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烟霞 作者:巧克力流心团团 简介:-青春仿佛因我爱你而开始,但却令我看破爱这个字。 1.钟浅夕从没想过会在沐城遇见陆离铮,时年她被迫改名换姓,身份重写,穿洗到发白的裙子,假期奶茶店打工,是沐城驰名乖乖女。 陆离铮仍是京圈大少爷,桀骜恣意、众星捧月,转学仅半日,重机车后座就换了三位漂亮妹妹。 两人除开长相,天差地别。 无人知晓他们曾经青梅竹马、家世匹配。 某个停电暴雨夜。 陆离铮却揽着钟浅夕的腰,咬耳厮磨逼问她,“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灯光亮起,乖乖女在众人异样目光里,踮脚主动吻上陆离铮。 2.钟浅夕拿了童话剧本,陆离铮爱她,为她收心敛性。 那双漂亮的含情眼永远只看向她,在她拍摄时任劳任怨得当陪衬男模,拎着她的鞋挽手沿途走几海里都不觉累,把她宠得无微不至。 少女暗恋成真,梦中人到底触手可拥。 好景停在二十岁生日这天——钟浅夕枯坐海边,等了一夜。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灰姑娘自梦中醒来。 钟浅夕失踪,陆离铮疯了,拿着玻璃鞋满世界找自己的公主。 3.多年后,众人为这位行事张狂、以不断冲破自己记录为爱好的顶级赛车手让出条通路,看他神色晦暗地自闻家那位失散多年的真千金手中接过张请柬。 钟浅夕红裙昳丽,被人问及和陆离铮关系时,粲然答,“朋友而已。” 散场的后巷中,陆离铮箍着人,用手给她垫后脑,埋首她颈窝猛嗅恬淡香气,嘶哑问,“哪个朋友知道你身上几颗痣?当老子死了是吧?” -痞帅浑不吝(真的)x清冷乖乖女(装的)桀骜不羁赛车手x软中带刺苏绣传承人 烟霞:本意烟雾和云霞,引申义为红尘俗世;吸违.禁上瘾品时喷出的烟团。 校园+都市|青梅竹马|破镜重圆|女主是真千金,也是男主白月光,她无人可替。 1v1、sc、双初恋、he,没排的雷就是没有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能从头开始,跪在教堂说愿意。 立意:你永远胜过任何人。 第1章 烟霞 任何命运,无论如何漫长复杂,实际上只反映于一个瞬间:人们大彻大悟自己究竟是谁的瞬间。——博尔赫斯 黑云以摧枯拉朽之势驱散夕阳余韵,片刻后闪电撕裂苍穹,敲下急促的雨点。 傍晚五点半,正值帝都晚高峰,路上的行人们匆忙奔跑起来就近找寻遮挡物,街边的饭店和便利店客流量惊人。 闻越蕴被轰鸣的雷声吵醒,撑着脑袋在绣台前怔然,掐着眉骨回神,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胛骨,就垂眸执拆线器,仔细的将睡过去前绣完的拙劣部分拆干净,才有闲心去看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 发消息过来的几个名字都熟悉又陌生。 寻旎:[qwq你收到小白结婚请柬了吗?我们拉个小群,商量一下给她随多少份子合适呀?] 闻越蕴回了个“好”,人往后仰,栽进柔软的椅背里,举着手机点开更早的消息。 季舒白:[浅浅,我下个月8号婚礼,你要来观礼吗?我没有请陆离铮。] 绣台正对着窗,滂沱大雨在玻璃上蜿蜒成帘幕,模糊了绚烂的霓虹夜景,思绪随雨声飘远,已经许多年没人喊过她浅浅了,久到闻越蕴快记不起曾经用过的名字。 纤细手指在屏幕上轻敲,删删改改,反复多变。 年少时她和季舒白与寻旎的关系都很好,彼此承诺过等她们结婚时候,自己一定来当伴娘。 时过境迁,伴娘的位子易主,人总是该到场的。 惊雷伴着道闪电轰然炸裂,白光乍然,玻璃窗映出闻越蕴明亮眼眸,手一抖,直接按了发送。 你蕴:[嗯,我参加,你想要个什么新婚礼物?我帮你绣一幅刺绣吧。] 季舒白:[唉?不用不用,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我好想你的。] 你蕴:[是很久没见过了。] 季舒白的昵称换成了“正在输入中……” 闻越蕴发了几分钟的呆,最后等到的是再寻常不过的寒暄。 季舒白:[是呀,那你几号过来提前跟我说一下就行,我帮你订酒店。] 她知道对方想问些什么,无非是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这几年的近况如何。 以前喋喋不休的小话唠,终究保有成年人的疏离分寸感没问出口。 就跟她没办法再贴着脸笑问“我们白白终于放下你致远哥哥了啊?”一样。 闻越蕴几不可闻地吐出口气,努力扫干净心头阴郁,重新捻起绣针穿梭于布面,皮皮相叠,针针相嵌,勾勒出孔雀生动翎毛。 **** “人家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家境也好,现在是做苏绣的……你等下好好表现,万一成了呢?” 屏风内侧女人音色醇厚,声声劝慰,另一个轻佻的男声插话,“爷还用好好表现?什么女人见了我不得贴上来。苏绣是个什么东西?她什么学历?” “苏绣是苏州刺绣的简称。”清冷的嗓音由远及近,“我本科剑桥。” 闻越蕴原本是怕别人尴尬,想在外侧等着对方不聊了,再找个机会绕进去,听到这句实在懒得浪费时间了。 公子哥嘴里叼着只烟,扫过来的时候人眼睛乍然亮起,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来。 进来的姑娘远比照片上明艳出挑,素颜不施粉黛,长发低挽成髻,肌肤白皙无暇,狐狸眼灵动,曼妙身材把改良版旗袍撑的前凸后翘,长腿纤秾合度,将又纯又欲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这是苏磬。”阿姨尴尬得打圆场,“小苏啊,这就是要给你介绍的闻越蕴。” 闻越蕴勾唇,提醒道,“你烟灰掉裤子上了。” “……”苏磬哽住,迅速起身抖落,但花里胡哨得衬衫上还是留下了块灰斑,他四两拨千斤的当作无事发生过,伸出手礼貌道,“姑娘好,在下苏磬。” “我看到你就觉得不太好。”闻越蕴懒声答。 介绍人的脸阵红阵白,局促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闻越蕴瞥她,反手敲桌,“张姨,我今天来过了,结果你看到了,以后就别在我外婆面前念叨这茬事儿,护工千千万,你想转行做婚姻行当可以直接转,我也可以介绍你去世纪佳缘,犯不着兼职拉皮条。” 她转身就走,身后脚步声匆忙的跟了上来。 茶室外正对着排双向六车道,红灯让闻越蕴不得不驻足,浓烈的麝香自侧袭来,她蹙眉,往左边挪了一大步。 苏磬嬉皮笑脸地道歉,“不好意思啊,我随口就来,以后注意,姑娘你不能以第一印象看人,我们先接触下。” “闭嘴。”闻越蕴掀眼皮,窥见斜对面商业楼led巨屏上的男人。 黑红赛车服挺括熨贴,勾勒出宽肩窄腰,青年单手搂着头盔,圆寸、五官凌厉,流畅颈线牵扯着锋利喉结,掠过露出点儿灰青色的纹身线条的锁骨,最后隐进衣领。 长腿斜撑,懒散地倚在布加迪 Bolide旁,很随性的睨向拍摄镜头,深邃黑眸像是冷潭,斜扫镜头一瞥惊鸿把桀骜不驯和松弛舒适糅合得恰倒好处,分毫不显突兀。 商业区等绿灯的人不少,能听见身后拍照的声音,清甜的女声和御姐音交错。 “是陆离铮唉,你有看他前天的比赛吗?最后那个大漂移帅死我了。” ——“看了啊,谁找他代言,真是赚死了。” “我那天看他生活照,锁骨好像纹了个人名唉,名草有主了……” 信号灯由红转绿,人潮涌动着向前,闻越蕴立在原处没有动,等这边空下来,才抬手指着那张广告牌,粲然一笑,“我连他都甩,你觉得自己配吗?” 苏磬耸肩,笑意更甚,公鸭嗓刺耳,“姑娘,饭可以乱吃,牛逼可不能乱吹,你说这人我认识的,你要是喜欢他,更应该和我多接触,我可以考虑帮你问他要签名。” 闻越蕴觑他,眸光流转,“你手机借我用用行吗?” “当然。”苏磬大方的掏出手机,闻越蕴嫌弃地捏着块纸巾裹住,算着信号灯倒数数字,低头输入号码,拨打。 倒是真认识的,拨出时屏幕浮出“铮哥”的备注。 她把手机递回去,迈步往前走,苏磬握着个烫熟山药提步急追,“……我没事儿铮哥、我哪敢儿调戏你啊……是我相亲呢,漂亮妹妹搬你出来说她连你都敢甩,我一听,扯什么犊子呢,还有人能甩你?好像是姓闻,叫什么云。” 追逐的脚步声停止,闻越蕴没回过头,径直往停车场走。 身后苏磬像是被什么钉死在原地,通话早被陆离铮切断。 他脑内无限循环陆离铮那句低沉阴翳的问候,“泡你嫂子,想死吗?” **** 闻越蕴自诩生活规律,四点睡十二点起,完整的八个小时,最近要少点儿,因为在着手准备季舒白的新婚礼物。 季舒白发了张仓鼠宝宝的高清图片给她,说是自己养得宠物,叫南瓜。 她夸可爱,然后决定绣幅小仓鼠给季舒白。 两人莫名其妙的闲聊起来,和从前一样毫无芥蒂,聊着聊着对方忘了回也不会难过多想,下次还能继续接起由头来。 “我喜欢林致远那么多年,他都没回头看我一下,我不得不放弃。现在的老公很爱我,就挺好的。”季舒白如是说。 闻越蕴不对他人选择妄作评价,随口转开话题。 绣面上憨态可掬的仓鼠图案大致成型,掐算工期,正好能赶得上,她捻绣线,滚针一点点得刺出外扩的皮毛走势。 寂寥的月色落眼角眉梢翩跹,又在大理石台面上铺出清凌凌的水色。 素手绕线勾挑翻飞,褐色长线与灰白短线交叉重叠成形,渐渐把纷乱无措归整成杂色交织的仓鼠脊背。 赶工不分日夜,闻越蕴睡眼惺忪地坐回台前想看看睡前的“杰作”,朦胧间被倒扎的绣针刺破手指。 痛感骤然令她换过神,指尖冒出红豆大的血珠。 闻越蕴蹙眉,弯腰找到医药箱,咬牙挤了下指腹,熟稔地拿酒精冲洗到不再外渗血珠。 右手暂时负伤休息,她重新窝回床上,捞了只pad准备看个电影消磨时间。 划开解锁就误点跳转到了微博热搜榜单。 占据大半个屏幕的黑白照片里,五官硬挺、头戴着警帽的青年,缓缓同记忆里蓝白校服的少年重叠。 闻越蕴的呼吸一滞,拇指掐着受伤的指腹更用力的捏下去,痛感瞬间蔓延至心头。 配字寥寥几行,概括了林致远的生平。 [英雄未逝只是长眠!战友,一路走好,9月4日沐城雷霆支队特警大队长林致远在执行任务中遭遇歹徒携爆/炸物袭击,不幸光荣牺牲……为保一方平安、守一片净土做出了突出贡献,林致远多次获嘉奖、先进工作者、优秀□□员、二等功等荣誉……][1] 热评第一是个用真名做id的,补充了讣告没写到的:[这是我队长,叔叔原来就是警察,因公壮烈牺牲被评为一级英模,队长从警后申请延续了他父亲的警号,他没成家,此后这个警号将再次被封存,永不启用。] 视线模糊又清明,泪滴落在被面洇出大片湿花,闻越蕴掀被子把自己完全埋进去,pad被抖落,砸地发出巨大声响,和着撕心裂肺的痛哭。 **** 叶片撑不住露水的重量,任它滚落,清晨雾气弥散,给每个人身上都笼了层霜。 林致远的追悼会在沐城殡仪馆举行,哀乐低回。 白、蓝、黑警服泾渭分明的排成队伍,依次入内送别。 白菊簇拥着冰棺,青年阖紧双目,安静的躺在其中。 偌大的殡仪馆里的交织着放声恸哭与悲愤咆哮,命运再度以跌宕的形式应征了它的不仁不义。 闻越蕴着黑裙,头挽白襟花,排在亲友的队伍里,氤氲水雾散在眸里,有口气郁结在胸中,吞不下,吐不出。 她身旁站着形容削瘦的季舒白,身型在微风里轻晃。 闻越蕴连忙搀了她一把,不肯再松开手,寻旎挽她的左手,三个女孩子并排,互相做支撑。 季舒白低泣,喃喃念,“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他,特别喜欢,可他有他的背负和要走的路,他不要我陪着走,我当如何?我不当如何,我努力过得很幸福,想让他安心,可他凭什么不让我安心?他凭什么不来看我的婚礼?” 闻越蕴默然,低头去看自己脚尖,惶惑间想起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是七年前。 警校平时不能外出,假期又少,林致远很难和大家出来玩,他走时候路灯扯着颀长的影子,没回头,伸手随便挥了挥,潇洒讲,“假期再聚。” 未曾想过会是最后一面,不知不觉已泪眼婆娑。 夏日里难得凉风,今时阵阵,温柔的抚过脸颊,像是林致远在遥遥与大家做漫长的道别。 林致远葬在青山烈士陵园,他获批一级英模,与他的父亲和战友们同归,永远守护着热爱的土地。 **** 翌日清晨,闻越蕴和寻旎陪季舒白上山单独祭奠。 远远地便望见墓前站了人,青年黑衣临风,凸显出劲瘦腰身,指间猩红明灭,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他弓身大马金刀地坐下去,斟了两杯酒,一杯洒在墓前,另杯去碰空杯,仰头喉结滚动饮尽。 山间起了浓雾,能见度极低,闻越蕴窥见那人凌厉侧颜轮廓。 隔雾霭,辨不清,可她知道,那就是陆离铮。 哀风拂过层峦叠翠,烛火轻曳长明。 闻越蕴终于看清他的脸,那双平日里锋芒毕露的凤眼半敛,英俊面容亦掩不住的落寞和憔悴,下颌浮出细密青茬。 陆离铮抬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仿若素昧平生。 目光又落到别人身上,颔首算作致意,便起身离开。 无神论者闻越蕴在这刻虔诚祈求林致远出去遛弯了,他们年少时那么要好,林致远总是一口一个哥嫂的喊着,今年过年发祝福时候还说希望能看到她理理陆离铮,就真别看到这幕了吧。 **** “我的手机好像忘在上面了。”季舒白左右摸着兜,轻声讲。 闻越蕴揉酸涩的鼻尖,贴她脸颊哄,“我上去帮你拿。” 石板小路隐在树林间,上山的路途不近,她顺石阶往上走,熹微晨光透过叶片打出斑驳陆离的影。 视线忽然聚焦于某一点,闻越蕴停下脚步,侧身让出条通路。 上山的视线范围要比下山的少上一截,当她看到陆离铮的时候,对方起码看到她有一阵了。 避无可避。 陆离铮站上一阶台阶,微微垂眸,神色晦暗。 高大的身影覆住她的影,在地上打出纠缠的虚相。 时隔多年又嗅到清冽的冷杉气味,原本就发达的泪腺莫名其妙的溢出泪来,温热液体不受控制的顺入唇隙,苦涩难忍。 “下雨了。”陆离铮嘶哑讲出他们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闻越蕴被翻涌的窒息感扼住咽喉,闷声答,“嗯,下雨了。” 身高差让她不得不仰着头回应,倏然间带着薄茧的指腹覆上脸颊,蹭得眼睑酥痒。 长睫毛沾着泪珠扑扇,陆离铮轻捏住她的下颌,语气不容置喙,“乖,别动。” 骨节分明的手指顶着餐巾纸再度贴上来,轻柔的拭干净泪。 秋水剪瞳里映出他清明的身影,距离极近,近到闻越蕴能看清到他眼底猩红血丝。 “好了。”所有的外力都消散,陆离铮收回手,沉声讲。 下一瞬温热的指尖划过掌心,手中一沉,季舒白的手机落了进来。 陆离铮单手抄兜,硬朗眉宇间渡了层阴霾,喉结微动,涩然道,“别跟苏磬那种人接触。” 第2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 人类一计划,上帝就发笑。 喜事是原定的,季舒白请柬早发完,改无可改,林致远的殉职是后发生的,没人希望这样,但无计可施。 婚礼临时加了两桌菜,用来囊括天南海北赶来的初高中同学们。 沐城是标准的海滨城市,九月雨水充沛,这几天却难得都是晴日,闻越蕴负责为好友捧盆,大早上就要到季舒白那边去。 同来帮忙的还有季舒白的几个朋友,其中有三个是高中同学,闻越蕴认识。 纷杂繁琐的家中仪式结束后,闻越蕴跟着同学老公出的婚车去婚宴下场。 “唉。”谢薇叹气,感慨万千道,“话说钟浅夕你觉不觉得,季舒白的老公……笑起来有点儿像……林致远?” 闻越蕴侧目看向她,摇头断然否定,“不像,别再说这种话。” 同学老公带着点儿责怪的语气,轻斥,“薇薇,你怎么想的?” 车里完全安静了下来。 头车压速,后车跟着缓速前行,这算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插婚车的档。 闻越蕴额头抵着车窗,看窗外的景致不断后置。 晌午沿海公路依然波光粼粼,原本隔段路就有的烧烤摊和饮品店都连着凹进去的摊位一同消失,老城区的外围翻新过,做了保温层,刷了鲜艳色彩,市政府广场公园的雕塑已经消失不见,骤看过去会觉得极其别扭。 物是人非是种浅显的痛感,就好像是手上的倒刺,无关紧要,偶以疼痛提醒它的切实存在。 分桌时用了心,男女分开坐,防止喝酒和抽烟不对付的情况。 闻越蕴被安排在了新娘闺蜜席,陆离铮坐右后方的另一桌,这人生了张颠倒众生的脸,气场又足,在哪儿都特招人。 落座不肖几分钟的功夫,就换了起码三个不同声线的妹妹在问他要微信号码。 “不知道还以为是相亲大会呢。”谢薇给大家绕圈倒果汁,调侃讲,“钟浅夕你不管他啊?” 闻越蕴挑眉,翘脚朝后望了过去,陆离铮大剌剌地坐着,嘴里咬了根烟,姿态慵懒的和朋友唠嗑,身边绕着莺莺燕燕正耐心陪笑,没人得到回应。 或许是她窥探的视线过于炽热,陆离铮察觉到什么,掀眼皮睨过来。 视线猝然在半空相撞。 他唇角轻扬,眸里多了几分深意,气定神闲地举杯敬她,自己仰头干了。 闻越蕴并不配合举杯,直接收回视线,没多久就被寻旎的短信喊去后台帮忙。 **** 全场灭灯,镁光灯追随者季舒白的步调,最后拢在一对新人身上。 标准的西式婚礼,鱼尾礼服和感人至深的誓言,婚礼在欢喜融洽的氛围里推进。 闻越蕴坐得八风不动,笑容璀璨,内勾外翘的狐狸眼始终凝视着主台,可身后细密如丝线的注视不容忽略。 她开始后悔今天穿了件吊带小礼裙,没有遮挡的脆弱后颈被暴露在外。 昏暗隐住陆离铮阴翳表情,他舔后槽牙,竭力压抑下想要咬着那段天鹅颈逼问“你凭什么不告而别”的冲动。 宣誓过后的接吻环节,新郎珍而重之地低头,在季舒白额头落下轻吻。 季舒白在这刻忽然落泪,哭得淅沥哗啦,被新郎直接拥在怀里柔声哄。 灯光亮起,礼成。 服务生开始鱼贯上菜。 谢薇眼眶泛红,讲了句,“我为今天车上讲的话道歉。” “嗯。”闻越蕴颔首,拿公筷给她夹菜。 不管年少时季舒白多爱林致远,今时今刻,她都全心爱着这个约定共度一生的眼前人。 想来好像还真的没有什么人和事,是永远放不下的。 一桌都是高中同学,大家习惯叫她“钟浅夕”,也并不知道她现在叫什么。 刚回沐城时候闻越蕴还多少有点儿听不惯,次数多了,才又习惯起这个曾经叫过许久的名字来。 下午五点多婚礼散场,有人提议大家高中毕业第八年,大家难得这样齐,不然去续个摊,直接同学聚会走一波。 这是个没有拒绝理由的提议。 红白两事把四散各处的故人聚集,最终组成场同学聚会。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门,踩碎斑驳陆离的树影,拐进隔壁商圈,电梯直达顶层。 念书时候老师痛心疾首的念叨徐鸣灏,“你不好好学习以后想干嘛?抽烟喝酒打麻将吗?” 徐鸣灏拿实力跟老师证明了,是这样的,没毛病老师。 他包下商圈顶层整层,麻将、台球、扑克、餐饮一条龙,晚上七点后直接拉灯换酒吧。 闻越蕴去帮季舒白和寻旎收拾现场,进来时已经到了夜场的点。 喧闹声掩盖了木门推动的响,一束明亮的光斜打在麻将桌上,让荧光牌面黯然失色。 陆离铮凤眼微眯,寻着光源看过去,闻越蕴背光站,明艳精致的脸上带着笑意,梨涡浅淡,外面的白炽灯打在白皙肌肤上,给她整个人渡了层薄薄的光晕,宛若神明垂首。 估计没想到会有谁在门口凑麻将桌,闻越蕴怔愣了下,露出点儿转瞬即逝的懵圈神态,被陆离铮精准捕捉到,软乎乎的,像是只小狐狸,还晃了下尾巴。 门很快合拢,闻越蕴在朋友的招呼下往里面。 掠过陆离铮的那一霎,他刚伸手抓完最后一张牌,接着倏然推牌,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天胡。” “我靠。”牌友们爆发出惊呼。 连带着闻越蕴都好奇的垂首去看那副牌,天胡十三幺。 瘦长的手指把玩着打火机,幽蓝火苗点亮眼底,陆离铮向后仰,拢着火点烟,直勾勾地看着她,评价道,“Luck Fairy啊。” “……”闻越蕴轻笑,粉唇开合,反问,“碰瓷呢?” 陆离铮以一己之力彻底杜绝了大家继续搓牌的心,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开了霓虹灯球。闻越蕴才得以看清楚这场的全貌,多数人都聚在右侧喝酒闲聊,门有好几扇,她恰进错,才正撞上麻将桌。 侍应生利索的上新果盘和酒水,冰块炸裂的响声和酒杯碰撞的清脆不绝于耳,长沙发很快被绕着坐满。 闻越蕴贴着寻旎坐,余光里出现只骨节分明的手,左手虎口处有颗黑痣,熟悉男声响起来,“喝什么?” 寒暄没什么太大的意义,闻越蕴眼皮都没抬,直接就近取了只不倒翁酒杯,巨大的冰球敲底,又摇摇晃晃的摆了好几圈,她往里倒龙舌兰,球体蓦地斜裂开一道缝隙,渗入褐色的液体,她又多塞了片柠檬掩住。 陆离铮扯唇角,瘫回原位,扫过来的视线平和中透着股压抑,散着几丝危险信号。 有谁在唱《春秋》,开的伴奏还是交响乐那版。 嗓音沙哑沉闷,没失恋过八次都唱不出这味。 “……若自觉这叫痛苦未免过份容易,我没有被你改写一生怎配有心事。 我没有被你害过恨过写成情史,变废纸。” 冰凉的烈酒灼热肺腑,闻越蕴合着拍,默跟了半句,“难道怪罪神明没有更伪善的祝福。” 桌前开了局活跃气氛的真心话大冒险,人到了奔三的年纪,玩这类游戏都要讲究分寸,同学间不乏结为连理的,问出点儿不该问的不好。 于是有“已婚/有对象人士玩法”和“单身人士玩法”这两个版本。 转轮和抽卡卡牌,指针到谁,谁抽卡,自选真心话或大冒险。 已婚这套里的大冒险环节没未婚的多,道德底线还抬得极高,基本上是喝几杯酒的卡,运气好一杯,运气差六杯,抽到深水炸-弹,直接喝完回家倒头睡。 闻越蕴中途去卫生间,再回来时桌前多了几颗独立包装的话梅,她拆了扔进酒里,梅干沉底,细密的气泡上浮。 于是有人讲了自己高中时代晦涩难猜的暗恋,你桌洞里无主情书是我送、旺仔牛奶是我放;有人给通讯录第八个联系人打电话表白;寻旎选大冒险,牌是亲左边的朋友,她到坦然,刚准备凑近碰个唇,就被陆离铮如刃的眼神逼退,盈然亲了下脸,耍赖说牌上又没写亲嘴…… 不知道是谁无意提了个“林”字,迅速被别的话题以压倒性的高音盖了过去,欢声笑语不停,气氛渐入佳境,大家在酒精的加持下越发疯起来,多多少少遭了殃。 陆离铮坐在右侧边缘,姿态慵懒散漫,灯球难打到那边,大半身融在暗色里,神色难辨,却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指针晃悠悠地的转过,正对上他在的方向。 众人望过去,徐鸣灏带头起哄架秧子道,“铮哥也有今天啊,快抽。” 陆离铮掐烟,嗤笑了声,倾身去看桌前的两摊牌,懒洋洋地问,“我该抽那摊啊?” “当然是真心话了。”看热闹的异口同声答。 这是看起来个很诡异的画面,可闻越蕴知道为什么,在座任谁都知道,就没有陆离铮这个人不敢做的事,大冒险对他毫无意义。 “啧。”陆离铮咂舌,随性地捻起张牌,翻开后又直接扣回桌上,扬手去取推车上的深水炸-弹。 反悔的话六杯啤酒混白酒,这是规矩。 不过今夜还没人这样玩不起,连第二套杯都没上过。 闻越蕴昂头,发丝垂散在额前,陆离铮斜靠在餐车边,喉结微滚,一杯又一杯,干脆利落的饮尽,他喝得很快,六杯下肚仍面不改色。 最后回到桌前,拿起那张没明牌过的卡牌沾洒出来的酒,磨砂银白打火机开合。 烈酒是引子,卡牌顷刻间燃起,橙红边缘卷翘翻腾,在虚空中化成灰烬。 那道火光坠落在闻越蕴漆黑眼底,她安静喝酒,不置一言。 倒扣的手机屏幕上是婚介中心的消息:[已按您的要求排出日租专员前往指定地点接送,对方电话139……] **** 日租男友着标准的西装三件套,举止儒雅,精准找到素未谋面的客户,笑容得体,礼貌问,“那我去外面等你?” 闻越蕴凝眸灿然点头。 两分钟后陆离铮撂下句上厕所摔门而去,寻旎枕她肩头,撑着最后的意识的嘟囔,“你这新对象哪有陆离铮好看啊。” 陆离铮有点儿想发疯,但他不想在闻越蕴面前表现出什么,只能出来放个水,偏就听到了些不堪入耳的。 有人正得意的和通话人炫耀着,“我最近搞到个清纯款,那胸、那腿,我能玩一宿……应该快追到了,最近就想搞下这种类型的,估计床.上能特别骚。” 他蹙眉看过去,发现居然是刚刚推门来接闻越蕴的那位,许是察觉到什么,那人下意识的扭头看向陆离铮,出于男性的攀比心理作祟,顺便向下扫了眼某处器官,不动声色的挪远了两个洗手坑位。 陆离铮磨牙,慢吞吞地拉上拉链、系皮带,也来到了洗手台前。 那人的电话终于挂断,也低头认真洗起手来,水声稀里哗啦,陆离铮抽了两张擦手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团成团抛进垃圾桶,才觑着对方腰线以下,不咸不淡的陈述事实,“你太小了,她看不上的。” “……”那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羞辱自己,神情扭曲的斥骂,“你他妈的有病吗?” 陆离铮解袖扣往上挽,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在对方愤然的眼神中,他猛然跨步上前,迅捷的扼住对方的脖颈,把人往墙上摔去,脊背碰撞墙面发出巨响,疼得对方滋哇乱叫, “听不懂人话吗?滚。”陆离铮松手,恹恹道。 对方忍着剧痛顺着墙面滑下去,咬牙扶住洗手台边,不敢再多说话,把工作抛诸脑后,落荒而逃。 **** 左等右等,闻越蕴都没见到那位日租兼职司机的回来,只能哄着寻旎准备打车送她回去。 人散的七七八八,有好事者去帮忙收拾卡牌。 对着卡盒外侧的问题条数,精准的发现少了的那张是什么。 [你最多时候一.夜几次?] 听到这句的时候闻越蕴已经走到门口,脚步微顿,谁都没注意到昏暗中,轻颤的眼睫吞掉抹泪光。 陆离铮斜倚在一楼门堂外的石柱边抽烟,清冽的嗓音散在晚风里,低声唤,“浅浅。” 闻越蕴费力的搂着寻旎冷漠瞥向他,陆离铮好整以暇地笑笑,“这些年你看男人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不如考虑下我,我比他们好。” “滚。”闻越蕴微醺,提不起气,奶凶奶凶地嗔骂。 冷寂月光撒了满地,陆离铮目送那道娇俏的背影一点点的走远,直到连出租车都拐过街角,再也无法看到。 巨大的失落感在躯体里横冲直撞,最后把心冲出个豁口,空荡荡的,透着风。 夜色把陆离铮不可一世的嚣张吞并,再还以几分萧索落拓。 他松开攥到骨节发白的拳头,一枚钻石耳钉安静躺在被硌红的掌心。 第3章 烟霞 偌大的庄园里栽满了渐变色保加利亚玫瑰,好不漂亮。 小女孩穿华丽繁琐的公主裙,穿梭于其中追逐着只蓝色蝴蝶。 “蕴蕴,过来吃点心。”母亲温软的嗓音响起,小女孩回眸,露出姣好容貌,明眸皓齿,软糯糯答,“我等一下就吃。” 挺括英俊的少年摇着头端托盘走近,把盘子递给她,然后自己屏息,修长的手指精准捻住蝴蝶翅膀,捉起来后在她眼前晃晃,“先去吃点心,是帮你做成标本?还是养起来?” 小女孩昂着脑袋乖巧应,“那我和哥哥一起做标本吧?” 圆润耳垂上的耳钻折射着炫目的光芒,少年眯眼,低声笑,去刮女孩的鼻尖,温润答,“行,但你陆哥哥来了,人在前厅呢。” 没等他说完,小女孩就端着托盘往前厅跑了。 那段路很长很长,花墙宛若迷宫,怎么走走不出去,小女孩惶惑地绕回原地,高声大喊着哥哥和母亲的名字,只有风压着叶片的沙沙声回应她。 打碎的餐具四散在周围,举步维艰,天色一点点的昏暗下来,小女孩喊累了,无措得看着天际,冰凉的雪花落在她额头,被体温渡化,催着干涸的泪腺继续发作。 钟浅夕僵着身体坐直,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黏腻的贴着脸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才能勉强呼吸过来。 夏凉被岌岌可危的挂在床沿,聒噪的蝉鸣和顺着窗帘间隙漏进来的日光无一不在提醒她,旧梦惊破而已。 所以谁能在梦里不贪不念呢? 钟浅夕抚着胸口平复半天,才伸手去开窗,昨夜下过雨,空气里荡着海风的咸湿。 夏日明媚的光照亮狭小空间,屋子不大,堪堪容纳单人床和一张书桌,却异常整洁有条理。 她拨开额前的湿发,随手给自己扎了只高丸子头顶着,微风拂进来,后颈有丝丝缕缕的凉意。 带锁的抽屉被拉开,钟浅夕取出只本子,本子里基本上都是剪切画。 有的是新闻报纸、有的是彩色打印,英俊的青年和中年旁边或中间会多出个手绘的少女,画得惟妙惟肖。 指腹一寸寸的抚过凹凸纸面,漂亮的眸里浮出氤氲水汽,眼尾蕴着抹薄红。 “啪”钟浅夕用力合起本子,抽鼻子恢复了如旧神色,思念就到此为止,今天的生活还要继续。 书桌左侧放着本日历,每个日期下都写满了日程。 8月19日,奶茶店早班,8点~14点;15点~17点手模拍摄。 时间还够,钟浅夕去洗了个澡,才漂过的薄藤色长卷发还在掉色期,粉红色泡沫梦幻又转瞬即碎,像极了活过的十几年。 美甲上的碎钻极刮头发,花了点儿时间才打理好这头粉毛。 钟浅夕趿着拖鞋,在堆着破损渔具的阳台上挂毛巾,邻家大婶正巧拿着盆出来晒衣服,热情的招呼她,“吃了吗?我早上包了包子,猪肉圆葱馅儿,给你拿几个啊?” 刚准备回绝,五脏庙就给她长眼色,很不配合叫起来,“咕噜噜。” 老房子户型不好,邻里关系反而亲近,阳台近到忘了带钥匙,去敲邻居家门,直接跨过去就行。 大婶和蔼笑笑,转身回屋,半分钟后直接从阳台伸手递了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过来。 发面大包子,皮厚暄软,馅料实诚。 早上没什么胃口,钟浅夕吃了一只就饱了,她把剩下两只用纱网罩着,洗好盘子回到阳台,得到隔壁大婶的回答后,稳当的放在了对面家阳台边上。 **** 沐城三面环海,四季刮风,每年秋冬季刮倒十几个公交车站牌打底。 近年来依仗港口和旅游发展经济,成效卓著,高楼林立的主城区和老旧斑驳的旧城区形成了鲜明对比。 盛夏是旅游旺季,不少游客慕名来老城区打卡,极大的带动了老城区的繁荣。 隐在巷子里的特色小吃店各有各的吆喝,钟浅夕压低帽檐,穿过油烟弥散的小吃街,运气极好的直接登上公交车。 五十分钟后,打扫完卫生,备好料的钟浅夕系上围裙,准时将店门外的“休息中……”翻过换成了“营业中ing” 接着回到吧台,给自己做了杯冰柠檬红茶,拿起《加缪手记》第二卷 开始阅读。 她常常难以理解自己老板是怎么绕开所有发财可能,选出这么个区位劣势地脚段奶茶店的。 这家叫做“Sing”的奶茶店开在主城区和老城区的交界处,巷子中段,离得最近的公交站在一点三公里外,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占全了,即便是旅游旺季,一天也难见到几个客人。 不过富婆的事情钟浅夕管不到,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就和她通讯录里存着许多开头是a,但永远不会拨打出去的号码一样。 “您收到新外卖的订单,请尽快制作。”工作机器冷冰冰的提示。 钟浅夕别上书签去确认订单。 芋泥椰奶啵啵、温热、三分糖。 冰美式加一份浓缩、加冰、无糖。 中规中矩的点单,直到钟浅夕确认配送信息,准备叫个骑手的时候。 那栏明晃晃的写着:[送道对面] 昵称:[请填写昵称] 联系方式:[/] “……”钟浅夕噎了下,她抬眸透过玻璃窗去看道对面,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辆令人惊艳的重型机车。 日光流淌在黑红相间金属车身上,暗金线条若隐若现,车头与普通摩托不同,呈现出尖锐的姿态,即便不懂车如她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车主不在,估计是做别的事情去了,确认的确有收货人后,钟浅夕转身忙碌起来。 萃取好的咖啡液被冰块降温,淌入冰水中,渲染出漂亮的渐变色。 她往里加了份浓缩,小心地给两杯饮品垫防漏纸盖盖,做好一切后,车主依然没有回来。 钟浅夕把工作手机装进围裙口袋,认命的锁门,拎着外卖袋去道对面找这位冤种买家。 旧城区小巷星罗棋布,正对面再多走三五步就能绕进条人烟稀少的暗巷。 她正准备给老班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就被杀猪似的得嚎叫声吸引,本着良好市民的职责,预先把110输到了拨打界面。 叮铃咣铛的摔打声不绝于耳,钟浅夕望过去,天光被高墙阻隔大半,只漏下道明亮的横斜光线。 少年穿了t恤和工装裤,背影清瘦,扬手时露出段劲瘦腰线,腹肌并不削薄,是少年人特有的肌理。 单方面挨打的那位钟浅夕倒是认识,本地著名街溜子,日常小学门口收保护费,欺软怕硬有一套,从前也进过店要求收保护费,钟浅夕直接报警。 恶人自有恶人磨,她锁屏,波澜不惊的观战。 小混混被按在墙上捶,鼻血横流,嘴里含糊不清念着求饶词。 空旷的巷子把音量放大,清冽冷淡的嗓音磨着耳畔响起,“来,你再给爷重复下,你刚才说了什么啊?” 少年退了半步,光影落在宽阔肩头,他垂眼,低头去拍已然瘫软成烂泥的小混混,好心叮嘱道,“以后出门记得看黄历。” “……”钟浅夕寻思封建迷信真是不可取,社会街溜子怎么都备受荼毒。 结束殴打后那人转身往巷口走,横斜的光打亮他半边脸,以高挺鼻梁为分界线,半明半寐。 钟浅夕坐在防止车开进巷子的石柱上没动,等他走近才看终于清楚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这位很能打的社会少年五官凌厉,生了双狭长的凤眼,双眼皮褶皱极窄,眼尾里蕴着几分不耐烦和暴躁,黑眸幽深,写满冷淡疏离,偏偏薄唇轻勾,笑得张扬又恣意,衬得明媚日光失色。 “我的?”少年伸出手,指了下她手里的外卖袋。 钟浅夕平静的报暗号,“送道对面?” 陆离铮眯眼,认真低头打量了下少女,一头粉发过分吸引眼球,现下才看清楚,那是张出离乖巧的脸。 巴掌大,略微带了点儿婴儿肥,肌肤细腻无暇,白的透光,圆眼睛蓄了泓清泉,不是标准的杏眼,眼型在收尾时略挑,毫无攻击性的美貌,活像是只小狐狸,莫名让人有想蓐的冲动。 “美式和芋泥。”陆离铮懒洋洋的答。 暗号正确,钟浅夕原本准备递过去,却又忽然收了点儿回来,没给他。 陆离铮顺着少女的视线看过去,蹙眉嘘气,暗红色血流正顺着指尖滴落。 他是昨天上午搬来的沐城,出来放风时接到了妹妹的电话,讲想喝奶茶,还要吃薯片,于是就近选了家买。 没想到刚停买完薯片出来,就撞见个傻逼绕着他车和人打电话,讲得是,“我看到辆机车,叫兄弟们来给搞走,唉这车上还有卡通贴纸,不知道他马/子漂亮不。” 陆离铮冷漠的打断他,“我妹贴的。” 谁料对方露出猥琐笑容,“德国骨科是吧?” 嘴不想要的话,陆离铮成全他,于是有了刚刚那幕。 人血奶茶想必不怎么好喝,想到妹妹大概率会在他开门的瞬间扑过来迎接,头就更疼了。 “能借我洗手间用下吗?”陆离铮迟疑片刻后问道。 钟浅夕抿唇,轻声答,“你等我问问我们店长。”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钟浅夕带着这位讲卫生的社会少年进后台洗手间。 洗手台的高度对于陆离铮来说有点儿委屈,他微躬身扭开水龙头,消毒洗手液喷出丰盈泡沫,慢条斯理的抹匀,伸到水流下冲洗。 钟浅夕起初看着牙酸,直到强劲水流将血污和泡沫都冲刷殆尽,露出冷白的手背,才发觉那完全是别人的血迹,他没受伤。 那双手骨节分明,腕骨和手掌的连接处凹陷得当,手指瘦削修长,青筋若隐若现,并不突兀。 知名手控钟浅夕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会儿,视线趁着对方专心洗手的功夫,梭巡过每只手指,连修剪的当的指甲都没放过,最后停在了左手虎口的那颗痣上发呆。 “好看吗?”陆离铮语气轻佻,漫不经心地发问。 钟浅夕鬼迷心窍的接话,“挺好。” “嗯。”陆离铮尾音拉得很长,嗤笑了声,把沾着水珠的手举给她,“那再给你多看会儿?” 第4章 烟霞 陆离铮上完厕所出来,少女已经坐回吧台里,正低头翻着本书,散碎的发丝被挽到耳后,美甲花色素雅,淡蓝和素白晕染开来,碎钻点缀得恰到好处。 听到响动后抬起头看他,左手握着杯喝的,莹润的粉唇咬着吸管,脸颊微凹,杯里水面缓速下降。 “东西。”钟浅夕吐出咬到扭曲的吸管,唇瓣开合,清甜讲。 陆离铮盯着沾染了水痕的唇瓣,眉心一跳,莫名其妙的感觉口干舌燥。 对方停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过分炽热,钟浅夕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可她理亏在先,暗自腹诽不就是多看了会儿手吗,做人怎么能这么小气,长得好看也不能耽误别人打工吧? 僵持两分钟后,钟浅夕忍不住开嗓,软语问,“您还有事吗?” “……”陆离铮回神,曲指骨反敲吧台,戏谑道,“你猜?” 钟浅夕捏着塑料杯外壁,歪头试探性发问,“您是想喝这个吗?” 陆离铮喉结滚了滚,心不在焉答,“嗯,来杯跟你一样的。” 钟浅夕点头,回身先称茶叶煮茶,再洗柠檬切片。 纤细的手指抵着椭圆形柠檬,刀起刀落,干脆利索。 陆离铮长腿斜撑,坐在高脚凳上,凝视着少女的背影,花边的围裙随着动作轻晃,粉色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白嫩后颈,完全不设防备的姿态。 光扯着颀长的身型,于台面打出巨大的暗影,他的眼神越发暗下去,不动声色地磨着后槽牙。 手机震起来,不用猜,该是小芷在问他怎么还没回家了。 “您的果茶好了,十八。”钟浅夕把新打包好的柠檬红茶推过去,接过张一百。 这年头买奶茶用现金的不太多,她打开收银柜慢腾腾地点钱,听到门前风铃声地灵灵地响,接着是机车的引擎轰鸣。 钟浅夕抬眸,人已经没影了,刚停车的地方上空有昨夜落雨打下的叶片在空中打转,很快又重归于地面。 她把应找的钱记在备忘录上面,以来提醒后面交班的同事,就又托着腮专心翻起书来。 打架殴斗或是惊鸿一瞥对于钟浅夕来说,都不过是手账上的一笔带过罢了。 她没空多想,搞钱最重要。 收养自己的钟家夫妻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三番五次的表达过,“你不需要担心,我们会赚钱,你就专心读书,该花就花,千万不要省钱。” 可钟浅夕还是想要主动分担点儿什么,她已经添了够多的麻烦了。 钟家夫妻俩都是苦命人,自幼被遗弃,在孤儿院[1]相识,没有父辈们的原始积累,靠自己的双手打拼了大半辈子,才终于攒钱买下条渔船,远洋捕金枪鱼维生,日子总算过得去。 在海上救起她之后日子又变得紧紧巴巴了起来,养孩子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吃穿用度念书,样样都是支出。 当时才十岁的她在海水里沉浮久了,身体很差,经常发烧,日夜惊醒,需要人陪。 曾受到了世界的善意,现在也想为别人撑伞,考量再三,钟家夫妻决定走程序收养了她,给她起名浅夕——捞起她的那天是退潮。 养父钟明把自己的渔船租出去,重新干回了水手的工作,高薪但辛苦,一年只有两三个月在岸上。 养母明柳在家照顾钟浅夕,明柳小时候因病被遗弃,没有生育能力,又很喜欢小孩子,从前休渔期总回孤儿院帮忙照料小朋友,她尽了最大的努力照顾羸弱的钟浅夕,养成健健康康的模样。 四年前钟明去离岛等登船,原定计划是上条小船,但他听说下午有艘更大的货船靠岸,考虑到工资要高出百分之五,才没有跟老朋友们共登小船。 那艘小船在航行三个月后遇上事故沉没,无人生还,公海打捞困难,有的尸骨至今未能找到。 钟浅夕和明柳接连做噩梦,在钟明结束那次航程后,怎么都不肯他继续登货船了。 直到前年收养钟明的好心人肝癌,家里中财政告急,明柳与钟明不得不再次夫妻档起航,把已经十五岁,完全有能力照顾自己的钟浅夕留在家里。 **** 水手是个很苦的职业,说拿命换钱不为过,每天早起敲甲板防止生锈,久而久之变得耳背,日光肆无忌惮的侵蚀肌肤,把四十岁的人变得像六十岁一样沧桑。目之所及都是一望无际的汪洋,不知道明天会如何,是晴朗还是骇浪,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有食物的保质期都长到惊人。 钟浅夕刚被钟家夫妻俩从海里捞起时,混身被晒得爆皮,蜕皮疼痒,记不起任何事情、答不出任何问题,陷入了我究竟是谁的恐惧中。 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任钟家夫妻紧赶慢赶,船仍花了小两个月才靠岸,她钟浅夕很少出船舱,每每看到无休无止的蓝色,腥气涌入鼻腔,都会习惯性的扶着栏杆干呕。 钟明把床让给她和妻子,自己打地铺睡,钟浅夕唯一的娱乐是看书,钟明会在货船靠岸时候翻岸边的废弃物,捡些旧书拿回去卖、或是送给曾经养大自己的孤儿院当读本。 她流畅看完了英文原版的《简爱》《野草在唱歌》与《夜莺的玫瑰》,明柳诧异地问她怎么看得懂? 她答不上,但就是能看得懂。 回到沐城后被送进医院检查,医生给出了因为溺水缺氧导致了脑细胞受损,造成暂时性失忆的结论。[2] 再后来那些记忆碎片慢慢地浮现出来,她终于记起一切。 豪宅跑车、父母和哥哥、邻家大姐姐……以她为名命名的星辰、悲怆的琴声、无休止的补习,母亲在她指责钢琴老师后揣测的眼神。 哭喊与欢笑,好的坏的,无穷无尽。 每个假期住在英国,练习口语时整栋宅子没人肯拿母语和她交流。 她叫闻越蕴,帝都闻家二小姐。 钟浅夕曾经尝试过在明柳不在家的时候拨打母亲的电话号码。 第一次接通后,她听见了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您好,我是闻越蕴,您找我母亲的话,她现在不在。” 她颤抖着手指挂断,再拨回去,抢先开口,报出母亲的名字,“我找卢欣怡。” 那边顿了几秒回,“我母亲现在不在,您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可以帮您转达。” 她再度挂断,接着怎么都打不通母亲的手机了。 已经改叫钟浅夕的闻越蕴不明白,是她的记忆出了偏差,还是或者自己其实从未存在过。 隔了三天,重新提起勇气的她拨打家里的座机,接通电话的该是保姆之流,听到她说自己找闻越蕴后。 那个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声音再度出现,梦魇般地重复着,“您好,我是闻越蕴,你那位。” “我是闻越蕴。”钟浅夕瑟缩成团,扯着电话线念,“我才是闻越蕴。” 座机被挂断,再也无法打通。 她发疯似的翻遍了过去几个月的报纸,没有哪一条刊登了寻她的启示。 但不管再怎么绝望无助,日子都还得继续过下去。 多年后早已完全割裂开来的经历归在如今钟浅夕身上,除了梦魇外,还让她有了在学业上摆烂的资本。 人可以永远相信精英教育与帝都海淀卷王模式。 哪怕是读到高二,翻开课本预习,空间几何也还是她八岁就学过的内容。 钟浅夕对自己的期待值不高,保持现在的成绩,考沐城本地的985大学,争取多拿奖学金、读研后考公务员,赡养父母、补贴已经更名为儿童福利院的孤儿院,安安稳稳,一生无虞。 神也不能阻碍她抓紧赚钱。 清风乱翻书,拂到没来及的看的某页。 顶行写着:[我们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有比较。] 钟浅夕自嘲地笑笑,又翻回到刚看的那页,默算了下未来十天的收入所得。 奶茶店兼职半天九十、手模拍摄每小时一百,衣服模特按出图算钱,今天这头薄藤色是为了接下来在本地举行的lolita主题茶会染的。 染色不花钱,理发店倒找,tony老师给她染头开直播,从漂色开始,直播八小时,冲榜速度飞快。 临走结账送到门口,店长姐姐语重心长的拉着她的手,叮嘱开学夹直染黑一定要过来,否则就去她家敲门哭着求她来,弄得钟浅夕哭笑不得。 **** 晚上十点半,夜色茫茫,海面平静。 主城区的豪宅灯火通明,波斯地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少年穿亚麻家居服,撑膝翻绘本,耐性十足的给妹妹念着童话故事,脚边伏了只呼呼大睡的金毛幼崽,圆耳朵晃动。 指腹顺过柔软皮毛,又用大拇指摩.挲食指,倏地回想起白天那只像小狐狸的少女,不知道她的粉发是不是也同样柔软细腻。 钟浅夕踩碎皎然月色,拾阶而上,在防盗门关掉的瞬间露出几许倦意,轻掐眉骨和空荡荡的屋子讲,“我回来了。” 白日的张扬少年没出现在手账里,她已经有一阵懒得写手帐了。 那种桀骜恣意的人如当空烈日,原本就不会再有交集。 钟浅夕平静的度过了打工人的暑期生活,直到命运在开学这天轮着重锤再次砸向她。 命运这狗东西或许还觉得自己很幽默,给骚操作配了音。 “大锤八十,小锤四十,给你优惠,大小锤一百五,来,刷卡还是现金?” 第5章 烟霞 理工附中依名字就能看出端倪,是沐城理工大学的附属中学,新校区坐落于高新开发区。 钟浅夕上学要换两次车,花将近一个钟头。 会选择这所学校倒不是因为是全市最好的高中,而是它给的实在太多了,为了和一中打对擂,理工附中高薪聘请教师、重金招生,力求在生源和教学资源上全方位碾压。 钟浅夕是那届中考状元,奖学金十万。 为了起跑线抢跑,高一下学期就提前分了文理科,高二开学时大家都已经厮混了半年,熟络得不行,此刻教室里正在上演相亲相爱的打闹场面。 钟浅夕把自己窗台上那盆奄奄一息的多肉捧去卫生间浇水,余光里陡然装进抹暗色。 理工附中的夏季校服上装是统一的白衬衫,女生下搭深蓝色格裙,男生深蓝色西裤。 黑色兜帽扎眼的无法忽略,她诧异于教导主任阎王会放不穿校服的人进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少年背影清瘦挺拔,气场倨傲,单手抄兜,书包斜挎,径直朝这边走过来,一路引了不少注目。 回字形教学楼,外侧走廊不封闭,光线透亮,钟浅夕把多肉在栏壁上控水风吹,抬眸透过对角线,正扫见黑衣少年优越的侧颜。 她晃了下神,不小心把多肉连根拽起,枯叶里包裹着的青绿破土而出,可怜极了。 钟浅夕哽住,低头决定装作没看见,心念电转间又觉得离奇,似乎没有躲他的理由,再说三个年级四十五个班,也不知道再怕点儿什么? “铮哥,这边。”徐鸣灏冲出教室,兴奋地招手,黑衣少年信步走近,清淡凛冽的冷杉气味随着风袭来。 徐鸣灏瞅着半空中的多肉,嬉皮笑脸喊,“哎钟浅夕,你这是破坏公物啊。” 是祸躲不过,钟浅夕嘘气,镇定自若的转身,左手捧盆,右手把多肉递过去,平和讲,“你先帮我拿一下。” 徐鸣灏接过,她梨涡清浅,微笑质问,“同学,你能怎么拽我多肉?” “……”陆离铮倚着墙,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幕大戏,他原本是真没看到她的,毕竟黑发高马尾和粉红大波浪的背影差了许多。 如果说买奶茶时候遇到的是只小狐狸的话,现在应该是只蔫着坏,准备推杯子下桌打碎的奶猫。 少女乌发雪肌,黑眸闪着清凌凌的水光,眼尾微挑起噙着抹狡黠,琼鼻翘挺,粉唇微嘟。白衬衫扎进校服裙里,勾勒出纤细腰肢和玲珑曲线,裙子没特地裁短,中规中矩的缀到膝盖以上,腿又长又直,白袜包裹着细瘦脚踝没入棕色小皮鞋。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不要乱说。”徐鸣灏否认三连,后退半步,“这可是有人证的,是吧,铮哥,你都看到了吧?” 钟浅夕平静的望向他,纤长睫毛轻颤,眨了下眼睛,就差双手合拢做祈求状了。 陆离铮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慵懒答,“看到了,你没事拽人家妹妹多肉干嘛?” 这声妹妹叫得相当熟稔,语气里点儿玩世不恭的调侃。 “靠。”徐鸣灏百口莫辨。 陆离铮抬腿轻踢,警告道,“好好讲话。” 徐鸣灏空出的那只手摸后脑勺,无奈说,“那我给你种回去行了吧?” 钟浅夕把盆也塞给他,面色凝重的嘱托道,“是你得保活啊。” 说完就走,绝不停留。 身后风送来他们的对话。 “铮哥,你认识刚刚那个妹妹吗?” ——“我不认识你就能拽人家多肉了?” **** 寻旎小宝贝儿力扛迟到大旗,连开学第一天也不放过,她踩着早自习的结束铃跑进教室,气喘吁吁的拉开钟浅夕前桌的椅子,扭头说,“不愧是我,老钱来了吗?”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钟浅夕给她递纸巾,灿然讲。 ”好的。“寻旎抹了把汗回。 钟浅夕耸肩,“老钱没来,可他拜托了敏姐过来看,敏姐发了二十道语法题单选卷,让没交卷的同学下午自习课去找她补考。” 寻旎痛苦哀嚎,隔着过道的季舒白探头安慰,“下午我得去办公室拿练习册,可以陪你一起去。” “谢谢。”寻旎礼貌致谢,“但我并没有得到安慰,对了,你们听说咱班要转来个新生的事情了吗?” 季舒白接茬,“早自习前听了点儿,好像是帝都转过来的?还给学校捐了套全新的设备,新换的空调就是,但我怀疑我听错了。” “巧了吗这不是?咱们俩消息源一致出错。”寻旎与她击掌,“人到底得是多想不开,才能从帝都转到别的地方念书啊?非得挑战自我?” 钟浅夕正往新书上写名字,笔尖一顿拉出长长的一道,直接划破书页,淡声评价,“那多少是有点儿大病。” 帝都高考简单的人神共愤,老破小学区房动辄千万起步,如果消息准确,那只能说是个弱智了。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她没往多了想,徐鸣灏显然是认识刚才那个黑衣少年的,理工附中算不上最顶尖,但也是沐城排得上数的学校,前几年成为本省首个有中美高中双学历实验班的高中,年年有大把准备送孩子出国的家长砸钱把孩子往里面转,不稀奇。 同学们趁着课间唠积攒了整个假期的趣闻,声音汇集起来大有顶破房盖的架势。 老钱挺着啤酒肚带着陆离铮进门时还有沉浸在打闹中男生们,专注互殴,无视现状。 “你有本事别动!” ——“你让我别动我就别动,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你谁!” “都给我静一静。”老钱笑得像尊弥勒佛,跟陆离铮解释道,“他们开学太兴奋了,平时不这样。” 陆离铮颔首,配合答,“看不出。” 黄澄澄的桔子在低空做抛物线运动,朝着讲台飞去。 全场骤然静下来,一只冷白的手倏然举起,稳稳得截住那只砸向老钱的桔子。 老钱脸色一黑,呵斥道,“闹什么闹?浪费粮食!” 陆离铮慢条斯理的剥开桔皮,往嘴里扔了两瓣,嗓音透着冷淡疏离,穿透力极强,“挺甜。” 教室里安静的针落可闻,二十九道视线聚集在讲台旁。 倨傲矜贵的少年巍然不动,姿态懒倦随性。 卫衣领口开得有点儿大,露出凹凸有致的锁骨,撩人不自知。 陆离铮狭长凤眼环视一周后落定在钟浅夕的身上,轻挑了下眉。 “这是我们班新同学。”老钱和蔼说,“来,你介绍下自己,以后你就是一班大家庭的一员了。” 陆离铮转身踏上讲台,抄起粉笔,低沉磁性十足的嗓音随着他的笔调响起来,“叫这个。” 粉笔字不同其他笔触,写好看不容易,偏偏他一笔一画,行楷勾划遒劲有力,落下“陆离铮”三个字。 蝉鸣聒噪,钟浅夕却好像短暂的失聪,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痴痴望着记忆深处的那个名字,终于弄明白那天视线为何流连在他左手虎口的痣上。 季舒白与寻旎的消息没有错,不过陆离铮不是不走天堂,他是来地狱砸场扬骨灰的那种人。 渡过八年的成长期后,曾经的青梅竹马站定在面前,终究无法认出彼此来。 老钱很体贴的给陆离铮酝酿的时间,等了半分钟不见他往下讲,才笑着问道,“这就没了?” 陆离铮把粉笔头抛进垃圾桶,唇线扬起弧度,轻浮又痞气地反问,“怎么加入你们大家庭,还得报三围啊?” 以徐鸣灏为首哄堂大笑,不少女孩子都红了脸。 老钱是个老好人,握拳虚咳遮掩过去,“小陆挺幽默的哈,大家鼓掌欢迎下新同学……你就坐钟浅夕旁边吧,有什么不懂的问徐鸣灏或者班长。” 言随法出这方面林致远向来很配合老钱,起身对陆离铮示意,“林致远,请多关照。” 钟浅夕不需要有什么动作,因为全班除了她同桌上学期末喜提全校倒数第三后跑路转去国际班外,再就没别的空座了。 讲台的外壁高,让学生们看不清桌上都放了些什么,陆离铮下台前做了个伸手的动作,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拿那只没吃完的桔子,结果就见他捧起盆只剩下个青枝桠的多肉。 陆离铮从容不迫的从第一排走到倒数第二排,带起阵凉风。 钟浅夕在他站到自己旁边前起身给他让出通路,她不喜欢晒,所以不坐窗边。 “窗边?”陆离铮低声问,一语双关。 她乖巧的点头。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红褐色花盆,放在窗台,三楼不高不低,外面有颗浓密的梧桐树,斑驳了光线,仔细的挑了个日照充足的位置放。 手面蹭到窗台,略带嫌弃地掏出单片湿巾清洁。 “高二了,该收收心了,年底有会考,所以副科上也要多听讲……”老钱是教语文的,絮絮叨叨这方面一直很可以,开学第一节 语文课被他当班会用,同学们也都按规矩来,你说你的,我干我的。 钟浅夕努力忽略掉旁边陆离铮的存在感,翻出第一篇课文,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啪。”清脆的响指在耳畔炸开,她憋着口气先发制人,软糯问,“你没带笔?” 紧接着陆离铮指间流畅的转笔动作就给了钟浅夕重击。 他轻嗤,略过带笔的事问,“小同桌,你叫什么?” “……”钟浅夕把书翻回封皮想依葫芦画瓢的指给他看,翻到发现,这本是写第一笔就划破的那本。 流年不利,她认命,细若蚊蚋答,“钟浅夕。” 陆离铮揉耳骨,凑进了些,“什么?” 钟浅夕顾及在讲课,也跟着靠近了点儿。 一字一顿的重复,“钟浅夕。” “嗯。”陆离铮似笑非笑,忽贴得更近,温热气息扑打在耳廓,声音悦耳如琅玉击石,带着丝丝蛊惑,戏谑问,“钟意我的钟?” 第6章 烟霞 陆离铮调侃完就罩好兜帽趴桌直接瘫倒,阖眸补起觉来。 老钱还在絮絮叨叨地灌输鸡汤,已然把大学生活说成了天堂。 钟浅夕低头努力专注看课文,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她又嗅到了陆离铮身上好闻的香水味,或许是离得足够近,闻得更清明。 前调如烟似雾,冷杉的气息中夹杂了丝丝缕缕的甜,中调仿若雪山冰涧融化时的潺潺流水,凉意渗骨,最终消逝在午后斑驳的阳光下,催发冰层下的种子。 钟浅夕僵着坐姿保持了很久“看书”的姿态,余光始终囊括陆离铮的动向,确认真的睡着后才光明正大地看向他。 这人可能是昨天通宵干了些什么,睡得极香。 陆离铮枕着右手手肘,骨节分明的手掌覆在后颈上,大半张脸冲向钟浅夕这侧,狭长睫毛在眼睑下映出阴影弧度,轮廓分明凌厉,流畅的颈筋扯着喉结。 上帝追着他硬塞饭的脸,没有半点儿瑕疵。 冷白皮被黑衣衬得更甚,睡着时很安静,那股混不吝被盖住,蒙上了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他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以前明明是个正经人,现在怎么成了这幅放浪形骸的轻佻模样? 钟浅夕有很多事情想问陆离铮,其中不乏最现实问题的问题,他怎么会来这里,他们俩怎么就同级了? 被捡到的时候钟浅夕十岁,原本在帝都念五年级,她的生日在十月下旬,是家里找了人早上一年学的。 而被钟家夫妻捡到的时候是五月,船靠岸已经错过了新学期。 住院、收养、上户口之类七七八八的事情忙下来,钟浅夕隔年九月才得以再入学念六年级的。 为了能够顺利入学,户口上的生日还写成了四月,算下来相当于钟浅夕留级一年。 陆离铮比她大一岁半,从前和她同校,比她高一级,同样是精英教育产物,成绩很好。 没听说陆家破产倒闭的消息,怎么就能连着留级留两级坐到她旁边了? 现状就离谱他妈给离谱上坟,离谱死了。 钟浅夕托腮想起许多事情,通通不可理解,又感觉到非常正常,生活从来不需要任何逻辑。 毕竟她年幼时春风得意,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从没想过这辈子会有一天要去奶茶店打零工、住还没有从前六分之一个衣帽间大的卧室、花钱会记账、公交车转车上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随便吧。 下课的闹铃声和同学们的吵闹声都没能吵到陆离铮补觉,他整个上午唯二的举动是蹙眉闭着眼摸索出无线耳机戴好,以及换掉钟浅夕那本划破扉页的语文书。 后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举动,钟浅夕打水回来,桌上就躺着本崭新的语文书。 扉页写着她的名字,行楷流畅遒劲:[钟浅夕] 陆离铮没给到钟浅溪推诿拒绝的机会,她总不能伸手去摘了他的耳机叫醒,来争论书的归属。 教材的纸质平平,摸上去能感觉到笔迹的淡淡凹痕,带起不规律的心跳节奏。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纱打过少年宽阔肩头,又绕在指尖翩跹起舞,走廊里有谁在打闹,脚步声嘈杂纷乱,盖过聒噪蝉鸣。 钟浅夕垂眸,唇线轻扬,撕了张猫猫头便签写“谢谢”,小心地贴到陆离铮桌面。 **** 如果只用一个字来评价理工附中的食堂,是“烂”。 加到三个字的话就更为准确一些,是“非常烂”。 钟浅夕实在不理解怎么能有人把大锅菜做得难吃成这个模样,还坚持搞创新的。 高一军训时午休时间紧迫,大家只能吃食堂,经历了咸得齁死瞎子的水煮肉片、酸得打死醋贩的糖醋排骨、以及菠萝炒肉片和荔枝桂花甜汤后,所有新生都对理工附中校训里的“自由”有了全新的认识。 自由的灵魂绝不向食堂妥协。 大概是知道自己食堂狗都不吃的特点,附中午休时间开放,允许出去觅食,滋养起后街的一众餐馆,花样繁多。 寻旎趁课间捧出她自制的抽签纸盒,递给钟浅夕让她抽签决定中午吃什么。 这是上学期约定俗成的习惯,选择困难,听天由命。 “不抽了,你想吃烧烤吗?”钟浅夕推回去,压低声线讲,“我请你和白白吃,庆祝开学。” 寻旎点头看向季舒白,“我可以哎,白白呢?” 季舒白不挑食,欣然同意。 她们三个高一就是同班,少年人看对眼不需要什么理由,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就变成了挽手上卫生间,中午搭伙吃饭的关系。 钟浅夕赚钱积极,省钱方面一般般,吃穿用度该花就花,朋友们经常互相投食,谁都不差顿饭钱。 中午的烧烤店里烟熏火燎、人满为患。负责上炭的小哥扯着嗓子喊,“让一让同学,别烫到了……8桌加六串鸡脆骨、10桌拿听可乐,要冰的。” 三人挑了个角落坐,烤熟的肉串被放在炭火上加热。 钟浅夕烫盘、季舒白用纸巾擦饮料瓶口、寻旎给烤串撒料调味,分工明确。 “哎,你看见新来的转学生了吗?” “看到他的背影算看到了吗?我上午路过一班三次,三次都只看到他趴桌睡觉。” “巧了吗姐妹,我也没看到正脸,但据说盛世美颜。” “他们班老师就不管管吗?这都睡一上午了吧。” “咱们学校西边工地是他家里新捐的实验楼,谁敢管这位大少爷啊?” “你这消息准成吗?捐楼怎么不去一中捐?” “我舅接了实验楼工程,百分百准。” “……” 寻旎把烤串分出三分之一倒过来,钎把对向钟浅夕,就着隔壁的话题讲起来,“早上的消息有误,我现在听到的的确是陆离铮家里捐了实验楼。” 她嘴急,咬了口烤串,被烫得泪眼汪汪。 季舒白叹气把水递到她唇边,“好了好了,喝点儿。” 钟浅夕捏着纸巾,把钎头蹭干净,又吹了两口,才咬下去。 寻旎吐舌头,含混不清得说着八卦,“好像他家里人是过来开发海洋资源,所以他想不开才来沐城念书的……有人看到晨扬恭恭敬敬喊他哥,我觉得搞不好他将取代晨阳的地位,变成新一代校园扛把子,让晨阳喊哥的是什么生物,我都不敢想。” “扛不扛把子我是不知道的。”季舒白往碟里倒醋,眉目间挂着忧愁,认真道,“但他好像很风流,我听说漂亮妹妹日抛,反正不是个好东西,浅浅千万离他远点儿,那张脸看看就得了,实在不行你就自己照个镜子。” 有钱、有颜、转校生,buff叠满,传闻诸多。 钟浅夕听得认真,没耽误吃饭,也没有搭话,她无法评价出传闻几分真假。 离开帝都实在太久了,故友都不是旧年岁的模样。 旁边那桌针对陆离铮的话题喋喋不休,到起身结账走了还在念叨,“说起来这个转学生的名字有点儿奇怪哎……” 寻旎早上起晚没吃饭,课间吃了不少零食,饱得快,她边剥花生投喂钟浅夕,边困惑道,“说起来的确奇怪,我以为得是峥嵘岁月的峥,没想到是铁骨铮铮的铮,一般都是用山争当名字吧?” 烧烤店备料充足,三排长炉烤串,翻台率高,来去人流熙攘。 钟浅夕心不在焉道,“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原来是峥嵘的铮,算命的说他命里缺金呢?” 东北算命大法,江湖骗子常用词会,命里缺金,具体案例就在眼前。 学校后小吃街溜达一圈,牌子上带“鑫”“鎏”的就能找出好几家。 但其实钟浅夕知道陆离铮这名字的来意,寄托了他母亲最美好的祝愿。 铮者,喻才能突出;离铮,不需要有卓越超人的成就。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1] “你推测的很有道理啊。”寻旎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 “……”钟浅夕叹气,姐妹,我真是随口编的啊。 **** 附中的基础建设优越,操场偌大,最把头是三个篮球场地,塑胶跑道内环画成足球场。 升旗台和观众席都设置在教学楼这侧,四面把边高栏林立,绿树成荫。 季舒白听说林致远被叫去明理楼领练习册,兴高采烈的跑去创造“偶遇”机会。 寻旎和钟浅夕绕圈散步消食,她们俩都讨厌太阳,贴着边缘阴凉的地方走大圈。 梧桐叶片宽大,层层叠叠,漏下细碎的光斑,钟浅夕绷着脚尖勾那片光,轻笑调侃,“白白这可真是教科书式暗恋了。” “那谁让她喜欢人家呢。”寻旎莞尔,“先喜欢的那个就是要付出更多心酸啦。” 钟浅夕思忖后觉得没错,认真回,“你是对的。” 篮球场树荫属于天高黄帝远的地界,握着水怀揣少女心思来看暗恋对象打球的女孩子聚集在这里……抽烟的同样也在? 钟浅夕和寻旎挽手刚转过角,就正好撞上这幕。 陆离铮大马金刀地坐在栏杆旁,姿态慵懒恣意,斑驳陆离的光影落在他身上,身旁站着的几位少年显得黯然失色。 晨阳给他递了根烟,他摇头没接,而是摸出包自己的咬住,把烟盒递过去。 马上有人凑过来给他点烟,火光腾起,猩红明灭。 修长指间夹着烟,喉结微微滚动,缓慢地吐出烟圈,陆离铮掀眼皮,漫不经心地朝前方扫过去。 钟浅夕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真是路过,无意窥看兄弟几个违反校规。 白雾散尽,她坠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陆离铮勾唇,笑意里噙着几分戏谑。 钟浅夕踢碎那块不规则的光斑,尽可能平和的与他对视。 奈何心跳不听话。 第7章 烟霞 深蓝色帘布遮挡住大半阳光,习惯午睡的群体已然瘫倒一片。 走廊里跑跳打闹的人都暂时休战,轻鼾和呼吸声交织,和谐得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安静宁定。 钟浅夕双臂环抱着只糯米团抱枕,侧枕睡得酣甜。 七点二十开始早自习,车程一个钟头,她平素五点五十起床,补觉就靠着中午着四十分钟。 她又梦见广袤无垠的雪原,云碎成棉絮,翻涌着温柔的橙橘色。 护目镜外的世界无比清明,风擦着耳畔凛凛呼啸。 滑板越过高坡,稳稳的落地,继续疾驰前行,坡度放缓的弯道两侧护栏外种了冷杉与雪松,枝干覆雪,难掩青绿。 又是小时候瑞士滑雪的场景啊,钟浅夕习以为常,她连续很多年梦到过这个场景,因为次数太多了,连醒来后的怅然若失感都跟着习惯了。 小女孩技巧不够,没能在快到终点尽头时控住速度,闭着眼睛想去撞围垫,但被抱住了,滑雪服厚重,其实什么都感觉不到,可缓冲后的气息那么熟悉,音色那么温柔,无疑是她的陆哥哥。 “好了蕴蕴,完成啦,睁眼。” 她听话的瞪大眼睛,在陆离铮的怀抱里欣喜若狂,“我滑下来了哎!我成功了呢!” “嗯。”陆离铮扶着她站稳,鼓励道,“成功啦。” 阳光把雪面打得莹白,她忽然看见陆离铮的面容开始变化,护具遮挡住了大部分。 可眼型在渐渐拉长,双眼皮褶皱越发狭窄,那双点漆黑眸里褪却温柔笑意,渡上层冷漠疏离,下颌开始瘦削,连着身型身高都在不断的阔宽抽长。 她怔然对视,从陆离铮的瞳孔里看见她自己,不是梦里年幼时的婴儿肥的小女孩模样,赫然是自己现在的这张脸。 **** 陆离铮回来时脚步放得极轻,没有吵到任何人。寻旎看见他回来,正准备伸手拍醒后坐的钟浅夕,就见陆离铮摇头,食指抵着薄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好作罢。 他刮着钟浅夕的书桌一角半倚,垂眸端详少女睡颜。 开始睡得很安稳,呼吸匀称,素净的小脸半埋在毛绒抱枕里,藕白手臂环抱,黑发柔顺,看着触感就不错,手指纤细,骨肉均亭,指节不甚明显,指甲圆润又饱满。 乖得惊人,和初次见她时候很不一样。 陆离铮眼皮痉挛,暗自唾弃自己的关注是否有些过分,又下意识继续看了过去。 圆润白皙的耳垂间有块和其他地方不同的颜色,他蹙眉凝视半晌,又摸出手机百度了下,才确定这是透明耳堵,用来防止耳洞长死的那种。 粉发大波浪面不改色看他捶人与黑长直校服一丝不苟面若春风。 钟浅夕在两种人设里来回变换自如,还真是很有趣的女孩子呢。 陆离铮饶有兴趣的等她睡醒,可女孩子似是做了噩梦,小脸扭曲,眉头也跟着打起褶来,口里发出几声梦呓,辨不清说得是什么。 就在他犹豫是不是要把人叫起来的时候,铃声骤然炸起,钟浅夕先一步睁开了眼睛。 浓密的睫毛微颤,少女睡眼惺忪地望着他,目光有点儿呆,显然还没有脱离状态。 陆离铮低笑,打趣道,“你醒了啊小迷糊?” 冷杉的气息和着淡淡的烟草味萦在周身,梦中人和眼前人是同一个人,难分清内外。 “唔。”钟浅夕轻哼,出离得乖巧,昂头奶音答,“我没醒。” “……”陆离铮有被她乖到,忍不住伸手,很轻的按了下发旋,“那你得醒醒了,先让我进去。” 和他料想的一样,如绸缎般丝滑。 掌心的温热贴着头皮传过来,钟浅夕还有几分茫然,挺胸倔强答,“不让。” 大抵是为了睡得舒服点儿,原本扣到顶扣的校服衬衫解了三颗,这姿势又尤为突显。 陆离铮撑桌而坐,高度差与视线斜落,虚扫间片嫩白的起伏。 他磨牙,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揪起桌上的抱枕,拿自己和抱枕拢成个死角,低头沉声命令道,“给我扣好。” “……”钟浅夕愣了下,终于在下课教室的喧闹声中回过神来,迅速把扣子系到最顶。 她压低脑袋,默默起身去约寻旎去打水,热意自而后蔓延至脸颊,带着薄薄的绯红。 “浅浅你脸红了哎。”寻旎提醒道,她作为迟到达人,是放弃午睡派,她总在午休时间专注于看言情杂志或者少女漫画,对后座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 哪壶不开提哪壶。 钟浅夕绝望的看向好友,着补讲,“睡得有点儿缺氧。” 斜后方传来声轻笑,陆离铮漫不经心地转着笔,没多说什么。 **** 可能是因为真捐了楼的缘故,大部分任课老师都对陆离铮趴桌睡觉的事实选择无视,直到没有感情的数学老师拿着卷子闪现。 齐钟毓老师以他的地中海头型证道,人人都必须普照在数学的光辉下。 陆离铮则以散漫的态度表达了,学科平等,不管是絮叨班会还是物理化学,他都能睡得醉生梦死。 “来钟浅夕,表现下同学间的互助友爱,多关注下你的同桌。”齐钟毓笑容相当“核”善。 “好的老师。”钟浅夕点头,莞尔答。 她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下,沉着冷静取拿了两本大开的书,小心的弓腰立到窗檐,高度正好笼住落在陆离铮那边的光线,又不会像拉窗帘那样让整个区域变得昏暗。 徐鸣灏看人出殡嫌弃殡小,带头哄堂大笑,夸赞道,“真有你的钟浅夕!” 齐钟毓也被这流畅的操作哽住,好声好气地补充,“老师是让你喊醒他听课,没有让你给他创造良好睡眠条件。” “啊。”钟浅夕小声惊呼,扭捏地攥住裙角,黑眸水润,委屈巴巴地答,“老师……我……我不敢喊。” 嗓音又甜又糯,模样惹人怜爱,活脱脱一个进退两难的受气包。 齐钟毓摆摆手,对钟浅夕表示理解,温和道,“坐下吧,是老师没考虑周全。” 他抖着卷子点名挑人上讲台做题,准备等下亲自去会会陆离铮。 陆离铮其实不怎么困,就是懒得睁眼才趴着,他直起身体,骨节分明的手揉着耳廓,侧目看向钟浅夕,嗓音倦懒,“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呢?小同桌。” 钟浅夕此刻恶向胆边生,她只想问两个问题: 竹马到底算不算人类以外的生物? 如果算的话,杀掉是不是不犯法? 第8章 烟霞 公交车驶过城区,人上了又下,最终只剩下三两个。 终点站的摇铃响起,钟浅夕抱着书包从前门下车,临走前对司机点头说,“辛苦了。” 沐城郊区人烟稀少,径直走了几分钟,耳畔就听到的小朋友们叽叽咋咋的吵闹声,唇角牵扯起抹笑意,拐进锈迹斑驳的铁门。 光明儿童福利院全貌出现在眼前,院子里等开饭的小朋友们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后排抓着前排的衣角,长队摆动躲避。 笑容璀璨,无忧无虑。 “浅浅姐姐!”小鱼打头,看到她后举手兴奋地挥起来。 钟浅夕冲她点头,又插着腰没什么威慑力的嘱咐,“再玩两局,就快开饭了啊。” 小朋友们异口同声答,“知道啦知道啦。” 钟浅夕满意地进屋,卸下书包往厨房走去,明姑姑和外婆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晚饭。 听见她的脚步半回头,温声交代,“都快好了,浅浅把蒸笼里鸡蛋糕拿出来滴香油就行,戴上防烫手套,小心别烫到手。” “好。”钟浅夕洗干净手,在墙壁挂钩上取手套和防烫夹。 蒸锅开盖,水汽袅袅,她熟练的退到逆风向等散开,才低头去取。 巴掌大的小碗,水蛋比例拿捏得正好,嫩得像是布丁,表面平滑,颤颤巍巍的。 钟浅夕挨个取出来放在托盘上,盘满了再一股脑儿滴香油。 熟练工,每碗两滴,绝无失手可能。 夕阳坠落在楼宇尽头,饭堂通明如白昼,小朋友们排排坐好等开饭。 钟浅夕穿梭在饭堂和厨房间递餐,收获无数的笑脸和道谢,足以拂掉心头阴云。最后一碗米饭放好,她就着弯腰的动作揉小女孩的脑袋,眉眼弯弯,“小鱼今天打头,好乖哦。” 小朋友的饭桌矮,钟浅夕她们在旁边高度正常饭桌上吃。 “今天开学,还适应吗?”外婆擦手,给她碗里夹糯米排骨。 钟浅夕笑盈盈答,“适应啊。” 明姑姑给她添了筷头的肉丝蒜毫,“那就多吃点儿,开学快乐。” “咳……咳。”有小朋友呛到,明姑姑立刻放筷过去拍背喂水照顾。 福利院的每天都差不多,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欢欣喜悦。 外婆是苏州人,从前家里是开绣房的大户人家,与外公相恋后定居沐城。 他们夫妻俩一生热衷于慈善事业,在五十年前个人出资开办了光明孤儿院,照顾收养了许多小孩子。 后来政策法规完善改革,孤儿院改称儿童福利院,被登记在案,夫妻俩照料过的孩子一批又一批的反哺、社会各界人员出资捐赠,足够撑起了现在的规模。 外婆七十多岁,身体康健,依然在闲暇时间戴着老花镜,做图案精美的苏绣,近年来苏绣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备受关注,售价走高,都被外婆出售后拿来补贴福利院了。 钟浅夕看多了,兴趣斐然,在外婆的悉心指导下也学得有模有样。 她帮着把碗筷收拾好,站着给外婆按了会儿头,才又背起书包回家。 福利院其实有钟浅夕一间小小的卧室,她初中时候也总住这边,是近一年才不住的。 这边要比老城区还远上些,六点就得出门。见到明姑姑和外婆五点多起来给她准备早餐后,钟浅夕推脱回去更容易学习,上学日再不留宿了。 **** 开学第一天没什么作业,自习时候就完成了。 钟浅夕把阳台上的花浇好水,又收拾了圈屋子,洗过澡,最后绕回到桌前,被股无形的力量催促着打开笔记本电脑。 十点四十,按理她这时候应该看会儿书,躺下闭眼等待睡意降临。 但此刻却对着幽蓝的启动屏幕发呆。 纤细的手指纷飞,陆离铮的名字被打在搜索框里。 引擎很快跳出若干条信息。 最顶端的两条分别来自某官博和帝都一中的官网。 官博是用来发竞赛名次的,陆离铮的名字不用找,赫然在第一行。 帝都一中官网则有更详尽的介绍,陆离铮被挂在优秀毕业生专栏里,配图里红白秋季运动校服穿得挺括,面容清隽,神色淡漠。 奖项多得的滚轮划三次没有刷完。 2012年:中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奖……英语演讲比赛第一名 2013年:中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金奖、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金牌,总分第一(特别奖),理论实验均第一……雅思八分,牛津预录取,A-Level课程4门A*,牛津应用物理凝聚态物学专业录取。 传闻始终在讨论陆离铮的神颜秉性和优越家世,他曾经的努力被忽略的一干二净。 卧室没开多余的灯,屏幕冷白光亮照彻钟浅夕眼底困惑,陆离铮和她印象里同样优秀,竞赛拿到手软,十七岁牛津王牌专业录取。 但现在是2015年,算上官博的拿奖时间,陆离铮13年9月就该在英国读书,现在该念到大二。 何以出现在沐城,自降两级,再重读高二? 中间几年是出过什么让陆离铮不得不回国且离开帝都的事情吗? 钟浅夕的疑问颇多,可她能获得的信息甚少。 豪门高宅里的恩怨情仇就像是雨后花坛里冒头的野花,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涌现,更不明白这颗等待破土的嫩芽伏蛰多久。 她把官网上的那张图片截图保存下来,文件名随手敲了个A。 缺失记录良久的手账本被重新启用。 钟浅夕低头,清秀的小楷落下几行字。 [2015年8月21日 我在奶茶店打工的时候撞见了个很好看的少年,那时只觉得他手上的痣很眼熟,终于读懂“纵使相逢应不识”的意思。] [2015年9月1日 新学期开始了,命运以离奇的方式让我和陆离铮变成同桌,我们两个在不该见面的地方见面,身份天差地别。我不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些什么,才能从小时候的光风霁月变到现在这样混不吝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放弃大好前途退学,重头再来。 如果要以他难过的经历为代价才能恰好坐在我旁边的话,我宁可永远不要再遇见他了……] 闭上眼后汹涌的海水覆过来,她有拼命求救,奈何离岸太远,无人理会。 钟浅夕又失眠了。 **** 翌日陆离铮没来上课,能随便捐栋楼的大少爷上不上学,怎么都有光明的未来,用不着别人忧心。 钟浅夕在天光破晓那阵才睡着,没多久闹铃就响了,尚有点儿恍惚。 旁边的桌上新发的课本练习册,阳台中端只余根茎的多肉都在提醒她,陆离铮是真的有出现过。 慕名来看他的女孩子有许多,因为他人不在又丧气的离开。 这些年见了鬼的经历把钟浅夕打磨得无比圆滑,遇事会先考虑能不能接受,如果不能的话,再考虑是否必须接受,答案是必须的话,那她就躺平,顺其自然。 陆离铮就被分在顺其自然的行列里,她已经不是闻家大小姐很多年了,即便弄明白亦无法再为他做些什么了。 李嘉诚生病总不可能开水滴筹募捐吧? 想开后所有事都又都回到正轨,抽签选午饭,陪季舒白去看林致远打球,在自习课上完成大部分作业。 吃完晚饭后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晚风轻柔地撩拨发丝,吹得人身心舒畅。 钟浅夕把绣台搬到屋檐下,对着清凌凌的月色重新起针,线走游龙,针脚细密。 外婆端着果盘过来,喂了只饱满的桔瓣给她。 **** 周五是学生们最喜欢的日子,空气中都弥散着躁动的喜悦,钟浅夕旁边的座位空了好几天,桌洞里铺的资料练习卷和情书,都擂出了一定厚度。 季舒白调侃,“你们说陆离铮该不会来报道就是为了卖废纸的吧?” 寻旎转过来竖起大拇指,捧哏一流,“有理有理。” 钟浅夕捏住她的脸,想说有理你们个鬼啊,几天不见他豪门人设都忘光了吗? 寻旎很快就笑不出声了,她今早再次迟到,错过了每周五的英语半小时测试,得趁着下午大课间去补考,季舒白要去抱英语练习册和点周末作业卷子,钟浅夕没陪着。 倒也不是钟浅夕不想陪,而是她收到了季舒白的眼神,同桌吃饭久了,饭桌上半个眼神就知道是要辣椒油还是要醋,默契度惊人。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上苍白脸色,半趴着桌子扬扬手,嘟哝道,“我肚子疼,白白你能帮我打个水吗?” 季舒白忙不迭的答好,接完水后又嘘寒问暖。 钟浅夕再接上句,“今天的练习册多吧,你能拿回来吗?要不我陪你去吧。”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季舒白扬起小臂,细瘦、毫无说服力。 林致远温润的嗓音适时响起,“我陪你去拿,太多。” 计划达成。 季舒白眨着眼睛讲,“真的可以吗?不会麻烦你吗?” 林致远摇头,“真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后这种事都可以喊我。” 少女暗恋的心思在这个答复里得到极大的满足,季舒白蹦蹦跳跳的往门口走,手伸到背后对钟浅夕比“耶”。 钟浅夕托腮笑着看他们的背影,心说真好哦。 暧|昧里小心机的算不上算计,搏一搏对方是不是值得自己喜欢的人罢了,她乐于配合。 大课间后是节体育课,一班在三楼把头处,大多数同学课间下楼了都懒得再上来,直接等下节课上课。 钟浅夕重感冒,昨天咳嗽得不行,戴口罩上课,撑到自习请了假。 今天自然而然地拿到了体育课假条。 预铃打响后教室彻底空了,钟浅夕慢吞吞地挂好口罩,准备去趟卫生间。 出门就差点儿撞上个高瘦的男生,面容清秀,姿态腼腆,手自身后移到身前,递出个粉红色信封。 这桥段钟浅夕这几天已经演熟了,脸皮薄的女孩子们给陆离铮送情书,门口随便拉个同学转交,或者干脆拜托自己朋友来帮忙送情书。 她虚咳清嗓子,好心道,“陆离铮不在,你自己放就行。” 才踏上三楼的陆离铮就听见有人念自己的名字,又软又甜,带着点儿气声,他眉心一跳,掀眼皮望过去。 少女背影纤细,高马尾,露出段让人魂牵梦绕的天鹅颈。 陆离铮倚着栏杆准备看个热闹。 高瘦男生手滞在半空,略显尴尬,解释说,“那个,钟浅夕,我不找别人,我找你。” 第9章 烟霞 钟浅夕真信了,她这口罩直接罩住大半张脸,能精准凭眼睛认出自己,也是个人才。 这些年送情书和当面表白的能坐满两个一班,熟能生巧,钟浅夕练就出套在如何不损害对方自尊心的情况下回绝对方的最佳套路。 只需要绕着“我其实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拓展开来,能衍生出许多变型,如“你因为我上台唱歌对我一见钟情,可我其实唱歌跑调,学了两个月就会那一首” 万变不离其宗,屡试不爽。 她利索地接过信,礼貌答,“谢谢。” 按理说送情书到这步骤就该结束了,但对方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换到平时钟浅夕还会委婉的再劝几句,但很不巧是,她现在想去卫生间。 课间人实在太多了,钟浅夕懒得挤,特地等上课了才去。 到底草率了。 “你还有事?”钟浅夕淡声发问。 “那个……”男生吞吞吐吐,磨叽半天才诚恳讲,“我是高三的学长,在隔壁那栋楼,学理科。”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钟浅夕忍无可忍,打断他,“麻烦挑重点。” 男生被吓得一激灵,冲口而出,“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可以。”钟浅夕答。 男生的眼睛亮了起来,激动不已,“真的吗?” 陆离铮蹙眉,眸光晦涩,心想什么毛病啊?钟浅夕才几岁?年纪轻轻不好好学习,学人家早恋?还和这种男孩子早恋?脸一般般,连告白都能说得这么拖泥带水,看着性格就不行。 他站直,刚准备上前表演出棒打鸳鸯的戏码,只听女孩子的音色微扬,带着笑意,能想象出正面明艳的生动神色,水润的眼睛里闪着狡黠光芒,蔫坏蔫坏的。 钟浅夕迅速把后话讲完,“我喜欢成绩比我好的男孩子,只要学长名次能考过我,我就答应你,现在麻烦先让开。” “……”男生仿佛被雷劈中,兴奋的表情僵在脸上,下意识地侧身让出通路。 钟浅夕快步流星得往厕所的方向去,无暇关注身后正在上演些什么。 陆离铮等少女的身影消失于拐角,才走过去,把她随手放在窗台的情书捻起,塞进发呆男生的校服口袋里,漠然道,“追她?配吗?” 男生恍然回神,木讷得想反击,最终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楼下花坛里的花都开好了,在微风里翩跹起舞,陆离铮凭栏而立,心头燠热跟着散去大半。 周一傍晚他养了两周的金毛幼崽开始拉水呕吐,连夜送医,状况不太好。 那只金毛崽是他们来沐城后被请去朋友家做客,看陆芷萝盯着一窝幼崽,喜欢的打紧儿,朋友忍痛割爱送的。 领回家后兄妹俩仔细研读养狗指南,陆芷萝更是摒弃洁癖每晚让狗上床同睡,精神较从前好了许多。 狗在宠物医院,陆芷萝不敢合眼,怕听到坏消息,陆离铮就在旁边陪着,两天后狗痊愈了,陆芷萝又开始发烧,陆铭虚情假意的上门问候,被他挡在门口大打出手……倒霉事接二连三。 直到昨晚才全部消停下来,小女孩搂着狗,睡得安稳。 陆离铮囫囵觉睡到日上三竿,陪着妹妹吃饭,再遛完狗就已经下午了,他原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特地过来开车学校一趟。 这个点已经没有课了,谁都不会因为他没来上课而多说什么。 直到看见钟浅夕的背影,陆离铮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想来看看坐在自己旁边的女孩子罢了。 **** 钟浅夕在迈进教室前就感觉不对劲,她又嗅到似有似无的冷杉气味,讥讽地笑自己因感冒而嗅觉不灵。 抬眸就看见几天没上课的那位少爷坐在她的位置上,脚踩横栏,姿态慵懒散漫。 “你让让?”鼻音有点儿重,哼哼唧唧的。 陆离铮瞅她戴着口罩的脸,挑眉问,“病了?” 钟浅夕言简意赅,“感冒,小心传染。” “小心不了啊同桌,我给你科普一下,感冒传染有两个途径,空气中的飞沫传播,或者是接触传染[1],你刚才讲话了,而我是你同桌,势必呼吸同一立方的氧气。”陆离铮懒洋洋地讲着科普,话锋忽然一转,“所以加个微信?” “……”钟浅夕蹲久了腿麻,干脆坐在了季舒白的座位,信口拈来,“我家里人怕我不好好学习,给我买的小灵通,加不了。” 陆离铮轻嗤,“那手机号给我。” “159……”她迅速的报出,妄图打发掉人。 旧年岁已然同她毫无关系,不必再有过多的纠缠,钟浅夕根本不确定加到陆离铮的微信后,在朋友圈里看到故人们如今的影像,是否还能安定如现在。 从未得到和与生俱来后又失去,十七岁的钟浅夕宁可是前者。 总好过现在就对着梦里会反复出现的人,陌生的称全名。 陆离铮没拿笔记,更没有马上摸出手机输好,就好像随口一问。 “能麻烦你进去吗?”钟浅夕颇为无奈,周末还有拍摄工作,她需要抓紧赶作业。 陆离铮勾唇轻笑,慢条斯理讲,“怎么叫的那么生份?刚刚学长叫得不是很顺口?” “同桌。”钟浅夕语气软了几分,“听墙角不是个好行为。” 狭长眼尾里噙着抹促狭,陆离铮睨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桌子,合着拍子说,“所以浅浅现在是在教我做事?” 所以这人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浑球模样的?单长了张桀骜张扬的酷哥脸,半点儿酷哥该做的事都不准备干吗? 钟浅夕默念好几次杀人犯法,眨眼睛乖顺答,“没有,我不敢教。” “那喊声哥哥。”四目相对,陆离铮盯着她外露的眼睛,尾音缱绻,“哥哥让你今后没有不敢做的事情。” 钟浅夕拍案而起,倔强答,“我可以不进去。” 她气急,忘了自己蹲坑腿麻的事实,书桌间的过道又窄,摇晃间惯性往前栽倒,认命地闭眼等待痛感袭来。 前额被什么托住,整个人栽入温热怀抱。 眼前漆黑,失去视觉的钟浅夕下意识地乱摸,触到紧实紧绷的肌肉,又迅速蜷缩起指尖。 泠冽清爽的气息裹挟在周围,耳廓被呼吸带出的热意熏烫。 陆离铮低沉磁性十足的嗓音透进来,“不喊就不喊,浅浅也没必要平地摔惹我心惊胆战吧?” 他极轻的笑了声,胸腔微弱震动起伏传导给贴得密不可分的自己,钟浅夕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捂着前额的手掌发力,手腕被温柔的攥住,带到桌面上。 “自己扶好,乖点儿,别再乱摸了。”嘶哑中带着几分隐忍。 钟浅夕感觉自己像是只要炸毛的猫,但无可发作的猫。 那只挡住视线的手在她站稳后并没有马上撤离,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发旋的、安抚似得按头。 光明重新回归,陆离铮只留下个颀长的背影。 偌大的教室中,少女立在桌前,急促大口呼吸,热意挥之不去。 **** “哎?铮哥你来了啊,上来打会儿啊?”徐鸣灏运着球连闪过两人,投出个漂亮的三分球,招手喊。 陆离铮屈膝,食指扯着衣领散热,神色寡淡,“你们打。” 这年纪的男孩子们有用不完的精力,徐明灏一直打到下课,才转着球凑过来,八卦道,“哥你有心事啊?” “没有。”陆离铮锁屏,“这是年级第一?” “啥?”操场不止一个班上课,球场又闹腾,徐鸣灏喘着粗气,没听明白陆离铮问得具体是什么。 陆离铮冷冷看向他。 徐鸣灏在毛骨悚然中突然福至心灵,“哥你问钟浅夕啊?” “嗯。”手指摩挲着掌心,仿若还残着少女的体温,陆离铮张开来,贴着脸颊。 徐鸣灏坐球,喋喋不休地介绍起来。 “钟浅夕就是年级第一啊,她到现在好像除了第一没考过别的,是我们那届中考状元,附中花钱硬抢来的生源……而且你都不信,她初中是84中的,你可能不了解,84中在沐城就属于你说名字,百分之九十七的人都得竟然问你还有这学校的那种。” “开始大家都觉得钟浅夕是祖坟冒青烟的黑马选手,后来可能都偷偷在家祈求自己祖坟什么时候烧一烧,稳如泰山了属于是。” 钟浅夕根本没给那位“学长”可能,陆离铮满意极了。 他拍徐鸣灏的肩膀,“你去给你队友们买个水吧,我报销。” **** 班长要留下开会,季舒白决定多在教室里“收拾”一会儿等林致远共坐一辆公交车。 附中校门在放学时完全大敞,开口长达三米,今天离奇的有些拥堵。 寻旎挽着钟浅夕出门,还没下台阶,就眼见的眺望到路边的场景,陆离铮还是浑身黑,颜值气质都出挑的惊人。 他正低着头和一个女孩子讲话。 女孩子穿白裙,长发披肩,离得不近,只能看出大概轮廓,是张幼态没什么棱角的脸漂亮面孔。即便站在马路牙子上增高,还只能到陆离铮胸口,怀里搂着只金黄色的毛绒生物。 陆离铮看向女孩子的侧颜无比温柔,旁边停了辆纯黑迈巴赫。 寻旎指向那幕,小声嘟哝,“陆离铮女朋友好看是好看的,就是这看着也太小了吧?” 中学生不像是社会人,年龄差再大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高一和高三谈恋爱正常,可高一和初一谈恋爱就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离校途中顺带围观的人群中窃窃私语,多是在讨论揣测陆离铮的。 钟浅夕的目光落在陆芷萝身上,绕了半圈,确定她看起来被照顾的不错才放下心来。 接着摇头笃定讲,“那不是他女朋友,是他妹妹。” “哎?”寻旎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钟浅夕敷衍答,“我猜的,长得很像,走了。” 总不能讲我小时候经常抱她、陪她玩,她又还没有青春期发育,我瞎了才认不出来吧? 寻旎被她拉着快步离开,刚才钟浅夕的声音不大不小,节奏直接带到飞起。 刚才想歪的人已然开始分析兄妹俩的长相。 第10章 烟霞 钟浅夕今晚没回福利院吃晚饭,而是选在家附近的露天烧烤店解决。 老城区最不缺出挑的街边小吃,夏日里沿街都是人间烟火气。 她来得早,挑了最边缘的位置坐,在饮品柜里扫过,最终选了瓶啤酒。 负责点菜的老板娘见怪不怪,“我帮你开。” 赶上了饭点,烤串上的不怎么快。 钟浅夕坐在马扎上看着放在对面的书包发呆。 水珠蓦地落在额头,她伸手拂掉,耳畔已经开始了嘈杂的对话。 “下雨了,老板搭个棚。” “我们进屋吃吧。” “来了来了,进屋也行,坐外面也行,马上就搭好了。” 做露天生意的都有充分准备,不消片刻,蓝色顶棚就罩笼了所有位置。 老板娘站在钟浅夕桌旁试了试,低头征求意见,“我帮你往里挪点儿吧,这边可能会扫雨。” 钟浅夕不置可否,配合地帮忙抬桌子,挪进去了小半米。 上菜时候多了几串牛板筋,店员解释说是老板娘送的。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带着阵阵凉风,吹的人通体舒畅。 今天没什么事,她慢吞吞地咬着烤串看雨。 啤酒瓶外渗出圈细密的水汽,被掌心握住,融成水淌下来,钟浅夕喝了一大口,凉意润进肺腑。 不知道是店里还是隔壁的麻辣烫摊正在放粤语苦情歌。 合着雨声,低回婉转,绵绵诉不尽。 “为那春/色般眼神,愿意比枯草敏感。还未放下,只能拾起,领教我的贪痴。”[1] 钟浅夕脑海突然浮现出陆离铮的眼睛,走向狭长漂亮,深不见底,总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配上副浪荡不羁的脸,真不怪别人觉得他道德败坏,误会和小朋友交往。 但她分明有几个瞬间窥到过其中转瞬即逝的淡漠与疏离。 雨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不远处有人喝多了,唇齿不清地嚎着,“扯淡吧,老子对她不够好?她把我祖传的玉拿去给她前男友抵债,老子说过半个不字吗……” 后面的话钟浅夕不再关心,她垂着脑袋,蘸着水痕,划拉了个横,又停下来。 这些天见过陆离铮三回,奶茶店与开学时候他都没穿立领的衣服,颈间空空如也,看背影时更没有坠线的出现。 钟浅夕打记事起就认识陆离铮,小时候他一直戴着块玉牌,几乎从不摘下,是游完泳后会立刻挂回去那种仔细。 陆离铮对此的解释是,“我妈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所以我就一直戴着。” 那么现在,是不准备做君子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不再戴的原因? 酒瓶早见底,钟浅夕更不指望一瓶八度的啤酒能消多年愁。 摸出手机,准备再搜搜陆离铮的名字,发现屏幕上有条新的短信,完全陌生的号码。 [今天作业有什么?] 钟浅夕面无表情的解锁划开,直接气笑了。 这条消息之前还有另一条。 简洁明了的三个字:[陆离铮] 所以一周五天,上学一天零三个钟头,扣掉睡眠时间后估计只剩三钟头的人,还会参与写作业这项活动了? 钟浅夕没有马上回,而是切到通讯录界面,点开备注为“A陆哥哥”的名片。 红色的删除按钮扎眼,指尖迟迟没能按下去。 陆离铮换了号码,他不会记得七年前接到过的骚扰电话,更不会再耐心的对着不发一言的电音问候,“喂,您好,听得见吗?请问您找哪位?我是陆离铮,您是拨错了吗?” 刚恢复记忆的那年,钟浅夕在绝望里播过许多次。 到最后陆离铮大概已经习惯了这个打过来却不讲话的号码。 有一次打过去的时候他正准备、或是正在练习小提琴,干脆没有挂断。 悠扬洪亮的琴声传进耳畔,钟浅夕攥着座机窝在阳光下听聆听,慢慢地安静下来。 后来她总挑陆离铮小提琴课的时间打过去,连他的小提琴老师在指导时都听得津津有味。 2007年长途电话的收费标准是0.07元/6秒,即每分钟七毛钱。 钟浅夕第一次知道人间疾苦和柴米油盐贵的概念来自于电话账单。 次月养母明柳锁着眉对五百多块钱的电话费账单锁紧眉头,打过去要求对方确认是不是给错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又没多呵责钟浅夕些什么,只是语气宠溺的示范亲自给她看,告诉她,“打电话要记得挂断的。” 明柳是觉得钟浅夕有哪几次打电话忘记挂掉,才造成了这样长时间的通话。 几天后钟浅夕翻报纸,有一页标题是: [2007年辽宁省人均收入报告] [沐城人均年收入5910,较去年增长492……] 她才明白自己为了谋得所谓内心的平静,打掉了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而明柳和钟明并不该为这样千回百转的心思买单。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钟浅夕不再拨打任何电话。 雨势只增不减,击打到地面上,溅起朦朦水汽。 原来往事并不如烟。 钟浅夕给陆离铮的新号码存了个全名,才往输入框里打作业。 分了条目发,巨细无遗。 陆离铮是秒回的:[原来我没记错你的号码啊?] 钟浅夕:[……] 陆离铮:[不写作业会怎么样?] 顶棚的白炽灯泡没有灯罩,明亮到刺眼,飞蛾义无反顾地撞上去,再直挺挺地坠落。 这时的钟浅夕还没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就是很难对陆离铮这个人真的生气的。 她好脾气回:[如果是你的话,其实也不会怎么样。] 陆离铮:[我怎么了?法外狂徒?] 他们是彼此收信箱里一堆垃圾短信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各色社交软件发展到今天发展到的今天,通讯商可能都没想到还能从短信上薅出羊毛。 钟浅夕:[所以买奶茶途中动手的不算法外狂徒?] 陆离铮:[那围观不阻止的你又算什么?] 餐盘里的烤串已经冷透了,油脂凝在表面,钟浅夕尝试着咬了一下口,难以下咽,她囫囵吞掉,又回饮品柜前给自己挑了瓶可乐。 感冒初愈的放纵最痛快淋漓。 陆离铮这人坏透了,他在拉自己下水,大有共沉沦的意味。 法律几时规定了围观打架不阻止算犯法? 钟浅夕试图找到法条来反击他,可每个专业答复后都跟着,但根据《刑事诉讼法》第六十条:凡是知道案件情况的人,都有作证的义务。派出所会找你询问案情,希望你把自己看到听到的如实反映,不得有意隐瞒或者虚构事实,你是证人。[2] 她拿湿巾擦手,反复揉搓到手背发红,湿巾自中扯碎,终于被迫承认。 如果真的到需要她作证的地步,大概率会为陆离铮做伪证吧。 久不回复,手机震动起来。 钟浅夕犹豫着接通陆离铮的通话。 清冽悦耳的嗓音传过来,带着点儿吊儿郎当的调笑,“生气了?” “没有。”钟浅夕轻声回。 “那不回我消息?”陆离铮意味深长问。 钟浅夕随口应,“刚刚我在吃饭。” “你别跟你哥扯这个犊子,起开,把钱收回去。” 话音没落下,不知道后面哪桌刚吃完,正在疯狂撕扯到底谁买单,两方都是大嗓门。 “老板,你把钱还他!凭什么收他的不收我的!你今天就得收这个!” 陆离铮嗤笑,“那现在是吃完了,到出空来了是吧?带伞了吗?” “没带。”钟浅夕诚实道,“我准备等雨停。” 那边传来走动的声响,很快就又安静下来,她猜这人估计是换了个地方坐。 “可以。”陆离铮懒洋洋地讲,“那我陪你等雨停。” 她决然否定,“不用了。” 陆离铮略过她的要求,“你有耳机吗?太吵了,我根本听不清你说什么。” “有。”钟浅夕在书包内层翻到耳机线戴好,“现在能听清了吗?” 传导的确好了许多,低醇的嗓音磨得耳畔酥麻,“浅浅啊。” 陆离铮字正腔圆的念她的昵称,偏偏尾音勾挑,拖长后显得缱绻旖旎。 他又笑了声,恶劣地戳破,“我怎么不知道小灵通还能接耳机线?解释下?” “……”钟浅夕哑然,几秒钟后她清润答,“骗你就骗你了,还用挑日子吗?” “不用挑。”陆离铮气乐了,“给你骗……还有,真别挂。” 钟浅夕是不记得他还有下雨天要人陪这诡异习惯的,况且又没打雷,但也懒得争论,干脆就顺他的意思连着麦。 她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别人来付电话费的小女孩了。 “你平时有什么喜欢听的吗?”沉默半晌后陆离铮再度开腔。 钟浅夕怔然,从心说,“提琴曲吧?” 陆离铮慵懒答,“我只会拉小提琴,拉得应该还不错,你要听吗?” 她答,“要。” 脚步与细碎翻找声交织在雨声与烧烤店的琐碎闲聊里,钟浅夕趁这个时间去结账,她摘了单边耳机问价格。 后桌是一男一女,男人坚持道,“……我必须得送你,月黑风高暴雨天,杀人放火好天气,这哪儿行啊,先送你,我再打车回来,没事儿,不麻烦。” 钟浅夕忽然明白了陆离铮的想法。 他调过弦后给钟浅夕演奏了拉赫玛尼诺夫34-14《练声曲》。 琴音悠扬舒缓,主调如丝如缕,缠.绵悱恻。 然后是《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风格全然不同的曲子,音色刚劲有力,仿若置身于广袤宇宙中漂浮。 雨在不知不觉里停了下来,钟浅夕没有打断他的演奏,而是直接往回走。 离得不算远,一条街再上个坡就到了。 钟浅夕刻意放慢了脚步,昏黄的路灯把水洼打得波光粼粼,惨遭不测的花瓣顺着水流蜿蜒而下。 她轻手轻脚地爬楼梯,停在家门口等他一曲终了,才拿钥匙开门,软甜答,“我到家了。” 陆离铮低沉回,“嗯,提前晚安,挂了。” **** 昂贵的小提琴被随手摆在飘窗旁,陆离铮重新坐回去,咬了支烟往向窗外。 这间平层位于沐城最中心,极目远眺,全城景色都尽在眼中。 高楼霓虹灯火通明,老城区矮巷则暗得仿若不存在,只有碎星点点没在黑幕里,沙滩和度假酒店往常是明暗的过渡线。 可今夜无月,海面没有可折射的光源,黯然失色。 陆离铮贴着冰冷的玻璃窗,指间星火明灭。 门“吱呀”开了又关,伴随着声“哎汪崽你别进去”金毛宝宝摇头晃脑的溜进来。 “陆芷萝。”陆离铮蹙眉,不悦喊,“我记得你现在应该在睡觉。” 门终于全然推开,穿奶白睡裙的小女孩搂着小熊玩偶磨磨蹭蹭地渡进来,把金毛抱起来,嘟哝问,“哥哥,你刚刚是在跟女朋友打电话吗?” 陆离铮捻着烟,幽幽道,“不算,正在追。” 第11章 烟霞 离得实在太近了,近到能看清女孩子脸庞细小的绒毛,她轻眨了下眼睛,鸦羽似得长睫毛蹭过肌肤,痒酥酥的。 窗棂分割阳光,切出明暗区域,钟浅夕跨坐他腿上,大半张脸洇润在光中中,漂亮眼眸噙着潋滟水色,软软糯糯的喊哥哥。 纤细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扣在背后骨节分明的手凸显出青筋。 教室里窗明几净,黑板还写着班会用的粉笔字。 本月的班会主题是“杜绝恋爱,从我做起。” 他捏着她的下颌要求她念出来给自己听听,钟浅夕眼尾泛红,喃喃复述。 禁忌和背德感更令人兴奋。 陆离铮踮着脚把人往怀里又带了带,贴附的紧密无间,该是压倒哪儿了,钟浅夕小声抱怨,“你松开点儿。” 他好整以暇地逗弄她,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提醒道,“没人教过你求人吗?” 女孩子凝眸,思忖了片刻,试探性的讲,“哥哥松开点儿?” 咒语触发,陆离铮侧头去咬她暴露在外的后颈,犬齿细细密密的磨着幼嫩肌肤,女孩子吃痛想挣扎,但被按得动弹不得,只能呜呜咽咽的求饶。 细长的腿触不到地在半空中晃悠,他抚着膝盖,指缘渐渐向上…… “嗷呜,汪汪汪。” 犬吠惊起,怀中的重量荡然无存。 陆离铮地睁开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人还陷在某种旖.旎的情绪里难脱出。 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种梦,手缓缓探入空调被底。 房间里响起沉哑的闷哼,陆离铮喘了会儿,终于在贤者模式里缓过神。 他冲了个冷水澡,把正在两个沙发间玩飞跃峡谷的汪崽单手搂起来,看着那双琥珀色圆眼睛,冷漠教育道,“以后清早不许在我门口叫。” 年仅三个月的汪崽明显不会听懂人类黑话,它连“汪”都懒得回,随便在半空蹬腿,动耳朵萌混过关。 陆芷萝已经吃过早饭,在上数学课了。 卧室门半掩,陆离铮还是轻叩门,得到了回应后才进。 安冉正拿记号笔在白板上推算,看到他后欲言又止,朗声喊了句,“少爷早。” 陆离铮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却也找不到更合理的叫法。 他看向坐得板板正正的妹妹,懒洋洋地陈述,“你今天想喝奶茶。” “……”陆芷萝摇头,“我没有啊?” 车钥匙在指间打转,陆离铮坚持,“不,你想喝。” 陆芷萝拗不过,敷衍答,“那好吧,我想喝芋泥椰奶啵啵,你上次买那家。” “真乖。”陆离铮夸。 **** 纸质书式微,周末的新华书店门庭冷落。 油墨香浮动在空旷的店里,有些书面久无人翻动,表面已经覆了薄尘。 陆离铮走进语文教辅区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特别可笑,上次翻语文书好像遥远的好像已经上辈子的事了。 他不会挑、也懒得挑,干脆把目之所及的高中语文教辅都拿全,结账时收银员连扫了几次码都没读出来,喊来同事一起研究,最终得出结论,这本怎么都扫不出价格的《抒情文写作指导》是以前下市的书,不知道怎么有个漏网之鱼。 “不好意思同学,要不你再挑挑别的?”店员诚恳道歉,“如果是学习作文写作的话,我给你推荐这个《高中生应试作文技巧大全》……” 陆离铮颔首,“可以。” 满满一袋子书被撇进副驾驶,纯黑迈凯伦720s绝尘而去。 “欢迎光临。” Sing吧台里坐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子,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听见门口感应器的提示,才抬起头,看见人后立刻开收银台点钱。 “这是您上次忘拿得八十二。”店员礼貌的递过来。 陆离铮挑眉,“你怎么确定是我忘拿的八十二?” 店员微笑,“我同事写在备忘录上了。” 他边说边把贴在提示板上的便签摘给陆离铮看。 陆离铮垂眸,有两种字体,大号的是荧光笔写的,估计是随手记的原因,字体圆幼。 [欠顾客八十二。] 小号是签字笔,娟秀清丽。 [如若顾客是一眼惊艳的男孩子,就问问他是不是忘了被找钱。] 舌尖了下上颌,陆离铮算是弄懂了自己在钟浅夕这儿的印象了,肤浅且有用。 “冰美式、芋泥椰奶啵啵三分糖去冰。”陆离铮点餐,坐回高脚凳和开始制作的店员搭话,“你同事一般什么时候排班?” 店员回身,神色有点儿诡异,嘟哝答,“她已经不在这儿兼职了。” 陆离铮轻“嗯”算作回应。 “你都不问问为什么吗?”店员哗啦啦的把冰加满,借着萃咖啡的时间质问。 陆离铮笑笑,“她做什么兼职,又不是我能管的,我问什么?” “可她是因为你才失去这份兼职的啊。”店员皱着眉,手上的动作没停,为钟浅夕不忿,“明明是因为帮你忙,带你进后厨洗手,被人拍下来发到本地店铺点评上,店主才被迫出来澄清她是临时工,不得不把她辞退的啊。” 门口高悬的风铃地灵灵得响起来,陆离铮姿态散漫地沐浴在光里,神情晦涩,喜怒难辨。 他回车里,戳开那杯冰美式,不知道是不是店员萃过量了,比平时苦不少。 **** “……经历过一星期的适应,相信大家已经重新投入到了学习生活里……今天你以理工附中为荣,明天理工附中将以你为荣。” 冗长的发言终于快到尾声,校长在主席台上激情澎湃地为高三学子打气,台下因为升旗仪式早起半小时的学生们昏昏欲睡。 钟浅夕枕着季舒白的肩头轻声呢喃,“白白给我靠会儿,好困。” “让我们振臂宣誓!”校长高扬右手。 站在她右侧的寻旎打着哈欠,高举两手,把钟浅夕的那份也给凑齐了。 虽然懒得动弹,可钟浅夕还是跟着出了声。 无数声音汇聚在一起,直冲云霄。 “吾辈当立鸿鹄之志,抱璞守正,笃学敏行。” 这一刻铿锵不绝,下一刻哀嚎不断。 “我校将开始施行新的晚自习制度,高二将于十月后开启晚自习,八点半放学,请各位同学通知家长,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时不待你……” “校长说什么?”钟浅夕扬起脑袋,绝望地看向寻旎。 寻旎同样回以绝望的眼神,“你没有在做梦,我也听见了。” 噩耗喧嚣尘上。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以前是高二下学期才加晚自习的吧?怎么到我们这届就开始倒霉了?” “害,因为附中要开始跟一中掰头,老城新城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呗。” “那还用打听吗?咱们学校什么时候不是儿子了?” 钟浅夕一口气含了两个话梅干,试图让自己快速清醒起来,实在太酸了,于是顶进腮帮里慢慢的咂味。 高大的阴影笼过来,她抬头。 陆离铮依然没穿校服,穿黑色t恤,下着工装裤,单肩挎着书包,慵懒的地站在旁边,他垂首,用指尖戳了下女孩子微鼓的腮帮,没戳下去,含笑低声问,“谁惹你生气了?” “校长。”钟浅夕含混不清答。 “……”陆离铮耸肩,转身指骨敲季舒白的桌面,“校长怎么她了?” “啊?”季舒白狐疑道。 还是她同桌林致远帮忙答的,“校长通知大家十一长假以后加晚自习,钟浅夕可能在emo。” “这样啊。”陆离铮若有所思,他直接往外走。 半分钟后侧边的窗被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推开,陆离铮把书包先扔了进来。 钟浅夕以为他突然想逃课,懒得带包。 谁料下一瞬陆离铮忽然手撑着窗台,利索地翻过窗跃进来,衣袂翻飞,勾勒出劲瘦腰线。 凛冽的冷杉气味随风涌过来。 “……”钟浅夕站起来,无可奈何的提醒,“我其实会给你让路的,你不用这样进,麻烦。” “啧。”陆离铮大剌剌地坐下,“那消消气?你不是挺喜欢念书的吗?怎么加个晚自习就气成了只小河豚?要是不想上的话,哥哥带你逃课啊。” 话唠徐明灏从第一排开始侃大山,刚侃到第三排,匆匆赶来仗义执言,“铮哥你可不要带坏我们浅,她现在属于是全年级的希望了。” 陆离铮目光如刃,冷漠的扫过去,仿若在看个死人。 徐鸣灏停下靠近的脚步,开始后退,边退边喊,“如果连钟浅夕都带头叛逃晚自习的话,学校可能会考虑取消这个魔鬼规定的吧?” “你的脑回路但凡正常一点儿,也不至于一点儿也不正常。”林致远损他。 钟浅夕困意难消,抓重点的能力低不见底,满脑子都是被比喻成河豚这件事,娇嗔讲,“你才河豚,你全家都是河豚。” 陆离铮戏谑道,“可我说的是小河豚。” 她不欲争辩,粉嫩舌.尖探出,卷着话梅示意他自己只是含东西,没有在生气。 陆离铮喉结微滚,摊开手掌,“那给我一颗。” 钟浅夕乖巧的从桌洞里翻出话梅罐,捧在胸前,犹豫了下才扭开递过去。 她记得这人小时候特别讨厌酸,连醋都不吃的,也不知道这些年口味是不是改了。 陆离铮撕了片湿巾,一根一根的擦拭过手指,才去捏话梅,扔进嘴里,指尖沾了点儿果霜□□,他扫间,薄唇微启,直接抿掉了。 入口几秒后眉宇间就开始打褶,酸得倒牙。 钟浅夕叹气,关切问,“你是不能吃酸吗?那吐出来吧。” 嫩白的掌心被举着摊于唇边,浓烈的酸意如潮水般褪却,陆离铮盯着女孩子的掌心,掌纹清晰,这几条线分别叫什么来着,没研究过玄学。 旋即他就那么鬼迷心窍地低头,很轻的舔了下钟浅夕的掌心,那只手立刻蜷缩成拳被抽回去。 温热夹杂着酥.麻瞬上心尖,钟浅夕指甲抠着掌心用力,按住过快的心跳,盯着陆离铮难以置信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女孩子生气时候略带婴儿肥的脸颊鼓得更高,咬唇,长睫毛颤抖,狡黠的狐狸眼里弥散着氤氲水雾。 很可爱,导致陆离铮还想再多逗一下。 他头枕着墙面,眼尾微扬,明知故问问,“我怎么样了?小河豚。” 第12章 烟霞 钟浅夕单方面决定和陆离铮绝交一天,即便他们现在好像也并没什么交情,计划进行到上午课间,就被智障队友打破。 附中第二节 和第三节课之间五十分钟的大课间时间,其中二十分钟全校在操场做广播体操,剩下三十分钟自由活动。 寻旎拉肚子逃过体操,和同样不用做操的值日生谢薇一起在教室里划水唠嗑。 黑衣不穿校服的陆离铮和爆-炸头徐鸣灏以及黄毛前任校园扛把子选手晨阳并排立在走廊里吹风,奇装异服怪发型,直接组成压死教导主任阎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寻旎单膝跪在旁边的空椅子上,从窗边探出脑袋,大声问,“唉陆离铮,你是命中缺金才叫这个名字的吗?” “……”陆离铮掀眼皮,神情漠然,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钟浅夕迅速伸出手想去拽寻旎的衣角让她闭嘴,奈何声音比动作快得多得多,寻旎认真答,“我家浅浅分析出来的啊。” 实在带不动,随便,烦了,毁灭吧。 钟浅夕后仰,瘫回椅子里,把自己藏进陆离铮的视线死角。 清风送来磁沉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她说的对。” 晨阳和徐鸣灏大为震惊,“啊?” “算命的说我命里缺金,所以叫这个。”陆离铮睨他俩,“有什么问题吗?” 晨阳率先反应过来,揪着自己的黄毛,“……那你说是就是吧。” 陆离铮淡声纠正,“这是事实。” 寻旎坐回原位,转头夸赞,“浅浅你好厉害啊,都猜对了。” 钟浅夕生无可恋地望着寻旎,“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 “不可以哦。”寻旎拆开薯片喂到她唇边,“杀掉你的话,就没有人陪我吃饭啦。” 钟浅夕“咔呲咔呲”的咀嚼,吃完冷冷提醒,“下节课英语课,敏姐上周五早自习时候说上课问候没参加小测的同学们,你准备好了吗?” 上周五敏姐上完英语早自习就临时有事请假回家了,原本的英语课和数学老师换了课,所以接下来的三四节课都是英语。 逃过一劫的寻旎过了个愉快的周末,早把这个鬼故事抛到九霄云外,现在又被恐惧笼罩了。 她吞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既然是同学们,那我想问问,都有谁没参加?” 谢薇夹走薯片,“好像没别人了吧?” “命中缺金的那位也没考。”钟浅夕阴阳怪气地提醒。 寻旎更绝望了一些,连薯片都吃不下了,“那我能跟他比吗,他都捐楼了,敏姐还能为难他不成?” 钟浅夕温柔的拍寻旎的脑袋,心说你和他的英语水平可能是珠穆朗玛峰和隔壁土丘的差距,哪怕敏姐一视同仁,都护不住你啊。 几分钟后。 季舒白小跑着冲进教室,扶着桌子气喘吁吁地给捧着寻旎的脑袋打预防针,“完了我的旎旎宝贝,让我再多看你一眼,万一等下就死了呢。” 寻旎挣脱后拍案而起,“不就是没早自习吗,至于吗!” 下一刻“哒哒”的高跟鞋声传来,她立刻端庄正坐,满脸印着乖巧。 敏姐踩着预铃进班,人站在讲台上环视四周一圈,陆离铮才单手抄兜,慢悠悠地晃进来,嚣张得旁若无人。 “来。”敏姐扬起卷纸,“正好,旷早自习默认考过的都会,你拿着寻旎的卷子讲前十道,寻旎讲后十道。” 众人默然,寻旎的卷子,就白卷呗? 白卷本人双手合十,对他表示万分抱歉,钟浅夕同情地看着好友的后脑勺。 “嗯。”陆离铮接卷,左手曲肘撑着讲台,扫了眼直接带着答案念了出来,“The project to be accomplished by the end of 2000, will expand the city。。。's telephon telephone network to cover 1,00,000 users.”[1] 标准的牛津腔,声线极具辨识性,低沉悦耳。 他抬眸,勾唇戏谑道,“选C,实在不行就算C,下道题选D,三长一短挑最短。” 全班哄笑,钟浅夕扶额叹气,自己怎么就相信他会是个正经人了? “……”敏姐脸色一沉,摆摆手讲,“行了,你下去吧,第一题是将来时的时间状语,该事情是未来完成的,所以使用不定式表示未来选C。” 寻旎在陆离铮的散漫无厘头搅和下莫名其妙的躲过一劫,疯狂小动作向后递零食感谢救命之恩。 冷白的手把零食们推过桌线挪到钟浅夕这侧,手指无声点了点桌面,接着猛地拽住她笔袋上挂的毛绒球,慢条斯理地蹂-躏起来。 细长的手指陷在长毛里,骨节与青色筋.脉相得益彰。 指腹轻柔的往同一个方向拨弄,绒毛乖顺的在他掌心变幻出各种形状。 这只毛球是钟浅夕半自制的,缝了粉蓝色带子做吊坠用,学累了捏来揉揉解压用,此前她从来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把这么可爱的东西,玩得这么……色-情? 她原本已经拿了数学练习册,准备借讲题得功夫先写两页,努力凝神后却怎么都控制不住眼神往侧前方的毛球哪儿瞟。 陆离铮右手托腮,左手饶有趣味地攥着毛球玩。 收到钟浅夕怒目而视后也并未有停止的意思。 她扯了张便签写字,“不许玩我毛球!” 窗边日光正盛,给陆离铮凌厉轮廓渡了层浅淡的金色光晕,狭长凤眼微敛,噙着绵绵笑意。 他没松手的意思,就保持着这个慵懒的姿态,薄唇缓慢开合。 钟浅夕学着口型读出差不离的意思来。 陆离铮大概在说,“那我玩什么?玩你吗?” 耳后仿佛被火撩过,热源是旁边神色自若,性格顽劣的那位。 她收回视线,准备物理上拍开那只恼人心烦的手,指缘刚碰到冷白肌肤,被温热烫到,妄图抽离,但陆离铮更快一步,反手抓住,轻柔地扣按到桌面上。 不知道是谁讲了什么,课堂上哄然大笑,敏姐懵逼得看着大家敲黑板,雪白卷纸上的订正红痕扎眼炫目,翻纸的簌簌声悠远又近在咫尺。 毛球得救了,可搭上了她自己。 值得吗?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情的思忖了。 钟浅夕的手要比陆离铮的小许多,完全被覆住,那力道并不大,却有种神秘的力量,就是无法挣脱开来。 控制的正正好好,只有微压感与炙热体温不断地渡到四肢百骸。 敏姐转过身,板书一行一行的增多,这明明是最好的机会,动作再大都不会呗察觉,但硬生生在怔然里被错过。 陆离铮狂妄地扣着她的手,侧目恣意欣赏小河豚气鼓鼓的表情。 贝齿咬得粉唇发白,狡黠的狐狸眼里全是茫然失措。 奶凶,但乖。 他磨牙,决定不放开了,就扣到她非要拿走再说。 钟浅夕生平首次在上课时间心不在焉,陆离铮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不容忽略,全面的占据了嗅觉、视觉以及触觉,五感都被侵-蚀。她低头,左手执笔并不流畅,在演算用的空白页随意的划动线条,弯弯曲曲的,很像是小时候一起走过的花园迷宫。 记得很多幕过去,总怕自己忘掉曾经是谁,所以反复把快要泛黄的记忆挑出来补好鲜明颜色。 钟浅夕后来牵过很多人的手,养母的、姑姑的、外婆的、寻旎季舒白的、小朋友们的。 方知原来不是谁的手掌都同陆离铮这般温暖干燥,会让她无端生出眷恋感来。 下课铃按时响起,陆离铮先一步松手,又去捏那只毛球。 “混球。”她起身,嗔怒骂。 陆离铮仰视她,笑得肩膀抖动,尾音拖长,懒怠认下,“嗯,爷也不是头天混球了,怎么?想管我啊?” **** 寻旎的同桌请假没来上课,第二节 英语课钟浅夕搬去她旁边、陆离铮的正前方坐。 她原本想把上节课那本只写了两道题的数学练习册做完,却怎么都找不到了,只好换了本物理的,提前往后写。 校服白衬衫掩不住少女突兀的蝴蝶骨的痕迹,夏日炎炎,钟浅夕扎丸子头,只有一点儿碎短绒发覆在颈后。 陆离铮肆无忌惮地看着那截频频出现在梦中的天鹅颈,良久后才收回视线,自桌洞里翻出那本偷偷藏起的数学练习册。 耽误了女孩子写作业,那给她补好吧。 草稿纸夹页让他确定该从何处写起,签字笔流畅的在纸面落下公式,写得很快,就是会频频回去补被跳过的步骤。 有点儿记不清现在应该学过的公式是什么,还特地看了眼数学书。 风头无两惯了,陆离铮遇见钟浅夕之前只有他潇洒拒绝别人的份,这辈子都没想到过自己有天会安分的写本高二练习题,连“解”字都力求工工整整。 而人家根本只给他看背影。 毛球都不留给他握一握的。 连着写到六页之后,陆离铮把练习册压到钟浅夕的书底,百无聊赖地翻出桌洞里的一沓情书。 信封花里胡哨,形态各异。 他向来是不收也不看的,但鉴于是钟浅夕帮忙放得,还是决定体面点儿让他们魂归垃圾桶。 他双手卡着最大的边缘处,想规整规整方便扔,掉出个折成心形的。 封面赫然写着[To:钟浅夕] “……” 挺好,不走心就行。 陆离铮唇线微翘,愉悦地翻了翻,十七封里有四封是给钟浅夕的。 他全无心理负担的拆开来,前三封都是真情实意,诉说爱慕之情的。 “借我便签用下?”陆离铮脚踩前椅的栏杆晃了晃问。 钟浅夕闷声答,“自己拿。” 于是陆离铮拿着她的猫猫头便签,统一写回复:[已阅,你表白信写挺好的,下次别写了,废纸。] 第四封则有点儿特殊,甚至算不上表白信。 是个女孩子写给钟浅夕的。 [展信安: 你或许不记得,很久之前厉声阻止过一场施暴的发生,我到现在回忆起来都还觉得心惊胆颤,望见斜阳尽头的你,好像看见神明降世。 过去的日子里我始终追逐着你的步伐,努力再努力的学习,可我的成绩还是不够上一中,天知道我在理工附中看到你时候有多激动。 我在初中时代因性取向有异而被歧视霸凌,高中后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也试图选择男孩子交往过。 可我还是会在路过光荣榜的时候看你的照片,把你写的范文一遍又一遍的熟读,熟到可以背诵,每次你主席台演讲,我都听见自己的心在为你跳动……我知道自己不能和你在一起,但还是自私的决定袒露心声。 总之,你的光有一直照彻着我,愿君所得皆所期,所求皆所愿,所行化坦途。[2] 如果你想对我说点儿什么,可以把信放在门卫,名字就:寄信人空白] 陆离铮沿着信纸的折痕把信折回去,放到自己手边。 等下课喊住钟浅夕,把信递过去,肃然又坦荡,“拆情书时候拆到了这封,你得看。” 理直气壮,全然没有看人情书的羞赧。 “……”钟浅夕蹙眉盯着他,还是迟疑着接了过来,看清后眉眼中流露出温柔神色。 季舒白揉着寻旎的脑袋等她一起去吃饭,但也没催。 她坐回去,扭过头借陆离铮的笔和桌子写回信。 随手用得是变到他桌上的猫猫头便签。 [收到,不必囿于他人眼光,人是为自己活的,多喜乐,长安宁。] 手边没有信封和胶水这种东西,估计没人会在教室里写情书,钟浅夕正准备午饭后街边现买,陆离铮忽然喊她,“伸手。” 钟浅夕下意识地摊开手,一枚粉白色的兔子贴纸被放到她掌心,图案憨态可人,尺寸不小。 她只愣了半秒就明白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原主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信封背面,离封口处很近,这只兔子刚好可以具备封口与覆盖名字的作用。 钟浅夕把信装回去,仔细的贴好兔子,抚平。 信封正面落笔:[寄信人空白] 第13章 烟霞 午饭后钟浅夕说自己有点儿事情要做,没有让季舒白和寻旎陪着。 她走出美食街后直接打了辆车,去离学校最近的大型百货超市,下二楼直奔糖果区。 骗小朋友钱的区域包装五花八门,各有特色,仔细找了两圈都没能发现自己想要的,甜声询问营业员。 对方摇头说没见过她说的牌子,但如果是英文牌子的话,可以去那边进口区撞撞运气。 钟浅夕今天的运气挺好,她一眼看到了印着西柚横截面的桔红色包装袋。 工作日午间的百货超市人流稀少,无人在意穿校服的少女为何在货架发怔。 甚至钟浅夕都不明白为什么会紧赶慢赶地跑来这趟,她早不是年幼时候蹙眉哭闹一下就能获得想要东西,有大把试错可能性的小公主了。 这些年经历注定让她心思深重,行事前三思,生怕行差踏错。 面前的西柚薄荷糖是陆离铮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牌子,明明连她都知道是前缀是“小时候”,如今未必爱吃。 大抵是不愿意看他皱眉吧,陆离铮的存在始终很特殊,抛却少女悸动心思,他是自己和另一个曾属于自己的世界,唯一的连接。 超市的光线柔和明亮,细瘦影子被瓷砖的格分割。 来都来了,钟浅夕抓了两包,又拿了两盒西柚含片,他不喜欢的话,自己吃掉就好了。 附中午休时间放得宽余,十一点五十下课,下午两点继续上课。 但一点会关校门,没进视为迟到。 一点到两点之前都是固定的午睡时间,可以选择不睡,要求必须安静。 钟浅夕找到糖就十二点四十八了,本着高低赶不及的心态,也就不着急了,她又去冷藏区拿了三罐酸奶才结账。 **** 梧桐树高耸,荫蔽惠及到贴着操场围栏的人行横道,钟浅夕把购物袋挽在手腕上,慢吞吞地上坡往正门走。 浓烈的烟草味涌入鼻腔,她抬眸,就瞅见前方有个熟悉挺拔的身影倚着围栏,少年侧颜俊美,半垂的手里捏着根烟。 就他妈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坐操场招人。 怎么岁数越大越不学好了? 有个女孩子姿态羞怯往陆离铮这边靠近,他本人巍然不动,依然慵懒抽烟。 被迫吸二手烟钟浅夕没退没避,又往前走了三两步,女孩子也正好站定陆离铮半步外。 她觑见女孩子的脸,那是张明艳漂亮的脸,化了精致的素颜妆,裙摆裁短,过膝白袜,绝对领域恰到好处,惹人遐想。 附中没人不认识云裳。 钟浅夕对偷听表白没兴趣,但她再往前走,高度差会把她暴露出来。 人家挑操场静谧处抽烟表白,自己总不好尴尬的插句,“要不你俩先等等,让我先路过一下?” 陆离铮掀眼皮,嗓音清冷,“借火?我没有。” 行了,陆离铮根本不算人。 云裳慌乱地活像只小兔子,摆摆手辩解,“不是不是,我不是来借火的。” 钟浅夕打心眼里佩服云裳这好脾气,要自己估计反问陆离铮,“那你烟借我点,一样能着。” “那别挡我晒太阳。”陆离铮掸烟灰,懒洋洋道。 云裳乖巧地往别的地方躲了好几步,奈何梧桐叶片大而密,稀释过的光斑驳陆离,她站哪儿看起来都躲不开,眼圈都急红了。 钟浅夕低头捞出瓶酸奶,连灌两口才抑制住想骂混球的心。 “那个……”云裳捏紧拳头,鼓足勇气,刚准备开口。 陆离铮便抢先打断她,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眼尾微扬,吐着烟圈慢条斯理的讲,“不好意思,我喜欢那种火辣性感的。” 云裳喃喃,“那我可以为你改。” 陆离铮轻嗤反问,“可我凭什么等啊?” 云裳跺脚,转身就跑,手臂扬起来,看着就在抹泪。 “做个人吧。”钟浅夕淡淡讲。 陆离铮咬烟,觅着音源回眸看向她,似笑非笑问,“怎么,小河豚替人出头来了?这个也是你家妹妹啊?你是想让我追过去答应她?” 钟浅夕面无表情地觑他。 围栏竖立,他俩一个内一个外,多少带点儿探监的意思。 “那你喊我声哥哥,哥哥考虑下你。”陆离铮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带着笑,慢条斯理的讲完,“做梦都不可能实现的提议。” 钟浅夕决定把糖扔了都不给这狗东西吃了。 “我吸了你半根二手烟了。”她冷脸提醒。 女孩子狐狸眼圆睁,樱桃粉唇边沾了点儿酸奶的痕迹,自己全然不察,端着张软到骨子里的脸蛋撂下狠话,奶凶奶凶的。 毫无攻击力的猫咪作势攻击,只会被人当成撒娇想抱进怀里顺毛。 陆离铮磨牙,拇指和食指捻着烟掐灭,笑意更甚,痞气答,“那我教你抽,以后你吸一手的,我吸你二手的。” 钟浅夕又灌了口酸奶,尽可能让笑容甜美无害。 她梨涡浅淡,软音问,“陆离铮,你是不是缺少社会毒打啊?” “袋子给我。”陆离铮所答非问,他起身,将手伸出栅栏, 钟浅夕护着购物袋往后退了大半步,倔强答,“不给。” 陆离铮敛笑,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恹恹道,“别让我说第二次。” 她肤白,卸购物袋时才发觉腕上勒出薄红的一圈。 陆离铮食指轻而易举的勾着袋子,抬下颚示意后方书报亭的位置,“从那边翻进来容易点儿,你跳,我接。” “你有病吗?”钟浅夕遵从本心发问。 陆离铮挑眉没接话。 钟浅夕捧着酸奶瓶朝正门走去。 附中占地面积很大,教学楼四周都有通路,与操场的围栏相连不断,她就顺着外围朝目标走,陆离铮走在内侧,刻意放慢脚步,与她并行。 九月节气上隶属于秋季,可温度与盛夏无虞。 日光正烈,凉风难得。 烟味混着陆离铮的冷杉气味漫过来,有种描述不出的味道,但是好闻的。 他们不讲话,闲庭信步地晃悠到正门口。 正如陆离铮所料,大门紧闭。 他饶有趣味地观望钟浅夕准备怎么解决,就见女孩子直接敲响保安亭的窗,笑容璀璨夺目,甜甜道,“大爷,我忘了带下午要讲的卷子,中午回家拿了,能麻烦您给我开个门吗?” 保安大爷手边的收音机“吱吱呀呀”的放着戏曲,看到是这个每次进门都会笑着点头问好的小姑娘,立刻拿起钥匙给她开了门。 附带一句和蔼地,“辛苦啦。” 钟浅夕不好意思地摸后颈,再次道谢,“叨扰您休息啦,那我进去了。” “去吧去吧。”大爷摆手,对她手里除了酸奶外什么都没有的情况选择性失明。 钟浅夕大摇大摆地进门,看傻子似得睨了一眼陆离铮,略过他先一步踏上楼梯。 “……”陆离铮哑然。 所以徐鸣灏和晨阳平时是多招人烦?才次次靠翻墙进来? **** 钟浅夕趁课间把单份的西柚薄荷糖与含片塞进陆离铮的桌洞里,又总觉得这行为哪里奇怪。 挽着季舒白的手陪她去上厕所时,听见有人讨论如何给心仪男孩子送东西。 “你想给他送早餐?那还不容易啊?你早点儿来,放他桌上不就行了?” 唇中糖清甜醒神,钟浅夕顿悟,刚才的举动,和这指南形操作简直如出一辙,不知道以为表白呢,她暗戳戳地想,等下要偷偷拿回来,明天再大大方方问他要不要吃糖好了。 课间的女卫生间总要等位,钟浅夕回来,发现消失了整节自习课的陆离铮,跷二郎腿坐在位置上,手边是撕开的糖纸和摊放的糖。 徐鸣灏从走廊伸手想去抓糖,被陆离铮拍开,冷冷道,“想吃自己买。” “你好无情,上午还喊人家小甜甜,下午连颗糖都不肯分给我。”徐鸣灏扼腕叹息,皮完就直接跑了。 陆离铮歪头看钟浅夕,勾唇明知故问说,“给我买的啊?” “是啊。”她把扉页画了小狐狸图案的数学练习册封皮翻开,“报答你在我练习册上乱涂乱画。” 陆离铮意兴阑珊,揶揄道,“好歹没乱写答案不是吗?” 钟浅夕懒得搭理他,“不吃算了。” “你买的挺巧的。”陆离铮后槽牙咬碎糖,舔着舌尖的甜夸赞讲,“我挑嘴,就只吃这个牌子的西柚味。” 她抽出张卷子,无奈回,“吃糖堵不上你嘴?” 陆离铮斜靠白墙,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撬起那条腿的膝盖,“能封缄的好像只有吻吧?” **** 月亮坠进无边泳池,室内无风,水面平静地接住它。 明丽云璟二十八楼。 小女孩光着脚抱小熊玩偶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半天,轻声喊,“哥哥。” 陆离铮抬眸,越过电脑屏幕看向妹妹,温润问,“怎么了?” “我酸奶盖子打不开了。”陆芷萝认真答,把小熊短手里捧的白瓶放到桌上。 骨节分明的手掌攥盖,轻而易举地扭开,又推了回去,“喝吧。” 陆芷萝小口抿着,眼睛微微亮起,“哥哥怎么想起买这个牌子酸奶了?” “难喝?”陆离铮反问。 陆芷萝摇头,“是比阿姨买的牌子好喝唉。” 他又敲了两个字符,哄道,“那喝吧,我买了很多。” 见陆芷萝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才问,“还有话要跟我说?” “……”小女孩素净的脸上浮出不自在的神情,柳眉打褶,仿佛正在经历什么天人交战的纠结。 陆离铮没催,耐心地等她自己讲出来。 “我……”陆芷萝花了好几分钟才下定决心,开口后就容易多了,“我最近一直感觉安冉姐姐不是特别开心,之前我听见了她打电话和人吵架,应该是跟她男朋友之类的吧?上周我还撞见她偷偷抹眼泪了。” 陆离铮取了只两只坐垫,绕过书桌扔地板上,撑膝而坐,仰头看着妹妹。 “反正就是、可能、那个……”陆芷萝也盘腿坐到哥哥对面,揪着小熊耳朵,吞吞吐吐讲,“我的确是听到了点儿内容的,就是安冉姐姐跟我们来沐城,他男朋友应该不会太开心,就还是希望她能回去,可她拒绝了那样的吧,哥哥你懂我意思吗?” 陆离铮听懂了。 他二祖父陆蔺白手起家,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一直致力于资助品学兼优可因家境清寒无法继续学业的孩子们读书,甚至会帮衬他们的家里。 根据这些孩子们自己的成绩和想法,连出国读研读博都会一路支持到底,让他们免去后顾之忧。 而陆蔺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学成以后供职于陆家或者陆家子女三年,大有古时候大户人家招揽门客的架势。 比如现在他表哥容磊的助理兼左膀右臂纪澈渡就是名校读经济出身。 而给老爷子开车的陆波则是武校佼佼者,据说陆老爷子捡到他时候,他正因为没钱吃饭在东南亚的地下拳庄和人签生死协议□□拳度日。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收养或者助养那些少年,陆老爷子都未曾亏欠克扣过半分,少年成青年,哪怕能够独挡一面,也都以真心,竭尽全力的对陆家人好。 陆离铮和陆芷萝的母亲罗钥就曾经是陆蔺资助过的女孩子。 罗钥是小镇学霸,一路拼杀到京城,与陆家大少爷相知相爱,孕有一儿一女。 故事开头极具戏剧性和浪漫主义色彩,可惜所谓浪漫,多数时候意味着没有后来。 安冉是罗钥在有能力后效仿陆蔺资助的孩子,一路供读到北大教育学硕士毕业,比陆离铮大十岁,比陆芷萝大十七岁。 原本就职于帝都某所重点中学,教语文,在五年前开始闲暇时间上门教陆芷萝。 去年出事后安冉辞去编制公职开始全心全意地照顾陆芷萝。 今年八月兄妹俩搬到沐城,她也义无反顾地跟过来了。 闹心事太多,陆离铮没考虑到安然的具体情况,经由妹妹一提醒,才发觉症结所在,他们每个月给安冉支付高额的薪水,提供住宅,薪资待遇远超帝都教师编数倍,可很多时候根本不是钱的事。 “那如果没有安冉陪你的话,我们小芷会开心吗?”陆离铮嘘气,温柔问。 陆芷萝耷拉着脑袋,搂紧自己的小熊,“就……还是会有点儿难过的话,可我更希望安冉姐姐可以幸福快乐,而且也不是不能有新漂亮姐姐来教我吧?” 陆离铮轻按她的发旋,“那小芷想让哪个姐姐来教你?” “不知道……我会尝试着接受别的姐姐……我可以自己挑吗?”陆芷萝来回拨小熊耳朵轻声嘟哝。 陆离铮郑重其事,“你可以自己挑,但要看人家乐不乐意教你。” “……”陆芷萝抬头,泪在眼眶里打转,“那要是我喜欢的姐姐都不肯教我怎么办啊?” 陆离铮最怕哭包妹妹大哭,他马上冷脸叫停,“不会的,你喜欢的姐姐肯定会教你的。” 小女孩立马开始撒娇,“我喜欢上次在哥哥校门口看到的漂亮姐姐。” “那明天让安冉送你过来,你自己看喜欢谁吧。”陆离铮捏她的脸,“现在,搂着你的熊,回去洗漱准备睡觉。” **** “没关系的,我已经调整过来了,小芷这边离不开人。”安冉苦笑,握着杯子的骨节泛白,回绝陆离铮的提议。 陆离铮穿宽松的家居服,长腿交叠,融在夜色里。 时间很晚,整座城市陷入沉寂,灯火稀疏。 他平静地看向女人,嗓音清冽如淬了冰酒,极坚定,“没关系,你完全不需要对我或者我妹妹感觉到亏欠和抱歉,我母亲当年资助你读书,绝没有想过你要搭上整个人生来作为回报,现在这样,她在天上看到,不会开心。” 安静得针落可闻。 安冉看着水面里自己的脸,她教陆芷萝时尽心尽力,当亲妹妹看。 和男友是本科同学,相知相恋爱情长跑十年,都是苦日子出身,靠自己打拼。 去年年中终于攒出了首付,准备下半年领证结婚。 但罗钥出了事,安冉推迟自己的规划、辞去编制工作,开始专心照顾陆芷萝。 男友没有对她的决定加以干涉,就三个字“我等你”。 可爱这种东西是要于有希望的土壤里才能继续生长的。 男友的意思是:你做什么工作不要紧,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但现在一个在帝都,一个在沐城,家庭出身不许男友为爱任性放弃工作到沐城重来。 而陆芷萝还小,所有都是未知数。 均是情深意重,难以割舍的存在。 三番五次的争吵都是因为男友希望安冉能够回到帝都,或者给他明确期限,安冉明确的告知他,“没有罗钥姐的话,你我不会相识,我不会有今天,只能辍学喂猪、早早嫁人,或是进厂打工,漂泊无定。现在陆芷萝需要我,我一定要在这里,你接受不了的话,我们就分手。” 天秤无法持平,安冉毅然决然的倒向陆芷萝这侧。 奈何感情是很难控制的,人是很可怜的,她努力掩饰,仍旧在独处时被痛苦席卷,这种负面情绪有被陆芷萝察觉,适得其反。 良久后安冉抬起头,看着对面恣意松弛的少年,艰涩地讲,“谢谢。” “不必。”陆离铮把玩着打火机,淡然应,“但要麻烦你待到小芷找到新的家教之前,我们会尽快。” 他承诺时其实没想到那么快。 更没想到妹妹想要的家教离自己那么近,就坐隔壁桌。 第14章 烟霞 陆离铮在养汪崽以前从来不知道,狗也能跟人一样摆烂,竟然能以连滚带滑得方法蹭下楼梯。 他还特地问了宠物医生,“这种下楼方式是不是代表哪里发育不健全?要不要早点儿介入治疗。” 宠物医生坚持后异常淡定,告知他,“不要拿你的想法去规定一只三个月的犬类幼崽,我们这儿经常收治滚下楼梯受伤的哈士奇幼崽。” 陆离铮无言以对,只能给家里楼梯铺了厚实地毯,出门遇到需要下楼梯的地方就抱起来。 晚夏昼夜温差过大,晨雾蒙蒙,叶片沾露。 几个早到的学生哈欠连天往门口走。 黑色迈凯伦停在学校正门对面的马路上,陆离铮抚着小金毛懒洋洋讲,“爷对她那么好,你说她怎么就不能多走点儿心呢?” 汪崽正叼着磨牙棒,理都不理他。 “小没良心。”陆离铮轻嗤,降了三分之一窗户用来给汪崽透气,又扔了块磨牙棒给它,没什么意义的警告道,“等我会儿,不许拆车。” 后半箱的车载冰箱被酸奶占满,陆离铮整袋拎出,跨步上楼摆到钟浅夕桌面。 他出门时撞见了上岗执勤观察谁穿奇装异服的教导主任阎王。 这位教导主任姓闫名王,人如其名谐音,行事作风相当严厉,被历任学生戏称为“阎王”。 阎王一路被早到同学们问好,正在和保安聊昨天的球赛,中国队难得支棱一次。 好心情在看到陆离铮的瞬间被打破。 少年上着克莱因蓝卫衣,下穿黑色牛仔裤,踩白色板鞋。 清瘦高挑,大写的桀骜不驯,端着张颠倒众生的脸,惹得进门的女孩子们频频回头看,而且还逆流往外走。 “来你等等、你等等。”阎王喊住他,语重心长讲,“校服的事情确实没赶上订购,但来都来了,就别这时候走了呗?” 看在教学楼得份上,阎王就差直接摊牌了,“你不来就不来,来了就别马上走,原本早上上学就不怎么开心,别给我队伍搞散带不起来。” “主任。”陆离铮指向左侧,已经绕开他先一步迈出去,“我是出来帮同学拿东西的。” 阎王追着他跑掉的方向看过去,眯起眼睛勉强看清,少女怀里捧着个大号纸壳箱,正朝门口走来,纸箱大到挡住大半张脸,看起来拿的颇为艰难。 钟浅夕倒没看起来那么落魄,箱子看着体积大,但塞得是三只毛绒玩具和两个娃娃,不太沉。 之前福利院有个小朋友被收养,最近生了病,在家修养。 其他小朋友们听说后主动选出了几只她在院里时喜欢的玩偶,想要送给她,祝她早日恢复健康。 钟浅夕昨晚回去吃饭,听说了这个想法,主动联系了负责对接收养人员的杨戈,要他不用大老远跑这趟,反正自己上学要来市内,他晚上或者中午有空来学校取下就行了。 手上的重量陡然一空,钟浅夕的视线范围扩大。 箱子被陆离铮轻而易举的单手托起,他轻掂了下,叹气讲,“还不算太蠢,我帮你送上去。” “……”钟浅夕拽紧书包带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气鼓鼓道,“你才蠢呢。” 陆离铮没反驳,微明日光扯着两个颀长的影子向前。 她好奇道,“你怎么来这么早?” “遛狗。”陆离铮懒洋洋答。 钟浅夕愣住,“那你狗呢?” 陆离铮停步看她,“你很喜欢狗吗?” 钟浅夕团着书包挂链上的毛绒球,小小声嘀咕,“有谁会不喜欢毛茸茸啊?” 两分钟后她惊喜地盯着呆头呆脑的金毛宝宝,试探性的摸了摸,见它不抗拒生人,立刻双手托着举高,低头和它亲密贴脸,半个眼神没再分给过狗主人陆离铮。 “你怎么这么可爱呀?”钟浅夕和圆润狗狗眼对视,快要被这个小家伙萌化了,她模仿着汪星人,“汪汪汪,你叫什么呀?” 陆离铮盘腿坐车前盖,磨砂打火机在指间翻转,“啪嗒啪嗒”的开合。 他神色寡淡地凝视着一人一狗,拒绝回答。 钟浅夕也不恼,她满心满眼都被小可爱占据,无暇关注陆离铮。 “嗷呜。”小家伙爪子轻轻扒拉钟浅夕的白衬衫,留下浅浅的梅花印,眼看着还要再往上,大有学猫踩奶的架势,陆离铮一把搂过狗,利索地塞回车里,淡淡提示,“走了,你要迟到了。” “哦。”钟浅夕依依不舍地隔着防窥膜和狗狗告别。 走到正门口时莞尔冲阎王和保安大爷问好,还快跑了两步,从叼着面包片的季舒白那儿分走了小半块面包。 书包上的白色毛球与摇曳的高马尾始终占据视线。 陆离铮托着箱子跟在后面,神色恹恹,不如狗就算了,连面包都比不上了? “它叫汪崽。”他把箱子缓放到自己椅子上。 说完就走,潇洒如风。 才怪。 “唉陆离铮。”钟浅夕从窗口探出脑袋,朗声叫住他。 陆离铮回眸,只见女孩子递出来个垃圾袋,半空里晃了晃。 长睫毛轻颤,无辜讲,“你可以帮我扔一下吗?” “……” 三分钟后垃圾袋在低空划出抛物线,被精准地掷入垃圾桶。 **** 一班的值日表是四人一组按座位轮的,今天赶上钟浅夕和寻旎这组。 陆离铮人不在,季舒白主动加入负担了他的工作。 学生时代的八卦消息满天飞,钟浅夕走廊扫地的功夫,就已经通过路过的同学们的聊天内容把校门口现状知道的七七八八。 新来的转学生如何如何壕无人性,那辆机车是MV F4 Claudio Castiglioni限量版,全球限量一百台,国内配额就一辆,破百万了。 “姐妹醒醒吧,陆离铮那张脸,绝美是绝美,但普通人看看就得了,我上来喊你前儿,他机车后座都已经换了三个漂亮妹妹了,不知道以为选妃呢。”女生嗤之以鼻。 “可他是真的很帅哎。” “……那你能接受自己男朋友后座载人吗?你家产醋大户啊?” 钟浅夕恍若未闻,专心扫着地。 陆离铮后座换谁跟她毫无关系,他们俩已经没关系那么多年了。 管天管地,还管得了前竹马、现同桌和谁交往吗?开什么玩笑,她不念书时候还得搞钱过日子呢。 杨戈六点下班,晚高峰堵车,过来需要些时间。 做完值日后钟浅夕让两个朋友先走,她慢吞吞地善后,才锁门抱起箱子下楼去保安室还钥匙等人。 到门口才知道谣言究竟能有多离谱,按照绘声绘色的传闻。 陆离铮目前应该左搂右抱,风流浪荡,脸颊起码带三个唇印,身边起码两个妹妹。 而现实也就和传说里差了区区十万八千里吧。 夕阳余韵在重型机车黑红金属车身上流淌,离车后座最近的女孩子正在半米外摆pose,由她两米外蹲到快趴地上的绝世朋友为她拍照。 另一辆迈巴赫停在不远处,车窗没降,看不清内里。 陆离铮百无聊赖地倚着车身刷手机,他机车就停在哪儿,别人乐意拍就拍了,他懒得拦着,不然随身带个牌挂车上“禁止拍照”吗? 他的大部分心思放在妹妹这儿,陆芷萝左手抱着小熊,右手举望远镜朝外看,已经看了快四十多分钟了,从高一看到高二。 附中是错峰放学的方式。 高一五点半,高二六点,高三九点。 期间陆离铮表白拒了三个,陆芷萝还没选出她嘴里“上次看到的漂亮姐姐”。 钟浅夕是接到杨戈“我还有一站地就到,辛苦你等我”的消息才下楼的。 纯属被迫围观,她坐在校门口的石柱上望天等人,纸壳箱被置于旁边。 “那是闻越蕴吗?”陆离铮身侧的车窗降下条缝,陆芷萝狐疑不决问。 小女孩的声音很轻,周遭人流熙攘、车过鸣笛,并不安静。 陆离铮没听清,蹙眉问,“你说什么?” 他掀眼皮,一眼望见钟浅夕的姣好侧颜。 学生们从校门口开始分左右两边走,少女就坐在正中间的拦车的石柱上,与周遭流速格格不入。 黄昏的光漏了满身,乌发雪肌,宁定如神祇。 纤细指间圈着个圆环,蓬松的白色毛绒球在风里轻曳,正自己和自己玩的很开心。 陆离铮眸光一黯,钟浅夕骤得转头,两人的视线突兀的隔着马路相撞。 他敲窗让妹妹等会儿,提步朝着对面走去。 这条路不是主干道,但因为学校的缘故,在路口安装了红绿灯。 指示灯灯由红转绿,车流阻停陆离铮的脚步,连着两辆公交车缓缓驶过,他才看清对面的现状。 少女正昂头在跟个穿白衬衫西裤,身型挺拔的青年讲话。 笑语嫣然,明亮的狐狸眼里有光影闪动。 陆离铮磨后槽牙,狭长的眸里蕴着晦涩难明的情绪,他单手抄兜,还没等走近,就听见钟浅夕嗓音甜美的叫着人,“杨哥,最近过得怎么样?” 被喊哥的青年抱起箱子,“挺好的,你呢?” 钟浅夕已经站了起来,拍了拍校服裙子,不明所以地冲陆离铮点头,很快就又将注意力转到杨戈身上,她摸箱子,“那辛苦你啦。” “应该的。”杨戈笑着应。 钟浅夕和杨戈的目的地不同,但公交车站所在的方向一致,有一段路要同走。 无人看见陆离铮隐在衣兜里的手攥紧拳,杨戈刻意落后钟浅夕半步,回眸时眼底笑意温润全无,直勾勾地对上陆离铮阴翳眼神。 杨戈透过厚重眼镜片审视着少年,面容冷峻精致,薄唇平抿,他站得很直,脊骨仿若把利剑,黑眸无波,看自己的眼神不似在看活物。 陆离铮同样梭巡白衣青年清秀的脸,勾起抹轻蔑的笑。 钟浅夕已经走出好几步。 两人心照不宣地背着少女对视。 眸光如刃,无声交锋。 气氛急转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