆思存会莫名其妙失态,但想到乾元帝从小到大对她的纵容喜爱,以为乾元帝只会小惩大诫一番,再加上后宫之事,他不甚方便出面,是以并未阻止,没曾想,乾元帝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如此狠绝。 他眉头紧锁,不明白为何自己尊敬的父皇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只听取一个妃子虚与委蛇的一面之词便罢了,竟还当着百官的面训斥了一向贤良淑德的王娴音。 难道那楚妍,真有那般蛊惑君心的魅力吗? 其实不止骆思桓这般想,一旁的许多大臣皆是心中有虑。 虽说那长鸾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倨傲娇蛮,但却从未听说过无缘无故打架之行径,反倒那楚贵妃在宫中的狠辣手段早已有所耳闻,此事一看便有内情,偏生乾元帝为了袒护楚妍,对自己女儿和结发皇后如此狠心。 骆思桓一时想不透,便上前一步,准备追上乾元帝为骆思存求情。 然这一步还未踏出去,便一左一右被两个人按住了身子。 左边是景无虞,右边是叶迈兮。 他目光疑惑地在两人身上扫了几眼,只听叶迈兮轻声开口道:“殿下,长鸾让我们不要插手,她说她自有分寸。” 骆思桓心中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又转头看着景无虞问道:“你呢,你又为何阻止?” 景无虞望着骆思存被侍卫带走的身影,低低笑了一声,却答非所问道:“她还挺会演戏。” 骆思桓拧着眉头,恼道:“存儿喝不着九轮菊花酒,登不了高,全不了重阳之礼,你竟还调侃得出来?” “殿下此言差矣。”景无虞懒懒勾唇,低声道,“有我在,她绝不会是失福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公主要放大招了, 机智柿子在线助攻!!! 第13章 骆思存坐在行宫的宫殿里头,听着外面天籁美乐、震天欢笑此起彼伏,心头却出奇的平静。 “公主,晚宴都开始这么久了,皇上竟还不来请您去赴宴,莫非这次是真的铁了心了?”秋英不不时地望向门口,显得十分焦虑的样子。 骆思存瞧了一眼身旁的人,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她笑了笑,慢吞吞地说:“罚就罚吧,本宫不在乎。” 秋英急道:“怎么能不在乎呢,这可是重阳晚宴啊。” “不在乎,自然是因为本宫另有安排。” 骆思存掸了掸长裙,平静道:“此次重阳之行,本宫答应过父皇和母后,要给盛初寒一个交代,如今却被禁足,再也出去不得,而且回宫之后又要立刻迁去公主府,届时若再单独登门道歉,总归失了脸面,反正现在无事,不如趁此机会将这事做了吧,反正也正巧另有要事要找他。” 秋英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擅自离开,不怕……皇上再次责罚吗?” “怕责罚?笑话!”骆思存神色倨傲,昂然道,“若怕这些,本宫今日怎会去同楚贵妃纠缠?” 秋英听她这样说,稍微放心了些,便又问:“可宫殿外头有侍卫把守,公主打算如何出去?” 骆思存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而后将一旁静静候着的拒霜拉了过来,“那便要借拒霜的宫女装一用了。” 拒霜闻言,皱着眉头道:“公主,这样真的好吗?万一被人发现了……” “只要你们不说,怎么会被人发现?”骆思存不以为意道,“宫女们也是要喝菊花酒的,父皇可没罚你们禁足,一会儿等晚宴结束,本宫便换上拒霜的衣服,秋英则出去给盛初寒带个口信,让他去行宫东面的树林找本宫。” “公主,您一向更喜欢拒霜服侍,怎么今日不让拒霜陪您?”秋英疑惑道。 骆思存却顺势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当然是因为你比拒霜机灵许多,她平日老实得很,若是路上遇到熟人,指不定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呢。” 拒霜脸一红,略微羞赧地低下了头,秋英则讪讪笑了两声,不明白骆思存说的话有几分真。 但既然骆思存让她去给盛初寒带口信,那到时还可以同他提出她的犹疑,若他觉得此约不可赴,那她回来便是,也没有多大影响。即便骆思存被人发现了,问起来她咬牙装不知道便可。 这样一想,她登时打消了心中的怀疑。 * 骆思存换了拒霜的宫女装,又化了个同她三分相似的妆,静静等待着那边的宴会结束。 她将一枚绣着双鱼纹的茱萸香囊捏在自己的手中,面上神情似笑非笑。 今日她借由楚妍讥讽叶迈兮之事,故意将她推倒,除去自毁形象,劝退譬如景无虞之类对她有想法的人之外,更重要的则是趁机将这枚香囊顺手牵羊过来。 有了这枚香囊,便相当于抓住了盛初寒和楚妍的把柄。 又过须臾,那边的声音渐渐停了,骆思存深吸一口气,同秋英一起端着盘子,然后低着头往外走,十分顺利地出了宫殿的门。 她在花园处同秋英分别,再次叮嘱她务必要将盛初寒带来。 看着前面那人远去的身影,她眼底浮现出一丝冷意。 秋英的作用,便也仅此而已了,也不算枉费她带她来万寿山的一番苦心。 接下来便是去约定好的地方找骆思茗,将这香囊交给她。 她低下头,正想转身离开。 正在此时,一阵夜风拂面,秋意渐浓,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恍惚间,她的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轻轻一拍,紧接着一道低低的含着笑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嘿!” 骆思存身子抖了几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下意识想要尖叫,下一瞬,却又被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她“呜咽”了几声,想要挣扎,却听那人又说:“长鸾,是我,景无虞,你别喊了,我便放开你。” 骆思存闻言,心下一阵恼怒,趁他手劲松了,猛地扯下他的手,转回身去瞪着他,压着声音恼怒道:“你有病啊!” 景无虞挑了挑眉,忽道:“那你能医吗?” 骆思存仍没有从惊讶中缓过来,便没好气地道:“有病找太医去,大半夜你来吓我干嘛?” “那你呢,你不是被皇上禁足了吗,大半夜又在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说到这里,骆思存忽地顿住,睨着他道,“我做什么需要跟你报备吗?” “不需要。不过我来做什么,可以和你报备。” 景无虞唇边噙着笑,对她略显恶劣的态度不以为意,他顿了顿,而后将手中提着的酒壶递到她面前,抬了抬下巴道:“今晚你不是没喝上菊花酒么,我给你送酒来了。但在门口的时候见你身影很熟悉,所以不自觉便跟过来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骆思存神色一呆,看着那微微晃动的酒壶,将满脸的不耐烦收敛了一些,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呐呐道:“其实……没关系的,寓意祈福这些,我从来不信。” 景无虞却摇了摇头道:“你信的。” “我不信!” “不信你为何要请求太子妃帮你绣茱萸香囊?” “我……”骆思存一时噎住,无法反驳,片刻后,她咬着牙道,“谁要你多管闲事!” 见她又恼了,景无虞微微叹了口气道:“我这酒都带来了,好公主,你便给个面子喝一口吧。” 骆思存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似乎是巡逻的侍卫过来了。 她想躲却已是来不及,正踌躇间,腰身突然被人搂住,随后眼前一花,回过神来已经在假山后面躲着了,落地那一刻,腰间的手也随之松开。 骆思存稳住身子,往身旁的景无虞看去,皎洁月光下,他正盯着方才搂过她腰的那只手发呆,俊朗的侧脸微微泛着红,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的,就连耳朵也开始红了。 骆思存的心脏忽地突突跳起来,只觉得自己脸上也有些发烫,她细声开口:“你……” 没曾想,他立刻就像惊着了一样,连忙摆手,急急地解释道:“方才情况紧急,我并非有意冒犯!你,你别生气……” 语罢,他眼神四处乱瞟,却就是不敢看她的眼睛,不小心低下头,又连忙别开眼,就连她的脚似乎也紧张得不敢看一眼。 骆思存压下心头那股异样的情绪,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便琢磨着道:“景世子,你轻功这么好,不如送我去个地方吧,也省得我费力躲避侍卫了。” 景无虞闻言,别着的头也不转回来,却是问也不问去哪,便轻声地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秋英盒饭完成度80%。 柿子追妻完成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顾黎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在景无虞的帮助下,骆思存很快到达了之前约定好的东面树林里。 她环顾了四周一圈,见骆思茗还没来,便将景无虞拉到一旁,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犹豫着开口道:“我到地方了,你……要不先回去?” 景无虞双手环胸,歪了歪头,似笑非笑道:“怎么,利用完就想打发走?” “没有,”骆思存不自然地别开眼,淡淡道,“让你走,是因为我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景无虞看着她,那双往日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眼底却是深潭一样的黑,他低声道:“是不想我打扰到你和盛初寒才对吧?” “你乱说什么呢?”骆思存脸色微沉,瞪了他一眼。 他自嘲一笑,苦涩开口:“我都听见了,你让那宫女去找盛初寒过来。” 骆思存瞅着他,因这话气得快要笑出来,“你既知道,还答应带我过来?” 他紧抿着唇,却是不说话了,就在骆思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却突然咽了咽口水,定定凝视着她,撑着自己艰难地一字一句道:“是啊,我知道你要见他,可是怎么办呢,我还是没办法拒绝你。” 骆思存心中升起些愧疚来,为今夜这意外出现的俊朗青年。半晌,她还是叹了口气解释道:“找他过来,是要让他见别人。” 闻言,景无虞起先一愣,而后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连忙问道:“见谁?” 她扶了扶额,无奈道:“你非要这般刨根问底吗?若再问下去,到时东窗事发,我便拉你当垫背,小心你这父皇面前的大红人,前途不保。” “你诓不了我,”景无虞挑眉一笑,“我轻功这么好,到时人来了,早就带着你一溜烟跑了,没有证据,即使是皇上,又奈我何?” “是吗?” 骆思存凤眸一挑,唇角倏尔弯了弯,伸出两根手指朝面前的人勾了勾。 景无虞一愣,鬼使神差般俯首凑了过去。 趁着这瞬间,骆思存迅速伸手扯下了他腰间的茱萸香囊,随后提到他面前,扬着头得意道:“好了,现在我拿到证据了,茱萸香囊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跑不掉——” 她话还未说完,便在目光触及到那香囊上时戛然而止。 只见香囊所用的面料虽很讲究,但那上面绣着的图纹却很简陋,一串串挂在藤上的葡萄只有个轮廓,连色块都还未填充。 骆思存心里升起一股异样,这香囊不就是她当日在东宫随手绣的吗? 她一失神,景无虞已经重新从她手中将香囊抢了回去,而后飞快地放进了衣袖中。他偷偷瞄了她一眼,略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有些没底气地说:“当初是你自己说不要的……” “我是让你扔了。” “对啊,我扔了,”景无虞暗暗用舌尖顶了顶牙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不过扔了之后又被我捡到了而已……” “……” 眼看时候快到了,骆思存不想再同他乱扯,便抬眸问他:“真要留下来?” “可以吗?”他试探地问。 “要留下来也可以,”她慢慢竖起一根食指,“我就一个条件。” “嗯?” 顿了顿,她认真道:“听话。” 景无虞闻言,笑容渐渐放大,“任凭差遣!” 说话间,路口处慢慢现出一个女子的人影,骆思存知道是骆思茗来了,于是将景无虞赶至茂密树林里躲着,自己则迎了过去。 “溧阳!这里!” 骆思存朝她招了招手,骆思茗听到声响,立刻寻声小跑了过来。 她今日应当是仔细打扮过的,显得别样的清丽纯洁,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透着小白兔般的惊惶。 骆思茗在骆思存面前停下,气喘吁吁地抚了抚胸口,犹疑地问:“五皇姐,此事真的可行吗?” 骆思存淡淡瞥了她一眼,“怎么,怕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骆思茗咬了咬唇,“万一到时盛大人极力否定,父皇再严查一番,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骆思存将从楚妍那里顺过来的香囊递给她,而后说:“放心,只要你一口咬定这香囊是你的,盛初寒便不敢否认。” 骆思茗点了点头,对她行了一礼道:“那溧阳便先在此多谢五皇姐成全。” 骆思存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看着骆思茗躲在一棵大树后藏住了半个身影后,她自己则转身往景无虞方才躲着的隐秘树林里走去。 夜有些深了,但今夜的月光尤其明亮,再加上行宫里那不灭的灯火照耀,骆思存拨开那片半人高的树丛后,竟清楚地瞧见了景无虞笑得万分灿烂的神情,他的眼睛水亮水亮的,透着星光一般,璀璨耀眼。 骆思存不敢多看,慢慢靠过去,在他身旁蹲下,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 景无虞见她神色淡然,方才那股酸涩之感却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欢喜涌上心头,看到骆思茗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她是要撮合溧阳公主和盛初寒。 他嘴巴动了动,想对她说些什么,正在此时,皂靴踩在泥土地的声音沙沙地传来。 抬眼望去,他便看见了上京后见一次就想揍一次的人,然而下一瞬,他又下意识地往身旁的人看去。 骆思存自然也看见了盛初寒,她盯着那熟悉的身影,心头一紧。 他穿着亮蓝色盘领官袍,胸口绣着如锦白鹇,将他衬得丰神如玉,他脸上神情淡漠如霜,银辉洒在他身上,更显孤清冷傲。 这是她曾经喜欢到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也是让她悔恨不甘到万劫不复的人。 一看见他,那些前尘往事,便像惊雷一般在她脑海中回响,一幕幕地提醒她关外横尸遍野,宫内血流如柱的惨状,就是这个轻而易举便将她搓扁揉圆的人,上辈子毁了她的全部,让她成为人人唾弃的千古罪人。 “终于来了。” 骆思存吐出一口浊气,沉沉出声,一改往日或明媚或冷淡的语气,沉淀着来自深渊最底处的嘲讽,仿佛被千锤百炼过一般,包含了万般情绪。 景无虞看得明白,那些他猜不透的情绪里,唯独没有的,便是对盛初寒的情深许许。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真想替媳妇儿砍死这白眼狼! 公主:能动手请你别BB! 柿子:……算了,暂且饶他一命,不然剧情开展不下去。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080498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秋夜寒凉,林中时而响起几声低沉的虫鸣,愈发衬得周遭寂静一片。 盛初寒步履沉稳,感觉到背后隐隐透出一股肃杀的冷意,他目光四处寻了一圈,却没看到有人。 “公主?”他试探出声。 没过一会儿,前面的大树下飒飒响动了两声,盛初寒闻声望去,那抹未藏好的粉色裙角便映入眼帘。 他顿住脚步,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虑,见她仍是不出来,眉尖一拧,加重了语气,有些不悦地再次喊道:“长鸾公主。” 方才他刚与同行的大臣分别,准备回各自的厢房就寝,便见着秋英朝他招手,说是骆思存在行宫外的树林等他,似是想要来和他赔礼道歉,从此划清界限。 真是笑话。 尽管他还未查出骆思存突然悔婚的原因,然而自从与她相识,她眼里的痴迷,他分明瞧得清楚。 不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她的喜欢,于他来说都是最好的正妻人选。 虽说白日因着楚妍的原因,乾元帝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责罚了她,但那也不过是因为她惹祸的对象是楚妍,若换成别人,乾元帝依旧是宠溺她的。 更何况当日明明是她偷溜出宫去他府上,向他表露心意以求垂怜,如今想反悔便反悔,他铺陈这么久的计划,又岂是她一句赔礼道歉便可作废的? 盛初寒面上冷意凛凛,随后提步上前,朝着那树后的身影伸出手去,“公主既不愿出来,那休怪臣无礼了。” 然而他的手刚一碰上那纤细的手臂,便蓦地一愣,顿觉有异。 手中触感虽也滑腻柔软,可是在他的印象中,骆思存从不穿这种面料的衣裳,或者说,有乾元帝和王娴音在,她的锦衣华服不该这般寻常。 阴影处仰起一张脸来,女子弱柳身姿,双瞳剪水,五官跟骆思存有四分像。 “盛……盛大人……” 她糯糯软软的声音在黑暗中细声响起,却惊得盛初寒眼中冷光一闪,心中霎时警惕起来:“溧阳公主?” 他喊完便想后退一步,眼前的女子却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 瞬息之间,盛初寒便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怒火顿生,当下也顾不得礼仪,伸出手去狠狠捏住骆思茗的胳膊,硬是将她拉了出来。 骆思茗只觉得握着自己小臂的手宛如一双铁钳,那毫不怜惜的力道让她几欲痛叫出声,她倒吸一口气,脸色煞白地看着面前冷峻的人,颤着声嘤咛道:“痛……” 盛初寒却未松手,面如寒霜地盯着她,冷声问道:“她呢?” 骆思茗来不及去责怪盛初寒竟如此以下犯上,单就他这一句“她呢”,就让她心蓦地凉了半截。 这个“她”指的是谁,再明显不过。 骆思茗咬着下唇,眸中泪意闪闪,“五皇姐早已言明不愿嫁给盛大人了,盛大人何必再去问她?” 盛初寒抿着唇不说话,慢慢松开了对她的桎梏,随后微微低头行礼道:“天色已晚,既然她不在,微臣也告退了。” 盛初寒面上不动,但脑中已经转了好几个念头,心知此地不宜久留。 之前楚妍告诉他,骆思存似是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之外,他还不以为然,现在他倒是有些相信了,骆思存对他,果真是不同了许多。但一切都要等见到她时才能下定论,否则要他这般轻易承认自己从前心血都付诸东流,岂不惹人发笑? 他这般想着,便转身往行宫的方向走,再也不想在这里停留半分。 可惜步子还没迈开,衣袖便被人扯住。 他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满脸阴鸷地低头看向袖间柔白的手,压着脾气道:“溧阳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骆思茗见他没说两句话便要走,再也顾不得矜持,急切地说:“盛大人,五皇姐不嫁你,我……我可以嫁你,我一样能帮你扫清阻拦你前路的一切障碍,帮你得到你想要的,绝不让你为难!” 盛初寒却讥讽一笑,那不以为意的态度让骆思茗心下一紧,只听他说:“你觉得,皇上会为了你予我仕途无阻吗?” “太子会为了你同我结盟吗?” “王尚书会为了你让我在礼部分一杯羹吗?” “溧阳公主,你比得了她吗?” 他说得很慢,但听在骆思茗耳里,却让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从她记事起,她便知道,她同骆思存,处于天秤的两端。 骆思存越光鲜亮丽,便衬得她越悲惨自卑,她从小便活在骆思存的阴影下,哪怕如今她已迁府出宫,却仍不可避免地受到那位天之骄女的影响。 绫罗绸缎是骆思存先挑,公主府是骆思存先挑,就连驸马也是骆思存先挑,而她呢,她只配用她剩下的。 可是,凭什么?就因为她有一个受宠的母后,就可以事事将她踩在脚下了吗? 她忍了这么多年,不是来听盛初寒羞辱她的。 “盛大人,你当真要如此?”骆思茗慢慢转到他身前,而后低头瞧了一眼他腰间挂着的茱萸香囊,似笑非笑道,“这香囊,可真是好看呢,也不知这是谁为盛大人做的。”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骆思存给她的那香囊为何会是盛初寒的软肋。 她袖里那枚香囊,绣着繁复的双鱼纹,但上头却只有一条鱼,而盛初寒那枚,则刚好与之相反,甚至还隐晦地绣了反面。 只要将两枚香囊放在一起比较,一眼便知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两条鱼一大一小,旋转对称,寓意着鱼水之欢,男女恩爱。 她不知道骆思存是如何得来这一枚香囊的,但绣这香囊的女子,一定跟盛初寒有着见不得人的关系。 盛初寒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一时间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嚼着话头道:“溧阳公主,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方才已经说了,盛大人还不明白吗?”骆思茗按捺下心头的嫉妒,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盛初寒闻言,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之感,当即不想再同她有过多纠缠,直接拱手道:“臣也说得很清楚了,今生非长鸾不娶,还请溧阳公主另觅良人。” 盛初寒这番话有意无意地挑拨着她和骆思存的关系,但也透露出他心中没底。 他今夜本就是冲着骆思存而来,所以来之前特意命秋英以骆思存贴身宫女的身份去请楚妍,让楚妍吹吹枕边风,将乾元帝引到此处,来瞧瞧他的宝贝女儿是如何深夜和他私会。 到时乾元帝定会顾忌皇家名声,哪怕她再不想嫁他,却也是不得不嫁了。 谁知如今反倒被她耍了一道,同骆思茗串通好了在这里等他。 而眼前这位溧阳公主竟然还如此不顾女儿家的清白与他拉拉扯扯,意欲何为不言而喻,但他尚不知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明白为何两人此刻忽然统一战线。 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盛初寒敛了心神,欲甩开骆思茗的胳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骆思茗看出他的意图,非但不撒手,反而顺势抱住他的腰身,不让他移动分毫。 “盛大人,你今夜来都来了,也不想白走一趟吧?”她靠在他带着凛冽气息的胸膛上,嘴唇启启合合,不停地说道,“五皇姐在宫宴上一眼便相中了你,可你知道吗,我同她也一样。我一直密切追逐着你的一切,知道你想图谋什么,也明白你心中抱负,你说的那些,也许我现在做不到,但以后,以后我能为你做的一定比她多!” 盛初寒被她缠得厌烦,但碍于她公主的身份,始终留了几分情面,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眉心紧紧拧起,抬起手来准备直接将她打晕带走。 只是他这手刀还未劈下去,突然飞出一记石子,破开气流凌厉而来,精准无比地打在他手上,叫他眉头一皱,痛得反射般将手缩了回去。 他神色一凛,顺着石子投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丛林里窸窸窣窣几声,两道身影在夜色的掩盖下迅速一闪而过,快得让他快不清。 盛初寒刚想追出去,树林入口处却忽地传来了整齐有序的脚步声,眨眼间,一列列的侍卫直接冲了出来将他和骆思茗团团围住,随后又主动让出了一条道。 他的目光越过去,面色阴沉的乾元帝和一脸惊疑的楚妍正一前一后疾步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啦! 让我看看各位小可爱还在吗? 在的话请“吱”一声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黎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混账!” 乾元帝一声暴喝,在寂静的夜里仿佛平地惊雷,尤为刺耳。 骆思茗被吓得抖了一抖,反应过来后立刻回转过身去,直接和盛初寒一起跪了下去。 “父……父皇……” “微臣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两人行了礼,骆思茗甚至连头也不敢抬,然惊疑不过片刻,她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冷静后心头慢慢升起一丝丝的雀跃。照这个情形看,不管是谁引来了乾元帝,好像都是帮了她大忙呢。 盛初寒也想到了其中利害关系,顿时脸色难看至极。 乾元帝被方才所见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他抖着手指着面前的两人道:“孤男孤女,深夜密会,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好你个盛初寒,枉朕一心提拔你,竟没看出你是个如此人面兽心的东西!一个朝廷命宫,一个堂堂公主,你们,你们这是要气死朕!” “皇上,此事十分蹊跷,还请容臣详禀。” 盛初寒埋头跪拜,但语气却瞧不出一丝慌乱,他并不指望身旁抽抽噎噎的骆思茗证他清白,今夜到底闹的是哪一出,饶是他再如何不可置信也不得不信了。 楚妍见此,也立刻为他求情道:“皇上息怒,臣妾相信盛大人一定是有苦衷的,还望皇上详查此事。” “这是朕亲眼所见,便宜都占尽了,他还有什么苦衷?”乾元帝铁青着脸,仍处于盛怒之中。 盛初寒抬起头来,目光扫了一圈,而后淡淡地勾了勾唇,楚妍身后的几名宫女里,秋英正躲闪地低着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骆思存今晚擅自离开寝宫之事不会作假,秋英便是最好的人证,于是他收回目光,向乾元帝颌首作揖,平静出声:“此事臣百口莫辩,但在皇上定罪之前,斗胆问一句,不知皇上今夜为何会突然来此?” 经他这一提醒,楚妍眼眸一亮,迅速反应过来,当即命人将秋英拉过来,指着她厉声道:“皇上,方才便是长鸾这贴身宫女前来求见,说是事关长鸾声誉,所以臣妾才让她进殿问话,然后回奏了皇上。可为何眼下没见长鸾人影,反倒是溧阳在此呢?” 乾元帝听此一说,也觉甚是蹊跷,溧阳从来都是柔弱不堪的模样,今日却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实在让他越想越不对劲。 他满腔怒火一时找不到地方宣泄,便猝不及防地朝着秋英一脚踹了过去,直踹得她往后翻了两翻,“狗奴才,给朕说清楚,谁给你的胆子污蔑长鸾、陷害溧阳的?” 钻心般的疼让秋英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她喉头腥甜翻涌,一股莫大的悲哀袭了上来。 她撑着身子跪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眼看了一眼盛初寒,只见他冰刀一样的眼里充满了威胁和怜悯,深宫生存这么多年,她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从此刻起,她被放弃了。 一瞬间,她的神思飘得很远,她想到了那个飞上枝头的梦,还有许了她余生的李郎,明明现在什么都还没得到,却要为这位盛大人顶罪枉死,她如何能够甘心? 盛大人不能背叛,那么,长鸾公主总可以背叛了吧? 思及此,秋英将满腔怨恨收了起来,惶恐答道:“回禀皇上,奴婢不敢有半句假话,是公主……是长鸾公主穿了宫女的衣裳偷跑了出来,还让奴婢去请盛大人前来相会。奴婢也知深夜男女私会是大忌,便一路相劝,但公主心意已决,奴婢无能为力。为了不让公主酿下大祸,这才前去求请皇上和贵妃娘娘的,至于公主为何未来赴约,奴婢也不知。” 乾元帝微眯起眼,怒极反笑,“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长鸾安排的?”说完他又看向骆思茗,问道:“溧阳,你也是被长鸾骗过来的吗?” “父皇……儿臣……儿臣……呜呜呜……” 骆思茗见乾元帝问到自己,心中恐慌,哭得差点背过气去,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利索。 乾元帝见此,眸中怒火更盛,再次狠狠朝着秋英的心窝踹了一脚,大声喝道:“那她人呢?你告诉朕,长鸾人在哪里!污蔑公主,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秋英惨叫一声,似再也受不住这尖锐的痛,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来人——” 乾元帝还欲逼问秋英,这时楚妍和盛初寒对视一眼,却上前一步语气柔和地安抚道:“皇上,一个奴才罢了,不值得您为她动怒,咱们不如去长鸾的寝宫看一看。若是她不在,证明这奴才的话许是有几分是真的,若是她在,便当面问问她,那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 回寝宫的路上,景无虞完美地向骆思存诠释了什么叫做如入无人之境。 虽然行宫不似皇宫里有十万禁军把守,但护卫却同样森严,想蒙混过关也是极难,所以骆思存才会费尽功夫伪装成拒霜的模样,没曾想景无虞的出现,将这些难题统统都解决了。 骆思存的确由衷感激他,然而一抬头便能擦到下巴的距离,以及环在她腰间滚铁一般的手臂,还是让她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景世子,你将我放下吧,前面便到了,我自己回去便好。” 骆思存猝不及防的出声,听在景无虞耳朵里,仿佛小奶猫伸出爪子在他心上挠了下痒,他轻轻砸吧了下嘴,收回了手。这般亲密的触碰虽还是让他心猿意马,微红了脸,但较第一次揽她腰肢时,却又多了一丝意犹未尽。 骆思存退后一步,同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然后颌首道:“方才多谢景世子出手,若溧阳当真被他带走,那今晚的计划很可能功亏一篑。作为回报,日后景世子若有所求,尽管提出,长鸾定会尽力而为。” 景无虞闻言,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片刻后,忽然又探究地问道:“今日你又是于百官面前自毁名声,又是先后引盛初寒和皇上过来,这般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盛初寒那厮不得不娶溧阳公主吗?” 骆思存神色一顿,疏离道:“这些事与你无关,景世子还是不要参与进来得好。” “你既不愿答,那我换个问题。” 景无虞叹了口气,夜风拂面,吹起他的衣角,连带着让他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看着骆思存,慢慢道:“若盛初寒反咬你一口怎么办?你若还是想用这身宫女打扮骗过门口侍卫,到时皇上随便一盘查,你擅自离开寝宫的行踪便暴露无疑。” “这也不劳烦景世子关心了,”骆思存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我自有办法。” “……” 景无虞本想以此为由再送她回去,守着她平安度过今晚,不料却碰了一鼻子灰,一时有些讪讪。 “天寒夜深,景世子还是快些回去吧,我也回去了。”骆思存没再回答他的问题,同他告了辞后也不再管他,迅速提步往寝宫的方向走去。 今夜盛初寒的动作着实让她的心再次往最底处坠了坠,满是刺骨的冰寒。 她的目的本来只是让骆思茗拿着楚妍的茱萸香囊去警告他,要他知道他和楚妍的丑事并非那般密不透风,然后骆思茗再向他表明爱意,说明自己的价值,反正他从来都是利益至上的人。 即便他执意不肯娶,但今夜宫中可是许多人都曾见着骆思茗和盛初寒前后脚出了行宫,还走了同一个方向,私会公主之事可大可小,掉脑袋还是尚公主,端看盛初寒如何抉择了。 不过景无虞的顾虑也一点不错,盛初寒也绝不是个轻易便乖乖就擒的人。 从他明里暗里挑拨她和骆思茗的关系,以及意图毁她名节强娶之举,她便知道乾元帝并不是那最后一剂猛药,而他也定会将事情引到她的身上来,拉她下水,顺便再洗清自己。 只是他以为牺牲一个秋英就能全身而退吗? 那也太对不起她送给他的这份大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可以甜一下了嘻嘻嘻。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080498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顾黎西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骆思存抬头望了望,天上星河宛如细碎流沙,月正当空,连冰冷的宫墙也变得朦胧柔和了几分。 今夜重阳晚宴,大部分侍卫都在万福殿那边当值,守在她寝宫处的则寥寥无几,是以一路过来,都没再碰上巡逻侍卫。 沿着西墙又走了二十来步,直至行至一偏僻的杂草丛生处,她才停下脚步,弯身将那些杂草拨开了些,一个能容纳身材娇小之人钻过的墙洞立时便露了出来。 骆思存看着这狗洞,心头舒了口气,暗叹还好记忆没有错乱。 万寿山上的行宫虽修缮过,但毕竟只有特定时节乾元帝才会领着众位妃嫔过来小住,而分给公主们的宫殿一年到头更是住不上几回,是以宫里好几处狗洞都未有人去填。 她抿了下唇,抹了抹手,将裙子提起来,弯下。身去,准备一鼓作气钻过去。 然而刚埋下头,便听见身后的那堆杂草忽地被人踢了一脚,发出呲呲声响,她身子猛地顿住,随即一道熟悉的嗓音懒洋洋地在后头响起:“所以你说的办法,便是钻狗洞吗?” 不用看她也知晓来人是谁了。 骆思茗连忙抬起头,慌得发髻都乱了几分,几番动作,终于起身在景无虞面前站定,略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便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又跟来了?闲得没事儿干是吧?” “怎么是闲呢?我明明是来学习的。”几缕乌发垂下额头,衬着她涨红的脸娇艳动人,景无虞忍着帮她将凌乱发丝撩到耳后的冲动,低低笑了一声,“毕竟跟着公主殿下走,总能让人大开眼界。” 他这话说得揶揄,一下便让骆思存在脑中描绘起了自己方才钻狗洞的模样——宫裙撩起,屁股翘起,头朝里摆着手臂笨拙地蠕动,偏生这样让人浮想联翩的姿势还被他给瞧见了! 她如玉面颊越来越热,却硬是暗暗咬牙撑着面子,秀眉倒竖威胁道:“今日之事,不准你说出去!方才所见,立刻忘掉!若不答应,我就——” 骆思存停顿了一下,一时想不起应当威胁他些什么,反倒是景无虞一本正经地接过话头道:“求皇上为我和你二皇姐赐婚?” “……”骆思存抿着唇不说话了。 景无虞却轻轻笑开:“比起这个,你若威胁说不理我了,也许更可能让我怕上一怕。” 闻言,骆思存瞪了他一眼,活学活用,立刻凶道:“你若敢说出去,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景无虞挑了挑眉,也很快答道:“我可以不说,那你也要一直理我才行。” “……” 又被套路了。 骆思存压着自己的脾气,暗暗想着该怎么用不伤和气的法子摆脱眼前这个牛皮糖似的大麻烦。 过不了太久乾元帝就会来,时间的确紧迫万分,可要她当着这人的面用那般羞人的姿势继续钻狗洞,她也实在是做不到。 顿了顿,她睨着他,嗔道:“你就这般想看我的笑话吗?”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景无虞因她的话哑然失笑,而后将一直提在手中的那壶菊花酒递了过去,接着道:“就是刚才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今夜的菊花酒你还没喝。” 骆思存一愣,垂眸看着眼前的绿釉瓷酒壶,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暖流,面色霎时缓和许多,她凤眸弯了弯,咬着下唇道:“好吧,那便赏你一个面子。” 说完,她将酒壶接了过来,随后打开壶塞,樱唇微微轻启,仰头就着这壶喝了一口。 透明的酒液滑过舌尖,菊香四溢而开,味蕾上的清凉甘甜沁人心脾,她不自觉回味般舔了舔嘴唇,看得景无虞喉头一紧,连忙别开眼,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若按宫里的习俗,菊花酒得喝九轮才行,无奈今晚俗事甚多,我喝不了那么多,也只能尽力讨个彩头,总归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 骆思存一面说,一面将酒壶递还给他,“喏,酒喝了,好意我也领了,景世子可还有事?再耗下去,一会儿父皇来了,你便走不了了。” “不是还没来吗?”景无虞答得很快,接着又朝那狭窄的狗洞抬了抬下巴,“有我在,你用不着从这儿过去。” 他话音刚落,便将骆思存往跟前一揽,脚下轻点了两下,轻松便跃过了两人来高的宫墙,须臾间他们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她的寝殿外。 骆思存低头看了眼环在她腰间的手,寻思着这人莫不是带她飞上瘾了吧? 但不用钻狗洞的感觉,的确挺不错。 “公主,您终于回来了!” 拒霜听到殿外传来的声响,很快小跑着迎了出来,然而她的满心欢喜在看到景无虞的那一刻立即变成了惊恐,只见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慌忙躬身行礼道:“见过世子殿下!” 景无虞手一摆,微微颔首,而后转头看着骆思存,试探着道:“那我走了?” 骆思存呆了一呆,刚想说些什么,寝宫外头又忽地响起一阵嘈杂声。 她心往下一坠,脸色也立刻黑了几分。 乾元帝竟来得这般快! 景无虞也听到了,那双桃花眼向下弯了弯,居然还摊了摊手,憋着一副幸灾乐祸的笑问道:“看来,我暂时是走不了了,不知公主殿内有何地方可以容我藏身?” “……” 骆思存朝他翻了个白眼,嘴角抽了抽,若不是他一直磨磨唧唧,现下岂会面临这般局面?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拒霜见不得两位主子如此淡定从容,自个儿倒开始焦急起来了,“公主,您还穿着宫女的衣服,得赶紧换下来处理掉才行!”说着便将骆思存半推进了寝殿内,而后又向一旁的景无虞说道,“景世子,请您委屈一下,跟奴婢往偏殿去寻个地方躲起来。” “不用了,”景无虞看着骆思存消失在寝殿屏风后的身影,勾了勾唇道,“我自己去寻便好。” 得寻个离她近点的地方才行,他琢磨着。 若到时她应付不了,他还能想些法子在一旁帮帮她。 拒霜还在迟疑,然景无虞身形一闪,眨眼的功夫已然不见了。 她还来不及惊叹,殿外一声高昂的“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便将她的魂儿吓丢了一瞬,她踉跄了下,连忙小跑着过去迎接。 乾元帝一路快步行至正殿,坐上主座后,拒霜上前奉了茶,正想着应该说些什么话帮骆思存拖延一些整理的时间,乾元帝却一拍桌子,开门见山怒道:“还杵着干什么?赶紧去将你的主子请出来,若请不出来,朕唯你是问!” 拒霜跪在地上,惴惴不安地答道:“回……回禀皇上,夜深了,公主已经就寝,但奴婢来之前已知会过,公主应当很快便会来。” “很快是何时?能来还是不能来?亦或者说,长鸾在寝宫吗?”楚妍拿帕子掩着嘴轻笑了一声,命人将秋英押了上来,随即指着她道,“这些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若有半句假话,便跟她是一样的下场。” 拒霜微微偏了偏目光,在见到秋英满脸血污的可怖模样时,她不禁瞪大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立刻颤巍巍地不停磕起头来:“望皇上和贵妃娘娘明察,奴婢说的都是真话,公主真的马上就来了。” 楚妍闻言,眉心皱了一下,她坐在乾元帝身侧,看了眼站在一旁心思各异、屏息而待的盛初寒和骆思茗,忽地又靠向乾元帝,红唇轻启道:“皇上,依臣妾看,长鸾这么久都不现身,可见方才的事当真是有隐情的,说不定是长鸾晚宴前因为臣妾的原因受了责罚,她心头不甘,所以才做出这等荒唐事,来报复臣妾和盛大人。” “先等等吧。”乾元帝沉吟片刻,未置可否,“外头朕已下令封禁,一时半会进不来人,方才也问过门口守卫,的确没见任何可疑之人进来过,事关长鸾、溧阳两位公主,既然查了,那就务必要查个清楚。” 楚妍因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还欲再说,却见一绰约身影由远及近疾步赶来。 骆思存穿得单薄,只披了一件素净的外衣,解开的发髻随意挽在了肩后,显得她似是刚起身,甚至匆忙得来不及梳妆打扮。 骆思存见正殿里这般热闹,先是无辜茫然地向乾元帝行了礼,而后在看到楚妍那似笑非笑的刻薄神情后,也不屑地嗤笑道:“方才来的路上儿臣还道是父皇心软了来哄儿臣的,竟没想到贵妃娘娘也在呢,哦,溧阳也在,就连盛大人——也在呢。” 骆思存脑袋一偏,不期然地迎上了盛初寒的目光,她笑容得体,落落大方,落在盛初寒眼里,却仿佛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他心上。 这般暗流涌动的情形下,他最先想到的却是—— 那本该于世间万物中只看得到他的盈盈眼神,没有了。 她的笑未达眼底,里头剩下的,只有化不开的淡漠和冷意。 一股莫名的酸涩感缓缓晕开,盛初寒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怔怔瞧着她,这才发现真正直面这个略显可笑的事实,似乎远比他想象中更加难以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 15、16章网审快两天了,居然还在审核中,太可怕了。 吃个宵夜压压惊吧…… 第18章 两月前,边关安定,太子率军凯旋,乾元帝于宫中大摆凯旋宴。 百官的贺词里一口一个无知北蛮,盛初寒再也听不下去,便借故离开休息,路过林江池时,一条雪藕般的白臂不知从哪里伸过来拦住了他,然后在他面前晃了晃:“盛初寒,你可终于出来了。” 大约是喝了许多酒让他有些微醺,他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嫌恶地推开她,甚至任由她拉着在林江池旁的凉亭坐下。 凉亭里已经备好了茶点,女子见他脸上晕起驼红的酒意,便端起桌上的玉碗递给他,讨好地笑了笑:“我知道父皇特意吩咐今晚酒肉务必尽兴,可之前听你府上的人说,你的酒量不是特别好,所以我提前给你准备了醒酒茶,你要不要先喝一碗缓缓?” 女子皓腕如雪,盛初寒接过茶碗时,鬼使神差般抬手触碰了一下。 触感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软软的却也凉凉的,他见着女子那双凤眸瞪圆了些,里头盛满了令人目眩神迷的纯粹爱意,她胸脯起起伏伏的,似乎是很紧张。 好半晌,她才鼓起勇气回拉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了他的手心,羞涩却又坚定地说:“盛初寒,我想把我的这辈子都交给你,你要吗?” 他收紧手掌,又马上松开,随后喝了一口醒酒茶,沙哑着声音道:“缓缓再说。” 这若即若离的一缓,便缓到她甘愿为他冒险出宫,放下公主的身段大胆求婚,甚至还威胁他若不答应便去求皇上下旨赐婚。 作为被长鸾公主强取豪夺的人,他当晚便义愤填膺地入宫面圣了,乾元帝允他内阁之位,而他只需娶她回府,自此应是皆大欢喜。 但她现在,却待他弃如敝屣。 “盛大人莫不是魔怔了?长鸾正同你问好呢。” 楚妍突兀响起的声音,一瞬间拉回了盛初寒的思绪,他这才发现自己恍惚间竟连行礼都忘记了,于是将方才下意识紧握的手松开,面无表情地对骆思存作揖道:“参见长鸾公主。” “盛大人不必多礼。”骆思存微微一笑,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唇边讥讽之意毫不掩饰,随后目光又落在脚旁那伏趴在地上,似是昏迷不醒的宫女身上,不解道,“父皇深夜来此召见儿臣,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楚妍看着骆思存,哂笑道,“你自己宫里的人都不认得吗?” 她虽看不懂盛初寒晦暗莫名的神色是何意,却知道骆思存的出现便代表着变数。 如今她同盛初寒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他当真娶了无权无势的骆思茗,后头的路只怕会难走许多。 骆思存使了个眼神,旁边的侍卫便上前来将地上的人翻了个面,她淡淡扫了一眼,随即似笑非笑道:“长鸾之前还在奇怪,怎么秋英不见人影多时,原来被贵妃娘娘带走了呀。” 楚妍闻言,却是冷哼一声道:“你可知这狗奴才今晚一口咬定是你命她以你的名义,居心叵测地设计了盛大人和溧阳公主深夜密会这一出?” 她将“你的名义”这四个字咬得很重,骆思存却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反倒抓住最末尾的那句惊讶道:“密会?盛大人和溧阳吗?” “这么说,你并不知情?” 一直沉默的乾元帝此时开了口,他眉头拧得很紧,“长鸾,那你今晚可曾出去过?” “回禀父皇,儿臣一直都呆在寝宫里,早早便睡下了。”说到这里,骆思存撇撇嘴,反而委屈道,“更何况父皇明言罚了儿臣禁足,儿臣哪里还敢离开半步……” 乾元帝又问:“那为何伺候你的宫女指认这一切都是你干的?” “儿臣也不知,”骆思存道,“先前秋英便不知去向了,儿臣念她平日无拘无束惯了,是以并未派人去寻,只道是因着今日走了这么远的路她先行回屋歇着去了,却没想到她竟……” “无拘无束惯了?”乾元帝打断了她的话,冷哼道,“你别告诉朕如今一个放肆的奴才你都治不了了?” 骆思存低下头不说话,像是默认了。 乾元帝微眯起眼,神色莫测,片刻后,命人抬了水来将昏迷中的秋英直接泼醒。 秋英徐徐转醒,在看清楚周围的人后,湿淋淋的脸更是惨白了几分,胸口上的痛仍是让她有些喘不过来,但此刻她却顾不上许多,立刻一一叩首跪拜。 乾元帝看着她道:“朕问你,今夜盛初寒和溧阳的事,究竟是不是长鸾命你做的?” 秋英迟疑了一下,想到虽横竖都是死,可指认骆思存却可以多得一线生机,遂牙齿一咬,坚定不移地答道:“是长鸾公主命奴婢做的。” 骆思存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呆呆问道:“秋英,本宫平日待你不薄,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公主,奴婢知道不该将您供出来,可家中老母幼弟还等着奴婢这份月俸糊口,奴婢不怕死,可他们是无辜的,还请公主行行好,别为难奴婢了。”秋英抽抽噎噎地说完了这些话。 骆思存再次深深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片刻后,平静出声:“既如此,这主仆情意也可不念了。”收回目光时,她的神色随着这寒夜一同冷了下去,“你一口咬定是本宫指使的,可有证据?” 秋英似是早就预料到骆思存会这般问,略有些得意地说:“奴婢害怕公主犯错才去求见贵妃娘娘,可又怕这满心好意公主不接受,所以早在出门之前,便擅自抹了些胭脂在公主鞋底,以求事发之时得以自保。” 闻言,骆思存颇有兴趣地抬起脚来观察,发现鞋子底面果然有殷红的痕迹。 换上宫女装时,因她双足偏小,不论是秋英还是拒霜的鞋由她穿起来都大了些,是以为了走路方便,她仍是穿了自己的鞋子,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挑了双最朴素的。 她能这般想,秋英自然也想到了。 骆思存重新端正站定后,不怒反笑:“可真是个机灵鬼呢。” 乾元帝手摆了摆,示意秋英继续说。 秋英眼里闪过一丝短暂的希望曙光,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奴婢将自己平日里用的胭脂抹在了公主的鞋底,轻轻走一步地面便会印上鞋底的花纹,虽说花纹颜色会慢慢变得越来越淡,但留下一段路的印记却是足够了。只需在出寝宫的那条路上提了灯笼照看,便可在上面找到胭脂的印记,证明公主的确随奴婢一起出去过。” 若换做光天白日,秋英这手段是行不通的,可有这夜色遮盖,也的确不是那般容易被人察觉。 算计主子,本是大罪。 然此情此景,除了被算计的骆思存之外,却无一人觉得秋英此举有不妥之处。 骆思存疏忽大意留下了十足十的把柄,盛初寒却显得尤为平静,他阴沉冰冷的目光始终定在她身上,幽深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一旁的骆思茗则死死抓着衣角,紧张得额上起了一层薄汗。 秋英藏着的这一手,想必骆思存也没有想到,若她当真被查出今晚出过行宫,那今夜恐怕会变得格外漫长。 只有楚妍掩着心中喜悦,看着稍显迟疑的乾元帝,出声提醒道:“皇上,可要吩咐下人去查看一番?” 乾元帝闭了闭眼,面色沉重,权衡了利弊之后,一声“允”还未说出口,便听骆思存忽然大声道:“查,当然要查。”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此刻还藏在暗处的柿子…… * 柿子:能不能给我多加点戏份? 作者:谁叫你前期是个炮灰呢,炮灰还想要戏份?做梦!!!!! 第19章 骆思存此话一出,周围几人神色各异,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只是在此之前,容儿臣同溧阳说几句话。” 骆思存走过去握住骆思茗的手,微叹口气道:“溧阳,皇姐知你一向乖巧,若不是与盛大人情投意合,定不会做此出格之举。” 骆思茗一愣,一时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呐呐应了声:“五皇姐……” “都怪皇姐不好,若早些知晓你的心思,先前万万不会那般胡作非为去叨扰盛大人,你也不用冒着风险去同他密会了。”骆思存话锋一转,痛心道,“可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帮他隐瞒吗?”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却是将盛初寒和骆思茗的关系直接钉死了。 盛初寒眼皮一跳,将心底那股子莫名令他不舒服的感觉压下,冷着脸沉声道:“长鸾公主,话可不能乱说。” “是不是乱说,盛大人心里头没数吗?”骆思存淡淡瞥了盛初寒腰侧的香囊一眼,而后又转回头来对骆思茗道,“之前看到你绣的茱萸香囊便觉得有异,你还未出阁,绣什么双鱼纹呐,现在见到盛大人,皇姐呀,总算是明白了。” “事关溧阳清誉,还卖什么关子?什么香囊,赶紧拿出来给朕瞧瞧。”乾元帝威严道。 “溧阳,你还愣着干什么?”骆思存轻轻推了推她,“父皇都发话了,你若如实相告,料想以盛大人的脾性,定不会不负责任的。” 骆思茗已然明白她的打算,当即装模作样地红了脸,纠结万分地将那枚茱萸香囊从袖中掏了出来。 骆思存一把接过,双手捧着上前呈给了乾元帝,“父皇,这便是溧阳给自己绣制的茱萸香囊,披着双鱼纹的轮廓,却只绣了一尾鱼,且同盛大人腰间佩戴的那枚放在一起,可无缝相接。不信,您让盛大人将他的香囊取下来看看?” 乾元帝看着香囊上的花纹,眸中渐渐凝聚起怒气,他手一收,看向盛初寒,冷冷道:“你是自己呈上来还是朕请人来帮你?” 楚妍和盛初寒自方才起心头便隐隐不安,眼下见到这枚香囊,更是脸色巨变。 楚妍紧张得指尖都嵌进了手心,看向骆思存的眼神似是要剜她心喝她血一般可怕。 晚宴时她便发觉香囊丢了,却一直想不起落在了什么地方,还因此责问了好几个宫女,后来因不敢当着乾元帝的面过于大张旗鼓地找,只得不了了之。 没曾想这香囊竟到了骆思存的手上,还被她说成是骆思茗的。 偏生这还不是最令她感到恐慌的,她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盛初寒,只觉脑袋钝钝地疼。 盛初寒因着她的情意,的确收了她做的香囊,可那也是在他不知晓她将自己的和送他的香囊做成一对儿的情况下。 她自诩做得隐晦,所以毫无顾忌,可眼下香囊的秘密暴露了出来,显然,她自作主张的小心思已然触到了盛初寒的底线。 想到他的心狠手辣,她浑身不可遏止地哆嗦了一下。 盛初寒没看楚妍一眼,只死死盯着乾元帝手中似是判了他死刑的东西,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缝,片刻后,他慢慢解下自己腰间的香囊,在手掌心反复摩挲。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撩袍跪下,俯首道:“臣罪该万死。” 盛初寒这一跪,楚妍脸上血色全无,她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也不敢再吭。 她不知道骆思存是如何得知两只香囊间的联系,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如果盛初寒否认那是骆思茗的香囊,乾元帝定会彻查到底,那她和盛初寒的关系便再也瞒不住。 所以,他只能认下。 “盛爱卿,你何罪之有?”乾元帝压着怒火问。 “臣的确早已同溧阳公主心意相通,之前因长鸾公主不得不收起这份感情,后又听闻长鸾公主不愿再嫁于微臣,臣难以抑制心中欢喜,是以才与溧阳公主相约,没曾想被皇上撞破。事后臣深怕前途不保,才懦弱地予以否认。事已至此,臣愧对公主,愧对皇上的信任,请皇上降罪。” 乾元帝猛地站起身来,袖子一挥,将桌上的茶水掀倒在地,怒不可遏道:“你知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盛初寒平静道:“臣知,所以任凭处罚,绝无怨言。” “好好好,朕便如你所愿!”乾元帝高声喊道,“来人啊,将这个无耻之徒打入天牢!” 此话一出,殿中两个女子同时跪地: “皇上,求您念在臣妾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吧!” “父皇,儿臣是自愿的,盛大人说天下男儿当先建功立业,再谈成家,所以儿臣才同他一起向父皇隐瞒,还请父皇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楚妍和骆思茗先后出声,动作出奇一致,乾元帝脸色仍旧不大好看,但他看到这般场景,心中其实乐意至极,本是一桩皇室丑事,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他所料未及,但一个大有所为的新科状元和皇后膝下的两位公主他都不太想动。 最好因此将这桩丑事促成美事,那便再好不过了。 于是他将楚妍扶起来,安抚性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捋了捋胡子,略带深意地看着骆思茗,顺着台阶就下,“溧阳,朕降罪于他是因为他坏了你的名声却不承认,你若要朕饶了他,那且说说,这个局面当如何收场?” 骆思茗很快会意,偷偷看了一眼盛初寒,羞赧着脸道:“既然如此,溧阳……愿意嫁给盛大人,还望父皇成全。” 乾元帝对她投去赞赏的眼神,又沉声对盛初寒道:“你觉得呢?” 盛初寒抬起头来,见骆思存侧身而立,她的脸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绣着精致鱼纹的香囊静静躺在他手心,仿佛一枚烫手的山芋,渐渐将他心头的酸涩融化。 他薄唇动了动,收敛起所有情绪,朝着乾元帝恭敬答道:“但凭皇上做主。” 楚妍瞬间瘫坐在椅子上,似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久久回不过神来。 一旁被人忽视许久的秋英更是几欲昏厥,脑中嗡嗡作响,一双眼猩红得厉害。 “甚好,甚好。” 乾元帝哈哈笑了两声,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一会儿回去朕就为你和溧阳宣旨赐婚,成全你们的好事。” 骆思存也跟着笑:“父皇,那儿臣鞋底的印记还要查吗?” “还查那做甚?”乾元帝摆了摆手,“没有必要了。你们也各自散去吧。” 说罢,拉起强颜欢笑的楚妍,满面春风道:“爱妃,夜深了,随朕回宫吧。” 骆思存却追问道:“那这诬陷儿臣的混账东西,又该如何处置?” 乾元帝头也未回,淡淡几个字随着这寒夜的潮湿味儿一起轻飘飘地送了过来。 “杖毙吧,省事。” 骆思存眨了眨眼睛,“恭送父皇。” “公主,公主,奴婢错了!奴婢真的错了!” 秋英哆嗦着跪爬到骆思存脚下,双手紧紧捏着她的裙角,那张血污遍布的肮脏面容上全是灰败的绝望,“奴婢不该背叛您,奴婢再也不敢背叛您了,求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家中真的还有老母幼弟,若奴婢不在了,他们可怎么活啊……” 侍卫很快涌上来将她擒住,蛮力地扯着她的两条胳膊将她拖了下去。 “公主,公主——” 秋英凄厉的惨叫声在大殿里回响,骆思存怜悯地看着她的背影,“且安心走吧,本宫相信盛大人定会帮你抚恤家人的。”随后她偏头对盛初寒笑了笑,“你说是吧,盛初寒?”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下线一个了,不容易啊。 小可爱们有什么奖励么[托腮]?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080498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盛初寒在骆思存的凝视下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了她面前。像是要对她说些什么,嘴唇嗫嚅几番,然对上她探究的眼神,他又不知怎的开不了口。 一旁的骆思茗见状,不甘心被冷落,便出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楚楚可怜道:“初……初寒,对不起,是因着我爱慕你许久,五皇姐可怜我,所以才出手帮我,你千万别生她气啊。” 啧,短短一句话就将所有不是全推到别人身上了。 作为这个别人,骆思存笑得愈发灿烂。 盛初寒皱了皱眉,因骆思茗的称呼满脸不适,“溧阳公主,皇上赐婚圣旨还未下来,这般称呼,想必早了些。何况长鸾公主身份尊贵,臣岂敢以下犯上,怪罪于她?” “盛大人说的是。”骆思茗忙不迭地点头,而后又试探着道,“你没生她气就好,五皇姐将香囊交予我时,我只道这同你的是一对儿,也不知这是哪位姑娘绣的,想必也是爱慕你之人吧?” 骆思存再次啧了一声,若非此时的氛围不允许,她真想为这个皇妹拍手叫好。 不但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一边套盛初寒的话,想着让那个藏于暗处的“情敌”浮出水面。 可惜盛初寒并未回答,只是对骆思茗说:“能否让臣同长鸾公主单独谈两句?很快便好。” 闻言,骆思茗心底有些不舒服,但见盛初寒神色微妙,似是忍耐已到极限,是以她不得不做出让步,只得先颔首转身。 不过她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仍在院子里等着,因着想跟盛初寒再说两句话,也因着不放心屋子里的两人。 方才还吵闹的大殿霎时安静下来,骆思存同盛初寒相对站着。 宫灯照明亮如白昼,她歪着头细细打量起他来。盛初寒面容清隽,眼睛黑白分明乌黑深邃,眉峰弯折弧度很小,显得整个人冷情而凌厉,鼻梁挺拔如关外白杨,嘴唇薄凉似雨中玉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体内流淌着北蛮血脉的缘故。 是她从前很喜欢的长相,看着看着,她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景无虞,那个一身朝气、英姿勃勃,笑起来仿佛世间冰雪都可融化的青年人。 眼前这人,好像还没他好看呢。 也不知他现下走没走,没走的话躲在何地。 她暗自琢磨着。 等了许久,盛初寒仍是一言不发。 她有些不耐烦这漫长的等待,却也不想沉不住气先行开口,反正他疑惑的事,她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盛初寒见她目光平直向前,眼中时而不屑,时而不耐,时而又盈满笑意,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懂她在想些什么了。 莫名有一股悲涩感涌上心头。 就像曾经最坚实的拥护者转身将矛头指向了他,就像逆境而上想要摘取凌霄花的旅人忽然顺风回头很快走远。 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嘶吼着对他说:你被背叛了。 他紧紧捏着拳头,深吸一口气,克制着那些翻江倒海般令他难以冷静的情绪,平缓出声:“你早就知道那香囊是谁的?” “真是好笑,”骆思存哂道,“知与不知,你看不出来吗?” 盛初寒默然伫立,她的确从头至尾都表现出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可是没听到她亲口承认,他总抱了一丝希冀,若是她不知道他同楚妍之间的亲密,是否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现在,答案显而易见。 他还未说话,只听她挑着眉嗤笑道:“有那么一位蠢货样的姘头,很多事,想不知道,怕都难吧。” “……” “姘头”二字让盛初寒脸色颇为难堪,词很难听,但意思却很到位。 连他也不知香囊上的隐含之意,偏偏骆思存却知道。 乾元帝是他请来的,却成了她的东风。 她明明出过宫,偏偏可以赶在乾元帝来此前回来,且无一人看见。 这些疑惑所指向的矛头不言而喻,不论是楚妍自己的疏忽还是她身边出了叛徒,骆思存明明握住了他的把柄,却不揭穿,不告状,只这般轻飘飘地讽刺挑拨他和楚妍之间的关系。 那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她如今的转变,都是因爱生恨? 他眼皮一跳,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 空气黏腻而躁动,盛初寒的气息愈发沉重,骆思存察觉到,想退开些身子。然步子还没迈开,他便伸手拉住了她,准确的说,是用强硬的力道桎梏住了她的手。 “盛初寒,你放肆!” 骆思存娇喝一声,眉目间又惊又恼,她想甩开他的手,无奈力量悬殊,根本挣脱不开。 “我曾这样握过你的手。”盛初寒说。 他冷淡的眼角微微垂下,显得黯然落寞,顿了顿,他沙哑开口:“才过多久,怎么好似一切变了?” 没用谦称,也没用敬语,他就那样低低地说着:“我不懂。” 这样的温柔,是骆思存上辈子曾苦苦祈求却始终不得的。 现在来看,却愈发让她恶心。 骆思存扭着手臂与他较着力气,讥讽道:“盛初寒,你给本宫自重!” 盛初寒听到这话,蓦地一愣,骆思存趁着这泄力的间隙,抽出了手,迅速退后了几步,同他保持着距离,冷声道:“你若再这般无礼,别怪本宫不客气。” 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盛初寒只觉得胸口里有处角落,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你设此局,便很客气吗?” “溧阳娇柔良善,实属良配。”骆思存睨着他,“你不满意?” “御赐之婚,谈何不满。”盛初寒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只不过一时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请你解我心头之惑。”顿了顿,他又补上了两个字:“长鸾。” “不准你喊这两个字!” 骆思存凤眸一瞪,冷光直逼向他,“多好听的封号啊,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恶心呢?” 盛初寒似是被她挑拨起了怒火,薄唇抿了再抿,脸色如同外头的夜色一般幽深,良久,他压下脾气,决定暂且将这些难以入耳的话忽略,沉声问道:“为什么是溧阳公主?” 骆思存掸了掸长裙,“怎么,嚣张跋扈的你不喜欢,柔弱婉约的也不喜欢?” “嚣张跋扈?可是在说你自己?” 盛初寒毫不避讳地迎上她挑衅的目光,不知何由,心跳得很快,“若是你,我从未说过不喜欢。” 骆思存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秀眉拧得极紧。 片刻后,她睥睨着他,厌恶之意甚显,“好好待你的时候你不屑一顾,现下本宫不稀罕了,你偏又凑上来说这些话恶心人,盛初寒,你说你贱不贱?” 话音刚落,他眼里蓦地闪过一丝茫然,似是也不甚明白自己为何能说出那些话,须臾间,他神色又倏地变得极冷,半晌才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算我自作多情。” “可你记住,”他怒极反笑,“你迟早会为今日所作所为后悔的。” 而后再也不看她一眼,愤而甩袖离开。 “后悔么……” 看着盛初寒极为憋屈的背影,骆思存只觉得神清气爽,“可惜并没有第二次了。” 呼出一口浊气,她拢了拢外衣,不自觉地哆嗦了下身子,放松下来了才感觉到一阵凉意。 刚想开口喊拒霜进来,却听主座后的屏风处传出一阵窸窣声响,而后里面的人从屏风后探出个脑袋,眨着桃花眼,挠着脑袋舒了口气:“那厮可算走了,再晚片刻我这暴脾气差点控制不住。” 骆思存的脸顿时黑了。 龇牙很不雅,但她此时却顾不得形象,龇着牙朝景无虞低声吼道:“你给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下章柿子和公主又可以愉快地玩耍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梅子酒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景无虞慢慢走出来,站在了骆思存面前,歪了歪头,睁着双无辜的桃花眼问她:“生气了?” 骆思存扶了扶额,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景世子,拒霜不是让你在偏殿躲着吗?为何你会在这里?” 景无虞诚实道:“不放心你。”他看了她一眼,又解释道:“起先只有三成不放心,怕你应付不过去,后来见到盛初寒,就变得十成不放心了。” 骆思存睨了他一眼,“狗拿耗子。” 景无虞细细嚼了下这几个字,默了一瞬,琢磨着道:“你是在骂盛初寒是耗子吗?” “我在骂你多管闲事!” 刚说完,咬牙切齿的骆思存便突然打了个寒战,脖子瑟缩了下,肌肤上一瞬间冷得起了粒粒鸡皮疙瘩。 景无虞看在眼里,想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恐她又觉得自己轻浮下流,于是再次将她只喝了一口的酒壶递给她,“喝点酒暖暖身子吧,免得着凉了。” 骆思存接过来,仍不忘白他一眼,“若当真着凉了,那可不是你害的吗?所有人都走了,就你不走!” “我这不是心里头高兴么,就想跟你说——” 景无虞说着说着蓦地顿住,只见骆思存已经仰头喝了一口酒,大抵是因着喝得急了酒流速稍快,她唇角边印下一股细细的酒痕。芳香馥郁的菊花酒就顺着那痕迹往下淌,在下巴处硬生生被折断,映衬着她雪白的肌肤,如怀瑾瑜,有种别样的绮丽。 他舔了舔嘴唇,看着她喝,他竟也有些想喝了。 “想跟我说什么?”骆思存喝完了酒,拿袖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凤眸挑了挑。 景无虞收回乱了的心神,摸了摸左侧脖颈,眼神亮了一下,却是反问道:“好喝吗?” “……”骆思存回味了下,“还行。” 略微拖长了尾音的语气让空气忽然黏腻起来,两人一时之间都顿在了原地,好似忘记了后面要说些什么。 骆思存别开眼,不再看景无虞黑长眉毛下那双泛着光的眼,她忽然觉得浑身都燥热了起来,方才那阵寒意在酒的作用下已然消散,控制不住的热意侵占了她的脸颊,晕红流霞。 清了清嗓子,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然唇刚启开,拒霜便不停高喊着什么焦急地奔了进来。 “公主!盛大人和溧阳公主都走了,可是景世子不知怎么的找——” 只不过人刚到殿门口,话便戛然而止,拒霜愣愣看着同骆思存站在一起的景无虞,表情仿佛吃了一只苍蝇,哽了一下道:“……找到了。” 拒霜不知自己当走还是不当走,骆思存背对着她,她会不了意,踌躇片刻,见两人仍是一动不动,牙齿一咬,还是决定将这片静谧留给殿内的人。 “等等!” 脚刚踏出去,景无虞突然出声叫住了她,拒霜回头,听他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拒霜对他行了一礼,连忙答道:“回世子殿下,子时已经过了。” 这时骆思存也回过身来向拒霜摆手示意,“你先回去吧,本宫再同景世子说两句话。”似是想到什么,她又说:“一会儿把守夜的侍卫都遣开。” 拒霜领了命,又为他们关好了殿门,这才离开。 景无虞将目光收回来,重新放在骆思存的身上,玩味地笑了笑,“为什么要将侍卫遣开?” 骆思存目不斜视,“你太明目张胆,夜静了,再小的响动都会被放大加倍。” “担心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寒风灌不进来,殿内暖和了一些,骆思存的脸却热得更红了,她嗫嚅着唇,想解释却又觉得没必要,遂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长鸾。”景无虞再次避开这个问题,轻声喊着她。 “?”骆思存眉头一皱,不解地抬了抬眼皮。 “子时过了。” “所以?” “重阳节了。” “哦。” “……” 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景无虞挑着眉双手插在腰上,啼笑皆非的模样甚是好笑。 骆思存的确笑出来了。 但也只是一瞬,脸又给崩回去了。 简直跟花儿一样好看。 景无虞在脑中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么一句形容,但他自己却觉得很满意。 她笑起来,就像世间绽放最美的花,只一眼,便铭刻在心。 方才有些挫败的情绪霎时一扫而空,他瞬间斗志满满,将酒壶提好,随即不由分说拉着她的衣袖,带着她往殿外走。 “你发什么疯?” 骆思存因他这一拉,踉跄了几步,立刻恼怒地瞪着他的后脑勺。 景无虞却回头朝她眨了眨左眼,显得十分神秘的样子。 两人出了殿,他又前前后后找了一圈,见最高的楼阁也只有两层,只好退而求其次,半强迫地拉着她上了屋顶。 骆思存步伐凌乱地踩在琉璃瓦上,噼里啪啦地响,她紧抿着唇,在景无虞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在木梁上坐下后,再也忍无可忍,然刚想转头呵斥他一顿,却见他伸手指了指天上。 “快看!” 骆思存下意识抬起头,只见皓月当空,柔和的光透过高而薄的层层卷云,折射出浅淡彩虹般的光环,映着无边的漆黑,将点点滴滴的光汇聚在一起倾泻而下,愈显绚烂夺目。 “好美。”她不禁惊叹,再也生不起气来。 景无虞偏头看她,笑道:“月晕而已,你没见过?” 她黯然地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而后不说话了。 月晕她当然见过,只是从未以这样放松的心情欣赏过而已。 景无虞察觉她的情绪,便自顾自地说:“月晕是风的使者,漠北常年狂风四起,常见得很。你若有机会,可以去漠北看看。那里真是极美的,每天的日出都不重样,天空比京城的蓝上许多。胡桐逢秋,绯红百里,春天一至,大雁自南归,天高任鸟飞。”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漠北的怀念,每一个字都透着发自内心的真诚。 骆思存在梦幻的月光下,忍不住向他看去,“既然漠北这么好,为什么要回京?” 他含笑道:“不是不想知道吗?” 骆思存冷哼一声,“爱说不说。” “啧,脾气还大。”景无虞摸了摸鼻头,“但巧了,我还真爱说。” 万籁俱寂,唯他的声音来自风中,轻缓又带着蛊惑的意味:“回京,是为了见一个姑娘,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是否婚配。若已婚配,对方是否是值得托付的人,若未曾婚配……” “你待如何?” 景无虞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手心滚烫,薄汗密布。 他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若未曾婚配,我便求之、怜之、爱之、娶之。” 沉静的夜色里,有短促的呼吸声,有不自觉喉头滚动的细微声,也有胸腔里如雷的心跳声。 分不清是谁的。 许是今夜菊花酒喝得太多,骆思存看进他如夜般幽沉的眼里,寒风将他独特的男子气息吹到她鼻尖,竟觉得此刻连月晕也盖不过他眼中的明亮,莫名让她产生一种熟悉感。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谁”这几个字就要脱口而出,话刚到嘴边,舌尖被自己咬着了。 她疼得“嘶”了一声,景无虞急忙问:“可是吓着你了?” 于是她立刻清醒过来,神色波澜不惊,平静出声:“你讲你那个姑娘,怎会将我吓着。” 这话刚一入耳,他绷直的身子一下子就坍塌了下来,愣愣看着她的时候,眼里璀璨渐熄。 沉默良久,他终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我回京来不过是因为皇上的封赏没法子拒绝而已,还有就是,你的太子哥哥答应等我回京后就介绍个媳妇儿给我,你知道吧,”他停顿了一下,“我到现在连别的女孩儿的手都没牵过呢,真可怜啊。” “真的?”她狐疑道。 “真的。” 只在十四岁那年牵过你的手,别的女孩儿一根手指都没有碰过。 他在心底暗暗补上一句。 骆思存叹了口气,望着天际,幽幽出声:“景世子,你回漠北吧,别再上京,京城不适合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表白被拒,心疼柿子一波。 另,明天出差,请一天假暂时不更,周三回来了更,今天也是爱你们的一天哦~ 第22章 景无虞双手撑在两侧,曲起一条长腿,顺着她的目光仰望夜空,月晕渐渐散去,被方才那阵光遮盖的千万颗繁星争先恐后点亮了自己。 他轻嗤:“你不是我,怎知哪里适合?” 骆思存环手抱着双膝,眉眼低垂,“你留在京城,是嫌命不够长么?” 景无虞抿了抿唇,“我有分寸。” 骆思存心道,你是有分寸,可不代表渐已疯魔的乾元帝有分寸。 最近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景无虞回漠北是最好的选择。 不用担心他的生命安全,景弘便可以选择不造反,这样无论京城如何斗,总归西北十三州在景弘的镇守下不会失守。 她今晚未在乾元帝面前拆穿盛初寒和楚妍的私情,也正是为了将盛初寒布下的爪牙围起来挨个扼杀掉,还这大梁皇城一派清明。 可眼下这个眉目俊朗的青年,看起来好像并不愿意回漠北。 骆思存撇了撇嘴,嘲讽道:“何为分寸?巴不得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你景世子战场上英勇无比、朝堂上亦游刃有余便叫做分寸了?” 景无虞反而轻轻笑开,“你在担心我。”停顿片刻,他笃定地说:“你果然是担心我的。” 骆思存白眼微翻,“就凭你这武愣子的样,小心被那些成了精的狐狸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现下跟着太子哥哥做事,到时候连累他了怎么办,我可不就得担心么。” 谁知他听了这句话,忽然凑过来,满脸激动地握住她的双肩,眉飞目舞,“长鸾,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骆思存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重复道:“想起什么?” “那你为何会说我是武愣子?”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觉得像就脱口而出了。” “可除了你,没人这么喊我。”景无虞难掩雀跃,“你可记得第一次这么喊我是何时?” 第一次喊他武愣子…… 骆思存蹙眉在脑海中仔细想了一下。 那应该是在她十岁的时候了,景弘从漠北回京复命,乾元帝领着众臣在玉清门迎接,马蹄飞踏,将士们风尘仆仆,百姓们欢呼相迎。 骆思存由王娴音领着,在楼阁上观望,景弘骑着马行在最前头,浑身盖不住的肃杀之气将她吓得瑟缩不已,只敢躲在王娴音的怀里偷瞄。 一君一臣,阔别多年未见,均难掩激动,景弘下了马,骆思存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匹通体枣红,凤臆龙鬐的骏马,漂亮极了。 那时她还是小孩子心性,看见喜欢的东西瞬间忘记害怕,连忙趴在栏杆上,伸长了脖子去瞧,这一瞧,便瞧到了骏马上那满脸笑嘻嘻的少年。王娴音说他是平北王府的世子,名唤景无虞。 她不喜欢景无虞,第一次见着就觉得不喜欢,马上的人看起来虽然比她大,可是一点也不正经,那张被漠北的烈阳晒伤的脸尤其让她觉得不适。不喜欢的理由有千万个,但绝不是因为景无虞不愿意把那匹马送给她。 绝不是。她心虚地想。 景弘暂时留在了京城,所以乾元帝将景无虞接到皇宫里当了骆思桓的伴读,可他一点也不遵守规矩,仗着拳脚功夫不错,老是搞些恶作剧捉弄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当然,也包括她。他最喜欢捉弄的就是她,也不知他犯的什么病。 有一次宫里举办少年蹴鞠赛,景无虞和骆思桓分别领着人在对立的一组,两组对战,旗鼓相当,大有看头,她满怀信心地给骆思桓呐喊助威,可惜最后骆思桓那组还是惜败了,景无虞则靠着整场最高得分,一举夺下蹴鞠赛的头筹。 那时她实在气不过,一心想为骆思桓争一口气,便走去景无虞身旁,故意对他翻了个白眼,讥讽道:“不过是个武愣子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知晓乾元帝一直对景无虞很纵容,所以刚一说完心里就开始没底,但临阵怯弱又恐失了面子,便趾高气扬地冷哼着同他擦身而过。 谁能料到,那个傻不愣登的家伙,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他脚下踩着的蹴鞠朝她的后脑勺一脚就踢了过去。 如果当时她没有晕过去的话…… 大概不是他死就是她亡吧。 骆思存想到这里,凉凉地看了一眼面前笑得毫无所觉的景无虞,他俩之间明明拥有如此相看两生厌的年少过往,她怎么就突然被他给惦记上了呢? 骆思存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拨了拨头发,回答他方才的问题:“记得,必须记得,差点把脑子都给我踢坏了,搁谁也难以忘怀吧。” “嗯?”景无虞有一瞬间的呆愣,“你还在怪我吗?你那时说的原谅我,都是骗我的?” 骆思存怒极反笑,哼哼了两声,“我何时说过原谅你了?”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除了这些记忆特别深刻的地方,她压根记不清许多细节了,至于那时她到底有没有说过原谅,她也不知道。 于景无虞来说,到现在也才过了五年而已,但于她来说,却已是十几年前的回忆。 如今她得想点办法打消他的念头才是,若否认可以,她愿意一试。 景无虞因她这句话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然下一瞬他又顺势别开了脸,似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可怖的一面。 空气带着潮湿的黏腻感,一呼一吸之间,气氛愈发凝重,骆思存有些讪讪地扯了扯嘴角,刚想对他说要不先各自回去歇着算了,他低低的嗓音便自身旁响起:“你知晓我为何要带你上屋顶么?” 骆思存捻了捻下颌,而后神色一僵,反应了过来。 乾元帝今晚虽点到即止并未彻查她私自出宫一事,却也没有解除她禁足的处罚。 子时过了,重阳已至,登高之行她仍是去不了,所以今夜他才会提前带她登高望远,祈愿她能免灾避祸。 骆思存只觉得自己头都大了,她撑着脑袋,无奈道:“景世子,有些事强求是没有结果的,我劝你还是尽早回漠北吧。” “你就这么希望我走?”他语气落寞。 “你若肯回去,说不定日后还会感激我呢。” “感激……呵。”景无虞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自嘲一笑,而后突然站起身来,风忽起,冷寒之气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袍猎猎,只听他一字一句道,“行吧,我、这、就、走!” “……” 骆思存的余光只来得及捕捉他施展轻功纵身跃下屋顶的衣角,眨眼间,他便已消失得没影了。停顿片刻,她反应过来,猫着身子倚在房顶的木梁上,从丹田处低吼出一声,气得脸颊上两团软滑的肉都抖了几抖。 “景无虞!你给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从小就深谙追妻火葬场之道, 在下佩服。 大家七夕快乐,咱们一起为柿子默哀三分钟吧。 第23章 空气静默了一瞬,然还没等到骆思存在这暗夜里产生无助、恐慌、害怕等情绪,屋檐一角忽然搭上来一只手,紧接着又冒了颗脑袋出来,景无虞撑着身子沿着屋檐爬上来,踩着琉璃瓦,一步步重新走到她面前,笑眯眯地说:“这可是你叫我回来的,不许再耍赖了。” “……” 骆思存拉着脸,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怒气,生怕一不小心再刺激到他,然后真将自己丢屋顶上了,于是心平气和地说:“你先将我送下去,已经很晚了,我累了。” 这回景无虞倒是十分听话地揽着她一起稳稳落在了地面上,“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骆思存微微颔首,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寝宫的方向走,她怕再待下去,局面不知如何收场。 既然好言相劝行不通,那就换种强硬点的,让他到时不走也得走。 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景无虞跟着苦笑着摇了摇头。 虽说他已经等了这个姑娘从他十五岁离京至今,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但被她如此不留情地拒绝,还是让他难受万分。 方才那些回京的借口皆为瞎扯,他那时离京是为了她,如今回来仍是为了她,是以明知乾元帝要留他在京为质,还是不顾景弘百般阻拦,坚持回京淌这趟浑水。 景弘因他的固执怒不可遏,气得为他送行时,只赠了一句“别给老子死在京城了”便掉头就走。 他原本对这话不以为意,可到了京城得知骆思存喜欢的人是盛初寒后,他如遭雷击,不得不重新将这句话细细揣摩。若是她所嫁非人,过得不好,他想,他还真有可能为了她死在这京城里头。 但好在,她的姑娘不甚喜欢他,但却更加厌恶盛初寒。 想到此处,他稍微好受了些,低下头去看,手中还拎着她未喝完的酒。 景无虞的大拇指在手心摩挲了下,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宫墙外骆思存仰头喝酒的模样,她修长白皙的脖颈,紧致小巧的下颌,还有蜿蜒的酒痕,细微的吞咽声,在他看来,无不在邀请他一起品尝。 他慢慢打开木塞,而后将那通体锃亮的酒壶拿到眼前细细地看,瓶口边缘一圈淡红色的印记尤为惹人注目,越看他越觉得心尖上仿佛正在被猫的爪子轻轻地挠,一下一下,直挠得他呼吸都急促了。 景无虞将手抬高了些,又很快放下,随后将木塞放在掌心处捏了捏,停顿片刻,又重新抬手把酒壶送至嘴边,深吸一口气,他近乎虔诚地将自己的嘴唇印在那圈唇印上,仰起头,喉结滚动,剩余的菊花酒被一饮而尽。 * 接下来的两日,骆思存百无聊赖,好在晚上王娴音和叶迈兮会来同她说话解闷,日子倒也不算太难过,很快便挨到了回宫的日子。 至于盛初寒和骆思茗的婚事,乾元帝在行宫宣过一次口谕,回了皇宫后正式将赐婚圣旨送到了盛府。 与此同时,骆思存也终于将迁入公主府提上了日程。 王娴音对她公主府的一切都很上心,大到府内布置,小到丫鬟护卫,事无巨细,统统都要过目一遍。 她便也乐得当个甩手掌柜,选了个适合的日子直接搬了过去。 宫里的贵人们在她搬迁当日都派人送了乔迁礼来,乾元帝和骆思桓的手笔自不必说,王娴音则考虑到她在宫外凡事都需打点,遂送的东西多为田产良铺的地契。 令她惊讶的是,众多贺礼里头居然还有景无虞的,包装礼物的锦盒十分精致,她左瞧右瞧还是看不出送了什么。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拆开,只命拒霜放置一旁,待有空了将礼物退回去。 公主府里的丫鬟婆子虽是王娴音挑选的,但她还是将她们的身份询问了一遍,而后重新记录造册。 这般足不出户地忙了好一阵,待她决定出府之时,十月已至。 早在今年四月,自秦州以北开始便出现降雨不足的情况,周围好几个州县受到旱灾影响,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水深火热。乾元帝只道灾情并不严峻,是以拨了钱粮,又派了人前去赈灾。几番折腾,实际上见效甚微,但一官推一官,愣是无人敢顶着乌纱帽不保的风险将此上报,于是就拖到了现在。 上辈子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隐瞒许久的灾情陡然爆发,各州县的百姓没有粮食过冬,只得拖家带口涌入京城来,以求皇恩浩荡给个活路。 乾元帝初知此事,的确怒不可遏,连着罢免了好几位官员,将渐已失控的事态压了下来,同时下令优待避难的百姓。谁知难民越来越多,安置起来愈发困难,京中人人自危,闭门锁户。 最后乾元帝不得不再次下令封锁城门,将所有逃难的百姓拒之门外。 依照乾元帝现下的昏庸之态,他在楚妍的煽动下做出这等尽失民心之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这场旱灾的影响,实在是太过深远,不仅奠定了大梁的衰败之势,还让乾元帝一举成为臭名昭著的昏君,受尽口诛笔伐。 昨日她接到消息,已经有一批难民抵达了京郊之外,这是第一批,也是即将为她所用的一批。 是以她起了个大早,准备先行一步去会会他们。 门口马车已备好,骆思存正准备上车,拒霜便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在她耳边低声提醒道:“公主,景世子在那儿呢,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拒霜自上次行宫之中被景无虞吓了两次之后,一心认为骆思存待他不同,所以才会出声提醒。骆思存对她的心思十分了然,但此时也不太好解释,只好顺势回头。 她迎上景无虞含笑的目光,微微皱眉,不甚客气地说:“景世子这般闲的?大早上的来堵本宫?” 他却一副很无辜的模样,“这回真是偶遇,臣保证。” 骆思存睨了他一眼,表示不信,却见景无虞往对面指了指,似是他的随从牵了一匹骏马等候在那儿,应当是他上朝要骑的马。再往上看,那一人一马头顶的匾额上,用隶书端端正正地写了四个字:平北王府。 “……” “现在总该信了吧?”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臣不过是正好从府中出来而已。” 骆思存却挑高了眉,问道:“本宫这公主府建立之初,怎不知对面还有座平北王府?” “自然是因着这是后来建的。“景无虞适时解释道,“平北王府有两处,原本那处主宅多年来未曾住人,若重新修缮所需时日甚长,是以皇上命臣重新选处宅子当做王府。” 重新选然后就选到了她公主府对面…… 想法可真是极好的。 还好只是对面,不是邻边,隔了一条街总比隔了一堵墙好。 她刚在心头舒了口气,却听景无虞又道:“对面这处是皇上赐的,不过臣倒想跟公主住得更近些,便擅作主张将公主府左右两边的宅子都买下来了。”说罢他语带笑意,拱手行礼道,“公主,以后便是邻居了,还望多关照。” 骆思存闻言,被噎得连连冷笑几声,心道实在没必要跟个小孩这般计较,而后不再看他,将斗篷一拉,上了马车。 景无虞见骆思存走了也回头翻身上马,他不知她这副神神秘秘的装扮准备出门做什么,心头始终放不下,遂命自己的随从景安悄悄跟了上去,叮嘱他若情况有异可出手相助。 而后手中鞭子一扬,驾马往皇宫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追妻姿势,景柿子已完成: 1、炙热表白√ 2、死缠烂打√ 3、嘿嘿嘿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一路出了郊外,骆思存派了随行的两名护卫前去查看情况,而后等在了那群难民的必经之地。 拒霜和骆思存一同坐在马车里,等了片刻,她略微不解地问:“公主,一会儿不会出什么状况吧?咱们可只带了这么几个护卫……” 骆思存闭目养神,神情懒懒,“此行是要伪装成一位外出礼佛的富家小姐,护卫太多反而令人生疑,何况本宫挑选的几位都是府中好手,足够了。” “可是,咱们真的要如此冒险吗?”拒霜面带担忧问道。 骆思存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怎么,怕了?” “不是的!”拒霜瞬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眶蓦地就红了,“奴婢就是心疼公主。” 骆思存怔了一瞬,而后哑然失笑,“真是个傻丫头。不过为了母后和太子哥哥,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 拒霜重重地点了点头,“反正无论如何,奴婢都会一直跟着公主的!” 骆思存伸手盖在她交握的手上,欣慰一笑,重新闭上了眼。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派出去的两位护卫折返回来了,在马车外恭敬道:“启禀公主,难民即将抵达。” 拒霜出了马车,吩咐道:“公主说可以走了,记住,待会儿一律喊公主为小姐,谁敢喊漏嘴,饶不了他!” 车夫和一众护卫连忙齐齐应声。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缓慢行驶在小道上,不多时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 然奇怪的是,路过那群难民时,他们却并未曾因着眼红而拦下这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反而主动让出了道来让马车通行。 骆思存对此微感诧异,只好主动撩开车帘子,驾车的车夫也懂事地停了下来。 她微微探出脑袋,便见着那群难民一个个低着头站在路旁,虽然面庞污秽,衣衫褴褛,但却十分恭敬。 骆思存心头的惊讶更甚了几分,但面色不显,故意高声吩咐着拒霜:“看他们的模样,想必一路不易,既然碰到了,便拿点银子给他们当盘缠吧。” 拒霜领命下了马车,随即将袋子里的碎银挨个分发了下去。 这百来位难民得了银子,大多数都喜笑颜开,还当遇到了活菩萨,连忙跪地磕头道谢。 “不必行此大礼,我本就是信佛之人,做点好事也是应当的。”骆思存做了个手势,周围的护卫便上前去将那些人扶了起来,她又接着问道,“你们是从何处逃难来的吗?” 听到骆思存的问话,一时间难民们面面相觑,都不知该不该回答。 等了片刻,其中一位看起来比较机灵的少年上前一步,还对着她行了一礼,迟疑着道:“这位小姐,不瞒您说,我们的确是从秦州逃难而来的。秦州一带,饿殍遍野,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所以我们才召集愿意走的邻里乡亲上京来讨一口饭吃。” 骆思存闻言,眉头紧紧拧了起来,沉吟许久,目露担忧道:“若是上京避难,我这里倒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小姐如此心善,若有指点但说无妨。”那少年应当是个有学问的,答起话来彬彬有礼、从容不迫。 “那我便直言不讳了。”骆思存叹了口气,试探问道,“你们来之前可知晓京中那位状元爷要同公主成亲了?” 众难民齐齐摇头,于是她又道:“状元尚公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们这么多人想要进城,若没有通关文书,守城的自不会让你们进,可若你们表明难民身份,大家知晓秦州一带旱灾竟那般严重,这是势必要惊动皇上的,到时你们冲了喜气,别说逃难了,说不定连小命都丢了。” “啊,怎么会这样!那我们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皇上英明神武,岂会因状元和公主的婚事便不顾天下百姓的死活?我不信!” “咱们此番上京求援,可是赌上了全部身家,好不容易才到了天子脚下,你却说这是在送命,实在是令人胆寒!” “什么状元,依我看,分明就是个吃软饭的!”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骆思存将这些话尽收耳底,待他们稍微平息了些后,又摆着手道:“众位慎言,也勿怪状元郎的排场会这般大,人家同当今正得宠的贵妃娘娘可是沾亲带故的关系!贵妃娘娘倾国倾城,深得皇上喜欢,皇上为了她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自然这状元郎的亲事也马虎不得,更别说娶的还是一位公主。” “若京城不给我们活路,还管什么慎不慎言!”方才那位答话的少年听完这番话,一脸的义愤填膺,“上京的路上,我还以为官僚腐败只是因着咱们地区偏远,皇上被那些贪官哄骗了才会不管我们死活,却不曾想,京城这糜烂之风原来更甚!” 此言一出,被其余难民一一附和,更甚者还愤怒道:“想必那贵妃娘娘定是个祸国殃民之相,怪不得天降旱灾,原是那皇宫里有此等蛊惑君王的妖妃!苍天啊,还请保佑皇上早日识清那女子的真面目,还我等普通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骆思存仿佛也被这些人的情绪感染,抽噎着道:“我此行出城便是礼佛去,想着以我薄弱之力,祈求大梁风调雨顺,百姓安康。我也是看各位千里迢迢来京不易,所以才好言相告,若你们不信我的话,可亲自去问守城的卫兵,状元郎同皇家结亲,京中人人皆知。” 难民们神情慢慢绝望起来,有的人甚至忍不住瘫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是要将我们逼上绝路啊……” “其实也不尽然,”骆思存亲自上前将那人扶了起来,而后对着拒霜做了个手势,“我这里还有些银两,各位分了去吧。据我所知,除秦州一带,昆州、云州等南方之地并未受太多影响,你们拿了这些银两,便可在那些地方重新安家。” 众人闻言均是大喜,在生存面前也未曾推托,只是再次对着骆思存跪地磕了响头。 慢慢的,有一部分人相携着走了。 骆思存先前还担心会有人因为银两之事互相争斗,但现在却打消了这个顾虑。 他们在已是穷途末路的情况下也并未因着她这华丽马车而拦路抢劫,且队伍里还有不少老弱妇孺,应当一路走来都未曾将弱势的人抛下,可见这些人都是良善之人,不是奸恶之辈。 须臾间,百来人的队伍已经走了不少,还剩下二十来人却互相使着眼色,踌躇在原地没有动,大多都是年轻人,其中还包括那位少年。 骆思存心中已经有了思量,但还是问道:“你们为何不走?可是嫌银两不够?” “不是的!”少年连忙否认道,“现在站在这里的人,都是些无亲无故的孤苦无依之人,我们的父母兄弟全部死在了旱灾里,只有我们侥幸活了下去。” “这跟你们不走有何关系?” 另一位壮硕的青年说道:“要知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华丽尊贵的马车,想必小姐的身份定是非富即贵,所以我们想请求小姐收留我们。”顿了顿,他又急忙补充道:“当然,不会白吃白喝,亦会循规蹈矩,什么脏活累活我们都愿意干!” 骆思存为难道:“可是我府中有三不养:不养废人、不养闲人、不养狼心狗肺之人。除非你们能证明自己不是这三样人,否则我可不敢答应。” 剩下的二十来人听到她自称“我府中”,心下更是紧张起来。 他们猜对了,眼前这个小姐身份绝不简单。 一群人正苦于怎么表现自己的才能,却听骆思存又漫不经心道:“不如这样吧,我在京城外有处农庄,你们且先去那里安置,只需要完成我的一个要求,我便答应你们入我府中,为我做事。到那时,绝不会亏待你们,即便完不成也没关系,我照样送你们盘缠去别的州县避难。你们可愿接受?” “愿意!”一群人异口同声地答,骆思存微微颔首,满意地回了马车,又吩咐其中一名护卫道,“将他们送到地方去。” 天光挤开云层,四散而下。 骆思存勾了勾唇,啧了一声。 好戏就快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妨猜一猜,公主准备干什么呢? 第25章 平北王府。 “你说公主专门出城就是为了劝返秦州来的难民?还为不愿走的难民在城外的庄园里寻了差事?”景无虞的手搭在案桌上轻扣着,眼微眯起来,瞧不出神色。 下方答话的景安挤着张苦瓜脸道:“世子爷,您若是想不通,不如去问公主,自个儿琢磨这么久也没见您琢磨出个什么来啊。” “你懂个屁!” 景无虞抄起桌上的书就朝他扔了过去,冷哼着道:“要是公主那么容易见,我至于自个儿琢磨吗?” 景安身手敏捷,将那飞过来的书一把接在手中,笑呵呵道:“那也是,难得世子爷春心初动,却不料处处碰壁,这要是让漠北的兄弟门看见,指不定得怎么笑您呢。” 在景无虞吃人的目光瞪过来前,景安连忙将手中的书端正放了回去,而后虚行了个礼,“您慢慢想,小的就先出去候着了。” 景安离开后,景无虞这才伸手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 虽然同骆思存隔得近了,但想要见她同她说话,仍是关山阻隔,十分不易。 早上这一面,可是他等了大半个月才等到的,却也没能跟她聊上两句。更别说她知晓他的住处后,出行必定会更加谨慎,届时想再见她,就更难了。 不过,他景无虞可不是这么容易就妥协的人,既然没有条件,那他只好自己创造条件了。 * 骆思存回府后,便开始着手筹划起囤粮之事来。 将那群难民送返一些,收留一些,都在她的计划之中,且这事做起来竟比她想象中还顺利许多。 被她留在农庄的人,她已一一询问过,一些是小门户里的丫鬟随从,一些则是乡村里能使力又淳朴的农户,都是些上道的人。 这些人经过指导训练后,被她派到京城以及周边乡镇收购粮食,同时暗中派了人盯着,以防他们图谋不轨。 虽说私自囤粮是国之大忌,但他们好在人多,又是生面孔,长得还憨厚老实,几乎少有人起疑,就算起疑也无甚紧要,能查到的也只有那座农庄,但那农庄也是她以别人的名义租过来的,怎么查也不会查到她头上去。 如今天灾不断,粮食紧缺,到时灾情爆发,各地粮铺势必都会哄抬粮价,她虽不指望收购得来的这些粮食够饥民温饱,但却仍是大有用处,至于到底有何用处,端看短短时间便拉拢了户部的盛初寒有何动作了。 这日,骆思存刚用过早膳便忽起北风,拒霜欲回房去拿斗篷来给她披上,以防着凉。 却在经过院子时,见一顶老鹰形状的风筝从隔壁那方飘来,而后颤悠悠地落在了她前面不远处。 她走近一看,发现那风筝做工精细,栩栩如生,应当价值不菲,她正琢磨这是谁家的,下一瞬便立刻反应过来隔壁院子的主子是谁。 她木着脸瞪着那风筝,想到骆思存上次对待景无虞的态度,不知当捡还是不当捡。 捡呢,又怕她家公主怪罪;不捡呢,又怕耽误了公主的姻缘。 一咬牙,她决定不捡了,随它去才最好,然刚一提步,却还是没忍住将那风筝捡在了手中。 这厢拒霜刚拿了斗篷往前厅去,那厢景无虞已经登门拜访,请求门口守卫向骆思存通传了。 骆思存坐在主座上,嗑瓜子的手一顿,睨着下头的人道:“你说什么?” 那守卫吞了吞口水,重复道:“平北王府世子求见,说是,有东西落在咱们府上了。” “什么东西?” “世子没说,只说这东西对平北王府来说十分重要。” 沉吟片刻,骆思存将瓜子放回盘里,抹了抹手,暗道不知景无虞又想耍什么花样。 她知晓他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即使闭门不见,也一定会另寻他法,是以手一摆,吩咐道:“请他进来。” 她倒要看看,有什么对平北王府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落在了她的府上! 景无虞来得很快,他一见到骆思存,便粲然一笑,心中欢喜全都刻在了脸上。 行完礼,骆思存吩咐下人为他赐座奉茶。 景无虞颔首致谢,含笑道:“多日不见,公主别来无恙。” 骆思存却冷声道:“你别来,我便无恙。” 他啧了一声,慢悠悠道:“这……恕在下做不到。” “说吧,”骆思存斜了他一眼,“来我府中找什么?” “风筝啊,怎么,贵府竟无人见到吗?”景无虞疑惑道。 “这都快入冬了,你放什么风筝?” 说到这里,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一般,拿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莫非你还在自家院子里放风筝?然后风筝还不小心飞到了我府上?” “公主说得一点也不错,”景无虞桃花眼弯了弯,“虽说值不了几个钱,但这顶风筝却是以我景家世代相传的族徽为形所制,于我来说意义非凡。” 这么怕丢,那你还放?搁箱子里压着不好吗? 骆思存听他满口胡诌,只觉得自己耐心都被磨尽了。 正想寻个理由将他打发走,却见拒霜耷拉着脸回来了,怀中抱着她的斗篷以及……那顶“意义非凡”的鹰形风筝。 骆思存一乐,连忙招手将拒霜喊了过来,而后指着风筝对景无虞道:“喏,你的风筝,帮你拿回来了,世子可还有事?若无事,那就慢走不送了。” 景无虞端起茶抿了一口,从容道:“我可从未说过,此行是来取这风筝的。” 骆思存不说话,脸上也渐渐失了笑容。 “公主莫恼,”景无虞对着风筝抬了抬下巴,“你可知这风筝的形状是何物?” “鹰。”骆思存干巴巴地开口。 “那可知我景家以鹰为徽是何意?” “不知。” 他顿了顿,而后站起身来,从拒霜手里接过风筝,看着她,正色道:“一旦认定目标,泰山压顶腰不弯,惊涛骇浪脊不断,矢志不移死不返。这是鹰的象征,也是我们景氏儿郎毕生追逐的信仰。” 骆思存微微怔愣,见青年慢慢向她走近,而后将鹰形风筝放在了她的手中,轻声道:“风筝既落入你的府中,那这只鹰便是你的了,以后也都会是。” 骆思存因他的逼近想开口喊拒霜,却发现拒霜已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她迎上他的目光,想从里面找到些别的东西,这样便可叫她不会这般愧疚。 可他的眼底太过澄澈,愣是让人看不到一丝旖。旎的心思,里头的认真和小心翼翼,仿佛寒夜无声飘落的雪花落在她手心,又仿佛看似平静却暗潮汹涌的海面将她淹没。 骆思存面无表情且一动不动,就怕不知于何处泄露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叫眼前这人有了更进一步的勇气。 也许她的确应该换一种眼光去看待景无虞,把他从遥远的童年记忆里剔出来,以初相识的身份心平气和地同他相处。可是爱一个人,着实太累,再来一次,那会要了她的命。 景无虞的确不会是盛初寒,但她如今,却已不再是十五岁时的她。 良久,骆思存平静出声:“你何苦呢?” 景无虞扯了扯嘴角,目光定在她身上,似笑非笑。 若非脸上那两朵不甚起眼的红云,他几乎就相信骆思存完全无动于衷了,于是他看着她道: “你若给我一个机会,那便一点都不苦。” 作者有话要说: 能看出来吗? 我们的公主开始动心啦!!! 嘻嘻嘻,又进步了一点点。 第26章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这种沉默让景无虞心里发怵。 他面上含着笑,负在身后的手却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手心里一阵凉意,就像等着宣判的囚犯,又像献上全身家当的赌徒。 骆思存身子动了一下,他的眼睛也随之亮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决意回京那天的踌躇壮志和雄心万丈全部都涌回了胸口,那里被砰砰重锤,涨得满满的。 四个月前,他还在漠北的平州,同骆思桓一起为着如何对付那些令人头疼的北蛮部族而焦头烂额。 平洲周围好些个城镇都被北蛮人抢劫一空,导致无辜百姓丧命,他们还抓了许多妇女回去,待她们身子不行了又给支离破碎地扔回来。 军中每个热血之士无不在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驱逐北蛮,把这些禽。兽驱赶到极北之地,叫他们再也不敢进犯中原。 景无虞和骆思桓商议一阵,决定自己做饵,深入漠北,诱敌争斗,而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景弘考虑到骆思桓的安危关系,迟迟不愿松口放他们做如此冒险之事。 所以景无虞决定自己去。 他只带了八百轻骑,利用自己多年来对漠北地势的熟悉,深入腹地,打一枪换一地,愣是将好几个北蛮部族引在了一起。 景无虞身为漠北战神景弘的嫡长子,在这些北蛮人眼里就是香饽饽一块。 若是能活捉他献给北蛮王庭,那就是大功一件,必定获得封赏无数,他们再也不必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跑到大梁地界抢夺食物和女人。 每个部族都想为自己的族人立下此功,意见便会出现分歧。 一群人将景无虞的八百轻骑逼到退无可退时,景无虞寥寥几句将战功问题抛了出去,北蛮人也因此争执得愈发激烈,争到最后反而相互打了起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挂了些彩。 然当大部分人都头脑简单时,总有人会显得格外聪明。 他们终于发现这是景无虞的挑拨离间,可惜为时已晚,八百精锐像一群势在必得的老鹰,他们战旗高扬,上面一个大写的“景”字鲜艳夺目。 战力被削减后,这群北蛮人被杀得片甲不留。 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个人逃跑,他们直到死也高昂着头颅,挺直着胸膛。 景无虞司空见惯一般,看着手下清点数目,不为所动。 毕竟,若有朝一日他景家儿郎不幸战死沙场,他们也会如此,不弯一寸脊骨。 以少胜多,本该大胜而归。 景无虞也预备收兵回城,然他们运气实在不好,紧接着又被黑压压的一群北蛮人包围了。 还是同一个部族的,景无虞粗略数了数,大约有四千人。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他回头去看,身后八百个兄弟目光坚定。 这便够了。 他迅速制定作战计划,准备放手一搏杀出一条血路来。 然就在此时,骆思桓领兵来了,不多,也是八百人。 但一千六的景家精锐对四千蛮族,于他来说,足够了。 背水一战前,骆思桓对他说:“景兄,我有个妹子,很讨人喜欢,若此战得胜,凯旋之后,我便将妹妹撮合予你,可好?” 他问:“哪个妹妹?” 骆思桓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最漂亮的那个。” 看着前方吼声震天的蛮族,想到放在心底五年的姑娘,景无虞唇边笑意清浅,眼中却热血沸腾起来:“那便,一言为定!” 收回思绪,景无虞平视着眼前的人,她眉间的冷傲之气仿佛是天生的,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每当她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总是透着一股散不开的轻蔑。 松开手,退后一步,他用上了最后的底牌:“秦州旱灾形势严峻,地方知府瞒住不报,虽然你截住了难民,但此事很快就会发酵,太子殿下准备提前请奏赈灾。” 骆思存凤眸一冷,斜着他看,“你跟踪我?” 景无虞叹口气:“我哪儿敢,不过是看你带的护卫不多,派了个随从跟上去保护你的安全,谁曾想……哎,总之朝廷若不尽快下发指令,还会有更多难民涌上京,此事纸包不住火,朝中许多人都已知晓。” 骆思存神色不动,看不出喜恼,只指着一旁的椅子道:“你坐着说话,仰着头看人,累!” 景无虞咧了咧嘴,依言坐了下来,随后她继续道:“你方才说太子哥哥已经知晓灾情严重了?” “正是。” 骆思存眉头刚拧起,景无虞又道:“我知道这可能会坏了你的计划,所以已经劝住太子再等待片刻。” 骆思存笑:“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景无虞道:“起先是不知的,但后来派人去了昆州、云州一趟,听到了一些话。” “什么话?” “妖妃楚氏,红颜祸国,蛊惑帝王,天理不容,若不诛之,民心难安。” 他看着骆思存,眼睛深得像古潭,“除了京城,这句话几乎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同时我还得到消息,各地的万民书像雪片似的飞奔在路上,应该明日就能呈到皇上手中了。”末了他再次肯定地说:“长鸾,你如果信我,有些事可以交给我去做。” 骆思存表情淡了下去,哼笑着说:“杀人放火做不做?” 他也跟着笑,带了丝邪气,“上过战场的男人,杀过的人还少吗?” “也对,”骆思存抿了口茶,“若我想杀的是无辜之人呢?” “你不会的。”他摇着头,“楚贵妃跋扈之名由来已久,我并非不分青红皂白,当然了,跟她一伙儿的盛初寒也肯定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本来严肃的气氛,因着他最后这一句略带情绪的话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骆思存忍不住地“噗嗤”一笑,笑过了,心中忽然也舒坦了许多,或许是因为他太过坦诚,所以那些不敢与人言的猜测此时被一股脑地倾泻而出:“我怀疑楚妍应当对父皇用了什么特殊的控制法子,不然这前前后后不过半年,父皇何以会如此性情大变?” 景无虞自是知道这“性情大变”的意思,他舒了一口气,止不住地开心,桃花眼亮晶晶地看向她,“你终于肯同我说心里话了。” 骆思存微微一笑,隔了会儿,忽道:“你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以后……便是我的人了,你可有异议?” “什么?”他一时未从“我的人”这三个字里反应过来。 “你方才不是问我能否给你一个机会吗?”骆思存歪着头看他,嘴边勾着浅浅的笑,语气里满是傲然,“现在就给你,你要不要?” “要!”他脱口而出,激动得猛地弹起身来。 骆思存轻轻笑开,“但有个条件。” “我答应。”他再次急切道。 “问都不问?” “不需要问,”他眼眸幽深,有些无奈在里头,“反正我都会帮你。” 骆思存的小心脏再次被他勾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思来想去,也想不通父皇是怎样被楚妍控制的,母后也同我说,楚妍身子从未有异过,但她却一直怀不上龙嗣,偏生父皇还从未怀疑,这其中必定大有问题。” “你要我做什么?”景无虞沉吟道。 “父皇夜夜都在楚妍宫里歇着,你轻功出神入化,所以我想请你入大内一趟,调查此事。到时候我也会进宫为母后请安,在宫中同你里应外合,你查到线索亦或者被发现了,直接去延宁宫找我即可,我会予你庇护。” 骆思存的语调一直很平稳,说明她觉得此事十分正经,然听在景无虞耳中,却让他感到一阵难以启齿的怪异,“你要我去窥探皇上和楚贵妃……?” “嗯,去吗?”骆思存抬了抬眼皮,眼底不带一丝波澜。 “……” 景无虞背着手有些犹豫,在厅堂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遭。 入大内于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但要探查此事,少不得会撞见乾元帝和楚妍行房,这可就不仅仅是非礼勿视的问题了。 他暗中瞥了骆思存一眼,见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好似根本不懂其中的弯弯拐拐。 也是,毕竟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十五岁小姑娘,这些事情她不理解太正常不过……吧?景无虞这般想着,豁出去一般,咬牙问道:“你可知我去了可能会看到什么?” “知道。” “那你还……” “很为难吗?”骆思存皱起眉。 “……不为难,”景无虞扶额,认输般道,“我去就是,可还有吩咐?” “暂时没有。” 暂时…… 景无虞在心底默默重复这两个字,认命地叹了口气。 是他低估她了。 “作为回报,”她再次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而后抬眸看他,难得笑得顾盼生辉,那张冷然的唇沾了些茶水珠子湿润而绮丽,水珠子在她一开一合的唇上颤动着,她娇声道,“我允许你追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朝着甜甜甜进发!!!!! 第27章 次日,万民书以不可抵挡之势被送到了乾元帝手中,以致他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命众臣想出解决之道,保下楚妍。 岂料除了盛初寒以及四皇子骆思棱一派之外,其余大臣皆请求处置楚妍,以慰民心。 乾元帝力排众议无果,威严受损,一怒之下竟然任命盛初寒为内阁大学士,然后拂袖离朝,再也不管朝政,愈发依赖起楚妍来。 此举震惊朝野上下,一夜之间,这京城的风向就变了。 骆思存得到消息后,预备去趟东宫见骆思桓一面,但刚出公主府大门,迎面又碰上了景无虞。 他快步朝她走过来,一日不见,脸上的笑好像更灿烂了一些。 “今日又是偶遇?”她看着他,嘴角边噙着笑。 “今日不是偶遇。”景无虞站在她面前,高大的阴影几乎遮住了整个她,“你马车一出来,我就等在这儿了。”说完又从怀里拿出个暖手炉来,“如今这天气若是太久坐着不动,手脚容易发冷,你将这个捧在手里应该会好些。” 暖手炉大概也承袭了景无虞的风格,纹样简单粗糙,骆思存默默接过来,略带凉意的手指一下子便热了起来,她低下头去,又发现了炉上那两个刻得歪歪扭扭的字。 景无虞见此,略微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我亲手刻的,长鸾公主专属。有点丑,你不要嫌弃啊,不过用起来还是很暖和的。” 骆思存手收紧,由衷道:“谢谢。”想了下,又说:“今日你就不必派随从跟着我了,我要去东宫找太子哥哥。” “嗯,”他点点头,“不派随从,我自己跟着。” “啊?”骆思存呆了一瞬。 景无虞见她粉唇微张的模样,只觉说不出的可爱,便笑道:“正巧太子殿下今日召我入宫,我们同路。” 他将“我们”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听得骆思存略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随后又想到眼下的朝局骆思桓找景无虞谈事再正常不过,便上了马车,让他骑马跟在后头。 骆思存坐在马车里,看着手边的两个暖手炉,一个是公主府特制的,另一个刻着“长鸾”二字,她咬了咬下唇,选了后者放在手掌心。 * 大梁民风开放,男女大防程度虽并不严重,但宫里的宫女太监们见到骆思存和景无虞走在一道仍是不由得心惊,暗暗猜测这长鸾公主撇了那盛大人,难道是因着喜新厌旧有了更好的驸马人选? 而被议论的主人公之一景无虞,此刻正走在另一位主人公骆思存身侧的稍后方,看起来规矩又得体。 然只有骆思存知道,身侧这人用他宽大的衣袖时不时地去跟她的碰上一碰,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一阵痒意,惹得她回头去瞧,他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平视正前方。 反复几次后,骆思存见他玩得甚是开心,心底冷哼道,碍着这里是皇宫,她不好发作是吧。 舌尖抵在自个儿的牙尖上,她忽然生出了恶作剧的心思,走至小道上,脚步一顿。 景无虞差点同她撞上,还好及时止住了脚步,堪堪停下,一时之间同她挨得很近。刚想退开一步,只见她又突然转过身来,少女的馨香气扑面而来。 “怎、怎么了?”他舌头差点又打结。 骆思存不说话,只看着他笑,见他怔愣,她莞尔道:“手抬起来。” 她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景无虞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伸出了自己的双手递到她面前。 骆思存慢慢捏上他的两只衣袖,突然脸色一变,发狠似的一扯,将它们绑在了一起,打了个死结,而后淡淡道:“景世子的袖子既不听使唤,本宫便帮你让它听话些罢。” 景无虞一愣,下意识想挣开,她的眼刀立时横了过来,然后黛眉一挑,微抬起下巴道:“景无虞,不准拆!” 一瞬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景无虞”三个字在他脑中嗡嗡作响。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就像他想象中一样,娇娇的,酥酥的,只需轻轻一句,他便缴械投降。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凶,但那双凤眼里却蕴满了笑意,精致的眉眼不再那般不食人间烟火,霎时变得生动无比,与记忆里那个娇蛮动人的小姑娘渐渐重叠了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被绑得别扭至极的衣袖,又看了看前头潇洒走人的骆思存,暗暗生出了些感慨。 真想就这样同她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没有出口,只有飘满小道的黄叶和她轻盈欢快的脚步声。 越想他越觉得美好,嘴角压不住地上扬,到最后,甚至轻笑出声。 骆思存听到,转过头来,打量他一番后,嫌弃道:“莫非这是谁家偷跑出来的傻子么?” 景无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而后微微弯下腰,凑近她耳边,真诚道:“好像是你家的。” 她神情一呆,随后飞快地敛了神色,突然又往前走了好几步,将他甩在身后,只余一双圆润的耳,比枫叶还红。 景无虞跟上去,唇边笑意更浓。 * 好在骆思存并没有真的要他这般狼狈地进东宫,不过须臾便给他解开了。 两人由宫女引路去书房找骆思桓。 他们进去时,骆思桓正捏着个折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哥哥!” “见过太子殿下。” 骆思存和景无虞分别行过礼,骆思桓这才放下折子,叹了口气道:“你们来了。” 骆思存上前道:“太子哥哥何以满面愁容?” 骆思桓斟酌了下,心头还是只当她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公主,便安抚道:“无事。你早上派人进宫传话说今日来要找我,不会是特地来看我的吧?” 骆思存笑道:“有嫂嫂在,哪儿需要我来多管闲事。”说罢又看了眼景无虞,对骆思桓道:“哥哥,听说你要亲自启程去秦州赈灾,今日找景世子来是想让他陪同去吗?” 闻言,骆思桓饶有兴趣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发现较之从前,他们之间多了丝莫名的暗流涌动,心下顿时了然,便调侃道:“怎么,舍不得他离京?” “哥!”她嗔怪地瞪他一眼,“你说什么呢!” 景无虞这时也看向她,替她解围道:“没有皇上特旨,我走不了的,你放心。” “……” 这话却是越描越黑。 骆思存索性连景无虞也一起瞪。 见骆思存神情羞恼,骆思桓憋着笑,清了清嗓子,也不再逗她了,回她道:“我找景兄过来,是为了同他商讨如何用兵部向户部施压之事。” 这话说得模糊,若不了解朝局,轻易是听不懂的,骆思桓明显不愿让她在这些政事里参与太多。 果不其然,顿了片刻,他又道:“你嫂嫂近日清闲,刚念叨完你,你便来了,今日你去陪她说说话,她一定很开心。” 骆思存抬起眼,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过她却并非那般容易就被打发,便说:“嫂嫂那里晚些可以去,眼下还是先解决问题得好。” 如今户部已在盛初寒的掌控之中,而秦州赈灾又由骆思桓当了主事之人,要赈灾,户部就要拨粮拨钱,可是以盛初寒如今威望,户部只怕不会那么轻易就将钱粮拨下来。 即使不克扣,也定会以各自理由拖延时间,但骆思桓等得起,受灾地区的百姓却是等不起。一旦再这样拖下去,到时民不聊生,恐会触及国之根本,可笑的是一群人还在为利益相争,是以骆思桓方才神色才会那么焦灼。 “嗯?”骆思桓有些未反应过来,“解决什么?” “用不着兵部。”骆思存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有办法让盛初寒主动将户部从他嘴里吐出来。” 第28章 骆思存同叶迈兮说完体己话后,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同她告辞后,她便带着拒霜一起准备出宫回府。 刚出前院,迎面碰上东宫巡逻的侍卫,领头的人长相威武,浑身透着一股戾气,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见到她,那人连忙至一旁低头行礼。 匆匆一瞥,却让骆思存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她脚步一顿,回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而后给拒霜使了个眼色,拒霜会了意,便走过去道:“请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那人微抬起头来,对上骆思存的目光,眼中闪过阴鸷,桀桀笑了两声,慢吞吞道:“东宫参军李炳参见长鸾公主。” 李炳…… 不就是秋英那个姘头么。 骆思存想起来,这人还是大理寺卿李仕录的嫡子。上辈子骆思桓被诬陷入狱,这两父子可没少给他苦头吃呢。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骆思存唇边泛起冷星,“李参军,久仰大名啊。” 李炳连忙道:“公主折煞末将了,区区参军,不足挂齿。” 骆思存微微一笑,道:“李参军是太子哥哥的得力臂膀,何必如此自谦?说起来,本宫还应感激你才是,感激你将这东宫守得密不透风,连只野猫也溜不进来。本宫犹记得从前一到季节,恼人的猫叫声可听得人心烦得很,现在竟是一声也听不见了。” 李炳顿了一下,不动声色道:“公主谬赞,守卫东宫,保护太子殿下,这是末将应尽之责。” 骆思存嗯了一声,“不过没了野猫,东宫那些恶臭的老鼠便有些泛滥,到处都是污秽之物,本宫瞧着真是碍眼至极。要是被太子哥哥看见,想必也要一阵闹心呢。” 最后一句她说得仿佛自言自语,也没再等李炳回答,衣袖一挥,让拒霜喊了马车来,径直离去。 她刚出东宫,李炳便将手指捏得劈啪作响。 他身旁一名心腹侍卫察觉到异样,上前一步不解问道:“看长鸾公主如此赏识参军,参军看起来怎的还不开心呢?” “你个猪脑子懂什么!”李炳目光毒辣,咬牙道,“她这是在拐着弯骂人呢。” “我怎么没听出来呢?” “哼,你想想野猫是谁?不他娘的就是从前给太子使绊子的人吗?现在这些人都被盛大人拉拢了,你说她在骂什么?” 那侍卫想了一阵,忽然瞪大双眼道:“长鸾公主这是在骂盛大人是臭鼠,骂参军您是老鼠屎啊!” 话音刚落,他便在李炳的眼刀下捂上了嘴,隔了一会儿才疑惑地问:“难道她知晓我们在为盛大人做事了?” “秋英都被杖毙了,你以为我还能独善其身吗?看她刚才的样子,似乎还威胁我要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呢。”李炳冷哼一声,看着骆思存的背影阴狠道,“既然你上赶着来送死,那我也只好不客气收下了。” * 出宫的马车上。 拒霜见骆思存神色怅然,担忧问道:“公主可是因着那李参军心里头才不痛快的?” 骆思存闻言,有些啼笑皆非,“非也,李炳这等货色也配本宫放在眼里?今日主动敲打他,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而已。” 拒霜仍是有些疑惑,骆思存向来对她很有耐心,便解释道:“蛇若被激怒或者受到威胁了,自然就会乖乖地主动出来,现出原形。” “既然不是因为李参军,那公主方才……”她没再问下去,只是说,“拒霜能帮上忙吗?” “你帮不了的。”骆思存见她有些失落,便捏了捏她的脸,玩笑道,“你又不是太子哥哥,如何能让嫂嫂怀上皇太孙呢?” 拒霜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时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再接话。 骆思存被她逗笑,心情总算好了些。 也无怪她这般在意此事,叶迈兮宫寒难孕,上辈子还是因着一位叫陈舟的江湖郎中此事才有了转机。陈舟被骆思桓推荐进了太医院,专门调理叶迈兮的身体,可惜后来叶迈兮好不容易有了孕却还是没保住。 骆思存每每想到都觉得心痛如绞,是以才想着提前找到陈舟,但陈舟悬壶济世居无定所实在难寻,一直没有结果。 不过这次秦州一带受灾严重,各种疫病定然频发,以陈舟的性格,很有可能前往灾区救人。方才她已经特意叮嘱骆思桓要一路留意此人,至于能不能找到,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般想着,须臾间便出了宫门。 帘子一掀,见到杵在宫门口的那个英挺身影,骆思存微微怔愣。 景无虞正伫立在上辈子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位置,一只手牵了两匹马,一只手朝她挥着,俊朗面容上带着朝气的笑,眼若桃花,自带深情,一眼便可过目不忘。 她第一次发现“物是人非”这个词也可以用来形容美好。 “长鸾!”景无虞在下面小声喊她,再次朝她招手,“下来。” 骆思存抿抿唇,还是下了马车,乖得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在他面前站定后,她这才发现他牵着的这两匹马有些熟悉。 一匹是他平日骑着上朝的,头上有撮白毛,看起来野性而彪悍;另一匹……跟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匹枣红骏马惊人的相似,但这匹枣红马虽同样健美,却又多了一丝柔和在里头,性子好似要温顺得多。 景无虞将缰绳递给骆思存,笑里带了些腼腆,“喏,给你的。” 骆思存眉眼舒开一些,“怎么想起现在送我?” “因为不想你坐马车。”景无虞下颌微动,星眸闪烁,“早上就想送了,但那时街上人多,骑马不太好。现在天色已晚,行人散去,终于得以与卿并骑。” 骆思存哦了一下,随后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嘴角勾起笑,换了副了然的神色,“你想补偿我?” 他愣了一瞬,立即反应过来,猛摇头道:“不是!” “是!”她定睛看他,眼里带着笑意,坚持道:“你就是想补偿我。” “……好吧。”心思被拆穿,他扶了扶额,无奈又忐忑道,“你之前说以前的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所以我想着为我当初的莽撞,再次跟你道个歉。”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她的目光,诚挚地一字一句道:“对不起,长鸾。” 其实好多次他都想同她解释,解释少时那些恶劣的行径,很多都不是出自他本意。 可他想了又想,觉得事已发生,确实也多说无益。 漠北平洲是景弘的地盘,民风开放,那里的女孩儿豪爽大气,个个都是大姐大的性格,有时候调皮起来比他们这些男孩还混,他在这样的文化熏陶下长大,实在是很难对女孩产生什么美好的幻想。 直到他回京那天见到了骆思存。 他觉得世间所有美好的修饰词都可以放在她身上,高贵、艳丽、娇软、精致……她同漠北的女孩儿简直天差地别。 哦,就是这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小公主,竟然第一次见面就敢拿鼻孔对着他,高高在上地说:“你的那匹马本公主要了。” 其实也就一匹马而已,漠北最不缺的就是好马,他明明可以送给她,但偏偏本能地回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从此梁子就结下了。 后来甚至愈演愈烈。 他并非存心惹她生气,只是因为他发现除此之外的情形,她是真骄傲到一个正眼也不会给他。 这座皇宫里对她阿谀奉承的人太多,他决定另辟蹊径,可惜最终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五年很长,但好像也很短,为了能被她记住,回漠北后他便请求从戎,在景弘面前立下生死状,拿命赢下了这辈子第一场仗,这才得以在年龄未到的情况下特例留在军中。 好在这些最艰难的时刻,都过去了,现在她就站在他的身旁。 在她心里虽然这个追求的机会并不纯粹,也许还掺杂了几分利用,但于他看来,原因是什么不重要。 爱之起始,常常生于无意之间。 他坚信,只要她看到了他一点点的好,就可以看到更多,日复一日,成见终会消除殆尽。 景无虞偷偷去瞧骆思存,看她垂眸若有所思,于是扬了扬眉,温声道:“我的确想弥补曾经在你面前干过的蠢事,希望从今往后你能忘记那些不愉快。不过今日送你这匹马……” “嗯?”骆思存抬眸看他。 “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想跟你多说一会儿话,”他朝一旁的马车抬了抬下巴,“你坐上面我们就说不上话了。” “哦。”骆思存压着控制不住勾起的嘴角,摸了摸那匹枣红马,跟它熟悉了下,而后直接翻身上马,不太自然地咳嗽了声,看着景无虞道,“真要弥补的话,区区一匹马可不够。” 那时所受委屈,而今总要欺负回来才能平她心头那股忿忿之气。 不过嘛,小时候那些“泼水、喂酸葡萄、弄乱发髻、身上画乌龟”等行为叫做恶作剧,但长大了再做那些事,便叫做情趣了……是吧? 这般想着,骆思存顿时脸有些微热,然回头一看,发现景无虞还傻愣在原地。她不由皱起眉,刚想开口,却听他摩挲下巴,琢磨着道:“一匹不够吗?那要不我这匹也送你?” “……” 骆思存身子一僵,笑意垮了下来,冷冷睨了他一眼,再也不发一言,驾马扬长而去。 * 不过短短两日,京城便再次涌入了大批流民,乾元帝为了挽回楚妍声誉,只得下令安置流民,开棚施粥。 此举虽暂时稳住了局势,却又带来了一些别的恶劣影响。 流民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病,一旦爆发成瘟疫,后果不堪设想,是以京城中人人自危,对待流民皆一脸嫌恶;另一面,由于旱灾肆虐已久,京城粮价也悄然上涨,许多店铺甚至被逼得暂时关门。 可事已至此,户部仍是拖着赈灾款粮不放。 骆思桓联同朝中同样忍无可忍的大臣弹劾盛初寒,却被盛初寒以“户部先前拨过一次钱粮赈灾,如今存粮已无,已然穷得响叮当,会尽快另寻他法”为由,将此事软绵绵地推了回去,不了了之。 骆思存初听闻这事,便已猜到盛初寒打的是什么注意。 百姓水深火热,便可引起暴。乱,让乾元帝失去民心。 而骆思桓作为赈灾主事,要想办好差事,平息民怨,不得不借助兵部之力强逼户部,强盗行为一旦发生,骆思桓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乾元帝第一个不会轻饶他。 若他坚持不动武,更加没有解决之道,那时甚至连楚妍也可以保下来。 毕竟一个无能的太子和一个流言缠身的贵妃,好像还是前者更能让人“澎湃”一点。 如此,盛初寒和他扶持的傀儡四皇子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骆思存想到此处,只觉天气愈发地冷了,于是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喊了拒霜过来,吩咐道:“你派人去将农庄里的那个说得上话的少年暗中接进府里吧,他们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是,奴婢马上去。”说着就要走。 “对了,”骆思存又喊住她,“那少年叫冬什么来着?” 拒霜道:“他叫小冬。” “小冬……不太好听呢。”骆思存若有所思道,“有时间重新赐个名给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守护我方二哈男主!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用完午膳,还没等到小冬,骆思存便在院子里小憩。 不料这一睡便睡了一个多时辰。 等到醒来时,身上已盖了一层薄毯,她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些口渴,刚想开口喊拒霜,身后便及时地伸来一双手,一杯温水已经递了过来。 那双手粗糙得有些过分,一看便不是拒霜的,骆思存回头去瞧,只见那个名唤小冬的少年正捧着釉青茶杯垂头站着,看不清神色。 骆思存眉毛皱了一下,不悦问道:“怎么是你?拒霜呢?” 小冬闻言,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快要跟他双手平齐,“回……回禀公主,拒霜……拒霜姐姐说……” 听了半天,见他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完整,骆思存沉声打断道:“这里是内院,你虽说年纪不大,但终归是个男子,拒霜可是糊涂了,竟放你进来伺候。” “不,不是的!”小冬连忙抬起头,惊恐的眼神在触及到她的目光时,又蓦地埋下头去,“小冬……是女子。” “女子?” 骆思存一愣,而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身量同她差不多高,眉清目秀,身形瘦削,若不仔细看,倒还真容易被糊弄过去。 本想问她为何女扮男装,但转念一想,如今这大灾之年,但凡有点姿色的女子若不想些自保的办法,恐怕难以生存。 正想着,见她肩膀轻颤,身子竟在几不可见地发着抖,骆思存不由觉得好笑,“先前那股机灵劲儿呢,怎么,知道本宫的真实身份就怕了?” 她先是点头,复又猛地摇了摇头,“小冬先前有眼无珠,在公主面前大放厥词,冲撞了公主,实在该死,还请公主恕罪!”说着就要跪下身去。 骆思存眼疾手快,一下便扶住了她,凤眸挑了挑,“别装了。” “啊?”她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双眼茫然一瞬。 “你明明一点也不害怕本宫。”骆思存睨着她,似笑非笑,“在农庄那般卖力地做事,不就是想让本宫高看你一眼吗?” 小冬顿了顿,终于抬起头来,咬着下唇,苦笑道:“还是被公主识破了。既如此,小冬也不瞒公主了,此次逃难上京,的确有些事有求于公主。” 骆思存微微一笑,“本宫知道,就等着你呢。”说罢松开扶住她的手,“你可想好了,这一跪,你就是公主府的人了。” 小冬猛地瞪大眼,不可置信道:“公主是要……要留小冬在府里做事?” 骆思存只问:“你可愿意?” “愿意,小冬愿意!” 她一面说,一面跪下去,对着骆思存磕起头来,“谢公主收留,小冬……不,奴婢以后定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看样子是个读过书的。” 骆思存接过她一直捧在手中、几番折腾却一滴不撒的茶水,轻抿一口,“本宫不喜欢小冬这个名儿,换个名字吧,嗯……不如叫忍冬如何?” “谢公主赐名!” 骆思存嗯了一声,而后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只见她眼里惊恐不再,里头满是希冀和感激,视线往下,显然来之前她换了干净的衣服,顿了顿,骆思存轻声道:“换回你最开始穿的那件吧,有事吩咐你去做。” * 户部衙门外。 “我们千里迢迢逃难而来,以为京城乃天子脚下,朝廷定不会弃我们于不顾!谁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将我们的命放在眼里!朝廷不发粮食,那咱们就闹到御前去!让皇上来看看,他庇护下的天下百姓生不如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朝廷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死也要死在京城!” “朝廷必须给粮!必须给粮!除非死,否则我们是不会走的!” …… 近千号人将户部大门围得水泄不通,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叫喊莫不让人哀恸。 盛初寒坐在马车里,隐在不远处,头疼得揉了揉眉心,他阴沉着脸,询问一旁打听回来的随从:“他们闹了多久了?” 那随从答:“已经连着好几日了,户部的众位大人刚进衙门,这群难民就围过来了,里面的人根本出不来,前两日还能从后门走,现在后门也被堵了。” 盛初寒问:“谁领头的?” “查不到,”随从摇头,“但肯定受人指使,不然他们哪儿想得出来堵户部?还这么井然有序的。” “呵,”盛初寒玩味地勾了勾唇,“巡城御史呢?这样都不管?” “一直没见着人,许是被什么人拖住来不了。” 难民暴动,不过是因为他们被逼急了,这原本在盛初寒意料之中,可这群难民非但不极端行事,反而极有预谋地给户部施压,一时让他感到棘手。 如今这节骨眼上,只有巡城御史能接下这个烂摊子,且这些难民顶多只能抓,不可杀,若别的府兵敢私自动刑处置他们,无疑引火烧身,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可若真去晓之以理,这些难民又如何会听? 户部的人都指望着巡城御史来平乱,偏生巡城御史不见踪影。 思忖片刻,盛初寒心里已经有了谱。 骆思桓既有本事煽动难民,那拦住区区一个巡城御史同样不在话下。 隔了会儿,那随从伸着脑袋问:“大人,这般情形,咱们还进去吗?” “再等等吧。” 盛初寒的手指搭在膝盖上有意无意地敲打,“我总觉得漏了些什么细节。” 他眉头紧锁,心里没有来的一阵烦躁。 恍惚间,掀开的帘子外,出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马车后还跟着一大群背着大包袱的护卫。 盛初寒瞳孔猛地收缩,眼见骆思存下了马车,慢慢向那群难民走了过去。她身后那些护卫拆开包袱,里头竟全是一个个冒着热气的白馒头。 他眼睛微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片刻后,他也跟着下了马车。 骆思存并未注意到盛初寒,她的目光一直定在衙门口的近千名难民中,忍冬正带着农庄的那些人混在人堆里,他们分布均匀,虽不起眼却始终把控着节奏。 忍冬的号召力在初见时便可见一斑——百来号人在不抢不弃的情况下,竟一路安然走到了京城,这便罢了,她自己还凭着单薄身躯在那些大个男人面前说得上话,让她想不注意到她都难。 没想到这个亮眼的少年竟还是个姑娘,这便更合骆思存意了。 看着忍冬游刃有余的模样,骆思存心底终于舒了口气。 有了这样一个好开头,再加上骆思桓将巡城御史的把柄牢牢握在手中,叫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户部的无能和冷漠将会被放大数倍。 先前乾元帝下令开棚施粥,可如今给难民们吃的粥里早就难有一粒好米,户部若还是一口咬定无粮无钱,暂且不提受灾地区饿殍遍地,京城里诸多百姓亦会受此影响,事关自己,这些人便也会开始对户部心生怨恨。 救助难民、安抚百姓是朝廷眼下一等一的大事,若户部能因此拨出赈灾钱粮,便再好不过;若盛初寒还是要将户部牢牢咬在手中,即使乾元帝再不愿意,到时也必定要追究户部之责,效果亦如是。 骆思存唇边笑意盈盈,命身旁的护卫打开装着馒头的包袱。 如今难民们也闹了这么些天了,吃饱饭才能继续。 谁给他们这个吃饱饭的机会,他们便会感恩戴德。 以她的身份和地位,正适合去干这样的事。 一句“心善”即可让所有不纯粹的目的变得纯粹,最好再来个人认出她是长鸾公主,便可将指向皇室的矛头全部施压在户部身上,毕竟穷途末路的人才不会管你什么苦衷不苦衷。 骆思存正准备吩咐护卫将难民们吸引过来,然这口还未开,一道清隽的身影便堵在了她面前。 她惊诧地抬起头,盛初寒眼中泛着冻人的冷意,他一步步逼近她,逼得她不得不退到阴影里,直到退无可退后,他才薄唇轻启道:“公主千金之躯,怎的也来凑这种热闹?” 骆思存抵在马车的暗面,见拒霜和公主府的护卫被盛初寒的几名随从拦在一旁过不来,不由得有些恼怒,她敛了心神,迎上盛初寒的目光,冷笑道:“自是因为本宫不像某些狼子野心的人,见不得天子脚下还有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 “公主真是菩萨心肠。”盛初寒紧盯着她,蓦地笑了,“不过此地凶险,这些难民暴动起来恐会伤了公主,不如由臣代劳将馒头分发给他们,为公主分忧。” “拿本宫的东西去收拢民心,你怎么不想得再美一点?”骆思存语含讥讽。 盛初寒点了两下头,目光锐利,“公主也知晓,此举是在收拢民心。怎么,太子殿下已经无计可施到要靠女人来力挽狂澜的地步了吗?” 骆思存冷笑:“瞧不起女人?” “岂敢,”他淡淡道,“赐婚于臣的夫人都是公主一手安排的,臣哪儿还敢瞧不起女人?只不过是……”他停顿片刻,愈发逼近了她,“瞧不起你那靠女人的哥哥而已。” 这般近距离之下,熟悉的清冽气息扑鼻而来,骆思存身子一僵,心头因着盛初寒这独特的男性味道泛起阵阵恶心。 明知他这是激将法,但盛大的怒意涌上来,骆思存几乎就快控制不住自己,只好别开头,又闭上眼,一遍遍地平复心情,半晌,平静出声:“你,离本宫远一点。” 盛初寒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只当她也在因为他的靠近难以抑制心中悸动,于是放缓了声,温声道:“长鸾,你可知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同你为敌。” 骆思存眼中裹着寒霜,“盛初寒,你什么毛病?非要自取其辱?” 他面不改色道:“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是我从前太过自负,才会失去你。长鸾,若我告诉你,我同阿妍之间……跟你想象中不太一样,你会信吗?” 骆思存嗤笑两声,并不回答。 “你知道,我和阿妍皆出身不高,但她的家境要好一些,我寒窗苦读的时候,她背着她爹娘给了我不少帮助,我很感激她。”盛初寒的声音仍是清清冷冷的,而今这清冷里面又难得带上了一丝温柔。 骆思存抬起眼眸,冷哼:“感激到她成了我父皇的女人也不惜与她暗度陈仓,忍常人所不能忍,这般伟大的感激,本宫佩服。” 听她如此嘲讽,盛初寒似是有些烦躁,“我都说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骆思存唇边噙着冷笑:“那不如你说说,到底是哪样?” 盛初寒薄唇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良久后,他伸手抵在她耳边,克制着道:“我不碰别人的女人。” 他深吸一口气,又说:“我没碰过她。” 有什么东西在盛初寒心底愈发清晰起来,他知晓她很有可能是在套他话,但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想她再误会他和楚妍的关系,所以还是答了,这回是真诚的。 方才那句解释的话,已经在他脑海里响起过无数次。 盛初寒低头看她,漆黑的眼里有些氤氲的雾气,嗓音也忽地变得沙哑:“有时候我也是不得已,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只是还未等到骆思存回答,盛初寒便敏锐察觉到身后猛然骤增的压迫感,随着凛冽寒风凌厉袭来。他反应极快,迅速揽住骆思存的腰肢往旁边躲,谁知来人比他更快,猛地一拳打在他胸口,他痛得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眨眼之间怀中便空了,同时公主府特制的马车车身瞬间被砸了个洞出来,几乎散架。 只见来人蹭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一道带着漠北口音的暴怒青年音如平地惊雷,破空而响—— “盛初寒我草你大爷!老子今天砍死你个狗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合一。 要写修罗场不? 嘻嘻嘻我还没写过呢。 想要看的吱个声! (暴躁柿子在线虐渣!) 第30章 骆思存耳边嗡嗡作响,还未等她有所动作,景无虞便腾出一只手将她紧抱在怀中,另一只手则一把抽出寒气森森的短刀,暴喝着朝盛初寒砍去。 他的刀实在太快,盛初寒刚受过一拳,躲闪的动作又慢了半拍,稍不注意肩膀便嚯地被划了一刀,瞬间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景无虞一刀得手,竟扬手还欲再砍,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眉目间凌厉得跟平日判若两人。 骆思存抬起头,只觉得一股子收不住的戾气裹夹着暴风雪而来。 原来他之前说自己不笑时会很可怕,竟是真的。 然下一瞬,她便被他按在了怀里。 骆思存一怔,见他又松手转身,反应过来他是对盛初寒动了杀心,情急之下连忙伸出手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出声喊道:“够了!你住手!” 只一声,景无虞便猛地停住,拿着刀僵住了原地,于是骆思存咽了咽口水,清脆且清晰地一字一句道:“景无虞,别打了,他若死在这儿,麻烦。” 听到这话,他暴怒的神情瞬间平息,愣愣低头看着环在自己腰间莹白皓腕,他脑中一片空白,任由她乖乖抱着,随后桃花眼勾了勾,目光缱绻道:“嗯,你说不打,那我就不打。” 眼看他老实了,骆思存稍微舒了口气。 这才慢慢松开了他。 盛初寒将这两人之间的暗流瞧得一清二楚,他捂着伤口的手渐渐垂下,连痛也顾不上,看也不看景无虞,只凝着冻人的眼神看着骆思存,难以置信道:“你放弃我,便是因着他?” “是什么原因你自己不清楚?”骆思存冷笑着,不胜其烦。 “长鸾,”他朝她走近,眸中阴沉,仿佛风雨欲来,“我已经同你解释了,我一次也没碰过她,我想要娶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骆思存神色淡漠,并不说话,只是向着景无虞的方向靠近了些。 “你不能这样……” 盛初寒紧捏着拳头,因手臂用力,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泊泊流血,染红了整条袖子,他表情痛苦,艰难出声:“存儿,你可以不嫁我,但我绝不允许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他伸出手去,就快要碰到她的脸时,那把透着寒光的刀再次被拦在了他面前。 骆思存闻言,只觉得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怒意快要将她掩埋。 他明明怀着一肚子的阴谋诡计,怎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来同她说这些话? 她凤眸里一片猩红,拼命咬着牙才没有扑上去将他剜心剔骨,万般情绪滚烫在喉间,不料却被另外一人抢了先,景无虞长臂一伸,像一只傲然昂首的雄鹰乘风而来,这只雄鹰用他巨大的翅膀将她藏在了身后。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他说的一字一句没有来地都砸到了她心底,不知怎的,眼眶便湿润了。 景无虞睨着盛初寒,声音好似比漠北终年不化的雪山还冷:“就凭你,也配叫她存儿?我还挺好奇,这么不要脸的话,你是以什么身份说出口的?” 若他的手再往前一寸,那刀就会毫不犹豫地落下。 盛初寒看懂了刀里蕴藏的杀意,这杀意让他十分不适,迫不得已地抬头与景无虞目光相接,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个原本丝毫未放在眼里的人竟不知不觉间已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景世子,劳驾让一让。”他的脸色已然十分难看。 “我偏不让,”景无虞嗓音低沉,带着讥讽的玩味,“有种你就别要这只手,那我说不定还会敬你是条好汉。” 余光里,骆思存只能看到盛初寒发白的面色,不知是因为失血太多还是景无虞过于渗人的无形压迫。 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许久,表情有些挣扎和痛苦,而与之相对的,是景无虞挺直的背脊和锃亮的短刀。 她靠在青年有力的臂膀后,唇边勾起浅浅的一笑,突然就觉得这一路走来,她好像终于有了个依靠。 周围不知何时静了下来,护卫随从们将这块儿地方圈了起来,三个人就在逼仄的马车后,各自确定了心中想要追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盛初寒看着景无虞坚毅坦荡的眼神,心底不可抑制地窜出一阵嫉妒,若是他当初也能如此不顾一切,他的存儿又哪里会去看别的男人哪怕一眼? 那时殿试刚结束,皇帝设立新科宴,百官都携着女眷前来赴宴,自然那群高贵的公主们也会来。 他知道新科宴上几乎所有人都在瞧他热闹,毕竟他的粗布麻衣在这金光闪闪的荣华富贵下显得尤为碍眼和格格不入。 不过很快,他以不卑不亢的态度和渊博的学识轻松应对了王公大臣们的各种试探,自此之后,他知晓一些人已经对他刮目相看了。 但没想到,骆思存会刮目相看得如此直白。 宴会结束,只有她敢以一个未出阁公主的身份将他拦在水榭外。 她眉眼冷淡,尤其是那双凤眸,琥珀色的眼珠衬得她高高在上不可逼视,但很特别的是,她一笑起来却让人觉得别样的温暖,暖到人移不开眼。 她命人送了套衣服给他,毫不掩饰眼里的欣赏:“你跟京城里那些公子哥都不一样呢,我瞧着你比那群草包强多了。喏,这是见面礼,以后我还会经常去找你的,你可不要躲着我哦。” 盛初寒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事实上,从未有人这样心无城府地同他说过话,这种欣赏太过纯粹,纯粹得宛如头顶烈阳,可以融化一切黑暗,让人趋之若鹜地想要保护或摧毁。 若真的是寒窗苦读的穷书生就好了,他想。 那么他就可以携着最真诚的笑容,回她一句:“好啊。” 可惜,他不是穷书生。 他是从小被人践踏在脚底的北蛮王庭七皇子,他的任务是要血洗这大梁骆氏,把这片富庶之地纳入北蛮的版图,叫那些瞧不上他的人付出鲜血的代价。 他的心思并不纯粹,是以只能微红着脸,拿捏着平生最撩人的语气,欲拒还迎地对她说:“公主,还请您自重。”双手却伸出去接过了那套看起来十分合身的常服。 离开的时候,他完全能够预见那个表面看起来冷傲逼人的长鸾公主会对他萌生出怎样的悸动和征服欲。 因为,他也同样如此。 就算明知要骗她一辈子,他也想让她成为他的女人,他的妻子。 可是,这个愿望而今被抨击得支离破碎。 盛初寒想到这里,只觉得化不开的苦涩在眼中打转。 从前她在他面前,向来都是自称我,而今,却是一口一个本宫,生疏得不能再生疏。 喉头轻微滚动了下,盛初寒几度嗫嚅,想到自己来大梁的目的,终究还是收回了手,似是难以接受自己的选择,他表情暴戾,猛地提高声音,怒道:“我问的是她,不是你景无虞,我没立场说那些话,你便有资格替她拦我吗?你不过只是她闲来无事养在脚边的一条狗罢了!” “你有种再说一遍!”景无虞横着刀架在他脖子上,额上青筋暴起,整个脖颈都紧绷了起来。 “呵,再说几遍都可以。”盛初寒眼里毫无惧意,他讥讽笑着,森寒道,“若不是她养的狗,那你说说,你是她什么?” “我——” 景无虞微张着唇,忽然被他问住,短短时间,他想了与她的很多种关系,哪种他都不介意,但前提是,她心里到底装了他几分。 是以一时紧抿着唇,不知从何开口。 只能回头去看已然沉默许久的骆思存,期望她能给出一个答复。 盛初寒目光也定在了骆思存身上,方才突然失控的情绪让他变得格外脆弱不堪,他太怕在她眼里看到怜悯,也太怕她真的属于了别人,但他咬紧牙关,愣是一丝都不敢外泄。 骆思存本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被两人这样看着,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景无虞手腕一翻,短刀回鞘,退回到她身边,桃花眼乌黑如墨,循循善诱着,“长鸾,你说说看,你当我是你的什么?” 骆思存咬了咬下唇,斟酌着该用什么词来定义她和景无虞的关系。 他在追求她,她接受了,但也仅此而已,并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很显然他们也不只是朋友。 比朋友更进一步,较爱人却终究未及,暧昧有余,深爱不足——这样的关系饶是她想破脑袋,也定义不出来。 她如此犹豫的模样,瞧在两个男人的眼里,又有了些不一样的解读,景无虞只道她真的未将自己放在心上,眼神不禁黯淡了几分,却也没有强逼她承认什么,只是一口气堵在胸口,让他难过得难以呼吸。 盛初寒见此,则暗暗松口气,而后朝着景无虞嗤声:“看来景世子同我也不过彼此彼此……” 然而他话音刚落,骆思存却蓦地出声打断了他:“面首!” “什么?”两个男人同时怔愣。 “我说,景无虞是我的面首。” 骆思存迎上盛初寒的目光,勾着唇重复他问过的那句话,“这样的关系,你满意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盛初寒:求锤得锤! 骆思存:喜提面首! 景无虞:……还好不是狗了。 第31章 给所有难民分发完食物之后,他们开始愈发慷慨激昂地给户部施压,骆思存也终于得了空打道回府。 这几个时辰里,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说完那句话,盛初寒被气得铁青了脸拂袖而去,她一口气还没舒开,却发现景无虞反倒变得心事重重失魂落魄,晦暗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后,也直接走了。 因着马车被景无虞那暴力的一拳给弄坏掉了,她只得坐轿子回去,是以到公主府门口时,又耽搁了许多时间。 下了轿子,拒霜扶着她就要回公主府走,她想了又想,还是收回了脚步,转头朝平北王府走去,预备好生跟景无虞解释一番,向他致歉。 毕竟今日之事由她而起,景无虞因她受了盛初寒的讽刺是事实,再加上后来她的那句“面首”想必更是让他有些难堪了。 平北王府门口的护卫一见是她,竟连惯例通传的等待也无,直接便请她进了府。 由下人一路领着到了王府前厅,骆思存正踌躇着一会儿应该怎么安抚他,谁知方才去通传的护卫突然又折返回来,面露难色道:“回禀公主,世子爷说他今日不太方便见客。” “嗯?”骆思存愣了一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确定他这么说的?” 那护卫感受到她越来越冷的气场,生怕惹恼了这位大人物,顿时不敢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要早知道景无虞是这么个态度,那打死他也不会欢天喜地去跑去通传。 可“只要长鸾公主登门,不论来干什么,一定都要先请她进来”这话,明明也是他家世子爷说的! 今日这长鸾公主好不容易来了,偏生世子爷竟然很不给面子地借故送客! 简直匪夷所思。 骆思存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了半晌,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猜到景无虞可能会因为“面首”这个称呼生气,却没想到他竟能生气到这种程度,更没想到的是,他生她的气竟然让她觉得如此烦躁。 思忖片刻,本想遂他所愿离开,但她转念又想到此事本就是她的不对,若是被这么一激就离开,不但显得她很没面子,还显得她小肚鸡肠,更何况,今日来此,她还别有用心。 于是敛了心神,冷声问道:“他在哪儿?” “啊?”那护卫有些没反应过来。 骆思存面色不善,但仍颇有耐心地噙着冷笑重复道:“你家世子爷在哪儿,带本宫去。” * 平北王府内里十分宽敞,但园林设计却同房屋的修建风格十分不搭。 宅子很典雅,曲径通幽,与之格格不入的是,假山回廊边种上了许多花,骆思存大略看了一下,发现种得最多的就是芙蓉。 她心里升起异样,远远便看到景无虞坐在芙蓉林旁的亭子里自斟自酌,高大的背影透着一股子萧索。 骆思存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景无虞也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不过直至她靠近也没有起身。 她微愣了下,皱眉问道:“为什么不见我?” 只见他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仿佛没看到她似的。 骆思存余光瞥见石桌上的绿釉瓷酒壶,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而后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手臂,试探着问:“生气了?” 他下颌绷起,还是不说话。她凑近去看他,谁知他脸又往反方向偏,就是不看她一眼。 骆思存索性就那样歪头凝视他,语气加重,不咸不淡道:“问你呢,生气了?” “……没有。”语气硬邦邦的,却忍不住开始偷瞄她。 “哦,还以为你不想理我了呢。” 骆思存挑了挑眉,隔了会儿又说:“没有就好,那我回府了。” 她一面说,一面转身做出要走的样子。 三…… 二…… 一。 “长鸾!” 骆思存弯了弯唇,暗自收了默数的尾音,随即敛了表情回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景无虞眼里闪过一丝懊恼,默了一瞬,声音从他嗓子眼里挤出来,“你等等……” 骆思存笑道:“不闹别扭了?” 景无虞抿着唇,眼睛犹如深漆的黑谭,他略显委屈地开口:“你为什么要在盛初寒那厮面前说我是你的……额嗯……” 骆思存有心逗他,便故作疑惑道:“额嗯?是什么?” “……”他瞪眼,“你明知故问。” 她装模作样地想了半晌,捻了捻下颌道:“哦,面首么,我还当你要问什么呢。” “面首”这两个字的确是她斟酌许久后才那般说的,既省了同盛初寒周旋的力气,也不至于让他再做纠缠之举。唯一的不好之处就是容易刺激到景无虞身为男子的自尊,毕竟当公主的面首可不是什么太有面子的事。 不过盛初寒应当巴不得皇家同平北王府心生嫌隙,断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否则景弘跟乾元帝同仇敌忾,北蛮绝无可乘之机。 想到这里,她没当回事地笑了,解释道:“那不过是因着看不惯盛初寒的自负,想煞煞他的威风罢了。不过你放心,他顶多同别人说长鸾公主未出阁便养面首,绝不会说出你的名字,你别介意。” “我问的不是这个!”他神情有些烦躁。 “嗯?” 景无虞低吼道:“不管你当我是你的什么,我都不介意。我介意的是你损毁你自己的名声!” 骆思存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从万寿山一行我便看出来了,你当着朝臣的面跟楚贵妃撕打,如今又亲自去给那些百姓送吃的,更别提你在盛初寒面前说的话。”景无虞眼里一片红,“你不想要自己的名声了是不是?” 骆思存闻言,啧了一声:“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为何要这样做?” “没有太特别的原因,就是不想嫁人而已。”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景无虞怔然愣住。 骆思存平静道:“刁蛮任性,抛头露面,有伤风化,这样的公主,满京城里应当无人敢娶吧。”说罢轻笑一声,“偏生就你还一股脑地凑上来,傻不傻?” 景无虞没说话,隔了会儿才没头没脑地吐出一句:“……京城没人敢,但漠北有人敢。” 他神色认真,骆思存也不禁紧张起来,侧耳等着他的后文,等了半天,头顶却突然没声了。 骆思存暗骂一句傻子,咬了咬下唇,还是抬起头看向他,“谁?” 也就是这抬头的瞬间,景无虞沉沉的嗓音飘在上方:“我敢。” 空气很静,两人拉长的呼吸声彼此可闻。 骆思存唇角的弧度几乎压不住,心底空出的那个角落好似开始被什么东西给慢慢填满。 这傻子总算没傻到底。 片刻后,她嗯了一声,捂了捂泛红的耳朵,细声说:“我知道,这并不是秘密。” “那你……”景无虞屏住呼吸,也不由得低了声音,“怎么想的?” 骆思存暗暗平息着心头悸动,斜眼看他,“你不是说不介意我当你是什么吗?” “是啊。” “那你问这个意义何在?” 他被噎了一瞬,闷声道:“可是……” “没有可是。”骆思存上下打量着他,似笑非笑,“你知道的,我不是太喜欢你这样的。” “……” 景无虞闻言,微张着唇呆愣了一会儿,而后低头审视了自己一番。 回来时他脑子一片浆糊,是以未来得及更衣,还穿着当值的铠甲,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又想到盛初寒玉冠束发,长身玉立的模样,他拳头一捏,舌尖抵着牙,心头闷得就像堵了团棉花,苦闷到不知所措。 骆思存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心思看在眼里,只见他蓦地深吸口气,迎上她的目光,沙哑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骆思存嗤笑一声,睨着眼前这英姿勃勃的人,慢悠悠道:“我喜欢温润如玉、彬彬有礼、学富五车、才貌双绝的公子,你觉得你是吗?” 景无虞原本听得认真,后面越听越觉得这些褒义词完全就是在形容盛初寒,他脸也越来越黑,红着眼同她对视,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你喜欢这种小白脸?” 她憋着笑,啊了一声,他则涨红了脸,气得在亭子里来回踱步。 骆思存在石凳上坐下,一面吃着桌上的点心,一面撑着脑袋云淡风轻地欣赏他挺拔的身姿。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圈,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他突然将腰间佩刀解下来,砰地一下放在了她面前的石桌上。 骆思存吃着点心的手被他吓得一抖,还未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便见他又将自己外头的铠甲一脱,同样很大力气地啪在桌上。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端端正正地坐下,就像上刑场一样,咬着牙十分屈辱道:“不就是当小白脸么,我也可以!” 骆思存起先一愣,而后再也忍不住大笑开来,如同芙蓉照面,眼波流转,甚至连眼角都带了些湿润,“哈哈,景无虞,你可真是好逗!” 景无虞也愣住,细细琢磨着她这句话,默了一瞬后,恼怒得差点咬碎一口白牙,“你……你方才说的都是逗我的?” “我就随口一说的,没想到你这么当真……” “……” 她唇边笑意未消,忽地又道:“你想当小白脸,也要我同意才行。” 顿了顿,她站起身来,将桌上的铠甲拿起来抱在怀里,同他道:“你起来一下。” 景无虞用那双桃花眼憋屈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骆思存皱起眉,提高了声量:“起来。” “……” 被她这一凶更觉难受,景无虞脸拉得老长,但磨叽归磨叽,最后还是不争气地站了起来。 骆思存抽出一只手,伸着两根手指朝他勾了勾,“低点头。” “……” 他瞪着她,实际上毫无威慑力,仍然只能乖乖低下头去。 骆思存慢慢将铠甲重新套在了他身上,又将那把伤了盛初寒的短刀别在了他腰间,这才捻了捻下颌,满意道:“果然还是这样看顺眼得多。” 细软的手臂熟练地从他肩膀、腰际、胸膛拂过,铠甲稳稳当当穿在了他身上,就像练过很多次一样。 虽说隔了衣料,但触碰感还是很明显,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挺直了脊梁,燥热袭上心头,他内里早已翻江倒海。 景无虞轻轻吸着气,她的头发很香,但又不腻,闻起来有股恰到好处的甜,嗫嚅几番,他再也忍不住开口问:“你还给谁披过铠甲?” 骆思存手顿了一下,而后逼近他一步,仰起头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之下,她轻声道:“当然是太子哥哥了,不然你以为是谁?” 上辈子叶迈兮过世后,骆思桓每次上战场,都是她亲自为他披的盔甲,期望她最诚挚的祈愿,能够让他平安归来。不过还好这辈子景无虞还在他身边同他并肩作战。 骆思桓不会再独木难支,而她,也终于可以不用担心错付情衷。 她有理由相信,眼前这个执着英朗的青年,这个大梁最年轻的将军,值得她托付此生。 景无虞没看出她的心思,在这样的近距离下,他眼里只看得见她冷艳万状的面容,慢慢的,视线从上至下,定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嘴唇很小,唇形不薄不厚,不施粉黛,天生带着淡淡的粉色,宛若丹霞,惹人遐想。 景无虞屏住呼吸,艰难地闭了闭眼,略有些泄气地说:“长鸾,你真的很可恶。” “我说过了,”骆思存哼声道,“你从前惹我的不开心,我要一桩桩一件件都讨回来的。现在才开始呢,你别怕呀。” 她身量只及他下颌处,一说话鼻息便喷薄在他颈侧,小麦色的皮肤上顿时便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样虚无缥缈的颤栗感,让他险些失控,喉结几不可见地滚动了两下,他喑哑道:“你别这样对我说话。” “哪样?” “……别靠我这么近。” “靠这么近又怎么了?” “……” 这回景无虞没有再回答,索性直接闭了眼,压着呼吸不再看她。 他睫毛轻颤,唇抿得很紧,就像在努力克制着什么一样。 骆思存撇了撇嘴,再次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肘,“为什么不敢看我?” “不为什么。” “那我换个问法,我好看吗?” “……”他默然,叹息着答,“好看。” “好看为什么不看我?” “……” 如同绕口令一般,景无虞大同小异地答了好几遍,她每问一句,声音就轻上一分,手指的动作就慢上一分,好似羽毛拂面,不动声色的撩人。 景无虞再也忍不住,猛地睁开眼,捉住她纤细的手,两手交握,黑白肤色对比明显。 他手上稍微一使劲儿,她便被他拉在石凳上坐下,他双手撑在桌沿边,以一种绝对力量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将她圈在了怀中。 骆思存惊呼一声,再抬起头来,那双桃花眼变得深邃,里头刻满了她此时的模样,他像头无所适从的兽,所有的情绪都被她支配。 四目相对,彼此近在咫尺,她抬起下颌,仗着多年囚禁修炼出来的面无表情,愣是眉眼平静地同他说:“景无虞,你看起来好像很想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合一】 亲不亲?一句话! 第32章 “你看起来好像很想亲我。” 这句话从骆思存口中如此平淡地说出来,惊得景无虞脚下一趔趄,差点没站稳。 他低着头,垂着眼睑,仔细地看她,喉结滚动着,虔诚而认真,就像在看一件珍宝。 呼吸拉长,右手抬起来抚上她的脸颊,肌肤相触,他手心生出一丝薄汗,灼热得如烈酒灌喉。 多少个日夜梦寐以求的姑娘,此刻正同他呼吸交缠,景无虞手有些抖,大拇指摩挲了两下,手下一片湿润柔软。 他眼眸黑得似要滴出水来,偏生眼前的人还有意无意地眨了眨眼睛,睫毛盖下一片阴影,往常的冷然不在,此刻盈满她眼中的净是蛊惑,仿佛燃去理智的燎原之火。 景无虞心头一颤,再也忍不下去,呼吸一下加重,他的大手穿过她耳后的乌发,定住,而后往前一揽,秉承着本能,压下了脸。 两唇想触,他却动也不敢动,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感受着她水光潋滟的唇,比他想象中更加令人疯狂的一双唇。 再次四目相对。 谁也没闭上眼。 他紊乱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面上,在他迷蒙的目光下,直将她的脸染得通红。 青年好似完全不精通接吻这回事,停顿许久后,才慢慢地一下一下轻轻啄着她的粉唇,忘情地阖上了眼。 这样无意的撩拨之下,她也终于不再那么平静,像翻滚的海风,像张扬的船帆,惊涛骇浪下,同样不能自已。 她伸手回抱住他的腰,然后诱导性地微微张开了嘴唇。 一点即通,他霎时横冲直入。 一吻结束。 两人都有些尴尬。 骆思存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想着要不直接起身告辞算了,但瞥了眼偷看着她的景无虞还意犹未尽的模样,她脸一红,到口的话忽然就变成:“你今日为何会到户部那边去?” 景无虞立刻局促答道:“太子殿下让我过去看着点,害怕万一发生暴。乱会伤及到你。” “这样哦。” 说完气氛又沉默起来。 想了想,景无虞还是咬了咬牙开口道:“对不起。” 骆思存手指在石桌上无意识地敲了敲,“为何道歉?” 他懊恼一瞬,嘟哝道:“……反正下次会更好的。” “嗯?” “我说,”他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她一眼,重复道:“下次我会表现得更好的。” “……哦。”骆思存轻咳一声,两颊又飞起两朵红霞。 见此,景无虞突然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微仰着头抬眼看她,顿了片刻,他长叹一声道:“长鸾,我一直在等你,等今日这一刻,等了太久了。” 骆思存撇撇嘴,“等我做什么?” “等你喜欢我啊。” 他抿了下唇,眼里全是郑重,“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骆思存别开眼,并没有说话,许久,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还得多谢盛初寒给了机会!”景无虞大笑起来,手握得更紧了,“待我们成婚之时,一定要给他准备份儿大礼去!” 骆思存闻言一呆,“成婚?” “对啊,你我今日也算有肌肤之亲了,我总要早点对你负责吧?”他迟疑问道,“怎么,你不想同我成婚吗?” 思忖片刻,骆思存面露为难道:“这恐怕……暂时还不行。” 景无虞愣了一下,随即脸迅速垮了下来,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骆思存已经平复了心情,冷静道:“我现在还有许多尚未完成之事,这些事让我如履薄冰,走错一步只怕都会重蹈覆辙。而且眼下旱灾肆虐,百姓水深火热,我没办法不多为他们谋划,更何况楚妍还未扳倒,我父皇被她控制心性大变,我母后为此日夜黯然神伤……” “好了——”景无虞蓦地出声打断了她,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你顾虑很多,我不强逼你,反正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他叹口气,埋首在她手掌之间,将失落的情绪掩了掩。 * 难民在户部这一闹,迅速震惊朝野,但在如此高压之下,户部仍是一口咬定无粮无钱,甚至不惜让乾元帝下令派人去查,以证自己所言非虚。 事情再次僵住,不过这于骆思存来说,却是一个绝佳的好时机。 户部既然无能,自然要让能者取而代之,骆思桓已经准备好举荐能者之士,眼下欠的,只剩扭转局势的东风。 骆思存招来忍冬,淡淡问道:“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忍冬捧着状纸跪在地上,眼眶一红,感激道,“公主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今生愿为奴为婢,忠心为主,以报公主大恩。” 骆思存扶起她,“并非只为你,也为这大梁百姓,这一行,本宫势必保你无恙。”说完一扬手,肃穆道,“且行吧。” 骆思存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心头总算松了口气。 最先上京的那批难民,她虽然收为己用,但也怕有奸细混杂其中,是以还是派了人前去挨个调查,没曾想这一查,竟查到了一件惊天大事。 原来这忍冬是秦州知府府上的管家之女,早在今年七月,朝廷就已经拨过一次赈灾款项,若是灾情控制得当,断不会发生后续那般惨烈之象。 可惜上次赈灾,主事之人是二皇子,并不是骆思桓,以致上上下下贪污无数,到秦州知府手上时钱粮已经所剩无几了,偏生秦州知府为了能够升迁,又从这赈灾款里拨出五千两银子打点到了户部尚书的手里。 如此一来,灾情不仅得不到控制,反而恶化得更加严重,到八。九月时已然民不聊生。 忍冬的父亲,也就是秦州知府府上的管家,看到这人间惨象,好心地劝了知府两句,望他稍微出点钱粮救助百姓,却被秦州知府咒骂猜忌,等到情况控制不住时,为了独善其身,竟不惜杀了管家,以防走漏风声。 还好管家留有一手,收集了知府贿赂户部尚书的证据,在管家死后,忍冬收拾其遗物时,发现了这些证据。 忍冬逃离知府府,不惜召集难民一同上京,既为了活命,也为了替父亲的惨死讨要说法,将这些肮脏交易曝光在朗朗乾坤之下。 户部尚书如今跟盛初寒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只有扳倒了户部尚书,户部的掌控权才能转移到骆思桓手上,而忍冬手上这一纸状书,便是扳倒户部尚书最及时的东风。 不过以忍冬一介弱女子的身份去做此事,依旧如同蜉蝣撼大树,是以骆思存再次联同了那近千位难民一起跪在皇宫外击鼓鸣冤,要求惩治贪官污吏。 这样,乾元帝不想受也得受了。 好消息是在下午时分传到公主府上的。 在难民们声泪俱下的控诉之下,乾元帝大发雷霆,当即下令罢免户部尚书,由骆思桓暂代户部之事,同时寻觅可造之材尽快上任。 刚听完消息,骆思存便准备进宫去同骆思桓商议后续之事。 谁知马车还没备好,便见对面平北王府来人传话,说是太子殿下出宫来了,现下正在平北王府。 骆思存心下一惊,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于是连忙过去,然而一见到神色沮丧的骆思桓和幸灾乐祸的景无虞,她才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她这位好哥哥竟然是被她的好嫂嫂赶、出、来、的! 骆思桓见她来了,连忙拉着她狂吐苦水:“存儿,你同哥哥说说,你们这些女子都是如何想的?明明我已经千遍万遍地和她说孩子这事儿随缘就好,她愣是成日为此忧心忡忡,在寝宫里日日拜那送子观音便罢了,今日用膳时她竟说为我物色了好几个美人,让我有空相看相看,看到合适的便给个位份!你看看她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拎起面前的景泰蓝酒壶直接大饮一口,愤愤道:“我早就言明此生只娶她一个,若我做了皇帝,后宫也只得她这一个皇后。千难万难我们都走过来了,难道还过不了孩子这关吗!” 骆思存听了来龙去脉,却是十分理解叶迈兮,便道:“嫂嫂是个女子,在这方面总归要敏感得多,此行你去秦州一带赈灾,若能找到陈舟,孩子一事便可迎刃而解。” 骆思桓闻言,却是长叹一声,道:“我倒是想早点去赈灾,可眼下户部的情况实在糟糕透顶,当真穷得叮当响,说是一个烂摊子也不为过。” 景无虞这时也斟了杯酒,皱着眉道:“且不说户部的银库粮库数目对不上,便说这户部尚书被查处,搜出来的贪污赃款竟然只有一万两银子,这着实不合理,可他牙关咬得很紧,怎样威胁都不肯说出实情。” “此事倒不是最紧急的,如今燃眉之急是解决旱灾,救助灾民,安抚暴。乱,这一切都需要钱,有钱便可有粮。”骆思桓揉了揉眉心,“今日我同太傅商议过,想要拿到足以赈灾的钱,只剩下募捐这一个法子。可是要京城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国难铁公鸡拿出钱财,同样不易。” 骆思存被他这比喻逗笑,想了想说:“我这里倒可以捐出一些。” “不愧是我妹妹,”骆思桓拍了拍她的肩膀,“关键时刻还是你心疼哥哥啊。” 说着又去拿面前的景泰蓝酒壶,一端起,发现酒壶喝空了,他便将手伸向景无虞面前的绿釉瓷酒壶。 不料那酒壶刚拿在手上,不过一瞬,又被景无虞劈手夺了过去。 骆思桓微眯起眼睛,瞅着他,面色不善道:“酒也不给喝了?” “不是这意思,”景无虞偷偷瞄了骆思存一眼,见她似乎正在沉思,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勉强解释道,“这酒壶过于廉价,不符合太子殿下尊贵的身份,我立马叫下人来换一壶。” “不,”骆思桓偏偏来劲儿了,“我就要喝你这酒壶的酒,我倒要看看你这里面是什么旁人喝不得的琼浆玉液。” 景无虞将酒壶抱在怀里,退开一步,猛摇着头道:“殿下,这真的不行。” “嘿,我还就不信了。”他一面挽起袖子,一面又要伸手去夺。 眼看两人上蹿下跳,骆思存看得眼睛都花了,不由得扶额高声道:“别闹了!” 两人同时停手,回头去看她,只见她指着景无虞怀里那绿釉瓷酒壶,神色淡淡道:“哥哥,那酒壶好像是有人喝过的。” 骆思桓:“……” 景无虞:“……” 这个“有人”代表的寓意实在太过隐晦,骆思桓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揶揄着道:“景兄啊景兄,原来我还道你木讷,没曾想你俩背着我发展如此之快,真是啧……”而后又对骆思存道,“说吧,什么时候要哥哥我替你们去向父皇求个赐婚?” 景无虞看了不动声色的骆思存一眼,方才那股被戳穿的羞耻感也霎时消失不见,他捻了捻下巴道:“此事不急。” “不急?”骆思桓看起来倒是有些急了。 景无虞正寻思着该怎么解释,倒是骆思存平静开口道:“眼下还是解决募捐之事更急一些吧。” 景无虞摆摆手,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骆思桓也明白过来此事应当是骆思存不愿,便也没有多问,直接顺着她的话题接道:“听你这样说,似是又有破局之道了?” “也不是什么破局之道,不过是顺着你们的思路才想到的。”骆思存笑了笑,“既然不好从群臣下手,那咱们就从他们的夫人下手。女子之间的攀比心这时候倒是可以拿出来利用一番了。” 骆思桓饶有兴趣道:“怎么个利用法?” 骆思存却眨了眨眼睛,笑道:“当然是比谁捐得多呀。” 随后她又详细讲了一番自己的计划,又同景无虞约好了进宫的时间,预备趁此机会将楚妍的秘密一并探查清楚。 三人说说笑笑间,不知不觉已然天黑。 骆思桓喝了不少酒,由景无虞派人将醉醺醺的他送回了东宫。 骆思存要走时,却被景无虞拦住了去路,他堵在她面前,就像一堵坚硬的墙,她只好无奈道:“天色已晚,我须得回去了,若被旁人看到又会多生是非。” 他站着不动,只是春水汪汪地垂眼看她。 她看懂了他桃花眼中隐藏的意思,身子僵了僵,片刻后,抿了抿唇,踮起脚尖,却是只在他嘴角处嘬了一口。 景无虞只觉得被亲吻的地方酥酥麻麻的触感传遍全身,他伸出双手环过她的腰,揽着她的腰肢往自己身前一提,瞳仁黑得没底,哑声道:“不够。” 骆思存木着脸,一只手抵在他胸膛上,感受着掌下狂热的心跳,看着面前人慢慢放大的脸,蓦地伸出另一只手挡在了嘴唇前。 他正好亲在了她手心,而后抬起头来,有些喘,目光不解。 骆思存笑:“每日只能亲一次,你已经提前用掉明天的了,确定还要用掉后天的吗?” “……”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挣扎了下,终究还是放开了她。 随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每日亲一次,这可是你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景无虞:“你我今日也算有肌肤之亲了……” 骆思存:“等等!我专门去百度了下,肌肤之亲一般都隐喻男女这个那个了,咱俩只是接了个吻,不能这么形容吧!” 景无虞(无辜眨眼):“四舍五入,亲了不就等于爱了爱了!另,你这个每日亲一次,我懂得了。” 骆思存:“……” 第33章 次日,骆思存便进宫面见了王娴音。 将自己“借朝中众臣女眷之手募捐钱粮”的计划全盘托出,只是此计还需一个契机,那就是骆思茗与盛初寒的婚事。 王娴音虽也觉得此计可行,但一想到骆思茗会因此受委屈,终究还是有些犹豫,“长鸾,要不此事咱们再重新想个由头吧?溧阳母妃早逝,命途多舛,若连大婚母后也不能为她风光置办一场,实在是也太可怜了些。” 骆思存闻言,却是笑了笑,终究还是没忍心告诉她关于骆思茗的事。 毕竟那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谁也难以想象这个孩子竟藏着如此阴沉晦暗且闻之惊悚的心思。 再加上以王娴音温贤的性格,即便她透露出骆思茗的真面目,王娴音也不一定会信,只有让她自己亲眼所见,她才会割断心中那些不舍,从此跟骆思茗划清界限。 想到此处,骆思存便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母后,你再好好想想,这节骨眼儿上,就算是父皇想大办寿辰也不一定能够顶着如此大的压力去触天下百姓的霉头。儿臣知晓父皇和太子哥哥的无奈,是以这才绞尽脑汁利用这法子为她们筹款赈灾,您便依了我吧!” “可是……”王娴音还在迟疑。 骆思存一咬牙,立刻竖起三根手指承诺道:“溧阳那里,日后我定当亲自去同她赔罪,若儿臣有朝一日也有了心意相通的驸马,保证一切从简,绝不让她难堪。” 王娴音思忖一番,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点了头。 随即凭着皇后的懿旨,将所有妃嫔、公主以及京中叫得上名号的夫人们都请进了宫。 * 众女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都有些莫名其妙,但如今是多事之秋,再加上她们均知王娴音一向贤良淑德,也不好就此驳了她的面子,只好陆续进宫相赴。 楚妍和贤妃等虽也不情不愿,但皇后的名号在那里,若乾元帝不管,她们仍是不能忤逆,便也相携着去了延宁宫。 作为这一环中至关重要的角色,骆思茗也进宫来了。 众女眷坐成两列,几乎挤满了整个延宁宫的大殿。 她们每个人都有些惶惶不安,窃窃私语几番后,在见到骆思存也款步而来后,又不约而同地停下。 王娴音早已同骆思存商议好如何开口,此时看准了时机,将骆思茗招到身边来,握住她的手道:“今日请众位前来,是为着本宫膝下溧阳公主的婚事,众所周知,她同内阁大学士盛初寒盛大人成婚在即,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如今流民四散,民不聊生,本宫近日愁的便是这婚礼到底该如何办才好。” 她说话点到即止,众女眷纷纷面露难色。 溧阳公主同盛初寒是由皇上下旨赐婚,良辰吉日,那是天定,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自然没有延期一说。 可若不延期,眼下秦州一带正逢旱灾,举国哀恸,这婚礼大张旗鼓地办必会逆了民意,往后无论如何弥补都会落个“不顾百姓,贪图享乐”的污点;但若一切从简…… 众女眷想到这里面面相觑,而后往骆思茗那边看去,果然见她脸色不甚好看。 公主出嫁,越隆重越能显出位份,被这旱灾一阻,只怕这溧阳公主便要成为京城中第一位婚事从简的公主了,这换做谁都不会高兴。 见没人说话,王娴音又向楚妍的方向伸出右手,做了个手势,温声道:“楚贵妃,你同盛大人有亲缘关系,你的意见实乃重要,不知说说你的想法供本宫参考参考。” 楚妍坐在王娴音的下右侧,闻言,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直接冷眼道:“且不说溧阳公主是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就说此事皇上早已言明全权交给皇后娘娘来办,您却将难题抛给臣妾们。若哪里说得不妥,得罪了溧阳公主和盛大人是小事,得罪了那些受灾百姓,堵不住天下这悠悠之口可就会变成大事了!” “如此怕事,可不像是楚贵妃的性子呢。”王娴音表情未变,淡然道,“更何况本宫今日是真心聆听各位的意见,本意便是希望能向皇上好好交差。” 说罢又看向席下的骆思茗,“溧阳,你觉得你的婚事应当怎么办才好?” 骆思茗眼神扫了众位看好戏的女眷一眼,低着头小声道:“一切全凭母后做主。” 她虽这般说着,手却一直紧拽着衣角,极力克制着情绪外露。 从乾元帝下旨赐婚那一刻起,她便开始情不自禁地做着让全京城的女人艳羡的梦。 盛初寒不负众望地入了内阁,以他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势力,两年内势必会被乾元帝提拔为内阁首辅,从此权倾朝野。 待到那时,她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再也没人能比得过她。 哪怕是她那从小备受宠爱的五皇姐骆思存也不行! 可是如今这梦刚做一半,老天爷便跟她开了个玩笑。 什么劳什子旱灾,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偏生等到她和盛初寒不日成婚时爆发,若不十里红妆,普天同庆,这婚成得还有何意思?简直是徒增笑料! 她这般想着,抬头看向骆思存,按捺着怨毒,眼神里只留了几分幽怨,毕竟此事可是她这五皇姐一手促成的。 她期望骆思存能出头为自己说几句话,既能让王娴音明白她的难处,又能让京中这些女眷们看看骆思存愚蠢的嘴脸。 好在骆思存很快接收到她的期望,果然开口道:“母后,其实儿臣觉得溧阳的婚礼还是应当大办一场的,她从小同儿臣一起长大,儿臣也想看她风光出嫁的样子,若是婚礼太过简陋,只怕会徒惹人笑话。” 王娴音也点头沉吟道:“你这样说也有道理,只是如何安抚受灾百姓的情绪仍是亟待解决的难题。” “皇后娘娘,长鸾这心思可不简单呀,”沉默许久的贤妃这时也站了出来,面上笑盈盈,却笑得十分讥讽,“她明知眼下皇家的一举一动都处在风尖口上,前有楚贵妃无缘无故被人骂作……”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没将那敏感的几个字说出来,又继续道:“楚贵妃因此受尽委屈,如今长鸾这番主意岂不正是想依着同样的法子来陷溧阳于不义?还说是姐妹呢,便是你这样当姐妹的吗?”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已是眼神凌厉地直指骆思存。 霎时座下众女眷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她们看骆思存的表情已然多了份不屑,更有些大胆的还小声附和道:“没想到长鸾公主竟是这般其心可诛的人,见到这样的场面,今日这趟也不算白来了。” 骆思存打眼瞧去,说话的正是大理寺卿李仕录的夫人,李炳的母亲。 怪不得这般嚣张,感情是有盛初寒在后面撑腰呢。 骆思存微微一笑,道:“众位夫人稍安勿躁,溧阳大婚不可轻易掀过,当然,受灾的百姓们也不可不顾。” 话音刚落,那位李夫人便提高了音量:“长鸾公主久居深宫自是不知人间疾苦,世上哪能那么容易就有两全其美之事?” 楚妍这时接过她的话头,得意道:“有些人啊事儿做得难看,话倒是说得漂亮呢。” 听她如此指桑骂槐,王娴音脸上也有些不好看,反倒骆思存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站起身来手臂一展,朝着李夫人笑道:“李大夫人,你说得一点不错,世上本难有两全其美之事,所以今日,还要靠众位夫人来促成这难事。” 骆思茗疑惑地抬起头来,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急切问道:“五皇姐,你这是何意?” 王娴音敛了敛心神,顺着她的话道:“是啊长鸾,你就别在母后面前卖关子了,赶紧说说你有何想法。” 骆思存对着王娴音行了一礼,这才施施然道:“溧阳与盛大人喜结良缘,而在座夫人们的夫君同盛大人都有同僚之谊,再加上溧阳向来得母后疼爱,众位的府上想必都会为这门亲事略表心意吧?” 众女眷想了想,见她说的是事实,便点了点头。 “方才长鸾也跟众位夫人讨论过难民一事,夫人们对难民思虑周全,令人动容,是以在这国难之际,”她弯了弯唇,又道,“长鸾提议不如将原本应当送给溧阳和盛大人的新婚贺礼折成钱粮去捐给灾区,既能积福积德,又能安抚难民,岂不正是两全其美?” 一席话说完,众女眷脸色都有些难看,殿中鸦雀无声,这次谁也不敢再做那出头之鸟。 见她们装傻充愣,骆思存转而朝着王娴音眨了眨眼睛,娇声问道:“母后,你说儿臣这个法子好不好?” 王娴音当即装模作样地思忖片刻,才连连点头,不住地道:“极好极好!这样一来,也能为溧阳和盛初寒挣个忧国忧民的好名声,有这样知事的公主和驸马,也是我大梁的福气!”说罢又去问骆思茗,“溧阳,你意下如何?总之一切还是要看你想如何办。” 骆思茗在这三言两语间早已脸色煞白,为了隐藏自己几欲控制不住的情绪,她一直都低着头,此时听到王娴音的问话,愣了半天,才慢慢“嗯”了一声。 除了答应,她又能如何办!? 今日王娴音和骆思存唱的这双簧是非逼她大度答应不可。 她捏着拳头,将骆思存恨得咬牙切齿。 众女眷眼看骆思茗都答应了,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纷纷朝王娴音点头称好。 正当她们以为今日之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却不料骆思存接下来的话将她们的心再次揪了起来。 只听骆思存朗声道:“既然这贺礼含了两方面的意思,那众位夫人也应当拿出些诚意来,这可是当着大家的面儿,可千万别做那表面功夫。” 此时楚妍碍着难民之事一直不敢再惹是生非,生怕又面临被全天下讨伐的局面,但与她一伙的贤妃却是个不怕的,贤妃剜了骆思存一眼,厉声道:“长鸾,你这般阴阳怪气作甚?既然是贺礼,本宫相信众位夫人也定当不会食言,何须你个晚辈来提醒?” “哎,贤妃娘娘,您可真是误会长鸾的意思了。” 骆思存叹了口气,略带无奈地说:“说到底,这也算是募捐之举,既然是募捐,那必定要让天下百姓都来看看,咱们这些人虽处京城之中,却仍心系他们,所以眼下还有个提议——” “此次以溧阳公主为名的贺礼应当公平公开公正,长鸾已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将众位所捐之款白纸黑字一一记录在册,清清楚楚的同时,让秦州一带受灾百姓们也可明白他们理应感谢的不止朝廷,还有众位夫人的无私付出。” 不少人已经面如死灰,偏生骆思存那张嘴还在开开合合,掷地有声地说:“此事既然是长鸾提出来的,那便由长鸾来带个头吧,长鸾愿将今年份的食邑所得尽数捐出,并且另捐出三千两银子给户部,以助太子尽快赶赴灾区,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王娴音也拿出了皇后的气度,肃穆道:“本宫也愿意从此节衣缩食,削减延宁宫的用度,以王氏之女的身份捐出两万两银子。” 说完,便有宫女在那长长一卷的罗纹纸上将两人的捐款数目记录了下来,且分别前去按了手印。 做完这一切,骆思存笑得愈发狡黠,眼神扫了一圈,“众位夫人,该你们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全都面无死灰,敢怒不敢言。 要知道,骆思存食邑万户,一年食邑所得已经不是小数目了,还外加了三千两银子,而皇后直接捐出两万两更是可望不可即。 这母女俩能如此豁得出去,只怕此行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她们来的鸿门宴。 可她们如今走也走不得,可要是留下来正儿八经地捐款,数目却是不敢自行拿捏的。 哪怕不比王娴音,那也要同骆思存看齐,一旦捐得少了,那自家夫君要是被同僚嘲笑穷酸,面子上该如何过得去?更何况以后还有各种各样的宴会,到时候少不了攀比一番,若落后得太多,只怕自身和儿女们在京城里总也要低人一等。 然殊不知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悬殊得天差地别,若是换做男人在此,只怕他们宁愿被嘲笑也不肯透露出家中财底的。 这也是骆思存想从这群日日在后宅勾心斗角的妇人们身上下手的真正原因。 也许其中不乏聪明的,可这些聪明的却也更要顾虑到此事她们该不该出头戳穿,若是做了,只要太子一天不倒,朝堂上便再也无他们夫君的容身之地。 这般想着,楚妍已然是被气得七窍生烟了,只见她猛地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一口银牙差点咬碎,“管你们捐多少,反正本宫今日可没时间陪你们在这儿玩闹!皇后娘娘,臣妾告辞!” 然就在她站起身来踏出门槛的那一刻,骆思存如同恶魔附耳般的声音再次响起:“贵妃娘娘这么着急做什么?今日若不聊表心意,只怕你出不了这个门。” 听到这话,楚妍猛地转回身,恶狠狠地瞪着她道:“你什么意思?!” 骆思存缓缓走到她面前,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父皇做了什么,你今日若不带头示范,我保证明日便让你坐牢祸国妖妃的罪名……” “叫你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合一】 剧情走一发! 第34章 楚妍被骆思存这席话吓得惊魂不定,心中翻滚起惊涛骇浪。 她死死瞪着眼前的人,暗暗想着到底哪里出了错。 可她明明将一切都做得十分隐秘了,且乾元帝表面看起来根本毫无异样,所有人都没看出来,偏偏只骆思存一人发现了? 可骆思存这一脸笃定从容的模样,看起来又一点也不像是装的。 她拿捏不准,只得暂时先坐了回去。 迫于王娴音和骆思存施加的压力,再加上连楚妍也乖乖捐了银钱,剩余的女眷即使心头再不愿,也只得挨个上前来捐。有了对比,她们心知捐得不能太多,亦不能太少,是以大部分人都只捐了三五千两。 但全部加起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骆思存愈发觉得满意,将按着众女眷手印的那卷纸命宫女好生地收了起来,而后王娴音又派人挨个随着这群女眷回家去取银钱来。 白纸黑字,即使那些成了精的王公大臣们想赖账,也是不能了。 将这一切做完,已经近晚上了。 骆思存在王娴音的宫里用了晚膳,却仍有些心神不宁。 白日里她威胁楚妍的那番话,绝非危言耸听,楚妍是如何控制乾元帝的,今晚便可以揭晓——景无虞已经趁此机会潜进了楚妍的毓秀宫。 骆思存早早便派了拒霜去延宁宫后门守着接应景无虞,就等他的消息。 由于目前还没有真凭实据可以证明楚妍暗地里的勾当,是以这一切都是她独自谋划的,暂时未惊动王娴音。 但王娴音早在晚膳时已经看出了骆思存的异样,但见她一副不太想说的样子,便没有多问,早早就回屋歇息去了。 到亥时的时候,宫里忽然火光震天,骆思存心底咯噔一声,瞬间便从床上坐起来,连忙开了门往延宁宫后门走去。 果不其然,拒霜扶着略显虚弱的景无虞刚刚进来。 他一身夜行衣,单手捂着腹部,嘴唇发白,眉头紧皱,显然受伤不轻。 骆思存尽量保持着镇定,从拒霜手里将他接过来,咬着唇问道:“楚妍发现你了?” “那倒不是,”景无虞勉强笑了笑,“出毓秀宫的时候被沈林给发现了,他武功不错,我不小心被他刺了一剑。” 沈林,禁军统领,负责整个皇宫的安全,连景无虞都称他武功不错,她不敢想象景无虞是如此从禁军的层层包围里逃出来的,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伤口渐渐将他的整只手都染红了,骆思存面色也有些苍白,一边扶着他往屋里走,一边说:“先进去把血止住。”而后对拒霜吩咐道,“地上的血渍赶紧清理一下,别让那些禁军发现痕迹。” 景无虞听她这么说,却突然愣住,拧着眉头道:“你这是要我躲进你就寝的屋子?” 骆思存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对,这里最安全。” “若是不小心被找到了,不会坏了你名节吗?” 她冷着脸,嗤道:“这岂不是正合你意?这样就可以早点娶到我了。” “……”景无虞木着脸,低声道:“我才不会那么卑鄙。” “好好好,你最光明磊落。” 严肃的气氛被他破坏掉,骆思存忍着笑再次架住他,“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成什么样子,赶紧躲进去,你这伤口我看着渗人。” 景无虞嘴上说着不情愿,身体却很诚实。 在骆思存的催促下,一声不吭地随她进了屋。 他们前脚刚走,禁军很快追了过来,不过没有王娴音的允许,他们不敢擅闯,只能按照流程将整个延宁宫围得水泄不通后,在正门口等待通传。 这便算是争取到了时间。 拒霜很快将血迹都清理干净了,轻舒口气,她看着骆思存紧闭的房门和房里微弱的烛光,心里头又是担忧又是高兴。 喜的是她家公主终于寻到了一个良人,忧的是未来的每一步都不好走,她倒希望自己能代替骆思存将那些苦难都受了,让她的小公主无忧无虑地长大。 * 骆思存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早在屋子里备好了绷带和伤药,不过景无虞会伤这么重,却是她未曾预料到的。 她沉着脸将他扶到自己的床铺上,而后又将裹伤的东西拿到跟前,准备亲自给他止血上药。 只是手刚触碰到他的腰带,却被眼疾手快的景无虞一把给握住了。 “你的伤口需要处理。”她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语气有些自责。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景无虞躲闪着目光,停顿片刻,有些不自然道,“还是我自己来弄吧,省得脏了你的手。” “可是我想帮你。” 骆思存拨开他握住自己的手,黑色衣料下暗色一片,他另一只手的指缝仍在慢慢往外流着血,见此情形,她不禁鼻头一酸,差点便落了泪,满眼都是心疼,什么礼数规矩统统都再也顾不上,只是看着他,再次坚定地重复道:“景无虞,让我帮你上药。” 这般柔软的表情,在她脸上并不常见,是以只消一眼,景无虞便丢盔卸甲,鬼使神差般点了头,任由她对自己“上下其手”了。 他伤在腹部,要处理伤口,那衣裳都得脱光,不过她未想到这些绮丽,只是认真地解开了他的腰带,将外衣慢慢敞开,露出里面被血染得鲜红得刺眼的亵衣。 她秀眉蹙得愈发紧,紧接着又轻轻掀开亵衣,那道长长的剑伤便蓦地暴露了出来。 伤口不深,但约有半寸长,看起来十分狰狞,一下便让她红了眼眶。 “疼吗?”她轻声问。 “还行。”想了想,景无虞又补了句,“没你想象中那么疼。” 他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感受按在他腹部上的纤纤玉指,刻意地闭了双眼调整呼吸,不去看骆思存难得温柔的神情。 他实在是怕自己在这样的她面前毫无自制力,没了自我。 然不过片刻,酥麻感由腹部四散而来,连那伤口的疼都掩盖不住这种难耐的刺激。 躁动,狂热的躁动。 他轻颤着身子,喉头上下滚动,嗓子干得发疼。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五年来许多个想到她的不眠之夜,这种躁动燃烧过他很多次。 但那么多次都不及今日这一回来得更加清晰而陌生。 他有些控制不住地按住她为他上药的手,哑着声音道:“长鸾……” “嗯?”骆思存吸着鼻子,疑惑看向他。 “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弄疼你了?” “不是,是我……”他顿了下,努力在脑中想着该怎么向她形容这些难堪的心思,半晌,终是词穷,只得叹着气道,“你这样弄我,我有些难受。” 骆思存呆了一瞬,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低下头去,见自己的手还撘在他腹部上,他腹部的肌肉微微凸起,匀称又坚硬,只是不知何时,那块块的腹肌随着他紊乱的气息不断起伏,像是努力在忍耐什么一样。 眨了眨眼后,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立时红了脸道:“马上就包扎完了,很快的。” 她动作加快,三两下就将绷带打了结,又捞过他的衣裳,重新系好。 做完这些,她脸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了。 刚才沉浸在情绪之中,所以这些她都未来得及在意,现在被景无虞这么直白地提出来,尴尬感便重新占了上风。 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她小鹿乱撞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愈发让气氛仿佛凝结了一般,骆思存抿了抿唇,率先打破尴尬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吧要不,这是我母后的宫里,沈林应当不敢再越矩,顶多随意搜查一番便会完事……” 然话音未落,她就寝的偏殿外便传出了一阵嘈杂。 拒霜在外头拦了一会儿,见拦不住,立刻高声道:“长鸾公主已经就寝,你们这样闯入,不合规矩便罢了,要是公主名节受损,你担当得起吗!” 沈林生得健壮,此刻杵在拒霜面前,就像立了堵墙一样,他声音极冷:“末将是奉皇上口谕,前来追查刺客,任何人都不得阻拦!皇后娘娘那里都搜得,偏生长鸾公主这里搜不得吗?你若不让开,可别怪我不留情面给长鸾公主了!” 一番话说得气势凌人,逼迫得拒霜不停地退后,直到退无可退抵在了门上,才不得已朝里面通报道:“公主,您起身了吗?有位沈统领前来追查刺客,让您打开一下房门……” 屋里的骆思存听到此话,不由得更加尴尬了,她方才刚说完沈林不会追查,结果眼下这沈林竟还想如此明目张胆地闯进来。 景无虞神色也严肃起来,他张了张嘴,想提议去床底下躲一躲,却见骆思存忽然将床幔拉了下来,又把药箱藏好了,然后翻身上床,脱了外衣躺在了他的身侧。 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让他目瞪口呆。 “你……”他正欲说话,骆思存便伸手轻捂他的嘴,做了个嘘的手势。 片刻后,还未等骆思存出声吩咐,沈林就像是早已起了疑心一样,一脚便踹开了她的房门。 砰的一声,拒霜心头一震,她不敢拦沈林,只得拦住他身后的其他禁军侍卫,“让沈统领进去,已是万不得已,其他侍卫大人,便没有那个必要了吧!” 沈林也懂得,是以并没有再说什么,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独身走了进去。 骆思存装成刚睡醒的样子,躺在床上朦朦胧胧地问:“是拒霜吗?外头发生何事了?” 沈林一声低笑,“公主睡得这般沉么?方才外头那么大的动静都没听到?” 听到这个声音,骆思存一激灵,坐起身子来,朝着屏风后的人道:“外男不得入后宫!你是谁?怎么能进来的?” 拒霜刚好跟着进来解释道:“公主,说是宫里今晚遭了刺客,进来的是禁军处的沈统领,他奉了皇上口谕前来追查,公主若未起身,便先别起身了,沈大人已经进来查探了。” 床幔后的人犹豫了下,打了个呵欠,似乎是懒得再争执什么,慵懒地嗯了一声,“既然是父皇首肯的,那沈大人随意吧。” 沈林听到这番话,似笑非笑,拱了拱手道:“长鸾公主,得罪了。” 说完便在屋子里搜了起来,他搜得很仔细,房梁,衣柜,就连床底也没放过,但全都一无所获,他拧着眉头,将目光投向了唯一没有搜过的地方——骆思存的床。 沈林微眯起眼,在床幔前顿住了。 里头的人身影十分朦胧,盖着被子,撑着手斜躺在床上,头一低一低的,仿佛仍在打着瞌睡。 他当然不能直接掀开这若隐若现的床幔,是以只得躬身行了一礼,沉声道:“惊扰了公主,乃末将之责,既然此处没有刺客,末将告辞。”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沈统领!”骆思存却蓦地出声喊住了他。 “公主还有何吩咐?” “此次募捐,沈统领的夫人真是财大气粗呢,竟然眼都不眨地捐出了一万两银子。于秦州一带的灾民们来说,这是大恩,择日不如撞日,本宫在此先替灾民们谢谢你和沈夫人了。” 骆思存的声音很清冷,又带着刚睡醒后的沙哑之意,却听得沈林心头一震。 一万两! 他早就知道王娴音今日请了京城中许多女眷进宫,也猜到是为了赈灾募捐之事,但由于今日值勤,是以并未来得及回家了解详情,此刻乍一听到自家那个败家娘们竟然捐了一万两,他立时恨得咬牙切齿。 当下再也顾不得追查什么刺客,直接几大步奔了出去。 * 见沈林走了,拒霜也立刻跟着出去了,很懂事地留了地方给骆思存,继续在门口望风。 周遭一切重新归于平静,骆思存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而后翻了个身,回头去看景无虞。 方才为了不让他被发现,她一直紧紧贴着他,将他遮在身后,这个动作让两人挨得很近,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回头,她的樱唇便不小心擦到了他的鼻尖。 四目相对,景无虞的桃花眼黑得像深渊。 “他们走了,你安全了……”她不自然地开口。 两人相贴的地方仿佛火炉一样,骆思存想要退开一些,却被景无虞拉住了手,他沙哑出声:“长鸾,你先别动。” “哦……” 她身子一僵,顿在那里,还是撑着脑袋,不敢真的躺下,又不敢坐起身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样同男子呆在一张床上,她的经验也并不多。 景无虞闻着她身上的少女馨香,脑子一胀,也顾不得腰上的伤口,起身伸手搂住了她。 满怀温香软玉,叫人心猿意马。 他呼吸沉重,却还是克制着道:“你别动……我抱一会儿就好,抱抱你就好。” 骆思存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被动地同他耳鬓厮磨了一阵。 良久,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找回了些理智,笑道:“我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这种福气不要也罢,”她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臂,睨着他道:“以后别再受伤了。今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只想到将楚妍引开,未料到沈林这人还有几分能耐。” “不怪你,”景无虞摸了摸她的头,帮她顺着头发,“着了他的道是我自己行事贪心。” “此话怎讲?” “我查出楚贵妃是如何控制皇上的了。”他叹口气道,“你可知道五石散?”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莫非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我父皇才心性大变的?” “也不全是。” 想到之前看到的情景,景无虞眼神倏地一冷,“五石散配方简单,初服此物,可令人浑身发热,神明开朗,传说有延年益寿的疗效。不过此物易上瘾,容易让人变得暴躁异常,且长期服用毒性巨大,一旦发作,轻者瘫痪,重则骤死。” 骆思存也是暗暗心惊,没想到楚妍竟会想到这么狠毒法子,“既然此物有毒,楚妍如何能带到皇宫里来的?何况,我不信父皇一开始就那般听话地乖乖服用这五石散。楚妍一定是用了别的方法说服他。” “你猜得没错。” 景无虞摸了摸鼻子,斟酌着说:“五石散应当是她用药材自己配的,不过这东西还有另外一个功效,那就是……” “什么?你别卖关子啊。” 默然一瞬,他囫囵道:“壮阳。” “……” 骆思存清了清嗓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隔了会儿,又问:“推测算来,父皇服用五石散应该很久了,毒性早该发作,怎么会直到现在还没有发觉?” “这便是我今晚受伤的起因。”景无虞沉吟道,“楚贵妃一回宫皇上就找来了,皇上先是服用了五石散,而后楚贵妃就在他神志不清之时,又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凑到了皇上的鼻前。那时我便好奇闻的是什么,后来隐约看到里面的干花瓣,这才明白过来。” 骆思存瞪大双眼,只听他接着道:“若非我曾经见过,否则也看不出其中原理。那种花在北蛮很常见,叫绣香花,北蛮人很喜欢用它来做装饰,可是这种花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它的花香同五石散的药效混在一起时,能够降低五石散的毒性,增加控制人心智的效果,也更容易让人对它产生依赖。在北蛮,五石散是禁药。” 景无虞轻挑着眉轻哼了声,又道:“也正因此,我才发现楚贵妃根本不需要侍寝,皇上吸了绣香花的香气后,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觉,想必侍寝应当也在其中,所以皇上这么久来才未曾生疑。” 骆思存捏紧双手,眼神冷如寒冰,“怪不得父皇越来越残暴无道,怪不得他会如此维护楚妍,弃我母后于不顾!” 怪不得上辈子,他可以将自己从小疼爱的太子罢黜流放! 她的父皇,原本是那么和蔼可亲顶天立地的好皇帝,如今竟在这些秘药的控制下,变成了这副可怖的模样。 她愤怒得胸脯上下起伏,景无虞将她揽在自己怀里,温声安慰道:“别担心,若早点制止她,皇上一定还能重新清醒过来的。” 骆思存勉强扯了扯嘴角,稍微平复了下后,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道:“既然事情探查得如此顺利,那你为何会遇上沈林?” 他将下巴磕在她发顶,声音低沉,“怪我太鲁莽打草惊蛇了,想着将绣香花拿一点回来,便可当做证据即刻指证她。没曾想手还没伸过去,她便召见了沈林,后来的事你应当也猜到了。” “无妨,”骆思存淡淡道,“我并不在意是否打草惊蛇,楚妍倒台已成定局,即使父皇和盛初寒再护她,也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之口。只是沈林此人,若是当真投靠了盛初寒,倒是有些棘手。” 骆思存记得,上辈子沈林一直效忠于乾元帝,后来乾元帝被盛初寒所杀,他难辞其咎,是以想自刎谢罪。但因着什么原因没死成,她却是不太清楚了。 总之到最后,他仍是投靠了盛初寒。 若是沈林此时便被盛初寒收买了,说明盛初寒已经察觉到了危机感,准备将谋划已久的计划提前实施,不然她实在想不出为何沈林这么早便开始同那群人沆瀣一气了。 景无虞仍是抱着她,闻言,饶有兴趣道:“其实我一直便想问了,这些事不应当是你哥哥来操心吗?怎么看起来你倒是比你太子哥哥更加急切的样子?你是在害怕些什么?” 骆思存阖了阖眼,失落道:“有些事情,太子哥哥做不了的,只能我来做。” “好吧,”景无虞并没有继续逼迫她回答,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那我有能够帮到你的地方吗?” “有啊,”骆思存仰头看他,一字一句道,“你陪在我身边,就是在帮我。” 你活着,就是在帮我。 “要求这么低?”景无虞亲了亲她的脸颊,调侃道,“漠北风中一匹狼,就被你这般暴殄天物了。” 骆思存睨他,“不是鹰吗?” “……你倒是记得清楚,”景无虞迎上她的目光,暧昧道,“不过此时此刻我更想做狼。” 她错开目光,装傻充愣地撇了撇嘴,嘟哝道:“今晚我们一起出宫。” “嗯。” “你同我一起坐马车。” “嗯。” 停顿片刻,又问:“你伤口还疼吗?” “伤口不疼,”他无奈地看着她,指了指胸口,“我心疼。” “为什么?” “因为你在里头胡搅蛮缠!”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向下,薄唇随即便印在了她柔软的嘴唇上头,封住了她刻意为难的所有废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合一】 晚安朋友们。 第35章 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骆思茗手中捏着密探传来的信,眼神却是比这天气还冷。 信上是关于盛初寒的楚妍没来京城前的消息。 自从乾元帝赐婚于她和盛初寒后,她就开始着手去查他的过去。 那个送他双鱼纹香囊的女人,那个他宁愿答应与她成亲也不愿透露出姓名的女人,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心底,让她日夜不安。 几经周折,终于让她查到了些眉目。 盛初寒家道中落,跟其母相依为命,楚妍则是当地一个商贾的女儿,家中有些小钱,同盛初寒青梅竹马过几年,无奈楚父嫌盛家穷酸,并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恰逢乾元帝广征秀女,便偷偷将女儿送进了皇宫。 后来盛初寒家母病死,他奋发图强高中状元,也不知后来是何故,总之楚父很快认了盛初寒为亲戚,甚至因此举家搬到了京城。 什么沾亲带故,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这不过是麻雀飞上枝头的垫脚石! 偏偏还都让他们给成功了,一个成了内阁大学士,一个成了贵妃娘娘。 想到被这两人如此欺瞒,骆思茗气得手不住地发抖。 权臣之路,她知晓其中之艰,可是千想万想,她都没想到未婚夫竟然跟她父皇的妃子早已有染。 她不知道骆思存对此是否知情,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她本就在她欲除之而后快的名单之内,只是现在,这个名单里又多了一个楚妍。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所以她可以不介意盛初寒的过去,可她却做不到不介意盛初寒的将来有楚妍参与。 这个女人留不得,这是她拿到这封信时就萌生出的念头。 可她现在根基未稳,若贸贸然出手,实在太过容易留下把柄,她须得深思熟虑一番。 如今骆思存、楚妍和她自己,是三角之势,互相牵绊,要想坐收渔翁之利,不如让敌人与敌人先斗一斗。 既然她那五皇姐将主意打到了她的婚事上,那她就再在这场婚礼上搅一搅罢,反正越浑浊于她来说越是有利。 这般想着,骆思茗心中已经有了个计划,随即唤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来,噙着冷笑道:“听说最近五皇姐和平北王府的景世子走得很近,可是真的?” “是,”那丫鬟答道,“据说景世子一直在追求长鸾公主,日日变着法子哄她开心。” 骆思茗抬了抬眼,又问:“楚贵妃在京城还有个不学无术的弟弟,是也不是?” 丫鬟道:“是。楚贵妃似乎不怎么待见他,但楚家人却十分宝贝。” “既如此,”骆思存微微一笑,“是时候去单独见见楚贵妃了。” * 待骆思桓从秦州一带赈灾回来,已经是腊月时节了。 即将要过新年,是以骆思茗和盛初寒的婚礼就定在了腊月初六,赶在了新年前头。 大婚那日,盛府门前张灯结彩,帝后贵妃全部出席,婚礼看起来空前盛大热闹,唯一的不足便是来赴宴的人皆两手空空,让路过的人看了些笑话。 新郎新娘拜过堂后,新娘被送入洞房,新郎则陪着在席间敬酒。 女眷都坐在里间的屋子里,骆思存那一桌几乎都是年龄相仿的未出阁的公主郡主些,起先大家还拘谨,后来喝了些果酒后胆子都大了起来,再加上谈论到了盛初寒,席间很快多了些欢声笑语。 “要我说,溧阳可真是嫁得好,以盛大人如今这风头,可真是令无数公子哥艳羡啊。” “那可不是嘛,要是我出阁时能有这么大的派头,我乐都得乐死。” “说什么呢,你害不害臊!” “姐姐妹妹间说几句怎么了,我巴不得挑个像盛大人这样的如意郎君早点嫁出去呢,省得我父王成日地替我物色。” 一群姑娘高兴起来,什么都谈得,本也不是太大的事,偏偏有道声音却不是那么合群:“盛初寒算什么,依我之见,他也不过是生了副好皮囊,内里早就烂得一塌糊涂了!比他好的,未必没有,也就溧阳那等鼠目寸光之辈稀罕!” 说话的正是骆思存的二皇姐骆思真,封号甄平,她虽乃贤妃所出,却跟贤妃的性子截然不同,反倒脾气火爆,一点即燃。 骆思真在京城中也是鼎鼎有名,不过却是以被人暗地嘲讽议论出了名,但她自己却从来不当回事,即使已然双十年华,却仍是坚持原则——自己真心喜欢的那才是好的。 是以京城里大部分的青年才子都未入得她眼,唯独景无虞一上京,她便表达出了十二分的欣赏,只是碍于贤妃,一直未能如愿。 骆思存听到她这席话,知道她是将盛初寒和景无虞做了对比,不由心里犯了些酸意。 与此同时,骆思真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将目光投向她,而后狠狠瞪了一眼,想必也是听到近些时日京城中关于景无虞和她的捕风捉影,警告来了。 骆思存挑了挑眉,轻哼了声,正想朝她瞪回去,一旁斟酒的丫鬟却忽地手抖,眨眼之间整壶酒都倒在了她身上。 “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那丫鬟立刻惶恐地跪地求饶。 骆思存定睛一看,发现那丫鬟不过十二三岁,心里虽恼怒,但面上也不好发作,手一摆喊了她起来,“算了,今日七皇妹大喜之日,本宫不怪罪你,下次小心些吧。” “多谢公主饶命!”丫鬟忙不迭地点头,“公主衣裙脏了,不如随奴婢去后厢房换一身吧,也好让奴婢将功赎罪!” 骆思存看着自己湿哒哒的衣裳,叹了口气,只好颔首,喊了拒霜一起,离座随她走了。 到了后厢房的换衣间,拒霜同那丫鬟一起去拿衣裳,剩骆思存一人等在房间里。 起先她只当两人路上有事耽搁了,所以才久久不来,但一刻钟过去,外头仍是无声无响,让她不禁生出了些不安之感,眼皮跳个不停。 刚想去拉门喊人,房间里忽然毫无预兆地飘出一股浓郁的气味,呼吸之间便闷得人头昏脑胀。 她心中大惊,凭着最后一股力气去开门。然开门的瞬间,眼中所见更是几欲让她昏厥。 屋外正站了一个魁梧的男子,那人露。骨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后,桀桀勾唇,逼近了她一步,伸出手道:“长鸾公主,你想去哪儿呢?” 骆思存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想避开他的触碰,无奈手脚冰冷、浑身无力,没一会儿就瘫倒在地,她想大声喊人,可是就连尖叫的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 刹那之间,她明白了缘由,巨大的恐惧感扑面而来,她拼命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冷静,然而在药物的影响下,这些全都徒劳无用。 那人越靠越近,蹲在她面前,再次伸出了手。 骆思存避无可避,绝望地闭上眼,声音像被风割开一样:“李炳,你要敢碰我一下,我一定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被玷污,然后羞愤自杀,全文完。 (手动滑稽) 第36章 景无虞向来不喜欢这些觥筹交错的场合,更何况这还是他曾经情敌的婚礼。 同旁座的人闲聊了两句后,他只觉百无聊赖,便想提前离席出去等骆思存一起走,就算人多眼杂不能一起,一前一后也总是好的。 只是刚想起身,景安就满脸紧张地冲院外走了过来,对他附耳道:“世子爷,借一步说话。” 景无虞被他拉着到了前院角落后的隐蔽处,有些莫名道:“发生何事了,这般慌张?” 景安从怀里掏出了个金钗出来,严肃道:“您看看这是什么。” 景无虞将金钗接过来,定睛一看,不过一眼,他神色就变了,抬眼看向景安,眼中风雨欲来,“哪儿来的?” “是方才盛府的一名小厮将此物塞给属下的。” “那小厮人呢?” “他同属下说了几句话后,很快就不见了。时间紧迫,属下想着长鸾公主的安危更加重要,所以未去追查。” “那他与你说了些什么?” 景安道:“那个蒙面人将这金钗交给了属下,又说公主现在有危险,若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景无虞将金钗紧紧捏在手中,眉头拧得很紧,今天早上他明明刚赞过骆思存戴这支金钗好看。 他尽量保持着平静,沉着脸问:“长鸾在哪儿?” “就在盛府的后厢房。”景安谨慎道,“世子爷,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女眷席那边,并没有传出公主不见的消息。” 景无虞点点头,“你去打听一下,尽量不要惊动任何人。我潜入后厢房去看一眼,一切会小心行事,若一刻钟后未出来同你汇合,说明事态有恙,你拿着金钗去找太子殿下。” 景安领了命离开。 景无虞深吸一口气,避开众人的视线,悄悄往后厢房走去。 因着前院锣鼓阵阵,欢声笑语,所以越往后厢房走,越显得格外冷清。 还不到就寝的时候,一间间的厢房都黑灯瞎火,寂静无人,唯独有一间房亮着烛火,显眼得说不出的诡异,就像在等着他推门而入一样。 景无虞捏着拳头,快步靠近,紧张得额头上薄汗密布。 他怕自己在里面看到骆思存,却又怕在里面看不到她;怕看到什么令他不能承受的,更怕看到她受到伤害的模样。 房门外清晰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女子有气无力的一句又一句的“滚开”。 女子的声音虽然嘶哑,但音色却是他极为熟悉的,是他渴望每日清晨睁开眼时都能听到的呢喃声,此刻这声音却透着浓雾遍野的绝望。 他拳头捏得更紧,紧咬着牙,腮帮子紧绷得颤动,提起一口气,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开了房门。 男人覆在女子身上,上半身精光,但下面还穿着亵裤,他正埋着头在女子脖颈肩头耸动着脑袋,忘乎所以。 他身下的女子似是不能动弹,睁着空洞干涸的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然而在见到景无虞的那一刻,她瞳孔蓦地放大,眼泪霎时像决堤了一样。 骆思存惨白着脸,颤抖着双唇,想说些什么,可是嘶喊了那般久,再加上药物的作用,她声带严重受损,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只能朝他做着口型:“救……我……” 李炳听到响动,后背发凉,终于回转过头。 阴风阵阵,景无虞站在就站在他身后,本该天生带笑的眉眼此刻却连眼角眉梢都未带上一缕笑意,他眼里血丝遍布,薄唇平直向下,宛如修罗附体,目眦尽裂。 李炳恍惚看过去,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大力从床上拽了下来。他身形魁梧,但在景无虞手中却仿佛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景无虞拧着李炳的头发往地上一摔,脑袋重击在地的声音宛如丧钟,沉重绵长。紧接着他飞快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罗衫半解的骆思存身上,就连眼睛也一并盖住,隔绝了她的视线。 下一瞬,他一步步走到李炳面前,眼神让人不寒而栗,随后狠狠一脚踩在李炳的胸口上,阴沉着声问:“说,谁指使你的?” 一口鲜血险些涌上喉头,李炳强咽下去,却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吹了声口哨,激道:“长鸾公主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那肌肤,那体香,啧啧,简直回味无穷——” 话还未说完,景无虞拳头像铁块一样打在他脸上,眼神冻得吓人,而后一拳接着一拳,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你他娘的再敢污言秽语一个字,我打死你个狗杂种!” 这回李炳再也承受不住,鲜血和着脱落的牙齿喷出一地的血,他古怪笑了两声,嘴里仍不甘示弱地嚷嚷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要你景无虞掂量好给爷爷我陪葬,要我死也不是不可以。” 景无虞面颊紧绷,眼中杀气腾腾,“我再问你一遍,谁指使你的?” “谁指使我?当然是太子殿下指使的了。”李炳哈哈笑了两声,“我是东宫的人,景世子不知道吗?” “放你娘的屁!” 景无虞脑中思绪纷飞,经他这一引导,脑海里浮现出三个字。 但转瞬便被他否认,盛初寒再丧心病狂,也断不会让别人去玷污心爱的女人。 他猩红着眼,耐心全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管谁效忠的,今晚你别想活着出去!” 他抓住李炳的头,手上用劲儿,开始猛地往地上砸,力道之大,只消一下李炳说话都开始不利索起来,整张脸全部肿了起来,往日的威风此时尽数消失殆尽。 李炳看见景无虞满脸肃杀之气,知道他这回是真动了杀意,立时开始恐慌起来,吊着最后一口气,威胁道:“我父亲……官拜大理寺卿,你若敢……敢杀我,我父亲必定要你……要你偿……命……” 景无虞恍若未闻,他仿佛入魔了一般拧着李炳的头砸在地上,他听不到任何声音,鲜血染红了整只手他也混不在意,只是一下又一下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 不多时,李炳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头骨被砸得凹陷粉碎,眼睛瞪得像牛一样圆,里头全是对眼前这人的无限恐惧。 直至他呼吸心跳全无,景无虞终于停下了手。 他将满手的血胡乱在身上擦了一下,而后站起身来,慢慢向床上的骆思存走去。 揭开外袍的一角时,他收起了满脸的戾气,像往常一样,含笑看着她。 然而在见到骆思存盈满泪水的脸颊时,他鼻子一酸,几乎也要哭出来。忍了又忍,他拼命压抑着自己,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用衣裳将她从脖子以下裹紧,而后把她死死抱在怀里,勾着温和的笑,柔声安慰道:“没事了,长鸾。别怕,我在这儿呢。” * 与此同时,盛府新房内。 骆思茗猛地从床榻上站起来,看着前来报信的丫鬟,表情震怒道:“你说什么!景无虞将李炳打死了?” 丫鬟答道:“千真万确,看景世子下手的那个狠劲,李参军绝活不了。” “他竟然如此大的胆子。那五皇姐呢?她跟李炳可有……” “没有,长鸾公主虽中了迷药,但愤死抵抗了一阵,李炳害怕伤了她,被她拖了些时间。而且景世子来得实在太快了,中间没半点耽搁。”丫鬟吞了吞口水,也有些慌,“公主,咱们现在该怎么办?皇上和皇后娘娘她们也正在往后厢房去呢。” 骆思茗闻言,紧紧拽着曳地的喜服,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中一片空白,这寒冬腊月的,竟是连手心都生出了些薄汗。 今日这一出好戏可是她费尽心思才哄骗到楚妍一同去设计骆思存的。 她原本只是提议让楚妍那不成才的弟弟与骆思存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再诱导景无虞和乾元帝一前一后去捉奸,这样既可以让骆思存身败名裂,又能暴露景无虞和骆思存的关系,更添一笔淫乱的罪名。 再加上骆思存所中迷药只有跟人交。合以后才会解除,整个过程她无伤无抵抗且神志清醒,就算说她是被强迫的也必定无人相信,到时只需楚妍那弟弟一口咬定是骆思存寂寞难耐主动勾引,即可让她百口莫辩。 此计已经堪称完美,谁知楚妍也不是个好糊弄的,知道若此事败露,她弟弟绝无活命的可能,甚至还有可能牵连到楚家,所以临时换了个李炳去做这桩“美事”。 按照她的说法,一是因为李炳在东宫当差,明面上是骆思桓的人;二则是因为李炳的父亲乃当朝大理寺卿李仕录,即使景无虞再怒不可遏也要看在李仕录的面子上留他一命。 可惜她们千算万算,未算到景无虞竟然冲冠一怒为红颜,如此不管不顾,当场便杀了李炳。 骆思茗双手交握在一起,思忖片刻后,冷静出声:“你去给楚贵妃带个信,就说事已至此,咱们不如将计就计。” 屋内红烛烧红了她的脸,如此红火的气氛却压不住她面上的恶毒。 她重新坐回床榻上,轻轻勾了勾唇,开始安心地等着盛初寒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先为柿子点个蜡。 第37章 一对新人早已入了洞房,烛光摇曳,外头吵闹声此起彼伏,令人久不成眠,但却无一人从房间里走出来看一眼。 与之相反的是,乾元帝、王娴音、楚妍等人皆面色黑沉地往后厢房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那唯一亮着的房间前,每个人都是又惊又怒。 深红的鲜血流满了一地,李炳头往门口偏着,眼珠死死瞪着,仿佛要凸出眼眶。 楚妍惊叫出声:“这不是李大人家的公子吗!” 一群人再往里看去,便见着另一名男子正背对着坐在床沿上,双手紧紧环着一名女子,那名女子发髻微乱,身披男子外袍,双眼紧闭,看起来虚弱无比,显然被下了迷药。 楚妍再次捂住嘴巴,大惊失色道:“那是长鸾?” 王娴音也愣了一瞬,脑中一下炸开,而后立刻将让侍卫封了路,不然后面跟着的人瞧到里头的情景。 床上相拥的人似是终于回过神来,男子转过了头。 这次换贤妃不可置信道:“景世子也在这儿!我的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无虞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感到吃惊,毕竟他自己也是被人引过来的。他将骆思存轻轻放回床上,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见,兀自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而后行至乾元帝面前,挨个行了礼。 乾元帝双手负在身后,略略凹陷的脸颊颤动着,显然气得不清,他伸手往屋子里一指,厉声问道:“景无虞,你给朕解释一下!” 景无虞面无表情,刚想开口,楚妍眼珠一转,立刻抢先道:“我道方才太子怎么找一圈也没找到景世子的人影,原来竟是趁着热闹,用迷药哄骗了长鸾来这厢房行这苟且之事!看看这衣衫不整的,实在是太不知廉耻了!” 景无虞眉头紧皱,猛地站起身来,凶着一张脸,咬牙切齿道:“贵妃娘娘,明明是李炳这孙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给长鸾公主下了药!您眼睛若不好使,不如请太医来瞧瞧。” “谁知道事实是不是你说的这样。”楚妍冷哼了声,“说不定是你欲对长鸾行不轨之事,不巧却被李参军撞见了,你害怕事情暴露,所以不惜杀了李参军,还将他摆成了这副模样,好让别人误会。大家眼睛都是雪亮的,方才进门时,趴在长鸾身上的,可是景世子你!” 这话说得连王娴音都有些听不下去,楚妍这些措辞明里暗里都是在说骆思存贞洁已失,实在难听至极。 她尽量放缓了语气,温和地问景无虞:“景世子,此事皇上和本宫必定会彻查到底,但此时此刻,本宫想问你一句,长鸾她可有受到什么伤害?” 景无虞知她在问什么,便作揖答道:“皇后娘娘请放心,长鸾毫发无损。” 王娴音拍了拍胸脯,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楚妍听了这话却尖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哟,一口一个长鸾,叫得可真亲热啊。如今全京城谁不知道你景世子追求长鸾多日,眼看无果,你因爱生恨想出这等下作的法子来逼迫长鸾,也得亏她福大命大,才没被你玷污!” 说罢她往乾元帝身上一蹭,一手抚上乾元帝的胳膊,一手指着景无虞道:“皇上,您可都瞧见了,他不但丧心病狂活活打死李参军,让李大人痛失爱子,还下药迷晕长鸾,对她图谋不轨,您还不下令捉拿这奸恶之徒吗?” “爱妃说得对。”乾元帝点点头,目光有些呆滞浑浊,竟直接抬手道:“来人啊,将景无虞给朕拿下!暂且押进大理寺看管!” 王娴音这些时日也听了些关于骆思存和景无虞之间的七七八八,绝不会是楚妍说的这般不堪,更何况景无虞还是骆思桓的左膀右臂,她相信自己这对儿女的眼光。 如此想着,她便准备开口为景无虞辩解几句。 岂料景无虞像是察觉到她的想法一样,立刻铿锵道:“若是皇上执意仅凭贵妃娘娘的猜测便定臣的罪,臣无话可说,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在大理寺候着,以望皇上能早日明察秋毫,还臣清白。” 无怪景无虞就这样束手就擒,实在是有些事他现在完全来不及去查。 刚才引他过来的黑衣人是谁,拒霜去哪里了,骆思存又是如何到后厢房来的,他统统不知道。 楚妍便利用这些,在众人面前颠倒黑白,乾元帝被她控制,自是一切听命于她,再加上这里是在盛府,他们可以伪造出一切不利于他的证据。 饶是他再如何辨别,都是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骆思存,她仍在昏睡之中,没解药,药效退得慢,只怕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他可不想他如此爱惜的姑娘再被人当物品一样议论、观赏。 只能祈祷景安能快点找到骆思桓,将来龙去脉说给他听,到处去查一下线索,看能不能因此抓到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今晚的事应当跟盛初寒无关,绝对是楚妍连同别的人一手策划的。 但这个“别人”到底是谁,他目前还没有头绪。 不过只要骆思存清醒后前去作证,她们再如何诬陷都掀不起风浪。 侍卫很快上前来擒拿住了景无虞,在经过王娴音身边时,他无奈叹了口气,小声道:“长鸾接下来,要劳驾皇后娘娘帮忙照看了。” 王娴音了然点头:“长鸾是本宫的女儿,她若受了屈辱,无论是谁,本宫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话却是在让景无虞安心,她一定会彻查到底,还他清白。 待景无虞被押走后,王娴音疏散了众人,而后命宫女将骆思存扶起来接进了宫。想了又想,她还是差人去通知了李炳的父亲李仕录和李夫人前来为李炳收尸。 李仕录和李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霎时哭天抢地,誓死要为李炳讨一个公道。 然而在得知杀人者景无虞已经被乾元帝扣押在大理寺后,李仕录倒是怪异地再也没闹过。 明眼人都知道,这短暂的风平浪静,是因为他并不那么着急了。 大理寺是他的地盘,乾元帝将景无虞送到他手上,他没有让他失望的道理。 看着李炳的棺椁慢慢盖上,李仕录举着三根手指发着誓,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他景无虞如何欺我儿,我李家必要他千刀万剐,血债血偿!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世子,终于要受受苦了(为什么我那么高兴呢?)! 第38章 自与盛初寒成婚后,骆思茗便从自己的公主府搬到了盛府。 她急着想在盛府立威,是以做事狠绝,立的规矩甚多,不但将那些年轻有姿色的丫鬟全都遣送了,还严令若没她的允许,所有的丫鬟均不能进盛初寒的书房——那是最近他晚上休息的地方。 虽说洞房那晚,她勉强让盛初寒留在了新房,没有去管骆思存那一档子事,但长夜漫漫,他却并始终没有碰她,甚至自那之后,再也不进卧房就寝。 这也是她对府中那些俏丫鬟怀恨在心的原因,若非她们想方设法勾引主子,以盛初寒年轻力盛的年纪,怎会看起来那般清心寡欲的样子? 所以近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如何才能让盛初寒同她圆房。 刚想到此,丫鬟便过来通报,说是盛初寒下朝回来了。 骆思茗迅速更衣打扮了一番,便往前厅去迎他。 远远便看到她一身紫色绣蟒袍,乌纱帽衬得他长身玉立,眉目清隽。 她只看一眼,便觉得心中欢喜。 “夫君,你回来了?可累了?书房里已经沏好了你最喜欢喝的君山银针,若是饿了,还有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吃吃看,若不满意下次我再改进。”骆思茗挽着他的胳膊往书房走,一路都摆着笑脸柔声讨好。 能得公主如此低声下气,若是一般的驸马早该感恩戴德了,但偏盛初寒神色淡淡,不露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臂,随后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并不看他,只是语气疏离地说:“溧阳公主不必这般纡尊降贵,做点心这种活儿交给下人就好。” “可是我就是想为你做啊,你是我夫君,我为你做这些也是应当的。”骆思茗又想缠上去,却再次被盛初寒给避开了,她眸中闪过一丝怨毒,不禁想象着楚妍和他在一起时,他定然是如何的热情。 越想她越觉得恼怒,于是冷了语气道:“盛初寒,若是父皇知道,你同我成婚后,一直都宿在书房,你说他该如何反应?” 闻言,盛初寒迈开的步子一顿,而后转回头去看她,眼底的寒意毫不遮掩,“又威胁我?溧阳公主只会用威胁这一招吗?” 骆思茗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吓得愣了一愣,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温声道:“若是夫君你配合一些,我也不至于如此了。我是想好好跟你过日子的。” “不需要。” “什么?” 盛初寒上前一步,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勾起她的下颌,讥讽道:“若非有长鸾帮你,你以为我会看得上你这种货色?” 此话一出,骆思茗立刻脸色煞白,一股难以启齿的自卑感将她包围,她哆嗦着唇,几乎说不出话来。 盛初寒狠狠一甩手,将她甩得踉跄几步,差点摔倒,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大婚那日,知不知道你差点坏了我的好事?你该庆幸,李炳代替你死了。所以,好好当你明面上的盛大夫人,别再挑战我的忍耐度,我的脾气,可能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说罢再也不顾骆思茗如何气急败坏,径直进了书房。 书房里果真摆着刚沏好的君山银针和热腾腾的糕点。 他眸色一沉,衣袖用力一挥,将满桌的东西都拂在了地上,东西落地的声音各不相同,揉在一起,显得别样的嘲弄。 那日骆思茗将他拦在新房里搔首弄姿,若非他发了怒,掐住她脖子逼她讲了她和楚妍联手制定的计划,他竟还不知,这两个蠢货竟背着他如此行事。 玷污骆思存…… 连他自己都不舍得对她用强,却差点让她被一个禽兽侮辱。 若不是景无虞及时将李炳杀了,也许他当时甚至会忍不住将骆思茗直接掐死。 这样的女人,让她多活一时都是祸害。 乾元帝被楚妍控制,命人将景无虞押进了大理寺待审,这便等于羊入虎口,就算最后出来了,只怕也得脱一层皮,更何况在李仕录的地盘,他能不能脱罪还得两说。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相信李仕录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若非当初找的秋英对李炳胃口,他也没那么容易就将李家纳入自己麾下。 景无虞入狱,便代表着骆思桓失了羽翼,总归有些大伤元气,这样,四皇子机会就更大了。 更何况,他正愁没有理由扳倒远在漠北的景弘,如今这情形倒是给了他一个契机。 儿子都快被这昏君弄死了,我看你景弘反还是不反?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暂时虐不到人,只能渣男来代替一下了! 怼特么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雯不是橙子是橘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骆思存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那药剂实在刚猛,御医来看,直说束手无策,还是骆思桓带回来的那个叫陈舟的神医来看好了,竟也花了这么多时日。 她急切想知道她晕倒后发生了何事,又因着当日只带了拒霜去盛府赴宴,本想叫她进来问话,但一干下人进进出出,就是没见到拒霜的影子。 骆思存只好逮着忍冬问:“拒霜呢,怎么一直没见到她?” 忍冬一边喂她喝了药,一边面露难色道:“公主,自从您自盛府回来后,拒霜就再也没出现过。皇后娘娘派了人去找,盛府的下人也来回话,说是都没找到她的人。” “怎么会找不到?”骆思存有些慌了,“她明明只是和盛府的丫鬟一起去拿换的衣裳……对了,那个丫鬟呢,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的那个?” 忍冬轻拍她的背,安抚答道:“皇后娘娘亲自去盛府挨个见过,没见到盛府有这么小的丫鬟。” “怎么可能!宴席上,便是她撒了茶水在本宫身上,若非她的不小心,本宫又怎会——” 她说的这里,猛地反应过来。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为她精心准备的预谋。 她气息有些紊乱,强迫自己脑子冷静下来。 若是楚妍抓了拒霜,又是为着什么呢?难道是那晚在盛府,拒霜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 眼下可以断定的是,拒霜应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到底被控制在哪里,她暂时还想不到。 如今没有消息,也算一个好消息,要找到拒霜,还得好好谋划一番才行,至少先前那样的搜索是肯定行不通的。 骆思存还没从拒霜失踪的消息里回过神来,便听忍冬又道:“公主,景世子……被皇上下令送进了大理寺。” 她脑子慢了半拍,愣愣地看着忍冬,有些没反应过来,呐呐道:“你可是在说笑?他那晚还救了本宫呢,若不是他,怕是早就……难道说父皇不但没封赏他,反而还降罪于他了?” 忍冬点点头,表情也有些愤愤,她那晚虽没去盛府,但王娴音早已叮嘱她在骆思存醒来后将当时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说与骆思存听。 是以她便将楚妍如何对景无虞倒打一耙、李家对李炳的死如何愤怒的事一件件说了。 骆思存听了,除了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些之外,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无意识地双手攥着被子,关节紧绷得发白,隔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道:“本宫现在就进宫去见父皇,将一切真相都说出来。” “万万不可冲动啊公主!”忍冬连忙道,“皇后娘娘说,楚贵妃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您若进宫,只怕这次可能讨不到什么好,皇上应当会对您避之不见……” “什么意思?” “皇上自那日后也大病了一场,已经是连着三日没有上朝了,皇后娘娘说皇上现在谁也不愿意见,只留了楚贵妃在寝宫里贴身伺候。” 骆思存不可置信道:“眼下已进年关,国事这么多,父皇怎可谁都不见?百官大臣就无一人谏言吗?” 忍冬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道:“……皇上已下令命四皇子监国,这几日,都是四皇子在主持早朝。” 骆思存再也说不出话来,乾元帝这次大病,只怕是因为楚妍加重了五石散的剂量。 为了不让景无虞脱罪,盛初寒和楚妍竟然选择提前收网,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惜如此代价去做的? 她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本该被她时刻关注,近些时日却选择性忽略的人。 ——景弘。 大约是同景无虞在一起的日子太过美好,让她有些忘乎所以,竟然忘了上辈子景无虞是怎么英年早逝、平北王府是如何一夜之间被满门抄斩的。 盛初寒,这是要用景无虞的命,逼景弘造反。 景弘一旦反了,这边关便再也守不住了。 她迅速镇定下来,冷静出声:“更衣吧,本宫先去一趟大理寺,看看景世子再说。” 忍冬点点头,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 * 大理寺原本不得探望,但长鸾公主的面子,李仕录却还是得给两分的。 他心知自己儿子的死同眼前这位公主一定也脱不了干系,但他同样知道自己现在动不了她,一切报复只能等太子倒台之后才可实现。 想到现在四皇子已经成了监国,他微微一笑,想必离那也不远了。 进了大理寺里设立的天牢后,骆思存被看守的狱卒领着一路往里走。 快到地方时,那狱卒说:“长鸾公主,景世子现在是重要嫌犯,您若有要紧的话,还请快些说罢。” 骆思存听懂他的意思,于是点点头,“本宫会尽快的,你大可放心。” 狱卒恭敬行了一礼,应了声后便先行走了。 景无虞被单独关在一个牢房里,她慢慢走过去的时候,他正隐在角落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他听到声响,但也只是身形微动,并没有起身靠近牢门,而后微微抬眸,看到是骆思存,桃花眼亮了一下,又熄了下去,他尽量咧着笑道:“长鸾,你怎么来了?” 他穿着一身囚衣,囚衣上有许多血痕,双腿贴着墙壁,以诡异的姿势弯曲着。但他离得太远,光线又太暗,让骆思存有些看不真切。 于是她尽量忍着情绪,沉声对他道:“景无虞,你过来一些,我有话要对你说。” “就这样说也行的。”他头发披散,声音有些沙哑,“你进天牢来,想必是事情棘手,难以回旋吧?” 骆思存默然一瞬,道:“父皇他病了。” “这个消息不算太意外。”他语气略显轻松,带这些安抚性,“那太子殿下怎么说?” “不知道,我还没去问。” 景无虞喉结滚动了一下,“刚醒就来看我了?”说完低低地笑了一声,“我竟然还觉得有些欢喜是怎么回事?” “景无虞!”骆思存提高了音量。 “嗯?” “你能不能别这么若无其事的?”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带上了些哽咽,视线定在他一动不动的双腿上,“从我进来,你就没挪过姿势。我知道你受伤了,你不想让我担心,可是,我就是想看看,你伤得多严重……” 骆思存一哭,景无虞就有些招架不住,他有些急,可是大腿上、后背上那些新旧交替的鞭痕、烙痕,有些已经化脓,有些翻着皮肉,看起来实在太过触目惊心,他真的不想被她看见这么狼狈的自己。 他身子僵了僵,沉默下去,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真的没事,你别太担心,事情一发生我就命景安去找太子殿下了,他会想到办法的。再不济,为了你,我越一次狱也不是不可以,总之我一切都好。” 骆思存垂下眸,没再逼他,将手中的食盒打开,把里面的糕点、药品都放了进去,“这些药你只需涂一点点在伤口上,就能止痒止疼,药瓶比较小,应该很好藏,这些糕点,你饿了便吃些。我会和太子哥哥一起想办法,尽快救你出去。” 景无虞心中一暖,压抑着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声音愈发温和:“我相信,我等着。” 骆思存放完东西,抿了抿唇,吸了吸鼻子,肃然道:“今日来此,我还为着一件事。” “你说就行。”景无虞看着她道。 她从袖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纸笔来,卷在一起丢到他面前,“你父亲此时应该已经得到你入狱的消息了,未免让他担心,你还是写一封信宽慰他一下吧,我会命人飞鸽传书将信送到他手上。” 景无虞一愣,随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害怕我爹知道我受苦后,会贸然领兵回京?若是因着此事,你大可以放心,他不会的。” 骆思存疑惑道:“怎的不会,他是你爹,哪有爹不疼儿子的?” “就是疼我,所以他更知道此时上不得京。” 景无虞收敛了神色,语气有些沉重:“且不说现在皇上被楚贵妃控制了,其实就算不被控制,皇上对我们平北王府的猜忌也不会停止。我爹虽忠心耿耿,但仍在这君臣之道中深陷泥沼,抽不得身。” 骆思存低下头去,干涩道:“是我骆氏对不起你们。” “自古以来帝王大多如此,跟你无关。” 景无虞自知话题敏感,言语单薄,安慰不得她,便话锋一转道:“我爹同我说过,等哪天北蛮再也不敢随意进犯我大梁了,他定解甲归田,远离那些纷纷扰扰。所以你别太担心,带兵进京是武将大忌,他不会犯这种失误的。”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就算要回京救我,恐怕也只会是他一人。” 骆思存表情有些呆滞,她实在没料到景无虞竟然会这样回答。 但他很快又说:“既然你担心,那我还是写一封信回去算了,也好让他安安心。” 他迅速写好了信,手腕一翻,用了内劲,信便稳稳当当落在她脚边。 骆思存拿起那封信,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若是像景无虞说的这般轻巧,那上辈子又是因着什么导致景弘反了呢? 她暂时想不出缘由,只能郑重点点头,同他说:“我会把信交到你父亲手上的,也会尽快救你出去。” 而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但她想了想,迈开的步子忽然又转了个方向,双手紧握住牢门,朝里面的人喊了声:“阿虞!” 作者有话要说: 骆思存双手紧握住牢门,朝里面的人喊了声:“阿虞欧巴帅帅帅,公主宝宝爱爱爱!!!” 第40章 骆思存想起在万岁山的那晚,她和景无虞并肩坐在屋顶,看着头顶月晕,在脑海中细细勾勒“胡桐逢秋,绯红百里”的壮观景色,于是开口问道:“阿虞,漠北真的有那么美吗?” 景无虞抬起头来,她微弯的凤眸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着动人心弦的光泽,这一声“阿虞”让他心中震动,几乎有泪在眼中闪烁。哽咽了下,他才沙哑着一字一句答道:“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你如果愿意,我一定带你去看。” “好啊。” 她很快应声,垂下眼睑,挺直了背脊,“巍峨壮阔的雪山,一望无际的草原,层林尽染的胡桐……还有天下称颂的景小将军,我都想去看看。所以你给我撑着,我不许你死在这里。” 说罢,她再也没有停留,裙摆一转,昂首离去。 景无虞看着那慢慢消失不见的姑娘,她背影柔弱纤细,步伐却坚定无比。 明明她也刚经历了那样的绝望啊,怎么反倒,眼下他倒像是被保护的哪一个? 他想到,那时她在盛府身体不能动弹的时候,叫天天不应的时候,那双冷然的眼里铺满了绝望之意,可直到最后一刻,她依然在反抗,一丁点也没有妥协屈服。 不敢想象,若那个时候他晚到一步,会发生什么。 可是,即使如此,她却只字不提那些痛苦屈辱,她所关心的、挂念的全是他。 景无虞轻吸着气,慢慢闭上眼,而后又缓缓睁开,忍着满身的伤痛将她留下的那个糕点盒拿了过来。 里头的糕点并不像他所吃过的任何一种,味道有些过于浓郁,形状并不圆润规则。 他捻起一枚塞进嘴里,虽甜得有些腻,但也不算难吃,想必公主府的厨子水平绝不至如此。 他似是明白过来什么,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塞着,控制不住地鼻头一酸。 胸口处尽是满满当当的暖意,他知道,这是对他漫长等待的感激,也是执着到底的回应。 终于,这一次,他爱的姑娘也爱他了。 * 骆思存回公主府后,没有多作停留,迅速收拾一番后又去了东宫。 骆思桓知道她醒来的消息后,便一直在书房等着她。 是以一见到她的身影,便起身迎了上去,将她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后,急切问道:“存儿,你身子可还有不适?” 骆思存心中一暖,拉着他重新坐下,“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骆思桓这才舒口气道,顿了顿,又问,“听说你今日去了大理寺?瞧见景兄了?” “嗯。”骆思存点点头。 他面露歉意道:“妹妹,对不起,是哥哥太过疏忽,这么久来都没察觉到李炳竟然是他们安插在我东宫的人,才让你和景兄受了这么多苦。” 也勿怪骆思桓毫无所觉,实在是因着李炳表现得太过忠心了。 他能够成为东宫参军,除去背后有李仕录的一路保荐,他自己所付出的也不少。他不仅在一次皇室围猎中帮骆思桓挡了一次暗杀,还将从前各处势力送进东宫的眼线都一一给清除了,这种拿命去换忠心的人,任谁也防不胜防。 于是她颇不在意地笑了笑,“他不是没成功嘛,那便算不得什么苦。只是辛苦了阿虞……”停顿了下,她咬了咬下唇,勉强道,“他受了很重的伤,李仕录私下对他用了不少刑。” 骆思桓听到这句“阿虞”微愣了下,而后明白过来,想必曾经还需要他和林迈兮牵线搭桥的两人如今应当已心意相通,他顿生欣慰,却更显歉疚:“李仕录是四皇子和盛初寒那边的人,我没办法安排人手去大理寺打点。”他神色倏地冷下来,“但是我保证,这些刑,景兄一定不会白受的。” 闻言,骆思存眼睛亮了亮,“太子哥哥有营救阿虞的计策了?” “不然你以为你昏迷这三日,我又是在做什么?”骆思桓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而后才道,“要救景兄,关键还是在于父皇,虽然他卧病在床不见任何人,但我有法子,可以名正言顺地强闯进去。” 自从上次景无虞探听到楚妍是如何控制乾元帝后,骆思存便将此事说与了骆思桓,起初他也是不可置信,但联想到近年来乾元帝的种种怪异行为,却也不得不信了。再加上乾元帝这次大病,更是坐实了他被楚妍控制的事实。 所以这些日子他们同样一直在想办法,让楚妍露出把柄,揭露她祸国的罪名。 “哥哥你快些说罢,别卖关子了。”骆思存一听能救景无虞,心头便激动起来。 这节骨眼上,骆思桓也没再同她打趣,直接道:“你之前与我说过,江湖上有位叫陈舟的郎中,乃当世华佗,是以在秦州一带赈灾的时候我便格外留意,终于将他给找到了,他果然如你所说那般医术高明,你体内那罕见的迷药便是他给解的,否则你还得多昏迷几日。” 骆思存抓住其中重点,连忙问道:“莫非他有法子救父皇?” “正是,”骆思桓沉吟片刻,慢慢道,“我将父皇的症状描述与他听后,他说有八九成的把握可以让父皇短暂清醒过来,但能否戒掉五石散,还需看父皇自己的意志。不过只要父皇能短暂清醒,楚妍的阴谋,便再也瞒不住。” 骆思存皱眉道:“可是父皇谁也不见,我们要怎样才能将这位陈先生带去面圣呢?” “此事我早已安排好,你无须担心,只不过,”骆思桓深深看了骆思存一眼,“我还需要你去做另一件事。” “哥哥尽管吩咐。” 骆思桓叹了口气道,“四弟被父皇任命为监国,由盛初寒在旁辅佐,他们两人联手,如今宫中已是眼线遍布,轻易靠近不了楚贵妃的寝宫。不过过两日景兄按例,会被大理寺提审,你是重要证人,必须到场。我需要你到时帮我拖住四弟和盛初寒,让他们脱不开身,这样那些眼线便毫无用处了。” 骆思存目光坚定,朝他郑重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定不会让他们随意定阿虞的罪。” * 由东宫出来后,骆思存便将景无虞给景弘写的信交给了府中一位信得过且武功高强的护卫,要他拿着景无虞给她的信物,快马加鞭,亲自将这封信交到景弘手上。 即便景弘真如景无虞说的那般不会带兵进京,可保不齐盛初寒会从中使别的手段,所以以防万一,她还是将这封信送出去了。 做完这一切,骆思存也并未懈怠,两日后景无虞的案子开审,这是一个置他于死地的最好时机,楚妍和盛初寒一定不会放过,她得好好想一下该如何应对那群豺狼虎豹。 这场没有硝烟的硬仗,她必须要赢。 年关将近,京城里开始热闹非凡起来,百姓们都开始喜笑颜开地置办起年货来。 她被这气氛渲染,也吩咐下人们将公主府和平北王府装饰一番,这样一来,待景无虞回来时便能去去晦气,红火过年。 忍冬负责这次年货的采购,骆思存将这重任交予她,意在要她多熟悉府中事物,这样她以后也能独当一面,为拒霜多分担一些。 想到拒霜,骆思存又是一阵头疼和担心。 她之前对盛初寒有所怀疑,便派了暗探去盛府打探情况,谁知人去了,却仿佛石沉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才让她意识到,也许拒霜真的可能仍在盛府。 然而盛初寒和骆思茗如今并不同心,到底是两人中谁将拒霜扣留下来,拒霜到底有没有遭受虐待折磨,她都拿捏不准。 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寻个可以光明正大搜寻盛府的法子出来。 骆思存看着这府中开始忙碌起来的下人,府里逐渐变得有人情味儿,但她心头却愈发地觉得冷。 京城这天,恐怕真的要变了。 第41章 盛府。 盛初寒看着书桌上堆砌如山的折子,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如今虽是四皇子监国,但实则其本身并没有治国之能,一遇到棘手的事就容易慌了阵脚,许多朝事拿捏不准就会送到他这里来,短短几日便堆积了这么多。 当然,若非四皇子金玉其外,他也不会选择扶持他。 这些折子盛初寒当然不会真的细看,颇为紧要的便给个中庸的意见,无关紧要的更是直接抛在一旁。 总之如何能让这大梁国从根源开始腐败,他便如何做。 越早完成任务,他就可以越早地将权利掌控在自己手上,得了这天下,再也无人能够将他踩在脚下。 正批得枯燥之际,屋外阿木推门而进。 阿木从小就跟在他身边,长着一副纯正的北蛮面孔,眉骨高深,鼻梁直挺,皮肤黝黑,强壮结实。 来大梁后,为了防止别人起疑,阿木一直戴着面具,大多时候都呆在暗室里面,只有出现一些必须要他去做的事时,盛初寒才会召他过来。 “东西拿到了吗?”盛初寒放下手中的紫毫笔,抬眼看着面前沉默寡言的人。 阿木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信来,呈递了过去。 盛初寒打开信封时,手顿了一下,想到什么,问道:“那人身上可还有其它东西?” 阿木又呈上去一个玉佩。 盛初寒拿在手中看了看,是个信物,又问:“人是怎么处理的?” 阿木终于出声,但他的声音嘶哑难听,仿佛刀锯一般:“杀了。” 盛初寒沉默一瞬,揉了揉眉心,往日冷酷的脸上带上了一些痛苦和挣扎,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暗室里的那个侍女呢,她怎么样?” 闻言,阿木面无表情的脸闪过一丝异样,“她、她一直哭,不吃饭。” “不吃就强行喂,别让她死了。” 盛初寒捏着信的手猛地收紧,顿了顿,自嘲地勾了勾唇,“她还有大用处。” “是。” 盛初寒拆开信封,里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安好,勿念。 他将信平展在案桌上,细细端详了一番后,又两指捏起,放在烛台上慢慢烧掉,将早已准备好的圣旨连同玉佩一起扔到了阿木怀里,吩咐道:“佯装成公主府上的人,派人将东西星夜兼程送到景弘手上。” 阿木郑重点头,领命离去。 四周又归于平静,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席卷上来,莫名想到骆思存,盛初寒眼前一阵恍惚。 前两日那狱卒在他面前将她和景无虞的对话原封不动地还原,明明听得心如刀绞、几欲崩溃,他却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完了。 漠北美吗? 以前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景弘管控下的平洲地界,百姓吃得饱、穿得暖,经济发达,民风淳朴——这自然是美的,这是每个北蛮人所梦寐以求的生存环境。 若出了平洲,再往北一些,每到冬季,遍地都是戈壁平原和终年不化的雪山,那些地方不知冻死了多少畜牧牛羊,让多少人不得不迁居南下,为一个土壤、水源适宜的营地争得头破血流。 要想不争不抢就能吃饱肚子,活得像个人,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要保护女人和孩子,就得逼迫自己做草原上永不怕死的勇士。 他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所以才决定舍弃一切,来到大梁,忍辱负重。 在因骆思存而起的这场角逐里,他早已失去了公平竞争的能力。 既如此,过程如何卑鄙无耻一点也不重要,他只在乎结果。 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他绝不会轻易让给别人。 漠北的统治权是,骆思存,也是。 * 景无虞的会审日期很快到来,李仕录联同盛初寒、刑部尚书共同审理此案,但最终决策之人则是四皇子骆思棱。 乾元帝卧病在床,骆思棱代表他前来参与,但目前还没来,想必是觉得景无虞今日无法翻身,是以不感兴趣,决定晚些再来。 同时楚妍、骆思存等也作为关键证人一同前往。 这样的局面对骆思存和景无虞来说,并不乐观。 所有人入座后,李仕录得了骆思棱的允许,率先发话,命侍卫将景无虞带了上来。 很快,景无虞在侍卫的押送下慢慢进了大堂,他手上戴着镣铐,新换了一身囚衣,但那些伤痕重新渗出的血迹还是染红了新衣。 骆思存坐在一旁,心一瞬就揪了起来。她须得用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不会冲上去一剑杀了李仕录。 李仕录清了清嗓子,再次发话:“景世子,你现在是嫌犯,还请先行跪下说话。” 然而景无虞只是看了一眼骆思存的方向,给了她一个要她安心的眼神,随后便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本官叫你跪下!庭下嫌犯,你耳朵聋了吗?”李仕录感觉自己威严受损,立刻再次厉声喝道。 景无虞听到这话,这才将目光定在李仕录身上,他桃花眼微微勾起,里头却透着毫不遮掩的讥讽,“我耳朵要是聋了,那不也是拜李大人所赐吗?” “你!”李仕录气得拍案而起。 “怎么?恼羞成怒了?”景无虞眼神倏地冷了,添油加醋道,“跟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一样废物,只会使些卑鄙手段,搞些下三滥的把戏。要我给你跪,除非我死。” “狂妄之徒!”李仕录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被他激得理智全无,竟然道:“来人!给本宫先给他打三十大板,降降他的锐气再说!” 骆思存见他居然一上来就要明目张胆地用刑,脸色也不甚好看,正欲开口呵斥,方才一直未说话的盛初寒却忽然道:“李大人,今日会审,理当公正,还没审出个什么来便当堂用刑,传出去怕是要被别人笑掉大牙。” “不错,”骆思存睨了李仕录一眼,沉声道,“李大人,今日虽然你是主审,可那日到底是谁欲对本宫行不轨之事,本宫恐怕才是最有话语权的吧,事情都还没查清楚,谁给你的胆子用刑?” 刑部尚书闻言,也道:“既如此,还请公主、景世子以及贵妃娘娘分别详细陈述一下当日之事。” 这刑部尚书从来是中立派,只效忠于乾元帝,本来盛初寒并不希望由他来参与进会审中来,但若换做别人,的确也于理不合,难以服众,此时也只有附和道:“洗耳恭听。” 骆思存最先回忆道:“当日宴席,盛府中有一名年纪约十二三岁的丫鬟弄湿了本宫的衣裳,本宫迫不得已才会去盛府的后厢房换衣。而后贴身丫鬟拒霜随同那名丫鬟一起去拿更换的衣裙,谁知一去不返,本宫顿觉不对劲,想要出去瞧瞧,谁知房里忽然被灌入迷药。迷药生效,本宫四肢无力,逃脱不得,再然后,李大人的公子李炳后脚便进来了……” 李炳具体对她做了些什么,骆思存并没详说,顿了一下后,冷着脸继续道:“本宫反抗无果,欲感要遭受折辱,还好景世子赶来了。她救本宫于水火之中,本宫感激都还来不及,谁知李炳眼看自己做的丑事被撞破,蓄意挑衅,想要杀人灭口,景世子同样是迫不得已之下才会出手伤人……” 说到这儿,她对着李仕录抬了抬下巴,厌恶道:“谁知李参军那般不经打,轻轻几拳下去便一命呜呼,要本宫说,这便是自食恶果,该。” 李仕录听到她这般说,眼里的恨意猛地迸发,他双眼发红,狠狠瞪着骆思存,几欲要将她剥皮拆骨。 原来,就是因着这个女人,才导致他的儿子年纪轻轻便丧了命。 景无虞也发现了李仕录目光不善,他微眯起眼,立刻接过骆思存的话道:“真是好巧,我也是被出现的盛府的一名蒙面人引去了后厢房去,李大人,你该庆幸我去得及时,不然你儿子想要痛快地死,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你们根本就是在说谎!” 楚妍猛地出声,冷哼一声道:“分明当日本宫和皇上、皇后娘娘到场的时候,景世子可是将长鸾抱得那般紧呢,那眼里的情意,啧,在场的谁看不出来?景世子,你敢说你对长鸾半分男女之情也无吗?” 景无虞站在堂中,眉头锁得很紧,回答是与不是,都会变成楚妍的说辞,是以他并不做声。 刑部尚书见此,捻了捻胡须道:“你们各执一词,难以决断,各自双方可有证人?” 楚妍气焰不减,朝着骆思存笑道:“长鸾你说有一位十二三岁的盛府丫鬟算计了你,而景世子又说是一个黑衣蒙面人引他去的后厢房。那么,过去这么久了,这两个人,你们找出来了么?” 而后又转头对景无虞轻蔑道:“但你景世子当日的所说所为,可是有许多人都瞧得清清楚楚。怎凭你们如此来颠倒黑白?” 闻言,骆思存和景无虞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那日事情发生后,他们便各自派人去查了。 可奇怪的是,那两个人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任他们派了多少暗探出去,仍是没能查到半点踪迹。 这两人要么已经命丧黄泉死无对证,要么仍未离开京城,反而藏在她和骆思桓的势力无法探听到的地方。 想到当日那个小丫鬟一脸稚嫩惊慌的模样,骆思存更相信前者一点。 拒霜失踪,景安说的话又没有可信度,要人证,她和景无虞的确是没有的。 眼见两人沉默下来,李仕录得意笑了两声:“这下景世子还有话说吗?我儿只不过是见你欲行兽。欲,前去救驾,岂料……岂料被你如此丧心病狂地当场活活打死!” 提及李炳他不禁老泪纵横,哭声悲怆,若是叫不知情的听来,说不定还能感动几分。 骆思存冰冷的眼神挨个扫了这些人一眼,再也忍不住火气顿生:“看来这大理寺也是时候该整顿一番了,事关本宫和景世子清誉,本宫这个十足十的受侵者的话,竟都不能作为证词,可见几位大人黑白不分到什么程度!” 她话音刚落,盛初寒便轻笑了声,他神色悠然,半点惊慌不见,“公主的话,有些自是可信,但有些同样不可信。” 骆思存对上他的眼神,“你什么意思?” 他指尖轻扣椅子的扶手,眼神晦暗莫名,“当时公主不是中迷药了吗?中迷药的人意识模糊,也许看岔了眼也是常有的事,毕竟景世子和李参军身形差不太多的,公主,您说呢?” 骆思存:“……” 景无虞:“……” 拿他跟李炳那混蛋相提并论,这不是在恶心人么? 眼见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盛初寒眼神闪过一抹不快,他别开眼,冷道:“景世子无话可说,是决定认罪了吗?” 景无虞敛了情绪,连声冷笑几声,这才道:“长鸾公主说得不错,仅凭当日的一个场景便能定人罪,大理寺这些年想必出过不少桩冤案了吧。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我做的,那你们可有查过当日李炳为何会那么巧地出现在后厢房吗?” 李炳当日受邀参宴,本来一直都跟李仕录一道的,后来也不知怎的,忽然便不见了踪影。 李仕录一直想略过这个话题,不料眼下被景无虞提了出来,他正在心底斟酌措辞,便听楚妍开口道:“自然是去布置如何闹洞房,同时一起的还有本宫家弟,后来因有事吩咐家弟,所以后院只剩了李参军一个。李参军私下同盛大人本就交好,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眼见化险为夷,李仕录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问道:“景世子可还有异议?” “就凭你们这般断案,我异议多了去了。” “哼,你不妨一并说出来,也好让你临死前做个明白人。” 景无虞道:“真有本事,便去清查一次盛府,将当日宴会的丫鬟护卫名册公之于众,若仍是不能从里面找到蛛丝马迹,那我才无话可说,任凭处置。” “你倒是想得挺美!”盛初寒道神色带了恼意,“你当我盛府是何地方?你想搜就搜?想查便查?若查不到东西又待如何?一切后果你承担得起吗?不过,要是景世子的令尊在此,本官倒也能卖平北王府几分面子。” 盛初寒语含挑衅,明里暗里都在讽刺景无虞如今在京城不过是靠着其父的名气。 景无虞自己倒不在意,但他很害怕骆思存会在意,下意识往她的方向一瞥,却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并没认真在听盛初寒说话。 正僵持之际,忽听大理寺的衙门外,高高传来一声“甄平公主到”。 众人皆是心里微惊,不知骆思真此时来此所为何事。 互相行过礼后,骆思真慢悠悠地围着景无虞转了一圈,往日倨傲的眉眼挤成了一团,良久,才恨恨地低声道:“……竟敢这般对他!” 李炳听得不太真切,正欲追问,却听骆思真又道:“方才本宫在外头听闻,五皇妹和景世子的人证一直找不着人。本宫对此,倒有些不同的看法。” 骆思真是贤妃之女,而贤妃又与楚妍交好,是以在座的几人都各自点头道:“甄平公主所说,自是真言,臣等当洗耳恭听。” 听到这个保证,骆思真满意笑道:“本宫今日,就是来做他们的人证的。” 李仕录立时大惊失色:“二公主何出此言?” 骆思真站在大堂中央,远远瞥了骆思存一眼,脸上表情有些不甘,但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因为当日那个小丫鬟失手将茶水撒于五皇妹身上时,本宫瞧得一清二楚,甚至看着那丫鬟将她带到了盛府后厢房去。” 李仕录顿感不妙,唯恐骆思真再说出些什么不利于李炳的证据来,便反驳道:“万一这丫鬟本是景世子安排的呢?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是吗?” 骆思真又回头瞥了一眼景无虞,唇边带了些苦涩,“景世子往后厢房去的时候,是本宫前去拦住了他。” 景无虞一怔,脸上闪过些不自然,“甄平公主,你不必如此。” “本宫偏要为你作证。”骆思真神情倨傲,随即便道,“本宫心悦景世子已久,平时又难得见他一面,是以当晚十分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一往后厢房的方向去,本宫便猜到他是去找五皇妹的。” 三位主审皆是一脸不解,不知她这般大胆的言论是为着什么。 骆思真并不在意,她暗暗捏了捏拳头,道:“景世子并没去过盛府,又怎知后厢房怎么走?但本宫有幸随同母妃前去拜访过,盛府偌大,没人指路,他如何能那般迅速就找到五皇妹在哪儿呢?” 盛初寒皱着眉头道:“甄平公主是说,当日您还同景世子碰过面?” “不错,但本宫并没有进去,”骆思真道,“本宫只是在外头拦住了景世子而已。” “臣能再多嘴问一句为何吗?” “若今日不答,想必你们也不会信,罢了……喜欢一个尚未婚配的男人,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她定定看着景无虞,眼里是藏不住的欣赏,却也充满了决绝的洒脱,“那日本宫拦住他,是为着向他表明心意,问他,愿不愿意做本宫的驸马。”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合一。 中秋快乐。 第42章 一语惊起千层浪,骆思真这般不顾名节的言辞,让主审的三人几乎说不出话来。 景无虞尴尬地扶了扶额,这下连骆思存的脸也不敢看了。 怔愣许久后,刑部尚书最先发话:“甄平公主,您没开玩笑吧?” “你看本宫像开玩笑的样子吗?”骆思真斜他一眼,“不过景世子当晚便拒绝了,虽然内里十分不想告诉他长鸾在哪里,但本宫活这二十年,从来不做违心之事。他虽然没有接受本宫,但至少,本宫也不想被他讨厌。” 盛初寒闻言,微眯起眼,神色冷了下去,“甄平公主,今日您这番话臣等可以当没听见,若是传出去,只怕于您名声有损,您可想清楚了。” “长鸾都不怕,本宫又岂会怕什么名声受损。”骆思真双手握紧,迎上他的目光,“反正,盛大人不早已同母妃商议过,要送本宫去东国和亲吗?你若是敢向外头宣扬,只怕盛大人便要另寻合适的公主去了。” “和亲?!” 骆思存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道:“什么时候的事?” 骆思真向她看过去,似笑非笑嘲道:“看你这表情,倒像是舍不得我似的。” 骆思存敛了神色,并不理会她的嘲讽,直到此时,她才总算明白骆思真为何会突然前来为她和景无虞做唯一的人证。 上辈子骆思真也是被送去和亲了,但结局并不那么令人愉悦。 传闻东国国主最好女色,对待女人有些特殊癖好,这本是秘密,但自骆思真死在东国后,这事才逐渐传开。 但为时已晚,盛初寒已经用骆思真这条命向东国证明了自己的诚意,最后东国果真借了兵马给北蛮,一举将整个大梁拿下,条件则是南三洲的控制权。 她想到此,不禁连声冷笑,盛初寒此人,永远都最欢利用廉价的资源去换取自己想要的利益。 自己多损失一分,他都不肯。 “本宫问你,”骆思存朝盛初寒道,“此事是你定的?” 盛初寒表情淡淡,不以为意道:“甄平公主可是贤妃娘娘所出,臣哪敢将主意打到她身上?不过是贤妃娘娘觉得东国王后也是个不错的归宿罢了,这才会苦心孤诣地为甄平公主打点。”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若再不明白,也算她枉活两世了。 以贤妃那既势力又鼠目寸光的性子,被他几句好话忽悠,也不会太过令人惊讶。 “长鸾,此事你可以私下再问盛大人,眼下还有别的事更为重要些。” 骆思真见骆思存并不像是装模作样,心里头有些颇不是滋味,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些,见她沉吟着点头坐了回去,这才转而对盛初寒道:“今日本宫已经证明了景世子的清白,你和其余两位大人,还不快快放了他!” 李炳和盛初寒对视一眼,并不答话,刑部尚书见此,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 气氛一时僵住,骆思真被他们这明显不想放人的态度激怒,眸中怒火中烧,正欲发作,不料还未说话,外头又是一阵骚动。 转回头去看,便见着自己母妃和弟弟一并走来,她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 贤妃脸上并不好看,经过骆思真身旁时,狠狠瞪了她一眼,骆思棱则给了她一个十分不赞同的眼神,示意她一会儿莫要再乱说话。 众人又是一齐起身参拜,李炳连忙将主座让给了骆思棱,贤妃则坐在了他的身旁。 骆思真看着贤妃,有些不甘心地行礼道:“母妃,您今日不是要去看父皇吗,怎也来了……” “本宫若不来,你岂不就要翻天了!”贤妃一巴掌拍在扶手上,妆容精致的面容上尽显怒火。” 这声吼,倒叫骆思真气焰小了些:“……母妃,儿臣不过是不想看到好人被诬陷,所以才来此的。” “等解决了今日之事,本宫回宫再与你好好算账!”贤妃并不听她的解释,吩咐方才带来的侍卫道,“甄平公主今日乏了,你们将她好生送回公主府,今日内,不许她再出府一步!若有纰漏,本宫唯你们是问!” 骆思真一听,猛地变了脸色,高声道:“母妃,你不能如此,你明知道景世子是……” “孽障!闭嘴!”贤妃气得脸上的肉都在抖,指着她道,“前头有个公主不知廉耻在先,丢尽皇家脸面便罢了,你难道还要去学她吗?!” 骆思存听到她这般直白的侮辱,挑高了眉毛,冷笑道:“不学她难道学你吗?学你卖女买儿来换这天下至尊的位置?” “你、你说什么!”贤妃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骆思存一字一句道:“我说,你和楚贵妃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一个贱,一个蠢,学谁都亏。” “好!说得好!” 景无虞十分捧场地大笑起来,戴着镣铐的手鼓起掌来哐当地响,他朝骆思存眨了眨眼道:“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牙尖嘴利呢?” 骆思存被这略有节奏的声音逗笑,严肃的脸无论如何也再难撑起,“现在发现,还不算太晚。” 两人旁若无人的打趣让一众人十分憋屈。 贤妃手一摆,侍卫迅速有条不紊地包围了进来,她冷笑道:“本宫倒要看看你景无虞今日死到临头了是否还笑得出来!” “母妃,您要做什么?!” 骆思真挣脱侍卫的拉扯,几个疾步上前,拉住她的衣袖,跪地道:“儿臣求您了,放过景世子吧,他不该被牵扯进来的!” 贤妃面无表情地别过头,不为所动,还是骆思棱上前去扶起了她,劝道:“皇姐,景无虞背后代表着平北王府,也代表着西北三洲的兵权所属,若他在京城安然无恙,如今这局势下,平北王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你也为臣弟多考虑考虑吧,想夺这天下,必须要拿到西北三洲的兵权,所以景无虞只能死,就算是你,也救不了的。” 这番话听完,骆思真面无血色地瘫倒在地上,她遥遥看着景无虞,眼里有爱慕,有不甘,有愧疚,有无奈。 本想着她最后所剩的这点价值说不定可以救一救他,没曾想,一切仍是徒劳。 这皇宫,果然都是吃人的地儿,连她最后的一丝奢望,也不肯给…… 景无虞一直低垂着头,直到骆思真被侍卫带走,也没有回应过她分毫。 在盛府那晚,他前去寻骆思存的路上,会突然碰上骆思真的确是他未曾料到的。 但这份情意哪怕一丝愧疚他也回应不起,毕竟他心中已经有了想要一辈子追随和守护的人,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了。 不过转瞬想到骆思存曾经威胁他娶骆思真的话,他又不禁觉得好笑。 骆思存对骆思真所做的这一切表现得满不在乎,跟他知道盛初寒同她有牵扯时的表现完全不一样,本来他还有些不是滋味,不过现在看来,应当是因为她一早便知晓了骆思真对他有所好感。 这样想来,他心里稍微平衡了些。 “好像今日是我拖累你了。” 贤妃言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让景无虞也没了顾忌,他拖着镣铐坐到骆思存身旁,笑问:“怕不怕?” “没什么好怕的。”骆思存也笑,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怕。更何况今日也不定是谁死谁亡,就看老天爷到底眷顾哪一边了。 贤妃不想再看他们的温存之意,立时下令道:“将景无虞给本宫拿下!” 李仕录早就准备好,就等着她下令,随即接着道:“封锁大理寺,没我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一窝蜂的侍卫奔涌而上,将景无虞和骆思存双双擒住。 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骆思存上辈子尝试过一次。 冰冷的刀口对着柔弱的脖子,割开皮肉血脉的那一瞬间特别疼,她能感觉到血在流逝,感觉到自己的气息慢慢衰弱,身体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 那滋味并不好受。 盛初寒沉着脸,看骆思存的眼神就像一只蛰伏已久的狮子,确定了猎物之后在向她走去,他在骆思存面前站定,平静出声:“存儿,后悔吗?” 骆思存眼神极冷,并不做声。 盛初寒轻抬起手,将侍卫的刀拿开,而后又指了指景无虞,“今日我可以饶他一命,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这话说得隐晦,但骆思存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些别样的端倪。 “盛大人!不可啊!” “盛初寒!” “盛大学士,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李仕录、楚妍、骆思棱在听到他那句话后,均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过没等他们再说话,景无虞反倒是抢先嗤笑道:“收起你的假慈悲,我不需要。” 盛初寒皱起眉看向他,景无虞勾了勾嘴角,接着道:“并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像你这样,于我来说,不论什么时候,老子绝不靠女人的牺牲去换取利益,命也不行。” 大抵是太过愤怒,他的语气里再次带上了些北方的匪气。 骆思存看得有些好笑,然后真的笑出了声,她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而后便道:“阿虞都说不要了,看来你这笔交易,当真一点也不吸引人。”她看着盛初寒,说得很慢,声音带着不屑,又带了些怜悯。 盛初寒被这一激,差点咬碎一口牙,他抢过身旁侍卫的刀,指向骆思存:“你确定不会后悔?” “请便。” 她很快回答,听在盛初寒的耳朵里,更加刺耳,不过一瞬,他的刀尖便转了方向,朝景无虞刺去。 这一招太过出其不意,再加上景无虞本就被人制住,躲的空间有限,仍是被他措手不及地刺中了手臂,倒像是在还他当日在户部门前的一刀之仇一样。 “阿虞!”骆思存登时一惊,连忙过去查看景无虞的伤口,而后才冷笑着对盛初寒道,“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楚妍见盛初寒一反常态,心里早就开始冒酸水,一直忍到此时,再也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盛初寒!你在干什么?赶紧杀了他们啊!杀了他们,太子和皇后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咱们已经胜券在握了,你还在等什么?” 盛初寒闭了闭眼,仍在犹豫,楚妍不死心,咬牙切齿道:“你别说你心里还放不下这个女人?骆思存早已跟你面前那个男人在一起了,她还被李炳染指过,早不知是不是个清白的,这样的破鞋你竟还想着要?!” “你闭嘴!” 盛初寒将手里的刀一翻,猛地砸向楚妍身旁,刀风凌厉,擦肩而过,堪堪定在她面颊处两寸的地方。 楚妍这话让景无虞也面带愠怒,他正待要反驳,却被骆思存按住了身子。 她目光清冷,看向楚妍,似笑非笑道:“那你呢?你委身于我父皇,又跟盛初寒暗度陈仓,贵妃娘娘,你说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少污蔑人!我跟皇上,绝对没有——” 说到这里,她的话戛然而止,她捂紧嘴巴,惶恐地看了一眼盛初寒。 周遭的人听到这话,心下思绪各异。 看楚妍这副模样,竟说出“绝对没有和皇上”这种话。 若没有在龙床上承过欢,那乾元帝日日翻她的牌子宿在她的寝宫又是在做什么? 贤妃也被这稍微有些不可控的局面闹得心下不宁,她和骆思棱对视一眼,总算从这骇人听闻的冲击里回过神来。 未避免夜长梦多,她深吸一口气,沉下声,扬手下令道:“将景无虞给本宫就地处决!” 一干侍卫挥舞手中的刀剑,预备一鼓作气刺向景无虞。 骆思存见此目眦尽裂,又惊又怒,想要上前去拦,却被盛初寒一把拉开,他将她紧紧勒在怀里,令她动弹不得,感受着手中的温香软玉,他颤抖着唇,低声附耳道:“存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了我还是要他死,你选一个。” 骆思存并不回答,她扭过头去看景无虞,修长脖颈上的筋脉崩成了一条条直线。 只见他牙关紧咬,正凭着最后的力气躲避着那些侍卫的追砍,一直在往她的方向过来,丝毫不管身上旧伤崩裂。囚衣上渲染出大片大片的血迹,像血色蔷薇,刺红了她的眼。 “盛初寒……” 骆思存没由来地平静下来,她用一种可怜又可悲的眼神看着盛初寒,慢慢道:“若他死了,我绝不独活。” “你说什么?”盛初寒双手收紧,铁钳一般的手臂几乎要捏碎了她。 骆思存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连眉头都未皱上一分,她弯了弯唇道:“因为今生今世,我已决定做他的妻子。” “好、好、好!好一个妻子!” 盛初寒连说三声好,他放开了她,神情有些狂乱,“那我今日便看看,一个死人你要怎么嫁!”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月看不到评论了…… 但兄弟们,该评的还是要评哦。 写这文的动力全部来自于你们的评论啦~ 第43章 越来越多的侍卫围住了景无虞,镣铐限制了他的行动,让他防备得十分吃力。 骆思存看出他在硬撑,心下一急,立刻高声朝身后的刑部尚书喊道:“大人,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案,就算今日你想独善其身,只怕这些人也绝不会放过你!你快将门前的护卫召进来,咱们还能抵挡一阵!” 可惜并没有人回应她,她一回头,发现刑部尚书已然被盛初寒控制。 “抵挡一阵?你还在等谁来?”盛初寒看着她冒着薄汗的脸,勾着唇角冷笑道,“若是尚书大人胆敢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只怕从今往后,不止朝堂,连京城也无他能容身之地了。存儿,你为何就这般看不清形势呢?” 骆思存毫不示弱地回击道:“看不清形势的是你。” 像是在印证她的话一样,大理寺的衙门口再次传来一阵高呼。 只不过这一次,呼声前所未有的大,门口一排排的侍卫挨个跪了下去,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倒是蔚为壮观。 “圣旨到!” 大堂内的所有人听到“圣旨”而字,皆心下一惊。 很快,一抹长身玉立的俊雅青年闲庭信步而来。 盛初寒见到骆思桓,也有些变了脸色,在看到他手中黄澄澄的圣旨后,脸色更是难看得吓人。 方才涌作一团的侍卫不得不为骆思桓让出一条道来,主子没发话,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景无虞得了喘息,一口气泄了出去,再难撑住,腿下一软,差点无力倒地。 骆思存连忙奔过去扶着他,所有人均跪下接旨。 骆思桓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楚贵妃以秘药暗害帝王,祸乱朝纲,证据确凿,即日起褫夺封号,打入冷宫,楚氏一族贬为庶人,永不得再入京城!” 说罢他将圣旨一卷,捧至楚妍面前,冷声道:“楚氏,接旨吧。” 楚妍看着圣旨,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皇上卧病在床,怎么会突然拟旨!这一定是假的,假的!” 骆思桓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而后摊开圣旨,指着上面的印章道:“盖了玉玺的,由不得你来质疑。” 她仍不死心道:“我不信!皇上为何不亲自来?我要见皇上!带我去见皇上!” “父皇为何不来,你心中没数吗?” 骆思桓使了个手势,与他一同来的禁军立刻将整个大理寺包围起来,会审的大堂几乎瞬间变得拥挤,然后一排排禁军身后慢慢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布衣,左手挎着药箱,右手拿着一包东西,神情淡然,看起来很不着调。 他将那包东西摊开,里面全是一些药材,旁边还有个制作精美的盒子,他解释道:“太子殿下,这便是配制五石散的药材和产自北蛮的绣春花,配合在一起使用,会导致人心智不清且慢性中毒。皇上服用此药已有大半年之久,在下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得他清醒一二,可见此药毒性之生猛。” “楚氏,你可还认得这些?”骆思桓将这些药材狠狠扔在她脸上,怒道,“这可都是从你寝宫里搜出来的!” 楚妍当然认得这些东西,眼见尘埃落定,她登时双眼发黑,几近昏厥。 盛初寒见此,眼中微露锋芒,立在原地,有些拿不定主意。 圣旨和绣春花不是假,那看来乾元帝是真的清醒过来了,可是圣旨里只提了楚妍,并未提及对其他人的处置,且她犯了如此大错,却只指明将她打入冷宫,这圣旨里处处透着让人不得不防的诡异。 但毋庸置疑的是,楚妍这颗棋子眼下已经彻底无用,而他如今却还不能暴露身份。 再过几日,景弘就要上京了,那是他让大梁分崩离析的唯一机会。 楚妍仍在原地瑟瑟发抖,眼里盛满了恐惧和哀求。 盛初寒抿抿唇,攥紧了双手。 沉吟一番,他撩袍再次跪下,指着楚妍,神情悲痛道:“原来一直以来,你都是在骗我。能得皇上赏识已是不易,你何苦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楚妍被这句话吼得一愣一愣的,连哭也忘了。 贤妃母子也因着盛初寒的态度立刻反应过来,“皇上身子向来硬朗,而今突然病重,本宫思来想去不明白是为何,今日总算是明白了!”而后上前抓住骆思桓的袖子,哭喊着道:“太子你得明察,本宫和思棱对此皆不知情,思棱这个监国,也的确是皇上亲自授予的,谁能料到楚贵……不,是楚氏竟然有那般歹毒的心肠啊!” 而后李仕录和刑部尚书同样跪下来挨个说话,迅速撇清了自己和楚妍的关系。 骆思桓似是对他们这番倒戈相向并不觉得意外,他扫了几人一眼,最后定定看着楚妍,目光如炬:“楚氏,你可知罪?” “我……我……” 楚妍哆嗦着瘫在地上,下意识往盛初寒的方向看去,却见他虽痛心疾首,但眼神却冷得可怖,那双黑沉的眼盯着她,让她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许久才绝望地闭上眼道:“我认罪。谋害皇上,乃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还请太子殿下网开一面。” “此事父皇自有分辨。来人,将楚氏带走!” 话音刚落,楚妍便被禁军粗鲁地架起来拖走了,而后骆思桓看向面无血色的贤妃母子,正色道:“贤妃娘娘和老四虽被楚氏魅惑听信谗言,但好在并没酿成大错,父皇吩咐收回老四监国之权,同贤妃娘娘各罚宫中禁足一月。至于盛大人……” 他说到此处,将目光定在盛初寒身上:“父皇一贯欣赏你,若你当真与此事无关,他定不会为难,不过为了避嫌,还烦请盛大人暂且放下忧国忧民之心,在家休养些时日以证自身清白,否则楚氏祸乱朝纲之事,只怕盛大人也难辞其咎。” 骆思桓说出这话,摆明了是想从他手中拿回政权,让他在朝中失去威信。 什么休养,不过是软禁的借口,这招杀鸡儆猴不仅能够揪出他身后那些攀附之党,还能让摇摆不定之人看明白了而今的风向,不要吃里扒外。 难怪不牵连于他,呵。 骆思桓言止于此,不再看盛初寒,随后和骆思存一起将景无虞小心翼翼扶上了座椅。 景无虞身上血污一片,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安安静静靠在骆思存的肩上,眉头紧锁,眼睫轻颤。 方才背着药箱的男子见此,连忙过来为景无虞把脉,正是那个她提及多次的江湖郎中陈舟。 骆思存看着陈舟的模样,只觉得格外感慨。 上辈子她于陈舟落魄之时意外救了他一命,却不料这人竟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报答她,而后不仅治好了叶迈兮的宫寒之症,还成功取得了楚妍的信任,一直暗中打理着乾元帝的身子,不然就凭五石散的毒性,乾元帝绝没可能活五年之久。 如今骆思桓找回他来相助,昭示着许多事同上辈子相比,的确是极大的不一样了。 “这位景世子受的几乎都是外伤,很多伤口已经化脓感染,方才又添了新伤,也不知他是何等毅力,竟忍到了现在。”陈舟略带惊诧地看了一眼景无虞,随即又对骆思桓道,“太子殿下,须得赶快为景世子剔除腐肉才行,再拖不得了。” 骆思桓听到这话,眼神瞬间阴霾一片,他瞥了李仕录一眼,差一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杀气。 “哥哥。” 骆思存将景无虞交给陈舟扶着,而后站起身来,身子已然气到颤抖,但她面上还是神色平静问道:“父皇没说如何处置这位德不配位、公报私仇的李大人吗?” “未说。”骆思桓的语气同样十分轻描淡写。 然而没等李仕录松一口气,便听他继续道:“父皇只是说,大理寺卿的位置的确应当换人了,命我暂时安排人接管,而李仕录,随我处置。” 仅这一句话,便让李仕录从云端跌进淤泥,他脑中瞬间嗡嗡作响,手忙脚乱地伏倒在骆思桓脚边,祈求道:“太子殿下饶命啊!都是臣的错,臣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晚了!”骆思桓一脚踢在李仕录身上,直将他踹翻了过去,“你纵容李炳欲对长鸾所行不轨时,可有想过自己教导无方?你对景兄私下用刑的时候,可有想到过会有今日这一刻?长鸾和景兄这伤,可不能白受!” 说罢又顺了顺气,对骆思存道:“存儿,你先跟着陈先生一起回去好生照顾景兄。这里,为兄来解决即可。” 骆思存嗯了一声,她的确也想尽快为景无虞处理伤势,随即看也不看盛初寒一眼,匆匆离开。 今日之战能够大获全胜,其关键便是景无虞凭着这局势,看出了她的拖延之意,他是在用命来和她打配合。 若非如此,她竟不知原来他们之间如此默契,每一次他都能看出她所想所做,无论何时,都在用尽全力地奔向她。 这份情意,令她动容。 * 回到平北王府后,陈舟扶着景无虞进了屋内,骆思存没有跟进去。 因着期间景无虞醒来过一次,用恳求的语气同她说,别看。 所以她就在外头等着。 就算不看,骆思存也能想象得出陈舟为他剔除腐肉,包扎伤口时的场景。 不看是好的,毕竟她此时贴在门边,听见里头他的闷哼声,鼻头都已经开始忍不住地发酸了。 陈舟让他痛就叫出来,可除了一声声艰难的闷哼,他再也没发出过其它任何音节。 可想而知,若亲眼见了,她会痛哭成什么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疗伤总算结束了。 服了药后,景无虞开始沉睡。 骆思存平息了许久,才克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提步走进去。 他平躺着,上半身并未穿衣袍——也不必穿,纱布便缠得整个胸膛密不透风一般。 她在床榻边坐下,见他额头上冷汗直冒,满脸都是疲惫和痛苦,睡得极不安稳。 “阿虞,对不起……” 骆思存拿了帕子过来为他擦拭,而后轻抚他的面颊,再也忍不住,细声啜泣着,眼下一片泪痕。 “傻姑娘……” 像是听到她的声音般,景无虞撑着自己睁开了眼,他艰难地抬起手,拂下她脸上的泪珠,弯着唇轻哄道:“这些伤不碍事。你都不知道,今日我有多开心。” 骆思存见他醒来,又哭又笑,红着眼瞪着他道:“你才傻,都伤成这样了还在说傻话。” “我听见了。”他神色忽然变得很认真。 “嗯?” “我听见你对盛初寒说,今生今世,你愿意做我的妻子。”景无虞拉过她的手,沙哑出声,“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话。” 骆思存揉着眼睛,脸颊绯红,笑了笑,贴近他耳边:“还有更动听的,你要不要听?” 景无虞没说话,他屏住呼吸,方才那钻心疼痛所带来的疲惫感瞬间消逝不见,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耳边那一点。 鼻息喷薄在耳廓,轻缓舒长,轻若羽毛,她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此生惟君,乃我至爱。” 景无虞只觉得自己心都化了。 身体不能够动作太大,于是他只能激动地反复亲吻她的手背。 湿软酥麻的触感,让骆思存身子一僵,她猛地抽回手,这下连耳朵也红了。 偷偷斜了一眼景无虞仍显苍白的唇,她暗自叹了口气,忍住了扑上去的冲动,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景无虞闪着桃花眼,仿佛看穿了一切,含笑凝视着,将那日在平北王府凉亭里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长鸾,你看起来好像很想亲我。” 骆思存:“……才不!” 她别开脸,不再看他,却听他叹了口气,失望道:“真的不亲吗?” “以后可能你就没有主动的机会了,毕竟我也不是经常受这么严重的伤。”他将“严重”二字特意咬得重了些,而后又换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拉了拉她的衣袖,“长鸾,我已经准备好了……” 骆思存脸上黑一阵红一阵,听他如此絮叨,忍不住喝道:“你闭嘴!” 顿了顿,她抿抿唇,清了清嗓子,红着脸轻轻俯下。身子,“算了,还是我来帮你闭吧。” 她双眼紧闭,吻得十分认真。 唇线轮廓,略有些干燥的嘴皮,还有他口中未散去的药的苦味,她都一一吻过,最后的湿润,停在他滚动的喉结上,她细致得像是想在这些地方都留下属于她的印记,让他疯让他狂,让他这辈子都为她着迷。 吻很冗长,但景无虞仍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骆思存却不再给他亲到的机会了,她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稳,似是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道:“你今日那般拼命,就不怕哥哥来得不及时吗?” “说实话,还是有点怕的。”景无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若今日不幸死于盛初寒之手,我怕会很遗憾。” “遗憾什么?” “没能应你的承诺带你回漠北,父亲见过你便不说了,但我阿姐和大哥还未曾见过呢。我想带你见见他们。” 骆思存惊讶道:“我竟只听说你有个阿姐……” 景无虞嗯了一声:“我大哥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是在跟北蛮的一场仗里牺牲的,若不然,我才不会做这劳什子世子,平北王府都得他去顶起来的,谁知这责任竟落到了我的头上。”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同他一起平躺在床上,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颈侧,“要不,你与我说说他们吧,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景无虞心头一暖,顺着她的话回忆道:“我大哥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阿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女子。兄长走后,她就成了父亲的左膀右臂,我景家儿女莫不都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大梁。” “从前我以为上战场是为了立功,为了荣誉,为了让天下人都看得起,但后来遇到你我才知道,背井离乡,浴血奋战,马革裹尸……不过是因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为了让这些人安稳一生,我们便有了莫大的勇气和力量。” 骆思存被他这番激昂的情绪感染,放缓了声音道:“我也是。” 这辈子重生而来,曾是为了她的家国,而今,规划里多了一个景无虞,他们有着共同的信仰,有着相同的目标,会一起乘风劈浪,披荆斩棘。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不料景无虞挨近她,毫无预兆地喊了声:“小肥。” “嗯……嗯?!!!” 骆思存下意识就要应声,却在听到他的称呼后,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瞳孔猛地放大,“你叫我什么?” 景无虞不怕死道:“小肥啊,这不是你的小名么。” 骆思存:“……” 沉默半晌,她站起身来,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道:“是太子哥哥那个大嘴巴说的?你且等着,我现在便往东宫去,将他小时候那些丢面儿的事儿全都说予嫂嫂听!” “……不是太子殿下说的!” “不是?”骆思存狐疑地看向他,“那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母后……” 景无虞按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谁都不是,很久以前我就知晓了。” 见骆思存还是疑惑,他便解释道:“那时你跟甄平公主虽素来不合,但也顶多嘴上吵吵,偏生那次非要和她大打出手。而后甄平公主从矮桥上摔下来,摔折了腿。是为着什么,你还记得吗?” “哪儿能不记得。”骆思存撇了撇嘴,“她竟然拿我小名说事,这可是皇祖母给我取的,她也配来嘲讽吗?不过我倒是挺纳闷的,我同她好好地在桥上走着,又没推她,那么宽的道她愣是掉下去……” 说到这儿,她突然顿住,而后挑了挑眉,问他道:“你知晓得这般清楚,莫非当日就是你暗中使的坏让她掉下去的?好你个景无虞,竟藏得这般深。” “她取笑你,我脑子一热就想帮你教训她。”景无虞无辜地眨眨眼,而后顿了顿,感叹道,“可惜当时你连个正眼也不给我。” 骆思存尴尬地摸了摸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他又继续道:“不知不觉我便蹉跎了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该补偿我些什么?” 骆思存道:“你想要什么?” 景无虞很快道:“准许我喊你小名。” “……”骆思存终于反应过来这男人为何突然跟她说起这些,于是想也不想便拒绝道:“我不要!” “你明明不讨厌的,而且盛初寒那厮竟叫你存儿。你知道我听到那个称呼后心里头有多不舒服吗?”景无虞桃花眼一黯,“凭什么他能这么叫你?若非当时我抽不开身,我非要打他一顿才可解气!” 骆思存简直啼笑皆非:“你也可以这么叫。” “不行!我不要跟他喊一样的。” 骆思存叹了口气,“景无虞,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这不是幼稚不幼稚的问题。”他神色很认真,“我这么在意他,事事同他对比,还不是想在你心里特别一点,毕竟当初你先看上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他。” 说到这件事,景无虞心中又泛起一股酸手,连语气都沉了几分。 被他缠得无法,骆思存扶了扶额,自知理亏,无奈妥协道:“行吧,我允许你叫,但有个条件。” 景无虞眼睛一亮:“你说。”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才可以这么叫。” “那我平日里喊你什么?” 骆思存摇了摇头,单手撑起脑袋,凤眸一勾,似笑非笑道:“真想早点听你叫我一声夫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合一。 向甜甜甜冲鸭! 第44章 自从楚妍被打入冷宫,楚氏一族就此流放后,朝中风向一下子就明确了许多,再加上前大理寺卿李仕录被骆思桓当场一刀给斩了,这股狠劲儿让人不寒而栗,这也是那群大臣第一次深切感受到骆思桓的可怕之处,不免人人自危。 而后不过三天,楚妍便畏罪自杀于冷宫之中,据说是服毒死的,死时面目丑陋,连模样也分辨不出了,看起来甚是可怖。 骆思存听到这个荒诞的消息时,甚至笑出了声。 谁都有可能畏罪自杀,唯有在楚妍身上,此事绝无可能发生。 至于那女人在冷宫里发生了何事,也不难猜。 王娴音安排在冷宫里的眼线来信说,楚妍被人从冷宫暗中带了出去,救她的人身形魁梧,看起来很是高大,而后换了个替罪羔羊伪装成楚妍的模样服毒自杀,而楚妍则随那救她的人一路直奔盛府,再也没出来过。 看来盛初寒对楚妍的确是有些不同的,都这般境地了,还不忘出手救个废物。 不过如此一来,她将骆思茗安排进盛府之事总算可以看到些回报了。 盛初寒此人在京城中可谓是红极一时,想嫁给他的人的确不在少数,虽然她早知他的底细和人品,但别人却是不知道的。 当初为何要设计让骆思茗嫁给盛初寒这个“香饽饽”,便是为着让她为了自己的利益和他窝里斗。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特别的“兵”,而今总算能够派上用场了。 骆思存唤来暗卫,吩咐他盯紧盛府,一举一动都务必要来汇报,顺便再不小心露出点马脚,最好可以让骆思茗主动发现楚妍就在盛府之类。 暗卫领命而去,不过两日,便为她带来了好消息——骆思茗趁着盛初寒外出不在,翻遍了整个盛府,终于在盛府的暗室里找到了藏身在此的楚妍。 只有楚妍,却没有发现拒霜。 这让骆思存产生了一丝迷茫,拒霜理应在盛府才对,她日日派人盯着,拒霜根本不可能被暗中转移。 思及此,她连忙喊了忍冬过来,微眯起眼道:“你进宫去太子哥哥那里申请一队禁军彻查盛府,就说盛府有窝藏罪犯的嫌疑。咱们是时候去盛府走一趟了。” * 到盛府后,有骆思桓的令牌加持,骆思存并没有让门口的守卫进去通传,而是直接进了盛府。 盛府里头人并不多,跟之前的大婚时期比,萧索了许多,想是盛初寒已经提前遣散一部分了。 侍卫一圈圈搜查下去,别说拒霜,就连骆思茗也不见踪影。 唯一还没找过的地方,便是那处暗室了,骆思存凭着那暗卫指路,很快找到了暗室入口。 还未走进去,已然听到里头惨叫声、呵斥声此起彼伏。 “你个贱人!就凭这副服侍过人的破败身子竟也敢去勾引他,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你可知道我是盛初寒什么人?若是他回来看到你这般对我,他、他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我管你是他什么人,反正今晚你就是个死人了。你放心,他既然有本事将你带进府里,我便有本事叫你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且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刻吧。” “啊——骆思茗——啊——你不得好死——” 最后这句诅咒可谓是字字泣血,听得骆思存稍微有些不适。 她在心里预想过场面会很血腥,但当亲眼所见时,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跳。 只见楚妍被绑在一根木架子上,浑身上下未着片缕,原本娇嫩的肌肤上全是一条又一条深可见骨的鞭痕。 最可怕的是她的脸,她脸上被划了一道道指长的口,整张脸血淋淋的,看起来甚是恐怖,俨然全身上下已经是体无完肤了。 这还不止,一旁行刑的一名侍卫似乎刚脱下了外衣,一脸急不可耐地对血肉模糊的楚妍上下其手,看得骆思存直犯恶心。 她深怕自己看到什么不可描述的画面,不得不开口喊道:“溧阳!” 许是骆思茗想得太过专注,第一声竟没听到,还是一旁的侍女提醒才让她回过头来。 “五皇姐今日怎的来了?外头的人干什么去了,竟无一人通报吗?”她看到骆思存,也是一惊,下意识地想将楚妍挡在身后,好似这样便没人看到她那般残暴的一面似的。 骆思存微微一笑道:“溧阳,你不必如此防备,这楚妍本就死有余辜,我来正是要助你一臂之力的。” “五皇姐的话,溧阳怎么听不懂呢。”骆思存就着丫鬟端过来的清水净了手,想拉骆思存往外面去说话。 骆思存不着痕迹地挣脱开她,“楚妍畏罪自杀,我自是不会信的,可是一时也想不通她在哪里,刚好听闻有人说在盛府看见了她,我这才要了太子哥哥的令牌前来确定,没曾想她真的在这里。” “可不是嘛,”骆思茗顺着台阶便下,恨恨道,“她往哪里逃不好偏偏往我盛府逃,她如此谋害父皇,眼下又是在我府中被抓到,若不出上一口气,如何能解我心头之恨?五皇姐,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怎么会呢,我说了,今日我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骆思存不动声色道,“你让我例行公事,敷衍敷衍搜查盛府,我也好给太子哥哥一个交代,至于这楚妍嘛,我便直接当做没找到,任你怎么处置她,你看如何?” 骆思茗沉吟一番,在心里斟酌起来。 虽说搜查盛府令她觉得不妥,但骆思存说的是随意搜查,又不会看得那般仔细,于她来说是没有任何影响的,反倒若被她抖出她私自用刑虐待楚妍,指不定要在京城中被传成什么模样。 更何况,她敢如此对待楚妍,不过是仗着盛初寒如今不敢声张,但若楚妍让骆思存带回冷宫,她被盛初寒救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下一次恐怕就不会让楚妍藏身于盛府了。她再无机会除掉这个贱人。 思来想去,骆思茗还是咬牙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五皇姐了,不过溧阳还有一事想请皇姐帮忙。” 骆思存道:“你说。” 骆思茗故作为难道:“本来我将她抓住不过是想出口气罢了,但你这般大的阵仗来搜查,楚妍再凭空不见,若我夫君回来,我不太好与他交代呢。” “这好办,”骆思存立刻道,“你直接说我气得一剑杀了她,而且将她尸体拿去喂狗了,不就行了?” “这……怎么可以让五皇姐你如此蒙冤呢?” “无妨,”骆思存拍了拍她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姐妹情深呀,说这些作甚。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顿了顿,她又说,“我同楚妍之间的恩怨也不少,趁她还剩下些意识,我倒想与她说几句话,你可方便回避一下?” 骆思茗看了一眼视野通透的四周,觉得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便颔首道:“行的,我在外面等你。” 虽说的是去外边等,骆思茗却只是走到了门口的死角处,侧耳细听里面的声音。 骆思存也早有防备,做了个手势命人赶紧搜查暗室的其它机关,自己则将目光定在楚妍身上,提高了音量“倾诉”道:“被虐打成这般,你可有悔?” 楚妍意识已经有些模模糊糊,但她还是认出了眼前人是谁,撑着自己掀起眼皮,虚弱地呸了一句。 骆思存并不在意,冷笑道:“你跟所有人都说是父皇广征秀女强逼你入宫的,可昨日,我去问了你的父亲,他说,你是自愿进宫的。” 楚妍双眼发红,咬着牙恨恨地看着她。 “你瞧着盛初寒家境不好,但又苦于不好说破,便让你爹将你的画像放进了秀女的画册里。你以为自己会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我父皇最宠母后,若非为着雨露均沾,压根就不会专宠别的妃子。”骆思存嗤笑一声道,“你在皇宫里讨不到好,又见盛初寒高中状元,便想两头都讨到好处,你说,世上怎会有你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楚妍笑了两声,笑声凄厉:“没想到,竟是你赢了……是你赢了,你现在得意了吧?” “你咎由自取,自食恶果,我自然要得意。”骆思存眼神往后瞥,慢慢道,“你对我父皇母后做的一切,我可都记在心里呢,好了,现在大仇得报了,也不枉费同你周旋那般久。” 虽说这些话有演戏的成分,但大部分也都是她心中所想,一字一句说来,净是讥讽。 而且楚妍说完这些话便昏死了过去,她一探气息,约莫着应是命不久矣了。 是以骆思茗并未起疑。 骆思存也因此暗自舒了口气,其实要杀楚妍而今实在是容易,但她觉得,让她直接死可真是太便宜她了。 毕竟要让她像骆思茗这般去对楚妍用刑,她也的确做不到。 唯一的办法只能假她人之手,行最痛快之事,好在,骆思茗做得令她实在是很满意。 不过片刻,侍卫也找到了暗室的机关,里面还有一间房,拒霜果真被关在里面,除了稍微消瘦了些,竟毫发无损,骆思存按下自己的疑惑,连忙吩咐侍卫简单和拒霜解释两句,然后又让她换上准备好的侍卫服混在人群里。 救出了拒霜,骆思存也不便再久留,又同骆思茗说了两句客套话后便直接离开了。 看着骆思茗那张透着野心的脸,她不禁有些期待起盛初寒回府后见到这一切时怒不可遏的模样了,两只白眼狼的对垒,到底谁会更胜一筹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死了,开不开心,激不激动! 接下来一个一个来吧! 第45章 回府后,拒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骆思存哭诉:“公主,您不知道奴婢这段日子有多煎熬,奴婢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骆思存轻抚她的背,安慰道:“好了好了,现在一切都没事了。” 拒霜有些惊恐道:“盛大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公主您可一定要小心他啊。” “怎么,莫非是我想错了?”骆思存眼皮一跳,“不是楚妍抓的你,而是盛初寒?” 拒霜抹了抹脸,这才道:“那日奴婢随盛府那丫鬟一起去后院取衣裳,谁知行至半路,不知被谁给打晕了,待奴婢醒来后,盛府的宴席早已结束了。奴婢到处找不到公主您的人,于是便在盛府乱转,一不小心便走到了盛大人和溧阳公主的新房外,听到……听到他们在讨论公主您和景世子,说什么要置景世子于死地!” 骆思存眼神冷了冷,继续问道:“他们还说了别的吗?” “奴婢刚听到这儿便被他们发现了,是盛大人命人抓了奴婢关进暗室……对了!”说到此处,拒霜忽地瞪大眼,又道,“在暗室里,有一个很高大的男人来给奴婢送饭,他虽戴着面具,可是依他的口音还有奴婢偶然瞥见的侧脸来看,他都不像是咱们大梁的人!倒像是……” 拒霜话头一顿,骆思存便面无表情地替她说了:“倒像是北蛮的人对吗?” 拒霜立刻点头如捣蒜。 骆思存冷笑一声,暗暗捏了捏拳,令她没想到的是,盛初寒居然会直接将北蛮人带进盛府。 他行事越来越狂妄,便代表他的底气越发的足,足到哪怕如今她带着拒霜去指认他,他想必也是不怕的。 可是为什么呢? 如今楚妍已经死了,有陈舟在,想再度控制乾元帝也是不可能的事。 朝中大部分势力皆收归骆思桓手中,局势一片大好,可很多时候,风平浪静之下总是藏着汹涌暗流。 盛初寒到底还藏着什么后手,她实在是不得而知。 * 越近年关,京城街市上的年味也越来越浓厚,因着解决了楚妍这件心头大事,又救回了拒霜,公主府和平北王府皆是一派喜气洋洋。 那些准备庆贺新年、元宵的舞狮队、歌舞队也早早地开始沿街练习了。 拒霜和忍冬也组织着其余下人将公主府打扫得一尘不染,只是在整理府中旧物时,倒让骆思存发现了一件未曾拆封的礼物。 长方形的锦盒十分精致,不过却落了些灰,锦盒中央属了名,写着平北王府几个大字。 骆思存这才想起来,这物件儿是当初她出宫建府时,景无虞送她的乔迁礼。 “公主,要打开看看吗?”拒霜和忍冬看到这锦盒,皆掩嘴笑了笑。 骆思存“嗯”了一声,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打来看看吧,也不知他送的是什么东西,也没见他提起过。” 两人低了低头,齐声道:“是。” 随着锦盒在拒霜手中被慢慢打开,里头尘封已久的神秘礼物也终于曝光在视野之中,然而骆思存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凝固了。 只见一柄长剑跃然眼前,剑鞘上的每一处花纹皆雕刻精致,上头的鸾凤振翅而飞,是一柄似曾相识的剑。 她指尖轻颤,缓缓将剑握在手中,而后抽了出来,剑身玄紫,锋利无比,她犹记得此剑贴在她肌肤上时,那自发而散的寒气。 这竟是赤鸾剑! 骆思存眼睛一眨,眼泪差一点就要落下来。 上辈子她一直以为此剑是骆思桓从漠北带回来赠予她的,没想到背后藏着的竟是景无虞没有说出口的心意。 从头到尾,他都未曾提示过她一分一毫,就那么看着她喜欢别人嫁给别人,为她祈求万事胜意,默默地守候在她身边。 还记得闭眼的最后一刻,她的鲜血浸透进剑身里,泛着奇异的光,她以为那是她生命的终结,未曾想,因着这把剑,那一刻成为了她人生的开始。 这一世,她总算没有再错过那个等了她两辈子的人。 忍冬看着这柄剑,也不禁惊叹道:“公主,这竟是用世间难寻的玄紫铁打造的!看这柄剑的构造,可以看到景世子实在是太有心了。” 骆思存的思绪被她拉了回来,她连忙背过身去,平复了下心情,问道:“怎么个有心法?” 忍冬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道:“这剑的剑身极薄,但锋利却不减,是以并不会像普通长剑那般十来斤重,哪怕不会武功的女子拿着也不会觉得吃力,而且这剑鞘上的鸾凤雕刻栩栩如生,天生就是为公主量身打造的。” 骆思存闻言,颇有些惊讶道:“你竟然懂剑?” “回公主,奴婢不敢说懂。”忍冬羞赧道,“只不过幼时跟着爹爹学了些傍身的拳脚功夫罢了。” “怪不得你先前带着那么一队人也能平安抵达京城。”骆思存由衷赞叹道,“本宫还以为一路上靠的是你的才智,没曾想,你竟还会武艺,怎么先前并没有听你提起过?” 忍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公主……也没问啊。” “倒也是。”骆思存笑了笑,又道,“你不仅会武,还能说会道,心思缜密,若你身为男儿,定能有番大作为才是,看来本宫这回是捡到宝贝了。” “公主!”忍冬涨红了脸,连忙摆摆手道,“您就别再取笑奴婢了。” “这句句可都是事实,”骆思存拉过她和拒霜的手,长叹一口气,认真道,“有你和拒霜在,本宫每时每刻都觉得很安心呢。”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一阵,骆思存命人将赤鸾剑收起来后,心思却已不在此了。 两位丫鬟看出来,相视一眼。 拒霜先道:“公主,今日您是不是还未去看望景世子啊?也不知道他伤势好些没有。” 忍冬则立刻附和道:“难得冬日探出暖阳,倒可以向景世子提议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呢,这样也有助于伤口恢复。” 骆思存被她们这唱双簧一般的表情弄得脸色微红,但她们猜得没错,此刻她心里头的确是想尽快去见景无虞的,她有很多话都想和他说。 于是点点头道:“既然你俩这般担心他,那本宫便领你们去平北王府瞧瞧吧。” 三人轻车熟路进了平北王府,已不需要小厮带路,骆思存十分熟稔地走过王府的弯曲回廊,到达了景无虞的住处。 拒霜和忍冬懂事地在院门外候着,只骆思存一人进去。 她刚行至院中,便见景无虞已经绑着绷带好整以暇地躺在藤摇椅上晒着太阳了。 他听见响动,连忙回头,还未开口笑意先显露了出来:“我就知道是你。” 骆思存挑了挑眉,走到他面前的石椅上,与他相对而坐,脸上神情摆明了不信。 休养了几日,景无虞早已能够动弹了,他的恢复力惊人,只是腿上有些伤口还未结痂,是以仍被陈舟限制了行动,他朝她招招手,勾唇道:“你若不信,坐过来一点,我慢慢说与你听。” 骆思存下意识便要坐过去,转念一想,这不是当初她喜欢对他做的动作么,如今怎么全都好像反过来了? 一抬眸,他晃了晃受伤的腿,满脸无辜,她只好不情不愿地挨近了他些。 “你脚步殷切,说明并不怕打扰到我,同时又带了些克制,说明你心有忐忑,有事要同我说。”景无虞身子一歪,长腿耷拉在藤摇椅的扶手上面,而后往后一倒,头枕在她双腿上,“对我有这般复杂心思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阳光刺眼,他一面说一面想拿手去遮一遮,有人倒比他更快了一步。 骆思存侧了个身,为他遮了大部分懒洋洋的金光,她稍微俯下身,长发撒在他面前,倒着看了几眼那张俊脸,而后使劲儿捏了捏,“你如今倒是一点儿也不顾及礼数了,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指不定某人又得触犯大梁律例,惨兮兮地去吃牢饭了。” “当初我失手被擒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你好端端地在我身边,我谁也不会怕,更何况外人怎样看我,与我何干?”景无虞捉住她的手,笑得促狭,“倒是不顾礼数的平北王府世子爷同你这刁蛮泼辣的长鸾公主岂不正是绝配么?” “你想得倒挺美。”骆思存一挑眉,手上挣脱了下,没挣开,便瞪了他一眼,“松开。” 他眼睛很亮,闪着期待的光泽:“不松,除非你先告诉我,在你心中是如何看我的。” 骆思存沉默了下,嘟哝道:“还能如何看,当然是用眼睛看……” 景无虞闻言,立刻矫健地翻身而下,将她堵在双臂之间,磨着牙道:“这样子呢,是不是更方便你看?” 骆思存见此,却觑着眼,表情不善道:“这般生龙活虎的,敢情你刚才的病弱之姿都是装出来的?” “……”他眉毛一扬,在她的逼视下,气焰一瞬便偃旗息鼓,表情讪讪。 “骗我?”骆思存见他想推开,顺势将他的衣领往自己面前一拉,“骗完就想跑?嗯?” 她这番动作,几乎让他摔在她的身上,好在他下盘稳,只是撑在了她纤细的肩膀上,却也因此,两人的距离一下子靠得极近,她的发丝擦过他的脸颊,酥麻感由那肌肤紧绷的一点直达他内心深处。 骆思存在气头上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景无虞却在这样的四目相对下,可耻地感觉到喉结发颤。 他别开眼,心跳得有些飘然,不由自主更深地弯了弯身子,怕她察觉出自己的异样。 偏生骆思存似乎还不肯罢休,抻长腿轻轻踢了踢他的膝盖,“骗子,问你话呢。” “我的确不该骗你。”景无虞咽了咽口水道,“是我错了。” 他这么快就缴械投降,倒让骆思存吃了一惊,摸了摸他的脸颊,翻来覆去地看:“你没事吧?” 景无虞握住她似乎软得发饧的手,倒吸一口气,费了好大劲才直视着她,沙哑阻止道:“再动,我真的就要对你知法犯法了。” 这样的注视下,骆思存终于感觉到他言语神态中的缱绻情意,脸上蓦地生热,松开了桎梏他的手,声音细若蚊吟:“咱们还没成亲呢。” “这也正是我所懊恼的。” 他单手往下,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另一只手从她腿窝后穿过去,往上一提,抢了她的座位。 骆思存轻呼一声,颠转之间,双手惯性地搂住景无虞的脖子,而后眨眼功夫,她便以十分亲密的姿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她顾不得羞涩,想从他腿上下来,“陈先生说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呢,你这样大幅度动作,伤口该裂开了。” “无妨。”景无虞面不改色道,“我有分寸。” “真的?”骆思存视线往下,想要亲自确认。 景无虞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长叹了一口气。 粗重的气息让骆思存脖颈一片痒,她瑟缩着躲了下,嘴上笑道:“你这是撒上娇了么。” 他不说话,半晌才闷闷道:“……好想早点把你娶回家。” 她哼笑了声:“如今你都这样待我了,娶与不娶有区别吗?” “当然有!”景无虞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区别可大了。” “是吗,要不你先同我说说看?” 景无虞长眉一扬,被她这副故作不知的模样逗得为之气结,“还用得着说么,你直接嫁给我,这样什么区别便都晓得了。” 骆思存捻了捻下颌,皱眉想了想,暗暗绷住笑,顺势道:“你说的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如咱们现在就去宫里,同父皇母后将此事说了,让他们尽快安排我们成亲吧?” 说罢她抬起勾着眼尾的凤眸同他平视,却看到了他满脸的错愕。 骆思存见此有些颇不是滋味,凑近他了些,磨牙威胁道:“你不愿?” 景无虞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僵硬地转了转脖子,迎上她的目光,眼中酝酿着狂喜,声音又轻又小心,生怕方才听见的都是梦境:“你这是,同意嫁给我了?” 骆思存抿着唇,嘴角上扬,红着脸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景无虞瞬间大笑起来,双臂一伸,将她环抱着站起了身,愣是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差点没激动得将她抛起来,吓得骆思存连忙更紧地搂紧他脖子,一声声告饶他才肯停下来。 随即又将她放在了藤摇椅上,俯身靠在她的肩膀上,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兴奋:“长鸾,小肥,月巴……你都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骆思存还没搞清楚他这声“月巴”是个什么意思,便见他微抬起头,与她鼻尖相对,那出口的恼怒霎时被她吞进了肚。 景无虞亲了亲她的鼻尖,而后是脸颊、额头,最后来到她小巧精致的嘴唇上,在覆上去之前,他听见自己胸腔震动,只觉得此生都圆满了。 “我马上就去给我爹写信,让他回京来提亲!” 作者有话要说: 甜么朋友们! 不过写到“他这么快就缴械投降,倒让骆思存吃了一惊”时,我自己真的想歪了!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get到这隐晦的car。 第46章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后,乾元帝的身体也在陈舟的悉心调理下开始有所好转。 说是好转,其实只是终于从神志不清、四肢瘫痪的状态清醒过来了些,手指也可以稍微动那么一动,不过他的脾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易怒狂躁。 毕竟五毒散对人体所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就算陈舟医术再高明,也只能做到如此程度了。 以乾元帝如今的状态,想要正常上朝几乎不可能,但许是因为睥睨天下的帝王做得太久了,他始终不肯相信自己如今变成了这副口歪眼斜、凄惨至极的模样。 是以宁愿不上朝,将诸多国事交予骆思桓处理,也要坚持着那份最后的帝王威仪。 朝中一些有分量的大臣已经为此数次谏言,以天下百姓为由皆字字泣血地请求乾元帝退位让贤,让太子殿下继位。可惜他始终逃避,一提到此事就命人将他们都轰了出去,仿佛渐渐长成了他的逆鳞一样。 骆思桓不能说他,王娴音不忍说他,大臣们说不动他,可国不可一日无君,盛初寒仍在暗处虎视眈眈,此事绝不能就此揭过。 风声渐渐传到了骆思存的长鸾公主府。 如今骆思存对乾元帝的感情极为复杂,若非他起初被美色所惑,大梁至少百年内国泰民安,根本不会给北蛮可乘之机,可他在楚妍的控制下所做的那些事,对那么多人所造成的伤害,却又并非出自他本心。 以后会如何与之相对,她无从得知,但若要她轻描淡写直言谅解,她也实在是做不到。 而她的这份心思,就变成了最适合去跟乾元帝再提传位一事的人。 骆思存带着许多人的期盼,在心里预演了一番说辞才往宫里走去。 因着乾元帝身子不便,现下大部分时候他都歇在归元殿内,王娴音一直陪在他身侧,擦洗换褥皆亲力亲为,哪怕自己身子不适,也从不肯将这些累活交给下人——她总怕别人会照顾不好他。 进内殿的时候,王娴音正给乾元帝喂着汤药,骆思存行至床边,同她对视一眼,含了些深意,而后才道:“母后,儿臣来吧,正好攒了些心事想与父皇谈谈。” 王娴音略微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将药碗放进她手里后,起身出去回避了。 骆思存在床榻边坐下,舀了一勺汤药,刚抬起手,便见着乾元帝往里别着脸,不仅并不配合的模样,亦不肯说一句话。 自他醒来后,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般对她了。 前几次恐怕还是因着歉疚,今日许是也察觉到了她的来意。 骆思存心下了然,也不准备再尝试喂他喝药了,只是轻叹口气,自顾自地说:“父皇,儿臣还记得小时候因着不知天高地厚总是受伤生病,您也这般喂过儿臣。虽然您表面看上去很凶,但每次都不舍得真的责备儿臣一星半点。” “那时您还是一位百姓爱戴的好皇帝,是儿臣钦佩的顶天立地的好父亲,也是……母后不顾一切甘愿追随的大英雄。” “可是再看看现在,您曾看好的金科状元野心勃勃,全然一副奸佞权臣的嘴脸;您曾宠爱的贵妃娘娘蛇蝎心肠祸乱朝纲,您觉得,这些全然与您无关吗?” 她声音渐渐重了,带着些疲惫,偏生语调却又十分平静:“这一年来,母后为了您,忧思成疾,身子大不如从前,可她仍是不计前嫌地服侍您,陪伴您……” “你给朕住口!” 乾元帝大吼出声,似是再也忍不住,终于转回头来,面色愠怒,胸膛起伏不定。 大半年前,乾元帝还正值壮年,须发乌黑,容光焕发。 骆思存看着眼前这个面庞瘦削,双颊松弛得只剩下两层犹自颤抖着的皮,衰弱又苍老的人,仿佛有些认不出来了似的。 “嗯,生气就对了。”骆思存面不改色道,“儿臣就怕您如今破罐子破摔,只知逃避,连气也不会生了。能生气便说明这番话戳到父皇您心窝子里去了,可见您对一切都很明白,可令儿臣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您心如明镜,却就是不愿放下呢?” “长鸾,你如此对朕说话,是想造反吗!来人啊,来人……把她给朕拖出去!” 他言语中饱含怒火,还妄图以上位者之姿来镇压她的气势,可惜往日的威仪早已不在,此刻根本无济于事。而王娴音一开始便将侍卫宫女都支得远远的了,他吼完许久,竟无一人回应他,表情越狰狞,便愈发地显露出他心底深处有多难堪。 骆思存站起身来,紧抿着唇,眼中蕴含着不输这腊月天的清冷之意,让人不由自主感觉出刺骨的寒。 顿了片刻,她退开一步,双臂伸展作揖,而后慢慢拜倒,额头触地,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为了江山社稷,还请父皇三思。” 骆思存这个头重重磕在乾元帝心上,他歪着脑袋看着,蓦地难以克制地痛哭流涕:“你们都在逼朕,都在逼朕!是不是要朕死了,才合你们心意?!” “父皇……”骆思存抬起头来,略带悲悯地看着他,声音放缓了一些,“没人想逼您,是您自己害怕面对事实,面对所犯过错。” 他咆哮道:“朕不过是想体面一些,又何错之有?!” 骆思存深吸一口气,沙哑出声:“您若不知,儿臣便为您细细数来。” “秦州旱灾,您不顾几万百姓性命,纵容贪官污吏横征暴敛,此为一罪;您默许楚妍虐待无数后妃宫女,羞辱包容爱戴您的糟糠之妻,全然无情无义,此乃二罪;朝中有人徇私枉法、栽赃嫁祸,您不仅不查反而黑白不分,残害忠良,此乃三罪;您疑心重,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信奸佞,远忠臣,德不配位,此乃四罪!” 她冷笑着,声声凄厉,“诸此种种,难道都勾不起您一丝一毫的悔过之心吗?” 她这段剖白宛如利刃割喉,扼得乾元帝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目眦尽裂,双眼瞪得极圆,仿佛两颗冒着血丝的铜铃。 但骆思存毫无惧意,亦无恨意,她只是坦荡地迎上他的目光,与之对峙,眼眸中凝聚着令人无处藏身的光。 良久,乾元帝两行泪流了满面,他终于闭了闭眼,第一次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败下阵来。 “长鸾,也许你说得对,”他虚弱地喊了她一声,泪流干了,整个人仿佛已枯涸成田,垂垂老矣,“是朕错了,是我错了啊……是我对不起大梁……” 骆思存背过身去,瞥见王娴音在门外影影绰绰侧耳倾听的身影,听到他这句“错了”时,拿着帕子掖了掖湿润的眼角。 再转回身恭敬告退之际,骆思存嘴角勾了勾,红着眼睛,释怀一笑:“父皇实乃上天眷顾之人,时至今日都未曾真正成为孤家寡人,若当真有悔,不如试着珍惜眼前人。” * 骆思存出宫后第二日,乾元帝便召集朝中重臣,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召传位于骆思桓。 而骆思桓的登基大典,则定在三日之后举行。 只是此前风波刚过,还没等到景无虞飞鸽传书给远在漠北的景弘,亦没等到登基大典举行,她便从骆思桓处听到了一个几乎令她窒息的坏消息。 景弘……竟带兵回京了。 骆思桓还说,此时景弘的兵马正驻扎在京城外的北擎关,行军有素,蓄势待发。 此消息一传出,朝中立刻谣言四起。 有人说景弘私自带兵上京,就算并非造反也乃死罪,更何况他功高盖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造反的可能性高于一切,群臣纷纷谏言集结京城兵马,尽快做好迎战准备。 骆思存去平北王府找景无虞时,他正好神色匆匆地准备出门,想必也是听到了风吹草动。 一见到骆思存,他连忙拉着她激动道:“长鸾,你听我说,这其中必有误会,我爹绝无可能无缘无故带兵进京的。” “我知道,我也正为此纳闷。”骆思存秀眉紧蹙,揉了揉太阳穴,“我明明都派人将信星夜兼程送往漠北平洲了,怎还会发生这种事?莫不是送信途中出现什么变故了吗?” 景无虞眉头紧锁道:“我心里总感觉惴惴不安的,不行,我得赶快进宫同圣上说明此事。” 骆思存点头:“那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进宫之后直奔归元殿。 虽然加冕仪式还未举行,但骆思桓其实已经即位,是以直接搬进了简略修整了一番的归元殿,而乾元帝则已退居南宫。 骆思桓案桌凌乱,显然刚撒完气不久,景无虞瞥见那些折子上的“平北王”、“造反”等字眼愣了愣,只觉得眼皮一阵狂跳,随即便欲行跪拜之礼。 骆思桓眼疾手快,一把扶起他,略微嗔怪道:“景兄,你这是作甚?不是都说过了私下无须行礼。” 景无虞却摇摇头道:“如今太子殿下已贵为天子,是九五之尊,无论与臣如何交好,礼仪却不可无。眼下一点风吹草动便可引火燎原,还是谨慎些得好。” 骆思桓无法,只得任由他去,良久,有些感慨道:“若非四弟不堪大任,我也不必做上这个位置了。手握权力,终究也会失去很多。”顿了顿,他又道,“你们今日来,是因着景将军的事吧?如今朝中也为此事闹翻了天,我正头疼不已呢。” “家父……”景无虞抬了抬眼,有些欲言又止。 骆思存叹口气,心知他的顾虑,便接过他的话道:“哥哥,我和阿虞都认为景将军此次进宫,应当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怎么说?”骆思桓示意她继续。 “此前阿虞入狱,为了让景将军安心,我派人连夜将阿虞的平安信和信物一起送往平洲,若景将军看到,定不会这般突然上京来。显而易见,他收到了信,但却并没有收到真正的信。” “你是说有人篡改了信的内容?” “很有可能如此。” “你分析的不无道理。”骆思桓沉吟道,“就不知那歹人改了什么内容,竟让景将军做出无召带兵进京这等危险的决定。” 景无虞想了片刻,眼神慢慢冷了下去,低沉道:“臣大概能猜到改成了什么。” 骆思存和骆思桓齐齐往他看去,只见他眼睛微红,脸上闪过一丝愤怒,“唯一有可能让家父这么做的人,只有刚退位的太上皇。” “若是父皇的话——” 骆思存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立刻道:“难道是有人为了诱景将军进京,趁着之前楚妍能控制父皇之时,以父皇的名义给他拟了什么旨意吗?若是这样,局势实在是不容乐观,须得赶快派人出城去接应景将军,解除误会才行。” 骆思桓点点头,赞同道:“正是。虽说过两日便要登基了,但朝中势力分线交错,盛初寒的党羽仍然暗流涌动,不好连根拔起。景将军之事的确棘手,但也不失为一个契机。”又偏头对景无虞道,“我准备将总团营的人派给景兄你,由你前去城北外接应景叔叔,问明情况,这样便不至于发生冲突。” 景无虞“嗯”了一声:“臣也正有此意,不过为了避免意外,还是立刻带兵前往为好。” 骆思桓点点头,正想吩咐下去,却见一旁的骆思存眉头紧蹙,似是陷入了沉思,他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想什么呢?” 骆思存目光扫了面前两人一眼,略有些为难地开口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当说。” “都这个节骨眼儿了,哪有什么应不应当,只管说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话却是对着景无虞说的,“不论何时,咱们之间,都不需要顾忌什么。” 骆思存看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抿抿唇道:“先前在盛府救拒霜的时候,其实还有一个收获。拒霜被关在盛府多日,期间都是一名北蛮人为她送饭,此人平日里都戴着面具,行事十分低调。看起来,他似乎不仅仅在为盛初寒做事,还是他真正的心腹。” 此话一出,骆思桓和景无虞都有些惊诧,景无虞更是急切问道:“北蛮人怎会在京城出现?他们长相很好分辨,怎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京城?” 骆思存笑了笑道:“若这名北蛮人也有你这样好的身手,那也不是不可能。” 景无虞默然,骆思桓思忖一番后,面露担忧道:“难道北蛮竟是和盛初寒勾结在一起了?” “并不只是这样。”骆思存摇了摇头,正色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隐瞒下去了。我已经暗中派人调查过,北蛮人出现在京城,自然是因为盛初寒,但他们却不仅仅是勾结,他们本身就是一伙的!” 在两人的屏息以待下,她慢慢吐出一句:“因为盛初寒根本就不是大梁人。” 骆思桓微眯起眼,不解道:“不是大梁人是什么?莫不成他还是外族人了?” 他本是开玩笑的语气,没料到骆思存却郑重点了点头道:“正是。” 骆思存深思熟虑很久后,才选择在这时候揭露盛初寒的身份。 她也顾不得被面前心思缜密的两人看出什么端倪了,盛初寒必定在暗处酝酿着一场盛大的阴谋。 可这世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干涉下提前发生,她所能猜到的就是盛初寒已然身处这般境地,一定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诱导景弘造反。 这也是她之前为何那般执着地想让景无虞给景弘写封平安信的原因。 若她再因着害怕被人发现重生的事情而选择继续隐瞒盛初寒的身份,到时大战一触即发,很可能会打得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思及此,骆思存揉了揉眉心,接着道:“说出来怕你们不信,这位金科状元、内阁大学士,不但是北蛮人,而且还是北蛮的七皇子呢。” 听到这个回答,骆思桓瞬间收敛了神色,景无虞也难以置信道:“若是北蛮人,他的长相怎么跟大梁人几乎无甚差别?我跟北蛮打过那么多次交道,没见哪个北蛮人是长成他那样的。” “也便是因着他的长相,所以北蛮王才会暗中派他来大梁搅弄风云。” 骆思存眼神闪烁了一下,冷哼一声道:“他这副长相,是因为他的母亲是大梁人,不幸被北蛮人看中后抢回去献给了北蛮王,这才有了盛初寒的出生,但他血统不纯正,在北蛮的部族里,一直都叫人看不起。也许是因为他想证明自己,亦或者被逼无奈,所以才会伪装身份混进京城覆手为雨,令我大梁岌岌可危。” “实在是匪夷所思至极!” 骆思桓一拳打在御案上,怒不可遏道:“我起先还道他只是个奸佞之臣,没想到他竟是想进犯大梁,谋我国土!不行,不能再这样放任他了,须得立刻将他收监审查,严加看管!” 骆思存按住他道:“可只有拒霜见过那个北蛮人的样子,没抓到他之前,盛初寒皆可以拒之不认。” “有你这番话便足够了,我只是将他收监,并非真的要杀他,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的命倒还值两个钱。”骆思桓声音极寒,“更何况,他这样的人,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ojbk,又解决一个。 第47章 骆思存见骆思桓语气如此果断决然,面上不动,故作不经意道:“哥哥可别忘了,溧阳如今可是盛夫人呢。” “……”骆思桓微微讶异,似是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个皇妹似的,但想起来后,他又一时拿捏不准骆思存此话的含义,“那你是希望我顾及溧阳还是……?” 他后来半截话并没说完,眼中的迟疑显而易见,景无虞听到此处,却冷哼了声道:“恐怕溧阳公主并不像她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骆思桓挑了挑眉道:“景兄此话何意?” “先前在盛府,长鸾险些遭李炳迫害,背后主使之人除了楚妍之外,还有一位。若不是长鸾提醒,这个这位表面功夫做得极好的溧阳公主差点又骗过所有人了。”景无虞提到此事,霎时沉下了脸,“可惜之前重阳节时,在万寿山行宫里,这位公主险恶的嘴脸早已袒露得一清二楚了。” 闻言,骆思桓下意识看了一眼骆思存,见她面上半点惊讶也无,显然也是早已知道,他揉了揉眉心,颇有些不是滋味道:“溧阳这阴暗的性子,我略有耳闻,只是心里头始终觉得她应当翻不起太大风浪,毕竟母后细心教养她那么多年。可现在看来,原来一切倒像是我自个儿一叶障目。” 而后忽然话锋一转,又叹息道:“也不知她这是造了什么孽,竟做出此等疯狂之事。但盛初寒的身份她应当也是不知情的,否则以她公主的身份从一开始也不会那般争着要嫁给他。” 骆思存低垂着头,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惋惜之意。他这是在向她透露他心中对骆思茗的底线,于是兀自笑了笑:“哥哥,你这仁厚温和的性格这么多年可真是一点也没有变过。” 她在景无虞和骆思桓探究的目光之间来回停留,许久才叹了口气道:“可是对待那些怙恶不悛的东西,仁厚宽容是没有用的。你若不信,那咱们就赌一把,我依你之意,再给溧阳最后一次机会,你且看着,她到底会如何选择。” * 出宫之后,景无虞脸上一直都没什么笑意,一直在沉思之中,骆思存见他如此,心里也觉得烦闷至极,是以两人几乎沉默了一路。 动身在即,回到平北王府后,景无虞迅速换上了盔甲。 景安也从马厩牵出了景无虞平日惯骑的那匹矫健的骏马。 出来时,见骆思存仍未走,他便十分有眼力见儿地牵着马先往前面去了,留给了景无虞同骆思存道别的时间。 骆思存捏着裙角,看着景无虞束发戴盔疾步而来,寒风呼啸,将他的玄色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在她面前站定,身形修长挺拔,面庞坚毅俊朗。 眼前的少年郎,还未弱冠,眉目间却已有了烁烁凌云之气,竟惹得她眼角蓦地开始不由自主地发烫。 若是将两辈子累积起来,骆思存已然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生离死别。 骆思桓当初被流放千里时,叶迈兮追随骆思桓而去时,她的父皇母后、外公外婆、还有拒霜……她被困于皇宫小院,眼睁睁看着她的亲人一个又一个被盛初寒铲除掉,无能为力到几欲肝肠寸断。 可这么多次,她仍然无法做到像那些经历沧海桑田的老者一般从容淡然。 气氛一度凝固,不知怎的,她看着景无虞这般模样,又想起上辈子宫门外排除千难万阻也要来同她告别的青年。 这辈子她还没同他跟分别过呢,所以她真的很不习惯,很难过。 默然片刻,她还是先伸出手去,帮他正了正薄甲,哽咽着声道:“前路未卜,此行你一定要当心。” “好,听你的。”景无虞勉强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无奈道,“对不起,看来咱们成婚的日子又得往后延了。” “好事总是多磨,要想快点娶到我的话,”她弯了弯唇,“那你得赶快将景叔叔平安带回京城里来了。” “一定不辱使命。”他手臂一展,环抱住她,随即叹息道,“希望事情并非我想得那般坏,我会好好同我爹解释,拆穿盛初寒的阴谋。等解除误会之后,我便同他一起进京来向圣上负荆请罪。” “反正不论发生什么,这次我都会与你站在一起。” 骆思存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听着他平缓有力的心跳声,忽然抬起眼眸道:“不过说真的,我现在可真是有点后悔呢。” “后悔什么?”景无虞不解地看着她。 “后悔那天晚上……”她踮起脚尖,攀着他的脖子,唇边笑意盈盈,而后轻轻吻上他的唇,半开玩笑半是失落道,“没能同你做真正的夫妻。” 景无虞闻言,着实愣了一下,她眼波流转之间娇美无限,令他心中升起阵阵暖意。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这般真情流露,没有遮掩,没有克制,举手投足皆是全心全意。 “我也是。”他桃花眼弯了弯,而后轻轻闭上,一只手定在她乌发间,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两人吻到几乎无法自持后才不舍地分开。 景无虞微喘着气,星眸里盛满了她巧笑嫣然的身影,他犹豫了下,还是松开了同她交握的手,沙哑道:“总团营的兄弟出发许久,眼下应当已经在城外等我了,我得去跟他们会合。” 骆思存“嗯”了一声,舌尖顶着牙关,还想说些什么,但嗫嚅几番,终究没说出口,只是咬了咬下唇,扬起明媚笑脸,温婉对他道:“阿虞,平安回来,我等着你带上聘礼进宫来提亲。” “一定。”景无虞认真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又道,“不止如此,我还要吃你亲手做的糕点,上次你才送那么一盘,我还没吃够呢。” 骆思存微微颔首,也笑出声来,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迅速别过身去,不再看他,嘴上催促道:“我记着了,你快走罢。” 身后青年并未再说话,骆思存听到盔甲响动,马蹄生风,她垂眸苦笑一声,往公主府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 “世子爷,您同公主这么快便说完啦?”景安见到景无虞走过来,连忙把缰绳递给了他。 两人翻身上马后,景无虞才回头往后看,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才依依不舍地重新转回头来回答景安的话:“我同她只是暂时分别一会儿罢了,搞得那般生离死别一样作甚。”末了又补上了一句,“反正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景安点点头,“这倒也是。很快就能见到王爷了,想想还有点兴奋呢。” 景无虞瞥了他一眼,摇头笑笑,随即打马启程。 主仆二人很快赶到了城北门外,总团营的一万人马已经井然有序地原地待命了。 这本身就是他平日里训练的兵,是以并不需要过多磨合,事不宜迟,他迅速带着一众人往北擎关行进。 北擎关乃天险,易守难攻,是京城最重要的一道防线,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北擎关被突破了,要抵达京城,还得经过一片视野不甚开阔的陡峭山谷,因周围山壁连在一起形同月牙,名曰钩月谷。若是在这里设置埋伏,指挥得当,就算残兵,也有逆境反击的一战之力。 只是令景无虞没想到的是,这钩月谷有一天竟会反过来成为他的噩梦之地。 他们刚进入这片苍凉的山谷,景无虞便发现不对了,他在战场之上,有一种天生的敏锐。 静,四周死一般的沉静,风过,两侧的谷顶之上,鸟不惊飞,片片半人高的野草也未低头伏身。 “撤退!撤退!” 景无虞很快打马掉头,朗声发号施令,他的反应已经如此迅速,可惜抵不住敌人带着死命令前来埋伏。 几乎是一瞬间,荫蔽在山谷后的人黑压压地尽数起身显露,箭矢铺天盖地的,遮蔽了灰蒙蒙的天,随之而来的,还有翻滚而下的巨石。 许多反应不及的人便丧生在瞬息之下。 景无虞勒紧惊狂的马,挥刀砍断直取面门的箭矢,而后死死盯着山谷之上被簇拥着的那人,牙关紧咬,脸色沉得如同墨黑深渊。 腹背受敌,四面楚歌,退无可退,总团营的士兵一片片地倒下。 景安抹了一把满脸的血,高声问道:“世子,现在怎么办?” 景无虞施展轻功,将一柄大刀用内力推向山谷一侧,内劲横扫十来人后,他满脸杀气,举刀嘶吼着:“阵型分散!往山谷上走!杀上去!” 也不知这场仗打了多久,斜阳落下,世间万物都被蒙上了一层金纱,渐渐的,最后一抹晚霞也被黑暗吞噬。 钩月谷的两段月牙尖上,躺着一叠叠穿着禁军装束的尸体,他们身上的血已经流尽,地上净是残弓断剑。饶是这样,也远不及山谷下大道上的尸体多。 山谷之间,那条大道已经被鲜血染红,远远望去,仿佛一条腥甜的红河。 总团营的大部分士兵甚至连尸体都不齐全,令人惨不忍睹,这里的血腥味浓重得随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苍蝇嗡嗡盘旋在上方,一股脑扎进那股血腥之气中,竟像是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活人的气息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赶榜单,所以今晚还有一更。 码字码得我快累死了…… 第48章 骆思存用过晚膳后,先前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愈发涨大,仿佛绽开的棉花一般,令人无从入手。 不过这种不安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公主府门外很快来了一位面熟的內侍求见。 骆思存认得那内侍,是骆思桓身边的,自打骆思桓即位后,宫里的人都得尊称他一声成公公,若非紧急的事,想必骆思桓也不会派自己的贴身内侍前来传话。 她按捺住心头不安,将成公公请进府,正欲命人奉茶,成公公却摇头道:“长公主不必如此劳驾,这茶今日应当是喝不了了。” 骆思存闻言一顿,压着情绪,拧着眉头问道:“发生何事了?” 成公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屏退了左右,这才道:“就在公主和景世子出宫后,圣上便派兵前往盛府,准备请盛初寒进宫一趟,谁知一搜查,才发现盛府早已人去楼空,就连溧阳公主也不见了。” 骆思存猛地瞪圆了眼:“盛府那么多人,怎会凭空就消失不见的?!” 成公公道:“据周围人说,前两日盛初寒还在府上,想来是谋划已久,才会退得这般神速,此事圣上已经着人去调查了,可眼下最重要的倒并不是这个。” 骆思存迟疑地问道:“莫非还有更坏的消息?” 成公公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接着道:“驻守在北擎关的探子来报,景将军正在向北擎关发动进攻。” “怎会这样?他不是一直都按兵不动的吗?”骆思存几乎惊叫出声,“若真进攻北擎关,岂不就坐实了造反的名头?” 他小心翼翼瞧了她一眼,叹口气道:“驻守北擎关的将领是圣上的人,没有圣上的敕令,他坚持拒绝放景将军的兵马入京,可这似乎触及到了景将军的逆鳞,他竟说圣上的皇位乃逼宫所得,名不正言不顺,他是奉太上皇之命入京,甚至扬言挡他者格杀勿论。” 闻言,骆思存脑中一阵眩晕,她撑着自己,勉强道:“盛初寒传到漠北的圣旨中到底写了什么,怎会让这中间生出这等误会来?” 就算盛初寒假传圣旨要景弘回京,也应该寻个由头才是,依照乾元帝从前的旨意,不论是褒还是贬,景弘从未贪恋在意过这些,每次都是以边关安危为重婉拒了乾元帝召他回京的要求。 是以这一次,也绝不是因着这样类似的借口。 景弘同北蛮打了多年,盛初寒有北蛮的情报作为依托,定是十分了解他,最大可能便是他以景弘的弱点作为了突破点。 若说除了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杀伐果决这些并不能称之为弱点的词之外,以他对大梁的一片忠心来说,还有什么是平北王景弘的弱点呢? 自然只剩下“忠心”二字了。 其实这都不算是个什么弱点,但配合如今的局势来说,却可以成为景弘的致命软肋。 天下皆传楚妃祸国,外戚专权;乾元帝卧病不朝,佞臣当道,太子监国。大梁如同风中柳絮,岌岌可危,若此时一道盖了玉玺的求救圣旨和一块景无虞的信物加在一起送到了漠北去…… 所有疑点瞬间清晰,骆思存沉痛地闭上眼,只觉得自己被一股莫大的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景弘带兵回京,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造反,更不是来救他的儿子景无虞,他是受那假圣旨所托,回京来救驾的! “不行,本宫得进宫去找哥哥将此事传信给阿虞。” 她刚踏出前脚,成公公便咬着牙道:“长公主,圣上已经不在宫里了!奴才此行,就是来请公主进宫的。如今京城里人人自危,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已退居后位,只剩下长公主您和皇后娘娘能镇得住宫里那群虎狼之辈了!” 骆思存脑中混沌一片,猛地揪住他的衣裳,急切问道:“你什么意思?本宫怎么就听不懂呢?” “圣上说,平北王忠君爱国,受奸人利用,他须得带兵亲自去北擎关解释清楚误会才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北擎关地势险要,若不早日重筑,只怕会给后面虎视眈眈的北蛮可乘之机。” “阿虞不是已经在去北擎关的路上了吗?”骆思存愣住,不解道,“算算时间,他此时应当已经到了啊。” 成公公听到这话,几乎快要哭出来:“长公主……景世子他们刚出城不久,便中了敌人的埋伏,总团营的人拼死回来报信,说他们的一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景世子眼下……不知所踪。” 这番话一出,骆思存脸上已是血色全无,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颤抖着双手抓在桌沿上,仿佛濒死的鱼做着最后的挣扎,“你、你一定是在骗本宫,什么敌人,哪儿来的敌人?” 成公公痛心疾首道:“是禁军营的沈林,他——叛变了!” “沈林……沈林……”骆思存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她清楚地记得上辈子沈林一直忠于乾元帝,他是在乾元帝死后才归顺盛初寒的,可是为何,如今乾元帝仍然健在,大梁也并未成为强弩之末,他怎么就突然叛变了呢? 还有景无虞,明明说好去去就回来的,怎么现在却变成什么“全军覆没”、什么“不知所踪”了? 她不信,她绝不信他会抛下她! 骆思存忍着眼泪,脸上升起一股子的决然,猛提起一口气,坚定道:“我要去找阿虞,我得去找他才行。” 可惜还未等她踏出一步,成公公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声又一声磕起响头来:“公主不可去啊!景世子吉人自有天相,您就算去了,也无济于事。可是您还得想想,皇后娘娘一个人在宫里,如何能应付得过来贤太妃娘娘等妃嫔、以及盛初寒的余党啊?” “可是……”骆思存无力地掩面,神情痛苦,“我也并不能做什么。” “圣上说您可以,那您一定可以。”成公公连忙道,“如今京中可信任之人,只有从兵部侍郎被提携为尚书令的宋康成宋大人。圣上临走前,特意下旨令宋大人全程戒严,保卫京城安危。可是宫里的那些主子,一听到景将军‘造反’的消息,全都沸腾起来。她们个个皆身居高位,皇后娘娘已经被那些后妃缠得分。身乏术,所以还得烦请您进宫一趟,设法稳住她们,而后一起商量对策。” 听完这话,骆思存眼睛发饧,脑中一阵恍惚,浑浑噩噩地跟着成公公一起往宫里去。 果然叶迈兮见到她就像见到救星一般,骆思存苦笑一阵,只得暂时将对景无虞的担忧放在心底,打起精神同叶迈兮一起处理眼前这些烂摊子。 今日这些坏消息,骆思存以为已经是骇人听闻的极限,可令所有人都未想到的是,仅一日过后,数封加急快报仿佛不要钱似的纷纷传入京城,如同一道响雷,在她心里炸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北蛮左翼军率领十万兵马,强攻平洲,平洲失守!边关告急!” “左翼军一路南下,连取三洲,且战且抢,常州已经不敌!” “北蛮七皇子率领北蛮先锋军五万,绕过了北擎关,越境偷袭,西云关快守不住了!” “西云关守领叛乱,大开城门,西云关告急,请求支援!” “……” 一叠又一叠告急文书送到了皇宫里来,骆思存、叶迈兮以及兵部尚书宋康成为此忙得焦头烂额。 北蛮在这个节骨眼上趁势反扑,大梁内忧外患,局势瞬息之间逆转。就算骆思桓在此,想必也会觉得难以置信的。大抵是大梁从前积累的腐败之气太深,以致于如今诸多州县被盛初寒轻轻一碰便缴械投降。 稍微让骆思存觉得有所安慰的是,好在如今并不像上辈子那般连一丝反抗的机会也无,今时今日,他们还可以拼死抵御,守住京师,还有时间等待骆思桓迎回景弘,救出景无虞,前来拯救这飘摇的江山。 兵部尚书将所有能调动的兵马都算了出来,除去沈林所统领的七万禁军之外,其余军营里的,只剩下五万不到。 五万兵马,如何能与北蛮的十五万铁骑一战呢? 除了死守,他们别无他法。 * “殿下,前面便是京城了。” “据估算,兵部尚书所领兵马只得五万,咱们拿下京城指日可待!” “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 盛初寒一身银甲,脸上却是半点笑意也无,同周围属下的跃跃欲试形成鲜明对比。 平北王景弘被他那封假圣旨耍得团团转,竟然为了乾元帝那个蠢东西直攻北擎关,而原本应当肩负起守卫京城重任的禁军统领沈林,却埋伏在钩月谷将景无虞的总团营尽数歼灭,种种事迹,当真将“内斗”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座他曾拼杀出一条血路的城,此刻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明明局势一片大好,但他竟有一种“情怯”之感。 景无虞骑在马上,遥遥望着京城,想着若是那人知道她的如意郎君死得这般凄惨,也不知该有多伤心了。 “今日休兵整顿,等明日六皇子的左翼军到,全部集合之后再攻。” 下达完命令,他调转马头,领着浩浩荡荡的北蛮五万先锋军就地扎营。 营地驻扎好后,骆思茗也终于从后勤处赶过来,趁着盛初寒去军机处议事,她自顾自地住进了他的帐篷,焚香沐浴,俨然是以七皇妃的身份自居。 一干人讨论到深夜才各自回营,打了一天的仗,本就疲累,盛初寒正欲就寝,然而刚一掀开被子,便被床铺上衣着裸露的骆思茗吓了一大跳。 她一脸娇羞,眼疾手快地拉住盛初寒的衣袖,嘴上娇软道:“夫君,今晚由我来服侍你可好?” 盛初寒眼里闪过一丝寒光,薄唇紧抿,毫不犹豫地从她手中抽出袖子,满脸的肃杀之气,“我记得和你说过,不要自作聪明。” 骆思茗有些委屈巴巴道:“我们成婚以来,你从没碰过我一下。我母妃说过,男人久不碰女子,是忍不住的,我就不信你对我一点欲。望都没有。” 盛初寒闻言,不怒反笑,“看来是楚妍一事,对你处理得太过宽容了,倒让你现在愈发不知道天高地厚起来。” 一提到楚妍,骆思茗瞬间变了脸色,“你还提她做什么,没将她千刀万剐都是便宜了她。反正她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了,我帮你处理掉这个累赘不是更好吗?” 盛初寒不置可否,只是再次厉声道:“穿上衣服,滚出去!别逼我亲自动手。” 骆思茗不为所动,只是在微弱的烛光下冷眼看着他,“你别忘了,西云关可是我帮你拿下的。那守领从前便垂涎我美色已久,若非我以色。诱之,你以为今晚你能站在这里么?” “不过是快了一些罢了,最后结果都是一样。” “呵,你要我帮忙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盛初寒顿了一下,而后拿东西挑起她放在床边的衣裙,扔在她身上后,冷冷道:“看来今晚这营帐,我是没法睡了,你若还不好好穿上衣服,把你送去犒劳一下其余弟兄也不是不可以。” “盛初寒,你无耻!” 骆思茗抓着自己的衣裳,气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那日盛初寒回来后见她虐杀了楚妍,她以为他定会大发雷霆,没曾想他只是脸上露出一阵诧异,而后沉默许久,命下人将满地狼藉收拾好后便没了下文。 紧接着,便是他的坦白。 她原以为自己嫁的是个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却没料到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北蛮的皇子。 还是一个野心不亚于她的皇子。 想到如今骆思桓即位,骆思存成了长公主,而她连封号都未曾变过。 若是她认命,这辈子便要永远被那两兄妹打压,她宁愿搏一把命,也不愿意这样屈辱地度过余生! 若是盛初寒最后能够将大梁吞并……而且据他所说的计划来看,他很有可能实现这一目标,那到时便代表着她不仅可以做太子妃,还能做皇后,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她跟着盛初寒走了,甚至不惜为他牺牲色相,被那个恶心的西云关守领非礼。 可瞧瞧她如今换来了什么,眼前这个男人翻脸不认人的功夫,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不过幸好,她从最开始便在为自己打算,若是盛初寒对她无情,那也别怪她最后无义! 眼见骆思茗穿上衣裳出了营帐,盛初寒紧捏着的拳头这才松开来。 多看一眼这个女人,他心底就直泛恶心。 若不是因着她的愚蠢,将骆思存那贴身丫鬟的位置暴露,他也不至于直到现在还留着她。 他掀起营帘,看着外头的朗月疏星,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明日,便是决定这天下为何姓氏的时候。 这一回,大梁和骆思存,他两样都要! 作者有话要说: 累死我了,今天写了七千多…… 看在我这么勤勉的份儿上,不如各位多多留言再顺便收藏下我的古言新坑? 在这里给各位鞠躬了! 第49章 钩月谷的惨状还未消,铺天盖地的血腥味直冲鼻腔,惹得不少人脸色发白,深感悲痛。 骆思桓领着神兵营的三万兵马停在了谷口。 神兵营的统领张宝坚见此,心中也是又难受又不敢掉以轻心,遂转头往骆思桓看去,而后下马朝他一拜,迟疑道:“陛下,前面便是钩月谷了,只是路都被尸体堵住了,须得花时间清理一番才可通行。” 骆思桓脸上无甚表情,看不出是怒是悲,半晌,才抿唇发话道:“找找看,还有没有活的。” 张宝坚听到这话,顿时明白过来。 这一眼望去,哪儿还能有活的? 恐怕是这位新上任的皇帝陛下,想确定里头有没有那景世子的尸体。 他暗自摇了摇头,心却是沉到了谷底。 一面迅速命一队人马前往钩月谷的山谷上放哨查看,一名安排着人将山谷上下的尸体一一清点。 他们在此用了不少时间,但却是必须花费的。 一是不清理尸体他们过不去,二是这么多尸体若不焚烧掉,很有可能会生出疫病来。 等到死亡人数统计出来后,已接近傍晚。 张宝坚恭敬汇报道:“大约牺牲了九千多人,有不少血肉模糊看不清面貌者,不过看穿着,并非景世子,故末将推断,景世子应当是领着剩下为数不多的人寻到了突出重围的法子,眼下说不定正在什么地方躲避追杀。” 待他说完,骆思桓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但是那触目惊心的尸体堆还是让他心口蓦地抽痛不已,许久才颤声吩咐道:“张统领,你从此行的三万人里拨出两万人,前去周围查探,山洞、山涧、悬崖等可以藏身的地方一个也不能放过,务必要将景世子给朕找回来!” 张宝坚闻言,大惊失色道:“陛下,这恐怕不甚妥当啊,咱们此行是要去找景将军谈和的,且不论景将军是否真的反了,即便是没反,后头若是再遇到沈林的埋伏,剩下的一万人马如何能够抵挡?” “朕几乎可以肯定,景无虞还活着。”骆思桓冷笑一声道,“他活着,沈林便没精力再去设什么埋伏。” 张宝坚有些听不太懂,遂问:“不知陛下有何高见?” “很简单,”骆思桓解释道,“沈林先前在此设伏的目的便是要拦截景无虞,不让他去跟景将军会合,这样才能诱朕前往北擎关。若景无虞死了,沈林必定会去跟藏在暗处的盛初寒会合。可是现在并未传出北蛮的任何消息,这便说明沈林此时还并没有杀掉景无虞。” “原来如此。”张宝坚恍然大悟,“看钩月谷上头的尸体,沈林的人也折损不少。若景世子未暴露行踪,沈林的确必须继续搜查下去,否则便是功亏一篑了。” 骆思桓皱起眉,凝重道:“就算沈林没找到景无虞,那也要派人搜查,以此拦截景无虞前去北擎关的去路,若将他困死在暗处更是再好不过。所以朕必须给予景无虞支援,反而朕此行倒是不需要过多担心。” 顿了顿,他又道:“毕竟朕相信,景将军是绝不会造反的。” 张宝坚还有犹疑,但见骆思桓如此笃定,他也不好再劝,只得领命下去。 将兵马分配完毕后,骆思桓和张宝坚领着剩下的一万人马迅速往北擎关赶去。 临行前,骆思桓再次回头望了望那一堆熊熊燃烧着的尸体,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缰绳,神色严峻坚定起来。 景兄,我会将景将军带回,重筑北擎关,所以,你也要给我活着回来。 存儿还在等你啊。 一行人赶往北擎关时,两军正在厮杀之中,景弘趁夜偷袭,在这样的猛烈攻势下,北擎关的城门几乎摇摇欲坠。 骆思桓刚上城楼,想要朝景弘喊话,箭矢便直冲面门而来,张宝坚连忙拿剑挡了开来,将他护在了身后,“战场上刀剑无眼,陛下快些离开!这里不安全!” 骆思桓却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紧咬牙关,脑中飞快运转着。 眼下无论帮哪边都是不明智之举,可要他就这样看着两拨人打个两败俱伤,更是不行。 张宝坚被底下的攻势打得怒火顿生,也顾不得许多,嘴上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景弘,不知好歹的玩意儿,看老子下去给他点颜色瞧瞧!” 骆思桓一把拦住他,沉声道:“朕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制造问题的。传令下去,偃旗息鼓,鸣金回城。” 张宝坚一咬牙,颇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大声喝道:“圣上有令,鸣金回城!退!退!” 景弘也听到这投降的鸣钲声,正觉纳闷,便见方才还死守的敌人忽然之间全部退了回去。 而后城门大开,火把冲天,城楼上,一个身披战甲的青年于风中挺立。 看着这一切,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许多年未见,竟未料到当年那个同自家孩儿差不多大的太子殿下如今已经长得这般清隽沉稳了。 青年的眉目同乾元帝有五分相似,乍一眼过去,他还以为见到了乾元帝。 但是再像,这也是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的人,他拥护半生的皇帝便是被此人逼下了皇位,成了个空壳太上皇。 越想他越觉恼怒,便蕴含内力喝道:“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张宝坚听到他这称呼,眉毛一挺,立刻回道:“大胆!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咱们大梁的新皇,陛下大度,你景弘不参拜就算了,又何必如此阴阳怪气?” 景弘几乎直接嗤笑出声,显然一脸不屑。 张宝坚还欲再说,骆思桓手臂一展,摇头道:“无妨。” 骆思桓上前一步,同景弘相对而视,微微一笑,朗声道:“景将军对朕的成见之心,想必是凭着那封假圣旨先入为主了。” 他的目光很平静,就像一谭深不见底的水,看得景弘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压下心头的怪异感,冰冷道:“假圣旨?那明明是皇上亲笔所书,还盖了玉玺印的圣旨,怎么在你口中便成假的了?” 骆思桓笑了笑,也未在意他口中的“皇上”并不是指代自己,只是从怀中掏出另一封圣旨来,命使者拿下城楼传给了景弘,而后才道:“景将军不如看看这封圣旨是真是假?” 景弘揣着狐疑打开圣旨,谁知上面并非乾元帝的笔迹,反而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内容,他一一看过去,写的竟是楚妃如何用五石散控制乾元帝,如何祸乱朝纲,又如何假造圣旨的过程。 这便罢了,后头竟然还写到乾元帝如何在楚妃的蛊惑下将景无虞打入大理寺天牢,长鸾公主又如何为了让远在漠北的自个儿宽心,命人将景无虞的信物和平安信快马加鞭送到漠北去。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高举圣旨,双目赤红,朝骆思桓哑声问道:“你是说,那封平安信实则是楚妃从皇上那儿骗来的假圣旨?” “正是。”骆思桓神色里多了一丝沉痛,“虽然不愿承认被那妖妃耍得团团转,但这的确是事实。她和朝中内阁大学士盛初寒勾结,意图谋我大梁国土,景将军此行上京,恐怕平洲不日便会失守。” 景弘面色十分难看,但他心头还存在一丝侥幸:“那景无虞那小子呢?就算此事乃奸人一手策划,京城想必一早便得到了消息,为何吾儿不来?还是说,是你做了什么手脚,不让他来?” “景兄同朕虽非亲兄弟,但在当日漠北一起将北蛮部族击退之时,早已情同手足,更何况,他即将成为朕的亲妹夫,朕岂会害他?” 景弘双眼一亮,寻思着道:“你是说,那个不成器的小子追到那小公主了?” 骆思桓点头道:“景兄前些日子便同朕商量,要请景将军回京来提亲,如今倒是省事了。” “既如此,景无虞那小子眼下在何处?我得亲自问问他才行。”景弘仍是有些迟疑。 骆思桓没说话,一旁的张宝坚见此,便替他答道:“景将军,不瞒你说,景世子便是在前来北擎关的路上遭了埋伏,如今……行踪未明。” 眼见景弘刚缓和些的神色又沉了下去,张宝坚连忙接着道:“不过陛下已经派人去钩月谷一带寻找景世子了,相信不日便会有下落。陛下带来了三万兵马,却分了两万去寻找支援景世子,你若还这般怀疑有他,那张某今日便不得不骂你一句愚蠢之至了!” 景弘听到此处,这才算真正的相信,他自知被人利用,不由得羞愧地闭了闭眼,打马而下单膝跪地,参拜道:“陛下在下,臣知错。” 骆思桓也早已下了城楼来,将景弘请进了城。 一见到骆思桓,景弘身子一弯又要跪下:“还请陛下恕罪。” 骆思桓眼疾手快地一把扶起他,却是欣慰道:“景将军这是对我大梁忠心耿耿才会如此,朕心里感激不尽还来不及,怎还会怪罪将军?景将军还是快快请起吧,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找到景兄才是。” 景弘闻言,刚毅的脸上满是懊悔:“陛下当真仁厚无双,大梁有此明君,臣也终于可以放心了。至于吾儿,臣倒是不太担心,若区区埋伏便叫他送了命,那也实在枉称我景氏男儿了!” * 夜黑风高,钩月谷一入夜便显得格外恐怖,平日鲜少有人会在此停歇,但今夜附近几里却充斥着嘈杂声,几名士兵正激烈讨论着什么。 “咱们找了这么久了都不见景世子他们的身影,真是奇了怪了。” “是啊,前面刚顺着血迹找到一点线索,一眨眼便断了,那显然是禁军营待过的地方。” “这么说来,景世子不会是被禁军营的人先找到了吧?若是这样,恐怕他们早已遭遇不测……” “只能祈祷了,否则这可没法向陛下交代啊。” 一行人一边说一边摇头,心头都是沉甸甸的,深怕到时候找不着人被天子怪罪到自己头上来。 而他们口中议论的人物,此时正着一身禁军的装束,躲在禁军的队列末尾。 景无虞脸上被抹黑,几乎像变了个人似的,只剩那双眼睛,透露出锐利的光芒。 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和身边一起从钩月谷拼死逃出来的患难兄弟们轻声道:“看沈林前往京城这架势,想必京城已经被北蛮军包围了。” 景安上前问道:“方才前头那伙人说,陛下已经亲自去往北擎关了,世子爷,那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办啊?是继续跟着,还是去找陛下和景将军他们?” 景无虞沉吟片刻,道:“虽然咱们只剩下五百人不到,但等到沈林和北蛮人会合后清点人数时,我们的目标还是太容易暴露了些。不如兵分两路,你们前去北擎关,告知陛下现在的局势,我随禁军过去,打探京城眼下的情况。” 众人闻言,均觉不妥:“这……我们都走了,若是您被发现,那岂不是孤立无援?依我看,世子您还是同大家伙儿一起撤退吧?” 景无虞不以为然地笑道:“若被发现,咱们全部人也敌不过沈林和北蛮的十几万兵马。大家都别多想了,就按我说的去做吧。” 钩月谷拼死一战后,沈林几乎掘地三尺都想要将他找出来,可惜沈林千算万算,未曾算到他们置之死地而后生,借助地形以五百人之力将来追杀他们的两千禁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圈在钩月谷附近杀了。 而后又换上了禁军的衣服,用血污抹了脸,佯装成禁军的人混进了沈林的队伍。 本来沈林仍不罢休,但后来却在附近见到了神兵营的人后忽然撤退,他应当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同骆思桓起冲突,再次折兵损将。 毕竟有骆思桓出马,同景弘解除误会就变成了时间问题,若再不撤兵,到时候骆思桓连同景弘一起带兵杀过来,他们将毫无胜算。 望着天边露出鱼肚白,景无虞神色却沉了下去。 探查消息固然是景无虞随禁军回京的原因之一,但沈林同下属说话的言语中那般势在必得,京城的局势显然不容乐观。 他得信守诺言,回到骆思存身边。 他想同她一起并肩作战。 哪怕这一战,也许毫无胜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啦! 预告一下,也许会互相以身相许哦~ 我好期待怎么回事!!! 第50章 骆思存坐在昭明宫里,手心一直攥得很紧,脸上薄汗密布,神色紧绷,樱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叶迈兮为免她两头跑,便让她住回了昭明宫。 犹在这深宫里,都还能听得见外头的震天巨吼,更别说京城里那些普通的百姓。 那是北蛮在宣战。 忍冬从屏风后进来,迟疑着道:“公主……” “嗯?” “北蛮……攻城了。” “听见了。”骆思存揉了揉眉心,“宋大人怎么说?有把握守住吗?” 忍冬抬眸悄悄看了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直说。” “有皇后娘娘在,宋大人也不拿捏不准……” 骆思存猛地反应过来,心头咯噔一声,“嫂嫂莫非亲自上前线了?” 忍冬点了点头,“宋大人也劝过,可是皇后娘娘说,眼下京中可用的好手已经不多,她武艺不错,也曾随父上阵杀敌过,是最适合的出战人选。宋大人无法,只得同意了,眼下皇后娘娘正准备出战。” 听到这话,骆思存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她强敛下心神,站起身来道:“不行,我得想办法去阻止她才行,若是她在战场上有个万一……到时大家该如何向哥哥交代?” 她一面说,一面往昭明宫外走。 “可是,咱们现在应当怎么做呢?”忍冬连忙跟了上去,“北蛮知晓我们只有五万人可以作战,若是没有支援,咱们迟早会被北蛮的大军蚕食。奴婢今日,也想请公主的旨意,让奴婢也能到战场上去,为大梁尽一份力。” 骆思存闻言,却忽地停下脚步,片刻后,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她激动地转回头道:“你说得对,就连嫂嫂和你都想着上前线去,那京中的百姓呢,他们中总归也会有人有这个想法的。” 忍冬被她此举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公主可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忍冬,”骆思存满脸兴奋和狡黠,“本宫知晓你的煽动之力乃一流,眼下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可愿为本宫做一件事?” “但凭公主吩咐。”忍冬很快应声,“莫非是要将百姓们都聚合起来?” 骆思存神秘地眨了眨眼,“是,也不是。兵者,诡道也,咱们便来同北蛮耍耍诡计罢。” * 京城西城门外鼓声震天,叫喧声此起彼伏,已经会合完毕的北蛮军汇在一处,准备开始直接攻城。 北蛮千里迢迢过来,沿路抢劫,粮食储备虽算不上丰富,但支撑两三个月完全足以,是以慢耗围困实乃最为稳妥的攻城之法,可惜如今时间紧迫,他们须得赶在骆思桓和景弘回来之前将京城拿下。 “七弟,依你之见,我们只剩强攻一个法子了吗?”北蛮的六皇子乌铎看着防备部署得十分缜密的西城,神色略有担忧。 盛初寒迅速巡视一圈,将视线定在黑沉沉的天空之上,唇边却渐渐勾上了笑容,“先尝试进攻一次吧,咱们眼下也不需要太急了。” 乌铎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嘴上啧了一声,而后手掌一翻,收敛起神色,对身旁的副将吩咐道:“听见七皇子的话了吗?让先锋军去尝试进攻一次!” 闻言,盛初寒眼神倏地一冷,喝住正欲指挥的副将:“且慢!”而后偏头对着乌铎道:“六哥的左翼军一向以勇猛出名,最擅强攻,眼下派左翼军进攻应当更为合适吧?” 乌铎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六弟这是在害怕损兵折将?” “你多心了,”盛初寒埋首恭敬道,“我不过是在同六哥探讨胜率最大,用时更快的打法。” “既是探讨,我已下命令,你何以再来干涉?”乌铎冷哼一声道,“父王命我为元帅,命你来辅佐参谋,还望七弟多少明白些自己的身份才是。” 盛初寒眉头紧锁,闭了闭眼,咬牙未再吭声。 乌铎见此,更加不屑,一个血统不正的野种也敢同他叫板,若非父王念他在大梁搅弄风云有功,他连跟他说句话都觉得恶心。 抬了抬下颌,乌铎再次下令命那副将组织先锋军强攻。 天色阴沉,狂风呼啸,吹得人衣袂翻飞,风过后,只留下阵阵刺骨的寒。 不过多时,西城楼上便一片狼藉,有部分北蛮先锋军已经越上了城头,就等着厮杀完毕后,从里头打开城门。 眼见形势一片大好,盛初寒心头却微微感到不安。 虽然大梁京城里头的军队不如北蛮军强猛,但也一向以巧力著称,再如何也不该像这样不堪一击。 他实在是担心其中有诈。 很快,他的担忧便得到了证实。 城楼上的北蛮军被纷纷打了下来,后头净是黑压压的梁兵,像是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一样。 先锋军的大将满头是血地回来报:“启禀七皇子,咱们的情报错了,京城里头的梁兵绝对不止五万,咱们刚杀进去,后头便前赴后继涌上来更多的梁军,像是看不到尽头一样。若再强攻,咱们的伤亡定会惨重无比!” 盛初寒瞳孔猛地收紧,下马来揪住他的衣领,脸上铁青,“不止五万,那是多少万?” 那大将战战兢兢道:“目测……目测至少十万。” “十万!” 乌铎此时也闻讯过来,朝着盛初寒怒吼道:“不是你说的只剩下五万了吗?怎会还有至少十万?七弟,你倒是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兵?” 盛初寒眼中也是惊疑未定,显然他也没预料到,只是同那大将道:“你去命他们撤退,立刻!” 那大将领命而去后,盛初寒才将视线定在乌铎的身上,“六哥,此事疑点甚多,且容我片刻。” “今日咱们没有攻下来便算了,看这情形,已然是惨败!”乌铎恨恨道,“限你明日之前想出解决之道,否则若是因为你让我被父王责罚,到时你跟你那下贱母亲,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看着乌铎愤然离去的背影,盛初寒眸中阴狠顿生,紧掐着自己的手心才忍住了将他一刀劈开的冲动。 他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道:快了,就快了,这样受制于人的日子很快就快结束了,曾经欺辱过他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喃喃半晌,他脸上神色终于再次恢复成了冷然。 * 临近傍晚,外头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 骆思存站在城门后的楼阁之上,看着城楼下的百姓劫后余生的笑脸和忍冬慷慨激昂的发言,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叶迈兮从身后过来,同样欣慰道:“长鸾,今日可多亏你想出那以假乱真的法子,你是没看到那群北蛮人大惊失色的样子,真是太解恨了。” “此法破绽甚多,以盛初寒的谋略,只怕很快就会反应过来那些多出来的兵力皆是京城的百姓穿上盔甲装扮出来的。”骆思存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如今我只盼他能晚些发觉才好。” “你说得对,咱们的西城今日差点便被攻破,也应当再加强防御,我立刻去跟宋康成商量商量。”叶迈兮说着便要转身走。 骆思存无奈地摇摇头,一把拉住了她,“嫂嫂,陈先生好不容易将你的身子调理得好些了,让你平日少操劳这些,你怎的还这般任性?若是叫哥哥知道你差一点便上了战场厮杀,恐怕指不定得怎么发火呢。” 叶迈兮拍了拍她的手,“你便放心吧,不碍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你哥哥不在,我这个做皇后的总该要多承担一些,万不能叫底下的百姓们自乱了阵脚。” “你说的也确有道理。”骆思存轻叹了口气,“也不知哥哥和景将军谈得怎么样了。” 顿了顿,她眸中黯然了些,“也不知……阿虞如今身在何处。” 一说到这话题,气氛便沉重起来,叶迈兮心头也有些难受,正欲安慰她,却见拒霜慌慌张张地急奔而来。 骆思存下意识以为北蛮又攻城了,刚想询问,谁知拒霜竟激动得连礼仪也顾不得了,直接抓着她的手臂道:“公主!方才宋大人派人过来传话,说是有个穿北蛮行头的人举旗投降,他指明要见您,所以宋大人让奴婢来请您过去一趟。” “见我?”骆思存讶异道,“为何?” “哎呀公主,您就别问了,去看一眼便知道是为何了。”拒霜朝叶迈兮补了大礼后,便兴冲冲地将骆思存往楼下推。 骆思存被她闹得无法,只得连声道好,回头朝叶迈兮道:“嫂嫂,那我便先随她过去看一眼。” 叶迈兮也听出了方才拒霜言语中的端倪,霎时明白过来,笑着颔首应声。 走在路上的时候,骆思存居然生出了些紧张。 这是回公主府的方向,亦或者说,这是去平北王府的方向。 到底是谁想见她,骆思存心里已经微微有了些谱,让她只觉一阵悸动。 这种悸动让她心跳没由来地加速,让她这几日疲惫的情绪蓦地被安抚下来。 果然,拒霜在平北王府门口停下了脚步,她看着骆思存,掩嘴轻轻笑了笑:“公主,快进去吧,他在里头等您呢。” 骆思存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进去的。 那一刻的感觉很奇妙,奇妙得叫她整颗心都抽了起来。 就像是水闸开了口,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又像是四处漂泊的浮萍,寻到了安稳的住所。 她无处安放的心,一下子开始有了归宿。 而她的归宿,就在那扇朱红大门的后头。 骆思存郑重又缓慢地推开了大门,风有了对流的缝隙,愈发地肆无忌惮。 她衣裙被撕扯着吹起,发丝割在脸上微微生疼,就在这样的凌乱下,她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青年站在庭院中央,着一身藏青袍,右手负在身后,桃花眼勾起,连眼尾都含着笑,翩翩公子,姿态风流。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放假有点忙,我会尽量抽空将前面落下的补上哒。 第51章 “阿虞……” 她呐呐出声,一瞬间眼眶便红了,不敢往前,生怕自己看到的是梦境。 景无虞噙着笑,眼里的温柔好似要化成水一样,他凝视着她,脚尖轻点,在她面前站定,“骆家这位小公主,你看,我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这真实的触感让骆思存再也忍不住,她将脸埋在他胸口,泪眼婆娑,呜咽出声:“你若再不回来,我就恨死你了。” 景无虞轻抚她的头发,沙哑道:“有你在等我,我怎么舍得死?” “你都不知道,他们全都一副要我节哀的样子,可我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一定活着……阿虞,我想你了。”骆思存抬起泪痕遍布的脸,那双凤眼里再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清冷,她微扁着唇,在眼泪的点缀下,竟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娇软可爱。 景无虞心生怜惜,一双铁臂搂着她的腰肢,一声又一声哄着:“我也是。当日所有人都说我们走不了了,说这是天命,可是我才不信什么天命,我答应了你去去就回的,就算是死,我也要拼出一条血路,去见你最后一面。” “……留下来,”骆思存哽咽道,“别再走了。” 景无虞忙不迭地点头,“好,没你的允许,我哪儿也不去。” 如此安抚,骆思存总算渐渐平息下来,她将斑驳的眼泪擦在他的肩头,鼻尖却灌入凌冽的清爽之气,她微微诧异,抬眸问道:“沐过浴了?” “身上太脏,不想被你看到那么狼狈的样子。” 骆思存咬了咬唇,看着他道:“你这是不打算告诉我当日有多凶险了么?” 想到那个屠杀场一般的场景,景无虞只觉得一阵窒息,他抿着唇,略带歉意道:“一切皆因我判断失误,一心想着早点赶往北擎关,反而将作为一个军人的警惕性抛诸脑后,导致那么多兄弟都葬送在了钩月谷,好在陛下和我爹总算达成了和解,所以,那些痛苦的记忆就让我自行承受吧。这是身为一个将领,最基本的责任。” 骆思存默然半晌,而后道:“你既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眼下我要提醒你的是,关于沈林此人的消息也许还有待商榷。” 提到“沈林”,景无虞脸色一下便冷了下来,两人进屋坐下,随即他克制着自己满腔的怒意,一字一句道:“若可以,我真恨不得将那个叛徒碎尸万段。” 骆思存沉吟道:“沈林固然可恶,但是而今为了破局,他倒成了个关键人物。” 景无虞不解看向她,骆思存抿了下唇,解释道:“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背叛大梁的。” “你是说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此前皇城的禁军一直都是效忠于父皇的,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以前的叛乱之臣也并非没有,沈林却没有哪次像如今这样随着盛初寒反叛而起。我心里想不透,便趁着身在宫中,前去求问于父皇。” 景无虞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骆思存便接着道:“果然如我所想,要控制禁军,凭着的并非什么皇位,而是父皇手中那块禁军令。谁拿着禁军令,禁军便效忠于谁。” 景无虞闻言大骇:“莫非禁军令在盛初寒手上?” “正是,”骆思存道,“父皇本打算待哥哥登基大典时将禁军令交传予他,听闻沈林跟着盛初寒一同造反,他便想着将禁军令先交予嫂嫂支配,可是翻遍了整个皇宫,禁军令却早已不翼而飞。” 说到这里,她冷哼一声,“看来借着楚妍,盛初寒可是做了不少的事呢。” “迂腐顽固至极!” 景无虞咬牙痛骂出声,“就因着那一块儿死物,便叫我总团营的一万弟兄白白赔上了性命吗?这算个哪儿门子的效忠!” “他确是罪不可赦,不过对于他的罪,咱们却不得不容后再议。”骆思存秀眉紧蹙,神色复杂,“我发觉除了禁军令,盛初寒还抓了他的其它把柄在手。一个人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去做一件事,若非他能从中得到极大的好处或者满足感,那便是因着他不得不去做这样的事。” 景无虞立刻反应过来:“他的家人呢?” 骆思存道:“整个沈府,只有沈夫人一个守在里头。沈林的几个孩子,还有他的父母,全都不见了。我从沈夫人口中打探到,他们是被一个戴着面具的高大男子掳走的,这名男子应当就是盛初寒那北蛮心腹。棘手的是,我们并不知道他将沈林的家人拘禁在了何处。” “那这条线索便先搁置在一旁,”景无虞正色道,“我已同宋大人商议过了,明日若北蛮再度攻城,由我前去打头阵。” 骆思存嘴唇微张,滞了片刻,她慢慢消化了这句话,垂下眸看不清神色:“那你有几分把握?” 景无虞没看到她的异样,分析道:“这一路跟着沈林回来,北蛮的兵马我大致了解了一些,咱们西城门易守难攻,他们若不全力以赴,定然是攻不破的。可是我见盛初寒与那北蛮的六皇子之间暗流涌动,似是不合,他们各自有所顾虑,时常给对方使绊子,这样一来,留给我们的机会便非常大。” 骆思存笑了笑,“若按你这么说,我们只需要等着哥哥和景将军的支援即可?” “也不是,”景无虞皱了皱眉道,“刚才我瞧见天上黑沉沉的,黑云位于北面,所以我推断北擎关那头很可能有雨,雨势还不小的样子,而北擎关下头就是护城河,陛下他们要回京城,必须从护城河过。” “你的意思是……”骆思存心里头有了个不好的预感,“护城河可能会因为这雨涨水决堤?” 景无虞点点头,道:“据宋大人说,眼下正是护城河往年涨水的时节,原本就应该提前预防,可是这段时间京城发生了太多事,整个朝堂都被搅得一片混乱。又逢天公不作美,要过护城河,必定要重新搭桥筑堤,那支援我们的时间便会延后许多了。” 骆思存呼吸一窒,脸色隐隐发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景无虞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认真道:“你且放心,我拼死也会护着京城,保下我大梁根基。” 她勉强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似乎内心在挣扎着什么,就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景无虞见此,还以为她是对战事太过紧张,便将她扶到了床上去休息,询问道:“听拒霜她们说,你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反正夜深了,不如你就在这里睡一会儿,我就在旁边守着你?” 他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阿虞!”骆思存轻轻扯了扯他宽大的衣袖,叫住了他。 “嗯?怎么了?”他借力撑在了她的身侧,一双桃花眼难得闪过一丝迷茫。 骆思存眼睫扑闪,看了他一眼,粉唇动了动,声音低得他完全听不清。 无法,他只得埋头更加凑近了她些,“说什么呢?能大声点么?” 骆思存胸脯起伏,拿舌尖舔了舔忽然干燥的嘴唇,而后才迎上他的目光,缓慢却坚定道:“我说,今晚,留下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旖。旎画面猛地冲向他的脑海,景无虞在她这句直白的邀请里一下迷了心智。 他按在她身侧的小臂几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他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浑身燥热起来。 他低下头,同她凑得很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清醒得甚至可以数清楚你现在急狂的心跳。”骆思存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慢慢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她将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和绵绵思念全部融在了里头,急切得只剩下横冲直撞。柔软的唇瓣相触,景无虞被她这直白的亲吻方式惊得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只得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得了空当,骆思存贴近他耳边,细声道:“你可还记得上次分别前,我同你说过的话?” “什、什么?”景无虞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掠夺里回过神来。 她吻在他颈侧,声音动听得宛如天籁,“我说……我后悔那晚没能和你做真正的夫妻,所以今晚,我不想再留遗憾。” 景无虞闻言,仿佛如遭雷劈,终于回过神来,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继续胡作非为。 骆思存挑眉不满地睨了他一眼,却见他轻喘着气,桃花眼氤氲一片,嘴上却仍是极力克制道:“你得先告诉我,为何是今晚?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些东西?” “我能瞒你什么?”骆思存抚上他的脸,轻笑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可是我总觉得……” “景无虞!”骆思存提高了些音量,被他的迟疑弄得有些羞恼,狠狠瞪了他一眼后,她挣脱开他的控制,趁他错愕,双手握住他的肩往床铺左边一推,“你话太多了,给本宫闭嘴!” 这样近的距离下,景无虞的呼吸再次紊乱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绷紧的身躯,想推开她的手却在触碰到她的肌肤时,立时便挪不开了。 眼前的姑娘身上的清香煞是好闻,他抬起手,五指穿过她的发间,将目光定在她柔和灯火下清晰的轮廓上,他看到她眼里带着火热,将这漫漫冬夜点燃。 “真是败给你了,小祖宗。” 他苦笑,随后呈大字型往后一躺,任由她上下其手,心头却渐渐比那蜜饯还甜,“一刻钟,我给你一刻钟压制我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乃陈奕迅的《单车》(手动滑稽)。 第52章 青年初尝情。事,不知餍足为何物。 骆思存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被景无虞缠得脑袋直昏沉恍惚了,他才允她睡去。 这一觉睡得特别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有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置于了温水之中。 但她实在太困了,困得眼皮都懒得抬起来。 待骆思存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没人了,身边的位置是冷的。 她掀开被子,一低头,并非想象中那般一片狼藉,相反,身子清爽,亵衣齐整。 有那么一瞬间,骆思存还以为昨晚同景无虞的尽情恣意全是梦境,不过下一瞬,身体的酸疼不适感提醒了她,那些或飞上云端或坠入深渊的记忆都是真的。 她呆愣半晌,蓦地笑了,而后揉了揉眼睛,唤了声拒霜。 拒霜打了洗漱的水进来,眼里却带了些担忧,她行至骆思存面前福了福身子,“公主,景世子虽好,但如今形势严峻,您以未出阁女子的身份这般付出,真的值得吗?” 骆思存哑然失笑,“做都做了,哪儿还管什么值不值得?反正今生,本宫一定是要嫁给他的。” 拒霜勉强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只在心里盼望着援兵能够快点到,她的公主能够同如意郎君早日举案齐眉。 骆思存垂眸思索了一阵,而后琢磨着问道:“本宫的衣裳是你换的吗?” 拒霜手上的动作一顿,“……不是呢。” “嗯?”骆思存抬起眼皮看她。 “是景世子换的,”拒霜解释道,“景世子一大早便起来了,亲自替公主您擦洗身子,换了衣裳。” 骆思存微张着唇,脸上立时烧起了两朵红云。 她竟然对此印象模糊,可想而知昨夜她被他折腾得到底有多辛苦。 她抿了抿唇,暗道下次断然不会再这么让他如此不加节制了。 骆思存站起身来,扫了一圈,发现景无虞这屋子里较之以往竟还多了不少东西。 原本这里头兵器居多,也没有梳妆台,大衣柜之类,但一觉醒来,不仅梳妆台有了,妆奁、首饰、各色女式衣裙竟都准备得很齐全。 拒霜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随即会意过来:“这些都是景世子从隔壁屋搬过来的,他说这些女孩子用的东西他很早就为公主准备好了。” 骆思存心念一动,“都是他搬的?” 拒霜道,“景世子怕下人们动作不知轻重惊扰到公主,所以都是他亲自轻手轻脚搬过来的。” 一股暖流从骆思存心头淌过,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那他人呢?” 拒霜伺候她穿好了衣裳,掩嘴笑道:“宋大人差人请了景世子过去,说是商讨守城之策。走之前世子叮嘱奴婢不要太早进来叫您,想让您好好休息呢。” “嗯。”骆思存点头示意。 战事吃紧,他被宋康成当成救命稻草般也无可厚非,毕竟如今绝地反击的希望仍旧渺茫,但这一回,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相信那个仿佛从天而降的青年。 单他的姓,便能让人油然而生一股信任感。 拒霜替她梳着妆,随口问道:“公主,已是腊月二十五了,还有几日便要过年,今日京城的各大街市都人声鼎沸起来了,咱们府里要开始准备了吗?” “已经快过年了啊。”骆思存微微恍了下神,“昨日勉强守住了城,今日京城里的百姓稍微放松些警惕也能理解。在这般紧张的情形下,他们还能有如此心态,也是难得了,那咱们且跟着他们庆祝庆祝吧。” 拒霜似是想到什么,又问:“府里常用的年货都备齐了,只是往年不曾贴过春联,是直接外头采买现成的还是请哪位书法名家来写呢?” “原本是想准备请哥哥来写几幅的,”骆思存抿了下唇,“既然眼下他不在,那便由本宫自己来写吧。” * 到下午的时候,不仅是北面,就连京城的地界也哗啦下起了大雨。 未等景无虞从宋康成那里回来,骆思存便再次听到了西城外的叫阵声,景无虞受命上了战场。这下子上午还较为热闹的街市一下子又蹿得没了人影。 只是盛初寒的反应速度,倒是比她想象中快上了许多。 两军交战,伤亡是无可避免的,若京城并非瓮中之鳖一样被围困,城中的百姓早就被疏散走了,只是四面被围,她目前能做的也只有祈祷。 不求这场仗能完胜,只求能慢慢守下来,直到援兵到来。 这场仗持续了很久,不停地有战报传到公主府来,可大多都是景世子兵行险着,局势不明的措辞,听得骆思存心中焦急,来回踱步。 好在傍晚时分,城头上一片欢呼呐喊,接着当日最后一封战报送来:北蛮败了,景世子大胜而归。 满京城的人听到这个喜讯后皆激动万分,若非下雨,指不定还有些人要放些鞭炮烟花来庆祝。 骆思存更是高兴得直接便想往外跑,被拒霜和忍冬一左一右拦住了她,“公主,外头雨这么大,还是等景世子回来报喜吧,您这样出去,小心淋雨着凉了。” 骆思存轻推开她们,摇摇头道:“不碍事。你们将伞给我,我自己去迎接他。” 正说着,景无虞低沉的嗓音便应声而道:“谁说不碍事?若是你染上风寒了,我在前方怎会心安?” 骆思存抬眸向前看去,便见着景无虞站在公主府的大门口,含笑凝视着她。 他身着铠甲,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脸上滴落连线水珠,带着还未褪去的血气而来。 身边的丫鬟侍卫见此,非常识趣地往远处退去,一时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隔了一条庭院的距离遥遥相望。 大雨溅落在石板上跳得有一尺高,骆思存提起的裙摆放了下来,她弯了弯唇,朝他道:“可有受伤?” 景无虞摇摇头,“未曾。只是有点难受。” “怎么个难受法?”骆思存歪着头,有些不明所以。 他笑道:“就是想你了,想得这里难受。”他按了按自己胸口的位置,“你呢,你想我了吗?” 骆思存眼中存着光,“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景无虞踟蹰了下,“打赢了就赶着回来见你,走到这里才发现衣裳没换,狼狈得很。” 骆思存被他的傻里傻气逗乐:“那你去回去换,再洗个热水澡。” “也只能如此了。”他微叹了口气,甩了甩身上的水,“我很快就来。” 待景无虞离开后,骆思存算了算时间,便让拒霜拿了写春联要用的东西去了书房。 她想了几句极衬气氛的红火对联,快下笔之际,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倒让她冥思苦想了一阵。 大约是太认真了,连书房进人也未曾察觉。 待一碗姜茶放在案桌上,骆思存才似吓了一跳般,猛地抬起了头来,这一抬头便撞进了景无虞缱绻的勾人黑眸里。他目光粘在她身上,就像在看天下间最珍贵的宝贝一样。 骆思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进来也不吱一声?悄无声息怪吓人的。” 景无虞闻言,眉一挑,“吱。”而后又道,“现在吱还来得及么?” “……”骆思存无语道,“晚了,已经吓到了。” “你不会是还想着要惩罚我吧?” “那是当然。”骆思存放了笔,指了指那碗姜茶,“罚你将它喝了。” 景无虞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怎么?拒霜让我端进来,不是给你喝的,是给我喝的?” 骆思存轻哼一声道:“谁淋了雨谁喝。” “……”这下轮到景无虞吃瘪,他哀嚎一嗓子,百般无奈地同她打着商量道,“我能不喝这玩意儿吗?” 骆思存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害怕喝?” 景无虞苦着脸道:“害怕倒不至于,我姐曾经给我熬过姜茶,我喝过,特别难喝,跟我完全不对付,简直无法下咽。” 骆思存闻言,寻思着端起来抿了一口,而后道:“还好吧,明明也不算难喝,你要不要再尝尝?” 她伸手到他面前,景无虞看着她抿过的那圈水渍,莫名便想起了那个绿釉瓷酒壶。 那晚他在月光下,想着她下巴上的酒痕和细微的吞咽声,喝了她喝过的酒。 他喉咙微微发痒,猝不及防被她将姜茶凑近了嘴边,那呛鼻的辣味直冲入鼻,他又迟疑了下,“要不我……” 他话音未落,骆思存便皱起了眉,踮起脚尖,搂住他修长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喉结,他后半句未说完的话霎时戛然而止。 而后她又慢慢往上,在他的薄唇上流连。 口唇相交,她舌尖带着姜茶的微微辣味和甜味,持续不断地涌入他喉间。 也就是这一瞬,景无虞觉得,好像从前深恶痛绝的姜茶也没那么难喝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退开一步,再次把姜茶端给他,“你现在总知道,同吃那苦死人的药比起来,还是喝碗姜茶要容易得多吧?你可是咱们大梁要写进史册的英雄,总不会被一碗姜茶吓怕了吧?” 她直击灵魂的两个反问让景无虞明白,在姜茶这件事上,他再无斡旋之地。 闭眼,捏鼻,仰头一灌。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中间半点也没停歇。 喝完,景无虞轻喘着气,眼睛红红地看着她,将茶碗倒扣,“一滴不剩。” 骆思存觉得好笑,“所以呢?” “既然有惩罚,那也有奖励咯。”景无虞凑近她,“奖励你再吻我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真的太忙太累太困了。 明天就要上班啦,会补上几章大肥章哒。 第53章 这个吻于骆思存而言,来势汹汹,未曾给她一丝一毫喘息的时间。 她被景无虞身上的清冽气息掠夺得退无可退,手下意识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可惜抗拒无效。 良久,她终于找回了些被吻得七晕八素的神志,不甘示弱地将手从胸膛移到了他窄窄的腰身上。她双手在那脆弱的穴位上一压,青年忘情的身躯猛地一颤。 她趁着间隙,唇边溢出笑声,得了,终于扳回一城。 两人又是缠绵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景无虞抵着她的额头,粗重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脸颊上,一只手攀上了她的耳垂。 她今日没有戴耳环,耳洞形成了个小小的凸起,他粗粝的手摸上去,时轻时重地揉了揉。就像是不知疲累一般,他一双桃花眼幽沉地看着她,“长鸾……” 他肯叫她封号,准是心有所求。 骆思存立时会意,耳垂在他带着薄茧的指腹下渐渐充血发烫,脸颊也变得驼红,小手推了推他的胸膛,“不行。” “我行就可以啊。”说着又蹭了蹭她白皙的脖颈。 她往后躲了躲,加重了语气:“可是我已、经、不、行、了。” 景无虞泄气地被迫放开了她,骆思存见他难受,便转移话题道:“今日你去了前线,我也想了许多,将先前为解开的头绪全都重新梳理了一遍。” “有何发现吗?”他沙哑着声音,慢慢平复着身体的异样。 骆思存见状,贴心地想远离他一些,不料他并不领情,又一把将她捞到了怀里,她只得无奈摇头继续道:“是关于沈林被拘禁的家人之事。” 景无虞神色一喜,“你找到他们位置所在了?” “没有,不过我倒是想到了一些可能。”骆思存正色道,“沈林为了保证家人的安全,必定不会让盛初寒将人送到很远的地方。可若是将他们藏在北蛮的兵营中,沈林也必定会变着花样设法去营救,这样一来,盛初寒此举便是得不偿失了。古语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所以我猜想,也许盛初寒根本未将沈林的家人送出京城。” “你说的极有道理。”景无虞顺着她的思路走,赞同道,“盛初寒在北蛮其他皇子的桎梏下领命攻城,本就自顾不暇,以他的性格,也断不会将沈林的家人交到其他皇子手里。这几日的攻城行动,我早就奇怪为何沈林所领的禁军未曾参战,反而被盛初寒派到了城北去围堵皇城。” 骆思存惊讶道:“盛初寒如此想要攻破京城,应该重用沈林才是,毕竟沈林对京城的布防地形是最熟悉不过的了,怎么还只派了他去城北堵路呢?” 景无虞笑道:“是啊,我先前也觉得奇怪,但经你方才这一提醒,一切便都说得通了。沈林在禁军令和家人的性命这两样双重威胁下为盛初寒做事,想必也忠心不到哪里去。” “原来如此。”骆思存明白过来,“虽然夺回禁军令应当是不可能了,不过我们可以试着找到他的家人,以此来重新招降——亦或者是重新控制沈林,毕竟禁军令终究也只是一块儿死物,我相信同家人相比,稍有良心的人都会选择后者。” “那依你之见,你觉得盛初寒最有可能将人藏在京城何处呢?” “我想了几个地方,还须得一一去查证。”骆思存掰着手指数了数,“第一个是盛初寒的府邸,第二个是楚府的几处宅院,第二个……也是最有可能的一个,那便是溧阳的公主府。她的公主府久不住人,在盛初寒离开后,哥哥念及旧情,也未曾派人去彻查过。” 景无虞眉头紧锁,颔首道:“那我立刻派人去将这几个地方都重新搜查一遍。” “嗯,”骆思存也应声道,“我一会儿也一起去看看。” 说完了正事,骆思存心头也半舒了口气,她今日心情极佳,便自顾自又拿了春联来继续写。 有景无虞方才那一打岔,她再写来便顺手了许多,好几句都对得十分齐整。 景无虞见她这么认真的模样,也不好再继续同她痴缠,只好坐在一旁等她写完。 百无聊赖间,他也提了笔来涂涂写写。 大抵是昨晚他也未睡太久,再加上今日上了战场消耗太大,不过只静了一会儿,他便伏在案桌上沉沉睡去了。 待骆思存写完,眼尾一扫,便见着了他安静的睡颜。 平日他太高,看得不真切,此时凑近了看,才发现他眼睫甚长,天生弯翘,是多少女子羡慕不来的弧度。侧脸如刀削一般,愈发衬得其鼻梁高挺,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连睡着的时候,嘴角与眼角都是微微勾着的。 骆思存目光稍微垂了垂,他另一半脸似乎压到了什么。 迟疑了下,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脑袋托起,把一叠叠纸张从他右脸颊下抽了出来。 纸张上头的墨迹还未干完全,沾染了些星星点点的墨色在他那半边脸上,模样甚是憨态可掬。 虽然她同景无虞总是在环境的推动下发生种种不圆满的事情,但在他们的努力之下,那些不圆满最后都变成了圆满,并不那么轰轰烈烈,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水到渠成。 想到此处,她弯了弯唇,摊开了纸张。 他的字龙飞凤舞的,很是张狂,只见那些纸张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骆思存”三个字。 * 另一头,北蛮营地。 营帐内散发出阵阵麝香味,床榻上一男一女相拥在一起,女子脸上潮红,男子胸膛起伏,粗喘着气。 一切种种,皆昭示着这里方才发生过怎样的不可描述。 女子靠在男子的胸膛上,细长的手指状似不经意地在上头画着圈圈,男子被她这番动作撩得眼中邪气又起。 又过了会儿,男子终于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床,女子靠在他肩上,娇滴滴道:“六哥,我以后可就跟着你了,你可要护着我呀。” 说话的人正是骆思茗,男子则是那北蛮的六皇子乌铎,他粗嘎着嗓子道:“那是自然。你乖乖听话,少不了你好的。” 骆思茗表情享受,但眼中却一片冰冷,甚至在乌铎看不见的时候,盛满了怨毒。 若非盛初寒软硬不吃,她也不至于下贱到来勾搭他的兄弟。 可是如今她已经退无可退,除了用这个法子为她自己谋出路,她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更何况,乌铎比起盛初寒,甚至还更有可能在占领京城、攻略大梁之后成为新的王储。 毕竟盛初寒在乌铎面前的卑躬屈膝,她可是全都看在了眼里。 乌铎掐了她水嫩的脸蛋一把,嘿嘿一笑:“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个雏,怎么,老七那家伙竟能忍得?” “谁知道呢,”骆思茗也抿嘴笑,“许是他不行呢,否则也不能便宜了六哥你。” “说吧,”乌铎了然道,“这般讨好我,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什么也不求,”她手中力道紧了紧,“只求六哥别弃了我。” “呵呵,”乌铎捏起她的下颌,拿指腹捻了捻,“你可别把我当傻子哄,在咱们漠北,兄弟间共用一个女人也是常有的事,凭你这姿色,当宠妃自是绰绰有余,只不过嘛,要想得到重用,那你这位可爱的溧阳公主,可得再拿出点诚意来才行。” 骆思茗顺势吻住他的手指,“那是自然。”顿了顿,唇边勾起晦暗莫测的笑意,“六哥不是一直想抓盛初寒的软肋么,我这里,倒是知晓一些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耳语一番后,乌铎摸了一把她的脸,眼神锐利起来,“若你说的当真,那便是立了大功了。待此战得胜,我便从盛初寒手里讨你过来,迎你做我的王妃。” 骆思茗暗暗舒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那我便等着了。” * 景无虞和宋康成站在城楼上迎风而立,他们听着北蛮将领骂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皆是面色凝重起来。 先前京城中惬意仿佛是偷来似的,不过持续了一日,北蛮的人便再次前来叫阵,不过这一回他们的气势足了很多。 “近日几次战败,北蛮已然损失了不少兵力,怎还不吸取教训,仍要进攻?”宋康成负着手,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北蛮兵,同景无虞并肩站在一起。 景无虞沉吟片刻道:“只怕这回他们是有备而来。” 宋康成也有所预感,“莫非他们还藏着什么杀手锏未使出来吗?” “杀手锏么,”景无虞拧起眉头,远远望见北蛮押上来的人,冷哼一声,“看来是了。” 盛初寒骑在战马上,眉间多日来笼罩的阴影此时尽数散开。 他身后站了一排士兵,每名士兵手上都拖了几名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人,细数过去,大约上了万。再看那些人的长相,皆是标准的大梁人,他们口中凄惨地叫着,朝着对面的城楼不停喊着“救我、救救我”之类的话。 盛初寒看不见对面景无虞和宋康成的面色,但他十分有耐心地等待着,半个时辰过去,对面却仍是不为所动,他身子动了动,随即朗声道:“在我身后的,都是西北三洲沿路捉来的俘虏,他们已经接连饿了三日,你们若还想要这些人活命,便乖乖将京城拱手送来!” 宋康成忍不住骂出了声:“你这卑鄙小人!” 盛初寒对此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地说:“从明日开始,每过一刻钟,我便杀十人,若你们一直不降,我便一直杀!到时杀尽了这些百姓,可别怪自己的名声落得个无情无义的名声,倒是让你们大梁的百姓心寒了,可别怪我没提醒。” 城楼上一行人定定地看着,似是激烈讨论着什么,但盛初寒管不了那么多,为了示威,他手一抬,立刻有人拖上来十个俘虏,手起刀落,那十个人便身首异处,血溅了一地。 “他娘的!这群狗。娘养的!” 宋康成看着城楼下大梁百姓得尸首,瞳孔骤缩,气得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景无虞的唇平直向下,神色也阴沉得吓人,周身散发着噬人的气场,他睁大了眼睛,将那些百姓死时的惨状全部刻进了心里头,双手捏在城墙上,几乎要将冷硬的石块捏碎。 宋康成的儿子宋清辉心有不忍,只得询问着身旁的景无虞,“世子,你看现在咱们如何办才好?这样让他杀下去,即使咱们不降,也要背负骂名,说我们为了一座城不近人情,枉顾百姓性命。不如咱们带着京城里的百姓从城北冲出去,城北是由沈林的人守着的,打熟悉的人咱们更能得心应手些,说不定往北的路上还能遇上陛下和景将军一行人。” “糊涂!”宋康成再也听不下去,忍不住呵斥出声。 他面上带着愠怒,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义正言辞道:“你只知道这一万俘虏的命是命,却不知道京城里还住在百万的百姓。就算我们带了一部分人冲出了重围,可一定还会有不下少数的老弱妇孺走不了。北蛮就等着我们弃了京城,将那些人屠戮殆尽,扬他国威!一万百姓的命是命,可同这百万百姓比起来,孰轻孰重,你可分辨得清楚?!” 宋清辉脸一白,自知说错了话,不再做声。 景无虞这时才终于出声道:“其实令公子有一点说得并不错,这一万大梁俘虏的命咱们也不可眼睁睁地放弃。放弃,是下下策。” 宋清辉闻言,拍了拍胸脯,神色缓和了些,宋康成瞪了他一眼,朝景无虞询问道:“世子有何高见?” 景无虞淡淡道:“高见谈不上,只是觉得可以在盛初寒对待沈林的态度上大作一番文章。” 宋康成联想到盛初寒派了沈林守着城西,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盛初寒并不信任沈林?那如此说来,沈林叛国,亦是情非得已?” “不错。”景无虞道,“控制禁军营的禁军令就在盛初寒手中握着,不仅如此,沈林家中老幼也被盛初寒软禁了。” 宋康成恍然大悟道:“素闻沈林重视家人,看来盛初寒这是捏住了他命门了。” “正是。”景无虞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道,“先不论他之前的杀戮,若是能够帮助沈林从盛初寒手中夺回那关键的命门,那便能少一个棘手的敌人。” 宋清辉也听懂了,大喜道:“这样一来,咱们的胜算便大大提高了!” 宋康成也点头琢磨着道:“世子提出此计,想必胸中已有丘壑了吧?” “看来什么事也瞒不过宋大人。”景无虞淡淡一笑,“此前我已经同长鸾公主谈论过此事,经搜查,沈林的家人此刻就被困在溧阳公主府中,不过盛初寒这厮也实在阴险得很,竟然在暗牢里设置了无数机关,长鸾公主正在设法施救,但看情况,要想破解还须花费些时间。” 宋康成神色一凛,“不如咱们一起去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景无虞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遂转头吩咐下头的人道:“你们且在这里盯着,看看盛初寒还有什么动作,有变数速度来报。” 说罢他便领着几名精通五行八卦的好手往溧阳公主府去。 刚到了公主府的暗道入口,便看到骆思存府中的护卫正神色焦急地挨个在往里头闯,景无虞巡视一圈,一眼看到底,就是没看到骆思存的身影,只好拎过来一名护卫过来问话:“你家公主呢?” 那名护卫却是满脸惶恐的模样:“回世子的话,公主她……突然不见了。” “不见了?!”景无虞大骇,手上动作猛地收紧,“说清楚,怎么不见的?” 那护卫答道:“就是在刚才,公主想尽快破解这里的机关,便随着属下们一同进了暗道,为了保证公主安全,她站得较远,可是不知怎的,等到属下们再一回头,公主便凭空不见了!守在暗道外头的人也并没有看到有任何人出去过,所以属下们猜测公主许是被人卷进了里头的暗牢里,这才费尽心思想要早点进去营救公主。” “你们是猪吗?竟让她进来这般危险的地方!不看着点也罢了,居然还放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若是找不到她,我要了你们脑袋!”景无虞目眦尽裂,那人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回嘴半句。 宋康成见景无虞此刻神情不定,拦住了他的拳头,劝道:“咱们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追责上头,理应赶快破解机关才是。” 景无虞面色铁青,不过宋康成这句话倒提醒了他,于是松开了那护卫的衣领,而后同那群好手厉声道:“务必尽快打通暗牢,找到长鸾公主!” 他尽量稳着声线,浑身上下的杀气丝毫不加掩饰,周遭瞬间压迫感十足。 起初他还以为暗牢出现机关是低估了盛初寒,没想到他不仅低估了他,还低估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尽管已经做足了准备,但闯各路机关仍是差点折损了一名干将。好在请来了沈舟,妙手回春救回了那人的性命。 待到将所有机关破解,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在暗牢尽头果然关押着沈林的一大家子人。 见到人来,小孩儿老妇喜极而泣,哭喊声此起彼伏,吵得景无虞太阳穴隐隐作痛。 整个地牢设计讲究,刑具一应俱全,甚至还设立了水牢,不过空间并不算太大。 然而奇怪的是,景无虞几乎将整个地牢掘地三尺,甚至连水牢下的深水池都下去游了一圈,却愣是没见着骆思存在此的半点痕迹。 去哪儿,到底去哪儿了…… 景无虞痛苦地蹲下身子,双眼血红,一拳又一拳打在地面上,直砸到双手血肉模糊了也毫不在意。 一想到骆思存不知所踪,他便自责得不能自已,盛怒不在,只余一派萧索。 未找到骆思存,宋康成脸色也不甚好看,他拍了拍景无虞的肩,言语苍白,不知如何宽慰,但眼下却不是他该颓废的时候,遂语重心长道:“世子,找公主的事交给这些护卫去做便好,你别忘了,咱们此行是带着任务的,那一万俘虏的性命还握在盛初寒手里呢,你不能不管不顾啊。” 宋康成也不确定景无虞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好在他沉默半晌后,便站起身来,湿漉漉的脸上看不清神色,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语气坚定道:“走吧。先带着这群人去招降沈林。” 一行人陆续撤出了溧阳公主府,方才还逼仄的地牢一下子便显得空旷了许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静谧无波的那间水牢底下,突然冒起了一圈泡。 咕噜几声后,两道身影突然从底下破水而出。 阿木驾着虚弱无力的骆思存向岸上游去,即使方才经历了惊心动魄的躲避,他整张脸仍显得木讷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此处地牢是在骆思茗确定嫁给盛初寒之初,盛初寒便开始着手修建的,只对骆思茗说这是为了方便秘密行事,却并未告诉她这里建得有多精密,不仅如此,他为了以往万一,还在水牢下设立了连通城外护城河的水路。 只不过近日护城河涨大水,并不适宜在此时逃走。 地牢各处分别藏了一些食物,够几人在这里呆上个十天半个月,也并不会饿死。 是以阿木此刻并不急。 他将骆思存架进一间暗牢内,又将方才被他们破解的机关重新启动,而后才去取了些干爽的粗布麻衣放置在骆思存身旁。迟疑了下,他还是解开了她的穴道,面无表情道:“换上,如果不听话,我就帮你换。” 骆思存喘着气,终于能够说话,她眼神冰冷地看着面前的人,怒极反笑道:“盛初寒可真是养了一条好狗。” 阿木并不理会她的言语侮辱,只是重复道:“换上。” 眼见骆思存还无动作,他身形一动,便要扯下她的衣服。 骆思存无法,只得护着胸前,咬牙切齿地朝他道:“要我换也可以,你得先滚出去!” 阿木省了力,很快收回了手,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骆思存穿着湿透顶的衣服,冻得牙齿直打颤,但她顾不上这些,脑中飞速思忖着。 方才她只不过是在暗道入口站了一会儿,便被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晕带走了,此人轻功之高,丝毫不亚于景无虞,应当就是拒霜当日所说的盛初寒心腹了。 令人惊骇的是,上辈子她只知道盛初寒有暗卫,却未曾听说过关于此人的一丁点信息,可见此人在盛初寒心中的地位之重。 眼下凭她一个人的能力,要想偷溜出去,估计比登天还难。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这里给景无虞留下些什么信息,让他能够寻迹找来。 可是她始终猜不出盛初寒抓她究竟所为何事,若是为了去威胁景无虞和骆思桓,那未免也太过小瞧她了。 有了上辈子的前车之鉴,这辈子从一开始,她便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她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眼中一派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2+3更! 重阳节,也是我生日哈哈哈,可是我一整天都在码字,就问你们感不感动! 夸我,请用力夸我!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ightfall2018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景无虞带了一万兵马,驾马一路往城北疾驰,宋康成则返回了城西守阵。 夜半的时候,雨变小了些,但还是未停,残雨打湿了景无虞的鬓发后,在风中顺着他的剑眉飘落,雨点打在身上的感觉又痒又冰,然而他神色坚毅,丝毫不为其所扰,坚定地朝着前方奔去。 天刚破晓,景无虞便抵达了北城门下。 为了引诱沈林出战,将招降之事速战速决,景无虞上阵后没有保存实力,而是直接连斩对面两员禁军将领。 眼看禁军无人再敢应战,沈林对此颇感恼怒,不得不现身阵前。 他魁梧的身躯挺得笔直,声音平静而冷漠,丝毫不带叛徒的羞愧:“先前在钩月谷没能杀了你,你倒是命大。怎么,景世子不去守城,这是想从我这边突出重围,弃京而逃吗?那可得先过沈某这一关才行。” 景无虞看着他,桃花眼里波澜不变,“你当日没能杀了我,今日自然也不能。” 说罢手中的刀往身后的北城楼一指。 沈林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那高高的城墙上,他失踪已久的几名儿女和自己的老父老母,正在声嘶力竭地朝他哭喊着。 一瞬间,他手中银枪几欲滑落,表情愕然,“怎么会……他们不是在盛初寒手中吗?” “原本是,但现在他们已经在我手里。”景无虞眼睛直直看着他,“你叛国的原因,我已一清二楚,今日在此,我且问你一句,我将你的家人救回来了,你是否还要继续同盛初寒狼狈为奸,做卖国求荣的叛徒?” “我不是叛徒!” 沈林一听到“叛徒”二字,登时表情变得扭曲了几分,“我禁军营世代以禁军令为尊,入了禁军营,就得立誓终身追随禁军令,你以为我想背叛大梁吗?在血誓面前,哪怕是皇命,那也得退而居之!” 禁军令虽只是一块儿死物,可于他而言,那是他曾立下血誓要追随的信仰。 他自问这半生,在信仰上头,将忠心二字诠释得尤其彻底。 乾元帝拿着禁军令,他前半辈子便效忠于乾元帝;盛初寒拿着禁军令,即使明知会成为不仁不义之人,他仍为了遵守血誓为盛初寒做了整个大梁的罪人。 即使如此,但若要他破誓,要他摒弃信仰,要他坐实叛徒之名—— 他绝不承认。 景无虞闻言,忽地笑出了声:“我知晓世间人或多或少都会在心底存着些信仰,可若是禁军令代表着禁军营的无上荣耀,你们誓死维护那也未尝不可,可那是荣耀吗?那不过是一块儿毫无意义的死物!为了这么一块儿死物,你就做了这不忠不义不孝的卖国贼,这叫荣耀吗!” 沈林被他这番呵斥激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看到城楼上他的家人正在惶然痛哭,可是他却一步也不敢再向他们靠近。心脏一阵阵地揪着疼,忍了片刻,却仍是嘴硬道:“你懂什么!那是咱们大梁开国以来便立下的规矩,岂能在我这里打破!” “你也知道这是大梁的规矩!睁大你的狗眼瞧瞧,那盛初寒,他是大梁的人吗?” 景无虞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仍咄咄逼人地嘲讽着:“一个异邦人,拿了块儿牌子来行我大梁的规矩,使唤我大梁的侍卫,这未免也太可笑了些。若是你师父在天之灵,见你这般迂腐愚昧,只怕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沈林只觉得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信仰被血淋淋地撕了开来,而后又被反复地狠狠践踏,他脑中几欲炸开来,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无措,毫无底气道:“你少在这里偷换概念!”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这样让景无虞如此乱他心神,于是丹田提起一口气,手握银枪招招狠厉地朝他刺了过去。 景无虞只守不攻,手中长刀游刃有余地抵挡住了他每一次攻击,那双桃花眼仿佛能够洞察人心一般,让沈林早已乱成一片的内心无所遁形。 “当日你在钩月谷屠杀我总团营近一万兄弟,我当你身不由己才会叛国,不同你计较。眼下盛初寒将一万大梁俘虏的命握在手中,逼我交出京城。”景无虞躲开他的强攻,双目如炬,一字一句道:“只要你助我护下那一万俘虏,前事种种,你便可将功折罪。” “你这般空口画大饼,莫非当我是傻子不成?”沈林再次朝他下盘横扫,咬牙道,“我做了那么多肮脏的事,陛下怎会轻易放过我?” “你既知肮脏,为何还要一错再错!” “我没做错!”沈林嘶吼着,像只发了狂的猛兽,“我不能破誓!我不能!更何况我父母孩子都在盛初寒手上,换做是你,难道你就能做个圣人了吗!” 景无虞听到此话,佩刀一滞,差点没躲开那一击,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到了骆思存。 他在心里头问自己,若是盛初寒抓了骆思存来威胁他,他会如何抉择。 是像沈林这样不辨是非,与自己最初的信仰背道而驰,还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终究,他也不是圣人,面对这样万难的境地,其实也并不能旁观者清。 但他清楚的是,他同沈林,有着最本质的不同。 沈林懦弱,但他不。 就在两人打得忘我之间,突然从西城墙上跑下来一道身影,与此同时,孩子的尖叫声在这刀剑无眼的战场上响了起来:“爹爹!” 沈林混沌的眼神在这一刻终于重新清晰起来,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眼眶一下便变得发烫,热泪蕴含在眼中,他收回银枪,朝孩子的方向奔了过去,“小君,你过来干什么!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名叫小君的孩子根本不管不顾,直接抱着沈林高大的身躯委屈地哭诉起来:“爹爹,我好想你!我和弟弟妹妹们被关在好黑好黑的屋子里,没有娘亲和爹爹,我好害怕!” 景无虞也将佩刀收了鞘,随即跟着走过去,唇边勾起嘲讽的笑:“你是该哭,毕竟有这种卖国贼当爹,谁都要羞耻得哭鼻子的。” 小君圆圆的眼睛一瞪,从沈林怀里挣脱出来,推了景无虞一把,凶道:“我不许你这样说我爹爹!我爹爹是守护京城安危的大英雄,京城里那些人都说,他们能够平安度日,全靠我爹爹神勇,你凭什么这样说他?” “凭什么?”景无虞睥睨着他,“不如你自己去问问你爹,我说的话凭的到底是什么。” 小君头一扭,猛摇着沈林的手臂,心头那根弦近乎摇摇欲坠,“爹爹,你不是什么卖国贼对不对?爷爷说过,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我和弟弟妹妹的好榜样,你没有变的,对不对?” 沈林哆嗦着唇,在他的追问下完全说不出话来。 景无虞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适时出声:“你看看你的孩子,看看你的父母,他们会因为你所谓的愚忠自豪吗?若你还要一叶障目,自欺欺人,那么从今往后,你的孩子在别人眼里,就会被钉上‘叛国贼的儿子’几个耻辱的大字!一辈子面上无光,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沈林双手抱头,猛地怒吼出声:“够了!”随即瘫倒在地上,做着最后的挣扎,“你说可以对我之前所做既往不咎,可你不过是个世子而已,你别骗我了,你说的话怎能算数?” 景无虞抿了抿唇,正想着该如何令他信服,不料地面泥尘震动,似是有千军万马在向此处奔腾。 他微怔,神色一动,而后抬起头来。 前方绣着雄鹰的景氏族徽和龙纹锦旗在风中飘扬,不断缩近距离,景无虞猛地瞪大眼,嘴唇抖了抖,双拳紧握,克制着心头的激动,颤着声音道:“你看,说话作数的人,已经来了。” 沈林也望见了骆思桓和景弘所领的大军,他们的马蹄溅起泥浆,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埋首在小君的颈窝处,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是我错了!我降!禁军营统领沈林,愿降!” * 天大亮,北城楼下,即使是身着厚重的盔甲,也无法掩盖住盛初寒身上仿佛与生俱来的矜贵清隽,只是此刻,这张俊雅的脸上冷意凛凛。 已经这个时候了,宋康成和景无虞居然还如此沉得住气,难道他们真的要枉顾这一万俘虏的命,宁愿背负骂名也决意不降吗? 他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看不到底。 为了掩饰烦躁,他命人提了十个俘虏上前来,朝对面高声喊道:“时辰已到,给我杀!杀到他们降为止!” 很快,一个个俘虏便倒在了城楼之下。 宋康成看到这一幕惨状,即使身经百战也不禁老泪纵横,但他终究无力回天,只得寄希望于景无虞,盼他尽快招降沈林,联合禁军营的人杀回来为这些刀下亡魂报仇。 也不知杀了多少个俘虏,就连盛初寒自己都看得麻木了。 但不知为何,越杀他心头却越是平静。 已经接连过去了快四日,若今日这城在攻不下来,那便不得不做好放弃占领京城的准备。 毕竟护城河说到底也不过十来米宽,这么几日过去,骆思桓和景弘总能想到办法过河的。 似乎是怕什么来什么,盛初寒刚做了退兵的打算,一员大将便步履匆匆走来,面色惊慌道:“七皇子,大事不好了!” “说。”盛初寒揉了揉眉心,声音淡漠。 “咱们安插在禁军营的人传信来说,梁帝和景弘已经抵达了京城北城门下,沈林也已经被景无虞重新招降了!” 盛初寒微微一愣,“招降沈林?” 那大将连忙道:“说是景无虞找到了沈林家人的囚禁地点,将他们给救了出来。” 盛初寒手上的动作一顿,神情终于在这句话下有了一丝波动,他追问道:“还有其他消息吗?” “有,”大将道,“据说那地点是什么劳什子鸾公主发现的,只不过那公主却在进了暗道后便不见了!景无虞正派了人满城在找呢!” 许多北蛮人一听到景弘二字便慌得不行,想是从前被景弘打怕了,然而反观盛初寒,不仅冷静如初,唇角反而还溢出了浅笑,“果真是有失必有得。” 他这话说得模糊,那员大将拿捏不准他的意思,便问:“七皇子,咱们要退兵吗?虽然咱们的十五万大军仍能与之一战,可若真的和他们硬碰硬,实在是不划算啊。” “……便依你之见吧。” 盛初寒背挺得笔直,清冷的眉眼扫过那座古朴肃穆的城楼,那后头的光景,他终究还是没能再看上一眼,良久,他表情有些恹恹,摆了摆手,“去将溧阳公主请来。” 闻言,那大将有些怔愣,不懂这个时候怎么还让一个女人来阵前,更奇怪的是,这七皇子不叫自己的夫人闺名或者王妃,反而直呼尊号,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正欲动身,盛初寒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又拦住了他,“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你先指挥着收兵。” 大将不明所以问道:“那这些俘虏还杀不杀?” 盛初寒淡淡瞥他一眼,“不杀你来养他们?” 大将眼皮一跳,冷汗直冒,再也不敢多问,那边手起刀落,又是一个人头落地。 明明是如此紧迫的情形下,偏生盛初寒离开的时候却走出了一丝闲庭信步的意味儿。 一路有士兵同他打招呼,都被他生人勿进的眼神制止了。 直到行至骆思茗的帐篷前,他的脚步才终于停下来。 光还是站在外头,都能清晰听见里头传来的粗喘低吟。 门口服侍的丫鬟见到他,早已吓得两腿发软,立时瘫倒在地,盛初寒噙着笑,那笑却冷到了骨子里。 他手掌往后扬了扬,那丫鬟便如遇大赦一般爬起来踉跄着跑走了。 屋内的两道声音丝毫未察觉到外头的异样,盛初寒在门口伫立许久,算着里头应当是事了之后,这才平静出声喊了声:“六哥,溧阳公主。” 里头的人乍然听到这声音,霎时静默了片刻,而后又是一阵窸窣慌张的穿衣声。 乌铎见自己被发现,便也懒得再躲藏,应声道:“何事?” 盛初寒抿了抿唇,语气不带一丝波澜:“来找六哥商量退兵之事。” “进来吧。” 盛初寒掀帘而进,为防看见什么污人眼球的东西,他一直低垂着眸子,更别提看一眼骆思茗。 直到确定两人无动作了,他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朝乌铎道:“梁帝和景弘的大军已经跃过了护城河,正在往这边赶来。” 乌铎瞬间变了脸色:“他们来得这么快?” “是我们攻势太慢。”盛初寒沉吟道,“京城是攻不下来了,退守到常州去吧。” 乌铎面露难色,盛初寒只有又将顾虑重新与他说了,他这才勉强同意。 骆思茗服侍乌铎起身穿戴齐整,平日里总是透着清纯的美目躲闪着,藏了些羞耻感和不安感,她偷偷往盛初寒看去,生怕他生了气,谁知那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丝毫也不为所困,仿佛红杏出墙的不是他的王妃,完全同他无关似的。 她咬着下唇,方才那可笑的羞耻感霎时便演变成了愤恨。 商量完正事,乌铎一双鹰眼饶有兴趣地盯着盛初寒,揶揄道:“七弟看到我在弟妹这里,竟是一点儿也不惊讶吗?” 他特意强调了“弟妹”二字,盛初寒微眯起眼,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做弟弟的,凡事理应让着些,哥哥喜欢她,拿去便是。” “这么个美人你倒舍得。”乌铎面带得意,而后目光审视道,“这些时日来,七弟倒是清心寡欲,莫不真如美人儿所说,七弟是那方面不行?” 盛初寒怔了一瞬,总算反应过来他指的“那方面”到底是哪方面,立刻颇为不悦地睨了骆思茗一眼,而后才道:“谣传而已,信不得。” 骆思茗闻言,有些不甘心地插话道:“什么清心寡欲,恐怕不过是夫君喜欢的女人不在这里罢了。” “哦?”乌铎双眼亮了一下,配合地问道,“莫非还有比你更有味道的女子?” “六哥倒是说对了。”骆思茗眼神闪了一下,虽不愿承认但还是看着盛初寒慢吞吞道,“我有位五皇姐,名唤长鸾公主……” 未等她说完整句话,盛初寒便猛喝出声打断了她:“住嘴!” 也只是这样几不可察的一瞬,他又迅速反应过来敛了异样的神色,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 乌铎见此,意味深长道:“一提到这长鸾公主就甩脸色,看来七弟的确是心有所属了。” 盛初寒没有再回答,不过乌铎已经达到了目的,大笑而去。 营帐里只剩下盛初寒和骆思茗两个人。 盛初寒将目光定在骆思茗身上,表情冻得令她如坠冰窖,他慢慢逼近她,一步步将她逼得退无可退了,才冷道:“别以为你有了乌铎做靠山,我便不敢动你了。如今还留着你,不过是因着你还有些用处,但你若是上赶着找死,我倒是可以尽快成全了你。不信的话,便继续来试试。” 骆思茗却被他威胁性十足的气势震慑在原地,脸色煞白,连他何时离开也不曾发觉。 半晌,她终于缓过神来,不自觉地相互搓了搓凉透了的双手。 今日同乌铎一起演这出戏,是为着试探一番骆思存在盛初寒心里,是否如她所猜测那般有所不同。 她本没抱太大希望,没曾想这一试,竟真叫她试出来了,虽然只是十分微小的表情,但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原来从头到尾,骆思存和盛初寒这两人竟都在轮着诓骗她! 什么喜欢楚妍,全都是为了掩饰盛初寒那一颗心挂在骆思存身上的事实! 她竟然蠢到这种地步,成为了那两人达到目的的垫脚石、活靶子。 骆思茗气得浑身发抖。 骆思存和盛初寒…… 该死,都该死! 哪怕下地狱,她也要拖着这两个人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盛这个绿帽似乎戴得很欢乐的样子是肿么回事??? 第55章 盛初寒刚出营帐,乌铎已下了退守常州的令。 士兵训练有素,很快收拾集结,站成队列等待启程。 正巧那员前去收兵的大将也赶了回来,却一副满面慌张的样子,“六皇子,七皇子,咱们得赶紧撤退啊!梁军已经往这边杀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盛初寒道:“俘虏呢?可杀完了?” 大将手一摆,语气无奈:“那么多俘虏,哪儿能那么快杀完?梁军来得快,显然就是为那俘虏而来,您不是说要暂且避战吗,除了放弃我没别的办法呀!” 盛初寒眉头皱了皱,没再说话。 竟真被景无虞将俘虏都救回去了,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是令人不爽到了极点。 眼下唯一算好消息的是,很快他就可以见到那人了。 是以离开之前,他特意派了人前去护城河下游接应阿木,等着阿木带着她一起去往常州。 虽不愿意承认,可是心底深处却传出一个声音在提醒着他,这么久没见,他真的,真的好想她。 * 连日大雨天终于在腊月二十八这日转晴,碧蓝苍穹上一道彩虹高挂,阳光细碎撒下,是难得的好天气。 在如此怡人美景下,一辆朝着常州方向颠簸前进的马车内却仿佛与世隔绝般,透着阴沉之气。 从护城河出来,骆思存双手双脚便被阿木捆绑了起来。 这般折磨还不够,阿木为了不让她出声,竟还将她的穴道点了,叫她的办法同声音一起一丝一毫都使不出来,完全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不知又过了多久,似是终于到地方了,阿木进来松开了她身上的绳索,又解开了她的穴道,松懈后她才发现手臂和脚踝都被勒出了红印,按一下便疼痛不已。 随即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又上来将她扶下了马车。 绳索刚解开,她下了车一阵腿软,丫鬟力气小,没将她扶住,眼看就要跌在地上,登时腰上缠上一条有力的手臂及时环住了她。 骆思存身子一僵,猛地瞪大眼,连忙转过头去看,来人果真是盛初寒。 只见他眸子幽沉,在她凤眸愈来愈明显的怒视下,干脆收紧了手臂,不顾她的挣扎,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你放开我!” 由于连日奔波,她脸色苍白,看起来别样的虚弱,语气里一点往日的气势也没有,听在盛初寒耳里,就像是小猫挠痒般娇软可爱。 他手臂紧绷,暗暗勾了勾唇角。 倒是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骆思存徒劳地挣扎着,盛初寒恍若未闻,一路将她抱进了一间装饰豪华的卧房里,而后像对待珍宝一样,轻轻把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桌上斟了杯茶水递给她,语气却是硬邦邦道:“喝了。” 骆思存并不领情,略带警惕地看着他,开门见山问道:“你抓我来,究竟要做什么?” “喝口茶润润嗓子,这样才有力气说正事。”他端着茶杯的手再往前递了一分。 她仍是一动不动。 顿了片刻,他似是想到什么似的,又重新倒了一杯过来,随即当着她的面喝掉,沉声道:“没毒。” 骆思存一路都在受罪,此刻本也口渴了,闻言也不再推却,接过了茶杯,但也只是浅尝即止,微微抿了一口。 解了渴,她又恢复了防备的样子,语气也硬气了些:“你若是打着以我去威胁阿虞的目的抓我来的,那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死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她话音刚落,盛初寒眼中便黯然了一瞬,自嘲般笑了两声,慢慢道:“阿木费尽千辛万苦才将你带到我面前来,我怎会舍得让你死。” 他神情落寞,语带宠溺,但在骆思存听来,却着实令人胆寒。 实际上直到现在,她都猜不透盛初寒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明明是个真小人,却偏偏还要装着最念旧情的模样,做着与之行为背道而驰的恶心事。 她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仿佛想努力将他看透一样。 盛初寒面色坦然,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黑眸幽幽迎上她的目光,往日淡薄的眉眼竟带了些几不可察的笑意,“这会儿不怕我了?” 骆思存撑着身子坐起来,挺直了背脊,对这话嗤之以鼻:“我何时怕过你?” 盛初寒道:“刚才还一副我要吃了你的小白兔模样。” 骆思存高挑着眉,呛声道:“你想象力可以再丰富些。” 见她嘴硬,盛初寒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即紧盯着她,沙哑问道:“再过两日就是你们大梁的除夕夜了。” 骆思存嗤笑一声,“北蛮人也要过年吗?” “洒扫门闾,除去尘秽,贴春联,祭祖先、守通夜。”盛初寒薄唇轻启,缓缓念来,嗓音低沉,就像在念什么情诗一般,“虽然我们北蛮并非这样过年,但如今你是客人,一切按你的习惯来。” 骆思存不以为意道:“今年这个年,不过也罢。” 盛初寒手指无意识地敲打在椅子扶手上,仍是自顾自道:“是不是还要放烟花?在你来之前,我特意命人赶制了一批,等除夕夜的时候放,一定很好看。” 骆思存见他油盐不进,眼含厌恶,一字一句道:“那些事情是要同家人一起做才会开心的,若与你一起,只会让我觉得污了祖宗传下来的习俗。” 盛初寒被她这淡漠的态度刺了一下,维持许久的温情差点便破了功。他强忍着心头的不快,尽量语气缓和地同她道:“存儿,不要再尝试激怒我,那对你没好处……罢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晚上再来看你。” 说罢他迅速撩袍站起来转身走了,好似再多停留半刻,他便控制不住自己要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一样。 眼见他的身影出了院门,骆思存提着的一颗心总算稍微放了一放,这才得空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间屋子装扮得甚是华丽,寒冬腊月的,在这里头只穿了件粗布麻衣她竟也不觉得冷。 丫鬟有两个贴身伺候得,无论问什么话也不回答,而整个院子周围也都派了精兵把守,她做什么都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 无奈之下,她只得放弃探索,躺回床上养精蓄锐。 虽说盛初寒说的晚上会过来,然而实际上直到晚膳后也没见到他人影。 她不来,也省得她花心思去应付,骆思存松了口气,合衣浅眠。 亥时刚到,本来就暖和的屋子里忽然燃起了一缕安神香。 这香味道很淡,温度一高,更加不易察觉。 约莫半个时辰后,丫鬟上前去轻拍骆思存的肩膀几下,见她毫无动静,这才满意地笑了,开门迎了盛初寒进来,恭敬道:“七皇子,长鸾公主睡熟了,不论做什么,不满五个时辰,她是断然不会醒过来的。” 盛初寒点点头,挥手让她关门下去。 看着床榻上那朦胧的身影,他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等到内心终于不那么紧张了,他才慢慢靠近,坐在了床沿上。 她是侧身往里睡的,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许是这几日没能好好吃上热饭,她本就小的脸较之上次见面似乎又瘦了一圈。白日里那双总是含嗔带怒的凤眸此刻紧闭,睫毛浓密,粉唇微合,油然而生一股子的脆弱感。 盛初寒轻轻吸着气,伸出左手碰了碰她的脸颊,触感一如既往的软嫩,却叫他心虚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他捻了捻指尖,而后紧握成拳,黑眸凝视着她,视线不移开分毫。 “存儿,你怎么就不喜欢我了呢?” “景无虞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要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嗯?” “就凭他景家是你骆氏最忠诚的一条狗么?” “若你愿再回到我身边,到时候打下这江山,我留你亲人的性命也未尝不可,只要你肯求求我……只要你肯……” 仿佛喃喃自语一般,盛初寒俯身在骆思存耳边一遍又一遍矛盾地说着话。 他渴求她的回应,却又害怕她的回应。 理智和欲。望交织,令他宛如在刀尖上滚过一圈,鲜血淋漓。 只要再往前一步,眼前这个女子就会成为他的,这样即使今后她再不愿,至少他曾经拥有她过。 或恨或怨,也该要记得他一辈子的。 越是这么想,他的呼吸越是急促起来。 温热的大掌触碰到她的衣领,轻轻掀开,然而也就是这一眼,他的挣扎、犹豫、怜惜一瞬间尽数被扼杀在她衣领下那星星点点的紫红色痕迹上。 颜色已经很淡,应当已经存在有好几天了,大抵是她肌肤过于嫩白,导致所有不均匀的颜色印在上头都显得格外刺眼。 盛初寒瞳孔蓦地收缩,不可置信地摇着头,颤抖着手晃着身子退开了半步。 而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再次伸手向前。 起初的震惊猛地转变成了愤怒,他死死盯着那张恬静的睡颜,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千算万算,也未曾算到,她竟然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景无虞! 她怎么能够…… 可笑,实在是太过可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归在这漫漫长夜里,理智终于占据了上风,最终他什么都没做,就那样静静地,躺在了她的身侧,直至天明。 * 自打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和盛初寒见了次面后,骆思存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她被限制了自由,活动范围只剩下这方寸之地。 让她想起了上辈子被囚禁的那五年行尸走肉般的时光,令她觉得格外讽刺。 不论过程如何,盛初寒此人永远换汤不换药,本质一点也不曾发生过改变。 也不知景无虞他们是否猜想到她被盛初寒抓走了,但根据眼下这情况来看,盛初寒对大梁的觊觎之心丝毫未减,要不了多久,两军之间必有大战。 那时她便有机会见到景无虞了。 不过这小院里的表面平静只维持了一日。 当骆思茗带着一队侍卫强行冲进来的时候,骆思存正盯着无垠苍穹发呆。 “五皇姐真是好兴致呢。” 骆思茗扫了一圈整个院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脸讥讽,“我倒是第一次看见俘虏也能这么享受的。” 骆思存笑了笑,还击道:“还不是多亏了你的驸马。” 骆思茗被踩到痛处,厉声道:“笑笑笑,我看你待会儿还笑不笑得出!” 随即什么掩饰也顾不上了,直接出示了一枚令牌,吩咐下人上前道:“还不将本宫这位好姐姐扶起来!六皇子有请!” 骆思存本来从容的神情在听到“六皇子”这三个字后闪过一丝异样。 在她的印象中,对乌铎的了解其实并不多,不过只有寥寥几句罢了,然而就几句却也让她记忆尤深。 上辈子盛初寒能够登上太子之位,那就是踩着乌铎的尸体上去的。 原本乌铎成为北蛮储君是板上钉钉的事,是盛初寒掌握了大梁政权后横插一脚,威逼利诱许多追随乌铎的亲信都转投了自己。而后又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北蛮内乱,乌铎最终惨死在了盛初寒手上。 是以骆思茗出现在这里她并不惊讶,而骆思茗同盛初寒拔刀相向的局面亦是她早就预料到了的,她没想到的是,骆思茗竟然和乌铎勾搭在一起了。 想到此处,她瞬间明白过来骆思茗前来请她是为着什么。 既如此,那便让她来让这北蛮的内乱之火烧得更旺盛一些吧。 然而饶是骆思茗动作再迅速,却仍是被盛初寒闻讯赶了过来。 就在骆思存前脚刚被带到乌铎的住所,盛初寒后脚便出现了。 他身上的战甲还未褪下,似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他先是上下看了骆思存一眼,确定她无事后,这才将目光转投到了骆思茗身上,顿时怒不可遏地几大步上前毫无预兆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骆思茗看起来好像很怕他,被他掐得面色泛紫,几欲喘不过气,却仍是不敢反抗。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表情狠戾,语气几乎是恶狠狠的:“你竟敢不经允许插手我的事情,看来你是真听不懂人话了。” 骆思茗发出“呜呜”几声惨叫,意识在窒息下慢慢减弱,她眼前一片迷蒙,就在她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乌铎的声音如天籁般传来:“七弟何必如此动怒?美人是用来疼的,不是像你这般粗暴对待的。” 他快步走过去,握住盛初寒的手臂,力道渐盛,眼中也是杀意骤显。 迫于压力,盛初寒终究是放了手,他斜了一眼仿若劫后无生的骆思茗,紧抿着唇,并不答话,而后行至看戏的骆思存身边,牵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骆思存表情不悦,用力挣脱了几下,但他手劲儿十分之大,直将她的手握得隐隐发痛也不松开。 “七弟!”乌铎出声喊住了盛初寒。 “你想走可以,”他提高了音量,“把这位长鸾公主留下。” 盛初寒恍若未闻,仍想往前,然而周边侍卫很快围过来,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盛初寒扫了一圈,面若寒霜道:“六哥这是何意?” 乌铎一手搂住瘫软的骆思茗,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你在前线同梁军交战,甚是疲累,若是有这么个大梁的公主在你身边吹枕边风,做兄长的实在担心你会色迷心窍,做出有损国威的事来。不如把长鸾公主留在我这里,反正她同溧阳也是亲姐妹,互相照拂,甚好。” 骆思存一直保持着缄默,但乌铎这句话却让她心头微微生出了些异样来。 听乌铎这意思,是认定了她对盛初寒来说似乎很重要,重要到将她捏在手中就能以此胁迫盛初寒,让他不敢生出二心。 可是…… 她凤眸里闪过一丝迷惑,盛初寒那般薄情寡义的人,除了利用她之外怎会将她放在心上? 他们莫不是搞错了些什么? 盛初寒看了身旁的骆思存一眼,蓦地收紧了手,牵着骆思存转过身,平静迎上乌铎玩味的目光,而后低声一笑。 “我若说不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世子,推动一下情节,下章世子继续出来浪! 第56章 乌铎显然没料到一贯对他言听计从的盛初寒态度会突然如此强硬,他脸色变了变,勉强道:“七弟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盛初寒低头扫过骆思存光洁淡然的脸,又重复了一遍:“她是我的贵宾,我自然要护她周全。” “放肆!这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吗?!” 被往日低眉顺眼的眼中钉如此驳面,乌铎顿觉丢脸,将早已昏迷过去的骆思茗交给旁人扶着,厉声道:“别以为父王看重你,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也不瞧瞧你什么下贱身份!若不是我举荐你来大梁当细作,你以为你能有今天的地位吗?” 盛初寒身形僵了僵,盯着他没有说话,面容冷削严峻,令人胆寒。 乌铎被他这无声的压迫刺激,更觉恼羞成怒,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最好想好再说话,否则今日我必要你付出代价。” 骆思存看戏看到现在,已经明白这两人之间急涌的暗流,她心思微动,随即舒展开表情,轻笑出声。 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凝固,乌铎还以为骆思存是在嘲笑他,于是瞪她一眼,“你笑什么?” 骆思存迎上他的目光,唇边笑意丝毫未减,“六皇子么?既然你有兵权在手,还怕他作甚?” 乌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老子没怕!” 骆思存嘴唇往下弯了弯,没再继续拆穿他,淡淡道:“依我看,不如你索性今日派出人手倾巢而出,从你这位好弟弟手里将我抓过去才对。” 不等乌铎思考发问,她很快继续道:“梁帝乃我同胞兄长,景将军之子景无虞也是我未来夫君,你以我为质威胁大梁,这仗便可不战而胜。但你今日若叫他将我带走了,明儿这大功那便不知花落谁家了。” “景无虞……”乌铎喃喃嚼着这个名字,显然早有耳闻,于是松手退开,“你竟是景无虞的未婚妻?”随即下意识去看盛初寒,却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腮帮几不可见地绷紧,显然是早已知晓这个消息了。 乌铎被勾起了些兴趣来,他竟不知这位便宜弟弟大度到这种程度。真将别人的女人当块宝或者想利用此女去邀功,显然后者更能让人信服一些。 乌铎冷笑几声,打心底认同了骆思存的话,但缓过来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将目光锁在骆思存身上,砸吧了下嘴,耐人寻味道:“你可是大梁的公主,怎还要说对你们大梁不利的话?” 骆思存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而后轻描淡写地往眉头紧皱的盛初寒看去,“自然是因为,我恨透了这人,恨得宁愿跟他同归于尽。”她一面说,手上挣扎的动作也未间断,好似要让他知道她说的话半点也不假一样。 盛初寒见此,黑眸愈发的沉,静默半晌,他抬起眼皮,冷眼看向乌铎,像被触到什么伤心事,神情激愤指责道:“喊你一声六哥,那不过是看在父王的面子上。这些年你沉迷酒色,整日不思军事,全知依仗幕僚,只凭着你这四肢发达的蠢样便想着坐享其成渔翁得利,殊不知你说信任的那些人……” 说到这里,他抿了下唇,话音戛然而止。 乌铎本听得火气顿生,但盛初寒最后这意味深长的几个字却叫乌铎心里头有了些什么别的猜想,“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可知最近为何战事不利?”盛初寒叹了口气,眼含怜悯,“若六哥肯花点心思在上面,将身边那些个脸熟的人好生彻查一番,想我北蛮铁骑也不至于被梁军一直压着打了。” “你少诓我!”乌铎仍是不可置信。 “我说了,有些事情你一查便知。”盛初寒道,“今日与你说这番话,不过是想告诉你,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若动我,北蛮必败。所以今日还请六哥高抬贵手,让我带了贵客回去,然后共同谋划,以我兄弟二人之力,拿下大梁岂不如囊中取物?” 这般不卑不亢的肯定语气,由不得乌铎不信,他从惊怒里回过神来,捏了捏拳,气焰瞬间弱了下去,竟觉得自己这一刻在盛初寒面前宛如被研究透的愚蠢小丑。他本来身形高大,但若此刻细看,便能见到他整个人蓦地生出了些灰败之感。 眼见盛初寒三言两语间就将乌铎玩弄于鼓掌间,骆思存暗暗冷笑。 好一招离间计。 盛初寒自知无法直接杀了乌铎,那样的话,北蛮其余将领不会服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剪除他的羽翼,让他孤立无援。乌铎因这番话生了疑心,保不齐会捕风捉影错杀一些盛初寒想除掉的人。 这样一来,乌铎便会众叛亲离,而那时,就是他的死期。 想到此处,骆思存胸口一紧。 不行,她不能让盛初寒坐收这渔人之利,如今她已穷途末路,要想从北蛮人手里逃脱,若不以命相搏,看来是不可能了。她深吸一口气,插口道:“其实六皇子不必如此泄气,扭转局势并不复杂。” 两人将目光投向她,一个微眯了眼,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些警告;另外一个脸上则升起些希冀,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于是她接着道:“今日这是在你的地盘上,即使你动了这位七皇子又如何?左右都撕破脸了,随便寻个什么理由将他关押起来,待你挟了我让大梁退兵,重占京城,想必那时,你做什么都会是对的……” 盛初寒手劲加重拉了她一把,未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他竟未想到,她打的竟然是挑拨离间的主意,登时身形一动,想要将她先行带走。 乌铎早有预料,迅速反应过来,疾步上前一脚踢向盛初寒的手腕,硬是逼迫他松了手,而后伸手将骆思存一把拉至身后,将两人隔了开来。 看着面如寒霜的盛初寒,乌铎只觉得扳回一城,心中畅快,于是挑高了眉毛道:“这位公主说得对,眼下我的确不好动你,将你囚禁起来却是可以的。这份儿白得的军功,我可不会笨到让你凭白抢了去,长鸾公主今日我非留下不可。至于那些叛徒,我自会彻查!七弟你嘛,便好好歇息一阵吧。” 说罢打了个手势,两方人马立时打了起来。 盛初寒此行来得急,并未带太多人,不过片刻乌铎的人便占了上风。 胜局已定,乌铎冷笑两声,命人将盛初寒擒住,而后转回头走向骆思存,上下打量她一番,似笑非笑道:“长鸾公主是吧?你今日如此帮我,叫我拿什么感激你好呢?” 骆思存顿了顿,并不看盛初寒,微微一笑道:“两军交战时,便是六皇子达成目的之时,届时还请六皇子放我一条生路可好?” 乌铎同样回以爽朗一笑,眸中闪过异色,“好说,好说。” * 不过半日,乌铎便将身边往日亲近的幕僚、大将挨个召了过去,费了番功夫才查出和大梁有所谓“书信往来”的几人,军法处置。 尽管那些人眼含愤然大喊冤枉,但铁证在手,乌铎毫不手软,甚至放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同时对外宣称因盛初寒也有此之疑,出于谨慎,也派兵将他幽禁了起来,待攻下城后由北蛮王亲临中原定夺。 本来此事还差点殃及骆思茗,但乌铎看在她变着花样服侍他的面子上,暂且限制了她的行动,并且将他同骆思茗的事公之于众,叫盛初寒在幽禁之期还俨然成了军中笑柄,威严尽失。 盛初寒不在,乌铎手握十五万大军亲自上阵指挥,即使盛初寒军中的将士疑惑,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也没时间去深究。 乌铎尚得意地以为自己这番作为是杀鸡儆猴,却不知铁血行事已寒了其余将士的心。盛初寒表现出来的决策与魄力早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如此尽心尽力做事却落得这个下场,不免让人唏嘘。 随后乌铎很快制定了作战计划,准备以骆思存为人质迫使大梁退兵,不过后又在骆思存的提议下,捎带了骆思茗一起,多一名公主也多增一分底气。 骆思茗听到这消息,直将骆思存恨得牙痒痒,但即使再不愿,也不得不为了生存妥协。 就在乌铎气势蓬勃往常州城楼进发时,路上却发生了一件颇显棘手的事:常州城东南一角小规模地爆发了瘟疫。 大梁前两月干旱连连,常州是受灾地区之一,骆思桓虽有赈灾之举,但今年气候反常,夏日愈热,冬日愈冷,再加上大梁朝局动荡,京中大臣自顾不暇,无人提前预防,叫疠疾钻了空子也是意料之中。 乌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派人将那块区域隔离了起来,叫里头的人自生自灭。 骆思存和骆思茗一同被捆绑在前往前线的马车里,蓦地听见外头议论之事,两人各自若有所思起来。 上辈子大梁残兵同北蛮军的仗打了两年之久,期间常州也因旱灾爆发过一次时疫,而当时盛初寒采取的解决办法……想到盛初寒的手腕,骆思存猛地瞪大眼,心中惊骇,像做了噩梦般浑身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一旁的骆思茗见状,眼皮跳了一下,本想顺口嘲弄几句,但“瘟疫”二字引起了她的兴趣,便暂时将其余心思全都按捺住了,只暗自思量起来。 与此同时,景无虞也早早带兵等在了阵前。 早前知晓盛初寒退守常州后,他试过潜进城寻找骆思存,无奈盛初寒明显在防他,各处城楼不仅守备森严,还专门为他设置了天罗地网,实在难以靠近。 他正对此一筹莫展,谁知乌铎便将他日思夜想的人送到他面前来了。 虽说是以人质的方式,但他已同骆思桓商议过,如今京城百姓已经被疏散离开,就算弃城退兵也无伤大雅,等到换回骆思存,到时再同北蛮正式地一决雌雄。 景无虞双手攥紧缰绳,手心出了些薄汗。 一想到她在敌窝受了不知道多少苦楚,他便自责无比,这几日都没能好好阖眼。 随即又想到很快便能见到她了,他又有了些许安慰。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他眼看着落日熔金,暮云变幻,眼看着对面城楼上的人偃旗息鼓,眼看着本该早早应出现的人迟迟未现身。 阴霾笼罩,景无虞心中慢慢升起一股不安之感。 “世子,不好了!乌铎挟着长鸾公主行至途中又返回去了!他神色匆忙,好似常州城中有大事发生!” 景无虞很少冷脸,但只要冷下脸,那双桃花眼便如同结了冰一般,不动声色的骇人。 闻言,他撩起眼帘,鼻息下呼出淡淡白雾,指尖关节泛着青白,眼中血丝像藤蔓一样蜿蜒交错,吓坏了来报信的探子。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卡文卡出翔,还好理顺了思路,各位宝宝久等了。 今天倒V~还请继续支持呀,剩下的篇幅不长了,花费不了太多的。 另,本章订阅留言的小伙伴都发红包哟~ 第57章 盛初寒直接起兵解除了囚禁。 这是骆思存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料到的事。 按照他一贯作风,理应借乌铎之力攻陷京城,然后再借大梁之手将乌铎拉下元帅之位才对。 可如今他不但没有蛰伏等待,反而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同乌铎窝里反了。 骆思存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钝钝地疼。 她为自己谋划的一切生机都得见到景无虞之后才能实现,虽说不论景无虞是假意弃城来换她还是强攻救她,这都是将脑袋悬在刀刃上的事。 但这的确是她唯一能够逃离的办法了,更何况,她相信景无虞也一定能够做到。 只是这一切,全因乌铎为盛初寒之事折返,而宣布夭折。 这场北蛮内斗,不论谁赢,于大梁来说都十分不利。 梁军能够一往无前,屡战屡胜,跟乌铎和盛初寒治军不合有很大关系,若北蛮这十几万大军归顺至同一人,面对全军齐心的北蛮铁骑,那么将北蛮赶出大梁的难度便会大大增加。 想到这里,她幽幽叹口气,面色不甚好看。 乌铎走得急,直接将骆思茗和她关在了一处,两人相对而坐,各有所思,一时都默默无言。 也勿怪骆思茗今日会如此安静,很大一部分还是源于她心里也没底。 若是盛初寒赢了,凭他的手段,她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她只能在心底不停地祈祷乌铎能尽快平叛,重新树立威严。 她很想为乌铎做些什么,可如今她绞尽脑汁也未能想出打败或是制衡盛初寒的办法。 “溧阳。” 就在她心生烦躁之时,骆思存突然出声,屋子静谧,呼吸声几欲可闻,这道清冷的嗓音也显得格外清晰。 骆思茗抬起眼眸斜她一眼,从鼻腔里轻哼出声,表示答应。 骆思存也不计较她的无礼,忽道:“从尊贵的公主沦落到以色侍人的玩物,溧阳,你可有后悔过?” 骆思茗乍然听见“玩物”二字,立时瞪圆了一双杏眼,恨声道:“我到今日这地步,不全都是你造成的吗!你明知盛初寒不是个好东西,还设计我嫁给他,让我成为全京城的笑柄,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从小到大你总是这般假惺惺的,我早就受够了!你有什么资格以这种语气来问我?” 骆思存“啧”了一声,““看来你是一点也没有变过,也罢,当我没问。”随即摇着头起身往门口走去。 她同门外的侍卫交谈了几句,那侍卫一脸不耐烦,直将她往屋内赶,门“啪”的一声再次关上。 骆思茗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刚干什么去了?” “我想去见乌铎皇子,没想到被拦回来了。”骆思存语气里的失落毫不掩饰。 骆思茗心思一动,暂时压下心头不屑,放柔了声音道:“你说说看,要见他作甚?好歹我同你也姐妹一场,说不定能帮你同他们打个招呼,毕竟我也不是真正的人质,无非是陪你装装样子罢了。” 骆思存有些迟疑地看向她,“当真帮我?” “五皇姐你尽管说就是。”她很快点头。 有所谋便是五皇姐。 骆思存暗暗嗤笑一声,面色却不显山露水,随即微叹口气道:“说给你听也不是不可以,你得先保证让我见到乌铎才行。” 骆思茗故作郑重地“嗯”了一声,骆思存这才正色道:“想必乌铎此时已经发现自己身边无人可用了,但据我了解,北蛮向来以强者和军功为尊。只要乌铎能够再次立下大功,成为让盛初寒忌惮的人,那他这反想必也造不起来了。” “他们都自顾不暇了,这功去哪里立?”骆思茗不以为然道,“你说得未免太简单了些。” “我这法子,不需要他们亲自去做些什么。”骆思存指尖搭在膝盖上点了点,“大梁和北蛮百年争斗,周边小国至始至终隔岸观火,其中最有实力的当乃东国。早闻东国国主喜爱美人,若此时乌铎挑选一位貌美且身份尊贵的女子献于他,求得东国大军前来支援——当然,也并非真要他折损羽翼,明面上结盟便可叫盛初寒不敢再妄动。而且只要乌铎促成了同东国的结盟,北蛮王想必也会大肆嘉奖他,那时还有谁敢对他不从?” 骆思茗闻言,仔细思忖了一番,明白过来后不由大喜过望,兴奋地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跑去。 “溧阳,你去哪儿!”骆思存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骆思茗挣脱了下没挣开,眉间升起一抹恼怒,另一只手狠狠将骆思存推开,嘴边噙着趾高气扬的笑,“多谢五皇姐的好计策,妹妹这便代替皇姐将此计献于乌铎皇子。若乌铎皇子夸赞于我,说不定我心情好了,便在他面前为皇姐说几句好话了。” 说罢再也不顾骆思存如何震惊,同门口侍卫打了招呼后,便随着一名侍卫迅速走了。 骆思存在原地装模作样喊了一会儿,直见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坐回雕花木桌旁,倒了杯茶饮下,方才还平淡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冷意。 * 灯火摇曳,常州城中喊声震天,彻夜喧阗。 骆思茗被带到乌铎面前时,他正为盛初寒的事发着火,眼见好几名小将都相继投靠盛初寒,议事厅的桌子都被他掀坏了两张。 好在骆思茗带来的提议仿佛及时雨般,浇灭了他一切躁怒。 他迅速集结一干幕僚,商议此计的可行度。 骆思茗攥紧了手心,略显紧张地等在外头。 半个时辰后,乌铎终于从议事厅出来,见他脸上愁容不再,骆思茗心头一喜,连忙迎上去,“六哥,怎么样,都商定好了吗?” 乌铎拉过她的小手摩挲了两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可惜,嘴上却道:“这个计划很好,我已经命人开始着手准备,同时我已经修书一封,务必将美人于三日内送往东国。如今我们闭城不战,又有长鸾公主在手,谅大梁也不敢强攻。这三日里,我便同盛初寒那小子好好玩玩。” 骆思茗听到这里,却是变了脸色,“怎么,不是将我五皇姐送去东国吗?若她不去,这常州城中哪儿还能找到什么别的有身份的美人?” “有的。”乌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的好溧阳,你不就是吗?” 骆思茗脚下一踉跄,面色煞白,几乎站不住脚,“六、六哥,你莫要再开玩笑了……五皇姐才是更好的人选啊。” “我可没心情开玩笑。”乌铎捏起她的下颚,安抚道,“长鸾公主于我大有作用,我看盛初寒此次急着反我,八成跟她脱不了关系。她不行就只有委屈你了,你放心,待我将盛初寒打得翻不了身之时,我便去东国接你。” 骆思茗眼里饱含泪水,拼命摇着头,“不、不、我不要去……六哥,我不要去!” 乌铎闻言,眼中闪过不耐,但还是温声道:“你也知道眼下的情况,若你不去,我真的没把握能短时间将盛初寒同其党羽一举拿下,乖,听话,那东国国主长得也不差,你就将他想象成我,很快,我保证很快就去接你回来。” 眼见她仍是咬着下唇犹疑不决,乌铎心一横,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继续蛊惑道:“你帮我立下大功,等你回来后,我定娶你当我王妃。一旦盛初寒倒台,不止北蛮的王位,就连你们大梁的王位,都会是我的,到时候站在我身边的女人,也只会是你,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吗?” 要说对这番话一点儿也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乌铎已经做了决定,饶是她再不愿,想必他也能想出让她愿的办法,横竖都是献身,倒不如令他愧疚,这样她还有个盼头。 更何况,东国国主至今未立下王后,若是乌铎将她当成弃子,她也有自信凭着姿色在东国再次搅弄风雨一番。 良久,骆思茗终于点了头,而后双手抱紧乌铎,狂乱地亲吻上他的嘴唇,企图用这最后的温存让他多记得她些。 当然了,在离开之前,她可不会忘记沦落到如此处境还在算计她的好姐妹。 坐上去东国的华贵马车后,路过常州城东南一隅,骆思存特意在外头停了片刻。 她撩开车帘,眼见整条街都被封锁了起来,士兵们带着口巾包了双手镇守在四面,不让任何一名疫病患者有逃出来的可能。 里头哀嚎四起,腐臭味直冲入鼻,骆思茗阴沉的脸却忽地诡异笑开。 骆思存,你也可以去死了。 * 在常州城下蹲守了两日,景无虞终于蹲守到了北蛮守卫撤下的时刻,他施展轻功,利用龙爪钩,轻松跃过城墙,趁机进了城。 他谨慎行进,却发现整座城已然,四处都死气沉沉,街上横七竖八倒满了穿着北蛮盔甲的尸体,显然盛初寒和乌铎已经交过战了。未接到情报,他也不甚清楚到底谁胜谁负。 一路畅通倒省了他不少功夫,但他心中仍不敢大意,决定先问清楚情况。 虽未见到北蛮兵的踪迹,但据观察,常州百姓似乎还有一部分留存在此处。 敲了好几户人家的门,里头明明传出了声音,却皆门庭紧闭,好不容易有位老者开了门——说是开,也不过是虚开了道门缝。 景无虞连忙拱手行礼,温声问道:“老人家,请问常州城这是怎么了?” 老者脸上透着不自然的潮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后才小心翼翼问道:“你是从外头进来的?” “正是。” “城门开了?” “未曾,”景无虞回答道,“只是城墙上已无北蛮军把守。” 那老者听到这话,略显不可置信道:“难道那群北蛮人走了?” “看这情形,应当是。” “可算走了,可算走了……”老者脸上似哭似笑,然不过高兴一瞬,便又沉下脸来,再说出口的却是赶人的话,“你既是外头来的,那打哪儿来便回哪儿去吧,哦,出去之后告诉他们,千万别再放人进来,这里已是一座死城了。” “嗯?”景无虞微愣,神情慢慢凝滞,嘴唇平直向下抿着,不发一言,桃花眼蒙上了一层灰。 “年轻人,快些走吧。”只见老者从门缝里伸出一条手臂,露出上头溃烂的疮口,苦笑道,“城中瘟疫横行,人人都得了病,只能等死,你别再搭上这条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终于走完了,接下来就是公主和柿子的小别胜新婚啦~ 第58章 半日前。 “随行军医呢?还有常州城里所有的大夫,立刻全部给我带过来!”盛初寒紧抓着门框,额上青筋暴起,两腮绷紧,双目紧盯着躺在床上虚弱的女子,呼出的灼热气息几乎浸湿了罩口的面巾。 阿木站在他身旁一动不动,双手却紧紧箍着他,不让他踏进去一步。 “问你呢!”盛初寒怒急,后手肘一下下往阿木腹部击撞,平日漠然的眼里通红一片,像只叫喧的猛兽。 阿木被他撞得身形闪了闪,嘴里声声闷哼,然还是没有挪动分毫,嘴上却只是说:“不能进去。” 另一位军中稍有分量的大将实在看不过去,便上去解释了一嘴:“七皇子,常州城最先那批大夫医术不精,一说解不了这疫病,便被您拖出去斩了啊。军医们倒是还在,但这疫病来势汹汹,配制出药方那也需要时间……六皇子都跑了,咱们也不能在此久留啊。” “全都走了,那她怎么办?”盛初寒声音沙哑,眼里闪着水光,又硬生生被他逼了回去。 “七皇子,生死有命,常州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在长鸾公主住处爆发出瘟疫的第二日,六皇子便带了未染病的兵马走了,咱们的大军也不能折损在这里啊。”大将再次劝道。 盛初寒眉头紧锁,这次却是不说话了,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神情颓败,痴痴望着骆思存,再次挣扎般低低出声:“阿木,让我进去看她一眼,就一眼……” 阿木没有回答,双手仍是未放,想了想,他抬起头来,面上无甚表情,但刀锯般的嘶哑嗓音却说着世上最残忍的话:“主上,盛夫人还在漠北等您。” 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盛初寒在他落下的尾音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盛初寒的姓随了他的梁人母亲。 他的母亲做了一辈子的奴隶,无名无分,连个北蛮王身边贴身服侍的下人都不如,虽在漠北受尽屈辱却仍是咬牙将他抚养长大。 他怎么不知道她在等他呢? 他们约好的,等他立了功,有资格成为北蛮王的继承人了,他就回去接她,从此他们母子便可洗净铅华,涅槃重生。 所以每一场仗,他都输不起,每输一场离他和母亲的目标便会越来越远,可是因为骆思存,他却一直在输。 尽管这般如履薄冰,他却仍想着将她绑在身边。 他反了乌铎,就是不愿她再回大梁。哪怕她对他充满了恨意,他统统不在乎,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了。 纵使机关算尽,却也未曾料到,他扫清一切阻碍来到她身边,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副情景。 答应她要陪她过年,可是这个年过得如此令人难堪。 一切都完了。 他这辈子,也就这样到头了。 阿木迟疑了下,松开了对他的桎梏,盛初寒却忽然大笑出声。 他转过身去,背向了骆思存,霎时又恢复成了那个清隽冷傲的盛初寒。 仿佛刚才的疯魔只是旁人臆想出来的一般。 阿木见此,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茫然,似是不懂为何他能够将自己掩藏得这般迅速。 盛初寒提步往前,连余音也泛着都冻人的冷冽:“立刻整顿,追击乌铎——他必须死。” “那位被送往东国的公主也要去追吗?”大将问道。 “不必。”盛初寒唇角翘起,眼中却一片肃杀之意,“她回不来了。” 顿了下,他似又想起什么般,吩咐道:“走之前将那些想活命的疫病患者放出来,而后赶他们去京城方向。” 那大将揣度了下,不确定地问:“您是说要把这瘟疫传播到京城里头去?” “瘟疫叫我们的计划被迫告吹,这样一份儿大礼,自然也要让梁帝他们也瞧上一瞧。”盛初寒眼中闪过一抹嗜血,语气毫不留情。 周围人领命而去,停顿片刻后,盛初寒行至小院右侧,将悉心准备很久的烟花仔细摆放整齐。 天穹之上,天色蒙白一片,白得晃眼,但他还是拿了火折子将烟花点燃了。 砰砰几声,火星直冲上天爆炸开来,也不知绽开成了什么形状,毕竟这样亮的天,即使烟花再美,也无人能够瞧得清楚。 闭了闭眼,盛初寒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成拳,他牙关紧咬,唇上有血珠渗出,抛下执念的确很难,但这次他却也未再回头。 * 骆思存的意识其实很清醒,但她浑身都疼,是以一点也不想睁开眼睛。 每一个推开她房门的人,都有着不同的表现。 她听见了乌铎的慌乱大叫,自然也听见了盛初寒的声嘶力竭和他的烟花告别。 阿木武功高强,她是体会过的,但盛初寒也弱不到哪里去,要真想挣脱他,其实也没看上去那么难。 他从来都不敢因着她将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上辈子是,这辈子显然更甚。 想到这里,骆思存唇边嘲讽意味更浓。 也多亏了骆思茗去东国找死前还不忘来送她一程,命人带了件疫病患者穿过的衣物给她,有瘟疫护体,饶是盛初寒疯了般想将她带走也是无法了。 血腥味愈发浓烈,她能感觉到手臂和脚踝处慢慢出现了疮口,疮口很痛,稍微动一下便如同万蚁啃噬。 明明浑身处于发热之中,身体的神经却更加敏感。 整个院子都静谧了下来,偶有老鸹飞过,叫声喑哑难听。 床冷冰冰,身子也变得冷冰冰,她将双眼闭得更紧,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汹涌如浪潮的眼泪留在眼眶内,手臂掉下床沿也懒得自行抬回来。 时间流逝,孤独感便也随之骤增,压抑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骆思存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怎么办阿虞,我真的,好想好想见你啊。 可再想见,也已是不能了,除了等死,她别无他法。 不敢乱跑,怕传染给别人,不敢奢求景无虞来,怕他见到这样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 只能这样慢慢地沉睡下去。 直到“砰”的一声踹门声响起,平地惊雷般,将骆思存从恍惚中拉了出来。 外头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骆思存的心却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一种隐隐的预感充斥进她脑海。 只愣了一瞬,骆思存便从床上弹坐起来,忍着浑身的疼,在那人还未出现之前,猛地将内屋的门关上了。仍是不放心,她抖得像筛子般的手又将门落了锁。做完这一切,她背抵着门瘫坐在地上。 “小肥!”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景无虞急迫的声音便在门外头响起。 听见这久违的青年音,骆思存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难以控制地顺着苍白的面颊滚滚落下,她迅速伸手捂住嘴巴,咬着虎口,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景无虞推了推门,没推动,门后有压力感传来。 几乎是一瞬间,他鼻头就酸了。 在战场上差点死掉他没哭过,反而在她如此抵触见他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抽一抽地疼。 怕将她误伤,他也不敢像对待院门一样直接踹门,只能同样在门口蹲下。 “长鸾……”换了个称呼,他小心翼翼地又喊了她一声,“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是寻着烟花声过来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喊你小名,那我以后都不喊了好不好?你把门开一下,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里头毫无回应,他哽了一下,又补了句,“求你了……” 骆思存听不得他这样脆弱的祈求她,深吸一口气,将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良久后,平静出声:“阿虞。” 见她终于肯回应,景无虞趴在门边,立刻高兴应声:“我在。” 骆思存又道:“常州瘟疫蔓延,盛初寒丧心病狂到想利用得了病的常州百姓去攻击京城和驻扎在外的士兵。你快去告诉哥哥,让他想办法处理此事,否则必将酿成大祸。” 细细听她说完,景无虞点头道:“你放心,我已经派景安回去了,陛下此时应当已经接到了消息。” 闻言,骆思存心里稍微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长鸾,”景无虞再次试着道,“你将门打开好吗?” 喉咙干涩,骆思存咽了咽口水,苦笑道:“阿虞,我也病了。” “我知道。” “我不想传染给你。” “我知道。”景无虞很快回答,“然后呢?” 骆思存微愣,而后气急败坏道:“什么然后,哪儿有那么多然后?我快死了你知不知道!就算能够配制出解药,我恐怕也活不了那么久了,更何况我也不想让你看见我这么丑陋的样子。”她说几句便开始大喘气,“……我很高兴同你相知,但这辈子你应当活得更好才对,总不能、总不能……”比上辈子还惨吧? 余下这句话她没有说得出口,也不知能不能将他劝走,但她却是不能够说更多了。 再说下去,她怕自己再没了赶他走的勇气。 侧耳等了半晌,外头已经没了声音。 骆思存泛白的嘴唇微微勾了勾,她应该高兴的,可他走了她心里反倒又酸又苦。 这份酸涩在无声无息间被放大,指甲陷进肉里,身上的疮口因着手臂用力渗出了血水。 她不停地挣扎着,可仍是忍不住想:都要死了,再偷偷看他一眼也不过分吧?就一眼,哪怕只有背影那也是好的。 一面想,她一面勉强撑起身子来,将门扒开一条缝,从狭窄的光线里往外看去。 院子里梅花开得正艳,有簇簇红梅点缀,死气沉沉的小院略微带了几分生机。 只是不论她从什么角度去寻,院子外都空无一人。 骆思存心都揪了起来,他竟走得这样快吗? 寒气从门缝里灌入,骆思存打了个冷噤,方才的坚强此刻再也不复,她咬住下唇,拢紧发抖的身躯。 “我便知道,你也想见我。”毫无预兆的,景无虞低沉嗓音突然自她头顶上方响起,“你想见我,那么,死我也要来到你身边才行。” 骆思存猛地睁大眼,连呼吸都窒了一瞬,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只见景无虞已经挪开了屋顶上的几块板瓦,小小的口子,只能得见他的侧脸,他唇边正溢着浅浅笑意,仿佛在为自己猜对了她的心思而狂喜不止。 也就是那双熟悉的如缭绕远山的桃花眼,叫骆思存在这逼仄的房间里,终于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他果然还是来……找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不让我进没关系,劳资把房顶掀了! 第59章 伴随着骆思存一声破碎的“阿虞”,景无虞右拳抡起,猛地往屋顶下阻碍他下去的那根椽子砸去。 瞬息之间,木梁断裂,灰黑瓦片和着他手背上的鲜血摔碎在地。 景无虞眉头也未皱一下,攀着断梁,稳稳落在她面前,而后大步跨过去,用那只未受伤的手,坚定地扣住她的后脑勺,用力按在自己的肩头上,将她拥入了怀中。 骆思存愣了一瞬,从惊喜里回过神来,转念想到他手关节上的伤口,脸色立刻煞白,双手撑在他胸口推拒着,背脊向后挣脱,慌乱道:“不要……不要靠近我!你快走!” 景无虞却将她搂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一般,沙哑道:“长鸾……永远不要抗拒我。我现在哪儿也不想去,我就要留在你身边。” 骆思存哽咽着:“傻子!你有伤口,这样会很容易感染的!” “那又如何?”景无虞却是笑了,抬起头来,同她额头挨着额头,“让我不靠近你,除非我死。” 骆思存抵在门框上,感觉到自己心尖尖都在颤抖。 她觉得今日应当是将她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眼前这个英姿勃勃的青年如此令她心动,让她想不顾一切地同他就此沉沦,然而现实摆在面前,比起这点自私的欲。望,她更不想害他。 挣扎很久,骆思存还是将对今后的所有憧憬都死死压在了心底,颤抖着双手推开了他,而后又往后退了几步,咬着嘴唇道:“就保持这样的距离吧,别再过来了,只要能见到你,我就满足了。” 景无虞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她身上穿着十分简单的齐腰襦裙,那张令他连日来魂牵梦萦的面容消瘦不少,往日或冷然或娇丽的神态不再,而今她看着他,满眼都是痛苦。 见她如此模样,景无虞捏着拳,站在原地不动了。 骆思存将长满疮口的双手往身后藏了藏,唇角弯了弯,神情缓和了些,故作轻松地同他说着正事:“盛初寒和乌铎如今两两相争,很大概率盛初寒要赢,只怕不久后北蛮就要换天了。可惜如今常州被瘟疫所困,大梁并不能前去坐收渔翁之利。” 景无虞道:“相信陈舟先生一定会想出治疗疫病的方子。到时候再沿着北下收复失地也来得及。” 骆思存略略惊讶:“陈舟先生也随军来了?” “对,有他在,常州城并不是无药可救,”他双眼很亮,语气很暖,“同样的,你也是。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千万别放弃。” 说完,他又指了指一旁的床榻,“你先回床上躺着去,我便依你去外面等着,暂且同你保持所谓的距离。” 骆思存点了点头,随即坐了回去,这样站了半天,她的确也有些力不从心。 景无虞在她走后将门锁打开,而后衣袍一撩,在一回头就能看到她的地方,顺势坐在了门外的台阶上,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长鸾,沈林被我劝降了,你看我这口才还行吧?” “啊,可惜了。”骆思存见他有心转移话题宽慰自己,配合笑道,“我没能在现场一睹你风姿。” “我关系,我可以和你一一讲来,保证半点细节不漏。” “那景将军呢?他同哥哥也解除误会了?” “不但解除了误会,他俩聊得还挺投机呢。”景无虞笑了笑,似想到什么,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状似不经意道,“我爹已经抵达京城了。待你病好了,我便去同陛下提亲,你说好不好?” “向公主提亲,聘礼可是得下血本的。” “我都想好了,以整个西北三洲为聘够吗?” 骆思存愣住,景无虞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哦对,还有整片漠北疆界,得先将北蛮人赶到极北之地去才行,否则我大梁边境永难安宁。不过打仗需要时间,俨然短时间内战乱当不会止,可若真要到那时才能娶你,恐怕我等不及了。” “不如这样吧,”他思索了一阵,面上高兴道,“等陛下的孩子,也就是大梁未来的太子殿下降生,我便打下北蛮作为百日礼送给他。” 骆思存目光追随着门外那人的背影,冬日特有的蒙蒙雾气同日落西山的浓墨重彩交融,他身着一身夜行黑衣,如梦似幻的光影披在他身上,衬得他身材劲瘦挺拔。他随意将长腿曲着,手肘撑在膝盖上,明明是很漫不经心的动作,却偏偏看起来如此令人难过。 她太懂西北三洲和漠北疆界的控制权有多重要,他这番话等于是将景氏一族几十年来出生入死打下来的无上荣耀向她大梁双手奉上。 似有泪意又要涌上来,骆思存眨巴了下眼,吸了吸鼻子,却是道:“那你可真偏心。” “嗯?”景无虞回头去看她,蓦地对上那双无声哭泣的凤眸,他整个人仿佛突然被冰山撞击,被海浪淹没,心脏针扎一般的疼了起来,喉结滚动,他逼迫自己移开了眼,“哪里偏心了?” “这么贵重的礼物尽送予我那未出世的侄儿了。”骆思存故作嗔怪道,“那我们的孩子呢,你准备送什么给他啊?” 这回换景无虞一愣,他似是还没想到这个层面上去,脸上闪过一抹暗色,许久后才低声嘟囔道:“咱们还这么年轻,生孩子作甚?又麻烦耳根子又不得清净。” 他同她温存一辈子都还不够,怎能这么快便让个破孩子来打扰他们? “怎么,你不喜欢孩子?”骆思存奇道。 “没有不喜欢,若是你给我生的,怎样我都喜欢。”景无虞边说边捻了捻下颌,“不过我琢磨着,至少也要等到三四十岁了再生吧?” “那么久!”骆思存不由惊呼,“那么老了还能生么?” “怎么不能?”景无虞朝她挑了挑眉,“你是在怀疑我老了会不中用吗?” “你说的什么荤话!”她立刻瞪了他一眼,两团红霞升起,难得让她苍白的脸颊看起来多了些血色。 景无虞却是一本正经道:“并非是荤话,这个问题很严肃的,我断断不能让你小瞧了去。” 虽说在这种问题上,男子总是要比女子放得开些,但她本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小女孩心性,是以想起什么一般,清了清嗓子,红着脸道:“你既这般自信,那阿虞,我倒是有些问题想问你。” “嗯?” “你同我……的时候是初次吗?” “……”景无虞身子一僵,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说啊,是初次吗?”偏生她还刨根问底,“你这般犹豫,意思并非初次了?” 景无虞扶了扶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若任由她胡乱猜测,看起来情况似乎也不太妙,他不由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长叹,“是。” “是什么?” “是初次,”他一字一句道,“我景无虞这辈子只有过你一个姑娘。” 骆思存勾了勾唇,尽力忍着不笑,并没有结束这个话题,仿佛捉弄他上瘾了似的,又问:“既是初次,为何你表现得那般娴熟?” 这次他再没忍住,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第一个问题只需要答“是或者不是”,但她这第二个问题,就不是“是不是”那般简单了。 他抓了抓脑袋,额前掉落一缕碎发,愈显他的无奈,“若我说我天赋异禀无师自通,你会信吗?” 骆思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轻飘飘道:“你说呢?” “好吧。”他垂下眼睑,难得闹了个大红脸,连耳根子都红了,好在夕阳也是红的,倒遮掩了他几分羞涩,他轻咳了声,低声道,“梦里学的……” “梦里?” “嗯,想你的时候就能学会一点,一点复一点,五年来积累了不少经验……” 景无虞说得含糊,骆思存却会意了,她轻轻笑了笑,只觉得这个青年实诚得可爱。 “阿虞。” “在呢。” “同你说了这么会儿话,我好像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你不用怕,”景无虞调转了身子,就着最后一抹残阳,认真描绘着她的样子,将她的点点滴滴都刻进自己的眼里、心里,“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你这话拿去骗三岁小孩儿差不多。”骆思存揶揄道,“天塌下来当然得你抗着,你可比我高那么多。” 景无虞也被她逗笑,脚踝动了动,情不自禁想起身走向她,但也止于此了,尽管克制很艰难,但他还是单手死死扣在石阶上,不敢松手,艰难开口道:“要是病也能帮你生就好了。” 骆思存神情一僵,想说些什么,正欲开口,却听院门外头又传来一连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像是有军队在往这边赶一样。 两人均反应过来,看这情形,想必是骆思桓派人来了。 骆思存皱起眉,略带担忧道:“不知哥哥此行会不会在列,他可是九五之尊,来这种地方总归是太过于危险了。” 景无虞笃定道:“陛下一定会来的。”见她不解,又接着道,“常州大部分百姓如今皆心如死灰,可若是陛下亲临,他们心底便多了份安定,就连陛下都没有抛弃他们于不顾,自然他们也不会再觉得那么绝望。有时候求生的力量强大到你想象不到。” 正说着,院门便疾步走进来一拨人。 骆思桓一马当先。 景无虞适时为骆思茗关上了门,将她隔绝在众人的视线里,而后手臂一展,在骆思桓靠近之前拦住了他,行礼道:“陛下请止步。” 骆思桓戴了掩口鼻的面罩,脚步被迫停下,他内心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强行镇定道:“存儿当真有事?” 话音刚落,便又瞧见了景无虞手上的伤口,不由吃惊道:“你这是……” “如您所闻。”景无虞沉声道,“公主的确染病了。” 顿了顿,他又摸了摸自己发热的额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仿佛终于吃到糖的小孩儿,表情透着一股子的幼稚:“好像我也被传染了,是以还请陛下勿要再靠近……真好,不能替她生病,但好在还可以受她所受之苦。” 骆思桓闻言,面色铁青,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景无虞!你怎能拿命当儿戏?!” “陛下,骆兄……”景无虞总算不再那般恭敬,就像同多年好友说着自己心底深处最美好的心事般,那双桃花眼此刻亮如星辰。 “非不要命,只不过她比我的命还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1-2章就结局了。 每次写结局都很让人头秃鸭。 第60章 等陈舟赶到时,景无虞的四肢也慢慢开始出现疮口了,好在发现得早,陈舟立刻为他用了缓解的药物。但要真正解决这场瘟疫,还需尽快配出治疗的方子才行。 眼下最令人忧心的是骆思存愈发虚弱的身子。 景无虞和骆思存并列躺在两张床上,中间隔着屏风,景无虞之能看到隔壁有个隐隐约约的影子。 一群人围在她身边,激烈商讨着什么。 她已经开始高烧不退,为了让她能尽快降温,陈舟和太医院众太医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惜成效并不大。 疫病太凶猛了,像条饿狼一般,咬着人不放。 药物不起作用,陈舟决定铤而走险借助环境。 若今晚不能退烧…… 陈舟不敢再想下去。 长鸾公主若在这个节骨眼出事,只怕接下来同北蛮的仗也不必打了。 周遭人不太敢近身靠近骆思存,决定用坚韧的布条绑住她的身子,抬她起来。 景无虞再也看不下去,一咬牙,抱她往外走去,陈舟喊了批侍卫一起跟了上去。 就近就有条湖。 夜里温度骤降,湖面结了一层薄冰。 景无虞将冰敲碎,伸手往下一摸,顿时头皮发麻。 冷意刺骨,就这样触碰一瞬手指便僵得不成样子了。 陈舟有些担心地问:“你能行吗?要不让公主自行待在湖中也可。” 景无虞摇了摇头,坚持道:“我要同她一起。” 陈舟没再劝,将一条麻绳丢过去,“你将公主和你绑在一起,万一到了水下你手脚抽筋,到时候我也能一并兼顾。” 景无虞点头,揽过骆思存的腰肢,未有犹豫,转身便沿着湖边的石块轻轻滑了下去。 他运起内力护住自己的心脉,但时间久了,湖水的凉意依然仿佛针刺般从肌肤的毛孔里渐渐渗了进去,他冻得牙关紧咬,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在骆思存却因着骤然降温,脸色缓和许多,沉睡的容颜仿佛初生婴儿,天真无邪,一尘不染。 景无虞轻轻呼出一口气,面上不自觉带了些笑意。 待了近一个时辰,骆思存的高烧总算退下来了。 如此反复两天,陈舟连同一众太医也终于齐心协力配制出了解瘟疫的方子。 药渐渐发放了下去。 等到常州城慢慢恢复原状,已是十日之后的事了。 一行人在常州百姓的含泪目送之下,浩浩荡荡回了京城。 三日后,骆思桓正式登基,改国号为临贞,册封叶迈兮为后,加封骆思存为长鸾长公主,任命景弘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景无虞为定远将军,择日启程抗击北蛮。 另有禁军营统领沈林迷途知返,骆思桓下令其同去平洲助景弘一臂之力,戴罪立功后可抵免诛九族的死罪。 与此同时,探子传来消息,乌铎在逃回北蛮求助的路上,被盛初寒夹道拦截,杀了个措手不及,当然,传回北蛮的战报上却明明白白写着乌铎死于大梁之手。 景无虞得到消息的时候,不由冷笑。 这招嫁祸可真是用得极好。 乌铎死在大梁,盛初寒不仅能够洗脱嫌疑,还能怂恿北蛮王为子报仇,说不定真会以举国之力在大梁新帝根基未稳时发起进攻。 而就在这后不久,东国国主也命使者送来了和亲文书:愿以精兵五万助大梁踏碎北蛮,条件则是迎娶溧阳公主为妃。 骆思存醒来后,景无虞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告诉了她。 其实她早已料到骆思茗有此结局,却没想到东国国主如此上道。 也只有四肢发达的乌铎才会认为将骆思茗送给东国国主就能哄他出兵。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哪个上位者敢乱娶? 稍微一打听便能知晓骆思茗的身份,是以东国国主并不敢随意应下北蛮,他想做的,是隔岸观火,看两虎相斗。 谁知乌铎偏又在这个节骨眼儿死了,他再没了静观其变的理由——要不将骆思茗完好无损地送回大梁,要不迎娶她而后帮助大梁出兵北蛮。 想必骆思茗也应当使出了浑身解数让他选择了后者,她打心底认为回了大梁等着她的只有死。 可惜多行不义必自毙。 被东国国主折辱至死,是早晚的事。 骆思存对此丝毫不惋惜,只骆思桓仍有些唏嘘,但也乐得受了这五万兵力。 他急需一场对北蛮的胜利来让整个大梁百官臣服,万众归心。 而景无虞则想要更快地夺回平洲,回来迎娶骆思存。 所有人都对这场仗报以绝对的期望。 孤注一掷,非赢不可。 * 出征前一日,公主府。 “乖,把药喝了。” “我都没什么大碍了还喝什么药啊?你看我手臂,结的痂都快脱落了。” “陈舟先生说,你身子未好全,这药还不能停,强身健体的。”景无虞说着,又将药碗凑过去。 骆思存眼珠转了转,浅笑道:“要我喝也行,明日带我一起去漠北。” “……” 景无虞手一顿,而后放下了药碗,略显无奈地瞅着骆思存瞧,“你母后说得没错,漠北苦寒,你刚病愈,不宜长途跋涉。更何况我此行前去肩负着夺回平洲、将北蛮驱逐出境的重任,你若去了,我恐不能周全照顾你。” 骆思存躺回床上,侧过身子不看他,“说这么多,不就提醒我去了会拖你后腿么。” 景无虞默了一瞬,“……我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骆思存斜他一眼。 憋了半晌,景无虞长叹口气,败下阵来,“你可有听过‘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 “自然听过。” “你就是我这辈子都过不了的那个美人关。”景无虞掰过她的身子,一个翻身上了床榻,同她四目相对,“你在漠北,我时刻都想将你困在身边,放在我一眼所即的地方,那我还要不要打仗了?若日日泡在温柔乡,我爹不将我腿打折才怪,更枉说军中将士只怕再不会服我。兵心不齐,这可是行军大忌。” 骆思存有些哑然,呐呐道:“那你别见我啊,我就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能立刻知晓你的消息就行。” “你太高看我了。”景无虞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明知你在,叫我如何约束得了自己?” “……” “所以说,可怜可怜我?嗯?” 骆思存眉毛一拧,嘴唇动了动,景无虞已经不由分说地封住了她满肚子的话。 骆思存呜咽几声,推了推,没推动,索性双手直接揽上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由被动变成了主动。 她的双唇柔软得像发饧了的糖,随着喉结滚动,一点一滴渗透进他喉底。 景无虞身子一僵,霎时无措起来。 他的方寸之间皆是她的气息和味道,鼻腔里和嘴巴里都是,一如她整个人,清冽干净又甘甜似蜜。 并非第一次同她如此亲密了,但她轻轻一撩拨,他总是意乱情迷得十分彻底。 燥热感从腹部灌入,而后往四肢蹿去,几乎整个淹没了他。 景无虞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然而刚想往下,却被骆思存一把握住,只见她轻轻一笑,弯着眼睛半是蛊惑半是威胁道:“阿虞,带我去漠北,我便让你继续。” “……”景无虞身躯一震,从她设下的温柔陷阱里回过神,他眼都忍得红了,却还是艰难拒绝道,“不行,太危险,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骆思存脾气也上来了,咬了咬下唇,倔强道:“你不带我去,我自己也总能去。” 景无虞努力平复着紊乱的气息,捏捏她气鼓鼓的双颊,哂道:“你这般执着要同我一起走,是怕我回不来了吗?” “你乱说什么!” “若非如此,那又是为何?” 骆思存闻言,却是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同他认识这短短半年,他们却好像经历了世间所有的苦一般。 常州那次,她几乎就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他又得奉命上前线,用命帮她和哥哥护着这国家。 她怎么能够舍得让他独自去承担漠北凌冽的风雪? 景无虞静静看了她半晌,桃花眼里带了些了然,翻过身子躺在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嘴唇轻抵着她光洁的额头,低声道:“上次没食言,这次也不会,我保证。” “哦。”骆思存闷闷应声,显然并没有得到抚慰。 有过诸多前车之鉴,她竟发现,而今的自己对待“死别”二字竟是有些怕了。 再也不会那般幸运有下辈子可以重来了。 景无虞上辈子的英年早逝,像泰山压在她心头,一想就窒息。 战场上手起刀落间便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不似朝堂后宫诡谲风云,有时一句话便能力挽狂澜。 那是她不熟悉的领域,也是她不安的源头。 凭她如今的力量,她没有办法帮助景无虞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全都得靠他自己。 景无虞察觉到她的情绪,大掌垫在她后脑勺下,捧向自己左边胸口。 听着他有些杂乱迅速的心跳声,她头顶上方洒下他认真的一字一句:“我会给你写信,有空就写,让你知道我每日都干了些什么。危险的事我会同你讲,无聊的事我也同你讲。你不高兴我会哄,你开心我也会开心……虽然可能不会那么及时,但我保证,我们仍会像在彼此身边一样。” 骆思存有些触动,但还是开心不起来,“我只想知晓你这一走,什么时候能回京来。” “打赢胜仗就立刻回来。”顿了顿,他觉得这个回答未免太不具体,想到芙蓉花的花期,又说,“明年芙蓉花开之时就回来娶你。” “万一那时候还没赢呢。” “也来娶你。” “怎么来?” “嗯……”景无虞偷偷瞥她,“以鸡代婿怎么样?” “……你敢!”骆思存发根都竖起来了,瞪着眼,一副他若敢应声就要掐死他的眼神。 景无虞将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她白皙的颈窝里朗声大笑,笑完了,这才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她,“你对我有点信心。” 骆思存不吭声,他勾了勾唇角,望进她湿漉漉的眼里,“我说能回来,就一定能回来,你所担心的都不会发生。你须得知道,为了能和你一生到老,我也会用尽全力去战斗。你别怕,信我。” 气息一下下从两人鼻间喷薄出来,白雾缭绕。 骆思存眨了眨眼,眼前的青年眉眼舒展,面容尤为英隽,如上好的葡萄酒。 微甜,带酸,很香,紫红色的酒划过喉咙深处,惹起一片滚烫,下肚了,方觉醉人,尝一口便一发不可收拾。 景无虞被她这样看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生了点变化。 他眼底暗了暗,像深渊,像墨玉。 骆思存忽觉不自在,手臂无意识拂了拂,床沿很硬,被窝灼人,他的桃花眼浸着蜜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杂着男人特有的炙热,让她产生了那么一丝不妙的感觉。 她声音有些发颤:“说好的,你得带我去漠北才可以……” 不等她说完,景无虞用力吮吸一口她微张的唇,囫囵道:“我又没答应。” 骆思存被他吻得舌尖都麻了,浑身止不住地颤栗,先前所有的游刃有余都被他突如其来的攻势硬生生给抽走了,整个人霎时土崩瓦解软成一团,脑中轰然炸开,甚至连声音都破碎了,“你、你说的,我身子还没好、好全啊……” 景无虞呼吸急促,视线定在她潮红的脸上,她眼角有些微湿润,还带着一丝脆弱,颤动的眼睫像湖水中被风揉碎了的弯月,一圈一圈,在他心底左右晃荡。 这一瞬,他愿意立刻为她死去。 如同一只急欲表现的雄鹰,景无虞难得不要脸,喑哑道:“那明明是陈舟先生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爸生病住院了,照顾了他几天,没时间写。 sorry,久等了。 第61章大结局 景家军整装待发在城北集结,骆思桓和叶迈兮亲自出城为他们祝捷践行。 有了景无虞给的定心剂,骆思存总算不再那般恐慌,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平安归来”。 大军刚到平洲五十里外的白城,景无虞便提笔给骆思存写了第一封信。 北蛮王果然决定进攻大梁,盛初寒领兵从平洲兵分三路,预备一鼓作气挫其锋锐。 可惜有景弘和景无虞坐镇的白城,兵力强盛,根本不给他们可趁之机。 僵持了近三个月。 为了早日攻下大梁,北蛮王迫不得已只好驱动举国之力前去平洲帮助盛初寒。 北蛮浩浩荡荡的二十万骑兵的确不容小觑,很快损毁了白城多处城墙。 眼看北蛮就要登城成功,景无虞咬着牙愣是拼死守住了白城。 面对北蛮人多势众,景弘众人也只得等待朝廷增援。但他们每个人都心知,即使增援到了,他们和北蛮仍旧只能打个五五开,要想彻底击垮北蛮,必须另辟蹊径。 击不垮那就耗死他们。 北蛮兵力鼎盛,但因未在本土作战,补给会成很大问题,是以大梁耗得起,但北蛮却耗不起。哪怕大梁严防死守,他们也得硬着头皮强攻。 但一攻之下,才发现大梁步兵阵名不虚传,加上景弘和景无虞的双路指挥,万弩齐发,北蛮损失惨重。 经此一战,北蛮不得已转变思路,由明攻改为偷袭。 拉锯战就此展开。 长时间征战,那么拼的便不止有兵力、财力了,还得要有耐心。 五个月后,盛初寒和景弘方的耐心几乎同时耗尽,各自布置起来。 景弘同景无虞商榷过后,决定由他领兵绕道深入漠北,先发动奇攻,找到北蛮王,寻歼北蛮主力,以此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景无虞则留守后方,继续守城。 “距离我爹出发,已近三天了,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找到北蛮王的据点。”景无虞拿着帕子将脸上的血污都清洗干净,深锁的眉头变得更加清晰。 “王爷对漠北地界最是熟悉,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倒是眼下北蛮的骑兵不好对付。”景安将满满一盆污水端给后勤士兵,而后又从前来传信的令使手中接过信笺,回身递给景无虞,“世子爷,公主的信到了。” 景无虞闻言,脸上稍微缓和了些,“这回怎来得这般晚?” 景安琢磨道:“许是公主被什么事情耽搁,写得晚了。” 景无虞打开卷起来的信,上头不似之前密密麻麻的字迹,只有短短两行字:芙蓉花苞已现,有一天大好消息,待君归时告知。 将信重新叠起来,夹在案桌上的一本兵书中后,景无虞嘴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了。 京城到边境的信,传到大约需要两日。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情吊他胃口呢,也不多说点想他的话,可怜每次他都得绞尽脑汁地在她的字里行间寻找慰藉。 正准备提笔写回信,一名斥候忽然满身是血地冲入营中,大叫道:“报!我军步兵主力遭到北蛮骑兵偷袭,总团营守不住了!” “什么!” 景无虞和景安皆大惊失色,可惜还没等细问,那名斥候就咽了气。 信是没法儿写了,景无虞脑袋飞速运转起来,守城大军没办法动,只能指挥另外一支轻骑部队赶往前线支援,下命让他们不顾一切也要延缓北蛮的攻速。 景弘带领两万精兵深入漠北去了,先前万夫莫开的步兵阵难免出现破绽。 景无虞早知有此弊端,但盛初寒要想抓住这个破绽,一定得有先见之明早早埋伏在景弘原先所镇守的位置才行。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景无虞赶过去的一路都在思索这个问题,直到他看见领兵偷袭的敌方将领后,才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 他早该料到的,阿木如此神将,却在先前的攻城时屡屡不现身。 原来是在等着这个机会。 一旦沈林这方失手,所有阵型被打乱,他们必定溃不成军。 届时哪怕景弘找到了北蛮王的据点也无济于事。 他们必败。 不能! 他决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景无虞很快镇定下来,先后派遣了轻骑部队和弓。弩队靠拢支援,沈林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也迅速冷静,重新排起了重型步兵阵。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阿木的攻势在景无虞和沈林正确的应对下得到了缓解。 然而令众人没想到的是,盛初寒的杀招竟不止如此。 作战持续了三日,他们原本渐渐占了上风,谁知阿木竟然带着一队轻骑靠灵活的骑术和后方骑射兵的掩护躲避了大梁弓。弩队的攻击,一路不要命般地猛冲向前。 起先景无虞还不知阿木打的什么注意,直到他发现他们所冲的方向竟都是同一个点之后,他登时明白过来。 “呵,竟想先集火我么。”景无虞骑在马上,冷笑着撩翻一名北蛮人。 他身边没有士兵掩护,阿木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做此决定,不成功便成仁。 没等景无虞再想,铺天盖地的箭矢已经飞驰而来,直取他全身命门。 “世子爷!” “景世子!” 身后景安和沈林目眦尽裂,大吼出声。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 骆思存本来只是想和叶迈兮一块儿去归元殿看看骆思桓,顺便打探一下关于漠北的消息,毕竟景无虞每次在信中说的总是只有美好的事,害得她一度没有紧张感。 谁知无意间却在殿外听到了骆思桓和兵部尚书的争吵,说是沈林遭北蛮猛将偷袭,景无虞带兵相救却被北蛮寻到落单机会围攻。 他们还说,景无虞中了好几箭,失血过多…… 骆思存没敢再听下去,她挺着八个多月的身子,手扶住墙,觉得脑中天旋地转的。 怪不得没有按时回信,怪不得…… 可他明明答应过她芙蓉花开就凯旋的,如今芙蓉已开,为何将军不归? “长鸾!你撑住!皇兄马上请太医!” 身边此起彼伏的呼喊让骆思存微微回过神来,她看到从归元殿冲出来的骆思桓抱起她奔跑,还看到叶迈兮紧咬下唇双眼泛红,他们惊恐的神情在告诉她,这个孩子可能要提前出来了。 “长公主!用力啊!您不用力孩子会闷死在里面的!” 稳婆一直在骆思存耳边叫喊鼓气,但她实在是太痛了,整个身体像被撕裂了一样。 她脑中混沌,眼睛隐隐翻着白,仿佛随时都要昏迷过去。 “太医,快!长公主体力不支,很可能难产,快救救她!” 然后太医进来,也不知在她身上哪个地方扎了针,骆思存忽地瞪圆了双眼,死死盯着某处,嘶哑道:“阿虞……阿虞……你在哪里……我怕……” 景无虞被沈林拼死救下,饶是沈林为他挡住了所有致命攻击,但他腰腹和大腿仍是中了两箭。 沈林紧紧攥住他的手,咽气前一字一句道:“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们就输了。” 景无虞忍着内心翻滚的情绪,轻轻阖上了沈林的眼。 有泪涌上,他忍下了。 伤口的血流得很快,点住穴道也不过只能延缓一会儿。 若再拖下去,后患无穷。 景安为他杀出去一条道,让他快走,但景无虞深知,他不能走,不仅不能走,还不能被敌人得知他受了伤。 战场上,军心的崩塌往往就在一瞬之间。 这场仗打了这么久,大家都累了。 景弘还在漠北生死未卜,若他提前倒在了战场上,那么百姓的流离失所、将士的马革裹尸都将变得没有意义,妻子的等候、父母的期望、儿女的祈盼都会统统被辜负。 为何要宣誓忠君爱国,赌上性命拼死一战? 不过是因为这里有他们想要守护的人罢了。 他的妻子,他的公主还在京城等着他,他还想问她一句——那个天大的好消息,是什么? 借着沈林尸体的掩护,景无虞迅速把两根箭削掉,只留了箭头藏在伤口中未拔。出。 他从千军万马、血流成河中站起身来,神色坚毅,凝聚丹田之气,怒吼出声:“想回家,就给我杀!” “他什么时候回来?”骆思存哑着嗓子,问了一遍又一遍。 稳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急得团团转,“哎哟长公主呀,您省着些力气别说话了,下半身用力啊,都这么久了孩子就只出来了个头,这样下去不行啊。” 骆思存也不知听没听到她的话,两眼呆滞,一动不动。 稳婆无法,只好跑出去告知骆思桓:“皇上,长公主她一心求死……老奴也无法了。” 骆思桓面色铁青,衣袖一甩,咬牙道:“你去告诉她,就说阿虞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稳婆连忙领命进去,叶迈兮急道:“这是真的吗?景世子还活着?” “君无戏言,当然是真的。”骆思桓一脸无奈。 叶迈兮蓦地止住了眼泪,“那皇上您为何不早说……” 骆思桓幽幽叹了口气,“漠北的军报到达京城本就需要时间。他连寄两封,朕不过才拆开一封念了一半,便被你们给听见了。那封军报的后半段写了详细的逆转之法,景将军找到了北蛮王庭一举歼之,阿虞鼓舞士气所向披靡,北蛮投降,他们赢了。第二封信上写明了阿虞和景将军回朝的时间,算一算,再过不久便会到了。本来如此喜事,朕高兴还来不及,结果长鸾……哎……” “赢了就好,还活着就好。”叶迈兮掩唇喜极而泣,“眼下只希望长鸾能够挺过今日难关。” 骆思桓揽住她的肩,正欲说些什么,眼角忽地瞥见门口飞进来一道矫健的身影,身着铠甲,宛如白昼流星,耀眼至极。 他笑了笑,吻了吻叶迈兮的发顶,“一定能挺过的,你看,救星提前回来了。” 骆思存睁不开眼睛,身子已经痛得不像是她自己的一般,她似乎又体会到了上辈子死前的感觉。 虚无缥缈。 无边无际。 浑浑噩噩。 什么也抓不住。 只有如梦似幻,一幕幕浮现的关于景无虞的场景。 那是十四岁的景无虞,他跟在十岁的她身后,将蹴鞠大赛赢得的奖品在怀中捂了又捂,终于鼓起勇气递给她,而十岁的她只瞥了一眼,便瞪着他说:“怎么,拿了第一名了不起啊?又想在我面前炫耀么,本公主告诉你,这么廉价的东西我还看不上呢!” 少年景无虞看着她的背影,落寞一笑,将手中的珍宝揉得不成样子。 画面一转,她又看见了二十岁的景无虞,他接到父亲的密信,通知他尽快离京。 那时她已嫁于盛初寒为妻,但青年仍犹豫不决,想了又想,决定在宫门外同她道个别再走,却在当晚得知了她进宫赴宴被羞辱的消息。 他想去盛府找盛初寒进宫去为她解围,结果等到的却是盛初寒和楚妍的出双入对。 青年的景无虞气得双眼发红,潜入盛府恨不得杀了盛初寒,偏偏刚好她回府了。 盛初寒惊魂未定,景无虞隐身暗处,骆思存清楚看见那个时候的自己,卑微地祈求盛初寒对她好一点。 青年景无虞双手握拳,指节发白,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刀,转身走了。 随后平北王起兵,遭盛初寒之流尽数剿灭。 而景无虞……被盛初寒亲手一剑刺穿了心脏。 骆思存不忍再看,她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原来她的阿虞,上辈子就已经对她这般好了。 是她识人不清。 可重来一世,她却还是没能守住他。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剜心的事了,她所有珍视的人,这辈子都还好好活着,唯独他,为她的家国和私欲奉献了自己。 强烈的窒息感袭上心头,骆思存的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最后终于偃旗息鼓,缓缓垂下。 罢了,她生死随他,本早就做好了准备。 脑中那根线即将崩断,骆思存心平如湖。 飘零之间,蓦地,一只温厚的大掌接住了她的手,同她十指相扣,紧紧的,带着一股能够冲破所有黑暗的温暖力量。 “长鸾,不是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我么,如今我回来了,你倒是说呀。”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声音低沉,十分熟悉。 骆思存迷迷糊糊的,但仍辨别出来这是景无虞的声音,于是她努力挣扎着回应他:“孩子……好消息是……我们有孩子了……” “孩子还在你肚子里呢,他想出来你不让,你是不是不想要他了?” 没有!她想要的! 骆思存想要说出这句话,却突然被一阵猛烈的疼痛震醒。 她双眼突然睁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下用力,然后便听见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稳婆喜极而泣,高喊着报喜:“生了!长公主生了!母子平安!” 骆思存没来得及去看孩子,她的目光定在那只紧握着她的手上,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 她微微抬眸,偏头看向身侧。 九月芙蓉花开,屋内浸满微香,床边的青年下颌一片青,阳光从打开的窗户洒进来,给他的侧脸渡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色,他剑眉扬起,桃花眼微微上挑,如远山雾气昭昭。 景无虞在她干涸的唇上印下一吻,沙哑出声:“来得稍稍迟了,还望夫人见谅。” “该罚。”她哽咽着,“罚你这辈子再护我一生。” 他们在芙蓉花开之时重逢。 相视一眼,轻轻笑开。 她的阿虞,守平洲,驱寒光,银鞍玉勒,叱咤山河,用铮铮铁骨赢得江山安定。 寸心难表,惟愿奉上余生,与君风雨同路。 * 后记 平洲一役,景家军所向披靡,北蛮王被俘,其左翼军全军覆没,阿木战死,盛初寒退守漠北王庭,成为了新的北蛮之主。但军心已无,很快,北蛮投降大梁者达三万余人。 盛初寒死不俯首,景无虞乘胜出击,北蛮被赶至极北之地。各部族因不堪忍受风雪贫瘠之苦,于临贞三年取盛初寒项上人头献于梁帝,甘愿依附,从此北蛮无主,百年内再无力侵犯边境。 临贞九年,太子七岁,他随父皇来到漠北平洲。 百姓十里相迎,放眼望去整个漠北广袤无垠,胡杨挺立,牛羊成群,一片祥和。 太子看得惊叹不已,“哇,原来这就是姑父送我的百日礼啊!” 有人前来参拜,太子指着前面恭敬行礼的老将军问:“父皇,景元帅旁边领着的那个小孩儿是谁啊?” 皇帝笑了笑:“是你表哥,小时候你们还见过。” 太子不解:“他不喜欢我们来吗,为何要臭着一张脸?” 皇帝捏捏他的脸颊,大笑出声:“因为他爹娘出去玩没带上他呀。”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写了很久,谢谢大家一路相随。 在这里给各位小可爱鞠躬了~ 另外,古言接档文《天下和朕愿为她沉醉》已开,喜欢的小伙伴可以点专栏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