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作者:石樱粉 简介: 慕容玥第一次见韩清铎,他一身戎衣,眸子清明,一个转身便进了她的心里。 他们的婚姻不过是利益驱使,无妄无灾只是有人动了情,便成了劫难。 标签:豪门,情殇,虐情 第1章 三少 窗外的风一阵紧过一阵,大风已带来了磅礴大雨,风雨中室内却异常的静谧。 佣人扶着楼梯的雕花扶手上楼欲合窗,瞥见正驶进院内的黑色汽车,眉眼一急,“三少回来了——” 楼下本昏昏欲睡的女人闻声从沙发上抬起脸来。 韩清铎果然回来了——门廊里先是响起一阵踉跄混乱的脚步声,然后是酒气混着女人香水的味道。 慕容玥一把站起身,声音在昏暗里显得生涩而平静,“你回来了,林妈从西点店里订了蛋糕,你……” 回应她的是一阵粗暴的痛意。 韩清铎走近沙发时猛的拉她的胳膊,一个身形不稳,几乎整个身子都挂在她身上。 他英俊冷厉的眉眼染着醉醺的红,扼着她的双腕,芝兰玉树一般的人此时却尽是暴戾霸道,“慕容玥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演戏演到舟山别墅来,还是真把自己当韩家三少奶奶了?你是不是忘了你就是我花十万大洋买回来玩的!回去弄清楚你自己的身份,玩物没了趣味不要紧,惹人厌烦就是自己犯蠢——” “三少,” 慕容玥抬起半低着的脸,想说什么,视线触到攀附在男人身侧纤细妖娆的女子身上,动了动唇许久没说出话。 韩清铎说的没什么不对。 韩家是军阀豪门,在江北地区就是皇帝般的存在,韩清铎是韩家唯一的嫡子,在他眼里,她一个落魄小官家的小姐费心使计攀附上他,其实是连玩物都算不上的。 慕容玥忍着眼底的湿意,素净的一张脸,那双清亮的眸子便愈发得黑亮。 她嘴唇蠕了下,刚想说什么,男人却猝然吻了上来。 说是吻,其实就是撕扯,他的唇扯着她的唇,他发狠扯着她单薄的青素色旗袍,酒气怒意冲着她的脸扑面而来。慕容玥痛的眼里涌着泪挣扎,他就从她身上起来,冷笑。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钱夹来打开,抽出一沓洋钞呼呼啦啦砸到她脸上身上,眸底的厌恶而鄙夷不屑掩饰。 “又是哪个亲戚缺钱花了让你过来卖?落魄也有道理,竟然蠢到觉得我会对你这种女人有胃口?” 他身上贵气和将门风度并未因醉酒减弱半分,即使恼怒仍风度翩翩,连西装上衣上的褶皱都是笔直的。 慕容玥就被他压在沙发上看着他,吃力地呼吸着,旗袍里的内衬汗湿了,夜风吹来瑟瑟生寒, “不是他们,是我要找你,我找你是因为——” 不等她说完韩清铎已经起身,他右手揽着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面孔经常出现在报纸上的交际花,左手拖起刚刚落在沙发上的西服上衣,“你不走,我走。” 直到大门很重一声关起,慕容玥才从沙发上起身来,一只手抚着腹部,那是保护的姿势。 她忍着眼里的泪,低下身子一张一张的把地上散落的钱捡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来,从她手背滑到青绿的钞票上,直到将那薄薄的旧纸洇湿了,洇透了。 第2章 离婚 自那日离开,几日后才又见面。 韩府宴会。 不是几日前那副醉意熏熏的样子,他靠在黑色铁铸的雕花大门前,绛紫的军装上挂着熠熠功勋章,手里把玩着一把银灰色手枪。 虽一脸的漫不经心,但当真是芝兰玉树般风度翩翩又英气十足。 “慕容玥,”他视线不经意抬了一眼,忽收起了枪朝大门另一侧走来,眸子漆黑又清冷,犹如他的声线, “今日是我母亲生辰宴,你这副要死的样子是在给谁摆脸色?” 慕容玥脸色苍白,她那晚在舟山别墅便受了凉,几日高烧不退,韩清铎却偏要拉着她在这里风口迎宾,还给她换了一件单薄的无袖洋纱裙。 夜风袭来穿透她单薄的衣衫,只觉遍体寒冷。 她沉静的眸子映着他的影子,“三少,我有话要同你讲,你知不知道,其实我……” “慕容玥,我警告你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招——”不等她说完韩清铎便冷声打断她,然后他的脸压下来,低沉沙哑的声音蓄着不明的情绪,“今晚,她要回来了。” 她…… “阿铎,慕容小姐。” 慕容玥还未及生出情绪朝被一道清丽女声打断,她转头,视线落在那落落大方得女子脸上。 江桑芝出自江南名门又留洋两年,今晚虽然一身传统旗袍,依旧遮不住一身的明艳美丽。 她得体的微笑着,然后那笑里的隐忍在她与男人四目相对的一刻消失不见。韩清铎向她走过去,几乎是双手颤抖的狠狠拥住了她。 “桑芝,”他拥着她闭了眸,“我的桑芝……” 慕容玥从来没有在韩清铎脸上见过这样的神色。 她一直以为他是天生冷薄,直到他就这样在她眼前拥着江桑芝,就像拥住他自己身体中缺失了很久的一部分。 所以在他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她心底麻木的一时没有多余的情绪, “慕容玥,我们离婚。” “……” “三少奶奶的位置坐了这么久,该还了——” 她就站在那里,像尊大理石雕像一动不动,只有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着,如寒雪吹过的芦苇。 好久,她才说,“韩清铎,你无耻。” “是韩家当年求着我嫁过来,你当着我父亲的面立我一生一世的誓言,你说着违心的谎话……我的价值用完了,就扔掉了,韩清铎,你对不起我……” 韩清铎唇畔染着冷笑,“慕容玥,我没有对不起你,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当年韩家确实有求于你,但你能说你嫁给我就没有目的?当初各取所需,如今我们离婚,是迟早的事。” 他怎么可能忘记,慕容玥是因为她祖父的病没钱治才嫁给他的,新婚当夜,她便得到了他父亲承诺给她的十万大洋。 十万大洋,呵,他那时才知道他堂堂韩家三少爷就值十万大洋! “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对我做那些?” 她话说得不清楚,眉眼里的痛楚却出卖了一切,江桑芝一瞬变了脸色,韩清铎捕捉到江桑芝的情绪,眉目一冷,一把抓过慕容玥的衣领,对着她咆哮起来, “我说过,那日是我喝醉了!慕容玥,这婚,你想离,也得离;不想离,也得离!” 第3章 有没有心 半夜,雨势转急,静谧漆黑的房间,只听得四下里一片哗哗的水声。 覆着苏绣香色锦绸的大床上,慕容玥单薄的没有存在感,她浑身瑟瑟发抖,只双手捂着腹部,惶然的热泪沾湿枕头两侧的芙蓉绣线。 “少奶奶,雨太大,就算是加钱,付大夫也赶不过来——” 朱妈几乎是冲进进屋来,急得额头直冒汗,她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三少奶奶,还是通知韩府的大夫过来……” “别——” 朱妈转身要去,慕容玥起身拦她,忽听到门外脚步声,心里骤生惧意,触在朱妈胳膊上的指尖一松。 韩清铎抱着江桑芝进来,本是一脸焦急又温和的复杂情绪,看见她躺在床上,眉头微微蹙起。 “慕容玥,你怎么在这里?” 该问这句话的本是她。 韩夫人的生辰,应该是韩清铎为数不多待在韩府的日子,不想他带着江桑芝到这外面的居所来。 “我……” “慕容玥,你也学会那些女人讨好男人的一套?”不及她解释,韩清铎已经走向她,仍是英俊凌厉的面容,笑意却清冷凉薄, “从这张床上滚下来,若是不想被扔到外面淋雨,你知道自己该去哪……” “三少爷,”朱妈急急出声,“这是山上,客房实在太阴冷了,少奶奶她——” “阿铎,我好怕……有人要杀我……我好怕……” 江桑芝身子埋在他身前更紧了,不是人前那得体优雅的模样,她发鬓微乱,面色雪白,显然是受了惊吓,白底旗袍的胸前溅着几滴猩红,竟像是血迹。 “我说叫你们滚出去,听见没有?” 他忽一声咆哮,慕容玥肩头一震,回过神来直直看向他,像受了重伤的兽,乌黑亮圆的一双眼睛写满痛楚。 “韩清铎,你到底……有没有心?” 她唇瓣哆嗦着,而韩清铎已然失了耐心,阴影直如铺天盖地,慕容玥只觉身子一轻,天旋地转一样被他甩开。 他立马轻轻把江桑芝放在床上,扶开落在她脸上的发,眉目深沉,“别怕,没有人要杀你,他们是冲我来的……抱歉,今晚吓到你了……” 江桑芝脑袋扶在他怀里,泪眼凄楚,“我没事,好在是子弹射偏了,阿铎,还好你没事,若是你出了事,叫我怎么办,叫我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有事。” 一旁的地上,慕容玥扶着朱妈的手从地上踉跄起身,忍了许久,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她到底敌不过他的力气,和他的残忍。 当年在锦江边的西府海棠树下跪着向她求婚的是他。 如今江桑芝一回来便要将她丢弃的,也是他。 两年婚姻,不过一场笑话。 痛楚更甚,腿间有温热的血水流出,她急促地喘息,朱妈还想上去再说什么,她却拖了朱妈的胳膊,咬着牙朝偏房挪开步子。 客房阴冷,雨越下越大,慕容玥一直忍着痛,朱妈的土方子给她试了,不顶用,后半夜高烧愈烈,终于昏了过去。 …… 第4章 已经做了 再醒来时是第二日午后。 慕容玥睁开眼睛,目光里映着白色溜金边的天花板,接着韩清铎的脸探了过来,依旧俊逸桀骜,只是那抹凌厉中掺杂了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 “你怀孕了?”他说。 慕容玥脸色一变,被褥里的手指紧紧攥起来,“韩清铎,这个孩子我可以自己养,它不姓韩,也不会跟你们韩家有一点关系,我求你……” “你休想!”韩清铎冷声打断她,“我韩清铎的孩子,你想带走?” “是你要跟我离婚。” “没错,但孩子你不能带走。生下孩子,你才能离开韩家。” 慕容玥坐起来,死死咬着下唇,直咬出血来,艰难开口,“你用什么名义让我在韩家替你生孩子?” 韩清铎面色依旧很冷,“我马上就要娶桑芝过门了,你做姨太太,把正室的位置让出来。” 她定在那里,太阳穴像是被两根针刺着,痛的几乎麻木,好久,掐在被单上的手指不住哆嗦, “成亲的时候我说过,我就是妾室生的,我不会做姨太太,我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生出来就受尽白眼……” 韩清铎倚在门框上,隐在昏暗里的眉目不带温度,“除了答应,你没有别的办法——” 他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身就离开了。 韩清铎说到做到,作为江北军阀统帅的唯一继承人,他和江桑芝的婚仪奢华无比,但也相当低调,所有报社都被揽在富丽堂皇的韩府之外。 慕容玥没有出现在韩府的婚仪上。 夜风凉,又开始落雨,黄包车停在舟山别墅之外,身材单薄的女人从车上下来,像是极冷,一只手拢紧肩上的绒质披肩。 她一直走进别墅里,才很是疲惫的双手一垂,厚重得披肩就自她肩上滑下来,落在了地上。 “三少奶奶——” 林妈颤抖的嗓音从她身后传过来,她刚转身,一抹人影几步走过来,一下拉住她的胳膊,“去哪里了?” 韩清铎还穿着婚仪上的中式喜服,喜庆的颜色,脸上却全无一丝喜悦,见她呆愣着不说话,几乎是用吼的:“我问你去哪里了!” 慕容玥视线疲惫的从他脸上落下,脸上毫无血色,“医院。” 他此时的表情令她心悸,虽然从她嫁入韩家他从来都是冷漠暴躁的性子,她知道那是因为他看不上她,她落没的家世配不上他。 但像今日这般暴虐,她不曾见过。 她能感觉到他扣着她的手微微颤抖,“去医院做什么?” 慕容玥张口,她是茫然的,声音已不受控制,干涩沙哑, “韩清铎,我说过不会让我的孩子成为姨太太的孩子,你早晚要跟我离婚,我不能把孩子留在这里,太冷了……这里太冷了……” 她偏过了头,躲开他暴怒气息,两行泪缓缓她脸上滑下,韩清铎心里像是被狠狠挖空一块,他知道,她的表情是万念俱灰。 心里钝痛,那钝痛里竟带着几分心疼。 不会,他怎么会心疼这冷血凉薄的女人,知道她嫁给他目的的一刻,他便再不会对这女人生出任何感情! 娶江桑芝,就是为了证明他的心里根本没有她! 他硬生生将她按在了墙上, 压抑着胸中翻腾的怒火:“你敢!谁敢做!我韩清铎的孩子,谁敢动它!” “我已经做了。” 第5章 痛吗 在黑暗里也看得到他如鹰的眼神突然凌厉,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呼吸声急促得像是在喘息。 他那一巴掌终于扇下来,扇得她头晕目眩,她后背紧紧贴着墙,以免栽倒下去,而他却骤然大笑,那笑声可怖,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 “慕容玥,你狠!” “你敢动它,你怎么敢动它!我真是小瞧了你,你就这么想离开韩家是不是,你就这么想和我离婚!” “你想走?我告诉你慕容玥,除非我韩清铎死了,你这辈子休想踏出韩家一步,你休想!” 他咆哮着拉扯她,握在她腕上的力气只有粗暴,剧痛入骨,仿佛骨头要被捏碎了一般,慕容玥身体你不稳,一把向前栽倒—— “少奶奶,少爷——” “阿铎——” 朱妈的喊叫声响起,江桑芝的娇怨的声音响起,向来与世隔绝的舟山别墅一时间混乱无比,慕容玥从来没有像此刻痛苦无助,终是两眼一黑昏过去。 …… 慕容玥昏睡了很久。 像是沉溺在一个梦里如何也醒不过来,可梦是噩梦,醒来也是噩梦,醒不醒来也没什么不同。 那一年学生运动闹的很厉害,她经常举着旗子走在游行的队伍里,两条乌黑的辫子在太阳下照得发亮。 那日,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她才一路小跑回家,她祖父是清末的科举状元,在远郊处有一座古宅,年久失修,已经破败。 不远处停着的黑色铮亮洋车本显得格格不入,但她还想着游行得事,一头扎进家里,那英俊年轻的男人便像一副惊艳的画撞到她心里去。 韩清铎着西式戎装,领口挺立,衣线笔直,胸前的功勋军章栩栩生辉,那样的英气十足又意气风发。 他黑亮的眼睛盯着她,如星光在夜色中,向她伸出手来,“你好,慕容玥,我是韩清铎。” “……” 后来,慕容玥不只一次的回想他们初见的场景,也不只一次假设,如果时间就止于那一刻。 没有后来,他表明目的,韩父的军阀政府急需要笼络江北文人,所以要用到她祖父和父亲的声望…… 没有他三天两头拜访,直至提出与她联姻。 没有她父亲重病又入狱,她终是对他的提议点头。 没有那场盛大而空洞的婚仪,和婚仪第二日便开始的冰冷无情的婚姻生活,没有那一晚,那个孩子…… 孩子…… 慕容玥心口忽然绞痛起来,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森冷的月光从半阖的窗帘里泄进来。 “醒了?” 她身上的汗还带着热气,床头边的声音传来,细汗霎时在她背上结成冰霜,冷的刺骨。 韩清铎英挺的身形隐在昏暗里,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压迫的让她窒息。 “痛吗?” 他忽然伸出手来触了下她的唇角,慕容玥这才觉出脸上的刺痛,她记起来,昏倒前他给了她一巴掌。 他的神色在昏暗中看不清楚,慕容玥却没由来的戒备,她刚向后缩一下,韩清铎一把抓住她睡衣的领子,“我问你痛吗——” 第6章 难道要我爱你 慕容玥领子被他嘞着,痛的眼里直泛泪光,她死死咬着唇,咬的几乎渗出血。 “你根本就不会痛!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怎么有你这种残忍的女人!我韩清铎的孩子你也敢动,慕容玥,你狠,你怎么这么狠——” 慕容玥被他抓得喘不过气来,面目通红,一双眼睛却是恍恍惚惚, “我这样的女人……韩清铎,你就比我好到哪里去么?” “我们结婚以来,你尽过一次做丈夫的义务吗?你爱着其他的女人,又娶了其他的女人,凭什么要我生下你的孩子?你不配,你不配……” 她情绪愈来愈激动,声音也越来越抖,说到最后,竟哽不出声音,韩清铎手还抓着她的领口,她低头,拼尽全身力气咬了上去。 韩清铎吃痛,猛地将她甩到床上,她终于哭了出来,忍着声音,一直将她的的领口哭得湿透了。 “你这是因为委屈在哭么?怨我不爱你?”韩清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子不带有一丝温度, “慕容玥,结婚当晚我就告诉过你,我不爱你,和你结婚不过是因为利益。当时你也同意的,怎么?现在贪心了,想要更多?” 他俯下身冷笑,“你想要什么?难道要我爱你吗?” “啪——” 慕容玥狠狠甩出一巴掌,指尖在空气里颤抖,“我要谁的爱,都不会要你的——” 韩清铎却像一只暴虐的兽,被她最后的话逼走最后一丝耐性,他一把翻身压到她身上去,抓住她的肩,不容她躲开。 “我没尽到做丈夫的义务,慕容玥你以为你就是多么好的妻子?每天在我这里装贤良淑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撕扯她身上的衣服,“今晚我就尽做丈夫的义务,还有以后每一日每一夜,慕容玥,我要让你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他唇上的温度染着灼人的怒气,她本能地想抗拒,他却霸道地占据了她的呼吸,唇上的力道令她几乎窒息。 她伸手去推他,他的手却穿过松散的衣带,想要去除两人之间的阻碍。 慕容玥大骇。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他要对她做什么,这种时候,他怎么能这么对她…… “我不要!韩清铎你疯了,不可以,现在不可以……” 她剧烈挣扎起来,却根本于事无补,最后她只剩下哭泣和求饶,直到哭得精疲力竭,没了一丝力气挣扎。 窗外是磅礴的雨声,阴冷暴虐的击打着窗子,直到天明。 …… 第二日慕容玥醒来的时候,韩清铎早已离开了。 她从床上起身,手指抚在腹部,闭着眼睛沉寂好久,才又睁开眼睛,缓缓下床来。 好久走到一楼,林妈端着一碗药从厨房出来,见她下楼,又惊又急,“少奶奶,小心身子……” 说完这一声,又戒备的瞥了一眼四周,慕容玥拿勺子舀着碗里的汤药,苦笑,“不用看了,他不在这,他新婚,现在必定是陪他心心念念多年的新太太。” “还有,以后就别叫我少奶奶了……” 她落寞一笑,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丫头从大门走进来,视线低低斜斜落在她身上,“慕容小姐,三少奶奶有请——” …… 第7章 故人归 东边府院,西府海棠围着一方小亭,两侧垂着华丽的象牙白色的纱帐窗帘,叫风吹得轻拂摆动。 江桑芝坐在里面,一袭米黄色旗袍,勾着当下最时兴的蕾丝花纹,温婉美丽的不可方物。 这便是韩清铎最爱的女人。 慕容玥一时有些话恍惚,刚谈婚论嫁的时候他们都叫她三少奶奶,其实那时她不过是个女学生,那天午后韩清铎一个转身便转到了她心里,她知道他不爱她,但她不知道他原来有爱的人。 不过很快便知道。 他常常夜不归宿,有时回来进错了院子便到她房间里来,喃喃喊着一个模糊的名字一整夜。 “慕容小姐,”江桑芝款款走过来,没甜腻的称呼和假笑,只有江南女子的柔美娇弱,还有留洋归来的知性,“真没想到我还能住进这个院子……” 谁又能想到。 两年前,慕容玥曾在这院中见过江桑芝一次。可韩清铎为了娶她,将江桑芝送出国外,对她说,那不过是他一个世交的妹妹。 这两年,韩家已得大把文人拥护,韩清铎,大概一直在筹划着江桑芝的归来吧…… “慕容妹妹是江北出了名的才女,祖父是清朝状元,书香世家,没想到思想竟是比桑芝还要前卫……” 造型别致的白色汽车缓行着,江桑芝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抚在自己腹部,面色复杂,“若是我肯下狠心,也不至于……” 慕容玥一愣。 “让你见笑,我也身孕,不过孩子不怎么好。” 江桑芝看了她一眼,轻笑起来,“都怪我学西方人那一套,孩子没生下来的时候就做检查,结果查出孩子有些问题,生下来就需要至亲兄弟的血养着……” “我那时差点撑不住,若不是有阿铎……”提到韩清铎,她面色温婉,“我没想到他真的跟你有了一个孩子,不过大概是缘分没到吧,没想到它还没出世就……” 慕容玥只觉耳朵里一片嗡鸣,什么都听不到了…… 原来不是意外。 那本来就是一个他蓄谋已久的结果。 他让她怀上她的孩子,他怨她打掉孩子,还有他昨夜说的,让她还他一个孩子……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手指冰冷冰冷的,捏着手袋上缀着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水钻,刮在指尖微微生疼。 “我要下车……” 她不能待在这车里,一分一秒她都待不下去了,可她说了许久,江桑芝都没有停车的意思,她神色恍惚,伸手拍车门,江桑芝“哎”了一声,方向盘忽然一转—— “啊——” 耳边一声尖锐的喊叫,车身剧烈颠簸起来,慕容玥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沌,车子直直扎向前面的樱树—— 血……猩红的血…… 她的腿痛断了,她知道她的腿断了…… “桑芝!” 韩清铎从不远处急跑来,却是一把冲向坐在驾驶座的江桑芝,疯了一般拉开车门将她从驾驶座抱出来,浑身上下的查看,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说话呀——” 第8章 你要害死谁 江桑芝不过有些轻微擦伤,脸色却苍白的吓人,脑袋伏在韩清铎怀里,像是吓坏了,“阿铎,我好怕……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事了,没事了……” 韩清铎把她拥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他心里急,桑芝几日前为他挡了枪子,今日他却叫她在韩家的园林里受伤。 韩府的医生即刻赶到,刚想上前查看情况,忽然看到车门逢里流出的血和那脱了形的人,大惊,“慕容姑娘——” 慕容姑娘? 韩清铎忽然脸色微变,一把站起身来,“慕容玥……也在车里?” 他抬腿上前,手却一把被江桑芝拉住,江桑芝眼睛里蓄着泪,“不要怪慕容妹妹,是我不好,我不该提孩子……慕容妹妹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她不懂车,不知道夺方向盘有多危险……” “……” 破碎的车门打开,慕容玥身子软绵绵的栽出来,伴着猩红的鲜血,她痛的已失去知觉,韩清铎的声音却如阴冷如刀,在她的心上又狠狠划了一道, “慕容玥,你要害死谁——” “你这个蛇蝎,你怎么这么恶毒,你的孩子是你自己打掉的,你还要害桑芝的孩子!你跟谁学的恶毒,就是你那一直念念不忘的腁夫——” 她腿断着,领子却被提起来,韩清铎暴怒的变形的五官离开只有一寸之遥,暴呵声充斥她的耳膜,她却是淡淡笑了,那笑容只现一刻便转冷。 “呸——” 她碎他一口,而后一字一句咬出声, “韩清铎,你的孩子,也配脏我的手——” “……” 他暴怒,一扬手将她推了出去,身后是尖锐破碎的车身,铬得她后背直接渗出血来,她眼前一黑,差点痛昏,腕上却一紧,要被他捏碎了一般。 韩清铎眸子里像淬了血,“慕容玥,你凭什么嫌我脏?你就干净么,你和许程明的事,你当真以为我一无所知!” “当年若不是你父亲的得病,说不定你现在正和你的心上人一起,你讨厌和我的孩子,就要怨到桑芝的孩子身上吗?” 许程明…… 慕容玥白着一张脸,唇瓣气得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还是医生插到他们的对话中去, “三少爷,慕容姑娘这腿若是再不治,就真的要废了!” …… 虽然骨头接的及时,血又及时止住了,但她腿上到底是落了伤,最近一段时间都只能坐在轮椅上静养。 林妈在她身侧,瞟着她的肚子,忍不住唏嘘,“真是福大命大,这样了都没事,若是能顺利……” 说到这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嘴,赶紧禁了言。 慕容玥没有回声,静静坐在窗前,手里端着茶杯,一口也没有喝,只托着杯子怔怔发呆。 她出事以后,韩清铎一次都没来过她这座冷宅。 倒是江桑芝的府院,每日都有汽车出入,那是听闻她受惊去探望的人,韩清铎拥着江桑芝出来迎,再拥着她出去送,去坐实她韩家三少奶奶的身份。 也罢,慕容玥淡淡垂下眸。 这腿伤若能教她避开韩清铎和江桑芝,也不算白伤。 她没想到的是,当晚韩清铎便来了她的别院。 她从外面推着轮椅回来,只韩清铎一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听见动静眼皮不轻不重的抬了一下。 “韩清铎,你来做什么……” 第9章 变了 韩清铎冷笑一声,慕容玥在他眼底只捕捉到了厌恶。 “你来,是同我商量离婚的事吗?” 不知为什么,他不说话,她心里反倒安静下来,猜测着,看着他,开口,声音里有几分乏力,“若是离婚的事……我答应。” 那日韩府宴会,他说过要与她离婚的打算,只是后来他知道她有了孩子所以又不允。 现在,他与她,没有不离婚的理由。 “离婚,你答应?”韩清铎一把站起来。 他那样子像是要吃人,眼里却是一种厌恶到极点的神气,又像是暴怒,连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慕容玥,原来这才是你心底的想法,我竟一试就试了出来,你心底想离婚,都要想疯了是不是!” 试? 慕容玥一时有些愣住,但接下来的苦楚像是控制不住从心底泛出来,涩得她整个身子都在抖。 韩清铎耍她。 他不过是耍她! 当年他要结婚,她便毅然决然的嫁了,在明知到韩家定是是非之地的情况下。因为他那日的一个笑容,一句话,落在了她的心底。 她爱上了他。 聪慧如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他对她就只有羞辱,只有冷漠,直到他要娶别的女人,还在拿她的一生开玩笑。 “你耍我韩清铎,你不过是让我心甘情愿把三少奶奶的位置给江桑芝,又何必给我那样一个希望?韩清铎,你好无耻!” 他却只有冷笑,“希望?什么希望?无耻的是你慕容玥,怎么,腿断了都忘不了许程明,就这么想和我离婚去找他?” “啪——” 她承受不住她的羞辱,甩了他一掌,眼泪刷刷落下来,他恼羞成怒,一把将她推在沙发上,狠狠地压下去。 他咬住她的唇,像是在吻她,可那力气根本不是在吻她,而是想要杀死她。慕容玥挣扎着,双手用力捶着他的背,叫他捉住了手腕使不上力,只得向他唇上咬去,他吃痛放开她。 她瑟瑟发抖,哽咽着缩在沙发里,看着他,像看着一条毒蛇一样。 “韩清铎,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羞辱我——” “就是因为你不爱我,所以我就该这么卑贱吗,你和外面的女人,你和江桑芝,我没有说过一句,你凭什么——” 韩清铎没有说话,只是全身都散发着凛冽的恨意,仿佛屋外尖锐的朔风,冷到彻骨的寒气。 “离婚,慕容玥你休想,我绝不会让你走出韩家——” 他终于掉头而去。 江桑芝的府院,远远的有人看见他过来,给江桑芝报信。她出来迎他,看他脸色不好,也不多问,只叫人上茶。 一进门韩清铎拿起桌上的烟缸就掼在地上,直掼得那只水晶烟缸粉身碎骨,也不觉得解气。 江桑芝声音软软的,“平日里你忙,不见你来这院里,怎么今天一过来,就是这样大的火气……” 江桑芝温言软语,他却始终沉下心里的火气,“那个该死的女人,竟然想离开韩家,呵,我韩清铎不要的女人,别人也休想碰——” 江桑芝端着茶水的手明显一抖。 她向来精明,甚至无须看他的脸色,唇角微微勾起,笑得凄楚苦涩, “阿铎,你娶我只是因为怕我肚子里的孩子坏我名声吧,你变了,你竟然变了。” 韩清铎一愣,像是吃了一惊转过头来,“桑芝,我没变。” “三少没变,那桑芝有件事要求三少,你可肯?” “……” 第10章 我错 半月后,慕容玥正在客厅里练走步,又是那个前院的丫鬟走进来, “慕容小姐,少奶奶和少爷请你去前院——” 林妈放下手里的抹布,一脸戒备,“小姐的腿还没好,去前院做什么?” 丫鬟翻了个白眼,一副阴阳怪气,“爱去不去,就是慕容瑆那个小姑娘呀,在前院哭得那叫一个可怜……” 慕容玥推着轮椅便出去。 乍暖还还,江桑芝的府邸春色大好,慕容玥却急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转轮子的手指已经磨出了血,她不知道痛一般,一下推的比一下重。 厅堂里却没有见到慕容瑆的身影。 韩清铎和江桑芝坐在真皮沙发的中央,亲昵暧昧的姿势,他一手喂她吃着不知哪里运过来的车厘子,一手放在她微隆的小腹上,笑容和煦。 那笑容在她进门的一刻冷却下来, “你过来做什么?” 慕容玥平复着急促的喘息和如雷的心跳,逼自己冷静下来。 好久,她看着他,手指搅着轮椅上的盖毯,已然发红,“三少爷,之前的事是我不对。” “哦?”韩清铎从沙发上坐起来,“你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慕容玥直直盯住他,眸子像夜空的星子般明亮,里面却只有隐忍和痛,“我不该和你顶嘴,不该惹你生气……” 韩清铎一把抓住她的下巴,脸色阴冷,“你最不该,是算计桑芝的孩子!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若不是你运气不好自作自受,腿断的就是桑芝!” 算计江桑芝的孩子? 她何时算计过江桑芝的孩子? 慕容玥心里想笑,却更想哭,而此时她什么也说不出,只胸口起伏起来,瞥了一眼那始终端坐在沙发上的女子,紧紧咬唇。 可她还是应了,“是我错了……这断腿,便是我的报应吧。” 韩清铎收回钳着她下巴的手,“桑芝若肯原谅你,我便不再追究。” 慕容玥把轮椅转向江桑芝,定定看着她,很久都不说话,江桑芝起身走向前来,她口中的话还未脱口,脸上忽然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狠辣无比,慕容玥的脸立马就肿了起来,可江桑芝却像是比她还痛,一双眼里噙着泪花,欲落不落, “慕容妹妹,我是隐忍宽容的性子,若是平时,定不会与你计较。” “可是一想到我的孩子,一想到我的孩子差一点就死在你手里,便不能轻易原谅你,这一巴掌,我们之两清——” 好一个两清! 慕容玥心里愈发发冷,连带着手指都微微颤抖,刚要说什么,门口响起慕容瑆带着哭腔的声音,“姐姐——” “小瑆……” 慕容瑆的手被一个面相阴柔猥琐的男子攥着,见了她,几乎是拼了全力挣脱出来一把扑到她的脚下,眼泪一下掉了出来,“姐姐,你的腿怎么伤了?是不是他们……他们竟这样对你么?” 慕容玥扶住她的手,“小瑆,怎么回事?” 慕容瑆愤怒的向后一指,“他们,他们要将我许配给江新松——” 那跟着慕容瑆的男子“嘿嘿嘿”向前一步,眼珠子贼溜溜在她身上打转,“三姨太吧,我就是江新松,是三少奶奶的远方表哥……” 第11章 求她 “你不用介绍,这江北谁不知道你?” 慕容瑆周身都是嫌恶,“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色胚——” “你……” 两人争吵着,慕容玥脸色却早已白成一张白纸,情急之中竟踉跄从轮椅中起身来,却身形不稳,狠狠扑在地上—— “韩清铎!”她全然都不顾了,“小瑆说得是真的吗?你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伸手抓着他的衣角,韩清铎嫌恶扯开,并不扶她,只蹲下身来,一把擒住她的肩, “慕容玥,我就讨厌你这副样子,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揣测成恶意!,” “我为你妹妹寻得一门亲上加亲的姻缘,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拿这种表情看我?” “亲上加亲?”慕容玥眼里只有痛楚,“你怎么对我没关系,我唯一的妹妹,我求你,我求你不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慕容玥!”韩清铎恼怒的额角的青筋都跳起来,“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你们慕容家出来的女人,还想挑什么样的男人?” 韩清铎甩开她,“他们的婚事,我定了,谁敢说不!” 慕容玥扑在地上,终万念俱灰,她知道事情无可挽了回,只觉得心碎乏力,想哭也哭不出来,心里只有不甘,和抑制不住的恨。 她的一生已经毁了,连她最亲的妹妹这一生也要毁在韩清铎和江桑芝手里…… 他们走了,只留下她和她痛苦无措的妹妹,抱头痛哭…… …… 第二日午后。 慕容玥坐在轮椅中,身形许久都未动,那双本清澈明媚的眸子里布着血丝,直直盯着韩府大门。 很久之后,那扇雕花的大门打开了,韩清铎身边最常带的副官几步从台阶跳下来,停在她面前, “慕容姑娘,您怎么又来了,您在这等再久也没有用啊……我不是说了么,东边动乱,三少被大帅调去平暴去了,半个月都回不来的……” 半个月…… 慕容玥干涩的唇动了动。 可小瑆和江新松的婚礼定在七日后。 “麻烦你通报一声,让我进去给他去个电话,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可好?” 她虽说得问句,语调却近乎是乞求,周副官看她这副样子,眼中闪过一抹同情,可仍是摇头,“三少吩咐过了,除了少奶奶的电话……” 慕容玥眸子里的希冀灭了。 她的手指松下来,再也握不住任何东西了。 她的爱,她的一生,她妹妹的幸福和一生……她什么也抓不住了,从她爱上韩清铎那一刻起,便早已注定那些不复存在了…… 绝望无助铺天盖地席卷而至,她哭了起来,眼泪像止不住的泉水向外冒着,无声的隐忍的,她哭的透不过气来,几乎要昏过去,那副官终是有些不忍,好声给她出了个主意, “慕容小姐,不若……你去求求少奶奶……” “……” 慕容玥终是去求江桑芝。 江桑芝似在小亭里等着她到来一般,白色纱帐漂浮间现出她裹在丝绸旗袍中的袅娜身姿,娇柔高贵。 “慕容玥,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这一次,江桑芝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开门见山。 见她不说话,她优雅的放下手里的茶盏,盯着慕容玥温静美丽的面容。 “因为就是你,抢走了我的幸福。” 她何时,抢走江桑芝的幸福…… 韩清铎从来不爱她,既不爱,她又怎么算抢她的幸福。 “清铎和我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本就该在一起,可是你出现了,你抢走了这一切。” “若不是你出现,不是你那老不死的祖父是什么清朝的状元,清铎怎么会娶你——” 慕容玥只浑浑噩噩,“这些……不光是我的错……” “你错了,你当然错了。” 江桑芝压抑不住体内的恼怒,“你让他碰了你,你竟让他碰了你,他甚至不肯休你,他竟把你放在心上了。若不是我找出你和许程明的旧事,清铎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在耍他——” “我没有耍他……” 而且他根本不曾把她放到过心上。 他恨她,恨不得她去死,所以他才折磨她,甚至折磨她的亲人,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是把她放在了心上! 第12章 小腹 慕容玥想要辩解,只觉得此时说什么都苍白空洞,也毫无用处,她紧紧攥着腿上的薄毯,口中苦涩,“少奶奶,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小瑆……” “放过慕容瑆?可以啊,”江桑芝站起来,笑得阴郁无比,“不想你妹妹嫁给江新松,那你嫁给他……韩家三少爷的小妾偷情野男人,这消息,光想想就觉得有趣……” 慕容玥脸色一变。 她疯了。 她是疯了才会想到来求这个女人…… 几乎是下意识推着轮椅便要走,江新松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嘿嘿笑着朝她走过来,作势要将她抱到怀里。 慕容玥情急终从轮椅下来,刚走一步,双腿却被落在地上的毯子绊倒狠狠跌在原处。 江桑芝和江新松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双双愣住。 她身形纤细,平日里坐在轮椅里瞧不见肚子,此时一见这隆起的样子,分明是…… 江新松浸满淫欲的脸上立马现出惧色,连连后退, “二妹,她……她……不行不行!她若只是韩清铎厌弃的姨太太还行,但你看她怀着韩清铎的种!你……你这不是害表哥吗?” 江桑芝一把推开他,几步走到她身前,眼睛像淬了毒盯着慕容玥的小腹,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忽然又笑起来,像是看到什么可笑的事, “慕容玥,你真行,竟想出这么一个法子藏住你的孩子,看来那天我的失误还真是给自己留了不少后患……” “江新松!”她冷冷朝后叫了一声,“你怕什么!她怀的不过是个野种,不然她怎么不敢亮出来,你现在立马把她解决了,否则你透支的那笔钱……” “别过来……别过来……” 慕容玥连连向后退着,可她痛的根本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猩红的血从她腿间流出来,她脸上这时才浮出恐惧的神色,“孩子,我的孩子……” 她吃力的抬起身来,转头张望着,妄想有谁能听到她的呼救,可是没有人,除了眼前的一对恶魔,没有一个人。 痛,痛到无法呼吸…… 两行清泪从她眼睛里流出来,痛苦却凄楚,江新松触到她这样的容颜竟露出一抹变态的笑意,“美,真是个美人……” 他一步一步朝她挪去,像捕捉待宰的猎物,走近时终按捺不住扑了过去,撕扯她身上的旗袍—— 慕容玥觉得自己要疯了。 那双肮脏的手在她身上游离,撕扯她的纽扣,她伸着胳膊着阻拦,他扬手一巴掌狠扇在她脸上,扇得她头晕目眩,而他脸上只有兴奋! 慕容玥像是被他打疯了,一把咬在他胳膊上,直咬出血来,江新松终于被惹怒,又一个巴掌甩过去,起身狠狠便朝着她的肚子踹上一脚,又一脚…… “唔——” 慕容玥终于动不了了,她再也动不了了,脸上泪痕混着血痕,像是一块干枯的树干直直栽倒下来,她的孩子,化成一股热血向外流着,她止不住,她止不住…… 江新松在她身上碎了一口,俯身压住她…… …… 第13章 我下来 “砰——砰砰——砰砰——” 枪击声划破院子本森森的宁静,带着嗜血的怒意,树下,压着女人的男人后背炸出密密麻麻的血点,顿时鲜血如注—— 韩清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冰凉手指几乎握不住手里的枪,他发了疯的朝那一对人冲过去,挪开江新松的尸体,只现出一张比尸体还要惨白的脸…… 慕容玥眼里只有空洞,她哆哆嗦嗦伸出手来,手里紧握着一支金簪,黑红粘稠的血从尖端滴下来,可怖的令人作呕。 “我杀人了……” 她喃喃,仿佛一具掏空的木偶,只剩了皮囊是行尸走肉,“我杀人了……” 韩清铎一把夺下她手里的簪子甩出去,“我杀的,是我杀的,慕容玥你看着我,我说那个畜牲是我杀的——” “孩子……孩子……” 她不看他,像是根本看不见他,她苍白的像一张纸,一把扑到地上去抓那一地的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了……我杀人了……” “慕容玥你看着我,我们去医院,孩子没有事,它不会有事,我们去医院你听见没有!” 他的样子可怕极了,从来没有过的绝望愤怒,几乎是咆哮了一声,冲身后跟着的司机,“去医院,开车去医院——” 车子驶到江北医院,长驱直入停在急诊楼前,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冲进去。 医生和护士迎了上来,将她放到推床上,可他还是不肯松手,手指紧紧钳在那床架的铁栏中,只盯着床上的女人,一声一声的唤着,“慕容玥!慕容玥!” “三少,松手吧……” 医生护士着实急了,几个人上前来推他,他竟然抽出佩枪,啪一声打在一旁绿植的花盆上,青白的瓷器顿时碎成四分五裂,吓得所有人惊恐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那声音也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告诉你们,她今天要是出任何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听明白没有!” 寂静,嘈乱,只在一瞬之间。 病床上的人什么时候下来的没有人知道,只当她的身影出现在窗台的交错的光影中时,所有人心中只有骇然。 慕容玥浑身都是血,可她的面容是那么干净,她抚着小腹,那里,银线勾勒的花纹已成了黑血的纹路。 她笑了,那样苦涩凄凉的笑容,几乎惹所有人都落下泪来, “不用了,来不及了,它死了,我知道它已经死了……” “我手上染了血,它死了……它不愿我做它的母亲……它嫌我脏……它嫌我脏……” “没有人嫌你,慕容玥,没有人嫌你……下来,下来好不好……” 韩清铎一双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咆哮,他惊惧,他一颗心已然停止跳动。 可她根本不看他,她缓缓从窗台站起来,踉踉跄跄,身子被镀上一层淡淡的的光影…… 她说,“好,我下来……它在等我……我下来……” 然后她轻轻张开双臂,向后退了一步,她从窗台想霍普一跃而下,有风鼓动起她旗袍的裙角,光影透过她的轮廓,然后一切都安静了,再没有任何声音。 直到几秒后,众人响起的惊呼—— 第14章 天下和女人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视线所及之处,只有飘渺模糊的白。 她眼皮很沉,沉的几乎睁不开,浑身都疼,她正费力的撑着眼皮,耳边听的一声压抑着音量的咆哮, “小章,叫医生,她醒了,快叫医生——” 她的听觉似事被这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唤醒了,然后是痛觉,腿上的痛,头上的痛,还有她的腕上,被人紧握着的痛。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涌了进来,有人用手指翻她的眼皮,有人测她的血压…… 直到过了很久,慕容玥才记起来,她差一点就死了。 可她没死,她活过来了,从林妈泣不成声的描述里她忆起她昏倒前最后的画面——窗外的风很大,吹的她的长旗袍裙摆翻了起来,在空中像是要绽开一朵花。 然后韩清铎扑了上来,紧紧钳住她的手腕,他的眸子猩红的像是充了血,盯着她,嘶喊,“慕容玥,谁准你死?” 是啊,韩清铎在,所以她连死,都没有办法。 那个孩子还是没留住。 江新松的那几脚踹下去她便知道那个孩子留不住了,可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抚着空落落的肚子,愣了好久。 韩清铎把她接回韩府,把她安置在最明亮的院里,江桑芝和江新松已经不见,没有人提起他们,她也没有问。 他派了医生守在她身侧,那些医生都说她的身子很好,小产的亏损补救的及时,也没给身体留下太多的后遗。 她不再开口说话,韩清铎也不逼她。 他夜夜留在她的房间里陪她,可是她不能接受他的碰触,哪怕只是一个额角的轻吻,也会刺得她彻夜难眠,她会当着他的面下床去洗掉那个吻,一遍一遍得用水冲过额间,直到额头的皮肤发红,甚至洗的破皮,才停下来。 韩清铎于是不敢与她太亲近。 他就远远的看着,可是看着还好,她像是一切如常,与林妈聊天,多数的时候安静的绣着一张帕子。 只是越看,越感觉眼前人肩头愈加削弱了,把林妈单独叫出来,严厉问她:“不是让你们精心准备伙食,怎么瘦成这样。” 林妈看他的眼神很是淡漠,“吃不下,再好的伙食又有什么用,少爷,您放她……” “吃不下,就做她喜欢吃的——”韩清铎忽然生出很重的怒气来,那怒气像掩饰,就像是怕听到林嫂接着说出来的话,“她想吃什么都给她做,她想什么时候吃都给她做!” 他情绪激动,林妈看着他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也离开了。 她苍老的声音清清冷冷从后面飘过来,“明明不喜,又是何必呢……” 韩清铎握着拳头, 谁说他不喜。 第一眼见到她,他便喜欢她了。那是比他去韩家提亲还要更早一些,更青涩年轻的时候。 父亲说,想要这江北,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武力能解决的问题,别人也可以再打回去,可是人心难得,也难易主,要想得江北,要先得人心。 他一直以为父亲说的是政治,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要天下和要女人是一样的道理。 第15章 离开 慕容家是江北文人人心所向,却不是他自小受过西方文化和军事教育的人看得上的,去拜访那落没的老古董不是他的意思,娶那个一看便是学生样的女孩子一开始也不是他的意思,可是后来他想娶,没由来的。 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要人心,要这个女人背后能带来的人心;其实不是,他只是想要她的心,虽然他的心一直都不曾在她身上过。 即便这样,他也不能放走她,他是个军人,得不到的东西,最差落个武力解决而已。 第二天韩清铎特意空下时间陪她用餐,桌上的饭菜样式很多,色相俱全,她一口不动,只捧着一碗清粥,咬着碗的边缘,愣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清铎拉着她的手,夹菜给她,“只喝一碗清粥怎么行,来,吃点菜。” 慕容玥她只是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他,不肯动筷。 韩清铎亲自喂她,“快吃些。” 她避开他,终于自己挟了一筷,在他的注视下吃下去,然后她又吃了许多,细致的,有条不紊的,很认真的吃完了她碟里的饭菜。 韩清铎脸上的惊喜还没浮现,便见她忽然起身,苍白着脸忍了又忍,最后仓皇地跑出去,然后扶着门框将吃下的东西都吐出来。 她将吃的吐出来,然后还在吐,直到吐的只有黄色的胃液,才停下来。 韩清铎终于发现不对:“每天都是这样吐吗?” 林妈点头。 “多久了? 林妈不说话,韩清铎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度,我问少奶奶这个样子,多久了?” 林妈看着那倚着门框坐下的少奶奶,只顾神色难过,也不答话,韩清铎又急又怒,转身找人去找了医生。 医生检查了很久,才敢开口:“三少,三少奶奶没有病,身体无碍。” “无碍,都吐成这样了还说无碍,那你说怎么算是有碍?”他怒,一把打翻了桌上的瓷瓶,那是明朝的黄釉复叶牡丹花瓶,珍贵无双,他却像根本看不见。 “若是查不出少奶奶的问题,你也不要留在韩府了!” 那医生脸色铁青,走上前查了很久,终是一叹气,“三少,依我看,三少奶奶是心病,这心病难解,也好解,我这里确实有一个办法,就看三少肯不肯用了。”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看看韩清铎眼中欣喜的神色,他沉默沉默了一刻,继续道:“三少,您,放少奶奶离开吧……” “……” “少奶奶这是心病,治不好的,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出更大的问题。”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离开,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叫他放她离开?是他不懂爱,还是他们不懂,心头所爱怎么可能放得开。 他还是不肯放慕容玥离开,只是更加用心的给她准备每一餐的吃食,家里的厨师换了一批又一批,没有一个能留住。 慕容玥每次都地吃东西,随后再如数吐出来。韩清铎想了许多方法,却是都不奏效。 她的精神越来越差,整个人瘦弱得像是被掏空灵魂的布偶。 韩清铎不再来看她,但是有日韩府忽然出现一个不速之客,林妈见着这人脸色像是见了鬼,而后她又平静下来,眼里甚至浮出一抹侥幸。 第16章 去哪 “许程明,”她压低声音,“你过来做什么!” “我来带玥儿走。” 林妈大惊失色,“你说什么?你怎么敢在这里说这个?你,你当年抛弃了她,你以为现在还能带走她吗?许程明,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 许程明个子又高又瘦,面容英俊,一身西式的派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文弱书生气质的少年了。 他看着林妈,手指攥得很紧,“林妈,当年……不是我抛弃玥儿。是玥儿让我走的,我心系于她,可她始终不能接纳我,拒绝我多次我都不明白,直到她毅然决然嫁给韩清铎,我才明白,原来她心里,一直有人。” “她知我心里有理想,所以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追寻我的理想,如今她过的并不好,所以我回来了,我要带她走。” 林妈心里惊慌,不敢多言,拉着她急急进了屋。慕容玥正倚在阳台的笼椅上晒太阳,听到动静,缓缓的侧过脸来,阳光在她单薄白皙的皮肤上笼上一层很淡的金黄,然后她笑了一下,淡淡的,“程明。” 许程明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抓住。 这怎么会是玥儿。 那个朝气蓬勃,明朗美丽的女孩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得这般飘渺,飘渺到仿佛一触就碎。 许程明向前一步,抓住她,嘴唇张合了许久,只说出一句,“跟我走罢。” “去哪?”慕容玥问。 “万万不可少奶奶。”林妈听得他们两个的对话,惊得一把打断他们,“韩少爷虽然去了外地,但是这个院子里应该还有他的卫兵,许先生能进来就已经很奇怪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有卫兵看到发电报给他了。许先生你还是快走吧,你不顾及自己的身份,总要顾及少奶奶的身份吧?你们这样,传出去……传出去……” 那可是私奔的名声,戴在头上,是一辈子都抹不掉的! 慕容玥见林妈激动,安抚的握住她的手,“我说笑的,林妈你别着急。” “传出去?”许程明的怒气一把升了上来,“玥儿现在这个样子,名声,还重要么?” “……” 林妈愣住,愣了很久,许程明步步相逼,“林妈,玥儿自小听你的话,你要快些做决定,这林府我能上来已经不易,肯定不能留太久。” 林妈仍愣着不说话,许程明见她发愣,直接转身握住慕容玥的手腕,“时局动荡,离开这里不容易,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去哪?” “欧洲,那里有我的朋友照应你。” 慕容玥不曾想,竟是这么遥远的地方。 “或者,去r国,那里有大片的樱花,你父亲的朋友曾在那里学习最新的变法制度,他们有的还留在那里,日本人有和我们一样的黄皮肤黑眼睛,到了那里你不会觉得陌生。” 很长时间了,慕容玥心中不曾像今日这般翻起波浪,她抿着唇,半晌也没回他半个字。 最后还是许程明做了结语:“就去r国吧,那里近,我这就回去做谋划。七日后,你要想办法到韩府的后门去,我去接应你。” 沉默了好久,慕容玥点头,“好。” 她说这话时,许程明漆黑的眸子终于亮了,那是一种看到希冀的光。 第17章 逃离 连绵不停的雨,接连下了七日。 走的那天还未亮,她匆匆忙忙被立林妈从后门送出来的,那里停了一辆黑色的汽车,汽车上被黑布遮住车窗,许程明坐到前头去,她和林妈拖着个半新不旧的皮箱子挤进来。 车子很快便走动了。 林妈的手一直在抖,脸上的表情也是既紧张又后怕,慕容玥握着她的手,脸色淡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叫林妈的紧张情绪才微微感染到她一点。 她内心本是无波澜的。 此时的她,内心所想,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一个地方又怎样呢,她的生活早就注定是一潭死水,她答应离开,不过是因着心里那一点点的侥幸。 侥幸见不到他,应该是会忘得快一些。 车身忽然抖了一下。 慕容玥知道,那是司机一时没有扶稳方向盘。她心底生出了什么,下意识转过头去看,果然看见身后跟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韩清铎的车子追上来了。 大雨倾盆,夜里到处都是暗色的一片,韩清铎汽车的车灯越过厚厚雨帘直直的照来,在刺目的闪电和昏暗的路灯下隐隐绰绰。 她似乎透过车前的玻璃窗看到了韩清铎的脸,暴戾的,阴郁的,为她的背叛深深震怒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在他脸上看到一丝犹疑。 他在犹疑什么,该不会是在考虑该不该放她走,这又怎么可能,他那样的人 ,他那样霸道自私的男人 ,怎么会容忍她顶着他女人的身份里离开? 但慕容玥这时,心脏已经禁不住加快跳了起来。 那辆黑色的汽车速度高了起来,大概是想在前面堵住他们,这辆车也加快了车速,雨天路滑,两辆车就在这一方小路上拉锯开来。 慕容玥仿佛听到风里有人喊她的名字,只一声,声音很轻。 “砰——” 有枪子落在她坐的这辆车上,林妈吓得一把搂住了她,不过也就一声,这一声过后,再也没有枪声响起来。 不知为何,身后那辆车忽快忽慢,像是隐藏在黑夜里挣扎犹疑的兽,最终还是慢了下来。 许程明在一个转弯处停下了车,那里竟等着一辆一模一样的车,慕容玥匆匆从这边的车上下来换到那辆车上去,刚要拉上林妈,却见林妈从外面一把将车门给合上,“小姐——” 林妈很久都没有这么称呼她,那是她未出嫁时林妈唤她的称呼。 “小姐,你走吧,我要坐在那辆车里,否则,后座没了人,韩三少一定能察觉出来……” “林妈……”慕容玥心急,“快上车,你若让他抓住,他怎么会放过你。” 林妈私自放走她,若叫韩清铎抓住,岂有活路。 林妈却已经退到之前的车里去,紧紧锁上车门,任她在门外敲的车子响声震天,只从容的给自己肩上披上一件淡色的丝巾,朝那训练有素的开车司机道, “先生,快一些,不要去东港口,朝西边的湾水码头去——” …… 第18章 香 “结束了吗” “没了吗?就这样没了吗?” 狭小的柜台内里,几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围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素衣打扮的妇人,脸上的表情尽是期待和急迫。 那妇人神色淡淡,“还有……” “那您快说呀林嫂,后来怎么样了?” “她去了哪个国家?过得好不好,她是和程明结婚了吗?” 那妇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从篮子里拿出一张报纸来,那报纸已经发黄,薄薄的纸却像是被人日日摩挲一般,磨损的厉害。她将那份报纸摊在柜台上,翻到中间的一页。 “她去了日本,但是也没到那里。她是一个晕车很厉害的人,我想她那时肯定晕船也很厉害,可是她在船上颠簸了那么久,也没有到那里。那艘船在海上出了事故,在要靠岸的一周前遇到风浪,触礁,翻船了,船上一百三十八个人全部遇难,没有人活着……” “她,应该在里面。” 她手指滑过那则新闻,不大不小的版面,标题触目惊心,照片上是开船前船舱的一些情况。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记者取景时撞进了画面的角落里,斑驳的照片,依稀能分辨出她旗袍上的丁香碎花。 “啊,怎么会就这样,她死了吗,她真的死了吗……”小女工们无不惋惜摇头。 “怎么会这样,她应该得到自由了,还有爱情。她应该在光明和自由里幸福的活着,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当然是还活着。” 楼梯上,一个年轻温婉的女子缓缓走下来,手里托着香盘,白底青花的旗袍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 那讲故事的妇人,在她下楼的时候眼睛便一直紧紧盯着她,像是一直就在等她出现一样。当听到她说这样的话时,眉眼忽然一亮,那是一种类似希冀的东西,似乎一下子点燃了她风烛残年的半生。 “秦烟姐姐,你怎么知道她还活着呢?” 那妇人只顾看着她,看着那双熟悉又让她感到陌生的眉眼,唇角哆哆嗦嗦,还未来的及说话,便被人群中性子最着急的小丫头先问出了话。 “对呀,秦烟姐姐你认识故事里的人吗” “我怎么会认识,”秦烟轻轻笑了一下,青葱一般的手指只托盘里的香,一盏盏颜色各异的相知散发着清新舒适的味道, “只是,若那女子不活着,这个故事的男主角又是为谁买香呢?” 她说出这样的话,那妇人眼中生出的希冀的光,忽然间又灭掉了。 许久,她只是叹口气,“小姐怎么知道,我是替故事里的男人买香?” 秦烟笑笑,“林嫂要的香都是年轻女子用的,且林嫂的装束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的阿婆,这江北城里,属韩家华贵,故事的男主人公姓韩,哪有那么巧。依我看,那女子定是被那冷酷无情的韩公子捉了回去,时间久了,两人之间的误会解开了,便也能幸福的过一生。” “不过今天我倒是知道了,原来韩家那雷厉风行的三少叫韩清铎,这么清冽的名字,听着便觉得有些薄情了呢……” 林妈的手指都开始颤抖,“秦烟小姐觉得,他们之间还能幸福一生?” 第19章 结局 秦烟本是随口接了她的话,哪想这妇人的表情忽然此般认真,只得赶紧澄清,“我心智还小,还真是希冀些美好的东西。” 林妈眼中又暗了一份,只觉的心里的坚持很无力。 这怎么会是她? 只是长得像而已吧,若她真的是慕容玥,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她大概是死,都不会选择和韩清铎过完一生。 可是,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长相那么相似的人? 秦烟在那检查着香,抬眼看林嫂脸色难看的打紧,怕是说错了话,吐吐舌头,“秦烟乱说的,林嫂不要当真。” 林妈不死心,“可是你刚刚对她还活着这件事,如此笃信……” 秦烟摇摇头,“阿婆就不要拿我说笑了,不过是瞎说了一个结局,哄小孩子开心罢了。?” “啊,秦烟姐姐,你在骗我们呀?”小丫头们撅起嘴来一个一个都不愿意了。 “小鬼头们,不要在这里缠着阿嫂了,再不干活,一会儿先生回来了叫他抓住,又想挨骂了是不是?” 这些小丫头听到秦烟提起先生,脸色一个个都变了,呼啦一声全都全都回到自己的地方干活去了。 秦烟将那些香一个一个从托盘里拾出来,套上丝绸制的锦袋,再在袋子收口的地方用金线勾成的蕾丝丝带缠了两圈打一个精巧的蝴蝶结,一个一个放到林嫂的篮子里。 林嫂脸上却像是蒙了一层阴影,那是一种她看不懂的哀伤。 “秦烟小姐,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那个女子最后的结局吗?” 秦烟又笑了起来, “林嫂,之前听做事的小丫头说您奇怪,总是提着篮子在这香店门口踌躇,今日第一次见您,还真是奇怪。一个与秦烟不相关的豪门故事,秦烟存那份好奇的心思做什么呢?” 她脸上尽是云淡风轻,就像被露水打湿的百合花瓣,清澈美丽,林嫂盯着她的脸,许久许久,那颗一直跳动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 她淡淡叹一口气,“是啊,瞧我,在那复杂的豪门中呆了久了,真是变得有些奇怪了,秦烟小姐,谢谢你的香,我走了。” “……” 今日香店里的生意比平日里好一些,秦烟忙完手里的工作关了店门,天色竟已经黑透了。 夏末的晚上,郊外偶尔有行人走动,路旁的树上阵阵蝉鸣。 月光如水,秦烟走在覆了一层银白色月光的路上,只觉得心情畅快,不由放缓了脚步,就这样慢慢往家里挪着,拐进她小院的时候,已接近晚上十点。 她走到铁门那里开着锁,一抬头却见她房子后面那条向来人烟稀少的小路上停着一辆洋汽车,因为车身是黑的,隐在夜色里她刚才竟没有注意。此时一瞧见,只觉得那洋气的车身跟着偏野小路着实是不搭。 有道目光投射过来了。 她脸色微变,踉跄着往后退,触到身后有些生锈的院门。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英俊的面孔,被月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银白色,显得愈发凉薄冷清了,他的眸子在月光下闪烁不定,却幽黑深邃,直直盯住她,像是就在找她,像是以前便认识她似的。 她背心里沁出冷汗,更急的掏出包里的钥匙去开院门,却是越急越开不开,好不容易开了门,逃也似的跳进了屋里。 一夜都睡的极不安稳,她早早起床,上班的时候看见那辆车还停在那里,像是一个晚上没有动。 第20章 饭局 她这个时候倒没有那么心悸了,想大概是哪个公子哥在这附近办事,这附近有没有好停车的地方,所以便把车停在那里吧。 香店里忙碌依旧,先生从外地回来,翻着这两日的账簿,看到昨日的出香纪录,挑起眉“咦”了一声。 “这个林嫂要的这几支香,我记得店铺里明明是已经没有存货了,这次还专门多采了一些,怎么这里还有出香入账的记录呢?” 秦烟凑过脑袋来,瞥了一眼帐纸,“奥”了一声,“是没存货了,不过偏偏她要的那几只香也都是我平日里喜用的,正巧我那里有些未拆封的,先给了这阿婆去。” 店长先生展一展眉头,轻笑,“你倒是大方,不过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她要的这几支香,确实不就是你平时喜欢用的嘛……” 他摇摇头继续翻账册去了,秦烟没说话,只是垂着脑袋碾着舀子里的花粉。 下午,秦烟刚要收拾东西下班,店铺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来,有个小丫头提起电话,又喊她,“秦烟姐姐是花月姐姐找你呢。” “哦,来啦——”秦烟接过电话,“怎么了?” “下班了吗?” “这就下了。” “那太好了,我这边刚刚结束表演。这场表演非常成功,傅林说在红歌坊给我设了招待宴,一起去吧。” 秦烟只盯着着电话的金属转盘,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桌子上的纹络,叹气,“你们小两口之间叫我去做什么热闹?” “我和傅林你还觉得生分么?再说还有别人,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你来陪我也不显得我奇怪。总之你快来吧,人多热闹,反正你回家也是一个人吃饭……” “好吧。”她挂下电话。 她最后整理了下店铺,提着手包出店去,伸手拦了一辆黄包车。车夫殷勤的跑过来为他拉上黑色的帐篷,朝红歌坊去。 黑色帐篷将四周遮的严严实实,不知为什么,她却总觉得好像有一双眼睛在哪里看着她。直到黄包车停酒楼的楼下,她下车扭头看了看,可路上除了行驶的黑色轿车,也没有什么人。 进了包厢,月华和傅林已经在等她了,月华一见她进来,便喋喋不休的跟她描述着今日表演的场景,她在舞台上跳了几次脚尖旋转,台下的人目光有多么的惊艳诸如此类。 而傅林只在一旁摇摇头打趣她。 月华是个很好的舞蹈演员,在维纳斯剧院表演芭蕾舞,傅林是他们舞团的导演,两个人日久生情,最后走到了一起。 “哎,秦烟,长宁什么时候回来?留你一个人在国内这么久,他也放心?”傅林饮一口桌上的茶,调笑,“就算他放心,难道你不担心,他在国外看上个金发碧眼的时尚女郎?” “呸——”月华碎他一口,“就你坏,瞎说什么?” 秦烟倒是不以为意,淡淡一笑,“就快回来了,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带个异国的美女回来见我……” “哈哈哈……” 他们开着玩笑,又陆陆续续进来几个人,傅林起身,很有礼数跟他们打着招呼,嘘寒问暖。秦烟知道这些是剧院的投资商之类的,她也早就已经习惯这些,她是过来陪月华的,她知道,月华一直不喜欢面对这些商人。 第21章 敬酒 大家都陆陆续续坐下了,他们也没有要开饭的意思,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秦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投资商齐聚一堂,更没见过这些向来高傲的投资商放下身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不由得也有些好奇。 直到那扇雕花的木门从外面被推开。 一个英俊清秀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身上着青绿色的军装,胸上的军章挂了一排,看上去栩栩生辉,但仔细看,他也不过是一个副官而已。 然后那个男人走进来了。 英俊的,成熟的,冷漠的,五官像是那些西洋雕刻大师经过计算一丝不差的雕刻出来的一般,俊美而刚毅。 那双眼睛幽深不见底,秦烟觉得自己好像从了哪里见过,但她怎么会见过这个人? “韩少帅——” 那些投资商见他进来,唰的一声站起来,皆是一副局促紧张的样子,甚至有人特意拿手帕擦了擦手心的汗,才将手伸出去,“韩少帅请坐——” 他轻轻点点头,视线在周围掠了一下便很快便收回,“大家坐下吃饭吧。” 一时间席间的气氛有些拘谨,不过紧张的也的只有那些别有心思的商人。 傅林是做艺术的,最不在意官场细节,而月华本就性子粗拉,一直在她身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秦烟是陪伴者,她最安静,像是有些落寞的,和她一起笑。 那雕像一般的男人却忽然看向她。 “傅先生真是越来越有眼光了,从哪里找到这么漂亮的演员?” 傅林一愣,瞥了她一眼,站了起来,“少帅可能不认识,这位不是我剧院的演员,而是我女友月华的好友方秦烟,今天来陪月华聊天的。” “嗯,”男人点头唔了一声,却是低头淡淡一笑,那笑容里有众人皆看不懂的沉郁,“长的倒是俊俏。” 他这一句话说得随意,却叫一屋子的精明的商人嗅出不寻常的味道来。 这个年轻的少帅他们有些人接触过,没接触的也早把他的喜好摸得很清楚,他平日里不会轻易接触女人,更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夸赞一个女人。 众人平日里想拍这尊大佛的拍马屁都找不到门路,现在这种顺水人情当然抢着也要做,立马有人附和, “傅林,这就是你的不对,身边有这么个佳人还不快给少帅介绍介绍?” 他一边说,一边推搡着秦烟,“方姑娘,给少帅敬杯酒吧——” 秦烟脸色一白,收了收那商人碰她的衣服,不动。 “张先生,”傅林一把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好意思,方小姐不会喝酒。” “哎,傅林,你怎么这般扫兴,有谁是生下来就会喝酒的,” 那商人扶住傅林的肩膀,贼小的眼睛在透明的镜片中划过一道精光, “这样吧,方小姐若肯敬少帅一杯酒,你的下一场舞剧,芭蕾舞裙的钱,我给你出了,怎么样?” “对对对,方小姐若肯敬少帅一杯酒,我愿意给你们剧院投资一千大洋——” “我也出一千大洋——” 谁也不肯放过这顺水人情,众人情绪高涨,整个包厢乱作一团,秦烟的脸色却越来越差,越来越白。 第22章 吻 而那个作为事端起因的男人,一直稳稳的坐着,周身都是矜贵优雅的气息。威士忌盛在玻璃杯里在他修长的手指下光晕璀璨。 “韩先生,”月华忽然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朋友不会喝酒,若是韩先生不嫌弃,月华在这里替秦烟敬韩先生一杯,可否?” 我来——” 秦烟忽然起身来,拿过月华手里的酒杯,“不过一杯酒,平白多了几万大洋的投资,还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秦烟,”傅林和月华着急起来,“不想喝可以不喝,莫要逞强——” “请——”秦烟看着那个男人,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浮出一抹淡笑,举起酒杯。 她没喝过酒,只当将那酒一饮而尽便可,谁知一杯烈酒下肚,她脸像是被火烧,身子像是被火烧,连意识都灼热的不清不楚。 他的眸子又看过来,黝黑深邃的,她想起来了,她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他不就是昨天夜里,在那辆黑色轿车上的男人吗? …… 一场晚饭生了这样一段插曲,傅林和月华谁也没心情再招呼这些大爷。好在那个男人兴致似乎也降了下去,很快,这个局子就散了。 秦烟出了红歌坊的大门,被风一吹才有些清醒,傅林和月华本想开车送她,不知是谁扎了他的车轮,自己都走不了,只得给她叫了辆黄包车送她回去。 秦烟胃里恶心,等到黄包车快到的时候,她付了钱下车,往回慢慢的走。 身后是无尽黑的夜,小路上人不多,天上的星光根本温暖不了这深沉的夜色。她木然的一步步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辆黑色的汽车,极缓慢的跟着她。 走了一段她有些累,停下来准备歇息一会儿,却看到身后跟着一辆车,饭局上那个尊贵的男人皱着眉坐在驾驶室里,离她不过几丈的距离。 “上车——” “韩先生,”她仓促地往后退了一步,酒意是彻底醒了,说道:“我……不用了,我走回去。” 说罢她低下头便往家里走,心里焦急,生怕他跟上来,可他偏偏跟了上来。 秦烟听到身后车门开了又合的声音,然后她的胳膊从后面被猛然扯住,“你怕我?” 秦烟犹疑,“我……” “你为什么怕我?” 秦烟被他紧紧看着,目光只有躲闪,他却猝然吻上来,她只觉得呼吸一窒,唇上的热度似乎能夺去一切思考,只剩下空白。 她挣扎起来,他的手臂却箍得很牢固,她根本挣脱不开,慌乱里她一掌甩到他脸上,他吃痛之下终于放开手。 她又惊又怕,一双眼里满是慌乱,他用手按一按侧脸,她只听到自己浅促的呼吸,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了。 他只是沉默着,过了片刻有抓住她的手,眼里却是像迸出星光,“你讨厌我,你为何讨厌我?” 她吃力地呼吸着,背心里的衣裳汗湿了,夜风吹来瑟瑟生寒。她说:“韩先生,请你自重。” “韩先生……”男人喃喃,忽然又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她:“我是韩清铎。” 第23章 花 韩清铎,怎么这么熟悉的名字……对了,那个奇怪的阿嫂,故事里的男人和他是一样的名字。 他们是重名么,还是只是一个人?秦烟此时却一点不敢多想,只挣脱了他的手,像是逃一般往家里跑去。 他没有追来,她回到家里,才发现额头上细细密密布着的全是冷汗,手腕上还能感觉到他握着的疼痛,心情愈发沉重。 她趴到窗台去看他,只见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又上了车,车灯明灭忽闪划过视线,很快不见。 …… 那晚过后,她第二日便托人给香店先生告了几日假,只说是身体不舒服,要在家修养几日。 这几日她待在家里,却总是透过窗子往外看,直到确定那个男人再没有出现过,才又重新上班去。 “秦烟姐姐,你来了,你瞧,这是谁给你送得花呀,真漂亮。” 早晨,她刚打开香店的门,做工的小姑娘齐刷刷的看向她,一脸好奇的凑了上来。 春儿手里捧着一束扎得很好的真花,尽是当下小姐贵太太们之间最时兴的法兰西玫瑰,花瓣是最少见的粉色,还沾着新鲜的露水。 秦烟接过那束花,心里一漾,嘴上还是忍不住嘟哝, “长宁真是在国外久了,学起那些纨绔子弟讨好女孩子的手段来了,自己都吃不好饭了,还拿钱买这些东西。” 春儿抿嘴偷笑,看她,“秦烟姐姐,长宁哥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他这三天两头的都在国外,你就不担心他被别的女人拐跑了?” “就快回来啦。问我担心吗,自是不担心,能拐跑的,就不是我的。” 秦烟把那束花插到很显眼的一处,便不再与她们多闹,转身去做活了。 当晚,秦烟拿着手袋关了店门,转身的时候似感觉对面门面得玻璃窗户上一抹身影一闪而过。 她起初不在意,走了几步后,心里忽然噔噔跳起来。 她想起那双眸子,那张矜贵冷漠的脸,那个清冷的名字,还有那个霸道的吻…… 她脸色愈发差,几乎是下意识加快脚步,胳膊忽然被从身后一把拉住,“秦烟——” 秦烟转过身去,认出拉她的人,心里悸怕不见了,脸色由白转红,由慌乱转向惊喜,“长宁?” 林长宁身上的西试衬衫板板正正的,一看便是精心收拾过的,他本是想给秦烟开个玩笑,不想她的反应是这般,不由的拂开她脸上的发,温声问, “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病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秦烟唇角弯起来,伸手把他放在她脸上的手指拿下来,一打眼看到他手里捧的花,做旧牛皮纸包着的,颜色鲜丽的杜鹃花,“咦”了一声, “你怎么又抱了一束花?傅林说你说的没错,你在法兰西读书,这是都读了些什么?” “又?我何时抱过一束花吗?” 长宁不解,秦烟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那种无力的感觉,仿佛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来了,她后背生出冷汗来,握住长宁的手, “没什么,我记错了,我们走罢。” 第24章 未婚夫 长宁是下午才下了轮船,换了衣服便来香店找她,什么东西都没吃。她正巧晚上也吃的少,两个人手挽手在路上走着,挑选吃晚饭的地方。 秦烟顾及着长宁在外面许久不曾吃过家乡菜,最后选了一家中餐厅,他们许久没见,聊天大于吃饭,加上饭菜口味很好,两个人甚为融洽欢喜。 那餐厅的老板很好,他们走得时候,还送了秦烟一只冰淇淋。从饭店出来到回家有一段路程,两人都没想着叫黄包车,而是一道慢悠悠的走回去。 “秦烟,我这次回来,便会一直留在国内。大学的毕业证我已经拿到了,借着这个证书,我父亲托人给我政府里谋了个职位,等我工作上的事情稳定了,我便立马娶你过门。” 到了秦烟的院子,长宁却没有立刻走,握住她的手,对她说。 秦烟微微红了脸, “婚姻是大事,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可是你一句话就能成的……”她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脸上露出隐隐的担忧,“你母亲似乎一直不太喜欢我,我们……” “放心吧。” 林长宁抚了抚她的脑袋,“我一定会说服他们的。很晚了,你休息吧,明日我再接你下班。” 一连几日,长宁都会来接她下班,他许久不在国内,江北又变化颇大,秦烟比她早回来些,也比她更熟悉些,两人在外面简单吃过晚饭,她便带他到四处逛上一段,才各自回家。 两人说得最多的一个是工作上的事,一个就是他们的婚事。虽然秦烟对这仍有忧虑,但看长宁笃定,也安心。 对于之前韩少帅的种种,她只当是一段不愉快的插曲,很快就忘在了脑后。 这日下班,她关了店门,天上细细密密的又下起了雨。她撑起一把油纸伞,要往和长宁约定的地方去,忽然有人拦住她的去路。 “秦小姐,韩公子有请。” 她心里砰砰直跳,“不好意思,我有急事。” 那侍卫彬彬有礼,“秦小姐,韩先生的脾气……您还是去吧……” “……” 红哥坊的高级包厢。 秦烟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话,只有紧张,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包厢门一推开,她便看到那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昏黄的灯光下,照得他眉宇澄清,英俊异常。 侍卫官退了出去。 包厢里顿时只剩了他们二人,她始终低着头,默默地蜷起手指,手心里发了汗,只觉得腻了一片。 “过来些。”他说。 她不动,韩清铎站起身,朝她走来。 听到脚步声,她的惧意越发深了,轻轻退了一步,背部直抵上冰凉的雕花木门。 韩清铎见她脸上毫无血色,乌黑清澈的眸子里只有慌乱和戒备,蹙眉:“你很怕我?” 她终于硬着头皮开口问他,“韩先生找秦烟何事?” 韩清铎不说话,牵了她往桌前走去,那里,摆满了这里最好的吃食。她在红哥坊吃过两次菜,可是这桌上的点心和菜式她却一样没见过,如同这间华丽安静的厢房。 她忽然明白了韩清铎的意图,只摇头道道:“我不吃,我已经约了人吃晚餐,韩先生,请你放我离开。” “跟谁约了晚餐?” “我的未婚夫。” 韩清铎连连冷笑,“你竟真有一个未婚夫?” 第25章 就这样吧 秦烟抬头,看他脸上竟有一份失落的神情,心里更是一惊。转身握住门把手便要推门出去,他却已经压了上来,抓住她的手腕,“玥儿。” 玥儿是谁? 秦烟心里生出疑惑,却又很快清明,所有的一切都清明起来,原来这韩三少,是将她当做了另一个女子。 她被他搂到了怀里,挣扎起来,可是挣不脱,他低头便吻下来,她只觉的呼吸一窒,脑中所有的思维都停止了。 他将她压在架摆着饰物的墙架上,吻她的脖子,甚至解她的衣扣。她挣扎着扬起手,想要甩在他脸上,他却一转脸躲开了,她心里急,用力扑打身后的书架,书架上一只瓷瓶“砰”一声叫她扫到了地上,粉身碎骨。 包厢立马安静下来。 韩清铎放开了她,她缩到角落里去,恐惧直如铺天盖地,手里紧紧抓着一片碎瓷,急促地喘息,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韩先生,”她把那碎瓷移到脖颈,“若您执意做出让我难堪的事,我不能阻止,也不会苟活。” 韩清铎眸子里的火灭了下来,再也不亮了,那是一种急怒攻心,直戳到心里最深的隐痛—— 她一向是烈性的女子。 “……” 不多时,秦烟从包厢里出来了,眼角犹有泪痕,脸上雪白的像是随时要昏倒过去,兀自强撑着走到楼梯角,一步一步走下去。 包厢里传来乒乒乓乓瓷器碎裂的声音,章侍卫收了心神,悄无声息的走进去,只见包厢绣花的重工艺厚地毯上,几只颜色各异的瓷瓶碎裂着,瓷瓶里本放着的画卷、花枝在地上散了一地,一片狼藉。 韩清铎躺在内室里那藏青色的羊绒沙发上,很久,才动了一下眼皮, “她以死相逼,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很久,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绝望像是从心底发出,“既然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那就这样吧,我再也不去招惹她……就这样吧……” …… 秦烟回到家里,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早上在香铺也是浑浑噩噩。到了下午下班,林长宁一直未接通的电话终于有人接起, “长宁,抱歉,昨天晚上……” “是秦小姐?”电话那头,是佣人的声音,“林先生工作上出了些变故,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回家,老先生和太太也都出去了……” “你说长宁……工作上出了事吗?” “……” 挂了电话,秦烟拿起手包便向外冲去。 她不知道韩清铎家里的地址,但黄包车夫知道,整个江北,谁不知韩府在哪里? 可车夫知道她要找韩清铎,却没有去韩府,只把她拉到城中景色最好的舟山别墅。 秦烟在黑色的雕花门栏外等着,可直到夜色彻底的降下,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她也没有等到韩清铎回到舟山,更糟糕的是,一到晚上就开始下雨了。 秦烟在雨中将要把一口银牙咬碎。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样可恶,冷血,霸道的人。她像是一个小丑在他被他玩弄于掌股之间,他开心时,送花,送吃食,她不遂他的意,他竟拿长宁的前途来威胁她。 第26章 没有你,我会死 大雨倾盆,她只能缩在铁门的角落勉强的躲避,但是一身旗袍还是很快湿透了。 直到将近十点钟,才有车子缓缓驶上山来。车灯笔直的照在门口的石阶台上,秦烟缩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司机看着眼前那一团,不明所以,按了下鸣笛键,刺耳的声音划破雨夜,秦烟一下就惊醒了。 睁眼便是朦胧冰凉的雨幕,从四面八方飘下来。 她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走到车身来,浑身已经被浸透,脸上挂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韩清铎眼看着她的身影,手指在袖下紧紧捏了起来。 她,又回来。 她的睫毛沾满了水,杏眸仍旧黑白分明,伸出一只手臂敲了敲他的车窗,“韩先生……” 韩清铎落了车窗下去,眉眼却很温淡,甚至没有看她,视线直直落在正前方。 “你来做什么?” “韩先生,”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请您别为难长宁,他留过学,人品也很好,完全可以胜任那份工作……” 顿了几秒,韩清铎才明白她话里的重点。 有雨雾打进车窗来,润湿了他黑色的短发,他转头,眸子一下沉下来,“你未婚夫的工作出了问题?你觉得是我?” 他脸上的怒气极真切,秦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冷笑一声,“也是,若我能用这样的方法,你还能不从我吗?” 她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恨意化作泪水在眼眶里不肯落下,她手抓住他的衣服,“韩先生,你有什么冲我来,我们之间跟长宁无关,请您不要连累到他……” 韩清铎胸口剧烈起伏起来,那样怒不可遏的火气,秦烟觉得他大概想拆了她,可他忽然平复下来,英俊的容颜很平淡,“你这么抗拒我,长宁倒是叫的亲切。这件事,你说让我冲你来,你可承担的起后果?” 车子直直开进了舟山别墅。 那扇黑铁门却没有关,秦烟想了两秒,跟了进去。 高大挺拔的男人穿过走廊朝客厅的方向走去了。 “韩先生——” 她在他身后就能感觉到他不可遏制的怒气,她心里的惧怕像一头黑色的兽要吞噬她,可想到长宁,他信心满满意气风发的神情,她咬牙跟了进去。 “请你不要为难长宁,我们之间的事情,跟他无关,你不要扯上无辜的人。” 他淡淡的瞥了苍白的脸,“你就这么认定是我做的。” 秦烟咬唇,视线直直盯住他,“是我不对,我冒犯了你,”她仰脸看着他,吐词清晰,“但请你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她认为是他做的,那是一种潜意识的笃定,甚至不需要思考。 韩清铎怒极反笑,清冽的眉宇间净是哂笑,“我本来想放过你。” 秦烟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是,我是想得到你,”他一步一步逼近她,手指钳住她的下巴,一双凌冽的眸盯着她湿漉漉的脸庞,“因为没有你,我会死。” 第27章 雨夜 她怔了一下,一时间没有说话。 “你知道这四年来我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我是靠着什么撑到了现在,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很得意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韩三少爷被你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一具行尸走肉!” 他的眉目像是暴风袭卷,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腕忽然被一股近乎恐怖的力道扣住,下一秒,她整个背脊重重的抵在冰凉坚硬的墙壁上, 他在她耳侧咆哮着,“是不是!是不是——” 这一刻,秦烟只想逃离。 靠的这么近,她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他喝酒了,而跟一个喝醉的男人讨论事情,根本是浪费力气。 无路可退,只能拼命摇头,“你喝醉了韩先生,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韩清铎更紧的拥住她,“你回来了,你知道吗,知道你活着的一刻,我也活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此后一生,我都只能为你活着了……”他深沉的眸像是暴风雨最后的平静,轻描淡写的说下这一句。 秦烟想他大概是疯了。 他喝酒喝到失心疯。 “可是你不喜欢我,时隔那么多年,你仍旧是不喜欢我。”他的头埋在她的肩膀,忽然便脆弱的像一只受伤的兽,“四年前,你喜欢许程明,四年后,你宁愿喜欢一个那么平庸的男人,你都不会喜欢我。” “我认了,真的,我认了。” “只要是你想要的生活,什么都好,要我离开你都好,可是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回来,我便不会放过你。” 他喋喋不休的说完这些,忽然便又吻了下来,酒气充斥在两人的鼻息之间,秦烟后背贴在墙上,被迫承着这一切。 心头有烈焰在燃烧,越烧越旺,无处抒发。 “放开……”秦烟近乎出自本能的拒绝,好不容易从他的怀里退了出去,她整个人摔倒在绵软厚重的地毯上,用力的喘息着谨慎而戒备的看着他, “韩先生,请自重,我来找你是因为长宁的事……” 韩清铎自上而下看着她,脸上蒙着一层不清醒,愈发显得一张脸邪魅,他一只手将身上的西式外衣脱了下来,然后紧跟着抬手用力的将领带也扯了下来,全都随手扔到地上, “我现在就是要解决这件事。” 好久,秦烟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被雨水打透的身体只觉得一阵热一阵寒,瑟瑟发抖,她先是向后退去,过了几秒,忽然落下泪来。 然后韩清铎看她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朝他走近,“如果你想这么做,我也不能阻止你,但是长宁的工作……” 长宁的工作,又是长宁的工作! 她到底是有多爱那个男人,为了他那份破工作竟然要向她低头了吗? 韩清铎胸腔里只有怒火。 天旋地转,秦烟在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男人深深的压在床褥中,那英俊的脸近在咫尺,泠泠的笑着,“如你所愿。” 窗外,大雨倾盆终于要淹没这座城市。 …… 第28章 清醒 秦烟是在簌簌的雨声中惊醒的,浑身都是滚烫的,昏昏沉沉间,她以为自己是在自己那座破旧的院落里,她还担心了一下她外面晾着的衣服。 然后她的意识缓缓转向清醒,电闪雷鸣般,她猛地睁开眼睛。古香古色的房间,华贵奢侈的装饰,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昏睡前的一幕渐渐回到她的脑中,她的脑子嗡的一声,似乎全部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部。她抓起了自己的衣服,手指不住颤抖。 “玥……烟儿。” 韩清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她辨出了他的声音,她呆呆地怔了好一阵子,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了下来。 她做了什么? 她怎么能这么做,她有长林,长林甚至都没有拥有过她,她便跟韩清铎…… 屈辱,悔意,痛苦一起袭上她的心头,逼得她抱着头躲开他。 他轻拍着她的背,喃喃地说:“不要哭。” “别碰我,别碰我……” 一只温暖的手悄悄握住她的手,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烟儿,不要哭,我再也不会让你哭了……” 有人叩门,秦烟用被衾将脸挡住,却是林妈,秦烟听到她的声音便识出了她。 她是韩府的佣人,这个第一天她便猜到了,但是确实不曾想竟有一天她会在这样的情景下碰到林妈。 秦烟以为自己会窘迫,可她心里除了大概是无助下催生的亲近,确实也没有其他感觉了。 秦烟浑浑噩噩的清理了自己。 也许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韩清铎,也许是莫名依赖眼前这个妇人,她跟着林妈下了楼,那里已经为她准备了早餐。 韩府很大,餐厅外仍有楼宇,高大的树木中露出掩映着的屋顶,春天淡淡的阳光照了进来,令人觉得和煦温暖。 “喜欢这里吗?”韩清铎站在她身后问。 “韩清铎,”她声线还在隐隐颤抖,“我要亲自看你恢复恢复长林的工作。” “我不会恢复林长宁的工作。” “韩清铎,你说过的话,竟然也不作数?”秦烟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韩清铎沉默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比黑夜还要幽深,“我会恢复他的工作,但我要加大我的筹码,我要你嫁给我,秦烟。” 我要你嫁给我…… 仿佛有什么在秦烟脑子里炸开,轰轰隆隆像是将她的意识炸碎,清醒一丝不剩。 “你说什么韩清铎?” 他牵着她的手,“秦烟,嫁给我吧。” “……” 韩清铎的提议,秦烟断然拒绝。 她本想再说什么,却有人进来,压低声音在韩清铎耳侧说了些什么,韩清铎微微沉了脸色,拿起放在衣架上的西装,便跟着来人出去。 “在家里乖乖等我。”他走之前,不忘给她留下话。 昨夜的一切都令她精疲力竭,后悔,痛苦,羞耻几乎要吞噬了她,她困得只想睡过去,可她一丝都不敢放松,她一直坐在沙发里焦急的等着韩清铎回来,却没想到没等到韩清铎,却等来林长宁。 第29章 破碎 林长宁是闯进来的,却没有人拦他,因为他的身份,亦或是因为他手里拿着枪,几个侍卫围住他,一个又溜了出去,大概去报信。 他身上还是前日秦烟见他的时候穿的那身衬衫,黑裤,白色的亚麻衬衫上却全是血痕,很明显他刚从牢狱里出来,并且受了刑。 “长宁,”秦烟从沙发上坐起来,想上前去握他的手,想到昨晚的事,又退缩了,“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林长宁瞧见她的动作,竟不知为何激动了起来,“秦烟,你也瞧不起我,你也瞧不起我是不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秦烟一把握住他的手,“韩清铎为难你了是不是,他是不是为难你了,他说话不算数,他明明说过会救你的,他答应处理你工作上的问题!” “没有用了,没有用的。” 林长宁向后退一步,“我父亲为了我的职位,打不通关系,竟贿赂了上一级的军官,花下重金。这件事情败露了,被本该是这职位上的人告发了,百姓口诛笔伐,这是重罪,我完了,秦烟,我娶不了你了,我完了。” 秦烟听得心里一阵颤动。 不是韩清铎,不是他让长宁的工作出变动的。 “没关系长宁,总会有办法的。”她低声安慰。 “不会有办法了,我完了,我已经完了。” 林长宁跪膝在地上哭泣,脆弱的不堪一击,他哭得声音很大,飘洋过海求学的艰辛,异地生存的挣扎奋斗、为学位证书数日奔走……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痛苦至极。 异国留学的种种,还有他心里那学成归来迎娶秦烟的梦,都破碎了,像肮脏的玻璃碎片扎着他的心,他撑不住了,再也撑不住了。 “秦烟,怎么办,我没法娶你,我没有办法娶你。” 秦烟心里也生出痛,“长宁,不会有事的,我求了韩清铎,他能救你,他一定能救你。” 想到这里,秦烟起身就要去给韩清铎拨电话,她明明不知道电话放在哪里,却轻车熟路的找到那复古电话放着的位置,划出一个键去。 隔了两秒,秦烟动作猛然停住,愣在原地。 “秦烟……”林长宁也怔怔看着她,像是忽然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下一秒,脸上的痛苦更甚,“你,有人看见你在韩府,你果真是在这里,秦烟,连你都要抛弃我而去吗?” 他痛苦的咆哮一声,秦烟正要解释,他却已经举起手里的枪,“我娶不了你了秦烟,我没有用,我们一起死罢,我们一起死罢——” “砰——” “砰——” “烟儿,”有人朝她跑来,扶住她的肩膀。 两声枪响,秦烟惊吓的已经几乎要昏厥过去,强撑着自己向长宁看去,他真的开枪了,可是他的腕上也被人开了一枪,所以他打向她的子弹失了准头,射在了案几上的花瓶上。 他痛苦的蜷缩在地上握着那流血的手,手指还伸向她,“烟儿……” 韩清铎伸手抚住她的眼睛,“不要看,这不是林长宁,不是你记忆里那个林长宁。” 秦烟悲恸,她哭不出声了,可是眼泪仍像泉水一样涌出来,打湿了他的手指。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月的时间不到,她的生活变成了这个样子? 韩清铎轻拍着她,在她耳畔说:“秦烟,别难过,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你难过。”他的目光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上,冰冷而危险,“这个人,你忘了他罢。” …… 第30章 监狱 江北监狱。 沉重的门打开,许程明从昏沉中抬起颓败的脸,他腕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眸子也像是干涸了一般,再无任何生机。 秦烟走向他,从地上捧起他的脸,脸上只有痛苦,“长宁,你怎么样长宁?” 她从异国的冰冷医院中醒来的时候,第一个认识的人便是长宁,那时他有轻度的抑郁症,而她脑子不好,患了失忆,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在一层病房。 她不知道抑郁症到底是什么样的病,但总觉得她和他的病应该都不严重,因为他们没伤没痛的,所以她不理解那些人看他们的时候露出的异样的眼光。 那时他们便成了好朋友,异国街头,他们无话不谈,程明是个很好的诗人,本想来法兰西修习文学,却随了父亲的意愿学习政治,过的不甚开心。 而她,除了一个随身的箱子什么都没有,也只识得几个拉丁文字符,她在法兰西待了一年便在长宁的帮助下回国去了。 她回国的那一天,长宁忽然给她打电话,他像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愫了,说要她做他的女朋友。 他说,“我考虑了一天,我觉得无须再考虑了,我们已经错过了一年,秦烟,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秦烟本有犹豫,念及国外他对她的关照,便答应了。 本来以为,他回国,他们便可以在一起,再没有任何阻隔的在一起,却不想,他一声枪响,击碎了他们所有关于幸福的梦。 “长宁,你看看我……” 林长宁抬起头来。 他意识已经开始恢复清明,甚至有些记起他之前做过的事,半晌,痛苦的抱住头,“我做了什么秦烟,我伤了你,我竟然拿枪伤了你……” 秦烟一只膝盖跪了下来,“我没有事长宁,其实你无意伤我,所以把子弹打偏了,你瞧,我现在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事?”林长宁摇头避开她,“我失去了爱你的权利,是我亲手屠杀了我们的爱情,秦烟,你忘了我吧……” “……”秦烟看着他,抚着他脸上的伤疤,“长宁,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突然情绪波动这么大?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跟韩清铎有关吗?” “跟他无关,是我自己站错了队。”林长宁摇摇头,“秦烟,你也不要跟他,军阀的天下要倒了,他韩清铎今天是个皇帝,明日说不定连农民都不是,政治分裂已经开始了,听我的,秦烟,你不要跟他……” 林长宁说着说着又开始陷入痴疯。 她知道,他是担心她,她也知道,他们之间回不去了,他是敏感的人,这道裂痕,就算她愿意忘记,长宁也不会愿意忘记。 秦烟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碎了,韩清铎进来,拥住她,把她从监狱里带出来,“秦烟,别哭了,别再我面前再为其他男人哭了。” 秦烟的头很痛,像是有什么片段要从脑子里裂出来,她捂着头,浑身颤抖,韩清铎见状,横抱起她便回了韩府。 …… 第31章 动容 林长宁偏执的差点犯了大错,但韩清铎还是留了他一命,他情况稍微好些之后,林父抹着眼角的泪把他带回了林家,一夜之间像是苍老了许多岁。 韩清铎甚至在他父亲的恳求之下,给他谋了一份职位,是一个政要机关的杂志社的主笔,半文半政的工作。 但很长的一段时间,秦烟都没有从那件事里走出来。 她像只受伤的小鸟,蜷缩在角落里,忆起和长宁一起的快乐时光,更无法面对那一切,她迅速地消瘦下去,脆弱得不堪一击。 韩清铎将她安置在韩家,她没办法反抗,只能乖乖住了下来。 韩清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也是这一段时间,秦烟才发现他身上竟也有柔情的一面。 每天早上,他都在她的房外等着她起床,楼下早已准备好精致的餐点。她时常是没有胃口的,但他很有耐心,一点一点的看着她吃完。 然后因为她嗜睡,有时在沙发上坐着便睡去了,韩清铎只轻手轻脚的把她抱回房间,有时抱到阳台的摇床上,他在一旁办公,她在一旁睡得憨甜。 每天她醒来,视线便猝不及防撞到他黑色的眸子里,一不小心就溺了进去,很久才能拔出来。 这日下午,她用完餐后太阳还没有落下去,而韩清铎从外面办事回来的也早,她的心情已经渐渐好起来,用过餐后水果,竟破天荒同意去跟韩清铎散步。 韩府的后院,景色比她从阳台上能看到的,还要更美。 太阳花开很热闹,映着斜阳的余晖金光灿灿,一路都是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他们顺着小径慢慢走就到了后院。 “韩先生……”她犹豫着开口。 她想说,她想离开了,放她离开吧。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她也该回到她原本的生活里去。 “嘘……”他却忽然做了噤声的指示,然后他从背后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又牵着她走了一段,然后忽然放下手来,秦烟睁开眼,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一片花海,就在他们脚下,韩府的后山。 紫薰,玫瑰,各种各样的香草,空气中弥散着浓烈又舒缓的香气,她深深嗅一口那空气,开心的笑了起来。 她喜欢香,所以做了调香师,这里有这么多的香草,真是幸福。 韩清铎从后面环住她的腰。 “秦烟,嫁给我吧。”他说。 他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我做过错事,我伤害过你,那是因为我不懂爱。但是我爱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从第一眼见到你,我便爱上了你……” “……” 秦烟果断拒绝接受韩清铎,因为怕稍微犹豫,心底的动容便冒出来。 也许是那一晚的记忆太过深刻,也许是觉得现在这么璀璨的人身旁太过卑微,她回绝了他。 韩清铎并没有因她的拒绝而恼怒生气,他只是轻轻拂开她的刘海,笑,“到底要我等多久,不过多久,我都愿意等。” 她心跳像是要跳出来,然后脸都要烧红到耳朵根,太奇怪的感觉,她和长宁认识那样久都不曾有过的感觉,真叫她多看一眼都不行。 她跑着躲开了,跑向那片花海。 第32章 晚餐 晚上,她便为下午的欢脱付出了代价。 腹部像是有什么东西搅着,痛的她脸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一开始她还在忍着,直到忍得受不了,才让林妈叫人去。 韩清铎听到动静,穿好睡衣陪在她的床边不肯走。不一会儿穿白色大褂的医生被请了进来,听着她的脉。 “少帅,”那医生忽然严肃起来,“秦姑娘这不是吃坏了肚子,她是有孕了。” “什么?” 一个屋子的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 那医生点点头,“秦姑娘可能今日动作幅度太大,孩子有些不愿意了。我开点安胎的药,注意休息,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怀孕? 直到把医生送走,把一室的佣人侍卫送走,秦烟还是懵的。 她摸了摸小腹,心想是那晚的是吧,应该抗拒的不是么,可她为何一点都没有讨厌的感觉。 “烟儿……”韩清铎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眸里的温柔几乎要叫她溺了去,她将脸转到了一侧,“你先出去吧,我想静静。” …… 韩清铎走后许久,她都在床上抱着被子一动不动,她仿佛已失去思维的能力,冷了很久最终倒在了一堆松软的枕头中。 下午起来的时候,晚饭已经做好,韩清铎不知为什么命人把餐厅移到韩府三楼的阳台上,今晚的夜色澄澈,透出淡淡的紫色,星空像是淡紫色纱卷上撒着银色的闪粉。 向下望去,她下午才刚刚看过的花田就在不远处隐隐绰绰,她似乎能嗅到空气中香甜的紫熏味道。 她走上前,韩清铎给她拉开凳让她坐下。 佣人上来将银色罩盘撤下,盘子里里是精美的法国菜。 “真美,像是从国外的画册上画的。” 秦烟看着这一切,仿佛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一切,星空,花田,美食,还有对面那眉眼里永远藏着宠溺和深情的男人,和肚子里正在发芽的小生命。 真怕一睁开眼睛,发现只是一场梦。 韩清铎正亲自打开一瓶红酒,顺便给她倒上一杯果汁。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秦烟忽然悟出了点什么,睁着眼睛看他,身后静谧如宝石般的夜空,她黑色的眸子中似乎也倒映着星光,流转生辉。 韩清铎不说话。 他低头点亮烛光,烛台的火光被海风吹得摇曳,映得他的眼睛暧昧不明:“你猜。” 她咬唇看着他的脸,“是不是工作上?”。 他不说话了,于是她问:“你为什么不理我?韩先生,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奇怪。” 韩清铎笑了笑,将装着新鲜果汁的被子你给她,端起他身前的高脚杯与她碰了一下,珉了一口杯中的酒。 然后他将杯子放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来。 秦烟看着摊在男人手心的颜色不深不浅的紫色天鹅绒小锦盒,一时愣住。 她在欧洲住过一段时间,她知道这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韩清铎握住她的手,她的皮肤轻轻触着那盒子上的绒布,一片轻柔。他看着她的眼睛,“秦烟,嫁给我吧?” 第33章 舞台剧 “一开始,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我的冒犯,我的鲁莽,我冷漠霸道,我知道我伤害了你,让你害怕我……” 他漆黑的深眸睨着她,“做韩少奶奶吧,让我用一生去补偿你,可好?” 秦烟愣了不说话,她心里像是乱做一团乱麻,韩清铎却已经拉过她的手。他将她的手近她,然后一只手打开了那个盒子,面果然躺着一枚小巧精致的戒指。 他取出那枚更小巧的银色指环,缓缓的朝她的无名指套去,那戒指停在她无名指最后的指节上,竟分寸不差,正好合适。 “你看,多合适,你就是这枚戒指的主人,跑不掉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跟那温润纤细的戒指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托着她的手说。 设计偏简单但很别致的戒指,上面镶嵌的是一颗心形的钻石,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拿到光底下,才能看到那钻石竟是粉红色。 这是西方人喜欢的物什,秦烟不了解,所以也看不出什么来,但看一眼便觉得很喜欢,有点不想脱下来。 她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收了回来,五指伸开瞧了瞧,唇畔勾出一抹弧度,眼睛晶亮的看着他,“你不怕我答应你是因为喜欢这枚戒指?” 韩清铎正不紧不慢的端着身前的高脚酒杯抿着红酒,听她这么说,忽然顿住,“你肯嫁我?你愿意。” 她仰起脸来,唇畔浅扬,“愿意,我愿意。” …… 婚仪定在一个月之后。 时间这么仓促,不过是因为秦烟某天吃饭的时候嘟哝了一声到时候肚子大了,若是举行婚礼不漂亮怎么办。 她本性娇憨,因为忘记了之前很多事,从前开朗的性子早就回来了。在韩府待的一日比一日没心机,她说出这些话来没经过大脑,韩清铎却放在了心上。 于是,本来要准备三个月的大婚被他强制压缩到一个月,江北的政界更是一场轩然大波,谁曾想他们的韩少帅忽然要结婚,又调查不出新娘子的来历,各个紧张的不得了。 秦烟只每日在韩府后院画画,研香,散步,直到婚礼当天,才觉出一丝紧张来。 婚仪当天早晨她还没睡醒便被林妈从床上拖了起来,因为之前韩清铎说她不需要操心这些,所以连婚礼上要穿的喜服都是一早送过来的。 红色的流云绸缎上是金丝线一针一线绣的金凤,眼睛得地方全是用的上好的黑色珍珠,华贵无比,但她穿着合适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换上衣服,被被摁在梳妆台上化了妆绾了发出来,惊呆了候在外面的一干众人,她看着没有一个人说话,心里生出不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月华一把从沙发上坐起来,扶住她的肩,“怎么这么美,秦烟,你怎么能这么美?” 她没有亲人,请到婚礼上的也就是香店先生和小女伴们,再就是她至交好友学月华和傅林。 傅林比月华稍微淡定一些,但眸子里的惊艳是掩不住的,月华见他张口就要作诗一首的样子,笑着拉住他,“傅林,这里不是剧院,今日是秦烟的婚礼,你可别把这当作舞台剧了。” 第34章 相拥 傅林当然知道这不是舞台剧。 可这比他看过的导过的所有舞台剧都要华丽无比。 韩府别墅本就奢华,到处都装饰着颜色素雅淡丽的新鲜花卉,明丽的水晶石,楼角处装饰的是一捧捧粉色的珍珠。 弹琴人修长如玉,流畅自如的游走在黑白的琴键上,清脆却毫不突兀得钢琴曲传出来,叫人身心愉悦。 秦烟就像水晶宫里得人鱼公主,一身红衣,挂着珍珠串成的头帘一步步被人牵了出来。 众人看到那新娘子的容貌,渐渐开始有人变了脸色,但相互对视几眼,终是摇头一叹。 这世间,最是情深难解。 主座处,是韩老先生和韩夫人,年轻英俊的韩三少爷站在大厅的中央,无暇思索这场婚礼现场的布局,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砰的跳着。 他杀伐决断,上过两次战场,却没有一日像今日这番紧张。 他欠她一个婚礼。 当年他娶慕容玥,却当众让她受辱,他悔,他恨,做梦都想还她一次最幸福的典礼。上苍垂怜,给他这个机会。 自此一生,慕容玥,我再不会伤你一分。 他牵住她的手。 低哑性感的嗓音贴着她的耳畔,只够她一个人听到,“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还好不太迟,让我还有机会说出口。” “什么?”秦烟触上他的眼睛,只有慌乱。 他却没回她,低头,一把吻住了她。 周围所有投在他们身上的都是艳羡。 原来,爱情该是这个样子。 …… 宴会持续了一天,等所有的宾客差不多散尽已经是晚上了。 总算是清净下来了。 韩清铎送完客人上楼,在精心布置的新房里没找到他的准新娘子,想了想下楼去,一推开客房的门,就瞧见那小女人躺在床上,脸上的妆都没洗净,脑袋埋在枕头里正睡得香甜。 他温柔的抚上她的发,“婚礼都结束了,怎么还睡这里?” 秦烟似乎醒了,但是身体没有动。 韩清铎口气里多了一丝威胁,“乖,上楼。” 她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不满的嘟哝,“你妻子和你儿子都要累坏了,我不要动了。” 你妻子……和你儿子…… 好心情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一个极点,韩清铎就站在她的床边站着,过去好久,才发现自己脸上一直挂着笑。 好久没这么笑了,自从那件事之后。 最终他妥协了,撤掉身上的衣服从这个房间里洗了澡,又回来给她脱了衣服,索性和她一并躺在床上,便抱着她,沉沉的睡去了。 慕容玥,你知不知道,当我拥你入怀时,我便拥有了一切了。 …… 秦烟是被门外的吵闹声惊醒的。 怀孕以后,她向来眠浅,院外的动静不小,但别墅和大门离得也不近,她醒来往外走竟愈发听得吵闹声清晰,也觉得奇怪。 但当他看到大门外那与众多侍卫纠缠在一起的人时,惊得几步跑过去,“住手——” 是长宁。 他一身干净简单的紫色长衫,胸口处绣着别致的刺绣,倒是一副旧时的书生样貌,他手里拿着一份当日最新的报纸,报纸的头版,正是他和韩清铎昨日的婚礼。 “长宁,你怎么来了……” 第35章 心事 她给他下了请帖的,可他没有来,她心想他大概是怨她,但她想,她已经有了孩子,就算他怨,她也认了。 林长宁从侍卫手里挣脱出来,一张脸有红有白,竟是怒极,“秦烟,你怎么和他结了婚,你和一个军阀头子结了婚你知不知道!” 他心里又急又怒,都是他父亲,竟将她派人送过来的请帖藏了起来,昨天又找了个借口把他遣到外地去。 他今日在邻城的报纸上看到他们成婚的笑意,没有迟疑便赶了回来。 秦烟安抚的握住他的手,“长宁,你冷静一下。” “你叫我怎么冷静!”林长宁暴躁异常,“我知道,我知道我拿枪射了你,我就永远失去了爱你得资格,我不想让你一生都活在不安之中。” “但我希望你幸福啊秦烟,你看你嫁了什么人?你嫁给一个军阀,一个眼中只有权利,利益,土地的军阀,韩清铎他是什么人?他就是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刀,他对你一时兴趣,你便要把你的一生都赔进去吗?” 秦烟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长宁敏感,悲观,沉不住气,但他从不扯谎。 韩清铎,他真是这样的人? 可他对她,真的是不一样的。 她还想辩解什么,腰叫人从后面揽住,一双皮制很亮的军靴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而后韩清铎清冽的声音从她耳侧传来, “林先生倒是说说,我是什么人?” 林长宁对着他,满目愤懑。 “林先生对一个救你于水火之中的救命恩人就是这样评价的?对曾经的恋人得到幸福便是这般祝福?中国讲究知恩图报,林先生口口声声要光复国家,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掉,不太好吧。” 林长宁脸青一块白一块,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 “韩清铎,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清楚。你在背在再做什么样的生意,你心里也很清楚。我就送给你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 “好一个人在做天在看。”韩清铎已经全然失去耐心,他搂着秦烟的腰,往回走,“我倒要看看,老天到底要谁笑到最后。” 他说完这些,便揽着秦烟回了院府去。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只盯着那不紧不慢享用餐点的男人,心里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 他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呢,以至于长宁都忍不住找上门来…… “韩清铎……” “秦烟,”她想说什么,韩清铎却一把放下餐布,温和的看她,“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用想,就安安心心的做我的妻子,好吗?” “……” 晚饭过后,秦烟在林妈的搀扶下照常往后院散步。 今晚的月色有些阴沉,远处的天色也看不大清楚,她心里装着事情,不知不觉便走得远了,花田早已经过了,石子铺的小路夜愈发狭窄。 “少奶奶,走到这里做什么?”林妈本光顾着她脚下,走出来才觉得有些不妥,神色紧张的朝四周看一眼,握住她的手,“走得太远了,三少回来找不到你人又得发脾气了我们快回去吧。” “这韩府,还真大。”秦烟望着后院一座座小宅,感叹道。 第36章 阴影 “这些旧院子,都是韩老爷之前的姨太太住的,有些已经去世,又遣散了不少,现在都是空楼,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去吧……” “好,”秦烟点点头,刚要转身,视线忽朝不远处一座小宅瞥了一眼,脸色霎时便白了,“林妈……” 她拉住林妈的手,嗓音里有颤抖,“林妈你看那座房子里好像有人——” 林妈被她的惊喊吓了一跳。 她朝秦烟手指的地方看去,眼底的神色更复杂了,“有什么人,不过是风吹动窗帘罢了。” “可是我明明看到……” “哎呦,”林妈打断她,“这地方还真是邪气,少奶奶我们走吧,可别动了胎气。” 秦烟心里有疑,但是想到孩子,也生了怯意,被林妈半推半拉着便回去了。 半夜,风雨飘零。 韩清铎下午便出去了,北边有地方发了洪,他得有几天不回来,秦烟一个人在房里睡着,半夜便被轰隆的雷声惊醒了。 窗户没合紧,窗帘已经被打湿了一大片,她起身走到窗边去合窗帘,视线不经意触到楼下,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 花田…… 韩清铎走得时候预防大雨,给她的花田盖了一层的棚子,棚子上是用防水的布覆盖着的。 下午的时候她看过,那棚子是没有问题的,坚固的绝对可以阻挡这样的雨势,可此时竟全被大风吹破了,破碎的雨布在风雨里飘着,不受保护的温室花朵,已尽数被雨水摧毁。 不,不对。 不是吹破的。 有个阴影,是个女人的身影,很瘦很高,即使在雨中走路的姿态仍有风韵,隔得很远,看不清她的容貌,但看能看到她手里拿着什么,朝雨布上划着。 直到所有的雨布都被摧毁,她才理了理湿透的长发,朝远处走去了。 “轰——” 又一声惊雷炸开—— 秦烟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影已经不见了,天地间只能看到厚厚的雨帘,仿佛那个人影从来未出现过,所有的事,都是她的幻觉。 “林妈,林妈——” “少奶奶,怎么了呀少奶奶?”林妈听到动静跑进屋来。 “有个女人……有个女人划破了花田的帐篷,花田毁了,全毁了……” 林妈脸色大变,朝窗户下瞥了一眼,像是在寻思什么,并没有急于否定她,“可能是哪个疯子混进来,少奶奶您先别着急,我明天就给少帅打个电话,让他派人过来查明事情的真相,少奶奶您先休息,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林妈这么一说,秦烟才觉得肚子一阵一阵轻微的疼,大概是她在这凉地板上站的久了,于是点点头听话的回去了。 她一晚上都睡得不好,噩梦连连,早上下楼吃早餐的时候林妈却告诉她,昨晚那个人找到了。 “找到了?”秦烟心头一紧,蹙眉,“是谁,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林妈摇摇头,“是一个侍弄花田的女工,和另一个女工闹了别扭,昨晚是那个女工值夜却在工棚里睡着了,她便偷偷溜出去破坏了花田的雨布想陷害对方,让对方担个失职的罪名,正巧让少奶奶您看到了。” “是这样……”秦烟眉头拧得很紧,低声喃喃着,忽然又仰起头,“林妈,让我见见这个女工行不行?” “少奶奶你见她做甚?”林妈面上急起来,“一个低贱的女工,警局那边一把结果告诉少帅,人就立马被赶走了,普普通通的临时女工,出了这韩府,再找可就不好找了。” “奥。” 她低了头,终是罢了。 第37章 想你 下午,韩清铎抽出个时间给她打了个电话,也是因为她受惊的事,担心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我很快便回去,别想这么多,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隔着金属的话筒,他温声安慰她。 听得他的声音,秦烟身上一丝紧张都没有了,她唇角弯了个笑容,乖乖的点头, “好。” “我等你回来,你这几日不在,肚子里的孩子怪想你的。” 电话这头,风雨,泥泞,愈甚的灾情,电话厅外头的一切似乎都忽然停止了。韩清铎心里充斥着他从未体验过的情愫,那种幸福,畅快,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撑破。 向来杀伐决断的男人,忽然间便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说得话,他想问是你想我还是孩子想我,但他竟不敢问出口,不敢用这番调情的方式跟她说话。 他压沉了声音,来掩饰自己的紧张,话一脱口甚至有些结巴, “恩,我会尽快去。” 再没多说两句,两人挂了电话,他在桌前愣了一会,这才笑着走出办公室。 秦烟心情也很好,院子后面的花田已经被蹂躏的不像样子,一开始韩清铎应该是命人修复,但这些本就娇嫩的花实在是被水泡的不成样子,花工们索性将残花抛了去,重新载上花苗。 她看着堆积在一侧的残花,忍不住叹气。 “少奶奶,你别待在这里,小心脏了您的衣裙。” 有女工见她靠近,好心的提醒她。 秦烟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不碍事的,我可以和你们一起。” 少奶奶要和花工一道干活?那些花工听了,皆是一脸紧张局促,秦烟却不觉得什么,她今天本就特意穿了一身粗布裙,直接便踏到花田里来了。 花工见此,也放开了,不一会儿花田便尽是他们的欢笑声。 到了午后的休息时间,秦烟让人准备了些水果和吃食,分给大家。此时大家做活做的也有些累,便都坐在一边吃着东西歇着。 因为林妈一直在她耳边叨叨着她的身体,她索性找了个借口把林妈支走了,只留了个小丫鬟陪着她。 “这位姑娘,你也过来吃点东西吧。”秦烟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一个长相标志的女子,那女人身材纤细,脸上的表情一直冷冷的,她便不由多看几眼,见她一直坐在一侧,出声唤她。 “谢少奶奶。” 女人低头走近她。 秦烟看她,总觉得感觉熟悉又陌生,“下午的时候一直忙着做活,好像一直没有注意到你,你也是这里的临时工?” 这些花工大多是轻的临时工,互相也不熟悉,可做了一下午活,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结成伴了,似乎只有眼前这个女人,有些格格不入。 “我不是临时工,我是在韩府后院做事的女工,就住在后面的女工宿舍,因为懂花草,所以被临时请过来帮忙的。” 女人如是说。 秦烟眼睛亮了一下,“你懂花草,你也喜欢种花吗?” “喜欢。”她脸色一直冷淡,甚至透着一股阴郁,虽然嘴上说着喜欢,脸上却无丝毫欢喜之色,“我的房间里就养着几只非常稀有的香草,是我用全部积蓄托人从欧洲带回来的,花冠很美。” 秦烟眼中的惊奇更深了。 第38章 女工 一个女工,竟用积蓄从欧洲买花,倒是下的大手笔。她想起自己在欧洲的那一年时光,不由感慨,“欧洲的花极美,可以带我去看看你养的花么?” “可以。”那女工说。 秦烟起身跟着她离开,她身侧跟着的小丫鬟本要跟着,但那女人脸上露出了很深的不悦,秦烟想这女子得性子真是有些怪异,只得让小丫鬟留了下来。 跟着她在后院弯弯绕绕,不知道为什么,跟着这女人走得时间越久,秦烟心里产生出一抹愈发深的沉重感,有种似曾相识的不好的感觉。 最终她们一同停在一座宅院前。 “这里?” 一个女工给安排了这样单独得住所,就算是弃置的韩老爷姨太太的房间,也是少见。 女工不说话。 她只是利落的拿钥匙打开了门锁,屋里很黑很暗,秦烟犹豫了一下踏进去,身后一声重重的铁门响。 秦烟心底陡然一跳。 “慕容玥——” 那女人在她身后喊她,却喊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她却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应声回头。 那女人的脸在昏暗中显得阴沉而刻薄,她眼睛直直的盯着秦烟,像是看着最深的一个仇人。 “慕容玥,你还要装吗,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秦烟愣住。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江桑芝啊,哈哈哈,慕容玥,你好精明,你以为你装作什么都不记得,就能和韩清铎毫无芥蒂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了吗?” 她在笑,可她的笑里只有恐怖,秦烟连连向后退去,只退到无路可退。 江桑芝还在连连向前,“你不记得你的孩子了吗?它在我表哥的脚下化作了一摊血水,你不记得了吗?韩清铎把他打的像个筛子一样,他是因为你而死的。你这个杀人犯……” 杀人犯…… 秦烟觉得自己的头痛的像是要炸开一般,心底像是关着一头凶猛的兽,正在撕破枷锁想要逃出来…… 痛,好痛…… “你不记得你的孩子,那你记得我得孩子吧,它都四个月了,却被韩清铎命令强行拿掉……它的尸体就埋在那片花田底下,你现在还喜欢那片花田吗?你还要在那里种花吗!” 江桑芝就像个疯子,一步一步的逼近她,秦烟摇着头向后退着,她捂着头,说着不要,可她偏还要再说…… “奥,看来你真的是不想记起来,你不想记起来你那悲惨可怜的过去是不是,那我帮你呀,我帮你记!” 她打开了房间的开关。 明亮的灯光照亮了秦烟的眼睛,她看着四周,忽然,她拼命的尖叫起来,她不要看,墙上那些相片,那些被放大的黑白相片,青涩的眉眼,和她一模一样的五官,还有她身侧的男人,冷漠的眉眼。 那是一张喜照,可那不是她和韩清铎一个月前举行的婚仪。照片上她明显要年轻很多,并且她穿的衣服,是很多年以前的样式…… 零碎的画面从她脑中汹涌而出,拼成一幕幕破碎的片段,她终于记起来了,她记起了慕容玥。 她便是慕容玥。 可是慕容玥死在两年前那座横跨太平洋轮渡船上了。 第39章 真相 那夜的雨很大,程明在韩府的后院接了她出去,黑色的汽车使出去没多久,韩清铎便追上来了。 他的车子跟的那样紧,她记得他还朝他们开了枪,子弹打在汽车右侧的镜子上,她便再也看不清他隐在车厢里的面容。 他们还是逃了出去,韩清铎跟着林妈的车绕了一段时间才觉出不对劲,那时她已经跟许程明一起上了船,那是一艘开往日本的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樱花号。 可是他还是追了过来。 许程明决定用自己,作让她自由的诱饵。 就在樱花号要开船的时候,许程明忽然把她送了下去,有人接她去了另一艘船上,那是开往会欧洲的船,最终停在了法兰西。 在那艘船上,她不止一次的想象着另一艘船上的情景。 许程明一定会故意让韩清铎的人发现他,他又让他们寻不到他,等到他门最后将整艘船都翻遍,找到许程明时才发现他身侧哪里有她,一定会气急败坏。 他们会伤害程明吗?程明会不会遵守约定两个月之后到法兰西来找她?她脑子一路上都很乱,可等她到了法兰西她才知道,程明再也不会来找她了。 因为那艘船沉了。 在距离目的地还有几天的时候,触了海上的暗礁,整艘船上的任都丧了命。 她不信,她怎么能相信,这个自幼照顾她,她视作亲哥哥的人,死在那么冰冷无情的海面上。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不是韩清铎…… 她不信,她不信他已经死了,她要回国去,他一定还在那个码头附近不知道哪个角落里躲着,她一定能找到他。 可没人允许她回国,那些和程明一样的爱国者在她耳边说着节哀,和不让她去送死的言论,她怎么听的进去?她们不给她船票,她便自己去搞,她搞到一艘走私船的票,可那辆船刚驶出港便漏了水,救助船到的及时,她捡回了一条命,却因为脑袋撞到甲板上,很多东西都忘掉了。 她忘掉了程明为她而死,忘掉了她曾有个孩子,忘掉了韩清铎。 甚至几年后,又嫁给了韩清铎,嫁给她最恨的人。 为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她? “想起来了?” 江桑芝尖锐的笑声打断她的回忆,“是你,当年如果不是你出现,我和韩清铎青梅竹马,他怎么会送我出国,我又怎么会耐不住寂寞,甚至怀了不知道是谁孩子……” “我的爱情没了,我的名声毁了,甚至我的孩子都化成了一摊血水,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的错……” “不是我的错,人在做天在看,江桑芝,当年的一切都是上天在惩罚你——” “惩罚我么?”江桑芝笑出声来,“那老天为什么不惩罚你,你这个愚蠢的女人,凭什么你可以得到韩清铎的喜欢,得到三少奶奶的位置,他还给你种花田,你甚至又有了一个孩子,你竟然又有了一个孩子……” “凭什么,我一生都要活在这阴暗里,你却忘记了一切。你脸上的笑回来了,你的无忧无虑回来了,我好恨,我最恨的就是这些——” 第40章 原来1 她咄咄逼人,但她提到孩子,秦烟脸色又难看几分,她后退着,双手护住腹部,“你做什么?” 江桑芝笑了,她从身后掏出一只锈迹斑斑的匕首来,像是藏了许多年,就等着今天用到的一天。 “做什么?慕容玥,我要你把欠我的所有东西,全部还给我——” 匕首朝她的腹部便刺了过来,慕容玥护住腹部,只觉眼前滑过一道银弧,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来,耳边有撞门的声音,有人闯了进来,制住了江桑芝。 是韩清铎身侧跟着的那个侍卫。 “真是个疯子,少帅念及你们一起长大留你一命,竟做出这种事,真应该把你送到关押疯子的地方去!” 他碎了一口,狠狠道。 韩清铎直接掠过他们,朝里侧那缩成一团的女人走去,只走了两步,忽然顿住。 慕容玥手里拿着那把生锈的匕首,就架在脖子上,她满脸都是泪,满脸都是恨。 她说,“韩清铎,别过来。” 韩清铎便不动。 她又说,“放我走。” “去哪?” “你不需要知道。” “我不准。” “那我便死在这里。” 她穿着素色的棉质旗袍,素净的脸色像是一张白纸,古人说超越凡俗的改变叫洗尽铅华,慕容玥此时便是这样,经历了太多的事,终于变得不是她自己。 他说,“慕容玥,有句话我一直没有给你说过,我爱你。” 她却笑了,“韩清铎,你不懂爱。” “从你嘴里说出爱这个词,只叫我觉得可笑。爱被你变成了利用,发泻,强夺,甚至欺骗,被你爱着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觉得可耻,痛苦,厌恶——” 她从来不会说重话,此时却向他吐出着最恶毒的言语,韩清铎脸上的希冀一层一层裂开,痛苦的滑落,“包括在韩府最后的这段时间,你只有痛苦么……” “包裹着谎言和欺骗包美丽外衣的砒霜,就不会毒死人了吗?” 她说到了这一步,她决然如此,韩清铎心里没有一丝希望了。他的心像是裂开了一般疼痛,痛的让他喘不过起来,他终是低头了,他向后退着,他眼眶里迟迟不肯落下的泪落了下来,和她说着离别前的最后一句话, “去闽沪一带吧,现在世道很乱,战争马上要开始了。” “答应我,照顾好孩子。” “……” 五年后。 城外的炮声一声响过一声,城中破败的弄堂的一间院落里,年轻的妇人只揽着怀里男孩,温淡的脸色没有丝毫惧怕,似乎已对这些习以为常。 她离开的那一年,军阀统治已经是混乱无比了,各路军都在争夺地盘,这几年间她经历的战争太多了。 “找到这里真不容易。” 她对面的板凳山,穿着棉布军装的男人瞧着她怀里那睁着一双黑溜溜大眼睛的孩子,扯了下唇角。“他长得真像他……” 慕容玥始终平淡,“程明,我真没想到,你还活着,此生我们还能再相遇。” 许程明看着她,这个他自小护在手心的妹妹,此时她虽然还年轻,却像是已经看不出年纪,她脸上没有喜悦,没有悲戚。 “我没有坐上樱花号,送你坐上法兰西的船之后,我本打算回到樱花号去掩人耳目,他却在半路上拦住了我。” “太巧了,巧到我不得不去想,他一直都跟着我们的车,从未跟错车。” 慕容玥的眸子微微动了动。 第41章 原来2 “你是不是也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既然知道我们的车,为什么还假装跟错了车,假装是让我们逃脱了……” 许程明顿了一下,启唇间,似乎有些艰难,“他找到我,我才知道,我那日能到韩府去找你,后来能带你从后门走,能那么轻易打通通道拿到出国的船票,他都知道。整件事情的过程中,他在里面到底起了什么角色我当时不得而知,我只知道绝不是阻碍,否则事情也不会那么轻易……” 慕容玥眸子忽然颤动起来,她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他让我带你走的。” 许程明如是说。 然后他如释负重的叹一口气,像是许多年的包袱终于落下, “他问我爱是什么,我说是守护,他说是放手,他在车上开出的那一枪是为了让你死心,他到最后都要做出驱赶你的样子,因他知道你是多烈的女子,他想让你忘记她。” 慕容玥忽然站起来,她摇着头,绝不相信的姿态,“你在骗我,不然你为什么没去找我?” 许程明苦笑一声,“我本想搭下一班的航船去找你,结果我们爱国团里出了事,我受了伤,隐藏身份躲在一个磨坊里,等我伤好去找你,他们却说你失踪了……直到你回国很久,我都不知道。” 慕容玥愣了很久很久,低头,“都过去了,还提这些作甚。” 她起身来,“你能找到这里不容易,一定奔波了很久,我给你烧点水喝。” “玥儿……” 许程明看她的背影,欲言又止,犹豫了很久,还是站了起来,“其实那时你在法兰西,到回国……他一直都知道。” 慕容玥拿着茶碗的背影忽然一顿。 “几年里,他一直知道你的生活,起居,你在国外吃苦,你和林长宁,你在香店打工,可是他没有找过你,因为他说过要放你走,他本来准备一生都不打扰你……” “是林长宁生病了,林长宁在法兰西的时候抑郁症就已经很严重了,韩清铎他……他没办法眼睁睁看你嫁给一个那样的人……他想一步一步重新接触你,想让你爱上他,可是他忍不住,他见到你便控制不住自己……他采用了那样的方式,其实他不过是想给自己和你的一生再留些美好的回忆罢了……” 许程明艰难的说完一切,他站在那里许久,慕容玥始终没有说话,像是没有任何反应,但她的身子一直在颤抖,然后他看见有水渍落在灶台上,一滴一滴,大颗的,融在那蒙尘的黑色之中。 她没有说话,但他知道她想问什么,他走向前去,她的身子此时太过单薄,单薄的他甚至不忍碰触。 他将一只物什放到了那灶台上,“你走后,他就放弃了军阀少帅身份,带着军队入了民主党,当时有老党质疑他的军阀身份。他说,他爱的女人是个普通百姓,他不想要这天下,他想要百姓安宁。” 她低低的开口问,声线尽是颤抖,“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 “他死了。一个月前,他带着民军和广东的军阀队交战时,被一枚大炮炸碎了胸部。他死的时候摘下这个一直紧紧捏着手心,我想他一定是想交给你。” 那是一块金红相间的军章,那样坚硬的金属,右下的圆角竟有半分残损,像是被什么烧掉一块,又像是被重物击碎的。 慕容玥见过那块军章,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落败昏暗秦府,他胸前就是挂着这副军章,在古旧窗柩投射进来的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芒。她从来没见过那样威风凛凛的物件,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你喜欢?”他的笑容像是三月的春风。 她点头。 “但是我不能给你,”他笑的更狡黠了,像是一只好看的狐狸,“这个军章是我第一次打仗胜利得来的,我要在我大婚的时候,送给我的韩少奶奶……” “……” 她终于忍不住了。 她浑身都在颤抖,像是一世的痛苦都在此刻倾泻出来,泪水从她的指间溢出来,滑过她的脖颈……那里被悲伤浸染,再也无法容纳这世间别的任何东西。 只有那枚银色的指环上,一抹淡粉色的温润光芒终是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