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胖主母(上+下)》 作者: 陈毓华 出版: 新月文化 2022-03-16 系列: 蓝海原创 E117801 专辑: 单行本 地区: 架空 时代: 古代,架空 情节: 重生穿越,日久生情,夫妻情深 男主: 陆玦 女主: 宝卧桥 【内容简介】 神奇空间帮帮忙,灵泉药田随身带着走, 且看炮灰女配的华丽逆转胜,从此悠闲发大财~ 穿成自己笔下为了抢一只鹅死去的炮灰胖女配,宝卧桥很傻眼, 她半点将军夫人的福没享到,就得和被夺去兵权的断腿夫君守皇陵, 幸好她有空间金手指,里头有药田农田,还有能治伤的灵泉, 只是她得先修补跟丈夫陆玦的恶劣关系,毕竟他是原书男主角, 金大腿能抱就抱,她巴望着和平分手后去过悠闲的慢活人生, 为了养陆玦这尊大佛,她又是卖药材又是干老本行写话本, 还用美味蔬果做了许多菜肴给陆玦补身子, 偏偏她忘了一句老话,要掌握男人的心,先掌握他的胃, 等她察觉时,陆玦对她的好感已经高得不像话,甚至发现了她最大的秘密…… 《炮灰胖主母(上)》 作者:陈毓华 第一章 穿成炮灰胖元配(1) 二月的春风似剪刀,刮得人脸生疼。 一辆没有任何纹徽记号的青帏小马车,辘辘的碾过城郊的枯树林地,黄土坡上还带着残雪没清理,这是一条直通皇陵的官道,供年节皇家上山祭拜用。 拐过一个大弯,绵延直上皇陵的入口处,远远就能看见气势雄伟的壁画石牌楼坊,彰显出皇家尊贵的气派,全数以青石板铺设的道路虽然曲折,可绝对比之前那快把人全身骨头架子颠散的崎岖黄泥石子路好走多了。 依山而建的地势,郁郁葱葱的茂密树林,一眼望不到头,这些古树杂木也不知在这里活了多少年岁,盘根错节,高耸入云,枝茂叶繁,穿过石牌楼坊,隐约可以看见各个陵墓寝园神道上的石翁仲。 除开皇家年节祭祀,这样的地方也只有守陵人会来,没半点人烟不说,还是墓地,就算大白天的也有那么点吓人。 来到大红门前面,两边是绵延看不到尽头的风水墙,总算看到了斜支着枪杆子,一边东家常西家短唠嗑的卫兵。 两个闲来无事只能抓苍蝇打发时间的卫兵还在回味着昨儿个下值后香醇美味的酒,怀里软玉温香的花魁娘子,比较警醒的那个余光看见一辆寒酸的小马车踢踢踏踏的过来,赶车的是个四十将尽,五十未满的汉子,国字脸,面带沧桑,头戴笠帽,一身短打,身材却很唬人,蜂腰宽肩,自有一番气势,不说不会有人知道他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龄了。 车子刚停,一只谈不上细致、肤色黝黑的胖手便掀起布幔,马车单薄的木板不自觉的震了震,膀大腰圆的宝卧桥无比俐落的跳下来,落地有声,连带溅起不少灰尘,可见她的身子多么有分量。 两个卫兵见状,不禁倒退了几步,吸了一口气后互相咬起了耳朵,可那声量只要是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得清楚那啧啧声—— 「阿娘欸,这陆家都没人了吗?就算武将世家对下人的容貌身材不挑,这种等同次次次级品的丫鬟,也太夸张了。」 这么明白的嫌弃态度让宝卧桥暗地翻了个大白眼,什么都没说的退到一旁。 卫兵甲连多看一眼宝卧桥都不想,好像站在他跟前的是什么伤眼睛的东西,「陆家现下都什么光景,有人肯跟着过来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 宝卧桥默默吞了一口老血,这些恶言恶语也不是头一次听,她哪里丑,哪里猪了?也就胖了些、黑壮了些,身材圆鼓鼓得像吹了气的皮球。一开始她从铜镜里见着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赶车的车夫是瞿伯,他原是陆老将军身边的亲卫,后来因伤退役,在陆家待了十几年,早把自己当成了陆家人,他正目光不善的斜眼瞪着两个跟豆芽菜似的卫兵。 扛不住瞿伯的威压,卫兵甲推了卫兵乙,「赶紧去告诉里面一声,说陆家的人过来了。」 嘴贱的卫兵乙还想说点什么,就被卫兵甲用枪杆子戳了戳脚背,「车里还躺着陆玦陆小将军,你嘴上都没把门的吗?」 卫兵乙是有点悚瞿伯的眼神,他撩开布帘子,往里头瞄了一眼,也就一眼,多的他还真不敢看,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嘴贱。呵呵,虎落平阳不也得让犬欺一下,谁叫你打了败仗呢? 「哟,这可怜样,哪里还有半点当初小将军领兵打仗时的威武雄风?我们是没那荣幸亲眼见到小将军率领大军出征、举国上下欢送的场面,只是啊,传言当初有多风光,今儿个就有多凄惨!人呐,啧啧啧!」 卫兵乙嘴皮子上下一碰都是风凉话。说穿了那是别人家的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但看到原本身在高位的人落难,就是要求个嘴上痛快,说风凉话打打嘴炮。 陆家一门忠烈,老将军那一辈八个兄弟都血溅沙场,马革裹尸,惨烈的为国捐躯,剩下一门孤儿寡妇。 许是手上沾的血腥太多,陆老将军陆傤这一辈,只得了两个儿子,女儿一个也没有,老将军夫人哀痛之余又见陆家凋零,坚决不再让陆家子孙从军,然而陆家大房夫妻已经跟着陆老将军去了边关。更可叹的是没几年,大房夫妻战死边关,只留下孤儿陆玦。 陆老将军自觉无颜见老妻,便竭尽心力将孙儿养大。 陆玦是个奇才,学武天分极高,三岁习武,五岁练气,十三岁随着陆老将军第一次出征,便只身杀入敌营,取得敌军将领首级,十七岁一力镇压倾巢来犯的高句丽,逼得对方国主主动写下降书,愿意年年以臣子身分对我国进贡,立下的都是不世之功。 陆玦也因为杀人如麻,在周边国家得到了魔煞星的称号。对大珖朝的百姓来说,陆小将军就是神只一样的存在,可这样独一无二、战无不胜的存在,竟也会像寻常人一样打了败仗,重伤断腿回到京城,这个耳光扇得皇帝面目红肿。 虽说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圣上嘴里没说什么,却没什么好脸色,朝堂那些个以揣测上意为生的文臣们也因为这样不明的风向动荡不安。 一个月后,负责诊治的太医宣布陆小将军重伤难愈,就连那条腿恐怕也再难恢复往昔的矫健,更不幸的是小半个月后,八百里加急传回陆老将军陆傤战死边隘的不幸消息。 朝廷一下损失两员虎将,皇上的脸色黑如锅底,见风转舵的朝臣见状,便有人怒斥陆傤抵挡不力,涉嫌通敌卖国,使得金人连下边关三城。也就是说短短几月之内,镇边城、长裕城和白羊沟都被金人打了下来。 当然,朝廷也不乏站在陆傤这边的人,只是陆玦战败的创伤还挂在皇帝心上没个发泄的地方,现在就连老将陆傤都出事,原本想帮陆家说话的朝臣纷纷噤若寒蝉。 不出几天,皇帝龙案上弹劾陆氏一门的奏折排山倒海而来,其中以左相为首的萧家一派,更是发动前廷、后宫的关系网,加油添醋的进言非要治陆家的罪不可。 皇帝的压力大过天,为了安抚几乎要把养心殿给吵翻天的老臣们,原本将各种折子留中不发的皇帝一声令下,把陆家的兵权都收了回去,陆家的声势、几代人的打拼一瞬间掉进尘埃里。 为皇朝拼搏流血流汗、戎马半生的老将军失了性命、小将军断了腿又失了兵权,如今还昏迷不醒,失去顶梁柱的陆家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完全陷入绝境,直接乱成一锅粥。 陆家失了圣心,势利又现实的朝臣与世家贵胄又怎么可能没嗅到风向?别说雪中送炭,连虚浮的言语安慰都没有,举目望去只有世态炎凉和趋利避害的人性。 举国皆知陆氏一门对大珖朝来说可谓护国柱石,因着陆家一门的守护,皇朝维持了数十年的安稳,但在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的朝廷,重文轻武已是趋势。 如今陆家倒台,也没人当回事,朝廷养那么多武将做什么?摆设吗?需要他们为国家戮力的时候,想出头的人多得很。 没吃过败仗的建隆帝这回一下折了最倚重的左膀右臂,又收到大量朝臣弹劾的奏章,震怒之下,把这股气撒在了陆玦身上,不只收回兵权,在得知陆玦已没有再次上战场报效国家的希望,更是褫夺了他「天威」将军的封号,只留下将军头衔,十天后又发出一道圣旨,让陆家举家迁往巴山镇守皇陵。 没人敢说建隆帝凉薄,兔死狗烹,甚至连替陆家求情的人都没有,先不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最现实的是,陆玦倒下后,整个陆家再没有一个得用的人,就剩下几个高不成低不就、只知吃喝玩乐的子弟,能起什么作用?没有赶尽杀绝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为一个气数已尽的家族得罪怒气当头的圣上,犯不着,自然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原本络绎不绝的门庭很快连一辆马车都没有了。 不过这事还没完,向来在陆府说一不二的陆老夫人又一次下了决定,陆家原来是靠陆老将军撑着,如今老将军殁了,大房最后的希望如今还躺在屋里昏迷不醒、生死不知,要二房和一屋子老弱妇孺跟着迁居到巴山皇陵那个偏僻的鬼地方,还不如趁机和大房划清界线,求一条活路。 都说大难来时各自飞,这不是只用在夫妻身上,家族也一样。为了保住二房,陆老夫人破釜沉舟的分了家,也不知该说庆幸还是什么,皇帝问了陆傤的罪,却还来不及剥夺陆老夫人的一品诰命,她按品大妆,穿上诰命外命妇服去敲了登闻鼓,此举惊动了建隆帝,果然召见了她。 陆老夫人不知向皇帝禀告了什么,等她离开,又一道圣旨下来,陆家举家迁往巴山镇守皇陵,改成了「陆家大房」举家迁往巴山镇守皇陵。 这件事闹得京里沸沸扬扬,有多少人都为树倒猢狲散的陆家唏嘘不已,也有人赞叹陆老夫人断臂求生,是十足的巾帼英雄。 而二房先前怂恿陆老夫人替陆玦作主娶的媳妇,美其名是为他留后,也就是宝氏,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大吵大闹起来,说什么这门亲事本来就不是她愿意的,凭什么她就该随着陆玦去皇陵,把陆府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在她看来,亲祖母、亲二叔,陆家这近几十口老老少少不都是陆玦所谓的亲人?血亲都不愿陪着那倒楣鬼去吃苦,她这只在洞房花烛夜见过夫君一面,夫君便撇下她打仗去了的娘子,福半点没享到,需要共患难的时候为什么就想到她? 只是不管她怎么哭闹,都改变不了结果,何况不去就是抗旨,于是她干脆悬了梁,不料她的体积太过庞大,梁木撑不住她的重量,居然断了,更是将整个小屋弄垮一半。 出了大丑,倒在断垣残壁中的宝氏,被一群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拉出来后,除了灰头土脸外居然安然无恙,而她醒过来后竟半点悔意也没有。 只是不管陆府里有多鸡飞狗跳,该启程的还是要启程,侥幸逃过一劫,不用去守陵的陆家人,等着他们的也没有比较轻省,官宅被收回,一群靠着祖荫的后宅女人和不事生产的纨裤子弟,仍旧该搬的搬,该走的走,以后不会有谁继续负责他们的人生了。 一座辉煌的宅子转瞬间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只留下一地的唏嘘。 不耐烦卫兵乙的拖拖拉拉,卫兵甲很快进了值房的小间找了负责人。 那人自我介绍姓万,单名一个三字,一身枣红的袍子,看不出年龄,长得一张猴子脸,面白少须,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声音带着尖细。 根据宝卧桥所知,守陵人大多有着特殊的政治身分和地位,但大部分都是皇室的旁支,或是高官贵胄的庶子,在家族里可有可无,打发到这里来也算有个去处,名声还好听,无论如何总比放在眼皮子下添堵来得好。 万三滴溜溜的眼神瞄过宝卧桥几人,左不过又一个落魄世家罢了,便让人把一行人带到一间小院。 那是一间一进的农家小院,灰石砌的墙面,瞧着比土胚房要坚固多了,白墙黑瓦,四五间房并在一起,前方是个大院子,只有两棵梅树和几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墩子,院子一侧是竖着烟囱的厨房还带了口水井。 听到众人动静,一只老鸹在枝头呀的一声扇翅飞走,惊得林间鸟儿也成群结队的呼啸四散。 日子看似安顿下来了,看着水井里膘肥体壮,又黑又丑的倒影,宝卧桥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在家里埋头改编剧本,因为是On档戏,今天写明天就要拍,压力大还赶得很,偏偏这是她从协力编剧跳到独立编剧的第一次独立作业,从媳妇熬成婆,她花了五年的时间,头回担当大任,唯一的目标就是力求完美。 导演一天十几次的催促,她日夜颠倒就算了,辛苦工作之余还要做好心理准备,将来影片上挂的也许是别人的名字,种种因素加起来,让她压力大得几乎要怀疑人生了。 最让她无解的是,自己不过是打了个盹,怎么就穿进了她要改编的原着剧情里了。难道自己年纪轻轻就过劳死了?她能要求剧组赔偿吗?还是只能比个中指? 这一生,要钱没钱,要名没名,要家庭没家庭,甚至连个正经恋爱也没谈过,男人厚实的大手把自己的小手握住逛大街是什么滋味,啧,只有流口水的分,到底她来这世上一遭是做什么? 这还不是最悲惨的,她穿越进一本书里,悲摧的是她穿的不是女主,甚至连女配都不是,而是男主在年少时被逼着娶了的元配,是个作妖到把自己作死的炮灰。 书里对这元配也就寥寥几笔,连个姓名都没有,通篇就是一个宝氏带过,这女人好吃懒做就算了,还头发长见识短,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惊声尖叫是常态,甚至因为不想随男主去守陵自杀过一回,她也就是那时候穿来的。 这女人是个奇葩,来到巴山没多久和一个守陵人的老婆为了只鹅起争执,她非要说那鹅是自家的,偏生家里一坨鹅屎也不见,那可是一只大白鹅,不管养着还是杀了吃都划算,谁也不相让。 两个女人一言不合当场撕扯着头发干起架来,守陵人的老婆连忙喊来自己的丈夫助阵,很不幸宝氏被那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推,脑袋瓜重重撞上石磨,脑浆迸裂,直接翘辫子。 第一章 穿成炮灰胖元配(2) 陆玦丧妻后并没有再娶,人生跌入泥淖的男主不甘命运接二连三的打击,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发愤图强,另辟蹊径上位,替自己开创了波澜壮阔的一生,最后位极人臣,与他的继室,也就是正牌的女主琴瑟和鸣,永结同心,恩爱一生,一生圆满,剧终。 男主角出身将门世家,故事一开始他就断了条腿,敬重的祖父又身亡,加上粗鄙的妻子整天吵闹不休,恶耗接二连三,精神体力紧绷到最后无以为继,加上重伤未愈,便在高烧中昏迷过去,然后直接被塞进马车送来守陵。 她是宝卧桥,和书中的元配宝氏同姓,但她不是书里面的宝氏,她惜命得很,绝不会为了将一只跑到自己院子来的鹅占为己有,就和人打架丧了命。何况鹅太凶了,小时候被鹅追咬的记忆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是她人生无法抹灭的阴影。 穿进这样一个炮灰元配的角色里,宝卧桥只觉得生无可恋。 宝氏出身有头有脸的富有商户,母亲是妾,她就是个庶女,十年前母亲被下人撞见与外男不清不白,宝家老太太一怒之下命人乱棍把人打死。 母亲死后,本来在府里就没什么地位的她,生活更是一落千丈,数九寒冬得穿着粗布衣干活儿,洗衣、洗碗,所有的脏活累活都由她来,年复一年的冻疮肿得她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这样的姑娘连吃饱穿暖都有困难,更遑论教养了,日积月累的怨恨和不甘导致她的三观越来越偏差。 等年纪拖到十六岁该许配人家了,可宝家人却完全忽略这件事,一心筹备着正房嫡女要远嫁京城的大事,宝老太太甚至作主让她跟着嫡女去京城当通房丫头。 她顶了嘴,来个抵死不从,然后就被禁足了,这一禁足便是一年。 她知道自己的小胳臂是扭不过宝老太太这条大腿,刚被禁足,她想了好几夜,决定把她娘临终时给的五十两银子挖出来,第二天让身边的小丫鬟去给她弄吃的,越油腻越容易肥胖的食物越好,她要一劳永逸解决被送去当妾的可能。 她被关了一年,加上之前的悲惨遭遇,个性早就歪了,如今更是偏颇得厉害,加上除了自己的小丫头,谁也见不到她,也没人关心她,等到宝老太太发现她胖成球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年时间,宝氏把自己喂成一个走起路来天摇地动的大胖子,以这样的身材,那副尊容去给人家当小妾通房,倒贴也没人要。 宝老太太大发雷霆,可宝氏完全无所谓,她这算躲过了一劫,只是本来漂亮的脸蛋也跟着一去不复返了。 宝老太太也气极了,把她身上拧得青青紫紫还不解气,转手就把宝氏身边的小丫头给卖了,而宝氏解禁不到一天又被禁足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嫡女出嫁以后,宝老太太便想着随便给宝氏找个乡野村夫嫁过去,眼不见为净,至于她的婚姻会不会幸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宝家再没有分毫关系。 说来也巧,陆家二房的人和宝老太太搭上线,一个广撒网捞鱼,一个赶着出清存货,两边一拍即合。 陆家二房想用不幸的婚姻毁了陆玦的后半生,谁让过于优秀的陆玦衬托得二房越发渺小没用,他们决定给陆玦娶一个品貌低下的妻子,只要能替大房添堵就成,就是要让陆玦不痛快,于是二房说动陆老夫人,用长辈的身分以及为他留后的理由迫他成亲。 宝老太太连对方的身家来路都没问,听见是京城人氏便答应了这桩亲事,能嫁到京城去,说什么宝氏都算高嫁了,管她嫁过去的人家是狼窝是虎穴。 宝氏是被押着上花轿的,她原来打算到了京城就找机会跑路,但是洞房花烛夜那晚硬是被拥有逆天颜值的新郎官给吸引了。 这哪里是遇神杀神的小将军,根本是谪仙,要不,先将就将就吧? 她是愿意了,但是没有人问陆玦愿不愿意。被人按着头喝水,陆玦一个血性汉子怎么可能会高兴,若非陆老夫人以及二叔二婶用孝道逼迫,他根本不会答应成亲。 新婚夜只看了妻子一眼,他就明白二房根本没安好心,愤懑之余借着军营有事,一去不回头,直到半年后打了败仗才被送了回来。 宝卧桥坐在井边对着打上来的一桶水叹气,没听到门外马儿的嘶鸣和车夫的吆喝声。 半晌,瞿伯推开院门进来,看见宝卧桥腿边的水桶,半垂下眼皮偷偷观察了她好一会儿,才状似无意的道起家常,「夫人怎好干这样的粗活,一会儿还是我来吧。」 他是陆老将军的人,向来在外院听差,但陆府内院事务他也听过几耳朵,这位夫人不只相貌粗陋,妇德妇言妇容妇功都不具备,还把泼妇骂街演绎得生动活泼,哪有半点世家主母该有的气度风范?她根本配不上大少爷! 二房替大少爷找了这么一门妻室,根本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其心可诛。但这几日见她守礼懂分寸,就连初到巴山那天被两个不知所谓的门卫冲撞鄙视,话里话外骂她丑八怪,她都只是笑笑,并未如他所以为的撒起泼来。 宝卧桥见瞿叔不像故作姿态,便笑道:「不过几桶水的事,这桶水再往水缸倒下去,家里的水这几日都够用的了。」 她知道瞿伯在陆家是有些体面的,就连二房也指使不了他,这也是他坚持要和陆玦到巴山来却没人敢说话的缘故。 对着她,瞿伯也从不自称老奴,而是你啊我的,要往不好的方面想,是他没把宝卧桥这个主母放在眼里,但宝卧桥不在乎这个,彼此只是雇佣关系,把事做好就是,为什么非要让自己表现得高人一等呢? 「夫人,我把大人的俸饷和生活用品都领来了。」 守陵人是有俸禄的,按照职务品级高低按月领取俸饷和生活用品,这包括了茶酒钱、厨料钱、薪炭钱、马料钱等等。 陆玦离家的时候,府中以前所有的随侍,除了瞿伯,一个都没能带走,也就是说这个小院就住了三口人。 宝卧桥探头一看,家里唯一的小马车已经拆掉车盖,四四方方的车板上叠得满满当当几乎冒尖了的麻布袋。她倒吸了一口气,这有多少啊?「这些都是咱们家的口粮?」 瞿伯没敢把小眼神往她身上抛。「我也是想着我们家就这几口人,作主把一半的米粮折成了现银,请夫人莫怪。」 他以为自己自作主张,依照夫人斤斤计较的性子肯定要发一顿脾气,这一车口粮寻常五口人家足够吃上半年有余,只是自家夫人和旁人不同,一顿饭吃光一个小饭桶,还意犹未尽的摸着肚子,一副我还没吃饱的样子,以这饭量,这一车粮食搞不好还不够她吃。 他觉得往后家里没有少往外买粮食的机会,便自作主张把粮抵了银子,何况就算把粮都拉回来,这小院根本没地方可以放,倒不如换成银子实惠。 不料宝卧桥不只没发火还夸了他一声,撸起袖子要往外走,「你做得很好。」 瞿伯本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不禁咦了一声,又补充道:「夫人,还有大人的俸禄我也一并领了,七十七两,加上卖粮的五十两银子,一共一百二十七两。」 「嗯,你直接交给大人吧,那是他的钱。」就算被褫夺了封号,陆玦还有将军头衔,原来他的头衔这么值钱。 方才她出来打水就是因为陆玦昏迷好几天后清醒了,她过去问了一嘴,问他要不要如厕,却被他愤怒又厌恶的撵了出来,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虽然觉得很委屈,但怕继续刺激到他的情绪,她只能出来了。肉眼可见,她和这位陆大人的关系不只一个僵字,还很不妙。要是谁像他一样被逼着娶了一个自己不爱,在大难来时还想着各自飞、不惜自杀的老婆,谁能给这样的女人好脸色? 她没再管瞿伯,出门把马车上的麻袋都卸了,她力气大,一手一个麻袋,像拎小鸡似的三两下把一车的粮食都给俐落的安置到边上的小仓库。 然后她准备去给陆玦请大夫,她不担心陆玦的生死,他可是男主角,谁领便当也轮不到他没命,但回想她看过的原着,大致记得男主是有腿疾和腰疾的,只要天气变换就会疼痛难忍,想来是他来到巴山后没有好好治疗落下的病根。 从巴山到附近的小县城不到五里路,宝卧桥不只力气大,腿脚也快,很快就领了一个大夫回来,只不过陆玦看见她时再次暴怒,直接把手上的什物丢了过来,宝卧桥连忙闪身躲过。 「滚!」 他一喊完,大概是牵动了伤口,额头顿时泌出细密的冷汗,没有血色的脸因着几日没有进食,瘦得轮廓五官都突了出来。 宝卧桥好心没好报,看得出来陆玦对自己极其不信任,为避免再被他的口水洗脸,她也学乖了,不进门,就站在门外请大夫进去替他看诊。 「我不用看病!她请来的大夫我不看!」他满脑子都是这女人怎么会这么好心,肯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他一激动,牵扯了腰际和腿上的伤口,瞬间疼得他面目狰狞,身子直痉挛。 那大夫见陆玦伤得不轻,扫了一眼他的伤处,道:「公子除了腿上的伤,腰上也都泌出血来,伤口这是撕裂了吧,现在要是不治疗,伤口有个反覆,公子可得做好瘫在床上一辈子的准备。」 「就算会瘫,我也不用她管!」狠狠捶了床板,这是口不择言的气话了。 宝卧桥知道陆玦在担心什么,不就怕她这个娘子又趁机勒索他,又或者见色起意揩他的油。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好心被雷亲,既然好好说他不听,她不得不拿出以前宝氏的态度,叉起腰,声如洪钟的大骂,「你可别以为瘫在床上好吃懒做,老娘就会侍候你吃喝拉撒,少臭美了,等你腿脚一好赶紧给老娘出去赚钱养家!」 陆玦脸色铁青,宝卧桥站在门外几乎能听见他磨牙的声音,她不敢求以后这位陆大人能体谅她的苦心,只祈祷别秋后算帐就好了。 幸好陆玦没真的气昏头,以一息尚存的理智还是让老大夫替他诊治了。 第二章 受伤意外入空间(1) 陆玦的脚在京城时曾由太医院院判给看过,断骨接了,也上了药固定,倒是不打紧,要命的是他腰际的那处刀伤,伤口很深,皮肉外翻,一个黑乎乎的血窟窿。原本也是用好药敷着,但连日在路上奔波颠簸,也没人替他查看换药,此刻伤口已经开始发黑,还往外淌着血水。 宝卧桥没想到这么严重的伤口他居然能忍到现在,或许是被痛醒的也说不定。 大夫帮陆玦把腿上的夹板重新固定,腰上的伤也包扎了,叮嘱他好生将养,还要坚持每日换药,否则容易留下后遗症。 「多谢大夫,我让人把诊金给您奉上。」陆玦脸色苍白,因为强忍着剧烈的疼痛而汗流浃背。 「尊夫人已经给过了。」 大夫把写好的药方交给宝卧桥,又跟她叮嘱了要注意的地方,要多补充营养,由着她送出了门。 宝卧桥回来的时候看见瞿伯,苦笑着向他说道:「大人好几日没有进食,我给他送吃食进去他肯定不会吃,劳烦你给他熬点清粥,我照着药方给他抓药去。」 方才屋里发生的一切瞿伯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大少爷为什么对夫人有那么大的偏见,无非是前段日子夫人的作为凉了大少爷的心。 当她把药抓回来时,陆玦已经趴下睡着,床头柜上放着空了的碗,宝卧桥把水壶里已经冷掉的水换成热水拿了过去,就见他霍然转过身来,眼神全是防备和高深莫测。 宝卧桥才不背这黑锅,「我可没那闲功夫下药害你,这水给你换了热的,你爱喝不喝,不喝渴死你吧!」 嘴皮已经裂得都渗出血丝来了还倔什么强。 「我不想见到你,去叫瞿伯来!」他吼着,可又干又涩的喉咙却嘶哑得很。 瞿伯是熬了粥送过来了没错,但他毕竟是个糙男人,办事虽然灵通,衣食住行的侍候却远远没有女子来得精细。 这不,只知道送粥过来,连勺子都没拿一根,甚至不知道给腿脚不方便的人送壶水到床边。 「你没嘴啊,有力气吼我,干么不自己叫!」她也不甘示弱吼了回去,她又不是婢女,吼什么吼,有种自己来!要不是她心软,看不得他又阴郁又颓唐的鬼样子,谁理他啊! 气咧咧的骂了一通,宝卧桥把空碗收走,甩门出去,但她没有立刻走开,而是悄悄的站在窗外往里头偷看。 在她离开后,陆玦构着手碰了碰茶壶,发现换了热水,犹豫片刻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闭起双眼决然的往嘴里送。 宝卧桥摇摇头,这人不会是有被害妄想症,听不得好话,非要骂他两句才踏实吗?她朝屋里的男人比了比中指,「老娘又不是你的老妈子,这样侍候你还嫌弃,老天爷,祢太不公平了,我跟祢无冤无仇却让我穿到这鬼书里来,到底有没有天理啊?」 踩着愤恨又纳闷的脚步去厨房,在角落找到她要的火炉,并把火炉搬到院子。 她要做什么?还用问,当然是煎药给那个恨不得她立马蒸发消失的臭家伙。 这宅子就一进的小四合院,朝向还不错,坐北朝南,院子里梅子树的枝头上挂着小小的青果。他们初来乍到,什么都还来不及置办,厨房里就一些瞿伯刚领回来的油盐米面,所以院子里还是空荡荡的。 她往炉子里添了炭火,放上煎药的药壶和水,如果可以,她真想放巴豆进去,让那不可一世的混蛋拉肚子。 她会把火炉搬到院子,一来是让屋里的陆玦可以看见她煎药过程,不要疑神疑鬼,省得还要她浪费口水解释半天,二来她还真得想想自己的未来了。 把扇风的蒲扇放在地上,一只手不自觉的往胸口摸去,刚摸到一个形状,宝卧桥的眼泪就餐在眼眶里了,那是前世妈妈留下来的遗物,一个椭圆状绿莹莹的翡翠玉牌坠子,正面用阳刻的手法镂雕着一座须弥山的图案,背面通体鉴刻着球路纹,只是一个小小的玉牌,却是宝卧桥全部的念想。 她记得妈妈曾经对她说过,须弥山有着宝山的意思,同时也是神话中的世界中心,周围环绕着天空地三界。 她当时年纪小,听得一头雾水,就只记得须弥山是宝山,后来长大查了书籍才知道,所谓的宝山,就是应有尽有的意思。 本来以为她穿过来就再也不会和过去有联系,却没想到这个玉牌坠子不只在前世陪着她走过许多孤寂的路,还陪着她来到异世界。 她醒来的那一刻发现这块坠子攒在自己的手里,便小心谨慎的将它挂在脖子上,还不放心,把红色的丝绳紧了又紧,确定它不会掉,才宝贝的把它塞进衣服里,玉牌贴着心口,所有来到这世界的惶恐不安,都因此消失,她彻底安了心。 她上辈子是孤儿,靠着父母过世后留下的大笔保险金,一路上了大学,出社会后也当过几年的上班族,但实在习惯不了朝九晚五的刻板生活,每天加班加到爆肝还不算,还得面对老鸟同事的排挤。 她寻思着反正自己又不缺钱,也不见得非要靠那调薪永远没有通膨快的薪水过苦日子。 这一转念,她便辞职加入一个资深编剧的团队,口碑、声誉都不错,反正她就是个门外汉,除了一腔对文字的热血什么都没有。公司接到不错的案子,她在下头帮忙写,也不在乎中间转了几手、拆润几次、能分到多少报酬,所以她很快成了公司的正式协力编剧。 毕竟像她这种只付出脑力、劳力不求回报,而且还没有打退堂鼓的人,如同凤毛麟角一样稀有。要知道每年一堆新编剧入行,隔没多久就会陆续离开,能熬出名声的编剧和成为知名作家的难度不遑多让。 而她呢,就缺那临门一脚,熬过了就鲤鱼跃龙门,小媳妇熬成婆,哪里知道过劳猝死呜呼哀哉。 如今自己成了这副惊天地泣鬼神的模样,还多了一个不待见她的丈夫,又不时被旁人嫌弃她一身肥肉、又黑又丑,这都没能击垮她。 唯一让她搁在心上的是现代的自己不知道怎么了,是这样挥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的走了,或者只是昏过去,又或者也被新的灵魂给占据了? 那边的一切都成了未知,她不知道有没有回去的方法。 伤怀了片刻,宝卧桥毫不犹豫的又挺起胸膛,既然穿进故事里,这里就是她的战场,就像爸妈的离开让她痛不欲生,但再苦、再疼也只能毫不犹豫的选择坚强面对。 既然无从选择,那就迎接吧,生活总是要过下去,上一世的自己都能走过来了,没道理这一世就过不好。 就算那位男主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甚至还时不时的言语暴力,自己还是要打起精神,把日子过起来。 原书中,宝氏在娘家活得很是艰难,因着嫡庶有别的观念,加上把持宝府的老太太和太太以及大小姐都不是善类,父亲又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都说情分情分,感情的分量是日积月累出来,宝家人对宝氏的所作所为让她凉了心,也因为长期的不公平待遇让她心里埋下许多不平衡。 被当成工具人嫁到陆府后,宝氏内心的秤杆完全倒向了自私自利这一方,做了许多蠢事。 宝卧桥和原主不同,她九岁以后就没有了父母陪伴,形单影只的在城市里摸爬打滚,习惯了不对别人寄予希望,凡事靠自己,随遇而安,怡然自得。 所以穿到书里面对陆玦这样的病人,就算她不是南丁格尔,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母,但出世的豁达她还是做得到。 她穿的这本书是架空朝代,叫大珖朝,当今皇帝姓赵,年号建隆,并不是她熟知的历史中陈桥兵变的赵匡胤,皇帝的名字叫赵珖冉。 不过作者设定的时代背景和社会风俗多少参考了宋朝,时序也参照前世的历史轨迹,犹如五代十国的天下大乱已经过去数十年,大珖朝的百姓缓过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那口气,此时政治清平,虽然谈不上太平盛世,还算是风平浪静。 但综观历史,不管多强大的国家都免不了内忧外患,谁也不知道天下什么时候要出乱子,大珖朝也和所有的皇朝一样,边关都免不了有觊觎中原的各个部族,虽然还未给朝廷带来真正致命的伤害,时不时的骚扰依然让人烦不胜烦。 许是心事想得太沉,忘了眼前正在熬药的药壶,也没注意自己靠得太近了,等灼热感传到脑子里,靛蓝的麻布宽袖眨眼就被火焰吞噬了大半。 脱衣服明显是来不及了,宝卧桥手忙脚乱的试着灭火,免得酿成更大灾害,古代走水酿成的都是巨型灾祸,谁叫现在的建筑都是木造。 她动作虽然俐落,却因为一时忘记自己现在的身材有多么粗猜,重心不稳直接从凳子上摔下去,膝盖磕到地上弄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加上为了灭火,胳臂在地上胡乱摩擦,回过神来,只感觉整只手都擦破皮,火辣辣的疼,然而最严重的伤还数方才摔的那一跤,汨汨的鲜血已经沿着膝盖流了下来。 「嘶!」她龃着牙,掀高裙裾一看,膝盖的裤子已经破了个口,要不赶紧上药,怕是会得破伤风,现在这时代,随便一个风寒都能要人命,可她去抹药,药壶就没人看了。 还在犹豫,刚刚因为灭火的动作太大,掉到衣服外头的玉牌链子突然滑落下来,正好砸在她还没处理的膝盖伤口上,她忍着痛楚急忙按住玉牌,以免砸碎在地上,令她惊讶的是,玉牌竟将她流出的鲜血吸了进去,还越吸越多。 她整个人傻住了,瞠目结舌的看着一边吸血一边泛出荧光的玉牌,感觉上面雕刻的须弥山似乎活了过来,不过片刻,她眼前一黑,人就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宝卧桥醒了,她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四周都是白蒙蒙的雾气,却一点都不妨碍视线,没有太阳却很亮敞,不远处有一个不大的小池,小池旁的石壁上有个小洞,正缓慢的滴着乳白汁液,汁液顺着石壁滑入幽深清澈的小池,融入其中,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奇香。 小池旁边还有一块菜地,嫩生生的小黄瓜、红艳艳的辣椒,黄澄澄的马铃薯。再过去是一块药田,大约一亩左右,一半种了冬虫夏草、三七、乌骨草、川贝、黄英,还有好几种她压根不认得的药草,另外一半种着黑枸杞和七叶一枝花,虽然统共加起来不到二十棵,还是叫人心生兴奋。 七叶一枝花这药材她认得,因为它躲藏在现代千圆大钞的帝雉身后,为了它,宝卧桥还特地上网查资料,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 宝卧桥拔了一根宛如翡翠的小黄瓜,用小池的水洗干净,这池塘干干净净的,池水清澈见底,用明镜来形容也不以为过。 宝卧桥把手伸进去,清清凉凉的,完全没有一般池塘水的污浊,确切的说,这小池是一处泉眼,池底的巨大石头间不停有水泡冒上来,却没有热度,可见不是温泉。 想到自己受伤沾满灰尘脏泥的膝盖,她决定用这个看起来很干净的水洗一洗,等离开这地方后再上药。 奇异的是,泉水被她用手捞起来浇在伤处后,伤口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被泉水滋润过的皮肤甚至都白皙了几分。 她不敢置信的摸了膝盖好几下,真的完好如初,甚至肌肤更加细嫩。 她捏了下脸颊,会疼,不是作梦。 看来这是口灵泉,若是拿来喝,会不会有更神奇的作用? 她脑洞大开,掬了一捧水喝下去,清冽甘甜,比她在现代喝过各种标榜天然的矿泉水、大珖朝的天然井水都来得可口。 上般人若是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多少都会有些惊吓害怕,可她却有一种快乐得想跳舞的冲动,这就来了吗,小说和影视作品中穿越女的金手指空间? 既然泉水都有这般神奇的作用,那石洞滴出的乳白汁液又是什么?那股香味老在她的鼻尖缭绕,要不,尝尝看? 那石乳滴得很慢,宝卧桥伸出食指,感觉快要等到天荒地老了,才接着半个指头大的分量。 味道实在太香,她从来没有闻过这种香气,大着胆子将石乳往嘴里一送,甘甜无比的味道立刻充满口腔,她舔舔唇,但也就这样,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没想到她会有属于自己的特殊空间,虽然只有一个泉眼、一块药田、一块农地,她不知道能做什么用,但不管如何都挺叫人高兴的,对现在的她来说,这可是比中了一亿的乐透彩还大的大奖啊! 宝卧桥摸摸还握在手中的玉牌,一定是它了,它因为吸了自己的血,才把自己带到这个空间来。 但要怎样才能随意进出空间呢?她还是编剧的时候,为了工作看了不少小说和影视作品,系统的、空间的、修真的,完全就是杂食,那些故事里描述进出空间的方式,多是用念力,也就是自我意志控制,所以她决定尝试看看,在心里想着「出去」,转瞬间便站在小院的空地上了。 第二章 受伤意外入空间(2) 毕竟是在光天化日下,宝卧桥没敢再尝试进去空间,否则不管被哪只眼睛看到她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又出现,绝对解释不清,百口莫辩。 她懊恼的捶了下脑袋,却在手碰到头的同时发现自己还拎着那根摘来的小黄瓜,她将小黄瓜送到嘴边,张嘴咬了一口,新鲜爽脆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不用烹煮,甚至不用蘸任何酱料味道都这么棒,要是加上佐料,还不好吃得把人的舌头给一起吞下去。 她虽然迫切的想知道更多空间的秘密,但横在她眼前的是熬药的药壶因为没人看顾,干烧太久,居然被烧到裂开,火炉里的炭火也因为后继无力,熄灭了。 想到瞿伯总是为这个家忙进忙出,明明没什么好打理的,他却总是不知去哪里忙了,屋里头那位连下地都没办法,她把药壶烧坏了,就别妄想会有谁来搭把手。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刚刚突然的消失会不会叫陆玦给看去了?毕竟当时为了让他看见自己熬药才把火炉往院子搬,等一下他万一问起来,她如何解释才好? 不管了,还是先把药重新煎上,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看着办!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的找出另一个药壶,重新拆了一包药,加水添炭,半晌终于把药煎好,送到陆玦的床边。 陆玦心情复杂的看着药碗就是不伸手,视线往她的膝盖处溜了一眼,她这行动俐落的样子不像是受了伤。 方才一注意到她将裙裾撩高准备查看伤处,他就闭上了眼睛,数了几息再睁眼,院子里就没看到她的人了,他猜她进屋处理伤口去了,便别过头不再关注。 不再关注的结果就是让她把一个好好的药壶给烧坏了。 她本来做事就不靠谱,他还寄望她些什么呢? 果然,外头安静了半晌,就又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这碗药迟了许久才端过来。 诡异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宝卧桥见他垂着眼迟迟不动作,就用宝氏一贯的恶声恶气说道:「一个大男人,上阵杀敌眼睛眨都不眨,不过吃碗苦药还拖拉啊?可别想让我喂你,老娘没那闲情!」 陆玦立刻夺过药碗,一口喝光。 他刚刚一定是鬼迷心窍了,居然担心她的伤! 激将法再次成功,宝卧桥麻利的收拾好空碗,片刻不停留的转身离开。陆玦看着那壮硕的身影消失在门边,颓然的躺回床上,接着自嘲的笑了。 现在已经在谷底的他最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不过短短时间,他竟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吃了败仗,被夺了兵权,从建功无数的天威将军、敌人口中的魔煞星,成了丧家之犬。 陆家大房一门为国家抛头颅、撒热血,最终只得到家破人亡的下场,他成了这么个废物后,就连家中的女人也瞧不起他。 他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却又忍不住,越是细想,伤处越发疼痛,他疼得面色发青,紧紧握拳,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他心里的伤心、自责、愤怒,没法说与人知。 陆玦和宝卧桥并不在一个屋里住,陆玦住的是东厢最大的那间房,她睡的是陆玦隔壁的小偏房,除了一个炕、一张小桌、一把机凳,还有宝卧桥自己的嫁妆箱笼,里面就两块布料,还不是什么绸缎,以及宝氏在陆家小半年攒下来的月例银子。 多亏宝氏在陆府的胡作非为,她这些银子才没被搜走。 是的,叱吒风云的陆小将军在昏迷的状况下,被塞上马车,根本没人帮他收拾东西,更别说大房值钱点的东西早就被分光了。 要不是瞿伯还知道替他收拾几件替换的衣服,到了皇陵后还记得替他去领米粮俸禄,他差点就要面临只有一套衣服穿到底的窘境,甚至没有银钱可以看大夫,导致后半生只要碰上湿冷的阴雨天,就会被腿疾的疼痛给折磨得生不如死。 宝卧桥在现代一天最少要洗一次澡,可来到这里,别说提水、烧水了,这个家连个浴桶也没有,只有一个拿来当脸盆的木盆子。 洗了脸、擦了手脚,没什么事好做,加上今天又是找大夫又是煎药,又是在空间探险什么的,她决定躺上床小睡一下。 可睡着睡着,她觉得身体不太对,老觉得自己像一只要蜕皮的蛇还是要脱壳的婵,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好像不是自己的,又不像作噩梦,想张嘴,却连一点声音都喊不出来。 她挣扎了又挣扎,可身体的疼痛感越来越真实,没一会儿疼痛从四肢、下腹蔓延到骨头,骨头传来像是关节摩擦的咯咯声,身体宛如积木重组般的痛,很快的,宝卧桥的额头冒出汗珠,整个人大汗淋漓,全身都湿了,就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她忽然想起在空间里不只喝了泉水,还喝了一滴石乳,该不会现在才发作吧?她在心里把当时的自己骂得体无完肤。 就在宝卧桥觉得快要熬不下去、下一秒就会痛到死去时,身体的痛苦开始减轻,四肢慢慢恢复知觉,同时她还闻到了一股恶臭,她抬起肥胖的手臂,只见灰黑色的油泥从皮肤不断涌出,她掀开被子,拉开湿黏的里衣一看,全身上下都正汩汩冒着油泥,她倒吸一口凉气,惊得神魂出窍,她的身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问题肯定在那泉水和石乳上! 她发现油泥已经把被子和炕都沾染得肮脏不堪,忙从上头跳下来,飞也似的去水井旁打了水,直接就着里衣来来回回搓洗着身体,生怕哪个地方没洗干净。直到打了第六回 水,里衣都洗干净了,她发现自己再继续搓下去,可能会把自己搓下一层皮来才罢手。 这一来也算变相的洗了一回澡,就算她能自己烧热水每天洗澡,一来没那么多柴火,二来她昨天已经用湿布沾水擦拭过身子,也算是洗过澡了。 这地方可没有天天洗澡的习惯,十天半个月洗一次澡的大有人在,想像前世那样用莲蓬头痛快的洗澡,作梦比较快! 她换上干净的里衣,有气无力的把炕上的铺盖与被子扯下来,揉成团往墙角丢,连再重铺一遍被褥的力气都没有,硝人就硝人吧,她一头扎向炕,呼呼大睡。 她只知道自己因为喝了灵泉和石乳,却不知这两者具有洗涤身心的奇效,那石乳其实是洗髓露,已悄悄滋润改变她的身体,她的骨骼血肉到皮肤毛发,无不被这两股天地灵气洗髓伐脉,更别说资质和天赋的提升了。 她这副身体已经极具灵气,呼呼大睡的宝卧桥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身子有了哪些改变,但在接下来的日子,她一点一点的察觉了自己的听觉、视觉、嗅觉,甚至连以前就很大的力气都成了SS级。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宝卧桥再次醒来,天都黑了,别说夕阳西下的最后一点光芒,月娘都已经上了树梢。 她轻盈的翻身下床……等等,轻盈? 弯腰看了眼自己的脚趾,小巧圆润,原来别说脚趾,有她那大腹便便的肚子和因为臃肿而显得十分突出的上围的遮掩,就算把腰都折断了,别说看见自己的小腹、脚趾,连肚脐都要努力拨开赘肉才能得见。 她作梦般的转了一圈,举手投足都曼妙无比。 高兴过后,心里突的跳了一下,她现在这模样怎么出去见人? 没有人在一天之内就来个大改变,那不和见鬼了一样? 于是她开始翻箱倒柜,把所有衣服往身上加,连冬天的夹袄都穿上两件,幸好古人的衣服宽大,层层叠叠下来,乍看和以前的身材没什么两样。 觉得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宝卧桥这才出门,她从早睡到晚,也不知道瞿伯有没有给那位陆大人送饭、送茶水,要是没有,那厮不就饿了一整天? 两人本来就非亲非故,她阴错阳差穿越进这本书,取代了原本的宝氏,与他做了名义上的夫妻,她向来不在意他对自己说什么、做什么,抱持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自然,他要是骂得太过火,她一样会回对心,甚至比他更凶悍。 她的目标是现阶段不要再让两人的关系继续恶化,至少能相安无事,等他身子痊愈,开启自己的主线,她就可以毫无悬念的与他分道扬熊,到时候找个能养活自己的差事,租间小院,养几只猫狗,过着慢活人生,这样的日子不也挺好的? 大珖朝民风还算开放,对女子的要求并未那么严格,只要你想,女人也是可以出门找工作自力更生的。 作为编剧,写写稿子、爬爬格子,在这欠缺娱乐、文学创作很是发达的年代,要混一口饭吃应该不难。 拿定了主意,她赶紧去厨房弄点吃的,瞿伯仍旧不见人影,灶台上的盆子里搁着两只已经剥皮的野兔,想来是瞿伯这几天上山的斩获。 要不就来做份兔儿面吧,兔肉是现成的,她向来喜欢面食多过米饭,多做一些也好给陆玦送去,至于他大爷赏不赏脸就随便他了。 这种老式的灶台,火候很难掌控,却难不倒她,爸妈刚走的那年,她去乡下的奶奶家住了半年,老家用的就是这样的灶台。 半年后,年纪老迈的奶奶病了,姑母、姑父把人接过去养老,她没有跟去,坚持回爸妈留给她的房子,在那里住到长大成人。 对于这种古早的灶台,她颇为怀念,怀念奶奶手把手教她的一切,怀念老人家枯槁又温暖的手,然而没等到她有能力孝顺老人家,奶奶就去了天堂。 她从来没想过,将来的某一天,那些以前觉得用不到的技能会派上用场。 家里的油盐米面都是现成的,还有她从空间拿出的蔬菜,她拿出两个小盆倒入面粉,分别加入从空间拿出来、已经打成泥的红萝卜和菠菜,用手掌将面团揉成团状,再放到阴凉处醒面。 她将兔肉洗干净,去头、去骨,切成小块,把油锅烧热,又剥了蒜,拿了几根空间摘的辣椒和一块姜,用刀将蒜瓣和辣椒碾成末,姜先切片再切丁。 等锅子热好,把三样东西倒进去煽出香味,接着放入裹了荧粉的兔肉,因为兔肉很嫩,很容易就熟了。 这时候面团也醒得差不多了,用擀面棍将面团擀平,再将面皮像折扇般折个三到四折,切成条状,抖开后下到已经将兔肉捞起,装着用蒜末姜水酱醋芝麻辣子熬的大骨汤锅里。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听到锅里开始咕嘟咕嘟冒泡,她将锅盖揭开,面条在汤汁中翻滚,浓郁的酱汤味扑面而来。 熟稔的做着这些,她好像又是以前那个拥有数十万粉丝、热爱美食的IG美食博主。 实在是编剧这个行业太过压榨心灵了,唯一能安慰她的只有美食。而一段无意中分享在网路上的深夜吃货行径影片,点阅率竟有七十五万,评论区都是催促她更新、更新快更新的留言,让她这个无心插柳、初试啼声的菜鸟,因此慢慢走上圈粉无数的美食博主人生。 可惜古代没有网路,她的IG美食博主梦只能终结在再也回不去的上辈子了。 她把大碗依次排开,先分面,微微搂了搂筷子,红绿相间的面条便顺溜的滑进大碗里,再摆上从空间拿出来、切成细丝的小黄瓜,放上煎得焦黄的兔肉,一勺酱汤迎头浇下,最后洒上细细的红辣椒圈,兔儿面大功告成。 因为不知道那位陆大人吃不吃辣,他身上还带着伤,肯定要忌口,那辣椒圈也就撒个意思意思,点缀而已,不吃的话拨开就好。 宝卧桥把面分成三份,两碗用托盘装上,看在瞿伯贡献了兔肉的分上,给他留了最大一碗。 看着托盘上比较大碗的面,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既然灵泉对她的伤口有用,那是不是……也可以给其他人用看看? 想到陆玦因为伤口疼痛,整宿睡不好的憔悴面容,还有轻易就暴跳如雷的脾气,就当是给两人重修于好的路上添砖加瓦,他的腰伤还有腿伤要是能快些好,才不会像爆竹般一点就着,甚至,不点,他还是着。 想起自己身上的蜕变,其实她也拿不准到底是灵泉还是石乳造成的,以及对他有没有用,但是灵泉既然可以瞬间治好她膝盖上的伤,对他的伤口应该没有坏处,加上她用了许多空间种出来的蔬菜,先不说吃起来特别鲜美,绝对充满营养。 反正,先加几滴灵泉试试看吧,不试怎么会知道好坏。 至于石乳暂时先不要,她直觉让自己改头换面,把身体的脏污通通排出体外,使她疼痛不已几乎脱层皮,是石乳造成的效果。陆玦身上可是带伤的,要是莽撞的用了,出大事怎么办?何况灵泉中也有滴进去的稀释石乳了。 第三章 灵泉治伤(1) 月光皎洁,如白银的手轻轻抚过大地,春日初萌的树影摇曳,四周满是静寂,小院就这么大,不用打灯笼,宝卧桥毫无阻碍的走到陆玦的屋前。 她敲了两下门,没反应,从外面可以看见屋子里一片漆黑,没人替他点灯,他大概也无法自己来,等不到他的反应,她干脆用手肘掀开棉布长门帘,准确的把托盘放在小桌上,把一大一小的两碗面从托盘里移出来。 说也奇怪,屋里什么光线也没有,她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视线所及,只见陆玦一如既往的消沉,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断腿露在被褥外面,宝卧桥一下说不出来对这男人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只能说挺复杂的,复杂到她形容不出来。 「瞿伯打了两只野兔回来,我拿来做了兔儿面,你要尝尝不?」 炕上的人没反应,宝卧桥也不继续游说,黝黑的空间里她只看见他眼皮下微动的眼珠子,既然他不想看见她,她也不贴人家的冷屁股,将床头柜上的茶壶和啃了一小半的冷馒头放到托盘上带走,收拾完这些,又倒了恭桶,还跑了一趟厨房拿热水给他的茶壶灌上。 进厨房时,她注意到原来放在灶台旁盛面的大碗不见了,嘴角不禁微微一翘。 直到忙完一切,捧着自己那碗面打算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就着月光大快朵颐的时候,却没想到屋里的男人破天荒主动开口和她说话了。 「你一个下午都上哪去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慢慢睁开了眼,眼底浸着的冰凉寒霜好像收敛了不少。 「在屋子里睡过头了。」 宝卧桥发现自己能清楚看见陆玦的脸,这人压根是醒着的,方才闭着眼睛只是懒得理会自己,不过眼下的乌青好像越发浓厚了。 他坚毅的五官即便在黑暗中,在她看来仍像工笔画一样钜细靡遗、纤毫毕现,还有唇下青色的胡磴都入了她的眼。 她这眼神……好像越发好了,在黑暗中彷佛和白昼一样能把周遭的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莫非也是那灵泉和石乳的功劳? 此时陆大人主动开口搭话,她得抓住打好关系的机会,连忙补了一句,「我做了兔儿面,我手艺一般,你将就吃。」 做人嘛,该谦虚的时候要自谦一下,说着她就用拿筷子的手指了指摆在靠床的小几上没拿走的大碗。 其实陆玦从她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一整天他就吃了半个冷馒头。以前在边关杀敌的时候,饿肚子是家常便饭,埋伏几天几夜就吞一点水止渴,要是连水也喝光了,便拔草嚼来吃,喝露水也行,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可那碗面进了屋子,就不停勾引着他肚子里的馋虫。 除了这个,她还像只小蜜蜂在屋子里来来去去的磨蹭了半宿,被她吵得连觉都睡不了,睁眼后本来是要斥责她的,哪里知道就看到她像小老鼠般缩在门旁边正要吃面。 太可恨了,那香气就像无数的钩子,钩得他全身都不舒服,再说,她送吃食来也不是头一遭,自己还矫情什么? 捧起那只还冒着热气的碗,他的食欲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好过,不过……他挑起一小块的辣椒圈问道:「这红红的是什么?」 好像和她开始有问有答之后,后面的对话就没什么难的了。 「红辣椒,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辣,所以没敢多放,就放一点提提味。」 陆玦无可无不可的用筷子挑起一束面条送进口中,滑顺的面条配着浓厚的汤汁,微辣中透着一股兔肉的香醇,虽然有些烫口,但是吃在嘴里分外的香,陆玦没忍住,接连吃了几大口,鲜辣咸香,令人欲罢不能! 宝卧桥见他开吃,也端起小碗,在台阶上坐下,伴着月娘撒下的一片清辉月色和碉啾虫鸣吃她迟到的晚饭。 陆玦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一直以来,他从未正眼看过她,现在这一看就发现她身上的不对劲,春天虽说还带着凉意,但是她用得着穿这么多衣服,袄子甚至穿了两件?而且她的背影似乎没有以往那么雄壮了。 她为什么要故意穿那么多,而且她这是瘦了? 但是人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就起了那么大的变化,还是,他最近被疼痛折磨得连眼力都变差了? 宝卧桥很快吃完她的面,等了一会儿,确定陆玦应该完食,可他一直没吱声,不禁觉得这个人还真傲娇。 心虚的摸摸自己的衣服,她感觉得到陆玦的眼神刚刚在她身上逗留了那么一会儿,生怕自己露馅,她没敢多留,进屋麻利的收了空碗筷就走了。 屋里的陆玦因为胃中暖暖饱饱的,让被困在房间许多天的他心情很是不错。 山珍海味、珍仇美馔他不是没吃过,可这碗面……他受蛊惑般的咂巴了一下嘴,实在太好吃了。 更让他意外的是,已经走了的宝卧桥去而复返,手里捧着装了热水的木盆子和棉巾。 「你身上有伤,好几天没清洗,你自己洗也不方便,我本来想让瞿伯过来帮你,可他吃完饭又不知哪去了,你就忍忍,让我替你把手脚和后背擦擦,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瞿伯从来不曾向她禀报自己的去向,能命令他的大概只有陆玦一人。 这是陆玦头一次拿正眼瞧眼前的女子,他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她果然没有他印象中的肥硕,而且跟之前所见的感觉不一样了。实际上哪里不一样,对女子谈不上有经验的他一下也说不出来。 是因为来到这里不习惯瘦下来的吗?他又想到,方才注意到她吃的那碗面,也就小小一碗的分量。 「你似乎变瘦了。」他道。 咦,他注意到了,就知道这很难瞒得过谁。她努力的想替自己找补,「陆玦,我是故意把自己吃胖的。」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陆玦把中衣的系绳解开,虽然他没有同意自己替他擦身,也没拒绝,以往他要是不愿意还是触了他的逆鳞,肯定暴跳如雷,这回,她算是看懂了他的微表情,知道他是不好意思,所以就当他同意了。 宝卧桥不知道空间里的蔬菜有没有治疗效果,所以她兑了几滴灵泉在木盆里,想说把陆玦整个背部擦拭一遍,腰际的伤口就多蘸些灵泉,就算不能一下子治好,也可以让他变得舒服,少些痛苦。 「我是个庶女,娘亲去得早,也不太有人管我,后来祖母作主让我跟着嫡姊嫁到大户人家去当通房,我不愿意。」 她站在陆玦的背后,看着他腰际已经解开白布条露出的伤口,伤口仍旧睁狞,血肉模糊,她看得手都有点抖。 他很瘦,显然断腿、腰伤还有家变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她还发现陆玦有许多旧伤,虽然大部分已经痊愈,但是一道道的疤痕纵横交错,保家卫国说得简单,真正在战场上厮杀,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全身而退?更多的是永远留在那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回不来了。 这些伤痕都是他的勋章,不过,这是用多少血汗换来的?这世间也没有谁是容易的吧。 她没有想太多,脑子里想着灵泉,便见到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出现在手心,她慢慢将水珠滴到伤口上,虽然没有多少,也足够浸润伤口的了。 很快的,眼前皮开肉绽、渗着血水的伤口慢慢止了血,微烂的皮肉开始愈合,接着她又用棉巾浸了水,轻轻擦拭他那些旧伤疤,那些肉痂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滑。 陆玦只觉得原来火辣辣又疼痛难忍的伤口让她随手抹过,带来的沁凉感觉就像三伏天吃了冰一样的舒爽,本来有些紧绷不欲被碰触的身体自然而然放松了下来,此刻的他心境平和,竟然有耐性听她说事。 「为了摆脱那样的婚姻,你就把自己吃成这个样子?」 她自嘲的笑笑,「她们把我禁足,连院门都不让我出,没办法,只能破罐子破摔,反正我都肥得不能见人了,还会有谁要我?」 他沉默了下。「那你又是怎么嫁到将军府来的?」 他从没想过二房对大房的不满会这么大,自从爹娘去世,他和祖父远在边关,京城的一切都是由祖母和二房叔婶作主,就连他的婚姻,他也是最后被通知的那个,二房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 陆玦对自己的家人一言难尽,宝卧桥何尝不是,反正没什么不能说的,毕竟那些都是原主的心情,现在由她口中转述出来罢了。 「就在祖母准备把我随便远嫁时,是你救了我,不,应该说是将军府那位陆二夫人请来的人,给了我嫡母二十两银子,就当买断我和宝家的亲缘关系,往后一刀两断,我那巴不得早早把我撞出门的嫡母连我要嫁的人是谁都没问上一嘴,任凭一顶小轿把我抬进了将军府。」 骨肉亲情?姊妹情深?长辈慈爱? 只能说商贾市侩,在宝家人身上更是是淋漓尽致的展现了一番。 你无情来我便休,纵使那是宝氏的经历,但她清楚自己并没有所谓的家人能依靠。她在现代可以一个人活下去,没道理穿到一本书里就活不了。 「你那父亲对你都不闻不问?」陆玦在她眼中看到一种深刻的冷漠,不是不甘,不是怨恨,就是很纯粹的冷冽,好像一碰触就会结冻。 他极力搜索脑子里对她的记忆,虽然心里的抵触仍在,虽然不了解她,也不想了解,可是这些日子她无怨无悔的侍候着他,他察觉她笑嘻嘻的表面下有着一副坚毅的灵魂。 那冷漠,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表现吧。 如今的他虽然落魄不堪,却仍是她唯一的选择,离开了他,她能去哪里? 以前他根本不必为她考虑这么多,为什么现在开始多想了? 陆玦皱了下眉,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因为她,表情出现龟裂。 「他要是肯多过问一句,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原主那个自以为被戴了绿帽的爹也实在一言难尽,书里也就两行字带过,根本无从了解他真正的心情,再说,她根本不在乎。 她把陆玦的手脚都擦拭过一遍,又拿了新的白布条重新替他包扎,她的动作很轻柔,没让他有半点不适,很快她灵巧的手就从他的身上移开,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衣衫,放在他的手边。 中衣他自己能穿,不用她多此一举。 她捧着木盆要走出房门的时候突然回首,手指箍着盆沿,「你问我为什么变瘦了,再怎么说我都是个姑娘,哪有姑娘不爱美的。」 说完才端着木盆出去,将里头所剩无几的水泼在屋子一角的空地上,又给自己打了一盆水准备洗脸,将装满水的端回自己屋里,心念一起,掌心多出几滴灵泉,她将之滴在水里搅匀了,才拿来洗脸洗手。 第三章 灵泉治伤(2) 自从用了灵泉和石乳,她已经确认了那石乳的不寻常,整个人脱胎换骨不说,本来不够光滑又粗糙的头发如今是又黑又亮,视觉和嗅觉都比往常好了不少,至于再将石乳往肚子里吞,对现在的她来说有点暴殄天物。 所以她把石乳收集起来放在小瓷瓶里,只用灵泉兑进井水里洗澡洗脸,就这样效果也是极好,至少她的肌肤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粗糙,以前刻意晒黑的皮肤,以及被阳光晒出来的斑点都消失了,身材不再臃肿不堪,她却没打算继续瘦下去,毕竟这么短的时间改头换面还是太惊悚了,慢慢来就好。 倒是衣裳还真没法穿了,不如明日去成衣铺子买两件回来替换吧。 她手上还有几两银子,不多,也就是从将军府带出来的那点例银,还有两朵珠花、一根金钗,其他的都叫那些如狼似虎的官爷搜走了。 非到万不得已,金钗她是想留下来的,不论将来应急还是怎样,女人的手头不能一点银钱也没有。 只是啊,给陆玦请大夫、买药,还有她需要的纸墨笔砚、蜡烛,就算挑着最便宜的买,也费了她将近二两的银子,二两银子可以买多少米面油、买几匹的布料了? 唉,这钱不经花啊! 不想了、不想了,这个问题太烧脑,先扔一边去,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从小柜里拿出一叠宣纸和墨锭、砚台、一枝羊毫笔,发狠点上两根蜡烛照明,虽然说她的眼睛现在好使,仍怕光线不足把眼睛熬坏了。 磨好了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她开始振笔疾书、埋头苦干,在文字的想像世界里遨游,下海……不,重操旧业,等稿子写完就知道有没有人要了。 她得努力的开源,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小院是在巴山没错,可她有多少斤两,自己不用据量都知道,充其量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空有一把力气的她在山脚下拔拔野菜可以,要她上山去打猎,没那本事。 对陆玦委曲求全的讨好,不过是她穿成了人家的炮灰正妻,她又完全不想变成炮灰,经过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她和陆玦不是一路人,苍鹰怎么可能在笼子里终老?就算不小心坠到山坳里,他也是见过山顶风光的人。 雄鹰是飞在崇山峻岭间的,如今落难乡野,她没有足够的能力助他返回天际,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对他好一些,将来等陆玦回京去,到时候两人和平分手,她过她那莳花种草、写书岁月静好的平淡日子,两人客气的做普通朋友,改天她要遇上什么困难,总归有这层关系在就是个保障。 别怪她多想,这世道女子生存本就艰难,往后她一个人就算挣了再多的银子,在权势面前,人家只要轻飘飘一句话、一根指头,就能让她家破人亡。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的努力,将来离开这段婚姻、离开这个男人,她除了设法养活自己,还要让自己活得恣意自在。 她原来以为大珖朝文风鼎盛,读书风气盛行,书籍的需求量必然不小,受雇为人抄书的佣书行业大有可为,出乎意外的,这年代的造纸术和印刷术已经很发达,也因此造就读书的普及,书铺也如雨后春笋般的出现。 佣书这行虽然还存在,但已经不是时代的主角,只有某些特定需求才用得着人工抄写,所以她改弦易辙写话本子。 她也问过瞿伯,知道京城的书坊多是圣贤书为主,除了文集、历书、阴阳、杂记,因为科举制度的实施,儒家的经典着作、举业书册、道德范本是热销项目,至于小说之流,瞿伯应了一句—— 「没有人会把银子浪费在无用途的书册上。」 她不知道她写的书会不会受欢迎,但凡事要试了才知道。 夜将墨色泼满了窗,万籁寂静的夜,穿好衣服的陆玦慢慢侧躺下去,这时候,各家的烟火味道已经散尽,邻里孩童的嬉戏玩闹、婆媳对骂、夫妻拌嘴声的家常都隐匿在夜色里。 他从小在京城长大,要多繁华有多繁华,虽然后来去了边关,一群糙汉子也没个消停的时刻,策马览尽千里江山,仰天长啸,何等意气风发。 来到巴山这样安静的地方,他一开始很不习惯,整个人颓废丧志,只想着他的时间就要停止在这里了吗? 爹娘都为国捐躯了,留下他,那时的他知道自己还有祖父这棵参天大树可以倚赖,但是连祖父都离去,现在的他成了一叶孤舟,再也不会有人摸着他的头赞赏他枪使得好,剑使得行云流水,再也没有人为他斩了胡虏首级后,与他笑饮一杯烈酒…… 他下意识翻了身,想甩开脑子里杂沓的思绪,然而腰间的疼痛竟没有传来,他一怔,往腰际一摸,毫无痛感,他果断的拆开包扎的白布条,拿到眼前一看,上面没有药膏,没有血迹脓水,没有臭不可闻的腐肉。 他往伤处摸去,不是他的错觉,原本微烂且凹凸不平的伤口不见了,肌肤光滑如镜,因为不信邪,他来回摸了好几次。 确定伤口消失后他又摸向断腿,微微的疼痛立刻传来,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奇迹发生,断腿的疼痛感还在,但如果说以前是九分疼,现在只剩下三分,而这些…… 他起身下床,用单脚踩在地上,身躯已经能行动自如,至于断腿,只要不使力,拖着腿行走一点问题也没有。 激昂的兴奋过去,他逐渐静下心来,他今夜吃了宝氏给他送的兔儿面,非常好吃,远胜于他以前吃过的任何面食,她还帮他擦了身子,肌肤彷佛还残留着棉巾擦拭过所带来的舒适清凉感,尤其是碰触伤口时……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他忽然觉得这女子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还隐藏了别人不知道的才能,她的粗鄙或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就如同她刻意让自己肥胖一样。 抱着一肚子的疑虑,打从战败至今,这么长久的日子以来,他第一次熟睡了。 宝卧桥一早打水洗了脸后出来倒水,发现平日倒水的地方居然冒出了嫩芽,有两颗小苗特别显眼,她靠近一看,看出是两株枇杷苗。当年,也不知道是谁将种子落在这里,这些日子因为她不经意的浇灌,竟然冒出芽来。 她一时兴起,整了整那块地,把辣椒种子和马铃薯切块种了下去,这么糟糕的土壤条件下枇杷苗都能生长,空间拿出来的辣椒种子和马铃薯没道理不活。 马铃薯、地瓜、树薯都是产量高的极佳粮食作物,平时可以解决人的温饱,歉收的荒年还能当口粮。她来到这时代不少时间了,知道大珖朝中像包谷、马铃薯、辣椒、番茄,也就是西红柿这些作物都还未出现。 最让她感到神奇的是,当她摘下辣椒、冬虫夏草和七叶一枝花草的时候,土地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冒出新的小苗,然后奋力生长着,被她扫荡过后立马就会长得满满当当。 原来空间的植物是可以自动再生的,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意思吗? 只是要怎么把这些收获变成钱? 她想过把空间里的作物移出来到外面的土地种植,她不懂农事,什么插秧育苗都只在书上见过,但她深信专业的事得让专业的人来做。 问题是,她现在兜里没钱,什么都是空谈。 撇开这些不提,枸杞能养生,不论红黑都一样,她去厨房烧热水的时候顺手给那位陆大人泡了一大壶,自然又偷偷兑了点灵泉进去,再热了两块馅饼,端进了陆玦的屋里。 陆玦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盼望见到宝卧桥,今日晨起,他发现自己的精神体力比以往都好,甚至可以腐着只脚在屋子里绕上好几圈,他明显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你怎么起来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要好好休养。」 放下茶壶和馅饼,宝卧桥见陆玦已经把自己打理好了,原本遽遢披散的头发束成了马尾,露出清俊的五官,容貌似神只般出色,唇上的青色胡磴增添了几许的男子气概,他看她的眼神太过深邃,害她心里的小鹿不听使唤乱撞了好几下。 不过陆玦是书里的男主,将来他会遇上真正的女主角,她这炮灰也只能对他流流口水,算一点养眼的福利吧。 为了掩饰自己的垂涎三尺,她脸上带笑,「我一会儿想去一趟巴山下的县城,大人早饭先吃两块馅饼,我回来再给你买吃的。」 他不问她要下山做什么,反而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这两天给我喝的水很是甘甜,一喝下肚好像人的精气神都提了起来。」 他不会是看破了什么吧?都怪她昨天太心急,在他的伤口直接滴了灵泉,果然瞬间就愈合了,还有她加在面里的灵泉,搞不好连他的断腿也舒坦许多……这要是还察觉不出异常,他又不是个傻子。 「这山上的泉水养人,往后我都会给你烧上一壶,你想喝就能喝上。」宝卧桥突然有种秘密被人发现的不安,自已还是太鲁莽了,现在这情况,完全是要穿帮的节奏啊。 陆玦本来就觉得宝卧桥多少有点秘密,而且看样子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确信那秘密目前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既然她不想让他知道,他当机立断做了决定,自己现在可以不追问,但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迟早会让她把秘密吐露出来。 「路上小心些。」 一道不同的眼神,一句不同以往的话,这男人居然会关心人,宝卧桥心里琢磨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人都瘦下来了,厚衣裳就别再穿了,自找罪受。」还没等她品味出什么来,陆玦的声音又追过来。 他可以不再追问她的秘密,但捉弄一下就当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应该也是被容许的。 已经快要出门的宝卧桥身子一滞,左脚绊了右脚,要不是她平衡感好,下场只有出糗一途,她扳住了门板,落荒而逃,彷佛后面有鬼在追似的。 她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逃? 夺门而出的某女子没能看见身后那个仍旧卧床的男人嘴角浮现一朵久违了的笑靥,久久都没有消失。 第四章 为发家做准备(1) 宝卧桥肃然起敬啊,这个男人长了火眼金睛吗?呃,以前不是没拿正眼看过她?的确,除了肤色,自己忽然瘦下来,改变太大。 只是不让她继续穿厚衣裳,听起来像是善意的,所以说,是不再追根究底她的身材改变,当做治好他伤口的投桃报李吗?所以,她的隐藏是多此一举了? 她回屋后马上把几件厚衣裳脱了,觉得整个人轻松许多,然后带上布袋和一个长条木筒,布袋装的是药材,木筒是她昨天熬夜写好的稿子《天子笑》,戴上斗笠,去了县城。 这县城她之前替陆玦请大夫的时候来过一回,街道纵横交错,比一般的大县城还要更热闹上几分,因为出了东城门,沿着官道骑马跑上百里,就是天子脚下的都城了。东有帝都,旁有巴山皇陵,这小小的九生县算是交通要道,怎么可能不热闹。 皇陵的守陵人有自己下山的道路,不用经过卫兵盘问,来去算是便利。 下了山,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只是今年的春雨迟迟不来,巴山下许多农户都在观望,万一种子洒下去却没有雨水供应,不只白瞎了种子和人力,秋天也可能落得颗粒无收,因此没几户人家敢育苗插秧,种子可是很贵的。 根据书中的叙述,隔年黄河会决堤,不只因为大水死伤无数百姓,还有更多人死于饥荒,树薯则是在水灾后由一名出身农家的百姓呈给县太爷,再辗转呈报到建隆帝面前,之后建隆帝下令官府大力推广,进而解除粮荒。 她出来得不算早,西边的市集已经摆满摊位,天气渐渐回暖,多了许多山货摊子在叫卖,有春笋、香椿还有早韭。 她迳自往另外一条都是商铺的路走去,只走一小段就看见当初请去给陆大人诊治的那位坐堂大夫的医馆,生不如熟,所以她决定进去看看。 这间医馆一进门就是高大的药柜,两个药童忙着给人抓药,外头还有一个坐堂大夫在替人看病,但是没看到之前那位大夫。 「请问沈大夫在吗?」 药童眼皮也没撩一下,「他已经不干了,日前和掌柜的吵了一架,走了。」 「走了的意思是?」 「他在街尾有间自己的小药铺,你要找他去那儿找。」等着抓药的人极多,药童显得非常不耐烦,毕竟宝卧桥穿着虽然干净,却很朴素,头上连根簪子也没有,口气就带了点漠视,但也没有恶言相向。 说完这些,药童没有再理会宝卧桥。 「我有些药材要卖,可否请你们掌柜的出来?」 「去去去。」 宝卧桥见状,干脆的离开,并不计较药童的态度。 药童没拿她当回事,见她转身走了出去,还松了一口气,这根本是妨碍自家做生意,不知道他们集贤堂的药材都是专门向人搜购的,哪会向她这种来路不明,数量也没多少的人买药材。 无关紧要的眼神和态度影响不了宝卧桥的心情,既然知道上次那位沈大夫在街尾开了家药铺,要不,就去看看。 从街头到街尾,逛街的人肉眼可见减少了许多,千金堂小小的幌子就挂在门口,铺面虽小,但干净整洁,一进门,掌柜很热情的走了出来,宝卧桥一下就认出来,正是那个替陆玦看过病的沈大夫。 沈粱只觉得这姑娘有几分面熟,但又说不出在那见过。「小姑娘可是来抓药?」 「沈大夫,你忘了我啦,几天前我请你去家里给我夫君看病,他有腰伤,腿还断了,你可有印象?」 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如同子夜明星,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因为瘦下去,整个五官的轮廓都跑了出来,妍姿俏丽,带着让人过目不忘的美貌,身材也足足消瘦了一大半,要是皮肤更加白皙一些,会叫人惊艳得挪不开眼睛。 短短时间改变这么巨大,这要何等的决心毅力啊! 沈粱深深打量了宝卧桥几眼,才收回视线,「你是当日那位夫人?」 「沈大夫好记性。」 「……可是陆公子有什么反覆了?」 「这倒是没有,沈大夫的药很有效,早上都可以下床了。」她哪里敢说自己在陆玦的伤口滴了灵泉,靠着灵泉的逆天效力直接治好伤口,反倒捧了对方一把。 咦?沈粱愣了下,他的药居然有这等奇效,又或许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听说那位陆公子以前是习武之人,这么重的伤,短时间内就可以下床走动,实在不容易。 「我刚刚去了集贤堂想把手上的药材卖了,可那边的伙计告诉我,你已经不在那里坐堂了,所以我才寻了过来,你能收吗?」 「我本来就只是在集贤堂客串坐堂,和掌柜的理念一直以来有些不合,日前又为了药材上面的事起了点纠纷,想说不如回自己的小铺子,求个自在。」道不同,不相为谋。沈粱诚实告知原因,让宝卧桥对他的好感提升了不少,直觉他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那我带来的药材……」 「哦,要卖药材,可以的。」他去过一回陆家,小院子里就小俩口和一个老仆住着,他本着济世救人的心情,对病人的来路绝不多问,只是那位陆公子看着气宇非凡,家境却很是一般。 「沈大夫也知道我夫君病了,急需用钱,这不是没办法,才来相询,你替我看一看吧。」 看宝卧桥的眼神清澈纯净,又一脸的焦急,能在短时间内把自己饿成这样,家里的经济可能真的陷入困境,沈粱不禁点了点头。 宝卧桥打开布袋,从里面抓出另一个塞得满满的小袋子,然后打开,大布袋里装的是满满的七叶一枝花和黑枸杞、小布袋里的是冬虫夏草。 「我家的药材很不错,这一批都是上好,你看看,要是不行也别为难,真不行,我立马走人。」 沈粱抓了一把的黑枸杞,拈起一颗放进口中,咀嚼后满意的点头,「这是玄木黑枸杞,能治心疾,果粒饱满,十斤鲜果可以晾晒成一斤干果,你要是晾晒过再拿来卖,价钱又不一样了。」语气中带着些可惜。 《吴越春秋》记载,西施患病,经常捧心皱眉,范蠡赠以玄木黑枸杞,西施服用后痊愈,越发娇美可人,得人喜爱,只可惜玄木黑枸杞生长条件艰苦,产量稀少,又得权贵世家喜爱,服用后面色红润、精旺气足,贵人们都靠吃它养生,价钱已经被炒成了天价。 他又仔细的把小布袋的冬虫夏草都倒在一块大绒布上,一眼望过去,不由得惊叹出声,「都是一级精品头期草啊,草头短于虫体,色泽黄净,品质顶级。」 冬虫夏草对人体的益处太多,不胜枚举,对抗心律失常有大功效,可惜好的虫草十分稀少。对于七叶一枝花,他也一样爱不释手,知道它能治疔疮瘫肿、咽喉肿痛、毒蛇咬伤、惊风抽搐,也是珍贵的好药材。 待两人相熟后,宝卧桥知道他在钻研云南白药却不得法,告诉他其中一味药就是七叶一枝花,他才豁然开朗,加以研制,居然成功做成了沈氏云南白药,并靠着这一味药令整个家族翻身,成为领头羊,但这都是后话了。 「夫人带来的果然都是好药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寻来的?」他什么药材没见过,这么好的品项却是少见。 「我夫君手下有几个懂药材种植的叔伯们,都是种药田的好手,还有沈大夫,叫我小桥就好了。」 「这样啊,小桥。」沈粱从善如流。「这些药材我都留下来,你看看多少钱适合?」这样的药品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出价了。 「沈大夫,你看着给吧,我信得过你。」希望不是一锤子买卖,如果价钱合适,那就能长期合作了。 「小桥你家的药田可还有别的药材?」 「还有不少药材,只是我认识的不多。」她选择坦诚相告。 「你家的药材不只卖相好,品质也相当不错啊。」沈粱满意到不行。 宝卧桥稍稍往上提的心这会儿才放回原处。「那沈大夫你看能出多少钱呢?」 「要是所有的药材品质都像冬虫夏草是一级精品头期草,我可以按一般药材的三倍价钱付给你。」 「当然行,谢谢沈大夫。」宝卧桥忍不住兴奋起来。 揣着将近六十两的银子,一下多了那么多银钱,宝卧桥都乐傻了,这是一夜脱贫啊! 虽然高兴得都快找不到北,不过兴奋归兴奋,她也没忘记自己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待办。「沈大夫,我还有件事想冒昧的打听一下。」 「什么事,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诉你。」他对这伶俐爽快的小姑娘印象很好。 「我想沈大夫应该也是爱书的人,所以想问问你,最近的书铺在哪里,我家夫君在养伤,想找几本打发时间的书来看。」 「你从这里走到街头,再拐过两条街,就能看到一家浩瀚书铺,老夫一些笔墨纸砚都是在那里买的,那书铺的东家是个有见识的人,铺子里什么书都有,你去碰碰运气吧。」 两人又聊了几句关于书铺的事,宝卧桥就向他道别了。 「谢谢沈大夫,再见了!」宝卧桥朝他挥手。 沈粱把宝卧桥送到门口,还不忘叮嘱了一句,「下回要是可以把药材花些时间晒干,价钱还可以往上提一提。」 「嗯,知道了。」真是个好人,明知道晒干的药材在重量上会比捎带水分的湿材轻秤许多,却一再叮嘱她多花点时间把药材晒干,价钱会更好些。 宝卧桥按照沈粱的指示,很快找到那家书铺,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浩瀚书铺门面还挺大的,居然有两层楼。 「小二哥,请问你们家掌柜的在吗?」 进到里面,一个小二正在奋力抹着柜子,因为做事做得很专心,没看到有人进来,等听到宝卧桥的询问才回过神,见到一个挽起发髻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姑娘。 「夫人找我们家掌柜的有事吗?」 「是街尾千金堂的沈大夫介绍我来的,我有本书稿想请掌柜的看一下。」 沈大夫和他们东家是无话不说的好友,经常相约外出泡茶聊天,一听说宝卧桥是熟人介绍来的,又热情了几分。「夫人在此稍等,我们掌柜的在后面,我去帮你叫人。」 小二很快朝后院走去,不一会儿领着一个容长脸的中年男子走来,他步履沉稳,不慌不忙,一身朱色直褪,颇具文人气质。 「小女子宝卧桥见过掌柜的。」她福了一礼。 看到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柏璟深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二,不说是沈老介绍来的人,怎么是个小姑娘? 没等他问话,宝卧桥已经自动报上家门,「柏掌柜,我是街尾千金堂的沈大夫介绍来的,小女子听说掌柜的结识许多书生,会收下他们写的故事给他们稿费,完全不限制稿件的类型。」 知道柏掌柜对书稿来者不拒也是沈大夫告诉她的。 这位柏掌柜开书铺的原因,外人都以为就是为了赚钱,也只有身为多年交情的好友沈粱才知道,比起那些治世经典、四书五经,这位更喜欢天马行空反应人性的小说故事。 闻弦歌知雅意,柏璟深看这小姑娘手里握着长条木筒,虽然一身简朴的穿着,却掩饰不住她眉目如画,最特别的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眸明亮清丽,好像会说话似的,即使肌肤不够白皙,还是让人舍不得从她脸上挪开视线。 柏璟深沉吟了下,「夫人是来投稿的?你可知道在我浩瀚书铺写书的都是县城里颇有几分名气的文人,你今天有勇气走进来,表示对你的书稿有自信,加上沈粱敢介绍你过来……我想看看你的书稿。」 宝卧桥有条不紊的把木筒打开,将书稿递上。 第四章 为发家做准备(2) 打开那书名为《天子笑》的稿子,看第一页柏璟深就停不下眼了,花了一个时辰,从头看到尾,一个字都没放过,正打算再看一遍,才发现那小夫人被他晾在一边还等着他的回应呢。 他认真抬头看了眼宝卧桥没有任何不耐烦神色的小脸,觉得她的沉稳很是不简单,再看看手里的手稿,想不到这丫头的脑袋不平凡,居然能写出这么特别的故事来。 他的书铺什么都卖,但是能把一本小说写得这么跌宕起伏,吸引人的目光不放,内容还是仵作姑娘和大理寺卿男主一开始相看两相厌,却又不得不一起办案,经历重重波折,从中生出感情的故事。 依照柏璟深多年的阅读经验,这本《天子笑》肯定能赚钱,至于大卖还是小卖却是未知数,这年头的读者口味太难捉摸,他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如今印刷方便,出版业也是百花齐放,前仆后继出道的新人没有知名度,难免有不少人一出道就死在沙滩上。 卖得好的还是那些对科举有帮助的四书五经策论,像这样的话本小说虽然有趣,也只能作为打发时间用,到底一个县城里的读书人就那些个,会买话本子消遣打发时间的多是一些深闺妇人。 这本书稿他要,但他也是脚踏实地的生意人,生意人讲究利润……他比出两根指头。 捧着二两银,宝卧桥踩着云里雾里的脚步踏出浩瀚书铺,她挣钱了,二两银子,二千个大铜钱,嗯嗯,是不少了,据她所知,乡下地方有许多人家一年也攒不到一两银子。 但是,她高兴吗?没有,反倒是浓浓的失落感袭上心头。她的能耐也就值二两银子,难怪网路上一堆的文章都说身为编剧,要是穿越了,有一大半得死在沙滩上,她会不会是死在沙滩上的其中一个? 她努力的告诉自己二两银子真的不少了,做人要知足,她若没写这话本子,连二两银子都没有…… 柏掌柜说市面上还没有她这种类型的书,他也不敢打包票能卖还是卖不动,加上她没有任何知名度,给她二两银子已经是多的了。 柏掌柜还说了,往后再有新稿子得先供着浩瀚书铺。现下她提不起劲去思考这问题,挫折感有点大,她不知道写下一本书的动力在哪里,所以暂时先不想。 二两银子,加上卖药材的银子,今天总共得了六十二两,卖药材来钱的速度可比她绞尽脑汁、夙夜匪懈的爬格子要强多了,如今被泼了盆冷水,有些心灰意冷。 她知道自己这种心态要不得,但凡是凡夫俗子谁没有情绪?解忧唯有大吃一顿美食才能抚平起起伏伏的心情了。 到了鹅肉铺,她痛快的买了两只白切鹅,一只当晚饭,剩下的一只是她自己的,谁也别想跟她抢。吃独食、三不五时的任性一下也是女人的权益好不好。 买了鹅又买了五斤白面,一大块猪板油、五花肉,一两银子就几乎去了一半,白面一斤可是要六文钱,糙米面只要三文,猪肉更贵,二斤重的带皮猪肉就花了跟她买白面一样的价钱。 每天一睁眼就要花钱,她想,要不在空间里种点小麦吧,可以做面食、烙饼,也不用老是花钱买面粉,太不经济了。他们家还缺肉吃,只靠瞿伯那不怎么靠谱的陷阱捉猎物的机率太渺小。 还有,她馋鱼了,想吃鱼头,所以她又买了一条四斤重的鲈鱼,这完全是情绪性的报复消费。肉肉肉肉肉,她要吃很多的肉才能让自己缓过心里的不平衡! 到了成衣铺见里头也卖布料,她索性不看成衣,买了二十尺的布,五尺半湛蓝色,十五尺象牙白,又买了几团线……他娘的,她是来替自己买衣服,为什么看的却是男人的颜色? 可陆玦比她还惨,就那几件换洗的,要是有个下雨天,衣服干不了,没得穿就好笑了。 她叹口气,问明细棉布和麻布的价钱,又剪了一块十尺的天青麻布,这是自己要的。 她没做过陆玦的衣服,为他量尺寸太麻烦,想到那男人的态度虽然有所改变,但哪根毛若没摸顺又会鸡猫子鬼叫,与其跟他接触,不如拿他衣柜里的衣服来量就好了。 等所有的东西都买全了,书稿得来的那二两银子一个铜板都没有剩。 回到家,宝卧桥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早上她空着肚子出门,哪能不饿,自己也真是笨,出了家门净顾着买这买那,却被心情影响,连买屉包子来顶饿都给忘了! 想到这里,见四处无人,顺手从空间里摘了根黄瓜,张嘴就咬。 她现在对操作空间越来越熟练,只要意动,空间的作物就能自动在她想要的地方出现,不用像刚开始那样出入空间,唯一要防着的就是不让无关紧要的人看到,以免徒增意外。 小心驶得万年船。 一脚踩进小院的门,篱笆围着的院子里,有几块不大不小的墩子,这会儿陆玦、瞿伯都在,还有一个眼生的白衣男人正在陆玦的断腿处捏来摸去,还有两个穿着粗布短打、虎背熊腰的剽悍汉子,在一旁紧张的看着,一脸如临大敌。 陆玦这男人居然能出屋子了,身边还放着一根也不知道谁给他削的竹杖。她以为陆玦一直没有下床的意愿,也就没想到要替他买一根拐杖代步,不过既然有人想到这点,弥补了她不足,再好不过了。 「唔!」陆玦闷哼出声,原来是白衣男子手上的力度没拿捏好,「子羲,手下留情!」 「我这不是在检查吗?」白衣男子啧啧称奇,他以为来到这里看到的会是个痛不欲生的迩遢男人,也准备好承受他的脾气,顺便挖苦两句,哪里知道这人的伤腿虽然还不利索,却已经可以走动,至于气色,可不是一个重伤病患会有的红润。 他把陆玦的裤管放下来,「这夹板不用装了,骨头已经愈合,再过两天绷带也可以拆了,只是还不能用力,多躺两天吧。」 「你的意思是,我这腿能好,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陆玦的心里尽管隐隐有些预感,一听白衣男子斩钉截铁这么说,心里能确定是宝卧桥给他用了奇药,否则前天伤口还痛得死去活来,没两日已经能下地了。 加上一早喝了她给的那半壶水,他觉得整个人的精气神越来越好,都生出想出门打一趟拳的欲望了。 「理论上不应该是这样,但结果……只能说你是特例。」理论上完全说不通的事,不拿神迹来解释还能怎么说? 「家里怎么来了这么多客人?」 宝卧桥一出声,空地上所有人全刷刷刷朝她看了过来,白衣男子也很快从石墩上起来,矜持的朝她拱手微微弯腰。 所有人的目光全逗留在她身上又回看陆玦,在他身上找不到答案,表情很快转为疑惑和……更多的疑惑。 他们过来的途中,瞿伯已经告诉他们随着爷到巴山来的也就两个主子和他一个仆人。 唯一的女子不该就是爷的媳妇吗?爷成亲那会子,他们虽然没机会吃喜宴,但根据那些与会的内宅夫人的闲言碎语,新娘是个粗陋肥硕的商户庶女,不说给他们家爷为妻,就连提鞋都不配。 可眼前的女子素雅又不失大方的打扮,脸上没有胭脂,头发只是简单的挽了起来,眉眼温驯,模样俏丽,尤其那双眸子流光溢彩,看了让人失神。 这哪里是传说中粗陋肥硕、狂暴傲慢的将军夫人?传言果然多是不可信的。 至于和陆玦对谈的白衣男子,长得白白净净,一袭纯白衫子,长身玉立,眉若长柳,留着两撇小胡子,不同陆玦狭长眸子蕴藏的冷冽和锐利,他的眼温润如玉,微微的笑容藏着几分的风流倜傥。 看见她,陆玦唇边的微笑淡了许多,一下拿不住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破冰了,不再剑拔弩张,但是他与她的婚姻一开始就建筑在许多的不愉快上,如今她对他有救命之恩,但这样就要转变她给他的印象,实在有难度。 虽然他还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总之和以前不一样,对宝卧桥,他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了。 瞿伯见陆玦没有回应,场面一度陷入寂静,赶忙上来打圆场,「夫人,这几位都是以前爷身边得用的左膀右臂,爷让我出门去领他们过来,往后可能会在这里长住,许多琐事都要劳烦夫人了。」 「丁鹏、江彪见过夫人!」 人高马大,肌肉贲出,一条刀疤横面而过,还留着一把大胡子,看起来面色凶狠的是江彪;黑炭头的丁鹏个子矮些,面容粗猫,看着没什么大问题。 直到后来宝卧桥才知道他是聋的,因为在战场上被霹雳炮炸聋了双耳,也因此变得不爱说话,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他又聋又哑。 两人都朝她拱手问好。 「两位壮士。」她福了福身回礼。 陆玦这时也向她介绍白衣男子,「这是神医皇甫去疾。」 等等……神医皇甫去疾,陆玦身边举足轻重的一号人物,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飘忽的神仙人物,医术能起死回生,在原书中因为治不了陆玦的腿疾引为平生憾事。 只不过这点遗憾却叫宝卧桥这轻轻据翅膀的蝴蝶无意中给扭转了。 往后陆玦从秀才举人再到贡士同进士,报仇心切的他为了早日达成目标,以同进士的身分申请外放为官,又花了十年在外县做出亮眼的成绩,回京任职,最后平步青云,一路做到丞相高位,在官场上几度危难都是靠着皇甫去疾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你们慢聊,我去给你们烧点茶。」不知这位陆大人怎么想的,家里忽然多出这么多张嘴,他身上那微薄的俸禄真的够吗?如今家里的惨淡光景他心里没数吗? 「都快中午了,是该煮饭了。」瞿伯点头称是。 的确是到饭点了,她点点头。「正好,我买了鹅肉回来。」 她赶紧钻进厨房,一下多了那么多张嘴要吃饭,还都是彪形大汉,这饭菜能省事吗? 本来买了白面粉是想做面条的,现在要是擀成面条一定不够这些人吃,要不就做葱油饼跟渣肉蒸饭?半肥半瘦的五花肉下锅灭了,切成两寸立方块做东坡肉。 她赶紧把糯米泡上,再拿出一块五花肉切片,加入酱油、盐、白糖、葱姜末、腐乳汁搅匀,腌渍入味后放入蒸肉粉搅拌,装入笼屉放上灶眼蒸。接着把已经泡好的糯米沥干洗净,用大火蒸熟后,加入蒸得九成熟的肉片,放上千张,再用小火蒸透就成了。 有饭、有千张、有肉,还能不好吃? 做完这些,她开始炸猪油和揉面饼,一大块猪板油放锅里慢慢加热,揉好的面饼里撒一把葱花,入油锅一炸,满屋子的葱香。 另一头的锅子炖着用剔下肉的鹅骨煮的笋子汤,热气袅袅,香味四溢。 第五章 改变了命运(1) 「咳。」丁鹏有点瞥瞥扭扭的进来了,彪形大汉每个毛孔都写着瞥扭,连忙比划着手势还指着灶膛。「爷说咱们一次来那么多人,您会忙不过来,让我过来烧火。」 一个打下手的下人也没有,夫人跟着爷吃苦了,这真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做到的。 宝卧桥勉强看懂他的意思,也不跟他客气,「你来得正好。」 丁鹏一屁股坐在机子上烧火,鼻子却忍不住嗅来嗅去,用手势比着。「今儿饭真香。」 「一会儿就能开饭了。」宝卧桥一开始看不懂他的手势,丁鹏放慢动作又比了一遍,这回她看懂了,朝着他微微一笑,脸上被锅里的热气熏得微红。 丁鹏如遭雷击,顿时低下了头。 这亲切又笑容可掬的夫人哪像传闻中的粗俗粗鄙?而且也没有传说中的肥胖黝黑,以讹传讹的事情他以后再也不信了。 宝卧桥没空去理会丁鹏那点小心思,她开始做东坡肉,把五花肉洗净切块,然后炒糖色,猪肉上色后放入各种香料慢慢的烧。 接着她调了麻辣酱,这是要蘸白切鹅肉用的,她分成两小碗,一碗不辣一碗加了辣椒,喜欢辣味的就蘸辣,不吃辣的人可以用这放了冰糖和麻酱的酱料,两不相误。 她忙着手上的活儿,拍了小黄瓜、炒马铃薯丝、红烧鱼、东坡肉、一大盆冒着热气的葱油饼,男人想吃多少都管够、两大盘的白切鹅肉、鹅骨煲笋汤、一桶渣肉蒸饭。 蔬菜、主食都有了,自然是喊开饭了。 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家常菜的男人们对满桌的菜眼泛绿光,方才帮着烧火的丁鹏更是急不可耐的盛了饭,加入狼吞虎咽的行列,看着斯文的皇甫去疾在伸筷夹了一块东坡肉后就盯着那盆肉不放了。 那东坡肉原本就是被丁鹏视为囊中物的珍品,哪能容得旁人觊觎,一口一块,我抢两块,炖够时辰的东坡肉又香又烂,软乎乎的入口即化,一夹就断,三层次的口感令人回味无穷。 对于辣椒,一众男人的接受度出乎宝卧桥意外的高,一开始尝到微微的辣度后询问是什么,得到宝卧桥的答案,第二口就欣然接受了。 陆玦低头看宝卧桥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影子挨着他的影子,心情有些复杂。「你辛苦了,一起吃。」 其实说白了,她有什么错,从他成亲出征、战败到断腿受重伤,从头到尾,她都是被动的那一个,甚至嫁进将军府也不是自愿的,就因为她长相不佳、态度极差?他又有什么理由对她冷眼以对、怒目而视呢?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宝卧桥欸了声,瞿伯很自动替她布置了碗筷,她道了声谢,对于和女人同桌吃饭,也只有那些文人大家会讲究这规矩,这里一桌子都是武人,没人在乎这个。 宝卧桥很快吃到那条红烧鱼,她都多久没吃鱼了,想念得紧。 不过她津津有味的啃完鱼头,又夹了几筷子蔬菜,就准备要撤了。 维持好身材是一条漫长的路,今天已经吃到她想要的鱼头,心满意足。「我吃饱了,大家慢用。」 陆玦有些不满意,她吃得太少了,就动那么几筷子。 「这块肉我吃不完,分你一半。」陆玦的声音虽然压得低,可一桌的人坐得近,谁都能穗到。 「盆子里还有两块,夫人想吃就再吃一块,用得着爷您分?」江彪是个直线条,做事说话都一样直。 「你懂什么,希白现在懂得疼人,跟以前不一样了。」皇甫去疾笑道。陆玦字希白。 江彪听得耳热,只是一块肉就叫疼人了吗? 没等他回过神来,闷声不吭的丁鹏已经把盆子里最后一块东坡肉吃进肚子。 江彪气不过把整个盆子端过来,动手把渣肉蒸饭桶里的饭全部铲光,拌进汤汁里,稀里呼噜连一点汁液都不肯放过,尽数吃下了肚。 这一桌的菜委实不少,最后却连汤都没剩,锅里的蒸饭和葱油饼都给吃干净了。 宝卧桥的手艺一举拿下这几个男人的臣服和赞扬。 饭后,丁鹏主动揽了洗刷碗盘的活儿,几个男人又回到了石墩上,她也回到厨房给外面的男人冲了一壶黑枸杞水。 把茶壶提出去的时候正听到皇甫去疾说道—— 「……你不会真打算要在这里养老吧?」 「当然不会,我还要回边关去,我吃的败仗一定要讨回来,我祖父的冤情也要昭雪,祖父一心记挂边城百姓,我相信他不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为了个人的利益叫边关三城沦为敌人的囊中物,我身为陆家子孙,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清楚不可!」陆玦的口气十分坚定,神情坚毅,略显锋利的眼眉半分迟疑都没有。「只要等我的脚好利索。」 「事情可是有了眉目?」皇甫去疾的脸也郑重了几分。 陆玦目光晦涩不语。「还不好说,但我已经掌握到有利的情报。」 宝卧桥心里却是一跳,什么?回边关,那不就是要回战场去? 将军这名头听着高高在上,风光无限,可一旦上了战场,有没有明天还不知道。 那怎么可以,她坚决反对! 这是个走科举之路的开挂故事啊,你不考科举想干啥!剧情里的陆玦可是因为断腿转换跑道,青云直上进而位极人臣的啊! 他没参加会试,直接以举人的身分选官,十二年不到就从芝麻小官封侯拜相啊! 他要在这里岔开剧情,不就错过外放江浙两路县令时与女主张勺勺一见钟情的剧情,错过遇上未来真命天女的机缘,如何圆满这一生,她这配角又怎么退场? 更何况大珖朝在赵珖冉上位后逐渐崇文抑武,朝廷重视的是文人,对于身体的缺失残障不那么看重,武将不同,要的是身强体壮、四肢齐全…… 想到这里,宝卧桥的气势忽然就像消了气的球一样——是她用灵泉水改变了陆玦的命运,她这变数到底做了什么! 她轻轻把茶壶和茶杯放下,有什么办法把已经扭转的命运再度转回去?虽然一时没想到,但先把他留下不让他去边关总没错。 她给自己打气,瞬间鼓足了勇气,接话道:「我觉得陆大人想的是远程的计划,可坐吃山空,咱们家现在要紧的是不是该找个活计还是营生?」 说她市侩、现实都可以,家里一下多了三口人,瞧着暂时也没有离去的意思,除了她全都是大男人,只要肯干活没道理活不下去,再说明年可是荒年,不存点粮食怎么可以。 对上宝卧桥那双明亮带笑的眼眸,陆玦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家由你来打理,家里的事你作主,你觉得我们能做什么?」 他记忆中没给过她家用,也就是说自从来到巴山,用的每分钱都是她的,这样的他还算是男人吗?他连家都没顾好,居然还大言不惭的当着子羲的面说要回边关。 「我想着院子里可以拿来种菜和药材,另外可以买地种庄稼。」 自己种米种菜就算辛苦,起码不会饿着,如今住在巴山脚下,这个小院占地不大,但周围空地挺多,拿来种菜种药草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再说,空间里的药材和蔬菜都是逆天的东西,种在自家的地就不怕人不过真要种上,也不知道长势好不好,家中的围墙要不要再加高? 她问过瞿伯,朝廷除了给守陵人安排小院居住,给他们俸禄,还有不收赋税,免除劳役等优待,也就是说他们买了地,不管有多少产出都是自己的,不用缴税。 以前家里没人手,如今多了三个大男人,又是要长住的样子,劳力要是浪费就是暴殄天物了。 皇甫去疾抿了抿唇,药材?这位姑娘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吗?没有懂药性的药农哪里能打理好药田?他们这些人也就只有他还算知道药理,但是叫他打理药田,他没那兴致。 莫非,她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了?他和她又不熟,凭什么替她干活? 皇甫去疾哪里能够理解,宝卧桥可是坚决奉行「吃人一口,还人一斗」这句至理名言的人,施恩勿念,受惠莫忘不是吗? 关于买地的事,陆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家中余钱不多,你自己看着办吧。」 明面上,陆家的家财从建隆帝下旨让陆家人离京时就已经散尽,只留下一些无法变卖的和过去皇家赏赐的玩意,就算还有余钱,也被二房搜刮殆尽,至于他自己,他随军征战多年,手头的确是有点钱。 宝卧桥却压根没想过要向陆玦拿钱。「我有钱,虽然不多,买地应该够用了。」 陆玦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你进屋,我有话要跟你说。」 众人很识趣的告退了。 人家夫妻有悄悄话要说,他们杵在这儿干么?人皮灯笼这会儿根本是多余的。 屋前的那块地如今辟出小块的菜园子,用竹子搭的矮架,洒下去的辣椒已经冒出小白花,宝卧桥还种上了丝瓜、南瓜和小黄瓜,除了南瓜、丝瓜是买的种籽,其他都是从空间拿出来种上的。 陆玦第一次见着的时候还多看了小菜圃两眼,心里不免有几分讶异,将军府的后院女子没一个会下地的,上至祖母、他的母亲,二房就更别提了,都觉得只有下贱的人才会在土里刨食。 却没想到他娶的这个妻子出身富裕商户,居然会种菜、洗衣、替他熬药,之前还像个受气包似的承接他的怒气,可喜的是短短时间,她亲手洒下去的种子挣破了泥土,欣欣向荣。 夫妻俩慢悠悠的往屋里去,向阳的一侧立着竹竿,上头挂满了陆玦换洗下来的单衣、长裤和被褥。 今日日头好,宝卧桥走过去吸了吸鼻子,被褥衣服一旦被晒过,会散发出一股香味,让人觉得满满都是幸福。 她随手把竹竿上的衣物都收了,被褥塞到陆玦手中,衣服由她抱着,两人一起进了屋子。 落后她一步的陆玦看着她俐落的动作,鼻子里是被褥散发出来的皂角和日晒的舒服味道,他用没拄拐杖的手紧了下那对他来说没多少分量的被褥。 什么时候他的家有这许多烟火气?是的,属于他自己的小家,热腾腾的饭食、晾晒的衣物、屋前的菜地,在他眼皮子下来来去去的娘子,因为家里有了这个女人,所以不一样了吗? 一手拄着竹杖,心思浮沉间,陆玦随着宝卧桥进了屋。 他眉眼间的锋利微藏,语气难得的温柔,「没有得到我的吩咐,瞿伯不曾把家里的帐本和银钱交给你,你说想买地,哪来的银钱?又为什么忽然间想种地了?」 宝卧桥顺手折起衣服来,心里琢磨着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没挣扎太久,她就直言不讳的说了,「你知道我喜欢一个人关在房里涂涂写写,我写了话本子送到浩瀚书铺去卖,掌柜的说我的故事好,给我二两银子,加上我去千金堂卖了药草,得了一些钱,凑一凑,我觉得应该够买地了。」 她心想,可惜二两银子被她大手大脚花光了,真要买地,大概只能把仅存的那点私房拿来补上窟窿了。 她不偷又不抢,写书也是凭自己的劳力赚钱,就算结果稍稍不如人意,又有什么不能对人说的? 「你能文识字?」 「我家是做生意的,我虽然是庶女,算术、写字,我姨娘都逼着我学过一些。」 「想嫁个好人家,没有一技傍身是不行的」,宝氏那个面目已经模糊了的姨娘曾这么说过。 「那你什么时候上的山?我都不晓得。」他以为她口中的药草都是山上采的野生草药,那些值钱的得多深入深山才能找到? 他也注意到她屋子里的灯总是亮到亥时才熄灭,却从来没想过她这么晚睡是为了什么。 「我上山的时候你自然不会知道,你都关在屋子里自暴自弃呢。」她不忘慰他。 陆玦闻言怔了下,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良久后才说道:「是啊,如此不堪、无用的我。」遛遢得像过街老鼠。 宝卧桥可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干去否定这个男人,她以无比认真的语气对他说道:「你用不着这么贬低自己,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人生就像一颗茶叶蛋,有裂痕才入味,要知道生命中的挫折和悲伤都是人生不可缺的香料,也是一场自己和自己的较量,身处逆境,遇到困难,你只要战胜自己,就没有挺不过去的难关,人生都有低谷,回望来时路,不忘初心就是。」 她不是刻意煲一锅心灵鸡汤来麻醉陆大人,这是她的人生信条。 宝卧桥哪里知道,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正在渗入陆玦坚硬的心,一点一滴,滴水穿石。 第五章 改变了命运(2) 很少说这么多话,宝卧桥舔了舔唇,看着陆玦没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干脆一口气把话说白了。「我不觉得种地有什么不好,种地能获得粮食,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有粮食吃,跟钱不一样,有了粮食心里才能踏实。」 最重要的是现在家里吃饭的嘴多了,总不能连个生财之路都没有吧,她有个空间能生产蔬菜药草,不能连发家的第一步都走不出去。况且她也希望大房离开陆府后,生活能好过一些啊,没道理叫人小瞧了! 对于粮食的重要,陆玦比宝卧桥有更深的体会,他是没经过洪涝灾荒,但是军队打仗要是后面辅重粮草供应不上,士兵吃不饱,肯定就要吃败仗。 他的败仗便是因此而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战事一开打,粮草便消耗剧烈,后勤的押送攸关重大,可是户部答应送来的粮草屡次推迟,屡催不至,更让他痛心的是,他视为亲兄弟的副将竟是金人渗透到他身边的细作,两军交战中背叛了他不说,更设计弄断了他的腿。 他负伤回京,本想面见圣上禀明一切,哪里知道根本没这个机会,甚至在伤重陷入昏迷时,就被建隆帝当成弃子扔到了皇陵。 要是没有宝卧桥,他这辈子极有可能会成为残废,到时候别说替祖父申冤,替自己讨公道,满腔抱负都化为乌有,只能窝窝囊囊的活下去。 陆玦的眼睫不自在的颤了下,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十分陈旧的钱袋,取出一张银票递给宝卧桥。「给你买地,这些要是不够再找我要。」 一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就这样轻飘飘落到宝卧桥的手里。 她正要拒绝,就听陆玦说:「我是男人,该养家活口的。」钱放他这里,暂时还用不到。 宝卧桥被他突如其来的信任砸得有些头晕。 「买地的事可以交代瞿伯去办,不用你去抛头露面。」给钱还有但书的。 拿人钱财要听话,宝卧桥把买地的事情交代给瞿伯,瞿伯眼睛一亮,「买地是好事。」 瞿伯也是有本事的,不到两日就向宝卧桥回禀。 这年头地贱,其他县城一亩水田三两银子,上好的黑田地四两一亩,九生县的地价因为靠近京城也跟着水涨船高,水田一亩要六两,旱田要五两银子。 他也顺道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这些日子春雨一直不来,有些田地多的地主怕今年秋天颗粒无收,便寻思着想把田地卖掉一些,用来应急周转,因此在价钱上还能多让个一两分。听到瞿伯的汇报,宝卧桥的心思浮动了起来。 黑田地当然最好,但是与其要那东一块西一块的黑田,还不如要一大片连起来的旱田,毕竟人手不足,哪来那么多精力打理。 旱田可以种地瓜小麦花生马铃薯这些杂粮,一半用来种药草。 她原先打算把药草种在家里的院子,虽然照顾方便,院子就这么大,还要留下脚的地方,于是她改变主意种在外头,又怕人见了那些珍贵药草起坏心思,打算搭个暖棚,这样谁也无法一眼看透里面种了什么。 她当机立断,一口气买了三十亩的旱田。 等一应手续和文书都办妥,又过去好几天了。 这片旱地好在哪?好在离家近,还有一条蜿蜒的小河从旁流过,改日挖了渠道用来灌溉,再好不过了。 往后只要在灌溉的水里添上点灵泉,再精心养护,还怕粮食和药草长不好。 买完了地,她的荷包剩下十两银子不到,幸好官府登记等等的手续费由卖家出,要不然她的荷包还要再瘦一圈。 让她比较头疼的是,这些花费只能算前期投资,还没算后续挖渠道、灌溉和育苗需要的成本,她得出结论,人两脚,钱四脚,拍马都追不上花钱的速度。 上辈子不太为银钱闹心的她,却在这里碰到了困境。 一听说买了田地,最兴奋的莫过于江彪和丁鹏。 别看江彪他们一个个彪形大汉,来到宝卧桥面前一开始还有些局促。「夫人,俺们听说家里买了田,能去看看不?」 这两天他们在这里吃饱喝足,还没事干,劈柴、烧火、扫地,这些算什么事?虽然跟着瞿伯上山打猎,收获只能说平平。 什么叫平平? 按理说这座山属于皇陵范围,到处都有官兵守卫,老百姓没那胆子上山打猎,只偶尔有些樵夫上山砍柴,山上的猎物多的不得了。 江彪以为随便做个陷阱都能逮着野兔、狐狸啊什么的回来打牙祭,给肚子添点油水,哪里知道两个大男人在山腰守了一整天,只抓到两只山鸡和一兜野鸟蛋。 运气还真是够背的。 垂头丧气的回了小院,听瞿伯口沫横飞的说家里买了田,顿时有了计较。 两人还未从军前,家里都是在泥地里刨食的,也算是侍弄田地的好手,虽然离家多年,可种地这本事学会了就不会忘,再说,他们也怕成了将军的累赘,闲着总不是个事儿。 他们会这么积极,除了宝卧桥的用心款待,也都发现不知是这块地养人还是怎么了,连水都好喝,在这里不过待了几天,就发现身上那些陈年旧伤不再隐隐作痛,每天的精气神更是好的不得了。 这是他们从战场上退下来后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行啊,我不太懂田地里的事,还要请两位大哥指点,还有啊,你们叫我小桥就好了,我称呼你们丁大哥、江大哥可好?」 「不不,我们哪能禁得起夫人这么称呼。」她可是将军的夫人,虽然现在将军算解甲归田了,可让他们叫名字,还没那个胆造次。 只是,夫人不懂田地里的事还买地?这是钱多了没处花,还是纯粹客套话? 在这两个老实忠厚人的一贯思维里,地嘛,肯定是要自己打理的,那可是自家的出息,攸关着家中一年的口粮,他们完全没想到宝卧桥想的竟是请专人来打理,实在太过败家! 两人也就腹诽了一声,这时陆玦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原本的拐杖已经让他丢进灶膛烧了,现在的他行动与常人无异。「田地都买了,我也去瞧瞧。」 瞿伯、江彪和丁鹏身上产生的那奇效,都是灵泉的功劳,宝卧桥每天在他们的饮水里都加上一些。 「你可以吗?」她以为陆玦对田地的侍弄不会有兴趣,堂堂一个带兵打仗的大将军战绩如此辉煌,要他顶着大太阳在田里干活,可能吗? 「走慢一点就行。」陆玦以为她问的是他的脚,说完随即意会过来她问的是田里的事,虽说他不懂种粮,不懂难道不能学吗?农人也不是天生就会种地的。 三月天,天气彻底暖了起来。 山脚下满眼的绿,各种野花,小河河面波光粼粼,然而却到处可见为了水在吵架的农民,要不就是对着田地叹气的老人,叨念的无非就是老天不下雨,但也有一些近着水源的,仗着自家田地离水源近,不信邪的佝偻着腰在播种。 宝卧桥买下的三十亩地正正方方一大块,靠着边坡,地都还没翻过,江彪和丁鹏一看见就下田搓了一把泥在手上,然后点了头,这旱田的土质还算可以。 田壤上有一个戴斗笠的汉子,十分黝黑,身上都是补丁,打着赤脚,一脸不舍的发着呆,一见宝卧桥他们靠近,低了头便要离开。 瞿伯见过这个人,他低声向宝卧桥说道:「原先这些旱田都是由这个陈姓佃农侍候着的,为人看着还算诚恳,这会儿田地易了主,这陈姓佃农的生活极有可能大受影响。」 佃农即使在盛世也只能勉强醐口饭吃,在荒年就是死路一条。 宝卧桥沉思了一下。「咱们这地还要翻土、播种,将来还要拔草、搭暖棚,需要人侍弄,更需要熟手,您去问问看那位大哥可还愿意租咱们家的地,田租以前的地主给多少,我们再多分他一成。」 瞿伯赶紧去拦住了那汉子。 一表明来意,陈姓佃农就告诉他,以前的田租是三七分,地主七分,他三分,瞿伯把宝卧桥的意思转达给他听。 「六、六四、四分?」他连这么几个简单的字都结巴了。 家里穷得没法开锅,就靠他佃的几亩田,收来的粮食缴给地主后剩下来的只够家里醐口,年年都必须勒紧裤腰带,过得苦哈哈。 这些天,听说地主把地卖了,对他们家来说简直就像天塌下来,再也没有生计来源,他受不了家里凄风苦雨的气氛,也舍不得这些耕种多年的田地,走着走着,下意识便来到了这里,哪里知道会碰到新的地主,还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他来到陆玦面前准备跪下,陆玦可不受这个礼,「雇用你的不是我,是拙荆。」 拙荆。陈平好一下才意会过来这个词的意思,转向宝卧桥,眼看又要下跪,宝卧桥先声夺人,忙不迭的挥手,「我不喜欢跪来跪去的,大哥有话起来说。」 陈平仓皇的起身,脸色真挚。「请夫人随小的回家一趟,小的让家里的人一起叩谢夫人。」 「这倒不必,往后还要请大哥把农地照顾好,这样就很好了。」叩谢?不过是雇佣关系,互利互惠,值得吗? 陈平见她真没那个意思,再想到自己那破烂的屋子,只哈着腰称是。 「下半晌我让瞿伯到你家去把契约给签了,咱们先一年一签,要是地照顾得好改为三年一签,要是产量一直都维持着,就改五年一签,大哥觉得这样可以吗?」宝卧桥问。 陈平手里的斗笠都快叫他扭破了,也就是说这地他要不好好侍弄,主子就要换人,那可不成,如今拿四成的租子,别看只多了一成,这三十亩田,多一成就能多出好几袋粮食,对他们这种缺粮的农户来说,简直跟天上掉馅饼没两样。 这么好的活儿他要去哪里找? 陈平频频的点头,恭恭敬敬的告诉宝卧桥,他一定会把所有的本事都使出来,不会让她失望。说完很自然的站到了江彪和丁鹏的后面。 「那明儿个就开始翻地吧,翻好地才能争取赶快把种子种下去。」翻地、播种,药田还要盖暖棚,活可多着呢。 江彪挖了挖耳朵,这听着不对啊,呐呐的插了嘴,「夫人……买种子要先育苗,等苗出了才能播种。」 「咱家的种子不用育苗,直接种地里就可以了。」她可是对空间里那些植物非常有信心的。 「那怎么行,不育苗……」 直接用种子不育苗,几个懂庄稼的男人听都没听过,江彪几乎可以确定将军夫人是个大外行,只是田不是他的,不然过个几天种子没出苗,他再和丁鹏商量私下掏钱买些苗吧。 却见宝卧桥嘻嘻一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诸位大哥请见谅,我呢,话说得太快了,这三十亩田,我打算一半用来种小麦,一半种药草,所以小麦种自然是必须买的。」 吃过饭,她让瞿伯跑一趟陈家,把契约给签了,还要他把江彪、丁鹏逮回来的野山鸡,给陈家送去一只。 瞿伯点点头,说实在的,他对这个夫人越来越满意,撇开这么短的时间让颓丧的爷打起精神,更是细心照料他的伤势,让他迅速复原,现在更是买了田地。 眼看这个家越来越有奔头,甚至连陈平一家的生计都考虑到了,这样爱屋及乌的心态并不容易,以前对她那些偏见,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渐渐的改观了不少。 第六章 空间秘密被发现(1) 宝卧桥打发走了瞿伯,一边给陆玦做衣服,一边把空间的药草拿出来晾晒。 皇甫去疾经过看了一会儿,眼带讶色,翻了翻药草,什么都没说就走掉了。 宝卧桥手里忙着裁布给陆玦做衣服,心里却挂念着田地。空间里没有小麦,她要不要试试把普通的种子丢进空间的地里,看有什么变化,或许真的能把育苗这件事省下来也说不定? 这晚,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就钻进空间,在药田旁的地上挖出几个小洞,把下午买的小麦种子埋进去,又浇了灵泉水。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开始什么动静都没有的地,在小青苗刚冒出头的瞬间,刷刷刷的多出了一亩田地,土地一增加,空间顿时大了不少,而且也多了一亩红薯。 红薯她喜欢,用麻油煎了,糖都不用撒,好吃还能让人有饱足感,可是好东西! 原来这空间的法则是,只要种下新的作物,它就会给出一种新的作物吗? 宝卧桥被这发现惊了一下,下回她要是找到包谷种子种下,空间又会给她什么? 她寻找新作物的心炙热了起来。 而她种下去的那些小麦,不过几息时间就成熟了四五茬,也和药草一样割了又长,她用意念把小麦处理了,一个晚上就攒够要播种的数量。 她又用意念取了不少冬虫夏草的菌丝体,也不打算多种,先用几亩地试试,直到做完计划的一切,她才满意的收了手,从空间溜出来。 她点起灯,画起暖棚的图,她用的是从县城买来的石黛笔,这笔够硬,是姑娘用来画眉的,她觉得用来画图写字比毛笔方便多了。 画完图,觉得满意了,这才擦了擦身子,上床睡觉,头一沾枕就睡过去了。 宝卧桥是被公鸡打鸣给叫醒的,她向来没什么起床气,该起就起。收拾好自己,先去厨房看了看,发现厨房的水缸满了,柴劈成细细的木条,院子里还堆着不少柴垛,可见这个家有人起得比她还要早。 她想把昨天的剩菜热热,打开碗柜才发现自从家里多了三张嘴以后,碗橱里面再也没有剩过饭菜。以前饭菜做得少,没剩余正常,现在人多,饭菜都是一盆一盆的,这样还没剩余,人家都说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这个家除了她都是臭男人,吃食只能多不能少。 她淘米准备做大米粥配咸鸭蛋,在做些瓜干肉馅儿的包子,胡辣汤里有肉有菜,既暖胃又不至于吃得太撑,再擀些黄山烧饼,应该够大家吃了。 发面、剁馅儿、煮水熬粥,在大铁锅边上贴黄山烧饼,宝卧桥几下就捏好一个包子,看着皮薄馅多,很快就都上了屉笼,用大火蒸上。 忙了好一会儿,宝卧桥觉得又饿又渴,想也没想就从空间里拿了一颗大番茄,用沾了面粉的手拿着往嘴里送,番茄是好东西,养颜美容还不怕胖。 厨房里充满着各种食物喷香的味道,陆玦走近就闻到了,他在门口看着宝卧桥做饭的样子,半晌就看到她手中突然出现一颗硕大的西红柿,厨房里没有西红柿,不可能是她买的,那是他眼花吗?不可能! 他快步来到宝卧桥面前,看着被她咬了一口、汁水淋漓的西红柿。「你哪来的这个?」 「你眼花……」宝卧桥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糟了个糕,汁都淌到手里了。这人长了火眼金睛是吧,说也奇怪,她在陆玦面前好像经常吃瘪。 「我一箭能射穿老鹰的眼珠子,我眼不花。」 「那个,你要我说什么?」他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怪她太粗心,还有这个人走路居然没有声音,他……不会看见她从空间里拿东西了吧? 证据确凿,毋庸置疑——陆玦是看见了。 她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怎么,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 说实话,有些事实在没法说啊! 「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你的秘密不可,你不交底不要紧,但是你得让我知道,你给我喝的那个水掺了什么?你那些拿去卖钱的药材又是从哪里来的?我问过瞿伯,他说从未帮你采过药材,而且他也不懂这些,你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孤身进山采这么多药材。 「你我感情虽然不睦,我却非木石,旁的我也不多问,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有办法凭空变出这么大个西红柿?」他语句清晰,铿锵有力,不,应该叫咄咄逼人。 宝卧桥心里急得不行,要怎么把这事糊弄过去?这位陆大人能文能武,受挫后能凭借一己之力靠科举青云直上,甚至不用花十年寒窗苦读,能是笨蛋吗?可是空间那种逆天的作弊金手指,她要怎么让一个古人接受理解? 她嗫嚅了半天,打算豁出去了,他要是觉得她胡说八道,一气之下把她休了,那正好,虽然炮灰元配以被休的方式退场,有损他将来的官声,但未尝不是她离开的一个时机。 她抬首,对上一双寒潭般深邃的黑眸。「先说好,我这事还真是有些玄乎。」 「我听着,你说无妨。」 「你记得我们还未来到巴山之前,我寻过短见?」 他脸色沉了些,神色有些莫名。他听瞿伯说过,她把府里闹得几乎翻过去,府中的每个人见到她都脑仁痛。 「那天我悬梁后就昏了过去,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的身子浮在半空,还能看见自己躺在地上,我吓坏了,也开始害怕,只能祈祷天上诸神、观音菩萨来救我。 「没想到菩萨真的来到我面前,还给了我一个保命的空间,这空间里有药材,有蔬菜和泉水,另外还有一个会流出乳白色液体的石壁,只是很久很久才能等到一滴。」她已经决定下次到书铺顺道翻找翻找,看能不能找出相关的资料。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石乳比灵泉还要珍贵,毕竟给他们喝了这么久的灵泉水,的确有强身健体的功效,但都没像她这般,误打误撞喝了一滴,脱胎换骨成现在的自己。 陆玦的眉毛皱成了个结。「你给我喝的就是那什么空间里的泉水?」 她老实点头,反正都走了五十步,和一百步也没差什么。「我没敢多放,就一次几滴。」事实上,他喝的水、吃的饭菜都有加入灵泉。 「你用了那泉水,会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他的语调有些僵硬,有许多不属于人间的东西,都必须拿寿命还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来当报酬,因为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 宝卧桥闻言感动了一把,陆大人啊陆大人,你这是担心我吗?总算她的灵泉没有浪费掉。「我没有乱用,对我的身子也没什么妨碍,自从用了那泉水,我的身子反而越来越轻盈,眼神也变得好使,脑子一直很清晰,你呢,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她没想到能有一天可以把空间拿来当家常,而且聊天的对象还是那个陆玦。 「身体很轻松,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所以说,神仙赐与的宝物怎么可能对身体有坏处……又或者我可以认为,大人这是在关心我?」 陆玦的眼神又冷了起来,给她一点好脸色怎么就不知所谓了?不过,往常她的冒犯会叫他大为光火,这一回却没有半点恼火的感觉,甚至觉得这样和她话家常毫不违和。 男人的脸又硬成了棺材板,她有些挫败,看陆玦的脸色就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说错话了。宝卧桥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有点委屈,有点刺疼,还有想要把陆玦狂扁一百遍的冲动。 「喏,西红柿你吃吗?可好吃了。」将复杂的心绪扔到一边,决定转移他的注意力。她不再忌讳给陆玦看到,从空间里再拿出一颗西红柿。 陆玦看着那果子,半天没接过来。 「吃啊,我真想毒死你,你早就死几百回了。」她把表皮光滑、红艳艳的西红柿塞进陆玦手里,不再管他,转身去抢救她的烧饼还有笼屉里的包子。 即便是二度看见她从那个所谓的「空间」里又变出个西红柿,真正攒在手里,陆玦还是又惊了一回。 看她手忙脚乱的抢救着炉灶上的早饭,他把西红柿放到一边,拿了抹布,接手宝卧桥的工作。「这么烫的笼屉怎么可以空手去取?要是烫伤了怎么办?我来。」 那是双充满武茧的大手,看起来修长又充满力量,动作更是行云流水。 把一瞬间冒星星的眼睛从陆玦的长手上收回来,被训了,可宝卧桥一点都不恼,她用烫到的两指捏着耳垂。 「所以,你拿去卖钱的药材,也是那个空间的作物?你一个姑娘家去药铺卖药,人家就收了?」他还有一肚子的话要问。 咦,看起来他还没打算放弃这个话题。「我带去的可都是好东西,我告诉沈大夫这些都是咱们家人上山打猎时顺道采的,他就信了,生意也就谈成了。」 陆玦久久没有说话,倒是拿起夹子把包子从笼屉里夹出来放入盆子。 可男人嘛,做这些细致活,力气不会拿捏,包子立刻被夹破了皮,里头露出的馅是荤是素他也没留心,摆明了心不在焉,真要说,他就是脑子里还没缓过来,得找件事情做。 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不是谁都能毫无芥蒂就接受的,只是包子经过他的手,夹一个破一个,夹两个破一双,汤汁流得到处都是。 宝卧桥见状,只冷冷丢来一句。「你弄破了多少个包子,那些你都得吃下去。」 不说陆玦有没有听进去,至少,后面剩下的包子都险险维持住自己的面皮了。 胡辣汤的面筋做起来费功夫,今天是来不及了,宝卧桥直接改成鸡蛋羹。 吁,这厨房的活儿也不容易。陆玦事后很感叹的想。 虽然只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可身为男子,远庖厨是必然的,他又是武将,平日做的都是排兵布阵、调兵遣将的大事,对这些生活的小事从不关心,也不知道心疼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如今看到她在厨房忙碌的模样,这才想起她是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每天忙得像陀螺。 说到底,她可是将军夫人,做的却全是下人的活。 他这才知道,原来心疼是想要把天下踩在足下,也不愿意有任何人给她委屈受。 她甚至还抛头露面去卖药材,这一想,让他的心变得柔软又酸涩。 宝卧桥见他半天不吭气,苦大仇深的瞪着那一盘破了皮的包子,不知在想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捡起了方才关于空间的话题。 「你要是接受不了也没关系,这些日子我也看明白了,你不是那种会留在这里跟我过日子的人,你有大好的前程,我们虽然是夫妻,但世上本来就有很多的阴错阳差,到时候,你确定要各奔前程,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少女怀春不用看脸,闻都能闻得出那股令人窒息的香甜味,那香味还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上辈子作为一个万年大龄剩女的天花板,她也很不能理解自己现在的心态,心悦你,你就是全世界最好的那个,即便放你走,你还是全世界最好的。 这样不顾一切的疯狂心情,宝卧桥完全不想承认是自己的。 莫非她的骨子里藏着被虐、不受虐不痛快的畸形个性?所以面对陆玦这种每天摆脸色给她看,还把她贬得一文不值的臭男人,才没有拔腿就跑,反而喜欢上人家? 宝卧桥,你的骄傲和自尊都到哪去了? 第六章 空间秘密被发现(2) 她抚额,内心哀号——你这个没有骨气的炮灰,一遇到像陆玦这样极品的天菜便忍不住试探,试探人家会不会因你所付出的一切,对你有好感? 事实摆在眼前,这男人压根对她没感觉,两人现在能心平气和的对话已经是万幸,她还想怎样?死乞白赖缠着他吗? 宝卧桥不敢继续细思下去,她怕自己会立即灭了自己。 不过死乞白赖缠着他,唔……似乎也是可行之道…… 白痴,她在想什么呢? 原主对陆玦是一见钟情、一眼万年,直接喜欢上这个男人…… 对了!她击掌,自己应该是被原主的心情影响了,才会想知道陆玦对她有没有喜欢。 宝卧桥觉得宝氏最可惜的是把一手的好牌给打坏,因为没有长辈的教导,她不善表达自己的想法,只要陆玦说上几句难听的话,她的回应方式就是用更恶劣的言辞去打击他。 两人别说培养感情,相看两相厌还是轻的,就差没说出叫对方去死这样恶毒的话。 书里,炮灰原主自己作死后,陆玦就算后来外放赴任,仍把元配的牌位安置在庵堂,给足了五年的长明灯香油钱,说到底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这样一个文武双全、有情有义的男人,一生中唯一的黑历史就是她这粗俗的元配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和陆玦做夫妻的时间不长,谈感情,还没深刻到非你不可的地步;要说是陌生人,又好像多了那么一层纸,想让关系再往前进,只靠她一个人是没办法的。 什么女追男隔层纱,那层纱被快速挑破之后,男方要是不爱你,对他的一切付出,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甚至人财两失。 她都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不想要得到宝氏那样的死法,可是为了让主角的剧情继续下去,难道她非得自请下堂,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 她不是编剧吗?要不,她把原着的剧情给改了吧…… 越想越觉得可行,不知不觉,眉目带笑,嘴角上扬。 陆玦怪异的瞅她一眼,见她巧笑倩兮,灵动可爱,心居然漏跳了一拍。 扪心自问,以前他是巴不得她离自己远一点,后来发现她也没那么坏、那么差,他来到巴山后的衣食住行都靠她照料;身上的伤、太医断言没救的腿能痊愈,是她用神奇的泉水治好的,要是没有她,他现在又怎么会在这里? 还在脑洞大开的宝卧桥没想到沉默半晌的男人,忽然天外飞来了一笔—— 「你我已经成亲拜过堂,无论如何你都是我陆某的妻,要是可以,我俩就这么过下去吧。」 蛤?她不自觉的张大了小嘴。 他有些不自在,耳廓微微的红了。「不要这样看我,我只是觉得,人就那么多年的活头,总想着自己要更好的,可谁又能保证下一个会更好?知足的找个可心人儿过日子,有说有笑,打打闹闹,那就很好了。」 他、他他、他是在告白吗?她、她她、她被人告白了? 男人长得俊美无双,虽然说这会儿瘦了些,说这些话的时候却给了宝卧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感觉,她彷佛第一次认识他。 「以后去药铺卖药材,我陪你去……」 蛤?宝卧桥的心里还在疯狂的长草,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满山遍野。 男人垂下眼,能看见她脖颈皮肤上那细细的绒毛,他很想摸一把看看到底是什么感觉。 「又或者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替我医腿,我对你并不好。」 宝卧桥的反应能力已经全数丧失,他要她留下来,说她是他拜过堂的妻,两人要一辈子这样过下去,妈呀,一辈子……狗粮一下吃太多了,等一下吃不下饭怎么办? 宝卧桥淡定不了了:心神俱震之后驼红着一张脸蛋,难以置信的咽了下口水,措辞困难,「你、你是我夫君,我、我怎么忍心看着你一直受苦,还有……我的确是对你动心了,我不想否认。」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可陆玦真实的感受到她的良善和温柔,心里淌过一股热流,暖暖的。他伸出指头把她掉在鬓边的发撩到耳后,顺手碰了一下她饱满的耳垂,他动作很轻,很不经意,却在手指还没收回前,看见她本来已经红得像苹果般的脸蛋成了猴子屁股。 他以前从来不觉得她可爱,这会儿却觉得以前的自己真的是瞎了,那时的他只看见自己的痛苦,对身边真心待他的人却视而不见。 有些人生,如果没有经历过,就永远不会了解,也就永远不会体谅,更没办法将心比心,譬如他和她。幸好命运之神没有让他盲目太久,让他看见了她的好,希望将来她也能看见他不多的优点,一同走下去。 另外,她还说了什么? 她对他心动。 他不是没有遇过对他表明爱意的姑娘,但是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对待自己,她们有的是看上他的家世,觉得门当户对;有的觉得嫁进将军府便能享一世的荣华,他的心从来没有动摇过,如今却因为她的表白而摇曳了。 她说得那么直白,一心一意,他几乎想把她抱进怀里,告诉她,她可以热烈的爱上他,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把他当成易碎的琉璃,这么傻气的姑娘,太叫人心疼了! 于是陆玦不假思索的伸出双臂将宝卧桥搂进了怀里,感觉到她一怔后想挣开的身躯,他在她的耳畔轻声道:「我对你这样,也只是从心所欲。」 春光正好,落在少女的眸子,溅起点点星光,亮得几乎要闪瞎人。 他又爱又怜,勉强自己回过神来,「可要我帮你把饭菜端出去?」 宝卧桥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再也不敢看身边的男人一眼,他对她释出的善意像和煦春风,是无声的温柔,使她连话都快要不会说了。 「我记得你今日要上职报到,你先把碗筷拿出去,鸡蛋羹熟了就可以开饭,第一天上职点卯别耽误了时辰。」 陆玦看着她红晕未退的脸蛋,这模样是说不出的姿容秀丽,青丝简单挽起,簪了一朵简单的珠花,身上的衣服素净朴实,大眼亮晶晶的煞是好看,脸尖了,身材稳纤合度,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只觉得自己怎么都看不够她。 他哪里知道这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一念间缘起缘灭,这一顿饭,这一番闲谈,开启了两人一生互相扶持,前路有人相携,有人偕行之路。 「以后随便弄两样吃的就行了,用不着每天这么大费周章的。」 她的语气终于也能正常了。「他们今天要下地干活呢,不吃饱怎么行。」 她还想上县城一趟,药材晒了好些天,积了不少,应该送去千金堂,顺道去书铺问问看她那本《天子笑》的销售量如何,之前的不平衡早就过去了,一本书二两银子,蚊子肉再小也是肉,等田地的作物上了轨道,她还可以继续经营写字这一块。 裁油布,买铁丝,至于要支大棚的竹条,可以吩咐男人们先削出来……有一堆的事等着她呢。 「你说那些粮食的种子要不要趁这时候先拿出来,一会儿丁鹏和江彪看了才不会起疑。」 拥有同样的秘密,这就是信任吧,陆玦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他不只对部属有情有义,甚至替祖父平反之后,对落井下石的二房还有祖母都还照拂有加。 「那些我自己来就可以,你忘记我力气还挺大的,一等他们去田里翻地我就把种粮扛出来放屋檐下,到时候让人回来拿就是了。」 「那么多事,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我帮你省点力气不好吗?」 打发不了啊,男人认真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行,你把风。」 他颔首。 也就点头的那个刹那,宝卧桥已经进了空间,陆玦身边一下没了人,他再三确定,心神微荡。 不过他很快就看到一萝筐的西红柿凭空出现,然后是尖尖的竹笋,紫艳艳的茄子,绿盈盈的小黄瓜,马铃薯、辣椒,然后是好几麻袋的粮种。陆玦每看一筐就惊叹一次,红辣椒他尝过,没有疑惑,但由于不认识马铃薯,又多看了一眼,他心想,既然是宝卧桥从空间里搬出来的东西,肯定是作物,最后才看到宝卧桥从空间里出来,他微微捏紧的拳头这下才放了开来。 「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吗?」他一直盯着她看,盯得宝卧桥也紧张了起来。 他抿了下唇,下颚带着些凌厉的弧度。「就是看你刚才突然不见了,一时接受不了。」 放在以前,她还是那个神憎鬼厌的女人,他一定命人把她绑在火架上烧了,为什么现在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就因为自己的心态改变了?慢慢看见了属于她的优点?还是因为对她有了爱?爱吗?原来是这样,所以不论她做什么,他都能很坦然的接受,原来将心比心是这么的甜蜜。 「以后……」他们要是真的有以后的话,「你看着看着会习惯的,我不是消失了,是去空间里把粮种拿出来。」虽然能用意念,但是太大量的话她人进空间比较好整理。 她慢慢的解释,也不要求陆玦一下就能接受,说实话,陆玦的沉稳笃定还颇叫人意外,果然去过战场、见过大场面的男人就是不同凡响。 陆玦很快把所有的东西都往外搬,一直坐立不安守在外头的瞿伯极有眼色的接过陆玦手里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烧饼盆子,朝外喊了声,「你们这些兔崽子还要我这老头侍候你们饭食,还不滚出来!」 刷刷刷,三个人头冒了出来,家里就这么点大,有什么动静,尤其攸关主子和夫人谁还敢不知趣的往前凑?自然该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这会儿一听到瞿伯的鸡猫子喊叫,一个个腆着脸都过来了,没道理他们什么都不做就等吃,只是将军手里的菜…… 所有人都震惊得瞠大了眼珠,他们爷……居然替夫人端菜? 尤其是丁鹏和江彪,简直就是一副看到怪物的神情。 皇甫去疾虽然也有些惊讶,但没有江彪和丁鹏严重,怪腔怪调打趣的说:「今天能吃到将军亲手端上来的菜色,三生有幸啊。」 这是把他当店小二了。「你大可不吃,我直接省下来喂狗。」 「你这死没良心的居然拿我跟狗比较!」皇甫去疾痛心疾首。「早知道我就该拿银针多戳你几下。」 「世上没有后悔药,哪来的早知道?」针锋相对输给皇甫去疾,他就不是陆玦了。 所有人都露出大白牙笑得开怀。 第七章 调教兵痞子(1) 「哪来这么多拌嘴的时间,该上职,该干活的,还不快去,活儿可是不等人的。」 冷不丁的女声传来,不用河东狮吼就摆平了以上的是非。 这就是厨娘的权威啊!她还不是寻常的厨娘。 饭桌上,刚出炉的黄山烧饼色泽金黄,吃起来酥脆爽口,梅干菜咸鲜爽口,猪肉肥嫩,芝麻添香,这东西,扛饿。 包子是大葱猪肉馅,素包子里是包心菜、香菇、冬粉、黑木耳丁,加上煮开花的大米粥咸鸭蛋,一大盆的鸡蛋羹,两样小菜。 皇甫去疾本来还有些矜持,看见身边两个男人宛如无影手的抢食,狐疑的咬了口大葱包子,鲜美的肉汁霎时充满口腔,再看也已经坐下来开吃的陆玦,他嘴里含着食物乱没形象的就夸赞起宝卧桥的手艺,「想不到夫人的手艺这么好。」 陆玦给了他一记「你到现在才知道」的眼神,往里头看去,宝卧桥还在跟瞿伯说话。 瞿伯正在回禀昨天下晌去陈家的事,感叹陈家不容易,等他禀完事再回来饭桌前,战斗力坚强的男人已经把饭菜一扫而光,他只抢到最后两块黄山烧饼。 他委屈啊,这些不仗义的家伙! 宝卧桥从厨房出来,笑咪咪的递给瞿伯一个小油纸包,「这是米纸饺子,你吃吃看。」 她也就包了那么几个,本是想让陆玦带去职所,饿了可以垫垫肚子,这会儿先给了瞿伯,这没什么,一会儿再多包一些让陆玦带去。 「只有我有?」瞿伯大喜过望,见她点头,笑咪咪的走了。 陆玦第一天上职,吃过饭换了官服就去报到了,江彪、丁鹏去了田地,陈平会在那边与他们会合,有瞿伯监工她很放心。 三人临走前,她把昨晚画的图纸给了江彪,「这是药田过两天要盖暖棚的图样,你们几人先看看图纸,有什么不妥的,等我回来都可以提出来大家商量。」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皇甫去疾智商在线,觉得既然吃了人家的饭食,要不也去药田里瞧瞧,他们不是说要种药草,身为专业人士,他不去指点指点怎么行。 一屋子的人很快走光,宝卧桥用布袋把竹笼上晒干的药材装上,拿起背窭,一层西红柿,一层干稻草的装起来,最后盖上棉布,毕竟要从家里走到县城,小心对待总是没错,这才戴上斗笠去了县城。 巴山的东北角是守卫替换的值房和办公的地方,守陵人分工明确,在正常的情况下,不仅自己要干一辈子,更多的是子承父业,代代相传下去。 除了一般的员役,也少不了守护大臣,巴山上的守护大臣是九皇子赵濴,看守皇陵,守护祖先,听着是件被委以重任的大差事,实际上却是远离政治权力中心的下放,这个职位就是不受宠皇子的去处,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他们只在任期内居住在陵墓附近的宅子,不像员役得世世代代住在皇陵附近。还有一种,就是陆玦这种被贬、身分尴尬的臣子。 今日很凑巧的赵濴人在,过两日便是皇陵每月的祭祀典礼,他总要来露个面走个过场。 建隆帝在即位后,努力替皇室开枝散叶的成果颇丰,皇宫里的公主不说,皇子加起来就有十几个。 赵濴虽是嫡出,却不是最长,更何况太子未立,也就是说所有皇子都有机会去争位,他从小就必须跟所有的哥哥们竞争,斗得像乌眼鸡似的,还要防范宫廷里的尔虞我诈。 可他母后却要他安静低调,他知道自己要是一直留在宫里,永远看不到自己的路,他忍着忍着,到了十四岁,当皇陵守护大臣的缺额出现在建隆帝的龙案上时,赵濴很痛快的自请上任。 案桌上放着万三这内侍呈上来的礼单,赵濴坐没坐相的一手托着腮,一手长指点着案桌,「按例这些地宫内的内务、礼仪、日常维修和一年三节、月祭祀贡品的准备活动都有专人负责,这礼单千篇一律,为什么非要本皇子过目不可?」说完,长长打了个不雅的哈欠。 春日正好眠,拿来睡觉不好吗?再不然,喝喝茶、逗逗鸟,这才快活,何必对着这些没有新意、枯燥乏味的玩意。 万三眼观鼻,鼻观心,只敢在心里腹诽,主子耶,这不是需要您的戳记,得了您的许可下面的人才能进行采买? 赵濴撩起眼皮,余光看见正从门外进来的陆玦,精神不由得一振。 陆玦目光湛然,通身气度宛如开锋的宝剑,身穿文人的圆领袍,明明一身书生打扮,却有股压得人不敢抬头的凌厉气息。 「微臣见过九殿下。」长长的揖礼,如今的九皇子是他的上峰,该有的礼节不能少。 他与这位最小的皇子没有交集,只见他亲和的和自己寒暄,态度诚恳,并不因为他的身分有所怠慢,心态上便有了些不同。 「不用行这种大礼,」赵濴挥手,浑不在意,「倒是你的伤势,本皇子以为会有半年都见不上陆小将军的面,你的腿这是好利索了?」明明听说他像废了一个人似的,怎么突然没事了? 「托殿下的福,因为调养得好,腿总算没有落下毛病。」他的眼睛涌上一层暖意,想起了那个坦言心悦他的大胆姑娘。 赵濴颔首。「将军今日上职,来得正好,有一事困扰本皇子多时——」 困扰赵濴的,便是兵部派来随他到皇陵镇守陵寝的三百士兵,都是兵痞子,他们在京城的时候如何,他一个小小皇子哪里知道,如今人派到了他手里,在他眼里,这些士兵完全就是一盘散沙。 陆玦以前可是统率士兵的将领,没道理整治不好这些驻扎在巴山山脚下军营的士兵,赵濴也想趁机看看陆玦的本事。 陆玦没说什么,随着九皇子去了士兵驻扎的军营。 赵濴不是将领出身,虽然有皇子的威权,面对这些因为如今没有战事,只想领着国家那点薪饷混日子、整天阳奉阴违的老油条,有很深的无力感。就因为他是皇子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又来到皇陵这样一个地方,兵部那些老匹夫认为他年幼可欺,就把这些废柴给了他。 军营里杂乱不堪,吵杂不已,陆玦一行人轻易就走进了军营,有士兵看见,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赵濴身边的一个小内侍从腰间解下一只号角,一站定就吹了起来。 很自觉替赵濴和陆玦搬椅子的万三,一步入军营的时候就知道,今天整治这帮子混蛋的人终于来了,有好戏看了! 军营先是一阵寂静,好半晌又是一阵比先前还要吵杂的声响,随着这些声响,才陆续有士兵从帐篷里跑出来。人是跑出来了,队伍却是乱七八糟,军纪是什么,在这些人身上完全看不到。 陆玦让小内侍拿张纸,出来一个便在纸上记录一个,这些士兵就这样三三两两,陆陆续续,拖拖拉拉,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散漫的站了十几队,这时万三才让人把号角停了。 「报数!」陆玦走到那些不成队伍的士兵面前,气沉丹田,狮子吼般的吼了一声。 士兵们知道九皇子和万三是谁,可他们只听过陆玦的大名,却从未见过他,陆玦大病初愈,容貌也已褪去以前那仅有的一丝稚嫩,如今的他瘦削得宛如一棵挺立寒风中的松柏。 唯有经过淬链,才能砥砺出真金般的心性。 陆玦气势惊人,士兵们却不当一回事。 站在歪歪斜斜队伍里的第一个士兵没什么底气的喊了声,「一。」 陆玦不满意。「没吃饭?大声再报一次。」 余下的人见他面色不善,不敢再不当回事,报完数,理应有三百人的军营竟然只剩下两百人不到。 陆玦面无表情的在士兵面前站定,本就不怒自威,这时还板着脸,简直让人望而生畏。 「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为首的一个士兵抖着声音答道:「回大人,不知道。」 他旁边的士兵添了句,「都去城里找乐子了……」 陆玦在心里冷笑。「将领何在?」 这回没人敢应,都撇开了头。 「既然没有人知道,那所有人都在这里等着,他们没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动一下。」 「大人,这不公平……」 陆玦睨了那人一眼,「你们军容不整、召唤不到,这是慢军;闻号声不进是悖军之罪,你们谁来背背大珖朝的军律,慢军、悖军之罪该判什么刑罚?」 赵濴可乐了,手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斩刑。」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众士兵却听得冷汗直流。 「若有不服,站出来!」陆玦冷眼以对。 陆玦威信十足,早就已经失去热血的老兵很识时务,自然没人敢站出来挑战,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闭了嘴。 陆玦直到这会儿才大马金刀的坐下,手里端起刚刚小内侍奉上的茶,春日的阳光不晒,他和赵濴坐在树荫下,犹如拈花烹茶一般的悠闲,姿势说不出的优雅从容,反观那些士兵随着越来越大的太阳,又开始骚动了起来。 站在三月的太阳下曝晒,这样的刑罚不重也不致命,对于这些毫无军纪的士兵来说,却能叫他们看看他接下来的手段,长长记性。 两个时辰过去,军营外面才传来一阵阵吆五喝六的喧闹声,由远而近,带头的正是军营的将领霍炎,此刻的他就像街市常见的流氓痞子大声嘻笑喧让,说到高兴处口水直喷。 一群人嬉笑怒骂的走近,一个个还在回味窑子里的酒有多醇,菜有多香,窑姐儿有多漂亮,有多让人乐不思蜀……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了,本来宛如废墟的军营站了一排排的人棍不说,大树下坐着的…… 霍炎咽了口水,推开扶着他的那只手,揉了因为酒意醉醺醺的眼睛,看清楚来人,这下腿都软了。 「每人五十军棍,扣除三个月薪俸,将领带头胡作非为,吊晒五日,罚俸半年。」 五十军棍算轻的,但是对这些惫懒成性的士兵来说,也够叫他们躺上十天半个月,最可怕的是扣薪饷,那简直就是天塌下来了。 跟着霍炎出门的那帮人全被吓傻了,霍炎骇得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是认得陆玦的,他从前在他手下当过兵,对陆玦说一不二的个性有着极为深刻的体会,虽然现在的陆玦已经不再手握军权,可是怎么看都觉得九殿下和他站在同一阵线,自己想求救都无门。 可吊晒五日,脱层皮都算是轻的,这一来他还有命吗?其他的刑罚比起来都只能算是毛毛雨了。吊晒就是将犯错的人高高挂在旗竿上,不给吃不给喝,任凭风吹日晒雨淋,五天后有没有命下来,全凭造化。 「我不服!」他脑子一热,梗起脖子和陆玦对呛,「你一个败军之将,又是个被贬出京的断腿废人,谁给你权力处置我们?」 赵濴朝着霍炎举举手中的汝窑黄地菊花小瓷杯,「给他权力的正是区区在下不才本皇子我。」 霍炎顿时面露退却之意。 陆玦却没打算放过他。「要是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三招,这个吊晒之刑就由我替你受了;要是成为我的手下败将,就愿赌服输!」 随着他的话落地,人群又开始鼓谏起来,有站在霍炎那边的,也有站在陆玦这边的。 霍炎身高九尺,孔武有力,一身腱子肉,还有着砂锅大的拳头,相较起如今看着羸弱许多的陆玦,他的胜算实在是太少了。 「你说话算话?」霍炎硬扛着不示弱。 第七章 调教兵痞子(2) 一盏茶后,陆玦和赵濴悠哉悠哉的离开了营区。 「陆大人,你好样的!」赵濴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竖起了带着扳指的大拇指。「从明日开始这三百个士兵就交给你了。」 能把这锅甩出去,真好哇!刚开始他觉得陆玦看起来不错,但也只是看起来,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他如何能对他的人品与能力下定论?不过现在,除了欣赏,还多了几分想与他结交的心思了。 今儿个的宝卧桥几乎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她先去了千金堂,没想到沈粱正盼着她来,一看见她激动得胡子差点都喷飞起来。 「沈大夫,我来了。」 「小桥你可是来了,你要是再不出现,老夫我就要杀到你家去了。」他亲热的不得了,还亲自倒了水,客气的端到宝卧桥面前。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宝卧桥有些发懵。 沈粱笑得皱纹都舒展了不少,见到宝卧桥就像见到会走路的财神爷。「你可带药材过来了?」 「嗯,这回带的都是遵照你吩咐,晾晒过的,都干透了。」 沈粱很是迫不及待。「赶快让我看看,你上回带来的都是上品的药材,让我看看你这回带什么来?」 「我还怕沈大夫收我的东西亏钱了。」 「哪能啊,不说别的,就那冬虫夏草,我才把告示牌挂出去,没两天就被县城里的富商全数买走了。黑枸杞这回带了没有?还有七叶一枝花?」他絮絮叨叨。 黑枸杞可是投了那些贵夫人和千金小姐的喜好,一传十十传百,诸府的管家、掌事、小厮丫鬟都来问,他只能告诉他们他也不敢保证下次进货有没有黑枸杞,要是有一定立马把告示牌挂出来。 告示牌是宝卧桥教他的,千金堂里新进了什么货,路上行人一眼就能看到,有需求的自然就会进来消费,这就是化被动为主动。 沈粱将信将疑的让木匠去做了双面的告示牌,一面是文字,一面把药材画上去,白丁可以看图,识字的自然就看文字了,不想效果出人意外的好。 「我今天除了黑枸杞还带了别的。」她打开布袋,里头有三七、有乌骨草,自然也少不了冬虫夏草。 沈粱眼睛发亮,把布袋接过来忙着分类,然后放到大秤前秤了秤斤两。 「小桥,三七三十三斤七两,」报了数,「冬虫夏草二十五斤一两,黑枸杞五十五斤,川贝二十斤。」 她带来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他也收旁人送来的药材,但是品相比不上她的不说,数量还少得很,这些药材到了他手里虽然还要炮制,但是品项好的药材可遇不可求,加上能帮助更多人,炮制起来也就不觉得辛苦了。 宝卧桥见沈大夫始终笑咪咪的,显然对她送来的东西很是满意,她试探着问:「沈大夫,我手上也有不少的鲜竹沥和竹茹,可有需要?」 自从空间里的草药替她赚到第一桶金,她就开始去找医书来看,但为了省钱,她只去旧书摊翻找,幸运的让她找到《中医的名方类监》、《本草纲目辑要》、《皇帝内经》三本书。 三本书也不少了,她也因此发现空间里那些满山遍野的竹子,除了竹笋可以吃,竹子能做出各种工具容器,还能做出两味中药,就是竹鲜沥和竹茹。竹鲜沥可治小儿咳嗽,竹茹可清热化痰止呕。 「收,你的东西就是品质保证,只要送来千金堂,我一定高价收购。」 买卖谈妥,宝卧桥把背窭里的西红柿拿出几颗来送给了沈大夫,「这是自家种的西红柿,你尝尝,解渴得很。」 沈粱笑呵呵的收下来,虽然他没见过这叫西红柿的果子,却在医书里见过,这玩意不只可以入菜,对身体也有极大的好处,实打实的好东西。 宝卧桥晕陶陶的走出千金堂,荷包里装着一百两的银票和二两的碎银。 沈粱把她送到门口,直问她什么时候还会过来。 回过神来,宝卧桥实在不安心,旋身,悄声问沈大夫,「沈大夫,我觉得你给的价钱……」 「怎么,小桥嫌少?」他搓着手。「这价钱已经是九生县收购药材的最高价了呀。」沈粱还真怕宝卧桥不满意,这已经是他扣除各种成本,得出最合理的价格了。 「沈大夫,你别急,你给的价格高了啊,我看药铺里的三七一钱也才十五文,你却给了二十两银子,我太占便宜,你吃大亏了。」她还真怕沈大夫算错帐,亏本了。 沈粱一颗心落了地,细细掰碎给她听,「三七要三年以上的才是宝,小桥,你这些三七起码都有六年以上,我给你的价格你还算亏了知道吗?」 她对中药就是个门外汉,要不是空间给了那些药材,她又怎么会拿来售卖换银两,对这些只有内行人才知道的门道是一窍不通,老实说就算吃亏了,恐怕也要往后好长一段时日才会知晓。她真是运气好,一开始就碰到沈大夫这样的诚实人,不只没有欺她不懂行,还处处照拂她。 「别人卖东西都怕买家银子给少了,你这丫头还怕我给高了。」沈粱已经很自动的把称呼从小桥改成丫头,亲近的意味不言而喻。 宝卧桥自然也注意到他的态度变化,「要是不嫌弃,往后我就叫您一声伯伯吧。」 「呵呵,桥丫头。」沈粱可乐了,他无儿无女也没有妻子,现在多了一个与他亲近的丫头,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运道啊! 「既然伯伯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客气了,不过还是谢谢您的照顾。」 「桥丫头,咱们可是说好了,往后你家的药草伯伯我包了,你要是卖给别人我可不依啊。」 宝卧桥也不说死。「在咱们县城里的,就给您,旁的绝对不卖。」 和沈粱道别后,她去了浩瀚书铺。 柏璟深一看到她就迫不及待的向她走来,「夫人,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都要去问沈粱那老家伙你家住哪,直接上门去了。」 「是……书卖得不好吗?」他觉得亏了? 柏璟深把头摇得像波浪鼓。「误会大了,是卖得太好了!不瞒你说,新书刚摆上,一开始根本卖不动,我还想着这回是我看走眼了,想不到没几天功夫,付梓的三百本就卖光了,按照这劲头,我预计光县城一个月内可以卖掉一千多本。」柏璟深脸上全是得意。 宝卧桥悄悄吁了口气,她不贪心,只要卖得出去就好。虽说她没想过要靠写话本扬名,可《天子笑》是她在古代的处女作,要是成了一书作者,她那十几年的编剧经验简直可以丢进大江了。 柏璟深见她笑逐颜开,赶紧问道:「这回过来,夫人可是又带了新书稿?」 她又不是什么快手,半个月就能生出一本书,何况上次卖话本后失落了一阵子,根本没心思写新书。 宝卧桥带着微微的笑容,歉意恰到好处。「这阵子家里事多,这回来我是想找一些医书、农书,也不知道柏掌柜的能不能替我介绍一下?」 柏璟深不愧是生意人,自己脑补得很欢,「夫人这是在找下本书需要的资料啊?」 「欸。」宝卧桥不想多做解释,柏掌柜要是知道她找书的原因和写书完全是两回事,热情应该会少掉一大半,不过她也不想误导他,只点头敷衍,没有多说。 「医书我书铺里有,农书嘛,这类书向来询问的人不多,我都让伙计堆在二楼了。」尝到了《天子笑》的甜头,柏璟深恨不得把宝卧桥需要的书立马送到她面前,好像她能赶紧回去伏案写作,可两人实在称不上熟,他也不敢过于催促。 只是他到底是生意人,想趁着这股热门风潮,乘胜追击,于是又开口道:「夫人可要加把劲了,咱们书铺里也有勤奋的作者,三个月出五本话本子,叫好又叫座,也有不思进取的作者,一本书写上几个月,出了上一本,迟迟不见下一本,热灶都成冷灶了。」柏璟深意有所指,努力的给宝卧桥灌输着笔耕者该有的义务,说得口沫横飞。 宝卧桥这人少数的优点,就是不去妄自揣测别人话里九弯十八拐的含意,她很认真的点了头,眼神一时深邃了起来,「掌柜的不介意我上楼去找书?」赶快言归正传吧,再唠叨下去,回去天又要黑了。 农书真的不多,她就找到三本书。一本《齐民要术》、一本《天工开物》、一本《农桑全书》。 柏璟深坚持不要她的钱,「反正这些书在书架上也只有生灰尘的分,你喜欢就拿去。」 务农人家一代传一代,哪里用得着往书本里找学问,也只有那种半吊子……咳,就是不懂庶务的人才会来对应着书册,照本宣科。 柏璟深压根没往别处想,摇笔杆的人谁还耐烦下地刨食? 一个个清高的不得了,他经营书铺那么多年,看多了,能成材的就那么几个,所以啊,不见得拿笔杆的人就比拿锄头的厉害,他一心只当宝卧桥在找资料。 她哪里知道柏掌柜深沉的心事,推辞不了,只好收下,受不住良心逼迫的她暗忖,看起来不管多忙,下本书还是得赶紧把它写出来才行。 二两银子,我来了!只是熬夜又要变成她的日常了。 从浩瀚书铺离开,她又去了裁了油布、买铁丝,又顺道买了两只芦花鸡,见肉铺今儿个居然挂上半扇牛肉,她全买了,准备做她的秘制牛肉丁辣椒酱,还买了两只肘子做冰糖肘子。 牛肉在这里可遇不可求,运气好才能碰上一回,毕竟以农业为主的国家,禁宰耕牛,想吃的人只能碰运气。 肉铺老板见她是熟面孔,抹了零头,又见她轻轻松松就把半扇牛肉放进背窭里扛起,对她的力气很快有了新的认知。 宝卧桥没注意老板惊诧的眼神,满心想着家里那么多张嘴吃饭,家里的米面已经去了一大半,不补给是不行的,于是她又逛了市集,这一来回就用掉了半天。 回到小院,放下手里和身上的东西,她马不停蹄的去了附近的陈家村,村里的人多以务农维生,要不就像陈平一样佃人家的农地过活,看天吃饭。 有没有余粮宝卧桥不知道,但都谈不上富裕,陈家村她唯一认识的就陈平一人,找人问了路后就往陈家去了。 她没有打算把活儿交给和陆玦一样的守陵人,根据她的观察,这些守陵人都不差钱,劈竹条、剪铁丝、剪油布、编兰草帘子这样的活儿那些夫人、姑奶奶肯定看不上,恐怕还会骂她没事找事,她就不去自讨没趣了。 第八章 百年一遇的宝地(1) 陈平的家可以说是这个村子里最破败的,小小的一进院,屋子是土胚房,以及一个矮小的棚户,棚户看着烟熏火燎,是用来煮吃食的。 只见一个妇人和一个年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里里外外忙活着,劈柴挑水,赶鸡剁野菜,妇人脚边还寸步不离的跟着一个小娃,吸吮着大拇指,妇人走到哪,娃儿就跟到哪。 她想,这应该就是陈平的妻子周氏。周氏很瘦,穿了件灰色的窄袖衫子,几乎要褪成白色。小姑娘也瘦,身上的穿着也没比她娘好到哪去,但胜在眼神干净。那个三岁不到的娃儿攥着他娘的裙险,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的。 一看到陌生人,周氏有些不自在。「这位夫人可是有事?」 宝卧桥把来意告诉周氏,她乍然听到宝卧桥是地主婆,又见她眉目如画,肌肤犹如欺霜赛雪般白皙,早就信了,感激涕零的拉着那十岁的小姑娘和小娃儿就要往下跪。 宝卧桥让瞿伯送过来的那只山鸡,让已经很久不知道肉味的一家子都吃了个切图饱,何况陈平回来也说了,新主子的租子是四六分。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多那一分的租子,家里不说宽裕,起码给公婆看大夫的银钱有了以外,还会有剩余。 宝卧桥没让她跪,抬手阻止,告诉周氏她需要几个人手,要手脚俐落,不偷奸耍滑,能认真做事的,下午或是明日就到她那里领活儿,就做一些手工活儿,没太大难度,至于兰草她会让人先上山去割,只要一晒干就能用。 周氏满口答应。 「那就先帮我找五个人,一天八文工钱。」 「这么多……」周氏抽气,男人上县城去打零工一个月也才十五文,她们做一天的活儿居然就有八文钱,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了。 看着周氏不敢置信的表情,宝卧桥有些心酸,但她什么都没说,掏出在市集买的一小包窝丝糖给了那小娃儿。 周氏看着那窝丝糖,完全不敢让孩子拿,孩子就算一脸渴望,在没有得到母亲允许之前也没敢伸手。 宝卧桥暗自点头,这周氏是有在教孩子的。「一点小食不算什么,就拿着吧。」 周氏赶紧让孩子给宝卧桥道谢,叫冬儿的娃儿仍一手抓着他娘的裙机,一边口齿不清的道了谢,这才两手接过糖,高兴的牵着姊姊的手进屋去了。 周氏紧张得直搓手,「让夫人破费了。」 她和陈平有四个孩子,最大的是十岁的春儿,依次是夏、秋、冬,加上还奉养两个老人,八口人就靠佃田的收成维持生计,而周氏光照顾这一大家子就忙得团团转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我在守陵人小院等你,我们家是东边最后一家,很好找,你随便找人一问就知道。」 「我一定不会误了夫人的事。」周氏满口答应。 宝卧桥回到小院的时候,陆玦已经在家了,她才想着他要是中午不回来,是否该给他送饭。「今儿个这么早就下职了?」 「也就报到,认识了一下同僚,没别的事就先回来了。」他没把军营的事告诉宝卧桥,因为基本上明天她就会见到他们了。 不管男人女人,太闲,手头上没事做,就容易出乱子,所以他替士兵们安排了活计,到时候累得倒头就能睡,看他们还哪来的闲心找事。 「那正好,我还得给下田的男人们做饭,瞿伯说他会让人回来取饭食。」她在外面耽搁得太久,时间有些不够,她担起袖子,「你来帮我烧火?」 该腌制的都腌了,只剩下发面切切煮煮,有帮手能更快些。 「叫我一声阿玦,为夫我就替娘子打下手。」陆玦打趣着说。 宝卧桥仰着脸,害羞的笑了下,那笑带着丝丝甜味和臊意。「阿玦。」 陆玦心里一阵悸动,「桥桥。」 他都还没能喊上自家娘子的小名,家中那些个胡蹭海喝的家伙却一个比一个喊得亲热,他这夫权再不伸张,就要被人抛脑后去了。她的闺名可是属于他的专利,别人别想越雷池一步。 宝卧桥哪里知道陆玦这个男人,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甚至直到他们垂垂老矣,都是一只大醋缸,等她发现不对,大呼上当,悔之晚矣,当然这个中的甜蜜只有两个有情人自己能够体会。 已经过了午时,宝卧桥快手快脚的给田里的男人们做饭,一个切切洗洗,一个时不时拿着火钳子拨拨柴火,火光映着宝卧桥的侧脸,乌发白肤,静谧柔顺,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头上除了一支束发的银簪,什么也没有,而他的眼就是别不开。 很快菜肉香夹杂着面食特有的香气飘了出来,弥漫在狭小的厨房里。宝卧桥做了许多煎饺,有肉馅、三鲜、茴香、泡菜、平底铁铛可以放二十几颗饺子,热油下去煎,最后加些面粉水烂个片刻,热腾腾的煎饺就出炉了。 煎饺个头都做得大,毕竟那几个男人干的都是劳力活儿,肚子里没点东西,下午哪来的力气继续做事。 她利用剩油,用油酥做了肉酥饺子,刚起锅没多久,丁鹏就回来了。 宝卧桥打着手势,指着一碟子羊肉馅的煎饺,「饿了吧,这给你先垫垫肚子,等我把蘸汁装好,你就可以送过去了。」 最后她把一大壶用乌梅、山楂、桂花、甘草制成的冷饮让丁鹏顺便带走。 丁鹏硬扛着陆玦后牙槽有些痒的眼光扑了过去。 宝卧桥走过去拍了下陆玦的手,很轻,像羽毛拂过。「别小心眼。」 「为什么我没有?」他委屈了啊,他可是打了下手的,一点慰劳都没有,这臭家伙却是回来就有得吃了。 「给你留着呢。」原来他也有孩子气的一面,以前的他对她根本不搭理,端着足足的架子,孩子气什么的根本和他沾不上边。 宝卧桥这会儿想起来,他不过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在现代,这年纪大部分都还在学校读书,可能还忙着谈恋爱,他却是在保家卫国,不知在战场上拿性命厮杀了多少回,想想实在叫人心疼。 她的安抚陆玦挺受用的,看着她清汤寡水的素净脸蛋,眼眸似星,对他莞尔一笑,如夏风拂面,越看她越是舒服,竟有些看痴了。 被她的笑容感染,看着她生动的表情,陆玦觉得整颗心都舒坦了,心头生出甜滋滋的感觉。是的,眼里、心里都是甜的,像吃了一块大大的麦芽糖,又像舔过冰糖葫芦那层厚厚的糖衣。 宝卧桥把饭菜都装进食盒里,叮嘱道:「收工赶紧回来,晚上咱们做剁椒小排吃。」 「桥妹子」三个字在丁鹏的嘴里转着,但是陆玦那几乎要黑掉的脸色以及身上的威压太过强大,最后从他口中吐出来的是,「遵命夫人!」 几口扒光煎饺,拿起竹编食盒就跑。「我送饭去了。」 三月未的天,不热不凉,宝卧桥把陆玦和她的饭摆到外面的石墩上,打算在小院吃饭。 在这以前,吃饭对他来说是最不值得关注的事情,他也不觉得自己对食物有任何要求,但这些日子吃了她煮的饭菜,这才明白原来他从未吃过真正好吃的食物,而且像今日这样只有他们两人,静静对坐着吃饭,令他打从心底感受到快乐。 院子安安静静,只听得见风轻轻吹过的声音,宝卧桥走动时衣料的窸窣声,他坐在石墩上,心中难得柔软,感受细碎时光慢慢流淌过去的岁月静好。 他的人生甚少有这般惬意的时候,五岁起便要学文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去了边关祖父对他更加严格,虽然也不乏温情脉脉的时候,只是少之又少,久而久之,两人都觉得瞥扭就放弃了。 他从未如此渴望过什么,现下却无比希望这样的平安琐碎家常能一直持续,他一点都不觉得厌烦,好像……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拥有足够的勇气勇往直前。 他想一直一直看着她,一直一直。 思绪飘忽着,他一边吃着饭,三鲜饺子的味道好极了,热腾腾的一口吃进嘴里,一咬便爆出鲜美的汤汁,他赞不绝口,「你做的菜不管是面食还是饺子都好吃。」 虽然只是煎饺,他却吃得十分酣畅。 这饺子可是用了宝卧桥的必杀技——放了一小块掺了虾米的猪皮冻。这孩子真好养,不挑食。 宝卧桥温温柔柔的问着,「你娘的厨艺应该也不错。」 她的目光与陆玦的撞上,交织在一起,却见他摇了头。 「我娘不善中馈,长年跟着我爹在外头,印象中她很少给我煮过什么吃食,吃的都是厨娘做的饭菜,到了军中,和所有人一样吃大锅饭。」 当过兵的人都知道大锅饭是怎么回事,伙头兵谈不上有任何厨艺,能把饭菜煮熟就已经很阿弥陀佛了。尽管生活条件这么差,却不见有人抱怨,将士们保家卫国,为的是护佑国土,让百姓能吃上一口安乐饭,谁能说他们不伟大? 陆玦吃饭的速度很快,动作却很优雅,很快所有煎饺都被他扫荡一空,吃饱喝足,他一脸满足的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两人对坐,春日晌午的天气好得叫人直想打瞌睡,风儿吹拂,树儿摇曳,一时无语。 就在宝卧桥以为自己要睡着了的时候,陆玦从怀里掏出两张纸递给她。「这是九生县东郊的林场地契,五百亩左右,山头相邻,这两处我都用你的名字买下,你拿去用吧。」 宝卧桥握着两张轻飘飘的纸,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之前不是已经给过她一百两,买了三十亩地,都还在翻地呢,现在又给了她林场地。突然拥有这么多产业,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有些晕了。 她忍不住调侃他,「这就是你说的家中余钱不多?」 陆玦脸色有些尴尬,也不知怎么解释能让她释怀。「先前你要买地的时候我只给了你一百两银子,后来我觉得身为男人不该这么小气,」他顿了下,「我又看到你能从那神秘空间拿出种子蔬菜水果,我要是不做点什么展现我的能力,我怕有一天你会觉得我太没用了。」 哟,这是男性的优越感作祟,怕被小看了? 宝卧桥轻哼了一声,直白的问道:「你很有钱?」 陆玦的回答很迂回。「你不会以为,陆家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吧?」 宝卧桥彻底傻眼。 陆玦见她呆呆的样子实在可爱得紧。「你也知道我是个军人,踏着尸山血海过来的。」 战场上不成文的规定,攻下城池、清理战场后,身为将领难免对于下属取得败方金银财物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但严令禁止杀害无辜百姓,他率领的先锋部队拿下至少五座大城,他身为将领,所得哪可能会少,只要该上缴的上缴了,余下的他拿了多少也无人知晓。 都说古来征战几人回,他用血汗打下城池,替自己和士兵们谋点福利并不码见得有什么不妥,要是只靠军中发的那点军饷,哪养得起军队,何况那些个被国家强迫服役的农民,冒着生命危险当炮灰,还捞不到任何好处,老实说,他对此很不以为然。 明面上他没办法替他们做什么,暗地里,在不伤人命的前提下让他们捞一些钱财傍身,好让家中老父老母妻子儿女日子能松快些,也就这样了。 宝卧桥看陆玦说的那么认真,不高兴的情绪消散了些,但是有些话就算是夫妻也要说开的。 刚刚他把地契和契书给她的时候她没想那么多,更为了自己拥有这么多沾沾自喜,可如今回过神来……好你个陆玦,藏那么多私房钱,夫妻之间不是不该有秘密吗? 她还怜惜陆玦净身出户,丢了皇恩,失了依仗,虽然挂着将军的头衔手头却不充裕,把守陵人的俸禄留给他不说,她做什么都自掏腰包,不敢乱花他一文钱,结果他不缺钱这个秘密,他从头到尾都没告诉过她,她有种被骗了的愤怒。 「你手里攒着钱却不告诉我,是打算瞒我多久?瞒到你头发胡须白,还是瞒到我进棺材的那天?你若不信任我,直说就是了,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藏你的秘密,我藏我的秘密,咱们谁也甭搭理谁!」 第八章 百年一遇的宝地(2) 陆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丫头冲着他发火,所以她到底是生气他骗她,还是不高兴他藏私房钱? 他想笑,可是看宝卧桥都气红了眼睛,知道自己这一笑定会被扁,便懂事的闭了嘴,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本小册子。 「本来想说晚上再把这帐册给你,这本是我们搬来巴山之后的帐本,我向瞿伯要来,底下这本是我全部的私房,少许财物我带在身上,绝大部分我放在稳妥无人知晓的地方。」 陆玦知道不坦白是不行的了,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下,你是陆家的当家主母,我把所有的银子、产业都交给你,你只要按月给我发一些零花就行了。」 宝卧桥抿抿唇,她还没打算把这件事揭过去,她与他完全不是银子的事,是互相信任的问题——他不信她。 陆玦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总算明白了她到底在纠结些什么了。 「我不是不信你,我们的关系一开始实在称不上融洽,别说我,瞿伯也不敢放心把帐本交给你,现在他倒是在我耳边叨念帐本这等大事理应全权交由夫人来打理,他也知道你的好了。」 说得也是,宝卧桥听完挠挠脸,琢磨了半晌,这事好像是她冲动了,胡乱的发了一通脾气。 春日的风把两人的衣袂都吹得轻轻扬起,宝卧桥挫败的随意翻开几页的帐本看了看,真正明白了陆玦的意思。 好家伙,给她八辈子也攒不了这么钜额的银钱,他要是之前把钱交出来给原主,恐怕早就被败光了,只是这帐册上满满的古玩字画、黄金白银、名贵药材、珠宝古董,这么庞大的数字,是什么概念…… 她忽然觉得自己努力的这些在陆玦面前,比较像班门弄斧。 这是陆玦第一次看到她倔强又沉默的样子,她第一次表露心迹,不是对银钱的看重,而是对某件事、某个人希望拥有、希望占有,希望能和他一直走下去。 她说他不信任她,是的,自从经历过许多之后,他唯一相信的只有自己,但是她打开了他的心扉,教他知道他就算粉身碎骨,也会保护她一生一世,就像他要保护爹娘的灵魂得到安息,保护陆家以三代人血泪堆积而成的名誉与前程。 不管前途是不是道阻且险,这都是他非走不可的一条路。 根据京里传来的消息,皇上在对陆家动了第一刀后,朝臣百官、世家外戚都以为陆家走到了穷途末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接着皇上又抓住时机,收拾了尸位素餐的老牌世家,流放了三户,褫夺丹书铁卷两户,由此可见皇上对庞大世家的不喜。 皇上对他没有赶尽杀绝,给了他得以喘息的时间,所以皇上在期待什么?期望他能做些什么?然后置之死地而后生? 为父尽孝,是人子初衷;为国尽忠,是人臣本分;国不负将士,将士以命相报;君不负臣子,臣子以死相殉……这些时日他沉淀又沉淀,思虑又思虑,虽说不该妄自揣测上意,但仍有些摸清了建隆帝的心思。 「我欠你的还不只这些,」他伸长胳臂,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明明经常做家务,却依旧柔软嫩滑。「我还欠你一件事。」 「什么?」她不记得了。 「洞房花烛夜。」陆玦再正经不过,两眼灼灼,认真的看着她。 宝卧桥听了这话,脸颊立刻红透,起身啐了他一口,「少来,交杯酒都没喝,哪来的洞房!」 「今日是好日,不如我们把该补上的都补上。」他拉住她的手,大掌里的小手宛如青葱一般。 「不正经!」她想挣却挣不开。 「要不先给些利息。」他忍着笑,她太可爱了,随便一逗就像鱼缸里的小金鱼,害羞得冒着泡泡沉到了缸底。 「利息?」这种事情还能给利息,是他给她,还是反之?怎么给? 她正愣着,陆玦一手扶住她的头,灼热如火的唇瓣贴了上去。 这哪里是还利息,分明是占她便宜! 宝卧桥作势要打他,男人却抱住她,「真香。」 「色胚!」宝卧桥甩出两个字,但没什么力道。 陆玦语气温柔,又透着几分危险,「面对美女,可以坐怀不乱,但面对自己的娘子,要是还坐怀不乱,那肯定不是人。」 「油嘴滑舌!」宝卧桥像滑溜的鳍鱼般滑出他的怀抱,朝他扮个鬼脸,溜之大吉了。 回到屋里,按着怦怦乱跳的小心脏,热气却还是在四肢百骸里流窜,就连脸上和脑子都热的不得了,砰一声,她趴到炕上,将头埋进了不怎么软绵的枕头里。 她能敏锐的感受到,她和陆玦之间与过去不同了,而且是大大的不同。陆玦看她的眼神从未有过,这种心情让她很不安,但是在不安之余又有几分的受宠若惊。 她的脑子有点空,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内心深处有些惊喜和难以言喻的反覆。 起身坐在床沿,深吸一口气后又分成两次吐出来,脸上的热度和被打乱的呼吸这才慢慢恢复了过来。 为了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她翻出收藏在箱底的三个松木小匣子,把陆玦给的两张地契放进最下层的那个。 她总共有三个松木小匣子,一个放契约、房契、地契之类的东西,一个放银票,最后一个放的是碎银子,大多是指甲大小的银镍子、一千文一串的铜钱,荷包里,除非要上集市去补给才会带上银子。 欣赏够了自己的私房钱,虽然比起陆玦帐册上的惊人数字,自己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可这都是她努力积攒下来的,她有自信,将来她会攒得更多! 把匣子放回原处,这才想到她要给陆玦做的衣服还在筐子里,拈起针,专心的缝制,不知不觉日头西移,她才发现下晌的饭还没弄,快手快脚的完成了最后的收针,再把衣服摊开抚平,检查一遍哪里的线头没有收妥,才把衣裳放到陆玦的屋里,然后一头钻进厨房去了。 她蒸了大白馒头、冰糖肘子、黄熠鸡、菌菇葱爆羊肉炒面,再加上嫩绿绿的炒私菜,水煮茄子,最后还有一道剁小排。 她刚放下那一大盆的馒头,就听见陆玦领头进了门,瞿伯跟在他身后维持着半步的距离,江彪和丁鹏推着手推车,车上放满锄头、铲子、耙子等工具,落在最后的是比蜗牛还要拖拉的皇甫去疾,他缀在尾巴后头,不知道在发什么呆,要进门时还差点撞到头。 宝卧桥看他那副傻里傻气的样子,哪有半点之前诊治陆玦时的干练和犀利,因为不忍卒睹,干脆就把他忽略了。 「真是老香了,咱们这紧赶慢赶,总算赶上夫人的开饭时间。」 说完瞿伯吆喝着,所有人放下工具和车,一起到井边洗了手脚,便争先恐后的涌到石墩边,生怕落后,然后对着一桌的饭菜摩拳擦掌。 香!真是太香了! 江彪用力的把身上的短褐当擦手布。「我说夫人,这也太丰盛了,餐餐都吃这么好,也幸好我们今日已经把地翻好了,对得起你的饭菜。」 「这一盆的大白馒头已经很奢侈,居然还有肉菜、鸡,我说夫人啊,你该花要花,该省要省,我们这群老粗,每天只要有玉米面馒头和咸菜条子就能活下去,以后别买那么多的肉了。」丁鹏第一次这么大声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宛如惊雷。 「丁大哥,你能听见我们说话了?」宝卧桥露出宛如水仙花般欣喜的笑容,这也算喜从天降吧。 「是个话痨,都在我耳边唠嗑一下午了。」陆玦把沾了泥土的下襦挥干净,这才落坐。原来他一个下午不见人是下田去了。 「嘿嘿,」丁鹏挠着头,「也不知怎么地,俺就能听见声音了。」起先是嗡嗡嗡的声响,后来居然能听见别的,他不敢声张,直到今儿个在田里做事,渐渐听清楚许多声音,这才敢确定自己的耳朵好了。 他几乎喜极而泣,他不知道这一切要归功于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来到巴山后,吃了夫人煮的饭菜和喝了这里的水,他寂静已久的耳朵该死的有了反应。 他把这话偷偷告诉江彪,江彪二话不说把他拉到偏僻无人的地方,将他过去伤痕累累的后背露给他看。他以前就看过,就算结了血痂,也看得出来当初的伤势有多重,可现在那些红痂只剩下小小的白条,就连脸上那条人见人怕的破相刀疤都几乎要看不见了。 两人自诩是粗人,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太不可思议,两人反覆商讨,得到一个结果,那就是他们身上确确实实出现了令人诧异的奇迹。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肯定是吃喝了这皇陵龙脉下的水和种出来的食物,加上夫人巧手,这才治愈了他们。 两人从此下定决心,一辈子替夫人做牛做马,只要是夫人的话,说一不二。 宝卧桥自然也替丁鹏高兴,至于居功,她不敢,那都是灵泉的功劳,她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恭喜恭喜,这是喜事,祝贺两位。」她笑语盈盈。 皇甫去疾放下筷子,「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众人一片死寂。 「我说,神医你医术不如神仙一点指,这种事吞下肚子去就好了,何必说出来泄自己的气?我们知道你的本事,不知晓的人还以为你就是个走街串巷的铃医,半点本事没有,净吹牛。」瞿伯很不给面子的揶揄他。 皇甫去疾翻了个大白眼,清雅如松柏的人翻白眼,还当着众人的面前,这也不能稍稍让他舒坦一点。先是希白,太医院院判宣告无药可救,接着是丁鹏,他那双耳朵是他亲自医治判定的,如今大逆转,这皇陵,应该说陆家这小院难道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风水宝地?又或者先帝和祖宗们显灵?要不然哪来此等荒谬的事情发生? 蹦出来这样一个神仙地,只要生病的人们来这里住上一住就能痊愈,还要他这神医做什么?难道要他提早退休奶娃子去? 桌上的人才不管皇甫去疾的凄风苦雨和复杂的内心戏,冰糖肘子一人一块是不够的,抢完肘子,战争尚未结束,鸡肉也是热门选项,输人不能输阵呀,于是这些人的吃相,实在太一言难尽。 众人高高兴兴的啃着小排,眼里亮晃晃的,因为实在太香,江彪和丁鹏没忍住,最后还拿了白馒头沾锅底尝味。 等一脑子浆糊的皇甫去疾回过神来,饭桌上只剩光溜溜的碗盘,同时还得到宝卧桥抱歉的眼神——客官,抱歉,明日请早。 他自暴自弃,灰溜溜……不,是很有骨气的回偏房去了。 第二日,江彪正要招呼神医出门的时候却发现床榻上已经空空如也,皇甫去疾留下书信,说是见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说来到这里让他知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必须再去拜师学艺,钻研更高深的医术,增强自己的实力,至于归期,大家有缘再见了。 陆玦安慰宝卧桥,「他这个人的性子就是这样,好胜心强得很,想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出现。」 宝卧桥倒是无所谓,有的人习惯站在云端,一不如意就容易使小性子,等气性过了,回来就像个没事人了。 《炮灰胖主母(下)》 作者:陈毓华 第九章 生活逐渐上正轨(1) 吃饱饭刚开始瞻嗑的一群人还没有散会的意思,瞿伯拍着已经日渐不见腰身的肚子,开口道:「桥……都是夫人的功劳,咱们一日的功夫就把三十亩地都翻完了,明日就能买种子育苗,后天咱们就搭暖棚。」 他对今天的翻地速度很是满意,可爷冷厅厅抛过来的眼神,让他心中的警铃大响。 江彪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你怎么忘了,桥妹子……夫人,说了咱家的种子不用育苗,直接种地里就可以了。」陆玦「一视同仁」的冷冽眼神冻得他起一地的鸡皮疙瘩 ,属下知道错了! 瞿伯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瓜子,「瞧我这记性……」 宝卧桥压根不知道这几个人的眼眉官司,她的感想是,这几个男子汉大丈夫,不只饭量惊人,干活儿也不输人。 吃过饭,几个人都很识趣的歇着去了,明天的活计才是重头戏呢。 江彪拉了瞿伯一把。「老瞿,你刚刚有没有感觉到主子爷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瞿伯抖抖掉满地的疙瘩。「我以为爷是针对我一人,没想到你也是。」 爷那久违了的怨念眼神,没想到杀伤力还是那么强…… 饭吃饱了,人也散了,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天过去。 「阿玦,你先去歇着,我把厨房的活儿忙完了再替你打水洗漱。」幸好油腻腻的碗盘总有丁鹏帮忙清洗,要不然她一想到烧了菜还要收拾碗盘,天天这样她一定会罢工。 「洗漱的事我自己来就行,倒是你忙前忙后了一整天,要不这厨房的事还是请个人来帮你。」 这家伙越来越会疼人了,只是她的态度还是要摆正。「也就几个人的饭食,他们喜欢我就做,改天我要是懒怠做饭的时候,再同你说。」 请人手吗?她也想啊,只是家里多个帮手,吃喝是小事,发工钱才是大事,陆玦的私房看着挺多,金光闪闪,琳琅满目,实际上他手上能活动的银子都拿去买了林地,余下的不在身边,也就是说看不着也摸不到,她只能干瞪着他偌大的身家流口水,所以请人一事,自家的经济水平还跟不上,再说吧。 陆玦睁着眼睛看着炕上的青色帐子,一片素色,什么花样也没有,偏偏让他的脑子有点乱。 他心烦意乱地翻了个身,余光看到几上放着的新衣裳,他没想到宝卧桥会给他做衣服,那衣服的领口和袖口用的是象牙白,别处是湛蓝,淞江布料,简单素雅。 她身上穿的大多是麻布短打,给他用的衣料却是比普通白棉布价格要多出一倍的淞江布,那个傻丫头! 那个小姑娘就睡在一墙之隔外,夜还不深,这时候的她在做什么? 他闭上眼睛索性不看不想,偏偏一颗心无法控制,一闭眼,脑子里就出现宝卧桥的笑、宝卧桥的嗔,还有她在灶台前挥汗如雨的样子。 她不是柔弱攀附男人的菟丝花,她舒朗开阔、仗义韧性,对江彪和丁鹏的到来什么话都没有说,这样的女子可顶立门户、可相夫教子…… 陆玦垂下眼,月光透过窗纸倾泄在炕边,他扪心自问,他渴望宝卧桥吗?他想要宝卧桥吗?他想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宝卧桥吗?他愿意推翻以前对她的成见,毫无挂碍的去追求他的渴望吗? 答案毋庸置疑,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心里那团乱糟糟的毛球滚了两滚后,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一旦理清楚了,隔壁这堵墙就变得碍眼至极。 明儿个得找人来把这墙给敲了,两人同居一室,他要看她也方便许多。 只是要到明日才能见到她吗? 一颗无法控制的心促使他起身推了门,走进月光里。 当陆玦踩着月光走进宝卧桥屋里的时候,宝卧桥正趴在逼仄的小案几上,手里拿的不是狼毫,是一枝女子用的石黛笔,就着烛光专心的书写些什么,眼睫毛染着光晕在面颊上落下淡淡的灰影,还有在灯下微微启开的薄唇,这样的她让陆玦连惊动都不敢。 炕上已经有一小叠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虽然具体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但是她看起来还挺满意的。 因为写得太专心,宝卧桥完全没注意到陆玦的到来。 陆玦把炕上那叠纸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有些意犹未尽,忍不住问:「这就是你写的话本子?」 宝卧桥有些惊讶,从来不曾踏进她房门一步的人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怪她太在状态里,居然没发现,她谦虚了一把,「写得不好,别看了。」 她这本书名叫《安乐馔》,写一个从皇宫膳房出宫的小宫女力争上游的故事,一路上不只遇到对她一心一意的良人,还把人称小掌柜的饭铺开遍大江南北,成为整个皇朝最赚钱、最高档次的大酒楼。 「家里的银子不够使了吗?」 「你没听过兴趣、兴趣,就是写字写好玩的。」的确,赚银子是很重要的事情,她每天忙忙碌碌,为的是能多赚一点钱,写话本也是来钱的一种法子,但身为编剧,每个剧本里都有她绞尽脑汁的青春痕迹,文字在她的生活里已经是不可磨灭的印记。 对她而言,文字除了带出她的心情还能有画面感,阅读也是一种愉快的旅行,生活里没有书籍就好像没有阳光,也许不是每个人都有办法说走就走,行万里路看遍三山五岳,但阅读可以让你透过文字去所有你想去、心之向往的地方,毫无挂碍。 她说得很认真,眼睛亮亮的,愉悦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软糯调调,让人不由自主就会专注起精神来听她说话。 「就是你说要给浩瀚书铺的书?」 「嗯。」 「可有笔名?」他问得可认真了,问就问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无名氏。」 ……这一听就不是什么会大火的笔名,但陆玦不想泼她冷水。「你喜欢就写吧,不管卖量如何,你还有我。」 这是要给她撑腰的意思吗?金大腿居然主动开口说要给她撑腰,天要下红雨了吗?不管如何,这份心意感人。 宝卧桥笑了,笑得真心实意,态度一不小心就阿谀了些,「对了,你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是肚子饿了想吃宵夜吗?我去给你下碗温面?」 温面就是将细面放在汤里煮熟,捞出沥干后,将用猪肉和香菇卤制成的浓香卤汁浇到面上,颇为方便的一种吃食。 「我不饿,我来是想告诉你,这堵墙我明日让人来把它敲了,屋子宽阔些好走动,重新置一些家俱,你我同住一个屋里,到时候你也有个地方可以写书,我……要看着你也容易。」 他们成过亲了,是一个家,既然是一个家,就该朝朝暮暮相处在一起。 床很快就会有了,妻还没有板上钉钉……陆玦咽了咽口水,隐晦的藏好蓬勃生长的欲望。 宝卧桥歪了歪头,心里有些震惊,「看着你也容易」,这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喜欢她,喜欢到愿意和她同居一室的地步了吗? 她欣然接纳,欢欢喜喜地顺从内心,一辈子喜欢一个人不容易,得好好珍惜,把这份心意收起来放在心里细细品味。 陆玦放下那几张纸,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她的发丝浓密柔顺,丰容盛鬓,叫人爱不释手,顺便掩饰住不太安分的某个地方。 宝卧桥仰着头看他,眼前是一个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少年郎。 两双饱含情意的眼交织一起,庭中两株梅子树已经结了更多小小、绿绿的青果,微风拂过绿叶随风翩蹬,风卷进了夹棉的后帘子,飘进了满是温情的小室。 第二日,宝卧桥是叫外头叽叽喳喳的细碎声响给吵醒的,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这才想起昨夜不知道和陆玦腻歪了多久,甚至什么时候送他走的都不知道,脑子神游天外的上了床,一头栽进梦乡,就算睡着嘴角还餐着笑。 听清楚外面是谁在自报家门,她应了声,又侧耳聆听隔壁,没有任何声响,想必陆玦在她停留梦乡的时候就出门去了,她用最快的速度梳洗,把头发绑成马尾,推门出去。 一溜年纪差不多相当的媳妇子,正是宝卧桥要的人数,甚至连陈平都推着独轮车站在一旁,车上装了满满当当的兰草。 一见这些女子的确是夫人认识的,把人放进来的瞿伯这才离开。 这几个妇人是向来和周氏有来往的人家,高矮不一,容貌不一,唯一的相同点都是瘦、面色蜡黄,在看到宝卧桥的时候还有些面带畏怯。 周氏有些拿捏不定的启齿,「这些带来的兰草,是我公爹去割的,也不知道夫人用不用得上?」 宝卧桥笑盈盈的,就像暗夜里点燃的烛光,带着安心与温暖的感觉,让人添加无比的好感,「有用有用,真是有心了。」 她让人搜集来的干稻草就放在屋檐下,因为一时半刻也没时间找人割兰草,没想到陈老爷子有心得很,替她割了不少兰草,兰草虽然不值钱,但心意感人,她心里有了计较。 草帘子不难编织,半干的草有韧性,更利于编织,宝卧桥手把手示范了一遍,妇人们就看明白了,将自带的稻草编织凳子往地上一搁,二话不说的干起活来。 至于支暖棚的事,她让陈平过来示范给他看,随手割了几根竹条,蹲在地上,用细铁丝捆扎好,把弯曲的两头深插进泥土中,当然要根据支好的暖棚再把油布裁好,该接头的接头,该缝边的缝边,再把油布固定在暖棚上,便大功告成了。 宝卧桥让陈平把铁丝和油布装上独轮车,载不走的让家里汉子们再带过去,那片田地的后面有一大片竹林,到时候就地取材制作竹条就是了。 趁着陈平搬油布铁丝的时候,宝卧桥进了厨房,拿了几颗昨日蒸的大白馒头往陈平的车上放。「我早上还未生火,这是昨日蒸的馒头,辛苦你这么早出门,要是不嫌弃,拿着垫垫肚子吧。」 发现陈平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宝卧桥不禁想着,哟,这是怕周氏这里没得吃吗?看起来这两口子感情挺和睦的,也是,不然哪来那么多孩子。 「嫂子在我这里我会照顾好她,不会让她空肚子干活的。」她笑得俏皮,给陈平挂了保证。 陈平客客气气的走了。 宝卧桥进厨房前听到有一个妇人在低语——「这夫人一点架子都没有,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她不甚在意,忙活了一通,用大米糯米小米熬了一大锅的皮蛋瘦肉粥,煎了萝卜丝酥饼,准备把妇人们叫进来,一人一大碗的粥,酥饼随便吃。 她在厨房连接堂屋的门旁站了片刻,平时只要闻到香味就会倾巢而出的男人,今天就算看到烟囱袅袅的烟丝都没过来,又见本来放在厢房屋檐下的种子麻袋都不见了,显然是叫陆玦招呼出门去了,所以她安心的喊那几个妇人进来吃饭。 妇人没想到来这里有钱赚还能有饭吃,迟疑了半晌没人敢先动手去取。 「大家都甭客套了,一顿饭食,不会给各位扣钱的,我只想着你们那么早出门,有的人肯定连饭也没吃上,大家不要客气,客气就是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她也不等众人回应,迳自端了粗瓷粥碗,又拿了一块酥饼,开吃了。 众人这才感受到她话里的真实性,一人一大碗的粥,两块酥饼,香喷喷的热粥,用勺子一舀,里面都是皮蛋、鸡蛋花和裹了木薯粉下去炸过的肉丝、葱花,酥饼里除了好吃到令人想把舌头也一并吞下去的萝卜丝、红萝卜碎,还包了满满肥瘦适中的肉丝。 周氏十分爱惜的吃了一块,另外一块用帕子裹了收进小荷包里。 宝卧桥看见却什么都没说。 第九章 生活逐渐上正轨(2) 没多久又有人来敲门,宝卧桥一看,乌泱泱的人头,说是守陵处的士兵,直言是将军嘱咐他们过来,她喊了个带头的到旁边一问。 「夫人,我叫曹香,将军说让我们来,您有什么事,尽管指使我们去做就是。」 「你们一共多少人?」从院子看出去只有人头,她哪来的那么多活儿给他们做? 「今儿个能做事的就我们这百来人,另外轮守军营的还有百来人……过个几天,人还会更多一些。」那些来不了的还在养伤。 另一个士兵抢过话头,「夫人,只要天天有肉吃,让俺去做苦力都行。」 一时惹得哄堂大笑,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还哼他,「丢根骨头给你吃就得了,还美得呢,天天有肉吃!」 宝卧桥很快意会过来,昨夜阿玦跟她提过这些士兵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经常在县城里招猫逗狗惹是生非,这是他在帮她找人干活呢。 一来让这些年轻士兵有事做,二来她也省事,他想得真是周到。心中没来由一阵甜丝丝的感觉,如果东郊林地那边有这些人帮忙,她的确可以省下一笔不少的工钱。 只是那林地她压根没时间过去看上一眼,连确切的地点在哪里都不清楚,怎么指使这些士兵去垦荒? 「不如这样吧,将军这会儿不在家,晚些等他回来,有了章程再来麻烦各位。」 她把周氏叫来,给了她三两银子让她跑一趟县城买酒肉回来,好好招待了他们一顿饭,便打发百多人的士兵回军营去了。 一大群人闹轰轰的来,又闹轰轰的走了。 至于那五个编草帘子的媳妇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个个缩得像鹤鹑似的,连头也没敢抬,直到男人们都走光,神色才恢复正常。 半天下来,宝卧桥见几人编的草帘子又密又实,吩咐她们明天按时间过来,接着她迟疑了下,「赶明儿个除了编草帘子,我还需要人手煮饭给士兵吃,这么多人要吃饭,工作可能有些辛苦,我要的人手脚要俐落,煮的饭食要干净,一天一顿午饭,工钱十个钱。」 五个媳妇都举了手,十文不多,可再加上八文的编织钱,可是将近二十个铜板,一天要是有这么多的进帐,日子该多有奔头?傻子才不接这个活儿! 她们回去之前都发了该给的工钱,又给了每人五个萝卜丝酥饼让她们带回去当午饭,一个个欢天喜地。 宝卧桥单独留下周氏,也不拐弯抹角,给她倒了杯凉开水,开门见山的道:「嫂子,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您尽管说。」虽然还不知道这位将军夫人找她有什么事,但是她直觉不会是坏事。 「百号人不多,可对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来说,要供吃的不是件轻省的活,我想,采买就委托你了可好?采买的东西要是太多,你可以随意在身边带个人帮衬,只要方便就行。」 「让、让我管……采买?」周氏晕乎乎的,她虽然没有在大户人家做过事,也知道采买是个肥差,采购食品,从哪里进货,中间吃的回扣……都是免不了的,这是自然,水至清则无鱼。 但是她的理智很快打消这不该有的念头,给士兵们做饭了不起就十天半个月的事,她要是办砸了这件差事,别说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在将军夫人面前露脸,丈夫佃的地恐怕也会一并失去,所以做人还是要老老实实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虽然攒不了大财,起码心安。 稳定了心神,她的心也就不慌了。 宝卧桥点了头,也没等周氏答应,就从荷包掏出五两银子。「买菜钱实报实销,要有肉、有米、有面……酒就不用了,管饱就行。」另外她又掏出五文钱。「这是给家里老爷子的,多谢他割了那么多兰草,省了我不少事。」 周氏死活推辞不掉,最后拿了钱出了陆家的小院。 宝卧桥用竹管装了管水带在身边,又去矮小的棚子把荒废已久的小马车和家里最值钱的小黑驹牵出来,给了它一把玉米和麦糠,替它套上鞍,把两边的绳索套在车辕上,系上固定的环扣。 她一边忙着一边给马儿心理建设,「先说好啊,你吃了我那么多好料,我难得让你载我一回,可得乖乖的,不然……」她语气一顿。「往后的饭食减半,那些精米啊什么的都没了,剩下麦糠。」 一番威胁利诱双管齐下,也不知小马驹到底听懂了没,它刨了刨蹄子,喷了口气,宝卧桥就当它答应了。 驾马车是头一遭,让马儿乖乖拉车更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宝卧桥把以前学车拿驾照的精神拿出来,又带上一些马儿爱吃的胡萝卜,吆喝了声,大胆的去了自家三十亩地。 许是太久不曾出来溜达,小黑驹脚步轻快,宝卧桥让它向东它就向东,让它左转它就左转,听话得很。 她刚停好车,在田地里忙着播种的陆玦一眼就看见从车辕跳下来的宝卧桥,放下手里的活儿,他迎着阳光很快跨过田垄,来到路边。 宝卧桥还真没看过把裤脚搦高、赤着脚的陆玦,想想他的将军地位,这也太接地气了吧。 「阿玦!」她朝迎向她走来的俊俏男人挥手,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两人经过这些日子一来二去的磨擦纠结暧昧,又经过昨夜的开诚布公,感情迅速生温。 夫妻真是这世间最奇妙的关系,两个没有血缘没有交集的人,因为一纸婚书成了世上最亲密,甚至是相伴最久的人,毕竟父母会先你一步离开,子女会成家立业,手足兄弟在时间的河流里也会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唯有身边的那个人能陪着你,从黑发到白首,除了夫妻,谁都做不到。 陆玦看着站在田壤冲着他挥手的小娘子,嘴角含笑,「你怎么来了,有事?」 宝卧桥把带来的竹管递给他。「先喝水吧,我看你的嘴皮都有些干了。」 他去一旁的小溪洗了手,回来才拿过竹管,很顺手的伸出另外一只爪子摸了宝卧桥的头,自从上回摸过以后,他就喜欢上这动作,就像在摸一只喜欢了很久的兔子,毛茸茸的又很乖巧,十分惹人怜爱。 摸就摸了吧,宝卧桥也不甚在意,趁着他喝水的同时,她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守陵士兵到来的事情说了一遍,「你说要让他们去垦林地的荒田,我却连林地在哪都不知晓,明儿个怎么领他们去?」 「来了几个人?」喝了水,陆玦把软塞对准竹管封起来。 「叫曹香的士兵说有百来号人,过几日可能还会更多。」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我都安排好了,那些人年轻气盛又闲来无事,没少在县城里找麻烦,倒不如找些事给他们做,消磨他们的精力,不过吃食这方面虽然有伙头夫,还是要麻烦娘子多照看一二。」 「我安排下去了,请村子里的几个媳妇帮忙,明日的伙食一定跟得上。」 陆玦笑得更温和了,「我家桥桥就是个能干的。」 突然被这么一夸,宝卧桥挺害羞的,「我感动得都快哭了怎么办?」 陆玦认真的看了她一眼。「显然还不够感动,没有眼泪,干嚎吗?」 宝卧桥无语了。「要我滴两滴水在眼里,展现出我的诚意来吗?」 陆玦笑得眉眼温柔。「要不,我带你去林地,就当去散散心,你到这里后还没有出过门,在家肯定憋坏了。」 憋坏倒是没有,虽然每天就是在小院这一亩三分地打转,三点一线的县城和空间,可也够她忙得团团转,完全没时间把过来守陵的各家太太都认一遍,什么游山玩水、报复性购物之类的痛快玩法也没尝过。 只是看林地山头,能算是散心吗?一大片的绿色山头只能说是养眼睛,勉强算得上洗涤身心灵。 成,就当放放风,总归乘了马车出了门,心态比较重要,地点不拘,只要和他一起,不管去哪儿都是好的。 马车的驾驶由陆玦接手,马蹄萨唾萨的顺着小路拐进官道,又从官道去了县城东郊。 宝卧桥神情带着少有的兴奋,眼睛都亮了几分。「早知道我就在家里做一些点心带出来,当做郊游踏青了。」 看她难得兴致那么高昂,陆玦也被感染,说起来都是他不好,来到巴山他就病着,又把心思放在布线抓郑穿身上,只怪那厮狡猾,从陈州府、芜州、沿着大运河的旁支一路逃窜到富春,在富春隐姓埋名买房置产,俨然一富户乡绅。 郑穿是以前在他身边的参将,唯有抓到他找到物证,才能在皇上面前洗刷自己的冤屈。他让人盯梢按兵不动,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 「你一直自谦自己的手艺平平,我却觉得你的手艺很不一般,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可我吃得很好。」他向来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清粥小菜他能吃,浓油赤酱也能入口,唯独在尝到宝卧桥的饭菜时,品尝到了她在饭食上的心意。 被人夸奖宝卧桥心里自然是开心的,不过她面上不显,「你的夸奖我就不客气的收下来了,其实我只是很用心煮每一道菜,烧好每一顿饭,希望吃我菜的人都欢喜。」 其他,她没有别的想法。 「我喜欢吃你亲手煮的饭菜,也心疼你天天泡在厨房里烟熏火燎的,但不管我说什么,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你要不要这么善解人意,这般体贴?这样的陆玦,就算给她一座大金山她也不想放手,不会放手。 不过一盆冷水很快就将她从激情中泼醒,她怎么把书中的女主张勺勺给抛到脑后去了? 不行,就算是女主她也不让,要她把阿玦让出来,叫她放手……先从她的尸体身上踏过去吧! 第十章 陆玦的心意(1) 天上的云高高的,看着绵软得像白糖糕,风淡淡的,吹拂在脸上像蚕丝似的,天气晴朗得让人不由得放松。 「桥桥,我们到了……」 是陆玦的声音。 宝卧桥回过神来,看到马车已经停在一处空旷的林地上。她没等下车的陆玦来牵她,自己跳下车辕,这林地和她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只有稀稀疏疏的灌木和看起来营养不良的柿子和橘子树,不远处是管着林地的两家庄户。 陆玦告诉她,一户管着这片林地,一户管着山头,他当初买这片地的时候连庄户那些人的身契都一并买下的。 林地、山头、庄户,这个男人也太心细了,把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在内。也就是说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个有田、有林地,还有了两家庄户的小地主婆了。 尽管田地和林地还没有任何出息,但这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林地以后垦了荒,可以种果树,要是更进一步开垦成梯田种大米,那三十亩旱田用来种小麦和草药,将来每年的租子和产出绝对足够一家人吃穿嚼用。 陆玦凝视着宝卧桥脸上遮掩不住的笑容,神情也温柔了几分,「我本打算买京城近郊的田庄,只是京郊的田庄很吃香,几乎都被世家大族瓜分完了,再远得到天津卫去了,所以便改变主意买了此处。」 「我知道,只是这林地荒废得多,种树收成慢,不比田地的米粮,要是佃农勤快些,一年能有两收,若是再聪明些,在田里养些鱼、泥鳅、螺螂,还能向县城的食肆兜售。林地却没这些好处还不好栽种,会种米粮的老把式多,精通种果子的庄头少。」宝卧桥张口就来。 陆玦没想到他的桥桥会懂这些,且她说起来头头是道,比他这不通庶务的人知道更为详细,这些东西他本来想请庄头慢慢教她的。 宝卧桥见陆玦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有些不自在。「你知道我爱看书,先前我跟浩瀚书铺的掌柜拿了几本农书,很是下功夫钻研了些。」 陆玦笑起来,「往后你必定是个优秀的当家主母!」 那可不一定,她是那种能懒就懒的人,打理田地和林地要不是有空间做后盾,她哪来的底气?把苗种和树苗都种坏了,浪费了珍贵的秧苗也不是不可能。 陆玦带着她把林地大致逛了一圈,这才坐上马车,一路谈笑风生回了属于他俩的小院。 下了马车,发现门前局促站着几个被陆玦喊来做工的匠人,工具放了一地,陆玦招呼他们进屋,宝卧桥则是去了厨房。 过了半炷香,陆玦过来了。 「在做什么呢?」说着便双臂往前伸,去环她的腰肢。 宝卧桥好一会才捡回自己的声音,「你还没吃午饭吧,我给你下碗面吃?」 陆玦看了眼自己干瘪的小腹,笑道:「还真饿了。」 她做的是武汉热干面,把两把面条放进滚烫的汤水舀了两下就装碗,碗不大,分量也不多,加上两勺芝麻酱,配上萝卜干、碎花生仁、碗豆、榨菜还有调料,她衡量着陆玦的食量,一二三四五六,装了六小碗,用托盘端到食桌上。陆玦低低吹了声口哨,这姑娘也太看得起他了。 不过当他拌匀尝了一口以后才知道,除了味道确实让人叫绝,芝麻的香,加上配菜调料,总感觉吃了一碗还不够! 这下,他知道为什么宝卧桥会装成六小碗了。吃了一碗,原本只有三分饿的肚子变成了十分。 「这热干面经过我自己改良,把分量减少,口味还可以吧?」 陆玦吃着第二碗,快乐显而易见。「像这样的分量我还可以再吃一份。」 「这会儿吃多了,晚饭要吃不下了。」 陆玦漫不经心的点头,只要是宝卧桥煮的饭菜,无论多少他都能吃下,那六小碗的面很快被他解决,他把筷子放在碗上,拿帕子擦了擦嘴,吃饱了,心情跟着大好。 「那些匠人开工了?」她问,才一动又落入男人的怀里。 「工头打包票,半天就能完工。」软玉温香,就算她身上多了淡淡的烟火气,他也浑不在意。 她点头,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情由专业的人来才是正道。 她去拧陆玦的面皮,「你老实招供,为什么我总感觉你还有其他来钱的路子?」 陆玦心想,这是要他的投名状吗?之前给的帐本显然还不够安这小妮子的心,他告饶道:「你啊,是钻进钱眼了。」 小姑娘很痞的摩拿了一下光滑的下巴,「我这不是比旁人多了点求知精神吗?」 她没有非要将陆玦的银钱财产都攒在荷包里的想法,这个男人太神秘,看着无所不能,能打仗还会下地,让人感觉他的本事不只有帐簿上那一些靠充公得来的什物,她只想弄明白,也就是这样。 当然她也就是问上一嘴而已,还真没期待从陆玦口中得到什么出乎意料的答案。 她以为,武官不若其他文官世家祖祖辈辈来钱的路子多,但谁说武将就真的只靠薪俸和下面的孝敬过日子?京里物价那么高,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对宝卧桥的「逼供」,陆玦很是洒脱,就知道他的小娘子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强。「也就小打小闹的做了些生意。」 「哦。」她趴在陆玦怀里,藕臂揽着他的颈项,手指无意识的撩着他的发,专注的听着。 陆玦轻点了一下她鼻子。「我可不像你有一手精湛的厨艺,能种粮、种果树,那时的我还是个半大小子,跟着祖父在辽东,祖父平时除了练兵还是练兵,生活枯燥得很,我和几个同伴年纪差不多,个个都是傻大胆,经常偷偷溜去两国交界处。世人都说辽东苦寒,可辽东真是个好地方,膘肥体壮的马匹牛羊,精美特别的绒毯织品,珍贵的皮毛,珍稀野生动植物,唯一不好的就是冬天太冷了,而大疏的粮食、布料和茶叶、日用器皿……都是辽东游牧民族愿意花大钱购买的好货。」 他说得很慢,很清楚,「我伙同几个和我交情好的跟边关的游牧民族贩卖大琥的东西,跟大琥贩卖辽东的东西,很快来了钱,后来祖父奉诏戍边去了东北,辽东倒腾货物的活儿便交给了我一个伙伴,而东北边疆这边的好东西更多,」他扳着指头数给她听。「辽宁、吉林、黑龙江,光骤马、药材就足够形成一个庞大的货运运输了。」 宝卧桥头一遭听陆玦一口气说那么多的话,瞬间有些消化不良,但是能把这么大一个担子交给同伙,绝不会是泛泛之交,定是和陆玦一起闯南荡北、有着过命交情的伙伴。 对陆玦的崇拜有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这男人能文能武,在战场上杀伐决断,走文官的路,举人手到擒来,还是做生意的好手,有实力的人用实力说话。 慢着……他说十几岁就开始知道南货北送,从中赚差价,她才沾沾自喜自己有个金手指的外挂空间,人家早就赚了个盆满钵满,甩自己十几条街远,拍马都赶不上。 行吧,人比人气死人,既然没得比就不要比了。 宝卧桥的表情忽明忽暗、忽悲忽喜,松开环住他的手,忽然咬牙切齿的端起方才用过饭的碗盘,进厨房开始洗洗刷刷。 陆玦看在眼里,深深觉得她要再多使些力,筷子大概要被搓破层皮了。盯着宝卧桥势如破竹的洗刷动作,陆玦又从后面环抱住她,把下颔抵在她的肩上,慢慢的道:「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的产业,我的银钱……还包括我这个人。」 「你的产业是我的,我赚的银子是我的?」听着这样的甜言蜜语,比什么爱你一万年还要更叫人心动。 「是,娘子英明!」 呿,宝卧桥娇嗔的唾了他一口。 还没晚上,打通隔间墙的工程就完成了,匠人还细心的粉刷,把所有细节做到尽善尽美,又把主家不需要的东西载走,几个匠人拿了工钱,嘴咧得大大的赶着骤车离开,完全不拖泥带水。 接着家俱铺的人运来了层层被油纸布包裹着的家俱,还有没拆开包装不知道是什么的物品。 宝卧桥窝在厨房开始计算明日那些士兵需要的工具,再把人手安排好,准备等瞿伯回来让他带人去买,明日就可以开工了。 那庄头说,要是动作麻利些,四月初还能赶上把果苗栽下,一、二年内就能有收获了。她知道这是往好的方向说,果树嘛,没个两、三年哪有收获。 按照她心里的小盘算,那些光秃秃的林地要是都能种上果树,再用空间的灵泉加以灌溉,说不定一年就能有收成,要种的果树她也想好了,江西的南丰蜜橘好吃,又叫不知火的丑橘是用两种槿柑去杂交的品种,到了现代才有,虽然其貌不扬但实在太好吃了,是她在现代最喜欢的水果之一,也许她能利用空间尝试把丑橘杂交出来也说不定。 至于树苗,恐怕她得去县城的花市走一遭。 当她准备回屋,看到陆玦那丰姿俊秀的人,忽然有道光撞进脑子里。陆玦的话言犹在耳,有这么一条捷径,她居然舍近求远。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子,一条筋的笨蛋呐! 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陆玦,突然宽阔不少的房间让她有了霎时的不适应,一张雕满莲花并蒂的红木床,绣满九十九颗石榴百子千孙图案的锦被,还有一张长条案桌,四足是外翻的马蹄,上头摆着文房四宝还有更让她眼熟的石黛笔,罩着烟丝雨泼的蚕丝幔帐……这好像是成亲洞房的布置啊,就差大红双翅喜帽和凤冠霞帔。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害臊,手脚都不知往哪摆了。 「我看你连衣物都放在箱笼中,每日要拿取甚为不便,作主给你买了大斗柜,你我的衣物各放一层,可好?」 这好像太亲密了,衣裳虽说分开放在不同的抽屉里,看起来互不相干,可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啊,不过貌似只有夫妻能这么做! 再说喜欢是一回事,可这么多东西一摆上,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不是她肤浅虚荣,漂亮的东西谁不喜欢?能说他做得不好吗?当然不能,是太好了,连这么细微的地方他都考虑到了。 宝卧桥的目光温柔的落在陆玦身上,莞尔一笑。「你说什么都好。」 「打理内宅我实在不行,床的幔帐也不知你喜不喜欢,还有锦被,这些先将就着,往后你要自己愿意打理就怎么打理。」 宝卧桥喜欢这样的「以后」,彷佛两人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以后的时光,以后的家,以后的一切一切,她喜欢这样的联想。 陆玦见宝卧桥没说话,当她默认了,一时间房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两人目光意外相对,火花四溅,陆玦表面上虽然维持着镇定,身体却很诚实,猝不及防的拉过她的手,凶猛且迅速的俯身吻上宝卧桥的唇。 小姑娘的唇瓣温温的又带着一丝凉意,叫他心动,紧跟着舌头青涩地探出去,无师自通的撬开了她香香的唇。 宝卧桥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头漫到脚底,下意识往后躲,却叫陆玦的手扶住她的后脑,无处可躲。 他一路畅行无阻的品尝她的滋味,一手不自觉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像钳子似把宝卧桥紧紧箍住。 宝卧桥仰起头,红着脸承受,唇齿缠绵,呼吸交融。 陆玦在心里给自己鼓了一把勇气,推着她往床畔走,宝卧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被陆玦压在了床铺上。 自己与他的胸腹相贴,异样的感觉席卷全身,她轻轻咽了咽口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脸上两团散不开的红晕越发浓郁了。 陆玦克制着力度抱住他的小娘子,她的身子软软的,骨肉匀称,肤嫩雪白滑腻,他肚子饿了,很饿,想吃她。 鼻尖呼吸着她散发出来若有似无的香气,再也压抑不住下腹窜升的邪火,声音颓靡又紧迫,「桥桥……桥儿……好桥儿……」 宝卧桥从不知道,就算不主动,单单只是配合逢迎便能叫去了半条小命。 她在到达巅峰后,仰着目光看着身边男人锁骨那块性感的凹陷,她还疼着,不敢平白造次,只能偎在他的怀里,直到他起身喝水。 透过半透明的幔帐看过去,男人半裸着身躯,后背宽厚,手臂结实,宽肩的下面是窄腰,线条流畅有力,挺拔好看,他转过身,经过这段时日的锻炼,腹间的肌肉交错纵横,有着一点都未曾偷工减料的六块腹肌。 也许是宝卧桥的眼光太过灼热,喝完水的陆玦又倒了一杯水拿过来。「看什么呢?」 「看你啊。」这话没经脑子的出口,宝卧桥立刻知道要糟。 下回,不,不是下回,是往后,她在这床笫上如狼似虎的男人面前说话得好好好好的斟酌了。 第十章 陆玦的心意(2) 二十出头岁的青年开了荤,像吃不饱的狼,看着她眼睛泛绿光,结果可想而知…… 她不只白日宣淫,还厮混了半天,精疲力竭的两人头偎着头在一起,絮絮叨叨许久,然后糊里糊涂搂抱着睡着,一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然而新的一天,她睁眼看见的仍是光溜溜的美男子,美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直到这时候宝卧桥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是自投罗网被人拆吃入腹。 她不禁在心里嘀咕了起来,这男人早就一步一步规划好,准备把她蚕食鲸吞,却没想到她自己自投罗网来着,害她连最先进屋的目的都忘个精光。 她努力把自己这只小羔羊姿态摆正,该遮的地方都遮盖起来,只是,他为什么不好好把衣服穿上,那光裸的胸肌简直诱人犯罪,她好想在上面画圈圈怎么办? 陆玦很满意宝卧桥那对他身躯垂涎的眼光。 「你既然有南北货的路线,能不能让人帮我带一些番邦的果树苗,要是有包谷的种子就更好了,运费该多少给多少,一定不会叫他吃亏的。」 他迷醉的看着她眼眸里的蒙蒙水气,瞬间又觉得胯下紧绷了起来,幸好他理智还在,知道一个姑娘初经人事,一开始是不适应的,他该对自己狠些,对她怜惜一些。 「你想在东郊林地种什么?」他化被动为主动,把人一把搂了过来,「克制」的只亲了亲她的面颊。她浑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他终于把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变成他的了。 「水蜜桃、樱桃、杏、李、荔枝、西域葡萄、哈密瓜,还有丑橘必须得用东瀛的清见橘和福建的槿柑去杂交……反正,多多益善就是了。」一说到正经事她就没那么害羞了。 陆玦低头啄了小娘子的唇,虽然不知道丑橘是什么,声音仍像哄孩子似的温柔。「这没什么难的,过些日子我让梓生给你送来。」 梓生是管着陆玦南北货运航线那一摊子事的大管事,陆玦有什么需要交代下去,他都能办得妥妥贴贴。 宝卧桥还没见过梓生,自然无从得知他的厉害,但是陆玦既然答应,她就可以把这件事先抛开了。现下只要把空间里成熟的果实拿出来,看是要嫁接、抒插还是留下种子直接播种就可以了。 这天,宝卧桥忙得脚不沾地,开垦队伍在草地上的露水刚被朝阳蒸发时就来了,一口一个夫人,要求给他们活儿做。 宝卧桥有些纳闷,这些人是吃准了用早饭的时间来的,好像她不给他们一口饭吃就会跌了陆玦的面子似的。 虽然说有这些士兵帮忙,能省下不少工钱开销,可在吃食上,照她的个性和作风,并没有苛待别人的习惯,这也是一笔开销。 思索片刻,她让士兵们替她在院子垒起几个灶台,再让伙头兵把军营的大铁锅、大勺子、碗筷什么的都拿过来,这么多人要吃喝,可不是办家家酒。 瞿伯和江彪、丁鹏众人听到喧闹声第一时间就出来了,昨日他们几个人已经把粮种和草药照着宝卧桥的意思种了,后续的浇水、除草、施肥这些事情就由陈平和陈老爷子包圆了,他们正在发愁接下来没事做,就从宝卧桥口中得知这些守陵士兵是要来垦荒的。 什么,自家将军何时在东郊买了林地,他们竟然一无所知?但也马上意会过来,主子行事,哪里需要跟他们这些手下招呼。 人多动作就快速,垒灶台对这些士兵也不是什么难事,比这些汉子还早来了一步的周氏五人组,在他们垒好土灶台时,厨房里的粥和烙饼、大馒头都已经摆在蒸屉和锅里只等加热,再用陆家悬挂在梁上的各样好山货一番炖煮煎炒,总算喂饱了上百个士兵。 陆玦身上一袭新衣,是宝卧桥做的双色衫子,人衬衣裳,衣裳也衬人,气宇轩昂,星眉剑目,紧抿的唇有种说不出的冷意,但是墨玉般的眼瞳在看到宝卧桥时,却闪过一抹谁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众士兵见到他,顿时鸦雀无声,方才比菜市场还要喧闹的吵杂好像只是太早起床、还在梦中的错觉,此时一个个温驯得跟鹤鹑一样。 陆玦把曹香叫来,「可都吃饱喝足了?」 「谢谢夫人赏饭吃,我等必当尽心尽力。」 「那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陆玦多年厉兵秣马累积下来的威严让人不寒而栗,百来号人各自拿了瞿伯等人买回来的工具,以最快的速度往东郊去了。 瞿伯很有眼色的打算退下,却听到陆玦吩咐道:「他们就交给你去看着,人手调度、派遣就都由你发落。」 开垦队伍浩浩荡荡的开拔了。 宝卧桥见状,狐疑道:「你不领着他们去吗?」 「这点小事瞿伯会处理。」 「既然这样,来帮点小忙好吗?」宝卧桥对他招手。 见小娘子招唤,陆玦喜孜孜的迎上去,不论要做什么,就算要他当苦力也甘之如饴。 她趁着周氏五人组忙着收拾善后,把空间里已经装筐的西红柿等水果拿出来,这些可是大有用处呢。 陆玦丝毫不介意自己被当成小厮差遣,你递我接,没多久,数十筐外皮油亮的西红柿就排列在小院的檐廊下。 宝卧桥挑了一颗最大、皮薄肉多的当做犒赏他这出了力气的功臣,他也不客气,接了就往嘴里送,味道实在太过可口,好吃到不行。 陆玦对空间的存在虽然不无好奇心,但是在宝卧桥试过一次要带他进空间却进不去,之后就打住了好奇心。人会认主,空间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也认主并不稀奇,要是人人都能随意进出,哪来的神秘感? 这西红柿老实说不比他以前在将军府吃的水果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东西要是能卖到市场上,根本不愁没有销路。 几百颗的西红柿在宝卧桥手中完全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她泡了两缸番茄酒,没错,只要蒸馏得法,番茄是可以酿酒的,味道还不输其他的水果酒,又熬了两缸甜蜜蜜的番茄酱,其余的加工成果脯、果干,最后一筐分给了周氏五人组。 说也奇怪,都说春雨贵如油,陆家的田地播种完毕后的第二天,各地都下起了绵绵春雨,愁眉苦脸的农夫终于有了笑脸。 不过和陆家的田地一比较,人家还在翻土灌溉干旱已久的田地,陆家的地已经长出秧苗,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再等到他们的小麦青苗种到田地,陆家的秧苗已经有婴儿的半个胳臂长,每日来巡田、施肥、拔草的陈平根据他十几年的务农经验也觉得真是稀罕事。 他真的没做什么,也不过就按将军夫人的吩咐,挖渠道调节田间水量的时候,每一桶水都添上少许陆家水井里的水,他偷偷尝过那水,是比一般的水要甘甜许多没错,但也仅止于此。 不用说,所谓陆家的井水自然是宝卧桥加了灵泉的水了。 陈平从来都不是好奇心强的人,一旦觉得没什么就放下了,所以无从得知宝卧桥在水里面动了什么手脚。 一晃眼,天气渐渐回暖,老树抽出新芽,河面也多了许多熬过一冬的鱼吐的小气泡,陆家小院的两棵梅子树叶总是发出沙沙的声音,有些低矮的枝榜绿叶遮盖住越发青翠的梅果,很快就会有酸甜的梅子吃了。 进到四月,东郊开垦的队伍早已经从百来人壮大到两百多人,陆家的田地不只挖出了渠沟,乱石荒草也都被整顿成了光秃秃、能种上果树的林地。 若是这么大一片的地都能种出果树,别说看上去壮观,有极高的观赏性,那出息也绝对会是别样的风景。 这些士兵中,霍炎是最后来报到的那一批,从来都阴着一张脸。 宝卧桥虽然对人的长相没有成见,基于小动物趋利避凶的天性,很多时候都离他远远的,连主动搭句话都不曾。 她不去打听,可每天在小院吃饭的士兵那么多,尤其都是年轻气盛的糙汉子,还几百号人,什么粗的、荤的段子都能从他们嘴里掏出来,就在于敢不敢听罢了。 霍炎这个人种种风流放荡不堪的事迹她也没少听,这世上什么人都有,道相同互通有无,道不同离远一点就是了。 等荒地开垦得差不多,宝卧桥只留下三十个人在地里帮忙,因此吃饭的人就不是那么多了,周氏五人组的活儿也减轻大半,终于都能在太阳下山前归家了。 宝卧桥感念她们的辛劳,每个人在结算工钱的时候都多了半两的银子,喜得所有妇人都笑开怀。 拓荒的工程接近尾声,两个月后,三辆外观平常,却是用双马拉的辘辘马车来到陆家小院门口,大车上载的全是各式各样的果树苗。 这也是宝卧桥第一次见到梓生。 梓生三十几岁,圆圆的脸,一笑起来眼睛就看不见了,一身的宝蓝底竹叶纹绣团花直褪把大肚脯衬托得更加突出,整个人就像尊弥勒佛,压袍的是一整块的玉璧,没有任何黑点,只在玉璧中间有几团丝絮,看着像弥猴在摘桃。 「小人梓生给将军夫人见礼。」他作了一个长长的揖,垂着眼,多看宝卧桥一眼都不敢。 他家爷从不曾主动让南北船只给他载送私人物品,以前自己在外头见着了稀罕的东西会往京里带,爷却看不上眼,老要他别费那个力气,京城里要什么没有,爷总这么说,害得他这合伙人很没有成就感。 这是头一遭让人传消息给他,要他设法多带些稀奇的果树苗,他有用。 梓生是个会来事的人,而且是主子爷要的东西,自然要用最短的时间把任务完成,再说,他有好几年不曾见过陆玦了。 江彪和丁鹏不用人吩咐,就跟着梓生带来的人手把三大车的树苗一一搬运下来。这些果树苗虽然品种不同,每棵树苗都妥善的用油皮纸和稻草把根茎包扎起来,不让水分流失。 宝卧桥拆开一看,树根处果然都还是湿的,可见这一路梓生是花了心思的。 最叫人惊喜的是品相种类之多,宝卧桥都想抱着梓生转三圈了,辽宁的苹果,辽阳的香水梨,浙江诸暨的香榧,甘肃陇南的甜柿,广西的沙田柚、荔枝、香蕉,福建的龙眼、碰柑,最特别的是远从东瀛过咸水而来的五十株清见橘。 每棵树都还标上名称,到时候送到林地,分区直接种下去就可以了。 宝卧桥看得笑逐颜开,喜不自胜,毫不吝啬的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她的喜悦。 这里可不比陆海空运都四通八达的现代,要花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凑齐这么多地方的特产,心意满满,绝不是三言两语能带过的。 这份心意弥足珍贵,除却陆玦的感谢,当然还有她的谢意,该给的银两不能少,她也得好好煮顿饭菜酬谢这些人的辛劳。 在陆玦的口中,梓生是号人物,大江南北到处闯荡,海的那边也没少去,他常年在外,国内的铺子还有一个专门的管事,把两人合伙的事业打理得红红火火,而陆玦这个甩手掌柜只要负责往前冲就是了。 第十一章 生意做往大江南北(1) 「这样啊……」 对于一个每年在京城停留不超过三个月,这样的人,见多识广,什么珍奇宝贝没见过、没吃过? 宝卧桥确认果苗都卸下后,心里开始琢磨要给远道而来的梓生做点什么吃的,这样走遍三山五岳的人要用什么打动他?玉盘珍馐,饕餮大餐,恐怕他还看不上眼,这种人最想念的应该是离人在外很难吃到的家常菜吧。 梓生原本以为让下面的人到县城叫一桌席面就得了,万万没想到将军夫人说要亲自掌厨,让他稍待。 他和陆玦便在简陋的堂屋里谈起了正事,他们谈的是东北当今的局势。 「自从陆老将军身故之后,皇上便派了龚嘉南取代了陆老将军的位置,就连四平守备也换成了萧丞相子侄的人,将东陲的兵权整个做了一番大洗牌……如今形势诡谲复杂,边陲的游牧部落有十几处被金人屠杀,龚嘉南却没什么作为,他要是继续这么不作为下去,东北形势很快就会大乱。」 陆玦眼神坚定,条理清晰,声音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只要金人不越过大兴安岭那道最后的防线,还动不了大琥的根基,一旦放纵他们恣意妄为下去,依照陛下的个性也不会愿意。何况咱们家在东北经营多年,突然有外人闯入,一块饼就这么大,难免有利益冲突,金人在这当口挑起内乱,未必不是有人挑唆所致。」 龚嘉南是萧丞相一派的人马,在朝堂上对于金人的态度向来主和。 「将军是指……」 「不管是谁,总要拿到证据说话。」皇上大动作调兵权,摆明了是对陆家的防范,怕陆家人功高震主,但是陆家经营东北多年,不可能没有暗线和保命符,夺了他的兵权又怎样? 陆家的底牌从来不在京中的官宅里。 建隆帝登基不过二十年,从风雨飘摇的先帝手里接过看似表面平静、内里却破如筛子的国家,最先感受到的就是那些勋贵世家外戚大族给他的压力。 世家大族太过让人烦心,如同蜘蛛网一般牵一发动全身,建隆帝不愿当一个遗臭万年的昏君,自然要有所作为。 他先是将京里的公卿大家夺爵,除却几个王爷掌着宗人府,其余的都被圈在京城做个手无权柄的闲散贵人。 十几家的公卿如今只保留了配享太庙的郭国公府一门,又因为储位之争还未开始,陛下才能空出手来把本来掌握在陆家人手上的军权虎符收回去,又派龚嘉南这么个笑面虎去东北,毕竟龚家一族可比陆家要好掌握多了。 不过龚嘉南既然是萧丞相一派的人马,焉知萧丞相有没有从中吩咐他什么? 陆家在东北的探子每隔半旬就会递个信回来,是该让他们去深入查查其中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玄机了。 陆玦的脑子转得飞快,要是官道不行就走匪道;白的不行,就走黑的,那些个留在京里的死忠部属他要是再不主动联系,他们怕是要着急了,他想确切掌握朝堂上的动静,该花的功夫还是无法省略。 至于皇子们,大皇子向来认为自己是嫡长,稳坐东宫没有悬念,因此极尽所能在皇上面前表现,于是得了贤王的封号;二皇子汉王也是中宫嫡出,身为嫡次子,他的光芒悉数被大皇子遮盖,但是陆玦看得出来,这位汉王并不愿甘于人下,野心勃勃,这对兄弟迟早会有捉对厮杀的时候。 三皇子是宠妃所出,四五六皇子都早夭,七皇子有天生隐疾,八皇子母族名不见经传,九皇子年幼,又早早自请守陵,几乎被人遗忘。 无论如何,大珖朝的夺嫡之争还未开始,至于这些皇子们不管有任何布局,陆玦都不打算参与,将来谁坐上了宝座称帝,他就听谁的。 梓生垂下眼睑,静静听着,屋子里的风都静了静。 「这件事你抽手不用再管,我自有打算。」 梓生是个很厉害的商贾,消息多元灵通,手腕厉害,在西北、东北一带是个响叮当的人物,只是手要伸到朝廷去太危机四伏,陆玦不想让他去冒这个险。 两人又谈了什么宝卧桥不清楚,她对朝廷的事也没多大兴趣,不过一喊开饭,两个大男人几乎是立即就从堂屋过来了。 方才和将军在堂屋里说话的时候,就能闻到从厨房散发出来的香气,再一看菜色,不是什么龙肝凤髓,也没有山珍海味,一桌子的家常菜。 当然几个马夫小厮宝卧桥也没落下,准备了分量更多些的饭菜让他们另外吃。 宝卧桥把一碗莲藕栗子炖排骨汤端上桌,「我想着梓生长年在外,要吃到家常菜不容易,便做了这些,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要是哪个味道欠佳,尽管告诉我。」 梓生看着菜色,神情还没什么太大波动,拿箸吃了一口老菜脯煎蛋配着酥炸花生,小小的绿豆眼立刻睁大了,鼻子不由得就酸了。 这是他潮州的家乡味啊! 梅干菜扣肉、黑菜脯煎土鸡蛋、蒜香地瓜叶、橄榄炖猪肺,还有一盘白灼虾、酥炸花生、一大碗的鸭肉棵条。 潮州背山面海,拥有很丰富的饮食资源,棵条几乎是人人必吃的食物,只是男子汉在外打拼,他已经许久没吃过这么道地的家乡味了。 看着梓生一边吃一边微微红了眼睛,宝卧桥不由得安慰他,「今儿个来不及,下回你再来,我给你做糯米猪肠包花生仁吃。」 梓生一喜,也顾不得不好意思,挠挠脸。「我要吃包许多辣椒和洋葱还有很多很多的花生。」 打蛇随棍上也是生意人的本能啊! 宝卧桥会心的笑了,原来是个重口味的,有人喜欢她做的菜实在太令人快乐了。 只不过陆玦的脸色就有点沉了,一个两个,小院所有人都喜欢他的小娘子下厨做的饭菜,他娶来的妻子就合该给这些人做饭吗?太让人不爽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十日后我派车过来收药材和水果,届时我提的数量要是临时有个什么变动,夫人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也是可以的。」 饭后,宝卧桥和梓生已然达成协议,对于将来的供货有了明确的规划。 梓生没想到送树苗过来还能另辟一条来钱的路子,而且还貌似是条康庄大道,就算一时没见着陆家药田,但主子是什么人,能唬他不成? 之前消息传得难听,说主子受了重伤,命在旦夕,他那时人在东瀛,一时半刻想启程也回不来,幸好后来接到主子安好的消息,等安排好船只,却接到了主子传讯要他捎带东西回国,他喜出望外,又费了一番功夫找到要的树种,立马跳上船,幸好一路顺风顺水,因在回程途中又去了福建,才耽误了不少时日。 陆家小院就这么丁点大,一进门就能看个一清二楚,竹架层层晾晒的药材每一种品相都是绝佳,东北老林里什么没有,但是也少有这么优良得拿来当贡品都不为过的药材。 另外一窭窭用透气细棉布覆盖放在阴凉处的蔬菜更是喜人,春天是青菜最多的季节,价钱也许暂时还提不上来,但是到了冬日,有暖棚的加持,蔬菜可就成了抢手货,而且据说将军夫人已经动手在盖暖棚了,也就是说未来可期。 梓生做惯大生意,要的数量自然不会是小数目,对宝卧桥来说,自家有货源有配方,苦于没有人手及店铺,只能小打小闹,就算心里有千般盘算,也得等个好时机。梓生有的是现成的人脉和物流,他愿意替她打开市场,这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她看了沉默不语的陆玦一眼,在他眼里看到了鼓励。 宝卧桥没有勉强,没有丝毫力不从心的为难,只是很平常的笑着,却显得明媚极了。 梓生忽然觉得有些晃眼,光从窗橘洒下来,透过粗糙的黄皮纸,一股脑的倾泄在相视而笑的夫妻俩身上,这样安稳静好的画面怎么让他觉得自己有些碍眼…… 他和夫人明明谈的是正事、是生意,主子却不合时宜的晒恩爱、撒起狗粮,要知道单身汉最见不得这些,只能哀怨的别过脸去。 宝卧桥有些羞赧的收回眸光,幸好没忘记跟梓生的正事。「不会有误,就照你要的数量,十日后尽管来载就是了。」 「行,我这三个月都在京城,还有些生意要谈,所以会在老宅落脚,将军知道地方,夫人有事派人联络我就是了。」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劈啪响,就凭这些药材的卖相,日后指不定能拿来和京城那些大药商争一争皇商的位置。 宝卧桥当然不知道他已经想到那么远,为自己铺了一条康庄大道,而陆玦把梓生送上车时,他还一副巴不得能在小院被多留些时日的神情。 陆玦很确切的表达了他绝无此意。 宝卧桥让陆玦去送客,她趁机去了空间,把梓生送来的各种树苗都种上一棵,这树苗已经在路途上耽搁许久,要是不赶紧种上,怕不能存活,所以她用最快的速度把一株株珍贵的树苗都种了下去。 一如既往,每种一种新树苗,空间都给了一亩地,上面同时长满果树,挂满果实,也就是说,现在的空间可以用一望无际来形容了。 因为种下去的树种繁多,宝卧桥本以为空间会给她更多的新品,没想到事实挺打击人的,空间就给了她一亩红咚咚的樱桃。 她摘下一小把,擦也不擦就往嘴里送,嗯,简直甜到心窝里去了。 她把剩下的包在帕子里,一会儿带出去给陆玦吃。 她一时没去细想为什么她种了这么多的树苗下去,空间却只给她一亩的樱桃地,等她忙着把槿柑和清见橘进行嫁接,小心翼翼在嫁接处缠上布条,便听到石块崩裂掉落的轰隆声响。 她回头一看,娘啊,那处在灵泉旁边能流出石乳的小眼居然分崩离析,碎石掉到灵泉的池子里,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不一会儿,原本的小眼扩大成一个大拇指粗细的洞。 她等了片刻,洞里什么都没有流出来,她向来不动就跟金鱼脑子没两样的脑,此刻像风车一样转了起来,看来这空间是变着法子教她要想方设法去举一反三求进步,才会给予奖赏。 这回的新变化是因为她嫁接了丑橘,也就是说,如果她找到黑樱桃和空间的红樱桃抒插、嫁接,还是压条,它或许会给出别的奖励? 就在她迟疑出神的时候,那大拇指般的洞眼流出一条如白玉般的膏状物质,要掉不掉的挂在洞口,宝卧桥快手快脚的拿出平常放在荷包里的粗瓷瓶子,把那条玉膏接入瓶子里,直到她离开空间,洞里再也没有流出任何东西。 自从宝卧桥误打误撞喝了石乳以后,她就不停地翻阅大量书籍,什么修仙修道神神鬼鬼之类的看了不少,而那些修仙文里的玉髓和传统意义的玉髓并不一样,传统意义上的玉髓是石英或石英的变种,翡翠最精华的部分也可以称为玉髓。 修仙文里的玉髓,确切点说,应该叫玉膏,古书《博物志》和《河图玉版》里都有记载,名山大川有孔穴相通,和气所生则为玉膏,一服即成仙。 成不成仙有点夸张,她和陆玦不就是铁证,两人截至目前为止都还是活跳跳的凡夫俗子,只不过那石乳的确有让人脱胎换骨的神效,半点不夸张,那疑似是修仙文中的洗髓露。 冲着这点,她说什么也要把这玉膏给攒起来,虽然很不想往那方面细思,可陆玦既然已经决定要替自己和祖父洗刷冤屈,将要面对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风险,还是替他多准备着吧。 有备无患从来都不会出错。 宝卧桥从空间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陆玦坐在圈椅上看兵书,她瞄了一眼,写着《虎铃经》。她不懂兵法,但是要论奇门遁甲、用兵布阵,不该是《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这些吗? 又或许,她要不要把记得的内容默出来让他参考参考?也许有意外收获说不定啊! 她悄悄将一小把红樱桃用碟子装了,放在他的书桌上。 第十一章 生意做往大江南北(2) 因为屋子真的不大,陆玦只买了一张书桌,两人轮流用,陆玦上值时候她一人霸占,他下值回来再归他用,有时两人各盘据一个位置看书,再备个零嘴小食,通常都是她吃得欢,不亦乐乎。 人生真的很奇怪,当初她就着窄小的小案就能写稿,有了舒适的大桌子以后就回不去了。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宝卧桥突兀的出现,陆玦立马察觉到了,他把书放下,看了眼红红的樱桃,还特别大,以前宫中赏赐过从渤海进贡的樱桃,得恩宠的世家都能分到小半窭,只是那小半窭一家人分吃都不够,祖母却总会替他留下一小把,说他辛苦,该多吃点好的。 水果对他来说只是水果,但是祖母特地留下来的,他便恭敬的接受了。 虽说往事如风,可那般疼爱他、万事都会想到他的祖母,却在他最需要帮助扶持的关键时刻选择保全二房,甚至把他当成拖后腿的无用废物,毫不犹豫舍弃了他! 感情上他能理解,遇到生死关头,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祖母只是没有选择他而已。 经过的苦难越多,便越觉得真心相待的人难得,譬如眼前这个小娘子。 宝卧桥静静看着陆玦变幻莫测的神情,以及很快掩下的复杂表情,有些拿捏不定的说道:「空间奖励我的。」 想起他一开始的不善到逐渐接受她,现在更是小心翼翼的护着她,经过起起伏伏的感情波折,对于眼前这男人,虽然不能说摸透他的脾气,可也谈得上有那么些了解。 现在的阿玦心里有事,是什么触动他?莫非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难解的事? 「你在想什么?我虽然不能替你出主意,不过我可是个好听众,你说,我绝不打岔。」 人心是互相的,想要得到就得付出,想要包容,就得理解,想要尊重,就得敬人。 「想起一些以前的事,」陆玦挑眉做高深莫测状的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坐到这里来。」 「看你的神情,似乎不是很愉快的事。」她笑咪咪的扑过去,顺势搂住男人的腰,整张脸都埋进陆玦的胸膛,最近遇到太多好事,让她心里满满的,只有两人在的时候,一点都不想掩饰自己的情意。 有闷闷的笑声从陆玦胸腔处低沉传出,他像摸小狗似的仔仔细细摩拿着她的头。「都过去了,做人应该要往前看才是。」 宝卧桥把手绕过他的颈项,脑袋在他的胸口磨蹭。「我家阿玦果然是最聪明的!」 陆玦箍住宝卧桥的细腰,修长的手指在她腰窝处挠了几下,逗得她痒得直躲。眼见自己的计谋得逞,他把笑得浑身发抖的宝卧桥一把抱紧,「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桥桥,你总得付出点报酬。」 「我替你分忧解劳还要给报酬?」宝卧桥抬起头望着他直眨眼睛。 陆玦凑近她的耳朵,故意说了几句温柔缠绵的话,将宝卧桥闹得面红耳赤,只能攀着他的脖子嘟起粉唇凑上去,然后尽责的给他丰盛的「报酬」。 难得主动一回的娘子比平日多了好几分的风情,只听见嘤辱之声在房间里回荡,令人想入非非。 陆玦毫不客气的攻城掠地,感受到娘子极力想讨好他的热情,很快两人便滚在一起,温存缠绵,春色无限。 事后,陆玦轻抚着她如玉般润滑的背脊,根本停不下来,见她一头如绸缎般的黑发披散在床上,只手将它搂成一把,放在鼻子前嗅闻。 知道宝卧桥没有睡着,陆玦开口说道:「过两天我要出去一趟。」 她颔首,当做知晓了。 「我可能要过几天才会回来,短则三天,长则七天,最晚中旬一定回。」 宝卧桥翻过身,看着目光柔和中带着坚定的男人,虽然心里好奇得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她仍按捺下来。「既然你不想说要去哪里,那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陆玦看着娘子清澈的妙目,静静搂着她,下颔顶着她的头顶轻轻的摩拿,宝卧桥有些闷闷不乐的心情慢慢平复了。 「等我回来再告诉你我去了哪。」他说道。 第二天,瞿伯领着三、四个仆役进门,两个家丁是看门户的,老妈子是厨娘,一个丫鬟安排给宝卧桥贴身侍候她。 瞿伯禀说是陆玦让他从官牙里找的人,卖身契都攒在自家手里,不怕他们有什么别的心思,让宝卧桥安心。 瞿伯转达自家爷的话,说他要出远门,家里只有一老一少不放心,买了人可以看顾门户,他才能安心出门。 出钱的夫君都这么说了,她便顺水推舟的把人收了。 两天后,陆玦带着人前往富春,宝卧桥还来不及想念,沈粱就找上门了。 新来的两个家丁不认识他,不让进门,爷可交代了,他出门以后,小院的门户都归他们管,要是有个什么差错,让他们提头来见。 两人以前是官宦人家的护院,可惜那户人家家道中落,府中的仆役都被发卖,被买过来干了几天的活儿,这才知道自家老爷是堂堂将军,说一不二,他们要是敢随便打马虎眼,等着自己的下场只会比被发卖更惨。 因此两人聚精会神的做事,幸好小院就这么大,一前一后看守倒是尽责。 被拦住的沈粱吹胡子瞪眼睛,「你们俩是哪来的二愣子,我是沈粱沈大夫,千金堂的东家,我来找小桥丫头,赶快去叫人!」 两个家丁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正要去请宝卧桥出来,门口探出一个头,正是被人指名道姓要找的主儿。「沈伯伯是您啊,请进。」 「我才多久没来,你这家里已经请了看门的啊?」沈粱不再理那两尊门神,大步流星的进了陆家门。 宝卧桥向两个家丁露出一笑。「你俩做得很好,沈伯伯是熟人,我领他进去就可以了。」 两个家丁还没见过这么亲民的主母,不禁露出憨憨的腼腆笑容目送宝卧桥和沈粱进屋。 给沈粱倒了茶,拿出瓜果,正要「老宝卖瓜」吹嘘一下自家的水果有多好吃,没想到沈粱根本就坐不住,叽哩呱啦的嚷道—— 「我说小桥丫头,你做人也太不地道了,那么久没往我那里送药材,我还以为这阵子药材稀缺,没敢来催你,哪知道你转头和京城来的大掌柜做了交易,准备不理我这老头子了?」 哎哟,明明前几句都还精神头十足,怎么到最后一句打起了哀兵牌,她这不是还来不及到县城去告诉他呗,哪里就是见异思迁了,不,这词用得不对……不,这消息是怎么透露出去的? 虽然她没打算要瞒着谁和梓生交易,可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她和陆玦……也是,最近太多人在院子进进出出,难保消息不走漏,毕竟这世界真没有不透风的墙。 宝卧桥示意沈粱重新落坐,殷勤的给他倒茶,又把果脯碟子往他面前送,「这是小桥自己做的果脯,还有果酒,一会儿给您带两小镍回去,您尝尝。其实呀,我正要去千金堂找您谈这件事呢,没想到您的动作比我快,也省得我跑这一趟了。」 沈粱哼哼两声,老脸一红,他果然是冲动了,态度慢慢放松了,「沈伯伯也不是不信丫头你,可我盼星星盼月亮的你还是不来,吃睡都不香了。」 对宝卧桥来说,沈大夫于她有恩,在她什么钱都没有赚到的时候,是他以最实慧的价钱收了她的药材,给了她第一桶金,是她在县城奠定的第一块基石,就算接下来有梓生能替她把药材往更多地方流通出去,她都不会忘了沈大夫,两者是不冲突的。 「您就是信不过我,那京城来的大掌柜是我相公的故旧,他是做惯大江南北生意的,我虽然答应要供货给他,可那是在以您为优先的条件下才给的,再说,我上回给您送货的时候不也说过,九生县里谁都越不过您去,要不,咱们签个契书,您也好求个心安是不是?」 宝卧桥这话是说到沈粱心坎里去了,他讷讷的拿出一式两份的契书出来放在桌上。「这我倒是准备好了……」 宝卧桥也就讶异那么一下子,这老人家实在太可爱了。「沈伯伯果然直爽又有先见之明,知道我正需要这个。」 她转身进去拿了印泥和笔墨,没想到沈粱却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这辈子要死不活的活着,是个没出息的,临老没想到会遇到丫头你,我这才尝到什么叫做抬头挺胸做人。丫头,如果你那药材真的不能再供给千金堂,我也没有怨言。」 「沈伯伯,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说过县城里除了您那千金堂,我不会把药材给别人。」她在契书上签了名字,因为没有印章,只能盖上手印,然后把契书转个方向,转到沈粱面前。「喏,换您了。」 沈粱激动得好像十年后再见到父老乡亲一样,郑重的写上自己的大名,盖章,两人各留存一份。 「那咱们说好了,五日后我让铺子里的伙计过来收药材,你也见过的,这样你就不用为了送药材还亲自跑一趟县城了。」 「那就照您说的这么着。」 沈粱笑咪咪的走了,走之前还老实不客气的把宝卧桥给的果脯、果干、果酒都带走。宝卧桥见状,笑嘻嘻的把梓生之前从诺邓带来的火腿、贵州的腊肠都给包了一大块回去。 解决这事,宝卧桥可说是无事一身轻,林地有庄头看着,田地那边也有陈平看着,家里,外有两个壮汉家丁,厨房有林妈,她身边的琐事有新进的丫鬟小宽打理,小宽态度很严谨,什么都很乐意去学,不该她说的话,嘴比蚌壳还紧,果然是从官宦人家出来的,规矩比她懂得还要多。 所以她身边还能有什么事?干脆卯足了劲的写稿,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写就一个字不动,一写起故事来没写完绝不肯罢手。 等她把书稿交到浩瀚书铺,这回柏璟深的态度又更亲切了,她也学乖了,跟他商量这本稿子不卖断,她想分成。 柏璟深见她心意已决,也点了头。 第十二章 小生命报到(1) 日子一天天过,宝卧桥开始每天数着日子,希望陆玦能快些回来。 她带着小宽把院子里已经成熟的梅子摘了两大盆,小宽是个不怕酸的,吃得龇牙咧嘴不说,啃完一个手里还一个。 「不是不给你吃,是怕你酸倒了牙,等腌好脆梅,整罐都给你,到时候你爱怎么吃都行。」 「谢谢夫人,还是夫人最好了。」小宽乐得找不到北。 等了又等,终于,陆玦回来了,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倦,脸上全是尘土,宝卧桥毫不介意,在他翻身下马的那一刻,像子弹似的扑入他的怀中,如同仰望天神般,仰望着自己的幸福。 晚陆玦一步下马的是九皇子赵濴。 啧啧,这模样,是想闪瞎谁的眼睛? 陆玦搂着宝卧桥的手紧得青筋都露出来,尽管在见到朝思暮想的女人之后,所有的疲累瞬间消失无踪,只是被宝卧桥这一冲撞,他另一手的马鞭顿时啪一声掉在地上。 宝卧桥只觉得有股湿润温热渗进她肌肤,低头一看,这才看见陆玦的手臂鲜血淋漓,沾湿她的裙子不说,连她的脚跟处都是鲜血。 殿后的丁鹏身后居然还跟着一顶小轿,他一下马就想过去搅扶陆玦,却叫他一手挡开,将身体靠在宝卧桥瘦弱的肩膀上。 「阿玦,你怎么受伤了?疼不疼?先进去,我替你包扎。」宝卧桥一下就慌了,眼里只有受伤的夫君,那小轿里还有什么人她一眼都没瞧。 丁鹏凑上前来说:「我们办完事后,爷本来要打马连夜赶回来的,没想到半道上又遇见事,不只耽误时辰,爷还被连累受了伤。」 陆玦一个眼刀飞过去,丁鹏立刻缩了脖子,宝卧桥赶忙让林妈去烧水,小宽去拿绷带,自己则小心翼翼的扶着陆玦进了屋里。 她把陆玦安置在床上,找来剪刀把伤处周围的衣服剪掉,露出胳臂上那条睁狞的伤口,伤口因为沾了灰尘脏污已经有些化脓,看得宝卧桥不禁眯起眼睛,才能忍住鼻酸。 她让林妈和小宽都退下,抿着唇,眼眶泛红的替他清理伤口,接着从空间弄出两滴灵泉,滴入他的伤处。 她要是没有灵泉,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他疼? 「我没事,一点都不疼。」陆玦说道。他能感觉得到有两滴清凉沁入他的伤口,就像三伏天喝了冰水那么的清凉,整个肉体的紧绷一下松开来,整个人也放松了。 宝卧桥眼见伤口收缩愈合,伸手在他的腰间软肉掐了一把。「是啊,一点都不疼,刚脸色苍白得像纸的人是谁?」 陆玦感受着腰内肉被掐得疼痛,他开口道:「你用了灵泉?」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痛,却无能为力?」她真的是着了陆玦的道,看到他痛比自己受伤还要痛。 陆玦略带冰冷的大掌覆上她的手背,「都怪我大意,才叫匪人给伤了,不过没有下次了,所以你也不要难过了,我会舍不得。」 「受了伤就要养伤,哪能不要命的赶回家,为什么不爱惜自己?」 陆玦听着她说话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火气,但是那火气却带着温柔的热度熨入他的心,这般被人关心的感觉,让他觉得温暖又充实。 「我答应过你会准时回来,我对你说过的话,答应做的事一定要做到,我不想食言。」 他抚摸着宝卧桥的秀发,她则趴在自己的双腿上,静静享受重逢后的温馨时刻。 只是煞风景的人通常都挑这时候来搅局,一道突兀又娇滴滴的女声响起—— 「说起来都要怪我,陆公子要不是为了救小女子,又怎么会负伤?」 出声的姑娘语气软且绵,有张颠倒众生的小脸蛋,眼珠如点漆,眼角微微上扬,丹唇如朱,香腮似雪,身穿芽黄掐云仙纹对襟长裙,绣鞋上缀着两颗大东珠,虽然有些脏污,却不影响她的美貌,尤其是她一心想讨好某人表现得温柔小意的时候。 老实说这么出彩的美人,还是宝卧桥穿书后第一次看到,也是至今最漂亮的姑娘。 宝卧桥尴尬的从陆玦的腿上抬起头,坐正了身子,心里涌上忿忿。 这位姑娘,你也帮帮忙,这里可是我们夫妻的屋子,你一个外人就这样闯进来,你不觉得不好意思,我都一阵恶寒,想把你打出去了。 然后就是一阵的死寂。 陆玦的脸色直接黑了,但那姑娘还在自我介绍,「姊姊好,我姓张,您喊我勺勺就好了。」 听到对方的名字,宝卧桥有一瞬的呆滞。 张、勺、勺,这是正牌女主找上门了?而且她一点自觉都没有,似乎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没家教的事。这就是书里描写端庄大气、识文懂礼的女主? 「滚!」 陆玦可没给这皮肤如同剥壳鸡蛋般嫩白的女主任何脸面,如同寒冬般残酷冷冽的杀气,吓呆了一看就是在百般宠爱下长大的姑娘。 宝卧桥的背脊只觉一阵发凉,这位爷怎地发这么大的火? 陆玦对张勺勺的耐性本来就少,这一路已经被她纠缠到失去仅有的耐心,他出手把人救下,她幸免于难道几声谢不就完事了?她却像甩不掉的牛皮糖,非要跟他回来,这会儿更厚着脸皮闯进他们夫妻的房间,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泪珠一下就含在张勺勺的眼眶里,要掉不掉,楚楚动人,眼前美人落泪,是男人怎么会不心动? 宝卧桥庆幸她不是男人,否则肯定会心软得一塌糊涂,不赶紧上前好言宽慰,要星星给月亮的都是失职的了。 「陆公子——」张勺勺试图把陆玦的火气降下来。 「陆某只是顺手解了姑娘的困难,灭了几个匪人,算不得什么,为免承恩侯府的人担忧,张姑娘还是赶紧回家去吧。」陆玦丝毫不为美色所动,看着女主的容貌就好像看着空气,他果决喊来江彪,让他盯着把张勺勺送到县城。 江彪对于自己没有劝阻这位姑娘闯入主子的房间已经气得拳头都硬了,他真是不懂,高门大户的姑娘都是这副德性吗?还自报家门说是侯府的姑娘,世家女子不是更应该知礼懂礼吗?真够不要脸的! 「陆公子的恩,小女子是一定要报的……」 眼看就要被撵走,张勺勺急了。这位公子英勇威武,纵使难亲近了些,可那清俊的面貌、不凡的谈吐,不输京城任何高门贵族的子弟,何况他又救下上香途中的自己,让她免于遭受匪人蹂躏,这样的男子,在她心上已经烙上不可磨灭的烙印。 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呢? 宝卧桥实在看不下去,老套到泛滥的套路。张姑娘为什么不能换个新鲜的,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可?这棵树还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的。 她现在也听明白了,无非就是咱们的陆公子手痒,路上遇到不平事就管了,管了之后英雄救美人,成就一段佳话……啊呸,身后就跟了条小尾巴回来了。 这位姑娘挟恩图报的意图也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宝卧桥接话道:「我估摸着张姑娘的死缠烂打……不,一心一意要报恩,莫非是要以身相许?」 真要让她料中,她也许可以考虑到县城去摆个卜算摊子。 被人说中意图,张勺勺立即羞红了脸。女性的直觉都是最强烈的,她一看宝卧桥能随意进出这屋子,虽然穿着简单朴素,像个村姑,可她那张脸比自己的还要引人注意,她心里很快的宽慰自己,只要是男人哪个没有通房小妾,往后她进了门,仗着她的家世,那些人还不得随她搓圆捏扁?叫她往东还敢往西吗? 宝卧桥没给张勺勺说话的机会,越发和蔼可亲,用手指指身边的男人。「他没告诉姑娘,他是个有妇之夫?」 一个死会的男人,你肖想什么呢?死会活标? 「他有妻室了?」 「我就是陆玦的妻。」宝卧桥站在张勺勺面前,面色含霜,眸中光彩逼人。 张勺勺望着这样的眼神,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心神微颤。 这村姑若真是陆公子的妻,虽然比自己美貌许多,但是那又如何? 「你根本配不上他!」 宝卧桥被张勺勺气笑了,这位张姑娘就是个有理说不清的,简直把「陆玦这个人我已经看上了」写在脸上,一副谁都休想和我抢的态度,与其和她说理,不如拿块大石头把自己砸昏了比较快。 和这样的女人继续纠缠,她的智商情商都会变低。宝卧桥瞄了眼脸色淡漠,实际上接近怒气爆发边缘的陆玦,俐落甩锅,「你捅的娄子,自己解决!」 陆玦早就在等她这句话,只哼了声,江彪就像嗑了补药般的把厚颜无耻到一个新境界的张勺勺架出去。 「陆哥哥你怎能让这莽夫这么对我!」 哎哟我的娘,连哥哥都喊出来了,请痛快的滚蛋吧!维持住你最后的颜面不好吗?要是把左邻右舍都嚷出来看热闹,我家男人的脸面无所谓,你一个姑娘还要不要活了? 在地上撒泼打滚到底是市井妇人的耍赖手段,张勺勺的自尊还真不允许,最后只有一步三回头,哭哭啼啼的走了。 宝卧桥冷着脸不说话,小手捏成拳,有一搭没一搭的捶着小肩,原来手撕绿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陆玦从她鼓鼓的包子脸看得出来她生气了,把她搂到怀里,脸颊贴着她的颈窝,轻轻替她捶着肩,力道拿捏得恰恰好,一下就感觉到她颈部僵硬的肌肉柔软了下来。 「这边。」她指着更下方吩咐,恬静秀丽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在他的手更往下移时,更是恨恨刮了他一眼。 不出门便罢,一出门就招烂桃花。 陆玦修长的手指轻巧的去了指定的地方,趁机揩了一把油。 「你出一趟门就招烂桃花回来,长此以往,我把家里的桃树都拿来削桃木剑斩你的桃花怕是也不够。」没等她练出火眼金睛就冒出一个肖想她男人的,往后呢? 「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陆玦黑漆漆的眸了含着浅浅的笑。宝卧桥转过身把他的伤口重新检查一遍,同时包扎起来,完全不包扎的话,要是被人看见就不好解释了。 一切都妥贴了,宝卧桥才瞪着他说道:「我知道你没那么混帐,但是人都找上门了,事实胜于雄辩。」 她拿着他的衣服替他披在肩上,就听陆玦说道:「我是头一次看到你这么在乎我,舍不得早些结束,桥桥吃醋的样子可真好看!」 「并没有。」一提起来,宝卧桥的心头又要冒火。 陆玦低叹一声,低头含住她的耳垂,「不要吃醋了,桥桥,我很想你呢。」 宝卧桥全身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耳垂,顿时全身发软,忍不住要推开他,一边哼哼说道:「记住了,以后要救人,男人可以救,家族可以救,像这么麻烦、动不动以身相许的,就别自找麻烦了。」 「知道了,都听你的。」陆玦吻着她的唇,呼吸越来越粗重,被她拍开的大掌直接从她背后滑了进去,将她抹胸的带子轻轻挑开。 宝卧桥面红耳赤,「你做什么……唔……」 陆玦就是太阳,他真正发光发热的时候还未到,识货有眼光的人就已经虎视眈眈,那她呢,要不闪耀些,又怎能渴望天上的太阳不要发光! 「你以为每个小姑娘都把我这大老粗当香饽饽?也只有你才看得上我。」陆玦又蹭过来重重吻住她,他的手握住她已然成熟的蜜桃,情不自禁的揉捏起来。 离开她那么多天,他几乎天天都会想起她,每当想起她,身心都荡漾起来,恨不得将她绑在身边。 他从来没有想念过一个人像是想她一样,在没有喜欢她之前,他自认是个冷漠薄情的人,根本不需要什么情爱,偏偏对着这姑娘,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他想她想得全身都发疼了。 宝卧桥全身又酥又软,全身发颤,但是她没忘记外头还有一堆人正等着陆玦。「你先放开我,外面还有人等着你!」 陆玦很不情愿的想起来赵濴还在外面。「我先去打发他们再进来,你在这等我,哪都不许去。」 没等宝卧桥回应,他翻身起来,出门去了。 第十二章 小生命报到(2) 在石墩上坐着的赵濴丝毫不觉得无聊,瞿伯非常克尽管家职责的把宝卧桥做的一些点心、蜜饯都搬出来招待这位九皇子。 像这种平民小食赵濴没什么机会可以吃,万三管他管得紧,就算他出了宫,在饮食上仍然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开怀的吃喝,可在陆玦这里,他却不用担心会被人在吃食上做手脚,见到喜欢的怎么吃都可以。 半途,他已经让万三先行回宫,把郑穿等一干人犯和证据都送到建隆帝面前,他和陆玦如今都在等建隆帝的回应,好计划下一步。 可他心里也有数,要想一次性的扳倒萧丞相那只老狐狸,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陆玦出来的时候赵濴正在吃笑口酥,一口一口,碟子里的点心已经一扫而空。 「伤势、家务都处理好了?」赵濴调侃,他可是亲眼看着那个承恩侯府的姑娘掩面从屋里跑出来。他对张勺勺的来去压根不关心,对他来说儿女私情哪有大局重要,哪天自己有了权势,女人只多不少。 他和陆玦会变成一路人,一来他想看陆玦如何扳倒萧丞相,如今一起参与的感觉还不坏,至少日子不无聊;二来,陆玦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的能力不只在带兵打仗上,最让他惊喜的是他还文武双全,这样的人才值得他拉拢。 「上过药已经无碍。」陆玦淡淡带过。 赵濴见他脸色的确没有之前那么难看,挥挥手指上的糖屑,「这几日就在家好好休养,京里一有消息我就让人通知你。」 现在的他毕竟是陆玦的上峰,建隆帝有什么动静,他的消息肯定来得比较快,还正确。 「多谢九殿下。」 赵濴摆摆手走了。 陆玦回到屋子的时候,宝卧桥手里正缝着衣服。 他凑到她身边,「给我的新衫子?」 「我看你天天都穿那件衫子,都穿旧了,你啊,整天就穿那件衣服,人家还以为你只有一件衣裳。」 「娘子给我做的只有那么一件衣裳,我不穿,穿什么?」他腆着脸,气息喷到了宝卧桥的鬓边。 他经常穿上之前宝卧桥替他缝制的那套衣服,虽然没有宝卧桥说得那么夸张,但总归是有些旧了。 陆玦压低嗓子凑到宝卧桥耳边,「以后我只穿桥桥给我做的衣服。」 宝卧桥脸上一热,好端端说这种肉麻话,感觉不只有耳朵痒,整个人都麻痒起来了。 她要是不替他做衣裳,难道他还真的不穿衣服?说的是什么不切实际的话,不要脸! 陆玦见她比锅底还要黑的小脸,笑出声,「桥桥忍心看我没穿衣服吗?」 接着她手里的活儿被他收走,她大叫出声,「欸欸欸,你做什么?」 「你马上就会知道。」 帷帐一落,房间里很快传出娇喘和呻吟声,激烈的被翻红浪,让宝卧桥额头的发被汗珠浸湿,又像渴望着水源的鱼张着嘴直喘,双臂紧紧抓着陆玦精壮的身躯,口中求饶着。 然而她喊得嗓子都有些哑了,仍一点用也没有,只记得自己被翻来翻去,也不知陆玦做了多少回,像是要把她榨干,弥补这段时间的空白一般。 「看你还敢不敢这么不相信我?」 宝卧桥就算心中腹诽他小人记仇,却因为骨架要散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嗯,下次还敢不敢?」陆玦沉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仅此一次,下回不会了。」她慢吞吞的回答,「不过,下回你要是再有这种黏糊糊的女人找上门,沾上这种说不清楚的关系,我就把你所有的产业都卷走,再也不回来了。」 陆玦没有承诺什么,他只是反手把心爱的女人抱进怀里,好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那般,然后闭着眼睡了。 他心里百分之百的肯定,他死也不会给她离开他的机会! 日子很是平顺的过去,陆玦已经很适应这种上职、下职,休沐日到地里去拔拔杂草,和陈平聊地里的作物,晚上搂着妻子一觉到天明的寻常日子。 此刻两人刚用过晚饭,一同躺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中间隔着茶几,茶几上放着两样糕点,一样是马蹄糕,一样是椒盐三角酥,另外宝卧桥嘴里还嚼着晚上刚炒好的蚕豆。 不一会儿她翻完半本书,把手往碟子里伸的时候也才发现已经把几样点心吃完了,就连陆玦吃了一半就放着的椒盐三角酥也貌似进了她的肚子。 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为什么肚子一点充实感都没有呢?明明她晚饭扒了两大碗的白米饭,还啃了一个大猪蹄,零嘴也吃光了……要不,再让小宽去找林妈端些吃的过来? 跟着放下兵书的男人盯着彷佛没吃饱的她,冷不丁说了一句,「你最近胖了。」 说她胖,是要她绝了再多吃一份点心的心吗?这男人曾几何时变得这么小气了?连她多吃点东西都要计较。 宝卧桥盘腿坐了起来,揉揉肚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饿啊!她果断的吩咐小宽给她送点吃的过来,就着热茶又嗑光第二份零嘴,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饱足感,她随意把盘子收拾了,才发现陆玦一直用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为了转移陆玦的注意力,起身把这些日子默出来的《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拿出来。「这东西也许你用不着,不过我都默出来了,你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当话本子看好了。」 陆玦先是漫不经心的接过来翻着,慢慢坐直了身躯,哑声道:「这是你写的?」 「我可没那等才华,左不过是拾人牙慧,以前看过这样的书,也忘记出处作者,只记得内容,你是武人,我想着你应该会喜欢这类的书,便把它默了出来。」 就算只翻了几页,陆玦仍能看出价值,眼睛闪闪发亮的赞道:「这是兵法奇书。」 不说兵法的兵诡之道,就那三十六计,每一计皆是兵法策略,只要钻研得法,还怕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你喜欢就好。」能投他所好,也不枉费她伏案的辛劳了。 爱美之心只要是女子都难免,宝卧桥独处的时候,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又用手拍了拍脸,见脸上的肉弹了弹,不死心的又捏捏腰腹,结果惊讶的叫出声,「小宽,你瞧瞧我,这几日我是不是吃胖了?」 因为伙食好,加上林妈烧得一手好菜,这些日子连带的宝卧桥都吃忘形了。 小宽给宝卧桥通好了头发,「娘子略微丰盈了些,富态好看。」 富态?宝卧桥崩溃的傻了眼,富态是三十岁女子的形容词啊,为什么她这会儿就用上了? 可她的食欲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还动不动就打瞌睡,趁着某天上街,她去找沈大夫,让他替自己看一下身体是出了什么毛病。 这一诊,宝卧桥被诊出了喜脉,她终于明白这些日子为什么胃口大开和嗜睡懒散的原因了。 陪同她一起来的小宽高兴得嘴巴都阖不拢,回到家就把这喜讯告诉了所有人。 陆玦只有一句话——往后,只要是夫人的事都得放在第一位,凡事以她为主,至于家中的杂务也不得她再操劳。 宝卧桥觉得自己好像瞬间被剥个精光的蚌壳,被这么夸张的保护着,她虽然心怀感激,但是也很哭笑不得。 这种兴奋的情绪一直充斥在陆家中,幸好陆玦得知消息后表现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每当夫妻俩在一块的时候,他还是会时不时的盯着她的小腹瞧。 好吧,只要不像其他人那么热情,她还能忍。 这一日,赵濴派人把陆玦请过去,明面上的理由是有事相商,路上,万三才告诉他是宫里来了人要见他。 陆玦和万三一道离开之前,宝卧桥知道万三是开封人,便道:「刚好澜了羊蹄,不成敬意,给您下酒。」 万三以前在宫中行走,那些妃嫔们的打赏红封他也拿过,可第一次有人给他浦了羊蹄,看着数量不少还香气四溢,的确是下酒好菜,他也不客气,笑咪咪的收下了。 这位夫人,是个妙人。 而陆玦一到赵濴的住处,才知道来的人是建隆帝身边的大太监,他先颁了旨意,命陆玦担任前锋中路大将军,随老将军吴达前往东北,剿灭金人。 原来金人联合大戎对大琥出兵,朝中已折损诸多良将,如今只余吴达,但吴达年事已高,能跋涉到东北都是奇迹了,再要他撑着一把老骨头到阵前杀敌,根本是要他老命,于是建隆帝想到了京中的另外一员虎将陆玦。 待陆玦接过了圣旨,大太监这才慢吞吞的说起另外一件事—— 陆玦和赵濴生擒回来的郑穿,与一干关系人证已经收押到大理寺,至于要把萧丞相拉下台,还需要更充分的证据,要他稍安勿躁。 送走了大太监,只见赵濴笑嘻嘻的凑过来,「陆兄,这东北一行,你我同行,到时候路上不寂寞了。」 「末将没有当保母的嗜好。」把急行军和打仗当做出游吗? 「我不也是想去立点军功回来,做点什么,好让皇上看到本殿下的优点。」因为郑穿一事,他总算入了建隆帝的眼,只要他有了战功,支持他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至于太子之位,他暂时不会去想这个。 「你是堂堂皇子,陛下不会答应让你涉险的。」 赵濴用食指摇了摇。「这次你可猜错了,陛下已经答应让我监军随行。」 陆玦眼眸一冷,以前的赵濴是个不起眼的皇子,几乎没有人看好他,可如今陛下派他去东北,分明是要给他立功的机会,大皇子和二皇子不可能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也就是说,东北这一行因为拖了个赵濴,变数增加了。 陆玦只给赵濴一句话,「别拖我的腿,另外你可确定粮草军备、战马、士兵都万事具备了?」 这是答应了!赵濴开心极了指着自己的两眼说道:「打仗本皇子是没经验,但是兵书却没少读,兵部和户部我可都是派人盯着,谁想敷衍了事,那可不行!」 从这天起,陆玦开始忙碌了起来,他接了东西大营两处的军事训练,每日总忙到三更半夜才能回家。 日子过得飞快,五月伴着初夏的升温和蝉鸣袭来,端阳节这天,宝卧桥一早就忙碌起来,她做了不少的粽子,应该说她监督着林妈做了不少的粽子,里头除了扎实的馅料还埋了小枣或是铜板,蒸好后送到各处给人分食,陈平家送了,两个庄户家也没落下,九皇子那里也送了,沈大夫也是,又将艾草和菖蒲束在一块儿,插在门楣上。 阖家上下都知道宝卧桥怀了身孕,这是举家大事,谁也不敢拿家中杂务来烦扰她。 日子越来越近,某日,陆家门前稀罕的来了两辆标志着承恩侯府家徽的马车,下车的是一个心宽体胖的管事,他面相有些凶,一看便是十分霸道之人,一身褚红色锦袍,笑起来的样子就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虚应模样。 他说自己是承恩侯府的大管事,姓张。 通常在勋贵人家干活,能得主家赐姓的下人都是有体面的,或是在府中有举足轻重地位的,这位张管事应该就是如此。 「府中姑娘日前承蒙陆将军搭救,侯爷和夫人感激之余,本该亲自前来致谢,不过姑娘回府之后身子便感不适,侯爷和夫人未能前来,所以就遣小人致赠将军微薄礼物,盼勿见弃。」姑娘把府里闹翻了天,哭闹着非此人不嫁,只是侯爷和夫人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亲事,是架不住小姐哭闹,还是派人去把这位将军的底都查了一遍。 这一查才得知,这位败战将军月前又重新回到皇帝眼中,赐封为前锋中路大将军,虽说是在吴达将军麾下任职,但是吴将军垂垂老矣,将来带兵出征还不是这位爷说了算,若是建立军功回来,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只是这位将军已有妻室这件事比较棘手。他来,一是试探这位将军的态度,二来人家毕竟出手救了自家姑娘,侯爷和夫人命人整治了一车的金石玉器金银珠宝,送来当做谢礼。 张管事见到陆玦气宇轩昂的气度之后,收起了眼底原本的轻慢,客气有分寸的把承恩侯的话转达给陆玦听。 陆玦面色如常,丝毫不见波涛。「礼物就不必了,陆某不缺这点东西,至于陆某与张姑娘不过一面之缘,身为血性男子,我又怎好路见不平,见死不救,但也仅仅于此。」 陆玦又不是不曾在京中行走,对这些勋贵高门的心态很是门儿清,他从来没有攀附权贵的想法,所以不管承恩侯府是来走个过场,还是真心道谢,他都不需要。 张管事灰头土脸的被霸气侧漏的陆玦撞走了。 至于他回去以后如何转述对陆玦这个人的印象,承恩侯和夫人会不会气恼,他完全不在意。 第十三章 快马回家见妻儿(1) 这段日子,由于宝卧桥的身子状况,房事上陆玦是连碰也不敢碰一下她,非常的克制,沉默数天后,才把自己要去一趟东北的事说给了宝卧桥听。 宝卧桥听完,好半天没说话。 对陆玦而言,这一趟东北之行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只有立下大功凯旋归来,才能洗刷别人泼在他身上的罪名,扬眉吐气。 「金人联合大戎对我朝虎视眈眈,陛下命我把这群野心勃勃的金人赶回老巢。」如果大戎挥军直下边关,那等于大珖朝给他们开了扇大门,到时候金人可以直取黄水城,京城就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了。 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把大戎的兵马截杀在半道上,让金人没有援军。 要打仗了,她日夜担心的事情变成了事实,她很艰难的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后。」吴达将军的部队已经先行,他和九皇子必须在他们福州扎营处赶上他们,一同会合往东北而去。 她说不出来「我不想你去」这种话,只能说:「阿玦,我不求其他,只要你平安回来。」宝卧桥抓住陆玦的手,眼眶微红。 陆玦慎重的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别担心,等我平安归来就是了。」 陆玦走的那天,宝卧桥整理了三个大包袱,里面是他的衣物还有各式各样的药膏丹丸,她实在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打多久,索性把四季的衣裳也替他备上两套,另外还把她这一年搜集到的玉髓装成十几个小瓷瓶,灵泉尽可能的都给他带去。 这是冷兵器时代,战场上的伤兵多是外伤,不是断手断脚就是刀伤剑伤,如果伤口没有很好的消毒清洗,伤口很快就会发炎化脓,如果无法好好医治,那很容易会死人。 「这玉髓,书里说它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除非真的攸关人命,不然能不用就不要用,毕竟太过逆天。至于灵泉的效能你是知道的,每日一滴兑着水喝,对你的身体一定有所助益,不致命的刀剑伤也能很快治愈,当然,非到万不得已最好不用,免得生出不必要的是非来。」她叨叨絮絮,「另外,我把空间里的药材都给你装上了,以防万一。」 自从知道他要出征,连着几天她几乎把药材都给藩秃了,却只凑足三辆车,真要两军对战,三辆车的药材只是杯水车薪,不过她已经打定主意,每隔十天就往前线送一次药材,家里的要是不够用就买。 关于载送灵泉的事,她也没瞒着江彪等人,他们几个可都是要跟着陆玦上战场的人,能让他们多安一点心没什么不好,对宝卧桥来说,她最看中的不是空间的奇能,而是她身边的人,因此也给两人带了一大桶灵泉,希望他们能和陆玦一起平安的回来。 两人直到这时才霍然开朗,身上的旧伤竟然是因为喝了将军夫人添加的灵泉才痊愈的。 「大恩不言谢,丁鹏要是侥幸能够回来,愿为夫人终生效犬马之劳!」 「江彪亦然!」 两人重重一揖。 「我可不要你们做牛做马,人能平安回来才是最好的。」宝卧桥在意的可不是这个。 而陆玦看似把家里的壮丁都带走了,暗地却安排了五个暗卫护着小院,他也跟宝卧桥说了。 「我知道,你走后我关起门来过日子就是了。」宝卧桥展现笑容,指甲掐着手心,送走夫君。 一直到陆玦一骑绝尘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她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只是像木头人似的在门口站了许久,觉得整个心空落落的。 次日,陆玦率领一万精兵去了边疆。 自从陆玦离家的那天起,每到夕阳西下,人雁归巢,宝卧桥也不要人陪,一个人总会呆呆的在门口或站或坐许久,每天雷打不动,家里人也看出来了,夫人是想念将军了! 不过小宽和林妈还是不免要替宝卧桥抱不平。 小宽哼道:「将军离家那么久,居然一封信都不曾给夫人写,他都不晓得夫人很想念他吗?」 林妈嘘她,「你啊小声些,也不怕夫人听到堵心。」 宝卧桥嗔了两人一眼。「好了,都别说了。」 「夫人,他说是将军手下的信使,在外面求见。」门房进来说道。 信使?宝卧桥疑惑的蹙眉,不过还是让人到了堂屋。 「夫人,」信使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一张娃娃脸,笑呵呵的叫着,「将军让人给您带了信。」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笑着说道:「这是将军让人送去京城的,没有走军中的驿站,怕会被人截走。」 宝卧桥看到信封上的字迹,真的是陆玦的信!她心中一喜,急忙拿了过来,「你们跟将军能联系上吗?」 信使笑道:「我们是将军在京里的人,最近开始和将军有联系,夫人若是有信要给将军,吩咐一声就是了。」 宝卧桥这下总算放了心,「那好,等我看完信,回信后再让你来拿。」 信使行一礼便告退了。 宝卧桥没把信拿回房间,坐在堂屋就看起来了。陆玦的信有三页,写的都是他在路上和到边城后的事情,他把行军说得好像出外游玩一样,写了他去到哪,那里的特产、民情如何,虽然都是简单交代几句,却让她看得放不下手。 这个人啊,压根就是怕她担心,报喜不报忧,谁有那闲情逸致在赶赴战场的时候还去品味当地的民风? 到了最后几行字,宝卧桥的脸已如水蜜桃般的粉红。 这家伙居然叫她一心一意等他回来,不许生二心,她要是敢移情别恋,等他回来了,一定拿着婚书将她抢回来。 这果然是他的作风,宝卧桥一时哭笑不得,她的肚子里都有他的孩子了,还有谁会看上她? 为了让陆玦知道她很好,她开始记流水帐,每天做什么,家里来了谁,沈大夫又给她涨钱了,柏掌柜老是催更,唯一遗憾的是她没办法和陆玦分享为人母的喜悦。 半个月后,陆玦收到宝卧桥的信,差点想快马加鞭回巴山掐死她。 她居然威胁他,说什么他要是敢在外面拈花惹草养女人,她也会有样学样,养几个面首气死他,这个臭丫头,一点亏都不肯吃! 因为收到陆玦的信,连着几天宝卧桥的心情都很好,很快的,麦子和草药到了收割的时候,她让人收割晒干,悉数放进她让人挖的地窖里。 因为有灵泉浇灌的关系,加上那些药草苗种本就非凡品,一亩地的产量还满惊人的,一亩地能收上二石麦子,等同肥沃的黑土田地一样。 她让小宽把干净的麦子倒进石磨,反覆多磨了几次,磨出来的粉末度虽然不如空间给的细致,也勉强可以入口,在没有人和机器的情况下,能做出这样的面粉已经不错了,所以宝卧桥也没有太挑剔,能用就行。 收成的麦子她一粒都没有卖,全部堆进了地窖。 药田的收成也很不错,品质和空间里的没两样,她让人给梓生送信,说想把药材往东北送,大头让他送去边关,小头给了沈大夫,若还有多余的便自己收藏起来,一点都不浪费。 梓生也收到陆玦奔赴战场的消息,一听说宝卧桥要送药材过去,问清了数量,二话不说便说他要亲自押送。 为此,宝卧桥向县城所有的成衣铺购买大量的棉衣,再过几个月就要入冬,那些将士御寒的衣物能准备多少算多少,毕竟东北的冬天可是有得受的啊! 当然漏了谁也不可能漏了陆玦的冬衣,都说慈母手中线,她这为人妻的也是密密缝,一针一线,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棉花,直到完成交给了梓生才算了事。 一等梓生和沈大夫的伙计把药材载走,宝卧桥还没能闲下来,她和陈平商量了下,除了往常的大豆、花生和树薯,她想拿出几亩地来种包谷,等秋季作物收获了再种上冬小麦,这样也许能赶在明年的荒年前给自家多攒点粮食。 会有荒年这种事她不会向陈平透露,她不想被人说危言耸听,毕竟什么凭据也没有。 陈平虽然不知道包谷是什么东西,可他是个听话、老实巴交的汉子,宝卧桥说要种什么,他自然照着做。 宝卧桥不是小气的人,到了包谷收成的季节,附近的农夫都跑来问陈平那一根根像棒槌的东西可以吃吗?听到答案是肯定的,心里便有了想法。 这年头,粮食是一等一的大事,陈平向宝卧桥回禀后,宝卧桥就让林妈水煮了一大锅的包谷让陈平送给那些农家吃。 吃完后那几个心里有想法的很快就来给陈平送礼套关系,目的很现实,那就是他们想从宝卧桥的手里取得玉米的种子。 他们也不笨,在问到宝卧桥之前,也透过各种七弯八拐的关系,又或者家里有读书人的,绕了一大圈才知道这吃起来又甜又香的棒槌在京里称为御麦,是航海者献给皇帝的,御麦极为珍贵,只有皇室成员才有机会食用,百姓是无缘得见的。 这么珍贵的东西居然让他们吃着了,一群靠天吃饭的农民兴奋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这才决定到陆家送礼。 他们送的也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自家腌的萝卜条、蔬菜、鸡蛋……宝卧桥都让小宽和林妈收了。 她很坦白的告诉那些人,包谷种子她有,但今年也是第一次试种,收成有限,自然不可能把全部的收成都拿来当种子,也就是说,每一家她能给的数量不多,让他们自己收成后记得留下种子,将来收成的也会越来越多了。 至于包谷的吃法,这不需要她来教,民以食为天,只要种出来到了市面上,各种花样百出的吃法就会如繁星般出现,用不着她操这份心。 农人们见宝卧桥收下自家的礼物,不要银子就给他们种子,虽然像她说的数量不多,但是包谷一年都可以耕种和采收,尤其夏天温湿度都高,最多一个月就能采收,只要收成一次,他们就能自己留种,往后就会有吃不完的包谷,再也不怕家中缴了各种税收后,自家人又要回到有上顿没下顿的窘境,一个个都感恩戴德,脚步轻快的回去了。 小宽问她,把种子给了人不会舍不得吗?要是她就会舍不得,那可是粮食啊! 宝卧桥笑笑说道,如果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能温饱,不是很好? 现在的土地作物产量非常低,产出的粮食去掉缴税的部分,剩下的连一年的口粮都不够,更不要说拿去卖钱换生活必需品了。 任何国家都一样,百姓只有解决温饱问题,才有力量和余力去发展经济、文化,这样的国家才能更加强盛。 有个肚量这么大的主子,小宽越发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 第十三章 快马回家见妻儿(2) 宝卧桥手里的三个钱盒子早就换新的了,她很果断的把一半的银钱存到银号去,余下的一半又托人买了更多的田地。 随着季节更迭,秋收时庄稼收很是顺利,成果丰硕,有包谷、红薯和黍米、树薯,个头都不小,她照例分成两部分,一小半拿出来吃,大部分收起来,等待来年再做种子。 秋收后的田地又细细耕了一遍,用灵泉浇灌过一回,这才种上冬小麦。 林场的果树也欣欣向荣,新置办的七十亩地也一样,一半种粮,一半种药材,宝卧桥也想过把空间的蔬菜推广出来,毕竟空间的蔬菜实在太好吃,是顶级的食材。 但是想归想,也知道贪多嚼不烂,她一个人的能力,负责这一百亩地已经是极限,但她有认真考虑将来把蔬菜种出来,种植多元化一直是她向往的目标,也许她该聘请一个大管事。 这么多地只有陈平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即便陈老爷子会帮忙也不够,宝卧桥让陈平请了两个他信得过的佃农来帮把手,陈平则被升为管事,管理着宝卧桥这一百亩的产业。 一百亩地在真正的地主眼里或许还称不上什么大富,但是对于自己一年来就能有这样的成就,宝卧桥很满意。 日子在忙碌中过了腊八,眼看着就是年底了。 腊月三十的时候家家户户祭祖放炮,陆宅这边该采买的年货,该扫尘、贴春联、剪窗花,煮年夜饺子的活一样也没落,宝卧桥也没忘要往庄户、陈平家送些腊肉、炸油果子和应节的年礼,还提前将下半年的一成租子给了,又给陈家的春夏秋冬各包了两个小银镍子的红包,孩子们喜开怀之外,陈家今年可以说过了个挺富足的年。 至于沈粱和柏璟深是他们少数有走动的人家,年礼少了谁也不会少了这两家。 这期间,上次的信使牛富又来送过两回陆玦的信,信中隐隐提及他率领着一万的大疏精兵已然顺利截断大戎对金人的援军,不但抢走了粮草,甚至活捉了大戎的柔刚,战斗力简直爆棚。 也就是说他把金人的大后方给一锅端了。 宝卧桥并不知道柔刚是谁,但是她觉得吧,一般人肯定对付不了陆玦,所以那柔刚可能也非同小可。 因为陆玦抢了大戎的粮草,又传来活捉对方将领的消息,驻扎在白羊沟的珖朝大军都兴奋了起来。 金人的可汗闻讯气得捶胸顿足,命令从金国国境速速送粮草过来。 宝卧桥心想,打仗没有粮草还打什么啊? 于是大珖朝和金人的对峙,因为粮草的问题无限的拖延了下来,这一拖,便拖过了年。 陆玦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焦急过,在得知金人可汗完颜鹰因为粮草问题拖延攻城的伎俩后,他的心情就没有一刻能够镇定,即使外人看来他还是那个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将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没有丢下他们赶回去巴山见宝卧桥一面。妻子的预产期已经指日可待,他却被狡猾的完颜鹰困在白羊沟,每回主动向金人宣战,金人就挂起免战牌。陆玦很想正面和完颜鹰打一场,可是他们如今的兵力和完颜鹰根本无法相比,于是他和吴达将军商量,他带兵负责趁完颜鹰无心战事的时候来各个击破,先设法把镇边城和长裕城收回来,再两面包抄金人的大军,到时候金人就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了。 商议完毕,陆玦彻夜带着五千精兵开拔,他们为了避开完颜鹰的岗哨,走的是山路。这一去,胜败不知,生死不知,陆玦唯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他一定要击败金人,替自己一雪前耻,然后回家见妻子和孩子。 白雪瞪暄的战场,风吹如刀削,而大珖朝这边,鹅毛大雪也把整片大地包裹成了银白。 围炉夜话的陆宅里,林妈、小宽陪着宝卧桥嗑瓜子聊天守岁,听得外面的鞭炮声不绝,宝卧桥越发臃肿的身子有些不太想动,小宽年纪不大,正是爱玩的时候,宝卧桥便鼓励着让她去放几串鞭炮,好沾沾喜气。 「不如夫人和我们一起去点烟花吧。」置办年货的时候买了不少烟花,炮仗闹人,烟花往天空一放可美多了。 「嗯,」宝卧桥扶着林妈的手,「那咱们就去看小宽的烟花吧。」 烟花四射,承载着人们的祝愿和希望,在黑绒布般的夜空迸发,散落四处。 这一个没有男主人的年就这样冷清的过了。 过了年,宝卧桥的肚子已经大到她整宿整宿的因为脚抽筋睡不好,小宽总是尽心尽力的替宝卧桥按摩,每日陪着她练习稳婆教的吐纳技巧,希望到时候生产能顺利一些。 从上个月起,小宽已经从她住的小偏房搬到主屋,天天睡在软榻上,就怕预产期将至的宝卧桥会提早发动,毕竟大夫说了,头一胎生产的妇人的预产期是不准的,有的会提早,有的会迟些,至于林妈,早在几个月前就把县城顶尖的两个稳婆带回家,好吃好喝的供养着让她们随时待命。 二月底,宝卧桥的肚皮仍旧没有动静,只是本来不怎么害怕的宝卧桥被林妈和小宽的枕戈待旦闹得反而紧张了起来。 发动的这天,一开始宝卧桥以为自己吃多了,可是不论坐着躺着都不舒服,也觉得很不对劲,等到下腹垂坠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就把林妈叫来了。 林妈也觉得奇怪,又把稳婆叫来,稳婆一摸肚子,仍是老神在在,「先来人把夫人扶进产房,第一次生孩子没那么快,产道也才一指宽,还得再等一等。」 产房是老早就预备好了的,等宝卧桥被送到床铺上,才感觉到肚子一阵一阵的疼,而且越来越疼,一开始也不难忍受,还有闲情跟林妈开玩笑说她从怀孕到现在胎象一直很好,没准儿她生孩子也不疼。 哪知道话才说完,肚子就疼得叫人直吸气也没用,下身想出恭的感觉强烈得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她就感觉到有什么从下体大量的流了出来。 「啊……」她惨叫出声。 「夫人,孩子就快出来了,您用力!」站在门外的小宽因为未婚不能进产房,她在门外只听到宝卧桥的喊叫声,急得一头的汗。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多让人烧点热水!」有个稳婆出来喊道。 小宽又急急忙忙去了。 全家人兵荒马乱,宝卧桥熬了整整一宿,终于生下一个六斤重的胖小子,她累得昏睡了过去,臂弯里枕着已经清洗干净安稳睡去的婴儿。 红咚咚的小脸还没长开,守着的小宽和林妈没敢伸手去抱。 听见动静,宝卧桥睁开了疲累的眼,看见是她俩,房间里并没有她想见的那个人,她望了眼丑巴巴的婴儿,阖上眼,这回是真的沉沉睡去了。 产后宝卧桥坐起了月子,听到消息赶来的周氏又是给她煮鸡蛋酒,又杀鸡又煮鱼,用麻油煮了,还不知从哪挤来了牛奶,眼巴巴的给她送过来,她见宝卧桥的神色始终有些落寞,又开解起她来。 因为周氏的陪伴,使得宝卧桥一直处在低潮的情绪略微回温了些。 宝卧桥坐完月子的那一天,痛快的洗了个热水澡,把自己上上下下都搓洗了个干净,又把自觉都已经发酸的长发给好好洗了个遍。 把头发晾干后才走出房间,就见到门房激动的跑来,「夫人、夫人,大爷回来了!」 陆玦回来了? 宝卧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见笑容的脸露出了狂喜,提起裙襦大步跑了出去。 站在大门前,唾唾的马蹄越发响亮,宝卧桥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将近一年的时间,对于即将到来的久别重逢,她既心生怯意,又充满期待。 不远处,一匹油光水滑的黑色骏马急奔而来,马背上的男人身穿银色盔甲,袍角飒飒飞舞,那张逆天的俊颜越发清晰了。 宝卧桥不自觉向前跨了两步与他遥遥相望。 日光下,他银色的盔甲折射出万丈光芒,头盔上的红缨笔直如箭,衬托得男人更加英明神武,全身散发着威严端肃的气势。 「阿玦……」宝卧桥忍不住泪流满面,天知道她有多想见到他。 不管是午夜梦回,还是在每个不经意间,她对他的思念如同排山倒海。 全身上下,就连靴子都是灰尘和泥土的陆玦,风霜满面的挎着长剑和马鞭跳下马背,将日夜思念的人儿紧紧拥抱进怀里,一直悬挂的心这时才安然落地。 宝卧桥抱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冰冷的盔甲,忍不住拍打他,心里却觉得莫名的心安和温暖。「你太坏了,好一阵子什么消息也没有,吓死我了。」 虽然她不想自己吓自己,但无论怎么给自己心理建设,每当看着空荡荡的床,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担心,担心他会回不来…… 「我这不是忙着想把战事结束,好赶紧回来见你和孩子。」陆玦低笑出声,沙哑的嗓子带着无法掩饰的愉悦。「你瞧,我这不是没事,别自己吓自己了。」 宝卧桥轻轻推开他,望着他那满是胡砖又晒黑的俊脸,「你瘦了好多。」 「你也是。」他的眼灼亮得吓人。 「我还觉得我叫宝珠姊给喂胖了。」宝珠是周氏的闺名。 陆玦才不管宝珠是谁,能把她的月子做得好就是首功,他大笑出声,低头在她的唇上用力的亲了一下。 宝卧桥的俏脸红得差点要滴出血来,一爪子拍在他的盔甲上,却叫陆玦一把抓住。「疼吗?」 「我没事,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宝卧桥问道,她总算还知道这是在外头,夫妻俩这么腻歪还是不好意思,虽说名正言顺,先不提这些,只有陆玦一个人先回来是不正常的。实际上,门房和小宽都已经各自看向别处,假装没有看到这两人难舍难分缠绵的样子。 「我担心你,所以先回来看看,战事已经结束,金人起码有三十年不会再有机会来攻打我们。」 原来珖朝大军已经在班师回朝的途中,陆玦身为将帅撇下了行进中的大军,跑死了好几匹马,不分昼夜的赶回来见她,还有刚出生的儿子。 宝卧桥闻言只是点点头,让小宽去准备热水,一会儿让见过儿子的陆玦可以泡个热水澡。 陆玦捏了捏她的手心,其实他回来后还有一堆的事要忙,能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我先进宫去面圣,晚上我回来陪你吃饭,」 看过了在摇篮里睡得香甜的胖小子,陆玦洗漱干净后换上官服又出门去了。 第十四章 丰厚的赏赐(1) 京城,御书房。 建隆帝才收到大军凯旋回京的消息没多久,趁着早朝后一片士气高昂,召集几个大臣在议事。 这些时日,老实说他有些焦头烂额,除了金人,还有东南倭人也不安分,国境内又有流寇匪乱四起,衙门官兵围剿无力,只能上书府郡,府郡鞭长莫及,只能向朝廷求救。除了一旁记录的九皇子赵濴,这些臣子中除了兵部、户部大臣,承恩侯也在。 一听说陆玦求见,承恩侯的眉微微挑了下。 这是他头一遭见到女儿口中的恩公,这气度、这风范丝毫没有武将粗鲁的德性,上回夫人只派管事去送礼,陆玦却把谢礼退了回来,他还骂过这家伙不识相,如今猛然一见,要相貌有相貌,要人才有人才,女儿的眼光不坏。 这回陆玦立了大功,皇上势必要大赏,要是趁机求皇上赐婚,也许真能得一门好亲事。 承恩侯飞快的盘算着,压根不考虑陆玦已婚的身分,对他来说,自己只要递出这橄榄枝,谁能不应? 其他大臣也在观望建隆帝的态度。 把陆玦叫起后,建隆帝面色虽然不显,却也不像要追究陆玦先行返京的罪责,他松泛的靠在椅背上,「看你换了一身新,这是先回过家了?」 「微臣要入宫叩见陛下,衣着整洁是最基本的礼仪,总不好蓬头垢面来见,妨碍陛下的视听。」 「果然长进了,油嘴滑舌。」 陆玦神情仍旧愉悦。「是。」 「朕听说令夫人为你生下一个小子,孩子这是满月了吧?」不得不说因为战事大捷,建隆帝的心情十分不错。 「据内人说刚生出来的时候红通通的,和小猴子没两样。」陆玦完全不避讳自己先回了小家看过亲人后才来见皇帝。 「这是有后了,陆俨要是知道,应该会觉得老怀甚慰,你也是有大出息了。」提及逝去的老臣,冷硬的帝王难得面露伤感。 「微臣已经上香禀告过祖父,等孩子再大些会带曾孙去祖父的墓前给他老人家叩头,以慰他在天之灵。」 建隆帝点了点头,眼底微微的一抹伤怀很快消失。「你这回力抗金人,阻止大戎的野心,功劳不小,朕应该好好赏你。」 已经先行带回金人可汗完颜鹰首级回京的赵濴,将大战的所有经过都向建隆帝禀明过了,除了完颜鹰,大戎的柔刚也押解回京。经此一役,大戎已经不足为惧,金人闻风丧胆,自割荒原三千里献给大珖朝,吴达将军和金人的二殿下签订互不侵犯条约,让边疆的百姓终于能够喘息安生。 建隆帝对陆玦的表现很是满意,「陆爱卿听封。」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禀。」本来已经被叫起的陆玦又单膝跪了下来。 「何事上奏?」建隆帝挑眉。 陆玦语气铿锵,「臣此行还查出龚嘉南都督倒卖军货、军粮、私吞饷银、监守自盗等种种罪名,萧丞相在其中挑唆通敌,难卸其责。」 他已经很明白指出萧丞相就是所有一切罪责的藏镜人,加上他手里攒着能让建隆帝满意的东西不只有完颜鹰的首级,还有龚嘉南在东北胡作非为的罪证,与萧丞相通敌叛国的书信。 龚氏家族和萧氏家族最开始是姻亲关系,一代一代下来,关系越发紧密,这不稀奇,京中权贵大多都是这样的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用姻亲来巩固权力是门阀惯用的伎俩。萧家女贵为皇后,身为国丈的萧丞相既是国丈又是丞相,权势滔天,他动动手指便能扳倒他看不顺眼的世族,譬如陆家。 如今萧丞相的发妻是龚家女,就连建隆帝的后宫也有龚家女的影子,那便是三皇子的母妃,德妃。 同气连枝,枝繁叶茂,对萧、龚两家来说是最恰当的形容词,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大概都未曾想过。 陆玦状告萧丞相后,为了安抚他,建隆帝暂时卸了萧丞相的职,令他好好在家门思过,这回要是还牵扯上叛国罪,就算有心要包庇也无能为力了。 「把证据呈上来。」 建隆帝又看了眼赵濴,见他微不可见的点了头。 在他看过龚嘉南的供词后,建隆帝大发雷霆,一把扫了龙案上的奏折和笔墨什物。赵濴和陆玦都知道龚嘉南招供后把罪责都推给萧丞相,更把萧丞相授意他散布陆傲叛国通敌的罪证与相关人士都扯了出来,会怎么处置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的大丞相,成了建隆帝的难题。 然而对陆玦而言,他要的只是皇帝还陆家一个清白,以正视听罢了! 建隆帝虽然颇有私心,但也不是个无道的昏君,他在位多年,不期望自己能做什么流芳千古的名君,但是也不能任凭小人在他面前卖弄,把他的大好河山当盘中餐。 上回陆玦把手下陷害他并逃跑的参将送到自己手里,要撬开这样一个人的嘴容易得很,陆玦兵败的确是被人构陷,应该还他清白;这回是龚嘉南,龚嘉南的背后肯定要牵扯萧丞相,让建隆帝迟疑犹豫的是,真要把这件事交办下去,内阁、都察院、大理寺都会大受震荡,京里起码一半的大家族都要受到牵连。 他刚亲政的时候是少年皇帝,身为帝王,江山都是他的,却在问政或有新法推动时,屡屡受世家与萧丞相一派的掣肘,甚至越过他越俎代庖,这样的臣子把他这皇帝当成了什么? 一个随意可以遥控的傀儡?还是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只是那时的江山初定,他不能也无力做任何凉了臣子心的事,如今不同了,是到了杀鸡儆猴的是时候了!唯一可惜了贤王和汉王。 可不除旧哪来的布新?他的江山可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想到这里,他看了眼赵濴,若以后的江山要交到这小子手中,他身为父皇又哪能不替他把这些跳梁小丑扫荡干净,留给他一个干净清朗的朝廷? 对于今日面圣却得到父皇有史以来最多「关爱」眼神的赵濴来说,是有点两股颤颤的,以前他在父皇面前连露脸的机会也没有,可因为陆玦,他在父皇心里的位置提高了不只一个层次,将来要是有更多可以参政的机会,让他多方历练,那些皇子哥哥们就不再压他一头了,为了这点,他愿意使劲全力拼搏一把! 侍候的大太监机灵的重新去替建隆帝沏了新茶,喝了茶水的建隆帝平息了些许的怒火,他重新审视不惊不惧、不畏不怕的陆玦,心里叹了一口气,「陆家一门的冤屈,朕心中自有分寸,你回去等着,会给你一个公道的。另外,朕听说你还住在巴山皇陵的院子,朕给你一个月的假,该搬回来就搬回来,」他摩拿了下小胡子。「陆将军府还是空着的。」 「陛下,臣不回将军府。」 「哦,为什么?」 「臣已经娶妻生子,想辟府另住,人少省事。」陆将军府对他来说没有值得让他重新回 去的理由。 「得了,你高兴就好!」建隆帝挥挥手。 陆玦和赵濴从御书房出来,走在长长的殿廊中,赵濴笑逐颜开,「父皇这回因为你立了军功,连带的本殿下也捞了好处,说起来还要感谢你。」 「此番得胜归来,不是只我一人的功劳,殿下功不可没。」 赵濴嘻嘻一笑,「你这话我爱听。」 陆玦出了宣武门,小太监牵着他的马已经等在门外,陆玦赏了他五两银子让他吃茶,随即翻身上马背,直接回巴山。 巴山这边的小院完全不知道朝堂的动静和波澜,见到陆玦平安回来的宝卧桥,终于能把担忧他的心思分一半到小包子的身上。 小包子也很乖觉,除非肚子饿或是尿床才会哭闹一会儿,其他时候也不闹腾,乖的不得了。至于小包子取大名的事,当然就交给他爹了,这也是当爹的头一门功课啊。 陆玦几乎抓秃了脑袋,最后给孩子取名为陆翊,有翱翔天际、鸿图大展的意思,他又觉得宝卧桥日夜不停的照顾儿子,不利身体恢复……不,是把他这夫君忽略的太彻底。 于是他从外头找来一个身世清白的乳母,白天给宝卧桥打下手,夜里哄陆翊睡觉,他终于把枕边人抢回来……又说错,是把自己的床位抢回来了。 宝卧桥见陆玦在床上滚来滚去,实在不想嘲笑他的幼稚行为,但是晚上可以蹭着心爱的男人入梦乡,她也舍不得把他推开。 陆玦回到巴山也才两天,建隆帝的封赏便到了,来宣旨的仍是建隆帝身边的大太监。 陆玦被封为一等护国公、西大都督府都督,掌管西郊大营,赐下五百亩永业田,京城梅花胡同宅子,其他的赏赐流水般的进了陆家的门。 要知道京城八十万禁军分作四个大营,位在京城东南西北,西郊大营是距离京城天子卫所最近,也是最精锐的部队。 也就是说,陆玦除了护国公的封号,还得了西军都督统辖的实权。都督府掌军旅之事,领京卫所还有都司卫所,从一品。 比较让陆玦激动的是,建隆帝还追封了陆俨为孝烈国公,并且发还陆将军府邸。 对陆家来说,一府二国公,是前所未有的光荣,也是大珖朝少见的拥有实权的国公。 另外被封赏的还有吴达将军,不过他也趁机解甲归田,他这条老命要不是陆玦看顾着,恐怕早就交代在东北,他老了,这天下该交给年轻人才是。 赵濴去了户部,这是最来钱的地方,但琐事也最多,而陆玦以为建隆帝想培养九皇子的心思已经浮上台面了。 至于龚嘉南因为倒卖军货诸多罪名被抄了家,府中男丁全数流放岭南,女眷充进教司坊,德妃也被贬为庶人,送到皇家寺庙削发为尼;郑穿通敌卖国罪证确凿,午门斩首示众。 至于萧丞相,他很爽快的认了罪,显然是为了保住涉案的萧皇后和贤王、汉王,建隆帝直接把他下了大狱,明年秋后问斩。 萧皇后和两位皇子的命是都保住了,再怎么着,贤王、汉王都是皇室的血脉,最后萧皇后去了冷宫,两位皇子被夺了实权,同时从亲王降为三等侯爵。 衣食上或许无忧,但是将来已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至于德妃一派,德妃已经被贬为庶人,龚家人也倒台,三皇子虽说无辜,但是在夺嫡的路上可以说已经无望。 九皇子赵濴因为早早就去守陵,跟外祖萧家、母后与两个哥哥都没有往来,因此极有可能成为大珖朝下一任的皇帝。 四月,陆家众人坐上往京城的马车,陈平一家、沈粱、柏璟深都来送行,离情依依。 在宝卧桥看来,其实又不是见不着了,他们虽然搬去京城,巴山这边的田地仍要靠这些人运作,她有空也会回来看一看。 宝卧桥还记得刚来巴山的时候,只有一辆破车,现在回京却是浩浩荡荡数十辆的马车。 因为顾虑着宝卧桥的身体还有婴儿,车队一天只赶几个时辰的路,其他时候要不宿在途中客栈,要不野外扎营休息。 路程其实只有两天,一家三口和和乐乐的吃饱睡睡饱吃,一起看风景,一起逗儿子,一起在马车里说说笑笑。 第三天,终于看到京城巍峨气派壮观的城墙,马车经过护城河的铁桥,便能看见恢宏万千的建筑,处处彰显着大珖朝万国来朝的气势。 当初狼狈离开京城,只想逃离一切,如今算是衣锦荣归,完全无法同日而语。 京城的繁华让小宽像个孩子似的趴在车窗前,看什么都新鲜,两眼亮晶晶,看什么都是美景,惊叹个没完没了。 林妈虽然多长了小宽一把年纪,嘴里阻拦着她像乡巴佬般的行径,眼睛却也忙的不得了。 宝卧桥见她们俩的行径,唇边一直带着温柔的微笑,也不拦阻,这京城,车水马龙,街市都是衣着鲜亮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衣着不是丝绸便是锦缎,还有番邦胡人胡姬比比皆是。 马车经过东城门,入了朱雀大街,又走了好几条纵横的街市,最后停在梅花胡同的一幢宅子前面。 这个叫梅园的宅子是一位大儒的官宅,大儒致仕后回江南老家去了,这宅子也就空了下来,为了避免太久没有人居住不干净,建隆帝将宅子赐给陆玦的时候,工部已经派人来打扫清理修葺过,至于庭园那些花花草草和古树,都保留着岁月斑驳的痕迹,一进门就能看到低调又典雅的布置。 宅子有七进,主院、侧院、东西厢房、庑房、下人居住的后罩房,各处的花园空地、湖泊、竹楼,亭台楼阁,因着前任主人的喜好,处处都是江南风情。 这回一起跟来的丁鹏、江彪,加上两个门房,几人主动把马车的东西卸下来。 林妈在陆家除开宝卧桥就是最有话语权的,加上她年纪又大,指挥起丁鹏江彪这些年轻人一点不手软。 屋里的摆设还算齐全,至于不够需要添置的,宝卧桥让林妈列了单子,再让瞿伯去采买,毕竟瞿伯可是在京里住了大半辈子,哪里有好货色难不倒他。 家中人口简单,很快就安顿下来了。 宝卧桥没打算把宅子收拾的多精致,家里也就三口人,至于丁鹏、江彪等人都升了官,前者一个是校尉都尉,一个是羽林中郎将,自有官舍可住,不过在梅园,宝卧桥仍替他们留了院子,届时他们想住哪里都行。 粗浅的安置了一番,日子很快上了轨道。 第十四章 丰厚的赏赐(2) 在家里歇了两天后,意外的有人来梅园拜访,来人居然是陆玦的二叔二婶。 宝卧桥是知道陆玦和二房的官司的,要不是陆二婶作怪,她也不可能一头嫁进将军府,也不可能有后面一连串的恩怨是非。 以前的事宝卧桥可以不追究,如今人家都敢厚着脸皮来了,还指名要见陆玦,她身为当家主母,该有的礼数没少,好茶好糕点的招待,至于好脸色什么的,她就不多给了。 陆家二房夫妇见到宝卧桥,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又一眼,也才一年不见,原来粗胖肥壮的人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她变得美貌不少,更是纤瘦许多,人也长开了,当真是面如桃花,目如星子,皮肤更是白嫩得如同水豆腐一般,眼神清澈坦荡,浑身上下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精气神。 这样的姿色就算在京城也是少见,最难得的是见到他们夫妻没有半句恶语。 宝卧桥也看得出来,当年意气风发、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二房夫妻憔悴不少,衣着虽然极力求好,但看得出来是好几年前的压箱货,过去珠钗满头,如今已不见什么首饰,很显然,分家后的日子没有他们想像中容易。 的确,二房虽然竭尽所能的带走不少陆府的细软,可锦衣玉食、成堆仆人侍候,呼来喝去的优渥生活过惯了,落入凡尘才知道生活没那么容易。 一家人很快坐吃山空,陆二叔被人怂恿去做生意,他自然不是那块料,又天真的以为把银子拿出来,钱财就会滚滚而来,识人不清的结果就是钱财被人席卷一空,让他求告无门。 这一年来,要不是陆老夫人拿出昔日的嫁妆到当铺典当,贴补家用,日子还真的过不下去,可再多的嫁妆也有用光的时候,二房终究是走到了山穷水尽、揭不开锅的地步。 就在夫妻俩束手无策的时候,贪图人家聘金,随便嫁出去的女儿难得回来了,告诉他们 从街坊听来的消息——陆玦从皇陵回来了,而且立下了天大的功劳,皇帝赏赐不说,如今已是一等护国公,地位甚至比过去还要高。 走投无路的时候,女儿带回来的这个消息无疑给了二房一线生机,被现实毒打过的夫妻知道面子不能当饭吃,小心翼翼的去了梅园。 让他们最感意外的是,陆玦夫妇居然让两人进了门,而不是让仆役驱逐。 宝卧桥客客气气的把人晾着,二房没有怨声载道,只是艳羡的梭巡着大厅里低调雅致的摆设,已经知道现实残酷的二房明白,陆玦是他们唯一的浮木,竟然也很有耐性的等到了陆玦返家。 陆玦一得知大厅里坐着的是陆家二房夫妇,虽然没有视而不见,但从头到尾冷着脸,按下心中不快,听陆二叔把来意说个明白后,就让人把夫妻俩送出门,当然,宝卧桥是没看到他们感激涕零的表情。 回到两人住的主院,宝卧桥问他人是否走了。 陆玦换了家常服,逗了一下睡在摇篮里的儿子,目光如冷玉,「祖母病了一段日子,二叔他们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我让他们搬回将军府旧宅。」 宝卧桥点点头没说什么。 「你会觉得我做得不对吗?」历经一场战役回来后的陆玦,全身上下都是金刚石做的,若说哪里还有点软和,大概就剩下心里放着的小娘子和儿子。 「左不过是一间宅子,祖母能在她昔日住惯的地方养老,对她的身子应该也会有帮助。」宝卧桥很冷静,就事论事。 那是陆玦的亲祖母、二叔、二婶,是这世上仅存的亲人,是砍不断的血脉亲情,自己不能硬是让他断联系,那不现实。 他们为人晚辈,往后不说如何亲近往来,但是都住在京城里,该尽的义务责任都尽了也就行了。 陆玦抱住宝卧桥的腰,下巴顶在她的肩上,嗅着她如今带着乳香的身子,久久没说话。 宝卧桥拍了一下环在她腰上的手。「你今天入宫把包谷种子和黍米献给陛下,他给你不舒坦了?」 陆玦听着就笑了,因为二房夫妻带来的阴影消散了些。「你没看到陛下非要我去御田,看着我亲手把包谷和黍米都种上的样子,幸好我在巴山的时候下过地,要不然就出模了,只是那包谷虽然长得快,起码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成熟,再把种子送到百姓手里已经是好几个月后的事情了。」 宝卧桥并没有告诉他,将来大珖朝会遇到荒年的事情,但是他知道农人耕种不易,能得到好种植又产量高的庄稼,要是能普及下去,简直就是利国利民的福音。 宝卧桥一副这就不劳你担心的表情。「你忘记我有作弊神器?」 「你是说……」是他想的那样吗? 「嘘。」她俏皮的把手指贴在唇上。「你送进宫的那些种子我全部泡了灵泉,不出几日应该就会出现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了,宫里出了祥瑞,身为臣子百姓岂有不歌功颂德的?」 陆玦开怀大笑,点了点宝卧桥的鼻子,声音里都是宠溺。「你这只狡猾的小狐狸!」 这不是为了要求快又求好?她不过想做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也不求什么,穿进书里,身处这么个架空的古代,老百姓吃饱穿暖都成问题,一切只能靠天,一旦闹灾,很多人不只失去赖以为生的土地,还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甚至卖子鬻女,境况凄惨。 原书中,张勺勺在与陆玦返京后多次带领京中女眷捐款赈灾,设棚施粥,这不过是杯水车薪,徒留下好名声罢了,并不能真正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 如今宝卧桥想从根源上做出一些改变,至少让更多的百姓在遭遇天灾横祸的时候有更多活下去的机会。 她从来没想过要做出什么大事业,就算写话本子,起初也只是为了替自己赚点小钱,如今她有了药田、小麦田和皇帝赐给的永业田,她有信心,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梦想。 想到这里她就热血沸腾,只是回过头去,却发现陆玦不知在想什么,一脸的不豫。 「还有事?」宝卧桥压低声音问道。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有事?」他唇边仍带着未褪尽的笑,只是那笑未达眼底,因此整个人看起来便冷肃了几分,俊朗的脸带了几分苦涩。 「还不是因为我会读心术。」她佯装一副招摇撞骗的神棍德性调侃着,手指忙碌的在他的胸膛画圈圈。 陆玦把她作怪的手指往下拉。「今日早朝,承恩侯向陛下请求赐婚。」他没好气,他很不高兴。 宝卧桥好一下才想起来承恩侯是谁,不就是原书女主张勺勺的父亲大人。「赐婚,那很好,那位张姑娘可是侯府嫡女,恭喜夫君家中又要添人了。」 陆玦瞪了她一眼,这是她该关心的重点吗? 「赐婚对象是我,你的夫君、相公,娘子这是要大度的相让吗?」她要敢说一个让字,他一定要打她屁股! 「你怎么回皇上的?」 「很简单,我告诉皇上你我相识于微末时,糟糠之妻不下堂,张家想挟恩要胁,恩将仇报,我哪能如他们的愿!」 这是断然拒绝了。 「那张姑娘可是有着如花美貌。」宝卧桥在心里冷笑。「话虽这么说,只怕外人不是这么想。」 陆玦笑一声。「别人怎么想跟我有什么关系?」 的确,陆玦走到如今这地步,一个没什么实权的侯府还真能逼着他迎娶自己的女儿吗?即便是公主,非他心中要的唯一,他也不愿! 但是人活在世上,又怎能完全不顾旁人的眼光?偏偏陆玦就真敢不顾一切,即使他今天的做法会让建隆帝和张家都很难做。 「我本来不想拿这小事来烦你,这种事也不用你担心,我自有主张,别人如何看待我,我要真在意,早八百年前被人诬赖陷害的时候我就不活了,更何况谁敢逼我做我不愿的事情,那么就别怪我不给他留面子了。」陆玦凉凉的笑着。 宝卧桥见到陆玦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下稍安。 两人你侬我侬的说了半天的话,心里对陆玦的那丝不安彻底抹去了,陆玦将宝卧桥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怎么都放不下她,要不是陆翊的叽叽哼哼声传进耳里,他还不放手,宝卧桥最后羞恼得揍他,他差点要将人吃下肚了。 早朝发生的事,没多久就传进承恩侯府,承恩侯觉得自己好像被人重重的打了一巴掌。 「太过分了!不过一个粗鲁的蛮人,竟这么欺负人!」承恩侯夫人气得摔掉了手里的官窑杯子,「我们侯府可是堂堂世袭贵胄,愿意把嫡女嫁给他做正室,这可是给他脸面呢。」 「住口!妇道人家不许胡说。」承恩侯被妻子的口不择言气得脑仁疼,「陆玦如今是陛下身边得用的人,要是在他落魄时咱们同意这门亲事,他可能会接受,如今这局面,他都亲口向陛下表示糟糠之妻不下堂,难道你还想让女儿去做人家的妾吗?」 陆玦这是明明白白的表态,他一点都没有娶自家女儿、攀附他们家的意思,说老实话他也不必攀附,反倒是自家才是攀附他的那边。 可到底是为什么,据他所知,陆玦那妻室也就是个富商庶女,之前京中有过传言,说她容貌丑陋又无妇德,十分不得陆玦喜爱,像这样的女子虽然为他诞下一子,但是要休离也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陆玦如果非要将糟糠妻留在身边,大可停妻再娶,等勺儿进了国公府的门,在纳那女子为侧室,到时候就算怎么宠她都可以,只要给勺儿正室该有的尊严就好了。 门当户对的正室和心爱的女人完全不冲突,还能两全其美不是吗? 难道因为当初救了女儿,他没有亲自上门去道谢,又或者陆玦如今已是国公,所以看不上勺儿了? 「你还发什么呆,你可知道现在京里觊觎护国公夫人位置的勋贵有多少?听说就连长公主的香香郡主也冇意攀上这凹亲,如今可怎么办?」承恩侯夫人想到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承恩侯被妻子的没脑子气笑了。「如今陆玦只是当面拒绝陛下的提议,没有宣之于众,他甚至连当日出手相救的事情都不提,这已经是给我们家面子了。」 「现在的他是有那个能耐,可我们侯府也不差,论家世他要去哪里找这般门当户对的对象?」承恩侯夫人强词夺理。 「你懂个屁!」承恩侯大骂,他要真没点眼力,哪能在建隆帝修理世家的那当头平安无事的关起门来不踵浑水,成功保住自家。「现在朝廷但凡有点眼界的都知道,以前的护国公只是时运不济,那是故意示弱,现在人家风头无两,是陛下眼前得用的人,这件婚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承恩侯夫人被说了一顿,心里始终不甘心,但是情势比人强,决定去找女儿商议商议。她还没走到张勺勺的院落,一个丫鬟慌忙的小跑过来,「夫人,不好了,大姑娘……大姑娘去了护国公府了!」 「什么!」承恩侯夫人正要开口斥责丫鬟没规矩,一时没听清楚。 丫鬟再次说道:「大姑娘听说那位陆大人当着皇上的面拒婚,就气冲冲的说要去找陆夫人算帐了!」 随后跟出来的承恩侯以及承恩侯夫人的脸色都变了。 「糊涂、真是糊涂,立刻让人去把她给追回来!」 然而这厢,张勺勺已经到了梅园,她气势凶狠的在门口叫嚣,「我今日要是见不到宝卧桥,我是不会走的!」 第十五章 不速之客上门(1) 门房见她派头不小,再说护国公府在京里算是新贵,因此他没什么底气,要是替国公得罪人,他罪过就大了。 张勺勺的叫嚷声很快引来围观的群众,许多人指指点点更助长了她的气焰,「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敢不让我进去,以后就别落在我手里,看我怎么治你们!」这是已经以陆家主人自居的口吻了。 「见我做什么?殊不知京中淑女拜访他人,都是一副强盗行径。」宝卧桥声音悦耳的从里面传来,裙裾晃动间,明媚清丽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边。 「夫人,这位姑娘无缘无故到我们门前一阵乱骂。」门房见到当家主母出现,诚实禀报。 宝卧桥点点头,「你们做得很好。」 门房垂目束手退到一边。 「宝卧桥,我找你有事,屋里说。」 看热闹的人太多,宝卧桥不见丝毫退却,张勺勺却是有些气虚了。 「我记得我没有下帖子请张姑娘到我府里来玩,你怎么就不请自来了。」宝卧桥姿态自然的斜睨着已经有些不自在的张勺勺。 「你罗唆什么,我们的事进去谈!」张勺勺被宝卧桥脸上的笑容刺激得想吐血。宝卧桥瞄了众人一眼,侧身让出了道,让张勺勺进了府门。 她是不喜欢这位张家姑娘的行事作风,但是不代表她喜欢把家事摊在太阳下让人观看。宝卧桥冷声说道:「看在承恩侯与我夫君同朝为官的分上,下回张姑娘上门前别忘记投上一份拜帖,这是礼貌。」 她这话说得响亮,路人都听见了,对张勺勺好一阵指指点点。 偏偏这位大小姐因为是一气之下跑出来的,连帷帽都没带,长相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有些无地自容。 她气得眼睛发红,挥着一股劲入了陆家的大门。 宝卧桥也不让她进屋,就在古色古香的庭院里落坐。「张姑娘用尽心机进了我家大门,有什么话可以说了,说完,抱歉就不送了。」 被当面奚落,张勺勺想撕了宝卧桥的心都有了。「都是你这贱人在从中作祟,陆郎才会拒绝我和他的婚事,更何况我们的亲事有皇上作主,你一个商户庶女算什么东西!」 「哦,那又怎样,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你就敢跑来兴师问罪,这就是侯府的家教吗?」何况陆玦已经拒绝皇上的提议,不是婉拒,是直接拒绝,一个无心纳妾,一个铁了心要来为奴为婢,这偌大的京城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张勺勺被她气得快吐血,声音尖锐的喊道:「我都这般低声下气了,求你把陆郎让给我,你竟不识好歹!宝卧桥,你不会如愿的,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说实话,在与陆玦两情相悦、感情越来越深刻,再也离不开他以后,对于自己霸占了原本女主的位置,宝卧桥对张勺勺是有点内疚的,毕竟因为她的穿越改变了整个故事的走向。 她是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一旦投入,宁死不退,再说,要她什么都不做就将陆玦拱手让人,她做不到,也不愿意。 她不想失去他,就算纳妾也不行! 没想到张勺勺见宝卧桥油盐不进,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破釜沉舟的说道:「好吧,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俩做好姊妹,我不再坚持一定要当陆郎的正妻,你也退一步,我做平妻吧。」这是她最大的让步了,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我不明白,张姑娘出身侯府,从小接受的教育想必也不是教你破坏人家家庭,你怎么就那么厚的脸皮?你口口声声说我不成全你,我今天把话撂这里,在我们陆府,不会有平妻这个存在,就算张姑娘愿意自甘堕落与人为妾,那也是你的事,但是对我来说,是不会容忍阿玦纳妾的。」 「你这个妒妇!你就是见不得陆郎好!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张勺勺歇斯底里,完全失去理智,跳起来便要去撮宝卧桥的脸。 宝卧桥闪得快,虽然逃过了掴打,脸颊却被张勺勺长长的指甲划出两道深浅不一的口子。 「夫人,承恩侯来了。」外面传来门房的声音。 承恩侯是来将张勺勺带回去的,承恩侯府目前的地位很尴尬,因为陆玦拒绝他们的说亲,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其实承恩侯看得出来,建隆帝有意让陆玦这位护国公成为辅佐九皇子的臂膀,能利用儿女关系傍上这样的高枝,侯府才有更辉煌的将来,但要是行差踏错一步,没能结成亲,反而结了仇,那就不妙了。 「陆夫人,小女鲁莽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承恩侯一进门,连忙上前告罪。 「侯爷言重了。」宝卧桥客气说道。 承恩侯想带回张勺勺,可是她不肯走,「爹,女儿不过是情难自禁……」 闻言,承恩侯简直无地自容,让人强行塞了女儿的嘴,带回去了。 回到承恩侯府,承恩侯命人将她看住,不许再出门。 陆玦身居要职,平常还要练兵,赵濴要是在户部遇到问题也会问到他头上来,一来二去,本来回家的时间就有限,因此原本总是想尽办法每日回家吃晚饭的男人,成了三日回来一趟,而且回来之后非常黏人,巴不得宝卧桥长在他身上。 宝卧桥很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今日恰好是陆玦回府的日子,一看见宝卧桥俏脸上虽然经过脂粉掩饰,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两道极淡挠痕,不用他问就已经从门房的口中得知,在宝卧桥脸上留下到此一游记号的凶手是谁了。 他不惹事,事居然还敢上门,陆玦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一笑。 没过两天,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京里慢慢有了承恩侯府的传言,而且还是针对张勺勺去的。起初只在勋贵人家流传,后来刮起的旋风连建隆帝都听到了风声。 那些流言蜚语都在说—— 「那承恩侯府的大姑娘人品长相的确没得挑,可惜是个花痴,只要一见到男人就走不动道,这姑娘万般皆好,就是脑子不好使,实在是可惜了呀。」 「就是就是,眼光还奇高,说什么不是门当户对不嫁,什么寒门独子不嫁,不就是仗着她爹娘身分不一般吗?」 「说起来还不是她爹娘纵容出来的,就侯府那门第,还愁嫁不出去?偏偏说看上了护国公那新贵,还自愿当平妻呢,平妻是什么?不就是比较贵一点的妾,啧啧啧,侯府这下被人下了脸子,我觉得侯爷和侯爷夫人都没脸出来见人了。」 「也不知那大姑娘怎么就那么想不开,人家护国公可是有妻有子,非要折腾出是非来,我看那姑娘要谈亲事,可是难了。」 承恩侯夫人听到这些话,气得浑身颤抖,终是没能忍住,把张勺勺大骂了一顿。 又过了几天,承恩侯亲自去了西郊大营求见陆玦,只说张勺勺突然病重,请了太医诊治,太医说她这病症需要静心调养。然后他又进了宫,将张勺勺患病的事情告知建隆帝,求皇上降罪,说自己不该一时糊涂,竟然妄想请皇上做这个媒人。 建隆帝对于拆散人家姻缘的事不感兴趣,既然承恩侯都来请罪了,他也就不追究了,只是承恩侯出宫后,他对着身边的大太监说了一嘴—— 「看起来朕还是小看了陆玦的能力,他比朕想的还要有魄力,换了别人,有这样一桩亲事求上门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即便对方上门挑事,也多会忍下。他倒好,张家欺侮了人,他直接用几句流言,就将承恩侯打得不得不服软。」 「陆大人是陛下视为虎将的人才,陛下目光如炬,您看上的人选一定不会错的。」大太监低声说道。 建隆帝叹了一口气,「都说荣华富贵能蒙蔽人的眼睛,这个陆玦倒是个情种。」 「陛下,陆大人和陆夫人可是从艰难一路走过来的人,说是同生共死也不以为过,感情自是不同他人,情深意重也是难免的。」 「得了,也不过就是臣子的家事,倒是户部尚书朝会的时候极力夸奖老九,你觉得呢?」 「殿下是陛下的儿子,虎父无犬子,都是您教得好。」 「朕从来没有教过他什么,想想老大、老二从小就在朕的身边,受的都是帝王教育……」建隆帝突然一顿。「你觉得下回把他调去刑部如何?」老九的天资远在自己之上。 大太监恭敬的把茶水递上,「您把九殿下调到刑部去,户部尚书可要来喊冤,说您挖他墙角了。」 至于陆玦这边,他对于承恩侯的脑子突然清醒感到满意,张家这是知道他的意思了。宝卧桥也听说这传得到处都是的流言,在陆玦回家后问他道:「让人去说张姑娘的是非,是你的杰作?」 「只有釜底抽薪才能杜绝这种黏上来的水蛭。」如果他不让人去散播谣言,张家大概还以为他是那种会因为更多的利益抛弃糟糠妻、放低姿态好拉拢他们的人,却不想他直接将张家打得不得不服软。 对陆玦来说,张勺勺不过是个笑话,宝卧桥早就占据了他的心,不管如何,今生今世,他的心里都只有她。 先前种植的作物,不到十天,宫里有了动静,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命令,让全国百姓都种上这两种粮食,至于种子的来处,建隆帝的意思自然是找陆玦要。 天下不要脸的人多了去,偏生皇帝的脸皮最厚,还不能说他什么。 陆玦回了家和宝卧桥商量,她答应可以拿出地窖里所有的粮种,但是她也要陆玦向建隆帝重申,她有再多的粮种都无法供应整个大珖朝的百姓。 这是大实话,她只能说能拿多少算多少,其他的朝廷自己去想办法。 一个偌大的王朝要是连这点办法都没有,那些朝臣用来做什么用的? 当她命人从地窖起出所有的粮种和庄稼,竟有十万之数,但数量看起来多,真要让各地衙门发放下去,是完全不够用的。 于是宝卧桥想到那些个曾经向她要过包谷种子的农家们,她把这件事告诉陆玦,陆玦和司农寺商议,决定向巴山上这些农民们购买这些包谷种子和其他他们愿意拿出来的庄稼种子。 那些农民知道宝卧桥将自家全部的粮种都贡献出来给朝廷,也尽己所能的拿出自家的存种,只收取少少的银钱。国家有新政策,而且是能利人利己的,即便是目不识丁的泥腿子,也都贡献了己之所能。 但是宝卧桥知道,即使经过这番周折,要让以农立国的大珖朝所有土地都种上新作物,仍旧有所欠缺。 就在她一筹莫展时,梓生登高一呼,大珖朝所有与船运有往来的商家,竭尽所能去采买番邦各处的种子,送回国后,他愿意用两倍的价钱收购,然后无偿送给朝廷。 这下怎么得了,好人都让他做了,其他这些目光如炬的商贾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把面子都卖给陛下,花少少的银子能出头,这种事谁要不干谁就是傻子。 于是全国大小皇商还是商人都各展神通,不到一月的时间,积山成海的物资堆积在各处的码头和港口,终于替建隆帝解决燃眉之急。 难得全国人民同一条心,建隆帝的赏赐像流水般的发下去,梓生这个领头羊被拔擢成了皇商,梓生高兴之余,大办了十天的流水席,没想到他一心想当皇商的宿愿竟然因为这样达成,说起来他最感谢的人就是宝卧桥了,没有她,他哪来的机会替自己创造出价值? 而他日后勤勤恳恳的把那些个从陆家田地出产的蔬菜果实往宫里送,也获得了不少后宫娘娘们的好评。 几个月后,因为举国的共襄盛举,各处的包谷和红薯、马铃薯的种植产量到达大珖朝农业产量有史以来的最高峰。 到处都能看见农民的笑脸和对建隆的歌功颂德,全国喜气洋洋,所以当司农寺将各州县府调查出来的结果放到户部尚书桌上,户部又十万火急的送到了建隆帝的龙案上时,建隆帝一看到那数字龙心大悦,也终于想起来他还欠陆玦的娘子一个大大的封赏。 明黄的仪仗浩浩荡荡的来到梅园,建隆帝下旨,称赞宝卧桥施恩万家,得益万户,实乃大功,封宝卧桥为沐阳县主,食邑三百石,岁禄五百。 通常县主是没有食邑的,至于俸禄一年才给五百两,宝卧桥想着皇帝这是拿来哄她用的。哄就哄吧,现在的她已经不靠这些吃饭,何况在遍地都是权贵的京城,有个县主的名头聊胜于无,将来她想把事业发展到京里来,县主的名头到时候应该还满好用的。 宝卧桥虽然有着小小的开心,但没什么特别激动的神色,她正色的说道:「我不是为了获得赏赐才这么做的。」 她想的是,她一个人阻止不了今年不知几时要发生的灾荒,如果百姓都能种上一些杂粮,多储备一些粮食,灾情便不会那么严重,就算有流民,但人人尽点心力,就能让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吃上一碗热饭。 众志成城,应该能挽救不少性命。 第十五章 不速之客上门(2) 这年秋天,陕甘大旱,黄河流域水患,数以万计的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但是史书上记载,流民所到之处,各镇县州府没有不从粮仓拿出粮食赈济灾民的,百姓也设粥棚施粥,大一些的州府甚至还有能力收容灾民,给他们栖身之所,真正跋涉到京城的灾民人数已经不多。 该记头功的,便是奉献上粮种的宝卧桥。 对宝卧桥而言,人生最简单的愿望掘八非就是吃点好吃的,想有一个人陪着她继续未来的路,不管前途繁花似锦,抑或是平凡如路旁野草都好。 因此她就算成了县主,生活也没什么改变,顾孩子、指挥家务,田事都交给专人管理,偶尔兴致一来下下厨,最让她开心的是她与陆玦的感情越发浓稠,谁也看不出来两人已经育有一子,早就不是那新婚燕尔的夫妻了。 这一日,宝卧桥坐着宽敞的马车从梓生住的胡同里出来。 她跑这一趟的原因是梓生成亲了,迎娶的娘子也是生意人出身的家庭,她除了送上贺礼,也给新娘子添了妆,一整套珍宝阁最贵的宝石头面。 她会送上这么贵重的礼物不说是看在陆玦力抗金人那一年,梓生替她往边关运送粮草、药材,而且不收分毫费用,还有就是两家的情谊,这才是最重要的。 送粮草送药材的事,也使得大珖朝大军对抗外敌伤亡的人数创下新低,宝卧桥也有特别来致谢的意思,另外还想跟他商量买铺子。 其实买铺子的事她并没有要这么快提上日程,现在的她身边还有个小包子,她想给孩子完整的童年,不希望孩子在每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找不到娘亲,所以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扮演好妈妈的角色,其他都是次要的。 倒是铺子这件事,沈大夫日前派人递口信给她,说想来京城发展,他想把千金堂的分店开到京城来,托她有空时替他打听有没有临街的铺面要租、买都可以,因为他相信只要有宝卧桥在的地方,他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梓生告诉宝卧桥要找合眼缘的铺子在京里不容易,到底这里的商店家都是老字号,起码都有着百年的历史,要地段好,价钱又合理的铺子,难得一见。 宝卧桥也不给梓生压力,尤其又是他的大喜之日,她说自己也是受人之托,要是他方便就帮忙问一下。 返家途中,马车路过朱雀大街的天桥,却听到一阵极其凄厉的哭泣声,空气中还飘散着 一个女子的哀求和挣扎声,听起来十分可怜。 宝卧桥原来不想管这种闲事,张勺勺的前车之监未远,她要是伸手管闲事,别又自讨一顿烦。 只是那女声她越听越觉得耳熟,忍不住掀开车帘子,马车行经,她看见了一个身穿青色短襦的少妇几乎是疯狂的和两个粗壮的汉子在抢夺一个婴儿,那婴儿因为这样的拉扯也啼哭不已。 「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只要你们放我们母子离开,我可以把身上所有的银 钱都给你……求求你,别弄伤了我的孩儿!」 那流氓粗臂一顶,粗暴的把苦苦哀求的少妇推了出去,她一个瘦弱女子哪站得住脚,重心一下不稳,摔倒在地,可她连哀声痛也不曾,又去掰那流氓的手,徒劳无功的想把孩子抢回来。 围观的人一圈又一圈,却没有半个人想去管这闲事。 「哎哟,这廖家造的孽喔,好好的一个丫头叫他搞大肚子,糟蹋了清白,这会儿还当街抢孩子,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这么乱来,就等着天收他吧!」路人絮絮叨叨。 「这是有了新人,就不要旧人了,这世道,一个弱女子可怜啊……」 闲言犹在耳边,那少妇披头散发,两行黑乎乎的泪痕就挂在脸颊上,那模样叫宝卧桥双手掐住了窗口,果断的吩咐牛富去瞧个究竟。 是的,那个以前曾替陆玦给她送信的娃娃脸,如今成了她的随身护卫。 牛富很快就回来,说法和方才的路人差不多。 宝卧桥让马车靠边,下了车。 「夫人?」小宽不赞成的喊。 宝卧桥竖起一手,「是我认识的旧人。」 小宽噤声了,寸步不离的和牛富与另外一个随护,立即跟上宝卧桥的脚步。 除了牛富,这青年也同样是陆玦在京中时的旧部属。 自从上回张勺勺闯进陆府,又把夫人的脸给抓伤了,大爷生气的要把所有人都发卖,是是夫人说情才免去了罪责,但是每个服侍的人从此提高警觉,绝不敢再让夫人有任何的差池不妥。 牛富分开人群,由着宝卧桥来到已经哭到声音嘶哑、全身瘫在地上的少妇身边。 「住手!」她看见那流氓正要举脚踹向少妇,她大声喝斥。 那少妇凄楚的看了过来,却在看清楚宝卧桥的脸以后,本来狼狈不堪,已经绝望无神的眼忽然慢慢瞠大了,她颤抖着,嘴里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姑娘。」 「什么鬼姑娘!」一脸凶恶的流氓投过眼神,先声夺人。「别没事找事,我们处理的足家务,没关系的人给老子滚远一点!」 宝卧桥也不跟这种人罗唆。「牛富,把孩子带回来,毫发无伤!」 「是!」牛富一个轻巧的飞身,三两下就把两个五大三粗的大流氓打得趴在地上。那少妇已经在小宽的扶持下站了起来,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清晰可见都是瘀青和伤痕。 「姑娘……」少妇含着眼泪,她认出来了,这位天仙般的夫人是她以前服侍的姑娘。没错,她就是以前宝卧桥在宝家时对她不离不弃的丫头,含翠。 「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我们等下聊。」宝卧桥见她这副模样,拿出帕子替含翠轻轻擦了脸,给她安心的微笑。 含翠的眼泪一下就迸发出来,她很用力的掐住手心,才能压抑自己心里的激动和无以名状的情绪。 孩子毫发无伤的回到了含翠的怀里,像是知道回到母亲怀抱,渐渐止了啼哭,含翠喜极而泣,又给宝卧桥跪了下去。 「呸,哪来的臭女人,你可知道我们是谁家的人,说出我家老爷的名号就够你吃不了兜着走!」流氓打手还在叫嚣。 「牛富,我不想听那张臭嘴喷粪!」难得霸气侧漏的宝卧桥最讨厌这种狐假虎威的小人了。 简单得很,牛富一指点了两人的穴道,两人都成了哑巴。 「夫人,可要将这两人交给官府处置?」 「敢欺负我的人,送去官府的时候别忘记给他俩安个重一点的罪名,让他们吃点苦头!」宝卧桥看也不看这两个打手一眼。 光天化日的,她居然敢当着这么多眼睛吩咐下面的人好生处罚这两个打手,不说老百姓都傻了眼,那些个围观的士子等都有些微词。 宝卧桥凛然一笑,指着含翠。「你们这些堂堂男子汉,见女子在街衢上被人欺凌却无动于衷,你们之中只要随便一个出来说句话,她会是这副惨况吗?既然你们刚才都闭着嘴,那么就继续保持,什么话都不要说。」 「啧,这女人也太霸道了,到底是谁家的妇人也不管一管?」 「是沐阳县主啊,你管?有那胆子吗?」 「什么,沐阳县主?」声音里有着不自觉的肃然起敬。 这下,那些个自诩读书人、清白良民的群众一个个都安静了。毕竟沐阳县主这个封号是怎么来的,沐阳县主这个人又替大珖朝做了什么,他们没有不清楚的。 牛富领着手下把人捆起来,一事不劳二主送往衙门去了。 宝卧桥也不理会这些人,领先进了几步之外的一家茶楼。 茶楼的雅间隐约可听见优雅的琴声,更显得此处宁静雅致。 宝卧桥让小宽去买一些婴儿可以吃的乳制品,又请小二去打了水,让含翠好好洗把脸,并叫了一桌子的吃食。 「孩子睡着了?」宝卧桥问道。含翠始终抱着她的孩子,神情慈爱,看得出来很是疼爱。 洗干净脸的含翠有张清秀的脸蛋,但人实在憔悴的不像样,在宝氏的记忆中,这个贴身丫鬟有张圆圆的脸,见人三分笑,对她很忠心,当初她被宝老太太禁足,一关就是一年,生活上都是倚赖含翠照料,后来含翠被宝太太发卖,她却无能为力。 宝卧桥没想到今日会在大街上碰见她,还是那种情境。 「谢谢姑娘替含翠抢回孩子,要是没有姑娘,我跟孩子也不知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她想都不敢想,若回到那个狼虎窝会发生什么事,简直就是噩梦。 她就一条贱命,了不起和他们拼了,可孩子无辜,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抢回去,心狠手辣的大太太绝对不会允许她的孩子活下去的。 「我那时只晓得你被卖了,这些时日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宝卧桥的声音低缓温和,像是怕惊吓了甜睡中的孩子。 「姑娘已经成亲了?」她一开始就看见宝卧桥的妇人发髻,到这时候才有机会问上一问。 宝卧桥点点头。「老太太本来想让我陪嫁给大姑娘当通房,我不愿,后面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你离开没多久,我便嫁到了这里……不过你是怎么到京里来的?」 现在的含翠看起来就是自身难保,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宝卧桥不想增添以前的贴身丫头任何愁绪,轻轻带过。 含翠的神情有些麻木,不用问也能知道自家姑娘嫁得不错。「奴婢被太太卖给人牙后,人牙转手就把奴婢卖给一个年纪足以当奴婢父亲的男子,他吃喝嫖赌无所不来,有一回赌输了,把奴婢典当给赌坊,然后廖员外,也就是这孩子的父亲,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把当成赌注的奴婢赢了回去。起先,奴婢在廖家过着丫鬟的日子,虽然吃不饱,但饿不着,奴婢心想要是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认了。」 她哽咽出声,这时去替婴儿觅食的小宽已经回来,她小心的准备从含翠手里抱走孩子,让这对过去的主仆能好好说话,含翠犹豫了下,就把孩子交给小宽。 孩子不在身边,含翠一下像是失去什么倚仗,见宝卧桥把一碗糖油耙耙推过来。 「我记得以前你最爱吃这个,每回都会叫街口的许老爹多给你加一匙的糖,他每回看到你都头疼。」 含翠接过来咬了一口,又哭又笑,「这世间也只有姑娘记得奴婢喜欢的吃食了。」 「合口就多吃点,你太瘦了。」宝卧桥的心情也说不上好,还有几分沉重。 含翠一口一口珍惜万分的把一整块糖油耙耙吃完,放下筷子,继续方才被小宽打断的话。 原来她身为丫鬟的日子也没过多久,有一日,廖员外醉醺醺的从外面回来,强迫要了她,之后就发现自己有喜了。 大太太知道这事,把她磋磨得很厉害,然而廖员外根本不理会她的死活,没多久她肚子里的孩子因为饱受责打流掉了,最可恶的是,廖员外没半点怜惜,见她流掉孩子竟然又叫她侍候,她一再被蹂蹒,生不如死,更不幸的是,她又有了身孕,几经艰难,最终生下儿子。 她不想她的儿子在廖家这样的环境长大,也许没等到儿子长大成人,又会像流掉的女儿那般遭到大太太毒手。 这可能性叫她整宿整宿睡不着,想方设法收买看门的婆子逃了出来,只是她的运气从来都没好过,一逃出廖家就被廖员外派出来的打手抓到,要不是宝卧桥出现,她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带回廖家,等着她的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第十六章 爱情带来的奇迹(1) 宝卧桥把含翠带回梅园,安置在靠近主屋的院子里,让她安心住下,她打算等含翠调理好身子,养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后,买个小田庄给她,让她能自食其力不靠任何人,不管是自住或是租出去收租都可以。 含翠对于姑娘的安排只有感激涕零的分。 是夜,陆玦难得的休沐日,只是宝卧桥见他眼下一圈黑影,心里一阵心疼。陆玦不客气的把头枕在她的腿上。 「营区很忙?」宝卧桥问道。 陆玦抓着她白嫩嫩的手揉捏着,滑嫩细柔的触感真是叫人舍不得撒手,他享受的闭着眼说道:「东南沿海的倭人与海盗勾结,上岸屠杀百姓,战事已经爆发,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我去东南平海患。」 宝卧桥闻言,嘴唇抿起来了。「什么,又要打仗?」 为什么这些外患对大珖朝就是不死心,非要掠夺别人的东西,打个你死我活? 「不用担心,这回九皇子一样跟我一道,有他在,陛下如今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能继承,不会轻易让他涉险的。」陆玦听出她的愤怒,睁开眼,含笑望着她。 他在海上作战的经验可能没有镇守当地的杨宵将军丰富,但是上岸后,杨宵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宝卧桥想起他曾经的丰功伟业、剽悍事迹,想来这场仗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问题,不然态度也不会这么轻松了,那些倭人和海盗这下可要倒楣了。 「我听说你从外头带回一个人来?」 「嗯,她是我以前在宝家的贴身丫鬟,因为我的缘故被发卖了,境遇坎坷,她从现在的主子家里逃出来,带着孩子,又被主子派出来的打手追打,在街上被我偶遇,我暂时先把她安置在家里,想说等她的伤养好了再送她一座庄子,也算是全当年的主仆之谊。」 「需要我替你做一些善后工作吗?譬如让那恶主子全家都滚出都城?」 「你是我肚子里的虫?我正在想怎么顺利替她去了奴籍,取得良民身分。」 陆玦指着自己的唇,嘴唇勾了起来。「给我一个我能满意的报酬,我让人去办这事。」 这种索吻方式简直……好吧,便宜你了! 如果连眼前的美好都不知道珍惜,又谈什么以后。 她珍惜这个男人,希望这一世都不负他对她的深情,那就够了。 替含翠取得良民身分,对陆玦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而那廖员外许是造孽太多,在赌坊欠了不少债,与人发生争执时子孙根被打烂,他的妻妾们居然一夜之间把他所有的钱财席卷一空,就留他一个人在空宅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没几日那些个与他有恩怨的债主找上门,把他打得半残,更是卖了宅子把人赶出去,最后也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 半个月后,宝卧桥把已经恢复精气神的含翠与孩子,送到一间地契上写了含翠名字的小庄子,算是替宝氏了却这段主仆情谊。 人在前线的陆玦也传来大捷的消息,朝廷放出消息,说倭人和勾结的海盗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和陆玦坐下来议和。 倭人只提两点要求,一是希望两国能重新通商,二是开放海禁。 战败方居然还敢提要求,陆玦也不客气,跟倭人要了三座城池,那三个城池都是倭人的靠海城市。 要宝卧桥说,三座城,她的男人还真敢说。 开放海禁这种大事,陆玦是不敢作主的,但是在议和时,赵濴点了这个头。他私下告诉陆玦,大珖朝这几年一直在打仗剿匪,国库已经没有什么银子了,他在户部的时候整天听户部尚书喊穷。 「本殿下听你说过,沐阳县主告诉过你,一个国家要强盛就必须先有银子,有银子就不怕战争,大珖朝海禁那么多年,也是时候开放海上贸易了。」 既然赵濴敢点这个头,做下承诺,说服建隆帝的事自然不劳二主,交由他自己去办了。 至于讨要三座城池能做什么用,陆玦索要的三座城池都在栈口,这可是倭人临海的地方。 他解释给赵濴听,「栈口与齐国相邻,齐国又通东岳国。」陆玦低声解释。「将来我们可以将贸易商行设在栈口,并在我国与栈口的对岸城市再设一个商行,最好是在芬港,那里有现成的港口,只需要整修就能用了。」 他记得宝卧桥告诉过他十三行的故事。 宝卧桥说的十三行,指的是清朝时的广州十三行,当时朝廷开放海禁,允许外国人进内陆经商,但是外国人必须经过政府特许的外贸商行交易,经过官府核准的商行会特别设立洋行,清朝光是从这些外国人和商行收的税,就是一笔大数目,更别提开放海禁后的诸多好处了。 一想到未来的大量收益,赵濴的眼睛都亮了。「你这么狡猾,沐阳县主知道吗?」 「你知道就行了。」陆玦低声笑着说。 赵濴目光灼灼。 「可是将来你想找谁负责这件事?」陆玦好奇得很。 赵濴一慌连自称都忘了。「先说好你不能捶我。」 陆玦有不好的预感。「你不会是想……」 「我想沐阳县主应该会很有兴趣。」赵濴勾唇淡淡一笑。 陆玦把钵大的拳头放到赵濴面前,语带恐吓,「你叫谁负责我都没有第二句话,唯独她不行。」他可不想天天回家找不到娘子,还得带着儿子找到商行去,若真是这样,他现在就把这个赵濴给捏死! 这些对话宝卧桥自然无从得知,她守着小家,等陆玦和九皇子班师回朝的消息传来,陆府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她了。 上一回她送陆玦上战场,真的是时刻都在担心着陆玦,每天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就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这一回他又奉命出征东南的倭人,世人都说倭人生性狡猾残忍,她每天都得把陆翊抱在怀里睡,才能稍稍止住自己那颗不安的心。 小包子在他娘日夜的教导下,已经会叫爹了,这让宝卧桥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更加希望陆玦早日归来,让他亲耳听听儿子喊他爹的喜悦。 她盯着浣衣娘把陆玦在家常穿的衣服清洗了一遍,又觑着好日头把衣裤、袜子、手巾都晾晒过,整整齐齐的收进衣柜,她甚至和厨娘商量了好几道他爱吃的菜色,等他回来后给他煮一顿好吃的,替他好好接风洗尘。 还有还有,她还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他说,千言万语,万语千言,钜细靡遗,她都想问、想说、想知道,他在外的一切又一切。 她反覆想过所有陆玦归来的情况,但是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陆玦浑身裹满渗血的绷带,昏迷不醒的躺在担架上被抬回来,跟着他的除了九皇子赵濴,还有许久未见的皇甫去疾。 她被血人般的陆玦给夺去了神魂,根本无心顾及他人。 赵濴虽然已经过了最为悲痛愤怒的时候,但看到乍闻恶耗,整个人瞬间失去神采,近乎全身瘫软趴跪在地上的宝卧桥,心里除了难过,更多的是自责。 屋子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到。 「……我们的兵马,在距离京城还有一日路程的荒郊,遇到连续三拨江湖杀手围攻,他们有计划的兵分好几路引开前锋部队,等我们察觉对方的用意已经来不及,那些杀手弓弩齐发,一副就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后来我发现,那些人使用的弓弩居然是军器局制造的武器,我策马上前试图跟他们理论,哪里知道对方杀红了眼,阿玦为了救我,身上中了三箭,最可恨的是那些个江湖人在箭银上都喂了毒,那毒,军医说了,无药可救……」 「我知道他身上带有伤药,我把整瓶药都倒光了,可阿玦本来还能睁眼,上药后人却昏迷过去……都怪我大意,那些江湖人要对付的是我,不是陆玦,他成了替罪羔羊。」 他参与过金人大战,知道陆玦随身带着拥有奇效的玉露,可这回不知为什么却失效了,他把陆玦身上所有的药全数倒光后,再加上皇甫去疾施针,以金针刺遍了陆玦周身大穴,这才勉强留住一口气。 施完针的皇甫去疾大汗淋漓,简直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皇甫去疾告诉他,那毒霸道又歹毒,乃是以食蛇鹰的肝胆混进乌头草汁里,浸泡七七四十九天炼制出来的毒药,而食蛇鹰和乌头草只有云南才有。 现在暂时留住陆玦一口气,但这口气会留多久,皇甫去疾也不敢保证。 「我不听这个,阿玦胸口还有一丝暖气,他还活着!」宝卧桥冷静果断到近乎冷漠的打断赵濴,可赵濴的话在她脑海中撞击回荡,像一口巨大的钟,敲得她整个人嗡嗡作响,像把刀钻进她脑子里,让她疼得鲜血淋漓。 赵濴的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不过随便以布带一扎就了事,连伤势都没空处理,为的是想用最快的速度将陆玦送回来,让他们夫妻见上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她心如刀割,痛到干涸的眼眶怎么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来。 倾一世温柔,暖一场遇见,难道就只能是这等悲痛的结局? 她绝望的把头转向皇甫去疾,但目光涣散,瞳孔里哪里还看得见别人? 宝卧桥眼里的哀切让皇甫去疾实在不忍卒睹,双手在袖子里捏成青筋突出的拳头。「夫人……」 宝卧桥瞬间明白了一件事,她粗鲁的抹掉红通通却一颗泪珠也掉不出来的眼睛,她的阿玦还有一口气在,她哭什么呢?没出息! 赵濴看宝卧桥木愣愣的样子,神情憔悴得像失去水分的果子,没什么底气的安慰道:「太医马上就会到,先别慌。」 只是太医们过来后,一个头摇得比一个厉害,「下官无能,请另寻能人神医。」 「这些没用的东西!」赵濴动了气。 宝卧桥凄楚的看着陆玦不说话。 府里的下人每个都是通红着眼眶,没人敢发出声音,没有宝卧桥的允许,他们也不敢擅自上前替主子更换寿衣,准备丧葬事宜,气氛沉得让人透不过气。 赵濴实在无颜继续待在这里,他无比愤怒又自责,双眼红肿,眼圈黑青,可见出事后都不曾好好休息过,「嫂子,我保证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请……节哀。关于陆大哥的身后事,我会让礼部的人过来帮忙,有事嫂子尽管吩咐他们就是,嫂子保重身体才是。」 这些人这么快就放弃了她的夫君?她知道,忘记是件轻松的事,只要不看着、不想着、不记着,不管多深刻的感情,久而久之就忘记了,就像烟花散去后的天。 可她不要,她不要一觉醒来,床上只有孤孤单单的自己,她不要与那原本活生生、有温度、会笑、爱她、疼她、能理解她的男人从此阴阳两隔。 赵濴说到做到,离开后翻身上马,马不停蹄的回到皇宫,强忍着哀痛向建隆帝禀明了陆玦的死讯,并且请求彻查这件事。 建隆帝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突然,但是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句,「你来查。」 殿中所有人都愣住了,赵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有了面对现实的为难,「儿臣年纪小,就算想查个水落石出,也没有那个力量,儿臣,连自己的人手也没有。」 建隆帝双手按着龙案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同在殿中的大臣面面相觑,此时禁军统领躬身出列道:「刺杀皇子一事,兹事体大,臣愿协助调查。」 刑部尚书亦上前道:「护国公乃国之重臣,九皇子殿下更是重中之重,如今有刺客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如此胆大妄为,臣亦愿意为陛下追查幕后真凶。」 建隆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几转,指向颇为气馁的赵濴,重申方才那句话,「让濴儿彻查此案。」 殿中所有人再次愣住了,心里不免嘀咕,纵使九皇子灭金有功,这回打击倭人也立下功劳,但要不是两回都有个陆玦护着他,哪可能建此不世功劳? 以前他年纪小,又自请守陵远离政治中心,这些权臣们从来没把他放在眼底,觉得他可堪辅佐,加上几个年长的皇子虽然遭贬谪,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再起的机会? 赵濴没有人脉,没有根基,什么都没有,靠他能查出什么东西?再说了,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凭什么给他呀? 每个人的小算盘还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个没完,建隆帝又追加了一句,「大理寺卿告老还乡,这个位置暂时还没有适合的人选,不如濴儿你先暂代大理寺卿一职,大理寺上下还有龙羽卫都随你调遣。」 大殿中的众人,尤其几个和大皇子、二皇子有盘根错节姻亲关系的大臣,脸上表情都很微妙,一开口就让九皇子管大理寺,不会哪天就给了东宫太子这个储君大位吧? 还有龙羽卫是什么,那可是专属于皇帝的暗卫,把暗卫的指挥权交给九皇子,这代表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一群没有站对边的公卿权臣们扼腕不已,现在巴结九皇子还来得及吗? 第十六章 爱情带来的奇迹(2) 赵濴转身出了皇宫,马不停蹄的去了大理寺,他雷厉风行的派出大理寺和龙羽卫中最精干的探子,另外也发动这些年来自己暗中培养的人手,虽然不多,但各个都是精英,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把这件事彻查个底朝天,他不能让陆玦白白死去! 大珖朝整个国家的情报单位、秘密机构都动员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加上最精干的皇帝暗卫都启动了、多阴暗的旮旮角都能查个一清二楚,各处的线索很快送到从东南回来就没有睡过一顿好觉的赵濴桌上。 赵濴胡子拉碴,拿着那刻有军器局的弓弩司暗记的弓箭去了军器局讨要交代,军器局很快循线从文书库房里找出陈旧纪录,这批弓箭乃是三皇子几年前订制的武器。 既然撬出一个不知道、不甘心什么叫好好做人的过气皇子,那就能挖出第二个,甚至第三个。 果然,赵濴拔萝卜带出泥,过气的大皇子、二皇子都牵涉其中,三人仍旧心存侥幸,他们可是皇子,父皇看在亲情的分上定能饶过他们。 只是他们忘记一件事,如今布下天罗地网要找出主谋的是赵濴,不说三人欺负他的过往,害死了陆玦,赵濴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是每个为帝者都该学会的,而这些冷酷又残忍的手段,赵濴都是从他这些兄长身上学来的,他们还能怨谁?自作自受罢了。 留下三个兄长的小命,将之发配流放不是他的原意,是父皇的意思,父皇说,就算他们三个做了许多错事,仍是他的儿子、赵濴的兄长,血浓于水。 多年后赵濴继位,他才明白父皇让他留下三个兄长性命的用意,无非是不让他这个继承人留下杀兄弑亲的骂名。 可对宝卧桥来说,就算把人就地正法、或流放岭南、蜀川,又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啊! 一片素缟满是哀伤的陆府里,宝卧桥麻木的让人打水,一点一滴替陆玦清洗干净,然后亲自替他梳头,换上干净的常服,陆玦的脸庞虽然有些苍白,但紧阖的双眼就像平日沉睡那般。 宝卧桥亲了亲他冰凉的唇,不哭不笑不说话,表情木然的让人不忍,打理好陆玦的仪容,她就把自己和他关在屋子里。 「夫人,您哭一哭吧,别憋着,哭一哭心情会比较舒坦。」因为宝卧桥不许任何人进门,小宽就算急得心里一把火直烧,也不敢擅自闯进去,只能隔着门在外头喊话。 回应她的是无声到近乎令人崩溃的沉默。 就在小宽以为夫人不会回答她的时候,好半晌才传来宝卧桥粗嘎又细弱的声音,她说:「我哭不出来……」 然后就再无声息了。 小宽和林妈急红了眼面面相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一对感情这么好的夫妻就这样突然天人永隔,谁承受得住?就连他们这些下人心里也难受的不得了。 长长叹了气,她们安慰不了悲痛憔悴的主母,如今只有无声的陪伴才是最好也是唯一能 做的事情了。 屋子里的宝卧桥却不如小宽和林妈所想,她进了空间,空间一如以往,安安静静,一丝声音都没有,彷佛整个空间都像是知道她这回进来是有所求的。 宝卧桥跪倒在地,双掌抵着地,恭敬虔诚的叩了三个重重的头,死死压抑的颤音抖落在空间里,「求祢,求祢让我的丈夫回来,只要他能回来,祢要什么我都答应。」 她知道她无理取闹了,空间神通广大,哪需要她一个凡人的许诺,但是她不是大罗金仙,就连玉髓都救不了陆玦的命,她只能求神仙,而她身边唯一的神迹就是空间,赐与她丰厚食物,让她拥有崭新人生,她只能求到这里来。 语毕,她又重重磕了更多的头,不管头磕红、磕肿、磕得头破血流。 她泪流满面。「我知道祢一向对我好,我也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可我贪心了,渴求了不该希冀的,倘若失去夫君,我也不独活!」 空间里依旧安静得令人发疯。 宝卧桥继续无止境般的叩着头,发髻散了,眼下的泪混着血水落在湿润的土地上。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就在她绝望的同时,天上忽然有一道雷电劈了下来,一道宛如机械般的声音,带着被逼迫出现的不乐意,尖锐道:「愚蠢,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这点道理都不懂?」 「求祢,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祢让阿玦回来。」宝卧桥就像海中的溺水者,好不容易找到一截浮木,迫不及待的又用力磕了几个头。 声音冷哼了声,「要不是看在你拥有玉牌的分上,我才懒得理你,你说任何代价,既然你敢允诺,那我要把空间收回,还有用你二十年的性命来交换。」 宝卧桥一点迟疑也没有,「多谢祢长久以来的照顾,谢谢祢给我这段人生,不管祢拿去我多少命数,能和阿玦多厮守一天都是快乐、值得的。」 她的感情搅在每一字每一句里,真诚恳切,充满了她全部的真心和由衷的谢意。 「不后悔?」声音又问,像是怕她后悔,又像是给她后悔的机会。 「绝不!」她的眼因为哭泣太久,竟流出了血。 额头磕出的血混着泥,双眼的血泪落在脸上,不知有多狼狈不堪,这些她都不在意,她只知道她的阿玦有希望了。 等她说完绝不二字,原来挂在脖子上,因为拼命磕头而从衣服里滑出来的玉牌突然裂开来,瞬间便在空气里化为尘粉。 回过神来,她已经身在自己的卧室,架子床上仍旧躺着无声无息的陆玦。 她无意识的摸着自己还疼痛不已的额头,竟摸到一手泥血,她怔怔的看着,原来是真的,那声音不是唬她,她也不是睡着作梦…… 她赶紧扑到陆玦身边,她也不再试图进去空间确认,她明白玉牌消失的时候,空间也不存在了,至于二十年寿命什么的,那一点也不重要。 宝卧桥颤颤的用手指去触陆玦的鼻下,觉得自己彷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气息,又见陆玦放在锦被上的手指动了下。 宝卧桥咬住唇,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看着他骨节分明的长指,屏气凝神,身上的冷热全然感觉不到,也许这真的是一场梦,醒来会不会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和想像? 时间好像过去了一万年那么久,陆玦长长吁出一口气来,睁开了明亮还带着迷茫的眼。 「……桥桥?」 宝卧桥咚地一头扎进他的胸膛,本来以为干掉的眼泪如涌泉般汹涌奔泄,压抑了太久,忽然找到泄口,顿时哭成了泪人儿,像是要借着这一哭把胸中的郁闷和害怕给发泄掉。 「这是怎么了?」陆玦还带着刚苏醒过来的迷蒙,她就扑进怀中,他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下意识用大手抚着她的秀发,心里柔情百结。 宝卧桥趴在他的胸膛上不肯抬头,八爪章鱼般紧贴着他不放,她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眼里全是含着泪光的星光灿烂。 她带着浓浓鼻音的说道:「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五里坡上的恶斗。 他拥住胸前这一生中最心爱的女子,略带戏谑的说道:「今天首次听到,我也爱你!」 他发现自己好像吞下不少砂石,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接着他吻了吻她的发心,慢慢把宝卧桥的身子抬起来,把她的模样看进眼底,这下总算看清楚她一脸的狼狈相了。 明丽精致的脸不只有脏污灰尘,还有血水,额头青红瘀紫甚至破了个口正在流血,陆玦心疼的用指划过她脏得一塌糊涂的小脸。「这是怎么啦,弄得一脸的血泥,你不会是想告诉我,因为看到我回来,高兴得在地上打滚吧?」 「怎么可能,我这是……不小心在外头跌了一跤。」宝卧桥娇嗔的拍了一下他,用袖子抹了一下脸,这下总算知道自己比在泥地上打滚的猪也干净不到哪去。 她打开门,让林妈找到瞿伯,请他把皇甫去疾请来,又让小宽侍候她洗漱。 瞿伯一直在外院,并不知晓内院发生的事情,但这个年纪不小的汉子,当林妈找到他时,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像个泪人儿。 他一听说是主母吩咐,赶紧把眼泪一抹,便去请人了。 对于宝卧桥的解释,陆玦一个字都不信,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尾声 心安之处 很快,皇甫去疾赶来了,他的脸色也不好看,见到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陆玦,一只没穿牢的鞋子差点就掉在门槛外。 「希、希白……」他把鞋子跋了回来,声音是磕巴的。 「见到我,怎么好像一副见鬼的样子?」陆玦睁开眼睛,他身上还带着伤,不方便起身,凭他和皇甫去疾的交情也不需要这套虚礼。 「你还敢说,我在五里坡见到你的时候,你一脚都已经踩进棺材里了!」皇甫去疾仗着自己是大夫,对着陆玦又摸又碰又号脉,就差没把眼前温温热热、有着呼吸心跳的陆玦给从头到脚摸一遍。 「你去五里坡做什么?」所有的记忆都回笼了,命悬一线的濒死感觉也想起来了。 对于皇甫去疾的腻歪,陆玦一巴掌过去,要不是看在他是大夫的分上,真想一掌拍飞他! 皇甫去疾翻了个大白眼,收回被拍红的胳臂,这家伙的力气这么快就回来啦,这下应该是死不了了。 「我能去做什么,知道你在五里坡遭人袭击,去救你吗?不好意思,我就一介普通人没那能耐。」他只是去采一味草药,哪里知道这么刚好遇上老熟人。 接着他用食指和大拇指稍稍捏了一咪咪的缝隙,「不过,要是没有本神医,你一条小命就交代了,救你半条命我也算有那么些许的功劳。」 知道皇甫去疾这话里的水分掺多了,陆玦心知肚明,他醒过来的时候,在跟前的可不是这家伙,但是他知道自己这回能再睁眼看见这繁华似锦的人间,看见他最心爱牵挂的人,这些人都是竭尽心力的。 对他好的人,他铭记在心。 看见陆玦那怀疑的眼神,皇甫去疾像是怕被人戳穿牛皮,赶紧把话题扯到宝卧桥身上。 「说实话,你是怎么苏醒的,我也一肚子疑问,照理说,那三支毒箭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没用,你能活过来,我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说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以前的他可不承认宝卧桥那小女子的神通,可这回,原本濒死的陆玦,又活跳跳的出现在他眼前,他只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过于狭隘了。 陆玦颔首,当死亡贴近他的时候,他不是不知道,那时的他百般不甘心,他要是这么去了,桥桥怎么办?翊儿怎么办?丢下他们孤儿寡母的,将来……他无法想像。 她一定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把他从阎罗王的手里抢回来。 他的身边能人或许很多,如桥桥般神奇的就她一人。 只是具体的情况,他得问了那小女子才知道。 这时接获消息的赵濴急匆匆的来了。 已经简单梳洗过又重新回到内院的宝卧桥,看着赵濴冲进屋里,听着里头传出更多男人激越的声音,嘴角露出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的笑容。 她转向小宽,「我记得九皇子和皇甫神医都喜欢信阳的毛尖,你让人去沏一壶过来,给爷就泡一盅牛乳吧。」 小命虽然捡回来了,身躯还是得将养,茶什么的,往后想喝多的是时候,不急。 小宽看见恢复开朗的夫人,她也算是活了过来,立刻福身亲自监督办事去了。 走在廊道上,被屋檐切割的天空一碧如洗,就好像一块上好的蓝宝石。 呀,雨过天晴的感觉真是好。 京城的茶楼、酒肆、饭馆在上一波八卦的风头还未过去的时候,坊间就又传起了关于护国公死而复生的各种版本。 毕竟,许多双眼睛都看到护国公府挂起丧幡白灯笼,一副要办白事的样子,可没一天那些东西又全数拆下来,家常的红灯笼重新挂上了,这变化也太过快速了。 不过,护国公死而复生这种见风就长的耳语,还没来得及长得比杂草高,就被另一波更强力的说法给碾压过去。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比死而复生还让人容易接受,说到底护国公功在朝廷,灭金剿倭,将来国家还要靠他捍卫,国公夫人有恩于百姓,仁善施德,平易近人,更别提陆家祖先对大珖朝的贡献,这简直是福神庇佑,恩泽被民,哪能把一个这么好的人当成妖孽看待,委实忘恩负义,该打二十大板! 长长一个秋冬,护国公府闭门谢客,不管外头流传的闲言碎语有多厉害,对陆家人来说,都是别人家的事。 当然,建隆帝的赏赐也流水般的下来了,比较让人头痛的是,陆玦已经是最高阶的国公,封无可封,可建隆帝又不能寒了臣子的心,因此当朝首辅的任命状跟着赏赐来到了护国公府。 陆玦太知道什么叫功高震主,他们陆家一门因为这四个字可是吃尽苦头,差点绝户,他又怎么可能重蹈覆辙,再让自己和家人面临那样朝不保夕的惨况? 初秋时节,他便穿着厚厚的大髦,手带小暖炉去面见建隆帝,建隆帝给他赐座时,不忘在膝上盖着毡毯,一副病弱模样,这是身子不好,连一点寒意也受不得啊。 他恳切的婉谢了建隆帝的厚爱,坦言自己的身子需要将养,病体沉疴,恐怕有负皇恩,不敢胜任首辅之位,一边说还一边咳着,让建隆帝看了直皱眉头。 陆玦没半个字提及要急流勇退,但是他乘着软轿回到国公府不到一天,就又接到宫里更多的厚重赏赐。建隆帝还说了,首辅的位置他保留着,就等陆玦身体痊愈再回来上任。 这是没打算放过他。 陆玦才不管建隆帝这些表面功夫,反正拖到不能拖的时候,建隆帝自己会想办法,朝臣公卿那么多,还真缺他一个不行吗? 次年艳夏,京城金水河畔的十里莲湖游人如织,一艘小小精致的画舫徐徐穿过水面,又快又稳,泛起的水波转瞬不见。 这时节闷热得很,游湖最好了,宝卧桥在陆玦耳边提了一嘴,于是,次日宠妻狂魔的护国公便带着夫人和儿子来了十里莲湖。 金水河流又分内外河,内金水河经皇宫的太和门,外金水河畔特地开辟出来一片湖泊,里面种满荷花,一到夏日,荷叶田田,十里荷花尽数绽放,采莲女摇着小乌篷船,欸乃一声过拱桥,从初夏到盛夏,也算是京城难得一见的美景之一。 宝卧桥靠船头的甲板上,已经小腹微隆的她感受着画舫在荷花湖中徜徉的悠闲,空气中不只有莲花的清香,还能看见碧叶青翠层叠下的硕大莲蓬。 一旁软榻上是抱着陆翊的陆玦。 虚岁已经三岁的陆翊长得清俊可爱,骨子里皮得很,好奇心也重,平常在府里没少闹腾,除了他爹能镇压得了他,至今还未逢敌手。 小不点觉得坐画舫不如坐小船有意思,小手比着人家的小木船非要上去玩耍不可,他娘也有同感,马上怂恿丈夫换船。 正常的话,陆翊不论在他爹面前如何撒娇卖萌都不管用,后来陆翊摸索出了门道——先去拐他娘,只要他娘开口,在他心中八风吹不动,甚至还有点可怕的爹绝对没有二话。 他爹对他娘就是百依百顺,嘻嘻。 一家三口在船坞换了小船,瞿伯撑船,一待往莲花深处去,宝卧桥和陆翊便探出去小半个身子去折莲蓬。 小包子陆翊没有经验,摘第一枝就被莲茎绿杆上的小刺扎了手,其实这小刺并不扎人,一折,就脆生生的断了。 小包子本来大眼睛都包着泪水了,可看他娘那没良心的样子,再瞅瞅眼睛里只有娘的那个爹,果断放弃自己哭着讨拍的想法。 摊上这样的爹娘,他能说什么? 宝卧桥哪里不知道陆翊这点小心思,她折了几枝后放到船边,随手剥了一颗莲子,去了莲芯,塞进陆翊的小嘴。 莲子颗粒饱满,清甜多汁,尝到甜头的小包子干脆不指望他娘了,自顾自的随口瞎哼哼,一边努力不懈的用小手剥着比他脸盘还要大的莲蓬,独自埋头吃得津津有味,他爹娘难得有了片刻的安宁。 「好吃不?」宝卧桥塞了一颗莲子给陆玦。 陆玦不假思索,「没有你甜。」 中间掺杂着「咯吱咯吱」的吃货咀嚼声。 宝卧桥很是满意的偎到陆玦身上,他揽着她,共看蔚蓝天空上的云影徘徊。 陆玦摸着宝卧桥还不太显的肚子,怎么看都看不腻她,犹如白玉的温润透明的皮肤,细长的眉,水汪汪的大眼,即便生过孩子,眉眼多了几分为人母的坚韧,嘴唇依旧像花瓣般娇艳,让人忍不住就想咬一口。 然后他也这么做了。 宝卧桥轻拍了他一下。「你做什么,孩子在看呢。」 「这小家伙太碍眼了。」当爹的如是说道。 「碍眼」的小家伙圆胖的身子一颤,哼,不就玩亲亲,这一套他已经看到不要看,他一声都没吭,他爹居然还嫌弃他碍事。 如果这个爹可以换的话……恐怕不行,娘很喜欢他,那么身为儿子再忍忍吧。 陆玦完全没想到他已经被腹黑的儿子列入黑名单,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有被踢出家门的可能…… 浑然不觉儿子这般早慧的爹一心都在妻子身上,他还在鼓吹,「看你这么喜欢水乡景色,不如我带你到江南游玩。」 「恐怕不行,京城的生意才上轨道,没有人盯着不行。」要想在大珖朝京城拼出一片天来,任何环节都不能忽略,她还在打她的天下,扩展事业版图,哪能不负责任的往外跑? 但是江南水乡,六大古镇,吴侬软语,沿河而建的小桥流水,她想去、好想去,怎么办?好两难啊! 「不还有梓生、沈粱,他们现在可是你的心腹掌柜,再说他们底下能干的伙计也不少,你老是盯着,不放手给他们机会,他们怎么成长?」什么男人之间的义气,在「女色」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沈粱在去年冬天已经将千金堂开到了京城来,他的药材生意因为有宝卧桥这个靠山,在京城随便一家都是百年老字号的生意场上,因为独特的药材,和他一贯的诚信与人为善,很快便打出了一片天。 起初陆玦只是发现沈粱进货的药材都出自自家田地和林地,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管道。但后来却注意到,过去宝卧桥三不五时总会从神秘空间拿出奇异的蔬菜瓜果和药材,自从他重伤苏醒后,就再也没见她拿出什么新鲜的东西出来献宝了。 空间就这样在她的日常里消失了。 陆玦不是笨人,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也明白了,他的大难不死就算和空间的消失没有百分之两百的关系也肯定是挂上钩的。 因为他的回来,所以空间不见了,他是不是可以推测,他那小妻子拿空间的存在去和「谁」做了条件交换,把他从阎罗王的手中夺了回来? 他问了,她丝毫不以为意,只笑道:「空间出产的药材蔬菜是很优良,但移植到田地种出来的东西也不差,空间是我们不能理解的一个奇异地方,不管它是为了什么而消失的,它都去了它该去的地方,这才是最好的。」然后,她幽幽继续说道:「对我来说,空间神奇也助我良多,但是它再重要也比不上你在我心目中的分量。」 陆玦久久不能言语,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十五天后,陆玦一家三口在通州码头上了官船,南下经洛阳、苏州,他们的目的地是杭州。只见船舶往来,商旅辐辕,运河沿岸崖壁峻哨,风景秀绝,两岸猿声啼不住,官船已过万重山。 他们在水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改道陆路后一路游山玩水,时间成了他们最不在意的事,在苏州短暂停留的期间,宝卧桥觉得这鱼米之乡不提别的,单单天气这一样就比北方好得太多,只要搬张藤椅在院子里坐着,就会让人舒服的不想动弹。 他们干脆住下不走了。 这一住便是两年,宝卧桥在这里生下闺女绵绵,夫妻俩都已经考虑要不要在这里生根,算盘却打了个寂寞。 一日,苏州的陆府来了个远道而来的大太监,携了新帝的圣旨,命护国公为首辅,辅佐新帝治理朝政,三个月内启程返京。 原来建隆帝自诩年纪已大,禅让皇位与九皇子赵濴,赵濴在几个月前登基,国事多如牛毛,让他头大如斗,想起已经离京许久却还乐不思蜀的陆玦,觉得要等他「迷途知返」倒不如抽一鞭子把他叫回来比较快,所以大太监冒着颠散骨头的风险,直奔苏州,颁了他这一生路途最遥远的圣旨。 在外,已经玩野了心的陆玦实在没什么意愿回朝堂去,但禁不住新帝三催四请,终于还是携家带眷启程往北走了。 至于等着他和宝卧桥的是什么新的锦绣人生,得等他们返京安定下来后才会知晓。 两心相许、两情相悦的有情人,只要有你(妳)在的地方,就是心安之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