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王爷哪敢放肆[穿书] 作者: 四海行舟 ————本文文案———— 萧临风穿进一本权谋小说,成了大景朝短命的战神王爷萧凌风。 为什么短命? 因为他与男主庄清月有杀父之仇 被庄清月抓住机会一波送走了 所以 在权谋文里权倾朝野嚣张肆意了一百万字的萧凌风 其实只是个炮灰 【一个文弱书生而已,我会怕他?】 【我不是怕他,我只是与人为善。】 为了苟住性命不做炮灰 萧凌风决定要对庄清月好一点,再好一点 属下:王爷,庄清月他偷藏禁书! 萧凌风板着脸: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快去问问庄公子还想看什么书! 属下:王爷,庄清月他私通外敌! 萧凌风和颜悦色:你再好好想想,这是不是个误会?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组织语言。 后来 属下:王爷,庄公子他擅闯书房,已经到门口了! 萧凌风喜笑颜开:嘿嘿,老婆来啦! 本文别名《穿进权谋小说后男主成了我老婆》 本文又名《我一开始真的只是为了苟命》 本文还名《如果你没有老婆,你就会死》 1.视角主攻但互宠!!【大写高亮加粗下划线】 2.cp:憨憨战神王爷攻x腹黑疯美人受,1v1,he 3.其他的想到再说 4.专栏有已完结文噢 5.下本开《翻车从反派告白开始[快穿]》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凌风,庄清月 ┃ 配角:一系列 ┃ 其它:预收求个收藏吖! 一句话简介:炮灰王爷偏要放肆。 立意:透过现象看本质,做事三思而后行。 第一章 时至晚秋,京城尚且还有几分秋后余热,朔阳关外却早已是白草黄云,一片萧索了。 一行七八人骑着高头大马,远远自靖北军驻地的方向疾驰而来。 天色擦黑,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一阵紧似一阵。为首那人一身黑色劲装,滚着金边的黑色披风被这风吹得猎猎飞扬。 “吁——” 萧凌风勒马,凝神打量着眼前的山野酒家。 身后萧七见状,也跟着停下。他抬头看了眼如乌墨般阴沉的天色,挽住缰绳上前两步:“王爷,夜里恐有风雪不便赶路,不如在此地稍作休整,咱们明日一早再入城?” 萧凌风正有此意,一扬手,身后几名属下便也紧随其后翻身下马,动作齐整利落,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行伍中人。 掀帘进门,却不见小二来迎,掌柜的靠在柜台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掌柜的,来客了!”萧七屈指敲了敲柜面,朗声唤道。 掌柜的悠悠醒转,却没动作。他掀起眼皮瞥了萧七一眼,眼神里分明是在嫌他聒噪。 见这掌柜的架子不小,萧七回头看了看已顾自入座的自家王爷,转头冲着掌柜喝道:“还不快快好生招待!” 手里握着的刀一把拍上柜台,发出哐当一声震响。 战场上斩过敌首饮过血的刀煞气十足,掌柜的被吓了个激灵,连忙收起脸上的不耐,殷勤着亲自上前伺候打点。 不多时,便有小二点上两个火盆送来给众人取暖。外头风雪渐起,店堂内却因新添的火盆而暖意融融。 几小坛陈年烈酒送了上来。 见王爷没反对,萧七接了酒直接拍开封泥,取了几个酒碗来。军中禁酒,但若是为了取暖抗冻,喝上些许也无妨。 正要给兄弟们倒酒,一声嗤笑传来。 “你们中原的男人,喝酒便是这般小气?” “靖北军威名远播,我还当西北的男儿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豪爽汉子,没想到……” 一个身披蓑衣戴着斗笠的虬髯大汉举起手中酒坛,将其中酒液豪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沾湿了他的络腮胡子,看着着实是邋里邋遢的。 这汉子大手一伸抹了把脸,倒提着酒坛子示威般摇头嗤道:“喝个酒也跟女人似的,娘们唧唧。” 这人坐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借着烛火的阴影遮住了身形。许是刻意收敛了气息,萧凌风的属下竟没能一开始就察觉到他的存在。 意识到这点,萧七脑中警铃大作:这人危险! 大汉话音刚落,萧凌风的几个亲卫已经「唰」地一声齐齐拔刀,刀锋出鞘半寸,亮出雪亮冷冽的刀光。 气氛霎时间紧绷起来,原本就不甚宽敞的客店大堂显得更加局促了。 “你!”萧七气急,将酒坛子重重搁在桌上,踩着大汉对面的长条板凳就要与他理论,“你好大的胆!” “萧七!”话刚说了个开头,便听自家王爷敲了敲桌子,在他身后沉声道,“不可逞凶斗勇。” 萧凌风一发话,亲卫门便都收刀入鞘,脸上却都还带着忿忿的神色。萧七狠狠瞪了那大汉一眼,不甘不愿地回来接着倒酒。 那边大汉还没消停,瞥了一眼萧七,不屑道:“小鸡崽子。” 随后略过萧七看向萧凌风,虽没说话,但假若要说也指定不是什么好话。 萧凌风不动声色地端着酒碗,并不与这大汉一般见识。他今天从驻地匆匆赶回,其实另有目的,此刻也绝不想节外生枝。 他们人多,客店里就一个掌勺的,便是切个羊肉烙几个饼,也没那么快上来。 等待间隙,萧凌风看了一眼仍然戒备着的几个属下和身边神情不忿的亲卫队长萧七,不由地在心底叹气。 他从穿书到现在已经七天了,起初还不熟悉原主这具身体,露出过不少破绽。 岂料这些木头似的属下竟没一个发觉,不仅没发觉,昨天萧七还傻了吧唧地在他面前感慨「王爷近来脾气真是好了不少」。 为了维持人设,萧凌风好险才绷住表情,没直接上手给他一个脑瓜崩。 他心底苦笑一声,摩挲着手里缺了口的粗糙酒碗,顺势回忆起自己穿书的始末来。 萧凌风,本名叫萧临风,是一个平平无奇即将毕业的本科国防生。 穿书之前,他正代替教官检查新生学弟们的内务,没想到搜出了一本小说,于是顺势没收。 原本说好军训结束就还给学弟,没想到一睁眼,自己却进了书里。 好在这本书写得还算有意思,穿书之前他大致翻过一遍,记得主要剧情和书中结局,因此事情还不算太难办。 在这本权谋小说里,他现在的身份是大景朝权倾朝野的战神王爷靖北王,原本手握重兵大权在握,却因为与男主庄清月有杀父之仇而被记恨,被黑化后的庄清月借刀杀人死在了战场上。他死后,庄清月搅弄风云,将大景朝掀得天翻地覆…… 想到这里,萧凌风心底就颇为无奈。 他原本想着远离庄清月躲开这场灾祸,然而无论他怎么分析原书剧情,他都与这人有着千丝万缕的交集,简直……避无可避。 纠结了好几天,萧凌风终于转变了思路。既然避不开,那就主动出击,与男主做个朋友,说不定就多了几分活命的机会呢? 算算时间线,此时的庄清月一家子正因为莫须有的贪腐罪名,被他那个皇位上的倒霉弟弟发配充军,明日就应该到朔阳城了。 萧凌风此行进城,正是要借这大好机会,先行将庄清月带走放在身边。如此,他便既能与他拉近关系,又能尽力阻止他黑化。 正想着,一阵寒风骤然袭来,霎时间将店堂内的暖意吹散了。萧七背对着店堂的门,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萧凌风抬头看去。 一只玉白色的手将客店挡风的厚重布帘掀开。随后,一名身披白裘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许是风雪来的急,这人没遮没挡的,眉目间早已经覆上一层细雪,成了个冰雪玉人。 按照书里的说法,男主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风流人物。萧凌风只看了一眼,便能确定,这个看上去清冷至极的年轻男人,就是书里那个堪称世无其二的无双公子庄清月。 猝不及防地,他与庄清月对上了视线。掩下那一瞬间的怔愣,萧凌风若无其事地朝着庄清月礼貌颔首。 随即垂下眼睛,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他怎么会在这里?” 书里并没有这段剧情。 没想到遇上风雪被迫休整,竟也能有些意外收获。 萧凌风仰头咽下喉中酒液,顺手招呼掌柜的过来。 “羊肉汤可还有?” 掌柜的战战兢兢答:“还有还有,这就给客官送上。” 萧凌风摆摆手,视线投向侧对着他落座的庄清月:“给那位公子盛一碗来,暖暖身子。” 掌柜的哎了一声,连忙转身去了。 萧七闻言睁大了眼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诧异,他家王爷何时变得这么热心肠了? 看着萧凌风八方不动的样子,萧七垂下头思索良久,也没能琢磨透王爷此举深意。 隔壁的庄清月在听到萧凌风的吩咐时,心里的讶异并不比萧七少。 他仔细看了看萧凌风的表情,然而那张略显冷硬的脸上,除了坦然,再没叫他看出别的什么来。 “多谢了。”他说。 掌柜的动作利索,一份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很快便送了上来。 庄清月盯着眼前满满一大海碗的羊肉汤,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他不爱喝羊肉汤,嫌这羊肉处理不好就会有一股子膻味。 但这是萧凌风点的……他偏头看了看邻桌那位权势滔天心机深沉的战神王爷,陷入了沉思。 按理说,自己从未以真实容貌示人,萧凌风不可能认出他来。 但堂堂大景朝的王爷,会这么好心,无端给一个陌生人送羊肉汤么? 这很难不让他生起警惕之心。 庄清月悄悄按了按自己的腕脉,自己才刚受了内伤,若萧凌风突然发难,他恐怕一掌都挨不起。 “公子可是吃不惯羊肉汤?”见庄清月盯着眼前的汤碗迟迟不动,萧凌风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 “并非如此。”庄清月叹了口气道,“我与这位……侠士萍水相逢,侠士如此慷慨关怀,叫在下想起了家中亲朋,心里颇有些动容。” 掌柜的似乎也觉得这么一个清风皎月似的白衣公子抱着海碗喝汤实在不雅,贴心地送上小碗汤匙。 庄清月抬手盛出一碗,借着错位遮挡试探性地尝了一小口。 忽然,他眼睛一亮,竟然有些惊喜。没想到这小小的乡野客店,羊肉汤竟比京城酒楼里做的还要鲜美。 他看向萧凌风,忽然觉得这靖北王爷也并不如传言中的那么可恶,眼神里的笑意多了两分真心实意。 “呵。”角落里的虬髯大汉又开了口,“果真,尽是些娘们,碍眼!” 他看向庄清月。 那张精致雪白的脸半掩在同样雪白的狐裘披风下,将他衬得更加清贵无比了。 明明是个冷着脸的男人,斜着眼睛看过来时,却又有种不输女子的风情。 没人理会那大汉的挑衅。 庄清月在小口喝汤,邻桌的萧凌风在喝酒,萧凌风带来的人,也都在埋头填饱肚子。 大汉讨了个没趣,只得愤愤喝酒,把酒坛子磕得直响。 解决了晚饭,萧凌风率先上了楼。萧七简单安排了夜间轮值,抬脚就跟在他身后进了客房,打算按惯例为他铺床整理。 “不忙。”萧凌风从前一直自己动手,并不习惯有人这么伺候,此刻便抬手止住了萧七的动作。 他示意萧七关上房门,然后吩咐道:“那位白衣公子,你盯着他。” 萧七一惊:“他有问题?” 说完,他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道:怪不得王爷要送羊肉汤给他,定是看出这人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形迹可疑,存心试探! “他……倒也算不上是有问题。”萧凌风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跟他说,“但那虬髯汉子用膳时眼神飘忽闪烁,着实有些可疑……” 眼神飘忽闪烁?是了,那汉子一边嫌弃白衣公子女气,一边又盯着别人的脸不放,着实是个登徒子!一点不像咱家王爷那般亲和有礼…… 萧七脑子里灵光一闪,好像懂了点什么。 他神情一肃,立即朝着萧凌风抱了个拳:“王爷,您放心,属下这就让石头盯着那大汉!至于那位白衣公子,属下会亲自替您好好保护他的!” 萧凌风隐约感觉不对,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保护一下庄清月好像也没错? 第二章 夜里风雪未歇,彻骨的寒风简直无孔不入,即使店堂的大门已经关上了,这风也能从缝隙里挤进来,半点不饶人。 萧七隐蔽了身形蹲在庄清月屋外的房梁上,被嗖嗖冷气包裹着直打哆嗦,连鼻尖都冻红了。 这才堪堪十月,雪就能下得这样大,饶是萧七跟随靖北王驻守西北多年,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 他紧了紧自己的外衫,抱着从掌柜的那里讹来的暖手炉强打起精神,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动静,生怕这位公子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来不及搭救。 然而许是这公子夜里睡得早,萧七支起耳朵听了半晌,没能听到屋里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倒是屋外的雪渐渐积得厚了,将后院那几个堆放杂物的棚子压得吱呀作响,在静谧的夜里十分明显,叫人听得牙酸。 忽然,一声轰然巨响将萧七惊得险些从梁上摔下来。他稳住身形,循声探头,没过多大会儿,就见后院亮起了烛火,老掌柜从房里走出来。 “哎哟,怎么垮了!”老掌柜一抬眼便看见院内情形。 他神情一慌,急急绕过回廊,将小二和杂役的屋子拍得震天响,一边拍一边大声喊着:“大牛,田二,快起来!棚子垮了,赶紧起来收拾!” 掌柜的动静太大,随着他的呼喊,除去石头和萧七的屋子因为二人值守而空着,萧凌风一行人住的这几间客房都亮起了光。 人声渐渐嘈杂起来。 萧凌风也听到了动静,他披衣起身走了出来,看着楼下忙忙慌慌的掌柜小二和杂役,皱眉问:“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 身后属下回道:“禀王爷,是积雪将后院的杂物棚子压塌了。” 萧凌风神情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他倒是差点忘记了,按照书里的剧情,庄清月父子被发配到西北时,正值西北大雪半月不止,想来就是这个时候了。 按照剧情,这时候原书里的萧凌风正忙着应付雪灾,并没有那个空闲关注庄清月父子,只随便指了个百户去接手充军的队伍。 然而那百户看着老实,却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失了权势的庄清月父子在他眼里便是丧家之犬,没少被他打着「王爷有令」的旗号搓磨欺辱。 所以,不怪庄清月厌恶他。甚至就算没有之后那场「杀父之仇」,庄清月恐怕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收回思绪,萧凌风转头吩咐:“叫人下去帮忙清雪,别再塌了房子伤了人。” 属下领命正要离开,又被叫住。 “这雪还得接连再下一旬,短时内停不了了。”萧凌风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色,紧锁着眉头,“天亮后派两个人回驻地调兵,点齐三百人到朔阳城外待命。” 他强调道:“要熟悉朔阳城外村落山道的,身手好的。” 属下神情一凛,匆匆去了。 大雪纷纷扬扬,下头顶着风雪挖棚子的人,身上已经落满了雪,满身的雪白在夜里瞧着十分显眼。 萧凌风看着看着,视线一转,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按理说,此刻院内已经灯火通明,上上下下忙作一团,怎的看来看去除了店家,就只有自己的人? 另一边蹲着的萧七,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早在院里喧哗声刚起那阵,他就已经戒备起来。毕竟越是喧闹忙乱,越是趁乱打劫的好时候。 他不错眼地盯着那白衣公子紧紧闭合的房门,那张还带着些许少年气的脸上,是如鹰隼般逐渐锐利的眼神。 屋里的人似乎丝毫没有被外间的吵闹所惊扰,此刻安安静静的一点反应也无。 萧七屏息等了等,随即轻轻巧巧地翻身下了房梁,靖北王亲自出的轻功让他落地时悄然无声,任谁也察觉不了。 他将身形隐没在阴影里,趁着无人注意,悄悄伸手将窗户掀起一条缝来,眯着眼睛往里探寻。 没人! 萧七心下一惊,一回头便与回廊另一头面色同样难看的石头对上了视线。 石头朝他打了个手势。 萧七带着几分慌乱迅速点头,几息之间重新回到萧凌风身边。 看到背着手凭栏而立的萧凌风,萧七急急凑到萧凌风耳边,压低了声音急切道:“王爷,那位公子不在房里,但属下没见他出过门。石头那边也一样,那虬髯汉子也失了踪迹!” 他恨声道:“我早发觉那满脸毛的大狗熊不是个好东西,口出狂言便罢了,竟还敢在靖北军眼皮子底下掳人!” “嘘。”萧凌风在唇边竖起手指,示意萧七噤声。 他抬了抬下巴:“你看那里。” 萧七抬眼看了过去,视线忽然一凝:“这掌柜的有问题?” 萧凌风勾唇一笑,眼神里却带着几分冷意:“你猜呢?” 下面闹哄哄的一群人里,小二杂役俱是匆忙起身,衣衫胡乱一裹就出来干活了。 而那掌柜的看似慌乱,实则穿戴齐整,倒像是还不曾入睡。 在丢了两个大活人的夜晚,掌柜的居然大半夜的还不睡觉? 得到暗示,萧七悄悄退走,暗中潜进了掌柜的院子里。 此刻,客店底下一间不大的暗室里,四四方方的简陋木桌旁,赫然是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庄清月坐在那唯一一张铺了厚厚狐皮垫子的太师椅上,靠着椅背摆弄着手里的菩提串珠,姿态十分慵懒。 “我长得好看吗?”他问。 一个身材高大的壮硕男人站在他身边,觑了眼他的神色,并不敢搭腔。 庄清月懒懒抬眼,将那汉子先前在大堂里说的话重复一遍:“娘们儿,碍眼?” 他语气温和,听着像是真的十分好奇一般。 却让那男人一瞬间僵立在原地。 那男人看了一眼庄清月的脸色,陪笑道:“公子,先前说的话您别放在心上,您就当我在胡扯放屁吧!” “哦?”庄清月顿了顿,平静问道,“是吗?” 男人心里有些发苦,他知道,公子语气越是温和,表情越是平静,就越是生气。 毕竟,公子平生最恨人说他容貌女气,自己怎么就一时忘形,撞在枪口上了呢? 他单膝跪地:“请公子责罚!” “嗯哼。”庄清月面无表情地捏碎一颗菩提子,并不回应。 听着庄清月不辨喜怒的一声嗯哼,男人膝盖一软,在冰冷的地上跪了个结结实实:“公子息怒!” 菩提手串被庄清月一个不小心扯断了,菩提子骨碌碌滚落在地。珠子接连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暗示里越发显得惊心。 这壮硕男人越听便越加心惊胆战,滚落的珠子还没停下,他却先承受不住这份压抑了。 “啪!” 男人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他紧紧闭着眼睛,看不到庄清月的表情。 打完耳光没听到庄清月的声音,却也不敢擅自停下,只得咬牙又给了自己一个更响亮的耳光。 如此自扇了七八下,庄清月终于开口:“行了。” “起来。”他道,“把西北暗桩的名单给我一份,挑几个合用的人,找机会安插到靖北军里。” 男人半跪在地,从蓑衣大氅里掏出一份名单递恭恭敬敬递给庄清月,垂首等他吩咐。 看完名单,庄清月将这张薄纸在烛火上点了。 随后低头看了一眼跪着的男人,吩咐道:“先按兵不动,照我方才说的安排。” “近来雪大,救灾需要人手,又恰逢充军的队伍到了朔阳城,正是你们安插人的好时候。”顿了顿,他道,“莫叫我失望。” 男人战战兢兢点头应是,后又大着胆子问:“那公子您呢?” 庄清月看他一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看了看桌上燃着的蜡烛,皱眉道:“掌柜的还没回来,怕是上面情况不大好。你走密道回去吧。” 正说着,他耳尖微动,一声轻响落入耳中。 于是男人还没站起来,就见他家公子一个乳燕投林栽进他怀里,脸上是一副屈辱但宁死不屈的模样。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庄清月在他耳边小声急促道:“来人了,绑我!” 他愣了一瞬,迅速回神从墙边摸了条麻绳,将庄清月双手反剪到背后,动作利索地来了个五花大绑。 第一次干这种犯上的事,男人双手颤抖牙关紧咬,倒是出乎意料地做足了神色扭曲的恶人模样。 “放开他!”一声大喝响起。 萧七一路摸索着机关开门下来,没想到入目便是这毛脸狗熊绑了人要行强迫之事的模样。 想到还在楼上等消息的王爷,萧七目眦欲裂,腰间冷刀出鞘,直直往那虬髯汉子面门袭去。 那汉子也不是个吃素的。 他本就比萧七身形高大,虽然比不上萧七动作灵活,但招式却大开大合,力抵千钧。 两人战了个难分难舍,连一旁看戏的庄清月也都暗暗吃惊于萧七的身手,然而若放任他们再打下去,必然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庄清月使了个眼色,那虬髯汉子得了指令,虚晃一招后佯败退走。 萧七还要再追,却听庄清月重重痛哼一声,惊得他放弃追人,立马回身探查。 一阵不慌不忙的脚步声响起,庄清月不动声色地戒备起来,萧七察觉到他的紧张,一边解着绳索一边安抚道:“别怕,是我家主子来了。” 他保证道:“我家主子是个好人,不会伤害你的。他肯定对你好。” 好人本人萧凌风站在门口,看着萧七神情微妙,这……他说过这种话吗? 庄清月「强撑着」身子,勉强笑了笑:“多谢侠士救命之恩。” “只是在下身无长物,不知何以为报……” 萧七抢答:“没事没事,以身……” 萧凌风厉声喝道:“萧七!” 第三章 萧凌风冷着脸看向萧七:“是我近来对你太宽容了,叫你这般忘形,连嘴也管不住?” 他语气太过严厉,斥得萧七一愣,当即垂头丧气地告罪领罚。 心说这王爷才温和了没几天,怎么又变成那副可怕的模样了。 萧凌风看着面前单膝跪地的莽撞少年,心里直摇头。 这般口无遮拦言辞轻浮,若叫庄清月记恨上了,这傻孩子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偏开眼不再看萧七,向庄清月伸出手道,放缓了语气道:“还好么,可还能走动?” 庄清月垂下眼睛,眼里闪过一抹兴味,他可不信自己这出拙劣的戏码能骗过堂堂靖北王爷。 萧凌风见他不语不动,于是解下披风罩在他身上,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得罪。” 骤然腾空的感觉并不好受,庄清月条件反射似地勾住了萧凌风的脖子,整个人被迫倚在萧凌风怀中,倒显出几分小鸟依人的脆弱感来。 庄清月咬着牙忍了又忍,才堪堪克制住没出手绞断面前这人的脖子。 他心里嘀咕:奇了怪了,真有习武之人能毫无防备地把脖颈这等要害之处送到别人手上吗?还是说,萧凌风的身手已经到了丝毫不受威胁的境界了? 出了暗室回到地面上,石头已经领着人先一步将掌柜的捉了绑在大堂里的柱子上。 店小二和杂役厨子都鹌鹑似的被萧凌风的手下按在墙角蹲成了一排,瑟瑟发抖。 石头几人看着萧凌风抱着傍晚那位白衣公子走进店堂,互相对了个视线,眼里俱是惊异万分。 而这种惊异又在看到王爷冷肃的表情和他身后一脸苦大仇深的萧七后消弭于无形。 王爷正气着呢。 众人心中警铃大作,纷纷收敛目光,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等着萧凌风落座发话。 掌柜的看清萧凌风怀里抱着的他家公子,眼神一闪,当即哭哭啼啼冲着萧凌风大喊:“好汉饶命,大人饶命!” 萧凌风瞥了石头一眼。 石头会意,上前一步伸手揪住掌柜的后衣领子,粗着嗓子厉声道:“说!你和那虬髯汉子是不是一伙的?” 掌柜的涕泗交流:“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啊!大人明鉴,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哇!” “方才这位公子被那虬髯汉子掳到你院里的地下暗室,你敢说你不知情?” 掌柜的眼神发苦:“小的方才在房里对账本,真真是不知情!大人行行好,放过小的吧!” 萧凌风被他哭喊得脑仁疼,只想尽快走完这段过场。 于是他垂眸看向庄清月,问他:“你来说,他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 他原意是庄清月是当事人,这掌柜的说话到底是真是假,只需对质便知。然而这话听在庄清月耳朵里,却像是明晃晃的试探。 庄清月环视一圈,又抬头看了看萧凌风的表情,着实有些拿不准该如何作答。 此刻掌柜的被石头按住挣扎不得,但仍旧梗着脖子看向庄清月,眼神里带着期盼毫不躲闪,当真像是全不知情的模样。 思量一瞬,庄清月闭了闭眼,语气平静到:“不关掌柜的事。” 萧凌风点点头,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问,抬手示意石头放人。 至于为什么那虬髯汉子绑人绑到了掌柜的院里,为什么一个平平无奇的老掌柜院里要挖个地下暗室,重重疑点萧凌风通通假作不知。 走完这段过场,萧凌风抱着人抬步上楼。动作间,那件黑色披风往下滑落些许,露出庄清月被撕扯得有些凌乱的衣衫。 石头冷不防一眼瞥到,立马跟另几个亲兵打了个眼色,众人齐齐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推开卧房门,萧凌风将人放在矮榻上。他视线随意一瞥,入目是庄清月细白的脖颈,脆弱得不盈一握。 战场上威风凛凛的靖北王,竟像是被这玉白色的一小截定住了似的戳在原地,喉间滚动了好几下,才勉强挪开视线。 艹。那虬髯汉子说的还真没错。 他心里暗骂一声自己无耻,然后端正思想:是个男的,是个男的,是个男的。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正给自己洗着脑,却听得庄清月开口:“方才幸得侠士搭救,不知恩公要在下如何报答?”他清泠泠的嗓音落在萧凌风耳中,如珠如玉。 萧凌风冷静下来,摆摆手道:“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 庄清月:“既然如此,恩公可否告知在下尊姓大名,好叫我心里常怀感念,日日为恩公祈福。” “萧定川。”萧凌风瞥了一眼他腕间被数得发亮的念珠手串,试探着开口,“那你呢?” 庄清月看着他,眼神平静:“符清月。” 第四章 翌日清晨,雪渐渐下得小了。 石头看了一眼屋外飘落的细雪,点齐人手后向萧凌风禀告一声,随后牵出马匹,等萧凌风一声令下,便可赶早出发。 萧凌风系紧了披风,见掌柜的殷勤侍立在身侧,忽然开口状似无意地问:“那位符公子,可起身了?” 掌柜的一愣,垂首回答:“符公子今日一大早便离开了。” 萧凌风随意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 几人分头出发。萧七被罚着带了两人回驻地点兵,石头和另外三人跟着萧凌风赶往朔阳城。 沿途并不好走,那二三十里路尽叫茫茫积雪覆盖,亲兵们跟在萧凌风身后踏马疾驰,在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蹄印。寒风吹面而来,刀子似的打在脸上,刮得人生疼。 入了朔阳城,一行人直奔县衙。 城里百姓在街上扫雪,见靖北王爷一袭黑衣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亲兵,于是纷纷避让。 等人走远了,又都伸长了脖子探看,企图从那巍峨坚实的背影中窥见几分靖北王的风姿。 “张大人!王爷来了!”当值的人眼尖,老远就瞧见了靖北王爷那匹标志性的乌云踏雪,于是慌忙进去通报。 县官听说靖北王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交接名册,急急出门迎接。 “下官不知王爷亲至,有失远迎,甚是失礼。”他站在县衙大门外,恭恭敬敬地朝着满脸冷然的靖北王拱手问安,“还请王爷海涵。” 萧凌风骑在马上,面色冷肃地轻轻颔首。 他手里拽着缰绳,不动声色地瞥向县衙大门外官差押解着的队伍,目光在那一群东倒西歪狼狈不堪的犯人里细细搜寻。 无果…… 张大人没想到靖北王会在交接犯人的紧要关头亲自过来,一时有些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 见这黑衣王爷坐在马上一脸严肃不言不语,心中便越发紧张了。 深吸一口气,张大人青色袍袖一振,复又躬身问道:“不知王爷此番亲临,可是另有吩咐?” 萧凌风一偏头,石头会意,翻身下马与县官交涉。 石头比萧七年纪大些,虽说名字叫石头,人却是稳重又不失圆滑。 他脸上带着亲和有礼的笑容与县令寒暄了几句,随后抬手指向那群戴着方枷目光呆愣的充军要犯们,小声问他:“庄易知庄大人父子,名册里可有?” “有有有。”县官心领神会,立即将庄清月父子的军籍文书翻找出来,又顺手招来个衙役吩咐一番。 不多时,那衙役便步子飞快地小跑着回来复命,脸上还带着那种面见大人物的喜色。 在他身后跟着的,是戴着重枷,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摇晃着走来的一老一少。 天寒地冻的,那两人穿着单薄囚衣,显然是被冻得四肢僵硬行动迟缓了。 那衙役着急表现,回头见父子两人迟迟没能跟上,生怕他二人误了自己在长官面前得脸的机会,于是心里一发狠,举起手中长鞭狠狠挥向庄清月。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呼。 这些衙役平日里面对犯人蛮横惯了,对着重刑要犯惯常是非打即骂,然而这回却是踢到了铁板。 那衙役挥鞭时蓄了十成的力气,然后压根还没能落到庄清月身上,便被石头钳住了手腕。 鞭子在半空中晃荡两下,又软软地委顿下来。 当兵的人扛惯了刀,手劲极大,只需轻轻一拧,便能轻易捏碎人的腕骨。 那衙役还待挣扎,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响起,那衙役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便以一个奇异的姿势软垂下来。 他失声一瞬,随即惊恐万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疼痛终于后知后觉袭来,叫这衙役大冷天的竟也瞬间疼出满头的冷汗。 他惨叫一声,又被石头一脚踹翻在地,抱着手腕翻滚不休,在雪地上滚出一片不堪的泥泞。 众人噤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动也不敢动。 萧凌风皱眉:“吵得慌。” 便立刻有人将那倒霉衙役拖走。万一动作慢了,惹了那杀神王爷不高兴,这衙役恐怕连命也没了。 四周安静下来,萧凌风垂眸,眼里只余寒天雪地里穿着两件单衣,牙关打着颤,连嘴唇冻得乌青的憔悴青年。 他知道,庄清月若仍按着剧情出现在充军队伍里,肯定不会用昨夜那张昳丽张扬的脸,但也绝没有想过会是这个样子。 他紧紧盯着面前这个眼神空洞茫然,算得上清秀却绝不能称之为好看的瘦弱男子,试图从他身上找到零星半点那人的影子。 这二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庄清月?又或者,这书中世界的易容之术已经这般出神入化了? 庄清月低下头,瘦弱嶙峋的肩胛骨映入眼帘,萧凌风看着他脖颈处被重枷硌出来的乌紫淤痕,眼神晦暗不明。 张大人见他拧眉不语,当即上前躬身垂首,小心翼翼道:“王爷,可是哪里不妥?” 话音刚落,像是提醒了萧凌风似的,马上那人终于动了。 「唰」地一声,寒芒骤现,萧凌风长刀出鞘,凌厉刀锋扫向庄清月。 张大人离得近,被这雪亮摄人的刀光逼得倒抽一口凉气,他一颗心猛然提起,后退两步差点栽倒在地,被近旁衙役一把扶住。 哐当一声。 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他循声望去,就见方才转瞬之间,庄清月身上的重枷已经一分为二,砸落在庄清月脚边。 而庄清月紧紧闭着眼睛,一双手虚握成拳僵硬地举在身前,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梗着脖子全然是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张大人叹了口气。 没想到名满京城的无双公子,竟被磋磨成了这般呆愣的模样! 他看了看萧凌风尚未回鞘的长刀,生怕靖北王再来一刀,将原本就年老体弱的庄易知庄老大人直接吓得厥过去,连忙上前亲自替人打开枷锁。 萧凌风朝县官点了点头。 随即长臂一伸,将呆立在当场的庄清月捞上马背放在身前,仔仔细细用披风裹了,随后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他虚扶着庄清月,借着纵马时的颠簸悄悄伸手丈量了身前这人的身量骨架,终于在他腰间找回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低头看了一眼被他裹在披风里,还在兢兢业业发着抖的庄清月,萧凌风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叹了口气。 昨夜还是光风霁月的风流公子,今天怎么就狠心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 就算再豁得出去,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吧? 萧凌风纵着马,在一座气派府邸前停下。这王府是萧凌风初到西北时,先帝特地派人为他建造的。 然而七八年过去了,萧凌风又不常回府,这王府便疏于打理,远不如初建成时那般的豪华了。 与宫墙一般无二的红色院墙已经带着明显的陈旧痕迹,亭台楼阁上覆着的琉璃瓦,也被统统换成了普普通通的青黑瓦片,看着有种与王府极不协调的寒酸感。 看下来,这王府除了格局气派院落宽敞,也再没什么别的优点了。 但该有的下人小厮还是有的。 门房大爷一早得了消息,知道王爷要回府来,早就在门外翘首等着了。 然而看到一向不许人近身的萧凌风抱着个脆弱不堪的少年公子策马而来,门房大爷将眼睛揉了又揉,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将人迎进王府后,伺候的小厮犯了难。通报的人只说了王爷要回府,却没说王爷会带人回来,如何安置便成了问题。 倒不是住不下多的这么一两个人,只是这王府常年空置,只有王爷的主院时时有人收拾打扫。 王爷又不喜铺张,其他偏院便闲置着,恐怕连杂草都有两尺高了。 根本没来得及收拾。 萧凌风其实也有些为难,这是他第一次来靖北王府,虽然勉强凭着建制规格找到了王府,却根本不知道府里的院落格局,也不知该将人抱去哪里。 他瞥了一眼小厮,不动声色地吩咐道:“找个能住的院子,带路。” 小厮一听,立马不纠结了。 能住的院子只有王爷的主院和仆从住的偏院,与王爷一同回府的那位公子弱不禁风的,被王爷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绝不可能去住偏院。 于是脚步一转,就将人领去了萧凌风的主院。 主院卧房也并没有多么奢华。 西北苦寒,靖北王常年掏家底补贴军费,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是权倾朝野家财丰厚,也都有用尽的时候。毕竟,王府连琉璃瓦都抠了拿去换钱了呢。 萧凌风将人放在榻上,看着仍旧面色惊惧的庄清月,拍了拍他后背,放轻声音温和道:“别怕,清月别怕。” 察觉到庄清月渐渐放松的躯体,萧凌风终于宽了心。他顺着庄清月的反应,继续刷着好感。 “别怕,有我在,从今往后我护着你。”他说。 正点了炭盆送进来的小厮闻言差点一个趔趄将自己栽进火盆里。 萧凌风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小心些!” 然后替庄清月拢了拢披风,问道:“热水备好了没?” 小厮刚放下炭盆,闻言又是一惊。 这……这这,这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第五章 小厮被萧凌风一瞪,连滚带爬忙去收拾浴房了。 一刻钟后。 萧凌风看着眼前仍旧神情恍惚的庄清月,轻轻挑了一下眉,随即弯腰又将人抱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像做了千遍万遍一样熟悉自然。 还在装傻的权谋文大男主庄清月愣了一下,倒是有几分真的恍惚了,恍惚以为自己真是个不良于行的残废。 行,就装呗。 他缩在萧凌风怀里,一边发着抖,一边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 矮榻太硬,硌人。 家具陈设太简陋,屋里竟连个做装饰的花瓶也没有。 床上叠放着一床薄被,庄清月瞟了两眼,心里一阵哀叹。不说被子够不够厚够不够软,单是那床板,看着恐怕还不如那矮榻软和。 他被抱进了浴房。 果然,没有汉白玉汤池,没有温养身子的天然温泉,只有一架朴实无华的布制屏风,和一个孤零零的大浴桶。 好在小厮还算贴心,浴房四周角落已经点好了炭盆,屋子里间已经被烤得暖烘烘的。 萧凌风将人放在一旁的矮凳上,替他寻来了沐浴时穿的木屐,放在他脚边,然后蹲下身替他脱鞋。 小厮在一旁瞥见了,连连惊叫:“使不得使不得,王爷,让小的伺候这位公子入浴吧!” 萧凌风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示意他闭嘴离开。 小厮仍旧苦着脸劝道:“王爷您是千金之体,这等伺候人的活计还是让小的来吧!” “长安,你太聒噪了。” 萧凌风将手里那只脏兮兮的,早就被雪水浸湿的破烂布鞋扔远了些,不耐烦道:“赶紧出去,没你事了。” 长安又被说了一顿,委委屈屈欲言又止。但看着自家王爷认认真真给人脱鞋的模样,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向萧凌风行了个礼,躬身退走。 刚倒退着绕过屏风,又听自家王爷在里边吩咐道:“寻两件身量合适的干净的衣裳来。” 正要应下,萧凌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改口道:“拿我的,要厚实些的,烘暖了送过来。” 长安诺了一声,退出浴房快步去找衣裳了。 萧凌风替人换上木屐,随后又将人一把拉了起来,支撑着让人靠在自己肩上。 他扶着庄清月,问:“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浴桶里盛满了刚烧好的热水,此刻正冒着蒸腾的热气。庄清月眨了眨眼睛,眼里也像是泛起了水雾似的,朦朦胧胧。 然后像没听明白似的,睁大了眼睛盯着萧凌风。 刚伸出去的手又抽了回来,萧凌风退后两步,不知怎么的有些不大自在了。 明明从前在学校的公共浴室里,跟着那一群大老爷们儿裸裎相对都是常事,怎么到了庄清月这里,连替他解个外衫都觉得烫手呢? “你自己来,我在屏风后面等你,有事叫我。” 萧凌风撂下一句话后,匆匆转身退到屏风外面,背影看着竟有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庄清月盯着屏风上映出的高大背影,想起堂堂靖北王耳尖泛红的模样,没忍住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浴房外,萧凌风看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夜色,心里颇有些郁闷。 明知道庄清月在装傻充愣,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鬼使神差地竟真将他当成个小可怜了? 长安抱着烘暖了的衣裳小跑着到了浴房门口,看着不在浴房而是抱臂倚靠在门边的王爷,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等他沐浴完了,你进去伺候他更衣。”萧凌风吩咐。 长安垂首应了声是。 屋里水声停下,片刻后,是木屐踩在地上迟缓走动的声音,萧凌风冲着长安使了个眼色。 长安会意,立即进了屋子去伺候那位少年公子,像伺候王府主子一样尽心尽力。 服侍着庄清月穿好衣裳,长安扶着人出了浴房。探头一看,门口的王爷早就不知所踪。 长安连一瞬间的思考犹豫都没有,直接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扶到了萧凌风的卧房里。 “王爷许是有要事处理,您就在这屋里先歇歇。”长安给他倒上一杯热茶,又拿出从浣衣大嫂那里讨来的暖手笼子,递到庄清月手上。 他笑意吟吟道:“公子是读书人,这双手金贵着呢,可得好好暖着。” 庄清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衣裳袍袖宽大,一伸手,袖子便顺着胳膊滑落下去,露出他细瘦的胳膊。 长安顺着他视线也跟着低头,待看清情形后,霎时间闭上了嘴,一脸无措。 方才替这位庄公子更衣,竟没发现他手腕上那两道被枷拷长久禁锢而磨出来的淤痕。 长安看着他腕间那一圈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恨不得回到这两句话之前,将那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自己一巴掌扇醒。 见长安一脸惶然,庄清月迟疑着露出一个笑来,慢吞吞地笨拙安慰:“没,没事的。” 他举起手里的暖手笼子:“谢,谢你,这个,很暖和。” 沐浴过后的庄清月,脸上因为暖意而泛起红润的光泽,比起初见时脸色苍白嘴唇乌青的模样,看起来着实顺眼了很多。 虽说因为充军途中跋山涉水受尽苦楚,瘦得脸上脱了相,但此时冲着长安这么一笑,却仿佛寒天雪地里拂过了一缕春风,连西北的猎猎寒风都要跟着软和下来。 长安看的呆了呆,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使命感:一定要替王爷好好照顾庄公子,叫他早日恢复! 另一边,萧凌风正在书房里,与石头商议着这些充军要犯的去处。 原本这些人也轮不到萧凌风来安排,直接当成新兵蛋子收编,再派个性格强硬手段凌厉的副将弹压着着重训练便可。 然而,今年这场雪来的蹊跷,萧凌风留着人另有打算。 “今年这雪下得猛啊。” 他看向院子里被下人们铲到一处的雪堆,对着石头吩咐道:“等萧七回来了,你与他一同安排好人手,照我说的去做,务必要将灾情控制在最小的程度。” 石头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两份文书,递给萧凌风:“王爷,这是庄大人父子的军籍文书。” 他看了一眼萧凌风的脸色,小声道:“张大人说,您要是想给他们脱了军籍做个普通百姓,他也有些办法。” 萧凌风接过文书,闻言有些诧异。顿了顿,他道:“这事先不忙,往后再说。” 随后转身,将两份文书收进一个四四方方的红木匣子,放进了墙中的暗格里。 跟石头说完近日安排,萧凌风长袍一撩,迈步回了主院。 一进门,就见一个白胡子老大夫坐在桌边,正替庄清月把脉。 长安侍立在一侧,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老大夫的眼神里是满溢出来的期待。 他认出来,这位老大夫是他靖北军里的军医,前几天说是要进城买些军中没有的药材。 “如何了?”他开口问道。 听到他的声音,老大夫和长按齐齐行礼。庄清月懵懵懂懂地,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萧凌风快步走到庄清月身后,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好:“有伤就别乱动,歇着。” 随后抬头看向老大夫。 老大夫捋了把胡子,淡定道:“手腕脖颈的淤伤不打紧,老夫开一帖药,这位公子记得时时涂抹药膏,将淤青抹开便能好了。” 长安在一旁将老大夫的话牢牢记下。 萧凌风低头对着庄清月道:“这位是靖北军里赫赫有名的军医胡大夫,专治斩筋断骨的刀伤箭伤,医术奇绝。” 庄清月愣愣地嗯了一声,随即垂下眼睫,眼神闪了闪。 “不过……”胡大夫又开了口。 萧凌风:“不过什么?” 长安立在一旁,闻言也看向胡大夫,神情紧张。 胡大夫接着道:“这位公子外伤并与大碍,只是这身子有些亏空得厉害。” 他提笔开始写药方子,一边写一边道:“究其原因,既是长途跋涉劳累过度,又恐是心中郁结忧思成疾。” 他吹了吹未干的笔墨,看向萧凌风:“身子的亏空还能补回来,心中的郁结却需得王爷时时开解了。” 萧凌风接过药方递给长安,冲着点头:“明白了,多谢。” 胡大夫看他一眼,心中暗道:奇哉怪也,这小子何时竟也这般知礼了? 将胡大夫送回暂住的小院,长安看了看天色,趁着天刚擦黑城里药铺还没关门,亲自去替庄清月抓药了。 萧凌风叫人摆了膳,他与原来的萧凌风一样,吃饭时不习惯有人伺候,因此膳房的人手脚利索地上了菜后,不消吩咐便主动退下。 想着自己为了演得像样一天没吃饭,确实不能骤然大油大荤,庄清月看着面前这一桌子的清淡菜式,心里勉强满意。 只是,用膳怎么能没有下人伺候呢?庄清月暗地里皱了皱眉。 但一想到这王府里能到跟前伺候的尽是些粗手粗脚的男人,庄清月忽然也不觉得自己夹菜有什么不好了。 正艰难地动着手,一小碗骨头汤被递到他手边。 一抬头,就见萧凌风看着他,十分认真道:“喝点骨头汤,补补身体。” 庄清月……庄清月心里对这一点大户规矩都没有的王府的嫌弃稍微消散了一点。 他放下筷子,将那碗靖北王亲手盛的汤捧在手中,看着萧凌风,忽然笑弯了眼睛,磕磕绊绊道:“多谢,谢王爷。” 萧凌风被他这好不容易带了点活气的笑容一晃,没忍住轻咳一声,随即埋头夹菜吃饭,不再多话。 “王,王爷。”庄清月小声开口,问他,“学,学生……” 萧凌风打断他:“不必自称学生,说「我」就好。” 庄清月哦了一声,接着没说完的话问:“那我,我今晚是睡,睡这里吗?” 第六章 萧凌风盛汤的手一顿,睡哪里倒是无所谓,就是庄清月说话的语气和内容听着着实有些怪异。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庄清月略有些忐忑不安的神情,试图从中寻处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毕竟,原书里那个心机深沉睚眦必报的狠厉男主,怎么会有这样紧张局促,连话都说不顺溜的时候? 演技可真好啊,他看着庄清月,在心里感叹一句。 他可没忘记,这人使计叫人哄着原来那个萧凌风去送死的时候,可是眼睛都没多余眨一下。 见他良久不语,庄清月捏着筷子,低垂着视线看着面前的小巧汤碗,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下来。 “你想睡这里么?也行。”萧凌风见状答应下来,随即话锋一转,状似无意道,“对了,石头给你父亲安排了个院子,要么一会儿叫长安带你去看看合不合适?” 庄清月心底「咯噔」一声,完了,一时得意忘形,把自己的「爹」给忘了。 他悄悄觑了眼萧凌风的神情,拿不准这人是不是开始怀疑些什么了。 见萧凌风表情没什么异常,他便索性当作无事发生,摆出一脸感激的表情。 正要说话,萧凌风看他一眼,又说:“别着急,慢慢说。” 庄清月急急解释:“不,不是结巴,冻着,冻着了,发抖。” 说完,他脸色通红,像是极不好意思似的低下了头。 萧凌风没忍住笑出声了声,他接着大男主的戏,语气温和地安慰道:“好好,我知道了,清月不是小结巴,是冻着了。你别着急,慢慢说,慢慢说就能好。” 王爷上道!庄清月在心里将萧凌风大赞一番,若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谁没事来装个可怜小结巴呐! 庄清月像是果然听了他的话一般,酝酿着转回方才的话题,慢慢说道:“王爷的安排,自然是,是最周到的。” “学生替父亲谢,谢过王爷。” 或许是慢慢说真的有用,又或许是说得多了,庄清月的话语逐渐变得流畅起来。 他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惊喜,随即放下碗筷缓缓起身,躬身长揖到底,语气十分郑重:“王爷是,我们庄家的,恩人,今后若有,有得用的地方,还请,请王爷尽管吩咐。” 庄易知官至尚书令,其下门生故吏无数,即便如今落魄了,朝中总还有故交旧友替他筹谋。而庄清月虽未入仕,但无双公子的美名天下谁人不知? 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两人就又起势了呢? 得了庄清月这一句承诺,寻常人早该心里偷着乐了,萧凌风却是暗暗皱起了眉头。 别说要庄清月回报他什么了,只要这人往后发疯不要发到他头上就万事大吉了! 庄清月没注意到他的脸色。 “只不过,学生想,斗胆多嘴,问一句王爷……”他直起身来,用那种清润无害的表情看着萧凌风,仿佛当真只是好奇,“据我,所知,家父与王爷,不曾有过旧情,敢问王爷,为何要救下我们?” 他先前还想着跟着充军的人一起混进靖北军,再找机会往上爬,没想到萧凌风直接把他带回来了。 如今靖北军的最高长官就站在他面前,他却直觉事情发展得太过顺利,也太过蹊跷。 况且,这王爷是不是有点太烂好人了,见着被绑的要救便算了,连个充军的罪犯也要救? 萧凌风没料到他有此一问,闻言也是一愣。 他眼神闪烁两下,胡乱回答道:“是御史台的江大人。” 他脑海里快速闪过原书里的剧情: 庄易知遭人构陷犯了贪腐大案,按律本该抄斩,然而多亏御史中丞江俞声在其中斡旋转圜,才免了这父子二人的死罪,改发配到他的地盘来。 回忆完毕,萧凌风又强行解释道:“江大人与我传了书信,托我照顾你父子二人。” 既然原书剧情里江大人帮他们打点了这么多事情,那么托江大人的名,庄清月应该不会怀疑吧? 至于写没写过这封信……按照原书那个萧凌风的所作所为,江大人不指着他鼻子骂他拥兵自重目无法纪不敬天子就是好事了。 庄清月得到答案,躬身又是一揖,而后语速极慢地开口道谢,终于像模像样流畅地说完了一整句话:“多谢王爷解惑。” 躬身低头的瞬间,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被察觉的兴味。 江俞声那家伙何时跟萧凌风有私交了?有这等攀上靖北王的路子,怎的不早告诉他? 他心里轻嗤一声。 看样子,这王爷也跟他一样满口谎话哦? 用过晚膳,萧凌风逮住抓药回来的长安,叫人带着庄清月去庄父的院子。 既然去了庄父在的院子,庄清月便不好再忘了自己的「爹」,厚着脸皮回主院了。用睡觉这事儿来拿萧凌风逗闷子的计划也就暂且搁置。 一夜无事。 翌日晌午,回驻地点兵的萧七终于回来了。 他一脚跨进王府的主院,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站在廊下,正与长安说着话。 那人一身黑色长袍,颜色样式与他家王爷在府中常穿的那身便服一个样。 长袍略有些宽大,掌宽的腰封一束,将那人的身形衬得越发清瘦单薄。风一吹,袍袖飞扬着,人也像是要跟着风飞走了似的。 萧七品了品,感觉要是穿个白衣服,这人就有点仙人之姿那个意思了。 虽然但是,王爷的衣裳,似乎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吧?又不是谁都能是符公子那般的神仙人物。 这么想着,萧七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人不仅穿着王爷的衣袍,竟还披着王爷的披风。 他皱着眉打量那人,心里忽然有些不忿。 怎么回事呢,那披风前天晚上还披在符公子身上呢!呸!这人怎么回事啊,王爷又是咋回事啊? 看着长安与那人肩膀挨着肩膀,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萧七一时有些气不顺了。 “长安!”他远远喊了一声。 长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庄清月一眼,没立马过去。 “王爷叫我找你呢!”萧七又喊了一句,嗓门比先前大了些。 庄清月看出长安的为难,笑了笑:“没事,你去吧。” 长安无奈走上前,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问他:“喊什么喊什么!王爷就在院里书房,找我还用得上你喊?” 萧七无视了他的抱怨,一把拽住他胳膊,将人拉到院外墙角,躲着庄清月的视线死角,小声问他:“那人谁啊?” 长安看了他一眼,警惕到:“你问这个干什么?王爷说了,不许瞎打听公子的事。” “嘶。”萧七胳膊一横勒住他脖子,半个身子的重量落在他身上,将长安压得直不起身。 他磨着牙威胁:“说不说,说不说?” 长安哪里是他的对手,挣扎半晌脱不了身,只得交代:“王爷从县衙救回来的,是庄易知庄大人的儿子。” 见萧七面露迷茫,长安提醒道:“就是那个无双公子。” 哦,想起来了。 萧七冷笑一声,点了点头。 那个三岁赋诗五岁作文十岁时御前亲封的无双公子,那个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把他喜欢的小丫头迷得晕头转向的无双公子。 好家伙,十年过去了,不迷小丫头了,改来祸害王爷了是吗?好家伙,萧七直呼好家伙。 他放开长安。 隔着院墙,萧七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庄清月在的那个方向,舌尖顶了顶腮,一边双手揉着拳头活动筋骨,一边在心里将人标记成了重点盯梢对象。 院子里…… 雪渐渐又下得大了,风一吹,便有雪花打着旋儿飘进檐下。 庄清月伸手试了试,将雪花接在掌心。忽然,他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回头,却什么人都没见到。 庄清月摇摇头,猜测许是自己穿得少了,又在心里暗怪自己受了内伤,身子比以往弱了。 拭去手上雪渍,他拢了拢那件三度被披在他身上的靖北王专属披风,吸了吸鼻子,在心里嫌弃道:这靖北王府也忒穷了吧,怎么堂堂王爷连个狐裘披风也没一件? 唉,还是自己那件暖和,可惜没能带进王府,庄清月撇撇嘴,心里遗憾得要死。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是长安踩着雪小跑着回来了。 他抹了一把自己头顶覆上的细雪,又在廊下蹦了两下,将身上沾着的雪尽数抖落了,才靠近庄清月。 “公子,雪下得急了,咱们还是回屋里吧。”长安抬头看了看天,憨笑着说,“下回要赏雪的话,咱们等雪停了再出来可好?” 说完,他将被冻得有些冰凉的手揣着用袖子裹了,伸出胳膊去扶庄清月。 话音落下,庄清月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后轻轻嗯了一声,顺从地被长安领着进了屋。 傻孩子,这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呢,他侧头看着长安,心想。 第七章 书房里,萧凌风静静坐在书桌前。 天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映出或明或暗的阴影。他看着平铺在眼前的空白纸张,手里捏着毛笔,却迟迟无法有下一步的动作。 原书里说,西北这场雪,初时下得除了早了点,与往年一般无二,只是不知怎么的,三五日后雪不仅没停,竟还从大雪发展成了暴雪。 这场暴雪持续了一旬有余,最后演变成了一场席卷西北百年难遇的大雪灾。 书里说:“大景启丰六年秋,西北大雨雪,连十余日不止。朔阳积雪平地五尺,流民不止,贫弱之民多有冻饿死者。” 一看到窗外落下的雪,这短短两句话就一直在萧凌风脑海里回响。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萧凌风,哪曾见过这般惨状。 书里不是说原来那个萧凌风此刻正在靖北军驻地对付雪灾吗?堂堂王爷一军将领,就这般不顶用? 只凭想象,萧凌风就气得眼前发昏。 悬提着笔的手腕颤抖着,冷不防在纸张上点出一个浓黑的墨团,昭示着握笔的人心情十分不美妙。 “笃笃……” 敲门声自门外响起。萧七的声音透过书房门传了进来:“王爷。” 萧凌风放下笔,抽去沾了墨团的纸,揉成一团扔在字纸篓里。 “进来。” 萧七推门进来,单膝跪地向他复命:“王爷,三百兵士已在朔阳城外集结,未时正便可出发。” 萧凌风闻言起身,他走到窗边,看着入目的一片茫茫雪色,沉声问:“棉衣,火种,烈酒,干粮,可都备齐了?” 萧七:“禀王爷,俱已齐备了。” “甚好。”萧凌风赞赏地看了一眼萧七,随后吩咐道,“十人一小队,每队领一张地形图,去寻有人的村落。” 他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遇上被雪困住的乡民便全力施救,若尚且安全,便郑重提醒,叫百姓们做好准备。” “万事小心。”萧凌风叮嘱道,“记住,若有乡亲们不当回事的,必要时拿出靖北军的名号来,千万给我镇住了。” 萧七点头记下,见萧凌风没有别的吩咐了,抱拳行了一礼,便要退下。刚转身走出两步,却又被萧凌风叫住。 他回身:“王爷您还有何吩咐?” 萧凌风紧紧皱着的眉头忽然松开,他哂笑一声,开口说出的话将萧七吓得一个激灵。 “准备一下,我跟你们一起去。” 萧七还来不及劝阻,他家王爷已经当先跨出了书房们,大步往卧房的方向去了。 书里描述的惨烈情形,堵得他心里发慌,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既然他已经身在书里了,那么,那些「流民」,那些「冻饿死者」,便不再是冷冰冰的几个字。 他们,可能是他打了胜仗回来,会在朔阳城外夹道欢迎他,给他放上几十挂鞭炮的乡亲百姓们,可能是他打酒时会偷偷往他酒囊里多添半斤的酒馆老板,也可能是明明害怕却仍要探头探脑,想看看他们的战神王爷到底是何模样的小孩儿…… 他们不是一两个词一两句话,而是一张张鲜活的脸,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萧凌风在心里自嘲:这才当了几天的王爷,就忘了自己在学校里时背过的守则宣过的誓了么? 主院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萧七没能劝住萧凌风,只得一路小跑着跟在他后面,与他前后脚进了主院。 长安一听说王爷要冒雪进山,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个劲儿围着萧凌风团团转。 大雪天的山是能随便进去的么!若是遇上雪崩,若是踩空摔下山崖,若是遇上雪山林地里的狼群…… 长安根本不敢深想。 见萧凌风不听劝,自顾自地已经开始更衣,他「扑通」一声跪在萧凌风脚边,死死抱着他小腿: “王爷!您是千金之躯,上战场便还罢了,进山的事哪里用得上您亲自去呢!” “何必呢您这是,难道萧七的本事您还不放心么!”他瞪了一眼萧七,又说,“山里的猎户们都有封山越冬的经验,说不准下雪天比您还过得滋润呢!” 这是想得太天真了,萧凌风压根不想理他。 长安心一横,耍赖道:“王爷您要去也把小的带上吧,断没有主子涉险,留着奴才在府里享受的道理!” 庄清月本来站在门外,见长安嚎得起劲,心里颇觉得有意思,便也酝酿了一番情绪,站在萧凌风身侧红着眼眶道: “王爷,长安说得对,现在进山太危险了,您这一去,王府上下都担心呢!” 萧凌风气笑了。 他抬腿将长安踢到一边,虎着脸道:“我带你去做什么?去给我捶腿捏肩吗?没事儿就滚一边儿去,别给我添乱了!” 随即又看向庄清月,无奈道:“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这两滴要掉不掉的金豆子一看就是硬生生憋出来的。长安小家子气便罢了,庄清月这个胸有丘壑在原书里翻云覆雨的无双公子,也这么不识大局么?他可不信。 庄清月见骗不着他,便也不再假装跟风劝他了。 他扶起长安,一副被萧凌风唬住了的模样,反过来安慰他道:“其实,你家王爷身手不凡,又有萧七跟着,进个山应当是难不倒他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萧七,似乎是想寻求认同。 萧七臭着脸并不搭理他。 长安见无双公子都来劝他了,又从萧七的眼神里得到了保证,心里便多了几分放心。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嘀咕道:“小的这不是担心王爷么,关心则乱呢。” 未时一刻,萧凌风带着萧七出现在朔阳城外。 看到萧凌风的那一刻,原本因为军纪规整而安安静静的三百个大头兵,没忍住齐齐发出惊讶的声音。 这等麻烦累人还危险的事,王爷也要亲自出马么? “本王将与诸位同去。”萧凌风看着站得整整齐齐的兵士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话音落下,方阵里一点嘈杂的声音都没有,士气却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高昂振奋了起来。 实际上,这些大头兵们虽然憋着没喊出来,但其实脸上已经因为能与他们的战神王爷一同行动而兴奋地面色发红了。 萧凌风有些发愣,这还是他头一回当领导做「战前」动员呢。 想着想着,萧凌风的思绪就有些飘远了,但很快又被他克制着拉了回来。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又将注意事项重新讲了一遍,叮嘱手下这些兵检查好装备。 一行人在未时三刻终于出发。 靖北王府里,庄清月拢了个手炉子站在王府高处的观景阁里,忽然心有所感似的,看向城外的方向,神色意味不明。 没想到这王爷,还挺心系百姓的。 虽然在他看来,都是些无用的仁慈罢了。 “公子,公子!” 思绪被拉了回来。庄清月低头一看,就见长安撑着伞,站在观景阁下仰头唤他。 见庄清月低垂着视线看过来,面露疑惑,长安收了伞,噔噔噔跑上楼阁。 刚上到庄清月在的那一层,还没到庄清月近前,长安便快速跟他报告:“公子,王爷走前吩咐说再寻几个人来伺候您,方才牙行的管事带了几个人过来,您去看看有没有顺眼的,好留下来?” 庄清月神色有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是吗?王府都穷成这样了还要给他寻「几个人」伺候? 萧凌风……可真有你的。 他看向长安,见这傻孩子一个时辰前还愁眉苦脸的,这会儿就又是兴高采烈的模样了,不由地在心里感慨万千。 他抬头看了看城外的方向,由衷地在心里祈祷:希望萧凌风就算是在他身边放眼线,也别放长安这样的。 一看就没得心眼,不顶用,纯属浪费银子。 有这银子还不如买件狐裘披风给我呢,庄清月心想。 看着长安殷殷切切的期盼眼神,他朝着长安露出个模模糊糊的笑来,温声道:“好,我这就同你过去。” 第八章 庄清月回到主院时,牙行的管事已经带着几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女孩在院子里等着了。 管事的见长安领着一个模样精致贵气的公子朝这边走来,神情一凛,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甚至还在无人能看见的角度,用眼神将这几个孩子暗中敲打了一番。 庄清月在廊下站定,身后早就有人端了把软和的椅子过来,扶着他坐下。 管事的满脸堆着笑,脸上的皱纹沟壑一瞬间变得更深了。他朝着庄清月弯腰行了一礼,随后转身虎着脸瞪着那些孩子,大声道: “都抬起头来,让公子好好看看。” 庄清月低垂视线打量着台阶之下站着的那几个孩子。 看身量,差不多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半旧却整洁的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也洗得干干净净。 看样子,是管事的让人提前收拾过了,毕竟是到王府做下人的,要是脏兮兮的碍了贵人的眼,才是天大的不好。 这几个被收拾好送来供他挑选的孩子,虽然看上去整洁体面,眼神却多多少少带了些麻木。 庄清月本来以为是萧凌风明着往他身边安插人,却没想到都是些木木愣愣一眼就能看穿的,于是兴致缺缺。 他眼神随意地扫了过去,视线却忽然一凝。 其中一个年纪稍小些的孩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孩子脸型圆圆的,肉嘟嘟的脸颊在大冷天里被冻的有些发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灵动可爱。 他吸着鼻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庄清月,看起来与周围那几个明显紧张局促肢体僵硬的大孩子格格不入。 不像是来卖身做工当仆人的,倒像是哪家走丢了的小少爷。 庄清月兴致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他转头看向长安,指着那孩子说:“我看着他还挺顺眼的。” 长安顺着他的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是个长的还算可爱却矮墩墩的萝卜头,表情一时间有些为难。 他在庄清月耳边小声道:“公子,这孩子年纪看着有些小了,恐怕不是个会伺候人的。” 他看了一眼庄清月温和的表情,大着胆子建议道:“公子要是没看到合心意的,咱们让管事的再换一批过来看看?” 管事的耳朵好使,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停在耳中。等长安话说完了,连忙上前冲着二人行了个礼,点头哈腰赔笑道:“贵人,哎,贵人真是好眼光!” 他伸手将那孩子拉到庄清月面前,殷殷切切地向庄清月介绍:“这孩子生得讨喜,人又机灵,贵人留着他也能逗个闷子!而且他年纪小,正是最好教规矩的时候呢!” 那孩子被他拉了一个趔趄,分明差点摔倒,却又想小鸡仔儿似的被他拎了回来。此刻委委屈屈的眼神里,已经快要蓄起眼泪了。 庄清月觉着有趣,便更想将他留下来了。于是他转头看着长安,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期待。 长安劝过一回,又时刻记着自己下人的身份,不好再阻拦。又见那孩子确实生的圆润可爱,便遵循了庄清月的意思。 管事的离开后,便有人带着那孩子去重新梳洗,给他换上了王府里统一款式的夹棉袄子,然后带着人重新回到了庄清月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庄清月问。 那孩子紧紧抿着嘴,不说。 一旁的长安皱着眉头刚想说话,被庄清月一抬手挡了回去。 “也罢,进了王府,从前的名字不要也没什么。”他歪着头看了长安一眼,忽然露出个笑容来,“那你就叫喜乐吧。” 他说:“长安喜乐,寓意好。” 听庄清月这么说,长安品了品这个名字,也觉得寓意很好。 他们靖北军在牢牢据守在西北,不就是为了关内百姓们的长安喜乐吗? 见那孩子愣着半天不动,长安开口提点他:“还不快谢谢公子赐名?” 喜乐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学着别人行李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行了个礼,小声道:“多谢,多谢公子赐名。” 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仔细分辨的话,还能听出他发颤的,走了调的尾音。 长安当他是紧张了,十分宽容地拍拍他的脑袋以示安抚。 当天,喜乐便被留了下来,由长安带着跟在庄清月身边学着伺候。 傍晚,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王府里也点起了灯笼烛火。 萧凌风不在,庄清月也不好意思真的住在人家的卧房里,于是招呼着长安喜乐出了主院。 长安打着伞,喜乐提着一个小巧的灯笼,三人吱呀吱呀地踩着积雪,去了庄易知的院子。 庄易知虽然住的是昨儿个刚紧急收拾出来的偏院,但收拾的已经算是十分宜居了——靖北王府意义上的,不漏风雪有床有被的宜居。 晚膳摆在了庄易知的屋子里,长安照例带着喜乐退到屋外候着,并不打扰父子二人用膳。 “庄叔。” 庄清月看了一眼门外,确保不会被长安喜乐听见后,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有人联络您吗?” 庄易知点点头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递给他。 “阿古木的人已经混进靖北军了。他说前两天莽撞冒犯了公子,自己领了任务亲自去了。”庄易知说,“不过他们才刚收编,需得从雁山校场训练完了,才能有机会轮换到驻地大营。” 意料之中的事。 庄清月点点头,心里有些后悔没早些往靖北军里多塞点人,以至于现在想有点动作,都还得从头开始。 庄易知接着道:“庞将军在靖北军蛰伏了六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我已经叮嘱了阿古木,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好,我知道了。”庄清月亲手盛了一碗汤,递到他面前,“辛苦了,庄叔。” 庄易知诚惶诚恐地起身双手接过:“公子言重了,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说完阿古木的事,庄易知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问出了心中疑惑:“公子,喜乐那孩子,您从哪儿找来的?” “怎么样?您也觉得像是吗?”庄清月偏头笑了笑,“萧凌风说给我再找个小厮伺候,牙行管事送他来的。” 庄易知皱紧了眉头:“试探过了吗?有无可能是萧凌风的陷阱?” “纯属巧合的可能性有七成。” 庄清月笑容扩大了些:“我已经试探过了,他会说汉话,但说得不大利索,有口音。肩膀后面有疤痕,应当是烙了图腾又洗去才留下的。” 听庄清月这么笃定,庄易知紧绷的神色这才舒展开来。 他看了看门外的方向,感慨道:“随便捡个小娃娃竟然是流落大景朝的异族王子,公子您这是走了什么运哟!” 用过晚膳后,庄清月留在他「父亲」院子里。 父子二人在廊下一边烤火赏雪一边闲谈。长安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个小火炉,在旁边替他二人温酒,喜乐蹲在他旁边,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庄易知看了一眼身旁的长安,忽然问:“听说王爷出府了?这雪下得这样大,王爷冒雪进山,实乃高义!” 长安停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风雪,愁眉苦脸道:“唉!王爷哪次不是身先士卒呢,自己是去当英雄了,苦了小的们这些做奴才的,天天提心吊胆担心他的安危呢!” 话虽然是埋怨的话,话里透露出来的却满满的都是对萧凌风的亲近崇拜。 说到这里,长安忽然又高兴起来:“不过咱们王爷勇武不凡战无不胜,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儿!” 他乐呵呵道:“咱们王爷可是战神呢!” 然而长安不知道的是,他口中的战神王爷,此刻正面临着十分棘手的处境。 第九章 按照萧凌风的吩咐,三百个大头兵分好了队伍各自分头出发。萧凌风则亲自带着萧七和其余几人往雁山去了。 雁山峰回路险,极不好走,但因为山中盛产奇珍异兽,因此来来往往的采药人和猎户并不少见。 甚至久而久之,这些药农猎户就在雁山山脚下定居,还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 而这村子,也是距离朔阳城最远,地理情况也最复杂的那一个。 一行十来人顶着风雪,跋涉了大半日,终于到了雁山脚下。 山里的雪比朔阳城里下的大多了。萧凌风眯着眼睛,抬头往山上看去,苍青色的松柏树木上已经盛满了厚厚的雪,树木枝干早已被压得摇摇欲坠。 刺骨冷冽的西北风一吹,鹅毛般的雪片便打着旋儿扑过来,糊在脸上时几乎瞬间就让人迷了视线,连眼前情形也看不大清楚了。 众人找了个稍微背风的地方暂时歇脚,萧七拿出了地图。 看了两眼地图,萧七仔细辨认了方向,随后向萧凌风汇报:“王爷,这雁山地形奇特,村子建在山窝里,咱们得先到半山腰,再从这个拗口处下去。” 他简单估算了进山的路程,看看了看因为下雪而显得格外阴沉的天色,又道:“天快黑了,咱们脚程若再快些,便能在天黑前到达那边的山坳。” 眼前的道路已经被积雪完全覆盖,几乎要让人看不清楚山道的本来面目了,此时若不快点赶路,到了晚上就会更加危险。 萧凌风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几个士兵,见大家精神头儿还不错,于是一声令下:“好,现在就抓紧时辰出发,天黑前抵达山坳,找个能扎营休息的地方。” 他偏头叮嘱身后属下,语气严肃:“注意脚下,跟紧了别掉队。” 众人齐齐应是。 萧凌风当即转身一马当先,带着这几个士兵深一脚浅一脚地,贴着山壁往山坳的方向赶路。 下大雪的天气,没有人会在外面胡乱晃荡,动物也多数在冬眠,山道上别说人的脚印了,连半个动物的爪印都没有。 于是脚下的积雪干净蓬松,放眼望去,用肉眼很难判断出积雪覆盖之下,是实地还是草笼,又或者干脆是个雪窝子。 还好萧凌风早有预料,一早就让大家砍了长长的树木枝干,充当探路的手杖以免行走时踩空摔伤。 众人手里紧紧握着树枝手杖,沉默而又整肃地跟在萧凌风二人身后,埋头赶路。 山道上安静极了,除了呼啦作响的西北风,就只能听到脚步踩在雪地上时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 萧七跟在他家王爷身后,手里拿着根快要与他人一样长的树杈子,一边老老实实地往身前的雪地里戳着,一边开口打破了沉默。 “王爷……”他小声问,“这村子在背风的山窝窝里,看着还挺暖和的,村民们应该不至于太过受冻吧?” 萧凌风闻言抬头,又看了一眼村落所在的方向,忽然身形一顿。 几句碎片般的词句在他脑海里浮现,霎时间与眼前的画面联系了起来—— “大雪七日后,雁山雪崩,雪浪翻涌轰然而下,雁山村村民无一幸免。” 萧凌风一颗心猛然提起,他咬了咬牙,脚步陡然加快。 “山窝子不当风的地方,确实没有山外面这么冷。但倘若这雪一直不停,等雪堆得多了受不住了,稍有不慎就是雪崩。” 他语速很快,头也不回地沉声回答了萧七。 萧七刚提了口气追上去,就听见了「雪崩」这两个字,轻功卓绝的他差点因为心惊而当场崴脚。 他喘了口气举目远眺,看向远处山坳的方向,瞳孔骤然一缩。 假如真的雪崩了,雁山整山的雪垮下来,就正正好能将那山窝子埋得严严实实。 山坳里那个看起来挡风又暖和的地方,此刻叫他看来,只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天哪……”他回过神,紧赶两步追在萧凌风身后,失声问道“王爷,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萧凌风眉目间染上一层忧色:“再过两日才是真正的暴风雪。若他们没有储备足够的食物柴禾,没有避难的地方,那就只有让他们暂时撤离了。” 实在是这雪来得太早太反常了,萧凌风在心里长叹一声,低声道:“希望此去还来得及吧。” 必须要来得及才行。 萧七闻言立马回身,看向差点被他二人甩在身后的那几个士兵,催促道:“兄弟们,得快些了,咱们得抓紧时间。” 说完,他重新提步,率先加快了速度。 先前说过,山道上积雪蓬松,把路面掩盖得严严实实,让人很难看清路况。 此时萧七一提速,后面的兵士们不由地也有些着急,步子便慌乱起来了。 只听一声惊呼,萧凌风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大头兵脚下踩空直接摔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那士兵身边的人根本来不及拉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胡乱挥舞了几下手臂,随即消失在眼前。 一声沉重的闷响从下面传来,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离他最近那人上前两步趴下,朝着下面喊道:“喂,王齐,你还好吗,还活着吗?” 话刚说完,萧七也大步走了回来。他轻轻踹了踹那人的腿,沉着脸提醒道:“别瞎喊,小心雪崩!” 虽然萧七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因为常年跟在萧凌风身边,也学到了几分唬人的气势,冷着脸的时候还真能喝得住人。 士兵们被他沉声一训,立马噤声,不敢再高声多说哪怕一句话。 正在此时,王齐的声音从山崖下传了回来,带着空洞的回响:“回禀王爷,属下还好!属下栽进了一个雪窝,没受什么伤!” 王齐的声音带着兴奋,他大喊道:“王爷!这下面有个山洞,好像……” 萧七双眼一黑。 才跟上面的人说了不要大喊大叫,下面这个倒霉蛋就开始扯着嗓子瞎喊,这叫什么事儿呢! 正想着,山崖下的王齐话音停顿一瞬,又接着开口了,这回没有扯着嗓子乱喊,语气里反而带着几分迟疑:“王爷,这里好像……有人活动的痕迹,看着有点蹊跷。” 萧凌风想了想,吩咐道:“下去看看。” 就算下面没有蹊跷,也得去把人救上来。 不多时,顺着王齐掉下去的那个缺口,便有人找到了一条被雪掩埋的陡峭山道。于是萧凌风一扬手,众人便改道纷纷下了山崖。 顺着王齐摔下来时滚出的痕迹和查探时留下的脚印,众人在一处隐蔽的洞口前找到了王齐。 王齐上前向萧凌风禀告:“王爷,就是这里了。” 萧凌风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洞口有一块天然的巨石遮挡着,巨石上原本爬满了藤蔓,远远看着与藤萝遍布的山壁并没有什么区别。 若不是王齐摔下来时角度奇异,若不是现如今厚重的积雪将藤蔓草笼打得焉了,这洞口恐怕真的很难被他们发现。 王齐方才已经往里探寻过几步路,此时在萧凌风的示意下,吹燃了火折子打头带路。 洞内石壁上果然有人活动的痕迹。萧凌风看了看山壁上的痕迹,没太看明白是什么内容,但隐隐约约又觉得,那些用石头划写出来的东西,像是某种暗号。 众人自觉屏息凝神,放轻了脚步顺着洞内的地道往深处前行。 一刻钟后,这地道忽然开始收紧,众人眼前出现了一个仅能容许一人通过的狭小通道。 王齐回头看着萧凌风。 萧凌风想了想,上前拨开王齐,自己率先躬身穿过这狭小的洞口。 这些人里他的身手最好,在不确定对面是什么情况时,由他当先最为保险。 穿过洞口,眼前豁然开朗。没想到穿过那狭小通道后,竟然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萧凌风一抬头,将眼前这几乎能有半个宫殿大小的石洞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回头低声道:“进来吧。” 众人听令,一个接着一个弯腰穿过那狭窄的通道走了进来。 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洞里简直能算得上是暖意融融了。仔细一听,甚至还能听到泠泠水声。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恍然发觉,一条尺宽的温热溪流从石洞内穿行而过,汩汩流动着汇入前方不远处的泉池,蒸腾出一片氤氲的水汽。 这洞里竟还藏着一处天然温泉! 洞外太冷,此时见着前方热气腾腾的温泉池子,众人一时间都有些蠢蠢欲动,但战场历练出来的警觉性还是占了上风。 不用萧凌风吩咐,众人早在穿过洞口进来后,就已经自发三两人结对,握着腰间的长刀,互成拱卫之势,神情戒备。 萧七看着眼前宽敞开阔的石洞,回想起一路走来所花的时间,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按照他们的脚程,此时的他们已经快要横穿雁山,走到雁山的腹地了。 然而方才众人精神紧绷着,只顾着注意四周情况闷头往前,竟都没察觉到异常。 山洞里的水声还在响着,萧七回想着雁山附近的山水走势,心里越发笃定,顺着水流过去,在雁山的另一边,这山洞一定还有别的出口! 雁山的另一边是哪里? 是他们靖北军的大敌西沙十二盟。 萧七握紧了刀,慢慢挪动着步子走到萧凌风身边,沉着脸喊了一声:“王爷。” 萧凌风脸色同样难看。 怪不得,怪不得西北大雪时,明明雁山已经大雪封山了,西沙十二盟的兵马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靖北军的边防线,突然出现在雁山脚下,对朔阳城搞了个奇兵突袭。 怪不得! 他抬眼看向墙壁上的痕迹,猜想会不会这个山洞,根本就是西沙的蛮子自己开出来的呢? 但西沙蛮子,何时也有了这般开山凿石的手段了? 正凝神思索着,忽然间,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尖带着倒钩的羽箭破风而来,直指萧凌风所在之处。 虽然萧凌风的壳子里已经换了个人,但该有的肌肉记忆还在,他条件反射般地翻身躲过袭来的羽箭,随后长刀自腰间出鞘,寒冽的刀光一闪,身后接连而来的箭矢纷纷被斩落刀下。 然而再一回神,却发现他的属下们全都倒下了。 有迷药! 他恍然惊觉。 恍恍惚惚间,萧凌风只觉得鼻尖飘过一缕似有若无的幽香,要拉着他跌入沉眠的梦乡,他竭力分辨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 仙人醉…… 这本是用来静心宁神的安神香,但若是在吸入这香之前饮了酒,哪怕只有一口,混着这香味,也会让人像是醉了似的,神思恍惚,筋骨俱软。 他们来的时候,为了御寒,没少喝酒,没想到在这里着了道儿。 他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但却敌不过汹涌而来的药效。 有人走近,伸手拨了拨他的脸:“竟然是靖北军的萧凌风,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绑起来!”远远地又有人喊了一句。 眼皮越来越沉,连带着意识也逐渐下坠,萧凌风强撑的那最后一口气力也散了,最后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第十章 萧凌风再醒来时,人已经不在雁山腹地的那个山洞里了。 此刻的他被人反手捆了,正关在一间杂乱破败的柴房里,而他的手下们,也如他一般被捆缚着,歪七扭八地狼狈躺倒在地上,看样子还没能醒过来。 这柴房不仅杂乱不堪,还四处漏风,两块门板上下参差,根本关不严实,冷风便嗖嗖地从那破烂门板的缝隙里灌了进来。 风声里夹杂着细碎人语。 萧凌风凝神细听。 伴随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道十分温软的女声响起,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那靖北王爷落在咱们手里了,要向公子汇报吗?” “汇报什么汇报!咱们现在在雁山,一切只听文老吩咐!”一道略有些尖利的男声传来。 那男人停顿片刻,语气忽然变得森冷,话里话外都带着十足的警告:“阿怜,别做不该做的事。” 他道:“要是叫文老知道了,可别怪哥哥我没提醒过你。” 那位叫阿怜的女子沉默一瞬,小声道:“我知道的。” 男人发出一声嗤笑,随后不再说话。 脚步声越靠越近,在柴房门口停下,萧凌风甚至能透过那两块破烂门板,看到那男人青灰色的棉衣。 那男人拿出钥匙,将那破烂门板上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的锁头打开卸下,随后一脚踹开了门。动静太大,门框上的灰尘扑簌着往下落。 阿怜后退一步,那男人抬手掩面,等尘埃落尽了,才抬步往柴房里面走去。 早在他开门时,萧凌风就已经重新闭上眼睛,做出一副仍在晕厥的模样。 男人朝他走来。 萧凌风动了动耳朵,听出那男人内劲虚浮,是个不经打的花架子,于是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柴垛里摸出一小截断了的树枝捏在指尖,绷紧了身子暗中蓄力。 此刻的他内劲已然恢复了个七八成,绳索也已经悄悄挣松了,只要抓住机会将这一男一女制服,他便能找到机会带着萧七他们突围出去。 “什么人!” 一声喝问从柴房另一边骤然响起,是萧七。 他方才睁开眼睛,就见他家王爷倒在地上,一个模样猥琐的矮个子男人正握着刀靠近。 见他家王爷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萧七一时间急火攻心,还来不及打量清楚眼前的状况,便急急大喊出声。 萧七大喝一声,将那矮个男人唬了一跳,随即一个翻身滚到了萧凌风身前,身上的绳索因为翻滚变得松垮起来,被萧七灵活地挣脱。 抬脚一踹,那男人便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阿怜脚边。 阿怜不会功夫,本是在门外候着的。结果还没反应过来,面前便落下来一个人影。 先前在她面前语气阴狠的矮个男人,此刻躺在她脚边口吐血沫脸色灰败,一动不动地,甚至连一声哀嚎都发不出来。 她被眼前的变故吓得呆立当场,想逃跑,双腿却像被定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别动!” 一截硬物抵在她颈边。 萧凌风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闪身到了她身后,用手里那截木棍牢牢抵在她脖颈处,沉声道:“文老在哪里?” 文老是谁萧凌风并不知道,但从阿怜与那矮个男人的对话来看,应当是这股势力在雁山的话事人了。 既然听说了这么个人,萧凌风来都来了,又怎么能空手而归? 见阿怜不说话,手中的木棍便又往前递了递。 阿怜打着颤,紧紧闭着眼睛。明明萧凌风没用任何威胁的字眼,但阿怜却知道,倘若自己真的不听话,这位恶名远播的靖北王是真的会把那树枝戳进她的咽喉。 况且,萧凌风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满身血煞之气,加上那份比他家公子还要让人窒息的上位者的压迫感,让阿怜根本生不出一丁点反抗的心思。 既然如此,反正文老总是跟他家公子作对,卖就卖了吧。 阿怜深吸口气,张了张嘴道:“文老在村正的院子里。” 萧七已经将柴房里的那几个士兵叫醒松绑了,此时一行人站在萧凌风身后,闻言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惊异。 萧凌风握着半截细枝的手紧了紧,沉着脸问:“这里是雁山村?” 阿怜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善,但不明白为什么。 “当然了。”她回答,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莫名,“不会吧,你们连这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雁山脚下方圆十里,可就只有这么雁山村这么一个村子。 萧凌风放开阿怜,朝萧七使了个眼色。萧七会意上前,将阿怜双手用麻绳捆了,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惜。 “带路!”萧七给麻绳打了个结,轻轻推了推她肩膀。 阿怜动了动手,粗糙的麻绳十分扎人,才动了两下,她手腕上已经被磨起了红痕。 她暗地里瞪了萧七一眼,奈何又没法动手,只得忍气吞声地走在前面带路。 萧七在她身后扯着绳子防止她逃跑,萧凌风则和其余几个属下大摇大摆地跟了上去,一点都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 雁山村不大,从关押他们的柴房走到村正的院子也就堪堪一刻钟。 然而几人跟在阿怜身后,越看越心惊。 原本的雁山村是药农和猎户聚居形成的,现在是冬天,村民应当在家中待着越冬才是。然而众人一路走来,竟连一个过路人都没见到。 村子里一片死寂,像是从来不曾有过活人一般。 一刻钟后,众人终于来到了村正的院子。 “人呢?”阿怜脚步一顿,疑惑着低语。 其后跟着的萧七随之停下脚步,身后众人则都纷纷戒备起来,连呼吸都放得轻缓了。 萧凌风看着那敞开的,无人把手的院落大门,内心不由地冷笑一声。 他越过萧七和阿怜,径直走了进去。 “王爷!”萧七低声喊了一句,随后抬脚跟上。 “哈哈哈。”一阵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在空旷的院落里发出回响。 这笑声里带着内劲,萧七心口一痛,咬牙咽回上涌的血气,上前两步挡在萧凌风身前。 “何方宵小!有胆出来说话!”他盯着那扇敞开的堂屋门,冷笑着嘲道,“藏头露尾,小人行径!” “靖北王亲自来访,老夫这里真是蓬荜生辉啊!” 话音落下,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从大敞着的堂屋里慢慢踱了出来。 他极轻蔑地看了一眼萧七,目光从院外那几个被他内力震伤的士兵身上扫过,在阿怜身上略微停顿一瞬后,视线又落回到浑然不受影响的萧凌风身上。 “你是何人?”萧凌风与他对视,“文老?” 文老抚了把自己修剪整齐的山羊胡子,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萧凌风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神色间覆上一层冰霜:“雁山村的村民,都在哪儿?” 文老又是两声短促的笑,笑意里带着深深的嘲讽:“村民?王爷怕是不知道,雁山村可从来没有什么正经村民。” 一句话像是惊雷般在萧七耳边炸响,他抹了把脸看向萧凌风,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却见萧凌风并不如何吃惊,甚至收起了脸上的冷意,面色重新变得平静无波。 没有村民就好。 方才在柴房里,萧凌风还担心自己被困得久了没能在雪崩之前赶到雁山村,没办法及时救下那些无辜的村民呢。 既然这村子压根儿就是个贼窝,那就没事了。萧凌风放松下来,看着文老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 文老察觉到了萧凌风身上气势的变化,但并没有放在眼里。 看着眼前那个被卸了刀却还依旧从容的萧凌风,忍不住就想要再刺他两句。 他往雁山西边看了一眼,忽然开口:“此去向西四十里,就是雁山校场了吧?” 文老笑着道:“靖北军在西北驻守了十来年,这还是第一回 踏进这里吧,雁山校场就在旁侧,这等军事重地,靖北军也不多上点心么?” “我看你们靖北军,也并不怎么样嘛!” 他这一席话,明明白白是在挑衅萧凌风。 不仅是在贬低靖北军,还是在向萧凌风明示:靖北军在雁山脚下的动向,完全掌握在文老这拨人手里。 是在把萧凌风的面子往地上踩。 萧七从来以靖北军为傲,以王爷为先,哪能受得了这老王八这样猖狂。 见那老王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萧七怒目圆睁,抄起袖子就要上前与他辨个高下。 却被萧凌风伸手提着后脖领拎了回来。 看着萧凌风眼里明晃晃的「你打不过他」,萧七尴尬一瞬,还是老老实实地退了回去。 院外那几个伤兵本也十分不服气,然而靖北王眼风斜斜一扫,他们便也如萧七一般,消停下来。 打不过的话,就坚决不给王爷添麻烦。 文老见证了院子里的这场眼神官司,心里对萧凌风和靖北军的不屑又更上一层楼,都是一窝孬兵罢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萧凌风身形便已经如鬼魅一般欺身而上,快到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文老慌忙招架。 他一招一式里都灌注着浑厚的内劲,掌法带起凌厉的风,袭上萧凌风面门。 然而他却忘了,方才他暗中使出内力企图用威压制住众人时,哪怕是出其不意暗地偷袭,萧凌风都半点没受影响。 这足以说明,萧凌风的内力修为远在他之上。 两人见招拆招,招式来往之间,文老已经完全被萧凌风压制。 片刻后,文老便因为气力不济落了下风,被萧凌风一掌拍上胸口,往后摔在堂屋门框上,又跌落在地,连连吐血。 “好!!”萧七和众人见萧凌风三两下就将人揍得吐血,在院子里其其为他叫好喝彩。 萧凌风轻咳一声,在心底庆幸,虽然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但好歹身体记忆和那一身拳脚功夫都还在。否则,谁揍谁还说不准呢。 他绷住了脸色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歪倒在门槛边的文老。 端详一阵,萧凌风忽然笑了。 他看着文老那藏蓝色棉袍上的复杂暗纹,笃定开口:“你是前朝皇室的人。” 文老闻言面色惊变,但也只有一瞬。很快,他调整好面部表情,无所谓到:“那又怎么样,难不成靖北王还要将老夫就地格杀?” 萧凌风不解:“乱臣贼子,杀了又如何?” “你就不怕……”文老大笑两声,还想再说点什么,一声鹰唳从天边传来。 众人抬头,就见一只颈间绕着一圈白羽的黑色苍鹰自天空盘旋而下,落在院墙上。一双鹰眼圆溜溜地,直直看向萧凌风。 阿怜动了动胳膊,从王齐手里挣脱了麻绳,走到那苍鹰栖息的院墙下,伸手去摸索苍鹰爪上捆着的小圆筒。 那苍鹰低头看她两眼,没啄她,任由她将那圆筒取下。 阿怜取出圆筒里的小纸条,看了两眼,随后对着文老道:“公子说,勿与靖北军为敌,否则生死自负。” 文老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先前的得意神色已经完全消失。 他转了转头,果然,屋顶上架起的机弩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就已经撤了个干净,仿佛从没出现过。 萧凌风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阿怜一眼。 忽然,他脑海里闪过一抹明悟。 公子,公子。 这本书里,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被所有人都称一句公子? 第十一章 萧凌风回头看了一眼阿怜,那饱含深意的目光让阿怜没忍住又哆嗦了一下。 收回视线,萧凌风袍角一掀跨过文老进了堂屋。凌厉的眼神四下一扫,一眼就看见了堂屋西边摆着的兵器架子,他那把随身携带的佩刀就连刀带鞘地挂在上面。 阿怜在院子里听到动静一抬头,就见萧凌风拿着把刀出来,直直向她走来。 她心里当即就开始慌了。 如今这靖北王爷已经知道他们俱是些「前朝余孽」了,为了萧氏江山的稳固,萧凌风又怎么会轻易将他们放过呢? 她低垂着头四下打量。 身前站着萧七,身后是王齐他们那几个大块头。不会功夫的她,哪怕心里想着逃跑,也绝没办法从萧凌风的眼皮子底下找到机会。 方才那张纸条被紧紧攥在手里,阿怜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 她脑子飞速转动着,企图在萧凌风出手杀她之前想出脱身之法。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些什么有用的办法,萧凌风已经步履如风来到她眼前。 唰地一声,宝刀出鞘铮鸣不已,晃眼的刀光直直向她袭来。 那迎面而来的刀光太过可怖,阿怜避无可避,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睛,浑身紧绷。 然而,想象中的痛楚却没有到来。反倒是手上一松,手腕上的麻绳被刀锋隔断,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看在你家公子的面上,我不杀你。”她听见萧凌风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阿怜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萧七便先看着萧凌风欲言又止起来了:“王爷……” 话刚出口,萧凌风偏头看了他一眼,刀子般的眼神一扫,萧七心里一咯噔,慌忙闭嘴,只看着自己的靴尖在心里腹诽: 公子公子,先前遇到个符公子,王府里住了个庄公子,如今又来一个连王爷都要给面子的公子,王爷身边出现的公子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被萧七这么一打岔,原本的冷凝气氛忽然间就消散了,先前想说的威胁之语已经不太有合适的语境。 萧凌风在心底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不太会当恶人。 毕竟根据原书里的剧情,这阿怜虽然不会拳脚功夫,医术却是一等一的好。 后来庄清月身中剧毒,就是他身边这位阿怜姑娘施诊救回来的。 放过阿怜,就是给庄清月多了一个活命的机会,也就是给自己多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说服自己后,萧凌风心里松快起来,握刀的手便自然垂落。 刀尖轻轻点地,在雪地上划拉一个深深的印记,阿怜低着头冷不防一瞥,心里便又是一颤。 萧凌风看不见阿怜的表情,全然不知自己随手戳在地上的刀在阿怜眼里已经成了夺命的利器。 他看着阿怜,冷声道:“带路,去你们真正的据点。”一字一句地,把「真正的」三个字咬得很重。 阿怜闻言心下一惊,倏然抬头看向萧凌风,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敢!”被众人忽略多时的文老忽然暴喝出声。 他歪倒在堂屋门槛处,喘着粗气狠狠瞪着阿怜,眼神里全是警告。 “你这是背叛,是背叛!你以为你背叛了先生,你家公子还能留你么?”他恶声恶气地说道。 阿怜闻言转头看向文老。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底气,她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叉着腰冲着文老呛声道:“留不留我关你什么事?公子的事情几时又轮得到你说话了?” 文老一噎,被阿怜精准地戳到了痛处。 他为了组织的大计奔走半生,先生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将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公子当做继承人来培养,就连组织里的人,也对那装模作样的公子很是信服。 于是他便记恨上了这处处压他一头的公子。此时此刻,便连那公子的侍女丫头也一并恨上了。 他朝着门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将院内几人打量一遍,视线最后落在萧凌风和阿怜身上,不怀好意道:“你家公子才走了几天,你就要另投他人怀抱了?” 说着说着,他面色逐渐发狠:“果然,下贱女人生的下贱丫头,男人一勾就跟着跑了,也不知你这不干不净的,靖北王府容不容得下你!” 新仇旧恨一起,这文老王八双目发红形似癫狂,对着阿怜一口一个贱丫头贱女人贱骨头,将阿怜好好一个姑娘贬得一文不值,全然没有了之前那份从容儒雅的风度。 萧凌风听得直皱眉头,手里不自觉地将刀握紧了几分,刀尖上提。 然而别说新时代新社会穿书进来的萧凌风了,就连书里土生土长的封建土著萧七都听不下去了。 不等萧凌风说话动作,萧七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卸了文老王八的下巴,叫他再也说不出这些乌七八糟不堪入耳的屁话。 手里握着的刀松了松,萧凌风朝萧七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视线又重新落回到阿怜身上。 阿怜已经被这文老王八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了,她满脸羞愤,通红的眼眶蓄满了泪水,却又强忍着没落下来。 她从前跟着公子,公子光风霁月待人温和有礼,连一句重话都没跟她说过,怎么到了这里,就要平白被人用这样肮脏的话语侮辱呢? 她心里越想越气,上前两步想着干脆一把毒药把这老匹夫药死算了,却被一把刀拦住了去路。 “莫脏了手。”萧凌风看她一眼,随后目不斜视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做个交易。” “老实带路,我带你去找你家公子。” 阿怜闻言猛然抬头,萧凌风已经收刀回鞘,转身往院外走去。 一方布料略有些粗糙却还算干净的棉帕被递到了眼前,阿怜一抬头,就见萧七臭着脸偏头看向别处:“擦擦,脸都花了!” 阿怜愣住。 萧七啧了一声,扯过她袖子将棉帕塞进她手里,语气着实说不上好:“愣着干什么!麻烦死了!”然后梗着脖子去追萧凌风了。 收了萧七的帕子,阿怜在原地站了站,随后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上前面慢悠悠往后山走去的一行人,小声喊道:“王爷!” 萧凌风停下脚步,等她走拢了,便点点头让开身子,示意她直接带路。 阿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公子之前吩咐过,若大雪连下三日不停便要全员撤离。” 她看了看萧凌风的脸色,接着道:“我们是最后一批撤离的,此时的据点已经撤空了,您就是上去,也找不见什么的。” 萧凌风看她两眼,随即笑了:“无妨。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他又不是真正的大景朝靖北王,除非这些人当面犯到他手上。否则,他还不至于听到一个前朝皇室就喊打喊杀。 他往后山上看了两眼,又往西边雁山校场的方向看了看,既然在那据点能将雁山校场一览无余,那必然是更高的位置,也必然能看得更远。 暗中估量了一番据点所在的位置,萧凌风心中有了计较。而阿怜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动作,心里不由地为他的敏锐暗暗心惊。 一行人便在阿怜的带领下上了后山,救援小队忽然变成了地形勘察小队。 王府里…… 靖北王已经出去了好几天,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庄清月窝在王府里养伤看书,由长安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新来的小厮喜乐也已经成功融入了靖北王府,成了府里人见人爱逗的小子。 此刻,喜乐去厨房里打了个转儿,从厨娘那里要来个小布包,随后一颠一颠儿地跑到庄清月面前,神神秘秘地问:“公子公子,您猜猜我带什么回来了?” 庄清月放下手里那本以战神靖北王为原型写的话本册子,看着喜乐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没忍住勾了勾唇角,破天荒头一回觉得养崽子也是件趣事。 他看了看在高空盘旋着的苍鹰,故作迟疑地问:“是什么?是给我的糕点吗?” 喜乐眼睛睁得溜圆,像是没想到庄清月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猜不对。他有些着急地大声道:“不对不对,公子再猜!” 说完,见庄清月一脸发愁的模样,喜乐又像是要故意放水似的小声嘀咕:“哎呀,公子可要好好猜呀,猜对了小白今天才不会饿肚子哟。” 庄清月挑了挑眉,故意拉长了声音:“哦……我猜到了!” “是什么是什么?” “让我猜猜看,是不是给小白羽准备的肉条儿?” 喜乐发出「哇」地一声惊呼,夸张地拍着手道:“公子好厉害!这么快就猜对了!” 手里的小布包没拿稳,啪地一下掉在地上。庄清月弯腰捡了起来,用小布包敲了敲喜乐的脑袋,嗔道:“小鬼。” 随后伸手拉住喜乐往院子里迈步:“走吧,不是想喂白羽么,吹个哨子让它下来。” 喜乐一蹦一跳地被他牵着,闻言停下来,从脖颈里掏出一个小竹哨,深吸口气用力一吹—— 一声尖啸响起,头顶上的苍鹰盘旋一阵,慢慢往下降了降。 喜乐虽然年纪小,但从前在草原上也喂过鹰的。他深知鹰爪的尖利,此时两人手臂肩膀上都没有保护措施,他便不敢让鹰真的落下来。 于是他掏出肉干,迅速往庭院中的石制宫灯上一放,等那苍鹰自己扑下来将肉干叼走。 两人正喂得开心,长安那边迎着风尘仆仆刚进王府的萧凌风,心里却有些发苦。 王爷是出去几天就忘了庄公子还在府里吗?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又捡了个顶好看的小姑娘回来?? 第十二章 “庄公子呢?”萧凌风跨进主院,随口一问。 没等长安回答,萧凌风脚步忽然顿住。庄清月的身份在他这里是明明白白,但庄清月自己还不知道。 所以,该让阿怜以一个什么方式出现,才不会惹他怀疑呢? 得想个说得通的理由。 “你说……” 萧凌风转头看向长安:“你说我要以什么理由,让这丫头出现庄清月眼前,还不让他生疑呢?” 长安:?不至于吧?偷偷带姑娘回来还要硬生生往庄公子眼皮子底下放? 长安:“王爷,这……不太好吧?” 为免靖北王府家宅不宁,他小心翼翼规劝自家王爷:“不如,咱们给这位姑娘另收拾个院子?” 萧凌风摆摆手:“不必,我带她回来,本就是要让她跟着庄公子的。” 长安:“哈?” 阿怜原本就是庄清月的侍女手下,让他们主仆二人待在一处正好。 只是萧凌风并不想让旁的人知道这一层缘由,因此也并不多做解释。 萧凌风催促:“快,给我想个理由。” 长安:“……” 他心里发苦,想了想认命道:“要不就说是您在路上救回来的灾民?您见她孤苦无依,于是带回王府,给她一口饭吃。” 萧凌风恍然,对啊,这不就是个现成的理由吗! 主院里,喜乐拿出最后一根肉条递给庄清月:“公子,最后一根啦,您来喂吧!” 话音刚落,萧凌风在两人身后出声:“什么最后一根?” 还没等到回答,一只苍鹰从天空中俯冲而下,强健有力地双翼掀起一阵强劲的气流。 黑影从眼前倏然闪过,萧凌风本想出手,却又觉得这道身影十分熟悉。于是手指微动,硬生生按捺住了出手将它击落的冲动。 风声停住,带着弯钩的鸟喙叼起肉干后,鹰爪紧紧扣在那石头宫灯的尖顶上,歪头与他视线对了个正着。 看着那苍鹰颈间环绕着的那一圈白羽,萧凌风此刻无比庆幸。 如果方才不小心伤了这鹰,岂不是又给了庄清月一条记恨他的理由? 他走近两人,若无其事地发问:“在喂鹰么?” 喜乐闻言转身,就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黑子男子站在两人身后。 只看了一眼,喜乐就知道,这男人虽然不像他们草原上的勇士们那样肌肉贲张,但这副身体的每一寸,都蕴含着强劲的力量。 比起那些毫无美感的大块头,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喜乐,更羡慕这样修长健美的身形。 于是看向萧凌风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艳羡和崇拜。 “王爷回来了?” 庄清月也好声好气地应付着。 他方才只顾逗着喜乐喂鹰,一时间放松了警惕,还真没察觉到萧凌风的脚步声。 此时猝不及防的,先前被他遣出去送信的白羽就与萧凌风撞了个正着。 完了…… 庄清月面色如常,心里却有些烦:怎么这人好死不死地这个时候回来,他本来想着让白羽今晚离开的…… 他先前一时情急让白羽去雁山送信,只怕白羽已经在雁山与萧凌风打过照面了。 这鹰身上那一圈白色羽毛实在太过显眼,只要见过就很难忘记。 于是他一边仔细观察着萧凌风的反应,一边思索着,假如萧凌风有所怀疑存心试探,要怎么解释才能解释得通呢? 忽然,他听见萧凌风脚步动了。 庄清月一咬牙,正要抬手接招,却见萧凌风三两步绕过他走到了白羽面前,一本正经地开始夸赞: “这鹰养的真好,羽毛顺滑眼神犀利,双翼也比寻常鹰隼力量更强些!不愧是草原上的猛禽!” 白羽好像也还认得他,见他靠近,不仅没啄他没飞走,甚至还偏头把脑袋递了过来,仿佛在主动向萧凌风示好。 “哇!” 喜乐见状惊呼出声。他眼睛亮晶晶的,对萧凌风油然而生的崇拜和好感蹭蹭蹭往上涨。 萧凌风转头,像是这才看见喜乐似的。 他打量喜乐两眼,想起来前几天让长安给庄清月挑新小厮的事情,心里便把喜乐跟「庄清月的小厮」对上了号。 于是他冲着喜乐笑了笑,温声问他:“喂了多久了?肉干还有么,叫厨房再多备些。” 他看向庄清月,又道:“它喜欢鲜肉吗?要不要给他喂些鲜肉解解馋?” 庄清月一腔狠意被堵回了心口。他手上松了劲,狐疑地看了两眼萧凌风,只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对劲。 萧凌风话也未免太多了,多得甚至有了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长安跟在萧凌风身后,不知怎么的竟然从萧凌风反常的语气里听出几分讨好的意味。 他心里的苦涩又加深了两分,没忍住在心底摇头叹气:王爷!王爷,唉! 两人说了几句话,刚在正厅里坐下没多久,浣衣大婶便带着阿怜过来拜见萧凌风了。 王府里没有女眷,萧凌风方才只能拜托浣衣大婶暂且照应阿怜。 寻常高门大户里规矩都重,更别说王府了。阿怜跟着庄清月久了,自然明白这些。 于是一路上跟着大婶目不斜视,连进了正厅,也都低垂着头克制着没乱看。 庄清月看见来人,神色讶异一瞬又很快收回。 没等萧凌风说话,他便放下了茶杯,拢着暖手笼子疑惑开口:“王爷这是?” 阿怜闻声一愣,没忍住抬起了头,就见厅里坐着的那位,果然是他家公子。 她睁大了眼睛,将庄清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先前在雁山上时,她便听说公子在京城受了内伤,她没能跟在庄清月身边替他调理,便一直放心不下。 如今见他家公子半倚在圈椅中,姿态闲散,面色红润不见病态,这一路上的担心便终于放了下来。只是庄清月好好的,阿怜的眼眶却一下子红了。 萧凌风见状,不等阿怜开口,便抢先道:“此番出行,遇见这位姑娘被大雪所困,顺手将她救了。我看她心思单纯性子软和,便想着带回来让她跟着你好生伺候,省的长安喜乐两个小子粗手粗脚地照顾不好你。” 说完,他又看向阿怜,意有所指道:“你只管好好照看这位庄公子,等时机到了,我便带你去找你要找的人。” “是。”阿怜重新低下头应道。 她面色恭敬温顺,心里却想:我家的公子,我自然是要好生照看的。 萧凌风站在一旁,打量着庄清月的表情,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些许惊喜或讶异的神色。 然而,庄清月却仍旧是那副温和淡然的模样,丝毫没有因为阿怜的到来而有任何神情的波动。 恍惚间,萧凌风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若不是阿怜这丫头沉不住气只一个照面就激动起来,单凭庄清月这副八方不动的表情,无论怎么看,两人都不像是认识的。 庄清月察觉到萧凌风的打量,于是勾出一个清雅的笑容,坦然回视:“多谢王爷,在下正好缺个裁纸研磨的丫头,她来的很是时候。” 笑容真挚,语气沉稳。 虽然庄清月还是表现得滴水不漏,但无论如何,阿怜已经被送到了庄清月身边,庄清月的生命安全便又多了一份保障。 萧凌风对此十分满意。 此时,长安出去片刻,复又弓着身子走进厅里,在萧凌风耳边小声汇报:“王爷,萧七回来了。” 萧凌风闻言点点头,想着还有要事处理,便回身淡笑着与庄清月告辞。 那边萧凌风抬脚出了屋子往书房里走去,这边阿怜就已经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向庄清月汇报了一遍。 随后,她抬头看向庄清月,语气里难掩天真:“公子,王爷真是个大好人。不仅没杀我们,还答应带我去找公子呢。” 她往门口看了看,眼神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可惜王爷不知道,我一下山一进王府,就找到公子啦。” 说到这里,她迟疑着开口问庄清月:“咱们……真的要做这些害他的事情么?” 第十三章 听到阿怜的前半句话,庄清月不置可否。 等阿怜一句话说完,他眉头却忽然拧了起来。 手中茶杯被重重地搁在桌上,庄清月目光沉沉看向阿怜:“别忘了你的身份!” 阿怜心里一惊,方才惊觉自己越了规矩,于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多嘴,奴婢知错了,请公子责罚!” “萧凌风再好,那也是萧家的人。” 庄清月盯着阿怜,语气冰冷:“阿怜,你要牢牢记住,我符氏的江山,毁在萧贼手中。” 他狠声道:“此仇不报,我符氏先祖死不瞑目!你战死的父兄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看着庄清月眼中一闪而过的血色,阿怜瑟缩在地,再也不敢提半句萧凌风的好。 庄清月侧耳听了听门外动静,忽然开口:“起来。” 阿怜匆匆起身,红着眼睛站到庄清月身边。 片刻后,喜乐端着一个大陶碗,在门边探头探脑地张望。 见庄清月在厅里坐着,喜乐眼睛一亮,捧着大陶碗往上举了举,笑着道:“公子!王爷刚刚说可以给白羽喂鲜肉,厨房的婶婶帮我现切了些,咱们还喂么?” 庄清月走上前,看了看陶碗里的新鲜肉条,发现喜乐捧着碗的手在寒天雪地里冻得发红,连忙伸手接过放在一边。 还没来得及说话,喜乐抬头看着他,带着一脸的孺慕又开了口:“王爷真是个大好人哦!” 庄清月闻言,手上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看着喜乐,温声道:“白羽今天吃够了,咱们明天喂吧。” 他扫了一眼阿怜,又给喜乐重新派了个任务:“这位阿怜姐姐以后也和咱们一处,她初来乍到,你带她四处熟悉熟悉?” 喜乐方才一心只在庄清月身上,此刻庄清月提起,他才发现公子身边还站了顶好看的姐姐。 他从前在草原上根本见不到几个汉人女子,如今瞧见这位温婉好看的阿怜姐姐,喜乐一瞬间便想起了他那早逝的阿娘,对着阿怜便心生亲近。 于是他脆生生地一口应道:“小的遵命!” 打发走了喜乐和阿怜,庄清月拢了拢披风,在廊下静静站了一会儿,随后抬脚顺着游廊往花园里走去。 走到拐角处,见四下无人,庄清月脚步忽然顿住,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庄清月背后。 “公子。” 借着廊柱的遮挡,那马仆打扮的男人躬着身子,小声道:“公子料事如神,雁山村当真雪崩了。我们的人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撤离了。” 庄清月嗯了一声,脸上神色喜怒难辨。 那马仆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庄清月,声音更小了些:“文老被萧凌风的人带走了,咱们要救吗?” 庄清月看他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马仆神情一凛,迅速作答:“自作孽不可活,文老不听公子劝告,合该自食苦果!” “是该……”庄清月话音稍顿片刻,“是该自食苦果。” 马仆会意,立即道:“属下保证,不该说的话,文老一句也不会说。” 庄清月笑了笑,没再说话。 “公子……”那马仆另换了件事情,向庄清月请示道,“雁山山腹的通道还差三分便能完全打通,咱们现在停了工事,西勒盟那边已来信催过三回了。” 庄清月冷哼一声:“西勒盟若是不怕被靖北军请君入瓮,那便自行接手吧。” 他脸上带着冷意,嘲道:“文老想要暗渡陈仓引西沙十二盟入关,殊不知是引狼入室。先生不知怎的被他灌了迷魂汤,竟也陪着他胡闹!” 马仆闻言不敢吭声,只在他身后极力缩住了身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庄清月看了一眼天色:“如今恰巧被靖北军发现了通道,又遭逢雪崩,是天意不让文老如愿了。” “可惜可惜。”庄清月摇头叹息一声,语气里却丝毫听不出半点惋惜。 “知道回去怎么说了吗?”庄清月语气淡淡地。 马仆:“属下明白。” 静了一瞬,见庄清月没有别的吩咐了,马仆躬身退走,闪身进了花园,消失在无人的阴影处。 当天夜里,萧凌风还在书房等着文老的供词,却见石头一脸凝重匆匆走来。 “怎么了?”萧凌风皱眉。 “回禀王爷……”石头表情沉重,眉心同样皱得死紧,“文老死了。” 萧凌风轰然起身:“不可能!” 依照原书的剧情,文老绝不可能死得这么早! “没能拿到供词,是属下无能!”石头单膝跪地,面带羞愧,“属下这就再去抓两个叛贼回来!请王爷允属下将功折罪!” 萧凌风动作一顿冷静下来,心知或许是庄清月出手了,男主光环恐怕不是石头这些人能挡得住的。 现下听到石头请罪的话便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双手撑住书桌,无奈道:“你当叛贼在朔阳城扎了堆等着你去抓么,说得这么轻巧?” 石头脸色一红,支支吾吾更说不出话来了。 萧凌风反而不急了,他重新坐回了书桌后面,手指扣了扣桌面,分析道:“这不就是杀人灭口么,咱们就是再抓个十个八个的,人家一样能杀。” “反倒是你,石头。”他看向石头,打趣道,“你该好好想想,堂堂靖北军亲兵队长,大小也是个将军了,怎么连个牢房都守不住,还叫人钻了空子?” 石头:“属下知罪。” 萧凌风摆摆手:“算了,这次不罚你。一会儿回去好好整饬防务吧,没有下次了。” 说完,萧凌风喊来长安。 他问:“庄公子歇下了么?” 长安垂首恭敬道:“庄公子近来爱在晚间作画,现下还没歇。” “嘶……”萧凌风挑眉,“带路,咱们去找庄公子请教请教。” 他偏头看了看石头:“你也跟着。” 石头面露不解:“向庄公子请教?” 萧凌风率先走出书房:“庄公子的外家曾也是我大景朝一员猛将,他自小熟读兵书,咱们去找他请教请教,这边防要务该如何整顿,这地下牢房该如何把守……” 第十四章 萧凌风离开的这几天里,长安以调养身子为由,将庄清月从庄老大人所在的偏院里请了回来,安顿在了主院客房里。 一行人来到客房门口,庄清月屋里的果然还亮着灯光。屋里那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随着烛火的跳动一晃一晃的。 萧凌风挥退正要上前敲门的长安,自己走上前,屈指轻轻扣响房门。 他高声问了一句:“庄公子可歇息了?” 窗纸上人影一顿,一道稍矮些的身影站了起来,晃动两下打开了房门。 喜乐睡眼惺忪地看着门外一堵墙似的萧凌风,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见过王爷。”行礼后,喜乐侧身让开房门,“公子还没歇呢。” 萧凌风让石头在外间候着,自己带着长安喜乐跨进了房门。 一进屋子,萧凌风便敏锐地察觉到,这屋子里的温度高得有些不正常了。 环视一圈,萧凌风很快便在屋子的角落里看到了两个毕毕剥剥烧得正旺的炭盆。他鼻尖嗅了嗅,迅速皱起了眉头。 庄清月已经搁下画笔,绕过书桌快步走了出来:“王爷,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何吩咐?” 萧凌风垂眸看他一眼,见他衣着单薄,脸上还透露着些许不正常的红晕,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拐了个弯儿: “怎么穿得这样少?” 他不假思索地解下身上那件玄色披风将人裹了,又亲自上前几步将窗户推开一条缝。 “屋里点了炭盆要记得开窗透气,否则极易一氧……”萧凌风舌头打了个结,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一氧化碳中毒。 话音顿住一瞬,他很快又重新组织语言:“否则极易引起不适,会闷得慌。” 他伸手试了试庄清月额头,急急问他:“可觉得头晕?胸口闷不闷,想不想呕吐?” 庄清月一向不喜人近身,压根儿没料到萧凌风能直接伸手挨上来,因此还来不及反应,额间便被微凉的手背贴住。 他身形一僵,一时间愣也不是退也不是。 没等到庄清月的回答,萧凌风自顾自又用手背碰了碰他越来越红的脸,果然,触手一片滚烫。 “有点发热。”他看了喜乐一眼,目光里暗含责备,“去叫阿怜过来。” 喜乐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公子说热,他便由着公子脱了外衫,公子嫌风吹得冷,他便由着公子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直到此刻萧凌风点出来,他才恍然发觉自己没照顾好公子,险些闯了大祸。 于是他眼睛一红,眼眶里瞬间蓄满了眼泪,带着要落不落的泪珠子跌跌撞撞地去找阿怜了。 庄清月平白被人摸了脸,此刻满心的不自在,萧凌风却浑然不觉,又亲自扶着人坐回了椅子,生怕把这位瓷人冻风寒了遭了罪,又恨上他。 等阿怜来了,萧凌风立即把人按在床上,叫阿怜替他诊治。等把了脉煎了药,又是好一番折腾。 萧凌风看着躺在床上脸色绯红的庄清月,不知怎么的就给人带上了一副病弱美人的滤镜。 他手里揉捏着阿怜带来的那个小巧脉枕,满心愧疚地开口:“是我疏忽了。” 他喊来长安,沉声吩咐道:“喜乐年纪小不会照顾人,你这几日到庄公子这里伺候着,暂且不必到我跟前来了。” 长安躬身应是。 萧凌风将屋子里的陈设扫视一眼,明明已经是看习惯了的摆设布置,此刻却不知怎么地觉得有些简陋了。 “这屋子里格局有些小了。”他思索一瞬,转头吩咐长安,“明日将正屋收拾出来,请庄公子搬去那边。你看着有什么需要添置的,都给庄公子添上。” 长安心情复杂地领了命令。 萧凌风看向面露讶异的庄清月,又解释了两句:“正屋那边多少宽敞些,明天叫他们把小书房收拾出来,你要看书作画也方便,免得在一个屋里打挤。” 等庄清月喝了祛风寒的汤药,萧凌风嘱咐长安喜乐开窗通风后,便起身告辞,不再打扰庄清月休息。 外间的石头看着众人来来去去折腾了半夜,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从屋子里出来的王爷。 萧凌风跨出房门站在廊下,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却无论如何都没能想起来。 石头被忽略了一晚上,此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欲言又止地问:“王爷……” “咱们还要向庄公子请教吗?” 萧凌风:“……” 哦豁,我给忘了。 沉默一瞬,萧凌风头也不回地往正房那边走去,边走边说:“庄公子病了,就不打搅他了。” 石头正要抬步跟上,自家王爷的话顺着夜风飘进了他耳朵:“你今晚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整饬防务,明天写个条陈给我。” 萧凌风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石头,我很看重你,拿出点真本事来!” 石头抬起的脚步又放了下来,他在走廊上踌躇一阵,最终一咬牙一跺脚,转身回了王府地下的暗牢,准备拉着守卫兄弟共沉沦了。 萧凌风一走,众人也都跟着散了。喜乐在廊下收拾药炉子,长安去别的屋里抱新的棉被,屋子里间只剩庄清月和阿怜两人。 阿怜将那个被萧凌风揉捏地不成样子的脉枕拍回原本的形状,拧着一双柳叶弯眉,佯怒道:“公子内伤好不容易调养了个七七八八,怎的又不把自个儿身子当回事了?” 庄清月抚了抚有些憋闷的心口,淡淡道:“如果示弱能降低萧凌风的警惕和防备,受个风寒也算不得什么。” 阿怜放下脉枕,叹了口气道:“公子这又是何必呢!王爷本也不像是怀疑咱们的样子呀!” 庄清月摇摇头,眼里的兴奋光芒一闪而过:“不,他绝不可能毫无怀疑。” “差别只在怀疑程度罢了。” 阿怜不解。 庄清月偏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萧凌风执掌靖北军这么多年,你真当他是个没脑子的傻大个么?” 阿怜悚然一惊,方才发觉自己的天真,于是低垂下头来收拾药箱,不再多言。 不多时,长安抱着一床崭新的棉被回来了。 阿怜起身从床边让开位置,又帮着给庄清月掖好被角:“公子有些发热,夜里把汗发出来就会好些了。” 她看向长安:“今晚我守着公子吧,有事也好照应着。” 长安也是今晚才知道阿怜竟还是个一身医术的奇女子,也是此刻才发觉自己先前看低了这位阿怜姑娘。 原来王爷带阿怜姑娘回来,是替庄公子调理身子的啊! 长安在心里给萧凌风打上了体贴顾家的标签,然后笑眯眯地看着阿怜:“阿怜姑娘忙活了大半夜了,这里就交给我吧。” 他道:“需得注意的地方我都记下了,阿怜姑娘早些回去歇息?” 阿怜还要再说,就见庄清月摆了摆手,是让她离开的意思,便只得点头答应。 客客气气送走了阿怜,长安在庄清月床榻下打了个地铺,抱着被子小声跟庄清月道: “庄公子,王爷有时候虽然心思粗了些,但他对您的心意肯定是顶顶好的!” 说着说着,长安的声音又放低了些,显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似的,他说:“要是王爷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您多担待担待,可千万别生他的气呐。” 第十五章 夜渐渐深了,廊下的宫灯烛火已经悄然熄灭。 王府里静悄悄的,庄清月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扑簌扑簌落雪的声音,不知怎么的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长安的话在他耳边一遍遍响起:“王爷对您的心意肯定是顶顶好的……” 他将这话翻来覆去在舌尖品了一番,忽然嗤笑一声,蒙上被子翻了个身。 翻身的动静有些大,床榻下的长安惊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重新帮他掖好被角。 “公子怎么了,可是睡得不好?” 长安强睁着眼睛,嘟囔着小声问了一句。 庄清月顿了顿:“没事。” 窗外的风声忽然变得大了起来,呼啸着的夜风完完全全地盖住了他的声音。 「轰隆」一声,像是什么重物突然倒地了。 庄清月耳朵嗡鸣一声,被这声音震得有些呆愣。 还迷糊着的长安猛然抬头看向房门的方向,也因此彻底清醒过来。 这一声巨响像是个讯号一般。紧接着,喧哗声渐起,窗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不远处的正屋被敲得哐哐作响。 出事了,长安立刻反应过来。 “公子歇着,我出去看看。” 他快步过去打开房门,就见萧凌风已经穿戴整齐出了门。他大跨步往院外走去,神情凝重,身后跟着同样眉头紧锁的萧七。 走了两步,萧凌风眼风扫过长安,于是脚步一顿看了过来:“照顾好他,这几日莫出王府,等我回来。”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 萧七紧跟其后,路过长安时只来得及低声撂下一句「紧急军情」,便也匆匆跟着萧凌风走了。 长安应了声,再抬头时,视野里只剩下了萧凌风背影。 只见他步履如飞,行动间玄色披风如墨一般翻滚着,夜色深重,翻飞的袍角却又在白雪映出的微弱天光下闪出金色的暗光。 “怎么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带着疑惑响起。 长安一回头,就见庄清月倚在门边,目光往院子里打量着。 院中一棵矮松被风刮得塌倒,枝干横亘在主院当中,还没过多大会儿,此刻就已经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见庄清月连件厚实衣服也不披就这么出来了,长安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三两步跑过去将人扶进屋子里躺下。 就这么一会儿,庄清月就被冻得打了个喷嚏,鼻尖通红。 长安重新烧旺了炭火,才终于放下来心来开口解释:“说是有紧急军情,王爷方才急匆匆地就走了。” 他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向那棵几乎被雪掩埋的矮松断枝,一脸愁容:“风雪这样大,可千万别真的打仗啊!” 庄清月倚在床头,闻言垂着眼睛将脑子里的讯息迅速筛过一遍。 屋子里重新暖和了起来,长安见庄清月没再说话,便以为他睡着了。 此时他心里装着担忧,已经没办法重新入睡,便想着拿个药炉子帮庄清月把药煎上。 才刚起身,就听见身后的庄清月轻声开了口:“别担心。” 长安诧异回头。 庄清月直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十分的笃定:“你家王爷运筹帷幄,一定早就有所布置,无论这仗怎么打,他都不会输的。” 如果输了,那就不是战神王爷萧凌风了,也就不配做他的对手。 出城的路上,萧凌风一马当先,萧七和石头紧随其后,三人带着八名亲卫兵往雁山校场飞驰而去。 先前靖北军的传令兵来报,西沙十二盟的巴图盟忽然发兵,率领五千轻骑兵越过边境直冲靖北军防线。 甫一听闻这个消息,萧凌风还有些惊诧。原书里只说西沙十二盟穿过雁山山腹奇兵突袭,却没说还有巴图盟轻骑兵进犯的剧情。 于是惊诧里又带了些忐忑。 毕竟他原本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哪里真的上过战场指挥过战斗呢。 但冷静下来稍一思量,萧凌风就明白了。 这是在声东击西。 西沙十二盟虽然有时候会因利益划分而起争执动兵戈,但在对抗大景朝这方面向来是同进同退。 如今看来,大概是是巴图盟派出了轻骑兵,企图在正面战场上拖住靖北军,好给偷袭的西勒盟创造机会。 想清楚了这点,萧凌风心里安定下来,甚至对这场交锋充满了期待。 正面战场上,有对上巴图盟未尝败绩的庞将军留守驻地,根本不需要他操心。而雁山脚下,他也早有安排。 因此,就算这回西勒盟找了巴图盟联合,也注定是要失败的。 西勒盟这边,有了萧凌风故意放水,雁山腹地隧道的最后一部分,最终还是被他们的人开凿出来了。 但因为时间仓促,靠近大景朝这边的出口便十分狭小,根本无法容纳大批量的骑兵涌入。 “军师,我们真的要从这里走吗?”西勒盟的领兵大将阿勒思站在雁山北边的隧道口,犹豫着看向身边那个着文人长衫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人睨他一眼,冷冷道:“将军是不信任秦某?” 阿勒思神情一肃,立即道:“军师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洞口狭小,并不适合我西勒盟的骑兵通行,所以有此一问。” 秦军师冷哼一声:“雁山南边山地崎岖,本就不适宜骑兵,将军不是早就心中有数了吗?难道发兵在即,将军心生胆怯了?” 见阿勒思被他两句话呛得有些恼怒了,秦军师心下一哂,两撇八字胡一动,又顺毛道: “西勒盟的汉子个个以一当十,单兵作战能力在草原上殊无敌手,对付靖北军这些豆芽菜儿似的大头兵岂非绰绰有余?” 阿勒思一想,确实啊。西勒盟的汉子个个人高马大力量十足,对上靖北军那些瘦鸡仔儿难道还能输? 看出阿勒思的意动,秦军师眼珠子一转,又补充道:“五更天正是人最疲倦困顿的时候,咱们那时候穿过隧道,刚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将军以为如何呢?” 阿勒思沉吟一瞬:“有道理。” 于是本着对秦军师的信任和对自己手下精兵的自信,他大手一挥,下令让西勒盟的骑兵们弃了马,步行穿过雁山腹地。 秦军师以腿脚不便不好拖后腿为由,没跟着先锋营一起,安安稳稳地在驻地等着。 雁山南边,早在前几日发现前朝余孽暗中将雁山腹地挖出个隧道之后,萧凌风便暗中回撤了一部分靖北军,化整为零避开眼线重新在雁山脚下集结待命。 因此,表面上雁山校场因为越冬空置毫无威胁,实际上雁山脚下已经满是靖北军了。 果不其然,靖北军守了没两天,西勒盟的兔子们就自己撞了上来。 此时此刻,大雪落下来,覆盖在埋伏着的靖北军众人身上,白茫茫的一片成了冰天雪地里最好的保护色,而烈酒的加持和血脉里的躁动让这些大头兵们根本察觉不到寒冷。 当第一拨西勒盟骑兵出现在隧道洞口时,消息就已经递到了萧凌风面前。 然而他们没有动。 他们还在等,他们咬着牙按捺住冲上去宰人的冲动,等这些西勒盟的宿世仇敌完全通过隧道,然后将他们—— 一网打尽。 第十六章 西勒盟的先锋营骑兵率先从山道里走了出来,在雁山脚下的空地上集结。 随后,先锋官从山道里探出个头来,确认无事发生后,才从洞口跃出,在军阵之前站定。 没了马匹,草原骑兵就失去了优势。 在先锋官眼里,中原人惯会使诈,于是他根本不敢松懈。 此刻的他身躯紧绷,手里紧紧握着那把饮血的弯刀,仿佛只有攥紧这把杀人利器,心里才会有安全感。 借着夜色环视四周,枯草残枝早就被厚重的积雪掩埋,大风呼啸着刮过,没能在眼前的空地上掀起任何动静。 雪地反射出莹白的微光,勉强能视物。他稍稍心安,抹了一把自己沾满雪沫的大胡子,抬手打了几个手势。 先锋营的兵士们便按照他的吩咐熄了火把,借着夜色往山外行军,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萧凌风在枯草里趴了半夜,手指都冻得僵住了,却因为夜色静谧不敢发出响动,连蜷缩一下手指活动活动指尖都做不到。 幸好胃里因酒液的灼烧而火热滚烫,叫他不至于原地冻僵在雪地里。 他转了转眼珠子,往不远处看去。 那是萧七和石头所在的地方。 此刻,平整的雪地上鼓出两个「雪包」,那两个雪包趴在地上半点动静都没有,看着简直就像是两个寻常的土包了。 他挑了挑眉,眼神中流露出三分赞赏。 石头一向稳重便也罢了,没想到一向咋咋呼呼的萧七,在埋伏人这件事上也能做到这么沉得住气。 正想着,萧凌风耳朵动了动。 西勒盟的骑兵的动静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走到靖北军的埋伏圈。 靖北军按兵不动,众人屏住呼吸,只等着这些人踩进他们的狩猎范围。 借着敌人行军声响的遮掩,萧凌风终于能活动一下手腕了。 右手握紧又松开,僵化的手指渐渐回暖,靖北军的战神王爷紧紧抿唇,身躯逐渐绷紧,蓄势待发。 三,二,一; 埋伏在山脚下的靖北军点燃引线,山石炸裂,发出雷鸣般的震响。 大块石头轰隆隆从山上垮塌滚落,很快就将那隧道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得到讯号,靖北军纷纷响应。 身上草皮被利落掀开,等待多时的靖北军精锐手握长刀,趁着西勒盟骑兵反应不及迅速冲锋,将那些乱作一团的西勒蛮子堵进了山坳里。 顷刻间喊杀声震天。 西勒盟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连夜跋涉穿过山道急行军,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靖北军的人借着地势包抄装了口袋。 此刻西勒盟的骑兵们满军哗然,一片混乱,眼看着就要被靖北军的冲锋击溃。 阿勒思弯刀出鞘,一脚踹翻因惊恐后退而堵在他身前的骑兵,大吼一声:“慌什么!迎敌!” 然而骑兵擅长马上作战,下了马后,就算身材再高大魁梧,也不是靖北军精锐步兵的对手。 靖北军以逸待劳,又是先发制人,正是士气最足的时候。此时三五人成阵,像无数把锋锐的尖刀,狠狠扎进西勒蛮子中军,将这些所谓的先锋精锐冲得七零八落。 萧凌风足尖轻点,直取西勒盟主将所在。他一身黑衣形如鬼魅,所过之处只见寒冽的刀光。 口袋收紧,包围圈逐渐缩小。 西勒蛮子慌不择路,被靖北军驱赶着退回了山坳里,身后隧道早就被山石堵住,根本无处可逃。 “废物!” 阿勒思心下发狠,弯刀一钩将手下逃兵人头斩落。他眼中闪过嗜血红光,厉声大喝:“擅逃者死!!” 眼角寒芒一闪,一阵危险来临的战栗感席卷而来,阿勒思猝然回身,抬手架住直直劈来的刀刃。 长刀自上而下飞劈而来,势抵千钧,强劲的力道震裂虎口,阿勒思后退两步稳住身形,抬头看着来人目眦欲裂,咬牙切齿:“萧凌风!” 三招走过,萧凌风就知道这人不是他的对手。他手腕翻转,挑飞阿勒思的弯刀,一脚将阿勒思踹倒在地。 阿勒思还要挣扎,冷刀已经横在喉间。 “你!”他吐出一口血沫,“奸诈小人!” 萧凌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笑了:“阿勒思,穿山凿石也要来犯我大景,你也不怎么光明磊落吧?” 眼角余光扫过战场,萧七石头各自带人杀入阵中,靖北军胜局已定。 他欺身向前,亲自将阿勒思绑了塞给上前的亲兵:“带走。” 一声鹰唳。 萧七一抬头,就见那苍鹰身带白羽,在天空中展翅盘旋。 ——是前几日雁山那只,前朝余孽豢养的鹰。 他眉头拧起,手指微动摸起一块碎石,却在出手的瞬间被萧凌风击落。 “王爷!”他急道,“这鹰忽然出现,四周定然有人窥伺!” 萧凌风不置可否,只吩咐道:“去清点战损。” 萧七碍于命令,不得不带着一张臭脸,跟着石头去押解俘虏清扫战场。 萧凌风看了一眼头顶的白羽,朝着亲兵挥挥手,独自远离人群,走到背人的僻静处。 “呕。” 手里的刀咣当一下落在地上,他撑着背风处的矮树,吐了一场,才堪堪压下心里的翻腾。抚了抚胸口,他寻了块空地坐了下来。 先前在战场上拼杀时,他热血翻涌,凶性被四溅的血液唤醒,满脑子只想着杀,只想着赢。 现下战事已休,他也冷静下来。回想起满地的残肢血痕,萧凌风这才后知后觉地泛起了恶心。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战场,直面这样鲜血淋漓的场面,一时间颇有些头晕目眩,难以接受。 歇过半晌,萧凌风跌跌撞撞起身,运起身法掠至山坳外。那匹乌云盖雪正在谷外等着他,见他出来了,亲昵地凑上来用脑袋拱了拱他。 他胡乱揉了把马鬃,翻身上马,踏着朦朦亮的天光往朔阳城疾行而去。 王府里…… 长安披着袄子坐在廊下煎药,手撑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忽然,一双带着湿意的黑色长靴出现在眼前,长安猛然抬头,就见萧凌风一身风雪,静静站在庄清月门外。 他连忙起身,满脸惊愕:“王爷,这么快就回来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看见那墙似的堵在门口的萧凌风,庄清月眼里讶异一瞬,疑惑道:“王爷?” 萧凌风不知怎么的,忽然抬手将庄清月搡进了屋里,眼里不自觉的泛起一丝狠意。 第十七章 庄清月踉跄两步,没忍住呛咳一声,往后稳住身形。 原本应当在战场上,或是在靖北军关外驻地的萧凌风,不知怎么的竟然在这时候出现在了王府,还不知缘由地对着他发脾气。 庄清月被莫名其妙地推了一把,心里气得要死。明明一口牙快要咬碎了,却碍于形象不得不假装成一幅好脾气的模样。 他掩下眼底的冷光,抬头愣愣地看向萧凌风,一脸无辜:“王爷这是怎么了?” 其实在伸出手的那一瞬间,萧凌风就后悔了。 隧道虽然是庄清月的人挖的,但打仗时,人却是他自己杀的,此刻再怪庄清月又有什么用呢? 此刻看着庄清月眼底的水色,看着他明显带着委屈的神情,明知他是装的,萧凌风还是喉头一滚,将质问的话咽了回去。 回神想起自己现在的姿势,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错开视线,张口胡扯:“抱……抱歉。外面冷,我只是想让你进屋暖着。” 他脸上发烫,十分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方才不小心手重了,对不住。” 萧凌风背光站着,庄清月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也浑然不觉先前还气势汹汹的靖北王此刻一张俊脸已经涨红了。 他揉了揉心口,假作不在意地道:“无妨,王爷也是好意。” 庄清月让了让,示意萧凌风在桌边落座,又问:“王爷此番造访,可是有什么吩咐?” 长安方才被萧凌风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此时醒过神来,探头觑了眼屋里的情形,见两人在桌边坐下了,便立刻提了一壶热水,颠颠儿地进来给两位主子添茶。 出去时,还贴心地替两人关上了房门。 烛火跳动着,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庄清月盯着桌面上的茶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他鼻尖动了动,视线落在萧凌风衣襟上。 黑色衣襟上,是大片被沾湿的痕迹。 先前被萧凌风推了一把,庄清月只顾着跟他周旋,根本没注意到异样。 此刻嗅到空气中浮动的浓重血腥味,再联想到萧凌风刚从战场上下来,那片沾湿的痕迹是什么简直不言自明。 庄清月自认来到靖北王府后洁癖已经收敛了许多。但此时此刻,面对着萧凌风这片不知道沾染多少蛮人血液的衣襟,他必须得承认,他还是输了。 实在是受不了了,庄清月慌忙转身掩住口鼻,却还是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干呕声。 “呕。” 呕完了,庄清月心底涌起一阵懊悔。该死,居然在萧凌风面前失态了! 他抬起头想看看萧凌风的表情,视线掠过那篇衣襟,血腥味便像有意识似的又飘了过来。 “呕。” 简直是,看一眼呕一声。 干呕的动静实在是太大,萧凌风想忽略都做不到。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血濡湿的脏乱衣襟,又看了一眼已经呕出眼泪,眼眶通红的庄清月,面上绷着,心里却又好气又好笑。 “这么恶心?”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庄清月的狼狈模样,全然忘了自己先前在雁山脚下吐的时候,并不比此时的庄清月好上多少。 庄清月本就被恶心得十分难受,又因为形容狼狈心里正尴尬着。 萧凌风这时候毫无情商地出声调侃,简直是正正好撞在了庄清月枪口上。 “你!”他怒极,随手摸了个茶杯就往萧凌风身上扔。 “嘶。”萧凌风被砸了个结结实实,温热的茶水泼在衣襟上,让他胸前这块黏黏腻腻的,十分不好受。 脸上的浅淡笑意收敛,他抬手接住滚落的茶杯,一时间有些怔愣。 怎么回事,是他对庄清月太没有防备了,还是庄清月其实武功根本不低? 否则,一向反应敏捷的他,怎么会被庄清月这么一个文弱书生砸个正着呢? 他愣住,庄清月也愣住了。 这人,怎么都不躲一下的? 回过神来,庄清月连忙起身,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向萧凌风告罪:“学生,学生一时情急冒犯了王爷,这并非学生本意,还请王爷高抬贵手,饶过学生……” 他讨饶的话说得十分顺畅,心底却在回想方才自己出手的角度和力道,想着想着,眼底对于自己底细暴露的那份担忧逐渐被疑惑取代: 我好像,就是随随便便扔了个杯子,连内劲都没用吧?这……堂堂战神王爷,应当不至于躲不开? 正想着,萧凌风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无碍。不治你的罪。” “起来吧,有事跟你说。”萧凌风低头看着庄清月,敛下眼底的复杂情绪,稳住声音道,“明日回靖北军关外驻地,你与我同去。” “什么?!”庄清月猛然抬头,眼里闪过一抹亮色。 表面上却装作十分抗拒地推辞道:“王爷,这不妥。学生不会行军打仗,也不会兵法谋略,到了靖北军恐怕只会给王爷添乱,全然是个累赘。” “啧。”萧凌风摆摆手,把先前应付石头的说辞又拿了出来,“莫要谦虚了。你外祖在世时,也曾是我大景朝一员猛将,名震关外,你自小也是熟读兵书的,就算不曾上过战场,总也能对战局说出个一二三来。” 他看向庄清月,等着他的回答。 庄清月本就打算抓住机会混进军营,如今又被萧凌风夸得通体舒泰,于是假意推拒一番后,终于勉为其难道: “也好。学生身为大景朝的子民,本就该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王爷不嫌弃学生资质驽钝,学生便与王爷同去。” 看着他这副明明想去却不说实话的模样,萧凌风心下一哂,也没再多说。 他皱着眉头看了两眼自己的衣裳,终于还是坐不住起身告辞了。 长安这回学得聪明了,在两人屋内说话时,就已经为萧凌风备好了热水和换洗衣物。 萧凌风靠在浴桶里,热水淹没身躯,紧绷了一晚上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他闭着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将原书剧情重新梳理一遍。 当时看书时,他看得并不是很仔细,很多剧情只是随手翻过扫了两眼。 因此,现在的他只知道这本小说的重要节点和故事的大致走向,对于其中的许多细节,却还如云山雾罩一般,看得并不太清楚。 就比如,穿书前,他只知道庄清月身份复杂,心思也十分深沉,却不知道他究竟有哪些身份,背后势力究竟有多庞大。 他只知道他与庄清月有「杀父之仇」,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因何原因对庄易知动手的。 以及,他知道庄清月最终会将大景朝掀得天翻地覆,却不知道背后到底是为了什么。 …… 想到这里,萧凌风叹了口气。 靠脑子里那点原书剧情,还不如靠自己随机应变。反正,先别在庄清月心里挂上黑名单就好。 至于庄清月身上的其他秘密,他大可以慢慢挖掘,庄清月的阴谋手段,他也还可以慢慢提防破解。 哗啦…… 洗去一身血腥脏污,他从已经凉透了的水里起身,胡乱擦干后换上干净衣裳,穿戴整齐后径直去了书房。 虽然因为临近冬日,西北的夜变得漫长起来,连天也亮得晚了,但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萧凌风才在书房里坐了没多久,先前还蒙蒙亮的天光此刻便已经大亮了。 偏头看了一眼更漏,时间已经不早。 长安在门外轻轻扣了扣门,小声询问:“王爷,可是要用早膳?” 一晚上过去,消耗了太多精力,是该饿了。 萧凌风打开门,示意他将早膳摆到庄清月房里,长安通传下去后,便陪着萧凌风往客房那侧走去。 想起他先前的吩咐,长安提醒一句:“王爷,今日庄公子便要搬去正屋了。您看,卧房里可还需要添新的被褥?” 萧凌风脚步一顿,心说差点把这事儿忘了,反应了一瞬,又觉得长安这话问得奇怪。 他看了长安一眼:“自然是换成庄公子惯用的。给我另寻一个……”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一个时辰前他已经临时起意,将庄清月拐去驻地了。既然如此,府里的安排便要再行变动了。 “先不必搬了,庄公子随我回驻地。稍后用完早膳,你去帮他收拾行李。” 他沉吟一瞬,又吩咐道:“多带些御寒的细软之物,库房里的补药应当还有,让阿怜去挑得用的带上。” “还有,找辆马车来。” 长安会意,点点头赞同道:“庄公子是该坐马车。” 萧凌风看他一眼,莫名其妙道:“坐马车干什么,慢吞吞的踩蚂蚁么?” 长安闻言懵了一下。 萧凌风看了看天色,解释道:“天气不好,他跟我一道骑马脚程快些,不耽误事。” 长安:“那马车?” “自然是装运行李药材。” 萧凌风一本正经地解释:“毕竟驻地苦寒,以庄公子那副虚弱身子,不多带点被褥软垫补品药材,怎么受得住?” 可别一会儿吃了苦又怪到他头上。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萧凌风又补充一句:“啊,对了,庄易知庄大人也与我们同去。” 触发剧情的目标人物,通通都要放到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第十八章 长安动作很快,指挥着下人们来来去去,迅速将庄清月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装了满满一大车。 收拾妥当后,马车停在了王府侧门,只等第二天一早便出发。 萧凌风站在主院里看了看,忽然发觉自己对庄易知庄老大人好像过于怠慢了。自从将人接回府里,他还没去偏院里拜访过人家。 于是他脚下一转,往偏院去了。 庄易知正在廊下与庄清月下棋下得入迷,两人都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萧凌风在院外轻咳一声,打破平静:“庄老大人好兴致。” 庄易知抬头,见是萧凌风来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偏头看了庄清月一眼。 随后脸上堆起一个毫无破绽的随和笑容,亲自起身将萧凌风迎进了院子。 “见过王爷。” 庄易知冲着萧凌风想要行礼,被萧凌风一把拦下:“庄大人当心,不必多礼。” 被强行扶着站直,庄易知也不再矫情,他朝着萧凌风一拱手,感慨道:“咱们父子二人能有个庇护之所,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还要多亏王爷了。” 他状似苦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腿,语气无奈:“原该亲自来拜谢王爷的,只是王爷日理万机常常不在府里,老朽腿脚不便,也始终没能找到个合适的时机。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萧凌风有些脸红。 别说因为庄易知没来拜见他而生气了,这么久了他压根儿都快忘了府里还有这么个人在了。 他看了一眼庄清月,没在他脸上看出什么异样。又打量两眼庄老大人,看他精神头还不错,没有被府里下人慢待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庄老大人言重了。” 他随口找了点漂亮话来:“本王怎会因这些虚礼怪罪您呢!您是咱们大景朝的股肱重臣,本王敬重您还来不及呢。” 敬重个屁。 庄清月低头腹诽,软禁还差不多。 萧凌风找了把椅子坐下,被父子二人齐齐看着,他心里颇有些尴尬,面上却不显。 来偏院拜访庄易知本就是一时兴起,真来了坐下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想起这父子二人来西北的缘由,萧凌风脑中灵光一闪,开口安慰庄易知:“我知庄大人身有冤屈,您放心,等眼下战事休了,我定会替您翻案昭雪,还您清白。” 庄易知眼风扫过庄清月,笑容变得淡了些,勉强道:“昭不昭雪都是小事。” 萧凌风喉间一哽,看着庄易知微变的脸色,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他悄悄看了一眼庄清月,果然见那人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萧凌风:就很气。 正走着神,又听庄易知道:“西北在王爷治下安定多年,远离纷争,是个好地方。老朽余生能在这里度过,已经算是幸运了。” “好吧。”萧凌风假装遗憾地摇了摇头,迅速略过这个话题。 “既然如此,那明日庄大人便与我们同去靖北军大营吧。” 他看着庄易知,语气真诚:“朔阳关外景色不错,视野也开阔些,若庄大人觉得王府里憋闷了,正好出去散散心。” 庄易知愣了愣,迅速偏头看向庄清月。对上视线,庄清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庄易知这才开口:“也好。” 两人的眼神官司没能逃过萧凌风的眼睛。他拈起一枚棋子在手里掂了掂,心下觉得奇怪:这庄易知怎么事事都要看庄清月的眼色? 将疑惑按在心底,他转头看向庄清月,唠家常似的问了一句:“还得在府里待上一晚,今晚想歇在正屋么?” 庄清月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应,旁边庄易知先脸色大变:“王爷!” 萧凌风疑惑转头,就见庄易知顶着一张表情奇怪的脸,有些急切又有些犹豫地,欲言又止道:“这,这不妥吧?” “没有妥不妥的,端看清月的意思。”萧凌风说。 庄清月耸了耸肩,想着正屋的床起码比客房里宽敞些,能住住也不错,于是不客气地点头道:“也行啊。” 萧凌风也点点头,准备一会儿再让长安重新收拾一下正屋,于是起身告辞。 他走后,庄易知神色复杂地回头看向庄清月,半晌,他长叹一声:“公子未免,牺牲太多了。” 庄清月愣住,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庄叔?” 庄易知一脸沉痛,扼腕道:“怪我等无用,才让公子受下这等委屈!” 想着王府里没有狐裘披风御寒,没有锦垫软塌坐卧,没有精致暖炉暖手,没有名家字画赏玩,确实是委屈了。 于是庄清月也长长叹出一口气:“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心里将去了军营之后的计划盘算一番后,回头安慰道:“没事的庄叔,熬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庄易知听他语气平静,总觉得是他在故作平静,心里便更加难受起来。 他面露不忍,但又无可奈何,于是长袖一甩,回屋子里静坐着生闷气去了。 第二日一早,雪下得小了些,几人最后收拾检查一番,便准备出发了。 庄清月看了看眼前装满了箱笼的马车,一时间没找到自己坐的位置,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偌大一个靖北王府,连辆多余的马车都没有吗! “别看了,马车上坐不下你。”萧凌风接过长安递来的缰绳,转头冲着庄清月喊了一声。 庄清月冷淡着脸回头,正正好与那匹神骏无比的乌云盖雪对上了视线。 先前来王府时,他是被萧凌风抱上马的,但那时候太仓促,他也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过这匹马。 如今看来,这马儿果然能称得上一句万里挑一,配上萧凌风倒是正好。 此刻,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马儿前蹄点了点地,鼻子冲着他喷出一口白气,一副马上就想蹭过来的模样。 萧凌风紧了紧缰绳控住马儿,问庄清月:“会骑马么?” 庄清月视线偏了偏,看见侧门外还有好几匹红棕大马,虽然看着也都十分高大结实,但到底是比不上萧凌风手上的这匹。 他眼珠一转,面上带了些难色:“不会。” 所以能让我蹭蹭马么? 萧凌风如他所愿,翻身上马后,将手递给他:“抓紧。” 等庄清月带着凉意的手握上来后,萧凌风手上使力,一把将人拉上马背。 骤然腾空的滋味并不好受,庄清月还是第一次自己不使巧劲被人拉上马背,于是没忍住惊呼一声东倒西歪。 萧凌风连忙伸手将人扶住,让他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身前,然后又扯了扯披风,将人从头罩住。 庄清月被兜头罩住,连脸都险些没露出来。他十分不习惯得在披风里动了动身子,在萧凌风看来,就是在歪七倒八地乱扭。 “别动,就这么罩着。”萧凌风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却还是沉着嗓音,假装严肃道:“一会儿跑马的时候风大,别又吹着凉了。” 庄清月不动了。 萧凌风满意地扯了扯缰绳,催着马儿率先出发。 庄易知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清脆的蹄音越来越远,他脸上的愁容也越来越深。 这时候,长安不知从哪儿又牵来一架空着的马车,对着庄易知几人客客气气道:“风雪天气不好赶路,委屈各位马车上挤一挤了。” 他打开车门:“庄大人,阿怜姑娘,请吧。喜乐,你也上去,照顾好庄大人。” 众人上了马车,亲卫坐在车前,一甩马鞭,两辆马车也先后跟着出发了。 第十九章 大景朝的西北,有一南一北两座高山。 自朔阳城出城门后往西北百余里,便是那座偏北的雁山。若往西南走,便是蒙山。雁山与蒙山之间,是西北占地颇为宽广的大草原。 朔阳关则是两山之间平地而起的军事关隘。南起蒙山北至雁山,两山一关,形成了大景朝西北的重要防线。 自大景朝建朝以来,靖北军大营便驻扎于此,将西沙十二盟牢牢阻挡在关外,叫这些西沙蛮子不能往东进犯大景朝哪怕一寸的土地。 此刻,萧凌风与庄清月两人一骑,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迎着风雪往靖北军大营的方向赶路。 乌云盖雪能日行千里,但在恶劣的天气之下脚程便慢了不少。半日过去,两人也只堪堪行过一半路程。 寒风实在太过冷冽,庄清月身后紧紧挨着萧凌风带着热意的胸膛,这点温度,成了他唯一能借以依靠取暖的热源。 因此,当萧凌风瞥见前方那座熟悉的客店,准备下马进店避避风头时,才发觉先前那个因为被罩住头脸而不舒服地乱扭的人,现下已经主动低着头缩进了他怀里。 而自己因为要控着缰绳而不得不将手环在他身前,就这么形成了一个从背后将人拥抱的姿势。 有点奇怪。 萧凌风松开一只手,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不自在。 “到了?” 怀里的人抬起头四下看了看,抬手擦了擦嘴边的水迹,含含糊糊地发问。 敢情还睡着了? 萧凌风无语一瞬,决定不与他计较,于是催着马又小跑了一段路后,在客店门口停下。他翻身下马,顺道将庄清月也抱下马来。 抬手掀开厚重的门帘,萧凌风偏头示意庄清月进去:“去吃点热食暖和暖和,歇歇脚再赶路。” 掌柜的闻声探头,见是萧凌风,连忙搓着手迎上前来,满脸堆笑。 毕竟上回他被石头绑了一遭,心里还留着阴影,生怕这回怠慢了人家又被抓到把柄。 “大人快快请进。”掌柜的说完,就要去帮萧凌风牵马。 萧凌风让了让身子,掌柜的一抬头,猝然与庄清月对上了视线。 他一瞬间愣住了。没想到自家公子换了张脸,竟还能跟这靖北王爷混在一处。 但很快,他表情又恢复如常,毫无破绽地殷勤看着庄清月:“这位公子快请里边坐,门口风大着呢!” 庄清月看了一眼萧凌风,随后若无其事地进了门。 萧凌风将马绳递给掌柜的,摘下斗笠掸了掸上面的落雪,也跟着进去坐下了。 萧凌风将酒囊递给小二,吩咐:“添点儿酒来。” 小二手脚麻利,不消吩咐便端来了酒菜,顺道把酒囊也给灌满了。 萧凌风给取了只空碗倒上小半碗烈酒,递给庄清月:“喝点暖暖身子。” 庄清月此刻确实手脚冰凉,闻言也不推拒,端起酒碗斯斯文文的抿了一口。 放下碗时,却见萧凌风只顾着吃菜,并不动桌上的酒,当下便心生警惕。 他眼神直直地盯着萧凌风:“王爷怎么不喝?” 萧凌风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语气带了点漫不经心:“上回喝了酒,没防备中了仙人醉叫人捆上了山呢。” 他回视着庄清月,意有所指道:“此番在外还是小心为上,免得又着了道,庄公子觉得呢?” 听萧凌风提到仙人醉,庄清月微微变了脸色。 他摩挲着手上酒碗,无奈叹出一口气,将萧凌风的试探挡了回去:“也罢,那学生便替王爷试试这仙人醉吧。” 萧凌风闻言没忍住笑出声来,揶揄道:“试与不试又有什么分别,就算有仙人醉,也权当是给庄公子助眠了吧?” 想起自己先前在马上睡得晕头转向连口水都淌出来了这回事,庄清月脸色一红,却又一时找不到话反驳,于是闭口不言,开始慢吞吞地夹菜吃饭。 吃了两口,后院传来细微的响动,萧凌风耳朵动了动,但没抬头。 片刻后,庄清月忽然手一抖,将碗里的羊肉汤洒了一桌。 “啊。”庄清月短促地叫了一声。他看了看自己不小心沾上汤汁的手,然后抬起头看向萧凌风,眼神无辜。 小二在柜台前听到了响动,连忙拿了抹布上前收拾。羊肉汤毕竟是荤腥,汤汁遇冷便会凝结。 小二三两下擦完桌子,慌忙道:“后院有皂角,公子快去后院里净手吧。” 小二战战兢兢道:“我这就去替公子打些热水。” 庄清月抬眼看向萧凌风,眼神里带着征求,还没开口,就见萧凌风眼皮都没多余眨一下,随意挥了挥手:“去吧。” 庄清月便从善如流地跟着小二去后院了。 他起身后,萧凌风忽然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抹兴味。 不得不说,庄清月这把戏实在太过拙劣了,萧凌风根本不用动脑子,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不过,虽然这把戏拙劣,但十分好使。 毕竟,当他们有所行动时,萧凌风就能更容易地抓到庄清月的马脚。 庄清月走到门边,似有所觉地回头看了萧凌风一眼,就见那人悠闲地抿了一口茶水,仿佛对于他的离席丝毫不在意。 走到后院,庄清月一边慢条斯理地往手上打着皂角,一边听掌柜的小声汇报。 “庞将军在朔阳关下迎战巴图盟,大胜而归。”他往前院看了一眼,又道,“靖北王率部亲自在雁山脚下伏击,将西勒盟先锋营一网打尽,连阿勒思也叫靖北王捉了。” 庄清月掬了一把温水,将手上皂角沫子冲了冲,语气淡淡:“知道了。还有新鲜的没?” 掌柜的面色为难:“西勒盟突袭大败,文老暴毙,先生听说此事后震怒异常,罚了好些人。” “哦?”庄清月来了兴趣,“不是让秦三带了话回去么,怎么,先生不信?” 掌柜的给庄清月递上一方干净锦帕:“秦三说文老受不住靖北王府的酷刑,被萧凌风的人折磨死了,死前泄露了西勒盟突袭的消息,才让萧凌风抓住机会埋伏反打。但是先生不信。” 他叹了口气道:“公子,秦三没了。” 庄清月将锦帕扔回水盆,漠然道:“知道了。” 掌柜的面色一僵,见庄清月此刻神色冷淡毫无波澜,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察觉到庄清月的视线,掌柜的慌忙敛下情绪,匆匆开口:“先生吩咐,要在两月之内拿到靖北军的城防图,如若不能,便要公子亲自回去谢罪了。” 庄清月冷哼一声并不言语,只径自回了前院,重新坐在萧凌风对面。 萧凌风看他两眼,察觉到他情绪不大对,莫非是心里憋着的坏水儿没使成功?萧凌风暗想。 但出口的话却带着关心:“怎么了,心情不好?是掌柜的伺候不周到?” 一副若庄清月回答个「是」就要去找掌柜的算账的模样。 庄清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 萧凌风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见他不说话,便抬手给他碗里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羊肉。 “手沾了油腥味,难受。” 萧凌风闻言抬眼,就见庄清月蹙着眉嘟囔了一句,对着碗里的羊肉看也不看一眼,一副不打算再继续吃饭的模样。 看着他的动作神情,萧凌风突然觉得,他这模样就跟闹脾气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简直不像个能搅风搅雨的大男主。 虽然但是,对付小孩子他拿手啊。 萧凌风笑了笑,长臂一伸将他面前的汤碗拿得远远的,又取了一个新的陶碗放在他面前,哄道:“那碗不听话,咱们换一个新的?这个保证不会再打翻了。” 见庄清月不说话,萧凌风伸出手指敲了敲那汤碗,颇为无赖道:“我帮你揍它怎么样?” 庄清月看着他的动作,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堂堂一个王爷能作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来? 但一想到自己先前说了句像是嗔怪撒娇的话,庄清月自己也不由地一阵恶寒。 萧凌风注意着庄清月的神色,此刻后知后觉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好像有点颠覆人设,他俊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噗。” 这回倒是听见庄清月笑了。 萧凌风闷头夹菜,充耳不闻。 两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了这一顿饭,在客店里略坐了坐,便又接着出发赶路了。 天擦黑的时候,乌云盖雪载着两人靠近了靖北军大营。 萧凌风的坐骑四蹄雪白,奔跑之间在夜色里十分显眼,值守的士兵一眼就认出了这匹马和马上的王爷,于是连忙撤开拒马,让两人进了军营。 萧七正带队巡逻换防,老远就听见马蹄声响,于是想也没想地回头大喝一声:“何人军营纵马?!” 话音刚落,乌云盖雪一阵风似的从他面前飞驰而过,掀起的风将萧七额前碎发掀起又落下。 哦,是王爷啊,那没事了。 萧凌风前脚刚过去,萧七回头交代了巡逻事宜,立马后脚也跟了上去。 快步走到帅帐门口,萧七怀里揣了份战报,大大咧咧在外面喊了一声:“王爷,萧七求见!” “进来。” 萧七美滋滋地掀开帐子踏进去,正要与萧凌风细细汇报一般前日夜里的战果,再顺道夸夸庞将军时,忽然瞥见帐子里的矮榻上还坐了个人。 萧七脸色骤变:“王爷,他怎么来了?” 他不赞同地大声道:“军营重地,岂能是随随便便一个谁都能进来的?” 王爷莫不是昏了头了? 萧凌风对他的觉悟倒是有些意外,萧七原本就是亲卫营里最不守规矩最让他头疼的那一个,没想到此刻竟然会主动来与他掰扯军营的规矩。 他看了庄清月一眼,沉声道:“庄公子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谁。” 萧七看了庄清月一眼,眼神里满是对这种妖精祸害的鄙夷。甚至在看向萧凌风时,脸上都带了几分失望。 萧凌风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顿时有些头疼。但当着庄清月的面,他也不好跟萧七解释,于是只能虎着脸让萧七先离开。 “你先出去,这事儿轮不到你插手。”他说。 萧七把战报拍在书桌上,冷哼一声大步出了帐子,连眼神也没给庄清月一个。 “嘶,这孩子!”萧凌风有些尴尬地回头冲着庄清月笑了笑,解释道,“萧七从小跟着我,宠坏了脾气大,确实有些没规矩,是我没教好,庄公子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庄清月笑了笑,摆摆手道:“这没什么的,萧小将军也只是恪守军规罢了。” 心里却想,暴脾气好哇,冲动的暴脾气小孩,才最好当枪使不是? 第二十章 萧七前脚离开没多久,石头后脚就跟着来了。 亲兵通传一声后,替石头撩开帅帐帘子。 帅帐里,萧凌风正拉着庄清月净手。 石头跟萧凌风招呼一声,随后将手里的两个食盒放下,又将里边的菜品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桌上。 三四碗下饭菜,一碟子大馒头。 两个人的分量。一看就是萧七通风报信过了。 但跟萧七不同的是,石头对于庄清月的出现并没有太过抵触。 在他看来,王爷做事一向都是有道理的,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听话便是。 于是他情绪如常,甚至开口说话的语气里还带了几分欣然:“王爷,庄公子,您二位可真是赶了巧了。庞将军今早小胜一场,今天特意吩咐做了白面大馒头犒劳兄弟们呢!” 萧凌风也笑了:“是吗?” 说着,递给庄清月一块干净棉帕让他擦干手,然后领着人坐在了桌前。 庄清月看着眼前的餐食,神情颇为复杂。 犒劳? 毫无油荤的大锅菜和几个拳头大的硬面馒头。就这? 无双公子庄清月,真的是好久没受过这种苦了。此刻的他手里捏着半个馒头,看着面前显然味道十分寡淡的清炒菜叶,半天没能下得去口。 但萧凌风和石头都在一旁看着,他又不好将嫌弃表现得太明显。 正想着,一小片肉被放在了他碗里。 萧凌风早就看出他的勉强了,但也没多说什么,正好从菜碗里看到一块肉,便想也不想地夹给了庄清月。 就,只能尽力改善一下呗。 毕竟,军营里的日子本身就过得辛苦,就连萧凌风,也得跟着军士们同吃同住,完全没有特权。 庄清月若是想在军营里待下去,也得早早习惯这种生活才行。 庄清月也明白这一点。 他深吸口气,将碟子里那片肉夹起来吃掉,意外地发觉味道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见庄清月开始动筷,萧凌风唇角弯了弯。 他举了举手里的馒头:“唔,馒头得就着菜汤吃才有味道。” 庄清月半信半疑地问:“是吗?” 然后学着萧凌风的动作,掰下一小块馒头在菜汤里沾了沾,随后张口咬下。 “确实不错。” 萧凌风听到庄清月小声嘀咕了一句,嘴角的笑意不自觉扩大了些。 虽说是京都来的大少爷,但好在也不是不能接上地气,萧凌风打量着庄清月,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用过晚餐,石头手脚麻利地撤走了碗筷食盒。 但这一晚上还是不能消停。 因为有萧七这个大嘴巴的缘故,现在军营里能排得上号的将官都知道王爷带了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病弱书生进了军营。 于是众人估摸着时间,等萧凌风用完晚膳,便立马结伴来拜访了。 亲兵见到这阵仗也有些吃惊,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向帐内禀告:“王爷,庞将军,刘将军,翟副将,林副将,赵……” 这些将军们的名号头衔还没喊个明白,帐子便被从里面掀开,萧凌风亲自把着帐帘,高大的身躯将帐子的门堵得严严实实。 他看向为首的庞将军,似笑非笑道:“诸位将军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紧要军情?” 庞将军本也不是想来看他家公子的热闹的,毕竟公子记仇,说不准哪回就把他记上了。 但这不是他不想就能不想的。其他将军同僚们都想来探探情况,他架不住哄劝,也不想表现得太不合群,于是被这些兄弟们推着搡着不得不跟着一起来了。 此刻被王爷问起,庞将军不得不硬着头皮做了这个出头鸟。 “呃……”他喉头哽了哽,绞尽脑汁搜寻着合适的措辞,“回禀王爷,这两日您不在营里,今日趁着您回来了,咱们来跟您汇报军情,啊对,汇报军情。” 话一出口,就变得流畅起来,庞将军一抱拳,慷慨激昂地向萧凌风播报了一番战况:“前日巴图盟骑兵突袭,翟将军率左部先锋正面迎敌,刘将军率右部轻骑从旁夹击,将巴图盟蛮子打得落花流水……” “行了。”萧凌风让开身子往回走,“进来说话。” 得了允许,众人跟在他后面鱼贯而入,并且一边往里走一边悄悄四下打量。 果然,帐中除了王爷之外,还有一道陌生身影站立在桌边,正背着手望向那副悬挂在帐中的舆图。 庞将军看着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一时间不说话了。 倒是刘将军心直口快,大大咧咧地问:“王爷,这位是?” 庄清月闻言回头。 萧凌风看他一眼,回身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无双公子庄清月,庄易知庄老大人的独子。” 说完,他朝着庄清月招了招手。庄清月会意,走上前来与众人见礼:“在下庄清月,见过诸位将军。” 姿态从容,不卑不亢。 众人神色各异,一时间都没说话。 庄家父子被贬充军前也是颇有名声的,但那又怎么样,即便庄易知官至尚书令,可称文臣之首,那也是文臣啊。 文臣跟他们这拨武将天然就有隔阂,本来就是谁都看不起谁。 现下庄家父子被贬充军,犯的还是他们心里最鄙夷之一的贪腐之罪,那就更不用说了。 只是此刻,庄清月不仅没跟着充军队伍入伍训练服役,反而这么大喇喇地出现在帅帐里,众人一时间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见萧凌风明显一副要将人护着的模样,一向圆滑的翟副将开口试图缓和气氛:“哎呀呀,无双公子造访,真是久仰久仰。” 管他妈的,先顺着王爷的意思随便说两句。 有了翟副将带头,其他人也像是回过神来了似的,也都纷纷热络起来,上前与庄清月客气寒暄。 萧凌风满意地笑了笑。 片刻后,耿直的刘将军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王爷,庄公子来咱们军营,是以何身份,有何名目?” 众人静了一瞬,都等着萧凌风回话。 萧凌风扫视一眼众人,将其他几位没说话但明显各有心思的将军副将们看得不自在了,才慢悠悠开口: “庄公子是我专程请来的,就当是……唔,就当是咱们靖北军的军师吧。要不然,做我的副将也行。”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震惊。 萧凌风身为大景朝的靖北王,大大小小的战役从来都是自己谋断布局,何时也需要军师了? 庞将军闻言愣了一瞬,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庄清月,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这怎么行?!”忽然有人开口。 庄清月和萧凌风同时向那人看过去。 就见一个自方才起就沉默寡言的黑脸大汉,此刻看着庄清月神情不满:“庄公子可曾上过战场杀过蛮子?怕是读了几本兵书只会纸上谈兵罢了。” 他先前就想说这一番话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此刻终于是忍不住了:“打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叫个书呆子当了军师,只怕瞎指挥害了兄弟们性命。” 他将庄清月上下打量一眼:“况且庄公子一看便是个不会功夫的,战场上刀剑无眼,难道打起仗来了,还要再分出人手来照顾你么?” “请王爷三思!”他义正言辞。 萧凌风听他说完,脸上表情变都没变一下。 他眼神扫过帐中众人,忽然轻笑出声:“赵将军说得不错。” 话音停顿片刻。 赵将军脸上表情缓和了些许。 却听萧凌风又开了口,语气凛然:“但庄公子的谋略智慧我是再清楚不过的。诸位若不信,且看着吧。” 赵将军张口想说些什么,被萧凌风摆手止住。 他重新看向众人,语气缓了缓:“诸位莫对文人有偏见,说不定庄公子历练一番,我大景朝又多一位儒将呢。” 他看向庞将军,忽然问了个问题:“庞将军以为,此番与巴图盟对战,可还如以往那般得心应手?” 庞将军思索一阵,老实回答:“回禀王爷,近来咱们虽然打了胜仗,但其实比起以往,确实吃力了些。” 萧凌风点点头,看向其余人:“咱们驻守西北这么多年,对于西沙十二盟来说都是些老面孔了。诸位的作战风格,怕是早就被人家研究透了。” 众人神情一凛,赵将军也皱起了眉头。 萧凌风了庄清月一眼:“庄公子没上过战场,兴许也是一件好事。最起码,咱们这位未来儒将的行军风格,还没人参的透呢。” 话音落下,帐中还是沉默着。 萧凌风等了等,终于,庞将军开口了:“王爷说得也有道理。” 他看了看身边的几位同僚们:“那咱们就且先看着?” 有了第一个表明立场的人,其余人的态度也都松动了不少,于是陆陆续续便有人表了态。 一时间,称呼庄清月庄军师的人有之,称呼庄清月庄副将的人也有之,几声喊下来倒叫庄清月满脸不自在了。 此事告一段落,众人又将近日军情商议一番,才离开萧凌风的帅帐。 等人走了,萧凌风看着庄清月,问他:“怎么样,给你捞个官儿当当?” 庄清月笑眯眯道:“那敢情好,给战神王爷当副将,我也沾光呢。” 萧凌风嘁了一声,状似无意道:“沾光倒是不敢,是我非要让你来大营的,以后若是打仗吃了苦,你别记恨我就是了。” 庄清月笑容不变:“在王爷眼里,学生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么。” 是的,我就是,所以你最好不要惹到我。 夜深了,亲兵打来热水给二人洗漱。 见不惯庄清月拧帕子的笨拙模样,萧凌风叹了口气将棉帕抢下来,三两下浸了水又拧得半干递回给他。 庄清月毫不客气地接过棉帕净手净面。 等他洗漱完了,萧凌风接过棉帕,催他去休息。却听庄清月忽然开口:“靖北军是不是缺战马?” 萧凌风疑惑偏头:“怎么?” 就见庄清月勾了勾唇角,露出个带了点神秘的笑容:“王爷保我做官,我送王爷一份大礼如何?” 第二十一章 雁山北边,便是西勒盟地界。 西勒盟世代游牧,逐水草而居。近来气候渐冷,西勒盟便开始往南迁移。越往南,便越靠近雁山,也就越靠近大景朝。 西勒盟的大汗不知从哪儿认来一位军师,得了个打通雁山山腹奇袭大景朝的主意,还与一股不知名的中原势力达成了合作。 于是近两月来,西勒盟帐下的草原骑兵分出了小半,驻扎在雁山北边三十里外,一边与这股子中原势力合作打通山道,一边酝酿着之后的突袭,对于背向夹击靖北军跃跃欲试。 然而,这一切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顺利。 突袭当夜,前锋营大将阿勒思率部穿过山道不久,雁山那边便传来了惊天的震响,连带着雁山这边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颤动。 不必那位军师提醒,凡事有点见识的都知道,靖北军用上了黑火,阿勒思被埋伏了。 率部留守的西勒盟副将被这突来的变故震得措手不及。他愣神半晌,骤然拔刀朝天高举,冲着余下的西勒盟士兵发出号令: “西勒盟的勇士们,随我增援大将军!” 夜色里,那把弯月般被高举在半空中的腰刀,闪出摄人的冷光。 副将的声音响彻营地,西沙盟的士兵齐齐振臂回应。一时间呼喝声四起,震得秦军师脑袋发麻。 片刻后,西沙士兵整装待发。 副将双目泛红,一扬马鞭就要出发,却被人叫住。 “呼延将军,呼延将军!” 呼延副将回头,就见那中原人模样的军师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秦军师抹了把汗:“呼延将军留步。大汗紧急军令,命我等回撤,不得有片刻拖延!” 呼延副将猛然回头,双目圆睁:“秦军师,假传军令死罪难饶!” 他坚信,阿勒思将军便是听了这位秦军师的谗言,才会弃马行军,刚穿过山道就被埋伏。此刻见秦军师又要阻止他救人,当即心头火起。 秦军师一口气还没喘匀,方才那把在映亮了夜色的冰凉弯刀已经抵在了他脖子上。 呼延副将反手握刀,弯刀外刃挨在秦军师脖颈上,立时便拉出一条细细血线。 秦军师立刻高举双手:“呼延将军莫要冲动!在下带了大汗手书,万不敢作假!” 呼延半信半疑,但手上的狠劲好歹松了松。 就见秦军师小心翼翼地从那宽袍大袖中抽出一张羊皮纸卷,神情郑重地递给他。 呼延接过那封手书,将内容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将那枚落款处的印鉴仔仔细细地辨认一番。 秦军师见他表情松动,双手抄在袖中道:“大汗说,阿勒思不会有危险的,呼延将军大可宽心。” 他劝道:“山对面埋伏的八成是萧凌风本人,呼延景军也不愿意带着咱们西勒盟的好男儿去送死吧?” 呼延没回话。 半晌,他冷哼一声,终于重新下令,命属下拔营回撤。 见他带着人转身走了,秦军师抚了抚胸口,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一天后…… 呼延被大汗身边的护法勇士一把捆了,跪在王帐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愣愣地盯着地面,回想起大汗被他气得当场砍杀了一个妃子的血腥场面,才后知后觉自己被秦军师耍了。 “你说,那秦军师拿了本汗手书,将你诓骗回来?”大汗擦干净脸上溅上的血迹,声音难辨喜怒。 呼延闭了闭眼,神情灰败:“回大汗,秦军师拿出手书,上面有您的印鉴,奴验过,印鉴是真的,奴便信了。” 他仰起脖子,将要害暴露在大汗眼前,等待着不知何时就会降临的死亡。 “他人呢?”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呼延讶异一瞬睁开眼睛,老老实实答话:“秦军师他,他说他腿脚不便,怕拖累行军速度,叫奴们先走,等奴们到了王帐,秦军师已经不知所踪了。” 不知所踪的不仅是秦军师,还有阿勒思帐下先锋营的上千马匹。 “混账!”大汗从帐中悬挂着的兵器中抽出一把锋利匕首,当胸一刀刺在呼延肩上。 呼延闷哼一声,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嘴唇隐忍发白。同时在心底暗自庆幸,犯了这么大的错,竟还能保住一条命,实在是神仙保佑。 靖北军大营。 一处军帐重兵把守,乃是关押阿勒思的地方。 萧凌风带着庄清月走到帐前,刚掀帘进去,就见萧七大马金刀地坐在阿勒思对面的椅子上,一手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硬面馒头,一边端着半碗菜汤大口喝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想吃吗,阿勒思将军?”萧七喝够了菜汤,满足地叹了口气,随后斜眼看向阿勒思,语气欠揍。 他举了举手里的菜碗:“想吃就说点有用的东西。” 萧凌风偏头忍了忍笑,才出声喊了一句:“萧七。” 萧七见是王爷来了,立马起身让开座位。他随手将菜碗和馒头放在一边的桌上,手里换上了条抽打犯人的马鞭,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凶神恶煞一些。 “阿勒思将军。”萧凌风招呼了一声。 阿勒思冷哼一声,并不回话,甚至连眼神也不愿给萧凌风一个。 萧凌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将军在咱们营里也呆了好几天了,西勒盟的消息,我想将军大概也想知道知道?” 阿勒思眉头动了动,但仍是没搭理他。 “听说将军突袭失败,贵盟大汗怒极失手,挥刀斩向身边陪侍的妃子,还牵连了不少人呐。” 他注意着阿勒思的神色,语气缓慢道:“还有更详细的内容,将军可要一听?” 果然,当听到「陪侍的妃子」这几个字时,阿勒思瞳孔紧缩,在听到还有详细内容时,更是一瞬间目眦欲裂。 “萧凌风!”他怒极大喝出声,状若癫狂,“她怎么样了!她到底怎么样了?!” 萧凌风摊摊手:“你说陪侍的妃子吗?啊呀,当时大汗身边陪侍的可不止一位妃子,你说的是哪一个?想知道的话,用你手里的消息来换?” 对,不止一位妃子,就算出意外,也不一定就是他的妹妹。 想到这里,阿勒思冷静下来。 他看着萧凌风眼神阴狠,嘲道:“你们中原人惯会耍些阴谋诡计。怎么,如今也学会用女人来威胁我就范吗?” “人又不是本王砍的。本王只是告诉你有这么回事罢了。”萧凌风挑眉,“阿勒思将军放心,本王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不问别的。”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庄清月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本王只想知道,那位与你们联手打通雁山山腹的人,到底是何许人也?” 阿勒思惊讶一瞬,似乎是没料到萧凌风会问出这个问题。 见阿勒思不语,萧凌风也不追问。他起身,玩笑似地吩咐萧七不许捉弄阿勒思将军,随后转身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撂下一句话:“既然阿勒思将军不想知道那位夫人的消息,那本王也不多纠缠了。时日无多,将军好自为之。” 出了营帐,萧凌风带着庄清月巡视营地。 一边走着,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庄军师,你说这些人勾结了外族来犯我大景朝疆土,到底是何居心?” 话音落下,他停在营地马场边,侧头看向身边的庄清月,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就见庄清月神情自若道:“无论是何居心,总归是引狼入室,与虎谋皮。” 他转头迎向萧凌风视线,一字一句道:“这等颠覆大景危害社稷之人,王爷见了,千万莫要放过。” 萧凌风在心底笑了:若是见了便不许放过,你庄清月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同我说话? 将庄清月的话在舌尖品了品,萧凌风掐断思绪,宽慰自己:目前为止,庄清月似乎还没做出什么犯他忌讳的事情,拿原小说里还没发生的情节来给人定罪也太没道理了些。 于是他收回眼神,将视线重新投向那被雪覆盖的,看不出边际的茫茫马场,悠悠然道:“军师说得对,若叫本王遇着了,是决计不会放过他的。”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间俱是沉默不语。巡逻的一队兵士从他们身后路过,向两人行礼后,又很快走开。 “对了……”萧凌风忽然开口,“你那白羽呢?” 他疑惑着问了一句:“这两日好像没见着它了。” “我也不知,许是出去觅食了吧。”庄清月神情坦然。 他推测:“白羽的零食袋子在喜乐手上,许是跟着喜乐去了,还没到营里来呢?” 萧凌风点了点头,假装信了:“噢。” 被二人惦记着的白羽,此刻正在雁山东侧的某处山坳里,盘旋着当起了「牧马鹰」。 秦军师侧着身子坐在为首的一匹战马身上,一边揪着自己的小胡子,一边发愁。 公子让他去骗去偷,去将西勒盟的战马抢过来,却没说抢过来又怎么办呢。 现下四处落雪,从前的草场都叫积雪掩盖了,甚至因为下雪多日,草场上已经形成了层层冰壳,这些马儿根本难以扒开雪层啃食草料。 这处背风的山坳,还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雪层稍薄没被冻成冰壳的地方,但其实也坚持不了多久。 他仰面躺在马背上,长长叹出一口气,随后强打起精神,看着半空中的白羽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公子啥时候来接手啊,再没消息,马儿都要饿得掉膘了!” 他揉了揉自己因为长时间戴着面具而有些发僵的脸颊,小声抱怨道:“公子啊公子,您要是再不来消息的话,就连我也要掉膘啦!” 第二十二章 “王爷保我做官,我送王爷一份大礼如何?” 庄清月的话在耳边响起。 萧凌风诧异地看他一眼:“什么大礼?” 庄清月卖了个关子:“到时候王爷就知道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扶住马场边缘的围栏,极目远眺,一副对马场十分有兴趣的模样。 看到他的动作,萧凌风心里隐隐有所猜测,但也没点破。他招了招手,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轮值养马的士兵便上前,听从吩咐向两人汇报近日里马场的情况。 萧凌风一一过问了战马的数量情况,确认战马被照顾地很好,没有因为大雪受到冻害。 庄清月忽然开口:“这草场被雪盖住了,战马可还有粮吃?” 那士兵憨憨一笑:“军师不必担忧,早在入秋前,咱们就已经晒好许多干草了,都堆垛在马料棚子里。” 他往不远处一排四面遮挡地严严实实的棚子指了指:“军师大人您瞧,都在那边呢。” 庄清月在心里对了对战马的数量,皱着眉头问:“干草占地方,看着多但也不那么扎实,靖北军的马,够吃么?” 士兵看了眼萧凌风,挠头道:“除了马草,咱们还喂豆粕豆饼,还有麸皮,每隔一月还有补给,不会缺的。” 庄清月闻言放心点头,心说靖北军的战马看起来待遇着实不错。 但又隐隐有些忧心,饲养一匹战马耗费不小,也不知再来一批,这靖北军还养不养得起。 想着想着,庄清月心里的坏水儿开始咕噜咕噜冒泡。 要是靖北军养不起,那就谁的马儿找谁,毕竟西沙十二盟世代游牧,养马这方面应当是很有经验的。 萧凌风注意着庄清月的神色,把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全都收入眼底,一时间也颇觉有趣。 他拍了拍围栏,将庄清月的视线吸引过来:“走吧,再看两眼就回去了。” 庄清月欣然同意,两人在马场巡视一圈后,便一同调转方向往回走。 刚走了没两步,他忽然拧着眉,往侧边看了一眼。 “出来。”萧凌风沉声道。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萧七从一旁的帐篷后走了出来。 “何事?”萧凌风看着鬼鬼祟祟的萧七,皱着眉问。 萧七摸了摸鼻子,忽略他家王爷身边的庄清月,目不斜视道:“回禀王爷,庄军师的帐子已经添置好了,特来向王爷禀告。” 昨夜他们回营匆忙,根本来不及准备庄清月的帐子,萧凌风只得将自己的行军床让给了庄清月,自己在矮榻上对付了一宿。 此刻听萧七来报,萧凌风便想着正好去看看,于是顺口吩咐一声「带路」,三人便一同前往新搭好的军师帐子。 萧七也没想到王爷会亲自过去查看,眉头动了动,苦着脸在前方引路。 越往前走,萧凌风的脸色便越不对劲。 在军师帐前停下后,萧凌风环顾周,没忍住皱眉开口:“怎么在这么偏的地方?” 都快靠近营地边缘了,也就比伙头兵的位置好点儿。 “胡闹!”他黑着脸沉声道。 前面的萧七缩了缩脖子,又很快摆出为难的神色:“回禀王爷,您帅帐周围是庞将军、翟将军和刘将军的帐子,庄军师来得不巧,属下也不好叫另三位将军腾出位置来……” 话到这里,萧凌风快要气笑了。 只是他还没说话,方才一路无言的庄清月却先他一步开了口:“无妨,这里虽与王爷隔得远了些,但胜在清净。” 他看向萧七,神色一派悠然:“在下正好喜静,萧小将军的安排正合在下的心意。萧小将军费心了。” 萧七悄悄抬头觑了眼庄清月的神色,一时间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字面意思还是在明嘲暗讽。 萧凌风转头看了一眼庄清月,见他是真的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委屈你了。” 心里寻思着私下找别的将军协调协调。毕竟,哪有跟着中军帅帐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军师帐呢。 说着,他上前亲自撩开帘帐:“先进去看看。” 萧七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萧凌风走了进去。 帐子里的陈设几乎可以用简陋来形容了。一张矮几,一架屏风,一方床榻,没了。 哦,也还有。还有匆匆忙忙没锄干净的枯黄草茎,从矮几下探了个头出来。 萧七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心里颇有些后悔。他反省着,觉得自己还是格局太小,就算庄清月是个大祸害,他其实也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为难人家。 现在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王爷肯定得生气罚他了。 垂眼等骂等了半晌,却没听见动静。 萧七忍不住抬起了头,就见萧凌风走到床榻边,亲自用手按了按塌上铺着的被褥。 这等大冷的天气,被褥本就容易寒凉,又加上帐子搭得匆忙,搭的时候只看看除去了冰雪杂草,没做多余处理,便颇受湿气侵袭。于是这被子就变得更加湿重冷硬了。 光是上手摸了摸,萧凌风便直皱眉头,这哪里是住得人的样子? 若当真叫这娇气的大公子住了这间帐子,恐怕得叫冻得一病不起了。 想到这里,萧凌风转头吩咐萧七:“将这床榻搬到本王帐子里去,军师先在我帐中对付几日。” 萧七闷闷地应了声是。 “被褥拿去重新烘过一遍再送来。”萧凌风看了眼萧七,顿了顿道,“你亲自去烘,何时烘好了何时吃晚饭。” 萧七神色扭曲一瞬,终于还是不敢反抗。 庄清月手藏在宽袍大袖中,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不过,虽然庄清月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但萧七却直觉他此刻心里定然是不怀好意。 于是在抱着被褥路过庄清月时,还是没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 庄清月心底好笑,却仍旧大方回视着萧七,脸上笑意盈盈。 萧凌风没注意到两人的眼神官司,见萧七出去了,才转头看向庄清月:“喜乐他们今晚或是明早也该到了,到时候让他们重新收拾一处帐子,你再搬过去吧。” 庄清月弯了弯眼睛:“全凭王爷吩咐。” 从军师帐里出来,萧凌风看了看黯淡的天色,便领着人回了帅帐。 这几日他不在军中,军务已经积累了满满一案,亟待他处理。 即便萧凌风已经让庄清月挂名做了个军师,但军机要务还是应当避嫌的。 更何况,联想到庄清月未来要做的事情,在没有弄清楚前因后果,没把人掰到同一阵营时,萧凌风也不敢对他交付全然的信任。 于是他不知从哪儿摸来了几册书,递给庄清月:“看看书解解闷儿?” 见他要处理军务了,庄清月心底虽然好奇,但还是忍住了窥探的心思,识趣地接过书册,坐到了远离书案的矮榻上。 将手里的书册随手翻了翻,发现是一些记载西北风土人情的游记,庄清月讶异一瞬,又抬头觑了眼萧凌风,心说看不出来,萧凌风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看这些杂书。 不过,书确实是好书,也不知是哪位妙人写的,西北的风情美食尽载于其中,庄清月刚翻了几页就看得入了迷,渐渐地也忘了那份打探军务的心思。 萧凌风见他看书看得入神,嘴角便不自觉地勾出一抹笑来,而后在心底给先前送书过来的石头记了一功。 然后也沉下心思看起了手中的条陈战报。 刚看过几份,萧凌风便觉得眼睛有些累了。一抬头,才发现原来是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他活动一下肩膀,起身点了灯,发现庄清月仍捧着书,对周围的环境变化恍然不觉,甚至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烛火跳动着,在帐中投下昏黄的灯光,帐子里也凭空添了几分暖意。 萧凌风摇摇头,回身重新在书案边坐下,拿起了一份新的条陈。 刚看了几句话,萧凌风便顿住了。 是那晚上他让石头写的,关于如何整顿边防要务,如何排除疏漏严守牢房的方案意见。 倒不是石头写得有多好或者多不好,而是,他想起来那晚上没来及向庄清月试探的,文老的死因。 庄清月手里的游记又翻过一页,忽然察觉到屋子里的氛围有些过于安静了,他抬头往萧凌风那边望了一眼,就见那人拿着两张纸正发着愣。 他没在意,继续低头看书。 萧凌风却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忽然回过神来。 他看向矮榻上的庄清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如果你的同伴被俘虏了,你会去救他,还是去杀他?” 庄清月愣了愣,从书里抬起头来,不假思索道:“若是同伴,那必定是要倾尽全力去救的。” 萧凌风打量着他,像是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心实意到底有几分。末了,他又问:“假如不救反杀,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庄清月眼神闪了闪,随后直直回视着萧凌风:“不救反杀,便意味着不是同伴,王爷连这也不明白么?” 他神情自然,像是在回答萧凌风的问题,又像是带了点别的深意。 萧凌风点点头,将手里的纸张收好放到一边:“我明白了。” 第二十三章 第二日一早,亲兵们驾着两架马车,将庄易知等人送到了军营。 几人到时,萧凌风正在与庞将军等人商议着防务轮换,无暇亲自去接人,便让石头亲自点了几个人去帮忙安顿。 庄清月想了想,也跟着一同去了。 石头将人带到了那顶暂且没派上用场的军师帐子旁,几个亲兵帮着卸货安置。 喜乐见有人帮忙,立马觉得不好意思抄着手在一旁看着了,于是也撸起袖子,跌跌撞撞地要去搬东西。 却被庄清月一把拦下。 他拎住喜乐的后脖领子,哭笑不得道:“你这么个小豆丁,能搬得动什么?” 喜乐不服气地亮出手臂比划两下,嘟着嘴道:“公子放开我!我很壮实的,我能行!” 石头在一旁看着,深觉这小孩儿可爱得紧,便忍不住逗他。 于是他也伸出胳膊,鼓了鼓手臂上的肌肉,故意道:“喜乐,你这可还不够格哦,起码要像我这样的才算壮实哈。” 喜乐偏头,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石头硬邦邦的大臂,而后眼睛一亮:“石头哥哥好厉害!” 戳了两下,喜乐手下一顿,扬起的小脸上两条眉毛皱得死紧:“石头哥哥,是不是一定要练成您这样的,才能当将军呀?” 庄清月在一旁听得忍俊不禁。他捏了捏喜乐的后脖颈,问他:“怎么,喜乐也想当大将军么?” “喜乐想给公子当护卫!”他嘿嘿一笑,小大人似的摇头晃脑道:“当然啦,如果能当成大将军,那应当也是很好的!” 庄清月父子闻言对视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石头一把将他抱起举高:“怎么,喜乐还看不上大将军么?” 喜乐惊呼一声,被他逗得嗷嗷叫唤。 “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萧凌风与庞将军等人议事完毕,便寻思着来看看庄易知等人,刚来,就见石头举着喜乐笑得热闹,庄清月和庄易知带着淡笑站在一旁,阿怜垂首侍立在两人身侧。 见王爷来了,几人纷纷行礼。石头连忙将喜乐放下,笑着躬身回禀:“回王爷的话,喜乐说要给庄军师当护卫呢,属下就逗逗他。” “护卫?”萧凌风闻言挑眉。 石头的话给他提了个醒,虽然他与庄清月同在军营里,但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现下阿勒思被俘,说不准就有西勒盟的人摸进来劫人,也是个隐患。 于是他沉吟一瞬,开口吩咐:“石头,去亲兵营挑几个身手好的跟着庄军师,务必要护得军师周全。” 石头愣了愣,没想到王爷会将亲兵拨给庄清月,但出于服从的天性,他还是抱拳应了声是。 庄清月闻言,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萧凌风吩咐完后,垂眼看向喜乐,想了想道:“你要是想给你家公子当护卫,什么都不会可不行。” 喜乐有些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就算是他所崇拜的王爷,也决不能说他不行!这是草原男儿的尊严! “若是真的想,身手便要抓紧练起来了。” 喜乐惊讶抬头。 萧凌风摆摆手,身后走上来另一个亲兵,是几人从没在王府见过的生面孔。 “丁岳。”萧凌风转头看向那亲兵,吩咐:“明日起,喜乐由你带着,亲兵营里该学的本事,一样不落地教给他。” 喜乐被惊喜砸中,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直到庄清月在他身后轻轻推了推,他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学着石头先前的样子抱了个拳,喜乐脆生生地应道:“喜乐多谢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凌风怔了怔,什么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也不知这孩子哪儿学来这么些瞎话。 还没来得及训他两句,就见喜乐身形一转,冲着丁岳大喊:“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庄清月扶额,心说喜乐这一路上话本子一定没少看。 被强行叫了师父的丁岳脸颊抽动两下,见王爷没有出声反对,于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这个徒弟。 安排了喜乐,马车上的行李也都卸下来搬进了了帐篷。萧凌风见自己戳在这里反倒叫人束手束脚战战兢兢地,便带着石头丁岳回去处理军务了。 庄清月往帐子里看了看,见余下的只是些整理收拾的活计,于是转头对着来帮忙的几位兵士道:“劳烦诸位了,余下便由我们自行收拾吧,多谢几位兄弟帮忙。” 几位兵士见庄清月发了话,挠挠头有些为难,毕竟王爷留的命令是要帮军师收拾好帐篷。 其中一人上前行了个军礼道:“军师客气了,但王爷吩咐我兄弟几人替军师打理帐子,现下这么回去怕是不好交差。” 庄清月想了想,开口:“既然如此,那便留下一位兄弟搭把手即可,其他兄弟不如早些回去操练?” “那便让小的留下来吧。”其中一人主动道。 既然有了决定,余下众人行了礼便回到了校场操练。 庄清月将喜乐打发去帐子外的空地上擦洗小巧些的用具,随后撩开帘子,让众人进了帐子。 帐中只有庄清月父子,阿怜,和那主动留下的大头兵。 确认四周无人偷听后,那大头兵单膝跪地:“公子,庄大人。” 他抬起头来,赫然是刮去胡子后的阿古木。 不怪石头等人没认出他来,实在是阿古木本身带着中原人血统,当他刮去那一把络腮胡子,将披散的头发梳成中原人样式时,与那客店中的虬髯大汉一比,便显得年轻了不少,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是个精精神神的壮实青年了。 庄清月打量他两眼,从方才起,他便觉得阿古木似乎在靖北军中混得还算顺利,先前那几个来帮忙的士兵,看着竟还隐隐以他为首。 “怎么样?”庄易知开口问了一句。 阿古木汇报:“雁山校场空置,我们被提前安排回了大营,直接在营中操练,因此计划比预想中的顺利一些。”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帛,呈给庄易知。 庄易知接过布帛,打开看了两眼后,又递给庄清月:“公子请看。” 庄清月看了两眼,发现并不是城防图。于是他将布帛卷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古木,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阿古木心里紧了紧,当即解释:“属下探知,城防图分了三部分,一份在靖北王萧凌风手中,一份在庞将军处,另一份在朔阳城县衙,由那位张大人保管。” 庄清月轻轻嗯了一声,表情不辨喜怒。 “属下无能,没机会接近中军帅帐,无法探知城防图置于何处。” 阿古木有些挫败地垂着头,但想到第三份城防图的所在,他忽然又来了精神,抬头保证道:“但县衙张大人那一份,不出十日必能取回。” 庄清月稍微满意了点。 他扬了扬手里的布帛卷,问他:“这又是何物?” 虽不是城防图,但看起来也有点意思。 阿古木:“回禀公子,这上面记载的是靖北军大营巡逻的路线和换防的规律。另外,靖北军亲卫营的暗哨所在,也都标注在这张图上了。” 庄易知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 他看向庄清月:“如此一来,倒也不算毫无收获。” 阿古木道:“不错,庞将军手里那一份已相当于是我们的了,朔阳城县衙那一份不成问题,如今只差靖北王爷手里那份。” 他满怀着希冀看向庄清月:“靖北王爷手里那份,公子可有办法?” 毕竟他们花了好些功夫才混进来当了个新兵,他家公子却什么都不用做,便不声不响地被萧凌风主动拉来做了军师。 没见这两天都传遍了么,靖北王爷将京城那无双公子弄来当了个军师,十分信任倚重。 所以,萧凌风那里的城防图,只要公子出手,那绝对是不会落空的。 庄清月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没好气道:“什么都指着我,养你们来是干什么的?” 阿古木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罢了,萧凌风手里那份,我来想办法吧。”庄清月摆摆手,斜睨着阿古木道,“但县衙那一份,十日内我必要见到。这是你跟我保证的。” 阿古木赶紧点头:“属下遵命!” 午后,一行人终于收拾妥当,阿古木也就不得不告辞了。 那顶远离中军帅帐的军师帐名义上是划给了庄易知和庄清月父子,旁边另搭了个小些的拨给了阿怜。至于喜乐,被打发去跟他师父丁岳一个帐子了。 这边刚整理好,那边石头也正好挑了四个亲兵给庄清月当护卫,此刻带着人过来给庄清月认脸。 庄清月将这几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心中夸赞:不错! 这四人看起来身手不错,阻挡寻常的此刻已经绰绰有余。但同时,他们的功夫又不及他。 这样一来,若这些亲兵在他身边暗中盯梢,他也不至于察觉不出来。 也就免得阿古木等人找过来时没防备露了形迹。 趁着萧凌风没来找人,阿怜抓住机会,将庄清月按在了帐子里,给他来了一套望闻问切,然后将人拘着狂喝补药。 另一边,一个皮肤黝黑的士兵正垂首站在帅帐中,等着萧凌风问话,看样貌,就是先前被叫去给庄清月帮忙的几人之一。 萧凌风坐在书案边,头也不抬地问:“你们去帮军师整理杂物时,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黑脸士兵皱着眉想了想,犹豫着回答:“回禀王爷,属下未见有异常之处。” 主要也不知道王爷心里什么算是异常。 萧凌风手上批注军务的动作不停,但话却问得更明白了些:“军师……可曾单独见了什么人,可与谁多说了几句话?” 第二十四章 那黑脸士兵呆了呆,老老实实地将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萧凌风讲了一遍,特别提到他们当中有个叫张大勇的主动提出留下,是唯一一个有机会单独跟军师说话的人。 萧凌风闻言点了点头,挥手让那士兵离开。 石头侍立在他身后,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正琢磨着,就听萧凌风开口:“那张大勇,去好好查查。” 石头应了声是,转身下去吩咐了。 出了帅帐没两步,就与匆匆赶来的萧七打了个照面。他招呼一声,萧七却像没看见他似的,步履匆匆地掀帘进了帐,动作快的连帐外值守的亲兵都没来得及通报一声。 “王爷!”一进帘子,萧七便扬声大喊了一句。 萧凌风从书案前抬头,看着莽莽撞撞冲进来的萧七,皱眉训斥:“何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萧七顾不得被训斥,激动道:“阿勒思说了,阿勒思愿意说了!” 萧凌风揉了揉额角:“他愿意说你便听着,录下口供呈上来便是。” “阿勒思要王爷您亲自去了才说呢。”萧七兴奋的神色一瞬间垮了下来,他小声嘟囔着,“看不起人呢这是。” 萧凌风无语:你忘了自己是怎么用馒头菜汤羞辱人家的么? 他叹了口气,起身道:“那便走吧。” 两人来到关押阿勒思的地方。 帐中的阿勒思被牢牢捆住手脚绑在柱子上,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几天没吃饭,精神头看起来也不怎么好。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与萧凌风对上视线。 萧七搬来一张凳子,萧凌风一撩衣袍坐下,看着眼前的阿勒思:“说吧,本王听着。” 比起前几日那个面目狰狞目眦欲裂的人,此刻的阿勒思看起来神情平静了不少,除了眼眶还有些红。 他看了看帐中其他人,一开口,嗓音嘶哑:“本将只说给你一人听。” 萧凌风挥了挥手,看守的人便退了出去。萧七在他身后不大放心,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在萧凌风的眼神示意下退出了帐子,在帐外牢牢把守,注意着周遭动静。 帐内,阿勒思深吸了口气,问他:“我妹子,她到底怎么样了?” 萧凌风挑眉,并不回话。 阿勒思的怒气一瞬间往上冲了冲,但因为被抓住了软肋,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他闭了闭眼,道:“本将不曾亲自与他们联络,一切消息往来,皆由秦军师负责。萧王爷若抓得到秦军师,约莫能知道更多。” 萧凌风:“秦军师?” 阿勒思:“是大汗派来军中的,一个中原人。” “什么模样的中原人?” 阿勒思回想一番:“身量不高,很瘦,脸颊略有凹陷,留着两撇八字胡,常穿一件青色长衫。” 末了,像是回忆起了自己被误导翻车的始末,他呸了一口,恨恨道:“尖嘴猴腮,一副奸诈小人的模样!” 萧凌风点点头,思量一番,却没在脑海找到这秦军师样貌相符的人物。 但从阿勒思的描述来看,只怕这前朝余孽,早就直接与西沙十二盟有所联系了。 他顿了顿,继续追问:“那秦军师与人联络时,可曾有什么计划谋算,或是只言片语叫你听见看见的?” 见萧凌风问来问去,果真只打听另外一伙人的消息,半点不问西勒盟的军机要务,阿勒思心情渐渐平复,也就没了什么顾忌。 “能有什么谋算,无非就是谋夺你大景朝的江山罢了。”他大方提醒道,“他们擅长伪装,无孔不入,说不定早已经混进你靖北军大营了。” “对了……”他道,“本将常听秦军师说些公子先生什么的,许是他们的首领头目吧。总之,那些个公子先生疯得很,萧王爷可要当心了。” 说着让萧凌风当心,语气里却带着些幸灾乐祸,甚至以为内语速加快,还将自己呛住了。 萧凌风倒没将他这点冒犯往心里去,心思都放在了句「公子先生」上。 公子是指庄清月,但看庄清月「父子」相处的模样,先生必不可能是庄易知。那么,那位先生又是指谁呢? 他有些出神。 阿勒思等了等,没等到回应,便问:“萧王爷问完了?” 萧凌风回过神来,心知看样子也问不出来什么了,于是从怀里掏出掏出一封手书,展开递到阿勒思面前。 他道:“令妹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碍。甚至因为你家大汗死了大夫人,令妹的位份还往上升了升呢。” 阿勒思瞪着眼睛读完,确认自家妹子尚且安好,提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忽然,他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阿勒思直直盯着萧凌风,咬牙切齿:“我妹子的手书,你从何处得来!” 萧凌风收回手书叠好,漫不经心道:“那公子先生的手下善于伪装无孔不入,我靖北军也不是没有这等人才。” 将叠好的手书塞进阿勒思怀里,萧凌风拍了拍他衣襟,笑了笑道:“将军叫本王当心,这份好意本王心领了。但如今看来,将军不妨替你家大汗担心担心?” 走出帐子,萧七凑上前来,就见他家王爷面色凝重,想出口问问情况的话便被咽回了肚子。 萧凌风吩咐道:“你与石头一道,将今年入营的新兵通通筛过一遍。” “稳重些,莫要打草惊蛇。” 萧七神情一凛,匆匆去找石头了。 回到帅帐,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又听值守亲兵通报:“禀王爷,赵将军求见。” 萧凌风走回书案前坐下,就见刚从朔阳关巡防回来,连披风都还未解下的赵将军,掀帘走了进来。 赵将军进来行了个军礼,有些欲言又止道:“王爷。” 萧凌风皱眉:“有事便说,何时你也学成这般支支吾吾的样子?” 其实赵将军一进帐子,便觉得自己来的有些莽撞了,但既然来都来了,有些话便不得不说。 他深吸了口气,尽量镇定着问:“王爷,那庄公子来咱们这儿当军师也便罢了,怎的连庄大人也跟着来了?” 不是看不起身为文官的庄大人,只是这等做法在赵将军看来,实在是有违军规。 说完前一句,后面的话便顺畅许多。赵将军一张脸上满是严肃的神色,看着便如个黑脸包公一般: “军营之中岂能儿戏,也容得那庄军师拖家带口地来?” 让庄清月父子来靖北军,是萧凌风的主意,但背后的原因却不好直白地跟众人解释,偏偏这赵将军还傻愣愣地来问。 萧凌风按捺住心中的无奈,叹了口气道:“赵肃,在你眼中,本王便是这等公私不分的人?” 赵将军悄悄看了他一眼,心中直犯嘀咕。从前的王爷必然是铁面无私严守军规的,但说实话,最近的王爷看起来却有点让人摸不准了。 不过就算赵将军再楞再直接,也没有傻到将心里话说出来。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萧凌风背着手上前两步,解释道:“赵将军,军师与庄大人原本便有军籍,入我靖北军并无不妥。” 赵将军经他提醒,倒是想起来这回事,于是愣愣的嗯了一句,而后张了张口,想继续追问。 萧凌风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继续解释道:“阿怜姑娘医术奇绝,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倘若她愿意来我靖北军当个军医,本王便是求之不得。” “至于喜乐,如今已交到丁岳那里,若学有所成,便直接调入亲兵营了。” 他看向赵肃,面色和蔼地问他,“赵将军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妥?” 赵肃皱着眉想了想,经王爷这么一说,庄军师拖家带口带来的这些人都有了归处,似乎也算不上是什么吃白饭的闲人。 帐中沉默下来。 萧凌风等了等,果然,片刻功夫后,赵将军便像是想明白了似的,深吸口气向着萧凌风抱拳道:“是末将莽撞了,王爷勿怪。” 萧凌风摆摆手,安抚道:“赵将军严守军规,是我靖北军楷模,本王何来理由怪罪?” 赵将军闻言,面色也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萧凌风想了想,今日庄易知等人大张旗鼓地进了军营,赵将军必定不会是唯一一个心存不满的人。 于是他开口吩咐:“既然将军心存疑虑来问了,便说明本王这事儿办的不算妥当。烦请将军代本王向众位将军说明一番,莫要让此事坏了大家的情谊。” 赵肃连忙抱拳道:“末将了解,这便替王爷与诸位同僚带话。” “不忙。”萧凌风开口,将正打算离开的赵将军留下。 他打开悬挂在帐中的舆图,说起了正事:“赵将军,此去朔阳关巡防,可见有异动?” 毕竟阿勒思已经被俘了好些天,既不见此刻闯营救人,也不见西勒盟陈兵边境,着实有些奇怪。 不至于阿勒思那么大一个将军,就直接不要了吧? 这话提醒了赵肃。原本巡防回来后便要将情况整理妥当向萧凌风汇报的,既然此刻萧凌风问起,就正好提前上报了。 赵将军神情一肃:“回禀王爷,巡防时未见巴图盟异动,西勒盟也风平浪静,倒是乌兰盟,似有大军集结之象。” 第二十五章 说完,赵肃上前一步,手指在舆图上点出乌兰盟所在。 乌兰盟也是西沙十二盟之一,在西勒盟更东边一些的地方。 萧凌风看着舆图上雁山东北那侧,心里犯起了嘀咕。 原书里,乌兰盟虽也是西沙十二盟之一,但却很少与大景起冲突。 按照剧情,除却他穿进来之前靖北军与乌兰盟有过几次交锋之外,之后乌兰盟唯一一次发兵侵袭大景朝,便是萧凌风战死的那个时候。 没有这段突然集结发兵的剧情。 赵肃没注意到萧凌风拧起的眉头。 他指着舆图,脸色严肃:“我军斥候回禀,雁山东侧有人马活动的痕迹,粗略估计,单是骑兵,乌兰盟调拨的便有上千之数!” 说着,他神情变得有些凝重:“王爷,乌兰盟轻骑兵比之西勒盟战力更强,我军须得早做提防!” 萧凌风闻言也正色起来。 虽说原书里并没有乌兰盟发兵突袭大景这回事,但既然已经察觉到对方调兵的蛛丝马迹,提防一手也是应当。 正好,赵肃曾经与乌兰盟交过手,算是有经验的。两人当即便开始商议如何安排布防。 正说着,亲兵通报庄军师求见。 帐中两人停下话头。赵肃听说庄清月来了,不自觉地便将眉头皱成了川字形。 萧凌风看了赵肃一眼,心知这人还是没能打从心底接受庄清月,于是在让人进来时,特意将话音咬得重了些:“请庄军师进来。” 帐外的庄清月敏感地察觉到萧凌风的语气,他脚步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掀开了帐子。等看到帐中站着的黑脸赵肃时,他心里一瞬间便了然了。 屋里两人明显是有要事相商。庄清月没急着开口,先朝着萧凌风行了个礼,随后又笑意盈盈地跟赵肃见礼。 赵肃虽然打心底认为庄清月经不起折腾不适合待在军营,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庄清月这么客客气气的,他也不好给人甩脸色。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庄清月也不恼。 反正文人武将相看两厌也很正常。 他进来后,萧凌风并没有开口问他的来意,也没赶人走,只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在帐中呆着。 没赶人走,便意味着正在商议的内容是庄清月可以听的。于是庄清月理了理袖子,心安理得地站在一旁当起了摆设。 听了几句,他便明白了,两人正在商议着如何布防以抵挡乌兰盟入侵。 将两人大致计划听了个彻彻底底明明白白的庄清月没忍住侧头看了萧凌风一眼,眼神奇怪。 像是察觉到庄清月的眼神,舆图前的萧凌风头也不回地道:“你是军师,务必仔细听着。” “赵将军多年的经验,别处可学不到。”他低沉着嗓音,像是在训斥他的不专心,话里又满是提点的意味,“你没上过战场,更要好好钻研领悟。晚些时候,我来考你。” 庄清月呆了呆,没想到萧凌风对他一个空降军师这么信任,就不怕他转身就把这军机泄露出去叫他吃个败仗么? 萧凌风转身,目光定在他身上,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噢。”他愣愣地应了一句。 随后醒过神来,连忙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谦虚姿态。 赵将军看他两眼,见他没有那些读书人的傲慢态度,态度便也放软了些,甚至在之后用沙盘模拟对阵时,也自发讲解地更加详细了些。 模拟过一遍后,作战方案便确定下来。 接下来便是派谁领兵的问题了。 萧凌风略微思索一瞬,随后看向赵肃:“本王许久不曾见识过乌兰盟的兵马了,此番与赵将军同去。” 赵肃面露惊讶。没想到只是提防埋伏,王爷也要亲自前往。 不过,一想到王爷向来习惯亲自上战场,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正要抱拳领命,却听王爷又开了口:“军师不曾上过战场,此番也随军长长经验吧。” 赵肃抱拳的手一僵。 庄清月也没想到自己因为听了半个时辰的军机,便从天而降了个差使。 但想着,能让萧凌风多信任他一些也是好事,便也正色着答应下来。 得到庄清月的肯定答复,萧凌风转头看向赵肃。 赵肃把行到一半的礼补全了,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硬梆梆的地开口:“末将领命。” 随即头也不回地退出了帅帐。 赵肃一走,帅帐里便安静下来。两人都没说话,没来由的沉默在帅帐里悄悄蔓延。 “咳。”萧凌风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种略带尴尬的氛围,“怎么了,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庄清月往屏风后看了一眼,大大方方道:“我来向王爷讨两床被褥。” 萧凌风:“?” 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就听庄清月悠然道:“萧小将军烘被子的手艺不错,今夜要搬回去了,我很惦记这两床被子。” 萧凌风了然。 确实,军师帐子已经重新收拾过一番,该整理该添置的都已经整理添置妥当。按理说,庄清月确实该搬回军师帐了。 然而,若让庄清月就这么搬回去,那岂不是就要离开他的视线了?那他还怎么紧迫盯人? 虽然还搞不清楚庄清月到底想干什么,但为了不给他任何一点可趁之机,萧凌风决定拒绝让庄清月搬走。 “不必搬了,本王不允。”萧凌风忽然开口。 声音有些大,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甚至透过帐子传到了外面亲兵的耳朵里。 两个亲兵俱是一愣,对视一眼后又匆匆撇开目光。两人心照不宣地假装没听见他家王爷在说什么,却又不约而同地悄悄竖起了耳朵。 庄清月也被他突然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 等看到萧凌风有些尴尬的脸色时,他忽然没忍住开口调侃了起来:“怎么,区区两床被子,王爷也舍不得么?” 萧凌风更不自在了:“那倒不是。” 庄清月追问:“那是为何?” 萧凌风张了张口,想现编个说辞糊弄过去,但理由刚想了个开头,他又觉得有些不得劲了。 凭什么我要解释,我是王爷哎,我那么大一个王爷,做事情还需要解释么? 想通之后,萧凌风不由自主地站得更直了些,随后沉着声音一本正经道:“庄军师莫不是想违抗军令?” 庄清月没想到萧凌风能说出这种话,一时竟也有些语塞了。 不过,帅帐比起军师帐,占地宽敞摆设齐全,待着确实要更舒适些。 而且,在这里一人霸占萧王爷的床,比回去与庄易知两人打挤要好太多了。 于是,庄清月表面叹气实则内心暗喜:“既然王爷有令,在下听令便是。” 仔细听来,话里还有着三分无奈三分委屈。 是帐外亲兵听了都要觉得王爷霸道无礼的程度。 值守的两位亲兵正打着眼神官司,帅帐的帘子忽然被撩开,两人立马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 “张甲。” 被点到名字的亲兵张甲瞬间应声,快得连萧凌风都愣了一下。 他看向这个莫名有些紧张的亲兵,吩咐道:“去庄易知庄大人那边说一声,军师今夜仍是歇在这里。” 张甲领了命令,一阵风似地小跑着去了军师帐的方向。 萧凌风看着那个跑着跑着差点左脚绊右脚平地摔跤的张甲,眉头皱紧一瞬复又松开。 “来人。”他说,“吩咐丁岳,明日起亲卫营晨间操练再加二十圈。” 冬天来了,基本训练更不能丢下了,萧凌风想。 第二日一早,庄清月洗漱完毕后,平日这时候就该送早饭来的石头却迟迟不见踪影。 庄清月坐在矮榻上淡定地看着闲书,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迟来的早饭。反倒是萧凌风,早起练过两套刀法后便已经腹中空空了。 但没办法,谁叫他昨夜下了命令,亲兵营有一个算一个,都去绕着靖北军大营跑圈去了。别说萧七石头,就连小豆丁喜乐,都没能幸免。 “咕噜噜。” 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响起,萧凌风悄悄侧头看了一眼庄清月,正好与庄清月诧异的眼神对上。 他喉头一哽,撂下一句「我去洗漱更衣」,便头也不回地往帐子后面的隔间去了。背影看上去,满满地带着因为羞愤而落荒而逃的意味。 一刻钟后,萧凌风更衣回来了,石头也终于姗姗来迟。 刚进门放下食盒,他便单膝跪地向两人告罪,脸上还带着运动操练后的薄汗:“属下来迟了,请王爷恕罪。” 他低着头道:“今日跑操时算差了时间,下次绝不会再犯了。” 萧凌风哪能真的怪罪,只随意摆了摆手叫人起来。 等石头摆好碗筷,他迅速端起碗筷三两下吃完,随后起身走到屏风后面,一边给自己飞快束好甲胄,一边吩咐道:“用完早饭后去营门口集结,本王去看看赵将军准备得如何了。” 说完,也不等庄清月应声,便顶着石头疑惑的眼神急匆匆地离开了帅帐。 第二十六章 雁山连绵的山脉横亘在大景朝西北,形成了一道阻挡外敌的天然屏障。 当初为防止西沙十二盟另辟蹊径从雁山东侧入侵,靖北军在雁山设立雁山校场,既是练兵之处,也是巡防哨所。 却没防住那一批里通外敌的前朝余孽。 但还好,在萧凌风误打误撞发现了前朝余孽的踪迹后,便又立马派人重建了哨所。前两日,赵肃赵将军便刚来巡防过一遭。 如今他们要做的,便是越过哨所的防线仔细查探。若乌兰盟当真集结兵马试图侵袭大景朝,他们便要利用雁山的地势之便,将乌兰盟阻截在此。 雁山主峰的山脚下, 黑衣铁甲的骑兵们列阵在前, 一派规整,肃穆无声。 上回就是在这里,萧凌风带人伏击了西勒盟偷袭而来的先锋营,不仅将敌军一网打尽,还捉走了敌军大将阿勒思。 阿勒思还关在靖北军的大营里,这处山腹的通道也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 没有通道,不管是乌兰盟还是靖北军,想要通行都只能绕过主峰,从主峰与侧峰之间的狭窄山道和山坳里穿过。 略微修整片刻,赵肃帐下传令官挥动令旗,军队便重新开拔,沿着既定的路线行军。 依照赵肃估算,乌兰盟此番调拨骑兵上千。 但萧凌风始终对于乌兰盟的发兵心存疑虑,又自信靖北军有能力借着地利之便将乌兰盟阻截在雁山东北,便也只命赵肃领了堪堪两千骑兵出来。 两千骑兵听起来不多,但当这两千骑兵列阵行军时,一样是乌云般黑压压的一片。 久居京城的庄清月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马背上的萧凌风也没想到,明明连人带马已经跑出去老远了,庄清月还要拧着身子频频回头张望。 他努力着,想将这个眼里满是好奇与震撼的人与书里那个只手遮天颠覆大景朝的庄清月联系起来,却除了一张同样好看的脸,再找不到相似之处。 最终,他叹了口气,伸出大手罩在庄清月头上,将那人不分的脑袋掰正。 庄清月何曾被人这样冒犯过,当即想也不想地就伸手扣住了萧凌风手腕。 “你放肆!”他脱口而出。 男人被摸了头便是受了奇耻大辱!庄清月哪里管你是王爷还是天王老子,下手时鼓足了狠劲半点不饶人,眼看着就是奔着拧断萧凌风手腕去的。 萧凌风被他握住手腕的那一瞬间还有些茫然,但很快,身体的反射让他在庄清月狠劲落实的那一瞬间迅速反应过来,反将庄清月的手腕擒在了手中。 “嘶!”庄清月痛哼出声。 萧凌风微微松了点力道,却没放手。 “你会功夫?”他俯身在庄清月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沉声逼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庄清月拧了拧手腕,无辜道:“王爷此言何意?” 他侧头看向萧凌风,眼神清清亮亮的,张口说的却尽是些不着调的话:“学生哪会什么功夫呀,学生就是多用了点力气。咱们庄家家传的天生神力,力能扛鼎,顶天立地……” 萧凌风哪能看不出他在打马虎眼,但又莫名地生不起气来,反倒觉得露了破绽的庄清月看着更鲜活了些。 他神色松了松,捏着庄清月的手腕绕到身前将人箍在怀里,另一手依旧牢牢地控着马缰,保持着不快不慢的前行速度。 “坐好别乱扭。”他恐吓,“掉下马去本王可不会捞你。” 庄清月有些委屈地动了动手:“疼。” 而后直了直身子,又小声道:“王爷这甲胄也太硬了些。” 萧凌风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抓手不放。 ——放了就又要被偷袭。 落后两个马身的赵肃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但却能将两人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拽着缰绳的手紧了几分,赵肃又将眉头深深皱起。 简直,简直不成体统! 石头见状催马上前,与赵肃井排。 他看着前方两人共乘一骑的背影,沉稳地安抚赵肃:“赵将军,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回,就见怪不怪了。” 赵肃冷哼一声:“伤眼!” 天快傍晚时,众人已经逐渐靠近了此行目的之所在,也是赵肃所说的,有乌兰盟人马活动痕迹的地方。 越靠近,众人便越是戒备起来。 忽然,萧凌风勒住马缰,扬手示意身后大军停下。 石头与赵肃对视一眼,随后纷纷上前。 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连马上的庄清月也坐直了身子。 “王爷。”石头刚开口,便被萧凌风扬手止住。 他沉声说:“凝神细听。” 片刻后,雷鸣般的响声从远处席卷而来,伴随着大地的颤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轰隆轰隆。 声音越来越响,响声近到仿佛再过片刻,两军便要兵戎相见了。 赵肃的心一瞬间沉了下来。 听这动静,确有上千兵马无疑。而且,对方的兵马怕是已经通过了山坳,就要到众人眼前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乌兰盟的兵马在这样恶劣的天气,这样复杂的地形之下,竟然还能以这样的速度冲锋,甚至还气势十足。 他面沉如水,心中暗想,若当真是面对面遇上,不讲计策谋略地拼杀,两军之间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但好在,乌兰盟的兵马若真要过来,还得通过山坳向外的一段道路崎岖山石嶙峋的山道。 地形优势在靖北军这方。甚至说不定上次与西勒盟交战时守株待兔的场景还能重现一番。 接收到萧凌风的视线,赵肃扬手,传令官重新挥起令旗。 靖北军兵马列开阵势。黑衣铁甲的士兵握紧手中长刀长枪,完全做好了冲杀的准备。 此刻动静越近,他们便更加眼红血热,一个个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只等乌兰盟穿过山道后,将敌人斩落马下。 萧凌风稳稳立在阵前。 他是靖北军的战神,是靖北军的象征,只要他在,靖北军军心便是稳的,靖北军的大旗便永远不倒。 萧凌风一手按上腰间佩刀,一手不动声色地将庄清月往怀里按了按。 “抓紧。” 庄清月闻言立马抓紧了,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会功夫,还刻意显得手忙脚乱:一手扯着萧凌风的披风,一手揪着乌云盖云的马鬃。 乌云盖雪顺着他的力道仰了仰脑袋,倒叫庄清月有些不好意思了,便立刻又放松了些。 身后萧凌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靖北军严阵以待。 一刻钟后,去连乌兰盟兵马的影子都没见着。 甚至那乌兰盟战马奔袭的声音,在近到众人以为敌人马上就要通过山道出现在眼前时,又忽然像是掉了个头似的,变得远了。 众人面面相觑。 赵肃也愣住了:“王爷,这乌兰盟使的,究竟是哪一计?”萧凌风哪里知道。 他还没说话,身前的庄清月便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是人是鬼是哪一计,过去看看便知。” 萧凌风心里还是觉得乌兰盟真的没有发兵。但庄清月说得也有道理,到底是不是,还是得过去看看。 “军师说得对。”他看向赵肃道,“领一小队人马,去山坳里看看。” 他嘱咐道:“动作隐蔽些,行军要快,当心埋伏。” 赵肃立即回身,重新点了一队斥候前去查看。 一行七人刚走出几步,轰隆隆跑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赵肃当即黑了脸。 乌兰盟用的什么计?怕是耍人计! 他冷哼一声,上前对着萧凌风道:“王爷,末将亲自去看看,这乌兰盟到底有什么图谋!” 萧凌风看他气得狠了,便点头同意。等赵肃跑出两步,他忽然也生起了好奇心,于是也一松缰绳追了上去。 山道虽然险峻,但两人骑的都是好马,稍微当心着放慢速度也便过去了。 只是过去之后,三人都愣住了。 哪有什么乌兰盟的兵马……除非远处那个骑在马上甩着马鞭的少年,和他身后那乌泱泱一片近千匹无人骑跨的战马也能算作骑兵。 轰隆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红衣少年把马鞭挥出了残影,带着近千匹高头大马奔驰而来,然后又领着马飞奔回去。 显然,这是他别具一格的遛马方式。 萧凌风转头看向一脸愕然的赵肃:“这就是你说的,乌兰盟的大军集结之象?” 赵肃语塞。一个黑脸大汗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道:“这……这人在此处形迹可疑,若不是乌兰盟的兵马,便是替乌兰盟牧马的人!” 早在看到那红衣少年时,庄清月的脸便黑了。 这秦九! 他看向赵肃,咬牙切齿道:“赵将军且看,那战马装配是有形制的,看样子,是西勒盟的马。” 赵肃神色一凛,当即抽刀冲着再次奔驰而来的红衣少年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秦九跑马跑得正欢,被赵肃这一声惊得差点从马背上翻下来。 正要回嘴骂他两句,一错眼却看到了萧凌风怀里的庄清月。 公……公子? 手里的马鞭滑落,秦九呆立当场。 见他停下马,一副毫无攻击性的模样,赵肃心中的警惕更甚。 他纵着马往前走了两步,继续喊话道:“报上名来,免你一死!” 萧凌风看了一眼身前的庄清月,一瞬间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再次俯身,凑到庄清月耳边十分好奇地小声问:“莫非,他是你的人?”庄清月不答。 他便一夹马腹,带着庄清月越过赵肃直直往红衣少年那边去了。 乌云踏雪一来,西勒盟的那些战马便都像受到了惊吓似的,齐齐躁动着往后一退再退,若不是秦九身下那匹马还在,他们怕是早就要跑远了。 见两人过来了,秦九翻身下马,远远地便喜笑颜开地冲着庄清月大喊:“公子!公子!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沙雕! ——ps推一下专栏的完结小甜饼噢—— 文名《重生后我教霸总当咸鱼》 ——咸鱼律师攻x工作狂总裁受—— 走过路过的看看孩子叭! 感谢在2021-05-18 23:06:46-2021-05-19 22:5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鹅 鹅 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那两声「公子」惊天动地,萧凌风当然也听到了。 他挑眉,俯身靠近庄清月。 风声呼啸着刮过耳畔,他低沉带笑的嗓音在风里却更加清晰:“这些,就是庄公子送给本王的大礼?” 庄清月偏头不答,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秦九,目光可怕得像是要吃人。 萧凌风轻笑一声,忽然伸手勒住马缰。 乌云盖雪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庄清月防备不及,身子一瞬间后仰,肩膀猝然撞上身后那人冷硬的银甲。 像撞上了一堵墙似的。 一声闷响,庄清月痛呼出声。 萧凌风原本只想逗逗庄清月,却没想到明明也是会功夫的人, 竟然会这么娇气。只在这甲胄上轻轻挨了一下,怎么连眼眶都红了? 坏事了…… 可不能得罪人。 战马前蹄重重落下,砸在雪地里。 萧凌风一把丢开缰绳,随后翻身将人抱下马来,伸手就要帮人揉捏肩膀。 “嘶。”庄清月侧了侧身子从他手下逃开, 红着眼睛抬头。 对上庄清月更加哀怨的眼神,萧凌风一双手横在半空尴尬万分。 他试探着道:“我……我轻点?” 几步开外,秦九被乌云盖雪扬蹄溅起的雪沫子扑了满脸,后退了好几步后,才堪堪安抚住手下那匹有些躁动的枣红马。 他抬手抹了把脸。 随后抬眼看向前方,一声「公子」还没喊出声来,又被眼前的景象堵了回去。 一向不喜人近身的他家公子,竟任由人在肩上动手按捏? 那个传说中脾气恶劣的战神王爷,此刻却甘愿低着头,活脱脱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秦九满脸骇然,脚步顿在原地,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但秦九一贯是个会自我调节的人。 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又往前边看了两眼,看着看着,就在心里说服了自己: 公子手段非凡,收服一个靖北王爷必然也不在话下! 那边萧凌风放轻了力道,等看到庄清月神色缓和下来,这才收回手,扶着庄清月站直。 被两人抛在身后的赵肃也终于姗姗来迟。 抬眼就看到眼前举止过分亲密的两人,赵肃立刻转头,把视线对准了眼前的红衣少年。 他眉心紧拧:“西勒盟的战马,你从何处得来?” 说着,语气又严厉了几分:“如实交代!否则以通敌论处!” 手里握着的刀没有回鞘,直直插在雪地中,还闪着寒光。 秦九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立即看向庄清月,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公子……不是亲自来接收战马的? 他这一眼提醒了赵肃。 先前这红衣少年高声大喊的那几句「公子」犹在耳侧。 他回头看了一眼庄清月,心中惊疑不定。 萧凌风扫了一眼还在试图理清现状的赵肃,和那个满脸茫然的红衣少年,心道解围还得自己来。 他看向那少年挎在马鞍上的灰色包袱,沉思片刻,问到:“你是秦军师?” 他可没忘记,当夜穿过山道突袭的西勒盟蛮兵,全是步行,连一匹马也没见着。 回想起阿勒思提起秦军师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再看看如今出现在这里的上千匹战马,一切便都明了了。 秦九没想到自己都已经卸下伪装恢复本来面貌了,还能有人一语道破他的身份。 他看了一眼庄清月的脸色,总觉得他家公子似乎有点生气,一时间便也拿不准「秦军师」这个身份到底该不该认下。 庄清月被他这一眼又一眼地看得心头火起。照他这种看法,傻子也看出来他们的不对劲了。 索性破罐破摔道:“看我干什么,自己不会说话了么?” 也不知这孩子咋回事,在西勒盟能把人家大汗骗得团团转,怎么一回来就傻成这样! 萧凌风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越看越觉得庄清月和这红衣少年都有趣极了。 迎着萧凌风似笑非笑的眼神,秦九心知瞒不下去了,于是小声道:“是……我是。” 赵肃皱眉插话:“军师?哪个军的军师?” 秦九硬着头皮道:“西……西勒盟的军师。” 赵肃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话音落下,赵肃手腕微动,掌心已经开始合拢握紧了刀柄。 秦九的心一把提起,脑海里快速思索着该怎么跟这黑脸将军解释。 “是卧底。” 萧凌风一锤定音:“秦军师潜入西勒盟,忍辱负重,最终破坏了西勒骑兵侵袭的计划。” 赵肃将信将疑,但好歹是把手里的刀收了回去。 秦九松了一口气。一摸额头,甚至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快入夜了。”萧凌风看了看天色,“回去再说。” 秦九连忙举手抢话:“王爷!那这些马儿……” 萧凌风看向庄清月。 秦九跟着转头。 庄清月心里快被秦九这倒霉孩子怄死了,张口气道:“自己解决!” 随后一甩衣袖,拽着乌云盖雪的缰绳就要上马。 刚踩上马蹬,庄清月又停了下来。 我不会骑马我不会骑马我不会骑马,他在心里默念。 然后看向一旁抱着胳膊的萧凌风,意思十分明显。 萧凌风了然,上前两步将人抱起,又妥帖地安置在马背上,随后自己也翻身上了马,掉转马头往来路的方向走了。 赵肃看了一眼还没动作的秦九,张了张口,还是没忍住。 “下巴掉了。”他说。 秦九合上嘴巴。 认命地当起了靖北军的弼马温。 山道另一边的石头听到乌云踏雪行走的动静,眼神一亮,立即迎了上来。 萧凌风没多说,只下令众人后退,留出空地。 石头照办。 随后满眼疑惑:“王爷,这是何意?” 萧凌风神秘一笑:“等着便是。” 他看向赵肃,赵肃也道:“石将军且等片刻。” 一刻钟后。 两匹战马一前一后从崎岖蜿蜒的山道出口现出身形。 那两匹马身形健美,四肢修长又颇具力量感,一看便是好马。石头心中一喜,猛然转头看向萧凌风。 萧凌风淡然一笑:“再等等。” 再等等……莫非还有?! 他转回脑袋,果然,那两匹马溜溜哒哒走出来之后,山道出口又冒出两三匹马来。 三三两两,一拨接着一拨,很快,石头已经数不清了。 身后的骑兵方阵隐隐骚动一瞬,复又安静下来。但仔细观察,前排能看清楚情况的,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激动的神色。 先前庄清月问过,问靖北军缺不缺战马。 萧凌风没回答。 但怎么可能不缺呢。 就因为缺少合格的能上战场冲杀的战马,靖北军才不得不花大价钱避开西沙十二盟与别的零散部落交易马匹。 就因为战马不如西沙十二盟的勇武健壮,萧凌风才不得不拿出自己的私产补贴马场仔细喂养,补贴军器所制造更适合抵御骑兵的武器。 所以萧凌风的靖北王府,才穷成那副模样。 庄清月转头看了看那些士兵们惊喜的脸孔,颇为不屑地轻嗤一声。 就这么点儿马,也能激动成这样么? 但不知怎么的,当他抬头看到瞥到萧凌风脸上同样高兴的表情时,心里又有了些小小的得意。 虽然这不是他心里设想的让萧凌风得到这些战马的时机,但意外的,他却并没有那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悦。 他胳膊肘往后捣了一下,等拉回了萧凌风的注意力,才一脸骄矜道:“怎么样,本公子的大礼,王爷可还满意?” 注意到他的自称,萧凌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没回话,反倒是看向了石头和赵肃:“你二人接收清点马匹后,寻一处妥当的地方休整。” 石头一脸振奋,当即抱拳领命。 庄清月没得到回答,便又多使了几分力气再次用胳膊肘捣了一下身后那人。 萧凌风垂头看了一眼他不老实的手,无声地笑了笑,随即一扯缰绳催马离开了。 石头只感觉到一阵风刮过,他家王爷便不见了踪影。只一句「本王有事先走」飘散在风里。 庄清月有些郁闷。 乌云踏雪跑得太快,眨眼间便奔出好几里路,行动间卷起来的寒风将他的脸割得生疼。 片刻后,萧凌风终于停下。 他下马后,朝着庄清月递出了手。 庄清月心里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就着他的手借力下了马。 “来这里干什么?”他问。 萧凌风揽着他肩膀将人带到了背风处,拂净了雪后将披风解下垫在大石头上,让庄清月坐下。 然后指着夜色玩笑道:“来看星星,信么?” 庄清月抬头。 天上星河闪烁……是不可能的。 下雪天哪有星星可看? 萧凌风没想到这么随便一句话当真能哄住他,自己反倒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便大笑起来。 庄清月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被当成小孩儿耍了,但他此刻已经提不起劲来生气了。 毕竟,这一天让人生气的人和事简直太多了! 萧凌风笑够了,终于停下。 正要与他说点正经的,聊聊今天发生的事,便听见远处雪窝子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于是心思一转,当即换了个主意。 他从地上摸了个碎石块,悄悄起身。 庄清月抬头:“王爷干嘛去?” “嘘。” 随即手腕翻转,往雪窝子的方向投掷而去。 确认猎物已经被砸晕了,萧凌风过去翻了翻,从雪窝子里拎出一个跟雪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灰白雪兔。 他抱着兔子走回到庄清月身边,笑着道:“军师送本王一份大礼,本王如今手边没有拿得出手的,便先找只兔子充做回礼了。” “这兔子送给军师逗个闷子吧。”他道:“等回王府了,本王再给军师补上更好的。” 庄清月盯着兔子两眼放光,根本没听见他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 见他对这兔子喜欢得紧,萧凌风抬手,小心翼翼地想将这晕过去的兔子放进庄清月怀里。 兔子刚挨上庄清月的手,还没放实在,就见庄清月猛然缩手。 萧凌风面露疑惑,庄清月一脸茫然。 两人同时开口:“兔子,不喜欢么?” “兔子,现在不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兔兔,可爱,吃! 第二十八章 那兔子最终还是难逃厄运。 毕竟,当庄清月这么眼巴巴地看过来时,萧凌风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吃……吃就吃吧,下次送个别的。 “等着。”萧凌风撂下一句话。 而后在庄清月期盼的目光中,拎着兔子去了河边。敲开冻上的冰面后,萧凌风三两下将兔子剥洗干净,最后还不忘用雪将痕迹掩埋。 庄清月撑着脸远远地看着萧凌风忙活。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一向对被人伺候这件事接受良好。 但不知怎么的,当忙前忙后的人变成萧凌风时,他却有些不大自在了。 于是他撩起袖子起身,四面打量一番后,纡尊降贵地捡起了树枝柴禾。 这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庄公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干活。 因此,当萧凌风左手拎着兔子右胳膊夹着枯草枯枝回来时,就见到这么这么一副场景: 养尊处优的大公子,慢吞吞地伸出足尖在雪地里扒拉两下, 然后拎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捡着枯枝。 他皱着眉,满脸写着不情愿,脚边却已经堆了不少树枝了柴禾。 看样子,已经这么捡了好一会儿了。 真是稀奇。 萧凌风无声地笑了笑。 走过去三两下将他捡来的树枝抱走,萧凌风找了个空地开始生火。 庄大公子从雪地里扒拉出来的树枝还带着着潮湿的水气,但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了。萧凌风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强将火点着。 树枝燃烧时生出股股浓烟,十分呛人。 庄清月被那烟雾熏到,呛咳两声后,皱着眉连连后退。 萧凌风听到动静抬头,一眼便瞧见他眼里泛起的水雾。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给庄清月重新指了个地方:“坐这儿,熏不着。” 庄清月没理他笑声里的揶揄,依言坐好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兔子。 气氛安静下来。 萧凌风一边转动着手里的烤兔子,一边分神打量身边的庄清月。 夜色降临以后,火光映照在那人脸上,在黑夜里凭空添了几分暖意。 两人都没说话。 庄清月手撑着脸,看着烤兔子的眼神十分炙热。 跟他从前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全然不同。 一滴热油落进火堆,燎起一缕青烟。萧凌风捡了根树枝在火里拨动两下,忽然开口: “庄清月。” 他盯着面前的火堆,终于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庄清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装傻道:“什么?” 萧凌风早看惯了他这副装出来的懵懂模样,一点不上当。 他转头凝视着他的脸,仍是要将话题继续下去:“上回你同我说,那些引狼入室与虎谋皮,颠覆大景危害社稷之人,叫我千万不要放过。” “那你呢?”他问,“你也和他们一样么?” 这个「他们」没明说是谁,但两人心照不宣。 他话音落下,庄清月刹那间便绷紧了身体,甚至在某一瞬间,还有了将手里树枝扎进萧凌风脖颈的冲动。 但这份冲动又很快被按捺下来。 当秦九领着那近千匹西勒盟战马,冲着他大喊公子的时候,他就知道萧凌风迟早会有这么一问。 他沉默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将手里的树枝折断成好几节。随后轻笑一声,反问道: “我若真是那等引狼入室危害社稷的人,王爷要就地杀了我么?” 尽管他隐藏得很好,但那一瞬间的杀意还是被萧凌风察觉到了。 “不会!”萧凌风斩钉截铁。 庄清月微笑:“哦?” 萧凌风将手里的烤兔子翻了个面儿:“文老是你杀的吧。” 他说:“你杀了文老,叫他有来无回,他们的许多计划便要搁置。你又命秦九将阿勒思哄住,哄得西勒盟踏进了我靖北军的埋伏圈,还哄来了人家的战马,让他们损失惨重。” 说完,他看向庄清月:“若你真的和他们一样,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庄清月愣了愣,将视线从那已经被烤得两面金黄肉香四溢的烤兔子身上移开。 手里的树枝胡乱在地面上戳了两下,忽又顿住,他冷声道:“我杀文老,不过是不想让他咬出我的身份罢了。” 他看向远处,视线飘忽:“王爷想太多了,我可没有那种匡扶社稷的远大抱负。” 萧凌风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拆下一只兔腿,用匕首将兔肉划开后,用棉帕垫着递给庄清月:“吃吧,趁热。” 庄清月接过兔腿,小心地撕下一小条兔肉放进嘴里,就算是饿极了的时候,吃相也是极好的。 吃了两口,庄清月不由地感叹,萧凌风手艺确实不错,即便没放调味料,原汁原味的兔肉吃起来味道也很好。 比馒头蘸菜汤好吃多了。 吃完这顿行军途中的加餐,萧凌风还是习惯性地将食物残渣就地掩埋。 看着专注处理善后的那人,庄清月忽然小声开口:“我跟他们不一样。” 萧凌风熄灭火堆的动作一顿。 “我知道。”他说。 这边两人收拾妥当准备回大营,那边的石头等人还在热火朝天地清点马匹数量。 一千零一匹。 一千骑兵加上阿勒思那匹坐骑,数量不多不少。 清点完战马后,赵肃令众人休整一番。等众人吃过干粮填饱肚子后,众人才调转方向趁着夜色启程回营。 秦九挎着他的小包袱,领着那一千匹战马,跟在靖北军身后。 石头因为见了马儿激动,此刻也与他并排而行,方便时不时地往后看一眼那些马匹。 秦九是个自来熟的,看石头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于是凑近了打听:“哎,石将军。咱家公子跟你家王爷,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石头将视线从身后战马群里挪开,一眼就看到身边挤眉弄眼的秦九。他皱了皱眉,提醒:“军中不可妄议长官。” 秦九闻言「嘁」了一声,从身后包袱里摸出一块豆饼,在石头身下那匹黄骠马眼前晃了一手。 军中战马都受过训练,轻易不会被人用食物引诱。但石头能察觉到,身下那匹黄骠马虽然没表现出特别明显的躁动,但马身却在悄悄朝秦九那边靠近。 “那是什么?”石头往秦九手上看了一眼,那豆饼看起来似乎比军中的马场供应的豆饼更讨马儿喜欢。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回答你的问题。”秦九暧昧地笑了笑,“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吧?” 身下马匹马朝着人家越靠越近,石头挣扎一下,想着秦九如今也算是自己人了,等进了军营迟早也会知道,自己多说两句也没什么。 “庄军师自从进了军营,便与王爷同住一帐。”石头咬着牙十分快速地说完这句话,快到秦九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理清楚石头话里的意思,秦九呆愣当场,连手里的豆饼被那黄骠马一伸头叼走了都没察觉。 我的老天爷,公子他还是从前那个公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兔子。 第二十九章 乌兰盟被证实并未发兵,但靖北军此行带回来一千匹上等的战马,倒也算不上是空手而回。 乘着夜色,萧凌风与庄清月先大军一步回到大营,命人重新拓宽了马场,准备接收战马。 天刚蒙蒙亮时,大军回营。 营地门口的拒马被悉数撤走,留下宽阔的道路供战马通行。秦九和石头一人一边,往马场的方向驱赶战马。 营地里的士兵们早早就起来操练了,如今见着这一大批高头战马,纷纷惊叹不已。 倒不是没见识过战马,只是这战马是从敌人那里白捡来的, 那便是双倍的高兴。 在马场当值的士兵们干活干得热火朝天,甚至连冒着大雪都不觉得冷了。 将战马安置进马场后,秦九乐颠颠儿地跑到庄清月身前,冲着他家公子邀功。 庄清月看他一眼,语气淡淡:“奖赏?” 听出庄清月语气里的不悦,秦九在一旁抓耳挠腮,愣是没想出来他家公子为何生气。 “秦军师立了大功,是该有赏。”萧凌风在一旁插话。 庄清月看了秦九两眼,直到把秦九看得汗毛倒竖,才转头向萧凌风建议:“既然王爷要赏,在下便替秦九讨个差使吧。” 萧凌风挑眉:“什么差使?” 庄清月笑了笑:“这秦九一人能领战马上千,属实是个人才。” 秦九心中大感不妙。 就听庄清月接着道:“不如将他安置到马场,当个马厩的厩长?如此便既能发挥他的长处,又能为靖北军出一份力。王爷以为如何?” 王爷以为很有道理,于是当即下令给秦九封了个厩长。 得到满意的结果,庄清月回头定定地看着秦九,和颜悦色地问:“如何?王爷的这份奖赏,你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属下真是满意极了。”秦九垮着脸,要哭不哭道,“多谢王爷恩典,多谢公子恩典。” 大营另一侧,关押阿勒思的帐篷里,萧七刚给阿勒思送完饭,就听见外面喧闹的动静。 他往外探头,问道:“什么事?” 帐外值守的亲兵笑着小声道:“王爷回应了,还带了好多战马回来。” 他往帐内努了努嘴:“连那位的坐骑都带回来了。” 一听说王爷带了新的战马回来,萧七便站不住了。想起王爷先前吩咐他查探的事情也已经有了结果,萧七眼睛一亮,怀里揣着张小纸条脚步一转就往王帐的方向去了。 临行前,还不忘吩咐帐内看守阿勒思的士兵仔细当值。 萧七走后,帐内垂首闭目的阿勒思睁开眼睛,眼神若有所思。 忽然,身边人影晃动两下,悄悄向他走近。 阿勒思一瞬间绷紧了身子,警惕望向来人。莫非,是谁要暗杀他灭口么? 却见那名负责在帐内看守他的大景士兵单膝跪地,低垂着头颅姿态恭敬。 “将军。”那人开口,说的却不是大景朝的官话,而是西勒盟的语言,“我们的人已经布置好了,今夜便动手就您出去。” 阿勒思惊疑不定,沉声开口:“你是何人?” “是大祭司派我等来的。”那人伸出双手举过头顶,掌心赫然是一枚青玉打造的,两个指节长短的狼牙。 是大祭司的信物。 阿勒思松了口气,就见那人将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将军,奴等来迟,还请将军宽恕。” “先起来。”阿勒思道,“你们的计划是什么,说与我听听。” 帅帐内…… 庄清月身体不如萧凌风那般结实,在马上奔波一夜后早就疲惫不堪了。 强撑着回到帅帐,一进门便打起了哈欠,然后被萧凌风推到里间休息。 昨夜两人谈话时,萧凌风朝着庄清月已经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 虽然庄清月一时还琢磨不透萧凌风对他的信任是由何而来,但在面对萧凌风的时候,到底还是多了几分真心。 起码不再像以往那般客气疏离了。 萧凌风对此十分满意。 等庄清月睡下,萧凌风回到书案前,还没来得及开始处理军务,萧七的大嗓门便在帐外响起。 “王爷,王爷,萧七求见。” 萧凌风眉头一皱:“进来。” 萧七掀开帘子刚探进来半个身子,要说的话就被萧凌风堵了回去:“声音轻些。军师在补眠。” 说这话时,萧凌风自己也压低了声音,生怕吵着里间那位,又叫人不高兴了。 萧七瞬间脸色一垮,忍下想抱怨庄清月难伺候的心思,走上前与萧凌风说正事。 “王爷,先前您让我和石头查的事情,有结果了。”他掏出怀里的纸条递给萧凌风,“不止近一年,近三年新入伍的,来历可疑的人员名单,都在这里了。” 见萧凌风接过纸张看得仔细,萧七挺了挺胸膛,保证道:“名单绝对准备,而且绝对没有打草惊蛇。” “不错。”萧凌风将名单从头看到尾,果然见到几个他有印象的名字。 他拿起朱笔,在那几个人的名字上画上红圈,然后将纸条还给萧七:“这几人,盯紧一点。” 虽说这些人将庄清月尊为公子,但他可没忘记阿勒思说的,前朝的这些叛党余孽里,还有个被称为「先生」的首领。 庄清月保证自己不会和他背后的那些人一样同外族勾结,但那位「先生」明显不这么想。 那么,庄清月手底下这些人,到底是他的人,还是那位「先生」的人呢? 现在搞不清楚的话,那就通通盯紧一点为好。 萧七接过名单,看到上面勾选出来的几个名字,方才知道原来他家王爷对这些「钉子」的存在心中有数,心里不由地又是好一阵佩服。 他领了命令,将纸条揣好。 又想起自己来时的私心,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王爷,听说您和赵将军,把那西勒盟的战马弄来了?还弄了上千匹回来?” 他从小到大便爱舞刀弄棍跑马射箭,对这些打仗的事情最感兴趣。因此,萧凌风一听这话头便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朱笔,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这马是军师使了妙计得来的。怎么,你想去看看?” 萧七一噎,脸色涨红,心里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早知道就不问了。 萧七心想,不问就不知道,不知道就能当不存在。如果不多嘴问一句,直接去马场,那他现在指定已经骑马跑仨回了。 萧凌风见他脸上一副难受到要死的模样,心里也十分不解。怎么这萧七,对庄清月的敌意这么大? 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这两人何时有了过节。 “你对庄军师,到底哪来这么大的不满?” 萧凌风实在是忍不住了,也实在是不想哪天萧七这傻孩子就犯到了庄清月面前,稀里糊涂就倒了大霉。 他今日势必要当这一回金牌调解员。 萧七支支吾吾地,并不想回答。 一来小时候的糗事,王爷不记得了,他也没那个脸面再提。 二来他心里向着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符公子,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怎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萧凌风发挥出知心哥哥的耐心,向他保证,“放心吧,你若同我说了,我必然替你保守秘密,半个字都不会往外多说。” 连「本王」这个自称都不用了。 萧七愣了愣,听到萧凌风的语气,有种回到了小时候的错觉。 犹豫片刻,在萧凌风温和的目光下,萧七咬咬牙小声道:“属下觉得,属下觉得还是符公子好些。” 说完,他垂着头目光直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去看萧凌风的表情。也就错过了萧凌风看向他时那一言难尽的眼神。 啊这…… 萧凌风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萧七看庄清月横竖不顺眼,竟然是因为符公子。 虽然他也搞不清楚这件事到底跟那个符公子有什么关系。 不过,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反正符公子庄公子都是同一个人,庄清月若是知道萧七的想法,顶多会拿他寻个开心。 应当,应当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吧? 萧七等了等,没等到萧凌风开口,一时间心里颇有些忐忑,生怕自己提起符公子会惹自家王爷生气。 毕竟,没有哪个长官愿意自己的私事被属下过分关心吧? 他悄悄抬头,却猝然对上萧凌风那双充满了怜爱的眼神。 萧七:“?” 有点过于让人毛骨悚然了。 “咳。”萧凌风清清嗓子,“本王知道了。” 想了想,他还是提醒道:“庄军师如今在我靖北军中,与你也是同僚,有些话不该说的便不要多说。把自个儿该做的事情做好便是。” “噢。”萧七心知这是王爷在敲打他,虽然他心里还是对庄清月喜欢不起来,但也不是不明白面子功夫的重要性。于是抱拳道:“属下知道了。” 萧凌风欣慰一笑:“知道便好。”随后挥挥手,示意萧七该干嘛干嘛去。 萧七行礼告辞。 刚走没两步,还没撩开帅帐的帘子,却又被萧凌风叫住:“对了,符公子的事,你别想太多,也莫要四处张扬。” 萧七回头应下。 等他走出帅帐时,值守的亲兵只看到这萧小将军一脸兴奋地进去,面色复杂地出来,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22 17:55:48-2021-05-23 17:5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鸭子游啊游游上了岸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连续半月有余的雪终于有了停下来的迹象。但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后半夜虽然雪停了,却比正下雪时要更冷了几分。 巡逻的士兵按照既定的路线,顶着夜里的刺骨寒风,列队穿过一排排营帐,仔细注意着周边的动静。 此处是关押重要俘虏的地方,由不得他们有一刻的放松。 营帐里,重要俘虏阿勒思轻轻活动了两下手腕。白日里被那大景士兵动过手脚的镣铐忽然弹开了锁扣,在黑夜里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声音细微地让人几乎听不见。 靖北军为了防止他逃跑,特意在他饭菜里添加了些能使人筋骨松软无力的药物,让他根本无法动用武力。 但现在不一样了。 那大景士兵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解药。如今的阿勒思,只要不是萧凌风亲自来捉,这靖北军大营便无人是他的对手。 帐外的值守的亲兵却对此浑然不觉。 不知从哪儿响起了两声乌鸦的啼叫,将夜色衬得更加寒冷肃杀。 帐子里的阿勒思突然喊了一句:“喂!” 他大着嗓门说:“天气太冷啦,外面两位小哥,咱们打个商量呗!” 两个亲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撩开帘帐,探头往里看。 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一只手忽然从旁伸了过来,闪电般袭向他脖颈。 “咔嗒。” 是比镣铐的锁扣弹开时更细微的响动,也是这亲兵在这世上能听见的,最后一声响动。 阿勒思拧断了他的脖颈,却没急着松手,仍是就着这个姿势托住…… 不,拎住了那亲兵的身子,叫他的身体还能够状似正常地稳稳立着。 另一名亲兵见同伴探了半个身子进去后就没了动静,心下也疑惑得很。 “怎么了,他要做啥?”这亲兵上前两步,想伸手拨开同伴,自己去与那阿勒思交涉。 却见寒芒一闪。 一道极细的血线划过,这名亲兵与他的同伴一样,再也没有了知觉。 在他软软倒下的那一瞬间,便立刻有人悄无声息地取代了他的位置。动作快得仿佛刚刚的变故从未发生。 甚至连那张脸,都与他一模一样。 阿勒思手上用力,将手上的人拖进了帐子,而后迅速扒下了那亲兵的黑衣铠甲换上,顺便换上了中午那大景士兵塞给他的人皮面具。 换好衣服出去,帐外的人已经准备妥当。 两人身着靖北军的黑色军服,在浓墨般阴沉的夜色里便天然像是穿着夜行衣。 走在阿勒思前面那人便是白日里那位叫阿木的大景士兵,他仿佛对靖北军军营的巡防路线,交接时辰了如指掌,一路上带着阿勒思四处穿梭躲避,没有遇到哪怕一队巡逻的士兵。 顺利得连阿勒思都忍不住惊讶了。 忽然,阿木顿住脚步。阿勒思耳尖一动,也紧跟着绷紧了身体。 前面有巡逻队。 阿木一瞬间皱起了眉头。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是换防图上不曾标注过的巡逻队列,却是他按照规划路线能找到的唯一的漏洞所在。 阿勒思看出了他的犹豫,当即嗤笑一声,压低了嗓音道:“怕什么,直接上!” 他阿勒思遇到拦路的,从来都是杀过去的,何曾有过犹豫为难的时候? 阿木被他说服了,便也弯腰从靴侧拔出匕首,做好了冲杀准备。 两人借着帐篷影子的遮挡融入夜色。 “什么动静?”亲自带队巡逻的萧七忽然顿住脚步,锐利的眼神警惕地扫向四周。 那声音太过细微,他虽然察觉到了异常,却不能精准地察知异动的方向。 又是一声「咔嗒」的轻响。 “什么人!”萧七拔刀厉声大喝。 自从上次文老死在靖北王府地牢里,石头便按照萧凌风的吩咐将靖北军大营的防务也重新整饬了一番。 今晚,是第一次按照新的线路加派了巡逻人手,也是他第一次亲自带队检验新路线的实用性。 没想到第一回 就遇上了变故。 “来取你性命的人!”来人大笑一声,粗哑的声线里带着十足的狂妄。 萧七猛然抬头,便见一人从阴影里一跃而出,携着迅疾的寒风朝他冲刺而来。 那人手里一双弯刀反射出冷冷寒光,叫他一瞬间辨认出来人身份。 “铮!” 萧七横举长刀,勉强架住阿勒思的用力劈砍。弯刀最适合的招式并不是这样横冲直劈,但阿勒思本就神力,随意用个招式劈下来,也不是萧七这等十几岁的少年人能招架的。 虎口被这千钧之力震得开裂,沁出血迹。萧七咽下喉间猩甜,运起身法从阿勒思不断下压的弯刀下逃脱,闪身绕道他背后。 那阿勒思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反手朝萧七下盘扫去。 萧七力道不足但身法灵动,足尖轻点踩上他刀尖,借力踹向阿勒思后心。 “小心!!” 巡逻队结阵将阿木围困在其中,副队长分神往萧七那边看了一眼,猛然瞪圆了眼睛大喝出声。 萧七心神一凛,一阵让人颤栗的危机感扫过心头! 寒芒一闪,就见阿勒思迅速旋身,一手反握住弯刀勾住他脚踝,另一手弯刀脱手直袭他喉间要害! 阿勒思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千钧一发之际,身体的本能让萧七仰头躲过直朝面门袭来的弯刀,身体却因为失去平衡而砸在地上。 右腿脚腕处一阵剧痛袭来,萧七眼前一黑,在地上翻滚着躲开阿勒思接连追袭而来的刀锋。 萧凌风带着亲卫赶来的那一刻,一眼便见到萧七翻滚时洒落在雪地上的刺目鲜血。 “阿勒思!”萧凌风咬牙切齿,额角青筋突起,一双盯着阿勒思得眼睛带着十足的狠意,“你找死!” 出鞘的长刀带着他的愤怒,与阿勒思拼砍在一处。 盛怒之下,萧凌风的一招一式都带着直白的杀意,没有技巧,不讲章法。 此刻的他,一心只想将这不识好歹的蛮人斩于刀下。 阿勒思被萧凌风不讲道理的打法逼得招架不住连连后退,身上也挂了好几道彩。热血涌出沾湿在衣襟上,很快被冻得僵硬。 忽然,营地另一处燃起冲天的火光。 萧凌风动作缓了一瞬。 阿勒思喘咳一声,退后几步不怀好意地大笑道:“萧凌风,今夜一过,你靖北军便喝西北风去吧!” 无视了阿勒思的挣扎,萧凌风欺身上前还要再战。 “萧凌风!再不停手,你那亲兵就要成残废了!” 萧凌风动作一停,转头看向雪地里的萧七。 只见他强撑着几次想要起身,却都以失败告终。然而他咬着牙,神情倔强着,却连一声痛呼也不曾发出。 趁着萧凌风愣神,阿勒思几个兔起鹘落往大营外奔去,沿途士兵无力阻拦,死伤十数人。 “退下!” 萧凌风下令。 这些士兵都不是阿勒思的对手,与其白白叫他们送命,不如直接放他走。 毕竟,阿勒思可以再杀一回,萧七的伤势却拖延不得。 他快步走到萧七身边将人抱起,运起轻功往军医所飞奔而去。 看着萧七额角的冷汗,萧凌风再次提速。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没有小庄,呜呜。想他…… 第三十一章 早在军营里喧闹起来的时候,胡大夫便被动静惊醒,连忙起身查看情况。 刚一撩开帘帐,便见萧凌风怀里抱着个人冲了进来。 定睛细看,才发现竟是萧七那小子。 “快放下快放下。”胡大夫指挥着萧凌风将人放在榻上,急急查看萧七脚腕上的伤口。 “脚腕受伤,恐怕是脚筋断了。”萧凌风面沉如水,“可有法子接起来?” 胡大夫手上动作利索,很快将萧七靴筒裤脚都剪开,仔细检视着他的受伤情况。 “伤口太深,确实伤到筋脉了。”胡大夫皱着眉,“接是能勉强接上,但老夫医术有限,恐怕做不到让这小子恢复如初了。” 不能恢复如初? 萧凌风神情一怔,不自觉地低头看向榻上已经晕厥过去,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的萧七。 胡大夫继续道:“往后他这只脚便不能再过分使力了,稍有不慎,便有跛足的风险。” 萧凌风明白了。 不能再过分使力,萧七那一身引以为傲的轻功,恐怕就废了七成。 “接!”他斩钉截铁道。 功夫没了便没了,人好好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而且,凭借他一个现代人的常识,不需人说便也知道,要接续筋脉,手术当然越早越好。 萧凌风看向胡大夫,问他:“你可有把握?” 胡大夫捋了一把胡子,直言:“老夫仅有五成把握。” 说完,他便吩咐手下药童准备器具并熬制麻沸散。随后一边布置一边感慨:“若是有千金谷千金圣手在, 这伤便是小事一桩了。” 萧凌风神情微动。 正要说些什么,军医所的主帐帘子又被撩开,一白一黑两道身影急匆匆赶了进来。 “千金圣手没有,圣手的传人可还得用?”庄清月刚踏进帐子,便开口接上了胡大夫的话。 胡大夫面露诧异:“军师此言何意?” 他道:“若能请到圣手传人当然是最好的了,但若再拖延下去,恐怕圣手传人来了也不顶用了。” 庄清月往后让了让,身后的阿怜上前一步:“胡大夫,在下便是圣手弟子。” 这几日阿怜一直在军医所帮忙打下手,胡大夫早就看出她医术功底不凡,却没想到她竟还有这等身份。 阿怜走到桌边,将随身携带的药箱打开,露出里面一整套样式各异的精细刀具。 胡大夫一见那成套的千金圣手独有的行医器具,当即便让开了身子。 “那便请阿怜姑娘动手,老夫从旁辅佐。”他话说得干脆,丝毫没有因为阿怜是个姑娘就看轻她。 阿怜点点头,接过药童送来的一大碗麻沸散,三话不说给萧七灌了下去。 顺便将萧凌风和庄清月等人请了出去。 外间,萧凌风背着手在帐中踱步,庄清月找了张椅子坐下,歪头看他。 来来回回了七八趟,萧凌风脚步一顿,决定找点事情来缓解心里的紧张。于是朝着帐外吩咐:“把人带上来。” 指的是那个被巡逻队副队长带人结阵困住的阿木。 很快,阿木被带了上来。 看到来人的身形,庄清月愣神一瞬,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震惊。 萧凌风见状心思一动,上前两步亲手揭开了那人的面具。 “是你?”看到这人的脸庞,萧凌风也不由地露出了差异的表情,“张大勇?” 看着被绑缚着跪在地上的张大勇,萧凌风回头瞥向看似镇定实则正处在爆发边缘的庄清月,没忍住退后几步到他身边,小声问: “他背叛你了?” 来不及细想这句话的含义,庄清月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怒火平息下去,冷声道:“不是背叛。” 只是从来没有忠于过他罢了。 萧凌风点点头表示了解。 随后重新看向张大勇,并不避讳地当着庄清月的面开始亲自审问。 “是你家先生派你来的?” 张大勇,或者说阿古木,闻言猛然抬头,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萧凌风怎么会知道先生的存在? 萧凌风继续道:“放走阿勒思,叫他卷土重来,再来犯我大景国土毁我萧氏江山,你们这等叛党余孽便躲在背后坐收渔利?当真是好算计!” 他每多说一句,阿古木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心里便当是庄清月将组织的大计说给了萧凌风。 “你连这也跟他说了?”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庄清月,哑着嗓子开口时,连尊称也不用了:“先生说你心思野了,我原还不信。如今看来,先生并没有说错……” 庄清月闻言眉头一拧,但很快又将这一丝不悦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看向阿古木,神情冷漠:“我做事情,何时也轮到你来指点了?” 声音冷淡,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叫阿古木心里仍是怵了一下。 从前阿古木便很难承受住庄清月带来的压力,于是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 这两日他忽然被先生亲自联络,便以为自己终于能摆脱庄清月的阴影走到先生面前,却没想到还是落到了庄清月手里。 心知自己难以活命了,原来那副刻意营造出来的听话模样便统统不见了踪影。 阿古木心底暗恨着冷笑一声:“是轮不到我来指点,但我提醒你一句,先生还等着你的城防图呐。” 阿古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凌风,又转头再次强调:“最后一份城防图在萧王爷那里,公子可别忘了……” 话音未落,一道劲风袭来,阿古木根本来不及躲,喉间便是一痛。 他挣扎两下,嘴里发出「嗬嗬」两声响动,很快便一头栽倒在地,没了声息。 萧凌风凝神往他身上看了一眼,只见尸身上,一枚黑色棋子牢牢嵌在他喉间。 “准头不错。”他顺口夸了一句,一回头,却对上了庄清月难得的带着狠意的眼神。 “你耍我?”庄清月冷笑一声。 先前没注意到,此时的他已经回过味来了。 什么背叛不背叛的,问出这句话,岂不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他萧凌风早就知道张大勇是他的人了? 他气得狠了,红着眼睛像是一只被惹急了后张牙舞爪的小猫。 仿佛只要萧凌风有一句话说不好,他便要扑上来把萧凌风挠成个大花脸。 萧凌风:“有话好好说。” 刚说完,喉间便被一件冰凉的物什抵住。 原来,在他还没察觉到的时候,庄清月便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匕首。 庄清月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好,那你说。” 萧凌风往后仰了仰,企图避开庄清月的匕首,却又在他眼神的逼视下顿住了动作。 嗐,生气么,理解理解。 任谁在刚在山坳里与人夜间谈心交付初步信任后,发现自己早就毫无知觉地掉了马,都会恼羞成怒的。 萧凌风完全理解。 “没耍你,真没。”他举起双手苦笑着解释道,“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是阿勒思告诉我的,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当真?”庄清月眼神瞥向地上阿古木的尸身,狐疑道,“那他呢?” 话是这么问,但其实对他来说,更让他疑惑的是,既然萧凌风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为什么不戳穿他,还任由他好好活着,甚至还混迹在军营里? “千真万确!”萧凌风赶紧解释道,“那张大勇什么的,是他自己露了马脚,我也是刚知道,不信等萧七醒了你去问他。” 丝毫不敢透露是从庄清月这里得到的突破口查到的人。 见他说得信誓旦旦,庄清月姑且信了他一回。 算了…… 庄清月想,就算这人还有别的阴谋,他应当也能应付得来。 他收回匕首,十分大方地准备放萧凌风一马。 然而刚低下头准备擦拭匕首,身后那人长臂一伸横过他脖颈将他牢牢锁住。 他抬手,想也没想地用匕首向后挥刺,却被萧凌风牢牢抓住了手腕。 绝不能在萧凌风面前放松警惕,只要被萧凌风抓到机会,成了他的猎物,便再也难以翻身。 ——这是萧凌风的对手们都知道的,却不为庄清月所知的事情。 萧凌风一手将人扣住,另一手只在他手腕上使巧劲轻轻一捏,那把先前还在萧凌风喉间「示威」的匕首便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嘶。” 庄清月痛呼一声。 形势瞬间颠倒过来。此时此刻,萧凌风只用了一只手便将庄清月制住,叫他挣脱不得。 他轻笑一声,将人牢牢禁锢的同时,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抚向庄清月脸侧,在他脸上轻轻摩挲着。动作轻柔,甚至带了几分暧昧不明的意味。 庄清月身形一僵,原本白皙无暇的一张脸刹那间便泛起了红。 脸上作怪的手忽然停住。 萧凌风凑近了,在他耳边带着十三分的好奇小声问:“那么,庄公子还有什么身份,可以一并告诉我么?” 太近了,近到他呼出的热气直直喷洒在庄清月耳边,叫身前那人颤栗着,在那一瞬间甚至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见他不说话,萧凌风又他脸上戳了戳,故意道:“嗯?不能说么,符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摸来摸去是在研究面具咋戴的啦。 真不是那个意思。 ——萧王爷如是说。 第三十二章 此时帐子里没有别人,萧凌风也不必端着王爷的派头了,说话动作便更加随意起来。 当然,太随意了就容易翻车。 一声「符公子」喊出来,他便眼睁睁看着庄清月的脸色瞬间又变差了。 “还说你没耍我?” 脸色很差的庄公子侧头斜着眼睛睨他,一张总是温和谦逊的脸,因为这个微微眯眼的动作而变得邪气起来。 甚至带了点盛气凌人的意味,气势半点不弱。 ——即使他被萧凌风紧紧扼住了脖子,即使他手腕被捏得酸软连挣扎的力气都蓄不起来。 萧凌风喉间一哽,暗道大意了。 他低头,迎着庄清月质问的眼神,却莫名开始走神。 不都说人如其名么? 庄清月,庄清月。应当解作清风皓月才对吧,怎么现下人与名字差别这么大? “唉。”他叹了口气。 正想在庄清月耐心耗尽之前说点什么挽回一下两人岌岌可危的交情,却忽然脚上一痛。 “你!!”他倒抽一口凉气, 表情管理瞬间失控。 他脸色扭曲,当即勒着庄清月脖颈收紧手臂,发狠般地圈住那人拼命左右摇晃。 “你幼不幼稚!幼不幼稚!” 庄清月单薄的身子被他晃得东倒西歪,头晕眼花,一时间心里更生气了。 忽然,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响起。 石头带人扑灭大火,清点了余下粮草,带着账册面色凝重脚步匆匆地赶来了军医所。 “王爷!” 刚撩开帘子,看到眼前情形,石头脚步一顿,下意识地退出了帐子。 他抬头瞅了瞅帐篷边上竖着的写着「军医所」三个字的旗招子,再三确认无误后才又重新走了进去。 帐子里,王爷与军师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脸色十分严肃。 果然是看错了。 石头神情一肃,迅速将刚刚的「错觉」抛诸脑后,上前两步将账册呈给萧凌风。 “王爷,通敌叛党共有十七人,其中十四人被属下等人就地诛杀,另有三人关押待审。” 萧凌风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翻开了相册。 石头紧跟着开口,脸色十分不好:“叛党在粮仓浇了火油,火势凶猛,属下们尽力抢救了……” 他脸色沉重:“粮仓被烧毁了七成,余下的恐怕难以支撑到下次补给了。” 萧凌风手上动作一顿。 放走阿勒思,倒不是什么大事,但在放走阿勒思时还烧了靖北军的粮仓,那就真的是掐住了萧凌风的命脉了。 庄清月疑惑:“下次补给粮草是什么时候?” 石头:“下次补给要一月之后了。” 看到庄清月皱眉,石头解释道:“除了正常补给之外,王爷本来自掏腰包囤了余粮。但半月前因为雪灾,王爷拨了小半粮草给张大人赈灾了。” 庄清月懂了。 言下之意就是靖北军粮仓被毁,原本囤来的粮食因为救济百姓让了不少出去,如今只够应急,却远远撑不到下次补给的时候。 他看向萧凌风:“西勒盟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们却按兵不动,一定是做了别的打算。如今阿勒思逃回去了,不出三天,两军之间必有一场大仗。” 一旦打起仗来,粮食的消耗将无比巨大。而现在的靖北军恐怕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消耗了。 萧凌风揉了揉眉心,没说话。在心里盘算着能从哪里搞点粮食来应急。 庄清月:“咳。” 萧凌风侧头:“军师可有妙计?” 石头单膝跪地,闻言也抬头看向庄清月,眼神里透出一点期待的亮光。 庄清月往地上阿古木的尸体上看了一眼,给萧凌风使了个眼色。 是不方便当着石头的面说的意思。 “本王知道了。”萧凌风会意,摆摆手对着石头道,“先一切照旧,稳定军心。” “余下的,本王与军师自会解决。”语气里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沉稳与安定。 石头应了一声,高悬起的心落下。虽然不知道王爷所说的解决是怎么解决,但既然他这么说了,石头便选择相信。 默然一瞬,他抬头往里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忐忑:“萧七……他怎么样了?” 来的路上他便听说,萧七脚腕被阿勒思所伤,筋脉俱断,恐怕要成个残废了。 他比萧七大个两岁,一直将萧七当作弟弟照顾。如果萧七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立时便要杀到西勒盟将那阿勒思碎尸万段。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想法,萧凌风的气势缓了缓,安抚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他看了一眼旁边说完两句话便眼观鼻鼻观心伪装木头人的庄清月,对石头道:“庄军师请来了千金圣手传人,正在里边替萧七治伤,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就有结果了。” 听到「千金圣手」的名头,石头先是满目惊诧,随后便长舒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庄清月,一双圆睁虎目里满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多谢军师!军师救命之恩,石头替我那兄弟记下了!” 声音着实有些大,把坐在一旁走神发呆的庄清月都差点惊了一跳。 萧凌风瞧见这一幕,方才因为粮草勾起的愁苦一扫而空,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了几分。 庄清月轻咳一声,温声道:“不必言谢,咱们同在靖北军中,便都是一家人,何须分得那么清楚……” 见他在石头面前又摆出一张客气的假面,萧凌风嘴角的弧度不知不觉扩大。 等两人一来一回客气得差不多了,萧凌风终于出声打断:“好了,萧七这份人情,本王也记下了。” 他挥手让石头退下:“半个时辰后,召集各位将军到我帐中商议军情。” 等石头走了,他才重新看向庄清月。 “军师可有法子解我靖北军粮草之危?” 庄清月冷着脸不理他,全然不是刚刚石头在时的那副好说话的模样。 得,还在生气。 萧凌风叹了口气,主动保证道:“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只要你不做出越过底线的事情,我都不会对你动手的。” 迎上庄清月怀疑十足的眼神,萧凌风咬重了话音补充道:“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不管你是谁。” 庄清月嘲讽一笑:“当真?当真不管我是谁,都不对我动手么?” 萧凌风眼神坚定地重复:“当真,不管你是谁。” “我姓符,你也不杀我?”庄清月直直看向萧凌风,丝毫不放过他的表情变化。 姓符?为什么姓符就要被杀? 萧凌风疑惑一瞬,抬头看到庄清月锋利的眼神,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 前朝皇室便是符姓,没想到庄清月竟是前朝皇室的遗孤! 原来如此! 萧凌风瞬间明悟了。如果他是前朝皇室的血脉,那么原书里那个庄清月的所作所为便说得通了。推翻景朝,不是为了黑化而黑化,只是为了复国罢了。 他苦笑一声。 这么一想,他若是死于庄清月之手也不算冤,毕竟就算原书里的那个萧凌风没有阴差阳错杀了庄易知,恐怕也不能在庄清月手下活命。 谁叫他们天然立场相左呢?或许在庄清月眼里,他生在萧家就已经是原罪了。 看着萧凌风那难以言喻的表情,庄清月眉头一皱,鬼使神差道:“你做什么这副表情?我就算姓符,目前也没打算杀你。” 他颇有些不自在,眼神飘忽着,但就是不往萧凌风身上看:“看在你还算顺眼的份上,本公子便放你一马。” 第三十三章 这句话一说出来,两个人都有些愣住了。 庄清月压下脸上的热意,从桌上拿起靖北军的粮草账册开始翻看,压根儿没想起来自己正在窥探人家的军中机密。 当然,萧凌风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轻咳一声,小声嘀咕道:“顺眼就好,顺眼就好。” 要是不顺眼,那他可能就要走原书的老路了。 萧凌风捏了把拳头:再接再厉啊,老萧! 他看了一眼脑袋都快要埋到账册里的庄清月,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以唤回那人的注意力: “所以,军师现在能指点萧某两句了么?” 经他提醒,庄清月放下手里根本没看进去的账册,坐直了身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却没急着开口。 萧凌风拎起茶壶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手边,一本正经道:“萧某洗耳恭听了。” 庄清月被他逗得要笑不笑的,端起了杯子掩饰般地喝了一口。 茶水温度恰到好处,温热却不烫口,庄清月莫名地心情好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身旁正襟危坐的萧凌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这人与刚刚把他摇得快散架的幼稚鬼对上号。 “现在传信让后方提前拨送补给再快都来不及,只能从别处想想办法了。” 萧凌风点头:“确实。邻近的甘州,青州,应当有粮可借。” 他早前在心底将原书剧情回忆了一翻,大概记得甘州太守是个搜刮民脂民膏的大贪官,如果他不愿意借粮,他便有理由顺便替天行道。 “甘州?”庄清月侧目,“何必如此大费周折,眼下便有一处粮仓,靖北军尽可自由取用。” 萧凌风:“什么粮仓?” 还有这等好事? 庄清月理了理手边的账册,眼里的狠意一闪而过:“朔阳城往西南走,靠近蒙山的地方,有个雁回镇。” 萧凌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雁回镇,然后呢?” “这雁回镇呐……”庄清月看了一眼萧凌风,似笑非笑道,“是与雁山村一样的地方。” 与雁山村一样的地方?萧凌风琢磨了一下,再抬头看向庄清月时,眼神里满是复杂:“又是你们的据点?” 还是囤粮的据点,囤的粮食甚至能供应靖北军撑到一月后补给的据点。 就见庄清月理着账册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什么你们我们的,是他们的。” 不管是谁的,总归是个大的。他看了一眼庄清月,生生把「贼窝」两个字咽了回去。 “你这可是资敌。”萧凌风一哂,“符公子,有你这么反水的么?” 庄清月冷笑一声:“我这算哪门子的资敌。哪天雁回镇的东西叫西沙十二盟得了去,那才叫资敌。” “也不是反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萧凌风,“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萧凌风连连点头,又道,“如若往雁回镇走一趟能解得了我靖北军之危,军师想要什么报酬呢?” 按照庄清月那种锱铢必较的性子,总不可能就白白帮他一回吧? 然而锱铢必较的庄清月似乎压根儿没想到这一茬儿,看向萧凌风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惊讶。 萧凌风忽然想到阿古木死前说的话,于是话不过脑子地问了一句:“军师想要的,可是城防图?” 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后,庄清月脸上惊诧的表情更甚了几分。 他掸了掸账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玩味道:“我若当真要这城防图,王爷可愿意给我?” 嘶…… 萧凌风在心底哀嚎一声,十分后悔自己嘴比脑子快。 但表面上,他必须得稳住。 于是他眯了眯眼睛,装作漫不经心地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随后淡声说:“那自然是不能给你的。” 将杯中茶水十分豪迈地一饮而尽后,萧凌风转头看向庄清月:“除了城防图,其他的要求军师尽管说。” 他给出承诺,掷地有声:“只要不违大义,本王必定替军师办成!” 话音刚落,就听庄清月当着他的面嗤笑一声:“在下的大义跟王爷的大义,恐怕不尽相同。所以啊,还是不为难王爷了。” 萧凌风一噎,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起身,脚下一转往里间迈步:“军师稍待,本王去看看萧七。” 走到里间,萧凌风探头往里看了看,就见屋里阿怜与胡大夫配合有加,正十分细致地替萧七缝合伤口。两个药童侍立在一旁,替两人递去药粉纱布。 看样子,这场「手术」已经走到尾声了。 他站在门口看了看,确认萧七应该没有大碍后,才又转身回到外面。 “走吧军师。”他往帅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咱们该回去议事了。” 仿佛刚刚的尴尬不曾存在过一样。 两人默契地不提方才的事情,一同出了军医所。 帅帐里,诸位将军已经到齐了。他们各自交换了讯息,又从石头那里得了消息,对于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很全面的了解了。 因此,萧凌风刚靠近帅帐,就听见了里面穿出来的吵吵嚷嚷的动静。 “这他妈的,居然敢把钉子安在了老子手下。”领轻骑营的右将军刘归德一脚踩在椅子上,满脸的愤怒,“看不起老子是不是!” 萧凌风顿住脚步,看着帅帐上映出来的刘将军粗放不羁的动作,没忍住揉了揉额角。 这些将军们不拘小节惯了,他倒是无所谓,就怕这群粗人惹得庄清月厌烦嫌弃。 他瞥了一眼庄清月,随后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还好,庄清月看起来似乎并不介意。 帐子里的刘将军大着嗓门:“这阿勒思跑得了这一回,还能跑下一回不成?下回再敢出现在爷爷面前,爷爷定要叫他留下脑袋,给萧七崽子赔罪!” 众人纷纷附和:“那必须的,只要他敢来,别说老刘了,咱们这里有一个算一个,绝对叫他有来无回!” 说到这里,议事时一向沉默的赵肃提出了一个致命问题:“除了钉子之外,咱们的粮仓也被烧毁了大半,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众人闻言齐齐沉默下来。 就在此时,萧凌风掀开帐子走了进去:“诸位稍安勿躁。” 见王爷来了,刘将军摸摸鼻子,尴尬地将脚从椅子上挪下来,跟着众人齐齐向萧凌风抱拳行礼。 萧凌风随意地点点头,走到主位书案后坐下,又给庄清月指了个离他最近的位置。 然后才沉声开口:“粮草的是不必担忧,本王已有法子解决。现下最应当担心的是西勒盟的反扑。” “先前阿勒思被俘,西勒盟按兵不动属实反常。”他看向下首众人,“酝酿得越久,动作便越大。咱们的探子已经有五天没能递出来消息了,要做最坏的打算。” 众人神情一凛。 石头接收到萧凌风的眼神,两步上前打开了帐中悬挂的舆图。 萧凌风走到舆图前,手指在舆图上轻轻点了几下:“这三处,是西勒盟最有可能发兵突袭的地方。” 庞将军看着舆图若有所思:“但若我军三处布防,那么每一处的兵力便都会有所削弱。” 萧凌风点头:“没错。所以我决定赌一把。这三处里,重点防守雁山西北这一处。” 刘将军不解:“为何是这里?” 萧凌风笑了笑:“上次在雁山主峰脚下一战,阿勒思便会明白山地伏击不是他们的路子,这一次,他们势必不会放弃骑兵优势了。” “再者,西勒盟大汗睚眦必报,决不会再等养精蓄锐,要发兵,便只能与别的部落合作。” 众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无论西勒盟与哪个部落合作,雁山西北都是最方便的地方。 萧凌风部署完防守事宜,稳定军心后,便让众人离开。诸位将军刚抬脚要走,萧凌风想了想,又把庞将军和石头留了下来。 “本王与军师明日须得出营一趟。”他看向石头,“亲兵营要带走一半。” 石头面露疑惑。 萧凌风看了庄清月一眼,只将军中庶务交给两人,也没有多做解释。 两人走后,萧凌风一回头,就见庄清月往后靠上椅背,正懒洋洋地看他:“王爷,在下可没过说要与您同去呐。” 萧凌风上前两步,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这是军令。”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宝子们! 主要这两天家里有点事儿所以没来得及更新,希望宝子们原谅我一次呜呜! 谢谢小天使给我的雷和营养液呀! 爱你们,啵啵! 感谢在2021-05-26 23:54:46-2021-05-29 23:4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下垂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瑞夫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帅帐里便有了动静。 石头知道二人要赶早出发,便提早送来了热水和早饭。萧凌风回头往里间看了一眼,示意他放在外面就好。 “萧七可醒了?”他拧干帕子,回身问石头。 “醒了。”石头开口回话,语气里带着喜气,“早前属下去看过一回,阿怜姑娘说已无大碍,静养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如常了。” 萧七点头表示明白。 石头还想说点什么,就见他家王爷拿着刚拧好的帕子转身进了里间,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里间,萧凌风站在床前,垂头打量着睡得人事不知一点没被惊动的庄清月,心里一阵纳闷。 按照庄清月的人设,心里装着这么多事儿怎么还能睡成这样? 况且,他们立场相对,庄清月如今也算是身在敌营了,难道不该时刻警惕么? 眼下这人呼吸清浅绵长,也不知做梦梦见了什么,竟还砸了咂嘴。 萧凌风没眼再看,趁着手里帕子还热着,便展开帕子往他脸上挨了挨:“军师,军师?该起床了。” 见叫不动那人,萧凌风想了想,顺势便将手里那方展开的棉帕覆在了庄清月脸上。 暖烘烘的热毛巾谁不爱呢?起床的时候用热毛巾敷一敷脸,什么疲惫就都没了。 然而事实证明,庄军师好像不太爱热毛巾。 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庄清月从梦中惊醒猛然睁眼,就发现视线被遮挡着,眼前一片朦胧。 帕子的触感太过鲜明,庄清月起床气上来了,腾地一下坐起身,顺带着一把扯下脸上的洗脸帕子用力朝萧凌风脸色扔过去。 “做什么呢你?!”他瞪着萧凌风,磨着牙语气像是想杀人,“死人脸上才盖白布呢!” 砸在胸口的洗脸帕子被萧凌风手快接住。闻言,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白色棉帕,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被萧凌风这么一「闹」,庄清月也彻底清醒了。回想起刚刚的触感,认出那是洗脸的棉帕后,他瞬间明白了萧凌风的意图。 哦豁,发错脾气了。 他悄悄抬头往萧凌风那里看了一眼,也不知怎么,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了些许不像是会出现在他脸上的委屈神色。 他看了两眼萧凌风,表言又止,但就是不开口道歉。毕竟,庄大公子必不可能向萧家人低头! 萧凌风本想解释两句,但方才一愣便错过了解释的时机,此刻也不好再开口了。 正想开口说点别的缓解尴尬,却见庄清月掀开被子起身,踢踢踏踏地走到屏风后面换好了衣裳,又踢踢踏踏地走到他面前,一扬手抽走了他手里的帕子,转身往外间走去。 “谢了。” 萧凌风听出了他故作冷淡的嗓音里那一丝退步示好的意味,十分意外地挑了挑眉,也跟在他身后去了外间。 石头见他们一前一后地出来,敏感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大对,于是在摆好早饭后,十分有颜色地迅速退出了帅帐。 用过早饭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总算和缓了一些。当然,主要是庄军师吃饱喝足后心情好了不少,自己消化了起床气,也消化了刚刚对萧凌风发完脾气后的不自在。 天刚蒙蒙亮,丁岳便带着已经乔装好的三十亲兵集结好了,就等萧凌风一声令下便可出发。 庄清月看着眼前这几十个装束各异,身形气质丝毫看不出来是靖北军亲兵的汉子们,眼里兴味盎然。 他出声发问:“靖北军何时也有这等人才了?” 萧凌风翻身上马,轻轻一笑:“本王的亲兵营,可不只会上马杀敌。” 他伸出手,庄清月也没多想,顺势就着他的力道上了马,与他同乘一骑。 就听萧凌风轻声一笑,凑近了在他耳边揶揄道:“当然了,本王这些属下手艺虽然不错,但到底是比不上军师的。” 他话音一顿,又好奇道:“说起来,你那张符公子的脸,是真的还是假的?” 说完,不等庄清月接话,便一夹马腹当先出了军营,将他还未出口的火气先颠散了。 身后亲兵得了令,也都化整为零三三两两地结队出发。毕竟此行是去抢粮草的,不宜大张旗鼓。 宜偷偷摸摸。 虽然没骑那匹靖北王标志性的乌云踏雪,但马却同样是好马。两人快马加鞭,日落前终于赶到了雁回镇外。 萧凌风勒马,在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虽然赶路赶得急,但现下到了目的地,萧凌风反而不急了。 他带着庄清月下了马,找了快干净的时候,让人坐着休息。 “不走了?”庄清月问。 “歇会儿吧,等天黑。”萧凌风随口答了一句,从包袱里掏出个小盒子递给庄清月。 庄清月接过打开,发现这居然是个装零嘴儿的小盒子,里面是切成小块儿的干酱肉丁。 看着庄清月迟疑的目光,萧凌风喝了口水,随意解释道:“不是爱吃兔子么,专门吩咐给你做的。” 庄清月小声嘀咕:“无事献殷勤。” 萧凌风没听清,偏头问:“什么?” 已经拈了一小块试吃的庄清月眼睛一亮,看向萧凌风诚恳回答:“王爷出门在外还不忘体恤下属,属实是个好王爷。” 为了这一盒子酱肉丁儿,庄大公子愿自称一句下属。 萧凌风哪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勾了勾唇,并不与他一般见识:“慢点儿吃,时间还早。” 他看了看天色:“等入夜了,咱们另找地方进去。” 找个好翻的墙头进去。 庄清月瞥了他一眼:“堂堂靖北王爷,也要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么?” “不做倒也不是不行。”萧凌风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一瞬,“不如,符公子也帮我易个容?” 不然的话,他顶着这张脸与庄清月大摇大摆地进了雁回镇,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靖北王来了么? 话刚出口,萧凌风便绷紧了身子,防备着庄清月因为「符公子」这个称呼又想起掉马的事情,进而起了火气朝他动手。 不过,虽然庄清月很有可能因此动手,但萧凌风莫名地就喜欢拿这点去招惹他,仿佛让庄清月炸毛是件多么让人愉快的事情似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庄清月闻言虽然沉默了一瞬,但却没有发火拒绝。 他长叹一声,放下手里的零嘴盒子:“也行。既然王爷有兴趣,在下便姑且一试吧。” 易容可比翻墙或者钻狗洞简单得多。 萧凌风诧异抬头,就见他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个小布包,布包虽小,却装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没有多余的面具,只能靠这些给王爷改头换面了。”庄清月摆弄那些易容的材料,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无妨。”萧凌风摆摆手,视线紧紧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对于这等只在书里见过的易容之术大感兴趣。 不一会儿,庄清月将手里的材料调制妥当,看向萧凌风:“王爷,得罪了。” 萧凌风还没回话,就见他伸手朝他脸上摸了过来。萧凌风心神一凛,克制着躲开的冲动,带着对庄清月的信任任由他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捏来捏去。 庄清月动作熟练,飞快地就给萧凌风重新捏了个脸。萧凌风还没琢磨明白那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的,就感觉到那双带着凉意的手离开了他的脸。 “好了。”庄清月拍了拍手。 易容的感觉有些新奇,萧凌风想伸手去摸,被庄清月眼疾手快拍了下来。 “还没干,别乱摸。”语气严肃,却又似乎带了些压抑不住的笑意。 萧凌风狐疑地看他两眼,见庄清月已经收好小布包,拿了水囊去洗手,表情正常动作自然,便也没有多想。 既然已经易容过了,那便不用等到城门关闭了,甚至一会儿往城门处走的时候,都能大摇大摆走官道了。 等庄清月收拾好,萧凌风便去牵马,两人重新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庄庄:给你画个大花脸,免费的,不用谢。 谢谢营养液! 爱大家!啵啵! 感谢在2021-05-29 23:40:30-2021-05-30 22:5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得感情的撒花花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天擦黑时, 两人来到雁回镇外。 虽说雁回镇不大,但因为临近边城,该有的城门哨卡一应俱全。 此刻,便有守城军士站在城门处,挨个检查进城之人的路引文书,行李物品。 镇子里不许纵马疾行,两人下了马,牵着马汇入人流,等待查验放行。 恰逢这两日雁回镇大集,散集的时间比平时晚,连带着进城出城的人也比往日多了不少。 磨磨蹭蹭了好大一会儿,才轮到两人。萧凌风将提早备好的路引递给守城军。 那士兵手里拿着两张路引,看了又看,犀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扫视:“你们两个,是兄弟?” 萧凌风咧开嘴,作出了一个自认为憨厚老实的表情, 对着那士兵连连点头:“诶诶,官爷,我二人确是兄弟。” 那士兵像是被他吓着了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待稳住了身形,眼睛一瞪便要发作:“哎哎,离远点。” 周围百姓们惊呼一声,就见那士兵手中的长枪往前伸了伸,径直抵在了人高马大的萧凌风身前,与他隔出一段不小的距离。 萧凌风:“?” 庄清月轻咳了一声,对着那士兵温声解释:“官爷,我这大哥行事粗鲁了些,但并非有意冒犯。” 不等那士兵回话,他上前两步主动将肩上的包袱行李取下让那士兵查验:“官爷当值辛苦了,劳烦您放我兄弟二人进城。” 手腕轻轻一振,一个小布袋子顺势划到那士兵手里。 那士兵不动声色地掂了掂那个小布包,随即收回长枪,侧身让出道路时简直要笑眯了眼睛:“不碍事不碍事,二位快进去吧。” 等两人走过了,那士兵转头叫住旁边查验出城百姓的另一位同僚,翻着白眼小声道:“这兄弟两个差别也太大了,都长成这样了,能是一个爹娘生的?” 那同僚旁观了全场,闻言露出个猥琐的笑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背影一眼:“这……不好说。” 虽然走得快,但萧凌风耳力胜于常人,两个守城军的对话轻飘飘地就落入了他耳中。他耳朵动了动,有些纳闷地看了一眼庄清月。 就见庄清月虽然十分少见地走在他前面领路,但背影瞧着却没有什么异样,甚至连步伐都不曾乱过半分。 但萧凌风不知道的是,前边背对着他的易容大师庄清月,着实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憋住嘴角的笑意,克制着没露出马脚。 最终,为了入夜后方便行动,两人顶着店小二欲言又止的眼神,只要了一间上房,住进了同一间屋子。 进到屋里,回想起那两个嘴碎的守城士兵,和店小二奇奇怪怪的表情,萧凌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走向洗脸架,企图找个镜子或者水盆照照自己的脸。 却被庄清月眼疾手快地拦住。 萧凌风心中的怀疑更甚,扣住庄清月的手腕就要去照镜子,窗户却被敲响。 叩,叩叩叩,扣扣。 是亲兵营的暗号。 正事要紧,萧凌风动作一顿松开了手,朝着窗外沉声道:“进来。” 木制窗户被从外面拉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一个黑影从窗缝里滑了进来,目不斜视地单膝跪在萧凌风面前。 “王爷。”丁岳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身皂衣,一副衙役打扮。 他抱拳垂首,沉着声音向萧凌风禀告探听道的消息:“王爷,属下们先一步混入官衙查探,没想到那些狗官欺上瞒下中饱私囊,那雁回镇的官粮粮仓竟已经被搬空了!” 说着说着,丁岳的情绪变得激烈起来。他抬起头,语气里难掩愤怒:“属下潜入粮仓探知,如今粮仓里只剩些陈年的烂谷子,混着米糠石子凑数,正经粮食一粒也无!” 萧凌风闻言一愣。他先前确实吩咐丁岳等人先去雁回镇的官粮粮仓走一遭,但也只是一时兴起想摸个底,好对雁回镇的粮食储备心中有数,没想到这一查,还真叫丁岳发现了不对。 他神色复杂地偏头看了庄清月一眼,却见那人坐在桌边优哉游哉地喝茶,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 雁回镇虽是边疆重镇,但这么个小小的镇子出现贪官污吏倒腾官粮的事情还轮不到靖北王出手整治。 只是……萧凌风没忍住又看了庄清月一眼。只是没想到这雁回镇居然是前朝余孽的据点之一,又是他们囤粮之所在,这就很难让他不将两件事联想到一处。 默然一瞬,萧凌风按下心底的疑惑转头吩咐丁岳,语气严肃:“此事另寻两人搜集证据,待此间事了,本王自会来清算。” 等了等,却没等到丁岳应声。 低头一看,却见丁岳正没规没矩地直直盯着他的脸,表情诡异,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大抵是丁岳这副瞠目结舌的模样做了压垮萧凌风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得已停下话头,匆匆迈着大步子走向洗脸架。 庄清月阻拦不及,终于还是叫萧凌风照上了镜子。 看着镜子里那个眉毛倒竖眼尾耷拉,鼻梁塌陷嘴角下垂的歪脸大汉,萧凌风揉了揉眼睛,随即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庄清月。 别的不说了,我那么挺一鼻梁呢? 什么仇什么怨,要把我捏成大景朝的伏地魔? “咳。”庄清月迎上他的目光,心里慌得要死,却还是故作沉稳地催促道,“王爷还是快说正事吧。” 萧凌风喉间一哽,朝着他留下一个「一会儿再找你算账」的眼神,回神看向丁岳。 丁岳早在他转身去照镜子的时候就已经醒过神来,此刻垂着脑袋,肩膀一耸一耸地,明显是在憋笑。 别说丁岳了,假如被这么捏脸的不是他自己,他也得笑得背过气去。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拉回正轨。 “我们此行不是冲着官粮来的。”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庄清月先前透露的信息,“雁回镇再往西南有一处丘陵,那里土层坚硬干燥,适宜储粮。” 丁岳点头。 萧凌风接着道:“如果没错的话,那里应有一处地窖式的粮仓,出入口也在地下。” 丁岳接话:“属下这遍去寻。” 萧凌风点点头,瞥向庄清月,“那粮仓囤积的粮食不是凭空来的,总要转运集散,运河经雁回镇东南,你带人往东南码头处寻,应当能有端倪。” “越是大张旗鼓,便越是能掩人耳目。丁将军只管找那些生意做得大的,雇的船只最多的。”庄清月接收到他的视线,便开口提示。 想了想,他又道:“我不曾亲自来过雁回镇,但也听人大致说过。这处粮仓布置了三条密道,只有一条能通进地窖,余下两条皆是机关重重。” 他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了雁回镇的大致地图,随后手指在某几处点了点。 “据我推测,三处密道的入口应当在这几个位置,但到底是不是,还需丁将军小心求证。” 毕竟他虽然听属下汇报过位置,但始终没有真的来过。 如今先生已经对他生了防备,是否改换了密道的布置也未可知。 他瞥了一眼萧凌风,心想也不知这人听到机关重重的密道之后,会不会嫌麻烦打退堂鼓呢。 这边萧凌风却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只是见他语气严肃,便也紧跟着叮嘱丁岳:“寻到入口后即刻回禀,务必不要轻举妄动。” 他沉声:“安全为上。”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对不起!今天晚了! 携大景朝在逃伏地魔与大家道歉! 鞠躬! 第三十六章 丁岳正色点头, 见萧凌风没有了别的吩咐,便自觉从来路退走,身形起落几瞬后迅速隐没进夜色里。 萧凌风站在窗前,确认丁岳已经走远后,方才回身看向庄清月,表情似笑非笑。 该怎么跟这人算账才好呢? 那人却避开了他的视线,若无其事地转身去摆弄丁岳留下的黑色包袱了。 简直……岂有此理! 萧凌风看着那人的背影磨了磨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过来。”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那庄清月就像是没听见似的,对他的「命令」充耳不闻,径直将包袱上打的结解开。 包袱里的黑色夜行衣露出一角。庄清月眼睛一亮,正要伸手去取,却被人连手带包袱一把摁住。 顺着视线抬头,就见那歪脸大汉萧凌风正低着头对他怒目而视。 “咳。”他干咳一声,“王爷有话好说。” 这能好说么?萧凌风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正要摆出王爷的威严给他点教训,却察觉到手掌下的另一只手不安分地动了动。 他低头, 就见庄清月蜷了蜷手指,目光在自己被按住的手上扫了一眼又一眼,随后垂下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 “王爷。”他放轻了声音,用一种故作扭捏的语气道,“您怎么总是动手动脚的呀。” 话说出口,也不去看萧凌风的反应,就这么一直垂着头,活像萧凌风把他怎么了似的。 阿这…… 萧凌风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般,迅速收回手背在身后:“瞎说什么!” 尽管藏在阴影里的脸上早就盈满了笑意,嘴角的弧度已经勾到了最大,庄清月还是没抬头,还是不说话。 ——不能抬头看,也不能开口。他怕他再多看两眼萧凌风,就要憋不住破功了! 这边的萧凌风挺直了身子调整好状态,却忽然察觉到不对。 低头一看,庄清月的脑袋都快要埋到胸口了……这是正常情况下无双公子会做出来的动作么?这必然不是啊! 又被他糊弄了。 萧凌风心里发苦,明明知道他爱装爱演,怎么还是三番两次被他迷惑呢? 这次绝对不能再轻轻放过他了,绝对。 这么想着,萧凌风上前两步,也不怕被说动手动脚了,伸手就往庄清月脸上捏去。 庄清月垂着头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被两只大手一左一右地揪住了脸颊。 虽然能感觉到萧凌风没真的使劲,但他就是无论如何都没法从他手底下逃脱。 萧凌风轻轻扯了扯他的脸。出乎意料的,看上去清清瘦瘦十分单薄的庄清月,脸颊却十分柔软好捏。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像逗小孩儿似的,挨着庄清月的脸捏了又捏。 被捏成嘟嘟嘴的庄清月忍无可忍,伸手就往萧凌风腰间要害袭去:“王爷,请自重!” 王爷眼疾手快将他挥出的拳头捏住,却不防庄清月凌厉的掌风又从另一边袭来。 来势汹汹,手下是一点都没留情。 不得已,萧凌风只好将还捏在人家脸上的手松开,与他来来往往见招拆招地较量起手上功夫来。 然而,虽然庄清月招式奇巧,却架不住对手更甚一筹,几个来回后,他便又被锁住了手腕,整个人被萧凌风武力压制着,几乎动弹不得。 将人制住后,萧凌风眼珠子一转,也学起了庄清月的装模作样来。 他叹出一口气,颇为无奈地道:“先前便让你过来了,你却不听我的。” “不听王爷言,吃亏在眼前。”他捏住庄清月的手腕晃了晃,“早听话便好了,何必要受这个苦呢?” 庄清月瞪他一眼,这下就算是看着歪脸的萧凌风,他也笑不出来了。 然后就被萧凌风钳着双手,拉到了洗脸架边上。还没反应过来萧凌风想做什么,脸上便传来一阵冰冰凉凉的触感。 不知何时,萧凌风已经将脸上胡乱贴着的倒竖的眉毛卸了下来,顺手也给庄清月安排了一对倒八字眉毛。 手上用力,被敷在脸上的用作改变脸型的特殊黏土也被萧凌风取下。 他单手拿着那已经有些硬化的黏土思考一瞬,最后将手沾上了水,如愿将那黏土重新捏出了别的形状。 也一股脑儿地覆在了庄清月那张雪白的脸上。 一番摆弄后,萧凌风仅凭单手,就将庄清月一个清雅俊秀的公子改造成了个尖嘴猴腮的模样。 庄清月心里生气,却又因为受制于人,不得不生生受下了这份折磨。 停手后,萧凌风往后让了让,仔细将庄清月的新容貌端详一番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洗脸架上的铜镜举到了庄清月眼前。 庄清月十分抗拒,但铜镜被怼到了眼前,他避无可避。 只往镜子上瞥了一眼,庄清月便心里一梗,当即就要气昏过去了。 萧凌风站在镜子后面,笑得十分不怀好意:“如何?本王无师自通学会的手艺,还不错吧?” 浑然忘了自己也还是个大花脸。 算了,不生气,是我先动手的,是我该。庄清月闭了闭眼,在心里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企图压下心里窜起的小火苗。 ——显然很难。 再睁眼时,庄清月像是恨极了萧凌风一般,也不知是哪里开了窍,忽然就从萧凌风手里挣脱出去。两个大花脸便又在客房里动起手来。 但无论如何,萧凌风此刻的心情是极好的,甚至还有闲心指点庄清月的招式动作。 “对,就是这样。”让过庄清月的掌风,萧凌风挑眉道,“但你太慢了。” 庄清月气得咬牙。 忽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先前萧凌风被他调侃后慌乱收手时耳尖微红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他心思一动,也不费力气与萧凌风过招了,闪身从萧凌风的招式下躲过后,以一个十分诡异的角度撞进了人家怀里。 不仅一脑袋扎进萧凌风怀里。还趁机环住了萧凌风的腰。 “萧王爷,手下留情呀!”他埋头喊了一句。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萧凌风动作顿住僵立当场。 没想到这人居然会使这一招,萧凌风脑袋简直转不过弯儿来。 甚至在那一瞬间,他唯一的念头便是双手高举以示清白,连衣袖都不许碰上庄清月半分。 一时间,两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谁都没有动作。但在萧凌风看不到的地方,庄清月舔了舔唇,眼中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我赢了。 半晌,萧凌风叹了口气,用认命般的口吻道:“我不动手了,能起来了么?” 庄清月没动。 萧凌风两只手徒劳地在半空中比划几下,终于还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落点。 正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店小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两位客官,可是住得有什么不妥?” 像是终于得到解救了似的,萧凌风一把推开庄清月,快步走到门口将房门拉开:“无碍,住得很不错。” 他看向店小二,和颜悦色道:“一切都好,但要劳烦你再送点热水餐食上来了。” 小二垂着眼睛,眼角余光扫过萧凌风,随即再不敢抬头,弓着身子连连应了几声后如蒙大赦一般撒丫子下了楼。 不敢多看,不敢多待。不然夜里指定做噩梦。 合上门…… 萧凌风舒了口气,这才转身看向庄清月,却见庄清月已经神情自若地在桌边翻起了包袱。 “换衣服吧,夜里或许真得亲自走一趟。”庄清月开口,面色无波语气平静,仿佛刚刚投怀送抱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一般。 萧凌风:有点生气哦。 于是他两步上前,双手撑着桌子俯身看向庄清月,不怀好意道:“不如,先去洗把脸?” 作者有话要说:萧凌风: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感谢在2021-06-01 00:27:20-2021-06-02 22:1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瓜出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店小二手脚麻利,没过多久便战战兢兢地将热水和餐食送了上来。 两人打仗一般洗干净了脸,才终于能消停下,来坐在餐桌边安安稳稳地用过晚饭。 后半夜里。 窗外传来两声寒鸦啼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斜倚在矮榻上的萧凌风骤然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地瞥向窗外。 又是两声。 萧凌风起身,两步走到窗边。 庄清月被他的动作惊醒,也在那一瞬间翻身坐起,还来不及多想,一方黑色面巾便被抛进怀里。 一抬头,就与萧凌风对上了视线。庄清月点点头,随手系上面巾,理了理身上早就换好的夜行衣后,轻手轻脚地来到萧凌风身边。 窗户插销被拔开,冷冽的寒风瞬间从大敞着的窗口灌了进来,直直往人衣领子里钻。 被冷风这么迎面一吹,萧凌风无声地皱起了眉头,转头瞥向庄清月。 出乎意料地,那人分明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冷风吹了个哆嗦,却也只是凑了凑胳膊,脸上没有丝毫抗拒的表情。 与平时那个娇气的大公子很不一样。 萧凌风勾了勾唇角,随即率先从窗台翻身跃起,足尖轻点两下,而后稳稳地落在了几步之外的另一处屋顶上。 一个身长八尺有余的高大男人,使出的轻功却如踏雪无痕一般,甚至当他落在屋顶时,连半点瓦片的响动都不曾有。 在屋顶上站稳后,萧凌风借着夜色隐匿了身形,回头一看,就见庄清月正在窗前望着他的方向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跟上。”他压低嗓音提醒了一句。 庄清月闻言立即回神,循着他的步子也轻轻巧巧地翻了出来,落在他身前。 先前萧凌风翻窗而出时,庄清月便在暗中打量他的身法,因而看得出神。此刻轮到他了,萧凌风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想法呢? 看清庄清月的身法后,萧凌风眼睛一亮,眼神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三分赞赏。 仔细辨认一番方向后,两人各自运起身法,不声不响地踩过一片片屋顶,直往雁回镇东南方向而去。 雁回镇因有运河途经,久而久之便成了运河上段的集散大镇,东南处的码头常常有船只来往装卸货物,日夜不休。 因此,虽然镇子里也有宵禁,但东南码头那处却被特许能在夜里活动,不受宵禁之限。 两人往东南码头靠近,渐渐地,便能听到码头那边喧闹的人声了。于是,越接近东南码头,两人的动作便越加小心。 忽然,萧凌风脚步一顿,抬手将身后的庄清月拦了下来。 “嘘。”他竖起手指在唇边比划一下,示意庄清月别出声,随后侧着耳朵听了听。 两息后,他打了个手势,带着庄清月从屋顶跃下,拐进墙角的阴影里。 拐进去后,便是一处轻易不会有人经过的死巷。而早前见过的丁岳,此时正带着三个码头船工打扮的亲兵在此处等候。 见到迅速赶来的萧凌风,丁岳松了口气。正要抓紧时间上前汇报,视线一错,却冷不防地瞥到了他家王爷身后的军师庄清月。 丁岳没忍住露出个诧异的表情。 原以为军师这等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此刻应该在客栈里等待消息,却没想到他居然也跟着王爷过来了。 暗中将军师打量一番,就见军师呼吸平稳大气不喘,平静地一点不像是刚穿过大半个雁回镇赶过来的模样。 萧凌风等了等,见丁岳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直愣愣地盯着庄清月半天不说话,于是将视线凝在他身上,沉声问: “情况如何?直接说。” 目光落在丁岳身上有如实质,丁岳猝然回神,迅速低头将这半夜的所见所闻半点不落地向萧凌风汇报了一遍。 “属下等人按照军师指点排查后,果然发现有几处猫腻。” 他看了一眼庄清月,“军师指出的三处,分别是一家粮行,一家酒庄,一家布庄。这三家商号明面上看着各有其主毫无关系,却又暗中有所联系。”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布帛递给萧凌风:“这三家商号都有密道,密道所在之处属下等人已经查探清楚做好标记了。” 萧凌风接过布帛,随口问:“进去过了吗?” 丁岳抱拳:“谨遵王爷吩咐,除了确认密道所在之外,不曾往里去过。” 萧凌风点头,随意地将手里的布帛递给庄清月,而后探寻般地问他:“你怎么看?” 看着被突然塞到手里的布帛,庄清月小声嘀咕:“自己不会看么?” 话虽如此,在萧凌风的注视下,他还是仔仔细细地将上面所标示的密道所在与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做了对比。很快,他便发现,这上面酒庄的位置出了偏差。 或许,这酒庄之下的密道已然被他们重新布置过了。思索一瞬,他迎上萧凌风的目光,十分坦然地将这处密道的偏差之处说给了萧凌风。 就着庄清月的手重新看了一眼那布帛,萧凌风哂然一笑:“你能看出来的变化,未必不是他们故意想让你看到的。” 他们这位先生已经对庄清月心生怀疑,既然已经开始避着庄清月动用埋下的棋子,那么改换密道的布置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酒庄动得太明显了。 萧凌风抱着胳膊:“你说,按照他们对你的了解,这酒庄的蹊跷就摆在眼前了,你是去还是不去?” “王爷呢?明知有诈,又会作何选择?”庄清月笑了笑,将问题重新抛回给他。 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 一旁的丁岳立即心生警惕。 果然,萧凌风重新将面罩系紧了些,再开口时,声音里便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意:“敢在我西北作乱,本王自然要去会会。” “明知山有虎,也偏向虎山行?”庄清月偏头看他。 萧凌风轻嗤一声:“本王一向如此。” “王爷。”丁岳忍不住出声,但劝阻的话还没出口,就被萧凌风挥手挡了回去。 “丁岳。”萧凌风看着他,语气严肃:“为防万一,你带人去另外两条密道查探。记住,若有连你都招架不住的机关,便立即退出,不可再深入了。” 丁岳抱拳:“属下领命。” 既然被分派了任务,便不得不去执行了。丁岳领命告辞,带着那几个船工模样的亲兵重新混进码头的人群里,准备伺机而动。 下属们离开,他们也该行动了。 萧凌风抬起下巴往酒庄的方向点了点:“走?” “走。” 两人一前一后在暗巷里穿梭着,借着夜色的掩护逐渐靠近酒庄所在。 那酒庄看起来生意做得极大,此刻侧门大敞开着,浓郁的酒香溢出,顺着夜风四散开来。 庄子里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杂役正将一缸一缸西北特产的烈酒往外搬运,堆在酒庄外排成队的马车上,等装满一车,便有人驾着车离开,看样子是往码头的方向去了。 除了在不停往外搬运大酒缸子之外,还有别的杂役船工正接连往酒庄里搬运粮食,以作酿酒之用。 “嘶。”看着那一麻袋一麻袋被往里搬的粮食,萧萧凌风揉了揉眉心:“这么多,真的都拿来酿酒了?” 说这话时,恰巧有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庄清月眼疾手快揪着萧凌风的袖子往后躲开,才小声道:“不好说,得去看看。” 那人似乎没发现这边的异常,很快便回转了视线。趁着酒庄众人都在热火朝天地搬运货物,无人注意到这边,两人找了个偏僻的墙角,翻进了酒庄后院。 两人避开人群,顺着丁岳给出的虽简易却精准的地图,没费什么功夫便在后院一处闲置的酒窖里找到了密道入口。 像是故意等着他们似的,这酒窖荒得很,四周连半个把守的人都没有。 酒窖很大,萧凌风小心翼翼地让过堆叠着的废弃酒缸,来到了酒窖深处。 一扇石门立在那里。 萧凌风四处打量一番,在心里将最有可能布置机关暗器的地方标记出来后,找了个最安全最死角的地方站定。 随后,他朝着庄清月招了招手:“躲过来些。” 等人在他身边站好,萧凌风一扬手,一块不知道被他从哪儿摸出来的石块顺势脱手,借着他的气劲袭上嵌在石门边上的疑似开门机关的圆形石块上。 石块相击,却因为被萧凌风的内劲裹挟着,在空旷的酒窖里只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片刻后,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机括牵动的动静透过墙壁传来。 “轰隆——” 沉重的石门应声而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晚了,我抱头痛哭;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地雷,我羞愧难当呜呜; 感谢在2021-06-02 22:19:12-2021-06-04 00:4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懿小妹、花下垂钓、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叽里呱啦 3瓶;悉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两人没有轻举妄动。 即便他们都处在暗器袭击的死角,在这一刻也都不约而同地绷紧了躯体,全神贯注地戒备着。 然而,预想之中的暗器并没有出现,酒窖里地道里都平静得甚至连暗器的影子都没见着。 机括的动静早已经停下。几息之后,确认没有任何机关暗器发动的迹象,萧凌风回头与庄清月对视一眼,随后谨慎地迈步上前,来到敞开的石门边上。 石门移开,扬起的尘土散去后,现出后面不见天日的幽深地道。 此刻,这地道就如噬人的巨兽一般,等待着将他们吞吃入腹。 但就算明知有危险,不管是为了粮仓,还是为了查探前朝余孽的据点,萧凌风都执意要走这一趟。 往黑黢黢的地道口望了一眼,他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吹燃。朝着身后的庄清月撂下一句话:“跟紧我。” 而后头也不回地率先踏入了地道入口。 看着前面那个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将后背留给自己的人, 庄清月心底暗骂一句傻子,随后迈开脚步,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萧凌风轻轻勾起唇角。 借着微弱的火光,两人摸索着往地道前方行进。 虽然处在地下,但基本的方向感萧凌风还是有的。仔细辨认一番后,他便发现,这地道如他所料,果然是朝着西南方向而去的。 地道倾斜着往下,且道路十分曲折。两人顺着地道往里走了一段,一路上平静地没有任何事发生。 萧凌风心底疑惑,便举起火折子往墙壁上晃了晃,看到洞壁上那明显的新凿出来的痕迹,萧凌风挑起眉毛。 他顿住脚步回身看向身后的庄清月,用气音小声调侃:“你们那个先生莫非有什么怪癖不成,到哪儿都要先凿出点密道?” 庄清月没防备他忽然停下,一头撞在他背后,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萧凌风立即往后伸手将他扶稳。 “你说什么?”庄清月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被撞得有些闷痛的额头,压根儿没听清楚萧凌风说的话。 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地道里十分明显,听在耳朵里竟然有了种别样的意味。 萧凌风顿了顿,松开扶在他胳膊上的手:“没什么,叫你小心些。” 这点异样的感觉很快散去。 萧凌风将视线重新投向身侧还带着泥土湿气的墙壁,忽然好奇地开口:“你们这密道要是布置机关,会怎么弄?” 这回庄清月听清了。 “难说。”他顺着萧凌风的指引往洞壁上看了一眼,随口道,“头上顶的,脚下踩的,面前的背后的,哪里都有可能。” “说不定这下面就是个陷坑呢。”他脚尖往地上点了点,“先生手下有个南疆来的奇人,专爱挖坑。” 他恐吓道:“还爱往坑里放他养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你怕不怕?” 萧凌风轻嗤一声,屈指弹了弹缚在腰间的长刀:“在绝对的武力之下,再多的阴谋诡计都白搭。” “哦?”庄清月闻言也笑了。 正要说点什么,鼻尖却隐约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奇异香味。他脸上笑意倏然一僵,朝着萧凌风大喝出声: “屏息!” 萧凌风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照做。 但显然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袭了上来。萧凌风闭了闭眼,强撑着一口气猛然转头看向庄清月,就见他苦笑一声,伸手往墙壁上某处用力按下。 然后一掌拍上他胸口。 机括牵动的熟悉动静传来,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萧凌风脚下一空,直直往下跌落。 他本能地提气想稳住身形,丹田却因此传来分明的刺痛感。 才刚夸口不惧阴谋诡计,转眼便着了道儿。萧凌风眼底微嘲,索性不再反抗。 伴随着下坠的风声,庄清月不带感情的清冷嗓音在他头顶响起:“既然不怕,那便劳烦王爷暂且委屈一会儿了。” 眼皮愈渐沉重,萧凌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重重砸进地底的陷阱坑里。 好在这只是一处临时开出来的土坑,摔这么一下还不至于把他摔坏。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四周响起,有什么东西似乎往他这边来了。 意识模糊之际,萧凌风想撑起身子躲开,却已经没有力气。 手掌无力地垂落在地面上,触手却是一片滑腻的冰凉。萧凌风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陷坑顶上的地道里。 听到萧凌风落地的那一声闷哼,庄清月方才转过身,隔着中间的陷坑看向前方忽然出现的矮个子男人。 那男人全身被罩在一件灰色斗篷中,只露出一个头来。 仔细看去,那男人生得颧骨高耸脸颊凹陷,又佝偻着身子,模样可怖,与那骷髅也没什么分别了。 “先生喊我在这里等你。”那男人开口,一把破锣嗓子明明说的是大景朝的话,语调却十分奇异。 是南疆的口音。 也就是庄清月方才还跟萧凌风说起的那位南疆来的,专爱挖坑养毒物的奇人。 见庄清月没动,那南疆男子沙哑着嗓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家先生说,若好言好语请不动公子,那便不用客气了。” 庄清月闻言神色一厉,目光锋利如刀一般看向那矮个子男人。 不等那男人作出反应,庄清月指尖微动,一枚棋子脱手而出,携着凌厉的气劲袭向那男人手腕。 “啊!” 那男人痛呼一声,手腕一抖,腕间捏着的青蛇僵直着尾巴掉了出来,在地上扭动两下后再没了动静。 “庄清月!!”那男人一手握紧自己的手腕,瞪视着庄清月,一双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 “再有下次,死的就不是你那些臭虫了。”庄清月提气,足尖轻点越过中间的陷阱来到那男人眼前,再开口时语气异常冰冷。 那男人抬头,瞬间便捕捉到庄清月眼神里不加掩饰的杀意,立时便噤了声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察觉到眼前这人深藏着的怨气,庄清月冷笑一声:“你猜猜看,若你真的对我动了手,先生他饶不饶你?” 说完,不等那男人回应,便直直略过他往地道深处走去。 一刻钟后,庄清月顺着记忆,走进地道深处的一间石室。 石室布置简单,一张石桌,两方石凳,四壁徒然。一盏烛台静静地放置在石桌上,昏黄的烛火将这不大的一方空间照亮,也照亮了石室里静立着的背影。 听到动静,那背影回过身来。一个身着白衫的中年男人看向庄清月,眼神平静无波,表情却带着十足的欢欣。 他面色欣慰,语气和蔼,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开口:“阿月,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培育我鸭! 这篇文预计周一入v,所以我这会儿还在使劲儿攒那个万字更新。 为何我的键盘不能自己主动日万??(痛苦面具; 感谢在2021-06-04 00:46:44-2021-06-05 21:5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nkun1441、大宝非君兮 3瓶;悉茗、浪里个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九章 在那白衫男子的注视下,庄清月躬身朝他行了一礼:“先生,阿月回来了。” 他口中的先生看着他的头顶,脸上的笑意也终于变得更真实了些。 他上前两步亲自去扶庄清月:“快起来,咱们师徒两个,何须讲究这些虚礼!” 庄清月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先生如我父,礼不可废。” 先生抚了把胡子,淡笑着说起其他:“你将萧贼引来此处,做得很好。” 不等庄清月接话,他又状似无意道:“先前让阿古木伺机放走阿勒思,没与你知会一声, 为师还当你心里有怨呢。” 庄清月心头一跳,面上却还是十分镇定。他神情一肃,语气带着万分的诧异:“先生怎么会这么想?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符氏江山,学生又怎会如此不识好歹?” “哦?”先生拎起石桌上的茶壶,亲自给庄清月倒了一杯茶水。他将茶水往庄清月的方向推了推,却没松手。 茶香四溢,滚热的茶水在两人之间氤氲起几缕蒸腾的雾气。 庄清月看着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心思电转,想也不想地道:“日后咱们举事迟早要与靖北军对上,学生接近那萧贼,不过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为大计筹谋罢了。” 先生像是被他说服了:“罢了,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但扣下来,也有些别的用处。” 他朝着庄清月摆摆手道:“去找阿召拿解药吧。这仙人醉里加了点别的东西,凭你也遭不住。” 庄清月恭恭敬敬地垂首退下。 退出石室后,他快步拐进地道里一处无人的角落,将身形完全隐匿在那片深重的黑暗里。 忽然,他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那口哽在心间多时的淤血终于被呕了出来。 仙人醉遇酒便会发作,他与萧凌风苏驰不曾饮酒,但一路行来自酒庄到酒窖,身上早就沾染了不少酒的味道,甚至是呼吸之间都不可避免地吸入了许多酒气。 若是平常的仙人醉加上这点酒气,以萧凌风的内力修为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但若是加了料的,那便不稀奇了。 想到这里,庄清月的心沉了沉。 他从怀里摸出那方蒙面的黑色巾帕,用力将唇边的血迹擦净,而后将那面巾随意往怀里一塞,转头去找那个叫阿召的南疆人了。 阿召正在另一处石室里摆弄着他的瓶瓶罐罐。正琢磨着勾兑点什么给庄清月下药,冷不防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庄清月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 “你来干什么?!” 他后退两步,迅速将盘在桌上的另一条细长青蛇藏进宽大的衣袖,再抬眼看向庄清月时,眼神里难掩怨毒。 先前死去的那条青蛇,是他养得最好最毒盘得最顺手的一条,还没真正用它杀过人,就被庄清月一枚棋子取了性命。 庄清月无视他眼里的怨愤,道:“先生命我来取仙人醉的解药。” “解药啊……”那阿召眼珠子一转,一张骷髅般可怖的脸上现出渗人的惨笑,“哈,不巧了,解药还没配好,要劳烦公子稍待了。” 庄清月盯着他,似笑非笑:“是吗?” 仔细看去,虽然他在笑,但眼神却无比冰冷。阿召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脊背,还想说点什么来搪塞,却发现面前已经没有了庄清月的身影。 一道劲风从身后袭来,阿召慌忙回身去挡,却早已失了先机,轻轻松松被庄清月掐住了脖子。 他一手去掰庄清月的手,另一手捏着药粉就想往庄清月脸上撒,却在刚伸手时,就被庄清月拧断了手腕。 青蛇从他袖袍里钻出脑袋在半空中弓起身子,口中嘶鸣着吐出蛇信,一副护主模样。 庄清月冷笑一声,出手如电捏住那蛇七寸。而后冷冷看着阿召:“本公子在问一遍,有解药没有?” 一边说着,掐着阿召脖子的手也渐渐收紧。 “有有有。”阿召一张骷髅似的惨白脸皮此刻涨得通红,“解药在我怀里,你松手,松手放了小青!” 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只尚且完好的手伸进怀里,摸出个白瓷瓶举到庄清月面前:“解药,解药在此!” 见他还算老实,庄清月松了手。那青蛇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像是被庄清月的威势吓得怕了,嗖地一下蹿得老远。 接过解药,庄清月单手从里面倒出一粒顺势塞进阿召嘴里,掐住他脖子的手转而捏住他下颌:“咽下去。” 他说:“劳烦阿召先生帮忙试试药性如何了。” 阿召被迫将药丸吞咽下去。 庄清月满意了,将他点了穴道拎着塞到一旁的椅子里,随后掏出怀里的帕子仔仔细细将刚刚摸过蛇的手擦了一遍,随后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阿召。 一炷香后,见阿召还能喘气,庄清月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了。” 随后收起解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石室。 地底的陷坑内,萧凌风悠悠醒转。 入目是一片昏暗,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想起昏迷前手掌碰到的冰冷滑腻的触感,一阵恶寒涌上心头。 萧凌风睁大了眼睛,等适应了黑暗看清眼前的情形后,他不由地心脏骤停,头皮发麻。 此刻的他横躺在陷坑底部,坑底比外面要暖和许多,以至于他周围翻涌着许多原本正该冬眠的毒物。 定睛一看,长蛇蟾蜍蝎子五毒俱全密密麻麻一大片,将他圈在中心,绕着他四处乱爬,带起阵阵令人作呕的腥气。 “先生手下有个南疆来的奇人,专爱挖坑。还爱往坑里放他养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你怕不怕?” 庄清月说过的话响在他耳边。 萧凌风闭了闭眼,嘴边勾出一抹苦笑。这人十句话七句是假的,怎么偏偏这句话又是真的呢? 先前被庄清月一掌拍到的地方还隐隐作痛,然而身体上的疼痛尚且还能忍受,心灵上的冲击一时半会儿难以平复。 但一直待在这里总归不是办法。 萧凌风试着提了口气,然而丹田处传来的熟悉的刺痛感让他不得不作罢。他面色难看地盯着面前扭动着的毒物,心也沉到了谷底。 忽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与此同时,那抹从醒来时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异样感终于有了答案。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随后伸出的手一顿,他眉毛一挑,从衣襟里摸出一枚白色药丸。 晃眼一看,这药丸长得就如棋子一般,不用细想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萧凌风勾了勾唇角,捏起药丸在鼻间嗅了嗅,然而这平平无奇的小药丸并没有什么味道。 ——难怪他一直没察觉到。 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萧凌风指尖微动,从药丸上捻下一点粉末,扬手往毒物堆里撒了过去。 果然,药粉落下的地方,那些毒物像是要了命似的哗啦一下四散逃开,半点不敢靠近。 既然这些毒物威胁不到他了,他便也不着急了。 毕竟,普通的机关暗器他还能招架,这些毒物迷药他是真的招架不来,若是贸然行动,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于是他盘起腿,老神在在地坐在坑底,手撑着脑袋望着头顶又重新合上的密道机关。 在想什么呢?在用他小时候从电视剧里学来的经验,琢磨着怎么毫发无伤地出去。 想着想着,仙人醉残留的药效让他不自觉地打起了瞌睡。然而,正当他困意浓重,即将再次昏睡过去时,一阵脚步声透过厚厚的墙壁传来。 萧凌风猛然醒神,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啵啵大家—— 第四十章 咔哒一声,看似严丝合缝的墙壁忽然裂出一道缝隙。 一阵诡异的笛音从缝隙之后传来,萧凌风坐直了身子,就见那一堆围着他打转的花花绿绿的东西如潮水般往缝隙里涌了过去。 来了! 原本昏昏欲睡的萧凌风神情一振。 果然,待那些毒物退去之后,墙壁间的缝隙便忽然扩大成了一道门,微弱的亮光之下,几道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掏出火折子吹燃后,走向墙边依次点着了壁上的烛火。烛火渐次亮起, 将陷坑照得恍如白日。 萧凌风,眯着眼睛打量来人。 一眼望见的,先是为首的一位身着白衫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比庄易知年轻些,眉目生得儒雅温和,看上去与寻常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一般无二。 然而,当看到站在他身后隐隐以他为首的庄清月时,萧凌风心底便闪过一丝明悟。 这哪里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这分明是前朝的头号余孽呐。 视线错开,他看向那「先生」身后的庄清月。那人身上还是出门时穿的那身夜行衣,只不过此时解下了面巾,露出一张万分冷淡的脸。 甚至在与他视线相接时,不闪不避的眼神里满是让他陌生的冷淡漠然。 萧凌风捏了捏握在手心的白色药丸,心底无声地笑了笑。随后冷哼一声,移开目光不再看他。 在萧凌风打量面前三人时,为首的那位先生也在毫不避讳地观察着他。 两方人马像是在比较谁更沉得住气似的都没说话,空旷的室内一时间安静无比。 半晌,那先生先开口了。 “萧王爷,久仰了。”他笑着打了个招呼,烛火投下的阴影打在他脸上,将他那张故作温和的脸平白添上了几分阴森。 萧凌风没应他,只用那双锋锐如刀的眼睛盯着他,眼底风云涌动。 没等到回应,那先生也毫不在意。他捋了一把胡子,仍旧端着笑意继续开口:“萧王爷既然主动前来,那便是知道在下是谁了?” 萧凌风冷笑一声:“藏头露尾的小人,也配入本王的眼?” 那先生被他呛了一句,原本带笑的脸上表情也变得不大好看了。 他按捺住脑海里一瞬间闪过的将萧凌风杀了了事的念头,好声好气道:“在下这里有一桩万分合算的生意,愿与萧王爷合作,萧王爷不妨一听?” 与这等勾结外族祸乱江山的逆贼有什么生意好做? 萧凌风本想啐他一口,却忽然瞥到他身后庄清月的表情。于是他心思一动,咽下滚到喉间的脏话,假装不感兴趣地闭上眼睛,实则把说话的机会还给了对方。 “萧王爷,您多年苦守西北,就不怀念在京都的日子么?” 见萧凌风不接话,他便自顾自地往下说:“据在下所知,先皇原是想将皇位传给你的,奈何嫡庶有别,这皇位最终却落在了那样样不如你的萧珏手上。这么多年,您就没有过不甘心么?” 萧凌风骤然抬头,露出眼底毫不掩饰的杀意。 那先生像没看见他的眼神似的,继续道:“若王爷有意,在下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话音落下,室内重新陷入寂静。 萧凌风心中冷笑一声,心说我看起来很像冤大头么? 这些人之所以要跟西沙十二盟勾结,不就是手里没兵么? 也不知这些人哪里来的自信,将主意打到了靖北军身上。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人,冷声道:“本王若想坐那个位置早便坐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几次三番被萧凌风冷声嘲讽,饶是一向喜怒不形色的先生也被激怒了。 他上前两步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萧凌风:“敬酒不吃吃罚酒?萧王爷不愿与在下合作,自然有人愿意。” 萧凌风皱眉。 先皇子息单薄,膝下就只有他和萧珏两个儿子外加一个贵妃生的公主。也不知他话里的「自然有人愿意」指的又是谁了。 还没想明白,那先生冷笑一声又开了口:“萧王爷还是再考虑考虑吧。若王爷不肯答应,那便恐怕不能再竖着走出这间密室了。” 话说到这里,他表情忽然又重新变得平和起来,甚至还有闲情理了理自己的袍袖:“就是不知靖北军失了萧王爷,内外夹击之下,还能不能抵挡得住三日后的西沙铁骑了。” 内外夹击? 萧凌风心底一沉。 看来靖北军里还有埋得更深的钉子。 他没说话,却鬼使神差地,抬头瞥了一眼庄清月。当发现庄清月脸上也是一副意外的神情后,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有了一丝诡异的安慰。 顺着他的视线,先生也偏头看了一眼庄清月。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朝着庄清月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来: “既然萧王爷与咱们不是同路人,咱们便做做好事送王爷先上路吧。阿月,你同王爷最是熟悉,便由你来送王爷这一程如何?” 庄清月愕然一瞬。连带着身旁一直沉默着的阿召都没忍住抬头看向先生,面露诧异。 毕竟在他们眼里,庄清月有着前朝符氏的血脉,是他们能找到的,最正统的皇家人了。往常这等要脏手的事,先生是从来不让庄清月去做的。 是试探么? 庄清月心里一紧,但又很快调整好表情,面上仍是一派漠然。 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先生往萧凌风那边抬了抬下巴,鼓励般道:“去吧。” 庄清月点点头,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匕首,冷眼看着萧凌风,脚下一步步逼近。 见他果真拿着匕首过来了,萧凌风面色复杂地抬眼看他。 庄清月越来越靠近,他心里也开始打起鼓来,不知不觉间,手里那枚白色药丸已经被他捏得变了形。 从前庄清月说看他还算顺眼不打算杀他。但如今换了形势,他家先生有在一旁盯得紧,萧凌风还真的拿不准他到底会不会动手。 “慢着。”在庄清月离他还有一步之遥时,他终于沉声开口。 庄清月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随后转身看向先生,面带征询。 先生还是那一副笑模样:“怎么,萧王爷想通了?” 萧凌风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看着他冷声道:“说你的条件。” 见萧凌风态度松动,先生袍袖一挥,脸上虚伪的笑意也逐渐扩大:“不急,既是在下先找王爷合作,自然要在下先拿出诚意来。” 话说得漂亮,却无非是觉得自己能拿捏得住萧凌风,先故作大方不提条件,好日后狮子大开口罢了。 这点浅显的心思,萧凌风哪会看不明白。只是他此刻内劲还未恢复,不得不作出一副受制于人的模样假意答应。 然后顺着他的话冷脸问道:“你有何诚意?” 先生招手让庄清月回来,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枚青铜令牌交给他,当着萧凌风的面吩咐道:“雁回镇大仓的粮草,尽归靖北军。” 说完,他看向萧凌风:“今夜便有人往朔阳城押运粮草,如此,王爷可还满意?” 萧凌风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庄清月接了令牌,正要转身出去传令,却又被叫住。也不知怎么的,今日的先生仿佛看不到身后还站着的阿召似的,事事都要庄清月亲自去办。 叫住庄清月后,他伸手接过阿召递来的药瓶,亲手往庄清月手里倒出一枚红色药丸,而后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萧凌风: “在下已经展示过诚意了,为防王爷反悔,还请王爷服下此药,好叫在下安心呢。” ——仿佛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在折辱他的新晋合作伙伴,堂堂靖北王。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萧凌风心里一梗,霎时间便怒意上涌:“你当本王是好耍的不成?” 先生将药瓶装好重新递回给阿召,看了一眼庄清月后,随意地拍了拍手道:“瞧瞧,早听说王爷脾气不大好,不服药,在下怎么能安心呢?” 接收到他的视线,庄清月合上掌心,深吸一口气转身重新走向萧凌风,而他身后,他家先生的目光如芒在背。 此时此刻,看着当真拿着药丸过来的庄清月,萧凌风心里已经十分平静了。 毕竟,这伙人既然还想完完全全地拿下他手里的兵权,便不会用那种让人立死的毒药。 “得罪了。” 庄清月在他面前蹲下,伸手就要去捏他下颌骨,却被萧凌风伸手捉住了手腕。 “本王自己来。”他看着庄清月,一字一顿道。 庄清月不带感情地瞥了他一眼:“王爷自己动手,在下不放心。” 说完,他作势挣脱手腕,却又在萧凌风松手时,反手在他腕上轻轻点了点。 萧凌风动作一顿。 就见庄清月说完那句话后,背对着他家先生无声地动了动嘴唇:解药。 随后,那只冰凉的手按照原本的路径掐住了他下颌,强迫性地使他张开了嘴。 紧接着,一枚药丸滑进他口中,几乎是入口即化,叫他根本没有吐出来的机会。 辛辣过后,一阵甘甜从喉头传来,萧凌风品了品,发现确实很不像是毒药应该有的味道。 见他咽下药丸,庄清月收回手,连一眼也不多看他的,径直转身回到先生身边。 看着他的背影,萧凌风不动声色地提了口气,丹田处的刺痛感果然减轻不少,他甚至能隐隐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他丹田涌出,顷刻间传遍四肢百骸。 是解药…… 他舔了舔唇,将手里那枚早就被捏得变了形状的白色药丸彻底捏扁。 “事已至此,还要劳烦萧王爷在此多留两日了。”先生满意地看了庄清月一眼,撂下一句话后,带着人离开。 墙上的裂缝重新合上。 壁上的烛火还亮着,那缕已经让他十分熟悉的异香不知从何处传来,却再也不能对萧凌风构成威胁。 他换了个姿势往墙边靠了靠,长腿一动,却碰到一个冰凉冷硬的物件。 作者有话要说:芜湖—— 感谢在2021-06-06 20:09:38-2021-06-07 00:5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叽里呱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萧凌风低头,接着明亮的烛火,一眼便看见躺在腿边那把,先前还在庄清月手上的匕首。 他摸了摸后腰,这才发觉自己随身带着的那把刀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将匕首捡起来仔细端详一番,萧凌风无声地笑了笑,顺手将匕首藏进靴筒里,而后重新靠回墙角闭目养神。 这方空间虽亮,但总归是不见天日的,在里面待久了之后,很容易便会让人分辨不出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隐在墙边的门被重新打开。 萧凌风睁开眼,就见先前见过的那个递毒药的灰袍男子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走了进来。 “萧王爷,饭来了。”他抬眼盯视着萧凌风,粗粝沙哑的声音配上他那张凹陷可怖的脸,一看便不是好人。 萧凌风没理他。 开玩笑,他是疯了才会吃这人送来的食物, 是嫌命不够长么? 那男人见萧凌风不理他,一瞬间怒火便窜了上来。庄清月能对着他横眉竖眼地便罢了,现在连这阶下囚也敢不拿他当回事么? 这么想着,端着托盘的手便松了,连带着托盘上的东西一同砸落在地上。 随着他的动作,碗碟翻倒,饭食散落一地,沾满了尘土。 萧凌风往地上的饭食上瞥了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连半个眼神也没留给他。 他冷笑一声,手腕微振,那条小青蛇吐着蛇信子游移道地上,而后拧动着细长的躯体往萧凌风那边爬了过去。 他眯着眼睛看着萧凌风,自认为自己心里的想法十分周全—— 叫小青蛇咬他一口给点教训,再用药丸吊住他的性命,至于之后中了蛇毒的萧凌风是伤是残便全看天命。 反正,先生也只是想留着他一条命便罢了。 听到他的动静,萧凌风终于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看,就正正好与那青蛇对上了视线。 此时此刻,那通体碧绿一看就剧毒无比的青蛇已经在半空中弓起身子蓄势待发。 嘶。若是被咬上一口,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一丈之外的阿召看到小青蛇的动作,眼神里已经染上了不加掩饰的兴奋。小青蛇第一次咬人,也不知毒性赶不赶不上之前那条—— 忽然,他瞪大了眼睛,眼里的兴奋转而成了不可置信。就在小青蛇袭向萧凌风颈边要害的瞬间,萧凌风眼中精光乍现,一伸手便精准地掐住了那小青蛇的七寸。 这姿势简直与庄清月先前的一模一样。 任凭那青蛇将尾巴绕上他手腕死死缠紧,萧凌风眼神都没变一下,硬是将那青蛇生生掐死了。 在阿召眼里,这一瞬的时间被拉得很长。他瞪视着萧凌风,目眦欲裂。 这是他第二喜欢的青蛇,在失去第一条的情况下,杀了这条蛇便犹如要了他的命。 于是他想也不想地,五指成爪袭上萧凌风面门。然而他只顾着想取萧凌风性命,却忽略了一件十分致命的事。 寻常中了仙人醉的人,即便不晕也是手软脚软的,哪还有力气掐死一条毒蛇? 但他永远也没机会想明白这点了。 平时只会使毒,连庄清月一招都接不住的阿召,哪里是解了毒之后的萧凌风的对手? 他甚至还没能挨到萧凌风,便被萧凌风随意挥来的匕首抹了脖子。 寒冽的刀光划过脖颈,只在喉间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 也不知是这人看起来太像个坏人了,还是萧凌风已经逐渐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在取了这人性命以后,萧凌风竟没有半点杀人后的不适。 甚至在收回匕首时,还因为这匕首杀人半点不沾血而大受震撼。 将匕首反握在手里,萧凌风轻手轻脚踱步到门边,身形隐在门口侧耳听了半晌,没听到什么异常的气息和动静。 于是他闪身出了门,循着地道往外摸索。 这密道墙上燃着同那暗室一般的烛火,比起他来时的那条现挖的密道要亮堂不少。 虽然不用摸黑了,但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他在这样的亮光之下十分显眼。 因而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 行过一段无人的地道,前方的烛火似乎少了些,连带着光线也昏暗了不少。萧凌风握紧匕首靠近那地道拐角,脚步倏然一顿。 一道清浅的呼吸声藏在昏暗的拐角之后。 还不待他作出反应,那道气息的主人就像等候他多时了一般,闪身将他扯进了拐角之后。 “嘘!”那人从身后捂住他鼻息。 熟悉的气息传来,萧凌风硬生生撤回反手挥出的匕首,旋身将人按在墙角,手里的匕首顺势扎进面前的土墙里。 尘土落下,庄清月呸了两口,又反被萧凌风捂住了嘴。一来一往之间,两道黑色身影纠缠着挤进拐角深处的一道暗门。 “嘘!”相同的嘘声被原样奉还。 “你怎么在这里?”萧凌风做出口型问他。 庄清月瞪他一眼,又垂下眼睛往他捂着自己下半张脸的手上扫过,示意他放手。 像是才察觉到两人这诡异的姿势似的,萧凌风老脸一红迅速扯手后退,却又被庄清月抓住衣带扯了回去。 “别乱动!”庄清月皱眉,用口型道,“有机关!” 他回头一看,果然发现自己背后有个不甚显眼的圆形按钮,当即便顺从地被身前这人揪住了衣带不敢再动。 甚至还往前挤了挤。 庄清月心头一跳,偏头避开两人交缠的呼吸,伏在他耳边小声用气音道:“粮草已经运到朔阳城了,板上钉钉。” 萧凌风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庄清月在他耳边道:“一会儿你听我指挥,我带你从密道出去。要是遇到人了,便假装挟持我。” 似乎是因为庄清月的出现,萧凌风紧绷着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几分。 此时此刻,看着面色严肃安排他的庄清月,他甚至还有闲心思打趣。 “要靠假装挟持你才能出去,岂不是显得本王很没用?照我说,直接打出去不就行了?” 庄清月闻言气得抬脚便往他脚背上踩:“打打打就知道打,上回都还没来得及出手就着了道也不长长记性!” 萧凌风面无表情地往后收了收脚:“哦。” 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庄清月伸手揪住他后衣领子将人从面前拎开一段距离,翻了个白眼道:“投鼠忌器投鼠忌器懂不懂?” 萧凌风怎么可能不懂。 但庄清月这副气急跳脚的样子着实有趣,于是他假装不懂地看向庄清月,抓住他的用词大兴「文字狱」:“投鼠忌器?你好大的胆子,敢说本王是鼠?嗯?” 闲的就好像被抓住了就有性命之忧的人不是他一样。 庄清月懒得跟他争辩,将人扒拉开后就想打开暗门,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萧凌风看着他不明所以。 “外面有人。” 听他这么说,萧凌风也终于正色起来,跟着凑近了暗门。 果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暗门边经过,看样子是往先前关押他的那处暗室去了。 脚步声刚走远,庄清月便一把拍开暗门率先猫着腰闪了出去:“跟上。” 萧凌风轻轻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与他前后脚出了门。 看样子经过这段短短的时间,庄清月已经对这密道熟悉了不少,两人七拐八拐的,一路上还真没遇到什么人。 走出一段距离后,庄清月脚步放缓。 “快到出口了。”他回头叮嘱,“记住我说的话。” 迎上他的视线,萧凌风没再犯浑,认真地点了点头。 毕竟,对这前朝谋逆组织的熟悉程度,他远远比不上庄清月。此时听他的安排,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说定之后,两人重新往出口处靠近。 既然已经有人发现阿召遇害萧凌风出逃,密道出口处必定有人把守,对上了就是一场恶战。 两人对此心知肚明,一路上不再说话,行动也越是小心谨慎。 行至出口前的最后一个拐角,庄清月停下脚步,萧凌风会意上前,从身后用匕首架住了他的脖子。 正想说好了,冷不防却被庄清月抓住手用力往里压了压。 萧凌风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沉下手腕收住力道,却还是没来得及。 低头一看,那截细白的脖颈边上已经沁出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张了张口:“你……” “太假了。”刚出口还没说出的话被庄清月打断,他没回头,沉声开口道,“不动真格的骗不住人。” 拐过墙角,熟悉的机括声响起,先前不曾出现过的暗器此时此刻像不要钱似的往两人这边袭来。 萧凌风冷笑一声,反手砍断袭来的暗箭,又拽着庄清月左右辗转腾挪,愣是仅凭一把匕首在层层箭雨之间寻到了生机。 把守在密道出口处的人直到第一回 箭雨停下,才看清萧凌风身前被掐住了脖子的庄清月。 心在那一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那人回神嘶声大喊道:“停下,快停下,公子在他手上!” 他喊得急切,确确实实是被吓到了。 殊不知萧凌风看似是用庄清月挡箭,实则将人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没叫他被箭矢伤到分毫。 箭雨停下后,第二轮果然迟迟未发。 萧凌风勾了勾唇,架着庄清月往外走,把守在密道出口那段路上的重人手握着长刀且行且退,却始终不敢上来动手。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萧凌风拿刀架着他家公子一步一步往外,直至出了洞口,重见天光。 密道口出乎意料地开在了城外,不是东南码头的城外,也不是粮仓所在的西南城外,而是靠近西北的城外。 是庄清月特意选的方向。 他看了一眼身前一脸冷漠的庄清月,心底某处不合时宜地松动些许。 架着人走出包围圈,萧凌风提起内劲想运起轻功,却见面前原本虎视眈眈的守卫们忽然分出一条道来,一道身着白衫的声音从人群后现出身形来。 那白衫男子脸上仍旧带着那副虚假的笑意,而后看着两人,缓缓抬起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芜湖x2 第四十二章 庄清月脖颈上的血迹在阳光下触目惊心,他家先生却像是看不见似的。 萧凌风心头一跳,就见那人抬起的手骤然往下一挥,先前还面带忌惮的守卫们转瞬间变了脸,臂间架着的机弩便正对着他们放出弩箭。 铺天盖地的箭矢携着凌厉的威势向两人袭来,速度快到萧凌风能听见呼啸着的风声。 萧凌风来不及说些什么,慌忙伸手用匕首去格挡。然后的威力哪是密道里那些歪屁股箭能比的,一把小小的匕首再是削铁如泥也抵挡不住力如千钧的弩箭。 “委屈你了,阿月。” 萧凌风抬头,就见不远处那白衫男子脸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意, 用那种从始至终都十分温和的嗓音道:“别怪先生,先生只有杀了萧凌风,才能救你回来。” 很显然,挟持庄清月逃脱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弩箭还在一刻不停地朝着两人袭来,匕首已经被砍出了缺口,萧凌风的胳膊已经被箭矢带来的力道震得几乎麻木。 若再不来援军,他二人恐怕都得命丧于此。 格挡间隙,他分神看了一眼身前的庄清月,只见他原本装出来的漠然神情不知何时变得真切了许多,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寒霜,此时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噗嗤」一声,是箭矢入肉的声音。 萧凌风动作一顿,挥动匕首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 异样的动静将庄清月的神思拉了回来。他伸手往萧凌风腰间一碰,霎时间摸到满手的黏腻。 萧凌风受伤了。 因为要分神护着他,萧凌风受伤了。 一阵不知因何而起的怒意涌上心头,庄清月骤然伸手截住袭上面门的弩箭,运足了内力将这箭头反手掷了回去。 势头甚至比那些还要猛。 架着弩机站在那白衫先生身边的守卫被这精准的一箭穿透眉心,身形顿住一瞬后, 仰头栽倒在地再也没了声息。 那先生脸上虚假的笑意瞬间消失,换上一副庄清月从没见过的狠辣神情。 “再放!”他狠声道。 另一边的庄清月抢过匕首,空出的一只手强推着萧凌风后退。 “再坚持一会儿,有援兵。”他声音沙哑,“丁岳他们很快就会来。” 果然,话音刚落,身后马蹄声轰隆作响。 丁岳带着人拎着不知从哪儿薅来的盾牌,骑着一匹青灰色的高头大马匆匆赶来。他眼神好,一眼便瞥见半截没入萧凌风腰间的箭矢。 他双眼瞬间变得通红。 平日里比石头还要沉默的汉子大吼着奔袭而来,跟在他身后的几十人马将大地踩出飞扬的尘土。 “操你娘的!”他猛喝一声,手中脱手而出,直往那为首的白衫男子袭去。 放箭的守卫们慌忙去救,箭阵在那一瞬间稍缓下来。 庄清月抓到机会,连拖带拽地扯着萧凌风撤出箭矢范围。一回头,丁岳驾着马从他身边一闪而逝,带起的风让他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丁岳神情狠戾,俯身从马侧抽出长刀带头冲了过去,硬是一个人在这方山郊空地喊出了在战场上与千军万马拼杀的气势。 “伤我王爷者死!” 常在军中的人吼出的气势哪是这些守卫能抵得住的,丁岳一边砍翻两个迎上前来的守卫,一边沉声大喝: “给老子死!” “都给老子死!” “给老子去死!” 庄清月呛咳一声,瞪大了眼睛看向萧凌风,显然没有料到眼前的场面。 但说实话,就是萧凌风自己也是今天才知道平时不怎么开腔的丁岳居然是这副德性。 他干咳一声,开始替丁岳尴尬,尴尬到连身上中箭后的疼痛的差点忘了。 忽然,庄清月面色一变,猛然转头咳出一口血来,而后十分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方黑巾抹去嘴角殷红的血迹。 萧凌风心头狂跳,一低头才发现他背上不知何时被弩箭射中。 而他捏着黑巾的手上,虎口震裂血迹斑驳,那满手的濡湿让他几乎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血了。 他心头大震,转身从属下手里抢过一匹马来,忍着腰间剧痛避开伤口将人一把抱起上了马。 一扯缰绳,萧凌风朝着被抢了马的属下撂下一句「撤退」,便一夹马腹带着人转头往西北方向而去。 失血过多的庄清月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在,此时上了马,心神一松便晕了过去,面朝着萧凌风栽进他怀里。 “喂,醒醒。”萧凌风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惨白的脸颊,“兄弟,醒醒,别睡。” 见他没有回应,萧凌风伸手往他背上一摸,果然摸到满手鲜血。 马上颠簸,伤口一直震着不得消停,血只会越流越多。 他伸手用力按住庄清月背上的伤处,也顾不得自己也同样受着箭伤,再次催马提速。 下半夜里,两人终于靠近了靖北军大营。 远远地,萧凌风便扬声大喊:“开门——” 值守放哨的士兵一见是王爷回来了,立马与一同值守的同僚搬开拒马栅栏。 只见他家王爷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速度快到那士兵差点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萧凌风骑着马直奔军医所。在快要到时硬提着一口气抱着人飞身下了马狂奔进去。 他身后,急刹不住的马猛冲向前,撞翻军医所临时搭建来存放药材的小帐后马蹄一软翻到在地,再没了声息。 胡大夫匆匆披衣起身出来,待看到脸色惨白满手鲜血的王爷和他怀里人事不省的庄清月,一时间心头大骇。 “快!救人!”萧凌风急道。 将庄清月托付给胡大夫之后,萧凌风卸下气力,眼前一黑,也猛然栽倒在地。 这动静太大,大得几乎惊动了整个大营。尚在军医所修养的萧七不说,连几帐之外的石头、庞将军、赵将军、翟将军,庄易知和阿怜等人也都匆匆赶来,一时间军医所里人仰马翻。 军医所灯火通明,阿怜一边红着眼睛,一边让胡大夫按住他家公子后背,用力剪断箭杆后,又抖着手剜出箭头。 远没有替萧凌风拔箭头时的镇定。 随着他的动作,昏迷中的庄清月闷哼出声。 这一声将阿怜吓得霎时间不敢动了,她抖着嘴唇喃喃道:“公子怕疼,公子他……他怕疼啊!” 然后再也下不去手。 胡大夫眉头一皱,伸手按住阿怜颤抖不止的手,冷声喝到:“当心!” 这一声大喝如惊雷一般将阿怜喊醒,她抬头看了一眼胡大夫,抬手擦去额间冷汗,重新聚起心神,稳着手去拔另一支箭。 如是三番后,庄清月身后的箭矢终于被拔了个干净,而床边摆着的水盆里已经被他的鲜血染得通红。 将手里的刀具扔进托盘里,阿怜站起身,一时间头晕目眩站立不稳,眼看着便往后跌倒。 被身后拄着拐的萧七眼疾手快接住。 像被烫到似的,萧七僵立一瞬就要立马松手,却又在看到阿怜软倒着身体再次往另一边跌去时重新将人扶了回来。 扶着冷汗淋漓已经晕过去的阿怜,萧七头皮发麻,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石头看他一眼,拿脚往他没受伤的那只腿上轻轻踹了一下,小声骂他:“愣着干什么!” 他往屏风后空着的软塌抬了抬下巴,气道:“扶人过去躺着啊!王爷的救命恩人呢!” 要不是两个男人不方便对阿怜这么一个姑娘拉拉扯扯的,他都想亲自扶人去躺着了! 这边,阿怜将箭头清理完毕后,早有药童上前往伤口处撒上上好的金疮药,再用绷带将他家王爷和军师分别缠成了两个大粽子。 然后在胡大夫的指导下胆大包天地掰开他家王爷的嘴,抄起一碗浓郁的补血汤药给萧凌风灌了下去。 然后对着庄清月也如法炮制。 见小徒弟灌药的手法越来越熟练,胡大夫摸了把自己的胡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将两人打理妥当后,天已经大亮了。 众人听说王爷没事了,这才放下心来回各自营里操练。 等萧凌风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到另一个后半夜了。 守在庄清月床前的庄易知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一眼便与萧凌风对上了视线。 他愣了愣,起身去倒了一杯热茶递到萧凌风面前:“王爷,可是要喝水?” 萧凌风点点头接过茶水抿了一口。虽然嘴唇还苍白着,但他毕竟底子好,此时已经能看出些精神头了。 放下茶杯,他往对面庄清月那边看了一眼,见人还昏迷着,一时间感慨万千。 “庄大人。令郎这一番救命恩情,萧某是铭记于心没齿难忘啊!” 他看向庄易知,眼里闪动着泪光,情真意切道:“阿月这个兄弟,本王认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芜湖x3 第四十三章 庄易知愣神片刻,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仍旧陷入昏迷的庄清月,脸上的表情充满了迷惑。 兄弟? 看着萧凌风脸上好不掺假的真切表情,庄易知按下心底的疑惑,谨慎道:“不敢当不敢当,这本就是阿月分内之事。” 萧凌风摆摆手,还要再说点什么,眼风一扫却瞥见了不远处的更漏。 看清现在的时辰后,他脸色大变:“今日初几了?” 庄易知不明所以:“王爷,今日初九了。” 话音刚落,就见萧凌风掀开身上的被子挣扎着坐了起来,露出缠了满身的绷带。 胡大夫的药是极好的,他恢复能力又强,此时除了伤口隐隐作痛之外并无大概。 甚至咬咬牙还能再绑上一副甲胄。 于是一旁的庄易知就见这位王爷方才还在与他家那位人事不知的公子称兄道弟,这会儿就已经面色严肃地迅速披衣起身了。 “来人!”萧凌风一边系好内衫衣带,一边朝着帐子外大喊了一声。 石头巡夜回来,刚走到军医所外便听到了萧凌风的声音,于是脚步不停,带着一身寒气匆匆走了进去。 “王爷!”看见已经起身状态良好的萧凌风,激动过后的石头又很快皱起了眉头。 他眼神询问地看向站在一边的庄老大人,却见庄老大人也是一头雾水。 “亲兵营的人回来了吗?”萧凌风头也不抬地问。 “回来了。一个不少地都回来了。”石头回答。 萧凌风穿好靴子,闻言抬头,见进来的正好是石头,便直接道:“速去点兵随我迎敌,亲兵营的也别落下。” 来不及向石头细细解释了,萧凌风撂下这么一句话后,径直出了军医所,快步往帅帐的方向去了。 石头愣了一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领了命令亲自去传军令。 然而他刚走出军医所没多久,甚至还没走到营地的另一边,一阵急促尖利的哨声划破寂静的夜色。 紧接着,号角声吹起,沉重浑厚却又震颤人心的声音响彻整个营地。 “敌袭!敌袭!”有人大喊。 “五十里,只有五十里了!” 还有人大喊:“是柔安盟,是柔安盟来了!” 石头心中一凛,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脚下步子加快,飞也似的去传令点兵迎敌。 很快,整个营地都有了动静。沉眠中的士兵被号角声惊醒,迅速套上甲胄,抄起军刀便冲出营帐,寻找着集结的队伍。 军医所的帐子里,昏睡了一整天的庄清月被这惊雷般在耳边炸响的凄厉哨声和号角惊醒,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动作太大,难免牵动背上的伤口。他轻嘶一声,看向刚放下水壶两步上前到床边的庄易知,沙哑着声音问:“怎么了庄叔?出什么事了?” 虽然话是这么问,但其实这哨声和号角代表的意思他哪能不清楚呢? 先生在地底陷坑里说过的话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内外夹击,西沙铁骑。 原以为拿来逼迫萧凌风就范的谎话,居然是真的! 庄清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已经布满了寒霜。原来,先生的势力人手,先生的计划打算,他所知道的从来都只是冰山一角。 冷哼一声,他掀开被子,不顾庄易知的阻拦忍着背上的伤痛匆匆穿好衣裳。 动作太急切,伤口被他扯得开裂,殷殷血迹洇出绷带,连带着雪白的内衫也染上了一抹红色。 但很快又被黑色外衫掩去。 庄易知自知拦不住他,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他:“公子,前些天阿怜炼制的护心丸,公子带着以防万一。” 庄清月接过小药瓶塞进怀里,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萧凌风呢?几时走的?受着伤还能迎战么?” “刚走不久,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庄易知跟在他后面,神色复杂,“王爷应当没什么大碍,看着精神不错。” 可比公子您好上太多了。 庄清月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头也不回地出了帐子。 靖北军毕竟是大景朝头一份的精锐之师,即便是破天荒头一回被人打到营地门口,喧闹和骚动也只是一瞬便很快平静下来,又恢复至以往那般井然整肃。 刚走出军医所大帐,便遇上匆匆经过的丁岳。庄清月一把将人抓住,直截了当地问:“王爷呢?王爷在哪里?” 丁岳被他的大力扯得顿住,正要发火,见是庄清月后怒火迅速消散。 他快速道:“王爷去校场了,军师要找王爷便与我一道吧。” 说着便重新迈开脚步往校场方向快步而去。庄清月见状,也急急提气跟上,甚至脚程还比石头快些。 校场上,已经回到帅帐重新换上一身铠甲的萧凌风与留守的几位副将站在将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军容整肃面容坚毅的靖北军众人。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两道黑影晃动着往他的方向,一前一后赶来。定睛一看,后边的是丁岳,前边的居然是—— 庄清月! 看着那个丝毫不收敛内劲,还差两步路就到他眼前的黑影,萧凌风瞳孔骤然紧缩:他怎么来了? “王爷。”庄清月咽下喉间腥甜气息,在萧凌风身边站定,眯着眼睛问他,“伤可好了?” 萧凌风眼睛一瞪,心说我伤没好,难道你的伤就好了么?你哪里来的立场质问我? 但此刻不是与他掰扯这些的时候。 丁岳已经跟在庄清月身后到了,萧凌风看向丁岳,正要吩咐他领亲兵营去做个先锋,一开口,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捂住了嘴巴。 萧凌风:“?” 咋的,话都不让说了? 然而下一瞬,一粒带着清甜气息的药丸滚进了他口中。 “咽下去。”他听见那只手的主人道,“护心丸,提气保命的。” 一听便是好东西。 凭着对过命兄弟的信任,萧凌风从善如流地将那药丸嚼吧嚼吧咽了。 糖丸似的,是好东西的味道。 萧凌风被这一颗药丸完全收买,那份被当众捂嘴喂药丸的恼意瞬间烟消云散。 察觉到庄清月收回了手,他便想也不想地顺势攥住了人家的胳膊,还拍了两下,由衷道:“谢了老弟。” 虽然隔着衣裳,但被那只滚烫宽大的手掌用力攥住,触感仍旧分明,生生将庄清月的注意力完全攫住了。 他略有些不自在地抽回了胳膊,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莫名其妙地成了萧凌风的“老弟。” 此时,石头也到了校场,手里还牵着萧凌风那匹乌云踏雪。 看到庄清月,石头先是一愣,但看到王爷脸上并无异常的神色后,也便不再多问。 他抱拳向萧凌风行了个军礼,快速汇报道:“王爷,左部轻骑五百,中军步兵六千,亲兵营一百,全部集结完毕。” 早前军中议事时,萧凌风便与众位将军商定好,在雁山西北的岩河谷一带加派人手布防,以提防西沙十二盟来犯。 因而此时,军中骑兵精锐已经被派出去大半,连庞将军和赵肃这两位大将,也都在昨夜确认萧凌风无事后去了前线。 然而,就算营地里战力不足万人,靖北军众人也丝毫不惧。 毕竟此时此刻,领着他们战斗的,是他们最崇拜、最景仰的那位战神王爷! 看着底下群情激愤战意昂扬的士兵们,萧凌风想了想,好像也不需要自己再多说什么,于是从石头手里牵过乌云踏雪,翻身上了马。 他举起右手朝下一挥,便有传令兵举起令旗。台下众人得了令,迅速转身列队往营外的方向快步行进,要争取将柔安盟来犯的敌人远远阻击在大营之外。 五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石头和留守的左部副将刘将军已经骑着马率先领着先锋营和轻骑兵出去了,其余三位领步兵的将领也都去了各自的军中。将台上很快便只剩下了三个人。 被萧凌风忘记安排任务的丁岳站在将台上,看看马上的他家王爷又看看站在马侧的军师,总觉得事情好像出现了一些偏差。 王爷和军师不说话,丁岳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打破这种不知因何而起的诡异沉默。 于是,前两天还在雁回镇西郊大杀四方的丁岳,此刻板着脸站在两人身后,脑中天人交战,一时间颇有些进退维谷的味道。 “你也要去?”垂头看着面前的庄清月,萧凌风沉默半晌,还是开了口。 “要去的。”庄清月看着他。认真道。 萧凌风还要再拦,却又听庄清月用一种他几乎没怎么听过的满不在乎的语气道:“反正都撕破脸了,本公子要去干点儿自个儿乐意干的事。” 萧凌风闻言一愣,仔细端详着庄清月的神情,就见他话虽说得轻松,眼里却有着一闪而逝的坚定亮光。 手上的缰绳松了松,乌云盖雪偏头去蹭庄清月的胳膊。萧凌风叹了口气,回头喊了一声丁岳。 “你从雁回镇缴回来的东西……”他往丁岳胳膊上扫了一眼,“两副戴着也不大顺手吧?匀一副出来给军师防身如何?” “啊?”正站在他们身后顾自纠结的丁岳冷不丁被他家王爷这么一喊,压根儿没来得及用脑子去思考他家王爷说了什么,便点头应了下来,“哦,哦,好。” 紧接着,那手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从左边胳膊上解下了一副经他紧急改造过的袖珍机弩,递给了庄清月。 又在萧凌风眼神示意下上前帮庄清月在臂间缚好。 萧凌风满意点头。 随后将手递向他的过命兄弟:“上马。” 作者有话要说:啊,晚了,没有鲜红漂亮的小红花了。 阿舟卒了。感谢在2021-06-07 05:15:23-2021-06-09 01:1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末黑野 18瓶;羊羊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待人上马,萧凌风手中缰绳一振,乌云盖雪嘶鸣一声,霎时间便如离弦的箭一般从大营里疾驰而出。 两人在马上伏低了身子,日行千里的神驹飞驰着,在两人耳边掀起阵阵呼啸的寒风。很快,两人便追上了前面的大军。 大军很快停下。 虽说是出了大营,但实际上,大营西南往外的三十里地都是靖北军布下的防线。只不过谁也没想到这道防线还能有启用的一天。 柔安盟的人自西南而来。 在趁着夜色往靖北军所在的方向行进时, 时时刻刻便有探子回报消息。 很快,柔安盟的斥候便将靖北军调拨军队的消息传了回来。 柔安盟的大将端坐在马上,望着靖北军大营的方向舔了舔唇,缓缓勾出一抹嗜血的阴狠笑意。 “且看本将去把那萧凌风捉了,来祭我西沙十三盟枉死的勇士!” 他高举着手里的马鞭大声吼了一句,随后马鞭狠狠落下,在半空中甩出破空的声响。 有了柔安大将这一声呼喊,身后紧跟着他的柔安兵马也瞬间沸腾起来。 一时间,这些人甚至连半点掩饰也不做了。 数千轻装骑兵奔驰在前,重装骑兵紧随其后,一行万余人将大地踩踏出惊天的震响。 生怕靖北军不知道他柔安盟的人来了。 简直……嚣张至极! 另一边,亲兵营的亲卫们正带着兵士们将这道方向重新布置启用。 专克骑兵的拒马摆在阵前,用绳索相连的铁蒺藜撒了满地。 很快,地面的震颤越来越明显,这意味着柔安盟的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两军很快就要照面了。 庄清月凝神细听,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愈加凝重。 他抬头看着那些布置完防线便列好阵型整装以待的靖北军们,心中泛起些许隐忧。 虽然他对靖北军的战力很有信心,然而,靖北军此行满打满算才只七千人,而对方的动静听着却不少于万人。而柔安盟的骑兵又一向凶悍…… 正在另一边看着士兵们布防的萧凌风一回头,便将庄清月紧蹙的眉头瞧得分明。 他心里一动,朝着他喊了一声:“过来。” 待人走近了,萧凌风摩挲着手里的刀柄,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后问他:“可会使刀?” 庄清月往他手上看了一眼,先前心中的隐忧忽然消散,转而被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取代:“使刀而已,这有何难?” 听到他的回答,萧凌风想起先前在雁回镇时庄清月表现出来并不一般的身手,对他的说法毫不怀疑。他笑了笑,将手中长刀抛给庄清月。 就见庄清月眼睛一亮,接过长刀后拿在手里掂了掂,而后迅速挽出几个漂亮的刀花。 萧凌风自己常用的那把刀在雁回镇密道时不知怎么的弄丢了,这把还是在校场上随意拿出来的。 这刀形制修长,刀身弧度微弯,既是刀,也兼有长枪的特点,在对敌时很适合拼杀砍刺。只是对于萧凌风来说,这把刀有些过于轻了。 但庄清月使着却是正好。 拿到趁手兵器的庄清月,眼底也不由地燃起战意。但忽然,他手上动作一顿。 “这刀给我了,那你用什么?” 萧凌风轻笑一声,抬起下巴往他身后点了点:“那个。” “什么?” 庄清月没听明白,但顺着他的意思回头看去。就见那个被他三人遗忘在校场上的丁岳,此时骑着马扛着一把大刀直奔两人而来。身后还跟着一匹身强体壮的黄骠马。 然后在还未靠近时迅速勒马急停,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 他两步上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萧凌风:“王爷,刀来了。” 又将手里的缰绳递给庄清月:“军师,这是秦厩长托我捎给您的马。” 东西和话带到后,便跟萧凌风抱拳行了个军礼,匆匆回到他亲兵营的序列里。 目送他走远,庄清月的目光集中在萧凌风手里那把七尺长的斩马刀上,眼中露出几分艳羡。 但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道急促而尖锐的哨声想起。 敌人来了! 两人俱是神情一凛,各自翻身上马。 再回头看时,那边的石头和左部刘将军已经各自整军待发,那些黑衣铁甲的士兵们虽还保持着军容肃然,脸上却早已因热血沸腾而满面潮红。 片刻后,柔安盟的骑兵果然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一里之外,那柔安大将攥紧了马缰停住,手中弯刀反握在身侧,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萧家小儿!”他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靖北军,大声喝道,“你柔安的爷爷来了!” 柔安骑兵的阵列里散出哄堂大笑。 “乖孙!”那柔安大将继续叫阵,“识相的乖乖把脑袋给爷爷送来,莫做不孝孙子,要等爷爷我亲自来摘!” 被人当面侮辱了主帅,靖北军众人面上急怒交加,却仍按兵不动,等待着主将的命令。 “噗。” 身侧传来一声笑。萧凌风转头,就见庄清月挑着眉,眼中带着调侃的笑:“这柔安大将难不成也姓萧,怎的成了你的爷爷?” 萧凌风瞪他一眼,随即嗤笑一声道:“屁的爷爷,今天就要让他知道谁才是爷爷!” 他握紧了手上的斩马刀,随着庄清月道:“瞧好了,一会儿他若是不自认孙子叫声爷爷,本王便叫他想死都不成!” 另一边,那柔安大将眼神好,一眼便发现这萧凌风不仅对他视而不见毫无回应,甚至还能偏头与人笑说闲话,一时间气冲脑门,扬手往下一劈便发出了冲锋的号令。 此刻,先前布置的铁蒺藜和陷坑便起了作用。重装骑兵冲锋在前,踩过铁蒺藜时阵型只微微一乱。正当那柔安大将得意自喜时,却瞳孔猛然紧缩。 就见那些重装骑兵虽然踩过了铁蒺藜,却没躲过地上的陷坑。 他们本就全副武装着,比起轻骑兵来笨重许多,在踩上陷坑时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连人带马一起跌了进去。 当然,后面的也接三连三地栽进去。 这萧凌风,居然也使这等鬼把戏! 柔安大将心里气急,用柔安话冲着萧凌风大声呼喝,光听语气便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萧凌风掏了掏耳朵,全做没听见。 虽然有陷坑障碍,但毕竟对方人马众多。很快,便有重骑兵冲过了防线。 迎接他们的是靖北军的长枪战阵。一列列长枪交叠排列,从拒马中长刺而出。 只要骑兵冲锋而来,便会撞上长枪,冲锋阵势越猛,惯性便越大,撞上长枪便死的越惨。 长枪之后,是强弓手与强弩手交错蹲跪在地,朝着那些骑兵放出箭矢。 战鼓阵阵,箭矢如雨。 靖北军的左部轻骑和亲兵营在石头与刘将军的率领下,自两翼骚扰合围。 柔安盟的骑兵阵型很快便乱了。形不成冲锋的阵法,骑兵的威势便的荡然无存,甚至在强弓箭雨之下死伤无数。 那柔安大将气得亲自冲了出来,对着萧凌风破口大骂。要与萧凌风面对面亲自交手过招。 萧凌风眉梢一挑。 转头冲着庄清月道:“我去会会他,你自己当心。” 随后,战阵撤开,萧凌风与左右两翼骑兵会合冲杀出去,余下几千步兵紧随其后,庄清月唇角一勾,也跟着靖北军冲了出去。 两军终于拼杀在一处。 虽是步兵,但先前以战阵将柔安骑兵折损不少,靖北军士气大振。 此时此刻,这些持长刀的步兵仍是三五人成阵,在萧凌风的带领下,如尖刀一般扎进了柔安骑兵阵中。 乌云盖雪疾风一般带着萧凌风冲向战阵,他高举着斩马刀,以腰力旋斩横劈,顷刻间便将围上来的柔安轻骑砍翻下马。 柔安大将手持长柄弯刀,与策马而来的萧凌风战在一处。斩马刀自上劈来,那大将举刀去挡,却被那千钧之力震得虎口开裂。 战场上的兵器,本就是一寸长一寸强。 他那长柄弯刀对上萧凌风的斩马刀,先就输了一筹。 萧凌风大笑两声,看向那柔安大将时眼神锋利如刀。 手上力道越来越大,长刀压下去,将那柔安莽汉压得仰倒在马背上。 那柔安大将狠狠咬牙,蓄起全身气劲往侧边一让,半个身子悬在马侧,随即就势旋身,手上长柄弯刀往前一递就要去勾萧凌风坐下马腿。 乌云盖雪长嘶一声人力而起,叫他勾了个空,随后前蹄重重落在地上,被萧凌风控着往前疾驰几步复又回转身来。 这个空档里,那柔安莽汉已经重新坐回到马背上,大吼着主动朝萧凌风杀来。 两人战况胶着。 又数个回合之后,那莽汉喘着粗气看向萧凌风,眼中却战意愈盛。 萧凌风额头隐隐有了薄汗,但却比那莽汉好上太多。 他在这边将这柔安大将拖住,身后靖北军的压力便小了不少。 此刻,他分神往战局里瞥了一眼,却一眼就捕捉到一道凌厉身影。 那人骑着一匹黄骠马,手握一把他十分眼熟的长刀,在战阵中与柔安骑兵拼杀,一路势如破竹。 然而他走的压根不是军中的路子,那黄骠马与其说是他的战马,倒不如说只是给他提供个落脚点罢了。 与那些骑兵对阵时,他总是时时弃了马飞身而起,人所过处辗转连击,连取好几个人头,才刚上手的一把刀便叫他用得如臂使指。 萧凌风不由地眼中惊艳一瞬。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庄清月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朝他露出一个畅快的笑意。 “萧凌风!”忽然一声大喝自身后传来。 凌厉的风声从耳边响起,他一回头,便见那柔安大将面部狰狞欺身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刚刚被提醒了才发现斩马刀是屏蔽词! 我居然让萧萧拿着一把口口打完了全场!!我对不起他…… 另外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啦!好多好多我都看傻了呜呜! 爱你们!啵啵! 感谢在2021-06-09 01:10:33-2021-06-11 23:4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十三十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心翼、小鸭子游啊游游上了岸、迷人的小混蛋、10、蒋政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公子娇娇 12瓶;久久久 11瓶; 蓉蓉、环、看到我请叫我帅哥、小玉琢 10瓶;张氏酸菜鱼 9瓶;wankun1441 3瓶; 西西子、浪里个浪、月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那柔安大将不知何时从靖北军手中抢来一把长枪,手握着枪杆使足了力气朝他心口要害之处捅来。 长枪带着赫赫威势,如惊雷一般转瞬就到了眼前。 萧凌风反应极快,本能便双手横刀架住了枪杆,随即身躯微微后仰,与那柔安大将角力对峙。 那柔安大将单手握枪,很快便压制不住萧凌风。两人僵持着,萧凌风面前的枪尖一点点上抬,很快脱离了他的要害范围。 于是他大喝一声,瞅准了机会便要反击。 而远处,看清此刻情形的庄清月,脸上笑意忽然凝固。 就见那柔安大将原本下压的长枪枪尖调转,在萧凌风手中刀刃上滑过一圈,成了个枪尖上挑将萧凌风的斩马刀架住的局面。 与此同时,那莽汉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骤然发力,被他反握在手里的弯刀如电一般袭向萧凌风腰腹。 他大吼一声,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给萧凌风致命一击。 而萧凌风也如他所想一般,双手被他手里那把长枪黏住了似的,甚至因为两人距离过近而上下不得。 而石头丁岳等人领着亲兵营在阵中冲杀,也根本难以回援! 庄清月瞳孔紧缩,迅速扣动腕间的机括! 随着他的动作,三支袖珍弩箭带着尖啸破风而去,黑铁箭尖在被火光映亮的夜色里,黑沉沉地没透出一点亮光。 那柔安大将耳朵动了动,霎时间一股危机感自心头升起。 他身形一顿,就想撤手回防,然而此时此刻,他也陷入了同萧凌风一样的境地。 ——招式已老,来不及了! 随着手中弯刀划破萧凌风腰腹间的铠甲,那三支弩箭也已经凌空而至! 三支弩箭袭上那柔安大将后心。 被丁岳改造过的袖珍弩机,虽然比寻常袖箭大不了多少,威力却不减。 机括蓄起的千钧之力让那弩箭轻而易举地就将那柔安莽汉后背的护心镜击得粉碎。 击碎护心镜后,那黑铁箭尖威势不止。几乎是同时,另两支弩箭也齐齐扎进他后心。 “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极其微小,却还是被萧凌风捕捉到了。 就见那柔安大将身躯震了三震,呕出一口鲜血后不可置信地低下了头。 一点箭尖透出心口。 长枪脱手,他缓缓抬起手往身后摸去,却徒劳地什么都没有摸到。 那弩箭已经尽数没进他后背了。 危机解除,萧凌风眸色一厉,忍着腰间伤痛收回斩马刀后横劈而去,将那莽汉的人头斩落。 飞马而来的石头一枪挑起那柔安大将死不瞑目的人头,红着眼睛提劲大喝道:“柔安古勒伏诛!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他用的是柔安话,话虽然说得蹩脚,但声音却浑厚而有穿透力,霎时间响彻战场。 柔安士兵们手里动作一停,脸上露出一瞬间的茫然,然后迅速被靖北军的兵士们抓到破绽。 “撤!快撤!” 柔安的副将大喊着,示意撤军的金锣之声也随之响起。柔安士兵们一边抵挡着靖北军的反扑冲杀,一边往来路撤走。 萧凌风沉着脸给石头打了个手势。 石头点头,随后转身吹响哨子,亲兵营立即整装集合,与左部轻骑一同在柔安士兵身后围追驱赶。 失了大将的柔安骑兵们晕头转向,很快便被驱赶着偏离了方向,离西南越来越远。 余下众人开始清理战场,清点战损。 庄清月骑着黄骠马靠近。 “还记得雁回镇上那条运河么?往北走便是它的发源地,如今冰面应当已经冻上了,正适合这些重骑兵去踩一踩。” 他转头看向庄清月:“正好叫他们去河里醒醒脑子,为何想不通要犯到靖北军手上。” 忽然,他视线一凝,随即伸手碰上庄清月胳膊。察觉到他整只胳膊都在颤抖,萧凌风皱着眉问: “怎么回事?” 随后,他忽然反应过来,立即将手中的斩马刀扔给路过的士兵,而后迅速解下他胳膊上的袖珍弩机,从他小臂开始仔仔细细一寸寸地察看。 应当是那袖珍弩机的冲击力太大,将他手腕震伤了。 萧凌风低头问他:“手还能使劲么?” 不等庄清月回答,又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试着握手成拳:“回头让阿怜给你看看,别是震伤了筋脉。” 刚与那柔安大将打过一场,萧凌风手心滚烫,此刻毫无阻隔地挨在庄清月手腕上,烫得庄清月忍不住缩了缩手。 他从萧凌风手里抽回手腕,拉下袖子遮住,另一只手重新将被解下的护腕往回绑。 他低头咬住一头的绳子,另一手扶着护腕,绑得十分艰难。 见他明明有只手已经不怎么能动了,却还要一声不吭地自己动手,萧凌风啧了一声,随即亲自动手将他的护腕按住,另一手从他嘴边勾过那一截绳子动作利索地绑好。 庄清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手腕,那护腕绑得不紧不松,既显得利落干净,又照顾到了他被震得生疼的小臂。 绑好护腕,萧凌风看了一眼还低着头兀自出神的庄清月,叫住一个正好路过的小队长吩咐几句后,一扯马缰,带着乌云盖雪调转马头朝着回大营的方向。 “跟上。” 乌云盖雪嘶鸣一声,随即撒开蹄子往回狂奔。 庄清月回过神来,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抱住身下那匹黄骠马拍了两下马脖子,又从胸口掏出了个什么东西塞进嘴里,随后催马紧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大营。 大捷的消息早就传回了军营,萧七等人等在帅帐门口,却见萧凌风脚下不停,直接去了军医所,身后还跟着同样骑着马奔驰而来的庄军师。 又受伤了? 萧七心里一个咯噔,当即拄着拐连走带蹦地追了过去。 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帮子人。 一撩开军医所的帐子,萧七便开始大喊大叫:“王爷!” 萧凌风刚把庄清月安排到胡大夫面前坐下,便被萧七当头一声吼得头疼。 “吵什么吵!”他转头瞥了萧七一眼。 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他满身带着血腥气息,这一眼瞥得萧七立马一个激灵闭上了嘴巴,随后磨磨蹭蹭进了帐子,站到萧凌风身边。 萧凌风也不管他,就地开始脱下身上的甲胄。 先前在战场上被那柔安大将划伤腰腹,而那甲胄下半部分也因此裂成两半,在他解下腰间皮扣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萧七又打了个激灵,偏眼去看萧凌风。 庄清月也闻声看了过去。 解下甲胄的那一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就见他甲胄之下的黑色里衣已经被鲜血和冷汗浸得濡湿,皱皱巴巴地贴在他身上。 而萧凌风除了额发湿透之外,脸上神色分毫不变。 他解开里衣衣带,正要脱下衣服,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庄清月一眼,正好与他对上视线。 手上动作顿住,萧凌风又将衣襟掩好。 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阿怜端着一大托盘的药从帐子后方出来了。 当先便闻到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她心里一惊,当即上前两步放下手里的托盘,对胡大夫道:“胡先生,您快去看看王爷吧,这里交给阿怜便可。” 胡大夫早在萧凌风进帐子时便知道他是箭伤未愈又添新伤,心里自然是又气又急。阿怜来了便正好让他腾出手来。 于是他起身快步走到萧凌风身边道:“王爷,请随老夫去上药裹伤。” 表情严肃,语气也着实不怎么好。 萧凌风已经重新系好了衣带,闻言道:“走吧,胡大夫随本王回帅帐。” 而后又看向萧七:“你也一起。” 随即抬起脚步便回了帅帐。 等人走后,庄清月松了口气。 阿怜一边检查他手臂上的伤势,一边为她用药膏按摩舒缓:“好在没有震伤筋脉,等用药揉过两遍便能自如活动了。” “嗯。”庄清月低低应了一声,没多说话。 阿怜却忽然又动了动鼻子,眼底的疑惑一闪而过。 那萧王爷明明已经走了,怎的帐子里的血腥味只增不减? 她忽然低头,就见她家公子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满头冷汗,嘴唇发白。 阿怜心头大骇,立即去解庄清月的衣带。 一个她十分熟悉的小药瓶从庄清月怀里调出来,在地上骨碌碌地滚远了。 阿怜瞥了一眼,见是装护心丸的瓶子,心里立时便提了起来。 她加快手下动作。 与萧凌风一般制式的黑色里衣解开,里面原本雪白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随着衣物的剥离,闭着眼睛的庄清月无意识地发出一声闷哼。 阿怜手一停,视线略过绷带看向庄清月后背。 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自肩头而下。 黑色里衣已经被划破,破了的布料被鲜血糊住黏伤处,轻轻一扯便又牵动伤口,从那已经发白的伤口里扯出鲜血来。 寻常人流了这么多血早就没命了! 阿怜看了一眼被她踢远了的空药瓶,眼泪又止不住地涌出眼眶。还好,还好有护心丸护住心脉,还好没有伤及要害。 她冷静下来,重新拿出一瓶护心丸往庄清月嘴里塞了一把,又喂给他几粒麻沸丸,随后从托盘里拾起一把剪子,仔仔细细地将衣料剪开剥离。 随后,她深吸了口气,从药箱里翻出刀具消毒处理后,一针一针地给庄清月缝起了伤口。 比起上一回给庄清月拔箭,这回的阿怜手要稳得多。 不知过了多久,伤口被缝好。随后,药粉不要命地往伤口撒了又撒,连同崩裂开来的箭伤,也一并被重新妥帖裹好。 然后擦去他一身血污,让他俯趴在病床上。 做完这一切,阿怜长舒了口气,就地瘫坐到床榻边,看着庄清月的脸发呆。 “公子啊。”她看着半空中的某一点出神片刻,而后喃喃道,“从前你还说与那萧贼势不两立,怎的如今回回都要为这萧贼受伤?” 低头替庄清月捋了捋汗湿的额发,阿怜放低了声音又小声说:“现下阿怜又觉得,这萧王爷也没有那么好了。” 昏睡间,庄清月皱着眉轻轻哼了两声,阿怜手下动作一顿,迅速合上嘴巴安静下来。 帅帐里,萧七和几个留守的副将在堂下站了一圈,没过多久,战场上退下来的丁岳和几个步兵将领也带着一身的煞气走了进来。 萧凌风已经脱下里衣,露出精壮的上身。胡大夫皱着眉给他处理伤口。 药粉洒在腰间的伤处,很快与浸出的鲜血混在一起。药物带来的刺痛让萧凌风没忍住轻嘶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一让,让胡大夫一把药粉差点撒了个空。 “别动!”胡大夫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瞪了他一眼。 萧凌风摸摸鼻子不再乱动,招手让几人各自坐好,转而说起柔安盟突袭的事情。 得到眼神示意,丁岳上前两步抱拳道:“回禀王爷,柔安盟穿过蒙山,经雁回镇从西南北上的。” 众位将领骇然。 “怎会是雁回镇?”其中一个姓陈的将军面露震惊,愕然道,“不曾听说雁回镇失守啊?” 另一人道:“也不曾听说雁回镇守军与柔安盟有过交战,甚至一点风声也没有。” 他话音顿住稍许,看了一眼萧凌风,又咬牙接着道:“若柔安盟真是从雁回镇来的,那雁回镇守军隐瞒不报,那多半便是投敌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静。 投敌不是什么小事,即便他们如今有了这个怀疑,也实在不敢妄下断言。 萧凌风没说话,只微微抬手任凭胡大夫替他缠好绷带。片刻后,他披上干净里衣,系好衣带,而后看向丁岳: “上回在雁回镇查到了什么,都与诸位将军好好说说。” 作者有话要说:宝子们我回来了。 大家久等啦。 不过明天要去赶飞机,我尽量写。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 感谢在2021-06-11 23:46:20-2021-06-16 17:3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伯爵 28瓶;啦啦啦 15瓶;莫得感情的撒花花精 14瓶;莫莫杨 10瓶;西西子 3瓶;wankun1441 2瓶;悉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丁岳得了命令,迅速将雁回镇官衙粮仓以砂石米糠充数的事情与诸位将领说了一遍。 那位陈姓将军听完双眼通红:“他们怎么敢?!” 官衙粮仓里囤的粮食,除了荒年救灾,还有一重用处便是为军中应急。 若战事突起,朝廷来不及调拨粮草,这粮仓便是要征调到军中的! 雁回镇临近蒙山,本就是西南防线上的重镇,若是粮草有失,一旦西沙十二盟叩边后果不堪设想! 先前那位质疑雁回镇守军投敌的副将犹豫着问:“既然雁回镇的粮仓里已经无粮,那丁将军前几日从雁回镇押运回来的粮草……” 丁岳面色冷肃:“末将等人与王爷军师在雁回镇发现了前朝余孽的踪迹。” 前朝余孽?! 这四个字众人许久不曾听到过了,但他们知道,但凡有任何事沾上了前朝余孽几个字,便是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的一等一的大事。 没人敢贸然开口,帐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片刻后,那陈副将打破寂静,他试探着开口问:“那雁回镇官衙里的粮草,莫非尽数进了前朝余孽的口袋?” 丁岳闻言抬头看向萧凌风。 那夜在雁回镇上,他听从王爷的吩咐另派了几个弟兄去查探管衙粮草的去想,果然发现了猫腻。 几人搜集好证据后本想立刻上报,哪曾想王爷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等王爷好不容易醒了,醒来后又急急忙忙上了战场。于是一直到此时此刻,他都还没来得及向王爷禀告。 然而萧凌风接收到他探寻的眼神时,却像是对结果毫不意外似的,示意他直说。 丁岳会意,当即回答陈副将道:“不错!确实都进了那些前朝余孽的口袋!” 说罢,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封染血的书信,上前两步递给萧凌风道。 “王爷请看。”他冷声道,“其一乃雁回镇守备官员与前朝余孽林某的信件,信中载明了一月前秋收征粮入库的数额。” 萧凌风闻言展开信件,果然见那厚厚的信纸上全是每日秋收征粮入库的明细,几乎与一个粗略账本没什么差别了。 账目之后,那官员还指明,将于十月二十五日运出粮草,请那位林先生按时着人接收,语气恭敬,态度谦卑。 信末,一方守备私印端端正正印在上面,颜色鲜红。 萧凌风猛然收紧手指,复又展开。 十月二十五日,分明就是他们到雁回镇的前一日。这颗真是巧了,若不是他们早来两日,那粮仓便还是满的,也就叫他们察觉不到异常了。 他甩了甩手,信纸被他重新甩得平展。而后,他将信件递给余下众人传阅。 看到手中白纸黑字的证据,那几位将领俱是满眼通红,恨不得立时便冲到雁回镇将那守备砍了。 另一边,丁岳咬牙接着道:“这第二封,是从那柔安大将尸身上搜出来的,落款仍是那雁回镇守备。” 他看向萧凌风,眼眶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王爷,这封信里将雁回镇的布防路线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指明了从雁回镇往北而来的最近路线!” 萧凌风顺着他的话打开第二封书信。 就见那信上用大景朝的文字将雁回镇的换防时间,将从雁回镇北上往靖北军大营而来的路线和沿途暗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甚至,仿佛是为了柔安人阅读方便似的,那雁回镇守备不仅在信上用的是大景朝简单易懂的大白话,还在路线图上的暗哨处用了柔安人的符号做了注释。 像是柔安人不按着这路线图避开暗哨找到靖北军大营便对不起他这么周到贴心似的! 怪不得,怪不得柔安人往北突袭一路畅通无阻!怪不得敌人都快走到靖北军大营了才堪堪有人示警! 若不是靖北军大营南边那道防线从未启用过少有人知,不然,恐怕今夜被骑兵驱赶着绞杀殆尽的便是他靖北军的儿郎了! 萧凌风闭了闭眼,将那封染着鲜血的书信捏得粉碎。再一抬手,碎裂的齑粉自他手中纷纷扬扬而下。 帐中静了静。 半晌,那陈副将忍不住开口道:“既然那雁回镇守备已然是叛党了,那咱们何不挥师南下将他捉来砍了祭天?!” 萧凌风沉声道:“还不是时候。” 他看向丁岳,问他:“你的人撤回来没有?” “不曾。” 萧凌风便道:“此时还不宜打草惊蛇,继续盯着他们,有任何动静即刻来报!” 他眯着眼睛:“他一个小小的雁回镇守备,既能搭上前朝余孽,又勾结外族放蛮子入关,当真是长了天大的本事了!” 众人恍然。王爷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了。 说完雁回镇的事,萧凌风话锋一转,又问:“庞将军那边,可曾有消息回来?” 按照那前朝「先生」的说法,今日应是有两股势力对靖北军内外夹击。 若柔安人是其一,那庞将军那边,西勒盟也应当有动静了。 “回禀王爷,两个时辰前说是一切如常。”萧七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后又道,“再有一刻钟,应当就有新消息递回来了。” 再有一刻钟,传来或许就是两军交战的消息了。 萧凌风偏头看了眼更漏,随即看向众人道:“明日应当还有一场硬仗,诸位先回去轮换修整吧。” 众人应声退下。 丁岳和萧七站在帐中没动。 等那几位将领出去后,丁岳与萧七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满眼忧虑。 萧凌风摆摆手道:“那些个前朝余孽不好对付,我们徐徐图之便可。当务之急,是庞将军那边要将那西勒盟的人阻截岩河谷以北,叫他们不敢再进来一步!” 他看向丁岳道:“你也先去修整,等庞将军那边的消息来了,再来帐中议事。” 等丁岳走了,萧凌风穿好外衫系上披风,也跟着撩开帐子回了军医所。 先前他知道自己伤口开裂多半骇人,没当着庄清月的面换药裹伤。 如今伤口处理好了,事情也议完了,他便想去看看庄清月的手臂到底怎么样了。 军医所里,阿怜靠在床榻边,放松心神后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忽然,几道脚步声在帐外响起。 阿怜惊醒,一抬头,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眼前,投下大片的阴影。 是先前离开去处理伤口的萧凌风,身后还跟着拄着拐的萧七和提着药箱的胡大夫。 她连忙起身行礼:“王爷。” 姿态虽然还像从前一样恭敬,声音听着却有些硬邦邦的。萧凌风心下觉得奇怪,却无暇去探究。 他看着趴睡在床上的庄清月,皱眉问:“他怎么了?” 话刚问完,还没等阿怜回答,他眼风一扫便扫到了火盆里还没烧干净的带血的绷带。 他怔愣一瞬,随即拍了拍脑袋,满脸懊悔。 庄清月分明跟他一样也是身上带着箭伤的,他怎么就把这事儿忘了呢! 眼睛一闭,他便想起这人先前在战场上身姿翩然,拿着一把长刀在敌军中杀进杀出直取敌人性命的模样。 眼睛再一睁开,这人若无其事地跟着他一路纵马回来连一声也不吭的样子又在他脑海中闪现。 怎么回事,怎么又被这人骗了过去? 他两步上前坐到床沿,轻轻伸手撩开覆在庄清月身上的被子。 入目先是雪白的绷带。 他所知道的庄清月身上的每一处有箭伤的地方,都被阿怜重新处理裹好,雪白的绷带缠了满背,将他的躯体衬得更加清瘦羸弱了。 忽然,他视线凝在庄清月左边肩头。 那里从上而下缠着厚厚的绷带,却不是他所记得的有箭伤所在。仔细看去,那绷带上隐隐约约还浸出些红色来。 正要再看,阿怜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被子又重新给庄清月盖上。 给她家公子盖好后,她转身垂着眼睛看向萧凌风,小声而又恭敬道:“王爷,天气还冷着,敞着被子当心公子着凉。” “哦,哦对。” 他讪讪地收回手按在膝头。阿怜说的毕竟是实话,他也不好反驳。 目光在庄清月脸上定定地看了半晌,萧凌风将被阿怜打散的思绪重新聚了回来。 他转头看向阿怜,皱着眉沉声问道:“他肩上是怎么回事?可是受了其他伤?” 那绷带缠得奇怪,阿怜的反应也有些不太寻常。除了受了别的伤,萧凌风想不到别的可能。 被萧凌风这么沉声一问,阿怜垂着头,眼中又蓄起了一点泪光。 原本她家公子一直坚持着等萧凌风走了才松下那口气,本就是不想让萧凌风知道他肩上受了那么重的伤。她也该遵循她家公子的想法替他瞒着。 然而,她心里又很有些不甘。 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家公子跟着这萧王爷出去一趟受了伤还憋着不说呢? 于是她抬起头看向萧凌风,也顾不得冒犯不冒犯了,大着声音道:“公子跟着王爷出去一趟,肩上受了刀伤,深可见骨,早便体力不支晕过去了!” 萧凌风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道:“怎么会?!” 阿怜眼眶通红:“公子手臂被那袖珍弩机震伤没法自如活动,定是那时被敌人钻了空子!” 她带着哭腔道:“若不是公子手快给自己点了穴道止血,又服了一整瓶的护心丸,恐怕早便失血过多救不回来了!” 听到是因为使用了弩机导致手臂震伤动不了,萧凌风心神俱震。 庄清月用弩机是为了救他。换言之,庄清月身上的刀伤全然是为他所受! 身后萧七听到两人对话,与胡大夫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惊讶。 萧七转头看向病床上仍旧昏迷的庄清月,眼神颇为复杂。 先前庄清月让阿怜替他接好了脚腕处的筋脉,他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但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若说到王爷身上,他还是觉得庄清月别有用心,不是什么好人。 他没想到,庄清月居然能为了他家王爷做到这个份上。既然这样,那他便不能再对庄清月冷眼相待了。 萧七在一旁眉毛乱拧,但此时此刻没人分神注意他的心理变化。 病床边,胡大夫放下药箱上前看了两眼,忽然道:“庄公子呼吸有些紧,可看看是不是发热了?” 萧凌风离得近,闻言立即伸手往他额头上挨了过去。 果然,触手温度烫人。再凝神看去,就见庄清月皱着眉头呼吸急促,脸上透出不正常的红晕。 萧凌风当即慌了神:“是,是发热了。” 他连忙起身让开位置,招呼胡大夫和阿怜:“两位快给看看,是不是伤口不好了?” “王爷莫急,受外伤后发热是正常的,不必惊慌。”胡大夫捋了一把胡子,接过阿怜递来的冰毛巾搭在庄清月额间,“夜里用帕子冰着,把热意降下来便好了。” 他看向萧凌风,安抚道:“等天亮了不发热了,便算捱过去了。” 萧凌风松了口气,连忙道:“夜里便让本王亲自守着吧。不看着他好好地醒过来,本王实在是不能安心。” 萧七闻言立马垮下了脸。 不过,虽然很看不惯王爷亲自动手照顾人,但看在庄清月为了救他家王爷才受伤的份上,他还是闭紧了嘴巴没开口。 另一边,阿怜并不觉得萧凌风一个粗手粗脚的汉子能照顾好人,于是开口便要再劝,却被不知何时进来的庄易知一把拉住。 庄易知拉着她后退两步,在她耳边小声道:“王爷要照顾便由得王爷去吧,也不会坏什么事。” 他看了一眼那边的萧七和胡大夫,用更加小的声音道:“王爷对公子越好,公子往后的退路便更多一分。” 阿怜闻言心里一颤,当即闭上嘴巴,把原本想说来劝萧凌风的话咽了回去。 她不动声色地朝着庄易知点了点头,而后重新去取了干净的帕子,吩咐帐外的药童按时打来凉水更换。 随后将水盆和帕子放在床榻边上,又跟萧凌风细细说了一遍如何更换,随后与帐中其余人一同退了出去。 反正有药童盯着,她多多少少也能放心些。 众人走后,萧凌风坐在床边呆了呆,起身将火盆端远了些,而后用手挨了挨庄清月的脸颊,被烫了个激灵后立马重新给他换上新的冷帕子。 换完了帕子,萧凌风左看右看仍是觉得不满意,于是伸手又帮庄清月重新掖好被角,将人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 忙上忙下的,简直不像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 萧七拄着拐站在帐外,看着帐子上晃动着的人影,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 站了一会儿,想着庞将军那边的消息要来了,萧七叹了口气,拄着拐快步回了帅帐。 刚走到帅帐门口,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个传令兵骑着马从营门外飞驰而来: “报——急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二更。 感谢在2021-06-16 17:34:55-2021-06-16 23:5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叽里呱啦 3瓶;wankun144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于是,刚在床榻边坐热乎,还没来得及合上眼歇息一阵的萧凌风,很快又被连滚带爬冲进来的传令兵惊动了。 他起身绕出屏风,走到外间小厅里坐下。 “王爷!”那传令兵被萧七引着到了军医所,一见到萧凌风当即将手里的急报递上,一口气还没喘匀便开口道,“西勒盟联合巴图盟和昭尔盟,十万西沙蛮子东进!” 十万?! 跟在那小兵身后进帐的萧七瞪大了眼睛。 西北本就地广人稀,除非是西沙几个盟联合,否则很少能有这么多草原蛮兵出动的时候。 靖北军总共精兵十万,西北防线宽广,除去在各处防线哨所驻防和留守大营的兵力,此行庞将军带上战场的,也才四万人。 而众所周知的是,西沙蛮子九成是骑兵。也就是说,四万靖北军要面对的, 是兵力两倍于己方的西沙铁骑。 算到这里,萧七倒抽一口凉气。 那小兵接着道:“赵将军带兵在岩河谷埋伏,但不知因何走漏了风声反被包围,如今身陷敌阵生死不知!” “什么?”萧凌风霍然起身。 为防止大军集结被西沙蛮子的斥候发觉,靖北军驻扎的地方离岩河谷还有三十里地。 若西沙蛮子趁靖北军不备从后方切断两军联系包抄而来,那赵肃就危险了。 他将一双眉毛皱得死紧,沉声问:“庞将军呢?” 庞将军庞溪能用六七年时间从一个小小的副将爬到现在的位置,就绝不是一个毫无战场敏感度的庸人。 萧凌风实在是想不通,这中间的三十里路到底出了什么岔子,能让庞溪这匹老马失了前蹄? 那小兵没听出他话里的隐含的怒意,只红着眼睛道:“一个时辰前庞将军亲自带兵营救,如今也没了消息。” 萧凌风捞过搭在屏风上的披风,一边系着一边问:“现下驻地还有兵力几何?” “回禀王爷,驻地如今堪堪万人!” 那小兵道:“赵将军带精兵一万五,九千在岩河谷埋伏,六千分别在两翼策应。庞将军走时带走一万五千兵力,如今驻地还有万余人,由翟副将统兵!” 小兵话刚说完,萧凌风便已经重新整装。 挥手让小兵退下后,他摸了摸腰腹间的伤口。还好胡大夫包扎时手下留了情,给他撒了好些镇痛止血的药粉,让他还不至于无法行动。 撩起帘子正要出去,却被察觉到他意图的萧七拦下。 萧七单腿站立,横举着拐挡在他身前,憋着口气道:“王爷,您不能去!” 他看向萧凌风腰间的伤处,尽管如今那里已经用绷带重新裹好掩在黑衣之下,但萧七知道,他家王爷腰腹间已经箭伤刀伤受了个齐全。 根本不能再上战场了! 就算被他家王爷治个不敬上峰的冒犯之罪,他也要将王爷拦下来。 就在这时,萧七耳朵动了动,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于是他手里的拐又往上举了举。 “石头和丁岳也能领兵,您让他们去!”他瞪着萧凌风道。 话音刚落,石头和丁岳匆匆转过拐角。 萧凌风一脸无奈地伸手按下他的拐杖。他看着眼前三人,静默半晌道:“事有蹊跷,不亲自去一趟,本王不放心。” 先前那先生说「内外夹击」,他原以为这个「内」指的是雁回镇守备与柔安人勾结的事,便将靖北军或许还有内奸的猜测按了下去。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重新查证就又出了事。 那传令小兵方才说「走漏了风声」,也不是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能在庞溪眼皮子底下将军情机密传递出去。 “丁岳随本王同去,石头萧七留守大营以防万一。” 好歹是退了一步带上了丁岳,萧七松了口气。要不是他自己脚腕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上了战场只会拖后腿,他恨不得这就跟着他家王爷一起去了。 好歹也还能挡个刀呢。 他收回拐拄在地上,看着自己受伤的那只脚心里直叹气。 萧凌风吩咐完便要出发了,然而刚一抬脚,他动作又忽然顿住,回头往军医所帐子里看了一眼。 屏风遮挡之下,根本连庄清月的半个影子都看不到。 他扯了扯嘴角,转头屈指在仍旧兀自神伤的萧七头上敲了一下。 唤回萧七的注意力后,他垂眼看着萧七,认真道:“军师便托付给你了。萧七,替我保护好他。” 萧七眼睛猛然睁大,随即带着一脸苦相低头抱拳:“属下领命。” 心知萧七虽然还有些小孩脾气,但从没误过大事,见他应下,萧凌风嗯了一声,随即带着丁岳出发去了岩河谷。 两人离开后,石头对粗手粗脚又粗心的萧七不是很放心,于是将药童叫来细细给萧七重新说了一遍注意事项,又叮嘱药童一起帮忙守着后,这才离开。 方才与柔安人大战了一场,还有些遗留的军务需要他处理。 他走后,趁着药童出去打凉水的功夫,萧七搬了把椅子坐在床榻前,撑脸看着庄清月,撇着嘴小声道:“看在你是因为王爷才受伤的份上,本将军就勉强给你守个夜吧。” 他伸手试了一下庄清月额间的棉帕,见棉帕还是凉的,于是放下心来。 看着睡得人事不知的庄清月,萧七恶向胆边生。半空中的手收回到一半忽然转了个方向,重新对着庄清月那张脸指指点点。 “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无双公子的风采!” 一边说,还一边学着京城王府里管事嬷嬷教训小丫头的样子,隔空照着庄清月额头一阵猛戳。 “虽然你如今是王爷的救命恩人了,但你若是敢对着王爷挟恩图报,本将军必不会原谅你!” 他昂着下巴冷哼一声:“咱们王爷已经有更好的了,轮不着你!” 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萧七话音一顿。而后,他收回手抱着胳膊道:“本将军大人有大量,柳员外家二丫头的事情,本将军就不与你计较了。” 天亮之后,麻沸丸的药力终于消退。 撕裂的箭伤和后肩上的刀伤带来的痛感很快将庄清月从昏迷中拽醒。 脱离战场的紧张氛围回到大营后,像是终于安心了似的,那些被刻意忽略压制的痛意便一阵阵如潮水般袭来,疼得庄清月眼前一阵阵发黑,额间满是冷汗。 忽然,一方带着湿意的棉帕贴上他额头,用那种并不轻柔的动作替他将冷汗拭去。 而后,一枚药丸被递到嘴边。 “阿怜给的,能镇痛。”萧七凉飕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听到「镇痛」两个字,庄清月想也不想地将喂到嘴边的药丸吞下。 闭着眼睛躺了片刻,身上的钻心刺骨的痛感果然逐渐消退下去。 身上逐渐有了力气,庄清月自己撑着胳膊半坐起来,随后抬头看向萧七,郑重道:“多谢了。” 虽然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但看着萧七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和他身下那个已经被造成了一个窝的圈椅,再结合昏迷时耳边隐约听见的絮絮叨叨的人声,庄清月便明白了,是萧七这倒霉孩子守了他一夜。 就见萧七像是十分别扭似的,根本不接他的谢。反而抱着胳膊冷着脸道:“你就不怕我下毒害你?” 庄清月伸手端过一旁已经放凉的茶水抿了一口,似笑非笑道:“萧小将军为何下毒害我?为了柳员外家的二丫头么?” 萧七一懵,当即恼羞成怒地否认:“什么二丫头!我可不认识什么二丫头!” 见萧七急了,庄清月心情大好。 “再说了,萧小将军若是下毒害我,我做了鬼便先去找你家王爷……” 茶杯在指尖转了个圈,庄清月轻笑一声,话却只说了一半。 果然,萧七气得满脸通红,猛然起身瞪着庄清月:“冤有头债有主,我若杀你你便来找我,休得害我家王爷!” 庄清月脸上笑意忽然扩大:“急什么,我可没说找你家王爷索命,你家王爷英明神武,我找他自然是让他给我做主呀。” 萧七一噎,半天没接上话,只得闭上嘴巴。 庄清月朝他招手。 萧七没好气地道:“干什么!” 但还是十分听话地凑近。 就见庄清月勾了勾唇角:“我先前晕着的时候,也不是全无意识。” 萧七心说那可不么,连柳员外家的二丫头都听见了。忽然,他身形一僵,脸上腾地一下又变红了。这回不是气红的,是被自己尴尬红的。 果然,庄清月接着道:“听说,你家王爷已经有更好的了?” 萧七整个人越来越僵硬。 “你说可是符公子?”庄清月睨他一眼,一张脸上那点势在必得装得很像那么回事,“符公子与你家王爷不过是偶然相逢,萍水过客罢了。” “你家王爷于我,才是惜取眼前人。” 萧七快气疯了,一脚踢开身后的椅子拄着拐飞快出了帐子,动作迅速地简直不像是个脚腕伤还没好的小瘸子。 马场里,秦九喂过一遍马后,嘴里叼着一截干草靠在马场栏杆上,抬头看天。 自从他来了靖北军之后,白羽便由他养着。此刻,白羽正舒展了双翼在天空中翱翔,而后俯冲下来,叼走他手里的肉干后又很快升空盘旋。 白羽带起的风太强烈,将一旁扎马步的喜乐吹得额发乱飞。 这几日丁岳和亲兵营都有任务在身,无暇顾及这位新手的小徒弟,想着秦九也是庄军师带来的人,丁岳便将喜乐托付给了他。 “喂,喜乐。”秦九在他身后开口逗他,“歇会儿呗,再有一刻钟就半个时辰了。” 喜乐不为所动:“师父说我基本不行,下盘不稳,每天要扎够两个时辰才行。” 秦九嚼了嚼嘴里的草叶子,又道:“你师父又不在,偷个懒他又不知道。” 喜乐头也不回地严词拒绝:“那怎么行。只有把功夫练好了才能保护公子!” 公子从人牙子那里把他选中,虽说是让他当小厮,却也没真的让他时时伺候。这可比被卖给不知道的哪个糟老头子要好太多啦。 而且他还遇到了王爷这样的大人物,王爷不仅不凶,还让师父教他本事,比起他草原上的那些王叔们简直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人哦。 想到这里,喜乐又补充道:“还有王爷。学好本事了就能进亲兵营,我还要保护王爷的。” 秦九看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 刚来军营里的时候,庄易知庄叔就给他透露过喜乐的身份。 没想到一个异族王子,居然能无视这累世的仇怨,口口声声要保护敌国的王爷。 是要说小孩子心性单纯吗? 吐掉嘴里的干草叶子,秦九吹了声哨子唤回白羽。 喜乐身后,秦九一边往白羽腿上榜上小竹管,一边疑惑着真诚发问:“要是哪一天,王爷或者公子杀了你的家人。” 他顿了顿,改了措辞:“或者说,你的家人因为王爷或者公子死了,你还要继续保护他们吗?” 喜乐没察觉到这两者的差别,反正他也听得不甚明白:“我的娘亲已经死了,我没有家人了呀,王爷和公子怎么会杀我的家人。” 他那位草原上的父王,那些王叔王兄们早就被他划出了家人范围了。 他有些恶意地想,这些大坏蛋,要是王爷和公子要去杀一杀,那也算是替他娘亲报仇了,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他遵从本心继续回答问题:“王爷和公子都是好人,反正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啦,就算要杀,也一定杀的是坏蛋。” “我会永远保护王爷和公子的!” “真是个小孩儿。”秦九扯了扯嘴角,“那你可要记牢了,说到的话要做到,可别到时候食言。” 他冲着喜乐的背影提高了声音:“食言而肥,会变成大胖子的!” 说完,手里的小竹管也已经绑好。他低头拍了拍白羽的背羽,示意他可以飞走了。 喜乐那张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小圆脸皱成了一团,他迅速回头瞪着秦九,连秦哥哥也不叫了:“秦九!” 他大喊:“咱们走着瞧!我要是做不到,我就变大猪!” 秦九被他逗到了,那张不知何时带了点沉郁阴霾的脸上终于扯出了一点笑来。 笑意一闪而逝。 秦九叹了口气,像是十分无奈似的冲着喜乐摊手道:“行呗,谁食言谁就变大猪。” 白羽展开双翼,借着西风腾空而起。从喜乐头顶飞过时,掀起的气流换了个方向,却仍是将喜乐的头发吹得乱飞。 而后朝着西北方向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回来啦! 前几天太疲惫了,我从今天开始重新做人。 还有六千字要再等等(不会赖账不会食言,不然会变大猪! 我睡前会发出来的(重点:只要我不睡,今天就还没过完! 啵啵大家—— 感谢在2021-06-16 23:52:07-2021-06-19 20:1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nkun1441、悉茗、嫁给赵寅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八章 岩河谷…… 赵肃带着一万五千精兵,借着地利之便布下埋伏。 论起打仗时的因地制宜排兵布阵,靖北军比起那些只会奔驰冲杀的草原骑兵要强得多。 然而,在赵肃以为这回埋伏万无一失时,却发现他们都错了。 敌人虽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踏进了靖北军的包围圈,但来的却只是被抛出来的诱饵罢了。 用五千骑兵虚张声势,诱他们从埋伏之地现身,而后大军压上,要将他们毫不留情地绞杀在岩河谷。 来的敌人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除了一向与西勒盟穿一条裤子的巴图盟之外,一同奔袭而来的竟还有个昭尔盟。 三军联合,不仅在正面战场上以兵力压制,更致命的是,这些骑兵不知从何处突破了防线,竟然能绕到靖北军身后,将岩河谷与三十里外的靖北军驻地的联系切断。 而后毫不客气地从后方包围而上。 攻守之势瞬间颠倒。 埋伏之地的绊马索铁蒺藜和陷坑,尽数被那做了诱饵的五千敢死骑兵趟了个遍,对那些后来的真正精锐再构不成威胁。 随后压上来的西沙蛮兵,踩着前人的鲜血轰然逼近。 身前身后都是敌人,两方军队之间的空间迅速压缩。很快,赵肃手下的靖北军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形势变化太快,赵肃根本来不及细想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两军就已经到了不得不短兵相接的地步了。 靖北军的红色大旗不知何时被竖了起来。清晨的天光中,红底黑字的「赵」字大旗异常醒目。 代表着主将的大旗竖起,很快,靖北军中旌旗飞扬,在呼啸着的西风中猎猎作响。 赵肃朝天举起手中长刀,大喝一声:“结阵!迎敌!” 手中缰绳一振,战马长嘶一声,带着他冲杀出去。在他身后,九千步兵训练有素地结阵,转头如尖刀一般扎进西沙蛮兵阵内! 左右两翼的骑兵亦然。 此刻已经不是需要游走策应的时候了,靖北军收束阵型,朝着西沙蛮兵防守最薄弱的地方发起了冲击。 这是一场突围之战。 在冲进西沙骑兵阵内的那一瞬间,赵肃就已经转过弯儿来了。 西沙蛮子能这么无知无觉地切断靖北军与后方驻地的联系,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旋身一刀砍翻两个迎面而来的西沙骑兵,热血瞬间喷溅出来。 赵肃抹了把脸,抬眼看向身前黑压压的一片西沙蛮子,一颗心迅速下沉。 呸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赵肃在心里将那不知藏在哪里的靖北军叛徒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他知道,从被包围的那一刻起,这一万五千靖北军,就要做好没有援兵的打算了。 他抽空摸了摸揣在怀里的信号烟花,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却还是放下了手。 现在还不能放。 他不知道这颗信号烟花放出去会引来什么人。甚至就算来的是援军,此刻的赵肃也不敢全信了。 只能靠自己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拼命冲杀突围的靖北军,和中军那杆始终不曾倒下的将旗,咬牙重新提了一口气。 “兄弟们,随我突围!杀啊!!”他运起内力大吼一声,声音响彻三军。 随着他这一声大喝,他身旁的副将从背后抽出一张弓来,张弓搭箭连发三矢。 一箭将那背后扛旗的草原蛮子脑袋射了个对穿,一箭将昭尔盟那花里胡哨的帅旗射成了破布条子,另一箭,直扑昭尔盟主将而去。 敌军帅旗轰然倒下。 靖北军士气大振。 “杀啊!!” 主将在前奋力杀敌开路,靖北军紧随其后山呼响应。面对着数倍于己方的敌人,也依旧有种无可抵挡的骇人气势。 天快亮了。 直到这时候,留守驻地的几位将领才觉出不对。 两个时辰了。距离上次探子例行回禀,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了。 没有探子回报消息,这很不正常。他们似乎与赵肃失去了联系。 庞将军当机立断派出一小队精锐人马前去查探。 当那一小队人马赶到二十里外的临时哨所时,入目的哪还有什么探子。整个哨所只有满地的鲜血尸体,不见一个活人。 小队长低头察看了尸体的伤口,就发现那些伤口均是西沙弯刀所致。 他心头一跳,当即招呼手下立即退出哨所! 然而晚了! 不知何时,哨所周围已经围满了西沙骑兵,看装束,赫然是少有交手过的昭尔盟。 精锐小队立即举起长刀摆出防御姿势。 随着这些西沙骑兵的出现,小队长耳朵一动,仿佛在那一刹那忽然听见了十里之外震天的喊杀声。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带着满脸狠意:“杀了这些蛮子冲出去!无论如何至少要有一个人将消息递出去!” 然而,驻地的人等了又等,还是没等到赵肃那边的消息。连带着出去查探的那一个精锐小队,也杳无回音。 翟将军在驻地帐中来来回回走了数十遍,倏然顿住脚步,一拍桌子道:“不行,赵肃那边一定出事了!” 他取过头盔戴上,又迅速将身上铠甲整理过一遍:“老庞!你在这里守着!我带兵支援赵肃去!” 庞将军起身一把按住他,扬声道:“我去!” “能让赵肃连个消息都放不出来的,必定是十分棘手的情况。” 庞溪拿好佩刀,“此番我为主将,西沙蛮子见了我便知见了我军精锐主力。若他们以为我方驻地已经无兵,说不准还有别的后招。” 他一锤定音:“翟老弟,你留守驻地以防万一。绝不能叫他们踏进朔阳关一步!” 翟将军被他说服,沉声应下。 庞溪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后方交给你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主帐,点齐兵马驰援赵肃。 很快,天光便大亮。庞溪在二十里外的哨所遭遇了早就等在那里阻截援兵的昭尔盟骑兵。 两军无声对峙,压抑着躁动互相观察着对方。 交战一触即发! 忽然一声鹰唳响起,两军人马纷纷警惕抬头,就见一只颈间环绕着一圈白色羽毛的独特苍鹰在天上盘旋。 昭尔盟将领身边的亲兵当即张弓搭箭想将它射落,却扑了个空,被那白羽苍鹰敏捷地躲过。 躲过袭来的箭矢后,白羽自空中俯冲而下朝那亲兵袭去,随着它的靠近,那带着弯钩的鸟喙仿佛闪着寒芒,将那躲闪不及的亲兵啄瞎了右眼。 弓箭手失去了眼睛,军队便失去了这名弓箭手。 于是,白羽的报复像是导火索一般,瞬间将两军战意点燃。 原本还在对峙观察的双方军队,在各自将领一声令下后迅速对冲拼杀。 昭尔盟来的都是骑兵。 而靖北军一如既往的,骑兵步兵并行。单个步兵不是骑兵的对手,但当各持长刀长枪的步兵三五人结阵后,马上的骑兵一旦被困住便陷入了劣势。 更何况,这些靖北军是要前去驰援同袍的,去晚一步,同袍便更加危险一分,任何阻挡前路的人都必须要死! 于是,在那满腔热血之下,靖北军的战士们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往无前。 砍不到马上的人就用长枪刺,刺不中就干脆砍马腿,只要马倒下了,就算那骑兵没摔断脖子,也会被手持长枪的步兵一枪结果了性命。 要不说靖北军区区十万兵力就能在西北镇守多年呢。两军照面不久,昭尔盟就完全抵挡不住靖北军的攻势了。 眼见形势与预想中的不大一样,昭尔盟的带兵将领驭马奔向庞溪,在靠近他时举起弯刀怒喝一声:“怎会如此!先前说好……” 话才刚说了半句,庞溪迎面而来,手中长刀寒光一闪迅速自他喉间划过,鲜血瞬间喷射而出! 那昭尔盟的将领还直挺挺地坐在马上,眼睛死死瞪着庞溪,喉间徒劳地咕噜几下,却再也说不出后半句话来。 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庞溪俯身斩下那昭尔盟将领的头颅,随后拎起头颅大喝一声:“靖北军的儿郎们!随我杀啊!” 昭尔盟骑兵的战力本就不如西勒盟和巴图盟,如今被庞溪拿下主将首级,当即骇得丢盔弃甲,四散溃逃! “儿郎们!随我驰援赵将军!” 在他的号令之下,刚打了胜仗的靖北军战士们热血上涌群情激愤,一路撵着昭尔盟的败兵朝着赵肃将军设下埋伏的地方急速行军。 大军自身边行过,庞溪喘着粗气扯了一把马缰让到一旁。 先前交战时他用力过猛,此刻避过大军,在一旁将自己脱臼的手臂接了回去。 而后,接好手臂的他眼神死死盯着亲兵手里那颗敌将首级,牙关紧咬。 这附近是靖北军的哨所。在靖北军的哨所里看到西沙蛮兵堂而皇之地列阵在此,不用多想就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靖北军的斥候,哨所里的探子,随后去探查的精锐小队,接近百人无一例外,全都葬身在此处。 就算他庞溪在战场上杀惯了人,那也杀的是敌人。他何曾对同袍动过手? 然而如今,却是他亲手将这些同袍害得尸骨不全! 庞溪目眦欲裂! 白羽从天上下来,停在他肩膀上。锋利的鹰爪将他铠甲遮蔽之外的肩袖勾住,尖锐的刺痛让庞溪醒过神来。 瞥到白羽脚边的小竹管,庞溪眼神一闪,假借抚摸鹰羽的动作将那竹管取下。 小纸条上的内容,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庞溪呼吸一滞,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用力捏碎纸条,随即心口一痛,骤然吐出一口淤血来。 身边亲兵立即将他扶住。 庞溪挣开亲兵搀扶的手,抬手胡乱抹了一把嘴边的血迹,稳住心神冷静道:“出发,去接应赵将军。” 一刻钟后,越靠近岩河谷,金戈之声便越近。但已经很偏离先前定好的赵肃埋伏的地方了。 顺着声音,庞溪传令调转方向往更西边的地方行进。 随后,他从怀里摸出信号烟花拉燃引线,片刻后烟花升空,即使白日里看不大出来烟花的火光,但那种独特的震响足以让被围困的靖北军们听出来。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半宿的奋战过后,赵肃手下残余的兵力已经疲惫不堪。此时听见信号烟花的声响,精神立时振奋起来。 赵肃与几个亲兵相互拱卫着,仍在举刀战斗。闻言,他抬了抬眼皮子,想说不要太乐观,但看着周围靖北军战士们脸上重新焕发的光彩,忍了忍还是没开口泼冷水。 私心里,他想着,不管来的是谁,只要不是王爷,他便一概不信,通通都要戒备起来。 那边的庞溪已经摸到了战场的边缘。 忽然,身后军队传来一阵骚动。正要回头呵斥,却见几丈之外的亲兵往后张望两眼,而后一脸兴奋地骑着马小跑过来。 “将军!将军!”还没走近,那亲兵便急急忙忙开口,“王爷来了!王爷和丁将军来了!” 庞溪闻言心神一颤,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他一把稳住身形,点头道:“本将知道了。” 随后让过大军,策马往后方去迎接萧凌风的到来。 远远地,萧凌风就看到了庞溪的身影。他紧抿着嘴唇,脸上一片冰寒。 等看到发丝凌乱,唇边还带着血迹的庞溪时,那股子怒气终于还是稍微消下去了一点。 赵肃还困在敌阵,现在不是清查叛逆追究责任的时候。但无论如何,庞溪的失察之责是跑不了了。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庞溪,冷声道:“随本王营救赵将军所部,回营之后本王再与你慢慢清算!” 庞溪视线悄然扫过萧凌风的脸,随即垂头应下。 “靖北王重伤,伺机除之以绝后患……” ——那张小纸条上的内容却又在脑海中浮现。 庞溪握着佩刀的手忽然开始颤抖。 萧凌风身后,丁岳万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关切地问了一句:“庞将军,怎么了,可是手臂受了伤?” 就见庞溪扯出一个尴尬的笑:“方才手臂有些脱臼,现在已经接好,一会儿不碍事了。” 说完,他调转马头,与丁岳一道一左一右跟在萧凌风身后,催马朝着敌阵飞驰而去。 不多时,援军便与西沙大军相遇。 西沙大军好几万人围剿一万五的靖北军居然久攻不下,此时此刻看着已经与包围圈中里赵肃所部靖北军差不多的疲惫了。 因此,当萧凌风和庞溪带着援军赶来时,战局瞬间便又再次颠倒过来。 毕竟,新带来的靖北军战意正足,而西沙蛮兵听说萧凌风来了之后,还未与他对上便心生了几分怯意。 “萧凌风!你可是来送死的?”西勒盟骑兵大将阿勒思大笑两声,对着萧凌风喊出来的话猖狂至极。 萧凌风冷笑一声,丝毫不给他面子:“阿勒思,本王的手下败将罢了!” 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就已经交上了手。 实际上,萧凌风与阿勒思都是身上带伤的人。 然而,阿勒思的伤势这么多天修养下来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萧凌风却是昨夜刚受的外伤! 瞬息之间后仰躲过阿勒思横扫而来的刀锋,萧凌风也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力不从心。 他咬着牙,竭力让自己不露出一点破绽。 看得一旁的丁岳心惊胆战。 另一边,庞溪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发泄的地方似的,对着西沙蛮兵一阵猛砍,一时间神勇无比,几乎无人能挡。 不知不觉,庞溪也如那些靖北军儿郎一般,自发跟在萧凌风身后拱卫着,与他们的战神王爷一同向着同袍的方向突进。 玄色滚金边的披风飞扬着,在战场上卷起黑金色的风。披风之下,除了庞溪和丁岳,战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位战神王爷受了多重的伤。 包围圈内。 在西沙骑兵喧哗声四起的时候,赵肃便听说他家王爷亲自来了。 紧接着,那西勒盟阿勒思大吼出来的蠢话,更是让他吃下了定心丸。 既然王爷来了,那他赵肃就是命不该绝! 他举起长刀下令:“往西边,与王爷会合!” 没过多久,援军和赵肃所部一起,眼看着就要将中间的西沙蛮兵杀穿。 两边越靠越近,近到赵肃一抬眼,就能看见战阵中翻飞的玄色金边披风。 忽然,赵肃瞳孔紧缩。 只见那阿勒思一双弯刀乱舞,凌厉的刀锋霎时间将他家王爷手臂划破。 而他家王爷不知为何,除了轻微侧身躲避之外,竟再也没了别的动作。 像是……像是已经体力不支! 眼看着另一把弯刀就要再次袭上萧凌风颈间要害,而他与萧凌风中间却隔着数十个人,根本救援不及。 而丁岳此时被那西勒盟的呼延将军缠住,也无暇分身! 只有庞溪能有机会! “老庞!” “庞将军!” 赵肃与丁岳同时大喝出声! 庞溪被这两声大喝惊地猛然醒神,一扭头就看见了这样危急的情形。 霎时间,一股热血涌上他脑门。 什么小纸条,什么先生,都在那一瞬间被他抛诸脑后。脑子里走马灯般闪现的,只有初入靖北军时萧凌风好不藏私的指点,只有一路上的赏识和重用,只有一同上战场杀敌的同袍情谊! 他大喝一声,纵着马过去就要帮萧凌风挡下这一刀。 一声钝响之后。 只听见丁岳惊呼一声,庞溪低头,这才对断臂的剧痛后知后觉。 然而想通之后,庞溪心中郁结消散,看着自己鲜血喷涌的断臂,竟觉得也不算什么了。 此时赵肃也终于杀了过来。 他一把扶住庞溪,连点他周身大穴将血暂时止住。丁岳飞身将呼延踢下马后,急忙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扔了过去。 靖北军士兵们围了过来,将他二人和王爷护在中间。 手忙脚乱之下,赵肃好歹是帮庞溪暂时包扎了一遍。萧凌风撑着马也给自己胳膊上的伤处撒上药粉,喘着粗气道:“断臂捡回来,阿怜或许能接上!” 庞溪额间冷汗淋漓,煞白着一张脸却仍是扯出个笑:“不碍事,胳膊没了就没了,上一回战场多个疤也不稀奇。” 看他如此洒脱,萧凌风喉间一哽,满心愧疚。 他深吸口气,将手里的刀掂量两下,发狠道:“等着,本王这便去给你报仇!” 这一口劲憋得很了,当他发起狠来不要命的时候,根本不是阿勒思能招架得住的。 一把长刀辗转劈砍,不过转瞬之间,便要了阿勒思一条胳膊。 阿勒思见势不对就想退走,又被丁岳和赵肃从后方堵住了退路。 “这条胳膊还给庞溪,但还没完。”萧凌风咬牙切齿,“你还欠萧七一条腿。” 阿勒思躲避不及,髌骨以下被齐齐斩断。 “萧凌风!”阿勒思吐血大吼,“你别太过分了!” 话音刚落,噩梦般的长刀忽然出现在面前。 “要你一颗头偿我靖北军血债,哪里过分?!” 三刀过后,萧凌风力竭,只能将刀挎在乌云盖雪身侧,勉强维持着端坐马上的姿态。 终于,靖北军在岩河谷重挫西沙十二盟,大胜而回。 靖北军大营里。 被阿怜和庄易知强行按在床榻上养伤的庄清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趁着阿怜去煎药,庄易知去找伙房借锅子煮药膳,庄清月敲了敲刚扎完马步来看他的喜乐,问他:“王爷呢?怎么不见人影?” 他还想问问,那柔安人和雁回镇的蹊跷,萧凌风查到了没有。 喜乐不知萧凌风受伤,也不知阿怜和庄易知都故意瞒着庄清月。 他蹲坐在床边,停下帮阿怜研磨药粉的动作,仰起脸回答:“听说赵将军遇险,庞将军不知所踪,王爷带兵驰援去啦。” 半躺着的庄清月霍然坐直了身子,翻身就要下床。 动静大得将床边的喜乐惊得愣住。 又被端着洗干净的锅子回来的庄易知一把按住。 “哎哟公子哦,使不得!”从前在朝堂上总是绷着一张脸表情严肃的庄老大人,此刻与寻常担心儿孙的老人家没有任何分别,“不能着急,不能急,看扯着伤口!” 庄公子瞪眼:“能不急吗!萧凌风的伤有多重您又不是不知道,万一有个万一可怎么办!” 萧凌风要是没了,就等于靖北军也要散伙了。 这跟西北大门常打开,欢迎西沙进来有什么分别! “你就这么担心他?” 庄清月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当然担心!本公子好不容易把他救回来,他都还没报恩呐!” “你想他怎么报恩?” “那当然是以……” 话说到一半,他好像终于察觉到四周过于安静的气氛了。 于是他闭上嘴巴僵硬转头—— 作者有话要说:庄庄没说完的话:那当然是以奇珍异宝黄金白银名家字画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为报啦!当然,也可以先给我一件狐裘披风,这个比较紧急…… 萧萧:你居然想让我以身相许! 萧七:你果然想王爷以身相许! 庄老大人:我迷了,你们到底是谁许谁? ps王爷怎么天天要人救!这不行啊!王爷你得支棱起来啊! pps这两章好像配角有点多,主要有一些转折要写,大家见谅见谅—— ppps万字虽迟但到。 另外周日的更新还是会有的,不会赖账!不会变大猪! 睡醒写! 爱你们啵啵! 感谢在2021-06-19 20:19:03-2021-06-20 03:5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叽里呱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萧凌风带伤上了战场,回来时又添了新伤。回到军营后,他就被丁岳等人催着直接来了军医所。 没想到才一进帐子,就听到了庄清月父子的对话。 庄清月居然会这么担心他?担心到不顾自己的伤势就要下床去找他? 这跟原书里的走向不大一样啊。萧凌风心想,难道是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终于起了效果,有了回报? 无数复杂的想法在心里晃过,萧凌风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不问还不要紧,问出口后才发觉,得到的答案简直不对劲极了! 这时候,察觉到气氛有异的庄清月也已经回过了头。 两人猝然对上视线。 此时此刻,萧凌风斜倚着屏风,看向庄清月时神情复杂眼神诡异。 他嘴角抽动两下,似乎想说点什么,却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还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他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帐子里的人像是这才回过神似的。庄易知连忙带着喜乐朝他行礼。 气氛终于活络起来。 一声「免礼」刚说完,就听庄易知惊呼一声:“王爷,您受伤了?” 萧凌风轻轻嗯了一声,视线瞥向自己的左臂:“小伤,不碍事。” 或许是人的年龄大了就会变得爱操心起来。他话音刚落,就见庄易知十分不赞同道:“再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三天两头地受伤呀!” 他一边指挥着喜乐去将阿怜叫回来,一边亲自动手将里间的桌椅好好收拾了一遍,腾出地方好方便萧凌风一会儿处理伤口。 从方才起,庄清月就一直没说话。先前还不顾伤势要下床的他如今像个鹌鹑一样将被子裹得好好的,一动不动。 直到听见庄易知说萧凌风受伤了,他才不动声色地抬头往萧凌风那边瞥了一眼。 果然,萧凌风的左臂上赫然新添了一道伤口。衣袖已经被划破,伤口处糊着药粉。 药粉被血浸湿结成块,又与伤口周围的衣料黏在一起,还沾染着战场上带下来的沙尘。 看着着实是惨兮兮的。 当确认萧凌风受伤之后,他的嗅觉似乎被骤然放大了。萧凌风身上带着的那股血腥味混着药味和烟尘的气息,异常明晰。 庄清月拧了拧眉。 要说是其他人伤口与药粉黏黏糊糊成了这副模样,还带着这么大的味儿,他铁定是一眼也不会多看的,嫌不体面,嫌伤眼。 然而这样狼狈的伤口出现在萧凌风身上,他见了心里却一点不好的反应都没有。 奇怪,可真是奇怪。 他收回视线,却又没忍住往萧凌风脸上看了一眼。 然而,庄军师自以为自己动作隐秘,却不知自从他明明白白地说出担心的话后,那个被担心的萧凌风神经就变得异常敏感了。 此时此刻的萧王爷,看着像是在与庄易知对话,实则大半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庄清月身上。 而他感官本就十分敏锐,因此,当庄清月的目光悄悄瞥过来时,他几乎是立刻便察觉到了。 于是迅速偏头错开他的视线,只留给庄清月一个侧脸。 然后,他手脚忽然就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只得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好在庄清月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而他也终于能在心底舒了一口气,挺直紧绷的肩颈也终于稍微放松下来。 忽然,萧凌风动作一顿,对自己的行为大感迷惑。怎么回事啊,明明说胡话的是庄清月,我在这里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好在很快阿怜就小跑着赶来,身后跟着替她拎着药箱健步如飞的萧七和端着药碗的稳稳当当的喜乐。 药是庄清月的药,喜乐跟萧凌风行了个礼后,转身就将药丸端给了庄清月,要守着他喝掉。 另一边的阿怜扎起袖子净了手就连忙来给他处理伤口。 一时间,两人各有各的事情要做,也终于不再互相偷偷摸摸地打量了。 在军营里待久了之后,阿怜已经对处理各种刀枪外伤得心应手了。 此刻的她拿着一把小剪子,三下五除二剪开他的袖子,又用纱布将他已经糊成一片的药粉擦净,重新给他上药包扎。 不到一刻钟,阿怜就已经给他的胳膊缠好了绷带,还打了个利落的结。然后开始给他别处的伤口换药。 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萧凌风迅速完成了自我说服。 兄弟之间互相担心,也是正常的。就像赵肃被西沙蛮兵围困,他也是担心的。 至于庄清月没说完的那句以什么报恩啥的,他决定不去做这个填空题并把它从记忆里清除。 想通之后,萧凌风心情大好,连带着人也跟着大方了许多。 坐着休息了好一会儿又处理完伤口的他,眼看着精神好了不少,与刚从战场上下来时嘴唇苍白一脸倦容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回血能力满分! 精神奕奕的萧凌风站起身走到庄清月的病榻边,秉着要对自家兄弟如春风般和煦温暖的宗旨,俯身对着他轻言细语道: “阿月,你好生休息,我还有些紧急军务需得处理,先失陪了。” 他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替庄清月掖了掖被角:“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神色柔和,言语温柔,动作体贴,连「本王」这样的自称都不用了。 听到他的话,阿怜低下了头,萧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庄易知露出一个过来人的微笑。 状况外的,只有听不大懂的喜乐,和视线飘忽神情诡异的庄清月。 为什么视线飘忽,因为方才为了重新处理腰腹间的伤口,萧凌风已经解开了衣襟,此刻全然敞着胸怀,俯身说话时,还偏偏正对着庄清月。 这人,这人怎么话才听了半句,就开始耍流氓了?! 耍了流氓的萧凌风浑然不觉,给庄清月掖好被子后迅速直起身,随便搭了件披风就直接出了军医所。 回帅帐的路上,萧七拄着拐跟在他后面,表情扭曲几下,终于还是没忍住上前小声喊了一句:“王爷?” 语气犹犹豫豫的,很不符合萧七的人设。 萧凌风偏头看他一眼:“怎么?” “那什么,那姓庄的……”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萧凌风瞪了一眼。萧七心道不妙,迅速换了个称呼,“庄军师他说……” 这回没被瞪,萧七便接着道:“他说您跟符公子只是萍水过客。” 说完,他迅速抬眼瞥了一眼他家王爷的脸色,见他神情微妙,便以为王爷这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了。 于是接着告状:“他还说,他才是您的眼前人呢!” 话音落下,就见他家王爷脸上表情忽然空白一瞬,随即将眉毛紧紧皱起。 可以,再加把劲。萧七一看王爷反应这么大,于是继续给庄清月上眼药:“王爷,庄军师这明明白白地是在觊觎您呢!您看,他这心思也忒不正了,指不定那天就要对您挟恩图报了呀!您乃大景朝的堂堂王爷,怎么能受他的要挟呐!” 萧凌风脚步顿住。 萧七紧跟着停下。 就见他家王爷眼神不善地往他腿上扫了一眼,随后凉飕飕开口:“萧七,你这人怎么一天天的听风就是雨?捕风捉影的,跑得比香港记者还快呢?” 萧七当即心神一凛。 虽然不知道「香港记者」是哪位轻功卓绝的高人,但萧七大概能听懂这不是什么好话,是王爷在损他。 他后颈一凉,总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果然,就听他家王爷继续道:“我看你这腿是好差不多了啊,拄着拐都能飞了。我从前教给你的轻功步法不如重新练起来?” 萧凌风抬头看看天色:“时间尚早,不如就从今天开始复健?”说完,他重新抬脚,快步往帅帐走去。 简直,简直是晴天霹雳! 萧七被留在原地,一个人拄着拐大张着嘴巴,一副不可置信怀疑人生的模样。 王爷这胳膊肘,是不是拐得有点太外了? 另一边,回到帅帐的萧凌风,其实脑子还有些发懵。 被他强行遗忘的庄清月的那半句话又重新在他脑海里蹦跶,仿佛在跟他说,这填空题他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了! 这要不得啊。 萧凌风站在屏风后,一边重新换上干净衣裳,一边麻木地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去做庄清月的思想工作。 但现在不是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 他刚换好衣裳,便有亲兵回禀说庞将军裹好了伤口,现在在帐外求见。 萧凌风甩了甩脑袋,将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从脑海里清空,注意力重新回到军务上来。 庞溪来得正好。 他正有些事情要跟庞溪好好问清楚。于是转过屏风在桌案边坐好后,他便开口将庞溪召了进来。 一进帐子,庞溪便当先跪了下来,朝着萧凌风重重磕了个头。 看着跪得挺直的庞溪,萧凌风一时心情复杂。 庞溪此人几乎可以说是原书里那个萧凌风一手指点提拔上来的。 记忆里,一开始这位庞将军的军事嗅觉便十分敏锐,对战局把握精准,几年历练之后,为人稳重,治军领兵都很有一套。 主将做了这么多回,绝不该失察至此! 萧凌风简直想不通。 “庞溪。”他叹了口气,问他,“你可是来领罚的?” 庞溪猛然抬头,脸色异常灰败,嘴唇颤抖两下,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萧凌风皱眉。 片刻后,跪着那人仿佛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般,颤抖着声音开了口:“王爷。” 他看着庞溪,等他的下文。 “末将……”庞溪忽然哽咽一瞬,“罪人庞溪,有事要禀。” 话音刚落,察觉到不对劲的萧凌风立即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庞溪。他有预感,庞溪会说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与此同时,帐外亲兵的通传声响起:“禀王爷,庄军师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发完,+1s; 萧七:王爷,他觊觎你! 萧萧:达咩,达咩哟。感谢在2021-06-20 03:54:02-2021-06-20 23:4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悉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虽然对庄清月的到来有些意外, 但萧凌风还是让他进来了。 毕竟这两天的战事,不用多费什么脑子,就知道里面有前朝余孽的手笔了。 就是不知道庄清月此番前来,是不是有什么新的线索情报要跟他共享。 庄清月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似乎是因为来得太急太匆忙,连头上的发丝都有些凌乱了。 看着微微喘着气的庄清月,萧凌风心里那点对于新线索新情报的期待忽然就淡了下去。 他看着庄清月,皱眉道:“有事叫人来通禀一声便行,何必亲自走这一趟?还走得这么急。” 他虎着脸:“伤是不想好了?” 庄清月原是从自己暗中安插的手下那里听说了战场上发生的事,当即从中听出了蹊跷。 又听说庞溪刚包扎好伤口就失魂落魄地去了帅帐,便立刻赶了过来。 他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还但需与庞溪萧凌风当面验证。 然而方才在路上酝酿好的措辞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萧凌风打了岔,打岔的语气还这么凶。 什么叫伤不想好了?这话萧凌风倒不如说给自己听。 原本想说的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开口时说的却是别的。 “在下不过是以王爷为榜样罢了。” 他眯着眼睛,说出口的话阴阳怪气极了:“王爷为守家国社稷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实乃吾辈楷模!在下虽不如王爷高风亮节,但也知道,个人身体的伤痛哪里能比得上国家大事重要呢!” 他这噼里啪啦一大段话说完简直不带喘气的,将一旁还在摆大哥谱的萧凌风说得一愣一愣的。 萧凌风眼角抽了抽。 就听庄清月长声叹了口气:“可惜在下不才,只跟王爷学了个皮毛。” 萧凌风:谢谢,有被噎到。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那军师此番前来,是有什么国家大事要与本王说?” 庄清月没马上说话。 目光却落在帐子中间跪着的庞溪身上,眼神复杂。 顺着他的视线,萧凌风也重新注意到地上被他忽略多时的庞溪。他看看庞溪,又看看庄清月,眉头忽然皱起。 “怎么,军师是来求情的?” 他似笑非笑:“本王怎不知,军师何时与庞将军有了交情?” 跪在地上的庞溪一个激灵。 就听庄清月沉稳道:“不熟。” 虽然知道庄清月大概率又在撒谎糊弄,但萧凌风没拆穿,反而十分有兴趣地配合道:“哦?” 庄清月点头:“确实不熟。只不过从前一道在先生手下做事罢了。” 话音落下,庞溪霍然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公子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跟王爷坦白了? 而端坐在桌案边的萧凌风,此刻心情也无比复杂。 虽然他方才心底就隐隐有所猜测,但当庄清月直白地将谜底在他眼前揭晓时,他还是有些恍惚。 与原书里那个萧凌风并肩作战了这么多年,立下无数功勋,被战神王爷一手从副将提拔上来的庞将军,居然也是前朝余孽? 战神王爷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他垂下眼睫在心底苦笑一瞬。 忽然,他脑海里的一根弦被触动了。既然庞将军也是那狗屁先生的人,那原书里,萧凌风在战场上的死亡跟他会不会也有些关系呢? 但不管原书里萧凌风的死跟庞溪有没有关系,起码现在,赵肃手下那九千余名靖北军战士的牺牲,与庞溪绝对脱不了关系! 萧凌风平生最恨人卖国不忠,即便理智告诉他或许也该听听庞溪的解释,但情感上,除非庞溪没有背叛靖北军。 否则,无论他解释出个什么花来,他都绝不会原谅庞溪! 收回思绪,再看向跪着的庞溪时,萧凌风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他阴沉着一张脸,眼神里是明晃晃的失望和愤怒。 “砰!”撑在桌案上的手不知不觉捏成了拳头,将平整的桌面砸出凹陷和裂痕。 还好他克制着收着力道,不然这桌子早就四分五裂当场报废了。 “庞溪!”他趁着声音,咬牙切齿,“本王待你不薄!靖北军也不曾亏待过你!” “你对得起靖北军的手足兄弟吗?!若国门失守,你又对得起供养你的百姓吗?!” 喉咙像是失了声,庞溪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不觉间,他大张着嘴巴,涕泗交流。 片刻后,他抬起完好的那只胳膊胡乱抹了一把脸,随即朝着萧凌风重重磕了一个头。 “罪人……” 他哽咽着从喉间挤出几句话,嗓音沙哑:“罪人勾结外敌,泄露军机,害死赵肃将军帐下九千余名靖北军儿郎,罪该当诛,万死难辞!” 话音落下,还没来得及自裁谢罪,就被庄清月眼疾手快几步上前卸了下巴。 “慌什么?”他拧眉看向庞溪,“本公子还有话要问你。” 这变故来的有些突然,突然到萧凌风脸上的阴沉怒意都还来不及收回,看起来颇有些凶神恶煞,通身威严迫人。 他拧着一双锋利的眉毛看向庄清月:“你要问什么?” 眼神里带着十足的压迫感,语气里满是凶狠的意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个不满意就要吃人了。 连已经万念俱灰心存死志的庞溪都被他震得从呆愣中回了神。 然而庄清月却半点不怕他。 “有些猜测还需与庞将军验证,王爷听着便是。” 他走到庞溪身边。 与他视线相接时,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先生到底让你做了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庞溪安回了下颌,“除了传递消息之外,应当还有别的吧?” 庞溪沉默一瞬,随即在庄清月逼视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先生的人传了消息,说王爷重伤。”他抬头看向萧凌风,“先生让我伺机将王爷除去。” 萧凌风愣住了。 他起身走到庞溪身边,看向他时神情复杂:“那你为何不曾动手,甚至还为了救本王断去一臂?” 庞溪沉默着没说话。要怎么说呢,说自己临时后悔不愿继续做那不义之人,来洗白自己让王爷心软吗? “有人给你传了消息说王爷重伤?”庄清月眯起眼睛,接着问,“是谁,传消息给你的人是谁?” 萧凌风闻言又是一愣。 能知道他受重伤的,也就留守大营里的那么些人了。所以,到底是谁呢?靖北军里的奸细,到底还有多少? 庞溪看着庄清月没说话。 庄清月闭了闭眼睛。留守大营的,能接触到萧凌风重伤的消息,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消息传递出去的,他们的人,还能有谁? 果然,沉默片刻的庞溪说出了那个名字:“是……秦九。” “果然,果然。”庄清月大笑两声,声音却有些发堵。 上回那朔阳城外客店里掌柜跟他说秦三死了,他还没当回事,毕竟要做成大事总要有些牺牲。却没想到,报应来到了这里。 是啊,若是他的亲哥哥因为谁丧了命,那他也定是要将那人恨上的! 秦九能等这么久才倒戈,已经算是不枉跟他一场,很讲究情义了。 庄清月摇头苦笑。 听到秦九这个名字,萧凌风瞬间就意识到了,庄清月也成了被背叛的那个人。 他上前两步轻轻拍了拍庄清月的肩膀以示安慰,又沉声道:“本王这便派人将秦九捉拿问罪!” 庄清月很快恢复了冷静,从他手下挣开:“只怕现下已经寻不到秦九的踪迹了。” 不知不觉间,他收起了那副面对外人时永远淡然温和的面貌,表情冰冷。 “庞溪,先生在靖北军里还有哪些钉子,把你知道的都说与王爷。” 他紧紧盯着庞溪的脸:“说出来,本公子便像王爷求个恩典,留你死后哀荣。” 死后哀荣?庞溪神情微怔。 罪人一个罢了,哪里敢奢求什么死后哀荣呢?但既然已经悬崖勒马,本也该勒得更彻底些。 他闭上眼睛回忆片刻,随后将脑海里的那些名字一个一个报了出来。萧凌风亲自动手将那些人挨个记了下来。 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完这些后,庞将军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方布帛,单手托举着递给萧凌风。 “王爷,这是那三分之一的城防图,要劳烦王爷另寻人保管了。” 接过城防图,萧凌风与庄清月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和复杂。 萧凌风是没想起来还有城防图这一回事。庄清月惊讶是因为,他以为这一份城防图早就被先生拿去了。 庞溪扯了扯嘴角,也没多解释什么。 看着那一页钉子的名单和手里这份完好无损的城防图,萧凌风叹息一声,看着表情平静眼神灰暗的庞溪,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庄清月的眼神却停留在庞溪的那条断臂上,有些出神。 从前传说战神王爷萧凌风冷漠无情铁面无私,但相处这么久之后,他渐渐就看得明白了,传言终归是传言,萧凌风已经很算得上通情达理有情有义了。 帐中寂静良久。 萧凌风叹了口气正要出声,却察觉到身边有了动静。 循着动静偏头,就见庄清月两步走到庞溪面前,忍着牵动伤口的剧痛蹲下,而后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而后偏头看向他。 “王爷,在下替庞将军求的恩典,您是允还是不允?”他听见庄清月说。 “本王……允了。”他开口,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艰涩。 庄清月点头,将那药丸递到庞溪嘴边,轻声道:“那西沙蛮子阿勒思意图谋害王爷,刀上抹了毒药。庞将军与之拼杀被断去一臂身中剧毒。” “庞将军毒入肺腑,半日后毒发身亡,以身殉国。” 他看着庞溪的眼睛,问他:“是这样吗?” 庞溪一双虎目忽然盈满泪水,他点头,从庄清月手里接过药丸,仰头一口吞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20 23:46:34-2021-06-21 2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人 3瓶; 叽里呱啦、挖掘机制孔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庞将军死了。 死前的最后一刻,他请求萧凌风将他埋在雁山脚下,要正对着西北岩河谷的方向,要时刻面对着岩河谷那片九千余名靖北军战士的埋骨之地,时时忏悔。 萧凌风答应了。 毕竟庞溪在靖北军时,也曾真的立下了赫赫军功。无论是看在六七年的同袍之谊上,还是看在他的救命之恩上,萧凌风都没有拒绝。 甚至,为了靖北军军心的稳定,他也如先前答应过的那样, 要给庞将军死后的哀荣。 于是,连日来的战报送往皇都之时,还夹着一封奏请追封的折子。 写这封奏折时,庄清月拢着阿怜连夜做出来的暖手笼子,在他旁边看。 萧凌风一个现代人哪里知道奏折怎么写。他提笔悬着腕,斟酌了半晌却迟迟没能落下笔来。 “怎么了?” 庄清月略带疑惑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萧凌风坦白:“实在是不知该如何下笔。” 就听庄清月叹了口气道:“那庞溪虽是一时糊涂,但到底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原是该诛灭九族的。如今叫王爷亲自写这请封的折子,实在也是为难。” 岂止是为难,要换做他自己,简直就是诛心了。 萧凌风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笔就被庄清月接了过去。 “还是让在下来代王爷拟这折子吧。”他低声道,“若那些靖北军儿郎们在九泉之下心有怨怪,就只管冲着我来。” 萧凌风默然,而后鬼使神差地让开了身位。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听到庄清月的最后几句话,萧凌风的思绪还是没忍住飘得远了。 他垂眼,看着俯身下笔疾书的庄清月出神。 庄清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是我萧凌风的什么人呐,就这么想替他受着这些怨怪?这难道还是什么好事不成? 庄清月恐怕是一早就想好了这奏折怎么写。没用多久时间,一封情真意切却又十分符合萧凌风语气的请封书便写好了。 “好了。”庄清月将笔放回笔架上,揭起那薄薄的纸张轻轻吹了吹,而后晾在一边。 “请王爷用印吧。” 萧凌风回过神来,依他所言上前印上了自己的私印。 做完这一切,两个人忽然都沉默了,帐中气氛一时间异常安静。 “军师……” “在下……” 两人同时开口。 萧凌风轻轻咳嗽一声,示意庄清月先说。 庄清月偏头看向他:“在下是想说,上回在雁回镇,王爷拒绝了先生的合作邀约,先生必定不会对您手下留情的。” “我知道。”萧凌风点头,“不能为我所用就要除掉,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庄清月又道:“就算此番先生计划失败,他也必然不会放弃的。往后,王爷还要多加小心。” 见他说得郑重,萧凌风心情便更加复杂了。 萧七的声音不知怎么地又开始在他脑海里嗡嗡嗡的。那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话不受控制似的在他耳边回响。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道:“军师何以,如此关心本王的安危?” 他试探着道:“军师于本王有救命之恩,军师想要什么其实但说无妨。” 说完,他看向庄清月,神情忐忑。一方面,他很希望庄清月自己将以什么报恩那句话说清楚,方便他顺势给他做个思想工作。 另一方面,他又怕庄清月真的说出来之后,他受不了这个刺激。 岂料他话音落下,庄清月愣神片刻,忽然生起气来。 “王爷,您是把我庄清月当成什么人了?” 他怒道:“本公子好心提醒你,不过是怕哪天先生和西沙蛮子将你杀了,重挫了靖北军的锐气,将靖北军打散了!” 萧凌风被他突然放大的音量震地一愣,又听他继续说道:“如今大景朝除了靖北军,难道还有第二个能与西沙骑兵抗衡的精锐之师吗?!” “我只是不想我符氏的江山最后落到西沙人手中!” 他黑着脸看向萧凌风,大声道:“难不成你以为我真是那等眼里只有利益,只会挟恩图报的人么?!” 见他这么生气,萧凌风一时间颇有些手忙脚乱。于是赶紧上前两步按住庄清月右肩,叫他不要激动。 按住人后正要开口解释,猝不及防听到庄清月的后话:“还但说无妨,但说无妨了你给得起么?连个狐裘披风都没有,穷成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开口要!” 萧凌风僵在原地。 原本想好的等庄清月接上话之后立即表明立场的话顷刻间从他脑子里烟消云散。 被他按住的庄清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一时昏头不小心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也同时呆立当场。 “王爷,王爷?” 萧七本是来拿奏折好着人送去皇都的,他在帐子外面喊了两声,没听到动静,以为萧凌风有事不在帐中,便径直掀开帘子打算直接去拿。 去没想到一抬眼,就见他家王爷好好地待在帐子里,此刻正单手按着那姓庄的。 两人距离极近,近得让萧七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甚至连庞溪的死带来的伤感都要消散了。 不行,就算是被罚,他也要阻止王爷落进圈套! 于是他扯着嗓子,冲着两人的方向大喊:“王爷!属下来拿折子啦!” 然而令他感到疑惑的是,他家王爷话是听见了,却没有任何被他惹恼的迹象。 他心里打着鼓,就见他家王爷神情恍惚地放开庄清月,而后转身径直略过他要往外走。 “哎,王爷,您做什么去呀!”见他家王爷状态有些不对,萧七立马转身跟上,追在后面问。 “去打猎。” 萧七摸了摸脑袋,心里疑惑更甚。这时候去打什么猎呢,大冬天的能有个啥? 萧凌风头也不回地道:“本王去猎些雪狐来,看能不能做件狐裘披风。” 阿这…… 萧七脚步倏然顿住,那根敏感的神经又被挑动。 他回头,眯着眼睛质问跟出来的庄清月:“是不是你!” 庄清月眼神没比萧凌风清明多少,连与萧七呛声都顾不上了,眼神飘忽道:“是我。” 但很快,他醒过神来,冲着萧七道:“还不快去将你家王爷拦下!受着伤呢还打什么猎,这不是胡闹么!” 声音倒是挺大的,大得已经走出去三丈远的萧凌风也听到了。 他脚下步子一顿,整个人立刻便从被点破很穷的事实的忧伤中清醒过来。 所以,庄清月是真的,很担心他吧?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它便像是在他心里生了根似的,时不时地就要冒出来扎他两下。叫他心里猫抓似的不能安生。 必须要与庄清月把这件事情掰扯清楚! 就是今天! 他转身,像一阵风似的又从萧七身边略过,然后扯着庄清月的右边袖子将人拉近了帅帐。 萧七跟了上去,刚走到帐外,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将装好的奏折一把塞进他怀里。 “即刻着人送出,你亲自去一趟。” 萧七接过折子应了声是立马告辞。刚转身走了两步,就又听他家王爷对着帐外的亲兵吩咐道:“离远一点守在外面,无令不得靠近!” 帐子里…… 萧凌风看着被他忽然拽进帐子里还有些发懵的庄清月,清了清嗓子。 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萧凌风果断开口:“你与萧七说的话,本王都听说了。虽然知道你常拿萧七当孩子捉弄,但有些话本王还是想再问问你。” “什么话?” 他跟萧七说的乱七八糟的话可太多了,还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些。 萧凌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你是本王的眼前人,此话可当真?” 说完,便见庄清月怔愣一瞬,随即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萧凌风生怕他说出些什么虎狼之词,立即抢先开口道:“庄公子,本王先声明一句,本王并不好南风……” 庄清月脸色果然变了。 这就更叫萧凌风心里一个咯噔了。想着男人在感情一事上不能拖泥带水给人虚幻的希望,于是他话音不停,继续表明立场: “庄公子光风霁月世无其二,本王一介莽夫,实在不是公子良配。若庄公子当真……不如另觅良缘?” 庄清月站在他面前,想解释的话被他连珠炮似的堵在喉间,无奈只得抱着胳膊听他说。 等听明白萧凌风想表达什么之后,他简直就要被这人气笑了。 另一边,萧凌风在说完另觅良缘之后,随即又像是怕庄清月误会似的,补充道:“当然,本王虽然不好南风,但也并不觉得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话还没说完,就被庄清月抬手打断。 就见庄清月上前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他神情一凛,僵硬着不敢有别的动作。 呼吸声相闻,清浅的鼻息扫在他颈边,叫他简直头皮发麻。 “王爷。”他听见庄清月轻笑一声,擦着他的耳朵轻声道,“配不配得上,应当是由我庄某人来下定论吧?” 声音里带着十足的蛊惑意味,简直叫萧凌风分辨不出这人是在说真话,还是在戏弄他。 此时此刻,他被庄清月突如其来的动作打得措手不及,脑海中一片混乱。 明明一伸手就能将人从面前推开,然而他手指蜷缩两下,却始终没能抬起来。 “阿月。”他梗着脖子,涩声道,“我们是生死相交的兄弟。” 说完,他察觉到庄清月的呼吸停顿一瞬,随即从他颈边撤开稍许,却仍是……保持着一个十分危险的距离。 他垂眼,就见庄清月歪头看他,似笑非笑道:“我没答应过呀?难不成在我昏头的时候,与你义结金兰了么?” 好像确实没有。 大意了啊,萧凌风心里发苦。 看着萧凌风一脸苦相,庄清月忽然就从逗弄他这件事上找到了趣味,先前被误会的气霎时间便被这种趣味冲散了。 他低头,看着萧凌风垂在身侧的就快要攥成拳头的手,像是十分随意地上手挨着试了试。 萧凌风原本就战战兢兢的不敢有动作,此时被他这么忽然贴上来,简直要惊得像被火燎似的跳起来了。 他条件反射般想甩开手,却被庄清月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按住。 天知道一个肩膀受了那么重的刀伤的人,手劲儿还能有这么大呢? 他垂着头看向自己被抓握住的手,耳边是庄清月温柔得能让人起了满身鸡皮疙瘩的嗓音:“哎呀,有点凉,许是方才在外面冻着了。” 一边说着,还一边用自己的手在他手上搓了搓。 此时此刻的萧凌风,感官莫名地就被放大。皮肤相贴的触感太分明了,叫他脑海中轰然一声炸裂开来。 鬼知道一个男人的手怎么会这么光滑这么软! 他使劲抽回手。 拉扯之间,两人都没防备。猝不及防的,他就连手带人将庄清月扯进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主题:我命油我不油天; ——有萧庄夫夫联袂出演—— 感谢在2021-06-21 23:57:-2021-06-22 23:5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鸭子游啊游游上了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啦啦啦 8瓶;wankun144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在庄清月跌进怀里的那一瞬间,不好南风的那位萧王爷,脑子里闪过的不是避嫌,也不是伸手推开他。 而是他的伤。 上回庄清月一时不慎撞在他背上还嚷嚷了老半天嫌他太硬了撞得疼,如今他肩上的伤还没好,再这么狠狠撞一下,那岂不是要把人撞碎了? 电光火石之间,萧凌风往后撤开半步试图缓冲力道,却忘了身后摆着的桌案。 于是,他后腰砰地一下磕上桌案边角,随后整个人向后仰倒。 连带着庄清月也跟着往前扑了过来。 一时间,帅帐里简直人仰马翻。 被砸了个满怀的萧凌风发出一声闷哼,额头一瞬间沁出冷汗。 本来身体往后这么一仰就牵扯到了腰腹间的伤口,再被庄清月扑了这一下,好险没直接给他砸出眼泪来。 他勉强抬眼看向身上的庄清月,眼眶因为疼痛而有些泛红,看上去颇有些委屈可怜的意味。 两人四目相对。 庄清月立即意识到了他的状况,连忙从他身上起来,伸手试图去将已经如一条死鱼一般的萧凌风扶起来。 “嘶。” 起身的时候又是一通折磨。萧凌风一遍抽着凉气,一边借着他的力道起身。 等终于能起身后,他背靠着桌案,用手撑着腰,半天缓不过劲来。 庄清月面露担忧:“定是伤口裂了。” 萧凌风惯常穿着一身黑衣,即便是伤口开裂也看得不甚分明。 庄清月说完那句话后,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去触碰他腰腹间的衣料。 萧凌风瞬间警惕。 又来?! 他撑着桌案就想从他手下逃开,却被庄清月瞪住:“躲什么呐!先前不躲能有这回事儿么?” 明明是被他强行拉了手才躲的萧凌风正想反驳,便察觉到腰腹间传来一道湿意。是被血浸过的衣料重新贴上皮肉的那种湿凉触感。 果然,伤口又裂开了。 他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命途多舛受伤没个停歇,就听见庄清月重新开了口。 声音有些闷闷的。 “怪我。” 他听见庄清月说:“下回再不与你玩笑了。” 语气真诚恳切,倒叫萧凌风不好意思去怪他了。已经缓过劲的萧凌风也伸手按了按自己腰间的伤口,其实过了那个劲儿了之后,伤口也并没有刚扯到时那么疼了。 萧凌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上是一片濡湿的痕迹。 他偏头往庄清月手上看去,就见那人与他一样,摸了一手的湿红,却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王爷这伤得重新包扎一番了。” 庄清月急道:“王爷稍待,先忍着些疼,我这便去叫阿怜过来。” 说着,抬脚便要往帐外走。 见他脸上的担忧急切毫不作伪,甚至因为自责都没有以往那股子又傲又凶的劲儿了。萧凌风心里霎时间便软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拉住正要转身的庄清月,小声道:“没事,不必叫阿怜了。” 说完,他起身去桌案后的架子上翻出来上回胡大夫给他裹伤后留在这里的小药箱。 “既然伤口是因为阿月扯到的,那便劳烦阿月帮我重新裹上吧。” 他将药箱放在桌案上,语调轻松。 庄清月犹豫着看他一眼:“我来么?” 萧凌风点头。 换个药重新缠个纱布而已,也不必要什么了不得的医术,庄清月完全做得来。 最主要的是,让这人动手帮他重新换药,应当是能减轻几分他心里的自责吧? 果然,就见庄清月眼睛亮了亮。 萧凌风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随即利落地解开衣衫,将腰腹间的伤口大大方方地袒露出来。 猝然出现在眼前的画面,让庄清月一张脸瞬间热意攀升变得绯红。 他迅速低头,伸手去够桌案上的药箱,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解开被血浸透的绷带,那道狰狞的刀口出现在庄清月眼前,叫他眼皮一跳,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消散了。 他手下一顿,视线扫向他腰侧那道因他而受的箭伤,见那伤口已经开始好转结痂,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些。 “怎么了?” 察觉到他动作忽然停下,萧凌风抬头看向他,眼神不解。 庄清月没说话,低头拿出药瓶,用小药匙取了药粉后均匀细致地洒在他腰腹间的那道刀口上。药粉止血效果极好,很快便不再有血渗出。 庄清月松了口气,伸手取过干净的纱布绷带。 只是这回,拿着纱布绷带的庄清月有些犯了难。 萧凌风那道伤口横贯小腹,要好好给他包扎伤口,绷带便势必要从他背后绕过。 想到方才萧凌风对他肢体触碰的躲闪和抵触,庄清月有些犹豫。 萧凌风倒是全忘了自己方才是怎么挣扎抽手,怎么一惊一乍的了。 他大张着双臂,看向拿着纱布和绷带迟迟不动手的庄清月,疑惑地问了一句: “怎么不动手了,是不会吗?” 说完,他想了想,觉得庄清月这无双公子当得久了,恐怕真的没怎么动手伺候过别人,说不会也不是说不通。 他大发善心,决定把这项手艺传授给庄清月。 于是,他收回大张着的手臂,低头拿住庄清月手里的纱布覆在自己的伤口处,而后拉过庄清月一只手按住纱布。 “按着。”他道。 在庄清月还没反应过来时,他扯开那卷绷带递到庄清月另一只手里,然后拽着他那只手往自己后腰绕了过去。 “从背后绕过来,多绕几圈,再打个结就完事了。”他看着庄清月,眼神鼓励,“就这样,很简单的。” 庄清月被迫俯身靠近他,保持一个半拥抱住他的姿势,眼神里情绪十分复杂。 是很简单,简单到根本用不着教好吗? 但是,不好南风的这位萧王爷,真的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对劲吗? 萧凌风一点都不觉得不对劲。 他催促道:“快点吧庄军师,一直敞着衣裳还怪冷的呢。” 庄清月无语。好家伙您还知道冷呢。前几天在军医所敞着衣襟耍流氓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冷了呢? 虽然心里翻着白眼,但既然萧凌风又不介意不抗拒了,那庄清月也没什么好矫情犹豫的了。 如萧凌风所愿,他就着那个俯身的姿势,让萧凌风自己按着伤口处垫着的纱布,自己一手环过他的腰从后腰递过绷带,另一手同样伸到他腰后去接。 将那个拥抱的姿势做得实实在在。 萧凌风十分配合地仰着下巴配合他的动作。然而,绷带缠了两圈之后,萧凌风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了。 一缕发丝从庄清月脸侧垂下,在他身前晃荡。时不时地,就要随着庄清月的动作蹭上他肩膀。 明明是凉凉的发丝,蹭到他身上时却像点起火了似的,带着热意让他一路从肩颈痒到心口。 他闭了闭眼,竭力忽略掉身上这点异样的感觉,垂下视线假意观察庄清月给绷带打结的动作。 庄清月正垂着头在他腰侧小心地动作。 微带着凉意的指尖无意中碰上他腰侧的皮肤,哪缕痒意便又从心口窜到了被触碰的地方,叫萧凌风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庄清月动作一顿:“怎么了?是我手重了?” “不是,是有点凉,冰着了。”他赶紧道。 对于自己的身体反应,萧凌风有些难以启齿。而且,他也绝不会向着庄清月承认方才自己心里一闪而过的那一丝惊悸。 我们是生死过命的兄弟。 他在心里对着自己强调。 换药结束。庄清月抬头,就见萧凌风看着前方虚空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喂。王爷。”他伸手在萧凌风眼前晃了晃,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好了。”他朝着新缠好绑好的绷带抬了抬下巴,神色终于变得轻松起来。 “噢,好。多谢了。”萧凌风回过神,避过庄清月的视线开始慌忙系衣带。 总算是知道好好穿衣裳了。庄清月脸上惊讶一瞬,随即满意点头。 “等等。”他喊住萧凌风,“换件干净的吧。” 萧凌风便又匆匆绕过屏风到里间去换了干净衣裳。 庄清月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萧凌风有些怪里怪气的。 等这一切都收拾妥当后,便到了各军将领来帅帐议事的时间了。 庄清月对这种战后会议没什么兴趣,打了声招呼后就回了军医所。 反正自从受伤后他几乎就完全是住在军医所了。 军医所里的其他帐子时供给受伤的兵士们用的。除了伤重的士兵之外,还有些伤轻些的也陆陆续续过来换药。 脚步在伤兵帐子门口停下,他往里看了一眼,便与其中一个已经包扎好手臂伤口的士兵对上了视线。 那士兵立即起身,对着胡大夫道了声谢,随即将位置让给了新来的伤兵,转身出了帐子,跟在庄清月身后。 “军师。”那伤兵正正经经朝他行了个礼,姿态动作都与别的靖北军别无二致。 除了眼里的恭敬与服从。 庄清月看着那士兵温和点头,开口说话的内容却没有多轻松:“秦九的踪迹可找到了?” 那伤兵神情一凛:“秦九擅于伪装,易容手段与军师您不相上下,属下们难以锁定他的位置。” 他有些为难道:“但凡我们的人稍有发现,他便又很快改换容貌,简直滑不留手。还请军师指点一二。” 庄清月思索一瞬,给他指了个方向:“往凉州去找吧。” 凉州是组织的总坛所在,也是秦三丧命之所。秦九从西勒盟回来之后一直在靖北军大营里待着,如今一朝脱走,必然要去替他兄长收殓尸骨。 所以,不管他先绕去哪里,总归是要回凉州的。 那士兵恍然。答案虽然简单,但他们不知道秦三的事情,因此一时间也想不到这里去。 两人简单沟通了几句,那士兵同一帐的其他靖北军也换好伤药结伴出来了。 其中一个士兵远远地喊了他一声:“贾山,你和军师几时这么熟络了?” 贾山朝着庄清月行礼告退,转身朝着那几人小跑过去。 “军师在战场上救我一命,我跟军师道谢呢!” 声音远远地传到庄清月耳中,他勾着唇无声地笑了笑,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萧凌风那穷酸王爷。 也不知先前萧凌风说要做给他的狐裘披风,还算不算数呐? 另一边,萧凌风与诸位将领的战后会议也开得差不多了。 安排完战后的抚恤事宜后,几人将新的布防计划重新调整确认后,便告辞离开了。 最近石头丁岳都忙得团团转,萧七帮着他们打下手也没闲着。此时此刻,帅帐里只剩下萧凌风一个人。 一个人点着灯烛看着手里的军务文书,萧凌风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差了点意思。 直到晚饭时间,看到替石头送来餐盒的喜乐,萧凌风才察觉到自己心里的烦躁因何而起。 “怎的只有一份?军师的没有么?”他皱眉看向喜乐。 喜乐摆好餐碟,闻言愣愣抬头:“啊?回禀王爷,军师在军医所那边用膳呐?王爷可是要……” 话还没说完,就见萧凌风霍然起身,风风火火迈着大步出了帐子。 作者有话要说:萧萧:我没有阿月吃不下饭,但我不好南风; 【do】【do】【do】 感谢在2021-06-22 23:58:44-2021-06-23 23:5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悉茗、叽里呱啦、西西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三章 军医所里。 胡大夫在别的帐子里与张兵们一同从凑合用饭,没回来。 帐中便只剩下庄清月父子。 刚从隔壁换完药回来的阿怜,见药童送来食盒便立刻接下,打发那药童自去吃饭不必伺候,随后亲自将饭菜摆上桌子。 庄清月与庄易知说完秦九的事情后,便一撩袍子在桌边坐下,招呼两人:“坐下动筷吧。” 另两人依言入座。 在军营里待得久了之后,不知不觉地,他也渐渐学得如萧凌风一般,不那么过分讲究尊卑规矩了。 于是渐渐的,军营里有了些什么闲事,庄易知阿怜等人也都愿意跟他话家常似的多说几句。 “今日老夫去胡大夫那里帮忙,听那些伤兵说,秦小将军让近来出营轮值的士兵们,要是路上见到雪狐了,一个都不要放过。” 庄易知笑着看向庄清月,打趣道:“话是这么说,却又不许人将雪狐带回大营来。也不知那些雪狐究竟怎么惹了萧小将军,若是小将军自己能出营了,那岂不是要把雪狐的老窝都掏了?” 庄清月夹菜的手一顿,脸上神色很有几分古怪。 阿怜顺势将炖好的药膳补汤盛了一碗,放在庄清月手边。 看到阿怜递过去的药膳,庄易知话音停下。他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话锋一转:“公子,此番伤好了,可要搬回您那军师帐?” “嗯?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庄清月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庄易知放下碗筷,语重心长道:“公子,老夫是看着您长大的,今日便觍颜自称一句长辈了。老夫是觉得,您与王爷如今这般,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您这是何意?”庄清月皱眉。 “您既已经与先生分道扬镳了,今后可有打算呢?” 庄易知看着他,一双已显老态的眼睛里满是担忧,“请公子还是早作筹谋吧。您身上有符氏的血脉,肩上还担着符氏的责任,萧王爷如今也已经知道了您的身份。” 庄易知:“就算您二人如今情深意笃,那将来呢?将来若他有了自己的王妃,若您二人生了龃龉,您又该如何自处呢?恐怕到那时,公子便性命难保了!” 在庄易知说完后,帐中便陷入了一片沉寂。阿怜端着碗低下头一言不发,眼神也不敢乱瞟。 庄清月放下手中的汤碗,碗底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帐中显得异常明显。 半晌,庄清月轻笑一声:“庄叔。” 庄易知一颗心高高悬起。 “这您可就想得太多了。” 他看向庄易知,眼神里带着不解,诚心发问:“您是从哪儿看出来我们情深意笃的呐?这么毁人家萧王爷的名节,就不怕他提着刀来找您叙话?” 见庄清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庄易知松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接话,便又听他家公子开了口。 “我只是一介草民,而萧王爷天潢贵胄眼界又高,哪里看得上我呢?” 庄清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帘帐的方向,语气幽怨,“您说是吧?萧王爷?” 庄易知大惊。 果然,庄清月话音刚落,帘帐便被掀开,萧凌风冷着一张脸站在帐门口。 他没进来,也没说话,就这么紧紧盯着庄清月,显然心情不太愉快。 “见过王爷!” 庄易知急忙起身向萧凌风行礼,阿怜也紧着躬身,唯独庄清月,仍是优哉游哉地端起汤碗,半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萧凌风踩着夜色过来,原本是想跟庄清月一道吃顿晚饭,却没想到在帐外听到了那样的话。 他……他萧凌风何时看不上他了?! 他明明都要与他做生死过命的兄弟了! 此刻他站在门口,紧咬着腮帮子,心里将这不识好歹的庄清月恨了又恨。 然而,庄清月说完那句话后,却像是没看见他似的,连个招呼也不跟他打! 气死了气死了! 他忍了又忍憋了又憋,那股怒气却憋不住似的偏要往外冲。 于是,还没等到那一声「免礼」的庄易知和阿怜,只察觉到一阵风从两人身边席卷而过,再抬眼时,那萧王爷已经掠至他家公子面前了。 萧凌风双手「砰」地一声撑上桌子,将桌上碗碟震得哐当作响。 “庄清月,你好没良心!”他怒极,看着庄清月口不择言,“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他恶狠狠道:“本王几时说过看不上你了?” 庄清月放下碗筷,面上八方不动:“王爷白日里分明叫在下另觅良缘,可见是没看上。” 萧凌风:“那……那话也不能这么说。” 说着,气势眼见着矮了下去。 庄清月起身走到门口,掀开帘帐:“王爷还是请回吧。” 一通动作行云流水,旁边的庄易知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家公子这道逐客令惹急了萧王爷,叫他方才担忧的事情提前发生! 却见萧凌风转身,慢吞吞地往帐外挪着步子。 此时此刻,萧凌风双腿如坠千斤,步伐沉重异常,简直半天挪不了一步。与此同时,他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 明明庄清月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却偏偏能让萧凌风心里一瞬间就乱了,而无数纷乱的画面,也都争先恐后地往他眼前涌来。 符公子那张容色无双的脸。 雁回镇外庄清月替他挡箭时染血的身影。 庄清月肩上因他而受的那道狰狞的刀伤。 和白日里庄清月低头替他裹伤时的认真神情。 再一想到方才在帐外听见的庄易知说的话,萧凌风的心立即沉了下去。 什么叫有了王妃生了龃龉? 就算是有一百个王妃,他也必不会跟庄清月生什么龃龉! 在走过庄易知身边时,萧凌风停下脚步,像是忽然又有了劲儿似的,冲着庄易知冷声道:“庄老大人放心,本王是不会娶什么王妃,也不会让阿月受委屈的。” 庄易知欣慰极了:“哎,好好。” 他一边应着萧凌风的话,一边悄悄抬眼往门边看去。就见他家公子仍是撩着帘子,老神在在地靠在门口,仿佛丝毫没有因为萧凌风的话有什么反应。 萧凌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庄清月回视着他,眼里满满地写着「请走」两个字。 萧凌风憋着气走到他面前,忽然伸手拽住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带着人往帐外走去。 此刻,靖北军大营里,此时此刻正是晚饭时间,除了巡逻当值的队伍,大营里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 所以,当萧凌风气势汹汹地拽着军师往校场将台走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 “喂,萧王爷。” 尽管被人拉着挣脱不得,庄清月却一点都不急,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十分悠哉。 空着的那只手在萧凌风胳膊上戳了戳。 “这么拉拉扯扯的,似乎不大妥当吧?” 萧凌风闻言手心一烫,条件发射般就想放手。但手刚松开两分,又重新握了上去,甚至比方才抓得还更紧了些。 庄清月的把戏已经作弄不了他了。 萧凌风挑衅般看着他:“反正又没人看见。” 庄清月闻言挑眉。 萧凌风想了想,又道:“早些时候抱都抱过了,那时也没见你说什么。” 庄清月提醒道:“王爷,您可不好南风啊。” 他挣了挣胳膊,故意说:“既然王爷看不上,就别拉拉扯扯的,在下还得另觅良缘呢。” 冷风一吹,萧凌风此时头脑已经清醒了许多,自认为这回绝不会再被庄清月绕进去了。 “你可别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只要你不与西沙蛮子勾结,不把江山社稷拱手让人陷百姓与战火,我便敬你三分。” “阿月,可别再说本王看不上你了,本王若真是看不上你,又怎会要与你做兄弟?”他冷哼一声,“你当本王的兄弟随随便便就能做的么?” 庄清月翻了个白眼:“那是。你那真兄弟在皇城里坐着呢。” 听到他说的话,萧凌风忽然沉默了。 庄易知说得对,庄清月身上带着符氏血脉。就算如今与那先生掰了,也并不意味着他的野心就消失了。 或许,现在这个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庄清月,将来便要与他两相为敌,刀兵相向了。 “怎么?”庄清月好奇,“后悔了?想起那真兄弟,便不认我这假兄弟了?” “你想当皇帝么?”萧凌风忽然问。 庄清月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你不要命了?”他急道,“你当你靖北军当真是铁桶一块么?要叫你那真兄弟知道了,立时便要治你个谋逆之罪。” 萧凌风被捂住嘴巴,低头看向他时,眼神奇异。 嗯?你庄清月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 庄清月被他看得一个激灵,这才察觉到手心里柔软的触感。 他猛然收回手背在身后,随即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当做无事发生。 却被萧凌风抢了先。 “你是不是改主意了?”萧凌风眼眸微亮。 虽然他没明说这个「改主意」指的是什么,但庄清月还是听懂了。 他当即沉下脸来:“别乱猜。到时候你若坏我好事,我一样要杀了你。” 庄清月变脸变得奇快,他却没在庄清月身上察觉到任何一点杀气。 于是,萧凌风便全当是他嘴硬不肯承认,心情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愉悦了不少。 他拉着庄清月转了个身,自将台上往东南望去。 将台是除了哨塔和望楼之外,整个靖北军大营地势最高的地方。 地方宽敞,视野开阔,站在这里便能将靖北军大营看得请清清楚楚,甚至若是朝着东南方向极目远眺,还能隐约窥见一点中原的样貌。 “靖北军多年以来镇守在这里,为的就是拦下西沙蛮子的铁骑,守得关内百姓安宁。靖北军很强,但靖北军里没有人喜欢打仗。” 他偏头看向庄清月:“所以,我很高兴。” 冬夜里,夜色深沉,但萧凌风的眼睛,却比夜空里的星星还要亮。 庄清月倾身,忽然与他靠得极近。 他伸手揪住萧凌风衣襟,抬眼深深望进萧凌风的眼睛:“我若做不了皇帝,你拿什么来赔我?” 作者有话要说:ps:庄不是恋爱脑,改主意有内情嗷。 感谢在2021-06-23 23:58:18-2021-06-24 23:5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啦啦啦 6瓶; 叽里呱啦、wankun144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拿什么赔? 萧凌风被问得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庄清月,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好半天,他才开口:“那……你想要什么?” 庄清月不说话,只抬眼看他。 不知怎么的,望着庄清月那双沁人的眼睛,他总觉得那双眼睛里带了点深意,叫他看不分明,连带着心里也忽然变得有些没底。 他紧紧抿着唇,试探性开口:“高官厚禄,还是金银财宝?” 才刚说了一句话,胸口接着他衣襟的那只手便骤然发力。 他原本就对庄清月没什么防备,此刻根本来不及反应,被他扯着不得不倾身往前,眼看着就要栽倒。 然而下一刻,面前的庄清月便直直撞了上来。 眼神里带着凶狠,力道也大得吓人。 萧凌风唇上随之一痛。 紧接着,温热柔软的触感自痛处传来,迅速抚平唇上的痛意。 鼻尖相碰,那人原本清浅的呼吸停顿一瞬,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那气音像是带了钩子,搅得他原本就不甚清晰的脑子更加成了一片浆糊。 于是,鬼使神差地, 萧凌风动了动嘴唇。 触感变得更加分明了,酥麻过电的感觉窜上脊背,叫他霎时间清醒过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当即退后两步,再看向庄清月时满脸骇然。 “我……阿月……”他慌忙解释,“我不是有意轻薄于你,我……” 他「我」了半天,却没能「我」出一个恰当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又因为只顾着自己心虚地自我检讨,也全然忘了方才是庄清月先撞上来的。 措辞失败,他看着庄清月,心潮翻涌,眼神却茫然。 早在他推开时,庄清月便已经站直了身子。 这时候,任凭几步之遥的萧凌风心里如何惊涛骇浪,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像是又戴上了「无双公子」的假面。 “你什么?”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刺人,“你不好南风?” 萧凌风张了张嘴想说不是,但方才自己情不自禁作出的反应和唇上仿佛依旧停留着的触感,都叫他很难再理直气壮地说出一句「不好南风」来。 他心里纷乱如麻,还没理出头绪,又听见庄清月开口了。 “萧王爷。”庄清月抱着胳膊冷声提醒,“你方才亲我了。” “对不住,是我孟浪冒犯了阿月,我……”忽然,萧凌风话音停住,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猛然抬头。 他提高了声音不可置信道:“明明是你先亲上来的!” 先前被强行按下去的气势重新涨了回来,他看着庄清月,半眯着眼睛,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你故意的?”他上前两步拽住庄清月手腕。 虽然算不上真的生气,但还是摆出了一副黑脸,质问他:“故意耍我?” 庄清月任他拽着,连半点挣扎也没有,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声音懒洋洋的:“萧王爷这是……不认账了?” 萧凌风一哽,却仍旧黑着脸:“你不要得寸进尺!” 庄清月:“王爷,您先前还说,不会娶王妃,不会叫我受委屈。我可都当真了呢。” “本王几时……”萧凌风咬牙切齿。 然而话才说了一半,便倏然停住。没记错的话,他好像确实说过这种话,而且,就在不久前的刚才。 先前说的时候,只是在回应庄易知,想叫老人家不要过于担忧。 然而此刻细细品来,他说的那些话确实很不妥当,很不对劲,很引人遐思。 自作孽,不可活哦。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哦。 他默默放开庄清月的手腕,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庄清月。 “好吧,我是说过这些话。”他自欺欺人道,“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说完这句话,他满心苦涩。至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萧凌风好像想明白了,但又好像完全不明白。 正尴尬着,身后不远处却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是夜巡的小队过来了。 萧凌风松了口气。 “见过王爷,军师。”巡逻小队驻足向二人行了个军礼。 “免礼。”萧凌风点点头,面色温和地询问小队长,“如何,夜里可有什么异常?下一班几时轮换,夜巡时可还有精神?” 那小队长受宠若惊,当即迅速将他的问题都认真回答了一遍。 虽然因为不好耽误小队巡逻,萧凌风只问了几句话。但有了这队人马打岔,萧凌风心里自在了不少。 “好了,本王知道了。”萧凌风拍拍那小队长的肩膀,勉励道,“做得很好。那这便接着夜巡吧,辛苦几位了。” 随即又当着小队长的面,装作大大方方地对庄清月道:“夜色已深,军师也该早些回去休息了。” 那小队长闻言立即主动请缨:“王爷,属下们这便要回营地里了,夜巡路线正好要经过军医所,不如便由属下等人护送军师回去?” 萧凌风正有此意,立即便同意了他的提议。 还好,庄清月在人前一贯是温温和和的没什么脾气,闻言只是看着萧凌风露出个微笑,随后从善如流地跟着巡逻小队往回军医所的方向去了。 只给萧凌风留下了一个背影。 萧凌风站在将台上,衣襟皱巴巴的,让冬夜里的冷风抓住机会便往衣襟里狂灌。 然而,夜风带来的寒意此刻对于萧凌风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 比起这个,自己好像不直了这件事才更加让他汗毛倒竖。 帅帐里…… 早前,萧凌风在喜乐摆膳的时候问了句庄清月的事,而后便急急忙忙地跑去军医所抓人。 可怜喜乐一抬头,王爷便不见了人影。他猜想王爷是去军医所里,然而他脚程太慢,跟过去时王爷早拉着他家公子没影儿了。 他默默地回到帅帐,既不知他家王爷去了哪里,也不知他家王爷到底还吃不吃晚饭,于是只得守着那几碟子菜和馒头犯愁。 守着守着,喜乐便坐在桌前打起了瞌睡。 毕竟,谁能想到他家王爷这一走,就是走了一夜呢。 几声梆子声响起,将喜乐从睡梦中惊醒。他凝神听了听,这才反应过来是靖北军出操的时间到了。 他起身揉了揉趴得酸痛的后脖颈,随后将桌上已经凉透了的小菜馒头收了起来,抬脚往帅帐门口走去。 刚一撩开帘帐,就发现夜间下了雪,此刻天还没亮,夜雪在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在夜色中反射出莹白的亮光。 喜乐心里一惊,就见他家王爷带着满身寒气朝他所在的帅帐方向走来,走动间身上仿佛坠着什么泛着白的东西似的,在雪地上拖出一长串异常明显的痕迹。 他定睛细看,随即不可置信似的瞪大了眼睛。 是雪狐! 一长串四五只雪狐,要么被王爷用衣带捆在腰间,要么被他用胳膊夹着用手拎着。 总之,这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雪狐被他家王爷牢牢制住,雪白的大尾巴向下垂着,在雪地上一下一下地扫过。 喜乐眼睛一亮,立即放下食盒,蹬蹬蹬迎了上去。 “王爷!”他惊喜道,“是雪狐哎!昨天才听萧七哥哥说起过,今天王爷就带回来了,王爷好厉害啊!” 萧凌风脚步一顿,皱眉问他:“萧七?萧七说什么了?” 喜乐见他表情有些严肃,于是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把萧七是怎么让人出去换防时猎了雪狐,却又不许人带回来的事情跟萧凌风说了一遍。 “胡闹!”萧凌风放下手里晕晕乎乎的那几只雪白团子,立刻吩咐喜乐去将萧七叫来。 喜乐不知他为何生气,但还是快步跑去喊萧七了。 萧凌风重新找了几条带子,将那几只雪狐四肢稍微捆了一下,好叫他们无法挣脱,随后蹲下了身,认真思考怎么在不伤害这些狐狸的情况下,能给庄清月搞出一件狐裘披风来。 刚有了点头绪,便听到外面的通传声,说是萧七来了。 “王爷?您找我?”萧七来的时候听喜乐说了前因后果,心里对于王爷为何生气稍微有了点底。 但在看到板着脸的萧凌风时,他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的,又开始忐忑起来。 “萧七,你做什么叫人家去猎狐?”萧凌风冷着声音问。 萧七眼神闪了闪:“回禀王爷,属下早前听您说要给军师做狐裘披风,这才自作主场,让兄弟们帮帮忙。” 萧凌风「啪」地一下拍向桌子,厉声道:“还敢狡辩?” “你分明说了,不许人家将猎来的雪狐带回。既然不带回来,又何来做狐裘披风一说?” 萧七被他吓得连忙跪下,不敢吭声。 萧凌风:“本王要做狐裘披风,尚且不想取它们性命,你只为争那一时意气,便要枉造杀孽么?你当本王还看不透你么?” “现下你一时不快便要将西北的雪狐赶尽杀绝,那往后呢,往后是不是连人命也敢肆意轻贱了?” 萧七被他吼得愣住一瞬。 萧凌风越说越气:“如今你还只是个亲兵营的副将,就敢以权谋私,教唆靖北军兵士们不遵军令,那以后呢?以后靖北军是不是就成了你萧七的私兵了?” 他话说得严厉,语气里带着对萧七的浓浓失望,叫萧七霎时间像被当头敲了一闷棍似的,头脑发懵。 “你可知错?” 萧七回过神来。 方才他想说不是,想说没有,但仔细想来,王爷说得也没错。 从前他仗着自己是王爷看着长大的,跟王爷跟得最久,便为所欲为惯了,谁也不放在眼里。 这回被王爷抓了个现行狠狠骂了一通,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片刻后,萧七抹了把头上的冷汗,重重朝着地上磕了个头,哑着声音道:“王爷,属下知罪,属下甘愿领罚!” 见他认错认得干脆,像是确实真心悔过的模样,萧凌风总算满意了些。 他原先觉得萧七只是小孩心性,但既然他已经在心里对庄清月的事情有所决断了,就要负起责任来了。 将来的事情说不准,但总归不会太平静。萧七早一些调过性子来,也能少吃些苦头。 于是他扬声,将帐外值守的亲兵叫了进来。 正要吩咐人将萧七带下去依军规处置,却见一道人影跟在那亲兵身后走了进来。 “王爷,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 庄清月踏进帐子,看着跪在地上的萧七,眼神十分不解。 萧凌风有些不自在地瞥过了眼,不大好意思跟人说自己在教训自家孩子。 他朝着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会意,利落地将萧七带走。 庄清月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对萧七到底怎么了倒不是很在意。 他来找萧凌风,只是因为听军营中的士兵们说,看到王爷猎了好几只野物回来,想趁早来打秋风的。 毕竟上次那只烤兔子的事情已经太久远了,他都快不记得那是什么味道了。 视线往帐子里扫了一眼,果然,几道雪白的身影映入眼帘。 雪白的,毛茸茸的,活物。 兔子!绝对是兔子! 庄清月眼睛骤然发亮。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了,他眼里只有兔兔。 感谢在2021-06-24 23:57:58-2021-06-25 23:5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呢 5瓶; 西西子、wankun144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五章 虽然心里的期待已经要溢出来了,但庄清月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指着他身后从屏风便露出来的那点影子,问他: “那是什么?” 萧凌风转头,便也看到了没藏好的雪狐尾巴。 他侧过身子挡住他的视线,轻咳一声:“没什么。” 庄清月不信:“真没什么?我都看见了。” 萧凌风:“真没什么,你看错了。” 看着庄清月怀疑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萧凌风就像直接告诉他了。但犹豫了两秒,他还是选择否认。 毕竟,太早说了,不就没有惊喜了不是。 想到之后庄清月收到狐裘披风后可能会有的反应,萧凌风既有些期待,又因此有些微微脸红。 庄清月脸上失望一闪而过。 但他仍是没死心。 今天不搞到一只兔子,他庄清月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的萧凌风一个没注意,就被庄清月找到了空子迅速从他身侧饶了过去。 他心中一惊,想也没想地伸手去拉庄清月。 然而庄清月身法奇快,像条鱼似的滑不留手,只叫他捞到了半截袖子。 刺啦一声。 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萧凌风手里抓着半截袖子,当场愣在原地。惊喜没藏好倒是小事,把别人袖子扯破算是怎么回事? 被扯破袖子的庄清月缓慢回头,视线从自己被扯破的袖子上扫过,随后目光停驻在他脸上。 萧凌风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他不敢再看那人被他扯破后露在外面的中衣袖子,撇开眼红着脸把那半截袖子递了回去,支支吾吾道:“对……对不住。” 庄清月却没接那半截袖子。 “怎么?”庄清月似笑非笑的声音传入他耳朵,“王爷昨个儿还说自己不好南风,今天就要把别人变成断袖?” 什么叫把别人变成断袖? 变成断袖? 萧凌风脑子嗡了一下,脸上热意凉了下来,连带着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 他猛地伸手,一把拽住庄清月手腕。一双眼睛冷得摄人,紧紧盯着庄清月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质问道。 庄清月勾了勾唇:“字面意思。” “你!” 这人口中到底还有没有一句实话?难道昨夜他主动递过来的吻,也是不算数的么? 萧凌风气急,拽着他的手腕用力将人拉到面前。 霎时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极近,近到四目相对时,连对方的呼吸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低头,明明是想与庄清月辩个分明的,却在低头望进他那双沁凉眼眸的瞬间,停住了呼吸。 心跳骤然加快。 符清月生得好看他知道,庄清月这张脸清俊无双他也知道。 他从前一直觉得,一个人无论长得有多好看,那也始终只是一副皮囊罢了。他绝不会被一个人的长相影响到心底的判断。 然而当心境变化之后,再看到这张脸,再看到这双眼睛时,萧凌风不可避免地,心里生出了些别样的悸动。 内心鼓噪之下,抓着庄清月手腕的手越握越紧。喉间滚动两下,他终于主动低下了头。 却被庄清月伸用手指抵住了胸膛。 “你要做什么?”他听见庄清月问。清清凉凉的声音里,却仿佛带着些微不可察的诱哄和蛊惑。 他动作顿住,睁开眼睛。 一眼就从那人眼底看出些带着戏谑的笑意。 这人,分明就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他。 于是萧凌风恼了。 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扶在庄清月脑后将人摁向自己。 “我要做什么?”他冷笑一声,恶狠狠道,“你说我要做什么?” 庄清月闻言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呀。” 萧凌风成功被他激怒,一狠心再次低头。这人惯会点火,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恐怕是要将这帅帐都烧了哦。 意料之外的,这回的庄清月没躲。不仅没躲开,甚至还在他挨上来的时候,十分配合地张开了嘴。 萧凌风动作顿了顿,随即毫不客气地更进了一步。 随着他的动作,庄清月抵在他心口的指尖也逐渐卸下力道。 萧凌风察觉后,立刻松开他手腕,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只手捉住拿开。 随后伸手揽住他后腰,强势而凶狠地将人紧紧扣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 周身萦绕着萧凌风的气息,侵略感极强,叫庄清月不由自主地软了腿,只能靠着他借力。 他被亲得情不自禁地哼哼两声,鼻息间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 明明此时此刻的庄清月已经是一副快要软倒在地的无力模样,却还能在亲吻的间隙去偷看萧凌风。 见那人一张俊脸上热意蒸腾,比自己根本好不到哪里去,庄清月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随后重新闭上眼睛。 “砰!” 一声重物倒塌的声音将萧凌风惊醒。 从庄清月唇上撤开,萧凌风保持着将他抱住的姿势,循声往声音的来处望去。 之间那架木制的布面屏风倒在地上,被他弄晕的几只雪狐相继醒了过来,正挣扎着妄图从绑着他们的带子里挣脱出来。那屏风,应当就是在挣扎间,被它们弄倒的。 庄清月也紧跟着回头。 而后猝不及防地,与他心心念念的那几只雪白的,毛茸茸的活物对上了视线。 看着那几团雪白的真实样貌,庄清月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他身形一动,从萧凌风怀里挣开。 怀里骤然一空,萧凌风还没来得及失落,便听庄清月失声道:“不是兔子吗?!” 兔子,什么兔子? 萧凌风眼神里的迷茫一闪而过,看清庄清月脸上的失落后,他脑海里灵光一闪,立马明白了庄清月的想法。 他快被庄清月气笑了。 难道他萧凌风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比不过几只「兔子」么? 然而,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真正面对庄清月时,他却明白,自从昨夜在将台上静坐了一夜之后,他已经对这个人毫无办法了。 萧凌风叹了口气,走上前将那几只雪狐重新弄晕过去,又弯腰将屏风扶好立正,这才向庄清月重新伸出手。 庄清月此刻满脑子都是飞走的兔子,情绪十分低落。看着萧凌风递到面前的那只手,庄清月一动不动。 “干嘛?”他问。 萧凌风没说话,径直拉着人转过屏风走到里间,找出件干净外裳递给他后,才道:“换身衣服,带你出营逛逛。” 庄清月还是垂着头不动:“我不去。” “出营去猎兔子。”萧凌风开口,语气里带着闷闷的笑意。 反正近日里营中没什么大事,带他出去放个风的时间还是有的。 果然,庄清月闻言眼睛一亮,立即抬头:“当真?”说完不等萧凌风开口便立即将他的回答堵死。 “不许反悔。” 萧凌风笑了笑没说话,转身绕出屏风,用行动作出回答。 片刻后,庄清月换好衣裳出来,帅帐里已经没有了萧凌风的身影。 他疑惑着往外走,刚一撩开帘帐,就见萧凌风已经牵着乌云踏雪,在帐外等着他了。 “来了?”萧凌风听到动静抬头。 在看到庄清月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虽然从前在王府里见过庄清月穿他的衣裳,但从没有哪个时候能像此刻一样,叫他心神动荡。 他身量比庄清月高,即使是对萧凌风来说已经有些穿不下的衣裳,套在庄清月身上仍旧显得有些宽大。 然而庄清月身段仪态都很好,即便是宽大的外衫,也能叫他穿出些别的风流意趣来。 察觉到萧凌风的视线,庄清月挑眉:“看什么?” 萧凌风轻咳一声收回视线,转移话题:“出发么?” 出发那当然是要出发的,但还有些事情要做。 庄清月走上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萧凌风:“绑上?” 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萧凌风眼神一凛。那是之前丁岳改造过的弩机,比一般的弩机更轻便,又比袖箭和臂弩威力更大。 他皱眉看向庄清月,严肃道:“你不能再用这东西了。上回震伤手臂,不还没好么?” 庄清月一愣,知他会错了意,当即扯过他胳膊,动作熟练地将那改良弩机绑在他臂间:“我用不了,但给你用正合适。” 他视线往萧凌风腰腹间扫了一眼:“你这伤口也没好,若太使劲张弓搭箭,不也得裂么?” 说完,他忽然笑了。 萧凌风看他一眼,也觉得好笑。 他抓住庄清月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勾着唇角似笑非笑:“伤还没好就带着你出营为你猎兔子,你说,要怎么报答我?” 庄清月丝毫不为所动。 他动了动手腕,示意萧凌风放开。随后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萧凌风,将从前萧凌风问过的话又丢回给他:“那你想要什么?” 说完,不等萧凌风回答,他摆摆手,又十分大方地道:“烤兔腿儿分你一只,怎么样,够大方了吧?” 萧凌风轻笑一声,同样翻身上马,稳稳落在他身后,手从他腰间环过,抓着他的手扯住缰绳。 “用我猎的我烤的兔子来分给我么?” 萧凌风俯身凑到他耳边:“军师这算盘打得是不是有些太好了?” 温热的呼吸扫在耳尖,激得庄清月一个哆嗦,不由自主地侧身往他怀里躲去。 萧凌风被他扭得呼吸一滞,随即伸手将他扶正,板着脸道:“坐好,别乱动。” 随即催马。 听出他声音里的异样,庄清月眼珠子一转,扭头照着他下巴就是一口,还顺便磨了磨牙。随后,他抬眼看向萧凌风,眼神不怀好意。 萧凌风抓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嘴角死死绷着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偏不让庄清月看到他快要溢出眼睛的笑意。 乌云踏雪嘶鸣一声,带着两人往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亲亲狂魔的微笑jpg 第五十六章 夜里刚下过一场雪。 出了营地之后,萧凌风轻扯马缰,乌云踏雪随着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带着两人犹如散步般在雪地里行走。 草地被落雪覆盖,抬眼望去,眼前早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还好下的是场夜雪,此刻雪停风止,天气还不错,让他们不至于行路困难。 骑着马走了没多大会儿,便被庄清月拍了拍胳膊。 “等等。”庄清月开口,示意他勒马停下。 “怎么了?”他低头问了一句。 就见庄清月指着远处放轻了声音:“看那里。” 萧凌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远处看去,就见雪地上布满了道道纵横交错的痕迹,仔细看那痕迹,分明便是雪兔活动时留下的。 他看看天色,心里了然。 此刻正是清晨,刚好是雪兔出来活动觅食的时辰。 他们才刚从营地出来没多久就发现了雪兔的踪迹,还真是赶了巧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撞上了,便没有放过这只傻兔子的理由了。 看着庄清月一脸的兴奋和期待,萧凌风也有些跃跃欲试了。 随即,他轻笑一声调转马头,带着人从另一个方向绕了过去。 “哎哎。”他这一走,庄清月却急了。 于是猝不及防地,萧凌风手上传来一阵凉意。一低头,就见庄清月刚收回来的那只指路的手十分急切地按住了他,像是不许他走。 带着冬日寒意的手覆盖在他手背上,明明是冰凉的,却在挨着他的地方迅速生起热意。萧凌风心底一颤,连带着心口处也窜起一股小火苗来。 ——是他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在接连几次亲吻之后,萧凌风仿佛是被突然打通了任督三脉似的,总能在不经意之间,被庄清月的一举一动勾得心里狂跳不止。 有时候,甚至能比雪地里的兔子更会上蹿下跳。 他顺势将那人的手反手握住,随即安抚似的捏了捏,在他耳边耐心地小声解释:“雪兔这种小家伙,从不沿着自己的足迹活动,因此雪地里虽有痕迹,兔子窝却不一定在那里。” 说着,他催马绕过雪堆:“狡兔三窟,在迷惑我们呢。” 庄清月被他的话说服,终于安静下来。毕竟,要论在西北打猎捉兔子的经验,在皇都里待了十几三十年的庄清月,就是再来十个也比不上萧凌风。 萧凌风一撩披风翻身下马,在一处灌木旁的雪堆边停下。因为有灌木枝叶的缘故,这里虽然也覆盖着积雪,但到底没有压实在,灌木丛上的积雪十分蓬松。 是个通风的好地方。 庄清月见他停下便知道是找到地方了。于是也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凑在他身边往灌木丛边的雪洞里张望。 两人屏息待了一阵。 他三人都是武功极好的,屏住呼吸收敛气息之后,动静便微乎其微了。 片刻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便从地下响起。两人对视一眼,都坐好了动手的准备。 没过多久,雪洞口便探出一道雪白的身影来。要不是他三人在这里盯了许久,就凭雪兔这一身雪白的皮毛,还真不容易被人发现。 那雪兔四下张望一番后,嗖地一下贴着地钻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灌木之下,叶子草茎,苔藓地衣,都是雪兔的食物。 未免一击不中打草惊兔,萧凌风紧紧盯着动静传来的方向,企图找到合适的机会将那兔子一举拿下。 “阿嚏——” 事与愿违,他才刚做好准备,身后的庄清月却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别说兔子了,连全神贯注盯着兔子的萧凌风都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 果然,灌木丛里的动静停顿片刻,随即,那兔子像是受惊后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从灌木丛里一跃而起。 随后拔足狂奔,迂回绕到。顷刻间,那道白色身影便几乎要与雪地融为一体而消失在两人眼前了。 眼看着凭身法已经不可能追上那兔子了,萧凌风反应极快,迅速预判那雪兔的奔跑轨迹,随后果断按上左臂弩机的机括。弩箭携着极大的威力破风追去,将那兔子射中。 雪兔被那弩箭的力道裹挟着翻腾两下,而后歪倒在地。四肢抽动一瞬后,也终于没了声息。 庄清月无声地松了口气。 他揉了揉鼻子,借着这个动作往萧凌风那边悄悄瞥了一眼。 虽然庄公子一向不否认自己心黑脸皮厚,但方才因为自己突然打喷嚏惊动了猎物,差点让萧凌风没抓到兔子,他多多少少的,还是有些不大好意思。 于是他走上前,主动想去将猎物拎回来。 却被萧凌风一把拽住袖子。 “回来。”他听见萧凌风说。 不解回头,就见萧凌风正皱眉看着他。 庄清月不解:“?” 抓着他袖子的手顺势下滑,一把将他冰凉的手捞住。一双大掌将庄清月的手包裹得严严实实,萧凌风运起内力,片刻间就将他的手捂得暖和起来。 显然是注意到了他那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庄清月十分顺从地任萧凌风抓着他,连半点挣扎也没有。 只是在垂首看向自己被那人捂在手心的那双手时,脸上的惊讶神情一闪而过。 他悄悄抬眼,就见那人虽然眉峰紧紧拧着,眼底的神情却是罕见的温柔。 虽然两人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肢体触碰,但他知道,萧凌风在军营里待得久,一向不拘小节,又怎么会在意这些事情? 而且,他说以兄弟之情待他,那多半是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即便那时候两人在雁回镇俱是重伤,萧凌风抱着他星夜赶回靖北军大营时,眼里的焦急与看到萧七受伤时并无什么区别。 何曾有过今日这般的眼神? 看来,萧凌风这死木头,开窍真的只需要一个亲吻哦。 抬眼看向那只身上中箭死不瞑目的兔子,庄清月心底无声地笑了笑。但这回的高兴,为的却不是近在眼前的这只烤兔子。 将他的手捂热后,萧凌风解下披风将人裹住,随后吩咐他站在原地别动,自己去将那兔子拎了回来。 手里的兔子皮毛厚重,拎在手里沉甸甸一团。萧凌风将兔子绑在马上,忽然想起来上回找秦九做的兔丁零食,便想着再猎几只来如法炮制,留着给庄清月解馋。 然而心里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却被庄清月扯了扯袖子。 “先回去吧。”他听见庄清月说。 回去?这才一只,这小馋猫够吃么? 看着萧凌风略带怀疑的眼神,庄清月轻咳一声,眼神看向别处:“一只够啦,下完雪这天气还怪冷的呢。” 萧凌风一愣,这还是庄清月少有的,私下里在面对他时不用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话呐。 真是稀奇。 然而,视线扫过庄清月,他才发现些不对。那人说话时并不看他,脸上还带着一抹薄红。 看着那人藏在身后悄悄揪着披风内衬的手,萧凌风心里闪过一丝明悟。 ——是在担心他冷么。 萧凌风笑了笑,从善如流地上了马,而后将手递了出去。 雪地里生火不便,两人就地回了大营。将伙夫支开后,萧凌风亲手再次替他烤了一回兔子,终于了了庄清月的心愿。 帮着收拾完残局后,庄清月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眼天色。 离午时尚早,萧凌风还能回去接着处理公务。 本着不能耽误萧王爷做事的美好初衷,庄清月十分大方地朝着萧凌风挥了挥手:“萧王爷,快些回去处理公务吧,我就不耽误您啦——” 却被萧凌风抓住了手。 “怎么,吃完了就不认人了?”萧凌风拉着他从伙房里出来,径直往帅帐走去。 庄清月愣了:“?” 萧凌风总觉得这人变脸太快,前一刻钟还红着脸担心他冷,后一刻钟吃饱喝足就要赶他走。 他磨了磨牙:“你是军师,军中待处理的军务,也有军师的一份。” 脚下动作不停,很快就把人拐了回去。 刚走到帅帐门口,就与最近忙到脚打脑后勺的石头撞了个正着。 “参见王爷!”石头立即朝他行了个军礼。 “免礼。”萧凌风点头,示意他跟着。然后率先进了帅帐。 石头站直了身体,正要跟在两人身后进帐,视线却冷不防地扫到了他家王爷牵着军师的手。 怔然片刻,石头提起稍许的心又落了回去。早前他便觉得,王爷对这军师好得有些过头了,然而王爷自己没有什么主动的表示,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也不便多嘴。 好在这庄军师也不是什么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就凭他在雁回镇为王爷挡箭,在与柔安人的战场上杀敌立功还救了王爷性命,他石磊就对庄清月庄军师印象大好。 庄清月,确实是能站在王爷身边的那个人。 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和谐背影,他叹了口气,心里生出些早该如此的感慨。 进了帐子,萧凌风叫亲兵进来点了火盆,一边让庄清月去就近烤火取暖,一边与石头说起正事。 “王爷。”石头上前一步,将手中文书递给萧凌风。 再开口汇报时,脸上隐隐带着些喜气:“朝廷的粮草补给已经走到朔阳城了,明日一早便能送到大营来。” 萧凌风闻言,露出个意外的神情。 上回粮草不够,他与庄清月去雁回镇打劫了一回用以应急,支撑到如今倒还有些余粮。 原以为朝廷的补给还得再等半月才能到,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将文书看过一遍后,萧凌风满意点头。 他那倒霉弟弟总算干了件人事。 正要将文书叠起收好,视线却扫过文书上的某个人名。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庄清月一眼,随即招手让石头上前,小声跟他确认: “这回押运的粮草官,是哪位大人?” 石头本也要与他禀报这事儿的,闻言立即道:“是江俞声江大人。” 想到当初带庄清月回王府后跟他说的谎话,再听到石头肯定的回答,萧凌风脑子一嗡,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往庄清月那边看了一眼。 正好对上了庄清月的视线。 他嘴角扯出一个笑,随后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看向石头。 石头继续道:“上回丁岳他们查到的雁回镇官员私通外敌侵吞粮草一案,已经交由那边州府弹劾上去了。江大人身居御史台,既是来押运粮草,也是来查案的。” 在萧凌风看不见的地方,庄清月早已经竖起了耳朵。 将石头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嘶。江俞声啊。这么久不见,都能混成钦差大臣了? 作者有话要说:石头:我石磊第一个同意这门亲事。 谢谢大家的雷和营养液呀!激动激动!啵啵啵! 感谢在2021-06-26 23:01:32-2021-06-27 23:2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redeptio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莫杨 60瓶;唐人、喵喵喵 5瓶;松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七章 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等一切都安排好后,萧凌风往庄清月那边扫了一眼,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窝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石头顺着他家王爷的视线往一旁看了看,随即了然,而后十分识趣地小声告退了。 萧凌风上前两步,想将人叫去里间休息。然而刚走近,眼神便不自觉地垂落在那人脸上。 庄清月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眉间紧紧拧着, 也不知是身下的椅子太硌人,还是他心里藏着事情。 犹豫片刻,萧凌风还是没舍得叫醒他。 他俯身放轻了动作,试图将人抱进里间休息。再怎么样,床榻上总归比椅子上睡得舒服。 然而,他才刚伸出胳膊,甚至还没碰到庄清月,便被那人如电般伸手钳住了手腕。那双紧紧闭着的眼睛唰的一下睁开,眸色冷得吓人。 萧凌风脸上神情一滞。 然而还没来得及出口说点什么,手上的力道便骤然松懈下去。 像是终于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谁似的,庄清月眨眨眼睛,眼里的冰凉褪去,转而泛起一片水雾,活脱脱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仿佛方才从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杀意,都是萧凌风臆想出来的错觉。 松开的那只手没有马上收回。 庄清月朝他伸出胳膊,一双困意朦胧的眼睛快要眨出泪花了。 “做噩梦了。”他倾身往前,一头栽进萧凌风怀里,闷着声音嘟囔,“想去里面睡,但是不想动。” “要抱。”他说。 萧凌风将人稳稳接住。低头再看时,那人已经环着他的腰重新闭上了眼睛。眉目舒展,神情安然。 一副全心全意信赖着他的模样。 虽然至今还不太清楚庄清月对他的信任是从何时而起的,但萧凌风承认,他对此十分受用。 只是,虽然方才的杀意不是冲着他来的,但萧凌风还是很在意,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庄清月就算是在靖北军军营里,在他的庇护之下,还是会做噩梦呢? 就着这个连体人一般的姿势将人半抱着带进里间,萧凌风将人稳妥地安置在床榻上,又在床边坐下,守着庄清月重新入睡。 片刻后,清浅绵长的呼吸声从身侧传来。 萧凌风又等了等,确定他睡熟了,才轻轻起身。 忽然,他目光一转,那几只被忽略多时的雪狐重新出现他视线里。 忙了一上午,差点把他们忘了。 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萧凌风拎着那几只雪狐离开了帅帐。 然而,他才刚走出两步,床榻上的庄清月便立刻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点困意浓重迷迷糊糊的样子呢。 透过布制屏风,看着萧凌风拎着雪狐走出帅帐的身影,庄清月勾着唇角往被子里缩了缩,冰凉的身躯也终于泛起一丝暖意。 连噩梦都变得不可怕了。 军中都是些大老爷们儿,想也知道不会有人有这种做披风的手艺。 思索片刻,萧凌风点了个亲兵,让人将这几只雪狐送回了朔阳城的王府,吩咐长安找个裁缝铺的人做。 那亲兵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萧凌风叫住:“萧七怎么样了?” 亲兵:“萧小将军自请五十军棍,方才送去军医所了。” 一听五十军棍,萧凌风当即便皱起了眉头。 靖北军军纪严明,五十军棍都是照实了打,没有任何放水留情的余地。 这五十军棍受下来,可比在寻常衙门里挨个三百大板更要人命。 早上他没来得及吩咐到底打多少棍子,没想到萧七这孩子心眼儿这么实,对着自己下手还挺狠。 可别给打坏了。 想到这里,萧凌风挥退亲兵,抬脚就往军医所去了。 才刚靠近军医所,还没进帐子,一阵惨不忍闻的哀嚎声便从里边传了出来,一听便是萧七那倒霉孩子的声音。 见他还有劲儿叫得这么惊天动地,萧凌风心里的担忧便放下了七八分。 刚走两步,里面又是一声杀猪般的哀嚎,萧凌风顿住脚步。 “你走开!让胡大夫来!你别过来啊!” “你别过来!!救命!!非礼啊!!” 萧凌风无语一阵,随即伸手撩开帘帐走了进去。 “喊什么呢?整个大营都听到了。” 萧七听到声音,立刻转头道:“王爷,属下知罪了,您让胡大夫来上药吧,不然属下的清白就不保了!” 他趴在病床上,怀里抱着个枕头,腰部腿部都有被子盖着,只有屁股蛋儿那一截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中,看向萧凌风时,整个人泪眼汪汪。 而他身边,阿怜正端着个药钵,手里拿着上药的工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乱嚎。 ——总之,在军营里待了这么久,阿怜的性格早已经没有从前那么软和了,特别是在涉及到治伤救人时,她就更强硬了。 注意到阿怜的转变,萧凌风心底不由地对她多了几分赞赏。 看着萧七皮开肉绽的屁股墩儿,萧凌风板着脸,丝毫不留情:“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要犯错?你自己作孽,谁能救你。” 萧七满脸委屈。 萧凌风像没看到似的,继续道:“医者救人而已,哪来这么多男男女女的讲究。你当你是个多了不起的男人,说到底也就是个屁股开花的要人治伤。” 他视线往阿怜那边扫了一眼,又道:“要说清白,那也明明是你污了阿怜姑娘的眼睛。” 阿怜闻言,脸上神色松动些许。 把萧七训了一顿或,萧凌风往旁边退开几步,请阿怜继续帮萧七上药。 阿怜点头上前。 她的手很稳,动作得当力道适中,丝毫没有给萧七增添什么除药物作用之外的额外痛苦。 专门为萧七调制的那碗淡绿色药泥,敷在他被打得血痕遍布的屁股上,简直能称得上一句花花绿绿了。 而且,那药泥里也不知道添了什么东西,遇到完好的皮肤便是冰冰凉凉的,挨上破开的伤口却又立刻变得火辣灼人。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他屁股上交织着,让萧七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 这种过于诡异的感受,几乎要让他以为阿怜是故意的了。 萧七龇牙咧嘴地,一边抽气一边往萧凌风那边看,眼神里盛满了可怜。 然而才刚看了一眼,又被他家王爷的脸色吓得敢怒不敢言。 只好转了视线,瞪着眼睛去看阿怜,妄图用自己「摄人」的眼神将阿怜威胁住。 不要不识抬举,下手最好轻点! 然而,阿怜就像没看见似的,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的。 萧七瞪了半天,没得到一点回应,心里也觉得没趣极了。 便也逐渐被别的东西引走了注意力。 只见那阿怜抿着唇,神情专注,一丝不苟地将他身后伤处都抹上了药泥,细致得一处也没有遗漏。 那双手稳得简直不像话,比他萧七弯弓射箭时的手还要稳。 而那副专注认真的神情,像是有什么奇异的吸引力似的,叫萧七瞪着瞪着,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好了。”阿怜松了口气,将手里的药钵放下,出声提醒。 药钵在桌上托盘里磕出一声轻响,萧七瞬间回过神来。 想到自己刚刚眼神黏在人家脸上半天下不来的愚蠢模样,萧七脸上忽然热气上涌,羞愤万分。 于是他猛地将头埋在枕头里,反正,在脸上的热意消退之前,他再不敢抬头了。 “唔。”他应了一声,因为脸埋在枕头里而显得声音有些闷。 “多……多谢了。”他扭扭捏捏哼哼唧唧地道谢。 场面看起来诡异极了。 萧凌风心里快要笑出声了,但为了保持王爷的威严,他仍旧是冷着一张脸,招呼一声后便准备起身离开,连半句话也没跟萧七多说。 刚走了两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萧凌风脚步一顿,往阿怜那边多看了两眼。 片刻后,他开口:“阿怜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阿怜一愣,随即点头,跟着萧凌风出了帐子。 帐外…… 萧凌风停下脚步:“阿怜姑娘。” 跟在他身后的阿怜也顺势挺住,以为他是要关心萧七的伤势,便恭恭敬敬地行礼回道:“萧七将军只是皮外伤罢了,每日敷两回药,不出十日便能好全了。” 萧凌风点头:“多谢了。” 随即引着她换了个方向,往人不太多的地方走了两步:“阿怜姑娘是千金圣手传人,医术奇绝,萧某人这些时日见识良多。” 阿怜不知他要说什么,只能谦虚地摇头摆手。 却听萧凌风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响在她耳边:“千金圣手传世的,不止是外伤一科。那千金丹方集,阿怜姑娘可曾有所耳闻?” 千金丹方集? 那可是千金圣手一门的不传之秘,这萧凌风如何得知? 阿怜立即心生警惕:“王爷此言何意?” 话音刚落她便发觉,身边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别人。 想抬头,却又被萧凌风一身气势和威压死死按在原地,半点也动弹不得。 紧接着,萧凌风开口:“你与你家公子的身份,本王早就知晓了。” 阿怜眼中惊讶惶恐顿生。 在自以为瞒住了身份的时候,她觉得这靖北王萧凌风平日里待人温和,一点也没有王爷架子,简直是她见过的最平易近人的皇亲国戚了。 然而此刻,阿怜心里只剩下了惶然。 如果萧凌风说的是真的,那么两方立场敌对,萧凌风还会放过他们么? 那他从一开始到现在表现出来的对他家公子的看重,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怜心乱如麻,手中却下意识地捏起了用来防身的药包。 无论如何,只要萧凌风表现出任何一点对他家公子的不良企图,哪怕明知动手就是死路一条,她也绝不会对萧凌风客气。 然而事情并未如她想象的那般发展。 阿怜的小动作没能逃过萧凌风的眼睛。 他瞥了一眼阿怜藏在袖子里的右手,一字一句沉声道:“身份为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场。” 阿怜神情紧绷。 “本王只想确认一件事。”萧凌风视线落在她脸上,眼神里的压迫感犹如实质,叫阿怜紧张得冷汗都快要下来了。 “你到底听命于谁?是你家公子,还是那位先生?” 庄清月身边,被先生拿捏策反的人太多了,他必须要将庄清月身边的威胁一一消除。 “自然是听公子的!”阿怜斩钉截铁地回答。 话音落下,周身的压力便骤然一松。 眼底的杀意退却,萧凌风满意点头,连语气也缓和不少:“那千金丹方集若在你手中,便得好好钻研了。” 他意有所指道:“说不准往后哪天,就要用上了。” 想起将阿怜带回来的初衷,原书里的剧情片段随之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萧凌风想,这一回,他绝不会再让庄清月再受剧毒的折磨。 想到这里,萧凌风脸上表情忽然变得柔和。 “阿怜,阿月身体弱了些,要劳你多费心调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一下文,应该比之前更顺了一点。 感谢在2021-06-27 23:28:15-2021-06-28 23:5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喵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八章 第二天清晨。 押送粮草的车队如约而至,钦差大臣江俞声也在队伍之中。 萧凌风带着一众将军亲自在大营门口迎接。 众人远远望去,便见一众押送粮草的官兵之中,一个身着官服身形修长挺拔的年轻男子,如鹤立鸡群一般引人注目。 连日的奔波跋涉,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一点疲惫的痕迹。 “下官见过王爷。”看见萧凌风的身影后,江俞声上前朝他一拱手,与他半真半假的寒暄,“王爷,皇都一别,已是许久不见了,王爷近来可还安好?” 萧凌风一愣。 原以为按照江俞声的脾性,对着这个拥兵自重的武夫粗人应当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却没想到江俞声不仅对他礼数周全,连说话也十分温和客气。 不论这份客气里面真心假意各有多少,总归让人心情舒适。 萧凌风笑笑:“有劳江大人挂念,自然是极好的。” 他面前,江俞声面上不显,心中却也有几分惊讶。他没想到,这么几年不见,这萧凌风脾气竟然变得这么好了。 视线不经意间一扫,却没发现想见到的那个人, 江俞声有些意外。 正想着,萧凌风身后的丁岳上前两步,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大人,请。”丁岳朝着江俞声一拱手,随后在前引路,带着众人往大营的方向走。 两人其实并不相熟,硬要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好在此时的萧凌风已经换了个芯子,虽然依旧不善言辞,但好歹不会像原来的萧凌风那样总是沉着一张脸,给人摆脸色了。 而江俞声,虽然供职于御史台,但却并不像其他御史大人一般严肃沉闷不好搭话,相反,他算是相当八面玲珑的那一个了。 因此,一路上,江俞声将靖北军大营里的严谨布防、巡逻队列的整肃军容,甚至还将前几日靖北军迎战西沙蛮兵取得大捷几场战斗细细分析了一遍。 他虽是个文人,但点评起来说得头头是道,不仅说到了点上,还明里暗里将靖北军夸了一通。 身后几位将领被他这么不着痕迹地恭维了一通,简直可以说是通体舒泰了。 先前心里对「文弱书生」的不屑便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连不怎么说话的萧凌风,在听到江俞声与身后众位将领相谈甚欢时,也不由地在心底暗自点头。 这江俞声,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进到帅帐后,几人喝了盏茶水,又陪着钦差大人多说了几句后,便在萧凌风的暗示下识相地告辞了。 几位将领一走,帅帐里当即便空了下来。 帐中只剩下萧凌风和江俞声两个人。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没有开口,帐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莫名的紧绷。 半晌,江俞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转头看向萧凌风。 “王爷。”他斟酌片刻,起了个话头,“下官有两位故人,如今正在靖北军的地界里。” 萧凌风知道他想说什么,却没急着接话,只不动声色道:“哦?” “下官说的,便是庄大人父子。”江俞声道,“庄大人于下官有知遇之恩,庄公子也与在下是至交好友。一别多月,下官心里实在牵挂得很。可否请王爷通融,允下官前去探望一番?” 说完,他仔细观察着萧凌风的表情。 如今庄易知父子是戴罪之身,明面上犯的还是贪腐大案。寻常人提起这等贪官污吏时皆是满口鄙夷,甚至根本是避之唯恐不及。 而他非要与罪臣父子叙旧,还找到了萧凌风面前,怎么看都有些不识好歹。 然而,萧凌风安安稳稳地坐在主位上,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请求而表露出半点惊讶。 在他暗中观察萧凌风的时候,萧凌风也在打量他。 当初庄易知父子免了死罪被发配至此,还是江俞声出的大力气。 然而,在得知那先生早就在打靖北的主意之后,此前江俞声的动作便有些耐以寻味了。 况且,最近这段时间,庄清月周围半路反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对于庄清月从前的故交手下,萧凌风实在很不放心。 那么,这个江俞声,到底又是个什么立场呢? 目光自江俞声脸上扫过,萧凌风试图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他话里到底带了几分真心。 但转念一想,这些事或许交给庄清月自己判断会更好些。 反正,只要他在庄清月身边,任凭江俞声有多大的本事,也伤不了庄清月。 于是,他同意了江俞声的请求。 “见见也好。”他说。 撂下这句话后,萧凌风站起身来,在江俞声略带疑惑的目光中转身往里间的方向走去。 刚要绕过屏风踏进里间时,萧凌风脚步一停,回头与同样站起身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上的江俞声对上了视线。 “江大人。”用视线将人钉在原地,萧凌风不容拒绝地开口,“江大人坐下稍待,不必跟来。” 江俞声怔愣一瞬,立刻听话地坐回了椅子。 等萧凌风转身,江俞声脸上疑惑犹豫的神情瞬间消失不见。 他靠在椅子扶手上,撑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萧凌风很快消失在屏风之后的身影。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帅帐里间便是一军主帅休息之所。莫非,他要见的人,便在这帅帐里间? 若果真如此,那么凉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做不得假了。 他们这位符公子,是真的儿大不由先生管了。 正想着,江俞声耳尖微动。里间忽然响起的动静一分不落地传入了江俞声耳朵。 他并非故意偷听,要怪就怪他耳力太好,要怪就怪里间动静实在太大。 先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 再之后,似乎是萧凌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里间便有另一个人回话。回话那人声音含混不清,像是压根儿没睡醒。 江俞声伸手掏了掏耳朵,眼神在帅帐里环视一圈。 帐子两侧留了透光的窗口。如今,冬日的阳光从那两扇窗口处透进来,将帅帐内照得十分亮堂,昭示着此刻时辰已经不早的事实。 想起自己因为顺路押送了这趟粮草,不得不昼夜兼程连觉也没怎么睡好,差点就保持不了自己完美的仪态,江俞声不由地在心底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羡慕啊…… 帅帐里间。 庄清月知道江俞声要来,然而,江俞声来得太早了,他并不想牺牲自己的宝贵睡眠时间去迎接他,于是选择在帐子里躲着睡懒觉。 然而,有些人就是这么不识抬举,你不想见他,他偏要凑上来。 在被萧凌风捏着鼻子从睡梦中叫醒的时候,庄清月简直生不如死。 他哼哼唧唧的,在床榻上翻来滚去,就是不愿意起来。 江俞声算什么,能有睡觉重要吗? 萧凌风坐在床边,看着他耍无赖的动作,没忍住笑出声来。 “阿月,起来吧。”他低声哄道,“那个江俞声要见你,人家从皇都千里迢迢赶过来就为了见你一面,你也好歹给他回句话呀。” 庄清月把脑袋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叫他爱上哪儿上哪儿去,别来烦我。” 萧凌风将人从被子里捞出来,一边把衣服递到他手上,一边恐吓他:“你再不起来,一会儿他可就滚去找你先生了。” 庄清月闻言身形一僵,随即猛然睁开眼睛。 他抢过萧凌风手里的衣裳,恶狠狠道:“他敢!” 萧凌风心里好笑,嘴上却认认真真附和道:“嗯,他不敢。他要是敢跑,本王帮你把他抓回来。” 庄清月点头:“腿打断。” 萧凌风:“好,腿打断。” 乱七八糟扯了一通,庄清月终于清醒了些。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衣衫不整,萧凌风看不看得,一掀被子就下了床,当着萧凌风的面匆匆穿好了衣裳。 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萧凌风十分遗憾地捻了捻手指,企图捻住指腹上那一丝残存的,那人皮肤上的余温。 很快,庄清月收拾好自己,便端着无双公子的架子走出里间,与正坐在椅子上的,穿着一身端正官袍的江俞声打了照面。 江俞声面上带笑:“庄贤弟,好久不见。” 庄清月一脸温和:“江大人,别来无恙。” 跟在庄清月身后出来的萧凌风停住脚步,眼神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扫过。故交旧友见面,这两人怎么笑得都这么假?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两人忽然齐齐转身看向他。 江俞声:“王爷,下官想与庄贤弟单独说几句话,不知王爷方便否?” 庄清月:“王爷,在下想与江大人另找个地方深谈一番,就不打扰王爷处理公务了。” 萧凌风一愣,随即看向庄清月,眼神示意:一个人,能行吗? 得到庄清月的肯定眼神后,萧凌风摸摸鼻子,从善如流地出了帅帐,顺便去找庄老大人了。 萧凌风刚走,庄清月便冷笑一声,看向江俞声道:“江钦差点名要见我,到底所为何事?” 江俞声反客为主,给他重新斟上一杯热茶,不慌不忙道:“江某人不过是领了皇命,恰巧路过贵宝地罢了。” 他看向庄清月,意有所指道:“公子放心,江某可不是凉州那群人能使唤得动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状态不是很好,周末我尽量多写一点叭—— 啵啵大家! 感谢在2021-06-28 23:57:26-2021-07-01 01:1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2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喵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九章 江俞声这话说得轻轻巧巧,却叫庄清月侧目。 凉州那群人使唤不动?庄清月信了他才有鬼。如果与凉州那边没有联系,今日出现在靖北军大营的钦差,会是他江俞声? 他在江俞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斜着眼睛睨他:“所以呢,江钦差找我是想说什么?要与我叙什么旧?” 江俞声道:“你父子二人离开皇都也有些时日了。庄大人走后,几方博弈之下,原来的吏部尚书袁大人补上了这个空缺。” 说到这里,江俞声摇了摇头:“然而,这袁大人虽做了尚书令,却终究只是架在前面的靶子。如今朝中的水,已经叫这几方人马搅得浑浊不堪了。” 庄清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算不上好:“那又如何?朝中混乱,不正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况且,这些事来找他庄清月做什么? 要是江俞声觉得局势混乱好,以他的能力,自己便能再添点火候,要是觉得不好,想还吏治清明,那便去找皇帝进言呗。 反正不关他庄清月的事。 端起江俞声倒的那杯茶水,庄清月抿了一口,随即后仰靠上椅背,姿态慵懒闲散,摆明了不想与江俞声多说。 动作看得江俞声一愣。 “朝中局势混乱,确实是凉州那拨人想看到的。然而,先生已经在朝中布局多年,各处都有他的人马。” 他看着庄清月,眸色复杂:“公子, 不为自己打算么?” 庄清月闻言怔愣一瞬,但很快又掩下脸上的表情。 他打了个哈欠,若无其事地懒懒抬头:“打算什么?你都说了,他在朝中布局多年,各处都有他的人,我撞上去,岂不是正好送死?” 目光透过帐子上的小窗往外看了一眼,窗外是巡逻路过的小队,隐隐约约地,还有靖北军操练时的号子声从远处传来。 有那么一瞬间,庄清月的眼神忽然变得悠远。 收回视线,他捧着茶杯,悠悠然道:“我倒是觉得,比起从前那二十来年,如今在这西北草原上闲来无事跑跑马抓抓兔子,日子过得还更舒心些。” “你啊你啊。”江俞声白他一眼,脸上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懒死你算了。” 虽是埋怨,言语到底还是透露出了对庄清月的关心。 毕竟,要说起从前,话就长了。 当年他赴京赶考,因为长途跋涉加上水土不服,刚到皇都便一病不起,不仅误了当年的考期,还将身上的盘缠都花光了,还险些因为付不起房费被客栈的店家扫地出门。 或许是祸兮福所依,错过考期的那一年,发生了一场舞弊大案,牵连甚广,又因为他正好错过了时辰没能参加会试,便由此躲过一劫。 还在快要走投无路的时候,遇上了督办此案去客栈拿人的庄易知,而后得了庄易知指点,也搭上了先生的人,自此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庄易知于他有知遇之恩,庄清月与他也有师兄弟之谊。因此,即便后来他看起来比庄易知更受先生看重,在他心里,还是要与庄易知、庄清月更亲近些。 “凉州那位先生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你公然与他作对,就算躲着一辈子不去皇都,待他腾出手了,还是要来收拾你。” 江俞声叹了口气,提醒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若不能为他所用,对他而言便是个天大的威胁,要叫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 庄清月面上神情淡淡,根本不为所动。 心底却无声地冷笑。 身份?自从在雁回镇上,那所谓的先生毫不犹豫地下令朝他放箭时,他便对自己的这层身份有了新的认知。 前朝遗脉? 若这身份真的这么「尊贵」,先生就不怕那日将他乱箭射死之后,前朝再无血脉了吗? 恐怕他一死,便又有新的血脉冒出来吧?说不定,新的符氏血脉,还比他更加听话,更好掌控。 手中茶水渐冷,庄清月拎起茶壶又给自己斟了杯新茶。将茶杯重新握回手里,目光看向帘帐之外时,逐渐有了几分不耐。 这江俞声话是真不少,他这才刚起床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也不知道伙房给他留了没有,如果没有留的话,能不能再让萧凌风陪他出去抓一回兔子呢? 这么想着,思绪越飘越远。 江俞声见他半天不开口,便知道先前劝他的话都白说了。 顺着他的视线也往门口看了看,门外亲兵的影子在帘帐透光的缝隙里若隐若现。 江俞声脑海里灵光一闪,忽然开口。 “那萧王爷,也与先生见过面了吧?”江俞声观察着庄清月的脸色变化,慢慢道,“先生从前便觉得,靖北军是他天大的威胁,便一直想着要借西沙蛮子的手将靖北军打散了打没了。” “但先生又是个十分懂得物尽其用的人,我猜想,他在见到萧王爷的时候,一定会先想法哄着萧王爷与他合作,好伺机将靖北军纳入掌控吧?” 庄清月掀了掀眼皮,神色终于有了些波动。 江俞声接着道:“萧王爷必定是拒绝的。据我所知,萧王爷不仅没与先生合作,还将先生狠狠坑了一把。如今,你二人在先生眼中,被记恨的程度一定不相上下了吧?”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怎么,你是打定士意稳住不动,将先生的报复手段都交给萧王爷来应付?” 明知道江俞声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刺激他的,庄清月还是没忍住皱起了眉头:“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江俞声挑眉看着他不说话。 庄清月冷哼一声:“他若敢对萧凌风动手,我绝不会饶他。” “哦?庄公子,你整日里在西北跑马抓兔子,拿什么去与他算账?”江俞声看着他似笑非笑。 庄清月看着他也笑了:“你真当我这么多年来,一点得用的人手都没有?” 听他这么说,江俞声目光停在他脸上,见庄清月神色不似作伪,他脸上表情一松,长舒了口气。 既然庄清月有自己的人手,那他也没那么担心了。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那青州州府连夜上书自罪,言其治下雁回镇官员侵吞粮草,罪该万死,如今已被皇上勒令进京受审了。” 庄清月看他一眼:“治下不严,玩忽职守,合该受审。” 江俞声点点头,随后又用那种有些发愁的语气道:“这雁回镇官员侵吞粮草一案,我初来乍到,实在不知道如何入手。” 庄清月侧目,并不接话。 这江俞声在御史台这么多年,办过无数大案要案,参谁谁倒台,官都当到御史中丞了,要说他不知道从何下手,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要是不知道从何下手,那这大景朝恐怕没谁能下手了。 况且,据他所知,萧凌风的人在施压让青州州府上书时,早就将明面上的证据都交给了青州州府。那些证据足够江俞声将雁回镇的官员查个底儿掉了。 所以,他压根儿不想接江俞声的话茬。 果然,江俞声接着道:“也不知道我这一去,会不会查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公子,您说呢?” 敢情是来请示他了。 江俞声还能有低头问他意见的时候? 庄清月面无表情道:“你家先生将你派出来,没跟你交代清楚?” 江俞声笑了笑:“总不能只听一个人的意见吧,所以还是向公子请教请教为好。” 庄清月起身道:“江钦差本事比我大,怎么会不知道怎么查?要是真不知道,就念一念这普天之下的百姓,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身官袍,想想自己每月领的俸禄。” 说罢,他抬脚往外走去:“不是说还要见见庄叔吗?走吧,我带你去。” 算算时间,总觉得萧凌风好像出去的时间太久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01 01:18:48-2021-07-02 23:5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诗酒趁年华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 5瓶;小鸭子游啊游游上了岸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章 自从这两天萧凌风将庄清月拐回了帅帐,庄清月不需要再在军医所里待着养伤之后,庄易知便又搬回了军师帐。 那帐子虽然远离大营中心,但胜在清净,也适合庄易知这样的老人家。 庄清月带着人去到那有名无实的军师帐时,帘帐已经被高高卷起,帐子里亮亮堂堂的。萧凌风正在帐子里与庄易知喝茶下棋。 萧凌风耳力好,听到外面的动静后,萧凌风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罐里,抬头笑着对庄易知道:“庄大人,他们来了。” 果然, 话音刚落下,帐外便出现一白一紫两道身影。穿白衣的是庄清月,穿紫色官服的是江俞声。 进了帐子后,庄清月象征性地朝着萧凌风行了个礼,随后站到庄易知身边。 “见过王爷。”江俞声先与萧凌风见了个礼,然后才转向庄易知。 他双手交叠,躬身朝着庄易知长揖及地,神情慨然:“学生拜见老师。” 见到自己的得意弟子江俞声,庄易知心里也高兴得很。 江俞声:“自几月前与先生在皇都分别以来,学生心里对老师十分牵挂,如今看到老师安好,学生也终于放心了。” 庄易知上前将他扶起。 不当官之后,庄易知早就不像还在朝时那般严肃了,甚至因为在靖北军里常常与那些士兵打交道,如今的他看起来与寻常人家的老翁也没什么太大分别了。 此时此刻,他看着江俞声,神情和语气都十分温和慈爱:“济深有心了。” 猜测这两人还有旧情要叙,庄清月又实在是饿了,于是绕过椅背走到萧凌风耳边,小声问他:“还有早饭没?” 萧凌风点头,也悄悄小声回他:“还有,伙房里给你温着的。” 庄清月立刻来了精神,扯了扯萧凌风的袖子,示意他跟着一起。 萧凌风顺从地起身,点头跟庄易知招呼一声,随后率先走出了军师帐,而庄清月,则是一脸正经地跟在他身后,与他一同溜了出去。 他们身后,庄易知早就对此见怪不怪,脸上丝毫异常的表情都没有。 而他面前,江俞声耳力好些,早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见那战神王爷对庄清月如此纵容,心里对这两人关系亲密程度的认知又更深了一层。 想到皇都里那位皇帝的打算,江俞声眼底闪过一丝看好戏的表情。 很快,萧凌风便带着庄清月去了伙房。 萧凌风自己是很习惯军营里的作息的,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跟着出操的士兵们同时起身。如果没有要紧的公务,还会跟着一同操练。 而庄清月就不行了。 也不知他这人是怎么回事,一进了靖北军,从前二十多年来早起的能力就像是突然丧失了似的,没人叫他的话,他能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因此,近来没什么大事需要庄清月的,萧凌风便也纵容他晚起,还吩咐了伙房的人每日为庄清月留一份早饭。 穷困不堪的靖北王萧凌风,甚至为此还私下里自掏腰包多出了一份赏钱。 此刻,庄清月端着一碗尚且温热的米粥,就着下饭的咸菜小口小口地吃着。 萧凌风就坐在他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吃饭。 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太明显了,庄清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干嘛老看我?”庄清月手腕微动,筷子伸向碟子里放着的馒头,垂着眼睫道,“我脸上沾米粒儿了?还是你饿了想吃?” “那我不看了,你专心吃。”萧凌风轻笑一声撇开视线,“我不跟你抢。” 话刚说完,就发现眼前多了个馒头。 抬眼看去,就见庄清月做出了一个无双公子绝不会做的动作:一筷子将馒头扎了个对穿,大喇喇地举到了他面前。 已经一点都不讲究什么官家公子的派头了。 庄清月举着馒头往他面前递了递,十分大方道:“没事,想抢也行,我让给你。” 萧凌风垂眼看着这个馒头,似笑非笑道:“这么大方?” 庄清月手往前一伸,将馒头直接怼到了萧凌风嘴边,朝着他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本公子大方着呢。” 他看着面前这个屈尊与他一同待在伙房里的靖北王,语出惊人:“别说一个小小的馒头的,就是上面那把椅子,我都能让给你。” 说完,他眯着眼睛,往东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萧凌风果然被他惊住了。 接过馒头拿在手里,萧凌风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别说他其实对那把椅子并没有什么想法,就说庄清月自个儿,即便他早就猜想庄清月已经并不想当皇帝了,但当真到了那一天,他当真舍得么? “早饭时间都过去大半天了,王爷当真不饿么?” 庄清月用另一头筷子戳了戳他的手,“还是说,本公子为人大度胸怀宽广,叫王爷深深折服,惊得都呆了?” 萧凌风面色复杂,看着庄清月简直欲言又止。 那天夜里在将台上,庄清月质问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萧凌风措辞了许久,终于憋出一句来:“那……我若抢了你的,要拿什么来赔你?” 庄清月一愣,随即低头重新对付碗里的米粥。 萧凌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别来问我。”手里的筷子在碗底戳了两下,庄清月低声道,“你……你自己想。” 说完,耳朵尖便不争气地悄悄红了。 萧凌风视线凝在那个绯红的地方,心里终于隐隐约约摸到了点边。 想到那个答案,萧凌风捏着手里的馒头,嘴角没忍住轻轻勾了起来。 这人那天揪着他衣襟主动亲他的时候,也没见脸红啊,这才过去了几天,无双公子的脸皮就变得这么薄了? 军师帐里。 江俞声接手了萧凌风没下完的那盘棋,与庄易知对弈。 萧凌风棋风大开大阖颇有为将之风,庄清月下棋则要更加灵活多变些,而庄易知,棋风中正稳重,不骄不躁。 对比起这三人来,江俞声的棋风倒是不好描述了。他比萧凌风灵活,比庄清月更会步步为营,比起他老师庄易知来,又常常出其不意剑走偏锋。总之,谁也摸不透他的路子。 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他能在朝堂上毫不留情地弹劾同僚,将人参得一无是处,却又从来没有因为这张不饶人的嘴惹怒过高座上的皇帝。 私下里,他又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生就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连那些被他参过的官员,与他理论过后都要觉得真是自己错了。 然而,江大人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步步高升成了御史台的长官,一张假面却只有在庄易知和庄清月面前,才能稍微卸下些许,露出一点真实来。 此刻,他与庄易知喝茶落子。 庄易知:“先生那边,你是怎么想的?” 有些话庄清月不问,庄易知却要问个明白。 当初他被先生借故用一桩铁案「发配充军」到西北来,表面上看是因为先生给了公子更重要的任务,实际上,只是因为公子与先生意见相左,二人生了嫌隙,被先生暗中惩罚罢了。 公子不愿与虎谋皮跟西沙合作,也不愿因复国一事牵连无辜百姓,那先生便偏要让他到西北来,偏要让他亲手拿到靖北军的城防图,亲手将西沙蛮子放进关内。 即使他已经官至尚书令,即使公子有着所为的前朝血脉,在先生眼里,也不过是一颗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罢了。 所以,江俞声还会选择做先生的一颗棋子吗? 江俞声落下手中黑子:“从前学生以为先生是真心将阿月当做储君来教导的,结果我错了。后来学生以为阿月是要韬光养晦,没成想他转眼就与先生决裂了。看来,学生的眼力还是不够。”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老师,不急不缓道:“但学生虽然眼力不够,心却不是瞎的,有些事该看清的也早便看清了。只是……” 江俞声起身朝着庄易知行了个跪拜大礼,接着道:“只是如今老师与阿月在凉州那边几乎已无可信之人,俞声若跟着老师和阿月与凉州断了联系,老师这边就更加难了。” 庄易知将手中白子丢进棋罐,叹着气道:“你是我的学生,与阿月也算是师兄弟了,你若留在凉州那边,要叫先生怎么信你?” 江俞声:“学生虽然没什么大才,但这些年逢迎钻营之术学了不少,学生既然能哄住皇都里那位,先生那边,老师也无需忧心。” 庄易知默然一瞬。 先生疑心奇重,江俞声再会钻营逢迎,想要打消先生的疑虑也得吃些苦头。 江俞声伏低了身子:“老师,若有一天学生做了奸臣佞幸,老师尽可以将学生逐出师门。但请老师务必相信,那绝非是学生本意。学生在此,要厚颜先求老师原谅了。” “济深。” 庄易知看着江俞声的头顶,怅然道:“从前给你起「济深」这个字,是取了「济川」的隐意,是希望你无论再哪一朝都能成为佐世之臣。” 江俞声沉声道:“老师的教诲,学生永不敢忘。” 庄易知俯身将江俞声从地上扶起,长叹一声:“济深,苦了你了。” 钦差大臣行至靖北军大营,还带来了新的粮草,靖北军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 虽然军中伙食远远比不上皇都,但为了给钦差接风洗尘,伙房里还是收拾出了一桌子体面的饭菜来招待江俞声。 甚至萧凌风还破了例,允那几位将军午间能喝两杯不醉人的米酒。 江俞声也不嫌,席间与诸位将军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只是才刚吃了接风宴,江俞声便要启程去雁回镇了。雁回镇事涉西沙十二盟和前朝余孽,是一等一的大案要案,片刻也耽误不得。因此,这顿饭便既是接风洗尘,又是送行了。 晌午过后,萧凌风与庄清月、庄易知等人,在大营门口为江俞声送行。 “喂,师兄。”庄清月见他准备上马,终于还是喊出了那个不怎么愿意出口的称呼。 他冷着一张脸上前两步,将一个布包递到江俞声手里。 “拿着防身。”声音和表情一样冷。 手中一沉,江俞声连忙用另一手将那布包托住。捻起布包一角看了一眼,江俞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目光瞥向庄清月。 庄清月冷着脸表情不变:“看什么看,我打兔子的家伙都给你了,师兄连句谢也不说么?” 江俞声将那布包收起,眉间染上些笑意。 他凑近庄清月,压低了声音道:“多谢师弟,师弟如此关怀为兄的,那师兄便也送你个消息。” 庄清月狐疑地看他两眼:“什么消息?” 江俞声神神秘秘道:“给庞将军追封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另外,年关将至,皇上还顺道下旨召靖北王回皇都了呢。” 说到这里,戏谑的神情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回了皇都,皇上可就要张罗着给靖北王选王妃了。” 说完这句话,江俞声迅速退开几步,朝着送行的几位拱手道:“王爷,老师,各位将军,在下这便启程了。” 说罢翻身上马,带着一队护卫头也不回地朝着雁回镇的方向去了。 他走后,萧凌风看着庄清月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总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妙。 作者有话要说:日六没忘!两天一万二也没忘! 我会在明天结束之前写完的,我发誓! 感谢在2021-07-02 23:59:41-2021-07-03 23: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一章 江俞声带来的粮草,足够靖北军度过这个冬天。等到来年春天,大营里再分出一部分士兵轮流屯兵垦荒,下一年的粮草压力便能减轻不少。 为了庆祝这个好日子,晚间时分靖北军集体加餐,每个人能分到的馒头又多了两个。 帅帐里,看着坐在对面不知为何久久不动筷的庄清月,萧凌风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从江俞声走后,庄清月便一直是这副一脸严肃的样子。但任凭萧凌风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最近有什么大事值得庄清月这样。 正想着,庄清月先开了口。 “江大人来过后,靖北军这个冬天的粮草就不用发愁了,但西沙那边可就苦了。” 萧凌风有些意外。自从那场大战结束后,庄清月便像是避嫌似的,对他们靖北军的事务毫不过问,一副万事不管的样子。他没想到,今天的庄清月竟然会主动关心这些事情。 “确实。”知道他一定还有后话,萧凌风简短地应了一声。 果然,庄清月又说话了。 “今冬大雪,天气严寒,西沙那边的草场皆被大雪覆盖,冻伤冻死的牛羊无数。若他们走投无路了,岂非还要来侵扰边境?” 庄清月忧心道:“我瞧着,靖北军还得巩固边防,时刻严阵以待,怕是到了年关也不能松懈呢。” 他愁眉不展的,将对靖北军的担忧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然而,萧凌风抬头看他时,却没错过他眼底暗藏着的亮光。 所以,这人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么? 原本要出口的话顿住,萧凌风心底轻笑一声,偏偏就不马上回答他。 他将菜碟子往庄清月那边推了推,示意他先吃饭,而后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小动作。 萧凌风知道,无双公子习惯了有人主动递话递台阶,此刻他故意没立马回答他的话,对面那人表面上风轻云淡的,心里指不定在想什么呢。 他确实没想错。 不得不说,短短几个月时间,萧凌风就已经将庄清月的脾性摸了个七七八八了。 对面那人没得到预想中的答案,哪能安心吃饭呢? 那双细白修长的手握着筷子在自己碗里戳了几下,却没能将饭菜入口。 庄清月脸上仍是那副忧虑的神情,简直忧国忧民到了食难下咽的地步。 看着他不停变换的眼神,萧凌风心底好笑。 他开口:“你说得不错,靖北军确实还需仔细提防,片刻也不能放松。” 果然,话音刚落,对面那人戳碗的动作便立刻顿住。 看着庄清月微微勾起的唇角,萧凌风话锋一转:“但前几日那场战事过后,西沙蛮子一点好没捞着。不仅粮草消耗,十万西沙骑兵也去了十之七八,已经没有什么余力再大举进犯了。” “所以,虽说仍要时时提防,但靖北军的压力已经小了很多。”萧凌风道,“接下来大概率是小股势力的滋扰,不成气候,别说石头和丁岳,就连刚挨了板子的萧七都能闭着眼睛将他们清剿了。” 嘶…… 意思就是接下来的西沙蛮子,连萧七都能应付,就根本用不着萧凌风出马了。 所以,如果皇帝真的下诏让他回京的话,也根本不耽误事儿。 庄清月心口的气立刻不顺了。 见庄清月表情异样,萧凌风忽然想起他与江俞声在大营门口分别说的情景。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飞速闪过,快到让他来不及抓住。 但他立刻警觉:“怎么了?” 他看着庄清月,直接问道:“江俞声跟你说了什么?” 庄清月放下手中碗筷,手撑着脸,看向他时眼神幽怨:“江俞声说,皇上打算召你回京呢。” 萧凌风闻言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庄清月为何突然关心西沙和靖北军的战事了。 但是看他的表情,莫非是不希望他回皇都么? 想着想着,心里的话就问出了口。 对面那人还是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他不说话。但萧凌风立刻便从他的表情上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他方才已经跟庄清月分析过了,这个冬天,西沙蛮子对靖北军的威胁并不大,也就意味着他回京也没关系。 所以,庄清月不想让他回京,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怎么,是你们凉州那位先生,要设法为难我?”他猜测道,“还是说,我那位兄弟有些什么别的打算?” 他皱眉:“没听说过啊,要是我那兄弟不干好事,我的人定然要送消息来的,如今怎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他一边猜来猜去,一边注视着庄清月的表情。 从庄清月的反应来看,他好像摸到点边了,又好像没有完全猜到,但他实在猜不出来了。 于是他决定放弃。 放下手中筷子,萧凌风伸手捉住他的手捏了两下,眨着眼睛道:“本王猜不出来了,军师不如直接告诉我吧?” 原本还端着的庄清月霎时间被他这毫不庄重的样子逗笑了。 故意摆出的幽怨神情被他收回,庄清月又变回了那个咄咄逼人的庄清月。他任由萧凌风握着他的手,眯着眼睛凑近: “王爷今岁贵庚?” 萧凌风在心里算了算,如实回答:“二十有五了。” 刚说完,庄清月带着凉意的手指就戳上了他脸颊。萧凌风被冰了一个激灵,但没躲开。 “你那皇都里的兄弟如今才二十三,后宫里都添了两回人了,你是一点不着急?” 萧凌风看他两眼,立刻便将这前前后后的对话串了起来,心里的疑惑也跟着瞬间明朗了。 他回视着庄清月,眼神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笑意。 萧凌风装作不懂:“我急什么?” 他故意要逗庄清月:“我又不像我那皇弟,家里有皇位要继承。我这么穷,也没什么好东西留给妻儿,恐怕就是着急也娶不上呐。” 戳在他脸上的手指瞬间用上了力气,庄清月磨牙:“那要是有皇位继承,你是不是就要娶个百八十个了?” 见庄清月终于破功,萧凌风脸上的笑意无声蔓延开来。 他握住那人轻轻掐在他脸颊上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再抬眼看过去时,果然看见庄清月因为恼怒而有些发红的耳朵。 喉结滚动,一声轻笑从喉间溢出。 萧凌风盯着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阿月,你醋了。” “你故意的?”庄清月使劲抽回手,黑着脸道。 “嗯呢。”萧凌风一点不慌,心里甚至因为庄清月的表现而万分愉悦。 那天夜里在将台上,虽然萧凌风终于开始正视自己心里的波澜了,然而庄清月主动递来的那个亲吻,却实在是没头没脑。 以至于让他之后回想起时,总是不能很确定庄清月的心思。 毕竟,庄清月真的很爱耍着人玩儿。 但现在,看着庄清月脸上丝毫不假的羞愤和恼怒,萧凌风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因此,哪怕此刻被庄清月睁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面上也仍是一派悠然,甚至觉得气鼓鼓的庄清月简直可爱得很。 谁能知道,无双公子私下里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呢? 萧凌风自问自答:我知道。 磨磨蹭蹭吃完晚饭,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招呼亲兵收走碗碟后,萧凌风向庄清月发出了邀请:“出去走走?” 从前在学校里的时候,一到晚上,操场上便是满是热恋中的情侣,以夜跑之名行恋爱之实,让他这种真的要跑步的人很是尴尬。 唔,但如果身边的人是庄清月的话,萧凌风表示他立刻就能理解他的同学们了。 但他想多了。 庄清月无情地拒绝了他的邀请。 “江师兄今天刚走,庄叔肯定舍不得,我要回去陪庄叔说说话,恐怕没有这个空闲。” 他看着萧凌风,嘴角扯出一个凉飕飕的笑:“还请王爷见谅。” 说完,不等萧凌风出声阻拦,便头也不回地快步去军师帐找庄易知了,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被晾在原地的萧凌风摸了摸鼻子。 就,方才好像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庄清月不理他了,萧凌风琢磨了一下,觉得既然庄清月还在气头上,自己再这么贸贸然追过去的话,那人恐怕会更生气。 于是萧凌风脚下一转,决定去大营里视察一番,关心关心靖北军士兵们的生活质量。 军师帐里。 帘帐半卷着。 帐内,阿怜端了个篮子坐在灯下缝补衣物,书案后,庄易知拿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来的戒尺,正督促着喜乐写大字,纸页翻动着,传出窸窸窣窣的微响。 庄清月脚步一顿。 昏黄的烛火跳动着,将几人的身影映在帐篷布上,一眼望去,气氛平静而又温馨。 喜乐率先听到他的动静。 握着毛笔的手一顿,喜乐惊讶抬头,声音里一瞬间染上喜悦:“公子!您来啦?” 这一声惊动了屋里的另两人。 庄易知往他身后看了看,神情带着些意外:“公子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庄清月一时无语凝噎。 难道没有什么大事就不能过来了么?庄清月心头忿忿,这是军师帐哎,他才是军师哎! 心里立刻做了决定:他庄清月今晚就要待在这里不走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脸上表情滴水不漏,没将心里的想法泄露分毫。 “师兄刚走,我怕庄叔心里不舍,过来陪您说说话。”他温声道,“没什么大事,话话家常罢了。” 一丝疑惑从心头闪过,与公子话家常这事儿,他确实不是很有经验。想了想,他招手将喜乐叫了过来。 喜乐最近晚间若无事,便会过来找庄易知读书习字,方才一见到庄清月就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分享自己近来的学习成果,期盼得到公子的两句夸奖,因此,庄易知一抬头,他便拎着自己刚写好的字乐颠颠儿地过来了。 接过喜乐递来的习字,庄清月十分认真地一一看了下来。 先是夸了喜乐字写得端正,又考校他知不知道写的字儿是什么意思,一问一答其乐融融。很快,时间便过去了许久。 庄易知喝着茶,目光频频看向帐外。 已经到夜里休息的时间了,怎么该来的那个人还没来?这么想着,视线便从帐外挪到了庄清月脸上。 庄清月敏感抬头:“庄叔,怎么了?” 抱着篮子打瞌睡的阿怜猛然惊醒,一旁的喜乐闻言也立刻停下了自己叭叭叭背书的嘴,跟着去看庄易知,眼神里还带着一点茫然。 庄易知轻咳一声,试探着问:“公子可有困意了?” “呃……”庄清月,“不曾。” 说完,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旁打哈欠的阿怜。庄清月脸上尴尬一瞬,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问了回去:“庄叔可是困了?” 他面不改色道:“是我疏忽了,没注意到时间,庄叔先去休息吧,不必顾忌我。” 然后看向阿怜:“阿怜,你也回去休息吧。” 阿怜没有庄易知想得那么多,她揉了两下眼睛,起身道:“公子稍待,奴婢去替公子和大人打水洗漱。” 庄清月眼睛一亮。 然而阿怜才刚走到门口,身形便立刻顿住。庄清月狐疑地看着阿怜的背影,就见她怔神一瞬后立刻单膝跪地行了个礼。 “见过王爷。”声音里的困意瞬间消失。 听到动静,庄易知和喜乐也立即起身准备见礼。 果然,片刻后,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帐外走了进来。一声「免礼」之后,萧凌风站到了庄清月面前。 庄清月转头,假装没看到来人,捏着书页的手指却悄悄用力了几分。 萧凌风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军师。” 不想被萧凌风察觉到自己心里的愉悦,庄清月克制住上翘的嘴角,偏头梗着脖子只当没听到。 萧凌风往帐中另外三人那儿扫了一眼,那三人识趣地噤声低头。 他满意地笑了笑,随即上前两步,离庄清月更近了些,近到庄清月此时若转头,便能一头撞进他怀里。 看着明明已经十分紧张但就是死不回头的庄清月,萧凌风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还不回去吗?” “再不回去,我可就要抱你了。” 庄清月立刻回头瞪他。 这么多人看着,他庄清月还要不要面子啦? 萧凌风与他对视,眼神含笑,目光里的强势却分毫不让。 被他这么注视着,庄清月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原以为萧凌风是个不解风情的二愣子,却没想到这人进步神速,已经学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胡话了。 他撇了撇嘴,朝着萧凌风伸出手。 萧凌风轻笑一声,握住他的手,将人稳稳地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那声意味不明的笑落在庄清月耳中,叫他脸上热意更甚,瞬间连半点埋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凌风丝毫不避讳地牵着他的手,跟庄易知打了声招呼后,拉着人转身就出了帐子。 冬夜寂静,天上星斗忽明忽灭。 军师帐位置有些偏,一路上除了巡逻的士兵,几乎见不到别的什么人。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萧凌风将那只手拢在手心,牵着人慢慢往回走,全当是在散步了。 萧七把军师帐选在这么偏的地方,倒也不是一件坏事,他偏头往庄清月脸上看了一眼,心里不着边际地想着。 回到帐子里,亲兵重新打来了洗漱的热水。 萧凌风站在洗脸架旁边,将手里的棉帕浸水拧干。 “过来洗脸。” 庄清月慢吞吞地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帕子。 等他擦完脸,萧凌风伸手想接过帕子重新过水,却被庄清月躲开。 见庄清月还在闹脾气,萧凌风抱着胳膊,憋着笑问他:“还在生气么?气我说话逗你,还是气我不来找你?” 庄清月斜着眼睛睨他一眼:“我有什么好气,你就是娶一百个老婆,我也管不着。” 他将帕子过水拧干后扔进萧凌风手里,才似笑非笑地开口:“伺候你老婆去吧!” 转身刚要走开,却被萧凌风从身后一把拽住。 手里的帕子被扔回脸盆里。 萧凌风拉着他的手,低头认真地将他手指打卡,而后与他掌心相贴,合上手时,两人已经是十指紧扣的模样了。 庄清月顺着他的力道转身,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撞进一个坚实宽阔的怀抱。萧凌风的气息席卷而来,将他完完全全地淹没。 萧凌风低头,下巴在他颈边蹭了蹭,随即叹气:“哪来的一百个老婆?” 他放低了声音,在庄清月耳边小声嘀咕:“就这么一个,我还要整日担心没有狐裘披风娶不着呢。” 片刻后,萧凌风怀里,一直与他僵持着的身子终于软了下来。 庄清月埋在他肩膀上,声音闷闷的:“那你……” 他听见庄清月小声问他:“那你的狐裘披风,准备好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阿舟表示还有三千四在路上了(心虚挠头jpg; 感谢在2021-07-03 23:57:38-2021-07-04 21:1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0、啊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萧凌风被问住了。 上回那几只雪狐才刚送到朔阳城,也不知道长安可曾找到绣娘,有没有开始动工。 脑子里的弦在那一瞬间绷紧,萧凌风直觉此刻决不能回答一句「没有」。 他握着庄清月那只手,忽然就无师自通了某些要领。 侧头吻了吻庄清月微微带着湿意的鬓发,萧凌风在他耳边小声揶揄:“怎么,阿月可是等不及了?” 话说出口,怀里的人身形果然一僵。 察觉到庄清月的反应,萧凌风心里多了几分得意。然而下一瞬,环在他身后的另一只手却忽然用力拧上他腰侧。 萧凌风身形高大,掩盖在衣物之下的腰身修长劲瘦,腰腹间肌肉紧实,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 然而正因为如此,在被庄清月伸手捏住那薄薄的一层皮肉来威胁时,那种诡异又惊人的痛感差点叫他惊呼出声。 “嘶。” 他没忍住倒抽一口凉气,随即反手将那只作怪的手牢牢按住,不许庄清月再乱动。 “别动, 再拧要拧坏了!” 将那只手捉住从腰间移开,萧凌风蹭在庄清月耳边的脑袋也随之往后推开稍许。 他咬牙盯着庄清月,问他:“从哪儿学来动手动脚的坏习惯?” 庄清月翻了个白眼没说话,被捉住的手却悄悄用力,试图寻到机会再给他来两下子。 萧凌风显然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他挑眉,将那手又抓得更紧了一些,紧到庄清月根本挣脱不了。 紧接着,一声轻笑从喉间溢出。萧凌风低下头,与庄清月越靠越近。 两人视线相接,萧凌风的目光里带着一抹不容拒绝的强势,迫使面前那人与他对视。 他已经知道了,庄清月就是标准的嘴硬心软脸皮薄,既然能抓到庄清月的弱点,哪还有不拿捏的道理? 况且,能看到庄清月那张时常故作冷淡骄矜的脸因为他而染上别的颜色,难道不有趣么? 这么想着,萧凌风心里的愉悦更甚。 果然,在他的逼视之下,庄清月眼看着又要因为恼怒而红脸了。 萧凌风眨着眼睛,对他的羞恼假作不知。他手指微动,一边轻轻摩挲着那人的手腕,一边望进他眼睛,暧昧低语: “阿月,动手动脚的人,是要挨罚的。” 这句话是彻底把火添足了。萧凌风怀里,原本还在不死心挣扎的人顷刻间像是被定住了似的。 庄清月脸上,羞恼的神情非但没有消失,还更添了几分难以置信。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萧凌风,总觉得这人变化太过迅速,这才短短几个时辰,竟然就变得这么不要脸皮了。 庄清月想,但凡换了第二个人敢这么对他说话,那人坟头的草都能有三尺深了。 然而当这人换成萧凌风时,他除了恼怒之外,心里还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异样来。 这点异样的情绪,很快便让他脸上泛起薄红,迟迟没能消退。 看着怀里那人眼尾泛起的那一丝绯红,萧凌风忽然什么调侃揶揄的话都说不出了。 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嘴唇不由自主地擦过那人眉心,在他眼尾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将原本故意说来羞人的话付诸实践。 明明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却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燎原的火星子,一瞬间便将庄清月点着了。 眼睫颤动着,热意顺着眼尾蔓延,很快,庄清月便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开始发烫,甚至连后背都隐约泛起一阵潮意。 不能再这样了。 庄清月想,再多挨着萧凌风片刻,他恐怕就要直接燃起来了。 萧凌风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察觉到庄清月手腕挣动的那一刻,他本能地想将手握紧,想把人紧紧禁锢在怀里,却在看到庄清月泛起水雾的眼睛时有了片刻的失神。 让庄清月轻易便挣脱了。 还来不及伸手拉住他,那道白色身影便三步并作两步绕过了屏风,消失在他眼前。 萧凌风怔神片刻,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等他收拾完自己进到里间时,庄清月已经背对着他整个儿埋进了被子里,连一丝一毫的缝隙都没透出来。 吹熄烛火,他躺回自己另一边的床榻上,侧对着庄清月的方向,睁大了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的倔强背影。 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半晌,他伸手抚上自己胸口。那里,是他从方才的亲吻开始就一直砰砰砰跳个不停的,那颗不太安分的心。 心如擂鼓,大抵如此。 黑暗里,庄清月憋着一口气,放轻呼吸后凝神听着身后的动静。 等听到萧凌风窸窸窣窣躺上床的声音后,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彻底放松,一道存在感十足的视线便投射过来,牢牢钉在他身上,简直叫他如芒在背。 捏着被角的手更用力了几分,庄清月抿着唇,一张脸上热意蒸腾,分不清楚是因为被子太暖不透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庄清月的被子悄悄掀起了一条缝,他无声地打了个哈欠,随即陷入沉沉的梦里。 听着对面终于变得清浅绵长的呼吸,萧凌风弯了弯嘴角,也终于闭上了眼睛。 江俞声的给的消息很及时。 算算日子,给庞将军追封的圣旨再有不到半月就能到朔阳城了。 若皇帝真的要下旨召萧凌风回京,旨意应当是要一起送来的。 好在这几日里军中无甚大事,萧凌风有足够的精力来为回京这事儿做好打算。 头号要紧的事情,是要养好身上的伤。 他这具身体常年习武,又是在战场上受惯了伤的,因此比普通人更经得住折腾。 身上的箭伤和刀伤,养了这么几日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麻烦的是庄清月。 庄清月虽也从小习武,但不知怎么的身子骨就是要更弱一点。 况且,他从前被先生当做继承人培养,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又在尚书府里当了这么多年的无双公子,不知不觉就被养成了一副娇气的身子,生个病受个伤便总也不见好。 于是这几日里,萧凌风得了空的时候,除了盯着他的外伤之外,还要按着庄清月狂喝补药,恨不得让阿怜把千金丹方集里庄清月能用得上的好东西都给研制出来。 庄清月每日要被盯着喝三大碗调理身子的汤药,整个人口舌发苦食欲不振,看上去比不喝药的时候更加萎靡不振。 萧凌风虽然也看得心疼,但一想到如今皇城里涌动着的暗潮,他就不得不狠下心,去做了那个逼他喝药的「恶人」。 这一日,萧凌风早上在校场与靖北军的士兵们练过几场后,按惯例回来督促庄清月喝药。 一进帐子,果然发现里面安静得很,气氛颇有些沉闷。然而萧凌风眉头都没多动一下,表示对此见怪不怪。 帐子里,刚用完早饭的庄清月手撑着脸,盯着面前的药碗愁眉不展,他身边,阿怜欲言又止。 等看到萧王爷来了,阿怜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而后万分识趣地退了出去。 如今伺候公子喝药是越来越难了。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劝过两回,后面发现她一劝公子就黑脸,便也不敢再多话了。好在没过几天,阿怜就回过味儿来了。 从前若是真有必要,他家公子喝药从无怨言,怎么如今到了靖北军里,在萧王爷眼皮子底下,就开始磨磨唧唧了呢? 她退出去后,萧凌风坐到了庄清月身边。 “怎么,又不喝药?”萧凌风学着他的动作撑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几日,庄清月为了逃脱喝药这等「酷刑」,简直什么手段都使尽了。 萧凌风想起面前这人前几回作的妖,心里隐隐升起了一丝期待。 所以,今天又是什么新花样呢? 想着想着,萧凌风看着庄清月那双略微带了点粉色的唇,不自觉地就有些走神了。 但下一刻,两声清脆的敲击声又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收回视线,他对面的庄清月伸手在那只瓷白的药碗上敲了敲,手指修长匀净,指尖还带着一点粉色,搭在雪白的药碗边缘,怎么看怎么好看。 庄清月端着药碗,眉间带着两分愁绪。 “药凉了。”萧凌风听见他说。 萧凌风哦了一声,伸手扶上药碗,用内力将汤药暖热后,往他面前又推过去半寸的距离。 他看着庄清月,似笑非笑道:“现在热了。” 庄清月眼中的不怀好意一闪而过,他手指微动,轻轻巧巧地就将萧凌风手腕勾住。 萧凌风挑眉看着他,任由他做着这些黏黏糊糊的小动作。 手指灵活地一挑,束在他腕间的护腕被解开,袖口瞬间变得宽松起来。 一丝凉意攀上小臂,萧凌风低头一看,那只手已经悄悄探进他袖口,修长的手指点在他手臂上,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伸手将那人手腕反扣在手里,萧凌风有些意外地看向庄清月。 却只见眼前人影一晃,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的主人已经坐进了他怀里,还故意凑近了,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萧凌风心里了然。 今天使的是美人计。 不动声色地将人纳入怀中,萧凌风装作不懂他的意思,伸出另一只手将药碗端到庄清月嘴边:“张嘴。” 面前那双眼睛眨了眨,庄清月伸手把药碗推开,十分听话地张嘴。 亲在萧凌风的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04 21:17:50-2021-07-05 23:5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然而,即便是用上了美人计,庄清月也没能撼动萧凌风分毫。 萧凌风把人揽住,化被动为主动,接下了这个送到唇边的吻。 片刻后,庄清月招架不住先一步撤开,整个人软倒在他怀里,靠着他的胸口轻轻喘息。 看着蹭着他哼哼唧唧不停的庄清月,萧凌风面不改色地端起搁在桌上的药碗,在庄清月面前晃了晃。 清苦的药味晃过,怀里的人睁开了眼睛。两人对上视线,萧凌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庄清月。 笑里的意思很明确,亲亲抱抱和撒娇,都不能把这碗药赖过去。 简直是铁石心肠。 庄清月腾地一下从他怀里起身,再垂眼看向萧凌风时,满眼都是控诉。 美人计不奏效,庄清月还不死心,开始装起可怜了。 萧凌风将他拉回来,催促道:“快喝,你身体底子差,好好调理了回皇都才不会让人钻了空子。” 原书片段里,庄清月身中剧毒差点没命的事情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虽然不清楚事情发生的时间节点,但萧凌风觉得早做防备很有必要。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提前叮嘱阿怜好好钻研千金丹方集,要让阿怜给庄清月调理好身子。若到时候真的有个万一,也好让庄清月少吃些苦头。 当然,这些都是出事后的补救措施。最好的结果,还是他们提前就将这种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萧凌风在心里盘算着,留在皇都里的人都要用起来了。总之,此番回皇都,别的事情可以不做,但他与庄清月的安全一定要保证。毕竟,谁知道回了皇都,会遇到些什么牛鬼蛇神呢? 想到这里,手里的药碗又往前递了递。 见庄清月不接药碗也不答话,就这么执拗地盯着他,萧凌风轻笑一声,揶揄道:“军师今日,是又想耍赖了?” 眼见着这碗药是赖不掉了,庄清月恨恨道:“明明是你耍赖!” 说完,他抢过萧凌风手里的药碗,将那味苦难闻的汤药一饮而尽。放下药碗时,碗底在桌上磕出哐的一声脆响。 喝完药的庄清月气性一下子上来,连萧凌风变戏法似的递到眼前的蜜饯果子都不屑一顾。 他偏着头,根本不肯用正脸对着萧凌风。然而在萧凌风的视线盲区里,庄清月悄悄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汤药余下的苦味在舌尖蔓延,但唇上的触感仍旧分明,将那点苦涩的余味掩盖。 眼底略过一丝得逞的笑。 他身后,萧凌风轻咳一声,打算说些正事了。 “此番回皇城,你身边的人可要带些回去?” 他轻轻敲了两下桌子,用正事将庄清月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庄大人,还有阿怜和喜乐,你是怎么打算的?” 说起正事后,庄清月脸上的表情便立刻恢复如常了,仿佛先前那个撒娇赖账不成反把自己气得红眼的是另一个人似的。 他想了想,回答道:“喜乐是生面孔,带回皇城也不会引人注意,阿怜到时候可以易容,有她在我也放心些。” “至于庄叔,可以先问问庄叔自己的意思。”庄清月道摆弄着那个喝空了的药碗,又道,“不过庄叔年纪大了,倒是不好再长途跋涉来来回回地折腾。况且,你若带着我和庄叔,即便能易容乔装,也很容易暴露身份。” 他挑眉看向萧凌风:“毕竟我父子二人乃是朝廷要犯,若身份暴露,可就要拖累靖北王殿下了。” “拖累?”萧凌风哂笑一声,“我萧凌风在皇都里的名声可不太好,就算知道你是谁了,这满皇都的人谁敢多说两句闲话?” 庄清月轻哼一声:“你那兄弟也不敢么?” 萧凌风拉过他手腕,将那药碗从他手里取下,随后捏着他手心不慌不忙地开口:“我替他在西北守了这么多年,总不能连个老婆也不许我讨了吧?” 反正他早两日就送了口信给长安叫他加急赶制狐裘披风。算算时间,在他们出发回皇都之前,是一定能完工的。 想到这里,萧凌风话音里便带上了些笑意:“阿月,回了皇都后,你便只管等着做靖北王府名正言顺的另一个主人吧。” 他看着庄清月:“你要光明正大地与我站在一处。” 萧凌风在心里想,庄清月要当的,不是王府后宅里的王妃,是能与他并肩同立,能托付身家性命的,靖北王府的另一个主人。 话说得轻轻巧巧,听在庄清月耳朵里却如惊雷一般,叫他一瞬间愣住了,因为庄清月他,几乎是立刻便领会到了萧凌风话里的意思。 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两下,又很快被萧凌风抓紧握在掌心。察觉到他掌心的暖意,庄清月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还什么都没为萧凌风做过,萧凌风怎么就急着要将这么重要的承诺给他了呢,当真是一点都不怕吃亏么? 身在皇室,前朝后宫的浮浮沉沉看了不少,靖北王也当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实诚,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片刻后,庄清月抬头,脸上露出个毫无破绽的笑容:“好,那本公子这便等着了。” 靖北王这么实诚,指不定那天就被人坑害了。既然如此,就只能他庄清月就好事做到底,这辈子替他多照应照应了。 半月后,皇都的圣旨果然到了靖北军大营。 皇帝念在庞溪这些年镇守西北时立下的无数战功,如今战死沙场也没留下什么子嗣血脉,于是十分大方地给了爵位。 于是,圣旨上,庞将军被追封为宁安侯,谥号武威。也算得上是独一份的死后哀荣了。 宣读完追封的旨意后,传旨公公笑眯眯地,又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份明黄的圣旨。 圣旨里,皇帝十分亲切地关心了他这位皇兄的近况,然后情真意切地表达了对萧凌风的思念,最后总结陈词,让靖北王萧凌风即刻回京。 传旨公公读完圣旨后,将明黄的卷轴收好递到萧凌风手上,又笑着道:“王爷,皇上还有口信叫咱家带给您呢。” 萧凌风起身接过甚至,见这公公面上带笑,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趾高气扬目中无人,心里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便也客客气气地开口:“公公请讲。” 那公公脸上带着喜气道:“皇上说,请王爷务必不能错过阖家团圆的好日子,皇上已为王爷备好大礼了。” 说罢,那公公一拱手,朝着他暧昧地眨眨眼道:“咱家先在这里给王爷提前道喜了!” 萧凌风一愣。 但在看到那公公的表情时,瞬间便对那份「大礼」有了猜测。 忍住目光往后找寻庄清月身影的冲动,萧凌风谢过传旨公公,挥手让亲兵带着公公去休息。 听旨时,庄清月为了避免被军中来人认出,便隐在几位官阶不高的副将身后,假装自己也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将军。 然而虽然隔得远,但他耳力并不差,那公公说的话也就让他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中。 看着萧凌风瞬间僵住的身形,庄清月没忍住挑眉。 果然,那公公被引着离开后,前方的萧凌风立刻便转头与他对上了视线,眼神里写满了欲言又止。 上回江俞声透露了皇帝要给他选王妃的消息后,庄清月便使了一回小性子,当听到这传旨公公隐晦地又提起这事儿的时候,萧凌风立刻便想着要与庄清月解释。 然而,在看到庄清月似笑非笑的神情时,萧凌风心里那份怕他误会生气的焦急慌乱又很快平复下去。 不能着急解释,那人看着就像是憋着坏要等着看他笑话呢。 萧凌风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招手叫庄清月过来,等人走近了,又若无其事地带着人往帅帐走,总之,假装无事发生过。 庄清月本不想放过这个调侃他的大好机会,然而在跨进帅帐后,看到那张他早上还坐在那里喝过药的桌子后,那点心思又歇了下去。 庄清月一屁股坐进那张专门为他准备的垫了软垫的圈椅里,盯着萧凌风故作冷静的背影心情极好。 反正,那天萧凌风在这里说的话他都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不怕萧凌风反悔。 想着想着,庄清月眯着眼睛,视线凝成一点定在萧凌风后背。 要是这人反悔了,真去拿了皇帝的什么「大礼」,他一定会让萧凌风后悔活在这个世界上。 还没走到帅帐桌案前的萧凌风后背一凉,总觉得在某一刻,有种不知名的危险从他身边擦过。 转身在桌案前坐下,萧凌风装作处理军务,实则不动声色地悄悄抬头往庄清月那边看了一眼。 好像没有生气哎。 萧凌风松了口气。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桌案上,层层叠叠的军报下面,压着长安昨日送来的消息。 狐裘披风已经完工了。 暗中将那纸条又往军报更底下藏了藏,萧凌风盯着面前的军报,心思却已经飘远了。 聘礼已经准备好了,那面前椅子里坐着的那人准备好了吗? 但反正,不管庄清月准备好没有。他这个人,萧凌风都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05 23:58:34-2021-07-06 23:5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四章 萧七挨过军棍后在军医所足足趴了两三天。但好在他身体结实,恢复能力强,两三天后,身后的伤口便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 好歹下床活动是没什么问题了。 上午,作为靖北军亲兵营的副将,萧七也一瘸一拐地跟着去听旨了。 在听到皇上要召王爷回皇都时,萧七眼睛一亮,却又很快被一抹带着犹豫的复杂神情所取代。 从前向来是王爷到哪儿他跟到哪儿的,但自从上次被王爷当头棒喝之后,他突然又有了些别的想法。 毕竟,能跟着王爷固然是很好的,但他却不能一辈子躲在王爷的羽翼之下。 连喜乐那小子都知道要努力练功保护王爷,他萧七,也要尽早挣下军功,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军,才不枉费跟了王爷这么多年, 才不会给王爷丢脸。 傍晚时分,军医所后院里。 做好决定的萧七正在后院里练功,要将这些日子荒废的功夫都重新捡起来。 后院是军医所里专门用来晾晒草药储备药材的地方,因此院子空间十分开阔,还有两个搭得高高的药草棚子。 这两个棚子被萧七一眼就看中了。趁人不注意时,他便在这里练习自己的轻功步法。 他小腿上绑着两个沙袋,正提着一口气要跃上药棚顶部时,却被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自身后揪住了后衣领子。 刚提的一口气迅速散了,萧七被这么一扯。踉跄两步才好不容易站稳。 刚站定,他便猛地一回头,对着身后的罪魁祸首怒目而视。 被强行打断的不快混合着对庄清月原本就有的不满情绪,萧七瞪着眼睛,提高了音量凶他:“你干什么?!” 庄清月松开手,后退两步抱着胳膊看他。视线从萧七腿上的沙袋上扫了一眼,庄清月挑眉反问:“萧将军,您这是在干什么呢?” 萧七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正要开口讽刺他两句,忽然想起先前王爷三番两次叮嘱他不可因为私怨逞凶斗勇的话。 他深吸了口气,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默念「与人为善」四个字,等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才面无表情地开口:“练功。” 摆明了不想多说。 庄清月当然知道他在练功,这么问只是因为看到萧七突然发奋起来,心里觉得有趣多问了一句罢了。 萧七脸色不好,庄清月也丝毫不在意。他四处看了看,找了根晒药草时放簸箩的条凳,随意地用袖子拂去灰尘后坐下,摆出一副要与萧七长谈的架势。 在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萧七已经转身重新在院子里练起了步法。庄清月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心里好笑。 “王爷要回皇都了。”他起了个话头。 果然,院子里背对他不愿回头的萧七身形猛地顿住,随即转身皱眉看向他:“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庄清月:“你想回皇都么?” 萧七翻了个白眼:“回不回皇都全看王爷安排,这难道靠我想想就能决定的么?” 他心里虽然做好了决定,但却并不想让这讨人厌的庄清月知道。 庄清月眨眨眼睛:“可是你家王爷好像没打算带你回去哎。” 萧七:“?” 他眉峰紧紧拧起,看着庄清月一言不发。如果是王爷召他过去问话,他一定会选择留在靖北军大营里历练,但现下王爷还没找他,这庄清月就来他面前说王爷不带他,到底啥意思? 就很想打人。 与人为善,与人为善。萧七闭了闭眼,在心里叮嘱自己。 看着萧七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庄清月忽然来了兴致。他朝着萧七招招手,神神秘秘道:“萧将军,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萧七不动。 叫不动萧七,庄清月便自己起身往萧七那边靠近,往他那边挪步的同时,还伸手抚向自己脸侧。 对面的萧七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见他越靠越近,萧七连连后退,被庄清月逼到了药棚子的角落里。 “萧将军看好了。”庄清月在他三步之遥停下,声音里带着不怀好意,“可别眨眼。” 话音落下,他手指在脸侧摸索两下,随后轻轻用力。 脸上的面具被摘了下来,一张清冷至极的,叫萧七见过一面后就替他家王爷念念不忘的脸再次出现在萧七面前。 萧七瞬间呆愣在原地。 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嘴巴也因为太过震撼而张大到快要合不上的程度。 半晌,等到庄清月耐心都要耗尽了,萧七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你!符公子,那个,庄……”他忽然涨红了脸,愣愣地看着庄清月语无伦次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揭下来的面具被拿在手中转了转,庄清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符公子就是我,庄军师也是我,怎么,是不是有点意外?” 岂止是意外,简直要把萧七吓得厥过去了。 他被庄清月看得有如芒刺在身,浑身哪儿哪儿都很不自在。 一方面,他因为庄清月就是符公子而震惊,另一方面又因为想起了先前自己在庄清月面前说过的有关于符公子的蠢话而尴尬得头顶冒烟。 庄清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反应,直到看得萧七快要忍不住翻出药棚子落荒而逃了,他才放过人家,继续说起正事。 “等王爷回了皇都,如今的靖北军便要换赵肃暂代主将了。”庄清月往后靠上药棚的柱子,语气十分自然地开始分析。 “赵肃这人心思缜密,是个将才。”他看向萧七,“然而他行事稳重却灵活不足,有时候又有些迂腐古板了,你与石头,有时需得多替赵肃长个心眼。” 若是平日里的庄清月敢用这种对下属训话的语气与萧七说话,那萧七白眼早便翻上天了。 然而当面前的人换成了符公子那张脸,萧七便连一点顶撞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庄清月每说一句,萧七便愣愣跟着点一下头。 看到萧七这副模样,庄清月没忍住笑出声来。但很快,他表情又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上回王爷让你和石头暗中查探过。所以,靖北军里有细作这件事你应当很清楚了。” 听到这话,萧七立刻清醒过来。他看向庄清月,表情凝重。 上回他与石头筛过一遍之后已经暗中拔除了一批钉子,然而事后,在岩河谷与西沙蛮子的那场战役里,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些不对劲。但事涉庞将军,萧七没有证据也不敢胡乱揣测。 现下庄清月的说法,便相当于是肯定了他私下里的猜测。 庄清月看他两眼,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他:“这上面写的都是我的人,完全可信,如今就在朔阳城中。若王爷回京的这段时间里,靖北军里出了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这些人便都可以用。” 萧七没接那纸条,方才因为看到符公子那张脸而晕乎乎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他盯着庄清月,眼神锐利: “我凭什么相信你?” 察觉到萧七瞬间生出的警惕和防备,庄清月心里有些意外,但也因此对萧七更满意了些。 萧七说的没错,他一贯以庄清月的身份在靖北军大营里混吃混喝,除了头两回替萧凌风挡了箭受了伤,几乎没表现出什么值得信任的地方。 庄清月有些发愁。 那……这王妃的印玺,他也还没有哇! 看着萧七越来越怀疑的眼神,庄清月想了想,终于还是大大方方道:“凭你家王爷信我。” “反正,我跟你家王爷睡一个屋呢,要害你家王爷早就动手了。”庄清月挑眉道,“你自由心证吧。” 萧七喉间一哽,被他这句直白的「睡一个屋」噎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庄清月上前两步将纸条塞进他手里,随后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这回是大好的历练机会,萧将军可要把握住了。” 萧七正要条件反射地呛声,又听庄清月放低了声音道:“皇城暗潮汹涌,西北这一块也并不全然稳固。你家王爷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替他守好西北,守好靖北军,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听出他语气里的认真,萧七抬眼往他脸上扫了一眼,见他说话时神情郑重,萧七默然半晌,最终还是嗯了一声,随后将那张写满名字和联络暗号的纸条叠好收进怀里。 叮嘱完萧七后,庄清月正要转身离开,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顶着萧七疑惑的眼神,庄清月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瓷瓶扔给萧七:“这是专门让阿怜炼制的解毒药丸,备着以防万一吧,阿怜这一走,可就没有这种好东西给你们了。” 萧七接住瓷瓶猛然抬头:“阿怜也要走?” 庄清月疑惑:“阿怜是我的婢女,不跟着我走,难道要在靖北军安家么?” 目光往萧七脸上一扫,就看到萧七脸上复杂变换的神情,庄清月脑子里灵光一闪,瞬间恍然。 看着萧七用力捏着瓷瓶的手,庄清月轻笑一声:“要是有什么想法,就得拿出点诚意来。靖北军里待了这么多年,没点拿得出手的功勋,也说不大过去吧?” 萧七满脸通红闷闷地应了一声,片刻后,他猛然抬头看着庄清月握拳坚定道:“符……庄公子放心吧。” 见他听懂了,庄清月摆摆手戴上面具,随后心情极好地回去找萧凌风吃晚饭了。 帅帐里,除了萧凌风之外,还有石头丁岳赵肃,以及另外几位将领。 萧凌风将人召集过来,便是要将前几日就思量好的军务安排吩咐下去。 往常他出行带的都是石头和萧七,但这次,为了让石头和萧七能在军中多加历练攒攒军功,他决定将这二人留在大营,转而带上更会奇技淫巧的丁岳,以应付在皇都可能会出现的状况。 安排好军务后,萧凌风挥手让赵肃和其他几位将领退下,将石头与丁岳留了下来。 “此行回皇都,要从亲兵营里多选几个得用的人。”萧凌风看向丁岳,“要机灵点的,伸手好的,挑好了让军师认认脸。” 丁岳抱拳领命。 萧凌风又看向石头:“你行事周全为人稳重,此番我便将庄大人托付于你。你记得,务必要护得庄大人周全。” 他叮嘱道:“近来形势不稳,你与赵肃萧七都要多两份心思,莫叫人钻了空子。” 石头也点头应下。 交待得差不多了,萧凌风摆摆手:“好了,就这些事情,都退下去准备吧。” 石头与丁岳依言退出帅帐。 二人走后,不过片刻时间,帅帐的帘子又被撩开。 萧凌风看着手里的军务条陈,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了,还有何事要禀?” 刚说完,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不慌不忙地走进。萧凌风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清泠泠地响在他耳边: “回禀王爷,庄公子说,他想邀请王爷共用晚膳,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萧凌风闻声抬头,果然见到庄清月站在桌案前垂眼看他,眼神里带着戏谑的笑意。 放下手中的军报和毛笔,萧凌风起身绕过书案,伸手拉过他袖子往侧边用饭的桌边走过去。 “王爷意下如何?王爷说他允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啰嗦,救命! 我感觉我适合去写那种全是日常的文…… 感谢在2021-07-06 23:59:10-2021-07-07 23:5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人 4瓶;叽里呱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五章 两日后的清晨,众人便要自靖北军大营出发回皇都了。 临行前,阿怜将几个瓷白药瓶收进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后,阿怜一边系紧包袱一边在庄清月身边碎碎念: “公子,回皇都的路上熬药很不方便,奴婢按照丹方将您近日来要喝的补药都制成了药丸,赶路途中也更方便些。” 她将包袱挎在肩上试了试,又接着道:“药丸吞服就没那么苦了,公子这下可不兴躲着不喝,叫奴婢为难了。” 往脸上戴面纱的手一顿,庄清月心想,这药都不苦了,还有什么意思? 掩在面纱下的嘴唇扯平,庄清月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听他语气平平,井没有因为能不喝汤药而显得高兴,阿怜疑惑地探头,不明白他家公子为何不快。 然而还没看到庄清月的表情,几日前萧凌风日日来守着公子喝药的画面忽然在脑海里闪过,阿怜心中瞬间了然,连忙缩回脖子捂着嘴不再多话。 另一边,庄易知手捧着一杯热茶,见状也露出个笑来。只是仔细看去,那笑容里分明还带了些离别的不舍和感慨。 帅帐里,萧凌风也在为出发做最后的准备。 他在靖北军大营里一向简朴,此番回皇都要带的也只是几套路上换洗的衣物和几本路上解闷的兵书罢了,这么点东西,丁岳三两下便替他收拾好了。 见一切妥当,萧凌风站在帐外看了一眼天色。 已经快到出发的时辰了。然而庄清月说是去陪庄易知用早膳,与老人家话别,却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 萧凌风回头,吩咐丁岳收好行李后去照应照应传旨的赵公公,自己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去军师帐里逮人了。 才刚走到军师帐门口,萧凌风还没来得及掀帘进去,便被一个穿着白衣,半张脸蒙着白纱的人撞了个满怀。 将人扶住站稳,他低头与那人对上视线。这半张眉目清冷的脸,萧凌风只看了一眼,眼中便立刻闪过一丝惊艳。 也不知是庄清月原本的这张脸生得太好,还是他萧凌风自带了看情人的眼光。 总之,看着面前这个恢复了本来容貌,却又半遮着脸斜眼睨他的庄清月,萧凌风可耻地红了脸。 心里还砰砰砰直跳。 “怎么把面具摘了?”他垂头看着庄清月,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脱去面具之后,符公子的这张脸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太好看了,让他有些……不大习惯。 庄清月眨眨眼睛:“我总不能真的顶着庄清月那张脸跟你回皇都吧?” 萧凌风一愣。 靖北军远离皇都,军中的士兵们几乎不怎么关心皇都的事情,即便听说尚书令庄易知一家被发配充军了,也没人真的能认出他们来。 因此,除了那些将领之外,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庄军师就是那位无双公子庄清月。 然而,靖北军里一片平静,出了靖北军便远没有这么轻松。 越往皇都走认得庄清月的人便越多,若进了皇都还拿这张脸招摇,那就简直是把皇帝的脸面往地上踩。 所以,庄清月要换一张脸,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正想着,又听庄清月道:“更何况,眼下还有个赵公公看着呢。前两天还能借故避开他,但回皇都路途遥远……” 他歪头看向萧凌风,挑眉道:“难道这一路上我都要藏着不见人么?” 怎么可能!萧凌风眉峰立即皱起。 他想,他才不会把庄清月藏起来呢,他只会想要昭告全天下,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庄清月与他萧凌风是绑在一起的! 这么想着,萧凌风看着庄清月道:“不必藏。且这面纱也用不着戴了。” 他伸手摘下庄清月脸上的面纱:“在我萧凌风身边,你永远不需要遮遮掩掩。” 只是话音刚落,他便像被定住了似的,手里举着蒙面的白纱,盯着庄清月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算了,你还是戴上吧。”萧凌风拧着眉毛,亲自上前想帮庄清月将面纱戴好。 方才的话还是说地太早了,萧凌风心想,这人长成这样,还是藏起来为好。 此时的他一脸凝重,捏着手里的雪白面纱如临大敌。他从没干过这种事情,甚至于以前还是个连领带都打不好的手残人士,但此刻面对着庄清月时,他的动作虽然笨拙,却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把人刮着蹭着了。 然而,手残就是手残。 他越是小心翼翼,就越是没办法精准地将面纱戴好。萧凌风举着手在庄清月脸侧来来回回好几次,始终没能达成目的。 庄清月先不耐烦了。 手里的面纱被庄清月一把拽住,萧凌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这人拉着面纱的手一路往上,直至将他的手也一井抓住。 手背上是那人指尖带来的冰凉触感。 那人倾身凑到他眼前,似笑非笑道:“王爷,一两回戴不上便罢了,三五回都戴不好,我可就要怀疑你的用意了哦。” 用意? 萧凌风愣愣道:“什么用意?” 随着他话音落下,庄清月也有了动作。他扯着萧凌风被他握住的手放到自己脸侧,眼睛却紧紧盯着萧凌风不放:“王爷,您有什么用意,您自己不知道么?” 手上温凉的触感分明,自皮肤相贴之处蔓延上来,叫萧凌风身躯一震,也终于回过神来。 看着面前这人不怀好意的逼问,萧凌风丝毫没有被他为难,到心里只觉得他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一样可爱。 于是,他手腕一拧便轻松地挣脱了这只小猫的束缚,井且在挣脱后的一瞬间不由自地轻轻捏住了庄清月的下颌,迅速将形势扭转。 他低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最近,与庄清月呼吸交缠。 “本王知道。”萧凌风轻笑一声,在庄清月鼻梁上啄吻一瞬,又道,“本王还有别的用意,军师知道不知道?” 说完,他再次靠近,从他鼻梁吻过,再顺着一路往下。 调戏不成反被制住,庄清月脸上倏然染上绯红。 他想挣脱,却被萧凌风大手紧紧钳制着动弹不得,只能仰头任他施为。 很快,庄清月就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只能一边伸手将萧凌风往外推,一边支支吾吾哼哼唧唧地说话。 “唔……快到出发的时辰了!”话也说得含混不清。 继而被萧凌风无视。 不知过了多久,萧凌风终于将人放开。他退开半步端详着庄清月,只见他眼尾粉红,眼中已经泛起了水雾,连嘴唇也带着晶亮的水色。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他唇畔,用拇指将那点水色抹了个干净。 不能叫别人看见。 这么想着,他从庄清月手里将那面纱取出,又尝试了两次后,终于用面纱将那无边的春色掩住。 “走吧。”他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拉过庄清月的手,带着他往约定的出发地点走去。 被他牵着的庄清月仍是晕乎乎的,便只能顺从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他们走后,阿怜提着装满了药瓶的小包袱掀帘出来,满脸通红。 大营门前,赵公公已经坐进了来时的马车里,马车旁站着的是皇家的侍卫。 另一边,是丁岳喜乐和萧凌风的亲兵们。众人俱是整装待发的模样。 赵肃带着几个将领送行,眼看着时间就快到了,他家王爷还没出现,便不由地有些疑惑。他偏头与丁岳挨得近了些,问他:“王爷去哪儿了?” 丁岳也往他那边凑近了点,小声道:“去接军师了。” 赵肃一愣,随即露出个十分复杂的神情。 没想到王爷对着庄军师这么看重。赵肃心想,幸好王爷是个拎得清的,也幸好庄军师是个靠得住的,不然,他们靖北军恐怕就要完蛋了。 正想着,萧凌风带着庄清月姗姗来迟。 赵公公听到动静后,也立刻下了马车,朝着萧凌风躬身行礼,态度十分恭敬。身后侍卫们也都纷纷单膝跪地拜见王爷。 萧凌风温和道:“公公不必多礼。”随后摆手让侍卫亲兵们也都起来。 赵公公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萧凌风身边站着的白衣蒙面的庄清月。 他诧异道:“这位是?” 这两日还不曾见过靖北军中有这样一号的风流人物呢。 萧凌风笑了笑,十分大方地道:“这位是我靖北军中的军师。” 赵公公立刻也朝着庄清月拱手,面上笑得一团和气:“原来是军师大人,咱家这厢有礼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虽是萧家皇帝的人,但对着庄清月礼节周全,语气间也尊敬有加,让庄清月心里也舒服了许多。 众人客客气气地寒暄一阵,便要准备出发了。 丁岳牵来乌云盖雪,乌云盖雪久不见萧凌风了,此刻兴奋异常,伸长了马脖子在萧凌风身上直蹭。 赵公公见了,便又笑着恭维道:“这乌云盖雪是一等一的宝马,性子极烈,且一生只认一主,也只有王爷这等英雄豪杰,才能将之驯服至此啊!” 然而,话音刚落,赵公公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乌云踏雪蹭完了萧凌风,又颠颠儿地去蹭那所谓的军师,动作甚至比蹭萧凌风时还更加欢实。 赵公公:“?!” 他摸摸鼻子,假装没说过刚刚那些话,但心里的诧异却只增不减。 庄清月本就对着乌云盖雪喜欢得紧,见马儿蹭过来,便也伸手抱着马脖子好一通哄,哄得乌云盖雪直往他身上拱,一副迫不及待想让他上马的模样。 萧凌风看着颇觉得好笑。 他拍了拍乌云盖雪的脑袋,让它安静下来,随后看向庄清月:“上马?” 庄清月点点头,随即翻身上马,身姿翩然,动作却利落流畅。 萧凌风眼中笑意更甚,待他坐好后,便也紧跟着上马,坐在庄清月身后,将他环在怀中。 而后垂眼看向一旁瞪大了眼睛的赵公公:“公公?” 赵公公立刻回神,随即一脸艰涩地笑着问:“这……王爷这里是没有别的马了吗?” 他回头环视一圈,连亲兵都有自己的马,怎么军师就没有呢? 萧凌风轻笑一声,看着赵公公回答道:“军中有马,但军师一贯与本王同乘一骑,本王的马便是军师的马。” 语气十分坦荡。 说罢,萧凌风将庄清月环绕得更紧了些,随后一松缰绳,催着乌云盖雪疾驰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07 23:57:19-2021-07-09 23:5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羊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羊羊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六章 乌云盖雪毕竟是神驹,得到主人的指示后,顷刻间便如离弦的箭一般从大营飞驰出去,将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见王爷已经当先走了,丁岳连忙将赵公公请进马车,招呼众人跟着启程。 耳畔是呼啸着的寒风。 西北的风太烈,晨间又正是冷的时候,军马飞驰带起的阵阵冷风吹在脸上仿若刀割。 刚出大营门没多久,萧凌风脸上就已经被风吹得有些麻木了。 手上忽然一暖。 萧凌风低头,就见庄清月伸手覆在他紧握缰绳的手上,宽大的袍袖严严实实地将他的手罩住,免了刮骨般的寒风侵袭。 察觉到他的视线,庄清月侧头:“冷吗?” 说话间呼出的热气透过面纱喷洒在萧凌风下颌,又迅速在寒天里冷却。 但这点热气却像是有意识似的,挨上萧凌风的皮肤就像点着了火,让他被吹得有些麻木的脸迅速回暖。 他用力收紧胳膊。将人往怀里揽得更紧了些,掩在袍袖里的大手微动,将庄清月主动伸出的手反握在手心。 萧凌风低头,下巴在庄清月额发间蹭了蹭:“这会儿不冷了。” 他环顾四周,亲兵和赵公公的马车都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此刻还不见人影,茫茫的天地之间,只有他与庄清月两人一骑。 余光瞥向怀里那人,萧凌风不着边际地想,要是这条路永远走不完,是不是就永远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呢? 要从靖北军大营回皇都,朔阳城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而当那间十分熟悉的客店远远地出现在视线里时,萧凌风收紧缰绳放慢了脚步。 “要过去看看么?”他低头在庄清月耳边问道。 他记得这掌柜的是庄清月的人,而且羊肉汤炖得很合庄清月的口味。 庄清月有些迷茫地抬头,看清远处那间客店后,又靠回他怀里。他摇头道:“不必了,他们已经撤走了。” 萧凌风点头,想是庄清月与先生决裂之后便已经将人手撤走重新安置了。只是这么说来,今日便喝不上羊肉汤了。 有点可惜。他垂眸看了一眼庄清月,心里颇有些遗憾。 “继续赶路吧,天快暗了。”庄清月打了个哈欠,随后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蹭了蹭,撒娇般嘟囔道,“王爷,我有点困啦。” 萧凌风被他蹭得心里软乎乎的,不由地伸手帮他将蹭乱了的发丝理好,安抚道:“好,困了就睡会儿,到王府了我叫你。” 这里离朔阳城已经不远了,几十里路对乌云盖雪来说轻轻松松。天刚擦黑,他们便到了朔阳城门外。 城门还未关闭,守城的卫兵一见到那标志性的乌云盖雪,便立刻让开了道路。萧凌风速度不减,带着人从城门一晃而过直奔王府。 王府门口,长安早就得了信,知道他家王爷被传召回皇都,今日要回朔阳城落脚,于是一整日都在王府门口候着。 清脆有力的马蹄声自长街那头响起,靠在门边快要打瞌睡的长安立刻来了精神,伸长了脖子张望。 果然,片刻之后,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策马而来,又在王府门口勒马停住。 “王爷!”长安立刻迎了上去,待看到侧身埋在他家王爷怀里的白衣公子后,他眼睛一亮,“庄公子!” 萧凌风皱眉瞥他一眼:“噤声,别把人吵醒了。” 然而为时已晚,长安先头那句惊天动地的「王爷」已经将庄清月从睡梦中惊醒。 他从萧凌风怀里抬起头,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看了长安一眼。 “长安啊。”他招呼一声,打了个哈欠后又合上眼睛,一头栽进萧凌风胸口,显然是还没完全醒透。 萧凌风看得好笑,没忍住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随即抱着人下了马,径直往王府正院里走去。 庄清月被颠了一下,即便是闭着眼睛,也仍是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抱住了他脖颈。 一副对萧凌风十分亲近依赖的模样。 长安瞪大了眼睛盯着两人的背影,一脸的恍惚。虽说只是惊鸿一瞥,那白衣公子也只露出了半张脸,但长安分明瞧见了,王爷抱着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庄公子!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王爷身边的人一天一个变,未免也太…… 长安捶胸顿足! 看着手舞足蹈唉声叹气脸上表情不停变换的长安,王府门口的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忍直视。 片刻后,其中一个侍卫终于出声提醒:“长安,王爷的马要闹脾气了。” 长安猛然回神,果然,手里牵着的乌云盖雪已经十分不耐烦,眼看着就要对着他尥蹶子了。 他脸上表情一僵,立刻安抚着马大爷,一边心里发苦一边将辛苦了一路的乌云盖雪带回王府后院的马厩里着人好生伺候。 另一边,萧凌风已经将人抱进了卧房。 刚将人放在床榻上还没松手,便察觉到搂着自己脖子的手立刻收紧。 他垂头,就见庄清月眼睛紧闭,皱着眉头含含糊糊道:“别走。” 真是粘人哦。 萧凌风就着这个姿势在他背上拍了拍,哄道:“我不走。” 等哄到那人终于愿意撒手了,萧凌风才抽回手在床边坐下。刚靠着床头松了口气,腿上忽然一重。 低头一看,也不知庄清月是怎么了,循着他的气息一骨碌就翻身滚了过来,面朝着他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枕在他腿上,还顺势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嘶。”萧凌风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这个姿势太过危险,让他只能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一点别的动作也不敢有。 那人鼻尖贴着他小腹,呼吸间带出来的热气萦绕在他腰腹之间久久不散。很快,那种被点燃的感觉又重新出现。 简直……让人难以招架。 他憋着一口气想将庄清月挪开,一伸手,门外却传来两声极轻的叩门声。 “进来。”他低声道。 长安抱着一个崭新的包袱走进来,在萧凌风的眼神注视下将包袱放在桌上,然后打开。 一件镶着金边的玄色披风被长安展开递到面前,那披风上绣着暗色云纹,随着长安的动作晃动着,光华流转贵气十足。而披风上端,一圈柔顺的白色狐毛十分显眼。 “王爷……”长安举着那件披风,眼神似有若无地往他腿上那人侧脸瞥去,“这是您上回说要给庄公子做的披风,您看看可还合心意?” 虽然问的是他家王爷合不合心意,但却把「庄公子」这几个字咬得很重。 长安心想,自家王爷身边转眼就换了新人,他得提醒王爷不能当个负心汉。 要回头是岸! 见萧凌风视线凝在那披风上,长安又加了把劲:“王爷,要是满意的话,可要小的给庄公子送过去?” 萧凌风低头看了眼庄清月:“不必了,收好放在这屋里吧。” 长安眼睛一瞪,再接再厉:“这件披风很衬庄公子,庄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两人在这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声音再小也足够将人吵醒了。庄清月自萧凌风腿上翻了个身,半睁着眼睛抬起了头。 “长安……”他拉成了声音,语调含混,“你在说什么?我喜欢什么?” 举着披风的手一顿,长安大张着嘴巴呆愣在原地。 他看着他家王爷腿上的「新欢」,好半天没回过神。方才在王府门口这人只说了半句话,他一心想着王爷根本没仔细听,如今才发觉,这人居然与庄公子的声音一模一样! “你……你……”他瞪着庄清月,半天没你出一句完整的话。 萧凌风皱眉道:“别你了,衣裳收好,阿月困着呢,让他好生休息。” 阿月?也就是说,这位新欢其实就是庄公子咯? 看着庄清月那张好看得不似凡人的脸,长安愣愣地哦了一声,随即立刻在心里将对他的印象从「妖精」替换成「神仙」。 “等等。”庄清月出了声。 萧凌风低头看他,长安也立马竖起了耳朵。 “这是给我的么?”庄清月看到长安手里的那件披风后眼睛一亮,迅速撑着手臂起身,“我能看看吗?” 萧凌风沉稳地应了一声,让长安将披风递过来。他面色不变,心里却有些忐忑。 一是准备好的惊喜提前暴露了,二是……也不知道庄清月会不会喜欢。 他侧头,视线紧紧追着庄清月,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 就见庄清月接过那披风,先就用脸在那一圈狐毛上蹭了蹭,一双眼睛里困意消散,只余下欣喜和满足。 萧凌风松了口气,朝着长安使了个眼色。 长安默默地低着头退了出去。 卧房门刚合上,庄清月便眯着眼睛转头,眼中带着笑意,一口啄在他下巴上。 萧凌风垂眸看他。 “王爷动作好快!”庄清月瞥了他一眼,像是埋怨又像是撒娇般地道,“我还以为王爷要准备很久呢。” 萧凌风笑了笑,问他:“喜欢吗?” 他将那披风抖开给庄清月系上,往后退开稍许仔细端详着。 那披风颜色深,披在庄清月身上,将他皮肤映得更加雪白通透。 一圈厚实蓬松的狐毛将他的脸衬得更小了,仿佛一只手掌就能握住。 这么想着,他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抚向庄清月的脸。然而手伸到半途,却被庄清月抓住。 “王爷?”庄清月勾着唇角,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萧凌风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抽出手去帮他打理狐毛。 “我原本觉得红色更加衬你,没想到你穿玄色的也一样好看。” 显然是没话找话。 庄清月无情戳穿:“从前我穿过王爷的黑色衣裳,也用过王爷的黑色披风,怎么,那个时候的我不好看么?” 在他的逼视之下,萧凌风败下阵来,他收回手将人重新拥住,低低叹气道:“好看,无论何时都好看,怎么样都好看。” 庄清月满意点头:“既然如此,王爷的披风我便收下了。” 说到这里,他便忽然想起来上回萧凌风说的娶老婆的那些话。颈边狐毛的触感霎时间变得异常分明。 先前还气势很足的庄清月立刻便不由自主地红了耳根。 察觉到他的异常,萧凌风拍拍他的脑袋,问他:“怎么了?” 耳根的那点绯色瞬间蔓延,庄清月红着脸在萧凌风颈边蹭了蹭,而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小声问他: “王爷想看我穿红色的衣裳么?” 不等萧凌风说话,他脑袋又往萧凌风颈边埋得深了些,而后用更小的声音道:“那……等回了皇都,王爷记得找钦天监看个好日子啊。” 萧凌风心神一凛。 便又听到怀里那人小声嘟囔着补充:“反正,我只在那天穿与王爷看。” 作者有话要说:救命!每天甜甜甜的不腻吗?! 感谢在2021-07-09 23:59:11-2021-07-10 23:5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萍水相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常等更⊙⊙ 5瓶;唐人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七章 庄清月这话说得含糊,萧凌风却霎时间就听明白了。 呢喃软语响在耳边,他心尖上猛地一颤。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他心脏上狠狠地揉捏挤压似的,酸酸涨涨的感觉立刻在他胸腔中充盈起来,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发狠似的收紧手臂,更加用力地将庄清月抱紧,紧到仿佛想将人揉碎了嵌在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就这么将人禁锢在自己怀里,两人相拥着,中间连一丝缝隙也无,而满身的热意,也透出衣衫与对方的温度交缠在一处。 半晌,萧凌风低头在庄清月发间落下一吻。 “怎么又抢了先?”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语气里满含着无奈,“你呀你……” “你就不能留一个说的机会给我么?” 话音刚落,肩上蓦然一痛。 循着痛意看过去,庄清月一口咬在他肩头,眼神似嗔似怨:“王爷这时候还要说这些没用的么?” 萧凌风被他这眼神看的心慌意乱,连他说了什么也没听清,一心只想着伸手将他那双撩人的眼睛蒙上。 心里敲起了警钟。 不能再看了,萧凌风想。 他许久没接上话,庄清月便有些不乐意了。 先前咬了一口还不罢休,他嘴里叼着萧凌风肩上的那点皮肉不松口,含混不清的话音在喉咙里打着转儿: “王爷,说话呀!到底答应不答应,嗯?答不答应?” 说完,还示威似的磨了磨牙,仿佛在说若是萧凌风敢不应他,他就要将这人拆了吞吃入腹。 ——还要嚼得碎碎的。 肩上的疼痛将走神的萧凌风唤回了神,他低头看着庄清月故意摆出来的凶狠表情,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上他鼓起的脸颊。 然后被庄清月抓住,一口咬上指尖。 “我答应,怎么会不答应呢。”萧凌风垂眼看着自己被咬住的手指,眼神里带着揶揄的笑,“要是不答应,阿月定然要将我嚼碎吃了吧?” 本事一句调侃的话,却冷不防说中了庄清月的心思。 他瞬间撒开萧凌风的手指,与他拉出一个极远的距离,脸上热意攀升,很快让整张脸都变得绯红。 萧凌风收回手指不动声色地捻了捻,转头去看庄清月的表情。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似的,庄清月转头掩饰般地冲着床边呸呸两声,十分嫌弃地道:“谁要吃你,你能有兔子好吃么?” 萧凌风笑了。 “好好,我不好吃,你吃我兴许还得硌着牙呢。”他轻声哄着那人,“总之,我定然是比不得阿月的兔子的。” 原本是在顺着庄清月的话说,岂料话音落下,那人却又不高兴了。 庄清月瞪着眼睛来捂他的嘴:“别胡说了,你一个王爷怎好拿自己跟兔子比?” 像是忘了自己上一句才说出口的话。 萧凌风闭上嘴巴,只用一双含笑的眼眸看他。 庄清月被他看得不自在,转头瞥开目光小声低语:“就算要比,你也是最重要的那个。” 说完,像是再不愿意跟萧凌风挤在同一张床上似的,裹着那件玄色狐毛披风下了床,快步打开了卧房门。 长安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卧房门口不远处的台阶上,听见身后的动静,他连忙起身回头。 出来的是没戴面纱的庄清月。 完整地看到这张堪称绝色的脸时,长安终于明白为何他这一路上要戴着面纱,别说面纱了,长安甚至想立马给王爷提议让庄公子再换一张不那么出众的脸免得招人觊觎。 不过转念一想,长安又歇了这点心思。 就算是天上的仙君下了凡,凭他家王爷也能护得住,而且,他家王爷就得配庄公子这样风采无双的如玉郎君! 短暂的冲击之后,长安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朝着庄清月躬身一礼:“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被外间的冷风一吹,庄清月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不少,此刻面对着长安已经是神色如常了。 “可有热水?”他看向长安温声道,“赶路一天难免惹上风尘,给你家王爷备水沐浴吧。” 长安闻言点头应下,目光却悄悄上抬,当扫过庄清月身上已经有些凌乱的衣衫后,他心里闪过一丝了悟,然后立即转身小跑着出了院子。 备水。长安心想,热水要多备些,万一不够用岂不是坏了事。 萧凌风两人将其他人甩在身后先一步回了朔阳城,但好歹是没把人给忘了。 被落下的赵公公乘着马车由侍卫护着,跟着靖北军的亲兵们乘着夜色入了城。 等在朔阳城歇过这一夜后,便要真正启程离开西北了。 夜里,将赵公公一行人安置在朔阳城最大的客栈后,丁岳带着喜乐和阿怜回了王府,与他家王爷会合。 “长安哥。”一见面,喜乐便咧开嘴跟长安打了个招呼。 看着眼前这个身板挺直长高了不少的喜乐,长安惊得眼睛都快掉下来了,立马回头去看阿怜。 阿怜捂着嘴笑:“喜乐拜了丁将军为师,往后要给王爷公子当护卫呢。” 长安闻言连连点头:“好哇,这样才算公子没白疼你。” 他上前两步拍拍喜乐的肩膀,又道:“此去皇都机灵着点儿,要听王爷公子和你师父的话。” 喜乐挠头应下,一张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脸颊上露出个憨笑来:“长安哥放心吧!我肯定好好保护王爷和公子!” 话说得掷地有声,却压根儿忘了自己才学了个三脚猫功夫。 第二日一早,王府里的众人用过早饭,便要看着时间出发了。 萧凌风从书房里的兵器架上摸出把玄铁匕首递给庄清月,沉声道:“拿着防身。” 庄清月接过那把匕首端详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御赐之物,就这么随意赠给我了?” 萧凌风看他一眼,直到将庄清月看得不自在了,才认真道:“御赐之物又如何,赐给我的,今后便也是你的。” 见庄清月又要不自在了,萧凌风眼睛闪了闪,握着他的手腕往外走,再开口时语气里便又带上了调侃:“阿月,我发觉你如今是越发容易害羞了。” 察觉到庄清月的反抗,萧凌风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道:“你脸红了,别不承认。” 他身后,庄清月闻言马上用手背往自己脸上挨了挨,当发觉脸上果然触手滚烫时,便立刻安静下来不接话了。 于是候在院子里的长安丁岳等人,便看到一个笑得春风得意的王爷拉着一个眼角绯红的公子快步走了过来。 行过礼之后,丁岳转头避开目光,阿怜捏着自己的包袱角,喜乐手里牵着他和他师父的两匹马不敢吭声。 只有长安,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殷勤着走上前去,将手里的乌云盖雪递给了他家王爷:“王爷,您的马。” 萧凌风嗯了一声。 长安又看向庄清月,面露几分迟疑,最终还是凑近了小声道:“骑马颠簸,公子要么今日还是与阿怜姑娘一道乘马车?” 庄清月看了两眼长安的表情,忽然回过味来。 眼角的绯色变得更深了,庄清月暗地里掐了一把萧凌风的手腕,随后率先翻身上马以证清白。 长安被他吓了一跳,忙想上去阻拦,却被萧凌风挡下:“没事,由他去吧。” 随后也上了马,招呼丁岳等人出发,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长安和留守王府的侍卫面面相觑。 接上赵公公的人马后,众人赶早出了城走上官道,一路往东边行去。而这一路上,萧凌风翘起的嘴角都没下来过。 朔阳城往东再行两日,便是西北的第二大重要城池柳阳城。 在柳阳城休整补给之后,众人出城,便算是出了西北的地界。 而从柳阳城再往东走,还得再经过兴州和越州,才能到皇都所在的阙州。 越州城外。 冬日里路上行人本就不多,此时又正是晌午,路上就更没几个人了。 一行人找了空地烧了热水,众人就着热水吃过些面饼干粮,稍微歇了歇脚后,便准备继续赶路。只要过了越州,再有三五日他们便能到皇都了。 然而才刚行过没几里路,骑马走在前方的丁岳便忽然勒马停住,朝着身后打了个手势。 他身下,黄骠马长嘶一声,四蹄在地上踢踏着,躁动不安。 得到指令后,靖北军亲兵们立刻散开成阵,各自拔刀凝神看向四周,神情戒备。 赵公公身边的侍卫们虽不如亲兵们机警,但到底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察觉到阵势不对,也立刻警戒起来。 道旁是低矮的山坡土丘和灌木草丛,藏不了大规模的蛮兵,但藏些刺客却是绰绰有余,就是不知道是哪一拨的人了。 萧凌风耳朵动了动,精准地从风声中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细碎声响。 气氛越来越紧绷。 萧凌风在心底无声地笑了。 凭借靖北军亲兵的敏锐程度,这点埋伏根本构不成威胁。 早在被丁岳发现异常的那一瞬间,这些刺客就已经失去了动手的最佳时机。 片刻后,像是终于绷不住了似的,山道旁果然有了动静。 一阵响动后,数十名灰衣人现出身形,各个手持着刀剑向众人迅速逼近。 “何方宵小,报上名来!”丁岳手举长刀沉声喝问。 灰衣人们沉默不语,只将刀剑对准了被护在中间的萧凌风与庄清月,攻势凶猛凌厉,招招奔着致命之处。 萧凌风从来不是眼看着属下冲锋陷阵而自己稳坐马上的人。 见刺客来势汹汹,萧凌风伸手抽出挎在马侧的长刀飞身跃起,只一个照面便将横冲而来的灰衣人斩于刀下。 鲜血喷涌而出,被萧凌风灵活地避开。毕竟,这身衣服要是弄脏了,一会儿再去抱他家阿月,就该被嫌弃了。 于是,萧凌风的招式便「温和」了许多。 能一掌震碎心脉的,绝不用刀去砍,能反手一线割喉的,绝不当面捅刀。 饶是如此,那些刺客也绝不是萧凌风的对手。 再次将杀至眼前的刺客一掌毙命,萧凌风侧头往庄清月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马上早已不见了人影。 耳边却传来一记刀剑相击的铮鸣之声。 庄清月含笑的声音传来:“喂,生死攸关,王爷可别走神啊。” 回头看去,庄清月不知从哪儿抢来一把长刀,替他格挡一击后迅速挥开手臂,用萧凌风给的那把匕首划破了刺客的喉咙。 凛冽的山风不时刮过,将庄清月那身白色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而庄清月脸上带笑,盯着刺客的眼神却发狠。 萧凌风辗转两步绕到庄清月身后,与他后背相抵。他视线凝在为首的那名灰衣刺客身上,说出的话却又是别的内容。 “生死攸关,本王走神可都是因为你。”他轻笑一声,耍赖道,“方才本王因为你差点着了道,你这条命,要赔给我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我等了好几章了,我皇兄咋还没回来?? 王爷:我先谈个恋爱,对不住了你往后稍稍。 我发现了,我是剧情流与感情流之外的第三种流派:日常流。 救命! 感谢在2021-07-10 23:58:45-2021-07-11 23:4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萍水相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edeption 5瓶;唐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八章 皇家的侍卫们被派去保护赵公公,主力迎敌的,还是靖北军的亲兵。 对于靖北军来说,结阵御敌是他们的看家功夫。因此,即便这些刺客人数众多,功夫招式狠辣偏门,也敌不过正规军的绞杀。 更别说他们要刺杀的,根本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是赫赫有名的战神王爷。 能打得过就有鬼了。 那刺客首领寻到空档,便从与靖北军亲兵的缠斗中脱身出来, 脚踩着手下的肩膀跃至萧凌风眼前,手举着一把环首大刀就要直劈而下,却被萧凌风一把长刀轻轻松松架住。 他使足了力气将手中刀刃下压,萧凌风抬着手却纹丝不动。 “你这功夫想杀靖北王,恐怕还差点意思啊。”庄清月在一旁替萧凌风掠阵,见状晃着脑袋点评,眼神里全是对这刺客首领的鄙夷。 那刺客首领灰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异常狠戾的眼睛。听到庄清月嘲讽的话后,他立刻转头瞪向庄清月,眼神里带着噬人的红光,全然忘了此刻他身在何方。 刀兵相接以命相搏之时,最忌走神。 恍惚之间,手中下压的环首大刀猛地一轻,耳边传来一阵犹如尖啸的风声。 在他走神的那一刻,萧凌风手腕翻转将格挡的长刀从他刀下抽出,反手便朝着那刺客首领喉间的要害袭去。 他一改先前的漫不经心,招式倏然变得凌厉起来,刀锋所过之处威势骇人! 敢在他萧凌风面前对着庄清月瞪眼,可不就是找死么? 那刺客能做首领,反应自然不慢。他回身举刀,勉强用那把环首大刀接住了萧凌风的全力一击。正要松一口气,耳中却听到一丝微不可闻的异响。 ——咔嚓。 他偏头一看,自两人刀刃相接之处,那环首大刀骤然起了一丝裂缝。 随着那声异响,裂缝倏然扩张蔓延,顷刻间便在眼前碎裂成了两截。 那刺客首领心头大骇。 然而如今他手中只余一把断刀,再也无法跟萧凌风抗衡! 那刺客首领抬头,一眼便被萧凌风眼中的凶性摄住。萧凌风那一身终年在战场拼杀而沾染上的凶悍之气和一身的铁血威压,远不是这些刺客能承受得住的。 心知任务已无成功的希望,那刺客首领面色惨然。眼见着自己带来的手下也都被杀得七零八落,他心下一横,口中发出一声尖啸。 是拼死反扑的信号。 就算是所有人都折损,就算无法将萧凌风困杀这里,也要拼死将他拉下马来,要将他重创。 然而,那些残兵败将收束阵型试图向萧凌风合围而来,却被庄清月和丁岳带着靖北军亲兵反向包围。 狩猎的人转瞬之间成了猎物。 包围圈越缩越小,任凭那些灰衣刺客如何拼命,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一个用力将脚下灰衣人脖颈裁断,庄清月轻身跃起落回马背上,看着包围圈内的刺客发出重重一声冷哼。 “不自量力!” 他回头,蔑了一眼那个已经被萧凌风猫抓耗子似的逼得毫无章法四处逃窜的刺客首领,转头对着丁岳冷声道:“留两个活口,其余的全都杀了!” 丁岳正有此意。 若不是还得查出到底是谁这么不要命来刺杀他家王爷,他甚至想将这些人通通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敢刺杀王爷,都得给老子死。 另一边,萧凌风也存着留活口审问的意思,于是招招致命却又迟迟不下杀手,给那刺客能脱身的希望后又将人逼到末路。 很快,那刺客首领身上便多了无数道伤口,被萧凌风逼到心神失守,慌不择路的境地。 在萧凌风看来,就很没有职业杀手的水准。 眼看着靖北王手中的刀锋再次逼近,那刺客终于认命,一狠心便要咬破口中的毒囊,却被萧凌风闪电般伸手钳住下颌,一错手便帮他卸了下巴。 那边的庄清月也已经与丁岳等人一道将刺客全数解决,庄清月一把扔掉手中染血的长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萧凌风身前。 “没受伤吧?”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愣住,又同时发出一声轻笑。叫几步之遥的丁岳看得牙酸。 萧凌风原想再说点什么,却发觉庄清月手上有了些不大安分的动作。 于是他伸手,一把将庄清月悄悄往他袖子上乱蹭的手捉住,挑眉问他:“猴儿似的,在干嘛呢?” 无双公子第一次被人用「猴儿」这种词形容,脸上表情立刻就变了,正要出声与萧凌风说道清楚,又忽然想起是自己先偷偷拿人家袖子擦手的,嚣张的气焰一瞬间便偃旗息鼓。 萧凌风盯着他的脸,就见他神情变来变去,却又很快归于平静,随后,那人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被握住的手腕轻轻挣了两下。 萧凌风适时放手,而另一只手却忽然一轻。 庄清月从他手中拿过那把已经有些豁了口的长刀,用刀尖将倒在地上的刺客首领面纱挑开。 原本只是想看看这刺客到底是何模样,却在看到他脖颈之处的梅花印记时瞳孔猛然一缩。 察觉到庄清月的异常,萧凌风上前两步,视线顺着他的动作望向那刺客首领颈间。 就算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一些基本的常识萧凌风也还是有的。 就比如,寻常的刺客哪个会在身上留下这种会被识破身份的印记呢? 所以,这刺客身上带着的明晃晃的梅花纹样,是在向他萧凌风示威么? 想到这里,萧凌风心中冷笑一声。既然敢犯到他萧凌风头上,便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向庄清月,开口问道:“这印记……你可认得?”等了片刻,却没得到回答。 庄清月眉头皱得比他还要深,此刻紧紧盯着那梅花印记,浑像是要魔怔了。 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些不对,萧凌风招手让人将半死不活的刺客首领捆上带走,随后趁着亲兵打扫战场的空档,牵着庄清月的手将人带到人群边缘。 “阿月?”他安抚般地揉了揉庄清月的手,将他手心不知何时而起的冷汗悉数擦了个干净,才温声道,“该回神了。” 虽然不知道庄清月因何失神,但总归与那梅花印记脱不了干系。 萧凌风心想,等过会儿找到了落脚点,便要赶紧将那几个活口严加审问。 庄清月垂着头,眼神在萧凌风手上晃过一圈,才像是终于回过神似的,一头栽进萧凌风怀里。 力道大得让毫无防备的萧凌风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萧凌风屏息将人接住,却察觉到怀中那人身躯颤抖,连呼吸声都比以往粗重。 庄清月的状态很不对劲,连带着萧凌风也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扶着庄清月的肩膀,只能徒劳地发问:“阿月,你怎么了?” “怎么回事?阿月你说话啊!” “阿月?” 等过了不知多久,庄清月才终于从他怀里抬头:“我没事。” 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萧凌风心里一惊,立刻伸手去抚他眼尾。没在他眼睛边上摸到湿意,萧凌风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正要说点什么来安抚庄清月,却听到他先一步开口。 “萧凌风。”庄清月喊了他一声。这是萧凌风第一次听到庄清月这么认真地喊他的名字。 他应了一声。 庄清月深吸了口气,又接着道:“我娘亲颈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梅花印记。” “可是她在十八年前就死了。” “我为了确认自己的身世查过她的生平,然而我查遍了所有人,都查不到有关于这个梅花印记的任何信息。” “连先生都不知道这个梅花印记代表什么。” “我甚至以为这或许只是她的胎记。” 说着说着,庄清月逐渐冷静下来。 他抬头望向萧凌风,沉声道:“这是一个阴谋。” 萧凌风也没想到,这梅花印记还能将庄清月的母亲牵扯进来。 这时候,他只恨自己看书不仔细,没能从那书里看到任何一点有关于这件事情的有用信息。 但好歹,他知道庄清月是原书的男主。 如果是男主的话,总该有点什么主角光环,不至于平白丧命吧?想到这里,萧凌风提着的心落下去稍许。 他沉吟片刻,看向庄清月道:“若这十八年来他们蛰伏不动,或许你还摸不到他们的踪迹,然而只要他们有所行动,就必会露出马脚。” “只管等着吧,等他们露出破绽了,我们才好追查。”萧凌风握着他的手轻轻用力,“要是冲着我来的,我绝不会饶了他们,要是冲着你来的,我就更不会放过了。” 最后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叫庄清月终于露出点笑来。 战斗现场清扫完毕,丁岳也已经代表萧凌风将赵公公安抚了一遭。一切就绪后,众人接着出发。 似乎是这次刺杀行动的失败让幕后的人暂时停了手,这一路上,除了那几个刺客还没审问明白之外,剩下的这点路程可以说是风平浪静,顺利地不得了。 三日后,众人进了阙州。 又过了两日,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皇城脚下。 大景朝的年轻皇帝早就得了信,一大早就带着文武百官,顶着寒风跑到皇城之外亲自迎接靖北王萧凌风。 除此之外,由于朝中早就放出了风声,连带着皇都里的百姓们都知道他们刚打了胜仗的战神王爷今日就要抵达皇都了。 一时间,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将皇都城门口直皇宫外面那条长街围得水泄不通,连街边酒楼窗边也都挤满了人。 都想一睹靖北王的风采。 城门外,被百官簇拥着的小皇帝裹紧了自己厚厚的披风,伸着脑袋不停地往外张望。 “皇兄几时才能到?”他侧头催促身边的侍卫,“还不快派人去看看皇兄走到哪儿了?” 身边一个白胡子老头笑着安抚道:“皇上莫要着急,王爷定然也是归家心切,必不会误了时辰的。” 正说着,远处马蹄声响起。 “来了来了!”前排的侍卫高喊一声,立刻回转马身上前禀告。 第六十九章 有了侍卫的这一声动静,候在城外的文武百官也都精神一振,纷纷伸长了脖子张望。 靖北王驻守西北多年,上一次回皇都还是三年前的事情。 此番皇帝突然将他从西北召回,许多人都在暗中猜测到底是何缘由,会不会是皇帝有别的深意。 但纵然心思各异各有盘算,明面上这些人还是要对靖北王还朝这件事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对萧凌风本人也要极尽尊崇。 众人朝着来路极目眺望。 很快,随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响,一队人马带着两架马车浩浩荡荡奔驰而来。 马蹄卷起阵阵尘土,掀起的动静犹如惊雷一般,阵势极大。 皇帝萧珏被这骇人的阵势惊得怔愣一瞬,但很快,脸上的表情又恢复至先前那般高兴的模样。 他侧头看向身边那位白胡子老头,高兴道:“来了,太傅你看,皇兄他们可算是回来了!” 那太傅抹了把胡子,笑着轻咳一声。 萧珏这才察觉到自己有些过于兴奋,差点就失了皇帝的庄重。 于是,年轻的皇帝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只那双一会儿摸摸披风,一会儿捻捻玉佩穗子的手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太傅顺着他的视线往前方望去。 果然,靖北军连同先前派去宣旨的人马已经近在眼前了。 一行人中,为首的那位黑衣男子身形高大挺拔,在一众亲兵侍卫中显得十分出挑,引人注目。 那便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兄弟,让西沙人闻风丧胆,让百姓无比敬仰的战神王爷萧凌风了。 半里之外,萧凌风抬手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一众人马便都缓下速度,以免冲撞惊扰了皇帝和诸位大人。 行至几丈之外,众人纷纷停住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地朝着皇帝萧珏的所在单膝跪地行礼。 萧凌风快步走到皇帝身前,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萧珏一把抬住胳膊:“皇兄快快免礼,咱们兄弟二人何须如此!”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真情流露之时连眼眶也隐隐泛红。 萧凌风思索片刻,仍是将这个礼行全了。等起身后,他才看向皇帝沉声解释:“礼不可废。” 他还未与这皇帝有过真正的接触,此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自然是谨慎些为好。 免得此时不行礼,日后若因他功高震主被皇帝猜忌了,便被有心人拿住错处参一个不敬天子之罪。 皇帝如愿接上了人,心里正是高兴的时候,立刻便招呼众人回宫,要与他这位皇兄好好叙话。 “皇兄,先与朕一道回宫吧。”小皇帝扯着萧凌风的胳膊,言语中的兴奋半点不掺假,“咱们兄弟许久时间不见了,朕可是时时都在念叨着你呢!” 他拉着萧凌风,在百官簇拥之外转身往皇城内走,连龙辇都不想坐了:“朕还命人在宫中设宴,晚间便与皇兄接风洗尘。” 他与萧凌风实在是太久没见,有太多话恨不得要一股脑儿在此刻全说出来,根本没给萧凌风接话的机会。 于是萧凌风便沉默着落后他半步,听他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 “对了皇兄……”萧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喜滋滋地看向萧凌风,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邀功」意味, “皇兄的王府朕早就已经命人重新翻修过了,朕还给你添了不少好东西,保证让皇兄住得身心舒畅!” 说到这里,萧珏眨眨眼睛,脸上露出个不可捉摸的笑意来。 萧凌风脚步一顿,直觉他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但萧珏脸上表情那抹奇异的表情一闪而逝,快到让他根本来不及细细分辨其中的深意。 很快,萧珏又转向了别的话题,萧凌风只好将心中的疑惑按下。 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会有些超出他控制的事情即将发生,叫他心里着实有些没底。 于是他下意识地回头,视线穿过身后的朝臣,望向人群末尾跟丁岳走在一处的庄清月。 不管怎样,看到庄清月,心里总归会更踏实一点。 一行人行至城门口,萧凌风打眼往里一望,便被皇城中长街上的阵势惊住了。 皇家侍卫早就将通往皇宫的长街戒严,御林军出动,两步一人将围观的百姓们死死拦在长街边上,不许越过人墙半步。 饶是如此,百姓的热情也并没有丝毫的消减,甚至因为侍卫的阻拦,想一睹皇上和靖北王风采的心情更加迫切了。 萧凌风一看到这场面,眉头便立刻皱了起来。他出声将萧珏喊住:“皇上,还是乘上龙辇吧。” 萧珏诧异回首。 “长街上人多,皇上乘着龙辇也要更稳当些。”见萧珏皱眉,萧凌风又道,“本王就在皇上身边,皇上乘龙辇也不耽误说话。” 说不说话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遭遇过一拨刺客,此时长街上人山人海,正是浑水摸鱼行刺的好时机,到时候无论行刺的对象是谁,对他来说都是一场麻烦事。 萧凌风成功将萧珏劝上车辇后,一众朝臣们终于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毕竟,皇帝出事绝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众人重新出发,萧凌风也骑上了乌云盖雪跟在龙辇侧旁,他一双眼睛警惕地扫向四周,眼神锋锐无比。 他本就生得极好,天潢贵胄的气度绝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再加上他常年身在军旅之中而造就的一身摄人气势和那副凛然的神情,瞬间叫长街两旁的百姓们深深折服。 浩浩荡荡一行人走过长街,原本喧闹的人群在萧凌风的威压之下迅速安静下来,大家盯着那抹高大的黑色身影,眼中万分亢奋,却无一人敢发出异常的动静。 别的年轻将军打马过长街必定是满楼红袖招,萧凌风走过长街,收获的只有满街肃然。 百官末尾,庄清月蒙着面纱与丁岳并排着跟在这些朝臣后面。 前方的异常安静引起了他的注意,叫他没忍住探头往前张望。 这一望,就望见了长街边上酒楼二楼的窗边,那些半掩者面容,盯着萧凌风眼神羞怯,紧紧捏着荷包手帕却迟迟不敢有动作的姑娘小姐们。 庄清月霎时间便看明白了这场面。 他抱着胳膊轻哼一声,心说幸好萧凌风这时候看着吓人,不然这满街的荷包手帕砸下来,萧凌风身上定然全是别的女人的味道。 正想着,一道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将他面纱掀开一角。 这下可坏了。 即便他不是被迎接的主角,但他一身白衣,无论是在诸位身着官服的朝臣之中,还是在那些黑衣黑甲的靖北军亲卫之中,都足够显眼。 高楼上有人喊了一句什么,庄清月没听清楚。 但很快,他就无暇去管是谁说了什么话了。因为,那些没能送出去的荷包手帕都尽数被那些姑娘小姐砸到了他身上。 就很要命。 后方的动静自然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往后看了一眼,然而龙辇上的明黄帷幔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着。于是他侧头看向萧凌风,眼神里带着询问。 萧凌风回头,一眼就看见了后面那个被用香囊荷包手帕追着砸的一脸冷然的庄清月。 久违的,萧凌风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幸灾乐祸的笑容。 见他盯着后方久久没回话,皇帝心里痒痒的,很想知道到底怎么了,于是伸手扯了扯萧凌风的袖子,眼中露出一丝带着孩子气的好奇神色。 萧凌风回神:“回禀皇上,是楼上的小姐们在扔手帕香囊。” 萧珏好奇:“扔给谁了,怎的不扔给你?” 萧凌风轻咳一声,面不改色道:“扔给靖北军的军师了,想是军师风姿过人,更讨小姐们看重。” 萧珏一听这个就来了劲,立刻问:“这军师是何许人也?家世如何,年龄几何,可有家室?若是合适,朕便替皇兄允他个恩典?” 嘶…… 萧凌风诧异地看了一眼萧珏,心说这他这倒霉弟弟怎的正事不干两件,一天到晚净对这等保媒拉纤的事情上心。 他面色严肃,语气深沉:“皇上,军师已有家室了,恐怕不妥。” 一听他这话,萧珏的心思便歇了下去。 “好吧,既然如此那便算了。”他兴致缺缺地摆摆手,“皇兄莫急,朕从不做那等拆人姻缘的事情。” 萧凌风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 许是萧凌风看起来着实吓人,回皇宫的这一路上十分平静,并没有发生他所担心的刺杀行动。 众人平平安安地到了皇宫门口。 宫门前,萧凌风忽然勒马。 他这一进皇宫,还得参加晚上的宫宴,夜里有宫禁,能不能回王府还说不准。 总不能他将庄清月带回了皇都,却在第一天晚上就将人扔在王府不管了吧? 好男人不能让老婆独守空房,好男人也不能夜里不着家。 想到这里,萧凌风朝丁岳使了个眼色,叫他带着庄清月随他一道入宫。 随后他看向皇帝,想着与皇帝提前打个招呼,却被皇帝抢先一步开口。 “皇兄,你方才说的军师,可是战场上为你挡过刀剑,救过你性命的那位?” 萧珏看着他,眼中带笑,“既然军师一道回来了,不如一同入宫赴宴,也好叫朕当面与他道谢。” 萧凌风闻言心里一惊,后背上蓦然生出一层白毛汗来。 庄清月确实救过他性命,但为了掩饰庄清月的身份,他递回来的战报里,没有半个字提到过这回事。 所以,这皇帝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抬眼观察着萧珏的表情,试图从那双带笑的眼睛里看出点别的什么东西来。 “你以为你靖北军中当真是铁桶一块么?” 庄清月那夜脱口而出的话蓦地在他耳边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12 23:59:09-2021-07-13 23:5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人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章 “皇兄?” 萧珏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将萧凌风从万千思绪中唤了回来。 也不知是小皇帝太过擅长伪装,还是他真的只是无心一问,萧凌风顺着他的声音抬头,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的异样。 萧凌风心中疑窦丛生,但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迅速将面上的惊诧之色隐去,顺着萧珏的意思应了下来。毕竟,他本来也是想将庄清月带在身边的。 萧珏身边的公公得了旨意,立刻便小跑着去传皇帝口谕。 那公公站在庄清月面前,先将萧珏的口谕念了一遍,随后看着庄清月笑得一团和气:“军师在西北立下大功,很得陛下看重,还请军师随咱家一同面圣,好叫陛下看看军师的风姿。” 立下大功? 庄清月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本能地察觉到不对。 当初他与萧凌风说好,所有的奏报里都不会提到他,甚至连军师这个名头都不会出现。所以,那皇帝口中的「立下大功」,究竟从何而来? 想到这里,他抬头往皇帝所在的地方投去目光,刚好与萧凌风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萧凌风也正往庄清月那里看。 他避开众人视线朝着庄清月轻轻摇头,眼神和动作所代表的含义十分明显。 “按兵不动,见招拆招。” 两人隔着人群对视一眼。见庄清月点头,萧凌风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虽然他萧凌风本人与人为善,但原书里那个靖北王权倾朝野的人设他还是记得的。 所以,无论这小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凡他今夜有什么对庄清月不利的动作,他都不会对他客气。 正想着,那公公已经领着庄清月走了过来。皇帝正与萧凌风说话,那公公便没有打扰,只带着庄清月低眉顺眼地跟在皇帝与萧凌风两人身后。 皇帝余光瞟了庄清月一眼,眼神若有所思,但又很快恢复如常,像是不曾注意到庄清月一般。 等一行人快要走到皇帝处理政务的朝元殿前时,萧珏仿佛才想起来他这皇兄是刚从西北回来还不曾停下来歇口气似的,终于停下嘴边的话。 他侧头看着萧凌风,面露歉意:“哎,瞧朕,只顾着与皇兄叙话,险些忘了皇兄才刚回来还不曾休息。” 他喊过身边的大太监吩咐两句后,又继续笑着道:“皇兄从前未开府时住过的宫殿朕已经提早叫人收拾出来了,眼下时候尚早,皇兄快些去歇息歇息养足精神,咱们兄弟二人晚间再长谈。” 这点倒是戳中了萧凌风的心思。 他从西北一路赶回来风尘仆仆,不洗漱收拾一番着实有些难受。 正好,他还有些事情要与庄清月通气,于是便不客气地应了下来。 兄弟二人在朝元殿前分别。 辞别皇帝后,萧凌风招手,将候在一旁被皇帝遗忘的庄清月和丁岳都叫了过来,三人一道跟着领路的王公公去了萧凌风从前住过的宫殿。 那宫殿是萧凌风还是未成年的皇子时住的地方,他虽多年不曾回来过,这殿内依然有宫女太监守着,此刻更是打扫地纤尘不染,窗明几净。 王公公揪着那些宫女太监吩咐一阵,便立刻有人去准备热水点心。 敲打完伺候的下人后,王公公转身朝着萧凌风行了一礼,正想说点什么,却被萧凌风摆摆手挥退,让他回去复命。 等人走后,萧凌风立刻朝着丁岳使了个眼色,随后自己带着庄清月走进正殿的屋里。 丁岳得了示意,知道王爷与军师有话要说,便立刻在殿内仔细查探了一番。 确认没有人在暗中窥伺后,他抬手往正屋门上敲了三下,而后自己守在正屋门口,防止有人来打扰。 屋里,萧凌风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庄清月便首先受不住似地往软塌上一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萧凌风挑眉,跟着他的动作也坐上了软塌边沿,偏头看他:“这么累?” 庄清月侧身用手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道:“坐马车颠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到了,结果还得陪着你那弟弟游街,能不累么?” 萧凌风一听「游街」这话,立刻便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问:“嫌累么?到时候咱们成亲了还得绕着御街游上三个来回,那你可怎么受得了?” 这还是萧凌风第一次将「成亲」这两个字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庄清月愣了片刻,忽然坐起身来。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累了啊。” 庄清月仰着下巴,一脸的倨傲不屑:“况且,三个来回怎么够?再不济也得绕着满皇城十个来回才配得上本公子的身份。” 萧凌风抱着胳膊,眼中含笑:“哦?庄公子是什么身份?” 庄清月瞪他。 萧凌风大笑一声将他揽进怀里,下巴蹭在他耳发。再开口时,嗓音低沉磁性,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你想是什么身份呢?我觉得做萧临风的爱人就很好。” 不是靖北王,也不是萧凌风,而是那个真正的叫萧临风的他。 “爱人”两个字被萧凌风咬的很重,落在庄清月耳中时,引得他心中一阵悸动。 他伸手回抱住萧凌风,没说话,却将这两个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又一圈,从里边品出丝丝甜意。 “但是,作为本王的爱人,庄公子有些事情恐怕要解释解释了。”萧凌风一手揽着庄清月,另一手伸向庄清月衣襟。 庄清月懵了一瞬:“什么?” 冷不防登徒子已经伸手入怀,从他衣襟里摸出一方带着幽香的手帕来。 萧凌风指间捏着那手帕,看着庄清月似笑非笑:“是哪家姑娘给的,要藏在这么贴身的地方?” 庄清月瞥了那手帕一眼,表情不变:“你猜?” 说完若无其事地起身走到桌边坐下。 萧凌风怀中瞬间空了下来。 他啧了一声展开手帕,目光立刻便落在手帕角落里绣着的那支梅花上。将那手帕端详一阵后,他拧着眉坐到了庄清月对面。 庄清月已经倒好一杯茶水。 他从萧凌风手中接过那方手帕,捏着手帕一角轻轻放进茶杯里蘸水浸湿。随着他的动作,手帕上的字迹逐渐显现。 萧凌风脸上露出一瞬间的惊诧。 虽然他知道庄清月收下手帕必然有用意,却没想到这手帕居然就是一封信。 庄清月将浸湿大半的手帕平铺在桌上。 萧凌风探头去看,却发现上面的字都是他认识的,连起来却让他难解其意,想来应当是什么密语。 萧凌风:“写的什么?” 庄清月皱眉:“咱们有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加班的一天,但我不能再请假了! 哪怕是短小,我也要上线与大家爱say hi! 啵啵大家……感谢在2021-07-13 23:58:05-2021-07-15 23:5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一章 见庄清月表情严肃,萧凌风也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看向庄清月。 “出什么事了?”他沉声问。 “这就有些说来话长了。”庄清月开口,“你知道庄叔与我是为何被发配到西北的么?” 萧凌风愣了一瞬。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父子二人遭人构陷卷入了那场贪腐大案,才被皇帝一怒之下抄家发配的么,莫非还有别的隐情? 他这一头雾水的表情让庄清月哑然失笑,心说这靖北王什么都不知道,是怎么在朝中立足这么多年还没倒的。 庄清月一笑,先前隐然有些紧绷的气氛便忽然松懈下来。 萧凌风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被嘲笑了,于是越发绷着脸,瞪着庄清月催促道:“别笑了,说正事呢赶紧的。” 手里摆弄着那方被浸湿的手帕,庄清月缓缓开口。 “王爷,您有没有哪个时候怀疑过,觉得我与先生决裂地有些突然?” 萧凌风一怔,随后老老实实承认道:“不瞒你说,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心存犹疑。” 他道:“不过后来你说不愿意看到你符氏的江山落到西沙人手中,而那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西沙人与虎谋皮,你与他分道扬镳,我倒是也能想得通。” 他伸手握住庄清月略带凉意的指尖:“况且那时候在雁回镇,先生朝你放弩箭的时候是一点也没留情,他是真的下了狠手想要你的命。” 说到这里,萧凌风忽然察觉到不对:“你不是前朝血脉么,他怎么敢?” 话音落下,庄清月轻嗤一声。 “什么前朝血脉,我只不过是他精心培养的一颗棋子罢了。”他手掌微动,手帕在他手中碎为齑粉。 再看向萧凌风时,庄清月嘴角染上讽意:“当棋子已经无法掌控的时候,当然要下手毁掉。” 萧凌风眼神一厉:“他休想!” 庄清月话音停滞一瞬。 随后反握住萧凌风的手略带安抚地朝他笑了笑,才接着开口:“早前我便与先生在政见上有诸多不和,久而久之便与他生了嫌隙。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对靖北军起了心思,便将我打发到西北,叫我寻机拿到城防图,井置你于死地。” 萧凌风紧紧皱着眉峰,又听他道:“我自小寄居在庄叔府上,对外也以父子相称,庄叔于我来说与父亲也没什么分别了。因此,设计一场本不必要的大案将庄叔贬到西北,也是对我的敲打。” 庄清月说回他们即将遇到的麻烦:“若我乖乖听了他的话,他便施手为庄叔平反这桩冤案。如今我打了他的脸面,当初为了平反留下来的口子,便正好另做他用了。” 萧凌风闻言心中直觉不妙。 为了平反留下了口子,此刻便能说犯下大案的另有其人。如今他与庄清月跟那先生有了大仇,这口锅想来想去也只能扣在他萧凌风身上了。 他看向庄清月,果不其然从他眼神中确认了心中所想。 “嘶。是有点麻烦。”萧凌风叹了口气。 但转念一想,他又忽然冷静下来,沉稳道:“但我萧凌风行得端坐得正,任凭那先生翻出花来,也不能毁我清白。” 却听庄清月轻哼一声:“只是如今的重点却不是你到底做没做过。” 萧凌风抬头等着他的下文。 庄清月道:“重点是假若他们将这案子办成了铁案,皇帝信不信你。” 这话倒是点醒了萧凌风。 想起那小皇帝今日表现出来的异样,萧凌风不得不对这表面上看起来对他尊敬有加的皇帝心生警惕。 萧珏真的对他放心吗? 他是萧珏唯一的兄弟,是整个大景朝宗室里离那把椅子最近的人。不仅如此,他执掌威名赫赫的靖北军,在民间声望极高。 面对这样手握重兵的兄弟,萧珏真的能毫无芥蒂吗? 怕是晚上瞌睡都睡不好吧。 想到皇帝,萧凌风看向庄清月:“皇帝今日问我,那位在战场上为挡过刀剑,救过我性命的人是不是你。” “我说他怎么叫人传口谕,说我立了大功呢。” 庄清月笑了:“他也是在敲打你呐。” “军中有几个皇帝的眼线也属实正常。”他姿态变得放松下来,抬眼看向萧凌风,“不过,我可没在战场上为你挡过刀剑,你那皇弟的人,眼神也不怎么好使嘛。” 什么叫眼神不好使? 分明是在嘲讽那小皇帝安插在靖北军里的人连消息也探不清楚。 听着他话音里丝丝缕缕的嘲讽,萧凌风眼神落在他脸上,只觉得他这副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模样简直可爱极了。 于是他放松下来,方才还绷直的嘴角也随之舒展开来。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丁岳在外面轻声唤道:“王爷,军师,热水已经备好了。” 萧凌风朝着丁岳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随后拽着庄清月起身。 这殿里原本就只有他一个人住,殿内空间极大,十分气派。 殿内的陈设也都极尽豪奢,根本不是西北那个靖北王府能比得上的。 庄清月被萧凌风拉着往殿内更深处走去。一路上,庄清月打量着这些先前差点被他忽视的华贵物件,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当接连推开两扇门,穿过层层叠叠的纱帐帷幔,看到那一方水雾袅袅的,能至少装下十个人的汉白玉浴池时,他眼睛一亮,脸上的满意神色达到了极点。 察觉到庄清月的激动,萧凌风轻笑一声。方才看到这浴池的时候,他就知道庄清月定然会很高兴。 毕竟在西北时,要沐浴便只能屈身在小小的浴桶里,可把无双公子委屈坏了。 浴池边早就有侍女候在两旁,等着伺候靖北王入浴。 见两人相携而来,为首的侍女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十分柔顺地朝着两人行了个礼。 而后上前两步,准备替萧凌风除去衣袍。 萧凌风怎么可能让别的女人替他脱衣服伺候他沐浴,正皱着眉头要开口让那些侍女们退下,却发现有人比他更快。 那侍女的手刚伸出来还没碰到他,便被站在他身边的庄清月挡开。 他侧头,便见庄清月要笑不笑地看着那婢女,一双温和带笑的眼睛里愣是让他看出了几分刀锋般的凌厉来。 庄清月说:“这里不劳烦姑娘了。” 那侍女诧异抬头,怔愣一瞬后将目光转向萧凌风。 见萧凌风果然挥手让她们退下,那侍女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而后将心中的不甘不愿掩下,带着人退出了浴房。 人走后,萧凌风伸手拉过庄清月,低头看他时眼神带笑:“怎么,又醋了?” 他故意道:“一个侍女罢了,又不会有什么。” 庄清月抬头,仍是那副要笑不笑的表情:“王爷难不成还想有点什么?” “那倒也没有。”萧凌风收回手抱着胳膊,懒懒道,“只是本王在西北待了三年,许久不知道有人伺候沐浴是什么滋味了。” “但方才你将侍女赶走了。”他看着庄清月,话里意有所指,“阿月,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明知萧凌风是在故意逗他,庄清月还是没忍住咬牙切齿:“萧、凌、风。” 萧凌风面色不变,语气沉稳:“哎,本王在呢。” 话音落下,一双手伸了过来,抚上他腰间。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比侍女的手又多了一份男人的力量感。 玉白色的手指映在他黑色的腰带上,便显得更加白皙好看了。 萧凌风垂眸看去,就见那双手的主人低着头在他腰间摸索着腰带暗扣所在。 他看不清庄清月脸上的神情,但那人低头时露出的那段弧度恰好的脖颈,却是一个十分顺从的姿态。 他心中诧异。 这人明明方才还磨着牙像是要吃了他似的,怎么态度忽然就变了? 正想着,裂帛之声在耳边响起。 顺着声音低头,才发觉自己的腰带已经被庄清月撕成了碎片。 萧凌风这才恍然,这人哪是在真的要帮他更衣,分明就是在找哪里撕起来更利索! 又被他迷惑了! 萧凌风心底苦笑一声,随即伸手将他还在试图作怪的手捉住。 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甘,但若再继续下去,恐怕他的衣裳从外到里都要被撕个遍了。 “谢谢阿月了,本王还是自己来吧。” 庄清月眯着眼睛:“不要人伺候了?” 萧凌风回视着他,眼神坚定:“不用了。” 他义正言辞:“二十大几的人这点小事还不会自己动手说出去是要遭人笑话的。” 庄清月轻笑一声:“那王爷就请自便吧。” 被他捉住的手轻轻挣动两下,萧凌风顺势松了手。这下便换做庄清月抱着胳膊看他了。 即便被庄清月用那种明显看好戏的眼神盯着,萧凌风也没有半点不自在。 利落地脱下外袍,萧凌风心想,看就看呗,身为一个前大学生,谁还没进过大澡堂子呢。 然而当将手伸向自己的中衣系带时,萧凌风动作却忽然一顿,鬼使神差地看了庄清月一眼。 耳朵尖也在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悄悄红了两分。 同学战友和庄清月,好像是两个范畴啊。 他身侧,庄清月也正挑眉看着他。视线相接的时候,萧凌风觉得自己仿佛从他眼神中读出了一点挑衅的意味。 啧…… 不就是脱个衣服洗个澡,谁怕谁啊。 手上重新有了动作,解开中衣系带,衣襟顺着他的动作散开。 萧凌风敞着怀,饱满的肌肉和流畅的身体线条瞬间显露出来。 褪下的中衣被萧凌风随手仍在地上。 此刻的他浑身上下只余一条中裤,而庄清月却衣衫齐整,没有半点要脱衣服的迹象。 浴房中水雾蒸腾,萧凌风眯着眼睛仔细看去,就见庄清月额发间已经被水雾沾得有了些湿意,也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熏着了,那张清冷又精致的脸上染上薄红。 “看什么看!” 察觉到他的视线,庄清月喉间一紧,立刻掩饰般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而他这一眼瞪得太过虚张声势,被萧凌风一眼识破,原本还有些迟钝地没有多想的萧凌风立刻变得敏锐起来。 这一瞬间,萧凌风又重新占了上风。 一旦庄清月开始羞恼,便是萧凌风最能拿捏他的时候。 他伸手勾住自己中裤的系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庄清月:“这一路风尘的,阿月不洗么?” 说完,便见庄清月脸上那点薄红变成了更深的绯红,那点颜色蔓延开来,迅速攀上他眼尾,带着说不出的撩人意味。 萧凌风喉间滚了一下。 忽然又有点后悔。 看着面前这个半身裸着的流氓,庄清月满脸滚烫,却无力再开口。 手指蜷缩一瞬又再度松开。 他撇开脸,在萧凌风的注视之下脱去外衣衬袍,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站在萧凌风面前,捏着腰间的系带,却再也下不去手。 “扑通。” 庄清月愕然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就见萧凌风不知怎么的忽然下了水,长臂一划便游到了浴池的另一头。 他背靠着池壁坐下,热水将他半身淹没,只露出脑袋和半截胸膛。 池中水雾袅袅,隔着氤氲的水汽,庄清月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 另一头,萧凌风将自己浸在水中,靠着浴池边缘借着水声的掩盖轻轻喘息。 此刻的他无比庆幸,庆幸庄清月没有接受过大澡堂子的洗礼,庆幸庄清月那一瞬间的犹豫。 就差一点儿。 他想,他差一点儿就要在庄清月面前变得不「庄重」了。 这么想着,浴池的另一边也传来了水声的动静。他抬头,就见一抹白色的身影顺着台阶走进水池,与他隔着一汪池水坐下了。 片刻后,庄清月有了动作。 已经被池水浸湿的里衣被他抬手扔到了岸边,庄清月朝他看了一眼,忽然朝着他游了过来。 萧凌风大惊:“你别过来!” 倒不是害羞,只是他这边的动静还没平复下去,庄清月此时过来,那他还要脸不要?恐怕这登徒子的称号就要板上钉钉了! 他连忙使力想往后退,却忘了自己原本就已经在浴池边缘。 手忙脚乱之下,早已失了逃跑的先机,被庄清月逼到了浴池一角。 他抬头,正对上庄清月那双黝黑清亮的瞳仁。 “阿月……”萧凌风喉结滚动,语气艰涩,“你……” 话还没说完,庄清月倏然靠近。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庄清月呼吸间洒在他脸侧的气息竟然带了点清甜的的味道,叫他更加心猿意马了。 像是逃避似的,他垂下视线,目光却冷不防地扫过面前这人近在咫尺的漂亮锁骨。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面前的庄清月不着寸缕。 于是,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响,所有的思绪都在瞬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夺走。 他身前,庄清月歪头看他两眼,忽然朝他唇边凑了过去。 而藏在水下的那只手也像是有预谋般地伸了出去,直击要害。 两人打仗一般地洗完了这个澡,方才双双红着脸穿好干净衣裳。 先前被屏退的侍女候在两道门之外,见他们出来时一个同手同脚一个视线低垂,几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立刻安分地低头,拿着烘干的巾帕围了上去替两人擦拭头发。 一切收拾妥当后时辰尚早,还能再合眼休息两个时辰。 殿内的大床宽阔无比,两人一人占据一边。明明在浴池里已经裸裎着亲过抱过摸过了,此刻却又井水不犯河水地,睡得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规矩。 不知过了多久,窸窸窣窣的动静从另一侧传来。 察觉到庄清月正悄悄蹭过来时,萧凌风闭着眼睛在心里默数,而后状似无意地翻身,正正好将埋头撞过来的那人接了满怀。 怀里的人呼吸一滞,萧凌风紧绷着的身躯却骤然放松。 两个时辰后,丁岳算着时间来叫两人起身。 庄清月被他的动静叫醒,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后立刻便要从萧凌风怀里逃走,却反被那双收紧的胳膊牢牢锁在怀里。 “跑什么?”萧凌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早前不是胆子大得很么?” 庄清月挣脱不了,干脆便拿脑袋报复性地去撞他胸口,末了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捡起话头去嘲笑他:“总好过有的人胆子还没比针尖大呢。” 萧凌风胆子没比针尖大么? 他必不可能承认。 为了证明自己胆子很大,萧凌风翻身将人摁在床上亲熟了,才把人放开。 然后神清气爽地起了身。 留下庄清月在被子里把床捶得震天响。 等两人收拾好后,先前那王公公便像是卡着点似的,来请两人到御书房说话。 御书房里,皇帝正与太傅说话,听到外面通传靖北王来了,立刻便眼睛一亮将萧凌风宣了进来。 萧凌风踏进御书房。 那小皇帝蹭地一下起身从书案后饶了出来,亲自迎接萧凌风的到来,表情语气都真挚到了极点: “皇兄来了,快快,不必行礼了,赐座赐座。” 萧凌风却仍是拱手朝着萧珏行完了礼。御书房内的其他几位大臣也早就起身,此刻也纷纷与他见礼。一番寒暄后,他才顺着萧珏的示意坐了下来。 那萧珏也不知怎么的,只走过场一般问了几句靖北军的事情,随后便当着几个大臣的面当真与他话起了家常。 譬如朝中最近有什么萧凌风没赶上的趣事要说给他听; 譬如他近来又得了什么好东西,看了什么书,得了什么画,临了什么帖。 又譬如他过了年就要有第一个孩子了。 “若是个小皇子,往后便让他跟着皇兄学些本事来。”萧珏眼里带着兴奋和期待,“等他长大了,便让他像他皇叔一样镇着萧家的江山……” 话说到这里,听着凑趣的几个大臣眼神却有些变了。 那位怀有身孕的宫妃井非中宫之主,生下来的即便皇长子,将来也注定了不能继承大统。 而眼前这位靖北王爷,不就是因为没占到嫡的名分,才错失了皇位么? 他们这位皇帝,是在故意往人家伤疤上戳么? 有些不大沉得住气的大臣暗中交换了个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惶然。 这靖北王是出了名的暴脾气,皇帝这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恐怕下一刻王爷便要黑脸了。 然而,事实却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同。 他们在这边坐立不安心里发毛,那边的兄弟两人却仍是其乐融融异常和谐,倒像是他们咸吃萝卜淡操心似的。 见萧凌风颇有耐心地陪着皇帝说话,那太傅捋了把自己的白胡子,神情若有所思。 等两人话题告一段落了,他才在空当之中笑着看向萧凌风:“上回与王爷相见还是三年前的事情,如今王爷看着倒是温和了许多。” 他侧头看向皇帝,脸上仍是带着儒雅温和的笑意,似恭维又像是感慨:“想来是面对着陛下,王爷才有这样的好脾气。” 听到太傅说的话,萧凌风这才惊觉自己有些不符合萧凌风原本的人设了。 但很快,他心里又安定下来。人的性格本就会变化,只要能说得出合理的原因,便不会被人怀疑。 况且,以这些人的认知,难道还能知道他是穿书的不成? 萧凌风脸上带着淡笑:“本王与皇上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自然要更亲近些。” 他喝了口茶水,放下茶杯时,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深了两分:“况且,本王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是要温和些才不会吓着人。” 此言一出,御书房里陡然安静下来,一时间落针可闻。 家室? 皇帝要替靖北王择定王妃的消息虽然还秘而不宣,但他们这几个中枢重臣却是知道的。 甚至于他们中的有些人顺着皇帝的意思,已经在自家宗亲族亲中物色适龄的女儿了。 若靖北王不声不响地自己成了家,还不曾跟皇帝说过,那他们皇帝的面子要往哪儿搁呢?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连涵养功夫最好最能沉得住气的太傅都有些坐不住了。 果然,御座上的皇帝一张笑脸已经有些挂不住。 他表情僵了一瞬,才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哦?皇兄何时成了家,怎不与朕说一声?” 萧凌风回话:“是前不久的事情,还不曾有机会告诉皇上。” 说到这里,他往众位大人那边扫视一圈,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王与那人私下定了终生,说来也让各位见笑了。” 众位大臣连连摆手,忙道不敢。 萧凌风又看向皇帝,仍是那副不大好意思的模样:“既然说到这里,臣便斗胆向皇帝讨个赐婚的旨意,也好更名正言顺一些。” 他话都这么说了,萧珏又一贯表现地对萧凌风有求必应十分尊崇,此刻便也只能咬牙应了下来。 “这话不必皇兄来说,朕也定然要替皇兄办妥的。”萧珏忍着心梗强笑道,“只是不是这位嫂嫂是哪家的小姐,朕这旨意该往哪家下呢?” 萧珏心想,不管是哪家的小姐,这婚事成与不成都由他说了算。 毕竟下了旨意到真正成婚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足够发生很多变故了。比如今晚的夜宴,就是近在眼前的好时机。 正想着,萧凌风回话了:“回禀皇上,那人其实井非哪家的闺秀小姐。” 萧珏松了口气。 若是什么名门望族,他处理起来还得费些功夫,若连闺秀小姐也不是,那就有太多方式将这麻烦扼杀掉了。 他在心里盘算着,到底是直接点让那姑娘消失,还是温和点用「门不当户不对」这样的借口来回绝,却没想到萧凌风存心不让他顺意,又开始语出惊人。 “他这会儿正在御书房外候着呢,皇上可要见他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躺平(一会儿还得带猫猫去绝育,救命s感谢在2021-07-15 23:58:46-2021-07-18 06:0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鸭子游啊游游上了岸、20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萧凌风这话一出,一种诡异的气氛在御书房外蔓延开来。 御座上,萧珏被他接二连三的惊人之语震得脑瓜子嗡嗡的,几乎就要停止思考了。 御书房外候着的人? 那不就是萧凌风帐下的那位军师么? 电光火石之间,萧珏忽然想起方才赵公公来复命时说的那句「王爷与军师同乘一骑亲密异常」的话来。 他之前听人回禀,说他这好皇兄前段时间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军师,那军师在军中比萧七和石头更得他的信重,因此他才生出想见见那人的心思,却没想到,两人竟然是这种关系? 他心中冷笑一声,心底的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 若是个男人那倒也正好。毕竟若是萧凌风绝了后,那岂不是对他就更没有威胁了? 所以, 他一定要大营萧凌风的请求,不仅要如他所愿与那军师成婚,还要让那军师做靖北王的正妃! “皇上?”萧凌风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 萧珏猛然回神,正迎上萧凌风那双锋锐的眼睛。 不知怎么的,他竟然从他这双眼睛里看出几分隐含着的狠厉和煞气,而当他正要再仔细分辨时,那双眼睛又分明带着温和的笑意,让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余光扫过堂下神色各异的几位臣子,萧珏朗声一笑,随即偏头朝身侧侍立的王公公看了一眼,王公公立刻出去高声传话。 见此情景,众人便知道皇帝大概率是要答应靖北王的请求了。 听着王公公抑扬顿挫宣召军师觐见的话,萧凌风垂下眼睫,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笑意。 无论这位皇帝答应他的赐婚请求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都无关紧要,他所要的不过是那一道圣旨本身。毕竟他私心里,还是想要给庄清月一个正经名分的。 很快,庄清月顺着王公公的指引踏进了御书房。 看着堂下戴着面纱的庄清月,皇帝轻咳一声看向萧凌风,犹疑着问:“军师为何戴着面纱,可是有何不妥?” 他这话问得客气,萧凌风却听懂了他话里隐含的意味。 他偏头看了一眼庄清月,眼神带着询问。 反正皇帝的想法在他那里也并不重要,如果庄清月不愿意摘下面纱,那他就会出手替他将皇帝挡回去。 岂料庄清月听到皇帝的问话后只是轻微地动了动眉毛,随即干脆利落地伸手扯下面纱,将一张脸大大方方地露了出来。 霎时间,御书房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连御座上的萧珏也呆呆地盯着他的脸,半天回不过神来。 看着众人的表现,萧凌风没忍住将眉峰皱起,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把庄清月扯到自己身后藏起来的冲动。 他轻咳一声,唤回皇帝的注意力:“皇上?” 皇帝回神,面色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为了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萧珏先是给庄清月赐了座,让他坐到了萧凌风旁边,随后又没话找话地随意问了庄清月几句。 譬如的军师的名字籍贯等等。 庄清月笑了笑,脸上是毫无破绽的恭敬神色:“回陛下的话,草民姓庄名云深,乃凉州人氏。” 怎么又是姓庄? 萧珏暗暗皱眉。 庄易知父子几个月前被他发配去了西北,萧凌风这时候就带回来一个年纪相仿同样姓庄的男人,这未免也有些太过巧合了吧? 若不是他记得庄清月长什么样子,恐怕他就要以为萧凌风背着他与庄清月这等罪臣之子搅和在一起了。 另一边,萧凌风看似姿态放松,实则在不动声色地暗中注意着萧珏的表情。见萧珏只是微微皱眉便放下心来。 看来身份这一关是瞒过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没过多久,便有宫人来回禀宫宴的时间到了。 萧凌风眼神一闪,这一下午因为萧凌风而在心中积累的郁气一扫而空。 他悄悄往萧凌风和庄云深那边看了一眼,眼中划过一抹得意的神色。 眼见着皇帝已经有了起身赴宴的意思,众位大臣也识趣地起身。 宫人在前方打着灯笼,一行人跟在皇帝身后往宴会所在的宫殿步行而去。 萧凌风拉着庄清月落后皇帝半步,但走着走着,两人也不知怎么的就渐渐落在了队伍末尾。 庄清月扯了扯萧凌风的袖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道:“宫宴上要当心,那皇帝恐怕不安好心。” 萧凌风捏捏他的手表示知道了。 毕竟,方才那皇帝眼神扫向他和庄清月时,脸上闪过的那抹得意神色他可没错过。 所以,这皇帝会从哪个方面,以什么方式下手给他们使绊子呢? 很快,他的这点好奇就有了答案。 宫宴摆得热闹极了。 白日里随皇帝一同去城外迎接过靖北王的大笑官员们都被邀请入宴,宴会上人声鼎沸,给足了靖北王面子。 珍馐美味如流水般地摆了上来。 殿中央,身着纱衣献舞的教坊司姑娘们身段窈窕舞姿翩跹,帷幕后传来悠悠的丝竹之声,犹如仙乐在耳。 等臣下们敬过一轮酒后,皇帝便发了话。 “诸位爱卿。” 萧珏坐直了身体,在高座上端着杯子朝着众人道:“靖北王今日凯旋乃是一桩大大的喜事,此外,朕这里还有一桩喜,要说与诸位爱卿!” 萧凌风坐在他下首,听到他的口风后当即便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他侧头与庄清月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兴味。 “朕这皇兄为了守住这大好河山在西北驻守多年,他这终身大事一直叫朕十分忧心。” 那皇帝继续开口,脸上扯出一抹感慨至极的笑:“如今朕这皇兄已经寻到合意之人,朕心里十分高兴。” 话音落下,殿中的传来几声惊呼,短暂的惊讶过后,那些大臣纷纷探头往萧凌风那边看去。 萧凌风大大方方地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甚至还顺手举起了酒杯遥遥朝着那些大臣们示意,而后看向皇帝。 大臣们顺着他的动作也将目光投向皇帝,眼神里带着热切的期待,对于皇帝即将说出的那位「准靖北王妃」的身份好奇不已。 就见那皇帝视线投向萧凌风,但看的却不是萧凌风本人,而是萧凌风身边那位一直不曾开口说过话的白衣公子。 萧珏:“庄公子能与皇兄成就佳缘,朕心里十分快慰。” 他视线转向萧凌风:“皇兄,朕的这道赐婚旨意已经拟好,皇兄可还满意?” 殿中众人听到他这前后两句话心中俱是一惊,回过味后再看向这殿中的三人时,眼神中或多或少就带了点微妙了。 迎着皇帝的视线和众人打量的目光,萧凌风拉着庄清月起身走到殿中央。 含笑对视一眼后,两人齐齐朝着萧珏行了一礼:“谢皇上,臣接旨。” 原本噤声围观的大臣们看着这两人对视时的腻人目光,又看到这两人连行礼的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时,忽然就觉得他们似乎真的能称得上一句般配了。 况且,这靖北王并非能被皇帝拿捏的人,而他与那位「准王妃」庄公子行礼谢恩时干干脆脆的动作根本看不出丝毫的不情愿。 所以,这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皇帝的暗中打压,而是真的两情相悦天作之合? “恭喜王爷!” 也不知是谁起了这个头,诸位大臣们便像终于醒过神似的,纷纷上前跟靖北王和准王妃道喜。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下官给王爷道喜了!” “恭喜恭喜,王爷与庄公子百年好合啊!” 一时间,殿内贺喜声不断,甚至因为皇帝口中的“双喜临门”又开启了新一轮的觥筹交错。 高座上,萧珏端着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他眼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目光瞥过殿内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时,瞳仁深处却又沁着丝丝凉意。 真好…… 萧凌风心想,这下天下人就都知道萧凌风是个即将娶男妃的断袖了。 若在赐婚的第二天,萧凌风府上就传出丑闻的话,他那光辉伟岸的形象和名声还能保得住么? 想到这里,他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随手招来身边随侍的公公在他耳语了几句。 应酬间隙,萧凌风抬头往萧珏那边瞥了一眼,正好瞥见了他的动作。他心神一凛,隐约觉得不妙。 或许,萧珏这就要有动作了? 他身边,庄清月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立刻凑近他悄声询问:“怎么了?” 萧凌风隐晦地往皇帝那边看了一眼,眼神示意。 虽然人多口杂不便明说,但庄清月还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正要开口说点什么,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人正是先前与他们一道在御书房里说过话的户部尚书秦大人。 秦大人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提着酒壶,原是走一路敬一路的,这会子正好走到两人身前。 “王爷,王妃!”他先是朝着两人大喊一声,俨然已经有些醉了,“下官敬您二位一杯!恭喜二位喜结连理!” 仿佛已经身在靖北王大婚的婚宴上了。 庄清月想说的话被他打断,但那人一张口就是喜庆的话,说的又是他爱听的,他根本生不起气来。 他身边,萧凌风也被这秦大人逗笑了。 既然是来贺喜的,合该与他喝一杯。萧凌风端起酒杯,却发现酒杯已经空了。 正要回头招呼侍从上酒,那晕乎乎的秦大人却先上前一步,拎着自己的酒壶要给萧凌风倒酒。 “王爷没酒了?下官这里有……有……”他大着舌头粗声粗气道,“给王爷满上!满上……” 萧凌风无奈地将酒杯递过去,接住了他这满满一杯酒。随后哄孩子似的跟他碰了个杯,又在秦大人执拗的视线下将那杯酒饮尽。 看到萧凌风杯中酒液涓滴不剩,秦大人红着眼睛表情激动:“王爷大气!给面儿!” 语气动作豪放地让萧凌风觉得他应该站在武官序列里而不是当个什么户部尚书。 秦大人走后,萧凌风又接连喝了好几杯酒。喝着喝着,他却觉得身体反应有些不对劲了。 不知为何,他心底忽然窜起来阵阵热意,躁得他心慌。 作者有话要说:虽晚但有! 第七十三章 察觉到不对, 萧凌风视线一凝,立刻往高座上看去,却发现高座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大殿。 身体的反应愈演愈烈,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强压下心中的躁意,萧凌风本能地转头去寻庄清月的身影,却发现原本一直在他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心底狂跳一瞬,恍惚了好半晌,才想起来庄清月方才说是要更衣,被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引着去了净房,这会儿还没回来。 但他不能再等了。 如今他尚且还能压制住自己身上的异常,但再过片刻就很不好说了。他要在暗中那人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离开这里。 扔下酒杯,萧凌风抬脚便往净房的方向走。 即使脑子已经昏昏沉沉地有些发懵,但他面上仍是神色如常,连走路时的步伐都与往常一样沉稳,丝毫看不出半点慌乱。 然而,他离开的动作还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他身后,殿内伺候的一个小太监眼神一变,立刻不动声色地缀在他身后也退出了大殿。 片刻后,那太监停下脚步,伸手朝着暗处打了个手势,随即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宫人都在殿中伺候,宫中的侍卫也还不曾巡逻至此,此时此刻,殿内宫宴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而这条通往殿后方的小径上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萧凌风提着一口气,脚步越走越快。 可越是提着气,那药效便越加猛烈。才刚走了小半段路,他就已经气血翻腾,不得不停了下来,扶着小径旁的石制宫灯大口喘息。 身体的燥热愈发难以遏制,心头仿佛被点起了一把烈火,燃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然而满身的热却找不到宣泄之处,他闭眼咬着牙,额头沁出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还没重新迈开步子,一双手扶住了他。 “王爷?可是吃醉了酒?”一道阴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奴才这就扶您去歇息。” 他猛地拂开那太监的手,虽没说话,但眼神里翻涌着的暴虐情绪足够将那太监杀死一百遍。 那太监被他那双带着摄人杀意的眼睛看得胆寒,眼神不自觉地染上惊惧。 但一想到那位的交代,他心下一横,咬牙硬着头皮道:“王爷,是庄公子担心您,叫奴才来接您回去的。” 一听到「庄公子」这三个字,萧凌风心底的狂躁终于稍微平复了些许。他盯着那太监,沉着声音问:“他在哪儿?” 太监躬身:“回禀王爷,庄公子更衣后也觉得有些乏了,已先一步回了衡阳殿。” 萧凌风心中仍是警惕。 “庄公子说他很喜欢衡阳殿的浴池……”那太监放轻了声音,用一种暧昧的语气在他面前小声道,“公子已经吩咐奴才们备好热水,就等王爷回去了。” 太监说完,萧凌风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绷不住了。 下午两人在浴池里干的荒唐事重新在他脑海里回想了一遍,脑子里的那束小火苗轰地一下又窜高了不少。 残存的一点理智终于被淹没了,他脸颊滚烫,太阳穴鼓噪万分,恨不得立刻就运起轻功回衡阳殿,抓住庄清月叫他为这把点在他身上的火负责。 太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王爷?” 见萧凌风表情隐忍痛苦,却不再是那副要吃人的模样了,那太监便再次试探性地伸出了手,扶着萧凌风的胳膊。 这次没被拂开。 藏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抹了一把冷汗,太监松了口气,赶紧扶着萧凌风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越靠近衡阳殿,萧凌风便越急切地渴望着他脑海中的那道身影。 他隐忍着,抓着太监胳膊的手掌不自觉地用力,试图维持脑海中的最后一点清明。 衡阳殿中静悄悄的。 正屋里烛火通明,房门却紧紧闭着,屋外连伺候的人也没有一个,环视四周,这殿内竟有种诡异的寂静。 吱呀一声,太监推开房门。 萧凌风撑在太监身上,被那太监带着径直往屋里走。 “王爷当心脚下!”那太监一边动作一边轻声哄着,“公子就在里边儿呢,奴才扶您进去。” 耳边是那太监絮絮叨叨带着安抚意味的话音,然而萧凌风心底憋着那股烦闷之气却井没有得到任何舒缓。 他手下一个用力,差点将那太监肩胛骨捏碎,才让那蚊子般的嗡嗡声消停下来。 那太监龇牙咧嘴,再不敢多话,即刻加快了步子带着人往里间走。 推开那两扇大门后,层层叠叠的纱帐帷幔显现在萧凌风眼前,而帷幔之后,袅袅雾气之中,隐隐约约有一道素白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歪头靠在浴池边上。 萧凌风迷茫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抹光亮,让他不自觉地上前两步。不管在这浴池里能做什么,他总要做点什么。 还没来得及撒开那太监的手,鼻尖却忽然嗅到一股甜腻的异香,叫他混沌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清明。 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萧凌风浑身翻涌沸腾着的热血霎时间凉了下来。 脚步猛地顿住,他出手如电瞬间扼住那太监的脖子,手指捏着他喉间的要害,眼神狠戾异常:“他在哪里?!说!” 那太监被卡住脖子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张脸也逐渐变得紫涨。 他本能地伸手去扒萧凌风的手腕,却又哪里拧得过战神王爷呢? “说!”他眼中蕴起风暴,语气冰冷得几乎要将人活活冻死。 他中了招之后脑子混沌不堪,差点就要被这狗奴才骗了。 若不是这股异常的香气唤醒了他脑海中残存的警惕之心,恐怕此时此刻他就已经中了圈套进了浴池,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了! 简直可恶! 他胸口怒火中烧,手下发泄怒意似的又加重了力道,拎鸡脖子似的将人直接从地上拎了起来。 那太监已经眼白上翻,喉间发出濒死的嗬嗬声响。然而就算快要被萧凌风掐死了,他仍是梗着脖子,拼了命挤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庄……庄公子,就在……里边!” 见他到死也不说实话,萧凌风耐心告罄,手上正要一个用力将他了结在此,耳边却有风声划过。 噗嗤…… 随着一声利器入肉的声响,被他拎起来的狗奴才身体僵直一瞬,忽然出没了声息。 凝神看去,一枚梅花镖已正中那太监心口,将他瞬间毙命。 他松开手,那太监的身体无力地委顿在地。 “萧凌风!你没事吧?!” 熟悉的,又带着急切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萧凌风心神一颤猛地回头看向来人。就见庄清月快步走来,焦急和担忧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心神松懈之下,先前那股被压制已久的躁动再次反扑而来,甚至比方才更加来势汹汹。 呼吸和喘息声重新变得粗重起来,无数难以宣之于口的想法在他心中叫嚣着,鼓噪着。 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完全无法思考。 他睁着一双带着火苗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庄清月,像是一头伺机而动的恶狼,强忍住心底的渴望等着猎物上前。 只等庄清月走到他面前,他就要伸手将那人抓住,将他牢牢禁锢在身边,不许离开视线,哪里都不许去。 庄清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也同样没放过空气中涌动着的那股甜腻的香气。 他曾经与先生手下擅长使毒的那几个人打过交道,此刻看到萧凌风的状态,立刻便知道他是着了道了。 然而,他这副经过调养的能避百毒的身躯能抵御得了这股香气,萧凌风却不行。 催情香的作用下,萧凌风面色潮红,几近迷离的眼神中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意,让庄清月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他闭眼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克服这种不合时宜的本能,两步上前扶住萧凌风。 却立刻被萧凌风反手拥住。 萧凌风终于如愿以偿地抱到了自己的猎物。 他收紧手臂将人紧紧箍在怀里,又老实不客气地将自己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庄清月肩头,然后埋头在他颈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而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萦绕在他鼻尖的清幽药香根本不能抚平他心里的躁动,反而像是火上浇油似的叫他心底的渴望愈演愈烈。 手臂越收越紧,他在庄清月脖颈处蹭了又蹭,心底堵着的那口气却始终找不到宣泄的途径。 越蹭,萧凌风的眼睛越红,蹭到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张口,一口要在庄清月颈侧。 “嘶!” 庄清月倒抽一口凉气。 原本轻抚在萧凌风背上的手猛然握成拳头,他黑着脸一拳捶在萧凌风腰间:“萧凌风!你是属狗的吗?!” 萧凌风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却压根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此时此刻,从来清醒的靖北王满脑子都只剩下眼前这一点雪白的皮肤。 他做足了一副想将人吞吃入腹却又不舍得囫囵吞下,因而要细细品尝的模样,叼着庄清月颈边那一小块皮肉在齿间细细研磨。 庄清月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细细密密的疼痛和皮肤上濡湿的触感叫他头皮一阵阵发麻,呼吸间喷洒出的滚烫鼻息让他几乎招架不住,立时便想从他口中逃走了。 但耳边是萧凌风粗重的喘息声。 带着强烈的萧凌风的气息,入耳时就成了撩人的毒药,带着钩子和绳索,将他捆绑束缚,叫他又舍不得离开了。 他红着脸正要说话,萧凌风却先松了口。 舌尖在被他咬出牙印的地方舔了舔,萧凌风只凭本能操控着,委委屈屈地开口质问:“阿月,你怎么不抱我?” 明知萧凌风是故意撒娇叫他心软,庄清月还是妥协着顺了他的意。他叹了口气,伸手回抱这只大灰狼。 两人身躯紧贴,庄清月却忽然面色一变。原本就因为萧凌风乱蹭乱亲而染上绯红的脸,此刻更是红得快要滴血。 他恼羞成怒,一伸手揪住萧凌风腰间皮肉,恶狠狠地道:“你别乱顶!!” 萧凌风被他吼得一愣,蹭他的脑袋立刻顿住。 “我难受。”他喃喃道,“热,疼。” 庄清月脑袋后仰,仔细观察着萧凌风的神情,忽然皱起了眉头。 他低估了皇帝的下作程度,那狗皇帝给他下的药恐怕不是一般的剂量。 看着萧凌风恍若失神却又隐约癫狂的通红眼眶,庄清月算算时间,心知他已经忍了太久,若再放任下去恐怕就要伤及身体根基了。 他心下一横,拖着萧凌风的身体就往里边的浴池走。 察觉到庄清月的意图,萧凌风猛然用力将他扯住,执拗地不许他往浴池里再迈入一步。 “怎么了,是难受么?跟我进去泡泡热水就不难受了。”庄清月不明所以,抱住他低声哄道,“像下午那样,我会帮你的。” 萧凌风固执地摇头。 庄清月心生疑惑,顺着他的视线往里一看,一道无力地靠在浴池边上的白色身影正正好撞进他的视线。 几乎是立刻,他便想到了先前在御花园里无意间听到的对话,看着那道白色身影,他心中泛起一阵浓重的厌恶,随即立刻转身,撑着萧凌风的身子就往外走。 “丁岳!”他喊了一声。 丁岳立刻闪身出现在门外:“公子。” 庄清月道:“出宫。” 丁岳一愣,立刻偏眼去看萧凌风,在看到自家王爷明显不正常的状态时,他心中窜起一股无名邪火,恨不得立刻把皇宫里的人都宰个遍。 于是他护着庄清月与萧凌风,避开皇宫中的巡逻侍卫,引着两人找到空当往宫外一路飞奔而去。 庄清月轻功极佳,带着萧凌风也不是什么难事,在丁岳的掩护之下,两人顺利逃出皇宫,来到了庄清月在皇都暗中置下的一处大宅。 才刚扶着人进了屋子,还没挨到床的边缘,庄清月一个没防备,就被萧凌风勾着脖子亲了个正着。 冷冽的夜风足以让萧凌风的脑子有了片刻清醒。 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是庄清月,也也清楚地知道此刻的他命脉就掌握在庄清月手上,这个认知让他忽然兴奋起来。 “救我,阿月。”两人唇齿交缠,萧凌风一边倾吐着湿热的气息,一边在他耳边呢喃,“救我,只有你能救我。” 话音落下,怀里的人动作一顿,随即低低地应了一声。 萧凌风勾了勾唇角,用仅剩的意志力,克制着自己的动作将这个吻温柔地加深,又在察觉到怀中人的回吻时再次走向失控。 作者有话要说:咦惹,好像这个架还是没打成。 对不起了王爷! 下章一定!感谢在2021-07-19 00:50:00-2021-07-20 23:5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四章 失控之下,尖利的牙齿划破庄清月下唇,浅淡的血腥味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引得萧凌风更加心神激荡。 两人纠缠着,跌跌撞撞倒向那张宽敞无比的雕花大床。 庄清月惊呼一声,在砸到床铺上时迅速出手护住了萧凌风的脑袋。 身形陷在堆叠着的柔软锦被当中,庄清月却有些分神。 可别给撞傻了,他想。 走神的短暂空档之间,萧凌风已经本能地翻身压了下来,强势的气息瞬间将他牢牢锁住。 他捉住护在自己脑后的那只手,将手指不容抗拒地填入他的指缝之间,而后像是不满意庄清月的走神似的, 低头吻得更狠更凶。 刺啦一声。 对着衣服使劲的人换了一个。 庄清月的那一身白衣已经全然找不见踪影了。光洁圆润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之中,被那点寒意刺激地微微颤抖,但又很快被温暖覆盖。 萧凌风失神地望着眼前那人,望着他颈边的那一小片绯红的皮肤和自己留在上面的明显牙印,心里是说不出的悸动。 眼前那人披散着长发仰躺在锦被之中,如墨般的黑色长发和雪白的皮肤映在火红的被面之上,叫原本就不甚清醒的他更加要失去理智了。 他伸手抚向庄清月颈侧,想触碰那枚他亲自烙上去的印记,却被身前那人抓着手腕强拉了下来。 “还在磨蹭什么?”庄清月轻轻喘着气催促,似嗔似怨的语气里带着足以让萧凌风癫狂的邀请。 庄清月逮着他的手报复性地咬了一口,随即扯住身下的被子用力一掀,将自己和身上的人兜头罩了进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不多时,一只玉白色的胳膊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带着玉扣的腰带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随即被那件仍沾着酒意的玄色外袍罩住,片刻后,又被雪白的里衣埋在更深的地方。 床头的精致小匣被拉开。 庄清月闷哼一声,抬手捶在他肩膀上,咬牙切齿地小声埋怨:“先前不是还磨磨蹭蹭的,这会儿就不能等一等么?” 萧凌风顾不上回话。 庄清月被他使了大力气禁锢住,简直动弹不得,只能照着他肩膀恶狠狠地咬了上去,一边磨牙一边质疑:“你到底会不会啊?!” 倒像是在煽风点火。 等到这把火烧完,夜色已深。 体内的药效散去不少,萧凌风脑中终于找回了清明。 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他侧身搂住庄清月,轻轻吻掉他鼻尖的热汗。 庄清月被他亲得脸上痒痒的,但已经没力气抬手去揪开他,只能闭着眼睛,发出微弱的抗议:“别闹,累。” 萧凌风亲了亲他唇角,带着歉意道:“对不起。” 庄清月无意识地轻轻嗯了一声。片刻后,又懒懒道:“问题不大。” “噢。” 萧凌风舔舔唇,视线凝在他轻轻颤动的睫毛上,又不由自主地往下扫过他鼻尖,最后停在他殷红的嘴唇上,呼吸又悄然变得急促起来。 察觉到他久久不曾移开的视线,庄清月心中忽然敲响警钟。 他骤然睁开双眼,紧紧盯着萧凌风,眼神犀利:“你好了没?” 萧凌风面露难色,片刻后,他身子往前蹭了蹭,然后在被子里抓着庄清月的手往身前带了带。 “这个……我也说不好,你看看呢?” 看过一遍后,萧凌风神清气爽,庄清月的人却是真的快没了。 大约萧凌风也知道自己有点不干人事了,便勤勤恳恳地抱着人去了里间的浴房。 那浴房建得跟衡阳殿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了。 浴池的一边源源不断地涌出热水,蒸腾着的热气将浴房笼罩在一片白茫之中。萧凌风抱着人进了水池,摒除杂念替他按摩躯体。 热水解乏,他按起来又力道正好,怀里的人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着就要趴在他肩上睡着了,忽然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萧凌风停下动作。 他问:“怎么了?” 怀里的人咬牙切齿:“我要杀人。” 萧凌风后颈一凉:“杀谁?” 庄清月:“杀了那狗皇帝!” 萧凌风暗中松了一口气,却冷不防被庄清月抬头狠狠剜了一眼:“还有你!” “你今晚就是奔着要我的命来的。”他一口咬上萧凌风喉结,气呼呼地道,“你这个杀人犯!” 萧凌风被叼着脖子,却仍是没忍住从喉间溢出一声笑来。喉结滚动着,又被庄清月咬得更紧了些。 “对,我是杀人犯。” 他伸手捏了捏庄清月的脸颊,在他耳边小声说:“我谋杀亲夫呢。” “呸,本公子还没……”庄清月松开他的脖子开口反驳,然而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萧凌风伸手捏住了下巴,将他剩余的话捏了回去。 萧凌风挑眉:“大红鸳鸯被都睡过了,我们就是。” 而后被庄清月瞪了一眼。 萧凌风又笑了。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他眼尾:“赐婚圣旨都有了,赶明儿我就去钦天监。” “别气。” 捏住庄清月下颌的手松了劲,萧凌风拇指轻轻蹭过他带着细小伤口的下唇,郑重道:“该有的礼数都会有,我不会亏待你的。” 庄清月的这处宅子是私下置办的,别说先生不知道了,连庄易知和江俞声都不见得清楚。 宅子足够安全,是他们可以完全放松下来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事能够威胁到他们。 昨夜折腾到半夜,两人难得好眠。 直到日上三竿时,萧凌风才终于清醒过来。怀里的人还在睡,萧凌风抬起头看了一眼庄清月安然的睡颜,没忍住又倒头躺了回去。 从背后将脑袋埋在庄清月颈边,萧凌风深吸了口气,心底十分诧异。 往常这时候,他已经早早起床将拳法刀法步法都练过一遍,甚至动作快些的话,连军务都能处理得差不多了。 而如今庄清月在怀,他竟有些沉溺于此,半点不想起身。 那就不起了。 他想,靖北王宿醉后头疼不已,起不来床,要抱着阿月一直躺着才能好。 但事实却不能如愿。 才躺了没多久,庄清月便睁开了眼睛,眼神迷蒙:“几时了?” 萧凌风探头往床帐外看了看,估摸着道:“快午时了。” 庄清月闻言立刻要坐起身来,动作之迅速利落看得萧凌风心头一跳。 果然,刚摆出一个坐着的姿势,庄清月立刻脸色一变,随后像支撑不住了似的直直朝着他倒了过来。 萧凌风立刻将他扶住,哭笑不得道:“小心点,别扯到……了。” 难言的痛楚之下,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回笼,庄清月捏着拳头又想捶人了。 萧凌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安抚般地捏了两下。 等庄清月缓过劲来了,萧凌风才又开口:“起这么急做什么?有什么事着急要办么?” 庄清月看他一眼:“是有事,起来再说。” 听到他的语气,萧凌风隐约察觉到他要说的事情恐怕不是小事,于是立刻跟着他起身,两人一道走到屏风面前,互相帮着穿好了衣裳。 外面伺候的人听到了动静后轻轻叩门,庄清月应了一声,便立刻有人进来伺候。 萧凌风挑眉看着这些来来往往伺候的陌生面孔,对于庄清月暗中的势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一切收拾妥当后,他被庄清月带去了书房。 庄清月轻咳一声起了话头:“昨夜你被下药了。” 萧凌风看着他有些泛红的脸,唇角悄悄翘起两分:“嗯,我知道,是我那好弟弟干的。” 他凑近庄清月:“还没谢谢阿月救我呢。” 说完,不等庄清月恼怒便又立刻移开,抢先又说起正事:“昨夜你去净房更衣,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有什么发现?” 不然的话,怎么会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而一回来又能直奔衡阳殿将他带走? 庄清月点头:“那引路的小太监说有贵人要见我,虽然想不出是哪位贵人要见我,但肯定是不安好心,我便将计就计想看看他们有何阴谋。” 萧凌风皱眉。 他对朝中宫中的局势本就比不上庄清月熟悉,若连庄清月都想不出来贵人是谁,那他心里就更没有底了。 想到这里,萧凌风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 原书里的萧凌风权倾朝野,不可能手里没有自己的人脉和暗线,既然他已经回到了皇都,就要寻机将这些人用起来了。 庄清月继续道:“只是还没见到那位贵人,我便听到有两个侍卫在墙角说话。” 萧凌风直觉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说的什么?” 庄清月冷笑一声,面露杀意:“说事情已经办妥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带人去搜查衡阳殿,替贵妃娘娘寻她那忽然不见人影的表妹。” 搜查衡阳殿?! 不见人影的表妹?! 想到衡阳殿浴池里那道与庄清月一样同穿白衣,身形姿态却没有半点相似的人影,萧凌风额头青筋直跳。 若不是庄清月来得及时,若不是庄清月将他带走了,那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那狗屁表妹同处一间浴房,是不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是不是他萧凌风就要被打成那等不堪的浑人,落个秽乱宫廷的罪名? 他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几乎要将手中的茶杯捏碎了。 像是察觉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庄清月将他手心里的茶杯拿走,又安抚似的将自己的手换了进去由他捏着。 “没事,你不会有事的。”他倾身,嘴唇碰了碰萧凌风的眼睛,“你不会犯错的,就算你那时候已经有些不太清醒了,却始终没真的踏进那间浴房。” 他声音里忽然带上了轻盈的笑意:“我去的时候,你正掐着那太监的脖子,都快把人掐死了。” 他叹了口气:“多大的仇怨呐?”、 萧凌风闻言也笑了。他在脑海中竭力回忆当时的场景,而后小声道:“他骗我,咬定了是你在里面,我心里担心你的安危,实在是控制不住了才下的杀手。” “是吗?” 庄清月侧头看着他,好奇道:“那药下得那么烈,你是怎么醒过来的,又是怎么发觉那不是我的?” 萧凌风被问得愣了一下,脸上忽然泛起可疑的薄红。 庄清月眨眨眼睛:“嗯?王爷?” “就是……” 萧凌风忽然捏着他的手掌将人拉进怀里,而后埋头在他颈边深吸了口气,这才慢吞吞地,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回答: “那里面乱七八糟的味道太腻了,腻得我反胃,我就醒了。” 他小声道:“只有你身上的味道最好闻,别的我都犯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鼓励……我都收到啦,爱大家,啵啵! 感谢在2021-07-20 23:57:19-2021-07-21 23: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ラアン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常等更⊙⊙、喵喵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七十五章 萧凌风抱着人又温存了一会儿, 才想起来继续说正事:“我以前从来不曾听过贵妃娘娘有什么表妹,这事儿着实蹊跷。” 又听庄清月一声冷哼:“可不是么,若真是亲亲表妹,怎么会将人留到后宫都快落钥了才放?又怎么会不找人护送她出宫?” 庄清月:“不过是为了害你,随便找个女孩儿来作践罢了。” “还好你来得及时,没叫他们阴谋得逞。”萧凌风顺着毛安抚他一句,又问,“你来时可曾有惊动什么人?” 不过话音出口,他就发觉自己问得有些多余了。 他们在衡阳殿里杀了那小太监,又连夜从宫中逃出,怎么可能不惊动人?说不定他那弟弟已经在朝元殿里发了半宿的火了。 庄清月却不觉得这个问题多余。 他坦然道:“是惊动了一些人,但不成问题。” 他看向萧凌风:“引路的小太监和那两个侍卫都已经被我处理掉了,衡阳殿里的表妹,也都送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萧凌风好奇:“送去哪里了?” 庄清月脸上划过一抹嘲讽神色:“当然是送到皇帝那里去了。后宫落钥了懒得折腾,送到皇帝的朝元殿正好。” 萧凌风轻嘶一声:“你这也太……” 一枚眼刀子飞了过来。 庄清月语气危险:“太什么?太过分么?你弟弟害你,我还送他一桩姻缘,我简直就是活菩萨了!” 萧凌风急忙解释:“不是,我是说,你这也太危险了。” 他道:“朝元殿是皇帝居所,四处守卫严密,你要往里面送个大活人得费多大功夫啊,不值当。” 话刚说完,庄清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要是说,我的人在宫里来去自如,王爷你信不信?” 萧凌风闻言一愣,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毕竟原书里庄清月是男主,暗中有点什么不为人知的强大势力再正常不过了。 “我信。”萧凌风也跟着笑了,“你在宫中有人当然是最好的,不然我总担心那先生找机会在宫里使坏害你。” 说完,便察觉到庄清月投来一道略带探究的目光。 他神情坦然,任由庄清月打量。 庄清月已经是他的人了,身心都是。所以,就算庄清月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人手势力,他除了有些好奇之外心里不会有任何的顾忌和防备。 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庄清月嘁了一声,收回视线:“你也真是心大。” 萧凌风挑眉,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歪头看他,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信任和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 看得庄清月心里甜滋滋的。 于是,庄清月起身,揪着萧凌风的袖子往书案后走去。 萧凌风懒懒散散地站在他身后,脑袋不自觉地就搁在了庄清月肩膀上。 他动了动下巴,就越发觉得庄清月生得好,连这肩窝都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 正美滋滋地靠在庄清月身上胡思乱想,垂下的发丝被人轻轻扯住。 顺着力道低头,萧凌风眼神里忽然现出几分惊诧,随后直起身子,连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庄清月放下手中的小狼毫。 拎起那页薄薄的纸张轻轻吹着气,直到墨迹半干才递给萧凌风。 “这套密文,只有我的人会用,也只有我的人才能看得懂。” “往后若有什么消息传过来,王爷大可以自己看个明白。”他看向萧凌风,“这些事我不会瞒你的。” 萧凌风的视线凝在那张纸上,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让他面色颇有些为难。 “这……要背下来么?” 庄清月疑惑:“当然要背,记在脑子里的东西才最安全。” 阿这…… 萧凌风快昏过去了。 他一个理科生,算算数学题物理题还好,要让他背下这么满满一张乍看之下毫无关联的文字,还不如让他去死! 他面色扭曲一阵,终于没忍住一脑袋磕在庄清月后背上,抛弃了王爷的尊严厚着脸皮撒娇: “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会就相当于我会,我觉得我可以不背。” 那张纸被他叠好塞进庄清月怀里,他伸长了胳膊环住身前那人,在他背上拱了又拱:“阿月,你让我背这个,就是要我的命!你怎能谋杀亲夫!” 庄清月转身将他从自己背上撕下来,看着他似笑非笑道:“谋杀亲夫?你杀得我杀不得?” 昨夜在浴池里的夜话被抛了回来,萧凌风当场噎住。 说不过庄清月,便只能武力镇压。 他忽然身体前倾,将庄清月背靠着书案压住,压得庄清月腰身后仰,身体绷出一道几乎要到极限的弧度。 他紧紧盯着庄清月:“本王不背!” 这个姿势对腰身的压迫极大,而昨夜这把细腰又有些使用过度,没过多久,庄清月就有些受不住了。 他挣扎两下,终于妥协:“好吧,不背这个。” 于是,萧凌风便以不正当手段获取了阶段性的胜利。但很快,另一张纸又被递到了面前。 “人名,地点,暗号,这些总能记吧?” 萧凌风看着新的纸页,没忍住长长叹息一声:“你还真是……一边说我心大,一边还把什么都透露给我。” 他揪着庄清月的脸颊:“你也不想着给自己留点后手么?” 庄清月鼓了鼓腮帮子,让萧凌风的手从他脸上滑开,漫不经心道:“跟你也需要留后手么?难道你也不值得信任,也要害我?” 萧凌风立刻保证:“那必不可能!” 随即一把将人抱到里间的矮榻上,恶声恶气道:“谁敢害本王的老婆,本王就将他活剐了!连萧凌风也不行!” 庄清月被他逗得笑了。 一沾到柔软的矮榻,困意便又重新席卷而来。萧凌风翻身上榻搂着他道:“昨夜没休息好,再睡会儿。” 庄清月挣扎两下以示抗议,又被萧凌风搂得更紧:“睡觉大过天,萧珏要发难也得有个由头不是?况且,他这会儿估计也没空找咱们呢。” 估计自己的事儿还整不明白呢。 庄清月被他说服,很快便放松下来缩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皇宫里…… 萧凌风说得没错,那皇帝萧珏这会儿根本没空找他们的麻烦。 他自己已经被自找的麻烦弄的焦头烂额了。 昨夜里,想着很快就能看到萧凌风的笑话,翌日又不用上朝,萧珏便兴致大好地召了贵妃侍寝,甚至还格外开恩,允了贵妃在朝元殿内留宿。 然而不知怎么的,一番云雨之后,他突然困意汹涌。 以为是喝了酒能助眠的缘故,萧珏没有多想,搂着贵妃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幽香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年纪轻轻气血正盛的皇帝丝毫没有察觉到一场,压着怀里的「贵妃」又胡混了一番,才再次昏睡过去。 临到天亮,一声尖利的,带着哭腔的惊呼声将他从沉眠中惊醒。 “皇上!”贵妃光裸着身子靠在床角,看着萧珏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吵什么!” 萧珏不耐烦地吼了他一句,顺势放开怀里的人。 怀里的人? 他身形一僵,迅速低头看过去,就见一个同样光裸着身子的美貌女子带着满身的青紫痕迹,泪眼朦胧,满脸的惊惶与恐惧。 萧珏:“……” 于是这大清早的,萧珏才刚睡醒,就被两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包围了。 但他无暇顾及贵妃的委屈和愤怒。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贵妃这「表妹」为何悄无声息地到了他的床上?! “刘月!”他怒气冲冲地朝着外面大喊。 御前侍卫长刘月心神一凛,立刻快步走进内殿,单膝跪在层层叠叠的帷幔之外。 “昨夜有人潜入朕的寝殿,你竟毫无察觉么?!” 一个青玉茶碗从帷帐里扔了出来,狠狠砸在他额角:“朕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是不是要朕死了,你们才来替朕收尸?!” 萧珏雷霆震怒,贵妃和「表妹」对视一眼,齐齐噤声缩在墙角。 帷帐外,刘月心知自己失职犯下大错,立刻俯身跪地叩首求饶:“臣护卫不力罪该万死!臣知错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他磕着头,一个大男人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叫萧珏听的心烦不已。 片刻后,他召来心腹太监王公公。 “把他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 萧珏怒气冲冲,“打断了腿给我扔出去!办不好差事就换个能办的来!” 到底还是心软,没直接砍了刘月的头。 刘月连忙磕头谢恩,鼻涕眼泪淌了一脸。 他被拖着去挨板子的时候,接替他走马上任的新侍卫长霍青匆匆赶来面圣,与他擦肩而过。 霍青进了朝元殿。 萧珏已经换好了常服,坐在御座上面沉如水。 “给我查!” 他看着霍青,眼神阴鸷,仿佛霍青就是那个偷偷潜入殿中给他送了个女人的谋逆反贼。 “查清楚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擅闯宫禁!是谁如此不将朕放在眼里?!” 霍青面不改色地应了。 殿中寂静片刻,萧珏忽然又开口了。 “霍青,你是个稳重的。”他放缓了声音,盯着霍青的发顶,“但凡有任何线索,不管是谁,都不要放过。” 霍青立刻抱拳:“臣遵旨。” 萧珏端详他半晌,终于摆摆手让他离开:“去吧,别让朕失望。” 霍青走后,萧珏转头瞥向一旁的王公公,确认般地问道:“这个霍青,从前是不是与……” 他话音停顿片刻,方才继续道:“是不是与皇兄先后师从先皇那朝的大内高手孟甲?” 王公公垂头道:“回皇上,霍青的确是王爷的师弟。” 傍晚,夜色将那座豪奢无比的大宅笼罩,又被通明的烛火点亮。 宫里的人再次传来了消息。 宅子里躲懒的两人正你一口我一口黏黏糊糊地用晚膳,庄清月腾不开手,便让一旁伺候着的小厮念给他们听。 那小厮接过纸张浏览一遍,立刻心领神会。 不仅给自家主子和王爷念了,甚至还一人分饰几角,将朝元殿里的场景分毫不差地演了一遍。 看得萧凌风啧啧称奇。 庄清月放下手中的清茶,扬眉道:“怎么样,我的人厉害吧?” 萧凌风点头,满脸的与有荣焉:“厉害的。” 然后话锋一转,变脸的速度比蜀州精通变脸绝技的大师还要快。 他看着庄清月,不怀好意地挑眉:“但是,王妃大人,您是什么时候与我那师弟接上头的?” 庄清月眨眨眼睛:“我忘记了。” 萧凌风哼笑一声猛然起身,扛着庄清月就往里间走:“要是不老实交代,本王就要用自己的办法叫你说实话了!” 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后,庄清月惊呼一声,连忙红着脸求饶:“我说,我说,这就说,王爷千万手下留情!” 萧凌风抱着他往浴池里一放,恶狠狠道:“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21 23:53:31-2021-07-22 23:5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ラア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970065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六章 虽然庄清月的宅子待着很是舒服自在。然而,他萧凌风一个堂堂的大景朝王爷,却不可能一直待在别处不着家。 不过,虽然他这两天并不在王府之中,但王府里人员混杂,丁岳他们不敢大意,还是做出了一副他在府中的景象。 因此,虽然王爷自从在宫中「醉酒」回来后,一整日都没出过卧房,但侍从轮流换班伺候,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地往房里送,叫人看不出一点异样。 也就导致,当萧凌风在庄清月那里放纵了两夜一天后,再回自己家都得掩人耳目了。 意思就是,靖北王一个堂堂王爷必须乔装一番从王府后院翻墙而入,又顺着丁岳的接应从窗户翻进卧房,然后从卧房里推门出来,才能不引人怀疑。 此刻,萧庄二人趁着天还没大亮蹲在王府墙头,正屏住呼吸等巡夜的王府侍卫离开。 “扑哧。” 萧凌风正在心里算着时间,没防备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这人在笑什么? 他转头,看着抿着嘴唇的庄清月不明所以。 庄清月身手拍掉他玄色锦袍上不知何时蹭到的墙灰,眉眼弯弯。 “没事,就是想到上回在雁回镇时王爷的风姿了。” 萧凌风敏锐地从他话里听出了几分揶揄。 上回在雁回镇,哪有什么风姿,他压根儿就是被庄清月这小狐狸化成了歪脸大汉,一张诡异的花脸也不知让那守城兵脑中联想到了多少离谱的故事。 他眯着眼睛看了庄清月两眼, 眼神里满是警告:昨晚苦头没吃够? 庄清月立刻噤声:够了,再不敢了。 要再来点苦头,他恐怕真的能直接归西。 等巡逻侍卫走远,萧凌风提了一口气,揽着庄清月就跳下了墙头,贴着后院院墙,绕过一片仍旧青葱茂盛的竹林往正院卧房里走。 两声「咕咕」声响过,一扇窗户被从内向外打开,精准地替他们定位了正院主屋。 丁岳从那扇窗户后探头:“王爷,军师,这儿呢!” 进到主屋后,几人终于松了口气。 等在屋子里的喜乐暂时替代了王爷小厮的身份,颠儿颠儿地去找了新的干净衣裳来。 庄清月接过崭新的外袍,亲手替萧凌风换上。 萧凌风自己理了理袖口,转头看向一旁的丁岳:“怎么样,王府里排查过了吗?” 丁岳垂首肃然:“回禀王爷,已经排查完毕。” 他道:“咱们不在的这三年,许伯一力照应着王府,再加上暗中那些兄弟们盯梢,各方安插进王府的人都没翻出什么风浪。” 萧凌风嗯了一声。 等庄清月帮他扣好腰带,方才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又问:“皇帝呢?近来有什么动作?” 丁岳挠挠头:“皇上那边,咱们回来之前就派人帮忙修缮了王府,还给王府里添了不少好东西,这些名册都在许伯那边,王爷可要过目?” 萧凌风才懒得看看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御赐之物么,大多数是用么用不上,卖也不能卖,连转手了充个军费都难。 然而丁岳话还没说完。 他小心地瞥了一眼旁边顾自品茶的庄清月,面露犹豫。 庄清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头去看丁岳时,却发现丁岳又很快挪开了目光。 庄清月:怎么了这是? 看到丁岳的动作,萧凌风也心生疑惑。 他看着丁岳,沉声问:“有话直说,说话吞吞吐吐的像什么男人。” 丁岳尴尬地笑了笑。 支吾两句后才道:“啊……回禀王爷。皇上他吧,除了送了好多物件儿,还拨了好些人过来。” 萧凌风迷惑了。 就这点事儿,也值得丁大将军这么难以启齿? “送来的人该怎么处理还要我教么?” 萧凌风乜了他一眼,“这么大一个王府,莫非还找不到事情给他们安排不成?” 丁岳被误会了一遭,心知他家王爷可能就没长那根筋儿,得明明白白直说。 他哎了一声,跺着脚道:“王爷,皇帝送来的人属下还真的不好安排呐。” 顶着萧凌风疑惑的眼神,丁岳破罐破摔:“皇上送来了八个顶好看的姑娘来,就琢磨着给您当小老婆呢!” 话音刚落,萧凌风心神一凛。 他可算是知道小皇帝前两天跟他说的那句「保证让皇兄住得身心舒畅」是什么意思了。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去看身边坐着的庄清月。 庄清月眨眨眼,虽没说话,但眼里看好戏的意味占了个十成十。 丁岳没注意到两人的眼神官司,垂眼红着脸道:“王爷昨儿个不是不在王府么,属下就跟屋里假装王爷还在呢。结果昨儿个夜里,那几位姑娘是轮番过来敲门。” 他深吸了一口气,竟然开始原地报菜名。 末了又道:“炖了好些个属下听都没听过的补汤补药,说是担心王爷您喝酒伤了身……” “可把属下给吓得哟,顶着门防了半夜……” 话还没说完,萧凌风一巴掌拍上椅子扶手,发出的声音把丁岳震了一个机灵。 用眼神把丁岳吓走了,萧凌风才默默转头重新看向庄清月,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庄清月手撑着脸:“王爷真是艳福不浅哇。” 萧凌风看着他道:“本王的那个什么福,可都在你这儿了。” 他道:“况且本王已有婚约,断然做不出这等荒唐事!” 庄清月掏掏耳朵:“什么婚约,我怎不知?” 知他故意作怪,萧凌风也不恼,伸手从庄清月脸颊边撩过一缕发丝勾在手中,看着他道: “有位叫庄清月的公子,已经与我定了终身,再过不久,本王就要与他结发为夫夫,从此恩爱两不疑了。军师,现下你可知晓了?” 庄清月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他打开萧凌风的手,看了一眼他身后站着的眼观鼻鼻观心的喜乐,先生埋怨:“孩子在呢!” 萧凌风手中动作僵了片刻,默默松开手正襟危坐,好一派正人君子的风范。 屋里静了一瞬。 脸上的薄红逐渐消退,庄清月轻咳一声重新捡起话头:“你这弟弟除了想着后院里的那点事儿,还有别的出息么?” 被庄清月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着,萧凌风一时很有些语塞。 “这……还真的不好说。” 庄清月轻嗤一声,转头看着站在萧凌风身后的喜乐:“当皇帝可万万不能当成他萧珏那样,脑子里得想点儿正事儿,喜乐,你说是吧?” 喜乐呆了呆,不知道公子怎么又突然点到他了。但喜乐心想,公子说的话肯定是没错的,于是睁大了眼睛,严肃点头。 表情比扎马步的时候还认真。 反而是没头没脑说出这句话的庄清月,被他的动作逗笑了,一时间前仰后合。 萧凌风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到了喜乐身上。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喜乐:“喜乐,是不是无论公子说什么,你都觉得对?” 喜乐挺胸点头:“当然!” 谁敢说公子说的不对,谁就是他喜乐的敌人! 萧凌风摆出一副严肃的神色,问他:“那你这可不行,你得有自己的思考,要学会自己动动脑筋。” 喜乐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什么……公子说的话还需要质疑么? 他没忍住看了看庄清月。 庄清月终于笑够了,整理好表情看向喜乐:“王爷说的对,得有自己的思考。” 他想着,喜乐虽是外族的王子,但到底有些一半中原的血脉,目前看来,他对中原的感情也更亲近些。 但如果有一天喜乐回了北边,那他当然希望喜乐成为那一族的王,一个亲近中原的王,总比那些只想着劫掠的蛮子好得太多了。 但喜乐不像萧珏,萧珏有萧凌风替他镇守江山,也没有别的宗室兄弟虎视眈眈,这皇帝当得实在轻松。 喜乐什么都没有。 所以他更不能像萧珏一样当个拎不清的糊涂鬼。 “你先前不是跟着庄大人习字念书么,光会认字可不行。”庄清月看了眼萧凌风,又接着道,“在皇都的这段时间里,若是无事,便继续来跟着我念书吧。” 喜乐眼睛一亮,立刻到庄清月面前朝他单膝跪地行礼:“多谢公子!公子放心,喜乐一定好好跟您学!” 萧凌风在一旁听着,没忍住面露惊讶。 等喜乐蹦跶着走了,他才开口说出自己的疑惑:“你对喜乐倒是挺上心的,有什么缘由吗?” 庄清月愣了愣。 “我没跟王爷说过吗……” 萧凌风眼中的疑惑更甚:“说什么?” 就见庄清月有些懊恼地揉了揉额角:“我给忘了。” 庄清月深吸了口气,招手让萧凌风凑近,神神秘秘道:“喜乐的身份,我忘了告诉你了。” 萧凌风好奇。 还没来得及接话,庄清月便揭晓了答案。 “喜乐是乌兰盟的小王子。” 这个答案对于萧凌风来说不亚于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他立刻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窗,生怕有什么奸细来听壁角,听到这足以让靖北军背上通敌谋逆罪名的消息。 袖子被庄清月扯了扯。 庄清月道:“别担心。有关喜乐身世的证据都掌握在我的人手里,现在没人能查得到。” 听到他的话,萧凌风松了口气,等平复下心情后,他没忍住忽然笑了。 “我方才还担心这消息被人听去了,要上报朝廷说靖北军窝藏外敌。” 这会儿的他已经放松下来了,端着茶杯上下打量庄清月:“但我转念一想,本王府里还有这么大一个前朝血脉,可早就是抄家断头的大罪了。” 庄清月斜眼看他:“怎么,后悔了?” 萧凌风哈哈一笑。 “抄家断头又如何,就是要死,咱们两人也得死在一处。” 他放下茶杯,语气傲然:“况且,我萧凌风还不至于连自己的爱人都保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还有一更(救命! 感谢在2021-07-22 23:56:36-2021-07-24 22:1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edeption 10瓶;挖掘机制孔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七章 或许是前两天突然出现在龙床上的贵妃「表妹」让萧珏察觉到了不安,相比于给萧凌风使绊子,这两日的皇帝显然更在意自己的安危。 因此这段时间里,虽然皇宫里气氛十分紧绷,但对于萧凌风和庄清月两人来说,就是难得让人舒心的风平浪静。 直到三日后的朝会。 天还没亮,丁岳就来敲响了房门。 前些天日子过得太舒心,萧凌风不仅早上省了练武的安排,连身体所习惯的作息都快被打乱了。 “王爷,可要起身了?”丁岳在外面小声道,“今日您得去上朝了。” 屋里没人应声。 丁岳便又苦着脸继续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 屋里的萧凌风半睡半醒,被这一直不停的敲门声吵得眉头紧皱,总觉得外面那人像苍蝇一样,片刻都不能消停。 于是一翻身,连人带被子将庄清月紧紧抱住,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埋进庄清月颈边。 嗅着庄清月身上的清苦药香,耳边听着他清浅绵长的呼吸,萧凌风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屋外的丁岳凝神听了听屋里的动静。 ——动静就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叹了口气,转身背靠着门,一张脸上满是苦涩。 身边的喜乐也明白这是没把王爷叫起来,于是凑到他身边小声问:“师父,咱们现在怎么办呢?” 丁岳抬头看了眼天色,心说王爷要是再晚些起床就真的来不及了。 但没得办法,王爷难得赖这么两回床,他难道还能冲进去一瓢冷水把王爷泼醒么? 怕是命不想要了。 他心下一横,不如干脆让这朝会晚点儿开? 毕竟这是王爷还朝后第一回 参与朝会,第一回就晚了,多多少少会让人说闲话的。 哈出一口白气,丁岳搓了搓手道:“走吧,咱们去给皇帝找点事儿干。” 他看了一眼喜乐:“顺便检查检查你的轻功练得如何了。” 喜乐闻言立刻兴奋起来。 如果在丁岳师父这里考察合格,他就能学一些基础之上的更精妙的步法了。 于是师徒两人说干就干,提着口气就一前一后地上了房顶,将身形隐入黑暗之中。 这会儿天色浓黑,正是夜里最冷最冻人的时候。上朝的大臣们还没出门,路上偶有的几个人也都缩着身子低头赶路,行色匆匆。 压根儿没人注意到房顶上乱窜的两道身影。 两人没直接往皇宫去,而是七拐八拐地绕了好几条巷子,最后翻进了一座不起眼的宅子里。 两人才刚落地,一道黑影便从斜刺闪出来。 喜乐一惊,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交手的两人逼到了墙角。 他猛地抬头,却见那两人虽然交手时声势浩大,招式如风雷涌动,却并没下杀手。 丁岳脸上的表情甚至称得上轻松。 “霍老二!” 几个回合后,丁岳朗声笑道:“几年不见,霍将军身手是越来越厉害了。” 两人攻势缓了下来。 霍青唇角勾了勾:“还行。丁将军也不遑多让。” 在最短的时间里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收手时两人都觉得十分痛快。 “来找我做什么?”霍青推开自己的房门,将丁岳和喜乐让了进去。 房门关上,丁岳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你怎的才从外边回来?” 这霍青与他交手时不见半点疲惫,然而进了屋子,在烛火映照之下,他才看到霍青下颌上冒出来的青色胡茬。 显然是没怎么休息好。 霍青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抹了一把脸,解释:“皇上近来心里不安,夜里休息必得要人把守。这会儿皇帝快起身了,我才得空回来换身衣裳。” “早朝前还得回去。”他补充道。 丁岳一听便乐了,这不是正好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纸包塞进霍青手里:“嘿!赶了巧了,兄弟我这里正好有件事儿得麻烦你。” 那白色纸包一看便不是什么能光明正大摆出来的东西。霍青面露疑惑:“是王爷和公子有什么吩咐?” 丁岳眼神飘忽一瞬。 “这……倒也不是。皇上前几日给王爷下药,让王爷差点酿成大错,这事儿你也知道。” 他沉声道,“咱们做属下的,就想替王爷出了这口恶气。” 霍青半信半疑,捏着小纸包问:“这里面装的什么?” 丁岳:“巴豆。” 霍青冷不防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地咳嗽一阵后,他深吸口气看向丁岳:“丁岳,可真有你的。” 丁岳面色不变:“反正,让皇帝今日上不了朝就行。” 跟霍青说了几句话后,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丁岳起身朝他一抱拳,随即带着喜乐告辞。 回去的路上,喜乐到底是没忍住心底的好奇:“师父,巴豆是什么?” 王府里…… 没了丁岳的打扰,萧凌风抱着怀里的人一阵好睡。然而睡着睡着,他却察觉到有些不对。 他睁开眼睛,眼神迷茫一瞬又逐渐清明。 今天,好像,是朝会的日子? 然而当他看到窗外透进来的明亮天光时,心里又多了两分不确定。 既然要上朝,丁岳怎么没叫他? 他垂下目光,正好瞥到怀里庄清月沉静的睡颜,一小段雪白的脖颈。 眼中的怀疑散去,萧凌风咽了咽口水,心想,反正也赶不上了,倒不如再多在被窝里温存一会儿。 毕竟大冬天的,谁乐意早起去吹冷风呢。 正想着,怀里的人挣了挣,翻了个身面朝着他,而后身形一顿,猛地睁眼。 “你没去上朝?”庄清月神情惊讶。 萧凌风:“唔。” 他看向庄清月:“醒了?” 庄清月打了个哈欠,重新钻进他怀里:“还行。” 萧凌风:“那不如?” 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庄清月身手糊在了脸上,语气干脆不容商量:“休想。” 显然是吃够了被折磨的苦。 萧凌风拉下覆在脸上的那只手,捉住指尖放到唇边亲了一口,没忍住笑了出来。 候在门外的丁岳听到屋里的动静,当即精神一振,轻轻敲了两下门:“王爷,可要起身了?” 得道肯定答复后,丁岳松了口气。 推开房门,喜乐端来铜盆热水供两人洗漱。 萧凌风看了两眼丁岳,问他:“今日朝会,怎的没叫我?” 丁岳摆放早膳的动作一顿,还是咬牙说了实话:“回禀王爷,属下叫了……但没把您叫醒。” 萧凌风有些尴尬了。 丁岳又道:“不过王爷别担心,今日朝会已经取消了,明儿个才补上呢。” 萧凌风闻言放下心来。 又问:“为何取消?” 丁岳支吾一阵,决定把另一半实话藏起来:“属下也不知呢,属下这就去打探打探。”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正常更新(目光呆滞 第七十八章 不管朝会是因为什么原因取消,反正今天是白捡了一天。而丁岳那边,说是去打探原因,但一去就没了下文。 直到第二天上朝。 朝元殿里,萧凌风一身紫色亲王盘龙朝服,站在御阶之下等了好半晌,才等到姗姗来迟的皇帝陛下。 皇帝由王公公和赵公公两人搀扶着走上御座,而当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朝臣时,御阶下打头第一个的萧凌风立刻便看清了他的脸色。 这萧珏也不知怎么了,此时一脸的菜色加上苍白的嘴唇,整个人虚弱无比。甚至仔细看去,连眼窝都有些凹陷了。 看得萧凌风倒抽一口凉气。 莫非,他这弟弟竟然如此惜命,因为一个突然出现在床上的女人就已经忧心至此,连换了侍卫长夜夜守着都不能安眠? 萧珏慢吞吞地,终于在御座上坐好。 看着御阶下站在百官首位的萧凌风,萧珏不由地心里一梗。 他已经有些后悔将萧凌风召回来了,自从萧凌风回来之后,他好像就诸事不顺,心里没一天痛快的。 藏在御案下的手抚上小腹,萧珏只觉得自己的肚子又在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是太医的药没管用, 还是看到萧凌风给气的。 一旁站着的王公公察言观色,见皇帝脸上表情十分不耐便立刻会意,掐着尖细的嗓子唱喏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然而偏偏有人听不懂潜台词。 王公公话音刚落,他右边的文官队伍中便有一人手持着笏板出列:“臣有本奏。” 萧珏和萧凌风眉头同时一皱。 萧凌风不动声色地看向声音的来处,就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胡子花白身形清瘦的文臣,执着笏板躬身开口: “启奏陛下,臣等近日在御史台整理今年的文书案卷,发现半年前之前尚书令庄易知庄大人贪腐一案另有牵连,臣请求陛下降旨重查此案!” 话音落下,殿内气氛顷刻间变得紧绷起来。经历过那场大案的官员们身躯一震,俱都为这上奏的老头儿捏了一把汗。 当时这案子震惊朝野。谁都没想到,那位看起来一身正气刚直不阿的尚书令大人,居然是道貌岸然的朝廷蛀虫。 ——连一向信重他的萧珏也没想到—— 因此,皇帝震怒之下,下旨彻查此案。 案子查得轰轰烈烈,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轮番查证搜证,凡有来往的全都要审,凡有牵连的全都抄家下狱三司会审,动静大得几乎要将整个朝廷掀翻。 如此两个月后,由萧珏亲自督审后,才定下这桩铁案。 此时这御史台的老头儿一出来就要求皇帝下旨重查此案,是在说皇帝当时也审错了? 想到这里,殿内的官员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殿内气氛安静到了极点。 而另一边的萧凌风,却看着这大臣的背影若有所思。 御史台? 若没记错,那江俞声便是御史中丞。此番看来,便是先生的人开始动手脚了,要向庄清月说的那样,把这案子赖到他身上? 像是察觉不到殿内异常的氛围似的,那老头儿再次躬身:“请陛下重查此案!” 萧凌风不动声色地抬头,就见御座上的萧珏面沉如水,眼底蕴着压抑的黑云:“你要翻案?” 萧珏隐忍着怒意开口:“那庄易知借着修筑淮河水利一事,与户部工部官员沆瀣一气侵吞白银三百万两,这样的人,你要为他翻案?!” 话音落下,他袍袖一挥,御案上堆叠的奏折条陈和鎏金摆件全都被他扫落在地,在大殿里砸出沉重的声响。 那御史台的老头儿当即跪地磕头:“老臣无意为罪臣翻案,只是此案另有牵扯另有主谋!” 萧凌风心神一凛:来了。 果然,那老头儿状似无意地看他一眼,而后语速越来越快:“老臣请求陛下重新彻查,务必不能让幕后主谋逍遥法外!” 这一眼看得隐晦,却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御座上的萧珏眼中,而这一眼也精准地戳刺到了萧珏的神经,叫他呼吸一瞬间急促起来。 御阶下的萧凌风虽然心有准备,早就知道萧珏对他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真心真意,但那道落在他身上如芒刺一般扎人的目光,让他更清晰更彻底地窥见了萧珏对他的真实态度。 萧凌风有些不着边际地想,那个在皇城门口等了他一早上,一见面就要拽着他胳膊说话的小皇帝,简直就像个幻觉一般。 他看向萧珏。 萧珏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此刻的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表情不辨喜怒,带着身为皇帝的威严,压迫感十足。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御阶下伏跪在地的老头:“李方昱,你说另有牵连,可有证据?” 被点到名字的李方昱再次磕了个头,随后直起身子从怀里摸出一叠纸来,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请陛下过目。” 萧珏微一点头,王公公立刻走到李方昱身前接过那叠纸,又高举着回到御案前呈给萧珏。 将那叠纸上的内容一夜一夜看过,萧珏脸色越来越沉。半晌,他按着那叠纸,带着深重的怒意重新开口: “李方昱,朕允你重查此案。” 他眼神扫过殿中站着那一众臣子,最终将视线定在萧凌风身上:“此案重大,着大理寺卿卫真主审,靖北王督办,一月之内,朕必要看到结果!” 此言一出,跪着的李方昱愣了,连御阶下站着的萧凌风也愣了。 难道李方昱给的证据里,矛头指向的其实另有其人? 他回想着方才萧珏看他的眼神,只觉得他这弟弟分明已经对他起了怀疑,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萧凌风百思不得其解,接下旨意后,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跪在一侧的李方昱身上。 却见李方昱也被这道出乎他意料的旨意砸得满脸茫然。 但李方昱很快便醒过神来,他不顾失态,立刻高喊了一句: “陛下!” 萧珏眉头一皱。 李方昱扯着嗓子:“陛下,难道您要包庇主使吗?这靖北王……” “住口!”萧珏怒喝出声。 萧珏虽然面对萧凌风总是气势上矮了一头,但对自己治下的臣子却没什么顾忌的。 这一声暴喝带着十足的怒意,将李方昱吓了一个激灵,那没出口的半截话头也被堵在喉间。 萧珏:“来人,李大人满嘴梦话,带李大人下去醒醒!” 话音落下,殿外听到旨意的新任侍卫长霍青立刻带着两个手下走了进来,将李方昱架出了朝元殿。 殿里的人仍是僵立着不敢出声。 萧珏那张原本苍白的脸,经这一遭气也给气红了。此刻的他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于是朝着王公公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王公公拂尘一挑,尖着嗓子大声道:“退朝!” 阶下众人松了口气,原本还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上奏的朝臣们此时也将事情压下不说了,老老实实地等着萧珏离开。 等到萧珏下朝,这些紧绷了一早上的朝臣们立刻抹去额头沁出的冷汗,迈着大步离开这让人压抑的朝元殿。 萧凌风视线一扫,从那些朝臣中扫到了大理寺卿卫真的身影。 那卫真许是在大理寺审了太多大案要案经常皱眉的缘故,眉间那道深深的刻痕在那张严肃无比的脸上异常显眼,又异常和谐。 一看就是个正义凛然的清官直臣。 他追上卫真的步子,而那卫真也放缓了脚步像是在等他。两人互相一礼,并肩朝着殿外走去。 而当萧凌风还在思考与他说点什么的时候,卫真已经迅速进入了状态:“王爷,这案子您有什么想法?” 萧凌风:毫无想法。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身后便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喊他:“王爷,王爷留步。” 他回头,是赵公公追了上来。赵公公朝着两人行了一礼,笑眯眯道:“王爷稍待,卫大人稍待,皇上请您二位去御书房议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台风区的友友们注意安全哇! 感谢在2021-07-25 04:57:56-2021-07-25 23:5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に夏至、未了、萍水相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瓶;叽里呱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九章 御书房里。 萧凌风与卫真一同进内觐见,书房里萦绕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药味,萧珏强打着精神,黑着脸坐在书案后。 而除了他与卫真两人之外, 还有先一步抵达的太傅、尚书令袁大人,中书令黄大人以及两位侍中大人。 见过礼后,萧凌风刚一坐下,随侍在皇帝身边的王公公便将先前朝会时李方昱呈上来的那叠纸递给了他。 萧珏随之开口:“皇兄。这是李方昱呈上来的东西,你看看可有什么疑点?” 虽然心里对萧凌风很不满,但面对着萧凌风本人时,萧珏还是不自觉地弱了气势。 听到萧珏称得上温和的语气,萧凌风心中的疑惑更甚。他嗯了一声,低头去看纸上的内容。 看过两页之后,萧凌风目光一凝。 这纸上不仅指出了庄易知一案中的疑点所在,竟还将庄易知伙同尚书省工部户部两部官员「贪」掉的三百万两银子与兵部往来的军费扯在了一起。 想到大殿上李方昱没说完的话,萧凌风提着一颗心继续往下看。 而当看到涉案的军队不是靖北军之后, 这颗提起的心又缓缓落了下去。 怪不得皇帝先一刻对着他目光还如芒刺,片刻后就要将这案子交给他督办来以示信任。 看来,是庄清月的人出手了。 毕竟,在得知先生要发难之后, 以庄清月的脾气必不可能坐以待毙,指不定这叠纸就是庄清月的人调换过的。 但……看着纸页上明晃晃的「肃西军」几个大字,萧凌风心头一梗。 看着纸上列出来的往来数目,萧凌风暗自在心里算过一笔账。 等这笔账算完了,萧凌风立时便明白了,虽然庄易知不曾真的贪污过,但这笔银子未必就没有被挪用。 原本用来攀咬靖北军的罪证,也许压根就是肃西军那些人伙同先生自己干过的。 毕竟,肃西军是西南防线上抵御外敌的重要军队,毁了肃西军与毁了靖北军在军事意义上没什么区别,庄清月不可能平白污蔑。 想明白这一点,萧凌风立时便气血上涌。 除了地方各州的守备军之外,朝廷额外需要供养的军队有三支,也就是西北的靖北军,西南的肃西军,以及东南的水师。三军每年加在一起要消耗的军费不知凡几。 这三百万两白银与三军军费相比就如牛毛一般。 但这些放在三军军费上不值一提的数目,若是根本没有用在军中,而是进了不该进的那么少数几个人的口袋的话,那无疑是必须诛九族的大罪! 或许对于皇帝来说,他在意的是国库的真金白银流入了蛀虫的口袋,皇家和朝廷威严扫地。 而对于萧凌风来说,这些军费就是前线战士的命! 没有军费,没有粮草,这仗要如何打? 在前线为国捐了躯,若连十两银子的抚恤金都发不下来,那远在家乡的妻儿老母,要如何过活? 萧凌风紧紧抿着嘴唇,压抑着心里的怒火。 片刻后,拳头猛地使力砸在椅子扶手上,让御书房内其他几人心里一跳,纷纷朝他看了过来。 而他隐忍着怒气,濒临爆发边缘的表情,也让书案后的皇帝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萧珏面色严肃:“皇兄,你可有了什么想法?” 此刻的萧凌风也顾不上萧珏的用意了,他咬着牙,一双眼睛里满是冰冷:“此事关系重大,必得彻查!” 他看着萧珏,表情冷肃:“皇上放心,一月之内,臣必会给皇上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萧珏:“好!那朕便等着皇兄铁血手腕将这等乱臣贼子绳之以法!” 他眼神扫过御书房众人,最后落在袁大人身上:“如靖北王所言,此事牵扯三部关系重大的。袁大人,你身为尚书令,需得全力配合王爷查案!” 袁大人立刻起身:“臣遵旨。” 交代完毕后,萧珏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挥手让太傅以外的众人退下。 萧凌风等人走后,皇帝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一张脸上满是举棋不定的纠结。 “太傅,您看朕要拿朕这皇兄怎么办呢?” 太傅捋了把白胡子,表情严肃:“陛下,这靖北王手握重兵,声名显赫,现下国中百姓,已经只知靖北王不知有陛下了。” 小皇帝抬眼望着屋顶,眼神缥缈:“但皇兄在西北苦守这么多年,这些都是他应得的,朕不能这么小心眼。” 太傅眼神里闪过一抹厉色,却仍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陛下,靖北王不得不防,您要早做决断。” 萧珏闻言眼珠子转了转,将视线投在他身上,长叹一声道:“朕还是……没法子决断啊。一看到肃西军贪了朕的银子,朕心里气过之后,想的却是皇兄永远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萧凌风为了筹措军费改善靖北军境况将家底掏净,连西北的靖北王府都要搬空了这件事,他可都看在眼里。 太傅语气柔和:“您看,靖北王这不就是在收买人心,不知不觉连您也被骗过去了么?” 萧珏眉头轻轻一蹙:“可朕现下还得倚重皇兄帮朕查案呢,这肃西军的案子,除了皇兄之外,恐怕谁来查都查不动呢。” 太傅笑了笑:“那也无妨,他是您的臣子,这原是他该做的。但他若有异心,您动手也是在理的。” 萧珏倏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看着太傅眼神犀利,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若皇兄他没有异心呢?” 太傅神情不变:“权力的滋味,尝过之后便只会愈加不能满足。若已经手握大权多年只差最后一步的话,会不会有异心谁又说得准呢?” 他看向萧珏:“陛下可别忘了,靖北王原就深得先皇爱重,唯一不足的便是没能占到嫡子的名分。老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您想想,若换做是您,您甘心吗?” 朕不甘心。 但朕也下不去手。 萧珏心想,拉几个女人对他下手,让他后院起火,让他一身清白染上污点,然后以皇帝的身份高高在上地训斥他,罚他俸禄关他禁闭让天下人看他的笑话,已经是他能做的最有恶意的事情了。 毕竟,他对萧凌风的嫉妒和讨厌是真的,而小时候萧凌风对他的好也是真的。 先皇子息单薄,萧凌风是他唯一的兄弟,他下不去要他命的手。 “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太傅的声音再次传到耳边:“遇事若不能果断,您又如何坐稳这萧氏江山?” 萧凌风从御书房离开后,就揣着李方昱给的线索跟卫真一道去了大理寺,而后又带了两个文书小吏马不停蹄地去御史台调阅案卷。 一直忙碌到丁岳都来送饭了,萧凌风才从案卷里抬起头来。 肚子咕咕作响,萧凌风看着丁岳带来的食盒,闻着里面诱人的饭菜香味,这才恍然发觉已经是晌午过后了。 丁岳替他摆好午饭碗筷,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一旁的书桌。当看到书桌上摆着的成山案卷时,丁岳倒抽一口凉气。 他看看萧凌风,又看看那案卷上密密麻麻简直看不清的黑字儿,一种见了鬼的情绪油然而生,眼中的怀疑神色异常明显。 萧凌风:“……” 不好意思,第一次当公务员有点太投入了。 他伸出玉筷在碗碟边缘敲了敲,将丁岳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军师可还在府中?” 丁岳回过神来,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军师早晨出门过一趟,但很快就回来了,听亲兵营暗中护卫的兄弟们说,军师是去书局了。” 萧凌风有些疑惑:“去书局就去书局,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家阿月寻点书看也不行么,他萧凌风这里没有这个道理。 就见丁岳忽然又开始表演自己的传统艺能了,一个大男人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察觉到萧凌风不耐烦了,丁岳才上前两步,弯腰凑到萧凌风耳边,扭扭捏捏道:“军师他……他去书局买了好几册禁书。” 啊,就这? “本王还以为出什么要紧事了,原来是这个。读书人看点书又有什么打紧?” 萧凌风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军师满腹学识思想端正,就算是看了禁书,那也一定是带着研究批判的心态,是在做学问。” 他瞥了一眼丁岳:“当然,你们这些大老粗不懂也情有可原。” 丁岳看着他欲言又止。 “对了,这几日本王有公务在身,常往宫中走。宫里好像有个藏书阁来着,你回头问问军师还想看什么书,本王顺道给他弄来。” 萧凌风翻了个白眼:“也用不着亲自跑老远去寻摸,还得被你丁岳跑来告状。” 丁岳脸上表情一言难尽:“军师看的书,宫里确实有很多珍本孤本。不过,这恐怕还得您亲自去找军师问问要哪本了。” 萧凌风心想倒也是,丁岳白认得字儿了,书却读不懂几本,让他去问也是为难。 用完午饭,眼看着今天已经在公务上花了太多时间,萧凌风决定先回王府休息休息,明日再来。 况且,他手上的线索都是庄清月给的,他也得回去跟庄清月合计合计下一步怎么走。 王府里…… 萧凌风迈步进了正屋,却不见庄清月的声音。 小厮跟在后面立刻道:“王爷,军师在里间小憩呢。” 萧凌风点头,为了不打扰庄清月,他放轻了动作换了一身居家的便服,净手净面后才缓步走进了里间。 里间的人却并没有在午睡。 也不知是萧凌风动作太轻,还是庄清月看书看得太投入,萧凌风都已经绕过青玉屏风快走到他眼前了,那人都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阿月?” 萧凌风倾身凑近:“你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冷不防出现的声音将庄清月惊得心肝一颤,手中的书册随之掉落下来,摊开了砸在被面上。 萧凌风盯着眼前花花绿绿姿势各异的图册,表情一瞬间精彩万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宝儿们的雷和营养液。 你们这营养液可太富足了吧! 破费了破费了!啵啵大家! 感谢在2021-07-25 23:56:32-2021-07-26 23:5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 20瓶;1437416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章 庄清月脸色一瞬间变了。 他立刻伸手去抓那本图册想往被子里藏,却被萧凌风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萧凌风看了一眼被按住不能动弹的,脸上已经红得快要滴血的庄清月,不仅没有要将人放过的打算,想算账的心思还更加强烈了。 他空出手将图册从庄清月手底下抽出来,施施然翻了两页。 “画的不错。”他点评道。 听到他这话,靠在床头的庄清月已经是羞臊到了极点, 鸵鸟似的埋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挺丢脸的。 然而他越是这样,萧凌风就越是想使坏。 图册被无情地扔到了床尾,萧凌风大手掐着庄清月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军师,这种事情光看顶个什么用呢?” 他垂下眼睫,带着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进那双因为羞恼而泛起水雾的眼睛:“现成的人在这里,岂不比看那个更有意思?” 庄清月挣扎着小声道:“那倒也不必……唔……” 谁成想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凌风捏着下巴吻了上来。 “唔唔。”亲吻换气的间隙,庄清月伸手捶上萧凌风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不满,“大白天的!” 大白天又如何? 萧凌风轻笑一声,扬手间一道劲风扫过。金玉相击的清脆响声之后,床上的帷帐散落下来, 层层叠叠的轻纱掩住大半天光,两人所在的一方天地霎时间变得朦胧昏暗起来。 “天暗了。”萧凌风耍起了无赖。 他捉住肩上那只不老实的手,诱哄似的指引着庄清月攀上他脖颈。 亲吻之间的暧昧声响回荡在这方狭小的空间之中,让帷帐里的温度迅速上升。 很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庄清月却灵活地一个打滚,从他身形笼罩的范围里滚了出去,抱着被子挤在床尾。 萧凌风一头雾水地愣在原地:“……” 那本先前被弃置在床尾的图册忽然又迎面飞来, 砸在萧凌风坚实的胸膛上时,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你要不……还是先再学学?” 庄清月的声音从床尾传来,埋在被子显得闷闷的。 另一边,萧凌风怔愣的表情立马变了。 他上前长臂一伸将庄清月从被窝里捞了出来,看着他不可置信地道:“本王是哪里让你不满意吗?” 庄清月被他的动作带得向前一扑,直直跌进他怀里。慌乱之下,他立刻撑着手调整姿势,却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了。 萧凌风倒抽一口凉气,眼睛霎时间红了。 他迅速翻身将人制住,手撑在庄清月身体两侧,一双带着火苗的眼睛牢牢盯住身下的人,眼神里透出的想法不言而喻。 眼看着一场劫难又要来临,庄清月慌忙捡起不知何时被压在两人身下的图册,随便翻了一页拍在萧凌风脸上。 “等一下!”他急道,“你别乱来,你学一下,就这个,就学这个!” 而萧凌风在听完他的话之后,眼神变得更红了。 “你在嫌弃我?”他质问着身前那人。 庄清月双手都被他钳制住使不上力,只能抬起膝盖在萧凌风腰侧轻蹭两下,放软了声音委委屈屈道:“我疼。” 他那双带着水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萧凌风:“你每次都好凶,我受不住。” 萧凌风身躯一震。 低头看着他要哭不哭的表情,他的心一下子就放软了,连忙松开手去抚他的眼睛。 抱着不让庄清月疼的想法,萧凌风终于还是捡起了那本图册。 图册还停留在庄清月翻给他的那一页。 萧凌风拿着图册看了两眼,方才平静下来的眼神忽然又变了。 “你确定要学这一个?”他看了一眼庄清月,有些怀疑地问。 庄清月哪里知道那个是哪个,反正只要萧凌风别像前几回一样提着枪就上来横冲直撞,哪个都行。 于是他点头。 萧凌风话音停顿一瞬,才道:“那你忍忍。” 庄清月:“?” 疑惑在片刻后得到了解答。 事实证明,即便有武学功底傍身,再柔韧的腰也经不起这么长时间的折腾。 等萧凌风交完作业,庄清月已经几乎昏死过去。 萧凌风喘着粗气将人牢牢抱在怀里,汗湿的胸膛紧紧贴着庄清月的后背。 他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随后凑到庄清月耳边,问他:“本王学得怎么样?” 庄清月迷迷糊糊地答非所问:“烧了。” 萧凌风疑惑:“什么烧了?” 怀中人哑着嗓子:“箱子里的册子,全烧了。” 册子?箱子里还有?那可太好了。 萧凌风哼笑一声,回道:“那不行,做学问可不能半途而废,咱们今天才学了第一篇,后面还有太多等着咱们钻研了。” 庄清月可再也不想跟他研究学问了。 然而他此时身体酸软,连个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微弱地哼哼两声以示抗议后,很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早就带着喜乐躲远了的丁岳,估摸着时间到了,便吩咐人在浴池里放好了热水。 等两人收拾好重新睡了个午觉之后,再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帷帐被撩了起来,屋子四角点上了灯烛,此刻灯火通明。 一方精致的小案几被摆在了床上,萧凌风半搂着人,两人肩膀挨着肩膀黏黏糊糊地用完了晚膳。 庄清月精神终于好了些。 他偏头看了一眼萧凌风,忽然发觉他今日下朝的时间晚了些。 想到前两日得到的消息,庄清月思索片刻,确认般地问他:“今日朝中可有大事?” 经他这么一问,萧凌风也立刻正色起来:“今日御史台的李方昱奏请重查你父亲的案子。如你所说,他确实是想趁势弹劾我,而后将靖北军拉下水。” “只不过他呈上来的线索证据却指向了肃西军,攀咬靖北军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萧珏赶出去了。” 他看向庄清月:“那线索可是你的人暗中调换的?” 庄清月眉尾上挑:“那不然呢?除了我还有谁会保你,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萧凌风只觉得他这副神气的表情可爱极了,没忍住低头在他眼尾轻啄了一下。 “就知道是你。”他道,“还有,皇帝让我督办此案呢,也不知他这是信我还是疑我。” 庄清月想了想道:“他疑你功高震主还有可能,却绝不会疑你贪污。” 他眼神扫向萧凌风:“你那西北的靖北王府都快穷得漏风了,他又不是不知道。你就算是贪,也都贪给了靖北军充了军费。” “确实。”萧凌风看了一眼挂在屏风边的狐毛披风,自嘲道,“我连攒个披风都还得自己去捉狐狸呢。” 庄清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安慰道:“无妨,正因为是王爷亲自捉的雪狐,我才喜欢的。” 话音落下,萧凌风又凑上来与他交换了一个亲吻。 “所以,阿月,肃西军的事情你是从何得知?” 庄清月:“当初庄叔的案子虽是假案,但银两却实打实地拨了出去,先生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他抬眼望西南的方向虚虚忘了一眼。 萧凌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是江俞声?” 他心思电转:“肃西军驻守西南,而雁回镇是西南防线上的重镇,你们那先生既然敢盘踞在雁回镇,还与官员勾结侵吞粮草,不可能与肃西军毫无联系。” “况且,当时柔安人北上突袭,就算是绕路翻越了蒙山,肃西军难道察觉不到丝毫异动么?” 萧凌风越说越气:“我还当是雁回镇的守备军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原来是有肃西军默许!要不是这些卖国通敌的废物,柔安人哪有可能如此迅速地直击靖北军大营?” 庄清月拍了拍他胳膊,示意他冷静下来。 半晌,他叹出一口气,看着萧凌风道:“我也是这两日才知道,先生对我早就有了防心,甚至防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早。” “还好师兄机敏,在查探雁回镇粮草一案时发现了一点顺藤摸瓜摸了出来,不然,那些黑锅突然扣在靖北军身上,咱们的处境就变得被动了。” 萧凌风被「咱们」两个字深深地取悦到了。 这种跟心爱的人站在一起的感觉甚至将他心里的愤怒都冲淡了不少。 他心底甜丝丝的,没忍住用肩膀往庄清月身上撞了一下,捡着他的话道:“那咱们,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庄清月被他撞得一歪,连忙扯着他的袖子稳住身形,还不忘朝着他飞来一个眼刀。 “你轻点!” 萧凌风举手投降。 庄清月重新坐正了:“当初先生布置这案子的时候,其中细节我井不清楚,但根据师兄的消息,朝中一定还有一些隐藏着的我不知道的暗线。” 他看向萧凌风:“肃西军一牵扯出来,麻烦就只大不小了,你在朝中要多加小心。” 他感慨道:“毕竟,不是每个军队的将领都像靖北军一样一心奉公为国为民了。” 萧凌风捏着他的手,得意道:“那怎么说呢,咱们老百姓永远可以相信靖北军!” 片刻后,庄清月忽然眉头一皱。 萧凌风跟着目光一凝:“怎么了?” 庄清月伸手往自己额角上一拍:“啧,又忘了。” 他看向萧凌风:“你还记得咱们回来的时候遇到的那拨刺客吗?” 萧凌风拧着眉:“记得,后来没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一直吊着命关在王府地牢里呢。” 庄清月道:“我之前说过,他们颈边那个梅花印记,我母亲也有一个。” 萧凌风点头。 庄清月:“或许是我当时能力不够,没查出什么线索来,后来先生也似乎在尽力培养我,我便将这桩事情按在了心里。” 但如今,心里的怀疑又浮了上来。 庄清月:“会不会我的身世真的经不起推敲,会不会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前朝血脉。” 作者有话要说:啵啵大家! 感谢在2021-07-26 23:55:08-2021-07-27 23:5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向阳 10瓶;喵喵喵 5瓶;叽里呱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一章 萧凌风一愣:“此话怎讲?” 话刚说完,他忽然想起来庄清月曾经说过的话。 与此同时,庄清月也开了口:“我原以为我只是他的一颗棋子,是他举事时能扯出来的一张大旗。” 他笑了笑,眼神里带着无尽的嘲讽:“可若是这张大旗真的这么重要,那此刻早就有人被他重新推出来了。以他的手段,恐怕再「找到」一百个前朝血脉都不是问题。” 然而先生好像根本不在意他的离开,对先生而言,他的「背叛」好像不值一提,甚至丝毫都不能打乱先生的计划。 先生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萧凌风。 无论是在西北还是在朝中,他都要置萧凌风于死地。 想到这里,他心底忽然升起了一丝荒谬感。 若他猜想的是真的,那么,费尽心机培养了将近二十年的「前朝血脉」,竟然只是一个靶子, 凉州这群人当真是舍得费功夫! 他在心底嗤笑一声,而后平复心情,重新冷静下来:“当然,这些目前都是我的猜测,事实真相到底如何,还需要我……” 庄清月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抬眼看向萧凌风,却忽然被他眼里的复杂神情看得有些怔神。 萧凌风眉峰紧紧拧着,一张俊脸上表情十分凝重。 “需要我重新查证。” 后半句话说完,萧凌风忽然长臂一伸揽过庄清月后背,将人牢牢按在怀里。 “我帮你查。” 萧凌风下巴在他发间用力蹭了两下,话音停顿一瞬后,再开口时说出的话清晰而坚定:“是不是前朝血脉都不重要,你只是你自己。” 尽管庄清月说话时语气平静,但他掩藏在嘲讽表情之下的那一丝裂痕根本逃不过萧凌风的眼睛。 萧凌风知道,被作为棋子靶子利用二十多年这种事情已经很难让人接受了,若活了二十多年连一个真实的身份真正的身世也不详的,只会更让人心里发苦。 我不能再让他苦了。萧凌风心想。 他在庄清月耳边落下微不可察的一个轻吻:“从今往后,没有任何人可以再利用你,再辜负你。” 怀中人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片刻后,庄清月脑袋后仰,又忽然往他肩膀上狠狠撞过来。 这人力道用得太足,将他生生撞得往后仰倒,后背砰地一下靠上床头。 他低头,就见庄清月红着眼睛湿着眼眶,掩饰般地伸手揉了揉在他肩膀上撞得通红的鼻尖。 “你肌肉绷这么紧做什么?”庄清月开口,连埋怨的话说出来也带着湿意。 他吸了口气:“我鼻子要撞没了。” 听着庄清月浓重的鼻音,萧凌风心中了然。 他拍了拍庄清月的后背,重新在他发间落下细细密密的吻,随即又哄小孩儿似的轻声道:“好,怪我,是我不好。” 庄清月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嗯。” 到底是两个人下午在床上闹得太狠,悄悄流过一遭眼泪后,庄清月眼看着又露出了几分疲惫的神色。 萧凌风搂着人将人重新哄睡过去,才悄然披衣起身,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 “丁岳。” 候在门外的丁岳一回头,见到自家王爷面色冷然,立刻便收起了听壁角时的八卦心思,噤声亦步亦趋地跟着萧凌风进了书房。 萧凌风转身在书案后坐下。 “有件事要你们去办。” 丁岳立即单膝跪地抱拳等他吩咐。 “暗中去查,看看除了李方昱之外,还有哪些朝臣与肃西军过从甚密,哪些人与凉州有所往来。” 萧凌风沉声道:“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哪怕是凉州来的马仆,都要好好查一遍。” 听起来工作量巨大,但他知道丁岳绝对有办法做到。 果然,他这属下不仅面色不变,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丁岳:“属下领命!” 萧凌风又问:“两天能做到吗?” 丁岳笑了:“王爷放心,暗影的兄弟们可不是吃素的。” 暗影? 想来就是原书里萧凌风的暗中势力了。萧凌风不动声色地将这两个字记在了心里。 “另外,让霍青那边护好皇帝。” 他深吸了口气道:“近来时局恐有动荡,未免意外,让他千万对皇帝寸步不离,不可有半点放松。” 既是怕那些人突然发难要对皇帝不利,也是借此机会片刻不离地盯着皇帝,以免他又做出什么妨碍他的蠢事情来。 丁岳再次领命。 将这些事情交代完后,萧凌风在书案后略坐了片刻,才忽然开口:“地牢里那两个还活着么?” 丁岳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说的是回皇都途中遇到的那一拨刺客,于是点头:“禀王爷,还有一口气在。” 得到答案的萧凌风从书案后起身。 扯过一旁屏风上挂着的玄色披风系上,萧凌风冷着脸:“走吧,本王亲自去审。” 作者有话要说:虽短但有,这章主要是证明一下我还活着。 ps明天要去公司补一天班,今天没更完的明晚不睡都会补上的(苦涩jpg); 感谢在2021-07-27 23:57:17-2021-07-31 00:0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啦啦啦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二章 然而才刚起身,便有管家许伯带着侍卫匆匆赶来敲门,说是皇帝急召入宫。 打开书房大门,来传话的赵公公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袍,带着兜帽,脸上神色焦急万分。 “王爷!您快跟咱家进宫一趟吧!皇上他……” 话说到一半,赵公公忽然意识到身后还跟着王府的管家和侍卫,于是立刻闭上嘴巴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只是脸上的焦急神色越发明显,憋得他脸都快红了。 萧凌风心里一紧。 该不会还没来得及让霍青盯着人,人就出了事吧? 虽然他于公于私他都很不想萧珏出事,但萧珏近来反复无常的行事手段总叫萧凌风不太安心。 所以,尽管赵公公脸上的神色毫不作伪,但萧凌风并不能完全信任萧珏。 这很可能是一个针对他的圈套。 萧凌风立刻心生警惕,但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公公稍待,本王换身衣裳就来。” 赵公公急得嘴上都快起了燎泡:“哎哟王爷,还换什么衣裳呐!再晚可就耽误大事儿了!” 一记凌厉的眼神瞥了过来,近日一向平和的靖北王身上忽然显露出了带着煞气的表情,赵公公身形一僵,立刻被吓得噤了声。 萧凌风回了屋,将阿怜为他和庄清月准备的百解丸揣了一瓶在身上,又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匕首插进靴筒里。 总之,有备无患。 片刻后,门外等得焦灼无比的赵公公听到动静一抬眼,便看见靖北王仍是穿着方才那一身衣裳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心里猛地一梗,却不敢再多看萧凌风一眼,只假装无事发生一般地,趁着夜色匆匆将萧凌风请进了宫。 宫里…… 还未走近朝元殿,萧凌风远远便瞧见了殿中烛火通明的景况。 殿外侍卫林立,将皇帝的寝殿围了个水泄不通。见赵公公领着靖北王来了,殿前侍卫们立即让出一条道来。 走进朝元殿,就见新任的侍卫长大人霍青牢牢把守在内殿门口,宫女太医进出都要经由他亲自检视放行。 “王爷,您来了。” 见他来了,霍青凝重的神色一松,立即亲自将他迎进了内殿。 内殿屏风后,龙床上的帷帐被尽数撩开挂起,萧珏双眼紧紧闭着,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 明黄色的锦被半盖在腰间,那副略显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时不时惊厥两下。 宫女跪坐在脚踏上,不停地替萧珏擦去额头上的冷汗,一旁的太医捻着细长的银针正往他敞开衣襟的胸口上扎。 情况看起来很不妙。 他沉着脸发问:“怎么回事?” 太医扎完手里的针后立即跪地道:“回禀王爷,陛下这是中毒了!” “什么毒?解药可有?” 那太医头埋得极低:“回禀王爷,这毒古怪得很,下官一时间找不准解毒的法子,只能暂时用银针封住穴道护住陛下心脉。” 萧凌风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你们太医院是没有能用的人了吗?!一个解不了,个个都解不了吗?!” 他语气冷厉,眼神慑人,将一旁的宫女吓得也连忙跟着跪了下来,一群人伏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太医悄悄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急道:“王爷息怒!太医院的同僚们已经在隔壁间查阅医典了,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他声音发颤,却仍是壮着胆子极力安抚萧凌风,生怕这位杀神一个不满意便将他脑袋摘了。 萧凌风闭了闭眼睛。 他这弟弟虽然脑子有点拎不清,但毕竟与他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无论是出于那点脆弱的亲情联系,还是为了时局的安稳,他都不希望萧珏出事。 于是他问:“这毒药药性如何,可有生命危险?” 听到他语气舒缓了些许,太医松了一口气连忙回答:“回禀王爷,这毒药古怪得很,似乎是能刺激心脉,叫人心率过速,脑中混沌不堪神志不清。” 他面露犹疑:“虽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若持续如此,陛下极有可能心脉受损,甚至……于神智有碍。” “神智有碍?” 太医战战兢兢:“若不能及时解毒,陛下往后或许不能恢复如常了,有可能行动言语都仿若稚儿……” 话说完后,太医已经替自己捏了一把汗。说皇帝仿若稚儿都已经是好听的了,若要直白来说,皇上可能直接被药成一个傻子。 他悄悄瞄了一眼萧凌风,见他沉着脸不言不语,没有对自己的话发表任何看法,只盯着眼前的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他的一颗心便高高地提了起来。 半晌,仍不见萧凌风说话,这太医便也跟着走了神。 他想,皇帝若成了傻子,那必然不能再继续当皇帝了,那这满朝上下就只有眼前这位靖北王能坐上那个位置了。 想到这里,太医不禁开始揣测,这皇帝遭此一难,背后跟这位王爷会有关系吗? 忽然,身后传来几声急促的喘息声。 内殿的几人同时将视线转向龙床上的皇帝。萧珏像是刚被从水里捞起来似的,闭着眼睛大口喘息,浑身大汗淋漓。 喘过气后,萧珏张了张嘴巴,发出几句无声的呓语。 萧凌风眼神一凝,立刻快步走近龙床,坐在床榻上倾身凑了过去。 “皇兄……” 萧凌风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兄……”萧珏嘴唇嗫嚅两下,却仍是执着地哑着嗓子喊他:“皇兄,我怕……” 萧凌风心神一震,僵硬地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动作,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没想到,原来这小皇帝在最无所依托的无助时刻,唯一想到的人竟然是他萧凌风。 他心底苦笑一声,却还是没忍住伸手握住了小皇帝挣扎摆动的双手。 “我在。”他放缓了声音安抚道,“我在。” 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萧珏终于安稳了下来,连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都有了放松的迹象。 见他状态有所好转,萧凌风重新垂眼看着地上跪着的几人。 “还愣着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他目光落在太医身上:“还不滚去查医典?任何有可能解毒的方子都不要错过,天亮之前我必须要看到结果。” 太医立刻俯身:“下官遵命。”说完顶着一头汗快步出了内殿。 很快,殿内只剩下了他与霍青两人。 萧凌风:“毒是何人下的,可查出来了?” 霍青拧着眉道:“回禀王爷,下官已让人去查了,只是事发突然,下官只来得及封锁消息把守内殿,还不曾亲自过问。” 萧凌风摆摆手:“这里有本王守着,你此刻便亲自去查。” 想起今日得知的肃西军的消息,萧凌风神情凛然:“务必仔细查探,今日晌午过后单独与皇上见过面的朝臣后妃,都要好好查。” 他叮嘱道:“不要先入为主,哪怕看起来再不可能的,都必须要细查。如果有什么不方便查的,就去找丁岳借人。” 霍青抱拳:“是。” 等人走后,萧凌风独自看着陷入沉眠的皇帝,心里也在琢磨着背后之人下这种毒的意义。 把萧珏药傻了有什么用呢?考验他们的兄弟感情?或者干脆就是恶作剧? 他有些想不明白。 正在此时,内殿一侧的小窗被轻轻推开,一道黑影从半敞开的窗户外翻身而入,朝着萧凌风悄悄靠近。 萧凌风耳朵动了动。 在那人快到走到身后时闪电般出手往他要害袭去,却又在下一瞬间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 “你怎么来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侍卫服的庄清月,有些头疼地问,“你这衣裳又是怎么回事?” 庄清月抱着胳膊:“听说宫里出了事,我来看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应付得轻松些。” 说着,他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束腕,回答萧凌风的第二个提问:“衣裳找霍青要的,还挺合身。” 萧凌风看了一眼紧紧闭着的内殿房门,伸长了一臂将他拉到身边:“下午不是还累着么,多坐会儿。” 庄清月顺势也在床边找了个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也压根儿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视线落在萧凌风另一只被萧珏紧紧抓着的手上,庄清月揶揄道:“我还没来得及问霍青宫里出什么事儿了呢,难道是小皇帝睡不着觉,要找哥哥陪着么?” 萧凌风知他是在调侃,正想跟他细说一遍,手却猛地被人用了大力气掐住。 就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般,萧珏死死抓着萧凌风的手腕,一边痛苦地在床上翻滚喘息,一边从喉间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显得痛苦万分。 “救我……” “皇兄救我……” 萧凌风眉头一皱,立即伸手将他周身大穴封住,等他稍稍平复下来后,示意庄清月扯下床边垂挂着的纱帐将人结结实实地捆住,然后掏出怀中的百解丸就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他总觉得萧珏这状态有些诡异,却一时想不起来诡异在何种地方,给个百解丸总能安心些。 “方才那刘太医已经替他行过一遍针,说是能管两个时辰,怎的那刘太医刚走没两刻钟就又毒发了?” 说完后,他抬眼去看庄清月,却见庄清月原本带着揶揄的轻松神色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萧凌风问。 庄清月:“他中的不是毒,是瘾药。” 萧凌风一愣:“瘾药?”是他想的那个瘾药吗? 庄清月眉头紧锁:“这瘾药性烈,一次成瘾,对人心神损耗极大,若是对它产生了依赖,一日不服食便浑身犹如蚁噬,若是强行戒断,稍有不慎就会损伤心智,叫他变得如痴傻孩童一般。” 听完庄清月的描述,萧凌风眼神全然变了。 这不就类似于他那个世界的毒品么? 他咬牙问:“可有法子安全戒断?” “解是能解……”庄清月伸手去探萧珏的腕脉,“只是过程太过痛苦,也不知你这倒霉弟弟能不能扛过来。” “扛不过来会怎么样?”萧凌风问。 庄清月看他一眼:“扛不过来的,要么疯了,要么死了。” 萧凌风沉着脸,声音异常冷肃:“他这皇帝做了这么多年,这点苦都扛不下来,那也活该日子到了头。” 他垂眼看向此刻痛苦万分的萧珏,冷笑一声道:“要么疯要么死,这些人的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些!” 探完萧珏脉象的庄清月收回手,闻言似笑非笑道:“确实。若皇帝活着,他们就又多了一个傀儡。” 他拍了拍萧凌风的肩膀:“若皇帝疯了死了,他们还能再嫁祸给你,让你永远背着弑杀亲弟的罪名。若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整个大景朝廷可就乱了套了。” 庄清月:“这都不是阴谋了,明晃晃的阳谋都甩到你脸上了。” 萧凌风脸色越来越冷:“我已经让霍青去查是谁下的毒了。至于肃西军那边,也让丁岳的人去仔细筛查了,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的。” 说到这里,他将话题拉了回去。毕竟眼下,把萧珏治好是同样重要的事情。 萧凌风:“这瘾药如何得解,你可知道?” 庄清月大大方方道:“我不知道,但你们皇家的藏书阁里应当有一部前朝的孤本药典,里面有解的方法。只要有了方法,便能让阿怜对照着替他解了。” 萧凌风松了口气,带着感激的眼神看他:“多谢了,阿月。要是你今儿个不来,我就要带着太医院这一大帮子废物走弯路了。” 庄清月看着他没说话。 萧凌风:“若有一步行差踏错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他正说着,庄清月忽然倾身,以一个几乎能与他鼻尖贴着鼻尖的距离凑近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萧珏现在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你不趁此机会动手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31 00:09:41-2021-08-01 04:2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edeptio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三章 庄清月定定地看着萧凌风,眼神耐人寻味。 萧凌风却丝毫不觉得冒犯,甚至还有心思就着这个过分靠近的姿势在他鼻尖上轻轻咬了一口。 “我又不是傻子。” 他退开一点:“且不说我压根儿没那个心思,就算有,现在动手不就是自己往坑里跳么?” 庄清月闻言也笑了。 侧头看了一眼又陷入昏睡的萧珏,萧凌风向侍卫打扮的庄清月使了个眼色,随即将守在门外的赵公公和丁岳叫了进来。 他吩咐丁岳:“你与赵公公守在此处,除了太医与霍青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藏书阁里应有各家药学典籍,本王这便走一趟……”他看向一边肃然而立的「侍卫」庄清月,面不改色道,“你随本王去一趟。” 庄清月立即抱拳:“是!” 扮得很像那么回事。 藏书阁离得并不远,两人脚程极快,很快就到了地方。 珍本孤本都存放在第三层楼往上。 两人走到二楼,正要再抬脚往上,却被藏书阁值守的青衣小吏拦下。 “王爷请留步,没有陛下的手谕可不好再上去了。” 那官员躬着身子挡在两人面前,面上虽然赔着笑,身体上却颇有些寸步不让的架势。 不过他倒也没说错,这藏书阁第三层往上便不再对朝臣宗亲开放,没有特许轻易不得取看。 萧凌风皱着眉,正想着要不要用王爷的威严震慑他一下,却被庄清月抢了先。 扮作皇家侍卫的庄清月上前一步,手中亮出一块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黄铜令牌,粗着嗓子道: “奉陛下旨意调取书卷,这位大人勿要阻拦王爷公干!” 那官员看了一眼令牌后,脸上神情立刻变了。 “王爷请随下官来。” 说罢,他亲自领着萧凌风两人上了藏书阁第三层,亲自帮两人打开了房门上挂着的铜锁。 而后后退半步让开身子,拱手道:“王爷您请。” 萧凌风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在踏进这间书库时又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那正欲跟进来的小吏。 “事涉机要不便大人相陪,大人还是自去忙吧。” 说得客气,实则赶人。 将人打发走后,萧凌风将房门掩上,抬眼往书库里望了一眼。说是存放珍本孤本的地方,但珍本孤本的数量并不少。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庄清月:“走吧,先找药典。” 这么多典籍,若不动作快点,恐怕等天亮了都找不完。 正有些愁眉不展的时候,身边传来一声轻笑,庄清月忽然拽住了他的袖子。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庄清月拍了拍他胳膊安抚道:“没事,找本书还是容易的。” 在他还是无双公子的时候,曾经在太学里的藏书阁里帮那边的先生修过书,对于典籍存放陈列的规律清清楚楚,想来皇家的藏书阁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他偏头,微眯着眼睛往书库里扫视一圈后,当即便确认了心中的想法。 “跟我来。” 萧凌风一边被他扯着往前走,一边用眼神在藏书阁中好奇地四下打量。 “这边。” 庄清月带着他在书库中穿梭,随后脚步一转,在一处高大的书架边停住。 仿若通天的高大书架上摆满了各色精心封存的典籍,在最上层的地方,甚至堆叠着满满两层的竹简。 “医典应当都在此处,咱们就先从这里找吧。” 萧凌风从善如流地点头。 但下层的书籍还好说,上层的就不太容易够到了。他左右看了看,忽然看到侧面另一处书架边摆着的梯子。 “我去搬个梯子过来。” 庄清月已经开始在书架上搜寻目标了,闻言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萧凌风快步走过去,正要搬过那架矮梯,却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架子。 他连忙伸手想将被撞得歪斜的书扶正,却在看到书盒露出的一角殷红图案后猛然顿住动作。 面前用来封存书籍的藏蓝色盒子与左右两边的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若不是他阴差阳错撞歪了,恐怕还看不到盒子侧面角落里的图案。 视线凝在那枚已经让他再熟悉不过的梅花印记上,从天而降的巧合让萧凌风的心跳倏然加快。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张了张嘴:“阿月,你过来。” 庄清月停住手上动作,转头疑惑道:“怎么了?” “你过来,我看到了点东西。”萧凌风话音停顿片刻,又加重了语气,“很重要。” 等庄清月依言走近了,萧凌风才伸手将那方方正正的藏蓝色锦盒从架子上抽了出来。 盒子比他想象中的分量要轻一些,顺手拂净上边沾染着的细微灰尘后,他将那盒子翻了个面儿。 背面角落里的五瓣梅花明晃晃地显露在庄清月眼前。 庄清月角色惊变:“这是?!” 萧凌风将盒子递给他:“要打开看看吗?” 虽是疑问,但很显然,既然有线索在眼前了,不打开看看都对不住上天给的这个机会。 庄清月一言不发地接过盒子打开。 如萧凌风所料,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什么厚实沉重的典籍,而是一本薄薄的画册,和几封被妥帖封装好的信封。 而无论是画册还是信封,封皮上面都烙印着殷红的五瓣梅花,与锦盒背面的,与刺客颈边的,与庄清月母亲身上的,一模一样。 正在此时,书库门外传来两声轻微的响动。 两人对视一眼,门外有人窥伺! 萧凌风目光一凝,立刻闪身到了门边。 沉闷的浑浊的呼吸声透过掩着的木门传到了萧凌风耳朵里。 判断出门外只有一人后,萧凌风猛然拉开书库的门,一伸手掐住了那人脖子。 定睛细看,被他逮住的人便是方才引他们上来的那位小吏。 “鬼鬼祟祟地做甚?” 他面沉如水,紧紧盯着那小吏。 那青衣小吏挣扎着,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王爷饶命」,伸手去掰萧凌风的手腕时,指间却有一抹寒光闪过。 但以他的反应能力,哪里能算计得到萧凌风呢。那点寒光刚刚闪现,就被萧凌风另一手抓着反向扎了回去。 小吏被自己的毒针扎到,挣扎两下后唇边溢出一丝黑血,随即委顿在地。 他用脚扒拉了一下倒在走廊上的人,想不明白怎么又有人要发疯杀他。 但无论如何,藏书阁不能再久呆了。 书库里的庄清月也意识到了这点。 他抄起锦盒里的图册书信塞进怀里,将锦盒原封不动地放回架子上后,挪动着梯子走回放药典的地方,加快速度搜寻着。 片刻后,他找到了那本孤本药典,迅速将药典上的解药方子和行针步骤誊抄一遍,也叠好放进了怀中。 见他出来,萧凌风眼神询问:好了? 庄清月随后拍了拍胸口点头:好了。 两人便锁上书库离开。 回到朝元殿后,萧凌风立刻将太医门召了过来,将孤本药典上的方子给他们传看研究。 先前给萧珏行针的刘太医一看那方子眼睛便立刻亮了:“妙啊!此等解答着实是高明!” 其余太医也都纷纷附和。 萧凌风便问:“现在可能施针?” 刘太医又看了看方子,随即面露难色:“回禀王爷,这行针之法精妙无比,下官并无完全把握。” 萧凌风:“你有几成把握?” 刘太医又有些紧张了:“三成。” 萧凌风眉头一皱,看向庄清月。 庄清月会意,思索一瞬后悄悄朝他比了个七,意思是阿怜来施针的话,能有七成把握。 刘太医没注意到两人的动作,端详着手里的方子,擦擦额间的细汗,小声道:“这针法,略有些向千金圣手那一脉的,如有千金圣手的传承,应当更有把握。” 反正看到方子后他反而不太敢动手了,怕一不小心把皇帝扎坏了当场脑袋不保。 好在萧凌风心里有了更好的人选,只吩咐丁岳拿了令牌去将阿怜带进宫来。反正到了这时候,如何将皇帝治好才是重中之重。 阿怜匆匆拎着药箱赶来。 等给萧珏施过一遍针,灌过一回药后,一夜已经过去,外头天色大亮。 将朝元殿的布防重新安排一遍,又调了暗影的人手暗中盯梢后,萧凌风步履匆匆地带着丁岳回了王府。 庄清月已经在王府中等他了。 书房里,图册和书信都被摆了出来,庄清月正在一样一样地翻看。 见他回来,庄清月将这些东西推到他面前,示意他看。 “这是……” 萧凌风看着图册上画着的绝色美人和画页上题着的诗词和落款,不确定地道:“这是……前朝早逝的淑妃?” 庄清月神情复杂地点头。 “是淑妃,也是我娘亲。” 萧凌风看看画册上的落款年月,又看看庄清月的脸色,随即不可置信地抬头:“可是这上面说的,淑妃二十八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你的娘亲……” 庄清月:“我的娘亲……是十八年前离世的。” 萧凌风一脸震撼:“难道是假死?” 他不禁疑惑:“那这梅花又是怎么回事?” 庄清月苦笑:“这些是是淑妃与前朝皇帝情深意浓时往来的书信,上面提到过,那梅花确实是淑妃的胎记。因此,淑妃在位列四妃之前,也是梅妃。” 萧凌风脑中的那根弦一瞬间绷紧了。 能用与淑妃胎记一模一样的梅花作为徽记,就算背后的组织不是淑妃的,那也定然与她脱不了干系。 况且,能在二十八年前假死一回,就不能在十年后假死第二回 么? 他看向庄清月:“对不起,阿月。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冒犯,但我很怀疑你娘亲与那梅花印记背后的组织有所关联。” 庄清月抬头,眼神犀利:“不瞒你说,我也怀疑。” 既然有所怀疑,就必须要去查证了。 先前因为突然被召进宫没来得及审问的那两个刺客,便正好是个试探的机会。 跟庄清月打了个招呼后,萧凌风决定立刻去地牢重新审问那两个人。 跟在丁岳后面,走过一段往下延伸的幽深地道后,萧凌风终于来到了王府关押刺客的地方。 这处完全处在地下的暗牢里连半扇窗户都没有,既不怎么透风,也透不出一丝光亮。 幽暗的烛火在墙壁上缓缓跳动着,勉强能将阴暗的地牢照亮,而那股陈腐的、阴冷潮湿的气息却在地牢里久久不散。 叫人一进去,就被这难闻的气息扑了个满面。 萧凌风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伸手挥退了看守的王府侍卫,调整好状态后,面不改色地大踏步走了进去。 空荡荡的寂静无比的牢房里,他的脚步声也因此格外明显,将关押在这间牢房里的刺客猛然惊醒。 这间牢房里关着的,就是那位曾经被萧凌风卸过下巴的刺客首领。 此时此刻,那已经奄奄一息的刺客首领强撑着一口气,抬眼望向牢房之外的那人。 牢房之外,萧凌风也正定定地看着他。 视线猝然相接,就见那双带着血丝的浑浊眼眸中,惊异和疑惑一闪而过后又很快消失,恢复成了那副俨然只剩半口气的模样。 眼神变化快得连萧凌风都差点来不及捕捉。 萧凌风看了一眼丁岳,丁岳会意上前打开了牢门,随即退后候在一边。 萧凌风走到那刺客首领身边。 他冷着声音开口,用一句毫无创意的提问作为这场审问的开场白:“谁派你来的,还不说吗?” 那刺客首领掀了掀眼皮,一言不发。 萧凌风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对此毫不在意。 他视线下移。 果然,那刺客首领身上的单衣已经破烂不堪,烂布条似的挂在他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遍布着刀伤与鞭痕,显然是挨过几轮拷打审问了。 萧凌风笑了笑,转身朝丁岳使了个眼色后,又往牢房外的空地上看了一眼。 那里架着一个大火盆,里面的炭火烧的极旺。丁岳上前从那火盆里抽出一块烧的红通通的烙铁递给萧凌风。 萧凌风握着烙铁的手柄逐渐靠近那刺客首领,带着滚烫温度的烙铁在距离那人脸庞三寸之外的地方停住。 “这里……” 烙铁往下一偏,顺势撩开他披散着如稻草一般干枯凌乱的头发。伴随着呲啦呲啦的响声,毛发烧焦的味道传来。 但没人在意烧焦的头发。 萧凌风视线落在他颈边,眼神犀利:“这梅花印记倒是少见,我手下的人,也只十来年前在凉州见过一回。” 凉州。十来年前。 那刺客首领瞳孔一瞬间紧缩,原本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竟然冒出汗来。 萧凌风观察着他的反应,见状在心底无声地笑了笑。 他叹了口气,状似感慨道:“十几年前的那位身带梅花的美人才是真正的倾国绝色,现在这梅花印在你们身上,可实在是糟蹋了。” “她那样风姿无双的人,眼里怎么容得下你们这等歪瓜裂枣?” 作者有话要说:八月:重新做人的一个月。 感谢在2021-08-01 04:24:14-2021-08-02 01:5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叽里呱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四章 萧凌风说完后, 被称作歪瓜裂枣的刺客首领神经立马紧绷起来。 他家主上这些年隐姓埋名带着小主人韬光养晦,除了他们几个心腹手下根本没人知道她的身份! 他看着萧凌风,眼神惊疑不定:“你怎么知道……” 萧凌风抱臂看着他,眉尾上挑。 那刺客首领话音一顿,立刻意识到自己被萧凌风套了话,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萧凌风耍得脑子犯抽干出蠢事了! “萧凌风,你诈我?!” 一时间,他心里恼怒万分,而遍布伤痕的残破身躯也在这一刻像是重新有了力气,支撑着他张嘴对着萧凌风破口大骂。 从墙壁上延伸而出的锁链禁锢着他的手腕,随着他挣扎的动作哐哐作响,与他的咒骂声混在一处,在原本寂静无比的监考里发出阵阵回音。 萧凌风身边,丁岳眼睛一瞪,唰地一下抽出腰刀,指着那刺客大喝:“大胆狂徒!” 却被萧凌风摆摆手拦下。 此刻的他已经确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对于这此刻恼羞成怒之下的辱骂言语毫不在意。 没过多久,那刺客终于骂得没有力气了,被铁锁链吊着直喘粗气。 萧凌风这才抱着胳膊,语带好奇:“她真的没死?”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又将那刺客首领惹得双目泛红了。他一言不发地瞪着萧凌风,眼神仿佛要吃人。 萧凌风的话没得到回应,但即便他不说话,萧凌风也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两人沉默着,牢房里也因此忽然变得安静下来,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听到那刺客首领粗重的喘息声。 在这阵诡异的寂静氛围里,萧凌风也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忽然往前更靠近了两步,与那刺客故作凶狠的眼神对上。 萧凌风:“那位凉州的林先生,也是你们的人?” 刺客首领轻蔑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子:“无可奉告。” 这点挑衅根本刺不到萧凌风。 他上前两步,用那已经凉透了的烙铁在那刺客脸上拍了拍,铁片拍打脸颊时发出的清脆响声在牢里回荡着,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 “不说也没关系。” 萧凌风冷笑一声:“本王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既然不说,留着你也没什么必要了。” “丁岳。”他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丁岳立刻上前听命。 萧凌风:“送这位好汉上路吧。” 丁岳应了一声,立刻重新抽出腰刀准备亲自动手完成王爷的吩咐。 萧凌风却又开了口:“慢着。” 他盯着他颈侧的梅花印记,嘴唇轻轻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漫不经心道:“这梅花印记意义深重,一会儿记得剥下来,当作咱们还凉州一份大礼。” 丁岳面色没变,眼睛却微微瞪大。 萧凌风瞥他一眼,转身走出牢房,留下一句话后,身影渐行渐远:“礼尚往来,才是咱们王府的讲究。” 出了地牢后,萧凌风在风口处站了一会儿,直到将身上沾染上的阴冷气息散尽了,才加快了步子回到王府正院。 正院屋子里静悄悄的。 萧凌风绕过屏风往屋里看了一眼,才发现跟着他去皇宫折腾了一整夜的庄清月已经倚在榻上,半盖着锦被睡着了。 被子松松地覆在身上,盖得并不怎么严实,连手臂也露在外面,庄清月歪头靠在榻上,粉白色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眉头也紧皱着没有松开。 一看就睡得很不安稳,睡梦里也在发愁。 萧凌风也跟着皱眉。 他上前两步,抓着他搭在腰间的手臂想往被子里放,目光顿在他手上却忽然凝住。 一个熟悉的信封躺在他手边,而他手里是一封展开的书信,泛黄的信纸被他捏在指间,即便是睡熟了也没松开。 是他们夜里从藏书阁带回来的,前朝皇帝与淑妃的往来信件。信件的内容,当时的他还没来得及细看。 轻手轻脚地从庄清月手里抽出那几页信纸,萧凌风坐在榻边凝神细读。 他想知道,这些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内容,能让他的阿月连睡着觉都不能安心。 “卿卿吾爱……” 是皇帝对淑妃的爱称。 萧凌风深吸了口气继续往下看,只是越看越脸红,越看越觉得自己像是在偷听人家私房密话。 也不知是不是这两人的情趣,明明都在宫中,有什么浓情蜜语不能当面说的,还非要鸿雁传情呢? 萧凌风悄悄吸了口气,伸手捏了捏自己两边脸颊。这些诗词骈句,简直让他这个文言文不太好的现代人读起来都觉得脸酸! 他瞥了一眼庄清月,抖了抖信纸接着往下读。然而读着读着,他的表情却忽然变了。 萧凌风盯着纸上那几句话,半天没回过神来。 “卿卿腹中孩儿朕甚期盼,待其降生,无论皇子公主,朕皆将怜之爱之,如怜卿卿。” 腹中孩儿? 他翻到信纸最后一页去看上面的落款时间,看明白后,脸色立刻变得很不好看。 按照庄清月的年龄和淑妃第一次假死的时间,他们已经基本能确认庄清月「前朝血脉」的身份存疑了。 但如今,淑妃在假期前居然还怀有身孕,若她是假死,那孩子是不是也还活着呢? 难道真如他与庄清月猜测的那样,真正的前朝血脉另有其人,且还好好地活着,被密不透风地保护着? 若真是如此,那庄清月算什么呢? 十几二十年来,当真只是一个靶子么? 他深吸了口气看向熟睡中的庄清月。虽然早有预料,但事情一步一步被证实的时候,他对庄清月遍越来越心疼。 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力气大得几乎要将那已经脆弱不堪的几页信纸捏得粉碎。 要快一点了。 萧凌风想,要快点把这些事情都解决掉,这样才好早日从这种漩涡中脱身而出,才好带着庄清月去过好下半辈子的生活。 再也不掺合这些破事。 他将已经被揉得皱成一团的信纸胡乱地展开叠好塞进信封放到一边的矮几上,重新帮庄清月盖好被子后,转身去了隔壁书房。 丁岳处理好了地牢里的两个刺客,转头便收到了暗影的兄弟传来的消息,于是立刻赶到书房门外,正好与他家王爷碰了个正着。 “王爷,属下有要事禀告。” “进来。” 萧凌风在书案后坐好后立刻单刀直入地发问:“何事?” 丁岳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张上前递给萧凌风:“王爷,暗影那边有结果了。” 萧凌风伸手接过那叠纸,一边翻看一边听着丁岳回禀。 “据暗影查证,李方昱的妻子祖籍正是凉州,而其妻弟是户部的一个主簿,这位主簿每月初十都会去皇都的望华楼嫖宿。” 萧凌风皱眉。 “但他每回去了,都只点一位姑娘喝酒听曲子,并不做别的事情。” 萧凌风有些讶异地挑眉。 不做别的什么,难道是去互通消息的么? 丁岳接着道:“他常点的那位姑娘有位相好的姐姐,原先也是在望华楼的,只不过后来被人赎身带走了,给她赎身的人是太傅家的三公子。” 果然…… 萧凌风想,这太傅家的三公子八成有问题。虽然已经能基本确定了,但如果没有更多的证据,仅凭这样一点联系实在是说不通。 他翻看着手里的纸张,忽然从中抽出了几张写着唱词的。 看了两眼之后,他总觉得这唱词有些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丁岳见到他的动作,连忙道:“这唱词是太傅三公子那位侍妾传出来的。传言她与望华楼那位姑娘姐妹情深,即使不在一处了也仍要书信往来。自从她被太傅三公子带走后,望华楼里的那位姑娘便只唱她写的词了。” 他补充道:“每回李方昱那妻弟都是最早听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巴啦啦能量!给反派施以降智魔法! 感谢某宝子的雷雷!突然来的雷让我有点惊慌失措了哈哈!啵啵! 感谢在2021-08-02 01:52:30-2021-08-03 01:3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五章 掂着手里这几张轻飘飘的纸,萧凌风忽然想起来上回庄清月逼着他背的那满满一页的暗语了。 只不过,庄清月他们的那一套暗语写出来的东西他根本看不明白,根本不像手里这些风花雪月意象堆砌的酸词。 他没耐心再往下翻看了,于是直接问丁岳:“李方昱已经被皇帝勒令禁足自身难保了,昨儿个初十,他那妻弟去听曲了没有?” 丁岳:“去了。不仅去了,看着是一点儿没受影响。” 萧凌风又问:“昨儿个唱的什么?” “昨儿个唱的是倒不是那侍妾写的词儿了,昨儿个是李方昱那妻弟给人家念了一首乐府诗。” 萧凌风疑惑地嗯了一声:“什么诗?” 丁岳话音停顿片刻,悄悄往萧凌风手里觑了一眼,才接着回禀:“念了几句乐府诗里的《鸡鸣》, 但没念全。” 乐府诗里的《鸡鸣》? 萧凌风重新往那几张纸上看去,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李树代桃僵? 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怪不得丁岳眼神不对劲了。这不就是在讽刺他和萧珏兄弟之间争权夺利互相倾轧么? 简直是胡说八道! 手掌用力收紧将那几张纸捏成皱巴巴的一团,萧凌风心里一股火气直往上窜。 但转念一想,萧凌风心里的火又生生止住了。这是和那望华楼的姑娘私下里念来传递消息的,根本也不是为了针砭时弊,暗喻讽刺。 所以,他们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呢? 当真是要借着萧珏中毒的机会从中作梗,让他兄弟三人彻底反目成仇么? 萧凌风咬牙:“继续盯着他们。” 皇宫里,萧珏「染病」的消息到底没能瞒住。 清晨又给萧珏施过一遍针后,阿怜刚收回银针,便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略显尖利的嗓音。 阿怜闻声回头,就见一直守在身边的赵公公已经面色难看地快步走了出去。 朝元殿外。 一身素色宫装的贵妃带着两个侍女站在殿外,看上去花容憔悴,却与侍卫对峙着寸步不退。 “让本宫进去!” 贵妃眼角泛红,一双凤眼里闪着泪光,说话的语气却丝毫不软:“陛下病了,本宫连探望的资格都没有吗?!” 守门的侍卫面色为难,硬着头皮解释:“娘娘,王爷吩咐过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陛下。” 她脸色立刻变了。 声音猝不及防地提高,尖锐的质问脱口而出:“怎么?他区区一个靖北王也敢将手伸进宫里,做宫里的主了么?” 这话一出,贵妃面前的侍卫脸上立即闪过一抹惊惧的神色。他大张着嘴巴,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娘息怒。” 一声尖细的嗓音传来。贵妃抬头,就见赵公公快步从内殿走了出来。 那赵公公像是一夜没休息了,眼睛里带着红血丝,看上去疲惫不堪。但此刻,他却仍是躬着身子赔着笑脸朝她行礼解释。 “娘娘千万息怒。咱们陛下这会儿精神头不大好呢,王爷也是怕陛下休息不好才这么吩咐的。” 赵公公的恭敬姿态让贵妃心里舒服了不少,脸色也因此缓和下来。 她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语气也随之软了几分:“赵公公,本宫也是听闻陛下龙体欠安,心下焦急牵挂着才匆匆赶来的。” 她抬手揉了揉泛着泪光的眼角,随后伸手从身后侍女手上接过食盒:“本宫亲手炖了些陛下最爱喝的汤,劳烦公公行个方便吧。” 虽是商量的语气,但话语里的强硬态度却十分明显。 赵公公毕竟是个奴才,哪里敢真的跟贵妃抬杠唱反调呢。他叹了口气,侧身让开:“娘娘请吧。” 内殿里…… 也不知是贵妃与侍卫争执的声音太大了,还是阿怜施针治疗后起了效果,赵公公刚走出去,皇帝便悠悠醒了过来。 一睁眼,先看到的是床边正整理药箱的阿怜。 萧珏心下一惊:“你是何人!” 然而他张开了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阿怜看出来他想问什么,立刻朝他行了个礼:“民女阿怜,是来替陛下诊脉施针的。” 经他这么一说,萧珏才想起来,他之前批阅奏折时忽然头疼欲裂,受不住晕厥了过去。 他咽了口唾沫缓解了喉中艰涩,才沙哑着声音问:“太医呢?” 为何给他诊治的不是太医,而是一个从没见过的民间女子? 要不是他知道自己此刻还身在朝元殿中,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被人绑走了。 阿怜:“回陛下的话,太医院的几位大人们正在偏殿为您配制解药。” 萧珏闻言松了口气,但又在那一瞬间抓住了「解药」这个字眼。 中毒了?有人下药? 他眼神忽然变得狠厉起来,开口想问霍青去哪里了,却被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打断。 一抬头,他心爱的贵妃亲自提着食盒快步朝他走来,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赵公公。 “皇上!皇上您怎么样了?” 萧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瞬间哭得梨花带雨的贵妃扑了个正着。 贵妃伏在他身上啜泣半晌,直到压得萧珏胸口快喘不过气了才终于直起身子用手帕在眼角拭泪:“皇上,您身子好些了没有?” 刚说了一句话,眼泪马上又滚了下来。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萧珏:“皇上呀,您可把臣妾给担心坏了,臣妾见不着您心里是一点儿都不踏实呀。” 萧珏忍着不耐,轻声哄道:“朕没事,爱妃莫哭了。” 贵妃吸了吸鼻子,伸手拿过放在一边的食盒打开,一边盛汤一边说:“皇上呀,您这一夜滴水未进的,想来是这些奴才伺候得不尽心。臣妾亲手炖了您最爱喝的滋补汤,您快尝尝吧。” 说这,还放下手里的玉碗,俯身亲自去扶萧珏坐起来。 听到滋补汤,阿怜眉头一皱立刻便要阻止,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位皇帝先自己开了口。 “有劳爱妃了。” 萧珏顺着贵妃的力道坐起了身子,缓了口气后才慢慢道:“但朕这会儿没什么胃口,汤就先放着吧。” 他此刻脸色疲惫嘴唇苍白,说话时声音有气无力,看起来确实很没有胃口。 但…… 贵妃看了看放在一旁的汤碗,眼神不自觉地闪了闪:“皇上,臣妾……” 萧珏摆摆手。 见贵妃端起汤碗还要再劝,阿怜皱眉忍不住皱眉出声:“娘娘,陛下如今龙体不适,不宜大肆进补。” 她鼻尖微动,随即看向贵妃手里的汤碗:“况且,您这碗里的补药恐怕会与陛下的汤药药性相冲,实在不妥。” 说完这句话后,她鬼使神差地往萧珏那里看了一言,却正好与萧珏对上视线。 愣了一身后,她拧着眉朝萧珏直摇头。 她嗅觉灵敏又自小与药材打交道,因此在嗅到那碗汤里不同寻常的气息后,立刻便能确定,这碗汤里除了药性相冲的补药,恐怕还添加了些别的东西。 龙榻边,贵妃被这一声清亮的女声打断动作,心里不自觉便泛上几分恼怒。 她转头看向那位先前不声不响,此刻却毫无眼色语出惊人的女人,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你是何人?” 阿怜朝她微微蹲身行了个礼:“民女是奉了王爷的令来替陛下请脉的。”? 一听是萧凌风的人,床上阖目养神的萧珏骤然睁开了眼睛,榻边的贵妃也立时变了脸色。 她瞥见萧珏的摄人的眼神,想起那位夫人传来的,要让这兄弟两人反目的命令,贵妃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随即抓住了这个机会开口。 “陛下——”她再次用手帕按上并不存在眼泪的眼角,叹了口气道,“罢了,陛下没有胃口便罢了,臣妾不劝了,万一到时候又惹得王爷不快。” 萧珏闻言瞥了她一眼。 贵妃被他这轻飘飘一眼瞥得心头直跳,却仍然强自镇定着,顶着一脸半干的泪痕状似不经意地道:“只是这汤臣妾炖了好久呢,方才在殿外被侍卫拦下来的时候还差点洒了呢。” “不过呀,还是王爷想的周到,将这朝元殿护得严严实实的,若不是他们尽忠职守将人挡了下来,陛下哪能好好休息呢。” 说到这里,她拢了拢耳发,带着淡淡愁绪的脸上忽然绽出一抹微笑。 她感慨道:“陛下,您有靖北王这样一位好兄弟,当真是福气呢。” 话说完,她不动声色地去看萧珏的表情,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些别的意味来,却见萧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不发一言。 贵妃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突突直跳。 萧珏开口:“你说够了?” 他声音冰冷,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里对待贵妃的温柔耐心:“说够了就出去。回你的永和宫,无朕的命令就别出来了。” 贵妃一呆,眼睛一瞬间睁大了。这一回,真实而滚烫的泪珠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很快就在萧珏的明黄色被面上砸出痕迹。 手里的紧帕被她捏紧,她看着萧珏,语气里带着哭腔:“陛下!” 从前的萧珏一看到她哭就万分心疼,然而此刻,看着这个跟了他三年的女人在他面前睁着眼睛流泪,萧珏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 如果她真的能下得去手给他下药的话,那此时此刻她的眼泪,恐怕也是假的吧? 不仅下药,还要当他是个傻子一般在他面前说萧凌风的坏话。 殊不知,他昨夜里虽然晕厥良久,但此刻意识回笼,他已经能想起一些记忆片段了。 在最无助的时刻,他最本能的是向萧凌风求救,既然如此,那是不是说明,他心底其实最信任的人,还是萧凌风呢? 命人将贵妃请走后,萧珏抬眼望着头顶的床帐有些出神。 那他的皇兄,当得起他的信任吗? 作者有话要说:假装过的美国时间,现在就是白天! ps文里那个《鸡鸣》就是乐府诗的《鸡鸣》,我引用的! 另外,给基友的文文打个广告!看主受的杂食党可以去康康!(主受主受高亮!) 文名:《狼人杀大佬攻略指南「直播」》 文案:“前精英律师现180线主播反差萌受x腹黑冷漠狼人杀圈大佬主播攻。” 本文别名《不当律师后的我生活有多快乐》 本文又名《红圈所跪求爸爸回去爸爸都不可能回去的》 本文再名《狼王大佬的千层套路之金水查杀都是你》 —— 天之骄子唐暮云,毕业于五院四系、取得顶尖法学院ll学位回国后,顺理成章地进入国内排名1的红圈所; ——三年后—— 已经成为红圈所知名律师的唐暮云没想过,自己竟会阴差阳错地成了游戏直播界的一名小主播,播的还是快要凉了的狼人杀; 看着每月的收入流水,唐・前精英律师・现无名主播・暮云不禁反问自己:从前的校草怎么连口颜值主播的饭都混不上了? 直到某一天,唐暮云受邀和业内被称为「狼王」的大神主播暗枪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玩狼人杀; ——看着大佬冷峻的侧脸—— 唐暮云神情恍惚:混不上饭吃有什么要紧,他警上点四狼的样子可真帅; —— 陈洱,主播名暗枪,国内最大的直播平台青蓝直播狼人杀板块的no1,人送称号「第一狼王」,出了名的气场高冷、生人勿近; 第一次在「燕京主播赛」上见到唐暮云; 陈洱:青蓝现在为了狼人杀热度,连颜值区主播都请来了? ——一局结束—— 陈洱:他该不会是觊觎我狼王头衔来的吧? 后来,唐小主播与对方斗智斗勇无数回合后终于将狼王大佬攻略到手; 狼王:没想到我对象居然是我的榜二; 后来的后来,在某次狼人杀赛上; 唐暮云吃着大佬的果盘,一脸轻松:这场上不是有狼王吗,那我就等着躺赢了陈洱叉住一块西瓜喂到人嘴边:来狼王,张嘴; 1、主受,1v1,小甜饼,互宠! 2、隔日更,希望大家看文开心! 3、喜欢的话点点收藏吧,鞠躬! 第八十六章 “皇上。” 那道清亮的声音将萧珏飘远的思绪唤了回来,他顺着声音偏头看向阿怜,眼神里的冰冷已经褪去,转而被平静取代。 看清他脸上的神情,阿怜原本想说的话在嘴边停顿一瞬。 将那碗汤放回食盒后,她才小心试探道:“皇上,贵妃娘娘这汤,可否容民女稍后带走?” 萧珏眼神厌恶地往那食盒上瞥了一眼,才淡声道:“你带走吧。” 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寒意:“若有结果,即刻……回禀。” 说完,萧珏重新合上眼睛,朝着阿怜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退下吧。” 贵妃被侍卫和赵公公半强迫着请了出去。 朝元殿外。 “娘娘,奴才这就送您回宫吧。”赵公公一扬拂尘,躬着身子在前边带路。 两个小太监见状立刻紧紧「搀扶」着贵妃抬脚跟上, “松开!本宫自己会走!”贵妃红着眼睛呵斥着,扶着她的小太监往赵公公那里看了一眼,立刻战战兢兢地松开了手。 贵妃将自己头上被晃得凌乱的发钗扶正,清了清嗓子,朝着戒备在她身侧的侍卫道:“让开。” 侍卫没动。 “让开。”贵妃冷着声音再次咬牙开口,“本宫,这就回永和宫。”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是就在此地放行,还是要寸步不离地将贵妃送回永和宫。 其中一个侍卫眼风一扫,猝不及防地瞥到了站在朝元殿拐角处的侍卫长大人霍青。 正要开口请示上峰,却被霍青一个手势止住。刚要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霍青不动声色地朝他点了点头,示意放行。 见侍卫退开,贵妃冷哼一声,带着侍女头也不回地往永和宫的方向走去。 背对着侍卫和那几个太监走远几步,拐出几人视线后,贵妃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她瞥了一眼身侧的侍女,声音里带着隐藏的怒气:“不是说这药没法子解么?” 若没有意外,服下这药的萧珏此时此刻要么是昏迷不醒神智不清,要么是药瘾发作狂躁万分。 总之,绝不可能是方才那般清醒平静,甚至还对她这么冷面无情。 想到这里,她心底忽然涌上几分不甘。 她原想着能借此机会用加了料的汤让萧珏平静下来,让他对她的汤产生依赖,直至她能用这药粉将他完全控制! 察觉到她的怨愤,那侍女身躯一颤:“娘娘,这药成瘾性极强,以宫中太医的手段确实解不了。” 贵妃脚步一顿,萧珏床边那个女人的脸再次闪现在她眼前。 宫中的太医解不了,宫外却不一定没人解得了。 想到那人说的,奉了萧凌风的命令来给萧珏诊治,她的心立刻沉了下来。 又是萧凌风! 先前萧珏要给萧凌风使绊子,她趁此机会送了「表妹」过去,意图借此机会在萧凌风府中安插个眼线,却没想到这「表妹」最后上了萧珏的床! 自从那日萧珏看在她的面子上将「表妹」封了安嫔之后,她心里就恨极了萧凌风。 此时又因为给萧凌风上错了眼药被萧珏罚了禁足,她心里怎么能不恨呢? 一边沉着脸思索着如何报复萧凌风,一边加快了步子回永和宫。然而没走几步,就与刚入宫的太傅打了个照面。 “娘娘。” 太傅开口叫住了正要避嫌绕开的贵妃。 贵妃不得已换上了一副笑脸,朝着太傅点头示意:“太傅。” 太傅朝着贵妃大大方方地拱手,随后往她泪痕半干的脸上瞥了一眼。 “娘娘这是……心软了?”他面色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丝警告,“娘娘可千万不要辜负士上的信任啊。” 心软?怎么可能! 贵妃正要开口回击,却又被这白胡子老太傅抢了先。 “娘娘入宫这么多年一直荣宠不衰,动些恻隐之心也是人之常情,但娘娘要知道……” 他捻了一把胡子,眼神里带着深意,“假的永远不可能成真,娘娘也有娘娘的正事要办。” 贵妃忍下心里的怒气,不咸不淡地道:“有劳太傅费心了,但本宫做事,不需要太傅提醒。” 说完,她移开视线率先抬步离开。 而就在与太傅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太傅忽然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暗语。 贵妃面色微不可察地僵硬一瞬,但又很快恢复如常,没叫太傅察觉到一丝异样。 朝元殿拐角处的廊柱后面,一直暗中隐去身形盯着贵妃的霍青耳尖微动,将两人说的话全部收入耳中,包括那句暗语。 两人分别后,霍青才皱着眉们从廊柱后面绕了出来。他远远看着太傅踏进朝元殿的背影,不由自士地捏紧了拳头。 王府里…… 某种鸟类扑棱着翅膀的声音将撑着额头假寐的萧凌风惊醒。 他立刻睁眼,警觉地往声音的来处看去,就见一只雪白的鸽子停在书房的窗沿上,正歪头打量着他。 除了不那么凶之外,这副歪头看人的机灵样子跟白羽看着像了个七八成,一看就像是……庄清月的人能养出来的信鸽。 伸手从那信鸽脚边取下纸条,看清上面写的内容后,他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笃笃…… 窗户被轻轻叩响。 萧凌风捏着纸条抬头,就见庄清月披着那件狐毛披风,站在半开着的窗户之外看他。 “怎么了?”庄清月视线下垂,扫过窗边那只低头啄米的鸽子,又落在他手里捏着的纸条上。 难道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江俞声传消息回来了。”萧凌风从窗口处伸出手,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了庄清月,“他从粮草侵吞一案入手追查,暗中调查后发现不仅是粮草,连西南几个重镇的税银都有染指。” “一少部分给了西沙蛮子,更多的则是……”他沉着声音,“输送给了肃西军。” 庄清月闻言面色一厉:“师兄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既然他传了消息回来,那手中必定掌握了重要证据。” “他孤身在雁回镇,定然凶险万分。”萧凌风皱眉,眼神里颇有几分担忧。 江俞声假意到先生那里投诚,若他身份败露,定然会招致杀身之祸,而他身边带着的那点皇家侍卫恐怕根本不够用。 若是江俞声折损了…… 他眼神不自觉地停留在庄清月脸上,神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将手里的纸条销毁后,庄清月敏锐地察觉到了萧凌风的目光。 他抬头,在与萧凌风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立刻明白了萧凌风在想什么。 他轻笑一声,从窗外伸手进来,安抚似的拍了两下萧凌风的胳膊:“没事,别担心。” “师兄虽然功夫着实一言难尽,但他走之前我把我的袖珍机弩给他了,作为保命杀招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况且……” 他神秘一笑:“我的人在暗中护着他,出不了大事。” 萧凌风闻言松了口气。 毕竟,如果江俞声折损了,那他手中掌握的线索消息和证据都很可能随之灭失,庄清月也会因此,失去一个能称得上亲人的人。 心中的想法按下,他眼神落在庄清月收回的那只被冷天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上。 嘶—— 他有些懊悔地吸了口凉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隔着窗户在跟庄清月说话。于是赶紧快步打开了书房的门,把人扯进温暖的室内。 而后逮着庄清月那双冰冷的手一顿猛搓。 “冻着没有?”他问。 原本任由他动作的庄清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抽回手,用已经回暖的手掌往萧凌风脸上碰了一下:“没冻着,比你的脸还暖和些呢。” 他没说错,萧凌风方才一直站在窗边,其实也是当着风口,脸上自然被风吹得带上了凉意。 收回手后,他趁势认真端详起了萧凌风这张带着凉意的脸。 望着面前这人一夜之间冒出来的青色胡茬和他眼下明显的一片青黑色,庄清月脸色逐渐变了。 眼中的心疼一闪而过,他拧着眉朝萧凌风招手。 等萧凌风疑惑着低下头时,便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了一下,随即下颌处传来一阵轻微但却清晰的痛感。 是庄清月一口咬了上来。 萧凌风挑眉。 然而他还没说话,咬人作恶的庄小狗却率先抱怨起来:“呸呸。胡子扎嘴。” 他斜着眼睛瞥向萧凌风:“你这弟弟真是个不省心的,自个儿晕了倒好,还让你给他忙前忙后。” 听出他话里的关心,萧凌风手捏成拳头放到唇边,轻咳一声:“是,他确实不省心。但没办法,还是得耐心些等他醒来,他还欠咱们东西呢。” 庄清月疑惑:“什么东西?” 萧凌风唇角一勾,倾身凑到他耳边道:“忘了么,赐婚的圣旨可还给没咱们呢。” 看着庄清月倏然变红的耳尖,萧凌风心情一瞬间好了不少:“还有属于你的玉牒。” 他声音里带着笑:“等这摊子事儿收拾好了,咱们去开萧珏的私库,给你找块最好的玉。” “本公子难道没见过好玉么?”庄清月抱着胳膊撇开眼,语气里带着十足的不屑。 然而这一转脸,却将自己已经红透了的耳朵正正好暴露在了萧凌风眼前,连那一圈雪白厚实的狐毛都遮挡不住。 萧凌风心思浮动,实在没忍住一把连人带披风揽进了怀里。 他下巴在庄清月发间蹭了蹭,小声道:“那日上朝本来是要去催他的,岂料半路杀出个李方昱。” “我心里好急,但现在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他叹息一声,“等一切结束了,咱们把庄叔接回来,选个最好的日子大办一场。” 说完,书房里的气氛变得安静下来。 庄清月耳朵上的红色已经蔓延到脸颊,让他不自觉地往萧凌风怀里藏了一下。片刻后,他才用强装出来的冷静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萧凌风短促地笑了一声,随后放开庄清月,伸手捞过自己挂在屏风上的滚着金边的玄色披风迅速系好。 “霍青那边应该有结果了。” 他拉开书房的门,回头看向庄清月:“我进宫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鸽子,我接受审判。 (跪地jpg; 感谢在2021-08-04 22:34:26-2021-08-08 2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4492503、啊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太们今天更新了吗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七章 被屋外冬月的冷风一吹,萧凌风整个人清醒了不少。眉宇间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抹了把脸,骑上乌云盖雪直接去了皇宫。 朝元殿…… 霍青守在殿外,脸上是一贯的沉肃表情。然而,握着腰刀的那双因为太过用力而透出青白的手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手背青筋突起,想到自己查出来的蛛丝马迹,想到太傅与贵妃的对话,霍青心里翻江倒海地,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那道貌岸然的太傅当场砍了。 但从小养成的克制已经深入骨髓,他侧身站着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殿门,即便心里已经气得发狠,也仍牢牢记着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先守在这里保护陛下的安危要紧。 忽然,一阵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将他紧绷着的神经唤醒。 霍青回头,见到匆匆而来的萧凌风时,终于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只有战神王爷萧凌风才能镇得住场子,也只有在看到他这位师兄时,霍青才能放下心来。 “王爷。”他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立刻迎了上来。 萧凌风停住脚步,眼神往紧闭着的殿门看了一眼:“皇上醒了?谁在里面?” 霍青:“皇上醒了,这会儿太傅在里边。” 他看了眼萧凌风,又补充道:“先前贵妃娘娘来送过汤,然后被皇上下令回宫禁足了。” “贵妃送汤?” 她来凑什么热闹?萧凌风皱眉看向霍青,难道皇帝染病的消息没有封锁么? 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 “贵妃以前经常来送汤么?” 听到问话,霍青精神一振,这正是他想找机会跟萧凌风禀告的。 “回禀王爷,贵妃每隔两三日便会给皇上送汤,不过……” 话说到一半,霍青忽然收住了声音警惕地环顾四周,随后朝着萧凌风暗中比了个手势。 想到太傅跟贵妃说的话,他如今对自己手下的这些侍卫也不能全然信任了。如今大庭广众且隔墙有耳,并不是他回禀的好时机。 看清他的手势,萧凌风心里也有了数。 瘾药这种东西,按规律隔着日子服用的话,虽然会慢慢使人身体亏空,却难以被察觉。但若突然停下,药瘾发作时便来势汹汹,反应极大。 因此,不需要霍青细说,他立刻就知道下药的人是谁了。 只是,单单一个贵妃,一个没有子嗣的贵妃,哪来的胆子给萧珏下药,下药的动机又是什么? 或者说,她背后站着的人又是谁? 这么想着,他朝霍青使了个眼色。霍青立即上前,正要叩门,门却自己开了。 赵公公一打开门就被两道高大的身影挡住视线,没防备被惊地连连后退。 站稳后一抬头,才发现门外的是靖北王萧凌风和侍卫长霍青。 赵公公立刻朝着两人行礼,而后低声道:“陛下正巧醒着,奴才这就进去通禀。” 却被萧凌风一个眼神止住:“不忙。” 看着靖北王带着十足压迫感的视线,赵公公立刻会意,躬着身子,顶着萧凌风的目光用极轻微的声音小声提醒:“太傅在里边儿陪着陛下说话,正说起王爷呢。” 他的脑袋埋得更低了些:“王爷当心些。” 这是几乎明示的提醒了。 萧凌风抬眼往内殿看了一眼,随后不等赵公公通禀便重新迈步跨过门槛,步履从容地往殿内走去。 “陛下,如今这朝元殿外边儿,可都叫靖北王下令围了个水泄不通。” 刚走两步,太傅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内殿传来,萧凌风挑眉,在屏风后顿住了脚步。 太傅:“经此一事陛下还不明白吗?靖北王的手已经伸到禁宫之中了,他在宫中的势力扎根之深,恐怕连您都想象不到。” 屏风后的萧凌风抱着胳膊,忽然对萧珏的回答产生了几分兴趣。 片刻后,萧珏恹恹的声音响起:“太傅莫要再说了,若皇兄真要将朕软禁逼宫,您以为,您还进得来么?” 太傅长叹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陛下,靖北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您还不做决定吗?” 萧珏瞥了他一眼:“太傅,朕有一事不明,还请太傅替朕解惑。” 明明是轻飘飘的一个眼神,落在太傅身上却似有千钧之重。 这个眼神让太傅脸上神情微变,再凝神想要仔细分辨这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时,萧珏却早已经收回了目光。 暗道一声自己疑心太重,太傅清了清嗓子:“陛下请讲。” 萧珏沉默一瞬:“太傅,您与皇兄到底因何生了嫌隙?怎的对皇兄有如此多的不满?” 太傅捋胡子的手一顿,声声叹息之后,才道:“老臣与靖北王并与私怨,一切都只是为陛下着想。陛下,人心难测不得不防啊。” 萧珏慢悠悠地道:“圣人君子论迹不论心,若要论心,这世上哪还有完人。” 太傅的声音忽然提高:“陛下!若真是等到论迹那天,您这江山便要拱手了!” 话说完,瞥见萧珏似笑非笑的神情,太傅才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早前与萧珏谈论起这些事的时候,他其实明显能感觉到萧珏的挣扎和犹豫,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劝说和挑拨都要成功了。 可是看着萧珏此刻的神情,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错了。 果然,萧珏开口了:“太傅。” 似笑非笑的脸色收起,小皇帝萧珏眼神一厉,即使卧病在床虚弱憔悴,一身天子的威严还是显露无疑:“太傅凭着一张嘴,就想唆使朕不顾手足之情残害兄长么?” 他视线牢牢锁在太傅那张僵硬的老脸上:“若皇兄真如你所说觊觎这个位子,他早便有无数机会动手了。” 太傅张了张嘴,那一通未出口的长篇大论栽赃之语却被萧珏堵了回去。 “别说什么时机未到名不正言不顺了,朕那皇兄从来就不惧天下人的眼光,他若想杀朕,谁都拦不下来,他若不动手,那便是因为他从来没有那般想法!” 一番话说完,萧珏已经有些气力不支了。他红着脖子粗声喘息两下,额头不知不觉间沁出一层冷汗。 殿内安静下来。 屏风后的萧凌风脸上表情不动,眼底的情绪却已经开始翻涌。 他没想到萧珏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也必须承认,无论萧珏此刻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在这一刻,他愿意认下萧珏这个弟弟。 况且,萧珏药瘾发作时拽紧了他呼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濒死时的本能依赖也做不得假。 想到这里,他眼风扫过吩咐完事情后悄悄跟进来的赵公公,下巴往屏风后面的方向抬了一下。 赵公公连连点头,随后清了清嗓子,在屏风后面通禀:“启禀皇上,靖北王求见。” 这一声通禀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先前被萧珏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的太傅闻声抬头,脸上诧异一闪而过,忽然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萧珏看了一眼太傅,沉着嗓音道:“请皇兄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咕咕,咕咕咕 第八十八章 随着萧珏落下的话音,萧凌风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往太傅身上一瞥,轻而易举地就将这搬弄是非的白胡子老头儿钉在了椅子上。 太傅先就被皇帝的一番话说得心里惊诧万分,这会儿又被萧凌风这么面无表情地一瞪,差点就要维持不住太傅的沉稳了。 但无论他在椅子上如何惴惴不安,殿内两兄弟早已经移开视线,根本没再将他放在眼里。 萧凌风正要行礼,却被萧珏抬手打断。 “皇兄不必多礼,过来陪朕坐会儿吧。” 小皇帝的声音里还带着病中的虚弱,萧凌风却从他的话音里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同。于是他从善如流地在萧珏床榻边坐下。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萧珏苍白的脸上。 此时此刻,这位年轻的天子神情恹恹地半靠在床头,看上去连说话都很费力气,又哪里还有前几日在宫宴上威风十足的模样呢? “皇兄。”萧珏喊了一声。 萧凌风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句。 然而得到回应后的萧珏却又闭上嘴巴没了下文,别扭的样子与人家三五岁的孩子也没什么分别。 萧凌风叹了口气。 就像当时在皇城门口第一回见到萧珏时一样,他其实并不太能习惯萧珏突如其来的亲近。更何况,他也没那么快能卸下对萧珏的防备。 只不过,他心里虽然还保持着对萧珏的距离感,手上的动作却比他的脑子更快。 萧珏正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额头便被一只大手拢住。 那只手手心里带着薄茧,碰上他额头时,突兀的触感十分明显。 萧珏猛然回神。 他知道,额头上覆盖着的粗糙手心,是萧凌风常年在西北战场上握刀征战留下的痕迹。 掩在锦被下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两下,指尖碰到自己手心时,萧珏心里一颤。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手上干净得连指骨处因握笔而起的薄茧都几乎摸索不到。 ——与额头上的触感截然不同。 短暂地碰了一下萧珏的额头,萧凌风收回手,皱着眉低声道:“有些发热啊。” 他不懂医理,不知道这时候发热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便立刻转头让赵公公去隔壁偏殿请阿怜过来。 三两下吩咐完一回头,却发觉萧珏正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大哥。” 骤然听到这个亲近却陌生的称呼,萧凌风脸上表情空白一瞬,但很快又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替萧珏掖了掖被角。 萧珏也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惊住了似的,兄弟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好在阿怜就在偏殿,没过多大会儿就提着药箱匆匆而来。脚步声将沉闷的气氛打破,萧凌风起身让开位置。 趁着阿怜给萧珏把脉,萧凌风转头看向那个被众人忽略多时的太傅。 太傅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尽管尽力地维持着自己的仪态,然而心中早已被这存在感强烈的,如芒刺一般的目光扎得很不自在。 “太傅。” 萧凌风开口明晃晃地赶人:“太傅还有何要事?陛下这会儿该午休了。” 太傅抓着椅子的手倏然捏紧,而再抬头时,眼神已经变得平静下来。 萧凌风来得不巧,他还有些话没来得及跟这小皇帝说,但此刻来看,他再多说两句也没什么用了,反而还惹人生疑。 “老臣这就告退。” 殿门外,霍青紧绷着神经注意着殿内的动静,而他前脚冷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送走了太傅,后脚就被赵公公请了进去。 殿门再次被从里边关上。 萧凌风搬了把椅子在离萧珏稍远些的地方坐了下来。而坐起来喝完汤药的萧珏,正看着霍青直皱眉头。 萧凌风:“霍青,告诉皇上你查到了什么。” 说完又看向萧珏,补充道:“这里没有外人,皇上尽可放心。” 萧珏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霍青,连赵公公递来压下舌根苦意的蜜饯都顾不得接。 霍青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皇上,王爷。微臣昨夜查过,近三日陛下的饮食……” 萧珏打断:“这事朕已心中有数,先说其他的。” 联想到贵妃被罚禁足的事情,霍青收住还没出口的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萧凌风后,开口说起自己在朝元殿外的见闻。 “今日巳时,臣查完线索回来时路过朝元殿西边回廊,正遇见贵妃娘娘与太傅叙话。” 萧珏声音冷了下来:“说了什么?” 霍青将太傅与贵妃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跟皇帝说了一遍,包括太傅最后跟贵妃说的那句暗语。 “徐霖大人已经动身回京,腊月初十动手。” 霍青语气变得冷硬起来:“太傅是这么跟贵妃说的。” 这话一出,萧凌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徐霖是肃西军的主将,原是该在西南驻守的。然而无论是他的人还是庄清月的人,都没传来任何徐霖有异动的消息。 而他有些敏感的神经,也在这一刻被触动了。 一个品级比太傅低的武将,有什么资格被太傅在那种场合称为大人呢? 萧凌风心底冷笑一声。 看来,他要有新线索了。 而另一边,萧珏也早已经面沉如水。 “无诏擅自回京,徐霖他是要谋逆不成?!” 他狭长的眼眸里透出狠厉的光,隐忍的怒气也濒临爆发的边缘。 即使身体虚弱着,这一瞬间散发出的九五至尊的威严依旧有着十足的压迫感。 赵公公和霍青噤声垂头,连同一旁等着再次为萧珏诊脉的阿怜都被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口。 “皇上。” 萧凌风开口:“既然已经有了线索,咱们就得早做准备了。” 萧珏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皇兄以为如何?” 萧凌风沉思片刻,这才皱着眉开口:“徐霖到底是什么动向,还需要再查证一番。” “肃西军虽在他的掌控之下,但大军跋涉总会泄露行迹,他若带兵回来便只能化整为零或是昼伏夜行,兵力也不会太多。若他当真敢瞒着所有人擅自回京,定然是有所倚仗。” 萧凌风:“禁军和皇都巡防营……” “禁军由霍青统领,朕信得过。”说到这里,萧珏脸色突然变得更难看了几分,“巡防营统领刘庆平,曾在徐霖帐下当过副手。”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心里的想法。 萧凌风:“暗中防备,切不可打草惊蛇。” 萧珏点头。 片刻后,萧凌风又提出了新的想法。 “皇上这毒发作的时间十分蹊跷。本王突然在想,若太医院无法替皇上解毒,这下毒弑君的名头是不是就要安在本王身上了?” “若这徐霖抓住机会,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发兵勤王,比起偷偷摸进皇都,恐怕是更好的选择。” 萧珏闻言,脸上泛起寒意:“若真是如此,既能借此大义除掉皇兄,又能在事成之后要了朕的性命再黄袍加身,便就顺理成章了。” 他冷笑一声:“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看向萧凌风:“皇兄,若他徐霖真有反心,咱们兄弟二人便将计就计,伺机将这群反贼一网打尽如何?” 萧凌风沉默一瞬,问他:“皇上……不怕我当真有了二心么?” 萧珏一愣。 片刻后才小声道:“朕早前便与太傅说了,皇兄要想动手早便能动手了,又何需如此大费周章?昨夜不就是一个大好的时机么?” 萧凌风看着他没说话。 就见萧珏脸上神情变换,阵青阵白地为难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彻底放下了面子似的,对着萧凌风小声道歉。 “大哥,安嫔的事情,我知道错了。” 他低垂着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锦缎被面,道歉时连自称也不用了。 萧凌风的注意力却有些偏了:“安嫔?” 萧珏:“就是……贵妃的表妹。” 那个被送到衡阳殿里的女人。 萧凌风:“无妨。” 他眉梢一挑,往萧珏那边扫了一眼,心道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他。 被萧珏突然而来的道歉一打岔,朝元殿里的沉肃气氛终于好了一些。萧珏叹了口气倒回床上,脸上重新带上了疲惫的神色。 “但朕想不明白。” 萧珏揉了揉眉心:“皇兄,朕待徐霖一向不薄,他为何会突然起了反心?”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忘了说谢谢宝子们的营养液和地雷! 手动感谢一下大家!啵啵!(手机发文这个一键感谢好像有点不好使了; ps明天周三,明天我一定粗长!感谢在2021-08-10 00:25:15-2021-08-10 23: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曦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太们今天更新了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九章 心里的气顺下来之后,萧珏终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如今看起来,太傅、徐霖和贵妃似乎是一伙的,但是,到底为什么呢? 萧凌风很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解释清楚,但斟酌半晌,还是将这想法按了下来。 他看向萧珏:“皇上,目前看来,这一切还只是推测而已。我们没办法只凭霍青听到的这句话就给徐霖定罪,无论如何,都先要找到证据。” 萧珏沉默片刻:“皇兄说得对。” 他转头吩咐:“霍青,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无论是谁,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初步与萧珏达成一致后,萧凌风起身将沉默着等在一边的阿怜叫了过来:“再给皇上看看。” 早在萧凌风说殿内都是自己人的时候,萧珏就知道他这皇兄对阿怜的信任非比寻常。 而早前喝下阿怜给的那碗药之后,他的精神确实好了不少。 因此,在阿怜看过来时,他丝毫没有犹豫地伸出了手。 三根金丝缠上了萧珏的手腕,阿怜纤细的手指搭上金丝,沉吟着替萧珏诊脉。 片刻后,她收回金丝,重新拿出自己的金针浸在精心配制的药液之中,做着施针之前的准备。 迎着萧珏疑惑的眼神,阿怜解释:“陛下体内余毒未清,需得配合汤药每日施针,至少半月才能将这瘾药彻底祓除。” “瘾药?” 摆弄金针的动作一顿,阿怜面色严肃地开口:“瘾药长期服用能致人成瘾,骤然断药之后药性便会发作生不如死,非服药不可缓解。” “长此以往,无论再如何意志过人,恐怕都会沦为药物的傀儡,受制于人不得解脱。” 萧珏脸色当即变了。 他猜到是贵妃给他下的药,但他没想到这个他宠了这么多年的枕边人,下的不是要他命的毒药,却比见血封喉的毒药更加歹毒。 “能有办法解吗?” 阿怜自信一笑:“当然。” 藏书阁药典上记载的解法她已经验证过了,若照着方子还解不了,那她也不必当这个「千金圣手」的传人了。 萧珏扯了扯嘴角,目光停留在阿怜的金针上,沉默着不再说话。 见他表情不对,萧凌风叹了口气,安抚道:“放心吧,目前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毒是阿怜解不了的。” 萧珏:“当真?” 萧凌风:“当真。” 说着,他朝阿怜投去一抹赞赏的目光:“阿怜乃是千金圣手的传人,在西北时也多亏有了她。” 听萧凌风这么说了,他心底稍微也有了点底。将贵妃给他下瘾药这件事带来的沉郁心情撇在一边,萧珏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盯着阿怜的动作。 看着他藏在眼底的好奇神色,萧凌风不由地想,褪去皇帝这层身份之后,萧珏在他面前是越来越显露出几分孩子气了。 他心底叹息一声后坐得更远了些,给阿怜施针留下了更大的空间。 正兀自出神地想着庄清月这会儿在做什么,却冷不防地听到萧珏喊他。 “皇兄。” 萧珏胸口被阿怜扎上了密密麻麻的金针,配上他覆盖在腰间的明黄色锦被,活像个金黄色的刺猬。 而一边的阿怜却还没有停手,仍旧稳稳地捻着金针往他身上扎去。 这会儿,那刺猬一样的萧珏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你当时在西北受伤时,也像这样满身都扎着针吗?” 萧凌风有些意外。 然而虽然不知道萧珏这份好奇心因何而起,他仍是开口解答了萧珏的问题,全当是转移他被扎针时的注意力。 “当然不是,西北打仗时受的是刀伤箭伤,不需要扎针。有时候伤口太过骇人了,请阿怜姑娘帮忙缝起来便是。” “皇兄……缝过几回针?” “两三回吧,算不上多。”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旁的萧珏脸色却变得更加复杂了。 靖北军里确实有萧珏的探子在。 但正如庄清月所说的那样,他安插进去的探子连是谁帮萧凌风挡了刀都看不清楚,又怎么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伤,伤得有多重呢? 明明都是皇家子弟天潢贵胄,他在万千宫阙琼楼玉宇之中安稳度日,他的皇兄却在还是少年的时候就要出走西北,为守国门与西沙蛮子厮杀,为大景朝杀出一个响当当的战神王爷来。 战神难道不会受伤么? 战神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罢了。 能用短短几年时间就将靖北军的名号打响,让西沙蛮子闻风丧胆,萧凌风和他的靖北军,背后又要付出多少血泪呢? 而躲在深宫里的他,是要有多小的气量,多瞎的眼睛,才会嫉妒他,猜忌他,用不堪的腌臢手段去侮辱他? 另一边,萧凌风正等着萧珏的下文,却发觉萧珏有些异样。 萧珏胸口手臂上都扎上了针,僵硬着身躯没法挪动。也正因为如此,他忽然变得通红的眼眶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萧凌风的视线之中。 “靖北军的儿郎们,都是大景朝的勇士。” 他目光停留在萧凌风受过伤的腰侧,语气艰涩:“这么多年,皇兄辛苦了。” 看着萧珏沉痛自责的表情,萧凌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点什么。 “小事情。”他摆摆手。 萧珏侧头在枕巾上蹭了蹭,蹭去眼角的水汽,也顺带藏起自己翻涌的心绪。 “皇兄若没有别的要紧事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他声音有些疲惫,“朕也有些累了。” 大约猜到萧珏现下心情不太平静,萧凌风也不再多话,点头应了一声好便退出了朝元殿。 殿外,拎着食盒的丁岳已经恭候多时了。 “王爷,军师说宫里的午膳恐怕不合您的胃口,特意叫属下给您送饭来了。” 丁岳左右看了看,随后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午间没用宫里的东西吧?军师嘱咐您当心。” 他是庄清月特地派来截人的。 现在宫中妖魔鬼怪这么多,萧珏对宫中的掌控也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深,因此对他们而言,能不碰宫里的东西就尽量不碰。 萧凌风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见萧凌风摇头,丁岳心知他家王爷警惕心足足的,便也放下心来,拎着食盒在前边领路。 萧凌风在宫中有个临时办公的地方。在这里用过午饭后,他连片刻的休息也不曾有,立即投入到肃西军的案子里来了。 桌案上摆着肃西军的账目,和庄清月跟李方昱掉包的肃西军的线索。 萧凌风不由地拧眉。 肃西军的军费账目做得天衣无缝,若没有庄清月的这些证据,恐怕没有谁能看得出来这里面的猫腻。 但线索只是线索,若拿不到肃西军的另一份阴阳账册,仅仅凭借线索里的疑点,根本难以定罪。 想到这里,他伸手在桌面上轻叩三下。 不过短短两息,这间小书房的侧边窗户便被人从外边拉开,随后,一个穿着青灰色太监服的人从窗外翻身进来,单膝跪在他面前。 “士子。” 这便是安插在宫中的暗影之一了。 萧凌风摘下腰间玉佩扔给他:“派一队人手去西南,暗中保护江俞声。务必小心,不得有任何闪失!” 暗影沉声:“是!” 保住江俞声,从他手里拿回真实的账本,才能给徐霖那伙人定罪,才能把朝中那些漏网之鱼揪出来。 才能给庄易知和庄清月父子两个翻案。 暗影走后,萧凌风长长舒了一口气,往后靠上椅背。虽然这一趟进宫没能在肃西军的案子上有所进展,但也不是毫无收获。 至少,他们兄弟两个终于站到了同一阵线,他也不至于被萧珏那傻弟弟拖后腿了。 一阵风吹过,树叶凋零落下发出的沙沙响动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冬日天黑得早,窗外天光已经变得昏黄,显然时间已经不早了。 想着许久没陪庄清月吃过晚饭了,萧凌风按了按太阳穴,起身出了皇宫。 皇都里不设宵禁。 等他走出宫门时,宫外已是华灯初上,长街两边的酒楼纷纷点上了灯笼,街上看起来比白日里更加热闹。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萧凌风忽然停下脚步:“皇都里哪家酒楼味道最好?” 他身后的丁岳一愣,伸手挠了挠头:“属下这就去打听打听。” “算了。”萧凌风叹了口气。 也不怪丁岳,他们常年在驻守在西北,压根儿没有什么机会回皇都,对皇都又能有什么了解呢?或许对他们而言,皇都才像是外乡。 萧凌风站在长街的尽头放眼望去,将满街的繁华尽收眼底。 他身后,丁岳也随着他的动作翘首远望,面露歆羡:“什么时候朔阳城才能有这样的光景啊……” 萧凌风沉默片刻:“快了。” 话音里的郑重将丁岳的思绪拉了回来。丁岳一向对他家王爷十分信任崇拜,只要是萧凌风说得,他就很愿意相信。 此时此刻,他看向身前萧凌风高大伟岸的背影,想到将来朔阳城,乃至整个西北商贸繁荣起来的景象,一时间心潮激荡,恨不得立刻飞回西北。 萧凌风对丁岳的激动想法浑然不觉,只一心想着要找一家最好的酒楼,与庄清月共进晚餐。 看来看去,当属那家悦繁楼生意最好。 两个店小二在门口热情地招呼着,来来往往的食客络绎不绝。 酒楼大堂敞开的门帘里,透出明亮的烛光,里边宾朋满座,觥筹交错。 是难得一见的,十足的烟火气息。 选定酒楼后,他抬脚就往悦繁楼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吩咐丁岳:“回王府传个话,请军师来悦繁楼。” 自从他回皇都那日被百姓围观过之后,他极为出众的身形样貌便传遍了皇都。如今,皇都里就没人认不出他这张脸。 而做生意的就更是如此了。 譬如悦繁楼的小二,识人的本领和看人的眼神就非常好,远远地就认出了萧凌风的身影。 见萧凌风往他们这个方向来了,他立刻激动地迎了上去,正想开口,却被萧凌风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 “莫要声张。” 店小二反应极快,朝着萧凌风躬身作了个揖后,会意地放低了声音:“王爷放心,小的明白。” 他脸上堆着笑:“王爷能来悦繁楼用膳,是咱们悦繁楼天大的福气啊!王爷请跟小的来,小的带您去楼上包厢。” 虽然不知道为何王爷孤身一人出门连个随从也不带,但还是将人引到了一个十分豪华的大包厢。 “王爷您请!” 萧凌风站在门口,皱眉道:“没有别的了么?能否换个小些的,靠窗的包厢?” 眼前的这个包厢粗略估计能坐十几个人了,若是庄清月来了,两个人在这么空旷的地方隔着八丈远吃饭又有什么意思? 换到新包厢后,萧凌风终于满意了。 让小二先上了一壶酒后,他在窗边坐下,一边斟酒独酌,一边频频往王府的方向投去视线。 另一边,庄清月带着一顶帏帽,穿着那件玄色的狐毛披风出了门,循着悦繁楼的方向步行而来。 虽然离开皇都才堪堪几个月时间,但再次走在这条长街夜市上时,他却觉得有些恍惚。 长街还是那条长街,悦繁楼还是那个悦繁楼,他却不是那个庄清月了。 “咚。” 重物入怀。 庄清月警惕地抬手接住那个锦囊,又在使力捏碎之前收住了手。 锦囊触手还带着余温,躺在他手心里时还散发着些许草药的清爽香气。 当然,也带着那道他十分熟悉的气息。 他轻轻勾了勾唇角,透过帏帽的素白轻纱抬眼往楼上临窗的位置看过去。 眼前的轻纱让视线变得朦胧起来,然而他却能从这一片朦胧之中,精准地捕捉到楼上那个看着窗户端着酒杯看他的人。 那人唇边带着清晰的笑意,低头朝着他做了个口型。 庄清月隐在薄纱之后的脸悄然一红,捏着锦囊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 “公子。” 店小二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躬着身子用带笑的声音小声道:“公子请跟小的来,王爷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将庄清月送进萧凌风所在的包厢后,店小二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可是咱们家那位?看见玉坠子了?” 掌柜的站在楼梯拐角,眼神直往包厢的方向瞟。 店小二脸上带着比见到王爷时更深的喜气,小声道:“当然。咱们家公子回来了!” 虽然换了一张脸,但这样通身的气度除了公子还能有别人么! 包厢里…… 萧凌风靠在窗边,浅浅抿了一口手中的酒液,看着庄清月朝他一步一步走近。 “来了?” 庄清月取下帏帽,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酒杯,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来了。” 另一只手揉捏着那个被抛入怀中的香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凌风:“王爷怎的突然有了如此好兴致,特地将我叫过来,给我砸个香囊?” 萧凌风轻笑一声:“怎么,许别人拿手帕砸你,不许我给你香囊么?” 他扯住庄清月的胳膊将人拉到身前,拿过他手里的香囊往他腰带上系。 “近来见你睡得不大安稳,今日便顺道找阿怜要了个宁神的香草锦囊。” 庄清月心里一热。 这两日事情繁多,他又忽然发现了自己身世的线索,心里压着事情,就确实没怎么休息好。 但他没想到,明明萧凌风这两天也忙得脚不沾地,居然还有空关注他。 丝丝缕缕的甜意从心头涌了上来。他往腰间香囊上瞥了一眼,嘴里不清不楚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萧凌风:“你说什么?” 庄清月:“没什么。” 萧凌风笑着帮他重新理好腰带:“我听见了。” 他伸手将庄清月抱进怀里:“送香囊没用么?没用的话,夜里便做些有用的吧。” 庄清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感觉还行吼! 应该不短吧!(暗示夸奖; 感谢在2021-08-10 23:59:32-2021-08-11 23:5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曦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章 温存片刻后,萧凌风眼尖地发现,庄清月的耳根早已经变得绯红,映照在烛火之下显得十分玲珑可爱,让他不自觉地就伸手抚了上去。 然而手还没碰到,就被庄清月眼疾手快一把挥开。一声清脆的响声之后,萧凌风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别闹了。” 庄清月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转身去解披风。 萧凌风眉头一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被挥开的手换了个方向,轻轻松松地捏住了那人的手腕。 一用力,就将人重新扯进了怀里。 眼神落在庄清月耳后,方才庄清月不让他碰的地方赫然是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 这血痕像是不久前才挂上的,此刻还有些渗血,微微红肿的伤痕在庄清月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明显。 刺眼得很。 萧凌风瞳孔一缩,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怎么回事?” 他盯着那道血痕,沉声问:“谁伤了你?” 庄清月默然。 比起在西北时受的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这道血痕对庄清月来说甚至压根都算不上受伤。 然而不知为何,在面对萧凌风时,他下意识地就想将这道不算伤痕的痕迹藏起来,却没想到自己的动作完全逃不过萧凌风的眼睛。 他叹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摸摸耳后那道血痕,却又被萧凌风一把拽住。 一抬头, 萧凌风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怒火如有实质。 “别用手碰!”萧凌风低声喝住他的动作。 伤口还没处理,不能轻易用手直接触碰。 一只大手将庄清月两只手腕一把握了,萧凌风抬脚,转身就往包厢外走:“先回去,让人给你处理一下。” 声音还是带着寒意,说出来的却是关心的话。 虽然知道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但这血痕的位置实在太过敏感,也许只差一点儿,划破就不是耳后的这一小块皮肤,而是庄清月的颈间要害了! 这叫萧凌风如何能不后怕呢? 萧凌风不仅后怕,还想快点将人带回王府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庄清月却站在原地没动。 尽管方才心里那一瞬间的悸动被强行按捺下去,但庄清月心里却止不住地发热,甚至连眼眶也忽然变得烫了起来。在萧凌风动手拉他时,他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萧凌风转身看他,脸色依旧冷硬。 却见庄清月撇开脸,用下巴往桌上的精致小菜上点了点:“来都来了,王爷不能容我吃点好的再回去么?” 萧凌风眉峰皱得更紧了:“伤势要紧,吃的叫人打包送回府上。” 说完,抓着庄清月一双手腕的那只手又开始用力,将没防备的庄清月拽了一个趔趄,砰地一下砸在他后背。 “受点小伤倒不要紧,王爷这后背才要把人撞得疼死。”庄清月抽回一只手揉揉鼻子,嘴里小声抱怨。 见他还有心思转移话题埋怨,萧凌风脸色也终于柔和了几分。 他叹息一声,顺势拉过庄清月的手环在脖颈,一把将人背了起来:“无论大伤小伤,只要受伤都是要紧的。” 庄清月发出一声惊呼,在他背上胡乱扭动,惹得萧凌风没忍住往他腰臀处拍了两下:“别乱动!” 庄清月果然立刻老实下来,像被点了穴道似的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背上。 见他消停下来,萧凌风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但又很快压了下去。 “回去再审你。” 仍是带着凉意的嗓音,让他背上的庄清月身形微僵。 阿怜守在皇宫里,便只有萧凌风亲自动手替他处理伤口了。 他举着一小团纱布蘸着特制的药酒往庄清月耳后血痕的地方涂抹。 这种特制的药酒比西北用来冲淋伤口的烈酒温和多了,但涂在伤口上时仍不可避免有刺痛灼烧的感觉。 也不知是因为被人关心会降低疼痛的耐受度,还是萧凌风的手法太过小心翼翼一步三顿,这一场药涂得庄清月心底叫苦不迭。 蘸着药酒的纱布触碰到血痕最深的那一处,激得庄清月没忍住轻嘶一声。 “不打招呼不带人就跑出去……”萧凌风低垂着眼睛瞥他一眼,“现在知道痛了?” 话虽然说的不客气,手上的动作却变得轻缓了不少,平时舞刀弄棍的手此刻像在做些最精细的活儿似的,生怕手又重了。 “还有别的伤没有?”他面无表情地问。 庄清月悄悄往自己肋下摸了一把,缩了缩脖子摇头:“没了。” 萧凌风嗯了一声,片刻后放下纱布,拉开椅子坐到庄清月对面。 “去哪儿了?” 看着萧凌风一脸严肃的表情,庄清月觉得还是不要隐瞒比较好。然而刚准备开口说话,就被一阵叩门的声音打断。 丁岳带着喜气的声音从外边传来:“王爷!军师!属下有要事回禀!” 听起来是有什么好消息要着急禀告。 萧凌风留给庄清月一个「稍后算账」的眼神后,才冷声朝着门外开口:“进来。” 应声推门的丁岳浑然不觉屋里的诡异气氛。他喜滋滋地抱着一个檀木盒子跨进屋里,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青衫的白胡子老头儿。 看到那老头儿与太傅相差无几的脸,萧凌风目光先是一顿,随即了然点头。 将那人仔细打量一阵后,他忽然看向庄清月:“这易容的功夫,学到了你的七八成。” 庄清月还没说话,丁岳乐呵呵地抢先开口:“王爷好眼力!咱们家兄弟跟军师学了好些时候才勉强做到这个程度呐。” 他一把扯过那「太傅」,把他往萧凌风面前推了推:“影三,快给王爷走两步瞧瞧像不像!” 影三被丁岳推着踉跄两步也不生气,慢悠悠站稳身形后,踱着不快不慢的步子到萧凌风面前,笑着一拱手:“老臣给王爷问安了。” 说完,他直起身,抚着胡子似笑非笑道:“多日不见,王爷安好?” 动作如何先不论,影三脸上的虚假的温和笑意跟太傅学了个十成十。 萧凌风有些惊讶:“不错啊。” 他转向庄清月:“这也是你教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庄清月轻咳一声,却又被丁岳抢去话头:“易容么,是咱们兄弟老早就跟军师讨教过的。但太傅的神态动作,影三才学了没多大会儿呢。” 丁岳举了一下手里的檀木盒子:“方才属下回府请军师去悦繁楼,正巧碰到军师带着这个盒子从外边儿回来。” 他掰着手指头算:“军师一吩咐,属下就赶紧去找了影三,算算时间还真没有一个时辰。” 随着丁岳的话,萧凌风视线停留在那个檀木盒子上,在看清上面的徽记后,萧凌风眸色一厉。 “你去太傅府上探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11 23:58:56-2021-08-18 00:3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啦啦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に夏至、未了、啊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一章 庄清月没说话, 丁岳却先一步开了口。 “可不是么!暗影的兄弟前几日才去探过,这太傅府里着实是守卫森严呐!军师不仅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还能毫发无损地带回……” 他话说到一半,却忽然觉得脊背窜上一抹凉意。 看着一旁托盘上摆着的药酒和棉纱,丁岳张了张嘴,声音也逐不自觉地弱了下来:“带回密信……” 萧凌风似笑非笑地瞥向庄清月:“毫发无损?你倒是比暗影厉害得多。” 庄清月捏着一双玉筷,在那碟水晶虾仁里翻动着,垂着头时还带了几分心虚气弱的意味。 萧凌风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决定放他一马。他转头看向丁岳手里的檀木盒子:“什么密信?” 丁岳早已经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此刻托着檀木盒子的手不自觉地举高,完完全全地挡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收起脸上乐呵的表情, 缩在那盒子后面一板一眼地回话。 “回禀王爷,属下是说,这机关盒子里装的是太傅跟凉州和肃西军往来的密信。” 萧凌风抬手从他手里接过那檀木盒子打开,就见里面赫然是厚厚一沓信纸,而盒子边缘的暗格里,还装着两枚十分小巧的印信。 丁岳:“王爷,这其中一枚是太傅的私印,另一枚……” 萧凌风将那两枚印信从暗格里拿了出来,接上了丁岳未说完的话:“另一枚,是个梅花印。” 端详片刻后,他将那梅花印抛给庄清月。 “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庄清月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印章,白皙的指尖蹭上些许残余的红色。 而这枚还带着新鲜印泥的梅花印,确实与她「娘亲」颈间的梅花印记一模一样。 再加上盒子里那一沓厚厚的密信,太傅勾结前朝叛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萧凌风一边整理着盒子里的密信,一边感慨道:“真没想到, 太傅竟然能藏得这么深。” 却听庄清月语气嘲讽:“连我这等得先生亲自教导的前朝皇室遗脉都不知道的事,你当然想不到。” 侧头看过去,就见庄清月斜眯着眼睛看向虚空一点,面色不善,而捏着梅花印的手也正在用力握紧,仿佛手里捏的不是什么印章,而是太傅的脖子。 萧凌风轻笑一声,倾身过去拍拍他手背,用含笑的语气哄他:“放松些,要是捏碎了岂不是坏了你的计划?” 丁岳无视了影三的暗示,毫无眼色地在旁边插嘴问:“军师有什么计划?” 萧凌风动作一顿,回头不咸不淡地看了丁岳一眼,看得丁岳立刻噤声后退。 庄清月勾了勾唇:“人都让丁将军找来了,丁将军还猜不出来什么计划么?” 丁岳试探着问:“是要假扮太傅?那真太傅呢?” 能出现在人前的只能有一个太傅,若影三假扮了太傅,那真的太傅如何安置? 是把他绑了? 还是杀了? 萧凌风闻言也将视线转向庄清月。 既然已经提前让丁岳找来影三假扮太傅,那他定然已经有了周全的安排。 “太傅已经被我的人绑了。” “正好找到了印章和密信……”庄清月脸上笑意逐渐扩大,“这几日影三便假扮太傅听指令行事,有了这两方印章,咱们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至于太傅,就由我亲自来审问清楚了。” 萧凌风闻言一愣:“太傅被你绑了?” 丁岳也说了,太傅府守卫森严难进难出,能从他府上拿出这个檀木盒子已属不易,庄清月居然还能直接将太傅绑了? 而且到目前为止,他手里的暗影尚未传来任何有关于太傅府有异常的消息。 他偏头去看丁岳和影三,就见那两人也都面露惊异。 “王爷觉得我的人怎么样?” 耳边传来庄清月带着戏谑的声音:“上回已经把名单给王爷了,王爷不用,只好我自己来用了。” 刚一回神还没来得及接话,面前就被摆上一碗刚从食盒里盛出来的还带着温热的鱼唇羹。 “悦繁楼的鱼唇羹可是皇都一绝,王爷尝尝看?” 庄清月手撑着下巴,“什么密信啊计划啊,哪有吃饭要紧。” 经他这么一说萧凌风才想起来,两人在悦繁楼点了一桌子菜,还没怎么动筷就不得不回来了,算下来他俩这一晚上的还没正经用完晚饭呢。 旁边的丁岳这回终于做了明白人,带着迟来的「识趣」和影三一同退出了房门。 刚走出正院没几步,一道灰影从旁边闪身而出,动作快到丁岳差点没反应过来。 “唰!”丁岳猛然拔刀,身后的影三也迅速从靴侧拔出匕首。 “来者何人!”丁岳冷喝一声。 来人几乎是悄无声息的,连暗影出生的影三也没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意识到这一点后,即便二对一占了优势,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绷紧了身躯。 灰衣人却没动手。 他亮出一块梅花形的玉佩:“深夜打扰两位勿怪。在下奉公子命令,来带影三兄弟去太傅府。” 这梅花玉佩比太傅那梅花印截然不同,图案周正了不少,是丁岳曾经见过的,庄清月特别跟他交代过的,属于庄清月的徽记。 确认无误后,丁岳收刀回鞘,朝他抱拳。 那灰衣人干净利落地回了一礼,随后转向一副老头打扮的影三,立刻进入了状态:“太傅这边请。” 听说灰衣人他们已经摸清了太傅府中守卫换防的空档,破解了府中密室的机关,连太傅的贴身暗卫也一并暗中处理了的时候,丁岳与影三暗暗对视一眼,互相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惭愧。 三人出了王府后隐匿身形,运起轻功在黑暗的巷道中穿行。 夜色极深,天上是密不透光的厚厚云层。寒冷的冬夜里,没有任何人看清他们的踪影。 在一处高大的院墙边停住脚步后,三人隐身在墙下阴影处。 灰衣人转身看向丁岳:“丁将军,每夜亥时三刻和丑时三刻,守卫巡逻的间歇时间最长,王爷的人若要入府传信,从此处进最不易被发现。” 丁岳暗暗记下。 灰衣人又将入府之后最安全的路线跟丁岳说了一遍后,转身便带着影三翻过围墙进了太傅府。 从今夜开始,偷梁换柱。 第二日一早。 靖北王府里的两位主子还没起身,王公公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 一向稳重的王公公看着迟迟没打开的正房门,急得在房门外团团转,捏着拂尘的手直冒冷汗。 穿戴整齐后的萧凌风打开房门。 王公公抬袖擦去额角的冷汗:“王爷!陛下今晨呕血不止,太医们和阿怜姑娘都束手无策!” “早前陛下清醒了片刻,急召您进宫!您快跟老奴进宫瞧瞧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咕咕穿了软猬甲,刀枪不入! (但还是求轻点砍我tat; 最近过得有点艰难,感觉我的老板们在酝酿一个大项目,我每天一睁眼就是无穷无尽的合同,叹气jpg; 不过我在调整了,最近会逐渐恢复更新的! (锅盖已经被我顶烂了感谢在2021-08-18 00:31:14-2021-08-25 02:0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曦妍、啦啦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太们今天更新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二章 呕血不止?连阿怜都束手无策? 听到王公公的话,萧凌风脸上神情惊变,猛地转头看了庄清月一眼。 阿怜是庄清月的人,霍青也与庄清月交情匪浅,若萧珏当真情况有变,他们应当会尽快从宫中传来消息才是。 然而两人对上视线时,庄清月却朝他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 但无论如何,萧珏除了是一国之君以外,还是他血脉相连的弟弟,不管情况有没有异常,他都必须得入宫一趟。 “王爷,王爷?”正想着,王公公在一旁小声催促。 萧凌风应了一声,大手一挥道:“来人!备马!” 听到这一声确切的命令,王公公终于舒了口气,跟在小厮身后殷勤着亲自去替靖北王备马。 两人走后,庄清月抱着件披风上前。 “阿月,你怎么看?”萧凌风微微抬着下巴,任由庄清月利落地替他系好披风。 “应当无事。”庄清月沉吟片刻,“我的人埋得深,他们没有传消息来,说明事情尚在掌控之中,应无大碍。” 听庄清月这么一说,萧凌风提起的那口气虽没能真正落到实处,却到底缓下来几分。 然而他心里也明白,缓下来的这口气也只是暂时的。 眼下肃西军与前朝叛党勾结一事已经板上钉钉,但这些人到底在朝中有多少棋子,在宫中有多少耳目,他们还并未完全摸清。 他们在明,乱党在暗,接下来的他们还必须小心行事,绝不能掉以轻心。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庄清月的手:“我入宫一趟,你若要出府办事,记得多带些人手以防万一。” 他叮嘱道:“还记得那几个靖北军里的亲卫么?他们都是生面孔,不容易被人盯上,切莫再孤身独闯人家的密室了。” 听出他话里的明晃晃的关心,庄清月点头应下:“你也一切小心。” 正在此时,王公公和小厮回禀马已备好。萧凌风朝着庄清月点了个头,抬脚便往外走。 翻飞的袍角带起院内的纷扬的落叶。心急如焚的王公公立刻小跑着跟了上去。 乌云盖雪四蹄飞扬,一路疾驰畅通无阻地来到皇宫,将同样跑马而来的王公公远远甩在身后。 到朝元殿外时,眼前的景象阵势越发让他心底发沉。 上次他出宫前让霍青重新安排了侍卫把守朝元殿。而此时此刻,朝元殿外的侍卫却比昨天还多了一倍有余。 萧凌风面色难看,略过行礼的侍卫径直大步走向朝元殿内殿的方向。 “王爷!您终于来了!” 霍青亲自把守在内殿门口,见到大步走来的萧凌风,那张紧皱着眉头表情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波动。 “怎么回事?!”萧凌风一边往里走一边沉声问他,“阿怜姑娘呢?太医呢?皇上现在怎么样?” 然而刚绕过内殿屏风,方才还紧绷着神情的霍青骤然松懈下来,脸上的紧张一瞬间消失无踪。 “回禀王爷,阿怜姑娘正在整理调养身体的方子,准备替陛下好生调理,太医也在偏殿一同查阅整理呢。” “皇上么……”霍青朝着殿内偏了偏头,“皇上正在用药膳呢。” 顺着霍青的视线往殿内一看,床上躺着的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的不正是那个「呕血不止」的小皇帝么? 此时此刻,小皇帝看向萧凌风时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哪有半点不好的模样? 萧珏放下手里的粥碗,语气里带着兴奋:“皇兄,你来啦?” 看到毫无异常的,甚至比昨天状态更好的萧珏,萧凌风心思电转,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将萧珏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后,他板着脸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呕血不止,昏迷不醒,阿怜姑娘都束手无策?” 在意识到自己被骗之后,萧凌风心里其实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然而紧张的情绪退去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轻松多少,看着仍是唬人得很。 而另一边,虽然已经看出萧凌风的不愉,萧珏心里却高兴得很。 早前两人将话说开时他就明显地察觉到了萧凌风的不自在,那时他心里还有几分失落。 然而方才,他这位外表冷硬的皇兄在听说他呕血不止后急匆匆赶来时,脸上的担忧早已被他分毫不落地看在了眼里。 虽然萧凌风自始至终都是一副黑着脸的表情,但萧珏就是能肯定,他这位皇兄是真心在为他担心的! 见萧珏脸上挂着傻愣愣的诡异笑容,萧凌风叹了口气,随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斜斜看向他:“是谁给皇上出的主意?” 他点评道:“倒是有几分聪明。” 萧珏从怔愣中回神,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皇兄知道朕要做什么了?” 萧凌风嗯了一声,又道:“皇上,说说您的想法。” 萧珏:“昨日皇兄不是说,那徐霖可能会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进京么,朕想着,咱们不如将计就计,来一招引蛇出洞!” 他看着萧凌风,眼神里透露出几分期待:“皇兄以为如何?” 萧凌风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 原书里的小皇帝存在感并不强烈,在他模糊的印象里,萧珏虽然聪明,却并不怎么把心思用在正道上。他能坐稳皇位,全靠萧凌风和几位辅政大臣的支撑。 见小皇帝少有地将脑子用在了正确的地方,萧凌风心里莫名地生起两分欣慰来。 他迎着萧珏的视线点头赞许:“皇上的想法可行。” 得到鼓励的萧珏心里更高兴了,立刻将自己的计划与萧凌风和盘托出。 末了,他看向萧凌风,语气里略带歉意:“只是要委屈皇兄暂负污名了。” 毕竟瘾药是太傅和贵妃下的,他们二人昨日又都亲眼见过皇帝清醒的模样,要骗过他们,只能让萧凌风背了这口表面救治实则暗中再次下毒的锅。 萧凌风勾了勾唇:“无妨。” 他是皇帝萧珏唯一一个兄弟,又手握重兵杀伐无数,比起文文弱弱的萧珏来说更加强势,他虽无此意,但恐怕满朝文武和宗室之中,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做这个下毒篡权的人了。 被萧凌风甩下的王公公紧赶慢赶入了宫,听说靖北王已经进了朝元殿并且吩咐不许任何人入内,于是只能神情焦灼地等在殿外。 然而快半个时辰过去了,殿内仍未有半点动静。 既不敢贸然进入内殿,又找不到机会探听殿内情形,王公公眉头越皱越紧,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里也忽然开始怦怦狂跳。 正在此时,殿内传来一声物品碎裂的声音。随后,赵公公尖细的哭喊声响起:“王爷!您不能这样!王爷,您放过陛下吧!王爷!” 这一声哭喊太过突兀,传至殿外时,每一双耳朵都将这句话精准地捕捉。 王公公脸色一变,额头顷刻间沁出冷汗。他骤然锐利的目光扫过殿外隐隐有些骚动的侍卫们,抖着手去推朝元殿的外门。 「吱呀」一声,殿门却先他一步被从里面拉开。看清殿内情形后,门外一时间鸦雀无声,连王公公也愣在了当场。 ?萧凌风拿着一道明黄圣旨站在门口,身侧站着一脸冷傲的阿怜。 而他身后,侍卫长霍青的腰刀已经段成两截,而霍青唇角带着一丝鲜血,正抱着受伤的胳膊双目赤红一脸愤恨地盯着那位靖北王。 先前哭喊的赵公公此刻躺在不远处人事不知,胸口带着一个明显的脚印。 霍青看着殿外的侍卫,嘶哑着声音大喊:“还愣着干什么!靖北王萧凌风意图不轨,动手拿下!” 侍卫们唰地一下抽出雪亮的腰刀指向萧凌风,却迟迟没有谁敢上前,仔细看去,侍卫们握着刀的手都无一例外地发着抖。 “圣旨在此,何人胆敢妄动?” 萧凌风沉着脸说完后,将圣旨顺手抛给了还在愣神的王公公。 “念。” 王公公被他轻飘飘的一眼看得几乎站立不住,却又像被钉在原地似的动弹不得,连跌倒在地都做不到。 他颤抖着打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疾患愈盛,心力难继,思及国事万机不可久旷,兹令朕之长兄靖北王暂理朝事,抚军监国,尊摄政王。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圣旨一念完,自以为想通真相的王公公浑身虚脱,顿时委顿在地。 阿怜从萧凌风身侧绕出来,面对着他单膝跪地,朗声道:“摄政王千岁!” 握着刀的侍卫们面面相觑。最终,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收刀回鞘,同样单膝跪地。 有了带头的人,这些侍卫们明知或许事有蹊跷,但还是纷纷效仿卸下武器,没多大会儿,朝元殿前的广场上就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摄政王千岁」。 萧凌风眼角抽了抽,趁着侍卫们都低着头,不着痕迹地给霍青使了个眼色。 霍青暗自点头。 然而在某些混杂其中的有心人眼里,萧凌风这一眼便是对皇帝最信重的侍卫长的警告,简直嚣张至极! “既然侍卫长霍大人忧心陛下,那便在朝元殿守着陛下吧。” 萧凌风眼神扫过殿外跪着的众人,沉声命令道:“今日起,侍卫长霍青不得离开朝元殿半步!” 庄府…… 从前无比辉煌大气的尚书令府邸,现下却荒废已久。在百姓们眼中,此处俨然是已经是与繁华皇都格格不入的野宅了。 然而几乎无人知道,这处人人都要绕道而行的「晦气」宅院里,正关押着当朝的太傅大人。 阴冷程度堪比诏狱的庄府大牢里,庄清月捧着一个暖手炉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白胡子老头。 靖北军的亲兵不知道从哪里抬来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后:“军师,王爷说不能累着您,您先坐坐。” 等庄清月坐下了,亲兵伸手抖开怀里抱着的披风:“地牢里太过阴冷,您身有旧伤,还是披着披风吧。” 他们这些做亲兵的都知道,军师为了救他家王爷,肩后受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虽说伤已好了,但他们有经验的都知道,若是受了到了阴寒的地方,那便是骨头缝里都疼! 庄清月看到他手里的那件狐毛披风,眉头一皱道:“怎么把这件带过来了?” 他怎么舍得在这种又脏又晦气的地方穿这件最喜欢的披风呢。 亲兵是个大老粗,只知道这件披风暖和,哪里能猜到庄清月的心思,一时愣在原地挠着脑壳不知所措。 “扑哧。” 庄清月忽然笑出声来。 “算了,给我吧。”他接过亲兵手里的披风抱在怀里,转头朝着另一人吩咐道,“这烙铁的火再烧旺些,大家便都暖和了。” 等他们主从几人折腾出一个舒适的审问环境时,待审的白胡子老太傅已经从昏迷中清醒多时了。 看着面前坐在铺满锦垫的椅子上,正优哉游哉吃着点心品着茶的靖北军军师,老太傅总觉得这人身上有些气质让人隐约有些熟悉。 脑中那一抹灵光快速闪过,却始终没让他精准捕捉。 片刻后,老太傅终于开口:“阁下到底是何人?将老夫掳掠至此有何目的?” 他声音太过沙哑,冷不防地出声时,还将有些走神的庄清月吓了一跳。 “醒了?”庄清月放下茶杯。 “太傅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前些日子才与太傅在宫宴上见过,太傅这就想不起来了?” 太傅重重哼了一声:“老夫问的是你的真实身份!藏头露尾的人不配与老夫说话。” 庄清月冷笑一声,身体前倾看向牢门里的太傅:“真想知道?” 不等老太傅回答,庄清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张面具,当着老太傅的面将那面具往脸上贴。 片刻后,看清面前那张熟悉的脸时,老太傅瞳孔紧缩。 “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太久没更新了,有点手生写得慢。 这章给大家发红包赔罪! 感谢在2021-08-25 02:00:30-2021-08-29 15:0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呢 20瓶;小怪兽真的不喜欢学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三章 太傅压根不曾见过庄清月真正的容貌,而他们安插在靖北军中的眼线也早已被尽数拔除。 因此,在萧凌风带着这位「靖北军军师」回皇都时,他虽对庄清月的身份心有怀疑,却始终无法找到证据真正确认。 甚至在地牢中醒来见到这位军师时,他还只以为是贵妃事情败露牵连了他,让他栽在了萧凌风手中。 而此刻庄清月戴上面具,用那张他十分熟悉的脸重新站在他面前时,短暂的惊诧之后,他心里也不由地生出一种早该如此的慨然。 心中翻涌的情绪很快冷静下来,他看着庄清月,目露感慨,说出的话里也带着几分亦真亦假的亲近之感,仿佛是真的在与多日不见的子侄叙旧。 “那日你父子三人充军西北,老夫还曾在城外相送,唯恐你们一去不回。没想到这才多少光景,你我叔侄三人竟就以这种方式相见了。” 庄清月不知何时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印章捏在指尖把玩,闻言掀了掀眼皮,声音淡淡的:“那时我也不曾想到,太傅大人竟然隐藏得如此之深。” 深到庄易知与他同朝为官这么多年,竟也对他的身份半点不知。 想到这里,庄清月不由地在心底冷笑。 若是细想起来,太傅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破绽,只是那时的他天真地以为自己所见的、所掌握的就是先生布局的全部,哪还能想到,连先生也只是听命于人呢。 而另一边,在看到那枚他再熟悉不过的梅花印时,太傅心里一沉,瞬间便知自己身份已经暴露。然而在面对庄清月时,他面上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将目光从那枚梅花印上移开,太傅老神在在地捋了一把胡子。 动作之间,手腕上的镣铐和锁链锒铛作响,在幽深安静的地牢里显得异常刺耳。 “老夫方才还在想,靖北王一向光明磊落,应当还不至于做出私自拘禁当朝太傅的事来。若是贤侄的士张,那老夫也算是想得通了。只是,若将来靖北王……” 听他提到萧凌风,庄清月的眼神在顷刻之间变得锐利起来,带着寒意的目光像一把无形的利刃扫过太傅的脖颈。 太傅却像是察觉不到似的,话音没有半分停顿。 “若将来靖北王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知道你原本是要杀他的,你如此欺他瞒他,他还会与你成婚,还会如今日一般纵容你么?” 他说完,庄清月却笑了,眼里的寒冰也在这一瞬间消融。 倾身往太傅的方向凑近些许,隔着牢门,庄清月嘴唇微动。 “恐怕要让太傅失望了。” 他声音里带着低沉的笑意:“萧凌风么,他早便知道了。” “怎么可能?!” 太傅不可置信地看向庄清月,脸上的平和荡然无存,表情几乎是瞬间便绷不住了。 萧凌风的为人如何立场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否则他们怎会想尽办法不惜引西沙蛮兵入关也要除掉他呢? 若是萧凌风知道了庄清月「前朝叛逆」的身份,难道不该一刀抹了他的脖子么,安能留他命在? “真没想到,堂堂大景朝的靖北王也有徇私包庇的一天,贤侄的手段,老夫真是自叹不如!” 庄清月脸上仍是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哦?” 太傅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缓了好半天才咬牙切齿道:“萧凌风连前朝皇室的遗脉也敢放在身边,就不怕这萧氏的江山改了姓么?” 听他说到「皇室遗脉」,庄清月立即沉了脸。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太傅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皇室遗脉?” 牢门被一脚踹开,庄清月一步一步走进地牢,走到太傅眼前。 他居高临下地逼视着老太傅,眼神里带着浓重的杀意,语气也冷得骇人:“敢问太傅,我庄清月,是他符氏的哪一脉?” 太傅再怎么久经官场,但到底是个文人。在被迫直面庄清月那双狠厉的眼睛和迎面而来的杀气时,他几乎是瞬间就被慑住,心如擂鼓一般骤然狂跳。 看着迟迟没有开口的老太傅,庄清月耐心告罄。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并非淑妃与前朝皇帝的亲生儿子,原想看看太傅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既然说不出来,他也没必要再给他面子了。 退后两步,庄清月招手让离得最近的亲兵上前:“审过犯人?” 亲兵立正回答:“审过西沙的奸细!” 庄清月轻笑一声,朝太傅那边抬了抬下巴,侍卫立刻会意。 而当他敛下一身的气势退开后,太傅也终于从那巨大的压迫感中回过神来。 他闭了闭眼,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来:“你是哪一脉?你当然是符氏先皇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 庄清月停住脚步,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太傅:“当年萧贼起兵谋朝,对符氏宗室赶尽杀绝,先皇命人将你怀有身孕的母亲秘密送出皇都,若无皇家暗卫拼死相护,你母子三人早就被萧贼所害命丧黄泉了,哪还有……” 他话音一顿,往后靠上冰冷的石墙,眯着眼睛将庄清月上下打量一遍:“可笑符氏先皇竭力保下来的儿子,不仅忘了自己姓什么,竟还堂而皇之地跟仇人搅和在一起!” 刚上前两步要提审老太傅的亲兵倒吸一口凉气,脚步倏然顿在原地,地牢里瞬间安静下来。 半晌,庄清月勾了勾唇。 “哦?”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太傅许是年纪大了,好些往事都记不得了吧?既然话说到这里,那我再多问一句,您说的被送出宫的那位,是惠妃,还是淑妃?” 淑妃? 老太傅脸色僵硬了几分。 他单只以为自己身份败露,却没想到庄清月连淑妃的线索都能找出来。 他强笑道:“贤侄说笑了,淑妃三十八年前便已仙逝,老夫说的,自然是惠妃。” 庄清月叹了口气:“不巧,前几日偶然见到了淑妃娘娘的画像,我倒是觉得,我娘亲与淑妃娘娘形容更相似些。” “就连颈边的梅花印记,也都几乎一模一样呢。” 他将那枚把玩了许久的梅花印在太傅面前晃了晃:“太傅,你觉得呢?” 太傅看着那梅花印沉默一瞬,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明明有关于前朝符氏的所有记载都被销毁了,庄清月是从哪里找来的淑妃画像? 庄清月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还得多亏了太傅,若不是要去藏书阁给皇帝找解药方子,我又怎么能拿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呢?” “三十多年前,奸宦把持朝政残害皇室,符氏先皇便让淑妃假死出宫,后来萧氏起兵,那位便又如法炮制将惠妃送出皇宫。” 他笑了笑:“只是,淑妃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又怎会容许再有一个惠妃之子呢?” 太傅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远没有料到,庄清月竟然知道这么多事情。 庄清月凑近了,问他:“太傅您说,惠妃被前来接应的皇家暗卫杀死在皇都之外的密林里时,到底知不知道是谁要害她?” 惠妃早就死了,一尸两命! 而他也根本不是什么惠妃之子,只是那位淑妃不知从哪里捡了来当幌子的无名孤儿罢了! 太傅闭眼无言。 看着颓然的太傅,庄清月冷笑出声:“我本就不是什么前朝血脉,若这江山非得有个姓的话,姓萧也没什么不好。” 他将梅花印扔进亲兵怀里:“当初追查这枚梅花印记毫无结果,原来竟是灯下黑。只是如今,已经没有谁能拦得下我了。” 他庄清月,怎么可能平白被人利用三十多年?如今,这些人越想要什么,他就越要毁了什么。 “对了,靖北王已经是摄政王了,现下整个京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刚踏出牢门的庄清月脚步一顿,转头最后看了一眼太傅:“只等你们的正经士子回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29 15:02:53-2021-09-09 00:0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曦妍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向阳、太太们今天更新了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edeptio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四章 “只等你们的正经主子回来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砸在太傅头上,他猛然抬头,视线却只来得及捕捉到庄清月的半片衣袖,转瞬间便消失在地牢转角。 太傅面色苍白地跌坐在干草堆上,连表面的镇定都已经维持不住。 被庄清月掳到地牢里也好,被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好,哪怕是暴露了淑妃两次假死的秘密,给他带来的冲击都比不上「正经主子」这四个字。 太傅背靠着地牢石墙,深重的寒意从后背浸入骨髓,叫他一颗心也跟着凉了下来。 他们暗中筹谋了这么多年,徐霖的过往履历跟凉州没有半点干系,庄清月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像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就在此时,地牢外响起一阵铁索晃动的声音。随着这阵动静,牢门被重新打开,先前在庄清月身边候命的护卫——实则是靖北军亲兵——挎着刀去而复返。 很明显,是听了庄清月的吩咐被留下来审问他的。 亲兵冷着一张脸,即使是面对当朝太傅,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得罪了,太傅。”亲兵粗声粗气地说着抱歉的话,随后扯过他手腕间的锁链,将人拽出牢房,手上动作半点不留情面。 太傅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还没站稳身形,又被这亲兵推搡着走进刑室,甚至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两只手腕便被人分别抓着铐上了铁索。 不出片刻,堂堂太傅便被吊缚在新修整好的刑架上——就如审问军中细作一般。 刑室里等着的几个亲兵井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在他们眼里,作为引西沙入关,害得数万靖北军陷入苦战,害得他们的手足兄弟平白牺牲的主谋之一,本应是朝中砥柱忠良表率的太傅,甚至比别国的细作还要可恨。 ——早该千刀万剐了! 亲兵紧紧盯着太傅的脸,握着刀柄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肃西军是如何与外敌勾结的,徐霖手上到底有多少兵马,你们在朝中还有哪些人,太傅最好如实说来。” 太傅不语。 想到庄清月的吩咐,亲兵咬了咬牙,目光转向一侧的墙壁,在墙上挂着的各式刑具上流连一遍,最后定格在一条挂满倒刺的长鞭上。 “就算是西沙最勇武的蛮兵,都受不住这样几鞭子……”他取下长鞭在手里掂了掂,“太傅最好爽快一些,否则就要吃些苦头了。” 反正刑讯之前先问过了一遍,亲兵自认自己先礼后兵,已经给这奸贼留足了情面。 太傅当然受不住这样的审讯方式,但他越是受不住,庄清月心里就越是快意。毕竟,他原本的打算就不是从太傅嘴里撬出什么消息。 地牢里审问的动静已经被庄清月远远抛在身后。 从暗道出口回到地面后,眼前便是衰败没落的尚书府。 自庄家父子被发配西北后,偌大的尚书府无人打理,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便已经荒凉至极,破败至极,与它所处的繁华地段格格不入。 亲兵陪着庄清月在杂草丛生的庭院里站了一会儿,看着庄清月罩在披风下的难掩清瘦的背影,一个大老粗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心自家军师触景伤情了。 “走吧。”庄清月开口将亲兵尚未组织好的语言打断,率先往尚书府最不引人注目的偏僻角门走去。 “军师,咱们现下是回王府么?”亲兵三两步跟上,在他身后问,“王爷说他今日要留守宫中,不能回来陪您用晚膳了。” 庄清月闻言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已经暗下来的天色。 “先不回王府。”说完,庄清月脚下一转便往皇都最繁华的那条街去了。 在萧珏的安排下,萧凌风就成了大景朝新上任的摄政王。 很快,摄政王就在朝元殿偏殿里拥有了自己的办公场所。虽然此举相当不合礼法,但萧凌风对外称是作为兄长,离得近了方便照顾皇帝,便没有人敢再说什么了。 只不过话传到有心人耳朵里,便是萧凌风威胁软禁监视皇帝的铁证。当然,这也正是萧凌风兄弟俩想让那些人以为的。 “皇帝病情如何了?”天色擦黑时,萧凌风终于从奏折堆里抬起头来,“可曾有所好转?” 明明只是一句寻常的问话,一旁侍奉的小太监却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他悄悄打量一眼这位摄政王,又立刻低下头战战兢兢道:“回王爷的话,陛下不曾清醒过。” 听到他的声音,萧凌风才想起来这位赵公公在伺候萧珏,这是个不知内情的小太监,于是揉了揉眉心,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小太监抖得更厉害了。 萧凌风显然发现他在颤抖,便也不再多说话,挥手让他去传膳。 小太监如蒙大赦,立刻逃也似地出了偏殿,仿佛再晚一步触怒了摄政王,就会被当场拉去杖毙。 看着小太监的的背影,一阵无奈涌上心头,让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平时宫里的人是怎么编排他的,一个个见了他就真的如见到了凶神一般恨不得退避三舍。 不过,得益于他凶名在外,现下就算是发生了靖北王萧凌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哪怕事发突然,竟也显得很合理。 ——除了心里有鬼的那些人,宫中基本无人对此产生怀疑。 视线重新落回到眼前的折子上,为了明日早朝时应付那些心思各异的大臣,即使萧凌风井不擅长处理政务,也还是要硬着头皮把这些东西看完。 忽然,萧凌风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一阵不属于小太监的脚步声。 来人像是怕萧凌风听不见似的,刻意将每一步都踩得重重的,走的却井不是正门。 萧凌风心中了然,看了一下午奏折的烦躁立刻便消散无影了。 他勾了勾唇角,几乎是在身后那人接近的瞬间便伸出了手,将那只来捂他眼睛的手牢牢捉住。 “你怎么来了?”萧凌风偏头,一眼看见庄清月身上那件太监袍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这来的是……庄公公?” “庄公公来给摄政王送晚膳了……”看清他脸上的调侃神色,庄清月将带来的食盒咚地一声搁在桌案上,抽回手抱着胳膊睨他,“下了一整斤的,摄政王吃么?” “当然要吃。一斤算什么,再来一百斤本王都不会怕。” 只要庄清月敢送,他就敢吃。更何况,他早就看到这食盒上明晃晃的悦樊楼的徽记了。 庄清月一记眼刀飞来,萧凌风脸上笑意不减,甚至还有了与庄清月玩笑的兴致:“反正么,药死了摄政王,也不知最后是谁守寡。” 原本还想呛他两句的庄清月听到「守寡」两个字后,耳朵蓦然一红,想说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半天没能出口。 过了好久,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瞎说什么,没名没分的,谁就要给你守寡了?” 萧凌风耳力好,当然是听得清清楚楚。「没名没分」这几个字倒是正正好戳到了他的心窝子,要不是太傅和萧珏打了岔,庄清月早就应该记入他萧氏族谱了。 这么想着,萧凌风摆好最后一碟菜,随即长臂一伸,就将那人稳稳扯进怀里。暖黄烛火映照之下,庄清月的那点难为情简直无所遁形。 萧凌风轻笑一声,先将人更加搂紧了两分。 “没瞎说。”他凝视着庄清月的眼睛,向他保证,“虽然舍不得你替我守寡,但名分一定是有的。阿月,过不了多久,你就是我萧家的人了。” 反正,萧凌风作为摄政王,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礼部尚书上书请旨,很快,庄清月就会是他名正言顺的家属了。 庄清月被他抱着哄了一遍,白日里因为太傅而起的晦暗心情重新翻了篇,阴霾一扫而空,被丝丝缕缕泛上心间的甜意取代。 两人温存着用膳,气氛太过美好,一时间竟叫人忘记了皇宫内外,朝堂上下涌动的暗潮——直到窗外突兀地响起两声夜枭的啼叫。 萧凌风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同样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的庄清月。 他记得很清楚,这是庄清月手下的暗卫约定的暗号,两声夜枭啼叫,代表有了紧急消息。 “我去看看。”庄清月小声打了个招呼,从萧凌风怀中脱身,快步往窗边走去。萧凌风想了想,起身跟了上去。 窗户将将开了一半,一个灰衣人便立刻从窗户外翻身而入,朝着两人跪地行礼。 “公子,王爷。”那灰衣人带着一身的寒气,沉声向两人禀告,“徐霖率兵自西南一路潜行,今晨已到越州。” 萧凌风眉头一皱,越州一过就是皇都所在的阙洲,左右不过三五日的路程。而阙州无险关,只要踏进阙州,便能直袭京畿。 那灰衣暗卫又道:“今日晌午过后,徐霖所部忽然骚动,随后便不再掩藏行迹,至傍晚时分,先前分头潜行的各路兵马在越州会和,徐霖的兵马粗略估计应有五万之数。” 五万兵马? 靖北军十万精兵,才能将西北防线守得滴水不漏。肃西军拢共才八万兵马,哪里能有五万富余的兵马让徐霖调动? 仿佛是看出萧凌风心中所想,那灰衣暗卫又道:“西南肃西军井无明显异动,这五万兵马虽打着肃西军的旗号,但应是徐霖的私兵。” 听到此处,萧凌风忽然想起太傅党羽以贪墨之名构陷庄易知的事情了。账册如何先不谈,钱款的流向如今倒是得到了印证。 而庄清月显然也与他想到了一处,此刻看向他的目光还带了些许戏谑:“能养的起这么一支私兵,用以构陷庄叔的数目不过是洒水罢了。” 说完,庄清月看向灰衣暗卫:“还有什么消息,一井说来。” “回公子,徐霖集结兵马后,拿着太傅的密信游说各州守备,声称王爷谋反,要各州守备军与他一道……”那灰衣暗卫话音微顿,接着道,“要替陛下清君侧。” 清君侧? 萧凌风不由地冷笑一声,谁不知道古往今来打着清君侧名义的,多半自己就是乱臣贼子呢? 但好在,徐霖这一出正好在萧凌风的预料之中。只要徐霖有所动作,他与萧珏这场戏就没白做,引蛇出洞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挥手让灰衣人退下后,两人重新坐回桌案边。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两人也已经无心再继续用膳。 “徐霖是铁了心要复国——或者说谋反,若是一路急行军,从越州到阙州至多也就三日。” 萧凌风替庄清月理了理衣领,沉声道,“事态紧急,这几日就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毕竟,他们也没想到徐霖这么沉不住气,竟要比原定的腊月初十更早动手。 庄清月拧眉:“皇都有多少兵马?迎战徐霖可有胜算?” “京畿巡防营十万,禁军五万,宫中还有皇家侍卫五千。”萧凌风悠悠然道,“兵力三倍于徐霖,胜算必须是十成十。” 话音落下,就被庄清月一把拧上腰间软肉:“徐霖既然要清君侧,带的定然是精兵强将,是禁军那些老爷兵能比的么?” “况且,太傅等人在朝中根基深厚党羽众多,巡防营到底听不听你的还未可知。真正能用的,也就霍青手上那五千皇家侍卫。” 庄清月眯着眼睛,大拇指和食指掐出一段微小的距离,“三倍兵马?我看是三倍兵马的零头罢了。” 被他说中,萧凌风有些无奈地捏住他的手,将他手指收回一把合握在掌心:“阿月,虽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打个商量吧,下回别这么拆我的台了。” 作者有话要说:失踪人口回归; 探头jpg感谢在2021-09-09 00:07:48-2021-10-04 12:1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萍水相逢、22248362、啦啦啦、阿辰哥哥天下第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萍水相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五章 朝元殿另一边,萧珏的寝殿里灯火通明。 经过阿怜的调理,萧珏体内余毒虽未完全拔除,但已经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此刻,他一扫几日前病歪歪的模样,正坐在龙床上由赵公公伺候着吃夜宵。 ——毕竟为了装病,也为了防止有心人再次给萧珏下毒,晚间御膳房送来的晚膳基本是原封不动地被送了回去,理由是皇帝昏迷着,丁点儿吃不下。 不得不说,悦樊楼出品的餐点口味比皇宫中的御膳要好上太多了,对比起来温火膳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人吃的! 满足地咽下一口梅花糕,萧珏眼风悄悄扫过一旁端坐喝茶的庄清月,心里对这位「皇嫂」越发满意了。 “消息灵通的,估计已经知道徐霖的动作了,明日早朝便是试探的好时机。 另外,宫中需得加派人手,但要避开宫中耳目,霍青那边要多辛苦些了。至于禁军,虎符可在你手中?” 说到这里,萧凌风话音一顿。他看着萧珏面前不知何时已经空了的两小碟糕点,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夜里吃这么多糕点,也不怕积食?后半夜可别闹说肚子撑。” 说完,萧凌风忽然有些愣神。萧珏与他这具身体有着实打实的血缘关系,但萧凌风是外来人。 对他来说,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只是个书中的纸片人罢了。 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豆丁大的小娃娃因为积食而哭闹,搅得皇宫三更半夜都不得安宁的场景。 于是有些话就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话里的管束意味倒真的像是一个严厉的兄长了。 一边的萧珏闻言也是一愣,但很快就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一会儿让赵公公揉揉就好了,不耽误事儿,皇兄别担心。” 他垂着眼睛,目光像是还停留在眼前的精致食物上:“皇兄你继续说,我听着呢。嗯……刚刚说什么来着,虎符?”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单脚从龙床上蹦下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跑向寝殿往内的暗室里,赵公公被他的动作惊着了,拎着鞋子就去追。 萧凌风放下茶杯,无奈地与庄清月对视一眼:“堂堂皇帝,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孩儿了,简直不庄重。” 庄清月抱着个暖炉烤手,闻言老神在在地道:“在兄长面前要那么庄重做什么?我要是有个兄长,我定然每时每刻都要在他眼前撒泼打滚讨糖吃。” 萧凌风闻言又是一怔。 他多少能猜到点庄清月的身世,因此,虽然庄清月这话说得随意,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如果他早一点来,如果他早一点遇到庄清月,那他一定想尽办法,要成为那个每时每刻兜里都为庄清月备着糖的人。 ……当然,当哥哥就不必了。 不过,虽然萧凌风很想在此时针对庄清月的话说点什么,但他没好意思把自己百转千回的心里当着霍青和阿怜的面给庄清月深度剖析,于是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上下嘴皮子忽地一碰,说出一句不怎么过脑子的话。 “如果长成阿月这般模样,那就不叫撒泼,叫撒娇。” 话音落下,就见庄清月覆在暖炉上的手蓦然收紧,眼神如刀一般扫了过来,虽然没有开口,但眼神里意思很明显:“还有人看着呢,说什么胡话。” 萧凌风被这一眼看得也有些尴尬了。四面环顾,还好霍青和阿怜识相,早已经低下了头,但寝殿里却因此完全安静了下来。 但这让人窒息的沉默很快被脚步声打破。 萧珏趿拉着鞋,怀里抱着一个木盒子颠儿颠儿地从暗室里转了出来。 他将那木盒子砰地一声顿在萧凌风面前,盒子里的东西因他的动作晃动着撞向内壁,发出丁零当啷金属相击的声音——像是装了一盒子破烂儿似的。 萧珏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打开盒子,于是这一盒子金属破烂儿便大喇喇地展现在他眼前。 “虎符都在这儿了,皇兄要哪个尽管挑。”他摸着下巴思索,“禁军的,京畿巡防营的,阙州的,越州的,还要别的不要?” 萧凌风倒吸一口凉气,没忍住责备道:“这些虎符都用一个盒子装一块儿?等着人来一网打尽呢?” 萧珏摆摆手:“没事,反正靖北军不受虎符辖制,要是真的被一网打尽了,皇兄定然会回来救我的吧?”连自称「朕」也不用了。 看着萧凌风一言难尽的表情,萧珏哽了一下,追问道:“是吧?是吧是吧?皇兄?” 萧凌风不回答,他便探头去看庄清月:“皇嫂您说呢?”皇嫂都给他带悦樊楼的点心了,一定也会来救他的吧? 萧凌风暗自扶额,心道若是萧珏知道庄清月曾经是前朝叛逆钦定的公子,还千方百计要杀了他篡位后,还敢不敢这么跟他说话。 于是没等庄清月给出回答,他便长臂一伸,从盒子里挑了两只小老虎出来,而后开口打断了萧珏喋喋不休的追问。 “阙州守备原是我的部下,他的父亲也曾是跟着父皇一道打过江山的,绝对忠于萧氏。陛下发一道秘旨,让丁岳带着虎符过去便可。” “但徐霖很可能不与阙州守军交战,直接绕道后方……”他端详手里的那两只黑金虎符,“因此,陛下只需将京畿巡防营和禁军交给我,我便能替陛下守住萧氏江山。” 萧珏「哦」了一声,顺手从里边挑出阙州守军的虎符扔给霍青:“等下朕写一道密旨,你悄悄给丁岳送去。” 然后一边让赵公公准备笔墨,一边小声嘀咕:“怎么叫替我守江山呢,都是萧家人,江山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萧凌风听清他的话,脸色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陛下慎言。” 虽然他穿来之前一直牢记「人民当家作主」,但既然已经到了封建社会自然是要入乡随俗。 万一萧珏往后再公然说这样的话,他这个摄政王谋朝篡位的名头恐怕就要坐实了。 况且,即便萧珏此刻真的像个弟弟一样依赖他,他也知道这人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后绝对不是现在看上去这么温和无害。 万一到时候他翻脸不认人了呢?虽然萧凌风不愿意往坏处去想萧珏,但毕竟君心难测,他还想好好地长命百岁,好好地陪着庄清月呢。 霍青动作很快,几乎是一刻钟内就将皇帝和口谕、密信和虎符送到了丁岳手上。 丁岳带着一队亲兵,趁着夜色快马加鞭离开皇都,一刻不停地奔向阙州城。 丁岳也没想到人都已经回了皇都,居然还有机会打仗。但不得不说,这是他跟着萧凌风从西北回来之后,接到的最让他热血沸腾的任务。 他清楚地知道,只要出了皇城,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暗处的人盯着,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隐约找回了些许当年在西北时戏耍西沙蛮兵的快意。 越州城外。 天将破晓时,传信兵的马蹄声踏碎了营地的寂静。 肃西军的帅帐里灯火彻夜未歇,得到允许的传令兵快步踏进帅帐,脸上带着难掩的喜色。 “禀报大帅,萧凌风的人找上了阙州城的谭守常将军,试图与谭将军联手在阙州城外阻击咱们。但谭守常一早就听说摄政王威逼皇帝谋朝篡位,根本不给萧凌风面子!” 他像说书一样绘声绘色道:“萧凌风派过去的那个丁将军,话才说了两句就被谭守常一刀砍翻,当场就断了气!” 徐霖皱眉:“此事当真?你亲眼所见?” 传令兵信誓旦旦:“将军,小人亲眼所见!那谭守常说定是萧凌风伪造圣谕假传圣旨骗他谋反,他绝不会与乱臣贼子为伍!” 传令兵说得煞有介事,但徐霖他生性多疑,总觉得事有蹊跷,况且他在西南蛰伏多年,行事一向谨慎,绝不会只凭传令兵说的三言两语就信了。 挥手让传令兵退下,他回头看向帐内一众心腹,询问他们的看法。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心直口快道:“既然谭守常不给萧凌风的面子,那咱们也去试试联络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徐霖沉沉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谭守常顽固不化的名声早就传开了,既然能不给萧凌风面子,也能不给他徐霖面子。 萧凌风好歹私下里还跟他有点交情,而他徐霖呢,驻守西南这么多年,哪来的机会跟谭守常谈关系? 徐霖没发话,帐内便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一个未穿甲胄的白衣人开口说出了徐霖的心声:“谭守常素来刚正不阿,萧凌风讨不了好,咱们也未必能行。” 一抬头,赫然就是本应身在凉州的那位先生。 他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又道:“但胡将军说得不错,咱们也可派人去试探一番,若是成了,只需让他打开城门,咱们无需绕路便可直袭京畿。” “若是不成……”他伸出手掌在脖颈间比划一道,“那阙州守军,大帅尽可以收入囊中。” “先生……”徐霖沉声开口,“咱们打的是清君侧的名义,自当为正义之师,谭守常已经放出消息说不与萧凌风为伍,若是杀了他,岂非陷自身于不义?” 先生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容里带着满满的恶意:“顽固不化的谭守常驳了萧凌风的面子,萧凌风难道不能给他一些教训么?” 徐霖瞬间了然。 他看向先生,虚心请教:“那先生以为,谁去充当这位面见谭守常的使臣呢?” 先生捋胡子的手一顿,目光在帐内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徐霖身后站着的黑袍人身上:“不如就这位……江俞声江大人吧。” 他脸上带着虚假的笑意,看向一脸平静的江俞声:“众所周知,江俞声是陛下的心腹,江俞声说咱们肃西军是来勤王的,那咱们就是来勤王的。”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感谢在2021-10-04 12:16:31-2021-10-05 22:5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到我请叫我帅哥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六章 即使明知先生因为庄清月而迁怒于他, 江俞声脸上的平静神情也没有丝毫的波动。他眼尾仍是上挑的弧度,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 徐霖顺着先生的目光看了过来,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江大人以为如何?” 江俞声十分浅淡地笑了笑,苍白的嘴唇也似乎因为这个笑而有了一点血色:“大帅放心,江某定然竭尽所能,不辱使命。” 他直视着徐霖,对他投来的审度目光不避不让,任他打量。 片刻后,徐霖抚掌大笑:“好哇,能有江大人的保证,本帅心里也踏实许多。来人啊,上酒来!” 他看向帐内众人,假惺惺地道:“咱们与江大人满饮一碗,为江大人壮行!” 听起来就像是笃定了江俞声会一去不回,要犒赏他一碗断头酒似的。 帐内心腹纷纷响应,立刻便有人出去传话。很快,好几坛雁回镇特产的西北烈酒便被送了进来。 徐霖拍开封泥倒出第一碗酒,看向江俞声。先生见状主动上端过,亲自递到了江俞声面前:“江大人,请吧。” 虽然以他的目力并不能看清先生的动作,但江俞声完全能想象得到先生对这碗酒做了什么。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但每一次,两个人都对此心照不宣。 ——喝下去,就是对试探的最好回应,也最能打消先生等人的顾虑。 江俞声看着眼前清澈透亮的酒液,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西北的酒很烈,他曾在靖北军军营里品尝过。但这一次,他却因为喝得太急而呛咳出声。 他的狼狈模样引得帐中那些肃西军的将领们哄然大笑。 文官和武将到底是两看相轻的,他们自然是乐得看读书人的笑话。 虽然咳得脸都红了,但江俞声的手依旧很稳。他将碗放下,好脾气地道了一声“让诸位见笑了”,便朝着徐霖征询般地一拱手,问他要何时出发。 徐霖使了个眼色,便立刻有人上前,引着江俞声去做出发前的准备。 踏出帅帐的那一瞬间,江俞声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先生的药是从南疆弄来的,药力强劲,此刻他胸腹间早已经是一阵翻江倒海,额间沁出的冷汗很快被晨间又湿又冷的风吹透。 他被这阵晨风冻得咬牙切齿,赶紧拉过兜帽将自己罩住裹紧。 江俞声回头望了一眼帅帐,手指不自觉地在左手小臂上摩挲两下,随即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 ——要是他亲亲师弟给他的袖珍机弩还在,那狗屁先生和反贼徐霖早就被他戳成筛子了。 就在江俞声以在心里扎先生和徐霖的小人来转移自己对疼痛的注意力时,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已经摇摇欲坠但强撑着没倒下的他。 他抬头,看到的是一个与他一样身穿黑袍带着兜帽的人,只不过那人用黑色面巾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明明是少年人的身形,那双眼睛却有着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沉静。 “啊,是你啊。”江俞声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个略微勉强的笑,“怎么,先生让你来看着我吗?” 默然一瞬后,蒙面少年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这人总是一言不发地跟在先生身后充当着护卫的角色,但明明是被江俞声划为先生爪牙的人,却总在他毒发的时候沉默地陪在一旁,说是监视,却更像是一种无言的保护。 江俞声扯了扯嘴角。 “行吧。”他深吸了口气,看了眼他身后的两匹马,“我没力气上去了,劳驾这位仁兄帮我一把。” 他原意是让这少年扶他上马,却没想到那少年只是拍了拍马脖子,那匹枣红马就像是通人性一般在他身前伏低了身子——是一个能让他轻松上马的高度。 倒是比被人抱着架上去要好受许多,起码不会被勒到毒素淤塞的胸腹。 江俞声在马上伏低了身子,颤抖着捱过了这阵蚀骨的痛意。 见他恢复如常,少年人打了个呼哨,随即一夹马腹,带着他踏出肃西军的营地。 一个时辰后,两人已经将肃西军营地远远甩在身后。少年人四面环顾一遍,忽然勒马停住,转头看向马背上懒洋洋地被晃到东倒西歪的江俞声。 迎上少年人的视线,江俞声笑眯眯地问他:“怎么了?是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少年人被他问得哽住。他发现,只要捱过毒发,这人就会重新戴上面具,无论对谁都是一副虚假的笑意,却偏偏无法让人心生反感。 他在怀里摸了摸,用掏匕首的架势掏出一个小白瓷瓶扔给江俞声。 江俞声条件反射般地接住瓷瓶,无声挑眉。就听马上那少年声音冷硬:“营地里耳目众多,没能寻到机会,现在没人跟着了,赶紧服下。” 江俞声打开瓷瓶:“不是毒药?” 少年一扬马鞭重新出发,带着恼意的声音终于显出些符合年龄的鲜活,但很快又被风吹散了。 “爱信不信。” 江俞声痛快地倒出一粒药丸服下,当腥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时,他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毛,面色扭曲:“真的不是另一种毒药吗?” 苍鹰在天上盘旋,除了一声鹰唳之外,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朝堂之上,气氛压抑紧绷到了极点。 “这……徐将军……”兵部尚书悄悄往太傅那边看了一眼,没得到新的指示,于是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道,“摄政王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理?” 徐霖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而来,而要被清除剿杀的反贼此时就高坐在御座之侧,正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兵部尚书的问话,萧凌风不辨喜怒地嗯了一声,片刻后,又将问题抛回给了众人。 “诸位大人可有对策?”他视线扫过殿内站着的众人,目光里带着沉沉的压迫感,让半数大臣们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哪敢说话呢? 昨天才惊闻摄政王软禁皇帝夺权摄政,今早就又收到了徐霖发兵的消息。 接二连三的冲击让好些人连站在大殿上的脚步都是虚浮的。 况且,连几位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都没说话,即便他们心里有自己的计较,又哪敢贸然开口呢?万一站错了队,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见无人说话,萧凌风勾了勾唇角,眼中的凌厉一闪而过,“太傅觉得呢?” 太傅当然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太傅。隐藏在面具之下的影三正在尽职尽责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他笑了笑,怎么看都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徐霖无诏私自调兵进京,视同谋反。摄政王心中应当已有决断了吧?” 这话一出,太傅一系的几个官员纷纷皱眉。兵部尚书看了太傅一眼,没忍住开口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太傅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这跟事先商议的根本不一样。 萧凌风扫了他一眼,饶有兴致地问:“哦?什么误会?” 话一出口,兵部尚书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了。此刻的他被萧凌风的视线牢牢锁住,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见他不由自主地内心发慌。 “就……徐将军可能是……可能是听说了什么传言……” 额间的冷汗低落下来,兵部尚书一咬牙,“徐将军或许也是关心则乱,他对陛下一片赤诚之心,定然是一时心急失了分寸!” “哦。失了分寸。” 萧凌风无声地笑了笑,随即声音一厉:“勾结外族只是失了分寸?豢养私兵只是失了分寸?陈兵越州城外策反各州守备只是失了分寸?是不是他徐霖把刀架在陛下脖子上了,也只是失了分寸?” 他话音落下,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勾结外族?豢养私兵?策反守备? 徐霖真的能做出这些事? 兵部尚书身躯一震,一双眼睛惊恐地瞪大了。这些事情都是他们暗中进行的,萧凌风又怎么会知道? 难道说,萧凌风多年来的经营并不只局限于西北,难道说萧凌风的消息网已经不知不觉两他们渗透了吗? 他却不知道,渗透这种事情太过耗费精力,庄清月直接将太傅府翻了个底朝天,他们过往的所有密信往来,萧凌风都了如指掌。他和庄清月的人所做的,只是去一一验证罢了。 “来人,给本王拿下!” 萧凌风猝然起身,随着他一声令下,沉重又密集的脚步声响起,顷刻间便将议政大殿包围。 一队皇家侍卫跨进大殿,兵部尚书还没来得及回神,便被皇家侍卫拿刀架住了脖子。 殿门轰然关上,将一众或慌乱或呆滞的大臣们统统关在了殿内。沉重的声响将百官惊醒,有人颤抖着嗓音发出质问。 “摄政王这是何意?” “摄政王将老臣们关在这里,果真是要逼宫谋反吗?” 摄政王还没说话,原本一直在阖目养神的尚书令袁大人开了口:“诸位同僚莫急。” “摄政王请咱们留在这里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至于逼宫谋反,怎么可能嘛!” 袁大人睁开眼睛开始忽悠,“摄政王跟陛下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怎么会打打杀杀的呢!况且,摄政王已经是摄政王了,摄政王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他摸了把自己的胡子,十分隐晦地往萧凌风那边看了一眼:“而且咱们摄政王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那没有子嗣的话,当这个皇帝也没有意思嘛!” 诸位大臣一愣,心说你怎么知道摄政王没有子嗣? 岂料此时礼部尚书上前两步,抬手将众人的议论声往下压了压,随后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呈给萧凌风。 “摄政王殿下,这是近三月来所有适合成亲的黄道吉日了,您看看,您跟庄公子何时举行婚仪呢?”一边说着,礼部尚书还朝萧凌风眨了眨眼睛。 萧凌风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原以为今日有了徐霖这等大事,礼部尚书会将此事按下不表,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说这种事—— 虽然说的内容很是符合萧凌风心意——但事情的走向委实太过诡异。 但萧凌风知道,袁大人和礼部尚书这些看似添乱的不合时宜的话,既是在安抚诸位大臣,也是在给他提醒。 如果要当皇帝,没有子嗣是极大的失职,而庄清月不能给他生孩子,就永远也成不了他的皇后——虽然他压根儿一点都没有当皇帝的想法。 “要委屈诸位大人在殿内稍待一阵子了。”在接过那几张写着黄道吉日的纸张之后,他嘴角冷硬的弧度不知不觉也变得柔和了下来。 “方才已与各位说明了,徐霖多年来密谋造反,已是犯下了诛九族的大罪。今日将诸位留在这里,是要查明徐霖的同党。” 他朝人群中看了一眼:“卫大人?” 大理寺卿卫真上前两步,朝着萧凌风拱了拱手,随后从宽大的袍袖中掏出好几本账册和许多密密麻麻写着供词摁着手印的纸张。 “诸位大人,月前陛下令我重查前尚书令庄易知庄大人贪腐一案,在下不才,直到今日才查清背后真相。” 他将手中账册和供词递给了一旁的赵公公,示意他分发给众人。 “庄大人被指贪墨的款项,实则尽数流向了肃西军。如各位所知的,今时今日徐霖将军能调来这五万私兵,其中便有这笔款项的功劳。” 他话音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这笔款项一部分被充作了军费,另一部分却流入了西沙十二盟,至于徐霖拿着这笔钱与西沙做了什么交易,诸位应当已经有所猜测了吧?” “账册供词皆在此处,劳烦各位同僚花费些功夫好好看看。” 不一会儿,大殿内便传来了阵阵抽气的声音。即使徐霖之前那么多年表现地尽忠职守毫无谋反的迹象,但看到眼前的铁证时,这些官员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而此刻殿内,除了争相传阅账册和供词的人之外,另有一些人手里拿着账册和供词,面色却是铁青的。 而他们脸上的神情,也被萧凌风丝毫不落地收入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有更新!爱大家! 这章随机红包掉落哦! 感谢在2021-10-05 22:50:43-2021-10-06 23:1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辰哥哥天下第一、啊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七章 当卫真顺着李方昱给的线索往下查,查到这事与肃西军的莫大牵扯时,便知道自己已经踩进了更深的浑水中。 同样的,那些身在浑水中的人,饶是平常再怎么会装模作样隐藏自己,在卫真拿出账册供词的那一瞬间还是慌了神。 他们被这些证据打了个措手不及,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有人忍不住去看太傅,却见太傅阖着双目不发一言,仿佛殿内的议论喧嚣都与他无关。 此时此刻,太傅表露出来的沉稳无疑像是一粒定心丸,让他们勉强定下了心神。 然而他们不知道,他们以为的心中已有成算的太傅,其实早已在那座废弃的尚书府中奄奄一息了。 殿内的议论与喧嚣还未停止。 卫真也在暗自观察着他的同僚们。 接收到萧凌风的眼神暗示后,卫真摸了摸袖子里的那份名单,不动声色地朝他点头。 搜寻查证的人已经在行动了,等搜出铁证,这些结党营私通谋造反的人就会被一网打尽。 萧凌风趁着无人注意退出了大殿。 朝中的叛党交给了卫真, 而越州的叛党,还需要他亲自去剿灭。 他快步往外走,霍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边帮他穿上铠甲,一边做着最后的汇报。 “朝元殿和皇宫均已经重兵封锁,没有任何一只苍蝇能飞出去。禁军已在皇城外集结,听凭王爷调遣。” 霍青其实刚接掌禁军不久,近来又常在宫中。但他毕竟是萧凌风一脉相承的师弟,即使短时间内不能让那群老爷兵在战力上有什么质的飞跃,但好歹能带得出去,还不会背后捅刀。 萧凌风也明白这一点,才毫不犹豫地要来了禁军的指挥权,是不是真的要上战场另说,能充充场面也算立功。 “陛下那边……” 萧凌风话才起了个头,霍青便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立刻回答:“陛下那边末将定会寸步不离地护卫,王爷放心去吧。” 萧凌风点点头,最后戴上沉重的头盔,翻身跨上了等候多时的乌云盖雪。 一声长嘶后,乌云盖雪奔向宫门,萧凌风带着他的亲兵赶往皇城之外。 同一时间,京畿巡防营迎来了一队不速之客。 “何人闯营?!” 守在营地门口的巡防营兵士大喝一声,立刻上前阻拦。近日来巡防营的警戒又加强了不少,虽不明白是因为什么,但就算是小小的守门兵士,也能察觉到山雨欲来的前兆。 于是庄清月等人还未靠近巡防营,一簇箭矢便已经凌空而来,射在他们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箭矢深深扎进黄土里,颤动的箭羽还带着嗡响,警告着靠近的营地的人。 庄清月挥手让众人停下,身后萧珏派给他的皇家侍卫上前一步,高高举起手中的明黄圣旨:“陛下有旨,尔等安敢阻拦!” 一听有圣旨,守营兵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立刻往回禀报,余下几人打开营门,尽管碍于圣旨将人放了进来,但在面对庄清月等人时,守营兵士的目光依旧满含着警惕。 两方不动声色地僵持着。但很快,一行人从营地里快步迎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巡防营的大将刘庆平,身后还跟着营里的一众副将。 一见到营门处的庄清月,刘庆平先是一愣,眉头不自觉地就皱了起来。 一转眼看到他身后跟着的皇家侍卫,心里的那一丝违和感便攀升到了极致。 但一想到这是巡防营的地盘,刘庆平心里的那点不对劲很快就被他抹去。 大不了就把这十几个人一刀杀了算了,他想,不管萧凌风是真反还是假反,圣旨是真是假,走到如今这一步,就必须只有那一个答案。 心里攒起一股狠劲,刘庆平的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哎呀呀,庄公子何统领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何统领就是先前说话的皇家侍卫。听到刘庆平的话,何统领面色缓了缓,但仍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刘将军,本统领皇命在身,先说正事吧。” 刘庆平脸上仍是笑:“对对,说正事说正事,几位这边请,咱们去里边儿说。何统领请,庄公子请。” 何统领顺着他的话往营地里走,却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从前见到刘庆平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好声好气过。 他侧头去看庄清月,却见庄清月眯着眼睛,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徐霖。” 何统领立刻分辨出庄清月的口型。电光火石之间,他终于想起来那件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情——刘庆平,曾经是徐霖的部下。 顷刻之间,何统领满身汗毛竖立。 怪不得,怪不得徐霖只带了五万兵马,就敢堂而皇之地扯起大旗往皇都来。 如果刘庆平还认徐霖这个长官,那这十万巡防营,恐怕早就是徐霖的囊中之物。 何统领深吸了口气。若是不能成功接管巡防营,那他们这一个小队,今日就要葬身于此了。想到这里,他握紧了腰侧的长刀,身躯越发紧绷起来。 身侧伸来一只手,轻轻巧巧地在他肩上拍了拍:“何统领,当心脚下。” 那只手没使什么力气,但仿佛轻而易举地就将他心里的紧张拍散了。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只手的主人,就见庄清月仍是那一副笑模样,似乎心中早有万全之策,半点不为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忧心。 也是,跟靖北军一起上阵杀过西沙蛮子,亲手救过靖北王性命的无双公子,怎么会惧怕区区一个刘庆平。 何统领定了定神,继续跟着刘庆平等人往帅帐的方向走。 帅帐前,何统领止住脚步:“刘将军,就在这里吧,烦请将各部将领都叫来听旨吧。” 他伸手入怀正要重新拿出圣旨,却被刘庆平上前一步摁住了肩膀。 一股大力从他手上传来,不容抗拒地将何统领往帅帐里推。 “何统领莫着急,本将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刘庆平笑得别有深意,“何统领不如先进帐稍坐一会儿,与本将喝杯茶水?” 然而,任他说得再客气,那双牢牢按住何统领肩膀的手明晃晃地昭示着他来者不善。 何统领脚下一个趔趄,而他带来的那一小队察觉到异常后瞬间转身抽出长刀,刀锋向着巡防营众人。 看着交叉横档在胸前的长戟,只穿着一身轻甲的庄清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刘庆平,不退不让:“刘将军想做什么?” 他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笑,笑得比刘庆平还要从容,明明是温和的神情,但那带着笑意的眼尾在刘庆平看来总觉得带着三分嘲弄。 “扣押传旨钦差视同抗旨,怎么,徐霖还没跨过阙州城,刘将军这就要反了?” 他说话时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根针正好戳中了刘庆平的心窝子,戳得刘庆平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虚假的笑意。 狠意从眼中一闪而过,又很快被收敛起来,刘庆平松开手:“庄公子哪里的话。” 正在此时,被通知来听旨的各部将领已经齐聚在帐前的空地上,刘庆平看向何统领:“正事要紧,既然人已经到齐了,便请何统领宣旨吧。” 说完后退两步,领着各部将领端端正正跪下。 何统领跟庄清月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咳一声拿出圣旨,当着巡防营一众将领官兵四平八稳地念完了圣旨。 圣旨念完,刘庆平没动。 而他身后的巡防将领官兵中却传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何统领眯着眼睛:“刘将军,你可接旨?” 刘庆平顿了顿:“末将遵旨。” 就算已经做好了打算,他也不可能在这么多部将眼前公然抗旨。 但即便接了旨让出统帅之位,他手下的那些人也不可能就认了这个姓庄的,到时候「迎战」徐霖时如何部署,恐怕还得听他这个老将的指挥。 果然,还没等他说点什么,他身边的一个副将就已经大着嗓门先一步发问:“临阵换将乃是大忌,更何况换的还是这么个拳头不比馒头大的,何统领,你说陛下是怎么想的?” 没等何统领皱眉开口,那副将又恍然大悟般地道:“噢,本将忘了,陛下如今还昏迷在床,恐怕没工夫让这姓庄的来领兵。看来,是萧凌风的意思喽?” 话说到这里,他朝着庄清月暧昧地眨了眨眼睛,而他身后的那些听旨的人里,大半也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 就算有传闻这庄军师在西北战场上以一当十,还救了萧凌风的性命,但传闻到底不如亲眼所见,如今看到庄清月这副好皮囊,都只当是萧凌风趁机给自己的情人铺路。 迎着那些或隐晦或直白的打量视线,庄清月脸色不变。 他从怀中摸出那个小巧的铜质虎符举在手中:“虎符在此,号令三军,不遵军令者……” 庄清月瞥了刘庆平一眼,一字一句道:“就,地,格,杀。”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配上庄清月的温和面容,莫名地带上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先前的副将打了个哆嗦,虽仍是梗着脖子,却终于是不敢再直视庄清月的眼睛。 但他已经引起了庄清月的注意。 能说出「临阵换将」这样的话,说明还认自己是大景朝的军队。 看来这人除了嘴欠一点,脑仁儿小了一点之外,暂时并未与刘庆平沆瀣一气。 想到这里,他看向领了圣旨后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一派自然地站在一旁的刘庆平,眼神里的杀意一闪而过。 感谢在2021-10-06 23:19:34-2021-10-10 19:1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2248362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八章 轻装赶路总归是比大军行进要快了不少,傍晚时分,江俞声和那个奉命监视他的黑袍少年终于靠近了阙州城。再往前三十里,就是阙州城的守备大营。 黑袍少年勒马停下,回头一看,江俞声也放缓了速度,坐在马上晃晃悠悠地跟了上来。 “先修整修整吧,说说一会儿的计划。”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摘下水囊递给江俞声。 江俞声没接,只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先。” 那少年不知江俞声又有了什么毛病,但也懒得跟他多废话,收回水囊喝了两口后,才复又将水囊扔给他。 只是这回没什么好脾气了,加大了手劲之后,水囊砸在江俞声怀里,发出一声闷响。 见那少年面不改色地喝了水,确定水囊里装的不是什么难以入口的东西之后,江俞声这才放心下来,抱着水囊喝了个饱,才腾出空档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说吧,要跟我说什么计划?” 江俞声背靠着一棵枯树坐着,摆弄着手里的水囊,一会儿盖上塞子,一会儿又将塞子拔出,反反复复地,仿佛就为了听个响儿。 少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敢答应徐霖只身去见谭守常,心里就没有一点谱么?” 江俞声没说话,回了一个更诧异的眼神。 不怪江俞声这么看他,现下他是先生的人,而江俞声不得先生信任这事儿两人都心知肚明。 立场相左的情况下,两个人能平和地坐在这里喝水都已经很不容易了,江俞声又怎么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呢。 以至于他开口问出来的时候,江俞声差点真的被他逗笑了。 黑袍少年陷入了沉默,很显然,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手指在掌心掐出道道红印,又很快消散。 片刻后,少年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那双眼睛在夜幕映衬之下透出一点点细碎的光,再也不是那一滩沉静的死水。 “我知道你是公子的师兄,也知道你投诚徐霖为的根本不是助他成就大业。” 他终于摘下兜帽,取下蒙面的黑巾,露出真容:“朝廷让你去雁回镇查粮草侵吞一案,你查到了别的东西,是为了找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才到肃西军来的。 此番去找谭守常,其实是你的机会,但你一个人不行,因为徐霖先锋营的一半精锐,就跟在我们后面。” 面巾之下的那张脸果然如江俞声猜想的一般,完完全全还是个少年。 看着那少年笃定的眼神,江俞声晃了晃神,随即习惯性地挑起眉毛,看起来轻佻至极。 “小友知道的倒挺多。” 他看向少年,手指又不自觉地往左手小臂上碰了碰:“你知道吗,但凡换一个人这么跟我说话……” 少年笑了笑,起身取下马背上绑着的布袋子,扔在江俞声身侧。 布袋子里的东西砸在地上,金属相击的声音让江俞声眼神闪了闪。 “但凡换一个人这么跟你说话,早就被你一箭射个对穿是吧?” 他朝着那个布袋子抬了抬下巴,“你的东西,走之前我给顺出来了,现在物归原主。” 江俞声伸手往布袋子里掏了掏,果然摸到了他日思夜想的袖珍弩机。他没看那少年,自顾自地单手将那弩机往左臂上绑。 看他绑得费劲,少年搭了把手。却没想到在绑完起身的那一瞬间,被面前这人用弩箭抵住了咽喉要害。 他错愕地看向江俞声。 江俞声似笑非笑地声音传来:“说吧,你有什么目的,或者,你想要什么?” 少年闻言垂下眼睫,因为低头的动作露出黑袍下的白色衣领。 他抿着嘴唇,好半晌才道:“我之前做了错事,差点害了公子和王爷,我不想……一错再错了。” 江俞声轻笑一声:“还有么?” 即便江俞声能分辨出他说的是真话,但这还不足以说服他。煽情忏悔的路子,在江俞声这里是走不通的。 少年话音停顿片刻,接着道:“先生是我的生死仇敌。” “我不想取他性命,让他那么轻易地死掉,我要毁掉他最在意的东西,让他也尝尝失去的滋味。” 江俞声收回弩箭,装回弩机的凹槽里。 “走吧……”他起身,拍干净手上的尘土,“时间不早了,边走边说。” 少年眼睛一亮,立刻跟了上去:“你是不是已经想好办法了?” 江俞声没答他的话,只朝着身后挥了挥手。 少年定睛一看,前方那人指间不知何时捏上一枚玉佩,在月光下发出莹润的光。 阙州城守备大营。 哨楼上的卫兵注意到有两个黑衣人自越州城的方向策马而来,立刻便绷紧了神经。 哨兵打了个手势,哨楼上的同僚当即张弓搭箭,箭尖直指越靠越近的两人,若这两人稍有异动,就会被乱箭射死在营门之外。 “来者何人?!”营门士兵大喝一声。 “劳烦通禀,御史台江俞声,有事与谭将军相商。”江俞声勒马停下,说明来意后,抬手将玉佩扔进士兵怀中,“此乃信物,小哥交与谭将军一看便知。” 营门士兵当即神情一凛。 江俞声是何许人也他们或许并不知晓,但御史台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是能不得罪就尽量别得罪的地方。 将军帐中,谭守常正与丁岳商议如何在阙州城外阻击徐霖,如何最大程度消耗徐霖的先锋精锐。 “报——” 谭守常刚抬起头,就听帐外兵士通传:“将军,营门外有位自称御史台江俞声的大人,说是有事与您相商,还带了信物要交给您。” 兵士将信物送了进来。 玉佩触手生温,背面雕着盘龙纹样,一看便是皇家之物。谭守常睁大了眼睛,看向丁岳。 丁岳在靖北军时见过江俞声,知道他是庄清月的师兄,也知道他是奉了皇命彻查雁回镇一案的钦差,于是朝谭守常点头:“可信。” 江俞声两人在营门外没等多久,便被去而复返的兵士迎进了大营:“江大人这边请,将军已在帐中等候。” 江俞声点头,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紧跟着兵士。 一同跟着进去的黑衣少年没忍住侧头看了江俞声一眼,他原以为要进阙州城的守备大营需得费一番功夫,却没想到能进得这么轻松。但一想到这是公子的师兄,便又觉得能想得通了。 少年想得有些出神,脚下却不停。 然而刚走到将军账外,还没等兵士通报,便撞上了等在帐外的一个卫兵打扮的汉子。 「铿」的一声,长刀出鞘。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汉子举着刀砍了过来,定睛一看,竟是自他逃离靖北军之后就不曾再见过的丁岳! “秦九!”乔装成卫兵的丁岳双眼圆睁,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你还敢到这里来?!” 电光火石之间,秦九来不及说话,只能同样拔刀去挡。丁岳的力道远不是秦九这样的少年人能扛得住的,刀锋相撞时带来的冲击力震得秦九手腕生疼。 他咬着牙,腰身往下一沉扎成了个马步,好歹是将竖劈而来的刀刃架住。 他喘了口气,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在看到丁岳那双猩红的眼睛时哽住了喉咙。他嗓子眼发堵,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句话。 好在身边的人已经反应过来。 回过神来的谭守常一手一个拽住丁岳和秦九,将两人分开。 他看向江俞声,眼神里明明白白地透露出一丝迷茫。相比于一头雾水的谭将军,江俞声在听到丁岳喊出的那一声“秦九”时便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有些意外。 没想到这一路上对他颇为照顾的少年,竟然就是那个做了先生的钉子,让庞溪不惜暴露也要将靖北军引入西沙蛮兵陷阱的秦九。 秦九后退两步,抬手抹去唇边溢出的一丝血迹。 “是我对不住靖北军的兄弟……” “兄弟?凭你也配?”丁岳红着眼睛往他脚边啐了一口,若不是被谭守常拉着,他定要将秦九砍了去祭他靖北军里死去的兄弟。 秦九默然片刻,单膝跪地道:“是我做了错事,合该千刀万剐。待此番王爷与公子剿灭反贼,秦九任凭处置!” “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给靖北军的英烈偿命!” 作者有话要说:虽迟但有,虽少但有(唯唯诺诺jpg; 最近有在努力码字,这波应该快完结了,但我一贯有点啰嗦,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写完呜呜呜救命。 第九十九章 秦九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让丁岳心里的怒火终于消下去了一些,即使面色还是难看得很,但好歹是把刀放下了。 帐外的混乱终于平息下来。 谭守常回过神来,于是松开丁岳,岔开话题:“江大人,正事要紧,咱们入内详谈?” 江俞声点点头,紧随着谭守常的步伐往里走。略过秦九时,江俞声脚步一顿,叹了口气道:“跟上。” 秦九没有拒绝。 毕竟一会儿要说的事情,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谭将军。” 进帐落座后,江俞声率先开口:“江某此番前来,是要与将军说说肃西军的事情。” 谭守常闻言大喜。 他知道江俞声和这秦九是从越州城的方向来的,既然如此, 那么肃西军的虚虚实实,徐霖的最新动向,恐怕还是江俞声知道得更清楚些。 于是,江俞声便隐去前朝叛逆的相关消息,将自己在雁回镇查案时查到肃西军的线索,如何假意投诚投入徐霖麾下,又如何被徐霖派来跟谭守常交涉的事情总结了一番。 谭守常听完若有所思:“既然徐霖那边也是试探,那咱们不如将计就计。” 他起身走向帐内挂着的舆图,手指在上面点划着:“阙州城虽是通往京畿的门户,但地处平原,并无地形地势之利,简而言之,易攻难守。徐霖大概率会直接从阙州城突进。” 江俞声看向秦九。 秦九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所知的消息透露出来:“徐霖若是绕过阙州,从东面攻入皇都得话,要更加耗费些时日,因此,他更倾向于直接取道阙州城。” “徐霖吩咐过,若是今日江大人说服谭将军合作,大开城门迎他入城便是最好。” 他话音稍顿,看向谭守常,“但若谭将军油盐不进拒不合作,便要我取了谭将军项上人头,嫁祸给王爷。之后,肃西军再趁着阙州守备军混乱之时发兵攻城,拿下阙州城。” 谭守常瞪着眼睛,暗暗咬牙。 秦九又道:“今日徐霖已经派出先锋精锐往阙州城来了,就在我与江大人身后,若行路快些,恐怕明日天不亮就能到阙州城外。” 丁岳没忍住接口道:“那咱们假意接受他的说辞,与肃西军合作,打开外城城门迎他进城。届时肃西军人困马乏,咱们却以逸待劳,若在内外城之间设下埋伏,便是一出关门打狗!”? 帐内一位副将听完丁岳的计划,有些迟疑地开口:“徐霖目前仅仅派出半个先锋营,咱们这一出关门打狗,恐怕打的不仅是狗,还会打草惊蛇。” 他的话并无道理。毕竟徐霖只是试探,若过早暴露不合作的意图,让徐霖找到机会强攻的话,阙州城兵力并不充足,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江俞声沉思片刻,突然开口:“秦九,你可知晓肃西军军中用来传讯的密语?” 秦九点头:“知道。” 得到肯定答复,江俞声眯起眼睛,嘴角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既然担心打草惊蛇,那咱们就动作轻些,别惊着蛇了。” 谭守常立刻明白了江俞声的意思。 他走回自己的桌案,准备好纸笔:“得先将这些消息告诉王爷。” 一边动手写着信,谭守常一边感叹:“咱们阙州守备军虽然人不多,但也得牢牢守住这道防线。逆贼的兵马能耗下来多少就耗下来多少,也好给王爷减点负担。” 他语气里带着点玩笑的意味,但却仿佛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阙州城破,肃西军长驱而入直袭皇都。 莫名的,帐内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悲壮起来。 片刻后,丁岳察觉这氛围不对,于是嗐了一声,大手一伸拍像谭守常肩膀:“老谭!别瞎说丧气话!” 他在帐内环视一圈,十分豪气地大声道,“咱们王爷已经从陛下那里领了禁军和京畿巡防营,十五万兵马呢,还拿不下徐霖那个狗东西么!” 说完,他紧了紧身上的铠甲:“走吧,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安排一下怎么关门打狗!” 皇城之外,萧凌风带着虎符,没费什么功夫便接掌了禁军。 傍晚时分,萧凌风点齐兵马,盘清粮草辎重,留下两万禁军驻守皇城后,带着另外三万兵马连夜赶往阙州城。 阙州城既是越州至皇都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若是阙州城挡不下徐霖的兵马,给更北更靠近皇都的城池压力就更大了。因此,萧凌风知道,他们必须在阙州城外将徐霖解决。 虽是傍晚出发,但夜里寒气深重不便行军,三个时辰后,萧凌风看了看隐没在云层里的月亮,挥手让士兵们停下修整。 “王爷,王爷!” 萧凌风一转头,就见喜乐颠儿颠儿地朝他跑过来,臂膀上还停着一只半大的白隼——是喜乐自个儿尝试驯养的。 这些时日以来,丁岳不得空时就将喜乐扔给暗影的兄弟带着操练,再加上曾经在靖北军里的打磨,小半年过去,喜乐个子拔高了不少,此刻穿着一身轻甲,少年人身形初显,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在萧凌风三五步远的地方站定,顺了一口气后,将白隼捧着递给萧凌风:“王爷您看,公子传信来啦!” 萧凌风挑眉。 丁岳不在身边,他没有得用的副将,喜乐便自告奋勇要替自家师父照顾王爷。 萧凌风一贯认为男孩儿就该多摔打摔打,因此,即使看起来像是个玩笑,萧凌风也没拒绝。 没想到才刚出发不久,喜乐就成了他和庄清月之间的信使。 三两下拆下竹筒,萧凌风展开纸条,两行端正的小楷映入眼帘。 “巡防营已接管,刘庆平暂无异动。” 公事公办,语气平平。 单只看这两句话,庄军师似乎公私分明得很,与今晨离开王府去巡防营时依依不舍的庄公子判若两人。 萧凌风心念一动,将小纸条翻了个面儿。 果然,纸条背面不甚显眼的地方还有四个不成词句的小字。萧凌风皱着眉,回忆起庄清月曾经让他记过的暗语。 很快,萧凌风便解开了暗语。 “阙北城见。” 将这四个字在咀嚼两遍,萧凌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他捏着纸条,仿佛能想象到庄清月在写这张纸条时,一边板着脸一本正经,一边又在说完正事之后,悄悄添上一笔自己的小心思。 而这点心思,唯独只有萧凌风才能接收到——毕竟现在这里,只有萧凌风能看懂庄清月的暗语。 意识到这一点后,萧凌风唇边笑意不自觉地扩大了两分,连一贯锋锐的眉眼也似乎柔和了下来。他将纸条收进胸口的衣襟里,珍而重之地妥帖收好。 阙北城在阙州城以北,是前往阙州城的必经之地。而从他们现在休整的地方到阙北城,得到明天傍晚了。 萧凌风背靠着大树,深深吸了一口气。 要分别整整两天才能见面,靖北王忽然就有些不习惯打仗了。 正想着,一旁空地上正准备放飞白隼的喜乐惊叫一声,猛地将手臂上的白隼按住,同时仰起脑袋瞪大了眼睛:“王爷!” 萧凌风顺着他的视线抬头。 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猛禽振翅卷起的风声。 深色的夜幕下,一团颜色更深的黑影在半空中盘旋着。忽然,它像是找到了目标似的,忽然长唳一声俯冲而下,直直朝着两人俯冲而来。 萧凌风目力过人,那黑影颈间的一圈白色羽毛在夜色下十分醒目,让他瞬间就明白了。 来的是白羽。 早在几个月前,白羽就被出逃的秦九带走了,此时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另一边,眼看着白羽飞扑而下,喜乐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枚鹰哨,猛吸一口气后用力吹出。 ——这是当时庄清月给他的哨子,之前秦九还在靖北军的时候,只要他吹响这枚鹰哨,白羽就会很给面子地从天上下来,接受他的投喂。 此时也是一样。 白羽听到久违的哨声,猛冲向前的身形打了个转儿,减缓了俯冲的势头后,在喜乐头顶三尺高的地方拍打着翅膀,带起阵阵寒风。 喜乐一把按住跃跃欲试想飞冲出去跟白羽一较高下的白隼塞进怀里,这才伸出绑了臂缚的手去接白羽。 接住后定睛一看,白羽的脚上竟然也绑着一个小竹筒。不等萧凌风说话,喜乐便履行了他信使的职责,将小竹筒取下呈给了萧凌风。 萧凌风皱着眉打开,看到的却是谭守常的字迹口吻。短短几句话,已经将徐霖的动向和阙州守备军的计划讲明,末了,还把江俞声和秦九的消息一并说明。 看到秦九的消息,萧凌风不由地一怔。 没想到秦九最后居然做了一回卧底,还站在了先生的对立面上。 但很快,他便对其中隐情有所猜测。但无论如何,秦九犯下的错是事实,他无法替靖北军任何一个人原谅他。 叹了口气后,萧凌风将纸条交给喜乐。 “看看吧。”他抓住机会考校喜乐,“看完了告诉我,禁军下一步要如何行动。” 喜乐拿着纸条快速看完,随后蹲了下来,随手捡了根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一边画着,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么看着,倒还像个玩泥巴的小孩儿。 片刻后,小孩儿在地上某处画了个大大的圈。 “王爷,喜乐认为……”他点着那个画圈的地方,“咱们禁军可从这里绕过去!等徐霖攻打阙州城的时候,王爷便带着禁军从后包抄,与阙州城守军前后夹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萧凌风点点头,示意喜乐继续说。 喜乐观察着萧凌风的表情,见考校还没结束,一双眉头立刻皱紧了。 但碍于王爷的威严,喜乐不敢像对着庄清月那般撒娇。于是思索一阵后,硬着头皮补充。 “呃,从东边绕行的话,必然会花费更多时间。”他挠挠头,“喜乐觉得,如果要减轻阙州城的压力,禁军就要急行军。长途奔袭的话,呃,禁军战力恐怕就……” “说得有点道理。” 萧凌风抱着胳膊:“但你忘了,咱们不只有禁军,巡防营也不是摆设。” 喜乐睁圆了眼睛,诧异道:“但王爷跟公子不是说,巡防营的那个刘庆平,跟徐霖是一伙儿的么?” “刘庆平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迎着喜乐的视线,萧凌风勾了勾唇:“咱们不相信刘庆平,但得相信你家公子。” 喜乐眼睛一亮。 萧凌风顺势鼓励般地拍了拍喜乐的脑袋:“刚刚答得不错。” 他看看天色,又道:“歇够了吗?歇够了就走吧。” 喜乐起身,拍干净手上的尘土,跟在萧凌风身后追问:“王爷,咱们去哪儿?” 萧凌风挥挥手,示意他跑快点儿。 “先去阙北城,接你家公子。” ——乖巧jpg—— 感谢在2021-10-12 00:11:59-2021-10-13 23:4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呢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章 即便萧凌风不那么相信秦九,但他信得过江俞声。因此,当秦九将白羽差遣来送信后,萧凌风便也毫不客气地将白羽收为己用。 有了白羽这样的猛禽传信,他们便不必再依靠传令兵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与谭守常之间的消息传递变得更加迅速,而徐霖接下来的动向,他也会一清二楚。 将大致计划写好让白羽带走之后,喜乐长舒了口气。一想到马上就要出发去与公子会合了, 他立刻来了精神,一边收拾纸笔一边加快脚步去帮萧凌风牵马。 “先等等。”才刚走出两步,却被萧凌风叫住。 一回头,萧凌风正看着他手上还没来得及收好的炭笔和纸头。喜乐被看得一个激灵,想也没想地就将纸笔递了过去。 萧凌风赞许地看了喜乐一眼。 接过纸笔后,萧凌风迅速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又将这张两指宽的小纸条卷好,动作一气呵成。 随后,他目光落在被喜乐揣进怀里的小白隼身上,抬了抬下巴。 “借我用用。” 喜乐愣愣地哦了一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进怀里把小白隼捧了出来。 萧凌风三下五除二将纸头装进小竹筒中绑好,偏头问喜乐:“它能找到你家公子在哪儿吧?” “当然。”喜乐猛点了一下头,正要开口夸一夸自己这只宝贝鸟儿,就见他家王爷长臂一伸,将白隼抛上了天。 白隼借力展开羽翼,在两人头上盘旋着越飞越高。很快,那道白色身影便消失在夜色里。 “王爷。”喜乐睁圆了眼睛,脸上表情逐渐凝固,“小白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萧凌风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拍干净手上沾到的炭笔灰:“小白长大了,该学会自己捕猎了。” 大军开拔。 也许是萧凌风的震慑力太强,又或许是霍青短暂的调教起了作用,禁军表现得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不堪。 说来也是,这些禁军在皇都时,一向被戏称为老爷兵。即使是直属天子的军队,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打磨,看起来也多少有些弱势。 但此时此刻,这些禁军已经被纳入大景朝「战神」萧凌风麾下。 整整齐齐的兵马跟在萧凌风身后,倒真有了些精锐之师的模样。 喜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肃穆无声默然行进的大军,手中缰绳一振,飞快追上了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 “王爷。”喜乐凑到萧凌风身边,小声道,“喜乐觉得,禁军虽然比靖北军要差点儿,但也还是挺厉害的嘛。肃西军才区区五万,咱们这仗肯定能赢得轻轻松松!” 萧凌风轻嗤一声,大手一伸将喜乐的脑袋扣在掌中。 喜乐一懵:“王爷?” 萧凌风瞥了他一眼,手上一个用力再松开,将喜乐晃得头晕眼花:“轻敌乃是大忌,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喜乐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抬头,却见自家王爷伸出的手顿在半空,脸上早已没有了先前那种轻松写意的表情。 萧凌风眉头紧锁,抬头看了眼天色。 禁军只休整了两个时辰,再出发的时候,正是天亮之前夜色最深重的时刻。 天上早已经看不到月亮,深厚的云层将天光挡得严严实实,没能透出一点亮光。 他教育喜乐说,轻敌乃是大忌。 自己却忘了,徐霖和他的党羽能在朝中蛰伏这么久,岂能真的只有区区五万的兵马? 况且,最早的情报里,徐霖曾经带着太傅的密信去联系过其他州府的守备军! 想到这里,萧凌风握着缰绳的手倏然拽紧。 “传令下去。”他吩咐身边的传令官,“调转方向往西,加快行军速度。” 喜乐察觉到气氛不对,那张还带着稚嫩的脸上眉毛紧紧皱起,显露出一副与他年纪不相符合的凝重:“往西走?王爷,不去阙北城了么?” 往西走不仅到不了阙北城,还会离阙北城却来越远。 并且,往西的路也并不好走。如果说往阙北城的路是一片坦途,那么往西便能称得上是穷山恶水了。 “不去了。”萧凌风扬起马鞭,乌云踏雪如利剑一般疾驰而出,“抄近路走西边,去拦下徐霖的援军!” 喜乐闻言神情一凛,立刻催马跟上。 无论是在靖北军还是在王府里,喜乐都曾见过大景朝的舆图。 经萧凌风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阙州城没能背靠天险,阙州地界往西却是天然的屏障—— 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推测徐霖大军的进军路线是,都忽略了阙州城西边的这处山险。 而翻过这处山险,就是凉州的地界。 “凉州?” 庄清月将这两个字咀嚼一番,再开口时,神情一片冷然,“何统领,刘庆平当真是这么说的?” 他咬着牙,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何统领一惊抬头,冷不防地对上庄清月有如实质的冰冷视线。 那眼神凉得像三冬里长久不能化开的冰,明明针对的不是他,却生生将他一个皇家侍卫统领看出一身冷汗,气势不自觉地就弱了下来。 “当真。” 何统领定了定神,虽不知庄清月的杀意从何而来,但还是如实禀告:“刘庆平听说摄政王已经带兵往阙北城去了,立刻便让人暗中往凉州送信。” 凉州…… 得到确认之后,庄清月在心底无声冷笑。这是他再耳熟不过的地方了。 现在想来,先生他们能安安稳稳地窝在凉州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跟凉州州府毫无干系呢? 只是徐霖当时联络的都是其他地方的州府守备军,现在看来不过是迷惑视线的招数罢了,凉州的守备军,才是他真正要借的力! “信呢?”他问。 刚问完,何统领便立刻将从刘庆平手下那里截获的密信递了过来。 打开密信,上面写的除了萧凌风和禁军的动向外,还附上了翻过阙州边界天险之后,避开禁军和巡防营直袭京畿的隐秘路线。 “还想釜底抽薪么?”庄清月轻嗤一声,把密信还给了何统领,“这便是刘庆平勾结叛贼的罪证了,劳烦何统领贴身保管,事毕之后呈给皇上吧。” 他话音顿了顿,向何统领确认般地问了句:“咱们走之前,陛下是不是说了,谋反之人准许就地格杀先斩后奏?” 何统领点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庄清月因为凉州那伙人而变差的心情立刻就有了好转,而他身上那抹不输于萧凌风的压迫感也随之松了一些。 “那咱们现下是继续前往阙北城,还是绕道阻截凉州守备军?”何统领问。 庄清月想了想:“咱们路线按原计划不变,不过阙北城就不必逗留了,直接走最近的路驰援阙州城。” 何统领应了一声,随后一拍脑袋,又道:“那王爷那边呢?凉州守备军的消息咱们得告诉王爷才行!” 一听他提到萧凌风,庄清月脸上表情终于好转了,连周身的气势也都因此而柔和下来。 “嗯,是得告诉他。”他笑了笑,“不过这时候王爷恐怕已经在阻截凉州守备军的路上了。” 何统领诧异抬头:“王爷已经去了?这么快,王爷如何得知……” 庄清月看向帐内挂着的舆图:“整个大景朝的舆图都在他脑子里呢,凉州守备军和刘庆平能想到的,他就想不到么?” 听他这么说,何统领提起的心稍微放下来了点。 “不过……”庄清月铺开纸笔,“虽然他什么都能想到,但咱们既然有了确切的消息,与他提一提也无妨。” 何统领带着以防万一的心态,对此深表赞同。与此同时,他看向一旁立在兵器架上俯视着他们的白隼,试探道:“庄……大帅,您这小隼儿,还能再飞一趟不?” 第一百零一章 阙州城…… 守备大营里,谭守常坐在主位上,心思却早已经飘到了城外。 秦九撩开帘帐走了进来,听到动静的谭守常立即伸长了脖子。 “有消息了吗?”他问。 当众人决定对肃西军这五千先锋请君入瓮之后,便由秦九用肃西军特有的传信暗语给先锋营副将送了信。 信中说谭守常愿意与肃西军合作,铲除萧凌风这等残害皇室,危害江山社稷的不义之徒。 “有消息了……”秦九点头,“那先锋营副将并未察觉到异常,他们五千兵马连夜行军,此刻已在阙州城外二十里,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阙州城下。” “好!”谭守常闻言大喜,一拳砸在自己手心,“既然如此, 咱们就按原计划来!” 再次确认内城百姓均已转移安置后,谭守常便也没了顾忌。 他迅速起身拿过自己的佩刀,转身快步往外:“本将亲自去迎接他们!” 半个时辰后,正当城楼上的谭守常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肃西军的先锋营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五千先锋骑兵自地平线的方向快速朝他们行进,虽然数量上只有五千兵马,但这乌泱泱黑压压的一大片,带来的压迫感不容小觑。 谭守常深吸了口气,吩咐人打开城门,自己亲自带着近卫骑马出了城。 肃西军先锋营副将是个精瘦干练的中年人,见谭守常果然如约打开了城门,他眼中精光一闪,挥手让身后的人停下。 他远远地望向城楼的方向,就见阙州城城楼上的守卫并没有明显变多,一切似乎与平时并无区别。 与此同时,谭守常也带着几个近卫打扮的人从城门里走出来。 无论是城楼上稀疏的守卫,还是那队不足十人的近卫,对他们这五千人来说都毫无威胁。 那副将心下稍觉满意。 看着谭守常越来越近,他扯了扯嘴角,催马上前几步。 “张副将!幸会幸会!”谭守常勒住缰绳,脸上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可算是等到你们了!” 他那张脸看起来本就刚毅正直,此刻笑起来又多添了几分爽快,任谁见了都觉得他格外真诚。 那张副将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 甚至都没想过为何一城的守备军主将会对他一个小小的先锋营副官这么客气。 两人各怀心思地寒暄一阵,说着说着,他视线一错,看到换了一身近卫服饰的秦九。 同时,他看见秦九沉默着对他点了个头,而对秦九的信任也让他紧绷的身躯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他将注意力拉回到谭守常身上。最终,在谭守常第三次评价萧凌风「不尊礼法有违纲常」之后,那副将终于卸下对谭守常这位「坚定保皇派」的防备,欣然带着兵马入城。 谭守常亲自在前面领路。 “咱们这阙州城呐,分内外两城,阙州城的守备大营就在外城的东部。” 谭守常漫不经心地介绍道,“这种城池构造之下,只要将内外城城门齐齐关上,就非常适合……” 说着说着,他忽然快速往前两步,与那张副将隔开两个马身的距离。 “非常适合关门打狗。” 话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这道沉闷的响声,厚重的城门以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合上。 转瞬之间,从四周涌来无数人影,正是事先埋伏在周围的阙州守备军! “你!!” 事已至此,张副将哪里还能不明白! 他反应极快地拔刀袭向谭守常,同时大喝一声:“秦九!” 他家大帅吩咐过了,一旦情势有变,就要将谭守常就地诛杀,而秦九,就是这把索命的刀! 然而,他情急之下挥出去的环首大刀,不仅没碰到谭守常一星半点,还反被秦九轻而易举地架住。 “秦九!”张副将目眦欲裂! 他没想到,秦九这把索命的刀,最终刀锋所向的竟是自己! 情势紧急不容多想,张副将堪堪稳住心神。他咬牙重新举起那柄环首大刀,然而招式还没落下,举刀的手却忽然滞在半空。 “噗,噗噗……” 三支铁箭从谭守常身侧射出,箭箭都命中他胸口。他身形凝滞一瞬,随后被铁箭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带得后仰。 手中的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张副将呕出几大口鲜血,看向秦九时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你……你竟敢……” 他撑着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满带嘲讽的笑:“你敢……背叛大帅……大帅不会……” 不会放过你的。 秦九知道他要说什么。 「背叛」两个字无疑是戳中了他的死穴,让他握着刀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和不知所措。 “发什么愣?” 一声轻笑传入耳中,“这会儿发愣,可就真的是会要命的。” 熟悉的戏谑嗓音将秦九从恍惚中一把拉了出来。一抬头,正好看见江俞声收回左臂放下袖子。 而那个让他一瞬间乱了心神的张副将,早已经摔下马去,直愣愣地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喉间还插着一支铁箭。 秦九呆了呆。 江俞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侧身,伸出手在秦九眼前晃了晃,等他回过神后,他才收回手朝着杀声震天的数丈之外一抬下巴:“还不去帮忙?” 他眯着眼睛看向秦九:“不是想将功折罪么?没有点军功,要拿什么折?” 秦九如梦初醒。 跟江俞声一抱拳后,立刻加入了战场。 也不知是张副将口口声声的「背叛」刺激到了他,还是江俞声的提醒让他重新有了方向,秦九一改一路上的沉闷颓然,在战场上浴血拼杀,仿佛有了使不完的精力。 连眼睛里,也少见地重新有了光彩。 肃西军的先锋营本就是跋涉而来,先前被引进城中时,士兵们以为终于能好好休整一番了,心中的警惕都放松了不少。 这会儿被埋伏在此的阙州守备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又见自家的将军一个照面就没了命,士气一下便散了。 加之阙州守备军更擅巷战,没过多久,肃西军先锋营便节节败退。 一个时辰后,外城的战斗终于彻底平息下来。 谭守常骑在马上,看到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丁岳,立刻上前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丁岳摘下头盔抹了把脸:“五千叛军全歼,我方伤亡还在统计,但情况还算是好。” “好!”谭守常拍了拍丁岳肩膀,“辛苦了,丁将军!” 他转头看向同样满身浴血的秦九,神色郑重:“小秦,接下来就要靠你跟徐霖传讯,尽可能在王爷赶来之前将他们拖住!” 秦九同样神情认真:“谭将军放心。” 谭守常点点头,吩咐丁岳和秦九先去休息,自己带着人再次勘查城门重新布防以应对之后的肃西军。 谭守常走后,江俞声上前两步拍了拍秦九的肩膀,学着谭守常的语气绷着脸道:“辛苦了,小秦!” 秦九被他这么一拍,紧绷的神经忽然就松懈下来。他偏头对上江俞声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如释重负地嗯了一声。 阙北城全歼肃西军先锋营的消息被捂得严严实实。秦九伪造的密信也被顺顺当当地送到了徐霖手上。 “先生,您怎么看?” 徐霖垂眸盯着眼前的密信,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先生捋了一把胡子,思索片刻道:“江俞声如何暂且不说,秦九一直以为他兄长是因庄清月而死,对他早已经恨之入骨,是能放心用的。” “而张副将……”他视线看向桌上的密信,上面印着的是张副将的私印,“张副将是您亲手带出来的,是最信得过的人。” 他总结道:“既然是张副将亲自传来的消息,应当不会有假。” 听到先生这么说,徐霖放心下来。 他将书信用火点了:“阙州城的关节能打通,不用多费兵卒自然是最好。稍后本帅便修书一封,与谭守常定下借道借兵的事。” 凉州守备军已经抄暗道直袭京畿了,他这边也不能落下。 到时候凉州守备军围困皇都,他的兵马从后方拖住禁军,再加上刘庆平手上的巡防营作为内应,任凭他萧凌风有天大的本事,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想到这里,徐霖不由得踌躇满志,心生慨然。 长舒一口气后,他看向先生:“先生,咱们蛰伏筹谋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越想越激动,两步上前握住先生的手:“到时候成了大业,先生,您就是新朝的丞相!”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有更新! 妈耶突然多了好多营养液呜呜呜!太感谢了太破费了呜呜呜!我何德何能!! 感谢在2021-10-17 02:40:29-2021-10-17 23:5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生唯爱 1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二章 阙州以西。 庄清月传来的信,将凉州守备军与徐霖勾结的消息证实。萧凌风急行军后,在阙州西边的山险脚下停住。 禁军副统领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暂缓行军,吩咐军士们稍作休整吧。” 副统领愣了愣,抬头分辨天色:“王爷……这才不到晌午,还能再往前走走吧?” 他虽没什么机会真的上战场,但也知道战场瞬息万变,多抢占几分先机就多几分胜算。 现下禁军士气正足,理当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叛军剿灭才是。 面对副统领的质疑,萧凌风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无妨。”他看向远处直入云天的险峰,眯着眼睛的神情与庄清月有几分相似,“半个时辰后,本王另有安排。” 副统领十分敏锐地从他的语气里察觉到一丝暗藏的危险,于是不由自主地悄悄竖起了汗毛——虽然他知道这样的危险并不是针对他。 半个时辰后, 禁军休整完毕。 副统领的手下正要叮嘱兵士们将埋锅造饭的痕迹清理干净,却被副统领挥手拦下:“等等,让他们不必清理得太干净了。” 手下不解。 副统领学着萧凌风的动作眯着眼睛道:“让他们掩埋地随意一点,要看起来……” 手下:“看起来?” 副统领沉吟一阵,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形容:“看起来好像掩埋过了,但又没完全掩埋。” 在副统领的亲自指导下,兵士们终于将这处暂时休整过的地方弄成了让他副统领满意的样子。 萧凌风牵着乌云踏雪路过时看了一眼,随机朝着副统领露出一个赞许的眼神。 副统领被这饱含赞赏的眼神看得热血澎湃,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随后昂首阔步地,按照萧凌风的指示吩咐禁军众人改了道。 两个时辰后,副统领顶着一脑袋枯黄的杂草,趴在一处密林边缘。 这处密林靠近阙州西边的那处山险,但却并不是阙州西边往京畿而去的必经之路—— 甚至因为根本不怎么有人过来,密林深得连路都看不到了。 “这样能行吗?能蹲得到人吗?”副统领有些怀疑地小声嘀咕,因为无论他怎么看,凉州守备军都不会从这种杂草窜得都无法下脚的地方过路。 况且……他瞄了一眼前方的密林。 「逢林莫入」,是连普通老百姓都懂的道理。 他身边,一处略微矮小的杂草堆动了动,喜乐的声音从草堆下面传来,带着少年人毫不掩饰的不快:“王爷从来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你听军令行事便可。” 副统领被还是孩子的喜乐呛了一句,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他说得还挺有道理。 战神王爷萧凌风,在西北征伐这么多年从无败绩,论堆战局的把控,他这种常年待在皇都的半吊子哪里能有不服的。 “你说得对。” 他小声说了一句,随后伸手往身旁摸过去一把揉上喜乐的脑袋,“是我不如小友看得明白。” 杂草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很快与风吹草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叫人听不出半点异常。 庄清月虽然截下了刘庆平的消息,但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将计就计将那封信送了出去。 于是此时此刻,凉州守备军正按照刘庆平给的消息,计划着走上那条并不好走但能避开萧凌风快速抵达皇都的路线。 大军平安无事地翻过阙州以西的山险,守备军统领长舒了一口气。 他勒马停住,抬目眺望远处,那是他们即将要去的方向。 因为有大山的阻隔,这里的气候并没有凉州那么寒冷,以至于即使在冬天这种草木凋零的季节,远处那片林子也不曾完全衰败,哪怕谈不上夏日那般郁郁葱葱,哪怕林子边缘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枯黄的草叶,却也当得起「密林」这个称呼。 密林就静静地伫立在远处,四处除了风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动静。 统领揉了揉眉心,总觉得前路并不会像表面上这么平静。 而就在此刻,被派往各处探路的斥候小队纷纷回转,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统领……”为首的斥候小队长眼中带着欣喜,“我们在南边那条路发现了禁军的踪迹,他们果然从那边走了!” 统领心里却还是觉得不踏实,沉着脸细问:“怎么发现的?你亲眼所见?” 斥候小队长并不是亲眼所见,毕竟那是萧凌风带的兵,他若靠得太近,哪还有命回来? 但他相信自己的侦察经验和能力,于是笃定地将自己的分析判断汇报上来。 “我们在南边的那条路线上发现了禁军的痕迹,他们应当是午间休整过,地上还有埋锅造饭的痕迹,虽然掩埋过但手法拙劣,细看之下还是能发现端倪。” 说到这里,他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屑:“到底是皇城里没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爷兵,连行军痕迹都处理不干净。” 统领虽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但斥候的那句「老爷兵」却提醒了他。 萧凌风就算是用兵如神,接掌禁军也才不到两天,禁军缺乏调教磨炼,出现这种疏漏也是正常的,应当不至于是故意使诈——他这么想着,便压下了心里的不安。 看时间差不多了,统领一挥手,示意大军向着密林前进。 密林边缘,喜乐虽然趴在地上,精神却高度集中。借着枯草堆的伪装和遮掩,他拿出一个暗影特供的小竹筒贴在眼前,通过它暗中观察远处的动静。 远处渐渐有人影出现,透过竹筒上的镜片,喜乐甚至能看到凉州守备军身上标志性的青色衣甲。 “来了。”他绷紧了身躯,小声提醒副统领。 副统领也随之戒备起来,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随着时间的推移,凉州守备军越来越近,近到不用小竹筒,埋伏着的副统领都能看到那绵延着的青色大军。 凉州守备军来到密林之前。 守备军统领放缓了脚步,先前被强压下去的不安又重新涌了上来,来得比方才还要剧烈。 天色越来越暗,而密林静悄悄地,仿佛是黑夜里张开巨口的猛兽,只等着将凉州守备军一口吞噬,尸骨不留。 守备军的统领副将也察觉到自家统领的犹豫。他何尝不知道带着大军傍晚入林的危险呢,但若是拖延到夜幕降临,危险只增不减。 踌躇半晌,他催马靠近守备军统领:“统领,再不过林就天黑了。” “咱们已经避过了禁军,应当不会有事。”他低声劝说,“若再晚些,不仅更危险,还会耽搁时间,都这时候了,大帅的大业不能坏在咱们身上。” 守备军统领神色微动,终于是被他说服了。 “全速前进,以最快的速度通过!” 眼看着凉州守备军重新加快速度,作为前哨蹲守在密林边缘的副统领和喜乐齐齐松了口气。 喜乐目不转睛地盯着凉州守备军的动静,捏着哨子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汗湿。 等最后一小队守备军从他们眼前略过踏进密林时,喜乐立刻将哨子递到嘴边猛地一吹。 哨声尖锐刺耳,在只能听到马蹄声的密林里显得异常突兀。 几乎是瞬间,凉州守备军的统领便知道自己遭了埋伏。 “有埋伏!撤!快撤!”他大吼着下令,妄图趁着埋伏的禁军还未攻上来时迅速撤退。 然而他却忽略了,那哨声并非提醒他们撤退,而是进攻的讯号。 守备军统领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间便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随着这阵动静,穿着黑衣的禁军现出身形,一排排弓箭手早已经列好阵型,连天的箭雨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兜头罩下,轻而易举就将凉州守备军网罗其中! 骑兵在密林里本就施展不开,又完完全全地被这箭雨打了个措手不及,跌跌撞撞栾城一团。 但到底也曾经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很快,叛军便竖起了盾牌,渐渐抵挡住四面射来的弓箭。 弓箭手之后是全副武装持着长刀准备包围过来的禁军,叛军统领视线往禁军那边逡巡一圈,却没有发现萧凌风的身影。 他惊疑不定地瞪着领头那个他从没见过的将领,大喝一声以壮声势。 “萧凌风呢!敢在这里埋伏老子,不敢出来跟老子单挑吗?” 那将领是副统领的手下,仿佛是没经历过这种两军对阵的场面似的,被他这么一吼立刻慌了神,抬眼往东边的某处树冠上看了一眼。 这一眼没逃过叛军统领的眼睛。 他冷笑一声,朝着身后的凉州守备军大喊:“往西边突围!” 从看到那禁军将领的眼神开始,他便笃定萧凌风藏在东边等着将他们绞杀殆尽,那一处的兵力定然是最充足的,既然如此,他们便只能从反方向兵力相对薄弱的地方突围。 但他却没发现,那将领看上去动作慌乱,眼神却是镇定异常。 他更没发现的是,那些看似要冲上来与他们拼杀的影影绰绰的禁军,其实并没有真的冲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感谢在2021-10-17 23:59:20-2021-10-24 23:5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呢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三章 叛军统领自以为看到了禁军的破绽,殊不知,他认定的突围路线,其实是一条黄泉不归路。 他指挥着凉州兵马调转方向往西突进,然而大军刚踩出去没几步,前方便传来阵阵惨烈的呼号—— 不知何时,禁军已在林间拉起了极细却又极柔韧的丝线,暗影特供的上好天蚕丝代替了显眼笨重的绊马索,间隔极近的参天大树成了最好的固定器具,让这些丝线如网一般牵扯着,成了叛军最难以预料的致命危险。 透明的,纤细的,能在顷刻间收割下叛军的人头,却又不会沾染上半点血迹。 率先冲击的骑兵近半数折损于此,后来的骑兵勒马不及径直撞了上来,有的栽倒在地摔断了脖子,有的被跌倒的战马甩出老远,在一片哀嚎生中为禁军诠释了什么叫兵荒马乱。 蚕丝之后还有陷坑,还有散落在地专克骑兵的铁蒺藜—— 短短两个时辰,禁军在萧凌风的吩咐下,将对阵骑兵时能用的陷阱玩出了花样,效果好得让这些没见过世面的禁军们啧啧称奇。 毕竟,徐霖与凉州守备军勾结,妄图以骑兵克制皇都内的步兵,却忘了萧凌风和他的靖北军,早就打惯了西沙的骑兵,凉州守备军这种半吊子,哪里能是萧凌风的对手呢? 占着天时地利,禁军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将凉州骑兵消耗了大半。 叛军统领目眦欲裂,握着大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 “萧凌风!”他已经知道自己上了当,然而四面环顾,却根本连萧凌风的影子都没见到,“有胆就出来跟老子当面打一场!玩儿些阴谋陷阱算什么好汉!” 他嘶吼着,眼睛里因为愤怒而充血,面容看上去尤其可怖。 他带来的兵卒死伤已近三分之一,而他们却还没能与禁军正面交锋,这萧凌风简直是在拿他戏耍! 也许是愤怒激发了叛军的士气,在守备军统领红着眼睛吼过一阵吼,这些余下的凉州守备军终于一鼓作气,踩着前人的尸体突围而出。 暗处观察着的禁军副统领轻嘶一声,眉头轻轻拧起:“这么快就要出来了?” 喜乐看了他一眼,小小年纪的他脸上带着与年龄号不相符的,细看之下还有几分肖似萧凌风的沉稳:“陷阱毕竟是取了巧,作用有限,原本就支撑不了多久。”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萧凌风真正所在的方向:“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硬仗。” 话音落下,叛军统领已经带着剩余的三万余人从密林里逃了出来。但迎接他的,却不是逃出生天后的坦途。 月亮从云层里探出身影,将原本浓重的夜色映得雪亮。月色下,萧凌风一身黑衣,带着黑压压的一片禁军静静伫立在密林出口。 “这位统领,本王恭候多时了。”萧凌风骑在马上,面容冷硬,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果决杀意。 叛军统领偏头啐了一口唾沫,露出个带着血腥味的狰狞笑容:“能与靖北王一战,是老子的荣幸,但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两军相隔半里泾渭分明,对峙着,戒备着,气氛一触即发。 叛军统领看着萧凌风,缓缓抬起手臂,随后利落往下一挥。 于此同时,萧凌风身边的传令官也已经举起旗帜,传递出进攻的讯号! 夜幕之下,喊杀声四起,这一回不再是虚张声势扰乱敌军军心,而是实实在在的战场厮杀。 禁军短短两月的训练卓有成效,又因为埋伏成功而士气大振,在面对凉州骑兵时毫不畏惧。 他们拿着长枪和尖刀拼刺砍杀,勾绊马腿,一时间竟也占了上风。 暗处等待机会的禁军副统领见状长舒了口气。他身边的喜乐捏紧了手里的弩机对准叛军统领,紧锁着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早就说了,强弩之末罢了。” 话音刚落,他眼神一凛,拿着弩机的手臂忽然绷得死紧。 只见战场中心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便踩着乌云踏雪凌空一跃,借着与马儿非一般的默契躲过砍来的长刀,随即足尖点上叛军的马背,横刀直取叛军统领喉间要害。 刀锋破空带起凌厉的风声,叛军统领只觉耳边隐约一阵尖啸,急忙回首抵挡! 然而萧凌风臂力惊人,是连以力量著称的西沙蛮兵都难以撼动的存在,刀锋相撞的那一瞬间,叛军首领虎口被震得当即裂开,丝丝血迹从裂口中沁出。 他手腕猛地一软,被萧凌风趁势下压,直至刀背抵上他的半边肩膀。 刀锋与脖颈近在咫尺,统领紧咬着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扛着,他额头青筋暴起,瞪着萧凌风眼睛几欲充血。 萧凌风看着他,眼神幽暗深不见底:“将军本也是大景的英雄,何苦与徐霖同流合污,担此千古骂名?” 叛军统领红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各存其志,各为其主罢了!” 见他冥顽不化,萧凌风也不再多言,手中长刀收回飞速掉转方向,一刀将守备军统领的大刀挑飞。 “既然如此,那就请将军上路吧!” 话音落下,他手上一个用力,刀锋终于划破那统领的脖颈,让他干脆利落地咽了气。 一直在他身周护卫的亲兵立刻上前,长枪挑起叛军统领的头颅高高举起,大声呼喊:“凉州叛将伏诛!” 统领伏诛,强弩之末的凉州守备军在禁军的围剿之下,撑着的那一点士气很快便消散了。 没有将领指挥的凉州叛军如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禁军副统领抓到机会,带着自己的那一队人,集合着先前在林间埋伏的禁军从后包抄围堵,将那些溃逃的凉州守备军死死拦住。 “叛将伏诛,降军不杀!” 骑在马上的禁军副统领提着一口气朝着叛军大喊。 得益于副统领浑厚的内劲,“降军不杀。”四个字传遍战场,犹如仙乐一般将那些仓皇逃窜的凉州叛军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解救出来。 “放下武器,降军不杀!”副统领继续喊,“都是大景朝的子民,放下武器就能保住性命!” 见副统领善后的事情做得得心应手,喜乐收好弩机,打了个呼哨唤了一匹不知道是谁的马,翻身跨上就往萧凌风那里跑。 “王爷!” 跑近了,他才纵身从马背上跳下来,三步并做两步到萧凌风身前,一双圆眼睛滴溜溜地将萧凌风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随后从怀里摸出一方干净手帕递给他。 萧凌风接过手帕擦干净手上沾染的血迹,随后一巴掌拍下去罩住喜乐的脑袋:“看什么呢?没受伤。” 喜乐松了口气:“没受伤就好,方才可真是吓死喜乐了。” 他小声嘀咕:“王爷还是当心些吧,要是受了伤,喜乐回去怎么跟公子交代呢?” 萧凌风耳力好,当然没错过他的碎碎念。 他轻笑一声,罩在喜乐脑袋上的手用力揉了两下,从战场上带下来的阴霾情绪在这一瞬间转晴:“你竟还管起我来了。” 喜乐咧开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狡黠:“公子的吩咐,喜乐不敢不听呢!” 萧凌风没了脾气。 他放开手,抱着胳膊靠上身后的大树,抬头看着被月色映亮的夜空。 算算时间,庄清月应当早就已经到了阙北城,等他这边收拾完了,他也就终于能去和庄清月会和了。 想到这里,他偏头重新看向喜乐:“喂,小孩儿。” 正发着呆的喜乐茫然抬头。 萧凌风斟酌着问道:“你家小白,今天喂过了没有?” 当小白再次找到庄清月的时候,庄清月早已经不在阙北城了。 在得知凉州守备军计划绕路偷袭京畿后,他便加快了行军速度,略过阙北城直接到了谭守常的地盘。 两军会和。 庄清月连片刻都不曾休息,一到阙州城整顿好兵马后,就开始与谭守常等人商定计策,当然,也见到了江俞声与秦九。 “师弟,来啦?” 江俞声仍是那副带着笑的神情,微微上挑的眼尾让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平白带了点不怀好意。 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往庄清月身后望了望,随即有些失望地收回,“弟婿没一起来?” 庄清月被这声「弟婿」震得好半天没回过神,等反应过来后,庄清月飞过去一道眼刀子:“你敢当面这么叫他?” 江俞声摇了摇手里的羽扇——用来烧炭火的——眯着眼睛老神在在道:“他可巴不得我这么叫呢,我都听说了,皇帝之前都要赐婚给你们了,结果摊上徐霖这一出……啧。” 庄清月白了他一眼,没接这个话茬。但江俞声吊儿郎当地来了这么一出,因即将迎战徐霖而起的紧绷气氛也松快了不少。 连与庄清月还不甚熟悉的阙州城守备军将领们,也都纷纷露出了善意的打趣的笑来。 庄清月也只好客气地回了个笑容。 而后视线一转,看到了沉默地站在江俞声身后,整个人都几乎隐藏在阴影里的秦九。 秦九对上庄清月的视线,短暂的怔神之后,是随之而来的慌乱。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碍于在场不知内情的人太多,只能徒劳地动了动嘴唇,而后一脸颓败地垂下了头。 随着低头的动作,颈后露出来半截白色领子显露在庄清月眼前,让庄清月蓦然顿住。 还带着孝啊,是为了死去的秦三么? 这么想着,庄清月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议事完毕后,庄清月被江俞声和丁岳带着出了将军帐,秦九沉默地跟在几人身后。 没走几步,庄清月忽然停下,转身看向身后垂头不语的秦九。 借着皎白的月光,庄清月仔仔细细将秦九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直到看得秦九不自在了,才伸手拍了拍秦九的肩膀。 他迎着秦九惊愕的目光,十分轻缓地笑了笑:“回来就好。” 秦九倏然跪下,抬头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艰涩地笑:“秦九罪该万死,请公子责罚!” 庄清月顿了顿,看着眼前这张已经褪去少年感的脸,他叹息一声,还是伸手揉上了秦九的脑袋:“你在靖北军做的事情犯的错,自然由王爷来清算。但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 “起来吧。”他道,“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感谢在2021-10-24 23:58:57-2021-10-25 23:5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萍水相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到我请叫我帅哥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四章 翌日清晨。 庄清月披着大氅,站上了阙州城城楼。 城楼檐下倒挂着成串的冰凌,看着便寒气逼人。极目远眺,望着远处跃出地平线的金红色太阳,庄清月不由地眯了眯眼睛,随后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比起朔阳城和皇都,阙州城毕竟是在更靠南的位置,虽然同样天寒地冻,但好歹是没有下雪。 禁军出发时为了行军赶路,粮草辎重一切从简,只够支撑到阙州城的, 若是再下点雪,路不好走,将士们也难熬。 半个时辰后。 大地震颤着,沉重的马蹄声有如惊雷,青灰色的大军方阵如庞然巨物一般从远处碾了过来。 举着「徐」字大旗的肃西军,踏着纷纷扬扬的尘土,闯入阙州守备军的视线。 黑压压的一片。 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集结而来的大军沉默肃然,青黑色的铁甲却掩盖不了那有如实质的杀伐之气。 徐霖终于不再伪装掩藏,将他打磨数年的精兵利刃出了鞘,在此刻锋芒毕露。 到底是边境战场上沾过血气的,肃西军超出预料的强势无疑让人胆寒。 谭守常一双浓眉皱得死紧。 拇指在刀柄上来回摩挲着,他看着远处逐渐靠近的肃西军,在心里推演阙州城这些兵马对上徐霖胜算几何。 ——阙州城守备军前日才勉强算练了一回兵,但巡防营却是实打实地驻守皇都不曾外放过。 两军粗略合计十三万人,看上去兵马颇丰,如今见了肃西军的真容,战力恐怕还要狠狠打上折扣。 正想着,却听身旁传来一声冷哼。 “就这点阵仗?” 庄清月拢着暖手炉子,眼皮微抬:“比起靖北军可差得远了。” 他偏头去看庄清月,就见那人同样转身看了过来,似笑非笑地开口:“谭将军。可别长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啊。” 话音落下,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里悄然沾染上一丝凛冽的杀机。 谭守常一怔,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看到被肃西军牢牢拱卫住的主帅所在。 再一回头,就见庄清月已经朝着丁岳伸出了手。丁岳面上带着不赞同,却仍是将手中的那张长弓递了过去。 “军师,您这左臂上受过伤,要再扯到筋骨了,末将如何向王爷交差?”丁岳粗着嗓子道。 “嘘——莫多话。”庄清月拉开弓试了试,发觉这张弓不轻不重,竟然意外地趁手,脸上便多了两分愉悦。 丁岳见他动作轻松,只好闭上嘴巴。 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徐霖的大军便已经逼近了。眼看着就要走到阙州城守备军警戒的极限距离,徐霖一声令下,大军齐齐停步,没再前进半分。 似乎是两方事前已经书信沟通好借兵借道的缘故,徐霖此番表现得很有诚意,不仅没让大军擅自越雷池一步,甚至连攻城的器械都妥帖收好,被安排在了大军的最后。 庄清月见状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阙州城下,徐霖麾下一员大将率先策马出列。 按照徐霖的指示,他又中气十足地朝着城楼上喊话,客客气气地表明来意,让阙州城守备军打开城门放行。 守城将领得了吩咐,一板一眼地与那大将对过暗语,点过人数,查过信物,随即从背后抽出令旗往下一挥。 “开城门——”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城门处传来一阵机扩牵动的沉闷响声,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被放下的吊桥砸落在地,尘土飞扬。 而于此同时,一支羽箭从城楼上疾射而出,裹挟着凌厉的风声直袭阵前的肃西军大将! 羽箭快得惊人。 那大将正因阙州守备军的配合而心中满意,准备让部下先行进城,却在刚抬起手即将下令的那一瞬间,只来得及听到一声尖啸,便一头栽倒在地。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被这变故惊得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肉眼可见地躁动不安。 而马蹄下,一具尸体死不瞑目,眉心深深地插着一支羽箭,尾部的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劲风袭来时,没有任何人看清它的轨迹,更遑论有所防备。 这先声夺人的一箭,将阵前的兵士惊得脸色煞白,当即哗然。 看着已经有些骚乱的肃西军前阵,庄清月冷笑一声。 到底是比不得靖北军。这么想着,他抿了抿唇,重新张弓搭箭,箭尖指向肃西军中军,往那被护得密不透风的地方逡巡着。 而此刻,谭守常也带着阙州守备军从城门处奔驰而出,身侧还跟着暂且听令带兵的皇家侍卫何统领。 阙州守备军和京畿巡防营跟着各自的将领,排开阵型朝着肃西军冲锋而去,根本没给肃西军反应和喊话的机会。 “有诈!” “有埋伏!” “全体戒备!” 与那大将同在阵前的另一肃西军副将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朝着身后示警,顷刻之间,阙州城有诈的消息传遍三军。 被拱卫在中军的徐霖骑在马上,在听到前阵骚动的一瞬间迅速明白过来。 他没忍住啐了一口唾沫,暗道谭守常那面瘫脸竟然也学会唬人了。 形势如此,徐霖当机立断下令迎战。 令旗被他身边的旗兵挥得虎虎生风,一道又一道的军令被传达出去,前阵的将领们接到命令,立即带着各自的手下的兵迎战阙州的兵马。 有了指挥,短暂的混乱之后,肃西军终于开始有序列阵应敌。 身处中军的徐霖看到了巡防营的兵。 短暂的怔愣过后,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部下,现在的内应刘庆平,看清巡防营所处的阵型后,徐霖眯起眼睛。 巡防营跟在阙州守备军之后,不正好能与他前后夹击将之围剿么? 再看巡防营的传令旗兵,那旗兵仿佛能接收到他的讯号似的,趁着两方拼杀正酣,缓缓打出了一个只有徐霖的部下能看懂的旗语。 前后包抄,里应外合。 与徐霖所想的一模一样。 他心下大定,长啸一声后,手中长刀出鞘,带着自己的亲卫营一道冲进战场。 就在靠近阙州守备军的刹那,一阵紧迫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徐霖条件反射般循着直觉抬头,就见城楼上一个白衣银甲身披大氅的年轻男人,正举着一把长弓对着他,弓上搭着的三支箭,无一例外地对准了他的要害。 眉心,咽喉,心口。 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庄清月缓缓勾出一个轻蔑的笑,手指松开,三支羽箭刹那间齐齐射出,带着令人心惊的杀意,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徐霖袭去! 徐霖心中警铃大作! 庄清月这一箭蓄势到了极致,离弦之后箭势凶猛异常,饶是徐霖也无法保证能从箭下全须全尾地逃脱! 电光火石之间,徐霖伸手抓过护在身边的一名亲卫抵挡在身前,用手下的血肉之躯接下了这三箭。 “噗……” 羽箭没入躯体的声音响在徐霖耳边,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不由地身躯后仰,连带着坐骑也往后趔趄两步。 扔掉被羽箭扎了个对穿的尸体,徐霖抹了把脸,抬眼望向城楼上的庄清月,一身凶性终于被激发出来! 城楼上的庄清月扔下长弓,一边死死盯着徐霖,一边活动手腕,从兵器架上挑了出一把趁手的长刀。 大氅被毫不留情地扔下,庄清月还是那身白衣银甲,踩着轻功步法从城楼上跃身而下。 他落下的姿态赏心悦目,像极了长空里御风展翅的白雁,但当他举起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刀时,又像极了索命的无常。 那一轮金黄的圆日不知何时被埋进了云层,大风在这一刻吹起,卷起战场上纷扬的尘土。 接下来的,是庄清月与徐霖的较量。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感谢在2021-10-25 23:59:48-2021-10-26 23:5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五章 “是你?!” 接下庄清月的迎面一击后,徐霖沉声开口。 尽管没见过几面,徐霖也知道面前这人是谁——在他母亲淑妃和先生的安排下,这个人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做了他十几年的替代品,成了那个一旦计划暴露就会被推出去的活靶子。 庄清月冷嗤一声:“怎么,很意外?” 徐霖摇头:“没想到萧凌风竟然放心让你来领兵。” 庄清月没说话,手上的劲却越发狠了。 翻身踹飞徐霖身边的亲卫后,庄清月借力重新向徐霖挥刀而去。 他的刀法是萧凌风指点过的, 很知道那种大开大合的刀法弱点在哪里, 以至于对上徐霖这种久经沙场的强将也丝毫不落下风。 冰冷锐利的视线牢牢锁住徐霖,他手上招式奇诡刁钻,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徐霖的每一次反击都落了空,不仅伤不到庄清月分毫,还反而让自己空门大开,每每招式尚未递出就不得不回转防守,迎接庄清月疾风骤雨般的劈砍。 庄清月的身手是徐霖没想到的。 走过几个来回,徐霖便拧起了眉毛。 他侧身躲过擦着脸颊而来的刀锋,脸色沉了下来:“你也算是我的弟弟,看在母亲的面上,你若安安分分的, 将来便也是新朝的王侯,何苦要来多事?” 弟弟?母亲? 庄清月被他气笑了。 他手腕翻转,一刀砍向徐霖臂膀,脸上嘲讽之色愈浓。 “什么时候你们符氏的人随意捡个婴孩也能认作兄弟了?” 说到这里,庄清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蓦然笑出声来,“莫非你这符氏遗脉,也是淑妃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来的?” “你!”徐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厉声道,“别的不说,先生好歹教养你十几年,你又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庄清月诧异道:“不会吧徐霖?你当真以为有人被利用了十几年,还能心平气和地与你共谋大业?” 他话音顿了顿:“就算有,那也不会是我庄清月。” 见庄清月油盐不进,徐霖的耐心告罄,手下再也不留余地。 两人重新战在一处,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将战场扫出一片无人能近身的中空地带。 徐霖毕竟有着比庄清月更加丰富的经验,且相比于庄清月身形更加高大,臂力也远甚于他。 因此,当徐霖摸清楚庄清月的身法招式后,更强的力量和压迫感也渐渐让庄清月感到吃力。 沉重的刀锋落下来,带着势不可挡的劲力直取庄清月面门。 庄清月眼神一厉,迅速往后仰倒避开。 与此同时,柔韧的身躯下压,一脚松开马镫,借着腰腹的力量从马腹下旋身略过,以刀为支撑重新翻上马背,扯着马绳与徐霖拉开距离。 “对了。”短暂的喘息之后,他看向徐霖,语气带着凉意,“真正教了我养了我十几年的,是庄易知庄大人,与你们又有何干系?” 两人隔着半丈远的距离对峙着。 刀尖垂在地上,在黄沙尘土中划出蜿蜒的痕迹。 徐霖盯着他,半晌后重新开口:“你以为凭这区区阙州守备军,就能拦得下我么?” 庄清月挑眉:“我还有十万巡防营大军。” “十万巡防营?” 徐霖短促地笑了一下:“是么?” 庄清月反问:“不是么?” 此时的徐霖还没从庄清月的话语里察觉到异常,只当时庄清月尚被蒙在鼓里还不知刘庆平的底细。 他视线略过庄清月朝他身后看去,同时举起左手,准备打出那个与刘庆平早就约定好的暗号手势,却在看清城楼上的情势时身躯猛地一滞。 “怎么会?!” 他看到了被五花大绑押上城楼的刘庆平,也一眼认出了那个用刀抵住刘庆平脖颈的黑袍秦九。 庄清月脸上露出一个愉悦至极的笑意:“怎么不会?刘庆平早年是你的部下,这也不是什么难查的事。”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徐霖:“你猜猜,你找来的凉州守备军,现在又在何处?” 徐霖心下一惊。 但此时此刻刘庆平一惊被绑上了城墙头,那他们之间的联络部署被庄清月发现也不奇怪。 庄清月见他神色有异,心里的愉悦更上一层。 “方才应该看到那个旗兵了吧?你以为他是在与你对暗语么?” 庄清月斜睨着他:“徐霖,你家先生没教过你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亲卫将你护得好好的,你怎么偏要亲自上阵呢? 一个小小的旗兵这么一勾,你就出来了,这么沉不住气,往后如何为君?” 徐霖知道庄清月是在故意激他,想让他乱了阵脚,但仍旧是被他两句话就气得热血上涌,额头青筋突起。 手也不自觉地重新握紧那把大刀。 他冷静道:“就算巡防营已经落入你手中,你们也不是我肃西军的对手。” 庄清月面色微变。 五感忽然变得更加清晰起来,被忽略的喊杀声重新灌入耳中,四面吹来的风忽然带上了浓重的血腥气,抬眼看去,一眼望不到边的战场上四处是断肢残臂,无数兵士身首异处,横尸于此。 如徐霖所说,阙州守备军加上巡防营,只堪堪能与肃西军战个平手。 要想完全将肃西军阻截在此,就必然是一场伤亡惨重的苦战。拖得越久,战况便更加惨烈。 眼见庄清月有些心神不稳,徐霖呼出一口气:“况且,你以为我此番上京,只带了这点人手么?” 说罢不等庄清月反应便将手指放到唇边,以此为哨用力吹出一声几乎要穿透耳膜的尖啸。 那啸声用上了内力,穿透力极强,也顺着风传到了极远的地方。 远处浴血杀敌的谭守常跟何统领听到这声尖啸后脸色纷纷变得难看起来。 谭守常吐出一口血沫,挥舞着手中大刀砍翻一个偷袭的肃西军,而后运起内劲大吼了一声。 “戒备!全军戒备!” 话音刚落,大地忽然开始颤动,哪怕是没上过战场的人,也能从这一阵惊雷般的动静中判断出来兵的强大。 惊天动地的颤动自西北而来,马蹄卷起的尘土铺天盖地,肃西军所谓的援兵如黑云一般从地平线上席卷而来,阵势竟要比徐霖手下这五万肃西军还要迅猛。 徐霖正暗自得意,却忽然面色一变! 倒是战场中穿梭的丁岳听到这熟悉的动静眼前一亮。他抹了把脸上沾染的血迹,深深蓄了一口气,而后粗犷浑厚的声音响彻战场。 “靖北军来了——” “援兵到了!” 艰难抵挡的阙州守备军和巡防营一听到肃西军的名号,顷刻间士气大振。 冲锋的号角声再次吹起,他们冲向肃西军,将战线往靖北军的方向一寸一寸地压了过去。 庄清月抬头,眼神扫过越来越近的那片黑云。 为首的那人骑着一匹浓黑如墨的高头大马,马儿雪白的四蹄如电一般踏破尘土黄沙,异常显眼。 正是那个让他日夜思念的身影。 庄清月蓦然笑开。 垂落在地上的刀被一把提起,庄清月一扯麻绳,重新策马冲向徐霖。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徐霖一瞬间简直不知作何反应。眼看着那道白色身影奔袭而来,他顾不得起来,只能挥刀抵挡。 一来一往之间,两人皆是狠憋着一口气,挥出挥出的每一刀都奔着取了对方性命而去,不留半点余地! 就算无法一招致命,也要饮血而归! “我的援兵到了。” 庄清月一刀削下他头盔上的翎羽,一双宛如晨星的眼眸里寒芒一闪而过:“今天的你……” “要么降,要么死!!” 仿佛是映照了他的话似的,一支重箭从西北方向疾射而来,不偏不倚地正对着徐霖的脑袋。 徐霖全身紧绷,千钧一发之际侧头欲躲,却仍是被那重箭射中了头盔。再抬头时,已经发髻披散,形容全无。 庄清月和萧凌风,一个削了他的翎羽,一个摘了他的头盔,已经说不清楚到底是失手还是刻意的羞辱了。 徐霖心中恨得极了,不管不顾地就要趁着萧凌风还没赶来,将庄清月斩于马下。但越是心急忙乱,招式就越是充满破绽。 等萧凌风催着乌云踏雪飞驰而来时,徐霖已经浑身挂彩狼狈不堪。有了萧凌风的加入,徐霖更是不支。 半炷香时间不到,徐霖便已气力不济,被萧凌风一刀断了臂膀。 庄清月紧跟着欺身而上,一脚将他这位肃西军的大帅踹下马来。 徐霖还待起身再战,却被两把沾血的寒刃一左一右抵住脖颈。 “徐霖,束手就擒吧。” 萧凌风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前朝吏治腐败,为君者却只顾奢靡享乐,你符氏江山倾覆早有定数。况且,我萧氏也待你不薄。” 徐霖还要挣扎,却被庄清月一脚踩住心口生生摁了回去。 萧凌风:“报仇也好复国也罢,你千不该万不该,引西沙人入关,无视他们的威胁将百姓陷于危险之中。如此不忠不义,又有何面目称王称霸?” 徐霖怒目圆睁,张嘴就想与萧凌风辩个明白,却被闻讯赶来的丁岳眼疾手快地塞上嘴巴,将他如城墙上的刘庆平一般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 见徐霖已经就擒,庄清月回首朝着城楼上打了个手势。片刻后,阙州守备军劝降的声音传遍战场。 肃西军先与阙州守备军和巡防营杀了一场,被消耗了不少战力,自家的援军不见踪影,又遇上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靖北军,士气早就一落千丈,战前再整肃再以徐霖马首是瞻的军队,在这一刻都犹豫了起来。 “肃西军的兄弟们听好了,放下武器,降者不杀!咱们都是大景朝的子民,都是同胞兄弟,何必兵戈相向……” “徐霖谋反,大家也是身不由己,现在束手,王爷不会为难大家的!” 城楼上负责大喊着劝降的人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话,竟也起了作用,渐渐地,肃西军的残兵们也不再挣扎抵抗,纷纷缴械投降,自甘自愿地成了俘虏。 半日过去,阙州城外终于鸣金收兵。 禁军副统领带着已有经验的禁军与阙州守备军一道收编降军,余下各部的将领各自收束阵型打道回城。 丁岳乐呵乐呵地跟在萧凌风身后打转。 自打片刻前听到靖北军的动静之后,丁岳脸上的喜色就没收敛过,他一手拎着徐霖,另一首提着还在滴血的大刀,咧开嘴巴憨笑道,“王爷,您怎么来得这么快?而且,您带的不是禁军么,怎么连靖北军的兄弟们也来了?” 萧凌风看他一眼,没立即回话,只招手将跟在前来支援的萧七身边忙前忙后的喜乐喊了过来。 喜乐方才没机会跟过来,此刻见到公子和师父自然也是兴奋的,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庄清月,岂料还没来得及开口,冷不防地便被王爷转了个方向,一把推到他师父丁岳面前。 萧凌风面色严肃:“说来话长,让你徒弟与你细细说来,本王现下另有要事。” 丁岳茫然地噢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王爷翻身骑上乌云踏雪,而后一把捞起庄清月,待人坐稳后一夹马腹迅速远去,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眨眼间便不见了。 马背上…… 迎面而来的寒风将两人身上的血腥气息渐渐吹散了。 萧凌风将人牢牢禁锢在怀中,感受着许久不曾触碰过的气息—— 毕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了若再不见,就快要恍如隔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第一百零六章 借着拥抱的动作,萧凌风不动声色地将人上下检查了一遍。 还好,庄清月毕竟身法了得,除了颈侧有道擦伤,手指被冻得通红之外,并无其他明显伤处。 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萧凌风松了一口气,拢着他的手指从背后将人重新抱紧。 “我来晚了。” 他轻声说着,嘴唇顺势轻轻碰了碰庄清月头顶,落下一个似有若无的吻。 天知道当他与萧七会和后赶到战场,发现庄清月没在后方好好待着,却在与徐霖生死相搏时有多担心后怕。 庄清月被风吹得有些冷,毛毛虫似地往他怀里拱了又拱,还顺势将罩着自己的披风裹得更加严实。 他低头,正与庄清月对上视线。 那人唇角微微勾起,表情却显得无辜极了:“风吹得有点冷,还是王爷抱着暖和。” 萧凌风心底一颤。怀抱里的躯体温软柔韧,热意透过衣甲传递到他身上却温度不减,反而有些烫人。 烫得他几乎要忘记自己想说的话是什么了。 再一回神,那人已经抽回了手, 又反客为主地将他手掌反握住。 冰凉的指尖已经回暖,那双手的主人正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手指填进他的指缝里,在披风下与他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庄清月抬头,捡回了之前的话题。 “不晚不晚,王爷来得正是时候。”他笑弯了眼睛,仿佛十分得意,“王爷若再来得早些,我便在徐霖面前耍不成威风了。” 萧凌风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人,发现这会儿的他已经收起了在徐霖面前的那副步步紧逼不死不休的模样,说话时眉目舒展,神态轻松,全然不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 很难说清这是不是庄清月给出的安慰,但萧凌风确实也从那种担心后怕的状态中缓过劲来。 他知道,依照庄清月的性子,被利用了十几年不可能不讨回来,所以在原书里,他才会将大景朝搅得天翻地覆,把徐霖那些人最想要的东西毁在他们眼前。 即便现在因为他的缘故,庄清月不会再与萧氏为敌,但斩杀徐霖的机会摆在眼前,庄清月也绝不会放过,他们之间必有这一场对峙。 所以在庄清月自请带兵迎战徐霖时,萧凌风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那么,既然是自己亲口答应的,就该相信他才是。 萧凌风想,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那人现在不是好好地,全须全尾地在他怀里待着么? “我们去哪儿?”见萧凌风脸色平静下来,庄清月从他怀里探出头,挑眉看向眼前那条并不熟悉的路。 去哪儿? 当然是快点回去办正事了。 萧凌风无声地勾起嘴角,握紧的缰绳随即放松些许,原本还小跑着的乌云踏雪得到指令,立刻撒开了蹄子,以不负神驹之名的速度载着两位主人疾驰。 “阿月,我有些等不及了。” 冷冽的风从耳畔吹过,萧凌风抱着怀中人伏低了身子,放低声音在他身侧耳语:“所以,我们现在得抄个近路。” 抄的近路不适合大军行进,但足够两人一马通行,乌云踏雪载着两人从少有人踏足的山道上穿梭而过,速度飞快却毫不颠簸。 许是与徐霖打的那一场消耗太多,此刻被熟悉的气息笼罩着,庄清月很快放松下来,靠着萧凌风渐渐合上眼睛,连两人何时回到皇都的都不知道。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夜晚的宁静。 管家老伯从瞌睡中惊醒,探头便见到王爷那标志性的坐骑飞驰而来,立刻便打开大门。 见萧凌风虽然面色疲惫,但好歹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管家老伯眼睛一红就要上前迎接。 然而他颤颤巍巍地才刚走出两步,就被萧凌风止在原地。 “嘘。” 萧凌风回头,轻轻巧巧地将那人从马上抱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往王府正院里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萧凌风忽然停下,看着跟上来的管家小声嘱咐:“多备些热水,府中莫要吵闹,动静小些。” 管家连连点头。 很快,已经有人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了浴房,将两人的换洗衣服准备停当。 片刻后,热水也烧好了,填满热水的浴房里热气氤氲,将冬夜的寒气牢牢隔绝在外。 萧凌风将人放在浴池旁的贵妃榻上,垂眼端详着安安静静躺在榻上的人。 良久,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伸手轻轻巧巧地点在庄清月鼻尖。 “阿月,既然醒了,何不睁眼?”看着那人微微颤动的眼睫,萧凌风坏心思顿起,悄悄捏住了他的鼻子。 庄清月憋着一口气,像是跟他较劲似的,还是没给出任何反应。 萧凌风有些遗憾地收回手,转而扯住了他身上的银制软甲:“再不醒过来,为夫可就要亲自替夫人宽衣解带了。” 话音落下,就见庄清月那张被水雾浸染的脸上倏然红了一片,像极了沾上雨雾的三月桃花。 萧凌风收回手,附身凑到庄清月耳边,小声提醒:“夫人,你脸红了。” 庄清月唰地一下睁开眼睛,又羞又恼地瞪他,完全没有了先前在马上时温顺乖巧的模样——当然,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温顺乖巧的人。 “谁是你的夫人?这里没有你的夫人!” 庄清月摆出往常那副冷傲的样子,冲着萧凌风凉凉地哼了一声。 然而脸上越来越深的绯色却将他彻彻底底地出卖。 萧凌风盯着他不说话。 虽然没说话,但那双眼睛看着他时深邃专注,又好像将所有的话都说尽了。 庄清月被他看得哑了火。 但庄公子一向不允许自己在这种事情上落了下风,于是眼睛一眯,反手抓住萧凌风的手,引着他去解自己的银甲锁扣。 片刻后,银制软甲垂落在地。 接着是护腕,是衣袍,是那一支束发的簪。 “喂,萧凌风——” 被剥了个干净的庄清月斜倚在榻上,冷白的足尖轻轻抬起,忽然点上他胸口的护心镜。 也像是隔着护心镜点在了萧凌风心上。 萧凌风顺着他的力道微微后仰,那股下了战场之后被冷风压下去的汹涌热血忽然重新开始在血脉里翻滚,连呼吸也骤然变得滚烫。 他凝神看向榻上那人桃花一般的眉眼,水雾蒸腾中传来那人如珠如玉的清凌嗓音。 “你这样,有点不太公平吧?” 雾蒙蒙的眼神从萧凌风齐齐整整的黑衣铁甲上扫过,庄清月嗓音里带着几分能让人轻易察觉的不满,似嗔似怨。 但萧凌风好像忽然丧失了听觉。 此时此刻,在这间水雾蒸腾的浴房里,萧凌风脑海里只剩下庄清月那两片殷红的薄唇。 ——还好府中小厮机灵,备的热水足够多。 直到子夜时分,萧凌风才终于将人用厚实的狐毛披风裹了抱回房里。 庄清月懒懒地靠在他怀中,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战场上的疲累被彻彻底底地舒缓,他却也因此陷入了另一种疲倦。 萧凌风把人放在床上,用一种不扰人的力道替他颈边的擦伤涂上药膏之后,才把人整个埋进了柔软的锦被之中。 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吻,萧凌风转身出了房门。 “备马,进宫。” 管家老伯闻言一愣,抬头看了看浓墨般的夜色:“啊这……这么晚了?陛下应当已经睡下了……” 萧凌风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陛下应当已经知道本王回来了,这会儿恐怕正盼着我进宫。” “本王有要紧事要与陛下商议。” 皇宫里…… 失眠了整整两夜的小皇帝,在听闻摄政王大获全胜,先一步回了皇都,全须全尾毫发无损的消息后,熬了两宿的沉重眼皮终于能毫无负担地合上了。 然而才刚眯了不到两个时辰,小皇帝便被那位他钦点的摄政王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 “皇兄,深夜入宫,有何要事啊?” 萧珏用力揉着眼睛,强撑着困意开口。心里却琢磨着怎么能不着痕迹地收回他皇兄随时出入宫禁的权利。 萧凌风挑了一把椅子坐下,神色严肃地还了虎符,又将他怎么伏击了凉州守备军,怎么与靖北军会和全歼了徐霖的援军,以及庄清月如何抓到刘庆平的把柄,己方人马又如何在阙州城外将徐霖生擒一一向萧珏汇报。 公事公办,事无巨细。 萧珏满心满眼都是回被窝里睡觉,却又不想给兄长留下一个不重国事的懒怠形象,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萧凌风一张嘴巴开开合合,一炷香之后终于停下。 萧珏松了口气,连忙把即将出口的哈欠憋了回去,努力睁大了眼睛:“此事朕已知晓,皇兄着实是辛苦了。皇兄可还有其他要事?” 没有的话就请皇兄赶紧回家吧。 萧珏心里发苦,抱着皇嫂睡觉不好吗,何苦要来为难我这个弟弟? 无奈萧凌风根本没意识到他的暗示,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故意装作没看懂他的眼神。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随后看向萧珏:“陛下似乎有样东西忘了。”脸上是面无表情地严肃模样,耳朵尖却有些泛红。 萧珏迷蒙的眼睛猝然圆睁:“什么?” 萧凌风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提醒道:“陛下金口玉言答应臣的婚旨,臣可等了好些天了。” 萧珏闻言睡意一扫而光,立刻来了精神。 “来人来人,赵公公赵公公!” 萧珏猛地掀开被子,胡乱套上靴子,外衣也没披一件就要去小书房,被闻讯而来的赵公公拦住。 “朕前两日写的圣旨呢,快给朕拿来!” 萧珏被重新按回了龙床上,坐在床沿边也仍是不死心地朝着赵公公嚷嚷。 赵公公立刻小跑着去取了回来。 “喏,皇兄!”萧珏接过圣旨亲手递到萧凌风手上,得意十足地朝着萧凌风邀功,“朕练了好些天的字,这可是朕亲手写的最好的一道圣旨了!” 萧凌风一怔,脸上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他手指动了动,莫名地想去揉揉萧珏的脑袋,又十分理智地克制住了——皇帝脑袋可不兴摸。 萧珏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见他有些发愣,便把圣旨往他怀里一塞,起身推着人往外走。 “好了好了,吉日已经着钦天监算好了,婚仪的章程礼部那边也拟上了,保管给皇兄办得风风光光的!” 他像是赵公公上了身,口中也一刻也不停:“朕办事,皇兄千万放心!明日皇兄便可去礼部找那尚书老儿看看还要添些什么,若有缺的只管跟朕说,兄弟之间别客气!” 直到将萧凌风送出殿外,萧珏才恍恍惚惚地想起另一件事。 “赵公公。”他有些不确定地问,“礼部尚书,是不是还关在议事的正殿里?” “回陛下,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今天比较早! 敢问诸位可有嗅到完结的气息? 感谢在2021-10-27 23:59:49-2021-10-28 2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辰哥哥天下第一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七章 托了萧凌风的福,在议事大殿里被关了整整三天的朝臣们终于被放了出来。 而等他们从朝元殿里出来时,徐霖挑起的这场争端已经尘埃落定了。 当然,能从朝元殿里平安出来的人并非全部。 徐霖被押解入皇都受审,他们在朝中的党羽,那些与他勾结同流合污的,暗中与他有过交易和联络的,都被一道关进了大理寺。 江俞声到雁回镇走了一遭,带回了不少新的关键证据。萧珏一看这粮草侵吞案也是徐霖和其同党干出来的,气得差点当场厥过去。 于是, 在整个皇都都沉浸在新年到来的喜悦中时,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的三位长官忙得是脚不沾地。 当然, 礼部官员和萧家的宗室也很忙。只不过……忙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庄清月不在朝堂,但只要他想,朝廷的动静就根本瞒不过他。 但他却没什么心思和闲工夫再去打探朝廷的消息了,毕竟卫真铁面无私,江俞声和萧凌风也与他是一家人,他放心得很。 只是,自从两人从阙州城回来后,萧凌风便也像江俞声一样,忙得分身乏术,两人甚至一天都见不上几面。 起初,他只当是萧珏在徐霖一案上过分依赖自己的兄长,以至于萧凌风不得不起早贪黑,每日在皇宫与三法司之间来回奔波,督办案件。 但几日过去后,庄清月却发现,同样在办徐霖谋逆一案的江俞声已经累得连那副温文尔雅的假面都维持不住了,萧凌风脸上却看不到任何一丝一毫的疲惫。 “阿月,这几日我得出去一趟,去替陛下办点事,很快回来。” 这日一早,庄清月还在睡梦中,便听到萧凌风在他耳边撂下这么一句话。 他强撑着睁开眼睛,却发现这人在说自己要外出公干好几日不能回家这事儿时,不仅没有离别的不舍,没有连日劳碌的疲惫,甚至还有一些……春风得意? “都快到年关了,怎么还让你出去呢?” 庄清月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地假装抱怨,“你这弟弟也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就一点本事也没有?徐霖都给他抓来了,还不会解决么,怎的事事都要靠你?” 他语气有些泛凉:“要是他这么没用,我看不如换一个。” 萧凌风心底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阿月,这话可不兴说,要是传出去了,咱们一家就得进去跟徐霖搭伴儿了。”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多进宫了几天,竟然让庄清月生出了这么危险的想法。 但……他原本的打算是等一切安排好了,再给庄清月一个惊喜的。 所以这会儿,萧凌风好笑之余又有些犯愁。 眼看着庄清月眼神逐渐危险,萧凌风叹了口气,捉住庄清月的手放回被窝,而后就着这个姿势将他连人带被地拥住。 “乖,我会很快回来的。到时候你就知道萧珏这小子还是有点用处的。” 他轻声哄着庄清月,一声「乖」喊出来便像是哄小孩儿似的,生生把庄清月惊了一个哆嗦。 有点过于恶寒了。 他狐疑地看了看萧凌风,总觉得这人最近很不对劲。 萧凌风被他怀疑的眼神看得差点要吐出实话了,但一想到这是给庄清月准备的惊喜,便又将说实话的冲动生生憋了下去。 他伸手遮住那双清明透亮的眼睛,在他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安抚般的吻。 “只是奉旨出门一趟罢了,霍青也与同去,别想太多。” 见他这么说了,庄清月只好嗯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推了他一把,让他有事儿就赶紧走,别耽误了。 等他走后,庄清月才在心底暗自腹诽——让我别多想,不就是在提醒我赶紧多想想么? 只是想了很久,都没想出来萧凌风到底会瞒着他什么事情。 而且,他始终相信萧凌风,不会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人去跟踪调查萧凌风,因此只逮着丁岳萧七喜乐管家老伯等人旁敲侧击地打听。 但奇怪的是,任凭他如何暗示套话,不管是不善说谎的丁岳还是年少冲动的萧七,甚至于一向乖巧的喜乐,都像是早有防备似的,压根不搭腔。 更坐实了萧凌风有事瞒他。 而且这一王府的人都是共犯! 好吧。庄清月心想,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看你们能坚持多久才露出马脚吧! 这么想着,庄清月便也不打听了,又过上了几日前那种闭目塞听地逍遥日子。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天,原本被他问得顶不住了之后见着他就绕道的丁岳主动敲开了王府正院的门。 庄清月独自在廊下煮茶,见他来了,放下手中茶具,挑眉问道:“何事?” 丁岳嘿嘿地笑了两声,满脸都是欢欢喜喜的模样:“公子,王爷回来了,让末将来请您去一个地方。” 庄清月起身:“去哪儿?” 丁岳脸上笑容一僵,支支吾吾道:“王爷不许我提前告诉您,您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庄清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屋披了件厚实的披风,才道:“带路吧。” 出了王府,丁岳在前开路,领着庄清月往他家王爷吩咐的地方去。 当走上那条再熟悉不过的街时,庄清月抬眼往街道尽头那间清幽宁静的宅院,忽然心有所感。 他一夹马腹,忽然提速往目的地飞奔而去。 刚走到大宅门口,还没下马,院门便别人从里面打开。 萧凌风站在门后,俊朗的眉眼正含笑望着他。而他身侧,是本应该在朔阳城,在靖北军大营里的……庄易知。 “庄叔!” 庄清月惊愕一瞬,回神后立刻甩开缰绳跳下马来,三步并做两步朝两人奔去。 萧凌风站在一边,看着飞奔着扑向庄易知与他拥抱的庄清月,轻轻勾起唇角,眼神温柔。 早在得知徐霖擅自带着豢养的私兵往皇都来时,萧凌风便已经暗地里与皇帝通过气了。 毕竟,徐霖借着西南边境的地利之便,用西南异族给自己练出了一支精锐之师,若不能迅速拿下徐霖,久战之下禁军和巡防营必败。而整个大景朝,只有靖北军能一击制胜。 庄清月单知道这兄弟俩为防宫中耳目走漏消息,用靖北军特殊的传讯渠道传下一封真正来「清君侧」的密旨,却不知道早在那时,让庄易知父子择日回京的旨意便也一同下达。 ——是的,那时候萧珏还不知道他这位皇嫂的真正身份。 庄易知年纪大了脚程慢些,又比不得萧七领兵支援的急迫,于是有石头护送着,比靖北军援军晚了好些天,直到今日,才被萧凌风亲自接回了皇都。 等庄清月父子拥抱的时间够久了,萧凌风才在一旁温声开口,让两人进屋叙话,别因为在外久立染上风寒。 庄清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庄易知。 从前的他虽与庄易知相处得最久也最亲近,但他那时候还是组织里的公子,时常端着自己,又只把庄易知当做叔父,因此很少会这么直接地用拥抱这种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对他的依赖和亲近。 直到徐霖在战场提起他那位「母亲」时,他才真正在心底将庄易知当做自己的父亲。 庄易知被小厮扶着先往正厅的方向走。 萧凌风与庄清月默契地跟在他身后,又同时心照不宣地落后了好几步。等拐过一株梅树后,庄易知的身影便彻底看不见了。 萧凌风驻足,随后长臂一伸将庄清月捞进怀里,侧头在他颈侧深吸了口气:“又是整整三日不见了,抱了庄叔,不抱抱我么?” 庄清月闻言吸了吸鼻子,毫不犹豫毫无扭捏地伸手回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他骤然见到庄易知,又猜出来萧凌风离开的这几天是亲自去接人了,一颗心酸酸涨涨的,正是心里思绪万千的时候,萧凌风要的这个拥抱,刚好也正是他需要的。 感受着怀中人的顺从,萧凌风无声地笑了笑,心里的满足快要溢出胸膛。 颈侧被怀中人猫儿似的蹭了两下,他听见庄清月问他:“这不是让人高兴的好事儿么,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萧凌风将人抱紧了两分。 “那时你自请领兵,我知道你想亲自去找徐霖算账,怕你分心便没将这事儿告诉你。” 萧凌风放缓了声音,低沉悦耳的嗓音裹在寒风里,却仿佛能把刺骨的寒风都添上几分暖意:“等战事结束了,我又想着要亲自去将庄大人接回来,好好地带到你面前,给你一个惊喜。” “你开心吗?”他问。 庄清月点头,声音很小却十分清晰地传到了萧凌风耳中:“我很高兴,特别特别高兴。” 他从萧凌风怀中抬头,看着萧凌风那双盛满温柔地眼睛,强调:“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为了知道自己是谁而高兴,为了不再被人利用而高兴,为了庄易知沉冤昭雪平平安安与他团聚而高兴。 更为了这辈子能遇到萧凌风而高兴。 萧凌风听懂了他想说的话,深深埋在眼底的笑意忽然漾开。 他回视着庄清月,一字一句地向他保证:“以后会更高兴的,每一天都会比今天更高兴。” 庄清月轻轻嗯了一声,又道:“以后再有这么高兴的事儿,可不许再瞒我了。” 萧凌风脸上笑意微不可察地一僵,他轻咳一声,借着拥抱的动作,含含糊糊地应了。 两人温存一阵后,终于掐着点儿也到了正厅。 庄易知正捧着一杯热茶细细品味,对于两人迟来的事儿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如寻常长辈一样与两人说话。 毕竟两个小年轻小别之后需要互诉思念之情,他理解的。 三人叙过一阵,天色将晚,萧凌风便准备起身告辞了。 庄清月正犹豫着今晚是留在大宅这边,还是跟萧凌风一道回王府,萧凌风便先开了口。 “阿月与庄叔久别重逢,这几日不如就多陪陪庄叔吧。” 可不能让庄清月回王府了,他回来的路上专程去捉来的一对儿大雁,才刚送去王府养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但我失败了,没能两章合一。 但我在努力写了!写到108章吧就,凑个双数。 啵啵大家! 感谢在2021-10-28 22::46-2021-10-30 23:3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啦啦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初 5瓶;啦啦啦 3瓶;啊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八章 隔天是腊月二十二,诸事皆宜,尤宜嫁娶。 一大清早的,天刚朦朦亮,萧凌风便追不及待地起了身,一想到今天要做的事情,他昨夜几乎是睁着眼睛过了一夜。 但即便一夜未眠,靖北王府殿下依旧是神采奕奕。萧珏早就差人送来了宫里新做的朱红色蟒袍,此刻穿在萧凌风身上,更将他衬得身姿挺拔,风采卓然。 推开房门,等在外边的丁岳和萧七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互相对视一眼后,竟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几分自惭形秽。 黑衣的萧凌风是属于战场的萧凌风,杀伐果决,冷肃傲然,而换下那身黑衣后,他身上所有的冷意都在仿佛在霎那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举手投足间的潇洒风流。 “走吧。” 萧凌风扫了一眼已经变成呆头鹅的两位好兄弟好下属,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自己也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整整衣袍,率先踏出院门。 管家老伯正在清点礼单,见他来了,立刻带着满脸的喜气迎上前去,将礼单交给萧凌风过目。 “王爷,聘礼已经准备好了,您看几时出发?“ 抬眼望去,王府那原本空空荡荡的开阔前院, 此时已经被同样朱红色的大箱子堆满了。 萧麦风满意点头。 “现在就出发吧,别误了吉时。” *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 皇都一夜之间银装素裹,仿佛沉入了冰雪的世界,掩在白雪下的朱墙黛瓦,成了这个世界的唯一的点缀。 但当王府正门打开时,沉寂的皇都忽然被一阵满带着喜意的喧嚣声唤醒,雪白的世界里多了一种热烈的新颜色。 正在扫雪的路人被这道声音惊动,纷纷探头去找声音的来源,想知道是谁家有了喜事,动静竟然这么大。 然而这一看却不得了了。 声音是那片住着皇亲贵戚朝廷要员的大街上传来的。伴随着越来越近的锣鼓声,一列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为首的那人骑着高头大马,那匹标志性的乌云踏雪轻扬马蹄,向探头探脑的皇城居民们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天呐!是靖北王!” 离得最近的汉子倒抽一口凉气,连倒在地上的苕帚也顾不得去捡,立马转身朝着自家屋里大声呼喊。 “靖北王要成亲了!” 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整个皇都的人都知道他们的战神王爷要成亲了,于是一时间万人空巷,连还没睡醒的奶娃娃都被家里大人抱出来看热闹,以及沾喜气。 “王爷是去提亲下聘的!“ 早有人看清了萧凌风手里提着的大雁,大声朝身边人打听,“王爷要娶的是哪家姑娘?怎么没有一点风声?“ 萧凌风耳力好,听到这句话时没忍住得意一笑。要是早早走漏了风声,他还怎么给阿月惊喜呢?况且,这样声势浩大地去提亲下聘,也是在昭告天下不是么? 他骑在马上,尽管看上去姿态仪容端正地挑不出一点错来,但心里已经着急地恨不得马上去敲开庄家大宅的院门了。 想快点看到他的阿月。想快点把他带回家。 丁岳跟在萧凌风身后,看着前面端端正正的挺拔背影,脑海里有根弦蓦地一颤,猛然从那道身影里看出几分急切来。 他转头再次与萧七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咂咂嘴。啧啧。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有暗卫去敲开了庄宅的大门。 庄清月一向爱睡懒觉,加上昨夜里与庄易知父子两个促膝长谈到后半夜,这会儿被外面吵嚷着的声音正惹得心烦恼火。 正要在心里暗骂哪家不长眼的扰人清梦,却被人敲着门告知,是萧凌风来了。 他顶着朦胧的睡眼坐起身,面无表情。 哦,是我家的啊。 等萧凌风游街似的招摇着绕过大半个皇城来到庄家大宅,带着跟来的百姓们将庄宅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的时候,庄清月已经穿戴整齐等在正厅里了。 他打着哈欠,偏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庄易知,却发现他家庄叔安安稳稳老神在在地品着茶,一点都不惊讶。 —看就是与萧凌风串通好的! 庄宅大门打开。 萧凌风带着两位萧氏宗室的长辈拜会庄易知。两位萧氏宗亲提前得知了这位庄军师就是庄清月,此刻见到换了—张脸的无双公子,眼中俱是惊艳。 芝兰玉树,贵气天成。 跟他们萧家这大侄子正是相配。 被萧珏特意派来随行的赵公公,高声在庄宅外念着那一长串的聘礼礼单,他身侧的徒弟小太监紧跟着指挥王府的壮丁侍卫们将聘礼稳妥地抬进庄宅。 朱红色的箱笼流水般一担一担往庄宅里送,将原本宽敞开阔的庭院堆得满满当当无处下脚。 赵公公还在报着礼单。 "黄金万两——” “白银十万两——““玉器二百件——”“玉如意八柄——”“南海东珠十箱——““绫罗绸缎千匹——” “龙凤呈祥珐琅盘—套——” "" .." 每念一个,便有人将对应的箱笼打开。 黄金白银,珍宝玉器,名人字画,绫罗绸缎...... 围观百姓替庄清月数了数,这些聘礼加起来,林林总总装了一百二十八担。 看着堆了满院子的聘礼,庄清月霍然起身,快走两步来到萧凌风身边。 “你拿来这么多钱!“ 他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失声问了出来。 萧凌风被他问得一愣,沉默片刻后无奈伸手两人揽入怀中:“阿月,你的关注点好像有点偏了。” 庄清月:“?“ 明显还在思考这个穷鬼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阔绰。 提醒也不管用。 于是萧凌风叹了口气,准备用别的方式帮某人找回该有的状态。他伸手捏住庄清月的下颌,在庄清月来不及反应的瞬间,重重地吻了上去。 探头探脑的王府侍卫眼见着这—幕,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起哄。 萧凌风转了个身将人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前,一点不愿让旁人看到他的阿月眼带水光的勾人模样。 “和我成亲吧,阿月。” 他垂眸看着还在轻声喘息的庄清月,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他泛红的眼尾。 “我已讨了圣旨,今日以鸿雁为信,只愿三书六礼聘你过门,从今往后永结同好,一生一世,共赴白头。” “阿月,你可答应?“ 指尖抚过的眼尾忽然变得更红了,这抹嫣然的红蔓延开去,将那张容色无双的脸也染得绯红。 庄清月抬头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那人也正认真地看着他,深邃专注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满是郑重与期许。 耳边起哄喧闹的嘈杂声响忽然听不见了,那些无关于眼前人的景象如潮水般地从脑海里退去。 心跳已经快得不像话了。 庄清月心潮起伏着,怔然过后的巨大喜悦裹挟着想要吻他的冲动,将他彻彻底底地淹没,而他毫无抵抗。 他伸手扯住萧凌风的衣襟,随后仰起头,用一种仿佛要将萧凌风撕碎咬碎的力道闭眼吻了上去。这—刻,他脑海里只有那双温柔专注的眉眼,耳边也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庄清月的主动让萧凌风那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迅速消弭于无形,他毫不犹豫地将人重新扣进怀里抱紧,一边包容着庄清月不得章法的啃咬,一边动作轻柔地深吻回应。 “我答应。” 庄清月从他唇上退开,泛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回视着眼前人,“萧凌风,我答应你。” 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又怎会不答应呢? * 靖北王提亲的动静大得整个皇都的人都知道了。 隔日大朝,大景皇帝亲自颁下御旨昭告天下,为了庆贺靖北王大婚,特此减免大景朝九州十三省—年赋税,让百姓与萧氏皇族同乐。 于是,在这个靠近年关的日子里,皇都百姓对靖北王大婚的期待甚至隐隐胜过了过年。 而婚仪主角之一的庄清月,在那日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答应了萧凌风之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既羞愤欲死又神情恍惚的状态。 羞愤是自己不仅没克制住冲动当众亲了萧凌风,还被人看到了自己脸红腿软的模样,恍惚是因为,先前他二人成亲的事一直被耽搁着,没想到一旦开始准备了,礼部和宗室的人动作居然如此周全,如此迅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迅速到他再一回神,就已经身穿大红色喜服,站在萧凌风面前了。 正月十八。 靖北王大婚的正日子。 清晨,王府正门打开,红色毡布从王府一路铺到了庄家大宅,朱雀大街上过年的装饰还没取下,又新添了数不清的红绸,再次为这场盛事张灯结彩。 皇帝特许了御林军开道,靖北军的亲卫和王府侍从以丁岳和萧七为首,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簇拥着萧凌风去往庄家大宅。 锣鼓喧天,礼乐齐鸣。 比提亲的时候更加声势浩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凌风在百姓们—路的追随贺喜声中,敲开了庄家的大门。 庄易知端坐在高堂上,受了萧凌风的一杯茶,随后起身从喜乐手中接过庄清月,把着他的手臂,亲自将人带到了萧凌风面前。 走动间,庄清月那身带着暗纹的喜服随着步伐流动着,让他周身隐隐光华流转。一身大红的颜色将他衬得肤色雪白,形容跌丽,越发如皎月般动人。 萧凌风怔然地看着眼前人。 “王爷,还愣着干什么呀!““别发呆啦!” 身后同来与他迎亲的兄弟下属们耐不住了,纷纷催促着。萧七心思活泛胆子也大,见他家王爷呆愣半晌迟迟不动,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他家王爷往前一推。 萧麦风身形不稳,往前一个翅趄,堪堪被庄清月扶住。 身后传来一阵阵善意的哄笑。 萧凌风有些窘迫地瞪了萧七一眼,回头见庄清月也和他们一样抿着唇偷笑,心下一发狠,也不牵人了,长臂─伸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快步转身出了庄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人上了马。 乌云踏雪得到指示,不等萧七等人跟出来,便撒开蹄子朝着王府飞驰。 萧凌风将他心爱的夫人按在怀里,一刻也不愿放松。身后喧嚣褪去,他满心满眼都只有怀中这一人。 “夫人风姿绝色,为夫不小心看得呆了,叫夫人看了笑话。”他轻轻哼笑一声,低头凑到庄清月颈边,报复性地咬了咬他的脖子,“夫人若是恼了,为夫今晚便向夫人赔罪。” 乌云踏雪只顾着摇头晃脑地撒欢儿,绑着红锻的脖铃儿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 而马背上,两位主人身上红绸勾缠,衣袂交叠。 难分你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