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点击就看性感夫君在线挨打 作者:六日瞳 ============本文文案============= 一板砖被拍回古代,赵珊表示压力山大。 二十一世纪风华正茂女大学生沦为古代穷鬼,还是个女扮男装、麻烦缠身的穷鬼。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隔壁住着个绝世大美人,就是胸有点平,声音有点粗,脾气不太好?还要娶她?emmm……哪里怪怪的 何东:皇后凶悍,纳妾纳妃就要打死我,55555,我好惨…… 赵珊:喵喵喵??? 若干年后,糯米团子何苗苗躺在母后赵珊怀里,奶声奶气道:“娘,刚才我听到父皇和大臣叔叔们说,不敢开后宫收妃子,不然娘亲会把父皇打洗。” 赵珊一脸放过我吧又来了的表情,摸着何苗苗的冲天辫,慢悠悠道:“细呀,今天我真准备把你父皇打洗。” 赵珊:#夫君致力于帮我艹人设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何东:#总有小妖精要跟朕抢老婆,别问,男女都有# #勿撩勿扰,我家夫人会打洗我#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珊,何东 ┃ 配角: ┃ 其它 ================== ☆、第 1 章 蓝白色的光柱交映着在擂台四周扫射,赵珊双手抱拳置于胸前,脚下灵活跳步,如同狩猎时蓄势待发的猎豹,警惕地观察着对方。 台下此起彼伏的呼喝声,让她肾上腺素急剧上升,头脑却愈发冷静。 对手一个虚晃想从左面进攻,她瞅准时机,扫腿加重拳组合出击直接将其利落击倒在地。 正要乘胜追击将对手彻底拿下,对手教练忽然从台下扔过来条白色毛巾,劈头罩在她脸上,当即憋得她喘不过气。 她四肢发麻,缓缓地瘫软在擂台上。 耳边的喧嚣声如潮汐般逐渐淡去,隔着厚重的白毛巾,有人蹲在她身旁,不停拍打她的脸颊,闷声喊道:“醒醒,醒醒……” 拍打脸的力道不轻不重,却颇有规律,就像夜深好梦时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蚊蝇,嗡嗡嗡嗡地在人周遭盘旋,不肯给个清静。 赵珊很想大声回应说她醒着,别再叫了。 可身体跟全麻过后似的,除去神志清醒,四肢百骸都提不起半分力气。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硬生生堵在嗓子眼儿上,愣是无法再往前进一步。 烦不胜烦! 赵珊心中焦急,想快点重新掌控身体,摆脱这喋喋不休的软弱处境,猛地一用力,终于睁开双眼。 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瞬间将她裹扯到黑暗深渊,她呻/吟着,艰难地抬起右手想要按住突突抽痛的太阳穴。 “这帮兔……” 疼痛让她立时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挨过眩晕带来的眼花之后,赵珊正想要骂上两句,眼前忽然出现一张人脸。 未完的咒骂直接吞回肚子,赵珊神色恍惚到连呻/吟都忘记,痴痴地盯着那张脸,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是一张饱受上天宠爱,精心雕刻出来的容颜。 每一寸肌肤都是那么的白皙滑腻,没有半丝缺陷。 墨色的眉尾于眉峰处轻轻往上扬起,深邃的眼窝仿若混入异域的血统,浓密卷翘的睫毛无须借助外物的任何力量,骄傲地簇拥在一起,勾勒出整张脸上最夺目的那双瞳色发灰的眸子,迷离空灵,仿若有雾气在飘荡其间。 只需看上一眼,便摄人三魂夺人七魄,再也舍不得移开视线,只想永久地沉溺在她的眼波里。 即便是此刻,两条浓长的剑眉紧锁,也无损她半丝美貌,倒是平添了几分鲜活的娇俏,让人忍不住心生疼惜,恨不得以命相搏,替她抚平其间的波折。 赵珊强忍住呼吸,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生怕呼吸声粗了重了,惊扰眼前仿若从密林深处缓缓走来,自带高光的精灵。 精灵垂下如梦般的摄魂眼眸看向她,似乎对她的放肆打量有些不满,不耐地啧了一声,大力拍打了一下她的脸颊,这才将她从幻梦中惊醒。 赵珊感觉自己像个痴汉般唐突无礼,急忙支起身子想要跟她解释。 刚一动弹,后脑勺传来的疼痛如同惊涛骇浪般,一波接一波不停歇地拍打着痛觉神经,一时间痛得她泪眼婆娑,连脚趾头都抓得紧紧的。 她咬着牙硬抗过这波疼痛,也不伸手去擦额间浸出的豆大汗珠,陪笑道:“小姐姐,我……” 美女小姐姐神色有些怪异,嗔瞪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打断她的话,“吃食在桌上。”然后宽袖一甩,转身离去。 赵珊的视线一直落在美女小姐姐的背影上。 目测美女小姐姐的个子很高,怎么都有一米八二八三,肩宽腰窄,天生的衣架子,也不知道小姐姐是不是模特。 一袭白色没有任何多余修饰的宽袖长袍,穿在她身上硬是穿出几分出尘的飘逸,衬得齐腰的长发,披散着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散发着油亮的光芒。 连背影都是这么完美。 她迷恋地看着小姐姐风姿潇洒地跨出房门,消失在视野里,才恋恋不舍地将视线收回来。 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有点发晕…… 她对着土墙,愣了半晌,嘟囔道:“这是哪家医院……还挺特别……原生态……”慢吞吞地躺下,合上眼皮正要入睡,忽然脑中一个激灵,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剧烈的动作让赵珊眼冒金星恶心想吐,可她完全顾不上这些,强行撑起身体,等到因剧烈动作而晕眩的视野稳定下来,这才小心地打量起四周。 四面土墙围起来一个不大房间,正中央摆着张破旧到看不出什么颜色的方桌和两条同色长凳,桌上摆着个黑乎乎的水壶和一个白底兰花的大碗。 东墙摆着个同色柜子,旁边堆着两个同色系木箱。 南墙上开了两扇木门,木门旁边有一个木质窗户,窗框上糊着发灰的陈旧窗纸,有几处已经破损,被外面的小风吹得一飘一飘的,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这这这…… 赵珊眨巴着眼睛呆滞了片刻,猛地倒吸了口气,积累起力量一把掀开堆在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 双脚刚一落地,整个人跟面条似的顺着床往下溜,她赶紧伸手去撑床沿稳住身体。 目光落到杵在床沿的右手上,赵珊倏地一下浑身失去力气,啪叽一屁股坐在地上,颤颤巍巍将右手举起来竖在眼前。 眼前的这只右手,指腹虽然也有浅淡的老茧,但明显比她的手要修长上几分,指尖圆润,手背这面,粉嘟嘟的指甲呈水滴状饱满地扣在指尖。 她小时候右手无名指受过伤,缺失了一块,后来就算长出肉来,指尖也怪模怪样的不完整,眼前的无名指却好端端没有一点丑陋痕迹。 赵珊内心忽然涌起一阵恐慌,赶紧低头查看。 眼下她身着一套洗得泛白,勉强看出深蓝色底的粗布衣裳,关键是胸前很平。 虽然她也就是个B罩杯,可就算穿上高强度运动BRA,也不会像此刻这般,跟被刀切过似的一马平川。 扯开领口往里一看,胸部被黑布紧紧包裹住,没有一丝起伏。 再往下,宽大的蓝布裤子里,伸出两条修长健美的腿。 如果没记错,她是个个头儿只有一米五八很想长到一米六八的小矮子,眼下这身体身高约摸着估计怎么也得有一米七五。 她她她…… 她这是还在做梦? 赵珊抬手想要去揉太阳穴,也对,刚才的那个小姐姐确实不太像真实生活里会出现的人,更像是漫画人物…… “嘶……” 太阳穴上的疼痛让她瞬间龇牙咧嘴起来,痛痛痛!这不是做梦! 怎么会这样?! 赵珊呆呆坐在地上,苦苦回忆起来…… 在拳馆练完拳后,她像往常一样,穿过向阳西路朝五百米远的家走去。 走到一半,看到几个小混混正在暗处调戏一个姑娘,她自然不肯坐视不管,更何况那几个小混混见她路过,还起了熊心豹子胆想要调戏她。 手脚麻利地解决掉两个过来逮她的小混混,正打算从第三个小混混手里,将他控制住的姑娘解救出来,不料后脑勺被人用板砖用力一拍。 她当即头晕目眩,四肢发软,往前踉跄两步,缓缓倒下。 逐渐模糊的视野里,方才被她踢倒在地上的小混混,耀武扬威地举起板砖,想要对着她的头再来一下。 赵珊暗恨自己心慈手软,没下狠手,救人不成反倒搭上自己,眼下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叫道:“是谁,站住,你们在干什么?” 那个小混混扔下板砖撒丫子跑了。 这一紧一松耗尽了全部力气,她最后的记忆就是听到一连串纷杂的脚步声。 应该是被人送到医院得救了,只是这医院也许过于偏僻简陋?可为何…… 赵珊闭上眼,稳住心神,等到身体的力量有所恢复后,慢慢摸到桌旁坐下。 桌上的大碗里装的是稀粥,她顺手拿水壶晃了晃,又打开嗅了嗅,就着喝了一口。 入口的水甘冽清甜,马上安抚住她干涸已久带着一丝惊惶的身心。 她需要冷静下来,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睁开眼一切都是这么诡异,连带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就着壶嘴,她慢慢啜着,眼前这一切已经无法用做梦来解释,不如出去看看? 赵珊锤着已经恢复知觉有了力气的腿,刚要起身,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嘶声,随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很快朝她靠近。 虚掩着的两扇门随即被人踢开。 不厚的门板撞在土墙上,发出闷响,整座房子都好像抖了两抖。 尘土飞扬中,两个古装打扮腰间配刀的人从门口闯进来,也不多说话,径直走过来擒住她的双手,将她的脸按在木桌上。 “啪”。 手中的水壶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还没喝完的水迅速在地上晕出一团水渍。 赵珊刚喊了个“你们”,一块蓝布塞进她嘴里,堵住所有的疑问。 她拼命挣扎起来,可制住她的两人胳膊像钢铁那么坚硬,将她死死按住,让她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随后又有两人走进来,各自拿着两块木板,往她脖子手上一锁,用铁链将两块木板连在一起,架起她就往外走。 等等等等…… 赵珊惊惶地摇着头,呜呜叫着,脖子被木板洞里的木刺擦伤,可她完全顾不上这些。 这些人是谁?要带她去哪儿? ☆、第 2 章 抓着她的两人不顾她拼死挣扎,合力将她连拖带架扛出门外,一人拉着辆平板马车过来,另一人挎着刀跟在他们身后。 四人分工有序,将她赶上板车后,也跟着坐了上来。 坐在前头那人执起缰绳,口中吁的一声催着马儿起步。 赵珊呜呜着,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周遭形势,试图找出机会逃脱。 她刚出来的地方是个破旧土屋,旁边是座青瓦小宅,用竹篱笆隔起来一块小院子,院子东北角种着一簇翠竹。 这块空地上就一破一好两座房子,再往外是大片田地和竹林,远远散落着一些平顶小房子,却没有青瓦小宅这般气派。 刚才那个美女小姐姐长身玉立在青瓦小宅院门口,脚下卧着条棕红色的大狗,面无表情地朝这边看来。 赵珊瞬间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跳下车往她那儿跑。 白光闪过,一把钢刀架在她脖子旁,刀刃上传过来的寒气,如同毒蛇吐信般萦绕在她脖颈上,向她昭示着危险。 赵珊终于明白眼下不是演戏,不是玩笑,而是明晃晃赤/裸裸的真实。她僵直着身子半跪在板车上,向美女小姐姐投去求救的目光。 美女小姐姐眼波无惊,面容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老实点儿!”厚重的刀背拍打在锁住脖子的木板上,传来一阵嗡响,赵珊垂下头。 马开始动了,板车跟着摇晃了几下,再次停下来。 “我跟她说句话。” 低沉的声音传过来,赵珊抬起头,满腹的委屈瞬间化作眼泪想要流出来,却被她硬生生压了回去,她执拗地瞪大眼睛看着天空,努力压制住眼泪。 “等我。” 简短的两个字后,板车再次摇晃起来。 棕红色的大狗摇着尾巴迎上去,围着美女小姐姐撒欢,赵珊看着她不曾回过头的背影,心里变得踏实。 不知为何,她说了她便真的相信。 马蹄笃笃,随着板车的起伏,美女小姐姐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赵珊安静地坐着。 黄沙滚滚,马车上了条宽阔大道,偶有行人出现,无一不是身着古装,见到他们便躲到路旁。 赵珊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马车终于驶到路尽头的城门。 那种只有在古装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石头砌成的高大巍峨古城墙,上面挂着牌匾,写着“净城”两个字。 两个士兵站在城门口,见到他们没有阻拦,直接让他们过去。 入了城门,路面变成青石板,马蹄落在上面,踢踢踏踏,板车也没那么晃悠。 周围来来去去依旧是身着古装的人,偶有目光投向她,与她视线相接后,又像受到惊吓般移开。 马车过后,有人指指点点,像是她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 赵珊不由地有些心慌。 她努力回想了许多次,只能忆起自己前二十年的成长经历,眼下这具身体的过往,她一无所知。 马车终于停下来,两扇紧闭的黑色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板车上的人架着她跳下来,有人接过缰绳将马车拉走。 简短的几句问话过后,他们把她交接给新出来的两人。 这两人穿着跟方才四人有所不同,腰间没有佩刀,架着她就往宅子东边走去。 走到两扇门前,其中一人拍了拍门,门应声打开,一股难闻的酸臭夹杂着无法形容的气味迎面扑来。 赵珊差点没吐出来,可嘴里堵着布团,她扭动了一下身体,被人踢了一脚,“老实点儿,到这儿是龙也得给我盘着。” 赵珊不想多受罪,乖乖地随他们顺着长长的阶梯往下走,逼仄的巷道两边墙壁上点着幽暗的油灯,越往下走,寒气越重,赵珊的心越冷。 她这是进了牢狱。 走道两旁是木栅栏隔成的房子。 她们在尽头停下,一个狱卒哗啦一声打开门上的锁,两个人利落地把她身上的枷锁一取,嘴里的布一扯,顺手把她往里面一推,随即将木门重新锁起来。 赵珊被推了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见狱卒要走,急忙扑到木栅栏上,小声问道:“这是牢房吗?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其中一个狱卒踢了木门一脚,厉声喝道:“噤声,有什么冤屈明日去公堂说。”说完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珊趴在木栅栏上,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这才顺着木栅栏坐下去。 她这身体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隔壁稻草堆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赵珊转头看去,正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瘦弱男子头顶着几根稻草,爬到和她共用的那面木栅栏旁,问她道:“小哥,你犯了什么罪?” 见有人搭话,赵珊如获至宝地扑过去,她有一肚子疑问想要找人解答,“这是哪儿?” “净城大牢。”那人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回答了她,继续执着道:“你到底犯了什么罪?” “净城?”赵珊没空理会他,喃喃重复了一道,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急急道:“刚才你叫我什么?” “小哥。”那人以为自己遇到疯子,顿时失了跟她攀谈的兴致,缩回稻草堆里。 “小哥?” 赵珊一愣,垂头看着自己胸前有些不敢相信,平归平…… 她谨慎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无人注意她,快速挪到靠墙那面,背对着其他牢房,盘腿坐着。快速地用地上的稻草将下半身埋起来,不经意地摸了一把,这才缓过气来。 还好还好,性别没换,还是个女儿身。 她现在已经明白自己穿到某个古人身上,这人不知为何要女扮男装,而且扮得很成功,要不然她也不会被投到关押男犯人的牢狱。 这人怕是犯了罪,但具体犯了什么罪,眼下她脑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头绪。 她很想再跟旁边那人聊聊天,套套话,可无论她怎么叫,那人都不愿再理她。 赵珊叹了口气,蜷缩在稻草堆里,明天上公堂再说吧。 牢房很暗,她一直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这一连串折腾下来,后脑勺倒是不痛了,就是眼皮黏得很不想睁开。 睡到中途,她被人叫醒,塞了个窝窝头,窝窝头味道倒是不错,就是吞下去时有些拉嗓子。 吃过饭后,牢房里很快就有人打起鼾来,赵珊枕着鼾声,渐渐也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木珊栏上的铁链哗哗响。她揉揉眼睛,还没醒过神来,两个狱卒猫着腰进来把她两胳膊一架就往外走。 这次幸得宽慰没上枷锁,赵珊按耐住性子跟着他们往外走。 一行三人很快来到一堵石墙前,绕过去开阔处是四面白墙围起来的大厅,墙两边摆着一些木架,上面摆着一些她认不出来做什么用途的木制品。 大厅大门处放着一道木栅栏,后面已经围上许多人。 进入大厅的一刹那,赵珊就看到美女小姐姐穿着一身暗青色的长袍,站在大厅中央,侧身朝她看来。 今天的美女小姐姐没有披散头发,而是将万千青丝挽着用一根白玉簪束起,更显托出她眉间的飒爽英气。 看到她的一霎,赵珊像迷途的孩童找到家一般雀跃,正要开口跟她说话,就被人一头按到地上,清醒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方才还闹腾腾的大厅瞬时变得安静。 赵珊跪在地上,看向声音来源。 当头挂着一张牌匾,上面写着“正大光明”四个大字,下面摆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头戴乌纱帽,穿着黑色官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 和赵珊目光相接后,男人用右手慢条斯理地捋了把胡子,方才开口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问她。 赵珊有些踌躇,到底是报自己的真实姓名,还是报……这个身体原本的名字。 可她也不知道这身体叫什么。 惊堂木又是一拍,赵珊身子一抖,下面坐着貌似师爷的人喝道:“大胆狂徒,吴县令问话,你竟敢不答!” 旁边一字排开的衙役用手中的棍子敲击着地面,齐声喊着“威——武——” 如果赵珊此刻不是以犯人的身份跪在公堂上,眼下这排场她也觉得有意思,可自己跪在堂下,只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威压。 惊堂木又一响,“还不快答!” 死就死吧,赵珊闭上眼睛,吞吞吐吐答道:“赵……珊……” “大胆赵山!你可知所犯何罪?!” 名字这关倒是过了,赵珊松了口气,努力从自己少得可怜的古装剧记忆里挖出该如何应答,“回……大人……草民不知……” “混账东西!”吴县令气得胡子乱动,怒目喝道。 师爷赶紧出来解围,“赵山,前天你去过哪里?见过何人?” 赵珊想了想,前天是星期五,她去学校上了两节大学英语两节企业管理,但是她敢说出来吗? 她眼巴巴地将头转向站在一旁的美女小姐姐,希望能够从她那里获得一些提示。 美女小姐姐侧对着她,身姿挺拔,宛如一根秀竹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 赵珊看着她比例完美的侧脸,不由地看出了神。 “混账东西!”吴县令见她不答话还东张西望,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大喝一声:“来人,先打十大板。”说完从桌上摆着的签筒里取出一根红签就要往地上掷去。 两名衙役应声出列,过来就要架起赵珊。 赵珊被吴县令暴喝声惊醒,见势不妙,大声疾呼:“救命!姐姐救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水中素笠宝宝的地雷,比心。 ☆、第 3 章 她一边喊着一边像条滑手的鱼儿,左躲右闪从两名衙役手里挣脱出来,往美女小姐姐身上扑去。 美女小姐姐旋即转身稳稳接住惊慌的她,觑着眼看了她两眼,低语道:“跪下。”说完也不管赵珊有没有反应过来,按住她往地上去。 赵珊一近她身便闻到一股木香,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被她雾蒙蒙的眼睛一打量,正有些心慌意乱,听她这么一吩咐,立时规规矩矩跪在她身旁。 美女小姐姐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前一站,挡住两个衙役,冲着吴县令拱手朗声道:“吴大人。” 声音一大,倒是显出她的声音嘶哑得有些破碎。 赵珊抬起头飞快瞟了她一眼,上帝果然是公平的,这么美的容貌配了一副公鸭嗓,也算是天妒红颜…… 正想着,忽然看见美女小姐姐原本白皙的侧面从耳根一路红到脖颈。 赵珊一个哆嗦,眼下人家正在解救她的屁股,她竟然还有心思去嫌别人声音不好听。 她朝美女小姐姐投去一个愧疚的目光,重新乖顺地垂下头跪好。 吴县令本意就是做样子吓吓赵山,并没有存心想要打他。 堂下跪着的赵山,他认识,打过几次交道。此人是个猎户,一向老实本分从不招惹是非,经常帮助别人,乡亲邻里的口碑很好。 他刚来净城上任,曾经微服私访,走田埂时不小心摔伤了腿,正好遇上要去老鸹山打猎的赵山。 赵山二话不说背起他就往村里大夫家去,还摸出铜板替他付清药费,张罗着给他叫车。 于公于私,他都不相信赵山会做下这等事来。 他虚咳了一声,及时收回要往下扔的红签,师爷会意地朝两名衙役点了点头,衙役回列。 见场面得以控制,吴县令满意地点点头,握着手中的红签,看向站在堂下挺拔俊秀的男子,“何秀才,你有什么话要讲?” 每次见到这位丰标不凡的少年时,他总是心情愉悦。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他不仅有好皮囊,还才华横溢,更为难得的是富贵人家出身还有怜悯之心,这让他更加对他青眼有加。 何东冲吴县令作了个长揖,谢过他的好意。两条浓眉微微蹙起,上下打量着赵珊,双手背在身后,围着她走上一圈。 堂上众人的目光都凝结在他身上,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等他开口,好似下一秒便能从他口中听到惊才绝艳之词一般。 何东站定,冲堂上吴县令拱手道:“大人,学生见赵山混混沌沌的模样,感觉他莫非是失了忆?” “此话何解?” 这话引起了吴县令的兴趣,自上堂以来,他也发觉出赵山不对劲,双眼混沌一脸迷茫,好像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何东看了赵珊一眼,伸手扶起她,将她后脑勺亮出来给吴县令看,“昨日学生从山上将他救回时,发现他的后脑勺被人用钝器打伤,流了许多血。” 赵珊被他迷蒙的眼睛一看,整个人又酥又软,迷迷糊糊地随他动作。 “大人请看。” 何东拉着赵珊靠近吴县令的桌案,捡走她头发上附着的稻草,用手指轻轻撩开结着血痂的伤处,“这就是他被人击打后的伤处。” 吴县令抬眼望过去。 赵山后脑尽管头发茂密,依旧能看出青肿起一大块,血痂密密麻麻地结在那里,一眼望去很是可怖。 吴县令点点头。 何东放下头发,扶住赵珊继续道:“学生之所以估计他失忆,是因为他醒来后也不认识学生。” 赵珊这时才知道原来这身体跟自己一样,也是后脑勺受伤,难怪自己会穿越到她身上,也不知道这身体原本的灵魂是不是穿越到自己身上去了……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袖子被人猛地拉了一下。 赵珊赶紧收回心神,做出一副悔过的模样,愁眉苦脸地冲着吴县令按照方才美女小姐姐的姿势作了个长揖。 “学生估计他暂时记不起来所发生的事情,并非故意对大人不敬,还请大人勿要责怪。” “既如此,他为何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何东没有出声,赵珊倒是开口抢答:“大人,草民确实不知自己名字,只是大人问的紧,被诸位好汉威武一声,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名字便顺口说了出来。” 吴县令点点头,表示信了她的话。 他将红签放回签筒,摸了一把胡须,清清嗓子道:“堂下赵山听着,既然何秀才替你向本官求情,本官就看在他的面子上暂不计较你藐视公堂之罪,只是……”他沉吟片刻,“如今赵山有杀人嫌疑,他又无知……” 何东应声上前,“大人,学生有一请求,让学生代赵山说明当时的情形,毕竟学生是第一个到达案发现场。” 赵珊看着美女小姐姐的背影,心里暖洋洋的,她就知道小姐姐一定会救她,她果然没看错人。 “准。” 何东拉了一把赵珊,赵珊会意地原地跪下,他这才徐徐道来。 前日清晨,何东母亲打发丫鬟去赵山家查探,赵山已经有三日没回家,她有些担心。 按照惯例,赵山外出打猎前都会跟他母亲招呼一声,前几日听人传话,老鸹山深处蹿出条大虫伤人,赵山这才进山去猎杀。 老鸹山距离他们家往来也就几十里路程,赵山一般都是隔天往返,从没有这么多天未归。 河东母亲担心他一人难敌出了意外,催着何东带上人和猎犬去老鸹山找一找。 等他们上山后,在半山腰发现赵山昏迷不醒地躺在一片灌木丛中,后脑勺受伤流了许多血。 离他不远处躺着一个缺失了左手臂的男人,俨然已经死去多时。 何东分出两个人前去报官,把赵山背回去,正好何东会点医术,便自行替他处理好伤口灌了药。 听到这儿,赵珊才明白,原来这具身体躺在一个出现死人的地方,可这也不能说明是她杀了那个死人呀。 她正想要开口替自己辩上几句,何东像是察觉到她接下来的举动,上前将她挡住,背在后面的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赵珊乖乖闭嘴,又听吴县令在上面慢悠悠道:“既然如此,怎么能够说明不是赵山杀害那个男人?” “禀大人,学生在发现发现二人时,曾留心探查过现场。当时赵山背着弓箭,手中没有武器,衣裳也没有被利器划破的痕迹。” 他冲着站在一旁的仵作点点头,“大人,学生已将当时赵山身穿的衣服脱下来交给仵作……” 吴县令看了看仵作,仵作点点头,将衣服呈上前去,证实了他的证词。 吴县令翻看着衣服,何东继续道:“况且,赵山乃后脑勺受到重挫,应该是趁其不备,被人从后面袭击。” 吴县令放下手中的衣服,摸着胡子,半眯着眼睛,继续听何东陈述。 “赵山只是一个山野莽汉,靠打猎为生,何家村的乡亲们都知道他是七岁那年,随他爹逃荒流落到这里。自他爹死后,靠着乡亲邻里施舍勉强长大。” 吴县令插嘴:“这样说来,赵山七岁前的生活谁也不知道,未曾不能是他以前的仇家找上门?” 赵珊听着觉得也有道理。 现在唯一熟知这具身体过往的人都已经死去,万一这身体以前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或者落难公主,有什么灭门亡国之类的悲惨身世。 按照电视剧一般发展规律来看,肯定不会是一般平民,不然为什么她要女扮男装? 更重要的是,让她穿越过来代替她的命运,她相信这事儿一定不简单!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何东,完全忘记这事儿关系到自身,一脸颇有兴致的八卦表情。 何东被她这么一看,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解释:“学生查探过死去那人的衣着,布料精美,制式考究,衣角有暗纹,不像是普通百姓能够负担得起。” 他侧身避开赵珊的注视,“学生曾粗略检查过死者被人斩去手臂的左肩,应该是被大刀之类的利器所伤,伤处已有蛆虫,所幸左肩上的纹身尚未完全遭到破坏。学生估计,死者被人斩去左臂无非是怕暴露出他的身份。” “哦?”吴县令看向侯在一旁的仵作。 仵作点头。 “大人,学生估摸此人怕是江湖人士,招惹到什么是非被人杀死在老鸹山中,正巧赵山无意间路过看到,被人杀人灭口。” 说到这儿,一直稳稳安坐在下面的师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去吴县令身旁附耳道:“大人,前不久省城下了个通缉令,说有个花臂大盗杀人越货,现正四下流窜……” “可有画像?” 师爷叫来衙役,去档案室取来画像,让仵作把尸体抬上来。 忍着难闻的尸臭,仵作将死者左肩处的纹身露出来,上面残留的纹身图案果然如通缉令上所画是只剩半个脑袋的大虫。 再比对面部,和通缉令上的容貌相差不大。 吴县令大喜,当场释放赵珊,将通缉令上的赏银赏赐给她,还没等赵珊开口,何东便替她将赏银全数充公,用于净城修路。 赵珊没有任何意见。 她刚到这儿来,人生地不熟,唯一可依靠就只有眼前这个叫何东的美女小姐姐,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看她人美心善,虽然脾气好像不太好,有些公鸭嗓,但还是舍不得看她挨板子,跟着她混肯定不差。 “小姐姐。”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何东后面,狗腿地陪着笑。 何东站住,侧脸瞟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赵珊从那冷冷的一眼中察觉到危险。 她盯着何东的背影。 光看长相,她只能判断出小姐姐不超过二十岁。单从身高来讲,很难知道她到底多大。她不过是见她个子高,大着胆子猜她有十八九岁,比自己这具身体大。 难道这身体比她年长,所以她才不乐意被她叫姐姐? 赵珊谄笑着改口道:“这位妹妹……” 何东兀自站住,转身看着她,灰眸里盛满冰冷的寒气,薄唇微动,语气平淡却带着讽意,“刚才在堂上你是聋了么?我自称什么?” 赵珊被他这么一看一问,只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垂下眼试图避开他的视线,可惜避无可避。 顶着如冰似箭的锐利审视,她努力回忆着,结结巴巴回答:“学……学生……” 难道要她叫她学生? “吴县令称呼我什么?” 赵珊想了又想,终于挖出重点,“何……何秀才……” “你是男的?!”她大惊失色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宛若冰火山郁郁待爆发的人。 何东眼睛一眯,一把抓住她的衣领,鼻尖几乎跟她鼻尖碰在一起,哑着一把嗓子阴恻恻道:“怎么,我不像男人?” “像……像……”赵珊看着放大在她眼前盛满怒意的灰眸,语无伦次起来,“哦,不,你是男人,你是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水中素笠宝宝,老烟枪和小火柴宝宝的地雷,比心 ☆、第 4 章 在他的逼视下,赵珊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冷汗如浆将内衫浸湿,连消停许久的后脑勺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慌乱地四处乱瞟,想要从他的愠怒中逃开,“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何东哼了一声,松开手。 赵珊如释重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小心肝儿被吓得扑通扑通的,就差没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她看着何东转身往前走,习惯性地跟了两步,又停下来。不知该不该和他一起走?刚才好像把他得罪狠了,可她又不认识路…… 就在她东想西想时,何东停住脚步,站在那里不动。 赵珊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急忙跟上去。 两人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一前一后重新走动起来。 赵珊看着他挺拔俊秀的背影,觉得这人品行还不错,自己那么白目把他认作女生,得罪了他,他也没把自己抛下。 转念又一想,看来自己是真的要在这里生活,可人生地不熟,她有点忐忑…… 想着想着也没留神何东已经站住,一头撞到他背上。 “对不起,对不起。”赵珊嘟囔着,揉揉撞痛的额头探出头往前一看,原来何东叫了一辆马车,正在跟人谈价钱。 价钱谈好后,何东径直上了马车坐下,闭目养起神来。 赵珊站在那里,想上去又不好意思,自己没有钱,何东又没开口叫她。 踌躇片刻,马车夫看看她,再看看闭目的何东,赔笑道:“这位小公子是否也一道?” 何东睁眼看过来,赵珊赶紧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然后闭上眼。 赵珊眉开眼笑地赶紧爬上车,想要挨着他坐下,打算回去的路上好好跟他套套近乎,眼下他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熟悉的人,况且还是他把她的屁股从板子下救出来的。 何东没睁眼,又哼了一声。 赵珊会意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看样子这位爷此时气还没有消,她还得徐徐图之。 这么一折腾,已经到了中午,太阳有些晒人。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净城城门,上了大道又下了小路。 赵珊从昨天睁眼到现在也就喝过半壶水,用过一个窝窝头,精神一松弛下来早已饥肠辘辘。 她小心地打量着如同菩萨坐定没再睁开眼的何东,琢磨着等会儿下了车,能不能跟他蹭点饭吃。 何东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身旁那道视线如饥似渴地盯着他,恨不得把他吞下肚,心中有些烦闷,猛地睁开眼瞪了她一下,满意地看到她仓皇地移开视线。 这个二皮脸也会脸红? 何东看着她浅浅地避过脸,脸颊的红晕一直烧进半掩进衣领里的脖子,仍旧偷偷用眼角余光瞟他时,一直隐怒着的心情莫名地好了一些。 他看了她两眼,合眼再也没理会过她。 一路上无话,只听得到马车夫呦呦喝声,马蹄笃笃声,还有赵珊肚子时不时蠕动发出来的肠鸣声。 很快,青瓦小院和土包出现在眼前。 赵珊跳下车,正要献殷勤去扶何东,就见何东兀自跳下车,从怀里摸出个布袋,掏出几枚铜板递给马车夫。 马车夫笑着谢了,看样子好像比讲好的价钱多出一些,这让赵珊更加坚信要抱紧这个慷慨大方金主大腿的决心。 她刚要开口,一条棕红色的大狗吐着红扑扑的舌头,汪汪叫着朝他们冲来。 赵珊瞬间浑身僵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大狗摇着尾巴围着何东绕了一圈,硕大的狗头在他腿上蹭了蹭,然后摇着尾巴朝她这边冲过来。 赵珊吓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用气声颤巍巍地说道:“何东……救我。” 何东蹙着眉看了她两眼,叫了一声:“阿福,过来。” 阿福似乎有些不满,冲她低低吼了一声,转身往何东那边去了。 她松了一口气,只觉得两条脚软绵绵的,只想要找个地方靠一靠歇一歇。 吓死她了! 那条狗长得太可怕了!两只耳朵呈三角形立在头上,肉呼呼的大鼻子大嘴巴,白森森的大牙齿上挂着涎液,站起来估计有一人多高。 她小时候被狗咬过,对这种长相凶猛一看就会咬人的动物天生有惧怕心理。 赵珊眼睁睁地站在原地,看着一人一狗慢慢往青瓦小院里走去。 快要走到门口时,何东突然回过头来,“跟上。” 这是在招呼她了。 为了抱紧饭票,赵珊鼓起勇气,双脚软绵绵地跟上去。 此刻她无暇顾及其他,两眼牢牢盯住阿福扭来扭去的屁股和摇来摇去的尾巴,准备在第一时间保持住双方距离。 阿福似乎发觉她的注视,扭过头吐着舌头看着她。 赵珊大气都不敢多出,赶紧站住。 何东察觉到一人一狗的僵持,回过头来看。 阿福像是通人性,见她如此排斥自己,呜咽了两声,默默地转头回窝。 赵珊这才快走了两步,跟着何东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她的步伐便有些踌躇,这屋子比自己昨天醒来时的地方大气敞亮许多,摆设也很像那么回事。就算她不懂这样木那样木的,光是看上一眼,也能感觉到这间屋子摆设是低调的富贵。 没想到何东家这么有钱…… 看着脚下莹润的竹地板被自己的鞋踩脏,赵珊一时间不敢再往前走。 “怎么不进来?” 一个头上插着银簪,身着绿衫的丫鬟搀扶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从摆在房屋正北处绣着四大美人的屏风后面转出来。 赵珊被她的美貌惊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美妇人看上去估摸着三十岁出头,应该是何东的姐姐,和他有着不一样的美。 若说何东是空灵缥缈带着英气的暗夜精灵,这美妇人则是温婉秀丽如秋水般恬静的古典仕女。 乌发如云,闲散地拢在她白皙的鹅蛋小脸后,额上戴着条嵌满小珍珠的细带,衬得她娥眉如炭,秋水杏眼,唇红齿白。 绿衫丫鬟咳了一声,赵珊才惊觉失礼。 这是古代,她女扮男装,眼下是个男人,盯着一个女生看实在是失礼。 她歉意地笑一笑,低头恭敬地站在一旁。 绿衫丫鬟扶着美妇人坐下,张罗着给她和何东沏茶,何东附耳对她交代了几句,她轻轻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美妇人左手端着茶盏,右手捻起茶盖,撇了撇茶汤上的浮沫,看着她笑道:“这皮猴儿摔了一跤倒是转了性子。” 赵珊听这话,感觉原身跟美妇人关系还不错,美妇人也没有责怪方才她的失礼,这才大大方方地抬起头,笑眯眯地看向美妇人,跟她解释:“我摔了一跤后,脑子有些不清楚。”瞟了一眼坐在一旁闷不做声喝着茶的何东,“有些不记得您是……” 她探试道:“何东的姐姐?” 何东嘴里的茶汤噗地一下喷出来。 赵珊知道自己犯了傻,涨红着脸,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美妇人忍俊不禁:“这皮猴儿失了忆,嘴巴还是这么甜。” 何东从怀里掏出帕子擦干净嘴,重新把脸板着。 赵珊见美妇人没有生气,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您是何东的妈妈?” “妈妈?”美妇人轻蹙起娥眉,“妈妈是什么?” “哦,就是娘,娘亲,母亲。”赵珊赶紧解释,她也不知道这里到底该怎么称呼。 何东瞟了她一眼,放下茶盏,右手食指轻扣着身旁的桌面。 赵珊厚着脸皮继续追问:“那我应该怎样称呼您?” 她是很喜欢美人没错,何东美则美,却有些阴晴不定,她头前又得罪过他。眼前这位美妇人看上去很好相处,和原身关系也好,她可以改抱紧她的大腿。 她抱歉地看了何东一眼,转头笑嘻嘻跟美妇人套起近乎。 美妇人似乎很喜欢她,解答了她许多疑问。 美妇人是何东的娘亲,叫芸娘。 原来这具身体也叫赵山,跟她同音,只是山是大山的山。 她爹原本是个猎户,爱上一个女子,便下山安了家,后来一场饥荒,赵山的娘亲得病死了,父亲就带着她出来流浪。 八年前,她随她死去的爹流浪至此,正好遇到老虎下山伤人,她爹带人前去捕杀,不料被老虎咬伤,伤势过重去了。 何东家收留了她,她不想吃白食,便子承父业,外出打猎养活自己。 赵珊听了,更加坚定了要抱紧美妇人大腿的决心。 不多会儿,绿衫丫鬟端来一大碗面条。芸娘招呼她吃饭,借口困了回房休息,何东也不吭声,起身离去。 赵珊快活地吃起来。 饭饱十足后,绿衫丫鬟让她回家休息,她有些犯困,依言回了小土包。 终于清静下来,可以好好捋一捋思绪,赵珊摸着胀鼓鼓的肚子,满足地坐在凳子上。 既然已经穿过来,就要好好过好每一天,尽量让自己舒坦一些。以前的生活,除去福利院的苏院长,她也没有太多的牵挂。 苏院长常说:“珍惜当下。”只要她好好地活着,相信苏院长也会心安,如果有一天有机会能够回到以前,她也不会后悔曾经蹉跎过在这里的人生。 赵珊打了个呵欠,眼皮愈发沉起来,正打算上床眯一会儿,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水中素笠宝宝的地雷 ☆、第 5 章 “是谁?” 赵珊踮起脚尖走到门后,抵住门小声问道。 前天莫名其妙被人破门而入,关起来在牢房里走上一圈还差点挨板子,她都有心理障碍了。 “是我。”外面传来压低的女声。 赵珊皱眉,她刚来这儿就认识隔壁芸娘和她丫鬟,哪知道门外的“我”是谁。 不过她还是打开门,万一是赵山认识的人呢。 木门吱呀一声刚打开,门外的女人就侧着身子从门缝里溜进来,也不跟她说话,径直将木门合上,这才转过来笑盈盈地看着她。 原来是芸娘身边的绿衫丫鬟。 赵珊想了想,谨慎地挑选了个称呼,问:“姐姐,你找我有事?” 绿衫丫鬟没答话,只笑着拿眼睛上下打量她。 关着门,背着光,两个人站得还挺近,赵珊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正要开口,绿衫丫鬟抢先一步说道:“看来你果真失忆,想不起我是谁了?” 赵珊老实地点点头。 丫鬟噗嗤一笑,伸手轻戳了一下她额头,“你这猴儿,好没良心,连你鸢姐姐都忘了,亏得平日围着我好姐姐前好姐姐后地献殷勤。” 说完眼睛往屋里一扫,拎着篮子就往木桌那边去。 赵珊小跑两步,把长条凳拉开,用袖子假装拍了拍灰,“鸢姐姐,请坐。” 竹鸢见他献殷勤卖乖的模样,笑出声,“果然和夫人说的一样,人是失忆了,这爱献殷勤讨人喜欢的小模样还在,我呀,这次来是给你送个水壶。”边说着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陶土烧制的矮胖水壶,“你被抓走后,夫人让我过来打扫了一下,把以前那个水壶碎片什么的都扔了。” “鸢姐姐,你真好。”赵珊一脸感激地看着她坐下,拉开长条凳坐在对面,双手托腮杵在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竹鸢,“鸢姐姐,你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儿吧。” 两人这厢谈得正欢,那厢何东端端正正坐在茶案前。 一旁的红泥小灶上滚着一壶烫水,水汽袅袅,将他的俊俏面容衬托得出尘脱世,宛若仙人。 他微蹙着眉,紧盯着摆在茶案上的两枚乌黑油亮的木质腰牌,陷入沉思。 滚水被小火慢煮,生出气泡不住往上翻滚,接触到清冷空气后瞬间破裂,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好像在催促他快点将它从泥灶上移开。 良久,他才伸手拿起做工较为粗劣的一枚,用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 这腰牌木质一般,方方正正,成年男人半掌大小,用黑漆刷过,上面用小篆写了两个字“戌五”。 摆在茶案上的另一个腰牌,看上去木质要好一些,旧一点,式样考究一些,上面同样用小篆写了两个字“辰二”。 “东儿……” 芸娘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何东利落地把两枚腰牌纳入袖中,起身迎上去。 “在煮茶吃么?娘没打扰到你看书吧?” 何东摇摇头,搀扶着芸娘在茶案前的垫子上坐下,卷起袖子动手煮茶汤给她吃。 芸娘笑眼盈盈地看着动作行云流水,一派风轻云淡的幼子,心怀莫大安慰,“你这孩儿,不用每次都这么兴师动众,娘就是来找你说件事。” “娘。”何东压低声音,急急地喊了一声。 “好了好了,知道你介意声音变化,娘不逗你。”芸娘看着烟雾缭绕中脸颊微微泛红的幼子,微微一笑,将来意说明。 又是旧事重提。 方才有人再次传消息过来,说今晨那大虫下山差点拖走一个婴孩,听口气,估计是要来找赵山领人进山将那大虫打死以绝后患。 “只是……” 芸娘有些犹豫,“山儿如今记忆尚未恢复,也不知武艺还在不在,娘是担心他再出什么事情——” “可眼下,十村八里的,除去他一人以外再也找不到好猎户。大家伙都能出力,可还是需要经验老道的人带领。” 何东未接话,全神贯注地将茶汤徐徐注入粗泥大碗,递给芸娘后,方才开口:“孩儿想想办法,到时候孩儿带着阿福跟上去看看。” 芸娘吹了吹碗面升腾的热气,浅浅喝上一口,将泥碗放在茶案上,看着何东切切叮嘱:“你跟去看着,娘也放心一些。只是东儿,若是正面碰上那大虫,切不可强行出头。” 何东重新煮了一碗茶汤给自己,俊脸沉入雾气中,轻轻嗯了一声。 果不其然,到了半下午,赵珊门口闹哄哄地来了一拨年轻汉子,个个五大三粗,随意拍了两下赵珊家的木门就一哄而入,不大的房间顿时被人挤了个严严实实。 赵珊刚午睡起来脑子还在迷糊,坐在床沿上发呆,见一群牛高马大的汉子涌进来,还以为又是要来抓她。正有些胆颤,就见领头的青头小子大步上前,把她从床沿上捉起来,猛地一巴掌拍在她肩膀,声音洪亮道:“大山,这次兄弟们就要靠你领着,去把那狗日的大虫给打了。” 赵珊被他这一大巴掌拍得云里雾里还没明白,就听到后面哄堂大笑,有人说着浑话,“我看这狗还是日不出来大虫。” 众人一起快活地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狭窄的屋里,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她狐疑地看着面前这群小伙子,听他们的话,像是要让她带着他们进山去杀老虎。 开什么玩笑,她前世活了十九年,最多最多打过两次擂台,她又不是武松三碗不过岗,可以打死大老虎。 老虎啊,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地球最强者,能跑会跳懂爬树善游泳。一舌头舔过来,任你脸皮比城墙还厚,都要少一层,一巴掌拍过来,任你骨头比钢铁还硬,都要被拍碎。 她是去动物园,见过被饲养员喂食得肥肥胖胖的橘色大猫,它们看上去憨态可掬,懒洋洋地在大雪里翻滚着玩皮球。 可那也仅限于铁丝网和水泥墙围起来的动物园。 就这样,慵懒的橘色大猫一声嘶吼,她的小心肝还要颤上两颤。 她皱巴着小脸,面露难色。 领头的青头小伙子像是看出她的迟疑,爽利道:“怎么?怕了?”他环视了一波身旁带来的弟兄,哈哈大笑起来,“听说你小子前几日进山去打大虫,怎么,胆子被大虫吓破了?” 赵珊愁眉苦脸地正想着该怎么推辞才好,就见门那边走进来一个人。 嘻嘻哈哈的声音瞬间降下来,方才还混不吝的小子们一下子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眼睛一起往门口望去。 来人正是何东,赵珊一见他,喜上眉梢,小步跑到他身边,想喊一喊他,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几个小伙子你推我我推你,又把青头小伙子推了出来,他一改方才的豪爽,捏捏扭扭道:“何秀才……我们……大家伙……是来请赵山和我们一起进山去打大虫的……” 话音刚落又快速闪回人群。 何东点点头,看了他们,哑声说:“方才我已经修书一封,请吴县令派队衙役随我们一同进山。” 众人听到官府还要派兵随他们一起,兴奋起来,眼风乱瞟,互相交流着内心的喜悦,一时间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进山干死那大虫。 “只是——” 众人的登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何东,“赵山脑袋受了伤,暂时失了忆,大伙儿还是不能完全靠他。在下已拟好行动计划,大伙儿若是信得过,且听在下安排,不要莽撞行事,大伙儿为了一方安宁,万不可搭上性命。” 若说众人是听到最近大虫频频下山,咬羊偷牛,差点拖走婴孩,凭着一腔热血跑来唆使何东带他们进山。自觉人多力量大,十几个精壮小伙围着怎么着也能把那大虫拿下,眼下听何东这么一说,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何东是净城这地儿有名的才子,年仅十五岁便做了案首,和他同辈的小伙子对他都有仰慕之心,能够和他一起做事,更是求之不得,有他谋算,想来定会手到擒来。 于是众人老老实实地听他指挥。 何东把众人分成三个小队,拿出一张清单,将各自需要准备什么物件一一指定,让大家回去准备妥当,明日清晨卯时三刻在何家村村头的老槐树下集合。 送走大伙儿后,赵珊站在他身旁,怯怯道:“我……真的要上山去打大虫啊?” 何东长眉一挑,眼波流转,宛若秋水在其间潋滟,“你怕?” 赵珊嘿嘿傻笑着,心下腹诽:废话,当然害怕。 她看着长身俊立,美如冠玉的何东,风姿卓卓,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模样,小声嘀咕道:“你就不怕?” ☆、第 6 章 何东没接话,嘴角微微一扯。 赵珊被他一激,脑子一热,信口道:“去就去,你都不怕我怕什么?至少我还会三拳两脚功夫。” 话一出口,她便开始后悔。 她这几手三脚猫功夫,救救街边被调戏的姑娘还可以,老虎啊,橘色大猫啊,那是要吃人的啊。 何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赵珊心里毛毛的,好像中了他的激将法,可一眼看过去,那张脸上除了冷漠的美貌外,没有夹杂其他表情,让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 得了她的回话,何东一如既往地不多言,飘然离去。 赵珊郁闷地坐回床沿,刚才眼皮发沉想睡觉,眼下终于清静下来,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想着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围猎老虎,她就心慌慌,跑出门外接连练了好几套拳法,这才回房怀着满腔愁绪沉沉睡去。 睡得正香,冷不丁地被人摇了摇。 她刚一睁开眼,昏黄的灯光下一张脸浮现在她面前,正悠悠地盯着她。 赵珊心下一个激灵,正要开口尖叫,就被来人捂住嘴,熟悉的木香瞬时在她鼻尖萦绕,是何东。 她松开已经硬做手刀攻势的右手,暗自吐了一口气,再晚两秒她就手刀过去把他劈晕,没晕在她手下算他命大。 “好啦,我醒了。”一咋呼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她改用右手揉揉眼睛,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何东没穿这两天常见的长衫,换了一身暗绿色的斜纹短打,长发用同色中间镶了个不知道什么宝石的布条挽成一个道姑头裹好。 可恶,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一丝不苟,美如仙人。 赵珊没好气地冲着他打了两个呵欠。 “一炷香后出发。”何东说完就走。 一炷香? 什么鬼,她哪知道一炷香是多久。 赵珊嘀嘀咕咕抱怨,还好她一向手脚利落,很快洗刷好,跑了出去。 何东打着火把,和阿福一起站在一堆东西旁,见她空手前来,从地上捡起张木弓和一把大刀,递给她,“这是你的弓,你的刀我上次没找到,另外准备了一把。” 赵珊看了阿福一眼,阿福乖乖地待在何东腿旁,扭脸没有看她,这才大着胆子接过木弓,心下有些为难。 她只是练过十二年拳脚功夫,这弓箭和大刀她可没碰过,万一真遇上事儿,指望这两玩意儿还不如指望她学武二乱拳打死大老虎。 何东似乎看出她的不安,低声道:“别怕,跟紧我见机行事。” 赵珊望着火光里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俏脸,心里踏实起来,她不指望何东会武功能保护她,不过他的无畏给了她勇气。 虽然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用这两样武器。 她随手弹了一下弓弦,紧绷的弦线嗡嗡作响,小幅度震动起来,一种本能的熟悉忽然涌上心头,连带着心跳都开始加速。 赵珊背起弓带上箭袋,像何东那样背上大刀,接过他递过来的火把,跟在他和阿福后头。 两人一狗脚程很快。 大槐树下早已经聚集起乌压压的一大帮子人,吴县令派来八个带着弓/弩大网的士兵,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三人。 众人打着火把,或背或拿着各种器具,带着一群猎狗。狗子们都很听话,只伸长舌头扑哧扑哧吐着气,没有乱叫。 赵珊闷头疾走,忽然听到许多哈气声,抬头一看,不远处一大群狗朝她看过来。 她瞬间僵硬起来,有一个阿福已经够恐怖了,还加上这么一大群吐着舌头热乎乎哈着气的怪兽。 她轻轻叫了何东一声。 “害怕?” 她似乎从何东声音里听出笑意,但眼下顾不上那么多,赵珊闭上眼狠狠地点头。 “别怕,跟着我。” 何东带着她走到人群前,跟领头的士兵讨论了一下,叫出昨天指派好的各队队长,盘点好需要的各种物件,让他们看管好各自的队员严禁落单。 一行人排起长龙,打着火把往老鸹山行进。 赵珊跟着何东走在前头,几次回头看到火光下一张张压抑不住兴奋的年轻面孔,也被他们的热血感染。 她怕什么呢? 这些小伙子连拳脚功夫都不会,还敢上山去打老虎。 她好歹练过十二年,散打泰拳什么的都还不错,跑步快,耐力又好。加上她原身本来就是个猎户,虽然被她占据了身体,但关键时刻肯定能爆发出来,要不然她穿过来干嘛? 她就是个天选之人!!!注定要过来拯救他们!!! 赵珊给自己鼓劲儿,越想越觉得自己了不起。 天色大亮时,众人已经到了老鸹山山脚。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咸蛋黄色的太阳慢腾腾地从东方升起来,有点小凉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特别舒爽。 到了山脚,收拾好火把后,大家开始紧张起来。 何东再次重申进山的注意事项,然后一挥手,众人分成三个小队呈扇形扇开,开始一步一步往上搜寻。 老鸹山半山腰以下,常有人进山砍柴,众人大致要熟悉一些,专捡那荒凉无人径的地方,很快搜到了半山腰。 一只猎犬忽然兴奋起来,狂吠着拼命往一个地方跑去,它的主人怎么拉都拉不住。 “这儿有血迹。”有人叫起来。 “这儿也有!” 此起彼伏的叫声,昭示着大虫可能经过的路线,他们找对了方向。 脚下的灌木丛被东西碾压过伏倒在地,星星点点撒着暗红色的血,沿途支出来的藤蔓上挂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发。 众人开始有条不紊地按照何东事先的安排设置陷阱。 准备完毕后,三个小队依旧呈扇形分开,顺着被压过的痕迹往前搜寻。 一路上零零碎碎看到被大虫吃过的羊牛残肢,此时上面栖着许多黑色老鸹,俨然正在进行一场狂欢盛宴。 越往里走,大家的心提得越高,越发谨慎,恨不得踮起脚尖不发出一丝响动。 群狗开始狂吠。 前方有一道黄黑相间的影子一闪而过。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握紧手里的武器,互相交换着眼色。 “嗷——”万兽之王的咆哮声如同晴天炸雷般响彻山谷,鸟儿扑棱着翅膀四处乱飞,松鼠兔子之类的小动物飞也似的从他们脚旁掠过,无形中给众人带来压力。 “别慌。”大家紧紧牵住兴奋的猎狗,小声传达着何东发出来的指令。 赵珊紧张地一把抓住何东的袖子。 何东做了个手势,阿福绕到赵珊身旁。 “嗷——”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密林深处隐隐看到大虫站在一块嶙峋的岩石上。 赵珊哆哆嗦嗦双脚发软,无暇顾及阿福跟在她脚边,小声又快速地说道:“何东,我怕……” “跟紧我,阿福会保护你。” 赵珊低头看看吐着舌头正冲她摇尾巴的怪兽阿福,觉得它此时格外的眉清目秀。 “大家小心,引大虫按预定线路进陷阱。” 众人定下心来,紧紧靠在一起,一步一步往前逼近,很快就和大虫面对面。 许是见到人群过于集中,大虫从山石上纵身一跃,几个起伏很快便消失众人视野里。 突然失去目标,众人心里都有些慌乱。原本打算几十个人围成一团把大虫逼出来,拿网罩住乱棍打死,或者将它驱赶到陷阱处,没想到这大虫狡猾异常,竟然懂得迂回之术,不知它什么时候会从何处突袭。 空气似乎都被这紧张氛围感染,凝结起来,密林中静谧得宛如午夜墓园。 “噗”的一声闷响,众人齐刷刷往声音来源处看去,一个汉子摸着头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对不住,肚子不舒服。”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他身旁的汉子拍了把他肩膀,骂道:“王三你这狗/日的,吓死老子了。” 空气重新流淌起来,大家的心轻松许多,嘻嘻哈哈笑骂了几句。 一道裹挟着腥风的黄黑身影蓦然从树上蹿下来,闪电般地将站在左边队伍最外侧的汉子扑倒在地,一口撕掉他一条胳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走。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间,大伙儿都还沉浸在嬉笑中没回过神来,突然听到惨烈的尖叫,刚才还四肢完整的伙伴肩膀喷血,失去手臂倒在地上。 一直兴奋得恨不得蹿出去的猎狗也开始瑟瑟发抖,夹着尾巴呜咽着往主人身后躲。 众人噤声,有人手脚发软几乎站立不稳,队伍陷入奇异的沉默和恐慌中。 “别慌,给兄弟包扎好伤口。”沙哑的声音霍然响起,何东抽出大刀走到队伍面前,灰色的眸子带着厉气一一扫过众人,举起大刀高喊:“杀了大虫带兄弟回家。” 众人看着眼前高举着大刀面色无惧的何东,仿佛找到主心骨般纷纷向他靠拢。人群再次活络起来,胳膊缺失的汉子被同伴麻利地上药止血包扎好伤处,扶了起来。 他将牙咬得咔咔响,强忍着疼痛,直到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小声地哼一声,不想干扰到其他兄弟。 回过神来,见了血,反倒激起这群汉子的血性,他们纷纷举起武器,回应道:“杀了大虫带兄弟回家!” 喊声震天,不比方才万兽之王的咆哮声弱。 众人压抑住紧张情绪,更加小心地注意周遭动静。 一行人带着狗来到一个斜坡,大虫故技重施,试图突袭瓦解掉他们的队伍,这次众人严守以待,没让它占到半点便宜。 成功击退大虫的一次进攻,士气大振。 大虫一击不成,扭身就跑。 走在最右边的何东身子猛地一顿,脚下踩着的沙土骤然垮塌,整个人从斜坡上滚落下去,连带着一直牵着他袖子的赵珊和她脚边的阿福也跟着滚落下去。 众人大惊,想要下去救他们。 可他们掉下去的地方,此时沙土已经松软,坡面陡峭几乎成垂直状态,只得从两边寻找坚实处绕下去。 众人开始分作两拨,往下探寻。 身体落空的那一霎,赵珊被何东紧紧抱在怀里,头被他的手死死按在胸口,无数的树枝藤蔓石头劈天盖地向他们袭来,赵珊听着耳边时不时传来的闷哼声,有些慌张。 她向上天祈求,希望他们能够很快停下来,希望何东没有受重伤,希望橘色大猫千万不要来找他们麻烦。 天翻地覆过后,两人终于停下来。 何东捂着胸口想要站起来,赵珊赶紧起身扶住他,关切道:“你没事儿吧?” 还没等何东开口,惊天动地的虎啸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两人仓惶转头,黄黑相间的身影携夹着势不可挡之势,劈开层层灌木,朝他们疾驰而来。 ☆、第 7 章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何东强忍住背上传来的刺痛,握紧手中钢刀,死死盯着大虫奔跑的途径,脑中迅速盘算下一秒该以什么姿态从哪个方位闪避。 他没想过正面和大虫抗衡,眼下无非想着尽最大可能拖延时间,等援兵过来。 阿福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它的身体被灌木拉出好几道伤口,淡淡的血气散发在空气中,平添了几分剑拔弩张。 它冲到两人面前,昂起头,紧紧盯着大虫,身体犹如一根绷紧的弓弦,浑身毛发炸开,尾巴笔直朝天竖起,喉头发出低沉的吼声。 “阿福,去!” 何东口中发出简短的指令,阿福低吼着,毫不犹豫地朝大虫扑去。 “不要!” 赵珊叫得撕心裂肺,怪兽阿福虽然站起来有一人多高,但跟身形庞大的橘猫相比,简直不堪一击,河东此举完全就是让它去送死。 “走!” 何东一把抓住她的手,往脑中计划好的线路行进。 两个人跌跌撞撞拔腿往后狂奔,身后忽然传来阿福痛苦的呜咽声。 赵珊知道,阿福用命替他们换来的一线生机,她咬紧牙关没有回头,跟随何东拼命往前奔跑。 没跑几步,身后便传来大虫略带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臭味。 “跑!” 何东一把推开她,大吼道:“和他们汇合!不要回头!我引它去陷阱!” 少年一直刻意压制住的沙哑声,在这一刻完全破音,尖锐刺耳,可在赵珊听来,却威武得宛若天神。 腰间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她借着惯性踉踉跄跄往前跑了几步,进入一片树林。 何东握紧大刀,朝来势汹汹的大虫挥舞咆哮,把它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后,朝着开阔的平地跑去。 奸猾的大虫果然舍弃密林捕食的麻烦,紧随其后。 可是,两条腿怎么能够跑过四条腿,更何况对手是称霸山林的王者。 没跑两步,何东便感觉到大虫跃起时嘴里喷射出来的腥臭热气,他就地一滚,躲开大虫第一波扑杀,没有任何停顿,像只羚羊般敏捷地从地上跳起来,拔腿往前狂奔。 赵珊转过头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整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就在这时,阿福不知从什么地方一瘸一拐地钻出来,看到何东快要被大虫追上,闷不做声地快速奔跑,像道闪电般一头冲过去侧面撞上大虫肚子。 可惜,它身体太过娇小,即便用尽全身力气,也丝毫没有减缓半分大虫力顶千钧的虎扑之势。 阿福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下一秒又重新奔跑起来,拖着孱弱的身子,紧跟在大虫后头,试图撕咬它的腿。 赵珊站立在密林边缘,似乎回到当初站在擂台上的时刻。 尽管肾上腺素狂飙,全身汗毛都已炸开,何东的生死已经迫在眉睫,她的头脑却愈发清醒。 大刀在方才跌落的过程中遗失,只剩背着的大弓和箭袋。 不加任何思索,她取下弓箭,如同训练过千万遍般老练地拉弓上箭。 她的灵魂在颤抖燃烧,她的手固若磐石。 她眯着左眼拉满弦,尖利的铁箭头闪着清冷的寒光,对准纵身将何东扑倒在地的大虫眼睛。 “噗”的一声闷响,木弓上的牛筋弦嗡鸣,箭飞了出去。 铺天盖地的腥臭味占据了何东的全部嗅觉,他第一次清楚看见大虫嘴巴的内部构造。粉嘟嘟的舌背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白色倒刺,硕大泛黄的獠牙上挂着的腥臭涎液,络绎不绝地往下掉,落了他一脸一身,右手被利爪踩在脚下,紧握大刀的右手颓然地松开。 竟然就要命丧于此。 他无力地挣扎着,看着不断朝他逼近的獠牙,过往一幕一幕跑马灯似的闪过。 他不甘心! 不甘心!!! 他不甘心就此死去! “嗖”,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扑哧”,轻微的闷响。 “嗷嗷嗷嗷嗷——” 已经快要咬上他喉咙的利齿,险险地擦着他的皮肤划过,身上的重量忽然一轻,大虫狂放地咆哮着凌空跃起,朝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重获自由的何东在生死边缘上走了一波。 方才的虎啸如同巨雷在耳边炸开,让他头脑晕乎乎的,他摸了一把脸上忽然出现的滚烫鲜血,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看向大虫奔过去的地方。 这一看,让他心惊胆战,差点魂飞九天。 密林深处,那个狼狈的小小身影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时不时转身搭箭上弓射向大虫。 射出的几只箭,歪歪扭扭有气无力,斜斜地划过大虫身子落到地上,完全不像一个熟练的猎手。 何东胸口猛地生出一股子气力,杵着大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赵山那边跑去。 方才他托大,以为能够按照预定计划将大虫引到陷阱那边,完全低估了作为万兽之王的速度和力量,差点命丧虎口。 赵山激怒了大虫救了他,将自己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他不敢想下一秒赵山会落到什么境地。 耳边的风呼呼刮过,沉重的喘息声响彻脑海,横七竖八的枝桠像无数双手拉扯着她,阻止她的前进。 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灌木藤蔓被压倒的声响,愈来愈浓郁的腥臭味笼罩在她周遭。 赵珊不敢回头,一味地闷头往前奔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就像以往无数次伤心难过绝望之时,在暴雨,在烈日,在月夜下的奔跑一样,只要她坚持不放弃。 这些多年她都熬过来了! 她不会死在这里! 胸腔腾起一股热血,支撑着她的双腿不知疲倦地继续往前奔跑。 一定要活下去! 身后的腥臭味儿越来越重,就算没有回头,她也能够想象得出,大虫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也许就是在下一秒,它的牙齿就能碰到她的身体。 看着迎面而来的粗壮大树,赵珊猛地往左边一拐,试图让紧追不舍的大虫躲闪不及,撞到树上。 不料下一秒,她脚下一空,整个人登时掉落到一个大洞里。 完了!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慢镜头,在坠落的短短几秒钟,她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蓝天白云,看着大虫矫健的身躯出现在洞口,纵身一跃也跟着跳了下来。 再也没有其他退路! 赵珊抽出箭囊里最后一只箭,上箭拉弓。 希望这具身体能够保佑她,希望苏院长能够保佑她,再发一次神威,射中大虫的喉咙。 利箭离开弓弦,划破空气,满载着希望朝大虫奔去,扑哧一声射中大虫扬起的前掌。 “嗷——” 浑厚的虎啸在狭窄的洞里回荡,震得她的耳朵都快要聋掉。 她不想放弃! 可是...... 可是...... 即将落到地面的那一刹那,不知为何,她的身体本能地往右边一滚。 大虫随即落下来。 狂乱的虎啸声瞬间震得她两眼发黑,洞穴四壁的泥土噗噗往下掉。赵珊紧紧抓住木弓,拼命往后躲,就算只剩木弓,也要让大虫吃掉她之前再受点苦头。 反正她也是英雄救美阴差阳错才到了这里,说不定待会儿一睁眼又去了其他地方,只是上次被板砖拍了,没多大痛苦,这次葬身虎口,希望不要太痛。 可惜不能跟何东和他美丽的娘亲说再见了。 何东扑到洞口,听见里面传来山崩地裂的虎啸,吓得心都要停止跳动。 他一路追赶,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救下赵山,哪怕一命换一命,原本只是因为发现的那个秘密,本能地想要保护赵山,却没想到反倒被赵山保护。 看到那个精瘦修长的身影在藤蔓密林深处若隐若现,他忽然想起看见赵山的第一眼。 那天的风很舒服,他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半阖着眼小睡,突然感觉到有人在一旁毫无顾忌地打量他。 睁开眼睛,一张脏乎乎的小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脆生生地张口就喊:“姐姐,我和爹爹渴了,能给我们一碗水喝么?” 他一阵愠怒,他明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恼火地哼了一声,拂袖就走。 赵山跟在他后头,像个甩不掉的鼻涕虫,直到娘亲出来,才肯放过他。 后来他们在他家旁边住下,再后来赵山的爹死了。 在他的记忆里,赵山一直是个死皮赖脸的小痞子,没事儿就爱缠着他,叫他美女姐姐,看他气得七孔生烟才嘻嘻哈哈地扬长而去。 他平静悠闲的生活被打破,恨不得把赵山捏死。可赵山跟他爹学了一身武艺,不管他再怎么勤加练习都没用,所以他一改以往的懒散作风,拼命读书。 赵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做个读书人。 后来,他失忆了,可一睁眼一张嘴还是小姐姐,还是那么可恶讨厌。 再后来,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何东颤抖着贴着洞口地面,仔细听了听,没听见赵山的声音。 他看准洞里大虫所在的位置,握紧手中的钢刀,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第 8 章 这一跳正好落在大虫身上。 何东举起钢刀,裹挟着满腔怒火,自上而下径直插入大虫体内。 他的脑中除去杀死它以外,什么都没有。 没等大虫做出任何反应,他用力抽出钢刀再次刺进去,完全不管大虫会不会因为疼痛将他掀翻在地,是否下一秒自己就被它咬断喉咙。 刀刃在大虫身体里不断进出,越来越钝,锋利的刀尖在血肉和骨缝间反复撕拉,慢慢卷起来,插进去愈发费力,滚烫的鲜血,随着钢刀一次又一次拔出刺入,愈发稀少。 不知何时,大虫愤怒的嚎叫变成呜咽直至消失。 何东两手虎口均已裂开,合着满脸满身的红色液体再也分不出哪些是大虫的,哪些是他的。 看着一言不发,像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般机械重复着捅杀动作的何东,赵珊有些害怕。 虎血随着他手中钢刀的拔出喷溅到他脸上身上,将他染成一个血人,如同盛开在暗夜悬崖边的玫瑰,危险又妖艳。 她怯生生地喊道:“何……何东……” 少年如梦初醒地抬起头,双眼濛濛的朝她望过来,似乎有些失神。 只一眼,他的眼睛如同漩涡,将她所有的理智心神全部吸走,她暂时忘记心中恐惧,呆呆地看着他。 何东松开钢刀,从大虫身上跳下来朝她跑过来,一把拉起赵珊,紧紧抱住她。 头搁在她肩膀,抱住她的那个瞬间,感受到她身体传过来的温度时,他一直麻木僵硬的身体这才像活过来一样,慢慢颤抖起来。 少年满身是血,赵珊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几近缺氧,被满身的血气一冲,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不料肩头传来一阵剧痛,硬生生又把她从昏迷中拉回来。 刚才大虫落下来时,一巴掌扫过她右背,疼得她登时握不住木弓,感觉整条手臂都废了。 原以为这条小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闭上眼祈祷下一秒痛苦来得短小快点儿,好让她走得不那么痛苦。 没想到等了半天,只听到大虫的咆哮,没等到它接下来的行动,一睁眼就发现何东从天而降,落在大虫身上,一言不发拔刀就刺。 “痛!痛!” 她的脸皱成一团,用力推开何东,胡乱地拉了拉肩头垂落下来的破碎衣服。 方才大虫一巴掌扫过,直接把衣服扯烂了。 那爪子哪儿不好扯,偏偏把她包裹着胸口的布给撕落,现在藏在衣服里的小山包毫无遮挡地挂着空挡。 虽然这身体的小山包小是小吧,但好歹还是两个小山包,靠得这么近,除非是白痴才感觉不到不对劲。 眼下这具身体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掩饰自己的真实性别,还是个秘密,她还没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向别人透露。 何东听到她呼痛,被她用力一推,瞬间记起身后的大虫,也冷静下来。 他护在赵珊身前,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将它擦亮,仔细打量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大虫,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 他交代赵珊待在原地不要乱动,顺手捡起落在一旁的木弓,弯着腰慢慢接近大虫。 刚才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大虫静静躺在那里,右眼插着一只羽箭,右前掌被一只羽箭贯穿,最致命的是没入它喉咙和胸膛的两根铁签,将它牢牢固定在那里。 “这是你以前设的陷阱。”何东举着火折子,转过身来,对着赵珊微笑着肯定道:“这铁签还是用你从我这儿骗去的钱打造的,不曾想竟然在今日救了我们。” 赵珊站在后面,捂着受伤的右肩,有些窘迫。 没想到这原身未卜先知,提前设置这个陷阱,在今天救了她的小命,惠泽后人。 虽然吧,这钱的来路有些难以启齿。 何东举着火折子,看着小脸皱成一团混合着疼痛和窘迫的赵山,心情愉悦起来,慢慢地朝赵珊走去。 赵珊看见他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奇异的笑容,配上他满脸的血迹,显得有些瘆人,急忙大叫:“别过来别过来!” 何东没理会她,不紧不慢地朝她逼近。 赵珊兀自转过身去,抱住前胸,把后背留给他。 这混球,该不会是想要乘人之危,跟她秋后算账吧。 偷钱的是前身,可不是她这个可怜的穿越者。何况骗来的钱做成陷阱救了他们,就算此时忽然想起来,也该说这钱骗得好,谁叫他自己笨。 赵珊后背上血淋淋的伤口,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吓人。 何东的胸口忽然有点发闷,带着一些说不出来的烦躁。 他伸手撩开垂在伤口处的破碎布条,露出被大虫利爪划得皮肉翻开的伤处。 赵珊感觉到何东带着汗意的手指碰了一下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浑身瞬时窜起一股电流,贯穿了她全身。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要往黑暗里躲。 “别动,”少年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给你处理一下。” “不,不用了,我回去知道处理。”赵珊慌乱说道。 回答她的是“嘶”的一声布料破碎声,她感觉到小半个身子都裸露在空气里。 赵珊尖叫一声,捂住胸前。 何东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清清嗓子,不自在道:“我知道。” 赵珊顿时僵化。 她猛地转过脸,盯着何东,紧张道:“你……你知道什么?” 何东神色有些慌乱,避开她的视线,“上次你受伤……背你回家……我替你清理……” “哦……谢了!”赵珊松了一口气,正想要伸手去拍他肩膀,右背一阵疼,痛得她龇牙咧嘴。 说实在的,她感觉自己很难在他面前保守住这个秘密,再加上眼下被他把衣服撕开,还要上药,她真想不出有什么借口好拒绝。 自从知道赵山是个女儿身后,何东预想过千百次,要在什么时候用这个秘密作弄她,她得知自己早就知道时会有什么反应,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他呆愣了一下,方才道:“无妨。” 既然女扮男装的秘密已经被何东戳穿,赵珊便坦然起来,大大方方地捂住胸口,让何东帮她上药。 她练习拳脚十几年,有个什么跌打损伤,三病两痛,都是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互相上药按摩,眼下这后背和肩膀火辣辣的痛,自己够不着,有个人能帮她感情是好。 热辣辣的伤口被何东撒上一层清凉的粉末,赵珊感慨地叹了口气,跟何东攀谈起来,她还想再跟他确认一下,“你说,我真实身份是这样,你就不吃惊吗?” 何东没理她,细细地用金疮药将她后背伤处涂满。 “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要女扮男装?” 何东戳戳她肩膀,她嘶了一声,恹恹地闭上嘴,忍不住又说了句,“不过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洞口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狗吠声。 是阿福!它没有死! 赵珊大叫一声,“阿福,别下来。” 阿福用行动赢得她的尊敬,她再也不害怕它,再说留它在上面以便援兵发现他们位置。 阿福乖巧地趴在洞口,时不时冲里面叫唤两声。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群狗狂吠。 阿福狂吠起来。 纷沓而至的脚步过后,有人趴在洞口,冲着里面喊道:“大山,何秀才,你们在下面没事吧?” 赵珊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大声回应:“没事,没事,快救我们出去。” “大山你等等,我们马上下来。” 何东吹灭火折子,利索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赵珊穿好,回道:“别下来,洞里太窄容不下其他人,老虎也在,放绳子下来先把老虎拉上去。” 方才寻路时众人的视线被山石遮挡住,只听到老虎惊天动地的咆哮。 众人担惊受怕,生害怕两人着了它毒手,没想到两人不但没事,还把大虫给杀了。 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地,人群发出一阵欢呼。 老虎被拉上去后,又把两人分别拉上去。 何东让赵珊先上去。 赵珊垂下头,看着站在洞底离她越来越远的何东,感觉这哥们儿真带劲,够义气,值得交往。 将何东救上来后,一群人扛着大虫,路上碰到早就在山路口守候的村民,一路跟随着过来形成一条长长的尾巴,浩浩荡荡往何家村去。 一到村口,吴县令和村长已经恭候多时。 看着四脚朝天被绑在一起,被两个壮实小伙子用长棍穿过抬着的大虫,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 几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想要把赵珊抓起来往天上抛,何东一把拦住,说她受了伤需要休息,这才免受折磨。 接受完来自吴县令的关切和众人的称赞后,赵珊终于回到了家。 一进门,她直扑床铺,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很快便进入熟睡中。 门外安安静静,全村的人都聚集在祠堂前开着庆功会。 赵珊家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矮小的身影顺着门缝闪进来。 ☆、第 9 章 那人探出头朝外飞快地望了一眼,然后把木门轻轻合上,踮起脚尖,像只黑猫似的顺着墙根溜到赵珊床头。 黑色的面纱罩住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金鱼眼,他慢慢地从怀中摸出一把薄薄的匕首,朝赵珊喉头抹去。 赵珊吧唧了两下嘴巴。 眼瞅着匕首就要贴上她露在被子外的脖子,突然“叮”的一声轻微脆响,匕首应声脱手。 那人按住腹部,就地一滚,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暗器飞来的窗外射去。 窗外登时没了动静。 他悄悄溜到木门和窗户中间的墙壁旁,探头探脑地想要往外瞧。 不料木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踢开,他一个利落弹跳,将身体缩得小小的,硬生生从窗框挤了出去。 “谁!谁!” 赵珊睡得正香,被突如其来的门板碰撞声惊醒。 如今她对这门板声的响动有了阴影,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下来,眨巴着眼睛警惕地看着门口进来那人。 看了好几眼,这才分辨出是隔壁的竹鸢,她放下心来,懒洋洋地揉着发沉的眼皮,“鸢姐姐,是你呀,有什么事儿?” 竹鸢背着光,面色沉沉地走进来,目光往四周一扫,嘴里却亲亲热热应道:“夫人派我过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哦。”赵珊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呵欠,坐回床沿,“我没什么大碍,就是困得很,想睡觉。” 竹鸢几步走到床前,伸手就要扶她躺下,“既然这样,你先睡会儿。” “哎哟,疼疼疼!”昏沉沉的赵珊被右肩上传来的疼痛痛精神了,她咧着嘴,揉着右肩,可怜巴巴对不小心捏住她肩膀的竹鸢讨饶,“鸢姐姐,我右后背受伤了。”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竹鸢急忙松开手,“是鸢姐姐不好,没什么事儿吧?要不然让鸢姐姐替你处理一下?” 赵珊忍过这波痛,还是不敌困意袭来,呵欠着躺下,“不劳姐姐,我先……”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昏睡过去。 竹鸢吹熄手里燃着的线香,伸手散了散萦绕在赵珊周遭的白烟,正要探身下去,就听木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她转头望过去,只见自家公子长身玉立,倚着门站在那里,语气淡淡,“阿鸢,你在干嘛?” 竹鸢直起身子,笑着往前走了两步,解释道:“夫人让我过来看看阿山是否有大碍,刚才他迷迷糊糊醒了,跟我说了两句,话还没说完就倒下了,我看他到底是睡过去还是昏迷了。” 何东点点头,“你先出去,这儿有我看着。” 竹鸢道了个万福,往门外去。 何东后退一步把门让出来,半眯着眼睛看着竹鸢走进自家小院,这才进去。 赵珊躺在床上睡得无声无息,连半个呼噜都不打,何东弯下腰,只听到秀气的呼吸声。 见她睡得香甜,他不自觉地伸手想要去摸她头发,手伸到一半,忽然一僵,快速缩了回来。 他垂眼看着她的睡颜,呆呆站立了许久,这才从胸口摸出一枚木牌,目光沉沉地盯着它。 昏头昏脑不知道睡了多久,赵珊终于被肚子里不断蠕动的肠鸣从黑甜美梦中拖出来。 她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屋子漆黑一片,约莫着估计已是晚上。 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楞,终于按捺不住腹中饥渴,下定决心下床去寻些吃的。 “也不知现在几点了,何东他们睡下了没。” “没。” 屋子里突然出现熟悉的沙哑声,桌上的油灯随即亮起,何东坐在长凳上,右手托着腮朝她看来。 赵珊吓了一跳,下一秒便被木桌上摆放着的大盘小盘吸引,没看错的话,正中间卧着一只烧鸡! “嘿嘿嘿嘿……”不等何东招呼,她自觉地走到桌旁坐下,拿起筷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好饿。” 何东抿抿嘴,“吃吧。” “嗯!” 赵珊随手撕了一只鸡腿,放到何东碗里,也不跟他多废话,欢快地吃起来。 妈呀,这一顿吃得,太舒坦了! “你不饿?”赵珊咽下口里的鸡肉,举着咬了一半的鸡腿,看向坐在她对面一口都没动过的少年。 “我用过晚饭了。” “哦,”她没多想,几下将手中的鸡腿解决掉,“那你是特地等我起来吃饭的?你干嘛不叫醒我?真是辛苦你了。” “你……” 赵珊眼睛盯着靠近何东那边的那盘白油肚条,心不在焉道:“什么?” “没什么,喜欢就多吃点儿。” 赵珊风卷残云般将桌上摆着的食物解决了个七七八八,这才惬意地摸着肚子趴在木桌上,“吃饱了就是舒服,要是有个躺椅瘫一会儿那就更滋润……” 何东摩挲着手中的腰牌,装作不经意地摆在桌上。 赵珊瞟了一眼,颇有兴趣地拿起它,好奇道:“这是什么木头?上面写的什么?”她靠近油灯,看了老半天,继续道:“什么五?” 何东伸手从她手中拿走腰牌,“你不认识?” 赵珊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说来惭愧,她自小就不爱学习,除去床前明月光这种妇孺皆可念上两句的唐诗以外,对于国学她是一窍不通,更别提写大字这种需要静下心慢慢研习的技艺。 她羞愧地在心里小声骂了自己几句,早知道以后有机缘穿越到古代,当初怎么着也得强迫自己多看点老祖宗的书。 她抬起头来,真诚地看着何东,向他请教:“什么五?” 隔着满桌的杯盘狼藉,何东看着面前杏眼圆瞪,一脸虚心求教表情的姑娘,心里觉得怪怪的。 原本他和赵山两个人互相看不对眼,他一直觉得赵山这小子愣头愣脑,两只眼睛纯属摆设,整天扎进深山老林中晒成小麦色,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他那一口白白的牙齿。 无他,每次捉弄他之后,赵山总是快活地大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自从知道他是个女儿身之后,赵山的面容突然在他脑海中生动起来。 她刚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他便注意到她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像是用山涧涤洗过一般清亮。 猛地被她一看,他顿时觉得心里痒酥酥的,像是初春时节飞舞的漫天柳絮,毛茸茸的撩拨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有些慌乱,顺手拍了她一巴掌,她没像以往那样一蹦三尺高,而是呆呆望着他,让他更加不自在。 何东清清嗓子,“不早了,吃饱了就去睡吧,一会儿我让阿鸢过来收拾。”言毕转身就要离去。 赵珊赶紧在身后讨好道:“不用不用,都这么晚了,不要打扰鸢姐姐休息,我睡饱吃好了正好动一动。”说完手脚利落地收拾起桌碗碟盘。 肚子里一下子装了这么多食物,歇过后她还打算出门跑跑步练一练。 这几日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以往雷打不动的每日训练计划,她总感觉身上的肌肉已经有些松弛,眼下这具身体简直就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范本,她一定会好好珍惜,把她练得更健美。 何况,打老虎她弯弓射箭时,明显感觉到身体里那股蠢蠢欲动的原始本能,要是能够尽快将这项技能拾起来,以后就可以靠打猎维持生计。 毕竟,她有手有脚,不可能一直依靠河东他们善心提供生活所需。 靠别人只是一时,久了,人憎人厌,自己也觉得低人一等。 赵珊看着屋外天空中悬挂着的明月,四下张望,周遭静悄悄的都陷入沉睡之中,只留不知疲倦的蛐蛐儿在墙根低低鸣唱。 她活动活动筋骨,深深吐了一口气,围着小路慢慢跑起步来。 眼下应该是秋季吧,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干爽清凉冷意,她跑过竹林旁,影绰绰的竹林深处有点点荧光闪烁。 赵珊起了好奇之心。 她七岁的时候,福利院有一次失火需要修整,苏院长把她和几个小不点儿一起送到乡下一户人家寄养。在那里,她看到过最美丽的夜景。 那些小小的虫儿,拖着屁股上绿莹莹的小灯笼,排起队,从稻草堆这头飞到那头,一闪一闪的像是跨越天穹的银河,却比银河冰冷的星光温暖上许多。 她和几个小不点儿趴在稻草堆上静静地看着,慢慢睡过去。 赵珊慢慢靠近在竹林深处游弋着的荧光。 秋风拂过,竹子不动,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平添了一分看不见摸不着的凄冷之意,隐隐约约传来几声透着寒气的呻/吟。 赵珊猛地停住脚步,侧耳倾听,除去竹叶响动,再无其他声响。 她继续往前走。 那呻/吟又断断续续响起。 竹影重重,像是有人在其间低语。靠得越近,那声音越凄惨,像是从地底深处,炼狱之中发出来,不怀好意的鬼泣。 ☆、第 10 章 赵珊有些兴奋。 她自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不相信鬼神,排除掉自然的响动,那必然是人为因素。 不过这竹林周遭都是田地,远离人烟,大半夜的没人会像她这般闲得无聊出来跑步消食,这人怕不是吃饱了撑得慌,这个时候装神弄鬼能吓到谁。 借着月光穿过竹叶透下来的微弱光线,赵珊慢慢摸索着往声音来源处去。 或者她想错了,其实是个白天被老公打骂心里有怨的女人,半夜偷偷跑到竹林里哭泣。 话说回来,这女人胆子也真大,林间那些绿油油的光看上去不慎人吗?古人不是不懂白磷自燃什么的,以为这些东西是鬼火的嘛。 若真是个女人,待会儿要小心点不要吓到她,劝她早点回去休息,这更深露重的,竹林又阴冷,可别染上什么大病。 赵珊踮起脚尖,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动。 她已经看到就在不远处,背对她坐着一个纤细的白色身影,看上去像是个女子,双肩微微耸动,偶尔发出一声蕴含着无限悲意的长叹,似在恸哭。 “这位姐姐。”隔着还有一点距离,赵珊先出声招呼一下,以昭示自己的存在,要不然贸然出现她身后,她还真有点害怕把那个女子吓晕过去。 女子哭到一半的哀怨声戛然而止。 赵珊见她已经知道她的存在,放缓声音继续道:“你别怕,我是人,刚才我路过听到你在这儿哭泣,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 话刚说到一半,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她。 这一看把赵珊吓了一跳。 斑斑点点的月光透下来,正好将她的脸照得阴阴暗暗,衬得她那张圆圆的大白脸格外慎人。 五官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能看到眼睛哭得跟熊猫似的,就像大夏天刷上不防水的眼线和睫毛膏,当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晕成一团,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难道古代不流行睡前卸妆? 她压抑住心中不合时宜的笑意,轻轻向女子靠近,小声安慰道:“姐姐,你别哭了,有什么……” 那女子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没有出声。 “哎哟。” 赵珊小声叫了下,一时不慎踢到一块石头,踢痛了大拇指。她垂下眼小心避开石头,再抬眼,方才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白衣女子已经消失不见。 “这,”赵珊几步走到方才坐人的竹子旁,四下张望,“这小姐姐动作也忒快了点儿吧,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难道被我吓跑了?可没听到声音呀。” 这时,她过来的方向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是你吗?小姐姐。”赵珊好奇地往来处看过去,小声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有什么不开心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助你。” 窸窣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最后两盏绿油油的小灯笼出现在她面前。 这次倒是把赵珊给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萤火虫也没这么大颗吧。 “汪汪汪。” 熟悉的狗叫声传来,赵珊认出了它,喊了一声:“阿福。” 阿福听到赵珊叫它,开心地跑过去围着她直转悠。 阿福接触到她腿的那一刹那,赵珊还有些僵硬,可是感觉到它热乎乎的温度时,她犹豫了一下,弯腰轻轻拍了拍阿福的头,“好阿福,你是来接我回去的么?” 阿福汪汪叫了两声,好像是在回应。 一人一狗边说着慢慢离开。 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隐在几根竹子后看着她们。 身材矮小穿黑衣的那人尖着嗓音,“你是猪么?刚才为何不下手?” 一身是白眼睛画成黑色的那人怯怯道:“……蹲太久,脚麻……后来又来了狗,你知道……” “混账,怕狗你还当杀手,下次再这样自己去跟血罗刹交代!” “别,老八……” 运动过后,赵珊睡得格外香甜,醒来时神清气爽,练了几套拳堪堪收住时,才看到芸娘站在隔壁,笑眯眯地朝她招手,“过来。” 赵珊胡乱擦了把额头沁出来的热汗,应声跑了过去。 刚一进门,竹鸢拧了条热毛巾递给她。 赵珊谢过后,擦起脸来。 芸娘倚靠在木塌的大抱枕上,亲热道:“昨儿听东儿说你伤了后背,怎么一大早就见你生龙活虎在那儿打拳?” 赵珊擦好脸,把毛巾递给竹鸢,解释道:“这点小伤,就当时痛了一阵,缓过劲来,何东给上过药就没什么大碍。” “你现在年轻,自然觉得没所谓,还是要好好调养,不然等年纪大了变天的疼。” “没事儿,我从小练拳受伤都习惯了,您是不知道,我小时候有一次调皮,摔断了腿,骨头都出……” 赵珊正要绘声绘色跟芸娘描述一下当时的惨状,就看见何东风姿卓越地从美人屏风后面转出来,立时住了嘴。 何东挑高眉毛,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她,“你伤口不疼了?” 赵珊老实地收回在半空中挥来挥去的胳膊,规规矩矩站好,回答:“就是动作时隐隐约约还有些疼,不过不碍事,我都习惯了。” 何东皱了下眉毛,吩咐道:“一会儿进我屋,我替你瞧瞧。” “好啊。”赵珊满不在乎一口应下。 正好竹鸢摆好饭,请芸娘和何东过去吃饭。 芸娘打量着两人,捂嘴对扶着她的竹鸢笑道:“这两兄弟,从小就不对付,一起去打了条大虫,倒开始好生说话了。” 竹鸢看了一眼赵珊,笑嘻嘻道:“平日少爷最不耐烦和这皮猴儿打交道,更别提让他去屋里,少爷平日可宝贵他的屋子,除了您呐没有其他人可以进去……” 赵珊听着两人在前面低语,偷偷拿眼去觑身旁板着脸一本正经的何东。 没想到何东这厮还有这等怪癖? 何东感觉到胶着在他侧面的视线越来越炽热,让他完全没办法忽略。 他拿扇柄轻拍了一下她后脑勺,小声呵斥:“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赵珊眼珠子一转,扶住头小声叫道:“哎呀,我头好疼。” 何东忽然想起她后脑勺受过伤,忙来忙去都忘记替她检查恢复情况,每次看到她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混世魔王样,差点给她忽悠过去,急忙道:“没事儿吧?让我看看。”说着伸手过来就要查看她后脑勺。 赵珊看到方才还云淡风轻的何东面上有了些许情绪,不再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多了一点儿人情味,噗嗤一声笑出来。 何东明白被她摆了一道,用扇柄重重敲了下她后脑勺。 这次是真痛,赵珊苦着脸跟在何东屁股后头,不论她怎么说,何东都不再相信,这可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用过饭后,赵珊跟着去了何东的房间。 屋内摆设很简单,靠窗摆着一张黑色的桌子,上面挂着一排笔,摆着个砚台,看样子是何东的书桌。 桌旁放着个大缸,里面放着一些卷起的纸。 东边那面墙整墙都是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书,赵珊走过去,随意抽出一本,看封面她就不认识。 “过来。” 何东叫她。 她乖乖在圆桌旁坐下。 “脱衣服。” “什么?”赵珊捂住领口,一脸吃惊地看向何东。 这人怎么回事,疯了?开口就让她脱衣服。 何东看着她一脸遇上登徒子表情,耳根微微发热。 他冷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嗤笑道:“莫非你以为我在吃你豆腐?” 再看赵珊满脸流露出“不是这样么”的表情,他脸颊像是滚水沸腾般,已经开始冒烟,完全不顾掩饰自己处于变声期的沙哑嗓音,拔高声音道:“就你那模样,胸前平平像个男人,不是为了给你上药,我宁愿自戳双眼也不想多看一眼!” 赵珊从未见过何东如此激动,干笑一声,小心解释道:“倒不是说你吃我豆腐,只是你张口就让我脱衣服,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脱,我脱。” 她转过身背对何东,小心地解开两个扣子,露出受伤的右背,“怎么样?伤口还好吧?昨晚我吃过饭还出去跑了一会儿,感觉没那么疼了。” “不看!” 赵珊转过头来,用小动物毛茸茸的眼神看着他,祈求道:“求求你,帮我看看吧,我感觉伤口都恶化了。” 何东哼了一声,这才把视线移到她后背,看着面前已经开始结疤的背,重新给她上了一点药粉,嫌弃道:“你是狗吗?恢复得这么快?” 听口气,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赵珊嘿嘿笑了两声,“我从小到大都这样,生命力顽强的很,就像打不死的小强,就算把我扔到北极不给我吃喝,我也能生存下来……” “小强?北极?”何东重复着他从未听过的词。 坏事了,一时高兴说溜了嘴。 赵珊是知道此时不能把自己是个穿越者的事情说给别人听,她看过史书,知道中世纪的欧洲会把女巫啊什么的给烧死。 万一这边也有这个习俗呢。 “我刚吃了饭,有些犯困,要不然你给我念一念这本书吧。”赵珊随便找了个借口试图支开何东的注意,把手里捏着的书递给他。 何东瞠目结舌地拿着书本,看着面前半露香肩,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赵珊,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他干咳了两声,顺手翻开一页,念了起来。 刚开始赵珊还听得饶有兴致,少年的嗓音就像没录制过的磁带在录音机里空转时发出的沙沙响,特别催眠。 听着听着,眼皮子越来越重,最后她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何东停止念书,目光静静地停在她头顶。 ☆、第 11 章 她睡得很熟,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一般,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光洁的额头和微微翘起的鼻尖。 怎么以前就没发觉她是个小姑娘? 何东有些疑惑,在他的记忆里除去那口白牙以外,他还真记不起她的相貌。 他的视线顺着头顶慢慢往下滑,落到她半裸的香肩上。 何东不自在地想要撇开视线,忽然眉头一皱,轻轻扣了扣桌子。 赵珊蹭的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站在旁边惊慌道:“谁!谁!” 何东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赵珊擦了擦眼睛,看见何东拿着本书,坐在对面冷冷地看着她,猛地想起方才他正好心地给她念书,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过去。 她扶起被她弄倒的凳子,重新坐下,陪着笑脸,“您继续,您继续。” “要睡回家去睡,别趴桌上,流出来的口水都要把我桌子给弄坏了,这可是金星紫檀。” “ 金星紫檀?”赵珊眼睛一亮,趴到桌上,小心地敲了敲。 金星紫檀这名字她没听过,紫檀她倒知道是很珍贵的木材,后世一套都是以万元为单位至少三位数起。 她把鼻子贴上去嗅了嗅,“这紫檀木怎么没有檀香味啊?” 见她像只傻乎乎的小狗一样趴在那里嗅个没完,何东心里没由来地一阵烦躁。 他哼了一声。 赵珊脸上一红,傻笑着起身,解释道:“一时激动,一时激动,那,没事的话我就先回了。” 何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得赵珊心里发毛 这孩子是怎么了?怎么眼光这么瘆人?刚才她没说错什么话吧。 赵珊蹙着眉毛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细细回想了一番,没发觉自己说错了什么。她挠挠头发,腆着脸靠近他,讨好道:“何东,我……” 看着她皱成一团苦巴巴的脸,把头发挠得乱糟糟的,笑嘻嘻地睁着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讨好他,像只软绵绵的小兔子。 他忽然想起自从她失忆醒来过后,一改往日的调皮捣蛋专找他麻烦的作风,而是乖乖跟在他后头低眉顺眼,生怕他不高兴。 想到这儿,他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他看了眼赵珊,满意地背着手走了。 赵珊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这孩子,喜怒也太无常了。 回到自己家里,赵珊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坐在条凳上,这古代的时间也太不好打发了! 想想以前每天上上课,聊聊天,玩玩手机,打打拳,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在这儿,她还真找不到什么事情做。 她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总不能又睡觉吧,还没到中午呢。 生无可恋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狭小的屋内一一扫过,落到悬挂在墙上的木弓。 对了!练箭呀! 她在古代的衣食住行还打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呢,趁这几日空闲熟悉熟悉,先去老鸹山脚猎些小兔子小野鸡什么的换点钱,把生活支起来。 再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来一个古代致富励志人生,早日走上发财发财发大财的康庄大道,再娶个美貌小哥哥,岂不是美滋滋。 说干就干! 赵珊起身去取弓,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喊:“大山哥哥,你在家吗?” 没多久,门口便站着一个扎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长得挺有意思,脸圆圆,眼睛圆圆,挽着一个竹篮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合身的红底蓝色小碎花上衣将她胸脯绷得圆鼓鼓的,赵珊羞愧地看了一眼自家可以跑马的平原,都是女生,人家是怎么长的。 看到赵珊,小姑娘的眼睛都亮了,哪怕此时她背着光,也能看清她眼眸里闪烁着愉快的光芒。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过来,带着一种亲昵的责怪,说道:“你怎么不躺床上休息?”边说着过来扶起她就往床那边走。 等会儿,这姑娘是谁? 赵珊一脸茫然地被她扶着,还没等她开口问话,小姑娘就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起来,“昨儿我听镇上人说你进山打大虫,受了伤,可急死我了。这不,一大早我就央着我娘出发,紧赶慢赶终于赶了回来。” 说话间,赵珊已经被她扶到床边坐下,小姑娘的嘴巴还没停下来,“你先躺着。”她按着赵珊往床上倒。 趁这空挡,赵珊终于插进话:“你是谁?” “大山哥哥?你怎么了?”小姑娘猛地松开手,一脸不敢置信,“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花妞啊,大山哥哥,住在村尾的王小花啊。” 看着花妞雾蒙蒙就快要哭出来的眼睛,赵珊有些不好意思。 她搔搔后脑勺,憨笑着解释道:“花妞,前阵子我伤了后脑勺,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什么?你后脑勺受伤了?”花妞一把拉起赵珊,就要查看她的后脑勺,嘴里噼里啪啦询问:“有没有叫郎中看看?要不要紧?不行,我们现在去看。”说完扯起她就要往外走。 “别别别,花妞,我没事儿我没事儿,何东已经给我看过了。” 花妞突然松开她的手,冷哼两声,轻蔑道:“何东那个坏东西,哼,不趁机欺负你都是好的,怎么会好心带你去看病,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哼。” 门外传来少年清冷的声音。 原来是何东来了。 方才他正在看书,忽然听到王小花扯着嗓门在隔壁大呼小叫,唯恐她又扯着何东上蹿下跳到处捣蛋,赶紧跑过来看看。 赵山没失忆前,跟着她可没少干坏事,两个人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弄得他鸡飞狗跳,眼瞅着赵山有变好的趋势,可不能让她们再混在一起。 “哟,”王小花看到何东一出现,警惕地拉着赵珊的手,酸溜溜道:“今儿这是打哪儿吹来一阵妖风,把您这位公子给吹过来了呀,您可小心点儿,门口那里风大,可别把您的腰给吹折了。” 他阴恻恻地半眯着眼睛,打量着站在一块儿的两人,视线落到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 王小花看到何东盯着她和赵山的手,得意地挺挺胸,继续道:“怎么着,今儿又来找我大山哥哥的晦气?我告诉你,平日里是我大山哥哥脾气好,不跟你计较。眼下他生病了,你想要欺负他,就要问问姑奶奶我愿不愿意!” 赵珊看着何东清清冷冷的目光落到她脸上,顿时有些发毛。 她赶紧把手从花妞手中抽出来,冲着他憨憨地笑着。 “过来。”何东冲她招招手。 “过什么来,你当我大山哥哥是小猫小狗,大山哥……” 花妞插着腰,话刚说到一半,就看着赵山怯生生地走到何东身旁,登时火大起来。 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大山哥哥受了他多少欺负,才变得这么害怕他,想到这儿,她气势汹汹地就要过来拉走赵山。 赵珊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惹怒何东,这大少爷脾气可不好。眼下她还不清楚花妞的来历,作为她衣食父母的何东大腿,她可得紧紧抱牢。 “好你个弯酸何秀才!”花妞看见自己被何东挡住去路,近不了赵山身,气得直跺脚,“几天不见,你把我大山哥哥怎么了,趁他记忆不清给他灌迷魂药了?今天不把我大山哥哥还给我,我就跟你没完!” “姑娘……”赵珊见花妞气得小脸儿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双眸隐隐约约泛着泪光,有些心软,她从何东身后探出脑袋劝慰道:“你别生气,听我……” “姑娘?!”花妞诧异地指着自己鼻子,“大山哥哥你叫我姑娘?!” “花妞,花妞,”赵珊赶紧劝道:“花妞妹妹,你刚从外面回来,也累了,要不先回家休息休息,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 花妞圆圆的大眼睛在赵珊和何东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最后重重地跺了跺脚,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挽起篮子走到何东面前,哼了一声,然后笑着对赵珊说道:“大山哥哥,你先歇着,明儿我再来看你。” 说完跟阵风似的走了。 赵珊看着来去如风的小辣椒消失在视线中,正想要跟何东说话,他也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这这这… 这到底是唱哪出啊? 赵珊一头雾水地坐到桌前,整理起花妞带来的吃食。 今晚的月牙浅得很,星子都躲进厚厚的云层里,四下静悄悄的没人。 一个干瘦的黑衣人像阵风儿似的飘到赵珊墙根,正准备哼哼上两声,冷不丁地右手被什么东西猛地一咬,正想要抬眼望过去,身后便传来利器划破空气的声响。 咬住他手腕的那东西一哼哼,瞬间松了口。 矮小个儿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笑。 瘦高个身旁躺着一只一人多高的大狗,脖子上插了一把薄如纸张的匕首。 他偷偷擦了把痛出来的冷汗,从怀里摸出块布胡乱将右手腕一裹,飘到矮小个儿那里,“谢了,老八。” 老八看了他一眼,轻声训斥道:“酉四,你是有病吧,装鬼还装上瘾了?摸进去一刀解决了,别耽误了。” 酉四唯唯诺诺应了,又朝门飘去。 他摸出薄薄的匕首,撬开门栓,准备贴着门缝溜过去,没想到门内传来椅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谁!” 屋内的灯光随即亮起。 ☆、第 12 章 赵珊睡眼惺忪地端着油灯,往门那儿去。 临睡前,她发现接连几天被不同的人破门而入,这门已经不太关得牢,便放了根条凳挡着。 没想到睡得迷迷糊糊又听到响动,她眼下对一切开门声敏感得很,急忙从床上翻下来擦亮火折子。 她打了个呵欠,走到门那儿,发现门缝微微开着,门栓已经松开落了下来。 她把眼睛凑到门缝上,往外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什么动静都没有。 正好这时候吹来一阵秋风,带着板凳又往前挪了些许。 赵珊把屋子里剩下那条凳子拉过来,连同方才那条一起抵住门,这才顺手把油灯搁在桌上,摇摇晃晃地回床继续睡觉。 明晚睡觉前一定拿桌子抵门! 进入梦乡时,赵珊恶狠狠地想到。 再这样下去她都快要被这破门弄得神经衰弱了。 许是半夜醒过一次,赵珊没像往常一样按时醒来。 她正做着美梦,突然听到木门被人一脚踢开,挡着门的两根条凳哗啦啦倒在地上。 一股无名火登时从她胸膛处燃起来,她噌的一下撩开被子冲着门口站着的那人嚷道:“还有完没完!让不让人睡了!” 门口那人被她吓了一跳,站在那里没吭声。 赵珊发泄过后,定睛看到是何东站在那里,声音立马小下来,呵呵干笑两声垂下头。 等了半天也没见何东开口,她撩起眼皮飞快瞟了一眼他。 何东背着光站在那里看不清楚表情。 完了,这回可把他给得罪狠了,这两天他一直怪模怪样地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待会儿可别不给她饭吃。 她怯生生地挪到何东身旁,低着头跟他解释道:“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不该冲你大叫。只是最近老有人破门而入,昨晚睡到半夜,风又把门给吹开了,我折腾了半宿才睡着……” “昨夜风把门给吹开了?”沙哑的嗓音在她头上响起,带着些许疑惑。 何东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条凳,赵珊赶紧将它们扶起来摆回桌子旁,看着走进来把门带上的何东。 “怎么啦?”她有些不安,这大清早的关门干嘛。 何东没理会,把门用门栓顶住,拉了拉,然后把门打开,看向赵珊,冷声道:“出去。” 赵珊慢腾腾地从他身边走过,站在门外和他面对面,正想要再抢救一下,两扇木门砰地一声在她面前合拢。 ……难不成这是把她赶出去? 赵珊弱弱地敲敲门,小声辩解:“这是我家,你不能……” “踢!” 门后面传来何东的声音。 “啊?”赵珊没弄明白。 “我叫你踢门。” “哦。”赵珊抬起脚,轻轻踢了一下,门板发出一声闷响。 “用力。” 赵珊依言抬脚狠狠踢了一脚,门板晃了晃,露出了一点门缝。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何东走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回事?” 赵珊不解地追问道。 何东看着她,严肃道:“阿福死了。” “什么?”赵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福……死了?” 她拉住何东袖子,急切道:“阿福怎么死的?为什么死了?是救我们受伤过重么?可明明昨天看到它时还是精神抖擞的样子。” 何东看着她的脸,“阿福是被人杀死的。” “怎么会?” 早晨,何东见赵珊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练拳,便走过来探查究竟,不料刚一过来就发现阿福躺在血泊中。 赵珊看了一眼屋外还没来得及清洗的一滩血迹,面色有些凝重,“它是被谁杀的?” 何东眼神一黯,“你先洗漱,完了去隔壁吃饭,我有事出去一趟。”说完也不管赵珊的叫喊翩然离去。 他的心里很乱。 方才,他仔细检查过阿福,唯有脖子上有一处致命伤,伤口创面很小,薄薄得像是有人用一张纸将它杀死。 这世间哪来这种可以杀人的纸张?可除去纸以外他实在无法想象出有这么薄的凶器。 宵小之徒想要偷窃,大多都是拿下了药的肉包子毒狗,阿福是经过训练的猎犬,除去他和赵山喂食意外,根本不会吃第三人的食物。 况且阿福带有狼的血统,比一般的狗子体型更大,更凶猛,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打过他,不可能消无声息地被人杀死。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他心头,杀死阿福之人,肯定和当初赵山被袭击时,躺在她身边的那个江洋大盗有关。 难道他们已经摸到这儿来,趁夜色想要逼问赵山,被阿福撞见,这才顺手把它杀死? 阿福牙齿上残留有血迹,肯定是临死前咬伤了杀它之人。 可是眼下赵山记忆全无,根本无从得知当时她到底撞见什么事情,引来杀身之祸。当务之急,还是先跟吴县令报备一声,以防万一。 赵珊看着何东的背影渐渐消失,蹲在那滩血迹旁,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怪兽阿福竟然死了,她才刚刚敞开心胸和它做朋友。 “大山哥哥,你蹲在那里干嘛?”爽脆的女声传来,花妞挎着一个竹篮,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她走来。 赵珊站起来,默默不语。 花妞刚一走近,就发现地上的那滩血迹,她有些紧张,几步过来抓着赵珊的手,关切道:“大山哥哥,你受伤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赵珊拂开她手,黯淡道:“阿福死了。” “阿福死了?”花妞有些吃惊,“阿福怎么死的?” “不知道,何东说是被人杀死的。” “这不可能啊,”花妞拉着赵珊走进屋内,在桌旁坐下,不解道:“阿福可是你从山里捉出来的,你不是说可能还有狼的血统,它怎么会轻易被人杀死?” 她从竹篮里面拿出清粥,几个馒头和一碟咸菜,愤愤道:“当初你捉阿福回来时,我就叫你不要给何东那个酸秀才,你偏不听我的,这下好了,阿福被他养死了。”她看了一眼双手托腮,坐在那里看着前方发呆的赵珊,招呼道:“大山哥哥,快吃呀,我刚蒸好的馒头,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赵珊拿起一个馒头,心不在焉地吃起来。 花妞也拿了一个,掰成两半,中间夹了些咸菜,递给她,“大山哥哥,你别难过了,阿福在天上看到你这么伤心也不会开心,我们去找出到底是谁害了它,替它报仇!” “报仇?”赵珊垂着眼帘没精打采,“我连阿福的尸体都没看到,怎么替它报仇?” “问那个酸秀才啊,吃完饭我就跟你去找那酸秀才问个清楚。” “何东出去了,不在家。” 花妞看着垂头丧气,郁郁寡欢的赵珊,眼珠子一转,换了张笑脸,亲亲热热道:“大山哥哥,别难过了,一会儿我们去村里问问看,有没有人起夜听到什么动静……” “对了!”赵珊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桌上的小菜和粥碗都跟着颤了颤,“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这猪脑子!”她懊恼地拍拍额头,“难不成昨天晚上不是被风吹开的木门,而是阿福在向我求救——” “都怪我都怪我!” 花妞拉着她的手,细声软语劝慰:“大山哥哥,你别急,刚才进来时,我看到阿福的血迹离木门还有一点儿距离,应该不是的。我们现在没看到阿福,不知道它到底怎么死的,你先把饭吃了,吃饱了我们出去看看。一会儿酸秀才回来了,我们再问他。” “好吧。”赵珊坐下用起饭来,眼前总是出现朝着老虎肚子撞过去的阿福,绕着她脚汪汪叫着摇着尾巴的阿福,睁着两只水汪汪大眼睛看着她的阿福。 花妞小心地看着赵珊,等她吃完饭后,借口去村里询问,拉着她去了村口的河边去散心。 赵珊被她一路拉着,仔细回想着昨夜被惊醒的场景,她多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出门去看看,不然阿福不会死。 “大山哥哥,不是你的错,你别怪自己。” 不知不觉间,赵珊把对自己的责备说出了口。 花妞摇着她的手,开导她,“现在还不知道阿福到底怎么死的,我们在这儿等着,待会儿酸秀才一回来我们就能第一时间看到他。” “好吧。”赵珊抱着腿在河边坐下,看着被太阳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发起呆来。 花妞坐在她身边,见她始终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模样,没有再说话,起身去河畔,捡了块石头打起水漂来。 小小的石子在水面上轻巧地跳动着,溅起晶莹的水花,滑的很远,花妞开心地笑道:“大山哥哥,你看,我飞了四个。” “嚯,小花妹妹,真厉害,阿卢哥哥陪你玩。” 猥琐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赵珊回头望过去,一个黄面痩皮猴带着两个小厮,大摇大摆地朝她们走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催稿员小宝宝给我做的封面,比心心。 ☆、第 13 章 花妞一看到来人,立马冲过去,恶狠狠地冲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卢富贵,前天还没吃够姑奶奶的拳头是不是。” 卢富贵脸皮一抽,往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小厮后面一躲,探出个脑袋,得意洋洋道:“小花妹妹,前天是哥哥莽撞,今天你阿卢哥哥可是带了帮手。” 说完唰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摇起来,拖长了声音喊道:“小的们,给少爷我把那小辣椒给抓过来。” 两个小厮面无表情地朝花妞靠近。 赵珊从地上跳起来,走到两个小厮跟前。 卢富贵见方才蹲在一旁半大的小子忽然起身,把扇子一收,啪地敲了下手心,说:“嘿,怎么着,你小子还来英雄救美这一套,可别……大哥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转眼间,赵珊已经将两个小厮踢到在地,径直上前来,单手就把卢富贵拎起。 卢富贵悬在半空,拼命蹬着腿,“大哥大哥,我是路过,路过,我这就走这就走。” “走?”赵珊哼了一声,转头问花妞,“花妞,放不放他走?” 花妞圆圆的眼珠一转,笑着道:“放呀,大山哥哥,你试试看他能飞几个漩。” 赵珊作势拎起卢富贵就要往水里扔,卢富贵害怕得哇哇大叫,“好汉饶命,我不会游泳,我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扔呀!扔!大山哥哥!” 赵珊随手一扔,卢富贵应声落入水中,他拼命拍打着水面,大叫道:“救命啊,救……命……我……不会……” 在水面扑腾了两下就没了踪影。 赵珊担心闹出人命,正想要下水。 打河那边赶过来一辆马车,前头赶马车的是一个干瘦的男人,车后面坐着一个矮个子和何东。 三人远远地便看到这边的情景。 见赵珊要下水,何东一声暴喝,“赵山,你给我站住!” 赵珊被熟悉的沙哑嗓音一喊,登时僵直在原地不敢动弹,惊惶地朝何东看过去。 清瘦的少年没有半点迟疑,直直地跳进河里,白色的长衫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砸进水中,溅起晶莹剔透的水花,瞬间也不见了踪影。 临跳前他递过来的清冷一眼,让赵珊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河面上很平静,河水静静地往下游流动,没有一丝波澜。 赵珊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紧张起来,她焦灼不安地在河岸上盯着何东入水的那块区域,恨不得也跟着跳下去。 她知道自己闯祸了。 “何东,何东。”赵珊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愧疚,大声叫起他的名字,不知不觉间声音里带上了点哭腔。 河面飞过来一只碧绿色的蜻蜓,在河心盘旋片刻,振动着翅膀往一处点了点水。 蜻蜓离开的瞬间,何东破水而出,刚才还用簪子束好的头发已经散落开,胡乱地贴在脸上,白皙的脸上泛起着因缺氧而显得不正常的红色,胳膊下夹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卢富贵,奋力朝边游过来。 “何东!何东!”赵珊哭着上前接应,她完全不敢想象下一秒何东依旧没有出现,她该如何是好,会不会也跟着跳下去把这条命偿还给他。 何东气喘吁吁地把已经昏迷过去的卢富贵扔到地上,精疲力竭地趴在河岸旁起不来,赵珊赶紧把他搀扶上来。 何东躺在她怀中,喘了两口粗气,嫌弃道:“别哭……丑…….” “我没哭,没哭。”赵珊胡乱地用袖子擦拭着何东的脸和头发,“你先歇一歇……” 花妞呆呆地站在一旁,没有吭声。 被赵珊打得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的两个小厮,吓得屁滚尿流,赶紧爬过去,扶起面色苍白的卢富贵,冲他们恨恨道:“你们等着,呜呜呜呜……要是我家少爷有个三长两短,我家老爷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呜呜呜呜……少爷,你醒醒……你醒醒呀少爷……” 赵珊扶着何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何东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歪在她身上,两人走到卢富贵身旁,见他小脸煞白,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赵珊对愣在一旁一动不动的花妞吩咐道:“对他胸口捶打,让他把胸中的水吐出来。” 一番忙乱后,卢富贵吐出几口河水,这才悠悠转醒。 他有气无力地睁开三角眼,正想要破口大骂,忽然看见赵珊身旁倚靠着一个长发及腰,身材高挑,弱不禁风,容貌秀美的女子。 白皙的脸蛋上透着红晕,宛如上好的血玉,让人爱不释手想要放在手中把玩。 春水含情的凤眼,朦胧得像是山间清晨飘荡着的乳白色雾气,让人忍不住想前往探寻,越往里走,越能发掘更多绮丽。 点点朱唇微微张开,犹如用最上等的口脂染过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一品其中滋味。 卢富贵一把推开扶着他的小厮,一咕噜爬起来,猛喘了几口粗气,把气匀净了,对着何东彬彬有礼地作了个揖,道:“原来是这位小娘子救了在下,在下姓卢名富贵,净城葫芦镇人士,家中有薄田百亩,家境尚可。敢问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在下立马回家请媒人上门提亲,以身相许,报小娘救命之恩。” 赵珊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正要开口骂他,就被何东捏了捏手,“走。” 赵珊赶紧扶着何东离开,花妞也埋头跟着。 卢富贵见美人飘然离去,正了正衣冠,喊道:“小娘子,别走呀,在下真心实意,愿以身相许!” 两个小厮过来拉住卢富贵,劝道:“少爷,先回去换件干净衣服,别感冒……”卢富贵踢了他们两脚,“还不赶紧跟上去。” 停在一旁看热闹的马车慢悠悠地又走起来,坐在车上的两人低语着,“老八,接下来怎么办?” “看着呗。”已经移到车头跟酉四并排坐的酉八,盯着跟在何东一行人身后鬼鬼祟祟的卢富贵,叫了一声“驾”。 马儿撩起蹄子,轻快地赶了上去。 马车经过卢富贵身边时,两人看了卢富贵一眼。 卢富贵恶狠狠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酉四手中的刀片唰的一下就要飞出。 酉八扯了他一把,酉四手中的刀片失了准头,落到远处。 酉八低声训斥道:“你疯了,光天白日的。” 酉四同样压低声音,愤愤道:“他欺负你。” “留着。”酉八摸摸下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他把这潭水搅浑,我们才好全身而退。” “老八,不然叫老三老五过来一趟?你被那婆娘打伤,我右手又被狗咬了。” “闭嘴,听我的,我自有安排。” “不如我再装……” “你是不是老改不掉你那唱戏的老毛病,生怕别人认不出你是平洲第一戏子?” “我……” “快走,赶上去。” 酉八一扯缰绳,马车赶上前面三人。 “小公子,上车吧,收了你的钱,肯定要送到家门。” 众人没有推辞,上了车。 一路无话,径直到了何东家。 “去把衣服换了。”一下车何东对赵珊吩咐道:“换了来我家。”他看着跳下车要跟着赵珊去的花妞,皱了皱眉,“王小花,你去我家等着。” 花妞恹恹地看了两人一眼,跟着何东进了家门。 一进屋,何东便去内屋换衣服,竹鸢扶着芸娘走出来。 花妞老老实实对她行了个礼,问候过,芸娘叫竹鸢送上茶水后,两人便出门去了。 不多时,赵珊也换好衣服过来,两个人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何东。 何东换好衣服刚一转出来,两个人跟屁股上长刺一样,同时从凳子上弹起来。 何东没有说话,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她俩。 室内安静得很,只听得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花妞终于耐不住,跳了出来,“酸秀才,你摆出这幅脸子给谁看,我知道是我做错了,要打要骂你冲我来,不关大山哥哥的事。” 赵珊赶紧扯扯花妞袖子,小声道:“何东,刚才谢谢你。” 听到这儿,何东才开口,“以后做事过点脑子,真闹出人命来怎么办,上次在衙门里屁股没挨上板子,不舒服还是怎么着?” “大山哥哥也是为我出气,谁叫那卢富贵想要调戏我。” 何东眼睛直直看着赵珊,“你把他扔进水里又去救他,你知不知道,男女……咳咳咳……”他干咳了两声,“万一你不会游泳怎么办?被他一起拉下去,陪着这种人死值得吗?” “大山哥哥不会游泳不是还有我在吗?”花妞在一旁打抱不平。 何东的面色沉沉,看着赵珊不说话。 赵珊见花妞在这儿,局面更难以收拾,劝她先行离开。 “哼。”花妞跺跺脚,赌气地看了何东一眼,拉着赵珊道:“大山哥哥,我先走了,他要是欺负你,明天我就过来骂死他。” 室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何东起身,一弹衣袖,往内屋走去。 赵珊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何东停在美人屏风前。 赵珊赶紧跟上去。 两人进了屋,何东端端坐在查案前,卷起宽袖,烧起水来。 赵珊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看着何东慢条斯理地煮着茶汤,一看便看出了神。 何东抬起眼帘,问了一句,“好看吗?” “好看好看,是我见过所有男人中最好看的。” 他微微一笑,一直紧绷着的脸如同初春的煦风吹过,瞬时冰封解冻般,朝她招手,“过来。” 原来何东喜欢别人夸他好看呀,马屁诀窍get到。 赵珊屁颠屁颠跑到茶案前坐下,双手托腮,发自内心地称赞:“你真好看,方才烟雾缭绕的,看上去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何东抿了抿嘴,清清嗓子,把煮好的茶汤递给她,“小心点儿,烫嘴。”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配着这个吃。” 赵珊捧着油纸包,感觉里面沉甸甸的散发着食物香味,眼珠一转,继续道:“你比女人都还要好看,是我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呀,宝宝们,拿起你们的小爪爪,点一点,求养肥,满足我这颗日六日万的小心心。 ☆、第 14 章 话还没说完,方才还好好躺在她手中的油纸包瞬移到何东手里。 赵珊半张着嘴,愣在那里,刚才夸他是自己见过最美的男人时不是还美滋滋地冲她笑了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坏了,一时兴奋说溜嘴,不小心戳到他的痛处。 赵珊双手一合,甜甜道:“你先别气,我这不是话还没说完么?我的意思是说你比女人……”她接受到来自何东眼眸里不动声色的警告,拍了一下额头,“嗨呀,我意思是说,你是我见过所有人里面最好看的那个。” 何东看她一副阿谀奉承的小人模样,恨不得能长出条尾巴来摇两下,以增加说话的可信度,这才慢腾腾地把油纸包递给她,“以后说话前想清楚,什么该说。” 可算是把这位祖宗给哄好了。赵珊重新捧着油纸包,恨不得能对天长哭一回,为了口吃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把箭法练起来,上山去打小兔子。 哼,等她发财发财发大财那天,她爱吃什么吃什么,爱喝什么喝什么,绝对不再为一顿肚圆折腰! 赵珊恨恨地揭开油纸包装,露出一上一下搁在一起的黄白皮皮酥饼,中间盖着一个红彤彤的小方章,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闻酥。”何东像是看穿她的无知,好心替她解答。 赵珊捻起一块饼,咬了一口。 饼皮酥脆得很,一口下去碎皮扑梭梭直往下掉,她赶紧伸手接住。 里面不知道是什么馅儿,滑滑嫩嫩,甜得有些齁,但是一口下去又让人欲罢不能,想一气吃完才觉得舒爽。 “喝口茶再吃,避避味儿。” 她恋恋不舍得暂时离开饼,依言喝了一口茶汤,略带苦涩的液体在嘴里掩盖住那股齁甜,反而引发了一股淡淡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的味道。 赵珊一口饼一口茶很快就将两个饼吃完,这才有空看何东。 何东端着茶盏,慢慢悠悠地喝着茶汤。 茶盏上腾起的袅袅轻烟,让他的面容在水雾间愈发看不清楚,赵珊努力想要看清楚他的脸,一时间又有些看呆了。 灰色的眸子从烟雾中清清冷冷地映出来,看着她。 她清清嗓子,东拉西扯道:“你吃过咸蛋黄酥没有?” 何东没有说话,赵珊倒是兴致勃勃,一说起吃东西,谁的热情也比不过她。一时间说得口舌翻飞,齿间留香,最后以一句“哎呀,可惜你没吃过,真想让你吃看看。”附加一个满怀歉意又带着三分嘚瑟的眼神结尾。 何东冷冷静静地看着她,像大冬天有人劈头浇了她桶冰水般,让她瞬间冷却下来。 完了,一时兴奋又把这位祖宗得罪了,罢了罢了,伏低做小,暂时先忍忍。 赵珊轻车熟路地陪着笑道:“上次进山打大虫,箭都用光了,能不能借我一些箭,我先熟悉熟悉找找感觉。” 她看了何东一眼,发觉他面色似乎比方才更沉了一些,生怕他不愿意借,赶紧继续道:“等我上山打了猎换成钱,就还给你,你放心,我不会赖账。” 灰色的眸子深深沉沉地看着她,赵珊都感觉到这次可能无功而返时,方才听到低低的一声好。 第二日一大早,竹鸢便过来叫她,给了她一大捆箭。 她匆匆用过早饭,就回自家屋子,东翻西找总算找出个不用的小瓶子。 条凳往门外一搭,小瓶子往凳子上一放,赵珊大大咧咧地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准备拉弓射箭。 何东此时也用过饭,在隔壁院子里摆上一张椅子,正准备要看书。 看她忙里忙外收拾出这样一个练靶场,从竹篱笆那头探出身子来,看了两眼,让她把端端摆在条凳上的那个小瓶子拿过来。 赵珊一头雾水地把灰扑扑的陶制小瓶子递给他,满心不解地看着他细细摩挲着那个小瓶子,仿若重获珍宝般珍之重之。 “这瓶子……”她刚开了个头,何东抬起头,把瓶子纳入袖中,对她道:“我给你找个萝卜。”也不管赵珊反不反对,径直回了屋。 赵珊懒得多管他这多愁善感的敏感小心思,握住手中木弓的时候,那股潜藏在最深处的身体本能又在蠢蠢欲动,像只困顿已久的猎豹般,咆哮着想要冲破牢笼,在山野林间驰骋。 接过何东递来的白萝卜,将射击目标摆好,她站在十米开外,一箭又一箭,一丝不苟地朝着目标射击。 拉弓开弦,瞄准射击。 她好像回到刚开始练习拳脚的那个时刻,痴迷得沉浸在其中久久不愿离开。 何东按捺住心中的激荡,重新坐回椅子上,翻了几页书,心神却始终无法落在其间。 这瓶子为何出现在她那里? 他抬眼看着不远处,那个面色肃穆,浑身散发着锐气的少女。 他没想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也有着这样严肃认真的一面。 拉弓射箭,箭轻飘飘地飞出,软绵绵地落在地上,一只,两只……十只……百只……只只不中。 他自觉是个心静如水的人,即便是他面对如此场景,连绵不绝的败绩,也忍不住心生烦躁,想要就此放弃。 但她的面容平静得仿佛刚刚才开始射出第一箭。 平时爱笑的杏眼里面闪烁着奕奕的光辉,像是从她心底迸发出最浓郁的爱意,他以前从未见过。 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对一个男人……. 何东猛地合上书,坐直身子,他这是乱七八糟的再想什么?! 他起身去屋内拿了一壶茶水,招呼道:“过来。” 赵珊从方才的沉静中醒过来,笑嘻嘻地跑到他面前,说道:“怎么啦?有什么事儿?” 何东半眯着眼睛,看着她的眼睛,方才那抹奕奕的光辉已经淡去,只残余了一丝半缕,随即被讨好的笑意吞噬。 他皱了皱眉,有些烦躁,粗声道:“喝茶。” 赵珊一口干掉杯中的茶水,自斟自饮接连灌下好几杯,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畅快地大叫了一声,拍着何东的肩膀感谢道:“兄弟,谢了。” 一番动作完,她这才醒悟过来。眼前这人可是那位坏脾气的小祖宗,不是她的师兄师弟,刚才她那一掌下去用了她九成功力,可别把这个柔柔弱弱的小祖宗给拍恼火了。 她赶紧拿眼去觑何东。 何东愣在那里没有出声。 她吐了一下舌头,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溜烟地跑回去继续练箭。 何东站在那里,被她这么猛地一拍,一时间拍得有些发傻,他伸手摸着右肩处隐隐传来疼痛的地方,这痛楚像条小蛇久久盘旋在他肩头不肯离去。 待到这股傻劲过去后,他心中又有些恼怒,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就没人教过她男女授受不亲,难道她跟每个男子都会这么随便?不行,他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其中利害。 他走了两步又迟疑起来,看着已经恢复成方才神采奕奕模样,满身散发出肃严的赵珊,怎么也不忍心打破这一氛围。 罢了,还是呆会儿再说。 何东正要回椅子坐下,无意间看到远处慢慢走来一队人,披红挂绿地还带着牛车,吹吹打打很是热烈。 他有些疑惑。 这附近除去他家和赵山家以外再无其他人,看这一伙人来的热闹,也不知是要往哪儿去,是否走错了路。 不过他也没心思多管,瞟了两眼便继续看起书来。 唢呐声越来越近,赵珊已经停止射箭练习,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站在他身旁,扯着他就要去看热闹。 “好好练箭,一有什么热闹就按捺不住,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一样成什么体统!” 赵珊乖乖地垂着头站在他身旁听着他的训斥,眼睛忍不住偷偷往来那队热热闹闹的人马处瞟去。 那群人马靠得越来越近,赵珊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走在最前面那人,穿着大红色绣金的长衫,带着大红底色绣金的帽子。帽檐处盘着一团祥云,云头云尾拉长化作两个帽翅,此时正随着那人走动颤巍巍跟着抖动。 那人走得意气风发喜气洋洋,嘴巴快要咧到耳朵根处,眼睛笑眯成两条缝隙。 他身旁并肩走着一个穿着红色绣花衣服,带着抹额,两腮摸着两个红彤彤腮红的中年妇人,最妙的是那中年妇人右脸颊上生着一块成年女子大拇指盖大小的黑痣,活脱脱一个电视剧里常见的媒人角色。 赵珊喃喃道:“莫不是这痣上还生着一根毛?” “什么?” 何东训了她半天,见她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回答,两眼一直偷偷往他身后瞟去,这才眯着眼睛往后一看。 这一眼,气得他五脏六腑都燃起了冲天大火。 ☆、第 15 章 “竹鸢!”何东怒喝一声,向来白皙如玉的面上沉沉如风雨欲来,赵珊悄悄往旁边走了一步,以避开他的怒火。 竹鸢应声而出,几步便灵巧地落到何东面前,微微一点头,语气平直,“少爷?” 何东哼了一声。 竹鸢福身,朝那一波闹哄哄的人马看去。 何东察觉到赵珊的闪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过去练箭。” 赵珊有些踌躇。 眼下这情形,看起来何东是要教训卢富贵他们一行,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个子娇小的丫鬟,万一待会儿打起来,岂不是很吃亏。 “快去!” 何东的语气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 “哦。”赵珊无可奈何地拖着身子回自己那边,恹恹地取过一只箭,拖拖沓沓地射起来。 耳边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欢天喜地的唢呐声伴随着热闹的人声逐渐清晰,她几乎能够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与之相对应的是何东院子里,站着一前一后两个人,异常安静。 这种气氛反而更危险。 赵珊生怕两人吃了亏,但碍方才何东的冷眼,又不敢过去,只得一边射箭,一边分神留意隔壁动静。 她随便瞄了一眼白萝卜,心不在焉地斜斜射出一箭,紧绷的牛筋弓弦嗡地一下子弹到左手食指,正好弹到没长茧巴的嫩肉上,痛得她小小地叫了一声。 何东闻声朝这边看了眼,正要过来,那群人已经吹吹打打地走到院门口。 打头的卢富贵激动得向来黄白黄白的脸上红得像个猴屁股,他整整衣冠,弹了弹身上的尘土,吊着嗓子高叫了一声,“小娘子,在下报你救命之恩来了。”说着几步就想要绕过竹鸢进门,贴到何东身旁。 竹鸢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将他举离地面,冷声道:“放肆!” 一旁笑成一朵花,清清嗓子正准备插科打诨几句的媒婆见形势急转,半张脸都还没来得及从职业笑容里恢复过来,便将手中的手绢一抛,赶紧上前劝道:“姑娘,有话好说,先放开卢少爷。这是天大的好事呀,卢少爷家财万贯,能够看上你家小姐,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竹鸢也不跟她多话,举着卢富贵,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冷哼道:“不想死就滚。” 吹吹打打的乐队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赵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竹鸢娇娇小小的一个姑娘拳脚竟然这么厉害,轻轻松松就将高出她一头的卢富贵给举了起来。 有机会一定要跟她切磋两下,学一学她的功夫,古代不是有什么飞檐走壁,暗器伤人的绝学嘛。原本以为只是古书戏传,没想到竟然实实在在存在。 悬挂在半空中的卢富贵脸色已经由白转红,再有红变白,一直扑腾着的脚渐渐地失去了力气。 “竹鸢。” 竹鸢应声松手,卢富贵像个布袋子一样啪叽一声落在地上,痛苦地摸着脖子,扑哧扑哧地喘着气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妈呀。”被踢倒在一旁半天没吭声的媒婆见此情景,一咕噜爬起来,跑到卢富贵身旁,哭天抢地道:“我的卢少爷呀,这是怎么回事呀,不是说的好好的是来跟人结亲,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呀……”她转头怒目呆愣在院门口的一群人,“你们都是死人,还不过来扶你家少爷!” 人群里出来两个半大小子,畏畏缩缩地站在离竹鸢不远的地方,不敢再往前进一步。 竹鸢哼了一声,他们这才赶紧七手八脚将卢富贵扶开。 媒婆见卢富贵被带离,心里一松,但是又不想此次白跑一趟,错过卢少爷给的赏钱。于是大着胆子,揉着腰,陪着笑脸对竹鸢小心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竹鸢冷面冷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句:“滚!” 媒婆小眼睛飞快地瞟了竹鸢一眼,不敢跟她再多说话,方才那一脚差点没把她的肝给踢出来。她耷拉着脸,走到卢富贵身旁,说:“我的少爷呀……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没跟人家姑娘说清楚么?” 卢富贵终于喘过气来,三角眼里闪着泪光,隔着竹鸢,朝着何东远远喊道:“小娘子,你放心,我不会放弃!今天你不答应,我明天来,明天还不答应,我后天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你会答应我的!” 竹鸢冷着脸浑身散发着寒气,从院门口往人群走去,聚集在一起的人群瞬时散开,给她让开一条道。 她径直走到牛车前,空手劈开摆在上面的一个大木箱,花花绿绿的衣衫顿时滚落一地。 众人提着心不敢出声,她提溜着断成两半的木箱走到卢富贵身旁,阴恻恻说道:“你要是再敢来,我就断了你的腿,绝了你的后。” 媒婆醒过神来,这哪是要结亲,分明就是卢富贵在结仇,赶紧搀扶着卢富贵拔腿就要走,“卢少爷,我看你还是断了这个念想吧。” 卢富贵倔强地回过头,冲着何东大喊道:“我不,小娘子你等着,我一定要娶到你!” 竹鸢将手中的木箱往空中一抛,咔嚓一声将它们分别踢破。 卢富贵吓得打了个嗝,不敢再叨叨,一群人拉着牛车灰溜溜跑了。 赵珊满眼佩服地跑过来,笑嘻嘻道:“鸢姐姐,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竹鸢浑身的戾气还未完全收住,冰冷地看了赵珊一眼。 赵珊顶住她的杀气,厚着脸皮道:“鸢姐姐,你能教教我吗?” 竹鸢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练得都是杀人的功夫,你要学么?” 赵珊心头一紧,不知为何,从她的话语中感觉到一股浓重的杀意,急忙摆手,“还是不了,欣赏就好,欣赏就好。” 当初习武时,师父就说过,学武之人要有武德,习武是强身健体,磨练意志,不是用来欺行霸市,惹事杀人。 “还不继续练箭。” 远远地传来何东的声音,她冲竹鸢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回院子继续练起箭。 可能是刚才左手食指受了伤,她总感觉到弓弦像是有了意识一样,故意往那块嫩肉那儿弹去,没几下便血肉模糊,连带着老茧把一整块皮都撕裂开来。 左手食指瞬间流出了许多血,赵珊嘶嘶地倒抽了两口冷气。 “怎么了?”何东见状不对,叫她过来查看,让竹鸢去屋内取来药粉和布条,替她包扎,口中碎念,“你是蠢蛋?受伤还不知道停下来?” 赵珊憨憨一笑,解释道:“练功夫就是这样,哪能顾得上这些,刚开始都这样,等伤好了,出了老茧就行。” 她动动食指,感觉行动没有刚才那么方便,又想扯下来,何东瞪了她一眼,她这才乖乖地跑回去继续练箭。 她刚找到点儿感觉,要趁着这股劲头尽快熟悉,眼下她也就指望着可以尽快进山,弄点猎物,天天混在何东家吃吃喝喝,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 何东看了她几眼,宽袖一挥,进屋去。 赵珊正练习着,远远地又看到一辆马车朝这边过来。 嘿,今儿是怎么回事儿?平日里难得见有人往这儿跑,怎么今天还一波接着一波。 她见何东家没人出来,便迎了上去。 赶车的是个干瘦的男人,戴着顶竹编斗笠,低低地压住脸,身后坐着一个官服打扮佩刀的青年男子。 不就是上次赶车那人,还故作什么神秘,赵珊坏心眼地想要揭穿他,坐在后面的男子却张嘴招呼起她来,“赵山,喜事,喜事!” 喜事? 赵珊有些奇怪,这时何东也走出来站在她旁边。 “县令老爷特派我过来通知你一声,三日后辰时三刻到县衙一趟。” 何东问:“请问官爷所为何事?” “吴县令替你向上峰请赏,现在上面的赏赐已经下来,三日后游街表彰。” “可是……”赵珊有些为难,“我并没有做什么,是何东将大虫杀死。” 何东微微一笑,“是你将我从大虫嘴里救下,引大虫入了陷阱,那陷阱还是你设的,就算我当时不补刀,大虫也会血气流尽而亡。” “可是……” “两位都有功,都有功,吴县令一并报了上去,三日之后我就在县衙恭候两位。” “辛苦了。”何东塞过去一个小荷包,“一点茶钱,见笑。” 衙役谢过后坐车原路返回。 赵珊还在挣扎,“真的要去么?游街啊……我有点不好意思……” 夜深,一辆马车停在一座破庙前,矮个子的黑影迎上去。 “不能再拖了,老八。” “再等等…….” “等什么等,老八,三天之内他不死就是我们死。” “去!你去!”压抑着的声音里面有着浓浓的怒火,“戌五身手诡秘,狡诈多端,辰二都折了,干脆让他一箭穿死我俩” “他不是失忆了吗?” “失忆能杀死大虫?你也给我失一个看看!隔壁住着的那个婆娘也厉害,再等等,等等,我再想想…….” ☆、第 16 章 净城的秋天,来得格外的清爽怡人,少雨,轻风,懒洋洋的太阳。 一大早起来,赵珊按惯例练几套拳脚,用过早餐后何东替她换药,歇息片刻便忙着开始往外搬练习射箭所需要的条凳和已经焉了许多的白萝卜。 经过一夜酣眠,临睡前浑身的酸爽滋味统统消失不见,她神清气爽地站在自家门前,专注地射起箭。 她渐渐摸索到一些感觉,弦上的箭不再像昨日那般不听使唤地到处乱飞,只是力道还差点儿。不过只要多加练习,终有一日会将这具身体的本能和自己的悟性融汇在一起,成为一个熟练的射手。 何东捧着本《武经射学正宗及指迷集》,坐在隔壁院子,正在仔细地翻阅。 一口气连射百余箭,赵珊放下手中的弓,长长吐了一口气。她眨巴眨巴发花的眼睛,手臂也有些酸。 正好这时何东也放下手中的书,招呼她过去喝茶。 她捧起粗陶大碗,咕噜咕噜一口气连喝了三大碗,这才分出神来,看着何东放在一旁看不到封面的书,逗趣道:“你神神秘秘把封面藏起来干嘛?莫不是……” 她嘿嘿地笑着,冲着何东挤眉弄眼。 何东从一旁的小碟里捡了一颗果子,“莫不是什么?” “那个那个,”赵珊笑得意味深长,见何东一脸不解,急道:“就是那个呀。” “那个是哪个?”何东把小碟往赵珊这边推了推。 赵珊泄气地从碟子里拿起一个果子,扔到嘴巴里胡乱嚼了几下。 两人隔着跨越几千年的代沟,没办法交流! 何东见方才还鬼鬼祟祟的小脸一下子变得无精打采,这才猜出她说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好气地挥手让她继续练习。 不远处的竹林边缘,隐着两人,清晨时他们便已潜伏在这里,晨间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外衫,慢慢又被他们的体温烘干。 好不容易等到赵珊出来,酉四正想动手,又被酉八按住。 “怎么了,老八?你看他射箭那样子,软哒哒就是个外行。” “你就不能长点脑子?那是戌五,帮里出了名的诡计多端!说不定就是示弱这才将辰二蒙蔽过去,丢了性命!你是身手有辰二快,还是拳头比辰二硬?跟他硬来,是找死么?” 两人正说着,何东也跟着出来。 酉八拉住酉四,“你看,那凶婆娘也在一旁。我上次跟她打过交道,吃了大亏。” 他眉头一皱,不解道:“也不知隔壁这家人是什么来头,两女一小男,也没见和周遭有什么往来,竟然隐藏着这等高手。” 四只眼睛一起看向隐在何东附近,貌似在屋子周围忙忙碌碌,实则眼中闪着精光警惕观察着四周情形的竹鸢。 酉四沉吟半晌,悄声道:“那就今晚,我去搞点迷魂药,我还不信,那婆娘再凶还不睡觉。” 两人对视一眼,悄然离去。 院子这头,赵珊终于一箭过去射中白萝卜,高兴地又蹦又跳,欢快地跑过去,拿起插着羽箭的白萝卜,隔着竹篱笆跟何东炫耀,“你看你看。” 何东放下手中的书,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扬起,意识到后又马上板着脸,训斥道:“练了这么久,才射中一次,你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还不继续练习。” “哦。”赵珊满腔的热情被他泼了盆冷水,恹恹地站回去。 何东正想要再跟她多说几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娘亲的唤声。 “娘,我马上来。” 他几步走到竹篱笆旁,对赵珊说:“记住方才的手感,我相信你今天能取得很大的进步。” 委屈巴巴的小脸一下子重新焕发出光彩,没精打采的杏眼顿时灿若星辰,何东心情也跟着虹销雨霁,一派清明。 他点点头,看着赵珊恢复了活力,精力充沛地继续开弓,这才背着手回屋。 “娘,找我何事?” “东儿……”房间里闭着窗,光线透不进来,芸娘的脸色有些发沉。 何东上前扶着她在贵妃榻前坐下,顺势坐在塌旁的圆凳上,“怎么了,娘?昨夜吹了风受了寒?”边说着伸手想要去探芸娘的脉。 芸娘缩回搁在小几上的纤手,苦笑了一声,“东儿,你去给娘倒碗茶水,娘有话想跟你说。” 何东起身去倒茶。 芸娘的脸半隐在暗处,眼神莫测地看着微弯着腰,替她倒茶的少年,眼角微微红了一块。她急忙拿出绢帕点了点,换上笑脸,盈盈地看着朝她缓缓走来的少年。 不知不觉,他已经快要成长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娘。” 芸娘接过茶盏,浅浅地喝了一口,目光隐在袅袅腾起的水雾里,看得不太分明,“东儿……” 何东噤声倾听。 “夫人。”突如其来的女声从门口传来,芸娘一惊,手中的茶盏一抖,茶盏里的水散落出来,很快在她裙上晕染开来。 “娘。” “夫人!”站在门口的竹鸢已经走到芸娘身旁。 她放下手中捧着的衣衫,拿出手帕替芸娘擦拭着,口中带了三分歉意,“都是奴婢不好,让夫人受了惊。”边说着就要扶起芸娘,“夫人,这裙都湿了,奴婢扶你回屋换一换。” 竹鸢进来后,芸娘的神色便有些恍惚起来,她随着竹鸢的动作慢慢站起来,视线落在搁在一旁的衣衫。 竹鸢视线落在上面,随即抬眼笑着跟何东解释道:“少爷,方才夫人吩咐我去取给你的新衣,这是夫人亲手缝制的。” “娘。” “东儿,娘叫你过来就是让你试试这新衣服,看看合不合身。” “娘,我都这么大了,做一件衣服很伤眼睛,我穿外面卖的便是。” 芸娘闻言,眼神呆滞地盯着何东,面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是啊,你都这么大了,做一件少一件,不知什么时候,你就再也穿不上娘亲手做的衣服。” “夫人。”竹鸢扶着她,轻轻捏了捏她胳膊。 “娘,孩儿是担心伤了你的眼睛。” 芸娘恍过神,笑着说:“东儿,你回房去试试,哪儿不合适告诉娘,娘再给你改改。” “夫人,我扶你回房更衣吧,站久了小心风寒入体。” 芸娘看了眼竹鸢,“也好,我有些累了。” 何东捧着衣服站在那里,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 娘亲刚才有些不对劲,难道是因为爹爹的忌日快要到了的缘故? 他掏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小瓶子,坐在圆凳上细细摩挲着打量这个毫不起眼的小瓷瓶。 这是他未见过面的爹爹给他留下来的遗物,是他亲手做的,据说是用来给他装羊奶的,小时候娘亲奶水不够,他又不肯吃其他人的奶水,只得养了一只母羊喂他。 他一直很是珍视,后来莫名不妙不见了踪影,昨天才从赵山那里拿回来。 娘十八年来,和竹鸢一起辛辛苦苦养育他长大,冷了怕他蹬被感冒,热了怕他避汗出疹,日日夜夜不得安眠。 他长长地叹了一声,捧着衣衫回房。 摆设简单的屋内,门窗紧闭,黑色桌案上摆着一尊慈眉善目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面前燃着一只清香,袅绕的青烟不紧不慢地往上升腾。 竹鸢跪在地上,凄声道:“小姐,你这是何苦?” 芸娘失魂地杵着桌案,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连肩都塌了下来,过了许久,才微微叹了口气,“他早晚都会知道,我不愿意他到时怨我。” “小姐,”竹鸢膝行几步,跪到她身前,“就算少爷不是从您肚子里出来的,他也是您千辛万苦养了十八年的孩子,他不会怨你。” 芸娘叹了一口气,“鸢儿,我害怕……” “小姐,就算是死,我也定会护少爷周全。” 两人没再说话,室内陷入沉默。只有隐在袅绕青烟后,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静静地抬眼看着这苦难世间的因果孽缘爱恨情仇。 赵珊疲惫地吐了一口气,转了转肩,两只手都已经提不起来,软绵绵地耷拉在两侧,若是此时刮来一阵大风,说不定两只手都能随风飞起来。 晚饭时,面对琳琅满目的餐桌,她一改往日饿死鬼投胎的作风,连筷子都不想动。何东特地叫竹鸢站在一旁伺候她吃饭,把她吓了一跳,赶紧强忍着酸痛喂饱肚子。 用过饭,芸娘也没留她说话,打发她回家休息。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在屋里呆坐了会儿,觉得闷得慌,还是要出去跑跑步消消食,不然心里总是不踏实。 她吹熄了油灯,慢腾腾地挪到门口,正要打开门,发现门缝下边忽闪忽闪着一个红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悠悠苏阳宝宝灌溉,我在茁壮成长。 谢谢宝宝们的收藏,给你们比心。 ☆、第 17 章 酉四酉八顶着夜露在门外守了许久,终于见到屋内灯火熄灭。 两人对视一眼,拉起面罩,蹑手蹑脚地借着夜色迅速朝戌五屋子靠近。 酉四小心翼翼地摸出花大价钱买来的迷香,点燃后轻轻塞进门缝,招呼酉八一起吹气,好让迷香燃得更快。 这趟差事,他俩实在是太不情愿! 辰二死时,他和酉八正在净城附近游荡,血罗刹点了他俩继续追杀戌五。 酉八担心他笨拙吃大亏,命丧于此,吩咐他在原地等候消息,他先行打前阵探查消息,看是否有机可乘。 酉八刚到净城,就听闻戌五这厮杀辰二之事暴露,正在县衙堂审,赶紧去凑了热闹。 这一看才知道戌五竟然失了忆! 酉八不由有些窃喜,戌五的身手远远凌驾于他,十个他都抵不过,如今真是人在家中坐,金元宝从天上落。 这一笔生意,血罗刹赏银三百,辰二前人栽树,他酉八后人乘凉。 酉八正准备前去暗杀,又听闻戌五竟然带人去杀死一条大虫。 戌五到底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他一时拿捏不清,趁着半夜前去探查,没想到遇到另外一个恶婆娘,重伤了他。 没法,他只得传书酉四前来帮手。 原本以为可以徐徐图之,没想到净城那个狗屁县令竟然向上峰请令让他们游街。估摸着现在这事儿已经摆在血罗刹案头,若戌五游街身份曝光,血罗刹不把他哥俩千刀万剐! 一想到血罗刹的手段,两人都有些不寒而栗,赶紧鼓起腮帮子努力吹着迷香,没想到刚吹了两口,紧闭着的门突然地从里面打开,戌五出现在门口。 赵珊刚一开门,就见两个黑影撅着屁股趴在门外,呼哧呼哧吹着气。登时把她吓了一跳,手也不发软了,精神也好了。顺手抓起右边那个,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其摔倒在地。 正要去抓左边那个,忽见一道白光冲她迎面射来,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正好避开。 躺在地上的黑影跟个兔子一样,瞬间弹起来,两人拔腿就跑。 赵珊心中暗笑,小样儿,跟姐比腿力,姐当年可是海城铁人三项女子组第一名,不论是耐力还是速度,姐都所向披靡。 她一个翻滚起身正要追赶,后面传来何东的声音,“怎么回事儿?” 他正歪在榻上翻看下午未读完的书籍,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响动,立马想到前些日子阿福莫名其妙的死,随手抓起自那日后放在身旁防身的棍子,拔出烛台上的蜡烛就跑出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滚烫的烛泪顺着烛身流淌到他紧握着蜡烛的手上,他却跟没有感觉似的,只一味紧张地上下打量赵珊。 “没什么,就是刚才开门时发现两个小毛贼,交了一次手,”赵珊满不在乎地笑着,完全没当一回事,“这帮小毛贼,偷东西之前,也不先打听打听。” 她回答得轻松,何东两道浓眉却拧成一团,在飘忽的火光映照下,整个人显得格外严肃。 赵珊神经再大条,也知道不对劲,小心地看着何东,问:“怎么了?” “以后睡觉警醒点儿,仔细门窗。” “还能怎么仔细啊,这儿又没防盗门。”赵珊嘟囔了两句。 “什么?”何东听到她在那边嘀嘀咕咕,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没什么,天不早了,我出去跑步,你赶紧回去休息。夜凉,别冻着。” 费了好大口舌才把何东劝回屋,赵珊站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慢慢跑起来。 竹林深处,逃窜至此的哥俩喘匀了气,嗷嗷一顿跑歇下来后,酉八才发觉腰像是被戌五那厮摔断,疼得连半步都走不了。 他骂骂咧咧地趴在地上,让酉四给他推拿。 腰上的痛刚减缓了一些,酉四忽然压低声音对他道:“老八,戌五朝这边来了。” 酉八一咕噜爬起来,看着正朝他们这边缓缓跑来的赵珊,忍着痛就要走。 酉四气不打一处来,“老八,你说得对,戌五这混账当真是老奸巨猾,世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 “别说了,她快过来了,走,扶着我……” 次日。 赵珊老老实实地在练箭。 她差不多已经基本掌握射箭的诀窍,加上身体的本能反应,十发出去往往能有五六发正中白萝卜。 昨天的焉萝卜被她射成个刺猬,今天一大早已经换了十几个白萝卜。 她很满意现在的进度。 就是力道还不够,眼下没有更重的弓,她的臂力还不太行,这古代没有杠铃哑铃,只能找些大石头搬运,练练臂力。 毕竟,若要以狩猎为生,一般的小兔子小野鸡还真发不了家致不了富,还是得用重弓猎大家伙,诸如野猪大虫之类。 既可以为民除害,又能赚钱,兔兔那么可爱,怎么能随便杀兔兔。 “要不然明天我进山去找两块大石头?”她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用手给自己扇着风,跟何东商量。 何东从怀里掏出一块素色手帕扔过去,赵珊拿到手里,顺手闻了一下,这才擦着汗,笑嘻嘻道:“好香,你怎么那么香。” 少年的耳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染上了浅浅的粉色,空气中热烘烘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酝酿。 何东感觉到口干舌燥,脑子里麻酥酥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大山哥哥,你在干嘛?”王小花的声音远远传来,打破这诡异的局面。 何东慌乱了一下,莫名地松了口气,端起已经凉掉的茶盏心不在焉地啜着。 赵珊转头招呼了一声。 “大山哥哥,”花妞挎着个竹篮几步蹦到两人跟前,偷瞟了一眼坐在旁边低头喝茶闷不吭声的何东,老实地叫了声,“何秀才。” 何东点点头。 花妞开心地拉着赵珊,从篮子里拿出一大堆吃食,跟赵珊献宝,“大山哥哥,昨天我爹爹捎回来些稀奇东西,我每样捡了一份,你看看喜欢哪个,明儿我再给你多带点儿。” 赵珊刚灌了一肚子茶水点心,肚子再也腾不出任何空间,为难道:“要不先放在这儿,我一会儿饿了再吃?” 花妞嘟着嘴小声地哦了一声。 赵珊最看不得漂亮的小姑娘不开心,忙道:“我刚吃了块点心,喝了三碗茶,实在是吃不下。” 花妞这才开心起来。 赵珊擦了把汗,顺手把手帕塞进怀里,对花妞说:“你玩,我还得练一会儿。” 何东瞟了一眼乱七八糟堆在小几上,花妞带来的食物,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继续翻着书页。 赵珊练了一阵子,感觉现在射固定目标差不多十拿九稳,再射死物不会再有太大进展,打算进山去找两块大石头,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点野鸡小兔子,练习射击移动目标。 她把这个打算跟何东说了说,何东把视线从书页上挪出来,慢悠悠道:“到时你怎么把石头搬回来?” 这倒是个难题,老鸹山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三十里路,赵珊估摸着按照上次去打老虎用的耗时有十五公里左右。 不过何东肯定有办法! 她眼巴巴地看着何东,一副洗耳恭听的乖顺模样。 心中的那股别扭在她可怜兮兮的表情里终于得以平息,何东暗笑一声,这才幽幽道:“叫车。” “可……可我没钱……” 何东挑起长眉,睨了她一眼,赵珊顿时有些讪讪。 自从穿来,她一直跟着何东混吃混喝,这人情债是越滚越大。 她清清嗓子,认真道:“明儿我进山一定打几只猎物谢你。” “不用,”何东抬起头,慢悠悠道:“明儿你带我进山转转就抵了。” 一旁的花妞急忙道:“大山哥哥,我也去!” “这……”赵珊有些迟疑,“不太好,你又不会功夫,万一遇到什么野猪大虫……” “大山哥哥,我不会拖你后腿。”花妞脆生生地跟她保证。 她严重感觉到危机,自大山哥哥醒来后,他跟何东的关系好了不少,倒是跟自己疏远了。这几日娘亲将她看得很紧,说要给她说亲,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溜出来,说什么都要跟上去。 第二日,一行三人背着准备好的干粮和武器,站在何东家院门口等马车。 赶车的斗笠汉子见上来两男一女,一怔愣,也没多说,吁的一声驾着马车便走。 三人很快到了老鸹山山脚。 何东下车,对车夫嘱咐道:“劳驾酉时一刻在这里接应。若是我们没到,麻烦多等片刻,我会另算钱。” 车夫点点头。 一行三人进山,赵珊回头看到车夫赶车走了,这才小声说:“这车夫怕是长了个麻子脸?怎么每次都戴个斗笠把脸遮住。” “就你多事!” 赵珊吐了吐舌头。 “怎么办,老八,那小子跟来了,那臭婆娘肯定也在。” “怕个球!戌五这小子不是猎户么,老子这次倒要看看是他这个猎户厉害,还是老子这个黄雀厉害。” 酉八揉着还在酸痛的腰,龇牙咧嘴道。 两人阴恻恻地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酉八: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某瞳小声道:emmmmmm,猪脚光环了解下。 酉八:......NM!!! ☆、第 18 章 上次来老鸹山时来去匆匆,没能好好领略过此间妙处。 这次他们只上到半山腰,趁着时间还早,便放慢脚步,慢慢悠悠地逛起来。 老鸹山山脚,林木长得很是茂盛。虽已到了秋天,依旧没有半分凋零之意,郁郁葱葱,深深浅浅,一眼看过去让人心情不由地大好起来。 一行三人漫步在其间,前方偶尔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无非就是兔子野鸡之类的小动物被他们惊扰,小小地逃窜一下。 据花妞说,迄今为止,老鸹山也就出现过两次大虫伤人事件,估摸着大虫是从其他地方跑过来的。 就算如此,赵珊还是叫花妞跟紧一点,不要到处乱跑。 上次能杀死大虫是天时地利人和外加上莫大的狗屎运,宇宙是守恒的,哪来那么多狗屎运可以撞,这次要再遇上,可就说不准了。 况且,她现在自带女猪脚光环,想啥来啥,万一真来个…… 呸呸呸,赵珊对着空气连呸三声,惹来另外两人侧目。 绕过几棵树,前面一只野鸡扑腾着飞过去,金属绿的脖颈在阳光下反着光,显得格外油亮。 它在空中扑腾了两下,飞出一点距离便落下来栖在不远处的灌木上,渐染的斑斓尾羽长长地垂着,像一位盛装打扮的矜持淑女。 一想到这么美丽的生灵就要死在自己箭下,赵珊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不忍,但她又不能一直靠着何东骗吃骗喝。 拉开弓前,她把所有知道的神仙名字念叨一遍,为自己即将展开的杀戮忏悔,然后瞄准野鸡。 没中。 野鸡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咕咕叫着,跳下灌木撅起屁股就往里穿。 “沉住气!”何东小声说道。 赵珊深吸了一口气,将弓弦拉满,计算着野鸡可能途径的路线,一箭射出去。 咕咕咯一声,野鸡倒地。 花妞欢呼一声,跑过去捡回野鸡。 “戌五这厮是在藏拙逗那丫头开心?”不远处一直紧紧注视这边动静的酉四摸了摸下巴,“没想到这小子挺有手段,看把那丫头高兴的。不如我们把那丫头捉起来,逼戌五自尽?” “你是猪么?戌五会为一个丫头去死?我看你是疯了!仔细着留神那臭婆娘,看看她在哪儿。” 酉八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了酉四一眼。酉四嗫嚅着,讷讷地打开手中的鸡笼,捉出一只野鸡。 酉八拿棍子拨了拨灌木丛,弄出很大的声响,果然引得一行三人往这边来。 一路上不断传来花妞欢呼的声音。 他们按照酉八预先设定的路线慢慢往陷阱靠近。 酉八把最后一只野鸡绑在陷阱掩盖上,擦了把汗,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老八,我有些紧张。” “哥俩富贵生死就在这一举成败,四哥,”酉八拍拍酉四肩膀,“罩子放亮点儿,那臭婆娘一出现就上前拖住她。” “老八,你放心,就是死我也会拖住她。”酉四目光中有不舍,“老八,你小心点儿。” “四哥,完事小老八陪你不醉不归。” 酉四一闭眼,猛地一点头,消失在丛林中。 酉八身子一矮就地一蹿,跟着也消失在灌木丛中。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少女的嬉笑声。 这老鸹山莫不是漫山遍野都是野鸡,个个傻乎乎的站在那里等着人去抓,赵珊想起读书时学过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老鸹山真是个洞天福地! 又将一只野鸡射死,花妞欢呼一声,就往前跑,不料地上猛地出现一个大洞,她径直跌了进去。 与此同时,几道裹挟着戾气的白光朝赵珊和何东袭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赵珊一把抱住何东,带着他就地一滚,躲开来势汹汹的突袭。 何东感觉到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她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她身上传来的味道干燥清爽,她的皮肤很细腻,虽然不够白皙。 两只平日里因为讨好总是带着笑的眼睛此刻瞪得圆圆的,像两颗精心打磨过的宝石散发着奕奕的光,鼻子小巧而挺,嘴唇像花瓣一样微微张开,露出一口小小的洁白牙齿。 她叫他不要乱动。 何东随着她跌倒在地,她的身体压上他,硬邦邦的。 何东皱皱眉,就是胸太平。 不过他的心神很快被和他头发缠绵在一起的发丝夺走。 她喜欢把头发拢在一起高高地扎在脑后,看上去英气勃勃像个风流倜傥的少年,大大咧咧地拍着他肩膀,然后又陪着小心用小动物毛绒绒的眼神看着他,讨好他。 只有他知道…… 两人在灌木丛里快速翻滚,赵珊带着他到了树木稍微密集一点的地方,顺手把他藏到树后,伸出头紧张地打量着前方,叮嘱道:“在这儿藏好,不要乱动,等我。” 何东看着她的侧面,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透下来,洒在她的身上,莹莹染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忽然有些眩晕。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他能清楚地听到她平稳的呼吸,看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花瓣一样殷红的嘴唇快速地张合,下巴到脖子的线条修长优雅。 何东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听清楚了没?”赵珊见何东一直没答话,转过头来严肃地问他道。 从刚才那次突袭来看,来者及其不善,莫不是正好撞见那两个小毛贼,打算报复? 何东回过神来,红了脸,闷闷地嗯了一声,“小心。” 赵珊严肃地点点头,就地往前一翻,出了树林。 她警惕地潜伏在低矮的灌木丛中,细细搜寻着前方动静,果然在不远处隐隐看到两个人,一高一矮,正是她上次在黑暗中交过手的两个小毛贼。 赵珊直起身子,从灌木丛里站起来,冲着他俩喊道:“你们两个小毛贼竟然还敢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酉八对酉四低声道:“你掩护,我贴近和他肉搏。” 酉四点头。 酉八跟个小炮弹一样,矮着身子朝赵珊冲过来。 赵珊眼睛微微一凛,看清他的意图,身形一动也跟着冲上前,凭借着本能避开暗器,直接跟酉八交上手。 对手异常狡猾,双手持着一对精光闪闪的峨眉刺,借助身体低矮的优势一直专朝她下盘攻击。 起初她有些手忙脚乱,毕竟对方双手持利器,而她除去背上的弓箭外再无任何武器可以助力,就算是有,此时的她也并不擅长,反而近身格斗更适合。 这小矮子攻势汹汹,角度刁钻,招招都直冲她的要害,像是亡命之徒,出手就要取她性命。 时不时前方还有暗器破空而来,好几次眼看着就要抓住小矮子,那暗器便递到跟前,硬生生逼着她四处闪躲。 偶尔闪躲不及时,好几次都险险地和其擦衫而过,亏得她从小童子功练得好,基础扎实,灵活应变,这才没有吃大亏。 几番往来之后,赵珊胸口的火越燃越大。 趁着小矮子矮身挥刺无果回手无防,暗器还没到来的空档,她暗中提起一口气,一个旱地拔葱跳到他身后,伸手抓起他的领子,大喝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来了个过肩摔。 酉八像滩烂泥一样,啪叽一声被她摔在灌木丛上,他嗷的叫了一声,还在酸痛的腰此刻真的像是磕在灌木上被摔断,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赵珊正要肘击将他击晕,暗器已经飞到她跟前。 她只得怏怏放弃,顺势往前一滚,左躲右闪着慢慢朝酉四逼近。 酉四见老八被戌五一把摔倒不再动弹,不知他到底怎么样,又见戌五慢慢突破他的防线朝他逼近,手中暗器也是用一个少一个,不由地浑身热血都聚集在脑上,起了跟他鱼死网破之心。 他扯开嗓子高喊了一声:“老八,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疯了似的将身上最后的存货一波波络绎不绝地向戌五掷去,然后摸出两把尖尖的弯刀朝他飞速撞去。 风在耳边咆哮,赵珊的心跳得异常激烈。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近,越不容易闪躲暗器。 在触手可及,和对手面对面的那一瞬间,她身子略微往右边一偏,便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衣衫划破声响,随即胳膊传来刺痛。 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这让她的头脑更加活跃和清醒。 她一个扫脚将眼前的瘦高个儿撂倒在地,回身一个肘击正好漂亮地打在他脆弱的下颌。 明亮的阳光下,晶莹的唾液和着猩红的液体瞬时从他口中喷溅而出,五六颗泛黄的牙齿划破安静的空气,飞速地朝着一个方向奔去,落进灌木丛中,再也看不到。 酉四的下颌已经脱离了它原本应该在位置,斜斜地挂着,紧靠着一层薄薄的皮支撑才没落下来。 一击得手,赵珊并不想停手,方才她再三忍让,换来的却是对方招招狠毒要取她性命的回报,真是佛都有火! 她单膝跪地按住酉四,还要再打,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急促到破音的叫喊:“住手!如果你不想这个小白脸死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何东阴恻恻:叫我小白脸??? ☆、第 19 章 赵珊回头一看,心头怒火轰的一下燃得更旺,她蓦地起身看向不远处,眼前的景象尤其滑稽,可她却完全笑不出来。 小矮子的个头仅到何东腰附近,此时用一把峨眉刺抵在他腰后,挟持着他从树后转出来。 何东发丝已经散乱,沾染上许多草絮枝叶,方才还一丝不苟的发髻胡乱地歪在一旁,衣衫也破破烂烂,仿佛经历过一番恶斗。 “跪下!” 酉八抬腿踢向何东的腘窝,他有些不满意现在的处境。 身前的男人不但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还敢跟他厮打,更关键是长这么高,越发凸显出他的三寸丁身材,让他此时的举动生生多出一些滑稽。 此举是否能威胁到戌五另说,眼瞅着四哥就要命丧戌五的拳头之下,不论是死是活他都要替四哥争取一丝生机。 何东的身体随之晃了晃,并没有跪下。 酉八不由地有些恼火,他拿戌五没办法,还不信治不了这小白脸! 他右手一抬,顺手就要往何东大腿上刺去。 不料不远处忽然传来戌五撕心裂肺的喊叫:“不要!” 酉八手一抖,差点没握住峨眉刺。 这可有意思了,原来他手里这个小白脸才是戌五的心头好。 他用力一脚踢上何东腘窝,何东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扑跪在地上。 赵珊身子往前一倾,就要跑过来救他。 酉八立马将他抓住,拿峨眉刺横在他釉白如玉的脖颈上,冲着戌五大喊:“狗/日的,你来呀!” 赵珊投鼠忌器,不敢再往前走。 酉八看了一眼酉四,大喊道:“让我四哥过来。” 酉四连哼哼都发不出,爬了好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你,把我四哥扶过来!” 酉八抬起下巴,冲着戌五喝道。 赵珊心中一动,正愁没有办法贴近他们,只要靠近,她便可以见机行事。 她弯腰抓起躺在地上满嘴是血,下巴歪咧着露出一条软趴趴舌头的酉四,朝何东那里慢慢走去。 赵珊仔细地观察着小矮子的一举一动,随着她的接近,他似乎越来越紧张,手中的利器紧紧贴着何东的脖子,轻微地抖动着,已经在上面拉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看了眼面色如常,半垂着眼眸的何东,赵珊心中有些酸涩,她拧着两条浓眉,瞪着小矮子说道:“你手不要抖行吗?” 她晃了晃手中的酉四,威胁道:“你要是再抖,我可不一定扶得住他。” 酉四被她这么猛地一晃,感觉浑身骨头都被摇散,痛得他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酉八见此情形,赶紧将峨眉刺稍微远离了一些,喊道:“你站在那里不许动,四哥,你自己过来。” 酉四提起一口气,扶着自己脱落的下巴摇摇晃晃走了过去。 一到酉八跟前,酉八便将另一把峨眉刺递给他,示意他架在何东脖颈上,说:“你看好这小白脸,弟弟给你正一正。” 赵珊见两人在那里交头接耳,递送武/器,看样子小矮子要替瘦高个正骨,打算趁两人不备将他们解决。 不料小矮子狡诈异常,换刀时仅给了瘦高个一把,自己抓着一把架在何东脖颈上。 酉八一抬手猛地一用力将酉四下巴装了回去。 酉四痛苦地嗷了一声,手一松,峨眉刺落在地上。 就是现在! 赵珊身子一动,瞬间往前面移动了几步,眼瞅着就要冲到他们面前。 酉八以从来没有过的迅猛速度一把扑到何东背上,按住他冷声道:“你要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这小白脸!” 因为紧张,他手中的峨眉刺已经划破何东的脖颈,猩红色的血液慢慢渗出来,衬得白皙的脖子有种妖冶的美感。 嗅着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赵珊浑身的血液都被点燃,她死死盯着酉八,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太阳系。 可是,不能急,还不能急,眼下最重要的是何东的生命安全。 何东紧紧咬住牙齿,努力忽略脖颈上传来的刺痛,一声不吭地只拿眼睛死死盯住赵珊,希望她能够冷静,再冷静一点。 场面一时有些胶着,空中的火/药味愈发浓郁,双方都没有再动。 “绕八,”酉四含糊不清地大着舌头,递了个眼色,暗示酉八进行下一步计划。 酉八对着赵珊大叫:“你往那边站!” 赵珊依着指令往他们指定的地方走去,与此同时,酉八也让何东站起来,由酉四挟持着朝她靠近。 赵珊不解,这两个毛贼到底在搞什么鬼,莫不是他们以为到了这个地步还可以轻轻松松从她手下溜走? 她看着被瘦高个挟持着,脖子上流着血架着刀的何东,心中的怒火几乎快要燃成实体。 这世间唯有美人与美食不可辜负!这两个小毛贼竟敢把她的兄弟弄成这个样子! 她暗中积蓄起能量,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右腿,准备在他们靠近时,先一脚将瘦高个踢飞,救下何东,再好好把小矮子暴打一顿,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不料,瘦高个猛地将何东往前一推,何东踉踉跄跄地就要摔倒在地。 她两步上前,一把将他接住,正要起脚冲向两个小毛贼,一张大网忽地从地上升起,当头将他俩罩住,然后身子急剧上升,转眼间便晃晃悠悠地悬挂在半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俩都没反应过来,赵珊挣扎了两下,反而使得和何东的距离贴得更近。 短暂的慌乱过后,赵珊镇定下来,她的头压在何东的脖颈处,贴着他耳朵小声问:“你没事吧?” 炽热的气体随着她的呼吸喷到何东的耳根,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故作镇定道:“没事。” “没事就好,”赵珊继续在他耳边小声而快速地说道:“刚才差点把我吓死,这两个小毛贼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纠缠我们?” 何东垂下眼眸。 “戌五,你个狗/日的,这次落到爷爷手上,爷爷要你死得很难看!” 酉八难忍心中的畅快,这次行动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齐了,就连那个一直隐藏在小白脸四周的臭婆娘也没露面。 他朝着酉四一摆头,“四哥,把火油瓶子拿出来,今儿哥俩就做做好事,把戌五连同这小白脸一同烧死,让他们在地狱里做一对鬼鸳鸯!” 酉四从附近的树丛里拿出事先藏好的火油瓶和火把,递给酉八,酉八慢悠悠地摸出火折子点燃火把,诡秘地笑着朝他们靠近。 火把事先用上好的桐油处理过,燃烧时腾起滚滚浓烟,更显得气势格外可怖。 赵珊听了半天,总算听出这两个小毛贼像是跟一个叫戌五的人结了怨。 她小声问何东:“你还有个名字叫戌五?” 何东身子一僵,没跟她解释,慢慢将手移到她背上,解开她背上的弓箭,艰难地递给她,同样小声地说:“射他。” “网里太小了,我腾不开手。” 何东想了一下,用尽全力把身子往后倒,双手撑出一个小空间,咬着牙道:“这下可以吧?” 酉八见两人忽然在网里有了动静,狂笑起来,“怎么,临死前还想要再挣扎一下?” 直到他看见赵珊手中的弓箭在网里张开,这才警觉起来。 赵珊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箭搭上弓,奈何空间实在太小,完全施展不开,箭软绵绵地射了出去,没飞多远便落到地上。 “不行,还是太小,我使不上力气。” 酉八见箭软软地落在地上,松了一口气,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对着拿着火油瓶站在一旁的酉四说道:“看看,我们的戌五大人果然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哈哈哈哈哈,四哥,我们可要跟他多学学。” 何东咬紧牙关,将网再扩宽了一些。 赵珊随即一箭射出去,正中酉八胸膛。 酉八一愣,笑得更加开怀。 他一把拔下浅浅插在胸口的羽箭,怪声怪气喊道:“哎哟,我死了,我被戌五大人射死了。” 酉四在一旁又想笑又痛苦的表情。 “不行,他离得太远,网里空间太小,弓拉不满。” 何东皱皱眉,“我引他靠近,你动作麻利点。” “怎么弄?” 何东没多解释,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割起来身后的大网。 酉八见背对着他的小白脸旁若无人地割着网,感觉他莫非是脑子有问题。 他举着火把走到他们旁边,笑嘻嘻道:“怎么,你这小白脸还想把网给割断?” “快射!” 赵珊猛地一把拉开弓射箭,正中酉八的右腿。 酉八嗷的大叫一声,伸手就去抓酉四手里的火油瓶,把火油往他们身上一泼,举起火把就要把他们点燃。 “老八!”酉四这次倒是聪明了一回,酉八泼火油时也沾染到他身上,赶紧出声制止:“你身上沾了火油,让我来。” 酉八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油迹,把火把递给他,扶着右腿上的箭,慢慢挪到一旁,恶狠狠道:“烧!给我烧死他们!” 酉四笑着应了一声,将火把伸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金铃索我老婆”宝宝,不知你会不会看到这里,哈哈哈哈,还是想给你比个心心。 我有1点点想法:写文读文其实只为寻有缘人,特别是自己写文后就更加佛系。毕竟是新人,在写作中会有什么东西考虑不周全,故事情节人物刻画上面肯定有很多问题。非常欢迎提各种有用的宝贵意见,这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真心,我也会很珍惜。 至于其他的,随风吧。 ===妈呀,存稿忘记设定时间了,可怕!!!晚了十一分钟=== ☆、第 20 章 “对不起,都怨我……” 满腔的歉意汹涌在心头,最终只能化作简单却又无力的六个字,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两人是冲着原身而来。 虽然她并不清楚原身到底做过什么,得罪了他们,但是她嚷着要来老鸹山中搬石头,何东这才跟着她一同前来,落到这般境地。 而花妞躺在不远处的陷阱中,生死未卜。 是她害了他俩,若是早知道…… 赵珊愧疚地垂下头。 何东伸手想要去拍她肩膀,但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啊——” 一道绿色的人影闪过,酉四整个人飞了出去,手中跌落的火把被人捡起来拿在手中,吊着他俩的大网同时应声落地。 赵珊不顾摔倒的疼痛,快速将大网从他们身上扒开,兴奋地大叫:“鸢姐姐!”她扶起何东,又蹦又跳,豪不压抑心中的喜悦,“鸢姐姐来救我们了!” 看着眉眼欢颜,神采飞扬的脸庞,何东的心却渐渐沉了下来。 酉八见事发突然,那臭婆娘赶到,不敢多停留,一把扯掉大腿上的箭,强忍着痛往灌木丛里一钻,便不见了。 竹鸢没再追赶。 她扶着树,咳嗽了两声,硬是把已经涌到口中的血咽下去,这才转过身朝他们走来。 她的衣衫同样也是破破烂烂,有被撕扯过的痕迹,右脸颊上带着一道伤痕,浑身脏兮兮的。 赵珊关切道:“鸢姐姐,你是摔了一跤么?摔到哪儿了?要不要紧?疼不疼?” 竹鸢冷漠地扫了她一眼,这才把视线移到何东脸上,对他解释道:“刚才来的途中摔了一跤。少爷,快回去,夫人生病了。” 何东一听,跟着竹鸢匆忙往家赶。 赵珊被竹鸢如冰的视线一扫,顿时心中敲起小鼓,她知道,何东是他家唯一一根独苗苗,差点被她害死,竹鸢如何不怪罪她。 赵珊张口想要叫住他们,见他们面色严肃,也不再敢出声,目送两人消失在远处,她忽然一拍额头。 坏了,花妞还躺在洞里,赶紧跑过去把她救起来。 花妞小脸煞白,还好周身没有太多的伤痕,估摸着是一时受惊过度,晕了过去。 但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扛起她就往山下赶,十五公里的路程,她硬是咬着牙生生将时间缩短了1/3。 直到快要到村口,花妞这才悠悠转醒。 当日再无他事。 赵珊精疲力尽地回到家,一头栽倒在床上,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直到第二日被腹中饥饿叫醒。 窗牖外已然是天色大亮。 她推开虚掩着的木门,天空飘着连绵的细雨,像是下了一夜,屋外的黄土地面已经被浸湿,门口端端正正摆着一个竹篮。 赵珊拎起竹篮,里面放着一碗粥和两个馒头。 她呆呆坐在桌旁,看着面前摆着的粥和馒头,食不知味地吃起来。 自她穿过以后,几乎每一顿都是跟何东一起吃饭,现在他把饭菜送过来,是否在怪她? 可是,她真的不敢杀人。 那是一条人命,活生生的人命,在她那个时代,若是有人犯了罪,自有法律严惩。 用过饭后,她出门看着静悄悄的隔壁。 以往这个时候,天气若是晴朗,她在院中射箭,何东便在隔壁捧着一本书小读,等到她射累了,便招呼她过去喝水。 眼下,绵稠的细雨无声地飘着,将静静伫立在一角的翠竹洗刷得更加碧绿。 与此同时,酉八从一汪水潭中醒来,他一咕噜爬起来,按住已经止住血流的大腿,仓惶四顾。 他没弄明白,此时已经是什么时辰,酉四去了哪儿。 他拖着行动不便的大腿,一瘸一拐地在密林中穿梭,回到他们伏击戌五的地方。 大网安静地躺在那里,火把已经熄灭,他算了一下那臭婆娘来时将酉四踢飞的方向,慢慢向那头搜寻。 等看到灌木丛林深处,面色惨白无声无息躺在那里再也不会醒过来的酉四时,他对着天空发出一声瘆人的嚎叫。 他恨! 恨自己,更恨戌五和那个臭婆娘! “东儿。”横躺在贵妃榻上的芸娘轻咳了一声,一旁候着的竹鸢急忙将她扶起来,塞了一个大抱枕在她腰间靠着。 也就一夜光景,这个平日里像朵娇养在深闺的水仙,恍若已经开到花谢的尾期。 何东垂眸看着恹恹倚在靠枕上的娘亲,神色恍惚。 昨日匆匆赶回家后,娘亲已经是这个样子,骇得他大惊,可是不论他如何望闻问切,也无法找出病因。 他一夜未眠,双眼已是熬得通红,“娘,何事?” 芸娘喘了一口气,“明日去净城……咳咳咳……” “娘,明日孩儿不去,就在家守着您。” “不行,”芸娘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答应了人家的怎能不去,况且,这是好事。” “可是,娘……” 芸娘挥挥手,“明日一早你便跟山儿一同进城,回城时给娘带一份城东五嫂子家的金桔酥,娘很久没吃,突然有些馋。” 何东点头应了。 “下去吧,睡一觉,娘也困了。” “是,娘。” “等等!” 芸娘半撑起身子,招手让何东靠近榻前,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目光中有着许多无法分辨的神情,最后,她欣慰地笑道:“我的孩儿已经长大了,为娘的真心欢喜。” “娘——” “好了,去吧。” 竹鸢伸手扶着芸娘躺下,细心地替她掖好被子。 芸娘侧头看着一步一步慢慢离她远去的修长少年背影,眼角一滴冷泪慢慢落到圆枕,默默浸湿成一个小圆点。 “小姐。” “答应我,好好照顾他。” 隔天一大早,何东叫醒赵珊。 赵珊心中有愧,见何东面容严峻,浑身散发着冷意,也不敢跟他多说话,只静静地站在他身旁,等着前来接他们进城的马车。 赶车的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声音洪亮,异常健谈,一接到他们也不管何东浑身像是刚从冰窖里挖出来一般冷淡,跟赵珊攀谈起来。 赵珊有些奇怪,往日里赶马车的都是那个喜欢把斗笠压得低低,只能看见下巴的汉子,怎么今儿换了人。 “你说那个人呀,”车夫爽快地说道:“前几日我家婆娘生孩子,正好需要人帮着赶几天,我话还没放出去,没想到这人就找上门了。我见他言辞切切,态度诚恳,便租赁给他。昨日是最后一天,一大早他赶着马车出门,到了晚上马车已经停在门外。” 何东闭着眼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忽然一动,睁眼对赵珊道:“昨天那两人就是那晚和你交过手的毛贼?” 赵珊点点头。 何东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是了。 昨日他们口口声声叫着戌五的名字,明显就是冲着赵山的身份而来,辰二,戌五,老八,四哥…… 这分明就是一个有组织团伙的排列顺序。 他抬眼看着和车夫聊得正开心的赵珊。 可是她又是在什么时候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那个死去的辰二,是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昨天那两人也是亡命之徒,那么她呢? “何东?” 赵珊被一旁少年近乎于透视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她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怯怯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何东摇摇头,闭眼不语。 如果…… 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那么…… 他不愿再往下细想。 马车很快到了县衙。 何东敛好思绪,跟吴县令客套起来。 不多时,一切都准备就绪。 吴县令笑吟吟道:“两位,本官在望月楼设宴,等你们一叙。” 杀死的大虫已经被人剥去皮毛,硝好,用一根长木棍悬挂起来,两个壮实小伙子抬着走在最前面。 紧随其后是敲锣打鼓,头扎着红巾穿着红衣的民间乐队。 再往后便是何东和赵珊,两人胸前均悬挂着一朵用大红绸缎制成的大花。 何东今日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暗纹长衫,头发用同色发带裹起,显得格外的风姿绰约,人群发出一阵惊叹。 大家都知道此人是净城有名的才子,没想到智勇双全,众人的眼中多了许多佩服,更有那刚至妙龄的少女,芳心萌动,暗自将他看做心中郎君的不二人选。 再看看他旁边那人,虽然身高矮去大半个脑袋,穿着一身洗到有些发白的蓝布短打,黑发高高扎起,绑在后脑勺,也显得格外俊气。 “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两少年郎真是好样的!” 人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挤在一旁的黄瘦汉子紧紧抓着他身旁那人的领子,大惊失色道:“什么?你说那人是个男的?” 被他抓住那人拼命挣扎着把领子从他手中解救出来,没好气道:“这净城何东何秀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十五岁便中了案首……” 黄瘦汉子犹如被雷劈过,两眼发直,失魂落魄地喃喃道:“竟然是个男人……竟然是个男人……” “少爷,咱们回去吧。”身旁的小厮见他脸色不好,生怕出了什么事情,赶紧劝道。 “不!不!”黄瘦汉子看着朝着他们越走越近的队伍,拼命往外挤,冲着何东大喊道:“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要娶你!” ☆、第 21 章 卢富贵连推带搡地挤到人群前,想要扑到何东身旁,两个随行的衙役立时从队伍中出列,将他拦下。 他推攘着冲正经过面前的何东拼命挥手,声嘶力竭喊道:“我不会放弃的!” 何东一行没有理会,置若罔闻地走了过去。 衙役见队伍远去,把他往人群里一推,也跟了上去。 “啧啧啧,就你这模样,面无三两肉,脸色蜡黄,一看就知道是纵欲过度的败家子,如何配和何秀才站在一起。” “这人莫不是失心疯,大言不惭要娶男人,人家看得上你么?” “呵呵呵呵……” 众人七嘴八舌地讥讽着,卢富贵看着已经远去的队伍,横着眼睛恨恨道:“我一定要把他弄到手!” “少爷,”一旁的小厮跟在他身旁,陪着小心劝道:“您先回家吧,要不老夫人又该罚小的。” “滚!”卢富贵正想要伸手去捏小厮的耳朵,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你去给本少爷看看,这队伍一会儿停在哪儿,本少爷直接去那里堵人。” “可是,少爷……” “快去!”卢富贵一脚踢上小厮的屁股,将他踢了个趔趄,“本少爷在春风楼包间等你的信儿,早去早回。” 看着小厮一溜小跑跟了上去,卢富贵把折扇一摇,哼着“十八摸”的小曲儿大摇大摆往春风楼走去。 眼下这美娇娘变成了少年郎,娶是娶不回家了,不过…… 他猥琐地摸着嘴唇嘿嘿笑起来。 一道黑影快速从他眼前闪过,还没等他出声呵斥,那黑影顺手把他扯进身侧的死胡同。 绕着净城主要大道走过一遍后,何东和赵珊被师爷请去望月楼。 吴县令已经叫好桌席,坐在上位,等着他俩的到来。 “何秀才,大山。”一旁的师爷殷勤地替他们斟上酒,吴县令举杯对他们笑道:“本官后日就要离任去平洲上任,临走前能够替你们请下赏来,本官很是欣慰——” “少年英雄,希望你们能够走出净城,去更为广阔的天地看看,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本官敬你们一杯。” 吴县令今日很是畅快。 上任几年,他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懈怠,如今受了上峰赏识,调任去了平洲做知府,临走前又替自己看中的人请了赏,在上峰那里挂了个名,说不定以后有机会还能一起共事。 他抹了一把沾染在胡子上的酒水,干瘦的面上因为饮酒泛出一抹红晕,他笑吟吟地看着面前两个英姿勃勃的少年,不由诗兴大发,吟了首前人的边塞诗:“少年负胆气,好勇复知机。仗剑出门去,孤城逢合围……” 饭毕,两人向吴县令辞行。 何东折去点心铺子买包吃食,叫了车,两人一同回去。 回去的路上,车夫很是兴奋,将方才自己在人群中看到他们的威风场景绘声绘色地说一遍。 临下车时,还不愿意收他们的车钱,说两位少年英雄杀死大虫保了一方平安,这几个小钱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激。 何东硬把钱塞给了他。 赵珊讷讷地站在一旁,等着何东。 何东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提着油纸包进了家门。 赵珊嘴唇蠕动了两下,终究没有叫住他。 她拖拉着身子,颓然地推开门,扫视着空荡荡的屋子,来这里已经有十天半个月,整日浑浑噩噩,没忙出个什么名堂。 事先想好安定下来发财致富的念头,宛如建在空中的楼阁。或许是因为从来都没能遇到过有一个人可以依靠,何东给过她一丝温暖,她便贪婪地贴上去想索取更多。 可这世间,有些人注定是无人可依。 她忽然想起六岁时,院里来了一对夫妇,要挑一个健康活泼的女童。 她笨拙地站在人群最后面,拼命踮起脚尖,希望能被他们挑走。可当轮到她唱歌跳舞表演才艺时,她却只是涨红着脸,傻傻地站在那里。 她一次又一次跟好不容易盼来的领养家庭擦肩而过,大部分被她让出去的机会领养的孩子都比她小。她已经长大,知道自己的命运,不忍心她们懂事后跟她一样,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孩子。 再大一点,她已经不再抱希望,她一点点努力,一点点强大,自己给自己一个家。 可为什么来到这儿后,她却变得贪婪又懦弱,像个水蛭一般吸附在何东身上,拼命地从他那里索取着温暖。 赵珊收拾好仅有的两套换洗衣衫,踌躇着站在何东家门口。 何东端着一个黑乎乎的小罐子从厨房那头走过来,见到她停下脚步,挑高眉看着她,等她开口。 赵珊含糊了两句,只觉得鼻腔酸涩难耐,干笑了两声,找了个借口转身走了。 她把砍柴的短刀掖进腰带,背上行囊,带上弓箭,准备进山。 既然要踏踏实实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那就要踏踏实实地独立开始。 一连几日,赵珊都扎根在老鸹山中,悉心练习箭法和野外生存。 渴了饮山中泉水,饿了猎野鸡兔子烤来吃,困了头一两晚睡在树上,第三天在山路旁找到一间小木屋,便借宿在那里。 这天,她隐在灌木丛中,张弓瞄准一只正在前方不远处,竖起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嚼着叶子的小灰兔。 一箭过去,小灰兔尖叫一声,抽抽着倒在地上。 她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拔下插在它身上的箭,在灌木丛上擦了擦,放入箭囊里。然后捡起小灰兔挂在身上,此时她身上已经挂上七八只野兔山鸡之类的小动物。 这几日她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般畏惧造成杀戮。 万物生长,顺应自然。 今天它们葬身于她腹中,他日死后,她的身体滋养大地长出食物供它们果腹,一报还一报,唯一需要的就是珍惜自然的馈赠,不浪费一丝一毫。 赵珊抬头望望已经逐渐偏西的乌金,擦了一把汗,回到小木屋。 小木屋的墙壁上横七竖八挂着些处理过的野兔山鸡,她暂时还不懂如何硝皮,只得将皮毛剥下来,放在外面晒干。 秋日的山风带着些许凛冽,很快将鲜肉皮毛风干。 她盘算了一下,进山已经七日,正好可以下山处理手中的皮毛和肉干,顺便买一些生活用品和弓箭。 眼下手里这张弓随着她技艺的逐渐精湛显得有些轻,她需要更重的弓。 她也想去看看芸娘,何东,还有花妞。 不辞而别后,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怪她。 她看着两只新打的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野兔,想要送给他们。 赵珊带上所有的猎物下山,去了净城,将猎物卖光后,特地拐去上次何东去过的点心铺买了一包金桔酥和几样其他点心。 金桔酥要贵一些,买来送给何东芸娘,甜果子给竹鸢,再给花妞买了一些零嘴。 赵珊拎着一大包东西,快步往何家村走去。 何东家门紧闭,她站在院门前有些近乡情怯的忧思。 许是深秋渐渐来临,院子东北角那处翠竹已经有了凋零之意,被秋风吹得黄绿的竹叶飘飘荡荡地落下来,铺在地上,竟然也薄薄地积了一层。 赵珊一咬牙,轻手轻脚地溜到何东屋子的窗户下面,把绑好的两只兔子和点心挂在窗户上。 她屏住呼吸,小心地听着里面的声响,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想要推开窗户悄悄地看上河东一眼,但又生怕惊动了他,闹得个不自在。 来回踱了几步后,赵珊还是一溜烟跑出他家院子,往花妞家去。 快要接近花妞家时,正好看到花妞在院子里咕咕地喂着小鸡。 还没等她出声招呼,花妞已经看到她,放下手中的簸箕,竖着手指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跑着拉着她躲在院墙外的大树下。 赵珊有些莫名其妙。 “大山哥哥,这几天你到哪儿去了?”花妞的声音里带着一些哭腔,“你可知道出大事了?!” “大事?”赵珊大惑不解。 “大山哥哥,何秀才……他被官府抓走了!” “什么?!”赵珊一把抓住花妞的肩膀,惊诧道。 花妞抽噎了两声,“卢富贵死了,有人指认是何秀才他家叫竹鸢的丫鬟做的,官府去何秀才家里抓人,找不到竹鸢,便把何秀才给抓走了。” “还有王法吗?!”赵珊没想到自己一去几天,竟然发生如此变故,“就算真是竹鸢姐姐杀的人,也该找竹鸢姐姐,为什么要抓何东?” “还不是净城里新来的那个贪财县令,卢富贵家就他一根独苗,我听人说他家使了大价钱,不但要除去何秀才的秀才之名,还要砍他头给卢富贵陪葬,”花妞眨巴着泪湿的眼睛,看着赵珊,“大山哥哥,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何秀才。” 赵珊有些慌。 她刚穿过来时遇到过相同的情形,可那时是何东站出来,力挽狂澜替她洗刷了冤屈,眼下她该怎么做? “花妞,你先回去,我去何东家看看,问问他娘。” “大山哥哥,你别去了,何东他娘在何东被抓前就已经和竹鸢消失不见了。” “什么?!” 赵珊不敢置信地倒退了两步,盯着花妞瞪圆了眼睛,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吴县令吟咏的诗词节选自【唐】崔颢的《古游侠呈军中诸将》 1点点想说的话: 从现在开始,女主终于一改前面恍神打酱油,踏踏实实地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成长为挑起整个故事大梁的主心骨,接下来会有更精彩刺激的剧情,和更有意思的配角。 第一本写的是快穿,当时埋头就是干,打开pages就是写,完全没有考虑过文章该怎么写才好看,跌跌撞撞终于完结。 这本是第一次写长篇,开始前考虑过许多,畏手畏脚反而束缚了自己。男女主反倒不如配角有意思,不知从何而来的偶像包袱竟然如此之重,我也在反思。 差不多进入第一部分的尾声,接下来男女主会一起面临更多的挑战,希望在后面能够将他们写得更有意思,把故事写得更好看。 感谢有耐心看我文的宝宝们,比心。 ☆、第 22 章 “妞儿,花妞。”一墙之隔传来女人的喊叫,“这小妮子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 花妞小声对赵珊说:“大山哥哥,我得回去了,明儿我再溜出来找你,我娘要是看到我跟你在一起,又该骂我了。” 赵珊点点头,将零嘴递给她。 花妞笑眯眯地接过塞进怀里,甜甜地说了句,“大山哥哥你真好。” 告别花妞,赵珊心事重重地回到家。 她站在何东家门口老半天,这才下定决心试探着去推他家的门,门一推就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美人屏风被人推倒在地,平日里静静摆在那里默默散发着低调奢华品味的桌椅摆设,全都乱七八糟躺在地上,上面还有被刀斧砍过的痕迹。 赵珊顺手扶起满前倒在地上的椅子,摸着扶手处深深的划痕,有些不解。 她刚穿过来时,前来抓她的衙役虽然动作粗鲁,但也只是抓住她就走,为何现在这般野蛮? 天色渐晚。 赵珊胡乱用了些点心,考虑了半天,还是决定明天一大早先去县衙看看。 天还没亮,赵珊早早醒来,匆忙往净城赶。 上次游街时,和县衙上上下下打过照面,正好探探风声。 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守门的两个衙役便对她使眼色,示意她去僻静处等。 赵珊等了好久,才见两人换班,矮胖的那个走过来,拉她进了僻静处,跟她耳语:“你是为何秀才而来?” 赵珊点点头,“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何东不是几天前才被吴县令赏赐过,怎么突然被抓了起来?” 衙役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么?玲珑镇卢大户家三代单传的独生子死了,死状极其惨烈,命根子被人割掉不说,连尸首都被人分成了好几块,胡乱扔了一气。” “可这关何东什么事?” “现在卢家指认是何东派丫鬟杀了卢富贵。” “就算是何东家的丫鬟杀了卢富贵,也不能把何东抓起来呀。” “眼下这位,可不比吴县令,心可黑着。”衙役大哥摇摇头,“前几日卢家管家来过,随后这位就让人抓了何秀才回来。你若是想救何秀才,还是赶紧想办法送银子过来。” 赵珊茫然地点点头,摸出一把铜板,递给衙役,“大哥,我刚从山里出来,手里拮据没几个钱,一点点小心意,还望你不嫌弃拿着喝茶。” 衙役推辞道:“不用了,小兄弟,你还是尽快想法子把何秀才救出来吧,晚了,我怕他莫名其妙就死在里面。明日开堂,你先过来看看,再见机行事。” 赵珊看着衙役远去的背影,心里越发没底,眼下芸娘和竹鸢不知去向,她哪里掏得出大笔银子。 随便找了个角落窝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赵珊便守在县衙门口等着新任县令开堂。 不多时,县衙门口便挤满了围观群众,赵珊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手抓着面前的木栅栏,焦急地看着大堂里面。 例行公事的开堂程序之后,何东被两个佩刀衙役从石墙后面带出来。 只一眼,赵珊的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几日不见,何东身形清减了许多。此时他穿着深蓝色囚服,愈发衬出皮肤的白皙,只是这白皙中不见往日红晕,带着些菜色,明显是在这牢里吃睡不好,连带着一双灰色的眼眸似乎都跟着淡了不少,越发显得淡漠。 “何东。”赵珊难捺激动,冲着他大喊了一声。 何东抬起眼眸,朝她这方淡淡瞟了一眼,点点头。 见他这般冷静,赵珊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平静下来。 堂外围观的众人伸长脖子,屏住呼吸,等待着看前几日才刚刚披红挂彩游过街的有名才子会做出怎样的精彩辩解,狠狠给这新来的狗屁县令一耳光。 安稳坐在堂上的赵县令装模作样地斥道:“秀才何东,你可知罪?” 何东淡色的眸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朝他拱手道:“禀大人,学生不知。” 语气淡然,配上囚服里消瘦的身材,宛若一根秀竹傲立在冰天寒地之间,更显出一派清雅。 赵县令干咳一声,使了个眼色,下方的师爷随即语气和缓地问道:“何秀才,你可认识玲珑镇卢家独子卢富贵?” 何东冲师爷微微一点头,谢过他的善意,“学生不知。” “撒谎!”赵县令随手抓起惊堂木,猛地一拍桌案,喝道:“那卢富贵曾经请人去你家提亲,媒婆随行均可作证,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敢抵赖。来人!传证人——李媒婆。” 穿红戴绿,涂脂抹粉的李媒婆随着衙役怯怯上堂来,朝赵县令福了福身,顺从地跪在地上。 “李媒婆,你可认识堂上站着的这人。” 李媒婆抬眼看了一眼何东,吞吞吐吐道:“回大人,民妇……” “混账!你是认识还不是认识,从实招来,否则别怪本官打你板子。” 李媒婆心下为难。 她也是那日被人轰赶回去后找人打听,才知道自己随着卢家小子前去提亲的是净城有名的少年才子,方知自己贪图卢家大笔赏银,没有打听清楚便贸然前往,从而惹下大祸。 这世道得罪谁都好,万万不可得罪读书人,谁知道往后他们会有何等造化。她一个妇道人家,就靠拉点小媒糊口过日子,怎敢去跟这些官老爷和未来的官老爷斗。 她抬起头,犹犹豫豫,“回大人,那日民妇远远地站在一旁,并没有看太清楚,当日只看到一个绿衣丫鬟。” 说到这儿,她环顾堂上,没发现那绿衣丫鬟,心里有了底气,声音也镇定了许多,“要是那个绿衣丫鬟在堂上,民妇定能将她指认出来。” 赵县令闻言,狠狠瞪了一眼佝偻着身子,站在另一旁的卢家管家。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个媒婆都没搞定。 卢家管家被赵县令猛的一眼看得头皮发麻,他陪着笑摸摸荷包,示意等退堂后还有大笔银子奉上。 赵县令收回视线,拖长声音,“既然这样,传当日随行小厮上堂问话。” “大人,”何东上前一步,拱手道:“此举不妥。” “为何不妥?” 何东环顾了一下周围,朗声道:“随行小厮是卢家人,自然卢家说什么便是什么,就算要他们当堂招供杀害自己亲人,他们也不敢反抗,怎可当做证人?” “这……”赵县令一时哑口无言,陷入困境。 他心里也是烦躁不安,本打算新官上任三把火,先好好树一树官威,没想到刚一上任便遇到这种倒霉事情。 若是普通老百姓倒还好,传上堂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上二十板子再说,不管有冤没冤,都是由他说了算。 眼下这人可是十里八方有名的少年才子,据说前任吴县令在调任之前特地向上头替他请赏,在上头挂了号,还设宴款待过他,衙门上下对他都赞誉有加。 就连堂下坐着的师爷,在他下令将人抓回来后,也对他百般劝说,让他千万不要得罪这位秀才。 都怪自家娘子见钱眼开,背着他收了卢家大笔银钱,生生将他拱上这尴尬局面。 他也不好责怪娘子,这职位是娘子舍了嫁妆给他捐来的,眼下正是两手空空,等着俸禄开饭,面对白花花的银子,娘子不知其中利害,自然会动心。 “大人?”下方的师爷轻声叫道。 赵县令咳了一声,正色道:“既然如此,何秀才,本官问你。那时你游街时,卢家小子在众人面前对你表白,说要将你娶回家,可有此事?” “大人!”何东脸色一肃,道:“大人还请慎言。学生堂堂一介男儿之身,怎可无端受这莫名指责,那日学生并未曾听到有人对学生口出这等狂言。如若真有狂徒敢对学生如此放肆,依照显明大律,无端侮辱有功名在身者,理应重责三十大板,学生断然不会轻轻放过。” 赵县令赶紧插嘴,“你是没有轻轻放过,转眼你就指使你家丫鬟将卢家孩儿虐杀致死。” 他递了个眼神给堂下站着的卢家管家,卢家管家会意,戚戚地长嚎了一声,泣道:“少爷啊,我可怜的少爷,你死得好惨呐。” 他耷拉着脸,满面是泪,花白的胡须颤抖着,指着何东悲愤道:“你这秀才心眼太毒!就算我家小少爷得罪于你,你也应该好好跟他讲,不该下此狠手。可你却将我那可怜的小少爷,卢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切成几大块,曝晒在太阳底下——” “我卢家跟你是有何深仇大怨,你置他于死地不说,还要毁了他的尸首,让他不得全尸。可怜我家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捧在心尖尖上的独苗苗就这样被人残暴杀死,还得不了公正——” 卢家管家眼珠一转,作势就要拿头去碰堂上的柱子,悲怆道:“既然青天大老爷也不能替我家可怜的老夫人小少爷做主,老身干脆一头碰死在这堂上。天理昭昭,总有人能治住这披着斯文皮囊的恶狼!” 堂上衙役急忙去拦卢家管家,堂下围观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赵县令得意洋洋地拿眼去觑一脸平静的何东,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要发文之前,突然觉得剧情安排不对,重新写了一千多字,创下了最快手速,晚了将近半小时,见谅!!!从现在开始乖乖开始存稿,裸/奔伤身呐。 ☆、第 23 章 何东半眯着眼睛,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步慢慢走到被众衙役拦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拖长了声音正哭得伤心的卢家管家面前,朝他拱手道:“这位老丈口口声声说是我杀害你家公子,可有除去你家小厮以外的其他人亲眼看到我,或者我指使丫鬟杀害你家公子?” 卢家管家胆怯地往后缩了缩,捂着脸呜咽:“老天爷,这世道真的是要生生把人逼死,把黑说成白,明明随行小厮看到却不能作证,我家少爷死得好惨,死不瞑目呐……” 众人见老头儿在堂上哭得伤心,一时分作两派。 一派说老头一把年纪,平日里作为大户人家的管家,也是见过世面,眼下在堂上这般不顾体统哭得伤心,其中必有冤屈。 富贵人家都配有随身小厮,那小厮亲眼看见却做不得数,平白冤死一条人命。 另一派说这老头胡搅蛮缠,没凭没据空口便赖上何秀才,可怜老头那派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摊祸事要是让他摊上就知道厉害。 何秀才有功名在身,不能随便打板子,若是换做平民百姓,上前就是一顿好打,不承认也得承认,岂不更冤。 两派在大堂外吵得不可开交。 堂上的赵县令却心有戚戚。 眼下这情形,他是审也不是,放也不是。 审的话,卢家除去自家小厮随从外,一时半会再也找不出其他证人。何东有功名在身,根本无法用刑。 这几日将他关在大牢里,已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他原本打算压住他的锐气,就着卢家这边的口供,糊涂官审糊涂案治他死罪,随后让他在牢里不堪羞愤自缢身亡。 不曾想何东当堂几句话便将形势逆转,事先对好的口供通通做不得数,要是他再往上告一状,说不定还得连累他被上峰斥责一番。 放的话,银票都已经收了,再往外拿...... “大人。”何东清冷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响起,赵县令抬眼看着面前俊美的面庞,怎么看怎么觉得心虚。 “大人。”何东步步逼近,语气里满满都是威胁和压迫,“若是卢家不能提出有利的证人证据,证明是我或我指使丫鬟杀死卢家公子,恐怕大人眼下必须放我归家。”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好似在谈论今日天气,“学生若不是体谅大人初到净城,人地不熟,受了恶人蒙骗,恐怕……”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赵县令看了一眼堂上忘记掩面,张嘴正准备说话的卢家管家,抓起惊堂木就要往桌案上拍,准备快刀斩乱麻将这个糊涂官司了结。 大堂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冷笑,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穿透吵杂的人群,慢悠悠道:“赵大人,依在下看,这事还不能完。” 众人纷纷侧目,想要看是谁在说话。 一个身着大红色长衫,头绑同色发带的少年,缓缓从人群外走了进来。 这是个与何东相比毫不逊色半分的少年。 若说堂上站着的何东,宛若一根清隽的秀竹,而此时的这红衣少年,便是一团熊熊的烈火。 随着他的一步步靠近,人群像是被烈火灼伤般,不由自主地分成两列,让出一条道。 不知为何,赵珊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直觉来者不善。 这少年面容自带三分笑意,两眼弯成月牙,乍一看让人心生欢喜,看久了却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赵珊身体本能地往后一缩,仿佛也被这团烈火给烫到。 红衣少年步子走到她面前,身子微微一顿,虽然没有侧脸过来看她,但赵珊身体里的那股奇妙的畏惧感不由自主地从每一个毛孔里砰砰往外冒。 少年没做过多停留,径直进了大堂。 赵县令见他衣着讲究,步伐稳健,站在公堂上仿若漫步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一时摸不清他的底细。又听他方才所言似乎能够解他眼下的困境,于是面上带出三分笑,试探道:“不知这位小兄弟……” 他斟酌了又斟酌,还未捡出一个合适的问题,便看到红衣少年冲他拱手,“赵大人,在下有话要讲。” 赵县令眼中一亮,整个身子几乎快要从桌案后探出来,“小兄弟是否亲眼目睹到案发经过?” 一直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卢家管家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小步跑到红衣少年跟前,长衫下摆一撩就要给他跪下,“老天开眼呐,这位小兄弟求你救救我家少爷老夫人,老夫在这儿给你磕头。”话毕便要往地上磕。 红衣少年一抬脚,卢家管家下落的额头正好被他鞋尖稳稳抬住,“无须客气,在下不过无意路过,随口说两句。” 卢家管家僵楞在原地,不知该继续磕下去还是抬起头来。 面前这人若说是老爷请来帮腔,看他上堂以来的举动,完全就是不尊重作为卢家首席大管家的他,也就是不尊重卢家。 可听他话里有话,似乎又在维护卢家。 还没等他再多想,那冷清的语气带了一分戏谑,在他头顶响起:“老丈,还不起身?莫非是等人扶你?” 卢家管家心中一个激灵,手脚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好,扯出一抹感激的微笑,“不敢,不敢。”说完退回到方才的位置,垂手不语。 何东见刚才场上局势已经被自己控制住,凭空忽然冒出一个红衣少年,几句话便把局势再次逆转,听他言谈举止里含沙射影说着自己有证据,一时不免心生警惕。 虽说卢富贵的事切实和自己无关,但联想到最近一连串的遭遇,让他忍不住要心生疑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开始,事情好像都是围绕着赵山展开,可渐渐地,他发现似乎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后背搅动着,将他也跟着拖进去。 赵山不辞而别后,娘亲言谈举止格外怪异,眼神里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哀伤与不舍让他心生疑窦。 这几日在狱中,他仔细反复回想那日竹鸢将他从老鸹山中叫回去,娘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句句都透露出诡异。 他被人抓进牢狱的那天,一大早起来便没有见到娘亲和竹鸢,他本以为两人外出散心,谁知他在狱中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娘亲传信。 他暗中托相熟的狱卒前去带信,狱卒回说他家中无人。 时至此刻,娘亲依旧没有出现。 这一切的不同寻常都在告诉他,家中出了大事。 他冷淡地瞟了一眼站在他对面的笑眼少年,将视线转回到赵县令身上,“赵大人。” 赵县令眼巴巴看着红衣少年举动,等了半天也没能等到他直奔主题,讪讪地坐回桌案后,清清嗓子,拍了一下惊堂木,打着官腔道:“放肆!本…….” 话还没说完,红衣少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一股油然而生的冰冷湿腻感犹如毒舌吐信般缠上他的脖颈,他竟然冒出一脊背冷汗。 赵县令的声音不自觉地小上两分,带出三分讨好,继续道:“烦劳这位小兄弟将方才所言在公堂上说清楚,也好让门外守候着的净城百姓们知道个明明白白。” 红衣少年歪着脑袋看了何东两眼,笑道:“原来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何秀才。” 何东拱拱手,谦虚道:“过奖,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红衣少年不答,转头吊儿郎当地对赵县令说:“我看赵大人还是太心急。” 何东对于他的无礼并不在意,神情自若地收回手,背在身后,一副悉心倾听模样。 “在下雀郡人士,十日前因为生意琐碎事路过净城,逗留过两日,临行前一夜,在春风楼喝花酒。” “小兄弟可是目睹我家小少爷被那恶人杀害?” “在下醉酒,心中烦闷,开窗散酒气。没过多久便听到窗下有人在窃窃私语,当时已近丑时,人声稀疏,所以听得甚为分明——” “窗下一男一女在说话,男的是个少年,声音沙哑,女的是个丫鬟,被那少年唤作竹鸢。少年说卢家小子白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出狂言,败坏他名声,让女的待会等他出来,拿麻布口袋套住他拖去僻静处将他碎尸万段。” 说到这儿,他颇有兴致地看着何东,笑吟吟道:“对不住,何秀才,在下也是实话实话。” 何东知道面前这人满口胡沁,却不慌乱,只想要搞清楚此人到底想要干嘛。 他平淡地一笑,拱手道:“兄台不必多虑,直言便是。” 红衣少年嘴角咧得更开,“在下一听便起了猎奇之心,想要看看这两人如何惩罚卢家小子,于是敛了气息,一路尾随。” 他舔舔唇,像是在回味当时的情形,“何兄果然不同凡响。” 何东微微一笑,开口道:“在下有一事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打脸打脸啪啪啪!!! ☆、第 24 章 红衣少年双眼虽笑,语气中流露出来的却是无尽的嘲弄,“何秀才莫不是要说我是卢家人?” 他傲慢地背着手,下巴朝着卢家管家那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给我脱鞋都不配。” 一直乖顺站在旁边的卢家管家气得胡子直抖,手指着红衣少年,“你你你……” 红衣少年瞳孔一缩,语气更加森凉,“仔细着手。” 卢家管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意朝他铺天盖地袭来,心颤颤地缩回手指。 周遭的空气像是突然被冰雪封盖,堂上堂下众人心底莫名一紧,同时打了个冷噤。 “兄台何必这般心急。”何东的声音如同春日暖阳般驱走众人心底的阴寒,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空气继续松快地流淌起来。 “在下只是想问,为何兄台明明在现场亲眼看到惨案发生,却并不加以阻止。” 红衣少年笑得格外怪异,“为何要阻止?” 他的回答如同有人往烧红的铁锅里加上一瓢冷水,轰的一下炸开锅。 众人眼神中皆有不满,就连被恐吓过后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的卢家管家都忍不住用见鬼的眼神看着他,两片薄薄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不敢将质问说出口。 红衣少年并不在意,笑眯眯地背着手看向何东。 “既然兄台不在意,那为何站在这里?” “我只是好奇,像何秀才这种,”他不屑地轻笑着,“声名远扬的少年才子,被人戳破面具后,会不会像街上的老鼠般,被这些愚民乱棍打死。” 何东并不在意他话语中的百般羞辱,甚至用眼神禁止赵珊替他打抱不平。 他平静地说:“兄台便是认定在下指使丫鬟杀害卢家少爷?” 红衣少年桀桀怪笑一声,众人仿佛闻到空气中弥散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心中的小鼓咚咚地敲起来,这可真是邪性。 还好何东温暖平和的声音及时传来,“既然如此,在下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不知兄台可否赏脸一答。” “说吧。” “敢问兄台,当时在下和在下丫鬟作何打扮?” “何秀才你穿墨绿暗纹长衫,丫鬟穿黑。” “敢问兄台,当时在下发式如何?我那丫鬟呢?” “你束发,同色暗纹头巾,倒是你那丫鬟,”他无聊地伸出右手用大拇指抠着食指,“看不出手脚这般麻利。” “那......” 红衣少年不耐地打断何东,“何秀才,莫不是还要问我裤子?在下一心只想看热闹,黑不隆冬的谁管你穿什么。” “既然看不清楚,兄台为何肯定说出在下头巾上面锈有暗纹?” 红衣少年一愣,抱手笑道:“原来在这儿等我……” 赵珊实在按捺不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不对呀,绑头发的布就两指宽,这人开头说得有鼻子有眼,怎么说到裤子就看不清楚,这裤子总比头巾大吧。该不会是卢家请来,故意作伪证捣乱的人。” “就是……” “我看也是……” 堂下众人小声地议论起来。 赵珊见自己成功挑起群众舆论,赶紧继续道:“那日何秀才游街,穿戴什么的,大家都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若他真要做坏事,就不能回家换套衣服,戴上个面具什么的。还哪儿不好商量,偏偏跑到花楼下面去商量,还让人听见,这不是吃饱了撑得慌吗?” 红衣少年阴冷地笑着朝她看来,赵珊身子一矮,避过他的视线,跟身旁的大娘瞎扯:“大娘,你说对不对?” 大娘扯高嗓子大喊一声,“就是,那天何秀才穿什么大家伙都看到,连老婆子都能说出来。要是那夜谁家里遭了贼,说看见贼人也穿墨绿长衫,带墨绿头巾,莫非何秀才又做了一道贼?” 众人哄堂大笑。 赵县令见堂外声势不太受控制,拍着惊堂木,喝道:“肃静肃静。” 何东看着面容并没有丝毫改变,收回视线后漫不经心地打量起左手的红衣少年,继续道:“在下还有一问,兄台可曾看清楚,我家丫鬟是用什么武器将陆家少爷杀害?又是如何杀害?” “那矮胖子一刀抹了卢家小子脖子,随后用刀将他剁成几块,那血,”红衣少年毫不掩饰对血腥场面的喜好,“啧啧啧,喷溅得到处都是,在下也没想到卢家小子看起来黄皮瘦猴子的还有这么多血。” 赵珊被他满不在乎的口气气到,大喊:“你怎么这样残忍!普通人看到有人被杀,就算不敢站出来说一声,也会几天都缓不过神来,怎么听你口气还享受起来!你还是不是人,有没有同情心!” 红衣少年把视线从手指甲移到赵珊身上,何东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向坐在桌案后面一脸无措的赵县令拱手道:“赵大人,学生恳请大人传仵作上堂。” “这……” 赵县令回过神来,有些迟疑,原本以为红衣少年有确凿证据,可以定何东罪,自己便能美滋滋地将那大笔银票收入囊中。 不曾想,这人说倒是说了亲眼所见,可也太没有说服力。 不说堂下这些百姓,就连他都对这人品行产生怀疑,莫不是他跟何东有仇,故意跟他过不去? “大人?”师爷小声催促。 赵县令点点头。 仵作上堂。 何东朝他拱手,客气道:“伍仵作,某有事讨教,还望不吝指教。” 伍仵作爽快地摆摆手,回礼,“何秀才客气,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小老儿,小老儿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红衣少年冷哼。 伍仵作面色一滞,随即认真地看向何东。 “请问卢家少爷的尸首现在何样?” 仵作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蘸着口水翻开几页,看着记录回答:“卢富贵尸首按照四肢,头颅,躯干分成六块,除去阳/具尚未找到,其余均被小老儿缝合在一起,收在县衙后的棺木里,等结案后交还给卢家。” “那依仵作所见,卢家少爷是被什么杀死?用何物分尸?分尸手法可娴熟?” “依小老儿多年仵作经验来看,卢富贵应该是被人杀死后分尸。至于凶器,看切口应该是用异常薄的刀片,不是坊间能够买到的刀类,且手法娴熟,像是专业人士所为。” 何东眉心突然一跳,联想到阿福尸体上的伤口,赶紧问:“上次我将我家阿福尸身带过来时,曾烦劳你验过,可是跟那伤口痕迹相同?” 仵作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一番,“比那伤口还是要稍微厚上些许,不过……杀狗和杀人肯定不可能用同一把刀。你家狗儿是暗器所伤,卢家少爷则是手持利器,不过——” “经秀才这么一提醒,小老儿觉得也并非不可能。说句托大的话,小老儿从事仵作这行已经有二十余年,经手过诸多尸身,第一次见到这样精湛的手法和干净利落的切口。” “敢问仵作,依你看,卢家少爷是被什么杀死?” “从尸身表面来看,是脖子被人割断而死。但小老儿仔细检查过后,发现致命处脖子的痕迹不同于其他地方,更像是被类似于红缨枪头的利器割破,但又比红缨枪头来的小和薄。” “可是峨眉刺?” 仵作抚掌道:“对!就是这东西!”他拍拍额头,“这东西甚少出现在凶案,小老儿一时竟然没想起来,惭愧惭愧。” 何东心中有数,没等他继续问话,堂下的赵珊已经大喊出来:“我知道凶手是谁!” “混账!”赵县令听得正津津有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拍着惊堂木大喝:“你三番五次在堂下大声喧哗,无视本官威严!来人啦,拖进来先打上十大板,治他个公堂喧哗之罪!” 师爷赶紧附耳:“使不得,这人便是那日和何秀才一同游街的猎户,也在上面挂了号。” 赵县令感觉自己这个官当的真是窝囊,三番两次被人下面子,还不得不屈服,只得摇摇手,“罢了,念在师爷替你求情,打死大虫为民除害的份上,本官暂且饶了你,再有下次,定当重罚。” 赵珊正想要说出凶手,何东却微微朝她摇摇头。 红衣少年懒洋洋地轻拍手掌,“这招掩耳盗铃用的果然妙。” 何东朝赵县令拱手,朗声道:“赵大人,方才大人也听清楚堂上对话,也有断定。这位兄台所述句句都不在理,实在做不得数。在下不知到底如何得罪他,让他处处针对在下,还请大人明鉴。” “秀才果然是秀才,巧舌如簧,能言善辩,黑也能说成白。这都诱导那蠢笨仵作说出是何凶器,还能翻案,这世间果然唯有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何东微微一笑,“我家丫鬟手有疾,并不能使用峨眉刺。” 红衣少年嗤道:“既然这样,就叫你家丫鬟出来看看吧。” 何东有些为难。 正在这时,堂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我在这儿。” 赵珊回头一看,竹鸢出现在人群后面。 “鸢姐姐!”她大叫一声,高兴地跑过去。 ☆、第 25 章 搭上手的瞬间,赵珊便觉察到竹鸢的不对劲,心中的兴奋登时散去七分,用尽全身力气牢牢扶住她。 “鸢姐姐,你怎么了?”她小声地在竹鸢耳边说道,不明白向来力大无穷拳脚利落的竹鸢眼下这般虚弱,连站都站不住。 竹鸢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捏捏她的手,示意将她扶到公堂上去。 红衣少年细长的笑眼微微睁开,冰冷的视线一直在两人身上流连,赵珊猛地朝他一瞪眼,换来一个恶劣的狞笑。 对于这种油盐不进的坏东西,她才懒得浪费时间和精力,赵珊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竹鸢身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靠近何东。 “少……” 何东摇摇头,示意她无需多礼。 竹鸢倚靠在赵珊怀里,垂眼不语。 何东朝赵县令拱手道:“赵大人,此女子便是学生家的丫鬟。竹鸢,将你的双手展示给大家看。” 竹鸢依言软绵绵地将两手抬起来,颤巍巍地张开五指。 堂上堂下众人顿时一片哗然,这丫鬟双手指间均有薄薄的蹼相连,果然双手有疾。 赵珊也是第一次见到竹鸢手指间有蹼,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倒不是她看不起她手有残疾,只是害怕在这信息闭塞的古代,竹鸢会被人视作怪物。 “诸位,”何东的声音如同春日河开化冻的流水,缓缓地将一切惊讶恶意带走,只留下善意,“我家丫鬟因着此疾,从小便饱受欺凌,为了活下去,她学了一些拳脚,后来被我母亲收养做了我家丫鬟——” “诸位若是有心,可向习武之人询问峨眉刺的使用方法。峨眉刺最出名的特点便是刺中间有环,套于中指固定。我家丫鬟双手有疾,根本不可能使用此种武器。” 红衣少年冷冷笑道:“说不定那峨眉刺是你补的刀。” “这位兄台,在下不知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为何在公堂之上,朗朗乾坤之下,当着大家伙非要跟在下过不去?”何东厉声喝道:“在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兄台你多加忍让,并不意味着在下怕却!若是你我二人有过我不知的恩怨,这案子结束后我俩面对面说清楚!眼下人命关天,还望兄台勿要再妄言!” 众人一顿喝彩。 何东朝赵县令拱手,“赵大人?” 赵县令也烦这红衣小子在堂上胡搅蛮缠,想要把他轰下去,顺手抓起惊堂木准备往桌案上一拍,便感觉到红衣少年那处射过来一道异常锋利的杀气。 他悻悻地把惊堂木搁回去,暗恨自己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应该等前任吴县令处理好这桩破事再来。 赵县令哼了一声,声厉内荏道:“何秀才,你不必理会,本官自有定夺。” 何东得了赵县令的话,继续道:“诸位,我家丫鬟身受重伤,我又身陷囹圄,此事必然是有人想要嫁祸于我。” 话音刚落,竹鸢噗地吐出一口血,啪地一下落在地上,溅成一大团血晕。 堂下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了一跳,那一滩血红艳艳地躺在青石板上,格外刺眼。 “果然如此!” “这丫鬟受了这么重的内伤!” “莫不是被人打过?”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鸢姐姐。” 赵珊吓了一跳。 吐过血后,竹鸢整个人像是被抽掉骨头般直挺挺地往下滑。 赵珊赶紧抱住她。 “赵大人,可否让我家丫鬟下去休息?” 赵县令正准备顺水推舟,卖何东一回好,便听到堂下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竹鸢虚弱地开口道:“大人……几天前我出门时……被人打晕……这几日……一直被囚禁……我没……杀人……我家……少爷更不……会指使我……求……求……”竹鸢一边说着,口里的鲜血不住地往外冒。 堂下的众人忍不住大喊起来,“闺女儿你别说了,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 “我也相信!” 场面上的气氛完全倒向何东这边。 “赵大人,万万不可中计!这说不定是何秀才他们使出的苦肉计。”待在一旁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卢家管家终于鼓起勇气为自家少爷发了一回声,“在下愿意……” “混账!”赵县令见卢家管家竟然试图在公堂上说出行贿之事,抓过惊堂木猛地一拍,大喝道:“闭嘴!若是再敢无召乱语,本官必定治你咆哮公堂之罪!” 卢家管家心知大势已去,不敢再开口说话。 “至于其他人……”赵县沉吟片刻,他很想治这红衣小子一个扰乱公堂之罪,但看他就算被人揭穿也毫无半点惊惧和悔意的样子,又怕他是有什么来头,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是好。 何东看着赵珊几乎就要抱不住一直往下坠的竹鸢,不愿意再耗下去,细长的凤眼中射出两抹逼人的光,冷声道:“赵大人!” 赵县令身子一抖,手里的惊堂木差点滑落下来,他清清嗓子,“现在本官宣判,何东及他家丫鬟与卢富贵被杀一案无关,”他故意忽略阴恻恻站在一旁的红衣少年,“至于卢富贵的尸首,待仵作验查载册后,退到卢家,早日安葬——” “退堂吧。” 到任的第一件案子不仅没办得漂亮,反而落得个窝窝囊囊的结尾,还要把已经落袋的银票退一半出去,赵县令表示很不满意。 堂下众人均是不满,本想为何东鸣不平,但看到红衣少年浑身散发出来的戾气,又不敢再开口,见何东他们也没说什么,便一一散去。 赵珊抱起竹鸢往外走,何东一路紧随,红衣少年几个小纵步过来落到他们身旁,嗤笑了一声,走了。 何东叫了一辆车,赵珊抱着竹鸢,小心地照顾她。 竹鸢口中的鲜血断断续续地往外涌,面色越来越苍白,神志也开始不清醒。 赵珊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在自己手中流逝,抬眼望着坐在她身旁,一动不动看着竹鸢的何东,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哭腔,“何东,鸢姐姐她…….” 何东摇摇头,示意此时不是说话的地儿。 赵珊只得将自己的身体四肢放得更软,更轻柔,让竹鸢躺在她怀里不那么颠簸。 终于摇到家。 赵珊抱着竹鸢冲进屋时,怀中的人已经是面如金纸,吊着一口气,幽若悬丝。 何东脚步有些匆忙,在屋内四处巡查,依旧没发现娘的存在,大步跑回到赵珊身旁,厉声问道:“竹鸢,我娘到底在哪儿?” “平……平洲……” 竹鸢用尽最后一口气,将芸娘的下落说出来。 她好累,奔波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没能救回小姐。还好,她赶得及,救回了小少爷。 口中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往外汹涌,手中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 赵珊垂着头,望着已经不再有呼吸,瞳孔放大,嘴角下巴和胸口全是血迹的竹鸢,豆大的眼泪从她眼眶中滑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竹鸢脸上,合着黏腻的血迹将痕迹扩散得更大,更刺眼。 她感觉到一阵寒冷。 说不清这寒冷是从手中竹鸢的尸体传来,还是从心底深处传来。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都是她的错!是她放走了酉八!害死了卢富贵!给何东带来了麻烦! 也许...... 竹鸢也是因为她而死! 天色渐黑,屋子里没有点灯,赵珊抬眼看向自竹鸢死后,慢腾腾将屋内散落一地的摆设扶起,坐在不远处圆凳上,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何东。 她感觉到一阵凄苦。 夜色愈发浓重。 她觉得很黑,屋内很黑,这个世界很黑。 赵珊轻轻地将已经僵硬的竹鸢放回榻上,慢慢走到何东身后。 何东像块石头般坐在那里,从里到外散发着浸骨的寒气。 她迟疑了许久,轻轻把左手搁在他的右肩,“何东。” 何东身子陡然一抖,缓缓伸手将她的手拨开。 赵珊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夜色更浓,再也看不清彼此的距离。 两个人一坐一站,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噗地一下从窗纸外面射进来,直直朝着他们奔驰而来。 身体对于危险的本能比赵珊的脑子更快一步。 她一把将何东扑倒在地,急速往旁边滚动,屋内的桌椅板凳瓷器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门外站着的红衣少年,左手往旁边一伸,随行的双髻少女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只羽箭。 他漫不经心地将羽箭搭在用黄金木制成雕刻着龙凤的重弓上,轻声道:“戌五,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六日瞳:竟然敢拒绝我们小珊珊的关爱之手,我看小东东你是不想活了…… 何东:我不是!我没有!听我说! 六日瞳阴恻恻地笑着道:来不及了,受死吧……诶诶诶,小珊珊,你放我下来!听我说!我没有!我不是!55555555……女大不中留…… ☆、第 26 章 何东屏住呼吸躺在带着深秋凉意的竹制地板上,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夜色中离他很近的赵珊。 室内漆黑一片,伸手都不见五指,但是他依旧能够看清她那双亮晶晶闪烁着耀眼光芒的眼睛。 她还是这样,一有危险,在第一时间便想到将他护住。 哪怕他再不给她好脸色,再抗拒她拒绝她,她也从来都不在乎。 他心头莫名腾起一股火,分不清楚是恼火自己的迁怒,还是气她不懂得珍惜身体。 她的身体异常紧绷地贴着他身体,双手撑在两侧,侧着头听着外面的动静。 何东莫名感觉到室内有些热,他别扭地动了动,想要打破这怪异的氛围,轻声问道:“是谁?” 黑暗中传来她同样小声的回答:“不知道。” 话音刚落,又一道劲风裹挟着漫天杀意再次朝着他们的位置袭来。 赵珊一咕噜从何东身上翻下来,一把将他推开,两人不言不语地立时滚到两旁。 羽箭“咚”的一声插进方才他们脚下横躺着的圆凳上,羽箭上携带着的巨大冲击力生生将圆凳面击穿插在梁柱上,箭尾的羽毛微微颤抖着。 “我看一看。” 来袭者的箭术颇高,但这古代根本不可能有红外摄像仪,室内如此黑暗,来袭者为何能够做到箭无虚发,每次都能准确找到他们的位置。 赵珊有些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小心点儿。” 赵珊悄悄地从地上爬起来,弓起身子,踮着脚尖,小心地避开杂乱倒散着的桌椅板凳,溜到窗户旁。 刚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把眼睛凑上去,便看见一支白色的羽箭径直朝她射来。 她赶紧往旁边一闪,汗水唰的一下冒出来。 如若眼下不是敌对局面,她简直忍不住想要为对方的精湛技术和夜能视目叫一声好。 那只羽箭穿窗而过,擦过她飘散着的发丝,噌的一声不知道又射到哪根木板上。 趁着羽箭飞过的那一霎那,赵珊快速凑到小洞上,往外面瞟了一眼,只来得及看清楚一抹红色,接着又是一只羽箭裹挟着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她奔来。 赵珊心下一个咯噔,往右面一滚避过来箭,回到何东身旁,“看清楚了,是白天那个穿红衣的小子。” 何东没说话,心思急转。 “怎么办?”赵珊贴着他的耳边小声说着话,呼出来的热气毫无遮挡地直直喷到何东耳根,弄得他浑身像是被一大群蚂蚁爬过似的,酥酥痒痒只想伸手去挠,可怎么也解不了那股痒劲儿。 何东整张脸通红得快要冒出烟来,还好夜色掩盖住他的不自在,他清清嗓子,同样小声回答:“想办法出去,瓮中捉鳖,万一放把火,死路一条。” “有暗道么?”赵珊认为按照古装电视剧特有的规律,这个时候,何东家里一定备有一条密道。 “……” 虽然不合时宜,但听到她的问话时,何东有些想笑,很想敲着她的小脑瓜问问她到底一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后门,但怕有人埋伏。” 赵珊想了想,继续小声道:“不怕,杀出去。”黑暗中,她拍着他的肩膀,坚定又认真地说道:“我会保护你,就算是死,我也会比你先死。” 她的眼睛很亮,如星辰一般,何东心脏猛地一跳。 “那个红衣臭小子不知道为何能够隔着这么远辨别出我们的位置,你一定要跟紧我。”赵珊对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很有信心,只要何东紧紧跟住她,她一定可以将他安全地带出去。 为了安全起见,她顺手拉住何东的手,“不管什么时候,千万不要松开。”护着他慢慢往后门撤。 何东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顺带着太阳穴也一抽一抽地鼓动着。虽然不是时候,但他总是忍不住去想,此时在暗黑室内,两人紧扣的手指。 他的手心开始潮湿,脊背和额头也出了一层薄汗,落脚也跟踩在棉花上似的,一脚深一脚浅,飘乎乎的。 红衣小子像是在跟他们玩猫捉老鼠游戏一样,羽箭时不时瞅着空子朝他们飞来。 赵珊总是能在羽箭射中的前一秒闪过去。 “不行,得想办法反击。”几番往来过后,勾起了赵珊的怒气,“一定要给那臭小子好看。”她顿了顿,愤愤道:“可是我手里没弓箭。” 何东贴着她耳朵说:“去我房里。” 黑暗将一切感知放大,赵珊感觉到耳根处的热气,忽然有些不自在。 何东拉着她的手进了自己房间,轻车熟路地从一个柜子里掏出许多东西,然后将几把弓递给赵珊,“你挑一挑,拿顺手的。” 赵珊摸到是木弓,压抑住心头的喜悦悄声道:“你怎么有这么多弓?” 何东飞快地收拾着包裹,带上精心打造还没来得及试用的弩,背上两把大刀和一些银票。 “说呀,你特地为我准备的么?真够朋友!” 何东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 前些日子他见赵珊练习箭法,也找了几本射猎的书籍来看,发现弓箭练到一定程度,便需要更换,所以他提前寻了几把不同重量的好弓备着,方便更换。 不过,他也不愿意事事都低赵珊一头,虽然不可能像她那样天生神力,开弓拉箭。 他便做了一把弩,必要时也能够出其不意,足以自保。 免得每次都被这笨蛋丫头救,丢了面子。 “别废话,看看哪把适合你。”何东小声训斥道。 赵珊笑眯眯地检阅着自己的新武器,挑了一把现在用刚好,一把重一点未来使用的弓,光是摸木头便能知道是好东西,反正都是给她准备的,她也就不用客气。 她顺手摸出一只羽箭,想要试射看看。 正好听到窗外又射进一只羽箭,直端端朝他们奔来,赵珊顺手一射,羽箭离弦,朝来箭直奔而去。 锃的一声脆响,两个箭头在空中相撞,溅起一串蓝幽幽的火光,来箭的箭头一歪,顺势落下,箭杆被赵珊射出的箭劈开。 赵珊非常满意,她几步跑到窗户旁,戳开一个小洞,看准红衣臭小子的位置,就要反击。 羽箭飞驰而去,红衣小子闪避不及,羽尾险险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他心中薄怒,冷笑喝道:“箭!” “主子。”双髻丫鬟恭恭敬敬地奉上羽箭,同时小声说道:“主子,时辰不早,圣主还等着您。” 红衣少年不答,使出全身力气射出致命的一箭,这才将弓扔回给双髻丫鬟,“啰嗦,那老女人又有什么屁事。” 双髻丫鬟不答。 “去,把房子给我烧了,我看戌五这次能逃多久。” “是,主子。” 赵珊凑在小洞里,看到射出的箭擦着红衣臭小子的脸颊,弄了他个措手不及,对刚才的表现非常满意,喜滋滋地向何东炫耀道:“我厉不厉害” 何东不答,一把将她拉开窗户,整个身子瞬间覆在她前面。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将她压到在地上,赵珊感觉到黏腻的液体在她手下流淌,紧声问:“你没事儿吧?何东,你说话,可别吓我。” 何东艰难地咳了两声,将血吞回去,小声说道:“没事,马上离开。” 老鸹山,小木屋。 昏黄的灯火在油灯里跳跃着,将屋内的一切拉得影影倬倬。 何东斜倚在墙上,看着忙进忙出过后,手脚利落生火烤着兔子的赵珊,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你到底是谁?” 经过今夜的一番的折腾,他终于理清想法,他和赵山之间唯一需要解开的障碍便是她的真实身份。 只要她愿意告诉他实话…… 何东紧张地看着赵珊。 赵珊身子一僵,手里的烤兔差点落到火堆里。 面前的火焰似乎一下子燃烧得异常剧烈,烤得她全身都油滋滋地往外冒着汗。 到底该不该把真相告诉他? 赵珊还是有些迟疑,若是何东知道她是异世界来客,会不会害怕。 她转过头看向肩头缠着绷带,一脸苍白的何东。 他豁出性命去救她,如果欺骗他,实在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她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提前给他打了个预防针:“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害怕,也不能告诉别人。” 说完不管何东答应不答应,跟倒豆子一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说了一通。 何东听完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原本只是期望赵山承认她的杀手背景,两人一起商讨接下来的事宜。 他准备去平洲找娘亲,没想到竟然听到如此惊天动地的消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赵珊看着两眼发直直愣愣看着她的何东,有些害怕,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何东,你不会真吓到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嘻嘻嘻,两人开始新地图啦,以后都是甜甜甜!!!宠宠宠!!!苏苏苏!!!狗粮不要钱咯!!! ☆、第 27 章 乌金西斜。 荒凉不见人烟的官道上远远扬起一片尘土,像是平地里无端起了一层沙暴,急速前行。 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一枣红一玄黑两匹骏马载着两人,撩开马蹄疾驰在黄土道上。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穿着一身深蓝色短打,腰间系着条黑色的腰带,将他的身材显得格外柳条。 这少年背着一张雕刻着苍鹰的黄金木弓,配着同色的箭囊,里面插着十来只水色尚好的羽箭,没有一处不彰显出张扬的少年英雄之气。 和他并行骑着黑马的少年,眉眼相较于他更要精致上许多,着一身简单白衫,虽然已在马上驰骋了整日,眉眼间依旧不带半点疲惫,反倒越发显得风姿卓越。 两少年一动一静,一文一武,端的甚是赏心悦目。 马蹄急奔,撩起滚滚尘土,两人两骑很快便到了一个打尖的客栈。 这客栈开在僻静处,远远挂着一面灰绿色长幡,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有间客栈”四个大字。 两人同时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交给殷勤迎上来的店小二,赏了一把铜板,任他牵着马儿去马厩歇息。 店小二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点头哈腰地牵着马儿离开。 眼尖的掌柜看到门前举动,一溜小跑迎上来,亲亲热热地道:“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来一间上房,备两桶热水,送一桌宴席上来。”赵珊对着热情的掌柜点点头,麻溜地将一路以来的要求说了一遍。 原本胖脸笑成朵菊花的掌柜一听到这要求,笑得更开心,心中暗道终于等来了两头大肥羊。 他殷勤地引着两人进了上房,诺诺连声,“两位客官,您们先歇着,东西很快送过来。” 赵珊解下弓箭箭囊扔在桌上,顺手扯开衣领,不耐地扇着风,道:“麻烦你快点。” “就来就来。”掌柜笑眯眯地关上门,冲着楼下的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得信,眉开眼笑地点点头,赶紧溜了出去。 店小二很快送上大桶热水,两人隔着屏风分别清洗过后,捡了套新衣服换上,神清气爽地坐在木桌旁。 正想要说话,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两位客官,菜来了。” 等到小二将桌席摆好,打过赏钱,把用过的水带走后,赵珊迫不及待地伸手就要去撕正中间卧着的烧鸡大腿。 何东一筷子打在她手上。 赵珊立时愁眉苦脸起来,眼巴巴地扫了一眼满桌的食物,咽了口口水,可怜兮兮地叹了口气,“又是黑店?” 何东点点头,捡了一筷子素炒绿叶菜夹到她碗里。 “这一路上都遇到多少家黑店了,你们古代官府就不能够好好整顿整顿,这么多黑店叫我们老百姓怎么活啊!换做是我们那儿,嗷嗷好一顿投诉曝光,保管他第二天就得痛哭流涕地求爷爷告奶奶求放过。” 自打两人在老鸹山把话说开以后,赵珊便随时随地开启了吐槽模式,两个人私底下的时候更是百无禁忌,想说什么说什么。 赵珊见何东对此没有任何异样和不满,反而抱着一种孜孜好学的心态,更是乐于为人师,恨不得将所知道的一切知识都统统传授给何东。 何东渐渐了解许多关于现代的知识,偶尔也能跟着她说出一两句现代词汇。 赵珊嘴巴翘得老高,恨恨地拿筷子把碗里的青菜戳得稀巴烂,深情地看着摆在面前的油汪汪肥腻腻的大烧鸡大猪肉,口水都流了出来,眼馋的紧,“这不是暴殄天物么!这么好的肉!这群兔崽子!浪费粮食!” 何东笑着摸摸她的头,吩咐道:“赶紧吃,明儿到了平洲,我带你去吃顿大餐。吃完赶紧眯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还有恶仗要打。” 赵珊恹恹地嗷了一声,就着青菜吃完米饭,搁下饭碗,吸了吸鼻子,恶狠狠道:“待会儿这群人犯在姑奶奶手上,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他们。” 两人用完饭,稍微聊了几句,便合衣躺下小憩起来。 赵珊将秘密告诉何东的当晚,两人便商议好一同前往平洲。 对于赵珊来说,何东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自然有一种雏鸟心态。 况且,两人此去是为了搭救何东美貌的娘亲,先不说芸娘对她如何是好,当她是自家孩子。 单是拿何东来说,她就不放心让他单身上路。 有她在的话,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还可以抵挡一下。这古代交通不方便,路上耗费时间极其久,万一有个车费路霸拦路抢劫,何东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长得又好看,被扛回寨子当个压寨夫人怎么办? 她在旁边嘟嘟囔囔着把心里头的话都说出来,何东只笑不语,拿灰色的眸子牢牢盯着她,看到最后,她忍不住讪讪道:“这不是在夸你美么,若是我做山大王,看到你这娇滴滴的迷人模样,也忍不住想要把你打包扛回家!” 何东闻言一愣,不知想到什么,浅浅地笑了起来。 赵珊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小声恨道:“笑个屁,再笑就把你吃咯!” 没想到何东笑得更开怀。 不曾想原本只是一句戏言,还真是被她这个乌鸦嘴说中,两人一路虽没有遇到什么车匪路霸,但是打尖十有五六都是黑店。 两人第一次投宿便中了头等大奖,被药倒绑了起来。 还好当时因为何东心急赶往平洲寻找母亲,第二天两人便下山,去别的城镇买了两匹马赶路。 何东在马上奔波一日,伤口裂开,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东西,所以中的药力很浅,这才有机会瞅着空子,用藏在袖子里的弩救了他们的命。 再往后,因着有了提防,加上何东善医懂药,能够识别出加了料的东西,两人同宿一间,倒也没再遇到像第一次被五花大绑的窘境。 现在赵珊已经习惯对恶人直接使用武力,以暴制暴地狠狠教训他们。 以前在何家村生活,民风淳朴,没有什么大事,她也就按照过往的习惯生活。 自竹鸢死后,她总是忍不住责怪自己,当初也是因为救人,手软了一点,差点害死自己和那小姑娘,到了古代又差点害了何东。 经过红衣小子莫名其妙的追杀和这一路见闻,赵珊逐渐明白站在哪个山头就要唱哪首歌,在这个法制并不健全的时代,很多时候心慈手软反而会害死更多人。 睡到半夜,何东和赵珊两人便被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两人同时坐起来,相视一笑。 赵珊对着何东轻嘘了一声,示意他别下床着了凉,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那边。 门缝里伸进来一只竹筒,袅袅青烟从里面悠悠扬扬地往上飘散。 赵珊一时玩心大起,用手指堵住管口。 没过几息,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随后啪嗒一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外面一阵慌乱。 赵珊顺势拉开门,黑着一张脸冷冷地站在门那里看着他们。 此时,何东已经摸出火折子点亮床头的油灯,昏黄的灯火晃晃悠悠地照在赵珊身后,让她的面色显得格外阴沉,看在众人眼里倒像是那追命的罗刹鬼。 “上!”反正已经面对面撕破脸,客栈掌柜伙计们也不再客气,手持着刀啊棍啊什么的招呼着一拥而上。 啪啪啪啪啪。 不过片刻,赵珊便手脚利落地将方才门外所有站着的人统统打翻在地,一个个地废了他们。 满意地看着一群人躺在地上连连呻/吟,赵珊拍拍手,转身倚在门口,挑高眉向何东邀功,“如何?这次手脚利落吧。” 何东笑着正要说话,突然面色一正,手一抬,一根弩/箭从他袖中射出。赵珊猛地往旁边一闪,只听见一声惨叫,与之相伴的是铁器落地的声音。 赵珊回头一看,原来是个小贼被她废了左腿不服气,不知从哪儿摸出把匕首想要偷袭她。 她冲着眉心中了一箭,已经断气的尸体恶狠狠踢了一脚,“都是你个没眼力劲儿的,坏了小爷我的名声。” 何东轻笑了两声,冲她招呼道:“快进来,再眯一会儿,天亮好上路。” “抬起你们的兄弟快滚!” 赵珊冲着门外的人一喝,顺手把门关上。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醒来下楼,发现客栈里的人还没走,只是看到他俩神色有些怯怯。 赵珊倒是佩服他们的厚脸皮,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要钱不要命的。 她结完账,店小二恭恭敬敬地把马牵过来。 两人打马前行,快近黄昏时,终于赶到平洲城外。 两人跳下马,牵着缰绳随着人流缓缓往前走。 望着高悬着的平洲城牌匾,何东的眼眸沉了沉。 娘亲,我来了。 ☆、第 28 章 平洲城是显明王朝都城以外最繁华的城镇。 自显明王朝开国以来,经过三百余年诸位君王的励精图治,已是一派海清河晏,安居乐业的盛世之景。 显明国姓为俞,当今圣上名匡正,是前显明王朝皇帝俞懿的独生子。 十年前,俞懿身染重病去世时,当今圣上年仅八岁,便由皇叔俞释代入摄政。 如今显明王朝皇帝即将年满十八,皇叔俞释主动请辞,在俞匡正十八岁生辰的庆典上还政于他,一时间传为佳话。 赵珊牵着枣红色的大马,沿着大块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大道,看着街边琳琅满目规划有序的商铺,和往来匆忙衣着讲究的行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她没想到平洲城竟然跟后世的中小型城市一样繁荣,“何东,等一会儿安顿好后,我们出来逛逛吧。” 赵珊睁圆了眼睛,一脸祈求地看着何东。 何东虽然也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繁盛之地,但脾性中的内敛让他不像赵珊那样将情绪展露无遗。 他点点头,看着得了他诺的少女欢呼一声,笑得异常开心,方才入城前心中的那片阴霾也渐渐淡去。 两人挑了家干净的茶铺休息片刻,寻来小二问了这平洲城里最好的客栈是哪家。 店小二笑眯眯道:“若是二位客官手中宽裕,小的推荐咱们平洲城里最出名的’有家客栈’。” 又是“有家客栈”。 赵珊正递给店小二铜板打赏,闻言忍不住双肩耸动,吃吃地笑了起来,“怎么又叫有家客栈?” 店小二接过赏钱,笑道:“客官您是打外地来的吧,可是在路上遇到叫许多叫’有家客栈’的店?’有家客栈’在咱们这儿是老字号,显明王朝许多城镇都设有分店。您在路上遇到的那种小店都是顶着名开的黑店,专为敲竹杠。您可要留心,有家客栈都是统一样式,见过以后您就知道。” 两人用过茶水,跟店小二问了路,便牵着马匹寻有家客栈去。 这客栈修得果然气派,通体用黑色的楠木打造而成,门口悬挂着一块“有家客栈”的金字招牌。 两人刚走到门口,衣着合身精神头十足的店小二便迎上前笑道:“两位客官可是住店?”笑容不卑不亢,没有以往两人投宿过客栈小二那种谄媚。 将马匹交给店小二,又有人迎上来将他们带到柜台前。 外面看着只觉得通体气派,一踏进客栈,里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但丝毫不俗气,就连一向挑剔的何东都忍不住微微点点头。 柜台后站着一个中年美/少/妇,面容姣好,打扮利落,像赵珊一样,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是这双眼睛比起赵珊多出一分成/熟/妇/人的韵味。 “两位客官,常居还是短住?一间还是两间?” “短住两天,两间。”赵珊笑眯眯回答道。 这古代美女太多,眼前这位面容美艳,脾气爽利,就像红楼梦里面的王熙凤一样火辣辣的有个性。 她只顾着看女掌柜,没注意身旁站的何东面色一怔。 一路上两人为了安全都是同住一间,冷不丁听到赵珊这么一说,何东倒是忽然有点不习惯,不过他也是一愣,便点头道:“两间上房,挨着。” “哎哟,客官,这可对不住,咱们店里最近来了许多客人,暂时没有连着的空房。您看要不这样,等明儿有人退房,我再给您换?” 赵珊冲着何东眨眨眼,小声在他耳边说:“这儿又不比路上,遇到的都是黑店,没事。” 女掌柜听到他们说话,抿嘴笑道:“两位客官,可决定好了?” 赵珊见何东并无异议,痛快答应。 店小二领着两人去了各自房间。 何东清洗好后,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躺在床上,凤眼微闭,心里头突然觉得有些空旷。 这房间似乎有些过大,这床铺也过于宽阔。 一路上他已经习惯跟赵珊同床共枕,眼下一人独占一张床,有些不习惯。 赵珊睡相不大好。 每次睡到半夜,她都悄悄越过睡前划好的中线,偷偷跑过来,横七竖八地把手或者脚搭在他身上,倒是经常弄得他浑身发热,睡得不安稳。 何东揉揉太阳穴,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睡过去。 不知为何,他睡得一点都不安稳,梦到孤身一人在路上逃窜,各种追杀,惊出一身冷汗。 何东索性起身,开门叫小二送热水过来,再清洗了一遍。 等到收拾干净,清清爽爽坐在桌子后面时,还不见赵珊身影。 屋子里冷清得可怜。 何东倒了一杯茶水啜了一口,微微蹙起眉头,这茶水涩得很,不是他惯常喝的口味。 他放下茶杯又耐着性子,坐了片刻。 赵珊不知道在干嘛。 何东拉开门,到赵珊房门外敲了敲,没听到屋内有任何动静。 莫不是还在睡觉? 他推开门,果然赵珊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何东小心地走到床边,垂眼看着毫无防备睡得一脸香甜的赵珊,心里这才踏实了不少。 赵珊的皮肤不像寻常女儿家那般白皙,经常一头扎入山林中,被风吹日晒成小麦的蜜色,倒是显得格外健美。 再加上她年纪尚小,从小习惯舞刀弄枪,举止豪爽,长得浓眉大眼,更加雌雄莫辨。 算来她此时已有十五六岁,不知再过几年又是生得何种模样。 何东在床头站了许久,直到眼前两排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睡眼惺忪的眼眸半睁半闭看了他两眼,嘟起两片红润的嘴唇道:“我还想再睡一会儿,你也睡一下。”说完伸手扯了他两下,示意他也跟着再睡一会儿。 何东心头莫名一暖,浅笑了一下。 她总是喜欢睡回笼觉,但睡不到几息便会醒过来。 果然在他暗数到十六的时候,眼前的人突然睁开眼睛,呆呆地看了他半天,视线逐渐清明。 赵珊笑着揉揉眼睛,下床不好意思道:“让你久等了,我这就收拾好出发。” 两人向店中小二问了平洲城吴知府的府邸,带上拜帖慢慢走了过去。 出门没多久,就见到一个带着小丫鬟的红衣少女,被几个衣着华丽的浪荡子围了起来。 “嗬!这可真是!”赵珊笑嘻嘻地看着何东,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又要轮到我出马,英雄救美。” 她皱皱鼻子,娇憨道:“你说你们显明王朝的皇帝就不能好好管理一下治安,当街调戏小姑娘的浪荡子就该拖出去打烂他们的屁股!” 何东摸摸她的头,叮嘱:“小心点,别伤了手。”眼睛却一直盯着场上的几人。 那红衣小姑娘看上去家境不错,手上也带了一点功夫,就是学艺不精,眼下手中的鞭子被其中一个浪荡子拉住鞭尾,嬉皮笑脸地调笑:“小吴妹妹,长孙哥哥自从上次在明月楼见到你过后,回家去朝思暮想,想得哥哥都瘦了……” 身旁的几个浪荡子挤眉弄眼,哈哈大笑。 红衣小姑娘气得满脸通红,愤愤道:“长孙琦你这个混账,松开!” 长孙琦猛地把鞭尾往自己这头一拉,张开双手就要去抱踉踉跄跄跌过来的小姑娘,“哎哟,小吴妹妹,你长孙哥哥松手了,你怎么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可怎么好意思。” 眼看着红衣小姑娘就要被长孙琦占到便宜,斜刺里横过来一只手,将小姑娘生生拉了过去。 “大胆!”长孙琦牛眼一瞪,连鼻孔都喷着粗气,“哪儿来的混小子,敢坏你爷爷的好事!” 赵珊也不多话,将红衣小姑娘护在身后,一脚将长孙琦踢跪在地上,笑道:“孙贼,乖。” 站在她身后的小姑娘眼睛登时变得晶晶亮,小鹿似的圆眼瞬间变得湿漉漉,她从赵珊背后转出来,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小声道:“谢谢这位小哥哥。” 哎哟妈呀,赵珊看着眼前小姑娘的无辜眼冲击波差点连心都化了。 她挠着后脑勺憨笑道:“不谢不谢,以后小心点。” 长孙琦从地上爬起来,放了两句狠话,便带着跟班匆匆跑了。 小姑娘俏生生道:“小哥哥,你这是打哪来要到哪儿去?若是没事不急的话,我请你去清风阁喝茶吃点心。” 赵珊摇摇手,“我和我哥还有要事办,小姑娘,我们有缘再见!” 小姑娘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嘟囔道:“有缘再见……”她眼睛一亮,拉着小丫鬟跟了上去。 何东赵珊两人很快到了吴知府府邸。 吴知府不在,守门的人收了拜帖,让他们明日再来。 两人正准备要走,小姑娘从他们身后走过来,笑吟吟道:“原来小哥哥是来找我爹呀,果然有缘,跟我来。” 赵珊戳戳何东,一副我就知道求表扬的得意模样。 何东笑着摇摇头。 ☆、第 29 章 小姑娘笑吟吟地将两人带到会客厅,招呼随行的贴身小丫鬟去内屋给娘亲禀报家中来小客人,她暂替爹爹招待,又忙着让人将前些日子新得的好茶沏上来让贵客尝尝。 别看小姑娘年纪小小,做事很是爽利,不大像吴知府的行事风格,只一会儿功夫就将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 此时,她浅笑出两个小梨涡,热络道:“小哥哥,我爹爹还没回来,我就暂时代爹爹招待两位。” 她摆摆手,让沏好茶垂手站在一旁的丫鬟退下,两只小鹿眼天真地眨了眨,“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赵珊吞下口中的茶水,笑着跟小姑娘介绍:“我叫赵珊,这位是我的兄弟,叫何东。” 小姑娘飞快地瞟了眼坐在一旁不声不响的何东,重新把视线移回到赵珊身上,惊喜道:“赵山?你就是爹爹跟我说过的那个,孤身一人打死一条大虫的大英雄,赵山么?” 小姑娘的眼睛瞬间转化为崇拜,“我可以叫你山哥哥么?” 何东正捻起茶盏杯盖去拨茶面上的浮沫,闻言手下一顿,随即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品茶。 赵珊却莫名觉得不知打哪儿吹来一股寒风,飕飕的,吹得她浑身发冷。 她打了个寒颤,抬眼望了望四周,没见哪儿透风,何东也在一旁安然地坐着喝茶,对他们的交谈没有半点反对,这才笑着点头应了。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眼前这个小姑娘叫她“山哥哥”这个称呼在古代是否妥当。 想来吴知府是书香之家,从小饱受各种圣贤熏陶,他的女儿也不会对外人说一些有失身份的话。 况且,她和何东早已商议好,她暂时以男装示人,一路上方便进出,毕竟这个世道,虽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封建,但是女人在外行走还是略微有一些不便。 茶已经换过几道,整个大厅里只听得到小姑娘叽叽喳喳的欢笑声和赵珊偶尔的答话。 赵珊几乎快要招架不住面前这位叫吴玲儿的小姑娘,太能侃了!几乎快要把她祖宗十八代给翻出来,好几次她都险险地差点说溜嘴,还好何东及时将话题转开。 而吴玲儿对一旁坐着的那个闷蛋非常不满,碍于山哥哥的面子才没有跟他计较,好几次她旁敲侧击都要问出山哥哥家事时,这闷蛋就跑出来坏事。 她嫌恶地看了何东一眼,长得女里女气不说,心眼还真多! “老爷回来了。”在外望风的随身小丫鬟迈着小碎步跑进来,附在吴玲儿耳旁悄悄说了一句,吴玲儿嘟着嘴站起来,“山哥哥,我爹爹回来了。” 赵珊何东两人连忙起身,吴知府回屋换好便服,便大笑着走进来,声音洪亮道:“稀客稀客,老夫来迟了。” 他瞪了一眼垂头立在那里的吴玲儿,还没等他开口,吴玲儿带着小丫鬟跟两只小猫儿似的贴着墙根溜走。 一段时日不见,吴知府丰腴了不少,连带着以往花白的胡子也跟着油亮起来,看得出最近过得很滋润。 不过,官升了一大截的吴知府对于何东赵珊两人并没有丝毫的疏忽,依旧很是热络,“小女顽劣,让两位见笑。” 何东微笑着拱手道:“学生不请自来,还望吴大人恕罪。” “哪里哪里,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三人寒暄几句后重新坐下,何东将此次来意向吴知府道明。 吴知府皱着眉,捋着山羊胡,思忖了半晌,方才道:“这没头没脑的,一时半会上哪儿去找?你可知你外家姓甚名谁,家住哪儿?” “学生就是正为此事为难,家母在时,学生曾经询问过她,一提起这话题,家母面色便郁郁寡欢。学生以为当初家母出嫁时,跟外家闹得不愉快,断了关系,所以没再追问下去。没想到......” “按你家那死去的丫鬟所言,若是你母亲真的不辞而别,到了平洲城,那你外祖家应该是平洲城里的大户,最近出了什么大事,你可以慢慢探访最近有谁家姑奶奶忽然从外地回来。” 两人细细说了一番话后,吴知府看着何东,满脸和蔼道:“明年春天新皇登基之后朝廷就要开科,若是你有心想要为国效力,老夫愿为你引荐。” 这话便是要拉何东入伙。 吴知府是显明王朝当今丞相竹若卿的门生,属清流派,主张拥护新帝,也是在他们的努力下,摄政王俞释才松口答应在新帝年满十八后还政于他。 吴知府刚到净城不久,便看好何东,早早地就在老师那里把他的名头给挂上。 他见何东眉头紧锁,沉吟不语,心知此时这少年满脑子都是寻母一事,急不得。于是循循善诱,“关于你母亲一事急不得,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探寻得到。依老夫看,不如你一边准备一边行事,这样两样都不落下。何况等你入仕之后,迎来送往的都是官员大户,探访也更加方便。” 何东点点头,“容学生考虑。” “你别急,老夫这边也会差人去打听。” 何东站起身来,长长地作了个揖,“那学生就先谢过吴大人。” “免礼,免礼。”吴知府用赏识的目光看着何东,扶起他,笑眯眯道:“老夫还盼望着早日与你同朝为官,辅佐新帝,以振我显明王朝威名。” 一番客套后,两人辞别吴知府的盛情,回到客栈。 刚一推开门,何东便停住脚步,一把拉住赵珊,不让她进屋。 “怎么了?”赵珊不解。 何东面色严肃地看着她摇摇头。 赵珊会意,苦着脸做了个又来了的表情,扯了扯他,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又是黑店?不可能吧,这不是平洲城里最好的老字号么?” 方才在吴知府府上用过的茶香,混合着她自身气味,喷在他的耳根处有种异常香软的滋味。 何东忽然觉得最近很容易敏感,像是有人专挑了最细软的鹅绒,用了最轻的力道,捡了他心尖最软的那一点,搔得他心慌意乱。 他有些害羞,更多的是贪婪地想要这种感觉停留得更久。 自从那日赵珊在黑暗中拉过他的手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膛里轰然倒塌了一般。 可还等他想明白是什么,两人便开始疲于奔波,同进同出,无暇分神再去顾及其他。 直到今日投宿,他一个人躺在房间里时,才突然发现这些日子已经习惯有个热闹的小家伙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睡觉时跟他抢床…… “喂!”赵珊说完半天,见何东直愣愣地傻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回神,你在想什么?” 何东嘘了一下,拉着赵珊改进了她的房,将门关好后小声地问:“还记得那个矮子么?” “那个老八?” “刚才进门时,在我房中闻到他的味道。” 赵珊赶紧吸了吸鼻子,“快闻闻他进我房间没有?” 何东嗅了嗅,萦绕在鼻尖的依旧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刚刚才冷静下来的耳根瞬间又红到脖子上。 “你脸红什么?”赵珊看着突然满脸红晕的何东有些不解,“赶紧闻闻,这个烂土豆可不要在我房里搞鬼。” 何东清了清嗓子,拉着赵珊嘀嘀咕咕一阵子,这才抿嘴看着赵珊。 赵珊挠挠头发,“这样好么?万一打起来,不就把这屋子给毁了?” 夜幕很快降临,两人在房中用过晚饭后,小聊了一会儿,便在何东房中宿下。 喧嚣了一整日的平洲城慢慢进入梦境,偶尔有一两声家狗的呜咽,到点更夫的梆子声,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响。 今夜正值满月,月亮将世间万物都照得格外清楚,清风中摇曳的枝叶投射在纸窗上,倒是有了一番张牙舞爪的狰狞之意。 一个人影像阵风似的瞬间从墙角根蹿到窗旁,纸窗轻轻被人戳出一个小洞,一根木管伸了进来。 又过了一会儿,纸窗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黑影掠了进来,几步来到床前,扬手就是一把药粉。 床上鼓鼓囊囊,没有丝毫动静。 黑影飞快地从腰间抽出匕首,伸手就捅,接连捅了几下,越发觉得手感不对。 他一把掀开床上盖着的被子,月色下,两个圆滚滚的枕头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似乎在嘲讽他的无能。 他尾椎骨上渗出一层冷汗,身形一动,正要逃开,不料脖子上一凉,一把刀架了上来。 屋内瞬时大亮。 又上了这两个狗/日的当! 赵珊单手提拎起酉八,大笑道:“刚才你使的药粉是从哪家铺子买的,一点儿都不灵。” ☆、第 30 章 酉八瞪着死鱼眼,恨恨道:“我一世英名,如今栽在你们两个狗/日的手里,我认了!要杀要剐随便!我酉八要是哼了一声都不算的是好汉!” 赵珊敛去笑,拿刀背拍了一下他的头,道:“要死还不容易,不过是便宜了你。说!何东家的丫鬟是不是被你杀的!” 酉八桀桀怪笑一声,兴奋地连鼻孔都张大,“哈哈哈,那狗日的婆娘……”他乐得浑身发颤,眼珠一转,“是我杀的!” 何东安坐在桌子旁,半阖着眼,跃动的火苗将他的面容照得明明暗暗,有一种诡异的妖艳。 赵珊继续问:“你为何要杀那丫鬟?” “那个臭婆娘!杀了我四哥!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赵珊闻言愤愤:“那也是你们先来杀我们!” “戌五,你……”酉八恍然大悟,狂笑起来,“原来是真的,你真的失了忆……哈哈哈哈哈哈,老天开眼……” 他笑着笑着,转为哭音:“四哥啊四哥,你说得对,你说得对,都怪我都怪我!”酉八拼命拍打着头,神情好似疯癫。 赵珊有些不知所措,何东撩开眼皮看了赵珊一眼,赵珊这才恢复镇定,用力一抖,酉八顿时软得像滩软泥,“你又要做什么怪?老实点!” 酉八垂头不语,眼泪鼻涕一脸。 “辰二死了,又派来你们两个蠢货,你觉得就凭你俩能杀得死我?” 酉八从怔怔转为苦笑,“你以为我们想来,还不是血罗刹那老女人硬逼着……我哥俩不过是在那附近找到家吃猪头肉的小店,四哥啊,弟弟对不起你,不该贪这口嘴……” 他又开始抽起嘴巴来,耳光抡得啪啪响,听得赵珊都有些肉疼。 她向何东求救,昏黄的烛火下,何东眼眸里印出点点烛光,倒像是秋夜时清冷的银河,让人看了莫名的心安与平静。 “戌五,你以为我们死了,血罗刹就不会再派人来?哈哈哈哈哈哈,帮里已经下了死令。可怜你为帮里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抛弃你的时候血罗刹那个老娘们还是下得了狠手,说不定其他人已经在路上,戌五,你就等着死吧。” 赵珊还没说什么,酉八扯长嗓子又哭起来,“四哥呀……” “竹鸢不是你杀的。”隔着一张桌子,何东半阖着眼,骨节修长的手指搁在木桌上,轻轻扣着,漫不经心道。 酉八手掩着面,面上哭得伤心,手底下的眼珠子正在乱转,闻言一愣,打了个嗝,瞪圆眼睛,“你怎么……”他恍然大悟,“你是在诈我,那臭婆娘就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 何东站起身,一副不愿意听他胡扯下去的表情,“她怎么死的?” “我把她引出去,抽冷子把她杀死,嘻嘻嘻,死前我还扒光她衣服,啧啧啧,那臭婆娘看不出来身材还挺好……” 何东走到酉八面前,低头看着他,酉八感觉他眼眸深处溢出许多冷意,径直冻进了他心底,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聊,他脖子一横,“就是我杀的!” 何东抬眼看着赵珊,“先把他绑了,天亮送到吴知府那里,他杀了卢富贵。” “可是……”赵珊想要再说话,何东摇摇头。 赵珊三下五除二把酉八绑好塞到木桌上,伸手就在他怀里乱摸。 酉八嘴巴没有堵上,嘀嘀咕咕捡那恶毒话骂个不停,赵珊也不恼,从他怀里摸出几包药粉,问:“哪包是你刚才用的?” 酉八看着她手中的纸包,身子不由一紧,“你可别乱弄,这里面有化尸骨的。” “化骨粉?”赵珊小心翼翼地把几包药粉摆在一旁,“喏,跟我说说他们的用处,这包是?” “痒痒粉。” 赵珊做了一个标记。 酉八倒是想要想法让戌五中计,把迷药弄出来迷晕这两个狗/日的,可惜身上真的带有化尸粉,只需沾上一点就倒霉,只好歇了心思,乖乖地一五一十跟她说清楚。 天色就要大亮时,赵珊趁着客栈内众人未起,提溜着酉八出了房门,何东走在后面。 客栈里店小二正在大厅洒水,收拾摆放桌椅。 一上一下,几目相接,不知穿堂而过的一股凉风还是什么,酉八的身子哆嗦了下,紧跟在后面的何东眼眸一深,若有所思。 洒水的店小二停下手中活计,笑着问:“客官,昨儿睡得可还好?” 赵珊笑道:“还行。” 店小二的视线落到一旁垂头不语的酉八身上,“这是来了访客?” 何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店小二,店小二缩回脖子呵呵一笑,继续洒水。 赵珊觉察出异样,转头用眼神问:“怎么了?” 何东摇摇头。 赵珊会意,两人已经逐渐形成一种默契,无须出声便能领略对方意图。 两人将酉八交到官府,把卢富贵一事向吴知府说明,吴知府答应派人将其押解回净城销案,笑道:“老夫昨日的建议考虑得如何?” “学生已经想清楚,准备租赁一座小院,暂时住下,准备明年春闱。” “好好好!”吴知府喜得眉开眼笑,摸着胡子连说了三个好,待两人辞别后去书给老师暂且不提。 回客栈的路上,赵珊疑惑道:“我们在这儿要待多久?” “先待到明年开春考完试再做安排。” “你准备考试我干嘛?”赵珊有些发愁,苦着一张脸,“总不能坐吃山空吧,不知道这儿有没有大山,我没事进山打猎,换点钱给你改善生活也好。” 何东闻言,浅笑道:“也好。” “真的么?”赵珊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她始终感觉在这儿若是不靠双手过活不踏实,好不容易找了个活计,做了一次买卖便歇了摊子,没想到眼下又可以重新支起来,“那我进山打几只兔子,到时候找人给你做袄子,这样冬天你读书时也不怕冷。” 她谋划得倒是雄心勃勃。 “你可以给我做一件呀。”何东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提议道。 “我倒是想,”赵珊绞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可我不会呀。” “不会就学。” “这倒也是!”赵珊想了想,说到底做个袄子就是拿针线把几块兔子皮缝到一起,最多剪两刀,看起来没什么难度,只是她可要精挑细选几只没什么杂毛的兔子,免得到时候做出来不好看。 两人回到客栈时,客栈里已经有人在用早饭,老板娘倚在柜台后面,看着他俩从门外进来笑道:“这么早就出门,用过饭没?今天厨房熬了小米粥,小菜也不错。” 赵珊要了几样小菜,何东没去桌旁坐下,反倒破天荒地跟老板娘攀谈起来,“我兄弟俩打算在平洲城住下来,请问老板娘哪儿可以推荐?” “这可真是赶得巧,前儿我那一处小房子租客正好退租,眼下还没找到新房客。就是房子不大,有个老人家看着,就是租房子的话就要顺带着那老人家,不知道你嫌弃不? 何东沉吟片刻,老板娘赶紧解释:“那老人家年纪也不大,身体硬朗,就是我老家亲戚,混口饭吃,手脚利落,那房子里里外外都是她拾掇,你也不用另外雇人。” 何东点点头,“屋子安静明亮,人不多话老实本分就行。” “正好,我那院子就是这平洲城里唯一一处闹中取静之地。你哥俩儿先歇着,我打发伙计过去收拾下,带你看看。要是觉得还行,再商量价钱。” 两人用过饭后回了屋,赵珊有些奇怪,“为什么你要跟老板娘租房子?” “这客栈有古怪。” “有古怪怎么还继续住?躲得远远的不就行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东摇摇头,灰色的眼眸里满是寒霜,“发生了这么多事,这背后的蹊跷我们却一无所知,不如顺水推舟。” “那我怎么敢丢下你不管进山去打猎,我要保护你。” 何东浑身的冰冷悉数散去,浅笑着揉揉她头发,看着她满脸的认真,一股暖流盈满心头,“要是你真过意不去,我就雇你做保镖,每月包吃包住,月初给你十吊钱,趁这个时间你正好练练功,以后也好保护我。” 赵珊拍手笑道:“这样感情好,等你考上状元做了大官,你就做包青天,我是御猫展昭,哈哈哈哈,我俩一文一武,惩恶除奸,替天行道!” 何东虽然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越来越喜欢看到她的笑脸。 那张英气勃勃的脸,微笑时像是他专属的小太阳,照得他浑身懒洋洋,让他想起闭着眼睛在暖阳清风下小憩的自在。 这些日子,他过得很艰难,还好有她。 何东的眼眸不由地又温柔了几分,赵珊倒是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自思忖刚才有没有说错什么。 两人在房间休息了不多会,老板娘叫人来带他们去看房。 房子是座一进一出的五间青瓦大房,位于闹市中的一条小巷,周遭很安静。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飞针走线缝着东西。 何东表示满意,当场租下。 赵珊看着老婆婆,笑道:“婆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老婆婆停了手中针线,露出缺了一颗的牙齿笑道:“好啊好。” ☆、第 31 章 赵珊惬意地咽下口中茶水,伸了个懒腰,随手拿起摆在一旁的黄金木弓,对端着茶盏正在慢悠悠啜着茶汤的何东道:“最后一只。” 何东放下茶盏,朝她招招手,赵珊认命地把头递过去,给他摸上一摸。 不知为何,最近何东似乎对她的头发很是着迷,有事没事都要摸上一摸。 赵珊不解,她又不是猫儿狗儿,皮毛柔顺,摸上去丝滑。她挠挠头皮,这头发又黑又粗又密,像猪毛一样扎手,不知道他怎么摸得那么兴高采烈。 等大爷摸高兴,露出浅浅的笑过后,赵珊如释重负地抽出一只羽箭,瞄准大槐树上最后一片黄绿的叶子,薄唇紧抿,目光如炬。 羽箭飞出去的一瞬间,牛筋弦发出轻微的嗡鸣,赵珊站在那里看着箭矢射断叶片和枝桠的连接,黄绿色的叶子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 褐色树身上光秃秃的再不见一丝绿意,莫名感觉到一丝萧瑟。 赵珊揉揉胳膊,打了个冷噤。 冬天,好像已经悄悄地就要来临。 “弥婆婆,”赵珊放下弓,看着从厨房里走出来,正要招呼他们的老妪,亲热道:“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赵珊不太会做饭,何东更不会,两人赶路时大多都是胡乱应付,安定下来过后,弥婆婆做得一手好菜,终于吃上了可口的家常菜。 不过弥婆婆说什么都不肯跟他们同桌吃饭,赵珊要求过两次后便依了她,毕竟弥婆婆是古代人,骨子里刻着的尊卑思想已经根深蒂固。 搬进来的这两日,两人过得很舒服。 卯时三刻起身,赵珊练习一个时辰拳脚,一个时辰弓箭,剩下的时间被何东抓着学学字。 用过午饭后,两人去平洲城里各大茶楼坐着,叫一壶茶水,几碟果子,便消磨了一下午光阴。 眼下两人从酉八口中套出来的线索很有限,看起来酉八也不像是知道内情。 对他们来说,唯一有价值的便是知道这幕后的黑手是一个叫做血罗刹的老女人。 按照电视剧的一般规律,赵珊觉得像这种杀手组织的情报来源一般就是各大茶楼客栈,再加上上次他们投宿的“有家客栈”,何东说有古怪,更加证实了规律的可靠性。 上次大半夜,酉八在客栈里又哭又闹又嚎的,也没见有人来问过半分,整座客栈冷冰冰的像是一座寒冰打造的坟墓,好像只有他们三个人。 可是明明客栈里面住着的就不止他们两人,按照大多数人爱看热闹的习惯,那还不得早就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珊百无聊赖地托着腮,有气没力地看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不知名小曲儿的戏子,吐出块瓜子壳。 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打来打去没什么力气,还不如何东养眼。 赵珊收回眼光,改看起何东。 何东闭着眼,白皙的侧脸上,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是等待着谁去前去采撷一番,赵珊突然很想伸手去碰一碰。 她这样想便这样做了,手刚伸到一半,何东睁眼看着她,灰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然的戏谑。 赵珊讪讪地收回手,摸着后脑勺,干笑了两声,“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睡着了。” 她转过视线,目光正好落到不远处跑堂的店小二身上。 没想到这位店小二身手挺利落,他路过一桌时,桌旁的客官看戏看得入迷,两眼盯着台上,手去拿吃食,不料一不小心把茶盏推倒,茶盖咕噜咕噜就从桌面上滚落往地上去。 那店小二明明已经走过去,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头也没回,直接伸手在半空中将那盖儿接住,放了回去。 “好!”赵珊忍不住高声叫了一声好,店小二身子一抖,头就要往这边来看,赵珊感觉到自己的唐突,脖子一缩试图将自己藏起来,正好台上的戏子也耍了个漂亮把式,众人纷纷叫起好来。 店小二往这边快速瞟了一眼,看到茶客都在叫好,转身几个小纵步,消失在帘布后面再也没出现。 赵珊戳戳何东,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刚才发现一个店小二鬼鬼祟祟的不对劲,身上还带着功夫。” 何东睁开眼。 “你在这儿坐着,我去出去看看。” “小心点,不要遭了暗算。” 赵珊刚走到门口撩开帘布,迎面就是几张熟悉的面孔,“哟嚯,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爷爷我找你这个臭小子找了好几天,都没碰上你,今儿可算把你给逮住,今儿爷爷要你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 赵珊被长孙琦一伙这么一折腾,已经看不到那店小二踪影,好不容易的线索没了,心中气恼,“你们想怎么样?” “兄弟们,给我打。”长孙琦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珊拎了起来。 他在半空中蹬着双腿,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想要干什么。” 赵珊把他往外面一扔,不想多废话,转身回了店里。 再无他事,回到家时,弥婆婆正在做晚饭。 赵珊把特地在茶楼给弥婆婆买的松软点心送到厨房去,正好看到弥婆婆刀法极快地切着大白菜。 “弥婆婆,你好厉害呀,”赵珊第一次看到弥婆婆切菜,刀法如飞,白菜切得根根分明,大小长短宽度几乎一模一样,“你专门练过?” 弥婆婆手下未停,侧头看着她笑:“做了几十年饭,熟能生巧。” “弥婆婆,你仔细着手。”这一下倒是把赵珊吓了一跳,赶紧招呼弥婆婆不要理她,专心切菜。 赵珊陪着弥婆婆在厨房里饭菜做好,将点心盒子交给弥婆婆,然后端着托盘回房。 没想到转身的时候不小心将搁在案板上的菜刀带到,锋利的刀带着寒气直直地就要落到地上。 弥婆婆忽然以她这个年纪不可能有的矫健身法一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出击,仅用了两根手指便将落到半空的菜刀捏住,放了回去。 赵珊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劲风,狐疑地回头一看,只见弥婆婆佝偻着背在那里擦灶台,见她回头来,咧着缺了一颗牙齿的嘴对她慈爱地笑了笑。 赵珊摇摇头,对她也笑了笑,回房去。 “你说弥婆婆会有问题么?”赵珊夹起何东方才防到她碗里的排骨,在放进嘴里之前问了一句。 “日久见人心。”何东又捡了一筷子茄子,夹到她碗里,“别老吃肉。” “妈呀,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苏院长都没你这么唠叨。”赵珊嫌恶地看着碗里她最讨厌吃的茄子,皱皱鼻子。 “方才你不是还说这茄子是弥婆婆夏天做好,特地拿出来给你吃感谢你带给她点心的么?要是一会儿她看到你不吃,还以为你嫌弃她……” “好啦好啦,别说了,我吃,我吃还不成么。”赵珊气呼呼地捡起茄子塞进嘴里,连嚼都没有嚼一下,囫囵吞了下去。 何东笑眯眯还要说话,门外霍地传来一阵敲门声。 赵珊赶紧起身过去开门,不多时引来一个挎着刀的官差,冲着何东行了个礼,“何秀才,吴知府有急事,请你和赵师傅去一趟府中。” 何东放下手中碗筷,跟弥婆婆交代了一声,便跟着官差往吴知府府邸走去。 刚到府邸便被人引到会客厅,吴知府面容凝重地坐在那里,一见到他们立即起身,还没等到何东行礼,便开口道:“那个叫老八的死了,昨晚大牢里被一个不知名人闯入,杀死在大牢里,老夫折损了十三名下属。” 两人大惊,对视了一眼,何东拱手道:“据学生所知,这老八是效力于一个叫做血罗刹的女人,平日里做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莫非是遇上什么死对头?” 吴知府冷声道:“还记得当初赵山那件案子么?那个死去的江洋大盗肩头不是有条大虫刺青,老八死后老夫检查尸体,在同样位置也发现文身,也是大虫。” “吴大人,依你所言,赵山上次被人打伤定是撞破这杀手组织里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惹来杀身之祸,莫非上次打晕她的人便是这老八?” 吴知府点点头,眼神凝重地打量着赵珊。 “可是,这老八的身手并不出众,赵山一巴掌就能轻松将他解决,不费吹灰之力便捉住了他,依学生看应该不是。” “不是他,那是谁?”吴知府收回视线,陷入沉思中,“这赵山到底撞破了什么?为什么惹来接二连三的杀手?” “吴大人,也许秘密不在赵山身上,而是在何家村呢?”何东见吴知府试图从赵珊身上找出个突破口,害怕给她带来麻烦。 赵珊这只小笨熊可禁不起老奸巨猾的吴大人几句忽悠。 还没等他再多说什么,吴知府抬起头来看着他们郑重道:“这件事,老夫需要你们帮忙。” ☆、第 32 章 何东点头应下,吴知府领着一行人趁着夜色径直去了衙门大牢。 大牢里灯火通明,墙壁上的火把悉数点燃,烧得哔哔索索,将里头照得犹如白昼。 五六个面色凝重,穿着盔甲的挎刀侍卫在牢房里穿梭着,走来走去。 陈师爷正在一旁的木桌上提笔写着什么,一听到侍卫的问候,急忙停笔迎上来,低声道:“大人,兄弟们的尸体已经清理好抬走,仵作正在里间查探老八的尸首,可需要前去查看?” 吴知府点点头,陈师爷在前头引路。 四人进了里间,仵作验尸完毕正掏出笔墨想要写什么东西,见他们进来,放下笔墨,朝一行人行礼,目光不解地飘向何东赵珊。 “无妨。”吴知府挥挥手,“这是我专程请来协助调查的,验尸结果如何?” “是,”仵作机灵地朝两人抱拳问好,回话道:“此人全身上下没有其他新鲜伤痕,唯独喉头生生被人捏碎。” 赵珊莫名打了个寒颤,这下手的人力大无穷不提,心肠可真够狠毒,竟然能够徒手捏碎一个成年男人的喉头。 何东不动声色地往右移了些许,替她挡住从过道里吹过来的冷风。 赵珊感觉到他的举动,抬眼朝他笑了笑,正要解释,又听吴知府继续问:“兄弟们怎么死的?” 仵作的面色浮上一层哀伤,耷拉着眉,声音黯淡起来,“弟兄们死得很突然,没有任何防备,全都是被一把极薄极锋利的利器以非常快的速度杀死。” 何东闻言点头道:“这么说来,学生以为这凶手是他们组织里的人。” 吴知府“哦”了一声,何东继续道:“大人可还记得当初那江洋大盗是怎么死的么?” 吴知府略一思索,随行的师爷赶紧说道:“大人日理万机可能不记得,小的当时听仵作说了一嘴,那死去的大盗倒不是被这种极薄的利器杀死,致命伤是贯穿他腹部的箭伤,只是后来在现场没有发现那凶器——” “仵作曾经跟小的说过,这射箭的人异常狠毒,所用的箭矢头带三钩倒刺,被人硬从肉身上扯出来时,会形成很大的伤口,让人在痛苦中流血而亡。”师爷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赵珊,“当初大人不相信赵山是凶手,也是因为他用的羽箭就是普通的箭头。” 听到这儿,赵珊忍不住有话要说。 她气呼呼地瞪圆了眼睛,询问吴知府:“既然您都知道不是我所为,那当初您为何还要打我板子?” 吴知府捋着山羊胡,看着她笑着慢悠悠道:“莫非你还记恨老夫?” “记恨倒不至于,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您明明知道我清白,还打我板子,就不怕把我屈打成招,落下一个昏官的名声么?” 吴知府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当时老夫看你在堂上呆头呆脑,神情恍惚,以为你被吓到犯了痴,想要逗你一逗。你本性善良,又救过老夫,老夫这点还是不会看走眼。况且不是有何东在场替你作证,他怎么可能看你挨板子。” “拿板子逗我……”赵珊小声嘟囔道:“真不怕吓死人……” 那个时候她刚刚穿过来,人生地不熟,莫名其妙挨一顿板子,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还真没见过这种开玩笑的。 吴知府眼睛一瞪,山羊胡抖了两抖,“这不是没打下去嘛,一个大小伙子还跟身体都半截埋进土里的老夫斤斤计较,也忒不懂得敬老。” 赵珊哑口无言,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正要说吴知府为老不尊,何东赶紧插嘴道:“吴大人,依学生看,江洋大盗这案子和老八可以并做一块,应该是他们组织起了内讧——” “卢富贵之死或许跟当初赵珊一样,无意间撞破内情。至于我家阿福,想来也许是老八他们在半夜去杀赵珊,惊动了阿福,他们怕被人发现,顺手杀了阿福,谁知依旧惊动了赵珊,这才匆匆离去。” 何东顿了顿,又道:“当初赵珊和他们交过手,跟老八同来还有个瘦高个男人,听老八叫他四哥,学生以为有没有可能是这老四杀了老八?” 何东瞒去老八口中四哥已死的消息,捡了能说的没有什么隐患的信息,真真假假地混着说了出来。 他并不打算将事情和盘托出,这里面还牵涉到赵珊的这具身体,很多事情他也尚未缕清,不敢轻易透露。 吴知府眉头越皱越紧,几乎快要把好不容易养得油光发亮的山羊胡捋断几根,赵珊在一旁看着都替他的胡子捏了把冷汗。 “不知大人可否听过一个叫做血罗刹的名号?” “血罗刹?”吴知府摇摇头,“老夫没听过。”他看看陈师爷,陈师爷也摇头不知。 这时,一个衙役插嘴道:“大人,小的知道这个血罗刹。” “哦?”何东本已失望,这几日四处奔波,都没有探出有人听过这个血罗刹,没想到在这儿竟然探查到消息,冲衙役作揖道:“还劳烦这位大哥将知道的一切细细讲来。” 血罗刹在江湖中成名已久,据说是个娘们。 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只知道为人心狠手辣,生得异常貌美。 二十三年前,年仅十五岁的血罗刹勾着当时江湖上响当当的痴狂二鬼,将欺辱她的亲戚全家上下三十二口悉数诛杀。 据老人说,血罗刹武功不太显眼,凭借几分姿色,勾结许多狂徒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从而组建了名为黑风的杀手组织。 后凭借血罗刹惊人的才华和高瞻远瞩的手段,将其打造成江湖中数一数二的组织。 黑风的风头在耗费重金培养出大批少年杀手之后,更是上了一个新台阶,其中以戌字辈的五七最为厉害。 戌五继承了血罗刹的阴险狡诈,是黑风里面数一数二的好手,而戌七则是个疯子,行事诡异,完全无法猜测他到底要干嘛。 赵珊头皮一麻,面上有些讪讪,这戌五不就是说的是她? 她心头忐忑,飞快地瞟了何东一眼,正好这时何东也微微侧过脸过来看她,嘴角勾起两分笑意,散发着戏谑,像是在说没想到平日里蠢蠢的她竟然是别人口里的阴险狡诈。 这一笑登时让赵珊心里的那股寒意瞬间散去,她忽然很想拉拉何东的手指,想感受到他的温暖。 赵珊慢吞吞地往他身旁移了一步,脑中突然一个激灵,难道戌七就是上次那个红衣少年?看他也挺像一个神经病。 赵珊用眼神示意何东,何东不动声色地摇摇头,暗示等回去再说。 “既然你俩都知道其中隐情,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这件案子你俩能够协助老夫,在坊间收集线索。” 何东点头答应。 吴知府又派人将他俩送回家中休息。 第二日,两人依旧按照原定计划往昨日那家茶楼去,看看是否能够再次碰到那个店小二。 赵珊总有预感,那店小二身上藏着的秘密能够帮助他们解决一个很重的问题。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她和何东并肩走在大街上,得意地挑高眉跟他说道:“你们男人就没什么直觉可言。” “要是今天没有遇到有用的消息,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你?” 赵珊语塞,愁眉苦脸起来,“我不就随便这么一说,你也太小心眼儿了吧。” “嘿!”不远处传来男人怪模怪样的叫声,“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这个臭小子!” 两人抬眼一看,长孙琦带着黑压压一帮人迎面走来。 长孙琦满脸带笑,两只牛眼笑得眯成一条缝,“这次看你还怎么嚣张,昨儿我耗费了半天口舌才从阿叔那里借来这位高手,专门来治你。” 他懒洋洋地往身后叫道:“丁一伯,就是这臭小子,您可要帮我好好收拾一下他。” 随着他的说话,一个穿着道袍,白须鹤发的老头儿从背后转出来。 他一甩拂尘,低低颂了一声“阿弥陀佛”,倒是让两人摸不着头脑,这人到底信佛还是信道,怎么两边都沾点边,四不像。 那老头儿撩起皱巴巴的眼皮,瞟了一眼赵珊,长长的眉毛一动,低叫了声:“小五?” 两人心头赫然一凛,又来了一个?!只是听口气,不知这人是敌是友。 长孙琦正在得意,没听清老头儿说的话,催促道:“丁一伯,您快快出手,捉了这小贼和他旁边那个小白脸儿,替我出出气,我在阿叔那里定会重重感谢你。” 老头儿又道了句“无量天尊”,朝两人冲来。 赵珊身形正要动,一把被何东按住,在她耳边悄声吩咐:“不要下狠手,将计就计。” ☆、第 33 章 果不其然,两人没过几招,赵珊便被老头儿长手一伸顺利拿下。 老头儿捻了一下长眉,奇怪道:“你这小混球,许久不见手上功夫竟然落下这么多,莫不是看我丁一头儿老了,特意让着我吧?” 赵珊脖颈被老头儿捏住,嘴角直抽抽。这老头儿也忒不要脸,虽说确实没下狠手,老头儿的身手明显也很好。 何东见老头儿对赵珊并无杀机,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老伯,能否放我兄弟一码?” 老头儿藏在雪白长眉中的小眼睛凌厉地扫了何东一眼,何东无形中感觉到一股浓郁的煞气朝他袭来,面上并不显出半点惊慌,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远远站在后面的长孙琦见赵珊已经束手就擒,屁颠屁颠地跑上来,吩咐道:“丁一伯,先替我打断这个混小子的两条腿,看他还敢没事到处帮人乱出头。至于这个小白脸嘛……” 他搓着下巴,色眯眯地看了何东半天,“既然他长得这么像女人,就让他穿女装,趴在地上学狗叫。” 何东没有生气,倒是赵珊听到这纨绔开口就要何东难堪,实在忍不住,也不管何东事前的嘱咐,右膝盖顺势往下一跪,捉住老头抓着她脖颈的手用力一扯,登时来了个过肩摔,将老头儿啪叽一声摔倒在地,伸手便去捉长孙琦。 长孙琦见势不妙,身子一矮就要从赵珊手中溜走,不曾想何东悄无声息地站在他后头,一伸脚将他绊倒在地。 赵珊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现在也会使这种阴招。 何东抿嘴朝她笑了笑。 “住手!”丁一瞬间从地上弹起来,捻着长眉笑眯眯道:“小五,你这身法是从哪儿学来的?老头儿几年不见你,竟然又精进了不少。” 赵珊心头一动,顺着他的话道:“这几年你去了哪儿?” 丁一也不遮掩,一把拉起长孙琦,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这几年我替一个大商人镇宅护镖,正好最近有桩买卖,你也来参一脚?” 长孙琦正要张嘴说话,丁一瞪了他一眼,他高涨的嚣张气焰立刻焉了下去,垂着头像个温顺的鹌鹑一样,完全没有刚才的趾高气昂。 有意思。 赵珊何东交换了一个眼色,赵珊对丁一道:“我可否跟我这兄弟商量一下?” 丁一看了一眼何东,似乎对他并不满意,“这可是桩大买卖……”言外之意便是瞧不上何东。 赵珊眼珠一转,嘻嘻哈哈道:“这位可是智多星,路上遇到什么事情听他的准没错,况且我哥俩一起行走,秤不离砣。” 丁一想了想,“行吧,要是你愿意,明儿在落霞山庄来找我,报我名字就行。” 赵珊何东两人回家一合计,何东决定应了这桩买卖,眼下是异常难得打入黑风内部的机会,也许此行能够取得丁一的信任,探查到更多的秘密。 “可是血罗刹不是在追杀我么?”赵珊有些迷茫,“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听丁一口吻,他出门在外许久,跟黑风联系不紧密,可能不清楚血罗刹在追杀你。最重要的是,方才他和你在过招时,身上没有一丝杀气,我估计以前那个赵山跟他关系不错,否则他也不会一碰面就邀你去做大买卖。” “可是,”赵珊还是不放心,“你不会武功,那老头儿纠结在一起的必定会是一群亡命之徒,到时候万一翻脸……” 看着鼓起腮帮子,满脸担忧,毛茸茸的像只小兔子的赵珊,何东内心涌起一股冲动,伸手捏了捏她的腮帮子。 指尖碰触到她脸颊的一瞬,何东有些后悔,饱读诗书这么多年,竟然三番两次趁人之危轻薄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 看着面前一脸无知,傻乎乎看着他的小姑娘,何东的脸颊瞬间烧得绯红,灰色的眼眸因为羞愧汪出一潭秋水,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 赵珊几乎要融化在他的眼眸深处,直到听到何东轻哼这才回过神。 她大喘了一口粗气,慌乱地移开视线,讪讪道:“这个……我饿了,我去看看弥婆婆饭做好了没。” 说完起身往屋外走去。 何东坐在桌旁,看着她同手同脚的背影,有些想笑,又有些鄙夷自己。 赵珊走出门,顺势靠在墙上,捂着胸口连喘了好几口长气。 好久没有这般近距离地看他的眼睛,怎么感觉电力愈发十足,差点把她给电酥了,可真是祸害! 她晃晃头,转身去了厨房。 这一夜何东睡得极其不安稳,赵珊像旋风般肆无忌惮地闯入他的梦境,大笑着牵起他手,拉着他在草地林间奔跑。 天空很蓝,蓝得透彻,漂浮在其间的白云软得像大团大团的棉絮。 赵珊笑着说:“我们上去看看。”说完一把抱起他飞到云间。 他们肩并肩躺在一起,赵珊叽叽喳喳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他侧脸看向她,忽然发现她粉嫩的香肩在薄纱中若隐若现。 他莫名感到喉头有些发紧…… 第二日起来,何东破天荒地先去净了个身,再看到赵珊时,便有些不自在。 “你怎么啦?”赵珊端着碗,歪着头,奇怪地打量着从一见面就红霞满面的何东,“发烧了?” 她放下碗,伸手就要去摸他的额头。 “没事没事。”何东有些惊慌,伸手去阻止赵珊,不曾想指尖刚一接触到她手腕,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头到脚一下子贯穿般呆滞在那里。 “到底怎么了?一大早神神秘秘的。”赵珊手背碰到何东的额头,“妈呀,怎么这么烫?我去叫郎中!” “别去!”何东一把捉住她的手,急促叫了声,若是被人知道他因为昨夜的梦和触碰到她手从而心火太盛,他还要不要面子。 “妈呀,你流鼻血了!”赵珊两眼圆瞪,指着他的鼻子惊叫道,边说着边就要用袖子去擦他鼻血。 何东生无可恋地待在那里,听着赵珊絮絮叨叨念着“平时不多吃水果和绿叶菜,这下上火了吧,看你以后还老说我……”边替他擦鼻血。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不如先去找个郎中看看,再去丁一那儿?”赵珊看着从早上到现在一直绷着张脸的何东,有些不安,“这有病就得医,讳病忌医可不好,老人不是常说,医者不自医么。此去做这桩大买卖,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万一中途你有什么隐疾突然发作,前不着村后不落店的,到时候去哪儿找郎中?” 何东止住脚步,看着她正色道:“我没事儿,秋干气燥,这两天多喝点儿水便行。” 看着他格外严肃的样子,赵珊“哦”了一声,终于住嘴。 一路无话。 两人雇了辆车,径直到了落霞山庄,向守门的小厮阐明来意后,丁一很快转了出来。 一见到两人,他大笑道:“小五,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主子正好在家,听说后想见见你俩,随我来。” 两人随着丁一走进一间大厅,厅内很是气派,比起何东家的低调奢华,这里便是赤/裸裸的炫耀。 所有的家具都镀着金,镶嵌着各色宝石,就连放在主桌背后那座十二扇的美人屏风都是用金线宝石制成,散发着有钱的气息。 看样子,落霞山庄的主人恨不得让方圆几里的人都被他家的金光刺瞎眼。 赵珊站了好久,这才适应了室内的金光灿灿,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笑吟吟地从美人屏风后头转出来。 赵珊看着这人,有些无语。 来人面容极好,与何东如出一辙的凤眼笑成两弯月牙,眼尾勾起两丝浅淡的纹路,显示出他上了一些年纪。 浑身穿金佩玉,十根手指根根都带着硕大的红蓝宝石戒指,浑身除了铜臭还是铜臭的气息。 “就是这两位小兄弟?” 丁一点点头,“这是我家主子,也是这桩大买卖的主人,你们叫他三叔即可。” “三叔。”两人客客气气地叫了声。 “好好好!”三叔顺手抹了两个戒指,递过来,“来来来,见面礼,一人一个,不要客气,以后我们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赵珊有些迟疑,丁一递了个眼色道:“收下吧,这是我家主子的心意,也是定金,若是二位答应入伙,还有百两黄金可以拿。” “百两……黄金……”赵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算是在后世,百两黄金也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不知道这笔大买卖到底有多大,杀人越货她可不愿意。 “没什么大事,就是去山里头替我拿两样东西。”三叔像是看穿她的顾忌,笑着道。 看着面前这个面容衣着举止像个玩笑的矛盾综合体男人,赵珊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何东却伸手接过戒指,微笑着应了声,“那就请三叔多多照顾。” 作者有话要说:临时推翻全部重写一遍,可怕,没能按时更新,见谅。 ☆、第 34 章 赵珊呆呆地站在一旁,看何东老练地跟三叔谈定条件约好时间,直到两人回家坐在板凳上时,还处于恍惚状态。 “我还是担心……” 从早上开始一直不对劲的何东,此时终于恢复正常,随手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碗水递给她,“没关系,我们事先做好准备,很多时候,不是靠蛮力就能无往不胜,何况——” 他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一架异常精细的弩,递给赵珊,“你看,我最近弄出了这个小玩意,关键时刻攻其不备。” “妈呀,”赵珊接过只有她一掌大小的弓/弩,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看着何东惊喜地问:“你什么时候做出来这么可爱的弩/箭?我怎么不知道?我也要!” 何东笑而不语,幽深的灰眸里含着她猜不透的情绪。 出于对眼前这小东西的喜爱,赵珊一把抓住他袖子,把声音放得甜甜的如同裹了蜜,厚着脸皮撒起娇来,“给我做一把,好不好。” 何东嘴角的弧度在她的撒娇声中逐渐扩大。 赵珊顶着他熠熠生辉的目光脸皮愈发来的厚。 她径直起身走到他身后,讨好地替他揉捏肩膀,“求求你,就给我做一把,粗糙点的也行。” 这弓/弩虽然小巧,威力却十分强大,她没有把握能够在高手云集里带着何东全身而退,自然能多增添一分把握便多增添一分。 何东阖眼享受着肩膀处少女恰到好处的按摩,听着她故意压低带着三分讨好的嗓音,感觉浑身松软得像躺在羽毛上,忽然想起前人的一句诗“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到底好不好嘛?”少女娇俏的嗓音带着上扬声调在他耳边响起,他闭嘴不再言语,微微笑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兵分两路。 按照何东的指示,这几日赵珊加大了对刀法的操练,如今的她远程射击基本能够做到箭无虚发,但是近战仍有待加强。 她虽然手上带着功夫,可毕竟是两只肉掌,再怎么硬也敌不过钢铁,遇上群雄环绕,瞬间让对手失去抵抗力才是上策。 何东一头扎入古籍,翻出一大堆秘方,借着上次从老八身上收出来的各种迷药,捡那无色无味,杀伤力巨大能在瞬间控制住局势的方子试验了个遍。 那柄小巧的弓/弩没有送给赵珊,何东将三叔送的戒指改造成两枚暗器。 “到时候你只需要按照这个方向转动一下戒石,这儿便会弹起一根牛毛般大小的细刺,蓝宝石这只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红色这只涂着迷药,能让人瞬间失去抵抗力。” 赵珊嘟着嘴,将两枚硕大的分别镶着红宝石和蓝宝石的戒指戴在左右手指上,耷拉着脸举起来给何东看,“这也太暴发户了,我又不是三叔,就不能找两枚有品位,符合我气质的戒指。” “这是投名状。”何东抿嘴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拉她坐到自己身边,“你戴着,他放心。” 赵珊靠得何东极近,隔着彼此的衣衫,几乎能感觉他皮肤散发出来的温度,不由地有些心浮气躁,“不是说的一人一只,你怎么不戴?” 何东将蓝宝石戒指从她指间褪下,套在自己右手无名指上,“好看么?” 赵珊着迷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像海水一样深邃的蓝宝石将他的皮肤衬托得更加白皙,灰色的眼眸里闪烁着迷离的波光,如同传说深海里那些摄人心魂的海妖,冶艳得惊人。 她喃喃道:“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 何东满意地听到想要的答案,褪下宝石戒指,将残留着体温的蓝宝石戒指套回她大拇指,解释:“若是戴了戒指,就不方便我使用暗器。” 他从袖子里掏出两块牛皮,随手弄了两下便形成两个手环,一手套了一个,“这两个手环里藏有和你戒指同效果的细针,更适合我。” 赵珊托着腮,神色恍惚地盯着他眼睛,迟钝地点头附和着他。 去落霞山庄和丁一等人汇合前,何东跟吴知府通了气,告知此去有机会打入黑风内部探查私隐。 吴知府有些担忧,打算派士兵暗中保护,被何东拒绝。 对方聘请的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一等一的高手,人一多反而容易起内讧,倒不如攻心为上。 吴知府略一思索,便应了,跟他商量好,安排一队人马驻扎在附近,如果有需要凭信物寻求帮助。 终于到了去落霞山庄汇合的这一天。 一大早,三叔便派来一架马车前来接他们。 何东替赵珊整理好衣裳,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这次去不可随意乱动,一切都要看我眼色行事,哪怕对方将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不可慌神。” “可是……”未尽的话语被何东的手指封在唇齿间,感受到他手指传来的温度,赵珊的脸瞬间红到快要渗出血。 “没有可是。”何东板着脸,异常严肃,“我们两个之间,唯一有能力和他们抗衡的只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第一时间保住性命,才有机会返来救我。” 他看着面前蹙着眉一脸不快的少女,摸摸她的刘海,放柔了声音,“况且我还有最后的秘密武器,不到关键时刻不会轻易使出来。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吃大亏。” “我们是新入伙的,进山之前,他们定会对我们进行考验,尤其是我。我担心你沉不住气,露了馅,这是我们揭开谜团的唯一机会,若是错过,再想找到新机会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赵珊用力地点点头,“那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芸娘还在等你。” 提到母亲,何东心中有些黯然,不过他很快微笑着刮了一下赵珊的鼻头,“傻瓜,我当然知道。” 两人很快到了落霞山庄,和众人汇合。 除去丁一和三叔外,庄外还站着一男一女,看样子像对夫妻。 男人皮肤黝黑,头发胡乱地扎在脑后,用黑色皮罩遮挡住右眼,扛着一把大刀,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站在那里就像头人熊。 女人皮肤白嫩,眼角眉梢流露出无限风情,此时正热辣辣地看着何东,像是恨不得一口把他吞进肚子。 赵珊两只眼睛忍不住往她白花花的胸脯上瞟,心里嘀咕:这都已经到了初冬,这位怎么还穿得如此清凉,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也不怕感冒。 “这位是丑三娘,小五,你叫三娘子就好。”丁一见赵珊一来就注意到丑三,赶紧跟她介绍,“你出生时,丑三跟甲八闯了大祸,去关外避了一段时间,最近才被我召回来,自然不认得。”他指了指一旁站着的人熊,“这位就是你甲八叔。” 丑三俏生生一笑,扭动水蛇腰,莲步轻移到何东面前,伸出青葱纤手挑起他下巴,“这小哥哥面相不错,甲八,你说我剥下来做个灯笼如何?” “好!”甲八一口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闷声闷气地吼道:“我来。” 事先得到何东的吩咐,赵珊按捺住想要冲上去暴揍丑三娘的冲动,冷眼看着他俩到底想要唱哪出戏。 甲八扛着大刀蹭蹭几步走到何东面前,举起大刀当头就要劈下来。 何东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连眼睫毛都没有乱抖一下,眼瞅着大刀已经挨上他的脖颈,丁一这才出声阻止:“好了,这下满意了?” 甲八登时收住刀,往后退了一步,用熊掌拍了何东肩头一巴掌,大笑道:“好小子,果然好胆量!也不怕老子大刀收不住,真把你给劈咯!” 何东矜持地颔首,朝甲八拱手,“甲八叔叱咤风云时,小子还在家中启蒙,像甲八叔这样的豪杰,怎会无缘无故为难我一介布衣小子,自然只是为了试小子胆量,免得拖了后腿。” “好好好!”甲八被何东几句恭维喜得乐开花,他转头向站在不远处一直没出声,打扮得像座富贵金山似的三叔大声说道:“这小子我看行!” 三叔笑了笑,“既然通过了你和丑三的测试,那就出发吧。” 丑三抹着红色胭脂的吊梢眼从何东面上一扫而过,落到赵珊脸上,朝她抛了个媚眼,“这位,便是帮里风头正旺的戌五小兄弟?” 她懒洋洋地走到赵珊身旁,白皙的胳膊缠上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呵气如兰,“比起方才那个小白脸,姐姐我倒是更喜欢你这张面相,不如今晚陪陪姐姐......”说着说着,她的胳膊便往下游动,想要在赵珊胸前画圈。 赵珊浑身僵硬在那里,紧张地看着何东,不知该如何反应。 何东眉头一皱,伸手捏住丑三娘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前人诗取自《诗经.桃夭》 ☆、第 35 章 丑三娘手腕吃痛,斜着吊梢眼往何东脸上一睨,“怎么?这是你相好?”边说着吃吃笑起来,“如今的年轻人可真是不懂尊老,醋劲儿大着呢,借老娘摸一把又如何,还能少了你的小相好半块肉?” 何东的手跟钳子一样紧紧抓住她不放,客客气气地说:“三娘子,我这弟弟年纪小,脸皮薄,烦劳您老人家有大量,不要跟他开玩笑,不然一会儿我弟弟该要哭了。” 赵珊也适时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黑白分明的杏眼里含着一汪秋水,眨巴眨巴着就要从眼眶里落下来。 丑三娘猛地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小屁孩儿也忒不经逗,还是帮里最有前途的新一辈,看样子怎么跟个小哭包似的。 她有些嫌恶,语气也变得不好起来,“不给摸就不摸,哭什么哭,活像老娘欺负你一样。” 赵珊扁扁嘴,眼泪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不许哭!”丑三娘纵横江湖三十多年,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脑袋掉了碗那么大的主儿,哪儿见过这种动不动就哭的娘娘腔,她恶狠狠骂了一句,赶紧跑开。 赵珊嘴里呜呜着,透过指缝看着丑三娘气呼呼地跑到人熊身旁,朝着这边指手画脚说着什么,背对着他们趴在何东怀里,双肩耸动。 隔着薄薄的衣裳,何东感受到她鼻尖的热气喷在他的心口处,像是慢慢渗进他心底一般,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 赵珊趴在他怀里,想着刚才丑三娘见鬼似的表情,笑得不可开交,眼泪都笑出来了。 待她痛痛快快笑够了之后,这才发现脸颊下贴着的胸膛里面,何东的心脏跳得特别快。 赵珊蹙着眉,抬起脸,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小声问道:“你怎么心跳这么快?是不是害怕丑三娘?你放心,有我在,三娘子不能欺负你。” 何东被她的说辞弄得哭笑不得,敷衍地摸了摸她头发,“嗯”了一声。 一行六人分别乘坐三辆马车,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齐云峰赶去。 赵珊和何东乘坐一辆,此时,她打开车厢里面的箱子,拿出何东事先跟三叔说好需要提供给他们的武器。 “都是好家伙。”赵珊拿起一把大刀,随手在车厢里比划了两下,“不知三叔从哪里弄来的。” 她将大刀放在一旁,又捡起一根羽箭,看着箭头和她平常使用的样式不一样,弯弯曲曲像条小蛇,好奇道:“这是什么箭?” “乌龙铁脊箭。”何东随手指着堆在箱子角落,一堆像炮竹一样带着箭头的东西说道:“这是火/药箭。” “火/药?”赵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摩挲着眼前胖乎乎像个大炮竹的箭,“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难道要炸开什么东西?” 何东眉头紧锁,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小几上扣了几下,“这不是我让三叔准备的。” “哦。”赵珊恭敬地将手中的火/药箭送回它原本待的角落,“没事儿,到时候就知道了。” 赶车的车夫都是好手,拉车的马匹都是良驹,沿途都设置有接应点,到了一个点,立时换马换人。 一行三车六人,昼夜奔波,很快便到了凌云峰。 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山峰,赵珊捅捅何东,小声说道:“这儿不会有大虫吧。” 人熊甲八听到她和何东的私语,声音如雷,锤着胸口大笑道:“怕什么,有我在,来一条打一条,来两条打一双!三娘今年冬天的新围脖还没有着落,正好打几条给她。” 赵珊吐了吐舌头。 上次她和何东两人费劲千辛万苦,堵上身家性命,靠着天大的狗屎运,这才杀死一条大虫。 在人熊嘴里,却跟杀只小兔子一样,也不知道该说他狂妄好,还是该赞他武功盖世。 一行六人各自背好事先准备好的武器,何东和三叔两人因为没有武功,背着晚上睡觉用的轻薄毯子,其余四人均背着重兵器。 干粮倒没准备多少,三叔说此行耗时最多三五日,一行六人中有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又在深山老林里作业,粮食随手可得。 “看样子应该是去山里的某个洞穴,”何东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或者是谁家墓室。” “这不是盗墓么?”赵珊的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鬼吹灯》啊,《盗墓笔记》啊,这些在她那个年代风靡一时探险小说的故事情节纷纷在她脑海里涌了出来。 她紧张地抓住何东袖子,用气音小声道:“会不会有鬼啊?”说完,两只圆圆的杏眼还警惕地往四周扫了一圈。 何东快要被她可爱的小模样给逗乐,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不会的,若真要下墓穴,像三叔这种深谋远虑的人,随行肯定会带有风水法师。” 丑三娘和人熊站在不远处,插着腰朝他俩道:“小兔崽子们还不赶紧滚过来,在那儿摸摸搞搞干嘛,要摸办完事儿关上门摸个够。” 人熊哈哈大笑了一声,一把搂住三娘子,在她脸上啃了一口。 丑三娘锤了一下他的胸膛,笑骂道:“不要脸。” 丁一见大家伙都准备得差不多,招呼道:“好啦,赶紧上路,今晚咱们要赶到第一个落脚点。” 一行人依旧分成三拨,很快赶到第一个落脚点——凌云峰半山腰。 经过多日奔波,众人精神依旧旺盛。 到了落脚点后,丁一分配好各自的任务:丑三娘和人熊甲八打猎,赵珊去拾柴火,何东陪三叔聊天。 赵珊很快捡了一堆柴火,回到落脚点。 何东侧面对着她,不知道正在跟三叔说些什么,两人嘴角都带着笑意。 不管什么时候,何东都那么好看,哪怕就是以地为席,也丝毫不减半分清雅。 赵珊抿了抿嘴,把柴火放到丁一事先安排好的地方。 何东朝她招招手,她屁颠屁颠地过去盘腿坐下,听他们天南地北地聊着天。 不远处的篝火被丁一升起,温暖的火焰烤得她浑身懒洋洋的,赵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何东看着身旁头一点一点已经睡着的赵珊,对三叔歉意道:“我小兄弟困了,我先把他安顿一下。” “你很在乎你这小兄弟?” 何东身子一滞,背着三叔的眼神瞬间温柔得快要将眼前人融化,“过命交情。”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去吧。” 何东刚一把赵珊抱起来,丑三娘和人熊甲八就呼呼喝喝地回来了,甲八肩头上扛着一条长虫。 “兔崽子,还睡什么?赶紧起来给老娘打下手。”丑三娘远远地冲着躺在何东臂弯上睡眼惺忪的赵珊呼喝道。 黑风新一代出类拔萃的可不能是这个娘们德行,还躺在另一个男人的臂弯里,丑三娘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发誓这一次行动一定要好好调/教一番,让戌五像个男人。 赵珊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从何东怀里溜下来,小跑到丑三娘身旁,像个小丫头似的在她的指令下忙碌起来。 何东转回去继续跟三叔闲聊。 经过一番折腾,胳膊粗的长虫被开肠破肚清洗好后,用树枝穿好,架在篝火上不停翻滚,没多久就传来阵阵香味。 众人吃好后,自动分成三块睡过去。 赵珊披着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成,轻薄但异常保暖的被子,和何东肩并肩躺在一起,看着满天闪烁着的星星。 “累不累?”她用气音在何东身旁悄悄问道。 “不累。” 赵珊轻轻地转身,看着何东的侧面。 何东随即也转身看着她。 黑暗中,何东的眼眸里印出她身后还在熊熊燃烧着的篝火,像是天上闪烁着的星星一样,熠熠地看着她。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赵珊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淡淡的木香,他温热的鼻息萦绕在她身旁。 赵珊忽然感觉到心脏跳动的很快,有些气短,她往被窝里缩了缩。 “怎么?冷了?”何东敏锐地感觉到她的畏缩,从被子里伸出右手,握住藏在她被子下面的手,她的手果然冰凉。 “过来点。”何东把被子往她那边挪了挪,隔着被子一把搂过她,把她往身旁带了带。 赵珊登时浑身僵硬。 何东看着瞪圆眼睛,眼睛里渐渐浮出一层水雾,满脸通红,像是被人点住穴位一动不动的小姑娘,抿嘴暗笑,莫非这小丫头终于情窦初开,懂得害臊? 赵珊瞪着眼睛,过了好久,这才大喘了一口粗气,“刚才一块石头碰到我麻经了,那酸爽滋味,啧啧啧……” 何东好笑地摇摇头,自己是在是太着急了,这傻丫头怎么会懂。 他摸摸赵珊的发顶,温柔道:“睡吧,明儿还要赶路。” “嗯。”赵珊点点头,闭上眼,偷偷在被子底下吁出一口长气。妈呀,刚才太尴尬了,她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篝火哔哔啵啵地燃烧了整夜,随着夜色的逐渐淡去,渐渐化作灰白的灰烬。 天空微微透出些光,三叔和丁一悄悄从被窝里钻出来,起身往密林深处走去。 如雷响了一整夜的鼾声瞬间停止,丑三娘猫着腰跟了上去。 何东和赵珊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按捺住性子,等着黎明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十四分钟,对不起,最近一直在作死,挑战自己的手速。以后不作死了。 ☆、第 36 章 晨曦初现时,三叔和丁一回来。 营地里,藏匿在厚厚灰烬下的火星重新燃烧起来,甲八简单地把昨夜没吃完的长虫肉加了点米水,熬成稠稠的一罐肉粥,招呼着众人开吃。 肉粥的香味在清晨干净的空气中像把钩子,将人肚里的馋虫勾出来,赵珊喝了一口肉粥,感觉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舒坦。 她蹲到甲八身旁,笑眯眯地说:“甲八叔,你怎么这么会做饭?” 甲八拿着棍子拨了拨篝火,让火苗燃得不那么旺盛,免得将罐里剩余的肉粥煮干,瓮声瓮气回答道:“三娘爱吃。” “真好。”赵珊喝了一口肉粥,由衷地感慨道。 前世的她没谈过恋爱,除去上学打工,就是在拳馆跟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混在一起,往来都是哥们义气,兄弟情义。 偶尔看到班上的小男生小女生,亲亲我我坐在一起上课吃饭散步,她内心毫无波动,有这时间还不如去拳馆举一会儿铁。 十八岁上大学后,她从福利院搬出来,节假日周末时不时还要抽时间回去看看,哪儿有这些美国时间想这些。 甲八没说话,细心地注意着火候,赵珊感慨完毕继续喝粥。 站在她身后,刚刚听到个话尾的何东,眼眸暗了暗,随即跟没事人似的拍拍她肩膀,小声道:“我出去一下。” 赵珊一口将碗里的肉粥喝光,抹抹嘴,起身问:“你去那儿?我跟你一起。” 何东还没来得及回答,丑三娘正好走到他们身旁,朝她瞟了一眼,“你是没断奶还是怎么地,给老娘过来,有事问你。” 赵珊有些紧张。 丑三娘扯着她坐下,接过甲八递来的粥,喝了一口,赞许地捏捏他的脸,方才转头对赵珊道:“你喜欢他。” 赵珊本以为丑三娘要问她黑风里面的事情,正忐忑不安害怕穿帮,没想到丑三娘张口就扔出这么个重磅炸/弹,一时吃惊地张着嘴巴几乎就要脱臼。 丑三娘喝了一口肉粥,嫌恶道:“啊什么啊,把嘴收好,等着老娘替你收么?” “不,不!”赵珊合拢嘴,擦了一下嘴角,陪着小心问道:“三娘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丑三娘一口气把肉粥喝完,把碗递给甲八,顺手擦了把额头冒出来的热汗,“老娘这双罩子亮得很。” 赵珊擦了擦鼻尖被丑三娘惊出来的热汗,讪讪道:“真不是,我们是……”她飞快地瞟了一眼已经走远的何东,红着脸小声解释道:“兄弟。” 丑三娘不耐烦地挥挥手,“耍套刀法,老娘看看你底子。” 赵珊松了口气,起身取了大刀,给丑三娘舞了一套。 丑三娘靠在甲八身上,点点头,“还不错,就是差点阅历。”说完,腾起身子从腰上抽出条软鞭,朝赵珊攻去。 刚开始赵珊还手忙脚乱,防了上身护不住下盘,拆了几十招后,渐渐摸清楚丑三娘的套路,如鱼得水起来。 丑三娘收回鞭子,满意地道:“还行。”回头对人熊示意,“跟这小子比划比划。” 赵珊刚匀了一口气,又迎来人熊甲八。 和丑三娘的阴柔不同,甲八完全是实打实的硬功夫,赵珊扔了大刀,跟他比起手上功夫。 “左肩……腘窝……喉骨……”在丑三娘的指导下,赵珊终于把人熊给撂倒在地。 她擦了一把汗,伸手就要去拉甲八,甲八从地上跳起来,闷声道:“不错。” 丑三娘爽利一笑,“以后得了空闲,老娘多教你几招。” 赵珊知道两口子打算教她功夫,忽然有些忐忑,若是日后他们知道黑风正在追杀她,跟她翻脸该如何是好。 “他们避世许久,和黑风的感情必然没你想的那么深厚,”何东听了她的不安,轻言劝道:“人都是有感情的,相处久了自然会偏向你。更何况……”他抿了抿嘴,脸上浮出一丝可疑的红云,“你这么可爱。” 一行六人终于在第三天清晨到达目的地。 三叔拿出一张地图,对着一座青石山反复查探许久,终于选定了位置,让赵珊拿出火/药箭,指着他标记的地方道:“射这。” 几人站得远远的,赵珊活动活动筋骨,拿着火/药箭找了一下手感,点燃引线嗖嗖嗖连射三发。 爆/炸激起的尘土逐渐散去后,青石山上露出个宛如门状的洞,洞里面漆黑一片,隐隐约约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 六人回到洞口,赵珊往洞里看了看,一股潮湿阴冷的气味从山洞深处扑出来,带着刺骨的寒,她打了个寒颤。 何东取出件玄色披风替她穿好,柔声交代道:“一会儿进洞后,紧跟着我,一步也不要落下。” 赵珊原本因为何东的举动正心慌意乱,突然听到他把她的台词抢走,不服气道:“一会儿我牵着你,你跟在我后头。” “好了,”此时依旧一身金灿灿暴发户装扮的三叔站在洞口,对他们说道:“大家方才都看到,这山门被火药强行破开,里面的机关已经开始运转,进洞后,大家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等此行顺利拿到东西出来,我顾三必有重谢。” 丑三娘举着丁一递过来的火把,拉着人熊甲八抬脚就往里走,三叔和丁一随后,收尾的便是赵珊紧紧牵着何东的手。 一进洞穴,赵珊露在外面的脸便感觉到一股森冷,她转过头看着何东小声问道:“你冷么?” 何东捏捏她的手,摇摇头,贴近她耳朵旁轻声说了一句:“小心,可能有机关。” 六人没走几步,身后忽然落下一道石门,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山壁右侧噌噌噌射出许多暗箭。 听到箭头出墙的那一霎,赵珊一把扔掉手中举着的火把,将何东护在身后,紧贴着甬道左壁,抽出大刀,屏住呼吸,仔细分辨着空气中朝他们袭来的寒气。 事发突然,众人都选择在第一时间扔掉火把,拔刀相向。 火把落在地上没燃几下便熄灭,甬道里顿时漆黑一片,只听得到哐哐哐铁器和暗箭碰撞时发出的金石声响,络绎不绝持续了几息,室内重新归于寂静,旋即听到石门吱呀吱呀升上去的声音。 “没事吧?”赵珊紧张地问。 何东从她身后转出来,擦亮火折子,捡起火把点燃,查看甬道两侧的孔洞。 古人的机关设计果然精巧,暗箭从右壁出左壁收,下次再从左壁出右壁收,甬道两侧的孔洞极密,若不是身手了得很难从乱箭中逃生。 何东转过身来,看着赵珊,长久以来的默契让她立刻意识到何东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怎么了?”她用眼神示意。 何东按捺住心中的激荡,朝她摇摇头。 “走吧。”走在最前面的丑三娘将方才激战时散落下来的碎发勾到耳后,举高火把吩咐道:“三叔和臭小子走中间,甬道这么长,咱们才过了第一关。” 果然没走多久,石门再次落下。 赵珊第一时间将何东护在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周遭动静,却看到从甬道四周升出浓郁的白烟,她好奇地拿脚去碰了碰,却被何东一把抓到怀里,把她的头按在胸口,严肃道:“别动。” 她额头顶在他胸膛上,突然发现藏匿在衣衫下面的身体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瘦弱,胸肌什么的也是有的,坚实得像岩石一般。 赵珊抬起头,偷偷看着他冒出青色胡渣的下巴,不知不觉间,他沙哑的声音已经逐渐褪去青涩,成了带着磁性的低音炮,让人一听就忍不住耳朵想要怀孕。 她贪恋地收回视线,在他怀里蹭了蹭,对她来说,他是与众不同,不同于苏院长,不同于师兄师弟,不同于其他人。 她忍不住想要缠着他,想要从他那里汲取更多的温暖,可是…… 她的心情倏地黯淡下来,他们只是兄弟。 “好了。”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根,她的头发尖几乎炸开,浑身的细胞都在蠢蠢欲动喊叫着她还想要更多,但是理智让她抬起头。 他的眼睛温柔得仿若碧波,只需要一个凝神便能将她所有的理智席卷,进洞前,丑三娘问她,是不是喜欢他。 喜欢? 她不懂什么叫喜欢。 看到他,她的心跳会比平常快上一点点,这样是喜欢么? “张嘴。”何东悄声命令她道。 她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胡思乱想,冷不丁嘴里被他塞进去一颗丸药,还没来得及在舌尖打个转便咕噜咕噜落到胃里。 何东好笑地伸手扶着她下巴将她的嘴合拢,这傻丫头经常奇奇怪怪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话尾带着笑意,“回神。” 赵珊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有些发虚,刚刚对着他花痴一番,竟然被抓个正着,正想着找什么借口忽悠过去。 走在最前面的丑三娘忽然尖叫了一声。 ☆、第 37 章 赵珊心头一紧,头皮立时发麻,头发若不是被布条牢牢绑好,估计都能跟带了静电似的通通竖起来。 丑三娘扔开火把,噔的一下蹿到到人熊甲八身上,死死挂在甲八上身,声音颤巍巍地哭道:“老……老……鼠……八……八……哥……杀……了……它……” 赵珊被丑三娘的一惊一乍弄得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平日里风情万种爽利大方脑袋掉了碗那么大的丑三娘竟然害怕老鼠。 她垂下头,咬住嘴唇,双肩耸动着拼命想要压抑住澎湃的笑意,憋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何东牵着她的手,看着昏黄的火光下,笑得春水杏眼满脸酡红的少女,心底的那根弦无端端地又被撩拨起来。 真是个可爱的小丫头,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感觉到她笑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何东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长路漫漫,不知这傻丫头何时才能开窍。 两人这头正在各怀心思,那头甲八一匕首甩出去,将方才吓到丑三娘,那只猫儿大小的老鼠刺了个对穿,老鼠吱吱叫了两声便断了气。 甲八将那大老鼠一踢,大老鼠在甬道上空画了个弧线,落到不远处。 刚一落地,不远处霍地落下一道石门。 六人都吓了一跳,打着火把站在那里都不出声。 直到石门再次吱呀吱呀升上去,空气里传来一股皮肉被烧熟的味道。 丑三娘从甲八身上跳下来,壮着胆子往前面走了两步,伸手撩了把空气,鼻翼翕动了几下,回头对他们肯定道:“绿矾油!” 说完顺手掏出还未吃完的长虫肉扔到前面地上,果然肉干刚一落地便听到轻微的滋滋融化声。 大伙打着火把将前路照亮。 石板做的地面上满是绿矾油,不知范围有多长,此时滋滋地冒着白烟,像是要把地板溶穿。 赵珊看此情形,立马明白他们嘴里的绿矾油就是酸类,只是她不知道到底是硫酸还是盐酸,可恨初中化学课没有好好听讲,只记得酸碱中和,但碱从何而来,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 看着跟奏乐似的闹腾开锅的地面,她有些焦急,对于古人来说,酸好像是极其稀少的东西,上次从酉八身上搜出来化骨粉时,见他模样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沾染上一点,没有解药一样。 眼下无法再往前进一步。 “怎么办?” 何东捏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焦急。 进洞以来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顾三叔背着手站在那里,丁一弓着腰高举火把站在他旁边,两人没说话,一直盯着甬道。 待到地板上的滋滋声逐渐变小,顾三叔回过头来叫何东将被子拿出来,撕成能供一人行走的长条。 “这可是酸,能够腐蚀世间万物,区区一层薄被子怎么阻挡得了。”赵珊用匕首费力地撕扯着被子,蹲在何东身旁小声地跟他抱怨道:“三叔太大意了。” 这被子怎么那么难伺候,她用尽吃奶的力气这才撕出一个小口子。 丑三娘和甲八已经唰唰唰撕好一床被子,此时两人拎着布条正准备上前铺地。 赵珊无意中抬头一看,整颗心都快要飞出来,大叫一声:“三娘子!” 丑三娘弯腰刚铺好一条,听到身后小五破了音的喊声,手一抖,差点没把手中剩下的布条扔出去。 黑风这新一代的翘楚真的是太沉不住气了,丑三娘忍不住在心里决定,出去后定要好好训练戌五。 赵珊见甲八和丑三娘回过头来,脸色不太好地看着她,方才察觉刚才的举动有些孩子气,她挠着后脑勺小心道:“三娘子,那东西有很强的腐蚀性,布条没用。” 丑三娘看了眼面前完好无损躺在那里的布条,嘴角上扬,原来这臭小子担心自己,“放心吧,臭小子,这布是用天蚕丝制成,绿矾油奈何不了它。” 说完便迈开步子,灵巧地往前移动,开始铺路。 “天蚕丝?”赵珊喃喃道。 这世间竟然还真有天蚕丝这东西,那天蚕宝宝跟普通蚕宝宝有什么区别? “铺好了,都过来吧。”丑三娘和甲八在远处朝这边喊。 剩下的四人收拾好东西,一个接一个踩着布条往前走。 赵珊打着火把,拎着披风下摆,两眼盯着脚下,心惊胆战地走在狭窄的布条上,小心地让鞋子不要超过布条半分,免得粘上酸。 等到终于走完后,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感觉又重新活了过来。 众人决定歇息片刻。 赵珊吃着干粮,看着坐在身旁一脸轻松闲聊着的众人,忽然有些疑惑。 开头接连不断遇到三处危险,他们四人竟然没有半点紧张,像是对此处了若指掌,准备一应俱全。 若真是这样,他们三带上三叔已经足够,为何还要叫上他们两个外人?当初丁一遇到她,开口就是让她去发财。 她原本以外丁一是糊弄顾三叔,照顾自己人,可一路走来,丑三娘和人熊甲八与丁一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亲热。 丁一一直和顾三叔在一起,跟前跟后,形影不离,顾三叔又是生得精明,怎么看也不像是钱多躁得慌。 赵珊想了半天,也没能琢磨出任何蛛丝马迹。 何东见她蹙着眉,嘟着嘴,活像受了谁家欺负,连干粮都没胃口吃进去,捏捏她的手小声问道:“想什么?” 赵珊小声附耳道:“我不明白,为何要叫上我俩。” 何东笑着抿抿嘴,用同样的方式小声回答她:“一会儿再说。” 接下来的甬道再也没有任何机关意外出现,只是越往里走,温度越冷,六人走着走着,呼吸都开始冒着白气。 赵珊畏缩了一下,靠得何东更近。 打着火把不知道走了多久,温度渐渐又高了一些,赵珊松了口气,“妈呀,刚才太冷了,我以为自己都要快冻死了。” 何东摇摇她的手,还没开口,丑三娘在前头停住脚步说道:“三叔,到底还要走多久,火把都要燃完了,怎么还没见到头?” 顾三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继续走吧。” 何东心中一动,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扔到地上。 众人打着火把继续前行。 温度渐渐又冷了起来,赵珊这次冻得有些厉害,整个人差不多快要窝进何东怀里,“怎么又这么冷。” 一行人仿佛都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板着脸匆匆往前走,没过多久,丑三娘“啊哟”一声,像是踢到什么东西,撞到石壁上发出金石脆响。 “三娘子,刚才我扔了一把匕首在地上,是不是被你踢到了?” 丑三娘打着火把一看,果然是把小匕首,她递给何东,“是这把么?” 何东接过来,点点头。 人熊甲八往地上啐了一口,“狗日的,莫不是遇上鬼打墙。” 一听到鬼打墙,赵珊就觉得脖颈后面凉悠悠的,像是有人正对着她吹气,登时全身汗毛竖起来,激出一身冷汗,牙齿咯咯咯直打颤。 “别怕。”何东双手搭在她肩头,仔细地看着她双眼。 他的眼眸似有魔力,不论什么时候,都能轻易地让她沉溺于其中,赵珊慢慢冷静下来。 前面四人小声议论了一番,怎么也没拿出个章程,何东安抚好赵珊,出声道:“不如让小子蒙上双眼走在最前头,领着大家。” 赵珊紧张地抓着他的手,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自告奋勇。 “放心,没事。”何东对她点点头。 他进洞时查看到石壁的孔洞时,发现孔洞竟然雕刻着龙形文,那时他便有了个大胆猜想,眼下这个洞穴属于皇家,不过到底属于哪个朝代,是墓穴还是什么,他还没想清楚。 一路上他一直在回想看过的那些志趣,那龙纹极其特别,他想了许久也没能找到一个正确的年代。 莫非是本朝? 何东看着走在他面前犹如一座金山般毫不低调的顾三叔,他到底是谁? 众人应了何东的请求。 赵珊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给何东绑上。 看着手绢的一瞬间,何东忽然笑得有些邪气。 赵珊觉察到他的微笑,有些讪讪。 那日练箭过后,她顺手接了何东的手绢擦汗,清洗后便一直放在身上,忘记给他。 刚开始她真的是忘记,只是后来时间久了,偶尔摸出来瞧一瞧,心里觉得怪怪的。 赵珊垫起脚替他绑好手绢,何东右手紧紧牵着赵珊,左手摸着石壁慢慢往前走。 一行人走动起来。 赵珊硬着头皮和何东并排走在最前头,看不见其余四人的样子,她总觉得大家都把视线落到他和何东十指紧扣的手。 顶着一背的眼珠子又走了好一会儿,空气里的湿气更重,连一向不敏感的赵珊都能感觉到前面跟刚才的情况已经有了极大不同。 何东停下来,取下手绢正要说话,脚下忽然开了一个小洞,两人顿时跌了进去。 ☆、第 38 章 何东一把将赵珊搂进怀里,紧紧护住。赵珊反手扣住他的腰,盘算着一会儿落地带着他该如何最大程度地减轻伤害。 不曾想两人掉下去没多久,便被一股温润的气流轻轻托住,慢慢送到地上。 “怎么回事?”赵珊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惊住,趴在何东胸口一时没反应过来。 半天没等到何东的回答,她这才忽然意识到此时两人姿态的诡异,脸颊唰的一下红到脚趾头,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还不小心踩了他一脚,“我……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她支支吾吾的道歉声,何东忍不住浅浅笑了起来。 透过深沉的黑暗,他似乎看见脸涨得通红的她,慌乱地挠着头发,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向他解释自己没有恶意。 其实这样逗她特别有意思。 赵珊慌乱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要把何东拉起来。 她半蹲着朝他的方向伸出手摸索,“何东,你在哪儿?” 何东笑着半躺在地上等待着她。 好不容易摸到何东温热的手,赵珊脸颊红得快要爆炸。黑暗将一切感知放大,她感觉到握着的手像是带着电荷般,将她脆弱的小心脏电得又酥又麻。 何东没过多戏弄她,起身摸出火折子,牵起她探照四周。 他们正在甬道里,后面是断头路,只得往前走。 火折子的光不大,仅能照亮彼此的面孔,何东将火折子递给赵珊,摸着石壁牵着她,慢慢朝前走。 甬道很长,走了许久都没到尽头,火折子快要燃尽,何东让赵珊收起火折子。 黑暗瞬间来临。 对于黑暗,赵珊向来不太喜欢。 在福利院,孩子们犯了错,阿姨们忙不过来,把他们关进小黑屋里反省,孩子们便用丰富的想象力营造出许多怪物。 长大后,赵珊懂得那些怪物只存在于想象,开始不再惧怕黑暗。可刚才接二连三地遇到陷阱,莫名地让她再次害怕起来。 “别怕。”感受到从她手上传来的轻微颤抖,何东将赵珊拉入怀中。 带着磁性的嗓音在她头顶温柔地震动着,感觉到他身体的坚实,方才激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慢慢消散。 “怎么办?”克服住对黑暗的恐惧,赵珊估算了下剩余的干粮和水,“如果一直走不出去,我们会饿死在这里。” “你不是常跟我说,你是天选之人,注定要穿过来拯救世界,”何东的胸膛微微震动着,语气里带着戏谑,“怎么会死在这里。” 何东这是拿她以前的戏言笑她,赵珊不自觉地动了动身体,脸更红了,都什么时候,还跟她开玩笑。 “走吧。”何东拥着她,扶着石壁继续往前走。 石壁并不平顺,上面雕刻着不知名的纹路,何东仔细摸索着,慢慢在脑海中形成一幅图案。 电光火石之间,石壁上弹出一根利器,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割破他手掌收回到石壁里面。 何东咬住嘴唇,止住已经到了唇边的呼痛,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一下,方才小丫头已经吓得够呛,不能再让她担心。 他忍住痛继续往前行。 手掌上的血慢慢浸进石壁,前方渐渐亮了起来。 赵珊被何东簇拥着往前走,身后是他坚实的身躯,他右手横在她胸前,让她感觉自己是被他全方位保护着,格外踏实。 她一边走着,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唾弃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发花痴,黑暗中忽然莹莹亮起一个小灯笼。 她眨巴眨巴眼睛,没错,前面亮起来越来越多的小灯笼。 “萤火虫?”赵珊揉揉眼睛,从何东怀里探出身子,仔细看着莹光逐渐变亮。那绿光不是萤火虫,而是一颗一颗的珠子镶嵌在石壁上,发着柔和的光,“夜明珠?” 她回头对着何东兴奋道:“我们这是落入了传说中藏宝藏的暗道?一会儿该不会遇到世外高人,教授我们绝世武功,或者发现什么藏宝图?”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眼下有了夜明珠的照亮,赵珊一下子来了兴致,想要走出去看看。 “别动。”怀里小丫头的骤然离去,让他怀里的温度瞬间凉上几分,何东一把捉住不安分的她,小声嘱咐:“不知道是什么情形,还是谨慎点好。” “哦。”赵珊乖乖窝在他怀里,两人继续往前走。 石壁两边镶嵌着的夜明珠,珠圆玉润,个个尺寸都差不多。 一路看来,赵珊感叹着前人的大手笔,“这么珍贵的夜明珠,就被他们埋在地下,实在是浪费,若要我说,人死后就该一把火烧了,连灰都不要留下。” 何东无语,“挫骨扬灰可是极恶之人才有的下场。” 赵珊想一想也是,虽然后世推崇火葬,但对古人来说,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可是用大量宝藏陪葬,将这些美丽的东西永远蒙尘在地底,即使杀死那些工匠也无法阻止一波又一波盗墓贼,前来寻宝,将墓室翻得七零八乱,尸骨拖出来,也不是什么好下场。” 何东沉吟半晌,“那就将墓穴修得隐蔽一点,多设置几重机关,让他们有去无回。” “像我们现在这样?”赵珊一时嘴快,见何东久未作答,呵呵笑了两声,语气松快道:“算了算了,像我这样一穷二白的贫民就不替君王大臣操这份空心。”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甬道尽头。 他们面前出现一个四四方方不大的厅室,四个角落里分别摆着一根石柱,上面托着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里面照得清清楚楚。 厅室正中间立着一根石柱,比角落里的石柱们做工要精美上许多,雕刻着云纹,托着一个石球。 “这是机关么?” 赵珊好奇地伸手去摸,何东没有阻止,两人屏住呼吸半天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不是机关立在这里干嘛?”赵珊嘟囔着,伸手抓起何东的手,“你摸摸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她来势汹汹,何东一时躲闪不及,被她抓住左手。 “哎呀,你怎么流血了?”赵珊看着何东鲜血淋漓的手,急急道:“方才那条手绢呢?” 何东从怀里摸出条手绢,递给她,“那条落到外面,没带进来。” 赵珊心疼地对着他手心吹了吹,“你呀你,真是的……”碎碎叨叨念着替他包扎起来。 鲜血很快浸湿了手帕,赵珊吓了一大跳,“伤口很深?” 她拿出水袋想要冲洗,何东制止住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不要浪费。” “我给你涂点金疮药。” 赵珊解开手绢,看着没地方放,顺手把手绢搭在石球上,摸出药粉小心地给他涂抹着。 两人都没注意手绢上的血一点点浸入石球,石球外壳慢慢龟裂剥落。 何东低头看着赵珊小心地替他上药,觉得眼角处光芒越来越盛,抬眼一瞟立马将她护到身后。 “怎么了?”赵珊从背后探出个头来,看着石球光芒越来越盛,最后化作一个光球,瞬间熄灭后凭空浮现出一条细细的小蛇。 赵珊一把捉住小蛇。 这小东西浑身透着乌金,长着四个爪子,头上微微凸起两个角,可能是因为刚孵化出来,此时懒洋洋地躺在她手心,像个小婴儿奶声奶气地打着呵欠。 她拿手指逗了逗它,它连头都懒得抬。 赵珊把玩一番后将它递给何东,“这莫不是传说中的龙?” 不料何东刚一接住小蛇,小蛇像是活过来般一头钻入他手心。 赵珊尖叫一声,一把抓住小蛇钻进去的手,拼命往外挤。 “你……终于来了……”就在同时,室内突然响起洪亮的,带着无上威严,雌雄莫辨的声音。 “谁?!”赵珊紧张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大厅。 “我是显明王朝的护国神龙,你们将我唤醒,刚才我认了新一任主人。” 妈呀!刚才那条小蛇竟然真是龙! 赵珊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朝何东兴奋地使着眼色,她不过是把小蛇递给了何东,他竟然就要做皇帝! 何东面色严肃,没有丝毫欣喜,对着虚无朗声道:“小生只是一介平民,这等玩笑不可随意乱开。” 神龙不语,赵珊以为他已经消失,才听到那声音继续道:“只有显明皇室嫡系的血才能将我唤醒,每一任的皇帝都必须前往这里获得我的认同。” 何东努力控制住身体的微颤,小蛇钻进他身体以后,他感觉到一股来自远古的神秘气息在体内澎湃,方才声音沉默时,他感觉到有股气在他四肢百骸间蹿流,“没错,你是显明王朝的嫡系血亲。” 赵珊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你真的是皇室?为何你会流落在外?那么芸娘……” 神龙似乎耗尽体力,声音带着些慵懒,“我要沉睡了,等你加冕那天我自会醒来,你得到神龙认可,神龙护卫自会前来认主。” “神龙护卫,那是什么?” 神龙似乎有些不耐烦,“这小丫头就是你选定的皇后?话可真多!” “皇皇皇皇皇后……”赵珊指着自己鼻子,对着虚无结结巴巴地问。 她心虚地瞟了眼何东,“喂,你别睡,我是男人,你疯啦。” 虚无中,神龙笑了两声,“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有趣,难怪你喜欢。” “喜喜喜喜喜喜欢……” 赵珊吞了一口口水,看向何东陪着小心,“我没有,你可别乱想。” 何东板着脸,冷冷地看着她,直到将她看得毛骨悚然。 她悄悄往后面移了一只脚,妈呀,这男人怎么了,莫不是中了邪。 灰色的眼眸逐渐转为幽深,像是海妖塞壬在水波摇曳中吟唱,将她的魂一点点勾走。赵珊定在原地,忘记动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俏脸越逼越近。 他的手慢慢扶上她的双肩,淡淡的木香萦绕在她鼻尖,随着他一点一点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赵珊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双眼瞪得溜圆,紧紧盯着他,差点成了斗鸡眼。 “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 39 章 何东抿着嘴不说话,两人的脸越挨越近。 他呼出来的炽热气息,像春日里和煦的暖风,吹拂到她脸上,毛茸茸地撩拨得每一个细胞都在歇斯底里地颤抖着叫嚣。 怎么办怎么办?他就要贴上来了! 赵珊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她忽然想起有次去海边游泳,她游累了,张开四肢慢慢沉入海水,世间万物的声音都被海水隔绝开来,耳边回荡的只有胸膛里狂乱的心跳。 她忽然想要就此溺死在这温柔的海水里,什么都不想去做,半眯着眼睛,看发丝海藻般在水间妖娆,胸腔的空气化作泡沫在水波中摇曳,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只想要再看多几眼,记住这份美好。 他的睫毛微微向上卷翘,像是斑斓的蝶翼在沾着晨露的草尖上微微颤抖,一路跌进她心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她的胸口因为长时间的缺氧已经开始疼痛,但她依旧痴迷地不愿醒来。 双唇即将贴上的那一霎那,她再也无法承受住这份折磨,脚一软,身子往后一仰,直接倒在石柱上。 石柱也跟失去支撑一样跌落在地上。 “小心!” 回过神来,何东一把将直挺挺往下倒的小丫头捞起来,还没等两人站直身体,脚下霍地出现一个洞,两人再次掉落。 这次再没有温润的气流托住他们。 事发突然,两人都来不及调整重心,眼瞅着脸就要跟面前散发着冷意的地板来个亲密接触,斜刺里横出一双熊掌,将两人拎了个正着,熟悉的大嗓门在他们耳边咧咧道:“两个兔崽子,可算被老子给捉住了。” 赵珊松了一口气,看着出手救了她和何东的甲八,感激道:“甲八叔,谢谢。” “好说好说,”甲八把他们放回地上,瓮声瓮气道:“你们刚才掉到哪儿去了?” 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有好奇有探究,唯独没有担忧。 赵珊抢先回答道:“刚才我们掉下去,落在一个过道里。那个过道又黑又长,火折子都要燃尽了,也没走到头。只好在黑暗里摸着石壁前进,后来不知道碰到什么又落了出来,正好被甲八叔接住。” 顾三叔半眯着眼睛站在一旁,双手背在身后上下打量他们,黄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表情,视线最后落在何东的手上,“怎么受伤了?” “刚才落下去的一瞬间,何东拉了我一把,手在地上弄破了。” 神龙认主后,何东渐渐地开始有些反常,赵珊不知道他是否想到了什么,才表现得如此怪异。 刚才遇到的事情,除去天知地知,她知何东知以外,断然是半个字都不能对外人讲,古人对于这些忌讳颇深,万一透露出去那可是砍头掉脑袋的死罪。 丁一走过来,从腰上取下水囊,对何东说道:“来,我给你包扎一下。” “不用了,”赵珊嘴快拒绝道:“刚才我已经给他上过药。” 丑三娘轻笑一声,在一旁劝说:“小五,你就让丁老头儿弄,他心里有魔障……” 丁一闻言身子一顿,像是要转头来看丑三娘,丑三娘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是我嘴快,该打该打。” 丁一执意要替何东包扎,小心地用水替他仔细冲洗,拿布条擦干,涂上药粉,包扎好。 赵珊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情景委实觉得有些怪异。 处理好后,丁一也没多话,收拾好东西,回到顾三身旁。 此时一行六人已经进到最里头。 他们站在一个依托天然形成的岩洞稍加雕琢形成的大厅里,石壁上垂落下长长短短的钟乳石,被精雕细琢成各式祥云和飞龙。 大厅四周各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玉石雕像,它们或口衔或把玩着人头大小的夜明珠,将偌大的厅室照得亮如白昼。 唯一奇怪的便是大厅里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像是有人刚刚雕刻好,还来不及摆放桌椅便匆忙离去,再也没回来过。 顾三他们四人也是刚刚到达此处,便碰到赵珊何东两人。 略一思索后,众人分散开来,四处寻找机关。 没过多久,赵珊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摸到一个按钮,机关转动的声音在地底咔咔响起,不多时,大厅正中升起一座光秃秃的石台,上面雕着阴阳鱼图案,周围有六个凹槽。 顾三的脸上飞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还要借诸位的血一用。”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造型诡异的小弯刀,递给众人依次用此割破大拇指,将带血的大拇指按在凹槽里。 赵珊最后一个接过弯刀,无端感觉到一股邪气。 她不自在地多看了两眼,这么多人用同一把刀割破手指头,也不怕交叉感染。 不过众人都等着她,她咬咬唇,狠心划了一刀。 反正此行何东有了极大的收获,这几滴血就当她对顾三的谢礼。 淡淡的血腥味在干燥的室内弥散开来,猩红的液体从六人指尖溢出,沿着弯弯曲曲的纹路汇聚到中间,慢慢浸进去。 又是一声轻微的机关错齿铰链声响,石桌上升起一根石柱,上面放着一个黑木盒子。 顾三拿起小盒子,尽管他极力掩饰,众人都看出他的手从盒子出现的那一刹那开始便没有停止过颤抖。 他恭恭敬敬地捧起那个小盒子,看了好几眼,发现上面的封印没有被人破坏后,这才纳入袖中,对众人颔首笑道:“今日之事,还望诸位看过即忘,不要声张。” 何东的眸子变得极为浅淡,外表虽然看起来依旧是一直以来的风轻云淡,但她知道,此时的他早已经失魂落魄。 众人不再多话,按原路返回。 顾三带着丁一和他们匆匆告别,丑三娘和甲八说是有事要先去处理,等处理完后再来找他们。 临行前丑三娘当着何东面,塞了两本薄薄的册子给赵珊,让她照着秘籍勤加练习,过几日回来要检查她进展,如果不能让三娘子满意,仔细着皮。 赵珊莫名多了两个师傅,收好小册子,目送两人赶着马车消失在远处。 她把马车赶到一旁,看了一眼四周无人,拉着一言不发的何东,坐在树下,小声问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难道你真的要去做皇帝?” 已是初冬,凌云峰半山腰的树木,叶子都落得差不多,光秃秃的树干笔直地朝向天空,像是一柄柄利剑。 何东倚靠在树干上,茫然地看着她许久,终于开口:“你刚来这个世界的那天,害怕么?” 赵珊心头一震,莫名有些鼻酸。 她看着他无神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害怕,虽然一睁开眼看到你有些高兴,但你离开后,我被官差抓走时,我真得很害怕,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你站在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拒绝我,那一刻我更加绝望。” “你恨我么?” “恨?为什么要恨你?你走过来告诉我,让我等着,我便等到你来救我。就像你当初对我一样,我也不会离开你。” 何东呆滞的目光逐渐有了焦点,赵珊第一次听到他语气中的不确定,“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 “你知道黄粱一梦么?” 赵珊点点头。 “这些日子以来,我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不......十八年来,我好像活在一场人为制造的梦中,梦醒时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却要面对未知的拥有强大力量的敌人。” “我们可以走,走得远远的,我会保护你。” 何东摇摇头,“逃不掉的,也许你,和你身后的那些人,都是为了杀我而备下的暗桩。” 赵珊想起楚门的世界,心酸到难以自持,眼泪流了出来,“至少芸娘她是真的疼你。” “是么?”何东轻轻笑了一声,“可她没有对我说实话。” “也许她有苦衷,也许她只是想保护你,也许......” “我不是小孩子,她消失之前,明明觉察到接下来的危险,她什么都没说。” “也许……她不敢呢?你原本可以做帝王,却只能生长在民间,万一她告诉你真相,你恨她呢?”赵珊拍拍他肩膀,劝道:“你长这么大,她对你怎么样,你的心能感受到。我们先找到芸娘,跟她问清楚。” 两人赶着马车回到平洲城。 光秃秃的槐树下面,弥婆婆依旧坐在那里飞针走线。 院子门吱呀一声被他们推开,弥婆婆从针线活里抬起头,看向他们微笑着说道:“饿了么?我去给你们做碗糖水卧蛋。” 语气平淡得仿若他们只是一个时辰前出门游玩,眼下晚归到家一般。 赵珊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谢谢弥婆婆。” ☆、第 40 章 平洲城的冬,金乌尚未升起之前,世间万物都掩盖在乳白色的水雾里,影影绰绰,怎么也看不太分明。 如同人心一般。 那日回来以后,赵珊加大了对身体的训练,除去吃喝拉撒,终日沉迷在拳脚武艺当中,把丑三娘留下来的两本小册子翻得快要散架。 他们面对的是毫无任何怜悯之心诡异叵测的帝王,消息一旦走漏,国家机器运作起来,他们只能像小蚂蚁般被碾杀得粉身碎骨,没有一点反击之力。 芸娘的消失,预示着何东的身世或许已经被幕后的人察觉,或许被幕后的人抛弃,决定何东生死的那一天终究会来临,只是不知道会是在哪一个清晨或者傍晚,或许便是下一秒。 她惶惶过两日,便稳定下来,最坏莫过于死。 想通这一点,她不再恐惧。 年幼时,她曾经无数次双脚悬空坐在阳台上,望着如同潜伏在她脚下张开血盆大口嘴巴等她自投罗网的黑暗,徘徊在生死之间,直到清晨新的一天到来。 她喝下最后一口粥,把碗轻轻放在木桌上,看向坐在对面心不在焉吃着馒头的何东,悄悄叹了口气。 回来过后,他似乎整夜整夜都无法入睡,眼白被密密麻麻的血色蛛丝覆盖,猛地一眼看去,双眸像是被猩红的液体浸染。 大多数时候,他死气沉沉地如同壁炉里燃烧殆尽,厚厚累积在那里的陈年老灰,如果不拿木棍耐心地将其拨开,永远不会知道掩埋在灰烬最下面的,是否还残留着火星。 偶尔看过来的一眼,目光炽热得如同烈火烹油,其间跳动着的疯狂连她也觉得心惊胆战。 弥婆婆感觉到他的不对劲,终日变着花样做出各种易克化的食物送过来,何东如往常般按时进食,整个人却愈发形销骨立。 赵珊偶尔会想起在山洞中那个未尽的吻,那是她最后一次感受到他的温度。 “别光吃馒头,”她夹了一筷子炒鸡蛋,送到何东的饭碗里,“这炒鸡蛋是我下厨做的,你尝尝咸淡。” 何东抬眼看了她半晌,面无表情地将鸡蛋送入嘴里。 “怎么样?”赵珊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嘴唇蠕动,将鸡蛋咽下去。 很多时候,如果能够说出话来,代表这人还有欲望,还想要改变。 出山洞时,两人简短的聊天,她以为何东直言不讳自己的害怕,选择对她敞开心胸,不料他却将自己关闭得更深。 赵珊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半句回答,悠悠地叹了口气,动手就要收碗筷。 “我打算拜访吴知府。” 赵珊手下一滞,看着他笑起来,“我也去。” 两人到吴知府府上时,正好碰到他休沐。 通传过后,管家领着他俩到会客厅和吴知府见面。 何东的憔悴面容让吴大人吓了一跳,捻着山羊胡,不解地看着何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何东恭恭敬敬地朝他拱手,说:“大人,学生家中有急事,需回去一趟,明年的春闺,学生来不及参加。” 吴知府手下一顿,薅下几根胡子,疼得他挤眉弄眼,可他顾不得这些,语气急迫道:“怎么回事?” 赵珊听到何东话语时,满脸错愕,她对于他的这个决定,事先并不知晓。不过转念一想,眼下确实应该避嫌,销声匿迹躲起来都来不及,哪儿还能巴巴送上去,这不是嫌命长。 显明王朝旧帝俞懿驾崩之前,膝下只有一子,唤作匡正,也就是如今等着年满十八执掌政权的新帝。 如果何东被人狸猫换太子,那当今圣上就不可能是旧帝的嫡系血脉,眼下最有嫌疑的便是摄政王俞释的亲子,所以摄政王才能够混淆血亲,便宜行事。 如今将政权还予新帝,也不过是左右两只手交接罢了。 可上次在山洞里听神龙说,显明王朝新帝登基之前,都必须前去认主,不是嫡系血脉无法唤醒它,得到先祖们的认可。 莫非这事乃皇家秘闻,只有嫡系皇嗣才知道,摄政王俞释并不晓得,所以才敢如此大胆? 赵珊想破了脑袋也没找出关键。 “学生去意已决,辜负大人的厚爱,实在惭愧。” 吴知府揉着下巴,依旧不死心,“你此去尽快解决家事,老夫还盼着你早日入朝为官,眼下正是新帝急需用人之际……” 赵珊看着何东波澜无惊地朝吴知府拱手道:“学生尽量。” 辞别吴知府后,两人漫步在平洲城内。 来了平洲城许久,两人却从来没有真正痛痛快快逛上一回。 往来穿着打扮各异的显明百姓和他们擦肩而过,市集熙熙攘攘,小贩叫卖络绎不绝,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异常热闹。 只有他们两人,像是与世隔绝般被透明的罩子罩起来,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两人信步走到平洲城的一条小河旁,远远的有几个婶子一边闲聊一边用木棒捶打衣裳。 赵珊捡了个无人的清净树下站住,看着他问道:“接下来去哪儿?” 何东看向她,眼眸深处始终失了焦点,迷离得像是超脱于这俗世的仙人般,仿佛下一秒就能飘然升天。 赵珊忍不住伸手拽住他袖子,不管他作何决定,她都会陪在他身旁,绝不背叛。 “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陪你,我发誓。” 何东笑了笑,“别乱起誓,你的人生还很长,犯不着为我涉险。” “不对。”赵珊摇摇头,极力分辨,“如果这个身体真的是为你潜伏在何家村,那她的命运早就和你绑在一起,不然为什么有人要杀她。” 她灵光一动,好像找到乱线团中的那一根线头,兴奋起来地猜测起来,“她为你而叛变了组织,惹来杀身之祸,当初那个辰二便是组织派来杀她,两人两败俱伤,没想到让我捡了个便宜——” “对!老八老四他们都是冲我而来,没有牵涉到你,说明幕后的人暂时没有动你的念头,只要我们趁着这段时间好好……” 何东抓住她的手,打断她的猜想,“你后悔么?” “后悔什么?”赵珊瞪着眼睛,笑着问他:“后悔穿过来还是后悔跟你在一起?” 她大笑着拍着何东的肩膀,杏眼里盈满璀璨的光,“如果我穿过来,只是为了过平凡人生,那还真是无趣。如果我穿过来是因为你,要陪着你做出一番大事业,轰轰烈烈留名青史,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何东看着面前浑身笼罩在亢奋中极力想要感染他的小丫头,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对,多笑笑,你笑起来时最好看。” 赵珊看着他久违的笑靥,几日来萦绕在他身旁的低压顿时一扫而空。 她凑近他,贼兮兮地小声说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别的不多说,你可要保我一世富贵,不能卸磨杀驴砍了我脑袋。” 何东抿嘴笑着揉揉她头发,“你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什么东西。” “我这叫提前投资,也算早早地选好大腿给抱上了,中途你可不能把我给甩下来,否则……”她嘟着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惩罚,眼睛一闭,脖子一横,做出一副凶猛模样,“否则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何东捏捏她气呼呼的脸颊,倏地一下彻底笑开,语气也松泛起来,“这可是分分钟就要掉脑袋的事情,你不怕没命看到那一天?” “富贵险中求嘛,”赵珊看着他,甜滋滋地笑道:“不管未来是什么样子,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有希望,说不定就能实现。” 何东仔细地看着她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深处跳动着绮丽的光芒,宛若天际间最耀眼的星子,他到死都没有忘记过这一刻。 “那我们一起努力活着吧。” 他摸着赵珊的头发,语气温柔得像是他们身旁缓缓流淌着的河水,看着面前从几千年之外闯进他生活,带给他光明和希冀的珍宝,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俯下身子想要烙下专属的印记。 气氛莫名其妙变得暧昧,赵珊满脸绯红,紧张地推着他的胸膛,眼光扫向附近已经停止洗衣服,朝这边嘀嘀咕咕嬉笑着看过来的大婶子们,小声说道:“诶……诶……有人!有人……” 何东噗哧一声笑着松开她的脸,刮刮她鼻头,牵起她的手,心中无比踏实。 至少在他最窘迫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刻,他还拥有她。 他牵着身旁喋喋不休,唠叨着“光活着还不行,还要赚很多钱,招兵买马替他找回场子,实在不行,就撒腿跑到国外去”的赵珊,走在冬日的暖阳下。 今天,很好。 ☆、第 41 章 一百两黄金,在显明王朝可以兑换一千两纹银。 按照显明王朝现行物价来算,眼下正值盛世,无荒无灾,三口之家小康家庭满打满算一年收入约摸三十两纹银,一百两黄金可以养活三百户人九百张嘴的一年开销。 如果节省点,翻个倍,可以养活一千八张嘴巴的一年花费。 赵珊托着腮,愁眉苦脸地坐在桌旁,嘴里嘟嘟囔囔地犯着愁。 如果两人隐居起来避世,这一百两黄金加上何东身上的盘缠,足够两人肆意挥霍,富甲一方。 可要是拿来自保,这一丁点儿钱无疑是往大海里扔根羽毛,轻飘飘地连个响儿都听不到。 “怎么才能发大财?最好是立马能够富可敌国那种。”赵珊叹了口气,假若还活在过去,在鹅组里面发帖,估计马上便被跟帖“做个梦姑比较好”最赞到第一排。 她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眉眼带笑,修长的手指捻着粗瓷茶盏,举止优雅,仿若谪仙下凡般的何东,忍不住又陷入花痴。 可恶!怎么随时随地都跟自带打光板一样好看! 想到这儿,她猛地一拍桌子,气鼓鼓嚷道:“都什么时候,还在乱放电,你就不能好好帮我想想,找出条迅速致富之道!” 何东浅笑着啜了口茶汤,搁下茶盏宠溺地看着她,目光缱绻得像一张蛛网,将她所有的小脾气和任性通通包容。 “哎呀,我就是着急!”赵珊起身挪到他身旁,替他揉捏着肩头,耐着性子柔声道:“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悬挂在头上的剑就会落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能多一分保障是一分。” 何东阖眼,享受着她恰到好处的揉捏,继续思忖。 他很犹豫。 眼下最紧要的事情莫过于尽快找到芸娘,她才是解开一切未知的关键所在。 可是天下之大,一个人若是有心躲藏,将她从茫茫人海中找出来无疑于大海捞针,刻舟求剑。 绿鸢死之前曾说,芸娘来了平洲城。看她身受重伤而亡的模样,死前必然有过一番恶斗,她的身手已是了得,能让她受此等致命重伤,对方肯定是一群高手。 倘若真像吴知府说的那样,芸娘是大户人家的女眷,眼下不论是被人召回,或者强制找回,必然将其深藏于闺阁之中,轻易不能得以相见。 赵珊此时已经停止按摩,坐回他身旁,托腮看向他。 他睁眼看向她,若她能够混迹于大户女眷之中,也能探寻到许多线索,只是眼下需得改做女装,也要乔装出一个新的可靠身份。 若改做女装的话,是否又会带来新的后患? “我可以跟吴知府家的玲儿小妹妹探探口风,让她帮我留意。” 何东忽然想起吴家小女对着赵珊满眼放光的模样,心头莫名起了一股烦躁,不行!最好避得远远的,他可不喜欢她围在赵珊身旁嘘寒问暖,活脱脱一个王小花的翻版。 可如果芸娘并非大户人家的女眷,而是平头百姓,像赵珊这样属于某个秘密组织,眼下已经被派往别处,或者就是摄政王的身边人,此时已经离开平洲城回到摄政王府上,查找起来的难度可就更大了。 最坏的情况就是芸娘已经死了…… 何东捏捏眉间,越想越觉得心寒。 这种一无所知,敌暗我明的处境,他真的不喜欢。 “这里有那种专门贩卖情报的包打听么?”赵珊听了他的分析,跟他献策,“依我看,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人士处理,我们只需负责赚钱就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非就是砸钱力度不够的问题。” 何东宠溺地捏捏她的脸,点头说道:“好好,就听你的。” 赵珊看着他明显敷衍她的神色,嘟起嘴不满,“人有人道,蚁有蚁路。” 她摆出一脸“你这就不懂了”的表情,继续道:“正因为蚂蚁个头儿小,大象看不清它,一脚踩下去就可以踩死一大片,所以它不会在意。所以,蚂蚁可以把家安在离大象很近的地方,甚至和它同床共枕,也不被发现。” “何况,”她眨巴眨巴眼睛,炫耀似地拍了拍胸膛,“这身子的主人以前也算黑风里面数一数二的人物,说不定能够误打误撞碰到什么,想到一点点线索。” 说到这儿,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哪怕能够有一点记忆,也好过我俩眼下在这里抓瞎,哎,要是丑三娘他们在就好了。” 说到这儿,她一个激灵,起身悄悄溜到门旁,将门打开一个小缝,往外面望了望,直到看见米婆婆一直在厨房里头忙碌,没有在院子里,这才缩回头,小声说道:“都过了这么久,也没搞清楚客栈老板娘到底是敌是友,弥婆婆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们想要从我们这儿获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想法么?” 何东垂眸看着面前已经没有热气的茶盏,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案旁轻轻扣了两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芸娘。” 翌日,用过饭后,弥婆婆一如既往地抱着她的笸箩,坐在厨房门外做着她的针线活。 赵珊站在院子里,对着槐树上挂着的一枚铜板专心射箭。 突然从围墙上跳进来两个人,一条软鞭“啪”的一声打过去,将定在槐树上的铜板打落。 赵珊心中一凛,还没看清楚来人,便迅速抽出羽箭朝两人射去。 “哈哈哈哈哈,兔崽子,老娘你也敢射。”来人哈哈笑着,声音里没有半丝责怪之意,赵珊这时才听出来是丑三娘的声音,也不多说话,急忙抽两只羽箭,朝方才那两箭射去。 新出的后箭比前箭更快更急,须臾间便将两箭追上,箭头从箭身中间穿过,生生改了两支前箭的方向。 “好箭法!”一向沉默寡言,除去跟丑三娘多说两句的甲八,此时也不由地为赵珊露的这一手,叫了声好,捶着胸膛赞了一句。 丑三娘随手收回软鞭,水蛇腰扭动着正要朝他们走过来,视线却落在远处被这头声响打断女红,睁着眼睛朝这边看过来的弥婆婆身上。 看到院中的新客看向她,弥婆婆朝这边远远福了福身子,收拾笸箩进了厨房,将门关起来。 “这是租房子留下来的老人。”赵珊跟丑三娘介绍。 丑三娘笑着点点头,嘴一张像是要跟她说话,手随意一挥,一根牛毛般细微的银针飞快地穿透木门,随即听到弥婆婆的低声呼疼。 若不是这些日子以来,赵珊越发适应这具身体,这身体以往沉睡着的那些本能渐渐苏醒,否则她也不能听清楚三娘子发出暗器的动静,“有问题?” 丑三娘笑了一声,捂着嘴对她说道:“这老婆子手上带着功夫,待我再去探上一探。” 赵珊一把拉住她,劝道:“算了,三娘子,我们在的这段时间,这婆婆并没有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眼下我们正打算离开这儿,没关系的。” 丑三娘止住脚步,问道:“你们打算去哪儿?” “还没确定。” “巧了,”丑三娘笑吟吟道:“我跟你甲八叔刚要动身来找你时,正好接到丁一传书,让你们跟着一同去再干一票。” 又来?! 赵珊跟何东对视一眼,还没开口拒绝,丑三娘像是早知道他俩要拒绝一般,“这一趟,顾三出了大价钱,一人五百两金子。” “五百两?!”赵珊倒抽了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顾三这是脑袋进水钱多没地方花还是一心只想要回馈社会,一出手这么大方。难道上天听到她刚才在为赚钱发愁,马上就给她派来散财老童子? 丑三娘点点头。 “这次他想要干嘛?”这位金灿灿暴发户打扮的顾三叔简直就是一座金山,上次献了几滴血,就给了一百两黄金,就跟从他手缝里漏了一点沙似的,轻轻松松就发了一笔横财,“坏事我们可不做。” “管他想要干嘛,”丑三娘爽利利一笑,拍着她的肩头,“反正五百两买不了姑奶奶的命,这金子巴巴送到你手里你就接着,有姑奶奶罩着,不烫手。” 她转脸瞟了何东一眼,“你也去。这次老娘定要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好好操练一番,走出去也不能丢了黑风的脸。” 赵珊看着何东,反正要做什么都他说了算。 经过上一次的奇遇,何东可不认为顾三只是单纯的大商人那么简单,与其是像三娘子说的那样他搭着赵珊,倒不如说赵珊只是一个挡箭牌,顾三真正需要的是他,不,是他的血。 此行不知深浅,但却是最好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何东点点头,朝三娘子拱手道:“那就烦劳三娘子。” ☆、第 42 章 四人商议定后,决定在平洲城中多待几日,丑三娘和甲八好好替赵珊何东两人调理身体,顺带指点一二。 此行一去,前途未知,世道险恶,两个小兔崽子尽量不要拖后腿。 丑三娘这话一出来,赵珊有些不服,怎么说她也自认为有猪脚光环,也许可能大概应该能够逢凶化吉。 丑三娘看着她冷冷一笑,“就你这几手三脚猫功夫,不是姓何的兔崽子在背后给你出谋划策,你早就化成一滩烂肉,狗都不吃。” 赵珊有些讪讪,被丑三娘拿小刀子割得破碎的小心肝急需安慰,她习惯性地靠到何东身旁,谋求慰藉,丑三娘刀子似的目光随即跟上来,“怎么,还不服气,跟个娘们儿似的,说两句你就要哭。” 顶着丑三娘快要杀人的目光,赵珊不管不顾地在何东手下蹭了蹭,一脸满足。 丑三娘啐了一声,“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个兔崽子,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话虽说得狠,但她并没动手动脚。 一来,只有赵珊是她晚辈,这姓何的小秀才对她在乎得紧,很容易就翻脸。 二来,她冷眼旁观后发现,这姓何的秀才并非池中之物,丁一和顾三绕了一大圈子,最终的目的还是在他身上,她很好奇,他们到底想要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甲八坐在一旁,跟墩铁塔似的,搭拉着眼皮不出声。 赵珊和丑三娘东拉西扯了好一阵,弥婆婆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丑三娘斜眼冷笑着,肆意地打量弥婆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老婆子面熟得紧。 在中原,谈得上熟悉的也都是十几年前打过交道的老人,但她看了老半天这满脸皱纹的老婆子,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谁。 顶着丑三娘冷到快要结冰的视线,弥婆婆不卑不亢,毫无惧意地对赵珊说道:“午饭已经做好。” 赵珊感觉有些对不住弥婆婆。 虽然她很想知道她潜伏在他们身边到底是为什么,倘若真想要害他们,为何迟迟不动手?这种明知有头老虎在你身旁酣睡,但又不知它何时会醒过来一口吃掉你的感觉真不好受。 不过眼下,丑三娘做的实在有些过分。 她瞟了一眼整张脸都被皱纹淹没的弥婆婆,点头道:“谢谢婆婆,我马上过去。” 弥婆婆点点头,转身离开。 她的脚还没跨出门槛,丑三娘就呸的一声啐到她脚边:“老怪物。” 赵珊紧张地扯着丑三娘的袖子,短促道:“三娘子。” 马上就要吃弥婆婆做的饭菜,吃人家嘴软,表面功夫怎么也得做到位。本来几人相安无事,三娘子一再出言挑衅,弥婆婆到时候来个鱼死网破,岂不是节外生枝。 弥婆婆跟没听到似的半丝停顿都不带径直消失在门外。 丑三娘意味深长的目光一直落在门外没收回来。 赵珊起身去厨房端来食盘,丑三娘还在若有所思。 “怎么了?”赵珊把饭递给丑三娘。 丑三娘心不在焉地嚼着饭,随口道:“这老婆子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赵珊回想了一下弥婆婆的长相,印象最深就是满脸皱纹,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她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想不通就不想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弥婆婆这种长相普通的脸,三娘子这辈子肯定看过许多回。” 反正彼此心知肚明,各有企图,何必非要去追究个水落石出,只要眼下她不作妖就行。 丑三娘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个名堂,夹了一筷子肉扔进嘴里,下定结论,“鬼头鬼脑,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珊无语地看着她,趁吃完送碗筷去厨房时,替三娘子跟弥婆婆道了歉,“三娘子没什么坏心,就是戒备心比较重。” 她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弥婆婆,“这银子你拿去看病。” 弥婆婆撩起眼皮,定定地看了她两息,忽然笑起来,“没事,老婆子受得住。”说完把银子推回给她。 “你收下,我们要出去一段时间,家里还要麻烦你费心照顾。”两人推脱了几回,弥婆婆这才收下,对她笑笑,继续清理灶台。 赵珊又站了一会儿,见弥婆婆埋头一直忙碌,没其他话要说,这才离开。 趁着甲八外出四处奔波采购药材的空档,丑三娘留在家里指点赵珊拳脚,顺便也教了何东几招暗器和自保手法。 丑三娘轻轻松松一鞭子就把赵珊卷起来扔到地上,摔了个四肢朝天。 赵珊张牙咧嘴地揉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崇拜道:“三娘子,你太厉害了。” “兔崽子,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丑三娘不屑地笑笑,“血罗刹可真是越来越出息,黑风新一代里面的翘楚就这德行。” 赵珊讪讪,捏着胳膊替原身分辩:“三娘子,其实……” 她和何东私下商议后,决定向丑三娘和甲八吐露部分实情。 何东觉得丑三娘这人心肠不坏,和黑风的牵涉看上去也不是很深,眼下朝他们示好,自然也要有所回报,趁机结交。 提前跟他们讲明,总比事发后再来弥补来的真诚。 丑三娘收回鞭子,把刚才动作时垮下的红纱弄了弄,心不在焉地说:“何事?” 赵珊飞快地瞟了何东一眼,何东鼓励地微笑着对她点点头,走到她身后,左胳膊微微贴着她的身子,万一丑三娘翻脸,两人就迅速逃窜。 何东身上传来的木香让赵珊冷静下来,她一鼓作气将已经在脑中过了几百遍的说辞噼里啪啦倒出来,“不知为何,血罗刹下了死令,黑风正在追杀我,而我在一次追杀中后脑勺受了重伤,根本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丑三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不出来到底是动怒还是没动,话都说到这份上,赵珊也不怕丑三娘怪罪,快速把马屁给拍完,“刚开始我有些害怕,不敢跟你说实话,但是相处下来过后发现你和甲八叔都拿真心对我,小子也不敢再隐瞒,若是三娘子怪罪,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小子绝无怨言。” 丑三娘直愣愣地看了他俩半晌,阴恻恻地笑起来,“好好好。” 她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抽出软鞭,冲着半空抽了个鞭花,把软鞭缠回去。 赵珊的身子一抖,紧张地看着她。 丑三娘伸手抬起她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懒洋洋道:“若你跟血罗刹那老娘们儿有关系,姑奶奶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把压箱底的东西传给你。” 她伸手像揉面团揉捏着赵珊的脸,“眼下,老娘正好拿你练一练,看是她调/教出来的兔崽子厉害,还是老娘调/教的厉害。” 何东轻轻捏了捏赵珊手,赵珊会意地试探道:“三娘子,你跟血罗刹有仇?” 丑三娘撩了一下头发,“那臭娘们跟我仇大着呢,怎么,”她拿火辣辣的眼睛来回扫视着两人,“现在来套老娘的话了?可以!给老娘磕三个响头,叫一声’师父’,老娘就给你讲。” 赵珊噗通一声跪在丑三娘面前,不带半点犹豫。 丑三娘看了何东半天,赵珊扯扯她衣衫,“三娘子,我哥就不拜师了,他是读书人。” 丑三娘无所谓道:“好,老娘买一送一,赔本搭一个。” 赵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父,这才起身将丑三娘跟伺候老佛爷似的扶回房间。 一坐下,她先给丑三娘倒了杯茶送过去,这才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身旁,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丑三娘喝了口茶水,朝她挥手:“免了,去我对面坐下,看你这样子老娘刚才吃的饭都要吐出来。” 赵珊规规矩矩地在她面前坐下,她最懂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 事情很简单。 丑三娘是当年被血罗刹迷惑的痴狂二鬼里痴鬼杜如风的女儿。 她爹和叔叔被血罗刹迷惑之后,帮着她为非作歹做下不少坏事,组建了黑风。 凭借血罗刹长袖善舞的本事,黑风逐渐壮大,成为江湖上响当当的组织。 痴狂二鬼也逐渐由幕前退到幕后,轻易不再出手,杜如风将女儿杜青青编入黑风丑字辈里,让她效力黑风。 就这样过了几年,血罗刹突然从黑风消失,痴狂二鬼重出江湖,大肆翻找,却没能找到她的身影。 正在郁郁之时,血罗刹带着身孕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说被强人掳走,眼下腹中已经有了孩子。 痴狂二鬼大怒,要前往替血罗刹报仇,临走前杜如风让丑三娘好好照顾血罗刹,丑三娘恨老爹为了一个女人晕头转向,一怒之下带着甲八离开黑风。 却不曾想从此天人相隔,她没了爹和叔叔,和甲八隐在境外,再也没有回过黑风。 “原来是这样。”赵珊托着腮,小声说道:“这血罗刹得有多美,才能勾得你爹和叔叔神魂颠倒?” 她转脸看看何东,有他好看么? 何东抿嘴笑了一下,将手旁的茶盏推给她,看着丑三娘问到关键点:“血罗刹有个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临时停电,写了一半就没了,555555555 ☆、第 43 章 丑三娘稍一思忖,回道:“当时的话是那样讲,我走得匆忙,也没闹清楚是不是真有这个孩子,如果你要知道,等跟丁一碰面后,想办法问一问。” 说完正事,赵珊难以按捺住吃瓜的心情,问了一句:“你就没想过要替你爹和叔叔报仇?” “报仇?”丑三娘兀自嗤笑了一声,一双美目盯着赵珊道:“如果真要报仇,枉死在他们手下的千千万亡魂的子孙后代还不把我给生吞活剥咯。说句大实话,如果他们不是我亲爹和亲叔叔,生下来没得选,我都想一刀把他们给了解。” 赵珊听得有些心惊胆战,痴狂二鬼该是犯下多大的罪孽,才让自家亲生女儿都不耐烦说一声好,随之也对血罗刹多了一丝惧意。 丑三娘见她忽然小脸煞白,调笑道:“怎么,以往你也替血罗刹做下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害怕被老娘砍咯?” 赵珊不答,被丑三娘这么一说,心头乱的很。 她一直以来还没有想过这原身是否犯下过许多罪孽,原身可是黑风里面新一代的翘楚,这翘楚的名声莫不是杀人杀出来的? 何东见面前的小丫头骤然陷入低气压,整个人像被人把筑在屋檐下的窝给掀了的小家雀儿般惶惶恐恐,知道她担忧原身犯下重罪,开口劝解,“你还年幼,就算被教唆着犯下错事,也不是你本意,往后慢慢弥补就好。” 话虽这么说,可眼下是她顶着这副身子,以往犯下的罪孽自然由她来承担,别人找麻烦当然是找她,总不可能到时候说,等一下,杀你们亲人的不是我。 丑三娘看不得她这幅死气沉沉的德行,“做都做了,现在摆出这模样给谁看,你以为你在黑风里面是新一代翘楚就能做到我爹和我叔叔那个位置?你才多大点儿年纪,老娘手上染过的血都比你吃的饭多。” 话说得粗俗,不过里面的心意赵珊倒是心领了,她抬眼看着丑三娘,满眼都是感激。 丑三娘看着像只毛茸茸的小狗儿一样浑身散发着无辜可爱神情的赵珊,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捏捏她脸,手都伸到一半,这才突然回过神来,暗啐了自己一口,这是撞了邪?不耐烦道:“个兔崽子,好的不学,天天像个娘们,娘们都没你这么娘们。” 赵珊被丑三娘骂的莫名其妙,正想要问明白,恰好甲八采购完东西回来,把丑三娘叫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她和何东两人。 何东的手轻轻附在她手上,赵珊登时心神荡漾,全身心都依附在和他贴在一起的手上,完全没心思去听他讲什么。 他的手可真好看,手指纤长,肤质细腻,没有一点倒刺,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保养,再看看自己,经过一顿磋磨,满手都是倒刺,指腹上还有茧巴,怎么看怎么觉得两只手不配摆放在一起。 她羞愧地想要将手指头藏起来,却被何东不动声色地按住,“……明白了么?” “啊?”她疑惑地张大嘴,看向何东。 何东浅浅一笑,灰眸里的光像是皓月当空时映在河面的倒影,被淘气的孩子轻轻一搅,瞬间碎裂散开,一圈一圈地荡进她心底。 该死,随时都忍不住想要花痴! 赵珊擦了擦嘴,合上下巴,“刚才你说什么?” 何东没有不耐,好脾气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原身做下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用担心,在我印象中,她不过就是格外淘气几分,若真要说心狠手辣,并不见得。” 他见赵珊一脸“你就是蒙我哄我开心”的表情,不自然地清清嗓子继续道:“就拿王小花来说吧,你和她这么好,也是因为你曾经救过她,她才赖上你。如果你真那么坏,怎么会救她。” 赵珊眼睛一亮,“当时我怎么救得花妞呀?” 何东面上一热,这可涉及到他的囧事,不愿意让她知道,于是把话岔开,“刚才听血罗刹一说,我反倒觉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孩子,你和戌七不过是血罗刹竖起来的一杆旗子,你虽然名头很响,但这名头到底有几分真假,那就值得琢磨了。” 赵珊的思路果然被他三言两语岔开,移到这上面。 “也对,”她嘟着脸包子,思忖道:“像血罗刹这种人,向来都是隐在幕后,若是真有厉害的高手值得依托,肯定会被她藏起来当做秘密武器……何况按三娘子的话来讲,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孩子,年纪必定跟我差不多大小,往后有机会可以留意一下戌字辈以后的人。” 何东看着还未褪去婴儿肥,脸颊还显得有些圆鼓鼓的赵珊,此刻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模样,觉得甚为可爱,忍不住伸手就去摸她的发顶。 赵珊没有以往的尴尬,似乎这些日子来已经习惯了他的手,时不时还很自觉地在他手心里蹭蹭,像是寻求他安慰让他挠痒痒的小猫儿,何东的心头莫名地满足起来,这种养成习惯的方式,看上去也不错。 隔日,丑三娘让两人进屋泡澡。 赵珊一进门就看到屋里烟雾弥漫,整个一干冰不要钱喷太多的架势。 等到视线好不容易适应了水雾,这才发现不远处架着一个大木桶,下面燃着熊熊烈火,将木桶里的药材和水煮的上下翻腾,空气中都是浓郁的药材味道。 “进去蹲着。” 丑三娘以往梳成各种高耸入云新奇式样的青丝今日只懒懒地挽了个髻,鬓角垂下两缕碎发,此时被她手中的团扇轻摇得微微飘动。 “不会是要把我给炖了吧?”隔着烟雾缭绕,赵珊冲着丑三娘说了句笑话,看那大桶里药汤翻滚模样,还真有些可怕。 丑三娘手一顿,美目一横,“美得你了,你这身烂肉,老娘不稀得。” 她拿团扇指了指后面的屏风,“进里面蹲着。” 赵珊看了河东一眼,何东带着她走过去,她这才犹犹豫豫地进了桶。 好在让他们泡的的木桶不是架在火上,而是端端正正摆在屏风后面,能够容下她和何东两人。 他们和衣分坐两头,丑三娘和甲八轮番将煮沸的药汤勾兑着冷水加进木桶里。 刚开始赵珊还有些紧张,泡着泡着慢慢便觉得身体里的浊气好似排空,五脏六腑飘飘然地都有些空旷的回荡感。 她不耐地动了动,隔着水汽,她看到何东阖着眼似乎已经陷入沉睡,她也跟着闭上眼,没过多久,又觉得从肚脐附近忽然生出一股暖洋洋的气息,逐渐充盈全身。 她一时好奇,趴在桶沿上,问:“三娘子,这药汤是做什么用的” 三娘子正好往木桶里倒下满满一木勺药汤,顺带用勺底敲了一下她的头,“好东西,这可是老娘下了血本,准备了大半辈子准备给自己享用,眼下倒是便宜你们两个兔崽子。” “到底做什么的?” “老娘看你习练这么久,身体仍有滞怠,一摸就知道你经络未开,给你疏通一下。这药汤泡上一天一夜,能将你体内的瘴气除去,接下来老娘还有好东西便宜你……” 赵珊看着桶旁说得舌灿如莲满色潮红的丑三娘,感觉她不去做电视购物主持人实在是太可惜。 泡完一天一夜,又给两人服下几粒丸药,众人都很是疲惫,丑三娘交代了几句,便带着甲八回房安置,何东和赵珊两人也各自回房睡觉。 再休息了一日,四人背上行囊出发,在落霞山庄门口再次和丁一碰面。 这次偌大的山庄门口,只有丁一一人,一时没看到那尊金光闪闪的金山,赵珊还有些不自在。 丁一瞟了一眼赵珊和何东,感觉两人的精神状态似乎都与以往不一样,隐隐带着些不同寻常之气。 “丁老头儿,这趟是要干嘛?”丑三娘懒得理丁一肚皮官司,懒洋洋问道。 “上次那趟任务,大家都知道我家主人得了一个盒子,这次没什么风险,就是替我家主子将盒子护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你去不就行了。”丑三娘又说道:“送个盒子还需要这么多人。” 丁一解释道:“上次去的时候,你也看到需要六人的血液做引,我家主子担心这次依然需要这么多人,所以才请了原班人马一同前往。”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主子他眼下有急事,晚一点跟我们汇合。” 丑三娘一路听着他主子前主子后的,颇有些不耐烦,冲他撇撇嘴道:“我说丁老头儿,你现在开口主子,闭口主子,当个奴才倒是当的很舒坦,好歹以前你也是黑风里响当当的人物,如今怎么甘心被人驱使?” 丁一没说话。 何东听到丑三娘的话,眉毛一扬,心中猛地有了个猜想。 ☆、第 44 章 一行五人上了三辆马车,昼夜不停,唯有沿途换马车时才有一炷香/功夫下来走动,活络筋骨,眼下正是换车的时候。 赵珊看着卧在车厢一角,浑浑噩噩睡过去的何东,叹了口气。 上车以后,他便盘踞在车厢那个角落,犹如老僧坐定般阖眼不语,周遭的气息凝结到冰点,捎带着整个车厢都像被寒冰封住般刺骨。 她也忍不住往外挪了挪身子,靠近车厢门帘吸取冬日难得的阳光,来温暖快要被何东冻僵的身体。 这一路他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马车停下来吃第一顿饭时,她鼓起勇气招呼他,却不曾想他撩开眼皮后,看向她的眼神陌生到可怕,像是把用千年玄铁打造又在千年玄冰之间淬过千万年般的铁器,冷漠到让人从骨头缝里冒着寒气。 她不习惯这样的何东,甚至......有些惧怕。 她不明白,上车前后就那么短短的几息,到底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整个人变得如此难以靠近,和……可怖。 这一路上,她努力回想还原当时在场所有人的言行举止,也没能找出蛛丝马迹。 她醒了睡,睡了醒,他的姿势一直没有变化过,只能从她睡前摆放在他面前小几上减少的食物和水的分量,才能探得他吃过很少的东西。 第二天夜里,她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这种奇怪的氛围,正打算一掌将他劈晕。 马车像是碾上什么大石头一般,颠簸了一下,随即见他身子随之一震,软绵绵地倒在那里,昏昏沉沉地一直睡到现在。 第三天清晨,趁着休息,她让丑三娘搭了把脉,丑三娘号了半天,也只说了些“忧思过重,心火上冲”的客套话。 她当然知道是忧思过重,可她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她暂时松口气,他若不想说,那就耐心等到哪日他愿意开口。 赵珊掀开帘布看到马车停在山林开阔之处,轻轻推醒何东,扶他下了车。 何东已然陷入一种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的行尸走肉状态,赵珊喂他吃便吃,扶他走便走,丑三娘挑眉看着这边想要过来说些什么,却被甲八拉住。 赵珊小心地扶着他,一直走到僻静处才停下。 她让何东靠在树干上,擦了把额头冒出来的薄汗,抬眼看向四周。 先前他们一直沿着官道赶路,沿途都是粗粗掠过的黄土道,扶他下来没什么意思。 此时马车离开官道上了小径,进入山林之中,正好可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只是时至冬天,四周的树木叶子都已落光,映着残阳,颇有些天广地荒的衰败之意。 何东倚靠在光秃秃的褐色树干上,眼皮半垂着盯着脚下,浑身散发着已至暮霭的老气,几乎要和身后已成颓势的树木融化为一体。 赵珊看着他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转眼间便将自己作贱成这模样,须知这世间还有多少人饱受贫穷残疾的困苦,却还要努力讨着生活,而他生来富贵四肢健全,眼下受了一点小挫折就萎靡不振。 她眉头一皱想要好好说上他一说,不过拉上他手的瞬间,又改变了主意,他不会是这种人,于是堆起笑脸:“明天我们就到了,完事后干脆先去四处散散心?我来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显明王朝到底有多大,顺带着考察一下各地民情,再决定在哪儿开始建立我们的据点——” 何东身子一抖,像是突然从深梦惊醒过来般,迷离的灰眸呆呆凝视了她许久,这才慢慢好似找回焦点般冲她笑了笑。 赵珊心头一喜,这么些天来,他第一次给她反应,急忙继续道:“我打算,第一步厚着脸皮把丑三娘和甲八叔拉过来,有他们…….” 何东拉着她的手猛地一用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跌跌撞撞进了他怀里,下一秒钟,腰被他大力地一把搂住,紧紧箍着,像是要把她狠狠地研磨进身体里。 少年清淡的木香在她鼻尖萦绕,赵珊一时错愕到连眼睛都不敢眨,傻愣着垂手站在原地,花瓣般的红唇微微张开着,好像说些什么,可又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的头如同脖颈再也无法支撑般颓然地埋进她肩胛,少年的苦闷无助瞬间涌入她的心头。 她顿了顿,伸手轻轻拍着他肩膀,脸颊微热着没有再说话。 经过一夜一日的奔波,一行人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目的地。 一行五人弃了马车,改走小径,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再次站在一处山门前。 “烦劳各位再挨一刀,取点血吧。”丁一从怀里摸出几个小瓶子,一一递过来。 何东接过小瓶子,钝钝地看了丁一一眼,丁一整双眼掩藏在白色的长眉中,看不出什么神情,只递过来一把匕首,语气平淡道:“请吧。” 何东平静了许久的面容倏地泛起一抹微笑,像是沐血而生从尸堆中长出来的玫瑰,丝丝绕绕着的都是鬼魅的美感。 他随即拿着匕首往指尖一割,猩红的液体从白皙如玉的手指尖一滴一滴跌落进同样白皙的陶瓷小瓶里。 看着这幅场景赵珊心头莫名起了一股寒意,她摇摇头,驱散满心的不自在,摸出匕首如法炮制。 丁一收集完瓶子,交代众人在此等候,转身往山门去。 丑三娘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嘀咕道:“这混老头儿,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不知要搞什么。” 赵珊牵着何东,跟丑三娘套着近乎,“三娘子,这事儿完了后,你们打算去哪儿?” 丑三娘靠在甲八身旁,百般无聊地拿手指卷着耳边的碎发,语气懒散,“不是说好了要好好蹂/躏你们两个兔崽子么,想套老娘的话?晚了。” 赵珊心中一喜,一双杏眼亮得惊人,“那三娘子和甲八叔就要跟小子们一起?” 丑三娘忍住想要捏她脸的冲动,“不欢迎?” “欢迎欢迎。”赵珊笑得谄媚,恨不得抓起丑三娘的手往脸上蹭两下,还要再说话,一直紧闭的山门突突突突地往上升,众人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去,赵珊才知道什么叫刺瞎氪金狗眼。 这座山从里头被人挖空,形成一个偌大的空间,四周墙壁上镶嵌着用黄金打造宝石做花的灯座,托着人头大小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线。 与夜明珠的柔光相辉映的,是堆在他们面前抬眼不知有多高,放眼不知不知有多宽,散发着光芒的金砖,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向闯进来的一行人昭示着前人暗藏于此富可敌国的巨额财富。 空气里弥散着久闭未开的滞怠气息。 一时间没人说话,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只能清楚地听到不知是谁喉间吞咽唾沫的动静。 良久,终于有人出声打破这诡异的安静,“丁老头儿,难怪你甘心当人走狗任人驱使,这可真是找到了个好主子。” 此时穿着一身破烂袈裟的丁一将手中的拂尘一甩,拂尘尾带着的风撩动他长长垂下来的白眉,语气淡淡道:“阿弥陀佛,若是三娘子想发大财,不如跟老头儿一般认了主子,以后和甲八哥荣华富贵可就享之不尽。” “免了。”丑三娘摇摇手,捂嘴笑说道:“老娘不喜欢当狗,要不然当年也不会离开。对了,说到这儿,我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当年血罗刹肚子里的那个小杂种到底是谁?” 丁一嚯嚯一笑,手中的拂尘往赵珊他们这边一扬。 丑三娘看向他示意的方向,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在嘴角,声音陡然拔高:“是戌五这臭小子?” 赵珊大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自己的鼻子,愣愣道:“是我?” 丁一拂尘一甩,收了回去:“怎么,事已至此,你还打算瞒着三娘子?” “不是,怎么会是我?”赵珊嗫嚅着,一双杏眼错愕地看向丁一,“丁一伯,你莫不是搞错?血罗刹要真是我娘,为什么要下令诛杀我?” 丁一奇怪道:“你这兔崽子撞坏了脑壳?你们两母女的事儿问我老头儿作甚?!” “两母女?!” 赵珊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丑三娘咬牙切齿的问话。 她心中一惊,坏了!原来丁一知道她的真身!而丑三娘和甲八叔却不知道! 她飞快地瞟了丑三娘一眼,只见她柳眉倒竖,美目圆瞪,已经从腰间抽出软鞭,冷笑着摇动着鞭子,一副要跟她好好算账的模样。 赵珊胆怯地往何东身后一躲。 这……这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儿,忽然发现自己的问题,一时间有些迷茫,今天更新字数比较少,明天会重新替换补上,拿不到小红花了,强迫症患者有些郁闷。 遇到两个可爱多,很开心,么么哒。 ☆、第 45 章 “咻”的一声脆响,丑三娘手中的鞭子在半空炸出个鞭花,旋即带着一股凛冽的劲风,朝赵珊疾速抽来。 赵珊原本躲在何东身后,只探出个头来观察情形,见丑三娘果真打算抽她,生怕何东挡在前面,被三娘子的怒火无辜波及,一个闪身就要从何东身后出来。 她皮厚肉糙被鞭子抽打几下不要紧,可不要伤了何东这如玉般的人儿。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自递上瓶子后再次陷入懵懂状态呆愣在原地的何东,像是被这声鞭响抽醒般,登时抬起头来,伸手去捉已经到眼前的软鞭。 丑三娘善鞭,使的软鞭用水牛皮制成,里面夹杂着许多细小倒刺,何东空手接住这来势汹汹的一鞭,顿时整只右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闷哼一声,左手死死按住身后蠢蠢欲动的赵珊。 干燥的空气里立时弥散开来一股血腥之气,丁一的眉头动了动。 何东忍过那股剧痛,哑着嗓子对丑三娘说道:“还请三娘子饶过我们一回,容小子待会跟你详解。” 他松开鞭子,受伤的右手垂在身侧,手掌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晕染了他脚边的大块青石砖地面。 丑三娘倏地收回软鞭,看了他们两眼,面无表情地走到一旁背对着他们没再说话。 赵珊心疼地捧起他的手,拼命吹着气,“让她打我两鞭子又如何,我皮糙肉厚经受得住,你这细皮嫩肉的……”边说着心疼得眼泪都要落出来。 这可是读书人提笔写字的右手,打坏了可怎么办! 何东忍住手掌传来的疼痛,灰色的凤眸含笑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似乎从她嘴里吹来的气真的带走伤口处的疼痛,渐渐地,他已经感觉不到难受。” 还有她在。 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毫无保留地对他好,没有抛弃他。 如果真的要死,也要先把她安顿好。 他还有什么资格浪费生存在这世间的最后时光?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对她好,又要匆匆抛弃她,他也不舍,可是没办法…… 何东伸出左手,温柔地摸了摸她发顶,他多留恋这一刻手心下传来的温暖触感,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是憩息在他手心的蝴蝶一样,他多想小心地将她珍藏起来…… 何东收回左手,朝丁一冷声道:“既然任务已经完成,还请丁一伯将我和我兄弟的工钱结清,我们这就离开。” 丁一干笑了两声,拂尘往堆着的金砖上一扫,“自己拿吧,能拿多少拿多少,多出来的是丁一伯送你的。” 何东垂眸笑了笑,假装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对眼前小心翼翼捧住他手拼命哈着气的赵珊吩咐道:“去吧,多搬点金子。” 捧着他手,两眼含泪的小姑娘摇摇头,第一次忤逆了他的意愿。 何东忍着痛从她手里抽出右手,用带血的手指抬起她下巴,静静地看着她。 临死前,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心,早在她睁眼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沦陷在她的眼波里。 在她毫不迟疑地将他护在身后,在她乖巧地笑着讨好朝他靠近,在她牵起他的手时,早已暗暗酝酿成他自己也未曾觉察过的深情。 情根深种,无法自已。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知道得太迟,终究要错过她。 也幸好,错过了她。 临上车前丑三娘无意中的一句话,突然点破了何东所有的疑惑。 江湖中人一生为之驱使奔波的不外乎钱权二字,诸如丁一这等枭雄,能够驱使他甘愿做走狗,除去权贵不做他想。 前次去的密道,今次来的宝库,顾三或者顾三身后的人都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血液的用处,放眼天下,只能是知道皇室秘辛手可通天的那几位。 而此刻,他最后的价值终于就要被利用完,他仿佛已经听到磨刀霍霍的声响。 到底是谁? 他不知,犹如困境中被人蒙住眼,塞住耳,堵住嘴,关在狭小/逼仄铁笼中的困兽,单凭一双肉掌,如何去抵抗重如老鸹山般庞然大物毫不留情的碾压。 赵珊呆呆地看着他的灰眸,里面滚动着的是不容质疑的温柔,如同温润的泉水,轻轻将她托起来,让她惬意地泡着,浑身的毛孔都懒洋洋地舒展开。 他喜欢她? 脑海里莫名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心里头随之有些雀跃。 这是喜欢么? 脸颊传来痒酥酥的触感,他的大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她忽然想起一件破坏气氛的事情,自从她穿过来从来没有摸过香香,脸上的皮肤会不会太过于粗糙,将他的手指擦坏? 她仿佛无师自通般瞬间懂得女为悦己容的意思,心下哀怨道:早知道带一瓶凡士林就好了。 福利院买不起昂贵的护肤品,苏院长都是拿凡士林给他们擦脸蛋和手。长大后,她习惯那股味道,偶尔想起来,会臭美地抹上一抹,冬天太干燥会起皮。 “听话,你去搬,我跟丑三娘有话说。” 赵珊这时想起跟丑三娘那儿还有一笔账没算,顿时头皮有些发麻,对何东小声道:“那你好好跟三娘子解释一下,等你说好后我再去说。”说完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一步三回头地走开。 甲八此时也在装金砖,见她走进,和善地朝她点点头。 赵珊心头略微一松,回头见何东和丑三娘已经走到外面,加紧了行动。 四人拿完工钱,就准备离开。 临走前,丑三娘对丁一道:“丁老头,下次还有这种好事,可别忘记招呼一声。” 丁一一甩拂尘,点点头,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赵珊把金砖抱到马车上放好,忸怩地站在马车旁,往丑三娘那边看,丑三娘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个小兔崽子,过来。” 赵珊小跑到丑三娘身旁,讨好道:“三娘子,我并不是存心要骗你,只是我失忆过后很多事情都不记得,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丑三娘瞟了何东一眼,不耐烦地捏了一把她的脸,“免了,刚才何东已经跟我说清楚,眼下老娘就一句话,跟老娘走。” “跟你走?”赵珊惊讶道:“去哪儿?”旋即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看着何东,“你不去么?” 何东微笑着摇摇头。 “不去!”赵珊干脆利落地拒绝丑三娘,从她身边跑回到何东身旁,紧紧抓着他的左手,“你不去,我也不去,我不会抛下你不管。” 何东把她拉到面前,仔细地看着她的双眼,轻笑道:“傻姑娘,只是暂时分开一段时日,眼下我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带着你不方便。” 赵珊紧张地抓住他衣角,小声说道:“我就在一旁远远等着你不行么?” 何东愣了一下,拿左手轻轻顺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可以呀,所以我让你跟三娘子和甲八叔待在一起,这样我才放心。在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练拳脚,不可怠慢,等我回来找你,你还要保护我……” 赵珊看着他含笑的灰眸,以往随时随地都能让她陷入花痴状态的潋滟荡然无存。 说不清楚为什么,她知道他要抛弃她! 赵珊一把将他推开,撒腿就往外跑。 她以为……她以为自己找到那根救命的木筏。 她以为她可以有一个依靠。 她以为……他喜欢她…… 她以为!她以为!一切都是她以为!!!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如同以往的每一个难以安眠的夜晚,如同每一个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夜晚,她拼命地奔跑着,想要让身体的疲累忘却内心偌大的空洞。 这空洞太大,太空旷,已经快要将她吞没…… 为什么…… 没有人愿意爱她呢? 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只爱她…… 何东看着消失在林中的身影,沉吟片刻,对丑三娘拱手道:“若是日后她问起,你就说没有我消息。” 丑三娘冷着脸对他点点头,带着甲八跟了上去。 目送着消失在密林深处的身影,何东垂下头喃喃道:“如果我还能活着,不管天涯海角,我定会回来……” 密林深处忽然刮来一阵冷风,吹散了他唇齿间未尽的那两个字。 他抬起眼皮,面无惧色地看着不知何时悄然无息出现在他周围,朝他慢慢逼近的人影,忽然想起那日和老四老八周旋,阳光从叶缝间跌散,将她浑身晕出一层金光,她小心地瞧着外面,花瓣般红润的嘴唇微启,“在这儿藏好,不要乱动,等我。” 珊珊......黄泉路上,孟婆汤旁,我等你百年...... 何东左手紧紧按住袖中的弩/箭,朗声笑道:“都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某瞳:浪里个浪浪里个浪,男主被后妈派去锻炼啦,嘻嘻嘻嘻嘻...... 赵珊:据说你沾沾自喜,经常以后妈自居...... 某瞳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惊恐道:我没有!!!你听错啦...... ☆、第 46 章 显明国边境,翠微山中。 隆冬已至,天空飘起鹅毛大雪。 这是赵珊来到显明王朝遇见的第一场雪。 对于生长在南国的她来说,第一次见到纷纷扬扬的大雪并没有带来她想象中的惊喜,她沉默地立在一栋木屋前,肩头的雪已经快要堆积到头顶。 那日她慌不择路,遇到悬崖想要纵身跳下,却被丑三娘追上,一手刀敲晕带走。 再睁眼时,她已经被丑三娘和甲八带到远离平洲城的地界。 刚醒过来没多久,她就被丑三娘从床上扛起来,扔到木屋外反省。 混混沌沌地还没站多久,一直阴沉沉的天空,骤然刮起刺骨的雪风,随即飘起大雪。 她呆呆地站立在漫天飞雪中,望着不远处紧闭的木门,心头一片茫然。 在这里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紧闭着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暖暖的热气顺势倾巢而出,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跑几步便被屋外凛冽的冷风吹散。 向来喜欢袒露大半个胸脯的丑三娘此时也换上一件夹袄,半倚在门旁,斜眼看向她,语气冷漠道:“可还想要死?” 风雪没有吹散她的话语,径直将它送到赵珊耳边,赵珊抬起头,木木地看着丑三娘,摇摇头。 “进来。” 丑三娘让开身子,屋里甲八叔四平八稳地坐在木桌旁,手里捧着一小坛子烧刀子,就着面前正在铁架子上烤得吱吱作响的小羊羔,喝得津津有味。 赵珊木讷地挪动身体,一步一步走进屋。 木门在她身后吱呀一声关闭,身上带着的雪花被屋内的热气一冲,瞬间化作雪水,渗进她的衣裳。 丑三娘翻了个白眼,语气嫌恶:“还不快回房换身衣裳。” “哦。” 就那么一小会儿光景,她方才站过的地面已经晕开一小团水渍,被屋内的热气一烘,很快便消失无影踪。 就如同她心头的泪,胸口的伤,再也无人可见。 三人一头扎进显明国边境这座叫翠微的大山之后,再也没有外出。 日复一日的高强度训练,让赵珊的心渐渐如同她手指尖的茧巴一样,越来越坚硬。 她没有开口问过何东的去向,而丑三娘和甲八也闭口不提何东两个字,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生活中一样。 午夜梦回,她从睡梦中哭醒,默默擦干眼角残留着的热泪,感觉一切都如同幻梦。是不是等到天亮时再次醒来,便能重新回到她的生活轨迹,继续她充实忙碌的大二生涯? 可惜,每次睁开眼,还是熟悉的丑三娘和甲八叔,还是熟悉的接近残酷的试炼。 “咻”的一声脆响,她脚下慢了半步,丑三娘手中的水牛皮软鞭抽上她右臂,瞬间将右臂撕扯得稀巴烂。 她眉头一跳,突然想起那日他鲜血淋漓的右手。 “还走神!”丑三娘愤怒的话语还未说完,唰唰唰三鞭已至,抽到方才同样的位置,硬生生撕下一块血肉,深可见骨。 她将两片薄唇咬破,硬扛着只哼了两声。 “蹲两个时辰的马步。” 丑三娘将手中的软鞭收回,愤愤地扔下一句惩罚,转身回了木屋。 站在一旁的甲八叔沉吟片刻,走过来,试图用温和语气哄她:“三娘子也是心急……” 心急? 急什么? 还没等她开口,甲八歉然一笑,追着丑三娘而去。 她站在原地,蹲着马步。 右臂上的伤口已经痛到麻木,心头便没那么痛。 天边飘起细雨,先是润湿她的头发,然后浸湿她的衣衫,三娘子撑着把伞过来,不做声地站在她身旁,替她撑伞挡雨。 她站了两个时辰,三娘子便撑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后,三娘子反倒因为站立太久而手脚酸软。 三娘子坐在木桌旁,气呼呼地喝着甲八叔熬好的姜汤,看着右臂已经被甲八包扎好,呆呆看着她的赵珊,砰地一声将粗泥碗拍在桌上。 泥碗瞬间裂成几大块,她的手心也被划破,可她就跟完全没感觉一样,指着赵珊破口大骂:“我怎么就这么看不惯你这幅死样子!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何东……” “三娘!”甲八叔瓮声瓮气喊了一声。 丑三娘瞪到一半的眼睛垂了下去,不再言语。 为什么他们都知道? 只有她如同个局外人般一无所知? 赵珊试图调动脸上肌肉,扯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刚笑到一半,又被丑三娘不耐烦地喝止,“别笑了,丑。” “别哭了,丑……” 模糊的记忆里,有人也曾经对她这样说过。 赵珊自嘲地叹了口气,那些记忆太缥缈,她好像……已经记不太清楚。 时光荏苒,转眼过去三个春秋,眼下又是初冬。 像是有人拿着筛子往下筛面粉似的,天中落着细细的雪子,风卷着雪子,带上些凌冽的寒,却依旧无法阻挡平洲城西穿梭在花街柳巷间,风流才子骚客富豪一掷千金流连于温柔乡中的心。 鳞次栉比的楚馆秦楼前,浓妆艳抹的姑娘们盛装打扮站地站着,朝过往的行人摇动手中的红纱,吹来阵阵香风,语气绵软地邀他们共度这寂寞长夜。 一个精心打扮过带着两个小厮的富家子弟,不耐烦地撩开扑到面上的红纱,无视身后神女们声声带泣的娇啼,埋头朝前方赶去。 若是平常,他也就顺脚进去,但今夜不同,今夜可是风华楼举办的第一届花魁大选,他早早地安排小厮定下靠前的位置,位置过时不候,去晚了,就只能在楼外听风。 他抹了一把因为急急赶路额头浸出来的薄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眼前三层高雕梁画柱的楼阁间,早已高高挂起长串的大红灯笼,漫天红色的轻纱被风卷着飞舞,温柔地包裹着白白的雪子,有一种格外动魄的壮美。 候在门口的小厮迎上来,问清他预定好的位置,将他带了进去。 风华楼下的一楼大厅里,满满当当坐着许多人,有那相识的风流俊杰,彼此拱着手热络地寒暄。 这建成也就半年光景的风华楼,俨然已经抢走平洲城内大大小小风月场所的风头,成为平洲城内最受豪门富贵,权贵雅士欢迎的清吟小班。 风华楼独美当前,自然也有那不甘心的暗中前去挑衅,不过均被悄无声息地暗中解决,不但没有损其半点风华,反而将其声望烘托得越来越盛,人人皆以在此订上一份座,跑堂小厮能叫出一声姓为谈资。 热热闹闹的大厅之上,三楼一角隐在二十四扇金丝美人屏风后面的包房里,一个红衣少年慵懒地斜靠在堆成一座小山的靠枕上,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撩拨着垂在他面前的,从万块水晶中选出最剔透的那一块,精心打磨成同样大小,用金丝细线串在一起的水晶帘。 水晶帘掩去他的面容,怎么也看不透他的神情。 对面坐着的那个红衣美人,终于放弃地将视线从水晶帘移到面前矮几上摆放着玉盘,伸出如青葱般的玉指,捡起一颗还有水珠凝结在上面的紫皮葡萄,想要给少年剥开。 “仔细着,阿竹。”少年的手指好似玩腻了面前的水晶珠子,转到矮几上的青铜酒樽上,哑声说道:“这葡萄汁水沾染了手指,可就不美。” 被唤作阿竹的美人,将绯红薄纱中露出的大片雪白酥胸往前凑了凑,语气里裹着化不开的蜜意,“三少……” 少年的手指将青铜酒樽端起,送到两片红唇之间,已经有些冷却的液体带着热辣之气顺着他的喉咙滑落,他满意地闭了闭眼,继续道:“该下去了。” 阿竹恹恹地将手中的葡萄放回果盘,语气不快道:“那群臭男人,谁稀罕。” 少年半阖着眼,吃吃笑了一声,“他们都是来看你。” 阿竹娥眉轻拢,倾城的面容带上许多愁,“可我只想陪在三少身旁。” 少年不语,屋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阿竹意识到太过觊觎,出声想要挽救时,方才听少年低低说道:“阿竹,这世间若想活得痛快,情之一字,最要不得。” 阿竹气恼,“是谁伤过三少,我去杀了她。” 少年的手,迟疑地在青铜酒樽环耳上磨蹭了两下,“阿竹,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是。”阿竹终于记起今日所为何事,不甘地一噘嘴,朝少年福了福身,起身退下。 大红色的轻纱铺在莹莹的竹制地板上,一寸一寸慢慢退去。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他一人,陷在一堆柔软的死物里,无聊地把玩着特意花高价钱请人打造的青铜酒樽。 他懒洋洋地对着虚无举杯,嘴角浮上一抹惨淡的一闪即逝的微笑。 好戏,就要开场了。 ☆、第 47 章 向来清雅的风华楼,此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勾得寂寞中的昏沉少年起了心性,将青铜酒樽随手一丢,摇摇晃晃起身,挪到窗口的靠枕旁坐下。 他揽过堆在最上面那个暗红抱枕,半只白玉胳膊从宽袖中露出,被阴郁的红衬得格外白嫩,顺手从附近的百宝阁上抓过一个粗陶酒坛,拍开封泥,就着坛口灌了两口,这才抬眼透过窗棂往下看。 三年前新旧政权交替,新帝俞匡正收回政权,摄政王彻底从朝堂退下。 三年来,新帝依托摄政王留下的旧班底,将显明王朝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同时,悄无声息地进行血液更换。 眼下的显明王朝已是风调雨顺,奢靡繁华,连带这软红香土,温柔梦境也跟着日渐繁华,旧时的宵禁被取消,骚客豪门通宵达旦饮酒作乐,端的是一派纸醉金迷的盛世豪风。 少年饮下坛中最后一口烈酒,将酒坛顺势往旁边一搁,撩起袖子擦了一把嘴角残留的酒液,半托着腮仔细打量起迎来送往的人群。 养了大半年的鱼儿,终于到了收网之时。 “小姐,”吴知府家的小丫鬟雀喜紧张地拉住自家小姐的袖子,看着面前的小厮正要挂出停止入内的招牌,做着最后的挣扎,“不然我们回去吧,要是老爷知道,回去奴婢可就倒大霉了。” 三年光景,出落得愈发清丽的吴玲儿,此时穿一身月白色暗纹长袍,配上纯白的狐狸毛小袄,大冬天里摇着把折扇,扮出一副风流浪荡的翩翩公子模样。 听到自家丫鬟的抱怨,她一收折扇,拿扇柄挑起雀喜的下巴,轻佻道:“小娘子,听说今夜花国英雌大选,美女如云,且随爷进去看看。” “小姐……” 折扇啪的一下轻轻敲在她额头,“叫爷。” “爷……”同样男装扮相的雀喜看到已经被小姐拽到风华楼门前,撇撇嘴,最后挣扎道:“爷你可得答应我,进去我们就直奔包间,看完就走。” “好好好。”吴玲儿不耐地松开手,掸了掸衣衫上的并不存在的尘土,清清嗓子,摆出纨绔子弟的模样大摇大摆就要进去。 门口迎送的小厮冷眼瞧出这是位娇客,忙过来招呼道:“少爷可有预定?” 吴玲儿得意地拿手抹了把黏在唇边的假胡须,冲雀喜使了个得逞的眼色,跟着小厮上了事先订好的包厢。 楼上坐着的少年唇边浮起一抹笑,随手拉了手旁的铃,很快进来个美人,她附在美人耳边交代了两声,美人含笑退下。 很快,方才那美人出现在小厮身旁,跟他附耳几句,小厮停住正要推开包厢的手,面上带出三分真意的笑,将娇客引到更好位置。 吴玲儿站在明显比自己先前定下更华贵的包厢门口,迟疑着不想进去。 小厮忙解释道:“我家主子刚才交代小人,给少爷换个视野更好的包厢。” “你家主子?”吴玲儿看着清雅低调,明显不是招呼普通人的包厢,起了好奇之心,“是谁?” “等我家主子忙完过后,自然会跟少爷相见,”小厮做出个请的动作,“少爷请吧。” 吴玲儿见对方客客气气,说话一滴不漏,以为是认出自己的身份,反正早晚也能知道是谁,暂时按捺住好奇心,走了进去。 若是想要借此占她爹爹的便宜,那可就是想多了。 吴玲儿刚落座没多久,楼下忽然传来如泉水叮咚滚落山涧的琵琶声,前声的余韵还在绕梁,后声已经追着盘旋上来,喧杂的大厅在一声接一声的《渡.红尘》中慢慢安静下来。 楼内燃着的灯光,旋即渐渐暗下去,只留下一束清冷的光,照着一位身着白纱,簪一朵玉兰的清丽女子,怀中抱着一把玉面琵琶,轻拢慢捻。 众人屏住呼吸,直到白纱中的玉手拨完最后一根弦音,清丽女子已经退场,这才嗡的一下兴奋地小声讨论起来。 开场的小演已是这般不俗,接下来献艺的美人儿们不知该有多非凡。 “风华楼的曲艺,一流。” 靠近舞台前的一桌,白面书生摸着方才听出的一身鸡皮疙瘩,按捺住内心的激荡,小声对着身旁的同伴称赞着。 “喜欢?”同伴一副过来人模样,“她家姑娘都是清倌,卖艺不卖身,做满两年即可赎身,你若欢喜,去跟方才那美人套套近乎……” 白面书生推了一把同伴,“去,你娶一个回家试试…….” 楼中的灯光比方才要更亮上些许,又有女子抱着丝桐上台,一曲《大胡笳》,听得众人荡气回肠,愁肠尽断。 众人还久久沉浸在神伤中无法自拔,突然听到身旁有人噼里啪啦将桌子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掀,不干不净道:“爷花了大价钱,可不是来这听这些清汤寡水,淡出鸟味儿的东西,给爷来首《十八摸》。”说着从怀里摸出大把铜板,天女散花似的这么往戏台一甩,“爷有的是钱。” 才两首曲子的功夫,这就按捺不住?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一打岔,顿时乱了起来。 交头接耳的,存心看热闹的,打抱不平的,奈何大厅灯光太暗,看不清闹事者是谁。 台上的美人娇怯怯地抱起丝桐,就要退下,那闹事的人早已经三步两步并作一块,就要上台扯住美人的长衫,“小娘子,别走啊,大爷还想看你十八摸。” “混账!”包房内的吴玲儿猛地一拍桌子,起身就要出去,雀喜拉住她,急促道:“小姐,你看!” 吴玲儿回身趴在窗旁,看到一束雪亮的追光,追着根从楼顶垂下来的红绸,一个红衣黑发少年附在红绸上,朝那闹事的人急速飞去。 只听到“啪啪啪”三生脆响,方才还色眯眯的男人右脸颊顿时又红又肿。 “好!”吴玲儿推开窗,冲着楼下的少年大声鼓掌叫道。 红衣少年一脚将闹事的男人踢飞出去,不远处的小厮一把将其接住,顺手往门外一扔,风华楼的门重新关起来。 少年朝窃窃私语的众人拱手歉意道:“让诸位受惊,是风华楼审核不严,今夜一应消费风华楼都包了。”说完拍拍手,台上又来了一对穿着红衣短打的双生姐妹花,青丝掺着五彩绸缎编成满头小辫,背着小鼓,跳着巴渝舞,瞬间将气氛炒得异常热络。 谁也没有心思再去多想方才的那一场小风波,眼睛追着台上明艳的双生姐妹花豪气地舞动,奇异的美。 热热闹闹中,少年的眼眸往上一抬,唇边勾起一抹笑。 吴玲儿顿时心如小鹿乱撞,大大的眼睛里因为激动渗出一层水雾,紧紧抓住窗框不肯放松。 “小姐?”雀喜看到自家小姐的怪异,疑惑地往窗外敲去,这一眼,惊得她捂住嘴。 三年了,只一眼,她认出抓着红绸掠过人群朝他们飞过来带着笑的人,是小姐心心念念了三年…… “山哥哥……” 吴玲儿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她呆呆地看着手掌着窗框,利落跳进来的赵珊,“我……我这是在做梦么?” 她小手拼命扯着雀喜,“快,雀喜,告诉我,我是在做梦么?” 赵珊不知道这小丫头为何这般大反应,捡了矮几旁坐下,手托着腮,含笑看向她,“怎么,这么久不见,不记得我?” 吴玲儿飞快地摆着手,几乎都能看到残影,“没有没有。” 她拉着雀喜一屁股坐到赵珊对面,贪婪地看向面前的人。 三年不见,她的山哥哥愈发风姿特秀,爽朗清举。 她羞红了脸,小声道:“没想到山哥哥你还记得我?” 赵珊看着她莫名红了小脸,羞答答像是只含苞待放的小玫瑰,促狭道:“当然记得,玲儿妹妹这般可爱的小美人,自然不能忘记。” 她随手推过矮几上不曾动过的点心盒子,“这是我吩咐小厮送上来给你吃的点心,可是不喜欢?” “喜欢喜欢!”吴玲儿一把抱住漆木盒子,“谢谢山……风华楼是你开的?” 赵珊给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点点头,“这么晚来这种地方,不怕你爹骂?” 吴玲儿不好意思道:“我偷偷爬……溜出来的。” “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吴玲儿咬着嘴唇,用力地点点头,心里甜滋滋的,暗想今夜出来果然是对的。 正在她害羞之际,楼下正值激昂的鼓声骤然中断,人群发出一阵惊慌的呼声,像是又出了什么乱子。 赵珊起身推开房门,将要离开之际,回头吩咐了吴玲儿一句,“玲儿妹妹,你在上面待着不要到处乱跑,一会儿会有个姐姐进来保护你。” 吴玲儿想要追出去,却被雀喜死命拉住,“小姐,楼下像是死了人,你别去添乱子。” 作者有话要说:。。。又忘记设置时间了。。。哭泣 ☆、第 48 章 厅下乱作一团,方才还津津有味地跟同伴品头论足的白面书生,此时抱住同伴,紧张地摇着他唤道:“李生,李生,你醒醒。” 边说着边拿拇指去掐他人中,随着他的动作,李生唇角的白沫逐渐枯竭,眼鼻嘴耳里缓慢地流出黑血。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一个大夫挤出来,翻开眼皮看到他瞳孔已经放大,脖颈处温度逐渐消失,摇头道:“这位公子已经断气。” 白面书生闻言,登时将一张黄白面吓得如金纸,大汗直流,“这……这可怎么办……我怎么跟他老娘交代……” 人群里有人闲闲道:“死在这风华楼,自然要拿风华楼是问,怕什么。” “对,看这书生模样像是中毒而死…….” “这风华楼也不知得罪了哪家……” “还能是哪家……” “妈呀,死人啦,快去报官……” 赵珊心情甚好地踩下最后一阶楼梯。 铺陈半年,今夜事了总算可以逼出血罗刹这娘们儿,她就不信,血罗刹真能眼睁睁看着她将平洲城这块肥肉吃下嘴而不做任何反应。 闹事的,挑衅的,均已出现,她不过是顺水推舟,加把柴让这火燃得更旺一点,一路烧到她身上去。 三年时间,她在丑三娘的耳濡目染之下,早就想通,只有拥有绝对的权力,才有资本护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她,看重黑风的情报收集能力,不过是想要血罗刹的黑风而已。 她的嘴角浮出一抹模糊的笑。 赵珊的半张脸刚要转出楼梯口的美人屏风,吴知府带着一队持刀侍卫赶了过来,她堪堪收回步子,往旁边的柱子一闪,拉过身旁低头紧跟着的美人,和她耳语几句。 美人面色疑惑,虽不明白为何主子临时改变主意,但依旧吟吟笑着迎上前。 “吴大人。”美人身姿妖娆,语气带着三分甜,朝吴知府盈盈福了福身。 吴大人面黑如炭,山羊胡子还没来得及摸上一把,便听面前的小娘子语带不忿道:“小女子左盼右盼,终于把大人您给盼来。”边说着拿出根绢帕点着眼角,“先前就有人闹事,小女子想着今天是风华楼的大日子,也没多计较,将闹事的人赶出去了事,没想到……” 她抬起盈盈泪目,含愤带娇地看向吴大人,“那暗地里的歹人一计不成,又施毒计,小女子自知平洲城里卧虎藏龙,可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寒窗苦读十余载,就这样被人算计了性命……大人,还望大人早日缉拿凶手,替这枉死的书生伸冤做主……” 赵珊早就跟吴知府备过案,说今夜定会有人前来闹事,吴知府先是不以为然,他治理平洲城三年,兢兢业业,莫说杀人放火,就连小偷小摸都很少发生。 再加上刚在府上发现小女玲儿不知去向,正在府中闹得人仰马翻,眼下又遇到这种事,心头自然不痛快。 他眉头一皱,山羊胡生生薅下几根,怒道:“本官治下三年,竟然有这般不拿人命当回事儿的…….”话还没说完,又听到人群里有三两人呼痛出声:“哎哟,我肚子疼……” 也不等吴知府发令,隐在人群中的小厮将喊肚疼的几人抓出来,扔到吴大人面前。 那几人躺倒在吴大人面前,死死捂住肚子,翻滚着身体,哎哟哎哟叫得格外大声。 围观的人看着,不由自主地捂住肚子,隐隐约约都觉得自家肚子也跟着疼了起来。 “不干净,风华楼的东西不干净!”有人刚开口说了一句,随即又被人干净利落地找出来扔到吴大人面前。 这下没人敢再开口,这风华楼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美人道:“大人,方才这些人用过的东西,小女子已经让人封住,还请大人替小女子做主,找出幕后真凶,小女子到时候还想要问上一问,到底是跟风华楼有多大冤仇,才做出这等腌臜事……” 大厅这头按照预定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隐在柱子后面的赵珊,神色惶恐,手指尖把面前柱子上的朱漆生生抠下好几块。 “三少……”路过的小厮见她满头大汗,担心地叫了她一声。 赵珊缓过神来,红唇轻启,“去前面帮衬着梅娘。” 小厮疑惑地看着她有些踉跄的步伐,摇摇头,三少这是怎么了? 赵珊失魂落魄地推开门,隐在窗后,看着此时场中正在与吴知府言笑晏晏的男人。 是何东。 三年未见,他已然褪去青涩,出落得愈发皎皎如玉树临风,熙熙攘攘人群之中只一眼,属他最夺目。 此时他穿着一件牙白色的长袍,嘴角带出三分笑意,半眯着凤眸,正在跟吴知府说话。 他身旁站着一位姑娘。 那姑娘面容姣好,神色冷清,犹如高岭之花,唯独看向他的时候,眼眸里才流露出一抹她无法错过的温柔。 赵珊在高楼之上,冷眼看着他们。 楼下的事情很快解决,死去的书生被士兵抬走,地上嚷着肚疼的人被士兵带走,灯光重新暗下,歌舞升平,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串场的把戏,无人在意。 梅娘在门外娇娇滴滴地说明日吴大人要风华楼派人前去知府一趟,问她是否依然改变主意。 赵珊失了所有兴致,让梅娘明日自行前往,顺便派人将吴玲儿送走。 梅娘应了声诺,莲步轻移很快消失。 三楼又成了关押她一人的活地狱。 吴玲儿招呼着送她回家的马车夫,将马车远远地停在巷口,带着雀喜,偷偷摸摸往自家围墙上的狗洞里钻。 刚钻进去,她就看到自家爹爹背对着她站在小径前面,正在跟人说话。 她心头一颤,正要往回缩,不料雀喜已经跟着钻进来,刚好把洞口堵住,一时进退两难,正要往一旁的花丛里藏,不料雀喜看到自家老爷,小叫了一声,顿时惊动了不远处站着的几人。 吴玲儿见势不妙,低着头往墙根贴了贴,怯怯地叫了声爹。 “混账!”吴知府眼睛一瞪,正要发火,突然记起还有客人在附近,“还不快回房!” 吴玲儿带着雀喜飞快地跑过来。 何东见吴知府面色发黑,吴家小姑娘带着丫鬟朝他们这头走过来,拱手道:“既然大人家中还有事,学生就先行告辞,今日来得匆忙,待学生明日备好礼后,再前来拜访。” 吴知府见女儿和小丫鬟回房要经过他们身旁,颤巍巍地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来,于是伸手送道:“小女顽劣,见笑见笑。” 何东不答,岔开道:“大人留步。” 吴玲儿见父亲大人忙着送客,无暇顾及自己,悄悄捅捅雀喜跟她小声商量:“明日我还打算去找山哥哥,看样子今天这一顿骂是免不了,要是父亲把我禁足这可怎么办?” 夜风将断断续续的话语送到何东耳边,他隐隐约约听到“山哥哥”几字,身子一顿,面上带出三分慌乱,也不顾身后紧跟着的吴知府,绕过来冲着吴玲儿作了大揖,语气急切问道:“吴家妹妹,你可是遇到赵珊?” 夜色太黑,吴玲儿一时没能认出他来,看着莫名其妙走过来的男人疑惑道:“你也认识山哥哥?” 何东心中大定,抿抿嘴努力扯出一抹和蔼的微笑,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语气放缓,“请问你是在哪儿遇到你山哥哥?” 风华楼三楼。 赵珊缓缓取下发带,万千青丝登时沉默地扑散在白皙的肩头,梳妆台上莹莹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照着古铜色的镜子里面,那个一脸茫然的女子。 镜中人的容颜已是绝色,就连夜明珠的光辉也难以与其相争。 只是向来含笑的秋水杏眼里,此时含着点点的波光,猩红的唇微微张开,露出皎皎白牙,仿佛在无声地询问镜中人未解的难题。 她痴痴地发了一会儿呆,拿起摆在一旁的象牙梳,缓缓地梳着头发。 方才俊俏的男儿装扮,早已换做大红色的薄纱。 她……已是很久没有穿过这套衣服。 一年前,丑三娘嫌她活得不像个女人,硬是抓着她给她置办了这身,说既然托生为女子,长得又是这等好颜色,自然不要埋没,不要整日跟个臭男人一样活得粗糙。 她并不以为然。 红妆只为一人,那人即不在,她也就不愿。 方才她忽然起了性,从箱子底翻出这身衣裳,衣裳有些小,胸前有些发紧,倒衬得袒露出来的胸更大,被屋内的暖风一吹,也有点凉。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三少!”门外传来梅娘带着点气喘的声音,“楼下有个人要指明要见你。” ☆、第 49 章 “是谁?” “是个俏郎君,”门外站着的梅娘娇笑了一声,语气带着些许暧昧,“他说他叫何东。” 镜中人因酒气泪意氤氲成一团的眼眸瞬间清醒,声音里有着不易觉察的颤抖,“谁?” “何东。” 赵珊慌乱地起身想要换回以往的装扮,站到一半,又重新坐了回去,伸手将滑落在臂弯处的轻纱往上拨了拨,盖住袒露的香肩,再将裸肩长裙往上提了提,遮住露出大片的胸脯。 她蹙着眉想了想,轻声道:“梅娘,你进来替我梳个头。” 梅娘应道,推门走进来,跪坐在她身旁,语气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三少想梳个什么样式?” 看着面前恢复女装的主子,梅娘并不吃惊,作为赵珊的心腹和得力助手,她早就知她是个女儿身。 梅娘早先是个花魁,跟话本里常说的那样,遇到个落魄书生,一时乱了神,自赎身跟着跑,结果书生高中后被抛弃,没有杜十娘的百宝箱,只能沉自己。 赵珊刚好路过,救下了她,她自请为奴,却被赵珊拒绝。 她一直记得她当时说的话:“这世道对女人来说本就不公平,为何还要自我作贱?” 她知赵珊是要做大事的人,投入她麾下愿效犬马之劳。 跟了赵珊大半年,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赵珊主动穿女装。 楼下站着的那位公子方才陪着吴知府出现,主子便改变预定计划没有出现,甚至回房换回女装,眼下竟然破天荒地叫她进来替她梳头。 她的眼睛弯了弯。 往常一副浪荡公子模样,夺去无数闺阁少女芳心的三少,竟然也有如此惊慌的时候。 梅娘伸手想要去抹桂花油。 赵珊抓着她的手,语气带着极其不稳重的调调,“梳个简单的。” 梅娘噗呲一声,差点笑出来,眼睛一转,替她挽了个慵懒发髻,两边留下几缕碎发,将满面霞红的主子打扮得格外动人。 她满意地拍拍手,看着镜中娇花一般的主子,浅笑道:“我去请他上来。” “等等。”赵珊一把抓住她袖子,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 “很美。”梅娘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 她说的是大实话,风华楼里最美的阿竹,全盛时期盛装打扮,也不及自家主子此时三分。 赵珊慢慢挪到矮几前,小心地摆弄着身上的纱裙,目光时不时地落在紧闭着的门上。 她感觉到呼吸有点困难,空气中的氧气似乎太过稀薄,连带着心脏都要衰竭,口里干得很。 她抓起旁边摆放着的酒坛,一口气将坛中的烈酒喝光,心头这才觉得踏实些许。 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慌乱地将酒坛藏在靠枕后,正襟危坐在矮几后,感觉有些太过正式,又斜靠在靠枕上,感觉似乎胸前露出来的部分有点多,还想要再折腾,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莹莹明珠,将门外站着的那人照得格外清楚。 方才他在楼下,她在楼上,隔着距离,看上去尚可忍受,眼下两人只隔着十余步,她看着三年后愈发英俊挺拔的何东,方才还要衰竭的心脏此时跳得快要爆炸。 三年前,他的面容还带着些许男女莫测的阴柔,虽然还是同样的五官,但通身的气息已浑然不同。 他的灰眸微微眯起,如同黑豹狩猎前的蛰伏,闪着势在必得的光,愈发衬得他如玉山上行,光彩照人。 三年时光,终究改变了彼此。 赵珊骤然冷静下来,暗嘲一声,做出副懒洋洋的姿态,抬眼看向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的男人。 何东第一次看到身着女装的赵珊。 她很美。 惊人的美。 大红的衣衫衬得她幼白的脸格外可怜,看上去连他半个巴掌大小都没有。 三年来,他日日夜夜想着她的模样入眠,不曾想今日真正见到,才发现,三年时间的缺席,他错过了她的成长。 往常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早已褪成雪白,杏眼尾脚往上微翘,无端添了三分漫不经心的妩媚,眼波潋滟着动魄的神光,唯独花瓣红唇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他心头忽然一痛,胸膛里翻腾着那股热血,让他难受得想要吐出来。 他曾经无数次设想他们重逢时的场景,她或许会哭着打他,或许会笑着抱住他,可却从没想过她会慵懒得像只心不在焉的猫儿,骄傲地趴在自己的领域,细心舔舐着自己的毛,却连正眼都不带瞧他。 她心里,可还有他?亦或是自己的决绝,已经伤透她,所以她不愿再看到他? 何东莫名感到一阵慌乱,直到这时,他才发觉其实自己并不了解她。 嘴唇嗫嚅了片刻,终于叫出了她的名字,“珊珊。” 赵珊心里头一咯噔,连带着手指也微微抖起来,幸而手指藏在宽大的袖袍里,从外边看不出多大动静。 她没想到一见面,他会这般亲密地叫她,珊珊二字,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她故作冷静的伪装,让她勃然大怒。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一万三千一百四十个时辰,算得上十生十世的缺席。 她不敢想,不愿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曾经同生共死,她以为他们已经心心相惜,却不料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他将实情吐露给刚认识不久的丑三和甲八,却不愿意告知这个一路与他同床共枕生死与共的“朋友”。 她只觉失败,以及被忽视和愚弄的可悲。 眼下的“珊珊”算得什么? 他以为这般亲密的叫她,就能抹去她内心的伤痛?能够抹去这一万三千一百四十个时辰的折磨? 她拿真心以赠,却被他毫不在意地扔在泥泞里践踏。 莫说隐瞒一切是为她好,莫拿这种可笑的借口来敷衍她。 赵珊冷笑一声,拿空落落的眼神瞧向他。 何东没有错过她唇角那抹一闪而逝的冷漠,满心的兴奋瞬间被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她恨他,甚至于不想看到他。 他明白。 她恨他丢下她,恨他隐瞒。 可,如果再重来一次,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三年前的他,除去她一无所有,面对毫无抵抗之力的强敌,他只能将所有不舍和眷念深埋于心,只能忍受着巨大的悲伤,送她离去。 临死之前,他想过也许她会恨他。 但活着比死去好,恨,比伤心好。 时间总会抹平许多伤痕,恨,也会在日复一日中渐渐淡去。 也许很快,她便能结婚生子,儿孙满堂,颐养天年,而他,不过是她记忆中早已褪色的过客。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过会被隐在林中冷眼旁观的神龙护卫首领救下。 他用了三个月养好伤口,用了三十三个月,通过神龙护卫的历练。 通过历练的那一天,他检阅了神龙护卫,看着漫山遍野装备完善的军队,他筹怀满志,只想着尽快找到她,与她共享着轰轰烈烈干出一番大事。 他一路往平洲城赶来,因为他知,如果她还没有忘记他,定会在平洲城等他,所以在吴府得知她果然在平洲城的那一霎,他的心狂乱得不知如何安放才好。 她在等他。 他没有近乡情怯的踌躇,他只有一腔快要憋不住的思念。 却不料她眼中的陌生,犹如万箭穿心,酸楚苦涩。 他不再是三年前那只被关在狭小囚笼里,毫无反抗之力的困兽,但在她的陌生目光下,他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默默看着她生活的地方,目之所及,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酒坛,鼻翼翕动,这时才留意到空气中飘荡着股浓郁的酒香。 两人,一立一坐,相隔五六步,却犹如隔着整整一个银河。 室内弥散着沉沉的压抑,赵珊看着他满眼的受伤,反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事,心头怒火愈盛,语气反倒平淡下来,“坐。” 何东一愣,隔着矮几坐下,犹豫了几下,方才缓缓道:“你,过得好么?” 赵珊心里头冷哼一声。 这世间的男人,说话做事,都是自以为是,心安理得,鬼话连篇。 他想要个什么答案?“没有你我过得不好?!” 呵呵呵,可笑。 她抿抿嘴,笑吟吟道:“挺好的,你呢?” “不好。” 灰眸紧紧盯着她双眼,似乎想要迷惑她的心神。三年过去,他还以为自己还是当初的那个笨蛋,还玩这种把戏,以为一个眼神过去,她就再次神魂颠倒,忘乎所以? 赵珊恨不得抽方才瞬间被他眼眸晃失了神志的自己一耳光,面上起了薄怒的红晕。 “你是否还在怪我?” “怪?”赵珊兀自怪笑了一声,伸手拿过一旁的酒坛,拍开封泥,豪饮了一口,眼眸里瞬间带上些许醉意。 怎能不怪? 当然要怪! 心里头那个小人儿哇哇大哭着蜷缩在一角,想要问个明白。 她很想冲上去,紧紧抱着他,很想感受他的温暖,很想问他为什么自说自话,自作主张地将她抛下? 她的心已经难受到再也支撑不住,只能借一口烈酒,让心头的那团快要湮灭的火燃得旺一点,让她的勇气再多一点。 她咬着唇恨恨道:“为何要怪?!” 何东没有错过她语气里的娇嗔,看着她因为生气而灵动的模样,心头一暖,这小丫头,终于松了口。 他微微一笑,打蛇顺棍道:“我一直都在想你。” ☆、第 50 章 赵珊一口烈酒含在嘴里,被这突然起来的不要脸话一激,噗地一下喷出来,随即急促咳嗽起来。 何东急忙挪到她身旁,轻轻替她拍打着背。 赵珊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拼命地想要从何东手下躲开,奈何越急着闪躲咳得越凶,一时咳到四肢酸软,浑身乏力。 何东细心地轻拍着她背,见她堪堪正要止住,端了杯茶水送到她嘴边喂她。 赵珊满脸羞愤,但再摆出冷漠模样已经不太可能。 明明咳嗽前,这人还坐在对面一脸神伤,怎么就咳了两下,便死皮赖脸地跑到身边,做出一副低眉顺耳逆来顺受的模样,活像她欺负了他! 他们之间的事情还没说清楚!!! “先喝点水润润。”动听的低音炮在她耳边轻轻震着,她莫名其妙地顺着他的动作喝下一口茶水。 可恶! 水刚入喉,她便清醒过来,暗自唾骂自己,怎么一点原则都没有! 茶水让胸膛稍微舒坦了一点,赵珊打算好好骂身旁这厚脸皮,别以为说句想她,跑过来拍两下就能取得她的原谅,抹去他抛下她,不信任她的过错,做梦! 她咳得这么难受也是他大放厥词所致! 没曾想还没等她开口,何东便紧紧抓着她肩膀,看着她面色严肃道:“珊珊,这三年来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心脏狂乱地跳动起来,已经到嘴边的训斥瞬间没了踪影,她望着他的眼睛,似乎看见他那颗为她跳动着的心。 “我一出来就打算来平洲城找你,我知道,若你记挂我,定然会在这儿等我。” 赵珊一时不察,被他说中心思,嘴硬道:“谁记挂你!我是……”话到一半,才回过神来上了他的当,赌气地把身子往旁边一移,背对他不再说话。 何东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嘴边掠过一丝笑,语气平淡:“珊珊,不要生气,听我说。” 赵珊没回头,但耳朵竖得老高,想要听听看他到底能说出多少花言巧语。 “那日丑三娘点醒了我,我这才想清楚顾三或者顾三身后的人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赵珊心头一紧,转过身问道:“你怎么知道?” 何东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在密道时,神龙不是说过,唯有皇室嫡系的血液,才能唤醒它么?顾三花了大价钱,让你,我,丑三娘和甲八哥一同前往,其实绞尽脑汁只是为了要我的血液,你们都是掩护。” 赵珊回忆起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一切都历历在目。这三年来,她日思夜想着想要找出蛛丝马迹,却始终犹如雾里看花,今日她才恍然大悟。 她担忧地捉住他的手,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何东的目光飞快瞟过被幼白小手紧紧抓着的右手,心里头美滋滋,语气却愈发黯淡:“他们知道我是谁,利用完我后为消除后患,必然会将我杀死。我不愿连累到你,所以请丑三娘和甲八叔带你离开。” 赵珊心头一痛,满心的酸楚化作眼泪,一滴滴打在何东手上,烫得他心尖也跟着隐隐痛起来。 他伸手替她擦拭眼泪,哄道:“别哭,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继续道:“就在我被围攻垂死之际,神龙护卫突然出现将我带走…….” 原来是这样。 满腔的幽怨和委屈在他轻描淡写的语气里酝成心酸,赵珊抽噎着:“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愿意陪你去死。” “傻姑娘,”何东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看住她,“我怎么舍得。” 热泪如同断了线的鲛珠,从哭到红肿的眼眶中滑落,何东紧紧抱住赵珊,宛若抱住整个世界,“乖,不哭了……” “以后再也不许瞒我,再也不许丢下我,再没有下一次。” 怀里的小丫头声音闷闷道,何东发誓:“再也不会。” 莹莹明珠,将室内照得格外柔和,有情人头挨头,一整夜就这么一晃而过。 “三少” 门外忽然传来阿竹怯怯的声音。 赵珊蹙了蹙眉,捏捏何东一夜未眠依旧神采奕奕的脸颊,轻声交代道:“我去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何东含着笑点点头。 阿竹紧张地站在门外,这是她第一次未经召唤,私自闯入三少的禁地。 她深吸了口气,挺了挺胸。 昨日花魁大选,原本是她一炮而红,大放异彩的机会,可惜还未等她登场,便草草了事。 风华楼沾染上命案,吴知府扣押堂内部分人员,连带花魁选拔也办不下去。 选拔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所谓,她只是不愿这些破事牵连到三少。 三少这般如玉的人儿,是救她出水火的恩人,也是她的梦中人。 她心头焦急,三少一直不曾露面,梅娘也老神在在。 她不明白,楼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梅娘不但不慌,从三少房中出来后,还面带喜色,严令禁止任何人上三楼打扰。 她不安了一夜,好不容易熬到清晨,趁梅娘不注意,一溜烟跑上来,大着胆子想要看看三少到底怎么了。 不曾想紧闭着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着轻薄衣衫,面容胜过她百倍的女子微笑着走出来。 阿竹心头大愕,一时伤心到连气都喘不过来。 难道昨日三少……和这不要脸的女人共度了一夜?!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滑落,三少那样完美的人,怎能被这种女人觊觎?!就连她也只敢将他藏在心头…… 隔着朦胧的泪眼,她想要伸手去撕那女子,却听到那女子嘴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阿竹,你在做什么?” 阿竹冷不丁一惊,打了个嗝,拿袖子胡乱擦干眼泪,仔细瞧了许久,这才隐约从面前女子脸上找出几分熟悉模样,一时不免瞠目结舌:“三……三少?” 赵珊见她哭得伤伤心心,以为楼下出了事,点点头,柔声道:“出了什么事儿?” “没……没什么……”阿竹抽噎着,视线落到赵珊胸前,大红薄纱中那微微凸起的部分怎么看也不像是假的,她努力控制住想要一探究竟的手,小声道:“三少……你……你是女子?” 听到这儿,赵珊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装扮将她吓到,有些不好意思。 除去丑三娘和甲八叔,这是她第一次以女装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梅娘虽知她是女人,但从没见过她穿女装。 她为了行走方便,向来以男装示人,虽然没刻意强调不是男人,可也没说过是女子。 没想到一时不察,竟然吓到了阿竹。 赵珊顺手往上拉了拉裹胸长裙,抿着嘴正要说话,何东从她身后走出来。 阿竹站在那里,眼睁睁看到一个男人从三少房里走出来,感觉天都塌了。 她期盼了许久,直到昨日,三少才许可她进入他房间。没想到一夜之间,三少变成姑娘,房内还有个男人。 一腔柔情被无情的事实击得粉碎,阿竹结结巴巴道:“没……没事……”说完也不顾礼节,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回房。 “怎么了这是?”赵珊有些不解,她一出门就看到阿竹哭得伤心,就算发现自己是个女人,也不用这么难过吧,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欺骗了她感情的负心汉。 何东皱眉看着一溜烟消失在楼梯处的背影,暗想:又是一个王小花!怎么有这么多人来跟他抢珊珊?! 不过,他看着不解风情,站在那里的傻妞,微微一笑,软言道:“珊珊,昨日我跟吴知府约好去他府上拜访,我去去便回,你先睡会儿,我带点心回来。” 赵珊担忧道:“你一夜没睡,可还撑得住?” “再跟你说上两天两夜我也撑得住,春宵……” 赵珊赶紧啐了他一口。这混球,话说得,好像他们昨夜干了什么事情一样,明明就只清清白白说了一夜话。 “快去快回。” 何东将她送回房间,掖好被子,这才快步离开。 赵珊刚躺下没多久,门外传来梅娘的声音,她招呼梅娘进来,半靠在床头听她汇报。 梅娘见赵珊懒洋洋的像是折腾了一夜,长话短说:“......那书生老母已经前往衙门,眼下应该快到。” “好。”赵珊打了个呵欠,“今次你全权处理,咬紧了别放。” 梅娘点头应了个是,又有些迟疑,“毕竟如月小筑背后是……” 赵珊揉揉眉头,“其他你不管,今夜楼内严禁有人,你也出去,明日中午再归。” 大战在即,梅娘感觉到紧张,“三少,您可要保重。” “我心中有数,下去吧,我困了。” 梅娘福了福身,悄声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昨天出去荡了一天,细节处理得太潦草,想了大半天,还是重新改了一下,迟了半小时,见谅。 ☆、第 51 章 梅娘手脚麻利,当即借口风华楼涉及命案,需暂时清场,撤走楼中众人。 阿竹在房间里哭啼着不愿离开,梅娘特地吩咐人将她带出去看起来,免得她中途偷溜回楼里,失了性命不说坏了主子的事可不妥。 待到楼内一应人等均妥善安置好后,梅娘方才起身去了衙门。 再说何东这厢,等他被下人引到吴知府的会客厅时,吴大人已经在那等候,两人寒暄了没几句,就见进来个下人,在吴大人耳边附耳了几句。 吴大人一愣,看了眼何东,捋着胡须道:“我家夫人的小妹妹听说秀才你来了,想过来道个谢,可妥?” 何东一愣,拱手道:“举手之劳,不足言谢。” “该的该的。”吴大人挥挥手,笑得意味深长。 下人退下不久,门外走来个穿着粉红小袄,腰肢柳条的姑娘,刚一进门,便盈盈道了个福,“柳宓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说完,起身拿丹凤眼飞快地瞟了何东一眼,垂头站在那里,脸颊飞出两抹红晕。 吴大人见向来清高的妻妹,破天荒穿了身红不说,未语先羞上几分,加之老妻一大早跟他嘀咕说妻妹看上了他,他也有心想要拉拢何东,若是能够凑合这段姻缘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何东回了个礼,“在下只是偶然路过,举手之劳不足以小姐这般慎重。” “不,”柳宓娇滴滴地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他,伶牙俐齿道:“对公子来说,许只是举手之劳,但对小女子来说,却是大事。” 昨日她去城外清风寺上香,回城时遇到平洲城小霸王长孙琦,对她出言不逊。她带去的几个家丁还有丫鬟被长孙琦的狗腿子们三拳两脚打翻在地,幸得遇到何东狠狠教训了一番长孙琦,将她救下。 不曾想,只一眼,她的心便沦陷在他身上。 没想到的是,这秀才竟然是姐夫一直想要拉拢的对象,如果所嫁之人是他,她自然千肯万肯。 她看了一眼姐夫,今早姐姐已经跟姐夫说过,此时不问,待等何时? 吴知府看到妻妹眼中的催促,捻着胡须笑道:“不知何秀才可曾婚配?” 何东放下茶盏,回道:“学生已定亲。” 柳宓的脸唰的一下变白,吴知府看着垂着头就要哭出来的妻妹,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何东没把这段小风波当回事,拜访完吴知府后,他径直去平洲城里专做川菜的狮子楼打包菜肴,这才拎着食盒回风华楼。 赵珊还没起。 风华楼已空。 他拎着食盒上了三楼,将食盒放在矮几上过后,悄悄地走到床边看着她。 他已经看过许多次她的睡颜。 以前的她大大咧咧,睡得像个孩子,没事嘴巴动两下,嘟囔几句他听不懂的话语。 眼下熟睡的她,多出许多风情。 三年的光阴,让她从小美人变成风情万种的女子。 许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女装扮相的她担得起风华绝代这四个字。 他想要触碰她白皙微泛红的脸蛋,伸到半空的手又堪堪停住,她的嘴角忽然泛起抹甜蜜微笑,像是梦到什么好事。 羽翅般的睫毛轻轻动着,花瓣红唇水润润的像是在引诱他一亲芳泽,他想起三年前分别前的那个时候,心境已截然不同。 他不会再离开她,他心尖尖上的小人儿需要他来保护,而现在,他也有问鼎天下的能力。 等到赵珊睡饱,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时,发现何东半倚在她床边,阖眼睡得正沉。 夕阳已经偏西,金色的暖光穿过梅花窗棂照进来,将将照在他前方。 数不清的微尘粒子在光柱中飞舞,他宛如雕刻版的侧脸,像是被染上层金光般美得惊人。 赵珊屏住呼吸,贪婪地看着他,直到此刻,她依旧感觉不太真实,他真的已经回来?不是做梦? 她悄悄捏了把大腿,疼得她张牙咧嘴。 细微的响动马上惊醒了何东,他笑着问道:“饿了么?”说着起身拿过食盒,“有些凉了,我去热热。” 赵珊赶紧爬起来,接过他手中的食盒,让他在床上躺下,“你睡一下,我去热。”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赵珊都不会做饭,福利院的时候是吃大锅饭,上大学时吃食堂,做饭对于她来说,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 不过此时,她稍微懂了些洗手做羹汤的意义。 待两人用过饭后,夜幕已经降临。 今夜的风华楼安静得可怕,除去三楼一隅,整栋楼都隐在黑暗中。 昨夜高挂的长串红灯笼已经被人取下,漫天飞舞的红纱也消失不见,连带着平洲城城西这片软红香土似乎也失去往日的热闹,偶尔有一两盏残灯有气无力地燃着,像是被屋外的寒风打着旋儿地呼啸而过,吹得奄奄一息。 风华楼三楼,赵珊的屋内却暖如春天。 “月黑风高杀人夜,杀人放火天。”何东将青铜酒樽里盛着的美酒送入口中,摩挲着酒樽口,灰色的眼眸微眯,夜明珠的光印在他眼眸中水光点点,像是头餍足的猫儿,“你就不担心她一把火把风华楼点了?” 赵珊托腮看着面前美如画卷的美人,心不在焉道:“有吴知府在平洲城坐镇,她胆子再大还是拎得清,就是不知是否还那么没长进,像只耗子般缩在别人后头,不敢露面。” 何东轻笑一声,看着被他弄得神魂颠倒的小丫头,十分得意。 管他王小花张小花李小花,再多的小花也不如直接色/诱将她拿下,省心。 他第一次感谢自己有张不错的皮囊,也暗自庆幸这皮囊吸引了她。 他眼睛一眨,朝小丫头送了道秋波,“你觉得她会出现么?”满意地看到小丫头身子一抖,小脸绯红地伏在矮几上跟他悄声说道:“都打到她脸上,还不出来,干脆一头撞死算了,活了几十年了,还是没长进……” 门外兀自传来娇滴滴的一声笑,紧闭着的房门随即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女郎走了进来。 若说绝色,也不尽然,女郎只留一双杏眼露在外面,眼睛以下部分都藏在薄纱中,此时她懒洋洋的靠在门口,朝他们望过来。 “终于舍得出现啦?”赵珊直起身子,举起青铜酒樽朝她举了举,像是今夜特地为了她的到来而设的宴。 “说你娘的坏话,也不怕死后入了拔舌地狱。” 赵珊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一般,掩嘴道:“你都还没死,我拔什么舌?” 她瞧了瞧女郎身后黑洞洞的门外,“你就没想着找几个相好过来给砸场子?” 女郎不答她的话,视线挪到何东脸上,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道:“这小子就是你要死要活选的男人?果然有张好脸皮,不过当娘的还是要跟你说句掏心窝子话,这小子身世辣手得很,你可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珊何东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赵珊拎着酒樽,懒懒地走到何东身旁坐下,把头搭在他肩头,在他耳边脆生生道:“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竟遇负心汉。” 何东被她方才走过来的一身媚态弄得浑身发烫,再被她和着酒气的香味一薰,整个人飘飘欲仙,所幸赵珊刚坐下便作弄地掐了他腰一把,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抿嘴暗笑着,这小丫头,跟挂在枝上的水蜜桃般,渐渐也开始泛红了。 赵珊的话像是勾起女郎什么不好的记忆,她一改方才慵懒,美目怒瞪:“你这小杂种!” 赵珊哈哈一笑,“杂种也是你生的,我没得选,只可惜,当初你再怎么恨,还是生下我这个小杂种。” “当初我就该掐死你!”血罗刹被她几句话撩拨得浑身发抖,说的咬牙切齿。 这小杂种如今越来越忤逆! “当初你掐不死我,派人暗杀也杀不死我,今夜你被我逼出来,可想好怎么对付我?”赵珊的口气桀骜不驯,青葱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何东的右肩,连眼波都不愿浪费给血罗刹一个。 血罗刹一闪身,两个彪形大汉走了出来。 “果真还是死性不改。” 赵珊冷笑了一声,伸手从矮几下抽出宝剑迎上去,三两下便将两个大块头挑落在地。 血罗刹见势不妙,细腰一扭转身想要跑,赵珊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冷声道:“迟了。”说着伸手就要拉下她面纱。 不料身后射来一只弩/箭,直直插在血罗刹额头。 血罗刹只来得及哼了半声,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怎么了?”赵珊被这突然的变动吓了一跳,松开手转身看向何东,疑惑道。 “她不是血罗刹。” ☆、第 52 章 何东说的坦然,语气里带着毋庸置疑的确信。 赵珊满脸疑惑。 他俩从来都只闻血罗刹大名,没见过真人,为何何东这般笃定眼前之人并非血罗刹,还不等她确认就直接将她杀死,要是杀错了怎么办? 何东好似瞧出她的不信,背着手慢腾腾地踱过来,踢踢女郎的右手,叫赵珊好好瞧瞧看女郎手上的戒指。 赵珊依言蹲下,抓起女郎右手仔细查看,这才发现戴在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中间突起一根细细的牛毛刺,如果没猜错的话,上面肯定涂了致命的毒/药。 “当初你也给我做过这种暗器戒指。”她兴奋地抬头说了一句,随即开始后怕,若方才何东动作不快,真挨上女郎这么一刺,不知道自己的这条小命是否还在。 “那两枚戒指呢?”何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语气淡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珊大囧,脊背冒出一层薄汗,当日她跟何东置气后便将戒指取下,收起来,眼下正安静地躺在风月楼的梳妆盒里。 她局促地笑笑,伸手拉下女子的面纱想要转换话题,不曾想面前这人眼熟得紧,“老板娘?” 意料之外,情理当中。 他们一直都知有家客栈的老板娘有问题,中间有过很多猜测,直到今日才真正证实原来是黑风的人。 何东蹲下来,冷眼瞧了老板娘片刻,转身去矮几旁拎过来一坛酒,劈头浇了她一脸。 赵珊心中疑惑,但还是耐着性子看何东如何行事。 何东的手指在老板娘脸颊脖颈处探寻许久,终于摸到被酒水浸湿微微翘起的边缘,就着那点破绽,颇有耐心地一点点将老板娘面上薄薄的人皮揭下来,露出张死白色的陌生面孔。 “这又是谁?”赵珊不解地皱着眉头,“这女郎到底是不是老板娘?” 为何这世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孔,血罗刹也好,老板娘也好,就不能堂堂正正以真面目示人?非得戴着面具? 她忍不住想要唠叨两句,为何原身就不能留一点记忆给她,让她知道她们到底长什么模样,好过她这样满世界抓瞎。 “小角色,不足挂齿。” 何东轻笑两声,拍了拍手。 半空中猛地落下四个黑衣人,手脚利落地将老板娘拖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赵珊看得瞠目结舌,“不报官?” 何东拍拍手,一个黑影闪出来,递过来一件狐裘,何东将狐裘披在她身上,抿嘴笑道:“他们会处理干净,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顺手接过黑影手中的灯笼,牵着她出了风华楼,慢慢走在街道上。 今夜的平洲城很安静。 落了一天一夜的雪子,暂时告一段落,眼下只有风呼啸着刮过。 狐裘很暖和,牵着的手更暖和。 赵珊几次侧脸偷看何东,都被他准确无误地捕捉到视线,“怎么?” “到底去哪儿?” 她心里头莫名有些忐忑,该不是要给她什么惊喜? 前世十九年,今生三年,加起来二十二年,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赵珊脸颊烧得很,嗓子里也干干的,早知道出门前喝坛酒润润,眼下这不上不下的,哪儿有水润喉。 砰砰砰狂跳了许久的小心脏,随着眼前越来越眼熟的路逐渐平静,直到两人站在熟悉的木门前,赵珊彻底冷静下来,暗暗啐了一口自己。 这不就是三年前他们曾经租过的小宅子。 “主子。” 一个黑影掠到他们面前,单膝跪地:“已清干净。” 何东点头,黑影旋即将门推开。 何东领着她径直进了厨房。 厨房被油灯照得雪亮,东墙原本摆着碗柜的地方,现下开着一个大洞,里面黑黢黢的,像是头怪兽张开大口,准备将他们吞噬。 “这儿有地道?通向哪儿?” 随从接过何东手中的灯笼,递过来一盏风灯。 何东紧紧她狐裘的绸带,语气和煦:“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牵着她,信步走下地道。 地道里传来一股难闻的气息,赵珊忍不住往何东身旁靠靠,借着他身上淡淡的木香抵抗那股恶臭。 走了没多久,她突然听到前方传来毫不掩饰的叫喊声,像是有人很辛苦地在干什么。 赵珊好奇心起,拉起何东一溜烟就往前跑。 紧赶了几步,眼前视野豁然开阔的同时,赵珊忍不住想要骂死自己。 好奇害死猫是不知道还是咋的! 不远处,幔纱飞舞,隐隐绰绰有一男一女如蛇般纠缠在一起。 “呸呸呸!”赵珊从来没看过活春宫,一时间骇得恨不得能钻到地底。 不曾想中途被人打断好事,上面的那女子只是一愣,随即翻身而下,顺手拿过被子搭在胸前,懒洋洋地瞅了他们一眼,不耐烦道:“一群废物,真没用!” 听这口气,赵珊像是无师自通般瞬间明白这女人就是血罗刹。 她抬眼看向敞着大半个胸脯,往这边瞧的血罗刹,说道:“你不打算先穿个衣裳?” “衣裳?”血罗刹娇笑了两声,媚眼如丝地朝何东放电,“你是担心身旁这只童子鸡被老娘勾走?” 这话赵珊就不爱听,反唇相讥,“就你这粗皮老肉,我只是怕脏眼睛,明个儿长针眼。你好歹有点为人娘亲的自觉,收敛点儿。” “娘亲?”血罗刹冷哼两声,“怎么,你这个杂种知道错了,现在想要回来?”边说着,她猛地拍了一下床头,几道暗器嗖嗖地飞过来。 赵珊不防她一说就动,和何东出来得匆忙,没带武器,正要带何东闪避,不想身后飘出两个黑影,锵锵锵地将暗器悉数打落在地。 暗器发出的刹那,血罗刹躺着的床一翻,两个人瞬间消失在众人面前。 “追不追?” “追!” 赵珊很想替原身问个明白,也许潜意识里也想替自己讨个说法。 虎毒尚不食子,为何人反倒毒过禽兽。 可她站在原地,踌躇了好几次,都没勇气往前迈出一步,方才血罗刹跟个男人在那上面颠龙倒凤,恶心。 何东像是看透她的心思,一挥手,身后的黑影立时飘过去,将床劈成两半,露出黑压压的地道,朝他们小声说了一句,随即蹿进去。 何东牵着她随后。 没走多久,便听到前面传来打斗声。 赵珊拉着何东紧走几步,又来到一处密室,只是这密室里多出许多护卫,眼下躺倒一大片。 血罗刹裹着身轻薄镂纱,手持一把宝剑跟黑影护卫们打得正欢。 赵珊忽然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似乎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苏醒,想要借自己的手跟血罗刹了解。 她陡然有种庄周梦蝶的感觉,索性放了神志,让身体里的那股精气跟血罗刹对峙。 不多时,便将血罗刹拿下,踩在脚下。 她听到身体里的那人戚戚问道:“为何要杀我?” 披头散发,一脸狼狈躺在她脚下的血罗刹哈哈大笑三声,“想杀就杀,哪来这么多废话!” “为何?”她的脚用力踩着血罗刹的背,“为何?!” 血罗刹凛凛笑了两声,“忤逆亲母,该死!” 身体里的声音有些低落,“我不过是喜欢他。” “喜欢?”血罗刹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笑话般,笑得眼泪都出来,“你这贱种,有什么资格喜欢人!我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得死!烂命一条……” 身体里的那个灵魂骤然打断血罗刹的咒骂,桀桀笑了许久,方才慢慢道:“因为你得不到,所以你恨我……慕容清,你真可怜……” “贱人贱人!老娘的名讳岂是你这贱人随意可叫的!你个贱人!一条贱命!天都不收!几幅汤药都把你打不下来!你活着何用,活着何用……” “哈哈哈哈哈…..”身体里的声音笑着笑着,慢慢成了抽泣,“老天眷念,收了我去,你要珍惜,他是个好人……” 赵珊感觉到体内那人借着自己的眼睛深深看了何东一眼,然后像耗尽气力般,登时消失无影踪。 血罗刹满嘴是血,笑到癫狂,刚要张嘴说什么,突然急速飞过来一只羽箭,直直从她口中穿过,贯穿她整个头颅。 她眼珠子只来得及滚动两下,便颓然倒地。 “小心!” 何东疾走几步,来到赵珊身旁,紧紧抓着她手,八个黑影顿时用身体将他们围起来,警惕地看向前方。 赵珊透过人墙往外瞧了一眼,黑暗处的地道那头,走过来一对男女。 男的穿一身红衣,像一团火,缓缓从黑暗里燃出来。 赵珊虚着眼睛想了许久,终于从记忆中将这人找出来。 “是你!” ☆、第 53 章 红衣男子面色阴晴不定,冷冷地乜了赵珊一眼过后便木楞愣地将视线落到何东身上。 赵珊忆起三年前的净城公堂,这人无缘无故跑进来,跟个神经病般胡搅蛮缠一通,而后全身而退,当夜又跑到何家村追杀他们,还害得何东中了一箭。 这一箭之仇她都还没来得及跟他算,眼下他竟然自己送上门。 当时事发突然,来不及多想,眼下她对这神经病的身份倒是有了几分猜测。 自她来到这儿开始,发生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并非无缘无故,刚开始她管中窥豹,不得其解,慢慢才知道,冥冥之中的一切都是背后有人在操纵。 她相信,眼前这神经病不是跟何东有仇,便是跟自己有怨。 赵珊瞧着红衣男子像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索命怨鬼般,死气沉沉地盯着何东,心里头堵得慌。 她身形一动,正想要护在何东身前,却被他紧紧拉住手,桎梏在他身旁不得动弹。 “怎么了?”赵珊小声问道。 何东侧脸摸摸她的头,笑道:“无妨。” 只一个细微的举动,红衣男子那头的气压陡然降低,视线中的杀意更甚,目光中的煞气愈加疯狂。 赵珊心头暗道:莫非这人喜欢何东?......亦或是戌五? 她起了好奇之心,抬眼仔细瞧着远处站着的两人,与红衣男子沉沉煞气截然不同的,是站在他身旁的双髻丫鬟。 那丫鬟面色雪白,神情木然,双颊一边抹了个红胭脂,小嘴涂得红艳,穿身纯白衣衫,背着木弓和装满羽箭的箭囊,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霍地一眼瞧去,倒不像是个真人,而是个瓷娃娃。 红衣男子重新将视线移到赵珊面上,他张了张嘴,像是许久没说过话般,用种极其含糊的语气说道:“她……该……死……” 赵珊瞧了眼极其诡异的两人,没看出个什么究竟,回头跟何东小声说话,圆圆的两个小酒窝挂在她脸颊,甜甜的像是斟满了蜜。 何东眉毛一挑,直接忽略传过来的杂音,专心致志地将方才赵珊动作时散落的碎发小心掖到她耳后。 被八个黑影围起来的小小一隅中,浓情蜜意得宛如初春三月。 “她……该……死……”红衣男子像是初学说话的孩童般,一字一顿,一声大过一声固执道:“她……该……死……她……该……死……她……该……死……她……该……死……她……该……死……” 赵珊一心沉浸在何东迷人的微笑里,总觉得旁边似乎有人在嚷嚷,但又跟落进蜂蜜里的小虫般,被黏着爬不出来。直到何东替她整理好碎发,拴好狐裘,两人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彼此,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跟我们说话?” 何东轻笑着伸手刮了刮她上翘的鼻尖:“不知。” 赵珊竖起耳朵听了老半天,终于从含糊不清的话里听出“她该死”三个字,见红衣男子跟复读机似的翻来覆去重复,心下疑惑。 三年前在公堂上,这人虽然神神叨叨,但还算口齿伶俐,表达清楚,怎么眼下看上去连话都不会说了? 不过,也不关她事。 诸如这种精神有问题的,最好还是不要过多接触,虽然她自视有武功在身,无须惧怕,但古人有大智慧:只有千日做贼的,哪儿有千日防贼的。 保不齐什么时候这人就跟疯狗般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咬他们一口。 那可就不美了。 她摇摇何东的手,递了个眼色给他:“走吧。” 两人正待要走,红衣男子猛地提高声音吼道:“阿五!” 赵珊身子一震,脑中一个激灵,三年前的猜测突然涌上心头,莫非这神经病真是戌七? 她转身看向戌七,“你要干嘛?” “再给你一次机会。” 戌七这句话倒是说的极其顺畅,中间一个停顿都没有。 机会?给她什么机会? 赵珊被他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不过,虽然瞧着他充满暴戾煞气的目光,但她完全没有三年前第一次见他时的那种惧怕情绪。 或许那种惧怕是原身的情绪。 在原身彻底消散之后,她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这不就是她前生时常说的中二病患者,还真拿当自己当盘菜。 “过来!” 戌七的语气骤然森冷得像是寒冬腊月间屋檐下悬挂着冰锥,隔着大老远,都能感觉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冷意。 赵珊噗嗤一声笑出声,指着自己鼻子,道:“你叫我?” 戌七狂乱的眼神倏地一下冷厉起来,半眯着眼伸手就从双髻丫鬟背上取过木弓。 黑影人墙身体紧绷,瞬间变换阵型,何东从人墙后走出来,赵珊紧随其后。 戌七以极快的速度连射三箭。 利箭裹挟劲风朝何东脑门直奔而来,身后的黑影还未身动,赵珊已抽出离她最近那人腰间的大刀,欺身而上,啪啪啪三下便将三支箭悉数击落。 就在这空档,何东抬手朝戌七射出只弩/箭,箭峰凌厉,打着啸。 戌七躲闪不及,踉踉跄跄往后连退好几步,将身子一拧,硬生生错了个身,弩/箭擦着衣衫而过,这才险险避过。 双方刚一接手,胜负已定,未再动。 空气中的低沉气氛如暴雨来袭前乌云压地,红衣男子和何东四目相对,火光四溅,只需一个轻微苗头便一触即发。 赵珊愣在一旁瞧了半天,戌七带着个瓷娃娃丫鬟,他们这边有十人,戌七毫无胜算。眼下他傻愣在那里,莫非是想要个台阶? 也罢,不要把这疯子逼得太紧,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打了个呵欠,扯着何东的衣袖,“回吧,困。” 说完连个眼风都懒得给戌七,扯着何东就要回风华楼,这困意还真不能说,一说她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待二人重回风华楼时,夜色已悄悄褪去。 赵珊回房胡乱睡过一气,醒来已快到未时。 街市太平。 昨夜残留的暗黑血迹早被清理干净,风华楼中众人闹闹哄哄地一如既往收拾着东西。 梅娘在门外回报,楼里来了一男一女,还没等赵珊出声,门便被人推开,丑三娘和甲八叔咋咋呼呼地走进来。 丑三娘刚一进门,便定睛抚掌笑道:“上次怎么骂个兔崽子都不肯穿这身衣裳,老八,方才你在外面可瞧仔细,今儿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 赵珊脸色绯红,难得羞涩:“三娘子……” “嘿,这可真是奇了。”丑三娘里里外外翻找一遍,也没从她闺房里找出个男人,“眼下还没到正月,不应该呀。 “三娘子!” 赵珊拉着她求饶,她的属下还站在那里,好歹给她点面子。 丑三娘睨了她一眼,“来这儿这么久,可找到何东个兔崽子?” 赵珊羞羞地应了一声。 丑三娘张嘴大笑道:“老娘就说你个兔崽子怎么转性,原来找到了小情郎,这兔崽子还算守信用,他人呢?” 赵珊不解,缠着丑三娘道来,才知原来当初他们分别时,何东跟他们约好,三年后的今天在平洲城碰面。 梅娘见主客热络,福身退下。 丑三娘关上门,拉着赵珊小声问:“我来时,听说血罗刹昨夜死了?” 赵珊一惊,血罗刹才死没多久,怎么丑三娘的消息来得这般快。 “嗨,这天下的消息只有老娘不想知道,没有老娘不知道。”丑三娘正要自夸,忽然见到赵珊“你就尽情吹吧”的眼神,难得老脸一红,“方才进门前看到帮里暗令,你杀的?” “是戌七。” “戌七?”丑三娘皱眉道:“就是那个和你齐名的黑风新一代?” 赵珊想了下昨夜遇到的神经病,摆摆手,“三娘子,你帮我问问,戌七是不是这儿……”她指指脑袋,“有问题?” “管他哪儿有问题,既然血罗刹死了,黑风需要人带领,就你了。” 赵珊还开腔应答,门再次被人推开,何东走进来,跟丑三甲八寒暄了几句。 丑三娘推推赵珊,继续方才的话题,“你怎么想?” 赵珊瞟了一眼何东,不好意思道:“黑风人才济济,又善情报收集,不如交给何东,他更需要。” “你傻呀!”丑三娘弹了她个爆栗,满口的不争气,“以后他要能干成大事,这可是你的嫁妆。” 赵珊面红耳赤,拉了一把丑三娘的袖子,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些娇嗔:“三娘。” “哈哈哈哈,害羞了!害羞了!”丑三娘看着她一脸娇羞,笑得前仰后合。 赵珊大汗,瀑布汗,飞快地睃了何东一眼。 何东不说话,只拿弯弯的笑眼瞧着她。 这可真是…… 真是...... 还没等赵珊真是出什么,门外又传来梅娘谨慎的声音:“主子?” 赵珊理了理衣襟,清清嗓子,摆出一副严肃模样,“进来吧。” ☆、第 54 章 梅娘微微垂着头,规规矩矩进来,朝赵珊福了福身。 因着事关重大,她一接到消息,没有半点疑虑,也不管主子房中还有外客,立即前往汇报。 赵珊语气平和道:“说吧。” “如月小筑方才被吴知府派人查封,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对方很快便能收到。” “做的好。”赵珊赞许道:“一定要比他们内部传递更快一步,接下来务必小心,注意楼中灯火。” 梅娘屈身应道,正要退下,赵珊叫住她。 何东拍拍手,房中悄无声息地落下两个黑影,站在梅娘身后。 赵珊道:“这是我指派给你的护卫,他们会守在你身旁,护你安稳。” 梅娘惶恐,“主子,使不得,奴婢命贱,此事事关重大,主子身边多……” “使得,梅娘。”赵珊笑着打断她的话:“当初我救你时便告诉过你,切勿自轻自贱。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以后也会是掌握自身命运的主人。” 梅娘倏地抬眼望向赵珊,强忍住眼中的热泪,不发一言地点点头,转身退下。 若不是出生没得选,谁愿意做一个青楼妓子,迎来送往,做皮肉生意。 刚被卖进青楼的时候,她逃跑过,力争过,可看到一同逃跑被捉回来的小姐妹,因姿色低劣,被活生生被打死在她面前杀鸡儆猴时,对于生的渴望压过一切。 她拼命学习取悦人的技能,期待有朝一日成为花魁,赚许多银子,替自己赎身。 直到她遇到自以为是的命定中人,满心欢喜过后,所有的梦全然破灭。 当她心灰意绝地沉底在澄湖中时,隔着荡漾的水波,那个俊美少年如同天神降临般将她从无望的深渊拯救出来,给了她新的人生,教会她为人的尊严…… 丑三娘瞧着因强行按捺住内心激荡,背影瑟瑟的梅娘合上门后,转头看向赵珊,点头道:“有那么点儿样子。” 赵珊难为情地笑笑。 来了这么久,她虽依旧不习惯这里的尊卑意识,渐渐也懂得一些与人相处之道。 丑三娘话锋一转:“老娘估计丁一得了血罗刹的死讯,很快便会转回来。兔崽子你先行下手拿到黑风,等丁老头儿回来时木已成舟,哈哈哈哈哈哈,老娘就想看看到时丁老头儿脸有多黑……” 四人很快议定接下来的安排,丑三娘和甲八叔辞别,径直去到黑风据点,安排赵珊接手事宜。 何东牵起赵珊的手,带她去了隔壁房间。 一推开房门,赵珊就跟走进前世的服装店般,被满室用各种衣架挂起来五颜六色的衣裳海洋给惊住。 完全不认识这是昨日还摆设淡雅的房间,她探头看了眼跟自己房间相连的长廊,嘀咕道:“没走错呀,你什么时候偷偷运进来这么多衣裳,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喜欢么?” 何东听着她的嘟囔,轻声笑着,牵起她就往里走。 赵珊被何东牵到一处悬挂着缀满无数宝石的衣衫跟前,便满眼放光,朱唇微张地上下打量这套华丽衣衫,不再往前多走一步。 刚才醒来时,她还有些郁闷。 女为悦己容这道理她还是懂的,眼下只有一套女装,总不能接连两天都穿同样的衣衫,也忒不讲究。 本打算起床便叫梅娘外出给她置办几套时下的流行,没想到被各种打岔,一时忘记,不料转眼间,何东就替她解决这个难题。 她美滋滋地摸着衣衫上缀着的红蓝绿宝石,“都是给我的?” 料子什么的她是不懂,但光看这明晃晃缝了各种宝石,就知道很贵! 若是穿着这样的衣衫,走一天下来,不知会不会累成狗? 她突然很想试试看这暴发户的心酸。 何东像是看穿她心思,薄嘴微抿,牵她走到梳妆桌旁,坐下。 “我不会梳头发。”赵珊有些不好意思。 若是要配方才那身华服,她还真不知道该梳个什么样式,她唯一会梳的便是大光明马尾,还是小师妹见她总是剃个圆寸头,混迹在男人堆里,跟男人没什么两样,硬逼着她学的马尾。 “我会。” 何东打散她头发,拿起备在一旁的象牙梳,仔细梳起来。 瞧着铜镜中一脸认真的何东,赵珊忽然想起练箭那段时间,他似乎很喜欢摸她头发,哪怕是现在也时不时地当她小孩子似的摸她发顶。 她奇怪地转转脖子,这一头猪毛有什么好摸?为何何东每次摸她头发时,还陶醉地微眯着眼眸,像是餍足的猫儿般惬意? 私底下,她翻来覆去摸过好几次,没觉察出有什么安逸,最后只能归结于何东拿她当猫儿养,有种铲屎官的心态。 象牙梳齿轻轻在青丝中滑动,玉白手指灵巧地在发丝间跳跃,一个慵懒的倭坠髻很快便梳好。 何东从琳琅满目的百宝盒里挑出放在最上面的一只不起眼木簪,插近她发髻间。 透过面前昏黄的铜镜,赵珊瞧着身后一脸满足的何东,感觉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有一股暖流被疯狂跳动的心泵到眼眶,就要喷出来。 赵珊赶紧强忍住。 “以后的每一天,都由我给你梳妆。” “好啊。”赵珊故作满不在意地张口应下,小心脏都快要脱腔而出,这死小子真是太会撩了! 还没等她从面红耳赤中清醒,何东附在她耳旁,轻声道:“这木簪是我亲手做的,揣在怀中已有三年,终于得偿所愿。” 赵珊嘴角压抑不住地往上扬。 何东把嘿嘿傻乐的傻妞拉转身,捻起螺黛替她画眉,将一双浓眉在眉峰处微微往上扬起,他喜欢瞧她一脸意气风发的模样,生机勃勃像头母老虎。 母老虎...... 何东心头一暖。 母老虎也不错,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赵珊瞧着何东满面春风的俏脸,见他只笑不语,拿着东西在她眉间画来画去,痒酥酥的,心知这是在画眉毛。 只是何东一个大男人,怎么懂得画眉?可别给她画两个大扫把。 何东嘴角的笑意越来愈大。 赵珊两颗大黑眼珠盯着他几乎成了斗鸡眼,心里头倒是很慷慨:阿弥陀佛,佛祖奶奶,就当是方才那衣裳代价,这张大脸就豁出去给他当画布。 眉毛画好后,还没等赵珊去照镜子,何东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拿指腹轻轻沾染摆在一旁的口脂。 赵珊瞪大眼睛,盯着何东。 何东被她看得满脸绯红,沾染了口脂的手指微微颤抖。 你倒是涂呀!赵珊脑中的小人儿拼命叫着。 她还想赶紧瞧一瞧,经过何东一番装扮后,到底是何模样,配不配得上那珠光宝气的衣衫。 她今天特别想把“有钱”两个大字穿在身上! 何东薄唇紧抿,瞧着还未涂口脂便已红艳艳的花瓣嘴唇,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将手指搁在她唇上,按照她的唇形仔细涂抹起来。 何东手指接触到她唇瓣的那一刹那,赵珊脑中像是在放烟花般,噼里啪啦地让她一时慌乱得不知如何才好。 她只觉得大脑又重又沉,纤细的脖子好像快要负荷不住它的重量,急需一个支撑。 迷糊中,她张口咬住眼前唯一一个外物,定了定心神,这才感觉稍微好受一些。 等到赵珊神志稍微清醒,才发现方才咬在嘴中的是何东手指,刚要不好意思一番,不曾想何东跟醉酒一般,神情恍惚,满面酡红地凑过来,眼看着就要贴到她嘴上。 看样子,嘻嘻嘻嘻嘻嘻嘻,像是要跟她打个啵。 赵珊又羞又慌又乱。 二十二年!!! 她牡丹二十二年!!! 终于要在此刻!!! 将初吻送出去!!! 赵珊瞪大眼睛,瞧着离她越来越近的脸,脑袋晕晕乎乎,像是有几十个光屁股小天使环绕在她身旁,大喊着转着圈圈放着烟花,“要亲上了!!!要亲上了!!!” 被他炽热的鼻息一喷,赵珊身体登时软成一滩春水,跟没骨头般,随着他的靠拢不由自主往后仰,眼瞅着就要躺在地上。 正在你侬我侬,柔情化不开时,门外忽然传来梅娘冷静的声音,“主子。” 眼看就要亲密无间的嘴唇堪堪停在半空,赵珊跟何东大眼瞪小眼看向彼此。 不是吧,关键时刻!!! 怎么总有闲杂人等出来捣乱!!!就不能让她好好打个啵?! 难道这次又没搞头,要让她空欢喜一场?!! 不行!!! 箭在弦上,嘴在眼前,牡丹二十二年,必须打啵!!! 赵珊不管不顾地伸手捉住何东衣领,用力往下一扯。 兵荒马乱中,四片嘴唇硬生生碰到一起。 “好痛!” 作者有话要说:打个啵,啵啵啵啵。哈哈哈哈。 ☆、第 55 章 赵珊心头哀嚎着,下起瓢泼大雨,苍天呐,这就是她的初吻…… 她不安地紧闭双眼,恨不得当场从何东身下消失。 方才她都听到何东哼了一声,若是再用力说不定都能把牙齿撞飞掉几颗…… 难道她不是受上天眷念的宠儿,不能拥有一个甜蜜气息的初吻回忆么? 55555555……真想死…… 赵珊半睁开左眼,偷偷去觑何东反应,不曾想只一眼便沦陷进他冶艳的眼波里。 何东半支起身子,含笑看向她,他的唇瓣有些发肿,被她撞破的地方,一颗血珠慢慢地渗出来逐渐圆润。 赵珊心疼地想要去摸,手刚伸到一半,便被何东紧紧捉住,然后…… 他俯下身子,被血染得妖艳的唇落到她唇上,轻轻柔柔地碾压起来。 像是不知打哪儿吹来一阵小风,卷起根羽毛,温柔地拂过她的唇,将壳子里残存的魂魄撩走,被和煦小暖风儿这么一吹,飘飘荡荡地上了天。 等她的魂魄飘累了,便躺在软绵绵的云朵上歇脚,她随手撕下一缕塞进嘴里,甜滋滋的像棉花糖。 赵珊勾起嘴角,这就是恋爱? 她轻轻踮起脚尖,第一次看到藏在粗犷壳子下的灵魂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欢快地笑着,在云朵上翩翩起舞。 不知打哪儿游过来一条不老实的小鱼儿,拿滑不溜秋的鱼鳍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四处嬉戏。 她沉醉在这极乐的世界,久久不愿离去。 空气里弥散的铁锈味道早已经淡去,淡淡的清香萦绕在她四周。 她贪婪在这个吻里,伸手抱住他的脖颈,全世界在她眼中都不值一提。 若时光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直到胸膛中的空气消耗干净,两人才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原来,这才是打啵的正确姿势。 赵珊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被磕出血的嘴唇。 何东灰眸一深,作势又要俯下身。 赵珊笑嘻嘻地瞧着他逐渐放大的面孔,美滋滋地想:以往都是自己像个呆头鹅一样被他引诱,眼下终于扳回一城,嘻嘻嘻嘻…… 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想要迎来接下的一波温柔侵袭。 不料等了半天,何东的唇也没落下来。 她微微睁开眼,何东笑着瞧向她,目光里满是戏谑。 赵珊赌气地哼了一声,侧过头不理他。 这坏小子!半点亏都吃不得!承认一下她的魅力又如何! 何东轻笑起来,声音里夹含些她辨不明的情绪,“生气了?” 那声音该死的好听,沙沙的却颇具有穿透力,隔着她的耳根,一路唱进她心底。 赵珊浑身发烫,感觉就头上快要喷出蒸汽,胡乱找了个话题:“以前你的声音真的难听……”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在说什么,恨不得咬住舌头把方才那几个字吞回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现在的声音好听。” “是么?”何东微眯着眼睛,像只满腹坏水的猫儿,狡黠地舔着唇,“我以后多跟你说说。” “好……” 如同懵懵懂懂落进蜂蜜里的虫儿,半点挣扎都不得,赵珊正要点头,忽然想起以往何东跟个和尚念经似的,经常对她念叨,赶紧把已经到舌尖的呀字收回去。 可惜为时已晚。 何东摸着她的脸颊,坏坏道:“我不会让你失望。” 哼! 赵珊气呼呼地鼓起脸颊,决定反败为胜,翻身做主人,重新拿回控制权。 反正啵都打了,章也盖了。 她捏着何东的下巴,霸气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不许多看其他漂亮的小姑娘一眼,否则……” 她威胁地眯了眯眼,举起小拳头,“沙包大的拳头……见到了吧,若是被我逮到,小心我一拳把你送上天。” 何东笑得眼纹都要出来,急忙拿手包裹住她的小拳头,一副害怕的口吻,“小生怕怕,以后要是有人不长眼,壮士可得帮小生把她赶走。” “那是当然,”得了何东的话,赵珊表示很满意,她皱皱鼻子,恶狠狠道:“敢肖想我的人,我看她是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何东刮刮她的鼻子,“家有母老虎,不敢随意放肆。” 他爽朗地笑着,松开她手,起身朝她做了个长揖,一本正经道:“以后小生的幸福就全依仗壮士。” “好说好说,”赵珊一咕噜翻起来,坐好,豪迈地挥挥手,“你这片鱼塘,我就终身承包了!” 何东虽然不知她在说什么,但听出赵珊已经应了他的话,笑得更加开怀。 “打住打住!”赵珊坐在那里觑着何东,总感觉方才他说的话怪怪的,但此时脑子好像不太够用,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眼神也不大好使,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像是有什么阴谋。 正想要问,何东把话题岔开,“方才你属下在门外,是否有事?” 赵珊这时才想起,按照梅娘的性子,若不是要紧事,她一般都自行处理,眼下乃多事之秋,赶紧起身道:“我去看看。” 她推开门左脚已经迈出去,又咚咚咚跑过来,拿大拇指摸了一把何东红肿的唇瓣,抬起他下巴,凑到他嘴边香了一下,冲他眨眼道:“这是goodbyekiss,你乖乖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撩完就跑,真刺激! 赵珊刚到楼下,梅娘便把将她拉进阴影里,掏出条面纱递给她。 赵珊莫名其妙。 梅娘笑着指指她嘴。 赵珊登时满脸通红,赶紧拿面纱遮住下半张脸,小声道:“什么事?” “吴知府家的小闺女来了。” 赵珊探出头瞧了瞧,扮作男装的吴玲儿此时带着一个小丫鬟,坐在大厅里,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 她对梅娘小声交代两句,朝吴玲儿慢慢走去。 “玲儿妹妹。” 赵珊见吴玲儿两颗眼珠子落在自己身上,眨都不眨一下,磕到一半的瓜子停在嘴前,以为还有什么不妥,赶紧检查一下面纱,发现没什么破绽,继续道:“大白天跑到这儿来,不怕被你爹发现?” 吴玲儿磕瓜子正磕得无聊,见下来个容貌美艳的女子,穿着一身缀满宝石的华贵衣衫,款款朝她走来,虽然头上只插着一根素簪,却完全撑得起这身雍容华贵,像极了盛开时的富贵牡丹。 她自认为容貌在小姐妹圈里算得上数一数二,可是眼前这女子远甚她百倍千倍,一时间看得有些发痴。 谁知道,女子一张嘴便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 可她完全不认识她,若是她见过这般倾城容貌,肯定不会忘记。 吴玲儿疑惑地蹙起两弯柳叶眉,“你谁呀?” 赵珊干笑两声,“赵珊。” “你……”吴玲儿顿时换了一脸见鬼表情,眼泪瞬间流出来,结结巴巴道:“山……”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扯起小丫鬟拔腿就跑。 “怎么了这是?”赵珊回头看着梅娘,一眼茫然。 梅娘噗地一声笑出来,拿手绢捂住嘴,偷偷往后瞧了一眼站在楼梯处的何东,暗想道:这位爷盯得可真紧。 赵珊弄了个丈二摸不着头脑,愣了片刻,继续问道:“梅娘,刚才便是为这事?” 梅娘清清嗓子,道:“此为一。主子,书生中毒身亡那事,吴知府判我们无过,查封了如月小筑后,好几位老客派人来问,这花魁选举还继续举行么?” 她回想刚才去阿竹房里的情景。 自那夜以后,阿竹情绪一直不太好。短短两日功夫,消瘦不少,恹恹地杵在那里,像是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似的。 赵珊思忖片刻,原本她打算逼出血罗刹后,就抽身前去接管黑风,把风华楼交给梅娘打理。眼下她还有许多适宜待办,不可能一直在这儿坐镇,“梅娘,风华楼往后诸多事宜都交由你处理。” 梅娘是个聪明人,一听便知主子的意图,大惊道:“主子,你要走?” 赵珊笑道:“原本我就打算交给你,只是现在……” 她的视线掠过梅娘,落到何东身上。 她已经打算从此以女装示人。 眼下她满身心都是何东,莫非这就是恋爱的酸臭气味? 梅娘瞧着主子甜蜜的眼神,暗自叹气,主子的心现在已经完全不在她身上,只是…… 她倏地眯起眼睛。 虽然不知那位爷到底有何背景,但从送给她的两侍卫身手不凡来看,她猜出他是要做大事的人。 她一定会将风华楼打理得更好,替主子建立起庞大势力。 若是那位爷敢辜负主子,她一定会让他知道,还有她护着主子! 她发誓! ☆、第 56 章 第一次谈恋爱的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自打赵珊开了这一窍以来,整日沉迷在恋爱的酸臭气味里无法自拔。 梅娘将风华楼的大小事宜处理得有条不紊,花魁选举择期重举,阿竹未得花国魁首,倒让另一匹黑马横空杀出,夺得头牌之位。 如今的风华楼,在如月小筑倒闭后,隐隐已成平洲城内独霸鳌头之势。 丑三娘和甲八叔眼下还没消息,等待的人尚未出现,赵珊赶紧抓住这难得的悠闲,专心谈恋爱。 为什么恋爱中的人,嘴角始终控制不住地要往上扬? 赵珊感觉这几日自己这张脸笑得肌肉酸痛。 因着跟何东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在笑,太过可怕,所以此刻,她带上帷帽,跟何东在大街闲逛。 以前她从没想过就算是简单的压马路都能这么有意思,难怪班上的那些小男生小女生,大热的天,大冷的夜,都还在外面闲逛。 显明王朝的民风虽然开放,但未婚男女依旧不能在外牵着手招摇过市。 虽然只是肩并肩并排走在一起,但两人的手指在走动时,时不时地“不经意”触碰,倒是有了种别样情趣。 赵珊躲在帷帽下面,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她故意拿小指去勾何东,古有姜太公钓鱼,今有赵珊珊钓手。瞧着何东的小指想要勾住她作妖的手时,赵珊偷笑一声,赶紧把手缩回去,假装正经地走路。 瞧着四下无人,何东一把抓过她的手,狠狠捏了一把,这才放过她。 转过巷口,两人进了狮子楼,捡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何东细心地叫了几道赵珊喜欢的吃食。 两人聊得正开怀,忽然走过来一个娇俏的小姑娘,在他们桌前踌躇了几下,这才鼓起勇气问何东姓名。 赵珊一愣,帷帽下的眼睛从小姑娘身上移到何东脸上,再从何东脸上移到小姑娘脸上,这臭小子长得一张好脸,难怪到处招蜂引蝶。 她心里头莫名有些酸酸甜甜,五味成杂。 “……在下已有心悦之人。”何东面色自若地拒绝小姑娘,随即转头笑眯眯地继续替赵珊剥瓜子壳。 赵珊心急,喜欢剥一大把瓜子仁,一股脑送进嘴里。 小姑娘涨红着的脸唰的一下变得煞白,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就要流下眼泪。 赵珊赶紧救场,“别哭,哭花了妆可就不美了。” 小姑娘泪汪汪地转头盯着她,目光带着恼怒,没接她的好,冷笑一声,讥道:“戴着个面纱,也不知是长得有多见不得人……” 这话赵珊可就不爱听,虽然她舍不得看可爱的小妹子难过哭泣,不代表她没脾气。 她轻轻撩起面纱,露出脸,笑吟吟地瞧着小姑娘,“不知这张脸,可还能入姑娘的法眼?” 小姑娘没想到面前这女子美得很,完全不输身旁坐着的美男子。而自己为了可怜的自尊心,迁怒他人,巴巴地将自己陷入自取其辱的地步,嘴唇嗫嚅了好几下。 赵珊放下面纱,无所谓挥挥手:“以后不要随便出口伤人。” 小姑娘含泪看了她两眼,小跑回桌旁,带上随行伺候的小丫鬟溜走。 “真神气。”何东拍拍她的手,笑道。 赵珊撩起面纱,剜了他一眼:“早知道给你罩个头纱,免得你到处招蜂引蝶。” 何东将面前装着瓜子仁的小碟往她面前推了推,眉头一挑,闲闲道:“你不是答应过我,若真有狂蜂浪蝶,便直接将他们拍死么?” 赵珊心里头乐得不可开支,却板着脸孔故作正经道:“这样好么?” “好,”何东拿帕子擦擦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吞吞道:“你是要做我夫人的,若日后有人送我美人儿,你需得拿出做夫人的威风,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干净。” “这倒也是,”赵珊完全没察觉自己落入何东的言语圈套,顺着他的思维继续道:“我可不许你身边还有其他女人,不过为什么他们要送你美人?啊……” 她猛地叫了一声,幸得此时二楼除去他们再无外人,她放低声音:“若是你以后做了皇帝,三宫六院,三千佳丽…….” 说着说着,她便觉心里头酸痒难耐,连带牙痒痒,瞧着面前笑得贼兮兮的何东,气不打一处来。 她无法接受古人三妻四妾的思想,更别说找个公用黄瓜! “不行!如果这样,还不如不谈恋爱。” 何东瞧着她像头小老虎般生气勃勃的模样,美滋滋的笑得正开心,突然听到她这么一说,心头一紧,正颜道:“怎么了?” 赵珊看着骤然严肃的他,也跟着严肃起来,“我只接受一夫一妻制,如果以后你有很多女人,不如现在就分开,免得到时候大家撕得难看。” 何东干笑两声,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原本只是想看赵珊为他争风吃醋的小模样,没想到吃了瘪。 他解释道:“我是不会,但保不齐有人会自顾自地送上门,万一不小心中了招,可怎么办?” 赵珊想了想,“也对,你可是个香饽饽。” “对呀,你看看我,手无缚鸡之力,如果到时你不来救我,那我可冤死……” 赵珊豪气地拍下胸脯,许诺若真有此事,一定第一时间将其搞定,不让何东吃半点亏。 没想到此事真是说不得,隔日便遇到大事。 两人用过早餐没多久,吴知府府上的小厮到风华楼,请何东去家一趟。 何东想了想,带上赵珊。 赵珊有些奇怪,吴知府指明只请何东,不过还是依言换上男装,两人随小厮很快到了吴府。 一阵寒暄过后,吴知府瞧着面如冠玉长身玉立的何东,心下为难。 如此这般如玉的好男儿,怪不得妻妹看上眼。 前次,他跟何东提过联姻,何东以已有婚配回绝,他虽觉可惜,但也作罢,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不曾想,妻妹自那以后竟然生了一场重病,拼着命要嫁给何东,否则要绞头发去做姑子。 家中老妻扯着他的耳朵,硬逼着让何东来府上跟妻妹见上一面,他自觉不妥,可老妻冷面对他,府中已是几日不得安宁。 眼看着妻妹奄奄一息,他只得舍去老脸,再厚脸皮一回。 不曾想,这人真来了,可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吴知府拧着两道浓眉,把下巴处的山羊胡都要薅光,也没能吐出一个字。 赵珊奇怪地看着吴知府,不知他在为难个什么劲儿。 何东眼神深邃,客气道:“敢问大人,召学生前来,有何指教?” 吴知府瞧了他好几眼,最终决定将此事放下,将另一件事提了出来,“当今圣上急需人才,老夫还是希望你能参加明年的春闺。” 何东眉头微微一动,没想到吴知府竟然如此通情达理,只是他确实不再有参加春闺的打算。 眼下最紧要的是找出真相,查明摄政王和新帝的关系。 如果旧帝的死真是一场阴谋,那么为人子的他,定要血刃仇人。 只是新帝执政以来,显明国一派繁华盛景,他有些犹豫。 虽然此刻的他已经拥有绝对力量,但动荡总要流血,苦的还是百姓。 而且权力虽好,同时亦会失去很多东西。 “新帝执政这三年来,依旧延续了盛世。” 吴知府见何东岔开话题,心知他尚无心思入仕,只得掏心掏肺地跟他小声解释:“摄政王退位虽有三年,却依旧把持朝政,新帝手下能用之人太少,眼下景象看着繁华,但早已岌岌可危……” 吴知府还想要再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女子径直闯了进来。 赵珊瞧出是上次站在何东身旁的那朵高岭之花,撇撇嘴。 眼下这高岭之花面色苍白,满面泪斑,摇摇欲坠,像是狂风骤雨中苦苦挣扎的小白花。 果不其然,她刚跑到何东身旁,还没开口说一句话,只来得拿水灵灵的眼睛瞧上河东一眼,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赵珊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扶高岭之花,不曾想高岭之花不动声色掐了把她递过来的手。 赵珊这才醒悟,原来她是在做戏,心中冷哼一声,缩回手,看她接下来还要如何表演。 她满意地看着何东往后走出两步,以示避讳。 “来人,还不快把你家小姐扶下去。”吴知府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减缓高岭之花跌落的速度,她随身的丫鬟在倒地之前,终于将她接住。 吴知府气得脸色铁青。 丫鬟扶起柳宓正要走,柳宓霍地睁开眼,跑到何东面前,声声哀怨:“你如何这般狠心?即对我无意,当初为何要救我。” 赵珊站出来,像只老母鸡护崽般护在河东面前,“小姐这话就怪了,莫非当初救你还救错?” 柳宓颤抖着嘴唇,将满腔怒火发泄到她身上,“你……你是谁?好大的胆子,这儿轮得到你说话么!” 作者有话要说:SRY啊,各位宝宝,周末这两天事情很多,都没能按时更新,(>人<;)对不起 ☆、第 57 章 刚才放话要消灭一切胆敢觊觎何东的狂蜂浪蝶,没想到老天爷立马就给她送上活靶子,赵珊简直想要对天长啸一声,配上狂拽上天的表情,大声向这不长眼的高岭之花宣布自己的所有权。 不过,此时她顾及到身在吴府,只笑眯眯地神秘道:“我便是他未来的夫人。” 柳宓惊得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子颤了颤,差点又晕厥过去。 这次可不是装的。 柳宓完全没想到,竟然让情敌看到自己死缠烂打的丑态,还没交手便输得一塌糊涂…… 站在一旁的吴知府也吓了一跳,他以前对赵珊是有好感,想要拉拢,但只是顺带。 他原本打算若能为新帝座下添一员猛将也好,但赵珊一直跟何东同进同出,唯他命是从,也就失了拉拢的兴致,不曾想原来竟是位巾帼英雄。 难怪…… 他睃了一眼何东,凡在屋中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此时的何东在赵珊那句昭告所有的话后,如沐浴在春风中,整个人都松泛起来。 吴知府还从没看见过他这个样子。 他不由地想起当初,老妻新嫁时的自己,感同身受。他捋着山羊胡,眯眼笑道:“不曾想竟是位女英雄,老夫老眼昏花,实在惭愧......” 赵珊回身拱手道:“不敢当,小女子以往多有隐瞒,还望吴大人不要见怪。” “无妨。” 虽然当初以男子身份将赵山报上去,但何家村的人都知赵山是男儿,也怪不得他不知情。 吴知府对她的隐瞒没什么意见,向何东恭喜:“何秀才果然好福气。” 柳宓见自家姐夫倒戈相向,反倒夸赞起来面前这女扮男装的死变态,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拿出世家小姐的凌厉作风,用吃人的目光冷盯着赵珊,心下盘算一番后,脖子一梗,不屑道:“等我过门后,可以让你做妾。” 只要抢先进门做了正室,凭家室和自家手段,怎么揉捏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赵珊简直快要被柳宓自说自话的本事给逗笑,面前这朵高岭之花莫不是脑壳有问题? 她拼命压抑住满腔的笑声,平静道:“想要做我赵珊的男人,身边不可能有其他女眷,别说让我做妾,就是你要做妾,这辈子都不可能。” “你……”柳宓颜面尽失,胸腔里一口气上不去下来不,堵在心口处生生的痛,她抚着胸口,一口气直冲天灵盖,大吼:“我爹是显明王朝安平王,你是打哪儿来的东西,敢跟我抢男人,来人!将她给我……” “混账!”吴知府见妻妹越闹越不像话,赶紧出声打断。 他没想到养在深闺,备受泰山泰水宠爱的妻妹,平日里清冷不近人事,发起疯来却形如村头泼妇,哪儿还有半点大家闺秀模样。 “还不快走!”他不好训斥妻妹,只得瞪着柳宓的丫鬟,那丫鬟跟傻了般垂头呆愣在那里,半点都不听他喝令。 幸得守在门外的常随听到老爷的喝声,招呼两个婆子,七手八脚地将柳宓架出去。 真是荒谬! 吴知府恨恨地想,也怪他,潜意识还有结成姻亲的侥幸,这世间万千读书儿郎,唯有何东能入他眼,他实在是欣赏何东这身浩浩才气,想要推举给新帝。 可惜...... 他叹了口气。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何东朝吴知府告辞,吴知府想要再说些什么,最终嘴唇颤抖两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出吴府,赵珊立马翻了个大白眼,“吴知府家的亲戚也太娇蛮跋扈!当着我的面就要抢人,还说什么……” 她学着柳宓的模样,怪声怪气:“等我过门后,可以让你做妾——” “我呸!要不是我不打女人,真想让她尝尝我的拳头,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何东瞧着她,笑而不语。 赵珊恶狠狠地踮起脚尖,拿手指戳了一下何东的脸颊,“我告诉你,以后要是再有这种事情,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让我来解决,哼!真的是,长得好看这么麻烦——” 她对着空气挥挥小拳头,长吐了一口气,“气死我了!” 何东在一旁闲闲道:“以后我不再随便救人?” “救!怎么不救?该救人还是要出手,不能因噎废食。”赵珊插着腰,看着何东认真道:“这世间大多数的人还是讲理的,像这种被宠坏的有钱家孩子太少——” “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是有钱家的少爷,怎么品行就这般好?” 何东被她赤/裸裸的表扬弄得有些讪讪,真要说品行好,他还真谈不上,以往跟赵山斗智斗勇也没少做坏事。 就连刚开始她穿过来,被抓进去时,其实他都曾坏心眼想过干脆让她挨上几大板子,看她一天还跟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找他麻烦。 只是这话,如今必须烂在心底。 赵珊见何东不答话,回想着方才在吴府的经过,思绪继续发散,“不过,我们什么时候有过婚约,我怎么不知道?莫非……” 她双眼圆瞪,恶狠狠道:“你和原身?!” 何东噗地一声笑出来,摸摸她的额发,“傻瓜,自然是跟你。”然后将上次拜访吴知府时,吴知府想要跟他联姻,自己借口已订亲一事跟赵珊细细道来。 得了何东这话,赵珊心里头活像揣着个小兔子,小腿儿蹬的甭提有多欢,不过她还努力压制着上扬的嘴角,拍着他肩膀,豪气道:“干得好!” 如果不是穿越到这个世界,遇上何东,也许她这辈子都没有勇气恋爱。 她知道自己内心的残缺。 因为极度渴望,所以当拥有时便会义无反顾地抓牢,哪怕失去尊严也不愿意放弃。 她不想做那样的人,所以把自己的心用厚厚的盔甲隐藏起来。 她活得不像个朝气蓬勃的十九岁少女,她没资格。 可是,当她来到这个世界,遇上何东,便像是找到生命中残缺的那一块,感觉整个人都完满。 只是她还是有点怕……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她是个外来客,而这个世界,依然是个男权社会。 “怎么了?”何东小心地瞧着面色忽然黯淡下来的赵珊,担心地问。 赵珊吸了吸鼻子,揉揉脸蛋,勉强笑道:“没事!” 何东没有深追,换上一脸受伤表情,捧着心子,可怜巴巴地瞧着她,好像她是个负心汉般,“难道你不愿意嫁给我?” 赵珊被他的模样逗乐,急忙回应道:“愿意愿意,百分之一千的愿意,千分之一亿的愿意!”完全没有被何东吃得死死的自觉。 她不能一直逃避,要学着成长。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时的她也应该足够强大,可以照顾好自己。 何东抿嘴笑着,眼眸深如海般摄魂。 关于几时成亲,他考虑过许多,虽然赵珊无父无母,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只有他,但他还是不愿意委屈她。 他想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 他永远不会忘记,赵珊说起他们那个时代婚礼如何时,眼里流露出来的深深羡慕和落寞,让他的心闷闷地疼得厉害。 待两人回到风华楼,丑三娘和甲八叔已经在楼上恭候多时。 例行公事地被丑三娘一番打磨过后,丑三娘带来振奋人心的新消息:三日后,黑风开堂会,认新当家。眼下风令已经发出,黑风各堂口的精英正在往都城雀郡赶。 “我们什么时候去雀郡?” 丑三娘撇了赵珊一眼,慢悠悠道:“若不是你小兔崽子到处乱跑耽误时间,眼下已经在去雀郡的路上。” 赵珊不好意思,垂头飞快地瞟了何东一眼。 虽然跟何东的事,从没瞒过丑三娘,但在丑三娘面前,她还是有些害羞,许是真的打从心底把丑三娘当做自家长辈。 “抬起头来!”丑三娘唰的一下从腰中抽出鞭子,虚抽一记,“以后就是黑风的当家,还做出这幅小儿模样,是想要尝尝老娘鞭子?!” 赵珊听到鞭声,打了个冷噤,急忙昂首挺胸,凑到丑三娘面前,谄媚道:“我这不是正在向您老人家忏悔么。” 丑三娘收了鞭子,完全无视何东想要杀人的目光,憋住笑,捏捏她脸,“算你这兔崽子会说话。” 她得意洋洋地瞟了何东一眼,小子,老娘爱捏就捏,跟老娘斗,太嫩! “对了,”赵珊接受丑三娘的捏脸宠幸过后,忽然想起件事,“若是黑风有人不服怎么办?” “不服就打,打服为止。”丑三娘一脸“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的表情。 “嘿嘿……那要是万一我打不赢呢?”赵珊有点没信心。 “老娘亲手调/教……” “也就两年半,我觉得连三娘两成功力都没学到。” 丑三娘噗嗤一声笑出来:“算你兔崽子会拍,这几日老娘在外面奔波不是白忙的,放心。” “戌七会出现么?” 赵珊莫名想到那个神经病,这种危险人物还是少碰为妙。 “放心,有我在。”何东拍拍她的手,平静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痴非愚小宝贝儿给我做的魔性新封面,么么哒^3^ ☆、第 58 章 幸得这几日,老天爷良心发现收起雪子,天空放晴,落雪早已融做雪水,路面上没有暗浮着的残冰,赵珊何东一行四人,骑着千里良骏,终于在黑风开堂会的前一日赶到雀郡。 赵珊抓着缰绳,瞧向面前破破烂烂要倒不倒的草棚子。 单从外表来看,怎么也想不到这竟然是天下第一大帮会——黑风总部所在地的门面。 雀郡城门外,官道旁,一座专供过往行人歇脚的破草棚。 也忒不讲究。 四人将马匹拴在草棚外,丑三娘一马当先踏进棚里,喊了一碗茶水。 转眼间,棚外走进来个中年男人,一双精锐目光上下打量完四人后,微笑着将他们请到草棚后面,拉起藏在草丛中的一截绳子,露出黑洞洞的地道,“诸位,请吧。” 丑三娘打头,甲八压阵,赵珊何东走在中间,不带丝毫迟疑,径直进了地道。 穿过长长的隧道,四人来到一个石室。 赵珊真的对于血罗刹的审美无话可说,莫非她是觉得像老鼠一样蜷缩在地底,比较能够凸显出黑风是一个无恶不作,专门做些见不得人的阴暗组织?但又出于对金钱的热爱,恨不得能让金光穿透地底,闪瞎所有人的眼睛。 她突然想起顾三,若是这一男一女凑做一堆,说不定整个显明王朝从上到下都能被他们的金光照耀。 赵珊瞧着面前大红大金大鸣大放又显得诡异的摆设,眼睛疼得厉害,连带脑壳也一抽一抽地疼。 丑三和甲八对这些夸张摆设熟视无睹,何东也在最初的不适后缓过神来,蹙着眉担心地替她揉着太阳穴,轻声道:“这厅里的摆设多有蹊跷,你不要思虑太多,放轻松。” 在何东的细心照顾下,她很快从头疼中解脱出来,瞧着鬼里鬼气的装饰,小声抱怨:“就算黑风是做贩卖情报的勾当,也不至于搞得这般可怖,猛地一眼看过去,还以为进了哪家暴发户专属的阴曹地府。” 丑三娘恨铁不成钢地乜了她一眼,带着几人绕过大厅,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远,推开身旁的一堵石门。 里面摆设清清淡淡,原木桌旁坐着一位面若芙蓉的古装美女,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抬起头朝他们温温柔柔地看过来。 不同于丑三娘时时刻刻恨不得露出大半个胸脯的装扮,眼前这位美女穿得极为保守,青色的一身长衫衬得她身形格外瘦削,领口被盘扣一路扣到下巴,独留一张芙蓉面,倒是看不出多大年纪。 “小五,这次你甲六婶忙前忙后,可替你出了不少力气......”丑三娘不动声色地替她介绍。 虽然来之前,丑三娘给过她一本小册子,里面画着黑风里关键人物的画像和生平,让她熟悉。但古人的画风毕竟不如后世素描这般写实,一时半会儿,赵珊还不能把小册子上的画像和现实中的真人一一对应。 幸得丑三娘心思缜密,见她没有开口,瞬间明白她认不出来,免去她无端怠慢自家人的可能。 赵珊拿水汪汪的眼睛感激地瞧了丑三娘一眼,看得丑三娘毛骨悚然,手痒痒地想要抽她一鞭子,直到思及这小兔崽子遇到血罗刹那个疯婆娘,没被好好教训过,这才将满身的鸡皮疙瘩忍回去,同时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调/教这小兔崽子。 若说当初打算调/教赵珊的初心,在于想跟血罗刹一较高下,比比看谁的手段更高明,而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她似乎……呸呸呸,只不过是这小兔崽子的脸蛋比较好捏罢了。 丑三娘见鬼似的摇摇头,瞪了赵珊一眼,拉起甲八在一旁小声说起话。 赵珊莫名其妙被丑三娘瞪了一眼,来不及多想做错什么,面前这位古典仕女已经浅笑吟吟地起身,走到她面前,开口便是一口好听的带着吴侬软语的腔调,“没想到你终于愿意换回女装。” 她瞧了站在赵珊旁边的河东一眼,“这位就是你的命定之人?” 不知为何,赵珊从见甲六婶的第一面起,打从心底便对她有一种亲昵。 况且丑三娘特地带她前来拜访,而甲六婶说话中又暗藏着长辈对晚辈的盛情,于是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将失忆之事告知甲六婶,跟她赔罪先前对她的不敬,顺带询问了一下戌五女扮男装的隐情。 甲六婶听了她失忆之事,恍然大悟,颇为细致地将其中隐情徐徐道来。 原来十九年前,血罗刹果真怀有身孕。 只是孩子的来源不明,生父并非血罗刹喜欢之人,刚一落地被剪断脐带,血罗刹便吩咐下人把她丢给黑风专门训练幼童的丁一。 甲六婶因着当时和血罗刹还能说上几句话,守在一旁,见孩子哭得面色发青,害怕在丁一那儿夭折,便代为将她照顾到三岁。 本以为能一直将小赵珊照顾下去,没想到血罗刹在她三岁生辰那日,将她掠走,告知她实情,并以极其厌恶的口吻对她说,若是想让她高看她一眼,便滚去丁一那里。 当时血罗刹对一男童特别溺爱,小赵珊以为母亲因她是女子而不喜,从此扮作男装,刻苦训练。 赵珊不由地为原身的悲惨际遇而感到悲伤,何东捏捏她的手,指代不明地安慰道:“事情已不会再坏。” 赵珊点点头。 原身在那一夜的简短出声,里面包含着愤怒,也包含着解脱,及至后面魂飞魄散,也是消了心结。她会替她供上一盏油灯,希佑她来世投身有爱之家,也会替她好好活着,照顾好何东。 不过,她没想到丁一竟是她师父。 “倒也不算是师父。”甲六婶跟她解释,“不过血罗刹的死,虽然丑三告诉我是戌七所为,但其他人不知道,难保到时有人借此发难——” “黑风现在水深人心乱,我虽然联络了几个老家伙,但这帮里还有几个硬茬,不得掉以轻心。” “谢谢甲六婶提醒。”赵珊乖巧地贴在甲六婶身旁,摇着她的手,谄媚道。 “这小兔崽子,”丑三娘跟甲八说完,正好看到这一幕,笑骂道:“你看这不要脸的东西。” 甲六婶弯眼浅笑,摸着她的头。 众人商议不提,转眼到了隔日。 亥时一刻,黑风堂会兼新帮主继任仪式正式开始。 昨天看着眼疼的石室,摆放着的桌椅器具早已被人收拾干净,眼下四角燃着熊熊火堆,将整个大厅照得雪亮。 最上头摆着一张雕刻着精美蛇纹雕花的巨大石椅,这是黑风掌门的座椅。 石椅下方,两边分别一字排开四张黑色圈椅,已经坐了三女四男。 左边圈椅上,端坐着的其中三位,已经跟她非常熟悉,依次是甲六婶,甲八叔还有丑三娘,剩下那人瘦瘦小小,像个小土豆般精干,此时睁着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虚无,像是在发呆。 右边圈椅,第一把椅子空着,下面依次坐着两男一女。 被搬空的大厅里密密麻麻站着百来号人,将大厅挤得满满当当。 黑风现任师爷,拖着尖尖细细的长嗓子,将黑风帮规流程叽里呱啦唱颂一番后,拉高嗓门大声道:“黑风前任帮主血罗刹已死,经长老会决定,由黑风新一代翘楚,血罗刹唯一血亲,戌五接任——” “可有异议?若有异议,当场提出,当场解决。若无异议,一炷香之后,掌门令正式生效。” 赵珊身着玄色云纹的长袍,挽着道士髻,插着何东亲手磨制的木簪,傲然立在石椅前,目光冷厉地扫视着下方的众人。 下方许多面孔看上去都比她大,济济一堂的都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英雄好汉。 她的手心有些发潮,不过面上却不带出半分惧怕。 她知道,此时自己哪怕露出半丝迟疑,下面站着的这群穷凶极恶的饿狼,便会一拥而上,将她吃得渣都不剩。 对付黑暗,唯有比黑暗更狠。 这是何东替她梳头时,对她的告诫。 她的视线一一扫过下方,慢慢有人低头,以示对她的诚服。 眼下的她不仅有实力,有靠山,最重要的,她有何东。 她无需惧。 师爷瞧着众人似乎都已默许,满意地笑了笑,扯开嗓子:“若无异议,戌五便是黑风新一代的……” “我不同意!”苍老的声音犹如惊雷般在人群后方炸开。 赵珊微笑着瞧向满头满脸白色的老头儿,心中暗忖:如果在这种关头,坏人还不出场来搞一下破坏,怎么对得起他身份? 人群缓缓分开,长着两道白色长眉,穿着破旧袈裟,拿着拂尘的丁一,缓缓走过来,“老头子还没到,急什么?” ☆、第 59 章 “我不着急,”赵珊诚恳地看向丁一,笑得不卑不亢,“丁一伯,您的位置都给留着,小子还以为丁一伯您跟随顾三叔在外面发大财——” 她瞧了一眼下方的面孔,一些眼睛里浮现出忿忿之情。 老祖宗常说,不患寡而患不均。瞧别人过好日子,不提携两把,难免有那心胸狭隘的人,郁气难消。这种人也为赵珊所不喜,日后必定不得重用。 她将面色浮动之人一一刻在脑中,“无暇顾及黑风。” 接管黑风的仪式上,她需要做的事很多,需要认的人很多,丑三甲六甲八再如何耳提面命,还是不如她亲自挑选。 不是说他们对她的心不真诚,有所隐瞒,只是赵珊习惯亲自过一道手。 此刻,她需要提防前来捣乱的,无非就是两人。 一是丁一,两人有血海深仇,彼此都见不得对方好过。 二是戌七,这个潜伏在暗处的神经病,不按套路出牌,不知什么时候会从黑暗里蹿出来,恶狠狠撕下她一大块肉。 只是她没想到,丁一先出场。 丁一听到她的说话,长眉一抖,脚下倒是没有半分迟疑,傲然走到台上。长长的白眉掩盖住他的眼眸,他一甩拂尘,张口先念声“阿弥陀佛”。 赵珊耐心等待他接下来的说辞。 假模假式的佛号之后,丁一语气平淡:“按说老朽已淡出黑风多年,本该修身养性,颐养天年,不应插手此事——” “不过黑风掌门选举,关乎黑风未来。老朽年事已高,当年也曾跟随血罗刹,为黑风壮大出过一番力,自然不希望它凋零。” 他转身瞧了眼身后坐着的七人,“诸位,可是这个理儿?” 在座七人面色各异,不过大多都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丁一倒也不气,又念了句“无量天尊”,继续道:“众所周知,黑风是前任掌门血罗刹仅凭一己之力建立,且发扬光大。她虽已身死,黑风急需选出新任掌门,但老朽托大一句,如此鲁莽行事,可做不得数——” 他再一甩拂尘,将垂在脸两侧的长眉吹得微微飘起,显现出一派云淡风轻:“戌五虽为血罗刹的血亲,但黑风历来能者居上。” 几句话挑得台下某些人心思重新活络,丁一满意地微点了下头,提高嗓门:“老朽提议,若要做黑风掌门,自然得拿出实力,让兄弟们心服口服!” “对!” “丁一伯说得对!” “哪儿这么轻易就能当掌门,到哪儿都是这个理儿。” 丁一收回拂尘,伸手捋着长眉,微笑不语。 “诸位弟兄!”赵珊气沉丹田,朝着丁一拱手,看了一圈下面的弟兄:“在下愿意接受诸位挑战,只是不知丁一伯能否拿出个章程,看看应该如何比划。” 她将球抛回给丁一,无非是想弄清楚,丁一此行前来背后到底有多深的水。 她不着急。 相对于她,丁一应该更要急上几分。 黑风在江湖上的势力不容小觑。自古以来,民间这种势力的壮大,向来被朝廷忌讳,丁一他身后的人,肯定也想要将这股力量牢牢控制在手里。 眼下对于黑风控制权的争夺,无非是顾三或者顾三身后那人,和她与何东第一次正式较量。 她想要知道他们的行事手法。 下面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且天生反骨,丁一贸然不敢撕破脸皮,能够提议的无非就是用车轮战耗光她的气力,达到目的。 “既然戌五这样说,那老夫厚着脸皮再做一次主,凡有黑风弟兄想要争夺掌门,均可上来跟戌五一较高上。” 丁一这话说得相当有艺术感,单挑群殴没交代,话里明晃晃的车轮战更是直接忽悠过去。 若换做以前,赵珊也许还能上当,但来到这,跟古人玩过这么多心眼后,她也逐渐分清话语中的陷阱。 赵珊大笑一声:“丁一伯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小子不明白。丁一伯说的较量方式是一对一较量,还是多对一较量?又或许小子打不过对方,可以请前辈帮忙——” 她睥了眼丁一,“较量可有时限?可有生死限制?是拳到即止,还是拼杀个你死我活?” 丁一长眉动了动,狡猾道:“这就看你的意思。” 赵珊暗笑:这老狐狸,愣是像条黄鳝,滑不溜秋。 她浅笑着看向下方众人,坦然道:“诸位弟兄若有意,散会后到巫师爷处报名,明日卯时三刻,有意向挑战者,可来幻月找在下——” “拳脚无眼,未免伤兄弟和气,点到即止。若拳脚过十招,还不能分出胜负,通通算在下输——” 她回身朝身后坐着的七人拱手恭敬道:“到时还烦劳七位前辈和丁一伯共同见证。” 语毕,师爷喊令,众人自行散去。 丁一瞧了身后七人几眼,右边坐着的三人起身一男一女跟着他离去。 “丁一这老小子,老娘就知道他满腹坏水,会坏你事,”丑三娘冲丁一三人背影啐了一口,撇嘴道:“等明儿你打完擂台,老娘定要办个轰轰烈烈的继任仪式,一路办到那老小子鼻子跟前,恶心死他。” “好啦,三娘,”赵珊笑得乖巧,“丁一也有好处,不是让我结识您和甲八叔,现在又结识甲六婶和诸位前辈们。” “瞧瞧,”丑三娘啧啧有声,捏着赵珊的脸蛋,得意地向众人炫耀,“个兔崽子这张嘴。” “不过,”赵珊看向甲六婶和其他几位并不太熟悉的长辈,诚恳道:“小子有事请教,不知现下黑风有多少好汉可以一争高下?” 甲六思忖半晌,方道:“我担心的倒不是黑风弟兄,怕就怕丁一那老不死的怪物,在外面教了什么怪人。这些年他一直在外游荡,会中大小事均不管,此次虽是黑风换届,但依照他性子,没有足够利益所图,定然不会这么着急赶回。” 赵珊想了想,丁一的底牌无非是培养出一个比赵珊更加厉害的人。 “这倒不足以为惧,若到时他推出外人,自然可以以并非黑风兄弟为说辞。”一直闷言不语,没什么存在感的甲八叔突然出声道:“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可不是摆设。” 甲六婶嫣然一笑,指着站在她身旁一直没开过口的三个男人:“放心,今日堂上七人,除去末三丙九,我们五个老怪物都支持你。” 赵珊笑得甜蜜,凑到甲六婶身旁:“谢谢甲六婶疼我。”然后瞧着诸位长辈,“多谢诸位长辈对小子的青睐,小子日后定当不辜负诸位长辈。”最后乖巧地凑到丑三娘身旁,摇她袖子,“多谢三娘和甲八叔。” “个兔崽子嘴甜舌滑,算你知事。”丑三娘好笑地瞧着她面面俱到,将几个老家伙哄得眉开眼笑,心下莫名有种老母亲的欣慰是怎么回事? “今天紧张么?” 和诸位长辈告别,回到房间,关上门,终于轮到和何东的独处。 赵珊懒懒地趴在矮桌上,没精打采地瞧着坐在对面的美男子,打了个呵欠。 因着何东并非黑风兄弟,加上他身份特殊,黑风堂会这种场合暂时不适合他出现,于是何东便在房内等她。 赵珊有一种劳累一天上班回家终于见到小情人的甜蜜感。 不过上班辛苦的架子自然还是要摆一摆。 何东浅笑着起身坐到她身后,散开她的发髻,拿起一旁的象牙梳替她梳理起头发。 紧绷的头皮在象牙梳的梳理下松弛下来,赵珊捉起一缕青丝玩起来,“紧张啊,刚开始一个人站在上面的时候可紧张了,你想啊,下面密密麻麻站了百来号人物,个个都是人精。不过——” 她透过面前的铜镜,瞧着听到“不过”便抬眼朝她看来的美男,杏眼笑成两弯月牙,“一想到你,我就不紧张。” 她抓住何东拿着梳子的手,玩弄他的手指:“有你真好。” 何东心脏猛地一顿,随即疯狂跳动起来。 铜镜里映出来的那个小人,双颊酡红,像是天边绚烂的火烧霞,一路烧进他心底。 “感动了?”赵珊察觉到何东手指的微微颤抖,忽然起了促狭之心。 她转身淘气地拿手贴着他滚烫的脸颊,像个浪荡公子哥儿般,捏起嗓子调戏道:“哟,小娘子害羞了?这小脸蛋儿好烫手,让大爷给你冰一冰。” 边说着拿手在何东脸颊磨蹭两下,收回手,凑到鼻前嗅嗅,“哎哟,这小脸蛋儿,跟嫩豆腐似的,滑又嫩,香喷喷的,大爷手都带着香……” 何东眼眸骤然转深,一把抓住她手把她往怀里扯。 ☆、第 60 章 满头乌发在半空飞掠成一道弧线,乖顺地依附在他蕴藏着无限热情的结实胸肌前,他的怀抱滚烫得烧人,一路烧到她脸上,烧得她神志晕乎。 尤其当他两片薄薄的唇瓣将她含住,轻碾慢捻时,那股销魂的麻酥径直贯穿她全身,让她像只娇弱的小蚂蚁般,缩在他手心瑟瑟发抖。 杏眼不过圆瞪两秒,便失去所有气力,不受控制地颓然微闭,纤长的睫毛悉悉索索颤抖个不停,像是蝴蝶在雨后翠绿的草尖,舒展蝶翼,抖落沾染的水汽。 只是一个单纯的吻,对于心心相印的人来说,已经是狂风暴雨般的侵袭,爱情在彼此心尖洗刷,涤荡,酿成美酒,年月越长,越是香醇。 等到彼此胸腔的空气都已消耗殆尽,两人才慢慢分开,气喘吁吁地看着彼此,无声笑起来。 次日清晨。 赵珊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头发依旧挽作道士发髻,插着木簪,神清气爽地站在幻月的小楼前。 她很喜欢这只木簪,虽然何东送过她许多华贵宝石首饰,但她只爱这一只。 幻月是黑风总部的一处练武场,戌五年幼时,便是在这儿接受丁一训练。 如今丁一早已离开,训练黑风新人的便是昨日左边圈椅坐着的那个始终处于发呆状态小老头儿,名叫丑一。 赵珊堆起满脸笑容,唤了声丑一叔,丑一安坐在圈椅上,撩开眼皮瞧了她一眼,旋即又闭上眼睛陷入沉睡之中。 丑三娘瞪了他一眼,“我说老大,早死两年多睡好久,你就不能睁开眼替你侄女撑撑腰。” 丑一跟聋了般,哼都懒得哼一声。 “六娘,你说说这死老头儿。”丑三拉来外援甲六,看到丑一的眼皮猛地动了两动,这才慢悠悠地张开眼睛,露出呆滞的眼珠。 “哼,死老头儿。”丑三娘笑骂一句:“我还不信治不了你。” 不说丑三娘他们在这头插科打诨,场上,巫师爷早已派人将幻月布置好,请赵珊下场挑选武器。 赵珊选了大刀。 原身本就擅长大刀和弓箭,便已占了先机。 赵珊穿来后,自觉大刀和她本身大大咧咧的气质相符,她不耐烦玩鞭或者舞剑这种文质彬彬的玩意儿,大刀更合胃口。 她随意挥舞了几下大刀,活络开筋骨,然后走到小楼前,在何东旁边坐下。 “别太拼。”何东递过来一盏茶水,赵珊巧笑着喝了两口,“放心,午饭前结束战斗。” 卯时三刻已至,巫师爷唱诵一道名单,见报名人悉数到齐,猛地一敲锣鼓,示意赵珊下场。 赵珊疾步走到擂台前,开始迎战。 打头的是个黑面粗莽汉子,使两个流星大锤,锤上犹如狼牙棒般有着许多凸起,看上去双锤约莫有百来余斤,砸在地上都能生生砸出几个小坑。 黑面汉子肌肉虬结,撑得衣衫好似要炸开,跟条正值壮年的大牛般,浑身似乎有耗不完的气力。 赵珊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丁一这老奸巨猾…… 双手抱拳示意过后,两人各自暴喝一声,旋即打做一团。 黑面汉子捞着流星大锤,完全不顾防守,一锤锤跟不要命地拼命往赵珊脑袋上砸。 赵珊拿大刀去挡,大锤砸在刀背上,嗡嗡作响,若不是赵珊本身也力大无穷,相信只需要两锤便能将她手中的大刀砸脱手。 跟这耕牛汉子比力气不好使,赵珊索性扔了大刀,直接跟他近身搏斗。 黑面汉子生得狡猾,见赵珊弃大刀改用一双肉掌,就拿大锤专门分两路朝她上下攻击,一时让她近不了身。 只要生生挨过十招,自己便算是赢过她。 不过赵珊可没这么好对付,她一味的躲闪,引得黑面汉子愈发心烦气躁。流星大锤每每朝外挥出时,始终找不到一个着力点,只得回收,反倒让黑面汉子白白耗去许多力气。 一颗热汗从他额头跌落,落进眼角,他微眯了一下右眼,趁这个时机,赵珊抬腿猛扫他下盘,趁他踉跄不止之际,一个回身肘击把他打晕。 她稍微喘了一口气,朗声道:“下一个。” 丁一这破老头儿目标明确,就是要用车轮战耗尽她的气力,挑选的人全是蛮牛型的选手,一个比一个力气大。 力气大怎么不去耕田?! 赵珊忿忿地想,远远地瞪了丁一一眼。 幸好戌五这身子本就力大无穷,再加上丑三娘两年半的变态非人折磨,就算再来十个蛮牛也就是热身罢了。 不过乱拳打死老师傅。 她不知丁一到底会留什么杀手锏在后头,于是便规定十个来回定胜负,这样,就算是以力博力,她也不会落到下乘。 摸清楚丁一的套路后,赵珊下手豪不留情,通通速战速决,以最快的手法打倒敌人。 若是戌五还在,也许这种招数还能奏效,毕竟戌五一身功夫都是丁一亲手教导,对于戌五的长处弱点,他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惜,现在遇到赵珊这个变数,她所学过的泰拳柔道擒拿,都是从千百年来博大精深的武术里面总结出来快速制敌的招数,甚至大部分都是动则毙命的杀招,让众人防不胜防。 清香刚燃完四柱,原来站在幻月场外的人差不多倒下一大半。 丑一死人般的眼睛原本眯着,昏昏欲睡,此时越睁越大,放射出耀眼的精光,若不是顾及是掌门挑战擂台,恨不得亲身下场去打一番。 他站在擂台外面,看得专注,看到精彩处,还忍不住大声叫喝。 丑三娘笑吟吟地看着场上,一副孺子可教模样。 唯独何东还记得在休息空档,给她递口茶润润嗓,擦擦汗。 眼看着太阳快要当空,场上站着的人差不多都已躺下哭爹叫娘,赵珊瞟了丁一一眼,丁一眯眼站在那里,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奇怪,像是在等什么人。 赵珊心一动,知道他暗藏的杀招就要来了。 她手持大刀附在身后,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暗中调整气息,仔细聆听周遭响动。 果不其然,不过三息光阴,幻月东南角咻的一声,传来利箭破空的声响。 赵珊未睁眼,凭借直觉架刀去挡。 不是她骄傲逞强,东南角那边气息有异常,脚步不明,一时间她尚未能分辨出到底有几人,闭眼调息能够让她的听觉更加敏锐。 不曾想来箭气势汹汹,裹挟着千钧之力,竟然径直贯穿刀面,生生逼得赵珊往后退了几步。 胸口处随即被这戾气震出三分甜腻,她猛地回过神来,硬是压住已经涌到嗓子口的铁锈气味,瞪眼看去。 乌金已然当空,目光有些晕眩,一阵发黑过后,她看到东南角缓缓走过来位身着红衣的少年。 “戌七。”赵珊喃喃道,回头看了眼丁一。 丁一一甩拂尘,摸着长眉志得意满。 赵珊满腹不解,他俩什么时候混在一起? ☆、第 61 章 戌七惨白的面上肌肉微微抽动,如同铁丝在玻璃上刮擦发出的刺耳声响,断断续续地被他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好……久……不……见……” 赵珊隔着衣衫摸了摸胳膊上突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半虚着眼睛认真打量远处的戌七。 他更古怪了。 记忆中不多的几次碰面,他像团急剧燃烧的火焰,眼睛里全是疯狂,似乎要将挡在他面前的世间万物通通吞噬,以至于身上散发着的血腥气味更多像从疯狂杀戮中浸染而来。 此时,他仅仅只是站在远处,咧开一口阴森白牙,口齿不清地跟她打着招呼,就让人莫名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像是刚被人从墓穴中挖出来的新尸,阴冷得让人窒息。 他的面更白,一双眼珠发灰,不同于何东双眸的透彻,像煮熟的鱼眼般呈现出呆滞的灰白,两片嘴唇像是吃过许多残肢般,被尸气侵蚀,腐烂成不自然的红。 他一笑,让人感觉整片空气都沉在低气压里,散发出浓郁尸气。 他伸出乌红的长舌,缓慢舔着已化脓破损的嘴唇,“回……” 赵珊摇摇头,把他的丑陋模样从脑海驱散,随手将被利箭穿透的大刀举起,瞧了瞧,拎着它转回到武器架,想要换把结实顺手的武器。 没想到戌七这箭的威力如此之大,她以往倒是小瞧他。 赵珊东挑西拣了好久,都没找到一把合适能用的,正在踌躇之际,旁边有人递来一把木弓。 这木弓朴实无华,浑身没有半点修饰,像是刚被人从树上砍下来,粗粗打磨成木弓形状,便胡乱绷上根弓弦,急急派上用场。 赵珊瞧向手持木弓的何东,抿嘴一笑:“这是什么?” 她知道何东给她的都是好东西,越是好东西,往往外貌越不起眼。 “试试。” 何东低沉的声线,温柔得像是一双纤长的手指在轻轻拨弄琴弦,动听的音符在她心尖颤抖,赵珊强忍住心头的悸动,美滋滋地接过木弓。 木弓刚一到手,就要往下落,赵珊急忙用力握住它,爱不释手地抚摸起它。这弓沉得惊人,完全不像木头材质,反倒像取千年玄铁打造,才有这般重量。 “好重,是什么木头?” 何东没答,从怀里摸出条带着木香的手绢,细细地擦拭她额发间沁出来的热汗。 赵珊瞧着他认真体贴的模样,偷偷笑着。 她喜欢他为她着迷的模样,若是可以,真想一直停留在这一刻。 不过…… 脑后那道吃人的视线让她无法忽略,就算背对戌七,她也能想象出他白得可怖的面上,阴冷得如同从地狱逃脱出来的恶鬼般狰狞。 她回过头瞧向戌七。 戌七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一刀。 “他想要我死。” 看清戌七的威胁,赵珊赶紧小声跟何东告状。 “待会小心一点,别让他近身,”何东两汪秋水般深邃的眼眸盯着她,叮嘱:“前几次交手,你没吃亏,但此次我感觉他邪乎得厉害,和丁一勾结在一起,不知是否有什么奇遇。” “放心。”赵珊亲昵地捏捏他又嫩又滑的脸蛋,吃了一口嫩豆腐,正要说话,脑后传来利箭破空的锐响。 赵珊旋即转身,搭箭上弓,将木弓拉圆,白色羽箭咻的一声射出,瞬间追上气势汹汹来袭的铁箭。 “噌”的一声金石响动,两箭在空中交接,谁也不肯退让半步,耀眼的火光从箭头处蹦出来,两箭在半空中停滞了半息,这才双双落地。 赵珊心下一惊。 若是单纯论弓箭,以往两次交手,戌七都不如她。 就算是她刚穿过来,还不熟悉射箭,只凭借身体本能,也让他在她手下吃过大亏。 没想到他竟然在短短三年时间内突飞猛进,箭术精湛到如此地步。 倘若不是方才何东送了把好东西给她,而是使用普通木弓,刚才她必定吃亏。 她心头一紧。 丁一的杀手锏果然是戌七。 这几年他在外面,跟着顾三东奔西跑,为皇族世家办事,必定收集许多绝世珍宝,功夫秘籍,说不定通通喂给戌七,才造就眼下戌七人这般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此次争夺掌门的擂台赛,虽说自己身后站着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若不能在十招之下,全力拿下戌七,必定有变数。 她对黑风势在必得,到时候真要动手,丁一身后隐藏着的巨大力量,自然不容小觑。 何东还没有拿定主意,是否要跟对方对上,并且不能将战火牵扯到长辈身上。 必须在余下的八招中将戌七解决。 赵珊抢先射出一箭,屏住呼吸,半眯着眼睛仔细瞧着戌七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他的动作中找出破绽。 在她拉弓的同时,戌七也张弓,只是她的箭飞出去的瞬间,戌七的箭堪堪飞出半身。 赵珊登时有了主意。 她不待两箭相接,右手不停,行云流水般将箭囊中的箭接连不断地射出去,一箭比一箭去得更急,最后三箭时,正常人眼已经已经无法分辨出她的速度。 第五箭到时,戌七完全失去方才的稳重,手忙脚乱起来。 第九第十箭而至时,戌七躲避不及,两箭生生插入他肩膀和左腿。 “你输了。”赵珊放下木弓,冷漠道,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她背身正要往回走,何东一把将她抱住,抬手就是一射。 弩/箭被机械驱使,疾速刺中戌七胸膛。 他闷哼一声,身子像被人做成筛子般,黑红的血水突突往外直冒。 戌七瞧着赵珊胳膊上浅浅的箭伤,桀桀笑起来,声音像是老枭在深夜枝头啼嚎:“抓……抓……你……” 何东见他目光诡异,急忙低头去看赵珊的伤处,只一会儿功夫,半条胳膊都已成黑红,而这黑红还在疾速往上扩散。 赵珊只感觉像是中暑般,头晕脚软,整个人踩在软绵绵的棉花团上,半分吃奶的劲儿都使不出来。 大意了! 她就不该以为戌七这种疯子会按常理出牌,遵守打擂规则。 何东撕开她的袖子,张嘴就要去吸。 赵珊拼命把他头往外推,有气无力道:“拿布,绑……刀……” 丑三娘见场下突生变数,已经赶到,利落点住她穴道,将她整只胳膊的血液停掉,避免毒气发到心脏,从腰间摸出匕首就要十字划开,挤出毒血。 “没用,是蛊毒。”人群外的丑一冷冷瞧了一眼,转头对徒弟道:“快去请你乙二叔。” ☆、第 62 章 赵珊被送到甲六房间,乙二很快被请过来,简单查探过伤情后,手脚麻利地取出金针,将赵珊插成一个人形刺猬。 乙二拿金针护住赵珊心脉,将蛊虫控制在胳膊,退出人群包围,自行去桌旁提笔急书。 忍过刚开始中毒时的那股绵软痛劲儿以后,赵珊习惯了这种软刀子戳肉的痛楚。 打不死的小强就是这样,只要忍过开头的那股痛,接下来的一切都不难熬。 眼下她虽然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但头脑清晰,口齿虽不太清楚,但断断续续能表达。 她一向都很乐观,连死都不再惧怕,就没什么可担心。 “幸好老娘有先见之明,给你调理过,不然这次你个兔崽子这条狗命就没了。” 丑三娘抹了一把额头的热汗,插着腰,瞪着昏睡中的赵珊恶狠狠道:“蠢东西,行走江湖这么久,一点经验都没学到,你以为这天下人人都跟老娘一样心慈手善……” 赵珊没有昏迷,只是眼皮又烫又沉,抬不起而已。她使出吃奶力气,将眼皮撩开半条缝,瞧着在她视野里忽大忽小忽远忽近的丑三娘,艰难地扯动嘴唇:“谢……三……” “闭嘴,蠢东西!”丑三娘瞧着只有进气没什么出气的小兔崽子,心头一股火气直冲上脑,敢动她的人,狗东西活腻了! 她侧脸问何东:“那两个狗东西在哪儿?” 刚一事发,何东便让隐在暗处的神龙护卫将丁一和戌七两人控制住。戌七身受大伤,抓起来没费多少力气,倒是丁一连伤好几人,险险差点逃脱。 黑风在场的几位长辈,因着都是赵珊的后台,对何东未经许可带人进来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多吭声。 河东面沉如死水,灰眸无波不惊,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三娘,我会处理。” 丑三娘兀自瞧了他两眼,倏地笑道:“别让他们死。” 何东未再出声。 乙二龙飞凤舞地写好方子,捏着方子过来道:“眼下暂时镇住蛊虫,若要彻底清除,须取苗疆神圣雪山颠千年一遇的玉龙雪做药引。” 赵珊阖眼躺在床上,将乙二的话听得甚为清明,若不是实在控制不住身体,当下就想要笑出声来。 这狗日老天……就不能来点新意,动不动就是千年一遇万年难逢,该不会下一句乙二叔就说此物唯有某处才有,须得如此这般。 果不其然,乙二如她所想般慢悠悠道:“这世间独一份的玉龙雪,现下藏于皇宫内院……” 他把单子交给丑三娘,“三日内必须拿回,否则到时蛊虫反噬,这崽子会全身爆裂而亡。” 这是什么狗屁剧情! 赵珊听着只恨不能起身咆哮,这贼老天,硬要逼何东跟皇室对上,不死不休,简直狗血到极点! 何东垂眸看向阖着眼皮,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底下到底乱转的赵珊,平静道:“三日内。” 雀郡城外,一处家宅地道。 石壁上的火把燃得噼嗦,浓郁的血腥味儿凝固在狭长室内,让人避无可避。 冰冷的石壁上挂着两个血葫芦,如若不是偶尔传过来的低低呻/吟,完全看不出来是两个活人。 “她活着,”一身玄色衣衫的何东,背手走到左边那血人面前,眼眸似被浓厚的血腥覆盖,没有半丝光泽:“有我在。” 原本定定地待着那里没有半丝动静的血人,忽然疯狂蠕动起来,已经干涸结疤的血肉重新撕裂开,淌着黑血,可他跟完全感觉不到一般,撕着嗓子桀桀笑道:“死……我……她……必……” 何东耐心地听他把话说完,方才冷笑道:“你不会死。你会永远待在地底,看她结婚生子,生儿育女,和我共享显明大好河山。” 他瞧着活蹦乱跳想要从铁链里挣脱出来的血人,内心没有半点涟漪。 良善,他也许有过,但在芸娘消失的那日清晨,灰飞烟灭。 如若不是她在...... 他原本尚未拿定主意,但他们逼他做出抉择。 这蛊毒是有意而为,还是诱他自投罗网的鱼饵,他全然不在乎。 “主上,就为一个女人?”黑暗里,隐在身后的神龙护卫首领龙一轻声问道。 何东抬眼瞧向黑暗。 毫不压抑的威严,压得龙一再也说不出半个否定,他半跪在何东面前,恭敬道:“属下遵命。” 不过还没等到何东夜行入宫,门外忽然来了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披风里的人,指明要见何东。 此人来得甚为谨慎,见到他时连帷帽都未曾除下,双手奉上个水晶格,扯着不男不女的嗓子表明来意:“我家主子知道您急需此物,特派奴家送上。” 何东撩起眼皮瞧了来人一眼,随后垂下,慢悠悠地捧着茶盏,打量杯壁描画的花样。 来人也不吭声,跟木头似的直愣愣保持姿势不动。 室内空气慢慢凝结,没过多久,隐隐约约从地底飘来细微的鬼泣,随即似有血气从地底翻滚上来。 来人身子一抖,清清嗓子,语气换上三分恭敬:“我家主子想跟您见上一面,这是见面礼。” 何东慢腾腾地摩挲着杯壁,垂眸不语。 来人咬咬牙,跪下磕了个响头,头伏在地上:“我家主子乃当今圣上。” 何东放下茶盏,让龙一取过水晶格,冷声道:“明日二更时分。”也不管来人作何反应,径直离去。 玉龙雪送到乙二手里,很快制成解药,喂赵珊服下去。 赵珊出过一身大汗,登时生龙活虎地从床上蹿起来。 先去丑三娘那里,接受她破口大骂,然后赶紧溜到何东身旁卖乖,她说干口水发誓赌咒了好一通,才换得何东半分眼波。 人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赵珊愤恨想到,明明自己遭了暗算,结果一点安慰鼓励爱的抱抱都没有,反倒要到处陪笑脸受尽责罚,这可真是!!!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两岁上呀……没了娘呀……”赵珊捧住心口,扯起破烂嗓子唱得眼泪汪汪,拿眼偷偷去觑何东,冷不丁被他弹了个脑绷,“以后不许再如此大意!” “哦。” 她破涕为笑,啪叽一声在何东脸颊打了个啵,“我知道你关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这般马虎。” 何东板着脸,任她嬉皮笑脸磨蹭许久,才将明日要和新帝碰面一事告诉她。 赵珊猛地直起身子,奇怪道:“这,是什么意思?” 何东捏捏她的脸,“我有一点想法,见过面再说。” 次日二更时分,一辆简陋马车就轻驾熟地停在城外宅子外。 马车下来两个人,戴着帷帽,裹着披风,将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很快被迎进厅内。 来人瞧着厅内多出的女人,只迟疑一瞬,便摘下帷帽,露出张和何东完全一样的面孔,张口唤道:“小弟。” 作者有话要说:赵珊唱得歌选自民歌《小白菜》。 ☆、第 63 章 在那声出乎意料的呼唤声后,赵珊敏锐地觉察到何东如秀竹般傲然孤立的身躯微微一震,简单的两个字如同石子落进平静无波的心湖般,激荡起的涟漪一圈圈朝外扩散。 如若不是她早已对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单看他外表,亦无法得知他内心的震动。 来人表情甚是激动,和何东如出一辙的凤眼投射出热切的光,上下打量着何东,嘴唇抖动了许久,终于挤出一句话:“我终于见到你……” 何东周遭的空气变得更冷,他皱起两条浓黑的长眉,盯着来人不语。 许是已经说出此行前来最想说的话语,来人的神情逐渐平静,保持在一种很微妙的情绪中,不过于热络,也丝毫看不出怠慢,流露出来的情绪恰到好处。 他将披风解下,递给一旁随行的阉人,笑眯眯地看着何东,毫不怪罪他的冷淡,“我是你大哥,你我乃同胎兄弟。” 昨日来过的阉人,不待何东开口,自行将来人扶到圈椅上,屏气凝神地垂手立在他椅后,不再言语。 来人瞧着背对他而立的何东,慢悠悠地对他讲述起一段尘封已久的皇族秘辛。 显明王朝开国皇帝在建国时,不知为何定过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皇族嫡系产下双生子,若同为男子,须杀死后出生的婴孩。 何东,便是显明王朝建国三百多年来,第一位被这不成文规矩抹杀掉,注定不该出生的孩儿。 屋内的空气好似急速下降到零度,屋内虽然站立着四人,四周燃着硕大的火浊,却依旧挥散不去这股刺骨的冷意。 赵珊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往何东身旁靠得更近。 “什么狗屁规定……”她嘟囔着小声骂了一句,不管身后那人的目光,用力握住他手。 任谁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明确告知出生是个错误,被父母亲手抹杀,不当场黑化才怪。 何东的手指冷得如同冰凌,他抬起眼睛,瞧向赵珊,目光里全是仓惶的迷茫。 赵珊双手包裹住他手,将温度毫不吝啬地传递给他,对着一脸好奇瞧着他的来人冷声道:“不知阁下前来,还有什么事?” 这话便是要送客。 哪怕面前这人是天皇老子,只要让何东不快,她亦不怕直接对上。 “这位可是……弟妹?”来人装作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冷漠,厚着脸皮跟她套近乎,“老天开眼!”边说着起身就要跪下,看似像要给赵珊磕头作揖般。 立在他身后的阉人大叫一声,赶紧扶住他,哀道:“陛下万万不可!您乃真龙天子万金之躯,只能跪天跪地跪祖宗,怎可……”边说着斜眼朝赵珊看来,满眼不赞同。 赵珊被眼前这出不按常理的一眼弄得莫名其妙,又不是她让男人跪下,旁边那阉人怎么一副想要把她拖出去乱刀砍死的表情。 这男人,贵为九五之尊,竟然对一个女子下跪,不知他真是寻到至亲太过激动以至于无法自已,还是脑壳有问题。 就算是在她的前世,男女已经平等,也不见人动不动就下跪,更何况这可是古代,将女人当附属品和物件的男权社会。 她看着和何东一模一样面孔的男人,颇为微妙。 如果真是做戏…… 她冷笑一声,眼前满脸忠厚老实的面孔突然显得虚伪起来。 “小弟,”俞匡正依旧用普通百姓家兄弟间的称呼,唤着始终不曾回头的何东,“我知道你恨,但爹娘已经去世,你是这世间我唯一的血缘亲人,我刚从皇叔那里探查到你的下落,便立即赶来。” 因着方才他的举动让赵珊看不顺眼,连带他说的一切,她都带着审视的目光,“你是如何得知我需要玉龙雪?” “我亲政后,无意间发觉一本秘史,经多方查证,得知当时我的同胞兄弟并未被处死,而被人用婴孩换下,流落到民间。自那时起,我从未放弃过对他的找寻——” “皇叔还政于我之后,依照祖宗章法,府外设有禁军。前几日皇叔府中忽有异动,探子前去查探,发现有人在炼制禁方。当日探子潜入黑风,发现有人和我相像,前来回报,我这才得知,原来秘史所说果然为真——” “方才一见,血缘间的亲密,哪怕隔离过千山万水,二十年不见,依旧能够感觉得到。” 这话赵珊就不爱听,俞匡正像是在责备何东的冷淡。 眼前这男子,看上去真诚又温和,可这真诚和温和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这就值得人细细思忖。 “小弟,我已下定决心,为了弥补父皇和母后对你的亏欠,我决心将皇位禅让给你,自行遁入空门去修佛念经,替父皇和母后赎罪。” 此话犹如惊雷初炸,赵珊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么轻易地对他们许以重诺,这世间果真有重视亲情胜过一切的人,而且还是皇族中人? 她未曾有过家人,不知亲情到底是何模样,一时有些迷惘。 室内陷入奇异的沉默之中,良久,何东出声问道:“陛下,可知我姓甚名谁?” “显明王朝国姓为俞,你自然姓俞。至于名,母后还在时,曾给你取过小名。”俞匡正见何东终于出声,凤眼一眨巴,登时泪如雨下,“若母后还在,知道你未死,不知该有多欢喜……” 赵珊被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了一跳,这人真是一国之君? 眼泪说落就落,皇位说送就送,也多亏生在这个盛世,有一帮忠心耿耿扶他上位的诸如吴知府般的臣子,才做得皇帝…… 何东的手指用力地反捏了她一把,打断她思路,“她……唤我什么?” “怜儿。” 何东再次陷入沉默。 俞匡正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母后对他的思念。 赵珊瞧着一直没动过声色的何东,知道俞匡正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深刻在他心头。 “圣上,时间不早,您该起驾回宫。”阉人见天色不早,小心地打断俞匡正的回忆。 “小弟,我还能再来么?” 何东点头默许。 俞匡正离去的时候,身影甚为松快。 赵珊知道他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拉他在榻上坐下,安静地抱住他。 “我没想过……” 天边初亮时,何东突然低声说道:“在这世间我还有一个亲人,我也曾有个母亲惦记……” 赵珊心疼地抱住他头,像母亲哄孩儿睡觉般轻拍他背。 滚烫的液体慢慢浸湿她的衣襟,她和他的心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分享着他内心的彷徨。 “你有我,只要你不辜负,我永远都在。下次他再来时,我们去祭拜你的母亲。” 赵珊低声哼起福利院阿姨哄生病孩子睡觉时,常唱的一首歌谣。 不管俞匡正此行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让何东知道,带他来到这世间那人,从不曾忘却他,就够了。 至于其他的一切,有她在,让她护他一世安好。 她愿化作猛虎,扫平他一生安康大道上的所有障碍。 ☆、第 64 章 等俞匡正再次深夜来访,已是三日之后。 和上次不同,何东虽仍只言片语,但行为肢体不再对他表现出抗拒,甚至颇有兴致地亲手煮了一碗茶汤给他。 俞匡正丝毫不介意这个时辰饮茶是否有益身心,只接过茶盏,静静坐在何东对面,伴着袅绕清香,跟何东细细讲述显明王朝先皇后的往事。 何东垂眸听得很仔细。 赵珊端坐在他身旁,无需看他双眸便能感知到他内心的澎湃。 对于俞匡正的深夜来访,她的心情很微妙。 俞匡正不像一国之君,倒真像是个脾气和善的大哥,白天日理万机,忙得不亦开交,深夜还要抽时间赶一小段路,只为前来跟失散许久的兄弟喝两杯茶水,联络感情。 她虽不懂,但何东开心,她也开心。 俞匡正第五次深夜来访,如往常般用过两盏茶汤,带上心腹阉人,起身告辞。 何东摩挲着茶碗碗沿,忽然出声问了一句:“她为何早逝?” 俞匡正扶着阉人的手,缓缓往门外走去的背影一震,转过头来轻声说道:“她无意间得知你尚在人间,一时哀恸过度……” 何东手中的茶碗颓然地从指尖跌在矮几,咕噜咕噜一路滚落到长毛的地毯。碗中残余的茶汤,无声地浸进雪白的长毛地毯,若不是茶汤自带浓郁色彩,没人能够发觉眼前这块雪白的地毯,已经被一小丢的冰冷液体浸湿透底。 俞匡正不知从哪儿生出一把力气,推开阉人的手,扑到矮几上,隔着低矮的案几,哀声道:“小弟,你不要记恨母亲,她不知情!” 何东的嘴唇嗫嚅两下,硬生生从嗓子里抠出“大哥”两个生疏颤抖的字。 俞匡正脆生生地哎了一声,眼泪瞬间流了满面。 随行的阉人垂眸呆立在一旁,视若无睹。 俞匡正毫不讲究地拿袖子擦拭眼泪,声线颤抖:“大哥终于等到这一天,小弟你等着!欠你的,大哥都会替你补上。”说完起身带着随行阉人拂袖离去。 赵珊有些时候非常迷惑,亲情的力量真有那么伟大,曾经共享过一个子宫的两兄弟,被人为分离二十多年,一旦解开心结,重新找回来,便能亲密得宛如一人? 还是在谈亲情显得太过可笑和幼稚的皇族。 从第一次深夜登门拜访开始到现在,短短一个月,俞匡正几乎来了十三四次,每次都是挑在深夜。 先不说是否打扰赵珊和何东的睡眠,单对俞匡正来说,他不需要幸临后宫妃嫔,早日诞下皇嗣?据她所知,俞匡正后宫至今无一所出。 更何况无需多说,彼此心知肚明,不远处盘着一条眈眈猛虎,等着随时将俞匡正从皇帝宝座上拉下来。 她瞧了眼下隔着矮几,就着一棋盘,下得其乐融融的两人,认命地给两人添上滚烫的茶水。 赵珊虽不懂棋,但从两人下棋的速度,大致判断出俞匡正是个温和保守的性子。 他每落下一颗棋子前,都要思忖许久,倒是何东胸有成竹地执起白子就往下落,完全不带任何迟疑。 如同往常一样,连下三盘连输三盘之后,俞匡正笑眯眯地起身告辞。 赵珊不解。 俞匡正每隔一日,带上阉人从皇宫偷溜出来,借着夜色顶着寒风赶一小段路,就为被何东虐三盘棋,喝点茶水,也这般美滋滋? 何东但笑不语,赵珊问多了便岔开话题,“丑一叔前日给你的册子看完没有?后日考你时,若答不出来,又要当着众人面罚你。” 赵珊闻言大囧,瞬间没了打破砂锅问底的心思。 她没想到黑风掌门竟然是个苦差事,还要受丑一的管教。 自从上次丑一看到她拳脚功夫之后,缠着她将她的拳脚招式学了个十足十不说,还不知打哪儿翻出来一大堆所谓的绝世秘籍,逼她学习。 既然绝世,不该早已失传,只存在于过去,或被各大世家珍藏,怎么会有一大摞比她还高的小册子出现在她前面?! 她喜欢拳脚功夫不错,对于新奇玩意儿也来者不拒,可她最恨背书。 丑一要求她不仅要会,还要把册子倒背如流,是真的倒背如流,并不是修辞!说是要给黑风的新人做一个榜样,才能服众。 赵珊刚开始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将册子里的招式学会,便将册子放在一旁置之不理。直到丑一说出上句,她没能立时接到下句,当着黑风新人面前饱饱地挨上一顿手板心后,这才引起她的高度重视。 堂堂黑风掌门,被丑一这老头儿拎着藤条,追着到处跑,她还要不要面子! 时间在赵珊背得天昏地暗,躲得鸡飞狗跳中,很快溜过去。 在众前辈的协助下,黑风逐渐被她接管,以往铺设的情报渠道运营顺畅,源源不断地汇集在她手中。 何东和俞匡正的感情日益亲密。 有时候赵珊还是迷惑,她看过不多的野史电视剧,皇族大多都为了权势争夺,不死不休。为何到俞匡正何东这里,完全一派兄友弟恭模样。 俞匡正三番两次提议要将皇位禅让于何东,有几次说到激动处,甚至要给何东跪下,求他接受,还说什么不接受就是不把他这个大哥当亲人,让他们的母亲在地下都不得安眠。 何东自然不肯。 为显明王朝的名声着想,最后两人商定,就按俞匡正刚开始的打算,以何东体弱多病,一直寄养在皇家寺庙里养身,为皇族祈福,如今身体大好,重回皇家为名,将他的身份公布于天下。 隔日朝堂上,俞匡正将这一重磅炸/弹毫无预兆地抛出去,朝中大臣瞠目结舌。 不顾群情激荡,俞匡正一改往日温和作风,快刀斩乱麻地宣旨,定下吉日为他的皇弟举行一场盛大仪式,将其迎回。 初始的震惊之后,保皇派纷纷接受这一消息。 眼下新帝后宫一无所出,并不安稳,比起老奸巨猾的前摄政王来说,至少迎回来这位是新帝的同胞兄弟。 尤其是得知内情的人,知道这位竟然是他们看好已久的少年天才,品性纯良,更是喜上眉梢。 接到老师传书的吴知府,捋着山羊胡,喜气洋洋地瞧了老妻一眼,“当初我就知道此人不凡,不曾想竟是皇室遗珠。” 他想起那日妻妹将众人搞得不欢而散,顺口警告一句:“这事你不得告知岳家。” 吴知府的老妻心虚地想着刚派人给妹子送过去的口信,满脸堆笑:“自然不会。” ☆、第 65 章 前段时间暗无天日的背书生涯,已经给赵珊的幼小心灵造成严重伤害。 好不容易将比自己还高的一大摞小册子倒背如流之后,她顶着丑一的大白眼和藤条,有理有据地以何东即将要迎来认祖归宗的重大日子为借口,理直气壮地溜出黑风,住进俞匡正拨给何东的住所。 她急需混吃等死虚度光阴,来慰藉幼小心灵。 又是一年初春。 阳光和煦,春风暖。 她浑身上下所有毛孔无一不透露出“舒坦”二字,跟滩烂泥似的瘫痪在贵妃榻上,拿铁铲都没办法把她和软绵绵的抱枕分开。 懒洋洋的阳光毫无保留地透过窗棂,撒到她身上,晒得她昏昏欲睡。 偷得浮生半日闲。 赵珊在半梦半醒中吧唧两下嘴,被初春的暖阳晒得绯红的小脸,似乎感觉到有目光热过阳光般,一直盯着她不放。 她慵懒地撩开眼皮,瞧了一眼站在榻前的何东,秀气地拿手遮住嘴巴打了个呵欠,“回来了?今天皇帝可赏了你什么好东西?” 何东将藏在身后的篮子提到她面前,篮子里摆着一个黑色的漆盒。 赵珊的指尖刚一接触到,便被漆盒的温度冻到睡意全无。 她一咕噜爬起来,兴奋道:“是水晶碗么?” 虽说她现在早已不差钱,但显明王朝物产没前世来得丰富,很多前世司空见惯的果蔬这里没有。 上次俞匡正赏下来一碗果子,赵珊从未见过,果子圆圆胖胖的呈乌红色,摆在瓷碗里,拿冰盒镇着,吃的时候拿东西捣碎,浇上一勺蜂蜜,酸酸甜甜的带着牛奶味道,特别好吃。 她吃过之后,念了好久,甚至为此动用黑风的情报系统,才知道这果子长在西域的绿洲深处,得来极其不易,这才悻悻作罢。 漆盒一揭开,躺在瓷碗里面的果然是朝思暮想已经处理好的果泥。 她欢呼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出来,淋上蜂蜜,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一口下去,被暖阳晒得有些浮躁的心登时踏实,她顺手喂了何东一口,分出半点心给他,询问后天的大典,准备情况如何。 “还成。” 何东的心思完全在面前这个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小人儿身上,就着她喂过来的勺子吃上一口,顺手接过勺子,反客为主喂起她来。 赵珊不觉有什么不对劲,春暖花开,冰河融化,狗熊撒欢,没有恋爱的酸臭气息,对得起大好春光么? 她模糊不清地抱怨:“就是改名我不太习惯,匡逸匡逸,哪儿有何东来得朗朗上口,我喜欢何东。” “我知你心悦我,”何东见她吃完,舀了一勺子,继续喂她,“准你继续叫这名字。” 赵珊噗嗤一笑,拖长声音怪模怪样道:“逸王爷,好大的官威呀。” 她捉住何东捏着勺子的手,眉飞色舞地继续打趣道:“小的在这儿给您请安,祝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五畜兴旺四季发财三阳开泰……” 何东被她故作嗲声嗲气的小嗓子一惊,强忍住笑,拿手刮了刮她鼻头,“淘气。” 显明朝宏明历十八年三月初九,诸事皆宜。 何东在俞姓皇族长老的操办下,按照辈分取名为逸,以本名俞匡逸记入族谱。 随后,宏明帝俞匡正举办盛大仪式,迎回养在皇家寺庙的幼弟俞匡逸,封为瑞亲王,赐下府邸封田和黄金,同时大赦天下。 天下均知新帝对幼弟的喜爱,赞其为心胸开阔的英明仁君。 对于赵珊来说,在接连瘫痪数日不理世事过后,唯一引起她兴趣的便是终于见到摄政王俞释的本来面目。 按理说,赵珊此时的身份很是尴尬。 她是女人,尚未成亲的女人,背景不太光彩,拥有帝王忌讳力量的女人。 可俞匡正依旧邀请她参加。 她索性扮作男装,随何东赴宴。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裳马靠鞍,单就衣着来说,一个人的气质转变亦很惊人。 赵珊做女装时,是倾城倾国的美人儿,做男装时,便是风度翩翩雌雄莫辨的儿郎。 只是她没想到,在家宴上遇到比她更善伪装的摄政王俞释。 他做顾三时,是座闪闪发光的移动金山,做摄政王时,便是位慈眉善目的和蔼长辈。 此时,她和何东一道,和摄政王俞释面对面分坐在俞匡正下方,而俞释心无旁贷地遥遥举高酒杯,邀他们共饮。 除去他们三人以外,两侧各有三四位陪客,亦是显明朝王室。 赵珊总觉得坐在她对面那个黑炭脸,瞪着灯泡大的眼睛,时不时楞她一两眼,有些不自在。 她微微靠近何东,小声问道:“对面那块黑煤炭是谁?我招他惹他了,一个劲儿瞪我。” “安平王。” 柳朔父辈以武将起家,在显明旧帝俞懿御驾亲征大败被俘虏之际,深入敌军阵营将其救出。在敌军追击时,因粮草短缺割肉给其食,将其救回之后,率领剩余残兵大败敌军。 回朝后俞懿与其结拜为异姓兄弟,封为异姓王——安平王,传承三代。 柳朔便是第二代的安平王。 赵珊用力地回瞪了他一眼。 “小弟,如今你年纪不小,是时候娶亲。”宏明帝端起酒杯,笑眯眯地朝下看来。 坐在他身旁的马皇后也笑吟吟地看过来,接话道:“说到这儿,臣妾忽然想起,安平王掌中还有一小女儿待嫁闺中,闺名唤作柳宓,活泼可爱,依臣妾看,配皇弟正好。” 马皇后的父亲是显明王朝大将军,自幼养得大大咧咧,好舞刀弄棍,没多少心眼,宴席上众人都是人精,端端除去俞匡正和他身旁的皇后马氏。 家宴前,安平王妃带着柳宓前来拜访,想向她求一道懿旨,她很爽利地应下,便想要在家宴上将此美事做成,双喜临门。 宴席上的众人都没料到马氏忽然接口说出此话,连安平王柳朔的脸都骤然垮塌下来,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坐在对面上方的瑞亲王朗声道:“皇嫂,臣弟已有心悦之人。” 空气为之一滞,有人幸灾乐祸。 安平王柳朔可不是个好将就的性子,向来是极其护家,当着他的面子,拒绝他最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这可不是一个明智之选。 “哦?是哪家闺秀?” 马皇后没想到瑞亲王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拒绝她,心里头有些不快,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些咄咄逼人之势。 “臣弟的意属之人便是坐在身旁的这位。”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日都没有按时更新,很抱歉。 家中有事,每天都到处跑,有空我就开始存稿,争取早点把这本书剩下的部分写完,争取还是要保持按时更新的好习惯。 再次说声抱歉,嘤嘤嘤。 ☆、第 66 章 马皇后身居高位,除去皇帝以外,向来少有人敢忤逆她的意思,日子久了,难免有些自恃清高。 眼下被何东毫不留情地拒绝,心里头隐隐约约生出些许不满。 原本看皇帝对瑞亲王颇为重视,正好安平王妃求过来,存着亲上加亲,为夫君分忧的打算。没想到两人头一回见面,当着家族长辈血亲,自讨没趣。 她半眯着眼,仔细打量坐在何东身旁女扮男装的女子,这才将她容貌瞧个清楚。心下顿时分明,柳宓想要嫁入瑞亲王府,无异于痴人说梦。 眼下这女子,光是眉眼间的灵动之气,任她看过许多美人,也难以找到一人能与其一较高下。 单脸蛋,柳宓就输得一塌糊涂,不过…… 她还想要说话,俞匡正吩咐一旁候着的阉人:“皇后醉了,扶她回宫休息。” 未尽的话语顿在喉头,宏明帝这是心中不喜,马皇后识趣地被阉人搀扶着悻悻退下。 没想到高岭之花对何东的执念竟然深刻到这般地步,手都伸到皇后那儿。 赵珊瞪了何东一眼,这张俏脸招蜂引蝶的功力日渐精进。 何东面色无辜地回看她一眼。 马皇后的话语如同春夜里忽然吹过的一缕清风,很快没了痕迹。 一场家宴,宾主尽欢。 不曾想,第二日,马皇后便派阉人送来口谕,三日后雀郡外的皇家别院举行春日宴,邀请赵珊出席。 接下口谕,打发走阉人以后,赵珊浑身无骨地朝贵妃榻上一瘫,“马皇后为给我难堪,特地设下鸿门宴想要羞辱我,这群贵妇人吃饱了撑得慌?” “不想去就不去。”何东把盘中的苹果削皮分成小块,拿银签插好,递到赵珊唇边,漫不经心道:“张嘴,看看甜不甜。” 赵珊啊呜一口将苹果咬住,心满意足地咀嚼着,叹道:“真甜!瘫痪在床,生活无法自理的生活,自然甜得很!” 她笑眯眯地伸手捏捏何东脸颊,懒洋洋地拖长声音,一副纨绔子弟口吻,“为了美人你,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我都必须前去,宣告我的所有权。我倒想要看看是哪些小妖精,一天到晚没事儿想着你。” 赵珊传信给黑风,说等春日宴完毕后,方才前去处理积压的事务。 此时诸事皆顺,眼下最要紧的是赚大量银子。 黑风以往做的那些不法勾当,赵珊自然不会再涉及。她已经制定出详尽的商业计划,打算慢慢将黑风洗白,转为正业,打造吃喝玩乐一条龙的集团化服务。 身处盛世,劳动人民对于精神文化的需要自然有很多要求,而她,恰好是一个来自几千年后的商业管理系大二学生! 虽然吧,她也就只学了几堂课,但从小在外打零工的经历,让她对商业运作模式有了许多独到的理解。 她还将梅娘带进黑风,交由甲六婶悉心培养。 等她安排好一切,春日宴也到了。 一大早,赵珊和何东两人便起身,梳妆更衣。 自何东回来以后,赵珊的梳妆衣着均由何东一手操持,她自然求之不得,将一切交由何东。 何东审美好,心灵手巧,她这种粗犷的毫无审美的女汉子,就不要跟他争了。 描眉画唇,这也是闺中之乐。 赵珊强行按捺住唇上被画笔勾勒得痒酥酥,想要把何东扑到在地毯上,亲得他满脸都是唇印的冲动,弯眼笑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你这贤惠的小美人打包回家?” 她早就起了色心,想要把面前鲜嫩的小美人吞进肚子,可何东除去跟她偶尔打个啵啵以外,再没进一步动作。 她很着急啊! 美人在坏,却不能吃,她又不是柳下惠,她很是心慌,她愿意负责! 何东一如既往浅笑着不接话,气得赵珊狠狠啃了他两口,将他的双唇啃得跟自己的一般红,这才作罢。 她踩着时间,没早一分也没有晚上一分,按时到达雀郡外的皇家别院。 门口候着的下人将她迎进去,一前一后沿着游廊走了没多久,面前出现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繁花盛景,掩映在繁花丛中的亭阁,或站或立站着许多盛装女子。 引路的下人退下,她一眼便瞧见人群里格外夺目的吴玲儿小妹妹,和高岭之花柳宓。 吴玲儿几乎在同一时间瞧见她,两人目光一交接,吴玲儿小嘴一撅,直接给了她一个后脑勺。 赵珊这才想起上次小姑娘哭着跑开,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些可恶。 其实她并不太有性别这个概念。 前世她只想变强,将自己当做男人。 来到这儿后,除去在何东面前,她有时觉得自己是女人。在其他人面前,尤其为了方便行事,扮作男装,后面又跟江湖中人混在一起,她愈发没有这种自觉。 她愧疚地朝吴玲儿笑笑。 吴玲儿偷偷转过头来用余光瞟她,正好看到她的微笑,脸唰的一下变红,脸也转过来,迟迟疑疑地看着她,一副想要靠近又拉不下面子的模样。 宴会上的人,她都不认识,亦无人引荐。 赵珊随便找了个僻静处坐下,欣赏眼前美景。 此时,她坐在繁花从中,九曲十三弯的流觞下端。 流觞的源头,是一汪清泉,泉水被巧妙地引上流觞,偶尔有风吹过,将盛开的繁花花瓣吹落进流觞,花瓣晃悠悠地顺着流觞一路往下漂,留下清淡的香气。 没过多久,飘过来一盏桃花形状的剔透玉杯,里面注着半杯蜜酒。 赵珊好酒,顺手将其拿起,捏在指间细细查看。 酒杯用玉石经巧手打造,杯壁薄得透明,对着阳光,便能看到里面盛着的酒水色泽。 “打哪儿来的乡野丫头,没见过好东西……”不远处有人聚在一起小声嗤笑。 赵珊面色不改,继续瞧着。 “脸皮可真厚……” “瞧那妖里妖气模样……” 没想到她堂堂一个大老粗,竟有做红颜祸水的资格,赵珊摇摇头,将杯中的酒喝下去。 这酒太淡,白水一般。 “有本事你妖给我看看,”清脆的女声打断不怀好意的议论,“丑八怪还敢说别人是妖精,我看你才是猪精。” “你……” “你什么你,猪精!回去照照镜子,不要到处乱跑吓人!” “我们走……” 赵珊把手中的空杯送回进流觞,瞧向正替她打抱不平的吴玲儿。 吴玲儿看到她,远远地哼了一声。 赵珊招招手,吴玲儿翻了个白眼。 她再招,吴玲儿这才气呼呼地走过来,不客气道:“别自作多情,换做别人,我也会打抱不平。” “是,知道你最仗义执言。”赵珊故作正经地朝她弯腰做了个长揖,“小生这厢有礼。” “哼,你!”吴玲儿孩子气地跺跺脚,伸手捏了把她胳膊,“你这坏东西,还骗我。” “不敢不敢,姑娘饶命。” 赵珊有心想要跟吴玲儿和解,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等止住笑再无心结后,吴玲儿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小心点,我担心我那小姨母会暗算你,她可不是个好相处的——” “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哼,我还以为她要出家做姑子,没得硬要抢别人男人,抢不到还要大费周章暗算人,死皮赖脸!” 吴玲儿撇撇嘴,“我就不知道那个娘娘腔有什么好,不如我改天介绍几个给你?” ☆、第 67 章 赵珊无奈地摇摇头,不知吴玲儿小妹妹为何对何东的敌意这般大,眼下都要给她介绍新人。 她干笑一声,“平心而论,我未来夫君长得好不好看?” 吴玲儿沉吟片刻,似在回忆何东的容貌,“好看是好看,但男人长那么好看作甚!何况他再好看也不及山……姐姐你来得豪气万丈英姿飒爽,当初山……姐姐你站出来教训长孙琦那个坏家伙时,那风采那气势,简直……简直是……” 吴玲儿笑眯眯地捧着脸蛋,两眼放光,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 “犹如天神下凡?”赵珊瞧她模样,顿时觉得好笑又可爱,打趣道:“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 吴玲儿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反驳:“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娘兮兮的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以后给你找个络腮胡子的大将军,浑身都是臭汗……” 吴玲儿遗憾地叹了口气,“山姐姐你为何是女儿身,若你是个男儿多好……” 没等赵珊再打趣,一群人簇拥着马皇后姗姗而来。 园中众人登时恭恭敬敬站在一起,悉心倾听马皇后教诲。 赵珊本以为马皇后会借机生事,刁难她一番,不曾想马皇后训完话,连眼风都没往她身上落一个,就被几位年长的夫人簇拥着离开。 随后过来两个小姑娘,热热闹闹地围着吴玲儿说上几句,就要把她带走。 “去吧,我去净手。” 此次赴宴无非就是见识下古代女人的手段,赵珊也想看一看,是不是跟电视剧一样,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两招,可有新意。 眼见吴玲儿被拉走,心知好戏终于要登台,赵珊有些迫不及待。 吴玲儿点点头,伸手招来个小丫鬟。 这小丫鬟年纪尚幼,许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头埋得极低,额头上沁出薄薄的一层汗,声音颤抖道:“贵人,请随我来。” 赵珊看着觉得好笑,出声安慰:“别紧张,带我去就是。” 小丫鬟身子猛地一抖,像是听出她的话外音,仓惶地抬起头,想要辩解:“奴婢……” “别怕,”赵珊点点头,“走吧。”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领着她来到一间屋子。 “下去吧,我自己进去。” 虽对于古代的达官贵人来说,这个小丫鬟命如草芥,但她还是不希望因为自己葬送掉这条刚刚开始发芽的小生命。 看到小丫鬟消失在墙后,赵珊慢悠悠地推开门,正好和高岭之花冷漠中带着几分鄙视的视线在空中相交。 “找我有事?” “两万两纹银,或者死,你选一个。” 赵珊闻言大笑,一直笑到高岭之花再也绷不住脸上故作的冷漠,方才平静道:“你想了半天,就想出这法子?” 看来古人也没啥特殊创意,前世的偶像剧里,好歹会拿一箱子现金或支票,恶狠狠砸在她脸上,让她好自为之。 不曾想轮到自己,只有轻飘飘的一句话。 “我是为你好。”柳宓极力控制住胸腔的愤怒,以一种自以为平和的语气劝道:“我早已打听清楚,你不过是个山村野丫头,运气好遇到他,他如今贵为瑞亲王,你如何配得上?” 赵珊双手抱在胸前,冷漠地看着她。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柳宓目光里射出凌厉的光,“过了今天……” 赵珊毫不退缩,“我等着。” 说完也不管高岭之花面色像吃屎般难看,径直打开门走出去。没想到脚刚一迈出去,便和端着茶水的小丫鬟撞在一起,小丫鬟手中端着的茶水登时打翻在她裙子上。 小丫鬟吓得轻呼一声,伏在地上,拼命磕头。 赵珊顺手把她从地上提溜起来,揉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没事,别怕。” 吓坏这花朵般的小姑娘,可真是罪过。 小丫鬟胆怯地看了她一眼,声若蚊呐,“小……姐……我带你去……房间……换……” 赵珊豪迈道:“拿条巾子给我擦擦。” 小丫鬟怯生生地带着赵珊拐进不远处的房间。 屋子靠窗的矮几上摆着一尊三脚蟾蜍,吐纳着袅袅青烟,屋子盈满甜腻的味道。 小丫鬟转身关上门,将她请到屏风后面,从柜子里取出一条巾子,半跪在地摊上,小心地替她擦拭。 赵珊瞧着小丫鬟乌鸦鸦的头顶,在她眼前,一点一点地垂着,最后耷拉着就要倒在地毯上,赶紧一把将她抱住,送到榻上。 然后她拿水浇熄三脚蟾蜍阔口中的香,坐在正对门的圆凳上,静静等着。 没让她等太久,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门缝里闪进来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刚把门合上,就被赵珊手刀打晕,堵住嘴绑起来,扔到屏风后。 她继续耐心等待。 又过了没多久,屋外再次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门刚被推开,出现一个二十来岁的丫鬟,张开嘴正准备吊嗓子,又被赵珊眼疾手利地一手刀劈晕,和前次那男人一般堵住嘴绑起来扔到屏风后。 这屋子似被人遗忘,安静地出奇,再没有其他响动。 赵珊等得都快要睡着,才堪堪等来一群纷杂的人声。 其中声音最大的那个,便是吴玲儿。眼下,她清脆的声音中包含着怒火,惊惶,还有自责,正气呼呼地跟她的小姨母争执。 赵珊嘴角挂起最完美的微笑,瞧着一马当先推门进来的不知名妇人,“来了?” 那妇人措不及防,随口寒暄:“来了。” 话一出口,才发现方才说了什么,一时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夫君是安平王府上的门客,此次能有机会参加皇后举办的春日宴,不过是替安平王家的掌上明珠打前阵。没想到门刚一推开,不但没有看到预想中的腌臜场面,反倒见到一个美人平静地坐在那里跟她打招呼。 她一时不察,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讪讪地退在一旁,不敢再多言。 她这一退,将身后的众人都亮出来,赵珊默默地瞧着诸多陌生面容,将他们记在心间。 吴玲儿从人群里挤出来,看着她坐在那里,惊喜道:“山姐姐!” 赵珊招手让她过来,牵着她的手,“玲儿妹妹,你怎么来了?” “我……”吴玲儿红着脸,嘴唇嗫嚅许久,眼睛一闭,大声嚷道:“我无意间听到小姨母要害你,逼她带我过来找你。” “玲儿!”柳宓从人群里走出来,蹙眉道:“没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赵姑娘不是好生生地坐在这里。” “那是你还没来得及动手!”吴玲儿气得柳眉倒竖。 她被几个小姑娘忽悠走后,一直担心赵珊这边,见她迟迟未归,心知中计,逼着几个相熟的小伙伴说实话,才知是小姨母让她们将她带走。心下气急,不管不顾地冲到柳宓面前,跟她吵起来。 这才引来许多人。 走到一半时,她已经后悔,若小姨母找人坏了山姐姐的清白,她带一大群人过去岂不是正中她下怀。正想要偷偷溜走,托人去给娘娘腔送信,不料被小姨母一把抓住,硬生生扯到这儿来。 赵珊拍拍吴玲儿的手,安抚下气得浑身发抖的她之后,径直起身走到柳宓面前。 柳宓被她逼人的气势吓得倒退两步,故作镇定道:“混账,你敢对我不敬,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安平王爷的幼女,”赵珊一双黑白分明的秋水杏眼,此时笑得弯如弦月,“安平王妃在四十六岁生下你,因着老年得女,安平王爷对你甚为疼爱,你要甚给甚,养成你飞扬跋扈的性子——” “你第一次打杀婢女时,不过七岁,那婢女将你喜爱的一条绢帕落到地上,你便让人重重将她打死。安平王爷得知后,害怕传出去败坏你的名声,将在场的奴婢全数毒哑,通通发卖出去……” 众人一片哗然,世家大族里虽有许多见不得人的私隐,却不曾想向来高光伟正的安平王爷手段竟然如此残暴,柳宓在世族中的名声除去性子冷一点,向来很好,不曾想…… 一时间,环绕着她的众妇人情不自禁地往旁退了半步。 “住嘴!”柳宓被人揭穿隐藏在高冷模样下的疯狂,歇斯底里地咆哮道:“来人,将她拖下去打死!” 跟随她来都是妇人,没人听她使唤。 “你表面清冷,心却毒如蛇蝎。那日,瑞亲王在雀郡城外救你,不过是因为你暗算长孙琦的爱妾,他气不过才来找你麻烦。你派人将那爱妾从他府中掠出,扔进乞丐堆,任她活活被人蹂/躏至死,死后还将残肢送到长孙琦府……” “不!你说谎!来人!来人!” 赵珊松泛着关节,走到人群中,伸手抓住她衣领,将她生生提到半空,冷声道:“你应该庆幸我不打女人,否则今日,你没得这般松快。” ☆、第 68 章 柳宓拼命地挣扎着。 平日清冷得如同冰山颠雪莲般苍白的小脸,此时因为缺氧憋成猪肝红。 一颗泪珠随着她的挣扎,从眼角顺着脸颊滑落,堪堪滑到下颌时,正好她双脚用力往下一蹬,泪珠径直落在青石地面,无声无息地浸润进地面。 “不……我爹是……安…….”声音渐渐淡下去,柳宓的眼皮无力地往下搭,好似进入弥留状态。 赵珊松手,将她放回原地。 柳宓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楚,脚一接触到地面,身子软绵绵地就往下溜。赵珊勉为其难地抓着她衣领,免得她真倒下去。随行的两个丫鬟赶紧上前接住她,将她搀扶进屋内,到榻上去歇一歇。 不曾想三人刚转过屏风,两个丫鬟齐声尖叫,门外众妇人高度紧绷的神经“嘭”的一下断掉。 向来人前显贵的众妇人,此时一个个跟鹌鹑似的低着头,生怕被赵珊瞧不顺眼,寻了麻烦。 有人按捺不住心头疑惑,小心地抬眼瞧着气定神闲站在那里,连眉毛都没动过一下的赵珊,恍然大悟。 原本以为这女子是只小蚂蚁,没想到是只会吃人的胭脂猛虎。 众人来之前,大多知道今日这一宴会是柳宓专为除掉赵珊而设下的鸿门宴,而春日宴的发起人是马皇后,很难说清楚这一切背后,是否有新帝的授意。 虽说皇家对外宣称,瑞亲王因为身子骨弱,寄养在皇家寺庙为江山社稷祈福,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原因是瑞亲王不知因为何种皇族私隐,自生下来便被人送到民间,现在被新帝寻回,因着此事涉及到先帝先皇后,这才闭口不提。 对于皇族来说,民间女子低劣的血统,只能为奴为婢,如何能够嫁入皇族作为正妻,玷污皇族血脉。 一开始,众人都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原本就是一出蹩脚的滑稽戏,她们对柳宓的手段不以为然,不过是一只小蚂蚁,随手捏死便罢,还需要动用到皇族力量。 不曾想自己竟然成为这场滑稽戏的一角。 众人忽然开始疑惑,为何面前这女人敢直接跟柳宓身后的安平王对上,敢跟马皇后对上,甚至,跟新帝对上…… 赵珊大踏步走到屏风旁,一脚将其踹倒,一手一个拎起被她堵住嘴绑住的一男一女,随意地扔到众人面前。 众妇人瞬间散开,留出一片空地给被绑着还没醒过来的一男一女。 赵珊环顾四周,朗声道:“瑞亲王是我尚未过门的夫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心悦于他并无不可。若有人认为我出身贫寒,便能随意拿腌臜之事陷害我,休怪我手下无情——” “当着诸位夫人的面,今日我立下誓言,若是有人觊觎我未来夫君,随时可以向我发起挑战,我随时应下。要战就光明正大来战,别拿些深宅后院不入流的把戏来污染我的眼睛。” 众人心惊胆跳地站在那里,听着赵珊的训斥,好不容易等到她发出解散的口令,一改往日盈盈作细步的优雅,跟没头苍蝇似的嗡的一下四处散去。 赵珊瞧了一眼双眼迷茫,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的吴玲儿,这些不入流的把戏,终究波及到这个可爱的小姑娘。 吴玲儿听到她喜欢的山姐姐,铿锵有力地向众人讲述小姨母和外公曾经做出过的残暴之事,心下茫然。 她虽不喜小姨母,看上别人的夫君,死皮赖脸地想要设计陷害,却不曾想她竟然视人命如草芥,随意虐杀。而她最值得骄傲的外公,竟然这般残暴,是非不分…… 赵珊摸着吴玲儿的头顶,轻声道:“玲儿,你累了,下去休息吧。” 吴玲儿回过神来,抓住她的手,圆圆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山姐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呜呜呜呜呜……” 赵珊把她抱在怀里,哄道:“没事,这不是你的错,别哭……” 春日宴上赵珊引发的轩然大波,如同春风吹皱水面,留下淡淡涟漪后很快平静下来。 马皇后没有出现,安平王那边亦未传出任何消息。 赵珊并不担心安平王府的报复,如同她在诸位贵妇面前立下的誓言般,要战便战。 何东和她,与退隐朝堂的摄政王早就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至于安平王…… 赵珊半眯着眼睛,坐在黑风掌门座椅上,听着属下的回报,玩味地摸着下巴。 显明皇族这一滩浑水,她不介意将它搅得更乱。 朝堂上弹劾安平王和瑞亲王的折子接连不断。 显明王朝眼下俨然分作两派,一派弹劾安平王残暴无度,教女不严,仗势欺人。另一派弹劾瑞亲王定下婚约的民间女子对皇室毫无半点尊敬,理应处死。 俞匡正三番两次想要将这些折子压下去,无奈他一日不发话,弹劾的折子一直连绵不绝地往上递,很快堆起两座小山。 俞匡正将何东请进宫中,一脸无奈地跟他商量:“小弟,安平王毕竟是父皇在世时,歃血为盟结拜过的异姓兄弟,亲封沿袭三代的外姓王,曾经将国土从敌军铁蹄下抢回来,不能伤了忠臣的心——” “眼下事情闹得如此大,依大哥之见,你委屈点,娶那柳宓过门,平息这端祸事。” 何东笑着拒绝道:“皇兄,小弟早已有婚约在身,自然不会辜负心悦的女子。” “若你尚流落在民间,已经娶亲,大哥自然不会多做置喙。只是今非昔比,那民间女子确实与你不般配,你若喜欢,娶回家做侧妃即可,正妃之位还是要留给身世相当之人。” 俞匡正苦心劝慰多时,何东也不松口,最后长叹一声,放他出宫。 隔日,何东派人将象征瑞亲王的事物一应俱全地送回新帝手里,径直带着赵珊,出了雀郡,往附近深山去。 这段时日为琐事奔波,浪费大好春光。 他还没带赵珊出去,按照赵珊的说法,谈谈恋爱,约约会,促进一下彼此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偏头痛发了,明日多更点。 ☆、第 69 章 显明王朝的春天,很短。 一不留神已经到了暮春初夏时分,阳光有些灼人。 赵珊一身玄色利落短打,娇俏小脸被当空的太阳晒得红扑扑,她半眯着眼睛,张弓瞄准一只斑斓野鸡。 她和何东进入雀郡城外这座名叫仙玉的深山已有两日,遭遇过三波追杀,依旧无损他们出来度假的好心情。 赵珊手脚麻利地将野鸡放血褪毛,在溪水里清洗干净,拿起放在一旁已经用溪水清洗晒干后的嫩绿大叶片,将野鸡包裹好,再拿已经用黄泥溪水和好的泥浆,将包着鸡的绿叶裹成厚厚圆球,扔进何东升好的火堆中。 刚做完这一切后,正好新的一波锋利冷箭在茂密枝叶间簌簌穿梭,朝着他们直奔而来。 “时间掐得刚好,打完这鸡指不定就熟了。”赵珊笑着对何东交代一声,抽出腰间挎着的刀,往枝叶茂密处跑去。 外围的护卫已经将刺客解决大半,漏下五六只小鱼小虾给她过过手瘾。毕竟,终日沉迷在恋爱的酸臭气味里,还是需要一点危机感让她保持警惕。 何东倚树而坐,悉心伺候火候,如同往常一般,等待心爱女人运动完,正好可以大快朵颐。 柳宓死了。 春日宴的隔日清晨,他们离去之前,柳宓悄无声息地死在闺房里,喉头尽碎。 人不是他们杀的,安平王心头的这团怒火却要向他们发泄。 因为众目睽睽之下,赵珊扼着柳宓的喉头,将她高举在半空,几近窒息。 虽然当时柳宓没有咽气,但谁又敢说,像柳宓这般养在深闺如花朵般娇嫩的女子,能够禁得起这般辣手摧残。 到底是谁杀的柳宓,已然不重要。 重要的是,柳宓死了。 安平王的怒火,如同连绵不绝的潮水般,一波又一波,裹挟万钧怒气朝仙玉山涌来。 其中是否掺杂其他人的影子,赵珊并不打算去查。 三年前的他们,在死亡的危险边缘苦苦挣扎,试图找到深藏在幕后的黑手,以期寻出一条有效途径,进行绝地大反击。 如今,他们不再需要那般谨慎。 解决完最后一个死士之后,赵珊额头浸出一层亮晶晶的薄汗,脚步轻快地回到何东身旁。 “真快。”何东从怀里摸出手绢,替她擦着汗湿的额头,“火候不够,还要再等等。” “安平王手下的死士愈发凶猛,这一批比上一批更厉害,”赵珊眨巴着杏眼,靠在何东肩头,“你说,他手里还有多少人?” “不多了。”何东手指卷着赵珊的碎发,“北郡军队调动异常,很快会有小股军队来袭。” 赵珊捉住何东的手,抿嘴笑道:“那我再多加一把火。” 朝堂上的折子上得愈发凶猛。 瑞亲王包庇虐杀皇族的民间女子,天下人尽皆知,瑞亲王甚至因此自行隐退,落下迷恋红颜祸水昏庸无度的骂名。 宏明帝念在手足情深份上,迟迟不肯下旨,将赵珊缉拿归案。 安平王爷几度昏厥在朝堂上,终于迫得宏明帝颁下通缉令,通缉令上的赵珊又凶又恶,俨然一个行走的人间大杀器。 与此同时,北郡那边有人挖出一块石碑,上书“日落杯释安平兴”七个大字,随后谣言像蝗虫过境般,呼啸而至,席卷整个显明王朝。 谣言传至朝堂上,有官员提出疑虑,柳宓之死是否另有隐情。 “皇上,依臣所见,安平王幼女之死,未必真如外界所言,是那民间女子所为。会不会有人借机生事,陷构瑞亲王……” “皇上,依臣之见,此人此举用心险恶,旨在离间皇上和瑞亲王之间的兄弟情,不顾血肉之情,做出此等残暴行为!”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人……” “呵呵……” 当朝堂上的风向再一次指向安平王借机杀害幼女,嫁祸给瑞亲王,妄图离间皇家手足之情,胁迫天子借此造反逼宫时,在安平王府养病的柳朔再也坐不住,招来大女婿吴知府,让他想办法透过竹若卿的渠道,为他洗清罪名。 “岳丈大人,此事……”吴知府恭恭敬敬地伫立在他身旁,面色迟疑。 春日宴上的风波,吴玲儿回家后便一五一十跟他说了清楚,他以往虽知老岳父岳母疼爱妻妹,却不知竟然溺爱到这地步。 要说赵珊扼杀妻妹,这事他并不相信,虽然他和赵珊接触不多,但深知她是个聪明人,何况她背后还站着何东,那位更是聪明人里面绝顶的聪明人。 怕就怕有人趁机兴风作浪,妄图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抬起眼皮瞟了一眼突然变得陌生的岳父。 三日前,老师收到一封密函,将他召去,将可能面对的困境跟他一一交代清楚,要他早早做好抉择。 此事犹如惊天巨雷,炸得他一直回不过神来,长久以来坚持着的理想,像个巨大的笑话。 他思虑再三,终于做好决定。 “怎么,”病榻前的柳朔虎目圆瞪,“莫非你也如同那无知妇孺般,相信无根无据的谣言?” 吴知府低头急道不敢,心中暗忖,这谣言是真是假尚不好说,送信之人传过来的口信倒是清清楚楚写明杀死柳宓之人到底是谁,而人证,和他十分熟悉,此时就被禁锢在安平王府内。 吴知府终究没答应什么,在安平王的怒骂声中离开安平王府。 他抬眼望着黑云压顶的天空,显明王朝的这场巨变,终究是在劫难逃。 十日后,一直深居雀郡安平王府内的安平王柳朔,突然出现在北郡,率领老部下举兵造反。 讨伐书声泪俱下,将一名衷心为新帝,却被奸人陷构,不得不反的老臣形象塑造得悲壮无比,依旧招来无数骂名。 人都起兵反了,还立什么牌坊。 前阵子挖出来的那块石碑,上面写着“日落杯释安平兴”,不就是为此造势,说只有你安平王称帝才能永葆盛世。 如今显明王朝一无外敌入侵,二无荒旱灾害,你安平王一个外姓王,不好好做你的王爷,食君之禄解君之忧,还跑来添乱,增加百姓负担,就该杀! 何况在柳朔起兵的当日,他家幼女为瑞亲王正妃之位,在皇后举行的春日宴上,找人侮辱瑞亲王还未过门的妻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事也跟着飞快流传开来。 明明柳宓那日好端端地坐着马车回到府中,还用过晚饭,怎么一夜之间,便喉头尽碎死在闺房之中。 有人亲眼所见,那夜柳朔进入幼女闺房,之后不久便传出柳宓的死讯。 要问亲眼所见者为何人,便是柳朔的枕边人,柳宓之母,陈柳氏。 现下陈柳氏精神已经失常,柳朔离开前将其禁锢在院中,后被在平洲城做知府的大女婿救出,养在府中。 陈柳氏甚为可怜,日夜啼哭,喊着:“柳朔,不要……”四个字。 不管天下人如何辱骂,预谋已久的前安平王柳朔,终究如同狂风过境般,带着装备精良的人马兵临雀郡城下。 直到战火被柳朔点燃之际,宏明帝才跟如梦初醒般,突然觉察到自己手中竟然无一兵一将可用。 他以帝王之位,祈求退隐多年的摄政王俞释出兵相救,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 他不忍天下万民在战火中丧生,对他来说,帝王之位远远比不上万民的生死。 众生皆高呼,俞匡正心怀天下,真正为百姓着想。 众生骂完柳朔开始骂俞释,每个人都化身俞匡正的脑残簇拥,自发组织起来,要跟已经打到雀郡城外的柳朔血战一场。 而这个时候,自春日宴后便消失不见杳无音信的瑞亲王俞匡逸,忽然率领皇族的神龙护卫杀出来,将柳朔极其手下叛将,一一斩于马下。 雀郡之险得以解决。 众人这时才知,原来瑞亲王俞匡逸和其尚未过门的民间女子,早知道前安平王的阴谋,忍辱负重,蛰伏多时,就是为将柳朔的党羽一网打尽。 众人高呼宏明帝英明,瑞亲王大义,将摄政王俞释骂了个狗血淋头。 为何摄政王代为执政多年,如今已隐退,却依旧把持着军队不放手,是不是要借安平王生乱之际,便宜行事,将显明王朝嫡系血亲通通弄死,好名正言顺地称帝? 民间甚至有人偷偷将瑞亲王的过往编成话本,在茶馆里传唱,说摄政王买通宫中奴婢,在先皇后产下双子之后,偷偷将瑞亲王送去民间,想要借此挟持先皇。 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失控地在显明王朝国土上流窜。 而陷入这疯狂漩涡中的核心关键,瑞亲王何东,此时被赵珊牵着站在一间房屋前。 赵珊语气神秘:“她在里面。” ☆、第 70 章 屋内只开着半扇小窗。 因着天已近黄昏,衰败的光线,斜斜从半开的窗棂照射进来,盈盈照亮些许地面。 佛堂桌案上,慈眉善目的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安静伫立着。她身前供着一只净白色瓷瓶,里面插着含苞待放的青莲。 青莲旁边,摆着一只古朴香炉,燃着线香。 袅绕上升的佛香,飘荡在昏暗的室内,屋子里的一切如梦如幻如泡影。 青丝掺杂许多霜雪,挽成古板道髻的素衣女子,背对他们跪坐在蒲团,手中敲打着木鱼,口里念着经文。 一身素服将她瘦削的腰肢勾勒得愈发可怜。 此时,她听到身后响动,回眼望来。 清淡的烟气中,一切恍然若梦。 她曾经是个娇弱的古典美人,娥眉如炭,秋水杏眼。不过三年多的光阴,浅淡的纹路爬上她的眼尾,连带那双如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般清亮的眼眸,亦混沌如死鱼眼。 那双在尘世间浮沉许久,失去光泽的瞳眸迟钝转动两下,黄白眼眸里渐渐涌出一层水雾,只一息,便化作豆大的鲛珠,接连不断地从眼角滑落。 素衣女子的嘴唇颤抖了许久,终于从微启的唇间,艰难地叫出“东儿”两字。 赵珊悄悄掩上门,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久别重逢的母子。 七日前,她终于撬开俞释身边人的嘴,探得芸娘下落。 三年前,何东知道自己的身世,跟她敞开心扉之后,闭口不再提寻找芸娘的下落。 她却无师自通般懂得,芸娘对他十八年的舔犊之情,早已深深镌刻进他骨血,无论发生何事都无法将其从他体内剥离。 哪怕这舔犊之情从一开始便是一个谎言。 芸娘是横插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刺入的是致命位置,若没有机会将其拔下,这根刺的伤处终将会溃烂腐坏。 这辈子他都无法再完整。 孺慕之情,是孩童最初心里最纯洁最美丽最宝贵的那一抹善,唯有带着这抹善,在万物刍狗的尘世间行走,才能坚定踏实。 她虽然未曾有过,但她希望曾经拥有过的人不要失去。 她希望何东知道,芸娘是真心疼他爱他,拿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儿。 芸娘本姓陈,其父是俞释手下的一名幕僚,在官场博弈里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羊,满门抄斩。芸娘作为陈家唯一的孩子,被俞释偷龙转凤救下。 俞释安排她做贴身丫鬟,朝夕相处间,她渐渐爱上这个眼里藏着伤,内心桀骜的男人。 她愿为他做任何事情,包括冒着天大的风险,隐居山林抚养俞释悄悄从皇宫送出来的婴孩。 她这条命本就是俞释捡回来,还给他亦无妨。 她抚养着婴孩长大,心渐渐地在两端反复撕拉。 屋内的声音慢慢转为低泣。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何东走了出来。 他视若无物地背着手昂首走在前头,赵珊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不言不语,直至走到一丛翠竹旁,窸窣的脚步声惊动栖在竹林间不知名的小动物四处逃窜,何东如梦初醒般,一把将她紧紧抱住,把头埋进她的肩胛,语带哽咽,轻声道:“谢谢。” 赵珊嘴角微微上翘,像哄哭啼疲累的幼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俞释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自他收到丁一传回来的消息,那小子未能按照计划消失之后,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他反复琢磨过往十八年来的点点滴滴,发现绝对不会出现任何漏算可能之后,这才安下心来,将显明皇族累积三百年的庞大财富,有条不紊地搬往私库。 借由这笔巨额财富,他养起一群极为彪悍的人马。 他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 眼看着谋划了二十二年,不!不止二十二年。 自皇兄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刻起,这念头如草籽般,在他脑海里生了根。 父皇死后皇兄顺利登位时,这草籽早已在他身躯里疯长,他快要压制不住。 于是,他开始着手安排。 可还没等他动作,皇兄突然死了,没过多久,皇嫂也疯了,只留下一个幼子。 他扶植幼帝上位,代为摄政。 权力的滋味,香甜又妖娆,甚过妇人丰盈的身躯,如同阿片,一旦沾染上,便再也不舍得扔下。 十八年的光阴,一晃而过。 他正值壮年,自然不甘。 老天大发慈悲地,给他送来皇室秘辛。 他大喜,浑身颤抖地不能自已。 真是老天开眼,偶发的一次善心,竟然结下这般善缘。 俞氏,盘踞在显明王朝这片土地上,已有三百余年的大家族,有一祖训:双生子必杀后至者。 他不屑一顾。 这帮老东西,制定出条条框框,维护不知所谓的嫡子嫡孙。 如俞懿那般人头猪脑的蠢货,因着早生两年,即能占据至尊之位。如他这般才华横溢,因晚投胎两年,便失了问鼎天下的机会。 他如何甘心。 他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把戏。 本应在出生时就被父皇亲口诛杀的幼子,日后长大,盛名天下时,得知自己身世,该引发怎样的轰动。 他安排人悉心教养这枚棋子。 只是后来,他如愿得到想要的东西,慢慢忘记这枚棋子。 等到某一天,他突然想起,准备将它摧毁时,这枚棋子终于发挥出它的妙用。 而现在,这枚棋子逼得他如利箭在弦,不得不发。 安平王之乱刚压下去没几日,前摄政王俞释,在初夏的一个深夜,率领军队攻入皇宫。 当夜正逢月中十五,俞匡正在马皇后寝宫置寝。 相敬如宾的两人裹着一床锦被,睡得正酣。冷不防沉重的宫门被人一脚踢开,披坚持锐的兵士潮水般涌进来,将偌大的凤来殿挤得严严实实。 俞释身着细鳞龙纹盔甲,腰挎长剑,神采奕奕地跨步进来。 被人从熟睡中惊醒的俞匡正,呆呆坐在床榻,瞧向着俞释,神情里带着不赞同,“皇叔,你若想要皇位,侄儿早说过愿意双手奉上,何必这般大动干戈,坏了自己名声。” 俞释被他的话气得笑出声来,“俞匡正啊俞匡正,你这竖子,端得一派忠厚老实,暗地里做出的龌龊事真以为可以瞒得住你叔叔我的眼睛?” 他拍拍腰间长剑,愤恨不平道:“你教唆你那亲兄弟,逼得叔叔走投无路,不得不反。” “叔叔,你怎可这般说侄儿?只要你愿意,侄儿这就拟旨将皇位禅让给你。” 俞释缓缓地将长剑从剑鞘里抽出,右手大拇指轻轻抚摸着剑刃,拉出一条血色纹路,“你真以为你那兄弟是个好相与的?若他知道,当初你和我达成的交易,你猜他会不会放过你?” 一脸憨厚的俞匡正,瞧着俞释,倏地嘴角一动,嘲弄的笑浮上眼底,整个人显露出一股鬼魅之气,“叔叔,你总是这般沉不住气,难道年纪太大,脑子也跟着不大清楚?” 俞释突然感觉心口发麻,手中长剑似乎重若千钧般,垂垂欲坠。 他大口喘着粗气,杵着剑,控制住不由自主往地上溜的身躯,“你……你早有……防备……” 俞匡正此时已经掀开锦被,身着白色寝衣,坐在床沿上,微笑着瞧向瘫在地上,口里流出涎液,只能发出嚯嚯声响的俞释。 他身后的马皇后双眼紧闭,嘴角带着温柔的甜笑,睡得无知无觉。 “叔叔,我以为你年长我几十岁,应该懂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没想到你竟然不懂。” “你……这……竖……” 无法控制身体的俞释,拼尽最后一口气力,咬破舌尖。 疼痛给他换来最后半丝清明。 他想要将胸口郁结了四十三年的闷气一吐为快,却不曾将将只说出三个字,任凭他如何努力,再也发不出半丝声响。 似有人用刀在他胸腔肆意搅动,将五脏六腑搅得粉碎,他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毫无半点曾经权倾天下的摄政王风范。 凤来宫的地面用大理石铺就,铺着西域进贡的长毛地毯。 隔着细软的地毯,俞释感觉到大理石地面透出来的冰凉冷意。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 他努力瞪大眼睛,想要再一次看清那人。 他看着那人二十二年有余。 他看他从呱呱坠地的肉团,一天天长大,长成他想要的样子,在他安排下坐上皇位。 他悉心安排对他的一切教养。 他胆小又懦弱。 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从未看清过他。 “叔叔,这些年辛苦你,是时候休息了。” 俞匡正笑得很是平静。 ☆、第 71 章 前摄政王俞释之死,给尚未从安平王叛乱中缓过劲来的显明王朝人民,又一个沉重打击。 相较因国泰民安,鲜有机会露脸,承继父辈荣耀的军二代柳朔,前摄政王俞释,是一个让人无法忽略的符号。 显明皇室传承到俞匡正何东他们父辈这一代,嫡系亦仅出两人,年长者为先帝俞懿,年幼者为前摄政王俞释。 在先皇帝先皇后接连撒手寰宇,人心惶惶之时,俞释并没有选择争夺帝位,而是挺身而出,辅助年幼的俞匡正治理朝政。 他代为摄政其间,显明王朝风调雨顺,人民安居乐业,将显明王朝的繁盛延续下去。 新帝年满十八岁的生辰,俞释及时主动地选择退出朝堂,将权力悉数交还给新帝。 天下皆赞前摄政王俞释高风亮节,丰功伟烈,心怀天下。 谁也不曾想过,三年后的某一个夜里,俞释带着兵马径直闯入对他毫无戒备的皇宫,意图逼宫。 幸得宏明帝俞匡正乃显明正统,得显明皇族庇佑,这才死里逃生杀出一条血路。 俞释死后,众人才知,原来他并不如众人以为的那般磊落。 他的门生早被悄无声息地安排到各大要害之处,竟然有如此多不可告人的秘密,犯下如此多见不得光的罪恶。 宏明帝天子一怒,派重臣彻查,誓要将那些腐坏衰败的枝叶根系连根拔起。 俞释死去的第二日清晨,皇宫派出马车将他尸首送回王府。 坊间流传,送回来的尸首,死状极其可怖。收敛尸身的白布被污血染成黑色,下人拿井水将布条浸湿,才将尸身和布料分开。 死者为大,宏明帝没有下旨降罪,反倒以厚礼葬之。 有人说皇帝宅心仁厚,也有人暗中嘀咕,接二连三的死亡之后,显明王朝陷入某种极其诡异的震荡当中,希望这种不稳定的局面快点结束。 “俞匡正是个什么样的人?” 依显明王朝风俗,摆出祭台送别俞释灵柩之后,赵珊问何东。 何东微微一笑,“聪明人。” 与此同时,柳丞相府中,吴知府坐在竹若卿下端,恭恭敬敬地向他询问:“老师,接下来怎么办?” 显明王朝清贵之首——竹若卿,面色不怎么好地呆坐在圈椅里,怔怔吐出“静待时机”四个字,再次陷入深思。 俞释下葬之后,自登基后一直勤耕不倦的俞匡正因悲恸过度,第一次主动提出歇朝两日,第三日才一脸憔悴地出现在朝堂众人面前。 朝会散去之后,俞匡正留下何东。 两人进了御书房。 俞匡正呆呆愣愣地坐在书桌之后,连赐座于何东都忘记,还是俞匡正身旁的阉人出声提醒,俞匡正这才如梦初醒般招呼何东坐下。 “小弟,自那晚以后,为兄的这颗心,就没有停止过悲痛。你说皇叔为何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此等事情?” 俞匡正面色凝重,眉宇间拧成深深的川字,“当初皇叔将权力移交给我时,我曾与他私下商议过,我愿意将皇位禅让给他,当时皇叔满口不应,却不曾想人心善变,不过三年光景而已——” “皇叔,不知受了何人唆使,才犯下这等大错!”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他真想要这帝位,跟我说一声便是。我从未觉得我能做一个贤明的皇帝,不过是占着父皇的功绩,苟且残喘罢了。” 说罢,俞匡正长叹一声,垂头陷入某种思绪之中,再也没开口说话。 时间,在无声的寂寞之中,一滴一滴流走。 何东开口打破沉默,“大哥,保重身体。” 俞匡正猛地抬起头,看着何东,目光切切:“阿逸,如今哥哥只剩下你一个亲人——” “哥哥曾经想过,为弥补你,愿将皇位禅让给你,你却不愿意。若是有一日,你改变主意,想要做皇帝,跟哥哥说一声,哥哥立马禅让于你,切切不可如皇叔这般犯糊涂。” 何东面上的肌肉抽动两下,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大哥如何说出这等话语,小弟惶恐,如若大哥不放心,小弟愿意退隐山林,从此不再出世。” “罢了罢了,大哥知道你不会,不提这话,大哥心中烦闷,陪哥哥喝两杯。” 随伺的阉人送来一壶烈酒,两个碧玉酒盅。 未及何东动手,俞匡正手持碧玉酒壶,亲自斟酒,递给何东。 何东伸手接过碧玉杯,垂眸看向碧玉酒盅里剔透的液体。 “莫非你也不相信大哥?” 俞匡正两条浓眉耷拉着显得愈发愁眉苦脸,一口干掉酒盅里的液体,“罢了,你退下吧。” 何东嘴角扯了扯,快速道:“大哥,我敬你。”说完仰脖痛快喝了个底朝天。 回到瑞亲王府,何东的身子突然衰败下来。 刚开始是第二日晨起时,嗓子疼痛,说话费力。 请太医看过,说是夜间感染风寒,加之虚火旺盛,需要好生调理。 几副药剂吃下去后,何东身体依然不见好转。 赵珊大怒,将太医招到瑞亲王府,狠狠骂上一顿,再当着太医的面,鞭挞熬药的下人。 瑞亲王尚未过门的妻子,娇蛮跋扈的名声迅速流传开。 俞匡正接到太医的禀告之后,于一个深夜,带上随行阉人和太医,上瑞亲王府探病。 满屋浓郁的药味,让俞匡正的两条长眉拧起一团麻花。 他紧紧抿嘴唇,将面无血色,眼窝深扣,见他进门剧烈咳嗽着从床上挣扎想要坐起来的何东按住,语带责怪:“怎么一下病得这般厉害,哥哥带来太医院院首梁儒铭,让他给你瞧瞧。” 待梁太医仔细检查过后,摇头只说何东自幼亏欠,身子骨弱,有隐症,眼下被风寒勾起,隐症来势汹汹,很难控制。 俞匡正抓着何东只剩下一层皮的肩头,眼带泪花,“小弟,你要快点好起来,不能离开哥哥,哥只剩下你……” 何东俏脸皱成一团,痛苦地咳嗽着,断断续续道:“放心……哥哥……过……两日……便……会……好起来……” 隔日,俞匡正颁布皇榜,昭告天下,凡有能人可以治愈瑞亲王,许以黄金万两。 此榜一出,天下皆知皇上对瑞亲王的看重。 接二连三的皇室风波后,他们希望自家圣上依旧是那个温润厚重的谦谦君子,而不是被这些风波伤透心,转了性子。 一时间,天下医者纷沓而至,汇聚雀郡。 深夜,瑞亲王府。 月色黯淡,夜风徐徐,护院的士兵按预定路线巡逻至何东居住的主院,未发现异常动静,轻手轻脚离开。 何东屋内的灯火已经暗下。 东墙外伫立着的那丛青翠碧竹,枝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 突然有东西在其间动作,原来是两个人影凑在一团,正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今夜?” “今夜。” 作者有话要说:再有两章,这本书就能完结。 最后这段时间,忙着三次元的事情,打破一直以来按时更新的约定,真的很抱歉。 预计九月中旬中秋国庆假期开新书。 最近三次元事情挺多的,一直要忙到十月上旬,就安下心来,好好写写大纲存存稿,争取把下一本书写得更有意思一点。 感谢小天使们对我的支持。 ☆、第 72 章 稀薄的风,卷起新从枝头凋落的叶片,小心地打着璇儿,将其悄悄送进半掩的屋门。 黑影紧贴着屋梁,仿若自出生起便长在木梁上一般,直到下方传来人处于沉睡中毫无意识的咳嗽时,方才探头来瞧被帷帐笼罩起来的瑞亲王。 帷帐四周设置着横七竖八的丝线,丝线那头系着许多铃铛,如若要从下端接近瑞亲王的床铺,必定会惊动丝线那头的人。 若非昨夜他前来时,无意间探得其中的奥妙,指不定会吃一大亏。 今夜,他可是做好十足准备。 黑影藏在面罩后的嘴唇一动,藏在牙槽中的丸药立刻被咬破,淡淡的药味在他口腔弥散。他从怀里悄悄摸出一截大拇指粗细的香,拿火折子将其点燃。 因着瑞亲王已经入睡,屋内光线很是黯淡,青色的烟慢悠悠地融化进昏暗,无色无味,无人能够察觉。 黑影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下方的响动。 急促的短咳渐渐消失,室内归为诡异的沉默。 黑影用一根长绳连接木梁,慢慢从屋梁上垂掉到瑞亲王上方,正待要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横斜里伸出一只手,如同铁铸的枷锁般将他狠狠捏住。 黑影心头一惊,心知中计,左手一抖,从袖间滑落飞薄的刀片,朝床上躺着那人喉头抹去,同时唇间发出一声厉啸,通知在外放风的同伴情况生变,速速离去。 已是三更时分。 皇宫御书房,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 向来勤勉晚眠的宏明帝端坐在桌案,手持朱砂笔,埋头批着堆成小山的奏折。 随伺的阉人佝偻着腰,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他身后,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脚步声,微微撩起眼皮,看见自家干儿子站在门外,面带喜色地对他点点头。 阉人喜上眉梢,几个小碎步上前跪倒在俞匡正案前,干哑的声音里带着道不明的颤抖:“皇上,事成。” 俞匡正手中急书的笔尖一抖,紧抿着嘴把未尽的批语写完,合上摊开的折子,将朱砂笔往桌上一扔,疲惫道:“伺候回寝宫。” 阉人笑着小声应下,正待要起身去他身边伺候,忽然咚咚两声闷响,从宫梁上面落下两个黑衣人。 阉人徒然生出一股护主的激愤,将俞匡正死死拦在身后,声嘶力竭道:“来人!有刺客!” 不男不女的嗓音一旦破音,刺耳得让人难以忍耐,站在他身后的俞匡正被这一嗓子吓了一大跳。 他拧起两道浓眉,按着抽痛的太阳穴,看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衣人。 黑衣人落下后并没有起身,只软绵绵地瘫在那里,面罩已被除去,嘴角以下全是凝固的污血。 俞匡正心头一跳,随即看向宫殿门外。 “大哥,这么晚才等到消息,真是辛苦。” 宫门外闲庭信步进来一个男人,亮如白昼的灯火像是给他浑身度上一层光芒。 俞匡正一时觉得有些目眩,他眨了两下眼睛,满眼惊讶,“小弟,你没事儿?这是怎么回事宫门已落,为何你……” 他沉吟片刻,目光中带着些许伤痛,“小弟,你是如何进来的,做大哥不想多问,有什么事我们兄弟明日再谈,可好?” 何东背手而立,冷漠道:“大哥,我全都知道。” “你……你知道什么?小弟……你切莫听信……” 何东不耐打断道:“母后是如何死的。” “母后?”俞匡正倒抽一口冷气,语气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母后因为思念你过度,神志不清,失足跌落井……” “是你杀的。” 俞匡正像是听到天大笑话般,大声叫道:“小弟,你疯了!母后死时我还不到四岁!我怎么能够杀死一个比我高大的人!你到底是听信了何人谗言!” 黑暗中走过来一名老妪,头发花白,双眼浑浊,唯有看到俞匡正的那一刹那,眼中射出激愤的光,她厉声道:“皇帝可还记得我?!” 俞匡正半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面前白发苍苍的老妪,摇摇头。 老妪轻蔑一笑,“皇帝当时年幼,自然不记得,但奴婢却记得,那一夜,皇帝有多狠心!” 俞匡正身子颤抖起来,他双手死死按住桌案,怎么都站不起来,“奶娘?你……你不是……” “死了是吗?” 老妇人嗤笑一声,“奴婢原以为自己也该随先皇后一同死去,没想到摄政王不但没杀死奴婢,反倒好吃好喝把奴婢供起来,一藏就是许多年——” “奴婢十八年住在一间小院子里,终日想啊想啊,把那夜反复琢磨,奴婢还是想不明白,那么小的一个人,心肠如何这般歹毒,竟然亲手诛杀自己的母亲……” “闭嘴!”俞匡正暴喝一声:“她不是我母亲,她算什么母亲!” 四岁以前,俞匡正是个爱跑爱跳爱动的孩子。 虽然他父皇在他两岁那年驾崩,因着年少,他对父皇没有半点记忆,所以谈不上有何悲伤。 他时常被摄政王俞释带着在御花园中四处玩耍,俞释有时候会带他去一座小楼,站在楼上,他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小楼另一面的院中打转。 “那是你母后。” 俞释告诉他。 “母后?母后是什么?”小小的俞匡正看着下面抱着一个襁褓疯疯癫癫的女人,有些害怕。 “她生下你,你才来到这世上。” 俞匡正回去问奶娘,奶娘抱着他小声道:“她是这世上最疼你的人,只是受过严重的刺激,不太记得你。” 从那以后,俞匡正经常跑到小楼上,看着楼下的母后。 母后很脏,他看到宫女替她梳好的头发,被她用手抓得乱七八糟,像雀儿在上面筑的巢。刚换好的干净衣裳,被她在地上打两个滚,瞬间又弄得脏兮兮。 那一日,母后在院子里凄厉地叫着,没人理她。 他好奇地偷偷溜进院子里,慢慢向她靠近。 母后脏脏的脸上,有一双温柔的眼睛,看见他的一瞬间,如同夜晚的星子一般,一直亮进他心底。 她紧紧抱住他,哼起一只温柔小曲,慢慢地摇晃着他。 再后来,母后经常出现在他宫里。 他常常睡到一半,突然从梦中惊醒,看到坐在床沿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他很安心,在母后的注视下继续睡去。 直到有一天,当他再次从噩梦中醒来时,发现两只手像锁子一样紧紧掐住他的脖子,他憋得喘不过气,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跳跃着疯狂,他听到母后恨声说道:“你父皇死了,你弟弟死了,跟母亲一同去见他们。” 俞匡正听不懂她的话,他痛苦地皱巴着小脸,想要问个明白,弟弟? 远远地,有个冰冷的声音慢慢飘荡过来,“你有个孪生兄弟,刚一落地便被你父皇抱走杀死,你母后知道后神志开始不清醒……” 那声音顿了顿,再次飘过来,“你母后病发杀死你父皇。” 俞匡正第一次知道五雷轰顶是何滋味。 他艰难地咳嗽着,挣扎着想要从他母后手中逃脱。 他张大嘴,嚯嚯地嘶叫着:“母……母后……” 陷入疯狂中的母后歪着头,停了下来。 他躺在她身下,哭喊道:“母……母后,我是正儿……正儿……不要杀我……” “正儿?”先皇后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正儿……” 她眼睛一翻,用力掐紧他脖子,像头野兽般疯狂咆哮道:“都给我死,你们杀死怜儿,我要替怜儿报仇……” 俞匡正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不曾想方才宛如野兽般的母后软绵绵地倒在一旁,乱发中潺潺而出许多猩红色的粘稠液体。 他抓着脖子,急促地咳嗽着,害怕地往外缩了缩。 “没事吧?” 冰冷的声音已经到了他床边,他看见俞释同样冰冷的眼。 “没。” “你母亲不能再留,她会杀死你,需要皇叔帮你处理掉?” 俞匡正呆滞片刻,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上热辣辣的地方,迟疑道:“好。” “皇上,放过娘娘,”奶娘不知从哪儿扑出来,痛哭流涕地向她求救,“她可是你娘亲啊,皇上,你不能这样对她……” 娘亲? 俞匡正仿佛长大般,揉着脖子,冷笑着起身道:“她不是我娘亲,我没有娘亲。” “好小子,做皇帝就要心狠手辣。” 俞释带着他和先皇后,来到后宫的一口水井。 “去吧。”俞释冷冰冰道。 俞匡正伸出手。 那一夜没有月亮,一颗石头落入水中,三岁两个月零十二天的他记得很清楚,以后的十八年零七天的每一个日夜,那石头入水的声响,一直回荡在他脑海中。 “有时候,朕在想,若我是你,该有多好……”俞匡正撑着身子,缓缓坐回到书案后,“你流落在民间,无忧无虑地长大,而朕却要留在这深宫中,处处小心地残喘苟且,生怕还未成人,便莫名夭折——” “连老天都帮你,父皇死得突然,皇族之谜尚未告诉我,你却误打误撞被神龙认定……” 俞匡正又哭又笑。 何东敛眉不语。 待到俞匡正哭够,他从书桌后的一个匣子里取出一张圣旨,要递给何东,“罢了,我原本想着给自己一条退路。” 何东接过来,将圣旨摊开在手里,笑道:“退位禅让?” 他慢条斯理地拿火折子将圣旨点燃,“大哥,你总是喜欢玩这一套,难道就没太医告诉你,这世间避过毒/药的法子有很多种,而你弟弟我的运气真的很好......” 显明王朝宏明二十二年,旧帝俞匡正急症驾崩,死前留有诏书,禅位给其弟瑞亲王俞匡逸。 ☆、第 73 章 何东登基之后,接手国事,方才知经过俞释和俞匡正二十多年的把持,显明王朝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繁盛,而是隐隐有了倾塌之势。 亏得赵珊亲率黑风众人,耗尽心血,将三年前俞释转移走的巨额财富找回,充盈国库,解了内困。 这才将自何东登基以来,宣布立赵珊为后,众臣反对,甚至还有人要以血肉之躯当堂撞柱劝阻新帝立赵珊为后的反对风气一扫而空。 监察院推算好吉日之后,何东开始着手推进立后,每一项事宜,他都亲自过问,力求尽善尽美。 大婚之日,定在隔年改年号为本康的元年初一。 赵珊打开装着礼服的箱子,看见礼服的那一霎那,眼泪无法控制地疯狂往外飚。 那是一件在她前生流行的纯白色西式礼服。 古人向来视白色为不吉利的颜色,用作丧服。她也只是在四年前的某一天,无意间跟何东说起前世的婚俗,没想到何东竟然一直记到现在,还瞒着她偷偷派人缝制这套婚纱。 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将心里头对前世所有的眷念都哭透之后,这才伸手擦干眼泪,打量起面前的这袭白纱。 这是一袭改良过后的蓬蓬裙,虽不如前世那般曲线毕露,但样式相对于显明王朝的衣着来说,依旧有些大胆。 她招来绣娘,把蓬裙递给她,附耳私语。 依照显明的习俗,她依旧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出嫁。 仪式盛大而庄严。 在天地社稷共同见证之下,赵珊缓缓向何东走去。 这一刻开始,她真正挥别前世,成为显明王朝的一员。 仪式完成之后,人潮退去,偌大的寝宫只剩下她和何东两人。 何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出手颤巍巍地挑开后冠垂落下来的珠帘,露出一张绯红明丽的小脸。 “你是我的。” 何东擒着她小巧的下巴,邪邪一笑,两片红润的嘴唇就要贴上她双唇。 赵珊强忍着笑,捉住他四处点火的手指,双眼潋滟着一层妖冶的光,“暂且等一等。”说完,她嘟起嘴唇,安抚地亲了何东脸颊一下,起身去了屏风后。 何东摸着脸颊,不解地斜倚在床头,满心疑虑。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之后,屏风后面转出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绝世美人。 他毫不羞愧地吞咽下喉头突然涌上来的口水。 他见过她男装时的飒爽,见过她女装时的绝色,却从没见过这般……让他恨不得马上将她置于怀中,狠狠磨砺一番的小妖精模样。 他派人偷偷制成的白色礼服,此时被她改造成另外一番令人血脉贲张的风景。 白色的软布,贴合着她的身体曲线,勘堪露出她纤细的香肩和雪白的胸脯,将高耸巍峨的山峰包裹得格外惊心动魄,再往下是盈盈一折的纤腰,丰润的臀,修长的腿,裙子收至膝盖处又散开。 那人款款朝着他走来时,腰肢弱柳扶风,宛若九天之上跌落凡尘的小妖精,让他满心都忍不住荡漾起来。 小妖精散去古板的发髻,披着齐腰的卷发,耳边插着一朵银红色牡丹,褪去妆容,只轻点了朱唇,双眸如丝,勾得他忘却今夕何夕。 他呆呆傻傻地愣在床头,像个局促的穷小子,一遭遇见大富贵,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才好。 小妖精娇滴滴地笑了一声,瞬间勾走他残存的魂魄。 迷迷糊糊中,他被推倒,香软的身躯娇娇地送了满怀,热乎乎的红唇贴上他的喉结,像个贪吃的孩儿,吸吮着在他身体四处点火。 何东闷哼一声,伸手捉住她调皮的小手,反客为主翻覆而上,将她的双手置在头顶,俯下身子,如同虔诚的信徒般,一寸一寸温柔地侵占着小人儿的每一分领地。 小妖精气喘吁吁,嗓子里哼出来娇软的调儿,是对他的莫大鼓励。 太阳很大,晒得人都要癫狂。 他褪去碍事的衣衫,带领着小妖精潜入深深的海底。 这一夜,两人如同两尾游鱼般,在深邃广袤的深海中交缠着,游来游去。 海面上的风浪很大,他带领着她时而游到海面,被海浪高高抛起,时而又潜入深深海底,交头接耳轻语着对她的疼惜。 直到小人儿浑身颤抖地咬着被子哭出声来时,他这才带着她重新深潜回海底,海底汹涌的暗涌温暖又绵密,他们懒洋洋地被暖流托着,随波逐流。 即将要昏睡过去的那一刻,赵珊听到何东在她耳边轻语:“喜欢吗?我的女王。” 赵珊精疲力竭地将白皙的斑斑点点带着红痕的胳膊,搭在他腰间。 春宵一刻,千金不换。 “皇上,后宫空虚,皇嗣匮乏,亟待补充,还请皇上下旨,开宫选秀。” 众人卯足劲要在今次逼得明帝松口。 明帝冷冷一笑:“想来诸位后院甚是清闲,不如朕赐下几个美人,也好让诸位国之栋梁享享红袖添香之福。”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出列奏请的几位大臣大惊失色,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上行下效。 眼下自家夫人都学了赵皇后那套,个个都是胭脂猛虎,将后院治理得滴水不漏。 要是下朝果真领回去几个娇滴滴的小丫头,这日子还要不要过,耳朵还要不要?! 明帝没好气地下完朝之后,径直去了御花园。 今天赵皇后招了朝中尚未婚配的小丫头们进宫陪伴,不知道又要做什么,他得赶紧前去抓人。 果真,刚一到御花园,何东就被震天的叽叽喳喳声闹得头疼。 远远地,他看到自己夫人,一身玄色劲装,青丝梳成高马尾,正被一群小丫头簇拥着,眉飞色舞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些小丫头个个脸蛋绯红,目光含羞,拼命给自家娘子送着秋波,个个都是王小花! 实在是可恶! 何东手下一用力,硬生生将面前挡着他的树枝撕了下来。 “小女参见皇上。”一个水汪汪的小姑娘,蹲在一旁跟他行礼,露出一大截脖颈。 何东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自家夫人带着一群王小花走过来。 赵珊瞧了一眼小姑娘,笑道:“皇上可有看顺眼的?” 那蹲着的小女子,抬起眼睛含羞带俏地瞟了一眼何东。 何东再次翻了个白眼,把赵珊从众人簇拥中拉过来。 “皇后。” 小姐们叽叽喳喳很是不舍,有人略带怨气地看着皇帝。 “我吃醋。” 何东气呼呼地拉起赵珊就往回走,待到将身后那群叽叽喳喳抛到身后时,这才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醋死你。”赵珊好笑地拎着他耳朵。 身后鬼鬼祟祟冒出两个小女子的头,相视一笑,偷偷溜走。 流言飞快地传出去。 明帝是个耙耳朵,无意间看了别的小姑娘一眼,被赵皇后拎着耳朵狠狠教训。 可怜见的。 第二日上朝,下方的诸臣,时不时偷偷抬起头看他,目光里莫名有些怜悯。 何东莫名其妙。 找来一问,才知原来自己被传成妻管严。 原本他以前是想过用这一招,当初事发突然,没派上用场,不曾想,事成之后,竟然有人自动拿这个借口替他圆了场。 下朝之后,何东把这事当笑话说给给赵珊听。 赵珊狠狠教训他一顿,嫌他到处败坏她名声,今晚不准上她床。 他可怜兮兮地站在宫门前,轻声求饶,不料又被哪个多嘴的看见,再次传出去。 流言越传越凶,最后传为明帝被赵后罚跪,在床头跪了一夜。 “皇后做得对,你们这些臭男人,有点小钱就心痒。我要是赵皇后,直接把你们这些臭男人咔嚓掉。” 因着赵后,如今显明王朝女人也可以出来做生意。 有了钱腰杆就硬,说话也大声。 “都是你,”赵珊听着隔壁的私语,戳着何东的腰眼,“害我成了只母老虎。” 何东抱着她,美美地香了一口,“你这只母老虎什么时候给我生一窝小崽子” “美得你,当我是母猪啊。” 时光一晃而过,这日,显明王朝后宫之内人心惶惶。 因着赵后胎气发作,此时正在产房待产。 明帝三番两次想要冲破侍卫的围挡,进入产房。 “拦住他!别放他进来!” 赵珊满头满身都是汗,一边用着力,一边还得叫人拖住何东。 她不愿意何东看见自己蓬头垢面的一幕,万一有个心理阴影,那可就不美好。 赵珊痛苦了大半个时辰,很快顺利产下一对孪生子。 红乎乎皱巴巴的两个小婴儿,裹在襁褓里,并排躺在何东怀里,“你看,我们的儿子长得多像你。” 何东拿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睡熟中的小宝宝们,引得他俩吐了几个泡泡,逗赵珊笑。 “我累了,睡一下。” 赵珊恹恹地交代一声,随即昏昏沉沉睡过去。 何东静静地瞧着双眼紧闭,满脸疲惫的女人,默默流下眼泪。 随着两个孪生孩儿的降临,过去的一切,他都已释怀。 这一世,有她在,真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我尽力了!!!滴滴滴滴!!! 第二本终于完结,撒花撒花撒花花。 写得不尽如人意,但总归让我知道许多问题,希望第三本能够顺V,哈哈哈哈哈。 谢谢每天都守着我更新的十几二十来个小天使,是你们让我坚持着不断更。 谢谢我的基友们。 谢谢我的编编。 谢谢大家!!! +++十月双强爽文《虐文真香警告(穿书)》,求宝宝预收+++ 穿进自己写的报社N那个啥虐文,怎么办? 林陌心有存粮,不慌不忙。 拦路虎,一脚踢开。 臭男人,通通扔掉。 美好幸福富裕人生,由我亲手打造。 我林陌就算饿死,从这里跳下去摔死!也不要你这扑克脸冰山男半点帮助! 陈幕:“嗯?” 林陌:“宝宝大腿真粗.....” #论自己挖坑自己跳啪啪打脸,用哪个姿势更舒服# #穿进虐文也要做人生赢家鸭# 阅读指南: 1、男女双强,心狠手辣,不喜勿入 2、拒扒榜,谢谢合作 3、2018年8月15日留存 ++++++十月十七日开更,爽文求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