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星星的人》作者:绪慈【完结】 文案: 当脾气暴躁的警察阿典,遇见活像从火星来的自闭儿贝贝, 状况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这小鬼完全无法沟通、动不动就抓狂,洗完澡还会光著屁股胡乱跑, 认识他以后阿典如同衰神附体。 车祸、溺水、停职,甚至差点被衣柜压死, 和平共处的难度直达五颗星,一起生活简直叫做天方夜谭。 但为什么阿典总是抛不开, 就算贝贝走了,仍一心一意想要他回来。 小王子告诉旅人:请替我画一只羊。 阿典不懂贝贝为何要他画一只羊,只有贝贝明白。 请画一只属于我的羊。 而后我会在每个夜里,为你将星星点亮。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一章 因此我孤独地活著,连一个知心的朋友也没有。直到六年前我的飞机失事,坠落在撒哈拉沙漠。 我听见有个小小的声音对我说:"你愿意为我画只羊吗?" ——节录自"小王子" 夏天,在充满了油画臭味的小房间内,燠热的汗水混杂著松节油的味道,刺鼻非常。 一幅又一幅已经完成的绘画作品凌乱掉落在房间地板上,老旧的电风扇发著机械生铁的嘈杂声音呼呼吹著,有些运转不过来。 靠窗的位置,四个人,两个紧紧靠在一起,另外两个各拿著一把九零短枪,举直双臂动也不敢动。 阿典用身上的白一恤擦了一下汗,看了眼那些仿造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赝画,而后眼角扬了扬,意示一旁的女警得有所动作。 阿典发觉自己的手心有些汗湿了,枪都快握不住,这样的情况再僵持下去,会很惨。 旁边的女警收到指令,同样回了个抬眼角的小动作给他,而后大声说者:"洛先生,我们只是想请你回去配合调查,事情并没有你想像的糟,你不如先把手中的刀子放下来吧!" 洛桓紧握著刀子,抵著另一名警员的脖子,恐慌地喊叫。"退开,你们全部都退开,让我离开这里!" 刀子深深陷入了洛桓抓著的警员脖子,血流了出来。 阿典趁洛桓分心的空档,连忙小声问著旁边的女警:"天杀的支援到底来了没?" 现场包括阿典在内,就只有三名员警,扣除一名被控制的,就只剩他跟这名女警两人而已。看著那把刀子越陷越深,阿典担心得眼泪就快飚出来了。求神拜佛洛桓这家伙可以逃得掉,要不然落入他的手里,他绝对把警局十大酷刑一项一项用在这家伙身上。 被胁持的可是他"心爱"的同事,他暗恋那同事很久了,意中人被如此箝制,他可真是担心害怕得不得了。 "天杀的我哪知道?来了就会有警车鸣笛声!"女警狠狠地瞪了阿典一眼。"要不是你贸然行动,现在事情哪会那么糟糕!" "我哪知道才爬上四楼,他就开门出来倒垃圾。"回想起刚才的情形,阿典也觉得莫名其妙。他最近好像特别带"赛",干什么都会出意外。才想说爬上楼守在门外等候支援,哪知道对方就这么突然出现,现场一片混乱,接著三个警察被抓了一个。 "我叫你们退开!"刀子又深入了一些,受制的警员血流得更多。洛桓只想离开此处,他不想往后的日子得在牢房里渡过。这间小房间是他用来制造伪画的地方,他只是为了想让家人的生活好一些,没想到却引来警方注意。 方才警察破门而入,洛桓迫于无奈挟持了一名警员,这并不是洛桓所希望,但却是他唯一能脱身的方法。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阿典也放下了枪。 "洛先生,或许我们可以好好谈谈!麻烦你刀子别再往内缩了,会死人的!"阿典看著脖子被划出了一道血痕的同事,虽然对其心疼不已,心里头更是骂洛桓骂得乱七八糟,但在面对洛桓时仍是强逼自己笑颜以对。 "别靠过来,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洛桓往身后紧贴的玻璃望下,他位于四楼,无法跳楼逃走。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否则下午的这个时间,他的家人会来此探望他,届时生了枝节,那想走也走不了。 "全部都把枪丢到地上!"洛桓紧张地喊着。 阿典看到身旁的女警把枪放下了。 "还有你!"洛恒看著阿典。 阿典无奈,不放下的话怕同事会有意外,只好照著洛桓的话。 于是,阿典将枪给"丢"到地上。 突然间"碰——"的一声,巨响传来,掉落地上的枪枝进而走火,射出了一枚子弹。 "啊——"洛桓衷叫了一声,子弹毫无预警地贯穿了他的肩膀,射破后头玻璃窗而出。 被他所胁持的警员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立即扳开洛桓举著刀的手臂,而后手肘往后狠狠撞去。 受袭的洛桓重心不稳往后倒,碎裂的玻璃无法为他提供屏障,他的腰在撞到窗口时翻了个身,脚离开地,倒栽葱摔出了窗外。 旁边的女警嘴巴张得老大,双眼瞪到发直,没料到竟会有如此戏剧化的演变。脖子受伤的警员捣住流血不停的伤口,阿典走到了警员身边,和他一起往下看。 "完蛋……这回铁定完蛋……"阿典摇著头,看著倒在血泊中的洛桓。他真不该那么听话,把枪用丢的。警用配枪经他一摔,子弹神奇地射了出来,虽然运气好救了同事,但接下来的后续就叫人无力想像了。 按著脖子的警员看了一眼阿典。 "好在没射穿你的脑袋。你真是幸运。"阿典拍拍同伴的肩。 枪不能用丢的你不知道吗?警员想这么说,但受了伤,无法开口讲话。 "我这里需要支援,请派救护车过来。"女警拿着对讲机,捣著头蹲在地上说著。 接著,支援的警车到了、救护车也到了,呜呜的鸣笛声响透大街小巷,这栋公寓里的住户们纷纷开启了窗户探头往下。即使是在白天。警示灯的闪烁也令人觉得刺目。 阿典体贴地背著受伤的同事慢慢走下楼,虽然高兴又有机会可以接近暗恋的对象,但这回发生的乌龙事件可不是写报告就能了事了。 当林巧巧从街口的便利商店出来,看见老公洛桓工作室所在的公寓被一堆警车与救护车包围时,她便有股不祥的预感。 她和洛桓近来为了生活,便做着伪画买卖,赚钱养家,她也知道夜路走多终会遇见鬼,但没想过工作室会这么快就被警察发现。 巧巧发现一直跟在她身旁的少年离开了她,往警察聚集的方向走去。 "贝贝吖她连忙抓住少年的手。" 少年皱起了眉,淡褐色的眼眸里有着想挣脱的欲望,他不喜欢别人的碰触,就算这个女人是他哥哥的妻子——他熟悉的亲人,也一样。 巧巧收回了手。 "别过去。"她说。 "三点了,必须去工作室找阿桓。"被唤做贝贝的少年执拗地表示。 巧巧看著贝贝,贝贝有著和他二十岁年龄一点也不相称的面容,俊朗的脸庞五官端正,空灵纯粹的表情没有丝毫人类该有的爱欲痴陨,他神情中所呈现的色彩单纯得叫人欣羡。 巧巧明白,什么也不懂的他,难以理解她心中的顾忌。 "阿桓不是说过,叫你要听我的话?"巧巧忍泪说著。贝贝是洛桓交托给她的,这大男孩有著缺陷,他的世界自成一格。 "但是三点了,要去工作室找阿桓。我要去画画。"他最终还是挣脱开了巧巧的手,往人群众集的地方走去。 "贝贝,不要!"巧巧喊著,但却只能眼睁睁看著斜背著书包的贝贝不回头地离去,而后消失在她眼前。 当贝贝穿过那些身著制服的人时,他感觉到耳边传来嘈杂声响。他的头有些疼,杂乱的声音令他浮躁了起来。 "哔哔——"维持秩序的警察拦住贝贝。"你是干嘛的,没看见这里围住封条,不准进来吗?" "我找阿桓,阿桓在楼上。"贝贝无法理解这个员警为什么一直将他推开。 "快点离开,不然我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你。"警员推了贝贝一把,现在正忙著,谁有时间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子。 贝贝跌倒在地,手心被凹凸不平的柏油路面擦破了,他拧着眉,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当贝贝跌在地上,这才看见黄色塑胶封条围起来的里面,躺了个人。 贝贝偏着头,挪眼睛视线,仔细地看著那个人的啦。 一滩深沉的血色之间,他的哥哥阿桓就躺在里面,阿桓,动也不动,眼睛紧闭著。 贝贝站了起来,又要往里面走去。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别捣乱!"警员快被贝贝搞疯了,这个小子怎么那么烦,怎么讲都不会走开。 救护车内担架被抬了下来,公寓破烂的红色铁门里走下来三个人,那些人连忙将一个脖子受伤的警员抬上担架,然后贝贝看见阿桓也被搬上担架,开始急救。 "活得了吗?活得了吧!" 贝贝见到一个穿著白T恤的男人跑到了阿桓身边,问著医护人员。 "先生,请别妨碍我们救人!" "啊,对不起!"那个人摸了摸鼻子,站在原地。 那个人白色的衣服下晒成小麦色的肌肤有些亮,剪得十分短的头发盖不住颈子,露出了线条完美的颈项曲线。而他的衣服上,还有朵梵高的向日葵。颜色鲜艳的向日葵,在人群里闪耀著。 贝贝的眼睛接著又跟著阿桓一起动,他还是想冲破"封锁线"去到阿桓身边。 "喂,小子,你还真是说不听!"员警吼了出来。 "干什么?"穿著白色衣服的男人走了过来,问著。 警员看著他。 "不知道我是谁?你哪一组的?"阿典翻了翻白眼,亮出红色贴有大头照写著警察人员服务证盖有和平鸽钢印的证件,接著还嫌不够,翻到背面露出白色写有服务机关、职别、姓名、出生年月日等等详细资料的栏位来。 "需不需要我念证件号码给你听?"阿典问著。 "对不起,长官。"警员连忙道歉。 "你们在干嘛?"阿典问。 "是这小子一直想跑进去里面,也没看见我们正在忙。" 他虽然只是个小小警察,但却身负著重要的责任,他得等检查官和监识人员到来,在此之前不能让任何人进入里面破坏现场完整。 "有什么事吗,小朋友?"阿典抹了抹身上的血。 贝贝看著这个男人,而后指著离去的救护车,说者:"我找阿桓。" "咦?"阿典眯了眯眼,问着眼前少年。 "你认识洛桓?"这个少年斜背著个黑色的合成皮书包,看来有点学生样。 "不认识洛桓。"贝贝说。 "什么跟什么?"阿典被贝贝弄混了。"那你还指著那个送走的人?" "一点了,所以我找阿桓。"贝贝回答一些不甚连贯的答案。 "洛桓不就是那个人?"阿典也指著离去的救护车。 "我要找阿桓。"贝贝回答。 "阿桓就是洛桓对吧?" "我不认识洛桓。" "你到底在讲什么东西啊——算了,一起带回警局。"阿典惨叫了声,然后宣布放弃。 贝贝看著这个叫阿典的男人,觉得阿典此时此刻的表情,十分像爱德华·孟克笔下的呐喊人偶图。 他喜欢孟克的呐喊。 阿典回到警局后,还没能坐下来休息,他跟另一名女警就被拧著耳朵拉进局长办公室,接著局长炮轰了他们将近三个小时。 "到底是谁带头的?人没到齐就贸然闯进去。知不知道这条线索是线民多辛苦才查到的,现在只抓到个伪画商,还害人家住进加护病房,更连累一个同事受伤,如今也不清楚还有没有同夥,就断了所有线索,你们噢,一个比一个不守纪律,一个比一个难以管教,真是无可救药到极点!带头的是哪个?给我站出来!" 女警的目光看向阿典。 阿典举起手,坦承地道:"不好意思,就是我。" "又是你,又是你!齐懋典,你到底要在我任内捅多少篓子才甘心,我就快退休了,又弄出这样的事情来,看我不顺眼就要大声说出来!" "老大,我知道这次是我的错……″阿典叹了口气。他也很不想的,谁知道配枪会那么烂,自己走火。 "当然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我的错?你下半个月不用来上班了,我要你停职十五天,这十五天里给我好好想想你到底在干些什么。案子上头会派督察下来调查,记住不准乱跑,一定要随传随到,否则谁都救不了你。杨桃,你也比照办理。你们两个,缴械后不稍息解散离去。快滚!"局长接著将这两个不成材的属下,轰出了办公室。 他们两个驼著背,捂著耳朵,慢慢地回到自弓的座位上收拾东西。 "放假了,真好啊——"正在泡泡面的同事感叹道。 "不太好。"女警回答。"如果洛桓死掉了,那我这辈子一定会化为乌有,而且每天做恶梦。"她收拾好了包包,脸色苍白便离开座位。 "小杨桃,你去哪里?"阿典拉住绑著马尾的女警头发。 "别叫我小杨桃。"女警抗议。 "那叫你什么?阿桃?你本来就叫做杨桃了。"阿典说:"去医院吗?" "我要去看兴晃,他脖子被伤成那样,血流个不停,连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要不要紧。"女警说着,脸色还是惨白著。 "好吧,去看你男朋友!我晚一点再过去。"阿典松开了女警的马尾。 他心爱的人爱的是别人,阿典苦笑了下。谈话间故意讲出男朋友这三个宇,阿典其实是用来提醒自己,要自己赶快死心的。 他爱的那个人,并不喜欢男人。 阿典的目光转移,搜寻著不久前一起被带回警局的少年。 "人咧?"阿典间著。 "哪个人?"一旁看报纸的同事间。 "就是长得白白嫩嫩,眼睛大大的,大概十八九岁左右的一个男孩子。我说叫谁帮忙做笔录的那个。"阿典形容。 "那个啊……"同事压下报纸,左右望了望。"喏,不是在那里。"他用下巴比了比趴在长椅上睡觉的身影。 "笔录呢?"阿典伸手。 "没。" "没?" "你自己去问吧,你们被叫进去三个小时,三个小时我们也没能问出什么来。"同事小声地说:"我觉得那个年轻人怪怪的,也许有点智能不足。问他什么都不理,最后还趴在桌上玩起档案夹来。" "玩档案夹?"阿典感到匪夷所思。 "对啊,你桌上的档案夹。"同事笑了声。 "咦?"阿典觉得奇怪,于是翻了翻昨天弄好的资料,哪知道一翻开整理了大半个月的资料,却发觉上面都是原子笔的涂鸦。阿典大叫:"天啊,我的小钢珠记录簿!" 同事低头猛笑。 阿典拿著他的珍贵资料怒气冲冲地走到贝贝身边,猛力地摇晃贝贝的肩膀。"年轻人,起来!给我起来!" 贝贝被阿典粗鲁的动作给吵醒,缓缓地由成为枕头的书包上起身,但贝贝的睡意仍在,脸上一片茫然,眉头也纠结不开,显得有些不悦。 "你怎么搞的,没事做手痒吗?竟然动我的资料簿!"阿典一手抖著之前没日没夜从各个小钢珠店收集而来的弹珠台资料档案夹,一手气愤地举了起来,想朝贝贝揍下去,这可是他花了好大心力才整理来,没想到竟然短短三个小时就被毁了。 贝贝双唇开开,好像听不懂阿典在讲些什么似地,双眼呆滞,傻傻地看著阿典。 阿典气结,一拳挥倒了旁边的几张铁椅子。办公室内框啷啷地,都是铁椅子倒地产生的噪音。 "阿典!"写笔录的纸张被丢到阿典身旁的椅子上。"不要真的揍下去,老大还在里面。还有,笔录顺便!谢谢!" 阿典拿出原子笔,拾起纸来,拉起一张椅子坐到贝贝身旁,努力地使自己气顺,而后问道:"叫什么名字?"他是人民的保母,再愤怒也得假一下,维持完美形象。 贝贝仍是没有反应,他一双淡褐色的眸子绕著阿典转。 阿典的白色T恤上有著血迹,阿典脸上也有,阿典身上还有一种味道,一股烟草和肥皂香混和的味道。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阿典大喝了一声,炯目瞪住贝贝。 贝贝被吓了一跳,整个人抖了一下。他讨厌突如其来无预警的声音,并且别开目光,不和阿典的眼神有所交集。 "最后一次,告诉我你的名字!"阿典就快把枪掏出来,指住这个少年的太阳穴。不过当他摸到腰际,才想起枪早在刚刚就交给他们家局长老大了。 "贝贝。"静了几秒,他才说。 "贝贝?"阿典捣著头。"姓贝名贝吗?什么怪名字,活脱在装可爱!"他接著再问。"你是哪里人?" 贝贝还是看著他,这次,贝贝朝他笑了笑。这个警察有许多奇怪的表情,脸上的动作不停在变,令人目不暇给。 "我问你是哪里人,不是叫你冲著我笑。"阿典压著怒气再问了一次:"拜托你好心一点,告诉我你是哪里人?" "外星人。"贝贝说。 "外星人"阿典吼了出来。 "噗——"旁边一堆同事忍不住大笑。 "吵什么,乱七八糟!"局长由里面探出头来。 局长见到阿典拿著缮写笔录的纸张正在做事,又斥了声:"齐懋典,叫你放假回家面壁思过,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没,我收拾收拾就离开了。"阿典翻了翻白眼,将手中的东西扔到同事桌上。 "乱七八糟,一点纪律也没有。"局长碰地声大力关上了门。 阿典等到里头的声音小了之后,跑到同事的电脑前,按下凡个键,把人家的滑鼠抓著胡乱跑。 "老大叫你放假,你这下又不甘寂寞做什么了?"同事挪开了个位置,继续看手中的报纸。 "不差这几分钟。"阿典调出了洛桓的档案,然后查看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那个大男孩。"你说你叫贝贝?"他问著。 贝贝整理起自己的书包来,接著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就要离开。 "怎么?″同事问著。 "他是洛桓的弟弟,洛贝。"阿典沉吟了。 "就是今天被你搞到送进加护病房那个洛桓的弟弟?" "别故意提醒我我犯的错事。"阿典打了同事的后脑勺一记。 "看你怎么赔给人家一个哥哥。"同事继续讲著风凉话。 "你想去见你哥哥吗?"阿典转头问著贝贝。但三秒后见贝贝没反应,便又再道:"想去见阿桓吗?" 贝贝点头。 阿典打开了属于贝贝的资料夹详细阅读。 资料夹里没有太多东西,唯一有的,就是"自闭症患者"这几个字。 阿典低著头搜寻自己对自闭者的印象,他所能够知道的讯息就像电影"雨人"那样,呆呆的、笨笨的,不如他的意就会乱发脾气甚至做出自残行为,而且有著天赋才能记忆力超强的另一种人类。 "通知洛桓的家人没?"阿典问了问同事。 "正在联络他离了婚的老婆,不过目前还没消息。" "接下来你们看著办,我放假了。"阿典关上档案,回到贝贝身边。 "走吧!"他对贝贝说著。 贝贝温驯地跟在他的身后,乖乖地离开警察局。 然而当阿典进入车库开出自己的车,打开车门要贝贝坐进来时,贝贝还是一直待在马路上,双脚不肯移动半步跨人车内。 "干嘛?快上车啊?过了探病时间就不能探望病人了!"阿典下车,无法理解贝贝为啥又静止不动像块木头。 "我不坐车。"贝贝摇头。 "医院离这里很远,不坐车怎么去?"阿典搭住贝贝的肩,要把贝贝推进副驾驶座。 贝贝像蛇一样,动作灵巧地滑开来。不让阿典有机会在他肩膀上使力,将他推进车子里去。 阿典不死心,抓住贝贝的手想将他拉回来,然而贝贝不是甩开就是挣脱,阿典根本就只能碰触到贝贝的衣服,没办法抓住贝贝的人。 "喂!老子没空陪你玩游戏!"抓了五分钟左右,贝贝闪来闪去,让阿典气急败坏地大喊。 路旁走过的行人打趣地看著他们。 阿典跨了个箭步,一把将贝贝抱住。然后用力将这个身高和他差不多的大男孩挤进车里,关上车门。 但当他准备绕回驾驶座时,却发现另一边的车门被开 启,贝贝接著从里头钻了出来,还拍了拍自己的书包,大大吐了一口气。 "喂!你……"阿典气急败坏。 贝贝见阿典又要冲过来抓他,想也不想便跑到马路上,让阿典追著跑。 "我的天,危险啊!"阿典大叫。 ' 下班时候车流量大,贝贝在行驶迅速的车辆间闪过来又闪过去,险象环生,一堆车子猛鸣喇叭,交通乱成一团。 "不要跑!给我站住!"阿典吼着。"妈的,你到底想干嘛,想死也不是这种死法,我报告已经写一叠了,你别再连累我!" "不要坐车。"贝贝在马路分隔岛上遥喊著。"我不要坐车。" "好!不坐车。你快给我滚回来!"阿典举双手投降。 贝贝点了个头,接著又在车流中穿梭,回到了阿典身旁。 阿典背脊上、额头上,全都是豆大的冷汗汗珠,这家伙到底懂不懂危险是什么?三岁小孩都了解不能如此任意穿梭马路的吧! "以后不可以在马路上跑来跑去!"阿典指著贝贝的鼻子,愤怒而慌乱使得他的眼睛就快要喷出火来。 阿典继续说:"这是一件很要不得的事情!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警察面前随意跑到马路上,简直就是挑战公权力!下次再让我看见,我会开你红单!"阿典实在是气得不得了。 贝贝虽然无法理解阿典在说些什么,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我不跑到马路上,你也不叫我坐车。" "两件事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什么是混为一谈?"贝贝基本上听不懂四个字为一句的艰深字词,他的词汇理解能力十分薄弱。 "混为一谈就是,我是警察,我最大,你小孩子不要顶嘴。"阿典快气疯了。 贝贝皱著眉头。 第二章 "有一天,我看了四十四次落日!"你告诉我。 过了一会儿你又说:"你知道的——当一个人很悲伤的时候,就会喜欢起落日来……" "那么,那天,你一定很悲伤了?"我问著:"你看四十四次落日的那天?" 你没有回答。 ——节录自"小王子" 将车开回了车库,阿典瞪了贝贝一眼,而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医院方向走去。因为贝贝死都不肯坐车,所以他们整整走了一个小时。 夏天的太阳消失的很慢,当他们如同郊游散步一般龟速到达医院时,太阳仍挂著。 阿典以T恤擦起脸上额上的汗,转头看身后的贝贝:"快一点。"他喊了声。 低头端详著路边野花的贝贝抬起了头,碎步跑来。 进了医院,中央空调令阿典浑身冷了起来,背著书包的贝贝仍是慢条斯理地走着,神情从容的贝贝就像学校刚下课的学生,脸上没有半点生活中柴米油盐的困扰。 "稍早送来的洛桓在几楼?"阿典说著。"我是处理他案件的警察。" "证件?"忙著接电话的护士问着。"…"阿典摸了摸鼻子,证件方才被局长收走了。"我送他弟弟来。" "身分证?"护士再问。 "你的身分证呢?"阿典把贝贝抓了过来。 "我叫贝贝。"贝贝说著。 "我是问你身分证,不是问你的身分。"阿典摇了摇头,觉得这家伙真是无法沟通。 "护士小姐……那个……"阿典只好在柜台处笑着,一副白目的样子问柜台内的护士。"身分证也没,可以检查DNA验明正身吗?" "七楼加护病房。"护士不想理会阿典,说完继续忙著处理自已的事情。 "走吧!"阿典拉著贝贝就走。 他们搭电梯上了七楼,到加护病房外,发现医生都离开了,只剩一个护士和两个警察守著。 "可以进去吗?"阿典相同事打完招呼后,问了问护士。 "暂时不行。"护士说。"病人刚刚从开刀房出来,情况十分不稳定。" 贝贝走了过去,趴在加护病房的大型玻璃窗外,凝视著躺在床上全身插满管子的洛桓。 "麻烦你了。"阿典谢过护士。 和守在病房外的同事打过招呼后,阿典接著来到了贝贝身旁。 "阿桓就在里面。"他以贝贝能够理解的语言说著。 "阿桓为什么不出来?"贝贝疑惑地问著。 "他睡著了。"阿典无法向这个少年解释,是他的枪走火,才害洛桓由四楼高的地方摔到地上。他心中泛起了强烈的罪恶感,即便他与同事当时的行为,只能算是自卫。 "我叫阿桓起床,时间到了。"贝贝突然由阿典身旁闪开,推开加护病房的门就冲进去。 "先生!病人现在情况不好,不能进去!"护士惊讶地叫著。 "快出来!"阿典也吓了一跳,他立刻抓住贝贝的衣服,想要把贝贝拖出病房外。 但贝贝扭来扭去跑过来又跑过去,比蛇还滑溜。阿典几次摸到贝贝,却又让贝贝给跑一开。 贝贝冲到了病房之内,喘著气对睡在床上的哥哥说:"阿桓、阿桓起来,要画画了。" 睡著了的阿桓表情很奇怪,贝贝说不出那种感觉,但医院的环境与突如其来出现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陌生人,让他前所未有地紧张与慌乱,他的神经无法承受这么剧烈的改变,情绪的起伏因此汹涌而强烈。 阿典蹑手蹑脚靠近,猛地由背后将贝贝抱住。贝贝对阿典没有事先预知的动作十分抗拒,他死命挣扎著,像是陷人流沙中的动物,因循著本能而剧烈反抗。 "走开、走开。"贝贝放声喊著,他讨厌与别人碰触。现在是阿桓和他画画的时间,不能有所变动。 "妈的!"阿典咒骂了声,转头看向外面呆柞著的同事。"你们俩在干嘛,还不快过来帮忙。" 但外头的两名警员还来不及挪脚步,便见贝贝几次用头撞往后面的阿典,双脚又不断瞪地,将重量加在阿典身上,跳个不停。 贝贝的后脑勺猛地撞上阿典的鼻子,阿典痛得咒骂了声:"妈的!" 贝贝又跳离了地,用全身的重量冲撞阿典,阿典站不稳脚滑了一跤,整个人摔到了地上,屁股直接冲击地面。 "哇啊——"阿典凄惨地哀嚎了声,松开对贝贝的桎梏。 "娘啊……"他的眼泪喷了出来,尾椎受创,屁屁因此裂成两半。 贝贝立刻爬起身来,奔到哥哥床边。他摇晃著哥哥插著点滴针头的手臂,神情无助。 "阿桓,起来了,起来了。"贝贝说著。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安全的世界有所变动,原本都预定好的作息遭受外力变化,突如其来的异动另他无法接受,阿桓不睁开眼,巧巧也不见了,一切秩序的脱轨皆让他慌乱而失措。 在外头的同事赶忙先将跌坐在地的阿典拖到外头去,然后两人再合力将贝贝制伏,抬到加护病房之外。 护士铁青著脸,将门锁好。接著回过头来指着泪流不止的阿典骂道: "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如果病人有个什么万一,这责任该谁来负?" 阿典根本疼得讲不出话来。 两个同事紧紧压著不停挣扎的贝贝,陪著苦笑。 一百七十几公分的贝贝身材虽不壮硕,但也瘦弱不到哪里去,两个大男人也有些困难才能将他压制住c "他…他有病的…"良久,阿典才说得出话。 "是自闭症。还有暴力倾向。"阿典一手捣著可怜的屁股,一手摸著红肿的鼻子。 "那你们当家长的就更应该管好他,自闭症的暴力倾向就是因为家人做了不良示范,患者才会学起来。"护士气愤得很。"请多学学怎么教导这样的孩子,你们必须有耐心才行。"护士骂完拂袖而去,转身入加护病房中,继续她看顾病人的工作。 "关我屁事……"阿典擦了擦飘出来的眼泪。"他又不是我生的……" 在同事的压制之下,贝贝无法动弹,阿典敲了贝贝的额头一下,对贝贝说:"你给我安静下来。你哥哥现在正在睡觉,等会你如果吵醒了他,他一定会大发脾气,说不定就把你丢下,不理会你。"阿典耍起骗小孩的手段,他记得小孩子都很蠢,随便唬弄唬弄就会乖乖安静下来。 "可是时间到了。"贝贝举起手腕,让阿典看著表。贝贝的神情是惊慌的,就像是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阿典伸出手,把贝贝腕上的玩具表摘下。"这个不准,我先帮你收起来。"阿典忍著痛,苦撑著将表塞进口袋中。"以后买个新的给你,不许吵了知不知道?" 贝贝点了点头,安静下来不再挣扎。"等阿桓醒来,买新表。" 当同事松开对贝贝的桎格,贝贝缓缓地坐了起来,静默著。 "他短时间内不会醒。"阿典提醒贝贝。 贝贝平静得很快。他由书包中拿出了本素描册子,再由铅笔盒中取出铅笔,望著加护病房的玻璃窗,低下头便开始一笔一笔地开始作画。他像没听见阿典的话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贝贝的头发凌乱著,那对淡褐色的眼里空洞非常,他挥著笔,记录著玻璃窗内的一切。 "你不要抗拒我们,我们是警察,警察你该知道吧?就是人民的保母。"阿典试著与贝贝沟通。 但贝贝连话也没回,只是低著头。 "保母这个宇词是不是太难了?"同事插嘴。 "保母就是奶妈。"阿典接著说:"所有市民都是我们要照顾的小孩,我们当警察的义务就是要照顾你们这些小孩,也因为如此,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阿典保证着。 "所以,麻烦你好心点帮帮忙,信任一下我,别再出状况了行不行?" 贝贝连头也没抬一下。阿典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阿典相信贝贝短时间内不会再度发疯,便问著身旁的同事。"兴晃呢?" "楼下六O—。"同事回答。 "谢了。"阿典看了贝贝一眼,叹了口气道: "暂时先帮我看著这家伙,我等会儿回来。" "……"两名同事对看了下。"麻烦请你早点回来,这家伙怪可怕的。" "又不会把你们给吃了。"阿典哼了声。 "反正你快点回来就对了。" 阿典捣著发疼的屁股,一拐一拐地离开。 他走到了楼下,打开同事兴晃的病房,白色的病房内没有一丁点声音,正在看书的杨桃抬起了头来,正睡著的兴晃也睁开了眼。 "怎么?医生说怎样?"阿典走到兴晃的病床旁。虽然旁边有椅子,但他实在不敢贸然再度坐下,来弄疼自己裂成两大半的脆弱屁股。 兴晃脖子缠著白色绷带,虽然裹了厚厚的一层,但仍然能看到纱布里头有著红色的血迹。那真是叫人触目惊心。 兴晃疲惫地笑了笑。 杨桃说:"缝了七十几针,他暂时没办法说话。" 她到病床前,摸了摸兴晃的脸。"医生说等一下可能会发烧,不过幸好只是刀伤,好了也不会有后遗症。洛桓就惨了,也不知道醒不醒得过来。他脑部受了重创,就算没死,也会变成植物人。兴晃不小心把他推下楼,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的。"阿典只能这样说: "你们两个就要结婚了,如果有事,我一个人扛起来算了。" "白痴,哪能这样!"杨桃敲了阿典的头一记。 兴晃伸出手,拍了拍阿典的手背,以唇形说著: "你想太多了。" 又待了一会儿,到最后实在是受不了这一对甜蜜来甜蜜去的景象,阿典才说: "我先走了。洛桓的弟弟就在加护病房外,我去看着那小子。" 杨桃抬起了头来。 "阿典……洛桓没有家人,老婆也跟他离了婚,他只剩那个弟弟而已……基于道义……" "我知道该怎么做。"阿典点头。 他关上了病房房门往楼上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间医院冷清清的,没有一点生气,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单,让躺在病床上的人显得更加苍白虚弱。 兴晃有杨桃陪著,他不该再多想。他们这一对向来能将对方打理得很好,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为兴晃担心,他之所以离开没有留下,是害怕杨桃看出什么端倪。当得知他们就要结婚后,他一直避免跟兴晃过于接近。 因为他喜欢着他的搭档———直以来。 回到了加护病房前,玻璃窗里的护士拿著块板子,似乎在记录著什么。 贝贝将画好的素描簿翻了页,阿典没看见贝贝方才究竟画了些什么,他只看见贝贝左手握著铅笔,知道贝贝原来是左撇子。 惦记著杨桃刚刚说过的话,阿典良心不安,于是就算贝贝方才如何伤他,他也没办法对贝贝记恨。 "你肚子饿不饿,我先带你去吃东西,然后送你回家去。"阿典坐在贝贝身边。医院里太过安静,向来习惯嘈杂的他一下子接受不了,竟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贝贝看了阿典一眼,顿了几秒,而后将手中的素描簿与铅笔递到了阿典面前。"愿意帮我画一只羊吗?"贝贝问著。 "啥?"阿典疑惑自己在这奇怪家伙口中听见了什么。 "为我画只羊。" "我不会画羊。"但阿典还是接下了贝贝的素描簿。他在上面涂鸦了一阵,然后将完成品还给了贝贝。 贝贝看了图,轻轻笑了出来。 "羊在里面!你应该知道。"阿典画了个盒子,他把羊藏在盒子里。 有一本书里头是这样写的,有人要求作者画一只羊,作者画了几次对方都不满意,最后作者乾脆画了个盒子,并说明羊就关在盒子里面。 然而阿典已经忘了那本书叫什么名字,因为时间已经太久了,他对那本书早巳不复记忆。 贝贝小心翼翼地将素描本合起来,他遇到一个愿意为他画羊的人了。无法辨别好人坏人的他,向来以这种方法分别谁值得信赖,谁的话他可以听。于是当阿典画出了一只羊,他便相信这个人可以信任。 "肚子饿。"贝贝接著说。 "想吃什么?"阿典问。 "便利商店。" "便利商店不能吃。"阿典说。 贝贝皱了眉头。 "看是要吃饭团、包子还是关东煮。"阿典说。 和同事告别后,阿典带着贝贝到楼下,医院外头有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7—11他们就走进里头。 贝贝只挑了一个茶叶蛋跟一罐牛奶。 阿典感到不可思议。"鸟食!"他喊著。 贝贝不太理解阿典话里的意思。 "吃这么少,就跟小鸟一样,你不怕营养不良吗?"阿典又帮贝贝取了个便当。 "拿去!"基本上刚刚的暴力事件,阿典完全不记在心里头了。他觉得贝贝平时应答还算流利,只是有时受到刺激容易情绪失控,当明白了贝贝的事,他便进而地能够说服自己关心他。 然而贝贝根本不理会阿典,迳自走往自动门。阿典摸摸鼻子,这小鬼老对他视而不见,真是够了! "年轻人,要结帐啊!"阿典拉回贝贝,等贝贝手中食物扫过条码后,才松开贝贝的衣服让他离开。 当阿典在柜台付钱时,贝贝跑到外头吃完茶叶蛋喝完牛奶,等阿典跟著他屁股后头走出来,贝贝空著手晃了晃。 "还有便当。"阿典递了过去,却看见贝贝把手缩到身后,那双淡褐色的眼睛睁得圆圆大大的,一直看著他。 阿典把他拉了过来,打开他的书包,将热好的便当放进他的书包里头。"待会饿了就可以吃,不许丢掉。接著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里?" "巧巧七点接我。"贝贝说。 "巧巧?林巧巧?你哥哥的老婆?"阿典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但目光才触及贝贝的视线,贝贝立刻偏过头去看著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根本不回答。 "现在是快七点了没错。"阿典看了下表。"但是你确 定巧巧知道你在这里?" "等巧巧。"阿典的问句太长而且没有明确重点,贝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家,再请我同事联络巧巧。"阿典对贝贝说完话后,拨了个电话回去警局。"喂,我是阿典啦,那个林巧巧找到了没?这样啊,继续找,找到了通知我。" 阿典挂上了电话,看著贝贝。"先回家吧!你家住在哪里?"他走到贝贝身旁,搭往贝贝的肩。 哪知贝贝肩一斜,又滑开了来。 阿典扑了个空,又尴尬又觉得不受到尊重。"你总是这样和别人相处吗?" 贝贝没有答话,只是拿出了他的素描本,站在便利商店前头又开始画起了眼前景象。 这次他画得很慢,他在等巧巧时总是画得很慢,因为这样,巧巧就能在他的图画完之前来到,接他一起回家。 "喂!"阿典试著再一次搭上贝贝的肩。 只不过贝贝闪得更快,阿典扑了个空。 "算了,我要回去了,你慢慢等吧!"阿典恼羞成怒吼了声。 阿典接著转头就往警局的方向走。这样一个家伙老是不搭理人,问他什么,也没个反应。这个有著装可爱名字的少年根本不让人靠近,阿典觉得自己就算留下来也没用。而且,倘若自己又干了什么激怒贝贝的事,贝贝跟他硬碰硬起来,倒楣的也会是自己。 贝贝有病,有病的人最大,像他这样健健康康的就算干什么事是为了他好的,也会被说是欺负弱小活该理亏。 阿典走进便利商店里买了支奇异笔,态度强硬地拉过贝贝的手,口气有些不好地说著: "不要闪,再闪小心我揍你。" 贝贝安静地看著阿典的动作,只是手还是扭来扭去。他不习惯与别人碰触。 阿典在贝贝手心上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说完,他将奇异笔收了起来,头也不 回地就离开。 贝贝看看手上的黑色阿拉伯数字,再看看阿典离去的背影,他想开口,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直到阿典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之中,贝贝都微启著唇,没有停止过对阿典的凝视。 太阳渐渐下山了,落日余晖覆盖大地,橘黄色的光线看来有些哀伤,被光线所照射的物体也沾染了那些哀伤。 消失在贝贝眼前的阿典,他的背影也是。 拥有许多强烈情绪与表情的阿典是个完整的人,有著人该有的喜怒哀乐。贝贝羡慕阿典能有那些表情,因为出生以来就病了的他失去表达多种情感的能力。 他始终感觉自己像个外星人,意外降临了地球,却不懂得地球的一切,不懂得如何在人类面前表达自己的感 觉,他和四周围的人保持著距离,而且就算再怎么靠近他们也会显得格格不入。 他回过头来慢慢地在素描薄上画着,他想追上去,但七点了,他得等待巧巧带他回家。 他记不得回家的路,阿桓老是笑他路痴。 苦命地走一个小时路程回到警察局,阿典进到车库开出自己的爱车,然后回到家中。 归程他中途停车进入书局买了一本有关于自闭症的书,而后书在他开门之后被丢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跑去洗了个澡,接著便窝上床,放空脑袋呼呼大睡起来。 一直睡到凌晨两点,手机开始不停作响,阿典睁开檬胧双眼,拿起摆在床头的电话接听。"喂……"他有气无力。 "喂……呃……先生你好,我7—11的店员。我们今天见过面,我替你结帐的,你还记得吗?" "啊?"阿典脑袋空空的,根本不知道对方讲些什么。 "是这样的,今天跟你一起的男孩子一整晚都睡在我们店门口没有离开过,他看起来……呃……有些问题……我们实在很担心大半夜他这样下去会有危险,他给了我们你的电话,所以我们想你是不是能过来处理一下。"电话那头说著。 "搞什么嘛……你们先看著他,我马上过去!"阿典挣扎著起了床,在乌漆抹黑的房间呆了呆,接著垂着头爬起身来,换好衣服,慢慢地往外走去。 关门、锁门,下楼开车,当阿典在两点半将车停在医院外的7一11时,贝贝就坐在商店门口的公共电话下双眼紧闭,沉沉睡著。 和7—11店员点头打过招呼后,阿典站到贝贝面前,他蹲了下来,摇晃著抱著书包睡著的贝贝。 "喂,醒醒!"阿典轻轻拍打了贝贝的脸颊几下。 但贝贝似乎睡得很熟,并没有转醒的迹象,阿典打了个呵欠,正想着不知该怎么办,便利商店里的店员走了出来,礼貌性地对他点了个头。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店员说。 阿典转了个念头,心想这家伙睡着了也好,就直接塞进车里带回家吧。"麻烦你,帮我一下,把他抬进车里。" 阿典打开车门,与那位店员合力将贝贝搬进汽车后座,趁著贝贝还没醒,猛踩油门一路呼啸回到自己家。 入了车库后,他熄火下车,来到后座。 "喂,醒醒,要睡到楼上去睡。"他一直摇晃一著贝贝,又扯了扯贝贝的包。"你现在可是在你最讨厌的车子里面噢,你要一直待在车里吗?快醒醒!" 贝贝动了动眼皮,露出那双淡褐色的眼睛来。 阿典看著贝贝的模样,他觉得贝贝就跟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没两样,刚睡醒抱著书包的贝贝有点呆呆的,一些蠢蠢的。但贝贝模样本来就俊秀,又有著浓眉大眼,仔细一看倒是很叫人流口水的小帅哥。 阿典心想,贝贝如果不是这副呆样,如果再酷一些,肯定会风靡万千少女,让人为他痴迷为他心碎。 阿典拉了贝贝一把,将贝贝拉出车外。"上楼吧!先在这里待一晚,省得你睡在马路旁发生什么事情。" 阿典走在前头,贝贝睡眼惺忪地跟在后头,阿典每走几步路就回过头去看一看,看贝贝有没有跟好,怕贝贝一个脚踩空,滚到楼下去。 上了楼之后,阿典打开了客房的门,把贝贝推进去。 "睡吧,棉被枕头什么都有,盥洗室也在里头,别再吵我,我要回去补眠了。阿典临去时打开了客房的灯,之后将门给关上。 贝贝独自站在房间内,左右仔细地看了看,他发觉这里并不是他平常所习惯的环境,他家里的床是双人床,而这里的是张单人床。他再摸了摸床单,发现床单的布料是麻织的,而他只睡棉质床单。 并且,最重要的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没办法一个人睡。 "阿桓……"贝贝开始叫出声。"阿桓你在哪里?"他打开了门,在这陌生完全不熟悉的环境里,呼喊著哥哥的名字。 "阿桓……"贝贝打开了走道尽头的房间门,房里头有张大大的双人床,床上睡著个人,他靠了上去,轻轻喊著:"阿桓。" "吵死了……"这个礼拜连续办案睡不到几小时的阿典早巳神智不清,他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耳朵,无意理会噪音发自何处。 贝贝将书包丢到地上,钻进床上,但发现床上没有枕头,于是又跑回方才的房间拿了颗枕头回来。他扯了扯旁边人的被子,拉出一部分,努力将自己卷了起来。 "晚安。"贝贝打了个呵欠,对阿典说著。 "吁一驹——"阿典发出了鼾声。 第三章 第五颗行星是所有行星中最小的一个,它小到只能容下一盏街灯和一个点灯人。那是在天空中,一个没有人居住、也没有房子的星球。 "当他点亮街灯时,就好像使一朵花或一颗星星醒过来。当他熄灭他的灯时,又好像温柔地将花或星星送入梦乡。" 这儿每天有一千四百四十四次落日。 点灯人点亮一干四百四十四次的灯,又熄灭一干四百四十四次的灯。 ——节录自"小王子" "六点了。" 声音,从半个小时前就开始响起,一直持续著没有停止的迹象。 "六点了。" 阿典被吵得受不了,只好从被窝里挣扎起来,将头探出棉被之外。 贝贝蹲在床边,原本盯著阿典看的淡褐色眼睛在接触到对方视线后,又连忙别开了来。 "六点了。"像鹦鹉学语似地,贝贝不停讲著。 阿典看了看闹钟,发觉才早上六点多。他哀嚎著:"我的天啊,这么早就叫醒我,难得放假在家里休息,你就不能让我睡晚一点吗?" "可是,六点了。"贝贝说著。 "六点要干嘛?"阿典脸色不太好看,话都是用吼的。 "六点巧巧煮早餐。" "去你妈的,我的名字不叫巧巧。"阿典凄惨地呻吟著。 "巧巧六点吃早餐。"贝贝脸上有著困惑的神情,不明白阿典为什么不起来。 "别摆著那副无辜的脸,好像我欠你很多似的。"但才出口,阿典自己就又闭嘴了。 他是欠了贝贝没错,贝贝的哥哥现在还在加护病房里头。静了静,因为内疚一下子全跑了上来,阿典的起床气消了大半。 "拉我一把,不然我没力气起床。"阿典将手曲被窝中伸了出来。 贝贝盯著阿典的手臂看,动也不动地。 "快点,不然没人煮早餐给你吃了。"阿典痛苦地闭著眼睛。天杀的他办案这个礼拜林林总总加起来睡没超过八个小时,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了,这家伙却为了一顿早餐,不肯让他睡饱些。他这是自作孽还是怎么著,没事把这家伙带回家来折磨死自己。 贝贝看著阿典的手臂,想了很久,才慢慢地伸出手来。但触摸到阿典的皮肤握住阿典的手,贝贝就皱了眉。 阿典以为贝贝准备拉他起身了,哪知手臂才一用力,连站也没站稳的贝贝就这么随著他的力道往他身上扑过来。 "啊——"一个大男孩六七十公斤的重量全压在他的胸口之上,阿典惨叫了一声,胸腔里的空气全被挤了出去,疼痛让他呼吸困难。 "妈呀——"阿典叫着救命。 "噗——"压在阿典身上的贝贝笑出了声来。阿典总是会作出奇怪的表情,而那些表情十分容易便会让贝贝发笑。 他们现在的距离等于零,阿典在疼痛减轻了些后才发觉贝贝的脸几乎就在他眼睛上方五公分远处,他看得见贝贝笑时脸庞泛起的一个小小梨窝,看得见贝贝淡褐色眼眸里平静而温和的愉悦。 这少年此时毫无防备的神情,让他的心轻微而真切地悸动了一下。他很久没有这样奇妙的感觉了,因一个人的笑而感到美好,因一个人的笑而怔忡。 贝贝只是笑著,没有离开。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接近,近到让阿典此时此刻误以为,他可以藉著这个少年,而将另一个自己一直爱著没办法忘记的人遗忘。 他的手指唐突抚著贝贝有些性感的薄唇,贝贝闪了一下。贝贝越是闪躲,他越是想追上去,于是他捉住贝贝,突兀地将自己的嘴唇印上贝贝的,按著翻了个身,将贝贝压在身下。 亲吻陌生人的唇,让阿典觉得有股罪恶感。但他又无法抗拒此时贝贝带给他的冲击,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年突如其来地闯入了他的生命里,少年是那么地单纯、那么地不经人事。 如果贝贝长得歪鼻子斜嘴巴那就算了,因为如此一来身为外貌协会荣誉会员的他绝对不会对贝贝有所感觉。但偏偏贝贝长得五官端正俊得可以,而且最重要的又天生是副可怜无辜相,让人怎么也无法放下他离他而去。 此时阿典有种预感,他的感情似乎就要萌发生机,找到归依。 贝贝僵着动都不动,他起先并不知道阿典在干嘛,只是静静地等待著。 但直到阿典的舌头滑进了他的口腔之中,缠绕起他的舌头,他的胸口突如其来地难过起来,忍耐了三秒,发觉再也无法承受之后,便猛地使力将阿典推开。 之后,他们两人对望著。 阿典的嘴角有者残留的银色丝线,贝贝明白那是什么。 贝贝十分地慌乱,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进驻到他的心中,他对全然陌生的事物有著强烈的恐惧,他的视线不停挪移著,手指紧紧抓著床单,没办法冷静下来。 阿典呆了呆,将贝贝嫌恶的反应全收纳人眼底。 "对不起,我早上容易发疯。"有些难为情的阿典胡乱搪塞了个解释给贝贝,而后擦了一下嘴角便走出房去。 然而却在亲吻过后,阿典明白而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知道自己的确在意着这个大男孩,否则他不会在双唇交接时感到胸口的悸动,不会在被推开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该死的——"他咒骂著。 心灵空虚到极点的他,现在极度渴望谈场恋爱。 谁都可以。甚至是贝贝也行。不过贝贝似乎没有多大意愿,而这令他挫折感有些重。 阿典走到厨房,从冰箱中拿了一点隔夜饭放进电锅里,煮起粥来,他又煎了两个荷包蛋,开了一罐罐头摆上餐桌,接著在等待白粥滚好的时间里,他坐在餐桌前沉思著。 他已经受够这样的生活,受够自己沉溺在喜欢的人和别的女人结婚的打击中爬不起来的困顿环境。 他也想找个男人来爱,好好地充实自己空虚心灵,好好地过接下来的生活,不再萎靡度日。只是当一个男人喜欢的是另一个男人而非女人,便注定了某些坎坷会加注在恋程当中。 更甭提他现在看上的,是个心智略有问题的少年。 阿典明白自己会对别人动心,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因为他喜欢同事兴晃,少说也五六年了。或许是兴晃婚期将近,他也明白自己没有希望,所以对兴晃的感觉才渐渐平息了下来,所以才没有能耐对抗贝贝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礼物。 电子锅的哗哗声唤回了阿典的注意,他将煮好的粥倒到大碗里,放到餐桌上。 贝贝这时慢慢地由他的房里头走了出来,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前。 当他将盛好的粥放在贝贝面前,看著贝贝慢条斯理喝粥的动作时,他叹了一口气。 算了吧! 他这样告诉自己。 他不适合贝贝。贝贝那么单纯,他不该将他拉入歧途,他因为洛桓的事情已经愧对贝贝许多,若是再和贝贝在一起,这错就越来越大了。 贝贝抬头悄悄地瞄了他一眼,这回是他将眼光别开。 不可能的! 他这样告诉自己。 他可是个警察,警察不该胡乱来的,就算现在正在停职中,也一样得奉公守法,不能乱把心智尚未成熟的年轻小底迪。 "你家在哪里?"静了一会儿,让自己完全冷静后,阿典问著。 贝贝摇了摇头。"巧巧会来接我。" "你出门都是巧巧带著你?" "巧巧接我。"贝贝点头。 "为什么?" "阿桓说我是路痴,我迷路,所以巧巧接我回家。" "你记忆力不好吗?不会认路?"阿典曾经以为自闭症患者都像雨人里的主角有者超强记忆力,原来,那些都是个案。他想起自己放在客厅里的自闭症书籍,他觉得自己或许该挑个时间,好好将书看过一遍。目前的他,只想了解这个大男孩。 "我画画很好。"贝贝回答。 "唉一答非所问。"阿典嘘了声。 贝贝吃完了碗里头的粥,接著四处望著,寻找厨房。 "怎么?"阿典闷著。 "吃完饭,洗碗。"贝贝回答。 "放著吧,晚一点会有钟点佣人过来。"阿典走到客厅,抽起烟来。 根据洛桓的资料,他们父母双亡后两兄弟相依为命没有分离过,当洛桓与林巧巧离婚,那个家已无人可以照顾贝贝。 阿典看著贝贝,心里头浮现一丝不忍,他是该为这一切负起责任,他怎么能要求贝贝回到那个再也没有人的家。 "现在暂时找不到巧巧,你先住在我这里吧。"阿典抽了几口烟。 还在找厨房的贝贝听见阿典的话,于是回过头来。他看见阿典又有了哀伤的表情,就像夕阳落下的那天,他孤单的背影,沾染了落日的颜色。 "好。"贝贝回答。 在所有的情绪字眼里,哀伤是贝贝唯一了解得比较深入的词汇。因为爸爸和妈妈车祸死掉的时候、阿桓和巧巧吵架分离的时候,他问过阿桓,而阿桓也教他这个字的意思。 哀伤,就是一种会让人感到难受的情绪,或许是你失去东西,或许是你失去所爱的人。那时你会想要哭,但是要忍耐,不可以让泪水掉下来。因为你不能向哀伤屈服,你必须要克服哀伤。然而哀伤的力量,却永远超过于你的忍耐。于是你只能忍耐著,痛苦地忍耐著。 房里,突然传来行动电话的铃声,太过尖锐的声音刺激到贝贝的耳膜,贝贝松开了手里捧著的碗,碗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而摔碗的动作又发出了另一阵使他情绪不稳的刺耳声响。 贝贝看著那些散落一地的碎片。 "别捡了,让佣人处理就好。"阿典冲进房里接电话。"喂,我是阿典,怎样?" 贝贝蹲在地上,自己捡了起来。 "你确定她曾经在医院出现过?没认错人?好!我马上过去。"阿典打开衣柜随便挑了件衣服穿上,将手机塞进口袋里,便走了出来。当他发现贝贝没听他的话,自个儿拾著那些锋利的碎碗时,立刻冲向前去,抢过贝贝手中的瓷碗片。 "叫你别捡你还捡,割到怎么办……"阿典话还没讲完,手指指腹就感觉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发现碎片竟在强夺途中划破了他的手,按著血忽然冒出了一堆,他吓了一大跳。 "流、流、流、流血了——"阿典大叫,他没料抢得太大力,竟害自己割得那么深,血不停地冒。 "找块布来让我绑著!快点。"阿典喊着。 但只见,贝贝走了过来,拉起自己身上的衬衫,将衣服的一角覆盖在阿典的伤口之上,然后紧紧握住。 "布。"贝贝说。 阿典愣了愣,看了看贝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衣服也是布没错,但用这么直接用衣服来裹伤口,未免好笑了点。"我快受不了你了,你真是有够呆耶!"阿典说著。 稍后,阿典等血稍止,拿著绷带在手指上随便缠了缠,接著对贝贝说: "我同事看见巧巧了,我们现在先到医院去。" 阿典见贝贝仍十分专注地看著他的伤口,他于是握住了贝贝的手臂。"现在赶时间,你别给我愣著。" 贝贝回过神来便扭著想挣脱,他还没能那么快习惯阿典的碰触。一般来讲这样的肢体接触需要半个月,半个月后他才能有心理准备和阿典有些许的擦碰。 "还挣扎!"阿典抓得更紧。 "再挣扎小心我揍你。"他赶时间时一忙起来,便不想管别人的感受,管他是自闭症还是精神分裂,只要是人,K—K就会乖乖不乱动。 贝贝皱起了眉头,不满正在胸口凝结着。 "听话!"阿典看见贝贝的神情开始不对劲,实在很怕贝贝又像昨天在医院一样疯起来,乱叫乱跳,于是松开了一些力道,但还是没有放开他。 "你乖乖听话,我带你去看阿桓;还带你去找巧巧。"阿典拿甜头诱导著贝贝。 "还要买新表。"果不其然,当贝贝听到阿典的话,便称稍安静了下来。 "好,再帮你买一支新表,买一支时间准时的表。"阿典随口说说。 当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贝贝抗拒坐车是主因,因此他们只能以缓慢的速度,慢慢朝医院的方向走。 阿典心想,这两天里走的路,大概是他这一年加起来所有份量。 当他刚刚看见几个小鬼骑著脚踏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之时,他甚至心灰意冷地想著,得去买辆脚踏车代步了。但就不知道这个有汽车恐惧症的小鬼,愿不愿意接受脚踏车。 到了医院后,贝贝望著玻璃窗里头,而后看了看阿典:"阿桓还在睡。" 贝贝淡褐色眼眸里的疑惑,使得阿典的罪恶感一下子充塞了整个胸口,他张着嘴几乎说不出话来,直至几个呼吸过后,才能开口。 "他……他睡得很熟……"阿典逼自己这么说。 贝贝点了点头。他坐在走道与昨天相同的位置上,而后翻开书包拿起了同样的素描本,一笔一笔地记录他所看见的世界。 他的素描精准而俐落,深深浅浅的灰色笔触间,将玻璃窗内的景象完整而逼真地拓印至纯白的素描本土。 阿典的罪恶感使得他无法将视线投注在贝贝身上,他绕过了贝贝,来到同事面前。 "林巧巧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在我打电话给你之前没多久。"同事说者:"趁著我们轮班的空档,林巧巧就待在加护病房之前,似乎还想进去。但被我们发现之后就逃走了,我们有试著追她,不过她跑得很快,一下子就不见了。" "跟老大报告过了?" "老大说所有证据都显示林巧巧跟这案子脱离不了关系,她似乎是中间商,而且还因为贩卖及食用麻药被通缉中。" "看来要让她出面是不可能了。"阿典沉吟了一下。"这样吧,如果还有消息,就再通知我。" "其实老大刚刚来过。"同事苦笑了下。"老大说得很明白,你放假了,警告我们不准再将案情进度告诉你。等到逮捕林巧巧,这件案子就要结案。剩下的一切,皆当作意外处理。老大在这件事上面帮你很多,所有的事情几乎被他压下来,你别再让他难做了。" 同事摇了摇头,苦劝著。 "我知道。"阿典也苦笑。 "下去看过兴晃没?"同事又说。"杨桃说兴晃昨晚发高烧,烧到抽搐,吓得她一整晚都不敢阖眼。" "我这就去看他。"阿典也十分担心兴晃的伤。 阿典看了眼正在作画的贝贝,心想他大概还有些时间才能画完,他于是下到六楼看看兴晃的伤势。 兴晃的病房房门并没有关上,阿典由门缝中瞧见杨桃正坐在兴晃的床沿,她绑著的马尾一直没有松开过,发丝有些散开采,显得凌乱。 兴晃疲态尽露的脸上挂著几丝笑意,他伸手抚著女友的脸庞。 她低下头,亲吻他乾涩的唇,犹如蜻蜒点水那般温柔。 原本想踏进房门的阿典僵在门外无法动弹,两人亲昵的举动狠狠地打击了他。他困难地往后退一步、再一步,而后缓缓地退开采,远离了那扇门,与他们的两人世界。 爱情原来就是这么回事,相爱的人皆会亲吻,皆会占据彼此不愿分开。然而当他仍在意著那个男人,这样的场景便会让他不堪。 他在他们的爱情之间是多余的人,他始终说不出口的情意过于可耻。兴晃甚至不知道他在意著他长达六年,而他却为了这两个人,感到自己十分悲哀,进而可笑。 阿典在楼梯口坐了下来。他握著一包烟,几次想点,却点不著。他的手有些颤抖,但他却把这归咎于此处是医院,医院里不该抽菸。 他的身后来了个人,他转头,发现那是贝贝。"怎么,画完了?" 贝贝点头。 "坐吧!"阿典拍拍身旁的阶梯。 贝贝挪开贴在臀后的书包,而后安静坐了下来。 "其实,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病是怎么回事?乙阿典想找些话题,好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兴晃与杨桃身上开。 "自闭症。"贝贝简单地说著:"是外星人。" "你曾经这么说过没错,但为什么这么说?"阿典的微笑十分苦涩。 "你是地球人,我是外星人。"贝贝翻开书包,拿出了一本绘图本子,他将本子递给阿典。 那是本"小王子",也就是阿典看过却遗忘的书,书里画著被装在盒子里的羊。 "你喜欢这本书?"阿典接过贝贝的书,翻了翻。但对于贝贝所给予的答案,阿典还是一点都搞不懂。他们两个人有时还真是鸡同鸭讲,弄不清楚究竟对方是什么状况。 "星星儿都是外星人。"贝贝点头说。星星儿是一些人对自闭症患者的称呼。小王子也是外星人,他们是同类。 阿典摸了摸贝贝的头,但发现贝贝还是闪躲。 "不喜欢我碰你?"阿典问著。 "讨厌。"贝贝老实地点头。 "好吧,我不再勉强你。"反正短时间内也弄不懂贝贝这个外星人是怎么回事,阿典乾脆将书还给贝贝,不仔细看过。"走了,回家吧。" 接著,他们又走了两个小时的路程,离开医院返回自己的家中。 中午左右,有些困了的贝贝睡倒在沙发上,阿典拿了条毯子为贝贝盖上,便开车离家。 他想到外头去乱七八糟一下,然后再随便找个烂人,来段烂得不能再烂的一夜情。心里累积的哀伤,该适时倾倒。 否则他会被这些排山倒海而来的寂寞,逼到发疯。 凌晨三点,浓重的夜色深沉得化不开,夏夜里的风没有带来清爽,只有散不去的燠热重重裹覆,问得叫人无法呼吸。 阿典打开了家里的门,烂醉如泥的他砰地倒在冰冶的地板上,睁眼一片漆黑,酒精的干扰下,他根本爬不起身打开家里的电灯。 "该死的……"阿典打著酒嗝,喃瞒咒骂著。 "该死的……"他身上全是之前那个陌生男人的古龙水味。 那个在酒吧里穿得西装笔挺的男人说自己才下班,拿出律师名片塞进他口袋里,接著……接著…… 他身上全是那个男人的昂贵香水味。 "贝贝!"阿典无力地喊著:"贝贝!开灯!开灯!"他受不了满室的黑暗。 角落处,有个窝著不动的身影挪了挪。 他定睛一看,发觉那正是贝贝。"干嘛缩在哪里?吓、吓人吗"阿典被吓了一跳。 贝贝来到阿典面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出双手,将阿典拖到沙发上。 "灯,把灯点起来……不……是开起来……"阿典醉糊涂了,连话也讲不清楚。 贝贝只是站在阿典身旁,看著他。 "开灯!开灯!全世界都黑了,电力公司停止供电了吗?"阿典吼著。 "好臭!"贝贝捂著鼻子。他觉得阿典身上多了好多种味道,那让他闻不见阿典原本有的香味,于是他往后踏一步,与阿典保持距离。 "灯——灯——"吼声渐渐停歇后,阿典开始呻吟起来。 贝贝就站著,在黑暗中凝视阿典。这个有著许多表情的男人,如今又换上了另一种面貌,贝贝努力理解著阿典脸上的表情符号所代表的意思,但他能力有限,所以无法确定真正合意。 阿典所呈现出的,是孤单以外的东西。 "灯!妈的!那个混帐把灯给关了!给我开灯——"歇了一阵,阿块又开始吼起来。 贝贝想了好一会儿,仍无法确定那是不是愤怒。 "贝贝!贝贝!给我过来!"阿典又开始胡乱喊著。 贝贝温驯地走到阿典身旁,他觉得阿典曾经为他画羊,因此阿典值得信赖,所以在这几天相处之后,他发觉自己应该可以再靠阿典近一些。 阿典的手在空中挥舞著,在贝贝靠近时,抓住了贝贝的手臂。 "我告诉你。"阿典狠狠地将贝贝拉了下来,贝贝重心 不稳跌坐在她上,还撞著了沙发旁的矮桌子。 贝贝皱著眉头,感觉膝盖外侧非常疼痛。 "我告诉你,"阿典爬起身来,在黑暗中搜寻著贝贝,但最后他的眼睛却停留在沙发旁的矮桌子之上。 阿典指著矮桌子,以为那是贝贝,于是阿典用著看起来万分凶狠,像是在审犯人时的凶恶神情,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最讨厌回到家时电灯没打开,你既然在家,我没回来之前就要把所有的灯都弄亮,知不知道?" 阿典醉得差不多了,根本不知道自已现在在干嘛。他只是将厌恶黑暗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倾吐出来。 "不知道。"贝贝拧著眉回答。撞到膝盖真的很痛,他空着没被阿典抓住的那只手,一直摸著膝盖。 "不知道"阿典吼著。"连三岁小学生都知道的事情,你跟我说不知道,你是白痴还是智障?" "不知道电灯。"贝贝努力地将自己的意思再做一次阐述。 "对喔,你是自闭症……"阿典突然想起来。"扶我起来。" 但贝贝还是不动。 "快点!"阿典又吼了声,大力地拍起矮桌子来。但不一会儿他就发觉不对劲,嘴里大喊大叫起来:"你穿了盔甲还是得了五十肩?肩膀的肌肉硬梆梆,槌也槌不动,简 直就要比我家的桌子还硬!"阿典指著矮桌子,把它当成 了贝贝。 贝贝觉得阿典真的很吵,想把耳朵捂起来,但他现在只剩一只手,所以无法做到。于是他伸出另外那只手,拉了拉阿典。 这一天,肌肤与肌肤的碰触似乎已经没有那么令他反感,他在阿典身上再用力了些,努力地把阿典拉起来。 阿典站起来后,整个人又往贝贝身上倒。 "好臭!"贝贝叫了声。 "电灯开关在那里。"阿典指著左边的墙。"把我挪过去。" 贝贝吃力地将醉成一摊泥似的阿典抱著,忍耐著两人之间只隔著衣服的距离,将阿典撑到墙边。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阿典指著墙上所有电灯开关。"在我回家之前,要把所有的都按开,怎么按知不知道?就像这样!"阿典示范著,啪帕啪地,点亮了所有日光灯。 "这个、这个、这个。"贝贝点头,把阿典所教的东西记下。 "每次!"阿典叫著。"每次只要我一回来,就全部点亮。" "点亮。"贝贝再度点头。 "好,那现在去睡觉!很晚了,明天……明天要上班……"阿典整个人瘫回贝贝身上。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贝贝撑阿典撑得太过吃力,贝贝感觉十分的累,再也无法忍耐的他就这么松开自己抱著阿典的手,接著往后退了一大步。 阿典整个人失去支撑,于是软倒在地,而阿典那颗可怜的大头也在重力加速度之下,猛力撞上瓷砖地板。 "叩——"地声,撞击力道之强,让夜里响起了回音。 "痛死了,你到底在干嘛?"剧烈的疼痛袭来,阿典捂著头,在冰凉的地板上蜷曲著。他接著不停地咒骂,将自己所有知道的字汇都讲了出来。 贝贝盖起了耳朵,声音太吵了,叫他无法承受。最后没有办法,贝贝躲进了房间里,把门关起来,直到阿典骂累、嘴巴酸了为止。 再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 贝贝走到阿典身边,发觉阿典嘴巴仍动著,但已是喃喃自语。 "好冷……"冰凉的瓷砖地板带走阿典身上所有热度,他像个孩子般缩成一团。 贝贝慢慢地移动双脚,抓著阿典的手臂,将倒在地上的他缓缓往卧室拖去,然后把阿典搬放上床。 "好冷……"阿典说著。 贝贝想了想,接著模仿起巧巧以前带他上床时的动作,掀起被子的一角,盖在阿典身"晚安……"阿典瑟缩了一下,喃喃说著:"今天就到此为止……大家解散回家明天继续努力查案……" 贝贝蹲在床沿看了阿典好一会儿,发觉阿典的嘴巴不停动着,一直不断地说话。从进了门到现在,都没有停止过。 盯了一会儿,他自己也有些困了,他于是钻上阿典的双人床,把头安放在自己带过来的枕头上,闭上眼,也说了声:"晚安。" 然而就在他打算睡去之时,阿典突然翻了个身,将一只脚一只手横放在他身上,压住了他。 他转头,发现阿典的脸离他好近,阿典还是喃喃发著许多奇怪的声音。 "好重!"他又开始挣扎,想脱离阿典。阿典这样压著他,他没办法睡觉。 慢慢地,因贝贝的动作过大,被吵醒的阿典又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里?"意识朦胧的阿典看见身旁睡了个人,觉得莫名其妙而问著。 阿典继而将自己横亘在贝贝身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压制住贝贝。"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吗?"阿典缓缓爬了起来。 贝贝动弹不得,也不明白阿典说著什么。 "为什么你会在我床上?你难道不知道我很喜欢你吗?"阿典朦胧的眼眸里有者深深的疑惑。 贝贝试者挣扎,但阿典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来。而且他今天因为要等有人回来陪他一起睡,所以硬撑到了三点,现在整个人都累没有力气反抗了。 阿典呆了半晌,缓缓地,将唇凑往贝贝嘴上,撬开贝贝紧闭的牙齿,温柔而缓慢地吸吮他的舌头。 贝贝僵著没有动。 三分钟之后,阿典失去了意识,倒在贝贝身上睡着了。 "好臭!"贝贝皱著眉。 刚刚阿典把舌头伸进他嘴里时他一点也不敢移动,阿典身上的味道实在太令人难以忍受了,他只能僵著不动停止呼吸。 之后,贝贝将阿典慢慢推往旁边,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兴晃……我喜欢你……"几秒钟后,阿典又黏了上来。 贝贝皱起了眉头。 阿典的手与脚自动搜寻著身旁的温度,再度缠在贝贝身上。 "臭臭臭臭臭!"贝贝觉得自已快断气了。 "喜欢你……"阿典喃喃说著。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四章 "养是什么意思?"他问著。 "豢养就是——建立连带关系。"它回答: "当你豢养了我。我们将互相需要。对我而言你是独一无二的,对你来说,我也是独一无二的。我会认出一种脚步声不同于猎人,那是你的,或许听起来将会像是音乐。你金黄色的头发会使我联想到麦田,我同时也会爱上倾听麦田里的风声……你想想,这是多么奇妙。" "该怎么才能豢养你?"他问著。 "你必须有耐性。"它回答。"每天靠近我一点点……" ——节录自"小王子" "六点了"又是那个声音,平稳温和、持续不断地响著。声调没有太多抑扬顿挫,虽然呆板,但却让人感觉很舒服。 阿典慢慢睁开了眼,瞧见贝贝就蹲在床沿。 他看著贝贝,贝贝也同样看著他。但就算贝贝的声音多么好听,阿典仍是一张大便脸。 阿典的眉头皱得不能再深,眼睛眯成一条张不开来的细线,他苍白的唇失去血色乾涩不已,宿醉令他的脑袋十分难过。 "哈啾——"阿典打了个喷嚏,口水不小心喷到贝贝脸上。 "六点了!"贝贝跑去拿张面纸擦脸,回来后仍是一贯的鹦鹉学语重复著。"六点了!" "谁说六点了?"阿典捣著自己发痛的头,全身骨头像快散了似地,随便翻个身都叫他关节喀啦喀啦作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而舒服的。 贝贝指著阿典床头柜上的闹钟。"六点了。" 阿典极为困难地把手伸到床头柜上,动作缓慢将闹钟拿了下来,接著把时间往后拨,拨到一点。 "现在才半夜一点,晚安,继续睡吧。"放回闹钟后阿典将棉被拉起来蒙住头,继续呼呼大睡。他今天宿醉,头正痛著,又好像有些感冒,浑身不对劲的他没空理会这个小子。 之后,阿典一直睡到了中午才起身。 当阿典揉著眼睛走到客厅,竟发觉客厅矮桌子上有著个开封吃到一半的便当,"这么厉害,还会跑去便利商店买便当。"正当阿典大为惊讶贝贝哪时变聪明他都不知道时,突然听见厨房传来呕吐声。 那一声又一声,呕得叫阿典也快跟著反胃起来。 阿典感觉不大对劲,连忙拿起便当一闻,发现里面的饭菜早就酸臭掉了,接着他又看了看制造日期。 "妈啊——"阿典吓了一跳,这不是他三天前买给贝贝当晚餐的吗? "我的天——"阿典冲往厨房,发现贝贝正挂在洗碗槽上不停地吐著。 贝贝吐得浑身都是,衣服都脏了,也弄得整个厨房溢满酸味。 "你没事吧,怎么便当坏了也吃,那会吃出人命来的!"阿典连忙撑住双手松开洗碗槽,整个人往下滑的贝贝。当他闻到贝贝身上的异味,自己也都快作呕了。 阿典挟著贝贝,把贝贝带往浴室。 他将贝贝丢进大浴缸里,打开热水,让蓬蓬头洒出来的水清洗贝贝身上的污秽,接著他又跑出门外打电话给清洁公司,麻烦对方先派个钟点佣人过来帮他处理厨房,随后又赶快回到浴室之内。 贝贝由浴缸里爬起来,水太烫了,他十分难受。 "我拜托你先冲乾净再出去。"阿典将浴室门锁了起来。拜托,他这栋房子是百万装修耶,这家伙吐来吐去,弄脏了他可会,心疼的。 阿典将贝贝推回浴缸内,把莲蓬头交给他。"自己洗,洗乾净了再出去。"阿典随后关上浴缸外的毛玻璃门,站在乾湿分离的换衣间外等著贝贝。 但没三秒钟,贝贝就把水龙头的水给关了。 "搞什么鬼?"阿典呻吟了一声,打开玻璃门。 他看著贝贝,贝贝也看著他,他气得不得了,又开始吼了起来:"你该不会是连洗澡也不会吧!" 贝贝还是看著他,没有太多情绪的睑上只有大男孩的纯真。 阿典捂著额,实在快受不了了。"妈的,没听说收容人,还得帮人洗澡的。"他更想起由贝贝进到他家开始算起,贝贝已经三天没洗过澡了。 阿典打开蓬蓬头,继续让热水往贝贝身上冲,但贝贝活像条被烫到的虾子,由双人大浴缸内跳了起来,不停往后头的瓷砖墙上靠。 "干嘛?"阿典一脸大便地问著。 "不要热水!"贝贝叫出声来。 "那你洗冷水好了。"阿典将水调到室温下的冷水温度。 但当冰冷的水冲到贝贝身上,贝贝一下子调适不过来,用扑的扑往阿典身上,阿典不慎被扑倒,两个人就这么跌滑在地。 "妈的——"阿典吼了声。"你到底想干嘛?" 贝贝奋力爬起身来,情急间踩著阿典的身体就走,他打开浴室的门冲了出去,留下倒地不起的阿典,与一支不停洒著冷水的莲蓬头。 "给我回来!"阿典快疯了,躺在浴室瓷砖地板上的他全身湿透,而且被贝贝踩了一脚的肚子和肩膀痛得教他受不了。 他火大了,爬起身来,往外头冲去,在卧室的床上找到贝贝后,扣住贝贝的手臂将他擒住,然后死拖活拖拖回浴室,接著把贝贝压倒在浴缸里,扒起贝贝的衣服。 不过这回阿典学乖,他转开的水龙头放起温水,不白痴到用过于极端的水温,去刺激贝贝。 虽然贝贝仍然挣扎,但阿典整个人压在贝贝身上,打算跟贝贝拼了。 "你臭得要死。"阿典把沐浴乳整罐倒人水中,一点也不斯文地搓起贝贝衣服下的皮肤来。 放满温水的大浴缸刚好容得下两个人,两人的激烈挣扎让水中的淋浴乳开始溶解,水面上起了一堆白色泡沫,贝贝的衣服、长裤和内裤——被阿典拉出水面,丢到浴室地上。 两个人上演著全武行,贝贝叫著,阿典吼著,浴室里回音极大,吵得不得了。 "你比我臭。"贝贝一拳挥过去,刚好打中阿典的下巴。 "你敢袭警!"阿典眼睛里的怒焰都快喷出来了,他水面下的膝盖往前顶住贝贝两腿之间,伸手抓住贝贝的下颚。"我看你接下来怎么死!" 阿典以身体压制住贝贝,接著两手往下滑伸到贝贝的胳肢窝下,开始奋力搔贝贝的痒。 贝贝受不了,尖叫了起来,他拱起身体贴紧阿典的胸膛,整个人在阿典身下滑来滑去,元法承受被哈痒的他没办法使力,还咕噜咕噜地喝了浴缸里波动起伏的肥皂水好几口。 "不要、不要!"贝贝喊著。 "敢打我,你不知道我是警局里,人称拷问犯人第一名的红牌警察吗?"阿典的手在贝贝身上摸来摸去滑来滑去,专挑贝贝的致命痒点,下手狠辣快,折磨得贝贝要死不活。 过度的挣扎,让肥皂水溅上了贝贝的眼睛,贝贝赶紧闭起了双眼,但刺目的疼仍是袭来。"好痛!"贝贝整个脸皱成一团。 阿典这才停下搔痒的动作。"活该!"他说着。 贝贝举起手揉著眼,想把难以忍受的疼痛揉走,但双眼却反而越来越难受。 "把手拿开。"阿典拍开贝贝的手,打开莲蓬头,关小了水源,一手缓缓扳开贝贝的眼睑。"别动,我帮你冲一冲。你千万别动啊,瞎了我绝对不负责!" 骚动过后,浴室里缓缓静了下来,阿典的言语也不似方才的激烈,他平稳了的声音像在哄小孩似地,放轻放柔了音量。 贝贝因为刚刚的强烈反抗而有些累了,他的头伸在浴缸的边缘,乖乖地让阿典帮他清洗眼睛里头残留的肥皂水。 浴缸中,水温温暖暖的,白色的泡沫满浚,包裹著两人。 阿典太过轻柔了,他的手掌捧著贝贝的脸,过于珍惜的态度让气氛显得些许暖昧。 阿典的膝盖仍顶在贝贝双腿之间,两人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直到阿典冲好了贝贝一个眼睛,又挪蓬蓬头到另一眼时,他身体的移动使得粗糙的牛仔裤细微而不间断地摩擦贝贝。加上之前哈痒的刺激,肌肤与肌肤的亲昵碰触,让贝贝的分身起了变化。 贝贝皱起了眉头,感觉自己的身体兴起了奇怪酥麻。 "好了。"阿典将蓬蓬头往后一丢,扑通掉进水里。"还会痛吗?" 贝贝张著嘴,皱著眉。 而后阿典也感觉到了膝盖顶著的贝贝身体,有个东西硬了起来。 阿典的背脊突然地冷了起来。这时候的年轻人是这样的,轻微的一些碰触便会使得敏感的生理结构产生变化。 阿典的处境有些尴尬,虽然都是极为自然的现象,虽然都是在正常也不过的情形,但当这样的情境呈现在喜欢男人比喜欢女人多上更多的他眼前时,他是无法坦然面对的。 贝贝并不习惯这样的感觉,他懊恼地待在水里不知如何是好。 "你知道该怎么弄吧……"阿典小声问著。 贝贝低著头,不发一语。 阿典僵了好一会儿,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看贝贝的样子也知道贝贝对自己的身体并不了解,这么突如其来的情况肯定是困扰到贝贝了。 阿典考虑了许久,见贝贝一直没有抬头,放弃似地叹了口气说:"算了,遇到你算我活该倒楣,警察是当人奶妈的,奶妈把屎把尿都得做,这个不算什么。"阿典认命地将手往下滑,探进水中,放在贝贝的膝盖上。 "我警告你,不管我干什么,你都不准动,知不知道?"阿典事前叮咛。"我不是要打你骂你还是欺负你,我等一会儿做的事情,是在帮你解决目前让你难过得受不了的情形。" 贝贝还是没有说话,一双眼睛望著漂浮著白色泡沫的水面。 "好了,你忍耐一下。"阿典将手由贝贝的膝盖沿著大腿内侧慢慢往下滑。"觉得不舒服就喊出来,几秒钟就过去了。"他在水中握住贝贝的分身。 贝贝慌张地抬起头来,惊恐地看著阿典。他的手抵住阿典的胸口,不明白阿典在干嘛。 "忍耐一下,很快就过去了。"阿典没有办法正视贝贝的眼睛,他也低下了头去。 水面下,阿典的双手开始缓缓动作,贝贝因恐惧而些微颤抖著,但阿典出奇温柔的滑动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酥麻感受,贝贝难过地喘著气,使不出力来抗拒阿典。 贝贝感觉阿典的手平顺而有规律地在他敏感的分身上移动,他能感觉阿典没有恶意,完全只是想帮助他。 贝贝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感觉,他扬起了下颚,湿了眼眶,不住地喘息著。他的手紧紧地抵着阿典的胸膛,感觉阿典的心跳扑通扑通,也搏动得如同他胸腔里的心脏那样激烈。 然而几秒钟过去了,事情并没有像阿典所讲的那样结束。一切的感觉仍强烈而迅速地延烧著,只有越来越深,并没有停止的迹象。 阿典也急了,他加快了水底下的动作。 "不行、不行!"贝贝喘息著,有种晕眩而过于兴奋的感觉充斥在血液与细胞中,他眼前一片发黑,耳朵嗡嗡作响著。 最后的冲刺,让一道暖流射了出来,阿典感到手中贝贝的分身慢慢地疲软了下来,渐渐地,贝贝的呼吸也恢复了平稳。 只是他们俩人的心脏仍然扑通扑通地跳著,回音似乎就响在浴室里,久久都散不去,声音好大好大。 阿典垂下了头,脸红得发烫。 他活了二十六年,还是第一次帮别人打手枪。这虽然活脱是场闹剧,不过贝贝的那句"不行不行"就这么刻进了他的脑海里,让他挥之不去,差点也跟著起立敬礼。 水就快凉了。他扶起了贝贝,拿起蓬蓬头再往贝贝身上冲了冲,接著取了条大浴巾帮贝贝随便擦了擦,便把贝贝赶到外头去。 "衣服到我柜子里拿。"他对贝贝这么说,而后关上浴室的门,自己也顺便洗了个澡。 在洗澡的期间,他不停地说服自己、催眠自己,方才一切只是发好心做善事,他完全没有趁机占贝贝便宜的想法。 只是当他又想超贝贝在他耳边喘息著说:"不行不行!"他的耳根子马上就又红了起来,握著蓬蓬头的手掌也回忆起方才的触感。 "妈的——"阿典一边洗澡一边骂。"干嘛不长得丑一点,长那么帅很容易引人冲动的。"但想及刚刚那种场面,没有水到渠成顺便吃了那片旺旺仙贝,阿典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可真还是有够强。 只不过送样的生活还得继续多久呢?贝贝总不能一直留在他这里。 况且,他目前心灵空虚得紧,这样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他没把握每次都能克制得住自己的兽性。 "还是去我社会局算了。"阿典萌出这样一个想法,希望能将贝贝托给专业人员妥善照顾。 地球人与外星人要相处在一起始终有问题,阿典知道当自己日后开始恢复正常上下班作息后,绝对没有时间与精力好好照顾贝贝,为了贝贝著想,他必须替贝贝寻觅一处好的栖身之地。 而他,会常常去探望贝贝的。 他始终还是有一份责任在。 洗好之后,阿典由浴室出来,他在房里翻了条毛巾随便擦了擦身上的水滴,而后由柜子里选了一套白色的休闲服穿上。 当他正在套裤子时,楼下传来了一些声响。有脚步声从一楼上了来。 接著突然间,客厅里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叫声。"阿娘喂——" 阿典被吓了一大跳,裤子都没穿好就用跳的跳出房门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唉优——李几咧围仔系安怎拢无遗砂——"(哎呀,你这个孩子怎么都没穿衣服。)阿典看见一名穿著清洁公司制服烫著卷卷鸟窝头的欧巴桑,扯著喉咙大喊,而贝贝则赤裸裸站在那名欧巴桑面前,捂起了双耳。 阿典下巴差点掉下来。 "齐先生——到底是安怎——你马帮帮忙——" 贝贝转身,嫌欧巴桑的声音太吵了,便与阿典擦身,走进卧房去。 阿典望著贝贝光溜溜的小屁股走路时的晃动,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这家伙竟然一丝不挂什么也没穿地在客厅里晃来晃去,难怪欧巴桑会叫得那么大声。 阿典拉好了裤子,拾起贝贝丢在地上的大浴巾交给清洁公司的欧巴桑。 "不好意思,那孩子有点病,秀逗秀逗这样。"阿典无奈地说著。 欧巴桑看著身影消失在客听中的贝贝,不放心地叮咛著:"园仔,哩爱企遗砂啦——黑每赛寡几——"(孩子,你要去穿衣服啦,那个不能凉到。)稍晚,扫地的欧巴桑走了后,客厅沙发上,贝贝拿著那本小王子反覆翻看著,阿典也走到沙发上,拿起一本买了几天却都没有拆封的自闭症书籍。他绕回了自己房里,丢在床头,心想晚上要睡觉前再看吧。 清洁得乾乾净净的屋子里,没有一丝灰尘,这栋三层楼高房子白色的室内装渍如果灯光全开,整间房子是亮得叫人发晕的。 这个栖身地是家里老爸的恩赐,老爸知道他干警察就算做到死也买不起一栋像样的房子,于是给了他这个地方,还外加空运来台的老外设汁师没计装渍。 打开烟盒,发现烟都没了。阿典于是拿起钥匙出门,要去便利商店买几包烟回来。他开门时,原本集中注意力在绘图本子上的贝贝突然转过头来,那双淡褐色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看著他。 "我去买烟,你乖乖给我待著不要乱跑。"阿典关上门就出去,贝贝连回应一声也没有。 接著下楼买了些东西,当阿典回到住处外时,天就快暗了。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下班后他总会跟死党兴晃喝酒喝到大半夜才会回家,就算是小杨桃也治不了他们,有时他烦起来、还会把那颗杨桃灌到醉死倒地不起。 独居的感觉,就是当你回家时,整个屋子都空空荡荡的,所有的房间黑压压一片冖没人等你回家。当远离了工作远离同事,你在家门口抬头一看,所有的灯都是暗的,然后你会突然发觉,原来自己是孤独的。 在便利商店里跟已经熟识了的店员哈拉打屁许久,直到天色全暗,阿典才想起要回家。由巷口走了进来,阿典一如往常头抬了起来看了看自家二楼的窗子。 怎知,很奇妙的,日光灯的光芒穿透窗帘散了出来,整间屋子的灯都打开了。 阿典拿出钥匙开门上楼,很惊讶地看著又回到沙发上坐著看书的贝贝。 "是你打开的?"阿典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家伙不是很笨吗?为什么会懂得天黑前要开灯?而且要死的是,贝贝根本不了解这对厌恶黑暗的他而言,带来多大多震撼的影响。 贝贝还是继续看著书。 阿典将钥匙丢在矮桌子上,他蹲在贝贝面前,不可思议地看著他。 "我从来没有回到家,就有人开灯等我的经验。喂,你抬起头看看我行不行?你知道我现在多感动吗?"没试过孤独的人,是不会晓得这种滋味的,感觉好像是房子里因此多了一份温暖,多了一份光亮。 阿典很激动。没有任何言辞能够形容他内心此刻的感觉。 贝贝隔了好一阵子,才说:"阿典讨厌回家时电灯没打开,我在家,我要打开。"那是昨天阿典喝得烂醉时对他说的。他记得阿典喊得很大声,阿典害怕灯没有开。阿典害怕黑暗。 "为什么你会知道?"阿典很震惊,而生此时更是贝贝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名字。阿典感动得无以复加,他很想在此给贝贝一个拥抱,但心想不知道贝贝会不会回过头来反给他一拳,就打消了主意。 "我知道。"贝贝点头。 "什么你知道,我是问你怎么会知道?"阿典觉得莫名其妙,他又没有把恋电灯癖这件事跟谁说过。就算分居各地的家人也不晓得。 他还记得,大概是开始决定要定居台湾考取警察,不想理会老爸公司里的事情开始。 那时他离开了家,自个儿一人搬到间便宜的房子里居住开始。说是房子,其实倒不如说是仓库,铁皮屋盖起来的,没冷气只有电风扇,夏天一到,热得叫人发晕。 那时候的他没有经济来源,又不肯向人低头,朋友没有半个,一个人也活得挺痛苦,一回感冒并发肺炎,在仓库里高烧不退差点死掉,房子又忘了缴水电费,某个难捱的夜晚,所有的灯啪的一声全部熄灭,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精神极度崩溃的情况下,就此极度厌恶起黑暗来。 那时,出现解救他的是兴晃。兴晃瞧他一直没有出现,于是前来看他,接著大叫救命,把他送入医院。住院的钱都是兴晃替他垫付的,兴晃那个人好得没话说,他也因为那一次的事,而喜欢上了兴晃。 贝贝翻了翻手中的绘图本,将色彩柔和的插画递到阿典的眼前,让阿典看著。 阿典将自己的思绪由多年多年以前慢慢拉回,飘到贝贝面前。 "灯行星——我是点亮星星的人——" 阿典听见贝贝如此说著。 本子上头画著一颗小小的星球,星球上有一盏灯和一个点灯人。那是小王子故事里的片段,却是阿典现实生活里的残破投影。 虽然无法理解贝贝的思考模式,但阿典弯起了嘴角,淡淡地笑了。 贝贝不明白这对他而言是多大的意义,但那盏灯,却点亮了他的生命。自从他离家独居起,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这么美好的感觉过了。 "我是点亮星星的人——"贝贝说著。 每天一点一点的距离,他们纵使不了解彼此,但仍缓缓地靠近著。 行进的速度与蜗牛差不多,但速度慢有速度慢的好处,一切很完美。 这天晚上阿典难得心情好,他到离家不远处的柏青哥店打了一整个晚上的小钢珠,压低帽子穿起吊带裤的他伪装成普通民众,假装自己从来不是警察,带著自制的秘密小钢珠记录本,投向自己所喜欢的娱乐活动。 虽然天亮回家时输了个精光,但他还是用剩下的一张一百块在便利商店买了些饭团茶叶蛋等等,打算给贝贝当早餐。 回到家时刚好六点,贝贝睡眼惺忪地在房子里到处找人。 "在哪里……在哪里……"贝贝嘴里头不停念著,不停在各个房间里穿梭寻找著。他揉著眼,不明白阿典怎么不见了。 灯仍然是开著的,阿典由一楼车库进到二楼客厅时,就听著贝贝的声音。 "在这里。"阿典抽著烟,将烟灰在烟灰缸上弹了弹,然后把早餐丢给贝贝。"吃早餐吧,六点了。" 贝贝安静下来,拿著饭团开始拆,将海苔折叠好后便一口一口咬了起来。 抽完了烟,阿典打了个呵欠,他将他珍贵的小钢珠记录簿放进抽屉里,伸了个懒腰便往卧室里去。"我要睡了,没事别叫我。" 阿典将身上的衣服扒一扒随便乱丢,接著爬上了床,像这样熬夜打一整晚小钢珠,累垮了,是很好人睡的。他希望能有一个美梦。 就在他盖好棉被、挪好位置、闭起了双眼准备呼呼大睡之际,客厅里的电话却响了。 阿典皱起了眉头。"贝贝,接电话,把电话接起来。"但喊了几声,也不见贝贝有所反应。 阿典叹了口气,掀开棉被,走到客厅自己接起来。 贝贝只是看著他。 "大清早的,您哪位啊?"阿典的语气不是太好。 "我啦,杨桃。" "你现在不睡觉打电话给我干嘛?小心我把你剁了沾梅子粉吃。"阿典吼了声。 "洛桓醒了。"电话那头,杨桃说者。 "啊?"阿典没听清楚。 "洛桓醒了,你快过来。"杨桃再次重复。 第五章 当他离去时刻快要到的时候,它说: "啊——我要哭了。" "这是你的错,因为你要我豢养你。所以我的离去会使得你哭泣,豢养一点好处也没。"他说。 "有的,"它回答。气因为麦田是金黄色的。" 一节录自"小王子" 是和初次相遇相同的那件T恤。 阿典在前头,紧紧地拉著贝贝的手,贝贝跟著阿典匆忙地走著,眼睛看著阿典衣服上那朵梵谷向日葵。贝贝的胸口涨得满满,气换不过来有些无法呼吸。 贝贝不喜欢车,因为这个世界每天都会有车祸发生,坐车危险,很容易死掉,他的爸爸妈妈就是这样不见的,所以他讨厌坐车。 躲避著他人碰触他,和陌生人的接触令他不自在,陌生人的视线令他想逃,但牵阿典的家,是灯行星。贝贝意外地在阿典那个小小的家里找到以前都没有过的归属感,他是点灯人,他每天的生活有了目的,他明白了他的存在是为了替阿典点灯。 阿典的表情是孟克的呐喊,阿典是灯行星的一份子,所以阿典牵著贝贝的手,贝贝没有再反抗。在阿典身上,贝贝得到了安全平稳的感觉。 阿典在前头跑得太快了,贝贝有些跟不上。一个踉跄,贝贝踢到了自己的脚,整个人啪地跌倒在地,撞著了额头。 "快起来。"阿典回过头来,赶紧将贝贝扶起。他轻轻拍了拍贝贝的额头,把上头的灰尘砂砾拍掉。"怎么这么大意跌倒,你看,都破皮了。" "去哪里?"贝贝问着,感觉有点疼痛。 "去医院。"阿典吹了吹贝贝伤口附近的砂子,抓紧贝贝的手,又赶紧往前冲。 "下午三点看阿桓。"贝贝疑惑著…因为时间还没到。 "对,现在还没到三点,可是阿桓醒了,他已经醒了。"阿典说著。 两个小时后,他们踏进了医院的大门,阿典和贝贝搭电梯直奔七楼,然后发现一堆人围在加护病房门口。 警察局的局长也来了,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护士和医生都走了出来,摇著头,正式宣布急救无效。 "发生了什么事?"阿典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桃和兴晃靠了过来,杨桃说:"回光返照。他刚刚醒一阵子,和个正常人没两样,同事替他做完笔录,他说他口渴想喝水,结果水还没端到他手里,他突然就倒回床上。" 杨桃回忆起方才的情形,冷汗不断冒著。 "死了"阿典难掩震惊,整个人僵住了。 "不过他也算是个好人,说一切都是意外,他是自己不小心跌下楼的。"杨桃接者问: "你们怎么那么慢才来,他还有意识的时候,一直问他弟弟在哪里?" "妈的……"阿典咒骂了声,如果他刚刚硬把贝贝塞进车里载过来就好了,说不定贝贝能够见到他哥哥最后一面。 杨桃说:"我先把他带进去看他哥。″杨桃对贝贝招手,她说:"过来吧!" 阿典松开了贝贝的手,但贝贝就站在原地。 贝贝一只手紧紧地压著书包,不让阿典以外的人碰触到他。 "我带他进去行了。"阿典看看杨桃,再看看杨桃身边的兴晃一眼。 兴晃拍了拍阿典的背,伤还没痊愈的他勉强开口说:"老大正在看洛桓的笔录,照情形看来我们不会有事。" 阿典点头,与贝贝走进了玻璃窗的里面。他担心的不是有没有事的问题,而是失去了至亲,贝贝不知道会怎样。 病房内,所有的仪器都静止了,仪表版上原本该有的波动也完全停歇。洛桓身上所有大大小小的管子、氧气罩都在方才被护士拔下,他苍白枯稿的脸,有著灰白的色彩。 "阿桓,"贝贝见著哥哥,立刻打开书包拿起他的素描本。"你看,画完了。要买新的。"贝贝整本素描本都画满了,他一页一页翻著,却疑惑哥哥怎么没有睁开眼睛,说他画得很好。 "阿桓?"贝贝摇了摇哥哥,发觉哥哥没反应后,他转而回头看著阿典。 "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阿典问了句。 "知道。"贝贝了解。 "阿桓已经死了。"阿典牵起贝贝的手,除了这句话之外,说不出别的。 贝贝听着,有三秒钟的时间,淡褐色的眸子动也不动,盯住阿典瞧。 阿典胸口几乎被自已的罪恶感所灌满,他别开了自己的视线,拉著贝贝的手,想把贝贝带出加护病房外。"走吧,他不会再醒来了。" "你说他醒了。"贝贝问著。 "他醒了,但又死了。"阿典看著贝贝没有表情的脸,感到既痛苦又难受。贝贝是那么地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没人能够碰触到贝贝的心了解贝贝的伤痛感受。他摸了摸贝贝的头发。 几名护士也走了进来,为洛桓盖上白布,她们正打算将遗体搬运出加护病房,以准备把空床留给有需要的人。 贝贝由阿典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过身去推开护士,不死心地摇晃著哥哥。"阿桓,起来,买簿子了。"他的素描簿画到了最后一页,该有人为他买新的素描本,否则他无法继续画画。 "阿桓,起来。"贝贝不停喊著。 "你不是了解死亡是什么吗?"阿典急忙抱住贝贝,不让贝贝继续碰触已死的洛桓。 "安静下来,他已经死了。" "没有、没有!"贝贝喊著。 "贝贝,别这样。" "说谎,你说谎!"贝贝不停叫著、叫著。他的愤怒一下子涌了上来,他感觉阿典骗了他,阿典背叛了他的信任,欺骗了他。 "他已经死了,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阿典只能紧紧抱住贝贝,以免贝贝过于激烈的动作伤到自己或别人。 加护病房外进来了几名警察!他们见阿典安抚不了贝贝,便靠了过来一起要将贝贝带到外头,好让护士们能够顺利工作。 怎知外人靠近贝贝,贝贝便喊叫得更为厉害。 "放开、放开。"贝贝挣扎著,奋力挣扎著。他要把阿桓叫醒,他不让阿桓继续睡下去了。阿桓如果继续睡,就会像爸爸和妈妈一样,被装人一个小小的骨灰瓮,然后变成了灰色的砂子,永远都没办法醒来,永远都不能和他讲话。 他不要阿桓离开他,阿桓应该永远留在他身边的。 "贝贝!"阿典吼著。 贝贝扭著,几个人围住他让他害怕而放声大叫,接著玻璃窗外又靠拢了许多人,每个每个都想把他带离阿桓。 "不要、我不要。"贝贝奋力嘶吼著。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要将他从阿桓的身边带走。 一个直拳,贝贝使出全力揍上前面警察的睑,那个警察大叫了一声,鲜红的鼻血开始流。 贝贝又踢又端,跳离了地往后猛撞,把紧紧抱著他不肯放的阿典撞得满头包。 阿典忍著痛对同伴们大吼。"出去,你们都先出去。" "你一个人治不了他。"同事紧张地说著。 "我会有办法的,全部给我出去。"阿典踹了其中一人几脚。 贝贝仍是不停吼叫著,似乎要将所有的力气用尽般,希望声音能穿透他的身体,进到阿桓耳内,将睡著不醒的阿桓叫起来。 "别再叫了,别再叫了!"阿典紧紧地搂著贝贝,无论贝贝如何挣扎如何攻击他,他都没有放手。"阿桓已经死了,你再叫他也不会回来了。" 贝贝张开嘴,朝阿典环绕在他颈子上的手臂狠狠咬下去,他的力道没有节制,牙齿深深地陷入了阿典肌肤当中,让血溢了出来。 阿典拧著眉,痛得就快受不了。但他还是没有松手,在贝贝耳边说著: "别忘了你还有我,我就在你身边,我会代替阿桓照顾你的,你不要伤心。"他努力对贝贝说著。 阿典紧紧靠著贝贝的脖子,吻了一下贝贝的头发。"还有我在,你不是一个人。"他放轻了音量,说著。"我会陪著你的。"他的音调轻柔,像哄著小孩般。 贝贝睁著那双早已通红的眼,耳朵里听不进任何的声音,他看著脸色苍白的阿桓,想起爸爸妈妈出车祸死掉时阿桓对死亡的解释。 阿桓那时哭著对他说:死亡就是一个本来好好的人突然有一天不再和你说话,他的声音与动作都静止,笑容也停止,无论你如何呼喊他,他也无法回答。然后,你便会伤心地落下眼泪来。 贝贝的眼泪自眼眶中落下,无论他如何呼唤阿桓,阿桓也无法回答,因为阿桓死了。 阿桓死了。 护士趁著贝贝动也不动之际,悄悄地靠近,迅速将手中装有镇定剂的针简内液体注射进贝贝的手臂之上。 贝贝因为痛觉而回过神来,他又开始挣扎b "嘘——嘘——没事了——"阿典抱著贝贝,不让贝贝有机会伤害到别人。 护士趁机跑开,溜得老远。 "没事了——"阿典轻轻摇晃著贝贝。 过了一会儿,镇定剂开始生效,贝贝的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顺,眼皮缓缓地垂下,渐渐也松开了牙,不再紧咬著阿典的手臂不放。 几分钟后,贝贝瘫倒在阿典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阿典长长吁了日气,将贝贝抱了起来,穿过外头包围的人群,而后请护士帮忙找了间病房,将贝贝放在病床上,并为他盖上被子。他希望能让贝贝好好睡上一觉,—觉起来,贝贝的感觉就不会那么糟。 贝贝的眉头揪紧著,阿典伸手轻轻地将它抚平。 "放心吧,我会顾著你。"阿典承诺。 当阿典离开贝贝安睡著的房,一群人便围了上来,把他架到局长身旁。贝贝因为不具危险性了,所以也无人特意过去看顾,就放他一人独自沉眠著。 洛桓的尸体移走后,空下来的加护病房成了警察局的临时机动室。 局长杨一松站在房内接听著电话,他向对方说著:"情形并没有你想像的糟,是对方先攻击的,阿典只是防卫,嗯,没错。这些事情我都跟上头解释得很清楚了。而且加上后来的笔录,对方将责任完全揽上身。阿典向来记录良好,办案效率又高,这次不是他的错,所以调查结束后就可以复职了。" 电话那头说了句谢谢。 "应该的,不用跟我道谢。"杨一松才挂上电话,阿典就被推进来了。 兴晃和杨桃随后也跟进房内,三个人站离他十分遥远,几乎是四方形的病房里一堵墙到另一堵墙的最长距离。 "离那么远干嘛?我会吃人吗?"杨一松说话声音洪亮,有著叫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三人相互看了看,最后由阿典带头,小小靠近了些。 "这个案子虽然在洛桓死后正式结案,但是你们的假还是继续放,这段期间给我老实点别乱来,我不想有外人说我包庇下属,纵容属下惹事生非。虽然目前的调查证据都将洛桓的死指向意外,不关你们的事,但身为警察就要做个好榜样,无论如何,你们还是得对洛桓的家属负起责任。"杨一松锐利的眼扫了底下三人,而后他的眼光落在阿典身上:"尤其是你,齐懋典。洛桓的弟弟在你那里,你为什么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也没向我口头报告?还得要我从别人嘴里听见你带走洛桓那个自闭症弟弟,才知道这件事情。你难道不知道自闭症病患是需要医疗资源协助的吗?你这么莽撞行事,如果死者的家属又因你而有什么意外,警界形象不就被你破坏光了!还有,你大哥刚刚也打电话过来关心你的情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你干了什么好事。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我拜托你以后行事三思而后行,记得谨慎小心,不要乱七八糟像只无头苍蝇冲来撞去。"杨一松念个不停。 阿典忍住,不让自己在局长面前翻白眼。他的手臂上被贝贝咬的那口血肉馍糊,血不停地流著。局长也没说先放他去包扎伤口一番,这么快就把他抓过来训话。 "还有你,兴晃,你的程度也跟阿典差不多,要耍白痴也得有个限度,当警察的那么容易就让犯人胁持,还被割喉。你就快跟杨桃结婚了,未来女婿这么个模样,我以后怎么出去见人。"杨一松指了指兴晃。 兴晃陪了个笑脸。 "再来是你,杨桃。身为我杨一松的女儿,我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 杨一松劈哩啪啦地开始长达三个小时的训话,阿典手臂上的血一直流一直流,他觉得自已都快因为失血过多而晕了。好不容易等到局长念到累了放人,他几乎是萎靡到得用爬的才爬得出加护病房。 "伤口先去包一包吧!"兴晃说著。 "没关系,死不了。"阿典摇了摇头,他相信贝贝应该没狂犬病,不会有细菌感染的危险。"我去看看贝贝怎样,有什么事惰,再叫我就成了!" "去吧,这里我们留著。"杨桃说了声。 "对了,兴晃办出院了吗?"阿典突然想起。 "昨天办了,不过没通知你,我们想你也需要好好休息,就没吵你了。"兴晃拍了夥伴的肩膀一下。 "噢。"阿典苦涩地笑了笑。看来兴晃真是跟他越来越远了,兴晃用的"我们",指的是兴晃自己跟杨桃,他己经被排除在"我们"之外,成了一个外人。 阿典甩了甩手,往医院长长的走道走去。离开所有人聚集的加护病房。 他突然间觉得十分孤单,而且心里酸溜溜地。他想他真的该去找贝贝了,在贝贝的身边,他会忙得团团转,这么一来,也比较不会去介意兴晃跟杨桃。 在贝贝身旁,阿典觉得自己多了些喘息的空间。 而那似乎是一件好事。 当阿典走远后,杨一松拿著本素描本子走了出来。 "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一松铁青了脸色。 "怎么了爸爸?"杨桃纳闷地接过父亲手中的素描簿。 她翻了翻,兴晃靠在她身边看了看,一群警局的同事也围著,反覆翻看贝贝稍早之前掉在病房内没有带走的绘图作品。 原来,美术大学毕业的洛桓虽然有制作伪画的实证,但是他们查访之后,发觉洛桓以前在学校的评价并不高,指导过他的教授也觉得这个人虽然有资质,但还无法构成气候。 实地走访的结果,没有人相信依洛桓的技术,有能耐画出一幅幅逼真非常,足以鱼目混珠而令监定专家分不清楚真伪的艺术作品。 一直跟著这个案件的阿典本身对艺术有超逾常人的修养,他能轻易分辨画的好坏与真假与否。阿典说过,能够创造出那些不同风格画作,而每件都作得完美元瑕疵的人,非常人也,是天才。 所以他们跟这个案件虽然跟得十分顺,也破了案,但似乎就有什么隐隐约约浮现个人心中,让众人觉得不妥。 几秒钟的空白停顿后,有人大叫了出来。 "我知道了!画赝画的人是洛桓那个弟弟。"杨桃也叫了出来。 阿典来到贝贝睡著的那间病房外,他耳朵里还嗡嗡响著局长中气十足吵死人的训话声。他现在的精神有些萎靡,打了一夜的小钢珠令他神智不清,如今只想把贝贝扛著,两个人赶快回家好好睡一觉。 三个小时,镇定剂药效大概也过了,阿典开启房门以为自己应该能见到贝贝方方苏醒的呆滞模样,然而,当他踏人病房内左看右看,却发觉贝贝人并不在床上。 阿典走向前摸了摸病床上的凌乱被褥,被子上还留有余温,贝贝应该才起床而已。但他看看盥洗室,看看床底下,看了看窗帘后面,却都没有发现贝贝的踪影。 "跑哪里去了?"阿典跺著脚,有些烦躁。他现在挂著熊猫眼,只想回家呼呼大睡,但贝贝居然溜掉了,这叫人怎么找。 正当他回头准备离开病房时,病房房门突然迅速地被打开来,门板那么凑巧就打上他的鼻子。 "妈的,"阿典疼的捂起了他的鼻子,带著浓重鼻音咒骂著:"哪个家伙不长眼睛,没看见里面有人吗?" "齐懋典!"局长杨一松喝了声。 阿典抬头,这才发现开门的人是警局里最大的那个人。他吓了一跳。"喝,老大,怎么是你?" 杨一松身后一群人挤了进来。 "洛贝呢?"杨一松铁青著脸问。 "不知道,进来就没看见他。"阿典还是捂著鼻子。 "那你还站在这里,还不快去把他找出来!"杨一松说。 "他肚子饿就会出现的啦!"阿典不明白他们家老大为什么这么激动。 "你这个白痴!"杨一松骂著。 "又怎么了?"阿典贝骂得莫名其妙,一把火熊熊地就上了来,很想一拳挥过去,但又念在这老头是他顶头上司、小杨桃的爸、兴晃的岳父、他哥哥半生不熟的朋友,就继续隐忍下来。 杨一松将贝贝遗留下来的绘图本丢到阿典身上。"自己看!" 杨一松接著转头对身后的下属说:"干什么,围成一团,菜市场欧巴桑买菜吗?有时间在这里看热闹,为什么不去把洛贝找出来。他们三个现在休假,但你们可是领纳税人薪水的,还僵著不动,想回家吃自己吗?" 后头一群人轰隆隆地迅速解散,各自带开来,整问病房顿时清静了许多,人都不见了。 阿典看著贝贝的素描本,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他在买那本自闭症书籍时,曾经详阅过书后文案。他记得文案是这么写的:曾经有个统计,自闭症患者中,有十分之一的病患会显露出超越常人的天赋才能,专家叫他们作"高功能自闭症患者"。 那是神给予的才能。 精密,而无懈可击。 "为什么你跟洛贝在一起那么久,竟然没发现这件事情?虽然洛贝是自闭症患者,但他也是整件伪画案的参与者,照理讲应该一起接受调查。你是刻意隐瞒还是存心包庇?你知不知道这样我很难向上头交代。" "我……我……"阿典睁著眼,间得整张脸都涨红了。他目前极度受惊的状况,让他很想开口问候别人祖宗十八代,但偏偏老大最大,于是他就这么屈居于对方淫威之下,硬是忍耐著不回话。 贝贝居然是那十分之一的"高功能自闭症患",他还以为照贝贝表现出来的阿达迹象,贝贝肯定无疑是那十分之九。见鬼了,他现在被吓得简直快心脏衰竭。 "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回家,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洛贝的事情就交给其他人去办,在一切案情水落石出前,你别再和洛贝有所接触。"杨一松命令者。 阿典握紧手中的素描本子。 "还不去!"杨一松怒道。 "不行!"阿典与局长擦身,往外走去。 "齐懋典!" "我要去找他。"阿典考虑了很久,发觉自己不能就这么丢下贝贝。贝贝的哥哥才刚刚过世,贝贝是需要一个人在他身边的。阿典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已在贝贝最难过的时候窝囊离去,他想留在贝贝身边。 "你不想干了吗?"杨一松提醒他。 "贝贝是我的责任。"阿典看著前方的白色走道说著:"我会一直待在他身边。" "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阿典甩了甩手:"我认了!" 阿典觉得,自己好像快恋爱了。当贝贝在他的身边,他看著贝贝那副呆样,心情就无来由地快活,无来由地好转。 贝贝伤心时,他跟著伤心,贝贝欢笑时,他跟著欢笑。 爱人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存在,除了对方以外,其余的什么也不重要。 阿典拿出行动电话播了几个号码,电话接通了,但对方不知道在干嘛。 "喂,老大!"这个老大,是另一个老大。他家里的老大,他的哥哥。 "怎么?" "我如果失业了,不干警察了,可以回去家里讨口饭吃吗?" "当然。"对方很乾脆就答应,没有半点犹豫。 "那如果我再多带一个人回去呢?" "欢迎。" "好,没事了。"他挂上电话。 迎面而来的护士看见了他,连忙说道: "先生,医疗院所内禁止使用行动电话。" 阿典笑了笑,将电话关机。 稍早,林巧巧趁著四下无人,悄悄地溜进贝贝的房间,将贝贝叫醒。 "巧巧。"贝贝身体内的镇定剂消退,他慢慢地清醒。 "该走了……"巧巧的脸上有著满布的泪痕,她这么说著,于所有人发现她在医院之前,带走了贝贝。 她的丈夫……不……应该是她的前夫…… 她真是很爱洛桓的,但是贫穷夫妻百事衷,她受不了生活的重担,受不了要照顾洛桓这个患有自闭症无法与人沟通的弟弟,而变得难以承受压力,开始吸毒以求解脱。洛桓发现后,她与洛桓离了婚。 洛桓真是很爱她的,但他痛苦自己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于是离婚后,他将一直以来心中的计划付诸实现,利用弟弟天赋的才能,做起了伪画生意。那是很难的事情,美术大学毕业的洛桓向来高傲,觉得钱并不能磨灭一个人的志气。 刚开始,他们被环境击倒,发觉两个人只有爱,是不能存活下去。 当洛桓有了钱,他来找她,虽然已经离婚,她仍选择回到洛桓身边。她眼里所看见的并不是洛桓改善了的生活与逐渐富裕的物质环境,而是洛桓抛下自尊所换来的一切。 洛桓躺在加护病房的这些天,她也藏匿在医院当中。 她真的很爱洛桓的,这么些年了,失去了洛桓,她根本无法活下去。 林巧巧带著贝贝走上顶楼,当她想靠近贝贝,贝贝仍是下意识地闪躲她。 她觉得好累。 站在楼层的边缘,往下看。十三楼的高度,她看到了解脱。 巧巧招来贝贝,说著:"我们去见阿桓好不好?"她爬过围在大楼边缘防止人们不小心掉落的护栏,站在仅有突出一点点的水泥土。悬空的水泥二十公分左右的宽度,—个不稳,便很容易摔下去。 "阿桓死了。"跟在巧巧身后的贝贝,在巧巧的召唤下,也爬过了护栏,在水泥上慢慢坐下。 贝贝将书包打开,拿出了那本故事绘本,翻读著。 他的脚悬空地坐著,高楼上的风呼呼吹来,将他吹得歪歪斜斜倒来倒去。 "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见到阿桓了。"巧巧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们也要死吗?"贝贝问著。他的言语里没有太多的情绪,但他也想再见阿桓。 "是。"巧巧说著。 "我要带阿典一起去。"贝贝翻著他的"小王子",重复看著这则故事。他喜欢阿典的表情,他去哪里,都要带著阿典一起去,就像他喜欢这本书,便每天都收在书包里。 "不行,只有我们两个能去。"巧巧说著。 "走吧,别再看了。" 第六章 "沙漠里有些寂寞呢……"他说。 蛇告诉他:"如果你太思念你的星球的话,我可以把你送回你所来的地方。" "我想回去见我的玫瑰花。" ——节录自"小王子" 一群警察像无头苍蝇似在医院里跑来跑去,询问著有没有人见过洛贝。但他们手上没有照片,只能逢人就问,看没看过一个背著书包的少年。 阿典搭电梯下楼,想说往医院外的便利商店去瞧瞧,或许贝贝是肚子饿了,跑去买东西吃也不一定。虽然他觉得,贝贝没有那么聪明。 当阿典踏上大厅,突然第一群同事由外头冲了进来,朝刚出电梯的他擦撞而去,全挤进电梯里。 有人拿起行动电话,讲著:"喂!我是XX分局的,这里是XX医院,我需要支援,有人要跳楼。" "谁要跳楼?"阿典连忙按住电梯门。 "就洛贝跟一个女的,现在站在顶楼外。"同事说著。"阿典你把门放开,我们要上去。" 期间又有人打电话向局长报备。 "医疗院所不能用行动电话!"一个护士走过,瞪了他们一眼。 "警察办案,罗唆!"同事吼了声。 抱著病历表的护士翻了翻白眼,悻悻然离开。 "我跟你们一起上去。"阿典硬是挤进电梯里头。 电梯这时传来超重的铃声,哗哗作响。里头的同事推了阿典一把,把他推出电梯之外。"过重了,你等下一班吧!" "我——"阿典突然被推出电梯,转头才想骂人,但电梯门已经关了起来。 他没办法只好摸了摸鼻子,四处寻找还有没有电梯。否则连爬十三层上顶楼,他还没到达,人就已经跳下去了。 他问了几个护士,在医院另一端找到电梯,匆匆忙上了十三楼。当他到达时,所有人员几乎都已经在现场戒备,连局长杨一松也到了。 "你来干嘛?"杨下松看见了阿典。 "我当然要来。"开玩笑,贝贝有事情,他不在场怎么可以。 "把这小子给我拖下去。"杨一松叫两个下属把阿典架到远处。 隔著五十公尺的距离,不是太远,巧巧看著那些警察们守在顶楼门口前。 贝贝的书看到倒数第二页了,他不翻完一遍,是不会听她话的。像他这么一个自闭症的患者,她嫁人洛家之前并不知情。洛家那时还活著的二老将她当成免费看护般,要她整天绕著贝贝转,照顾贝贝的生活起居。有时候她一整天地忙,连洛桓的面都见不到。 若非因为洛桓,她不会在贝贝身边那么久。已经够了。 贝贝是个智能正常的自闭症患者,但洛家二老在贝贝小时候以他的表现将他当成智能不足的孩子,碍于家丑不能外扬,甚至将他隔离起来,并未将他送往医院检测治疗。他也因为没有从自幼即时教导,所以到了二十岁了,都无法正常料理自己的生活。 巧巧摸摸贝贝的头,看著贝贝将阅读完毕的故事书放进书包里。"好了吗?" "好了。"贝贝站了起来。 贝贝比巧巧高了几乎半个头,他迷人的面孔有著邻家男孩的青涩天真。 "别恨我带你一起走。"巧巧说著""如果我把你留下来,你只会更痛苦而己。阿桓走了,我也走,以后没人能够照顾你,没有了我们,你绝对无法独立生活下去。"她深爱著洛桓,也同样溺爱著贝贝。虽然日子过得很苦,虽然她从来无法在贝贝身上得到一点亲情报偿;但她还是撑著,直到自己不行为止。 后头的警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扩音器,大声地呼叫著:"齐小姐?齐小姐是吗?有事好好说,用不著弄到跳楼这么严重。洛先生的案子我们会妥善帮你善后的,慰问金什么的都会弄得妥妥当当,你干万别想不开啊!" "走吧贝贝。"没有理会那些员警。她心意已决,打算带贝贝一起离开。 巧巧牵起了贝贝的手,但贝贝只忍耐了一秒,便又抽开来。 "你还是不肯让我碰啊?"巧巧哀伤地道: "算了,反正都要下去了,我想这些干什么呢?" 消防车鸣笛声由远而近嗡嗡响起,十三楼下开始有消防员灌气垫做预备。 "还没好,还没好,先别跳!"楼下的消防员喊著:"跳下来会死的!" "我数到三,数到三我们两个人一起跨出脚去。"巧巧口里轻声说者:"一……" "我咧!"阿典看林巧巧神情坚决,局长又无法顺利劝退她,他也不顾三七二十一,挥拳揍倒了压制住他的同事,跑向前去。 "妈的,贝贝!"阿典大喊。 贝贝愣了愣,回过头来。 "不可以跳!"阿典几乎是用吼的。一边跑,一边吼。 "你忘了你是点灯人吗?你走了谁来点灯?" "三…"林巧巧跨出了一步,重心挪,轻轻地往下坠。 "伸手抓住她!"阿典对贝贝吼著。 贝贝回头看见巧巧已经跨出了步伐,他听著阿典的话,伸出手握住巧巧坠落时扬起的手,但是这样一个动作,却也使得他重心不稳,被巧巧下坠的力量拖了下去。 贝贝感觉自己的脚离开了高楼外缘的水泥。 阿典吓得脸色发青,他拼了命地往前一跳,将手伸出护栏之外揪住贝贝书包的带子。 他整颗头却因为煞车不及而狠狠撞上铁制护栏,传来空嗡嗡——的巨大声响。 "妈的!"阿典再度咒骂,他的头晕得受不了,眼前整个发黑,又好像有星星跳来跳去。那力道之大,撞得他都快吐了。 "你们还呆著干嘛?还不赶快过去帮忙。"杨一松由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指挥下属。 阿典死命拉著贝贝的书包带子,他虽然没看见贝贝情形如何,但也知道贝贝现在是整个人悬在高楼之外。他的背脊冒著冷汗,心里头恐慌非常。 "贝贝,把手给我!"阿典握著的带子明显是夜市牌合成皮,耐用程度绝非他可以轻易尝试。 悬在外头的贝贝乖乖地将手搭上阿典的手臂,然后两个人紧紧地交握住。 "你千万不要放开,我的手别放,巧巧的也别放,知道吗?"阿典喊著。 "好重。"贝贝看了看底下的巧巧,巧巧正挣扎著,不想让他捉住。 "放开我,贝贝你放开我。"巧巧涕泪纵横,她没有活下去的力量与勇气。 "妈的贝贝,你要是敢松开手,你就完了!把她给我 抓紧,听到没有。"两个人的重量实在有够难撑,阿典感觉到自己肩膀的关节喀喀作响,好像就快断了一样。 "讨厌。"贝贝喊著。 "讨厌也给我抓著。她如果掉下去,就跟著去见你老哥了。"阿典紧紧抓着贝贝的手,后头的同事也跑了过来,翻过护栏,想办法要替他分散重量。 "往后拖,往后拖。"有人指挥著,其余的警察有的抓著阿典的脚,有的抱著阿典的腰,七手八脚地用力往后挪动。 "笨蛋,别拉我的裤子,裤子就快掉了。"阿典感觉自己的牛仔裤被拉址著。 "对不起!"兴晃连忙把自己放在阿典裤头上的手松开。 "又是谁在摸我屁股"阿典感觉臀部被一双手紧紧掐著。 杨桃连忙把自己的手放开。 "齐小姐,"除去了骚扰,阿典开始对林巧巧喊话,"其实你又何必这么绝望要跳楼呢?生命那么可贵对不对?" "你不懂的!"巧巧还是挣扎著,要拨开贝贝的手往下跳。然而,这一天这个时候,贝贝却抓她抓得死紧,不让她有任何挣脱的空间。 "洛桓虽然死了,但你还有大好的青春。你才三十几岁,坐完牢之后出来,还是可以重新开始。这个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你有什么烦恼可以说出来,我们会帮你的,别轻易轻生啊!"阿典好言规劝,不过因为贝贝加上巧巧实在过重,他讲起话来十分吃力。 "我从十八岁嫁给洛桓,到现在已经折腾十多年,每天就只有照顾这个自闭儿,完全没有自己。现在洛桓死了,我什么都没有,活著还有什么用!"巧巧呐喊著。"我要走,放开我,让我死。" "巧巧好重,好痛。"贝贝感觉自己被风吹得荡来荡去,牵扯者巧巧的手十分难受,但阿典又说不能放开巧巧。 "忍著,我比你还痛!"阿典喊著。他的右边肩膀从一开始的灼热不堪到现在整个麻掉了,他想,大概扭伤得很严重。 "我、我明白照顾他很辛苦。"但没有空闲想自己的伤,当阿典感觉自己已经慢慢地被往后拉,他知道得争取些时间叫林巧巧放下戒心,好让同事有机会救起他们两个人:"这家伙这几天就住在我家,他发神经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叫我起床,只为了自己要在六点吃早餐。还有、还有,他死都不肯坐车,害我每天得像白痴一样放着车不开,陪他走两个多小时的路来医院,接著再走两个多小时的路回到家里。而且他也不会洗澡,把他拖去洗个澡像要他的命一样,弄得我家里一团乱,到处湿淋淋的。我才照顾了他几天,就已经被这家伙弄疯了好几次。齐小姐,我真的很明白你的心情,你照顾了他十多年,一定很累而且压力很大。"阿典越讲,就越觉得其实他自己也很可怜。 "我在贝贝身上花了很多心力……"巧巧哽咽了起来。"但那些完全看不到成果,得不到报偿……我太累了,以前还有阿桓支撑我……但我现在什么都没了……活又有什么用……" "有的吖!"随著同事越拉越上去,阿典也越喊越大声。"贝贝不是握著你的手不放了吗?他知道你对他的好,所以他没有松手。" 贝贝将巧巧抓得紧紧的,他听见了巧巧的哭声。 一群人慌忙之间,将悬在大楼外的两人拉了起来。大家都吓得一身冶汗,阿典也是。 然而现场,却只有贝贝始终莫名其妙地看著这场闹剧,与巧巧从未停止过的眼泪。 "过来!"阿典倒在地上,喘著气。他没有伸手,只有张口叫了贝贝。 贝贝慢慢地走到阿典身旁,蹲了下来。 阿典摸摸贝贝的脸,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妈的,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阿典在危机解除后,才发觉自己环绕住贝贝身躯的手臂,不断发抖著。他连声音也发抖著。 巧巧掩面哭泣。 阿典的目光注视著林巧巧。林巧巧是那种看起来十分软弱的女人,她或许也是个典型的温驯妻子,夫家是她的天,她会愿意为她所爱的人奉献出一切。然而人总是软弱的,当自己的所希冀负担的重担超越出心灵的极限,自责与懊悔交织下,便会减低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 "其实……"阿典对她说:"你是个温柔的人。从贝贝的身上,可以看得出你的影子。你照顾他照顾得很好,所以他才会成为今天这样一个单纯而善良的人。但你不应该带走他,他也有生存下去的权利。他有自己的人生,他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同事拿著手铐,铐起了林巧巧。 这个女人哭泣时是那般地脆弱无助,阿典自责著,如果洛桓没有死,一切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糟。 贝贝站了起来,看著巧巧,问道:"去哪里?" "对不起……"巧巧趴在贝贝肩上哭著。 "巧巧不哭。"贝贝说著。 阿典的右肩膀严重扭伤,在护士为他冰敷之时,医院里的;群警察拉著林巧巧走了。 他的头很晕,有些想作呕。 一等会儿回来警局报到。"杨一松说了句,随著其余警员离开。 当阿典受伤的部位包扎好,以吊带固定完毕,在拿了些止痛药,他和贝贝也由医院离开,回到警察局。 阿典和贝贝两个人走得比蜗牛还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也大概都有了底。 一进到警局,局长就把他和贝贝召进了局长办公室里。 杨一松开口说: "我联络过了,过几天会有社工来带洛贝回去安置。他们承诺会给洛贝最好的环境,让他的生活与之前照常无虞。" "噢。"他有气没力地应了一声。 "你先回家休息,如果督察调查过后认为这件案子还有需要你的地方,会再告诉你。杨一松现下出奇地冷静,没有对阿典大吼大叫。他明白阿典也很尽力,很少人甘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为了救一个想跳楼的女人。 他一直都知道阿典是个好警察,只是阿典有时候做的事情实在令旁边看的人为他捏把冷汗,杨一松将所有警员都当成了自己孩子般看待,才会恨铁不成钢。 "噢。"他还是提不起劲。 "至于洛贝以后……因为他属于无行为能力人,所以这件案子他应该不会被起诉。" 杨一松说著:"但林巧巧的情况就没那么乐观。" 接著杨一松又说了些事情,见阿典完全听不进去,就作罢了。 离开了警局,阿典带著贝贝在市区中漫无目的地走著。 贝贝扯著自己的书包,书包的带子被拉得变形似乎要坏了,他感到十分不能适应。跟在阿典身后,他皱著眉头。 "怎么,还不赶快跟上来?"阿典回过头,看著紧揪着书包带子不放的贝贝。 贝贝的眼神左右挪移著。 阿典走到贝贝身边,问着:"想做什么,要说出来。" 照顾这种孩子最重要的是耐心,他的耐心不常出现,于是 拳头举得老高,打算三秒钟后贝贝若不说出想表达的事情,就要朝贝贝的头槌下去。 "坏了。"贝贝焦躁著。 "什么坏了?"阿典压抑著自己的冲动,循序渐进地问著。 "手表、簿子、阿桓、书包。″贝贝淡褐色的眼眸有著慌乱,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发生的事情打乱了他原本旧有秩序的生活,他难以承受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稳定的情绪迫切在寻找出口,他的胸口像有座休眠的火山想要喷发。 "还有呢?"阿典问。 "不知道。"贝贝抓着自己的头发,有些用力地扯着。 "别扯自己的头发,你会让它掉光。"阿典说着。 "还有、牵手。"当一件事情成为习惯,对贝贝而言,就变成了可悲。因为他会不断因循,无法克制自己戒除已养成的习性。贝贝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 相处的这几天,阿典为了防止他走丢,总会提著他的手,一起来回医院之间。不用多久,他将这行为融入固定性之中,成为自己的一部份。于是这天阿典由医院出来后 没有握著他的手,他便开始慌乱。 "把手给我!"阿典把贝贝的手由他的头发上抓下来。 他们两个人走在热闹的大街上,阿典偶尔抽一两口烟,伴随著强烈不散的晕眩,心里头想著很多事。 阿典拔下了自己的表,戴在贝贝手腕上,接著去美术社买了几本的素描簿;然后在一间服饰店外看见了个和贝贝坏掉的书包几乎一模一样的款式,也顺便买下了它。 只不过那款书包是超级名牌,阿典觉得自已的荷包在哭泣。 "阿桓。"贝贝说著阿典漏掉的那一项。 "阿桓没了,没在卖。"阿典说。 "阿桓。"贝贝甩开了阿典的手,又开始拼命抓头发。 "好了好了。"阿典连忙拉下贝贝的手。 "阿桓没了,就换一个,阿典行不行。我在你身边啊!" 贝贝迟疑了很久,才缓缓点头。 "画画。" 过马路的时候,贝贝突然在斑马线上蹲了下来,在新书包内拿出他的新奏描本,拆开了外头的塑胶袋子取出铅笔就要开始画图。 "太危险了!"阿典拖著贝贝。 "时间到了。"贝贝说著。 阿典举起贝贝手上的表一看:发觉三点到了。"你还真是烦!"阿典翻了翻白眼。 "去公园吧,公园走几步路就到了,到那里我让你画个痛快。" "不要。" "容不得你不要!"阿典把贝贝身上的书包拿起来,挂在自己身上,接着不停地往前走。贝贝睁大他的眼睛看著阿典,最后发觉阿典不理他,而且也不把书包还给他,只得跟在阿典身后跑。 不久后,他们拐进了公园,贝贝一遇到阿典,马上就把书包从阿典身上扒下来。 阿典也不理会贝贝,他迳自点燃了一根烟,慵懒无力地坐在公园长椅上。头还在晕眩著,捻著姻的手指些微发抖。 贝贝跑离了阿典一些,坐在儿童玩耍的木马上,开始画起公园里的一草一木。他因为无人阻拦而画得专心,公园里所有的游乐设施花草树木全都入了他的眼,而后透过画笔,转拓到纯白的素描本中。 就连坐在长椅上面容忧愁的那个人也是。 "你离开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阿典看了贝贝一眼,而后说著:"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而你处理不了的,一定要去警察局找我,明白吗?" 贝贝点头,继续作画。 "真的明白?"阿典不是太放心,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有事的话就来找我,我上次留给你的手机号码你有抄起来吗?" 贝贝摊开手,看著手心淡去的墨水痕迹。他点头。 "抄在哪里?"阿典始终不放心。 "这里。"贝贝指指他的脑袋。 "会不会忘记?Ⅱ阿典问著。 "不会。"他永远记得。 "你记忆力有那么好?我明明记得你说自己不知道回家的路?"阿典的疑惑越来越大。 "是路痴,但记得阿典的电话号码。"贝贝看了阿典一眼,又继续画。 "是吗?那就好了。"对于贝贝,阿典其实没有太大的奢望。贝贝是那么简单几乎无心机的性子,平静的心里面向来没有任何人能留下多大痕迹。以致于阿典觉得他们离别以后,贝贝也不会记得他多少。然后贝贝迟早又会找到另外一个人,而后将他遗忘。 他知道,当他开始想要在贝贝心中留下多过于别人的重量,他便是开始喜欢贝贝了。 他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看著贝贝的脸。之前爱著的那个人,似乎已经没有那么爱,他的胸口,也没有那么痛了。 宁静的公园午后,时光静止着。 贝贝停下了画笔,凝视著阿典。 "怎么?"阿典问著。 "你一直看著我。"贝贝说。"你很悲伤。" "因为我们就要分别了。"阿典回答。 "我是点灯人。"贝贝摇了摇头。 "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阿典有些明白贝贝简短的语句里想表达些什么。 "你没有办法留在我那里,社会局的人将会带走你,妥善安置你,你一直跟著我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贝贝还是摇头,他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公园里儿童嬉戏游乐的四方型铁架上,继而将素描本与铅笔收了起来,攀爬著。 当贝贝爬到最高那层,他往下望。阿典仍是抽著烟,肩膀挂著吊带的他看起来是不开心的脸。如果不开心,那么,阿典为什么要他离开?他始终不能明白人类的想法。 他是点灯人,他住在灯行星。 他要留在阿典身边,因为他喜欢阿典不断变来变去的表情。 "想吃什么?"阿典停在他家巷子口前的便利商店。 "钥匙。"贝贝回答。 "钥匙不能吃。" "钥匙。"贝贝伸手进阿典的牛仔裤口袋乱摸一通。 "喂喂喂!"阿典扭来扭去。 贝贝拿了阿典口袋里的钥匙,头也不回地就往巷子里去,住家离便利商店才十几公尺的距离,阿典看贝贝一直走到了家门口没有迷路,苦笑了下,说道:"站在门口别动,我东西买一买就回去。" 阿典进到便利商店拿了两个便当,再买了一份地图,结了帐后便用跑的跑回家。 当他到家门口时,发觉门是开的,并没有关上,而贝 贝的背影才刚刚缓慢由楼梯上去。 "贝贝,我叫你等我,你都没听到吗?"阿典吼了声。 贝贝听著阿典的声音,立刻用冲的冲上了楼。 "连门也不关,你是在请小偷光顾吗?"阿典继续吼著。 阿典一手拿著便当,一手缠著吊带,根本没有多出来的手可以关门。他吼过后进到门内,回旋踢了一脚,将铁门关上,而后也跑上了楼,想问问那死小子究竟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老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只是,当阿典街上二楼客厅,却发现厅里的灯在他上楼之前亮了,炫白的日光灯管张著亮度,暖暖照著家中每个角落,而贝贝就站在满是电源开关的墙边,继续努力地按著卧室电源、一楼电源,甚至连不太常上去的三楼电源,他也全部打开了。 他有些愕愣,看者贝贝脸上为了他,而认真非常的神情。 "全都点亮了。"贝贝回过头来,对阿典说着。 阿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心中百味杂陈著。 "吃饭。"贝贝拿过阿典手中的便当,没有理会其他,坐在沙发上拆著吃著。 阿典在贝贝身边坐了下来,但好久好久,还是无法说话。 晕眩持续著。 他突然疑惑倒底是贝贝需要他,还是他需要贝贝。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他几乎忘了兴晃的存在,每天睁眼闭眼就是贝贝,没有机会想其他东西,心思只能绕著贝贝转。 然而当贝贝离开了,他该怎么办?这个家该怎么办?从来没有人在家里等他、为他开灯。他才开始享受这种感觉,但一想到过几日贝贝就要离开,就莫名地难受起来。 贝贝吃完了饭,指了指阿典买来的地图。 "噢,那是给你的。"阿典这才回过神来。"你照著这张地图走,就不怕会迷路。" "我不会。"贝贝摇摇头。 "我教你怎么看。"阿典拿了一只笔,在地图上画了画。"这是路名,这也是,你只要迷路就看自己在什么路上,最快的方法是看别人家的门牌,门牌上有地址,然后……这里是警察局。"阿典把他上班的警局圈了起来。 这个晚上,阿典就教著贝贝如何看地图,如何让自已不迷路,阿典好几次对贝贝强调警局的所在位置,他表面是要贝贝迷路时知道如何前往警局求救,但实际上,只是想让贝贝能够记下警局的位置,这样一来倘若有什么事,贝贝也好容易找到他。 "记起来了吗?"阿典问著,却在这同时,他发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不平稳,而且从下午便没有停止过的头晕目眩令他十分难受。 他想起那或许是自己稍早在医院所受的伤所留下的后遗症,又怀疑自己或许只是大累了。 "记起来。"贝贝点头,没察觉阿典的不对劲。 "其实你也不笨嘛。"阿典笑了笑,深呼吸了一下,觉得身体的情形不太妙,他想或许该进房休息一下。 "聪明。"贝贝点头。 阿典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他站了起来准备回房,但才走了两步路,脚就软了下来。 "警局。"贝贝摊开地图,淡褐色的双眼专注地看著,然而却同时听到了"碰——"的一声,巨大声响在他耳际响起。 贝贝放下地图,左右看了看。阿典不见了?他觉得有些奇怪。 贝贝站了起来,继续找阿典,当他把目光往下挪,才发现被矮桌子挡著的,阿典的身影。 贝贝看见阿典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第七章 我觉得十分口渴,于是我在沙漠里走著。 我希望能遇到一口井,一口有著甜美的水,能解我饥渴的井。 ——节录自"小王子" 阿典突然间倒在地上,贝贝觉得莫名其妙。 他放下手中的地图蹲在阿典身旁瞧了瞧,阿典身上今天并没有那些烟臭酒臭香水臭,阿典就是没有睁开眼。 贝贝手上的新表指著九点,这个时间还不到平日上床睡觉的时候,但阿典却已经睡著了。 贝贝把阿典拖回房,把他丢上床。一直等到十一点,贝贝才熄灭所有的灯,爬回阿典身边,闭上眼一起睡觉。 阿典幽幽转醒,发觉自己已经身在床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床的,只感觉浑身上下不住犯疼,痛得不得了。 他感觉呼吸间,整个鼻腔与喉咙出人著灼热滚烫气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发高烧,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 "贝……贝……"阿典痛苦地呻吟著,想叫贝贝打电话求援。他现在应该立即送医院挂急诊,他感觉自己神智飘忽,就要挂了般,身体在床垫中浮浮沉沉。 眼睛才闭上快睡著的贝贝被阿典给吵醒,贝贝皱著眉头,但太困了,他睁不开眼睛。 阿典睡觉时有个坏习惯,嘴巴会不断地喃喃自语,说个不停。通常阿典会喊一个名字:"兴晃",但今天阿典或许觉得冷,所以喊了别的。 "被子。"贝贝拉起棉被往阿典身上盖,然后翻了个身就睡去,即易入眠的他很快就不醒人事。 "贝……打……打……——九……"阿典不断呻吟哀鸣著。 阿典后来几度昏厥,又几度转醒,但总是意识飘忽游离,全身使不上力气。他仿佛身处梦境,有几次还梦见金光闪闪的如来佛祖,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西方极乐。 直到早上六点,贝贝转醒。贝贝起床后到客厅走了一圈,发觉桌上还是没有早餐,于是再度回到房间里蹲在阿典床边,开始他的六点报时工作。 原本就睡得不安稳的阿典,又开始呻吟起来。 "六点了。"贝贝偏头看著阿典。 "呜……"阿典痛苦地紧闭双目。 "六点了。" "呃……"阿典深呼吸了一口气,嘴唇颤抖著。 "六点……"贝贝觉得阿典今天真的很奇怪。 "呃……呃啊……"阿典没绑绷带的那只手伸了出来,难过痛苦而吃力挣扎地往上攀爬著,似乎想抓住什么。 "六……" 阿典的手掉了下来,头歪斜了过去,连声音都停止了。 贝贝的眉头拧得好深,弄不清楚阿典究竟在干什么。 肚子真的很饿,但今天无论他如何叫唤阿典,阿典却都没有起床。贝贝有些懊恼地将素描簿拿入了房,坐在床边地上,开始涂涂画画。 下午三点左右,贝贝画满了一整本素描本,楼下也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贝贝继续画著,藉以转移肚子饿的骚扰。 楼下传来的脚步声慢慢地走上了楼,然后在客厅框啷啷地弄了一阵子,接著转入卧房。 突然间,贝贝听到一声尖叫。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受不了,他摔落了手中的笔,捂起耳朵,往角落靠去。 脚步声跑往客厅,按著电话按键:"喂、——九吗?" 过了没一会儿,许多人闯进了家里,七嘴八舌地讲话,音量大得叫贝贝忍受不了。 贝贝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所有的细胞都透露著不安,他于是在那些人进来卧室之前就赶紧打开衣橱的门,把自己整个塞到里面,用阿典的衣服将自己的眼耳口鼻全数遮蔽掩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吓死我了,我一进来就看见他口吐白沫双眼翻白。"外面有声音传来。 "请问你跟这位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清洁公司的人员,来做钟点打扫的。" "这位先生有其他联络人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是当警察的,你们应该很好查……" 贝贝隐约觉得不安,但他只能慌乱地躲在衣柜内,无法出去。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阿典没告诉他。 阿典一直睡著,睡得很沉。 手臂肌肉上有著针扎的痛感,阿典依稀听到了些声音,不断地响著。 "烧退得差不多了,不过病人仍然很虚弱,打过针后休息一下,他或许很快就会醒过来。"那是陌生的声音。 麻烦你了护士小姐。"杨桃说著。 阿典慢慢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壁纸白色天花板和白色眩目日光灯,告诉了他这件事。 "我怎么会在这里?"阿典想要爬起身来。 兴晃走到阿典身边,扶了他一把。 "你有轻微脑震荡迹象,又因为睡眠不是和感冒使得抵抗力变弱,整整昏迷了两天。" 兴晃声音沙哑地说著,他的喉咙伤口还没好。 "现在几点了?"阿典感觉到头晕目眩,极度的恶心,他浑身的骨头像被融化了一样,完全失去力气。 "十点半。"杨桃走了过来。 "贝贝呢?"阿典问著,他在病房内并没有看见贝贝。 "不知道。"兴晃和杨桃摇了摇头。"我们有去你家找过,但是没见到人,而虽叫他的名字,也没人回应。" "怎么会……"阿典有气无力地说著:"如果没有我带他出门,他不会离开的。" "我找过几遍了。"杨桃说。 "他绝对还在家里。没人弄东西给他吃,他一定傻傻的等,直到饿死为止。"阿典接著闭起眼睛一阵,然后睁开来说:"我可以出院了,帮我办出院手续吧!" "医生说你起码得观察三天。"兴晃摇头。 "三天里就算我没葛屁,那块旺旺仙贝也先葛屁了。"阿典坚持着:"我没事,我很好,回家休养就成了,不用待在医院里头。" 拗不过阿典,杨桃只好为阿典去办出院手续。 出院后杨桃开车载著阿典跟兴晃了两个病患回家,阿典因为太过疲累又在车里睡了会儿,头就靠在车窗玻璃上,随著马路偶有的颠簸而轻撞著。 "兴晃,把他的头扶一下。"正开著车的杨桃说著。"让他靠你肩上吧,不然脑震荡更严重就糟了。" 兴晃依言把睡著了的阿典挪了挪,阿典睁开了一下眼睛,然后又沉沉睡去。 "奇怪,灯怎么全开著?"杨桃说著。 阿典因为杨桃的声音而再度醒来时,他发觉他在兴晃背上,而他仰头,看见窗户透出了灯光,所有的灯都亮著。 杨桃用他的钥匙打开了一楼铁门,兴晃背他爬上楼,直到二楼卧房,才把他放在床上。 杨桃提著两袋行李,走到阿典床前问著:"三楼应该还有空房间吧?" "干嘛?"阿典不知杨桃想做什么。 "来照顾你啊!我跟兴晃决定先搬到你这里几天,等你身体情况稳定之后再走。"杨桃提著行李就往三楼去。 "请示过上级了。"兴晃笑著。"上级也允许。"他们的上级就是杨桃她爸——警察局长杨一松。 阿典由床上爬了起来。 "不休息?想做什么我替你弄吧!"兴晃担心阿典的伤。 "去找那块旺旺仙贝藏在哪里,灯是他开的,他一定在家。"但阿典挣扎了一下,腰才挺直没多久,便又软回床上。 "我去帮你找吧!"兴晃叹了口气。"他是我们三个人的责任,不应该让你一个人负担。" 阿典摇了摇头,兴晃并不明白贝贝现在在他心目中是怎样的地位,贝贝本来是责任没错,但经过这几天,贝贝已经变成了不是责任的责任,他照顾贝贝照顾得心甘情愿。 "贝贝……"阿典躺在床上,尽可能地大声喊著:"贝贝你跑哪里去了?" 突然间,房间衣橱里传来了声响。 阿典被吓了一跳,惊愕地看著微微震动著的衣橱。 碰地一声,衣橱被由内而外打开了来,贝贝慢条斯理地由衣橱内爬下来,然后再轻轻地将衣橱门关上。 "这里。"贝贝转过身来对阿典说著。 "你怎么躲在里面"阿典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贝贝一个一百七十几公分不算瘦弱的体型,居然就这么挤到他塞满冬季夏季从来没整理过的衣柜当中。贝贝没有因为缺氧而翘辫子,还真是奇迹。 "肚子很饿。"贝贝没有直接回答阿典的问题,他本能地告诉阿典自己目前的危殆处境。 "问问小杨桃能不能出去买个饭,我冰箱里没东西。"阿典招来贝贝,然后对兴晃说了声。 兴晃点了个头,走出去找他女朋友。 "怎么躲在衣柜里?"阿典皱著眉问贝贝。 "人很多。"贝贝想起两天前的情况,那时阿典正在睡觉,突然一群人跑进了屋里,他觉得太吵了,于是躲进衣橱当中以隔绝那些噪音,也躲避那些人。 但当声音全都静下来,他走了出来,阿典却不见了。他觉得困惑不解,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以为是因为自己跑到衣柜里面阿典才会不见,于是想只要再回到衣柜里,阿典就会回来。 后来除了开灯的时间,他都睡在里头。 "差点被你吓死。"阿典念著:"以后不许跑到衣柜里去,我不在,如果你饿死在里面,谁找得到你啊!" "很饿。"贝贝抱著肚子,在阿典床沿蹲了下来,坐在旁边地板上头。 "小杨桃!"阿典看贝贝的脸色十分苍白,遂朝外头喊了声。 "要出去买了,就买了。"杨桃拿著钥匙的声音铿铿锵锵。 几分钟之后,杨桃买了热腾腾的清粥回来,她拆了包装端进房里,但还没开口,贝贝就自动走过去拿,然后爬上阿典的床,坐在枕头上吃了起来。 "不要在我的床上吃东西。"阿典之前的轻声细语持续没有多久,嗓音就开始压低,因为贝贝的行为又令他开始感冒起来。 "十一点要睡觉。"贝贝看者表,剩下不到五分钟就得熄灯,他得赶紧吃完,然后关灯睡觉。 "不用那么准时,更何况你睡觉干嘛跑到我床上?去客厅吃,吃完回客房睡。"阿典推了贝贝一把。 贝贝不为所动,迳自地舀起一汤匙热粥往嘴里放。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没有。"阿典有气无力,但仍努力地吼著。 贝贝本来合上的嘴,此时又再度张开,然后哇拉拉地将口中的粥食全吐回盛粥的碗里。 "你在干嘛,有够恶心的!"阿典嫌恶地挪了挪身子,离开贝贝一些。 "烫。"贝贝伸著舌头,苦了张脸。 "活该。"阿典说著,又用脚踹了踹贝贝。 "快下去,我要睡了。" "我也睡。"贝贝将热粥还给杨桃。"十一点熄灯。" "你两天没吃东西了,肚子不饿吗?"阿典快被这块旺 旺仙贝搞疯了。 "我还有买牛奶。"杨桃赶紧去客厅拿了罐鲜奶进来。 她为贝贝打开了牛奶纸盒,然后交到贝贝手中。 贝贝仰头,一口气将牛奶喝光,然后把纸盒还给杨桃,接著看了看表。"十一点,熄灯睡觉。" 贝贝将枕头摆好,棉被拉好,接著跑到客厅按下电源开关,然后啪啪啪地几声,整栋房子的灯火应声熄灭,卧房也陷人一阵漆黑。 "贝贝——"阿典吼著。 "好吵。"贝贝跳回床上,捂起耳朵。 "你睡觉是你的事,干嘛把全部的灯都关掉。"阿典想把这个占据他一半床的家伙给踢下地。 "现在是什么情形?"杨桃有些傻眼,弄不清状况。 "我也不晓得。"兴晃不知道该说什么。 贝贝开始装睡。其实他并不是那么困,但他知道只要自己睡著了,阿典就拿他莫可奈何。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阿典放弃了。 阿典对兴晃和杨桃说:"算了,你们摸黑上去吧。" "你也休息。"兴晃和杨桃带上了卧室房门,而后离去。 阿典躺在床上,碎碎念著: "真不知你发什么疯,跑到我床上来睡。你不是很讨厌人碰你的吗?干嘛跟我挤一张床。" 念了十多分钟左右,阿典累得睡著了。他开始打呼,也开始习惯性无意识地说起梦话来。 贝贝知道阿典不会再赶他下床,这才安心入睡。 夜半,阿典说梦话的声音停止,连打鼾的呼声都停歇,贝贝睡著睡著感觉世界都安静了,那突如其来的荒凉寂寞感,驱使他睁开了眼。 阿典侧睡著,两颗靠得十分接近的枕头,让贝贝在黑夜中,也能够清楚地看见阿典的轮廓。 阿典不讲话的时候9有些奇怪,贝贝看著阿典,伸出手来,碰了碰阿典的脸颊。 "呜——"阿典突然一个急促抽气。 贝贝被吓了一大跳,眼睛瞪得老大。 "呜……兴晃……"阿典发出呻吟。 "兴晃……我爱你……" 贝贝几乎可以背出阿典每天晚上呓语的内容,阿典喊的都是兴晃的名字。 但他不喜欢阿典这样,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 "晃……"阿典喃喃说着。 "贝贝。"贝贝开口说。 "晃……我爱你……" "贝贝呢?"他不死心。 "……白痴贝……不要乱跑……"闭著眼阿典突然紧张地喊了出来。 贝贝又被阿典吓了一跳。 "过马路要看车……牵著我的手……"阿典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别乱跑……待在我身边……" 贝贝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放在阿典的手掌中,阿典一碰触到,就像捕蝇草吃到昆虫那样,紧紧地合了起来。 "待在我身边…"阿典梦话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到如同耳语般轻柔。 贝贝心满意足,闭起了眼睛,再度睡去。 阿典不在的这两天,他躲在衣柜里等著阿典回来,现在阿典回来了,他也可以放心了。 只是,当他的意识才远去,阿典翻了个身,又将手脚横跨放在他的身上,阿典靠他靠得好近,阿典几天没洗澡又加上发烧猛流汗,还火气大肝火上升,全身上下带著异味。 "兴晃……我爱你……"阿典喊著。 贝贝拼命地想往外头,但阿典却揽住了他,没让他有空间挣扎离开。 "兴晃……″ "臭。"贝贝捏住了鼻子。 "爱死你……″ "臭死了。" 翌日,阿典睡到了下午才转醒。 阿典他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他发觉足够的休息之后,身体似乎好得差不多了,所有的晕眩与想要作呕的感觉都已消失,只剩右边肩膀疼痛依旧。不过他想吃吃止痛药应该就没事。 阿典慢慢下了床往客厅走去。 客厅里,贝贝拿著铅笔不停地画著,之前的几本素描簿都用得差不多了,贝贝画完也没想过要将作品收藏起 来,只是随地乱丢,胶黏的绘图纸散了开来,掉落一地,阿典拿起一张,端详著。 那张画纸里,绘著的是他睡著时的脸。 发觉自己睡觉中的模样被贝贝观察后画下,阿典觉得有些别扭奇怪。 "画我干嘛?"阿典问。 贝贝的绘图技巧或许是洛桓教的,他的底子打得很深而且很稳,个个角度阴影变化都层次分明,宛若黑白相机拍出来的一样。这是种极度可怕的天赋才能。 贝贝没有回答阿典的话,只是当阿典一靠近他,贝贝就捂起了鼻子。"好臭。" 阿典把自己的画像丢回贝贝怀里,他也闻到身上的味道了。几天没洗澡,是这样的。 "你也差不了多少!"阿典这样说著,然后回浴室打开水龙头放温水。 "兴晃和杨桃呢?"阿典问了声。 贝贝没有理会,仍然继续画著他的图。 阿典在桌上找到杨桃留下的纸条,上头写著:贝贝早餐午餐都吃过了,因为没事做所以我们先去买些报告用的十行纸,晚上会带晚餐回来。桃。 原来他们两个一起走了啊!阿典盯著杨桃的笔迹,心里头百味杂陈著。 兴晃和杨桃几乎已经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但想起他们一双亲昵背影,虽然不是那么在意,也叫自己努力放开了,阿典却还是觉得胸口有股热气,积聚著不肯散去。 对他们既不是恨,也不是妒忌。阿典只觉得自己十分悲哀,那两个人对他那么好,完全没戒心,但他却对其中一个男人怀有爱意。 也该结束了吧!阿典如此想著。虽然没办法说忘就忘,但时间总会冲淡一切、爱情总会过去的。 "你先进去洗澡吧。"阿典将纸条放下。"去洗澡,快点快点。"阿典用脚推了推贝贝。 贝贝站了起来,将素描本放下,走进浴室,他也觉得自己很臭,所以乖乖去洗澡,但是,却在走进浴室三秒后,又跑了出来。 贝贝站在浴室门口,看著阿典。 "我的天,你连洗澡也不会,那以前是怎么洗的?" "巧巧洗。"贝贝回答。 "天杀的,那现在该不会要我帮你洗吧!" 贝贝点头。 "我咧——"阿典举起左手,往贝贝头上K去。 "自己脱衣服,然后进去泡一泡就算了。"阿典记着上次的惨痛经验,他才不想帮贝贝洗澡,否则一个不小心又擦枪走火怎么办? 贝贝摸了摸发疼的额头,双手笨拙地解衬衫上的钮扣,奋斗了几分钟脱掉了上衣后,又开始解皮带和牛仔裤的扣子。 阿典边看边跺脚,贝贝脱个衣服,起码弄了十分钟。 裤子丢到一旁后,贝贝揪著内裤,就要拉下来。 "进去里面再脱!"阿典又K了贝贝一记。 "痛耶——"贝贝被打得莫名其妙,他明明就安分地脱衣服也没胡闹了,阿典干嘛又打他。 阿典先走了进去,在超大型双人浴缸中倒入发泡沐浴乳,习惯性伸出右手搅了搅。浴缸里的水湿了由肩膀到手臂,裹住伤口的绷带,他觉得自己的伤也差不多好了、而且待会儿也得洗澡,便脱下T恤,将里头被渗湿的绷带拆了下来。 贝贝随后入内,顺手将浴室的门锁住。 阿典听见声音回过头去。"你锁门干嘛?" "洗澡要锁门。"贝贝回答。 但在蒸气氤氲的浴室之内,贝贝衣服尽褪的少年身躯来到阿典面前,完全没有遮掩的景象,赤裸裸地展现着: 阿典忽然感受到些微的暖昧情愫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他咽了口口水。 贝贝光滑的躯体散发著无形诱惑,天真懵懂却又带着冷淡和什么也无意理会的模样对阿典而言,是种极度蛊惑。 阿典一直都很想将贝贝留在身边,除了贝贝有能耐能让他忘记兴晃的存在这点以外,他也需要贝贝,他喜欢著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年,曾经有过好几次想要碰触贝贝,并将贝贝紧紧搂进怀里的冲动。 上次的浴室事件之后,他对贝贝的在意程度,成等比级数不断往上递增。他明白那是爱情的开端,他想要贝贝。 贝贝那双淡褐色的眼眸有些湿润,十分接近地看着阿典。他见阿典许久没有动作,于是张开双唇问著:"可以吗?" "可……可以什么……"阿典又咽下口水,紧张得口吃。 "洗澡。"贝贝觉得阿典有些奇怪。 "洗……洗澡……"阿典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些。他知道自己很久没谈恋爱,所以才会这么把持不住。 阿典立刻把自己的T恤穿回去。 "进去浴缸里面,别靠我靠得这么近。"阿典轻轻推了贝贝一把。 贝贝踏入浴缸当中,热水的温度令他又迅速站了起来,立刻跳出浴缸外面。 贝贝湿漉的身子直接往阿典身上靠去,他后悔了,不想洗澡了。 "又怎么了?"阿典被贝贝轻轻地撞了个满怀,呻吟了声。 贝贝这回并没有像以前横冲直撞不懂得节制力道,他只是软软地蹭了过去,肌肤贴在阿典身上,把阿典的T恤弄湿。 "好烫。"贝贝抓著阿典的衣服,低着头。 阿典打了个寒颤。贝贝可能已经记取教训,知道撞得太大力肯定会被K,所以放慢了速度与脚步朝他黏过来。但却是这样才糟。 贝贝削弱了自己的力道,反而使阿典对他的魅力失去任何的抵抗能力。 阿典又呻吟了声,贝贝这样又蹭又抓的,实在让他心痒痒,快崩溃。 "妈的,给我小心你的屁股。你再靠过来,就不怕我强奸你。"阿典咒骂著扒开贝贝的手,弯下腰去手握住浴缸边缘,另一手转开冷水水龙头,努力使浴缸里头的水温降下来。 "黎明之星。"贝贝瞧见阿典的牛仔裤后口袋上绣绘了米罗的画,他伸出手去抚摸了那些代表著幻想与梦境图案的色块,并且用手指在阿典的屁股上勾勒著。 正专心调著水温的阿典被贝贝突如其来的骚扰吓了一跳,他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浴缸之中。 "啊——"贝贝轻呼了声。 第八章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眼睛所看不到的。"它告诉他。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眼睛所看不到的。"他重复念了一次。 "你在驯养的东西上所花的时间,将使它变得重要。"它说著。 ——节录自"小王子" 三秒后,浑身湿透的阿典从浴缸里站了起来,他发丝不断滴着水,额头还叩到浴缸底肿了一小块。 "不想活了你,我没玩你屁股,你居然先玩起我的来!"阿典吼了声,把呆呆站在浴缸外头的贝贝拉扯进来。 "哇啊——"贝贝重心不稳掉进浴缸里,喝了几口泡沫水。连忙攀住浴缸边缘不让自己往下滑去。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阿典靠了过去,他 的胸膛压制住贝贝,手搭放在叫贝的手腕之上。 贝贝点头。 "那么,告诉我你在干嘛?"阿典根本怀疑贝贝的理解能力。 "洗澡。"贝贝极为勉强地扳回头,望著压在他身上的阿典。 贝贝有些害怕,也许阿典还会再K他,虽然阿典打人一向不痛,只是警告意味浓厚,但贝贝就是不愿自己真的惹阿典生气。他不希望看到阿典生气。 "哼哼。"阿典气极了,他被这块旺旺仙贝害得喝了好几口浴缸水,而且还撞伤了头,肩膀扭伤的地方也作痛起来。他一发火就失去理性,而贝贝这副瑟缩的模样,更激发了他的兽性。 一把欲火凶猛燃烧,阿典随口说了句:"巧巧都帮你洗澡,那我也来帮你洗,如何?" "好。"贝贝回答。 "你可别后悔。" "不会后悔。" "开始了。"阿典好笑了声,手立刻伸进水中,触碰贝 贝的私密处。 贝贝僵了僵。 "我问你,为什么你要留在我这里,为什么你不肯走,为什么你一定要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你到底在想什么?" 阿典隔著一层薄薄的布料,挤压捻弄著贝贝的敏感处,力道有时轻有时重,搔得贝贝酥痒难耐,连抓著浴缸边缘也没力气,只能双手使劲拼命地攀著。 "不……不知道。"贝贝喘息著,根本无法回答阿典一连串的问题。 "你喜欢我吗?"阿典挂著微笑在贝贝耳边说著,带著气音的声调有些淫靡。 "嗯……"贝贝轻轻皱著眉,吐息间含糊回答著。 "我这样对你,感觉舒服吗?"阿典的手指灵活地钻入贝贝的内裤里头,在炽热但不烫人的温水中,感觉贝贝的分身渐渐抬起,轻轻颤抖著。 "嗯……"贝贝弓起了背脊回答。 "除了这个,你有没有试过其他的。"阿典一手玩弄著贝贝的分身,一手摘拧著贝贝的乳头,贝贝不住地颤抖著,模样怯生生,看来十分可爱。 "没有。"贝贝拼命摇头。 "把头转过来。"阿典语句轻柔地命令著。 贝贝驯服地转过头,他一转头,阿典便吻上贝贝的唇,轻而易举地闯人贝贝的齿列,吸吮缠绕贝贝的舌尖,舔著贝贝口腔内的每一寸柔软。 "唔……嗯……"贝贝溢出甜美的叹息。 阿典手上的动作平稳而规律,他的舌不停地与贝贝纠缠,而后他离开了贝贝的唇,沿著贝贝的唇角吻上了贝贝的耳廓,含弄他的耳垂,轻轻舔咬他柔软却敏感的耳骨。 贝贝闭著双眸,瞬间的刺激令他僵直了一下。 阿典感觉到手中贝贝的分身射出了精液,而后贝贝喘息著睁开了眼。 贝贝的眼眸,那淡褐色的魅惑晶莹看著他。 "想不想再继续。"阿典问著。 贝贝微启著唇,被吻得红肿的唇办就像玫瑰的花瓣般娇艳欲滴。他停顿了一会儿后,缓缓点了头。 "但是接下去,可没办法停了噢,你确定吗?"阿典的罪恶感随著理智全跑走了。他知道贝贝全然信任他,并不会拒绝。即使贝贝并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贝贝仍会点头。 不出阿典所料,贝贝没有犹豫地压下了头。 阿典笑了笑,原本握著贝贝分身的手滑过贝贝的腰 际,而后来到贝贝双臀之间。 他用膝盖分开了贝贝夹紧的腿,让贝贝的膝往上抬顶 住浴缸边缘,而后缓缓地抚摸著贝贝滑嫩的臀,以手指慢 慢地绕著圈降入谷丘之间,最后缓缓探进贝贝的穴孔之内。 "唔——"贝贝低鸣了一声。 "忍耐一下,不会不舒服的。"阿典亲吻著贝贝的耳朵,舌头舔著他的耳洞,那个地方是贝贝的敏感地带,贝贝不住颤抖著。 伸进去的手指,由一根慢慢地增加到两根,最后是三根。 "阿典、阿典。"贝贝颤抖著,挟带哭音哽咽地叫著他的名字。 阿典轻轻地转动手指,触碰著穴孔内最敏感的那点。 贝贝紧绷地攀住浴缸边缘,太过强烈而不曾熟悉的快感,令他不住猛然瑟缩。 "放轻松,我不会弄痛你的。"阿典将手指抽了出来。 贝贝弓了身子,就在那霎,又射精了。 "舒服吧!"阿典亲吻著贝贝的耳廓。 "嗯。"贝贝低头喘息著。 "接著,"阿典的膝盖仍然撑著贝贝,没有放下的迹象。"应该可以了。" 阿典轻轻咬了贝贝的耳朵一下,分散他的注意力,而后将腰际的巨物慢慢推进,缓缓没人贝贝的身体之中。 "呜……"贝贝拧起了眉头,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使他有些无法接受。 浴池内的温水仍在流著,水声哗啦哗啦,但掩盖不住贝贝的呻吟。 "很难过吗?"阿典迫使自己停了下来,他得先确定贝贝的情况。 贝贝摇了摇头。 "真乖。"阿典亲吻了贝贝,腰间一挺,完全没人了贝贝体内。 贝贝攀著浴缸边缘的手在那瞬间也加大了力气,阿典带来的痛苦是既甜美又叫人难以忍耐的,虽然阿典几次问他是否要停止,他也没有停下的欲望。他要这种感觉,这种他完全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难耐的水流,随著阿典前后摆动的动作,灌人贝贝体内,阿典的动作由原本的缓慢规律,渐渐地加深加长,而后快速且粗暴地抽动起来。 穴孔中藏匿著的敏感处一再被阿典猛烈碰及,贝贝难耐地弓著身子攀附浴缸边缘,脸上夹杂著痛楚与无法忍耐的快感。 "嗯……啊……阿典……不要了……"贝贝再也无法忍耐,随著阿典的律动而摆动着身子,在激烈处迎合阿典,全身的血液与细胞都震颤著,享受著他所带来的强烈情欲折磨。 "阿典……不要……不要了……"贝贝忍不住落泪。 阿典不停在贝贝的体内穿刺,就算贝贝求饶,他也没有停下。 交合处的紧窒模糊了阿典的意识,他不住地摆动,直至贝贝因太过强大的情潮哭泣出了声,并在他手里释放热液,他才随之进发,深深埋人贝贝的体内。 贝贝喘息著,阿典也喘息著。他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完事之后的几分钟里,都没有抽离。 "哭什么?"阿典吻住贝贝的脸颊,由后头抱住贝贝。 "不知道。"贝贝靠在浴缸边缘,头枕著瓷砖枕,双颊发红。 阿典将脸贴在贝贝皙白的颈项之上,稍稍平复了气 息。"不是认为我欺负了你吧?" 阿典仍是有些担心贝贝对他的看法。 "不是。"贝贝回答。"眼泪自己掉的。所以不知道。" "我真怕你是讨厌我,所以才哭的。"阿典又吻了贝贝的颈子一下。 "我不讨厌。"贝贝忍著眼泪回答。 "真的不讨厌?"阿典再问了一次。 "嗯。"贝贝据实回答。 "那好。"阿典眯起了眼,埋藏在贝贝体内的分身又缓缓动了动。 "啊——"贝贝僵了一下,盈溢出浅浅呻吟。 "既然不讨厌,那再来一次吧。"年轻就是有本钱,阿典笑了笑,双手又开始不规矩地摸起贝贝滑腻的肌肤来。 "不要。"贝贝叫了声。不断地动,感觉很累人的。 贝贝难耐呻吟著。 洗了一个多小时澡出来,时间已经接近四点半,贝贝疲累地倒在床上头发也没吹乾,闭上眼睛睡了起来。 阿典拿著毛巾跟在贝贝身后帮贝贝擦了一下,接著将毛巾披在自己的头上,等头发乾。 他拾起了床头上那本许久以前买的书,随便翻了翻。 里头介绍的不外乎是自闭症的症状有哪些,父母如果早期发现孩子是自闭儿应该如何处理,但却写漏了像贝贝这样的年纪,必须如何辅导并教导他就业谋生方式。 觉得无聊,他比较书里头写的自闭症三种行为起来:人际关系障碍、语言发展障碍、固执持续行为。 这三种贝贝都有。贝贝不容易和人沟通,除非对方是一个他想信任的人;贝贝说话的时候用的字词太过少,也很容易误解别人言语间的内容,甚至长一点的复杂问句贝贝就会显露出不想理会的表情,这是语言上的障碍;至于固执性……早上六点起床吃饭、下午三点画画、晚上五点开灯,有时七点贝贝还会在窗台上盼一盼,以为巧巧会来接他。 他将书看过了一遍,依循著这些模式,似乎也能再贴近贝贝的想法多些。这对他而言是有益的,他想了解贝贝。 书后提到,这些广泛性的发展障碍令患者无法理解常人世界的规范,看似缺憾,但十位自闭症患者中,就有一位会出现特殊的天赋才能,这些通常表现在记忆、机械、绘画等静态活动之上。他们就像是上帝给予的宝物,需要多加珍惜。 "宝物……"阿典躺在床上,喃喃念著。 他想起贝贝卓越非常的画图才能,贝贝的笔触,那种惊心动魄的准确度,他记忆犹新。 对于洛桓所卖出的复制画,阿典曾经接触过。那些大约都是现在近代的画家,虽然没啥大名气,却也有些识货人在争相收藏。每幅画转卖到人艺廊,至少能标上二一十万的高价利润。 他年幼时兴趣是专研古典画作,对艺术方面涉猎极多,因为家境富裕的关系,有钱有闲有身份有地位,在美国那段时间里,更是常常闲来无事便与当代小有名气的画家喝咖啡聊是非。 贝贝模仿的其中几个人,是他所认识的艺术家,他向对方求证过流出市面的仿画,然而一幅明明就在美国被私人珍藏的画作,却出现在台湾。 正因为这样,他们循线追查,才查到洛桓身上。 那些赝画逼真的程度,直达百分之百,连纸质、长宽、用笔技巧、甚至真品本身小小瑕疵都完全人画,连画家本人都分辨不出来到底谁真谁假。 贝贝这种天赋才能,实在是可怕到令人无法想像的境界。 阿典转头,看著贝贝睡时的模样,贝贝长得像个普通的大男孩,是那种如果走在路上,他看一眼会觉得挺不赖,接著转头就离开不会想继续深人的那种人。 如果不是洛桓,他根本遇不上贝贝,他也无法知道贝贝原来是如此单纯叫人想用心怜惜照顾的大孩子,更无法知道贝贝有如此惊人的绘画才能。 但是,他也觉得遗憾,正因为将桓,因为贝贝的背景,几天后社会局的人会来带走贝贝,贝贝天赋的才能太过骇人,若不妥善安置加以好好照顾,日后,无法保证不会有相似的事情发生。 阿典更明白贝贝留在这里,对贝贝的未来并没有好处。 社会局那头应该会为贝贝寻找出路,例如辅导就业什么的。日后贝贝即使独自一人,也能在这纷乱环境中好好活下去。 躺在床上想了一堆有的没的,阿典心烦地合上书。他并不想离开贝贝,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他以后只能挑工作空档过去看看贝贝过得如何,没有办法像现在这样整天跟贝贝腻在一起。 阿典闭上了眼,叹了口气,不愿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他盖好了棉絮,也累得进人了梦乡。 楼下铁门传来的声响,钥匙铿铿锵锵地转动著,杨桃与兴晃的说话声细细微传来。 "买这些够他们吃吗?" "应该够吧!" 贝贝缓缓睁开了双眼,看见阿典正在他身边睡著,还"驹——驹——咻一—"地不断打著呼。 贝贝爬起了床。 白色窗帘渗透入了淡淡的太阳光,虽然天还些微地亮著,但是他将手表戴回自己的手上,却发觉已经五点多了。 贝贝走出了卧室,在那片白墙旁,按下屋里所有日光灯的开关,先由二楼开始,而后一楼,而后三楼,接着是盥洗室,然后阳台。 他一个一个仔细而专注地开启,连杨桃和兴晃上了来,也不知道。 "贝贝、贝贝!"杨桃在贝贝背后喊了好几声。 贝贝将所有的灯打开后,转了个身,才发现杨桃与兴晃正看著他。 "啊——"贝贝小小惊呼出声,被吓了一跳。 "肚子饿了没,先吃饭吧。"杨桃打开了买回来的便当,放在客厅的矮桌子上。 "六点吃饭。"贝贝走到沙发上坐下,但却没有立刻动筷子,他一直看著手上的表,直到时针指上六点,才动筷子。 "那不是阿典的表?"杨桃用手肘撞了撞兴晃。 "也许是阿典给他的吧。" "你有没有觉得阿典对这孩子好过头了,不仅供他吃住,还跟他形影不离。"杨桃纳闷那个认识那么久,却老是威胁要把她切片沾梅子粉吃的没良心警察齐懋典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让个陌生人对他予取予求。 "良心上过意不去吧。"兴晃坐在沙发上看著默默吃便当的贝贝。 "我们不也一样,看著他,就想到他死去的哥哥。对他怎么坏得起来?犯错的人可是我们。"兴晃伸出手,想摸摸贝贝的头,然而贝贝滑了一下,轻易地躲开曲兴晃来的碰触。 "他好像只让阿典碰他。″杨桃在兴晃身旁坐下。 "他知道阿典真心对他好。"兴晃抱住了他的女朋友。 "贝贝。"杨桃叫了声。 贝贝低头吃着便当,没有理会。 "贝贝。"杨桃又叫。 "阿典对你好吗?"杨桃闲着无聊,胡乱问著。 贝贝虽然长得比杨桃高,而且不说话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让杨桃觉得贝贝看起来像是个冷漠的人,但当杨桃的问句里头提上了阿典的名字,贝贝的头就抬了起来。 贝贝圆圆的大眼睛里似乎有了色彩,优雅的谈褐色瞳孔像是在笑。 他开口说著。"好。"简单的回答,坦白而直率。 "阿典会打头。"贝贝又摸了摸自己的头。 "那家伙不顺的时候有暴力倾向。"杨桃笑了声。虽然觉得贝贝的两个回答的句子间少了些串连,有些奇怪,但她想了想,自闭症也许就是这个样子,就也没太在意。 卧房内的阿典打了个呵欠,转醒了过来。他从衣橱里抽了件T恤,边走边穿上。 "吵死了,客厅跟卧房这么近,你们一直说话我怎么睡觉。"阿典转了转脖子,觉得受伤的地方似乎又疼痛了起来。 他掐了掐肩膀,拧著眉头,脸色十分难看。"痛死了。小杨桃你把止痛药放在哪里?" "在这里。"杨桃把矮桌子上的药包丢给阿典。 阿典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地把药吞下喉,走回了客厅,整个人疲惫地倒在贝贝身上。 贝贝还是吃著便当,没有躲避阿典的碰触。 "你是肩膀痛还是头痛?"兴晃问著:"肩膀的伤应该 好得差不多了吧,都几天了。" "……"阿典躺在贝贝的大腿上,张口结舌了一阵,最后才开口:"是……是头痛……" 其实阿典现在浑身疼得不得了,尤其肩膀最甚。因为下午一场激烈得无以复加的浴缸水战,他忘了自己带著伤,找死地跟贝贝大战了两个回合,所以现在活像被人分筋错骨般苦不堪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骨头都快散了。 "吃完饭再去睡一下吧!"兴晃笑著看著他的同伴。 "你啊,应该好好休息的。" "午…"阿典现有东西哽在喉头一般,兴晃的笑容,让他无法说话。"知道了……"他回答。 "贝贝,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吧!"杨桃再度将注意力转回贝贝身上。 "习惯。"贝贝还是吃著便当。 "如果阿典再打你的话,你告诉我,我叫我男朋友帮你出气。他是阿典的学长,阿典很怕他的。"杨桃笑著,很幸福地笑著。 "死女人,你讲这什么话!"阿典翻了翻白眼。"我对他好得不得了,简直已经好到不能再好了。" "是吗?"杨桃不相信。"他刚刚还说你打他呢!" "我打他是为他好。" "不敢苟同。"杨桃摇头。 "那好,贝贝,你说,我哪次在你听话的时候K过你了?"阿典问著贝贝。 贝贝没有回答,还是吃便当。 "看吧、看吧!"杨桃笑著。她转而问:"贝贝,跟阿典住在一起很不舒服吧,这个男的听说从来不整理家务,连衣服内裤什么的也是请钟点女佣洗的,就连洗澡也是几天洗一次。你住在这里,一定很痛苦吧!" "嗯。"贝贝点头。 "哈!"杨桃又笑。 "你们两个别斗嘴了。"兴晃捂住杨桃的嘴。"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闹。 贝贝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了头来。他说:"阿典会说梦话,会磨牙、会很臭上床睡觉,会对贝贝很好。" "说什么梦话?"杨桃像捉到了秘密的线端,开始追问。 "胡说,我哪会说梦话。" "阿典说……"贝贝回想者,并将脑海里的片段讲述出来:"你穿了盔甲还是得了五十肩,肩膀的肌肉硬梆梆,槌也槌不动,简直就要比我家的桌子还硬。 贝贝接著又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大家解散回家,明天继续努力查案。"贝贝顿了顿,继续说:"晚安。" 杨桃狂笑出声。"阿典,你耍白痴啊!" "贝贝,闭上你的嘴。"阿典翻起白眼。 "别理他,贝贝,继续讲。" 贝贝真的继续讲下去,他几乎是自言自语的方式,说著一切自己所记得的东西。"……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吗?为什么你会在我床上?你难道不知道我很喜欢你吗?" "闭嘴!"阿典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赶紧爬了起来,想捣住贝贝的嘴。 "什么?什么?"杨桃竖起了耳朵追问。 "兴晃,我喜欢你。"贝贝站了起来,将吃完的便当丢到客厅里的小垃圾桶中。 阿典放在真皮沙发上的手没有撑好,滑了一下,整个人跌到矮桌子与沙发的空隙当中,头又狠狠地撞地一次。他跌得眼冒金星,头昏眼花,整个人窝囊地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缩成一团。 杨桃张大了嘴,整个人呆了僵了,视线发直。 "还会像巧巧一样,帮贝贝洗澡。阿典是好人。"贝贝继续说著。 "闭嘴!"阿典吼了声。 贝贝让阿典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往阿典的方向走了回去,发觉阿典好像在生气,但阿典将手臂横在脸上遮挡著,他没有办法看清楚阿典的表情。 贝贝在阿典身旁蹲了下来。 兴晃看了看客厅里的钟,脸上的神色没啥改变,他抱著女友的肩摇了摇,说:"走吧,你不是想逛街买买衣服,我陪你一起去。"兴晃拖著杨桃,几乎是用推的,把她强 推离现场尴尬环境。 杨桃回过神来,惊讶地看者男友: "为什么你这么镇定,那个阿典他喜欢你耶,莫非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只有我不……" 兴晃捂起了女朋友的嘴,不让她继续讲下去。"阿典,我跟杨桃今天会回家去整理整理,晚上大概不回来了,你好好休息。" 兴晃早就知道阿典喜欢著他,他们以前一起出任务为了节省经费睡一间房的时候,阿典大得吓死人的梦话声就 吵醒过他。后来时间久了,阿典也没什么进一步行动,兴晃才放下心来。 他一直喜欢著杨桃,对阿典只有朋友般的情感,他无法接受阿典,但还是很珍惜跟阿典一起拼命过来的珍贵情谊。 于是这时,他选择暂时回避,他明白坚持下去会让阿典过于尴尬,他带走杨桃,也顺便对杨桃机会教育一下。同性恋并不是什么罪,他不许杨桃带著有色眼镜看阿典。 "呜呜呜——"杨桃抗议着。 "走了啦——"兴晃带著杨桃下楼,然后打开铁门走了出去。 当铁门关上的声音传来,阿典还没存到足够的力气爬起身。 他真的没想到原来自己会说梦话,更没想到那个贝贝竟然会将他梦话的内容一字不漏讲出来。不过最没想到的是,兴晃居然早就已经知道自己在喜欢著他…… 他真的想一头撞墙,死死算了。这么丢脸的事。 "阿典。"贝贝看阿典一直都没有起来,于是用手指戳了戳他。 "烦死了,走开!"阿典又吼了声。 贝贝也没离开,只是静静地待在原地。他见阿典一直都不理他,于是原本蹲著的姿势换成坐著,坐久了阿典还是没有理他,他继而躺了下来。 客厅里的气氛很闷,阿典并不想讲话。他因为方才贝贝无意透露的秘密,而心神大乱,脑袋也摔疼得乱七八糟。 他本来可以卯起来,狠狠地K贝贝一顿以消心里怒火,然而贝贝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阿典也无法这么做。 他无处发泄,一直闷著一直闷著,一股无力夹杂著挫折羞愤席卷而来,将他打得七零八落,无地自容。 他那么在意兴晃,现在兴晃知道了他喜欢著他,他该如何自处,还有那个小杨桃,方才的震惊与讶异在在表示著她对同性间恋情的无法接受。 他可是个警察,如今这么尴尬的事情曝光开来,他以后如何面对兴晃与杨桃,如何面对警局里所有同事。 光想到这些,阿典就不断地挫败呻吟著。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种,也实在是太悲哀了。他以为自己是无论遇上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的人,今日的打击却让他变成鸵鸟。 他更想,是不是就包袱收拾收拾,直接回美国算了,反正家人都在美国定居,他离开这个地方也方便,更省得日后相见的尴尬。 贝贝的手伸了过来,在冰冶的瓷砖地上,寻觅著阿典的手掌。 "干嘛啦!"阿典发现贝贝捉住了他。 贝贝没有说话。 只有触碰到阿典,感觉阿典还在他身旁,贝贝才有安全感。 阿典甩开贝贝的手,但贝贝又握了上来。几次来去,直到阿典没了气力,贝贝仍是坚持著。这是自闭症患者的特质,他们对所在意的事情,绝对固执到底。 阿典放弃了,贝贝也握紧阿典的手不放开。 他们躺在冷冷的地板上,久久没有起身。 直到十一点熄灯时间,贝贝站了起来切断所有灯火,接著又爬回了阿典身旁。 贝贝还没躺下,阿典就说:"回床上去睡吧!"阿典站了起来,拿著桌上的钥匙往楼下走去。 贝贝来不及反应,只能愣愣地看著阿典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 接著一楼车库的引擎轰轰、铁门嘎嘎作响,然后整栋房子突然归于宁静。 当贝贝的耳边再无声响时,他才意识到,阿典由这里离开了。 阿典由他身边离开了。 房子里,好安静。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九章 如果一个人让自己被豢养,那他就有了掉眼泪的危险。 ——节录自"小王子" 在阿典将车子由家门驶出巷口的那刻起,阿典便后悔了。 他不应该就这样把贝贝一个人留在家中,他似乎应该留下来陪著贝贝。 他将车子停在便利商店门口,趴在方向盘上,叹气沉思著。 贝贝独自留在家里行吗?瓦斯应该都有关,炉子上没有煮东西,一切安好,贝贝不会有事才对。 过了半个多小时,阿典将车驶离便利商店,往他经常流连的柏青哥店而去。他换了几千块的小钢珠,开了几罐啤酒,坐上一整晚看著珠子掉落洞里,耳边尽是刺耳的机台音乐声。 直到天亮,输光光的他垂头丧气地从店里走了出来。他看看表已经五点多了,便开车回家,并且顺道进便利超商买了一堆吃的食物,回到家抛在桌上,头也不回地就又走了。 卧房里睡著的贝贝听见声音赶紧爬起床来,但连阿典的背影都没看到。 贝贝觉得疑惑,阿典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不见了,他找不到阿典的人,也听不见阿典的声音。 贝贝看著桌上的饭团和便当,突然地感觉厌恶。他现在只想看到阿典,其余的他一概不想要。 贝贝低著头凝视客厅地板,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是不是再度躲进柜子里,阿典便会回来,然后停留久一点。 于是他走进了房里。第二天晚上将近十一点,绕回家的阿典把车停在巷子口。 阿典由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的家所有的灯正亮著,但却看不见窗户里有任何走动的人影。他原本期望可以看见贝贝。 独自一人思考久了,阿典也渐渐厘清了自己的想法。对,他是曾经喜欢著兴晃没错,但后来却发觉昨天晚上反应过剩的态度,是近似于羞愤,是不堪的秘密被掀开后,他的恼羞成怒。他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爱兴晃了,从遇见贝贝以来,对兴晃的感觉便一直一直地缓慢递减著。 而贝贝,这两天里,阿典想著的人全是他。 他担心贝贝有没有睡好、有没有吃饱,还担心家里会不会突然间瓦斯外泄或者电线走火。每回在柏青哥店外听见消防车的声音时,他就会开始穷紧张,深怕消防车行驶的目的地,是只有贝贝独自存留的家中。但是他又无法回家面对贝贝,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跟贝贝之间的关系。 自闭症患者对于情人之间的爱,几乎是没有的。他们比较想理解正常人谈恋爱,然后甜甜蜜密你侬我侬的心态,是脑子里哪个部份出了问题。 贝贝对他的,几乎只是依赖,只是因为他给了贝贝一 件东西——安全感。所以贝贝全心地信任他,甚至连做爱也是一样。 阿典觉得困惑、觉得羞耻、觉得烦恼。 当他由这次的事件中突然觉悟到了这点,他便越来越不知该如何面对贝贝。 他对贝贝,肯定是会越陷越深的。从那次贝贝被林巧巧带著跳楼,他明了对贝贝在意的程度远超乎于自己想像开始,他便明自知道自己已经爱上贝贝了。 贝贝对他依赖,但他却对贝贝作出了那种下流事情。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东西,越来越觉得自己过于卑鄙。 十一点时,屋里的灯全都熄了。阿典于是发动引擎,离开了巷子口。 他无地自处,所以无法面对兴晃跟杨桃,更无法面对贝贝。他得让自己好好想想,这些天来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会弄出这种事来。 如果没有遇见他,或许贝贝仍有机会认识异性,而不是跟他这个死同性恋瞎混一起,他觉得他似乎带著贝贝走向了歪路,而这是不被允许的。贝贝是个自闭症患者,而且对正常世界的圭臬典范什么也不明白,他实在是错得离谱,才这样对待贝贝。 不眠不休耗在柏青哥店打小钢珠的第三天下午,阿典的行动电话响了。他用发肿的熊猫眼一看,发觉来电显示号码竟然是兴晃的。 他看著登幕,犹豫著要不要接。电话响了一次,又再响了一次,对方似乎在和他比耐性,而且不信他会不接。直到第五次,一整条机台走道上的客人几乎都看著他,阿典这才啧了声,接通电话。 "喂……"他开口。"回来一下吧,贝贝要走了。社会局的人待会儿就要来了。"兴晃在电话那头说著。 "这么快……"阿典有些诧异。 "回来吧,就这样。"兴晃说完后,挂上了电话。阿典端满小钢珠的盆子结算,发觉自己这三天,总共输了万把块后,便走到外头取车,接著回到家中。 当铁门慢慢开启,兴晃就站在楼梯口看著他,他有些心虚地将目光别开将车驶入车库。 "大概还剩五分钟。"兴晃看了看表,确认待会社会局的人到达的时间。 "我……我先去看看贝贝。"阿典下了车后,头有些低地由兴晃身边擦过。 "那个……"兴晃突然发声。 阿典整个人僵住。 "我只想让你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始终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这件事情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你知道我很爱杨桃,不能没有她。而你……"兴晃拍了拍阿典的肩,叹了口气。"你总有一天,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阿典眼眶有些红,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希望我会。"阿典牵强地扯起一抹微笑。兴晃没有拿鄙夷的眼光看着他,这对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因为倘若兴晃对他的态度有丝毫闪躲别扭,那他绝对会再继续否定自己。 "好了,上去吧!我在楼下等让会局的人。"兴晃说。阿典点了个头,踏著冰凉的阶梯慢慢爬上楼。客厅墙上的钟指著四点四十五,灯还没开,沙发上没有人,整个屋子都是静的。 "贝贝?"阿典喊了声,但客厅内没人回应。他接著又走进了卧室里,看了看浴室,看了看床底下,还是没看到人。 "贝贝?"阿典又喊了声。 突然间,衣柜里传来声响,衣柜门由内而外被推开,而后贝贝慢慢地探出头来。 "你怎么又躲在衣柜里"阿典瞪大了眼睛。 "等你。"贝贝看见阿典,淡褐色的眼睛里眼泪没说一声就掉了下来。 贝贝凝视著阿典,阿典发觉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贝贝的眼泪让阿典觉得内疚,他竟然把贝贝一个人留在家里三天之久,而贝贝又是依赖着他的人,他不在,贝贝心里头的慌乱焦虑可想而知。 "过来。"阿典叹了口气,走进衣柜,在贝贝的面前张开双臂。 贝贝抱住阿典,眼泪又掉了一两滴。 阿典把贝贝抱下了衣柜,摸了摸他的头。 "哭什么,别哭了。" 贝贝和他只差了几公分身高而已,阿典在摸贝贝头时手得举得老高,这让他意识到贝贝也是个二十岁的成年男子,虽然贝贝的心思单纯,但他却也和自己上过床做过爱。 他想起这段日子里的种种,想起贝贝是怎么从陌生到与他熟稔。 短短几天里建立的情感,是如此真实赤裸而难以抹灭。阿典突然间有种冲动想将贝贝留下来,临别的时刻到了,他才发现自己多么不舍得贝贝。 但让贝贝留下来,是不可能的。他上班后绝对没有办法照顾贝贝,贝贝留在这里对贝贝也没有任何好处。贝贝天生绘画的才能需要有人辅导应用到正确的地方,以免赝画事件再度重演。局长也烦恼著这件事,还特别请社会局的人为贝贝提供一切所需要的协助服务。 上头的决定,阿典没有办法改变。贝贝必须得离开,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结局。贝贝紧紧攀著他,一点也不像第一次与他碰触时,比蛇还滑溜躲来闪去,不肯与他接触的模样。阿典回想起初次见面的情形,唇角微扬浅浅笑了。 他拍拍了贝贝的背。"好了好了,乖一点。"他拿著哄小孩的语气哄著贝贝,事实上贝贝也算个大小孩。 "阿典!"兴晃走上了客厅,在楼梯口探头喊道:"把贝贝带下来吧,社工来了。" "等等!"阿典把贝贝从自己身上拉开,然后取来了贝贝的书包,检查了下发觉东西都在里头没有短少后,背到贝贝身上。 "现在呢,楼下有人来接你,他们会好好安置你,你听我的话,乖乖的别发脾气,跟我下楼,我带你去见他们。"阿典对贝贝说著。 贝贝点头。 "那走吧!"阿典又叹了口气。 原来贝贝这么容易便会答应离开此处,他之前还在想,贝贝会舍不得离去而大吵闹,看来一切都是他想太多了。 "五点了。"贝贝突然挣脱阿典的手,走到墙边去,将屋里屋外所有的电灯通通打开。 当一盏一盏的灯随着开关啪嚓声,阿典的心就被一次又一次地猛力槌击。三层楼高的小房子让明亮的灯光所充满,也连带地驱走阿典心中所有的黑暗。 虽然贝贝始终不了解这开灯的动作对他而言有何意义,但他却因贝贝这些日子来的固定行为而多爱了这个空荡荡的家一些。他会想要回来,因为他知道家里有人等着他,他会渐渐地不再厌恶熄灯以后的黑暗。因为他明白贝贝为他将灯再度打开。只是当贝贝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人会替他点燃这一盏又一盏的灯,他觉得那是很令人悲伤的。 "我听阿典的话走,十点五十分回来, 要关灯。"贝贝看著手腕上阿典给的表,努力看着时间。 "不,你走了,就不能再回来了。"阿典摇头。 "十一点要熄灯。"贝贝惊恐地看着阿典"不熄灯,不睡觉。" "别管灯了,所有的人都在楼下等你,快下去吧。" "不要。"贝贝把自己的手放在身后,双眼一直看着墙上的电灯开关。 "贝贝!信不信我K你!"阿典举起了拳头。 贝贝还是不理会阿典。 僵持了几分钟,兴晃又在楼下喊人,阿典最后收起了 拳头。 "这样吧,我们就当作现在已经十一点,"阿典捉起贝贝的手,将时间调到十一点。 "看,十一点到了,关灯吧,关灯后跟我下楼。" 贝贝看著被阿典调快了时间的表,他僵了几秒,后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将墙上所有的开关都按掉。 五点多,窗户外的天还有一些光,但怎么照也照不进屋里每个角落,阿典觉得世界一瞬间都陷人黑暗,再也没有灯光。 贝贝的脸上有种落寞的神情显现,他似乎知道不能再回来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问,他强加忍耐著。 走到了楼下,兴晃和个胖胖的女人正在聊天,他们一看见阿典,那个胖胖的女人就笑著,笑得很灿烂、趋向前来。 "洛贝对吧,我是来接你的,我叫利姿。"利姿的声音很洪亮,中气十足地,但圆滚滚的身材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利姿并没有直接与贝贝的视线相对,她明白一般的自闭症患者对这样太过直接的接触,会令他们感到不自在。 "荔枝……小姐对吧?我建议你叫他贝贝,那样他才会有丁点反应。"阿典觉得这个女人名字取得有点奇怪,好好的干嘛拿水果当名字,就跟那棵臭酸小杨桃一样。 "这样啊。"利姿笑了笑。"贝贝,那我们走了好不好,车子在巷子口接我们。" 贝贝看了看阿典,阿典朝他点了点头,贝贝这才对利姿点头。 "走吧!"利姿对贝贝招了招手,自己走在前头,贝贝则缓缓踏出步伐随著利姿离去。 然而贝贝每走几步便会回过头来看阿典,阿典朝他摆了摆手,要他别频频回顾。 "你送他吧!"兴晃推了推阿典。 "怎么送都还是要离开,我在这里看著就好。"阿典其实是不敢追上前去,他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就会把贝贝抢回来,并且对全世界宣告自己是同性恋,因为他爱上了贝贝。 一直目送贝贝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阿典都舍不得转身上楼。他知道明明不可能有奇迹出现将贝贝送还给他,但他还是极度奢望著。 "对了,杨桃要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她说自己那天反应过度了。"兴晃说著。 "神经,又不干她的事。"阿典回了句。 "杨桃很重视你的。" "知道了。"阿典回答著,但心里却有些暖意。当他明白自己将来一定可以放下兴晃这个重担,兴晃和杨桃结婚时他不会带著妒意甚或恨意出席。他轻松些许,不再觉得自己是卑劣到令人作呕的人。 "上楼吧,贝贝都走远了。"兴晃拍了拍阿典的肩膀。 兴晃对阿典的所有举动一如往常般,并没有在知道阿典喜欢他之后出现任何嫌恶或不自然的举动。 阿典觉得,这也许就是当初自己会喜欢上兴晃的原因,因为兴晃总是这么地能体谅别人,兴晃十分地善良,就像太阳般温暖著别人的心。所以他才会成为一株向日葵,不停地追逐著兴晃,却又羞愧于自己的驱光性,不敢让兴晃知道自己喜欢著他。 但是阿典想了想,那颗小杨桃还真是狗屎运,居然能让兴晃爱她爱得半死,任谁都入不了兴晃的眼。 阿典了然地笑了笑。 "齐先生!"巷口突然地传来利姿丹田有力的洪亮声音。 "怎么,不是走了吗?"阿典觉得奇怪。 "那孩子、那孩子跑上了马路分隔岛,我们的人追上去他就逃,现在马路上车子又多,实在很危险。他或许听你的话……" 利姿的话都还没说完,阿典就一股脑地往前冲,冲出了巷子口。 巷子口外是条大马路,将近六点的时间车流量已经多了起来。斜背著书包的贝贝紧紧抓著包包的边缘,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在分隔岛上走来走去。便利商店前停了一辆休旅车,休旅车上五六个男女全都下了车,待在商店门外,眼睛睁得大大的盯著贝贝的一举一动。 "利姿姐,快点,他好像又要冲了!"其中有人大喊著求援。 "贝贝!"赶到的阿典大吼了一声,脸上青筋浮现。"你在干嘛,为什么跑到马路上去!" "没……没有……"贝贝大叫著。 "还说没有,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谎的?跑到马路上,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还敢说没有!"阿典气得很,贝贝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危险,抽象名词对他而言太过困难了, 他或许也该放任贝贝让车撞一次,这么一来贝贝肯定学得会,但他现在最害怕的却又是贝贝受伤受痛,情绪一下子慌乱了起来,阿典整张脸涨得红透。 一旁的社工们瞧见阿典的模样,都给吓著了。他们在来接贝贝之前多多少少也了解阿典的背景,当警察的总是比较可怕,现在又这样乱吼乱叫,活像想拔枪起来射的模样,更是把社工们都给吓破胆了。 "给我乖乖待在那里!"阿典望著往来川流不息的车辆,在等着车与车之间接连的空档准备跑上分隔岛将贝贝带下来。斑马线在太过遥远的地方,他不能冒这个险,他不想失去贝贝。 "不要!"贝贝又开始叫。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阿典再度吼了声。 "警……警察骂粗话耶……"社工们交头接耳著。 "他情绪失控时,人是比较不理智的。"兴晃在一旁解释。 贝贝抓著书包,转过身就往马路对面跑过去,阿典吓得脸色发青,也顾不了车子有多么多,连忙跟著就跑。 "妈的,你小心车子,别跑了!"阿典笔直地往前冲,额头上治汗直冒,也不管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声与不断鸣接的喇叭,他的眼里只有贝贝的身影,他不容许贝贝有任何意外。 "小心啊!"阿典喊著。 眼看一辆车只差分毫便要撞上贝贝,阿典想也没想,飞扑向前,将贝贝用力推开,然后他听见碰的一声,自己摔倒在地,又听见啪嚓一声手骨应声碎裂,接着眼前一片漆黑,他的身上传来剧痛,令他几乎晕厥。 耳朵里嗡嗡嗡的声音不停作响著,马路上的车流突然间因此而停了下来,他的眼开开合合有些无力,剧烈的疼痛慢慢减退,变成了麻痹。他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痛。 "好暗……"他喃喃念著:"好暗……" 一只手伸入了车底,急切地寻找着他,他感觉自己被 拖了出去,那只手拉得吃力非常。 "阿典、阿典。"贝贝紧紧将他抱住。 还没下山的太阳仍然耀眼非常,洒落在街道上,洒落在他的脸庞上,他所爱的点灯人将他带离了黑暗,而且如今正紧抱著他,但他没有力气回拥,他的双手疲累得举不起来。 汩汩的血液不断地流著,由他身上往外流去,沾湿了他的向日葵T恤。 该死,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他动也不能动,只能张著嘴,呼吸著微薄的空气。 "阿典、阿典。"贝贝不住喃念著,摇晃著他。 阿典被贝贝摇得想吐。 "救护车就快来了。"兴晃连忙说道:"贝贝,别摇他。" 阿典听见贝贝的声音,后头好像还有兴晃的。 "以后记著过马路要走斑马线!"他想这么对贝贝说,但是他太累了,话整个堵在喉头讲不出来。 上了救护车之后,阿典的意识仍然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贝贝一直陪在他身边,但他仍然生气著。 还没带上氧气罩前,他努力地伸出自己血淋淋的手,放在贝贝面前,他挣扎地由口中说出几个字:"看到了没……这就是你乱……乱跑的后果……你想我死的话……可以再胡乱跑……没关系……" "先生,别再说话了。"救护车上的医疗人员拉下了阿典的手,并替他戴上氧气罩。 阿典喘著气:"知……知道了吗……" 贝贝不停地点头。 "以后要听话……听社工……那个叫荔枝的话……" 贝贝努力地点头。血泊中的阿典脸色苍白动也不动,让贝贝想起同样满身是血的阿桓。那一天他看见阿桓这样以后,阿桓就再也没有跟他讲过话?后来阿桓就死了,永远地离开了他。 现在阿典也满身是血,脸上一样苍白得像纸,贝贝十分的慌乱!他不停揪著自己的头发,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掉。 他不要阿典像阿恒一样死掉,他不要阿典离开他,他想和阿典一直在一起,他们要每天一起洗澡每天一起吃饭,他要每天点亮家里的灯,每天等待阿典回来。 阿典是第一个画羊给他的人,阿典让他成为灯行星上的点灯人,并且让他拥有那些灯。是阿典给了他这个工作,所以他要一直持续,一直持续,永不停歇。 "不要闭起眼睛……不要闭起眼睛……″贝贝拉扯著自己的头发到疼痛的地步,他害怕阿典也会像阿桓一样睡著,然后死掉。 "不要闭起眼睛……"贝贝的泪水不停地由他无表情的脸上掉落。 "傻瓜……我不会有事的……"阿典露著疲累的微笑:"不过倒是你……居然坐车了……嘿嘿……" "先生,行行好别再说话了。"医护人员摇头。 "好啦……好啦……"阿典笑著。原来固定行为也不是不能破除,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加一些适当的诱饵,成功的机率还是很大的。 救护车到了医院,阿典立刻被送去急救,跟著搭计程车赶到医院的兴晃见著在手术室一外的贝贝,也叹了口气。 社工们也接连赶到,社工头头利姿坐在贝贝身边,轻声细语地与贝贝沟通著,劝他别再拉扯自已的头发。 一直等到天黑,手术室内的阿典仍然没有出来。 兴晃看了看那些有着倦容的社工们,开口道:"不如你们先带他回去安置吧!等阿典醒了,我会通知你们的。" 利姿低著头问贝贝:"我们先回去好不好,这次不坐车,用走的。" 贝贝想起阿典说过要听利姿的话,于是他望了望手术室,才慢慢地点头。 "麻烦你了警察先生,我们先走了。"一群社工不停地点头致意,而后贝贝跟在他们身后,依依不舍地离去。 兴晃接著打了个电话给杨桃。"喂、是我,阿典又出事了,你来一下医院……" "什么,又出事。" 第十章 如果不能听到他的笑声,我一定难以忍受。对我而言,那就像沙漠里的甘泉,能够止我一切寂寞沮丧。 "我想再听见你笑。"我对他说。 ——节录自"小王子" "南无南无……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吵死人的念经声不停地在阿典耳边响著,狠狠地穿透他的耳膜,将他由浑浑沌沌的梦境中强力拉回。 "哪个家伙啊——"阿典从床上跳了起来,乱吼乱叫著。 这念经声实在扰人清梦,令他睡也睡不安稳。然而,当他粗鲁地由床上坐起身,却发觉浑身上下疼得让他受不了,他痛到发晕倒回了床铺上,眼前一堆的星星绕来绕去。 "南无南无……"床边念著佛号保佑阿典早日醒来的杨桃瞧见他终于醒了,露出喜颜悦色喊著:"兴晃,阿典睁开眼睛了。" 兴晃由外头走了进来,原本愁眉不解的脸庞在看见阿典之后,像卸下了重担般大大松了口气。 "我的天……"兴晃苦笑著,"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兴晃受不了地摇头,"我还以为你不醒了呢!" "发生了什么事?"阿典举起手想搔头,不知怎么地他的头发很痒,好像很多天没洗过一样。但等他把手举高了些,却兴起了一阵剧烈疼痛,阿典疼得拧住了眉,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臂竟然被包扎得密不透风。 "怎么回事?"阿典看着自己的手,呆了呆。 "你忘了?三天前你为了救贝贝结果被一辆车拦腰撞上,你都不记得了吗?"兴晃讶异著。 医生随后由病房外人内,他检视了阿典的瞳孔与伤口,说道:"病人车祸后暂时性失忆,这是很正常的。" 医生离去后,兴晃又说:"你被拦腰撞倒,然后……" "贝贝呢,贝贝有没有事?"阿典打断兴晃的话问。 他完全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脑海里最后停留的景象是贝贝奔过马路的身影。然后是一阵长而嘈杂的汽车鸣笛声,其他的便什么也没有了。他如今紧张著贝贝。 "贝贝没事,可是你有事。你被车子撞倒后,手臂又被车轮辗过,送到医院后整整昏迷了三天。医生还说你很虚弱,因为你之前有长期睡眠不足的迹象,身体零件都要坏光了。"兴晃边说边摇头,杨桃则是靠在男朋友的身边,疲累得很。 他们两人这几天真是累坏了。自从阿典遇上贝贝以来,他们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这样仓皇奔入医院。 "我的手……被车碾的?"阿典呆了呆,那是开放性骨折吧,包成这样。 "不,你的手是跌倒时骨折。"兴晃说:"撞你的车是台小型车。" "就是那台广告里被酷斯拉猛踏却都踏不碎的两人座小车,你的命算捡回来的。"杨桃嘴里喃喃念著阿弥陀佛, 幸好老天有保佑,撞他的车子不是大卡车,阿典才没有出事。 "那贝贝呢?贝贝现在在哪里?"阿典只听进了一半的话,他的心如今正牵挂著贝贝。原来他昏迷了三天,那么这三天贝贝是如何度过的,贝贝没有他陪著肯定会很慌乱,他必须赶快找到贝贝。 "你不记得了吗?"兴晃问。 "什么?" "啊,对了,那时你送进手术房了。"阿晃想了想,才说道:"贝贝让社会局的人带回去安置,虽然你车祸时他在现场,但最后他还是乖乖让社工带走了。你手术出来后我有打电话向他们报平安,并且要他们转告贝贝你的病情已经稳定。" "这样啊……"原本一直殷切看著兴晃的阿典将目光淡了下来。"可是贝贝没有我在他身边,新生活过得习惯吗?"阿典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被打算下床。但兴晃却走过来把他轻轻按回床上。 "拜托你别想那么多,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吧!"兴晃摇了摇头。"杨桃这几天盼不到你醒来,吓得每晚在你房里不停念经,我叫她停她也不肯听,硬是坚持要念到你醒来为止。" "原来就是你这颗杨桃在吵人。"阿典原本还想多说几 句,但见著杨桃眼眶泛红眼袋浮肿的模样,他看着也心犯疼了起来,叹了一口气便作罢。 "静下来,好好休养。别再让我们担心了。"兴晃苦口婆心地劝著。 "……知道了……"阿典应了声。 清醒后的第二天,阿典便办了出院手续回家休养。 没有了贝贝的日子很无聊,阿典拿了几张十行纸,以左手执笔,开始写洛桓一案的报告书,而兴晃相杨桃也在客厅的矮桌子上伏案写著。 "几张?"阿典问了声。"五张?"但他看了看,发觉兴晃和杨桃带来了十几叠包装好的十行纸,份量非常厚重。 "依照往常惯例来判断,窃盗案件就要写将近十张的报告,大案子得写到手断掉,像洛桓这样又发子弹又见血死人的重大案件,你说呢?"小杨桃嗤笑着阿典的五张。 "五十张不知道够不够?"兴晃想著。 "我看起码得一百张。"杨桃说:"这是心意问题。" "我右手断掉了,现在只能用左手写,要交一百张报告?这下完了,肯定写到葛屁。" 阿典衷嚎著丢下了笔。 "不写了,等我手好了再写。我要去睡觉了。"阿典走进卧室,倒在床上。 床头柜上摆著个被他调乱时间的钟,他在枕头上抬头看了一眼,抓了过来调回正常时间。 已经六点了,窗外的天不再炫亮,慢慢地柔和了下来,他想再过一会儿就是落日了吧,但没有人替他开灯,贝贝已经离开了。 将钟放回原处,阿典疲惫地躲进味辉之中。他突然问好想再见贝贝一面,不知道贝贝如今过得如何,不知道贝贝会不会也跟他一样念著家里没有点起的灯。 我是点亮星星的人——贝贝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但阿典纷乱的,心中实在无法分辨贝贝点亮的灯,是谁心里的灯。当那天贝贝灭了灯走出门外,捻熄的,又是谁心里的灯。 有股落泪的冲动,忽然袭上了他的胸口。 真的是爱上了吧?否则家里只是少了个原本就不该存在的人,他不应该如此彷徨失落。 灭了的那盏灯,是他心里的那盏吧?否则他怎么会觉得天地一下子全都黯淡无光,一切皆陷人黑暗…… 他好想要贝贝回来。 他需要那个点灯人。 夜里,还在写报告的两个人被阿典房里传来的声音严重骚扰,他们开了门,双双站立在阿典房门口,两人对望着。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老早就明白阿典喜欢你了……"杨桃看著她心爱的男朋友。 兴晃苦笑了下。 "站住!"突如其来的吼声,由床铺之上传来。阿典翻来覆去,一会儿打呼,一会儿大吼大叫激动地梦呓著。"叫你别跑没听见吗?我是警察,再跑我开枪了!" 阿典不断叫著。 "他压力过大的时候就会这样,做梦像在做连续剧,每天晚上都很精彩。"兴晃曾经有几次和阿典同床,阿典就是这样吵了他几个晚上。 杨桃摇头。 "妈的!"阿典又继续吼: "叫你过马路走斑马线……你都不听…拜托你好不好…… 别让我担心……" "啊,他在讲贝贝。"兴晃会心一笑。 "别让我担心……留在我身边……我爱你啊……"阿典的声音小了下来,近似于喃喃自语。 "这个呢?在讲你?"杨桃笑了笑。 "手牵好……别乱跑……"阿典又说。 "你居然还跟他牵手过?"杨桃用肩膀撞了兴晃一下。 "我没有。"兴晃大呼冤枉。"两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会牵手,他现在在做梦啦!" "贝贝……牵好……" 杨桃跟兴晃又将注意力挪回阿典的梦话内容上。 "走路要走斑马线……贝贝……听见没……我爱你……爱你……"阿典"驹——"了一声,沉沉睡去。 杨桃和兴晃两个人嘴巴张得老大,下巴差点掉下来。 "现在是什么情形?"杨桃问著。 "我猜,他是爱上贝贝了……"兴晃震惊著。 "那是好事吧?"杨桃再问。至少她的未来老公男朋友,现在完全脱离阿典的觊觎了。 "算是吧……"兴晃不敢肯定。 隔天早上七点多,阿典全身痛得要命,不得已清醒过来。 他吃了包医生开的止痛剂,走到客厅,发觉杨桃和兴晃还在努力写报告中。 "早。"他问了声。 "早。"兴晃回了个笑。 "早餐,饭团一颗,够吗?"杨桃丢了个便利商店买来的饭团。 阿典没有回答,拆开塑胶薄膜就吃了。 休息到八点多,看过晨间新闻后,阿典算了算口袋里的钱,又拿了手机打算出门。 "我出去一会儿,晚点回来。" "不要打太多小钢珠。"兴晃叮咛了一声。 "知道。"阿典随口应了句。 他下了楼,出门后往巷子口走去,突然间,身上的行动电话响起了。 "喂?" "齐先生吗?我是社会局的利姿,就是上次来带洛贝的那个人,请问你还记得吗?"电话那头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 "啊,荔枝小姐?有什么事吗?"阿典抓紧了行动电话。 "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出院我们也没过去看你。" "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活得好好的。对了,你打电话给我,是不是贝贝有什么问题?〃阿典紧张地追问著。 "……"利姿叹了口气。"贵局长有交代我们要好好照顾洛贝,这几天我们真是尽力了,但洛贝的问题比较棘手一点,请问……齐先生……你能不能拨个空过来看看他,我们需要与你深入会谈一番,以便了解洛贝的情况。" "好,给我住址,我立刻过去。" 当阿典在大清早到达利姿所说的地址时,他老远就看 见圆滚滚的利姿在那栋大厦前守候著。 "不好意思,有点慢,因为早上计程车很难叫。"阿典赶紧下车。 "我才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早要你赶过来。"利姿笑了笑,带者阿典搭电梯上楼,直到他们安置身心障碍者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利姿走在前头,直接阿典带往贝贝的房间,他们一起走了进去。这是间小小的单人房,摆著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小书桌,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人咧?"阿典巡视四周发觉没看见贝贝身影,他问著。 利姿苦笑著,指了指那个有点小的木头衣柜。 "啊……"阿典呆住了。愣了几秒清醒过来后,他走到衣柜前敲了敲。 "贝……"他清了清喉咙。"贝贝,贝贝你躲在里面干嘛?" 衣柜里传来了一阵细细声响,慢慢地,木制的门被由里而外推开,阿典见到黑暗的密闭空间内,躲了个一百七十几公分的大孩子。 贝贝蜷曲著身体将自己塞在那完全没办法伸展四肢的小空间里,在几件衣服底下,用那双淡褐色的眼睛,面无表情地,侧首望著他。 "出来,快点!"阿典伸出自己仅剩安好的左手。 贝贝看著他,眼睛里头所凝聚著的泪水,在突然间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 "哭什么,没事掉眼泪。"阿典被贝贝弄得有些烦躁, 他见贝贝还不出来,便将手伸进衣柜里头,揪住贝贝的衣服要将他拉出来。 "不要、不要。"贝贝不断挣扎著,拉扯著阿典的手。 "搞什么鬼,我都来了你还躲在里面不肯出来,你到底是想怎样。"阿典吼著。 "他……他可能是在生你的气……"利姿在旁边说著。"自闭症的孩子也是有脾气的,他在这里的时候一直叫著你的名字,他可能以为你不要他了。"利姿为贝贝解释著,她也不想两人才重逢却陷入火爆场面。 "你给我出来。心里面想什么都不说,谁了解你到底要干嘛?"阿典拼命拉著贝贝,贝贝也拼命抗拒。 阿典的左手被贝贝用指甲抓得血迹斑斑,他疼得不得了,嘴里连连咒骂,但也不肯停止把贝贝由衣柜里揪出的粗鲁行为。 小型的衣柜重量不足,两个大男人左摇又晃的结果,整个衣柜突然间往前倒去。阿典吓了一跳,他睁大胸眼睛还来不及眨,衣柜便朝他压了下来,整个将他撞倒在地。 臣大的碰击使得阿典大叫了声,房间里有些灰尘飞扬著,利姿赶紧向外求援,房间外头也跑来了些人奋力要将衣柜开。 阿典觉得胸口疼痛非常,他咳了一声,喘著气,感觉眼冒金星天昏地暗,而且断掉的手臂又被柜子给压住,他就快晕了。 柜子里头的贝贝支撑不住,整个人掉在阿典身上,阿典胸口的空气被贝贝这么一撞,完全压了出来。 "会死……会死……"阿典喃哺自语著,神智进人恍惚阶段。 社工们赶紧将柜子抬了起来,然后搬开贝贝,并连忙将阿典抬到床上去。 "齐先生,齐先生你不要紧吧……"利姿冒着治汗,她发现阿典的脸十分的苍白,而且嘴唇发紫,眼睛发直。"救护车,我帮你叫救护车。" "阿典。"贝贝坐在床边,不知所措地紧紧抓著书包。 "……不……休息一下就好……我没事。"阿典不想破世界记录,成为一个月内被送进急诊室最多次的人。 阿典说:"不过就是被衣柜K到,没问题……我还曾经被烟毒犯用电视机砸过,也是休息一下就好了。"他咳了几声。 "阿典。"贝贝在地板上坐起身来,看著他。 "不想我死就别碰我,你这颗煞星。"阿典慢慢地喘气著。 "阿典。"贝贝的手在床上搜寻著,直到搭上阿典掌心紧紧地握住,他才安静了下来。 "妈的……"阿典小小咒骂了声。"今年犯太岁吗……事情一堆……改天一定要叫小杨桃带我……咳……带我去行天官拜拜……" "真的没问题吗"利姿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 休息了几分钟后阿典喘了几口气,努力地坐了起来。 "没事了。"他慢慢顺了气。 阿典发觉贝贝还在掉著眼泪,贝贝低头凝视地上,彷佛也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但静静看著贝贝的阿典发觉自己的眼眶也有些热,他分不清楚这是因为自己太想念贝贝 呢,还是被扑倒在地撞疼全身骨头的缘故。 只是才清醒两天的他就觉得贝贝不在身旁,好像度日如年,贝贝亲眼看到他出车祸后没办法留下就被带到这里,那么贝贝所受的苦,肯定比他大上许多。 贝贝脸色苍白好像这些天都没吃好,血色不足,那双淡褐色的眼睛里虽然没有太多情感,但阿典却似乎从贝贝的眼里看见了贝贝对他的指责。他没有阻止社会局的人带走贝贝,才让贝贝在这里受苦。 "哭什么呢,别哭了。"阿典对贝贝说著。阿典的气全都消了,说话的语气中带了些不舍与怜悯。 "齐先生,真是吓死我了。"利姿猛拍著自己的胸口。 "他常常这样吗?躲在里头怎么拉也拉不出来?"阿典问着。 "是的,就是如此,我们才请你过来谈谈。"利姿叹了口气。 "想谈什么,说吧。"阿典点了个头。 "我不知道齐先生了不了解自闭症患者的特质,我想谈论的是贝贝目前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固执性这点。" "我看过一点这方面的书。"其实阿典看过的只有一本,而且只看过一次。 "我们发觉他每天六点就会起床,下午三点开始喊著你的名字,五点时一层楼一层楼地打开所有日光灯电源,直到十一点又一层一层地关上。因为我们这里属于住商混合,楼上也还有别的住户,自从他来后我们不断接到住户的抱怨,说洛贝不断拍打著他们家的大门,要求进去开灯。"利姿十分头疼。 "我的天——"阿典张大了嘴巴。 "固执性可以短时间养成,消除它却得找寻根源慢慢导正。但洛贝暂时还无意愿让我们接触他,除了上述那些问题外,剩余的时间他都躲在柜子里不出来,如果问他,他只会说出你的名字。所以……"利姿为难地说著。 "所以?"阿典看了看利姿。 "我们内部开会后的提议,是想请并先生协助我们导正洛贝如今的行为。模式就如同一般的寄养家庭一样,麻烦齐先生提供个地方让他住下来,洛贝已经习惯了你,倘若有齐先生的帮助,这些问题应该会变得更轻易一些,至于寄宿的费用问题,这些政府都会有补助……不知道并先生意下如何?"利姿很烦恼阿典会不会答应。 阿典听到利姿的话后,像是晴天一个大雷,打上他的脑袋。他被雷轰的七荤八素,加上刚才被衣柜压伤的症状一并发作,简直就快吐血了。 "他可以住我那里,你不早说?"阿典眼睛里头喷著火,牙痒痒的,想把这颗圆荔枝咬碎吞进肚子里。 亏他之前还想贝贝想得那么伤,以为生离死别这生缘份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现在社会局居然又要把贝贝还给他? "啊……"利姿让阿典突如其来的怒火给吓了一跳。 阿典吸了几口气,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不……那个……我是说我很欢迎贝贝回来。"阿典谈著,感觉贝贝还是紧紧握著他的手,不肯松开。 "这样啊……"利姿小小笑了一下,觉得这个警察脾气有些不稳。 "我跟他感情好得很,他回来住,我当然欢迎。"阿典硬撑起笑脸,摆给利姿看。但随即,他的脸又垮了下来。 "可是我之后上班怎么办?干警察很忙的,我没办法整天跟在贝贝屁股后面……阿典苦恼著这个棘手问题。他想要贝贝回来,但也得自己有能力照顾好贝贝才成。 "是这样的,你只要每天上班前把洛贝带回来我们这里,我们会有专门的医疗资源来照顾他,因为现在是过渡时期,倘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洛贝较为安心,无论什么样的环境,洛贝还是会陷在他的固执性里面。" "医疗资源?自闭症治得好吗?" "不,"利姿摇头。"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教导他如何融入人类社会,如何在社会中可以独立生存。还会教导他一些生活技能,介绍他到一些愿意雇用情障人士的工作岗位上,让他能够自给自足,不至于成为社会上的负担。" "哇——"阿典叹了声:"听起来,你们的职业十分崇高——" "哪里,"利姿微笑。"警察是人民的保母,打击犯罪又不顾自身安危,这个职业才叫人尊敬。" "哈哈,也是啦!"阿典笑了几声。"彼此彼此,都很崇高,也很值得人尊敬。" 在他们谈话之时,贝贝动作缓慢地由地上站了起来,他张开双臂环抱住了阿典,不懂得控制力道的他抱阿典抱得紧紧的,让阿典都快断气了。 "喂、你轻一点行不行。"阿典念了声: "我内伤在身 耶!" "阿典好臭!"贝贝眼泪渐渐停了,但却闻到阿典几天没洗澡的酸味。 "臭什么,我在医院里昏迷了几天,没洗澡是这样的。" "三点,回家洗澡。"贝贝说。"阿典跟我洗澡。" "没看到我骨折啊亠一"阿典应完贝贝的话,发觉利姿正看著他,阿典随即陪笑了下。 "荔枝小姐……请问……你们这里的医生有没有在教人怎么洗澡的啊……这家伙老是叫我帮他洗,这实在很不方便。其实阿典很希望能回家后立刻洗澡,但碍于外人在,不得已只好这么问。 利姿红著脸笑了一下。"我……我帮你问问看……" "劳烦了。" "应该的。" 和利姿相谈了一上午,了解贝贝未来的规划之后,阿典这才牵著贝贝的手,离开那栋大厦,并且慢慢地散步,悠哉悠哉地走回家。 下午两点多,阿典带著贝贝上到客厅时,兴晃和杨桃还在十行纸上涂写报告。 "我回来了。"阿典牵著贝贝从他们面前走过。 "你回来了……啊……"他们两个人抬头发现贝贝,惊讶非常。"怎么多一个?" "柏青哥大满贯的超级赠品。"阿典露齿漾着笑,脸上的神情高兴得不得了,他简直是用跳的,牵著贝贝跳回房里。 贝贝把书包丢在沙发上,书包里头的素描本子由沙发上头掉了下来,上胶没黏好的纸张散了开来,一张一张, 画着的,都是阿典的模样。 阿典的笑容、阿典的忧愁、阿典大发脾气、阿典的温柔。 兴晃和杨桃侧耳听著关起房门来的卧室里,那两个人的低低的笑声。 "洗澡洗澡……"阿典笑著。 "三点洗澡。" "调一下就好,你看三点了。" 偷窥屋内,被脱下的衣服扔了一地,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兴晃与杨桃对看笑了笑。 "我们是不是应该到外头吃个下午茶,逛逛百货公司再回来?"杨桃问著。 "这个提议不错,走吧!"兴晃挽起未来老婆的手,两个人识趣地离开了这间小小房子。 水龙头的温水哗啦哗啦地流著,两具赤裸的身躯在纷飞的白色泡间翻滚。 "嫌我臭,你还敢嫌我臭。"阿典将绑著绷带的手用保鲜膜和塑胶袋套起来后,就不再顾忌什么。他不停地朝贝贝伸出魔爪,触碰贝贝每一寸肌肤,好好地蹂躏了贝贝一遍。 贝贝又是大叫,又是大笑,他痒得不得了,但却无意逃离这个双人大浴缸。 最后玩到疲累了,他们两个喘息着,靠在浴缸边缘休息。适度的水温洗去这些日子来所有疲惫,带走一切哀伤,贝贝横挂在阿典身上,淡褐色的眼珠里有着朦胧的笑 意,那是真正的放松与真正的安心。 但休息又休息,阿典还是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或许是刚刚玩得太激烈了,他现在头昏脑胀呼吸不顺畅,还伴随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 然而,真的是很快乐。阿典噙着笑,感受著贝贝与他肌肤相接的亲昵感。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不会分开,阿典放心了,知道他的灯永远都会有人点亮,贝贝永远不会离开他。 过于沉重的眼皮慢慢地合上,没多久,阿典的意识像断了线一般完全失去。他的手再也抓不住浴缸边缘,脸上挂著浅笑的他支撑不住疲倦的身体,缓缓地往下滑,没人了水面下。 "咕噜——咕噜——" 贝贝看著浴缸里冒著的泡泡,觉得十分疑惑。 "咕噜——咕噜——" "阿典?"贝贝喊了声,却发觉阿典一直没有浮上来。 "洗好了没啊?三个小时过去了?"卧室外传来杨桃的询问声。 贝贝看了看水面下不断冒著气泡的阿典,疑惑地爬起身来。完全赤裸的他开了浴室和卧室的门,站在杨桃面前。 杨桃见到没有遮掩,身上还带著白色泡沫的贝贝,大声尖叫了起来。 "妈呀——你怎么没穿衣服就跑出来了!" 客厅里的兴晃连忙跑了过来,他伸手遮住未来老婆的眼睛,苦笑对贝贝说:"麻烦你,拿点什么东西遮一下吧!会吓死良家妇女的。" "哇啊——"杨桃一边尖叫著,一边跳脚。她才看到一点点,未来老公怎么就把她的眼睛遮住了。 "她找阿典。"贝贝指者杨桃。 "她想说你们洗了那么久,应该洗好了吧!"兴晃说。 "阿典在水里睡著了。″贝贝指著水声哗啦啦的浴室。 "睡著?"兴晃有些疑惑。 贝贝点头。"睡著。在水里。" "杨桃,你眼睛闭著,我进去看一看。"兴晃错过贝贝,往浴室里去。 "啊——"杨桃不断地尖叫著,但这回她把眼睛睁开著。 贝贝一点也不懂得该如何遮掩自己,他转过了身望著浴室的方向,杨桃因此饱览的他浑圆如玉的小屁股。 "杨桃,杨桃,叫救护车!"浴室里传来兴晃慌乱的叫声。 "啊?"杨桃的尖叫停止了,她侧身从门缝望进浴室里,发觉兴晃曲浴缸内捞起了一个满头满发全身泡沫脸上还带著微笑的人,而那人正是阿典。 "阿典溺水了,快点。" "……"杨桃眨了眨眼,呆了三秒,接著赶紧跑到客厅里拿起电话拨——九。"喂,我是XX分局的,我这里需要支援,住址是……" 洗鸳鸯浴洗到溺水,这她可是头一回见到。 白痴典果然堪称白痴之典范。 杨桃不断摇头。 贝贝则是光著身子,在屋里晃来晃去。 "开灯、开灯。"虽然有些晚,已经六点了。 不过贝贝还是努力地打开屋里屋外每一盏灯,让眩目的白色光芒盈满这懂小小的房子。 他这个点灯人,今天也尽职了。 尾声 "只有你,只有你拥有的星星,和其他人不同。"他对我说:"你拥有一颗会笑的星星。那是因为我在星星上头,对著你笑。" ——节录自"小王子" 三个月后——中午约莫十二点左右,贝贝告别了教导他人类行为的老师由教室出来,他看看车流量颇多的马路停顿了下,然后寻找著斑马线,和一些行人们一起走到马路的另一端去。 阿典给他的那张市区地图他已经完全背起来了,这条回家的路他也走了不下数百遍,于是当今天阿典告诉他, 他没有办法亲自来接自己回家,贝贝也点头,告诉阿典他 能够准时五点前自个儿一个人走回家。 贝贝握著书包的带子,在每个十字路口停停看看,仔细地认着路,在走了两个多小时后,他看见了离家很近的一座小型公园。 他脸上泛起微笑,脸颊上的梨窝浮现。 贝贝走入了公园中,然后没有等到一二点,便拿起阿典买给他的素描簿和铅笔,对著公园里的一草一木与散步走路的人们开始作画。 他的笔触和以往一样俐落得叫人惊心动魄,拓印到白 色素描本土的景物几乎一模一样。 他淡褐色的眼巡视著任何可以人画的东西,专注而认真,由外表看来绝对没人猜测得出他是个自闭症患者。 后来天晚了,贝贝看了表发觉时间也差不多,是该回家了。他将素描簿收进书包里时收拾好东西便跑离公园,往家的方向回去。 阿典九点多开著车转进巷子口时,他那栋小房子里里外外的灯早巳全数开启。 昏暗的巷子内,只有他的家亮如自画,在夜里绽着眩目而温暖的光芒。 阿典将车开人车库之中,慢慢地走上了楼。 客厅里,有些累的贝贝倒在沙发上,眼睛睁睁合合看著电视,电视的声音很小,阿典发觉贝贝应该是在研究电视上跑来跑去的人物,和他们丰富的表情与肢体语言。 "累了就睡。"阿典在贝贝唇上亲吻了一下,而后坐到贝贝身边。 贝贝于是闭起了眼睛,没一会儿,便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阿典拿著遥控选台器点选新闻台,他看著新闻里头播报的每日大事,另一只手则抚摸著贝贝柔顺非常的头发。 那一天浴室溺水事件他被送进急诊室,杨桃和兴晃被他吓得半死,接连著两个半月,他们硬是住在这里,不放心让他和贝贝独自留在家中。 半个月前,他们的婚期到了,不得已在大宴亲友后搬回了新居住所,他这间小房子也因此才恢复了宁静。 兴晃结婚时,他和贝贝是伴郎。他们四个人一起步人礼堂,四个人一起感受结婚誓约所带来的美好束缚。 他发觉他已经完全释怀了兴晃的事,于是在婚礼上,他并没有感到一丝的悲哀,反而在婚礼进行时,他为兴晃终于能娶到心爱的女人而开心。 那天,杨桃拜别双亲时哭得像毁容,画好的妆全都毁他笑得很开心,因为他不再为他们两人的事而自怨自他的心获得了自由。 贝贝睡得沉,胸口平稳地起伏著。 他突然有种深切的感动,能遇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人,这真是上天的恩赐。 他拥有这个点灯人,他甘愿为他付出一切,他的生命是他所点亮,他将永永远远不断地深爱着他。 他和贝贝两人再也不能没有彼此,他们两人互相需要著。虽然这种需要甜蜜得教人就快落下泪来,但他也甘愿承受。 甜蜜的负担,说的也许是这个吧! 阿典抚摸著贝贝的发丝,惬意地靠著沙发,唇角微扬,浅浅笑著。 贝贝动了一下,睁开了眼在沙发上寻觅著他的手掌。 他握住了贝贝的手,贝贝慢慢睡去。 <全书完>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