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炮灰是条小蠢鱼》作者:喵星卧底 文案 ================== ☆、一 溪左刚经历了一场小雨,天方放晴,浓郁的泥土芳香味就充盈着整座城镇。 莫家家宅内,莫余正舒服地摊在书房前的青石砖梯上,上好的衣料,愣是被他在地上蹭得满是灰尘。 但莫余丝毫不心疼,从怀里掏出几个不知从哪里摸来的小果子咬来吃。 突然,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划破天空—— “臭小子!你又偷吃凝气果!” 莫余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将最后一口果肉不带嚼地咽了下去,哽在喉咙,憋红了脸咳着从地上爬起来,抬头一看自家老爹正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讪讪一笑:“爹,不就几个果子嘛……” “什么几个果子!那是我特地寻来献给考官的!老子为了你能进凌云宗,辛辛苦苦寻来的百年凝气果,这就被你吃了!你是要气死你老子吗?!”莫晖生得魁梧,走起路来带着风,走出要把莫余的小脖子拧断的气势。 凝气果,修仙必备品,帮助修炼者吸收灵气,莫余吃的几个百年凝气果,价格可以抵几处小庄子了。 莫余赶紧逃:“爹!我压根就不是修炼的料,我去凌云宗有什么用?这几个凝气果还不如让你儿子尝尝鲜,说不定就突然茅塞顿开成为了修仙奇才呢?” 莫晖抄起鸡毛掸子打过去:“就你这废材,老子养你有什么用!” 莫家庄每天必备的父子追逐比赛又开始了,下人们纷纷避让,唯恐被这父子混战牵连。 鸡飞狗跳后,莫晖气归气,但还是骂骂咧咧地又去为莫余进凌云宗的事情奔忙了,莫余蹲在墙角闷闷不乐,嘴里嚼着狗尾巴草。 说出来大家可能不相信,他其实是穿越来的。 作为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天天向上、成绩优异、爱好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三好青年……说错了,再来。其实是插科打诨、成绩倒数、爱好撒钱的纨绔富N代,莫余身上唯一的优点就是心大了,的确,没有人能在突然穿越后还能这么顺其自然地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了。 莫余是穿书。 但其实那本书在讲什么莫余也不知道,都是自己那一只脚踏进青春期的妹妹跑来跟他讲的,因为书里有个炮灰的名字跟他的名字一样,也叫莫余,说是一个纨绔子弟、无脑炮灰,说他不重要也重要,他是主角和修仙界大家杠上的一个契由,通俗的套路就是炮灰看不惯主角,然后欺负主角不成反被主角按在地上摩擦,从此主角就被炮灰连带他背后的家族势力记恨上之类云云的。 但那时莫余只顾着打游戏,压根就没听自家老妹说之后的剧情,以至于穿越到书里的世界后,说起剧情还是一无所知,只记得他是个炮灰,专门给主角送人头的那种。 莫余深深叹了口气。 他现在所处的世界,是个修真的世界,人间分为两界,无法修炼的人界,和全民修仙的修真界,此外还有修者的公敌妖族。修仙界有四大宗门,人修仙有多种灵根多重境界,金丹期可辟谷延寿,大乘大圆满渡劫可飞升…… 整的跟网络游戏一样。 但是至今也鲜少有人能成功飞升。 而他现在的身份,就是修真大家莫家的分支子弟,莫家庄二少爷。 莫家的本家在修真界,分支在人界。莫晖就是莫家其中一个分支的家主,原是嫡系一脉,只是因着天赋的限制无奈离开了本家,来到了溪左掌管莫家庄。莫晖一生的遗憾就是天赋不足,不能突破境界修仙,于是倾尽所有培养自己的孩子修仙。 只可惜莫余身为他唯一的儿子,天赋比他自己的还要低,到现在武功一招半式也学不会。 莫余在现代就是个纨绔,到这里也一样是个纨绔,闯了不知多少的祸,亲生老爹都恨不得把他给活活掐死,但莫余就是无所畏惧,反正莫晖就是嘴硬心软,现在打了他,晚上还不是会找个借口七转八绕地给他上药,顺便再给他几万两银子玩耍。 这么一想,莫余觉得身上的伤不那么痛了。 “少爷!找到了黑二的藏身点了!原来那小子躲去了郊外的山里头!”来宝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小的已经叫了二十几个人,就等少爷一声令下,我们就往山上冲,把那黑二给抓出来!” “好!正好本少也想出出气!”莫余站起来。 “就是!黑二也不看看自己张成什么疙瘩样,也敢调戏我们莫家庄的丫鬟!”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郊外的山里,但是来宝带着一众人走来走去,连黑二的一枚脚印都找不到。 莫余耐心耗尽,揪住来宝的耳朵:“人呢?” “哎哟少爷疼疼疼,我也不知道啊,这……今早明明看见他在这的啊……” 莫余用“你真没用”的眼神看了来宝一眼:“搜,给本少搜,找不出黑二,方妈妈做的新品,你们就全包了!” 方妈妈,莫家庄的老嬷嬷,最大的爱好就是做黑暗料理,最近迷上了腌水果,不知道往里面加了什么,做出来的成品无不散发着“吃我就会死”的死亡气息。 莫余这话一出,二十几号人一哄而散,速度快得跟后面有妖怪追着一样,只留下莫余在原地无所事事,靠着一根树就睡了过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找黑二的人迟迟不回来,莫余肚子开始咕咕叫,恍恍惚惚地醒过来,摸了摸身上,才想起今天偷的几个凝气果已经吃完了。 “凝气果不顶饱啊……”莫余抱怨道,往林子深处走去,打算摸几个野果吃,也不知走去了哪里,他也不认路,走到最后,倒是迷路了。 潺潺水声落到莫余耳畔。 莫余抬眼望去,透过重重叶影,他好像看到不远处的小瀑布有人。 拨开碍眼的叶子,莫余看直了眼—— 男子没穿衣服,半截精壮的身子露出水面,身上几道伤痕,被水珠一一划过,顺着肌肉的方向消失在腰侧。男子皮肤白皙,长发乌黑顺滑,修长的手指拂去因湿水而黏在脸上的青丝,身上肌肉刚刚好,多一分则过,少一分不及。 但更令人惊艳的是男子的侧脸。剑眉,星目,薄唇,仅仅是个侧脸,就完美得令人嫉妒,男子脸上神色淡淡,身上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什么人?”男子突然停下动作,手下往水里一捞,水面掀起一个小浪,水珠凝结成冰,带着凌冽的气劲,直直往莫余方向飞来! “哇啊啊啊——”莫余猝不及防,脚下一滑,往地上摔去。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莫余似乎听到男子略带疑惑的声音:“莫余?”随后,冰柱在即将碰到他的时候瞬间化成了水,软绵绵地砸在身上,湿了他的衣袖。 但莫余还是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屁股差点没摔成四瓣:“哇靠,你谋杀啊!” 男子看向他,神色不明。 莫余来了脾气,站起来叉腰:“不就是看到你在这里洗澡吗?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 “滚。” “干嘛!就许你光天化日在这里洗澡,就不许本少在这里散步啊!再说你又不是女的,看两眼都不行……”莫余突然顿住,狐疑的目光在男子的身上扫了扫,“话说你该不会真的是女的吧……哇,一马平川啊……” 男子的眼角抽了抽:“滚。” “这位仁兄,干嘛老是动不动让人滚呢,你看大家相遇一场,认识个朋友不好吗?本少莫余,乃是溪左第一帅!兄弟,来溪左,爷罩你!” 男子的嘴角抽了抽:“滚。” 莫余“啧”了一声:“这位滚滚兄,实不相瞒,本少刚在上游方便了一下。” “……” 男子的脸黑得不像话,周身忽然散发出阴沉的气息,周围温度骤降,莫余突然感到一阵威压,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十分不舒服,他甚至看到自己身边的树叶叶面上覆了一层冰霜! 如果被修真者看到必然会震惊,天眼所见,定能看出男子身上萦绕着冰蓝色的光芒,而这光芒逐渐往四周扩散,所到之处都爬上了冰霜,处于冰与水的界限,这是对灵力精准的控制。只可惜莫余是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凡人,自然看不出男子身上的光芒,但是即便如此,莫余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强大,威压直压得他腿软。 “啊投降啦!”莫余扑通一声跪下,服软得跟没尊严似的,“大哥我错了,刚刚是我头脑不清醒胡说八道的!” 威压瞬间消失,连带着冰霜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是很快,威压又出现了,莫余好奇地抬头——明明他已经服软了啊,这人怎么还生气? 顺着男子的目光,莫余看到地上印着他几个脚印的衣服。 更糟糕的是,莫余刚刚走过一段泥泞的路,鞋底都是泥巴。 看来是个洁癖。 莫余:“……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吗?” 男子只冷冷地盯着他。 莫余讪讪地捡起白衫,用衣袖擦了擦,却弄巧成拙,衣服被越擦越脏,男子的脸色也越来越黑,到最后莫余也不敢擦了,讪讪地端着衣服走过去:“哎呀,滚滚兄别生气,洗一下就干净了,很快就干了……欸我靠!” 声音消失在水里。 原来是莫余一时不察,踩到了衣服的下摆,直接摔进了水里。 “救命!我不会游泳!”莫余在水里扑哧。 男子冷眼看着。 “救命!我都要淹死了!咳咳,你这个没良心的……咳咳咳!” “我这溪左第一帅就要被淹死了!你知道会有多少溪左姑娘伤心吗……” “救我啊,混蛋!” 男子终于施舍似的开口:“这水才到你腰……” 男子突然僵住,他低下头,见莫余抱着他的腰破水而出。 莫余天生皮肤白皙水润,眼睛亮闪闪的,莫余说男子是个女子,但其实他比起男子才更像女子。他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这里都是娇生娇养的,不喜欢运动,身形较同龄人要瘦弱些,且天生继承了母亲的好模样,此时湿了水,竟看出了几分柔柔弱弱的女相出来。 “……那个,”莫余的脸上有两朵可疑的红晕,“滚滚兄,小滚滚兄很精神啊……不过虽然但是,我们都是男子,可你这样不太好吧,先声明,我不搞基的。” 莫余意有所指,上好的绸缎正贴在他的胸膛,而他也隔着衣料贴在男子的人鱼线的末端。 “……” 男子瞬间不见了,莫余扑了个空,又在水里扑哧了一会才浮出水面,就看到男子已经穿好了衣服,一身白衣风度翩翩,又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但是和这仙气格格不入的,就是男子的黑脸,以及……外袍屁股处的几枚泥巴脚印。 “噗……” 男子脸色更黑了,抬手施了个法术,一个香喷喷、干干净净的美男子新鲜出炉。 莫余又看直了眼:“滚滚兄,这是什么?法术吗?你是修真者?” 男子不打算理他,转身就走。 “欸欸欸,等等我!”莫余也不管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追了上去,“滚滚兄,好歹相识一场,不带这么绝情吧?顺便也帮我干一干衣服呗?” 要不然回去被莫晖看到他这副鬼模样,又得禁足了。 男子面无表情。 莫余干脆装可怜:“这位好看的滚滚兄,能不能帮这位可怜的溪左第一帅干一干衣服呢?” 男子视若无睹。 “欸,别啊滚滚兄,等等……啊,啊,阿嚏!”莫余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男子终于停了下来,皱着眉头,似乎被莫余吵烦了,不耐烦地抬手一个法术过去,湿漉漉又狼狈的莫余又变回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溪左第一帅。 “哇!这是什么法术!我也想学!这些天我家那老头一直让我去修仙界,滚滚兄你是哪门哪派的啊,到时候结个伴呗?” 男子:“别跟着我。” 莫余像个腿部挂件一样寸步不离:“你让我回去我也要识路才行啊。” 男子停下来,叹了口气,指向侧方:“莫家庄在那边。” “哦,谢谢啊。”莫余口头上应着,却依旧跟着男子。 男子实在忍不住:“你很想被踹飞吗?” 莫余如实摇头:“滚滚兄,相识一场,给个名字呗。” 男子扭头就走,莫余刚想跟上去,脚下却如千斤重,动也动不了,竟是男子在他脚上施了个法术,令他动弹不得。 “喂,滚滚兄……” 远处一声鸟鸣,男子的清冷的声音夹着风: “凉辞。” 作者有话要说:开更,最新更新请关注微博[喵星暗探] ☆、二 莫余神清气爽地回到莫家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莫余远远就看到自己老爹拿着根鸡毛掸子端坐在门口等着他。 四目相对,略微尴尬。 “臭小子,还晓得回来是吧!” “欸欸欸爹?!你又不是我媳妇你守着我干嘛!嗷!别打脸!” 经历了一场父子追逐的亲子游戏之后,莫余跑到后厨偷吃,一走进去,就看见二十几个人正四歪八倒地躺在地上半死不活,旁边还放着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暗料理,也就来宝还能依稀辨别出人样。 “卧靠!什么玩意?!”莫余踢了踢来宝,“还活着不?” 来宝奄奄一息:“少,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咋了这是?” “老,老爷说我们把少爷弄丢了,罚我们吃,吃光方妈妈的饭菜……呕……” 莫余幸灾乐祸:“那黑二呢,抓到了吗?” “抓,抓到了,但,但是老爷要我们放人,兄弟们气不过,喂了他方妈妈几缸的腌水果,然后把他丢出莫家庄了……呕,少爷,救,救我……” 莫余拍了拍来宝的肩:“坚持住兄弟,等我修仙归来,一定救你。”说完,就毫无愧疚感地去后厨摸了只烤鸡吃起来,烤鸡香脆可口,还冒着热气,想也知道是莫晖特意嘱咐后厨给他留着的。 吃饱喝足,莫余又大摇大摆地回房,一打开门就看到莫晖捏着根鸡毛掸子坐在那里,吓得拔腿就跑。 “卧靠,不是吧老爹!我这回啥都没干啊!” 莫晖在后面追他:“什么都没干你跑什么?!” “我啥都没干那你追我干什么?!” “我来是告诉你,凌云宗外门弟子的名额下来了,你被选上了!” 莫余一愣,紧接着跑得更欢:“那不是好事吗?干嘛还要追着打我?!” 莫晖追得也更欢:“太高兴了,乖儿子,先让老子打一顿再说!” “卧靠,你有病啊——” 又一轮亲子游戏结束后,莫余累瘫在地上:“不是我说,凝气果不是被我吃了吗?爹你又从哪找来百年凝气果贿赂考官?” “什么贿赂!都被你吃了,我还没来得及再去买……”莫晖也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凌云宗外门弟子入门是不需要试炼的,考官会隐藏身份在你身边观察,有资质有品性的就能直接入选……你这几天又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吗?就你这样,也能入选,考官是不是眼瞎了?” “爹!我好歹也是溪左一枝花好不,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儿子的!”莫余不满道,脑海里仔细回想了这几天,除了今天遇到凉辞,也没遇到过其他事情啊。 凌云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下弟子众多,莫余这一入选了外门弟子,但也并不意味着入门试炼的结束。新入门的外门弟子会被接到凌云宗进行新一轮的考核,通过考核的可以被选入峰内拜师,学有所成后可晋为内门弟子,甚至是首席弟子,而不通过考核的,只能待在凌云宗外门,跟着几个长老学习,顺便打打杂,若非天赋超人,一般也成不了什么大器。 新考核的时间很快,就在第二天,也就意味着明天莫余就要离开莫家庄。 父子二人一时沉默下来。 好在莫晖只想着莫余能当上外门弟子:“儿啊,听我说,你当上外门弟子已经很不错了,明日的考核选拔峰内弟子,危险颇多,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听爹的话,不要逞能,好好保护自己。” 莫晖拿出乾坤袋,从里面摸出了一堆的东西:“这是回春丹,疗伤用的,这是金丝衣,能替你当一部分的伤,这是麒麟鞋,穿了它,走多久的路脚都不会疼,还有这个,蚀骨刀,这刀可是你娘留下来的,锋利着呢,你用的时候小心点……” 莫晖还在继续说着,莫余却能从他的声音里面听到一丝哽咽。 说到最后,莫晖也说不出话来,直接将整个乾坤袋塞到莫余怀里:“给你。” 都给你。 好好活着。 莫晖一生要强,此时眼里却转着水。 莫余默默看着乾坤袋,里面的仙器丹药堆成一堆,闪着刺眼的金光。 他吸了吸鼻子:“爹,你这私房钱,攒了多久?娘她知道吗?” 莫晖破涕为笑,在他后脑勺给了一掌:“臭小子,给老子拿好!少一样老子就拿你是问!” 父子二人又笑了笑,莫晖不知从哪又摸出两瓶酒,第一瓶给莫余。 “哇不是吧老爹,我还未及冠呢,你就让我喝酒?” “少废话,陪老子喝!” 莫余悻悻接过,小小抿了一口,酒香浓烈,在喉咙里炸开,呛得他不停地咳嗽,直把莫晖看得大笑。 莫余咳得脸色发红,眼角挂起了水珠,哀怨地看向莫晖:“爹,你无情,你无义!” “哈哈哈哈!” 也不知喝了多久,莫余的酒瓶子里还有一大半,人却倒了,睡得跟死猪一样。 莫晖看着自己养了十几年白白嫩嫩的儿子,嘴角勾起苦涩的笑,施了个法术,将莫余身上清理干净,然后把他抱回屋里,临走前还仔细地替他掖好背角。 莫晖没有回房,而是去了莫家庄一处郊外的小庄子,那里葬着他的妻子。 “兰君,我们的余儿要去凌云宗了……” “若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让余儿离开莫家庄的,要不是本家的那几个……”莫晖咬牙切齿,“若不是他们想着法要余儿做炉鼎,我也不会想出这法子……” 炉鼎,专供修仙者采补,和双修这种共同修炼的不同,炉鼎的采补是单方面的,作为炉鼎,只能被他人采补,被采走的,是炉鼎的生命力。 可以说,一旦成为炉鼎,就可以宣告死亡了。 炉鼎以水灵根为最佳,但是近年来修仙界大力打击炉鼎采补的修行方法,一些大家族也不得不将这事放在暗地里做,加之炉鼎越来越少,莫家本家的一些长老竟然把算盘打在了莫余身上。 莫家子弟皆是火灵根,同属性灵根也可做炉鼎修炼,莫余虽然天赋一般,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就在几个月前,他们施加在莫晖身上的压力也在成倍增加。 莫晖深深叹了口气:“好在本家里也有人相助,让余儿顺利进入凌云宗,那些人忌讳凌云宗,这样一来,也不敢再把主意打到余儿身上了……” “我不求余儿能修成如何,只求他能平安度过这一生,若是如此,我哪怕是豁出命,也是值得的……” “兰君,原谅我违背了你的意愿。” 莫晖又想起兰君死前的苦苦的请求,以及女儿躺在血泊中的凄凉模样,不禁湿了眼睛,心中更是暗暗下定决心,哪怕拼死也要保护莫余一生平安。 溪左某处客栈内,凉辞缓缓运功,将体内的余毒一一清除。 洛玉然在一边护法,见凉辞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便道:“此次清除蛇妖,可谓是凶险万分,你身上这情毒,可要解个干净。” “自然。” 凉辞闭着眼,忽然想起被莫余环住的画面,脸色黑了下来。 “这次新入的外门弟子,当中可有莫余?” 洛玉然摇着扇子:“此次选拔,确有莫家子弟,至于这莫余,无甚印象。不过既是莫家人,极可能已经入选了,怎么?” “无事。” 第二天,莫余神清气爽地从床上爬起来,做了个超人的姿势:“溪左第一帅,出发!” 然后就被推门进来的莫晖追着又打了一顿。 莫余鼻青脸肿地跟上来接他的使者,临走前还特地跟莫晖挥手:“爹!等我出息了,一定带你回本家,把那几个老头的脸打肿!” 使者御剑飞行远了,莫家庄只剩下巴掌心那么大,莫余模模糊糊地看见莫晖也跟他挥了挥手,然后抬手抹了把脸。 莫余觉得莫晖大概是年纪大了,开始动不动就煽情流泪,弄得他眼眶也发红。 “兄弟,聊聊天呗,以后就是同门了,你是峰内弟子还是内门弟子?” 使者:“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天分不足,至今也只是个外门弟子。若是师弟被选入,可别忘了提拔一下师兄。” 莫余拍他肩膀:“放心,大概率我也过不了选拔,咱俩就一起在外门守着过日子呗。” “……” 使者默了一会,又跟莫余说了些凌云宗的事情。 凌云宗分为五大峰,主峰就是凌云峰,峰主也就是宗主,无妄仙人。其他四峰分别是,赤凝峰,峰主青玄仙人;寒水峰,峰主妙乐仙人;鬼临峰,峰主徐天仙人。还有一个刚分出来的峰,游仙峰,峰主是比宗主无妄仙人还要长一辈的游闲仙人,修为已经到了大乘境界,是凌云宗的战力顶梁柱。 “游闲师叔祖常年闭关,门下只有一内门弟子,若是师弟入了游仙峰,恐怕功课事宜,师叔祖都不能亲自教导了。” “……不是我说,为啥你就这么觉得我会入选?再说,你不是说游仙峰很难入的吗?” “师弟说笑了,莫青峰莫师兄如今可是鬼临峰首席弟子,前些日子突破元婴,历劫化神,师弟同样是莫家子弟,想必也不差吧?” 差得可远咯! 莫余讪讪笑着,心里想着这人肯定不了解莫家,莫青峰是谁,本家嫡系,从小什么上好的仙丹仙器用着,他,虽然是嫡系,但倒底还是分支子弟,从小挨着莫晖的毒打长大,武功都不会一招两式,就逃跑的本领强那么一丢丢。 真是前路迷茫。 很快,莫余就到了。 凌云宗不愧是修真界第一宗门,连门口都是恢宏大气的。 莫余不是第一个到的,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小波人,宗族弟子间的衣服款式大抵一致,莫余已经从人群里看到了好几个和他一样衣着的人,只是他们脸上的轻蔑和谁都看不起的模样着实让人欣赏不过来。 于是莫余默默远离了这些人。 突然,余光看到一抹白衣,修仙大族里甚少有人穿白衣的,因为穿着像丧服,而且凌云宗弟子的衣服就是银色的,为了不混淆,几乎没人会穿白衣。 莫余眼睛亮起来:“欸!滚滚兄!” 远处的凉辞冷着脸,在莫余期冀的目光下,无情转身,抬脚就走。 ☆、三 考核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自己走上凌云峰。 莫余一边死拽着凉辞的衣袖,一边看着高入云端的山峰和漫无尽头的长阶,陷入了沉思。 “放手。” 这么多人在场,凉辞也不好动武,天知道莫余哪来的那么大劲,死拽着他的衣袖,衣袖都快没形了,他手上的力道还有增无减。 莫余举手发言:“可以弃权吗?” 莫余的话引起众人的注意,三十几号人的目光集中在莫余和凉辞身上,有诧异的,有鄙夷的,有嘲笑的,还有事不关己的。 负责解说的外门弟子愣了愣:“不能。” 莫余撇嘴,回头对凉辞道:“大佬,带我飞吧!” 凉辞一脸嫌弃。 “呵,那不是溪左的莫余吗?” “哦,那个学了十几年连三脚猫功夫都不会的那个?” “是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被选上的,难道是他老子去贿赂了考官?我听说莫家庄近来在收百年的凝气果……啧,嫡系就是好。” “嫡系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被赶出本家成了分支?听说莫余差点就被人送去做炉鼎了,要不是这次考核他通过了……” “……” 几个莫家弟子在窃窃私语,鄙夷的眼神一直往莫余身上瞥。 凉辞微皱眉头,低头去看莫余。 莫余心大,也没注意别人在说什么,心里一直想着自家老妹说书里主角和炮灰杠上就是在这个考核里啊,主角人呢?不是说穿的破破烂烂被嘲群吗?没看见啊!而且怎么嘲群对象成了自己?? 解说的弟子走后,只留下一众新人,有的争分夺秒开始走数不清有多少台阶的石梯,有的直接拿出仙器飞行,有的在喊苦喊累抱怨来抱怨去。 凉辞还以为莫余会跟那些被惯坏的世家公子一样怨天怨地,没想到莫余竟然一声不吭地拽着他慢慢出发,虽然速度不快,但也没有喊苦喊累。 他挑眉。 莫余拍胸道:“小爷我也是有骨气的,就算走,我也给他们走到凌云峰,哼!” 一炷香后—— 莫余瘫在石阶上喘气:“不行了,滚滚兄,我走不动了。” 凉辞瞥了眼依旧被攥着的衣袖:“那你松手。” 莫余当作没听见:“老爹说这麒麟鞋穿着不会脚痛,但他是不是忘记了他家儿子体力不行?” 莫余大概是将莫晖给他的乾坤袋里能穿的都穿上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银子的光芒,但是凉辞一看便知,莫余身上的衣服虽然都是法宝仙器,但都是凡品,在修真界压根就不够看,就连那几个嚼舌根的莫家子弟的一把配剑都比他浑身上下的装备加起来都要好。 看来莫晖在莫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但这已经是他给莫余最好的东西了。 “滚滚兄,要不你背我?” “想死早说。” 莫余又躺在那里唧唧歪歪半天,这才起身,继续行尸走肉一样爬楼梯,虽然嘴里一直在叨叨累累累,却也没再停下来。只是因着刚才的功夫,他和凉辞已经被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了。 “滚滚兄,别这么闷嘛,来聊聊天啊。” “……” “上次介绍得匆忙,这次重新再来,我叫莫余,不是吃鱼的那个鱼,虽然我也喜欢吃鱼,特别是我们溪左那里的鱼啊,有新鲜又肥美,我家大厨做的鱼最好吃了。从卫川河那里捞起,然后迅速去鳞、去内脏,下油,加葱姜爆炒至金黄,再一碗冰水下去,冰块溶于鱼肉,那滋味……” 莫余说着说着口水都流了出来。 凉辞万般嫌弃:“我看你是多余的那个余。” “……”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在我身后的吗?我明明一直领先的!” 莫余看过去,一道青色身影从仙器上跳了下来。 纪留声,修真界另一修仙大家的嫡系子弟,是靠法宝爬楼梯的一众人中法宝最闪亮的,浑身上下也金光闪闪,跟他比起来,莫余身上简直是废铜烂铁。 “哟,兄弟,什么时候跑到我们后头啦?” 纪留声摸不着头脑,在原地转了三圈:“没有啊,我一直是第一的啊!” 话音刚落,原本遥遥领先的人也全都纷纷出现在后头。 “怎么回事啊?怎么又绕回来了?” “难道是哪里设了什么障眼法?” “可我的定珠盘一直没有检测出法阵的存在啊……” 众人也是摸不着头脑,挤在一起讨论来讨论去也没有结果,纪留声重新踏上法宝:“我就不信了,它还能给我绕回来!”说完又骑着法宝往上冲。 都是十几岁的小年轻,容易被带动,脾气一上来,一小波人也跟着纪留声冲了上去,只剩下一小部分人还留在原地。 凉辞一直面无表情,抬脚要往上走,衣袖被一扯,才发现莫余没跟上来。 “走了。” 莫余看着石梯外的虚空发呆:“有点不对劲啊。” “很明显。” 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知道这看不到尽头的石梯不对劲。 “不是啊,我说这里,就这,我站着的这块石头,不对劲啊。” 凉辞挑眉。 莫余又喃喃了几声不对劲,又突然蹲下来脱掉鞋子,光着脚踩在石梯上,跳了跳,又跺了跺脚,看起来有些滑稽。 凉辞眯起眼睛:“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看不出来,但是感觉得到。” “嗯?” 莫余用手摸了摸脚下的石梯:“刚刚我在下面躺过石梯来着,那时候的石梯的触感是有点……那啥,形容不出来,但是从这一石梯开始,它的触感变了,感觉,低一层的石梯要软一点……就是踩上去的感觉不一样。” 莫余一直娇生惯养,皮肤对接触的事物触感细腻的很,但这石梯的差别很细微,他也琢磨了好一会才了出来。 凉辞:“所以?” 莫余歪头想了想,把凉辞当作支柱点,歪出身体,脚尖一直在石梯上掂来掂去,有时脚趾还会用力踩上去,很快就到了石梯的边缘。 莫余咽了咽,拉住凉辞的手更紧了:“滚滚兄,我这也算是为考核做贡献了,待会我要是掉下去了,记得拉我一把啊……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摔死啊,要是我摔死了,溪左姑娘的泪水可会引发水涝的啊……” “放心。”凉辞打断他的话。 得到了凉辞的保证,莫余闭上眼睛,狠心地一脚踩上石梯外的虚空,但是莫余并没有重心不稳,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脚像是被空气接住了一般,正稳稳当当的踩在那里。 “我感觉到了,和之前一样的触感!”莫余尝试着两条腿踩上去,没有摔下去,在外人看来,他正踩在虚空之中。 “滚滚兄,你看!”莫余又蹦又跳,“是不是觉得哥帅炸了?” 凌云峰内,几位仙人正看着莫余,妙乐仙人差点没摔在地上:“不是吧,我千辛万苦弄得法阵,就因为它的触感不一样就被识破了?!” 青玄仙人点点头:“师妹的灵力遍布整个考场,阵眼所在,一时疏忽也是正常。” 徐天仙人:“不过这位少年仅凭凡人之力就堪破阵法,实属难得。” 宗主无妄仙人道:“这一拨弟子,虽有法器疾行,但过于急躁;虽有体力上佳者,但感官并不敏锐。这少年虽然看起来懒散,但是观察细腻,不仅如此,还敢于踏向虚空,不错不错。” 妙乐仙人:“这样一来,他就是头一个过关的弟子了,只要他能继续有勇气走完这看不见的石梯,就算考核过了,至于剩下的,开始直接去第二关!幻境什么的,可是老娘,啊呸,可是本仙子最得意的杰作了!” 另一边,莫余咧开的嘴角还没收回来,一回头,就发现身后的人全都不见了,而自己的手里,正拽着根木头。 莫余惊恐地捧着那根木头:“滚滚兄?!” 又过去了几个时辰,莫余毫无形象地在透明的石梯上爬行,这看不见的石梯跟刚才的石梯压根就不一样,不仅弯弯绕绕,石梯间的上下距离也不一致,好几次莫余不察,都半截身子离开了石梯面。 莫余虽然玩过极限运动,也蹦过极跳过伞,但是耐不住这么高地看下去还没有防护措施,只觉得头晕脑胀,胃里一阵反酸。 他抱着那根木头:“滚滚兄,你是不是被施法变成了根木头?喂喂喂?听得见我说话吗?滚滚兄?凉辞兄?小凉凉?话说我能用你探一下路吗?我能戳你一下吗?你看你是人的时候就跟木头一样闷,现在好啦,终于变成了根木头,哪是你的腰啊?你的头是这边还是这边,啊,我把你的头磕破皮了,疼不疼?疼的话就眨眨眼啊滚滚兄……” 被辣手摧花的木头:“……” 皮归皮,莫余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半截木头放进了乾坤袋,开始手脚并用地爬石梯。 但是剩下的石梯却意外地好爬,刻着凌云峰三个大字的石头出现在莫余的视线内,大石边,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莫余挥了挥手:“那位石头精,你长得可真像我一朋友!要不要去溪左玩啊?爷罩你!” 真·凉辞:“……” “欸!别走啊!卧靠,你还真是滚滚兄啊?!那那根烂木头是什么?” 在乾坤袋里的烂木头:“……” 莫余一看见凉辞就浑身来劲,都忘了自己还在石梯上,爬起来就奔向凉辞,只是他同时也忘了,这条看不见的路,并不是笔直的。 一脚踩空,莫余诠释了什么叫“差一点就成功”。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凉辞身形一顿,脚下生风,直接跳下了虚空,没两下就抓住乱叫的莫余,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落地。 凉辞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想都不想地救了莫余,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低头看到自己还抱着莫余,赶紧遇明火般撤掉手,但是他撤手也没用啊,莫余还紧紧地抱着他呢! “松开!” 莫余白着脸从他怀里抬头:“滚滚兄,其实我……” “呕——” ☆、四 凌云峰主殿内,莫余和凉辞姗姗来迟。 莫余刚刚扒在凉辞的身上翻江倒海地吐了一番之后,还是觉得胃不太舒服,脸色有点苍白,但是比起其他人来说,除了凉辞,他的气色居然是考核的弟子中算是比较好的了。 其实莫余有所不知,第一关破关者是直接跳过第二关的,而剩下的人就会自动进入第二关的幻境考核。人,都会有自己害怕的事物,不巧的是,妙乐最喜欢的就是利用这种方法磨练弟子,所以现在在殿内的新晋弟子数量减少了一大半,剩下的十几个,脸色都不好,看来在幻境中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人已到齐,接下来请诸位师弟师妹接受第三关考核——资质测试,各位峰主和长老会按照测试结果选拔峰内弟子,未能成功选上的弟子,将会被视为考核失败成为门外弟子,祝诸位好运。” 资质测试,其实就是测灵根,手放在水晶球上,资质越是上乘,发出来的光芒就越是耀眼。 莫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躲,不小心撞上了站在他后边的凉辞:“滚滚兄,第一关破关的,可以有特权直接成为峰内弟子吗?” 凉辞面无表情:“没有。” 莫余叹了口气:“唉,没想到我第一个破关也没什么用,滚滚兄,以后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抽空去外门看我。” 凉辞动了动唇,却没有说话。 另一边,纪留声自告奋勇,第一个上去进行测试。 只见他把手放在水晶球上,原本黯淡无光的水晶球中心突然出现绿色的小光芒,然后逐渐发散,一眨眼,整个水晶球都散发出耀眼的绿光。 “纪留声,木灵根,上乘。” 纪留声的脸色总算红润了些,得意洋洋地又带着几分挑衅地看向底下的众人。 “我来。” 出来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看年纪,应该是他们之中最小的。 “苏元景,雷灵根,上乘。” 两个上乘灵根! 宗主无妄仙人在上面欣慰地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胡子:“不错不错,今年一开头就有两个上乘灵根。” 青玄仙人道:“这苏元景与我家大徒弟一样都是上乘的雷灵根,这人我要了,诸位师兄弟妹,可别跟我抢啊。” 妙乐仙人轻哼:“谁都知道二师兄你的赤凝峰法术强劲,雷灵根爆发力极强,入了你门下,自然能得到最好的培养。” 几位峰主聊着,下面还在继续。 “仲孙月月,土灵根,中乘。” “公孙浅,风灵根,中乘。” “黎闻,木灵根,下乘。” “莫言轻,火灵根,上乘。” “莫言良,火灵根,下乘。” …… 只剩下莫余和凉辞了,莫余有点腿软。 “快去。” 在凉辞的催促下,莫余颤着腿走上去。 “这就是第一关破阵的莫家子弟?” “第一关破阵了又如何,他天赋低得很,说不定资质球亮都不会亮!” “真的?”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纪留声咳嗽了:“诸位,闭闭嘴吧,吵得很。” 仲孙月月哼了声:“你们这些小人,真令本小姐恶心!” “你!” 莫余满脑子都想着莫晖因为自己天赋不佳而在宗族里备受冷眼、却为了让他得到一两枚丹药而强颜欢笑的样子,只觉得脚下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格外费劲。他看着水晶球,手心冒汗,在众人或是期待或是冷漠或是鄙夷的目光下缓缓接触到水晶球。 老天爷,赐我一个奇迹吧! 莫余渴望的眼神都要把水晶球烫出个洞来。 但是奇迹并没有出现。 暗淡的水晶球中心,仅有一簇微弱的红光,颜色淡得可怜。 底下传来轻蔑的笑声,负责记录的弟子也愣住了,估计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朗声道: “莫余,火灵根,下下乘。” “所有考核弟子已经测试完毕,接下来请宗主和各位峰主挑选峰内弟子。” 所有弟子测试完毕? 莫余内心诧异,这,这不是还有个凉辞吗? 他看向众人,不知道凉辞是存在感太低还是什么,大家居然一致忽略了他。 “滚滚兄,你被忘记了啊,不行,你快去跟他们说啊!” 凉辞拦住他:“闭嘴,好好待着。” 台上,几位仙人经过了短暂的交流达成了共识,莫余这才发现,凌云宗五大峰,台上居然只有四位仙人,想来是其中一峰不打算收新弟子了。 无妄仙人笑呵呵道:“老朽无妄,宗主兼管凌云峰,此次选徒,就想选几个合眼缘的,仲孙家的女娃娃,还有杨家那对小兄弟,此后,你们就跟着我罢。” 被点到的三人欣喜若狂——他们都不是上乘的灵根,却能归入宗主门下,心中的喜悦之情差点就要溢出来了。 “弟子仲孙月月,弟子杨文,杨武,拜见师尊!” 无妄仙人笑眯眯地各自给了颗极品灵石,又赐了凌云峰的蓝色腰牌,宣告了三人正式成为他门下的弟子。 青玄仙人道:“我是青玄,掌管赤凝峰,方才我已决定好了,苏元景,你必得入我赤凝峰!还有几个,点到名的,到我跟前来……” “妙乐,掌管寒水峰,入我门下,武修可能会比其他峰低一些,不过没关系,本仙子会把最擅长的阵法教与你们,纪留声!你,你,你,还有你,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妙乐仙子的徒弟了!” “徐天,鬼临峰峰主,那几个,对,说的就是你们,过来!” …… 很快,殿内的一拨人就各自分散开,只剩下几个没点名的还站在中央,期冀的目光在徐天真人身上来回,盼望着自己被选上,可直到最后,徐天真人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此次峰内弟子已全部选拔完毕,剩下的弟子,将带去外门拜入几位长老门下,再另按资质分职。” 没被选上的人眼里的光亮终于熄灭了。 而莫余则不同,他全程低着头,也不关心别人的情况,只顾着看自己的脚尖。 “我不同意!为什么?!我可是上等火灵根!”莫言轻大喊道,“我哪里比不过他了?!他只是下乘灵根!这不公平!” 被指出的莫言良缩了缩脖子,躲到徐天仙人的身后。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青玄仙人身边的洛玉然道:“这位师弟何出此言?凌云宗弟子选拔一向公平公开公正,各位弟子在考核中的一言一行皆在我们的监视之内,且我们之中还派有考核官暗中跟随,此次考核,绝对公平!师弟未能被选上,与其动怒,不如好好反思此次考核途中自己的一言一行,当真符合修仙者的要求吗?” 莫言轻咬牙:“我当然符合了!” 此话一出,几声嗤笑就落地,就是在□□裸地嘲笑他。 莫言轻涨红了脸。 妙乐仙人道:“莫言轻,莫家嫡系,平时在家作威作福惯了,还真把这当你家了啊?方才幻境之中,那几个受伤落选的弟子是如何被你推出去挡剑的,还需本仙子一一细说吗?!” 原来方才在幻境中险象叠生,为了能顺利过关,莫言轻不惜把别人推出去挡伤,自己好完美过关,那副恶心的嘴脸,几位峰主都看得一清二楚。尚未成为峰内弟子尚且如此,若是让他成了峰内弟子,甚至是内门弟子呢?几人心中自然不愿收这样的人为徒。 莫言轻被揭穿了谎言,又怒又怯,不敢再说什么。 “莫少,别气,这不是还有个破阵第一关、同样是嫡系却被赶出本家不得归、天赋还差得很的莫余陪你嘛!” 莫言轻:“我要那废物陪我做什么?!一边去!” 凉辞皱了皱眉,看向莫余,只见他恍若未闻,只顾着看自己的脚尖。 不知什么时候把麒麟鞋和身上的法宝换了下来,只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一直一声不吭,跟之前缠着凉辞谈天说地厚脸皮的模样很是不同。额前几条青丝垂下,低垂着眼,就像是明明知道没希望却还在等着夸奖的小孩,委屈巴巴的,好不可怜。 无妄仙人的神色有所松动:“咳咳,这位莫家的余娃娃其实也甚合我眼,不如就……” “入我门下”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 “他,我要了。” 莫余一惊,抬头望去,刚好撞上凉辞的目光。 凉辞撤了身上的障眼术,又重复了一遍:“莫余,我要了。” 众人侧目,纷纷傻了——大哥,你谁啊?话说你刚刚就在这里吗?!这么霸气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妙乐仙人的笑声打破尴尬的气氛:“小师弟,我原还以为你们游仙峰不打算收徒了呢!这十几年总算收了个新徒回去,不知师叔出关,该有多高兴。” 众人恍然大悟,松了口气—— 哦,原来是小师弟。 等等!小师弟?游仙峰?师叔?!! 众人的神经又绷紧了,求助似的看向洛玉然。 洛玉然轻咳一声:“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游仙峰首席弟子,叶辞,同时也是这次暗中跟随你们考核的考核官之一,按照辈分,我们这一辈应该唤他一声小师叔。不过现在看来,小师叔该是唤莫余师叔的了。” 众人发出一声声惊叹。 莫言轻几个没被选上的人最不能接受——刚刚他们还在嘲笑的人,一跃成为了自己的师叔! “可他,他是下下乘的灵根!” 凉辞,不,应该是叶辞,他冷淡的目光扫过那几个人的脸,道:“又如何?即便是最下乘的灵根,我也能让他成为你们无法匹及的存在!” 说完,就带着被雷劈一样僵在原地化成石像的莫余离开。 御剑飞行上,叶辞低声道:“师傅尚未出关,这次之前,你则由我教导……莫余?你在听吗?!” 莫余此时此刻正处在震惊之中,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洛玉然的声音:游仙峰首席弟子,叶辞,同时也是这次暗中跟随你们考核的考核官,按照辈分,我们这一辈应该唤他一声小师叔。 游仙峰,叶辞,师叔。 当初自家青春期老妹说主角叫什么名字来着? “叶辞呀!” …… 靠。 这他喵的就是主角啊! ┗|`O′|┛嗷~~ ☆、五 叶辞带着莫余飞到游仙峰。 游仙峰位置偏远,但因着是新分出来的,灵气没怎么被采集过,所以灵气很是充裕,加上白云环山,看起来仙气飘飘的,正对了游仙峰的名字。 莫余还没回过神来,脚就着地了,头顶传来叶辞的声音: “你还要挂在我身上多久?” 莫余这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一处小院子,风景是挺优美的,再顺着叶辞的话看他,只见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扒拉在人家身上,两手圈着叶辞的脖子,一条腿还挂在人家的腰上,就差把另外一条腿盘上去了,还真难为叶辞这么好脾气地任他扒着。 莫余赶紧推开,早就生锈的脑子开始运转—— 首先,他是炮灰,专门给主角送人头送经验的,其次,叶辞是主角,专门宰炮灰升级的,最后,他记得很清楚,主角和炮灰的梁子就是在这次弟子选拔中的。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修仙小白的主角,却成了别人的师叔呢? 然后自己这个炮灰却被主角带来游仙峰呢? 此刻叶辞在莫余的心里就是顶着主角光环闪着主角光辉的高大形象,他干巴巴地笑道:“那个,滚滚兄……” 叶辞扫了他一眼,用手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方才来的路上我已向师傅禀明。莫余,从今往后,你就是游仙峰峰内弟子,只是师傅闭关未出,现下,你便由我教导。” 莫余敬礼道:“好的滚滚兄,没问题滚滚兄!” “……你应该叫我师兄。” “好的滚滚兄,没问题滚滚兄!” 叶辞盯着他。 莫余被盯得不自然,只好改口:“师兄。” 叶辞又跟莫余说了凌云宗和修仙界的大概,比之前来接莫余的那个弟子说得详细准确多了—— 如今修仙界大部分的修行者,器修占七成,其中的剑修又占了小六成,体修占两成,剩下的一成就是药修和符修,也因此,修仙界的阵法和药术远比体术和器修发展得慢,有一些小的宗门甚至都没有药修和符修,凌云宗倒是有,全都压在妙乐仙人的寒水峰上,但比起其他峰的弟子来说,寒水峰的弟子委实是少了些,不过和游仙峰相比,寒水峰又是热闹非凡了。 而叶辞也是修仙界剑修的大众之一,但令莫余意外的是,他竟然是水灵根。 一般来说,水灵根,不论男女,长得都是水嫩水嫩漂漂亮亮的柔美之态,但是叶辞吧……模样是没得挑的,不沉着脸的时候也是帅气迷人的,但是跟柔美两个字完全不搭边。叶辞能使冰,莫余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冰灵根,结果居然是水灵根,化水成冰,那得多高的修为啊…… 叶辞不知道自己在莫余的心里有了新的认知:“你先凝气攻击我一次,让我看看你现在到哪个阶段了。” 其实是灵力太弱了他也不好言明莫余还停留在练气阶段。毕竟太打击人了,这一届的新弟子除去莫余,最差的都已经到了筑基阶段,而筑基,就是跨入修仙行列的最低门槛。 莫余不知道叶辞的想法:“这不好吧,万一我一个不小心打伤了滚滚兄,额,滚滚师兄你怎么办?” 叶辞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感受到叶辞对他智商的鄙视,莫余也不敢再皮,只闭上眼仔细凝气。 周围的灵气逐渐被莫余运转在手心,虽然量少得可怜。随后,莫余的手心上出现红色的气团,虽然颜色淡得惨不忍睹。 莫余突然睁开眼大喊:“无敌霹雳风火球!” 只见他手心的那团灵球被他推出去,在空中化成一团焰火,磕磕碰碰地朝叶辞飞去……说飞已经是抬高了,应该说是飘过去的,然后飘到叶辞白色的衣衫上,“噗”一声,灭了,连根头发都没烧着。 莫余故作深沉:“嗯,小伙子不错,有前途。” 叶辞:“……” 这么微弱的火球你还好意思说出口?还什么无敌霹雳风火轮?连个火折子的杀伤力都比这要强!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你为啥这么弱鸡还不自知?? 鉴于结果惨不忍睹,叶辞扶额,挡住了视线,似乎有点理解千里之外的莫晖—— 莫余却是没有仙资,他压根就不是修仙的料! 他无法完好地凝气,周身灵气大部分都不能为他所运转,哪怕火灵根是所有灵根中杀伤力排得上号的,但落到了莫余身上,真的,就是个废灵根。 吸收运转灵气微乎其微,那跟凡人又有何异? 莫余的真实情况远比叶辞印象中的还要糟糕。 不过好在莫晖早些年舍得在莫余身上下血本,尽管珍贵的丹药到了莫余体内,灵气不多时就会自行消散,但也经不住莫晖塞饭一样喂莫余那些丹药啊!以致于体内现在莫余身上也多多少少积累了些灵气,不然,也不会达到现在的修为。 这下叶辞犯难了,自己都是直接顿悟突破练气、筑基阶段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指导低阶入门的修炼。他恍惚想起洛玉然那边似乎有几本初级修炼的书本,打算去找找看,说不定能有些心得,能帮助莫余。 打定了主意,叶辞看向莫余:“之前游仙峰只有师傅与我二人,如今你来得正好,清洁整理一应事宜,就交给你了。” “什么?!!”莫余跳起来,“那不是打杂做的吗?!好啊滚滚师兄,我把你当师兄,你居然把我当打杂的!” 叶辞:“你还不如打杂的。” 莫余委屈巴巴:“滚滚师兄你看,我这小胳膊小腿细皮嫩肉的,就要去干活,你忍心吗?” 叶辞顺着莫余的话望过去,少年伸出的手,露出的那一截胳膊的确是白白嫩嫩的,手上别说茧了,就连伤疤都没有。 莫余又撒泼了好一会,就差往地上躺着打滚了,但叶辞还是不为所动:“整日里捏着嗓子撒泼,当你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吗?” 莫余的眼睛亮了:“要是我说我是男扮女装的,我能不干活吗?” 叶辞:“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扔去寒池思过,寒池由千年寒冰所制,可要试试?” 莫余打了个冷颤:“可是你要我打杂,我也不认路啊……” 可抬头一看,叶辞早已御剑飞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说话。 莫余瘫在地上,苦着脸:“有没搞错啊!小爷活了两辈子,就没干过活!怎么一到这……啊!苍天啊!爸啊!妈啊,妹啊!爹啊!隔壁街卖糖葫芦的糖叔啊!” 还没嚎完,突然看见有一个黄黄的什么东西往他身上爬,吓得他连爬带滚地跑开:“卧靠什么东西!” 只见一张薄薄的人形剪纸摔在了地上,又歪歪扭扭地爬了起来,还用没有手指的手拍了拍头上的灰,没有五官,但却能让莫余感到它正在看着他。 莫余拿一个枯枝戳了戳小纸人,小纸人的腹部凹进去了,它抬起头,像是生气了一般,两只小短手一把夺过莫余的枯枝,往他身上狠狠一抽—— 好家伙!身形小脾气暴啊! 莫余揉了揉被抽红手背,忍住没叫出声,看着小纸人得意地叉腰模样,也生气了:“好啊你!我爹都没打过我!”说完就要去抓它,却不料小纸人也灵活的很,躲过了莫余的攻击,还悄悄跑到他身侧,绊了莫余一脚,莫余不察,直接摔在地上。 小纸人更得意了,直接跳上莫余身上,做出仰天大笑的姿势。 莫余:“……” 现在连个纸片人都能随便欺负炮灰了吗? 莫余突然看见小纸人的一条小胖腿上写着一个小小的“叶”字,惊讶道:“你是滚滚师兄弄出来的?” 小纸人点了点头。 “他把你弄出来干嘛?监视我?” 小纸片人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做出一个扫地的姿势,又指了指方向。 “要我去打杂?” 小纸人点头。 “我不去!” 小纸人默默抬起了一只小胖手,明明没有手指,而且胳膊还很短,但愣是给莫余看出了小纸人捏紧拳头的幻觉。 “……有话好好说纸片兄弟,我去还不行吗?” 小纸人满意了,跳下地,朝莫余弯手,示意他跟上,然后一蹦一跳地走了。 远在赤凝峰的叶辞正翻着书,视线却没落在书上,嘴角弯起微乎其微的弧度。 洛玉然在他身边摇着扇子:“你是考核官,本该独立于弟子之外,只是今日,为何与那莫余一道?障眼法又于他无效?” 叶辞一脸面瘫:“他一直拽着我。” 洛玉然一想到莫余全程攥着叶辞的衣袖不放,生怕他不见的模样就觉得有点好笑:“你大可挥剑断袖。” “……” “额,我说的不是那种断袖……” 叶辞自然知道,只是脸还是黑了下来——对啊,莫余他拉着自己的衣袖,为何自己就任由他拉着呢?明明断了衣袖就可以了…… 叶辞揉额:“这几本借我。” 洛玉然笑道:“怎么?当初傲气凌人、方入门就以金丹实力直接成为师叔祖真传弟子的叶辞小师叔,现在竟然要与我讨要几本初阶的书?可是为那莫余?” 叶辞看他。 “莫家仗着自己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大家,就一直蛮横无理肆意妄为,门下嫡系旁系子弟更是如此……你该不会真的要师叔祖收下莫余吧?今日那莫言轻的所作所为你可瞧见了啊?那莫余虽未在本家长大,但难免会沾染莫家恶习,你……” “他……”叶辞似要反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说下去。 洛玉然又在那里叨叨了好一会,才问道: “今日我瞧着莫余似乎认识你,怎么,你们是旧识?” “……不是。” 叶辞的目光落到屋内的烛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神。 ☆、六 莫余被小纸人带到了藏书阁。 推开厚重的大门,差点没把莫余推断气,门一开,厚重的墨香就扑鼻而来。藏书阁里的书籍众多,一本比一本厚,看起来一本比一本含金量多。 小纸人跳到一处书桌上,只见桌上摆了好几本厚重的书、未来得及收好的笔砚,边上还摆着一套茶具,白玉杯子里头还有半盏凉掉的茶水。 小纸人跑到指上,软哒哒的小手抱住毫笔的笔杆,费力地抱起,但是它终归只是张略施小法的纸片,没有多大的力气,抬了半天,毫笔都不带动的。 “刚刚打我不是很起劲吗?怎么弄支笔就没力气了?” 小纸人一听,当即放下笔杆,转身叉腰,对莫余指指点点,似是生气了。 莫余不理它,坐到书桌前,不顾小纸人的反抗拂开它,将上好的毫笔挂回笔架上。目光触及桌上的白纸,薄薄的纸上写着几个字,那字写得极好,苍劲有力,克礼又疯狂,和叶辞清冷的外表截然不同。 只可惜莫余上辈子是个学渣,这辈子也是个学渣,挨了莫晖老爹的好几顿打,也只大概学了学这个世界的字,也没培养出什么文学鉴赏能力出来,故此,叶辞的字在莫余眼里,和他以前写的蚯蚓字也没太大的差别。 “写得还挺整齐的,要是换到以前,准能得到幼稚园老师的一朵小红花。”莫余喃喃道,目光不经意扫到旁边的一摞书,随便拿起一本一看,下一刻却狠狠合上—— 莫余汗然,心道这真是他学过的字吗? 小心翼翼又打开—— 全是复杂深奥的内容,拆开来看还知道这个字怎么读,但是文字就是这样奇妙,几个你认识的字合在一起、串成一句话之后,你就看不懂了。 忽然,一本翻开的书页引起了莫余的注意。 纸上画着一张简单的符,符上的写着一些远古文字和简易的笔画,底下写着“灯火符:明火之物,注入灵力,燃一刻钟。” 莫余翻了翻,接下来的几页都是类似的符,乍一几张符还挺像,但在被莫余眼里,那些文字和笔画像是被注入了生命,自己舞动起来,不断变换着形状和顺序,比如这灯火符,火力较弱,只能用来照明,但是变换一下,就能够变成火力稍强的燃火符。 不自觉就翻完了一整本,回到封面一看,原来是符修必备的一本基础灵符大全。莫余觉得还挺有趣,从书堆里又找出一相似的厚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符修在修仙界比较少见,这是因为远古文字写成的符文隐晦难懂,就更别提符修还需要学习的高级阵法更是复杂难懂。不仅如此,一张灵符的威力大小很容易受到影响,一个字符的书写错误,都很有可能影响灵符的效果。 符修和丹修一样,虽难,却是珍贵的,符修知识储存量很大,也只有符修才能画出复杂点的灵符来,像凌云宗的护宗阵法就是历经几十位资深符修呕心沥血修改所成,至今无人能破。 远古符文隐晦难懂,一般的符修弟子大抵都要花十年的时间学习符文,但莫余却是个例外,他看着书里的灵符,只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还源于莫余的艺术家老妈,“特级”抽象画画家,画出来的画抽象得除了莫父谁也看不出画了些什么鬼东西。而莫余自幼被莫母所教(荼)育(毒),自然摸出自己独特的一套理解方法,加上受了莫父喜爱古文的缘故,他对这灵符的理解比常人更快。 小纸人在一边急了,它可是来监督莫余干活的!于是它拽住莫余的衣袖,可莫余已经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无法自拔,压根没有注意到它。 莫余看上了瘾,拿过笔来就想照着书上的灵符画了好几张,但是他没练过毛笔,画出来的灵符四不像,符文也写得歪歪扭扭,丑的一批,偏莫余没有自觉,觉得自己画的符画得人神共愤的好。 莫余意犹未尽,照着记忆又画了一张,眼看他要毁了叶辞的字,小纸人赶紧蹦跶起来要组织,莫余一个没瞧见,把小纸人也一并画了下去,恰巧莫余按着记忆画的是灯火符,只听“嘭”一声,小纸人连同桌上的纸一并烧起来,且不知莫余是不是画错了什么,火势比灯火符的威力更大,眨眼间化成了冰蓝色的火焰,烧到莫余的蚯蚓字的一瞬间,就像按了开关键,各种灵符都爆了出来。 “哇啊啊啊!”莫余吓了一跳,退了开来。 只见桌上那薄薄的纸上一会伸出了什么藤蔓,一会冒出一只干枯的手,一会火又化成了冰,一会冰又化成了石…… 但奇怪的是各种奇妙的反应都没有离开过那张薄纸,就像纸张周围有一层东西圈禁了它们。各种奇妙的反应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退去,只剩下被燃剩一圈空心的纸圈,中间全是灰烬。 莫余又好奇地凑了过去,伸手想要去摸,一道冷冷的声音落地: “你在做什么?” 叶辞黑着脸,看着莫余好端端的模样,就觉得刚刚一感应到小纸人被毁掉就抛下洛玉然急急赶回来的自己愚蠢至极。 “你做了什么?” 莫余无辜道:“我就是随便画画……” 叶辞上前查看了一番,大概推测出方才的事情:“灵符需要灵力方能驱动,莫余,你还做了什么?” “不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啊,我刚画完它就自己烧起来了。” 叶辞抬手凝聚气,下一刻,已经燃成灰烬的纸张仿佛时光倒流般恢复了原样。 莫余目瞪口呆:“滚滚师兄这是什么?时光倒退?” 叶辞没理他,拿起纸来仔细辩认,他的神色有点难以辨认 御尸符、鬼藤符、凝冰符、石化符…… 叶辞咬牙:“莫余!”他咬字极重,直把莫余听得缩短脖子。 但是越看叶辞就越惊讶,因为越看到后面,莫余画的灵符就越复杂,当然也可能是毛毛虫字体难以辨认的缘故。至于为何没有注入灵力灵符也驱动的原因,这都是因为莫余最后画的压根就不是灯火符,而是…… 字太丑,原谅叶辞也看不懂。 但是看结构,倒是有点类似于不用灵力也能驱动的动灵符,动灵符,是画符者在画符时就注入了灵力,使用者只要一拿出来就能使用的灵符,其作用主要是给灵力耗尽者辅助其他灵符使用的,也就是说,就算是凡人,也能用一张动灵符配合其他灵符使用。 所以莫余是在画符时不自觉地注入灵力了? 叶辞又复杂地往下看,发现接下来的灵符就更危险了,但幸好动灵符灵力只供应到前几张灵符,更也幸好莫余稀里糊涂地画了张结界符,结界符又挡住了灵符的爆发,这才没扩散开来。 叶辞有点庆幸自己没在桌上摆杀伤力更强的灵符书籍。 他复杂地看向莫余。 莫余乖巧坐姿:“滚滚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 叶辞没再说话,但是莫余的肚子却响了。莫余摸了摸平坦的肚子,谄笑:“滚滚师兄,有吃的吗?我饿了。” 叶辞这才想起莫余从今早试炼开始,就没吃东西。 “我早已辟谷。” 一旦到达金丹修为,不需要食物,也不用睡觉。游仙峰的两位也不好嘴食,峰内的厨房也没用过,可莫余不一样啊!他可是实打实的凡人,今日把他带回游仙峰也是叶辞的一时冲动,也没有准备些什么。 莫余从叶辞眼里读出“麻烦”两个字:“不是吧师兄,你家小师弟快饿死了你居然还嫌弃?”眼尖看到叶辞摸出一枚丹药,又道:“不是吧滚滚师兄!你家小师弟都饿死了,你居然只掏出一枚小丹药?给我塞牙缝都不够啊!不管!我要是酸菜鱼!麻婆豆腐!唔!咳咳——” 叶辞直接将丹药弹进了莫余喋喋不休的嘴里,只是力道没控制好,莫余噎住了,涨红着脸,好一会儿才把丹药给吞了下去。 丹药一下去,就化成了一股暖流,将之前的饥饿感一扫而空。 “还饿吗?” 莫余砸吧砸吧嘴,皱眉道:“一股味……什么饿不饿?我就吃了个寂寞!滚滚师兄,就不能做一桌菜出来吗?一桌不行,三四五六七八蝶菜我也能勉强接受的!” 叶辞冷冷淡淡:“既然不饿,就起身回去。” “可我也不认路啊!小纸人都被烧掉了!要不你再变个出来玩玩?” 叶辞眼皮都没抬,伸手凝气,顿了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手中术法稍微一转换,指尖抵在莫余额间。只见莫余额间多了一滴暗红色的鲜血,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像是钻进了莫余体内一样。 而莫余只觉得叶辞的手离开自己额头之后就有点温热的感觉,随后,游仙峰的立体地图就浮现在莫余脑海里,细微得连树上的一片叶子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哇……” 莫余发出由衷的惊叹。 叶辞:“我已经游仙峰所有的地图注入你脑中,现在给我回去,明日早起来此处寻我。” 莫余撇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又忍不住上扬:“那我走啦!滚滚师兄!” 叶辞不理他,只在莫余走后偷偷将他画符的那张纸拿出来又仔细看了看。 ☆、七 被赶走的莫余没有回之前的院子,反而顺着脑海里的地图摸到了游仙峰的一处洞天池塘。 洞天池塘如其名,山洞里有池塘,池塘里有肥鱼。没错,莫余的目的就是鱼。 即便是在夜晚,山洞内并不黑暗,概因洞顶连着外边,从洞内望出去还能看到漫天繁星。而洞内的池塘也足够大,盛开着一池子的荷花,一条条肥硕的大鱼在池内自由穿梭,也许是洞内灵气十足,荷花开得格外的好。 莫余好奇地叫了一声,山洞很是空旷,回荡着他的声音。 “哈哈哈!” “莫余是个大帅哥!” “莫余贼帅!人神共愤的帅!” 莫余听着他的回声,感觉就像有一堆人整齐划一地夸他帅一样,心情变得飘飘然。 但很快,他就被池子里肥硕的鱼吸引了目光。 那一条条不知名的鱼,渐变的火红色鱼鳞漂亮极了,也不怕人,见莫余趴在池边盯着它们,便一条条游过来,凑作一堆,跟着莫余大眼瞪小眼。 莫余最喜欢吃鱼了,鱼汤鱼肉都是最爱,一天不吃就浑身难受,馋了一天,现下见到十几天火红色的、又肥又鲜的鱼,当即口水就出来了:“小乖乖们,谁想做桑拿?免费服务哦!” 鱼儿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一哄而散。 “欸!别跑!” 扑通一声,莫余跳下池塘,拨开碍眼的荷叶,想着一手一条鱼,结果废了好久的劲,不仅连鱼尾都没摸着,反而弄得自己浑身湿透,夜间吹了凉风,莫余打了好几个喷嚏,却不肯死心。就在他即将追到池子中央时,一直耍着莫余玩的红鱼突然又聚集在一起,将莫余团团围住。 “干……干嘛?别急啊!一个个,啊不,一条条来,我最多只能吃两条。” 红鱼们却一拥而上,后面的咬住莫余的衣服往回扯,前面的鱼不断埋头撞莫余的小腹。 莫余被它们弄得有些痒,看着红鱼们努力的样子,又看看前方荷叶更加密集的中央,恍然大悟:“你们是不想让我过去?” 红鱼们依旧该扯扯,该撞撞。 “难不成那是你们老巢?怎么?到繁殖期啦,那揣着你们的鱼卵?” 回答他的是更加猛烈的阻挠。 莫余:“好咯,我不过去,行了吧?” 红鱼的阻挠总算停了下来。 不料,莫余却突然贼兮兮地笑道:“不过我还是想知道那有什么!”说完,一个箭步冲上去,眼角扫到一堆鱼愣在那,虽然没有表情,莫余却好像能看到它们头顶上的“?”和“!”。 莫余还在移动着,周围的荷叶却像有了灵魂一样,纷纷缠过来,阻止他前行。他移动得越来越困难,还没弄清楚,脚下突然就踏空,整个人淹没在水面下! “咕噜噜!”莫余不会游泳,拼命地挣扎,红鱼们纷纷赶来,叼住莫余的衣服想拉他上去,却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余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身体也慢慢沉下去,着急地绕圈游来游去。 寂静的夜里,没人留意到这里有人溺水了,也没人能看到沉入水底的少年额间,闪着一抹红光。 体内的空气越来越少,莫余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睁开眼睛,眼前只有遮天般的荷叶,以及一堆鲜艳的红鱼。 意识变得虚无缥缈起来,这让莫余不禁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好像是死了的。 啊,自己死后,家人会不会伤心难过呢? 整天板着脸但笑点又贼低的总裁老爸,花瓶美人同时真的低智商的傻白老妈,跟他说出柜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就交给自己的自恋狂老哥,青春期疯狂迷恋纸片人的白切黑老妹,还有学校门前卖烤鱼的大叔…… 他们在自己的葬礼上会说些什么呢? 抱歉,各位,你们没心没肺的莫二小子就这样走了…… 说起来,他是怎么死来着…… 等等! 他真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或者说,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哪怕前一分钟的记忆都没有! 莫余吐了个泡泡,突然又觉得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反正现在自己也要死一遍了。 想着想着,他又突然觉得周围的水温高得有些不正常,纵便意识已经模糊,但莫余还是费力往下望去,只见原本应该黑暗无光的池底,中央往下凹陷,形成一条垂直隧道般的无底洞,洞内隐隐有红光,越往下,光线就越加强烈,水温也越来越高。 滚滚热浪袭来,纵便莫余身怀火灵根,也感觉到明显的不适,可想而知这无底洞下面的温度该有多高。 莫余迷迷糊糊地要闭上眼睛,突然,腰间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背后一暖,原来是靠在了坚实的臂膀上。 叶辞把莫余翻了过来。 水中的少年意识模糊,两眼微合,身形单薄,额间一枚朱砂痣红光微闪。 莫余见叶辞的越靠越近,不禁想起老妹在他耳边不断说的小说桥段,心中暗道叶辞该不会是想用嘴渡空气给他吧? 事实上莫余想多了,叶辞是水灵根,御水之术不在话下,只见水面似乎成了一张嘴,将空气吞下,形成一个个水泡往下沉去,最后灌入莫余嘴里。 “咳!”莫余活过来了,可一张嘴,水又灌进嘴里,呛得他又免费体验了一次溺水的感觉。 “呵,蠢鱼。” 迷糊中,莫余听叶辞如是道。 叶辞来的及时,将莫余带出水面,动作一点都不温柔,莫余湿漉漉地趴在地上咳半天也不说一句关心话,只扔给他一套干净的衣服。 莫余也不客气,赶紧将身上的湿衣服给换了下来,叶辞瞥了眼,少年的身形和想象中的一样单薄,皮肤白皙,方才他在水下拽的手腕,此时也有了红印。可少年虽单薄,但并不瘦弱,褪去衣物后还是能看到一点肌肉的。 莫余不知道叶辞在看他,毫无知觉地换完衣服,这才想起叶辞大可给他是个法术,为啥还丢给他一套衣服? 叶辞突然道:“为何在此?” 莫余有点心虚地瞥了眼池里的鱼,冷不丁被叶辞注意到,吓了一跳后又委委屈屈道:“想吃鱼。” 吃鱼? 所以这个小少爷是不知道这池子里的十几尾火灵鱼有多珍贵? 火灵鱼,修仙界珍宝之一,这种鱼通身都是宝贝,身上火红色的鱼鳞更是炼极品丹药的珍稀必备品。且火灵鱼每百年换一次鱼鳞,每换一次,颜色就越淡,像叶辞养在这里的火灵鱼,大都已经有五六百年了,随便拿一条到外面,都能引起一轮哄抢。 而现在,珍贵的火灵鱼在这只蠢鱼眼里就只是食物。 叶辞有点哭笑不得:“吃鱼?你这是找死。” 当然吃了他也不会拿莫余怎么办,反正火灵鱼还多的是,但他说的找死,是指莫余不会游泳还敢贸然下水,更何况,那水里…… 叶辞的眼神有些复杂。 莫余却好像看懂他的心思一样:“滚滚师兄,那池子里面……” 叶辞打断他:“不该问的事情别问。” “哦。”莫余委委屈屈,却又作死道:“那滚滚师兄我能吃一条吗?就一条!” 叶辞:“……” 莫余擦擦嘴边不存在的口水,委屈道:“这位好心的师兄,看在你师弟刚刚快要死掉、惊魂未定的份上,就让他吃一条吧?” 叶辞淡淡道:“你会煮吗?” 莫余:“不会。”他可是少爷!纨绔!溪左第一帅!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好伐!谁会做饭! 叶辞:“那闭嘴。” “……” 叶辞看了眼池子中央,决意要在这设一道结界,免得这只蠢鱼又跑来捉鱼不成反溺水:“夜深了,现在,立刻,马上回去你的院子,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到处闲逛,寒池……”成功看到莫余抖了抖后,才满意道:“还不快回去?” 莫余赶紧灰溜溜地跑走了。 是夜,叶辞来到游闲仙人闭关的洞口,将今日的事情略说了一遍,讲到今日三次救了莫余,叶辞的脸都黑了,觉得莫余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大小姐,一天天的作死出个百八十次意外,他都恨不得抽死今天冲动要下莫余的自己。 洞内传出游闲仙人愉悦的笑声:“哈哈,看来这二徒儿也是有趣的紧,大徒儿,你平日里就绷着脸,弄得游仙峰死气沉沉的,现在好啦,来了个二徒儿,总算让游仙峰多了点人气,你可别吓跑人家。” “另,你说二徒儿于灵符上有天赋?你并不擅灵符灵阵,待为师出关,再亲自看看,一切待他筑基再说。” “还有,听你这么一说,他怕是被记恨上了,三个月后的新弟子比武,大徒儿,可要想个好法子,莫要让场面太难看。” “好啦,去吧。” 叶辞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是,对于游闲仙人这种什么事情都推给他做的态度已经习惯了。毕竟有他入门时被放养式培养的前例在,这次游闲仙人居然能想到让自己去教莫余,已经有进步了。 “啊,对了,大徒儿,二徒儿刚入门诸事不懂,你可要好好关心照顾人家啊!” 游闲仙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叶辞沉默地望向莫余住的小院子。 于是第二天,莫余收到了来自大师兄的关怀—— 一碗新鲜滚烫鲜美无比的鱼汤。 ☆、八 凡间有个说法,孩子小时候多吃些鱼,长大后就会聪明些,别人是不是这样不知道,但换在莫余身上就不一样了,他吃下去的鱼可能都堵在他的脑壳子里了。 在莫余第无数次筑基失败后,好耐性的叶辞也有些招架不住。 “今晚的鱼,没了!” 叶辞放了狠话依旧没用,莫余再一次突破失败。 莫余委委屈屈。 其实这真的不怪莫余,他灵根是下下等,天资也是愚钝,尽管叶辞都快把那几本基础修炼的书翻烂了,但他的教学方法还是像跟一个幼稚园刚毕业的小屁孩讲微积分一样。而叶辞也知道莫余天赋不足,他生气的是莫余得过且过的态度。 “筑基是修仙的最低门槛,你若不能成功筑基,两个月后的新弟子比试,你当如何?!” 莫余耷拉着脑袋,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 叶辞:“你这个样子,可有想过远在千里之外的莫家庄主?他为了让你入凌云宗,耗费了多少时间精力,而你,就是这般回报他的心血?” 这一下就戳中了莫余的痛处。 他回想起离开莫家庄前跟莫晖的保证,咬牙。 “若你一直不能成气候,你的父亲在莫家就永远也不会得到应有的尊重,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新弟子比试过后还会有很多弟子试炼,试炼途中凶险异常,若你连自保都做不到,还谈何为父争光?” “莫余,别忘了,你的父亲只剩下你了!” 言下之意,若莫余继续浑浑噩噩下去,到时候出了意外,就只剩下莫晖一个人孤苦伶仃了! “我就言及此,你好自为之。”叶辞头也不回地走了,但余光看到莫余耷拉的样子,心中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但是转念一想,莫余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他就像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一样,他必须尽快成长起来! 想到这里,叶辞的眼神又坚定了几分。 叶辞是走了,但留给莫余的是更多的沉重。 天灰蒙蒙的,很快就下起了小雨,这一个月以来在叶辞的指导下莫余的修为渐长,但是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就好像有一道坎在那里,又好像走到了分岔口,若他迈出一步,就永远也无法筑基。 所谓修仙,更多的是修心。 到底缺了什么呢? 是什么拦住了他? 莫余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抬头,现在的他的五识比普通人强了数倍,他还能感受得到游仙峰浓郁的灵气就在他身边将他包裹,可是那浓郁的灵气怎么都不能被他吸收完全。这让莫余清楚地感受到来自天赋上的差异。 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是如此,天才总能快人一步,愚才总是慢人一步,都说勤能补拙,但莫余被叶辞抓着没日没夜地修练泡药池,补了个啥啊,连筑基都达不到! 莫余伸手虚空一抓,灵气从指缝流失。 难道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 他身心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子,一打开门,桌上摆着一碗鱼汤,还冒着热气,旁边还有个小纸人,见到他回来了手舞足蹈的。 心情总算好些了。 他就知道叶辞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这一个月以来被他气到说了没鱼汤不下百次,但他每每回来,桌上都会摆着碗鱼汤。游闲仙人和叶辞早已辟谷,游仙峰又离其他峰远,也不知道叶辞是怎么给他搞来的鱼汤。 洗完澡喝完汤,躺在床上舒服地叹了口气,小纸人也跳到他身上,叉着腰像是在叫骂,让他别刚吃饱就躺下。 “行了行了,你是老妈子吗?” 这个小纸人想都不用想就是叶辞弄出来督促他的啦,看起来娇小可爱的,但每天叫他起来催他睡觉的时候就别提有多暴力了。不过小纸人今天似乎察觉到莫余不高兴,也就任由着他了。 “小滚滚,你说,我能筑基吗?” “小滚滚”是莫余给小纸人起的名字,同时也是被莫余单方面承认的“闺蜜”,每天都给它吐槽叶辞和当天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尽管小纸人没有画五官,但却能让人看出它是一副“我只是个小纸人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莫余戳了戳小纸人的脑袋:“为什么我就这么难筑基呢?以前在莫家庄,我看护院他们都是一下子噌噌噌地就筑基了啊,为什么到我身上就那么难呢?” 小滚滚挣扎着躲开莫余的魔爪,没空回他。 莫余又絮絮叨叨重复了好几遍,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原来是睡着了。 小纸人松了口气,费力地帮莫余盖好被子,正想去把灯也灭了,却看到裹在被窝的那位少年清秀的脸上流下两滴眼泪。 小纸人一怔。 同时在洞天池塘闭眼打坐修炼的叶辞也瞬间睁开了眼睛,一向清冷的眼里多了几分错愕,抬头望着石壁,眼神飘忽,像是透过重重石壁在看什么东西。 回到莫余的房间,小纸人还愣在原地,又听见莫余呢喃了几声,脸上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泪珠从眼角滑向鼻翼,留下一路湿润的痕迹。 小纸人跑上前,伸手去碰那滴挂在鼻尖的泪珠,泪水被擦去,同时也打湿了小纸人的手。 热热的。 叶辞抬手望着食指和中指,那温热的触感似乎透过小纸人传达到了他身上,这让叶辞不禁想到,这些日子他是不是太勉强莫余了呢? 然而叶辞却没发现在小纸人艰难熄灭灯烛后,原本沉沉睡去的莫余的嘴角在黑暗中微微弯起。 计划通! 他猜想叶辞能通过小纸人的视角监督他。 第二天莫余顶着红眼圈去找叶辞,想着又是萎靡的一天,不料却见叶辞翻着书,淡淡道:“今后,不必想着筑基了。” 莫余:“!” 叶辞话还没说完,莫余就跑到他身边抱他大腿:“别啊,滚滚师兄!你不能因为我不行就放弃治疗啊!” 叶辞满脸黑线,从莫余的手中艰难抽出自己的脚:“放手。” 莫余讪讪地放开。 “昨夜细想之后,觉得修仙这条路你是走不通了,既然如此,不如作罢。” 莫余低下头,如果有耳朵和尾巴,他现在肯定是耷拉着耳朵垂着尾巴的。 “游仙峰不收闲人。” 莫余心中一惊——叶辞该不会要赶他走吧?! 叶辞看着莫余又委屈又可怜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但一个你,游仙峰也是养的起的,护得了的。” 莫余诧异抬头——叶辞的意思是,不会再要求他修炼,哪怕他无法筑基,游仙峰也会保护他? 莫余的脸上绽开花,但是又想到叶辞这样说是不是从另一方面放弃了他呢? 愣神间,却见叶辞笑了。 天啊撸,叶辞一笑,事情不妙! 果然,就听叶辞道:“但是虽不要求你筑基,可你什么都不懂也说不过去。既然你对灵符感兴趣,那从今日起,就随我学习古符文吧。” 莫余还呆在原地消化这句话的信息量,但他很快就明白为什么叶辞会笑得那么令人毛骨悚然,因为…… 古符文实在是太难啦! 古符文,折磨一众新入门的符修弟子的噩梦教程。古符文分有十七种类型和形体,且由于是从古时候沿用至今,和现在的文字已经大有不同,理解运用起来难度颇高。不仅如此,由于古符文的笔画众多,画一张灵符花费的时间较长,修仙界的一些灵修大家们又琢磨出了简化版本,虽然画符认符的时候简单了些,但于符修新弟子而言,又多了门课程…… 可以说,古符文课程,相当于新学一门语言。 而莫余是谁?学渣! 学渣最恨什么?学习! 于是才认了几个字,莫余的脑袋就“哐”一声砸在桌上:“怎么那么难啊!” 叶辞在一边翻了两页书:“别偷懒,继续。” 诚然,莫余对灵符感兴趣,但仅仅是对灵符,莫余虽不认识古符文,但是灵符上古符文的变换他却能理解。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在学古符文方面有天赋啊! 一堆密密麻麻的古符文就像蚁巢被毁时乱窜的蚂蚁,看得人眼晕。 见莫余还趴在地上,叶辞叹了口气:“哪里不懂,我看看。” 入眼的是莫余模仿古符文写的字,可能字如其人吧,像被狗啃过一样。 也许意识到自己的字丑,莫余红着脸遮住了桌面,但还是被叶辞无情地推开。只见叶辞优雅地铺好新的白纸,小纸人在旁边费力磨墨,修长的手指拿起上好的毛笔,沾了沾墨汁,手下微微用力,一个漂亮流畅的古符文新鲜出炉。 “你试试。” 莫余接过叶辞递过来的笔,笔杆上还带着他的余温,莫余咽了咽,学着叶辞的模样握笔,抖着手写了同一个字符,但是他的模样在形不在意,写出来的字差强人意。 叶辞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好脾气地又指导了几下,但莫余还是写得狗啃泥一样。 叶辞叹气:“跟你急不来。” 说完,他上前握住莫余的手,微凉的手覆在另一只手上,能清楚地感受到底下的那双白皙的手因为突然的接触被吓到而微微颤抖。 “别走神,注意笔画的发力点。” 莫余不习惯别人的突然靠近,特别像现在叶辞从背后靠过来,加上叶辞身形高大,乍一看就像他环抱着莫余一样。且因为距离的缩短,叶辞的呼吸喷洒在莫余的耳尖,他甚至能感受到叶辞和自己的后背只有一根指头的距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感受到叶辞胸膛的温度! 我擦! 莫余突然觉得有些热,耳尖也敏感地发烫起来,注意力就更加不集中了。 叶辞察觉到异样,低眸望去,恰巧能看到莫余发红的耳尖,还有不停滑动的喉结。 这距离是不是太近了? 可是大家都是男子啊! 叶辞犹豫着要不要收回手,两人就同时开了口: “你……” “滚滚师兄……” 有点莫名的尴尬。 屋内很安静,只有小纸人磕磕碰碰磨墨的声音。 突然,莫余感觉到丹田处涌出一股暖流,像是突破了什么东西一样到达身体四周,灵路被拓宽,同时空气中的灵气也被吸收入体,这也意味着他能运转的灵力更多了。 灵力的涌入让莫余感到温暖,不禁舒服地叹出声。 莫余诧异道:“滚滚师兄我这是?” 叶辞当然注意到了:“你突破了。” 莫余:“啊?” 叶辞:“你筑基了。” 莫余:“???” 不是吧兄弟,前几天拼死拼活修为愣是一点都不涨,现在好不容易说放弃了你就突然给我突破了?? ☆、九 “你筑基了。” 莫余还在蒙圈:“不是吧?我刚要放弃它就给我筑基了??” 叶辞不着痕迹地退开,垂下眼眸。 莫余的情况,让他想起了“道”。 在修仙界,每个人选择的修术不同,各自的信仰也一样不同。所谓的信仰,也就是“道”,像有些妖族嗜血残忍,修的就是杀戮道;又像大多数的正修,修的是光明道;还有的像慈悲为怀的悯生道、不服天命的破天道等等,其中最为特别的是逍遥道,逍遥道随心而行,亦正亦邪,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好的时候可以很好,坏的时候可以很坏。 游闲仙人修的正是逍遥道,自在逍遥,不受约束。 逍遥道的最大的特点除了随心而行之外,其境界突破和主人心境的相关性和其他的“道”更紧密,越是强迫努力,就越不能突破,若是放松下来疏解,反而能得到不小的提升。以此看来,莫余正是属于逍遥道,配合他这没心没肺的调调,还真猜对了! 只是…… 叶辞皱眉。 逍遥道随心而行自由自在固然很好,但因为与心境相关,这也容易出现矛盾,矛盾不解,心结一出,心魔后至,那就危险了! 莫余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筑基了,也懒得想,就一直高兴得要孔雀开屏,恨不得马上传信给莫晖。 莫余不经意回头,却见叶辞笑了。 叶辞一笑,大事不妙。 “两个月后的新弟子比试,我原想着你修为不到筑基,正要向掌门说明让你不必参加,但是现在既然你已筑基……” 不,我不听! 莫余捂耳,但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根据叶辞粗略的介绍,新弟子比试其实就是抽签赛的台上一比一,出台者,输,灵力耗尽者,输。 抽签赛,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但是吧,和莫余同一批入门的新弟子,最优秀的苏元景几人,已经是金丹修为,最差的也已是筑基后期。 ……作为一个前·二十一世纪富N代少爷,别说打架,连血都没怎么见过的好伐!现在居然让他去跟一堆天赋比他高,修为比他高,还从小被家族精心培养的修仙苗子打?这是让他上赶着去给人家送人头吗? 莫余一想到和人真刀真枪地打架,就腿软得不行,但是叶辞却不肯放过他:“此次比试,你必须进前十名,否则,今后的修炼加倍!” “不是吧!滚滚师兄!你狠心吗?我可是你的小师弟、他们的小师叔啊!” 叶辞点头:“所以为了面子过得去,不要输得太丢人。” ┗|`O′|┛嗷~~ 莫余挣扎无果,在地上安详闭眼躺尸状。 但是纵便莫余再怎么不愿意,他自己也明白,自己能成为游仙峰峰内弟子,一跃成为众弟子的小师叔,众弟子肯定会不服,他必须要在此次比试中让他们知道,他,莫余,当得起游仙峰峰内弟子的名号! 就这样在莫余的垂死挣扎和叶辞不断魔鬼的强化训练中,新弟子比试悄然而至。 比试是在寒水峰进行,由妙乐仙人主持,至于裁判?比试在寒水峰进行,原本应该是由寒水峰首席弟子担任的裁判,但妙乐仙人至今没有定下首席弟子,于是乎,重任就落在了凌云宗声望最高的大师兄——洛玉然身上。 虽然只是新弟子的比试,但刚入门的弟子还没学太多东西,想必打得也不会太激烈,所以举办得也不是很大,但仍阻挡不住新弟子的雀跃的心情,尤其是被视为考核失败的莫言轻,暗搓搓要拿下第一名来证明自己足够优秀。 众人已经来齐,除了叶辞和莫余。 洛玉然皱眉:“小师叔他们怎么还没来?” 妙乐仙人倒是不急,笑呵呵道:“游仙峰离这远,路上耽搁了也说不定,再等等吧。” 但是莫言轻就不耐烦了,小声道:“不就是捡漏的峰内弟子吗?居然还磨磨唧唧的,还真把自己当师叔了?” 几人随之应和,仔细一看,不就是当天和莫言轻一起被视为考核失败的弟子吗? “我看啊,莫余他这是怕得躲在床上不敢出来了吧?” “还记得小时候的百门宴吗?当时有人献礼,是一只狼兽,莫余那小子居然被吓得尿裤子哈哈哈……” 几人越说越兴奋,但站在他们周围的人都默默远离了,面对这种以贬低他人为乐的人,他们耻于与之同行。 仲孙月月嘟囔道:“真不知道他们对小师叔哪来的这么大恶意。” 仲孙月月是仲孙家小姐,和莫言轻老早就不对付,但是概因之前试炼莫余首破第一关,且又没有因此看不起他们,故而一向直爽的仲孙月月对莫余的印象还不错。 纪留声在一边悠哉游哉道:“人性本恶啊。” 不知是谁说了声:“你们看,来了!” 众人望去,叶辞和莫余果然御剑来了,待两人飞近了众人才看清,莫余是被叶辞扛着过来的,而叶辞的脸色也有点黑。 “天哪,叶师叔怎么扛着小师叔过来啊?” “嘘,听说小师叔天赋极低,许是御剑还不熟练吧。” “哼,我看哪,莫余他压根就不会御剑!” 那几个外门弟子不愧是冷场王,一开口,除了一开始聊得开的那几个人,其他人全都安静下来,不接他们的话。 几个瞬息,叶辞已经到了,一落地,就毫不客气地将趴在他身上撞死的莫余甩到地上,莫余摔得屁股都快成了四瓣,忍着泪水道:“滚滚师兄,你真粗暴!” 滚滚师兄? 这是什么称呼? 众人一脸好奇加不可思议,叶辞的脸也越来越黑。但好在叶辞修养很好,没说什么就坐到高位去了,莫余也委委屈屈地在队伍后排站好。 一走到队伍后面,莫余就感受到众人的目光。 “小师叔!” 莫余看过去,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身材圆润,长得跟福娃娃一样。 “你是?” “小师叔你忘啦?我就是黎闻啊,那个被选入寒水峰的木灵根的那个啊。” “哦,你就是那个谁谁谁啊!”但其实莫余压根就没有印象,可假装认识也是必备的社交技能。 “对对对,我就是那个谁谁谁。”黎闻笑起来脸上堆的肉更多了,却不会显得肥胖,反而很讨喜,“小师叔,刚才可是路上耽搁了?” 莫余盯着黎闻脸上的软肉良久,终于忍不住去掐了一手,手感颇好:“唉,说来话长。” 今天早上被小纸人暴力叫醒已经够惨的了,叶辞还特地在院子等他,这本来也没什么,但糟糕的是莫余是才刚学会的御剑飞行,飞起来磕磕碰碰的,一飞出游仙峰就突然性恐高,直接从剑上摔了下去! 幸好叶辞一直在旁边,但是后来莫余又摔下去好几次,把早上偷吃的果子都给吐出来了,叶辞当场脸就黑了,二话不说直接扛人就走,才有刚才的那一幕。 高位上的叶辞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莫余身上,看到他伸手去掐黎闻的脸,眼神一暗。 “看来你对小师弟很上心啊。”妙乐仙人打趣道。 “师傅让我教导他,不敢懈怠。” “师叔近来闭关可好?” “多谢师姐关心,师傅尚好,只是近来到了要紧时期,我也不敢多打扰。” “师叔如今可是大乘修为,此次闭关若能突破境界一跃渡劫,那咱们的凌云宗的实力可就更上一层了!” 修仙界分为几个等级,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筑基是修仙最低门槛,从金丹开始就可以辟谷延长寿命,渡劫期后便渡九九雷劫,能否飞升,就要看这九九雷劫渡不渡得过去。 两人说话间,底下的弟子就已经抽好签,莫余的运气很好,轮空了几轮,此时拿着表示轮空的白签在跟叶辞挥手,笑得跟个傻子一样。莫余的运气不是盖的,要不是叶辞知道青玄仙人公正严明,都要怀疑是不是什么暗箱操作,让他避开了几轮比试。 第一场比试是苏元景和一个门外弟子路人甲,结果毫无悬念,作为上等雷灵根的苏元景,年纪小长得稚气,颇能迷惑对手,但他手上的雷鞭却跟他人畜无害的脸截然相反,一鞭抽过去,路人甲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洛玉然救下,宣布比试结束。 “哇,你看到没?好帅!好酷!啊啊啊!”仲孙月月在下面犯花痴,忍不住扒拉身边的人。 莫余默了会:“不是吧姐姐,对着弟弟犯花痴?他有我好看吗?” 仲孙月月这才发觉自己扒拉的是莫余,不仅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顺着他的话仔细看了看。莫余生得一副好模样,长得也很干净,皮肤白皙光滑,眉眼偏柔,一双眼睛含水,眼角微微上扬,带着异域的风情。 仲孙月月看呆了:“小师叔你当然好看啦!” 公孙浅从后边冒出个头:“但是苏元景也不差啊!他可是我们这一批弟子里年纪最小的,可修为却已经达到了金丹!如今可是赤凝峰的心肝宝贝呢!” 纪留声扇着扇子走过来,这位大少爷一向自恋,又喜青色,银色的弟子衣袍上愣是给他添上了青色的袖纹。见他慢慢踱步过来:“金丹又如何,我也是金丹啊!” 没错,这一批弟子中最出众的莫过于苏元景、纪留声和莫言轻这三位上乘灵根,苏元景年纪小悟性高,入门后一个月就突破了金丹,苏元景紧随其后,两个月后也突破了金丹,至于莫言轻,由于身在外门,不清楚。 黎闻欲言又止:“可,可要真打起来,小青爷,你也打不过人家苏元景啊……” 被唤“小青爷”的纪留声合上扇子作势要打黎闻:“你这木头脑袋!他剑修我药修,怎么比?叫我去拿丹药砸死他吗?” 剑修是输出类,丹修是辅助类,辅助打输出,送人头的节奏。不过这次比试也考虑到了这一点,特地立了规矩,弟子要用自己的武器攻击对方,不得借助外物。而药修的武器是什么?自然是丹药!毒丹、增长修为的丹药,甚至爆元丹,只要你能炼得出来,都是可以的。跟剑修打,就要看你的丹药储备量和反应迅不迅速了,只要你躲得好,持久战大概率都会赢。 被众人围在中央的莫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聚集了这么多人,有点晕乎:“怎么都围过来了?快散开!要闷死我了!” ☆、十 下几场都是苏元景,一招结束比试,踢了好几个外门弟子,让莫余不禁叫好——苏元景打败的弟子越多,他进前十更加容易啊! 苏元景的个人秀结束后,面无表情地跳下台,仲孙月月和公孙浅几个女弟子纷纷拥上去嘘寒问暖顺便调戏小弟弟,苏元景虽然一直面瘫脸,但是发红的耳尖却暴露了他的不知所措,又惹得女弟子的哄笑。 纪留声扇扇子扇得飞快:“呵,女人!” 黎闻:“小青爷你羡慕就直说,我们懂得。” “去你的!”纪留声踹了他一脚。 下一场到了仲孙月月,对战路人乙弟子。 仲孙月月生得漂亮,但配上一对芙蓉斧,简直跟金刚芭比一样,礼让几招后一招地动山摇就送走路人乙弟子。 再下几场就是路人甲乙丙丁弟子的对决,莫余几人也没多大心思去看,概因莫言轻看他们的目光像要杀人。 仲孙月月:“他干嘛老瞪着我们,贪图本小姐的美色吗?” 纪留声嫌弃道:“就你?怕是被你丑怕了恨不得提剑打你吧?” “纪留声,就你嘴臭!” “仲孙月月,就你男人婆!” “哼!” 莫余被两人吵得头疼,黎闻又偷偷摸摸凑上去:“听说莫言轻去了外门后,被惩戒堂的炎尘真人收为弟子了。惩戒堂啊,只要在凌云宗犯了事,落到惩戒堂手里,皮都给你剥一层!小师叔,我看莫言轻对你和莫言良敌意都挺大的,小师叔以后可要小心点!” 莫余皱眉:“莫言轻和莫言良不是同胞兄弟吗?” “小师叔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仲孙月月凑过来,“莫言轻高傲自大,自小就瞧不上庶出的莫言良,对他非打即骂,可怜那莫言良,虽然灵根只是下乘,可若是好好培养,定然也不差。只可惜莫言良也是个性子懦弱的,被欺负了也不反抗,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莫余顺着仲孙月月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缩在角落的莫言良。莫言良意识到有人在看他,又不自觉地又往后缩了缩,巴不得原地消失。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纪留声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公孙浅和莫言良一道被收入了鬼临峰,这三个月感触甚多:“修仙就是修心,若是莫言良自己不站起来,谁也帮不了他。” 众人纷纷点头。 台上已经打了好几场,总算到了小胖墩黎闻出场了,对战莫言良。 黎闻是药修,莫言良是剑修,结果似乎显而易见,但是令人惊讶的是,洛玉然宣布开始之后,黎闻就从乾坤袋里掏了数种丹药,跟不要钱一样砸过去。 莫言良没反应过来,被砸中了好几颗,丹药触及他,就“嘭”一声炸开! “凝爆丹?”叶辞挑眉,总算有场像样的比试了。 妙乐仙人很是高兴:“黎闻这孩子虽然是下乘灵根,其他丹药炼得也不是很好,但偏就是凝爆丹炼得好。” 凝爆丹,初阶丹修所能炼出来的杀伤力最高的丹药,一碰就爆,小范围杀伤。 其实初阶丹修和初阶符修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砸丹药,一个贴灵符,但不同的是,灵符还需要灵力催动,丹药却不用,拿出来一扔就完事了。 所以现在台上,黎闻压根就不用耗费灵力,只不过要一边移动一边扔,而且别看黎闻身材圆润,吃了飞羽丹后移动起来还是很快的。可莫言良就不同了,他没有和丹修战斗的经验,又被黎闻的丹药砸得措手不及,脚下步伐慌乱,还要运转灵力去防御凝爆丹的范围杀伤。 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莫言良很快就灵力耗尽了。 “比试结束,寒水峰黎闻,胜!” 一场丹修和剑修的比试就以这样奇异的方式结束了。 台下的莫言轻咬牙:“废物!” 莫言良垂着头走下台,很是沮丧,莫余却跑过去拍他肩膀:“兄弟,你刚刚的招式真是太帅了!” 莫言良受宠若惊:“啊,什么?” 莫余:“就刚刚啊,躲开黎闻砸过来的丹药的时候,哇,你是怎么躲开?还有凝爆丹,近距离爆炸杀伤力也是很高的,这你都防御得下来,佩服佩服。” “啊,小,小师叔你别笑话我了。”莫言良恨不得原地消失。 “真没有,你也很强了!” 黎闻跟过来:“是啊,你刚刚好几次都差点到我身前了,差点就刺中我了!” 纪留声毫不留情打压黎闻:“就你这小胖墩,人家给你割块肉下来都要感谢人家帮你减肥了!” “噗——”莫言良被逗笑了,笑容又青涩又克制。 莫余拍他的肩膀:“别老是畏首畏尾的,别让这些掩盖了你的光芒!你看我,下下乘灵根,刚刚才筑基,不照样好好的?不过说起来,你刚刚的那几招能不能私底下教教我,你也知道,你们的叶师叔是水灵根,而我是火灵根,他一直不懂怎么教我……” “原来是这样……” “我听师傅说叶师叔是整个凌云宗最不好惹的人,小师叔你和他同处游仙峰,身边也没有什么人,想必过得也很辛苦吧?” “嗯嗯!我跟你们说,他……” 莫余跟几人痛诉自己在游仙峰打杂的日常,还要被逼着去学古符文,听得众人同情心泛滥,看向叶辞的眼神也带了几分谴责。 事实上想尽办法帮助莫余的叶辞:“?” 几人围成小圈圈的时候,台上的莫言轻已经仗着蛮横的实力揍飞了好几个人,莫余分神看了一下,那手段,简直是狠辣啊!要是自己对上他…… 不敢想不敢想。 时间过得飞快,在苏元景等人的努力下,比试的弟子淘汰了一半,而莫余因为轮空,算是躺赢了。但是也同样不能掉以轻心,剩下的弟子除了莫言轻其余都是峰内弟子,实力不容小觑,就连砸丹药的黎闻也被打败淘汰了。 总算到了莫余出场的时候了,莫余望向台上的叶辞,叶辞正撑着额头,也在看他。不知为何,原本还忐忑不安的莫余看到叶辞,心就慢慢定下来了。 叶辞微微张嘴,似乎在说:“记住了,前十。” 嗬!你师兄还是你师兄! 莫余愤愤想道,不就是前十嘛?!小爷随便表现一下,肯定打得对方屁滚尿流…… 可是看到对手是杨文时,莫余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就如同被水浇灭一样,特别是在杨文亮出自己锋利的佩剑后,腿更是软的不行。 妈耶!剑修!中乘金灵根,还是活的! 杨文对莫余倒是很恭敬:“小师叔,一会还望手下留情。” 莫余抖着腿欲哭无泪:“手下留情这句话还是留给你吧……” “比试,开始!” 莫余和杨文分开站在台上两侧,两人提着剑,谁也没动。 “他们在干嘛?” “……深情对望?” “怎么还不打?” 莫余冒着冷汗,杨文却只是静静站着,就在众人以为他们要对望到天荒地老的时候,突然,杨文动了! 杨文冲过来的时候像是飞来的子弹,莫余吓了一跳,连爬带滚地侧身过去,恰恰躲开了杨文的一剑,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杨文的剑又换个方向,朝他横劈过去!莫余往后弯倒,险险避开,脚下轻点,跳出几米外,拉开了距离。 这一连串仅发生在几个瞬息之间,众弟子哗然——他们不是被杨文的速度惊讶到的,而是被莫余的反应速度和躲闪能力给惊艳到的。 莫余,一个流传在新弟子之间的名字,考核当天第一个破关的,又是唯一一个下下乘灵根的,最重要的,是被叶辞带回去的、他们的小师叔。纵然莫余是第一个破关的,但他的废材众弟子也是亲眼所见,且听闻他才刚刚筑基,连剑术都没学几招,可他却躲开了杨文的攻击! 杨文是谁?凌云峰峰内弟子!掌门的弟子!中乘金灵根!筑基后期! 要知道修仙的每阶段的前中后期听起来差距不大,但实际上修为越到后面,差距就越大。虽然现在两人只是筑基阶段,但耐不住莫余废材的名声大啊! 坐在高位上的叶辞弯了弯嘴角。 莫余捏了把冷汗:他就知道! 事情推前到一个月前。 “滚滚师兄,为什么要我学这什么鬼影什么迷踪的步法?” 叶辞淡淡道:“不然呢?到时候比试你就拿自己的脑袋往别人的剑上撞去吗?” 莫余吐吐舌头。 “比试可不是玩玩,你本来就修为不足,剑术又习不会,若想赢,必得出奇制胜。此步法诡谲,可攻可防,关键时刻还能保命,常人也难以堪破,你学着,也好。” 莫余的嘴唇抽了抽:“躲来躲去会不会有点那啥……” 叶辞看向他:“比试的结果,只有输和赢,还要平局,所有的手段,只是为了最后的结果。废话少说,来练!” 于是乎,莫余在叶辞的魔鬼训练下,终于把鬼影迷踪给学完了,加上莫余从小在莫晖的棍棒下练出一身逃跑技能,学起来也更加通透。 所以莫余被杨文的第一击吓到后,回想起鬼影迷踪的步伐,很快就适应着躲开了,虽然腿还在发软。 “鬼影迷踪?”妙乐仙人眼尖,戏谑看向叶辞,而后者轻咳一声后就扭过头去。 台上的比试还在继续,杨文虽然诧异于莫余的闪躲,但还是提着剑刺过去,顺带运转灵力,将这三个月的招式一并使出来。但鬼影迷踪为何招式?那是游闲仙人的独创之技,步伐诡谲,不按常理所出,且因为是独创的,也很少在人前使出,所以这步法至今无书记载。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连对方用的招式都不清楚,又怎能胜利呢? 在第n次被躲开后,杨文心里有点急了。 台下的莫言轻几人看了,大喊道:“莫余你是男人吗?就知道躲?手是残了还是怎么,连剑都提不起来吗?” 莫余不理他们,依旧用诡谲的步伐避开攻击,看到杨文着急后嘴角一弯,趁其力竭不备之时,悄悄跑到他后面,手中的利剑轻轻往杨文后背刺去,杨文来不及躲闪,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里倒映着莫余持剑而来的模样,少年眼里浅浅笑意,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手里的剑闪着寒光…… “比试结束,游仙峰莫余,胜!” ☆、十一 “比试结束,游仙峰莫余,胜!” “比试结束,游仙峰莫余,胜!” “比试结束……” 莫余又用同样的方法击败了几个人,后面比试的弟子纵然看出莫余都是同样的套路对付对手,可无奈的是他们看不穿鬼影迷踪,无法预测莫余的下一步动作,到最后都同样被击败了。 “小师叔,你太厉害了!”黎闻发自内心的感叹。 莫余都快孔雀开屏了:“那当然!独门绝技可不是闹着玩的……” 突然,台上传出仲孙月月的惨叫声:“啊——” 莫余一惊,望过去,竟是莫言轻何仲孙月月的对决!此时仲孙月月的武器已经被打落,赤手接住了莫言轻的剑,但也阻挡不住莫言轻的攻势,于是她不得不弯倒躲开差点将她毁容的剑刃。可下一刻莫言轻的剑却突然温度升高,竟硬生生冒出火来!仲孙月月的手还握着剑身,冷不丁被烧得正着,下意识松开后又被莫言轻狠狠踹开,直接摔出了比试台! 莫余等人跑过去,只见仲孙月月像只熟虾一样蜷缩在一起,一双纤纤玉手手心尽是烧焦的痕迹,且被莫言轻踹中腹部,那是女子柔弱的部位之一,这一脚下去喉咙就冒出一股腥甜的味道,后被仲孙月月硬生生咽了下去。 好狠的手段! 莫余望过去,视线和莫言轻对上,而后者的眼里满是挑衅和不屑。 “月月!”公孙浅和纪留声将仲孙月月扶起来,纪留声又摸出了一枚绿色的丹药喂下去,仲孙月月的脸色总算是好些了。 “莫言轻,你太过分了!”公孙浅红着眼就要冲上去,被莫余和黎闻拦住。 “呵,成王败寇,不服,来战!” 仲孙月月很快被带了下去,众弟子对莫言轻的狠辣又惊又怒,洛玉然复杂地看了眼莫言轻,但也没说什么,毕竟他并没有触犯规则。 后面又是几场莫言轻的个人秀,众人敢怒不敢言,连妙乐仙人都有点看不下去:“此人手段狠辣,真是令人不喜!” 叶辞没接话,心里只想着很快就要进行新的抽签,希望莫余能延续上一轮的好运,不要这么倒霉遇上莫言轻。 可是世事好像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 莫余看着手里和莫言轻一样颜色的竹签,陷入了沉默。 “小师叔加油,干死他!”同样被莫言轻打伤的杨武咬牙切齿道。 “对!小师叔加油!” 弟子们稀稀拉拉的加油声让莫余倍感压力,而莫言轻眼里的轻蔑更是浓厚。 很快,比试要开始了,莫余和莫言轻分站两边,遥遥相看。 “小师叔,你的那招我已经看穿了,还打吗?”莫言轻话里的讽刺味十足。 莫余默不作声。 “要不这样,你跪下来求我,我让你输得没那么难看!” 莫余冷声道:“没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哼!” “比试,开始!” 话音未落,莫言轻就冲到了莫余身前,闪着寒光的坚忍随之而来!莫余不敢掉以轻心,一直防备着,虽然惊讶于莫言轻的速度,但很快就调整步伐拉开了距离。 “好快的速度!小师叔小心啊!” 莫余在心里抹了把冷汗——不同于之前的对手,莫言轻可是实实在在的上乘灵根、金丹修为!他的每一招都极具爆发力,剑身和莫余擦肩而过时莫余都能感受到从剑上传来的滚烫温度!不仅如此,莫言轻还有足够的耐心等着莫余露出破绽,脚下的速度只快不慢,几乎能追上莫余初学的鬼影迷踪了!加上不断的攻击消耗莫余的体能和灵力,那把带着骇人温度的剑迟早会刺伤莫余! 众人心里更是一提,就连叶辞也是一双星眸紧盯着比试台,没察觉到自己放在身侧的手已经紧紧握住。 “莫余,你只会躲吗?”莫言轻面上还很轻松,看着喘气的莫余笑道,“也对,你们莫家这一分支,本来就是废的!莫晖那老家伙也是蠢不自知的,居然还低三下四地求到我父亲那里,你说你,一个废物,好好做炉鼎实现你仅有的一点点价值不好吗?偏要来碍眼!” “啊,对了,你还不知道莫晖他是怎么求我父亲的吧?哎哟哟,都直接跪下来,头都磕破了,我让他给我斟茶倒水,还真的倒了哈哈哈……” 莫余讶然,回想起某天他看到莫晖脸色灰白地回到莫家庄,额头一片红,像是冒了血,露出的手背也是红红的,像被烫伤了,遇见他又闯祸后居然不像往常一样提着鸡毛掸子就冲上来,而是第一时间走开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恐怕莫晖对莫余所做的事情,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想起离开莫家庄的前一晚,把自己多年积攒的宝贝尽数给了自己的莫晖,莫余的眼睛渐渐红了:“闭嘴,你没资格说我父亲!” “哼,一个废物我怎么说不得?啊,不过也是,当年莫兰还活着的时候,是有两下子,还和琉璃岛少岛主有婚约,那时候莫晖在莫家还能抬得起头来,不过啧啧啧,可惜啊……” “闭嘴!”莫余颤着声音。 莫余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受到婴幼儿大脑的影响,他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并不多,只模模糊糊记得那时候他有个姐姐,叫莫兰,声音很温柔,经常抱着他,给他喂饭,哄他入睡,还喜欢给他做很多花花绿绿的小衣服,至今这些衣服还被莫余保存在屋里的箱子……即便模样已经不记得了,但莫余知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姐姐,只可惜…… “只可惜,她出嫁那天就死了!” 莫言轻大笑:“真是可惜咯,你知道她死得有多惨吗?魔修废了她的修为,断了她的经脉,妖族更是将她的手活活给扯了下来!” 莫兰的惨剧一直是莫家庄不能提及的一段往事,当年正修和魔修大战,妖族趁虚而入,在修仙界和凡间大开杀戒,而莫兰只是妖族、魔修和正修开战的一个牺牲品罢了。莫家嫡系、琉璃岛的少主夫人,年仅十八岁的莫兰就这样凄惨地死去了,莫余本来可以拥有一个好姐姐的…… 那场大战空前的惨烈,数个修仙大家和门派被灭,凡间沦为人间炼狱,修仙界第一宗门的凌云宗更是折损了半数精英,虽然最终是正修胜利了,可却是惨胜。 这一段往事没人愿意提及,而此刻,却成了莫言轻嘲笑莫余的谈资! 众人怒了:“莫言轻,你闭嘴!” 在高位上妙乐仙人压下眼里的悲伤,叹气道:“这届的弟子,还是太年轻了,情绪这般容易失控,将来该如何惩治妖族、与魔修对抗?” 叶辞抿唇不语。 台上的莫余两眼发红,咬牙切齿道:“你最好闭嘴!” “怎么,还不让人说了?”莫言轻丝毫不顾众人的怒气,反而觉得有趣,“想当年莫兰的名声还是响当当的,只可惜她死后也不得全尸……其实吧,若是你有莫兰一半的修为,那老家伙又何至于此?还一脸天真地相信你哈哈哈哈……” 莫言轻突然坏笑:“你说,若那老家伙下次来求我父亲,我让他给我舔鞋子,如何?” 莫余瞪着莫言轻,他死死咬住嘴不让自己失控,直到嘴里弥漫着腥甜的味道才清醒过来,他眼圈还红着,眼里冒出红血丝,但莫余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他并不介意别人说起莫兰的事情,但他介意的是,自己尊敬的父亲,在别人的嘴里被辱骂、侮辱。那可是他的父亲!那个从小又当爹又当妈地将他养大、无数次在他闯祸后为他擦屁股、嘴硬心软说要打死他结果还是给他亲自上药、甚至为了他低三下四去求别人的莫晖! 那是他的父亲! 谁都不能折辱他! 莫余冷冰冰道:“很好,莫言轻,你死了。” 说完,便提剑冲了上去! 不要! 叶辞从座位上猛地站起。 可是晚了! 莫余抛弃诡谲的鬼影迷踪朝他冲来时,莫言轻就知道莫余输定了!不过是小小的激将法,也就蠢货会上当! 莫余的身形虽快,但毕竟只是筑基初期,莫言轻可是金丹!在他眼里,莫余的速度简直慢得跟蜗牛一样,手中的剑一出,直击莫余命脉! 众人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就在洛玉然还在考虑要不要出手制止的时候,莫余却突然换了进攻的角度。只见台上身形瘦弱的少年举剑硬生生扛住了莫言轻的招式,借力往侧一滑,灵巧地绕到莫言轻身后,手中的剑直击莫言轻的后背! 漂亮! 原来莫余被没有舍掉鬼影迷踪,而是运用它避开莫言轻的攻击,寻求莫言轻的破绽攻之! 就在莫余的剑即将碰到莫言轻时,莫言轻的后背却像长了眼睛一样,只见他一回身,手中剑成功挡住莫余的招式,手下蓄力,往莫余的肩膀上狠狠打了一掌—— “噗——”莫余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小师叔!” “哈哈哈哈,莫余,你不过是个废物!” 但这些莫余都不知道了,中了莫言轻的烈焰掌,伤处那令人窒息的烧灼感很快就传遍全身,脑袋晕乎乎的,一直在嗡嗡嗡的响,眼前事物七歪八扭,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显得格外的狰狞。 洛玉然咬牙,上前一步要阻止,眼前横空出现一只手拦住了他,竟是叶辞! 叶辞看着莫余,冷声道:“再等等。” 等什么? 等他起来! ☆、十一 “再等等。” “你在想什么?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打死的!”洛玉然很着急,按照规矩,裁判出手就意味着比试的结束,可是如果双方都没下台,也不投降,比试就还得继续!再看莫言轻,他分明就是想折磨莫余啊! 叶辞何尝不知道?只是,他相信,莫余不会就这样被打败的! 台上的莫言轻还在肆意笑着,底下的弟子沉默地看着莫余,突然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小师叔,加油!” 紧接着,又一道声音:“加油,你可以的,小师叔!” 三三两两的声音逐渐合在一起:“小师叔,加油!” 莫余,加油,站起来! 莫余似乎听到了众人的声音,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极为缓慢地动了动,首先是手,然后是脚、腿、身体,他在众人的呼声中缓缓站起,身形踉跄,身上的衣衫也脏了,头发也乱了,他擦掉嘴边的血,轻蔑地看向莫言轻:“就这?莫言轻,你只有这点实力吗?” 莫言轻像看死人一样看他,又冲上去,莫余的剑已经被打飞,下意识用手去格挡,锋利的剑刃轻易划破银色的护腕,深入莫余的肌肉,鲜血喷涌而出。 好烫! 莫余咬牙,总算知道刚才仲孙月月为什么忍不住大叫了,莫言轻的剑上附有他的灵气,而他又是爆发力极强的火灵根,剑身的温度滚烫异常,且不知是不是莫言轻的控制,异常的高温几乎要将莫余的骨头给烫化了! 莫余强忍着痛楚甩开莫言轻的剑,退到台边。 莫言轻笑道:“怎么?还想打?” 莫余冷着脸,视线落在他不远处的剑,速攻?不可能,莫言轻的速度比他还快,鬼影迷踪起不了太大的作用。防御待他灵气耗尽?更不可能,两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消耗战也耗不起。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出奇制胜了! 下一瞬间,莫余动了,周身灵力在脚下运转,将鬼影迷踪的速度提高到极致。 莫言轻饶有兴致地看着莫余绕着比试台打转:“你该不会是想绕圈晕死我?呵,废物果然是废物!” 莫余依旧忍痛移动着,勉强躲开莫言轻像猫捉老鼠般的攻击。 “小师叔……这是在干什么?” “他在不停地在消耗灵力和体力!” “难道在等待时机?” 然而莫余只是在转圈,就连掉在地上的剑都不捡。 血液自手尖滑落,但是还不够!再一会!再一会! 没人知道莫余在干什么,莫言轻显然已经不耐烦了,提剑要攻击,就在这时,莫余突然拾起地上的剑往莫言轻刺去!剑一刺过去,莫余就放开手,跳起来捏紧拳头就砸过去! 众人讶然,既惊讶于莫余会选择在不恰当的时机出手,又讶于他会放弃用剑而选择赤拳相搏!在众人心里,一个剑修没了剑,相当于没了武器,没有武器,又该如何打败他人?! 就在那一霎那,莫言轻笑了,他毫不费力地挡开刺过来的剑,面对莫余的拳头,也是轻轻一避,就避开了。结果毫无悬念!莫言轻带着胜者的笑容,伸手掐住莫余纤细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压倒性的胜利取悦了他:“莫余,到最后,你还不是要死在我手里?” 洛玉然见状,不由得着急:“莫言轻,住手!不可伤害同门!” 莫言轻自然知道这只是比试不能下重手,但他手下力气却还是越来越大,甚至饶有兴趣地欣赏莫余像溺水一样挣扎的模样:“莫余,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少年浑身狼狈,原本清秀白皙的脸此时也沾满了鲜血和灰尘,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只见他费力扯动嘴唇,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说了,咳咳,没到,没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紧接着,莫余流在地上的鲜血像有生命一样迅速连接在一起,就像是提前设定好的一样,暗红色的鲜血移动成了隐晦难懂的符号,在最后一滴鲜血从莫余指尖滑落时,鲜血沸腾了!是的,沸腾了,一滴滴血珠从地上迅速浮起,像长了眼睛一样将莫言轻和莫余两人团团围住,紧接着,第一滴血珠炸开了,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无数的血珠炸开了! “啊!” “发生了什么?” 事情仅仅发生在一个瞬息之间,许多人都没来不及看清浮在空中的血珠,台上就已经炸开了。而场上为数不多明白怎么回事的人都一一愣住了,纪留声不可思议地看着烟尘滚滚的比试台,嘴里喃喃道:“灵符!竟是血爆符……” 血爆符,以修仙者鲜血为媒介画符,符上鲜血化为血珠浮在空中,最大特点是血珠能在一定范围内炸开,在其机理上和凝爆丹相似,只不过血爆符的威力更大,范围更广,所耗费的灵力更多,更重要的是,血爆符范围内无差别攻击! 莫余他竟然以比试台为纸,鲜血为媒介,画出了灵符! “小师叔!” 烟雾慢慢散开,入眼的是浑身鲜血的莫言轻,他被强力密集的爆炸而炸伤晕过去了,衣服都炸开了好几处,露出里面浅浅的血坑。虽然他处在金丹期,又在灵符驱动前运转灵力形成了护盾,但是用新鲜血液画成的灵符威力是普通灵符的数倍,且他还处于中心地带,所以也伤得厉害。 但相比于莫言轻,莫余的伤就重多了,衣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就连头发也因粘稠的血液而黏在一起,露出的手被炸伤,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但是再多众人也看不到了,那是因为原本在高台上的叶辞不知何时来到了比试台上,只见他屈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莫余扶了起来,两指凝气点在他额间,一动不动的莫余咳出一口血,淤血一出,他的呼吸才恢复顺畅。 “比,比试结束……”负责宣布结果的弟子转头看了眼洛玉然,在洛玉然点头后才朗声道,“比试结束,惩戒堂莫言轻,游仙峰莫余,平局!” “……竟然是平局!” “刚刚是叶师叔救了小师叔吗?” “没有吧?” “比试台上只有身为裁判的洛师兄才能插手,洛师兄未动,想来是结束了叶师叔才赶过来的,你看结果公布后妙乐仙人都没有异议……” …… 众人的交谈叶辞没有听清,事实上在看到莫余被炸得千疮百孔的时候,脑子里是空白的。印象中的莫余是个怕苦怕累又怂又娇气还作死的人,哪怕这三个月来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一面,但莫余从未做过像今天这样让他惊讶的事。 血爆符?亏他想得出,不知道这符的威力有多大吗?不知道它是无差别攻击的吗?莫言轻尚有灵气护体,可莫余已经将全部灵气用在了画符上,他这是以肉身之躯扛下来了啊! 值得吗? 答案是肯定的。 莫余成功刷新了他在众人甚至是叶辞心中的草包形象。 洛玉然来到比试台,给莫言轻塞了一枚丹药,让人将他抬下去,然后复杂地看向叶辞:“你先带他去疗伤,剩下的我来处理。” 叶辞没说什么,抱起莫余,转身就走。 看着叶辞离去的背影,洛玉然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个一向洁癖恨不得身上连一粒灰尘都没有的师叔兼好友,竟然也会不嫌麻烦不嫌脏地亲自抱走莫余,脸上甚至没有一点不耐烦的神色。 比试还要继续,洛玉然施了个术法,比试台上又恢复了之前干净的模样,但是经历上一场比试,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各自眼里看到了“佩服”两个字。 黎闻感慨道:“小师叔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能和莫言轻打成平手!” 杨武:“可是小师叔的伤重多了!” 莫言良:“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换做是我,我可不敢……” 苏元景扭过头小声嘀咕:“下次一定要抽到好签,第一个就把莫言轻揍下台……” 高台上,纪留声跑到妙乐仙人身边:“师傅,小师叔画的,可是血爆符?普通灵符都是用方方正正的小纸画的,弟子猜测,小师叔是为了困住莫言轻不让其逃脱,竟然将灵符转换成圈,虽然因为临时匆忙变换导致有些符文错了,效果差强人意,但是足够了。” 妙乐仙人笑而不答。 “只是小师叔不过是筑基修为,之前打斗也耗费了灵气,为何还能启动?” 妙乐仙人笑意更深:“方才你说他符文画错了?实则不然。” “还请师傅言明。” “是聚灵符,血爆符中又画了聚灵符,灵力运转比单纯的血爆符高了将近一半。若是单纯只画血爆符,就会因灵力不足而无法启动,故而他才会选择折中的办法,符中有符,血爆符的威力或许会下降,但灵力充足,却能弥补部分的缺失。” 纪留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符中有符,没想到小师叔并非符修却能将灵符也学得如此通透,看来弟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妙乐仙人点头:“为师也好久没见过这般有血性的年轻人了,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是凌云宗百年来第一个符修兼任药修的,可莫要让为师失望。” “弟子明白!” 妙乐仙人笑得温柔,但是心里却在抓狂——莫余在灵符上居然有这么高的天赋,亏大了啊!居然让叶辞那小冷脸给捡去了啊啊啊啊啊!现在去把莫余抢过来还来得及吗?? ☆、十三 纵观凌云宗的新弟子入门三月后的小比试,就没有出现像莫余这样同归于尽式比试的弟子,这场比试不仅轰动了凌云宗上下,还让莫余刷新了在众人心中草包的形象。 可以说,莫余出名了。 只不过莫余是受了重伤默认淘汰了,可和他打成平局的莫言轻却皮糙肉厚得很,清醒过后自己又塞了几颗灵丹,愣是把打完了剩下的几场比试,虽然有点力不从心,但表现尚可,只不过在最后几场先是被纪留声毒成了猪头脸,后又被苏元景添了几道血疤,总算是为莫余出了口气。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游仙峰内,叶辞好不容易将莫余身上狰狞的伤口一一处理好,又喂了几颗灵丹,这才歇下来。 屋内的烛光不足,显得有些暗,小纸人还扑哧扑哧费力地拿着湿巾想要去擦拭莫余额上的冷汗,却不曾想到自己的纸手早就被打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最后还抱着湿巾从床上摔了下去,这下整张纸身都被打湿了,又被湿巾压着,躺在地上挣扎半天都起不来。 叶辞没留意小纸人滑稽的一幕,他望向床上的莫余。 少年双眸紧闭,眉头紧缩,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冷汗不断,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几乎都快成了肉粽子。 叶辞眼神暗了暗——上好的疗伤灵丹不是没有,只是莫余修为太低,容易虚不受补,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糕,他就拿了些品质上佳、药性温和的灵丹喂进去,虽然起效比较慢,效果也不是立竿见影,但胜在稳妥。 只是叶辞没想到莫余纵便筑基了,身体还是这么弱,昏迷数日不醒就算了,还在夜里发起高烧,冷汗不止。可无奈游仙峰就只有三个人,他也好能耐着性子去照看莫余,莫余虽是高热,却一直抖着身体喊冷,又被喂了好几枚丹药,体温在第二天晚上总算降了下来。 夜间,叶辞再次耐着性子去查看莫余,从手背处传来的温度已经恢复了正常,叶辞这才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头一回觉得照顾人是如此之麻烦且累人。 莫余突然呢喃了一声。 叶辞以为他醒了:“怎么?” 莫余依旧合着眼,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叶辞凑过去,听见莫余细碎的声音: “鱼,我要吃炸鱼……”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吃鱼?到底是有多爱吃啊! 叶辞被逗笑了:“蠢鱼。” 睡梦中的莫余似乎察觉到有人说话,又大着声音道:“妈,你冷静点别下厨,上次吃了你的红烧鱼头差点没把我送西天去了……” “季婶,对,再煮多几条……什么?要留给老哥?管他死活!鱼骨头留给他还差不多……” “老妹又不吃鱼,把她那份也给我吃吧……” 叶辞微怔,莫余还在哔啵哔啵地自言自语。 “蠢鱼我不记得你……” 叶辞的话头又被他自己掐了下去,他复杂地看了眼莫余,见他砸吧砸吧嘴巴像是在梦中吃了一顿全鱼宴一样,活像地主家的傻儿子,默了一会,莫余又低声道: “滚滚师兄,就让我吃一条火灵鱼吧……” “……” 莫余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六天,记忆慢慢回笼,莫余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比试那天帅气过,但尾巴翘到一半,又突然想起自己伤得这么重,该不会缺胳膊少腿了吧? 他尝试动动手指,很好,手还在,又动动脚趾,很好,脚也在,伸手摸摸脸蛋,很好,没毁容。复又尝试着坐起来,惊喜地发现自己身上虽然缠了薄薄的纱布,但伤口也不痛,且也没有昏迷多日的人一样口干舌燥,现在的莫余觉得自己就像只是睡了一觉那样,神清气爽的。 “醒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伴着开门的声音落地。 叶辞端着冒热气的白玉碗,莫余的狗鼻子灵得很,一下子就闻出是鱼汤。 莫余嬉皮笑脸:“滚滚师兄,我经历了一场恶战好不容易活过来,咋脸还这么黑呢?那是鱼汤吧?快给我!你都不知道我现在都快饿死了!” 叶辞黑着脸,心道莫余这几天不知吃了多少东西,其中还有几株珍贵的草药,修补了他受损的经脉,同时也让莫余的修为涨到筑基中期。这些倒没什么,真正让叶辞黑脸的是,莫余真的,太难伺候了! 反反复复的发烧,跟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一样!走开一会就哼哼唧唧喊来喊去的,他是刚戒奶吗?!! 虽然叶辞很不爽,但还是好修养地将鱼汤递了过去,莫余眼睛都亮了,接过来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砸吧砸吧地回味,皱眉道:“这味道怎么有点不一样啊……” 叶辞没回答。 莫余又咕噜噜喝了半碗,才露出碗底的鱼肉,火红渐变色的鱼皮,纵便褪去了鱼鳞,也依旧漂亮。 “滚滚师兄,这该不会……” 该不会就是火灵鱼吧? 叶辞别过头。 莫余扑上去,差点没把汤洒了:“滚滚师兄,你对我真好!你怎么知道我馋这鱼好久了!” 叶辞在莫余即将碰上他的一瞬间就迅速起身拉开了距离,他清了清嗓子,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火灵鱼属火性,能助你淬炼灵根。” “那我能不能再吃几条?我想吃炸鱼!” 叶辞冷下声:“可以。” “真的?” 叶辞点头:“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莫余:“……” 两人一时又没什么话可说了,屋里很安静,只有莫余咕噜噜喝汤的声音,不一会儿汤喝完了,肉也吃光了,嘴也砸吧回味完了,他偷瞄了眼叶辞,觉得有些不自在,心道叶辞怎么还不走? “咳咳,滚滚师兄,这次比试……结果如何啊?” 叶辞:“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咳咳,我说的是排名……” 进不了前十修炼加倍这句话他可还记住呢! 叶辞:“你?” 被莫余期冀的目光望着,叶辞一点都没受到影响:“十一名。” 莫余的玻璃心哗啦哗啦地碎了:“那修炼加倍……” 叶辞:“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莫余:“!!!” “不是吧滚滚师兄,你家小师弟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刚刚死里逃生,你居然还忍心让他带伤修炼?!!呜呜呜呜呜,你好狠的心啊……” 叶辞:“再瞎叫唤,就四倍。” 莫余赶紧闭上嘴巴,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满的乞求和可怜:“那你想怎么修炼加倍?该不会真的要把我丢进铜人林吧?” 铜人林,游仙峰的一处供游闲仙人放置闲暇时做出来的木偶的地方,后被叶辞灌输了灵力,木偶有了灵识后就一直护着林子,会对误入者进行攻击。 叶辞一直暗搓搓想把莫余丢进去修炼的,可无奈莫余抱他的大腿抱得太紧,只好作罢。 至于莫余为什么不肯去铜人林修炼,那是因为他一次有幸看到木偶内讧打架,先不说它们没有痛觉杀伤力还贼高,光是看到千奇百怪、恐怖怨灵般的造型,莫余就被吓得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叶辞该不会是真的要把他丢进铜人林吧? 莫余瑟瑟发抖。 窗外吹进一缕清风,莫余听见叶辞轻轻的声音:“蠢鱼,就好好在床上蹦跶吧。”说完,叶辞就走了。 莫余愣在原地。 在床上蹦跶? 那是让他在床上休息的意思吗?! 天啊! 魔鬼教练转性啦! 刚走出院子的叶辞就听到屋里传出莫余的笑声。 当天,莫余的心情敲好,做了个美美的梦,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直到看到叶辞过来,身后带着一大堆古符文书籍的时候,莫余持续了一晚上的笑容,终于僵在了脸上…… 【惩戒堂】 昏暗的灯光,阴冷的寒风,殿内摆着十二尊狰狞的鬼神石像,一双双怒瞪的眼睛正望着躺在地上伤痕累累的男子。 “莫言轻,你可知错?” 空荡的大殿内回荡着冰冷而威严的声音。 “师傅……”躺在地上的正是莫言轻,他刚养好了在弟子比试中受的伤,还没来得及去找他的师傅炎尘真人,炎尘真人却先一步让人将他架过来,二话不说就是二十鞭透骨鞭。 透骨鞭能穿透皮肉,直接抽在骨头上,莫言轻被抽得大喊大叫,却没一个人来救他。原因无他,下手之人正是惩戒堂堂主,同时也是凌云宗七长老,炎尘真人!在凌云宗,在惩戒堂,炎尘真人代表的,就是戒律,就是门规! “我问你,凌云宗门规的第三条,是什么?” 莫言轻咬牙忍着背上的疼痛,青筋都爆出来了:“无,无正当理由,不可伤害同门……” “哼!那你说,新弟子比试那场,你都做了什么?” “可是师傅,那是比试啊!刀剑无眼,这自然……” “比试?”炎尘真人走到莫言轻跟前,手上的透骨鞭闪着寒光,“你是比试吗?你是想要莫余的命!” 莫言轻:“师傅!虽然我下手重了,但我真的没有想要杀他!莫余再如何也是我莫家人,我又怎会要了他的命呢?更何况最后不也没怎么样吗……此次比试我得了前三甲,师傅为何不高兴,反而要责怪于我呢?” 炎尘真人冷笑:“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看来这二十鞭,是少了!” 见炎尘真人扬起鞭,莫言轻慌了:“师傅!我可是莫家嫡系、您的亲侄儿啊!” 炎尘真人:“莫余,是我的师弟,也是我的亲侄子!” 说完,一鞭下去,莫言轻痛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大伯您怎么能这么狠心?当初本家在您身上耗费了多少?父亲更是把所有好的东西都尽数让给了您,而您,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吗……啊!” 剩下的十九鞭下去,莫言轻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只隐约听见炎尘真人冷冷的声音:“我本想着你是可塑之才,这才收你为徒助你成才,可是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至于你方才所说的,呵,我早已投身凌云宗,该还给莫家的我早就还了,我已经不欠你们什么了!” 修仙长路漫漫,随着寿命的延长,修仙者对亲眷家族的感情会逐渐淡化,相反,他们会更加重视对宗门、对师徒之间的感情。许多门派的长老们大多都是大家族出身,却毫不例外地在成为长老之后逐渐将自己从家族中剥离出来而投向宗门,家族关系盘根错节,在成为长老之后,就意味着你这个人,忠于这个门派,不可被其他势力左右。 炎尘真人正是如此,他是整个修仙界,和本家之间的联系断得最干净决绝的一个。 “我乃凌云宗七长老,不管你姓什么,在我的惩戒堂里,错了,就得罚!” ☆、十四 清晨的阳光落到地上,窗外传来小贩吆喝的叫声,还有几声鸟鸣,莫余在床上翻了个身,呆呆地看着陌生的床帏,好一会才想起自己昨天刚跟着叶辞下山。 数天前,凌云宗驻守在山下的几处驻点同时上报,说这几个月来苏广一带百余名尚在襁褓的婴儿无故失踪,疑似妖族作案。对方的实力过于强大,派出镇压的弟子有去无回,驻点无力对抗,故而请求援助。 一般这种事情都是由凌云宗内的十一、十二长老负责的,可无奈这两人早几天前就外出不知道做什么秘密任务去了,而其他长老峰主又还忙着,于是无妄仙人思虑再三,决定让看起来最闲的叶辞去解决。叶辞本也想一人前往,但是在莫余死缠烂打之下,以及叶辞也有点担心他一天不在莫余也能把自己饿死,故而只能带上。 莫余当然是高兴坏了,在修真界呆了几个月,只有每天那一小碗的鱼汤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是个平凡人,加上他馋嘴馋很久了,在离开前就已经罗列好这次下山要吃的美食,尽管后来被叶辞发现黑着脸撕掉了,但还是影响不了他的心情,昨天刚下山就大吃了一顿,驻点的外门弟子见了,不由觉得可怜,觉得游仙峰的伙食太惨了,看把孩子饿得,跟个饿鬼投胎一样。 对于莫余这个包袱,叶辞嫌弃归嫌弃,但动作倒是很快,两三下就在最近失踪案的地点搜寻出一丝妖气,顺着这股妖气,两人就来到偏远的小鱼镇。令人意外的是,小鱼镇并未出现婴儿失踪的事情,镇民的生活也没有被影响。 “那妖,就在这。” 叶辞的结论让莫余头皮发麻,也想象不到平静祥和的小镇内竟然藏着掳走婴儿的妖族,在客栈歇息前还忐忑不安地想着半夜那个妖族会不会突然出现,结果没过一炷香就睡着了,还意外睡得贼香。等他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时,叶辞正坐在窗边的小桌子看外面的风景,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捏在两指间的茶杯,不知道坐了多久。 叶辞生的清冷,在凌云宗还没怎么明显,但是现在在普通人之中,清冷和气质一下子就将他跟别人区分开来,仙风道骨大概就是如此。 叶辞:“看够了吗?” 被抓包的莫余尴尬地咳了一声:“滚滚师兄,今日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叶辞看了莫余一会,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 莫余看看钱袋,再看看叶辞:“不!滚滚师兄!我是来降妖除魔的,我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边说着,手却偷偷地将钱袋子往怀里塞。 叶辞:“……” 最终叶辞还是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莫余无所事事,又将小鱼镇里面的小摊档扫荡了一番。不得不说,叶辞真的很有钱,莫余胡吃海喝,又买了一堆没用的玩意,钱袋里的钱还只花了一半不到。 突然,不远处的药馆出现一道声音—— “大夫,可否再宽限几日?我孩子的药已经断了后几天了,我保证,明日,明日我一定会拿药材过来的!” “唉,夫人,不是我不想,只是你在我们这已经留了好几笔帐了,最近生意不好,药材也卖不出去,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可是……” “唉,夫人请回吧……” 莫余抬眼看过去,原来是医馆的大夫和一位妇人,两人脸上皆是愁容,那位妇人更甚,头发凌乱,憔悴不已,但这也掩盖不了她的貌美。看她衣服上满是补丁的粗糙布料,就知道她的家境比较窘迫。 “小二!” “欸!这位公子还要点什么?” “那是谁?”莫余指向那位妇人。 小二:“哦,她是镇里教书的戚先生的妻子,大家都叫她月三娘,家住在镇外的山里头。本来她与戚先生情投意合的,虽然家境清贫,但是过得倒也羡煞旁人,只是没想到半年前戚先生得了急病,没了。祸不单行,前几个月月三娘的孩子也生了急病,她拿不出钱,就天天在山上挖药材给药馆的大夫换药,药馆的大夫也是好的,愿意记着账,但是最近生意不景气,这才没给她药。唉,可怜咯!” 莫余点头,打发了小二后就走向医馆。 医馆门前,大夫已经走了,只剩下不停在抹眼泪的月三娘。 莫余走过去,擦肩而过的时候故意碰了一下月三娘,月三娘没想到有人会撞到她,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回过神来却在不停地道歉:“对不起这位公子,是我站在这里挡道了,对不起……” 莫余这才看清月三娘的模样,的确是漂亮,一双本该妩媚的桃花眼在月三娘这里,却是清纯无比,让人看了也生不出什么厌恶之心。 “本是我的错,夫人不必道歉。”莫余学着莫晖死板的话道,“这是小小的歉礼,还望夫人收下。” 月三娘看过去,莫余手里的正是被他花剩的半个钱袋。 “公子,这可使不得!” 莫余没想到自己想出来的这个不让双方都尴尬的办法一下子就被拒绝了,挠头想了好一会:“没事,我有钱。” 月三娘:“……” 莫余也觉得这样说有点不妥:“啊不是,是我师兄有钱。” 月三娘:“……” 所以你有钱和你师兄有钱有什么两样吗? 莫余尴尬得不行,干脆道:“这钱你拿走吧,先把孩子的病治好了再说!” 月三娘的眼圈又红了:“多谢恩公,大恩大德,奴家来世再报!” 看着月三娘揣着那半袋钱,热泪盈眶地走进医馆,莫余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奢侈了些,如果刚刚自己没买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或许给月三娘的钱袋子里能有更多的钱让她买多一点药材。 莫余寻思着要不要再找叶辞要点钱。 突然,余光捕捉到一股黑色的气息。 那气息一闪而过,消失在街角的拐角处。 莫余一瞬间就警惕起来,手几乎是本能地握住别在腰间的剑。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拐角处,确认无疑,那的确是魔修身上特有的黑气。 不是妖族作案吗?魔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余偷偷追上去。 出了小巷子,就是湖边,莫余仔细看了看,发现身上附着黑气的正是一个黑衣男子,背上扛着一把大刀,正蹲着跟身边的小孩说着什么,只见那小孩一把鼻涕一把泪,抬起瘦弱的小手,指了指袖口,原来是破了个洞子。 看那小孩的带着补丁的麻衣,看来家境也并不富裕,袖子破了个洞都哭了半天。 黑衣男子突然抬手去摸小孩子的头,笑得奸邪。 不好,他要对那小孩下手! 莫余几乎就要提剑冲上去,可是下一瞬间他却看到黑衣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根绣花针…… 绣花…… 针…… 莫余僵在原地。 只见黑衣男子两三下就将小孩的袖口补好,动作迅速得不亚于街口补衣的大婶,熟练得让人心疼。随后,黑衣男子又一脸肉痛地从包裹里拿出一根糖葫芦,总算把小孩子哄好了,完了忍不住擦了把汗,好像刚完成了一件艰难无比的任务。 小孩子蹦蹦跳跳走后,男子突然转向莫余藏身的地方:“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跟着老子,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老子!” 莫余一个踉跄:“去你的,我不搞基!” 男子一脸疑惑:“搞基是什么?” 莫余鼓起勇气,拿剑横挡在身前:“魔,魔修,你来这干嘛!” 男子双手抱胸:“魔什么修,老子可是有名字的!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念星宇,给老子记好!” 莫余:“管你念什么星什么宇!你来这里想要干嘛?最近婴儿失踪案,该不会是你在捣鬼吧?” 念星宇呸了一口:“去你的,老子只是路过而已,你凭啥怀疑我!你不能因为老子是魔修就怀疑老子啊!也不能因为老子是魔修就把那只狐妖造的孽安在老子头上啊!更不能因为老子是魔修就打我骂我啊……” 说到最后,念星宇的脸上竟然浮现一丝可怜的神色。 莫余:“……” “你胡说!你就是!你就有!你刚刚还想对那小孩下手!” “你才胡说!你才是!你才有!刚刚老子明明是给他补衣服!他走之前老子还用身上剩下的钱买来的糖葫芦给他了!” 莫余上下打量了一下念星宇身上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衣着:“……你剩下的钱只够买一根糖葫芦了?” 念星宇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最近宗门不景气不是,老子刚接的单子赚来的钱也送回去给老爹修屋顶了……不是!老子的事要你管!你谁啊?长成这样还跟着老子,喜欢老子就直说,上门男婿老子勉勉强强也能接受……” 没说完,念星宇就被莫余砸了块泥巴:“长成什么样?我比你可帅多了!至少我没有随身带绣花针这种娘们癖好,你这丑八怪!” 念星宇被砸了个正着,湿润粘稠的泥巴团砸在他额头上,也怒了,随手从地上挖出一团泥巴砸过去:“你说谁是丑八怪呢!老子只是勤俭节约而已!你才娘们!你全家都是娘们!” 莫余险险避过,却被下一团泥巴砸中胸口,于是干脆蹲下来搓泥巴扔过去,念星宇也学着搓泥巴,两人就这样边骂骂咧咧边吵来吵去,全程就围绕着谁帅谁像娘们吵,若不是看着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都让人以为是什么三四岁小孩的吵架。 等到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莫余身上淡蓝色的衣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色彩,而他的脸上还有两处被砸中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在泥地里打过滚一样。 相较于莫余,念星宇的情况要稍好些,黑色的衣服看不出有多脏,但是他脸上就比莫余惨多了,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肤色,就连唇边也被抹了团泥巴,也不知道刚刚互扔泥巴时有没有吃下去一些。 两人双双躺倒在地上,转头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突然笑了。 莫余喘着气:“不搞了不搞了,中场休息中场休息……” 念星宇也喘着气:“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叫什么?” “凌云宗,莫余。” 念星宇将莫余的名字碎碎念了几遍。 “干嘛?诅咒我啊!” 念星宇翻了个白眼:“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居然能碰到凌云宗。” “那你呢,也麻烦自报家门一下。” “碎天宗,念星宇。” “哦,碎天宗啊……卧槽碎天宗!”莫余猛地坐起,不可思议地看向身边这个被他用泥巴砸得不成人样的念星宇,大脑当机了。 “干嘛?就算老子很帅,这样直白地看着老子,老子也会不好意思的好不好。” 莫余僵硬地挪开视线—— 呵呵,正修公敌——魔修宗门碎天宗,其少宗主,念星宇。 ☆、十五 魔修,与妖道为伍,即为邪道。 这是所有修真者的共识。在溪左,莫余最喜欢做的就是跑去酒楼听说书先生说故事,其中说的最多的就是正修大战魔修,故事里面的魔修大都残忍无比,杀人挫骨扬灰、把胎儿挖出来生吃什么的,凶狠得跟只三头六臂的妖怪一样。 虽然故事夸张得好笑,但是魔修的确很危险,他们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异类,为凡人所惧,为修者所厌,为妖族所弃。 而碎天宗,正是为天下魔修提供的一处容身之处,其下集结了被各门各派各家族除名的弟子,碎天宗内部更是有嫡系一脉的传承,势力还曾一度与凌天宗不相上下。虽然近十几年来碎天宗低调地仿佛不存在一样,但仍为各门派的重点防范对象,特别是碎天宗未曾在人前出现过的,少宗主,念星宇。 但现在,你跟我说,这个整个修真界都在防范的碎天宗少宗主,就是刚刚跟我互相砸泥巴、现在跟我躺在一块的不明物体?? 莫余想到碎天宗少宗主早年突破元婴的传言,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筑基修为,两股战战。 所以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念星宇坐起来:“你……” “哇啊啊啊大佬我错了!别杀我!”莫余很怂地护住脑袋,像只煮熟的虾一样,“我不会把你全身上下只有几个铜板、还随手拿出绣花针缝衣服的事情说出去的!” 念星宇:“……” “你胡说什么!” 莫余悄咪咪地从指缝看过去,竟然看到念星宇那张被泥巴洗礼过的脸出现两朵诡异的红晕?? 念星宇很是尴尬,佯装凶狠道:“刚刚的事情你要是敢说出去,老子,老子,老子就,就跟别人说你是断袖!” 莫余:“??” 正常情况下不是一刀灭口吗??大佬你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估计念星宇没怎么威胁过人,憋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句话,最后还破功了。他叹了口气道:“唉,总之你别说出去,不然以后我就不能装成正修去打散工了。” 散……散工?? 莫余也坐起来:“你,你们碎天宗不是很有钱的吗?” 念星宇愁眉不展:“那是以前,大战后都花光了,现在我们看起来好像是光鲜亮丽的,但其实早就一穷二白,那钱啊还光出不进,门下弟子又多,都快揭不开锅,平时里都是靠我和长老们打散工养活的,唉别提了……” 莫余想了想自己之前挥霍无度的样子,再看看眼前穿得跟贵公子一样但其实兜里没几个铜板的念星宇,不由得也叹了口气:“兄弟你好可怜。” 念星宇悲催地点头,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来了精神,看莫余的眼神就像饿了许久的狼看到羊一样:“兄弟,你是不是来调查婴儿失踪的事情的!” 莫余手脚并用往后爬:“……你想干嘛?” “卖情报啊!”念星宇眼里冒着精光,“本来我还想接这案子的,但是看到你们凌云宗也在调查怕被人认出才舍掉的,现再遇到你正好,一条情报一千两要不要?相识就是有缘,给你打个折,嗯,九百九十九两,如何?是不是很划算?” 莫余:“……”我现在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你信不信…… “不是吧!你身上的衣料这么好,又能独自来这里调查,在凌云宗肯定是内门弟子,不会连这几百两都没有吧!” 莫余默然。 念星宇试探道:“那……九十两,总该有吧?” 莫余仔细回想,总算想起乾坤袋里还有莫晖给他的小金库,可是伸手摸了摸,才想起那个乾坤袋被他落在了游仙峰,而刚刚他还把身上剩下的钱全给了月三娘……莫余又摸了摸,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铜板:“我只有一文钱,怎么样?”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那你要不要!” 念星宇很没志气地接过那一枚铜板:“要要要,蚊子再小也是肉……这两天的饭钱有着落了嘻嘻。” 莫余无法想象念星宇是怎么用一个铜板熬过两天的,想来想去只有他可怜兮兮地啃泥巴的样子,觉得有点可怕,赶紧岔开话题:“那你说说情报。” “哦对对对。”念星宇小心翼翼藏好那一文钱,道:“是这样的,我之前路过镇外的树林时,跟那只狐妖撞上了。” “狐妖?这都给你撞上了?你怎么确定是他做的?” “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娃娃,而且身上还有这么重的血腥味,肯定就是她了!”念星宇仔细回想,“介于当时吧,我们撞上各自都很意外的,然后也没打很久……对了,那只狐妖的化身是一个相貌挺好的女人,实力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幻术修得很精妙,我被她的幻境缠住了,等我出来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所以你是让她给逃了?” 念星宇不好意思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只能说我吃了烂果子不舒服,状态不好!要是现在碰上,我保准打得她连娘都不认得!” “那之后呢?你没追上去?” 念星宇:“没有,我急着上茅厕。” 莫余:“……” “她的老巢好像就在镇子外面,应该也是设了幻境,你去找的时候小心点,不过我看那只狐妖好像并不想和人硬碰硬,你小心点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莫余点头:“谢了!不过只一个铜板不太好意思,要不这样,今晚等我师兄回来了,我再要点钱拿给你?我师兄可有钱了!” “师兄?你师兄哪位?该不会是你们莫家的那个莫青峰吧?” “不是,是叶辞。” 念星宇本来已经站起来了,一听到这个名字踉跄了几步:“你说你师兄是谁??” 莫余莫名道:“游仙峰的叶辞啊!” “你说的是那个百剑会把其他宗门的首席弟子揍得落花流水、苍穹秘境以一敌百拿下秘境之主、还把我腿踹断过的叶辞?!!” “……” 原来滚滚师兄你还做过这些事…… 念星宇的脸色突然煞白起来,喃喃道:“我行不行,我得赶紧溜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在这,肯定会又来打我!” 莫余莫名其妙:“你干什么了?滚滚师兄要打你?” 念星宇的脸色古怪:“之前吧,做任务作掩护,就想随便拉了个人说是负心汉抛弃我,然后那天很不巧,叶辞在旁边经过……” “又很不巧,我拉住的人就是他……” 莫余:“……” 好有画面感哦。 似乎勾起了很不美好的回忆,念星宇差点就要站不稳了,急急忙忙逃似的跑走了,临走前还再三叮嘱莫余别暴露了他的踪迹,刚走两步还摔了一跤,背影颇为狼狈。 好好的一个帅小伙就这样幻灭了,莫余唏嘘了一声。 半夜,莫余坐在窗边吹夜风,而叶辞还久久未归。 该不会是碰上那只狐妖了吧? 莫余有点担心,但是一想到叶辞的实力,好像又没什么可担心的。 虽然叶辞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真正的实力,但是从别人的只言片语和宗门弟子对他恭敬的态度可以看出,叶辞绝非泛泛之辈。 百剑会,每十年各大宗门集聚一堂,进行内门弟子之间的比试。由于人数众多且实力不俗,故而百剑会要举办十日方能结束,也正因如此,能够进入前十的弟子已经到达了一般弟子所不能及的高度,更何况登顶的第一名? 而叶辞,就是这个第一名。 而且秘境里以一敌百啊!要知道在修真界,一个秘境就相当于一个门派近十年的资源,秘境一出,百家所争啊!更有一些门派,可以为了一个小秘境而不择手段,然而叶辞却能以一己之力打败了其他竞争者夺下了秘境…… 那该是多强的实力? 莫余想着想着就犯困,不知不觉就靠在窗边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他梦见白日里和叶辞分开的场景。 梦里的叶辞一如既往的清冷:“在客栈好好待着,我去去就回。” 突然,他的身后出现一只又丑又庞大的狐狸,只见那只能塞满整个客栈的狐狸亮出了自己的锋利的爪子,爪子上还沾着血,泛着恶臭。突然,锋利的爪子毫无预兆地挥了过来! 小心! 莫余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而面前的叶辞一无所觉,还在淡淡地跟他说话。 爪子到了叶辞的耳边,莫余目眦欲裂,但身体却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爪子挥过来——眼前一片血光。 叶辞躺在地上,还能听到他细碎的声音:“好好……待着……” !!! 莫余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事物如旧。 不过是场梦。 莫余抬手扶额,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冷汗,额上更是冷汗不止。 他跑去隔壁叶辞的房间。 房间很安静,不曾点灯,只有一抹银色月光洒在地上,屋内摆放依旧,像是许久未曾有人来过,十分孤寂。 叶辞不在房间里。 这下莫余也无法再定下来了,自从入门后,叶辞就从未消失过这么长时间,就算他有什么事要办,走之前都会给他留个小纸人或是通讯符,可今早他们分开时,听叶辞的语气,像也不打算在外逗留多久…… 那他到底去了哪里呢? 该不会真的遇到那个婴儿失踪的元凶吧? 不是吧?就算狐妖眼神再差,也不至于把叶辞看成婴儿吧? 难道是狐妖心血来潮想对大人下手了? 还是说叶辞被劫色了? 莫余不敢再想,赶紧从乾坤袋里摸出从藏书阁顺来的灵符秘籍,依葫芦画瓢画了张寻踪符,磕了好几枚灵力丹,才敢驱动寻踪符。 只见寻踪符在空中燃成灰烬,化成一道白色的小光球,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似乎在确认叶辞的气息,随后从开着的窗户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一根似有似无的细线系在莫余的无名指上,而另一端也随着光球的方向缠过去。 莫余跳上屋顶。 白色的细线弯弯绕绕,转向了了镇外,看不到尽头。 果然是去找狐妖了吗? 另一边,叶辞正坐在地上,双眼紧闭,似是在梦中与什么作斗争,一个微乎其微的小光球晃晃悠悠,融进了他的掌心,一道细线缠上他的无名指,总算和另一端连接上。 一直拧紧的剑眉微动。 ☆、十六 叶辞肯定是碰到那只狐妖啦! 莫余走在昏暗树林里,心里不断在重复这句话。 手里的灯火符还在燃烧,细线的尽头消失在远处的黑暗,四周寂静无人声,连虫鸣声都没有,安静地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令人毛骨悚然。 莫余又一次回到了之前做标记的地方。 鬼打墙! 三个字蹦出来,又被莫余给摁回脑海里。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别怕莫余,这只是幻境而已,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 可没走两步,莫余又怂了:“我这是走到狐妖的老巢了吧?万一它突然出现给我一爪怎么办?” “不成不成,滚滚师兄还等着我呢!” 又走两步。 “可是妈妈我好怕啊!” 又退了两步。 “不行不行,先找阵眼才行……” 突然,背后响起细细簌簌的声音,莫余回头,只见黑暗处突然出现不明物体,一直在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是什么动物。 可当它暴露在光线下时,那东西突然扑了过来! 也多亏如此,莫余才看清它的模样——这哪是什么动物啊!这分明是,人类的婴儿! 可那怪物早已没有婴儿的人畜无害,全身瘦骨嶙峋,像是被人吸尽了精气,眼眶处空空如也,深处闪着怪异的红光,裸着身体呲着牙,莫余一动,他就本能地冲了上去,像是要把莫余活活撕裂! “哇啊啊啊——”莫余捂住头大叫。 就在怪物即将碰到莫余时,莫余额间突然出现一枚朱砂痣,朱砂痣冒着红光,怪物像是被那红光烫伤一样,痛苦地嘶叫一声后想要逃走,却被那红光不依不挠地追上去,直接将整个扭曲的身体生生烫没了! 只听一道破裂声,什么声音都消失了,深得功与名的朱砂痣又消失了。 良久,莫余才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身处树林里,夜空中挂着半轮月亮,四周虽然安静,但还有虫鸣声。掉在自己脚下的灯火符还在燃烧,无名指的细线还在空中漂浮,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幻觉一样。 莫余擦了把冷汗,捡起地上的灯火符,正想着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令幻境破碎了,但一抬眼,就看见一处竹屋安静坐落在不远处,而无名指的细线弯弯绕绕,竟然穿过竹门,进到了屋内。 难道这就是狐妖的老巢? 莫余惊魂未定,但还是灭了符抽出剑,悄悄靠近。 狐妖似乎不在家,莫余推开竹门,入眸的,是一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院子。院里有一棵古树,树边是木桌木椅,桌子上还放着一副茶具。院子边角就是柴房和厨房,厨房似乎在熬着什么,一股药味,柴房前的木墩被凿进半个斧头,底下一堆的碎木头,旁边还放着一扎砍好的木柴。院子里还有一口井,旁边的洗浣池放着一桶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 怎么看都只是普通人的院子啊! 莫余不敢掉以轻心,白色的细线连着他的无名指,伸进了竹屋内。 “吱呀——” 推开门,莫余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的叶辞。 “滚滚师兄!” 莫余冲上去,可是在即将碰到叶辞之时,一股巨大的弹力却直接将他整个人弹开! “唔!” 莫余狠狠撞在墙上,他忍痛爬起来一看,才看到叶辞正皱紧眉头,双眼紧闭,身上环绕着淡淡的紫光,而那道紫光之外还有一层淡淡的白色屏障,而将莫余弹开的,却不是白色的屏障,而是那道诡异的紫光。 是禁制吗? 莫余走近,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屏障,然而等他指尖触及紫光,手指处就传来强烈的排斥感,而随着他接触的紫光越多,叶辞的眉头就皱得更紧,额上也在冒冷汗。 莫余赶紧撤回手,叶辞的脸色才好一些。 看来这紫光就是狐妖的术法。狐妖最擅控制人心,幻境更是会瞄准人的弱点,想必叶辞就是被这种幻境给困住了,不过幸好他中招后给自己设了屏障,让狐妖不能拿他怎么样。 连叶辞都能阴得到的狐妖,该有多强? 莫余咬牙。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发现屋内陈设跟平常人的屋子没什么两样,到处都有男主人女主人的生活气息,桌上还放着一些小孩子的玩具。 该不会是遇上妖怪一家了吧? 莫余咽了咽,走出屏障,慢慢摸索。 竹屋的陈设简单,能看出其主人颇有文学素养,喜欢收集一些书,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莫余打开最后一间房间,愣了—— 只见满屋子红色的符箓,红线绕满整间房,看起来像是红色的蜘蛛网一样,入眼的全是红色,而且这红色红得及其不自然,像是用人血染过一样。 莫余凑上去一闻,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再看向红色的符箓,不出所料,符箓上的符文果然是人血所画,而且符文并不属于任何莫余所遇到过的,但是整张符箓的布局却有迹可循。 莫余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是妖文! 以人血为媒介,妖文所制的灵符! 这上面的人血,就是由那些失踪的婴儿所来的吗?! 莫余想到刚刚在黑暗中朝他扑过来的怪物,全身青白,没有一丝血色,原来那是被吸干了精气、抽干了血液后又被炼制成恶灵的婴儿吗?! 莫余感到愤怒的同时,又觉得胃里在翻江倒海,忍不住扶墙吐了起来。 “咳咳咳!” 直到没有东西可以吐了,莫余才脸色惨败地直起身子,余光看到屋内中央,居然有一个摇篮,摇篮里还有小被子,里面似乎躺着一个婴儿,压在被子上的衣服露出一个小拳头。和普通的婴儿不同,那只小手的皮肤是苍白的,没有血色,不仅如此,上面还有青黑色的斑,走近一看,才发现根本不是斑,而是皮肤腐烂了! 这婴儿,早就死了! 婴儿的全貌暴露在莫余的视线内,脸上的皮肤几乎都腐烂掉,眼眶处已经深深凹陷下去,一股和血腥味不同的腐烂味弥漫在屋内,莫余再也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可胃里已经空空如也,吐出来的全是苦涩的胆汁。 “呕——咳咳咳!” 突然—— “恩公你看,奴家的孩子,睡得多香。” 声音温柔得要滴出水,可是落到莫余耳边,却像是毒蛇吐着信子顺着脊梁慢慢往上爬,毛骨悚然。 莫余浑身的肌肉都僵住了。 背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停在摇篮处:“荣儿再忍忍,娘亲今天遇到了恩公,他给了娘亲一些钱,娘亲给你买了药,乖乖喝了药,病就会好起来的。” 莫余苍白着脸转过头:“居然是你。” 月三娘盈盈一笑:“奴家还未感谢恩公呢,不知恩公可否赏脸,品一品奴家的茶,以当谢礼?” 莫余:“那些婴儿……是你做的?” 月三娘垂下眼帘:“我本是一只三尾狐妖,化身凡人来到人间,遇到了戚郎,戚郎不嫌我麻烦,收容了我。呵,戚郎也是个蠢性子,明明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执意收留我,教我读书习字,怕我无聊,还带我去镇子里……” 月三娘似乎回想起那段幸福的时光,柔柔地笑起来:“后来我们成亲了,新婚之夜,戚郎与我说,他心悦我。再后来,我怀孕了,荣儿诞生了,戚郎高兴极了。白日里戚郎在学堂教书,我就在这里照顾荣儿,夜里戚郎替人抄书赚钱,我便在旁边掌灯缝衣……” “……可是后来,戚郎病了,他病得急,走得也快,临走前,他拽着我的手,要我好好照顾自己,照顾荣儿。但是我好没用,没好好照顾荣儿,荣儿也病了……不过没关系,等我攒好钱去买药,喝完药,病好了,荣儿就能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莫余看着月三娘温柔地给摇篮里的死婴擦拭,强忍着恶心道:“你说的药,是什么?” 月三娘擦拭的动作一顿,抬头神秘笑道:“这怎能和恩公说呢,恩公可是人,听不得这些,恩公莫要再问了,免得污了恩公的耳朵。” “是不是那些婴儿?”莫余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清醒一点!你的孩子已经断气了!” 月三娘眼神一暗:“不,荣儿只是病了,只要我集齐百位婴儿的血液和魂魄,就能制成婴鬼阵,他们就能把荣儿的魂魄找回来,届时我再找一具躯壳,我的荣儿就能回来了!” “这不可能!不管你是人是妖,一旦死去,魂魄不多时就会消散,他回不来了!” “闭嘴闭嘴闭嘴!为什么你们都不肯让我这样做?!”月三娘咆哮道,“同族是,戚郎是,那个人是,连恩公你也是!明明只要几个凡人的精气!又不会要了他们的命,只不过是短寿十几年罢了,可是他们却要阻止我!戚郎更是宁死也不肯让我去吸□□气!我很听话,没有去吸取精气,可是这样我就失去了戚郎。如今,荣儿也病了,我不能再失去了!我只是想要救我的孩子!” 月三娘摸出几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捧在手心,像献宝一样给莫余看:“恩公你看,我有好多钱,我每次去买药材时都给那户人家付钱的,我留了钱,自然就要把我的药材拿回来……呵,那不过是药材而已,恩公,我,我何错之有?” 莫余神色复杂,恐惧又带着厌恶地后退了一步,想要拉开距离。 月娘察觉到莫余的动作:“恩公,我没想过要害人的,更没想过要伤你,你不用怕,只要,只要你待在这里,等荣儿病好了,我就会放了你的,好不好?” 莫余盯着月娘期冀的目光,又看了看摇篮里已经腐烂得七七八八的婴儿,咬牙抽出佩剑,剑尖直指月三娘:“妖道!你束手就擒吧!” 月三娘笑了一声:“恩公你知道的,你打不过我的。” 说完,月三娘冲过来,莫余险险避过,凝气攻击过去,没想到却被月三娘四两拨千斤地拨开,紧接着月三娘鬼魅般的身影闪到莫余身前,用妖气拖住莫余的动作,然后一手掐住莫余握剑的手,一手掐住他的脖子。 “唔!” 剑落地的声音和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同落地,月三娘看着莫余因疼痛而扭曲的脸笑道:“看来恩公并不擅打斗呢。” 剧烈的疼痛从手腕处传来,莫余疼得差点要飙泪,然而颈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莫余几乎喘不过气来,脸色涨红,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啊!” 月三娘突然痛苦地大叫,脖子和手上的桎梏消失,莫余摔在地上狼狈地咳嗽,挣扎着抬头,发现原来是叶辞周边白色的屏障不知为何突然化成了剑气攻击月三娘,月三娘猝不及防挨了个正着,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吐血。 “滚滚师兄!” 叶辞还是原来的动作,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仿佛刚刚并不是他所为。 “咳咳咳,没想到他还能动。”月三娘爬起来,狰狞道:“此人修为不凡,想必入药时药力更强,正好,他的屏障没了哈哈哈,就成为荣儿的药吧!” 说完,月三娘手下凝气,叶辞周身的紫光更加强烈,他的脸色更加难看,最后唇角居然流出血来。 “滚滚师兄!”鲜红的颜色狠狠地刺激了莫余,他冲上去,额间的朱砂痣再现,紫光不再排斥他,而是将他视为叶辞将他俩一起困住。 “不要!”月三娘在尖叫。 腰间似乎被大手缠上:“蠢鱼。” 这是莫余意识消失前,唯一感受到的。 ☆、十七 好疼…… 好吵…… 意识回笼,五识恢复,感官清晰。 莫余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绑在台上,可虽说是绑,但其实是用铁链穿过身体,手上、琵琶骨、腿上都有,鲜血淋漓,痛感强烈得几乎要晕厥,另一端连着台边的四根柱子。 好疼…… 丹田处空空如也,全身软绵绵,空有灵力却不能运转。 这是,被毁了修为吗? 好疼,好疼啊…… 莫余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却能感受到头自己就抬起来,台下站着很多人,他看不清那些人的面目,也听不出他们的声音,只能感觉出他们似乎很愤怒,每个人都拿着剑想要冲上来将他千刀万剐。 “杀了他!杀了他!” “此等邪道,人人得而诛之!” “替□□道!杀了他!” 每个人的脸上都糊了一层薄雾,莫余越想看清,那雾气就越多,就越发模糊。他想问怎么了,可是根本控制不了,他像是以魂体被困在了别人的身体里,动弹不得,只能感受这具身体的痛楚。 喉咙深处发低低的笑声,像是在嘲讽底下的人。 “听说过罗生门的鬼吗?” 声音里慢慢的讽刺,莫余诧异不已,因为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是叶辞! 为什么他会在叶辞身体里?他在经历着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他喊打喊杀的? 莫余满脑子的疑问未能得到解答。 视线里出现一道身影,似乎地位很高,他一出现,底下就安静了。 那声音很飘渺,听不出是谁:“叶辞,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叶辞低低笑了起来,视线扫过底下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到身边的老者,然后又低下头:“何为正,何为邪?人心不古,正邪不分。”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底下的人,叫骂的声音乱糟糟的一团。 叶辞笑得更大声,莫余在他体内突然感受到异样,似乎有一根紧绷弦断开,又像是什么锁被打开了,源源不绝得力量从丹田处爆开,浑身像是火烧般灼热,突然又落入冰窖般寒冷,周边的石砖纷纷结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叶辞就断开了枷锁,身上的伤以肉眼的速度愈合,他缓缓浮空,像是看蝼蚁一样俯视众人。 “妖!是妖!” 妖?! 莫余愣在原地,突然,他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以灵体的状态被拽出了叶辞的身体,多亏如此,他总算看到叶辞的模样了—— 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血衣,原本清冷的气质一扫而空,转变成了嗜血残暴的可怕气场,模样依旧,但是脸颊和手上却露出几枚鳞片,记忆中那个清冷生人勿近的叶辞,一下子变得妖孽嗜血。 莫余想要看更多,但是吸力过于强大,他被吸走,眼前一黑,再一睁眼,就是叶辞几近完美的侧脸。 他正被叶辞搂在怀里,而叶辞正手执配剑,剑身穿透了月三娘的心脏,月三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暗红色的鲜血从她嘴角滑落。 她突然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这幻世术,能让人回到最痛苦的时候,引他入邪,你被困多时,若非被强行换位破境,不知还得迷失在这飘渺的幻境中多久,看来你也离邪道不远了哈哈哈哈哈!” 莫余想起刚刚在幻境的一切,抬头看向叶辞,叶辞面无表情,只是抽出佩剑,月三娘痛苦倒地,看到摇篮里的婴儿后又挣扎着爬过去:“荣儿……荣儿乖,等喝了药,就能乖乖长大了……荣儿……” 月三娘眼里的光彩逐渐消失,身上浮现出紫色的光芒,整个人随着光芒消散在空中,屋内的红线和符箓逐渐脱落,摇篮里的婴儿化作一堆白骨,整个竹屋因为失去法力的支撑而以肉眼的速度变得残败,仅仅一个瞬息,原本温馨美好的屋子就变成了残垣断壁。 月三娘死了,只有地上的一枚妖丹证明她曾经存在过。 莫余唏嘘不已,却听叶辞冷冷的声音:“抱够了吗?抱够了就给我下来。” 莫余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扒在叶辞身上,就差将两条腿都盘在他身上了。他赶紧收回手,拉开了距离,看了看叶辞冷淡的目光,畏畏缩缩道:“滚滚师兄,刚刚的幻境……” 月三娘说这个幻境能让人回到最痛苦的时候,所以刚刚被千夫所指,是叶辞内心深处最痛苦的时候吗?那他们说的妖……不对不对,幻境里的叶辞看起来要比现在的要年长些,难不成叶辞修炼修着修着返老还童了?而且如果出过这么大一件事情,他不可能闻所未闻。莫余很确定,纵观修真界这几十年来,从未发生过跟幻境里类似的事情! 叶辞神色淡淡:“妖言惑众,你也信?” “可是……” “别可是了,不该问的,别问。” 莫余乖乖闭嘴,心里却拿小本本给叶辞记了一笔,觉得眼前的叶辞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还不准他问!而且!不就是一天没见了嘛!就这么冷冰冰!好气!但我也要保持微笑! 叶辞一无所觉,拾起地上的妖丹。 一般来说,妖族修炼,手下造的杀孽越多,妖丹就会越浑浊。妖丹可以辅助修真者修行,所以会有人去猎杀妖族夺取妖丹,妖丹浑浊有浑浊的好,清澈也有清澈的好。而叶辞手里的妖丹,外圈都是纯净的紫色,只有中间有一团小黑雾。 “滚滚师兄,这个怎么处置啊?” 叶辞转着妖丹转了一会,把它丢给莫余:“你收着吧,可助你突破。” 莫余乖乖收好,叹了口气道:“果然,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 叶辞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赫然五根手指印的脖子,还有红肿的右手手腕,又挑眉饶有兴致地去看还在多愁善感的莫余:“你不疼吗?” 话音刚落,莫余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叶辞愣住。 莫余流着泪:“刚刚还没觉得,现在你一说,我才发现——好疼啊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滚滚师兄!她碎了我的骨头呜呜呜呜!!!好痛好痛好痛!” 莫余大哭特哭,觉得委屈极了,本来自己好好待在游仙峰不好么?偏偏要跑过来,又是被碎了骨头又是被掐脖子,还跑去幻境受虐,完了还要被叶辞冷冷淡淡……莫余越想越委屈,抬头却见叶辞的嘴角抽了抽:“……好了,蠢,咳,莫余,你过来,我给你……疗伤。” …… 别以为你中间停顿了一下我就听不出你又想叫我蠢鱼,看不出你在笑! 莫余气鼓鼓又很没骨气地靠过去,叶辞握住他的手腕,凝气,只听“咔擦”一声,骨头瞬间愈合归位,就连脖子上的红印也不见了。 莫余惊喜地抽出手查看,余光却看到叶辞还保持着握他手的姿势,目光有些呆滞。 “滚滚师兄,你怎么了?” 叶辞回过神,慢慢收回手背在身后:“没什么。”身后手的食指和拇指却在轻轻摩擦,似乎想挽留什么。他又抬头去看莫余的右手,皮肤白皙,骨节分明,在手背上食指和中指的掌指关节间有一枚黑痣,像是遗落在雪地里的黑宝石。 叶辞眼神暗了暗。 突然—— “兄弟别慌!我来了!!!”一道黑色身影破窗而入,“我来……哇啊啊啊叶辞在这里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溜了溜了溜了!!” 莫余:“……” 叶辞:“站住。” 爬窗的背影僵住。 叶辞侧头看了眼莫余,莫余愣是尝出审视的意味,感觉叶辞似乎在跟他说:一会再跟你算账。 念星宇怂怂地转过身:“叶少侠,好巧啊,你也来救人啊!” 莫余:“……”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叶辞才是被救的那个。 叶辞冷冷道:“为何在此。” 念星宇用刀护住自己的脚,似乎是怕极了叶辞一脚踹过来,他战战兢兢道:“路,路过。” 叶辞:“既然是假装的正道,就先把你的魔气收一收。” 念星宇只觉得被一把刀狠狠插进胸膛:“我,我是路过,对,路过!见义勇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不是来假装正道接任务赚钱养家的!” 喂喂,叶辞啥都没说了,你怎么自己就暴露了? 叶辞没再说什么,却用眼神逼问念星宇,念星宇一个没稳住,就把和月三娘交手、遇到莫余、听说莫余出镇跑来救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末了还再三表示,月三娘的事情和他绝对无关,眼神诚恳得不能再诚恳了。 一个堂堂魔修宗门的未来掌门人,竟然对着一个正修战战兢兢,莫余表示有点辣眼睛,故事里那种一碰上就拔剑打得你死我活的场面呢?假的吧!骗人的吧! 叶辞听完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起身要走,念星宇松了口气,但是却像被人蹂|躏过百八十回一样,灰土着脸缩到一旁。 莫余偷偷摸过去:“兄弟,月三娘之前掉了三个钱袋子,你去找找,就当谢礼啦。” 念星宇热泪盈眶:“多谢了兄弟!” 叶辞一回头,就看到两个正值青春的少年在深情(?)对望,脸登时就黑了:“还不走?” “哦哦,来了来了!” 两人走出竹屋,才发现外面天都快亮了。 莫余默默跟在叶辞身后,觉得叶辞不太可能就这么干脆放过他,果然,等看不见竹屋了,叶辞就停下来,莫余一时走神,直接撞上他的后背,鼻子被坚实的肌肉撞得生疼。 “嗷——滚滚师兄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莫余,你知道和魔修联系,有什么后果?”叶辞的声音很冷。 莫余缩了缩脖子:“这不是,碰巧遇到的吗……这种不可抗力怎么能怪我……” 叶辞似乎是叹了口气:“你觉得,何为正,何为邪?” 何为正,何为邪? 莫余不知叶辞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又想起幻境里的叶辞也喃喃自语过这么一句话,他的下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人心不古,正邪不分。 “我觉得吧……”莫余清了清嗓子,“身处正道不一定为正,身处邪道不一定为邪,正邪两道不过是两种修炼之法,如今的正邪不过是世人所给予硬性观念,可实际上呢?名门正派里也会有奸邪妄佞之人,魔修妖道里也有心思纯净之人,为何要拘泥于所谓的正道邪道呢?我觉得,正邪自在人心,善恶一念之间。” 说是这样说,但其实到一半莫余已经逻辑混乱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但叶辞却没发觉到他的不自然,他回过身去看莫余,似乎被莫余的一番言论惊讶到了—— 若是当初这样的莫余出现了,他就不会…… 莫余被看的不好意思,恍惚间又想起幻境里面那个被众人讨伐的叶辞,他本来就拥有那么强的力量,可是却一直忍受着千夫所指,直到最后才爆发出来……但凡有一个像自己一样不拘泥于正邪两道的人在,他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莫余不知道,那只是个幻境,可明明只是幻境,给他的感觉却格外的真实,仿佛幻境里的叶辞,就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叶辞。 叶辞动了动唇,想要警告莫余不要跟魔修有过多接触,但是话到嘴边,却成了轻轻的一句:“谢谢。” 莫余没反应过来:“嗯啊?” 叶辞认真道:“你救了我。” 虽然完全是靠自己放在他身上的法宝,虽然就算他不来自己也有办法破除幻境。 叶辞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十八 妖丹,不论是在妖族还是在修真界,都是难得的大补药,不仅能增长修为,还能洗髓炼骨。可是不同于妖族和魔修,由于妖丹中参杂着浊气,正修吸收妖丹时难免会被浊气所影响,若是不能坚守道心,则会凶险数倍。 这也是正修间追逐纯净妖丹的理由。 莫余看着月三娘留下的那枚紫色妖丹,外圈如若紫色的璀璨星空,内圈却绕着黑色的雾气,怎么看都像是不祥之物。 “滚滚师兄,真的要将这妖丹给……”莫余很是犹豫。 叶辞在旁边翻书:“过几天就是五峰弟子的忘忧谷历练了,忘忧谷凶险异常,更有百年忘忧蛇,若你的修为达不到金丹,届时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可是……” “这妖丹虽有瑕疵,但也是上乘之品……莫余!”叶辞瞥了一眼莫余,这一瞥可不得了,叶辞就看见某条蠢鱼拿着妖丹就往嘴里塞,尖尖的虎牙就要咬破妖丹了,叶辞眼疾手快,一本书砸过去,正中莫余的手。 “哇!” 紫色的妖丹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到了叶辞的脚边。 莫余揉着被砸中发红的手腕,忍痛道:“滚滚师兄你干嘛!” 叶辞拾起妖丹:“妖丹,不是用来吃的。” “啊?” “当然,如果你想尝尝三百年妖丹自爆的威力,也可以试试弄破它。” 叶辞将妖丹递过去,莫余被自爆两个字唬住了,连忙往后退:“这玩意还会自爆?” “妖丹里是妖族毕生修为,稍有破碎,即刻自爆。” 想到自己刚刚的作死行为,莫余悻悻道:“那该怎么用它啊……” “打坐,运转灵力,引妖丹入体。” 叶辞把妖丹抛过去,莫余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 “不过妖丹内尚有浊气,将妖丹化为己用时,这股浊气会拼死抵抗,这时候必须要坚守道心,否则不仅会前功尽弃,而且会被注入心魔,后果不堪设想。” 莫余摸着手里这枚危险玩意,怒了:“这么危险滚滚师兄你还要我用!你忍心我面临心魔的危险吗!” 叶辞不理会他的戏精,无情道:“修仙之路,本就是凶险万分。” 莫余哭唧唧,但还是听话地打坐运转灵力。 如今他可是筑基后期,就差这临门一脚就能步入金丹,但奇怪的就是,筑基时就跟飘某柔的长发一样顺滑,可到了金丹,愣是怎么修炼,修为都无法再进一步。 为什么进阶的时候都是一个瓶颈? 难道他还要完成什么隐藏任务才能顺利升级吗? 莫余百思不得其解。 筑基时他也没干什么啊! 莫余又想到顺利金丹后,自己就能辟谷了,而且寿命也能够延长好几十年,再也不是会生老病死的普通人了,心里就美滋滋起来。 不知道电视剧里面当那些永保青春的神仙的滋味,是怎么样呢? 他能保持自己英俊的模样好几十年了!想想就兴奋! 正想着,突然一道声音:“这时候分心,想要走火入魔吗?” 莫余抖了个激灵,赶紧收好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打坐。 渐渐地,莫余周身环绕起若有若无的红色气丝,那些气丝柔软细滑,通过那些气丝,莫余能感受到几尺外的事物,他能感受得到叶辞正在看着他,也能感受到那枚妖丹里的力量正在蠢蠢欲动。 妖丹逐渐被红色气丝环抱,然后一点点推向莫余。 妖丹在空中闪着紫光,再靠近一分,莫余似乎感受到了一股阻力,只是这股阻力转瞬即逝,似乎只是莫余的错觉。 正奇怪着,叶辞淡淡的声音传来:“继续,不要停。” 莫余只好继续。 红色的气丝引领着妖丹缓缓进入莫余的丹田,妖丹一入丹田,就犹如绽放的花朵,内里的力量被分成一股股温暖的细流,游向四肢,慢慢地洗炼起莫余的筋脉。 莫余感觉就像躺在沙滩上,吹着暖暖的海风,做着阳光浴,边上还有一杯冰镇的快乐肥宅水。 好不舒服! 谁说吸取妖丹有危险的!这分明是舒服到不得了啊! 但很快,莫余就感觉到不对劲,本来是沙滩上的暖阳,但是阳光却越来越猛烈,丹田处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像是被人在体内点了一把火,用他的灵力作为燃料,燃烧着他的筋脉血液! “唔!”莫余闷哼出声,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皮肤渐渐变红,青筋冒出,似在极力忍耐。 叶辞的声音如约而至:“别抗拒,宜疏不宜堵。” 莫余只好将意识沉入丹田去理顺分散到四肢的力量,可当他沉入后却惊讶地发现,妖丹已经完全化为了紫色的光球,正浮空在他的灵海里。犹如他看到的那般,妖丹外圈洁净的力量已经化成纯净的紫气分散到他的四肢,而剩下的内圈浊气,此时正像个寄生虫一样,偷偷混进紫气到达四肢,然后开始扰乱他的筋脉! “唔……” 灼烧感从丹田处蔓延到四肢,然后到全身,莫余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放上了烤架,明明还能呼吸,可是却像窒息一般,五脏六腑都在燃烧,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尖叫着。 好烫! 好烫! 和莫言轻的剑不一样,温度更高,范围更广,更令人难以忍受。 莫余的呼吸逐渐乱了。 叶辞察觉到不对劲:“莫余!” 只见他涨红着脸,大汗淋漓,就像从水里刚捞出一样,胸膛在不规则地起伏,像是窒息了一样,喉间传出动物呜咽般的痛哭音节。 “莫余!”叶辞抬手就要碰到他,却又生生停住——这是关键时刻,若是贸然打扰,莫余必会受重伤! “莫余,听好了,一定要坚守道心!跟着我念诵静心决,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 可是莫余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灼烧得失去了知觉,骨头都化成了灰,灵海里的浊气将紫气化为浑浊的黑气后,又侵蚀起他的灵力,让他的灵力在体内暴动,甚至攻击起自己来。 忽然,一声熟悉的声音落到他耳畔—— “莫余。” 又是一声:“哥。” “二少爷。” “莫二!” 声音似乎从远方而来,变得越来越清晰,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的疼痛感减弱消失,灵海里的黑雾散去,只留下空白一片。 “莫余!清醒点!”叶辞眼睁睁地看着血从莫余的嘴角流出,而他周围纯净的红色气丝也隐隐被掺入黑气。 这种情况叶辞再清楚不过,这是入魔的征兆! “游仙峰的路也忒乱了些。”洛玉然找了半天才找到叶辞的静心堂,拿着帖子想要抱怨,却见紧闭的大门突然被踹开,就见叶辞正抱着什么往外冲。 “叶辞,我把这次百剑会的帖子给你送来……”洛玉然眼尖看到叶辞怀里明显很不对劲的莫余,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是怎么了?” 叶辞没空回他,只道:“莫余被浊气侵蚀,我带他去寒泉,你速去请师傅出关!”说完,就急急御剑飞走,没有听到洛玉然在后面的叫唤—— “欸欸欸你是不是忘了我不识路啊叶辞!!” 一到寒泉,叶辞就将莫余抛入泉水之中。 寒泉乃是千年寒冰化水而成,冰冷刺骨,但愿能缓解莫余的情况。 叶辞低头看自己的手,烫人的温度还没消散。从碰到莫余时,叶辞就讶于他骇人的高温,若不是亲眼看着莫余就躺在他怀里,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火球,而且那股黑色的浊气竟然还顺着侵入了他的手骨。 叶辞握紧拳头,侵入的黑气被瞬间绞杀殆尽,消散在空中。 他抬头望去,莫余沉在水里,吐着泡泡,又从他操纵的水泡里吸取空气,呼吸已经不再那么急促不规则,可是身体依旧高温不降,明明该是难受得要命,可脸色却很平静,似乎睡着了一般。 “莫余!” …… 莫余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身处何方,周围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就什么都没有了。 “有,有人吗?”莫余试着大喊一声,空旷的空间里一遍遍地回荡着他的声音。 “莫余。”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莫余转过身,愣住:“……爸?” 身着西装的冷酷男子居高临下地看向他,眼里满是冰冷:“莫余,这就是你的成绩?这些年的书,都没能塞得进你的脑子里吗?” 话音刚落,男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坐在地上掩脸哭泣的女子:“莫余这样,我该怎么办……” “……妈……” 女子又消失了,一个五官酷似莫余的少年出现,他轻蔑地看向莫余:“你看看你自己这副德行,还好意思说是莫家的人吗?要不是你是我弟弟,我早就让爸妈送你出国,免得丢人现眼!” “二哥吧,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我真希望从来就没有他这个哥哥……” 莫余震惊地后退一步,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能从家人的嘴里听到这些伤人的话,他意识到是什么在干扰他,于是他赶紧捂住耳朵,可是无论他多抗拒,那些嘲笑讥讽的声音却像是无孔不入,就像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莫余?那个莫家的废材?” “除了长得好看了点,一无是处。” “真不知道莫家为什么还不放弃他,难不成还留着联姻?哈哈哈,不知哪家小姐要倒霉咯!” “不就是仗着有钱吗?要是没了他爸他哥,不就是个呼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傻子吗?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 不是的……不是的! 突然,一道柔柔的声音取缔了嘲讽:“阿余乖,下回姐姐就给你做只小老虎,好不好啊?” 莫余抬头,是个看不清模样的女子,她背着光,身上穿着嫁衣,正拿着一个草扎的蚂蚱要给他,莫余愣愣地要伸手去接,可下一刻,闪着寒光的剑刺穿了女子的身体—— “哈哈哈哈,不愧是大小姐,杀起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温热的血液溅到莫余的脸上,女子无力倒下,他伸手要去接,却只接到一件沾血的嫁衣,但很快,火红色的嫁衣也化成了血水,逝于掌间。 莫余愣愣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 “你们莫家这一分支,本来就是废的!” 莫余望过去,竟然看到了莫晖正对着莫言轻双膝跪地! 不再年轻的脸庞上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衣服上还有几道鞋印,此时正卑微地乞求,而莫言轻正蔑视地看着莫晖,仿佛对方只是他的一条狗而已。 “莫余本就是个废物!好好做炉鼎不好实现他仅有的一点点价值不好吗?或许本少还可以看在情面上,给父亲说说话,让你重回本家。” 若是平常里的莫晖,一听到这种话,肯定会暴跳如雷,不管面前的人是谁,铁定一拳就揍过去——他不允许任何人这样说莫余。 可是现在呢? 愁容上更添愁,只见他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儿,确实……” “哈哈哈你听到了没有,莫余,连你爹都放弃你了!” 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真的…… 莫余连连后退,后背突然撞上坚实的胸膛,他一看,竟是叶辞。 “滚滚师兄……” 然而叶辞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莫余,你不过是个累赘。” ☆、十九 “莫余,你不过是个累赘。” 心底的寒凉逐渐蔓延全身。 “不是,我不是……” 像是在回应他一般,嘈杂的声音逐渐汇聚成低低的咒语: “莫余,你是废物。” “莫余,你是个累赘。” “莫余,你的生死无关紧要。” “莫余,你怎么不去死?” 灰色的剪影越来越多,逐渐挤满白色的空间,莫余不断在后退,被逼至角落,他蜷缩着,捂住耳朵,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不是,不是!你们闭嘴!都给我闭嘴!我不是废物!我不是累赘!我才不是!” 可是记忆却像开了阀门一样,看了他成绩单后沉默的莫父,得知他又闯祸受伤后哭泣的莫母,无论他怎么努力也追不上随便搞搞的哥哥,对他一脸失望的妹妹……从小到大,两辈子的记忆不断涌现、重叠,众人或是冷漠,或是失望,或是嘲笑的模样就像刀刻一样刻在他脑海里,勾起他内心深处的自卑。 “我不是,我不是……” 莫余模糊的声音落到叶辞耳畔,叶辞皱眉,跳下寒泉捞起莫余,却发现他的情况更加糟糕,额间朱砂痣的红光不断在闪烁,眉头紧皱,双眼紧合,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断在重复着“我不是”。 “莫余。” 叶辞看着莫余因痛苦而越发扭曲的脸,沉默了会,终是咬牙运转体内之力,在那一瞬间,原本光线充足的寒泉洞像是生出了什么连阳光都害怕的阴暗,洞内一下子变得昏暗无比,与此同时,以叶辞和莫余为中心,四周爬上冰霜,仅一眨眼,整个寒泉洞都被冰封了! 一枚蓝色的印记出现在叶辞额间,阴冷的气息不断从他身上散发,黑色的眼睛化作黄金竖瞳,眼里倒映着莫余痛苦的模样。 叶辞看着莫余,就像在盯着猎物的狩猎者。他咬破自己的拇指,暗红色的血液缓缓从伤口处流出,叶辞一边将血滴在莫余嘴里,一边朝他体内运输灵力。 而另一边,莫余被黑色的气息步步紧逼,一个又一个黑手印落到他身上,最后一道防线即将被破,突然—— “蠢鱼。” 莫余觉得自己像是被抱进了怀里,那个怀抱很是温暖,就像是安全感的化身。 “不,别走!” “莫余,不许走!” “别走!” 耳边的声音突然消失,莫余睁开眼睛,却见自己被一道金光闪闪的身影盘绕着,那身影似蛇似龙,金光闪耀得睁不开眼睛,莫余不由得眯上眼睛,却对上那道身影的金色眼睛。 金色的眼瞳里似有璀璨的星河大海,倒映着莫余的模样,眼神冷漠,给莫余一种熟悉的感觉。 莫余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这次,我不再欠你的了。” 莫余似乎听到了叶辞的声音。 带着冷气的水灵根灵气进入失控的灵海中,安抚了狂躁的灵力,莫余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浊气也一点一点被逐出体内,消散在水中。 当洛玉然跌跌撞撞地摸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恢复了正常。 莫余枕着叶辞的腿躺在地上,双眼合闭,呼吸绵长,似是睡着,身上淡淡的金光显示着他已经突破了金丹。而叶辞却疲惫不堪,弯着条腿靠在墙上,揉着额似是不舒服,见洛玉然来了,也没抬眼。 被忽略的洛玉然感觉被抛弃了,受伤道:“我这不识阡陌的先是好不容易摸到你的静心堂送贴,又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师叔祖闭关之处,又紧赶慢赶跑来这里,为了你们鞋都要跑坏了,你竟然也不瞧我一眼!” 叶辞只淡淡道:“师傅呢?” “哦,师叔祖说,你自会有法子。”洛玉然走过去,“不是我说,你真有法子啊?” 叶辞闭眼不回他。 自讨没趣的洛玉然只好转移话题:“炼化妖丹成功的我见过,炼化妖丹失败的我也见过,可偏偏就没见过莫余这般,不过是筑基,炼化时却活像生吞了千年妖丹这般凶险的,莫不是……” “他不为天道所容。” 洛玉然狐疑地去看莫余:“那可真是奇了怪,之前试炼时我已调查过众弟子,莫余此人绝对是莫家血脉,一直生活在凡间,不曾造过杀孽,也不曾被夺舍,除去莫兰一事,他和妖族并无联系,那又是为何,为天道所不容?” 叶辞没有回答。 “莫家嫡系一向天资聪颖,修行事半功倍,哪怕是天生缺陷的莫庄主尚能达到元婴修为,却偏偏出了个莫余,若是天道不容,那就解释的通他为何修炼如此困难。可若真是天道不容……”洛玉然迟疑道,“他以后的路,怕是只会越来越难走了。” 身为一名修者,为天道所不容,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意味着他此生修为难以精进,而且就算苦修突破,到了金丹之后,每次突破,苍天就会降下九层雷劫,九层雷劫渡劫失败的后果等同于九九雷劫。其他雷劫渡不过,顶多修为倒退,或是灵根受损退成凡人,而九层雷劫和九九雷劫,渡不过,除了身死,没有第二种结局。 但是为天道所不容的情况实在是太罕见了,就连嗜血如命的妖族都能被天道所容,那不为天道所容的,那该是怎样的异类? 修真界曾经就出现过两个,一个是因为修炼破天道挑战天道的,一个是因为屠尽百家仙门让修真界和凡界差点被吞灭的妖族。 可是怎么看,莫余也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吧? 所以这就很奇怪了。 但叶辞和洛玉然想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答案。 莫余在自己的房中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叶辞合眼坐在旁边,桌上还有一碗升着袅袅白气的汤水,黑糊糊的一看就不是什么甜的玩意儿。 “醒了?”叶辞淡淡睁眼,脸上尚有疲态。 莫余只记得昏迷前自己正在吸收妖丹,然后莫名其妙地去了一个地方挨骂,然后又被一条金光闪闪的金身给扒拉了出来。 “我这是……”莫余起身,稍稍运转了体内灵力,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较之前轻盈了不知多少,灵路被拓宽了不止一倍,整个人神清气爽的,仿若获得了新生般。 “我现在是金丹啦?”莫余惊讶道。 叶辞略略抬眼,随手将那碗汤水递过去:“喝了。” 苦涩的味道隔了好几步都能闻到,莫余嫌弃道:“滚滚师兄,我这都金丹辟谷了,就不用喝这些汤汤水水了吧?” 叶辞冷淡道:“喝。” 莫余只好苦着脸接过,侥幸道:“这么晚了,滚滚师兄你要不先回去休息,这汤这么烫,一会凉了我就喝?” 叶辞只看着他。 莫余的苦瓜脸更苦了,砸吧砸吧嘴,嘴巴在碗沿吹了好一会,直把黑色的汤水给吹凉了,莫余这才不情不愿地一口闷下去。 黑糊糊的药汁折磨着舌头上的味蕾,滑过敏感的咽喉,落入喉管,直达胃部,一路上留下苦涩的痕迹。莫余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抱着白玉碗身体僵硬,连被子下的脚趾都绷紧了。好不容易等那股苦味过了,莫余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睁开眼睛,眼角和鼻尖都红了,眼眶里还有透明的液体在旋转。 “咳咳咳,别在意,自然反应,我和我妹都是这样,一喝苦药就这样,咳咳咳,不过我比我妹要强一点,没有掉眼泪哈哈哈……”察觉到叶辞疑惑的目光,莫余一边把空碗递过去,一边解释道。 叶辞接过碗的手微微一顿,他垂下眼眸:“我记得莫家这辈里,你是最小的。” 所以哪来的妹妹? 莫余愣了一瞬,连忙道:“噢,口误,那,那是我姐……”突然想到原身的姐姐莫兰已经死了,又急忙改口:“不对,是,是莫家庄一个嬷嬷的孙女,我,我们玩的好,我就认她作妹妹了哈哈哈……” 叶辞抬眼看他,眼里的质疑都要溢出来了。 莫余的目光闪烁,不敢看过去。 所幸叶辞也没再追问,只接过空碗道:“明日我要出去一趟,归期不定,若半个月后我还未归,忘忧谷试炼你就……” “等等!滚滚师兄,忘忧谷试炼不是每峰首席弟子担任教官保护我们的吗?哦~你旷工!” “……你就自己一个人努力吧。”叶辞面不改色地接着上一句话。 “也就是说,如果试炼前你回来了会帮我?” 叶辞冷漠道:“放心,我会在你最后一口气还没咽下前救下你的。” “……” 忘忧谷,坐落于凌云宗后山的一处谷地,谷中丛林茂密,有着各种名贵药材,当然也潜藏着各种危险,忘忧谷中有不下百种灵兽,其中出了名的难缠的,就是数量众多的忘忧蛇。 忘忧蛇乃是群居灵兽,极擅掩藏,速度极快,若是有人不慎惹怒一条忘忧蛇,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惹来数百条忘忧蛇的穷追猛打,一条忘忧蛇毒素虽然不强,但是十条呢?二十条,甚至一百条呢? 这也是在弟子试炼时需要首席弟子保护的重要原因。 但说是保护,其实首席弟子也只会在预判你会受重伤的时候才会出手,至于怎样才算重伤呢?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判断了,有的首席弟子如凌云峰的念慈,只要你的伤口超过一指长,就能受到念慈小姐姐的保护;而有的首席弟子如莫青峰,你不断条腿都不叫重伤。 若是一直在试炼中顺风顺水躲在他人身后坐享其成,又怎能有所增进? 按照叶辞的性格,莫余甚至都怀疑他不会出手。 自觉失礼的莫余缩了缩脖子:“那滚滚师兄你要去哪啊?” “寻一故人,造把兵器。” ☆、二十 直到试炼时期到了,叶辞都没有回来,莫余只好精神萎靡地自己一个人御剑飞去集合地点,没想到一落地,就在人群中引起了一轮小轰动。不管是认识的不认识,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都一个劲涌过来,把莫余围得水泄不通,直到试炼即将开始,听到莫青峰略有不耐的声音,众人才散开。 莫余抬头,恰巧和莫青峰对上了视线。 作为莫家的天纵奇才,或许可能还是内定的家主继承人的莫青峰,相貌自然是没得说,可偏偏一脸严肃的模样,浑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透着“老子不好惹脾气也不好”的气息,怪不得莫青峰一直被人暗地里称为“翻版七长老”。 对于莫余,莫青峰并没有什么想法,他自幼就沉浸在武学和修真中,对家族里的弯弯绕绕不甚关心。 莫青峰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倒显得莫余有些尴尬。 身边的仲孙月月道:“咦,怎么不见莫言轻?” 纪留声打着扇子压低声音:“听说他刚养好比试时弄的伤后,又被七长老用透骨鞭打了,整整四十鞭,到现在都还躺在床上呢。” 莫言良唏嘘一声:“长老真是手下不留情啊。” 纪留声用扇骨敲莫言良:“毕竟七长老可是凌云宗出了名的不留情面公正无私,以后我们可得小心点,莫要触犯门规。” 莫余:“……” 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围着我聊这些呢?我并不关心啊! 但很快,众人就没有闲聊的心情。 忘忧谷的谷门一开,扑面而来的浓郁灵气就让人们如沐春风,每个新弟子脸上都出现几分醉态,早一批的弟子已经见识过忘忧谷的灵气了,但纵便如此,脸上还是浮现出一丝陶醉,唯有首席弟子和莫余淡定自若。 洛玉然瞧见人群里的莫余,他似乎没有感受到浓郁的灵气一般,反而很疑惑周围的人怎么都跟醉酒一般,在犹如春风拂面的众人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没想到小师叔竟然也不为忘忧谷灵气所动。” 念慈笑道:“游仙峰灵气浓郁,其内一十二洞府之灵气,与忘忧谷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必小师叔已然见识过了,小小的忘忧谷,又怎能入眼呢?” 莫青峰扫了一眼莫余,算是回应了他们的话。 忘忧谷试炼即将开始,虽然叶辞缺席,但一拨人还是照例被分成了四小队,每支队伍由一位首席弟子跟随保障弟子安全,莫余被分到没有首席弟子的那一队,虽说没有首席弟子保护,但是其中却有新弟子中的战力顶梁柱苏元景,以及十长老首徒顾念。 顾念是一开始只是外门弟子,被选入护安堂后勤勤恳恳,凭借着勤奋愣是修炼成比内门弟子还要厉害的当届弟子最强,而后就被破例提为内门弟子,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众外门弟子,身处外门不要紧,只要够努力,你还是能成为内门弟子的! 于是乎,莫余这队伍里就有了两个战力杠杠的顶梁柱,外加被妙乐仙人视为接班人的纪留声、金刚芭比仲孙月月、杨家两兄弟……抱歉,熟人太多,莫余也怀疑有内幕。 但无疑,莫余所在的队伍,是所有队伍里面最强的那支,估计这也是这么放心他们自己浪的原因。 莫余欲哭无泪。 他们强,可自己不强啊! 放开他!让他滚进念慈小姐姐的安全圈里! 但没人能听到莫余的心声,试炼正式开始,众人一踏进忘忧谷,就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这次试炼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在忘忧谷里狩猎灵兽,三日内狩猎的灵兽品质越高,数量越多的,得到的分数就越多,分数最多者就能取得胜利,胜利的队伍,每人将会获得一尾火灵鱼。 今早刚偷偷摸摸吃了一尾的莫余:“……” “火灵鱼!”黎闻两只眼睛冒星星,“疾行丹、驻颜丹、回元丹、洗骨丹……我来了!” 纪留声一扇敲过去:“笨蛋出息点。” 说话之前麻烦把你的口水擦一擦好吗。 仲孙月月满脸憧憬:“火灵鱼啊,鱼皮最是能美容了。” 果然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顾念低声道:“要是赢了,就不用再穿破鞋了……” ??护安堂不是凌云宗的第二个钱袋子吗?怎么会这么穷?连大弟子都只能穿破鞋? 其余人也是一脸憧憬的样子,只有苏元景正常点:“火灵鱼,能吃吗?” 好兄弟!跟我想到一块了! 可没想到众人就因为这句话炸了: “什么能不能吃?!那可是宝贝!” “有了它,就能去炼极品丹药!还能帮助修行!还有一定的洗净灵根功效!吃什么吃!暴殄天物啊混蛋!” 被围在中间说教的苏元景还是不明白:“不就是条鱼吗?” 于是新一轮的科普上线…… 看着被众人炮轰的苏元景,已经连吃了好几尾火灵鱼的莫余默默往后缩了缩。 顾念:“说起来,之前的忘忧谷试炼,皆是叶师叔拔得头筹,这好几届的火灵鱼,养在游仙峰内,没有四十,也有三十了吧?” 众人羡煞的目光纷纷射过来,莫余连连后退:“这个嘛……” 他已经吃了十几条了,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咦,奇怪,每届赢的队伍每人只有一尾火灵鱼,叶师叔是如何得了这三十多尾的呢?” “听说之前的规则并非是组队,而是单人狩猎,胜者得三尾火灵鱼,叶师叔蝉联多届,火灵鱼尽数被他所得,其余弟子竟然也得不到一尾。后来又改成了狩猎高阶灵兽,一头就是一尾,然后……”顾念解释道,“然后那一次,忘忧谷的高阶灵兽都差点被叶师叔给狩猎光了,为此忘忧谷还闭谷三年……之后无论怎么改变规则,火灵鱼皆是叶师叔所得。” “直到后来长老们想法子改成了组队,这样一来其余弟子都能分得一尾,只是那一年叶师叔刚好被提为首席弟子,也便不再与之竞争了。” 莫余:“……”没想到滚滚师兄你这么残暴,居然逼得长老把规则改成这样。 仲孙月月唏嘘一声:“幸好我晚出生几年,逃过了叶师叔,不然我得损失多少火灵鱼。” 众人纷纷点头。 又闲聊了一会,队伍才开始出发。 顾念是队伍里资质最老的,理所当然地担任队长,一边解说,一边领着众人狩猎。苏元景不愧为战力顶梁柱,往往是灵兽未至,他人就已经冲过去宰了,手法利落得跟脸上的淡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莫余仔细一看,好家伙,小半个月不见,修为竟然到了金丹后期。 要知道在修真界,过了筑基这一敲门砖后,金丹期提升的难度就会徒然增加,凌云宗的大部分的内门弟子都要在金丹初期待个六七年才会有所突破,就连天纵奇才的莫青峰,也是半年前刚刚突破成为化神,于是此,现在大家都是金丹,可金丹和金丹又会有所不同。 在修真界,金丹期是个比较混乱的时期,大量的灵力修为都在打基础,在这一时期,基础越牢固,实力就越强,这也就会出现金丹后期却打不过初期的现象。所以乍一看大家都是金丹,但是谁虚谁弱,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莫余觉得自己这个靠着资源打上金丹的是队伍里最弱鸡的那个了。 还没回魂,苏元景又宰了好几头灵兽,简直就是个人秀,让一众想出手却没能插上手的人嗷嗷大叫。 顾念:“接下来几日里,越深入忘忧谷中心,灵兽就越强,届时各位师弟妹们都有机会大展拳脚。” 还有几天! 不同于别人的兴奋,像从小娇惯着不知危险为何物的小祖宗就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来,特别是莫余,他看了看茂密的丛林,又摸了摸肚子,虽然已然辟谷,但是作为吃鱼爱好者,莫余还是好想现在就吃一尾火灵鱼。 莫余靠过去:“那有没有什么快捷的办法能稳坐第一并且迅速结束试炼?” “也有。忘忧谷深处有一忘忧泉,忘忧泉下有一百年忘忧蛇王,若能猎得蛇王,自然能如小师叔所愿。” “忘忧蛇……当初叶师叔怎么不把它给猎了?这玩意儿最难缠了!” 顾念道:“哦,那是因为这条蛇王就是叶师叔成为首席弟子后特地去活捉回来养在这里的。” 所以不是不猎,而是这玩意牙跟就是他搞回来的。 众人暗叹叶辞是个变态之余,想起他们的小师叔莫余正在变态的手下修行,而且莫余还跟他们详细描述过叶辞是怎么“折磨”他的,于是纷纷用可怜的目光投向他。 纪留声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莫余:“小师叔辛苦了。” 杨家兄弟:“小师叔辛苦。” 仲孙月月:“唉!” 莫余:“??” 不是,这哀悼的语气怎么回事?他还没死呢! 还是很明显没有被传染的苏元景救了场:“走,去猎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境界什么的含私设啊,注意不要跟其他修仙文串了呀~~ ☆、二十一 茂密的丛林中,掠过几道飞快的身影。 “苏师弟主攻,我右侧,仲孙师妹!” “来了!”仲孙月月十分默契地落到左侧将竹木蟒的去路堵死,苏元景提着剑从天而降,正中七寸。当竹木蟒轰然倒下后,众人才松了口气,纪留声摸出之前采集到的药草稍稍凝决炼化,一一敷在众人的伤口处。 仲孙月月脱臼的手被纪留声接好,疼得小脸都皱起来:“还未到忘忧泉,灵兽的实力竟恐怖至此了么?” “顾师兄,我们离忘忧泉还有多远啊?” 顾念:“这……我也不知道,我之前从未来过忘忧谷深处,只知离忘忧泉越近,灵兽就越难对付。” 现在是试炼第二日下午,还未深入忘忧谷中心,他们却已经遭遇过好几次灵兽的伏击,纵便他们已经小心地避让过。 之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家伙现在身上都挂了不少的彩,一脸的疲惫不堪,只有武力值不高跟在后头的后勤和苏元景好一些,就连顾念在之前为了保护别人也受了不小的伤,现在主要战力全落在苏元景身上。 莫余战力低微,只能跟着成了后勤,还因为“被变态折磨”的原因莫名成了团宠,一路上别说磕磕碰碰了,就连打水这么简单的活也不给他做,就更别提受伤了。莫余实在是不好意思:“要不我去给你们打点水?” “千万别!小师叔你好好待着,哪都别去!” 莫余:“好歹我也是新弟子的第十一名,我能行的。” “你行个鬼啊行!好好待着别添乱!”纪留声还在一脸肉疼地从草药中提炼药汁,这富家少爷哪都好,就是抠,边炼药边在絮絮叨叨,说一路上摘来的药都不够疗他们的伤,还要他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掏。 莫余试探道:“那我帮你们上药?” 众人闻言纷纷远离。 黎闻一脸为难:“不是我不让小师叔上药啊,只是小师叔你上次上药,把杨文的伤弄得差点就原地开花了,我这,也不敢啊。” 莫余:“不就是看错了把辣椒粉倒下去了嘛!” “不不不,正常人会把辣椒粉和金创粉弄混的吗?小师叔你是瞀視到了什么地步?” 莫余恼羞成怒:“那还不是你!正常人会在药箱子里放辣椒粉吗?” 纪留声没话接了。 一位弟子叹道:“好累,不行了,我想休息会。” 顾念:“不行,在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可我们现在连一条忘忧蛇都没看到,这得离忘忧泉多久啊!” 众人脸上的疲色更甚。 突然,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元景竖起耳朵,一脸警惕地望向林子深处,很快,就听到那边传来的嘶嘶的声音,以及慌乱的叫声。 众人警惕起来。 “那是什么?” “好像是忘忧蛇……” “还有叫声呢……?” “……” 没人回答,每个人都紧张地盯着远处。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林子深处跑出另一批弟子,他们惊慌失措,身上皆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一直不停地在跑,似乎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逐着。直到距离近了些,众人才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密密麻麻又看不清的翠绿残影,伴随着恐怖的嘶嘶声,脑抽了都知道他们被蛇群缠上了,然而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听到的话—— 那些弟子看到了他们:“快跑!是蛇王!它出忘忧泉了!!” 有什么比忘忧蛇群更可怕的呢? 有,那就是忘忧蛇王。 那有什么比忘忧蛇王更可怕的呢? 有,那就是处于狂暴状态的忘忧蛇王。 很好,现在他们三个都有了。 顾念率先出声:“布阵,让他们进来!” 纪留声也不管药了,冲上前就甩出几道灵符,灵符贴在地上,形成一个圆形灵阵:“快进来!” 惊慌失措的弟子像是看到了救星,纷纷冲进灵阵,苏元景等人后续输入灵力,巩固了灵阵,纪留声又拿出几张灵符,对着涌过来的忘忧蛇就是一顿烧烤雷劈,弄得肉香四溢,把莫余都给馋哭了。 “多谢各位了,只是仅靠这几张符,还不足以击退蛇群……”话音未落,就看见纪留声从乾坤袋里拿出厚厚一沓灵符,对着忘忧蛇就是一顿砸,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道:“看什么?没见过囤灵符的吗?” 跑过来的弟子中领头的是宁正林,正好是顾念的亲师弟。 “正林,怎么回事?” “咳咳,是我们太贪心,想要一举猎得忘忧蛇王,却不曾想,在忘忧泉前,我们与忘忧蛇缠斗的声响吵醒了泉下的蛇王,惹怒了它,令它驱使蛇群追着我们……” 顾念:“念师姐呢?她不是跟在你们这队身后的吗?” 宁正林摇头:“不知道,当时太乱,我们都走散了,估计念师姐是去救他们去了吧。”他又看了看灵阵:“这样维持不了多久,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念师姐不在,我心里实在没底。” 顾念:“别急,诸位长老一直都在看着我们,他们不会让我们有危险的。” “蛇王呢?怎么没看见?” “不知道!”一个女弟子颤抖着声音,“可是它肯定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地底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只见一条巨大的蟒蛇从地下钻出,碧色的鳞片,红色的眼睛,硕大的身躯几乎挤满了灵阵划出的圈,只见它吐着舌信子,眯着眼看着底下错愕的人。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蛇……是忘忧蛇王!” 蛇王露出尖尖的獠牙,仰天叫了一声,用身躯去撞击灵阵,碎裂声音一出,灵阵破了,苏元景等人纷纷吐血。 只是一个撞击,就把几个金丹合力筑起的灵阵给撞碎了? 处在狂暴状态下的蛇王战力更强,它稍稍一动,蛇尾就带着强劲的风力将几个人活活掀倒!几位弟子毫无防备,被扫得一连撞断了好几棵粗壮的树干,倒在地上吐血不止。 顾念:“大家别慌,纪师弟你继续缠住蛇群,伤者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其他能战的,随我攻击蛇王!” 顾念有心组织,但众人有心无力。 一来是因为蛇王的突然袭击而导致队伍涣散,二来是被蛇王的实力给吓到了,三来,纪留声那里顶不住了,蛇群已经涌入战圈,众人除了要躲开蛇王的攻击之外,还要甩掉难缠的忘忧蛇,另外还要保护撤离,一心无法三用,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苏元景的脸上,也露出艰难的神色。 莫余没躲多远,一个弟子被蛇尾扫到,倒在一边,不停地在吐血。 “你怎么样,没事吧?” 那弟子又吐了口血,晕过去了,莫余只好把他拖到一边,远离战圈。看着脸色惨白的弟子,莫余第一次感受到他居然生活在这么可怕的世界里,抬头看过去,顾念等人还在积极对抗,可是他们拼尽全力的一击,竟然连忘忧蛇王的蛇鳞都刺不穿,不仅伤不了忘忧蛇王,反而还激怒了它。 这蛇是磕了药吗这么猛!还有身上的鳞片是金刚石吗!! 容不得莫余多想,蛇王硕大的身躯不断扭动,战圈越来越大,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走,快走!” “啊——” “师弟!” “快点!跑!” 惨叫声一声比一声惨烈,眼看着蛇王越来越近,莫余竟然看见断了一只手的苏元景挡在了他身前,脸上的杀意浓烈,眼睛死死盯着蛇王,脚下蓄力,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 蛇王一个扫堂腿,啊不,扫堂蛇尾过来,苏元景看准机会,就要冲上去,却不料被人狠狠扑倒—— “兄弟,别找死啊啊啊啊!”莫余抱着苏元景滚到一边,感受到冰凉的蛇鳞和自己的后背擦过,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 苏元景一脸不服:“为何拦我!” “你这是找死!” 苏元景一脸倔强:“我能行!” 行你妹啊行! 莫余正要说话,苏元景突然睁大眼睛:“你身后!” 蛇尾带着凌冽的风袭来—— 莫余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期间还撞倒了一棵树,最后才堪堪停下来,忍着手臂上断骨的痛,莫余看着鬼画符般的灵符燃尽,用另一完好的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突然有点感谢之前逼着自己画灵符的叶辞了。 这鬼灵符难画是难画,不过幸好有用。 惊人的高温把蛇王一处的鳞片尽数熔掉,碧绿的蛇尾上赫然一道伤疤,疼痛令蛇王的眼睛漫起血气,它死死地盯着莫余,紧接着漫天的忘忧蛇涌上来,像是一张大网,把莫余围得密不透风。 爆火符、盾云符、化鬼符、地雷符…… 什么乱七八糟的符莫余都用上了,但是依旧阻挡不住蛇群的进攻,苏元景又缠上了蛇王,莫余被忘忧蛇咬了好几口,眼前的事物逐渐迷糊起来。 碧绿的蛇群,红眼睛的蛇王,横七竖八的众人,顽强抵抗的苏元景…… 莫余不禁想到,他真的好没用,如果叶辞在的话,估计连蛇王也会乖乖臣服的吧?毕竟这玩意是他捉回来的,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向他告状,让他看看自己抓了什么嗑了药的蛇回来! 要是自己有他一半的实力就好了…… 这样想着,莫余后退到一棵苍天大树下,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紧接着地上升起无数藤蔓,忘忧蛇进攻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哄而散,而不远处的蛇王见了,也想转身就逃,可是藤蔓已经拽住了它的蛇尾,正好碰到它的伤口,蛇王痛苦地扭着身体,却被藤蔓一点一点的缠上,然后拖过来,陷入树根下。 莫余的视线也被漫天的藤蔓挡住,身体被缠住,陷入了十分舒适的地方。 他突然想起叶辞说过,忘忧谷里忘忧蛇群所在的地方不远处,一定会有专门捕食它的天敌,因此忘忧蛇不会轻易离开巢穴。 那个天敌叫什么来着? 哦,鬼幽藤。 ☆、二十二 鬼幽藤,忘忧蛇天敌,擅隐,从外表看只是一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树,可一旦猎物进入了它的狩猎范围,它就会利用地底下的藤蔓将猎物缠绕至地下。鬼幽藤的藤蔓坚韧强劲,被它缠住的猎物基本都没能逃过被吸尽灵气的结局,最后毫无灵气的身体将会被活生生吸收掉骨血,最后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而莫余现在就在鬼幽藤树根包裹的一个极为密闭的空间内,四周没有一丝光亮,身上的力气全无,只能被迫躺在地上。 “咳。”旁边突然传出咳嗽声。 莫余:“谁?!” 苏元景不高不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 “你也被树藤拖下来了?” “嗯。”苏元景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莫余想起顾念的话:“放心,每次试炼长老们都会全程看着,他们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苏元景没说话。 许是周围实在是太安静太黑暗了,莫余忍不住多说几句:“兄弟?苏师侄?小苏兄?哈喽?你在吗?” 苏元景闷闷的声音传来:“……鬼幽藤能食人精血灵气。” 莫余:“我知道啊。” “……所以别说话,省点力气。”苏元景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莫余有些惊讶,试了试,发现自己除了没力气动弹之外,其他都还好,就连精神也不错,于是他跟苏元景这般说了,另一边的苏元景听了疑惑道:“你身上带了什么护体法宝吗?” “没有啊。” 莫晖给的一堆初级装备早就被他放在屋里的小角落落灰了。 苏元景沉默了会:“不可能!你一定是带了护体法宝,不然怎么能抵挡鬼幽藤!” 莫余:“可我就是没带啊,怎么回事小老弟,还急上了?” 苏元景:“哼!”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在黑暗中时间的流速似乎异常的慢,莫余又开口道:“小苏兄,要不咱俩打个赌,看谁第一个来救我们?” 苏元景:“等我找到我的剑,我自救。” 莫余疑惑道:“你不是没力气动弹不得还灵力散失了吗?” 苏元景:“……” “哼!” 莫余又道:“我赌是洛玉然,又或是莫青峰?” 苏元景:“叶师叔。” 莫余:“再不就是念慈。” 苏元景:“叶师叔。” 莫余:“或许是某位长老?让我想想……” 苏元景:“叶师叔!” ……怎么回事这娃,是叶辞的小迷弟吗?? 莫余:“你是多想被滚滚师兄救啊?话说滚滚师兄早在半个月前就下山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怎么救我们。” 苏元景继续倔强道:“叶师叔!” 莫余说:“好好好,那你赌滚滚师兄我赌除了滚滚师兄以外的所有人,可以吧?” “……” “赌注弄什么好呢?” 苏元景道:“你的护体法宝。” “那个玩意根本就不存在,下一个。” 黑暗中突然传出“咕噜~”的声音。 “那个,冒昧问一句,是你的肚子在叫吗?” 苏元景:“哼!” 莫余:“……”哼什么哼,别以为你哼我就不知道是你的肚子在叫! 又一声咕噜叫。 “这次……” “不是我!” 然后莫余悲催的发现是这声音,是从他肚子里发出来的。 莫余:“是我饿了。” 苏元景没回答。 金丹虽然辟谷,但是两人被吸走了灵气和力气,又受了伤,身体虚弱,终于体会到了久违的饥饿感。 莫余:“我想吃鱼了,特别是鱼汤,先炸到金黄,连骨头都酥脆了,再放清水小火慢炖,至汤色乳白,那滋味……” 黑暗中传来苏元景吞咽的声音。 莫余笑道:“要不这次赌注,就定成一顿全鱼宴?” 苏元景突然道:“火灵鱼。” “啊?” “想吃。” 莫余转头想了想:“好,就一尾火灵鱼?” 苏元景:“嗯。” 又默了会,莫余道:“话说你为什么觉得滚滚师兄会来救我们?” 苏元景如实回答:“他很强。” 毕竟是能活捉嗑药蛇王的男人,不强一点说不过去。莫余赞同的点点头。 “然后呢?” “没了。” “??这就没了?你这么崇拜他,当初为什么不入游仙峰?”说完,莫余才想起来考核那天,最后一关是峰主选弟子,而非弟子选峰主,就连他自己,若是没有叶辞突然站出来,现在他可能不知道在哪个小角落打扫卫生呢。 苏元景:“我也想,可惜。” 哪怕两人不在同一个地方,但莫余却能感受到苏元景阴沉沉的视线。 不,别看我,不关我的事,真的! “其实吧……” 苏元景打断他:“别说话。” 莫余:“?” “有人来了。” 像是印证苏元景的话一般,眼前的黑暗突然被撕开一道裂缝,紧接着裂缝越来越大,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强烈的光线让莫余一时半会不适应,不由得眯起眼睛。只见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道人影,锋利的剑气自他手中挥出,缠绕在身上的树藤尽数断裂,灵气和力气慢慢恢复过来。 是谁? 苏元景的声音传来:“叶师叔。” 我去,还真的是叶辞?! 莫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叶辞正好执剑走到他身前,为他挡住了一部分的光,莫余这才得以睁开双眼。 叶辞神色淡淡,身上还穿着专属于他的下山的那几套衣服之一,看来是刚刚才回来,他背着光,看起来和半个月前并无两样,但莫余却感觉自己好像和他分离了好多年一般,有些认不出了。 “滚滚师兄……”莫余的声音有的沙哑,那是渴的呀!谁叫刚刚他去打水被阻拦! 叶辞没有应他,他将莫余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他骨折的那只手上。 鲜血淋漓。 叶辞微微蹙眉。 “小师叔!苏师弟!”念慈、洛玉然和其他几位辨别不出的声音由远及近。 叶辞开口:“又伤了。” 莫余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多灾多难的右手的骨头又不好了,痛觉感官器终于恢复了运作,把莫余疼得眼眶里转着水,鼻尖一下子就红了,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 事实上也是如此。 但幸好在此之前叶辞就先把人给止痛了,然后大手一挥,把人带回游仙峰了—— 关起门之后再丢脸,就不算丢脸! 回到游仙峰后,叶辞并不理会莫余的鬼哭狼嚎,灵丹一塞,手下渡气,咔咔几声,就把莫余的手给治好了,却没去看莫余因为疼痛而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脸。 “咳。”叶辞突然咳了起来,莫余这才发现叶辞的脸色有些苍白,神色也不如之前精神。 “滚滚师兄,你受伤了?” “小伤,不值一提。” 莫余从来没见过叶辞受伤,顿时慌了:“那鬼幽藤竟然能伤你?伤哪了?给我看看!” 叶辞不着痕迹地避开莫余要查看的手:“不过是被断剑冢的戾气化了几个小口,不碍事。” 断剑冢! 修真界南岭,有一剑山,传闻若是修者不慎亡故后其亲将他的剑埋葬在剑山上,其魂便能安歇,故此,山上插满了断剑。又因修者剑身沾染了鲜血,久而久之,剑山上布满了戾气,常人难以踏足。又因其埋葬逝者之剑,故称断剑冢。 如今的断剑冢戾气十足,常人一去九死一生,但仍阻止不了许多修者前往,一来是因为山上埋葬着许多上等仙剑等待着重见天日,二来是因为断剑冢深处有一玄天铁,削铁如泥,是锻造兵器的好原料。 可是叶辞去断剑冢作什么? 可没听说他哪位亲朋好友不慎去世啊!难道是去找玄天铁了?可他不是已经有佩剑素尘了么? 叶辞:“回去换身衣服,师傅出关了。” 那个活了百多年、游仙峰峰主、凌云宗战力顶梁柱的游闲仙人? 一刻钟后,叶辞带着莫余来到游闲仙人的住所,莫余这才得以见传闻中即将渡劫成仙的大佬。 游闲仙人和无妄仙人一样,都是七旬老叟的模样,一样的笑呵呵,一样眯眯眼,只是和无妄仙人一尘不染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不同,游闲仙人身上的“烟火味”就十足十了,白发乱糟糟,同样乱糟糟的白胡子发黄,乍一看就是路边的老爷爷一样,还是丢进人群里就看不到的那种。 “来啦?” 叶辞行礼:“师傅。” 莫余也学着行礼:“徒儿拜见师傅!” “欸!”游闲仙人笑得阳光灿烂,像是看到孙子孙女的老爷爷,他朝莫余招手,“来,过来,让为师好好看看。” 莫余灰溜溜地跑上去,游闲仙人从头到尾看了看,点头道:“是个好苗子。二徒儿啊,之前你入门时为师正在闭关,一直以来也没给你一件像样的拜师礼,来,这东西,就当作是补偿吧!” 游闲仙人给了莫余一个木盒子,莫余接过来一看,就看到静静躺在紫楠木盒里的一把小剑,小剑上的雕刻极少,唯有剑柄处有一条小鱼,看那渐变的火红色鳞片,像是火灵鱼。小剑似乎感应到了莫余,突然飞出木盒,瞬间化作一般剑身大小,浮在空中。 剑柄上系着一枚玉佩,这正是每峰每位内门弟子皆有的奇珑玉,而现在剑上的这枚玉佩看起来比其他的奇珑玉更加晶莹剔透,而且还隐隐散发着灵气,玉佩上刻着一个“余”字。 “我们峰就我们仨,就别分什么峰内弟子和内门弟子了,这玉佩早该给你了,正好,就与这剑,一同赠于你罢!” 莫余伸手去握剑,那剑就像是有灵魂一样乖乖服从,莫余一碰到剑柄,就感觉识海为之一震,像是找到了共鸣,与剑柄相接之处,温暖的细流游走全身,无需语言,这把剑就认了莫余为主,而莫余也能明显感受到这把剑与自己的契合度十分的高,就像是天生为他所造的一般。 游闲仙人:“哈哈,真不愧是玄天铁,又经那小子的手,造出来的剑就是好。” 玄天铁? 莫余狐疑地望向叶辞,难道滚滚师兄这次不惜受伤也要去断剑冢,就是为了拿玄天铁来给我造剑? 对上莫余的目光,叶辞却神色淡淡地挪开了视线。 莫余突然有些感动。 游闲仙人:“既然剑已认主,二徒儿啊,可想为它取什么名?” 莫余低头去看剑柄上那条活灵活现的鱼纹,想了想:“鱼欢。” ☆、二十三 游闲仙人出关,常年不见人的游仙峰总算是热闹了一回,这几天游仙峰的地板都要给前来看望的人给踏没了。 热闹劲过去后,由于有了正儿八经的师傅在,叶辞就不再揪着莫余修炼,每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但却还是不忘给莫余屋里搁一碗鱼汤。而莫余跟着游闲仙人学灵符灵阵,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游闲仙人会说叶辞“不擅灵符”了。 相比于叶辞僵硬死板的教学,游闲仙人的教学方法简直是通俗易懂,像个服务体贴至极的服务员,就差没帮你把饭给吃了。于是乎莫余在这方面的成长突飞猛进,然而靠着外力提升修为的弊端逐渐显露,他跟吃饭一样把灵丹补药吃了,但修为却不见长进,迟迟停留在原地。但游闲仙人却宽慰他不必在意,修仙本来就是随缘看机遇,强求不得,久而久之,莫余也放任自己了。 几个月后,莫余的字终于练得能看人了,他停下笔,怔怔地望向窗外的一轮月亮。 鱼欢被放在桌上,剑柄上雕刻的鱼纹活灵活现,小纸人在烛光下仔细地擦拭着,擦着擦着不知不觉就停下了动作,趴在剑身上呼呼大睡。 莫余挪过去戳了戳小纸人的屁股,小纸人翻了个身,从剑上掉了下去,居然也没醒,就瘫在桌上一动不动。 莫余无声地笑了笑,笑到一半,突然想起好像好久都没看到叶辞了。 好像一个多月以前叶辞向游闲仙人提了一下百剑会推迟这事时和他打了一下照面,然后又不知道他去什么山打什么妖怪,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了,鱼汤也一直停到了现在。 难道还没回来? 什么妖怪这么经打? 居然受得了叶辞的摧残! 莫余托着腮又在想,这几个月以来跟着游闲仙人,虽然自在快乐,但是没了叶辞的唠唠叨叨死亡凝视,感觉心里像是空了什么似的,每天无所事事的时候,总会想到之前自己无所事事时就会去烦叶辞,然后就会被叶辞揪着逼着打坐修炼,最后叫苦连天哭爹喊娘地结束一天,然后第二天再作死跑去烦他…… 我擦,难道我是抖M??? 莫余想象了一下自己被□□着上半身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而叶辞拿着小皮鞭,往自己身上啪啪啪地打,而自己却一脸享受…… 一股恶寒。 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睡不着,莫余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认命地起身。 没想到沾床就睡的特性也会有失效的一天啊! 好烦哦! 好想吃一尾火灵鱼泄愤! 说干就干!莫余摸出一件外袍就跑出去。 游仙峰有十二个洞府,每个洞府里都灵气十足,关键是都养有火灵鱼,之前莫余为了偷吃,把所有洞府都逛了一遍,发现叶辞的存货是真的多,不仅有火灵鱼,许多珍贵的花花草草都养在那,也不怕被他糟蹋了。 但惟有一处,莫余进不去,那就是一开始他溺水的洞天池塘。 洞天池塘比起其他洞府来说,里面除了火灵鱼多一点之外,就没有其他特点了,叶辞给它设结界干嘛? 怕他又溺在里面了? 他有那么蠢吗! 难不成是因为池塘下那个怎么想都很奇怪的热源无底洞? 而且那洞够深,够热,就像打通了地壳了一样。 想着想着,莫余已经来到了洞天池塘的洞口,果不其然,还有一层薄薄的结界。这个结界莫余早看它不爽了,之前屡试屡败,但莫余是谁!他已经不是曾经的莫余了,现在他可是莫·钮祜禄·余! 莫余从怀里灵符,灵符上字迹潇洒流畅,俨然是大师之作。灵符化成一层金身覆在莫余身上,莫余试着伸手去触碰结界,结界没有任何的排斥反应。 莫余激动地抱着剩下的灵符——游闲仙人的灵符实在是太好用了!连叶辞也没察觉到自己进入了他设的结界! 没办法,以他现在的功力,连破结界都有点艰难,只能拿大师的灵符装装样子咯。 莫余偷摸摸溜进去,然后看着石壁上凌乱的剑痕,愣了。 洞府内很安静,但显然是暴风雨后的平静——石壁被刻上几道剑痕,不仅墙上有,地上也有,滑落了一堆碎石,那些剑痕极深,莫余凑过去看,上面竟有一层薄冰,淡淡的寒气透过皮肤的毛孔直达骨髓,寒气骇人。 冰? 莫余用头发丝都能想到是谁干的,整个游仙峰,只有叶辞才会这剑气凝冰。 看剑痕,似乎是刚形成不久的。 难不成叶辞就在这? 他回来了?! 莫余紧张地往四周看去,一片平静,莫余又小心翼翼地去查看,连地上的小石块都搬了开来,叶辞也没在。 可能是刚刚走的吧…… 莫余松了口气,可松到一半突然想到——不对啊,我这么紧张干嘛!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我凭自己的实力进来还这么怂干什么……好吧,是凭从师傅那哄来的灵符进来的…… 看到那些剑痕,莫余又疑惑了。这些剑痕看起来用力极深,像是气极发泄所致,可是叶辞这个人平常对谁都是淡得跟一碟没放盐的黄花鱼一样,谁啊!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他给气着了! 莫余没察觉到池塘里没有一条活鱼出现,也没察觉到水面正在形成淡淡的薄冰。 寒气逐渐弥漫在整个洞府内。 “阿嚏!” 莫余总算回过神了,他看着被冻上的水面,愣了。 别告诉我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啊! 寒气像是有生命般从湖里爬上来,所到之处皆形成一层薄冰,它像是黑夜里朝着猎物爬去的毒蛇,一点一点地朝莫余爬过来,莫余腿软,什么灵符什么招式全忘了,只想逃,可是脚还没迈开,就被冻住了。 伴随着寒气的袭来,额间几乎同一时间传来热感,两股气息,一冷一热,在他体内交锋。莫余一会被寒气折磨得直发抖,一会又被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热量弄得浑身燥热。 突然,额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挪动,好像突然兴奋起来,又好像突然着急起来,紧接着温度直线飙升,瞬间将莫余体内的寒气给逼退了,可是还没有结束,无边的滚烫把莫余弄得大汗淋漓,他受不住跪在地上,与他接触的薄冰迅速融化,饶是如此,莫余还是看到了冰面上自己的倒影。 卧槽好大的媒婆痣! 不对,在这个地方的痣好像不叫媒婆痣。 不对!谁的痣是红色的。 不对!重点是谁的痣会一闪一闪发光发亮照耀全世界的?!! 而且,貌似,浑身的热量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莫余跌跌撞撞地跑去湖边,水面上的冰也因为他的到来而化成了水。 水面上的倒影十分清楚,就是一个浑身红的不像话的少年,那少年额间还有一枚红痣在闪绕。 莫余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颗痣。 靠近水边,额间有什么东西似乎更加激动兴奋了,莫余双眼迷糊地看着水面上的倒影,心里升起一道怪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让他快点下水。 下水做什么? 好像,要去找重要的东西,或是人……? 意识模糊的莫余一头栽进水里。 冷…… 好冷…… 身上的炙热感逐渐消退,莫余恢复神智,又少不了免费的溺水体验,幸好莫余记得自己兜里游闲仙人给他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有一枚息气丹,他赶紧掏出来服下,难耐的窒息感瞬间消失。 没了缺氧的威胁,莫余这才打量起自己的处境。 额头上的印记还在隐隐发热,但相对刚刚已经平静了很多,莫余的身体正慢慢往下沉,四周逐渐暗了下来,从深处而来的水一会热一会冷,正奇怪着,一群火灵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咬住他的衣服,拼命把他扯过去。 真是奇了怪,之前这堆鱼不是拼命阻止自己不要下水吗? 怎么这么久没见,就叛变了? 莫余百思不得其解,任由鱼群将他推到深处,直到看到那个发光的无底洞前,火灵鱼这才放开莫余,在不远处徘徊,似乎在畏惧无底洞传来的热量。 事实上,这股热量真的很吓人,不过在经历刚刚的折磨,加之修为的长进,莫余的抗压能力不同之前,虽然多有不适,但也没有被这滚滚热浪给烫伤。 越到深处,光线就越亮,温度就越高,莫余承受的压迫感就越强,就在他差点忍不住的时候,就像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膜,他狠狠地摔在地上。 嗯,地上? 头顶上还是水,莫余爬起来,发现无底洞并非无底洞,而是在湖底深处,隔绝了水的又一个洞府!而且这洞府的格调和外面的明显不一样,四周全是金灿灿不知名的石矿,而且还散发着滚滚热气,身处其中,就像是置身在烤炉之中,莫余又吞了枚丹药,这才好受些。 感情那群火灵鱼害怕的就是这些石矿的热量? 莫余好奇地摸上去—— “嗷!!” 空荡荡的洞府回荡着莫余的惨叫声,莫余看着自己像是被烤熟的手抹眼泪。 好家伙,比莫言轻的刀还厉害,比吸收妖丹时还厉害。 突然,洞府深处传来一声异响,跌跌撞撞地传到莫余耳畔,声音被放大了数倍。 有人?! 莫余瞬间警惕了起来,胡乱吃了枚丹药,受伤的手快速愈合如初,他摸向腰,却扑了个空,莫余这才想起鱼欢被他放在桌上没拿过来! 切克修! 那异响只那么一声,四周恢复寂静。 好奇是人的本性,作死是莫余的本能,饶是觉得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要面对这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玩意的自己很神经,但是莫余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顺着刚刚声响传来的地方走去。 莫余浑身湿漉,衣服又被这烤炉一样的地方的高温给烤着,一股黏糊的湿气好不舒服,但他不敢乱动,只小心翼翼地走着,四周静悄悄,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一声吼叫自拐角处传来,低沉而沙哑,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难道不是人,而是什么灵兽? 莫余抖着身体从拐角的石头处冒出个头—— 金光闪闪的石矿形成了天然的石泉,泉里都是亮橙色的粘稠液体,上方因为骇人的温度而扭曲的空气无不告诉着莫余,那不是他所能承受的起的高温。 然而石泉中央,却站着一个人。 那人半截身子露在外头,乌黑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背,但是从那因为极力忍耐而怒张着肌肉的手臂上,却浮现出淡淡的黑色鳞片痕迹。 莫余的视线在插在旁边的剑给黏住了,与此同时,额间传来极致的高温,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又激动了,但这些莫余都感受不到了。 石泉中央的人转过头来。 莫余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滚,滚滚师兄……” ☆、二十四 那人转过头来。 “滚,滚滚师兄……” 是之前在幻境里看到的那个“叶辞”! 莫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是叶辞的五官不错,但是谁能告诉他,这个金色眼睛,身上长着莫名其妙的鳞纹,而且脸上已经有几枚黑色的鳞片长出来,一脸凶相好像下一刻就要把他给活生生撕碎的人,真的是叶辞吗?!! 莫余又看向旁边的剑,是叶辞的佩剑素尘没错,但他记得,叶辞是人……对吧? “啊——”莫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叶辞隔空抓了过去。 莫余原想着这石泉的温度很高,但是他错了,温度再高,也抵不过面前人温度的低。叶辞身体很冷,比寒池的千年寒冰还要冰,比知道自己带了绿帽而且娃还不是你的时候的心还要凉。 刚刚身体的炙热感被完全碾压,额间的东西也怂了,寒气直逼心脏,莫余感觉到了窒息:“滚滚师兄,是我,我好难受……” 然而叶辞正处于混沌状态,他皱着眉,似乎在努力确认面前的人。 薄唇动了动:“莫余?” 莫余冷得快结冰了,说不出话,只能疯狂地点头。 叶辞又突然道:“你不是莫余。” 莫余:?? 紧接着叶辞突然露出一个寒气森森的笑容:“他死了。”声音犹如地狱深处传来的恶魔低语:“我杀的。” 莫余:!!! 完了,夭寿啦,叶辞疯了!! 莫余逐渐喘不过气来,额间的印记血色逼人。 突然,冰凉的指腹抚上莫余的额头,莫余感觉到窒息感又瞬间消失了,身体的温度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尽管和叶辞接触的地方还是冰冷的。 叶辞摸着莫余红色的印记,声音有些疑惑:“我的火华莲,怎么会在你这?” 火华莲?什么火华莲?那是什么鬼东西?? 叶辞的手慢慢滑下,他摸着莫余脖子,感受着皮肤下动脉的跳动,声音更加疑惑:“我的血,为什么在你体内?” 血?什么血?我又不是吸血鬼谁知道你的血为什么在我体内?? 莫余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但是却没敢说出来,面前的叶辞实在是太陌生了,陌生得就像和之前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而且脖子上的手开始慢慢收紧了喂!力道慢慢重了喂!再不松手就要挂了喂! 莫余鼓起勇气,身体不能动,就用头撞过去:“滚滚师兄,你清醒一点啊——” 撞到坚实的肌肉后,莫余有点后悔了,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应该去练铁头功的。不过好在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叶辞显然没有料到莫余有这么一招,被撞得踉跄了一下,脚下一滑,带着莫余一同摔进石泉内,所幸石泉并不深,只淹没至两人肩膀。 莫余的头晕乎乎的,趴在叶辞身上抬起头想要看清状况,正巧叶辞低下头…… …… 偶像剧之猝不及防的吻? 小脑袋瓜想什么呢! 真实情况是四目相对好尴尬。 莫余快成了斗鸡眼,叶辞呼出的凉气洒在他脸上,莫余忽然觉得身体又热了。 “对,对不起!”莫余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混乱中衣襟被扯破了,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 叶辞眯起眼睛,下一刻伸出一只冰凉的大手狠狠地拽住他,莫余猝不及防,失去重心,直接往叶辞扑了过去!他感觉有一只大手揽在他后脑勺,带着他调了方向,莫余就眼睁睁地看着叶辞的脸越来越近—— 时间静止了。 莫余怔怔地望着,凉气从叶辞的唇渡到了他身上。 叶辞的手慢慢搂紧莫余,强迫他张开嘴巴,打开齿关,好让自己侵入。 莫余被震惊得一动不动,正好方便了叶辞的为所欲为。 少年的唇如此柔软,就像一团棉花一样,嘴里的舌头湿湿软软,不知所措,且不知什么缘故,嘴里总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十分好闻。 两人气息相融,莫余脸上爆红,还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时间过得越来越慢,世间的一切事物好像都不存在了一般,莫余除了嘴上的触感以及心跳,似乎什么也感受不到了,自然也没有留意到叶辞身上的寒气逐渐消退,也没留意到自己额间的火华莲稳定了下来。 “蠢鱼?” 一吻结束,莫余气喘吁吁,抬头看到叶辞金色的眼睛似乎比刚才要清澈些,心想着这大爷总算恢复神智了,可打脸来得太快,莫余的嘴又被堵上了。 和刚刚不同,这次叶辞亲得有些粗鲁,手下的力道也不知轻重,血腥味在两人唇畔间传开,这是叶辞咬破了莫余的嘴唇。 “唔。”莫余整个人都贴在叶辞身上,同为男子,自然知道男人身体上的反应,莫余迷迷糊糊地想到,今晚自己应该是躺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叶辞抱着,和他基情四射。 …… 莫余坐在地上发呆,叶辞背对着他在穿衣服,穿好衣服回过身,脸上的磷纹已经不见了,眼睛也恢复了黑色,变回那个剑眉星目,相貌堂堂的样子。 叶辞默了一会:“你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 莫余回过神,心道要问的实在是太多了,比如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又比如为什么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还比如为什么刚刚的模样和幻境里面的一模一样,不是说是骗人的吗? “你……”话至嘴边,莫余突然想起幻境里面的叶辞,被人抓起,毁了修行,鲜血淋漓,惨不忍睹。那时候叶辞说,那是幻术,是骗人,但其实,是不是并不是骗人的,那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叶辞是不是真的经历过这一切? 莫余心里一酸,许多问题兜兜转转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他叹了口气:“没有。” 叶辞有些诧异:“真的没有?” 莫余:“这是什么地方?” 叶辞:“闫华洞,这些是闫华石,高温,天然的千年闫华洞内会有闫华泉,这里温度骇人,于修行并无益处,却能助我失控时压制体内的寒气。” “失控?” 叶辞道:“去猎了只妖,受了些小伤,有些失控罢了。” 有些?大哥你都不认识我了还叫有些?失控?罢了?? 莫余又问:“什么妖怪,竟能伤的了你?伤在哪里,我看看?”莫余伸手就要扒叶辞的衣服,叶辞竟然也没阻止,任由他扒开自己刚刚穿好的衣服。 浅浅的刀痕在叶辞胸膛上纵横,除开这些陈年伤痕,几道极细的针孔大小的的红点赫然出现在莫余眼前。 叶辞咳了一声:“一只小妖罢了,只是有些难缠。” 莫余刚想碰叶辞的伤,突然反应过来这样做很奇怪,特别是刚刚他们还做了奇奇怪怪的事情,他赶紧收回手,红着脸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忽略掉叶辞隐隐的笑声,又问道:“那你刚刚说的火华莲,又是什么?” “火华莲。”叶辞伸手在莫余的额间轻点,莫余就感受到那里突然热乎起来。 “火华莲是我在苍穹秘境那里得来的秘宝,可护你平安。” 莫余回想了一下自己每次遇到危险时要不就是叶辞来了,要不就是莫名地被化解了,想不到竟然和这个有关。 “火华莲与我精血相连,彼此之间会有所感应,原本我是打算在我不受控时用的,现在给了你,方才混论之际,就由你代替为我平息了……方才,没受苦吧?” 莫余嘟囔着,可受苦了,特别是和失控的叶辞肌肤相触的时候,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可这火华莲怎么平息……”莫余突然想到刚刚的画面,耳根都红了,小声问道:“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才能平息的吗……” 叶辞撇过头轻声道:“方才意识不清……” 意识不清? 可是刚刚你明明叫我蠢鱼来着,那会我见你意识清的很! 莫余敢打赌,之前叶辞意识不清时是连名带姓地叫他的,这可以说是失控、意外、自然规律、地心引力,可是那一声之后,还来亲他,那算什么? 可是这些莫余敢说吗? 他敢。 但面前是叶辞,所以他不敢。 莫余装作恍然大悟道:“方才,嗯,方才一定是滚滚师兄你失控了,意识模糊,身体不受控才这样的,这是一个意外,嗯!”他就说嘛,叶辞这么个直男,怎么会说弯就弯呢?怎么会在弯的时候眼瞎顺便把他也给弯了呢?对,没错,就是这样,同性之间互相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莫余自我催眠,越说越觉得就是这样。 叶辞:“……” 莫余又重复了一遍心里的想法,却听叶辞道:“不问了?” 问什么? 问你是不是妖啊?问幻境里面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啊?问你说的那句你杀了莫余是什么意思啊? 莫余干巴巴道:“不问了。” 叶辞道:“如果你想要一个答案,我可以给你。” 哪怕是编的。 莫余还是摇头:“不必了,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滚滚师兄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我等你想要告诉我的时候再听吧。” 叶辞愣了愣,勾唇道:“好,我也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听。” 莫余点点头,点着点着感觉不对劲,什么叫“我也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听”??他有事瞒着叶辞吗?有吗?没有吧! 叶辞把素尘别在腰间,察觉到莫余奇怪又诧异的目光,这才淡淡道:“莫家莫晖,膝下只有一女一子,莫家庄内家生子十七人,除了一直跟在你身边的来宝等三个小厮,还有一个比你稍大的婢女,其余皆养在庄外。莫余,你没有哥哥,也没有妹妹,莫家庄里唯一姓季的嬷嬷也在你出生前三年就病逝了。” 莫余差点滑了一跤。 又听叶辞道:“另外,先妣厨艺了得,红烧鱼头不在话下。” 莫余摔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他完了。 真的完了。 ☆、二十五 莫余被塞进马车里的时候还是一脸懵的。他坐在马车里踌躇了好一会,才问道:“滚滚师兄,我们这是,去哪儿?” 叶辞正靠在边上闭目养神:“琉璃岛,百剑会。” 莫余惊了,他就说叶辞怎么一大早就要把他从床上扒拉起来,扒不起后直接将他连同被子卷成寿司塞进马车,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扛起来就走,到山门的时候还被其他弟子看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的高岭之花叶师叔干起了拐卖的行业。 “可是百剑会不是一个月后才举行的吗?且我们御剑前去就好,为什么要坐马车?” 叶辞:“在此之前,我要先带你去个地方。” 莫余想了想,越来越觉得是叶辞觉得他是夺舍了,准备把他拉到一个角落给解决掉,心中戚戚然:“滚滚师兄,冷静!好歹师兄弟一场,别让我死的太惨!” 叶辞看了他一眼:“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莫余捂住嘴巴假装哭泣。 叶辞倾身伸手去摸莫余的头,突然的温暖让莫余有些不知所措,他抬头去看叶辞,只见叶辞勾唇,笑意不明:“若是我真想杀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他手摸的地方正在莫余的后脑勺。 叶辞笑得阴森,莫余瑟瑟发抖。 “好了,不闹了。”叶辞又坐回去正色道,“这次是正事。” 莫余试探道:“又是要去宰哪只害人的妖精?” 叶辞:“不是,是……”顿了顿,却不说了:“你只需跟着我就好。” 叶辞又摸出两个面具,给自己留了一个,另一个递给莫余:“戴好。” 那是个银色的半边面具,叶辞手里的那个是黑色的,看花纹,好像是一对的。 莫余刚戴好,马车外就响起一道娇俏的声音:“两位客官,我们到了。” 莫余吓了一跳,叶辞淡定地掀开帘子,莫余这才发现他们来到了城门,可是这座城跟他所见过的又不一样,别的城镇都是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可他面前的这座城却鬼气森森,昏暗不已,城门口就像交不起物业费一样只有两盏小灯,城外不远处就是一圈的森林,林里弥漫着浓雾,无法视物。 候在马车外的是一名女子,她左眼缠着纱布,有一对精灵耳,虎牙也尖得不正常。 这左看右看,都不像是人吧? 相比于莫余,叶辞倒是没多大反应,领着莫余下车后,给了女子车前,女子笑盈盈地接过后道:“小女子只能送到这儿了,愿两位客官得偿所愿。”随后便驾着马车离开,没走两步,就连人带车一同消失不见了。 莫余擦了擦眼。 叶辞淡淡道:“那是引渡婆,行后不留痕,你再看,也看不出什么。” 莫余:“引渡婆,那不是……” 那不是妖吗? 喂不是吧滚滚师兄! 马甲被扒了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那……那这是什么地方?”莫余看到来往的行人,发现他们虽然衣着打扮不同,但都一致地戴着面具。 叶辞看着城门上的石碑:“酆都城。” 酆都城,又称鬼城,独立于三界之外,城中能进行一切事物的买卖,只要你付得起价钱,就能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莫余把惊歪的面具戴好,小声道:“我们来鬼城干嘛?” 叶辞:“有想要的东西。” 莫余欲哭无泪,你想要那你自己来啊,干嘛要带上他啊!要知道酆都城内十分诡谲,每年在里头丢了性命的人和妖,不下百人,这还没算上那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我到底是哪里能帮得上你让你能带我一起来这鬼地方?? 莫余回过神来,叶辞已经走得老远了,他赶紧跟上去:“滚滚师兄……” 叶辞道:“在外头,我是凉辞。” 莫余:“好的滚滚师兄,没问题……额!” 叶辞看着他,面具挡住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双眼睛,叶辞的眼睛看起来很清澈,却又带着疏离,之前没觉得,只是现在戴上面具后,莫余只能看到他的眼睛,说实话,那眼神就像是玻璃窗后面的班主任。 莫余改口:“好的凉辞兄。” 叶辞勾唇道:“嗯,蠢鱼。” 城内的景象一如城外,死气沉沉的,整座城都被灰暗所笼罩,没有一点儿阳光,街上压抑的气氛浓重,没有摊贩的吆喝声,也没有孩童嬉戏,两边都是枯死的树木,街上每个戴面具的人,或坐或卧,或行或立,面无表情,皆如行尸走肉。倒显得莫余这个表情丰富的人格格不入。 莫余觉得甚是压抑,默默靠近叶辞,跟着他去了城里唯一的客栈。 果不其然客栈里的顾客各种牛鬼蛇神都有,听见叶辞进来的声音,面具下一双双眼睛看过来,诡异的气氛活像误闯了□□传教现场。 叶辞要了两间上房,店家是个老奶奶,看起来是个很正常的人类,嗯,应该吧。 只见老奶奶颤巍巍地把牌子递给他们,哑着声音:“这是二位客官的门牌,请收好。”又道:“二位好好休息,晚上可就热闹咯。” 叶辞道了声谢便上楼去了,莫余赶紧跟上去:“滚……凉辞兄,她刚刚说的是什么热闹啊?” 叶辞把门牌给他:“城主的拍卖会,这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好好待在客栈。” 莫余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拿着门牌回房,半路上却遇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宗主?” 念星宇吓了一跳,抬手就要检查自己是不是戴了面具,看到莫余后把他拉进自己的房里把他的面具扒下来:“是你啊兄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忘记戴面具出门了呢,对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莫余心道他戴着面具认不出,但认他背上的刀还是很容易的。 莫余:“你怎么在这?” 念星宇:“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呢!不对,叶辞该不会也在这里吧?” 莫余想起念星宇对着叶辞的那个怂样,面不改色道:“哦,他不在,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念星宇满脸的不相信:“就你?就你这修为?你敢来?” 莫余:“我怎么就不敢了!好歹我现在可是金丹!金丹你懂吗!能手撕食人鱼的那种!” 念星宇狐疑道:“真的?” 莫余挺胸收腹,抬起下巴,一脸自傲。 “那你也是为了城主的这个拍卖会来的?” 莫余摇头。 “那你是来干什么?来找死?”念星宇正色道:“别怪兄弟不提醒你,酆都城危险着呢,生命可贵,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来这里玩命啊。” 莫余:“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的那个拍卖会是怎么回事?” “哦,拍卖会嘛,卖的可都是好东西,每年酆都城的城主都会拿出一件压轴的宝贝,年年都能拍出天价,今年更甚,据说是能重塑丹田和修灵丹的肉芝!且重塑后的修灵丹之灵力是先前的数十倍!而且据说肉芝还能根除妖族的失魂症,可别提有多抢手了。” “失魂症?那是什么?” 念星宇:“你不知道吗?上古妖族的遗留血脉,实力虽然强悍,但越强就越容易失控,魂魄也会随之消磨,最后只剩下没有魂魄的躯体,故称失魂症。” 失控? 莫余想起之前叶辞失控的模样,心想叶辞会不会也是上古妖族的血脉,但又不敢去问,不过既然有可能,那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把肉芝要到手。 莫余点头:“这样一说,我也想要这株肉芝了。” 念星宇:“你要来干嘛?你拿什么买?” 莫余:“我有钱啊!” 念星宇扑哧一声笑出来:“拜托,在城主那里流通的不是银子,你想要一样东西,就要看他想要什么,可以说,这是等价交换。按照以往城主的性子,他不会要钱的,他这人奇奇怪怪的,去年换了双手,前年拿了别人的脚,大前年取了两个人的眼睛……据说他今年想要一颗有五百年修行的心脏,你有吗?” 莫余摇头。别说五百年修行的心脏了,他见过年纪最大的还是只有三百年的月三娘,而且她已经死了。 “那你呢,你来这里干什么,跑任务?” 一说起这个,念星宇就叹气道:“害,最近生意不好,能有什么鬼任务。我这次来主要就是来处理宗门的秘密任务的。” 莫余:“什么秘密任务?” 念星宇阴森森地看他:“都说是秘密任务,除了我和长老们,知道的人都被灭口了,你真的想知道?” 莫余按住念星宇拔刀的手:“冷静,我不听,行了吧。” “这才对嘛,好奇害死人。” 莫余趁机道:“那作为补偿,晚上你带我去拍卖会呗。” “怎么,还想着肉芝啊?” “人在穷乡僻壤没见过世面,想长长见识不行啊。” 念星宇豪爽道:“那成,晚上你来找我。” 夜晚很快降临,莫余找到念星宇,途中路过叶辞的房间,里面没有灯光,按照叶辞的作息,也不可能这么早睡,大概不知跑去了哪里。 “看什么?”念星宇在楼下催促。 “没什么。” 酆都城的夜晚和白天没什么区别,都是灰蒙蒙的天,只是街上的灯笼都一一亮了起来,一路通往城中最高的楼。越靠近那里,人就逐渐多了起来,到了高楼,莫余看到楼牌上赫然三个字:月星楼。 月星楼的装潢非常之土豪,各种琳琅满目的装饰,各种佳肴美酒,美女如云,欢声笑语,热闹的气氛和外面的萧条宛若两个世界,一进去,莫余总算感受到了这座死气沉沉的城里唯一一处的烟火气了。 他们来晚了,拍卖会已经开始了许久,现在正在气氛刚被炒热。 念星宇拉着莫余到一处偏僻的角落蹲着,大概是他们这模样实在寒酸,半天都没有人供上吃的喝的,念星宇就偷摸摸从隔壁桌顺来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米,莫余就一点一点吃起来,反倒念星宇心不在焉,眼神四处乱瞄,似乎在找什么。 论说起性质,鬼城的拍卖会大概就类似于黑市,拍卖品的珍稀程度和市面上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等级上,很多拍卖品的名字莫余听都没听过,就愣愣地听着一个个面具人喊高价,那价钱,估计十个莫家庄都不够。 有钱,真心有钱。 莫余内心暗叹。 气氛到了高潮,拍卖师笑得灿烂:“接下来的一件拍卖会,可谓是世间罕有,各位请准备好!” 一瞬间,莫余感受到周围的人都开始亢奋起来。 只见一个盖着华布的铁笼被缓缓推上拍卖台。 “五十年的水紫貂,极品炉鼎,起拍价,一百万两!” 华布被扯下,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孩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二十六 “五十年的水紫貂,极品炉鼎,起拍价,一百万两!” 莫余怎么也想不到,笼子里的,竟然是个活生生的人,不,应该说是妖。 因为在修真界,水灵根因其极强的包容性,成为炉鼎的价值远超其他灵根,但是和妖族的水紫貂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水紫貂,妖族极为珍贵的种族之一,他们妖力不强,但是天生灵力充裕,随着生长,灵力会逐渐被自身吸收他人不可夺取。可以说,越年轻的水紫貂,灵力越强,成为炉鼎后越能助益。 正因如此,水紫貂长期被人、妖两族所追杀,莫余所知道的,人界对水紫貂最后的记载,还是两百多年前,一只五百年的水紫貂被猎杀。而后这么多年,水紫貂也没有再出现了,莫余不知道在妖界如何,但是看周围人兴奋的程度,就可想而知,妖界也很久没有水紫貂的踪迹了。 而现在,代表着满满灵力的水紫貂,才五十年,连人形都还没化好,头上耷拉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可怜兮兮地缩着自己的尾巴在瑟瑟发抖,小脸上满满的泪痕,小手捂住耳朵,两眼紧紧闭着,仿佛这样,就可以听不见台下众人一声比一声高的喊价声。 价钱被越来越高,拍卖师的嘴角越咧越开,他们眼里的贪婪,全都源于笼子里绻缩的小毛团,莫余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就像在看着恶魔的盛宴,你想阻止,却无从下手。 价格被喊到了五千万两。 莫余咬牙,念星宇赶紧摁住他:“兄弟,冷静!想想你的钱袋子!” 莫余叹了口气:“虽然是妖族,但他还只是个孩子,我……” 念星宇拍他肩膀:“兄弟啊,同情心泛滥也要看场合啊,这可是酆都城,三界的法外之地,你要真想救,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和妖,你又能救得了多少?况且水紫貂可是极品炉鼎,堪比无价之宝,现在他是只幼崽,毫无自保能力,就算你拍下了,带着他,一出星月楼准被杀人夺宝。所以,你还是歇着吧。” 最后八千两成交。 水紫貂被拉下台后,就到了最后的压轴拍卖品——肉芝。 肉芝被供养在一方水晶上,它和普通的灵芝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当全场的灯火熄灭后,从根部开始的灵丝自下往上蔓延的细纹一下子就抓住了众人的眼球。 “此乃城主之宝,肉芝!诸位可尽情抬价,若哪位拿出来的丹赤得了城主大人的眼缘,这肉芝,便是您的了!” 拍卖师的话音刚落,一道声音就紧接着落下:“五百年二十年,南海玄龟丹赤!” “哼,老王八的心脏也好意思拿出来?看我的,五百一十六年,北洋鲛人!” “五百五十年,乌金蛇!” “还有我,还有我!” 喊话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说出来的东西一个比一个稀奇,但拍卖师却一直淡笑不语,不为所动。 “木北凤凰鹿。” 拍卖师眼前一亮,笑道:“没想到阁下竟然能找到绝迹多年的凤凰鹿,小人佩服!诸位,可有比这更珍贵的丹赤吗?” 凤凰鹿,相传是上古神兽血脉,行踪隐秘,古书有载,凤凰鹿于混沌大战灭绝,唯留一幼崽,而后二百年幼崽又被炼化,唯留一枚丹赤于世。这么多年来,有多少妖族和人穷尽一生都在寻找这件珍稀的物什,却连它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可现在,出现在了这里! 没有人开口,他们都知道,虽然凤凰鹿丹赤没有到五百年,但已经胜似五百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珍贵的了。 拍卖师笑道:“最终拍卖价,两百年木北凤凰鹿!可还有更高价的吗?” 四周静谧。 “既然无人出价,那此株肉芝便由……” “且慢。”一道清冷的声音落地,戴着帷帽的黑衣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两百年凤凰鹿已是极为珍稀之物,不知阁下还能拿出更珍贵的丹赤?” 安静的堂内,男子的声音沉稳有力:“五头地狼。” 话一出,全场哗然。 地狼乃是妖界贵族,地狼修为越高,拥有的头数就会越多,现在妖界最强的地狼,就是的魔尊座下的五头地狼,滕百。 相传酆都城城主和妖王滕百素有旧怨,难不成…… 拍卖师惊讶道:“阁下所说的,可是……” “正是西地妖王,滕百,六百年丹赤。” 众人再次哗然。 一方妖王,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拍卖师的神情严肃:“这位客官,还请慎重,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黑衣男子直接将一个包裹扔过去,血淋淋沉甸甸的,砸在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众人伸长脖子去看,拍卖师也在打开包裹的那一瞬间神色忽变。 “是滕百的兽颅!”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霎那间,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又惊又怕地远离了那个黑衣男子。 滕百,六百年修为,五头地狼,一方妖王,这是什么概念? 恐怕除了黑衣男子,在座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未必有勇气去冲破重重包围杀掉滕百,否则以城主的能力,又怎能数百年都拿他没办法呢? 那这个男子砍下他兽颅、夺走丹赤,又是什么概念呢? 与西地众妖为敌! 公然挑衅魔尊! 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在众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时,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似是从远处传来,又似就在耳边低语:“你杀了他。” 是城主的声音! 城主竟然也来了! 与此同时,强大的威压落下,一些修为不高的人纷纷脸色苍白,差点要坐不住,已经倒了好几个,但莫余却不受影响,只是额间有些发热。 男子没有答话。 城主又道:“他的心呢?” “未在此处。” 城主:“好,明日午时,城主府,恭候阁下。”说完,压在众人身上的威压就随着声音消失了,拍卖师笑呵呵道:“那就恭喜这位客官了!” 可众人细眼一看,发现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幽暗的灯光勉强照亮空荡荡的长街,四处无人,天上挂着一轮弯月。 “等等!” 黑衣男子停下脚步。 莫余没想到男子真的停了下来,撤掉脚上的灵符在不远处喘气——刚刚一发觉男子不见了他就立刻追了上来,他原本还想叫上念星宇,这样两个人一起底气更足,可没想到念星宇早就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时间不等人,他只好自己追上去,可现在追上了,他却怂了。 “什么事。”男子的声音很低沉,似乎是刻意压低的。 “额,我……”莫余挠头。 男子抬脚就走。 “等等!我,我……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男子又停了下来,他饶有兴致道:“什么交易?” 莫余壮了壮胆:“我想要肉芝。” “哦?那你想拿什么来交换?” 莫余咬牙:“你想要什么?” “你给的起什么?” “我,我身上的东西可能都不太名贵,但我可以给你所有我拥有的东西!” “那好,我要你的剑。” 莫余下意识地抱住鱼欢:“不行!这是我师兄给我的!” “那你额间的那件法宝。” “也不行!这是我师兄给我的!” “那你的面具……” “更不行!那是我师兄给我的!” 男子发出低低的笑声,莫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错失了什么:“额不是!面具嘛,大侠你要多少就给多少……” 男子打断他:“你要肉芝来做什么?” 莫余愣了愣,道:“治病。” “我,我有个朋友,他,额,他病了,需要肉芝来治病……” “他对我特别好,也不嫌弃我笨拖累他,还想方设法地帮我,他受的伤都是因为我,他还救过我……我没有什么能回报他的,若是能换得这肉芝,大侠你要什么,只要我给得了的,我一定给!现在或许我给不了太多,但是以后,以后,我一定会弥补上的!” 男子:“那如若我要你丹田里的修灵丹呢?” 对于修真者,最可怕的就是丹田受损修灵丹受损,一旦修灵丹离体过久,便再也无法修仙,一身灵气也会随之消散,沦为比普通人还脆弱的凡人,自此之后,体弱多病,缠绵病榻,虚度此生。 莫余身上肩负着莫晖的期望,若没有了修灵丹,他也只能离开凌云宗,而莫家又是修真的大家族,断然不会留这么一个废物,届时,只会更凄凉。 更何况,这还辜负了叶辞的一番苦心。 莫余想到了这一层,却还是苍白着脸咬牙道:“好。” “不想修仙了?”男子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想又如何,若是能用我的修灵丹换取他的性命,值了!” 男子陷入了沉默,莫余期冀地看着他的背影 良久,男子才道:“失魂症无药可治,死心吧。”说完,他就消失了。 无药可治? 莫余睁大眼睛。 可是念星宇明明说过…… “无药可治是什么意思?!” 没人回答,长长的街道寂静如初,石砖上只有他的影子。 莫余颓然地回到客栈,路过叶辞的房间,看到房里有光,便鬼使神差地敲了门。 默了一会,门开了,戴着面具的叶辞出现在门后。 叶辞看他:“有事?” “额,没事,就是,就是想来看一下……” “有心事?” 莫余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没有。” 叶辞抬眸,突然伸手去揉莫余的头发,瞧着莫余像是受惊了一样有所闪避,反应过来后又畏畏缩缩地凑过来,甚至在自己的手心里蹭了蹭,像是一只需要安慰的小猫。 叶辞将手收回背在背后,握成拳:“明日,好好待在客栈里,别乱跑。” 莫余:“哦。” “记住我的话,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二十七 第二天,莫余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去找叶辞,敲了许久的门,无人应。 可能是出去了吧。 莫余默默地想,下楼后和念星宇碰了个照面。 念星宇正要退房,看到莫余后打了招呼:“兄弟,事了结了,我要走了。” 莫余幽怨地看他:“昨天你怎么一声不响抛下我就走了?” “啊哈哈,这不是任务缠身嘛。” “你什么时候走的?” “水紫貂拍卖结束的时候啊,你看得太入神,任务又急,我来不及跟你说。” 莫余把昨天黑衣男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念星宇差点惊掉了下巴:“他杀了滕百妖王?不是吧?!滕百一死,妖界又要重新分割势力了,恐怕又是一场动荡。” “我说的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那个人说的,失魂症无药可治!” “哎呀,这个肉芝可治失魂症我也是看宗门古籍看来的,我又没亲眼见过又没亲身经历过,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再说了,你那么关心干什么?你又没有失魂症。” 莫余一噎:“我这是做个保命符,万一以后我不小心被妖族追杀,我就说我有肉芝可以治疗失魂症,这不是,保了一命嘛!” 念星宇点头:“哦,也对。但是你这样唬人家,可能会死得更惨。不过话说你从刚刚开始干嘛一直在抖腿?” 莫余:“谁抖腿了,我怎么可能会抖腿!” “那你没抖腿,我没抖腿,桌子怎么会动?” 两人的目光对上,诡异地沉默了,因为他们发现他们两个坐得稳稳当当的,可桌子还在不停地抖动,茶杯里的茶都抖洒了,紧接着,震动感越来越强烈,伴随着远处的马蹄声,客栈里的茶具杯具纷纷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莫余疑惑道:“地震了?不过哪来的马蹄声?” 念星宇忽地白了脸:“酆都城没有马……不对,这是酆都城的阵法!” 仿佛在印证念星宇的话,莫余看到屋内的陈设逐渐变得虚幻起来,他手中的杯子甚至扭曲了几下后就消失不见了。 其他人也察觉到了异常,纷纷跑出客栈。 “不好,快跑!”念星宇拽住莫余就往外跑,就在他们跑出的一瞬间,整间客栈就消失了,还没来得及跑到门口的人,竟然惨叫着一同消失了! 纵便酆都城不分昼夜都是灰蒙蒙的天,但是明显不会像现在黑云压城,厚重的云层里闪着红色的闪电,以一中心点如陀螺般旋转,伴随着阵阵马蹄声,地面裂开深深的地缝,将失足的路人吞下,人们尖叫着逃跑,如同灭世。 莫余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怎么回事?” 念星宇咬牙:“这是酆都城的灭城阵法,灭城阵法唯有城主能启,他一定出了什么事情,故而启动了!阵法一旦启动,无法扭转,我们得尽快离城,否则就会跟那些人一样,被阵法吞灭,与酆都城一同消失!” 话音刚落,从远处就跑来一堆人,他们身形狼狈,脸色发白,就连面具也遮不住他们的惊恐:“快跑,那有个怪物!见人就杀!” 念星宇拽莫余:“快跑!” “可是……” “可是什么啊可是!你还要不要命了!” 莫余咬牙,可是叶辞还在这里呢!他昨天还郑重其事地叫他别乱跑等他回来,要是自己现在跑了,叶辞赶回来找不到他可怎么办?要是叶辞为了找他被这什么灭城阵法给干掉了,这让他良心何安?! 突然,额间传来熟悉的感觉。 卧槽滚滚师兄? 莫余记得上次就是叶辞说他失控了所以火华莲有所感应,然而现在? 额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火华莲躁动不安,虽无形体,但莫余能感受到它在拼命指引自己往城中深处去。 难不成叶辞在那? 可刚刚有人不是说那里有怪物吗? 另一边念星宇快急死了:“兄弟,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还没娶媳妇呢我可不想交代在这!欸,你额头怎么在发光……不对!你怎么还杵在这呢?别逼我把你敲昏了扛着走啊!你听到没?!” 莫余在念星宇第三次催促的时候总算回过神,他甩开念星宇的手:“你先走,我一会就来!”说完,头也不回地朝着酆都城深处跑去。 “欸,兄弟!你去哪……”念星宇一时陷入两难,他看了看逐渐崩垮的建筑,又看了看莫余毫不留恋的背影,咬牙,转身朝城门跑去:“别怪我了兄弟……” 也许是因为靠近阵眼,越深入酆都城,反而更加平静,人已经跑光了,但一路上却倒着七零八碎的尸体碎块,躺着一地被捏爆的妖丹碎片,鲜血淋漓,似乎发生了一场打斗,但看着尸体朝着城门方向的头,似乎也不像是打斗,反而更像是一场虐杀…… 莫余打了个冷颤,也不知跑了多久,气喘吁吁的,也忘了可以御剑,就这样用着两条腿跑到火华莲所指引的地方。 虐杀过后的一片死寂。 莫余尽量将视线避开地上血肉模糊的一片,强忍着恶心探查:“滚滚师兄,你在吗?” 无人回应。 “滚滚师兄!” 地上突然裂开,莫余一时不察,差点就掉了下去。 烟尘过去后,莫余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正下方竟然就是灭城阵法的阵眼所在! 远古的繁重符文亮着诡异的紫光,阵法的一边,有一个人正垂头捂脸坐在地上,咽喉处传来痛苦的音节,不远处,躺着叶辞黑色的面具。 “滚滚师兄!” 火华莲更加躁动,简直就像在他头里蹦迪,莫余头疼欲裂,翻身下去,来到叶辞身边,一瞬间,他感觉到极寒的冷气,冰冷至极,比在闫华洞时感受到的更甚。 “滚滚师兄……” 可叶辞已经不是叶辞了。 沾满血迹的黑色衣袖被划开,露出一截手臂,可是手臂却不像正常人一样,而是长满了黑色的磷纹,手背上长出了黑色的鳞片,那黑色的鳞片还在生长,从叶辞手上的皮肤破开缓缓生出。 叶辞的眼睛从手缝间露出,莫余的呼吸一滞。 只见一双黑角从他的额上生出,金色竖瞳充满暴戾,长发挡住了他身上的伤,却没能挡住从伤口处流出来的暗红色血液,但他穿着黑衣,远远看去,像是衣服被水湿了一片,可浓重的血腥味却在明确地告诉别人,那是血。 叶辞已然失控,但又像是保有一丝理智,喉间挤出极为压抑痛苦的音节,似乎有两个人在他体内争夺身体的主控权,一会是人压抑的声音,一会又是兽的低吼声。叶辞全身紧绷,肌肉怒张,仿佛一有人靠近,就立即将入侵者绞杀的野兽。 莫余看着叶辞的一对角,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之前他是怎么平息来着? 好像是亲,亲,亲…… 莫余摸了摸自己的嘴,觉得先不管自己的嘴唇会不会被咬烂,只怕现在自己连靠近的机会也没有吧。 “咳咳,没想到,竟然有人会不畏生死前来……” “谁!”莫余警惕地望向四周,总算在一堆碎石里找到一个鲜血淋漓的人,但那肯定不是人,毕竟人不会没了半张脸,没了双手,没了下半身,还能点头微笑说话打招呼。 莫余忍着恶心:“你是谁?” 那人用只剩下的那只眼睛看他:“你是谁?” 莫余:“我是人。” “呵。”那人笑了笑,但由于缺了半张脸,笑起来格外惊悚,“我是妖。” “何名?” “酆都城城主,丁迟之。” 酆都城城主? 就昨天出现在拍卖会却没露脸的天外飞音? 莫余睁大眼睛,丁迟之不在意莫余的震惊,他只费力看了眼角落里的叶辞:“你是他师弟?” 莫余只看着他。 丁迟之笑道:“没想到凌云宗竟然藏着一条金目黑蛟,自十几年前大战之后,恐怕这世间,就只剩下这一条了吧?哎哟,忘了,这不是纯血的,体内还有一半人血呢。” 莫余没空思考里面的弯绕:“灭城阵法是你启动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滚滚师兄变成这样,是不是你干的?” 莫余的话惹得丁迟之哈哈大笑:“他这是失魂症发作,与我何干?这条蛟以滕百丹赤诱我,来我府中暗杀我,他毁我面容断我四肢,我不过是反抗一二,怎么反倒成了我的错处了呢?小家伙劝你一句,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巨大的信息量令莫余的呼吸一滞,他顿了顿,道:“这些年你哄骗他人入城,吞食生魂,断了无数生灵的轮回之路,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哦?” 莫余倔强地看着他。 丁迟之又道:“不过你居然不畏生死跑来找他,就是说你们的感情很好咯?可你现在都看到了,他是妖,还是上古妖兽血脉,虽然只有一半,可也足够让他在彻底失控的状态下弄得天翻地覆,人妖两族不得安宁。你既然是正修,这么一个大患在面前,还不快速速解决?” 莫余浑身发抖:“闭嘴!” 丁迟之面露疑惑,又突然笑起来:“原来如此!为一妖舍弃大道、放任天下苍生于不顾,我数百年未曾出城,没想到正修竟然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哈哈哈哈哈!”笑完,他又狰狞地看着莫余:“没用的,小家伙,他是上古妖兽的遗脉,修为越高,越难自控,就算你现在包庇他不揭穿他,待他修为增进,迟早有一天会露出原形!哪怕他强行将妖气镇压,也会步入邪道!依着他现在的模样,恐怕离这一天不远了!哈哈哈!要是无妄知道他的真身,不知道脸上的表情会有多精彩呢哈哈哈哈!” 莫余不知道丁迟之为什么会提到无妄仙人,只知道叶辞现在的状态越来越危险了,他必须想办法帮他! “等等小家伙。”丁迟之叫住莫余,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你想救他吗?” ☆、二十八 “等等小家伙,你想救他吗?” 莫余回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失魂症无药可治,可是却有方法能够延缓失魂症发,三味药两味都有了,若是能加上最后一味,或许还能让失魂症永不复发。” “是什么?” “这三味药,前两味,分别是拥有无尽灵力的肉芝,以及,酆都城城主那颗可敌天道的丹赤。” “什么?!” 丁迟之诡异地笑道:“我猜,他不惜受伤也要斩杀滕百,为的就是诱我出来取我的丹赤,他冒着失控的风险也要拿我的丹赤,想必,是为了你吧?” 莫余的身形晃了晃。 丁迟之:“做选择吧小家伙,先把我杀了,拿我的心出来,要么跟肉芝一起用在他身上,要么,自己服下,这般,往后雷劫,你定当无恙。” 莫余转头看了看痛苦挣扎的叶辞,眼眶发热:“你是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把你的丹赤给我?” 丁迟之笑道:“不然呢?我为酆都城城主前,曾是天下百晓生,世上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失魂症无药可治,缓解之法唯有我能推算一二,外界不过都是虚假之闻,他断然不知我的心能延缓失魂症,既然不知,又何苦费尽心力?” “小家伙,你还没告诉我你的选择呢。” 莫余深吸一口气:“第三味药是什么?” 丁迟之有些意外:“前两味已经能延缓发作,你确定要听第三味?” 莫余点头。 “第三味药,”丁迟之笑得诡异,“就是你自己。” “什么意思?” “服下肉芝和我的丹赤,在灵力撑爆你的灵路前,连同你的修灵丹一道送进他的身体。不过你放心,肉芝、丹赤,和你的修灵丹在入体的一瞬间就会与他体内的灵力融合,他不会发觉的,而你没了修灵丹,也不会蜕回凡人,只不过往后余生,你的灵力再也不会增长,一辈子都停留在现在的修为。” 莫余几乎没有思考:“可以。” “但你还要付出一个小小的代价。”丁迟之的声音飘渺得像是从远处传来一样,“自此之后,你的命就和他连在一起,你与他痛感相连,他受伤时,他有多痛,你就会有多痛,若他不幸出了什么意外,你也活不了。” 丁迟之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看着他的脸色随着自己的话一点一点变得惨白,当听到此生无法精进的时候面露挣扎,可最后却还是点头了,而现在听到他们的性命将会连接在一起时,他的表情反而放松了下来。 丁迟之有些不明白。 莫余问:“若是我不小心死了呢?滚滚师兄他会如何?” 丁迟之顿了顿:“顶多失魂症发作,死不了。” 莫余笑了声:“那我可得好好活着。” 丁迟之又道:“他值得你这样做?” 莫余默了会:“曾经我只是一个毫无天分每天混吃等死的无用之人,若不是我爹费尽心力,我可能都进不了凌云宗而沦为炉鼎,我此生本来会一直浑浑噩噩的,可是滚滚师兄,不,叶辞,他出现了。” “他把我留在了游仙峰,每天想尽办法让我变得更强,让我用自己的实力去告诉大家,我不是废物,我们莫家庄,不是任人欺凌的。” “我修行用的所有灵丹都是他给我的,其中好像还有挺多连纪留声看了都恨得牙痒痒的珍贵药材。还有我突破金丹时,妖丹是他找来给我的。我的剑,是他亲自去剑冢拿玄天铁造的,我的火华莲,是他冒着失控的风险给我的,我遇到危险时,也是他救了我……” “若是没有叶辞,我现在可能只能待在外门任人欺负,甚至悄无声息地就这样死掉了,我爹在莫家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 “他对我那么好,他每次都会为了我受伤,拿玄天铁的时候是,现在也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但他所给我的,我已经还不起了,所以,若是现在我能为他做点什么,我愿意的。” 丁迟之看着莫余发红的眼眶里转着晶莹的液体,陷入了沉默。其实第三味药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先决条件,那就是这个人必须对叶辞是赤诚的,对他的感情不能有一丝杂质,不能有一丝污秽。 他原还想象着莫余依照他所说,最后两人都失控留下没有魂魄的空壳。 可是,他想错了。 莫余拒绝了他所有的诱惑,无视他所有不怀好意的话语。 丁迟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曾经他以窥探他人秘密、玩弄人心为乐,后因困倦人世肮脏而建起酆都城,在酆都城,欲望和物质是挂钩的,他一边吞噬这些贪婪的生魂,一边嘲笑他们的贪婪。比莫余和叶辞更赤诚的关系他不是没见过,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像叶辞这般敢把主意打在他身上的人。 他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丁迟之默默地想。 叶辞痛苦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莫余担忧地望过去,又听丁迟之的叹气声:“你赢了小家伙,你的师兄也赢了,本来我历劫失败也活不了多久了,也幸好他在我死前赶来,罢了,我的丹赤,你拿走吧。” 丁迟之的身体逐渐淡化,唯有胸口一颗紫色的石心。 “劝你立刻服下丹赤,我的心一旦离体,不出一炷香,就会化为灰烬。对了,小心你们的宗主,别让他知道你师兄的身份。” 莫余愣住:“什么?” 丁迟之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枚紫色的石头发着光。 莫余迟疑地拾起,但情况不容他多作停留,他慢慢靠近叶辞,果不其然就被叶辞徒然增加的寒气给冻住。莫余的靠近引起叶辞的注意,只见他抬起头来,金色的眼里被迷了一层雾,看得出来他正处于混沌,敌我不分。 莫余冷得发抖,但手心却在冒汗。 就在叶辞盯着莫余要发起攻击的那一瞬间,莫余摸出游闲仙人给他的缚地符挥出去,三张缚地符以三角状贴在地上,一个小型束缚灵阵形成,从地上伸出金色的细链将叶辞重重困住,令他动弹不得,莫余一边吞灵丹补充灵力,一边维持灵阵。 可纵便是游闲仙人的符,也只能短暂困住叶辞,可只要那么一会,就足够了! 莫余的手摸进叶辞的衣服。 也不知道叶辞到底受了多重的伤,莫余的手一摸上去,全是黏糊糊湿漉漉的一片,还伴着极为浓重的血腥味,这令莫余找乾坤袋找得异常艰难。 叶辞的喉间传出沉重的声音,似在威慑他,可莫余不敢停下来,好不容易摸出了乾坤袋,却发现被设了禁制打不开,任由莫余用刀划用手扯用牙咬,袋口都闭得紧紧的。 “啊——”莫余快疯了,转念一想火华莲还在他体内,目前来说主人还是叶辞,于是尝试着动用灵力催动额间的火华莲,让它打开乾坤袋。 哦吼,开了。 莫余伸手去摸,摸出一大袋极品灵珠。 “……” 又摸,是一瓶一滴可敌千金的琼露,不对,是十瓶。 “……” 再摸,是苍穹秘境的认主石。 “……” 莫余气着了,扒开乾坤袋口一看,然后他在一堆亮瞎眼的奇珍异宝里看到了一头有一座小山峰那么大的地狼,地狼脖子上还挂着四颗头。 “……” 丧心病狂! 惨无人道! 丧尽天良! 莫余总算摸出了肉芝,而束缚灵阵已经摇摇欲坠了。 “拼了!”莫余埋头就将紫石和肉芝塞进嘴里。没有想象中的异味,两物入口即化,化成两缕细丝滑入喉咙,莫余能感觉到它们从喉咙到食管,再到丹田,然后毫无预兆地爆炸了。 是的,炸了。 无穷无尽的灵力随着爆炸而炸开,就跟滔滔海水挤入只有一指宽的小管里,莫余瞬间就感受到什么叫做“撑到爆炸”。 火华莲在额间闪光,却没能帮上忙。 皮肤下肉眼可见因灵力侵袭而显淡蓝色的血管,肌肉怒张,浑身发烫,体内灵力找不到发泄口,只能四处游走堆积在体内,然后就像身体就像打满空气的气球,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下一泵空气而爆炸,而丹田里的灵力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 再不快点,就真的要爆炸了! 莫余涨红了脸,几乎不能呼吸,痛苦地气运丹田,只见一个红色的小光球在体内亮起,然后随着他的驱动逐渐往上游走,来到了莫余的嘴里。 “呜。”叶辞发出可怕的声音,灵阵的一条细链已经断开,紧接着就是第二条…… 莫余两手扒住叶辞的脸,闭着眼睛也不管位置对不对,直接凑上去—— 卧槽好软! 这是莫余第一个感受,然后他就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样涌了过去,莫余赶紧把被灵力包裹的修灵丹推进了叶辞的嘴里。 小光球进入叶辞嘴里的一瞬间,莫余就感觉到了,若说修灵丹在体内时,灵力就犹如奔腾的滔滔河水,周身运转无碍,现在修灵丹没了,滚滚河水就成了一汪死水,无论你怎么催动怎么运转,灵力也只能软绵绵地缓慢流动。 无力,虚弱,疲惫。 仿佛失去了核心。 束缚灵阵崩溃了,叶辞却不再挣扎,也没再发出什么声音,从莫余那里渡来的修灵丹与他的修灵丹渐渐融为一体,源源不绝的灵力化解他体内横冲乱撞的真气。叶辞身上的鳞片已经不见了,手上淡淡的磷纹也在慢慢消退。 莫余试探着伸出舌头,出乎意外地被缠住了,伴随着破碎的马蹄声,四周景物变得飘渺虚幻,如海市蜃楼一般,风一吹,就散了。 莫余扶着沉沉睡去的叶辞,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山洞里,洞内淡紫色的水晶石发出亮光,正好能视物。 原来待在灭城阵法的阵眼,是不会和酆都城一起消失的。 ☆、二十九 叶辞睁开眼睛,入眸的是一地的淡紫色水晶石,他靠在一方大石上,身上的伤已经全部愈合,和以往失控后疲惫乏力的状况不同,现在他只觉得浑身轻盈,神清气爽,灵力运转十分通畅,恍若新生,连修为都增长了不少。 叶辞的目光落在他腿上的小脑袋。 莫余正枕着叶辞的腿呼呼大睡,眼下半轮黑眼圈。叶辞伸手去掐他肉肉的脸颊,莫余似乎累极,任由掐了好几遍,都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叶辞勾唇弯了弯眼睛,忽地想起自己意识消失前的事情。 莫余因为不明原因为天道所不容,若是要他平安度过每个雷劫,就需要用到千年紫晶石的石心,那便是酆都城城主丁迟之的丹赤。于是他起身前往魔域,斩杀西地妖王滕百,以他的丹赤引出丁迟之,随后趁其不备夺其心。 可是叶辞高估了自己。 滕百并非泛泛之辈,与其一战,他受了伤,赶回游仙峰后便失魂症发作失控,也幸亏莫余误打误撞延缓了病情,可是一年一度的酆都城拍卖会将至,他没有时间把身上的伤调理好。 叶辞原想着依靠自己半妖的力量速战速决,在石心离体一炷香失效前给莫余喂下,可是丁迟之毕竟是千年石妖,竟然将他逼至失控,但他记得自己好像杀了很多人,他好像断了丁迟之的四肢。 他还记得那条蠢鱼似乎又不怕死地来找他了,可自己不是让他好好待在客栈吗?不乖乖待在客栈,自己拿着石心回去的时候找不到他,石心药效一过,那可怎么办?不过,也幸好他没听自己的话待在客栈,也幸好他找过来了。 那颗石心呢?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石心是不是已经,没效果了? 努力白费了。 叶辞有些颓然。 “滚滚师兄,你醒了?”莫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从他身上爬起来,“怎么样,有什么感觉?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叶辞道:“很好,你把肉芝喂给我了?” 莫余点头:“还有呢?还觉得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感觉?比如说一直让你失控的东西还在,吗?” 叶辞顿住,狐疑地看向莫余,莫余被盯得浑身不自然,只好把丁迟之之间的交谈内容,除了他要付出的那点“代价”,其余的他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叶辞听后,眉头紧缩,哑声道:“莫余,那原是我给你准备的,你……”叶辞想要说他为天道排斥,渡劫困难,但却说不出口,只能胡扯道:“你身体不好,那枚石心能替你调养身心,洗练筋骨……” 莫余噗一声笑了:“千年石心被你说得像保健丸一样,那可太委屈丁迟之了。” 叶辞抿唇。 “滚滚师兄,我都知道的,不就是不为天道所容吗?不就是个九九雷劫吗?你信我,我可以的!” “你住嘴。”叶辞拧着眉,“你可以什么?你知道九九雷劫是什么吗?一旦失败,就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莫余,你还想不想活了!” 莫余咬牙:“那总比看你失魂症发作半死不活的好!” “滚滚师兄,我只是个废材,到底哪里值得你付出这么多了?我的剑是你给的,火华莲也是你给的,我的命还是你救的,这次为了千年石心,你还去得罪妖族,又是重伤又是失控的,我倒想问一句,究竟是谁不想活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判断,若是要我心安理得地去接受自己的师兄冒着生命危险拿回来的东西,然后再看着他失控发作、一点一点成为行尸走肉,我告诉你,我做不到!” “滚滚师兄,我不想你死。”莫余的眼睛红了。 叶辞迟了两秒道:“你这是在枉费我的苦心。” “苦心?什么苦心?你这样子只会让我于心不安,更何况,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就想回报你,不行吗?!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连这点选择的权力都不给我!” “就凭我是你师兄。” “是师兄的话你做得已经够多了,连我爹都要比不过了!” 叶辞身上的怒气熄灭了一瞬,诚然,身为师兄,他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已经超过了师兄的职责范围。之前莫余突破遇到危险时,他就已经想好他的恩情就已经全部报完了,往后不会再多做干涉,可是,在那之后呢? 看着莫余两手空空,只有一把普通的剑,他就想着要给他一把武器。 原本只想托故人造剑的,结果路过剑冢的时候就生了别的心思。 反正都要造武器的,不如拿最好的材料造一把最趁手的武器? 他这样想,就这样做了。 然后又从故人那里听到酆都城的拍卖会,谈及丁迟之的千年石心时,一记念头涌上心头。 就好像习惯了对莫余好一样,原来是自己一直忍不住对他好。 但叶辞还是冷声道:“我是为了我自己,滕百我早晚都要取他性命,千年石心不过是顺手罢了。” 莫余:“既然顺手,为何不顺手也把自己的失魂症给治好?” 叶辞不说话。 莫余又道:“滚滚师兄,我已经这样了,我不追求力量,我不突破也没关系的,只要不突破,我就不会遇上九九雷劫,我也不会死,可是你呢?失魂症无药可治,你会死的啊!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法子,你就原谅我,让我给你帮你一次吧。” 叶辞依旧冷声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莫余道:“你是我师兄,我管定了。” “师弟是不会明知师兄不是人族还要隐瞒、和他同流合污的。” “那师兄也不会为了师弟千里迢迢跑来谋得千年石心的。” “师兄会。” 莫余丝毫不退让:“师弟也会。” 叶辞默了,良久才像在持久战中败下阵来一样颓然道:“跟你说不过来。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玩闹。” 莫余:“这不是想没想好的事,滚滚师兄,石心和肉芝都已经在你肚子里了,你想反悔都没有机会了。” “莫余,我说的,是关于我不属于人族这件事。” 这次换成莫余沉默了。 莫兰的不幸不是秘密,让莫余失去姐姐的,正是妖族,而叶辞,也是妖,还是和十几年前在大战中令修真界折损大半精英的魔尊,是同样的上古遗脉。哪怕莫余不联想到十几年前的大战,那身为正修的他,又该如何面对修真界公敌的妖呢? 叶辞是这样想的,他死死地盯着莫余。 只见莫余抬头道:“你和他们不同,滚滚师兄,我信你。” 叶辞有些失神,不免想起久远的事情,那会也有个人这样跟他说,自己信他,然后信任他的代价就是在某次他失控的时候被波及。后来没有人再信他了,因为世上唯一信任他的人也被他杀死了,多么讽刺。 叶辞不确定这种事情还会不会发生第二遍,而且这个人还是莫余,叶辞觉得如果真的发生第二次,他可能会自己先把自己剁了。 看着叶辞失神的样子,莫余就知道他可能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便随便说出去找吃的就噔噔噔地跑走,给了叶辞缓冲的时间,可是却忘了他俩已经辟谷的事情。然后等他抱着一堆摘下来的果子时,哦吼,叶辞不见了。 然后很快,他就在一处紫晶泉池中找到了正在沐浴的叶辞。 明明同样是男人,明明不是第一次看到叶辞□□着身体,但身体的本能总是比意识先快一步的,莫余躲到一块大石后面,脸颊烧红。 身后传来细碎的水声。 莫余也慢慢缓过来了,开始反省自己一没偷二没抢干嘛要躲起来?鼓起勇气要走出去,脚还没踏出去,好死不死,他把石心、肉芝和自己的修灵丹送到叶辞嘴里的场景突然撞进脑海里。 他记得叶辞好像回应他了。 莫余的腿软了,突然,一片阴影将他笼罩,上方传来叶辞的声音:“躲在这里干什么?” 这下莫余直接软得摔坐在地上,他抬头看向叶辞,叶辞也正看着他。 紫晶石发出淡紫色的光芒,叶辞背着光,□□着上身,浑身湿透,水滴从他的眉梢滑落,一路抚过他的脸,然后从他的下颌滴落到胸膛,再从胸膛顺着肌肉的纹理滑下,消失在劲腰间的裤子边际。 莫名的,莫余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热。 叶辞觉得好笑,低声道:“问你呢,蠢鱼。” “我,我……”莫余瞟到怀里的果子,就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胡乱拿起一颗果子就咬,“我吃果子呢!”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拿的是爆浆果。 爆浆果,如其名,一咬,果汁就爆。 红色的汁水溅到叶辞脸上,好巧不巧,还有几滴溅到他的唇角上。叶辞因突如其来的“袭击”有些怔然,然后十分自然地伸出黏滑的舌尖舔掉。 莫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特别是叶辞舔掉果汁的时候,之前两人这样那样的画面在脑海里来来回回地刷存在感,把他刷得身体都热起来,眼神又瞟到叶辞的胸膛,平时禁欲得恨不得连脖子都束起来,此时却光着上身,还滴着水珠,秀色可餐。 叶辞却没想这么多,方才莫余跑走后,他坐在紫晶石边,仔细捋了一遍。 他从遇上莫余开始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关注他了,一开始是为了报恩,可报着报着,好像变了味。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叶辞记得那天他中了蛇妖的媚毒不得不跑去冷水那里泡着,然后遇上了莫余,当他抱着自己的腰破水而出的时候,那双眼睛,犹如星辰大海。他还记得莫余在比试台上和莫言轻比试的时候,浑身是伤,眼里却燃了一团火。他更记得闫华洞内莫余的样子,还有酆都城他的失控,哪怕是看到他最可怕的模样,莫余也没有后退。 “滚滚师兄,我不想你死。” 莫余的声音闯入脑海,叶辞垂下眼帘,洞内的水依旧在滴答滴答地滴着,声音有些不太规律,如同他的心跳。 好像捅破了一张薄薄的纸,那一瞬间,该悟的都悟出了,该想的都想到了。 莫余打破了尴尬:“哈,哈哈,不好意思啊滚滚师兄,我给你擦擦……”莫余伸手去擦,但食指刚刚也沾上了果汁,他没发现,叶辞看到了,然后他的手被抓住了,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叶辞伸出黏滑的舌头,将他手指上的果汁舔掉了。 做完一切,叶辞抬眸看他,而莫余脸上的肌肉已经瘫痪,只听到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三十 莫余愣愣地看着被叶辞湿软的舌尖舔过的手指,脑袋里不断在放烟花,把仅剩的脑容量都给霸占了,与此同时,手指像是被施了术法,犹如被细小的电流钻入体内,酥酥麻麻的感觉,软了半边的身子,激得脸上泛起红晕。 慢慢的,连耳朵都被黄昏的烟霞染了色,粉粉的一片。 莫余当机了老久,回过神了视线才跌跌撞撞地挪到叶辞脸上,磕磕碰碰道:“啊哈哈哈,滚滚师兄,你脸上还有汁水……” 刚好红色的汁水顺着叶辞的脸滑到唇边,他又伸出舌头一舔,没了。 莫余默默闭上嘴。 叶辞勾唇摸了摸他的头,起身穿好衣服:“蠢鱼,走了。” 莫余拔腿跟上去,跑到一半才想起怀里还有许多果子,顿了顿,红着脸报复似地将红色的爆浆果统统挑出来扔掉。 紫晶石洞外已经是黑夜,不远处就是一处凡间小镇,正是酆都城的凡间入口。只是丁迟之已死,酆都城不复存在,这座小镇却不受影响,平静得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哦,对了,灭了丁迟之、导致酆都城毁灭的元凶就在自己的身边。 莫余悄悄瞟了一眼叶辞,叶辞依旧神色淡淡,似乎都没意识到他把独立于三界之外的酆都城给毁了是多大的事情,毕竟酆都城毁了,许多盼着暗地交易的人和妖就失去了小天堂。 到了小镇,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街上挤满了人,饶是如此,凡人和修真者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以至于叶辞和莫余在一堆人里很显眼,也以至于比周围人要高一个人头的念星宇格外显眼。 念星宇先是看到了莫余,咧开嘴兴奋地摆手:“哎兄弟,你还活着……”然后叶辞冷不丁地撞进了他的视线,念星宇的笑容僵在脸上,朝莫余走过来的脚也自动自觉转去反方向,僵硬地保持着摆手的动作往回走。 叶辞瞥了一眼莫余,莫余把自己往后缩了又缩。 “站住。” 念星宇果然站住了,只是好一会才转过身,下意识拔刀护住自己的狗腿,僵硬笑道:“哎,这不是叶仙侠吗?哎哟这不是莫小友吗?好巧啊。” 叶辞:“不巧,我刚把酆都城毁了。” 念星宇的眼神逐渐惊恐。 叶辞又道:“水紫貂被买去了,可追到人了?” 念星宇惊恐地摇头:“你,你说什么,我,我不知道啊……” “那就是没追上了,没用。” 念星宇的玻璃心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莫余从叶辞身后探出个头:“你们在说什么啊?” 叶辞:“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莫余委委屈屈地缩了回去。 也许是顾及莫余在这里,叶辞挥手把念星宇叫到一边,临走前还从金灿灿的乾坤袋里摸出一袋沉甸甸的钱袋子丢给莫余,而念星宇自从被叶辞踢断腿后就怂得要命,见叶辞唤他过去,求助地望向莫余,却见这个便宜兄弟忙着数钱袋子里的钱,眼里的期冀终于灭了,只能视死如归地走过去。 街边的树下没有多少人,叶辞隐在黑暗中,眼神冷峻,活像夺命的阎罗王,虽然在念星宇的眼里差不多。 叶辞开门见山:“念尤知最近活动频繁,碎天宗可有追踪?” 念星宇先是诧异,随后警惕道:“你怎么知道碎天宗辛秘?” 念尤知,碎天宗前任宗主,也是十几年前联合妖族攻打正修的魔修,大战过后,念尤知重伤身死,但其实不然,他是受重伤逃走了,多年来踪迹全无。念尤知手段狠辣,行事激进,与其兄,即念星宇的亲爹,如今的碎天宗宗主念尤安理念不合已久,念尤知逃走后,念尤安一直担心他会卷土重来再次挑起大战,十几年来一直在秘密打探他的消息,这本应只有宗内的几个心腹知晓,叶辞一个外人,怎会知晓? 叶辞的解释很简单:“他也是我的敌人。” 叶辞是正修,念尤知是性格偏激喜欢采取极端手段的魔修,两人的确是处于对立面,给正修打杂久了已然忘记自己也是魔修的念星宇同志赞同地点点头,却也没打算透露其中细节。 叶辞:“既然担忧他卷土重来,为何不将水紫貂买去?” 说起那八千两成交的水紫貂,念星宇就一脸肉痛:“那可是八千两啊,他走的时候把碎天宗的几个财库都掏空了,连个子儿都没留下,这些年我们都差点养不活自己了,哪来的钱跟他竞价?” 然后念星宇被砸了一个钱袋,他好奇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全是闪得人睁不开眼的灵石,一枚灵石顶百两黄金,现在在他手里的,是沉甸甸的满满一袋。念星宇看直了眼,好不容易挣脱掉金钱的诱惑,义愤填膺道:“我会因为一袋钱就出卖自己的宗门吗?!!” 然后又一个钱袋子砸到他脸上,更沉。 念星宇:“这是钱的问题吗?!” 然后又一袋。叶辞抬眸:“说不说?” 念星宇:“说说说!叶仙侠,您想要什么消息?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狗腿的样子丝毫不像堂堂少宗主。 两人在树下交谈了好一会,待叶辞得到想要的答案回来后,莫余早已不在原地了。 叶辞的眼神将小街扫了一遍,最后定在某个摊位前的少年身上。 少年穿着银色的衣袍,长发披肩,腰间别剑,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握着沉甸甸的钱袋子,他的身高处于刚刚好的高度,从他身后的角度望去,能看到他因为低头而偶尔从发间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皙皮肤。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玩意,侧过头来,眼里似有星辰大海,泛着星光。 人群熙熙攘攘,众人欢声笑语,小贩高声吆喝,孩童追逐打闹,在各式灯笼造就的一片柔光里,少年恍若立在一幅画里头,虚幻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叶辞忍不住靠过去。 “滚滚师兄,你看!” 叶辞顺着少年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漫天繁星,璀璨星河,就像彗星的尾巴。 那是丁迟之陨落的痕迹。 古籍有载,妖,修行不易,千年之日,乃妖转化之时,可通七窍弃六欲,飞升为仙。但丁迟之选择了留在人世间,他死后,妖力消散,万物有感,故会形成现在所见的天象,只是…… 路过的路人压下声音:“这两位公子生得俊俏是俊俏,只是为何二人都一直看着天呢?烟花还没放吧?” “今夜哪有烟花要放?他们们这是看星星吧……唉不对,也没有星星啊……” “那他们在看什么?” “唉,好好的孩子,可惜脑子不太好使……” 只是千年石妖陨落的天象,唯身负修为的人才能看到,凡人不可见,所以现在在路人看来,莫余和叶辞,一个拿着糖葫芦不知道在指什么,一个看着黑漆漆的天不知道在看什么。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下结论这两人可能脑子有点问题。 莫余意识到这一点,粉色的红晕慢慢爬满整张脸,他咳了一声:“好尴尬啊滚滚师兄,快说点什么。” 叶辞从善如流:“今晚夜色晴朗。” 然后天空突然打了个闷雷,不消一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莫余:“……” 雨势很快就大了起来,行人来去匆匆,街上的人很快都不见了,漫漫雨雾,两人站在檐下,莫余的糖葫芦被雨淋过,却还想着往嘴里塞,结果手腕就被叶辞握住:“脏了也敢往嘴里塞?” 许是淋了雨的缘故,手指的温度稍凉,莫余顺着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看过去,两人刚才没有及时避雨,身上或多或少都湿了,水珠从叶辞的无可挑剔的轮廓滴落,还有些水滴滑进了那两篇薄唇之间。 莫名的,莫余想起叶辞在紫晶石洞的模样。 雨夜,廊下,两人。 莫余想,要是换成小说里那种高中时期的小男生小女生,保准会发生什么事情,不发生什么都对不起他们肆意的青春。只可惜现在这里没有小男生小女生,只有一个快二十的老男生,和一个年龄不详身份不详实力不详处处都不详的不详人。 手里的糖葫芦被拿走了:“别吃了,回头再给你买。” 莫余点头,心里头总有一种怪异感,他总感觉叶辞原先应该没有这么温柔的说。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莫余的思绪又飘走了,他想起老妹看小说无数,雨夜是个经典的桥段,也是情节推进小助手,下雨的夜晚,没事表个白,接个吻,开个房咳咳咳,然后一切误会就迎刃而解男女主角就走上人生巅峰什么的。 “去客栈吧。” 还在想不可描述的莫余一下子就想岔了,心都提了起来:“啊?开房?” 叶辞:“去客栈不开间房,你睡马厩?” 原来此开房非彼开房啊,莫余松了口气,叶辞见他脸颊微红,若有所思,隐隐觉得他说的“开房”有别样的意味。 “哦,哦,那就走吧。” 然而可能是因为酆都城拍卖会的原因,小镇里的客栈都爆满了,莫余顶着雨,好不容易从镇里犄角旮旯的角落找到一间客栈,也没看叫什么,直接就拉着叶辞走进去。 叶辞留了个心眼看了客栈的招牌,眼神沉了下来,他问:“你真要住这?” 莫余莫名道:“不住这,住马厩?怎么,有什么问题?” 叶辞抿唇,好一会才道:“没有。” 几秒后,莫余总算明白叶辞为什么会迟疑了—— “哎哟,小店开张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两个这么俊俏的公子一道来呢!二位客官,是第一次来吧?小店这边装备齐全,药膏香薰绳索一应俱全,还配有两位大夫,这边是小店的几个特色花样,二位客官看看,还要点什么吗?” 莫余的目光落到店小二一点都不和谐的小本本上,脸颊爆红—— 谁能告诉他,古代怎么会有—— 情! 侣! 酒! 店!!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觉得感情戏好少啊,现在补回之前的暧昧期已经来不及了,那就用接下来的几章写感情线好了((∩_∩) ☆、三十一 尴尬。 莫余从来没陷入过这么尴尬的地步。 拉着师兄往情侣酒店开房可还行。 店小二还笑盈盈地看着他俩,莫余看不到叶辞是什么反应,反正他现在冷汗都已经冒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道:“不好意思,我们走错店了,这就……” “要这间。”叶辞突然道,修长的手指指在一堆马赛克里指出还算正常的主题房间。 莫余死死地盯着叶辞的手指——指过马赛克,完了,滚滚师兄你不干净了! 店小二:“二位客官真有眼光,这可是本店特色,模仿修真界的双修之法,我们还特地在房里挖空了一处放置温泉,加入烟石,滚滚白雾,犹如仙境……” 还仙境…… 莫余红着脸:“好了,快带我们去!” 店小二:“客官别着急啊,我们小店现在还在打促销,浮空符买三送一,让二位客官体验醉生梦死的……” 莫余吼了出来:“闭嘴,一个字都不许再说!” 店小二被吼得一愣一愣的,他怪异地看了看那个连脖子都染了淡淡蔷薇色的公子,看着看着,又横空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带路吧。” 和莫余截然不同的冷静,但其实仔细听一听,还能依稀分辨里面的笑意。 店小二心里有了谱,拿了钥匙就带两人去了房,临走前还悄咪咪地跟叶辞说:“想必那位公子是第一次吧?客官,小店这有专用的香膏,就放在……”还没说完,屋里突然飞出一把剑鞘:“你有完没完!滚滚滚!” 店小二落荒而逃,叶辞握着鱼欢的剑鞘,信步闲游似地走进房间,就见莫余还保持着丢剑鞘的动作在那红着脸喘气,看着少年因为羞怯而泛红的眼角,他心情颇好:“怎么连剑鞘也敢乱扔了,嗯?” 叶辞的声音有些低沉,听得莫余耳朵酥酥痒痒的,红着脸接过剑鞘,没敢说什么。 屋内的陈设果然和店小二说的一样,正中央就是一大池温泉,袅袅青烟,为了仿造仙境,香炉里除了有清幽的香料外,还加了烟石,飘渺白雾末过了脚,倒真有踩在云端的飘飘欲仙之感。温泉四周都被诺大的屏风挡住,屏风外,茶具、棋盘、乐器等等一应俱全,再往里,就是一张能躺下五六个人的大床。 画风还算正常。 莫余一双眼睛死命地看房间的角落,妄图在叶辞发现奇奇怪怪的东西之前找到它们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毁掉。突然一条干净的湿巾落下来,挡住了他的视线,叶辞的声音也随之而来:“别发呆了,先去泡一会,别着凉。” 莫余应声去了,泡在温泉里,感觉全身都泡软了,他舒服地低叹一声,心情颇好地撩了撩水面上飘散的花瓣,顺便把放在池边的甜酒喝了一小杯。 甜酒虽然叫酒,但并不会让人醉酒,顶多让人意识稍模糊,更加放松罢了。 莫余吃了一蝶水果,砸吧砸吧嘴,一摸,没了,只好转为喝酒,迷迷糊糊忘了水果已经吃完了,手又摸过去,结果摸到满当当的果碟子,莫余挑三拣四,把里面的葡萄全吃完了,剩下一些不喜欢吃的水果。 一道声音落在他身后:“还要吗?” 莫余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一碟满满的葡萄就递了过来,莫余想也没想就往嘴里塞,把嘴塞得满满当当,像只贪吃的小仓鼠,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这么喜欢葡萄?” “当然,这葡萄不错,能比得上A地的玫瑰香了……”莫余突然卡住,他诡异地回过头,就见叶辞半蹲在他身后,全身只穿着一条亵裤,手里端着刚刚被他挑剩的果碟子,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莫余一嘴的葡萄肉差点喷出来。 且因为刚淋过雨的原因,亵裤有些湿了,正贴在叶辞的腿上,腿上的肌肉纹理透过那一层薄薄的布料若隐若现,随着叶辞站起来的动作,莫余看得更清楚了。 莫余艰难地咽下葡萄:“滚滚师兄你干什么……” 叶辞:“我也想试一下这里的温泉。”见莫余头发都要炸起来的模样,他觉得有些好笑:“都是男子,你怕什么?” 不不不,以前不怕,但是之前他俩这样那样再加上这个不和谐的地点,他很难不怕啊! 叶辞勾唇压低声音:“放心,不会吃了你的,蠢鱼。” 莫余被低哑的声音激得一激灵,慢慢沉下水去,只咕噜咕噜地冒水泡。待氧气耗尽,他才讪讪地冒出水,发现叶辞知道他的难为情并未坐到他身边,而是在他正对面的池边泡起来,隔着大半个池子,莫余在袅袅青烟中还能隐约看到他露出水面的大半个身子,以及水下的两腿。 莫余懵了。 真的泡啊? 话说泡温泉不是要脱掉衣服的吗? 从来只在自己的私人温泉里光着身子独自泡过的莫余没想到叶辞会过来和他一起泡,所以现在他全身上下都是光溜溜的,原本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也不怎么尴尬难为情,但正如刚才所说的,他俩这样那样过,现在多多少少都有些难为情,虽然只有他一个人在难为情。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现在泡久了,有点晕,想出去!不过话说刚刚叶辞在他身后有看到自己没穿衣服吗?应该没有吧?相信水面上的小花花! 莫余目测了一下自己和叶辞的距离和两人之间的烟雾密度,觉得现在出去被叶辞看到自己□□的可能性为百分百,便只好忍着头晕待在水里。 叶辞却像看穿他一样:“泡这么久,不晕?” 莫余倔强摇头:“不晕!”说完身体不对口诚实地晃了晃。 青烟袅袅,叶辞视力极好,透过重重薄雾,他就看到莫余说着不晕,但是整个人已经泡得骨头都酥软了一般,软绵绵地靠在池边,皮肤都被热气给熏得白里透红,脸颊因为泡得久的缘故变得通红。脸都红得快滴出血,精神也有些涣散了,却还是不肯出去。 叶辞:“泡久了不好。” 莫余应了一声,还是不打算出去。 叶辞只好道:“你出去吧,我不看你。”说完真的闭上了眼睛。 莫余见了,赶紧抓紧机会爬出池子,然后伸手去摸干净的衣服。 淦! 衣服不在这!他忘记拿了! 叶辞的声音适时响起:“给你拿了,在旁边的架子上。” 莫余一看,果然在那,只不过…… 大哥!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我在找衣服的?? 莫余又挪过去拿衣服,尽管明知叶辞闭上了眼睛,但他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走得很慢。 叶辞:“快去拿衣,不要磨蹭。” 莫余:“!!” 大哥!!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我还在拿衣服的路上?? 莫余成功拿到衣服就往身上套,套完,安全感倍增,就是系衣带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另一条带子。 叶辞:“反了,换个方向。” 莫余:“!!” 大哥!!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我衣服穿反了?? 莫余抖抖索索地换了个方向,另一条带子果然在那,匆忙穿好后,他连忙跑出去,却又找不到出口了!诺大的屏风像四面密不透风的墙,慌张的莫余都忘了自己是从哪进来的。 叶辞抬手指了方向:“那。” 正是四面屏风的小门。 莫余:“!!” 大哥!!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我忘了出口而且还能精确地指给我看?? 莫余落荒而逃后,叶辞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嘴角泛起笑意。 其实他不光视力好,对水的控制力也强,万物或冰,或雾,皆是由水为生,他已经掌握了通过控制雾气来感受敌人的方位,再精准些,还能感知到他们在做什么,所以方才无论莫余是在水里还是在哪里,他都感知得到。 不过好像有点吓到蠢鱼了。 这都能被吓到。 难道他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图谋不轨”四个字吗? 他真的只是很单纯地想泡下温泉而已。 【妖界】 “在哪里,在哪里,他在哪里……”空荡荡的大殿上回荡着诡异的声音,高座上的男子身形高大,可动作却是与之不符的别扭,只见他蜷缩在座位上的一角,双手捂着脸上的面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镜子里飞速转换的场景。 “为什么不见了!他去哪里了!”男子怒气冲冲地把镜子从桌上甩下,镜子碎了一地,碎片倒映着男子狰狞的模样。 他的声音很尖,几乎要刺破耳膜。 底下的三人低头不语。 男子扫到底下空出的一个位置,又捂住脸:“他没死,他没死,他没死!他回来了,他把滕百杀了!我的骨丝明明打入了他的体内,为何!为何还是找不到他!” 目光转向红衣女子,男子伸出手,那女子就像被人掐住脖子,活生生提到半空中,女子面露痛苦之色。 “当初本座让你处理掉那个女人!为什么那女人死了,那孩子却没死!十三夭!” 名唤十三夭的红衣女子憋红了脸,艰难道:“尊,尊上息怒,属下也不知他竟然命大至此……” “哼!”男子甩开手,十三夭瞬间被细细的红线钉在墙上,鲜血从她的喉咙涌出。 “尊上息怒。”剩下的两人纷纷半跪在地。 “既然滕百已死,西域就交由你们手上,只要发现他的踪迹,哪怕是一星半点,必须上报给我!十三夭,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去人界,好好搜寻!我就不信,妖界没有他的踪迹,难道人界还不会有吗?” “是!” 男子又喃喃道:“绝对不能让他回来,妖界是我的,我才是万妖之王!” ☆、三十二 莫余看着散在床上的各种东西陷入了沉思。 他怀疑这家客栈是打着客栈的名声倒卖膏药的,不然在短时间里他怎么找到一堆的膏盒子,什么如梦膏,如玉膏,春香药,合欢膏,还有一些听起来就很不和谐的膏药,而且要死的是这家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每盒小药膏上都贴了张说明书,有的甚至图文并茂,尺度大得连莫余都不敢看了。 不仅如此,光是卧室里头,莫余就搜刮出了七八本“双修秘籍”,好家伙,还是珍藏限量版。 谁会看这种东西啊! 眼睛要脏了。 莫余正想着怎么销毁这些东西,冷不丁地听到叶辞的声音:“在干什么?” 莫余想阻止,可来不及了!叶辞已经走过来,他先是扫了一眼床上的东西,眼力极好的他甚至能看清上面的小字,他挑眉道:“你……” “这,这是我从乾坤袋里乱翻出来的!我这就收拾……” 叶辞眼疾手快,从莫余怀里抢到一盒药膏:“合欢膏,媚情之效,用时取一指,探出……”估计后面的字说出来实在不雅,叶辞没往下读,反而看向莫余:“你喜欢收集这些?” 莫余臊红了脸:“是,是我爹!我爹之前硬塞给我的,不是我收集的!” 叶辞:“……” 莫余心中暗道,对不住了老爹!为了您儿子的清白,您就晚节不保一下吧! 叶辞把玩着手上的合欢膏,然后在莫余无比震惊的目光下放进了自己的乾坤袋。 莫余:“滚滚师兄!你拿那个干什么?!你又用不上!” 叶辞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用不上?” 莫余:“你怎么可能用得上!” 叶辞:“我怎么可能用不上?” 莫余一时嘴瓢:“你总不可能用在我身上吧?” 叶辞:“嗯。”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额,不是,那啥,我是开玩笑的哈哈哈哈。” “我知道。”叶辞淡然点头,但脸上的神情却分明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这让莫余有点怀疑叶辞刚刚应的那一声是认真的。 他瑟瑟发抖。 叶辞的目光落到他怀里剩下的药膏:“不收了?不收的话就给我……” 莫余火速将药膏全塞进乾坤袋,叶辞又将目光挪到床上散落的几本书上。 “欸!别看!” 可是晚了,叶辞已经翻开了一本,好死不死,还是几本中最刺激的那本,又好死不死,是彩色版的。 莫余僵在原地。 叶辞看着书里血脉喷张的插画,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他的眼神颇为耐人寻味:“这也是你收藏的?” “怎么可能!”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收起来……” “不行!”莫余伸手去抢,叶辞早有预见地抬高拿书的手,莫余够不着,下意识地靠过去,又因为重心不稳,便一只手撑在叶辞身上当支撑点,然而原本定定地站在那里的叶辞却像没了力气一般,带着莫余往床上倒去。 “啪!”书脱离了叶辞的手,落在床上,可莫余已经无暇顾及,因为他发现,他正像个小女生摔在霸道总裁身上一样。 叶辞的肩好宽,肌肉也好结实啊。 莫余很佩服自己居然还能分神想这些东西。 两人相距极近,连呼吸都带着对方的气息。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莫余悄悄捂住自己的胸——怀春少女吗你!扑通什么啊扑通! 结果心跳声更快了。 叶辞眼里都是戏谑:“怎么,想试一下?” 哈?试啥? 莫余顺着叶辞的视线望过去,他刚刚要抢的书就在不远处,翻着一页,上面和谐画面里的姿势,和他们现在的位置诡异地相似。而且叶辞弯起了夹在他两腿之间的那条大长腿,颇具威迫感。 莫余:“……” 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莫余差点没跳上天,他连爬带滚地缩到床角,抱着软软的枕头瑟瑟发抖。 叶辞坐起来,伸手去拿那本书,神色淡淡地看了眼上面的插图,合上,收进乾坤袋,他抬头看莫余:“不抢了?” 莫余欲哭无泪,他敢吗? 叶辞又把剩下的几本握在手里,抬头用眼神示意莫余,莫余竟然也能从他波澜不惊的眼神里读出几分请求的意味。 莫余直接把头缩进枕头里,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就会加强。比如现在有细细簌簌的书声,那应该是叶辞把书放进了乾坤袋,又比如现在软软的床垫塌陷一边,那应该是叶辞坐在那了,还比如现在闻到一股淡淡的气息,那应该是叶辞过来了。 嗯? 下一刻怀里的枕头被夺走,莫余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抢匪。 英俊帅气的抢匪把小枕头摆好:“夜深了,睡觉。” 莫余看着两个挨得紧紧的枕头,伸手将其中一个枕头往床边挪,拉开了距离,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叶辞把另外一个枕头也靠了过去,他再挪,叶辞再靠,到了床边,莫余的枕头都有一半悬空了,叶辞的枕头还是锲而不舍地粘上去。 莫余:“……” 抓起枕头干脆打地铺去。 “好了不逗你了。”叶辞从莫余手里拿回枕头摆好,两个小枕头在床各两边,相隔一段距离,他又从柜子里掏出一床被子。 这下莫余的心稍稍定了,摸着上去盖好小被子。 叶辞抬手将屋里的蜡烛全灭了,爬上床,也盖好被子。 一时无言。 作为金丹修士,虽然已经辟谷且无需睡眠,但终归还是人,吃食和睡眠于他们而言也是种休息方式。而对于莫余而言,现在这场景活像小时候去损友家晚上两人逃过大人在床上开着小灯灯说悄悄话,然后就掀起枕头大战。 但是现在…… 莫余仔细回想了发生的点点滴滴,踌躇道:“滚滚师兄,你睡了吗?” “说。” 莫余鼓起勇气:“滚滚师兄,你知道吗,我不是这个世界的莫余,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叶辞迟了两秒:“我知道。” 莫余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在原来的世界死掉了,然后一睁开眼,就变成了个刚出生的婴儿,滚滚师兄,我不是故意夺舍的……” 黑暗中只剩下叶辞浅浅的呼吸声。 莫余按住胸膛,想要让正在疯狂蹦迪的心藏安静下来,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越跳越快,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夺舍在修真界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若非被夺舍者心甘情愿献舍,否则夺舍者人人得而诛之。他不知道叶辞会有什么反应,或者说,他不希望叶辞会有什么反应,他只能静静等着叶辞的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就在莫余以为叶辞睡着的时候,熟悉、低沉、略哑的声音传来:“我听着,你说。” “你……你不怪我吗?” 叶辞像是听到了好笑的话题:“为何?” 莫余捏着被子:“毕竟我夺走了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莫余的人生。” 叶辞淡淡的声音传来:“你说了,不是故意的。” “你信我?” “为何不信。”叶辞的声音沉稳有力,像颗定心丸。 叶辞又问:“你原先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唔,不好也不坏,那里没有神仙也没有修真界,也没有什么妖啊,魔啊,灵兽啊,那里只有自然与科学,要是换到那个世界,我们这些修仙就是□□,会被抓起来坐牢的。” 叶辞轻笑。 “虽然那里的人不会修仙,但是我们的科技比这里发达多多了,祖祖辈辈们的努力,让我们能凭借凡人之躯上天入海,知道月亮吗?就是你们所说的昆仑,我们也去到过那里,荒芜一片,还有很多坑坑洼洼,我们还在那里留下了一个脚印。” “那你呢?” “我?我比较幸运,有个好爹,好爹有钱得很,每天都用零花钱砸我,虽然他很忙,脾气又冷,还把我当成充话费送的,但是他对我妈,就是我娘,很好很好,其实现在想下来,他对我们家里的每个人都很好。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老哥他人特别贱,经常欠揍,但是贱归贱,但他却也很厉害,刚毕业那会去公司,就是我们的家族产业,所有人都被他治得死死的……” 莫余兴致勃勃地把家里的人都讲了一遍,就连给他们做了几十年保姆的季婶的孙子孙女都说了,就愣是没说到自己,叶辞默默听着,适时给个反应,等到莫余说完了,才道:“那你呢?” “我?”莫余像焉了的花,“我就是个富N代,按照这里的话来说就是文不成武不就,如果不是突然来到了这里,我一辈子可能也就那样吧。” 听到莫余自贬的话,黑暗中叶辞几不可察地皱眉。 莫余看着头上淡蓝色的床帏,想起以前的朋友们,都是一个圈子的富家少爷,小时候玩的开,但是长大后,真心的反倒是没剩几个了,只会巴结的狐朋狗友他不想要,想要的真心朋友又追不上人家的步伐,现在想来,除了家人以外,他竟然连个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兄弟都没有,不免有些伤神。 “滚滚师兄。” “嗯。” “如果有一天,我像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一样突然离开这个世界,能不能不要忘了我。” “……” “也别告诉我爹我不是他儿子,至少我的身体里还流着他的血……滚滚师兄?” “……你想回去吗?” 回去?回去干嘛?躺尸等火化吗? “那个,我在那边已经死了。” “如果回去后还能活着呢?” “嗯……说不准,毕竟这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如果真的可以选择,那我宁愿没有选择。一来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我也会想念那边的家人,回去也无可厚非。可是这里的老爹只有我一个儿子了,如果我走了,他怎么办……所以太难决定了。” 叶辞沉默了,莫余又道:“不过说真的滚滚师兄,幸好我来到了这里,在这里我也很开心,找到了新的人生意义吧。” 回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莫余撑不住合眼睡了,待深夜的月光探入屋内,叶辞才从床上坐起来。 睡在身旁的莫余早就没有了入睡时乖巧的模样,此时正四仰八叉地睡得香甜,盖好的被子被他踢得掉下了床,只剩下一个小角盖在他的肚皮上,却也没能遮住肚子上又白又软的肉肉。 月亮逃出了云朵的桎梏,光芒越发两眼,从窗户落在床上的两人身上。莫余嘀咕了句梦话,叶辞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都快将莫余的小身板给挡住了。 叶辞垂眸,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了莫余身上,寂静的夜里,只有他的一声低语: “嗯,幸好你来了。” ☆、三十三 清晨的阳光像是温暖的花,懒懒散散地落在脸上,莫余从梦里挣扎着起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叶辞大敞的胸膛,肌肉纹理都完美极了。 莫余:“滚滚师兄你在干什么,暴露狂?” 叶辞看他:“你说呢?” 顺着叶辞的视线,莫余看到他挂在身上的衣服的衣带,此时正紧紧被自己攥在手里,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是莫余要强行扒了叶辞的衣服一样。 莫余:“!!” 他放开手,衣带都已经皱巴巴了,叶辞得了自由,面色不改地整理好仪容,至于洗漱?一个净身术就搞定了,莫余也学着施术,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两人也没用早饭,稍作整理后,在店小二怪异又暧昧的目光下离开客栈前往琉璃岛。 琉璃岛,立于人界和弟子真界的交接之海,算是人界和弟子真界的中转站吧,虽然十几年前的大战令琉璃岛大伤元气,但它在众弟子士心中仍是不可轻视的地位,那是因为琉璃岛掌握着深海秘宝最先进的探索技术,修真界七八成的深海秘宝都是从琉璃岛出来的。 而同时琉璃岛也是历年来百剑会的举办地点。 叶辞带着莫余紧赶慢赶,终于在到琉璃岛前追上了大部队。 百剑会是众宗门和仙家精英翘楚比试的舞台,故而凌云宗这次派出的,就有由洛玉然、莫青峰两位首席弟子带队的精英团体,只有苏元景和纪留声两个熟面孔,加一个被外带过来的莫言轻,其余的十余人,莫余竟然也不曾见过。 “那都是各峰的内门弟子,之前一直闭关不出,为的就是在百剑会上一展身手。”叶辞解释道。 许是叶辞不跟大部队走偏要放荡不羁爱自由的行为做过许多回,众人对他的突然出现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叶辞是不走寻常路,却从来没见他身边带着人过,于是莫余一落地,就被几个生面孔团团围住,然后被好奇地从头到尾问了个遍,最后还是叶辞冷着脸把人揪出来摆脱了那几条八卦的小尾巴。 莫余被救出后有些后怕:“我们宗门的人都这么热情的吗?” 他旁边的苏元景抬头发呆,而纪留声则是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习惯就好。”拍着拍着,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在一边盯着他一边磨刀准备把他大卸八块一样,可当他回头,只看到同样抬头发呆的叶辞,他回过头,那种恐怖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纪留声看了看叶辞淡淡然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放在莫余肩上的爪子,然后默默缩回手,捏着扇子低声道:“不过说实话你和叶师叔去哪了?该不会真的和传言一样,出去过二人世界去了?” 莫余:?? 其实纪留声的问法算是含蓄了,这皆因试炼台和忘忧谷试炼这两件事,内门外门都在流传着不同版本的传言,但不同的传言之中,却有几处不变的,那就是叶辞对莫余的特殊对待。 回想当年,无门无派的叶辞,凭着入门即金丹的令人望尘莫及的修炼速度,一招定胜负的犀利身法,跳过考核直接被成为内门弟子的晋升,以及英俊的外表冷酷的性情,迅速成为了凌云宗多少未婚少女的思恋对象、热血少年的崇拜对象。 只可惜叶辞是个修炼狂魔,一年都未必见得了一面。后来因为各种试炼各种考核,叶辞出现的次数慢慢多了起来,众人兴奋之余,渐渐发现叶辞的冷是真的冷,基本不说话,你向他请教还没得到答案就会先被眼神嫌弃。唯一能和叶辞走得近的,只有他们的大师兄洛玉然,但哪怕是洛玉然,也不能近叶辞的身,因为这位修炼狂魔有洁癖,不仅有洁癖,还不喜欢别人跟着他,或是无缘无故来跟他搭话。 于是渐渐地,叶辞就成了凌云宗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近看,众人见叶辞独来独往见惯了,这下冷不丁出现一个莫余,可把大家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想想! 一个能让有洁癖的高岭之花不嫌脏地扛着他来试炼台,又不嫌脏地抱着他离开的人啊!怎能不让人好奇!更何况,忘忧谷试炼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看到风尘仆仆归来的高岭之花一听到自家小师弟出事了就马不停蹄地往忘忧谷救人,那提剑的风貌,简直令人两眼冒心心,就更别提又是同样的公主抱把莫余抱回去这件事了。 于是乎,就这两件事,就能被女弟子私底下讨论了好一阵子,更有大胆点的,直接出了两人的小本本,而且写本的那位女弟子文学功底很不错,写出来的文章肉香四溢,也炒得火热。所以现在宗门上下都对叶辞和莫余两人的动态异常敏感,若是按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嗑CP嗑上头了。 不过纪留声是不会把这些说给当事人听的,他只深深望了眼莫余,又想拍他的肩,刚抬起手,果不其然后背的寒毛都立起来了,只好作罢,拉着苏元景默默远离,莫余莫名其妙,只觉得那些女弟子的目光颇为暧昧,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便躲到叶辞身后,却听女弟子那里想起低低的惊叫声。 “你看你看!我就说他们是真的!纪师弟刚刚想拍小师叔的肩膀,叶师叔的眼里都要冒杀气了!” “那可不?叶师叔待我们一向冷淡,又不喜人近,可这次叶师叔外出游历,还专门带着小师叔呢!” “你们想想,两人外出游历,孤男寡男,良辰美景,花前月下,互诉衷肠……啊想想都刺激!姐妹们,我这有新出的本子,谁要看,谁要看?!” “我要看!” “你上一本还没看完呢,先让我看!” 众女弟子围成了一个小圈圈,同时还混进了几个男弟子,对此,莫余一无所知,而听力极好的叶辞已经将她们的悄悄话听了个大概,眯了眯眼,似乎对她们谈话中的“本子”起了兴趣。 由于琉璃岛附近是汪洋大海并没有可以短暂歇息的落脚点,所以几乎所有的门派和仙家都会选择坐船去,凌云宗自然是这样,可出发前掌管财政的盛廉堂没有料到叶辞会带上莫余,故而本着节俭的理念就将众人安排在不大不小的船上,船上七八间房间,加上叶辞专属的单人间,正好就够了。 可现在莫余来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在思考莫余今晚的住处。 “咳咳,我看船上的仓库还有些许位置,不如……” 一个女弟子打断道:“小师叔怎能睡在仓库里?!” 被打断的男弟子捂脸,其实他刚刚想说自己搬去仓库让莫余睡他的房间,结果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而且看那女弟子瞪着他的样子,仿佛他再说一句就要与他不共戴天一样,便不敢说话了。 苏元景:“我的房间还有一张空……” 叶辞轻飘飘地看过去,纪留声就已经捂住了苏元景的嘴笑道:“你记错了,我们房里哪里还有空位置?” 苏元景睁大眼睛,被纪留声捂住嘴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表示抗议。 莫余奇怪道:“没关系啊,我可以跟你们挤一挤。” 纪留声笑眯眯道:“不行,我们的行李已经堆满了,整间房里已经放不下第四个人了。” 房间里的第三个人自然就是不太讨喜的莫言轻了,莫言轻是求着莫青峰过来的,但是鉴于他在试炼台上的恶劣行径,其他弟子都不想与他同住,最后还是纪留声松了口。 一听到还有个莫言轻,莫余看到角落里盯着他不断散发着怨气、周围的空气都要扭曲了的莫言轻后,就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还是算了。 他又看向其他弟子。 女弟子们纷纷抱团,而刚才还在无所事事的男弟子们看到后立刻转头聊起今天的太阳为什么从东边升起,用行动告诉莫余他们很忙。 莫余:“……”他有这么招人嫌吗? 最后还是洛玉然道:“叶师叔那里虽是单人间,可床铺的位置是够的,不若,挤一挤?” 之前经历了一番波折的莫余誓死不从:“那怎么行,这岂不是会打扰滚滚师兄修炼?” 然后他听到女弟子们的声音:“啊,真的是特有的称呼啊,他叫叶师叔‘滚滚师兄’~耶!” 叶辞:“不打扰。” 莫余不死心:“可那也太挤了!” 叶辞淡淡地望向他:“没关系,挤一挤,也好。” 不知道是不是莫余的错觉,他总感觉叶辞说“挤一挤”的时候,咬字加重了,愣是让他听出了不一样的滋味,加上女弟子们那边又发出小小的尖叫声,就像动物的本能,这都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可是……” “别可是了,难不成还委屈你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莫青峰冷不丁地抛出一句重话,吓得莫余缩了脖子直往叶辞那边靠。 别看两人在宗门里是师叔侄的关系,可莫青峰和莫余却是实实在在的表兄弟关系,只不过莫青峰生得早,足足比莫余大了二十多岁,加上莫青峰说话自带威严,所以哪怕两人见面得不多也没说过几句话,莫余总会有些怕莫青峰的。 看着无意识地往他身上靠的莫余,叶辞看向莫青峰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责备,而莫青峰则是愤愤地扭过头不再看他们。 莫余的住处就在这样怪异的气氛下决定好了,可虽说如此,到了晚上,莫余在苏元景房间,该赖还是得赖的,且莫言轻不知道去哪了没在房间里,这让莫余更有了底气,他指着空空的床:“你们还说没有空位置了,那这床是怎么回事?” 纪留声给了苏元景一个眼神,后者直接拔剑划了几下,坚实的木床瞬间断成几段。 莫余:“……” 莫余:!! 这朋友没法做了!绝交吧! ☆、三十四 看着被毁掉的大床,莫余气呼呼道:“你们还是不是朋友了!” 纪留声:“我们是师叔侄关系,小师叔我们不熟。” 苏元景点头表示赞同。 莫余简直要气死了,纪留声就算了,苏元景竟然也?好歹上次他俩在忘忧谷因为鬼幽藤还被困在一起做了短暂的“闺蜜”! 对此,苏元景幽怨地看他:“火灵鱼。” 这下莫余没话说了,谁叫他回去之后忘了送过去呢?而且苏元景所在的赤凝峰在哪啊喂!他压根就不识路啊! 莫余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趴在桌上,纪留声安慰他:“叶师叔人虽然冷是冷了点,对你也是严格了点,可他对小师叔你这么好,你看,你腰封上的佩剑不就是他给你的吗?你怎么如此排斥他?” 莫余闷闷道:“不是排斥……” “那是什么?” 冷不丁的,紫晶石洞内,叶辞的那个眼神浮现在脑海里,莫余的身体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他把头埋进臂弯里:“跟你们说不明白,就是,就是跟他独处怪奇怪的。” 纪留声:“要不然这样,我给你一枚灵丹,保准你一回去后就会倒头大睡,没睡到明天日上三竿起不来的那种,这样就不奇怪了吧?” “真的?”莫余来了精神,接过灵丹,碧绿色的灵丹上有些许灵纹,一看就知道品质上乘,莫余暗自感慨纪留声的炼丹技术,想不到的天才就在自己身边。可是看着看着,莫余就觉得上面的灵纹奇奇怪怪的:“怎么感觉上面的灵纹这么奇怪?” “你就吃吧!” 猝不及防,莫余被纪留声一推,灵丹就掉进他嘴里,卡在喉咙那里不上不下难受得要死,好不容易咽下去了,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纪留声,就感觉入体的灵丹化成一股热源,酥酥痒痒地传遍四肢,紧接着天旋地转,再次睁开眼时,莫余就看到纪留声像是拿放大镜放大了一样,而放大版的苏元景正好奇地看着他。 “你们怎么变大了?”可是说出来的话,只有一声“喵”。 嗯? 喵? 莫余抬抬手,那已经不能说是手了,因为没有人的手是毛茸茸的还有粉红色的肉垫。 “喵!!” 纪留声贴心地送上铜镜,只见镜子里,他的衣服散落一地,而一堆衣服中,坐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奶猫,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奶猫,只有耳朵尖尖的部分染上了淡淡的墨色,额头上还有一小撮红色的毛,若不细看还看不出来,小巧玲珑又可爱,因为惊吓导致了全身的毛都炸开了,看起来就像团小毛球,虽然从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一双圆滚滚又带着惊恐的眼睛足以告诉莫余它正处于凌乱的状态。 莫余歪头,镜子里的小奶猫跟着歪头,他伸手,镜子里的小奶猫伸出了小肉爪,他叫一声,镜子里的小奶猫也跟着发出软糯糯的猫叫,然后莫余惊恐地发现那声猫叫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他变成一只猫了,是只成年猫就算了,可这是只小猫,还是看起来没断奶的那种。 他怒瞪纪留声,这朋友没法做了!绝交!上黑名单! 面对奶凶奶凶的莫余,纪留声忍不住大笑:“不好意思啊小师叔,不小心拿错了化形丹,没想到把你变成了只小猫咪哈哈哈哈哈。” “喵!” “你叫也没用,我也听不懂啊。” 莫余只能比划比划,可无奈小短爪太短,根本看不出他在比划什么,而且因为是奶猫的身体,他重心一个不稳,直直地从椅子上掉了下去!但他没掉在地上,而是被苏元景一只手抓了起来,可是苏元景手下的力道没大没小,莫余被抓得难受,亮出爪子去抓,结果因为苏元景手上的茧太厚,反而弄得莫余的爪子生疼。 见莫余叫得如此凄厉,纪留声赶紧救下莫余,用扇子点点他的头:“这我可没办法了,这灵丹我也是刚炼,不太熟,估计等个七八天就会恢复了吧。” “喵!” “不好意思,这次百剑会寒水峰就我一个人过来,没人会解。” “喵!”莫余气愤地捶桌,可在别人眼里,他们只看到小奶猫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爪软绵绵地摁在桌子上,萌得血条都在疯狂往下掉,苏元景的目光全被吸引过去了,趴在桌上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莫余被苏元景盯得浑身不自然,求助地看向纪留声,纪留声点头:“好,这就把你送到叶师叔那里。” 莫余:??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可是小奶猫的挣扎有跟没有一样,莫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留声迅速整理好他散落的衣服和佩剑,就在他想抱起莫余的时候,门口不知何时立了个人。 “叶师叔?” 叶辞刚才也是感受到火华莲发出异样的信号所以赶了过来,可过来了,没看到莫余,倒是看到一只抱着桌上的茶壶不放的小奶猫。 小奶猫小小的,一只手就能轻易握住,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叶辞愣了一瞬:“蠢鱼?” 小奶猫差点哇一声哭出来,但倒底没哭出来,只发出幼猫哼哼唧唧的呜咽声,听的人心痒痒,起码苏元景的心肯定痒了,他似乎格外喜欢这种萌萌的东西,眼神越加让莫余感到可怕,把茶壶抓得更紧了。 纪留声小声地跟叶辞交代了事情的经过,莫余一脸期望地看着他们,希望叶辞能有办法让他恢复人形并且把纪留声教训一番,只可惜叶辞听后只淡然地点点头,然后接过他的衣物和佩剑放进了乾坤袋,大手伸过来要去抓莫余:“走了,回去。” 从莫余的眼里看来,那只大手就像如来佛祖的五指山,铺天盖地地伸过来,莫余怕得不行,而且看起来叶辞跟苏元景都是那种不会控制力道的人,想到刚刚被苏元景抓得身疼,莫余就抱紧茶壶不松爪,妄图反抗。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后颈肉被人轻轻捏住,力道控制得极好,不仅不会觉得不适,反而还觉得很安心,这也许是身体变成了猫有了猫的习性,莫余被捏住后颈肉就不敢动了,然后整只猫就被提了起来。 他被放到叶辞的手心上,大手暖呼呼的,四指微微收拢,就像安全可靠的儿童座椅。莫余又抬头去看叶辞,叶辞依旧神色淡淡,像完全对变成猫的他不感兴趣一样,可是拇指却顺着他头上的毛往下抚摸,这一下可不得了,背脊传来酥酥痒痒的感觉,整个身子都软了,莫余一边想逃避一边又觉得舒服,喉咙里不断发出呼噜声。 叶辞的眼里总算浮出淡淡的笑意,他朝屋内的另外两个人点点头,便径直回房。一路上还遇到一些不明真相的弟子,他们看到自己一向冷酷冷酷的叶师叔手里竟然抱着和他的风格截然不同的小奶猫,惊讶的同时又被小奶猫给萌化了,想伸手摸摸,可当叶辞一记眼神扫过来,他们就不敢了。后来他们听说那只小奶猫就是莫余,女弟子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激动,想必本子又要出新的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莫余被叶辞握在手里,才发现从小猫咪眼里看来,人类真的好高大,单单是叶辞手的高度,就让他毫不怀疑如果摔下去肯定会断条胳膊断条腿的。 感觉到手里毛茸茸的一团在发抖,叶辞勾唇,将小奶猫放进了自己胸前的衣服里,只露出一只猫头,这下好了,因为感受到沉稳心跳声的小奶猫,抖得更厉害了,刚顺下去的毛再次炸起,就更像毛团了。 兜兜转转,到了极为安静的走廊,尽头就是叶辞的房间。叶辞不愧是凌云宗的宝,单人间面积比纪留声的四人间还要大,而且装潢也很好,莫余先是惊叹一声,然后就被叶辞放到软绵绵的床上,他点点莫余额间的那一撮红毛:“该怎么办呢?” 莫余被点得不舒服,退开半步朝他咧嘴,发出自认为很凶实则软绵绵丝毫没有攻击力的猫叫。 叶辞挑眉:“还挺可爱。” 莫余又炸毛了。 叶辞笑着将他的毛捋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小鱼干:“饿吗?” 莫余看到小鱼干眼睛就发亮了,虽然辟谷,但是他对鱼肉的执着还是在的,现在外加鱼对猫的吸引力,他现在是双重的兴奋,撒着欢就扑上去,结果没扑到小鱼干,反而扑在了叶辞的手。 “这么小,吃不吃得了,还是说要喝奶?”叶辞眼里都是笑意。 莫余被逗红了脸,所幸脸上都是猫,也看不出他的窘迫,于是他大声喵喵叫,表示自己不是小奶猫能吃小鱼干,虽然叫声的信服力不高就是了。 叶辞挑眉,将小鱼干放到莫余嘴边,莫余张嘴就咬,尖牙扎进鱼干里,然后…… 然后就拔不出来了。 叶辞捂住眼睛身体微微发抖,莫余怒瞪他,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不知道你在憋笑!你就是在笑我!哼!一定是故意的,给这么硬的小鱼干!就是看我出糗对不对!对不对! 莫·奶·余生气了,气呼呼的他四爪并用,盘上叶辞的手,用尽吃奶的力气将自己的牙给解救了出来,可是因为惯性,整只猫又圆滚滚地往后滚,朝天躺在床上,露出柔软的腹部,可偏偏因为猫崽的肚子比成年猫更圆滚,所以现在莫余看起来肚子圆得像打了气一样,好不可爱。 小鱼干确实是叶辞故意的,他看着鱼干上的两个小窟窿,勾唇,放回了乾坤袋,又不知从乾坤袋的哪个角落拿出了一个葫芦,拿了小杯子倒了半杯,浓烈的奶香味瞬间充斥了莫余的鼻腔。 莫余盯着叶辞,只盯着他,似乎在怀疑他准备得这么充分是不是蓄谋已久的。不过莫余真的错怪叶辞了,这是一种高阶灵兽的乳汁,是上好的炼丹材料,叶辞闲暇时一直收集珍贵的材料,像这种莫余意想不到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叶辞的乾坤袋里还有很多,很多。 但是猫的天性使然,让莫余很快放下了怀疑,撒着欢将头埋进杯子里大快朵颐,不过因为是第一次当猫没经验,吃的满脸都是,等抬起头来时,莫余脸上的毛全挂着乳白色的水珠,连下巴也是湿淋淋的,好不狼狈。 然后这只连奶都不会喝的小奶猫,就被提起来好好洗了把脸,等结束的时候,奶猫软软的白毛,再次炸了起来。 ☆、三十五 阳光从窗户撒进了船舱内,伴随而来的是暖暖的海风,琉璃岛周遭的海域都设有灵阵,既保证不会有大浪和暴风雨等恶劣天气,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海风的风力,所以吹进船舱里的海风是轻微的,带着阳光的味道,很舒服。 叶辞老早就醒了,不过因为身边靠着一只奶猫,这才没有起身。 莫余不管是人身还是现在的猫身,睡觉都不老实,明明昨晚睡觉之前还将自己在枕头上团成一团的,半夜不知道怎么就滚到叶辞脖子边了,把他的头发当成了床单,小爪还抱着他的脖子,睡得十分香甜,可哪怕是睡熟了,喉咙里也在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叶辞伸出手指戳了戳莫余软糯糯的身体,可小猫咪实在是睡死了,戳了半天,只得来莫余低低的、撒娇似的叫声,然后他用头蹭了蹭叶辞的下巴,翻个身,换个姿势继续呼呼大睡。 一时间,叶辞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静候那只贪睡的小猫自己醒过来。 真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莫余可算醒了,迷迷糊糊地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晃悠悠地爬起来,一只爪子还踩在叶辞脸上,留下一个梅花印,然后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莫余:“!!” 小奶猫,再次炸毛。 凌云宗的大船在海上慢慢行驶,其实在行程中大家也很无聊的,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练剑炼丹都不太可能,便只能盘腿打坐,又不用吃饭,故而没什么事情,都很少去串门。叶辞这里更不用提了,根本就没人来过。 正画画的叶辞分了个神去看旁边埋头大干的莫余,然后在他吃饱喝足之后毫无怨言地给他擦脸,顺便把炸起来的毛毛全都抚下去。叶辞的手法极为专业,把莫余伺候得浑身舒坦,逐渐适应了猫身体的莫余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以表嘉奖。 “就这么舒服?” 莫余受灵丹的影响,逐渐幼猫化,也不知道有没听清叶辞的话,抬起胸膛示意把他胸前的毛毛也擦一下。 叶辞任劳任怨,末了,便继续画画。 莫余好奇,跌跌撞撞地爬上叶辞的肩膀,才发现叶辞刚刚一直在画的是一张武器图纸,不过莫余对此一窍不通,只觉得上面复杂得让猫眼晕的线条好厉害。叶辞还在涂涂改改,隐约能看到是莲花状的暗器。 “这是为火华莲准备的容器。”叶辞解释道,“火华莲虽为法器,却无容器,仅有一缕灵丝,之前还能寄生在苍穹秘境和我的身体里,可现在给你,寄在体内过于被动,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不若造成兵器,供你驱使。” 莫余受宠若惊,脚下差点没有站稳——听滚滚师兄的意思,是打算把火华莲送给他? 察觉到莫余的僵硬,叶辞道:“左右失魂症不再容易复发了,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总该回报点你什么。好了,画好了,如何?” 莫余软糯糯地叫了一声,明明看不懂,却一脸正经地赞同。 叶辞:“还有什么要修改的?” 莫余想了想,觉得一份好的作品,就缺作者的签名了,于是想跳下去扒拉叶辞的手让他签名,结果力道没控制好,扑得太猛,直接栽到了未干的墨迹上,然后圆滚滚的身体滚了几圈,扑到了砚台上,弄得毛毛东一块西一撮的墨迹,好不滑稽。 看着图纸上模糊的一块,叶辞没生气,只伸手去摸莫余,脊骨背是敏感带,可叶辞偏偏就摸那里,把莫余摸得浑身发软,末了还捏了捏他的肉垫:“平日里吃的多不见长肉,这回可知道肉都去哪了。”说完还盯着莫余圆滚滚的肚子。 莫余受不了叶辞的抚摸,可是又反抗不了,听了这话报复似的张嘴咬住正捏着它的肉垫捏的不亦乐乎的手,幼猫的牙齿不具攻击力,咬在手上,非但不疼,还觉得酥酥麻麻的,叶辞便任他咬着。 可是咬着咬着,莫余先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变成猫之后整个人都偏向猫性了,他悄咪咪地看了眼叶辞,见对方含笑的眼睛,气又上来了,干脆放开他的手,跑去用砚台那里沾墨汁,把四只小爪爪都沾上,踩着叶辞的手走到图纸上,一路上留下梅花小印。 莫余在图纸上走了一圈,把画得精细的部分全印上了梅花印,做完一切,还乖巧的把尾巴扫到脚边坐着,可脸上却是抬起下巴挑衅地看向叶辞。 叶辞看了看自己掌心上的梅花,又看了看修改了半天的图纸被踩得东一朵梅花西一朵梅花,依旧没有生气,他嘴角微微上扬,惩罚似的又用手把莫余摸得浑身发软,还出乎意外地去碰莫余的尾巴的根部,然后手捏着软软的尾巴从头摸到尾。 果不其然,莫余全身的毛都炸开了,比前几次炸得还厉害。 尾巴的根部是猫咪全身最敏感的部位了,不怪莫余本能的炸毛,而且莫余不知道老妹从哪里看来的设定,说猫咪的尾巴也不能摸,因为那是相当私密的事情,更进一步来说就像交尾。 因此,感觉自己被耍流氓的莫余僵在那里不敢动了,只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任由叶辞领着他去洗澡,洗澡的时候还是没能逃过叶辞的魔爪,一会肉垫被捏,一会尾巴又被摸,害的莫余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 等等,叶辞现在帮他洗掉身上的墨迹,那岂不是相当于他把他的身体摸了个七七八八? 莫余竖起耳朵去看叶辞,叶辞的神色很正常,和清洗手帕一样正常。 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吧。 莫余慢慢放松下来,叶辞应该不会想到这些吧,应该也不知道去摸猫咪的尾巴根部和尾巴跟耍流氓没什么区别吧,对,一定是这样,滚滚师兄一定是不知道的,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登徒子的行径呢? 然而莫余却没有想到,从叶辞熟练的手法就可以知道他对猫科并非一无所知,不然也不会撸得莫余呼噜打个不停,至于猫咪敏感的部位以及代表的含义?那就要看叶辞他想不想承认了。 洗完澡之后,叶辞在窗边弄了个小窝,用法术固定好,然后把擦干后的莫余放在里面。 莫余被叶辞搞得没了脾气,他现在虽然变成了猫,但骨子里还是个人,舔毛甩水什么的压根就不会,只好乖乖躺在窝里晒太阳。阳光适度,毛毛也干得差不多,莫余躺着躺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叶辞收拾好东西回来后,窗台边小窝窝里的毛团子就传来舒服的呼噜声。 叶辞笑了笑,重新拿出一张白纸,把刚刚莫余弄脏的图纸重新再画一遍,如此,一人一猫,一个画图一个打呼噜,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一个下午,除了洛玉然的来访打断了平静。 洛玉然伸头望了眼还在呼呼大睡的莫余,也称奇:“听闻是吃错灵丹了?” 叶辞抬手就给莫余的小窝设置了结界,以免吵到他睡觉,然后继续写写画画,没理洛玉然。 “啧啧啧,纪师弟的化形丹有什么不好解的,你就不怕他知道你明明动动手的功夫就能让他变回人,却偏偏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叶辞淡淡道:“有事说事。” “无情。我就想来问问,你不是说此次出行是为了去找小师叔不为天道所容的解决之法吗?可有找到了?” “找到了,但没用上。” 洛玉然挑眉:“我听说酆都城拍卖会上出了西地妖王的丹赤,然后酆都城没了。” 叶辞抬头看他,洛玉然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你也知道,我们洛家消息就是灵通了些,我怎么知道他们告诉我的会是这些。” 叶辞默了会:“猜得不错,是我做的。” 饶是有所猜测,可真的听到答案的时候,洛玉然还是愣住了:“真的?” “真的。” “居然没想瞒我?” 叶辞道:“不想瞒你。” 重拾兄弟情的洛玉然感动得要掉眼泪:“好兄弟!”然后话锋一转:“可是你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被人知道是迟早的事。” 叶辞表示无所谓,洛玉然叹气:“好吧好吧,还是劳碌命,我给你封锁消息,可行吧?” “多此一举。” “就嘴硬吧你。” “嗯?又在设计兵器?这……是给小师叔的?” “嗯。” “啧啧啧,我就好奇了,小师叔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费时费心力?难不成他是你弟?” “……” “恩人之子?” “……” “总该不会是什么雾水情缘吧?不是吧,真的?” 叶辞笔下一顿,好一会才道:“他,救过我。” “哈?”洛玉然搞不懂了,“不对啊,小师叔他一直在莫家庄待着,从小到大也没救过什么比兔子要大的活物,而且你也没去过溪左啊,怎会有救命之恩?” “嗯,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洛玉然想了半会,像是猜到了什么,没再继续下去,而是转了个话题:“明日一早,就能到琉璃岛了。” 叶辞沉下眼眸。 洛玉然去看睡得呼噜都快打上天的莫余,低声道:“小师叔被莫家庄主保护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要面对十几年前那场大战的残忍之处了。” “琉璃岛岛主,诸葛铭,曾经也是英姿焕发,傲视天下,睥睨一切的高傲之人,可在新婚当日目睹新娘子惨死之状,后又因大战毁去了全身修为,断了一双腿,成了废人,如今虽说是岛主,却再也不见当年风采了。” “当年大战之惨烈,我虽年幼,但此段记忆至今还是历历在目。琉璃岛有一万人碑,记录了当年影像,不若让这些师弟师妹们去感受感受,总该,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敌人是什么。” ☆、三十六 十几年前,正修、魔修以及妖族爆发大战,双方死伤惨重,当时的无妄仙人方即位凌云宗宗主,为替师报仇,带领数十宗门之数百精英,于万骨岭大战万妖之王流云魔尊,这场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最终止于无妄仙人斩下流云魔尊之首,这场大战才宣告结束。 修真界折损大半的精英,为祭奠这些人,琉璃岛立下万人碑,同时在碑上存下了当年大战的一些影像,以供后人亲身目睹,勿忘大战之仇。 凌云宗素来有这样的传统,洛玉然这样说也是为弟子们着想,虽然近年来妖族和魔修没有掀起什么风波,就连新上任的蚀骨魔尊也是安安静静的,故而有些修士放松了警惕,修炼也慵懒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叶辞:“这些事你安排就好了。” “毕竟在辈份上您还大我一辈呢师叔,师侄当然要问一下您老人家的意思。” 叶辞瞥了一眼,洛玉然赶紧哈哈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时间也不早了,小师叔快醒了,我便先走了。”说完起身就走,可是刚走两步,他又立住不动了:“叶辞,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要做什么,但唯有一点你要记住,万事小心,莫要成了众矢之的。” “走了,不用送。” 待到夕阳西下,莫余才晃晃悠悠地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下压着的不是小窝窝,而是叶辞的手。他背靠着叶辞的腹部,还能感受到起起伏伏的呼吸节奏,莫余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四爪并用,攀着银色的衣服往上爬,爬到了叶辞的肩膀上,气喘吁吁地坐下后,发现叶辞合上了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 莫余试探性地用力踩下去,再抬起小脚,就见白皙的皮肤上赫然一朵梅花。他又蹦蹦跳跳了老久,叶辞都没有醒过来。 也许是动物幼崽没有战斗力,所以会格外亲近身边强大的人寻求保护,莫余现在也是如此,总觉得变成猫之后他之前对叶辞的那些尴尬的小九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叶辞的依赖,现在嗅着叶辞身上的味道,就觉得很安心,然后就跟皮痒了一样想要去蹭他。 不行! 他是人不是猫,蹭什么蹭! 可是真的好想蹭一蹭啊…… 纠结良久的莫余,小心翼翼地将头靠过去,在叶辞的耳边,轻轻地蹭了一下。 啊,舒服。 再蹭一下。 再一下…… 最后一下…… 莫余丝毫没发觉自己又发出了呼噜声,用头蹭蹭的动作越来越大,然后太过放肆的结果,就是重心不稳摔了下去,莫余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还没收回去的软爪却不小心在叶辞耳后留下三道细细的红痕。 莫余吓了一跳,把爪子收回去,就在他以为要摔下去的时候,原本合眼的叶辞突然睁开了眼,大手一捞,轻轻松松就接住了他。 叶辞摸了摸被抓伤的耳后,勾唇道:“爪子挺利的。” 莫余心虚地把头埋进爪子里。 叶辞摸了摸他的猫头:“明日就要到琉璃岛了,想见诸葛铭吗?” 诸葛铭? 谁啊? 小奶猫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叶辞只好提醒道:“他是琉璃岛岛主,还有印象吗?当初和你姐姐有婚约的那位。” 这么一说,莫余总算想起这个诸葛铭是何许人也了。 诸葛铭,莫兰的未婚夫,若是没有那桩惨剧,莫余都可能当舅舅了。 莫余的神色暗了暗。 模糊的记忆里,莫兰的脸模糊不清,诸葛铭的脸也是如此,莫余只记得诸葛铭来看过他一回,也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后来莫兰出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听莫晖说,他修为散尽,两条腿都断了,至此长居琉璃岛不再出。 莫余对他的印象少之又少,但是每年到了莫兰的祭日,莫晖总会差人去琉璃岛送些莫兰生前爱吃的溪左特有的果子,因为莫兰虽然没能成功出嫁,但是在她死后,是诸葛铭不顾他人反对将她的名字写入族谱的,一入族谱,就是诸葛家的人了,所以莫兰是葬在琉璃岛的。 叶辞见小奶猫哼哼唧唧地垂下头,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便道:“那好吧,左右他也会寻机会来见你一面的。” 莫余点点头,因为莫兰去得早,所以他对莫兰的感情并不深厚,现在突然提起,心里没掀起太大波澜,至少莫余是这样想的,结果半夜就做起了噩梦。 孩童的记忆是很模糊的,莫余受到影响,梦境里的回忆也是模糊不清的,然后在低像素的画面里,莫余听到有人在哭,哭得极为凄惨,他跑过去一看,大片的红色马赛克,有两个红衣服的人抱在一块一动不动,旁边也抱着两个人,哭声就是从那其中的一个人发出来的,周围一片狼藉。 突然,画面消失了,哭声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然后一声轻轻的呼唤响起,莫余听不清,顺着声源走了过去,发现是一位穿着嫁衣的新娘子正在梳妆,一边还哼着小曲。 新娘子道:“阿余,姐姐今天漂亮吗?” 突然,视线被血红色剥夺,当初试炼台上的话还言犹在耳—— “你知道她死得有多惨吗?魔修废了她的修为,断了她的经脉,妖族更是将她的手活活给扯了下来!” 新娘子的左手断了,像是被无形的手生生扯了下来,然后是右手,头…… 嗬!! 莫余从睡梦中猛地坐起喘气。 夜里安静极了,莫余睁着眼睛,梦境里一幕又一幕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甩甩头,想把这些画面甩出脑海。 叶辞躺在他身边,睡姿端正,呼吸平稳,像是睡熟了,莫余想了想,起身爬过去,小心翼翼地靠着他的脸躺下,瞬间就觉得安心了不少。许是被叶辞的睡意感染了,莫余很快又进入了梦乡,这次的梦里,再也没有可怕的画面。 莫余梦见他遨游在乳白色的大海里,奶香味四溢,海里还时不时跳出几条小鱼干…… 等等,小鱼干? 所以我现在是在牛奶海里,然后牛奶里还跳出小鱼干?? 莫余看到自己毛绒绒的手,还有粉红色的肉垫。 “……” 醒醒,你是人啊喂!! 第二天一早,远远就看到了琉璃岛,众人准备好下船,洛玉然正要数人数,就听到其他弟子发出小小的惊叹和尖叫声,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嗯,叶辞还是那个冷酷的高岭之花,不过他的肩上却靠着一只神色恹恹的白色小奶猫,它似乎没睡醒,眼睛半睁不睁地软着身体,随着叶辞的步伐一晃一晃,却没有掉下来,想必在上面施了术,让这只小奶猫能稳稳坐在叶辞的肩上。 众人快萌出了血,苏元景更是看直了眼,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纪留声甚至觉得他比那只猫还像猫,要是在他身上装条尾巴,指不定要摇成什么样子了。 无论怎样,琉璃岛是到了,刚下船,就迎来一堆人,其中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笑容满面的蓝衣男子推着轮椅,而轮椅上坐着另一蓝衣男子,只是那男子的裤腿却是空荡荡的,只见他一直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洛玉然揖手:“没想到竟然劳烦大岛主和二岛主前来,玉然惶恐。” 二岛主诸葛阳笑着回礼:“不劳烦不劳烦,凌云宗乃是修真界第一宗门,更是应该的。况且此次大哥难得想要出来迎客,身为弟弟的,又怎好拒绝。” 众人的目光才落到轮椅上的诸葛铭。 年纪小的或不可知,但像莫青峰这样年纪的就知道,现在的诸葛铭和以前的诸葛铭相差实在是太大了,以前他就像高傲的狮子,目空一切,可现在呢?修为尽毁,双腿已断,坐在轮椅上苟延残喘,就像垂暮的老人,让人惋惜。 诸葛铭抬眸一一扫过凌云宗的人:“莫余呢?” 众人才明白,原来从来不见客的诸葛铭,是为了见莫余才出来的,也难怪,爱人之弟嘛,想见一见,也是应该的,只不过现在,莫余他变成了一只猫啊,怎么说啊? 罪魁祸首纪留声默默后退躲在众人身后。 见无人应答,诸葛铭微微蹙眉,他的目光落到叶辞身上,叶辞才站出来:“在这。” “哪?” 诸葛铭这才注意到叶辞肩头上半眯着眼似睡非睡的小猫,好一会才道:“十七年未见,怎么连物种都变了。” “噗。” 诸葛铭凉凉地看向身后,诸葛阳咳了咳,恢复严肃脸:“这,怎么变成了只小猫啊?” 叶辞:“吃错了灵丹,过几天就好。” 诸葛铭:“拿过来,给我瞧瞧。” 可是还没等叶辞动作,软软地靠在他肩头上的小猫就倒了,靠近一听,还能听到他细细的呼噜声。 众人:“……” 诸葛铭摆手:“罢了,等他恢复人形,我再看他吧。” 相互客套之后,叶辞他们就被迎进琉璃岛的宴席。招待前来的客人是琉璃岛的规矩,由于今天只有凌云宗到来,所以这宴席就专门给他们准备,只不过看着比之前大了好几倍的排场和琳琅满目的食物,众人看向莫余的目光更加和善了。 如果不是莫余,出了名吝啬的诸葛阳肯定不会在诸葛铭的施压下搞大排场的。 一群人说说笑笑,但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叶辞那边吸引过去了,一来是因为诸葛铭一直看着那边,二来是因为叶辞本来就是个名人,三来就是因为趴在叶辞肩头上睡觉的小奶猫醒了。 醒了就醒了,还奶声奶气地打了个哈欠,纵便知道这只奶猫的真身是莫余的众人,还是被萌了一脸。 小猫团动了动,似乎发现了身上的术法,软软地叫了一声,叶辞听了撤掉术法,小猫团就重心不稳直直滚了下去,然后又被叶辞精准无误地接住放到桌子上。 而小猫团甚至自始至终都没睁开眼睛。 好萌! 苏元景更是要将猫团子看出个洞来。 然后小猫团总算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东嗅嗅西嗅嗅,像是在找吃的,可是爬到点心碟子边又嫌弃地转过头,晃晃悠悠地跑去叶辞那边缩着,又不动了,只留给大家球形的背影。 诸葛铭先是扫了叶辞一眼,然后道:“想吃什么,让人添。” 他这是在跟莫余说,莫余喵喵叫,没人听得懂,叶辞便做临时翻译:“一杯乳奶……” 小猫凄厉喊道:“喵!” 叶辞从善如流,面不改色地改口:“一尾寡骨鱼吧。” 寡骨鱼骨刺少,肉质鲜嫩肥美,也好煮熟,诸葛铭摆摆手,清蒸寡骨鱼很快就端了上来,厨子还贴心地将鱼刺全都挑走,还特地凉了一会才上菜,而婢女上完鱼之后,又端来一杯乳白色的乳奶。 莫余:“喵!” 别把我当成小猫咪,我是人!看清楚我是人啊!! ☆、三十七 毫不例外,莫余被分到和叶辞一个房间,诸葛铭虽然暗搓搓想分开他俩,但看到莫余奶猫子对叶辞的那个黏糊劲,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看莫余的眼神就像是在恨铁不成钢。 夜晚,叶辞打完坐,睁眼就看到回房后就一直捂着脸把自己藏进枕头缝的莫余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只留下半球的身体和短短的尾巴在外头。 叶辞拿开枕头:“还躲着?” “喵。”好丢脸,丢死人了。 莫余一想到在宴席上刚睡醒的他迷迷糊糊,闻到鱼香味就跟饿狼扑食一样扑上去,好像几辈子都没吃过饭一样,等吃完了,又把旁边的乳奶给干了,吃得肚子圆滚滚的,走起路来肚皮都能贴到桌面上去了。 要是这样完了还好,可偏偏诸葛铭要看看他,把他提到手上,结果因为不舒服,莫余直接吐了…… 吐了…… 是的,他给诸葛铭吐了一手的奶。 他忘不了那时候大殿上众人奇奇怪怪的目光。 好丢人啊! 亏得诸葛铭是他姐夫没怪他。 现在一想起来,就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叶辞伸手去戳他,在他毛茸茸的身上留下一个小窟窿:“不过是意外。” “喵。”可是好丢人啊。 叶辞好像会读心一样:“左右你现在只是只猫,变回人身后大家都会忘了,你恼什么?” “喵喵。”你又不是小猫咪,怎么知道小猫咪会恼! 莫余还在苦恼,突然听嘭一声,床就像跳跳床一样,另一边的重量将这一边的他给弹了起来,而且他还在半空中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向,掉在床上后又咕噜噜滚到床塌下去的地方,脑袋撞到了毛茸茸的东西。 什么东西! 莫余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只高大强壮的金瞳黑猫在俯视他。 “喵!” 莫余吓了一跳,全身炸毛,跟弹簧一样跳到一边,呲牙去看那只大黑猫。 不料大黑猫的眼里浮出笑意:“这么惊讶作什么。” ?? 叶辞的声音?? 黑猫:“你不是说我不是猫不懂吗,现在我勉为其难变成猫陪你一次,如何?” 莫余愣了。 首先,他不明白叶辞为什么要变成一只猫陪他,其次,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话说出来的是猫叫,而叶辞是直接开口就是人话,最后,为什么!为什么叶辞他变出来的是身强力壮的成年猫,而他变的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奶!猫! 这不公平!! 叶辞看穿了他的心思:“我这是化形术,主动变的,和你这要靠灵丹才能变的,不一样。” 莫余表示不服。 突然,三声敲门声:“叶师叔可在?弟子有些事情想要告知。” 淦! 有人来了! 莫余示意叶辞,结果叶辞却道:“化形术有限制,施术一刻钟内不能再次施展,包括变回人形。” 而另一边敲门声停了,那声音稍微大了些:“叶师叔?小师叔?可在?”说完还推了推门,似乎下一刻就要进来一样。 莫余急得不行,他可不想让别人看到叶辞这个模样,八卦标题他都想好了:震惊!堂堂凌云宗两位师叔深夜闭门,竟然在做这种事!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 还没想完,莫余就觉得自己后颈一紧,然后整个身体就悬空了。 原来是叶辞咬住他的后颈肉叼了起来。 可是另一边,门要开了! 但叶辞的动作更快,叼起莫余就往窗外跳。 “喵呜!” 纪留声推门而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奇怪道:“咦,人呢,刚还听到猫叫的。”略略思索,喃喃道:“罢了,本还想告诉叶师叔那化形丹药效时间记错了,小师叔今晚可能就会变回人形的……不过有叶师叔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而另一边,莫余被叶辞叼着,穿过院子和灌木丛,兜兜转转,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本来还很害怕的莫余现在也不怕了,只呆呆地缩着四条小短腿,任叶辞带着。 不一会,就到目的地了,叶辞放下莫余,莫余活动活动筋骨,发现自己正在一棵苍天古树的树枝上,树叶并不算繁茂,但枝丫上开着淡蓝色的半透明的花,风轻轻一吹,那花便像荧光一样发亮。 叶辞坐在身边:“这是琉璃花,夜里荧光,是琉璃岛所特有的,漂亮吗?” 话音刚落,一片花瓣轻飘飘地落在莫余头上,淡蓝透明的花瓣一碰到莫余头上的毛,就发出淡淡的蓝光,把他的整张小脸都照得幽蓝幽蓝的。 “喵。”漂亮。 莫余低头,看到草地上隐隐约约的两个一大一小猫咪影子,他盯着两个影子之间的空隙,心里总觉得这空隙太大了,他往叶辞方向挪了挪,还是有点大,再挪一挪,还是远了点,继续挪一挪…… 然后月光下,树干上的一只白色小猫就和黑色大猫紧紧黏在一起了。 叶辞挑眉,当然从猫脸上是看不出他的动作,自觉尴尬的莫余哈哈笑道:“今晚有点冷。” 叶辞没说什么,长长的尾巴一勾,把莫余的小身板勾住,让他贴自己贴得更紧。 “喵。”滚滚师兄。 “嗯。” “喵喵。”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喵?” “只是你容易懂。” “……”想说我头脑简单就直说,不用这样拐弯抹角。 莫余气呼呼,身上的毛微微炸起,从叶辞的角度看,身边白软软的一团,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体,正是常人所说的“毛都还没长齐”,还特别容易炸毛,这不,现在的毛又炸了开来。叶辞金色的瞳孔扩了开来,他俯下头。 “喵……” 正巧莫余抬头,猝不及防,带着软软倒刺的舌头落到他的嘴边,连同他的嘴巴,一同舔了。糙糙的触感,跟磨砂纸一样,轻轻擦过,还挺舒服。 莫余:!!! 这这这这…… 莫余彻底炸毛,与此同时,全身的血液都沸腾,浑身上下都陷入混乱当中,唯有刚刚被舔过的地方还留有些触感。 叶辞他,他,他刚刚是…… 莫余身子一歪,就掉了下去,这次叶辞没有预料到提前接住他,不过幸好他们坐着的树枝不高,地上又是草,而且莫余现在的身体骨子软耐摔,所以掉到地上没怎么疼,就是脸先着的地,吃了一嘴巴的泥。 等莫余撅着屁股把头扒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脏兮兮的了,身为洁癖的叶辞忍受不了,直接就把莫余叼回房间,变回人形,提着莫余就去洗澡。 虽然有净身术,但两人却意外地都没想到。 月亮已经爬上高空,叶辞坐在床上给莫余擦干身上的水,自始至终莫余都处于一脸懵的状态,任由叶辞给他擦脸洗身,算了算了,反正被占便宜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洗澡的时候又被撸来撸去就算了吧,可是刚刚,刚刚那是亲,亲…… 身上擦拭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莫余好奇地望向叶辞,可是这次不用仰望了,他现在的高度几乎和叶辞的持平。而叶辞也是在默不作声地将他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边,眼神颇深。 嗯?咋啦? “滚滚师兄?” 说出来的居然不是猫叫而是人话。 莫余僵硬着脖子往下看,果不其然,自己正浑身□□,且因为刚泡过热水澡,浑身皮肤又光滑又粉嫩,还是猫咪的时候看不出,现在变回人形了,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不用说,他现在和叶辞面对面,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到了。 莫余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在叶辞面前光着身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习惯就好,而且大澡堂不都是光着身体去洗澡的吗?没什么问题…… 吧…… 不对!是超级有问题啊!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刚刚还舔了自己的嘴巴啊! 好死不死,敲门声又响起,而且这次没有等多久,来人直接推门进来了。 “你……”叶辞刚说完一个字,就被莫余捂住嘴巴扑倒,然后卷起棉被盖住,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被子下,叶辞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 “嘘!别说话!我可不想被别人说我是暴露狂啊!” 叶辞垂下眼眸,意思很明白:你也知道你现在没穿衣服啊。 莫余已经没心思去猜叶辞在想什么了,现在的他竖着耳朵,在细细地听外面的声响,可耳朵那里没听到什么,反而腰上就多出一双微烫的大手,而且那大手还慢慢地在他腰侧徘徊,似乎很留恋他皮肤的触感。 莫余被这双大手摸得浑身发软,他不得不放弃听声音,伸手抓住在腰间作恶的手,眼里分泌出生理性的泪水,他瞪叶辞,却发现叶辞眼里的神色更深沉了,只见叶辞勾了勾唇,从他手下抽出自己的手,然后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伸出软软的舌头,在那薄薄的红唇上轻轻一舔,几乎是完美复制刚刚猫咪时的动作。 轰—— 莫余的脑袋当机了,浑身发起烫,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叶辞,然后一个吻落在刚刚被舔过的唇边。 “啾。” 被子下,叶辞低哑的声音传来:“蠢鱼,张嘴。” 莫余整个人混乱不已,听到什么,就照做什么,他甚至还伸出自己软软的舌头。叶辞见了,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他亦伸舌去勾住那一舌,然后往莫余嘴里一塞,开始了两人之间的角逐。 只可惜,莫余脑袋里一片空白,没有心思去抵抗,只由着叶辞攻略城池,把他嘴里的金津玉液尝了个遍。 而床外不远处传来瓷器碎地的声音,婢女吓得赶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动:“公子恕罪,奴婢之前听纪公子说房中无人,这才进来添香的,奴婢不知公子在,还失手打碎了杯子,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婢女没敢抬头,但其实在莫余盖上被子之后,叶辞就已经施法把床帏放了下来,所以纵便婢女进来看到了,也只能看到重重床帏。 而被子下,两人的角逐赛还没结束,莫余总算恢复了些神智,他推着叶辞想要挣脱,但顾及到外面有人,也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发出声音,这反倒让叶辞得寸进尺,把人亲得七荤八素,最后手摸上腰椎骨上,轻轻一按,莫余身体彻底软了。 半晌,叶辞终于松开莫余,莫余微喘着气,脸上爆红,有些迷糊,叶辞就趁机把人塞进被子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然后稳了稳气息,轻声道:“无事,退下吧。” 终于得到回应的婢女差点没哭出来,迅速整理好地上的碎瓷片就逃似的离开了,而靠在叶辞胸膛上的莫余,一边听着沉稳的心跳声,一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前所未有地疯狂蹦迪。 ☆、三十八 婢女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莫余还在被强摁着趴在叶辞身上,表面看起来呆呆的,实则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浪比一浪高,后浪推前浪,前浪浪死在沙滩上。 “不起来?” 像是触电般,重获自由的莫余手脚并用地披着被子连爬带滚地藏叶辞身上滚到床角,用被子把自己全身上下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发烫的脸也用被子遮住,只留下红得不自然的耳朵在外面。 叶辞坐起来,心情颇好:“躲这么远做什么,不会把你吃了。” 结果莫余抖得更厉害了。 叶辞过去把他的头□□,屋里的烛光透过床帏,落在他的脸上,叶辞正挡住了光,略暗的空间内,他仿佛成了唯一的光源。 “滚滚,师兄……我不搞基的……” 实际上叶辞从来就不知道莫余说的搞基为何意,但也能猜到大概的意思,他只笑了笑,定定地看莫余的眼睛:“巧了,我也不是。” 你不是那你都干了什么!! 莫余心里混乱得不行,从来没有人教过如何应对同性的热情的他选择了逃避,他东摸摸西摸摸,妄图找衣服出来穿,结果一摸到腰那里,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光溜溜的,乾坤袋和衣服啥的早就在变成猫的时候被叶辞收了起来。 察觉到对方的窘迫,叶辞从乾坤袋里随手拿出一套衣服,莫余没细看,直接抢过就往身上套,跌跌撞撞地要往外跑:“我,我想起我有急事,我要走了!”结果刚跑到门口,就被叫住了:“蠢鱼。” 莫余僵硬地回身,叶辞并未追上来,他只懒懒散散地坐在床上,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形成柔光,把他整个人衬托得温柔似水一般,紧接着这个温柔的男子微微张嘴,低沉的声音比这世上最美妙的音乐还要动听: “若是有一天游累了,便到我的手心里歇息吧。” 月明星稀,莫余整个人走起路来像是踩在棉花糖上,晃晃悠悠跌跌撞撞,也幸好夜里没什么人,这蠢样也没被人瞧了去。 “咚”一声,莫余跪在草地上,捶胸—— 我对不起爹!对不起娘!对不起给我介绍对象的三姑和六婆!天啊撸,活了两辈子了,这么多丰胸小蛮腰大长腿的小姐姐跟瞎了一样没看到,居然对一个男人动!心!了! 孩儿不孝!! 莫余捂住脸,羞愧难当的他甚至扬起手啪啪啪给自己甩了几个耳光,直到脸上火辣辣的,糊成一锅粥的脑袋才总算清醒了些。 他捂住还在胡乱蹦跶的心:“给我争气点啊!想让我猝死吗?!!” 结果刚刚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里,叶辞那句轻得像羽毛一样的话,仿佛又落到了他的耳畔,到现在,仿佛还有一个叶辞在他身边,咬着他的耳尖,一遍又一遍地用充满磁性的声音重复这句话。 心蹦跶得更欢了。 就在莫余想再锤自己两下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被发现的莫余吓了一跳,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凌乱的衣服望过去,竟是诸葛铭。 此时诸葛铭正坐在轮椅上,身边也没带什么侍从仆人,仿佛是出来夜间散心的,面无表情的脸上在见到莫余的脸的时候,目光微沉,似乎在透过莫余想到了莫兰,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变回人形了?” “唔……嗯。”莫余抬手把头发上的杂草取了下来。 诸葛铭:“是吗?” “啊?” 诸葛铭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衣服。” 莫余奇怪地往下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因为刚才只顾着跑都没注意,这套衣服非常不合身,穿在他身上十分宽松,仅一条衣带歪歪扭扭地把衣服系好。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是叶辞的衣服。 各峰的峰内、内门和首席弟子的衣服虽然款式一样,但还是有些细节是不同的,比如最直接的,叶辞衣服的袖口有一圈的暗纹,而现在,这圈暗纹正露在外边。 莫余悄咪咪地将袖口翻过去,这小动作自然没瞒过诸葛铭,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奇怪,然后又像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叶辞所在的房间的方向,目光颇为不善,就像自己辛辛苦苦养的白菜被猪拱了一样。 “我出来时不小心穿错了衣服,不关滚滚师兄的事……”莫余的声音在诸葛铭颇为耐人寻味的目光下逐渐小了下去,直至听不见了。 “想去看看你姐姐吗?” 于是莫余就被诸葛铭带去了琉璃树林的一处偏僻幽静的角落,莫兰就葬在那里,风一吹,连着光的琉璃花落下,有一朵花还落在了石碑上,诸葛铭抬手想要拂开,可是刚刚自己一个人推着轮椅走还很轻松,到了现在因为距离有点远而显得有心无力。 莫余从他身后上前,拿走了石碑上的花。 石碑上,写的是,吾爱莫兰之墓。 莫余对这两人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但是从诸葛铭在莫兰死后还执意要三拜九叩娶她进门这事就可以看出,两人之间的感情,远比他们这些旁观者所想到的还要深厚。 当年莫兰出事后,诸葛铭还是琉璃岛少主,在修真界还是块香饽饽,多少家族想把族中小姐嫁给他,可都被他一一拒绝了,他不顾众人的反对提剑去对抗妖族和魔修,被断了左腿,就拄着拐杖上战场,被断了右腿,就坐着轮椅上战场,直到被毁了修为,没法动了,还不死心地倾尽琉璃岛之力协助大战。 只为替莫兰复仇。 想到这里,莫余的眼里就多了几分伤感,若是莫兰没死该有多好,一代英才也不会陨落至此。 “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一句话,成功把莫余从悲伤的情绪里拉了出来,这是什么过年时三姑六婆的问候语? 诸葛铭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那时候你才刚满四个月,莫夫人抱着你来这里参加琉璃岛的宴席,那是我瞧着你可爱,便试着抱你,结果刚到我手上,原本好好的你竟然吐了奶,还吐了我一手。” 呵呵。 原来吐奶是有前科的。 被无情爆黑料的莫余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那会我不知道怎么办,还是你姐姐边骂我边把你给抢了回去,要是那天你姐姐少踹两脚,或许我还会早一点向莫庄主求娶她。” 莫余汗然。 没想到记忆里温温柔柔的莫兰竟然是这么刚的性子,在别人在地盘上骂别人家的少爷还踹了别人家的少爷两脚,可还行。 诸葛铭又断断续续说了许多,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莫余静候在一边听着,不忍心打断他。可说到成亲的时候,诸葛铭微微弯上去的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沉了下去,仿佛经历了一场自我挣扎,诸葛铭叹了口气:“若是兰儿还活着,看到你长大成人,一定会很开心。” 话锋一转:“大概也会把叶辞打一顿吧。” 莫余:??跟滚滚师兄有什么关系?? 诸葛铭则是给了他一个“你知道我知道的,别装作你不知道我知道你和叶辞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点担当断袖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眼神。 莫余捂脸不敢说话,他没想到诸葛铭还在絮絮叨叨,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还真想不到他有一颗老妈子的心。 直到夜深了,诸葛铭才放莫余走,而莫余被解放后也不敢回房间,便冲去了纪留声和苏元景的房间,揪住纪留声的衣领就使劲晃:“你大爷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今晚药效就过了?害得我……” 害得我被变成猫的叶辞舔了一嘴,变回人形之后又被占了便宜,最后还被诸葛铭唠叨! 当然这些莫余不敢说出口,他只能瞪着睡得迷迷糊糊的纪留声。 “小师叔别生气啊,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和叶师叔不是不在嘛……” 莫余这才想起来,可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生气:“都怪你!骗我吃化形丹!还弄得我被猫性影响,整天都缠着滚滚师兄是吧!” 纪留声小声反驳:“胡说!我那化形丹只能变化外形对你的性情没有半分影响,你这么黏着叶师叔,还是不是你本来就黏着他的,这次只是借着猫崽的模样方便黏而已!” 结果纪留声就被像说中心事的莫余揍了一顿。 苏元景被两人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叶师叔?” 莫余的动作停了,纪留声躲闪的动作也停了。 不是!他都把袖纹藏起来了,这呆娃怎么还能看到衣服后脱口就是喊叶辞?? 纪留声也发现了,哈哈笑道:“不是吧小师叔,我没想到你和叶师叔竟然有这种兴趣啊哈哈哈哈……嗷!” 最后莫余抢了纪留声的一套衣服穿到身上,顺便也把他的床铺给抢了,好好嘲笑了一番的纪留声理亏,便顶着头上的几个包,在旁边的榻上缩着睡了。 【琉璃岛附近】 “九黎师妹,明日就要到琉璃岛了,师兄便不打扰了,早些歇息。” 紫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名为九黎的女子这才回到房间合上门,幽幽烛光下可见女子一袭贴身的紫衣衬得她身姿曼妙,皮肤白皙,更显得红色的额间花越加艳丽。 她坐在梳妆镜前,慢慢取下发上的饰品准备就寝,而窗边,一根细细的线像蜘蛛网一般钉在上面,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一滴血自那根细线滑下…… ☆、三十九 琉璃岛的万人碑立在岛屿的一处安静的地方,饶是莫余做好了准备,到了万人碑的时候,他还是被高耸的石碑和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给震惊到了。 万人碑是由深海挖出的一整块石头,被磨平后放置在这里,然后又被刻上无数人的名字,岁月蹉跎,经历了风吹雨打的石碑已经有些磨损,但正因如此,才能让人感受到过去的历史犹如黄河之水一般滚滚向自己滚过来。 身后突然落下一片阴影,把莫余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莫余倍感压力:“滚,滚滚师兄。” 叶辞垂眸,落到那套很明显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莫余的衣服,风平浪静的眼里却暗流涌动,他从怀里摸出莫余的乾坤袋给他:“好好穿衣。” 莫余:……话说一开始拿错衣服给他的人不就是你吗…… 许是察觉到了莫余的僵硬,叶辞很快就走开了,和洛玉然莫青峰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莫余悄悄看过去,见他神色淡淡,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似乎昨晚的事情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心里顿时不是什么滋味。 洛玉然:“此次前来,就是让你们感受一番当年的大战,将手放置在石碑上,运转灵力,便可进入当年影像,若有不适,不要硬撑,立刻出来,希望经此一视,你们能有所领悟。” 众人纷纷点头,一些经历过的弟子虽然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将手贴到石碑上,随即进入了石碑的影像中,莫余学着他们,用手贴上冰凉的石碑,一瞬间,冰凉的寒气就涌上心头,再次睁开眼睛,就是杀戮的战场。 生灵涂炭,疮痍满目,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堆积如山。 也不过如此。 此刻在莫余眼前的,不是战争,是杀戮。 黑云压城的天,低沉地让人喘不过气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被鲜血染红的泥土,尸骨堆积如山,修士、妖族、魔修,三方混战,许多人连全尸都没留下,妖族的嗜血残忍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一些强大的妖族甚至直接化成原形,不断地撕咬、吞噬人类。浓郁的血腥味无孔不入,莫余只觉得胃里在翻江倒海,耳朵里不断充斥着惨叫声,还有妖兽咀嚼的声音。 莫余不得不紧闭眼睛捂住耳朵,可饶是如此,那些可怕的声音就像没有阻拦似地要刺破他的耳膜,只要他一睁眼,就能看到身首异处的人或妖,或是一只手,一条腿,一根手指。还有一些苟延残喘的,死死地瞪着莫余的方向,眼眶里流出眼泪,他们就这样睁大眼睛,仿佛在求救,然后随着生命的流逝,那些期冀也一点一点沉没,直至完全消失,留下没有焦距的眼睛。 好可怕…… 莫余的精神从未像现在这样被猛烈地冲击摧残过,可偏偏,你看见他们的无助,听得到他们的求救,你却什么也做不了,哪怕你伸出手,也会穿过他们的身体,只给你留下深深的无力感。 所幸这样血腥的场景并未持续太久,很快,面前的景象就转换到另一个地方,这里虽然没有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可是一妖与数百人对战的气势,却能绝对碾压之前的场景。 莫余注意到,人类这边的前头,站着凌云宗的几位长老,有几个莫余不认识,但领头的那个,有些眼熟,但真想不起是谁。 不过意外的,游闲仙人竟然不在里头。 而另一边,仅仅只有一个人,黑色的长袍上嵌着暗红色的花纹,强大的威迫感连在远处的莫余都能感受到,想必这就是上任魔尊,流云魔尊。 当流云魔尊的面容露出来的时候,莫余愣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美男子啊,明明是妖,却无妖的那种邪恶之气,长得十分干净,比那些正道人士还像正道人士,但这仅仅只是他的外表。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流云魔尊空有能骗人的容貌,但充满邪恶、贪婪、暴戾的眼睛却出卖了他。 莫余望着那双红色的眼睛,总觉得这容貌和这眼睛很违和,就好像这双红眼睛是把原来的眼睛抠掉换上去的,原来的眼睛应该是更清澈,也不该是红色的,应该像是金色的那种,金色的竖瞳…… 莫余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怎么往这方面想了,可是莫名其妙地,他就觉得本该如此,他又莫名地想起叶辞之前失控时的模样,也是一双金色竖瞳,漂亮极了。不过仔细一看,流云魔尊的五官,和失控时的叶辞有点像啊…… 只听一声怒吼,一条黑龙在流云魔尊的身后出现,如光看轮廓,就和当初莫余突破金丹时在幻境里遇见的那条金色的动物很像,只不过这条黑龙有一对开叉的龙角。 糟糕,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场大战实际上持续了三天三夜,但在影像里,时间的流速是很快的,只见眼花缭乱的招式比拼之后,流云魔尊身首异处,随着众人的欢呼声,这场大战宣告结束。 眼前一花,再次睁眼,就回到了琉璃岛石碑前,毫无例外,众人的脸色都是苍白的,看来哪怕是最后的胜利,也没有将之前的血腥场面从脑海里冲走。这样一看,莫余的脸色倒还好一点,概因最后他一直跟大家来找茬一样盯着流云魔尊的脸看,太过专注反而没有留下太严重的后遗症。 莫余稍稍理顺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偷偷去看叶辞,就见叶辞定定地立在那里,抬头在看石碑上的名字,不过石碑上名字众多,莫余也不知道他看的是哪个名字,只觉得他看得未免也太入神了。 “他是在看洛神仙人。” 莫余被突然凑过来的洛玉然吓一跳:“洛神仙人?” 结果就挨了一记轻轻的爆栗:“那是凌云宗的上任宗主,我的师祖,你名义上的师伯。” 称号当得起“神”字的,必然是一出手就能让修真界动上三分的人物。 洛神仙人,也是现任宗主无妄仙人的师傅,天之骄子,虽然不是那一辈弟子中战力最强的那个,但是凭借举世无双的空灵根以及八面玲珑的心思成功接任宗主之位,成为凌云宗百年来第一位女宗主,传闻她极擅锻造仙器,凌云宗藏宝阁里十中之一的法器都出自她之手。 只可惜这样的一位奇女子,却死在了流云魔尊的手里。 关于她的死亡,没有任何的记载,众人只知她死于魔尊之手,至于如何死的,死在了哪里,无人可知,大家都很疑惑这个从来不出凌云宗的仙子,是如何和流云魔尊杠上了,又是如何陨落在凌云宗内,却从来没找到过答案。 “若师祖未曾在大战前仙逝,或许那场大战我们也不会惨胜而归。” 莫余跟着抬头看过去,密密麻麻的名字里依旧是找不到洛神之名。 “不必找了。”落到耳边的声音突然换成了叶辞的,莫余吓一跳,再看过去,洛玉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莫青峰身边,见他看过来,还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刚好就是刚刚莫余被敲的位置。 叶辞:“知道洛神之名在上面就好。” 但其实莫余更想问他的事情,可是又想起在闫华洞内叶辞的话,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决定等叶辞想告诉他的时候再听好了。 众人稍作休整,便三三两两地回房休息,莫余看了看身边的叶辞,又看了看要走的纪留声和苏元景,然后悄咪咪地跟了上去。 “等我啊!” 纪留声打着扇子,一脸的不适,而苏元景除了脸色有些不好,但还是比纪留声好多多了。 纪留声苍白着脸:“怪不得他们一听到要来万人碑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对,原来如此。” 莫余拍他的肩膀:“所以说前辈们很伟大啊,咱们要努力。对了,我之前胡乱画了些新的灵符,可是怎么用都没发挥效果,听说你符修也修得不错,来帮我看看?” “一会一会再说,小师叔你先让我缓会。” 三个人肩并肩地走着,突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苏元景打了个喷嚏,奇怪道:“这味道昨天还没有的。” 很快就有了答案,只见远处经过一群人,每人身上都穿着紫色的衣袍,女子占了多数,为首的两个人,一位是中年男子,而另一位却是年轻貌美身子妖娆的女子,看那女子的衣着,似乎比后面的人还要高一个等级。 “是百花门。”纪留声科普道,“百花门擅以花入药,长时间在百花谷里修炼,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带着花香,我们刚刚闻到的味道,估计就是他们身上散发的。为首的那两位,一位是百花门副门主元珅仙人,另一位是长老九黎。元珅仙人常年养生倒没什么,只是要注意那位长老,听闻她擅花毒,要是惹毛了她,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莫余奇怪道:“我又不跟她打架,怕什么?” “说的也是。另外,苏元景放下你的剑,别一整天看到人就想切磋。” 苏元景闷闷不乐地把剑收回剑鞘。 就在此时,原本正在和旁边人说话的九黎却突然望向这边,只见她对着莫余三人盈盈一笑,额间花衬得她更加美丽。 九黎对着他们三人揖手,跟在她身后的弟子见了便一双双眼睛看过来,也跟着揖手,莫余三人连忙站直了回礼。 互相问好后,莫余看见九黎一双漂亮的眼睛自白皙的手下慢慢浮出,闪着星光,那的确是个很美丽的女子,连莫余这个默认弯了的人也不由得停下来欣赏一番,可是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女子的眼睛仿佛能摄人魂魄,看眼神就感觉她很有故事。 百花门的人走后,莫余问:“你说的那位九黎长老,今年芳龄多少?” 纪留声:“怎么,感兴趣啊?” “就问问。” “放心,铁定比你大一轮。” “……” 苏元景:“饿了。” “我也饿了,走走走,回去吃饭。”看到跟过来的莫余,纪留声摆手道:“你跟来干什么?话可说在前头,今晚就不收留你了啊,那矮榻睡得我腰酸背痛的。” 莫余:“那你就继续腰酸背痛好了。” “小师叔不带你这样无耻的!” “你给我吃化形丹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你的师叔吗?我这是给你个机会来孝敬我!” “你自己有房睡,要是怕鬼,关门放叶师叔,保准比驱鬼符管用。” “不管,我今晚就要住你那!” 突然,叶辞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住哪?” 莫余猛地回头,就见叶辞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纪留声见了叶辞,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然后在莫余的怒瞪下拉起苏元景就百米冲刺跑了:“两位师叔慢聊,弟子先走啦~” 莫余也想跑,结果就被摁住,他回头,就看到叶辞似笑非笑的脸:“想跑,嗯?” 莫余摇头:“没跑没跑……” “那今夜去哪睡?” 莫余欲哭无泪:“当然是,回我们的房睡……” ☆、四十 第二天,莫余是被外面整齐划一的破空声吵醒的,揉揉眼起身,伸了把懒腰。 对面的床上被子折叠得十分整齐,上面已经没有了余温,似不曾有人躺在上面一般。只有莫余知道,昨晚,叶辞就睡在那里,不对,他连他睡没睡都不知道,因为在自己战战兢兢地缩进被窝的时候叶辞是坐在那的,等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他还是坐在那里。 稍稍洗漱整理好之后,打开门,破空的声音更清晰了,莫余好奇地走过去一看,竟然看到一群凌云宗的弟子在那练剑,就连不是剑修的纪留声也被抓来磕磕碰碰地练招式,相比旁边的弟子来说,他的动作真的软绵绵而无力。而苏元景则是越练越猛,眼里洋溢着兴奋,身上的汗也比其他人流得多,都湿了大半的衣裳。 而莫青峰和洛玉然则是在一边监督,莫余看了又看,没找到叶辞。 琉璃岛给凌云宗安排的是一个合院,有一大片空地,正适合晨练。 “醒了?”叶辞的声音在后面落下,莫余回头一望,就见他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轻轻一嗅,就能闻到勾人食欲的海鲜味。 叶辞:“既然你出来了,我也不端回去给你了,过来这边用吧。” 于是叶辞就领着莫余施施然地从院子角落走到众人面前,廊下刚好有一方观赏歇息用的小桌和靠椅,也不知道是不是专门给叶辞准备的,只是很明显叶辞不想坐,他把手上的托盘放到桌上,示意莫余坐在那喝粥。 莫余汗然,他有点怀疑叶辞是不是眼神不太好,没看见从他们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俩身上啊喂!而且你看,莫青峰看他的眼神里的嫌弃都要溢出来了,滚滚师兄你快看啊!莫余甚至能感受到集中在他后背的众弟子幽怨的目光,好像在说:为什么他可以不用练剑还有粥喝? 见莫余迟迟不动作,叶辞微微皱眉:“不坐?” 莫余只好慢慢挪过去,等坐下去的时候,就感觉气氛更奇怪了。他看看洛玉然,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再去看莫青峰,后者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丢脸压根,至于底下练剑的弟子们,他不敢看了。 说实话这动作实在逾矩了,想想,凌云宗一众内门弟子,甚至有首席弟子,还有凌云宗的高岭之花,一把椅子,竟然让莫余坐了,又没有那些弟子资历老,也没有叶辞辈分高,就这样坐着,他坐着,别人都站着,这个画面怎么看都诡异。 莫余挣扎着要站起来,肩上却落了一只手:“坐好别动。” 众人的眼神很微妙。 “吃。” 莫余拿起勺子,众人的眼神黏到他身上,他吹一吹勺子里的粥,众人的眼里闪烁着渴望的目光,他张嘴要吃,众人就盯着他,目光逐渐变态,随着他的动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莫余几番挣扎,放下了勺子:“还是不吃了,我不饿。滚滚师兄,我们已经辟谷了还记得吗?” 叶辞只看着他,也不说话,那眼神愣是给莫余看出了几分委屈,他再次拿起勺子,叶辞的绷紧的嘴角这才微微松开,与此同时底下的弟子望眼欲穿,即便辟谷也还是被香味吸引得肚子咕噜咕噜叫。 最后莫余顶着众人的压力把一碗粥给干了,晨练正好也结束了。 “叶师叔弟子不服!凭什么他可以不用晨练,可以坐着喝粥,而我们却要六更天早起练剑?!” 叶辞遥遥望过去,是莫言轻。 莫青峰默默挪开了目光,洛玉然笑意不明。 莫言轻虽然人品不好,但这句话也问出了众弟子心中的疑惑,他们纷纷望向叶辞以求答案。只见那高高站着的叶师叔,漠然地看着莫言轻:“你在门派里修行排名如何?” 凌云宗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按照辈分放出实力排名前十的弟子名单,而其他名次排名,将会通过玉牌告诉弟子。莫言轻虽然是上乘灵根,在莫家是天资聪颖的宠儿,可是在天才云集的凌云宗,比他优秀的弟子多了去了,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的实力和在场的其他弟子相比,你又如何?” 这次来的都是各峰的精英,那当然是别人一个都能打两个他了。 莫言轻低头不语。 “所以是什么给你勇气让修行不足的你对应有的晨练感到不满呢?” “可是他……” 看着莫言轻的脸逐渐变成猪肝色,叶辞又道:“按辈分,你该他叫什么?” 莫言轻咬牙:“小师叔。” “那他便是你的长辈,当众挑衅滋扰长辈,在凌云宗是什么罪,你在惩戒堂,应该很明白。况且,这里只有我能管他,我让他不必晨练,他便不用晨练,我让他坐着,他就可以坐着,你们还有什么意见?” 除了莫言轻,众弟子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有些弟子甚至因为叶辞护短的话而一扫脸上的疲倦,意味不明的目光不断在叶辞和莫余身上来来回回,不知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本子的情节。 晨练结束后,被莫余一碗海鲜粥勾起了食欲的众人纷纷回房搓手等待后厨也给他们送碗海鲜粥,结果左等右等,等了一上午还是没人送过来,于是好奇地跑去后厨一看,结果人家压根就没给他们做海鲜粥。 “奇怪,那叶师叔是从哪里拿的海鲜粥给小师叔的?” 该不会是叶师叔自己亲手做的吧? 众人陷入诡异的沉默当中,在其中的纪留声朝那一堆女弟子望过去,果然又是一脸兴奋地在记笔记,嘴里还念念有词:“好了好了,把这些记下传音回去给陆师妹,让她速速再出本子!” 纪留声:“……”这宗门有毒。 除了凌云宗是提前几天到达的,这两三天其他宗门和仙家也陆陆续续到了,莫家也来了,声势浩大,选在百剑会举行的前一天到场,当晚莫青峰就闯进叶辞的房间,把缩在被窝里的莫余拉起就走:“莫家的几个长老都来了,让你过去呢,你是嫌命长还是什么,不想去编个借口也好啊,居然直接无视了?” 哪怕实力强如莫青峰,他现在也只是弟子,不是决定扎根在宗门的长老,所用的资源除了凌云宗提供的,还有就是莫家不断送过来的珍稀资源,所以可以说,莫青峰还是得依靠本家的。 莫余求助叶辞失败后只能低头跟着莫青峰来到琉璃岛安排给莫家的院子。 莫余虽然在莫家庄长大,但出生倒是在本家的,在模糊的记忆里,他记得莫家是真·有钱,场面越大越好,东西越贵越好,反正不差钱。而莫家的四个白胡子长老,都不知道已经几百岁高龄,境界虽不及游闲仙人这种即将飞升的,但是实力在修真界也是不容小觑。 印象里那几个实力至上的长老对他都没什么好脸色,现在虽然才来了一个长老,但是时隔十几年,以前他是怎么看他的,现在他还是怎么看他的。 莫余一踏进院子里,就感觉阴风阵阵,黑云压境。 “怎么这么晚才到?”苍老的声音像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十足的神秘感和压迫感,好家伙,游闲仙人都没他这么装大爷。 莫青峰对着座上的几个人遥遥揖手:“与师叔讨教了些功法,故而来迟了。” “哼,在场的都是莫家人,还提什么师叔不师叔的,对吧,莫、余、表、弟?”说话的是莫言轻,他现在正站在他老爹莫家主的身边,估计是觉得本家来人有人给他撑腰了,所以腰板子也挺直了,一脸的小人得志。 莫青峰:“言笑了,和叶师叔讨教功法,令我受益颇深,若是那天得空,你也可以去讨教一二,言轻表弟。” 莫言轻的脸刷一下变了,跟变脸似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不关心族内纷扰的莫青峰为什么突然帮他说话,但既然有人帮他怼回去,莫余也不管了,乖乖做起背景板。 莫家主:“在凌云宗,学成如何?” 莫青峰:“不错。” “可有不懂之处?” “暂无。” “可需协助?” “无需。” 一问一答,莫青峰又似乎恢复了以前在莫家冷漠时候的样子。莫家主又把目光投向了莫余:“小侄,如今可好?” 莫家主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一心只想壮大莫家,对内院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对自己的弟弟莫晖尚且不怎么关心,对莫余就更是如此了,细想下来,这也是头一回见长大后的莫余,说话比较生硬,但他一说起这种关心的话语气总是生硬无比的,倒也不奇怪。 莫余现在的状态就像被自家大人(莫青峰)拉去见一堆不认识的亲戚,其中还有讨厌的三姑六婆(莫言轻),但是又不能离开。听见莫家主叫他,他就点头:“挺好的啊,吃得饱睡得香,身体倍儿爽。” “切,何止如此。”莫言轻又在插嘴,“如今他可是攀高枝了,入了内门,连原先不带动的修为也靠游仙峰的丹药仙草给涨了不少,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也不知给族内其他弟子美言几句。” 莫家主:“住嘴!你若真有本事,又怎会待在外门半年有余都未能晋升?还想靠人提拔,就你这求人的态度,别人不把你一脚踩进泥里,你就以为自己多高高在上了,是吧?” 莫言轻的脸憋成猪肝色,他低下头狠狠地想,谁要莫余提拔了,他不过是嘴碎了而已,父亲为何要在族人面前斥他?又想到自从莫余成为游仙峰内门弟子后,本家每月给他的资源不仅少了,还另分一份让他送去给莫余,这让他气愤不已,每月都将原属于莫余那份的私自占了,反正也没人知道。 在一边合眼的长老终于睁开了眼睛:“既入了游仙峰,便是游闲仙人之徒,得了教导,想必也有些实力,便让老夫考考你吧。” 话音刚落,空气就一瞬间凝结,强大的威压就如同如来佛祖的大手从上空压下来般落到莫余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快过年了,所以过年这几天,就日更吧啦啦啦~~~~ ☆、四十一 “便让老夫考考你吧。” 强大的压迫感从头顶压下来,莫青峰站在莫余的身边,也感受到威压,但他依旧站在原地,眉头微皱,挺了过去。但莫余就狼狈多了,他修为没有莫青峰那么高,威压一下来,他的膝盖被压软了直接磕在地上,强大的压迫感令他呼吸困难,耳鸣不止,头脑好像要炸开一样,他想要运转灵力去抵抗,但修灵丹不在体内,灵力运转极为缓慢,无法抗衡,愈加痛苦。 莫青峰上前一步:“三长老。” 三长老面不改色地继续增加压力:“这便是他修炼这么久的成果?游仙峰的灵丹妙药,竟养出这么个花拳绣腿的空架子,着实令老夫失望。” 莫青峰道:“长老只提游仙峰的灵丹妙药,为何不提莫家的灵丹妙药,这些年分给族内子弟的资源,又何曾分给莫余一份?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晋升金丹,已经实属不易。” “是吗?只是他体内的修为,和金丹的实力,挂不上勾啊。”修为高的一方施压,修为低的人运转灵力抗衡,抗衡越久,就越能体验这人的实力。然而三长老这一施压,就发现莫余虚啊,是真的虚,空有金丹的修为,却没有金丹的实力,甚至灵力运转得跟蜗牛爬树一样,否则也不至于痛苦至此。 莫余隐隐约约听到,心里咯噔一声:那老头子该不会发现自己体内没有修灵丹了吧?压力强迫他弯低了腰,他想直起身,但是别说直身了,就连动一动他都做不到,脊柱的骨头在咔咔地响,头疼欲裂,温热的液体从鼻腔里慢慢滑出,眼眶也热热的,仿佛下一刻也要流出血来。 莫余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突然想起自己不是还有火华莲吗?为什么不利用火华莲抗衡?话说火华莲是怎么用来着?以前是在紧急时刻它自己出来的,那现在…… 他闭上眼睛,尽量平复自己的心境,一缕心神潜入额间,他看到一片深蓝星空下,静静绽放着一朵火红色的莲花。 就它了! “被为难了?”他听到叶辞的声音。 “滚滚师兄?你居然和火华莲意识相连!”刺激,那他每次做什么,岂不都是被叶辞偷窥了个遍?不过那时候他在失控,应该不知道在酆都城的事情吧…… 叶辞的声音幽幽传来:“想要?” 莫余看着浮在空中的莲花:“我……” “给你了。” 随后,火红色的莲花飞到莫余的意识体里,紧接着,一股暖流从头发顶流到脚底板,再从脚底板顶上额头…… 三长老突然发现手下传来抵抗感,他望过去,就见那原本应该跪趴在地上的莫余,伸手抹了把鼻血,然后慢慢直起腰,原本光洁一片的额头此时却生出火红色的三片花瓣,在黑夜里格外耀眼。 “是火华莲!” “叶辞竟然把火华莲给了他!” 在场之人无一不惊叹——火华莲,那可是苍穹秘境的秘宝啊!当年苍穹秘境开境,百家争抢,最终叶辞以一敌百,成为秘境之主,取得火华莲。火华莲至纯至阳,其焰火可敌千军万马,不仅如此,火华莲还能焚身断骨,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此物以火灵根吸收为最佳,可偏偏被叶辞这个水灵根给夺了,莫家一直想法子与之交换,叶辞却对他们爱答不理,本来莫家已经放弃了,可没想到他们再次见到火华莲竟然是在这里!竟然是在莫余的身上! 莫言轻红着眼,生生将别在腰上的玉佩捏了粉碎。 骨头还在咔咔地响,脑袋依旧想要炸开,耳鸣仍然不止,但莫余却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火华莲在他额头闪耀着光芒,莫余就觉得自己好像浑身都有劲,跟开了挂一样。 不过不得不说,现在这情节,跟开了金手指一样,而他,就是作者的儿子,上天的宠儿,遭人嫉妒的——大!男!主! 这就是男主的待遇吗? 已经泪流满面了都。 而另一边,三长老可算收回威压了,到了后面,他的威压几乎遍布了整个院子,他这一收,众人沉下去的肩膀总算可以放松了。 “好。”沉默中,三长老的声音幽幽传来,“很好。” 虽然是夸奖的话但是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在夸人。 三长老说完之后就消失了,留下一众各怀心思的人。其他人暂且不提,莫言轻是满脸的不忿,莫青峰和莫家主都面无表情,但莫家主多了几分深不可测:“既然火华莲已经赠于你,便好好用着吧,你父亲知道了,定会高兴。” 这场见面结束得仓促,莫家主留了莫青峰说话,只莫余一个人被放出了院子。望着天上的月亮,莫余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刚走回自己的院子,就被纪留声叫住: “小师叔……额?你受伤了?”他指了指莫余的鼻子。 刚才流了鼻血,只是随便擦了擦,没擦干净,手背全是干涸的血迹。 “没,上火。” 纪留声万般嫌弃:“本想与你讨论一下你说的那些灵符,不过看你这样子,今晚应该是没空了吧?” 莫余:“没事,我给你的那些图案,画出来没?” 说起这个,纪留声就两眼放光:“画出来了!行啊小师叔,竟然能想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符,有一些都没有记载过,可是小师叔创新的?” 莫余不好意思地挠头,其实他只是将现代的一些东西和灵符结合起来而已,这里的灵符大多数都是辟邪灭妖用的,再不则就是简单的传音,在便民方面实在是不足,所以他就稍微画了一些便民的灵符,比如说能充当乾坤袋藏物的乾坤符,其中还嵌入了动灵符,这样就算没有灵力也能使用,还比如说不再单向而是同步传音的同音符、同步“视频”的传影符,虽然还在草稿阶段,但是完成后基本能取代相应的阵法…… 在战斗方面,他还弄了些用了可以短暂获得各种动物能力的灵符,比如猫力符,用了视力、听力、跳跃力等等都有极大的增强,关键是不会像兽化丹一样直接变成这种动物。当然他还有些藏私的,就是他一直在想的,可以将敌人的一击吞噬,然后又能使出来的灵符,再发展下去,说不定能生成对应的灵阵,这样就能让敌人在阵法里自己折腾,越打越伤。不过这还只是一个想法,没有落实。 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现在修为不高,灵力运转缓慢,画出来的灵符实力比预想的要差许多,这才让纪留声帮忙。而纪留声又是这方面的天才,还能帮他改改,让这灵符发挥百分之一百二的作用。 “小师叔!你可能要开创灵符的新时代!就是如果你的字写得好一点,比划清楚一点,就更好了,要求也不高,分辨得出就行。” 莫余的蚯蚓字,不说了,神仙都难救。 “去去去,爱要不要。” 两人又聊了一会才分开。莫余回到房间,门内没有烛火光,想着叶辞可能睡了,莫余便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明明脚下有软垫,但还是下意识地踮起脚尖走进去,再蹑手蹑脚地合上门。 屋内的烛火突然一一亮了。 “回来了?”叶辞坐在椅子上看他,平平静静的眼里似乎有些委屈。 委屈? 莫余揉眼,只见叶辞的眼神淡淡的,哪来的委屈? 叶辞道:“和纪留声聊得开心吗。” 疑问句的句式,陈述句的语气。 “……也还行。” 叶辞幽幽看着莫余坐到旁边喝水,目光落到他脸上:“血没擦干净。” 莫余随手一擦。 “另一边。” 莫余使劲擦了擦,结果因为用的是沾血的手背,脸颊越擦越脏。目睹一切的叶辞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哪拿出湿巾,给莫余细细擦去脸上的血迹,又抓过手,看着手背上的血迹,他沉了沉眼神,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将手背也擦了干净,连指甲缝也不放过。 烛光下,一个男子为一个少年轻轻擦拭手背。莫余的手很白,可以看到皮肤下淡淡的青色血管,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食指和中指的掌指关节间有一枚黑痣,随着莫余手指不安分的伸展而微微颤动。 遗落在雪地里的黑宝石。 叶辞想起自己曾经对那颗痣的印象。 那会他去除妖,不慎落入了狐妖的幻境里,本想着强行破阵,结果这条蠢鱼就跑过来了,手腕的骨头被捏碎,也不喊疼,只顾着把他从幻境里拖出来。他没有虐妖的嗜好,毕竟对方是只可怜妖,但在看到莫余的伤时,他有点后悔让那只狐妖解脱得太痛快。 莫余抽回自己的手:“滚滚师兄?” 叶辞回过神,伸手摸了摸莫余的额头,象征着火华莲认主的三瓣莲便出现在光洁的额头上:“火花莲,是你的了。” 莫余抿嘴:“那我是不是要回礼?” “对。”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 莫余愣住,整个人往后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从耳尖开始都烧红了,只目瞪口呆地望着叶辞。 叶辞勾唇,继续道:“你的玉佩。” “……”吓死个人。 莫余摸出奇珑玉:“可奇珑玉每个弟子都有啊,你要来干什么?” “不是这枚,另一枚。” 另一枚就是莫余从小戴到大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余”字,旁边还有一条小小的鱼。这是莫晖在莫余出生的时候专门找人弄的,还跟莫余说以后找媳妇,就把这枚玉佩送给她。 然后现在,媳妇是找不着了,还被一个男人索要。 给还是不给呢?给的话要是以后叶辞和莫晖碰上了,莫晖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莫余不确定他那颗老心脏经不经得起折腾,可要是不给的话…… “火华莲曾是我的护命法宝,如今给了你,这就相当于把一条命给了你,可如今……” 如今跟你要一枚玉佩你都不给,莫余你的良心不会痛的吗!! 良心被狠狠插了两刀,隐隐作痛。 莫余飞速从怀里掏出玉佩塞过去:“给给给,给你。” 玉佩上还有莫余的余温,叶辞勾唇接过,细细摩揣,然后当着莫余的面,将玉佩贴在自己的唇上,一双眼睛还直勾勾地望着莫余。 “啪——” 莫余连人带凳摔在地上。 ☆、四十二 百剑会开始啦! 作为头一回参加百剑会的“土包子”,莫余从各种意义上了解到,修真界是真的有很多宗门和仙家,一眼看过去,全都是黑压压的人头,而且许多宗门和凌云宗一样,都只出十来个精英弟子,可想而知修真界到底有多少人在修炼。 宗门虽多,可一大半都是十几年前大战之后创立的,都是些新门派,掌教的都是年轻一辈想自立门户的,比不上一些老宗门,如修真界屹立不倒的四大宗门,首位便是凌云宗,其后三位并列,分别是苍玄派、秋鸿宗,以及之前打过照面的百花门。这次来的仙家也多,但他们并不参与比试,只是借着百剑会看一下送去各宗门的族内子弟的修行成效。 凌云宗这次来的人全都报上了名,莫余也在其列,因着百剑会抽签当天众人见一些熟面孔叫莫余小师叔,心里暗暗有了计较,觉得莫余其人能够成为蝉联好几届榜首叶辞的师弟,想必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心里又想压凌云宗一头以扬名,故而都暗搓搓地期待和莫余打上一场。 对此莫余一无所知,还在那里傻乎乎地乐呵乐呵。 百剑会的比试规则比较简单,每个参赛之人都会获得一个木牌,牌上会显示积分,一开始所有人的积分都为零,场上每打赢一场比赛,可加一分,输了不加不减,十日轮完所有参赛者之后,就会选出积分最高的十个人进行最后的比赛,具体比赛细则详听琉璃岛官方解释。 不过看台上那个慢吞吞说规则的老人家那双颤巍巍的腿,诸葛铭没听一刻钟就摆手让人休息去了,这也宣示着百剑会正式开始。 “小师叔,你抽到几号啊?” “……一号。” 一号,第一个上场比试,那可真刺激。 “小师叔别怕!不就是秋鸿宗的未来的首席弟子吗?小师叔一个顶俩!” 莫余:……怕不是别人能顶我两百个。 纪留声小声道:“小师叔要不要教你些秘诀,让你输的时候体面些?” 兄弟还是你懂我! 纪留声刚想说话,眼角就扫到在一边拔剑跃跃欲试的苏元景,吓得扇子都掉了:“苏元景住手!别拔剑!还没到你比试呢!!快给我下来!” 莫余默默看着纪留声冲过去把苏元景从台上揪下来,而苏元景虽然被揪着耳朵不高兴,但还是歪着头任纪留声把他拖下台,然后这个不知道半年里吃了什么还是打了什么激素,身高非人类的突飞猛进的高个子就这样低着头任和他齐高的纪留声教育。 嗯…… 有点磕到了是怎么回事? 果然是一入腐门深似海,从此腐眼看人基。 “看什么?”叶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啊,没什么。滚滚师兄,我是第一个。” 叶辞眯了眯眼:“秋鸿宗,方子宁,金灵根,剑修,绝技天悲印,是有点难对付。” “啊,可是我……” 叶辞摸他的头:“尽力就好。” 不远处,一众弟子:“看到了没,摸头了摸头了!呜呜,叶师叔从不喜我们靠太近,但他现在居然主动靠近小师叔还摸头!快记下来!晚上传给陆师妹!!” 听到的纪留声:“……”这宗门没救了。 第一场比试很快就开始,作为万众瞩目的第一场比试,秋鸿宗弟子都纷纷挺直了腰板,精神抖擞,一副“虽然你们是修真界第一宗们但我们秋鸿宗也不怕你们”的模样,而另一边知道莫余实力的凌云宗众人则很淡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的甚至打起了瞌睡,只有被纪留声强行摁在地上的苏元景抱着剑和秋鸿宗弟子遥遥瞪眼,双方眼里都燃着熊熊烈火。 莫余慢吞吞走上台,就见方子宁朝他揖手:“还请赐教。” 他挂着僵硬的笑容回礼。 比试开始的一瞬间,方子宁就提剑冲过来,速度堪比闪电,但这也比不过有备而来的莫余,于是万众瞩目的第一场比试上,无数双眼睛就眼睁睁地看着万众瞩目的莫余淡定转身,然后两腿一蹬,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跳下了比试台。 刚冲过来的方子宁:?? 裁判:?? 底下众人:?? 而且从一米多高的台上跳下的莫余落地后因为重心不稳身体还歪了歪。 一片寂静。 莫余跑去找叶辞:“滚滚师兄!”然后获得了叶辞的摸头杀一份:“嗯,不错。” 其他人:???不错??什么不错???是真的在夸人吗??可那不是临阵脱逃、不战而退吗?? 裁判也是足足愣了好一会才宣布比试结束,然后底下沸腾了:“那不是临阵脱逃吗?” “不战而退!” “凌云宗是看不起秋鸿宗吗??” “直接跳台跟弃权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乏嘲讽,可这些闲言碎语统统被叶辞隔绝在外,正巧第二场也开始了,是苏元景对战一个小宗门的弟子。而差点憋出内伤、好不容易被放出来打架的苏元景一个忍不住,给了对方霹雳一招,被裁判挡下直接宣布比试结束,至于和他比试的那名弟子,连剑都还没拔开,要不是裁判挡下了那一招,怕是现在人都没了。 两场比试结束得突然,只不过一个是自己跳下台的,一个是一招秒杀的,同一个宗门,差别竟然如此之大。 又过了几场,又到莫余上场,这次对战的是新生的门派的弟子,这门派有点可怜,就一个弟子,全指望他在百剑会上大放光彩好招揽门生。莫余点头,然后照旧在裁判宣布开始时直接跳下台,再跑去叶辞身边待着。 叶辞摸他的头:“好。” 众人:??? 好什么好啊?你家师弟不战而逃欸!你都不说说的吗??还要点脸不? 然后莫余接下来的好几场,全是自己跳下台的,一点积分都没赚到,叶辞除了摸头说声好之后就没什么其他的动作,有人一开始还听说了莫余的真正实力后还说一两句,但后来就没人敢说了,因为他们发现凌云宗除了莫余这个自动弃权的之外,其他弟子都强的可怕,特别是那个看起来高高瘦瘦的苏元景,一开场就上大招,连礼让三招都没有,跟个疯子似的。 莫余又一次跳下台,木牌也被收了回去——按规则,十场连败将会被直接淘汰。木牌收回去了,不用打架了,莫余乐得自在,走回去,继续被叶辞摸头:“好。” 众人满脸黑线的同时,高座上的诸葛铭也坐着轮椅被推走了,临走前也说了一个“好”字,而莫家主在之后的评价,也是一个“好。” 众人:……所以好什么好?修真界已经堕落成这样了吗?? 但其实莫家主这样说,是因为他认为莫余避战是不让其他人知道火华莲在他身上保存实力,诸葛铭说好是因为他知道莫余是什么水平,战略性失败避免受伤,懂得照顾自己,至于叶辞…… 他只是单纯想摸莫余的头而已。 又是好几场比试,除了苏元景秒杀的这场意外,其他的全是势均力敌的比试,每一场都有赛点,众人看得津津有味,很快就把莫余的那几次闹剧似的比试抛掷脑后。 “那是水云门的蒋欢月,水灵根,极擅控场,方才那招乃是她自创的成名绝技天甘雨露,雨露之下,无一幸免,那人输得不冤。” “青城派的于通,习刀,走的是刚硬之派,只不过他尚未习到家,否则第十四次过招的时候就能直击对方要害。” “百花门琉璃仙,习鞭,也擅针器,对上苍玄派的易耿,确实有些吃亏。” 莫余看不太明白,叶辞就在一旁细细讲解,只是讲解着讲解着,就变成了给莫余说台上那两位哪一招不稳,错过了哪个时机,然后再总结一句:修行不到家。 莫余嗯嗯啊啊地应着,脱口而出:“对,他们都没滚滚师兄你这么厉害!” 叶辞一愣,笑意更深:“嗯,都没我厉害。” 纪留声一边听着女弟子疯狂传音的内容,一边打开扇子挡住自己的视线——这宗门没救了,真的。不是,叶师叔你这骄傲的小表情咋回事?你不是高岭之花感情不外露的人设吗?怎么听了莫余的一句话,人设就崩了呢?? 肩膀一重,是洛玉然,他拍了拍纪留声笑道:“以往百剑会叶师叔都是一脸正经的,把小辈们都震慑得不敢说话跟根木头似的,没想到这次小师叔一来,倒让气氛活跃起来了。” 纪留声呵呵干笑几声:“洛师兄你难道不觉得两位师叔之间,怪怪的?” 洛玉然笑得阳光灿烂:“哈哈,他们是师兄弟,又同在游仙峰,感情好也是自然的,总该不会是真的断袖了吧。” 不不不,洛师兄你睁大眼睛看看,他们真的在断袖啊啊啊! 突然台上火光四溅,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叶辞眼里的笑意多了几分凌厉:“原来是他。” 莫余:“谁?” 叶辞:“不认识?” 莫余仔细辨认,莫余辨认失败,莫余垂头丧气。叶辞摸头以示安慰:“那是苍玄派内门弟子,莫意长,可想起来了?那是你的庶叔父,虽说看起来年纪比莫青峰相差不大,但的确比你们长一辈。” 莫余还是摇头,莫家的庶出实在是太多了,几乎都是岌岌无名之辈,莫意长的名字他听过一两次,还都是出现在别人的冷嘲热讽里,仅此而已。不过他还以为莫意长和他一样都是被家族放弃的人,可现在一看,这不是挺厉害的嘛?居然也会被欺辱? “不记得没关系,对他,你只需记得离远些便好。” “为什么?” “他……”叶辞刚开了个口,台上和莫意长对战的苏元景就差点被一记重击直呼门面,所幸苏元景闪得快,可依旧被余波伤着了,尽管还能再战一波,可眼里一番挣扎后,他还是转身跳下台,动作潇洒得和莫余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元景没等裁判宣布就兴冲冲地跑到叶辞面前,脸上就差写两个字:求夸。只可惜在苏元景期冀的目光下,叶辞只淡淡吐出一句话:“以你之力,还能再战,可现在,你这是在临阵脱逃、不战而退。” 一瞬息,苏元景石化了:怎么跟想好的不一样???不是战略撤退就能得到摸头和夸奖的吗? QAQ 目睹全程的纪留声用扇子挡住脸,似乎不太想承认这个傻大个是他带出来的,但架不住洛玉然的“我把师弟托付给你你就这样子照顾他?”的目光,只好迅速走过去把苏元景拉走,苏元景还保持着石化的表情在风中凌乱:“QAQ叶师叔都不夸我。” “他不夸我夸,我夸你,你很厉害你很聪明你很勇敢。” “QAQ还要摸头。” “摸摸摸!回房再摸,行了行了,快走,好丢脸……” ☆、四十三 参加百剑会的人数众多,几乎每天都是从早打到晚,莫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躺在了床上,床帘飘飘,烛光摇曳,夜风微凉,叶辞坐在他旁边捧着书,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醒了?”叶辞放下书,带着夜里凉气的手轻轻捏了捏莫余脸颊上那睡得又红又暖的软肉。 莫余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反抗:“什么时辰了?” “丑时,再睡会?” 莫余困倦的眼睛总算清明了些,左闪右闪躲开了叶辞的大手:“饿了,有吃食吗?” 金丹辟谷,不会产生饿欲,莫余也只是馋嘴顺口说的,叶辞有些无奈,莫余这修真修到了现在还把自己当成与凡人无异,他也不揭穿,顺嘴说下去:“想吃什么,给你做。” “三文鱼。” 三文鱼?那是什么鱼?叶辞在脑海里搜寻这种鱼,结果搜来搜去,最接近的就是北冥的特有灵兽三洋冰鱼,三洋冰鱼因其战力凶悍闻名,并非什么珍稀物种,叶辞仔细算了一下往返的时间,怎么算都要个一天,叹气道:“远了些,换一个。” 莫余已经把头埋进枕头里继续睡了,被打扰了好不开心:“这都找不到真没用。” 叶辞:“……” “那就蓝鳍金枪鱼。” 蓝鳍……不,修真界里只有蓝鳍将鲸,而且那种用尾鳍就能灭一座岛的庞然巨物已经灭绝好久了。 叶辞意识到莫余可能说的是另一世界的菜品:“给你做鱼汤,好不好?” 于是莫余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坐在烧火丫鬟坐的位置上,抱着根木柴,目光呆滞地看着叶辞手法娴熟地从琉璃岛的某个池塘里徒手抓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然后又手法娴熟地去鳞、去内脏,一下子就把鱼给处理干净了。 “蠢鱼,醒醒,那不是你的枕头,抱着不嫌咯?” 莫余回过神:“滚滚师兄你怎么会这些?” 叶辞反问:“我不会这些,难道你一直以来的鱼汤都是凭空变出来的?” 我勒了个去,还真是这位大爷自己做的。 莫余看着那条白白净净的鱼在叶辞的操作下逐渐被煎得金黄,香味四溢,其中还混合着老姜的辛辣味,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辅菜,混合在一起,足以让莫余不停地咽口水。叶辞将水倒下锅,盖好盖子,静候鱼汤成事。他坐到莫余身边,抽出他怀里的木柴丢到一边:“以前一个人生活,总该学会些什么,才不会饿死。” 莫余一愣,他久违地想起这是一本书的世界,叶辞作为这里的主角,命运多舛,想必以前的经历并不太好,况且他从未听叶辞说过他的家人,他的家乡,听其他弟子说,凌云宗的每十年的归家之日,叶辞从不离开凌云宗。而宗内不归家之人,要么是宗门的内生子弟,要么是与家里闹翻了的,要么就是孤儿…… 他试探问道:“滚滚师兄,你以前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 叶辞透过袅袅炊烟看外头的月亮,他眯起眼睛:“很久以前还不是,有个人照顾了我,后来他走了,他走的时候只跟我说他去一趟市集,那会我还小,不知道他便这样走了,还跑去小镇那里挨个问,等天黑了,才有人告诉我,他出城了,再也不回来了。” 淦!遗弃儿童! 莫余气得捏起拳头:“那他就这样把你丢了?太可恶了!” 明明说故事的人还一脸平淡,听故事的人反而情绪起伏更大。 叶辞浅笑:“这也没什么,左右长大后我又碰到了他。” “那你有没有骂他一顿?抓他去官府!告他!” 叶辞拍他脑袋:“想什么呢。我再次碰上他,大抵也明白当初他的难处,带着我,指不定不知道哪一天就死在了想杀我们的两方的哪一方手里。” 莫余睁大眼睛看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实力强悍的人在还是奶娃娃的时候就面临着生命的威胁,倒底要经历多少事情,才能如此云淡风轻地把这些讲述出来。莫余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生长,不能切身体会叶辞云淡风轻的表面下的痛楚,也不能感同身受,只能把话题引到积极向上的方面:“那幸好还是长大了,而且还变得这么强!那些想杀你的人现在见了你,肯定会跪下来喊爸爸。” 叶辞失笑:“也幸好你到了这里。” 莫余:?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原本我只想复仇,后来又觉得无趣,只想平平淡淡活着,可现在,”叶辞转过头直视莫余的一双眼睛,“我想和某个人平平淡淡地,生活。” 莫余愣住。 叶辞扭过头:“但是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狭小的空间里,莫余感觉到自己的心又在疯狂蹦迪,鱼汤的香气从锅里溢出,一向嗜鱼如命的莫余的心却俨然不在这,他几度张嘴:“那,那个让你想要一起生活的人,是我……吗?” 叶辞扭头看他,眼里浮现淡淡的笑意。 两人就这样互相望着,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叶辞微微动唇,刚吐出一个气音,远处就传来震耳欲聋的哭诉声:“谁把我养在池里的红锦鲤给偷了??啊!!那可是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啊!!!我刚准备给它过二十生辰的啊!!!” 鱼香四溢的小厨房里,一片寂静,莫余的声音幽幽传来:“那啥,滚滚师兄,这该不会就是……” “是。” “……那还不快赶紧逃!!他往这边过来了啊啊!!” 大概叶辞自长大以来就没这么狼狈地爬窗逃过,动作有些生硬,莫余急得不行,奈何叶辞比自己精壮不少,拉也拉不动,急得他团团转:“快走啊滚滚师兄!一会他看到了我还好,要是看到是你,就糟了!” 叶辞:“看到是我,又如何?” “废话!要是看到是你,那你的名声不就有损了?难道你想让别人一聊起你,就说堂堂凌云宗的叶辞居然会偷别人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年的鱼??那你还怎么在凌云宗立威啊滚滚师兄!” 那人大喊大骂赶来的声音越来越近,莫余着急得不行,没留意到叶辞欣赏他着急模样的笑容,手便突然被叶辞握住,紧接着见他衣袖一挥—— “是谁把我的鲤鱼给煮了!!”鱼主人骂骂咧咧地踹开厨房的木门,只见里面一堆干柴,厨具完好,锅里干干净净,灶台也是冷的,就连刚才闻到的鱼香味也消散了,除了他自己,没有其他有呼吸的在这厨房里,似乎除了他根本就没人来过。 而另一边,莫余坐在琉璃树上目瞪口呆,叶辞坐在他旁边,手里稳稳端着一碗新鲜出炉的鱼汤。是叶辞变成猫带他来的那棵树,琉璃花落,发出淡淡的荧光,铺满整片草地,就像另一片璀璨星空。 “刚刚……” “嗯,喝吧。”叶辞贴心地用勺子喂过去,莫余呆呆地喝下去,然后一个喂一个喝,一碗汤很快见底,连鱼肉都被叶辞挑出刺给莫余吃了,然而莫余还处在发呆的状态。 刚刚不是错觉对吧? 刚刚他们瞬移了对吧? 刚刚叶辞没有提前画灵阵对吧? 所以不需要灵阵辅助就能带人瞬移的叶辞,实力到了什么境地? 原来大佬就在我身边。 莫余的眼睛亮了,他抱住叶辞:“大佬带我飞!” 叶辞:“好端端的飞什么?” 莫余只抱着他蹭来蹭去不说话。 叶辞任他抱着,正要提醒莫余天快亮了,眉头突然一紧,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远处一个角落,他眯起眼睛,眼底涌动着暗光。察觉到他肌肉紧绷起来的莫余好奇地松开他:“怎么了?” “没事。” 虽然说着没事,但眼里却逐渐浮现出警惕的意味。 “到底怎么了?” 叶辞抿唇:“你先回去,我有事情要处理。”说完,就闪身不见了。 被留在原地的莫余端着碗:0 . 0? 到了第二天,叶辞依旧不见踪影。莫余在此起彼伏的呼叫声和敲门声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望向对面的床塌——整洁如初,连人躺上去的痕迹都没有。他又磨磨蹭蹭地爬起床去开门。 纪留声被他的黑眼圈吓一跳:“小师叔你昨晚熬夜了?和叶师叔玩疯了?” 莫余:“废话少说,干嘛?我不是不用晨练的吗?” “谁管你晨练不晨练的,谁都知道你不用晨练!就是洛师兄让我问你知不知道叶师叔去哪了,不过我看,应该不在房里头吧。” “他说有事情要处理,从昨晚就没看见他人了。” “可是洛师兄说今天和叶师叔约好了要商谈些事情,这都过了一个多时辰……” 莫余打断他:“难道滚滚师兄没有放过他鸽子吗?” “……有。”次数多了去了。 “那可能是又被放鸽子了吧。” “……”突然觉得洛玉然好可怜。 纪留声又有点不放心:“可要是出了什么事……” 莫余点点头:“那也是别人有事,你想,在琉璃岛谁打得过滚滚师兄?没有!安心啦~” 纪留声:“……”所以你对叶辞到底有多自信?光是你莫家来的那个三长老,你家师兄就打不过。 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这琉璃岛上,以叶辞的身份和实力,确实不会有人找他不痛快,就算遇到什么麻烦,还有通讯符,再不则,奇珑玉的感应还在,也不会出现什么生命危险。这样想着,两人都没把这当一回事。 只是他们没想到,过了三天,叶辞依旧不见踪影,连奇珑玉的感应也没了,众人感觉不太妙,就连淡定的莫余也开始不淡定了—— 叶辞,失踪了。 ☆、四十四 叶辞失踪了。 作为最后一个见到叶辞的人,莫余被洛玉然问了百八十遍,却还是毫无头绪,洛玉然在房里团团转:“他以前虽然也经常放我鸽子,也经常失踪,但是从来没遇过奇珑玉感应消失的情况啊。” 奇珑玉,内门弟子的腰牌,每枚奇珑玉之间互有感应,奇珑玉产生裂缝感应会减弱,破碎则会失去感应,叶辞的奇珑玉没有感应,大抵是因为破碎了。 “你说他和你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岛中央的那棵几百年的琉璃树那边?可那是琉璃岛的姻缘树,他带你去那里做什么?” 莫余:“……”问得好,但我不敢说。 还是纪留声及时道:“洛师兄,还是先别管这事,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叶师叔。” 洛玉然点头:“不错,百剑会前十甲很快就要选出来了,要是找不到他上场去拿榜首,那就麻烦了。” 莫余:“有什么麻烦吗?” “如果不是榜首,琉璃岛下一年的深海资源就要拱手让给其他宗门了,唉!” “……” 原来叶辞只是个夺冠工具人。 这是什么塑料兄弟情。 “不行,我得再去找找,另外,这件事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叶辞不在,可能会横生事端。” 莫余和纪留声纷纷点头。 毕竟现在修真界人心复杂,凌云宗作为第一宗门,暗地里不知被多少人虎视眈眈,想方设法盗取其中的资源和秘法,叶辞作为小一辈里战力的天花顶,不受人情世故影响,又不受家族制约,是最理想的坐镇人物,有他在,每次百剑会上意图不轨的人都得掂量一下自己。可若是让别人知道叶辞失踪生死不明,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晚上莫余坐在椅子上发呆,叶辞失踪,担心归担心,但是他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样和不适。丁迟之说过,他和叶辞痛感相连,既然他没什么不适,那叶辞就没有受伤,应该安全,只是他这么久都没出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被困住了。 可谁有能耐把叶辞给困住? 太多人选了。 但莫余一个都想不出来。 总该不会是哪个女妖精看上了叶辞,把他扛回去当压寨夫人了吧? 话说也有可能是个男妖精…… 罢了罢了,干脆找人帮忙。莫余起身去找纪留声问一下有没有能用的灵符,结果房间里没找到,却在琉璃岛给众宗门安排的休憩小园找到了被众花环绕得找不着北的纪留声。只见他扇着扇子,跟一众百花门女弟子谈笑风生,说到有趣之处,还惹得众人笑起来。 这场面真的好像花花公子在线诱骗无知少女。 “纪公子才学渊博,真是让众姐妹大开眼界了。” “哈哈,哪里哪里,百花门的花药闻名天下,惜花剑法更是妙绝,早知如此,当初我还不如直接投入百花门,与众位姐姐做师姐弟呢。” “要说起花药之术,我等又怎能和九黎长老相比呢?” “是啊,九黎长老在花药之术上的造诣可是数一数二的,就连掌门也称赞她的毒术呢。只是九黎长老经常闭关,行踪不定,又不收弟子,否则呀,我们都争着抢着要做她的徒弟呢。” “哦?当真如此厉害?” “那是自然,且九黎长老生得貌美,我们都好羡慕呢!” “对啊,本来到了这里姐妹们有些水土不服,皮肤都干巴巴的,本想与九黎长老讨要些美颜的香膏,不过九黎长老几天前说是想到了新的香膏方子,正闭关制作呢。” 莫余远远听见,脑海里不自觉浮现那个一双眼睛摄人魂魄、看起来有许多故事的美艳女子的模样,他记得那时候她看他的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心里隐隐有种直觉。 莫余上前问道:“你们那九黎长老,是何时闭关的?” 百花门弟子面面相觑,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生出戒备:“这位公子是……” 纪留声:“哦,这是我们宗的小师叔。” 众人:“哦~”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 纪留声抢答:“哦,可能是觉得你们的九黎长老美艳动人,春心萌动,想打探一下何时能与她月下散步,互诉衷肠吧。” 莫余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众人看他的目光逐渐从冷漠警惕变成同情。 同情?? 一位弟子道:“唉,可惜九黎长老三日前就闭关了,我们也不知她何时出关,这位小师叔公子,怕是要失望了。” “我还是劝你放弃吧,九黎长老是生得美艳,追求者无数,可长老一心求道,从我入门到现在,我就没见过长老看得上哪位道友。” “可长老和掌门不是……” “嘘,你消息都不灵通了,长老早早就拒绝过掌门啦,是掌门他……” 莫余本来只想问个问题,没想到最后听了一场百花门掌门惨被九黎长老拒绝的狗血八卦,都说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莫余光听她们说话,就愣是听了九黎“踹掉男人老娘独美”的光荣事迹,以及被她拒绝过的一众追求者的八卦,还顺便听了被拒绝者儿子女儿的八卦。 人类的天性太可怕了。 好不容易听完了八卦送走了百花门弟子,莫余恨不得拿耳勺把听进去的八卦全部挖出来,纪留声在一边悠哉游哉道:“小师叔,劝你一句,不会对付女人,就别混进女人圈啦,现在知道可怕了吧?” 莫余瞪他:“不是说要找滚滚师兄的吗,你在干嘛?” “收集情报啊,你没看见?” “不,我只看到猥琐大叔诱拐无知少女。” “啧啧啧,嫉妒,你就是嫉妒!” “废话少说,有什么可用来找人的灵符,灵丹,灵阵,快点拿出来。” 纪留声啪一声收起扇子:“不是我说,小师叔,你的反应也太慢了,早在一天前洛师兄就找我问了。叶师叔的气息就消失在你们分开那里不远处的拐角,而且之后就像是他自己抹掉了气息,现在什么灵符什么灵阵都试过了,都没法顺着被抹掉的气息找人了。” “那高阶的灵符和灵阵,也不行?” “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十分耗费心力,关键是没人能画得出啊。还有别看我,我真的画不出,就你家师兄隐踪的手法,估计只有你家师傅才能堪破。” 莫余撇嘴,正想再说几句,却突然感到胸口处传来针扎一样的痛感,细细绵绵的,都集中在心脏的部位,而且痛感越来越强烈,针扎感越来越密集,就像透过皮肉骨,直接把针扎进心脏一样,又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穿过胸膛握住了你的心脏,然后放在手心把玩。 莫余脸色迅速苍白下来,额头也覆上薄薄的冷汗。他在这里很安全,没有被攻击,这就说明,痛感是来自叶辞的。 他正在受伤!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脸色这么差?”纪留声皱眉抓过莫余的手把脉,“奇怪,脉搏正常,其他也没有什么异常,怎么了?” 莫余当然不会把他和叶辞痛感相连的事情说出来,只能强撑道:“没事。”只是说出来的话有气无力,苍白得很。 “还说没事,到底怎么了?你捂着胸口,莫不是心疾?” 莫余已经被胸口上的痛感折磨得没力气了,又把手挪到腹部掐住那里的肉,企图用这边痛感分散自己集中在胸腔的注意力。纪留声见了,突然连连退了几步,白着脸道:“不是心疾,又摸上肚子,脉搏正常……小师叔你莫不是!” 莫余费力抬头看他。 “莫不是来了葵水??” 莫余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结果纪留声比他反应更大:“不对啊,你是男子,怎么会……”又恍然大悟:“你,你,你该不会是女扮男装……不对,你的胸那么平一定是男的……”想了想又恍然大悟,指着莫余惊讶道:“难道你是双性人!刚刚没仔细号脉,竟然没察觉……” 莫余这回真的要吐血了。 纪留声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关键时刻智商狂减,一边想重新仔仔细细号脉,一边又顾及到男女有别,手伸过去又收回来,伸过去又收回来,最后还是放弃:“小师叔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家人!” 莫余瞪他,只瞪着他。 纪留声塞了他一瓶丹药:“这是专门治女子葵水之痛的,来,拿好。那个,要不要我给你拿些干净的衣物……” 莫余把瓶子捏得紧紧的:“我拿你大爷,滚!” 纪留声赶紧开溜,一边跑还一边喃喃道:“都说这个时候的女人脾气差,果然是这样……” 待园子里只剩自己的时候,莫余终于忍不住半蹲下来,一只手把胸前的衣服抓得皱巴巴的,可是依旧缓解不了痛感,他试图催动火华莲,可是火华莲只能减轻原身的痛感,然而这是叶辞的痛苦,无法减轻。 “该死。”莫余又吞了止痛的丹药,可是那痛感非但没有缓解,还反而愈演愈烈,他甚至能感受到似乎有几条坚韧却柔软的细丝刺入胸膛,然后顺着他的血流方向到达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然后一路折磨。 莫余躺倒在地上,突然想起丁迟之所说的“代价”。 怪不得他说的时候笑得那么诡异,也怪不得他听到答案后那么沉默,原来,感同身受,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不行,若是自己连这点痛都忍受不了,那叶辞之后的雷劫,又怎能忍受? 莫余咬牙,闭上眼睛默默忍受,可是胸膛上的痛感还在持续,那针似乎扎得越来越狠,若真是落在自己身上,恐怕自己的胸膛,已经是血肉模糊一片了吧? 所以叶辞啊,你在哪,你在经历着什么…… ☆、四十五 痛楚之海无边无际,可怕的折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待莫余清醒过来的时候,月亮已经爬到上空顶端。 居然持续了两个时辰。 莫余疲惫地从地上爬起来,此时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头发也乱糟糟的,胸前的衣服更是被他自己撕裂了几道口子,而他的脸色就更加不好了,眼里满是血丝,嘴唇干涸起皮,脸色苍白,整个人虚脱了一样。 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 莫余一边走回房一边在想,那种诡异的针扎感肯定不会就此停止,或许还会有下一波,他得赶紧找到叶辞。 可是怎么找呢? 叶辞抹去了他的气息,灵符和灵阵都排不上用场了,至于火华莲……不行,火华莲已经认他为主,不会再与叶辞有感应。 该怎么办好呢…… 莫余想得入迷,没注意走错了路,鬼使神差地,就来到了和叶辞分开的那棵琉璃树不远处的一个偏僻院子。“唉,走错路啦!”他垂头丧气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子,准备往回走,没有发觉月光洒在院子的石桌后泛起的淡淡绿光,那绿光从石桌而起,逐渐追上莫余的步伐…… “得想想怎么换种方式告诉洛……卧槽,什么!”脚下踏空,整个身体往下坠,莫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下去,在他摔下去后,泛着绿光的地面张开的大口也随之闭拢。地面恢复了平整,似乎不曾有人来过。 莫余摔在了地上,刚好有个小石头在他腰部的位置,摔下来的时候腰疼得半死。莫余呲牙咧嘴地把石块拿出来,恨恨地往旁白一扔,结果那石块碰到壁后又弹了回来,砸在他额头上。 淦!叶辞不在连石头都欺负他! 莫余四处张望,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光线,隐约能看到出一条通道。 他该不会是掉到什么秘密通道里了吧? 远处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光,莫余眯起眼睛,扶着墙壁慢慢摸过去,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风,只有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以及稍有不稳的呼吸声。 所幸通道并不是很长,原本星星点点的光逐渐变成一片,拨开碍眼的树藤,莫余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下世界! 粗壮的树根爬满了墙壁,而且这树根不是寻常树根,和琉璃花相似的荧色光团像血液在血管里一样在树根里游走,照亮了整个地方,这里甚至还有小溪流,潺潺水声不绝于耳,地上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远处还有一座小桥,桥边有一亭子,还有树藤做成的秋千。 就好像误入了精灵的世界一般。 莫余的眼睛落在一处角落。 鲜花盛开如同幻境,荧色光团自顶处的树根倾泻下来,银色的衣袍松松垮垮地穿在男子身上,他合着眼,任由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却也没有挡住他一副精致的锁骨,只见他靠在树下曲起长腿,安详模样似是睡着。 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爬上男子的手背,再顺着手臂轻点上去,男子身边紧紧挨着一位蒙面的红衣女子,那红衣就像鲜血一样鲜艳,更衬得她肤若凝脂。绝色美人眼神妩媚迷离,墨发倾泻而下,细腰不盈一握,玉足晶莹粉嫩,就连脚趾头都是圆润饱满的。 痴男怨女,花前月下,互诉衷肠,干柴烈火,一点就着!碰上幽会现场,莫余本该回避,可当他看清那男子的脸之后,脚突然就挪不动了。 那女子发现了莫余,她轻笑,铃铛般的笑声很是悦耳:“这位小公子迟迟不走,可是想加入我们?”说完,还用手去拨男子垂在脸颊边的头发。 莫余只看着丝毫不拒绝她靠近的男子:“滚滚师兄。” “什么滚滚师兄,奴家可不叫这名字,小公子你可知我是谁?你过来,我就告诉你。”女子伸出食指勾了勾,媚眼如丝。 莫余不动:“我知道你是谁啊。”无辜脸:“你是百花门的长老九黎嘛。” “……” 九黎一把把脸上的红纱扯掉扔在地上:“你怎么认出我的。” 废话,九黎这么个顶顶的大美人,一双眼睛令人印象深刻,莫余就是通过这双眼睛认出来的,不好意思,他不脸盲,真的不脸盲。所以刚刚看比自己大一轮的九黎极尽媚态的模样,哪怕看起来再年轻,但在他的认知里就是个大妈,大妈诱惑小鲜肉……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被拆穿身份的九黎很快恢复过来,她又笑道:“我与你家师叔私会,怎么这么不识趣,还不快速速离开?” 莫余疑惑道:“可你刚刚不还是叫我过去加入你们的吗?” 九黎的笑容僵住。 莫余继续道:“而且私会这种有损女子名声的事情还大剌剌地说出来,前辈你就不怕嫁不出去吗?” 九黎的嘴角抽了抽。 “而且,他不是我的师叔。” 九黎眼角抽了抽:“你有完没完?!” “最后一句,”莫余走上前,缓缓伸出手比出一个“棒”的动作,然后再慢慢旋转,大拇指朝下指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九黎,语气高傲不屑,“他是我的,你,走开。” 叶辞睁开眼睛。 九黎愣了半会:“你还是莫要说胡话,别扰了我和你师叔的兴致。来,叶郎,我们继续……”可当她笑容满面地转过头要去抱叶辞的时候,却发现他正淡淡望着自己,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既然他不走,就别演了,继续打吧。”话音刚落,叶辞的佩剑素尘御空而起,直指九黎,九黎反应极快,手中红绫从袖中飞出,与素尘相斗,莫余见状,也要唤出佩剑鱼欢,可是摆好手势之后才发现—— 淦!他又忘记把鱼欢带上了! 九黎的红绫凌空飞来,莫余急急一躲,红绫灵巧地换了个方向再次袭来,这次就被叶辞挡下,两人打得不相上下。莫余赶紧躲到叶辞身后:“她不是百花门的长老吗?就算对你求爱不成,也不用下狠手吧?” 求爱不成? 作为万人迷,还是第一次听求爱不成说到自己头上的,九黎被这话气得动作一顿,结果就被莫余刺中了左肩,鲜血哗哗地流,她赶紧后退,气息逐渐不稳,眼角慢慢生出红色的细纹。 “给你上一课。妖族分西地、东海、北离境,这三方领地之外,便是十荒,十荒的每一荒又由一位荒主统领,而十荒荒主之上,便是十荒妖王,乃是一只九尾红狐。十几年前正邪大战,十荒其中四荒身陨,复又被十荒妖王以断尾的代价救活。九尾狐断尾可重新长回,故而这位十荒妖王,有十三条尾巴,妖族便称其为,十三夭。” “十三夭极擅伪装术,在妖界无所事事之时,会幻化凡人潜入人间,非大乘境界不可识。传闻她曾潜入凌云宗,与那时的寒水峰二峰主一见如故……” 九黎眼角出生出淡红色的妖纹,她抬头打断叶辞的话:“呸,谁和他一见如故!” 叶辞从善如流:“抱歉说错了,是一见钟情。” 九黎眼里的杀气加重。 莫余: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过话说寒水峰不是只有一个峰主妙乐仙人吗?从哪又来一个二峰主? “二峰主百里裴,洛神仙人真传弟子,极擅制器,只可惜在那场大战身陨,他为人低调,甚少露面,也未曾收弟子,你不知道他,也正常。” 九黎忍无可忍,一红绫抽过去:“你们有完没完?当我不存在吗?!” 红绫所到之处,皆是废墟。叶辞带着莫余闪躲,莫余从叶辞怀里露出个头去看九黎:“所,所以滚滚师兄,那是十荒妖王吗……” “是。” “!!” 叶辞含笑看他:“许是见我把西地妖王杀了,他们要来追杀我吧。” “!!” 为什么要把西地妖王杀了?是为了拿他的丹赤诱惑酆都城城主!为什么要诱惑丁迟之?是为了拿他的丹赤!为什么要拿丁迟之的丹赤?是为了让自己平安渡过雷劫!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自己,莫余心里生出愧疚,他恨恨地望向九黎:“那我们一起打败她!这样两大妖王败了,他们就不敢再来追杀了!” “不能杀她。”叶辞俯身到他耳边,“但至少在骨丝在的地方,要拼尽全力伤她。” 骨丝? 莫余仔细看向九黎,发现她的身后竟有几根交织成网的红线,但说是红线,不如说是被鲜血染红的白丝,有很强的硬度和韧性。 “是那些伤了你的?”他可没忘记那种针扎过的细细麻麻的痛楚。 叶辞的眼神有些怪异:“你怎么知道?” “额,猜的。” “一时不查中计罢了。” 两人说话间,九黎身后的骨丝突然动起来,直直朝叶辞和莫余打来,叶辞挥剑却被骨丝缠上,与此同时,两人都感受到胸腔涌起的刺痛感,细细麻麻,恐怖如斯。莫余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赶紧把头埋进衣服里以免被发现,而叶辞面色如常,只是把莫余抱得更紧:“小心,别让那些骨丝缠上。” 可是骨丝却缠上了叶辞,甚至顺着他的皮肤深深扎进血管里,然后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心脏处蔓延,又被叶辞止住,直接往手上割开一个口子把骨丝从里面抽出来,骨丝攀着血肉不肯出来,他就硬生生扯出来,也不管手臂会不会皮开肉绽,总之□□后,手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但是这还没结束,骨丝似乎有生命一样再次袭来,这次叶辞也不再客气,就着手上的血凝成寒丝,与骨丝交缠在一起,然后直接凝冰爆开。冰暴术杀伤力强,血冰爆开之后,烟雾弥漫,待散开之后,断掉的骨丝躺在地上,而九黎早已不见了踪影。 叶辞这才有空去看像树袋熊一样抱着自己的莫余,只见他把头埋进自己的胸膛里,看不到他的脸,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指尖泛白,好像在害怕,他便伸手去拍他的后背:“好了,不怕。”可是莫余还是抱着他不肯松手,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再抱一会……” “一会就好。” ☆、四十六 莫余足足挂在叶辞身上一刻钟。 “我给你疗伤。” 叶辞的自愈力很强,现在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只是鲜血和衣物凝在一块,十分狰狞可怕,可是看到血肉模糊的一片,莫余还是下不了手,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左手同样的位置,肉疼得很。他迟疑了一会,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撕开那些缠在伤口上的布料,不敢用力,因为一扯到凝固的地方,自己的手臂也会传来相同的痛感。 忽地一只手横空伸过来,直接把和鲜血混在一起的衣服扯下,刚凝固的伤口硬生生撕裂,刺眼的鲜血跟不要钱一样地流,可叶辞还是神色淡淡:“早晚都要撕开的,不用这么小心……”话音哽在喉间,莫余闪闪躲躲,却还是被他一眼看到那一双红了眼圈的眼睛,透明的液体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还有鼻尖也红红的。 他一愣,扶着莫余的后脑勺,声音轻得像根羽毛,柔得像一汪水:“别哭,不疼。” 在叶辞看不到的角度,莫余差点没忍住掉眼泪——他这是在心疼他的伤吗?不!他这是给痛的!谁能告诉他想叶辞这样冷冷清清的人,对待自己怎么那么残暴啊?哈!! 莫余本来就怕痛,痛了就容易眼睛发红,如果是以前还好能明晃晃地发泄出来,可现在不行,至少在叶辞面前不能表现出任何痛苦的模样,否则就会引起他的怀疑,怀疑倒还好,怕就怕在他会用灵识在自己体内游走,那他一定会察觉修灵丹不在了,这样就瞒不住了。 可他真的被叶辞猝不及防的那一下给整怕了:“滚滚师兄,对,说你呢!乖乖坐好!不许动!让我来!” 叶辞抬眸望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真的乖乖靠在壁上坐着不动。 莫余塞了他一枚止血的丹药,等伤口不流血了,才拿手帕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拭去手上的血,一条丝帕很快染得通红,莫余放在小溪流那里洗干净,看着被水流冲淡的血色,眼圈又红了。 奇怪,他没碰伤口,还没开始疼呢。 洗干净的手帕不再雪白雪白,而是淡红色的,擦了没两下,又暗红暗红,再拿去洗,再擦,几个来回,伤口附近的血倒是擦得一干二净,但只要离伤口一指盖的地方,莫余就不肯再往里擦,叶辞起身道:“要不直接放到水里搓一搓,这样子擦要擦到什么时候。” 莫余恶狠狠地瞪他:“别动!坐好!” 叶辞只好乖乖坐回去:“我受得住。” 莫余“哼”的一声——你受得住,可我受不住。 但迟早都要面对这一份痛楚,莫余狠心拿湿帕擦掉皮肉掀开之处的血,可是一碰到伤口,手臂同样的位置就传来火辣辣如同再次撕裂的痛楚,他只好放轻动作,可无论如何轻手轻脚,该疼的还是一分不减。 长痛不如短痛,莫余狠心擦拭,擦完,自己的眼圈又红了,眼里起了水雾,挡住了视线,他吸了吸鼻子,被叶辞瞧见了。 叶辞见莫余低垂着头,眼睛红红,鼻尖泛粉,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百八十年只有修行和报仇等等装着乱七八糟的脑里生出了一些新鲜的东西,他舔了舔嘴唇,看向莫余的眼神更沉。 血终于擦完了,莫余已经浑身大汗,又拿出些在游仙峰顺手拿的珍贵灵药,往伤口上倒,然而不幸的是,他拿的灵药都是叶辞自己炼制的,而且都是那些效果立竿见影却药性猛烈的药,是以,他这一倒,把自己给疼得呲牙咧嘴。 “怎么了?你受伤了?” 莫余连连摇头,迅速处理好伤口,然后绑上绷带,还打了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处理完,他也坐到一边,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叶辞只低声道:“显而易见,想杀我。” “可你为什么要抹去气息?连奇珑玉的感应也没了,大家都好担心你呢。” “奇珑玉?被我用来挡骨丝的时候碎了,至于抹去气息,”叶辞突然笑了一声,“这也是怕打起来的时候不小心露原形被看到。” 叶辞的原形。 莫余不敢说话,这大哥之前失控变成半妖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恐怕百剑会也会变成除妖大会,更何况这里是琉璃岛,有个最痛恨妖族的诸葛铭。 “蠢鱼。” “嗯?” “你有想过吗,若是有一天我的身份被发现了。”叶辞说的云淡风轻,但底下的惊涛骇浪就不得而知。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叶辞为人时,他是枭雄,是豪杰,是怪才,是天之骄子,可当他为妖时,他便阴险狡诈,恶贯满盈,魑魅魍魉。 修真界对妖族的恶意远不止此。 一旦他们发现叶辞不是人类,凌云宗乃至所有和叶辞接触过的任何人,都将承受整个修真界的敌意,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将会被监视,这是大型的网暴现场,无一幸免。不仅如此,他们甚至会要求凌云宗亲自去绞杀叶辞,逼迫那些曾经崇拜敬重叶辞的人去杀掉他们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的向往。 那是一件多残忍的事情。 对于叶辞,那便更残忍了,他会受到所有人的敌视,亲离众叛,师傅也好,同门也好,朋友也好,迷弟也好,只要他是妖,这些关系都会尽数瓦解,脆弱得连玻璃都不如。 静谧的洞里,只有两人一高一低、一紧一松的呼吸声。 “我觉得……” 叶辞默默等着接下来的话。 莫余顿了顿,换了个话头:“你知道人为什么会烦恼吗?” 叶辞看过去,只见莫余伸出白白净净的食指,抵住自己的脑袋:“因为这里想太多。” 所以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叶辞笑了:“可人总会想这么多。” 可你不是人类啊大哥。 “我只是恰巧,想知道你的答案。” “我不想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可是,如果呢?”叶辞的眼睛很好看,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会给人一种这个人的眼里只有自己的错觉,就是这样一双很适合当海王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莫余看得出神,他问的认真,仿佛明天身份就会被揭穿似的。 莫余歪头想了一会:“那我就跟着你,像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明知是玩笑话,叶辞还是信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莫余猛地想起九荒妖王九黎:“不行滚滚师兄,我们得赶紧出去,把那个妖王的身份告诉大家!” 叶辞幽幽望向远处:“晚了。” “?” “骨丝把这里封住了。” 莫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拨开树藤,四周密密麻麻全是又细又韧还沾血的丝线,莫余那树枝去戳,结果树枝就毫无阻力地被骨丝切断,断掉的半截树枝掉下去,又被下面的骨丝切断,原本一指粗大的树枝,瞬间变成了一堆指甲盖大小的木块。 “这究竟是什么?” “骨丝。”叶辞的声音远远传来,飘忽不定,“能把骨丝修炼成这副模样的,唯有一个人,蚀骨魔尊聂少则。” 啪嗒。 莫余踩断了一截枯木:“魔尊也来了??” “他不敢,来的是十三夭,不过她身上附着聂少则一半力量的□□,也差不多等同于聂少则来了。所以,我打不过。”叶辞定定地将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好像在告诉莫余,他不是打不过十三夭,他打不过的是十三夭加上聂少则两个人。 可莫余没反应过来:“那为什么没人发现呢?” “十三夭伪装术无人能敌,加之碰上高境界之人也会刻意躲避,不然也不会潜入百花门这么久了,至今也无人发现。” 莫余又掏出传音符,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启动,叶辞的声音又传来:“隔绝一个人自然会方方面面都不让他联系外边,聂少则是这方面的能手。” “那能强行破阵吗?” “强行破阵,原本禁锢的阵法就会转变为杀阵,要破阵,至少现在还不行,等我调息好了。” 莫余闷闷不乐地坐回去:“可是既然他要杀我们,为什么刚刚又逃了,还只是把我们关在这里,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树根里的荧色光团游来游去,照亮了整个狭小的密室,水声潺潺,叶辞默了好一会,突然咧嘴笑了,笑意不明。 “因为,想到了另一种方法,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声音太低,莫余没有听见。 而另一边,莫余的失踪让凌云宗众人忧上加忧。 同样的气息被抹除,但莫余没有达到能隐藏气息或是抹掉自己气息的境界,所以,必然是他人抹除掉的。 “洛师兄救命啊!”纪留声风度不再,几乎是哭着躲到洛玉然身后,“他们像是要把我吃了……” 诸葛阳正推着诸葛铭慢悠悠地走来,诸葛阳脸上笑容依旧,让人看不穿他的想法,而诸葛铭依旧面无表情,但是一双眼睛毫无波澜地盯着纪留声,仿佛在说:我弟弟呢?我辣么大的一个弟弟嘞? 纪留声瑟瑟发抖:“真的,那晚园子分开后,我就没见过小师叔了!不是我做的真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苏元景也提着剑挡在纪留声身前,眉头一皱,似乎不太满意纪留声只抓着洛玉然不放,愣是把他的一只手拿下,放到自己的衣袖上抓,这才满意。 ☆、四十七 水声潺潺,清澈见底的小溪流游着几条透明小鱼,小鱼通身透明,就连内脏也是透明的,唯有一双眼睛乌黑乌黑,特别显眼。几条小鱼游着游着,前方突然落下一只如来大手,铺天盖地地袭来要抓它们,吓得小鱼急急掉头,狼狈不堪往回逃走,但也有些胆大的,直直从如来大手的指缝中穿过。 被鱼尾扫到的指尖有点痒,莫余又玩了一会才抬身去看叶辞,阴阴沉沉的荧光下,他合眼打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如果没有露出左手上的白布,几乎看不出他受了伤。 莫余摸上自己的左手。 还在隐隐作痛。 他不知道为什么叶辞明明只是手伤了却要仔细调息,隐隐觉得这可能跟胸口那些密集的针扎痛楚有关,而这些痛苦,极有可能是那个所谓的蚀骨魔尊聂少则给的,他又隐约回想起叶辞胸口处有几个红点,原来那么早之前,叶辞就已经和聂少则碰上了吗? 叶辞正仔仔细细地将侵入体内的骨丝集中在一点抑制它们,其实若说要破阵,也能破,但难的是这些骨丝在他身上的封印边蠢蠢欲动,企图破开封印,若是不及时将骨丝处理好,他极有可能会恢复原身,届时出去,就怕不是要被千刀万剐了。 虽然他已经猜到聂少则下一步的计划了,但他就是想赌,他已经输了聂少则一次,反正无论输赢,该发生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不如在这里赌上一次,他就想看看,这一次,他会不会走到孤立无援的地步。 莫余百般无聊,干脆躺在叶辞旁边闭目养神,明明还处在危险的阵中,但不知是不是叶辞在的缘故,莫余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原先的世界里,独自一人在外边买的房子里睡得四仰八叉,时钟挂在墙上滴答滴答地响,夕阳的余晖消失在阳台的一角,窗外传来不知哪一家的饭香,引得他肚子咕噜咕噜地响。 夜风微凉,他穿着短袖,又没盖被子,冷得直发抖,呢喃一声换了个方向背对着窗口继续睡,浓浓的困意让他忽略掉饥饿和寒冷。 突然,门那边传来极其细微的开门声,细细簌簌的,好像有人在玄关换了鞋。 奇怪,这房子是他自己买来住的啊,没有室友,那人怎么会有钥匙进来……不对,那个是指纹锁,所以为什么会录有那人的指纹? 低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他跟前消失。 “又睡在这里?你感冒是小事,传染给了我怎么办?” 谁? 忽然身上一重,带着另一个人的温度的大衣将他罩住,熟悉的气息钻进鼻腔,惹得他睡意更加浓重。 是谁? 他睁开眼睛,视线模糊,眼前的人像是迷上了一层薄雾,闪闪烁烁看不清。 时钟的滴滴答答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潺潺水声,梦里那个模糊的人影逐渐与身旁银衣男子重叠。 “醒了?”叶辞已经调息完毕,淡淡光芒柔和了他的轮廓,身后的荧色光团不断往上方游走,乍一看就像星辰大海,而叶辞,就在那片星辰大海下望着自己。 莫余忽地爬起:“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要不要再歇会?” 莫余摇头:“滚滚师兄,要准备破阵了吗?” 叶辞模糊地嗯了一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一会破阵的时候,躲在我身后。” “为什么要我躲着?我能打的!” “那你的鱼欢呢?” “……” “没剑就躲好。”说完,叶辞就唤出素尘,锋锐的剑尖直指四周密密麻麻的骨丝,成网的骨丝似乎有所感应,像注入了生命力一般将两人团团围住,越靠越近,不断扭动的摸样像极了群魔乱舞。 莫余默默后退,又被叶辞给拉到身边:“靠紧我,别走开。” 霎那间红光四起,血色的骨丝一条条射来,带着凌冽的寒意,叶辞带着莫余一一闪过,素尘受到召唤在他们四周飞舞斩断骨丝,给两人留出空间,但骨丝实在是太多了,密密麻麻形成天罗地网,叶辞一动,它们就跟闻到血的恶狼一样扑过来,尽管叶辞的动作很快,一一闪过了攻击,但还要分神保护莫余,渐渐地竟然落到下风。 “小心!”莫余眼尖,狠狠推开叶辞,叶辞下意识回身去抓,几根骨丝横空而来,在他脸上险险擦过,流下一道淌血的伤口,在一张白皙的脸上尤为狰狞可怖。 然而两人都没有喘息时间,见两人分开了,骨丝兴奋异常,更加密集的攻击朝莫余涌过去,莫余可没有叶辞闪得好,身上很快多了几条血痕。 “蠢鱼!“ 素尘凌空飞来,莫余下意识握住剑柄抵挡,意外地发现除了握上去的那一瞬间剑身抖了一下之外,就没有任何排斥反应,反而带着他砍断了袭来的骨丝,用起来比自己的佩剑还要顺手。 莫余怪异地望向叶辞,叶辞忙着对付骨丝,没有看他。 咳咳,在修真界,剑一旦认主,就会有灵识,剑只会认自己的主人,只会供主人驱使,且非主人亲近之人不可驱使。但哪怕是亲近之人,驱使的时候也只是正常发挥握剑人的实力,像这种超常发挥的情况,往往出现在咳咳,道侣的身上。 尽管早就隐隐约约猜到,但亲自证实,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莫余的心又忍不住蹦迪了,他甩了甩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杀阵不断在变换,骨丝的攻击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难抓住漏洞,而且要命的是那些骨丝锋利异常,让人毫不怀疑它能割断人的脖子。不仅如此,骨丝还开始缠绕一起形成韧性更粗的线,剑斩断得越来越困难。 “小心,现在是绞杀阵,一会,可要变成血雨阵了。” 什么血雨阵? 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莫余眼看骨丝已经退开集中成乱糟糟的球团,远远看就像不断在蠕动的蚯蚓,令人密集恐惧症当场病发。 叶辞迅速来到莫余身前,手中凝绝,在面前设立重重结界。 淡蓝色的结界一个接一个,一层比一层厚,下一瞬,莫余就知道为什么叫血雨阵了。只见骨丝形成的线团里血光一闪一闪,如同爆炸般从里面飞射出红色的液体,所到之处,皆被一一腐蚀。淡蓝色的结界上如同被雨湿润的地面,很快整个结界都是血色的液体,发出嗞嗞的声音,慢慢被吞噬。 很快,第一层结界就被腐蚀掉了一个大洞,紧接着就是第二层…… 结界是叶辞所设,结界一破,也会影响到叶辞,尽管他看起来面色如常,可莫余已经感受到了喉间的血腥味。 心口又开始疼了。 所以钻进叶辞体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竟然磨人至此。 “滚滚师兄,唔,这阵怎么破?” “扛过去。” 可这怎么扛啊?!! 第二层结界也被腐蚀掉了,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瞬移呢?能瞬移么?” 叶辞苦笑:“没用,这是聂少则设置的领域,领域之内会有限制。” 莫余急得团团转,忽地想起之前想到的那个吸收敌人招数再释放出来的阵法,虽然只是设想,但是只要有构架在,那基本能发挥一点作用吧? 想到这里,莫余咬破食指,在离最近的结界上用血龙飞凤舞地写下文字,叶辞疑惑望过去,却发现这并不属于他见过的任何符文:“你在做什么?” 莫余没空回答,没写完一半,就觉得头昏脑胀,浑身冰凉起来。 该死!灵力不够用了! 莫余急急扯住叶辞:“滚滚师兄,快,按照我的继续画,用血混着灵力画下去,这样效果更强。” 叶辞看了一会:“这是什么字?” 二十一世界的字叶辞当然不认识了,莫余暗恨自己忘了这一茬,急忙掏出乾坤袋里的草稿给叶辞,但是却忘了,草稿上被他涂涂改改,呈现出来的就是混乱不堪的内容。叶辞凝眉看了好一会,实在是认不出来,便依葫芦画瓢地画了下来。 他过目不忘,很快就画好了,最后一个字符写完,两个人的鲜血便像被吸收了一样慢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单的圆形半透明的图形。若是叶辞也曾在现代世界生活过,也许能认出来,这是所谓的魔法阵,对,那种每天下午六点在电视上放的小动画片,青春靓丽的小魔仙拿着魔仙棒念咒语念出来的那种魔法阵。 别问,问就是莫余的童年。 所幸叶辞没认出来,只是觉得这个阵法和以往的阵法都不一样,眼瞧着最后一层结界快被腐蚀掉,他抱住莫余。 “滚滚师兄,你信我吗?” “信。”说完这句话,叶辞的手背就被一滴血雨溅到,如同接触到浓硫酸,一片的皮肤都被烧伤,白皙的手背留下了黑色的干痂。原来叶辞最后一层的结界被破开,两人画出来的法阵只有半透明的图形浮在空中,血雨轻易就能穿透它。侵蚀叶辞手背的只是一滴血雨,后面,还有成千上万滴血雨,而叶辞已经先将莫余护在怀里。 莫余睁大眼睛,眼睁睁地望着叶辞身后数以万计的血雨,时间仿佛变慢了,他望着两人画出来的阵法被血雨穿透,在空中闪烁一二后,消失不见了,紧接着,倾盆血雨如同离弦的利箭,漫天飞来…… 一双手挡住了他的视线:“别看。” 腐烂的糊焦味,浓重的血腥味,莫余浑身发凉,失去了知觉,唯有与叶辞相接触的地方还存在着意义。 明明痛觉相连,但是莫余的身体却没有感受到疼痛,疼的是心口。 身前的人慢慢滑下,倒在地上溅起水花,给莫余干净的衣摆留下一朵朵绽放的血花。 “叶辞!” ☆、四十八 好疼。 叶辞记得自己上次被同样的阵法困住的时候,也是硬生生扛下来的,破完阵,浑身都被血雨穿透,身上的皮肤一块一块腐烂、焦黑,然后又被他硬生生扯下黑痂,过了好久才恢复到以前的模样。 可那会他不觉得疼,一点都不疼,一旦经历过刻骨的痛楚,这些身体上的损伤不过尔尔。 但是这一次,可能要更狼狈一些,因为多了一个要保护的人,不过也不是很疼,可好像有什么人在哭,压抑的呜咽声落入他耳畔,竟然让他不禁心里一揪,原本不疼的伤,也开始疼了。 叶辞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床帏,微微侧头,就看见莫余披着一件外袍趴在他床边合眼而睡,他睡得极为不安稳,时时皱着眉头。 “醒了?”洛玉然悄悄走过来,“你可把我们吓坏了。” “把他带去床上睡。”出口的是沙哑、含着沙砾般的声音。 洛玉然耸肩:“我也想,可我一碰他他就会醒,醒了就不肯走,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了,就让他多睡一会吧。” “脸色不好。” “只是些小伤口,用药后也差不多愈合了,只是看起来脸色不好罢了,估计是看着你感同身受吧。”洛玉然撇了莫余一眼,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莫余那个模样。 就在今天,他和诸葛阳几人好不容易追踪到了莫余,在下一波血雨来袭前破掉那个诡异的阵法,他回头去看在血泊中的两人——叶辞后背的衣服被腐蚀干净,露出大片血肉模糊的肌肤,整个人陷入了昏迷,被莫余紧紧抱在怀里。只见莫余两眼空洞,如同提线木偶,两手避开了伤得最重的后背搂着叶辞,浑身血迹,原本干干净净的脸也沾上了血,配上脸上浑浑噩噩的表情就像被污染的雪莲一般。等到他想去检查叶辞伤势时,莫余才猛地反应过来,如同护崽一般警惕地盯他,好像一旦他碰叶辞,就会一口咬过来。 被吓得连对他好都要呲牙咧嘴,着实令人心疼。 洛玉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现在,可以告诉我们怎么回事了吧?” 叶辞一一讲了,洛玉然皱着眉头听完:“此事不宜声张,我这就跟诸葛岛主说去,放心,既然妖族敢来偷袭我们,便不会轻易饶了他们!” 他转身要走,又被叶辞叫住:“我给你的那个护身玉呢?” 洛玉然笑道:“不是我说,你那是什么护身玉,你失踪的这几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碎了,碎成了好几瓣,要不要我拼好再还你?” “不用,你近来小心些,什么东西都别乱吃,什么东西都别乱碰,出了什么事记得先告诉我。” 洛玉然嗤笑:“瞧你,说的好像有人要害我似的。”又瞧他神情有些不对,便道:“好好好,这些日子我小心,我时时刻刻都绑在青峰身边,或是诸葛阳,或是你身边,可以了吧?” “等等。” “还有什么事啊师叔?” “小心弟子。” 洛玉然一愣:“你怀疑我们之中有内鬼?” 叶辞不说话。 “我知道了,你好生歇着。” 洛玉然走后,叶辞缓缓从床上坐起,后背的伤口因此有些裂开,身上厚厚的纱布隐约可见斑斓血色,莫余似乎也感受到了伤口撕裂的痛楚,在不踏实的睡梦中紧皱眉头。 感同身受? 叶辞挑眉,他伸手想把莫余抱上床,可是莫余却先一步醒了过来。 “滚滚师兄,你醒了?” “嗯。” “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你坐好。” 莫余乖乖坐好,结果屁股没坐一下就跳起来:“他们熬了药,我给你端来!”说完噔噔噔地跑了,也不给叶辞接话的机会。 莫余一口气跑到远处的走廊下喘气,碰巧遇到纪留声:“你鬼鬼祟祟在这干什么?” 纪留声连忙跑到他身边藏起来:“别说了,还不是你失踪了,你家姐夫跟盯人贩子一样盯着我,我能不害怕吗?就差点烧香拜佛求你回来了,找到你之后又虔心祈祷你没事……咦,你出来了,那就是叶师叔醒了咯?” 莫余无精打采地应了声是。 “怎么了?” 莫余是想到了自己画的那个阵法,不是不堪一击,而是画出来压根就没有用,白白浪费了他一身的灵力,还有叶辞的血,他想若是自己那时候乖乖躲着没有画阵法,也许叶辞就有更多的灵力和精神去抵抗杀阵,也许也不会受伤了。 真是该死! 明明知道自己只是个拖油瓶,明明那个阵法只是个框架,要是自己再多学一点再强一点那就不至于…… 可即便是这样,叶辞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他了,但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愧疚,才不知道怎么面对叶辞。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打肿脸充胖子?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拖了后腿?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于自大? 莫余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错,扬起手要给自己扬一巴掌,吓得一边的纪留声赶紧抓住他的手:“小师叔!你干什么!” 莫余垂头丧气:“我觉得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沉到长江河底。” “什么长江河底??”纪留声细想了会,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师叔,没事,不就是被叶师叔救了嘛,况且之前你不也被叶师叔救了几回?只不过这次叶师叔伤得重了些,你不必愧疚至此的。” 莫余便将那个阵法说了一遍,纪留声听了正色道:“小师叔,那阵法别说没成熟了,光有个框架,你也敢画?你个剑修好好的不用剑,想什么阵法呢!” “……所以我这不是在悔不当初吗?” “这也不怪你,不过以后小师叔要记好,若是到了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再这样莽撞了,不能使用任何你不确定的灵符灵阵,若是弄巧成拙,这可是会害死人的。师傅曾告诉我,想要在战斗中不拖累队友,只有变强,强大到,能保护队友。小师叔,叶师叔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我们了,可是再强大的人也会有弱点,也需要他人的保护,届时,就要看小师叔你能不能胜任了。” 莫余闭上眼睛:“果然我还是太弱了吗?” 纪留声:“其实也不弱,小师叔,你的符修天赋不错,若是往这方面发展,定能成为一方大家,要不考虑一下我们寒水峰?我师傅老早就想把你从游仙峰挖过去了。” “不去滚滚滚。” “切。” 经过纪留声的开解,莫余感觉好多了,既然修为无法再增进,剑修天赋也马马虎虎,不如转为符修,他要创造出更多、更新、更便捷、杀伤力更强的灵符,变得更强,然后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莫余怀揣着伟大的志向走去厨房,一开门,浓重的药味熏得他眼前一晃,余光似乎看到窗边闪过一抹银色的身影,揉揉眼,又什么都没有了。 错觉吧。 莫余将熬的药小心倒在白瓷碗里,棕色的药汁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他想了想,又去跟婢女讨了些蜜糖,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待他端着药回房后,不远处的一个银衣少年才挪步离开。 …… 另一边,洛玉然收到传音,说有个内门的女弟子在房里练功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寻求帮助。走火入魔可大可小,需要一个修为高的人帮忙拔出魔气,这种事人命关天,需得尽快,若晚了,怕不是要把命交代在这。 洛玉然瞧着传音符化成的纸鹤的确是凌云宗的,便没多想,急急往那房间飞去,推门进去,就察觉到屋里满是浑浊不堪的灵气,床上蜷缩着一个人,用厚重的被子完全挡住。 “师妹别慌,我来助你。”洛玉然掀开被子,却发现被子下空空如也,只有几个枕头堆成的人性。 糟糕! 洛玉然想起叶辞的话,甩袖想要走,可是刚走一步,浑身就酸软无力,体内的灵力运转不知何时凝固不动了,眼前的事物颠三倒四,一个变成了两个。他抽出佩剑往自己的胳膊上划出一个伤口,努力想要清醒,可是没想到那些浑浊的灵气竟然顺着划开的伤口钻进了体内,引起更严重的眩晕。 屋里还燃着香,洛玉然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挥袖将香炉砸到地上,难耐的眩晕感才减轻了一些,可是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扶额,强撑着自己不要倒下,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在身后—— “洛师兄。” 他回头,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人,那人笑得狰狞,手里握着把寒光闪闪的剑朝他刺来…… …… “成了?”昏暗的房间里,细密的骨丝缠绕成模糊的人影。 九黎半跪在地上:“尊上放心,失魂水已被饮下,三日后比试,他必会显出原形。” “好,那另一件事呢?上次失了手,可不能再失败了!” “尊上,已派去了,只是成不成功,就要看那个人的本事了。” 聂少则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小人,也敢与本座谈条件?本座已把魔种种入他体内,他应该为能成为我的第一个试验品而感到荣幸。” “尊上英明。” “另外,你的身份已暴露,不宜再留在此处,速回妖界,顺道看看你那十荒的荒主都干了些什么!若是他们再敢对本座不敬,本座不介意血洗十荒。” 九黎暗中咬牙:“尊上,是属下教导无方!只是现下情况不定,属下还是留在这里,多照看几日吧。” 聂少则冷冷地看她:“你这是在违抗本座的命令?” 九黎咬牙把头低得更低:“属下不敢,属下这就起身回妖界。” ☆、四十九 九黎的事情被隐瞒了下来。 试想一下,妖界的一方妖王隐藏在修真界这么多年,无人看穿,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且还不知在百花门或是其他宗门仙家里有没有她的耳目?而且九黎早已不见踪影,为了不打草惊蛇,诸葛阳全面封锁了消息,又怕诸葛铭冲动,也顺便把他给瞒了,就想着等百剑会结束了再找借口留下百花门仔细排查。 不知道是不是体质的原因,叶辞的伤好得很快,两三天的功夫,身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然后就被洛玉然推去了决赛。前九名已经选□□了,加上叶辞,凌云宗弟子占了四个,其中莫青峰第二,洛玉然第五,而第四名竟然是之前的莫意长。 纵观前几届,莫意长都是排在百名开外,就是不知这回怎么实力突飞猛进至此,估摸着之前都是有意隐藏实力,只是不知为何装到现在又不装了,而且看着莫青峰的眼神似乎在冒火。听说近年来莫家主身体不太好,众人隐约有了猜测,莫家虽然以嫡系为主,可也要以强者为尊,若是莫青峰败给了莫意长…… 想来这一次比试,便是莫意长的宣示之战,无论谁输谁赢,莫家家主之位的争夺战,也得开始了。莫青峰倒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对族人感情浅薄,也没有起家主之位的争夺之心。 决赛总是引人瞩目的,比试台下挤满了人,争着抢着想去看修真界他们年轻一辈的顶梁柱。九位顶梁柱身上总有一股傲气,他们站在台上,每一个都是身姿挺拔,腰板直直的。苏元景没有进到前一百名,本就有点不开心,现在看到站在台上的强者,眼里闪光,放在剑柄上的手蠢蠢欲动,然后就吃了纪留声一记爆栗被拖走。 虽说前九名很骄傲,很自豪,可就在叶辞慢悠悠走上台的时候,他们的脸上无一不露出战意,之前那些被叶辞打败过的首席弟子们更是忍不住伸手去碰叶辞留在他们身上的伤口,眼里的战意更浓,就连一向温润如玉的洛玉然也被点燃了战意,炯炯有神地盯着叶辞看。 “你们觉不觉得他们的眼神就像一群饿狼盯着羊?”莫余低声跟旁边的弟子搭话。 “小师叔,你确定叶师叔他是羊?” 莫余:……不,叶辞他绝对不是,披着羊皮的狼都比他可爱。 “这个……嗯,这是什么味道?” “哦,我今日换了个香囊,里面放了些静神的香料。” “挺香的。” 弟子嘻嘻一笑,解下香囊给莫余:“若是小师叔喜欢,这个就送予师叔吧。” “这怎么好意思……”莫余想拒绝,结果一转头那弟子就不见了,而自己手里正是他刚刚塞过来的香囊。莫余把香囊拿到鼻尖闻了闻,淡淡的清香,的确很能静神,他便把香囊收起来,等着什么时候也给叶辞看一看。 台上很快就抽好了签,决赛的赛制和之前的不一样,可能是怕他们太拼命伤着,比试加了时限,一炷香之内,若是双方都未能将对方击败,将会视为平局。所以,为了能获胜,双方都必须在短时间里拿出最强的实力,这就很考验他们的爆发力。 第一场是洛玉然对战秋鸿宗的方子宁,没错,这货又抽到了第一场比试。 方子宁:“第一场比试是与贵宗的比试,没想到到了决赛,第一场也是与贵宗的比试,好巧。” 洛玉然呵呵笑道:“要是想来凌云宗,随时欢迎。” 简单问候过后,裁判一声令下,几乎是同时,两人都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朝对方冲过去,不同的是,方子宁浑身都围绕着金黄色的光芒,而洛玉然的周围则是冒出蓝紫色的雷电,一个金灵根,一个雷灵根,一碰上,就是噼里啪啦一场爆炸。 台上的一银一青的身影互相交错,他们的动作几乎都看不清,往往一招过去,对方已经躲开了,台下的人要迟上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招式、又是如何躲开的。莫余更是惊掉了下巴,他感觉就像在看科幻片,视线范围里全是他俩的残影,而且他在凌云宗的时候从未意识到,每天都乐呵乐呵没脾气的洛玉然,竟然有如此狂战的一面,他一直以为苏元景已经够强的了,可是和洛玉然现在模样相比,苏元景实在是差太远了。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 莫余的心里唯余震撼,他努力想要看清他们的动作,可是实在是太快了,莫余把自己看得晕乎乎的,晃晃脑袋想清醒些,再抬头的时候洛玉然的剑就已经架在方子宁的脖子上。 “比试结束,凌云宗,洛玉然,胜!” 洛玉然浅笑收回剑,又恢复到原先文雅的模样。 “洛师兄!你好帅啊!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师兄!你好厉害啊!” 洛玉然先是对着叶辞的方向得意地挑眉,转过头来对着众弟子柔柔笑道:“那当然,不露一手,你们还当我是念慈吗?”念慈是凌云峰首席弟子,这次没有来参加,她这人的性子随了她师傅无妄仙人,每天都很佛,脾气好又心软,能和平解决事情就绝不会打架,因此弟子也甚少见她出手。 “哈哈哈,念师姐哪有洛师兄你这么厉害。” “胡说!念师姐也很厉害的!” 弟子们又闹在一块了,洛玉然听了一会,就美滋滋地跑到叶辞身边:“你看,我多受欢迎。” 叶辞:“嗯,一会就不了。” 因为他要上场。 众所周知,叶辞一上场,就是全场的焦点,谁还管洛玉然帅不帅厉不厉害的。 洛玉然:“……你就不能让我多高兴一会吗?” “不能。” 果然,叶辞一登场,就把气氛推到了高潮,和他对战的,是同样水灵根的苏妙妙,苏妙妙是修真界新秀,最强的招数就是以水传毒。你能挡住她的毒,未必就能躲开她的水刃,你能躲开她的水刃,未必就能挡下她的毒。 可是这种方法到了叶辞那里,就完全不管用了,台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水刃一进入叶辞一尺范围内就结冰然后碎在地上,而且冰层也阻断了苏妙妙的毒。 苏妙妙欲哭无泪,觉得自己就是以卵击石的那枚蛋,而且还是鹌鹑蛋。 其实她也很强,只是遇上了个同灵根的对手。 苏妙妙越想越委屈,一炷香时间还没到就忍不住哭着离场。 叶辞:“……” 洛玉然调侃道:“啧啧啧,没想到你还有弄哭女修的爱好。” 叶辞淡然道:“我没有弄哭女修的爱好,我只有弄哭蠢鱼的爱好。” “啧,这不都一样……”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洛玉然默默远离叶辞——感觉这个人好危险…… 气氛被叶辞炒热之后,后面的那几场比试回回都是赛点,看得人眼花缭乱,虽然都是点到为止,但是却给人一种他们在战场上厮杀的感觉,唯一挂彩的就是莫意长,被莫青峰伤了胳膊。 原因无他,就是比试前莫青峰收到来自师叔的关怀和提示,对莫意长身上异常的味道留了个心眼,然后在感觉自己灵力有失控倾向后,他就不管同族之情了,招式越来越狠,而莫意长重在灵活多变,可是当这点灵活多变到了刚硬之派面前就不够看了,况且莫青峰也足够灵活,于是乎,他就被划伤了胳膊以示警戒。 “去洗干净,要是一会再让我闻到这股味道,我可不知道会不会清理门户。” 莫意长恨恨地瞪他:“我是你的叔父!” 莫青峰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呵。” 莫家强者为尊,实力至上,对于这种用小手段的,莫青峰根本就看不上。 觉得被羞辱的莫意长低头咬牙,气汹汹地走了。 比赛到了最后一场,果不其然就是莫青峰对战叶辞,两人之间的对决从以前到现在,都是百剑会压轴的比试。 “师兄加油!” “唉,今年又是他们两人,何时能分一个给我们宗门啊?半个也好啊……” “得了吧,好好看吧。” 台上,莫青峰揖手:“还望叶师叔莫要手下留情,让我知晓,我们之间的差距。” 莫青峰自修炼以来一直被冠以天才之名,以前他还年轻,心性不稳,还会为他人的夸赞而感到沾沾自喜,直到叶辞的出现。如果说他是天才,那叶辞就是怪才,他们好像天生的对手,命中的宿敌。在见识到叶辞的强大后,他觉得浑身血液都要沸腾了,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激动,因为找到了能让他值得一战的对手。 莫青峰第一次见叶辞的时候,是在新弟子考核现场上,他作为考核官隐身在新弟子中间,但叶辞却一眼看穿了他,他还记得叶辞对他说的话: “你很强,但我会比你更强。” 后来叶辞做到了,短短几年就反超了他,一举成为了游仙峰的首席弟子。 莫青峰很兴奋,他想,叶辞点燃了他的斗志,他可能一辈子都会在追逐叶辞的道路上前行。 和兴奋的莫青峰不同,叶辞很是淡然,他看着莫青峰:“在这里,我们是平辈,我不是师叔,我只是叶辞。” 莫青峰沉沉笑道:“好,叶辞,来一决高下吧!” 百剑会最后一战,开始! ☆、五十 台上站着的两个人,都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顶峰,莫青峰就不用说了,莫家耗尽心血培养出来的孩子,天资条件都是顶顶好的,但众人的目光更多地落在叶辞身上。 叶辞,谜一样的出身,没有家族,没有宗亲,没有人脉,却有无人能与之匹敌的天赋,和莫青峰这种被精养的宗族子弟不同,他更像是自身成才,用努力和勤奋填补资源的短缺,千锤百炼过后,他的每一分力量,都是靠着自己来的,没有灵药混合,是纯粹的,自身的修炼。 正因如此,这种人才可怕。 微风拂过,远处的琉璃树落下一片花瓣,台上的一水一火,不知是谁先动了,待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过了数十招,招招直击要害,却又被四两拨千斤地拨开,然后迎来对方更犀利的攻击。 没有礼让三招,他们打得就跟决一死战一样,动作让人眼花缭乱,招式的余威甚至波及到台下的观众,这不得不让裁判开启了周围的阵法,可绕是如此,在承受了两人及其强大的招式之后,阵法也生出了裂痕。 诸葛铭眯起眼睛:“不错。” 诸葛阳:“是啊,两人都不错,莫青峰的火灵根已经修炼到如同岩下地火,竟然能在属性被克制的情况下也能收放自如,而叶辞的水灵根,竟能化水成冰,不对……或是成雾,而且他游刃有余,似乎尚有余力。两人都是好苗子,还年轻,以后,肯定是有一番大作为的。” 诸葛铭不说话了,诸葛阳自觉戳了哥哥的痛处,赶紧赔笑道:“瞧兄长你这,你我不也和他们同一辈吗,这样一说,怎么反倒像我等比他们还长一辈似的。” 是吗? 诸葛铭垂下眼帘,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掌纹交错,这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自己了,没有了修为,他的寿命也如同凡人一般短暂,容貌也在一天一天衰老,若不是靠着那些丹药维持,他看起来怕是要再老上二十几岁。 他,已经命不久矣。 诸葛铭叹气。 台上的比试越来越激烈,叶辞原先只是试探,可到了后面,他也认真起来,水克火,属性的压制在有修为境界差距的时候会更明显,可是他的每一招,莫青峰都能接住,然后奉还同等威力的招数给他。 利剑划过他的耳边,被他躲开,可是没有被触碰到的耳朵却微微发烫。 “变强了。” 莫青峰一笑:“那是自然,我可是为了超越你,每天都在拼命,所以,你什么时候拿出真正的实力?” 叶辞哑笑,反手就是更强的招式,素尘在他手里千变万化,灵活得不像一把硬剑,而是一条毒蛇,一旦被它缠上,便是致命伤。 酣畅淋漓的打斗不仅让莫青峰更加兴奋,也令台下众人激动异常,叶辞还分了神去看莫余,只见莫余的眼睛似乎是星辰大海的栖息之所,眼里的震惊崇拜满得都快溢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滑稽。 被莫余的目光注视着,他稍晚一点避开莫青峰的剑,莫余的身体就抖上三抖,生怕他受伤。叶辞心里一边不免有些愉悦,而另一边确在暗骂自己越活越回去了,竟然会因为场外的事物影响心境,可是正因如此,才让他重新体验了一番少年心性。 可是香快燃尽了,是时候分出胜负了。 叶辞暗自蓄力,周身的灵气变得浓郁起来。 “快看,要定胜负了!” 莫余眼巴巴地望过去,可在下一瞬间,胸膛处爆发出强烈的剧痛,犹如万千食人蚁在生啃他的血肉。 四肢都凉了。 密密麻麻交织不清的痛楚让莫余回想起那夜的痛苦,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煞白,可是不只是胸膛,还有…… 明明已经没有了修灵丹,可是丹田处正在形成一场飓风暴雨,生生将周身的灵力抽干。 不对,不是他的问题,是叶辞! 莫青峰明显感觉到叶辞的灵力紊乱了一瞬,虽然又在极短的时间里被控制住,但看叶辞紧绷的身体,就知道那一瞬间不是他的错觉。 “你怎么了?” 却被叶辞一剑刺过去:“在战场上关心敌手,可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 两人又打在一起,而台下的莫余因为胸口和腹部的痛楚折磨得几乎站不直了,且随着叶辞的动作,痛楚也在逐渐增加,浑身的骨头仿佛被生生从血肉里挖出来,碾成骨碎,再硬生塞回去。 好疼。 这回又是怎么了…… 莫余的意识逐渐模糊。 “小师叔,你怎么了?” “快扶他去歇息!” 台上的叶辞并没有注意到莫余的异常,他一边对付莫青峰,一边费力压□□内的痛楚,之前明明被他压制到一边的骨丝蠢蠢欲动,他越想去压制,反抗就越大,到最后,控制灵力运转已经到了极限,露出了崩塌之象。可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骨丝失去了他的压制,竟然在他体内游走,汇集到丹田的位置。 不行! 叶辞猛地收手,单膝跪地,拼尽全力去压制那些使坏的骨丝,可是没有用! 怎么可能?! 他这次明明没有中招!也没吃什么奇奇怪怪来历不明的汤汤水水,也不曾闻到什么不寻常的气味,可是为什么……还是不受控了呢? 是谁? 什么时候? 是谁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动了手脚?! 莫青峰被叶辞的突然停手吓到,他连忙收回招式,见叶辞冷汗涔涔,连忙上前:“你怎么了?哪里出问题了?为何灵力紊乱至此?” 叶辞甩开莫青峰伸过来的手:“别碰我。”声音嘶哑至极,从齿间挤出,暗含痛苦。 “是谁对你做了什么??” 叶辞已经答不上话了,因为那些骨丝已经缠上他的封印,就像无形的手把他的心脏放在手心把玩,他甚至能想象到聂少则得意的笑容。 “怎么回事?怎么不打了?” “他怎么了?怎么浑身大汗?” “发生什么事情了?” 莫青峰再次伸手去扶叶辞:“叶师叔,让我看看。”他碰到叶辞的手,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寒意,随即他被叶辞狠狠甩开:“别碰我!” 台下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原本坐在远处看戏的各家族长老们更是直接从座位上跳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 最近距离的莫青峰也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你的眼睛……” 眼睛? 叶辞埋下头,却从凝结在身边的冰中看到了自己的镜像。 他的眼眶里,装着金色的竖瞳。 耳边再次传来莫青峰略微颤抖的声音:“你的手……” 手上出现了黑色的鳞纹,不只是手上,脖子上也是,眉间隐约出现淡蓝色的印记,额头也长出了晶莹亮泽的黑色鳞片,额上两处传来熟悉的胀痛感,仔细一看,竟有细小的黑角长出。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妖,是妖族!” 与此同时,数大宗族的长老出现在台上,将莫青峰推开,合力压制住叶辞,这样一来,叶辞的模样就暴露在众人面前—— 金色的竖瞳,黑色的鳞片,额上一双小角,眉间一枚淡蓝色的独特印记。 人们大惊失色,洛玉然手里的茶被掉在地上,啪一声,碎了。 “这,这不是黑蛟吗……” “不只是黑蛟,还是金目的,是妖族的,上古遗脉!” “怎么可能!不是说最后的金目黑蛟,被无妄仙人亲手斩杀了吗?” “那这个是……” 与此同时,叶辞的封印被彻底摧毁,再也压制不了的妖气代替了之前的灵气,如同黑雾一般弥漫在台上。 诸葛铭手下的扶手被他捏得稀巴烂,他死死地瞪着叶辞,眼里闪着血光:“流、云!” 杀气! 杀气! 层层的杀气自诸葛铭而起,然后迅速传至全场,除了一些不明就里的小辈,几乎所有人都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气,他们看叶辞的眼里不再是欣赏、崇拜,而是憎恨、厌恶,剑鸣声四起,感受到主人杀意的剑在剑鞘里激动地抖动。 “诸位且慢!这一定是误会!”洛玉然冲上台,却被那些长老隔绝在外:“我等亲眼所见,怎会有假!你且看他这副摸样,这浓郁的妖气,又怎会是误会!” “若这都是妖族的阴谋呢?此时下定论尚早!诸位想想,是不是这样!”洛玉然转身对众人说道,可是众人却没有回应他,每个人眼里都是怨愤,摆明了不站在他这一边,就连凌云宗的弟子也是这般,他们也同样震惊不已,可是眼前的一切却在告诉他们,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尚有理智的弟子都纷纷传讯回去,让凌云宗的长老和峰主们速速前来,但是对于叶辞,他们的情感很是复杂,不愿相信,也不轻易相信。 没有得到众人的回应的洛玉然不顾阻拦冲到叶辞面前:“你快说啊,你是不是被动了手脚才成了这副模样的?” 叶辞尚在剧痛之中,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他睁开眼睛看到洛玉然,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果然不管哪一次,这个人都是站在他这边的,只可惜…… 他又往台下望去,可是扫了一圈,视线里只有那些怒目圆睁的修士,唯独缺了莫余。 或许,是有事先离开了? “叶辞!”洛玉然急得不行,可是叶辞还是处在不清醒的状态。 诸葛阳的声音响起:“先将他收押至琉璃岛地牢,即刻传信各大宗门,待众宗主到齐,是否妖族,一试便知。” 还算可行。 洛玉然表示赞同。 “且慢!” ☆、五十一 “先将他收押至琉璃岛地牢,即刻传信各大宗门,待众宗主到齐,是否妖族,一试便知。” 还算可行。 洛玉然表示赞同。 “且慢!” 台下众人寻声望去,纷纷让开了一条路,一袭紫衣的元珅仙人气势汹汹地从小路的尽头走来,手里还捧着沾血的紫衣,心细的人一眼就看出,那是百花门长老九黎的外袍,如今却沾满鲜血,上面还有剑口。 元珅仙人走到台上,把血衣放到叶辞跟前,对洛玉然道:“他趁我师妹闭关期间闯入室内,虐杀我师妹,此事,不该是他为妖的确凿证据吗?” “不可能!” 元神仙人冷哼一声,将碎成几瓣的玉佩摔在地上:“怎么不可能,你且看看,这是不是你们凌云宗内门独有的奇珑玉?这奇珑玉上的字,是不是他的名?!” 散落在地上的玉佩,恰能拼凑出一个“辞”字。 堪堪正是叶辞的奇珑玉。 “今日本应是师妹的出关之日,可我等候了许久都不曾见她出来,情急之下闯进去,看到的竟是惨无人道的场面!屋内妖气浓郁,更有这妖族留下的黑色蛟鳞,金目黑蛟的蛟鳞的纹路可是独一无二的,诸位看看,这和他脸上的鳞片,是否一致!” 一位长老接过,粗鲁地把叶辞的头往后一扯,细细对比过后道:“确实一致。” 洛玉然紧咬牙关。 元珅仙人恶狠狠地瞪叶辞:“我师妹倒底哪里招惹你了,你竟然对她下此毒手!连尸首都不曾留给她!” 一直被压制的叶辞早就没有之前的风度翩翩,衣服也脏了,身上因为挣扎又被压制而多了几道伤口,他虽然脑子乱糟糟的不太清醒,但是听到元珅仙人的话后却嗤笑一声:“她是妖。” 紧接着就挨了一刀,鲜血四溅。 “住嘴!” “元珅仙人请勿动用私刑!”洛玉然挡在叶辞身前:“说到妖,你的师妹才是妖!她五日前囚禁叶辞与小师叔,更是与蚀骨魔尊联手重伤他,此事诸葛阳岛主亦是知晓,只是怕打草惊蛇才不敢声张,没想到竟然被恶人倒打一耙,实在令人心寒!” “小友莫要胡说!师妹心性如何,我们百花门众人皆知,她绝不会是妖!更何况如果她是妖,她潜伏百花门多年,却从未伤过门中弟子一分一毫,反而穷尽心血壮大百花门。若说这是她的计谋,可为什么潜藏多年,却在此时莫名其妙地囚禁他,前功尽弃呢?!哼,我看,那分明就是他的自导自演!还有你说的蚀骨魔尊,百剑会群仙聚集,他怎敢来?若是来了,他为何不现身?为何没有露出一丝一点的妖气?小友当我们的探妖盘是摆设的吗?!” “不错,元珅仙人说得在理!” “竟敢虐杀百花门长老,此妖物留不得!” “留不得!” 众人纷纷应和,全然忘记他们喊打喊杀的,就在一刻钟之前,还是他们欣赏、崇拜的人。 你看,只要你不是人族,就会招来无端的恶意,哪怕你什么都没做过。 人心,就是如此。 洛玉然咬牙,想要再辩驳几分,却被铁青着脸的莫青峰拉住:“众口难辨。” 洛玉然看他:“你信叶辞吗?” 莫青峰移开了视线。 “我就知道,你们都这样。” 手被狠狠摔开,莫青峰慢慢握紧拳头,喃喃道:“我没有不信,我只是……”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洛玉然的突然出手。 雷灵根的爆发力极强,境界高者甚至能唤出天雷。在大部分的印象里,洛玉然都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无害的模样让很多人都忽略了他的实力,只有和他走得近的人才清楚,出身在雷霆洛家的洛玉然,能被青玄仙人选为真传弟子,能成为赤凝峰的首席弟子,又怎么会是外表这般纯良无害? 他只是善于隐藏,习惯自谦,但绝不是因为不强。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被他唤出来的天雷惊到了,天雷所到之处,皆是焦黑,现场乱成一片,洛玉然拔剑逼退压制的人,然后迅速拉起叶辞往外走。 “不好,他们要逃走!” “快拦住他们!” 人群中冲出几道迅疾的身影,眼看就要抓住洛玉然了,却徒生一道火墙,滚滚热气扑面而来,差点没把追击者给伤着。 “青峰,你在做什么!” 莫家主的怒吼没有让莫青峰停下来,反而让他加大了阻拦的力度,熊熊大火将众人团团围住,热量惊人的火墙更是像花苞一样将他们包裹起来,以防他们御剑追去。天上滚滚天雷还在落下,和这火海,共同构造了人间炼狱。 可这并不能阻拦修为高的人,他们躲过天雷,正要往火墙扒开一个口子,却被不知从哪来的剑缠住,定眼一看,却是凌云宗的弟子。 “凌云宗!尔等可是要与妖族为伍?!” 一位弟子道:“未知全貌,莫要妄下定论。” “叶师叔不是妖,这是妖族的阴谋!” “要想追他们,先过我们这一关!” 一层结界成为了阻拦追击的第三道防线。 “好,好,好!凌云宗弟子已被妖物迷惑心智!诸位速速反击,绝不能让这等妖物逃离!” 与此同时,琉璃岛的阵法也开始悄然运行,将混乱不堪的场面与外面以看不见的屏障分隔开,无形之中成为了第四道防线。 这边的混乱洛玉然不得而知,他拉着叶辞拼了命往外跑,可是没跑两下,就和叶辞从半空中摔下来,也不顾摔疼了,只捂住胸口吐血,脸色青紫。 “灵力……枯竭,玉然,你不该越境唤雷的,修为倒退,很好玩?” “你闭嘴!”洛玉然又咳出几口血,“他们现在疯了,完全听不进话,你快走,等我们调查清楚了再回来!” 叶辞慢慢从地上撑起来,艰难道:“蠢鱼……” “你寻他做什么?你和他为师兄弟,你现在和他接触,只会害了他!快走!” 叶辞抬眸望了眼远处的火苞,苦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猜到了。” “信我?” “我不信你信鬼啊!而且就算你是妖族的,不是你做的事情,我一件也不会相信。所以你现在还走不走,抒情也请分一下是什么时候!” 叶辞深深望了眼洛玉然:“我会回来的。” “别让我们等太久。” 跌跌撞撞地离开,纠缠打斗的声音消失在耳后,叶辞忍受着胸口和丹田处的痛苦,身体因为刚刚破除封印而虚弱不堪,而且原本在封印破除后应该恢复的力量也被抑制,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苦笑——许久不曾这般狼狈过了,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着了他的道! 令他显形的东西或是手段,倒底是什么时候用在他身上的?又是通过什么方法?就是因为如此体内的骨丝才不受控的吗? 太多太多的疑问了。 琉璃岛立于海上,四周都设有灵阵,以保岛上风平浪静,只是不知为何,走到岸边,抬头就见远处生起了海飓风,而且不止一个,而是在外周围成了一圈,这样哪怕是修为高深的人硬闯,也是闯不出去的。 这是琉璃岛的法阵。 “小友先行,也不与我等道声别吗?” 轮椅慢悠悠的咕噜声越来越近,停在他身边,诸葛阳的笑容和他入岛时没有分别,而诸葛铭虽然被勾起了仇恨,但还算理智,他只冷冷地看着狼狈的叶辞:“你是金目黑蛟?” “你是他的儿子。” 无比肯定的语气。 叶辞只看着他。 诸葛铭眯起眼睛:“和谁的儿子?” 叶辞不语。 诸葛铭又将他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你潜藏在凌云宗这么多年,想要做什么?” “是不是又想像你爹一样,挑起大战,血洗修真界?” “我没有。” “没有?你一个妖族,来人族的地盘,不想害人,难道只想拜师学艺?你这句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的。 人和妖,永远都有一条深深的沟壑,越不过去,越过者死,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诸葛铭眼里的杀气愈浓:“当年大战,修真界惨胜,却也血流成河万骨枯,没人敢去数究竟死了多少人,多少宗门和仙家被灭……你是妖,你不好好待在妖界腐烂,跑来这里做什么?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你竟然还敢装作人族在这里出尽风头,你是想来嘲讽我们吗?!” 叶辞低下头:“我没有。” “那你接近莫余是要做什么?” 叶辞抬头看他。 “你可别忘了,他的姐姐,就是被你们妖族给害死的!那会莫余还小,他不记得,但我记得,还记得清清楚楚,兰儿就是被你们妖族扯掉双手,心脏也是被你们生生挖出来的!”诸葛铭浑身发抖,他狠狠砸着轮椅上的扶手,发出刺耳的声音。 “实话告诉你,当初莫余也在场,他目睹了一切,只是因刺激过大得了重病忘了,可是他不会忘记一辈子,总有一天他会想起,自己的姐姐是如何被□□、被杀害,而这一切的就是因为你爹!他为了挑起大战,特地选了兰儿当开战的牺牲品!你接近他,看着他依赖你,信任你,让他把自己仇人的儿子当成亲人,你是不是特别自豪,特别开心,觉得可以随意把弄他了?!” “我没有。”叶辞深吸一口气,“自始自终,我都真心待他,我对他,对凌云宗,对整个修真界都没有半点不轨之心。” 诸葛铭笑了:“我不信你。” 诸葛阳:“还是你觉得我们会信一个死不足惜之人的孩子的话?当初就是无妄仙人亲手砍下了流云,也就是你父亲的脑袋,你不恨他?你难道就没想过要在他渡劫的时候捅上一刀?” 这回换成叶辞笑了:“我当然恨,但却非这个原因。你们都不知道,除了那几个妖王,谁也不知道,被砍下头颅的不是我父亲,他早在大战开战前就死了,那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什么意思?” “不管什么意思,你今日都走不了。等莫余看清你的真面目,想起兰儿的惨状,他绝不会原谅你。” “此妖非彼妖。” 诸葛铭嗤笑:“都是妖,有什么区别,都该死。” 叶辞眼神暗了下来:“我信他。” “是吗?” 诸葛铭和诸葛阳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他身后,叶辞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顺着香味的来源转身过去,身形猛地一晃,他怔愣地低下头—— 一把剑插入了他的胸膛。 那剑造得极好,轻盈锋利,一看就是从断剑冢挖来的玄天铁经由大师打造而来的,剑身上花纹雕刻极少,唯有剑柄处雕刻着一条火红色渐变的小鱼,鱼尾被一只白皙的手接住,那白皙的手的手背上,还有一枚黑色的痣,像是遗落在雪地的黑宝石。 ☆、五十二 鲜血将银色的衣袍染红,刺眼的鲜血顺着剑刃缓缓而下,砸在地上开出漂亮的血花。 “蠢鱼……” 入体的剑再进三分,叶辞又晃了晃,他伸手去碰插在他心口的剑,这把剑是他亲自去断剑冢取来的原料,然后看着它一点一点成型,那时候造剑的人问他要不要什么雕刻或是纹路装饰,他脑海里想到莫余病了那会还嘟囔着火灵鱼,便道: “那就刻一尾火灵鱼吧。” 那把剑叫做鱼欢,在交到它主人手里之前,是被他看着成型打磨的,他知道这剑有多锋利,哪怕是轻轻触碰,也能划出一个伤口。 叶辞看着食指上流血的伤,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他极为缓慢地抬头,喉间充斥着浓重的血腥甜味:“你说过,你信我的。” “你说,我和他们不同,你信我的。” 在紫晶洞内的时候,他的眼神明明这么坚定,可是为何,现在却如此冰凉不近人情呢? 叶辞死死地盯着莫余,试图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挣扎和痛苦,哪怕一分,一毫,有一点也好啊…… 可是没有。 一点都没有。 莫余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憎恨和厌恶,和方才那些对他喊打喊杀的人的眼神,分毫不差。叶辞可以忍受他们的恶意,无视他们的厌恶和敌意,可唯独莫余不行,只有莫余不行,他明明问了好多遍,也得到了好多个满意的答案,那些零零星星的答案堆砌起来的堡垒,却因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你还说过,正邪自在人心,善恶一念之间。难道因为我是妖,因为我是金目黑蛟,你就要恨我吗?” “是。” 几乎是在叶辞艰难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说出的,没有半点犹豫,残忍又决绝。 叶辞扯出一个笑:“我不信。” 回应他的,是心口的剑被狠狠抽出,然后又往相同的地方刺进去,滚烫的鲜血溅到那张冷漠的脸上,也没激起其他的情绪。 “你没告诉过我,你是他儿子。” “呵……”叶辞越笑越大声,胸膛不断起伏,却又跟感觉不到痛楚一样,他伸手握住剑身,拔出了插在心口上的剑:“我原以为你和以前的莫余是不一样的,可其实,什么都没变过,只有我变了,只有我变了……可哪怕是我变了,结局还是一样的。”复又像自问自答一样喃喃道:“那我,变来做什么?” …………………… “天哪,你们快看!” 混战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朝台上的那把剑望过去,手下的打斗也慢慢停了下来,得了喘息的凌云宗弟子浑身挂彩,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但他们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众人朝台上望去—— 只见那把插在地上的剑发出清脆的破裂声,一开始只是剑身上上出现一个细小的黑点,随后裂开像蜘蛛网般的细缝,横贯剑身,远远望去,狰狞可怕。 所有人屏息望着这把剑,似乎在等待什么,而凌云宗众人的心更是提了起来,生怕这是自己呼吸太重导致的结果。 裂缝还在持续扩大,直到清脆的一声,剑断了,剑锋插在地上,上半段的剑身连同一些细末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那是叶辞的剑,素尘。 这是叶辞拜师游闲仙人时游闲仙人赠与他的剑,剑身通白,正巧那日下着小雪,便应景得了名,素尘。素尘是把好剑,被叶辞拿来砍过妖兽,捕过灵兽,还被拿来架在人的脖子上过,它尝过妖血、兽血、人血,也被清泉凝脂小心擦拭清洗过,身经百战,悉心爱护。 可现在,它断了。 每一把认主的灵剑都有灵识,可以感知主人,剑断了,证明主人遭遇了不测,这种不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道心溃散。 莫青峰死死地盯着那把断剑,看了许久,似乎失去了动力,火墙逐渐熄灭,不消一会就消散了—— 那把断剑告诉他,叶辞入魔了。 若是正修,那他现在就是魔修,若是妖族,那他现在必然实力大涨。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一切皆不可挽回,失去意义。 已经没用了。 …………………… 天上黑云沉沉,远处飓风越靠越近,风吹乱了莫余的头发,饶是如此,他还是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诸葛阳喃喃道:“这才是真正的金目黑蛟。” 黑蛟在妖族属于显贵的一族,他们强大而神秘,独居隐世,不轻易示面。而黑蛟一族中更加稀有强大的,就是上古遗脉,金目黑蛟。金目黑蛟如其名,一双金色竖瞳是他们身份的象征。和普通黑蛟不同,金目黑蛟身体里流着千万年前神兽的鲜血,在到达一定境界时,可蜕变成黑龙,摆脱妖族的身份,化身成龙的金目黑蛟不再是妖,也不是人,它是独立于人妖之外的存在,若是非要安个名头,那就是半仙。 而作为未来的龙,金目黑蛟与生俱来就拥有比其他种族更为强大的力量,在妖界,就流传着金目黑蛟一出,万妖臣服的传说,尽管这些金目黑蛟往往因为失魂症没能化龙,但也不影响他们在妖族的身份和地位。 而现在,传闻中的金目黑蛟就在这里。 巨大的身躯盘旋在空中,黑的鳞片坚硬光滑,一双直角下金色的眼睛格外显眼,他在半空中发出低低的吟叫,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空气变逐渐得稀薄,远处的树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叶辞在黑云中穿梭,似乎极为怀念这种强大、自由的感觉,只是一双眼睛始终盯着莫余。只见那黑蛟消失在云间,又突然冲了下来,对着莫余张开大口,尖锐的牙齿在莫余纤细的脖子上滑动,似乎想要咬破他的脖子。 “你敢!!!”诸葛铭将藏在轮椅里的暗器发射出去,可那用了琉璃岛最好的材质制成的尖锐袖箭,扎进蛟鳞缝隙之间,却不能伤其半分,就将绒毛触碰手指一样,不值一提。 黑蛟最终放开了莫余,金瞳里倒映着他的身影,良久才转身腾空飞走,所到之处,海面皆结成寒冰,连那飓风,都被冻成了大冰块。 叶辞走了。 “为何不拦他?” 诸葛阳默默望着黑蛟消失的方向,哈了口寒气:“能与曾经的流云魔尊匹敌的寒气,愚弟不敢,也拦不住。” …… 莫余睡得很不踏实。 他又梦回百剑会当天,他在观战,可是突如其来的痛楚令他意识模糊,等他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就像再次落入月三娘的幻境里,被困在身体里,只能被动地感知身体带来的痛楚,却无法控制。 身体还疼得厉害,可是没有了意识控制的身体却不管不顾地拿起鱼欢往外走,身体的每一步都走得稳当,但代价却是痛苦的加倍,莫余的意识蜷缩在体内,疼得一抽一抽,犹如酷刑。 通过身体的眼睛,莫余看到外边混乱不堪,身体木着脸绕开了混战,但他隐约听见混乱中传出的声音。 他们在说要去追击叶辞,但他们称呼的时候,唤的是“妖物”。 难道暴露了? 莫余呼吸急促起来,他拼了命想要控制身体过去,去问他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身体完全不受控,除了忍受浑身的痛楚,他什么都做不了。 但很快,他就看到叶辞了。 加上酆都城那一次,这是莫余第二次看到叶辞这般狼狈,纵便额头上有一对小角,但还称得上是玉树临风的,那双金色的眼睛清澈明亮,如同神子一般。 三人的谈话内容莫余一句不落地听了,但他觉得诸葛铭想多了,提及的莫兰虽然让他伤心,但是他没有转移仇恨的连坐兴趣,虽然心存芥蒂,但叶辞他爹做的事情和叶辞有关吗?是叶辞让他爹这样做的吗? …… 原来万人碑里看见的,流云魔尊,真的是叶辞他爹,不过击杀他的,莫余记得是个尚年轻的人,只比当时的青玄、妙乐、徐天仙人长得年长些,绝不是白胡子无妄仙人。难道是一夜白头?那宗主还挺惨的。 …… “我信他。” 听到这句话,莫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里被填满,可是下一刻他惊悚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摸上了鱼欢,然后缓缓抽出…… 想要做什么? 不可以! 叶辞缓缓回过身,莫余还没来得及阻止,手下的动作就先他一步,他目眦欲裂,眼睁睁地看着鱼欢刺入了叶辞的身体,身体传来同样的痛楚,眼前一片血色。 唇角流下刺眼的鲜血,滴落在剑身。 金瞳里是他的模样,冷酷,无情。 “蠢鱼……” 叶辞的眼里缠上血丝,他死死地盯着自己,似乎要把自己看出一个洞。 不是,不是我! 滚滚师兄,不是我! 莫余拼命想控制身体,可是没有用,他什么都做不了。 叶辞笑了,他一笑,嘴里的血都涌了出来:“你说过,你信我的。” 我信! 我信的! 这不是我,你看看我啊,这不是我! 纵便他千般万般地呐喊,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却没能在脸上露出一分一毫。 “你还说过,正邪自在人心,善恶一念之间。难道因为我是妖,因为我是金目黑蛟,你就要恨我吗?” 不是,我不恨你!我没有…… 在身体擅作主张地刺入第二次之后,叶辞眼里的光如同彗星陨落,慢慢消失不见了,莫余呼吸不上来,他拼命冲出去,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他撞得头破血流,却于事无补。眼前起了雾,视线逐渐模糊,锥心之痛蔓延至全身,不放过每一个地方,身体都是剧痛的。 黑蛟现世,场面浩大,莫余却觉得浑身冰凉,尖锐的牙齿抵在自己脆弱的脖子上,莫余能感受到他的喘息,很冷,很冷。 直到最后,莫余都没能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很多时候他都在想,自己为什么没能再拼上一拼呢?穷尽方法,绞尽脑汁,哪怕只是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也好啊,这样,叶辞走的时候也不会如此心灰意冷。 以往的信任和亲近的话语,在自己伤他、在他转身走的时候,都成了笑话。 “算了,我舍不得。” 尖牙离开脖子的时候,他听强大的金目黑蛟如是道。 ☆、五十三 夜才过半,莫余在连连噩梦和身体剧痛的双重折磨下惊醒,他翻身下床,却不慎摔在地上,膝盖出了血,却不及身体上的疼痛,他捂住胸口在地上咳嗽,可是张大的嘴里却什么都没吐出,喉咙反而因为莫名的咳嗽使用过度而红肿。 心口的衣服被抓得皱巴巴,明明疼痛得不堪忍受,明明喉间有这么浓重的血腥味,却什么都咳不出,这是因为他的身体很健康,无病无痛,只是在跟另一个人承受相同的痛楚。 咳了好一会,喉间的血腥味才慢慢淡下去,可痛楚还是一分不减。 莫余靠坐在床边,离开被窝的手脚逐渐变得冰凉,他才缓缓抬手,擦掉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涌出的泪水—— 百剑会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可像这样睡着睡着因为突如其来的痛楚而咳嗽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成为了常态。身体在无时无刻承受着痛楚,或大或小,就没有过舒坦的时候,莫余已经习惯小痛不断的身体,却依旧忍受不了五脏移位之痛,六腑溃烂之楚,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距离那之后,已经快一百个日夜了,凌云宗出了个伪装人类的妖族成了修真界的丑闻,得到这消息的无妄仙人一反之前佛系护崽的常态,面对帮助叶辞逃走的十几位精英说罚就罚,差点没把人的皮蜕一层,洛玉然被罚去面壁三年,莫青峰由鬼临峰护着,却也被限制了自由,不得外出。 无妄仙人还下令让宗内弟子前往修真界各处搜寻,见叶辞,不必上报,当场斩杀。弟子们一个个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宗门前往各处,诺大的凌云宗,现在却是空荡荡的。但是集合数大宗门之力,把修真界翻了个底朝天,都不见叶辞的踪迹,他们又想着往凡间去找,还宁可杀错也不放过,浩浩荡荡,混乱不已。 但这些莫余都不知道,他已经被禁足在游仙峰多日,被隔绝了消息。游闲仙人又闭关了,说是到了突破瓶颈的紧要时刻,没人敢去打扰他。于是乎,原本冷冷清清的游仙峰,现下更冷清了,莫余每晚在地上枯坐到天明没人管,病了也没人知道,浑浑噩噩烧了好几天,才被得了准许过来的纪留声发现,据说自己当时一口气没上来的样子差点把他也给吓没了。 病的时候,脑子都快烧没了,纪留声还在身边叨叨个不停,他说了许多话,莫余都没能回应他,在床上蜷缩像只熟透的虾。 纪留声说了许久,说到最后叹了口气,把在百剑会上偷偷捡回来的断剑放到莫余的床头:“我本想把另一半也拿回来的,可是我一碰到插进地上的另一半,那一半就全碎了……” 那把断剑正是叶辞的素尘,素尘早已失去当初风采,现在不过是一把废铁,但莫余如获至宝,天天放在床头不让碰,连他自己都不给碰,只有在疼得不行的时候才去摸上一摸,冰凉的触感能让他稍稍清醒一些。 外头的月光将银色光辉撒在地上,莫余坐了许久,才慢慢靠着床塌起身,却只听一声闷哼,又重重摔在地上。莫余捂住痛楚集中的地方,倒吸了好几口气才喃喃道:“这次是肋骨啊,到底在做什么,伤成这样……”缓了好一会:“但总算,没前几次厉害了……” 又是一夜无眠。 窗外阳光正好,莫余拖着身体躺倒在院子的木台上闭目养神,阳光暖烘烘的,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痛苦,这让许久没睡个好觉的莫余有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错觉,也许下一刻那个早已不动的小纸人还会扯他的衣裳叫他起来,也许叶辞也会突然出现揪起他的衣领扔去修炼。 “你倒舒坦。” 莫余猛地睁开眼,背光的人影逐渐清晰,是莫青峰。 莫余期冀的泡泡啪一声破了,他懒洋洋地躺回去。 莫青峰走到他身边:“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你不是被禁足在鬼临峰吗?” 莫青峰啧了一声:“不被发现就好,起来。” 莫余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去哪?” “惩戒堂。” 惩戒堂有十二牢狱,各有一尊鬼神像镇守。莫青峰带莫余去的,正是第七牢狱,镇守在那的鬼神像,原型是凌云宗的某位前辈,那位前辈以对凌云宗至高的忠诚闻名,仙逝后形象被做成鬼神像,意为赤诚,以赤诚之心镇压狱内的叛者。 莫余看到了莫言轻。 说起来,在叶辞暴露的前几天,莫言轻好像就不见了,只是他被众人无视,存在感低,不见了,也没人发现。 论血缘,莫言轻是莫余的表兄,养在本家的,也是从小被捧着长大,眉目间总带着傲气,总是喜欢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现在,高高在上这个词,和他完全不搭。 血肉外翻,低着头,头上插入了几根指头粗的钢针,毫无生气,裸露在外的手除了黑色的斑斑血迹之外,还有一些暗红色的纹路,绘制的图案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他……” 莫青峰徐徐道来。 原来那时候把洛玉然骗去房间准备刺杀他的人正是莫言轻,若非莫青峰留了个心眼,否则也不会及时感到救下洛玉然。 “他怎么办?” “先打二十鞭,囚在这里,回去后交给惩戒堂。” 莫言轻被死死地压在地上,他瞪着莫青峰:“莫青峰,我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这样子对我!我们身上流的可是同样的血啊!” 莫青峰反手就是一鞭,他冷冷道:“就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才饶你一命,若你再敢多说一句,我便为莫家清理门户。” 莫言轻当然不从,嚷闹着要见莫家主,结果就被莫青峰抽得死去活来,丢在了屋里。 “我原想逼问他幕后主使,可是他却被下了禁制,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本想带回来寻长老解了禁制,可没想到……” 没想到离开琉璃岛的时候,莫青峰去看的时候,莫言轻已经躺在地上断了气,浑身青黑,散发出阵阵腐臭味,自心口处还蔓延出暗红色的纹路,每过一天,那红纹就多遍布身体一寸。待红纹爬满身体,莫言轻却睁开了眼睛,不识人语,无法认人,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变成只会攻击的行尸。 “……所以,他是死了?” “二十鞭不足以致他于死地,所以,一定是什么东西令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可是妙乐仙人研究了许久,都没有结果,只能用钢针刺入颅骨,令他不得动弹。” 莫余忍着恶心感缓缓蹲下去看,莫言轻睁着眼睛,没有眼白,黑漆漆一片,身上的皮肉在腐烂,发出恶臭。 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后,还被变成这副鬼模样。 莫青峰握紧拳头:“我是他兄长,他变成这般蛮横骄纵也有我的责任,可是如今他却变成这副模样,我绝不会放过这幕后之人!” “可是幕后的人为什么要伤害洛玉然?”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你若知道什么,哪怕是一些细节,还望告知。” 莫余皱着眉头,眼角扫到莫言轻的胸膛,他连忙拿出灯火符一照,三个针尖大小的血孔赫然出现在青紫的皮肤上:“你快来看!” “这是……” 莫余颤抖道:“我见过!我在滚滚师兄的身上见过,这是蚀骨魔尊聂少则的骨丝!是他,是他!一定是他!滚滚师兄之所以失控,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是了,一切都对上了……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百花门的九黎,她是十荒妖王,她听聂少则的,一定是聂少则伪装她的死嫁祸给滚滚师兄的……一定是这样……” 对,是一个阴谋! 包括他身体不受控这件事! 聂少则这是在利用自己往叶辞心口插刀啊! 莫余咬着拇指,像仓鼠磨牙般啃咬自己的手指,直至鲜血流淌在他手上:“可是那鳞片又该如何解释呢,被取鳞片,滚滚师兄应该会有所察觉的才对的啊……” 难道是在失控的时候拔掉的? 可是他赶过去的时候,叶辞只是受了伤,并未失控,而且失魂症被抑制了,按理说不会轻易失控的。 难道是在酆都城? 不对,那时候在他身边的只有自己和丁迟之,而丁迟之已经死了…… 难道是在小鱼镇? 不对,月三娘没有这实力……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冷静一点!” 莫青峰的话唤醒了莫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肯定,一定是聂少则!” “好好好,你冷静。”莫青峰按住莫余,“若是他,我定然不会放过,只是现在实在有太多谜团,得一一查过才行。” “我可以帮忙!” “不可,现在你太引人注目了,若非师叔祖镇压,那些人连你都要动。” 的确,身为最接近叶辞的人,莫余备受百家仙门的监视。 莫余眼里的光慢慢淡下来:“我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他非人族了?” 莫余颓然道:“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区别,总该不会因为他是妖,之前的救命之恩都成了过眼云烟了吧……罢了,说了也没用,我回去了。” “莫余。”莫青峰唤住他,“我也是你的兄长,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同我说,别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 莫余只回他一个无力的笑容。 莫青峰看他的背影:“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 声音消失在长长的走道。 炎尘真人从暗处走出,莫青峰恭敬行礼:“长老。” 炎尘真人望了眼莫余离开的方向,又看看莫言轻,叹气道:“都是莫家的孩子,受苦了。” “长老,若是将此事告知宗主……” “没用的。就算九黎真的是妖族的十三夭,就算这是嫁祸的,也没用了,他是妖这件事不会改变的,只要他是妖,他有没有伤人,有没有害人,就都不重要了,世人只知道他是妖,就不想再听其他的了。” “那至少宗主他……” 炎尘真人嗤笑打断他:“莫做无用功,他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恨不得金目黑蛟挫骨扬灰,装模做样了几十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发泄的出口,他怎会放过。” ☆、五十四 莫余在游仙峰的峰头上待到了晚上才回房,难得可以出来,心里总冒出疯狂的想法,想着要不要现在就跑出凌云宗,去找叶辞。 可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掐掉了。 百家仙门搜寻三月都未能找到,他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况且天大地大,他又怎知叶辞会在哪里待着? 好像除了凌云宗,叶辞就没有其他的容身之所。 莫余觉得自己其实从未了解过叶辞。 夜幕降临,莫余才晃悠悠地御剑飞回去,抬头,月明星稀,四周静悄悄,连虫鸣都没有,叶辞不在,整座游仙峰就跟死了一样。 难道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说起来,叶辞他会不会去找小时候照顾过他的那个人?要不要从那里下点功夫?话说游闲仙人会不会知道叶辞的下落呢? 想着想着,五脏六腑传来熟悉的痛楚,但这次更甚,就像是一个搅拌机伸进了体内,把里面的内脏搅成稀巴烂。 “唔!” 一时不稳,直接从剑上摔了下去,幸好下面是密林,摔下去被茂密的枝叶卸了力,后背却也被划伤,摔出青紫一片,但莫余已经顾及不了,喉咙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他趴在地上咳嗽,脑袋跟被啄木鸟不断喙击一样,头疼欲裂,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咳得太用力,莫余也咳出了血丝,挂在唇边,好不狼狈。 “小师叔?” 纪留声在院子里等了半天没见人,正准备走就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急急跑来,就看到莫余这副模样,脸色涨红,青筋尽显,似乎痛苦不堪。 “你怎么了?哪受伤了?” 莫余只管摇头,一直在咳嗽。 “怎么咳成这样?你哪里痛?痛成这副摸样。”纪留声去扶莫余,却被他虚虚推开,一句话都被咳嗽断开七八段:“没事,只是喉咙,咳咳,喉咙痒而已。” “喉咙痒?你都咯血了!我懂些岐黄医术,让我看看!”说完就要给莫余把脉。 莫余滚到一边:“我没事,不用你看,你走……” “小师叔你就别倔了!是不是腹痛?吃错东西也不会痛成这样!少废话让我看看!” 莫余把自己缩成球,愣是不给诊脉,纪留声咬牙,死掰开他的手,两指一搭,略略诊过后:“你这不是没什么病痛嘛!躲什么?!” 莫余涨红着脸,却又冷汗涔涔,越来越强烈的痛楚令他五官都扭曲在一块,纪留声瞧着不对劲,又细细诊一次,发现莫余真的什么毛病都没有,只是精神萎靡身体有些虚弱罢了,可是这样就更奇怪了,身体没事,为何会痛成这副鬼模样? 绿色的灵力顺着手腕潜入皮肤,莫余察觉到是什么之后,大惊失色,挣扎要甩开:“你干什么你这庸医!干嘛要用灵识窥探我?!你变态啊!咳咳咳咳……” “别动!”纪留声的肩膀被莫余踹了两脚,十分不耐烦,想着要不把这人抛在这里自生自灭算了,可是见莫余面目逐渐狰狞,明明没什么力气却还要挣扎,难道真的是他丹田的问题?这让纪留声更加坚定要探个清楚,手下输入的灵力更多。 “你走开,我不要你,你滚,你滚!”莫余见挣脱不开,张嘴嗷呜咬住拽他的手。 “嘶!你属狗啊!”纪留声疼得发抖,“哼!你不让我看,我偏要看!” 莫余咬得十分凶狠,他闭紧眼睛,发泄似的加重力道。 不要,不能灵识探体! 要被发现了! 然而他的意识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属于自身的灵力顺利到达丹田。 纪留声诡异地沉默了会:“你的修灵丹呢?” 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不动了,如坠寒冰。 纪留声看着默默松开他的莫余,一开始灵识入体没遭到排斥,他还以为莫余对他信任至此,但是拼命挣扎又和体内的灵力对陌生的灵力又没发出反击的状态异常矛盾,直到到达丹田,他才明白——莫余的丹田里,空空如也,只有死水般的灵力,运转灵力的修灵丹不翼而飞。 没有了修灵丹,自然阻止不了灵识入体。 “你的修灵丹呢?” 莫余躺倒在地上,抱着腹部蜷缩成虾,还有咳嗽的冲动,却又被他生生忍了下来,身体一颤一颤,仿佛这副模样能让眼前人以为方才的咳嗽和痛苦都只是幻觉。 “我问你你的修灵丹呢!”纪留声抓住莫余的肩膀,把他拉起来,“回答我啊!” 莫余只是避开他的眼睛。 “修灵丹离体,修为消散,退回凡人。我从未见过没了修灵丹还能运转灵力的,莫余,你的修灵丹呢?你做了什么?嗯?” 莫余还只是咬紧嘴唇,痛苦得大汗淋漓,纪留声猛地站起来:“我去告诉师傅,去告诉宗主!” “别,不要!”莫余抓住他的衣摆不让他走:“别告诉他们,我求你,别告诉他们……我没事的,我很好咳咳咳……” “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还不打算说吗?!”纪留声咬牙又要走开,却被死拽着动不了:“要不你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否则,我现在就一个传音过去!” “别!”莫余喘着粗气,心里挣扎了好几番,才道:“我的,我的修灵丹,给了别人……” “给人也会导致修为消散,你少糊弄我。” “我就是给了别人,我也不知道修为为什么没有退散……” “那你给了谁?” “……” 纪留声掏出传音符。 “我说我说!把符放下!” 纪留声从善如流,收回灵符:“说。” “我,我给了……” “给了叶师叔是不是?” “……” “毕竟你的人际关系这么简单,想想都知道了。让我再猜猜,他是上古遗脉,身患失魂症,然后你不知道从哪得来了方子能解决或是怎么样,其中一味药材就是你自己的修灵丹,是不是?” ……全中。 “可是为何,你会痛成这样?”纪留声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 莫余默默移开视线。 “该不会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 纪留声拿出传音符:“师傅,我看见小师叔他……” “放下,放下,我说!”莫余垂下头,“有个方法,能延缓甚至能治疗失魂症,我就给滚滚师兄用了,其中包括我的修灵丹……我的修灵丹和他的修灵丹融合在一起,自此之后,我们痛感相连,性命相连,就这样,没了,没了!”到最后,莫余几乎是吼出来的,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把之前的苦楚全都吼出去。 “痛感相连?性命相连?”纪留声戳了戳莫余的腹部,“你在玩你的命吗?不对,你有把你的命当一回事吗?你痛成这样,你想过吗?” 莫余偏头不语。 “我看不止是这样吧,没了修灵丹,你修为如何长进?三个月前你是这样的水平,现在还是,你这是搭上了你的性命和前程!” 莫余抹了把脸上的水泽:“我愿意。” 纪留声站起来,莫余吓一跳,连忙抱住他的腿:“算我求你的了,别跟别人说!” “好不好?”莫余眼里的恳求几乎都要溢出来了,纪留声心中经历了一番交战,良久才认输似的沉声道:“我不告诉别人,你先放开我,我给你找些止痛的药来。”他从乾坤袋里拿出平时一直舍不得用的灵丹给莫余喂下去,却没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我好些了。” “逞强之前先松手,我的手都快被你抓烂了。” 莫余苍白着脸靠在树上揉起肚子,可是痛楚依旧如此,他扯出一个笑容:“伤又不在我身上,别说本了,标你都治不了。” “那你只能忍着?” “嗯,忍着。” “他知道吗?” “我最想瞒的人就是他。” “……痛多长时间了。” “三个月,无时无刻都在。”莫余看他,目光炯炯,“要不你打晕我?” “啧。”纪留声拉过他的手臂,半抱他往院子走:“对师叔下手,我怕遭雷劈。回去我给你做些药,让你感知弱些,还是说干脆就迷药,不过这些都不能多服,对身体不好。” 许是最大的秘密被第二个人知道了,莫余也敞开了话题,和纪留声说了好些话,最后被强塞了枚灵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烛光摇曳,暖黄色的光映在莫余的脸上,更显得他的脸色苍白,身形也比之前消瘦了不少,眼皮下是淡淡的熏黑,想必是被折磨惨了。纪留声低叹一声,把之前按照莫余的想法研究得来的灵符放置在桌上,轻声离开,回到寒水峰,让人给莫晖传话。 “就说小师叔一切安好,让他不必再请求来此一见了,而且宗主也不会答应的。” “是。” 皎月当空,纪留声又叹了口气。 “在叹什么气?”妙乐仙人从他身后走来。 “师傅。徒儿只是在想世事无常罢了。” 妙乐仙人笑道:“这世间的事情难说得很啊,本就没有什么事会亘古不变的。人妖两族世代为仇,哪怕你再叹气,再惋惜,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若把这些心思放在修炼上,毕竟这里唯有强者才有说话的资格。” “叶师叔不够强吗?” “远远不够,但现在他恢复原身,勉勉强强吧。” 妙乐仙人教导完纪留声,柔柔的笑容在回到房间后慢慢消失,她打开墙上的密盒,里面装的是她为内门弟子时的奇珑玉。指腹揣摩着上面的字,喃喃道:“那孩子成为了不得了的人,您可看见了?” 烛光微闪。 【二十三年前】 “你要带他去哪?” “人族容不下他,妖族赶尽杀绝。世间不给他容身之所,我给,你们不护他,我护。” “可你能去哪?” “四海为家,天下之大,总能栖身。” ☆、五十五 莫余用了一次纪留声的药后便不再用了,这种被麻醉的感觉令他不太舒服,况且这样的状态,还能感知到叶辞的状况,只是疼痛而已,没到身死的地步,还能忍受。而且近来,这种痛楚发生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想必不怎么伤着了吧。 闲来无事的莫余开始整理打扫游仙峰,藏书阁,静心堂,慧妙斋……不知不觉就到了叶辞的住处。 他从来没来过叶辞的住处。 叶辞住在西边的小院,院子里有一棵苍天古树,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人照料,发黄的枯叶末过半高石凳,把院内小径埋藏在底下,好不荒凉。 明明这院子的主人才离开没多久。 “吱呀——” 房间里的布置很能看出叶辞的风格,一应物品整整齐齐放在它们该放的位置上,书架上的书竟然按照薄厚程度摆好,桌上,椅上,床上,不见落下一点灰尘,干干净净,同时也空空荡荡,没有人气。 唯桌上稍有凌乱。 上面摆着已经干透的砚台,上边搭着一支毛笔,镇尺下压着几张纸,纸上写写画画,改了又改,涂了又涂,凌凌乱乱,不像叶辞的风格。 莫余上前翻看。 纸上写满了药草名,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些灵丹的方子,只是上面的剂量却和平常的剂量不太一样,且这些剂量删删减减,写了一个又涂掉,再在旁边改成另一个剂量,似乎不太满意,又涂掉,反反复复。 桌上还摆着几本本子,随意翻开一页—— “七日,效果不佳,有腹痛,换弗骨草为朱龄草,再加一钱。” “一十二日,提升较昨日缓,换甘荼方,剂量为……” “二十八日,伤裂,色白,用红羽方,剂量为……” …… 莫余恍惚想起被叶辞教导的那些日子,他每天都会给自己喂一些丹药,问他是什么,又不说,后来看吃了修炼没有那么困难后,就没再问了。可是灵丹药效因人而异,所以大家族里都会给自家小孩配几位药修,以便根据身体的变化随时调整用药。 所以莫余吃的灵丹出自这里,是叶辞在默默给他调整剂量。 空荡荡的房间里传出一声低叹。 叶辞你费心费力,可我莫余何德何能。 把剩下的几个小本看完,莫余把桌面整理干净,才退出屋子。外头起风,吹得古树细细簌簌地又掉了大把枯叶,吹起的细尘落到眼里,不住地流眼泪。 莫余又摸索了好半天,找到了游闲仙人闭关的洞府。 四周静悄悄,洞府紧闭,从缝隙望进去,里面阴冷阴冷的,不像有人在。 “师傅。”莫余试着叫一声,里面传出他的回声,一声又一声,逐渐消失在幽深的洞内。 没有回应。 也是,现在游闲仙人突破在即,说不准就要飞升,哪有时间应他。莫余转身要走,却听洞内隐隐传来苍老的声音:“二徒。” 不像之前那般老顽童的语气,而是苍白的,深沉的,带着看透人间的沧桑感。 “何事?” 莫余没想到游闲仙人居然会回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我只是一个人太无聊了,糊里糊涂走来这里的,实在不该叨扰师傅,这就走,这就走……” “想问大徒的情况?” 莫余的脚跟生根一样动不了。 “唉,比我想的时间要早,他有逃出去吧?” 叶辞暴露的时候游闲仙人已经闭关,消息传到凌云宗,怕影响游闲仙人,全宗上下没人敢跟他说这件事。 可见游闲仙人早就知道叶辞的身份了。 也难怪,游闲仙人现在的境界可堪破天机,看穿叶辞的身份肯定也不在话下,只是莫余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替叶辞隐瞒。 “师傅可知师兄在哪?” “知道如何?” “还请师傅告知徒儿。” “若是不知道呢?” “师傅知道,徒儿就去寻,不知道,徒儿就自己去寻。” “寻到,然后呢?” “然后……”莫余卡词。 游闲仙人的声音幽幽传来:“此事就不要掺和了,回去吧。” “不!师傅,我想去找他!” 游闲仙人:“你既不知去哪寻他,又不知寻他作甚,找来无用。” “可是徒儿若不去寻,便会心里难安。我知道师傅的顾虑,可人生在世,总要豁出去一回的,徒儿不想往后余生,都为这没有豁出去的这么一回后悔!还请师傅成全!” “……若你有心,为何不一开始便来问?” 为何? 因为之前迷茫、无措,但就在刚才,他看到了叶辞的笔记,心里就有个小人告诉他,他要去找他,不管如何曲折困难,不管是非对错结果如何,至少,要让叶辞知道,那个刺伤的人不是自己,他的真心没有被践踏。 莫余下跪后就是长久的沉默,等到最后的落日余晖消失在地上时,游闲仙人的声音才幽幽传来:“北临不动山,去吧。” 夜已深,由于大半的弟子被调出去,凌云宗内的把守并不严,莫余利用新试验成功的隐身符成功跑出了凌云宗的大门,他急不可耐地朝着北临御剑飞去。 北临是极寒之地,在修真界遥远的北边,那里常年冰霜,到处都是千年寒冰,每天都会有好几场暴风雪,恶劣的环境让那里寸草不生,连灵兽都甚少能在那生存,更别说人了。 那里是修真界的边缘地区,甚少有人前往,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御剑飞过重重云层,底下是凡界,莫余透过白云往下看,默了一会,御剑朝凡间飞去。 莫余走了一年多,溪左还是老样子,只是少了一个天天闯祸的混世魔王,倒显冷清,但最冷清的莫过于莫家庄。不过今天是除夕,寒冬腊月的,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红灯笼,在里头吃团圆饭,欢声笑语,莫家庄的下人们也放了假,三两成群地在后院里吃饭,护卫们的桌上还放着小酒,好不快活。 唯有莫晖的院子,冷冷清清,要不是有几盏红灯笼亮着,莫余都要怀疑他走去了哪个荒废的院子。 今天天气好,没下雪,但池塘里的水面都结了冰。莫晖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吃酒,这酒之前煮过,可现在喝着,却是凉了,凉酒喝了浑身发凉,他叹了口气,起身去把在屋里煮着酒拿出来,等回到院子,就发现放在桌上的那半壶凉酒不见了。 “……” 溪左的贼很少,就算有,也不敢来莫家庄。 莫晖正疑惑着,身后却突然掉下一个空的酒壶,莫家庄的瓷器结实耐摔,白青色的酒壶没碎,咕噜咕噜地滚到他脚跟,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这什么酒,都凉了,呸!” 莫晖僵硬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银衣少年斜坐在树枝上,一只脚踩在系灯笼的红绳上,另一条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失礼的举动,在少年身上,更有狂妄不羁的气焰,他甚至吐出舌头,以表示喝下的凉酒难以下咽。 这不正是自家那个不成气候的儿子吗?! 要不是和莫余对上了视线,莫晖几乎都要以为眼前的儿子是幻觉,揉了揉眼睛,儿子还是那个儿子,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莫晖激动地掏出鸡毛掸子:“臭小子!” 莫余没想到。 是真没想到。 走的时候被莫晖一顿打送走,回来的时候还要被他一顿打欢迎。 照理说不是两眼泪汪汪抱紧他然后一顿嘘寒问暖、狂撒零花钱的吗?? 为什么到他身上是挨打呢??? 话说哪有人会随身带着鸡毛掸子啊! 而且莫晖是元婴的修为,外加十几年的鸡毛掸子抽人的丰富经验,而莫余只是一个小小的金丹,打不过,打不过。 “老爹!你有病啊!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这样对我?!!”莫余左闪右闪,也不知道莫晖是不是喝酒上了头,抽人的速度比以前快了不少,逼得莫余使出鬼影迷踪的步伐,没让一根鸡毛碰到他的衣摆。 莫晖追得气喘吁吁:“太高兴了,乖儿子,先让老子打一顿!” 莫余:“……” 所以不管离开家多久,你爹还是你爹。 久违地进行了一场和生死时速没什么两样的亲子游戏之后,两人都累瘫在地上,到最后莫晖的鸡毛掸子也没能碰到莫余。 莫晖喘着气,一身的汗,眼里却是掩盖不住的激动和欣慰:“进步了。” 莫余嘴上不饶人:“是你退步了。” 莫晖伸手去捏莫余的肌肉,感受到以往瘦弱绵软的手臂现在却藏着紧绷的力量:“高了,也结实了。” “那可不,我可是被养壮的!” “吃饭了没?” 莫余想莫晖他老人家大概是糊涂了,都已经金丹辟谷了,吃不吃饭都不饿,但抬头见莫晖眼眶里因兴奋转动的液体,摸着良心道:“没有,饿死了,老爹,再不投喂你就要失去一个年轻帅气的儿子了。” “我现在就叫人上菜……太慢了,走走走,直接去后院,大家伙都在那吃呢,叫他们添双筷子!” 莫晖把莫余拉到后院,一路上絮絮叨叨,多是关心的话语,听得莫余鼻子一酸。到了后院,下人们先是一愣,随即都放下碗筷,全都围上来—— “少爷?” “少爷回来了!” “快,快去拿双碗筷!把后厨刚做的乳猪端上来!” “少爷喜欢吃鱼,我现在就去做鱼!” 人群熙攘,把莫余围在中间嘘寒问暖,几个看着莫余长大的嬷嬷也和莫晖一样,眼睛红彤彤的,差点没掉眼泪。 许久不曾被这样关心过。 回到家了啊。 莫余想。 ☆、五十六 莫余彻底感受到了一番什么叫家的关怀。 源源不断被端上来的饭菜差点没把他吃撑,他严重怀疑他们在把他当猪投喂,并且掌握了证据。 除夕之夜,是要吃团圆饭守岁的,莫余的归家令莫家庄热闹了一回,莫晖干脆放假,不守岁了,让莫余怎么喜欢怎么来。好在莫余比以前成熟了许多,没提出要出去捣乱,只乖乖接受投喂,然后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临睡前作为消食运动,莫晖和莫余进行了一场深切的亲子谈话,却又默契地避开百剑会这件事,也绝口不提叶辞这个人,双方都珍惜着久违的相处时间。 第二天,莫余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就跟来宝几个一块长大的小厮和侍卫玩耍,还跑去剪了来宝他爹留了几年的山羊胡,老管家又气又觉得好笑,不顾形象地要去打自家儿子,来宝挨了一板子,疼得呲牙咧嘴,却被坐在树上的莫余无情嘲笑。 只是莫余没想到来宝居然娶了媳妇,那小媳妇长得白白嫩嫩,一看就是好姑娘。 莫余化身单身狗:“呸,鲜花插在牛粪上。” 旁边的小厮也跟着呸。 被欺负到大的来宝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抱紧自家媳妇:“嫉妒,你们就嫉妒!” 结果又招来一顿打。 捣乱了一天,莫余才安静下来吃饭,旁边的嬷嬷还在絮絮叨叨:“少爷,明日有新鲜运过来的海鲜,少爷喜欢焖着吃,还是炒着吃?” 听到这句话,莫余默默放下筷子,他看了一眼莫晖:“不了,张婶,明天我就走。” 不光是嬷嬷,屋里的下人皆是一愣,原本在干活的都停下了手,不约而同地望向莫晖,屋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爹,我有事要跟你说。” “明天再谈。”莫晖继续吃饭。 “爹,真的有事。” “今天没空,明天再谈。”莫晖胡乱扒了两口饭,可香软的米粒也阻挡不住喉咙深处漫上来的哽塞。 “爹,明天就没时间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 莫晖又扒了两口饭,模糊不清道:“去院里谈。” 今天的天气依旧很好,没下雪,却冷得吓人,莫晖和莫余一前一后地走着,莫余看不到莫晖的表情,便低下头,跟小时候一样专心致志地照着莫晖的脚印踩上去,只是小时候莫晖的脚印能装得下他两只小脚,现在却是不行了。 “记得小时候你离家最远,就是去镇上的私塾读书,结果没一天,就被夫子投诉,说你欺负同窗。” 莫余嘀咕道:“谁让他脚踏两条船,吃着碗里还看着碟里的,他祸害人家姑娘,有了未婚妻子还要抛媚眼,揍他一顿都算轻的了!那人不要脸,他家里人也不要脸,居然告到夫子那里去。” 莫晖低低笑了一声:“最后还是我给你摆平的。” “还是老爹护着我。” 他顿了顿:“只是这次,我护不了你了。” 莫余停下脚步。 “我看你信里说,你师兄对你很好?” “好这个字已经形容不了了,是救命之恩,再造之恩,是生死之交,刎颈之交。” 莫晖沉默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没有他,你儿子现在还在外门任人欺辱,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到达金丹的修为,也不会与纪留声那些厉害的人物交友,更不会得到他人的尊重。爹,滚滚师兄是最好的,不管他是人,是妖,是鬼,是怪,都是我的师兄,如今他遭人陷害,我不能坐视不理,我要去找他。” “找?你上哪找?” “四处找找,碰碰运气。” 莫晖的叹气声很是沉重:“你还记得你姐姐?” “说实话,不太记得了。” “臭小子,不记得你还在屋里藏着她给你做的衣裳和玩偶?” 莫余不说话。 “那会你小,你娘亲身体不好,便由兰儿照顾你,她日日把你带到身边,陪你玩逗你笑,你摔伤了,她就心疼得要掉眼泪,一个劲骂自己没看好你害你摔着了。还记得你生重病的那会,她日日夜夜守在你床头,就连我和你娘都没她对你这么上心……你不记得她,那你记得是谁害死她的?” 莫余低下头:“妖族和魔修。” “那场大战是谁挑起的?” “碎天宗念尤知、妖族魔尊流云。” “流云魔尊的原形是什么?” “金目黑蛟。” “那我再问你,你的师兄是人还是妖?” “妖。” “他的原形是什么?” “……金目黑蛟。” “所以,你现在是要与仙门百家为敌、去找当初害死你姐姐的仇人之子?” 莫余捏紧拳头:“流云是流云,叶辞是叶辞。” 莫晖冷哼一声:“父债子偿。” “那爹你当初冲动砍了一个贼人的胳膊,我是不是也要砍下自己的胳膊还给他?” “胡闹!”莫晖瞪他,眼里满是怒气,周围的气氛凝结到冰点,“我当初就不该送你去凌云宗,不该让你碰到他!” 莫余呵呵笑了一声:“那我不久就应该会成为炉鼎,再过不久就死掉了。” 莫晖的气焰熄了一瞬,他苦涩道:“你现在是游闲仙人的唯一弟子了,将来要继承游仙峰的,你现在前途大好,又何必为了一个妖族,搭上自己的前程,搭上自己的性命呢?现在的叶辞就是洪水猛兽,谁碰谁死。乖,听爹的话,回去待着,别掺和进去了。” “晚了。”莫余红了眼睛,“我已经两只脚踩进去了,出不来了。” “你!”莫晖气得整张脸都红了,他颤着手,指着莫余久久说不出话,最后扑通一声要摔倒,被莫余急急扶住,他拽着莫余的衣袖,喉咙发咸,几近恳求道:“儿啊,我剩下你了,就算是为了你爹我,别再执迷不悟了好不好?” 莫余却狠心无视了他的请求:“如果爹你担心连累莫家庄,大可现在断绝父子关系,我……” “是这个问题吗?!你竟然为了一只妖,要跟我断绝关系?!”莫晖气得摸向腰上的乾坤袋,鸡毛掸子在那,他却越过,去摸剑,却摸了个空:“我剑呢?来人!把我的剑拿来,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他怒气冲冲往外走,冷不丁听到莫余的声音:“你杀了他,你儿子也会没命。” 莫晖不可思议地看他。 “我说过,晚了,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 “你……”莫晖捂住心口咳嗽,眼角却看到莫余别在腰间的两把剑,一把通红,一把通白,只是白的那一把却失去光泽,他心里一颤,冲上去就□□。 半截的剑身布满裂痕,闪着寒光。 一把断剑。 叶辞的剑。 莫晖脸色涨红:“你还留着它做什么?!这是个祸害!那人真的这么重要咳咳咳咳……” 旁边的老管家连忙上前给莫晖顺气:“少爷,您就少说两句,老爷近来身子不大好,老爷您可别气着了。” “就让这臭小子气死我好了!”莫晖看了看手中的剑,狠心把它往湖里掷去,“我看你还去不去找!” 湖面的冰今早刚敲碎弄化,天冷,现在湖面又结了薄薄的冰,断剑被莫晖狠狠砸去,给湖面砸出了一个窟窿。莫余的目光随着断剑而去,几乎不假思索地跳出去接剑,整个人也跟着在湖面砸出窟窿,沉到水下。 “扑通”一声,众人慌了:“少爷掉水里了!” “来人啊!” “快下去救少爷啊!少爷不会凫水!” “快去拿些绳索来!” 很快,护卫们把莫余从湖里捞了上来,莫余浑身湿透,在寒风中不断打冷颤,被来宝狠狠锤了几下,终于吐了水,趴在地上狼狈地咳嗽,清醒了却挣扎着扎进湖里:“放开我,我的剑,我的剑……” 院子乱成一团,只有莫晖愣愣地望着被众人拦着却不死心地往湖里跳。 这个湖很深,莫余小时候曾失足掉下去过,差点没死在这里,被救起来后大病了一场,后来便十分害怕这个湖,每每经过,都要绕路,长大后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还记着这事。可是刚刚,就在莫晖把断剑扔去那里的时候,他却是不假思索、几乎是本能地跳出去接住。 莫晖还能说什么? 他尤记得妻子兰君临终前的恳求,她不想莫余跟莫兰一样,她想莫余做个普通人,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地过一辈子,这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了,只剩下的这么一个孩子。 兰君,是我对不住你,只是…… “孩子长大了。” 长大了,就拦不住了。 莫余的性子他最了解,就算现在拦下了他,他还是会去找,往后稍有空隙,他都会跑出去。都说莫余性子表面张狂内里懦弱,实则不然,他这儿子只是心大,平时得过且过算了,可一旦上心,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固执。 忙乱的下人们没注意到莫晖眼里的泪花,莫晖转身离开,老管家贴心地送上手帕:“老爷,少爷他……” “罢了,我老了,管不动了,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 莫余醒来,屋里屋外,不见一人,安静地跟什么似的。 他试着喊一声,没人。 莫余翻身下床,烛光摇曳,桌上摆着一把剑,正是叶辞的断剑。旁边还压着一封书信,上面寥寥几句: “你敬重他,要找他,就去吧。” “爹在。” “护你。” 莫余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亲情永远是他内心最柔软的东西。 他抹了把眼泪,拿笔刷刷留下一句话,然后收好断剑,蹑手蹑脚地离开院子,御剑飞走。 夜幕下,莫晖和老管家一道目送他离开。 “老爷为何不亲自见上一见?” 莫晖摆手:“不去,去了,他就走不了了。” 然后第二天莫晖就看到莫余留在房间的钱袋,里面装着沉甸甸的灵石,这么大一袋,能抵莫家庄十年的开销,不用想,肯定是从游仙峰的仓库里扒出来的。 “臭小子……”莫晖失笑,目光挪到他写给莫余的书信,上面还是他的笔迹,空白的地方被莫余的字占满。 莫晖在感慨莫余的字终于能见人的同时又恍若被雷劈—— “不是敬重,是心悦。” 寥寥几字,内容劲爆。 莫晖:怀疑人生.jpg。 ☆、五十七 莫余御剑不停不歇地飞了整整三天,才到北临,又在北临兜兜转转了好几天,也没找着传闻中的不动山。 跟书上的描述一样,这里寸草不生,遥遥望去,白雪皑皑一片,不是冰就是雪,除了白就是灰,没别的颜色。 仿佛落入了另一个世界。 莫余看了看天,约莫着快天黑了,他得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熬过一会的暴风雪。他找到一处山坡,挖了个雪洞,在旁边弄好灵阵,躲在里头发抖。 以前他可不会这些,在家有莫晖,去了凌云宗有叶辞,每次出门,他都是负责吃喝玩睡的那个,只是现在他是一个人,吃了几次苦,就慢慢学会了。 又催动一张灵符,莫余才觉得浑身暖和起来,手指不再像冰棍一样。 他看了看外边,漫天飞雪,雪层的厚度能末过小腿。北临是个神奇的地方,雪层下面是冰层,冰层往下还是冰,似乎没有岩石也没有土壤,而且弄成的雪屋还不保暖,反而在无时无刻吸取你的温度。 所以为了取暖,莫余已经用了百来张符了,可是眼看着乾坤袋里的存货越来越少,找人的行动却没有进展,要是再找不到,符用完了,他就只能用灵气护体,灵气耗光了,就只能冻死在这,若干年后他的尸身被挖出,然后就会被嘲笑堂堂修士,把自己活活冻死了。 想想也挺惨的。 叶辞真的会在这种鬼地方吗? 莫余闭上眼睛休息,外面妖风阵阵,强劲的风不断撞击灵阵设起的结界,撞得哐哐地响,地面还时不时传来震感。 这么大的暴风雪,不雪崩都对不起它的风力。 莫余在心里推算了一下距离,似乎在挺远的地方,应该不会影响到这里。 他继续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声渐止,贴在身上的灵符也没了保暖的功效,莫余正要更换,却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又雪崩了? 外头天色阴阴沉沉,没人解答他的疑惑。 震感消失了一瞬,紧接着震感以几何倍数的速度增加,越来越强烈,莫余挖出来的雪洞也在跟着抖动,上头的雪甚至被震得落了下来,大有要把人活埋的意图。 不是吧,这么倒霉? 轰轰隆隆的声音充斥耳朵,莫余当机立断,拔腿就往外跑,也不敢回头,强烈的震感站立不稳,脚又深陷雪里,想跑都跑不快。可莫余就是这样奇怪,明明可以御剑,可以用符,可他下意识的举动永远倾向普通人的思维,跑就对了。 但是一双脚是跑不过雪崩的。 雪花铺天盖地地要将他活埋的时候,莫余才想起可以御剑,可惜晚了。 平时轻飘飘的雪,当它们汇聚成一团时,就跟块铁似的,又硬又重。 天灰朦朦亮。 莫余醒来就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埋进雪里,怀里死死地抱着两把剑。 没死。 天不亡我也! 他摸向自己的腰间,空空如也。 哦吼。 天果然要亡他。 乾坤袋不见了。 乾坤袋啊!里面可都是他的宝藏啊!新研制的灵符、从游仙峰顺来的珍贵药材、叶辞给的灵石……却都不见了!被埋进雪里了! “该死!”莫余拿鱼欢不断刨雪,刨得气喘吁吁,才刨了冰山一角,体力和灵力不断在消耗,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莫余不得不放弃,抱起剑徒步离开。 没有了乾坤袋,他无法补充灵力,便不能时刻使用灵气,他用最少的灵力维持身体的温度,也不能御剑,他就抱着两把剑慢慢走着。没有灵符的保护,寒风刮得他的脸生疼,没有什么药膏药霜,皮肤干燥裂开,被迷了眼睛也不能挤眼泪,不然流到脸上就会结冰。 下一场暴风雪很快会来,莫余已经没力气挖洞了,只能蜷缩在一处雪山的背风坡,缩成一团,以防被卷走。手指这回真的僵硬得不能动了,且因为太冷,指尖竟然微微泛红,他朝手心哈口气,才短暂地感觉自己的手里还有血液在流动。 寒风渐起。 莫余很幸运,这次暴风雪不大,持续的时间也不长,只是天又要黑了,晚上的那场暴风雪才是真正可怕,他得赶紧找到下一个栖息之所。 莫余冷得浑身发抖,嘴唇也发紫。 好冷。 好冷。 好冷。 脚下一绊,他狠狠摔进雪里。 还是好冷。 他翻身,面朝天空,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额头上,化了,然后第二片,第三片……渐渐地他身上披了一层薄雪,那雪也渐渐不化了,落成一片给他织成一张外衣,又像是盖在亡者身上的白布。 莫余费力动了动手指头。 好冷。 动不了。 不想动了。 体内的灵气耗光了,无法催动火华莲。 莫余看着漫天飞雪,有种看透生死的感觉。 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埋进雪里,无人知晓。 死亡,总是静悄悄的。 死神的镰刀很温柔,温柔到让你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黑白无常的动作也很轻,轻到让在你心中举足轻重的人听不见。 莫余的视线模糊,他慢慢闭上眼睛,意识消失前,他还分神吐槽了一下自己,什么衣服不穿,偏偏要穿银色的衣服,躺在雪地里就跟天然色一样和雪融为一体,辨识度简直不要太低!如果有人经过,肯定看不出你躺在那里。小本本快记好,去雪地,穿鲜艳一点的颜色,红色最好…… 听说人在极冷的时候会产生幻觉。 “蠢鱼。”熟悉的声音落入耳畔。 啊,这幻觉真好。 莫余从心底感慨。 …… 莫余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在碰自己,从眉头到眼睛,从鼻梁到嘴唇,跟老鸨挑姑娘似的。 身体好像变暖和了。 不对,这应该是冻死前的生理反应吧。 但只是暖和,并没有感觉到热,也没觉得想要脱衣服。 难道没死? 莫余睁开眼睛,暖黄色的烛光,木制的房梁,噼啪的烧火声,窗外阵阵的风声。 “对,你没死。”一道声音徒然响起。 “谁!” 对面坐着一个邋里邋遢的糙大汉,乱糟糟的头发,乱糟糟的胡子,像是常年没有打理过一样,身上的厚厚的衣服也是乱糟糟的,唯一不乱的是屋里的摆设。 “你救了我?” 像是猎户,可这附近没有什么动物啊。 难道是他把自己拖出了北临? 那这个人很不一般。 对面的男人却不理他,把弄着手里的剑,唰一声抽出来,掂量道:“好剑。” 莫余定眼一看,堪堪正是自己的鱼欢:“这是我师兄给我的,当然是好剑。” 那人点头:“没沾过血?” 莫余摇头。 那人似乎很遗憾:“这么好的剑,不沾点血可惜了。” 莫余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就随便说说。”大手摸上轻薄的剑身,“不过不沾血,也是把好剑,你师兄待你不错。” 莫余抬起下巴:“自然,我师兄是最好的,这剑也是最好的。” 那人赞同道:“我造的剑,自然是最好的。” “当然,我……”剩下的话卡在喉咙,莫余目瞪口呆地望向面前的男人,同样乱糟糟的造型,却被莫余看出不一样的分量:“敢问前辈是……” 那人只顾自己说话:“这么好的剑只有我能造出来了。” “前辈!” “啊,我听得见,没聋呢。”那人继续摸剑身。 莫余下床挪过去:“这剑是前辈造的?” 那人答非所问:“是啊,这么好的剑。” 是叶辞的故人! 莫余激动道:“前辈,你认识我师兄?他在哪?他现在如何了?” 那人继续自顾自说:“当初我还说那小子为什么这么好的剑不留给自己用呢,原来是要给你。” “前辈!” “啊,我听得见,没聋呢。” 莫余:“……” 那人打量完鱼欢,这才放下剑正眼把莫余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你就是莫余?” “是。” 那人指了指自己:“你知道我是谁?” “滚滚师兄的故人!” “故人?他没说别的了?” 还有别的? 莫余表示没有,那人开始伤心:“故人,故人……原来我在他心里只是故人……” 莫余:“……”不是我说,表演的痕迹太重,有点油腻。 “敢问前辈是?” 那人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乖,叫爹。” 莫余:“??” “乖,我是你爹。” 莫余抱胸后退:“先说好啊前辈,我爹在千里之外的莫家庄呢,我没有见人就喊爹的习惯,你别想占我便宜啊!” “啧。” 莫余:????他刚刚是不是翻了个白眼??? 那人又道:“既然不叫爹,那就叫师兄吧。” “那还差不多……等等!你怎么又成了我师兄了?” 那人摊手:“可我就是你师兄啊!” “胡说!” “没胡说。”那人撩起挡住眼睛的头发,直勾勾地看着莫余:“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姓百里单字裴,百里裴,小师弟啊,可想起我是谁了?” 百里裴? 百里裴! “那个和十荒妖王一见如故,啊不是,一见钟情的那个寒水峰二峰主百里裴??” 百里裴听到十荒妖王四个字的时候眼神暗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正常,放下眼前的头发,遮挡住眼睛,涩涩道:“他连这个都告诉你。” 莫余很震惊。 百里裴。 凌云宗前任宗主洛神仙人的真传弟子,寒水峰的二峰主,传闻死在大战的如玉公子,竟然是面前的这个糙大汉?? 这个世界好魔幻哦。 紧接着百里裴的一句话更令莫余震惊—— “不过话说叶辞的名是我取的,人是我带大的,我也算他半个爹,你呢,四舍五入一下是他未来的媳妇,那我四舍五入也就是你爹,我没说错,来,叫爹。” ☆、五十八 柴火烧得噼啪响,莫余和百里裴各坐一边。 到最后莫余也不肯叫,太羞耻了。百里裴佯装伤心了好一会,没多久却自顾自地喝起酒来,把弄起手里的模具。 “前辈。” 百里裴不应。 “师兄?” 依旧不应。 “那个谁的爹!” “哎!叫我干啥?” “……”莫余试探问道:“你知道滚滚师兄在哪吗?” 百里裴反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师傅,他叫我来北临不动山,不过不动山在哪……” “啧,那老头还活着……”百里裴拿起小刀削木头,“瞧你这样,被坑了吧?这是北临不错,可不动山却不在地上,而是在地底下。” “地底下?” 百里裴跺跺脚:“这里的地底下,这里就是不动山了。” 莫余足足愣了一会:“那滚滚师兄就在这里咯?师兄你知道的对不对?他在哪?他怎么样了?” “人还行,死不了,就是拔除骨丝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而已。” “那他……” “他前几天就走了。”百里裴直视他的眼睛,“你来晚了小朋友。” 莫余激动的心情如同泡泡般破碎:“那他去哪了?” “凡间,妖界,都有可能,总该不会在修真界等死。你也别想追了,他现在修为大涨,日行千里,凭你现在的实力,追不上,且他有心想躲,你也找不着。” 莫余失落地坐回去。 两人一时无言。 莫余又细想了好多,比如叶辞的老爹是流云魔尊,可为什么又会和百里裴扯上关系的?他记得当初的凌云宗和流云魔尊因为洛神仙人的死而剑拔弩张才对,哪怕在此之前,两边都是不对付的状态,那百里裴又怎会养育叶辞、并且假死离开呢? 还有游闲仙人,他早就知道叶辞的身份,又知道百里裴的栖身之所……该不会,他就是帮百里裴假死离开凌云宗的人吧? 可是为什么呢? 太多疑问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一件一件来。首先,你是不是想问叶辞那小子和我、和你师傅的关系?” 莫余点头。 “其实也很好解释,就因为那小子是从我师傅肚子里出来的。”百里裴的话轻飘飘,轻得像在说今天吃了饭一样,殊不知,这宛若一个重磅炸弹在平静的海面上炸开。 “他,他……”莫余语无伦次。 “他,他,他就是我师傅的儿子,洛神之子。”百里裴学着莫余结结巴巴道。 “可不是说洛神仙人是死在流云魔尊手里的吗??” 那俩人怎么会有这么劲爆的故事?? 百里裴嗤笑:“你知道,成王败寇,史书都是由活下来的人写的,我那大师兄说师傅是被流云杀的,就是被流云杀的。” 百里裴那一辈弟子的大师兄,正是现任宗主无妄仙人。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师傅她根本就不是被流云魔尊杀的,相反,他俩爱得死去活来的,怎么舍得伤对方分毫?” “……”好大的瓜。 百里裴眼里逐渐浮现出一丝惋惜:“就是因为他们太过看重对方,才会被编制好的谎言扰了心智,这些不提也罢。不过师傅确实并非死在流云手里,她是因为灵力枯竭而死,在生下叶辞的时候,用全身灵力,为他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 “叶辞身为人妖混血,生来命格不好,罪劫无数,死劫难逃,为了让他多活个几十年,他尚是胎儿时师傅便以灵力灌溉。只是他出生的时间不好,那会师傅得知流云遭遇不测,万念俱灰之下便用全部灵力为叶辞逆天改命,当然,光是全身灵力尚且还不够,师傅她还动用了魂魄之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师傅她入不了轮回了,这与魂飞魄散无异。” 莫余久久说不出话,他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两边都来人了,我就带着叶辞离开,一直逃走,逃到了这里。” “可史册上……” 史册上不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但我说了,那都是活下来的人写的。” “可是……” 可洛神被流云所杀,这是无妄仙人亲口说的。 “小心你们的宗主,别让他知道你师兄的身份。” 丁迟之的话突然蹦出,加上百里裴的话…… 莫余脸色苍白,隐隐有种感觉——那个笑眯眯平易近人的无妄仙人,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看着莫余逐渐严肃起来的神情,百里裴便知道了个大概:“别深究,至少在你有能力反抗之前,别深究。” 莫余过于震撼。 他知道叶辞的身世肯定不简单,但没想到不简单到这种地步,但现在不是关心他出身的时候,莫余整理好心情:“这些放一边,师兄,我还是想去找他,你就告诉我,他去哪了,我只跟他说句话。” “我不知道。” 莫余盯着他:“你知道。” 百里裴头一回有一种自己被看穿的错觉,他默了会:“他不会见你的。” “不找到他,怎么知道不会?” “他不想见你。” 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从头顶上浇下,湿个透顶。 莫余颤着声音:“那是个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是不是误会,也不影响他的不情愿。” 莫余忍了又忍,没忍住起身要冲出去:“我不管,就算强迫,也要和他见上一面。” “没人管你。”百里裴的话夹杂在凌冽的寒风,把莫余的脸刮得生疼,门一开,寒气侵袭,没有灵力和灵符护体,莫余打了好几个喷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门给关上,又坐回原位。 “不去找了?”百里裴调侃他。 “还是要找,只是现在出去是送死。”莫余的手摸向腰间。 百里裴注意到他的动作:“乾坤袋不见了?” “遇上一次雪崩,不知埋去哪了。” “这两把剑倒是没丢。” 莫余拿起素尘:“师兄,这把剑,还能修吗?” 百里裴只看了一眼就摇头:“剑已断,不可修。” “你不是洛神仙人的真传弟子,擅长制器的吗!” 百里裴纠正:“是制器,不是修器。”又喃喃道:“这把剑只是不错的程度,叶辞他已经从我这里拿了另一把剑了,那把更好,这把修不修,都没差了。”他又神秘地看向莫余:“小朋友,要不要看一下我的剑庐?” 说完,百里裴就跺了跺脚,也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两人坐的位置竟然往下沉。一开始四处黑暗,原先的洞口只剩下一个小点,紧接着四周猛地光亮起来,滚滚热气扑面而来,烫红了脸颊。还在活动的岩浆热量惊人,亮度也惊人,莫余不习惯,眼睛被闪得不自觉流眼泪。 “哈哈,欢迎来到不动山,也就是我的剑庐啊!”百里裴大笑,言语里颇为骄傲。 直到到达地面,莫余才适应过来,他不由得睁大眼睛去看这鲜橙的世界,一把又一把造好的剑插入石壁,露出的剑身锋利至极,色泽均匀透亮,只远远看着,就知道是把好剑。而现在,满墙都是这样的剑。 不仅仅是剑,还有鞭,还有暗器,有刀…… 另一面石壁上装的是各式的法宝,琳琅满目,一看就是佳品。 莫余像是个刚如此的土包子,目瞪口呆。 百里裴洋洋自得,莫余震惊又崇拜的目光成功取悦了他:“我的剑庐,都是宝贝,随便拿一样出去,都是珍宝。就可惜,我花了几年造出来的那把剑,被叶辞拿走了,不然,今天你就可以一饱眼福了。” 百里裴的目光落在剑庐的中心,那里的巨石上还有一个剑坑。“那把剑,我取名为辟邪,好剑呐,就是我都不舍得碰,就这样被拿走了,那个不孝子……” 莫余:“……”表演得太油腻了好恶心。 “说来也没给什么见面礼,你看,这里的东西,随便挑,喜欢哪一样,就送你!” 莫余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抱紧怀里的鱼欢:“不用了,我有剑,我只要这把就好。” 百里裴的目光落在鱼欢上,自然是忘不了叶辞拿着玄天铁逼他几日之内造剑的那段经历。叶辞没有继承洛神仙人的天赋却又天赋异禀,不会造剑却会设计,他把剑刃设计得极为轻薄,那会还被他取笑:“你用这么轻的剑?” 叶辞只是埋头设计:“不是给我用的。” “那是给谁?” 叶辞没有回答:“他力气不大,重剑不适合。” 后他问要什么雕刻。 “那就刻一尾火灵鱼吧。” 他匪夷所思地望向叶辞,叶辞只是略有不自然地低咳两声。 那会觉得好笑,现在却明白了。 鱼欢,这把好剑,从设计时候开始,就是为它的主人量身订造的。 百里裴没了趣:“好吧,那你下次想要一把的话,也可来问。” 莫余只胡乱应了声。 是夜,狂风不止,莫余琢磨着明天就去画灵符,准备离开吧。总该知道叶辞前几天还在这里,就在这附近再找,他不信叶辞会藏一辈子。 迷迷糊糊间,莫余就睡着了,他睡相差,踹开了被子,又冷得直发抖,睡得极不安稳。 突然肩上一重,被子又把他牢牢盖住。 莫余睁开眼睛,眼前却不是百里裴的破屋子,而是现代的别墅,现代的装饰。 窗外没有凌冽寒风,不知是月光还是灯光洒在地上,一个人站在他床前,看不清模样,只见那人一边给自己盖上被子,一边道:“莫余你是蠢蛋吗?又想把自己搞生病,上回传染给我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是谁? 视线逐渐清晰,窗外风声阵阵,眼前还是百里裴的小破屋。 莫余坐起来,看着重新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揉了揉太阳穴,实在是想不起梦里的那个人是谁,他在之前的世界里,好像不认识这么一号人吧? 手指碰到一样东西。 低头一看,身体逐渐僵硬。 他的乾坤袋,正在他枕边放着。 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了百里裴,他睁开惺忪的双眼,就见莫余只穿了薄薄的衣服就打开门往外冲:“你干什么!回来!外面暴风雪还出去,你疯了!” 百里裴的声音消失在身后,莫余哈着寒气,尽管冷得发抖,但浑身的血液却沸腾起来,他四处张望,环顾四周,终于在远处看到的一抹黑色的身影。夜里黑,那抹身影几乎和夜色融为了一体,但在莫余眼里,那身影却像太阳一样,一看到,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他朝那身影大喊:“滚滚师兄!” 大雪纷飞,狂风不止,那身影没有停顿,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在眼前。 “滚滚师兄!”莫余朝那个身影跑过去,可是无论怎么跑,他始终追不上,黑色的身影渐行渐远,快要消失在视线里了。 莫余拼尽全力,撕心裂肺大喊:“叶辞!!!!” 终于,黑色的鞋子踩进厚厚的雪里,久久没有再抬起。 ☆、五十九 “叶辞!!!” 黑色的身影停了下来,莫余连忙跑过去,不知是不是风太大脸被刮得太疼,越跑,眼里挡住视线的液体就越多,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模糊。 莫余死死地看着那个身影,只看那个背影,生怕下一瞬间,那个身影就消失不见。 直到来到那身影不远处,莫余才慢慢停下来,他不敢大声呼吸,生怕眼前的人只是个幻觉。他轻声道:“滚滚师兄。” 大风渐止,一片雪花落在叶辞的发上,他只微微侧头,没有回应。 莫余期期艾艾道:“滚滚师兄你去哪里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叶辞没有回应,恍若一尊石像。 莫余看不到他的脸,就看着他的背影:“莫青峰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莫言轻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等我们有证据了,一定能证明这是聂少则的阴谋的……”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伤你的人不是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 叶辞总算有了反应:“是吗?” 莫余心里升出一份期冀,却又被叶辞接下来的话狠狠掐碎。 叶辞:“我不在意了。” 莫余恍如坠入冰窖,他扯了扯嘴角:“那真的不是我,是有人控制了我的身体,不是我伤你的,我不恨你的,流云魔尊做的事情和你没关系啊,我不恨你的。” 叶辞只是重复:“我不在意了。” 不在意了。 莫余的心被狠狠一揪,惊恐地看着叶辞抬步要走,连忙跑到他身前恳求:“别走,滚滚师兄,你信我,信我,好不好?” 而叶辞只是漠视他。 破开封印后,他恢复了原身,高了不少,肤色也偏向病态的白,额间一枚淡蓝色的印记,一对角被他隐藏,一双眼睛也变得与常人无异,只是眼瞳里流淌着淡淡的金光。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变。 可是却又像什么都变了。 叶辞周身温度极低,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可别说是笑意了,连一点情绪的起伏都没有,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莫余,漠然的眼神跟看着一棵树,一株花,一根草,没有什么区别。那个曾经牵动他心绪的少年,就算此刻在眼前,也没能在他心里留下一点涟漪。 若无其事,最狠报复。 不对,原本应该是要有很多话要说的,原本应该是要解除误会皆大欢喜的,原本应该是…… 可是看到叶辞的神情,莫余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喉咙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一样,一个音节都吐不出。 两两对望,叶辞的耐心似乎耗尽,他挪步要走,莫余急了:“别走,别走好不好……” 叶辞抬眼去看莫余。 这里没镜子。 不然他就能看到自己有多狼狈了。 三个月的痛苦折磨令莫余身体和精神都遭到摧残,他原本虽瘦,但尚有肉,现在确实连那二三两肉都没了,眼角一圈青黑,皮肤干裂,嘴唇被冻得发紫,脸色蜡黄,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带着期冀,含着恳求,就这样看着眼前的人。 哪怕是被取笑、被欺辱,莫余都不曾露出过半点乞求。 可现在,他在乞求叶辞不要离开。 莫余伸出手,却被叶辞后退半步避开。 “滚滚师兄……” “要准备如何来杀我?” 莫余不可思议地望向他:“我怎会……” 叶辞却疑惑道:“不来杀我,寻我作甚。” 见莫余不应,叶辞便身提步离开,方与莫余擦肩而过,就听到他苦涩的声音:“你说想和某个人平平淡淡地生活,现在来得及吗?” 叶辞冷漠道:“我没说过这句话。” 沉默无言。 莫余压下喉间的甜味:“可是鱼累了。” “蠢鱼,若是有一天游累了,便到我的手心里歇息吧。” 叶辞久久没有回答,不,他并没有回答,或许也不打算回答。 他走了,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大雪当中。 大雪纷飞,像是上天流下的眼泪。 莫余坐在雪地里咳嗽了半天,身体累极,良久才起身缓慢朝小破屋走去。 百里裴坐在屋里等着,他看到莫余两眼通红,浑身衣裳被融化的雪湿透,他哑了哑,提示道:“嘴边。” 莫余抬手抹开,手背一片血腥。 “我要离开。” 百里裴应了一声:“明天?” “现在。” 莫余很快洗漱好,没有什么要带的,他把枕边的乾坤袋系在腰上,想了想,又把它放进胸前的衣服里,带上两把剑,就要推门离开。 百里裴默默地看着,突然道:“想开了?” “嗯。”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他是要去妖界,去找聂少则算账,你知道了?” “嗯。” “打算如何?” “回凌云宗。” “然后呢?” “闭关。” “闭关之后呢?” 莫余木着的脸总算出现浮动:“我要修符,成为符修大家,变成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得罪的存在。我要这世间人,尊我敬我怕我,哪怕我投身妖族,无恶不作恶贯满盈,他们也动不了我一分一毫。” 百里裴心中一动。像是一个誓言,莫余眼里的坚定让百里裴刷新了对他的认知。 “那样,也好。” 莫余推开门,寒风灌入。 “等等。” 莫余停下来。 “九娘她,可安好?”百里裴声音沉沉,“你别怪她,她是被迫的。” “……她很好,百剑会之事以前,她魅力无边,众之所求。” 百里裴苦笑一声:“还是老样子。” “不去找她?” “……罢了,知道她好,就够了。” 莫余从外合上了门,屋内恢复温暖,百里裴望着边上的炉火,久久没有动作。 又花了好几天时间,莫余回到凌云宗,当然,也是悄悄回的,纪留声被他的突然失踪和回来时的模样吓了一跳,担忧过度的他也不管什么公子气度,什么脏话都要飙出来,骂了许久,然后被闻讯赶来的苏元景拖走了。 莫余木然地坐在诺大的房间里,从怀里掏出乾坤袋,不料带子没系好,里面掉出了一个小玩意,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远古编钟被敲响,好听极了。 是一朵莲花状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材质做的,轻盈又坚硬,花瓣栩栩如生,里面的莲心赫然一只梅花小印,像是被一只小猫爪踩过。 被纪留声骂了一顿却始终面无表情的莫余此时神色却动了。 安静的屋内,传出一声轻笑。 【七年后】 游仙峰的风铃一一响起,女孩一听到,惊喜地放下手里的剑,飞身掠过树林,在一处洞府轻轻落下。 女孩年纪不大,约莫只有十二三岁,长得水灵灵的,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好看极了。她的声音软糯糯的,带着奶音:“师傅,您终于出关了!” 阳光探入洞府内,不消一会,就出现一双白色镶云鞋。 似乎许久不见阳光,被刺了眼,男子微微眯眼,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纪留声紧和苏元景赶慢赶走过来,纪留声喘了口气:“小师叔,不是我说,你这小徒弟耳朵这么灵的吗?这么远的风铃声也给她听见了。” 女孩撅嘴:“明明是师兄们耳朵不好使。” “啧啧啧,你听听,看你把人家养歪成什么样?” “纪师兄你就会跟师傅告状!” 莫余轻笑:“燕铃,不得无礼。” 名唤燕铃的女孩吐了吐舌头:“是,师傅。” 纪留声扇着扇子:“你这次闭关了许久,外头发生了好些事情,来,寻个地方,咱们好好聊一聊。” “好。” 燕铃在一边蹦跶,奈何她不高,跳起来也不高:“我呢我呢?” “要么回你的房间练灵符,要么我让你苏师兄继续陪你练剑,选哪个?”纪留声笑眯眯,苏元景在一边拔剑,锋利的剑刃闪着寒光,燕铃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仓皇逃走。 “哈哈哈哈哈~” 莫余用手肘撞了一下纪留声:“别这么幼稚。” “啧,小气。” 燕铃是莫家本家庶出一脉的庶出一脉,生下来就没了爹娘,由一个小丫鬟照顾,五岁的时候那个小丫鬟死了,她就被扔在后院无人搭理,恰巧莫余经过,见她可怜便收为徒弟养在身边。 但说是徒弟,其实也当成女儿来养,把人宠的不知成什么样子了,不过燕铃却没有养成骄纵的性子,她机灵可爱,人见人爱,成了五峰的活宝。 燕铃在修炼上的天赋同样不佳,可受到莫余的影响,渐渐对灵符产生了兴趣,便专注成为一名符修,结果还不错。妙乐仙人见了,又咬着帕子暗恨错失一位良才,便天天派成为了首席弟子的纪留声过去一同培养燕铃,故此,燕铃虽喊纪留声师兄,实则纪留声是她的二师傅,而一直粘着纪留声的苏元景,也就成了她教她剑法的三师傅。 “今天天气还不错。” “别转移话题,不是我说,燕铃性子跳脱,对别人都很有礼数,怎么一到我面前,就牙尖嘴利的?说,是不是你在她面前说我坏话了?” “我没你这么无聊。” “啧,小师叔,好歹她也是我和你带大的,我充其量也是她半个爹,她这样子对我,我这一颗老父亲的心哟……” 莫余没回答,苏元景倒挤进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纪留声:“那我呢?” “啊?” 苏元景逼进一步,这些年他疯狂发育,不再是初见时的瘦小模样,整个人跟魁梧大汉一样,纪留声虽高,却只到他的肩膀,被他这么一靠过来,就感觉自己可能随时被提起来,心中戚戚然:“你干什么?” “我呢?” “唉行行行,你也是她爹,行了吧?我们仨都是她爹,行了吧?” 莫余:“我是她师傅,你俩才是她爹,你们的社会主义兄弟情别拉上我。” 燕铃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师傅,你们在说什么啊?” 四人静默,良久,苏元景面无表情地指着纪留声对燕铃道:“叫娘亲。” ☆、六十 “七年了啊。”莫余抿了口茶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悲喜。 七年,可以过得平平淡淡,也可以过得轰轰烈烈。 七年,足以让整个修真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事情。 莫青峰查清楚了当年真相,顺便揪出一个潜藏在凌云宗内门的卧底,没错,就是当初在莫余给叶辞喝下的药里下药,以及用荷包里的香控制莫余的家伙,但这并没有在修真界掀起太大的水花。几年后,莫家主病逝,莫意长企图夺家主之位,后莫青峰为家族稳定,辞离凌云宗,接手莫家,而莫意长则因入魔被赶出莫家,自此了无踪迹。 纪留声成为了寒水峰首席弟子,洛玉然开始四处云游。 这只是凌云宗的小变化。 放眼整个修真界,魔修念尤知重现,带领一众魔修投奔妖族蚀骨魔尊,碎天宗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却并非与正修为敌,相反,是与正修联手对付念尤知和蚀骨魔尊。但是祸不单行,几年来修者屡屡被害,死后化身行尸走肉,疯狂攻击人类,百家仙门倾尽心力研究救治之法,却一无所得,行尸大军日益壮大,弄得人心惶惶。 妖界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西忆君横空出世,他一手创立灭妖城,并收复十荒妖王十三夭及其下十荒主,与蚀骨魔尊公然对抗,在长达数年的对抗中,北离妖王临阵倒戈,东海妖王战死,自此,妖族势力一分为二,分别是以聂少则为首的蚀骨魔尊一派,以及以西忆君为首的灭妖城一派。 传闻这西忆君乃是一条黑蛟,修为高深,力量强大,有一神剑名辟邪,可震慑四方,令群妖不敢来犯。 与此同时,莫余的名字也传遍整个修真界。 他创造出新的符文体系,简单易懂,他每年还设计出众多新型灵符,在生活上为修士们提供极大的便利。不仅如此,他还联合纪留声创造了许多杀伤力极强的灵符灵阵,为与妖族对抗的前线修士提供坚实的后盾,唯一可惜的就是一些杀伤力太强的灵符灵阵不外传,若是想要,必得亲自求上游仙峰。 当然也有人不服莫余,因为这人整整七年修为都停滞金丹无所进,他们甚至叫嚣莫余,结果就被他的火华莲和灵符教训得哭爹喊娘。后来莫余在处理行尸镇时做出了灭城法阵,滔滔火浪几乎要把世间一切都给吞噬掉,过后,行尸不留,百门仙家皆为之震撼,对莫余的态度也从以前的不屑转为了敬重,后来又从敬重转为了诚惶诚恐。 然而让众人诚惶诚恐的莫余,其实也才二十七岁,性子也不火爆,也不会主动招惹人,只是这传闻吧,越传越离谱,传到最后,反而把莫余传成了最像坏人的好人。 纪留声也饮下一杯茶:“听说最近西域出现了大量行尸?”又怒瞪苏元景:“你怎么干活的,下头的弟子都催了我两三回了,问你什么时候动身。气死我了,他们为什么不直接问你。” 苏元景顶着脸上的巴掌印,道:“知道了,一会就去。” 莫余:“你就不能对他温柔一点吗?” 纪留声翻了个白眼:“对了,你闭关这么久,燕铃都闷疯了,天天吵着要和你下山。这不,快到她十二岁的生辰了嘛,我听说万宝阁要举行一场比武夺宝的比赛,要不你就带她去看看,开一下眼界,顺便赢个什么玩意给她当生辰礼。” “那你可太看得起我。” 说归说,莫余还是决定带燕铃去一趟,当晚,燕铃高兴地不断蹦跶:“师傅最好了!” “好了,快去休息,明日要早起。” 燕铃乖巧应声是,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师傅,前几个月西边的那处小院子被大风吹塌了屋檐,我叫苏师兄修好了,师傅不怪我吧?” 莫余一愣。 燕铃赶紧道:“师傅别担心,我只让苏师兄修,没让别人进去那院子,师傅一向不喜欢别人进那院子,只是那屋檐塌得厉害,我才……” “没事。”莫余摸她的脑袋,“要不是你告诉我,我还得自己去修呢。” “……可是那院子实在荒凉了些,那树都枯死了。” 莫余笑道:“嗯,等你师伯回来了,让他自己处理。” 燕铃知道七年前的事情,讷讷道:“可是师伯什么时候回来?” 莫余只幽幽道:“或许一两年,或许永远也不回来了吧。” 燕铃不再说话,乖巧退下。 第二天,莫余带着燕铃到达万宝阁举办比赛的地方,是凡间的京城。 万宝阁立于凡界,不错,阁主是凡间的,珍宝也是凡品,和修真界搭不上边。不过它的比试夺宝的方式新颖,燕铃很喜欢,其中最大的一部分原因是燕铃修剑天赋不足,若是不给用灵符,她打架只有被打的份。所以每每败下阵来的燕铃心里就严重不平衡,就想看比她打架还弱的家伙打架,然后在旁边笑几句。 而万宝阁的比武很对她的胃口,都是凡间武士,打架肯定没她厉害,她就爱看。 莫余总觉得这种发泄方法有点诡异,也不明白在教导燕铃的哪一步出错了导致她会有这种兴趣爱好。 嗯,肯定是纪留声和苏元景的错。 我可一点错都没有。 莫余自我催眠,低头发现燕铃在扯他袖子:“师傅师傅,那个。” 指的是一处小摊,卖的是现炸的小鱼,炸得酥脆非常,整条小街都飘荡着鱼香。 “好,去买。”莫余掏出钱袋子,却被燕铃拒绝,燕铃自己噔噔噔跑过去买了一条回来,又噔噔噔跑回来,手里拿着串炸鱼:“师傅喜欢吃鱼,师傅吃!” 啊,多么可爱的小姑娘。 我养的! 莫余倍感欣慰,结果炸鱼要吃,却见远处突然传来尖叫声:“快让开,让开!马车受惊了停不下来!” 街道的尽头跑来一辆马车,马车的装饰华丽,里面坐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位高权重之人,而此时这辆马车却被两匹受惊的马带着飞奔而来,马夫拼命控制,却敌不过壮马的力道,马车横冲直撞,撞翻了不少小摊。 “燕铃,快躲开!” 但是燕铃的动作更快,就连莫余也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闪身到马车前,一脚踹上其中一匹马的肚子,原本这只会激怒马匹,可没想到燕铃的力道太大,直把那匹马踹到偏向一边,连带着另一匹马和马车拐过去,两匹马撞到墙上,撞得头晕眼花,停了下来。 莫余:“……” 一定是苏元景的错,不然燕铃为啥会这么暴力。 马夫最先反应过来:“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啊……”但是一抬头,不见人。 “往下看。” 马夫这才注意到才到自己腹部的燕铃。 马夫:? “……女侠武功高绝,小的佩服。” “阿源。”马车内传出一道嘶哑的声音,正是处于变声期的独特声音。 “哎,小王爷。”马夫连忙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紧接着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钻了出来:“原来是位女侠,今日救命之恩本王记下了,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小王爷一看到燕铃,就愣住了。 他看看马夫:“她?” 马夫点头。 小王爷火速下车,摇着扇子道:“不知姑娘一会可有时间?” 燕铃:“干嘛?” 小王爷笑得暧昧:“本王的婚礼上缺一位新娘子。” 调戏,□□裸的调戏。 莫余怒了,对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说这些,你这不是□□嘛!气得莫余要抽出鱼欢,可就在他怒气冲冲赶来的时候,只见燕铃伸出小手。 小王爷欣喜道:“姑娘答应啦?” 然后—— “啪。” 耳光很响亮。 莫余猛地停下脚步。 一定是纪留声的错,叫他别老是扇苏元景的耳光,你看,言传身教了吧? 一刻钟之后,莫余带着燕铃在厅内正襟危坐。 坐在首位的是小王爷闻青州。 小王爷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先帝老来得子,对小王爷很是宠爱,小王爷从小骄纵,被当今圣上带着长大,治国方略没学多少,泡妞技巧却学了十分,只可惜圣上的技巧烂得出奇,小王爷自认青出于蓝,但其实两人半斤八两。刚刚调戏的话,就是小王爷从圣上那学来的,只不过结果不太一样,圣上抱得美人归,小王爷得到了一个响亮巴掌。 小王爷从小养尊处优,没受过什么委屈,前半生顺风顺水,现在却突然挨了一巴掌,脸肿得老高,坐在上位哭着敷冰袋。 到底是自家孩子打了人家,莫余清了清嗓子:“那个小王爷啊……” 燕铃打断:“不就是一巴掌嘛,哭哭啼啼,你还是不是男人!” 小王爷的眼泪掉得更欢了。 察觉到周围人不善的目光,莫余赶紧捂住燕铃的嘴:“小王爷,小徒年幼,行事冲动,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徒。” 燕铃呜呜呜地瞪小王爷。 小王爷抹了把眼泪:“不是,不怪她,我就是,呜呜呜呜……”又抽噎了会:“我就是太兴奋了,从小到大都没人打过我,姑娘这一巴掌打得本王真爽啊……” “要不你再抽我一巴掌?” 莫余:“……” 燕铃:“……” 满院的下人:“……” 好家伙,这还是个抖M。 ☆、六十一 小王爷还在絮絮叨叨打脸的事,还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描述了那感觉,听得莫余尴尬得不行,身边的老管家的脸色越来越黑,莫余都要怀疑他要按耐不住去捂住自家主子的嘴巴了。 还是一个婢女解了围:“王爷,凉先生那边请您过去,授课时间到了。” 梁先生? 莫余眉头一跳:“哪个梁?” 小王爷:“就是世态炎凉的凉,这姓氏太少见了,本王还是第一次听到。” 凉? “师傅?”燕铃不明白莫余为什么突然坐立不安。 “没事。” 小王爷一脸无奈:“本王还没来得及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呢,要不你们先住下来吧,这几日就好好在玩,唉,本王都跟皇兄说了不想修炼,可皇兄偏偏给我找来了一个修士,那凉先生又冷淡的很,啧,真不想去上课。” 作为全民修真的世界,凡间也会有人修炼,只不过他们天赋不足都是修炼到筑基为止,毕竟有天赋的早就去修真界了,达官显贵们有时也会为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进行修炼。凡间对能不能修炼挺执着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修炼梦,听到有机会跟着大师修炼,都是争着抢着去的,反倒显得小王爷是个另类了。 燕铃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不想修炼啊?” “修炼哪有红袖添香来得有意思……”小王爷嘟嘟囔囔,被老管家再三催促,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二位贵客,见笑了,这边请。” 老管家领着莫余两人来到相邻的厢房。 “这位管家,请问小王爷口中所说的凉先生是?” “哦,您是说那位啊。”老管家笑呵呵道,“前一阵子圣上在外结交的一位修士,听说他年纪轻,可修为极高,圣上对他十分敬重。只不过这位凉先生也是个神秘人,大家只知道他姓凉,却不知其名,也不是他师从何门何派。他性子似乎有些孤僻,不与人交流,能跟他说上话的,除了圣上就是小王爷,还有他身边叫其言的侍从。大抵,这些得道高人都是这般吧。” 燕铃嗤笑:“哼,我师傅也厉害,可师傅最是平易近人了。” “哦?这位公子也是修士。” 莫余用眼神暗示燕铃别多嘴,哈哈笑道:“不敢不敢,略有小成罢了,师傅在徒儿眼里都是厉害的,是燕铃托大了。” “原来如此。” 莫余又问:“不过同为修士,若是有机会,我倒想与这位凉先生见上一见,好讨教讨教。” 老管家:“那是自然,不过凉先生一向不出院子,若非他同意见上一面,在外头公子怕是难以与先生见上一面了。” 燕铃疑惑:“他整日待在院子里不闷吗?” “倒也不是,只是凉先生患有腿疾,需得轮椅代步,不便出行。” 腿疾,轮椅。 莫余若有所思。 老管家走后,燕铃扯了扯莫余的衣袖:“师傅您很在意那个凉先生吗?” “……没有,就是有一个故人,也是姓凉的,许久未见,就想着是不是他,不过既然凉先生患有腿疾,那便不是我的故人了吧。” 燕铃点头:“那师傅有没有想过那可能是师傅故人的爹,的哥哥,的弟弟,的儿子,的表兄弟,的侄子,的三姑六婆呢?” 莫余:“……??”三姑六婆是怎么冒出来的?? 夜幕降临,莫余肚子不饿,但燕铃还没到金丹,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师傅我好饿啊,他们王府是不是忘了我们了,要不我去厨房偷只鸡?” “咳咳,谁教你这样做的?” 燕铃嘟唇。 正巧,门被敲开:“二位贵客,王爷请您们去前厅用膳。” 饭桌上山珍海味,燕铃大口吃肉大口吃饭,活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下人们看到这一幕,眼神都怪怪的,好像在说:可怜的孩子,都饿成这样了。然后又看着莫余,像是在说:我怀疑她师傅不给她饭吃,小姑娘碰到这样的师傅,真是可怜! 莫余:……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相比于燕铃的好胃口,小王爷却愁眉苦展:“我太惨了。” 那的确挺惨的,都不自称本王了。 “我不就在他面前提了一嘴,说他这么大年纪还不成家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隐疾,可至于吗?你说,他至于罚我抄一下午的书吗!我抄得手都快断了。” 莫余:“……” “你提的这一嘴,就像在当面问一个男人他是不是不行,”燕铃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话有点模糊,“要是是我,你早就不知道被抛去哪片乱葬岗了,还抄书。” 莫余无视掉下人们震惊的目光:“……咳咳,燕铃,谨言慎行四个字又忘了?” 小王爷却摆手:“没事,被你这么一点,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那不就是咯,不是我说,你这个王爷也当得太烂了吧,情商这么低,还有那个搭讪小姑娘的话,太老旧了,被你一说出来,又油腻又轻浮,这招我七岁的时候就已经不用了!” “咳咳咳……”莫余差点没把喝下去的茶喷出来。 “哦?那我该怎么做?” 燕铃靠过去说悄悄话,小王爷好奇地听着,结果越听眼睛睁得越大:“还可以这样?” 燕铃得意洋洋:“那当然,没一个师姐能躲得过我这招,不过这招对那些冷艳姐姐型的可能不太好使,上次我用的时候差点就破功了,后来我又琢磨了一种方式,就是……”又靠着耳朵说了悄悄话。 小王爷一边听一边疯狂点头:“妙啊!” 被忽略的莫余:……所以燕铃到底说了什么。 被支了招的小王爷醍醐灌顶,看向燕铃的目光变得敬佩起来:“女侠竟然有如此造诣,在下佩服佩服。” 燕铃故作老成:“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师傅教得好。” 一瞬间,下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莫余身上,目光颇为不善:你看看你,都教了孩子什么啊? 莫余都快冤死了,明明这丫头在自己面前乖巧得不行,谁知道肚子里装着这么多撩妹秘籍?话说别再看了,我自己连妹子的手都没摸过呢,真的不是我教的啊!!! 小王爷:“要不我们现在去试验一下?” 燕铃:“好!” 说走就走,于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就大摇大摆地出了去,特别是小王爷,走得特别拽,仿佛自己是整条街最靓的崽,在他后面放孔雀的尾羽,恐怕早就开屏了。 没眼看,没眼看…… 莫余对上老管家审视的目光,欲哭无泪:“那个,我可以解释的……” 好在两只小崽没在外面疯玩起来,据说是碰上微服私访的圣上,然后倒霉的是他们撩的第一个目标恰巧是圣上身边新上任的女官,这一撩可不得了,燕铃装傻卖萌蒙混过去了,可背了黑锅的小王爷就惨了,被自家哥哥揪着耳朵说了一晚上,他好说歹说才被放回来。 一回来,小王爷就被老管家拖走了,燕铃闯了祸,也灰溜溜地跑回房间装睡。 就这样闹剧一般的夜晚落幕。 半夜,莫余辗转反侧,起身出去闲逛。 不得不说,小王爷还是很得宠的,王府的花园占地大,装饰得也不错,花也养得好,莫余看得赏心悦目。 莫余坐在池塘边的一方大石上,明月弯弯,倒映在水面上,莫余随手拿了块小石头打水漂,小石头跳得远,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得了趣,莫余又连丢了好几块石头,这才满意收手,准备回去睡觉。 “今晚夜色晴朗。” 莫余脚下一滑。 急急站稳,他朝着声源望去,便看见不远处斑驳树荫下,站着一个人,不,不能说站着,应该说是坐着。那人坐在轮椅上,淡淡地目视远方,一身银色的衣袍,墨发垂下,却没挡住脸庞,从侧面望过去,的确也是英俊非凡。 “阁下莫不是小王爷口中所说的,凉先生?” “呵,真稀奇,小王爷竟然会提起我,不知小王爷口中的我,是如何?” 凉先生的声音冷冷清清,语气却温温柔柔,声音不高不低,不远不近,恰好能听见,让人听得十分舒心。 似乎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莫余看不穿他的修为,便收回目光:“小王爷说先生您,额,是位好先生。”总该不能说小王爷觉得他不行吧? 凉先生笑道:“都是修炼之人,且你我平辈,就不必尊称了。” 莫余有些惊讶:“先生怎知我也是修士?” 凉先生闻言望过去,他的长相和他的声音一样,瞧着清冷,可眉目间却又柔和下来,被一双琉璃眼望着,仿佛眼睛的主人眼里心里都是自己。 一双多情的眼睛。莫余想。 凉先生反问:“不知公子的称呼?” “不敢,在下莫梦安。” “梦安?好名字。” 莫余腼腆笑了笑。 “深夜露水重,不知莫兄为何独自一人在此?” “思及故人,无法入眠,便出来走走。” “故人。”凉先生垂眸,“不知是何故人,竟让莫兄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莫余觉得有点奇怪,从这个凉先生出现的时候心里就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凉先生他以前从来没见过,但是对方却好像认识他似的一个劲套近乎,没说两句就莫兄莫兄地叫,不是说好了高冷人设的嘛! 莫余面上不显:“这似乎与先生无关。” 凉先生从善如流:“是我逾矩了。只是夜里凉,莫兄还是快些回屋吧。”说完,他就自己一个人坐着轮椅走了,轱辘的声音为静谧的夜里添了些活气。 夜风戳吹过,莫余在他身后打了个寒颤,吸了吸鼻子,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转身回房睡大觉。 他走得不快,却没留意到身后的轱辘声不知何时停了,也没留意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就更别提那人微微扬起的嘴角。 ☆、六十二 第二天,莫余就带着燕铃去万宝阁观赛,他们来的正是时候,台上两个壮汉正打得火烈,台下一片叫好。观战的人众多,莫余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位置,却在转角处碰到了一个小厮。 小厮:“莫公子,燕铃姑娘,小王爷有请。” 万宝阁举办的这场比赛是在临水边上建成一个半月台子,周边就是京城有名的酒楼,分三层,一层是供普通人消费,二层供达官显贵消费,三层,就是专门给像小王爷一样的皇室或者圣眷正浓之人消费的。 七拐八绕,小厮带着两人来到三楼的雅间。一进门,莫余就看见趴在桌上的小王爷和背着门口坐在窗边的白衣男子,一位黑衣侍卫持剑立在他身旁,面无表情,在看到来人之后,眼里浮起一抹深究,又转瞬即逝。 “小王爷?” 小王爷苦哈哈地点头,眼神时不时飘到窗外,又似乎在害怕什么,只能趴在桌上装死。 “咦,你也来看啊?”燕铃从莫余身后走出,正巧看到轮椅上的男子被侍卫推着回过身,一双杏眼看到男子的脸,她有些发愣。 小王爷见燕铃也来了,打起了精神,他清了清嗓子:“咳咳,让我介绍一下,这是……” “莫兄,好巧。” 声音不似昨夜如绸缎般温润,而是淡淡的,听不出是什么思绪,如清冷月色,捉摸不透。 “确实,好巧。”莫余干笑。 小王爷:“欸?你们认识?” 凉先生低下头抚平袖子上的褶皱:“昨夜有幸一见。” “这是小徒燕铃,燕铃,这是凉先生。” 凉先生闻言抬眸望去,燕铃一反活泼可爱的常态,紧紧抱住莫余的手,不肯叫人。 “燕铃?” 凉先生并不在意:“莫兄也来看这万宝阁的比武?我原以为这种比试在修士眼里,都如同幼儿打架。” “那倒未必,只是小徒喜爱,便来此一遭。”莫余走到窗边,台上的比试一览无余,的确是最佳的观景点,凉先生倒了杯茶给他,淡淡的茶香里还有屋内的香薰充斥鼻尖,令人舒坦不已。 遥想之前自己带着燕铃来的时候,都是在一楼挤来挤去的,哪像现在这么舒坦。 万恶的有钱人。 倒不是因为自己没钱,而是他的钱现在都用在了研究方面,研究新东西需要大量资金,再加上纪留声这个花他钱花得理所当然大手大脚的,他留给自己的零钱当然就少了。 莫余恨恨地想,完全忘了自己上辈子也是个奢侈无度的有钱人,他把凉先生递来的茶一饮而尽,却被烫得差点吐出来,忍住咳了两声,眼角泛红,然后又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偷偷把烫红的舌头伸出来降温,好不滑稽。 燕铃看着窗边的两人,小声问小王爷:“你不是说凉先生很少出门露面的吗?” 小王爷苦着脸:“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一早他就说要带我来这里看比武,我说不想来他还用眼神威胁我!可恶,有他在,气氛可以冷得结冰了,也就刚才你师傅来了才好一点,我连吃午饭都坐立不安……话说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溜走?我实在不想跟凉先生待一块了……” “我没法子。” “那你就跟你师傅说让我带你出去玩呗。” “才不要!我才不会抛下我师傅!”燕铃还瞪看了眼凉先生,“我总感觉他看我师傅的样子怪怪的。” “哪怪了?不都是一个样吗?好姐姐?小仙女?你就解救一下我吧……而且你师傅这么大一个人,你还怕他被凉先生吃了不成?” 燕铃被小王爷缠得没办法,找了个借口溜走。 “燕铃姑娘,本王同去!” 两个小屁孩一溜烟就没了人影,房间里就只剩下莫余、凉先生和侍卫其言三人,气氛略微尴尬。 “不知此次比武,万宝阁拿出了什么珍惜的物什?” 凉先生浅笑:“再珍惜的物什,都不过凡品,莫兄若是想要,家中有许多宫中赏赐,我要来无用,不如赠予莫兄?” “不必不必。”莫余受宠若惊,“只是想要赢来赠人,若不是自己得来,便没了心意。” 凉先生挑眉:“今年似乎是一对玲珑耳环,据闻乃是当今皇后未出阁时最爱的首饰。” 玲珑耳环? 莫余想了想,燕铃快十二了,女孩子天生爱美,簪子手镯什么的她都有,但是刚打的耳洞却空空,是差了一对耳环。这对玲珑耳环,正好适合。 莫余弯了弯眼角:“这彩头,不错。” 微风拂过,凉先生又抿了口茶,再次抬头时眼底的阴霾已然不见,他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莫兄想要赢来赠人?这对玲珑耳环我曾见过,在凡品中确为上佳,也颇得女子的喜爱。不知莫兄想赠与的,可是心悦之人?” 莫余哈哈笑了笑,没回答:“小姑娘嘛,都喜欢漂漂亮亮的,若是我得了这对耳环,只愿她不要嫌弃的好。” “那就祝愿莫兄赢得彩头。” “成你吉言。” 外面一片叫好,莫余的视线被吸引过去。望着台上那个暗红骑装的少年,凉先生的眼神暗了暗,他瞥了眼身边的其言,其言得了令,轻声退下,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另一边,燕铃在二楼刚解决了一个说话特别难听的纨绔弟子,顺便霸占了他的位置。 “你给我等着!”纨绔捂着肿得老高的右脸哭着跑开。 小王爷刚从外面溜了一圈回来,只看到一个背影:“那是谁?发生什么了?” “他活该。”燕铃无精打采。 “怎么了?你都多大了,还粘着你师傅,一刻不粘着就这样?” 燕铃瞪他:“你懂什么?师傅是天底下对燕铃最好的人了!就是以前师傅带我出来玩的时候都是让我呆在他身边片刻不离身的,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师傅的心思不在我身上,我总感觉他好像有什么事情……” “人小鬼大。”小王爷看了眼台上,“等等你看,那不是你师傅吗?” 燕铃闻言望去,只见台上三两招赢了一句的半路程咬金,堪堪正是莫余。 “欸~~师傅怎么上台比武了?” 台下欢呼声一浪比一浪高,莫余听得晕乎乎的,只能微微一笑以示谦逊,没想到台下的欢呼声更高了。 “那是谁家的公子哥?长得可真英俊!” “瞧那身姿,瞧那模样,出尘如仙,也不怪那些女子失控成这样。” “看他面生得很,难道是刚进京的新贵?” “这公子实在厉害,温家那小子打了多少场比赛,就为了那对耳环,结果一步之差,被他给踹下去了。” 台上的裁判朗声道:“若再无挑战者,那这次的彩头,可就归这位公子所有了啊!”环顾四周,人声鼎沸,却没人上台,裁判笑呵呵地要宣布最终的胜利者,却见一个身着暗红骑装的男子慢悠悠地走上台:“且慢,我来求一战。” “这不是林将军家的毛头小子吗?”小王爷眯眼细看,“可他不刚被打下台?这一转眼的功夫,又跑过来挨揍啦?” 燕铃看过去:“你认识?” “对啊,林老将军的独子,毛头小子一个,做起事来没大没小的,听说喜欢越国公府的三小姐,想赢下这次比武拿那对耳环当聘礼呢……不是我说你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燕铃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个小王爷,自己毛都没长齐呢也好意思说人家是毛头小子,真是没点自知之明。 台上,裁判擦了擦额头:“这……林二少爷,您方才已打了几局,这还要?” 林怀生:“没有规定说输了几场就不能再挑战的吧?”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准备。”裁判小跑下台,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纳闷,这林怀生不是出了名的脾气冲做事冲动一点就炸的吗?而且他要面子得很,刚刚却直接说自己输了好几局都没变脸……难道这就是求婚男子的决心吗? 裁判看林怀生的眼神越发敬佩:“比试,开始!” 话音刚落,林怀生就持剑冲上去,莫余抬手一挡,两人就这样对峙起来。 林怀生看着莫余,嘴角微扬:“还请兄台手下留情。” 不知为何,莫余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自然。” 一个剑扫,却被躲过,一招又一招,却都被一一闪开。莫余的眉头慢慢皱紧,有些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之前的比武他看了几场,林怀生的招式都是直来直往的,能扛下绝不会躲开。可他这几招都没有用全力,想扛下来很容易,可林怀生却没有,他一直在躲,也不反击,反而像猫抓老鼠一样,甚至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变过。 一个人的习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吗? 当然不会。 再一次被躲开招式之后,莫余问:“你是谁?” 林怀生笑容依旧:“在下林怀生,不知兄台何意?” 莫余张嘴要追问,耳边突然传来燕铃的声音:“师傅加油啊!踹他下台呜——” 小王爷把半个身子都伸出窗户的燕铃给拉回来,冷汗涔涔:“我说姑奶奶,你能不能老实点,刚要是没我拉着,你就要掉下去了!” 燕铃挣扎着把捂住她嘴的手扯开:“我这是在给师傅加油打气!” “那也请你行行好,林家几代精明却出了林怀生这个二货,给老将军一点面子,别说踹这个字。” “哼!” 而另一边,莫余被燕铃打断了思路,回过神来发现林怀生开始反击了,招招专门攻击他的弱点。由于这次比武的参赛者都是贵族子弟,所以大赛用的剑都是木剑,但是被一直攻击弱处的莫余却有种林怀生拿的是货真价实的剑的错觉。 一时不稳,林怀生的木剑就朝莫余刺来,莫余反手也刺过去,两人的木剑的剑尖双双抵在对方的胸口。 林怀生挑眉:“我赢了。” 莫余手下用了些力,不服道:“我也刺中你了。” 林怀生笑道:“你刺的是我的左肩,可我刺中的,却是你的心口。”说罢,他还用剑尖在莫余心口的衣服上画了一圈又一圈的圆。 莫余面色有些不悦,他低下头去,木剑抵住的地方,传来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六十三 莫余不开心,很不开心,好久都没这么憋屈过了,特别是林怀生那个臭小子拿到了耳环后还特地在他面前绕了一圈才收回去,挑衅意味十足。 莫余气鼓鼓,他走下台,耳边突然响起林怀生惊喜的声音:“我赢了?我赢了!快,快备马回府!回府干什么?当然是准备聘礼去啊!” 声音正是少年独有的骄傲和青涩,莫余望过去,林怀生正处于兴奋和不可置信的状态中,眉目间都是喜色,朝气莽撞的模样与刚才判若两人。 莫余愣了愣,抬眸看去三楼的小阁,桌上还放着一杯氤氲的热茶,可小阁里却空无一人。 而二楼里正经历一场乱战,小王爷好不容易才劝住燕铃:“冷静,冷静啊!” 燕铃咬牙切齿:“他居然赢了师傅,不可能!剑呢?我剑呢?我要去戳死他!” “冷静啊啊啊!林家七代单传啊啊啊!” 燕铃气得要砸凳子,要冲出去的时候,莫余碰巧过来:“燕铃你做什么?” 燕铃手里拿着凳子,燕铃放下凳子,燕铃强迫小王爷坐下去,燕铃乖巧笑道:“师傅,我这不是,给小王爷搬凳子坐嘛!” 莫余看着战战兢兢的小王爷跟前碎成两半的桌子:“……” 就在此时,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姐夫,您可一定要替我作主啊!”然后,一群人就闯进了屋里,为首的正是刚刚被燕铃霸占了位置的纨绔,他旁边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和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后面还跟着被其言推过来的凉先生。 一群人面对面,陷入了沉默。 气宇轩昂的男子率先开口:“你说是谁打你了?” 纨绔看了看被小王爷护在身后的燕铃,又看了看自家姐姐温柔实则暗藏责备的眼神,欲哭无泪道:“是我自己,出现了幻觉,我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纨绔恍若失魂一样走后,小王爷才眯眼笑道:“好巧啊,皇兄,皇嫂。” 皇帝却没有应他,视线落在莫余身上:“这位大侠也在这?朕还没道谢呢,阁下方才一战,谦让林家那小子,辛苦了。” 莫余有些错愕,很快就想明白,皇帝这是以为他是故意输了给林怀生面子。不过也难怪,林怀生全程在躲,从外人看来,是莫余处处压制,只是到最后关头却故意输给了他,但实则不然。 燕铃:“师傅你是故意输给他的?” 莫余只能干笑。 燕铃一下子就开心了:“我就说,师傅这么厉害,才不会输给别人呢!” 莫余捂脸,不,别对我这么自信,不能用符不能用火华莲,打架我是真的不行啊,还有燕铃你是不是忘了你师傅才只是个金丹啊?再过几年你的修为都能赶上了…… “这位是?” “小徒燕铃。” 皇帝和皇后一同看了看燕铃,又一同看向小王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小王爷:“??皇兄皇嫂你们站着不累么?话说你们看着我干什么?皇嫂就算了,皇兄你能别用这眼神看我么,怪瘆人的。” 落座后,被说瘆人的皇帝开始反击:“近来修炼得如何?正好凉先生也在这,便让凉先生说说吧。” 小王爷的脸果然拉了下来。 一边的凉先生未动,他身边的侍从其言就提他把小王爷近来的进展一五一十地告知,果不其然,小王爷的进展,压根就没有进展。 皇帝和皇后再一次一同看了看小王爷,又一同看向燕铃,目光颇为无奈。 “说起来,方才阁下一战手下留情,给足了那小子脸面,朕在此就先替林老将军给阁下道谢,不知阁下缺点什么,朕也好投其所好。” 莫余一愣:“不必不必,是我技不如人。” 皇后柔柔笑道:“一点心意,还请阁下收下。” “切,不就是老毛病犯了,觉得跟皇嫂逛街太开心了忍不住撒钱而已!”小王爷趁机凑过去悄声道:“快,往贵的方面说,皇兄老是喜欢用钱砸人,对我却抠得很,这样,我说什么你跟着说什么,到时候我俩分一分,你三我七……嗷!” “你以为朕听不到吗?” 吃了一记爆栗的小王爷委委屈屈,跑到墙角那里缩着。 莫余有些苦恼,虽然开心就撒钱的事他以前也干过,但是换成自己被撒钱的一方,就不知道想要什么了。他的目光在燕铃空荡荡的耳垂扫过,心里有了主意:“皇上,不若赏赐一对耳环予我?” “哦?”皇帝有些意外,“莫不是阁下要送给心上人?” 微风拂过,外边的天色逐渐暗了,廊下亮起一盏盏的灯,暖橙色的光落在众人脸上,形成一层柔光。凉先生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灯光落下来,他脸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影影绰绰。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影子在墙上被拉得老长。 “非也。” 凉先生抬眼望去。 莫余笑道:“只是小徒生辰将近,我本想着赢下这对玲珑耳环作为生辰之礼,只是……若是皇上赏赐,不若就一对耳环吧,好让我在小徒生辰宴上,不会两手空空。” 燕铃有点惊讶:“师傅!” “哈哈哈,原来如此。不过一对耳环,别说一对,哪怕十对,都行!来人!” “等等。”皇后从身后的宫女接过一个首饰盒,“这对银翠玉环乃是陛下当年所赠,若是姑娘不嫌弃它在我那里落了灰,便收下吧。” 盒子被打开,一对耳环耀眼夺目,比那对玲珑耳环成色、做工好多多了,燕铃看得眼睛发直,皇后见了干脆给她戴上:“这么好的一对耳环,给漂亮的小女孩戴上,才更漂亮。” 莫余想阻止:“这是否太过贵重?” 皇帝却摆手,道了声不必在意。 皇帝和皇后是微服出巡,不能在宫外呆久,没过一会就起身回去,小王爷缩在角落里长蘑菇长了许久,见人终于走了,这才放松下来:“皇兄他老是微服出巡,做皇帝都那么清闲的吗?” 莫余笑笑不说话,燕铃在照镜子,凉先生在发呆,没人理他。 没人理的小王爷气哼哼:“走了,回去了回去了!” 莫余跟着也要走,却被凉先生拦住,看着盒子里的玲珑耳环,莫余愣住:“这是?” 凉先生淡淡道:“我与林府有些交情,林家公子归去后细想是莫兄礼让,觉得此物应当属于莫兄,便让我转交与你。” 可这不是他的聘礼吗? 越国公府的媳妇不要了? 莫余有些疑惑,没接,燕铃却从他身后拿了过去:“师傅,不要白不要!” “燕铃!” 燕铃把玲珑耳环放到耳边,撒娇道:“师傅你看,漂不漂亮?” 莫余叹道:“漂亮,可是……” “哎呀,师傅我饿了,我们快回去吧,我想吃王府厨子做的鸡腿~~” 莫余没办法,就这样被燕铃哄走了,燕铃把莫余推出门之后就变脸,她凶巴巴地瞪向凉先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骗得了师傅可骗不过我!” “不知小姑娘何意?” 燕铃简直就要气死,想她在一众师兄师姐之间流转多年,成就了敏锐的直觉和察言观色的本领,别人的一点心思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虽然这个姓凉也不知道叫什么的一直面无表情冷冷淡淡的,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对师傅图、谋、不、轨! 不行,师傅由她来守护! “哼,别以为一对耳环就能让师傅心软!” 凉先生好整以暇地看这么面前张牙舞爪的小姑娘。 “我告诉你,师傅是师伯的,你想都不要想!”说完这句话,燕铃就敏锐地察觉到面前这个男子思绪一瞬间的停顿。 哼,果然,这个男人…… 凉先生深深望着她:“哦?” 燕铃叉腰抬下巴,努力营造出自己比他要强大的气势。可不知为何,明明自己站在台阶上,对方坐在轮椅上,明明是自己俯视他,可对方却给她一种自己在仰视他的错觉。 这男人可怕如斯。 燕铃想。 凉先生:“为什么是你师伯?” 燕铃不回答,心里却想着,鬼知道为什么是师伯,嘴一顺就说出来了呗。自打自己拜师以来,燕铃就知道师伯对师傅来说很重要,重要到别人说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可师傅却一直坚称师伯只是出了门一趟,云淡风轻的语气好像在笃定师伯一定会回来。 凉先生又道:“你师伯是谁?” 游仙峰的叶辞。 那个曾经被众人崇拜的人,现在被众人忌惮的妖。 燕铃在心里把那个名字念了一遍,面上依旧不肯开口。 凉先生却很有耐心道:“你不知道你师伯是谁?” “你管我知不知道,反正师傅他一直在等师伯回来!我跟你说你没机会了,再敢肖想我师傅,我就打你!”燕铃听到楼下莫余催促的声音,急匆匆要走。 “等等。” “干嘛!” 凉先生好脾气地指了指地上的盒子:“耳环,掉了。” 燕铃:“……” 小姑娘的气就像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就没了,自觉丢脸的她三步作两步跑去捡起来,又对凉先生做了个鬼脸,这才噔噔噔跑走。 鬼灵精。 凉先生望着远边的夜色出神。 其言在一边低声道:“主上……” 凉先生瞥他一眼。 其言改口:“先生,该回去了……” “不急。”凉先生偏头看去,正能看到楼下在抱怨自己怎么还没下来的小王爷,还有被燕铃抱了个满怀的莫余,灯光微暗,直到莫余上了马车,凉先生才收回视线:“不急,还有几天。” “还有几天。” 像是在喃喃自语。 ☆、六十四 这天是甘露节。 对于燕铃来说,什么节日不要紧,有得玩就行。 于是她闹着要出去玩,莫余对她一向心软,没说两下就被缠着出去。出门前,燕铃还记着仇,特意跑到凉先生的院子里炫耀,然后“体贴”地跟他说他有腿疾不方便,好好待在院子里别出去。 小王爷在旁边听得头皮发麻,拉起她赶紧走,他还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凉先生坐在廊下,光影绰绰,走远了,就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尤为明亮。他眼神冷清,周围也冷清,让人看来,是如此孤寂。 小王爷心想,凉先生人冷性子冷,连带着周围的景色变冷,怪不得至今都是一个人,换做他是姑娘,也会被吓跑啊! 直到跑到熙攘的人群里,燕铃才甩得开小王爷的手,她气喘吁吁:“你,你干嘛要跑……” 小王爷也在喘气:“不,不知道啊,可是你不觉得凉先生的眼神凉飕飕的……还有,你不觉得我们落了什么吗?” 燕铃拍脑袋:“我忘了师傅还在王府门口等我啊啊!刚刚跑出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师傅?不对,师傅怎么没有叫我?走走走,快回去!” 话音刚落,远处飘来一阵花香,沁人心脾,两人循着味道看过去,就见京城里最大的花楼搭起了台子,上面站了一排又一排肤白貌美的小姐姐。京城最大的花楼全是卖艺不卖身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时常与上京赶考的书生讨论诗画,因此这花楼虽为花楼,却为风雅之地,现下为了庆祝甘露节,搭起台子比试文艺。 小王爷和燕铃两人看了看不见尽头的街道,又看了看台上漂亮的小姐姐,对视沉默了一会。 燕铃:“那个……” 小王爷:“别说,我懂,可你师傅怎么办?” 燕铃:“……我传音回去?” 小王爷:“好,走起!等等,我先给你拿件男装……” 于是在目睹两人疯跑之后,莫余收到燕铃的传音纸鹤,无奈地摇头,正想回去歇着,不经意抬头,天上繁星璀璨,地上灯烛千万,嬉闹声远远近近,街道热闹非凡,这让他不禁想起从酆都城出来的那个夜晚,两个人站在一起看到的那片星空。 不知不觉,莫余已经走到街头,这里人还不算多,等再走进去些,便是人碰人,肩碰肩。 “公子,买个面具吧。”苍老的声音响起,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他的摊位不大,却不挤入热闹的地方,只在街头树下摆摊,一盏小灯挂在他的车头,随风摇曳,看起来可可怜怜。 “老人家,你这都有什么面具啊?” 老人道:“有很多呢,公子你看,有猴子的,有玉面的,有月牙的……” 莫余一眼扫过,被一面银色的半脸面具吸引了视线,面具上没有太多的纹路,一眼看到它的原因,是因为其他面具都是一对的,唯有这个,只有一面,另一面的位置,空荡荡,不知被谁买去了。 “就要它吧。” 银色的面具摸起来质感极好,这个价钱真是委屈了,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面具有点眼熟,可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索性不想了,戴上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下半张面庞。 莫余戴好面具后抬起头,不经意看见不远处的树下似乎有一道人影,影影绰绰,看得不大真实。一个小孩提着灯笼跑过,微弱的灯光照亮树下的人,那人一袭黑衣,宽大的斗篷将他整个人笼罩,他就这样站着,与夜色融为一体,似乎不属于光明。 那人面上带着一面黑色面具,薄唇微抿。 他在看我。 莫余心里跳出一道声音。 又见那男子动了动,朝他伸出了手。 莫余心头一跳,开玩笑般道:“你在邀我同游?” 男子没有回答,大手一直伸在半空,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有点像今天和他打架的林怀生,又有点像和他称兄道弟的凉先生。莫余一时有点分不清,脚下却不自觉地走过去,待走近,他才发现自己面具上的花纹和男子面上的花纹竟是一对的。 “有缘人?” 男子依旧没有说话,他只定定的看着莫余,手还在半空伸着。 “左右无伴,既是有缘,那便一道吧。”莫余笑了笑,“但我们似乎没有亲近到这种地步。” 男子闻言收回手。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男子不说话。 “不知兄台想去那里?” 依旧没有回答。 莫余想了想,抬步走出去,男子趋步前往,与他并排走在一起。莫余偏左走,男子就偏左走,莫余偏右走,男子就提前偏右走,两人就一直这样并排走,不远不近,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像牛皮糖。 莫余心想,随手拿了串糖葫芦,正要掏钱,身后伸出一只如玉的手,在小贩的摊位前轻轻放下一锭银子。小贩眉开眼笑,莫余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几文钱,咬牙。 万恶的有钱人。 小贩要找零钱,男子却不要,莫余倒是想拿,但感觉怪怪的,也不要零钱了,结果就是男子花了一锭银子买了几文钱的冰糖葫芦,还不是给自己吃的。 不过莫余本来就不是买给自己的,他把冰糖葫芦递给男子:“本来是给你买的。” 男子似乎有些惊讶,接过糖葫芦也不吃,就这样拿着,呆呆的样子有些滑稽。 “你不吃?” 下一刻男子就咬下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粉红的舌头把山楂卷进嘴里,厚厚的糖衣被洁白的牙齿轻轻一咬,裂了。男子吃得很慢,下颌骨上上下下动着,站在他旁边,能听到山楂在他嘴里翻动、嚼碎、吞咽,喉结也随之上下滑动。 莫余突然有点烦躁,却不是对着谁的,就是没由来的烦躁,又觉得心里生气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想要分清,却又稍纵即逝,抓不住尾巴。 吃完了一颗,男子却不再吃了,就一直拿在手里。 莫余又去买了些零嘴,自己一份,男子一份,虽然都是男子抢先一锭银子买单的。莫余吃得两腮满满,而男子吃得少,每份都只吃一口,然后就放进袖子里的口袋。 他们全程基本没说话,男子似乎患有失语,从开始到现在,一句话,一个字,甚至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过,只有莫余说话,但渐渐地,他也不说了,两人总能默契地,一个买,一个付钱,一个吃,一个拿。 莫余心想,这要是在现代,这男人绝对是居家好男友,陪女朋友逛街主动付钱提东西,不喊累不抱怨,人少时不吃豆腐,人多时护着你,除了不开口说话,几乎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这么一个好男人陪着自己,实在是可惜了。 正想着,莫余被一个小摊上的玉簪吸引住:“燕铃肯定会喜欢这个。”察觉到男子的目光,他解释道:“燕铃是我的徒弟,她自小没了爹娘,受尽屈辱,现在到我跟前养着,可我时常忙着亏欠了她,是要买些东西好好补偿一下。” “老板,这玉簪怎么卖?” 小贩嘻嘻笑道:“这位公子,这些都不卖,公子若要,需得玩一轮游戏。” 所谓的游戏就是掷飞刀,十个靶子,需要全中靶心才能拿到那最高奖励的玉簪,但是十个靶子有三个靶子角度刁钻,有两个还叠在一起,若要全中靶心,必得掷穿前面的靶子,难度十分高,正因如此,那好看的玉簪至今都没人能赢得下来。 莫余仔细观察了一下,心里有了计较:“来一次吧。” 一次十把小刀,莫余两三下就掷中了其中的五个,难的是剩下的那五个。莫余调整角度,小刀飞出,掷中角落的靶子,差点就出了红色的靶心。 “公子厉害。”小贩吹捧道。 莫余勉强笑笑,抬手又是一飞刀,又中了。 小贩依旧乐呵乐呵。 又一飞刀,这回没掷中,飞刀扎进木头里。 只有一次机会,再来就要给钱。 莫余较起真来,咬牙对男子道:“我要再来一次。” 男子掏出一锭银子,足够让莫余再来上五六次。 但是小贩的套路就在这里,试了好几次,莫余都败在角度特别刁钻的靶子上。 “最后一次了。”莫余看着那个靶子像要喷火,男子浅笑,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小贩跟前,小贩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小贩的奸笑深深刺痛了莫余的眼睛,他咬牙,恨恨地掷中前七个靶子,又到了让他失败了好几次的靶子,莫余看它就像在看仇人,手里的飞刀蓄势待发,可就在他要甩出去的时候,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对方的温度从皮肤相接之处传来,有点热。 男子轻轻握着他的手腕,挪到另一个地方,又巧妙地转动了一下角度。 莫余回头看他,男子只是收回手,定定地回望。 莫余又转过头,眯起一只眼睛,掷去,小刀脱手,正中靶心。 “哇喔,看到没,我掷中了!” 男子回以一笑。 接下来就是最难的那两个一前一后完全重叠的靶子,纵便前面的木靶子厚度比其他的要薄,可是要掷穿,难度不亚于刚刚的那一个。 莫余拼力一掷,小刀深深扎进红色靶心,在外边露出个尾巴,却没能碰到后面的木靶。 “公子,可惜了。”小贩丝毫不慌,这一刀没掷穿,下一刀也一样掷不穿。 莫余捏着最后一把小刀不说话,他试探着递给男子:“你来。” 男子看了看刀,又看了看他。 “你来试一下,这可都是你花的钱,不玩一下对得起白花花的银子吗?” 分明是自己不敢再一次看小贩对着他奸笑。 男子好脾气地接过小刀。 小贩:“两位公子,今夜我也赚够了,要不我送你们些别的,就不必再执着于那支玉簪了吧……” 话未完,凌冽一声,是飞刀扎进木头的声音,以及…… “啪”。 前头的木靶子,上面还有莫余掷出去的飞刀,就那样顺着中间的裂缝,裂开了。两块木板掉落在地上,露出后面的木靶子,正中靶心。 小贩和莫余:目瞪口呆.jpg。 ☆、六十五 莫余拿着玉簪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男子在他旁边跟着,眼角扫到拥挤的人群里有人重心不稳要摔过来,那人手里还拿着一个开口的酒葫芦,若是他摔过来,里面的酒肯定会将莫余的衣服弄湿。男子眼疾手快,伸手把莫余拉近,避开那人,所幸那人的同伴在后面扯住了他,这才避免悲剧的发生。 拉着自己的大手温暖有力,莫余靠得极近,闻到男子身上淡淡的味道,不怎么熟悉,身体却不排斥。 “多谢。”莫余拉开距离,“这玉簪,还是兄台拿去吧,这是你出的钱,又是你掷来的,送给家中娇妻,也好。” 男子低垂着眼不说话,这是拒绝的意思。 莫余只好把玉簪收进怀里:“说起来,我那徒儿……” 剩下的话哽在喉咙,男子疑惑望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花楼架起的台子上,正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爷,那小少爷生得可爱又白白嫩嫩的,看起来男身女相,嘴巴又甜,哄得一众女子心花怒放,一会掐掐脸,一会给颗糖,好不开心。而和那小少爷一起的,还有一个稍大的少年,他正在费力与其他才子对对子、作诗。 两人一前一后坐着,一个埋头苦干,一个美女坏绕。 莫余:“……” 这肯定不是他家的燕铃。 就算是,也一定是小王爷带坏的! 莫余黑着脸要走,却发现身边的男子不见了。 哪去了? 他抬眼看去,周围人群熙攘,各种声音涌入耳朵,他被淹没在人群里,不知从何而来,不知该往何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芸芸众生,没有他想要的那个人。 他晃了晃神,暗自责骂自己,现在要找的是那个有缘人,而不是…… 炸鱼的味道飘过来,莫余回头,男子正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串炸鱼,正是从之前燕铃给他买的那一个小摊买来的。 “给我的?” 男子浅笑点头。 “你一声不吭地走开就是给我买这个?你就不怕我走开了你找不着我?” 男子只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一份笃定,似乎在回答他,不管他走到哪,自己都能找到。 莫余觉得自己盲语十级,光从眼神就能猜测出对方再说什么了,虽然是盲猜。 “我喜欢鱼。”莫余接过咬了一口,酥酥脆脆,“你怎么知道的?”莫余也不指望男子回答,自顾自道:“我有个师兄,以前他也经常给我做鱼汤,那时候我百吃不腻,只是他现在在外,没有再做鱼汤给我。这些年我游走各地,都会去尝一尝当地的鱼汤,可就连京城里的大厨,做出来的也不如我师兄做的那般合我胃口。” 莫余说着说着,就走到了岸边,这里是众人放祈天灯的地方。 “传闻在祈天灯上写下心愿,祈天灯便会带着你的心愿飞上天,若是有幸被仙人看到,心愿便能实现……你想放灯吗?” 男子直接用行动回答,他买来两盏祈天灯。 “心愿被看到就不灵了,你转身,我们各自写各自的。” 莫余很快就写好,把小纸条卷号放到底圈的小铁丝上挂着,回头去看男子,男子比他速度更快,已经立在旁边等他。 两人一同点燃祈天灯,看着两盏一模一样的祈天灯飞向天空,莫余注意到男子的祈天灯下的小铁勾空空如也:“你不写吗?” 男子摇了摇头。 莫余又道:“你不信世上有仙人?若是没有,那些飞升的修士,又去了哪里?” 男子不回答。 莫余继续看向飞得越来越高的祈天灯,轻声道:“其实我也不信。” 男子看他。 “若真有能实现心愿的仙人,那世人这么多的心愿,可够他忙活的了。”灯火在莫余脸上闪耀,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暖黄色的世界里,他浅浅笑着:“这些祈天灯,飞向空中,最后会在空中化为灰烬,我们的心愿纸,要么就是被一同化为灰烬,要么就是掉在不知哪一处泥沟子里腐烂,是到不了天上的,所谓实现心愿的仙人,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可若真的存在,这么些年来,我的心愿也该实现了。” “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个心愿你能替我实现。”莫余看向男子,“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男子一愣。 “我实在好奇,你让我感觉我好像认识你的,可是有没有对应的人……你可否摘下面具,让我看看是谁,也算相识了,我不想往后我回忆这一晚时,连替我给钱的冤大头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男子立在原地不动,良久,他微微弯下腰。 他同意了。 莫余咽了咽,伸手绕到男子的发后,轻轻解开黑色的绳索。 面具被他取下。 莫余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林怀生?” 黑色的面具下正是林怀生的脸,同样的五官是没错,可是气质神态却截然不同。 林府七代单传,没听说林怀生有孪生的哥哥或是弟弟。 “你不是林怀生。”几乎没有思索,火华莲瞬间爆发,在空中生成炙热的莲花,莲花花瓣带着灼热的温度一片片朝林怀生飞去,林怀生巧妙躲开,红色的花瓣穷追不舍,他大手一挥,把花瓣尽数卷入袖中。 灭了。 林怀生只是个普通人,可他这火华莲的一片花瓣足以让筑基修为的修士受伤,这更让莫余确定他不是林怀生。 “这么凶?”林怀生挑眉看向围绕在自己周身蠢蠢欲动的莲花,视线又落在莫余右手的手背上,金红色的莲花纹路在那绽放,在黑暗中散发出淡红色的光芒。 莫余顿悟:“你是之前与我比武的那个人?” 林怀生扬起嘴唇,笑容和之前的模样一般无二:“之前莽撞了,特来赔罪,还望兄台莫怪。” 莫余后退几步:“你究竟是何人?竟然附身于他人?你有何目的?” 林怀生笑了笑:“别这么戒备,我说了,是来赔罪的。”他顿了顿:“不知兄台今晚,玩得可开心?” 莫余微怔,霎那间大风袭来,迷了他的眼睛,耳边传来林怀生的笑声:“下回见,梦安兄。” 风过人走,莫余看着林怀生消失的地方,久久说不出话。 夜已深,街上的人慢慢散了,莫余回到王府,第一个就去找凉先生,却被其言挡在门外:“先生已经歇息了,公子若有事,请明日再来。” 莫余皱眉:“先生是何时歇息的?” 其言:“先生睡得早,戌时便歇息了。” “先生不曾出过院子?” “公子何意?先生患有腿疾,今夜不曾出去。” 莫余又跑去问了门房的嬷嬷,得到了和其言一致的回答。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可是林怀生从何得知自己的化名? 莫余怀着满肚子的疑问离开。 院内主屋里灭了灯,躺在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睛,他从床上坐起,借着窗外的月光将一直握在手心里的小纸条慢慢展开,上面的字清新飘逸,已经摆脱了毛毛虫的模样,小小的纸张,上面写着—— “愿他归”,一笔划掉,旁边写上: “愿他安好”。 黑暗中,男人的嘴角上扬。 其言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主上,该走了。” “走吧。” 另一边,林怀生在岸边被自家小厮晃醒:“少爷,你醒醒!” 林怀生睁开惺忪的眼睛:“安然呢?” 小厮:“少爷这可是在外头呢!不可直呼三小姐的闺名!” “奇怪,我不是陪着她一起逛街吗……”他低头看到自己穿得一身黑:“……怎么回事?我怎么穿得乌漆嘛黑的?谁给我换的衣服?不对,这是哪啊,我不是在马车上的吗……” 莫余回到房间后就收到了念星宇的传讯。 这是莫余创造出来的灵符,可同步视频。一捏诀,念星宇的模样就出现在空中。 “兄弟你可算收到了。”这七年念星宇也长高了不少,修为噌噌噌地增进,加上他在众人面前正式露面,现在已经成为了一方人物。 “有消息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念星宇看着影像里的莫余,心里五味杂全。 百剑会的事情他听了一二,他没想到叶辞竟然是妖族,但对此他只是出乎意料,真正令他寒心的是众人的态度。 他遥记得他和叶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叶辞是要去除掉危害四方的狼妖,而作为毁誉的道歉,他是跟着叶辞去除妖的。那一战打得激烈,叶辞受了伤,却救了好几个村庄的人。那时候他就在想,这人是真的英雄。 可是后来被打了脸。 但是转念一想,就算他是妖,他还是灭妖救了好多人,那些心怀苍生的人应该不会对他痛下杀手。 然后他又被打了脸。 莫余一直没有消息,这让他以为他也是那种对叶辞喊打喊杀的人一样,直到被打脸。 后来莫余找上了他,带着一些他见都没见过的灵符,犹记得那晚莫余对他说:“我在凌云宗行动不便,若你愿意接单,可否替我去寻他?价钱你定,我不还价。” “不必太具体,只需知道他大概的方位,他的近况,就行。” 最后他没有收下莫余的钱,莫余没法子,就把自己画的灵符源源不断地打包给他,还教了一些简单实用的灵符。也多亏这些灵符,让碎天宗的实力逐渐恢复,令他有更多心神去追踪讨伐念尤知。碎天宗也就此成为了莫余的耳朵和眼睛,让他可以不出凌云宗就能知晓天下事。 这样的关系持续到了现在。 “有什么消息。” 念星宇严肃道:“我得到消息,叶辞他,要成婚了。” 然后他看见莫余脸上的表情逐渐裂开。 旁边的人上前嘀咕了两声,念星宇手忙脚乱连忙改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看岔了,要成婚的是他手下的北离妖王镜渊,不是他……” 莫余用看死人的眼神看他。 念星宇擦了把冷汗:“接下来的事情肯定不会看岔的。” “说。” “就是,据弟子来报,近来灭妖城妖气浓郁,浮动不安,他似乎到了要化龙的时候。” “蜕变化龙?”莫余讶然:“他已经到这么高的境界了?” “那当然,东海妖王的妖丹可不是闹着玩的,吸收的时候是很痛苦,但吸收完了直接提升一个境界也不是没可能。” 东海妖王近七百年的修为全都浓缩在小小的妖丹里,吸收入体的滋味非常不好受,莫余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丹田,身体一颤,还是忘不了那摧心剖肝的滋味。 “听着兄弟,蜕变化龙可不是闹着玩的,古书记载,黑蛟化龙,是他最虚弱的时候,蜕变过程绝不能被打扰,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即刻爆体而亡。而且糟糕的是,我们察觉到聂少则那边有异动,几家仙家似乎也得知了这一消息蠢蠢欲动,恐怕他们会联手对付灭妖城。一个魔尊就已经难搞,再加上正修,怕是……” “正修和妖族联手?” “你可别忘了,之前他们是怎么对付他的?他们害怕他报复,若他成功化龙,远比聂少则还要危险,为此,他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莫余沉吟半刻:“碎天宗不能出手,否则你们和正修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就全毁了。” 念星宇点头:“正是如此,我才要找你商量,这可怎么办?兄弟?莫余?你说句话啊?不说话哼个声也好啊,你这样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样子怪可怕的……” “我知道了。” “哈?知道什么?” 莫余定定地看着念星宇:“我亲自去一趟灭妖城,我要在他化龙之时,替他挡下所有的威胁。” ☆、六十六 第二天,莫余带着燕铃要离开,皇帝还来送行,不过小王爷却觉得他是来送凉先生离开的,只不过凉先生先行一步,他没赶上,为了挽回面子才说成是来送莫余的。 是的,凉先生今天天擦亮就走了。 莫余没赶得上见他一面求证。 燕铃和小王爷还在说话,大抵小王爷打小就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得知燕铃要走,他怅怅然,送了好一些首饰,结果被燕铃嫌弃:“这都什么啊,我屋里随随便便一件都比这好。”另一边却把小王爷给的小盒子收好。 小王爷哭唧唧:“你还会回来找我玩吗?顺便把你的泡妞大法教我。” 燕铃摇头:“不了,万宝阁的比武对我已经失去了吸引力,接下来我都要闭关准备突破了。” 小王爷脸上的悲伤更加浓郁,燕铃看不过:“好了好了,是个男人吗你?我不过来你可以去找我啊?哦对,前提是你进得去我的宗门。”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小王爷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道:“皇兄,我突然想修炼了,能再给我找位先生吗?” 到了人界与修仙界交界之处,燕铃忍不住歪头问莫余:“师傅,你有什么心事吗?” “怎么说。” “师傅今日,格外沉默。” 果然是个细心的小鬼灵精。 莫余默了会,从袖口拿出昨晚赢来的玉簪给燕铃戴上:“燕铃,知道回去的路吗?” “知道。”燕铃乖巧道。 “那接下来,燕铃就自己回去吧。” “为什么?”莫余从未这般过,燕铃慌了:“师傅是要去除妖?让我也跟去吧,我近来剑术练得好,不会拖师傅后腿的。” 莫余摸了摸她的头:“我不是去除妖,我只是,要稍微离开一会。” 燕铃似有所觉:“师傅要去找师伯?” 莫余只看着她。 “不要,师傅,你别去。”燕铃恳求道。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莫余这一去,且先不说会不会被妖族伤害,光是修真界知道,必然会将他划为与妖族同谋,届时,他就会经历一遍叶辞曾经经历的事情。 绝对不可以! 莫余很坚定道:“我意已决。” 燕铃皱眉:“师傅,你是从以前开始就想着去找师伯吗?” “是。” “可师傅明明说,师伯会回来的,师傅为何还要去找?” 莫余不说话了。 “……那师傅,什么时候回来?” 莫余看向燕铃,小姑娘可可怜怜,大大的杏眼里转着泪水,一脸不舍。莫余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替她整理好睡翘的碎发:“燕铃,回去后,跟着纪师兄好好学,苏师兄的剑课也别再逃,好好在那待着,有什么事情跟纪师兄说,他会帮你的。还有就是……” 默了一会:“告诉他们,不必管我了。” 莫余走了,背影甚是决绝,泪水模糊了燕铃的视线。 这是劫。 年纪不大的燕铃心里想。 从她拜师入门起,她就知道,师傅和其他人不同。 她的师傅不像别人的师傅,又强大,打架又猛。刚拜师那会,是师傅最忙的时候,日益忙碌在屋里,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灵符的各种材质和画法,结果试出来,经常全部失败。可师傅他从不气馁,一遍又一遍地尝试,那时候她偷偷去看,案上师傅十分专注认真,眼里有光。 她见证了师傅的成功。 在师傅功成名就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祝贺,只有她知道这个成功是由无数的失败垒起来的。在此之前,师傅被嘲笑,被戏耍,她还时常看到师傅会忙着忙着突然面色痛苦地打翻桌上的墨水,脸色苍白,大汗淋漓。 纪师兄似乎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师傅发病,他就骂骂咧咧地赶过来,但流水似的丹药喂进去,却收效甚微。 师傅不让她告诉别人,只说:“这是为了你师伯。” 师伯。 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师伯,最后还是她多方打听才知道的名字。 叶辞。 师傅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但这个人却贯穿了师傅的全部的生活。师傅说,师伯是他的恩人,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师伯才能拥有的,佩剑是,火华莲也是,就连承载火华莲的地狱莲,也是师伯设计造出来的。 可是这个师伯,却是妖。 她第一次提出质疑时,小小的她头一回看到师傅眼里的脆弱,是那样的悲伤,那也是师傅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失态。事后,她哭着道歉,师傅是多么温柔的人,原谅了她,只说:“别人是不了解你师伯,可你师伯从未无端伤过人,他救了那么多人,却因为一个身份被否定了所有的努力……我们不能让你师伯寒心。” 可师傅眼里复杂的思绪,却不只有同门之谊这么简单。 那个名叫叶辞的人,是师傅命里的劫数。 她从未跟人分享过这个秘密。 她隐隐觉得,终有一天,师傅会离开她,离开凌云宗,去寻找那个让他心系的人。 而这一天,终于到来。 良久,燕铃擦了把脸,转身离开。 【溪左莫家庄】 莫晖近来总是睡不好,白天也是心神不宁的,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这天又是半夜惊醒,他从床上坐起,叹了口气,只是这气没叹到一半,灵力就探寻到门外正站着一个人。他远远看过去,斑驳树影打在门纸上,风一吹,树影摇动,露出里面的影子,影影绰绰,似是人影。 他试着喊道:“儿子?” 人影微动,久久才传来一声:“爹。” 莫晖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犹记得莫余七年前归家时决绝的模样,也记得他去凌云宗探望时莫余奋发图强的模样。 莫晖自认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要他读书,等于要他命。他以为莫余很快就会放弃,可这一回,他想错了,莫余坚持了下来,变得越来越坚定,越来越成熟,直到功成名就,被众人景仰。 看着站在高处的莫余,莫晖有一瞬间生出那个人不是自己儿子的错觉。 他变了。 有人改变了他,他又因别人而改变。 仅仅是一个影子,莫晖却看得喉咙发紧:“回来了?” “……嗯。” “这次,要去哪?” 答案不言而喻。 “妖界,灭妖城。” 果然。 莫晖压下心里的不安,镇定道:“决定了?” “决定了。” “这一次,可就没有退路了。” “……知道。” 莫晖深吸好几口气:“儿子,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把我送去凌云宗?”莫余带着几分玩笑意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我后悔当初没有第一时间支持你。” “……” 莫晖可以想到莫余脸上错愕的表情,哑笑道:“好了,要去就赶紧去,一出事就回家找爹,你是没断奶吗?走走走,老子明天还得早起,没空跟你闲聊。” 门外传来微乎其微的笑声:“那我走了,爹。” 莫晖把脸埋进枕头。 脚步声慢慢消失,直至听不见了。 风声阵阵,树影斑驳,似是不曾有人来过。 【凌云宗】 “他真的去了?!”纪留声的后槽牙又开始磨起来,“这家伙,是以为自己不会死是不是,我非得把他揪回来揍一顿!” 却被苏元景拉住手:“别去。” “难道还要我眼睁睁地看他去送死?你知道他这一去意味着什么吗?”纪留声简直要气死,“现在人妖两族势同水火,他这一去,不就等于羊入虎口吗?你以为就凭几张灵符,一个火华莲,他就能闯进灭妖城了?你当那两个妖王是吃闲饭的啊?!” 苏元景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燕铃哭哭啼啼:“可是我们也拦不住了,现下,师傅只怕是已经到了妖族边界。” 纪留声狠狠摔了茶杯以表对在远处的莫余的愤怒。 怒气过后,纪留声冷静下来:“不行,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燕铃,你现在先回游仙峰,对外宣称你师傅闭关了。还有你,”他瞪向苏元景:“你赶紧去联系一下失踪这么多年的洛师兄,让他们洛家帮忙把这个消息封锁。至于我,我得去传讯让小师叔他别暴露了身份,只要没被别人发现,小师叔他就还有回头的余地……” 话未完,门外突然狂风大作,门框发出挣扎的声音,只消一会,整个门就被四分五裂,院子的树叶哗哗落了满地,随风吹入屋内,屋内灯珠一应熄灭,一道身影立在门前,挡住了光线,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但眼里的怒气却是十足十的。 压抑可怕的气息充斥着整间房间。 挡在最前面的苏元景已经被压制得开始咳血。 “苏元景!”纪留声同样不好受,苏元景一撑不住,他就顶上,强大的力量甚至让他直不起脊梁,两腿都是抖的。 燕铃在最后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她颤声道:“宗,宗主……” 无妄仙人面色平静地看着浑身发抖的燕铃,冷声道:“你方才说,你师傅去了哪里?” “师傅,师傅他……” 纪留声把燕铃护在身后:“宗主,小师叔他只是有事耽搁了没回来罢了,他……” “说谎。”轻轻的一句话暗藏锋芒,纪留声猛地抓紧心口,吐了口血。 面前的无妄仙人不再是曾经和蔼的小老头,他面色平静,一双眼睛却暴露了他极其愤怒的心绪,他甚至不顾面前三人受不受得住就强行施压,越几个境界的修为压下去,苏元景和纪留声开始七窍流血,好不痛苦。 “住手!师兄,你想杀了他们吗?!” 妙乐仙人闻声赶到,看到爱徒重伤的模样,她心疼得要死,她狠狠瞪向无妄仙人:“你少把你的怒火撒在我徒儿身上!” “咳咳,师妹!”其他两位峰主赶到,示意妙乐仙人不要冲动,妙乐仙人只能咬牙扭过头去,给苏元景和纪留声喂下丹药。 无妄仙人恢复冷静,只是眼里仍是怒火中烧,他缓缓转身,月亮从乌云中挣脱,月光洒下。若是有其他弟子,必定惊讶无妄仙人的脸,白花花的长胡子消失,面容也以肉眼的速度恢复,如同时光回溯,再次露在月光下的脸,是年轻、严肃、凌厉的。 正是万人碑影像里那个砍下流云魔尊头颅的人。 “传令下去。”无妄仙人的声音也不再沧桑,而是沉稳有力,带着咬牙的恨意:“游仙峰莫余,叛逃师门,投身妖族,凌云弟子,寻踪,灭之!” 晴朗的夜空突然落下几道惊雷。 “不!师傅他没有唔唔——”燕铃的嘴被妙乐仙人狠狠捂住,挣扎反驳的话语尽数被淹没在滚滚雷声中。 ☆、六十七 灭妖城,立于妖界万骨岭,没错,就是流云魔尊被砍下头颅的万骨岭,当年大战始于此,也终于此,十几年过去,万骨岭仍是怨气冲天,妖气浑浊,后成百上千的怨气被西忆君以辟邪剑镇于深渊,四方终得平静。 只是建城之时却取了个耐人寻味的名字。 灭妖城。 结果城里全是妖。 莫余望着城门发呆。 这里已经是另一幅模样,视线所及之处,竟然和修真界没什么区别,以前想象的那种脏乱、血腥、恐怖,统统都没有,除了来往的妖,乍一看不过是寻常的城镇。 当然,也只是表面上所见的。 “怎么,第一次来?” 路风是莫余在途中遇到的一只青鹰,原形威风,名字也凑合,就是性子单纯得不像只妖,但人很好,得知莫余要去灭妖城,还提出要捎上他一程。 路风指了指自己的头跟莫余说:“小梦安,你的耳朵又露出来了。” 只见莫余头上一对毛茸茸的耳朵,雪白的绒毛,只有耳朵尖尖染上墨色,如今被路风一说,两只小耳朵就抖了抖,耷拉下来想要藏进头发里。莫余赶紧戴好兜帽,藏起那一对耳朵。 “小梦安,你这人形不稳定啊,耳朵总是冒出来。要不我给你点妖力,帮你稳定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我修为尚浅,这是常有的事,习惯就好,习惯就好。”莫余又扯了扯头上的兜帽。这是他和纪留声一起研制的一种拟妖丹,服下一枚,体内的灵力就会拟变成妖力,可化成半妖形态,药效持续十二时辰,在此期间只要不被境界高的大妖发现,就能在群妖之中自由穿梭。 但是这丹药还在试验阶段,效果有点不稳定,这也导致了莫余头上时常冒出耳朵。虽然半妖形态也没什么,顶多就是说明你修行浅,但莫余毕竟是人,头上长着耳朵总觉得怪怪的,便在外面套上一件大斗蓬,用兜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而他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一只猫妖,名梦安,因崇拜西忆君而前往灭妖城。 “想之前,这里还是不毛之地,我经商每次都要绕开这里,没想到现在竟会繁华成这样,也不怪你们这些小妖向往成这样了。听说,妖界一大半的妖都跑来这灭妖城了,你看看这来来往往的,啧啧,看得我也想进灭妖城谋个生计。” 莫余:“那路大哥你怎么不去?” “唉,家中不允啊!”路风愁苦道,“我爹说现在局势紧张,两派相争,要想活命,还得往边靠!不过要我说,灭妖城那位,夺下魔尊之位,时日可待咯。” “怎么说。” “你看他们的差距。灭妖城这边,可是有两位妖王,西忆君又是金目黑蛟,手中辟邪可敌千军。你再看魔尊那边,手底下一个妖王都没有,虽然现在多了两个魔修,但毕竟是修真界的人,信不得,信不得。” 两人边说话边进了城,路风是来送货的,不能停留太久,两人便挥手道了别。 莫余独自走在街道上,因为披着宽大的斗篷,不时引来路人的注目,他拐进一家酒楼,黏在他身上的视线才少了下来。他仔细思考怎样才能和叶辞见上一面,可是想来想去,都没有好的法子,正郁闷着,就听隔壁一桌在交谈: “听说城主府里正在招一些貌美的舞姬入府,为西忆君献舞?” “可不是嘛,前两天才放出来的消息,这不,报名的人都快把报名处给踩烂了,结果愣是没几个中意的,不过也对,给西忆君献舞,那可必须得是万里挑一,顶顶好的。” “咦,前几个月不是在城里的舞坊选过了吗?就醉月楼的薰娘,那舞姿,那身段,那样貌,人间尤物啊,结果被送进城主府不到三天又给送回去了,哎哟小可怜的,那薰娘连眼睛都哭肿了。” “害,据说女舞姬不得心,这回要男伶了。” “啊这……” “嘘,我二舅爷的隔壁家的女儿的朋友的姑姑在城主府当值,听她说,这两次选舞姬,并非只是单纯选来给西忆君跳舞的。” “哦,那是?” “你看离渊殿下不是前几日成婚了吗,十三夭殿下就觉得城主府后院里空荡荡的,这不,打算着以舞姬献舞之名,给西忆君献美人呢。” 美人? 莫余端着茶杯佯装镇定,心思一门扑在隔壁的对话里,没察觉到手里的茶已经凉得透透。 “那薰娘……” “害,听说西忆君不好这口,把人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了,十三夭殿下后来又送了几个顶顶地的美人进去,可那几个女子不知好歹啊,半夜爬上了西忆君的床,结果就被连人带床地丢出城去了。” “竟有这等事?” “对啊,后来十三夭殿下觉着西忆君也许不喜女子,所以这次就……” “噗——”莫余一口凉茶喷出来,“咳咳,什么?” 隔壁桌的两人一同看过来:“怎么小兄弟,有兴趣?”又打量了一番:“小模样还挺好看的,感觉跟其他妖不太一样,有种,有种……” 旁边的补充:“有种修真界的仙风。” “哦对对对,听说现在招的就是你这种气质的,要不你去试试?” 莫余:“……我看起来像是会跳舞的吗?” “不像,但是蹦几下也算跳舞啊,小兄弟你想,要是被西忆君看上,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咯!就是被看上之后,别忘了我们两个,随便给点什么银子也是可以的。” “……你们的目的就是这个吧。” “害,谁不想被西忆君看上呢,要是我再年轻个几十年,也去报名去咯!” 莫余看了看面前这个粗壮大汉,想象了一下叶辞怀里坐着这个大汉,那大汉还娇滴滴地捏起一颗葡萄喂到叶辞嘴边,掐着沙哑的嗓音道:“城主~~尝尝这葡萄~~~可甜甜了~~”关键是叶辞还吃了下去,伸手捏他的胡子:“好吃。” 呕—— 这画面也太辣胃了。 莫余揉着胃虚弱道:“多谢两位大哥了。” “你快去,不然今日的名额满了,就没了。” 直到莫余走到报名处,才知道什么叫人山人海。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精心打扮后的男子,身上扑了厚厚一层香料,整个人跟腌入味了一样。这一个还好,可来报名的人大部分都用了香料,各种香味,不管是劣质的还是优质的,不管是浓烈的还是寡淡的,全部涌上来折磨莫余的鼻子,打了好几个喷嚏都缓解不了。 “不行了,阿嚏——”莫余想着走出人群透气,结果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人都往前涌去,莫余就像逆流而上的小鱼,只是这小鱼力气太小,努力了半天,结果还是敌不过激烈的水流,被冲入人群,被迫跟着涌过去。 就这样,莫余几乎是被驾着来到报名处的。 报名处的人问道:“姓名。” 脱离了人群,鼻子稍稍好受了些,莫余狠狠的揉了揉鼻子,没听到问话。 “问你呢,看什么?” “我?”莫余望向四周,发现刚刚跟他一起挤过来的人都不见了,只留他一人在报名处,而后方几个侍从模样的人正在驱散妄图再挤进来的人:“走了走了,名额满了!” “可那里面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就是啊……” 帘子被放下,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名字。”那人重复问道。 “哦,我叫梦安。”莫余规规矩矩立好。 “家住哪,家里还有什么人,师从何人?” “额……孤儿,自学……成才?” 莫余刚说完,就听到几声轻笑,抬眼一看,正是今日被选上的男伶,每一个都生得妖孽异常,要是换成女装,都能祸国殃民。 “会跳什么舞?” 什么舞? 他什么舞都不会。 莫余在地上蹦跶了两下示意。 几个男伶的笑声更大了:“就这?大人速速淘汰他吧,我们可等着给西忆君献舞呢!” 问话的男人却跟没听到似的,他抬头看了眼莫余:“行,你通过了。” “哈?”这么随便的吗? “什么??”男伶怒道:“他会跳什么啊,不就在地上像木头一样跳了两下吗?把他招进来,会毁了我们的献舞的。” “好像也是。” 男伶们的脸上浮出一抹得意。 “所以这次他独舞,你们自己练。” 男伶们:“……” “开什么玩笑!!大人您瞎了吗??” “没瞎,谢谢关心。”男人朝莫余招手:“那个梦安,过来。” 莫余一脸懵地被男人带进城主府,一路上,遇到的人都给男人行礼,莫余这才知道他的身份,满笙,十荒中的第七荒主。 满笙把他领到一处屋内,道:“在这待着,一会会有人来教你。” “额那个,满笙大人?” 满笙已经走到屋外了,闻言伸个头回来,他叼着个烟斗,看起来精神萎靡,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似的:“什么?” “……没,就是好奇大人为什么会选我……” 这太奇怪了,已经不是眼瞎能够解释的了。 满笙闻言,回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 他指指头:“你的耳朵,露出来了。” “!”莫余赶紧捂好兜帽,抬头一看,人已经不见了。 “莫名其妙。” 奇怪是奇怪了点,但好歹是顺利进来了,虽然顺利得跟有人操控一样。 莫余打量起屋内的装饰,简单素雅,颇像叶辞喜欢的风格。忽然,他嗅到一股香味,和刚刚闻到的牛鬼蛇神不同,这股香味清清淡淡的,沁人心脾,与此同时,一道声音落地:“你就是要独舞的人?” 火红如嫁衣的衣裙,身姿曼妙,肤若凝脂,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绝代美人。 莫余怔愣地望着眼前的人,心中警铃大作。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十荒妖王——十三夭九黎! ☆、六十八 莫余很慌,真的很慌,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出师未捷身先死”几个大字。 十三夭九黎,十荒妖王,凭她的妖力绝对能识破啊! 怎么办? 逃? 不可能。 躲起来? 不行。 那…… 九黎:“你就是那个谁,那个那个,梦安?” 咦? 没认出来? 难道纪留声的炼出来的灵丹已经能骗过妖王了? 不对,之前他俩不是见过的吗? 九黎:“你这模样,还挺入眼的。” 莫余掐了掐自己的脸颊:“殿下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九黎细细辨认后:“没见过啊。” 这……这是脸盲吧。 “说起来你长得的确像……” “!”莫余紧张起来。 “的确像满笙的,就刚刚带你来的那个。” 脸盲没错,坚定完毕。 莫余松了口气,满笙那个丧得让人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寻死的样子,跟自己的模样差得十万八千里好伐? 九黎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呀,你怎么还是半妖状态的?” 莫余一看,好家伙,帽兜又掉了。 “欸别戴别戴,挺好看的……啊,耳朵不见了。” “殿下,我修为尚浅,化形有点不太稳定……” “没事没事,反正又不影响你的独舞。” “独,独舞?” “对啊,满笙没跟你说吗?” 莫余回过神,好像刚刚的确有那么一回事。 九黎道:“我们一般是当天招人当天献舞的,这次舞曲,选了西域风情的那种,你会跳吗?” 西域风情? 莫余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生硬地做了两下肚皮舞的姿势。 大概是太辣眼睛了,九黎立即下决断:“好,你破例了。” “哈?” 九黎笑眯眯道:“我决定亲自教你,正好这几日主上不在,你就用这几日好好学舞。” “欸?” 九黎笑眯眯:“要是我教过之后还跳得丑,老娘宰了你哦~” “!!” 【十天后】 叶辞疲倦地回到府中,看到下人们熟练地搭起舞台,他眼里闪过一抹不耐烦:“这又是做什么?” 九黎笑眯眯:“这不是看你无聊了,给你找些乐子嘛。” 叶辞一语道破:“你是在给自己找乐子吧。” “主上哪里的话,虽然主上冷冰冰厌恶的模样和想干掉我又不能下手的样子也很赏心悦目,但这次真的是给主上缓解心中烦闷的哦~” 叶辞冷冷:“说话正常点。” 九黎讪讪道:“此行,可做把阵法做好了?” “灭妖城外阵法已成,到时候碰碰运气吧。” 这是在为化龙做准备,九黎默了会:“此次化龙,凶多吉少,真的不再去见一面?” 叶辞的声音沉了下去:“该见的都已经见了,就算此次身陨,我也了无遗憾。” “是吗?”九黎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他。 “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当是最后的消遣,这可是我悉心编制的舞曲,主上就看一眼吧。” 叶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闷头开始喝酒。 而另一边,莫余正在穿舞服,不知道怎么回事,舞服好像尺寸不太适合,怎么也穿不上,他心里又着急,眼看着就要开始了,心一横,用蛮力穿上—— 刺啦一声,衣服烂了。 莫余:“……” 好巧不巧,就烂了假外衣那一块,扯掉后,就只剩下里面那一件紧贴着皮肤的胸衣,走到镜子前看,还挺像阿拉丁神灯里面公主的那套服饰的…… 这什么鬼东西? 太暴露了吧! 莫余急得团团转,想要随便找件衣服披上,结果外面就来人催促了,侍女见莫余这副模样竟然也不惊讶,只是上前将面纱给他戴上,就推着他出去。 “不是,我衣服……” 侍女却跟没听见似的。 莫余一开始觉得很羞耻,可到了地方,这点羞耻就被排山倒海的紧张给碾压了。 殿内灯光微暗,隔着薄纱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所有人都候在外面。 “公子怎么了?” 莫余捂住心口:“我有点呼吸不上来。” “公子是口渴了吧?放松些,奴婢给你取些水来。” 莫余却知道这并不是口渴,是激动,激动得眼鼻手脚心肝脾胃肾都不听指唤了。 那一层薄纱后面,是他做梦都想看到的人。 七年前一别后,莫余就开始投入研究之中,他时刻都在忙碌,因为只要忙起来,就没时间想其他事情,时间也会因此过得很快,七年,只是弹指的一瞬间。可是现在,就在现在,他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那七年,似乎也过得很漫长。 七年,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模样有没有变化? 喜好有没有改变? 一会会不会认出他? 如果认出了,会是什么表情?会说什么话? 莫余口干舌燥,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四肢冰凉,唯有胸腔一颗心在扑通扑通地疯狂跳动。 乐声响起,该他入场了。 那水终归没来得及取过来,莫余就像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走进殿内,他全程低着头,手脚僵硬,凭着肌肉记忆走过去,耳边的乐声化为虚无,整个世界里,他只能听见自己杂乱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他悄悄抬眼望去。 殿内空荡荡,只有高位上坐着一个人,目光只能到那人的脖子。 那人穿着一袭黑袍,一只手晃着酒杯,另一只手摸向酒壶,自斟自饮,一杯酒下去,喉结上下滑动。 仅仅只是短暂的一眼,就让莫余不自觉酸了鼻子。 他在看我吗? 认出我了么? 莫余大着胆子抬头—— 看起来比七年前更成熟些,只是气质却不再清冷,而是更为深重的冰寒,他面无表情,恍若没有感情,眼里不起一丝波澜,平静地和死人一样,他甚至都没看台下一眼。 太陌生了。 乐声一转,莫余踮起脚尖开始跳起来,这是一场比较火辣的舞蹈,他严重怀疑这本来是给女子跳的,就连衣服看起来也像女式的,他一个大男人跳这舞实在羞耻,所以就用了个小手段,用灵符让身体自己舞动,也因此他的舞蹈跳得很流畅。 只可惜,也没能博得高位上的人的一个眼神。 莫余不免有些失落。 九黎编的这一舞很短,很快,莫余就跳完了,他行了个礼。 怎么还不看我? 别人再给你表演节目哎,不看你也给个掌声尊重一下我好不好? 要不要叫他一声? 会不会生气? ……应该不会吧…… 所以要不要叫他? 叫吧,不然失去这次机会就太可惜了,下一次机会要到猴年马月? 怎么叫呢?叫什么? 滚滚师兄?西忆君?城主? 好了好了,跪久了很可疑,数三声,数完就叫。 三。 二…… “抬头。” 冰冷机械的声音把莫余吓了一跳,他惶惶抬头,对上一双如寒玉一般的眼睛。 他在看我。 可眼里,却没有一点感情。 “过来。” 莫余微怔,叶辞却像不耐烦一样挥手隔空一抓,莫余就跌落在他身前。 名为叶辞的屏障将他困住,莫余坐在地上,感受到来自上方沉沉的气压,莫名的让他不敢抬头看一眼,可是鼻子却捕捉到熟悉的气息,淡淡的,一如七年前。 “抬头。” 这回叶辞没有等他,直接粗鲁地扯掉莫余脸上的面纱,一手掐住他的下巴往上抬,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手下的力道只重不轻,不用说,这肯定会给那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鲜明的红印,但叶辞不在乎,他只看着莫余。 高了,瘦了,五官更深邃,眼睛没变还是那样清澈。 叶辞死死地看着莫余,他磨了磨后槽牙,肌肉无意识地绷紧,眯了眯眼,想让九黎把她带来的人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可是心里却有另一个自己在挣扎,在抵死反抗。 “名字,叫什么?” 声音很轻,好像在沉压着什么情绪。 下巴被掐得生疼,但莫余却感受不到,只像是透不过气一样喘了会:“梦安。” 叶辞咧开嘴露出一个怎么看都很黑暗的笑容:“西忆故人不可见,东风吹梦到长安。名字取得不错。” 这下换成莫余不明白了,他甚至都看不出叶辞这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觉得他身上有股怒气,这怒气冲着自己,却不知从何而来。只是他们这样互相看着对方,离得极近,可却有种他们其实隔了十万八千里那样的错觉,莫余望着他,视线不知何时模糊了。 叶辞猛地推开他站起来:“十三夭,出来。” “主上,属下在呢。”九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叶辞冷冷地看向她:“把人带回去。” 九黎:“主上不喜欢?” “把人带回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那就麻烦了呢。”九黎依旧笑眯眯,“属下听闻,凌云宗的一个小师叔被逐出师门,现在正被全体凌云弟子追杀,相信过不久就会传遍整个修真界,这可怎么办呢?” 一霎那,叶辞身上的低压化为虚无,但也仅仅只是那一瞬间,下一刻,黑色沉重的气压从叶辞身上爆发,迅速遍布整个城主府,将空气扭曲碾碎,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位于中心地带的莫余更甚,沉沉的威压将他压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只能张大嘴巴企图摆脱这窒息的折磨。 “好,很好。”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话。 “七年不见,胆子大了。” “咳咳……”莫余张口了也只能不断地咳嗽。 “把他带下去。”叶辞抛下这句话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走之前还摔了酒壶,澄清的酒溅到莫余身上,湿了一片。他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是阴沉,周身的气压低得不能再低,其他人见了都恨不得找个龟壳缩进去,九黎却是不怕,她还是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等莫余缓过来:“吓到了?” “……你知道我是谁?” 九黎:“我又不是脸盲。” “……” “我猜你来,是从碎天宗那里得知了消息,所以才会过来吧。” 莫余看她。 “本来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既然你真的来了……” “知道黑蛟化龙吧?所以,就当是我自私也好,如果他抗不过这一关,我也要让那孩子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跟他想见到的人一起度过,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醉酒。” ☆、六十九 莫余被带下去了,但说是被带下去,实则不知被带去了哪个房间,从外边看这院子很是奢侈豪华,可一进屋,除了必需的桌椅,其他都寥寥无几,架子上甚至都没有什么花瓶装饰装饰,唯一的优点就是干净整洁,可是身处其中却又会明显感受到这里十分冷清,桌椅全新,只整整齐齐被放在指定的位置上,冷冷冰冰,毫无生活气息。 带他来的侍女一走,豪华却空旷的房间里就只剩下莫余一个人,安静得连他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外面的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屋里也不见五指,莫余想掏出个照明的东西,才想起换服装的时候他把乾坤袋一并换下了,而他现在还穿着舞服,是以,乾坤袋还在之前的房间里。 莫余没法,摸黑去翻找蜡烛什么的,结果什么都没找到,他想去叫人给他点灯,一打开门,夜里妖风阵阵,门外空空荡荡,连廊下也没挂上灯笼。 莫余觉得自己是被打入了冷宫。 夜风有点冷,他合上门,摸黑爬上床,意外的,这床又大又软,被子轻而薄,却很保暖,莫余把自己团成寿司,舒坦地叹了一声。 轻轻的叹息声在屋里回荡。 莫余觉得这房间太空了,一如他的心情,空空荡荡。 他曾无数次想过和叶辞重遇时,会在哪里,会是什么表情。他曾想过他们可能会在凡间的某个小酒楼碰见,他就想,到时候他要给钱让店小二给叶辞上一壶浓茶。叶辞无聊时会边喝茶边看书,但相较于清茶,叶辞更喜欢带着苦涩味道的浓茶,这是莫余细心观察到的细节。 他还想过他们可能会在某处秘境或是修真界的某个地方碰上,或许还会打上一架,他就想,他要卖命一点,好让叶辞知道自己有好好按照他所希望看到的那样,自己在变强,已经强到可以和他站在同一高处。 不过鉴于叶辞即将化龙,同一高处这里要打个问号。 他甚至想过他们会在叶辞的婚礼上相遇,这是他想得最多的场景,他想无论新娘子是人是妖,是男或女,到那时他都要笑着道一句祝贺,哪怕新郎官不欢迎他。 但这也终归是想象。 现实并不如幻想中那般按部就班,莫余想过他们可能会大打出手,可能会萍水相逢,可能只会当是漠视不见,却唯独没想过叶辞会生气,会发火,还是冲着自己的。 这并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而叶辞也变了很多,他不只是清冷,更是孤傲、目空一切的,好像他天生就高贵,天生实力就让人望尘莫及,所有人都应该臣服于他,而事实上也是如此,七年前雪夜里那个面无表情的叶辞恍若只是莫余的一场梦。 莫余想了许多,脑海浮现出叶辞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毫无波澜,他伸手去摸自己的下巴,身体主动替他想起那几乎要把骨头捏碎的力道,很痛,毫不留情,一如那个眼神。 他把头埋进被子里。 不多时,空荡荡的屋里就回荡着低低的、犹如幼兽般的呜咽声。 …… 叶辞独自坐在灭妖城最高处的塔上喝了好几壶酒,他现在已经是千杯不醉的身体,烈酒下肚,只会让神智越来越清醒,他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勾唇苦笑:“天生的劳碌命。” 他抬手,一只淡蓝色的幽蝶出现在他指尖。 “叫他半个月内来一趟,打的名号是救人心切,独闯妖府。” 幽蝶晃晃悠悠地飞走,他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漫不经心地回到府里,途中遇到办事回来的其言,还顺嘴说了一句,让他近日不要出现在灭妖城。 其言:“……主上是厌弃我了吗?” 满笙幸灾乐祸:“那你完了。” 叶辞回到院子,他不喜欢有人近身,所以他的屋子无人敢近,他喜欢清净,便连下人都撤走,所以他的屋里屋外,什么人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人给他添灯,他的院子总是整个城主府里最安静最冷清的一处,荒凉得不该是他住的地方。 但叶辞喜欢,这样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时刻安静,时刻静心,时刻清醒,只是孤孤单单久了,不免会想起一些陈年往事罢了。 他按照平常那样慢悠悠回院子,开门,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他夜里能视物,也不用点灯,径直朝大床走去,他早已习惯独自一人面对黑暗,所以在敏锐地感觉到屋内有第二个人的时候,身体比意识先做出反应。 沉沉的气压遍布全屋的同时,他阴沉着脸来到床前,绵软的被子明显地隆起一块,叶辞眼神淬毒,极其厌恶地盯着那隆起的一团,思考着是否真的要大开杀戒才能让那些愚妖知道他们犯了多严重的错误。 缩在被子里的人似有所觉,动了动,从被子边缘露出了半张脸,脸颊因为缺氧而红扑扑的,光洁的额头渗出一层细汗,眉头微皱,一双眼睛禁闭,似乎和周公闹了不愉快。 叶辞垒起的杀气像海市蜃楼般倾泻消失,他沉默地拉开被子,里面蜷缩着一个清瘦的男子,如同婴儿般蜷缩在他床上。 是莫余。 “……” 莫余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先是觉得很闷喘不过气,然后喘过气了,却觉得自己被四面八方的视线盯着,那视线一会炙热一会寒冷,全程盯着自己,好不自在。 他不适地呢喃一声,睁开眼睛。 黑暗里有一双淡金色的眼睛。 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差点从床上跳起,急急冷静下来后他半撑起身体努力看清面前人的样貌,脑海里却已经勾勒出那人全貌,他看着看着,鼻子就酸了,眼圈发烫:“滚滚师兄,你别生气……” 面前的人却没有叙旧的心思,听他冷冷道:“你知道上一个爬我床的人的下场是什么吗?” 被连人带床地扔出了灭妖城,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莫余的脸色发白,头上的猫耳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我……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房间,是她们带我来的,我……” 被一声咬牙切齿的声音打断:“九黎。” 适应了黑暗的莫余总算看清叶辞的模样,他依旧是冷冷冰冰,唯一的感情波动是在猜测九黎打的是什么主意后,以及看到他头上冒出一对毛绒绒的耳朵后的挑眉,后者仅存在一瞬间的失神,短暂得无法捕捉。 “下去。” 莫余茫然:“啊?” 叶辞的声音一如眼神不带一点感情:“滚下去。” 怔愣过后,莫余酸着鼻子爬下了床,蜷缩在床脚发抖哈手。叶辞则是理所当然地在床上躺下,全程都没看莫余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他躺好后瞥了一眼缩在床边发抖的莫余,冷笑。 还会怕,很好。 “滚滚师兄。” “闭嘴,不许再叫这个称呼。” “……那我该叫什么?” 叶辞不说话。 莫余叹气:“西忆君。” 叶辞翻身背对他。 “……西忆君,让我留在这,我就在这待一段时间,我不会打扰你的。” 叶辞哼一声:“哪来的勇气。” “求你。” “求?”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一个正修求着留在妖界,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况且,我不想看见你。” 莫余说:“我知道,你就是怕我身份暴露了被群殴。” “……” 叶辞诡异地沉默了。 莫余:“不是,我说的是我怕我身份暴露了被群殴,但我有办法维持妖形,西忆君不必担忧,也不用想方设法地把我摘出去,毕竟我现在已不是凌云宗弟子,不怕流言蜚语。” 刚刚给洛玉然传讯的叶辞:“……” “我已不再是之前的莫余,我有我自己的打算,我也知道你的打算,所以哪怕你恶言相向逼我离开,我也不会走的。” 清醒的话语让叶辞一瞬加以为他是被夺了舍。 明明以前头脑没有这么聪明的,什么时候看得这么透彻了? 正声表态过后,莫余又恢复软糯糯的嗓音:“还请西忆君收留。” 叶辞:“……” “闭嘴。” 心事都要给猜中了。 对此,莫余的解释是,这种情节在狗血电视剧里要上演百回,伤人程度不一,但万变不离其宗,稍稍想一下就明白了。只是明白归明白,心里的苦楚还是一分不落的,方才那句清醒的话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莫余沉沉睡去了,因着穿的少,半夜里一直在发抖,还秀里秀气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忽地,周围的空气开始燥热起来,但又不是特别干燥,就像地暖和加湿器同时开启了一样,又像是一个无形又温暖的怀抱,舒适无比。 尽管睡觉的姿势很累人,但莫余还是睡得很香,还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梦里他好像来到了家里的公司本部,他大哥坐在沙发翘着二郎腿:“莫二,你想好了,真的要参与这次初试?” 莫余似乎是以灵体的方式存在这间办公室的,他扭过头,看到另一个自己坐在对面,慎重道:“怎么,有风险啊?” “风险可大了。”可他大哥莫大吊儿郎当的样子却不像觉得是有危险的样子。 “比如?” “比如……我想想,记忆缺失?爆炸?高空坠落?严重撞击?丧尸?木乃伊?” “……” “开个玩笑。”莫大吐出一口白烟,透过薄薄烟层去看自己的傻弟弟:“顶多植物人。” 莫余配合地干笑:“一场梦,和一个植物人,你这项目安全性跨度还挺大。” 莫大继续抽烟,莫余受不了烟味,咳了一声,随即莫大像是受到了什么警告似的,哈哈干笑着把烟掐灭,两手举在耳侧作投降状:“我不抽了,行吧?”一会又道:“想好了?别反悔啊,字签了再反悔爸来了你也得去初试!” 一道轻轻的声音落地,独属于办公室里的第三个人:“不怕。” 灵体状的莫余看过去,只见另一个自己身边坐着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梦里唯独看不清模样的人,脸上一团白雾,就连他的声音也是跟加了密一样听不清: “我陪着。” ☆、七十 第二天莫余醒来的时候,还是那个姿势,趴在床边,浑身腰酸背痛的,但意外的睡得不错,气色也好,只是抬头就见床上的人不见了。 摸了摸被子,已经没有了主人的温度。 莫余涩涩地收回手。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没人来,也没人走。 莫余懵了好一会才起身活动活动自己睡僵的老胳膊老腿,慢悠悠地出了人迹罕至的城主院子,他不识路,就溜达溜达到处走。 似乎是叶辞不太喜欢热闹,府里的人并不多,莫余走了老半天都没碰上人,绕了老久又回到了原地。 “……” 这究竟是城主府还是无人光临的迷宫大院? 拟妖丹的时限是十二时辰,昨天早上他吞了一颗,顶多到中午,药效就会没得彻彻底底,还先不论中午之前药效逐渐消失的那段时间,随便碰上一个道行高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莫余有点着急,一着急,头上的耳朵又冒出来,哆哆嗦嗦的,细软的绒毛在晨风中吹呀吹。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眼角突然扫到地上的落了一朵小黄花,他正站在廊下的一个交叉口上,而那朵小黄花正好落在其中的一个方向上。他朝四周看去,周围都没有种这种小黄花,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莫余犹疑,抬脚要朝反方向走,眼角不经意扫见原先的那朵小黄花旁边又多了一朵小黄花。 莫余就转身朝小黄花指引的方向走过去。 一路上风平浪静的,没再出现小黄花,结果到了下一个分岔口,小黄花再次出现在路上,等到再下一个路口,又一朵小黄花静静躺在地上。 莫余这回真的信是小黄花在给他指路了。 为了拟妖,莫余将自己原本就不高的修为又往下压了压,所以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暗中跟着他:“不知阁下何人?” 四周静悄悄,什么声音都没有。 “那我要回我昨天待的房间。” 莫余又等了好一会,等再看时,两朵小黄花就凭空出现在另一条路上。 莫余拱手:“多谢小黄花阁下以花指路了。” 在暗中的小黄花阁下:“……” 莫余不指望他会现身,拾起地上的小黄花就走,也幸得小黄花指路,莫余才成功走出迷宫一样的地方,回到房间匆匆找出乾坤袋吞下一枚拟妖丹,然后把身上的衣服换回来时穿的一套青袍。 “咦,我还想着你去哪了,原来回这了。”九黎的声音响起。 莫余对这个十荒妖王的印象不好不坏,在知道她跟着叶辞建起灭妖城后,莫余就把之前叶辞不能杀她的叮嘱和百里裴的话连在一起,便知道十三夭九黎并非蚀骨魔尊手下的作恶之人,她是迫于旧主的死亡和新主的狠辣。 不过她又为何跟着流云魔尊挑起大战? 是个谜。 莫余只分了分神,道:“这府邸,跟迷宫似的。” 九黎:“路痴就路痴,别找借口。”她看到莫余怀里的几朵小黄花,打趣道:“哟,这不是小其言的小黄花吗?” 莫余心里咯噔一声:“……其言?” 九黎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巴:“哎呀,祸从口出。” 其言,凉先生。 莫余想起那个坐在轮椅上,只知其姓不知其名的凉先生,还有他身边的那个面无表情的侍从,虽说气质上凉先生和叶辞还是挺相近的,可凉先生又是他心中附身林怀生的有缘神秘迷人的第一人选,但是那个神秘人的性情无论和凉先生还是叶辞,都相差得有点大啊…… 说不准。 还是得亲自看看这个其言长什么样子。 莫余面上穷追不舍:“其言?之前我在凡间遇到的凉先生和他的侍从其言,就是滚滚师兄和你刚刚说的其言?” 九黎表示一问三不知:“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知道这小黄花是小其言院子里种的,他可喜欢了,这花嫩是嫩了点,不过挺符合他花妖的身份的。” “……花妖……” 莫余想了一下在王府看到的其言的模样,想象一下一个面瘫少年的真身是花妖,又想象一下一个面瘫捧着一束小黄花不知道躲在哪里给那些迷失方向的人撒花指路…… 好像也没什么冲突。 “那个其言在哪?我能见一面吗?” 九黎果断拒绝:“他从昨晚开始就郁郁寡欢的,不知道躲去哪个角落种花了。” 莫余不禁感到遗憾,扭头把话题转向九黎:“九黎前辈昨日,害我好惨。” “那你是被连人带床丢出门,还是被罚着彻夜跪守?” 这就要说到叶辞虽然雷厉风行,但是他的残暴和无情都尽数给了战场,在灭妖城,他就像回到窝的猛兽,收起爪牙,温顺了不知多少倍。所以在这里他都比较宽容好脾气,比如九黎这样明着尊敬一口一个“主上”暗地里却拿他找乐子的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对之前爬床的舞姬,最严重不过丢出城门。 所以叶辞的罚,都不会重。 莫余呵呵干笑:“都没有,我在硬地板上睡了一晚。” 九黎幸灾乐祸:“主上今天还提起让我给你安排远远的,别往他身边凑。” 莫余看她:“那前辈听吗?” “你看我像听的样子吗?” 莫余深深觉得,叶辞这个老板,做得有点委屈。 但委屈归委屈,对于莫余,叶辞没说留没说走,也没说安排个住处,态度不明,所以府邸里原本就不多的人便把莫余当透明人,莫余无所事事,整天东摸摸西摸摸,想去哪里,说一声,小黄花就给他指路,也难为小其言一直一边躲着一边跟他。 至于晚上,莫余一直被九黎强塞到叶辞的院子,只是不知是叶辞躲着他,还是小黄花在指路时刻意避开,莫余一直没碰见叶辞,离得最近的一次,还是他到书阁翻书,而叶辞刚离开一刻钟。 仅一刻钟,便已茶凉。 日子一天天过去,莫余明显感到灭妖城的气氛逐渐凝重,压在府邸上空的厚厚的灰色云层不仅没有散开的迹象,反而还在不断加厚,恍若大军压境。 这天莫余蹭到子予的屋里。 子予乃是十荒中的第三荒主,战力较弱,但胜在聪明,和莫余一样,靠符阵碾压对手。不过妖族的阵法和修真界的阵法有所不同,使用的文字也不同,也幸好莫余自学过一些妖文,能略略看懂子予在灭妖城外布下的阵法,不过因为体系不一样,莫余观其符阵,常会遇到许多不懂的问题,问多了,子予就烦他,今天也像往常一样把他赶出门去。 九黎恰巧路过,幸灾乐祸道:“又被赶出来了?” “……” 莫余觉得九黎是在自己身上安装了监控,每次自己出糗的时候她都会“恰巧”路过,然后嘲笑两句。 “哎呀,这就生气啦?主上都没你这么容易生气呢。” 感情你还幸灾乐祸过叶辞啊。 这几天莫余四处打听得知,九黎在这府邸里可谓是无法无天的存在,地位高,魅力大,人漂亮,爱捉弄,胆子大,就连叶辞,她也敢开玩笑,可偏偏叶辞又拿她没办法,几句重话过去她全当没听见,还笑嘻嘻地主上长主上短,后说罚又不了了之,是以,她很受众人的敬佩。 不过联想到百里裴和九黎和叶辞之间的关系,叶辞对她的态度就不难理解了。 活像一个成年儿子对童心未泯老母亲的纵容和无奈。 莫余:“没,我只是见他头都快秃了,关心关心。” 九黎:“是啊,要是你少研制些符阵,他头就不会这么秃了。” 莫余哑然。 九黎:“你那些新符阵,被正修们拿来对付我们了,我是不是应该庆幸,那些杀伤力大的符阵不外传?” 莫余讪笑:“我,我这本来是用来对付行尸的……” 九黎叹气:“也罢,我们有主上,主上在,灭妖城就不会倒。” 莫余愣了愣:“离化龙之日,还有多久?” “十几天吧,怎么,你想做什么?事先说好,要是你敢对主上不利,我第一个拧断你的脖子。”九黎伸手做出拧脖子的动作。 “不是……那个我吧,我有个灵阵,想看看能不能设在灭妖城外,权当一层保障了。”莫余殷切地望向九黎,后者听闻后笑了一声:“这才是你来灭妖城的目的?” 莫余低下头:“……平安化龙后,我会离开。” 九黎审视地扫视他:“说实话,你会吗?” “……不会。”他又抬起头:“那我能布阵吗?用一层妖文阵法掩饰,不会有人发现那是灵阵的。这个阵法我从未在人前示过,结束后我会把这个阵法交给滚滚师,额,西忆君,此后,这个阵法就属于他的了。” 九黎若有所思:“那要看你能不能一直在这待到化龙那一天了。” 莫余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我说的是,主上不会同意的,可若你能征得他的意见……” 一听这个,莫余就哭丧脸:“我也想跟他说啊,可是来这里这么多天了,愣是没见着人……” 九黎拍拍他肩膀:“没事,今晚他肯定在自己院子里。” “哈?”之前他没晚都在叶辞的屋里啊,连半个人都没看见。 九黎眨眨眼:“我骗他说,今天你看书入了迷,在书阁宿下了,他之前睡不着就会去看书,如今知道你在,他躲着你,定然回房。” “……” 原来你知道叶辞躲着我啊。 莫余狐疑道:“可是西忆君有这么好骗?” 九黎看着他,慎重地点点头。 等到晚上回到院子看到屋里亮起的烛光,还有打在门上那道身影,莫余百感交集—— 滚滚师兄你咋这么好骗呢? ☆、七十一 烛火摇曳,叶辞坐在床上看书,面无表情,可是翻书的频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烦躁,他这几日每晚都在失眠,只能强迫自己入睡,可不知是不是见了莫余,沉压在心底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地以千倍万倍的方式爆发,每晚都在入梦,梦里的记忆重重叠叠,半夜惊醒,只能依靠看书等待天明。 他翻着书,底下跪坐着莫余。 灭妖城立于万骨岭,万骨岭常年阴寒,在此之上建城,难免受到阴寒之气的困扰,修为高些的没多大感觉,只是苦了那些修为低的,就算满屋子点了炭火,还是阻止不了阴寒之气入体,躲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身体却又不断发冷。 莫余现在就在浑身发抖。 抖着抖着,猫耳朵露出来了。 抖着抖着,猫尾巴也露出来了,缠在精瘦的腰上跟着发抖。 “滚……西忆君,我刚刚的提案,不知意下如何?” 叶辞神色淡淡:“我不需要。” “你需要。”莫余坚定道,“那阵法诡谲,绝对不输子予的阴灵阵,哪怕当备用的也好……” 叶辞似乎失去了聊天的耐心,自顾自地看书。 “而且此次,无妄仙人也会出战,再加上防不胜防的蚀骨魔尊一派……所以西忆君,你需要,就让我为你做一件事吧。” “不需要,滚出去。”叶辞的声音冷下来。 莫余不滚,反而定定地坐在那,他不断搓手驱寒:“西忆君,哪怕只有一次也好,让我试着做一件事吧。” 叶辞冷冷看他:“让你把灵阵布下,谁知道这是护城的,还是灭城的?” 怀疑和轻蔑被□□裸地摆在台面上,莫余一怔,喃喃道:“你知此话伤人,为何伤我……” “难道不是吗?如今你在修真界声名鹊起,地位不俗,百家仙门求于你又忌惮于你。你潜入灭妖城,布下灭城阵法,待大军来临,里应外合,立下奇功……那可真是平步青云的好机会,你既能提高自己的地位,又能把我这个污点从你的史册上彻底抹去,当真是好计谋。”叶辞顿了顿,又道:“你就这么怕我死不成吗?” 莫余低头默默听着,耷拉着两只耳朵,良久才低低道:“这计谋漏洞百出。我说了,哪怕你恶言相向逼我离开,我也不会走的,你说多少伤人的话,我便听着,承着,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若真心伤人,你的话应该会更锐利。” 叶辞脸上不见一丝愧疚和心疼:“别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 莫余理直气壮:“我就是很了解你。我了解你的身世,了解你的抱负,了解你的屈辱,了解你的冷酷和无情,心软和有情。我知道你不会传授却为了教一个蠢蛋而去翻书做笔记,不擅灵符却还是极尽所能地细心教授,每日都会在本子上记录灵丹的药量,我还知道鱼欢和地狱莲是你设计的,你还把它们造出来了。所有人都说你是天之骄子,是天才,但我知道你是个蠢的,蠢到会为了一颗丹赤挑衅魔尊,得罪妖族。” 莫余还没说完,叶辞就微微皱眉,动作的幅度很小,本该不会被注意到,可是身体传来同样的痛楚后莫余就脱口而出:“你又心口疼了?” 叶辞看他,眼神稍冷。 这是拔出骨丝的后遗症。 蚀骨魔尊聂少则的原形为妖族中一个及其恶心难缠的虫子,嗜血蚀骨,还会悄无声息地钻进人体内,顺着血液来到大脑,吸其髓,捣其脑,那人逐渐成为空壳,而这些虫子就能代替原来的大脑,控制成为空壳的肉身,故人送名字,食脑虫。 食脑虫这种虫子十分恶心人,但因其本体特别脆弱且又必须靠依附人体才能存活,妖族之前进行了一场血洗,但仍被一些虫子给逃了,而聂少则就是漏网之虫中的一条,后来得了奇遇,化成人形,还成了魔尊。 聂少则最大的武器就是血色的骨丝,这些骨丝相当于他的□□,会趁对手不注意钻进体内,结果详见上述所说,但他的骨丝多了一些功能,聂少则可以远程操纵这些骨丝,操纵它们躲过法术的检查,然后像饿扁了的虫子贪婪地吸食宿主的修为、寿命,然后回馈给他。这些骨丝狡猾得很,光是发现、找出、拔除,就能把人的一辈子耗进去,可毁掉骨丝,聂少则却不会受到多严重的伤。 而叶辞之前封印被解、妖力被抑制、扰乱道心等等,皆是因为这不知何时入体的骨丝,尽管这些骨丝已经被拔除,可却在叶辞体内留下不可逆转的损伤,每隔一段时间,心口就会不定时不定点地疼上一刻,痛苦程度堪比拔除之时的五脏六腑爆裂之痛。 而刚才,就发作了一回。 叶辞习惯了,只眉头极轻微地皱了一下,莫余怕疼,却也日积月累地习惯,只在手下掐紧衣角,指关泛白。 “心口疼?你如何得知?”叶辞面上依旧云淡风轻,若不是心口处一直传来令人窒息地痛楚,莫余都要被他给骗了,只是痛感相连,便是你疼时,我也疼,你有多疼,我也有多疼,哪怕脸上再无所谓,表现得再正常,也没用。 “因为我了解你。”莫余额上覆了一层薄汗。 叶辞像听到了一个笑话:“那你说,凌云宗与妖族不共戴天,我为何还要冒险去拜师?” “因为洛神仙人。” “错。” “因为游闲仙人。” “错。” “因为百里裴师兄?” “错。” 莫余不说话了,叶辞冷笑一声,好整以暇地放下书走到他跟前:“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所看到的,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而已。” 叶辞慢慢半蹲下来,与莫余平视,他眼里淬毒,把自己的阴暗面暴露出来:“每次看见君临初时我都想杀了他,每次看到诸葛铭时,我都在算计如何让他心甘情愿地把琉璃岛拱手相送,还有你的哥哥莫青峰,我也动过杀念,这些,你都知道吗?” 君临初是无妄仙人的名字,两人之间有仇莫余知道,可是诸葛铭和莫青峰是怎么回事? 莫余怔愣间,叶辞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欣赏他逐渐逃不过气的痛苦模样:“你知道吗?上一个莫余就是这样死在我手里的,我用一把剑,刺穿他的心脏,再插进他的脑壳里,把他的头颅一分为二。还有莫青峰,他被我砍断了四肢扔去了乱葬岗,诸葛铭也是死在我手里,连莫晖,也是被我一剑抹了脖子,他死之前,还在喊莫余的名字,可是那个莫余尸骨无存,早就魂飞魄散,哪能听得见他的呼唤?” 叶辞咧开嘴笑,越说手下就越用力,眼里的疯狂和黑暗更甚:“不仅如此,我还屠了百家仙门,我把莫家所有人,包括男女老幼,全都投入丹炉炼丹。我放任妖族在凡间的杀戮,我让修真界与凡界数万年的努力毁于一旦,把人间弄成人间炼狱,所有人都恨不得我死,可所有人都惧怕我,可这就是他们背弃我、诬陷我、折辱我的下场!!这些你都知道吗?你有什么资格说了解我?!” 莫余被叶辞掐得涨红了脸,他知道这也是后遗症之一,骨丝能诱导失魂症,勾起人痛苦无措又灰暗罪孽的回忆,尽管骨丝被拔除,但这种症状还要慢慢缓解,所以叶辞才会这样失控,莫余只是不明白他口中所说的东西,自己、莫青峰、莫晖还有其他人,不是都还好好的吗? 莫余心里跳出一个想法,觉得有点荒唐,不容细想,他就快窒息了,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水,可是费力睁眼却看到叶辞痛苦的表情,明明他才是施暴的一方,可是他的脸上满是挣扎、痛苦、悲伤,甚至绝望。 一双冰凉的手握住因为激动而爆红的手,只听一个艰难的声音断断续续:“我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 “……滚滚师兄,我好疼……” 神智归回,叶辞的手徒然一松,莫余失去支撑,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叶辞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如梦初醒般扶起莫余,只见纤细的脖子上赫然一道青紫伤痕,横在白皙的皮肤上,仿佛要就此分离。 而莫余已经失去了意识。 “……我,我不是故意的……”叶辞猩红着眼,颤手将莫余抱进怀里,这仿佛勾起了他的一段及其不美好的回忆,他一遍一遍唤着莫余:“别死,求你,我错了,不要留我一个人……”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像个因心爱玩具被摔烂而哭泣的小孩。 莫余紧闭双眼,猛地咳嗽起来,昏昏沉沉之间,他好像听到一道机械的声音: “恭喜……取得关键信息……进入……进度50%……” “70%……” “100%。” 莫余又昏睡了过去。 从癫狂到恢复理智,这一次叶辞花了更长的时间,他察觉到这次发作的异常,却没空细想,他把怀中的莫余小心翼翼地抱到床上,被子盖好,被角掖好,颤抖的手想去抚摸一下那惨白的脸颊,却在半空中生生停住,握成拳头,朝自己脸上招呼了一拳。 他捂住脸。 “又失控了……” “……所以待在我身边,才是最危险的啊蠢鱼……” 与此同时,洛玉然和一个黑袍男子无声来到府内,九黎第一个发现了,笑脸相迎:“怎么突然过来了?” 注意到黑袍男子突然冒出的杀气和打开的刀扇,九黎立刻摆出防御姿势:“阁下何人?” 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很快就被洛玉然打散了,他按下黑袍男子的刀扇,笑道:“别冲动啊,叶辞呢,我们寻他有事呢。” “事情有变,只能悄悄来了。” ☆、七十二 莫余睁开眼,又悲催地发现自己在梦境当中,还是以灵体的形态存在的,暗恼自己怎么最近都在做奇奇怪怪的梦,而且这些梦境都不曾在自己的记忆里存在过。 他咬手,疼,但是没醒过来,掐自己的脸蛋,疼,还是没醒过来。 突然,不远处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小哑巴,怎么不说话?” 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少年,身上穿着金丝衣,脚下一双麒麟鞋,腰间别着一把小刀,浑身散发着土豪的气息,皮肤养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从小没吃过苦头的富家少爷,模样生得俊俏,只是脸上的不屑以及侮辱人的动作生生把好感值给败光。 莫余彻底愣住。 眼前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不就是自己吗?!! 十九岁的自己。 刚刚通过考核来参加内门弟子选拔的自己。 可是他才不会这么欠揍。 没缓过来,底下的“莫余”就挥起拳头冲过来,拳头砸在□□上的沉闷声一声比一声重,只是被揍的不是惹是生非的人,而是被喊“小哑巴”的一个瘦弱少年。 不似周围光鲜亮丽的人,他一身灰白的衣服,上面还有补丁,腰间只有一把破剑,鞋尖尖上还有个不易察觉的小破洞。但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却丝毫没有感到自卑,他不卑不亢地挺直腰板,别人找茬时能退则退,只是刚才被侮辱狠了,才正当防卫了一下,动作行云流水,直接把“莫余”揍趴在地上哭爹喊娘。 虽然不是自己,但是长得一样,就觉得好丢脸。 莫余飘在半空中,把视线转移到反击的少年身上,再次愣住。 这不是叶辞吗?!! 虽然长得一样,但是气质上却比他以往见过的叶辞还要稚嫩、朝气些,简直就像青春版的叶辞一样。 我勒了个乖乖。 莫余发现自己是跟着“叶辞”移动的。 这该不会是原本书里的情节吧? 莫余耐心看下去。 梦境的时间是以几倍速的速度流逝的,莫余一路跟着“叶辞”,看他破了第一关的障眼法,然后畅通无阻异常潇洒地“凭空”走到凌云峰,精神抖擞地欣赏其他弟子从幻境中出来时的苍白脸色。 在这里,莫余还看到了纪留声,苏元景,还有其他熟面孔,都跟他当初考核时的场景一模一样,只是过关的人里没有梦境里的“莫余”。 一样的,莫言轻因为没有被选上而气愤不已,只是当初他淬毒的目光转移到了“叶辞”身上,这个极致的水灵根并没有拜游闲仙人为师,事实上游闲仙人也不在场,他拜了无妄仙人为师。 世界线从这里分隔开。 莫余跟着“叶辞”去了凌云峰,看他跟着无妄仙人学习剑术,在新弟子比试里拔得头筹,年轻气盛的他成功获得莫言轻一干人等的嫉恨,嫉恨小团体里居然还有“莫余”,一个外门弟子。 “过于招摇了。”莫余喃喃道,但梦境里的人听不见他说话。 正如莫余所想,“叶辞”年轻气盛,话不留情,时刻用眼神表示对对方的鄙视,因此,他虽然机智聪颖,但是朋友却少,崇拜强者的苏元景转去崇拜莫青峰,纪留声对他态度平淡,莫青峰因为莫言轻和“莫余”的挑拨而对他心生不满,几年修行下来,唯交得洛玉然这么一个真心朋友。 梦境并不连续,场景时常转换,莫余一会看到“叶辞”在瀑布下打坐,一会看到他在竹林里练剑,一会看到他下山除妖,一会看见他把人揍得落花流水,一会又看见他被人冤枉极力辩驳却被无妄仙人打圆场不了了之。 “叶辞”是年轻的,也是冲动的,带着青春期的莽撞和冲动,强大是一件好事,只是锋芒太过却不是件好事,这会得罪人而不自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莫余”和莫言轻乃至整个莫家都对他嫉恨不已。 画面来到几年之后的秘境历练当中。 这个秘境叫苍穹秘境,其中有秘宝,火华莲。 这和莫余记忆不同的时间点,记忆中在莫余未进凌云宗前叶辞就已经是苍穹秘境之主,可在梦境里,苍穹秘境是在“叶辞”入门几年后才开启的。 秘境开启,洛玉然没有来参加这次的历练,“叶辞”又独来独往惯了,所以这次他没有和其他人组队,而是选择只身前行。 这个习惯不好。 莫余默默地想。 毕竟秘境里险象迭生,又无人监控,保不准会被杀人夺宝。 莫余没有想错。 在秘境里苦苦渡过三日,“叶辞”筋疲力尽,独自一人的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精神的消耗是以几何倍数增长的,所幸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是第一个来到苍穹秘境中心的人,而认主之石就在这里,一汪清池之上。 他能感受到清池之下涌上来的热量。 火华莲就埋在下面,只要认了主,这个由无名之人留下的法器就归他所有了。 守护石头的灵兽实力强悍,“叶辞”伤得不轻,甚至有好几次差点就被灵兽的爪子撕裂身体,但是守护灵兽倒下后,看到认主之石,他就感觉浑身都不疼了,他飞身上前,拿下认主之石,划破手指,正要滴血认主之时,一把利剑横空出现,刺穿了他的肩膀。 剑身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从肩胛骨开始爆发出剧烈的疼痛,手臂发麻,认主之石从他满是伤痕的手上掉落,咕噜咕噜地滚到身后,直到被人拾起。 “叶辞”倒在地上,与守护灵兽激烈的交战耗尽了他的体力,如今猝不及防被刺伤,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他只能狠狠地看着刺伤他的人。 是莫言轻,以及“莫余”。 两个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样邪恶、小人得志、令人恶寒的笑容。 “还给我!” 他只能用声音强撑。 可莫言轻却没有理会他,他咬破自己的手指,把一滴鲜血滴在石头上。秘境震动,清池裂开,一朵火红色的莲花浮在空中,在莫言轻狂妄的笑声中融入了他的身体。 原本属于他的火华莲,就这样被夺走了。 “叶辞”目眦欲裂。 得到秘境的莫言轻心情大好,怀着试验的心态用火华莲攻击地上的“叶辞”,上等火灵根加上极致属性的火华莲,爆发出骇人的实力,“叶辞”挨了十几次重击,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争先恐后地涌出,腿上被烧出一个大窟窿,不断往外冒血,他奄奄一息,哪还有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莫言轻笑着一脚踩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又狠狠踹了神智不清的他几脚,啐了一口,转身离去,而小跟班“莫余”则是把他身上的令牌收走,以免他向外求助。 秘境已经认主,宣告历练结束,众人在羡慕莫言轻的好运气的同时又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秘境,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叶辞”。 “他们都走了,你怎么办?”一直沉默地旁观了一场暴行的莫余从空中飘下来,他看着“叶辞”鲜血淋漓的脸,想要伸手擦掉他脸上的血脚印,可是灵体的手无法触碰实体。“叶辞”已然昏迷过去,他倒在无人知晓的秘境里,其他人都已经离他而去,只剩下他一个人。 莫余坐到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天逐渐黑了,四周响起虫鸣声,一只灵兔被血腥味吸引了过来,它好奇地看着血泊中的“叶辞”,鼻子嗅来嗅去,意识到这不是它的食物之后就不再留恋,转身消失在黑暗的丛林里。 天又逐渐亮了,乌云遮天,似乎是上天怜悯这个可怜人,天很快就下起了小雨,雨水将少年身上的血污冲刷干净,只是因为失血,他的肤色变得苍白,然后变得惨白,呼吸逐渐微弱。 第三天,“叶辞”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伤口被雨水浸泡,开始发炎,周围腐烂了一片,同时也发起了高烧。 直到第四天,秘境之门再次打开,冲进来的人是洛玉然,他找了他的挚友,在极度愤怒和伤心的情况下把高烧不退的“叶辞”带出了秘境。 这是“叶辞”入门以来受过的最重的伤。 然而这个正义,注定无法得到伸张。 莫言轻背后有莫青峰,有整个莫家,可“叶辞”有什么呢?一个从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没有背景没有地位,空有实力,能如何?况且莫言轻得了火华莲,实力已经赶超上他,甚至成为了鬼临峰的内门弟子。 若是他有个护短的师傅,尚可有可能,只可惜,无妄仙人从来都是息事宁人的主,到头来,他拼尽全力最后却给人做嫁衣,只得来施舍的几枚灵丹,和无人问津的重伤。 要变得更强。 那是“叶辞”躺在床上三个月时时刻刻都在想的事情。 于是他拼命地修炼,拼命地练剑,他把在苍穹秘境里经历的一切当成了前进的动力,然而随着修为的增长,他发现他越来越难自控,一次灭妖之后他甚至在镜子里看到他眼眶里装着一双金色的眼睛。 是失魂症。 失魂症一旦病发,就不会停止,“叶辞”开始延长闭关的时间,减少出门的次数,打算自己压制住失魂症,可是于事无补,从一年一发作到一月一发作,又从十五天小发作到每三天发作,压制病症逐渐把他用来修炼的宝贵时间压榨干净。 没人知道诺大的凌云宗里藏着一只妖,而那只妖还热切希望着成为人。 一切都在煎熬。 直到洛玉然发现了这个秘密。 “叶辞”让他滚,洛玉然不滚,还一边恨恨地帮他压制失魂症,一边骂他:“我告诉你你碰上我完了!我视为兄弟的人,不管是人是妖是鬼,只要我认定了,就别想甩开我!” 洛玉然成为了“叶辞”心中无可替代的人,是他在痛苦回忆中唯一的慰藉。 ☆、七十三 梦境来到百剑会。 这已经不知道是“叶辞”参加的第几次百剑会,历届的百剑会桂冠,不是莫青峰就是他,只是后来莫言轻得了火华莲,还有其他宗门弟子赶超,又加上失魂症,“叶辞”也就慢慢退出了第一名的争选。 这一次的百剑会一如往常,“叶辞”除了上场打架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独来独往,除了洛玉然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只是在最后的一场比试之前,他接过了一个弟子送来的汤药,那名弟子十分面熟,恰是梦境外被揪出来的那个凌云宗的叛徒。 可“叶辞”一无所觉,他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的好友洛玉然自昨夜两人分别后就再也没出现,他不知道,一盘棋局已经替他摆好棋子,暗中的人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接下来的一切皆可预见。 只是多了个失魂症发,九黎之死被换成了洛玉然被重伤,而“叶辞”又是和洛玉然走的最近的人,且洛玉然最后出现的地点正是“叶辞”的房间。于是乎,所有的一切都被当成了理所当然,当他狼狈地抬头望去时,眼前皆是人们愤怒、厌恶,如同看垃圾一样丑恶的脸庞。 “叶辞”被设计了,可笑的是,他连敌人是哪一个都不知道,只知道莫言轻肯定参与其中,只是以他的脑容量是想不到自己是妖的,所以答案就是,幕后指使之人,在妖界。 身份暴露了,无论他说什么,人们只会对他嗤之以鼻,用恶劣的态度表明,只要他是妖,那他就是邪恶的、无耻的、卑鄙的、丧心病狂的。他们把他押到了琉璃岛的水牢里面,这里四周布满灭妖的法阵,就连水牢里的水都是混合了专门对付妖族的药水,浸泡在里面,皮肤时刻被灼烧。 被关押期间,有许多人来看他,有冷静审问的诸葛阳和诸葛铭,有一言不发却目光淬毒地看他的莫青峰,还有大声质问的凌云弟子,以及暗搓搓让他就此死在水牢里的莫言轻。 “我们,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啊……?” “叶辞”浑浑噩噩地醒过来,彼时他四肢都被铁链穿体锁住,铁链上有禁制,让他如同凡胎□□,水牢阴冷,他饥寒交迫,身上的伤又没止血又没上药,已经发炎流脓,这些都令他使不出劲,纵然能听到声音,却不得动弹了。 这是“莫余”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莫言轻的声音:“啧,你怎么还是这样胆小,不过是给水牢里放水淹死他罢了,这事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快去!换班的人快回来了。” “……可,可是,这可是杀,杀人啊……” “切,什么人,那是人吗?那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族!都是洛玉然,居然跑去请师叔祖出关,说什么主持公道……呸!还有个屁公道!等师叔祖出关,黄花菜都凉了,万一这妖趁这个机会逃走了怎么办?所以我们现在解决他,是做一件大大的好事!况且上次苍穹秘境里,不是有过一回吗?” “可是那次是没有危及性命我才收走他的令牌的,这次……” “废物!你不来,我来!” “叶辞”费力抬头,却被注水的声音贯穿了耳朵。 水牢里的水本来只到他胸口的,可注水开关被打下,注水的速度极快,不消一会,就到了他脖子,然后是下巴,眼睛,头顶,最终他整个人都淹没在水里。 水体很浑浊,混着血味,“叶辞”尝试挣脱铁链,可是别说挣扎了,他已经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绝望随着缺氧的程度急剧上升,当最后一个气泡从他嘴里吐出后,这个曾经被讶于天赋,曾经睥睨天下的少年郎,就这样在水牢里放弃般地合上了眼睛,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经历了什么,才会放弃生的希望。 突然,水牢底下出现巨大的吸力,把水统统排了出去,水面迅速下降,直到恢复之前的高度。 “叶辞”在咳嗽中醒来,他眯眼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片水雾里一个银衣身影慢慢朝他走来,似乎在确认了他还活着之后,那人又跌跌撞撞地一步三回头地跑走了。 “叶辞”认了出来,浮在空中透明的灵体看得更清楚,那是“莫余”,因为良心不安又跑回来偷偷排水的“莫余”。 说起来,他们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莫余”被单方面碾压,还有日常里的小摩擦,就没有什么值得冒险去杀人的仇恨和理由,有这仇恨和理由的,是莫言轻。 梦境又转换到另一个场景,这次“叶辞”从水牢里转移到了地上的牢笼,他似乎被众人遗忘在角落,头发披散,有好几缕发丝打劫成一团,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里面的伤口流着恶心的脓,整个人消瘦不已,狼狈不堪。 可纵然如此,失魂症也没放过他,锁链限制了他的灵力,没有灵力压制的失魂症更加猖狂,逐渐变成了每日的发作。病发时候的他没有意识,似乎也没有什么理智和痛觉,只一味地像一只困兽疯狂撕咬锁住自己的锁链,结果铁链没断,反倒把自己弄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啊,是躲不开他人算计的。 再一次从失魂症里挣脱出来的时候,“叶辞”发现自己浑身鲜血,但惊悚的是,这些血都不是自己的。 他怔愣抬头。 不远处有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旁边有一碎成两半的奇珑玉,玉牌上是分成两半的“然”字。 他颤抖着身体上前,把那个人抱起来,手轻轻把那人的脸转向自己。 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 洛玉然是凌云宗公认的如玉公子,虽然有和脾气很不相符的公认的火爆的雷灵根,但从未有人见过他狼狈的模样,他总是会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妥帖,他喜欢整洁,这并不只是因为好友的洁癖,更多的是他认为一名君子,要时刻保持风度。他还说要是有一天命数到了尽头,那也该是在一处种满竹兰的院子,廊下煮酒,然后在浓郁的酒香之中合上双眼,这才是符合他想象的“仙逝”。 然而现在,躺在“叶辞”怀里的躯体,却是遍体鳞伤,英俊的脸上被划得面目全非,断剑就在旁边,沾满了它主人的鲜血。 是的,他在毫无理智的情况下,把唯一信任自己的好友,用最残忍的方法杀害了。 莫言轻“恰巧”出现,他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但是眼里的得逞却没逃过“叶辞”的眼睛。 是他。 是他! “叶辞”发了狠一样冲上去,可是没碰到莫言轻,他就被匆匆赶来的众人压制住,青玄仙人看到自己爱徒的惨状之后,愤怒地冲上前,毫不留情地把手伸进“叶辞”的丹田,将里面的修灵丹捏碎,下一刻,“叶辞”就口吐鲜血,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是他。” “是他……” “叶辞”虚弱的声音被众人愤怒的谩骂掩盖,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远处的莫言轻身上,而对方脸上得意的笑容甚至毫不掩饰地在他眼前展开。 可没有人再愿意听他说话,没有人。 …… 因为杀害了赤凝峰首席弟子,“叶辞”即刻被拉上斩妖台,由无妄仙人亲手执行。 “杀了他!杀了他!” “此等邪道,人人得而诛之!” “替□□道!杀了他!” 叫喊的声音已经不足以让鲜血淋漓的心再划出一道伤,所有的悲愤、冤屈、不甘、愤怒、仇恨涌上心头,最后止于洛玉然那支离破碎的尸体上,一切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喉咙深处发低低的笑声,像是在嘲讽底下的人。 “听说过罗生门的鬼吗?” 无妄仙人来到他身边,面对这个曾经是自己徒弟的妖,他眼里没有半点感情,仿佛这几年的师徒情谊只是过眼云烟:“叶辞,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叶辞”低低笑了起来,视线扫过底下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到身边的无妄仙人,然后又低下头:“何为正,何为邪?人心不古,正邪不分。”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体里爆开,身上的伤以肉眼的速度愈合,伴随着越来越疯狂的笑声,“叶辞”断开了身上的枷锁,他缓缓浮空,像是看蝼蚁一样俯视众人。 “妖!是妖!” 底下一片混乱。 梦境在这里徒然一转,再现时,“叶辞”已经化为西忆君建起灭妖城,他不管不顾地领着众妖去攻打蚀骨魔尊所在的妖城,可就在他即将砍下蚀骨魔尊的头颅时,蚀骨魔尊的面具突然滑落,露出里面和他七八分相似的脸。 蚀骨魔尊:“你要弑父吗?”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怔愣,蚀骨魔尊就抓准机会朝他袭来。 这是一个陷阱。 因为冲动而付出的沉重代价,就是他再次失去一位亲人。 大概是从来没想过不靠谱的百里裴会突然出现,“叶辞”还保持着脸上的愕然。 “……别管我,快走。” 这是那个养育他,教他修行,不是父亲却胜似父亲的人,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梦境再转。 “叶辞”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力量把蚀骨魔尊的脖子给掐断,意外的是,头颅和身体并不是紧密相连的,就像是把一个人的头安在另一个人身体上一样。 是夜,九黎留书一封,悄然离开。 这个世上最后与他亲近之人,也离他而去了。 而后,百家仙门讨伐妖族,然后被“叶辞”反杀,再遇“莫余”时,他已经成了一具行尸,念着之前的恩情,“叶辞”给了他一个痛快,没想到却遭来了一无所知的莫晖奋不顾身的刺杀,于是他便木着脸把莫晖一并杀了。 然后是整个莫家,整个修真界。 待一切结束之时,“叶辞”已经站在世界的最顶端,所有人都畏惧他,可他却没有半点快意,或许他早就只剩下没有魂魄的躯壳了,屠杀修真界便是他活在这世上最后一点的疯狂。 是啊,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了。 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 ☆、七十四 殿内,洛玉然和九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些年来洛玉然一直在外游历,许是看尽了世间百态,身上少了几分少年冲动,反而多了几分沉稳,笑眯眯的模样让人无法猜出他在想什么。 “越来越像你家的老先生了。” 洛玉然笑眯眯回答:“父亲心中也一直在挂念九黎长老呢。” 九黎冷笑一声扭过头去。 洛玉然笑容依旧。 两人的确是叶辞信任之人,因为这份信任两人才会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客套话,但一个是人,一个是妖,该有的敌意还是一分不少的,九黎讽刺洛玉然少年老成,洛玉然就暗道她骗人真心。 一来一往,明枪暗剑,气氛紧张,唯有黑袍男子坐在后面淡定饮茶。 叶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看到洛玉然,疲惫地皱眉:“不是让你找借口?” 洛玉然站起来:“事情有变。” 叶辞的目光移到黑袍男子身上,顿了顿:“纪留声?” 纪留声摘下兜帽,看向叶辞的眼神很是复杂。 洛玉然:“你这要我打着救人的名义闯进来,可是要让他人以为,是你拐了小师叔过来,以便洗清他投身妖族的嫌疑?” 叶辞点头。 洛玉然深深叹了一口气,纪留声上前道:“师兄,让我和他聊两句。” 其他两人走后,殿内就剩下叶辞和纪留声。 叶辞打量纪留声,其实他和纪留声并不熟悉,不管以前还是现在,纪留声对他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以前没有什么交集,现在唯一的联系还是通过莫余产生的。叶辞记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这几年修真界都说莫余研究灵符贡献极大,但若无纪留声在身后修正补充,莫余的灵符恐怕根本不能做到优秀到令人忌惮的地步。 “你的意思,可是让小师叔回凌云宗?” 叶辞点头。 纪留声嗤笑:“不可能了,宗主下了死宗令。” 叶辞顿了顿:“事在人为,只要做得足够真。况且,若是凌云宗不能留他,还有莫家,莫家是修真界大家,他人不敢冒犯。” “你知莫家会护他,可你有没有想过,莫家也会弃他?你是不是觉得,小师叔他还有地方可以去?” 叶辞愣住:“什么意思?” “前几天言良偷偷告诉我,莫家,要和小师叔断绝关系,自此,小师叔是死是活,莫家一概不管。” “怎么会?莫庄主他……” 纪留声打断:“这正是莫庄主提出来的。”他定定地看着叶辞的眼睛,眼里有一份不可撼动的执着:“所以,你还要赶他走吗?” “……我这不是赶他,只是,他不能待在这里,至少,不能待在我这里。”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赶他走。”纪留声沉默良久,突然像是忍无可忍般把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他几乎不能压制自己怒气,青筋尽显,手里捏着刀扇,锋利的扇骨被他掐得发出痛苦的□□,叶辞迎面就对上一对怒目:“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他为了来这里找你,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凌云宗视他为叛徒,宗主更是恨不得就地处决他,莫家也准备宣布他被放弃了,届时,没了莫家的庇佑,修真界的人怕是要把他给逼死!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他无处可去,然后连最后的栖身之所也吝啬于给他吗?” 叶辞没有说话。 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没有什么比跟在一个随时都可能失控、被魔尊突袭和修真界讨伐的人更危险的了。 况且。 叶辞低头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刚刚连自己都差点害了他。 还是走吧,越远越好。 哪怕没有庇佑,百里裴可以护他,百里裴的鬼斧之名和他在灵符上的成就,足以让他人不敢轻易得罪,虽然生活不会很轻松,但也好过把命稀里糊涂地交代在这里。 叶辞没说话,纪留声却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你还在想这些,可你知不知道,小师叔他连自己的生路也掐断了,你死了,他也活不了。” “什么意思?”叶辞凝眉看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纪留声却答非所问:“金目黑蛟乃是上古遗脉,最大的弱点就是失魂症,你的失魂症,好了?” 叶辞:“用药缓解了,没有根除,却不会再轻易发作。” “那你可知,那药,是什么?” “千年石心,肉芝……”叶辞猛地一顿,心里不详的预感愈加强烈,几乎要从心头爆发,他记得当初莫余跟他说的也是这两样东西,可是为何丁迟之在知道他就是用西地妖王滕百丹赤换下肉芝的人的时候,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他失控的那段时间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而莫余也要向他隐瞒的事情? 他不安地望向纪留声。 然而纪留声只是发出苍白的笑声:“你可知道,靠这两样俗物并不能治疗失魂症?小师叔同我说过,他最想隐瞒的人就是你了,可我现在,不想替他隐瞒了。” “叶辞,还有第三味药。” “你没察觉,他的修为自七年半前起,就不再长进了吗?” 叶辞彻底愣住,脑海里一片混乱,疯狂地搜寻出这个时间点关于莫余的回忆,那时候他顾着百剑会和设计地狱莲,似乎,不曾留意莫余的灵力波动。而现在不知莫余用了什么东西掩盖了自己的修为,虽然他能直接探查,但并未动手查过……加之这七年他听说莫余修为停留在金丹,还一直以为是他忙于研究无心修炼的缘故…… 紧接着,他听见纪留声慢慢吐露出莫余千方百计要隐瞒他的事实:“第三味药,就是他的修灵丹,他把他的修灵丹给了你,没了修灵丹,他没法修炼了,灵力如同死水,连灵力入体也无法阻拦。” 叶辞的脸煞白,然而纪留声的话还没说完。 “可是,还有另外一个‘小小’的代价——痛感相连,性命相接。所以说,他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你死了,他后一只脚也就跟着踏进去。你以为让他远离你是为了让他活下去,可你又怎知他早已把性命托付于你,他舍弃一切来到你身边,而你却要赶走他。” “西忆君,你没有心的吗?” 接下来的话叶辞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直到看到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莫余时,空白的大脑才慢慢有了画面—— “你又心口疼了?” “因为我了解你。” 他甚至都没注意到,他心口疼的那一刹那,莫余也有了反应。 不对,恐怕是在在更早之前,就在琉璃岛的地洞下,他把潜入手臂的骨丝以皮开肉绽的方式拔掉,那时候莫余腿软把他紧紧抱住,声音也有些飘忽,那会他还以为他只是害怕,只是因为头一回碰到聂少则而不知所措,殊不知…… 那自己这些年无情甚至可以说是残暴地对待自己身体的时候,其实疼的人不止自己一个吗? 叶辞回想起纪留声的话: “那时候是小师叔最难过的时候,无时无刻都在承受痛苦,疼的厉害的时候,他就会趴在地上咳嗽,直到把自己的喉咙咳破咳出血为止……我试过很多药,很多方法,可是都没有用,我差点就按照他说的把他一掌劈晕了。” “最严重的时候,他夜不能寐,燕铃说他会整晚整晚地咳嗽,可第二天又会用丹药强打精神,不让我们看出半分端倪,可是身体的虚弱是骗不了人的……” “就因为这个狗命的痛感相连,把他一个健健康康的人,活生生磋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 叶辞捂住自己的眼睛,黑暗的屋里更显得他黑色的背影孤寂无比,他用尽了力气才把喉间的苦涩压制住,他伸手以妖力潜入莫余的灵路里,正如纪留声所说的,原本就不宽的灵路,里面静静淌着死水般的灵气,哪怕陌生的气息,甚至可以说天生敌对的妖力入体,也激不起灵力的半点阻挠。妖力就这样畅通无阻来到脆弱的丹田,那里如同三年不雨的旱田,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颤着手收回妖力,叶辞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躺在离莫余一臂距离之外的床,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半晌,才蹑手蹑脚地挪过去把人抱住,动作极尽温柔,像是对待世间最脆弱的花卉,生怕一用力,面前的人就如同琉璃般破碎。 只有闻到熟悉的气息时,叶辞才稍稍冷静下来,可是内心的悲伤却越来越难以控制,压抑久了的情绪会在某个脆弱点报复式地反弹,名为悲伤、愧疚、思念的海水将他淹没,连一丝一毫的希望也拒绝赐予他,有的,只有漫无边际的阴郁。 叶辞记得,在莫余心里,自己给了他未来,可没想到,他的回报,就是他的前程和生命。 “我没有什么能回报他的,若是能换得这肉芝,大侠你要什么,只要我给得了的,我一定给!” “那如若我要你丹田里的修灵丹呢?”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来着? 他说“好”,没有半点犹豫,坚定,果决。 原来那时候,就已经有了这种想法。 “蠢鱼。”叶辞以指腹描摹莫余的脸,从眉毛到眼睛,从鼻子到耳朵,最后落到嘴唇。 他撑起半身,在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落下一枚轻轻的吻。 “醒过来。” 声音低沉沙哑,好像十几年都不曾开口说话。 “我想同你说会话。 ☆、七十五 莫余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逃脱,微喘着气。 在梦境里的最后一刻,梦里的“叶辞”毫无预兆地看向他的方向,仿佛在与他对视,可是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却没有生气。 一双死掉了的眼睛。 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挣扎着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身边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然后梦里的那双眼睛便和眼前的这双眼睛重合。只是眼前这双眼睛里,比梦境里那双眼睛多了更多的悲苦,漫无边际,将人淹没,仅仅只是看着,就让他感觉到来自眼睛主人身上浓浓的伤感。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莫余:“你别伤心。” 回应他的是低沉沙哑的呢喃:“我没有。” “可是你看起来一副好像要哭了的表情。” 从冗长梦境逃离出来的莫余一时被眼前所见给迷惑,他伸出手想去检查叶辞脸上是否有眼泪,可是刚碰到凉凉的皮肤时,他的手就被另一只冰凉的大手握住。当温热的掌心触及两片薄软的嘴唇时,叶辞道:“我都知道了。” 修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叶辞在莫余的手心里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看来这回,我想死,都不行。” 莫余良久才道:“纪留声说的?” “嗯。”叶辞模糊不清地应了声,凑过来抱住他,带着眷恋在莫余身上深深吸上一口。 莫余小心翼翼:“不生气?” “不生气。”叶辞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要是气得心口疼,你也疼。” 莫余想起这几年,特别是刚开始那几年的疼痛,低声抱怨道:“滚滚师兄你对你自己的身体太残暴了。” “嗯,以后不会了。” 叶辞靠了过来,变回妖族后他的体温比为人时还要低上几分,刚刚又在被子外边受凉,现在抱着莫余,莫余就觉得自己落入了寒冰的怀抱里,怪冷的。所幸自己体温高些,便回抱过去把他哄暖。 “莫庄主他……” “嗯我知道,我让爹这样做的。” 叶辞有点心疼怀里的人:“你把最后的退路也掐死了。” 莫余却一脸骄傲:“不掐死一点你还赶我走。” 叶辞低叹一声,不再说话。 似乎此时再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实际上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两个心意相通的人之间的交流已经不需要用言语去表达,只是一个拥抱,一个轻吻,就知道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甜言蜜语是不可能的了。 不管是叶辞这个从来没心悦过谁的妖,还是莫余这个两辈子没拉过女孩子小手的人,两人很青涩,回过神来心里难免有几分尴尬。 最终是莫余开口:“我刚刚做了个梦。” “嗯?” “我梦见了你。” “梦得不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我梦见你没有去游仙峰,也没有得到火华莲,被诬陷被囚禁,还被折磨……然后你打败了聂少则成为了魔尊,然后修真界的人来打你……” 莫余察觉到叶辞身体的僵硬:“我以为是梦,但其实……是不是都曾经发生过?” 深沉的夜里一片孤寂,窗外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沉默如同云雾在屋里蔓延,所到之处皆是深不见底的灰暗。 叶辞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慢慢转变成金色竖瞳,这双野兽的眼睛极具威迫,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会让人感觉有一把锋利的弯刀正架在自己脖子上,刀锋隔着薄薄的皮肤感受着血液的流动。 良久,叶辞低沉的声音才落到莫余的耳畔。 “你可知你为何不为天道所容?” 莫余思考:“……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笑:“不为天道所容,有两种情况,一种就如同你这般,修行困难,突破时会被降下九层雷劫,稍有不慎,灰飞烟灭。但还有另外一种情况,那便是天赋异禀的天生奇才,不精于修炼也能平步青云,只是这类人修行虽快,寿命却短,大抵也活不过二十。” “而我,就是这类人。” “我与你一样,并非此间人。” 轻盈、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若非出生时母亲逆天改命,此时的我恐怕早已是一具枯骨……不,也许连尸骨都没有。” 莫余不可抑制地颤抖:“你是……重生的?” 叶辞回之一笑:“大抵,你梦见的,是我的前生。” 倒底要多少牺牲才能创造这种奇迹,叶辞是不知道的。为了不沦落成空壳,在失魂症彻底发作前,他就抢先一步将自己的躯体毁灭,把自己的魂魄撕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化为烟尘的感觉痛苦,反而是一种解脱。 他累了。 疯累了。 到达生命的尽头时,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洛玉然被他杀了,百里裴死了,十三夭九黎走了,无妄仙人君临初被他剖心,凌云宗其他长老要么疯要么死,三界被他搅得天翻地覆,恐怕活下来得那些人还会为他的死亡而庆贺。 但是再次睁开眼时,叶辞回到了一切的原点,还是幼小时候的他,吊儿郎当的百里裴还在旁边埋怨他不肯认父。 痛苦的痕迹被抹平,消失不见后破碎的心灵也恢复如初。 前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小孩子在小小的被窝里做的一场噩梦,只是这个梦太长,太久,以至于令小孩一瞬间分不清倒底哪边是梦境,哪边是现实。 为了活下去,叶辞从很早起就计划好未来的一切,努力修行,遮盖锋芒,从容应对,为了先一步得到火华莲,他提前进入凌云宗,甚至用自己全部实力下了一场豪赌,所幸他赌赢了,飞升在即的游闲仙人终于动了收徒的心思。 前世的他对自己的身世诸多隐瞒,在未明白真相之时他对流云魔尊是仇恨的,他甚至耻于身上流着他的血,可在弄清真相之后,他毫不避讳地向游闲仙人坦白了一切,包括他做过的一桩桩伤天害理的事情。 而游闲仙人听后叹息了一声,只是叹息。 重生后的一切如同他设想一般顺利进行,火华莲到手了,名声也造起来了,就等着什么时候揭开真相,直到出现了一个意外。 那个意外叫莫余。 溪左的小溪流初见,叶辞就觉得不对劲。 记忆里的那个莫余不是个纨绔吗?不是欺软怕硬的吗? 但是除了莫余这一个意外,其他人都是按部就班地重复进行前世的事情。 有他在,莫言轻注定成不了内门弟子,除了莫言良,莫家的其他几个子弟一个也进不了内门。 这很合他的心意,只是在听到莫余的遭遇后,叶辞的心不防被撬动。 他记得前世莫余一直跟在莫言轻身边,两人的关系不应该如此交恶才对,况且前世的莫余可不像这个意外一样心大,一点就爆的□□桶脾气竟然没有显露半分。 叶辞仔细想了想,前世在水牢莫余也算救了他一命,让他入内门权当报恩吧。可在无妄仙人松口时他又不可遏制地想到这人令人堪忧的人品,身体就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决定:“这人,我要了。” 就丢在游仙峰里自生自灭吧。 只是那时候的他想得太简单了,后来他好像明白了百里裴当爹的心情,带娃不易,但百里裴还轻松点,毕竟自己除了不听他的话之外其他都完美,至于这个意外嘛…… 小家伙能活到现在莫晖还挺不容易的。 紧接着事情一桩接一桩,一件接一件,时移事易,心境也慢慢发生了变化,目光也渐渐追逐那个意外而去,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抵是从那只狐妖的幻境挣脱出来看到他的第一眼。 又或者是在闫华洞里被看到半妖真身时,他虽害怕,却没有后退。 但更可能是在遇到他的第一眼,心底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有一种急迫感,好像一直在找的人找到了,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说,就是他。同时还生出许多奇奇怪怪没有存在过的记忆,但那些画面一闪而过,只知道画面里其中一个人,也叫莫余。 事情如同叶辞设想一般进行着,唯独百剑会出了意外,他本来不想这么早暴露的,可无奈这回他虽然让洛玉然提防了,却忘了给自己的另一个弱点提示。 明明知道他是被控制的,明明知道是假的,但是伤人的话从那张嘴里说出来,叶辞的心还是被伤害了。 不能把他牵扯进来,至少在化龙之前,都要离他远远的,离所有人都远远的。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纵便推开,那个意外还是出乎意外地跑过来。 “那我就跟着你,像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当初的玩笑话,现在的真心话。 他舍不得甩掉。 天边慢慢翻起一层鱼肚白,屋里的光黯黯沉沉,莫余耐心地听完叶辞冗长的陈述,他的声音慵懒缓慢,讲故事哄小孩般把自己的遭遇略略讲了一遍,那些肮脏的,血腥的,都被藏到话里头,被一两句轻飘飘的话带过。 听完故事的莫余久久地沉默,他突然伸手抱住叶辞,用手轻拍他的后背:“都过去了。” “嗯。”叶辞埋进他颈窝低低应了一声。 “不过说了这么久你不渴吗?” 叶辞笑了声,没说话。 “虽然但是啊,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叶辞探出头,以鼻音道:“嗯?” “之前我就很奇怪,为什么丁迟之要我和你小心无妄仙人,还有百里裴师兄,他让我别深究……可我还是想知道,无妄仙人他倒底……” 莫余眼见叶辞缓缓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想知道?” “亲我一口就告诉你。” “……别闹了滚滚师兄,快告诉我,趁纪留声还没走,我听完还要去揍他一顿。” 叶辞无奈地眯起眼睛,用他低哑磁性的声音,慢慢地将当年的事情道明。 那个故事很短,总结就是一句话,热恋期小情侣即将迎来新生命渣男却翻脸无情反手就是一巴掌。但这个故事也很长,等莫余回过神来时,纪留声早就不见了踪影,自然也躲了一顿胖揍。 ☆、七十六 把话说透之后,莫余在城主府的地位就从“虽然走来走去很没规矩但是又不能动他”的男伶一下子变成了“城主夫人”,呸,什么鬼,夫人二字莫余极度抗拒,但是叫姑爷又怪怪的,所以府里的人统一了意见,都叫他梦安君。 但是稍微懂诗句的人都知道那两句诗,暧昧的目光把莫余和叶辞两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扫一遍,结果目光更加暧昧,九黎更是拿着小帕子抹眼泪,上演了一幕“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的家庭伦理剧。 闹归闹,莫余还是强制子予把自己的阵法加在了防线上,为了布置这个阵法,子予几个荒主,其中还包括那个指路的小黄花,连同九黎都是气势十足地出门,然后跟被吸干了精气一样回来,哭喊着要叶辞给他们放假。 也因此,莫余看到了小黄花的庐山真面目。 莫余眼里闪着精光:“凉先生?还是被附身的林怀生?” 叶辞颇为心虚地把话题转移到他的阵法上,虽然看不太懂,但他决定还是先瞎夸:“这阵法很精妙。” 莫余不经夸,一夸就容易得意忘形,之前在燕铃面前一直端着师傅的架子,现在反倒是像个十几岁的青葱少年,一听到别人的夸奖就得意洋洋:“那当然,从设计到成品,都是我亲手操刀,原汁原味,仅此一家,举世无双。” “只是要耗费的灵力太多了。” “有得必有失,一把双刃剑还指望它伤人的时候不伤你?” “起名了吗?” “起名废,懒得想,就叫迷阵好了。对了,我还有东西要给你。”莫余从乾坤袋里掏掏出一把剑塞到叶辞怀里,“不用谢。” 那把剑的剑鞘极为普通,但是剑柄却是漂亮的银白色,虽然不再光润,但依稀能看出曾经是一把锋利的好剑。 作为它的主人,叶辞自然是认出了素尘。 道心涣散,佩剑碎裂。 只是上辈子的素尘被他遗弃在琉璃岛的比试台上,之后再也没见过了,也不知道是被人捡去,还是被扔进熔炉重塑,抑或是被当成垃圾扔掉。 这是头一回看到断掉的素尘。 白皙的手握上剑柄,尚有灵识的素尘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嗡鸣一声,被抽出剑鞘。剑身上的花纹依旧,蜿蜒的线条直到断面才消失,剑锋依旧锋利,却没有当初的光泽,但它仍在努力展露自己的锋芒,仿佛在说,主人,我没事,你看,我身上还有寒光呢! 只有叶辞知道,这把剑真的修不好了。他爱怜似的抚摸剑身,“辛苦了。” 像是得偿所愿,依附在剑身上的灵识化作白色的云雾消散在空中,断剑彻底失去了光泽,在叶辞手里噼啪几声碎成了粉末。 莫余目瞪口呆地看着,也拿出自己的鱼欢:“看到没,我永远不会抛下你的,我的小剑剑!” 鱼欢嗡鸣一声,像是在嫌弃。 “经常把它忘带在身上的人别说话。” 鱼欢又嗡鸣一声,在极力赞同。 莫余闷闷地把鱼欢塞进乾坤袋里,直接怼进一堆他忘记吃都发臭的食物里,以当惩罚。做完这一切,他注意到叶辞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背上。他抬起手,稍稍动念,一朵火红色的莲花花纹就出现在白皙的手背上,趁得手背上那枚黑痣更加醒目。 “喏,给你看。” 不料叶辞竟就着他张开的手,五指嵌入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握。火华莲似乎察觉到旧主,格外地兴奋,红色花纹愈加鲜艳,直接露出了容器地狱莲的本体,重重花瓣展开,紧接着又迅速飞散开,片片花瓣浮在空中,屋内的烛光被花瓣熄灭,如此一来屋里只剩下花瓣发出的淡光,让人如同置身于星海之间。 “以前我就想问,这莲花漂亮是漂亮,可为什么是莲花?” 他一个大男人,每回出招的时候手背都有一朵漂亮的大莲花,怪尴尬的。 叶辞沉吟:“问得好。” “??” “因为火华莲是我母亲设计的,她喜欢莲花,我便将容器设计成莲花。” 莫余:震惊.jpg。 叶辞揉揉他的乱发:“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能击败守护灵兽。” 莫余真的没想到,说来苍穹秘境出现的时间点的确不同,但相同的都是叶辞打败了守护灵兽,上辈子是莫言轻乘人之危,而这辈子没了莫言轻,莫青峰又是正直之辈没有生出贪念,所以叶辞才顺利得到火华莲。 “金目黑蛟寒冰附体,失魂症发时寒气伤人伤己,所以母亲才特意造出了火华莲,火华莲火根纯粹,能压制住我体内的寒气。只是那时候我尚未出生,她怕会被奸邪之辈盯上,便把火华莲放在苍穹秘境里,等我有了实力才会在凌云宗开境,这也是我入凌云宗的缘由。顺带一句,这个秘境是从父亲那边的私库拿出来的。” 淦! 该死的富二代! 莫余恨恨地想,本来就是再如何,传闻里叶辞以一敌百也太不现实了些,毕竟主角光环再强大,也不可能逆天到能打败一百多个修为和你差不多甚至比你更厉害的人。结果原来是,秘境是人家老爹等着儿子来认主的,里面的秘宝是人家阿娘专门给儿子设计的。 那其他人还抢啥啊抢!怕是没看到火华莲就被守护灵兽给压在地上疯狂摩擦了吧! 莫余摸了摸手背,地狱莲重新融入手背,只留下散着淡红光的花纹,涩涩道:“可你就这样把洛神仙人专门设计给你的,这么珍贵的东西给我?” “你不是给了我更珍贵的东西吗?” 比如他的修灵丹,他的性命。 一想起这个,叶辞心里就泛起苦涩,眼前的这个人本来可以好好的,就算修行困难,但好歹也能生活无忧,长命百岁,结果就因为缓解这该死的失魂症,把命跟自己连在了一起,更可恶的是,失魂症还只是缓解,并未根除。 若是有一天真的遭遇不测…… 叶辞心里更坚定了要好好活着的信念,拿出一枚玉佩:“还有这个。” 莫余抬眼一看,正是之前被叶辞哄骗过去的玉佩,上面硕大的一个“余”字,被保养得油光锃亮,俨然没有被莫余揣着时饱含风霜的模样,可想而知它有多被新主人珍视。 叶辞故伎重演,一双明亮眼睛紧紧盯着莫余,在翡翠玉佩上轻轻落下一个吻,自始自终目光都没离开过莫余。莫余看得脸热,忙挥手:“走开走开,你这坏出水的家伙。” “之前还恭恭敬敬地叫我滚滚师兄,现在倒成了坏出水的家伙。”叶辞的声音带着一分故作的不悦,把眼前人成功说得生出几分愧疚之后,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对面具,一黑一白,正是在王城甘露节时他们戴的一对面具。 抚摸上面的花纹:“你看,你都把这对面具给忘了,只不过是把在酆都城戴的面具稍作修饰,你就已经不记得了。”叶辞的声音又低又沉,像是委屈哭诉,听在莫余耳里就像自己是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渣男一样。 “那时候我已经提示你了,你却在看到其言之后才确认。”声音逐渐委屈,“那会我只知你会去京城,想去见你一面,却不知你何时会去,便早早过去混个熟脸,可你一个月之后才出现……” 莫余红着脸,把面具夺过来,一把塞回乾坤袋,结果叶辞就跟手软一样握不住,乾坤袋就这样掉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里面掉出了几盒香膏和几本书册,书的封面上还画着小人,封面被两个大字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珍藏版。 莫余看着眼熟,拿起一盒香膏,发现上面还贴着一张小字条:合欢膏,媚情之效,用时取一指,探出…… 啪一声,盒子被狠狠砸在地上,盖子磕到地面裂成一半,里面的香膏瓷碗被摔出来,乳白色的膏体沾上地上的灰尘,好不可惜。 叶辞怪可惜道:“好歹我留了这么久。” 莫余的脸红得跟煮熟的虾一样:“这,这鬼东西还留着干嘛!” 叶辞一脸正经:“嗯,等着用在你身上。” 莫余抬头,眨了眨眼,叶辞对上他的视线,眨了眨眼。 莫余:目光逐渐惊恐,叶辞:目光逐渐变态。 【游仙峰】 “师叔。”妙乐仙人毕恭毕敬地站在洞府门前,内心捉急万分,“宗主已经起身前往灭妖城,师伯,此刻正是化龙之期,弟子不知如何是好,求师叔指点迷津!” 半晌洞府里才传出游闲仙人的声音:“你们这些小年轻,动不动就跑来打扰我这老人家,还让不让我飞升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左右不过都是躲在洞里吃喝睡玩,装什么要飞升的样子,赶紧的,出来把君临初解决了。” “哼,臭小子!” 浮光略过,游闲仙人立在洞口,视线越过发愣的妙乐仙人,落到她身后的百里裴身上。他胡子跟着抖三抖:“臭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百里裴笑嘻嘻:“这不是来给您养老送终了吗?” “呵。” 游闲仙人和百里裴是跨辈份的忘年交,嘴损起来没个分寸,妙乐仙人在一边听着倍感压力,一转身看到百里裴剑老无芒的样子,忍不住红了眼圈:“师兄风采依旧。” 百里裴:“唉老了,哪比得上师妹,青春永驻。” 妙乐仙人红着眼睛眼泪要掉不掉,见百里裴对她礼貌非常,没有半分逾越的亲近,便歇下心思,偷偷把眼泪抹掉,正色道:“叶辞是师傅的孩子,如今他即将化龙,受两面夹攻,我等应该如何是好?” “信他就对了,况且他身边,不是有莫余么?”百里裴给游闲仙人来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其实在来的路上百里裴已经把事情了解了个大概,见多了那些正修得知莫余投去了灭妖城恨得牙痒痒的滑稽摸样,想去讨伐,却无人带头,本想刺激莫家领头,结果莫青峰却一副无论你怎么说我都按兵不动的样子,合府上上下下都跟修了悯生道一样关起门来吃斋念佛,不插手任何事情。那些人气极,却不敢冲动,毕竟谁也不知道莫余手里还掌握着什么未曾公布的绝招,又怕加上妖族的子予荒主两人研究出什么丧心病狂的杀阵,一时间竟然无人敢贸然出头。 这让百里裴不禁想起莫余跟他说的话,莫余说他要成为符修大家,让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得罪,哪怕他投身妖族,无恶不作恶贯满盈,世人也不敢动他。 没想到他居然做到了。 百里裴很是欣慰,这个儿媳妇他越看越顺眼。 “可是,宗主他……” “师妹,你可知君临初他为何如此执着于灭掉金目黑蛟?” ☆、七十七 “师妹,你可知君临初他为何如此执着于此?” 妙乐仙人喃喃道:“我只知宗主他对师傅敬重异常,流云魔尊害了师傅,令师傅绝境产子,魂飞魄散……”她的脸上浮现出恨意:“那个流云的确该杀!可是……” 可是叶辞是洛神仙人的血脉啊! “那你猜,君临初他知不知道这回事?” 妙乐仙人仔细回想,犹记得当年她听说洛神仙人突然出关闯去妖界后她也跟着赶过去了,可看到的却是洛神仙人躺在血泊中,十三夭九黎亲自把孩子从肚子里拽出来,剪掉脐带,而洛神仙人也在那一刻断了气。 十月怀胎,挺着大肚子,任谁都看得出来洛神仙人怀孕了。而当时洛神仙人和流云魔尊暗地里你侬我侬的,不用想都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可是还没显怀的时候洛神仙人就突然宣布闭关了,就连自己也不见,一应物品供应,都是由当时还是大师兄的君临初负责的…… 细思极恐。 “他知道师傅怀孕了,他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既然知道,却还是要下死手…… 百里裴:“所以说,那时候师傅根本就不是闭关。” “而是被囚禁了。”炎尘真人的声音插了进来,他板着脸走近,给游闲仙人揖手。 游闲仙人叹气道:“临初那孩子,走了条弯路。” “为什么?”妙乐仙人的脑子一片混乱。 “师妹,虽然我很想跟你解释,但时间不等人。”百里裴眼神示意,“走吧老头子,你说你,身为长辈不约束小辈,你看,现在多了件麻烦事,不解决好都没办法飞升。” 游闲仙人气哼哼:“要是当初我知道一分内情……” “好了别嘴瓢了快走。” 妖界魔尊殿上,聂少则戴着面具,浑身穿得黑不溜秋的,除了手,其他都被衣服遮得密不透风,面具下一双赤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镜子,可是无论他如何施法,镜面里都不能清晰显现出灭妖城的实景。 “那个人,那个人!必须得杀了他!” 莫意长和念尤知分别坐在底下两边,他们没有理会聂少则的定时抽风,但两人的关系算不上多好,只你喝茶我喝酒,没说一句话。 好不容易等聂少则冷静下来,莫意长才问道:“行尸大军呢?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念尤知转着酒杯:“急什么,这次莫家一个人都没派来,你想借机杀了莫青峰是不可能的了。” “我不光是为了杀他!” “呵。” “安静别吵!”聂少则施法,镜面换了个场景,只见黄黄尘土背景下,密密麻麻的黑点正缓慢向灭妖城移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回,我要把灭妖城踩扁!还有那些正修,就乖乖被我的行尸大军吃掉吧哈哈哈哈!” 底下的莫意长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要不是为了向莫青峰报复,他才不会投来这条虫子手下呢!还有那个魔修!早晚有一天他都要把所有看不起他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相比于其他地方的紧张,灭妖城里反倒祥和许多,没有哭喊也没有怨天,想走的城门大敞任你走,想留下来的也被编排到护城队伍里,城主府由内而外共设置了五重防线,最靠外的第一道防线是子予布置的一些迷阵陷阱,第二道防线是北离妖王镜渊新妻和子予布下的杀阵,第三道则是由九黎手下一个擅长排兵布阵的荒主组建成的精兵队伍,前三道防线都是为了用最省力的工夫把修为不高的人打下。后两道防线就是专门提防修为高深的人,第四道防线由两位妖王和剩下九位荒主坐镇,第五道防线,也就是以城主府为界的迷阵,由莫余坐镇。 其实到最后莫余还在犹豫,想让叶辞把他和九黎他们对换一下,但都被叶辞以想让他离近些的理由拒绝了。 夜里很安静,九黎秉承着人生得意须尽欢的理念喝得伶仃大醉,毫无万人迷的姿态,醉过去后还在喃喃不停地说着醉语,这醉语是她自创的,没人听得懂,但经过的莫余却好像听出了“裴”一个字,疑惑看向叶辞,叶辞却笑着把他拉远。 星空璀璨,莫余和叶辞两人在屋顶上各坐一边。 叶辞:“为何坐这么远?” 莫余抱着上面飞翔样的木雕不说话。 叶辞低声哄道:“过来,不会对你做什么。” 莫余:“信你个鬼话,你这黑蛇坏得很。” 叶辞把声音压低,极尽柔情,温柔得可以把铁球揉碎,他伸出手:“来,到我身边来。” 莫余就这样被骗了过去,冷不丁被叶辞使坏一绊,摔进了温暖的怀里。 叶辞浅笑盈盈,眼睛弯成了狐狸样,眼角一片狡猾,他伸手把莫余的乱发抚到耳后:“蠢鱼游累了,要歇息一会吗?” “若是有一天游累了,便到我的手心里歇息吧。” 这句话永远有效。 莫余安心窝进叶辞怀里,破除封印后叶辞又长高了些,气质更加沉稳,身上散发出浓浓的,独属于他的气息,那些气息在看不到的地方交织成网,把莫余缠绕得密不透风,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熟悉的香甜,令人心安。 “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好像没有。” 叶辞低笑:“小没良心。”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静静欣赏这夜景,等到天边翻起鱼肚白,莫余才从浅眠中苏醒过来,他听着远处传来妖兵吹响的号角,目光落在叶辞身上。 一层暖黄色的光镀在叶辞身上,把他清冷的长相柔和了几分,叶辞轻声道:“害怕吗?” 莫余说:“没有人会不怕死,但是你在身边,我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叶辞听后眼里的笑意更浓,他拉起莫余的手,在手背上那枚黑痣上落下一个轻吻:“等我。” 远处的厮杀的声音越来越接近,城外各种阵法被一一开启,几乎一半的修士都陷在了法阵之中,剩下的精锐队伍就和妖兵打上,最后突破重围的精英则是被拦在了第四道防线内。 这场交战很是激烈,修真界派出了各个门派的精英,打头阵的就是凌云宗,青玄仙人和徐天仙人一剑就是一片妖,但是妖族也不甘示弱,妖狐族,棕熊族,蛟鱼族……各个妖族几乎倾巢而出,虽然实力仍敌不过修士,但是修士们手里的特制符有限,而妖族还有能不断画阵的子予,子予的妖符和阵法虽然没有莫余的强,但是也绝不是一般符修能突破的,故此双方呈现拉锯战。 就在双方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远处突然又冲出密密麻麻的行尸,黑色的杀戮逐渐湮灭了重伤的修士和妖族。因为第三方战力的插入,无妄仙人不得不派人去剿灭行尸,于此,交战又变成了三方混战。 但是再如何,莫余这边的城主府还是安安静静的。 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天雷落下,威力巨大,如同飞升渡劫,可是一条黑蛟化龙,不就是等同飞升吗? “快看!那黑蛟开始化龙了!” “诸位再加把劲,务必打断他的化龙!” 与此同时,莫余感受到了心脏混乱的跳动。黑蛟化龙的过程其实并不痛苦,外边的雷劫其实是在保护中心范围的黑蛟,化龙过程犹如雏鸟破壳,只是这壳十分坚硬,能不能顺利化龙,一切都得看黑蛟,这是上天对上古遗脉最大的温柔。 灭妖城外,人们惊讶地发现已经被“杀害”的九黎正好端端地站在那,而且还是一位妖王,感觉受到欺骗的修士义愤填膺,眼里的怒火喷涌而出。 “呵,男人。”九黎冷笑。 无妄仙人落在空中,冷冷地看着两位妖王:“把黑蛟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镜渊直接拔出大刀砍过去,被青玄仙人当下,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相上下,徐天仙人和其他门派掌门长老也被其他荒主缠上。 “伪君子。”九黎慢慢现出原形,只见一只身形巨大的红狐出现在众人面前,在红狐身后,九条尾巴如同火焰一样绽开,狐狸额间还有一枚红色的印文,只因毛发是红色的,故而印文看得不大清晰。 无妄仙人眯起眼睛:“哦,业火九尾狐?” 业火狐是上古时代就存在的妖族,虽非上古遗脉,却也十分接近,更重要的是,业火狐族拥有超出一般狐族的实力,无限接近上古遗脉,却没有失魂症的困扰,故此有“业火狐胜于上古遗脉”一说。但是几乎所有的上古妖族都逃脱不了灭绝的结局,业火狐族逐渐凋零,至此世上恐怕只有一百头,而九黎正是当代业火狐族里的最强。 九尾红狐仰天长啸,四方动摇,不知道从哪又冒出了许多业火狐,他们身形虽然没有九黎这般高大,但却轻盈灵活,在空中飞行犹如红色的焰火,一张嘴就是一团业火,业火最难扑灭,因此许多修士就这样被活活烧死,惨叫声一片接一片。 尖锐的兽牙即将咬上无妄仙人,他冷笑,佩剑降尊瞬间被召唤出来,闪电般的身形轻易躲开兽牙和利爪,他凝决阻挡狐叫声的魅惑,闪身来到红狐身后,九条硕大的尾巴极速攻来,他闪身避开,手中的剑一挥—— 红狐痛苦大叫,一条赤红色的尾巴被生生断开,掉落在地上,鲜血喷涌,化作一场业火,燃尽世间。 “不过一只狐狸。”无妄仙人甩掉降尊上的血。 “是降尊!” “是砍掉流云魔尊头颅的那把降尊!” “杀了她!” “杀!” 无妄仙人又砍下了九黎的两条尾巴,神色淡漠,像是没听到身后众人的叫唤,直接冲去灭妖城,其他人欲跟上,却被红狐挡下。只见狐狸眼框里的眼睛里满是狡猾的意味,身后断掉的三尾重新长回来,拦在了修士们的去路上。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从极不相符的狐狸嘴巴里冒出: “刚刚,是谁说要把我杀了?” 灭妖城内寂静一片,什么人都没有,无妄仙人落到地上,朝着黑云密集的中心走去,路上还慢悠悠地躲开天雷的攻击。天雷的攻击是随机的,以它为防线,可轻易躲开,破绽百出,无妄仙人不信这就是最后一道防线。 果然。 无妄仙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城主府外,一道白色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莫余:“找我?” ☆、七十八 “找我?” 无妄仙人眯起眼睛,打量眼前这个自信负手的人,着实和第一次见面那个垂头沮丧的少年天壤地别。不过他不在乎,自从斩杀流云之后他就淡出了众人的视线,每天装成一个慈祥的小老头,以至于让年轻一辈的人都忘了,他,君临初,也曾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他又抬眼看去,黑云滚滚,天雷闪烁,风雨已至。 “我不喜欢麻烦的事,让开。” 变回原貌的君临初看起来是个年轻的帅大叔,眉宇间有着所有人都称赞的正义之气,但谁也不知道这张正义凌然的面孔下,藏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为一己私欲,囚禁师叔,暗害无辜,嫁祸他人。 论是当初的叶辞也没有把洛神仙人和君临初联系在一起。 莫余深深吸一口气,手下凝气,淡蓝色的光芒从地下涌出,以城主府为边界在银黑色石砖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法圈,没错,还是莫余的童年魔法阵,但和琉璃岛展现出来的框架不同,这个法阵的构造更为精妙,每一个小圆圈里都有复杂的符文,无数的符文又被一条顺滑的蓝线串接,像极了地狱模式的高数图形题。 当然,上面的符文全是简写的现代文字,加上莫余故意用了无法模仿的泥鳅字样写法,愣是没给君临初看出这是什么阵法。 莫余唤出鱼欢:“别怪我不提醒,宗主您老人家还是不要踏进来比较好。” “哼,故弄玄虚!”君临初提起降尊就冲过去,身形在动起来的那一刻就消失不见,留给莫余看到的全是他的残影。 他可是合体境界,除了游闲仙人,在凌云宗就数他修为最高! 银色的鞋子踩在蓝色的法圈上,没有遭到任何排斥,君临初挥出一招,冷笑,故弄玄虚,不过是转为符修七年的初生牛犊罢了!要知道,就连妙乐仙人最得意的阵法都不能将他困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阵法法宝,统统都是纸盾牌! 可是就在降尊的剑气即将刺破莫余的喉咙时,君临初却看到莫余的脸上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紧接着他就看到剑气在离莫余一指的时候消失了。 不是击中了,也不是被挡下,而是消失了,就像水落入了水里一样。 君临初心中疑惑,挥手又是一招,凌冽的剑气甚至掀起了地上的石砖,可是那剑气却一样,就连掀起的石砖也在剑气消失的时候犹如断了牵引绳的木偶掉落在地上,而莫余,分毫不动,一丝不伤。 “这是什么阵法?” 莫余好心提醒:“上面。” 君临初本能地后退,下一刻,他挥出的剑气就把他刚刚所站的位置毁了个稀巴烂,地面一个深坑,但蓝色的符文却没受到影响,还是虚虚实实地浮在地上。 莫余:“劝您别动手。” “哦?”君临初来了兴致,他是上等金灵根,加上这么多年的修炼,一记绝招便能把一座城夷为平地,自负如他,根本不打算费心力去找阵眼破坏它,而是选择强攻。 一记又一记的招式打去,莫余依旧纹丝不动,但他也不差,他打出的招式自己都能挡回去,虽然比莫余耗费更多的灵力,但是他相信比起自己,莫余更不好受,毕竟维持这么大的阵法,所需要的灵气巨大,一个小小的金丹耗不起。 “哦?是不是我老人家眼花,看到小友流汗了?” 莫余随手一抹:“不过是水滴罢了,您还是听我的劝告,早些收手吧。” “是吗?可是为何……”君临初故意停顿,“你站的位置好像比刚才要往后一点?” 莫余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握紧:“被发现了啊。” “哼。” 君临初猜得没错,这个阵法消耗的灵力巨大,虽然这几天榨干了九黎他们的妖力作为运转的动力,但是施动阵法也要消耗灵气,且转移君临初的攻击并不是百分百转移的,莫余看似不动,实则身上贴满了防御的灵符,以化解没有转移的那部分攻击。 “让我猜猜。” 君临初话未完,手中降尊突然冒出金光,只见他深吸凝气,刺眼的光芒在他身边萦绕,逐渐化为一把又一把金剑,密密麻麻一整片,一片树叶落在剑刃上,被毫无阻力地一分为二。 “让我猜猜,这招,你转移得了吗?” 漫天的金剑朝着一个目标飞去,莫余的瞳孔猛地缩小,身体先意识一步闪开,鱼欢和火华莲第一时间挡住莫余,剑刃与剑刃交锋,火华莲化作数片花瓣飞舞挡开金剑,不一会花瓣数量也急剧增加,把莫余围绕得密不透风。 而莫余也在最快时间内躲开,但没想到那些金剑像是有意识一样追尾而来,莫余急急散出一大把灵符,金剑应声破碎,剩下的金剑被君临则召回去,绕在他身后,又开始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穷穷不尽,很快金色的利剑就挡住了半片天空。 “这样就不行了?”君临初居高临下地看向莫余:“原以为是多厉害的阵法,原来,不过如此。” 莫余却笑了:“话不能说太满。” 只见乌云内电闪雷鸣,一个小小的法圈出现在莫余的手心,蓝色雷电嗞嗞响,看起来是个小雷,但是极不稳定的状态却再告诉君临初不简单。莫余手背上的火华莲再次出现,攀上他的手心,染红了小雷。 很快,原本极不稳定的雷电在火华莲的侵入下变成了更不稳点的火雷,每次闪出闪电,都伴随着难耐高温的焰火。 莫余:“毕竟一边吸收压缩天雷,一边还要转移您的攻击,这样很累的。” 吸收压缩天雷! 君临初猛地望向天上的乌云,这才发现随机落下的天雷不知何时没有再攻击,原来,竟是被莫余收入了阵法! 连上天之雷也可以吸收吗?? 天雷可不是他的攻击,搞不好会死的! 君临初脸上浮出一层怒色,他招手,无数金剑以他为中心集合成一把金光闪闪的巨剑,剑尖一处暗芒,正是降尊。 金色巨剑跟随着君临初朝莫余刺来,剑气凌冽如风刃,把十几尺之外的事物毁个干净,莫余几乎是同时释放出手里压缩好的天雷,几十道天雷压缩成一道,加上火华莲的加持,刹那间天地色变,日月无光,强烈的雷击迎面撞上浩然剑气,接触的一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力量。 地动山摇,巨大的余波甚至把外头混战的人和妖掀翻,变回妖形的九黎急急护住镜渊和荒主们,直接被震破耳膜,鲜血哗哗流了一地,狐狸嘴巴里也吐出辛腥的鲜血。徐天仙人等其他人也受到了大大小小的伤,严重的直接倒在地上起不来。 而中心地带的两人更是伤得厉害,虽然迷阵因为超出负荷而自动破除,但在交手的一瞬间法阵还为他挡下了一部分的伤害,加上之前囤起来的灵符抵挡,竟然也没受到特别严重的伤,只是手断了一只,内脏出了血而已,还可以忍受。 可君临初就没那么幸运了。 虽然防御力高的吓人,但是面对浓缩的天雷,高防还是被破了,此刻正倒在血泊中,脸色苍白地捂住心口,想来内脏都被震得个稀巴烂。他也不能动,因为腿脖子被偷袭的鱼欢深深钉在了地上。 莫余挣扎着走过去,他猛地拔起鱼欢,不理会君临初的痛哼,把沾血的剑抵在他喉咙:“一开始按照我说的好好站着不要过来,不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君临初恨恨地抬头,他看向莫余的背后,后方的建筑丝毫不损,上面隐约闪烁着极为高阶的上古阵法,高密度的强力完好地保护了一间铜墙铁壁般的屋子,而里面,化龙还在继续。 “我杀了你!” 莫余没想到君临初还能动弹,半残的降尊剑撞飞鱼欢,鱼欢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的同时,降尊的剑身也来到了莫余的脖子,冰凉的剑刃紧贴着喉结,只要再进一步,就可轻易划破皮肤,鲜血喷溅…… “够了,到此为止。” 城外,众人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青剑,凌云宗的峰主和长老们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沉寂中一声惊呼—— “是青虹!” “青虹?那位‘鬼斧’的佩剑?!” 变回人形的九黎愣愣地看着落在她面前的男子,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痛的,眼圈直发热。 “哭什么,我这不是来了吗?”百里裴为九黎细细擦去脸上的鲜血,温声道:“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用来流泪,太可惜了。” 是啊,太可惜了。 无论是用错用途的眼睛,还是他们之间的感情。 另一边,降尊被拦腰折断,如同废铁一样被扔到一边。 “游闲,师叔……” 游闲仙人看了眼成为废墟的灭妖城,摇了摇头。 “小师叔!”纪留声落到地上,先给莫余强喂了一枚丹药。 “咳咳,你们……” 纪留声却不理他,他只转头看向君临初:“够了宗主,您还要一错再错到什么地步?!” 君临初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挣扎了许久都未能坐起,半晌后放弃似的倒在地上:“我,我何错之有,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洛神师叔,为了凌云宗,为了修真界……” “你说这话好意思吗?!你知不知道……”纪留声要反驳,却被游闲仙人摆手堵住了接下来的话。游闲仙人走到君临初身边,叹道:“我曾与你说过,修真,即是修仙,修仙,即是修心,你的心思歪了,到了现在,还不曾察觉吗?” 君临初睁大眼睛,紧接着游闲仙人的话更是令他震惊: “你可知,无论是师姐仙逝,还是正邪大战,其实都是因你而起?” ☆、七十九 许多年前,有个小孩生了重病,家中无钱医治,家里人就把他卷着草席扔去了城外的破庙。那会下着大雪,一个高烧不退的孩子穿得破破烂烂,身上就裹着同样破烂不堪的草席,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一双乌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破庙里的神像,在内心祈求上天施舍他一线生机。 然后那个银衣女子便猝不及防地闯入了那个孩子的世界。 那名银衣女子把他带回了凌云宗,在这里,没有饥饿,没有贫寒,有数不尽的食物和水,身边的每个人都不像父母那般刻薄吝啬。 后来孩子了解到,那日救他的仙子正是凌云宗当今的少宗主,洛神仙人。 那一刻,一颗名为爱慕的种子在孩子内心深处生根,发芽。 但是洛神仙人总是高高在上,孩子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少得可怜,而每次见面,洛神仙人对他的印象也只停留在“那天救的可怜孩子”,见他过得好,便也不再放在心上,小孩于她,是她的举手之劳,然而小孩并不满足于此。 小孩羡慕那些能在洛神仙人身旁说笑的大人,也嫉妒那个能在洛神仙人膝上撒娇的百里裴。他渴望得到洛神仙人更多的关注,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勤奋刻苦,拜了宗里的大师兄为师,自此走上修真之路。 勤奋和天赋给了小孩莫大的助力,十年眨眼而过,小孩成为了凌云宗内人人称赞的年轻一辈的大师兄,他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君临初。 彼时老宗主仙逝,洛神仙人成了新任宗主,收了两个弟子,而君临初的师傅也成了大长老,但好景不长,大长老突破失败,在滚滚天雷之中化成了烟土。 所有人都在安慰君临初,可是只有他知道,他内心深处除了悲伤之外,还有隐约的兴奋,因为他尚且年轻,仍需要师傅的教导,而其他长老峰主们都忙于其他事情,最理想的人选,便是洛神仙人。 果不其然,洛神仙人收下了他。 那一夜,他兴奋得睡不着,追逐了许久的人,终于有了接近的机会。 然而他没有想到过,他所追逐的,其实一直属于别人。 当看到洛神仙人和流云魔尊琴瑟和鸣的模样,他的心犹如坠入冰窖,摘给洛神仙人的花在他手里被摧残,鲜红的花汁从指缝滑落,一如他滴血的心脏,但他毫不在意,只死死地盯着流云魔尊那张浅笑的脸。 当压抑太久的渴望化为仇恨时,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是可怕的。 君临初面上不露,依旧做着大家称赞的大师兄,做着乖巧懂事的弟子,如同毒药一样渗入众人的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得到众人的崇拜,得到了洛神仙人的信任,洛神仙人甚至将自己欲与妖族修好的想法告诉了他。 “师叔说的是,我们与妖族打了这么多年,双方损耗巨大,不若和解,也是还一片清净了。”他面上笑得有多阳光温柔,内心就恨得有多咬牙切齿。 不行,不可能! 要是人族和妖族和好,那他所爱慕的人,他永远也无法得到。 就在得知流云魔尊即将化龙后,君临初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疯狂,他趁洛神仙人不备,封其法力,囚禁在凌云峰深处,专门为洛神仙人设计的牢笼里。 终于得到了。 他心里想,多年夙愿终于实现,他激动非常,安排好一切后兴冲冲地去看自己的战利品,然而他却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在他精心布置的牢笼里,他看到他爱慕的女子因为失去了法力而无法掩盖的,怀着新生命的肚子。 “您怀孕了?” 晴天霹雳,就像上天的嘲笑他的无用之功,他红着眼睛吼洛神仙人:“您怎么能怀孕呢?!” 洛神仙人只是充满敌意地看他,警戒地护着自己的肚子。 君临初死死地盯着,内心下了一个残酷的决定——原先他只想让流云魔尊死,但现在,这个孩子也必须得死! 他拂袖而去,在洛神仙人的房间里翻出了她的一支常用的玉簪,生生折断,沾上带有洛神仙人灵气的鲜血,假装惊慌失措,让百里裴前去告知流云魔尊。 那时候的百里裴对他并无戒心,也不知流云魔尊正在化龙,便急匆匆去了妖界。 彼时妖族权力分散,流云虽为魔尊,却没有苛求妖王,自己一个人躲在魔尊殿里化龙。但正是如此,才会被百里裴闯入,毫不知情的他便敲响了流云魔尊闭关的大门,带着急迫的求助声从厚重的大门穿入,直入流云的耳朵。 化龙之时最怕打扰,更怕听到能扰乱心神的消息。 几乎是同时,殿内深处传出一声巨吼,百里裴未反应过来,就被强烈的余波震碎内脏,眼睁睁地看着出来后的流云魔尊眨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抬手就掐住他的脖子。 百里裴与流云魔尊有过几面之缘,也深知这个男人一向清冷柔情的,一双淡金色的眼睛总是流淌着淡淡的笑意。可面前的这个人却是赤红的眼睛,残忍的笑容,之前的翩翩风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然四周飘起迷雾,九黎冒死把百里裴救出来:“出大事了,快去告诉你师傅!” 纵然匆忙之间的话无头无尾,但百里裴也察觉到里面的异常和急迫,他急忙跑回凌云宗,却被得知洛神仙人闭关不见,他正想去告诉君临初,却被成为惩戒堂堂主的莫言陈拉住,带他从暗道救出了洛神仙人。 “你们敢!”君临初咬牙切齿地追上来,被莫言陈拦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虚弱的洛神仙人被百里裴扶走。 最后倒底没能追上,洛神仙人的尸身被妙乐带回,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见了。 君临初脑子里一瞬间的空白。 是流云,是百里裴,是那个孩子!都是他们!他们害死了洛神仙人! 浓浓的恨意迸发,他发了狠地去追杀百里裴,却什么也追查不到,便转向还有动向的流云魔尊,他告诉众人,是流云魔尊害死了洛神仙人,加上妖族那边开始的动荡,他成功地推动了一场大战的爆发…… 接下来就是不计牺牲的大战,君临初越战越狠,终于在万骨岭砍下了流云的头颅。 血雨中,众人欢呼,他仰天大笑,只是笑得苍白。 大战后他开始修身养性,收起锋芒,慢慢淡出众人的视线,他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和蔼可亲的垂暮老人,就这样一直一直,平淡无奇地生活着。 直到多年后出现了一个少年,那少年,叫叶辞。 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灭妖城上空,君临初愣愣地看着游闲仙人:“什么意思?” “蚀骨魔尊的原形,乃是一条食脑虫,食脑虫的特性,你也知道。食脑虫本体脆弱,依附活人而生,其最大特性,便是能钻进人体,至其脑,吸其髓,捣其脑,这些虫子就能代替原来的大脑,控制肉身。” 君临初:“所以?” 莫余接话:“所以在流云化龙被打扰出来之后,那个人就已经不是流云魔尊了。” 游闲仙人叹气道:“当年你利用百里裴那小子去打扰流云化龙,心中是想着让他化龙失败,自爆而亡吧?计划的不错,化龙是失败了,只可惜流云在听到师姐遇险之后便心神失控,食脑虫趁机而入,占据了流云的肉身,也因此在后面师姐去寻他时,反倒被击了一掌,还被追杀。” “若不是流云最后的残念抗衡,和妖王九黎的相助,恐怕师姐连产子的机会都没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惜了,师姐并非死于那条食脑虫之手,而是她知晓流云被侵占肉身魂魄被吞食之后,便没了活下去的欲望,全身灵力连同她自己的魂魄,尽数用在了叶辞身上。” “若不是你的一己私念,食脑虫也不能钻入流云体内,更不可能吞食流云魂魄令师姐万念俱灰而死,那场大战也根本不会发生,这么多的生灵,也不会因此而死……而如今,你却为了你的私念,再次将三界搅入大战,也让那条食脑虫,再次渔翁得利。” 游闲仙人的一番话令君临初接收不过来,回过神后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你一生斩灭妖族,匡扶正义,又怎知,你才是那个蒙羞正义之人。” 莫余哀伤地看着痛哭的君临初,不禁想起叶辞讲故事般的陈述。 那时候的九黎其实并不衷于流云魔尊,所以她在聂少则的威胁下还能因为百里裴冒死救下洛神仙人,这一点叶辞是由衷感谢她的。 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 万骨岭上流云的肉身的确被一分为二,头颅掉在森森白骨之中,可是却不曾有人注意到他们走后,断头的肉身晃悠悠地站起来,拾起头颅,重新将头颅安在身上,用骨丝缝起来,在脖子上留下一圈的缝线。戴上面具,用黑衣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重整妖族,逼迫妖王低头卖命,一步一步成为了现在的蚀骨魔尊。 流云的肉身为聂少则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当初琉璃岛诬陷叶辞的那枚鳞片就是从他身上拔下来的,因为在众人心中流云已死,所以这枚鳞片就被默认成是流云之子,叶辞身上掉落的。不仅如此,上一辈子的聂少则甚至利用这个肉身迷惑叶辞,以致于令百里裴身死。 忽然,莫余觉得心脏一颤,他回过身,见那厚厚的乌云层被几缕阳光穿透,温暖的阳光洒落大地,一道金柱从天而降,矫健的黑龙盘绕而上,发出低沉却不容反抗的龙吟,古老的龙吟一声接一声,万物有感,皆低身臣服。 “是龙!” 威风凛凛的黑龙仰天低吼,一双金色的眼睛俯瞰众生。 远处,聂少则颓然地喃喃道:“不!这样我就杀不死他了……” 黑蛟化成黑龙,从此刻开始,叶辞不再属于人,也不再属于妖,他独立于人和妖之外,若是非要安个名头,便是半仙。 ☆、八十 低沉的龙吟声穿透乌云,响彻大陆,莫意长被一柄长剑穿过胸膛钉在了地上,吐出的鲜血糊了他一脸,模糊了他本就看不太清的表情。 莫意长在一场大雪中出生,生下他的是一名有名的清倌,也是那间青楼的招牌,可是后来那清倌喜欢上了一个修真界来的修士,便迎他做了入幕之宾。后来那修士有事离开,曾许诺他日定归,结果一去不复返,十个月后,那名清倌就在自己的屋里孤零零的生下了一个男婴。 因着身子给了他人,老鸨又培养出了新招牌,清倌不得不在青楼里忍气吞声卑躬屈膝。莫意长的日子从小就过得很苦,但他娘亲告诉他,他的爹爹是个很厉害的人,终有一天,他会回来接他们。 可是没过七年,清倌就死了,死的时候被一卷草席裹着抬出去的。清倌死了,莫意长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身上总有伤,吃的都是剩饭剩菜,那时候他就在想,他的爹爹什么时候来接他呀?日子太苦了,他快熬不下去了。 莫意长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他不小心把客人的衣服弄湿了,那客人扬手就要打他,他抱紧头,闭着眼,可那巴掌却迟迟没有落到他身上,他睁眼,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 那男孩身着锦衣,眉目间有一股傲气,他身体强健,仅一只手掐住那客人的手,就把他掐得呲牙咧嘴痛苦不已。 “你就是莫意长?” 直到被接到莫家,莫意长整个人还是跟做梦一样,下人们恭敬地帮他洗漱,换衣,把他送去家主面前。可是坐在上头的,他所谓的爹爹却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他满心满意看着的,是那个男孩。 后来他才得知,那男孩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按辈分,他应该唤他一声叔父,可他不过是他爹闲来无事回忆往事的时候才有了兴致去寻的一个外生子,然后跟养只小猫小狗一样养着,所以下人们在暗地里根本就没有承认过他的身份,直到家主病逝、新家主掌事,那些尖酸刻薄的嘲笑就越发没有遮拦,很快,他的日子比在青楼那会还要难过。 为了在家里争得一席之地,他发了狠地修炼,却不曾想天才让人绝望的地方就在于,你费劲力气地活着,对方却已经开始掌控别人的生死。 嫉妒和怨恨是在每一天每一夜里积攒的,莫意长疯狂地恨莫青峰,他恨莫青峰有个好的出身,恨他有个好父亲,恨他的天赋异禀,恨他的一切一切,他想夺走莫青峰的所有,这个念想自生出那一日起就从未消退过。 所以他很早之前就和聂少则有了联系,他替聂少则培养精英潜入各大门派,甚至抓了许许多多的活人给聂少则做试验,为了得到莫家,为了把那些看他笑话的嘴脸撕碎,他陷入了疯狂。 所有人都可以牺牲,所有人都可以放弃,包括他自己。 所以在得知行尸试验成功的时候,他求聂少则给了他一枚魔种,他如获至宝地吞下,也允许聂少则在他身上进行试验和改进,他变得越来越强,也逐渐失去了痛觉,自愈能力达到原先的数十倍甚至数百倍。 直到被莫青峰的剑贯穿前的那一瞬,他都还在幻想着捏碎莫青峰的脑袋,把莫家狠狠踩在脚底下。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胸膛的剑。 念星宇走过来:“那边的行尸都解决了,你的这只怎么回事,心脏都破了还没死?”旁边的苏元景把剑□□对准他的心脏又扎下去,而莫意长只是吐出一口黑血之后依旧没有死去。 为了成为更强的行尸,心脏早就被聂少则取出来了,他也没有呼吸和心跳,论在他身上扎多少剑,他都死不了。 他都已经不是人了。 莫青峰赶走念星宇和苏元景,走到莫意长身边:“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莫意长闻之一愣。一开始他只想一日三餐,温饱不愁,到后来,他希望得到关注,再后来那些关注已经满足不了他了,欲望一步一步将他吞噬,腐蚀。他艰难反问:“当初,当初究竟是他让你去接我,还是你让我回莫家的?” 莫青峰从不说谎,哪怕是开玩笑,每每有人问时,他都会如实回答,恍若那些人情世故与他无关。可现在那张与人情世故不沾边的脸上却浮现出些许的犹豫和挣扎,最终两种情绪杂糅在眼里成了同情和可怜。 原本莫意长合该在青楼的那间狭小拥挤的小阁楼里发烂发臭。 得知真相的莫意长眼角淌下一滴浊泪,他突然笑起来,可明明在笑,笑声却苍白得很,还不如直接哭出来。苍白的笑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回荡,游弋在那些变成行尸的无辜人堆成的尸山上,像是在嘲笑这些不清不楚就死去的人,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聂少则他、他在你们身上撒了魔种,尽快、尽快拔除……”一句话,耗尽了莫意长的力气,莫青峰点头后沉默地退开半步,妙乐仙人从天而降,将一根特制的银针扎入他额间,低声道:“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银针入额,剧烈的疼痛过后,一切回归尘土。 “不知道那边如何了。”洛玉然远远望向灭妖城的方向。 “有师叔祖在,不成问题。” 这场趁着黑蛟化龙掀起的大战以黑龙现世作为最终的结局,君临初所做之事被公布天下,他革去了宗主之职,压入凌云宗地牢,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而与他组成同盟的门派仙家畏惧黑龙的力量,纷纷致歉,同时给灭妖城数不尽的珍稀药草法宝,以求能化解之前的恩怨。 但令修真界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们与灭妖城交战的时候,由蚀骨魔尊指挥的行尸大军已经深入修真界,灭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门派,所幸碎天宗、琉璃岛和一些中立门派成功把这支大军绞杀在边界。 众人心里都是一场后怕,君临初一事爆出,哪怕再糊涂的人,也知道这都是蚀骨魔尊的阴谋,灭妖城那条黑龙连同他老子,都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谈个恋爱而已,是他们把对方想得太罪恶,以至于让真正的邪恶钻了空子。 但这场大战也炸出了不少的大瓜,比如有鬼斧之名的百里裴并没有死、十荒妖王十三夭竟然就是当初百花门的九黎长老,又比如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小九九,还比如叶辞的身世,莫余的迷阵大成等等,众人表示,这瓜吃的忒饱了。 而灭妖城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混乱过,修城的修城,指挥的指挥,大批妖族投靠,不得不把灭妖城再扩建两倍,还要制定入城的标准等等,同时还要派人去管一下那些送礼的修士。 而九黎自从身份暴露之后莫名又被修真界的痴男追上了,不管是被她诈死骗到的,还是被当作百八年的备胎,都纷纷跑来要跟她叙旧,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弄得她天天烦躁的很,干脆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灭妖城的事务一应全交给手下的荒主。接过手的荒主们一脸茫然,有因为经验不足,闹出过好大的笑话。 城主府也没逃过。 原本诺大的府邸没住几个人的时候就显得冷清,但现在…… “看我干嘛?”纪留声抿了口茶,“我是来做研究的!小师叔你居然有私藏还不告诉我!哼哼,还起了什么名字这么难听!” 莫余一言难尽地看向他旁边的苏元景,好吧,他俩这几年都是黏在一起的,莫余又把目光移向莫青峰。 莫青峰一脸正直严肃:“长辈。”莫余满脸黑线,你是长辈勉勉强强说得过去,可你拉着的洛玉然又是哪的长辈??他又把目光挪去念星宇身上,只见他举起双手,苦哈哈道:“我是苦力。” 莫余的唇角抽了抽,不要钱又卖力还赶不走,有这样的苦力吗?? 所以因为这一堆人非要挤过来,刚修好的城主府倒显得有些拥挤,而且也不知道这拨人和荒主们结下了什么梁子,天天打架,屋顶一天一小修三天一大修,子予和纪留声闹得更厉害,因为他们斗灵符斗灵阵,都是以一处大院为修缮单位的。 闹腾得很,莫余受不了,每天就钻去叶辞的密室里,那些人顾及叶辞刚刚化龙还需调整,所以鲜少来打扰,倒也给了莫余一个清净。 实际上化龙的叶辞并不需要太多时间调整,他现在在做的就是把压在地底下的怨气化解,以及造出新的一颗修灵丹。不错,化龙之后失魂症虽解,可叶辞和莫余之间的联系仍在,他见莫余威力如此巨大的灵阵受他自身修为的限制而不能发挥更强的威力,便决定重塑修灵丹,以助莫余修炼。 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微红色的灵球已经成形,正在进行最后的检查,受到龙族净化的修灵丹比莫余原先的那枚不知纯粹多少倍,光是靠近,就能感觉到从小小的球体身上散发出来极致的火灵根力量。 “来了?” “嗯。”莫余看着叶辞,心中感慨这人总算变回原先的模样,想他化成黑蛟之后浑身的冷气,身边半尺都是低压,皮肤也是病态的白,现在好了,肤色红润回来,整个人跟春风拂过一样,柔和了很多,虽然依旧清冷,但在别人眼里就是仙气飘飘的样子。 “过来。”叶辞把修灵丹引到手心,“修灵丹好了,你将它吞入体内,它会自觉到你的丹田停驻,放心我已调修好,不会痛的。” 莫余伸手去拿,却被躲开,迎面撞上叶辞戏谑的目光:“当初你是怎么把修灵丹推入我体内的?” 怎么推过去的? 自然是用舌头啊! 莫余的血压噌噌噌往上涨:“你这脑袋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 叶辞把修灵丹含进嘴里,将他环腰搂进怀里,身体紧挨着身体,含糊道:“自然是想之前一直在想的东西。” 等修灵丹到达丹田慢慢运转起来的那一瞬间,莫余就感觉到从腹部涌上来的,超乎寻常的纯净灵力,丝丝灵气里甚至夹杂着些许龙气,莫余就跟吞了仙丹的凡人,顶着一张跟上了胭脂一样的脸:“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我的一部分龙丹。”叶辞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捧着莫余的脸又舔了舔他的唇畔,声音低哑温柔又婉转,拨人心弦:“有了龙丹,此后修行不再如此艰难,也不用经历九层雷劫了。” “可是龙丹不是……” 龙丹不是相当于你的修为和性命吗?龙丹一旦有损,会直接成倍损伤身体的啊。 “嘘。”叶辞打断他的话。 “趁现在清净,别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前面那部分就是写来水章的(bushi),狗头.jpg。 ☆、八十一 又过了一个月,莫家、碎天宗和灭妖城三方联合创立的三道盟正式成立,并立下了一系列条约,其核心条款就是不得无故伤害其它两方,也就是说,这是为了让人族、魔修、妖族三方和平共处而创立的道盟。 三道盟一创立,就引来无数人的关注,许多仙家门派第一时间加入了道盟,而后其他人亦步亦趋,除却一些顽固派,三界对此的态度倒也平静,毕竟三方对立了这么久,也斗累了,不如握手言和一下,要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三道盟还会派人过来处理,自己还省心省力。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只是蚀骨魔尊自从被击溃了一部分势力之后就连同念尤知一起消失不见,众人寻之无果,叶辞也不甚在意,把事务全扔给手底下的人,自己就天天带着莫余到处瞎转。 这天来到凡间的京城,三道盟刚刚推广到凡界,许多人对此都觉得新奇,正巧燕铃作为三道盟核心成员之一,被派过来宣扬盟义,就这样和小王爷重逢了。 彼时小王爷已经不见早年的青涩,性格沉稳了许多,但依旧是那副纨绔样子,而且现在已经突破到了筑基阶段,本来皇帝想把他送去修真界拜师,恰巧碰上燕铃过来,小王爷便腆着脸要拜师,燕铃拗不过,只好答应。 所以叶辞和莫余看到的,就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带着一个高个男子跟巡视领地一样逛大街,路人们都对这两位很敬重,被众星捧月的燕铃很受这招,步伐越来越六亲不认,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小王爷跟在她后面忍俊不禁。 “你徒弟?”叶辞话里话头满是笑意。 自觉教出来的徒弟得意忘形的样子委实小孩子心性的莫余低咳一声回敬:“你师侄。”又看了看跟在后头的小王爷,莫余说:“那小王爷也算你的徒弟了吧?” “不算。”叶辞皱眉,“天资不足,怠惰因循,成日悠悠忽忽,要真是我徒弟,那他现在还不得皮都蜕了几层?” 莫余缩了缩脑袋,差点忘了面前这个人不仅是个修炼狂魔,还是个嫌弃十级的师傅,他说:“那你一开始教我,是不是挺崩溃的?” 叶辞直言不讳:“是,有时候还想扒开你脑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不过……”话锋一转,“你身边还有我,我护着,你也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不过我方才说的是之前的小王爷,至于现在嘛……你那小徒弟哪会教人,那小王爷就是想扒上她才拜师的,信不信一招过去,他反应得比燕铃还要迅速。” 莫余细细品完这句话反应了过来:“那我的白菜岂不是要被拱走了?” 叶辞笑而不语。 两人继续品茶,客栈的二楼都是雅间,虽然因为外头在抛绣球而有些喧闹,但是也没影响两人的安静时光,莫余不太搞得懂茶有什么好品味的,就装模做样的跟着叶辞,叶辞抿一口,他也跟着抿一口,叶辞倒新茶,他也跟着倒新茶。但他忘了叶辞好浓茶,自己喝一口,舌尖尽是苦涩,眉毛都揉在一起了,引来叶辞一声轻笑,莫名的,嘴里的茶好像又不怎么苦了,他又高高兴兴地继续喝下去。 “蠢鱼。”叶辞夺走莫余手里的杯子,把里面的茶倒掉,给他倒了杯清茶,“不必迁就我,我随你。”说完把自己杯里的茶换成清茶,慢条斯理继续品茶。 忽然,一个系着铃铛的红绣球打破了这份宁静,红绣球是往叶辞身上砸的,叶辞微微侧身避开绣球的轨道,按道理那绣球会直接飞出窗去,可偏偏有个呆的,下意识伸手接住了绣球。 叶辞:“……” 莫余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下一瞬外头就进来了一堆人,为首的是个中年的富商,见绣球在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手里,登时眉开眼笑:“哎哟,这位公子接了小女的绣球,可是要迎娶我家小女了哈哈哈哈!小女年方二八,容貌上佳,自小饱读诗书,若是公子欢喜,不知婚期几何啊?” 旁边的看客跟着起哄。 莫余这才反应过来手里的玩意儿是什么,烫手似的把它扔去叶辞那边处理,叶辞没动,绣球倒是精准无比地落到他手里。 富商见了有些不大高兴,心想这人是不是嫌弃我们,但转头一看,绣球到了一个更加气宇轩昂的男子手里,心里放起了烟花,看叶辞的眉眼比看莫余的时候还要热烈:“那位公子不识趣,这位公子,可是接了绣球,不可反悔!沐儿来,快看看你的未来夫君!” 说罢,身后走来被婢女簇拥的貌美女子,看清叶辞的模样之后小脸通红,对他羞涩一笑。这一笑就打紧,莫余看得刺眼,气哼哼地从叶辞手里夺回绣球:“这是个误会,我们原是不想接绣球的。” “公子这是何意?这是欺辱我家小女吗?!” 莫余犯难了:“这个嘛,他已娶妻我已成家,总不能让您的掌上明珠去做小的吧?” 富商看了看两人,叶辞和莫余都是年轻帅气的模样,看起来才刚二十,成家早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又想好不容易遇到两个优质男子,怎能放过:“公子可莫要起借口搪塞我等!” “是真的!”莫余急了,伸手在叶辞腰间摸出自己的那枚玉佩:“你看,他身上还挂着我的玉佩呢,我俩已经成家了!” 叶辞眉头一挑,众人懵了:“男妻?” 咳咳,修真界道侣可男可女,凡间也有男妻一说。 当众说出来很是羞耻,莫余一边在心里捶地一边维持脸上的镇定,却不料…… 突然出现的燕铃:“啊师傅,你什么时候嫁的人?” 紧随其后的小王爷:“啊师祖,你什么时候嫁的人?” “……” 莫余,卒。 最怕气氛突然尴尬,全场只有叶辞淡定面对,只见他慢条斯理地从莫余怀里掏出绣球,放于手心,然后众目睽睽之下,铃铛绣球便覆上一层冰霜,紧接着变成了一个冰球,啪一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又在地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富商和看客:“……” 叶辞:“各位看错了,哪有绣球。” 众人:靠!这人怕不是把我们当瞎子! 但他们敢说吗? 不敢。 溜了溜了。 一刻钟后,莫余还捂脸趴跪在椅子上:“好丢脸好丢脸……”而屋内其他三人则是相对而坐,你看我,我看你,我喝茶,我喝水。 小王爷率先开口:“凉先生?” 叶辞懒洋洋地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燕铃已经用眼神把叶辞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个遍:“你就是我师伯?” “或者你也可以叫师爹。” 燕铃乖巧道:“师娘。” 小王爷跟着:“师奶。” 叶辞:“……” 和两件糟心的漏风棉袄的见面说不上多感人,燕铃和小王爷走后,叶辞把莫余从座位上扒拉进自己怀里:“还气着?” 莫余捂脸:“好丢人。” 叶辞牵起他的手往外走:“没事,我跟你一起丢人。” 果然路上的行人都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看他们,后来便传出富商小姐抛绣球遇仙人的传闻,说接到绣球的是两位下凡的仙人,两位仙人们情投意合,婉拒了小姐的情意,两人在夕阳下携手漫步离去,仙气飘然,羡煞旁人。 晚上,莫余带着叶辞回到莫家庄,引起了新的一番混乱,又恰逢诸葛铭到访,又爆发了新一场的轰炸。 饭桌上每个人都不说话,诸葛铭的眼光很不友好,吃饭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像是在生嚼叶辞的肉,莫余埋头扒饭,叶辞倒是淡然,时不时给他夹个菜,这一幕落到莫晖眼里,他又想起之前莫余离家时给他那个“敬重”两字画上大大的叉改成“心悦”的事情,一想起血压就飙升,吃顿饭下来差点要晕个两三次。 诡异的饭局过后众人没有闲聊的心思,纷纷回自己房间呆着,叶辞被安排到和莫余的房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其间还隔着莫晖和诸葛铭房间的客房,但依旧妨碍不了叶辞在半夜出门散心悄无声息地散到莫余房间。 幽幽烛光下,莫余正在默默整理莫兰留下的东西,满满两大箱,上面有逗他的草蚂蚱,拨浪鼓,和其他小玩意,还有一些修好的小衣服。莫兰的绣工极好,可再好的绣功也熬不住顽劣的莫余的摧残,几件小衣服上的绣线被莫余小时候的磕磕碰碰给弄断了,好好的威猛小老虎不是缺了半张脸,就是没了尾巴。还有一半的衣服是崭新完好的,莫余就把这一半的衣服整理好,打算拿给诸葛铭让他回去拿给诸葛阳的小儿子穿,免得放在这里落灰。 正收着,烛光一暗,墙上多了一个影子,叶辞拿起一件老虎小帽子,说:“我刚刚在庄子里逛了一圈。” 莫余惊悚道:“没有被当作鬼魅抓起来?” 叶辞失笑,把小老虎帽子摆在莫余头上:“想起了些陈年旧事。” “嗯?” 叶辞突然将他抱起,两人双双倒在床上,叶辞在莫余耳边轻声道:“我很感谢上辈子的莫余救过我,让我记到现在,遇上你。” 否则他这辈子对莫余的态度也将和对莫言轻的一样。 莫余被耳后的呼吸弄得有些痒,躲躲闪闪也没能逃过,干脆放弃:“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在河里洗澡!那会你明明想伤我!” “我……” “别说你停手了!” 被堵住后路的叶辞:“……” “不过那时候还真挺尴尬的,你那个……咳咳。” “蛇妖的情毒罢了。”叶辞的声音有点沙哑,气息洒落在莫余的耳边,酥酥痒痒麻了半边的身子,引得莫余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为何喜欢化名凉辞?” 莫余迷迷糊糊地想起原本的小说里叶辞是没有化名的。 这下问倒叶辞了。 为什么呢? 无论是洛神仙人还是流云魔尊,抑或是百里裴,三人名字、别称里都没有这个字,只是叶辞突然想要起个化名的时候,这个字就突然冒了出来,把这个字安在自己名字前面,意外的合适,好像自己本来的姓氏就是凉。 不过他没说,这种奇奇怪怪的错觉偶尔也会有,他没当一回事:“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 莫余又想起其他事情:“话说我有个疑问。” “嗯?”叶辞吸猫似的在莫余身上深深吸了一口。 “百里裴和九黎既然互相喜欢,他们为什么不在一起?”犹记得大战结束后,百里裴一声不响地就回了北临,连句道别都没有。 “他们一个自由自在惯了,另一个不愿以此约束对方。” “真的有明明互相喜欢又不会在一起的两个人吗?” “嗯。” ☆、八十二 十三夭九黎出身业火狐一族,此族狐妖都是天生的情感淡薄,九黎更是如此,对于她来说,感情可贵,生命价高,若问自由,两者可抛。 九黎一直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多年来坑骗了多少痴男怨男的真心,总之就是一个字,浪。这种渣完就跑后还毫不愧疚的性格让她能轻易地从一段感情中脱身而出,所以在遇到百里裴之后,九黎头一回遭受到上天对她的惩罚。 百里裴和她遇到过的男子并无太大的不同,但只有百里裴看穿了她的心思。说来可笑,他们之间从未说过喜欢,说过心悦,他们永远保持着不远不近隔着薄薄纱纸的距离,只是无论九黎什么时候回头,总能看到百里裴在她身后默默注视着她,目光眷恋又克制,沉重的很。 这份沉重成功把九黎压得喘不过气来,浪了许久都纹丝不动的等同于不存在的良心终于裂开了一道裂缝。但是百里裴也明白,这份感情只会成为九黎的负担,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太爱自由了,所以自己唯一能给予她的,就是自由。 两人便如此分开了,可就算从未说穿道明过,从未触碰过对方,哪怕天各一方,只要知道对方还好好活着,便已心满意足。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奇怪的人,喜欢你,却放过你。 莫余沉默地听完这个故事,打算把略微伤感的气氛打破:“之前莫意长说聂少则给他们种下了魔种,怎么样,想到解决的办法了吗?” “妙乐仙人暂时没找到法子。” 莫余奇怪道:“你不是重活一世了吗,上一世你是怎么解决的?那个梦境后面时间跨度跳的大,我都没看到。” 叶辞抿唇,落到莫余眼里就跟心虚一样:“你该不会没想过这个吧?” 叶辞把视线虚虚移到别处。 莫余坐起来把他的头掰过来和自己对视:“不会吧,你真没想过??” “……” 说起来,叶辞是真的心虚。 上辈子他都被聂少则耍得团团转了,哪里顾得及他什么时候种下的魔种,况且那时候的他知道了也只是冷笑罢了,他管那些人干什么。所以最后那些人变成了行尸,他就顺便把人宰了,靠着修为压制的剩下那部分人,后来也被他宰了,所以谁还管他们体内的魔种? 但现在他敢这样说吗? 不敢。 莫余诚心提建议:“你说如果把聂少则宰了,那魔种是不是就没用了?你之前是怎么打败他的?” “……” 叶辞想说就算聂少则死了,魔种依旧会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至于是怎么打败的嘛…… 是上辈子他查清真相之后告诉了百里裴,百里裴一心复仇,听闻真正的凶手是当时谁也打不过的聂少则,于是他就把几百年的琉璃岛为祀台,以自己的魂魄启动了琉璃岛禁术,给了他一次性的力量去击败聂少则,也曾因此,琉璃岛消失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之中。 但这他敢说吗? 不敢。 一开始没想到能化龙的他原本是打算这样干的,但是后来想到是莫余的姐夫,便歇了心思,现在看诸葛铭对他咬牙切齿的程度……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了。 叶辞的心思在肚子里经过千百转,委婉道:“现在的我勉力一试。” 莫余:“聂少则真的有那么强吗?” “他不强,只是对付他很麻烦,特别是和他对战之时,若不速战速决,怕他会提前让魔种发作。” 莫余好奇道:“所以你之前究竟是怎么打败他的?” 话题又回来原点了。 “……”叶辞深吸一口气,组织好语言:“蠢鱼,那时候是因为我不在乎那些人的性命,加上,加上我的确是速战速决了。” 莫余继续好奇:“那你是怎么速战速决的?” “……” 不能说,怕你打我。 最终叶辞都没回答莫余的疑问,索性从乾坤袋里摸出条小鱼干把那张能问出十万个问题的嘴巴给堵上,然后被子一卷,灯一吹,安安心心抱着寿司卷睡大觉。 所幸莫余的疑问很快就得到解答,三天后,妙乐仙人传信邀请一聚,叶辞和莫余便启程回凌云宗。临走前,叶辞分别给了莫晖和诸葛铭一个乾坤袋。 待两人走后,莫晖打开乾坤袋,差点没被里面的金光闪瞎眼,那可是成堆成堆的金币,还贴心地换上了凡间的通用金币,别说十年了,就算让莫家庄不干活天天挥霍,都能挥霍个百年。莫晖顿时觉得手里的乾坤袋沉甸甸的,突然灵思一动,心想这该不会是聘礼吧? 这下,真的把莫晖给震晕了。 而诸葛铭是回到琉璃岛才打开的乾坤袋,里面没有什么珍贵药草或是灵石,只有一个小盒子和一具小山大小的地狼尸身,那脖子上还挂着四颗头颅,边边还有张小纸条说明:突袭莫兰之人,滕百。 原来正是当初被聂少则派去挑衅修真界的滕百,而滕百细心挑选下,就选中了出嫁的莫兰。 诸葛铭捏着纸条一时不知作何感受,又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居然躺着一颗散发着微弱光芒的修灵丹,旁边居然还有个小纸条:试验品,引入体内勤加修炼,可达金丹,不谢。 这是叶辞再给莫余重塑修灵丹时打的草稿,引入体内最多也只能到达金丹。毕竟已经炼了出来,丢掉也怪可惜的,便被用来送给诸葛铭了,但其实说是讨好也不为过。 这下诸葛铭是彻底不知道心中滋味几何,转着小盒子良久,才吩咐手下的人:“告诉其他人,我闭关几日。” 再说叶辞,许久未回凌云宗,本以为物是人非,却没想到弟子们对他的崇拜之情还是分毫不减的,那些经常三两作团搞画本子的弟子们照旧围成一个小圈子嘀咕,看他和莫余的眼神还是暧暧昧昧的,只是现在看纪留声和苏元景的时候也是这般的眼神。 无妄仙人被压在凌云峰深处,各峰主又只忙活自己峰内的事情,宗主之位就落在了宗里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二长老手里。说起这个二长老,真真存在感低到连莫余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听说一直在外门种药草,外门弟子到了现在见了还以为是宗里雇的种药师傅,至今都少有人知道他的全貌。不过虽然存在感低,这个新宗主可不像无妄仙人那样的佛系理事,他真的是赏罚分明,没事还喜欢乔装瞎转悠,活像个教导主任。 不过这回游闲仙人没再坑骗晚辈躲在洞府里吃喝玩睡,这次是真的要突破了,看架势,少说也得闭关个十年,因此游仙峰现在严禁打扰,妙乐仙人便把相聚的地点定在了自己的寒水峰。 在此之前,妙乐仙人先是见了叶辞和莫余。 “魔种无法拔除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探查过许多人的灵路,发现那些魔种已经扎根在丹田,若是强行拔除,丹田必遭重创,再严重点,修灵丹可能都要给毁了,所以强行拔除不可行。” 莫余:“那引出体内呢?” “若无更好的载体,引不出。” 莫余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要滚滚师兄他……” 妙乐仙人:“而且需得引入体内才能彻底毁灭这些魔种,我想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可称作半仙的龙族更好的体质,既能引出魔种,身体又承受得起这么多魔种。” 叶辞淡淡道:“是个法子。” “不行,这办法太冒险了,你不能因为他化龙了就不把他当人看啊!” 妙乐仙人奇怪道:“我本来就没把他当人看啊,龙族可是半仙,仙!跟我们这些仙人的美称不同,龙族是真的仙你懂吗?要是这种程度就死掉,那神仙就太脆弱了。古籍有载,尚未渡劫飞升仙界的半仙,除了天罚,任何东西都杀不了他们,就算你现在让师叔给他心口一刀,他顶多就是沉睡个一两百年,死不了的。” “哈?这样的吗?”莫余又讪讪问道:“那疼吗……” 妙乐仙人笑得阳光灿烂:“不疼,你怎么毁掉魔种呢?” “师姐你别这样笑,怪瘆人的……”莫余往叶辞怀里缩了缩,叶辞伸手搂过:“就这样办吧。” “那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不行。” 妙乐仙人和叶辞同时开口。 “为什么?” 妙乐仙人:“你去了有什么用,魔种又不会跑到你身上。” 叶辞:“危险。” 莫余气哼哼对着叶辞道:“说的好像我不去就不危险、不会疼一样。” 叶辞默了会:“我给你些丹药睡着?” “丹药不靠谱,会醒的,而且”莫余踮起脚附到叶辞耳边,,“待在你身边就不会那么疼。” 声音轻轻柔柔,落到耳畔就像一根羽毛落到心坎里,叶辞耳尖微红,心里一软,握上莫余的手:“好。” 在一边目睹全程的妙乐仙人:“喂师姐还在这呢,不要这么卿卿我我好吗?” 几天后,召集大会开始,众人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碎天宗去剿灭念尤知,三道盟及盟友和妖族分散各地清理行尸大军,由仙门百家中的翘楚组建一支精锐队伍以莫青峰等人为首前去围攻聂少则。老一辈的修为高者则是要协助叶辞引出魔种,因为妙乐仙人拿出来的灵阵需要耗费大量的灵气来维持,同时为了防止魔种挣脱,所以老一辈的修士要时刻保持警惕且基本只能原地不动。 “届时聂少则一定会召集剩余的食脑虫,此战若是胜利,食脑虫算是彻底灭族了。” “这种违背天理的妖族,早该灭了。” “诸位记住,魔种被引出体内之时,身体会剧痛难忍,皆是记得提前服用灵丹,若依旧无法忍受,立刻退战。” “明白!” ☆、八十三 大战爆发。 莫余扫视了外边坐成一圈的前辈,喃喃道:“这是我们修真界老一辈的最高战力了吧?” 叶辞淡淡道:“老一辈里,师傅才是最高的战力。” “那你上辈子是怎么打败师傅的?” 叶辞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发现你好像对我上辈子如何搅乱三界的事情很感兴趣。不过你想多了,上一世师傅不知当年真相,尘事了结,在我暴露之前就已经飞升了。只是这一世他收了我为徒,又得知了当年之事,原本的红尘事也了结不了了,非得等真相大白才了无遗憾地突破。” “啊,那你是把师傅他老人家的飞升进度生生拉后了啊?” 叶辞笑了笑,说:“我承认这是我的心思,但凌云宗师傅那一辈人里,就只剩下师傅还在这了,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压得住君临初。” 纪留声从远处走来:“两位,说完话没,可以开始了没?早点开始早点回去吃饭啊!” 莫余:“大家都已经辟谷了还整吃饭这玩意干嘛?” 纪留声怼回去:“庆祝一下不行啊,叶师叔给你煮的鱼汤你不也吃的很欢快吗?” 莫余做了个鬼脸。 纪留声也跟着做鬼脸回敬他,走远了手一招,众人纷纷输入灵力,远古阵法被激活,以莫余和叶辞两人为中心,淡蓝色的光芒愈加耀眼,将两人困入光球,然后光球分出细丝朝四面八方飞去,每一条细丝回来时都会带回一个魔种,而现在,无数的细丝细细麻麻的飞出去,就像是一朵缓缓盛开的蓝色花朵。 光球中,叶辞突然开口道:“我之前梦到过一些奇怪的事物。” 莫余有些听不清:“什么?” “那里的楼很高,像是入了云端,还有些奇怪的马车,没有马夫和马匹,速度却是极快。还有那里的人衣着都有些暴露,不过在那里女子露腿好像也不是什么大胆的举动……我还梦见过我把一个生病的人抱回屋里,而且我唤那人,莫余。” 随着灵阵的运转,莫余着实听不大清楚叶辞在说什么,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内容后不容细想,蓝色灵丝带回来的魔种便已经入体,当下,莫余就觉得自己就像在地上躺尸的人,然后家里的橘猫主子团成球砸到自己的胸口上。 众所周知,橘猫十有九胖,还有一只特别胖,全身重量加上加速度砸到胸口,一口陈年老血都要吐出,但这只是一个魔种带给他的感受,紧接而来的魔种跟雨滴一样落了下来,这回莫余真的想吐血了。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身边人的手,叶辞忍耐力比他好,虽然脸色苍白,但也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叶辞把他抱入怀里。 莫余能听到来自叶辞体内心脏的跳动,因疼痛而流出的眼泪被他全蹭到叶辞的衣服上,自己的声音反而还委委屈屈:“抱我。” 叶辞把他抱得更紧。 魔种的输入还在继续,毁灭的速度远不及输入的速度,原本蓝色的花朵现在已经变成暗蓝色,又过不久完全变成了黑色,所有人都讶于这庞大的数量。 七年,能种下的魔种数量多得数以万计,一人的魔种被引入体内尚且体验一回摧残丹田的痛苦,而现在,数万人的痛苦却要累加起来落到叶辞身上,纵便叶辞的身体已经化解掉一部分痛苦,但剩下的痛楚依旧难耐。 另一边,聂少则明显感受到魔种被引出,但他疲于面对众人的围攻,加上召集过来的族人被一一杀灭,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这些魔种可是他的心血啊!他研究了多少年,在多少人族和妖族身上做过试验,若是魔种成功控制被寄生者,那就是为他增添无上的战力!届时哪怕是摧毁三界,他也有这个资本! 他太害怕回到曾经被追杀的生活了,就连妖族,也因为恐惧于他们食脑夺身的能力而要灭食脑虫一族,可是这又如何能怪他们呢?谁也不想寄生于他人而过活,只是看着被寄生的人如此自由强大,他们才升起取而代之的念想!这都是无奈之举啊! 可实际上古早时候的食脑虫也不是必须要依附人体才能活的,他们一族本来有口口相传的功法,修炼这功法之后,也能化成人形,也能独自成活,只是过程比较漫长。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食脑虫开始贪图快捷而去寄生人体,后又取而代之,其他食脑虫纷纷效仿,久而久之,那功法就再无虫修炼,便也失传。渐渐的,食脑虫便只知寄生人体,不知独立修炼。所以后来妖族受尽其扰,才会进行一次血洗,说来说去,不过烂账一笔。 而现在,幸存的族人也被杀了,自己也陷入了绝境,聂少则眼里恨意满满,他咬牙切齿道:“你们休想,休想毁灭我的魔种!”说完,手里现出一个印记,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莫余突然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心肝脾胃肾都在灼烧,而且诡异的是,有一根青丝粗细的细线在他的皮肤下游动起来。 这东西叶辞再熟悉不过。 “骨丝。”叶辞咬牙切齿。 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入到莫余体内的?! “蠢鱼,你如何?!” “咳咳……我很不好……”莫余的身体在承受着双重折磨,一边因为痛感相连,魔种入体的苦楚难耐,一边又因为骨丝在体内游走,浑身开始骨痛,骨头仿佛要裂开,而且更恐怖的是,骨丝开始冲破阻力缓缓游向丹田,而那里,有混着龙丹的修灵丹。 “不好……它,它要到丹田了……” 龙丹受损,就会成倍还给身体,话音刚落,叶辞就跟着吐血。 “不好。”察觉到异样的纪留声连忙道:“诸位前辈小心,阵内有异样!” 不用他说,修士们自然感受到了阵法运转受到了阻力,魔种毁灭的速度慢了下来,原本乖乖被灵丝牵着的魔种开始躁动不安,大有冲破法阵的势头,而一些刚被引出来的魔种竟然也扯不动了,整个阵法竟出现崩塌之象。 “是莫余,聂少则不知何时给他种下了骨丝,此时他正以此威胁我们。”传音符传来莫青峰的声音,纪留声急得团团转,身后突然传来百里裴的声音:“遇到事情这么稳不住,以后寒水峰还怎么交到你手上?” “百里师伯!你怎么来了?” 百里裴从空中落下来,丝毫不见紧张和着急:“哦,是这样的,这几天我刚把叶辞他爹留给他的私库整理了一遍,刚好呢,发现一样法器专克食脑虫,又刚好赶上这一幕,所以给我开个口,让我进去。” 一听能克制食脑虫,纪留声满口答应,赶尽把人放进去。 百里裴倒是不急,他来到双双吐血的两人跟前,“啧啧”了几声:“瞧瞧你俩,我早就说把你爹的私库整理整理,你看,要是早整理一番,就不会有现在的事了吧?” 叶辞冷冷看他:“少废话,什么法器。” 百里裴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块琥珀,里面静静躺着一根线丝:“这是碧血丝,专克食脑虫,但只能在食脑虫在人体内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不过你这个骨丝入体的效果也是一样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碧血丝属性极烈,一入体,就会不计代价地疯狂追杀体内的食脑虫,此过程定会损害身体,甚至重伤内脏器官,轻则躺上三个月,重则丧命,几率一半一半。” 叶辞的脸色发白。 就好像为了公平似的,叶辞化龙的时候莫余的修灵丹在他体内,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而现在,他的部分龙丹在莫余体内,也同样要活一起活,只是若莫余挺不过来,那部分的龙丹被毁,他只会痛不欲生,不会死。 百里裴把琥珀举到叶辞眼前:“现在骨丝应该是在一边折磨丹田一边绞住心脏,要是不用,必死,用了,还能赌一把,所以,赌不赌?” 光线穿过琥珀,更显得里面的碧血丝耀眼。 叶辞当机立断:“赌!” 此时的莫余已经差不多要晕过去了,身上冷汗涔涔,湿了大片衣裳,整个人跟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心脏因为被缠绕而不断加速跳动,整个人连呼吸都是不正常的。 “蠢鱼,信我。” 莫余费力睁开眼,入眸的是叶辞坚定的眼神,随后嘴里不知被塞进了什么东西,那冰冰凉凉的事物入口即化,然后好像露出了里面一条很细很细的丝线,未反应过来,那丝线就突然活过来,跟打了兴奋剂一样横冲直撞,一路上穿透了肺胃脾肾肠,直达丹田,搅起一轮腥风血雨。 “噗——”鲜血喷在叶辞的衣服上,留下了点点梅花印。 “不,不!怎么可能!”千里之外的聂少则也吐了口鲜血,在莫余体内的骨丝是他一半的魂魄,正因如此,才没引起叶辞的注意,只是这带有他魂魄的骨丝入体时疼痛异常,这是在莫余和君临初对决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钻进去的,可现在,他却感受到那骨丝被不断吞噬! “蠢鱼!” 丹田里的骨丝被吃掉了,缠绕在心脏的骨丝受到了威胁,开始收紧,心脏无力跳动,竟开始停止搏动,莫余的意识也因此断断续续,浑身开始抽搐,呼吸短促痉挛,皮肤慢慢发白。 “蠢鱼!”叶辞颤抖着握住莫余的手,冷得吓人。 莫余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他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意识断断续续,眼一黑,耳边就听到叶辞的呼唤,睁开眼,就是叶辞着急的模样,再一黑,耳边的呼唤从一声变成两声,睁开眼,是雪白色的屋顶,又一黑,叶辞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声夹杂着熟悉的声音的呼唤,费力睁眼,是几个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人,后面还有一个西装男子在叫唤。 “血氧含量……83%……血氧含量77%……” “急救箱推来!” “瞳孔情况如何了?” “卧槽莫二!莫二你给我坚持住啊!” 混乱的声音杂糅在一起,意识迷糊的莫余突然想起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叶辞重生,是重生在他出生的几年后,但是两辈子洛神仙人生产的时候都进行了一次逆天改命。如果说这一世的逆天改命是因为重生导致的天道不容,那上一世逆天改命的天道不容,又是什么导致的呢? ☆、八十四 “哈哈哈哈——”聂少则仰天大笑,“我死了,你们也别想活!!” 流云魔尊是妖族出了名的美男子,他生前可谓是众女妖的毕生所求,可是当这不俗的身体被装入一个肮脏的灵魂的时候,一切都变得这样丑陋不堪。没有血色的身体逐渐露出尸斑,再乘以倍数的速度腐烂,被丝线缝合的脖子开始断裂,头颅和身体分开,腐烂的身体化为腥臭的液体,一颗腐烂得连眼珠子都掉出来的头颅还在狂笑,皮肉消失,渐渐露出白骨,唯一完好的额间露出一条痕迹,隔着薄薄的皮肤,底下肥硕的虫子正在蠕动,体积不断增大。 “不好,他要自爆!快退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色闪电落下,笑声戛然而止。 那是一把极其锋利的黑剑,一条冰蓝色条纹贯穿剑身,剑柄尾部镶嵌一枚蓝色晶石,剑尖深深插入了头颅的额间,将那取代了这具身体的寄生虫一分为二。 辟邪穿越千里,替主人了结了最后的余孽。 四周静极,突然“啪”的一声,清脆至极,森森白骨头颅一分为二,随后化为白色的粉末,随风散去。 另一边,碧血丝把骨丝吞噬完以后安静了下来,莫余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而灵阵也开始慢慢稳定下来。 “聂少则死了,魔种开始躁动,尽快毁灭。”百里裴放下这句话就走了,叶辞还抱着莫余,浑身的疼痛远远不及刚才的心惊,方才,他摸不到莫余的脉搏,感受不到心脏的搏动,探鼻也没有呼吸,那一刻,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不动。 没有哪一个瞬间让他如此难熬过。 一个清冷又孤僻的人,一旦心里装了某个人,就会感那人所感,所以刚才莫余差点死了,他也差点死了,只是这个差点,远比真正的死亡要来得可怕。 莫余睁眼前的那一霎那就感受到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到自己的眼睛上,然后顺着眼皮落到眼角,顺着他的泪痕滑下,就像他自己的眼泪。 “叶辞……” 莫余很少在叶辞面前叫他的全名,一次是七年前分离那会,一次是现在,每一次的意义都不一样,前一次是为了挽留,这一次是为了回归。 叶辞默默替他擦掉了那滴温热的眼泪,把他抱入怀里,声音很低,若不是他在耳边低语,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他说:“下不为例。” 许是外边的修士输入了更多的灵力,魔种入体和毁灭的速度开始加快,但莫余却觉得没那么疼痛,他凑到叶辞耳边,说:“我刚刚想明白了一件事。” “或许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虚拟的,你和我,其实都来自另一个世界,这才是我们不被天道所容的原因。叶辞,不怕,醒来之后,你来找我,我还在。” 风声逐渐增大,灵阵进入了最关键的时期,莫余的意识逐渐模糊,也不知道叶辞有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想,只觉得耳尖微烫,一声低语:“好,等我。” 灵阵蓝光大异,光球刺眼,世间的一切,好像都消融在这片蓝光当中。 …… 白光刺眼,莫余不适地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房间正是家里资助的医院的VIP病房,身边放着很多仪器,滴滴答答地响,莫余还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忽然门开了,和自己长得十分相似的脸就像开花一样露出了一个又惊又喜的笑容:“莫二!你可算醒了!!!” 莫景兴冲冲地消失在门后,不一会又兴冲冲地带来一堆医生护士,检查的检查,换针水的换针水,撤设备的撤设备。医生检查完,说莫余现在还有些后遗症,就是记忆可能会出现混乱,除此之外,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 “你知不知道你都快把我给吓死了,昨天早上你的状态突然差了很多,我打电话跟他们说你在抢救,爸赶来的时候,那眼神,就跟恨不得把我就地枪毙一样。” “我刚刚已经打电话回去了,再过几分钟爸妈和小妹来了,等他们来了,念及念及兄弟旧情,帮我说句好话,别让爸打死我。” 莫景削完苹果切出一小块用刀子插着递给莫余,自己砸吧砸吧吃起剩下的苹果,吃着吃着,发现莫余没有结果苹果,反而整个人呆呆愣愣的,也不说话。 “莫二?”莫景伸手在莫余眼前晃了晃。 “干嘛?” 莫景咽了咽:“还记得我是谁不?” 莫余面无表情地看他,缓缓道:“至贱无敌的莫大。” 莫景松了口气:“这不是还记得我嘛……”刚松完,又突然紧张起来:“不对,你该不会只记得我吧?”他赶紧掏出手机翻出全家照:“这是谁,还记得吗?” 莫余像看白痴一样看他,但还是乖乖配合:“这是爸,这是妈,小妹,爷爷,奶奶……” “呼,还好还好,都还记得,那这个呢?”莫景又翻出一张照片,“这张还是你偷拍之后发给我的,还记得他是谁吗?” 手机屏幕里是一个男子逆光的侧脸照,男子身着黑色西装,不长不短的头发,五官轮廓被光线模糊,一盆小仙人球摆在他旁边的桌上,上面开着一朵白色小花。男子带着黑框眼镜,正坐在书桌前翻着牛皮厚书,可细细观察就可以发现男子的眼神其实并未集中在书面上,似乎是发现了有人偷拍,他的嘴角扬起了浅浅的弧度。 莫余愣愣地看着这张照片,莫景还在身边聒噪,但莫余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拿过手机微微皱眉,似乎在努力辨认。手指在屏幕上一滑,下一张照片依旧是关于这个男子的,只是照片上多了一个人,就是他自己。 穿着白T恤牛仔裤的自己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手里拿着控制器,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打游戏,旁边的男子穿着黑色的休闲服,白皙的手里也拿着控制器在玩游戏,只是自己的眼睛是看着电视的,他的眼睛是看着自己的。 接下来的几张都是同样的场景,似乎是连拍,后面的照片显示自己控制的角色好像死了,便气呼呼地夺过男子手里的遥控器继续打,而男子也好脾气地给他,一直在浅笑,被夺走控制器之后眼神更光明正大地落到他身上。 莫景见莫余没说话,忐忑道:“你还记得他不?从小跟我们一起长大的。” 莫余看着屏幕里男子清冷的眉眼,脸上慢慢露出疑惑的表情。 “卧槽,完了完了完了,你怎么就偏偏把他给忘了呢?” 话音刚落,莫母和莫瑶就敲门进来,看到莫余好端端的样子,莫母瞬间就红了眼睛,跑过来抱住莫余:“二宝,你可算醒了,你快把妈妈吓坏了……不怕啊,妈妈在这,爸爸今早去了外地出差,刚刚已经打电话过去了,他说立刻赶回来,不怕啊。” 莫瑶仔细打量莫余:“妈,你觉不觉得二哥他呆呆的?” “啊?二宝,你看看妈妈,还记得妈妈吗?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莫余眨了眨眼,无奈道:“妈,能不能不要再叫我二宝了,我都二十七了。” “啊?” “二哥你在说什么啊,现在离你的二十一岁生日还有五个月又十一天。” 莫景在一边虚声解释:“医生说记忆可能会出现混乱,过几天就好了。我刚刚问了一下,放心,全家照里面的人都认得出。” “呼,那就好。” 结果莫景的声音突然欲哭无泪起来:“可是莫二他好像把凉郁给忘了。” 莫母:“什么?” 莫瑶虽然惊讶但更多是看戏的热闹劲:“啊?” “凉郁?”莫余捕捉到这两个字,隐约觉得这是照片上那个男子的名字,扭头问莫景,“那是谁?” 莫景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莫余又去看莫瑶,莫瑶扭头,他又把视线挪到正在掉眼泪的大美人,可惜这个大美人一哭起来就难收泪,抽抽噎噎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莫余只好又把视线挪回莫景的身上。 莫景默了会,伸手在空中比划,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深吸一口气:“他……” 莫瑶抢答:“他从小养在我们家的,和我们一块长大,成年后就搬了出去。我们几个就数他跟你最熟了,从小就黏糊在一起,他搬出去的时候你还哭了好久。哦对,他在隔壁病房。” 莫景一口气留在胸腔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小妹,你这样抢答会让大哥我一口气闷在心口的!” 莫瑶做了个鬼脸:“放心,等会爸来了会帮你把这口气打出来的,保准你不会再吸进一口气。话说妈的眼泪都能倒长城了,你们不哄哄吗?” 其他两人才想起还在哭泣的莫母,纷纷手忙脚乱地哄起大美人。好不容易等大美人不掉眼泪了,就听外面好像有些嘈杂,不过这里的VIP病房隔音效果极佳,那嘈杂声也传不进来。 莫瑶听了一会:“该不会是爸来了吧?” 莫景一听赶紧缩到莫母身后,莫母擦了把眼泪:“胡说,你们爸爸怎么会这么没有风度,弄得这么吵。” 莫景:“不,妈,主要是爸暴力的时候你从来都是选择性看不见的,上次来看莫二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说,直接一拳打在你家大宝肚子上的事情还记得吗?” 莫母:“那都是你该!” 莫景:“嘤嘤嘤。”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赤脚男子闯了进来,他脸色微白,头发有些凌乱,右手手背上还有强行拔掉针管之后流下的血,身后是医生和护士的着急的声音。 “凉郁?你醒了?你还很虚弱,怎么不好好躺着?医生呢?” 男子的视线一一扫过房里的人,最终落在乖乖坐在病床上的人,皮肤白皙,身形偏瘦,继承了母亲的柔美,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特别是和他对上视线之后,眼里逐渐泛起星光。 不知为何,莫余在看到男子之后,他就很想笑,他这样想,就这样做了。 “蠢鱼,我来找你了。” 然后他听到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用干哑的声音如是道。 ☆、八十五 这是莫景离开莫家自主创业以来经历的最大危机,虽然这个危机是他自己手欠搞出来的。 莫景和谢之彦一起创办的公司主打虚拟游戏,莫景管理公司,谢之彦提供技术支持。谢之彦在虚拟这方面有很高的天赋和热情,买下版权后,他和手下的团队对网上一部炒得火热的小说进行改编创作,历经三年,终于完成了虚拟游戏《黑龙传说》。 不同于VR,这款游戏采用了最新科技,只要把专用设备戴在身上,就能让意识进入游戏里,切身体会全新的修仙世界。而且游戏和现实里的时间流速会不同,在游戏里度过一天,在现实可能只过了一分钟,大大延长了玩家的游戏时间。 不过这款游戏还在试验阶段,莫余和凉郁就是友情参加初试的。其实初试很简单,就是按照写好的程序把里面的NPC 角色的剧情经历一遍,时间跨度在主角叶辞重生到最终boss聂少则死亡之间,旨在真人经历剧情,看有什么不通顺、不符合人物设定和常理的地方。且为了防止入戏太深,系统还加了记忆情感模糊化的程序,这就是莫余醒来后不太记得游戏剧情的原因。 凉郁初试的角色就是主角叶辞,莫余纯粹就是来摸鱼的,安排的觉得就是个小NPC莫余,所以与其说是凉郁陪莫余初试,不如说是莫余跟着凉郁初试。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结果那天莫景脑抽加手欠,在凉郁和莫余戴上设备后不知压到了什么按钮,这下可好,牵一发动全身,凉郁和莫余当即没了意识,送到医院才发现,两人的大脑还连着游戏,且处于锁定状态不可退出。 而且因为这个变故,游戏出现了一个大bug,导致写好的程序乱码,凉郁和莫余也因此受到波及,莫余还好,还在记得个七七八八,但凉郁就惨了,记忆全给锁住了,还给投去了没有安排到的主角前世剧情里去。 谢之彦收到消息之后急急赶来处理,本来以为让他们早早在游戏里死掉就可以出来,于是修改了程序,就是游戏里的天道不容,凉郁附在叶辞身上就是短命,莫余是没实力然后炮灰,可结果发现不行,而且游戏里的时间流速实在是太快了,再改回来已经来不及,只好在后面砍大纲、删剧情,让他们能早早干掉最终boss回来。 要知道原小说可是更了七年才更完的啊,就算是按照游戏里的时间流速,从主角第一世开始到第二世的最终boss死亡结束,一路顺畅、满打满算也要三个多月。而且凉郁和莫余进去的都是源数据世界,他们这一删一改,可没有备份,相当于三年努力白费了,谢之彦心里那个滴血啊,差点没把莫景当场乱刀砍死。 不过莫景这边逃过了,家里那边就没逃过。 看到莫余和凉郁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莫父心里简直是火山爆发。凉郁,兄弟的儿子,当年那小两口遇到车祸,兄弟临终托付给他的、被他当成儿子一样培养长大的孩子,还有莫余更不用说了,亲儿子,虽然能力不如大儿子,但胜在没有大儿子那样糟心,他还挺喜欢这傻儿子的。可现在这两个儿子就因为这糟心玩意躺在床上不带动了,莫父熊熊怒火就控制不住,转身就把那糟心玩意一顿打,让他久违地感受一下“爸爸的关爱”。 在游戏里虽然经历了几十年,但在现实生活里,其实也只过去了四天,但这四天里,莫景几乎每天都在挨打,莫父打完谢之彦打,两人跟商量好一样轮流打,要不是谢之彦又是狠心砍大纲,又是改剧情,莫景怕不是还要再被揍上几天。 “噗。” “你还笑!”莫景很委屈,想他从小到大都没挨过这么毒的打。 “打死都算轻的。”谢之彦把两套设备给莫余,“之前你说想要,我调试好就拿来了,放心,这次就算有一百个手欠的人乱按,也不会影响运作。” “谢谢彦哥。” “呜呜呜老婆你好狠心。”莫景抱住谢之彦,又被嫌弃推开。 谢之彦正是莫景的出柜对象,说起出柜这件事他就来火,他是被这厚脸皮的贱人给坑的好吗!而且坑他一次还不够,现在还让他三年努力付诸东流,现在没捅他一刀都是因为他心慈手软。 “滚一边去!” “嘤嘤嘤……” 谢之彦挂着聒噪的腿部挂件艰难走后,莫余和凉郁面面相觑。 醒来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记忆神马的也恢复了,莫余着实有点尴尬。 说起凉郁吧,他俩的关系的确比其他两个铁一点,但他也是把凉郁当成好兄弟,好兄弟嘛,就要裤子一起穿,不分你我!所以迟钝如他,过了十几年都没有察觉到凉郁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事情的转机就是游戏的初试。 莫余是没想到,真没想到,就因为失忆,他居然把好兄弟给攻下了! 这里应该放烟花呢?还是泡菊花茶呢? 不敢想,不敢想。 而且之前谢之彦还神神秘秘地拿了一个芯片给他们,打开一看,居然是他们在游戏的录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记录了莫余的蠢样,莫余在看到闫华洞里傻乎乎被人亲的时候更是恨不得当场把终端给砸了,然后就被凉郁拦住,眼神充满了笑意。 当然,这相比于后面劲爆、辣眼睛的画面,这都是小场面。 好不容易受刑似的看完录像,莫余已经虚脱,凉郁却拉着他去跟莫父莫母坦白,这下莫父的心情就跟游戏里的莫晖一模一样。想当初他觉得这么好的苗子,养着当不了女婿也能做个接班人,结果女婿是女婿,就是嫁的人不是莫瑶,而是二儿子。 坐在沙发上的莫父整个人都褪了色,莫母还在一边不明所以,莫瑶则是拿出了爆米花…… 最终莫父还是接受了现实,苦哈哈地表示没孙子也没关系,莫瑶一脸奸笑:“哈哈哈哈,家产都是我的啦哈哈哈!” 莫父幽幽看向莫景,莫景无辜道:“干嘛!不是我教的!是她这几天看豪门宅斗小说看多了!”但是狡辩没用,最后还是挨了一顿打。 …… 正式确认关系之后,莫余起了好奇心要去看原剧情,他缩在凉郁怀里翻着手上的终端,把大概剧情浏览一遍。 《黑龙传说》的原小说就是叫黑龙传说,是一部另类的热血修真小说,为什么说另类呢,因为里面的男主叶辞既没有被兄弟给弯了,也没有立后宫,“莫挨老子”的人设贯穿到底,到大结局了还是孑然一身,因此还有不少人调侃主角的官配其实是他的剑。 不过虽然没有官配,但该有的桃花还是一朵都不少的。 就比如被称为第一情缘的念慈,没错,就是凌云峰的首席弟子,其实跟叶辞是有暧昧剧情的。叶辞下山去除掉月三娘的时候,就是和念慈一起去的,而且小说里月三娘的实力应该更强,两人除妖的时候有不少的暧昧桥段,同时,他们又结识了过来清理门户的紫狐族的族长,也就是小说里的第二情缘。 又比如忘忧谷试炼,叶辞并没有去断剑冢,而是跟着去保护弟子。小说里忘忧谷应该更为凶险,然后叶辞在这里又遇到了第三情缘——混进来的东海妖王之女鲛珠,后面还发展成了“我这么喜欢你你却杀了我爹”的虐恋剧情。 再比如酆都城那次是叶辞为了救之前认识的第四情缘而取的石心,是念慈陪着去,也是念慈给了修灵丹,但小说里更惨,丁迟之直接骗了念慈说不止修灵丹还要她的性命,故此念慈下线,而石心被用了也导致第四情缘无药可医,下线。 还有叶辞身份暴露后逃走,最后其实是洛玉然去北临找的他,也是他去的灭妖城,确保叶辞顺利化龙。 等等,等等。 对,没错,这全程都没有小炮灰莫余的事,他的确因为上辈子救了叶辞而被收去了游仙峰当吉祥物,但是后续剧情他压根就没出场,最后的结局还是作者潦草一句,和仲孙月月成了婚,就是开头那个拿着双斧的金刚芭比。 而且小说里的剧情更加曲折离奇,主角团和反派都比凉郁他们经历的都强大许多,打败最终boss更加困难,但是为了让凉郁和莫余早点打败boss,谢之彦删改了大量剧情,也导致了众情缘和兄弟的戏份被莫余顶上。 同时谢之彦还费心费力地专门给莫余加了个灵符天赋的设定,还把暗改把伤害值增加了几倍。还有那把辟邪剑,本来是上古神剑来的,作者光是写叶辞如何得到它就写了三百多章,中间还扯出几个情缘,然后三百多章内容就被谢之彦改成是百里裴造出来的,而且这把剑在之后数次救叶辞危难的剧情也被砍掉,以至于录像里那把剑才出现过一次。 莫余看着小说里出现的各色人物的精彩戏份,又想了想游戏里那些只在开场出现过的几个人物,还有一些直接被删去了数据当他们没出生过的角色。对此,莫余唏嘘不已:“这抢修的活只有彦哥干的来,太费脑了。” 后背感受到凉郁起伏的胸膛,莫余扭头看过去,凉郁戴着黑框眼镜,听见他说话,一边专注在终端上敲代码,一边把怀里要滑下去的人抱紧:“我这也是在抢修啊,怎么不夸我?” 莫余看向他的终端,密密麻麻的字母看晕了眼,他抱怨道:“好不容易回到家还管工作干什么?你要适当放松才行!先给我做碗鱼汤!去吧,奥里给!” 凉郁果然停下来,他收好终端拿下眼镜,两只手在莫余的肚子上摸来摸去,甚至从衣角伸进去掐了一把软肚皮:“刚吃饱,又吃,你这肉都长哪去了?” “我是百吃不胖!”莫余的声音发软。 “嗯?”声音后面拖着长长的鼻音,凉郁突然含住莫余的耳朵,感到莫余身体僵硬之后,他才低声、暧昧道:“你说得对,回到家,就要适当放、松、放、松。” 莫余麻了半边的身子,而且游戏不比现实,同样的姿势,现在感觉更羞耻。“啊,你别,你别咬我耳朵!还有手!你手摸哪呢!” 凉郁低低一笑:“我们在游戏里也没做过什么亲密的事情……所以小蠢鱼,想不想玩点更刺激的游戏呀?” 小蠢鱼瑟瑟发抖:你不要过来啊—— ┗|`O′|┛嗷~~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bug,之前69章结尾提示初试是在莫家公司本部进行的,但其实是莫景创业的公司进行的,在这里说一下,我懒得改,就不改了~ ☆、八十六 三年后,《黑龙传说》开服,据了解,新版本比旧版本加入了更多的剧情和安全保护措施,其安全性达到了同类型游戏的最高,而且听说还有由真人扮演的初试改编而成的隐藏剧情。 开服当天,服务器爆满,所有人都惊叹于游戏里的真实性,每个NPC都由真人扮演过,其行为神态,也比小说更符合逻辑,也更自然。不过和小说剧情不同,游戏里叶辞和兄弟、情缘之间的感情线更加隐晦,叶辞也更加高冷到不行,简直是众人心里的禁欲男神形象。 两年后,有爆肝大神通关,也因此触发了宣传里说的,由真实人物经历改编的隐藏剧情,一个月后那位大神在网上发帖:震惊!是什么让主角对炮灰百般隐忍?!! 点进去一看,是声泪俱下的控诉,说编剧不是人,隐藏剧情里居然掰弯了大家的高冷男神!怪不得游戏里叶辞对跟路人NPC无异的莫余永远都生不起气来,烦归烦,但目光也没离开过他,而且在游戏里莫余和官配仲孙月月两人最终也没有成亲。 此贴一出,占据游戏圈头条。 有人生气编剧把他们的男神拉入了凡尘,但更多人好奇扮演叶辞和莫余的两个真人是谁,因为官方声明过这个隐藏剧情是旧版本出现故障,两位初试人员失忆后引发的剧情,所以他们岂不是旁观了一场恋爱?? 八卦的网友很快就扒出了两位初试人员,正是莫家二公子莫余和凉氏集团的总裁凉郁,这两人的颜值不输于隐藏剧情里的两位,而且这两人初试结束后不久就已经悄悄领证结婚,没给其他人半点机会。 夜里,莫余趴在床上看终端,看到网上凉郁的视频锦集,底下一堆用户:“啊啊啊啊,老公娶我!!!” 本来莫余已经滑过去了,气不过,又滑回来,恨恨地回复点赞第一的【叶辞他老婆】:“你走开!!这是我老公!!” 0.01秒后,【叶辞他老婆】:啊啊啊啊啊,官配回我啦哈哈哈哈哈哈!!!! 凉郁洗完澡出来,就看到床上的小鱼对着终端咬牙切齿,忍不住把小鱼捞起来:“谁惹你生气了?” 莫余气哼哼地把终端给他看:“你看,网上好多人都说要嫁你。” 凉郁好脾气地翻出自己的终端给他看:“网上也有好多人说要娶你。” 莫余定眼一看,点赞第一的ID就是【叶辞他老婆】,再看下面的几个ID,好家伙,感情说嫁凉郁的和说娶他的是同一拨人,只是为什么说凉郁就是嫁给他,说自己就要用娶这个字呢???而且不是自己娶她,而是她娶我??? 莫余又气哼哼,看到桌上放的设备,说:“要不我们回去看看?” 谢之彦拿过来的原始设备,里面的bug已经被凉郁修好,而且建了几道防火墙,保证不会有人入侵,所以现在这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世界。 “好。” 戴上设备,莫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小师叔你醒了?怎么样?”纪留声连忙走过来。 莫余这才想起现在的剧情还停留在刚刚打败聂少则、毁灭魔种这里。他咳了一声:“哦,我没事。” 纪留声惊恐道:“什么没事!小师叔你身上穿了几个洞在喷血啊!!!而且你现在在吐血你都感受不到的吗?!!!” 莫余一看,果然浑身是血,差点忘了凉郁在他身上安了痛觉屏蔽程序,他连忙装出一副很痛的样子:“哎哟,痛的,痛的……” 纪留声:“……” “怎么了?” “……不是,我以前看你痛的时候是真的感觉痛,现在看着……略显浮夸和油腻……” 莫余:“……” 几个月后,莫余身上的伤全好了,虽然自己没感觉多痛,顶多就是被幼崽用手指头戳一下的感觉,但就苦了纪留声,每次看他动作大点,都吓得汤药都洒了。当然,凉郁也顶着叶辞的脸陪他做戏,把他照顾成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 最终大boss死了,剧情却没有结束,这个世界里的人按照他们的性格、品行,继续着他们的生活,这就是《黑龙传说》的魅力所在,这个世界充满了生命力,置身其中,会让你以为自己就在另一个真实的世界里。 三界制定了新的秩序,人、魔修、妖达到了空前的和谐共处,三道盟越发壮大,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游闲仙人飞升,纪留声和苏元景结为道侣,洛玉然游历三界,莫青峰把一生都用在正家风和壮大家族的工作上,燕铃接手游仙峰后和小王爷结为道侣,诸葛铭重归金丹,念星宇心仪上一个妖族女子,十三夭九黎和百里裴不知所踪,或许他们终有一天会再相见,又或许永远都不会。 莫晖去世的那天,在外游历的莫余和凉郁回到了莫家庄,对于莫晖,莫余的内心十分复杂。纵便这个男人是一串数据,纵便他是因为设定才如此疼爱他的,但对他来说,莫晖就是他的父亲,一个嘴硬心软、为了他能忍受屈辱的、伟大的父亲。 “爹。” 莫晖睁开浑浊的眼睛,看了看莫余,又看了看凉郁,眼神里带着迷惑。窗外的大雪停了,一束温暖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落到地上,屋檐绿瓦上掉下一团雪球,噼啪一声砸在地上,莫晖猛地睁开眼睛,他抓紧莫余的手:“给老子好好的!” 一句话用尽了力气,眼睛逐渐暗淡,没有了光芒,干枯的手随之松开了莫余的手,垂下床。哭泣声低低响起,莫余红着眼睛应道:“好。” 夜里又开始下起大雪,莫余看着纷飞的大雪:“你说,如果我们让程序一直运作,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凉郁心道程序不会一直运行,等到这里的核心NPC都死去了,程序会强行停止,把他们都弹出系统。但话到嘴边,就成了:“会变成更好的世界吧。” “还是不了。”莫余低低道,“我们现在终止运行吧,把这里锁定。” 终止运行,这里的时间就会冻结。 凉郁:“想清楚了?一旦锁定,就再也回不来了。” 莫余叹气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终止运行吧,就得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终止运行吧,时间就暂停了,再回来就看他们一动不动,怪无趣的,还不如锁定了,一了百了。其实这样也挺好,我喜欢这个结局,而且……”莫余笑嘻嘻地靠上去:“怎么说我也算是和你在这里过了一辈子,也值了。” 凉郁浅笑抱住他:“好。” 冰冷的提示音开始倒数:“五。” 寒水峰里,纪留声衣衫不整地从被窝里爬起,不料身后的被窝里伸出一只不容拒绝的大手把他给生生拽回去,粘人的大狗狗不断蹭着他肩膀撒娇,用沙哑低沉的声音道:“再睡一会。” 游仙峰里,燕铃和小王爷打雪仗打得不亦乐乎,小王爷故意偏了力道没打中燕铃,自己却挪到燕铃雪球的轨道,正中脸,两人哈哈大笑。 正在妖界的念星宇刚刚替心爱的女子摘来一朵丑丑的花,女子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眼睛一转,把花拿过来别在了念星宇的耳边。 “四。” 琉璃岛内诸葛铭站在莫兰墓碑前扫去了上面的雪,“阿伯!”穿着小老虎衣裳的男孩撇下诸葛阳和娘亲,小短腿扑哧扑哧跑过来,扑进诸葛铭怀里,诸葛铭笑着抱起他:“也不怕摔着!” “三。” 烛光摇曳,莫青峰看向屋里凭空多出来的人,洛玉然伸向果盘拿出一个果子咬一口:“我刚刚去学了一套剑法,有时间不,来打一架!”莫青峰笑着放下手里烦人的账本:“好,去院子,输了,可别耍赖。” “二。” 一身红衣的九黎坐在茶馆,看着窗外的娶亲队伍,在欢声笑语间笑着抿了一口甜酒。另一边,白雪皑皑,百里裴到酒馆里买了些上好的酒酿,酒馆老板笑道喝酒的媳妇爱管人,百里裴抱着酒坛子笑道:“我的妻子是顶顶好的,她要管我,我求之不得。” “一。” 莫余伸出右手,凉郁覆手而上,薄茧摩擦这细嫩的手,十指相扣,修长的手指挡住了手背上的黑痣,凉郁的唇随之贴上温软的唇畔,火华莲在手上显形,化为片片花瓣,融化了周围的雪。 “零。” “游戏结束。” “感谢您的参与。” “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QAQ想写番外,但没有什么灵感嘤嘤嘤 O(∩_∩)O要是有什么主意,欢迎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