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吻时差 作者:Brass 文案: 关越22岁生日前一天,暗恋五年的对象江尧约他见面,上来单刀直入地发问:要不要和我结婚? 他脑袋一懵:什么?结婚? 然后才明白,原来是对方看中他身份地位,各取所需,只是商业联姻。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一脚踏进婚姻坟墓,兄弟笑他没出息,爸妈嫌他太草率,他的结婚仪式没有捧花没有司仪,只有结婚证上两张笑得僵硬的脸。 婚后,他与江尧签订协议,约好彼此互不干涉,非必要场合不同时露面。就这么过了三年,身边结了婚的同龄人离婚的离婚打官司的打官司,只有他和江尧还好端端的,甚至像真在热恋。 某天,离了婚的好哥们纳闷问他:你不和你老公协议结婚吗?签几年啊,还没到期? 他震惊反问:什么?这玩意还有期限? 当晚回家,他翻出协议在灯下仔细查看,一看不得了:还真的有,就是有点太离谱,江尧像在逗他玩,上来约了个五百年。 - “我17岁暗恋某个人,22岁与他结婚,25岁才开始与他练习接吻。” “我以为我们只是弄反了相知与相守的顺序,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自以为是的暗恋也有时差,在我悄悄爱他的很多年里,我们都一无所知地、彼此热恋着。” *伪先婚后爱,真双向暗恋。 *江尧×关越,29岁×22岁。 一句话简介: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标签:现代,都市,双向暗恋,年上,救赎,双向奔赴,HE 第1章 戒指 关越到家的时候,江尧已经悠闲地坐在客厅沙发里喝茶,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正聚精会神地在看一份报纸。 对方没将灯开完,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沙发旁边观赏用的落地灯散着一圈不怎么顶用的暖光,显得十分昏暗;他驻足看了几秒,才伸手开了剩下的灯,突如其来的光将江尧晃得一怔,从报纸里抬起头,望着他笑了:“回来啦?” “嗯。”他应了声,将背着的吉他放到一边,站在玄关处换鞋,声音随脑袋一起低垂着,显得有些闷,状似不大经意,“看书怎么不开灯,暗成那样,看得清么?” “懒得开了,”江尧将报纸放在一边,慢慢地踱过来替他将吉他放到书房的琴架上去,“猜到你快回来,没打算多看。” 关越的心猛跳了一下,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江尧就继续说:“越越,现在饿吗?阿姨今天做了你爱吃的杏仁玉米,放在桌子上,用保温罩隔着,饿了就去盛一点吃。” “……哦。”他嘴比脑子快地答应下来,望着背对他侍弄客厅角落里那株琴叶榕的江尧,喉结滚了滚,最终还是没忍住又问,“你吃过饭了吗?” 一句话在嘴巴里心里滚过太多遍,说出口却不尽人意的有些哑,他懊恼着自己发挥的不完美,但江尧却像没发觉,仍旧背对他,声音轻轻柔柔的:“我今晚有应酬,已经吃过了。” “好。” 他抿了抿唇,没打算追问应酬结果如何,几男几女,又或者菜色是否合心意,要不要和他一起加餐——就像一个合格的伴侣该做的那样。 即使从名义上来讲,他确实已经是江尧合乎法律的唯一的爱人。 大概两周前,江尧突然约他在学校边上那家咖啡馆见面,电话里没说原因,只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得当面询问他的意见;他推了下午的社团活动去赴约,然后在袅袅的咖啡香气里,听见对面的人问他:“越越,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当时他就脑袋一懵,维持着片刻前耐心倾听的表情,徐徐宕了机。 他想:啊? 他在发愣的那几秒想了好几种可能,一会儿想是不是祝星纬那个嘴上没把门的二逼出卖他少男心事,一会儿又想是不是自己哪里伪装得不够好,才叫江尧发现了端倪;可想了又想,发现无论哪种可能,江尧都没必要对他负责,除非—— 除非江尧也喜欢他,对,也。 他喜欢江尧,算上今年,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而两人认识也差不多就是以此为起点,五年里他看着江尧一手将倾颓的江氏扶成现如今可与关家相匹敌的商界传奇,又低头看看顶着个关家小少爷名号、但实际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的自己,在愈发痴恋对方的同时,也将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埋得更深,他本来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现在看来好像又并非如此,因为江尧说要和他结婚。 那可是江尧哎,除了脑子被撞坏了和爱他爱得要死,不然怎么可能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这种宛如中彩票一样的喜悦终于在漫长的惊诧过后、迟来地席卷了他,他紧紧握住温热的茶杯,心想江尧现在看上去这么稳重正常,总不可能是真的来找他的路上被车给创了脑袋,于是赶紧低下头深呼吸一口,迫不及待,想说我愿意。 但还没来得及酝酿出一个被表白的微笑,江尧就用事实向他证明竟然真的还有第三种情况,因为对方继续说:“我知道你最近在被家里催婚,而且我最近公司也出了点问题,所以……” 后面的话江尧没说下去,但他哪会不懂:关家家大业大,打他十八岁开始,作为独生子,上门想来和他缔结婚约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 一开始全是女孩,后来某天他被堵得心烦,干脆直接和爹妈出了柜,本以为这样就能好一点,但他没想到,打那之后,来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只不过全变成了男人。 他更没想到,江尧也在这些人之中。 大约是他僵硬了太久,对面的江尧以为他不愿意,连忙说:“越越,不愿意也没事儿,我只是觉得这样能解决我们两个的烦恼,但不强求你,你别生我气,好吗?” 听听,江尧总是这么贴心,无一处不为他着想,除了不喜欢他之外,简直是个模范伴侣,可就是“不喜欢他”这一点叫人最难过,因为这不是什么缺点,只是他们的缘分不够,改都改不得。 “江尧,”他坐在那儿,不知该是什么心情,喜悦褪去,但好像余下的也并非是愤怒,捧着的茶杯开始流失温度,他最终还是选择遵从本心,抬头望过去,“公司问题很严重吗?” 江尧表情看上去有些为难,但还是说了:“有个高层被竞品公司挖角,带走了一票老员工,现在公司人心惶惶,以为是经营效益问题,连带着外界口碑也下滑,需要有个东西,证明并非强弩之末。” “比如,”他接上话,轻声道,“和关家小少爷关越的结婚证。” “可以,我答应了。”他听见自己如此说,伴随着心脏轰然落地的声音。 - 这场意料之外见面的当晚以他找祝星纬喝了个烂醉而告终,作为这么多年关家小少爷暗恋心事的唯一知情人,他对此不太赞成,具体表现为:“关越你是个傻丨逼吧这事对你有什么好处啊你就闷着头往里跳!” “你管我!”彼时关越已经有点醉了,抱着酒瓶打了个酒气浓郁的嗝,“反正我干嘛都没好处,不如帮江尧点忙,而且横竖我也不会和除他之外的人结婚,就当圆梦了,管它起因经过结果是什么。” 祝星纬便有一会儿没吭声,隔音极好的vip包厢里陷入长久的静默,过了会儿,他凑过来和醉醺醺的关越碰了个杯,俩人狐朋狗友这么多年,他的神情还是第一次看上去如此严肃:“但是关越,你有没有想过,梦早晚是会醒的。” 关越静了静,就在祝星纬以为他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张口说:“那我就等到醒的那一天再走。” 祝星纬终于无话可说,只能道:“行,那我就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两人从酒吧出来时已是深夜,第二天纷纷睡到日上三竿,关越醒时,屏幕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未接来电和短讯,他粗略一翻,在最下面找到江尧零点时发来的一句“生日快乐”,回复了一个笑脸:[谢谢哥。] 江尧似乎没在忙,直接给他打了个电话过来,笑意盎然:“猜到你现在醒,生日礼物马上送到门口,记得查收。” “22岁,”江尧又说,叹息似的,“我们小越都长这么大了。” 刚起床的脑袋不太清醒,关越听着江尧在对面温和干净的嗓音,竟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22岁,是不是法定了?” 俩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江尧呼吸好像有些迟缓,但仍是含着笑意的:“所以呢?” “所以——”关越的心怦怦跳起来,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昨日的失望与难过,只想到那最初的问题,“江尧,我昨天好像答应你要结婚。” 昨天他心情大起大落,全然忘记什么法定不法定,现在回想,倒像是江尧有意为之,这种似乎成为对方独一无二选择的感觉让他紧张而激动,以至于嘴上说话也没个把门:“我想我现在可以履约了。” “现在吗?”江尧纵容地顺着他说,没人的办公室里,笑容一直攀在嘴角,“22岁才第一天,就要和我结婚,我是不是做了坏人?” 关越一愣,心脏重重下沉,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没理由如此雀跃,为一个看上去毫无私人感情可言的约定,他慌了,连忙往回找补,无暇顾及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话:“嗯……这天结婚,显得更真实嘛,在另一半的生日当天领证,回头找人造势,也显得我们情深。” 他看不见的地方,江尧嘴角慢慢变得平直,没答话,只余他一人继续絮絮地说:“……以后万一有些什么突发情况,总不会叫大众怀疑我们婚姻是在作秀给别人看。” “嗯,你说得对。”江尧脸彻底僵了,“一会儿我们就去领证。” 因为是临时决定,只事先征求了双方家长的意见——主要是关家,不过这几年家里对关越的婚事本就上心,如今送上门一个背靠着江氏的江尧,当然是举手欢迎; 两人没遇到什么阻碍,下午就去民政局领了证,婚礼由于行程问题暂且搁置,于是他们成为夫夫的程序简单到了极点:只有两张红色的证件和一对戒指,宣布将人生绑在一起,然后与各路媒体交流,广而告之,关越搬进江家,就成了另一位男主人。 时间一晃,再然后,就到了今日。 关越站在桌边,捧着碗给自己盛汤,刚坐下,眉头一皱,又“嗷”的一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叫声惊动了浇花的江尧,他快步走过来:“怎么了?” 关越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晚上和祝星纬吃饭,为了向这位冤种知情兄弟炫耀自己有夫之夫的崭新身份,特意带了结婚戒指出去,结果临到进家门又紧张,怕被江尧瞧见,再觉得自己过于在意这段婚姻,于是将戒指给捋了下来,塞进了后裤兜里。 他坚定认为江尧并不希望这种代表羁绊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眼前,毕竟当初他们说得好好的,只是各取所需。 刚刚他忘了这码事,猛地往下一坐,感觉屁股都要被钻给硌淤青了。 “没、没事,”他支支吾吾,面对江尧关切的眼神,低头猛干了口汤,思索间,半点没犹豫地把好哥们给卖了,“祝星纬新搞了辆摩托,送我回来的时候硌我尾巴骨了。” 江尧好像是信了,皱着眉说教他:“你们俩都少玩这种危险的东西,祝星纬自个儿拿驾驶证了吗还载你?” “他说他的摩托和他是拜把子兄弟,有默契。” “……”江尧给气笑了,“你等我回头给他哥打电话的,能耐不死他。” 关越不吭声了,在心里为好兄弟默哀两秒钟,乖顺地继续喝汤,生怕江尧的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但还是没逃过,因为江尧忽然伸手过来,在他的尾椎处轻轻按了按,问道:“这儿疼吗?别是骨折,要不去看看医生?” 他一个激灵,下意识攥住对方的手腕,脸全烧红了,但不是因为疼的:“不用!挺好的,我自己有数,没事!” 关越纤长的手指攥着江尧深蓝色睡衣衣袖,显得更加白皙,江尧低头看,手指上空空荡荡的,没有戒指。 他并不意外,也早就知道,关越生性自由,不会希望被一个戒指代表身份。 但他还是抿了抿唇,使劲儿将睡衣有点松垮的衣领往里按了按,遮住露出的那一截银链子,以及下方某个环形的东西,回答:“好,不舒服就告诉我。我一会儿有个线上会议,先去书房。” 然后走到书房,给秘书打电话:“小曹,最近有什么晚宴需要我参加吗?” 名叫小曹的秘书回复得很快:“目前是没有的,您需要添加什么行程吗?” “没有?”他皱着眉反问,“你确定?要求携家属的也可以报给我,现在我已经是结婚的人了,不用顾虑。” 小曹:“……” 训练有素的小曹秘书飞快翻了翻自己的脑子,然后答复:“有的老板,臣茗下周三办慈善晚宴,已经发来过邀请函,要携家属出席,您看……” “行,就这个吧。”江尧说。 他挂了电话,走出房间,又在餐桌前站定,端得一派正经文雅:“越越,下周三有慈善晚宴请我携爱人出席,你下周三有时间吗?” “啊?”关越被这句“爱人”叫得一个荡漾,又有点害羞了,“有时间的,我要做什么准备吗?” “或许是……一个无名指根的戒指?”他笑着道。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开始更了!预计隔日更5k,晚九点更新,有情况会在评论区说明! 久违地写了两位没长嘴的男士,诚挚邀请大家和我一起由此开启崭新的旅程,如果一定要为本次旅行定一个主题,那么我会用“追逐”与“衰老”来形容,在此过程中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向我指出,接受一切善意的批评与指正! 另,如果涉及部分令大家感到不愉快或者被冒犯的主角配角行为(反派除外),请批评我,纸片人问题就是我的问题! 本文又名《好好说话》及《这对聋哑病人是如何康复的》,含有较多死鸭子嘴硬环节,但会尽我所能一一按进度解释,请给予我和两位主演充分的耐心,如果实在接受不能请在这里及时止损,然后下次有缘分再相聚吧! 旅途开始咯! 第2章 宴会 关越一愣,视线也随着江尧的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指根,那枚作为结婚信物的戒指此时还存在感鲜明地硌着他,使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以后都要戴着吗?那我……” 这话没说完,他就察觉江尧的气场微妙地一变——又或者没变,因为对方的表情和语气都与往常一模一样,甚至十分亲昵地曲起食指、用指关节轻轻敲他脑门:“当然不用,你还没毕业,戴着这东西,免不了惹人追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省得再分你心。” 关越今年大四,再有两三月才毕业,正是最忙的时候,这也是两人对外宣称婚礼暂时推迟的原因。 “怕什么,”他垂头咕哝,“反正大四了,谁也见不着。” 而且,这样实在有点矛盾,他和江尧结婚本就是为了缓解江氏的商誉危机,奔的就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结婚证封皮现在大约都还在哪家小报上当版面,虽说学校里学生也许平时不关注这些,但偌大一个学校,总有几位会耳闻——一个戒指,戴不戴的,又有什么区别? 但他很快为江尧的前言不搭后语找到了借口:戒指嘛,一旦戴上,和枷锁没什么两样,届时,江尧再不是那个以一己之力挽江氏狂澜的年轻继承人,而是和别人一样,是个须得借谁东风才能保住心血的无能野心家,如果换做是他,也不会愿意时时刻刻戴着的。 算啦。他又喝一口汤,无意识地在桌底晃了晃脚,心里不甚道德地想:真希望江尧每天都得携家属参加晚宴。 “什么?” 江尧不知道他恶作剧似的念头,也没听见刚刚他那句小声的嘟囔,重复着问了一遍,于是他仰起脸,笑眯眯地摇头:“没什么,我觉得也是,谁叫我还是朵22岁的娇花?” 江尧被他逗笑了,眼角浮起很浅淡的笑纹,过了会儿,干脆也在桌对面坐下,看关越慢条斯理地喝那盅自己下午特地叫阿姨来炖的鸡汤: 最近关越成天忙着在外面跑毕设,毕业面前,任是关家小少爷,在拿学位证这事上也开不了后门;更何况关越自己争气,读了个全国排前几的大学,要求也更严苛,是以几个礼拜下来,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缩了一大圈,脸色更是苍白,衬得黑眼圈也触目惊心,吸血鬼似的。 “毕业的事忙得怎么样?” 他看了会儿对方低头喝汤时露出的小小发旋,冷不防问了一句。 关越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把碗放下,小孩汇报成绩似的挺直了脊背,道:“挺顺利的,已经拍到收尾部分了,然后隔壁组进度有点慢,那边导演是我一朋友,他说想请我过去客串一把男三,我答应了,所以应该还得再忙一段时间。” 关越在C大读导演系,具体的江尧不太懂,但只知道挺厉害的,大二就拿了个什么什么创意金奖,再加上人长得好看又有钱,是学校里大票小姑娘小男孩的梦中情人,想要和他谈恋爱的人,不夸张,简直能从龙青市排到法国去。 “朋友?上次我们去吃饭,来和你打招呼的那个扎小辫的男生吗?”他问,并抬起手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 “是他!”讲到兴趣和特长,关越眼睛就亮晶晶的,“他叫唐诰,在我隔壁班,人很有才华,上次全国金相机导演创意大赛,我原本想拉他一起参加,但他生病没来,不然我有自信我们可以拍得更好!” 哦。江尧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汤,原来那个比赛叫金相机导演创意大赛,记住了。 “咦,”关越讲到一半,忽然发现对面的人开始给自己盛第二碗汤,他有点纳闷,“你不是已经吃过饭了吗?又饿啦?” “……”江尧盛汤的手顿了顿,回答,“对,没吃饱。” “哦哦,应酬就是这样的,”关越完全没怀疑,继续兴高采烈讲唐诰,“说起唐诰,我们都叫他糕糕,他人很好,有次我们一起在山里布景,有个女孩——” “关越,”江尧受不了了,打断他,无奈地给他挖一勺杏仁玉米放进碗里,“饭还要不要吃了?” 关越就抿起嘴,讨好地朝他笑了一下,端起碗又扒了两口饭,然后说:“我吃饱啦。” “就吃这么一点?”江尧皱起眉,但也没拦着,只是将碗筷默默收起来,然后又将保温罩盖上,低头看腕上的表,“那我先不收了,你刚回来,可能还没觉出饿,回头饿了再自己来吃。” “嗯嗯。” 关越已经窜到沙发上,刚刚江尧看过的报纸搁在一边,他瞄了两眼,发觉是很无聊的财经新闻,主笔连名字都叫不上,便没再看,忽地又想到什么,转过身去,问:“哥,下周三晚宴,你穿什么去?” “我?”江尧收拾好碗筷,走到沙发前和他一起坐下,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和你搭一套呀,”他笑嘻嘻的,手心渗出一点名为试探的汗水,“显得我们多恩爱。” 如果人能时时刻刻牵手就好了,这样江尧能感受到关越的羞赧,关越也能察觉江尧加速的心跳。 但可惜不能,所以他们对视着,江尧倏地涌上些爱恨交织的怨怼,他想:关越为什么总是这样呢,婚姻、对戒、一墙之隔才华横溢的同班同学,什么都轻飘飘地举起又放下,好像全世界都没有什么感情值得他认真对待,犹如花园里独一无二的那朵玫瑰,只为自己本身而艳丽。 他是如此割裂地喜欢着关越,一方面恨极了对方的漫不经心,一方面又庆幸着,还好对方是这样漫不经心,所以才叫他有机可乘,将这朵觊觎已久的玫瑰摘进手里。 江尧喜欢关越,算上今年,已经有五年了。 两人相识到现在差不多也就是五年,因此他与关越看似以好友相交的这段关系其实充斥着他自己一个人的心怀鬼胎;一开始他想要说,但那时正赶上江氏巨变,他临危上任,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想的都是江家是不是就要毁在自己手里,然后再看看一尘不染、不识何为愁滋味的关越,要说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而且关越还那么小。 于是他想,再等等吧,这一等,就是好多年。 五年里,江氏因祸得福,在他带领下一往无前,他也看着关越成长得愈发优秀出众,那点心思便越来越难以启齿;长大了的关越身边围着的人很多,个个都比他要年轻有活力,他看着关越流连在这些人之间,一开始想对方哪天要是定下了和谁共度一生,那他也就好好死了这条心,但一连几年,关越身边的人不断,而对方却从没明确表示过爱谁。 这让他又燃起微弱的幻想,直到有天吃饭,他按捺不住,开玩笑一样地问:“听星纬说,我们小越又被姑娘表白了?这么受人喜欢,怎么没想过谈场恋爱呢?” 祝家和江家本是世交,这一代有两个小孩,是高龄才得了祝星纬这么一个小儿子,从小他就将对方当弟弟看,后来跟着他一起认识了关越之后,大概是因为年纪相仿的缘故,竟和关越更亲昵些。 但也正常,因为他们小越就是这么讨人喜欢。 他至今仍然记得那天的场景,安静的包厢里,关越无所谓地吃饭喝水,对于这种会让大部分情窦初开的小男孩感到害羞的事情,对方只是笑笑,然后说:“我才多大呀?再说了,谈恋爱很累的,我没那个兴趣。” 那时关越20岁,而他已经27岁,快要抓不住青春的尾巴。 他从那一刻决定,此生都不会再表明心意. 转变他的契机是关越21岁时惊天动地的那场出柜,虽说同性婚姻法已经通过了有几个年头,但到底是关家唯一的小儿子,传出去恐怕不太动听;那段时间关越拒绝和他们这些好友联系,又过了段时间,他才拐弯抹角地从祝星纬嘴巴里得到一点对方近况,祝星纬说关越在家门口的花园里跪了一整天,关家上下都无可奈何,算是接受了。 他知道关越也许会因为身份不自由,但不知道关越会这样不自由,关越出柜是为抵抗像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那样毫无尊严的婚姻,而关家父母在得知唯一的儿子喜欢男人之后,便动作迅速地将一早就准备好的相亲对象换成了另一个性别,一切都好像没改变,关越所有的努力,再到后来,好像只有他替他记得。 他开始慢慢地明白关越为什么说恋爱无趣,或许并不是无趣,只是因为不自由,当婚姻变成筹码,那恋爱作为婚姻的前奏,好像也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所以关越不恋爱,流连在这个年轻人的世界中,他看在眼里,那些为此而起的嫉妒潮水般散去,只留下一圈浅淡的轮廓,剩下的全是心疼。 大概一个月前,江家与祝家吃饭,他从祝星纬嘴里听到关越的反抗已近尾声,恐怕大学毕业,就要被打包送去和某个没见过的富家子弟领证;他终于再也坐不住,食不知味地度过快两星期,下定决心给关越打了电话,电话里他含糊其辞,然后他见到关越,听到自己讲:“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如果必须要是某个不认识的人,那不如是他,至少他能给关越自由。 他用出事的江氏作为自己提出这个不合时宜问题的缘由,向关越提出进行协议婚姻——尽管江氏的危机远不需要他出此下策;多么可笑,他一门心思想要将关越拉出火坑,但用的方法,却是告诉对方自己是另一个火坑。 他知道也许不妥当,但在一个对爱毫无兴趣的人面前说喜欢,是比商业交易更加一文不值的事情。 那时他其实有种隐晦的期盼,希望关越朝自己发怒,像反抗父母一样拒绝他,可是关越就那么轻飘飘地答应了下来,用和现在如出一辙的表情朝他笑,说好。 连理由都和他预想中毫无差别:“这样是双赢嘛,我帮你稳住江氏口碑,你也能替我挡了我家那边的催婚,反正如果总是要挑一个人结,那不如跟你,毕竟我最信得过哥哥了。” 关越刚认识他时还是个小屁孩,就跟着祝星纬一起哥哥哥哥地叫,后来年纪大点约莫是羞耻心作祟,就开始连名带姓地喊他江尧,撑死喊一句江哥; 这个似乎不适合出现在那一刻的称呼让他心一颤,他抬起头,却望见对方用那种无所谓的表情拎起书包,临走前对他说:“要领证记得打电话告诉我啊,我把户口本揣来。” 他们的见面结束,关越走之后很久,他坐在那家咖啡厅里,才恍惚地想起,自己好像原本还要说一句“生日快乐”。 再后来他们领证、结婚、关越搬进他家里,他们平淡地走到今天,一切都本该如此,他却为一个没被戴上的戒指而沮丧,为此还假惺惺地邀请对方出席没什么用的晚宴,就为那一刻光明正大的牵手,再说一句“这是我爱人”。 他还不满足,心想,真是烦人,为什么不能每天都参加晚宴?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要求的未免太多,他费尽心思将关越接回家里,为的就是至少让对方自由,其他的都是附属,关越什么都没做错,不应该被横加他的期待。 所以他终于回答了:“……嗯,穿什么,我也没想好,不如你替我选吧,我和你穿一样的。” 关越咽了口唾沫,笑容又扩大一点:“情侣装呀?” “嗯。”他们的心脏同时咚咚跳动,江尧点头,“情侣装。” 作者有话说: 唐诰(gao,四声),诰命的那个诰,本文是现代同性可婚背景。 大概地讲了一下两个人的心路历程,但还不是全部,目前这一点误会不至于让他们俩都死鸭子嘴硬,后面还会再慢慢说。 本来努力要写5k的,但是因为倒霉蛋我复阳了,打字看屏幕都有重影,实在写不完了,如果后天好了我就努把力多写点,不好就应该还是这么多! 也是第一次尝试合并章节写长章,老朋友应该知道我以前是个一章2k还隔天更的懒虫,懒虫崛起原因是上一本有读者朋友觉得我写得太赶了,有点仓促,我仔细思考之后就准备试试写长点,看会不会好一些,总之有什么意见还请大家继续告诉我,我会继续想办法改正的~ 后天见!爱大家! 第3章 婚姻 就这么简单三个字,让关越大半宿没睡着觉,天蒙蒙亮时才攥着手机睡过去;第二天赶上周六,江尧有事不在家,他一个人睡到正午,才在祝星纬催命似的电话铃里张开眼,很不耐烦:“你最好是有要紧事!” 祝星纬在电话那头静了静,头一次没和他打嘴仗,只说:“出来喝点?” “现在?” 关越彻底醒了,他看墙上的钟表,纳闷盖过那点起床气,转化成一种隐约的不安:“现在才上午十一点半,你酒吧开门了吗?” 祝星纬比他大一岁,家里上头有个样样出挑的大哥,是个比他还要更正宗些的纨绔富二代;刚毕业那年对方无所事事,也不知听了谁的意见,头脑一热就砸钱开了家酒吧,只在晚上和凌晨营业,估计投进去的钱比赚的多,偶尔他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也会背着吉他去那儿唱两首歌,不收钱,纯去解压,算半个驻唱。 “没开不是正好?”祝星纬在电话那头说,“就我们俩,省得别人打搅了,你再好好给我显摆显摆你那个闪瞎人的结婚戒指。” 他还没顾得上为这句话得意,就听对方紧接着道:“……让我看看是戴到哪根指头上,推进时指关节是要深一些还是浅一些,给兄弟打个样。” “关越,我要结婚了。” - 戒指关越最终也没戴去,他皱着眉推开那家名为“Free”的酒吧大门的时候,正看见祝星纬一个人坐在吧台边,醉醺醺地去够一瓶还没开封的酒。 “行了,”他眉头皱得更紧,将酒瓶推远了些,又示意旁边那个手足无措的侍应生先退下,等到酒吧空荡荡的大厅只剩他们两人时,才单刀直入地问,“祝星纬,你电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啊。”祝星纬抬头,眯着眼对他露出一个专属于醉鬼的笑,“结婚,你们家专利啊,难道你结得,我就结不得?” “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 关越恼了,顺手抄起旁边醒酒的冰桶劈头盖脸朝对方浇下去,细碎的冰碴顺着他袖筒流到胳膊肘,还没到初夏的天气里,冰得他一个激灵;但祝星纬只是不甚在意地拿袖子抹了抹,又拎起杯子,喝空了最后一点酒,然后笑道:“关越,江尧要是知道你在外面凶成这样,估计打死也不会和你求婚吧?” “醒了?”关越冷笑,“少给我转移话题,江尧在这儿他也得给你俩嘴巴子。说吧,吃错药了还是活腻歪了,两个礼拜前和我喝酒还说自己这辈子要为艺术献身,我是错过了什么,现在你竟然通知我要结婚了?” 祝星纬没答话,脸上那个懒洋洋的笑却收了起来,他趴在吧台上,湿淋淋的头发向下滴着水,视线茫然地落在不远处某个被喝光的空酒瓶,突然答非所问地讲:“阿越,我有时候觉得我们这些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的。” “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没吃过一点苦,像个从头到脚都精致的洋娃娃,年少时以为这是命运的馈赠,长大之后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有价码。我家养我这么多年,作为养育之恩的回报,好像叫我嫁给谁,或者迎娶谁,也都是理所应当的。” “凭什么?”关越气得说话都颤抖,“你首先是作为你自己存在,至于其他,生是他们要生,回报的方法多了去了,就非得这样把你送到别人手里才叫不辜负养育之恩吗?” 他知道这些年祝星纬看上去众星捧月,实际处境不比他好,祝家拼着高龄也要再生下这个孩子,无非是想再复刻一个他大哥,好继续做商业版图扩大的美梦; 但谁料祝星纬和他一样,对经商这件事毫无兴趣,反倒是个天生的艺术胚,商业美梦就此破碎,年纪最小的祝星纬为此背最大的黑锅,要不是还有个他哥祝嘉昱一直护着,江尧后来起势后也宣称将他当弟弟看,恐怕早几年就成了祝家跟哪位高层谈判时的筹码,压根等不到现在。 关越是懂的,也知道祝星纬置身其中,比自己这个局外人看清得只会更多。 “小阿越,”祝星纬醉眼迷蒙地望着他笑,“你和我都是旁观者清。” “你哥呢?”他突然想到,“你哥怎么会同意?” 祝星纬就那样看着他,不说话,他在骤然而至的沉默里猛地意识到什么,声音升了一个调:“祝嘉昱同意了?” “你别急,”祝星纬给他倒了杯水,“我哥当然不会同意,是我自己偷偷同意的。” “是这些年我已经麻烦我哥太多了,包括这家酒吧,都是他出钱,找人通关系给我办的。……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这种感觉,关越,就像你愿意为了帮江尧渡过危机而同意和他结婚,我也是一样的,我愿意为了让我哥过得轻松点,答应和不认识的人联姻。而且我妈说了,结婚对象人挺好的,没什么不良嗜好,除了是个工作狂,我只要忍过这三年……” 后面的话关越统统没听进去,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回了家,到家时江尧也在,又拈着昨天的那份报纸在看,他藏着事,因此没顾上注意对方看见他开门时迅速把报纸翻过一页的心虚表情,倒是江尧发现了,不动声色地靠过来,问: “怎么不高兴?又坐祝星纬的结拜兄弟回家硌着屁股了?” “……” 关越心想这一茬可能今年在江尧这儿都过不去,他提了提嘴角,想到江尧口中当事人如今的处境,没笑出来,只说:“你怎么就猜是他,万一是别人呢?” “别人?”江尧从鼻孔里哼一声,“哪个别人让你早饭都不吃就出门赴约的?亏得我还大清早起来——” 话说一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生硬地转了个弯:“……大清早起来叫阿姨给你做你喜欢吃的饭。” 关越没听出来,这会儿心思也不在饭上,他垂着头拨弄手指,“哦”了一声,站起来说:“那我现在去吃吧。” “回来!”江尧哭笑不得地叫停了,“都什么点了,还吃早饭呢?锅里煨着皮蛋瘦肉粥,按你口味多加了点姜丝在里面,自己去盛一碗吃。” “还有,小越,你一会儿吃完饭……看一下这个。” 江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又嫌不够正式似的,取下来放在一边,从身侧公文包里摸出一个文件夹,关越眼尖,在他说话之前已经看到上面的大标题:《婚姻协议》。 “按理说应该结婚前就给你过目的,”江尧低下头,十分愧疚的样子,“但是前段日子我们两个都忙,没时间坐下好好聊一聊这件事,刚好现在都有空,你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加的条款,我再叫人修改。” 他当然是骗人的,日理万机的江总有空早起在厨房为年轻的爱人做早饭,怎么可能抽不出时间处理自己的结婚大事,只是因为某个心知肚明的原因,不愿面对而已。 平淡的日子过久了,他总是觉得,只要这份协议不出现,那他和关越的婚姻就是真实存在的。 可他没猜到关越比他还要更抗拒这份协议,尤其是和祝星纬见过一面之后,年轻的男孩紧盯着那份协议,半晌,才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我就不用看了吧,哥,你办事我放心,你总不会坑我的。” 江尧眼神黯了黯,自作主张地把对方神情理解为不在意,但还是强调:“必须看,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不骗你?” 关越和他僵持几秒,最终落败,不情愿地又走了回来,但心里仍憋着一股气,因此翻看的动作也显得轻率,只大致扫过去,就立刻说:“我看好了,没什么问题,就这样吧。” 江尧还欲再说,关越已经俯下身,认认真真地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又抬起头,露出那种让人忍不住心软的讨好的笑:“哥你饶了我吧,你知道我最不爱看书了,合同密密麻麻都是字,再看两眼我就睡着了。” “我去吃饭了!” 年轻人耍完无赖之后有点小得意的声音骤然飞远,江尧独自坐在原处,静了很久,才把合同放回包里。 - 关越过了个还算悠闲的周末,祝星纬没再联系他,再次得知对方的消息是在新闻报道,彼时已是周二,报道中讲祝家年轻的小少爷祝星纬与季氏新掌权人季崇喜结连理,连带着他和江尧已经过了时的结婚新闻也又被拎出来放在一起大肆宣扬,而当事人的电话直到这时才终于被拨通,祝星纬在电话里跟他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又把你和你老公拖下水了。” “我可听不出你有哪里在不好意思。”他无语了一下,又问,“你哥怎么说?” 全世界最后两个知道祝星纬要结婚的人是他的亲哥祝嘉昱,以及和他亲哥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江尧。 江尧暂且先不说,祝嘉昱可是个狠角色,关越自打认识这人起就没见对方有什么想做却做不成的事,现在亲弟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偷了,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祝嘉昱现在有多愤怒;果不其然,祝星纬在电话那边很愉快地笑:“我哥说他要打断我的腿。” “但是管他呢!”祝星纬继续说,“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也改变不了什么,而且是我自己乐意的……不过就是苦了你和江哥,我哥现在好像觉得这事你们都知道就他不知道,据说今天已经冲到江氏去和江尧吵了一架,等会儿江尧回家,你……好自为之!” 对方说完,生怕被追杀似的,立马撂了电话,只留关越头顶徐徐地冒出一串省略号:“……” 而且,仿佛印证这句话似的,几乎是祝星纬的电话刚挂了没多久,他就听见客厅的玄关处传来一阵轻响:江尧到家了。 他和江尧自打结婚后就默契地一直分房睡,对方也很知趣地不轻易踏足他的房间,因此这会儿,他躺在床上没挪窝,料定江尧不会来打扰,但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敲门:“关越,你睡了吗?我有事和你谈。” 他屏住呼吸,又过两秒,江尧再度敲门,这次更笃定:“我知道你没睡。” “……” 他臊眉耷眼地跳下床开门,江尧就站在门边,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只领带被扯松了一点;江尧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敲门,这会儿抬起的手停在半空,然后又很快地放下:“星纬结婚了,你知道吗?” 不仅知道,还知道你被他哥给呲儿了一顿呢。他立在门边想。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于是他装得很乖:“知道,新闻看见的,这人闷声搞大事,都不通知我们,真是岂有此理!”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这话落地,江尧好像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他哥今天来找我,跟我说上礼拜他就告诉你这件事了。” “……”好啊祝星纬,你就是这样卖你兄弟的? 果然真兄弟的精髓在于互坑,关越这会儿已经想不起自己是怎么造谣祝星纬和他那辆宝贝摩托的了,他握紧了拳,忿忿道:“怎么这样,他自己说的不让我告诉你们的!” 话音刚落,他猛地捂住嘴巴:完了,说漏嘴了。 江尧看他这样就心里有数,又无奈又好笑地拉着他去客厅,两人在沙发落座,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算账: “嘉昱今天气势汹汹来公司找我,我还以为是你和星纬闯了什么大祸,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星纬要结婚了,而我和嘉昱两个做哥哥的,却最后才知道;我更惨些,嘉昱以为我也是帮凶,不分青红皂白先把我骂了一顿……关越同学,我是不是有点太无辜了?” 关越低着头抠手指,嘟嘟囔囔地答:“祝星纬不让我说嘛,他说、说——” “嗯?” “祝星纬说本来就是为了不让你们费心才选的结婚,如果事前就让你们知道,你们两个、尤其是嘉昱哥,在得知真相后,肯定会想办法阻拦,那样就事与愿违了。而他选择踏入婚姻的行为也会失去意义,他不愿意这样。” 关越破罐子破摔地一口气全说了,说完才发现江尧半天没动静,他转过头,看见对方若有所思地低垂了眼眸:“那你呢,关越,你又怎么想?” 你隐瞒这件事,是因为也觉得,婚姻是可以这样理性取舍的东西吗? 尽管这个问题他们之间早已有答案,就藏在结婚前的最后一次见面里,但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不死心,江尧在第一万次告诉自己缘分强求不来之后,又会在下一秒做第一万零一次的假设:如果他们之间还有第二个答案呢? 他就是这么的恬不知耻,血脉里流淌的商人劣根性一览无余,在靠着所谓的商业婚姻将关越抓在自己手里之后,又不满足地回头,妄图再得到那颗无关利益的真心。 因为除去某些极端的个例,结婚不是本就该在爱的基础上达成吗?为什么到了他们这些人面前,反而一个个的,都将它看作是什么交易的筹码似的? 关越耳边倏地回响起祝星纬和他见面时的那句话:“小阿越,我和你都是旁观者清。” 他垂下眼帘,轻声回答:“我觉得祝星纬能帮到想帮的人,那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后天见! 《忍过这三年》《统统没听见》这两个词划一下,后面要考的 第4章 熟人 有那么几秒,江尧其实想问:关越,你和我结婚,也是为了帮我吗? 但他很快识趣地将这句话给原封不动咽了回去,知道自己再追问未免显得没眼色,关越既然如此回答他,几乎已是将态度表明了;他又想起当时咖啡馆,对方漫不经心说的“双赢”,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答案,连谁帮谁都谈不上,只是纯粹的交易关系。 是他昏了头,差点连这份牵绊也难以维持长久。 他倏地泄了气,移开眼望落地窗边那株葱郁的琴叶榕,扯开了话题:“嘉昱来找我时告诉我星纬的婚期定在六月中,到时候我们都要出席,你记得提前安排,省得和学校那边的事情撞车,到时候又要熬夜赶进度。” 之所以有此一说,是因为关越有一点的拖延症,平常微不足道,每逢期末时危害就格外明显。 具体表现为连夜写论文和做PPT,偶尔熬大夜拉片,每当这时候,他手机上总要多那么几条半死不活的语音,集中来自于后半夜,关越在语音里极尽所能卖惨,卖惨的最后总是还要加一句:“哥哥,我好累啊,你明天请我吃饭吧!” 虽然江尧一直没搞懂“累”和“请吃饭”这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但不妨碍他很乐意做这个请吃饭的漂亮哥哥,两人一般会在关越交上稿之后的第二天出来下馆子,然后就关越能媲美熊猫的眼圈展开新一轮辩论,结果是人和饭一起被他打包送回学校,告别时他沉下脸讲:“关越,睡不够十个小时就不要再和我讲话了。” 熬了夜精神不济的关越非常吃这一套,总是会应下,但每次期末还是这样,从来没改过,脸皮厚得像城墙,连祝星纬偶尔和他们一起吃饭都要骂:“关越,你脸都要栽进饭碗里了,睡不够觉吃饭尝得出味道吗!” ……诸如此类,是他们这几年来往中难得放松甚至称得上快乐的片段,更多时候,关越面对他所展现的独立与坚韧常常让他无法展露自己的关心与担忧,只不过随着年纪的再增长,后来的关越,就连这样深夜时的装乖卖惨,也渐渐不怎么发给他了。 “六月中?” 关越的声音唤回他思绪,他重新将目光聚到对方脸上,听到关越继续说:“那没关系的,我大概五月底就能弄好,老师之前告诉我六月底是毕业典礼,不会撞车的,就算毕业典礼改期,大不了我就请个假不去——” “不行。” 他想也没想就开口:开什么玩笑,一年到头恐怕他也找不着几次名正言顺去学校看对方的机会,那可是毕业,那可是穿着学士服的关越,他连那天送什么花都想好了! 关越静了静,他这才发现自己反对得有点过于快了,连忙找补道:“……应该不行,C大校长很重视毕业典礼,每届毕业生都不允许缺席的,我那时候就是这样。” 他也是C大毕业的,学金融,严格来说,算是关越高了很多届的学长。 “哦,”关越好像是信了,“没关系,应该也不会改期,我只是随口一说。” “嗯。”他放下心来,仍为自己刚刚失言感到一些紧张,于是没话找话地又说,“对了,明天那个晚宴,衣服——” 他原本要问关越有没有考虑好——毕竟对方的拖延症发作可不分时间场合,如果没准备,他那边也备了两套,是托秘书选的;再顺水推舟地拿出自己私下里早就挑好的礼服给对方看,这样,也算是送了婚后的第一个礼物了。 然后日久天长,他就能光明正大地送关越很多漂亮的衣服,而不是每次都瞻前顾后,怕太明显对方看出自己的心思,又怕太不明显,做不了对方众多选择里稍微特殊的那一个。 但他没料到关越眼睛突然变得很亮,抿着唇朝他微笑,邀功似的点头:“你跟我说的当夜我就选好啦,明天早上送到,最近事情多,所以一直都没来得及拿给你看。” 他心里那一点忧郁的褶皱被对方的笑温柔抚平了,不自觉也跟着笑起来:“这么重视啊?那我——” “没有!”关越一个激灵,按下什么开关了似的,突然也想都不想地这么说。 “?” 所以说暗恋真的是个技术活,暗恋一个没结果的人就更是如此,年轻点的关越和多吃了几年大米饭的江尧统统逃不过在喜欢的人面前舌头打结的窘迫,生怕句句话说不好就要踩雷;这种担忧还与平常人不同,别的人踩雷被嫌是讲话不好听,和喜欢的人交流则是怕自己讲得太动听,一不小心再暴露了秘密。 他们两个在暗恋这门课上都是不懂如何说谎话的差生,也不明白自己的每句违心话都过火,说给彼此听时,伤的总是两个人真挚爱慕着的心。 “没有,”关越后背冒汗,笑得愈发讨好,他又重复一遍,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没特别重视,就是、就是我学艺术的嘛,总得保持一定的审美吧,而且、而且我们俩头一次出门,对江家和关家的结合后形象很重要,江氏正是关键时期,我们用心与否,是会被大众看到的。” 他不知道自己句句话都踩在江尧痛点上,还自以为天衣无缝,两人之间沉默了半晌,江尧“呵”地笑了声——尽管说是笑声,但更像从鼻孔里发出来的:“你还真是长大了。” 他觉得这是对自己的认可,赶忙谦虚道:“我以后还会继续为哥分忧的。” “……”江尧一言不发地拿起自己的报纸,从沙发上站起来,只留给他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我还有点工作,去书房处理一下。” “你不看看衣服长什么样?”他在对方身后叫,“江尧,万一你不喜欢呢?” “不看了,”不知为何,关越总觉得那背影给人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江尧背对着他,又笑了一声,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怎么会,我相信你的审美。” 书房门被轻轻合上,关越望着紧闭的房门,笑意散去,良久,才使劲地揉了把眼睛。 - 言语中很相信关越审美的江尧先生第二天还是把自己原先准备好的那套礼服送到了家里,关越接到来自小曹秘书的同城配送时还有点惊讶:“曹秘书?……这是?” “江总让我给您送来的礼服。”小曹秘书公事公办地回答。 恰好江尧的电话也在这时打过来,过了一晚上,成熟的江总已经自己把自己哄好,气也顺了,他在电话里笑着说起昨晚准备好的话:“怕你又犯拖延症,特意让曹秘书去挑的,想着既然准备了就一道送来给你看看,喜欢的话晚上我们穿这套也行,或者等星纬结婚的时候穿。” “这样呀?”关越捧着手机,甜蜜得冒泡,挂断电话,立刻笑眼弯弯地对曹秘书道,“辛苦你还特意跑一趟。” 曹秘书能一路从小职员混到江总身边,靠的可不止是专业能力,闻声,她立马扯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化微笑:“哪里,都是江总上心,特意……” 特意为您选的。 老板的马屁没拍完,被老板夫人打断了,收到礼物的关越显然心情很好:“嗯嗯,不过江总事情多嘛,礼服挑选由你代劳,也费心了。” 小曹:“……” 她顿了顿,从善如流地继续说了下去:“江总特意嘱咐过我您的喜好,我不敢居功,那您先试衣服吧,下午五点钟江总会派车来楼下接您。” “嗯,我知道了。” 关越送别不知道为什么脸色有点奇怪的小曹秘书,就坐在沙发上开始拆新到的这套礼服。 他自己早前订下的那套今早就送到了,赶着江尧出门的时间点,后者表示很喜欢,直接带走了,说下班前在休息室里换;这套估计也是一样,因此只留了他自己的尺码,整体是深蓝色,袖口处织了些银线,透出不明显的冷光,和江尧本人的调性十分符合,适配度满分。 曹秘书比起他来果然还是更了解自家老板,如果不是他事先已经知道,此刻恐怕会以为这衣服是江尧本人选的。 但这样也好,他把脸埋进布料里,不是很光明磊落地想,他就可以假装这是江尧亲自给他挑选的礼物,而且不是其他,是江尧本人期待并允诺过的“情侣装”。 [怎么样?]江尧好像今天很闲,又发来消息问,[喜欢吗?] [喜欢!谢谢哥!]他回复得也快,带了点私心,又觉得自己那套不怎么出挑,[我喜欢这件,今晚穿这件吗?] 江总作茧自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傻眼了,他转头看看被自己当宝贝一样挂起来的黑色西服,犹豫地答:[真的吗?我觉得还是你挑的这件更好看一点。] [没有吧,]关越又把问题给踢回来,[我只是基于自己审美选了套我觉得好看的,但参加宴会,要考虑的因素很多,我觉得还是你让曹秘书挑的这件更合适。] 两人拉锯半天,难分上下,最后不得不引入场外支援,祝星纬被他们俩拉进群的时候还有点懵,以为这对夫夫终于想起来要跟自己算结婚的账,结果他忐忑不安地等了半天,只看到关越在群里发:[你挑挑,这两个西服哪个好看。] 紧接着手机一响,关越给他发消息走后门:[你说蓝的好看,回头请你吃饭。] 然后手机又一响,江尧也给他发消息:[选黑白那套,我帮你摆平你哥。] 他一面想这两位是要去参加什么大项目,值得这点事也争个没完,一面怀着疑惑点开那两张原图;结果一看第一张:嚯,好像要去结婚。 再看第二张;嚯,黑白配,更像了。 [你们婚期也定了?]他问,[怎么没有人通知我?] 不对啊,他突然又反应过来,给关越打电话:“不是说借着毕业的由头,先不办婚礼吗?” 不办婚礼这件事是关越提出来的,理由也是他自己说,毕业太忙暂时顾不上,江尧对此表示支持,外界虽然有怀疑声,但大多也是理解的; 可全天下知道关越不愿意结婚真实原因的恐怕也就祝星纬一个人,当时两人喝酒,关越喝多了,实话一个劲往外冒,一会儿撒酒疯说“祝星纬我真的好想和他结婚”,一会儿又抱着酒瓶子喃喃: “但是结婚典礼上,说我愿意的时候,总要有一点爱在吧?” 祝星纬那时还以为这只是对方信口胡说,但没多久关于江尧和关越的结婚传闻上,竟然真的白纸黑字写着:由于关少行程冲突,婚礼暂且搁置。 他从那一刻知道关越是真的要将仪式留待那个虚无缥缈的和江尧相爱的以后,因此现在也是真的震惊:“不会吧,你们俩——” “没有!”关越连忙打断他,“臣茗要办晚宴,我作为江尧家属陪同出席。” “臣茗?”祝星纬语调变得有些怪,“那家卖茶叶的啊,江尧哥怎么想到去他家?” 然而这事江尧本人在这里恐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他一开始也没想去,如果不是看关越光秃秃的手指实在刺眼,估计这个邀请早被丢到一边去吃灰——江氏近年来涉足领域向酒店行业靠拢,根本和茶叶搭不上一点边,恐怕就连臣茗那边,也没想到江尧真的会答应。 关越不太懂这些,但祝星纬话里的不喜意味很浓重,是以他追着问了句:“臣茗怎么了?” “……季崇名下的。”良久,祝星纬才低声说。 季崇,祝星纬那个板上钉钉的未婚夫。 关越还没来得及追问,电话那边很快就又道:“算了,也怪我,没提前和你们透气,江尧估计也定得早了,压根不知道这茬,不过季崇现在还在国外呢,虽然是他名下的,但他不怎么亲自管,你们去了也遇不上他。” 祝星纬挂了电话,关越呆了一会儿,才看到群里又有新消息:这人竟然没给他开后门,选了江尧发的那套。 他当然猜不到他的亲亲老公为了赢下这场战争,连“摆平祝嘉昱”这话都说得出来,而祝星纬也压根不知道这衣服后头藏着什么真情,于是这事就稀里糊涂过去了,直到下午五点多,他坐上江尧派来接他的车,拉开车门看到江尧坐在后排,才想起来问了句:“我听祝星纬说,臣茗的老板是季崇?” “我也是知道他要和季崇结婚才想起来这回事。”江尧无奈地解释了一句,倒和祝星纬猜得差不多,“季崇这几年风头很盛,做的东西也杂,要避开很难。不过据我所知臣茗他倒是不怎么管,一直是别人在替他打理,他本人现在应该还在国外。” “哦。” 关越没在问了,他安静下来,用余光一下一下地瞄江尧身上那身黑色西装,他选的时候没在意,托祝星纬的福,此时一看自己身上那件款式一模一样的白色,倒还真品出点结婚礼服的意思了。 江尧很快捉住他的小动作:“看什么呢?” “看衣服。”他紧张地睁大眼睛,就差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末了又说一句,“很适合你。” “是你的眼光适合我。”江尧温和地回答。 关越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别过头,假装看窗外的景色,不知不觉就到了臣茗举办晚宴的场地,门口有侍应生殷勤地为他们引路,大概认出他们的脸,笑道:“江总,您和关先生真搭对。” 江尧来这儿就为了听这句话,关越也差不多,两人此时都爽了,纷纷不动声色地暗喜,侍应生将他们带到厅内许久,都没一人率先说话。 都不说,总要有人说,门口又走进一个人,看见关越的脸,很惊喜地叫道:“关越?你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小曹秘书回家拟了一份加工资申请表,申请理由就一栏:经常帮老板背锅。 第5章 吃醋 关越循声回过头,和门口那个挺拔瘦削的年轻男人对视了几秒,才不敢置信地确认道:“子骞,你回国了?” 倪子骞笑眯眯地走过来,先点了点头:“昨天刚到的,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本来还想着等回头出来一起聚一聚,没想到先在这儿碰见你了。” “这位是——” 他朝江尧望过去,后者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和他交握,无名指上戒指在宴会厅的灯下映出一圈柔和的白光,存在感十足:“你好,江尧。” 倪子骞的笑在看到江尧手上戒指时微不可察地一顿,垂下眼睫,视线又落到关越手上,大概静寂了两秒,才抬起头不可思议地轮番看过二人,最后定格在关越的脸:“阿越,你有点太不够意思,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 关越没察觉出什么不对,熟稔地上手轻推了一下对方肩膀:“得了吧你,你自己说说我要怎么通知?电话号码打不通,国外几年把大家都给忘光了,连班群都不看,前些日子段高阳还在微信上跟我抱怨呢,说‘倪子骞这人是不是失忆了啊’?” 两人是高中同班同学,十来岁时关系好得不像样,算上陶凯乐和段高阳,四个人那段时间恨不得上厕所都结伴去;高中毕业倪子骞出国,本来约好了要常联系,结果没想到一别就是快四年,期间倪子骞称得上杳无音讯,如今再见,关越看着对方愈发深邃的眉眼,几乎快要认不出了。 思及此,关越忍不住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老友重逢的喜悦,他上前抱了抱倪子骞,微红着眼又给了对方胸口一拳:“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要回来看我们啊?” 倪子骞还是笑,但却轻轻低下头,镜片后面藏着许多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家里出了点事,之后就一直没顾上,怪我,回头把高阳和陶陶都叫出来,我请你们吃饭,好好赔罪。” “吃两顿!”关越得寸进尺地伸出两根手指。 “行。”倪子骞爽快点头。 “对了,”关越叙了几句旧,终于想起来正事,“你还没说怎么突然回国呢?” “我在国外的所有课程都结束了,这次回国是帮季崇打理臣茗,他算是我直系学长。” 倪子骞推了推眼镜,笑得很谦虚:“季学长之前看我要毕业,问我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做季氏的新项目,后来臣茗内部出了点事,人员调动,我就自请来这边帮忙了…今天的晚宴就是以我名义举办的,也算是先混个脸熟吧。” 他话锋一转,突然看向旁边不作声的江尧:“不过江总能来,我也是没想到,呈上最终名单时我还特意找文秘那边确认过,这下真是巧了,原来是我们阿越的先生,您要是不来,今天我和阿越也还碰不上呢。” “哪里,”江尧淡淡地答,“臣茗势如破竹,作为被邀请方,是江氏的荣幸。” “既然如此,以后还请江总多多关照。” 倪子骞含笑说完这句话,就示意两人自己要先离开;正式的宴会马上开始,场馆里这会儿已经站了不少人,他作为主办,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临走前想起什么,又回过头冲关越眨眼:“今天甜品区有你爱吃的桂花板栗派,你尝尝是不是还是原来的味道?” 两人口味相似,高中时学习辛苦,偶尔的放松时刻就是一起吃倪子骞从家里带来的阿姨做的桂花板栗派,后来倪子骞出国,关越也有好久没吃过,闻言,跟着一起笑道:“倪子骞,多大了还夹带私货呢?” “爱吃嘛。”倪子骞耸肩,“走了,你慢慢吃,别噎着。” 倪子骞身影彻底消失在人群,关越转过身,忽听身边的江尧冷不防问:“爱吃桂花板栗派?” 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发现江尧神色竟然十分认真:“回头我让家里阿姨也做一点。” “不用,”他摸摸鼻子,对于在暗恋对象面前暴露这种不算很成熟的爱好有点羞窘,“好久没吃,也不是特别喜欢了,偶尔尝一下还好,吃多了估计发腻。” 江尧抿着唇,看样子是还想再说点什么,而两人交流的档口,周围悄没声息地围了一圈人:估计是认出他们,准备来攀谈结交。 先前江尧说臣茗势如破竹不假,但江总本人来这种场合,还是多少称得上一句屈尊;关越虽不太懂这个,但他看周围的人似有若无靠得越来越近,也猜到七八分,于是凑近了问身边的人:“这些人好像要和你聊天,你要和他们说话吗?” 江尧在吃飞醋的气头上,眼角眉梢都显得冷淡,但还是配合着低下头讲:“没必要。” 两人都不知这姿势显得多么缠绵暧昧,还全落进不远处和人交谈的倪子骞眼里,后者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里酒杯,听到人叫:“倪总,倪总?” 他回过神,笑容假了几分:“啊,抱歉,酒有点烈,跑神了。” 这边的关越不知道自己年少好友妒忌得快发疯,他还在专心与江尧说悄悄话:“啊,那怎么办?不然我说你要陪我去透气,我们走开一点?” 江尧仍旧冷着脸,但眼神已经开始有笑意:“才开始多久,就要‘透气’?等这场宴会结束,大家肯定都要说关家的小少爷最近被惯得愈发娇气了。” “没关系,”关越想也不想地说,“他们这些年说我说得多了,我不在意,只要——” 只要你觉得高兴就行。他差点脱口而出,想这样说。 但顿了顿,还是改为:“能帮到你就行。” 说罢,没等江尧反应,就飞快地牵起对方的手;相握的手掌源源不断传来热意,江尧有些愕然地低下头,那些阴暗的不愉快和嫉妒都在这一牵中烟消云散,关越牵着他越过居心叵测的人群,直向门外走去。 慢一点吧,他想,哪怕时间就停留在此刻他也心甘情愿。 快一点吧,关越想,快走到黑暗的地方去,宴会厅的灯好亮,他怕掩不住自己通红的耳根与脸颊。 两人一直走到接近大门口的地方,江尧主动停下来,却没松手——他们好像同时忘记了牵手这回事,他讲:“要不要吃桂花板栗派?” 关越愣了一下:“不用……” “来都来了。”江尧却温和地说,“我也有点感兴趣了:什么好吃的东西,让我们小越记挂这么多年呢?” 最后他们还是向甜品区走去,倪子骞大概是真的很爱吃这个,单这一种就几乎摆满了最上层,浓郁的桂花香气里,关越拿起两块,在餐具区取了勺,朝江尧走过去,两人开始躲在宴会厅暗处的角落里吃甜品。 江尧其实对甜的东西并不热衷,吃了两口就拿在手里,但出乎他意料,关越竟然也没怎么吃,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他问:“没胃口吗?” 关越摇头,然后犹豫了一下,又点头,低声地说:“好像不是那个味道了。” 但其实是什么味道,他本人也说不清,因为他确实已经有很多年没吃过这种东西,倪子骞刚出国那会儿他偶尔兴致来了会给自己点一份怀旧,但那时是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他所吃的和高中对方带给他的有什么不同,现在尝起来却觉得全天下桂花板栗风味都是如此,没什么区别。 他应该还是喜欢吃的,只是失去那份独特性之后,这种喜欢就成了可以替代的东西。 他又想起倪子骞今晚站在那里,从容地和别人交谈,时光怎么会过得这么快,喜欢的东西似乎变了味道,大家也都背着他成为了闪闪发光的大人,只有他还是和原来没区别,固执地在做那些不被人看好的事情,又花好多年去喜欢一个几乎没可能的人。 那个人坐在他身边,拥有这世界上一切他喜欢的特质,但他也知道对方的目光不可能为他停留,因为他这样古怪,明明拥有别人也许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家世,可是却没成为一个像样的人;他没商业头脑、不懂权衡利弊,距离他心目中能配得上江尧的另一半标准去之甚远,如果他是江尧,也不会喜欢他自己的。 “也许不是它的味道变了,是你的心境变了,”江尧忽然开口,“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喜欢同一种东西的,因为总会有更好的出现。” “怎么不可能?”他下意识反驳,“我就会一辈子喜欢——”你。 那个字停在他嘴边,他堪堪刹住,别开头,只讲:“我会一辈子热爱导演行业的。” 他的心绪忽然变得很乱,因此也没注意到身边江尧时间略长的沉默,两人相顾无言地坐了半晌,江尧才笑了一声:“我现在是不是该为你骄傲?我的妻子是一个这么有理想的人,或许我也要更努力一点,不然都配不上你了。” “哪有,”他咕哝,“你再努力点,我就彻底赶不上你了。” 江尧失笑,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嘱咐侍应生将他们没吃完的派打包,牵起他向门口走,他原本以为是要回去,这会儿就有些奇怪:“现在走吗?” “嗯,不待了,原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 江总堂而皇之地过河拆桥,把老婆哄得一愣一愣:“哦,那我去和子骞说一声。” 话音刚落,倪子骞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阿越,现在就要走了?” “啊……嗯,”关越点头,“回头我们再聚,叫上陶陶他们。” “那你等我一下,”倪子骞叫住旁边一个路过的员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侍应生就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深红的礼盒,他本人在旁边解释,“回归礼物,送你。” “事先不知道你结婚,就只准备了这个,”他道,“典礼也被我错过了,所以结婚礼物你得再等等,这次我要好好准备。” “不用,你还没错过呢,”关越接过礼物,不经意地说,“这段时间不是我毕业吗,太忙,还没来得及结婚,回头结婚来做伴郎啊。” 倪子骞一愣,这次笑得真心实意:“行!” 他们分别,带着两份没吃完的甜点和一份礼物,回程时关越坐在后座拆礼盒;不得不说倪子骞是真用了心,礼盒里面满满当当地盛着异国的小玩意,不止一个,细数分了四份,每一份下面还有一封对方的亲笔信,标着不同的年月,代表他们分别的四年光阴。 信封上的笔迹有深有浅,这份重逢礼物,倪子骞竟准备了四年。 江尧……江总快醋疯了,甚至开始在心里后悔自己怎么就在这么多个晚宴里猴急答应了这个——尽管理智上他知道就算今天不来,关越也迟早会和倪子骞重逢,可当面看着心上人与别人这么亲密怎么能一样,而且他有种直觉:倪子骞绝不把关越只当好朋友看。 他太熟悉对方看关越的眼神了,因为很多年里,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关越的。 “他对你很好。”关越还在拆礼物,他忍不下去了,幽幽地说了这么一句。 “是太好了。” 关越捏着信,拧眉赞同:“高中他也不这样啊,恨不得半瓶水都要抢我的喝,多年不见怎么跟我玩起这套?” “不行,”他忽然窸窸窣窣地开始摸自己手机,“我得看看回给他什么,光收礼物也太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江尧莫名地爽了点,刻意逗他,“你和他是要好的朋友,总这样客客气气地回礼,恨不得一丝一毫都不欠人家的,多伤感情。” 关越毫不知情,认真回答:“再要好的朋友,也不能总是欠人情吧,还礼伤感情,单只收礼更伤感情。而且我和他多年没见,也不知他近况如何,他今晚又说家里出事,万一他手头拮据,送礼就更是负担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还的,回头见到高阳和陶陶,也还得再提醒一下他们。” 江总又不爽了,他“哦”一声,淡淡道:“我前几天去开会,合作的老板送了两套钢笔礼盒,据说是请了外国的工匠专门制作,而且只送亲朋,不对外出售,算是绝版,我看这倪先生还挺爱给人写信的,你可以拿去送给他。” 关越一怔,觉得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对方神色,见江尧没什么反应,好像真是临时想起给的建议,于是天真地答:“好,回家了我看看,我那边刚好还有之前爸爸给的文房四宝,可以一并送了,子骞应该会喜欢这些。” 江尧一挑眉:“这会儿怎么不说欠我人情了?” “那怎么能一样,”黑暗的天色很好地藏住了关越的那一点害羞与拘谨,他笑着答,“哥哥和我现在是一家人呀。” 作者有话说: 本台重磅节目:走近江总之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第一期 江尧:也许不是它的味道变了,是你的心境变了(你以前是不是喜欢他啊那很正常的你以前喜欢他现在又不一定喜欢,什么甜品不甜品的不要自己琢磨)。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喜欢同一种东西的(对你就是不喜欢他了相信自己的直觉,老婆就算你喜欢他我也会等你不爱他的呜呜呜),因为总会有更好的出现(是我,看我,看我啊!)。 结束,哪天这个节目不办了那就是被江氏查封了。 第6章 礼物 江尧有挺久没说话,不吭声的间隙里,他想:这次宴会,还是赚了的。 或者不止是这次,在这个深夜,他终于迟来地感受到一点回馈,自己最初为留住关越所行的那一招下下策并不是作茧自缚,最起码网住了他和关越两个人,在对方无论是待谁都泾渭分明的世界里,他因这场玩笑一般的婚姻也有了那么一丝不一样,在关越眼中,他们是祸福与共的一家人。 他转过头,怕自己喜形于色,心不在焉地看窗外飞驰而过的灯火,沉默了一会儿,忽地道:“是不是还不够?我那儿本来有一套淘来的茶具,但是臣茗自己就是做这些的,我们送未免显得有些卖弄,这样,他新近回国,办公室空荡,我叫曹雯去选一副字画装饰。” 关越愣住,心想:不是,哪儿不够了? 凭江氏在龙青城的地位,江尧随手拿出件什么东西都能顶五个他和倪子骞了,现在竟然还要叫自己助理亲自去选,而且听意思像是要直接送到臣茗去,这就不止是个人之间的人情往来,更像是企业间示好了。 怎么感觉江尧对倪子骞……这么上心呢? 他抱着手里沉甸甸的礼物盒,突然就不是那么高兴了,尽管理智上知道这么想不对,可是情感上,心里却有点泛酸:他是了解自己好友的,倪子骞从高中起就成绩优异,后来去国外上学,又被季崇看重——尽管对方说得倒是轻描淡写,但若不是实在能力突出,依季崇那种商人脾性,又怎么会愿意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来接管臣茗? 这么一想,倪子骞能再吸引到江尧,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到了,老板。” 司机将车停下,唤回他的思绪,他一言不发地拉开车门下车,绕过去站在那边等江尧,对方好像是又跟司机交代了几句什么,过了两分钟才下来,见他这样便挑眉:“怎么不高兴了?” “没不高兴。” 他摇头,两人慢慢地往回走,但他到底还是没憋住,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问旁边神色自如的人:“江尧,你想要和臣茗合作吗?” 江尧被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题问懵了一下,过了会儿才试探地回:“你想要我和他合作吗?” 有那么一瞬间,关越想自私地答不要,他后悔今天来这场晚宴了,但是他心下突然明了,即使没有倪子骞,江尧也会遇见更多优秀充满抱负的年轻人,这不是江尧或者倪子骞的问题,是他没能做到这么好,才留不住爱人的目光。 所以他回答:“这怎么能听我的呀?我又不懂这些,我的意思是,你要有合作意愿,我倒可以帮你牵线搭桥。” 江尧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想些什么,最后道:“暂时还不用,江氏最近没有要进军这个市场的意思。” “哦,这样。” 他吐出口气,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倚在门边看江尧输入家门密码,两人一前一后进屋,下一秒,他就看见上午曹秘书送来的那套礼服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茶几上。 他想起件事,扯了扯身后江尧的衣袖:“给子骞的礼物不用辛苦曹秘书,我回头叫上陶陶他们一起去挑就好了。” 这下江尧总算察觉出一点不对劲,他盯着关越的脸,在后者躲闪的目光里,轻声问道:“越越,你是不是不愿意我插手你和朋友的事?” “没有!”关越立刻反驳,然后声音越来越小,在江尧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视线中,咕哝着说完了后半句,“我的衣服,也是曹秘书选的呀。” 他可以说服自己看着江尧奔向更好的人,只要对方能够为此感到快乐,但这是江尧留给他的美好回忆,他希望永远都是独一份的。 江尧的手指轻微蜷缩了一下,他不敢置信地想: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忽然紧攥住关越的手腕,后者抬起头来看他,他听见自己滞涩的声音:“不是曹秘书。” “……什么?” “是我送给你的,关越。”他如此讲。 时间好像静止了,关越睁大眼,嘴巴动了几下:“你、你送我,归功给曹秘书干什么?” 江尧这才觉得自己的举动太过奇怪,分明送礼物是个很平常的事情,即使他亲自拿给关越,也谈不上什么暧昧,是他心怀鬼胎,才看什么都觉得别有用心。 “我、我怕你不喜欢,”他也有点结巴,“就没说。” 关越又好气又好笑:“然后你就让人家背锅?我还以为是江总高风亮节,送礼物都打算做好事不留名呢。” “下次不能这样了。”害他还伤心了两分钟,以为自己白努力这么多年,在对方那儿还是和一个刚认识的老板没差。 “要告诉我,江尧,而且不止是我,”他眉眼温和下来,另一只手覆在江尧手背,轻声地说,“不要总是偷偷的,让别人觉得你根本不在乎这些,好吗?” ——即使这话他也没资格说,否则江尧不会作为一桩放不下的心事几乎贯穿他整个青春。 但他总还是要比江尧强一点。 他知道江尧的时候正是对方刚接手江氏那年,也是江尧和江家关系最不好的那一年,当时江氏已经成了烫手山芋,若非江尧一意孤行地要接手这个烂摊子,现在恐怕江氏早就改了姓,不知落在谁手里。 而且江尧刚上任的时候,江氏其实并没立刻起死回生,甚至因为他过于果断干脆的决定而显得更糟糕一些;多年的沉疴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挽回,也正因如此,执意要将江氏留下的江尧更成了众矢之的。 加上江家根系错综复杂,旁支众多,江家父母也不知听信哪位的“忠言”,坚决要江尧易手江氏,及时止损;江尧当然不肯江家多年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于是和父母的关系每况愈下,到后来干脆不再回家,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借宿在祝嘉昱家里。 事情发生在那年的除夕,他放寒假在家,年夜饭刚开始了十分钟就接到祝星纬电话:“你和江尧哥在一起吗?” “没有啊。”他茫然地回,“江尧不是在你家吗?” 祝星纬沉默了一会儿,电话就被祝嘉昱接过:“江尧不愿意打扰我们过年,非要走,我没拦住他,现在他也不接我电话。” 彼时祝嘉昱并非像现在这样在祝家说一不二,江尧大概心里也明了,能够收留已经是好友顶着祝家的压力所做到的极限,毕竟当时没人看好江氏,所以也就没人愿意沾这一身腥。 祝家如此,关家当然也一样,而大过年的,依江尧性格,当然不愿意去扫别人的兴。 “我没打通他电话,”祝嘉昱说,“江家看我与他来往,也不肯和我联络,我不知道江尧去哪了,只能一个一个问。” 说罢,大约是不想叫他们小辈操心,又安慰似的道:“江尧既然执意走,那他总有办法的,你别太担心。” 他已经忘了自己那时是怎么回答的,但是当然不可能就如祝嘉昱所说的那样不担心;情窦初开时的他比现在还要不懂得遮掩,他对家里撒了个拙劣的谎,踏着月色走出家门,在路边拨江尧的电话,拨了很多遍,但一遍也没通。 天上突然开始飘雪,他蹲在路边,冻得眼睛和鼻尖都红,最后一咬牙,打车去了江氏。 只是因为他无端地猜测:江尧也许会在那里。 他猜错了,对方并不在,过年放假的江氏一个人都没有,大门紧锁,里头黑漆漆的。 他一颗急切的心慢慢冷却,心里明白自己可能找不到江尧了,但脚下却生了根似的不肯走,雪越下越大,淋得他肩膀一片白,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听见有人喊他,关越? 江尧站在不远处,穿了一件薄薄的风衣,肩膀上的雪比他更多,表情惊诧:“真的是你?你怎么——” 他没让江尧把话说完,就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对方,彼此身上的那点积雪被抖落,像共同卷进一场以他们为中心的经年风暴。 江尧身上好冷啊,他第一时间这么想。 然后,才闻到对方衣服里隐约的酒香,他感觉到江尧抬起手,轻轻地将他笼进怀里,两人一时都没说话,过了会儿,他听见江尧问、叹息似的:“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 他想摇头的,但下一秒,江尧牵起他冻僵的手,他猛地红了眼睛:“我还以为你走了。” 江尧就这么牵着他走进江氏大楼,闻言失笑:“我走了,江氏怎么办?” 他在失而复得的后怕里,显得格外娇纵,说话都颠三倒四,说不清是更希望江尧一走了之、还是留下来永远陪着他:“走就走了,不要江氏了,它让你好累,哥哥,它让你过得好辛苦。” 如果没有江氏,他那时想,江尧那么厉害,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 江尧近乎纵容地望着他沉默,嘴角带上了很温柔的笑意:“还有你呢?” 对方用空余的那只手拂过他眼角:“我要是走了,你又像这样找不到我哭鼻子,要怎么办?” “我才没有哭!”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赧,强调道,“是今天太冷了!” “而且,”他那时非常认真地下定了决心,“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为你被迫停留在这里的理由,那我一定会非常伤心的,比找不到你还要伤心,因为我更希望你是自由的。” “哎呀不说了!” 他怕江尧笑话他自作多情,为一句玩笑话做这么认真的回应,说完就赶忙装作不在意,挥挥手转移了话题:“你之前去哪了,我们给你打电话都不接。” 江尧闻声愣了愣,从兜里摸出个黑屏的手机:“没电了。” “……江尧!”他很大声地喊对方名字,堪称蛮不讲理,“你以后都不准再没电了,听见没有!” 时隔多年,他忘了江尧那时是如何回应自己的,但的确在后来,最起码在他这里,江尧都再也没失联过。 那天江尧最后领着他进了总裁办公室,开了空调让他吹热风,他再三追问,才知道对方失联的这段时间里,其实回了江宅,但没进门,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会儿,然后就离开了,之后又随便找了个还营业的酒吧,一直坐到刚刚。 但江尧原话不是这样,这是他的总结概括,当时就已经很懂做好事不留名的江总原话是这么说的:“我给爸妈准备了新年礼物,就顺路过去送一趟,刚好碰见管家,就让他转交了。” “真的是顺路吗?”他坐在总裁的办公椅上,狐疑地问,“你是不是特意过去看的?还有礼物,也是特意让人转交的,江尧,你留名了吗?” 江尧正站在空调出风口给他吹淋湿了的毛绒外套,闻声摸了摸鼻子,表情尴尬:“留名干什么。” “当然是让别人知道这是你做的啊!”他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为对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行为感到十分不值,“送都送了,万一他们猜不到是你,不是白送吗?” “知道是我,他们也许就不收了。” “……”他倏地哑了火,过了会儿却又抬起头,“那也要说,要让你爸妈知道你在意他们,这是你江尧的心意,而不是别的谁,如果因为记恨或者误会没被收下,那也是他们的问题,不是你的,你已经给出去真心了。” “再说了,”他恨恨地咬牙,“有的人想要还没有呢。” 江尧站在那儿,老好人似的笑,笑完从兜里变魔术似的摸出一个细长的丝绒盒,故意慢吞吞地问:“有的人…是谁啊?” “是我是我是我!” 他一下就看到了,猛地扑过去,树袋熊一样挂在对方身上,被哭笑不得的江尧接住:“小心点,别摔了。” 江尧给他准备的新年礼物是一只表,出了名昂贵的牌子,他爱不释手,当即就要试戴,但很快想到什么,试戴的动作变得犹犹豫豫:“是不是很贵啊?” 江尧哪儿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不贵。” 这话肯定是骗人的,在场的两位都知道,但他没拆穿对方的谎言,默不作声地戴上了,然后抬起头笑:“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那支表他戴了很久,几乎见证了他喜欢江尧的整个时期,后来终于在一个异国的冬夜里不再走针,他到处找人修无果,去问同款,也已经不再售卖,于是只能将其永久封存。 时间回到现在,他想到那只坏掉的表,温柔地垂下了眼睫:“哥,我跟你说过的,掺杂了真心的东西,别人收或不收,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不会认为你有错。” “而且,你都不问我,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呢?” “那……”江尧声音低哑,被这话蛊惑了似的,“你喜欢吗?” “我好像已经说过了?”他笑着回答,“那我就再说一次好了,我很喜欢,希望江尧先生以后也能多多为我准备礼物,谢谢江尧哥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走近江尧,感觉没有什么要走近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大恋爱脑。 第7章 菌子 周遭的空气在近乎停滞的时间中升温,江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关越,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好。” 关越不知道对方在答应哪一件事,是以后会多多送他礼物,还是从此都不会再做亲密关系里的隐身人,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江尧对他在某些方面上的百依百顺程度时常会让他忍不住自作多情,而他已经为这种自作多情吃过太多苦头,于是他最后也没追问,只是别开脸,轻轻舒了口气,又拍拍对方手背,温声道:“好了,你先松手,我去把衣服收起来,白天忘记了。” 刚刚还如铜墙铁壁一般禁锢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立刻放松了力道,如纸壳一般地被他轻易挣脱,他垂眼看着皮肤上留下的微红痕迹,转身去拿茶几上的衣服,正要回屋,听见江尧在后面叫他:“你先等等。” 江尧接了个不知是谁的电话,站在玄关边没动,眉头微微皱起,他顺从地走过去,这才听到对方说:“嘉昱,你还是冷静点再给我打电话。” 电话里的祝嘉昱明显情绪激动,不似往常一贯温和绅士的模样,声音大得关越走近都能听个大差不差:“我很冷静,江尧,你和我都清楚季崇是什么人,我还没沦落到需要靠卖我亲弟养家糊口的程度,这个婚我不同意。” 江尧无奈地和关越对视一眼,这才说:“你不同意有什么用?这件事又不是只有星纬在其中运作,甚至到底是谁主导你自己心里也有数,我理解你的心情,但——” “你理解什么?”祝嘉昱陡然抬高了音调,“你和祝星纬都把结婚看得太简单,以为只要领个证办个婚礼就万事大吉,江尧,你和关越怎么对待你们的关系我不参与,但是我弟结婚必须得在他喜欢谁、愿意和谁结婚的基础上,拿婚姻换取利益,我绝不接受。” 祝嘉昱把电话给挂了,江尧维持着拿手机的姿势半天,才叹了口气,把手机收起来,他转头看旁边和他一起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关越,幽幽地道:“我已经被祝嘉昱骂了两顿了。” 关越猛地回过神,听见这话,顿时也不太乐意:“祝家的事,他不骂爹妈,不骂他弟,骂你干嘛呀,又不关你的事。” “他本来最近就看我不顺眼,”江尧推着他坐在沙发上,又跑去给两人各倒一杯水,这才说,“嘉昱爸妈是因为商业联姻结合的,在此之前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后面祝叔叔和初恋旧情复燃,他作为家里老大,这些年听过太多他妈妈的抱怨,对这种商业性质的婚姻一直深恶痛绝。” “……真的?”关越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祝叔叔和文阿姨一直看上去感情都很好,星纬也从没跟我说过。” “星纬不知道,”江尧慢慢地讲,“嘉昱将他保护得很好,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敢答应和季崇结婚。现在好朋友和亲弟弟接二连三地用这种他不赞成的方式步入婚姻殿堂,他接受不了,也可以理解。” 再加上祝嘉昱那么宠爱他唯一的弟弟,当然不舍得对方受这样的委屈。 关越停顿了一会儿,忽然不知该如何评价:“……他们兄弟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脾气,好像只要对方过得好,为对方去死都心甘情愿似的。” 他对祝家的了解大部分来自于祝星纬之口,知道祝嘉昱接手公司的时候才刚大学毕业,正是最年轻有抱负的时候,但继承人的名号没让他实现理想,甚至从头至尾也就只有这几个字动听,实际大部分权力根本没握在他手里。 祝家更需要听话的继承人,而祝家两个小孩,一个祝嘉昱天资卓越,一个祝星纬空有副好皮囊、毫无经商头脑,他们俩的命运确实打生下来就注定了,必定要为这个冷冰冰的家族发光发热到最后一刻,要么献祭理想、要么献祭余生。 祝嘉昱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周旋多年,一步步走到祝家权力中心,将他弟养成个金贵的小少爷,然后至今才因为被祝星纬蒙在鼓里而没能阻止这种飞蛾扑火似的献祭,无论怎么说,都已经称得上尽力了。 关越忽然有点羡慕,他人生里没有这样为他着想的亲人角色,如果不是江尧忽然向他提出结婚,他可能现在也已经和祝星纬一样,嫁给某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了。 这样一想,他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甚至不甚道德地想:幸好恰巧江尧那时需要他。 想到这个,他忽然想起另外一桩事:“对了,你公司的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了?” 两人结婚后,他其实有一段时间不太能习惯这种关系的转变,尽管江尧再三和他强调过两人就按以前的模式相处,不用感觉有什么负担,他也总是在面对对方时忍不住紧张,像这种事更是不会问,因此直到今天,才算第一次正式地提起。 “嗯?” 江尧似乎没想到会被突然问起这个,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忍不住惴惴地想关越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被刚刚祝嘉昱的话给刺激了,准备只要他说一切都好就和他离婚去追求真爱? 他心里一瞬间闪过很多能让对方陪他更久的谎话,最后却还是讲:“已经在转好了。” 然而关越根本没这个意思,哪里想得到他会这样戏多,闻言只点了点头,然后又抓住重点:“转好?就是还没有完全好是吗,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或者关家配合的,你记得和我说。” “……嗯。” 关越放心了,抱着衣服要回屋去——身上的正装总让他觉得不太舒服,他刚才就想换掉了;但他走出几步,忽地又转过身,正好抓住身后大松一口气的江尧,江总又坐直了,紧张地问:“怎么了?” 他狐疑地扫了对方一眼,才说:“哦,我是想说,你其实不用太在意我的。” “什么?” “我的意思是,”关越抿着嘴,露出一个很乖巧的笑,嘴角旁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江尧,你最近其实很忙吧?但是每次我回家的时候,你都在家待着,有时候我闲了,你就也在家陪着我,我知道你怕我不习惯,但不用这样,我自己也会给自己找事情做的。” 确实不怎么去公司但也没想象中那么多工作的江总:“……” “所以,你就去忙你的,”关越还在继续说,“别老呆在家里,耽误了自己的事可就不好啦。” 江尧将他的话翻来覆去咀嚼了两遍,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撵自己出门,他一边深觉一个谎撒了就要用千百个谎来圆,一边努力为自己争取光明正大在家的权利:“小越,其实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日理万机。” “胡说。”关越叉起腰,“我还能不知道吗?早前你忙的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一个礼拜下来瘦两圈,现在再挤时间待在家里陪我,那不是更没吃饭喝水的空当了?” 所以说江尧之前还觉得关越这崽子一到期末生物钟就和正常人类有壁,但实际俩人大哥莫说二哥,因为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他刚接手江氏那段时间忙、三餐颠倒也就不说了,但兴许是这种忙碌让他养成了习惯,后来但凡有什么工作,伴随的某个副作用必是江总稀碎的开饭时间,无一例外。 大概前年的时候,龙青市遭遇十年一遇的大暴雨,雨后天气潮,江氏旗下好几家酒店都接到住客投诉,说房间漏水严重,但这批酒店是近期新建成的,按理说不应该发生这种情况; 他意识到不对,叫人去追溯,这才查出来当初负责这几家酒店的施工队长偷工减料,而江氏派去监工的人大概收了好处,压根没上报。 这事正发生在江氏刚开始收缩产业布局的那时候,显而易见让江氏口碑受到毁损,他作为老板,自然也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一时负面新闻缠身,做什么都收效甚微。 那段时间他十分忙碌,便没顾得上怎么联系关越,俩人再见面还是关越没忍住来找他,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他抬起头就收获一个暴怒的年轻人;曹秘书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公事公办地说了句“老板我没拦住”就落荒而逃,然后气得要死的关越就呵地一笑:“拦我?你竟然还想拦我?” 他顿时心虚,但说不上来哪儿心虚:“……没有,我拦你干嘛呀?” “江尧!”关越眼圈红彤彤的,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你是打算把自己给饿死在办公室?”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结果下一秒关越把手里的饭盒往桌上一放,扭头就走:“爱吃不吃!” 他眼尖,看见对方转过身那一瞬间,极快地用手背揩了一下眼睛。 “越越,你别走。” 他立刻慌了,连忙跑过去拽住对方的手,关越转过头不看他,但脚步倒是很听话地停下了,过了会儿闷闷地说:“祝星纬那天去他哥公司玩的时候看见你,回来跟我说你瘦得都快成个骷髅了,我还不信呢,我说江尧多大一个人了,难道还能因为工作不吃饭吗?结果今天一来我算是见识了。” “江尧,你自己照过镜子吗?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关越的话很刺耳,但他全盘收下了,一句也不反驳,就只是执着地牵着对方的手。 过了会儿,他听见关越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说:“哥,我不走了,你松开我,去吃饭好吗?” 那天关越带来的饭他吃得一干二净——尽管中途吃到两回鸡蛋壳、一回没化开的盐巴,炒西兰花放盐放多了,煮鸡胸肉忘记放盐,但他还是吃光了,并在关越面带紧张地问他好吃不好吃的时候,微笑着回答,非常好吃。 关越信了,自那天起每天都来给他送饭,有回见他吃得香于是也跟着一起吃了两口,皱着眉立刻就要去倒掉:“妈呀,怎么这么咸,我又放多盐了吗?” 他不许关越倒掉,趁对方没注意一口气喝掉最后一口汤,才说:“没有啊,我觉得好吃。” 嘴硬的江总终于在项目的尾声因为吃多了关越没炒熟的菌子光荣入院,这段往事以关越半夜在他病床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发誓自己以后好好修炼厨艺而告终,自那以后,这事就成为对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心结,关越比他还要在意他有没有按时吃饭休息,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渐渐不再说了。 时隔几年,江尧突然在今晚想起这桩旧事,他这才发现,关越已经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同他无所顾忌地闹脾气撒娇。 对方的成长是那么迅疾无声,以至于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会发火或者流眼泪的关越就成了只会像现在这样扶着门框笑眯眯地对他说“自己一个人也没关系”的关越;这让他时常会怨恨自己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如果不是他因为心怀鬼胎错过了对方太多的成长瞬间,那么现在也许就不是这样。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当时捧在手上的活泼小鸟,变成了不得不被他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可耻得无可救药。 “江尧?” 关越又叫了他一声,他回过神,应道:“嗯?怎么了?” 对方冲他举起手机:“我和陶陶他们约好了,明天我们都有空,要去给子骞选回国礼物。” 倪子骞。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黯然,勉强笑了一下:“好,到时候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关越抠着手指,忽然下定决心一样地抬头,“我去和他们逛街,逛完应该刚好到你下班的点,如果你能按时下班的话,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作者有话说: 不会起文章名了,用一下江总的黑历史,包欠江总 第8章 钟情 大概是今夜发生的一切都给他一种自己仍被江尧宠爱着的错觉,关越时隔很久,又鼓足勇气向对方提出邀请,然后在江尧漫长的沉默里,一点一点地失落下去:“我就是……觉得刚好嘛,要是你忙的话,其实……” “好啊。”江尧突然说,“那明天我等你。” 他猝不及防,一时张着嘴傻在了原地,看江尧越过自己走向卧房,经过时嘴角噙着笑拍了拍他头顶:“快去换衣服吧,不是不爱一直穿正装吗?” “哦……哦!”他猛地回过神,差点没压住自己的笑,一连声应着,小跑到房间关上了门。 他在门板后捂住跳得飞快的心脏,这才看见没熄屏的手机,陶凯乐又发来信息问他:[关越,你人呢?段高阳说明天逛完街晚上顺便一起吃饭,你来不来啊?] [不来!]他高兴地道,[我明天要去接我老公下班呢!] 陶凯乐在那边沉默很久,发语音骂他:“重色轻友的狗东西,拖出去斩了!” 话虽这么说,但也没要真生气的意思,反倒又问:[你什么时候也把你老公带出来给我们瞧瞧呀,结个婚藏着掖着的……关越同学,一碗水端平,倪子骞看了,那我们也得看看,到底是什么绝世大帅哥,把你给迷成这样!] 关越的笑意一下子淡去,他长叹一口气,倒在床上,盯着消息苦大仇深地看了好长时间,才回复:[他太忙了,等以后有机会吧。] 陶凯乐没再回复,也不知是不是懒得理他这副守财奴的样儿,他在床上翻滚了两个来回,才慢吞吞地坐起来把衣服给换了,期间接到祝星纬电话,这人整天人影不见一个,消息倒是很灵通:“听说我哥又打电话骂江尧了?” “……祝星纬,”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是在你哥或者江尧手机里装了监听器,就趁早和他们俩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省得回头连累我,又说我和你串通起来骗人。” 祝星纬听出他话里不高兴的意味,笑了两声:“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不高兴?” 他沉默,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好像全天下也没人比祝星纬更知道他对江尧的这点小九九,于是最后还是说了:“我高中的朋友…现在关系也很好,刚才问我,什么时候能带江尧和他们见个面。”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要求,不正常的是他和江尧的关系,还有他自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鸵鸟心态。他太知道假的变成不了真的,而且他的好朋友又那么了解他,即使他真邀请江尧和他一起出席,恐怕要不了三句话,就会被他人精似的朋友猜个底儿掉。 “我明白了。” 祝星纬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手里把玩着季崇早前托人送来的订婚戒指,昏黄吊灯下,钻石精细完美的切割面散发着夺目的光,他漫不经心地盯着看了会儿,随手往枕边一扔,接着道:“你怕你和江尧假结婚的事情露馅儿。但反正是好朋友,彼此知根知底,你都告诉我了,跟他们说一声也没关系吧。” “他们不像你知道那么多,”关越声音低低的,“也不知道我本来就喜欢江尧。” “哦——”祝星纬懒洋洋地拖长了声调,“关越,你挺能藏啊,算算时间,你高二不就喜欢上了吗,都这样了,你高中的朋友都没一个知道的?” “本来我以为你也猜不到的!”关越咬牙,恨恨地骂,“谁知道你一下就看出来了。” 他对江尧的一见钟情始于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期末,彼时江尧作为优秀毕业学长被邀请回母校、为即将毕业的高三学生演讲——是的,不那么严格地算,他和江尧其实一直都是同学,只不过恰巧处在不同的时空。 为高三生演讲,主角当然不是他们这些高二的小白菜,虽然老师要求全校到齐,但年少的关越比现在要不服管得多,再加上刚好段高阳那个时候踢球摔断了脚,他和倪子骞还有陶凯乐一合计,几个人抬着残疾的段高阳,堂而皇之地就翘了课,压根不在意今天的主角姓甚名谁。 初夏午后闷热,几人本来计划一路直接走回教室乘凉,但走了一半,被当成个板子一样抬在他们肩膀上的段高阳就死活不干了,他抬手一抹头上的汗,视线幽幽地扫过一圈,气若游丝地道:“再走两步,我人都被晒干了……陶凯乐,你不要躲开我的视线,就是你,你拿我挡太阳很久了!” 陶凯乐不服,叉腰和他骂:“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信不信我现在就踹断你那条好腿!” ……总之,最后四个人也没走成,倪子骞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关越,拍板决定:“就在这儿的树荫下歇会儿吧,我去买点水回来。” 几人都赞成,于是纷纷就地坐下等他回来,地面晒得微微发烫,坐一会儿就叫人昏昏欲睡,关越托着腮,听旁边陶凯乐和段高阳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眼皮子都快要合上,忽然听段高阳惊奇道:“哎,这里也可以看到大礼堂!” 大约是他们绕路走的原因,原本逐渐遮掩在茂密树冠下的礼堂突然在这个角度又变得十分清晰,树荫弥漫,简直称得上是比礼堂之下那片空地还要绝佳的观景点。 “真是赚了,”陶凯乐也看到了,啧啧感叹,“这不比呆在太阳底下听演讲舒服?要我说这种露天礼堂就是反人类发明,冬天冷夏天热的。” 关越闻声,也睁开眼望过去,视线越过重重树冠,看见不是很远处的大礼堂,一个人正不疾不徐地向台上走去。 那个人鼻梁高耸,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一种温柔的深棕色,与他距离不算很近,以至于他无法肯定地说出对方那天穿的什么牌子的衣服,又或者右耳轮廓上一点深色到底是碎发还是上台时忘记摘下的耳钉;他盯着对方在演讲台前站定,随即,学校里散布各处的广播同时响起一个声音: “各位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学长,江尧。” 在那一刻,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好像正是因为这份模糊不清——他后来想,他对江尧的迷恋其实更多地起始于自己的幻想,因为他最初爱上的江尧缺失很多细节,这些细节都是在他想象中才一一补全。 而回忆能够被美化的一大前提是遗忘,人们开始怀念青春、怀念少年时代无疾而终的暗恋,无非就是因为忘记。忘记困扰了整个学生时代的不够好的成绩、忘记青春期疯长的痘痘、忘记暗恋的人其实也没那么完美;只记得奔跑过操场时扬起的风,喜欢的人拍过肩膀,说“很高兴认识你”。 江尧不同。他最开始喜欢江尧的时候,就已经不需要再忘记这些东西了,因为本来一切就都不分明,他看江尧的第一眼,对方就是被他喜欢了很多年的样子。 但毫无疑问江尧是一个很值得爱的人,即使他年少时对爱人的幻想充满不切实际的旖旎风光,他真正认识江尧的时候,这些幻想也从没被打破过;江尧如他想象中一样完美,这种完美以他和对方之间隔着的遥远距离作为代价,就像一朵他伸长了手也够不到的天边的云。 那会儿他年轻气盛,还妄图将一朵云抓在自己掌心。 他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为了见到江尧,跟着父母去过一次酒会,据说那个酒庄的主人和江尧是熟识,但他去了才发现,根本不见江尧人影。 他深感被骗,被酒气一熏,当场就要走;江尧就是这时出现的,穿了件细白条纹的黑色西装,站在门口笑道:“我是不是来晚了?” 在酒庄主人闹着要江尧自罚三杯的时候,他隐约觉得对方视线好像是不着痕迹地往自己身上扫过,还以为是错觉,但没过两分钟,就有侍应生走过来,硬是把他那杯刚抿了两口的果酒从他掌心里薅走,又塞了杯纯正的葡萄汁过来,问就是主人说未成年不应喝酒的,是他们招待不周。 他气得跳脚,恨不得甩身份证出来告诉对方自己马上就成年了,按虚岁都得虚到19,但那侍应生油盐不进,把他酒撤了就走,留他一个人拿着葡萄汁面红耳赤,然后听见有人说:“这么嫌弃葡萄汁啊?” 他一转身,看见江尧站在他后面,手上拿了杯和他一样的葡萄汁,正望着他笑。 这个故事里并没有祝星纬的参与,他和对方相识是在正式认识江尧之后的某顿聚餐上,席间江尧与祝嘉昱谈论工作,他和祝星纬负责坐在一块狂吃;那会儿祝星纬仗着自己大一点坑他叫哥,他不肯叫,转头就对着江尧一口一个哥哥,下了饭局他们互加联系方式,祝星纬加上他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我叫祝星纬”,第二句话是: “你喜欢江尧啊?” 这比被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暗恋对象抓包他吹牛说自己虚岁19还要更令人觉得惊悚,关键是他根本不知道对方从哪儿得出的这个结论,只能说他们俩作为关家和祝家长歪了的两棵苗苗,简直天生该做一对好兄弟。 但那会儿他只觉得天都塌了,不过好在祝星纬年纪轻轻就有种看破红尘的出家感,两人为此见了好多次面,关系迅速拉近,对方答应他:只要他不同意,永远都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事实证明祝星纬的确有张硬嘴,也有双善于观察的眼睛,这些年作为他暗恋的见证人参与过太多次他的失落与心碎,也正因如此,让祝星纬知道和让别人知道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对方作为江尧视若一家人的弟弟,总不会背刺江尧,他从以前到现在都这么想。 时间回到此刻,电话那边的祝星纬笑得很得意:“都说了我火眼金睛……总之我懂你意思了,你既怕自己露馅,心里也不想露馅,是吗?” “……是。” “那这没办法的呀,你时间长不与你法定老公一起出面,大家猜也猜得到怎么回事。”祝星纬道,“而且,关越,我觉得你对江尧未免有些太小心翼翼,你大可以和他说让他帮忙假装一下,见个朋友而已,又不会怎么样,你以前喜欢他,也不是这样对他的。奇怪,怎么还越活越倒回去了?” 关越抠着被子,沉默了好一会儿,笑得很勉强:“以前……以前不懂事,比较容易自作多情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给朋友过生日,短点哈! 第9章 聚会 关越最后到底没和江尧提这码事,第二天他和陶凯乐段高阳约好在市中心的甜品店见面,他到的时候陶凯乐已经在了,正嘬着一杯草莓奶昔百无聊赖地翻一沓报纸,他走近的脚步声很快被辨认出,陶凯乐抬起头,见是他,立马笑了:“结了婚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 “什么?”他不解,伸出手拉开凳子坐下,动作间看见对方手中拿着的报纸:有点眼熟,是前些时间江尧一直拿在手上看的那份。 他还没来得及问到底是什么厉害的文章,过了期效还值得被这几人拿出来翻阅,就听陶凯乐表面凉丝丝实则非常八卦地说:“哎呀,还能有什么,戒指闪到我了,这位已婚的先生。” “……”他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打参加宴会之后就没再把戒指给摘下来,江尧好像也忘记了这码事,难怪他今早起床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么一想,江尧站在窗边打领带的时候,指间确确实实是也闪过一道相似的银光的。 而在此之前,说不清是默契还是什么,两人都从没把这个代表着婚姻关系的物件堂而皇之地露给彼此看过。 实话当然不能说,于是他敛下眼睫,转动了一下无名指的指环,才抬起头道:“想要啊,你叫我句爸爸,我给你买个钻更大的。” “滚,这东西老娘有的是好不好?” 陶凯乐笑着骂他,顺手将自己在看的报纸放回旁边的杂志架上,他逮住机会,问道:“你刚才看什么呢,我都走你面前了才发现。” “没什么,”陶凯乐轻描淡写地说,“你和江尧的结婚报道,我来得早,闲着无聊,就随便看看。” ……那,江尧在家里,几天前翻阅的那份,也是他们俩的结婚报道吗? 关越疑惑了一瞬,但很快就推翻这个念头,且不说一份报纸有多少页,陶凯乐和江尧翻到同一张的概率小之又小,就凭江尧那个性,恐怕也不会主动关注娱乐新闻;两人刚宣布婚讯的时候各种报道满天飞,有的是得了江尧属意,引导舆论风向,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浑水摸鱼,借此妄图分得江氏这个庞然大物的一杯羹。 在这种情况下,报道内容当然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他和江尧是竹马之情,很小的时候就彼此暗恋,私定终生;也有的猜测结婚是假,关家和江家联手才是真,而他作为关家的那个花瓶少爷,自然只是被送出去当个结交工具罢了。 不得不说后一种猜测确实对了百分之七八十,但在当时他和江尧好不容易塑造起的恩爱气氛里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后来话术越演变越极端,小报不敢得罪位高权重的江尧,就只能往他这个不出名的少爷身上引,到最后,连说他女扮男装、未婚先孕才嫁入豪门这种离谱的谣言都传了出来,更离谱的是,居然还真有一部分人信以为真,讲话十分刺耳难听,都传到了他本人耳朵里。 关家一向懒得管他这种事情,更何况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他作为工具人的使命在嫁给江尧那刻已经达成,仅存的价值也从关家转移到了江家,因此只要不影响自身利益,其他一切都无所谓;从头至尾为此暴怒的只有江尧,对方不知动了什么手段,那几家最先散布谣言的周刊很快销声匿迹,再没翻起什么水花了。 所以,他清晰无比地知道,江尧对这种东西唯恐避之不及,当然更不可能去主动翻着看了。 他没再纠结这一点小异样,了然地点了点头,正巧段高阳也赶到了,手里捏了两本薄薄的册子,上来分给他和陶凯乐一人一本,本子第一页印着《朝阳度假村旅游攻略》,背景是装修得花里胡哨的大门,趁他们翻阅的间隙里,段高阳道:“我家新投的度假村,还没正式营业,想不想玩?” “不玩。”陶凯乐木着脸说,“毕业之前我的时间都属于我的导师——不是,你们俩都不用毕业的吗?” 四个人,除去高中毕业就出国的倪子骞,剩下三个都在不同的学校,其中又属陶凯乐跑得最远,在邻市读书,因此大学来几人见面的次数有限,临近毕业,就更难全部凑齐,要不是倪子骞突然回国,恐怕压根不会在今天碰头。 “别误伤我啊,”闻言,关越从册子里抬起头,“我虽然毕设差不多弄好了,但论文还没怎么动呢,忙得就差把自己劈两半了。” “这么忙还有空结婚?”陶凯乐又笑,“看来你和你老公确实是真爱。” “是哦,”段高阳才想起来似的,转头和陶凯乐一起盯着关越看,他厚着脸皮又说,“小阿越,你叫上你老公,等忙过这阵,一起去玩呗。刚好,你最近不是行程紧,婚礼和蜜月都没来得及办,就当在我们度假村——” “你打住啊,”陶凯乐突然说,“无事献殷勤,我们阿越才不给你当活体广告。” 段高阳他们家是做旅游的,近些年投了不少度假村,严格来讲其实和江氏有一些定位上的冲突,只不过没那么明显,但这种情况下,江尧本人出现在疑似未来竞争对手的地盘,无论怎么样,都属实有些说不过去。 关越也想到这一点,他拿着叉子吃蛋糕的那只手一顿,抬起头颇为娇纵地翻了段高阳一个白眼,把这茬给揭过去了:“我都结婚了还去蹭你们家度假村啊?我老公开连锁酒店的我住哪儿不行?” 陶凯乐在旁边继续悠哉游哉地喝草莓奶昔,笑而不语;段高阳仍然憨憨地挠着头,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关越视线不着痕迹地从这两人身上扫过,突然觉得有点累。 他们这几人从上高中开始就一直关系不错,虽然其中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彼此臭味相投,有较多的话可以聊;但真要深剖,归根结底是人以群分,大家家世相仿,且没什么利益冲突,都是闲散有钱人。 即使是像关越这样游离于家族之外、对经商毫无兴趣的花瓶人物,也天生无师自通交朋友的奥秘。 陶凯乐家里是做珠宝生意的,段高阳家则是旅行开发,倪子骞家在出事之前,主流市场是家电行业,而关家虽然涉足领域广、无可避免地和以上这些有所重合,但更多靠的是庞杂的市场根系,而不是深入地在某一领域挖掘,也正因如此,不在一个层级,自然就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事情好像在他嫁给江尧之后就隐约有点失控,这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关越”这个名号已经牢牢和江氏绑在一起,而江氏前段时间收缩市场的决策显然对大部分公司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尽管现在龙青城暂时看是没什么变化,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 之前的收缩是因为那时江氏危机严重,不得不放弃一些既得利益;现在既然危机已经度过,这种收缩就是一种进攻的信号,专注酒店市场的江氏尚且如此,等到这一块被江尧彻底啃下来,那江氏的下一个目标会是什么? 珠宝?又或者是……旅游开发? 没人敢下定论,只能祈祷战火不烧到自己身上,而年少时珍贵的情谊,可能一不留神就成了商业资源倾轧的牺牲品。 “好了。”陶凯乐总算喝完最后一口草莓奶昔,她站起来戴上墨镜,拎起前段时间花大价钱找人代购的包包——段高阳第一眼见曾以直男审美辣评:这玩意连装个口红都够呛到底怎么好意思开价六位数的? 只见陶女士优雅一转身,“不是给子骞挑礼物吗?再不走我回家写论文了。” 段高阳又被她转移话题,迅速地跟着站了起来:“说起来,子骞真的回国了?他连条消息都没给我发。” “可能就是嫌你笨吧。”陶凯乐的半张脸隐在墨镜下,但隐约可以看出一点不耐烦,“跟你说了你搞不好也得以为他在跟你恶作剧,索性就给你个惊喜得了,反正他是和我说了,还说回头一起吃饭。” “……对了,”说起这个,关越就想到正事,“那天我见子骞,他说家里出了点状况,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你们俩见他的时候别太那什么,省得——” 这下不止是陶凯乐,连段高阳都愣了一下,俩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后陶凯乐把墨镜一把捋下来:“那礼物呢?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我本来说送个腕表,都已经交代好了一会儿拿货,行吗这样?” “礼物应该没事吧?”关越也被问得有点不自信了,“子骞现在打理臣茗,总不会那么局促,我就是和你们俩说一声,省得之后见面问了不该问的,戳中他伤心事。” “哦,那我知道了。”陶凯乐又把墨镜给戴上了,“臣茗啊,上次我就想说,最近风头很大的。” “是是是,”段高阳接茬,“我们家那新度假村好像和臣茗有合作来着。” “……段高阳,”陶凯乐冷酷地道,“你再三句话不离你家新度假村,我就把你的嘴拿胶带封上!” 三人闹腾着走进商场,陶凯乐威胁段高阳的话音还没落地,迎面就碰上了熟人:倪子骞身边跟着助理,神色不虞,正匆匆地往门外走。 对方先发现了他们,眼神落在关越身上,不着痕迹地亮了一下,快步走过来和他们搭话:“这么巧?你们也在这儿?” “妈呀!”段高阳惊喜地大叫,“哥们儿,你真回来啦?” “……所以就算我刚才那么说了你也还是觉得子骞在跟我们恶作剧是吗?” 陶凯乐已经把墨镜彻底取了下来,闻言,白眼翻得很标准,但随即她也笑了,扑过去给了倪子骞一个大大的拥抱:“好久不见,欢迎回家!” 气氛烘托到这儿了,干站着好像也不行,关越望向含笑对他张开双臂的倪子骞,深吸一口气,又走上前抱了抱对方:“上次场合不合适,现在正好……子骞,欢迎你回来,我们都很想你。” 大概是他的错觉,倪子骞脸上的笑在听见他后半句话之后好像变得更灿烂了一些:“‘都’?那我可以理解为,你也很想我咯?” “那不是废话吗?”段高阳大大咧咧地揽住了对方,“当初你就和小阿越关系最好,他怎么可能不想你?” 那点隐约的怪异感又冒出头,关越虽然笑着,但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还好段高阳这棒槌立刻把话给岔开了:“……我们为什么来这儿啊?还不是你这家伙偷偷回国,也不提前知会哥几个一声,搞得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关越那天见你,又说你还特意给我们准备了礼物,那我们当然也得回你点什么,是不是?” 倪子骞的脸上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明显地愣了一愣,然后才说:“咱们谁跟谁,不用破费。” “要的要的,”陶凯乐也接话,“刚好你在……一会儿没事儿了吧,咱们好不容易人聚齐,晚上一起吃个饭?” “可以啊。”倪子骞很爽快地答应下来,“我来这边也是忙工作,忙完就没什么事情了,想吃什么,我请客!” “我可能不行。” 关越突然开口,几个人都望向他,他顿了顿,才说:“晚上我和江尧约好了,要去接他下班。” 倪子骞脸上笑容一滞,很快地说:“哎,阿越,你和江总说一下嘛,咱们好多年没聚齐了,一起吃个饭,他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那可不行,”关越舒了口气,挂上一副其他人都熟悉的骄矜面孔,他压下心底那份堪称荒谬的猜测,笑嘻嘻道,“他不介意我还介意呢,我先答应他的,爽约可不行呀。而且我老公大忙人一个,好不容易能准点下班,错过这次我上哪儿哭去?” 陶凯乐的视线若有所思地在他和倪子骞身上扫了一圈,突然开口:“行,算你小子一视同仁,准了,但下次可就轮到你买单了。” “当然!”关越长松一口气,“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是的,倪子骞根本没给另外两个人准备什么礼物,聪明的人可以看出他完全傻眼了。 【真的努力过,但每次都断在四千或者四千字出头,而且多写一个字我都觉得废话,感觉四千到五千字之间的距离比关越说自己180实际179那一厘米还离得远(抱歉宝宝误伤了(这句划掉 第10章 吵架 “什么一视同仁?你在说什么,大家不都是哥们吗?” 段高阳在旁边明显没听懂,但为了合群非常努力地试图加入话题,过了会儿又摆手道:“算了……你还是别说了,说了我也听不懂,不乐意听你这种谜语人说话。” “你自己语文没学好还怪我?”陶凯乐用细高跟踩他脚趾,白眼快翻到天上去,“笨死了,成语都听不懂,一视同仁还能是什么意思?当然是大家都一样,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得按先来后到处理。” 她笑意盈盈地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倪子骞:“谁先和阿越约好,阿越就跟谁走嘛,先来后到,是不是,子骞?” 好一会儿,倪子骞才低声地答:“……是。” 话说到这步,气氛已经尴尬得很明显,连段高阳都有所察觉,若有所思地闭上了嘴;几个人在幽静的商场中央对峙,最后倪子骞的手机率先响了,看到来电显示时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朝剩下几人示意之后就走到一边去接电话,关越离他近一些,隐约听到对方喊了声:“季总。” 季崇吗? ……还确实是,因为倪子骞接过电话之后就同他们道了歉,说自己临时有工作,今天的聚会可能也得缺席。 缺一个还好,两个都不在,那几乎就和直接宣布今天的饭局泡汤没什么区别;听到这话的段高阳忍不住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某个自称“恨不得把一秒钟掰成两半用”的毕业期崩溃女大学生,但出乎他意料,陶凯乐竟然没什么反应,甚至堪称善解人意地点了头:“行,工作最重要,聚会什么时候都可以嘛。” 他们一起目送倪子骞离开,等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商场大门后,他才有胆问陶凯乐:“你不是说非必要别喊你出门吗?怎么又什么时候聚会都可以了?” 陶凯乐闻言,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就骂他:“段高阳你出门带上你那二两脑子是能把你累死还是怎么着,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你不懂啊?” 段高阳被骂得好委屈,脑袋都耷拉下去了:“干嘛呀……我不就问问吗,你们仨刚才都好奇怪,我根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先来后到,什么一视同仁,不就是吃个饭吗,今天不吃明天吃,搞这么复杂干什么?” 陶凯乐没吭声,倒是关越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陶陶,谢了。” “不用谢我,”陶凯乐很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归根结底和我也有关系,大家这么多年朋友,我不想因为这种事闹得以后都不痛快,子骞如果心里真有数,用不着我提醒,就该知道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 关越脑子一时很乱,他紧紧抿着唇,跟在另外两人身后浑浑噩噩地朝电梯走,电梯门“叮”的一声洞开,他才如梦方醒,又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高中毕业吧,”陶凯乐回忆了一下,“咱们刚知道子骞要出国那会儿,有次我回学校拿落在班主任那儿的东西,看见他站在礼堂旁边的告示栏底下,仰着脸盯着你照片看了快二十分钟。” “我靠!”段高阳终于听懂了,震撼地爆出一句粗口,“你是说子骞喜欢阿越啊?” “嗯。” 陶凯乐大约是终于骂这个二百五骂累了,懒得多说,只是点点头,就接着说了下去:“那天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你,他说是,然后又求我别跟你说,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家是不是已经出事了——反正咱们不都觉得他出国出得挺匆忙吗。我当时就想,确实,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净是添堵,隔着好几个大洋呢,难不成真让你和他谈跨国恋去啊?” “我就是没想到他真喜欢你这么久。” 陶凯乐讲到这儿,终于微微地皱起眉头:“后来他出国杳无音讯,我本来还庆幸自己嘴严,想着把这事埋心底算了,结果现在他回国,看样子像是记挂你好多年……啧,搞得我也不知道我当初做得对还是不对了,要是早跟你说,说不定他还有点机会,但你现在婚都结了,肯定不能和他好了。” “……我不结婚也不会和他好啊!” 关越隐隐有点崩溃:“他出国前我一点也没看出来,要不是这次他回来表现得实在有点……我还把他当好哥们呢!” 他是真的不知道,高中他除了学习就是一门心思扑在江尧身上,连做梦都是自己得好好努力、才能光明正大站在对方身边,哪有功夫去关注好朋友看他的眼神有多含情脉脉啊? 陶凯乐用十分同情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安啦,你看我话都说成那样了,他自己也知道我什么意思,现在你和你老公又那么恩爱,他总不可能真打算挖江尧墙角吧?” 他说不出话,直到离开时都脸色铁青,耳边陶凯乐殷切的叮嘱还在回响:“你可别和他说我告诉你了——算了,这件事你就不要提,要我出国回来发现年少白月光嫁给别人了,我恨不得天天晚上躲被子里哭,本来就够伤心了,你千万别去揭他伤疤了。” 理是这么个理,但听着却不太对劲,关越想,什么叫揭伤疤啊,怎么弄得好像还是他的不对了? 喜欢谁,爱谁,都是一厢情愿的事,先不说他和倪子骞之间隔着的不止是朋友那道墙、还有异国的好几年,哪怕只讲喜欢,如果爱而不得就是伤疤,那江尧岂不是得判个好几年? 他心浮气躁地走出商场大门,坐在甜品店给给自己点了杯去火的柠檬薄荷,刚嘬了没两口,又接到江尧电话,对方心情似乎很好,声音里都带着笑意:“聚完了吗?我叫司机去接你。” “好呀,”江尧开心他就开心,他甩甩脑袋,把自己那点莫名其妙的火气给强行压了下去,“我在甜品店呢,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打包带给你!” “都可以。”他看不到的这边,江尧把手里要签字的文件打开又合上,最后也没动笔,“记得别吃太饱,晚上带你去吃晚饭,留些肚子。” 电话挂断,江尧把只字未动的文件递给旁边面无表情的曹秘书:“好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下班吧。” 曹秘书:“……老板,你还没有签字。” 江尧:“……” 两人面面相觑,江尧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打开文件立马签上,小曹秘书做事雷厉风行,拿了东西就立刻要告退,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瘫着脸补充:“老板,您今晚要和关先生吃晚饭?” “啊?”江尧不明所以,“是啊。” “哦,”曹秘书点头,飞快地说,“那下次有什么需要我在关先生面前帮您掩饰的地方,您提前告知我。” 江尧一顿:“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意见。” “哪敢。”曹秘书万年如冰山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她夹着文件,“当然,您突发奇想愿意给我涨点工资我也是不拒绝的。” “……回去自己填申请表,明天交给我。” “好的。”曹秘书高兴了,具体表现为她甚至还补充了一句,“祝您和关先生有个美妙的烛光晚餐。” 办公室门被关上,江尧被她一句话弄得猝不及防,无人的办公室里,好久,才做贼似的扬了扬嘴角。 - 关越到楼下的时候江尧已经在等他了,也不知道来接他那个司机什么时候报的信,总之他一拉开车门,就看见他英俊惑人的法定老公站在门口,发间落了一朵小小的白花,看上去已经呆了好一会儿。 江尧暂时还没发现他,他驻足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好几秒,才笑着走过去:“哥!” 对方猛地朝这边看过来,勾出一个笑,将他手里的东西接过去,和他一起朝公司走,跟爹似的,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就是没什么夫妻情/趣:“累不累,今天和朋友玩得高兴吗?” 江总哪能想到这么平平无奇的一问也能爆雷,他没听着关越说话,一转头才发现对方盯着地面,好一会儿,总算不太情愿地说:“不累。” 怎么会不累?各怀心思的旧时好友,没法回应的暗恋对象,每个都叫关越觉得好累,他活二十几年,还从没有过像今天这么无能为力的时候。 江尧敏感地察觉身边人不太高涨的情绪,便贴心地没再追问,但好像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其他可以聊的,因此他踟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旧事重提:“季崇回国了,这次回来应该要在龙青呆一段时间,忙婚礼的事情。” “哦。”关越仍兴致不高地垂着头,“我知道。” “嗯?”江尧有点诧异,“你知道了?嘉昱和季崇见了面,本来还是要谈解除婚约的事情,但季崇说他对星纬是真心的,在此之前就已经单方面认识星纬,以陌生人的身份暗恋了很多年。” “……哈?” 关越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死去活来,江尧只得先暂停了话题,哭笑不得地站在电梯里帮他拍背:“你先别着急,我猜实际情况应该没这么戏剧化,毕竟季崇和星纬之前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次这么说,估计也是和星纬事先商量好的,一来说给外界听,二来也让嘉昱死了劝分的心。” “不是,他们在演什么霸总剧吗?”他缓过来了,艰难地抚着胸口,“而且怎么都在暗恋啊?” 一个他一个倪子骞,现在素未谋面的好友未婚夫也说自己是暗恋,什么情况啊,难道这里的人不暗恋就会死是吗? 他今天真是对这两个字过敏,又忍不住想到临走时颇有些失魂落魄的倪子骞,心中郁结:“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然后,他听见江尧意有所指地反问:“都?还有谁?” 他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连忙道:“哦,没谁,就是今天陶陶说她最近在追的电视剧,里面的男主角默默喜欢女主角很多年,最后得了绝症,到死都没说出自己的心意。” 江尧好久没吭声,电梯门打开,还率先走了出去,顶层的办公室静悄悄的,关越盯着对方的背影,忽然就莫名其妙觉得:江尧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背影发声了,把他给吓一跳:“啊?……当然不好了,我觉得暗恋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性价比的事情,傻子才会暗恋一个人很多年。” 他在心里默默补完后半句:对,他就是这样一个傻子。 “感情怎么能讲性价比?”此时他们已经走进办公室,江尧终于转过身,眼眸黑得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如果我是那个男主角,我也不会说的,因为无论怎么说都会死,强行地表达喜欢,把对方拉进自己的人生,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你年纪小,也许不太懂这些,”忽地,江尧又轻飘飘地这么说,“未来保不准就会遇到那个让你觉得一辈子不说,就这样也很好的人。” 什么意思? 关越错愕地抬起头:“江尧,你想和我离婚?” 这种跳过步骤直接得出错误答案的奇诡思路实在太令人震撼,以至于江尧有那么一瞬间没能接上话,然后就在对方连珠炮似的追问中再也没能插上一句话,只听关越先是重复了一遍:“你现在就想和我离婚了?” 然后大怒,随便捡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往外丢,包括但不限于揉皱的纸团,迎客厅沙发上的抱枕和不知谁落下的笔帽,把江总给砸得晕头转向,还犹不解气:“江尧你不是个东西!你用过就丢啊!我他妈才二十二你就想要我二婚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尧终于说上了一句话,但下一秒又卡了壳,因为关越的眼睛变得很红,总给他一种在流泪的错觉——事实上关越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很疲倦地、轻声地说:“江尧,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看?”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关越觉得他和江尧结婚,就像祝星纬他爸妈那种商业联姻一样,是虽然没有感情基础,但得凑合过一辈子的,除非某一方遇见真爱主动提出离婚,不然他们可以生活到老。 所以在他耳朵里,江尧说:你会喜欢xx,意思就是: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婚。 他当然气都气死了。 那江总当时实际上什么意思呢,他听见关越说那个电视剧情节,立马想到我的天啊我比关越大那么多肯定也得走他前头,到时候不会也得绝症吧5555,那是我我肯定不会告白啊我不仅不告白我还得等关越后半辈子有着落了才能闭眼。 综上,他说:你会遇到你喜欢的人的。(伤春悲秋版 都怪陶陶,闲着没事追这种剧干嘛啊!——不知名的关先生表示 第11章 隐忧 有那么一时半刻,江尧其实是想要为自己辩解的,他怎么可能还把关越当小孩子看呢? 他已经喜欢关越好几年,这漫长的一千多天足够他看清楚:他对关越绝不是什么兄弟情谊,而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俗世情爱,夹杂着占有欲和性/冲动,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喜欢。 但他张了张嘴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四周空气似乎都因他们之间的过分沉默而变得稀薄,在长久的相顾无言里,他听见关越很突兀地笑了一声:“哈,算了。” “算了,”关越又重复一遍,“我跟你吵这个干嘛呢,有眼就能看到的事情,也就我不信邪,每次都以为总有天会变得不一样。” “那我们换个说法,”关越接着道,“江尧,就像你说的,是不是只有我哪天真喜欢上别的谁了,我才有资格站在这里和你聊这些?” 这话实在太可怕,江尧心里一紧,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只剩下抓取关键词的程序还在机械运转,他咂摸着“喜欢上别人”这几个字,半晌,终于苦涩地开了口:“倪子骞,对吧。” 用的甚至还是肯定句。 关越:“……?” “啊?什么倪子骞?”他懵了,甚至忘记自己还在和对方吵架,“关他什么事儿?” 但不得不说年纪小点脑子就是转得快,他没反应太久,就从两人这一通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里抓取到了关键词:“不是那个意思!我没说我真的喜欢谁,就是打个比方……你、你想什么呢!” 江尧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头颅低垂,像个木头桩子,闻声,才缓慢地动了动眼珠:“那天宴会,你和他相谈甚欢,几年不见,仍然有说不完的话题,我以为,你会很想一直和他呆在一起。” “你以为有什么用。” 关越皱起眉毛嘀咕,没忍住,伸手把对方刚刚被自己砸皱的衣领子抻了抻,他站在江尧身前,仰起一点头时正好能和后者对视,两人距离不算远,因此他声音也跟着放轻了些,没刚才那样凶:“你问过我了吗?知道我怎么想吗?就算江总料事如神,也不能这么轻易去揣测别人的心吧?” 仿佛是错觉,他看到江尧的眼神亮了一瞬,然后又很快地熄灭下去,随即轻声地问他:“那你是怎么想的?你喜欢和他在一起吗?” 他手上动作没停,行云流水地把对方西服上的褶皱都抚平了,才慢吞吞地回答:“我怎么想有用吗?反正你把我当小孩儿,小孩子的喜欢在江总眼里难道不都是过家家?” 这句阴阳怪气江尧听懂了,趁着两人气氛比先前好些,他赶忙抓住机会解释:“我不是把你当小孩子看。” 关越瞟他一眼,移开目光,不吭声,明显还在等下文。 众所周知人被逼急了是顾不上考虑那么多的,更何况让关越高兴在他这里的优先级总是最高,于是他张口,第一次面对自己逃避了很长时间的那个问题:“是因为…我本来就比你大很多岁。” 他和关越不甚相配的年龄差异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让他如此痛苦的根源,因为他与对方隔着七年光阴;七年说长不算那么长、但也绝不是可以一笔带过的那么短,这个尴尬的中间值让他既不能完全地放平心态、做一个完美的兄长,也不能就真的轻易抹消,毫无顾忌地将关越拉进这么多年后的他的世界。 这注定他在面对关越时总是割裂的,一面想不过是七年,这世界上选择跨越时间结合的大有人在;一面又想那是好长的七年,长到足够一个人成长为不同的样子。 他当然可以凭借自己的见识和年长者的魅力去追求关越,在对方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比他更好的人的那几年,可是他怎么舍得呢? 于是他摇摇摆摆、举棋不定,哪个角色都没扮演好,甚至关越也离他越来越远了。 “这个事情是没法忽视的。” 他温和地垂下眼睫,掩去自己经年的痛苦与挣扎,将关越替他整理衣服的那只手握在自己掌心:“虽然我现在站在这里,好像和你和星纬看上去也差不多大,但是可能看不见的地方,我身体的某个器官早就开始衰老,这是很可怕的,小越,就像那个电视剧,主角得了绝症,也许我有一天也会这样。” “所以我并不是觉得你小,正相反,我觉得你现在是最好的年纪了,是我的心态不如从前了。我有时候会后悔自己这么仓促地领着你走进了婚姻,尽管这是眼下看上去最优的解法,但这实际上也是另一种意义的‘强行将你拉进我的人生’,如果我哪天出了什么事,那你要怎么办呢?” 站在他对面的人陷入了近乎静止的沉默,他等了一会儿,听见很小声的换气,这才发现,关越在哭。 吵架的时候没哭,瘫着脸平静质问“什么时候能不把自己当小孩子看”的时候也没哭,从头至尾关越表现得都像一个成熟懂事的大人,但现在这层伪装的大人外壳被轻飘飘击碎了,他眼泪不作声地成串掉下,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带着哭腔骂:“江尧,你跟我演什么苦情剧啊。” “你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周去三回健身房,走出门别人恨不得问我是不是你哥,你肯定活得比王八都长!” “……”江尧被逗笑了,取出手帕给他擦眼泪,“那你哭什么?” “我生气呢!”关越恶狠狠道,“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心软了……什么都得替我布局好、恨不得连死之前都替我张罗好二婚,说白了还是把我当小孩!” “总之你以后都不许再这么说了!” “好,不说。”江尧十分纵容地应下,又想到什么,状似不在意地问,“所以,可以回答我了吗,你不喜欢倪子骞?” “那是我好朋友,”关越强调,“刚从国外回来,聊几句近况不是很正常吗!” 他说完,又忽然想到下午发生的一切,尾音突然带上点心虚,但他很快意识到更重要的事情:“那你之前对他那么上心,又是说帮我送礼物又是什么挑字画的,其实是觉得我很喜欢他吗?” 江尧:“……”那倒也没有,单纯想让你离他远点。 但这话当然不可能说出来,于是江总含糊地应了一声,但没想到关越猛地炸了:“你那时候就想给我找二婚了?你、你气死我算了!” “江尧,我真的不懂你。”关越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然后猛地意识到什么,犹豫地问,“……哥,你是不是有一些那个什么绿帽癖在身上?” “关越!”江尧急赤白脸地截住了他的话头。 “好好好,我不说。” 关越投降一样地举起手,他深吸一口气,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哥,其实你猜对了一半,我没和子骞看对眼,但他好像真喜欢我。” 江尧正准备拆关越带来的小蛋糕呢,据说是冰淇凌夹心,刚才两人吵了半天,他正思索里头夹心会不会化,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身体顿时僵了,背对着关越,半天挤出一句话:“嗯?他向你表白了?” “那倒没,我都已经结婚了,子骞是知道分寸的。”关越也凑过来看他拆蛋糕,还催着说,“……你快拆啊,给我也尝尝,这个味道我没吃过。” “哦,”他应了一声,继续拆,只不过多少有点心不在焉,“那你怎么知道的?” “陶陶说的呀。” 关越回答:“她说子骞高中就对我有意思,但是我自己那会儿是没看出来,直到这次回来才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哎呀,夹心化了,我去拿纸巾,要不回家放冰箱冻一冻再吃吧。” 江尧却坐那儿没动,仔细听声音还有点哑:“你怎么想的?” “怎么又问?”关越不明所以,“我不乐意想,反正他如果能把这感情放下,那我就当不知道,继续和他做好朋友,他要是想不开非得捅破这层窗户纸、或者和我玩点什么借朋友名义行情侣把戏的招,那我只能和他说清楚,我不会和他谈恋爱的,而且我已经结婚了。” “江尧?”他没听见江尧再吭声,拿了纸巾走回去,一看对方脸色,没忍住笑了,“哟,江总刚才还信誓旦旦,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现在真遇上怎么没反应了?” “该不是——哥其实根本不愿意让我和别人走吧?”他凑近,轻轻对着江尧耳朵吹了口气。 “嘶。”江尧被他弄得一个激灵,下意识侧过头,两人距离一下变的很近,几乎能数清彼此的眼睫毛,这下捉弄人的和被捉弄的都说不出话了,他们保持这个姿势很久,最后江尧才转开眼,话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别人听,“我是担心你,怕你遇见坏人。” 关越静了几息,一屁股坐在旁边沙发上,看不出情绪:“没劲。” 他不想再说这件事——本来也只是出于“既然结了婚就应该对伴侣绝对坦诚”的原则提一提,实际上根本不想面对,现在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当然是越快揭过越好。 两人于是收拾好东西,提着化掉的蛋糕去江尧早订好的餐厅吃饭;中途接到祝星纬电话,这人好些天没个人影,今天终于舍得露一下面:“喂,宝贝越越,干嘛呢,出来喝酒呀。” 祝星纬大概想不到他江哥就在旁边脸色铁青地听着,话说得十分大胆:“Free新到了几瓶好酒,你来尝尝?好喝给你打包带走。” 关越小心翼翼地觑着江尧神色,试图用语言让对面的祝星纬意识到不对:“啊,不了吧,我不爱喝酒。” “你放什么洋屁你不爱喝——”祝星纬话说一半,像被掐了嗓子的公鸡,声音戛然而止,他沉默半晌,试探地叫了声,“江哥?” 安静的车里,江尧低沉沉应了声:“嗯。” 然后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祝星纬道:“拜拜。” “拜什么拜,”赶在电话被挂断之前,江尧眼疾手快地接过手机,“你现在在哪儿呢,钱够花吗?你哥找你都找疯了,祝星纬,你打算结了婚就一辈子不回家了是吗?” “我哥老骂我,”祝星纬声音听上去好委屈,“他快成龙青城反婚大使了都,逮着机会就跟我输出结婚的坏处,我听得耳朵起茧……江哥,你行行好,别跟他说我现在还在龙青,我跟我哥说的我出国了,要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单身旅行。” “……” 江尧深吸一口气,气得脑门子青筋直蹦,看了旁边乖乖听他讲电话的关越好几眼才平复心情:“你骗他你出国也就算了,那你不知道你哥最担心的是你结了婚过得不好么,还联合季崇一起骗他,祝星纬,我倒是想听听,季崇什么时候开始暗恋你了?” “啊?”祝星纬的疑惑不似作假,“季崇怎么了?什么暗恋,你说什么呢?” 江尧一怔,和旁边同样表情悚然的关越对视了一眼,试探着开口:“季崇今天回国了,你知道吗?” “啊?今天?” “你哥和季崇见过了,”江尧缓慢地道,“季崇说,他已经以陌生人的身份钟情你多年,和你结婚,是得偿所愿。” “…………” “靠!”祝星纬崩溃,“他没通知我啊,我完全不知道!” 电话被匆匆地挂断,大概是当事人去找另一个当事人算账去了,只剩下江尧和关越坐在车里默默消化这个事实,良久,关越才恍惚地说:“季崇,真的假的啊?” 江尧仍是皱着眉:“我猜半真半假吧,虽然江氏不太和那边打交道,但接触过季崇的人都说这个人不近人情,很难想象他会喜欢谁。” “你快别猜了哥,”关越忍不住说,“你就没猜对过,我担心你再多说两句祝星纬就要和季崇happy ending了。” “……” 江尧假装没听见,倔强地把话说完了:“要是真的,那臣茗可算是个宝地,一出出两个情种。” “……哥,”关越听懂了,面无表情,“我劝你还是别操太多心了,操心老得快。” 作者有话说: 后天会加更一个六一番外,时间线是江尧和关越认识的第一年!在此卷下会新设番外卷,例行提醒大家番外卷开启后本文的最新更新就会只显示番外卷了,看完番外需要跳到最新一章正文剧情然后才可以正常看到后续更新的正文内容,总之大家在目录上跳一跳吧,或者番外就留着最后一起看也行,是独立的,不影响! 第12章 醉酒 “我大概明白了,”祝星纬瘫在酒吧的卡座上,若有所思地又从果盘里捡了块西瓜吃,“所以倪子骞喜欢你,还被江尧看出来了,因此你和他为这件事大吵一架,吵得现在都不敢回家……哎你别喝了,喝多了我又被江尧骂,上次那摩托都因为你和他告状被我哥给没收了。”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关越心里存着事,刚从学校那边过来没多久,手边就已经堆起了两三个空瓶。 他本来又拿起酒杯,听见祝星纬后半句话,顿了顿,还是把酒杯放回原处,然后不得不再次强调:“我和江尧吵架不是因为这件事,是我觉得他太不把我当一个能和他平等交流的成年人,我不爽。” “行了吧你。” 祝星纬见怪不怪地吃完了果盘开始嗑瓜子,吧唧吧唧呸的吐壳声里,他含糊不清地道:“你因为这事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也不能全怪江尧吧,毕竟你和他年纪确实是摆在那儿。” “这就跟你现在在街上看到一个初中生背着书包放学,也忍不住会变得很慈祥是一个道理。人类大部分天性都是尊老爱幼的,江尧看你每天风风火火拍毕设,风里来雨里去,你觉得你在他眼里、和初中生在你眼里能有什么区别?你换位思考一下嘛。” 关越就不吭声了,梗着脖子一个劲儿喝酒,然后又听见对方讲:“不过我有点在意你那几个高中同学,尤其是叫陶凯乐的那个,感觉她好像很乐意见到倪子骞和江尧为你大打出手的场景。” “没有吧,”他下意识反驳,“她不也替我解了围,顺带还警告了倪子骞。” “你多个心眼行不行?”祝星纬恨铁不成钢地转过身瞪他,“前天晚上你和我说你高中的朋友想要约你和江尧一起吃饭,那个时候你不就已经告知他们自己第二天要去接江尧下班;连我都记得这件事,但是见到倪子骞之后,第一个提出要聚餐的人是谁?” “按你描述的,她昨天见面的一整个过程都在试探你。”祝星纬说得十分笃定,“更严格说,试探你和江尧是不是真有外界传得那么恩爱,包括后面邀请倪子骞一块吃饭,在你明确拒绝之后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你,也不过是看出来你对江尧的心不假,顺水推舟卖你个人情。” 酒杯已经喝空,关越无意识地捏着空杯在手上转了两圈,心里知道恐怕祝星纬说的是对的,但无论如何也无法跟着赞同对方的结论,最后只说:“我知道了。” 祝星纬看了他两眼,叹了口气,揽住他肩膀开玩笑似的安慰:“现在后悔了吧?和江氏联姻,逃不掉要被人忌惮。” “我不为这个后悔,就是——” 他没说完,笑了笑:“算了,没什么。” “说说你吧,”俩人难兄难弟似的凑在酒吧人烟稀少的角落,在逐渐鼎沸的人声里苦哈哈地交换彼此近况,“昨天你去问季崇了吗,可别告诉我他真有那么喜欢你。” “没,怎么可能?” 说到自己的事,祝星纬也没刚刚那个指点江山的劲儿了,他一颗瓜子没嗑下去,拿过关越新开的一瓶酒直接对瓶吹:“权宜之计。你和江尧当时被多少人揣测是商业联姻,之后我和他要面对的也就差不多,甚至更严重——我之前可是完全和他没见过,总得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挑不出毛病,至于信不信,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我懂了。” 关越已经有点晕了,他酒喝得急,这会儿看对面的祝星纬都有点重影,于是赶忙晃了晃脑袋,使劲地合上眼又睁开;但症状还是没缓解,反而愈发严重,连带着头顶华丽繁复的吊灯也开始在他眼里打转,他盯着灯泡看了几秒,听见祝星纬喊他:“阿越,你还好吗?” 对方的声音像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以至于等他完全地理解这句话含义之后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他迟缓地转头朝声音来源看过去,一看不得了:咦,祝星纬怎么变样了? 还变得跟江尧一模一样! “祝星纬,”他还想着自己没说完的话,于是决定愉快地忽略这点小异样,“你说季崇他是不是……宫斗剧看多了,怎么对着你亲哥也能演啊。” “祝星纬”没回答,反而皱着眉摸了摸他脑门,然后被他嫌弃地避开了:“说话归说话,你和我动手干嘛,我警告你,咱俩现在可都是有夫之夫了!” “……小越,”江尧又瞪了旁边不敢吭声的真祝星纬一眼,然后无奈地说,“我是江尧。” 这名字一出口,原本还有点抗拒的关越跟傻了似的,任凭摆弄,整个过程一声不吭,就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江尧的脸瞧;祝星纬在旁边叹为观止,没忍住道:“刚才也没见这么听我的话呀。” 是的,时间流速当然不可能像喝多了的关越以为的那么慢,实际上,从他喝多了之后祝星纬通知江尧,到江尧开着车急匆匆地赶来接他回家,中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天也早就黑透了。 江尧原本正在盘算怎么把关越背在背上,闻言,原本打算骂祝星纬几句出气的糟糕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祝家老二这句不算马屁的隐形马屁显然深得江总之心,于是他大发慈悲地决定暂时放过对方,顺便由背转抱,打横将关越抱进自己怀里,然后才说:“嗯,要不呢?” “……”祝星纬忍气吞声,“你还不走?赶紧带他回家睡觉去。” “这就走了。” 江尧朝门口张望,然后冲着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很快,面色阴沉的祝嘉昱就出现在两人视野中。 “江尧!你是人吗你!” 祝星纬都快气死了,连名带姓地喊,一边喊一边屁滚尿流地收拾自己的杂碎准备立刻跑路,可惜已经来不及,认出大老板的侍应生正满脸堆笑地领着祝嘉昱走过来,看手势似乎还点了点他坐的卡座:“说好的帮我摆平我哥呢,你就这么卖我?你说话不算话!” 江尧面不改色地接受了他的控诉,和已经走到近前的祝嘉昱打了个招呼,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以后少灌关越酒,走了,和你哥慢慢聊。” “江尧!!” 身后祝星纬悲愤的呼唤逐渐被淹没在人潮中,江尧稳稳地抱着关越走出酒吧大门,一低头,才发现后者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还是和刚刚一样,不吵不闹,就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江尧。”关越被他抱在怀里,突然也开口叫了声他的名字。 “嗯?醒了吗?”他的车停在路对面,等红绿灯的间隙,格外有耐心地与醉鬼聊上了天,“头疼不疼,渴不渴?” 关越就摇头,然后又犹豫着点头,小半张脸隐在外套下,低声说:“想喝水。” “一会儿上车了喝,除了渴还有哪儿难受吗?”他看对方像是清醒了一些的样子,忍不住又讲,“祝星纬说你来了就开始喝酒,饭也没吃,空腹饮酒,关越,谁教你这么糟蹋自己身体的?” 关越仰着头呆呆地看他,似乎又陷进酒醉后的恍惚中,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他叹了口气,将对方又抱得紧了些:“算了,我不跟醉鬼计较。” 但谁料这话像触发了什么关键咒语,原本比洋娃娃还乖的关越突然在他怀里猛烈地挣动起来,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站在路边错愕地试图安抚对方这阵突如其来的挣扎; 好在关越就算是喝醉了似乎也还认得他的脸,动作幅度不算大,没让他吃什么拳打脚踢的苦头,到最后,对方动作越来越轻,脱力地靠在他肩头,终于是不动了,却闭着眼睛开始流泪,小小声地又喊:“江尧,冬天好冷。” “我不和你去看雪了。” ……什么? 他试图从关越的啜泣中拼凑出对方想要表达的含义,但是试了几次都失败,因为关越翻来覆去就只会说那么几句话,问急了,就一抽一抽地缩在他怀里哭。 没办法,他只能一边尽量轻缓地哄着对方,一边快步回了车上,然后在完全安静的氛围里,喂着好不容易冷静了一点的关越喝水吃解酒药。 对方的眼皮已经哭得和鼻尖一起泛着红,眼角还依稀有没干的泪痕,就算在车里整个人也缩成一团往他身边凑;他盯着那双熟悉的眉眼看了几秒,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拿干燥的指腹将那点濡湿抹了,哄小孩一样:“乖,不哭了。” 关越应当是睡熟了,没听见。 - 关越这一觉睡得惊天动地,足足到隔天中午才醒,对于前一晚自己撒的酒疯也没半点印象,再醒是被饿醒的,空气里飘着浓郁的粥香,而原本该去上班的江尧竟然还没走,正站在窗边打电话,看见他出卧室,示意他先去吃饭,过了会儿自己也走过来: “我就猜到你会现在醒,先喝点粥垫垫肚子,加了点鸡肉丝和青菜碎,这几天你都吃得清淡些。” “哦。” 他低下头喝粥,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猛烈地呛咳起来,江尧被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拍他的背,同时很懊恼似的和他道歉:“怪我,我怕你起来吃不上热的,做好之后又去加热了好几次,烫到哪儿了?” “没、没事。”他艰难地咽下嘴里东西,突然捕捉到关键词,“这是你做的?” 给他拍背的手停了一瞬,随即江尧的声音响起:“嗯,阿姨家里临时有事,请了几天的假,怎么样,有没有不合口味?” 其实是骗人的,自从两人结婚,除却极个别忙碌的时候,早饭这件事几乎被江总一人承包,他本人也很乐在其中,只不过出于这样那样的顾虑,从没说出口邀功过而已。 “完全没有,和阿姨平时做的粥几乎一模一样哎!哥,你也太厉害了!” 关越真心实意地夸赞,丝毫不知自己某种程度上也算窥破了真相,等待粥凉的时间里,他与江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着聊着就说到昨晚喝醉,然后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训了,只见江尧表情严肃,翻旧账的意味十分明显,简直让他怀疑对方一上午没去公司就是为了现在这刻: “空腹喝酒,真是生怕自己好过,你以后少去捧祝星纬的场子,他说新到了酒你就去喝,那他明天说这里的天台风比较凉爽你是不是还要去跟他跳个楼?”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他像被训的小学生,两只手端放在膝盖,臊眉耷眼地道歉,然后又忍不住辩解,“没喝新到的那批,祝星纬一说度数53我就拒绝了,我说还不如回家喝我爸之前拿回来的茅台。” 江尧给气笑了:“我是不是还要夸你理智?重点是这个吗关越,是说你空腹喝酒又不知节制——你别那么看我,不是不让你喝,但是做什么都得适量,要不然年纪轻轻把身体喝垮了怎么办?” 关越被说得有点来气了,或者干脆说他有点恼羞成怒了,只见他“呵”地冷笑一声,也翻起旧账:“垮了你就不用给我找二婚了。” 江尧一懵,把嘴巴闭上了。 两人在桌上咸粥袅袅的热气里大眼瞪小眼,关越说完这句话就知道自己错了,可是江尧也不给他个下来的台阶;于是他只能自己往回找补,又说:“知道了,以后我会少喝点的。” 江尧还是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被刚才他无理取闹的英姿给震撼到了,整个人显得异常沉默,过了会儿才终于说:“哦……那就好。” “对了,”看得出江总也在努力地把这个话题翻篇,“临近毕业是不是压力很大,昨天你喝醉之后一直在哭,好让人心软。” 试问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被喜欢的人目击撒酒疯现场更社死的事情,反正关越觉得是没有,因此他端着粥碗的手一顿,差点没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逃跑。 他尴尬得脖子都红了,正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挽回自己形象,就听江尧继续说:“还一直说什么和我看雪,关越,我们曾约过一起去看雪吗?” 他一怔,浑身血液倏然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后天见! 第13章 心意 桌上的白粥还有些烫,被搅散的青菜碎星星点点地缀在表面,看上去令人很有食欲;可关越却无论如何都再也吃不下去了,他的耳朵轰鸣,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不能正常说话,江尧似乎在他异样的沉默里察觉到什么,一反常态地追问道:“关越,怎么了?是不是——”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没做好?江尧原本想这么问。 “不是。”但关越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表情已经恢复正常,仿佛刚刚那片刻的沉默与失态是他闯入的有关对方的另外一个平行世界,只听关越继续说,“什么看雪看雨的,我没印象啊?哥,你在说什么?” “……你忘记了?” “我该记得吗?” 关越笑了,捧起粥碗一口一口地喝:“你也知道我昨天喝醉了嘛,醉鬼断片、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很正常,可能是我当时做了什么有关下雪的梦吧,毕竟龙青最近回温,天气突然变得好热,你知道我最怕这样的天气了。” 没人能察觉的地方,他的心脏依然跳得很快,刚刚被喝下去的粥好像全堵在喉管,令他有种呕吐的冲动,但表面上来看他依然风平浪静,好似昨夜为一句话心碎痛哭的是另外一个人。 江尧大约已经信了七分,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顺着他的话换了一个话题:“知道你怕热,家里温度已经调得低了一点,但到底没入夏,不能吹太冷的风……又这么看我?一点不顺着你的意就给我摆脸色,不是我危言耸听,上礼拜公司温控系统出毛病,冷风吹了一下午,第二天请病假的员工有十几个,真要等感冒发烧了才知道后悔么?” 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又说:“先忍过这段时间,等你毕业了,我找个时间带你去旅行,顺便避暑,你最近可以看看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看雪也行。这话在江尧嘴边滚了一圈,但他想到刚才关越的反应,没说。 而且都怪段高阳那天逛街的软广植入,搞得关越现在听到出门旅行只能想到他家那个破度假村,什么乱七八糟的其他往事都联想不到;更可恨的是他还真说秃噜了嘴,对着等他答复的江尧,他脑子一抽,张口就来:“段高阳家新开了个旅游度假村。” “啊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木已成舟,他痛苦万分地试图挽回,但江尧轻飘飘地应了:“你想去吗,好啊。” “啊?”他愣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脑子,“我们去是不是不太好啊,江氏在那边也有酒店。而且也不是非去不可,那个度假村在海边,热得要死,没法避暑嘛。” 江尧似乎被他真情实感的担忧逗笑了,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你也知道,江氏近年来给大众造成了很多误解,但其实远没到和别人你死我活的那种程度,正相反,我们很欢迎企业间的合作,至于我这个老板去哪旅游,就更没关系了。再说,我和我领过证的先生出门旅游,是私人行程,谁有资格指摘?” 关越被对方理所应当的话熏得脸红,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犹豫了片刻,最后说:“算了,还是换个地方吧。” 祝星纬昨天喝醉前同他讲的话还言犹在耳,再加上他和倪子骞的事情说到底也只是冷处理了、并没掰扯清,这让他短时间内都不是很想去面对那几个人。 “好,都听你的。”江尧看他一眼,依旧应了。 两人一起吃了顿饭,吃过之后江尧就要去公司——由此可见江总上午旷工确实是为了呆在家里秋后算账;来接他的司机已经到了楼下,他站在镜前给自己打领带,关越则坐在沙发上翻剧本,一切都那么似曾相识,就连镜前闪过的一瞬戒指反光,都和某天一模一样。 关越总算想起自己忘了件什么事:“江尧,你是不是忘记把戒指取下来了?” 江尧打领带的动作立刻顿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果然看见关越已经在捋自己手上的戒指,对方戴了几天戒指的无名指指根显出一抹压过的白痕,分外刺眼,自己还浑然不觉地冲着他笑了笑:“嘿嘿,我也忘记了。” “……哦。”他面色僵硬地随便应了一声,又转过身继续打领带,然后不出意外地打成了个死结,险些把自己给勒死。 他盯着手里的领带结,无可避免地看到还未被自己取下来的戒指,忽然觉得十分挫败,他想:原来是真的,关越果然不喜欢戒指这种东西。 那天宴会前,对方就问他是不是之后也要一直戴着戒指,表情那么不情愿,他看都看得出来,如果不是要与他共同出席晚宴,恐怕一辈子也不会主动戴上这种东西。 ……可是他喜欢!他自个儿带还不行吗? 忙碌了半天的江总决定出尔反尔,于是他套着松垮的领带气势汹汹地转了个身,然后在和关越对上视线的时候突然又开始心虚:“我一会儿要去见客户。” “嗯?”关越没懂他意思,眨巴了两下眼睛,“那,祝你一切顺利?” “那个客户很看重合作对象的家庭状况,他已经得知我结婚,如果没看到婚戒,也许会觉得我婚姻生活并不和谐,影响我和他的合作。” 这次关越懂了,眼神挪到他无名指,不知想了点什么,声音突然轻了:“这样呀,那这客户还挺、挺有个性的,你还得继续戴着戒指是吗?” “嗯,生意场上很多人有自己的原则。” 他面不改色地点头,同时舒了一口气,总算能好好打领带了,然后忽地又听关越说:“那你见完客户记得摘掉。” “……关越,”他没忍住,终于还是问,“戴着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负担,为什么要时戴时取呢?既麻烦,也很容易丢掉。” 关越好像被他说愣了,过了会儿才呆呆地答:“因为你不是不愿意戴吗?” ……啊? “对呀,”关越一边说一边点头,把自己说服了,“我那时候还问你,要不要一直戴着戒指,你说不用,还说我没毕业,在学校影响不好。结婚之前,你把戒指给我的时候也说了不戴着也没关系,因为还没正式举办婚礼,然后你自己也不怎么戴,我就以为你不喜欢这个东西。” 江尧开始意识到两个人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误会,他解释:“我…我是怕你不喜欢,因为戴上这个戒指就代表你是江家的一员,心理上的束缚不可避免,我不希望你时刻被提醒这个事实。”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关越试探着问道:“所以,是我们两个都想多了,其实你没那么讨厌这个戒指?” “怎么会讨厌?”江尧摇头失笑,“我亲自选的,还因为这个款式国内没人做得出,叫曹雯飞了趟英国去拿,尺寸什么都是按照你给的码数量身定做,就连西服——” 他突然停了停,生硬地转口:“是我们都误会了。” “这样。”关越的心砰砰跳起来,在对面人的视线下,他慢吞吞地掏出那个又被他塞进裤兜里的戒指,一点点推到无名指根,明明是在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却突然觉得羞于启齿,“我、我也不讨厌,那我们就一直戴着好啦。” 说完,耳朵飞快地红了,为了掩盖自己的羞赧,还装模作样地并着手指欣赏了一下:“啊这个钻它真太是个钻了,哥你觉得——”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一直没吭声的江尧忽然牵住他停在半空中的那只手,对方抿着唇,很认真地将他原本戴的有点歪的戒指摆正了,两人的姿态那么暧昧,简直就像……就像他们真的在交换戒指一样。 “喜欢钻吗?”江尧忽然问,果然上了年纪就是有点代沟,江总还活在钻越大越好的离谱直男审美中,也不知道人挺文雅的怎么在这方面就有点那个暴发户味,他轻声细语地说着惊悚的话,“等回头我们再去挑个大的。” 江尧越说越觉得可行:“我先前选了这个,也是怕你不喜欢太高调的。既然你喜欢,下周龙青刚好要举办拍卖会,主人家那块传家宝的黄钻据说也在拍卖品中,拍下来给你怎么样?” “……” 关越想象了一下自己戴着黄钻招摇过市的景象,鸡皮疙瘩掉一地,即使他真的很乐意接受来自江尧的戒指,这次也真心实意地拒绝了:“哥,也别黄钻了,你给我充个Q/币得了。” “?” 江尧浅浅地蹙眉,显然没懂他说的“Q/币”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他也来不及问,因为在楼下和司机一起等得快结蛛网的曹秘书终于忍不住打电话来催他上班,于是一个领带打了半钟头的江总只得含幽带怨出门去,把他的大学生老婆一个人丢在家;到了车上的江总心情显然不太美丽,他臭着脸听完了接下来的行程汇报,车行过半程,才终于舍得开口:“曹雯。” 曹秘书坐在副驾回头,以为有什么大事:“老板您说。” “Q/币是什么?” “……” 不愧是曹秘书,只见她花费几秒钟整理了一下自己无语的心情,然后公事公办地回答:“是一种聊天软件的虚拟货币,可以用来买它提供的付费服务。” “哦。”江尧点头,也不知懂没懂,反正不说话了,过了会儿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对了,以后像臣茗那种可去可不去的晚宴,都不用再通知我了,把礼物送到就行,毕竟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不能总是出席这种宴会,要按时回家吃饭。” “……好的。” “对了,还有件事,我本来打算给关越拍下周展出的那块黄钻,他说太高调了不想要,让我换成Q/币,你帮我去估个价,看看换成Q/币大概是多少,全部打到他的社交帐号上去。” “……” 曹秘书在心里大约换算了一下,委婉表示:“老板,真的要这样吗,那应该能换很多,我觉得关先生只是开玩笑、不是那个意思。” “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江尧不理解,“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再多钱也没关系,只要我给得起。我反而更怕他不愿意要我的东西,好不容易他有要求,这次不满足,下次他不愿意再提了怎么办?” 曹秘书半天没吭声,坐在副驾摆弄手机,又过了两三分钟,手机里突然响起关越的声音:“喂,曹秘书吗,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是不是江总有什么东西落家里了?” 江尧在后面猛地坐直了,开会也没现在坐得笔挺,曹秘书瞥他一眼,冷淡地开口:“老板让我给您充点Q/币,您方便提供一下账号吗?” “……”关越静止了好一会儿,才说,“他真让你充啊?” “是的,老板让我把下礼拜拍卖的那块黄钻换算成Q币,打到您的社交帐号上。” 这次电话里关越静止的时间更长,然后他说:“你真的不想给他两拳?” 正襟危坐偷听电话的江尧:? “这样,”关越大概是以为此刻江尧并不在附近,因此说话很放得开,他积极地出谋划策,“你充一点点意思意思交个差得了,真全换成这东西我下辈子也用不完,然后你就直接跟他说办好了,他给你换Q/币的钱就麻烦你先转交给我,我想办法再存他卡上去。反正他卡多,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 “那江总要是问起您呢?” “哎,没关系,”关越道,“我p个图哄哄他就行了,他又不懂这个东西。……那个,曹秘书,辛苦你特意跟我说这件事,你千万别觉得你江总他没事找事给你找活干,江尧就是真的不懂,他平常忙得脚都不沾地了,没工夫研究乱七八糟的聊天软件也正常嘛,你说是不是?要是增加你工作量了,我代替他先跟你道歉。” 江尧一愣,慢慢地攥紧了拳又松开。 “怎么会。”曹秘书这次也沉默了一会儿,她又瞥了一眼后座突然开始失魂落魄的老板,然后才说,“都是我分内的事情。不过我有点疑惑,您为什么不直接跟老板解释清楚,此黄钻非彼黄钻,那样不是能省下您许多时间吗?” “不能这样算。”关越坐在沙发上,目光温柔地停驻在指间,“节省时间但是辜负他的心意,那对我来说就是不划算的事情。因为他这个人其实很难大大方方地送别人点什么,好不容易他觉得我是需要这个的,那就让这个美丽的误会继续也很好,而且他送什么我都高兴,我想和他一起分享这份高兴。” “所以——”关越话锋一转,开玩笑似的讲,“你也可以去问他要不要给你涨薪,说不定就成功了呢?……哎我这样教你是不是属于胳膊肘朝外拐啊,撤回撤回!” “已经向他提过了。”曹秘书矜持地说。 “是吗?”关越沉思,然后郑重回答,“确实,这是你应得的。” 作者有话说: 走近江尧第二期——本活动由关越先生倾情赞助,如被下架,请自行到江氏咨询,且看且珍惜。 江尧:你想去吗?好啊。(老婆想去度假村?好啊好啊!什么?老婆的朋友也去?他是不是想把我介绍给他的好朋友,好啊好啊!希望老婆那个爱写信的朋友不要来,阿门) 还是江尧:好,都听你的。(老婆不想去度假村了,555,老婆是不是不愿意让我见他的朋友,好难过,看老婆一眼,真好看,算了,都听他的,我不去也没关系,555,我一个人也可以,555) 【另我为什么在Q/币加了个杠,是因为我老觉得有一回因为没加杠被当敏感词屏蔽了,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加上了。 好,下班! 第14章 距离 关越挂断电话之后的好一会儿,江尧都没说话。 曹秘书坐在前排频频回头,看见他失神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人连奄奄一息的公司都能救活,怎么一谈到感情,就跟个愣头青、什么也不懂了似的? 她和江尧共事这么多年,稀少见到对方这么迷茫无措的表情,仅有的几次,也全是因为关越;或许深陷其中的人总是自以为能将心事瞒得很好,但旁观者清,她早就看出来,那个时常来公司的漂亮小少爷,是他们老板很重要的人,或者再说得明白一点,是江尧的心上人。 这一点,在她还不是曹秘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曹秘书最开始不是总裁的私人秘书,只是公司人事部的一个小职员,是大学刚毕业,走校招进的江氏。 那会儿江尧的名号在公司其实不响亮,江氏实际掌权的还是上一代,只不过她运气不好,进来没多久就赶上江氏的大动荡,江尧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公司,于是她在茶水间和员工餐厅里听到很多有关对方的传闻八卦,多是形容江尧长相多么英俊、或者今日他又和董事会的哪几个老头吵了架,怒气冲冲,令人不敢轻易招惹。 她第一次正式见到江尧的时候是在某个周一,江氏大楼顶层的会从早上开到正午,摔东西骂人的声音隔着几层楼都听得见,原本负责送午饭的女助理不敢进去,目光梭巡一圈,最后停在角落里的她身上,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今天你去送饭。” 那时她年轻没经验,被欺负也不敢吭声,只能忍了这口气,推着餐车就要上楼;顶层有专属的电梯,她按下向上的按钮,心里正想着一会儿会被如何当成撒气筒痛骂,电梯门开了,里面站着个年轻的男生,看着像未成年,手里也抱了一个保温桶,看见她的那个大餐车,愣了一下,问:“你要去顶层送餐吗?” “……嗯。” “正好,”年轻人笑了,“今天我带了午饭和你们小江总一起吃,你去的时候别发他那份,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她怯怯抬头一望对方眉眼,抿了抿唇,答:“好。” 两人安静地等电梯上升,途中她又接到那个指使她送饭的助理电话,对方再三跟她交代:“给小江总的那份是不放辣的清炒竹笋和山药鸡汤,里面有我写的爱心便利贴,搞错了你明天就不要来上班了!” “……” 这个女助理喜欢江尧——不是什么正经喜欢,只是妄想嫁进江家走上人生巅峰,她们办公室的人都知道。 而这位女助理有点姿色,外加职位高一些,平日就爱拿上级的架势欺负那些小职员,不是一次两次了,净抢一些轻松的、或者能在大老板面前刷脸的活儿,若不是今天开会情况不妙,给一屋子老板送饭这事估计也落不到她身上。 电梯狭小,交谈的内容很轻易传到第三个人耳朵,她挂断电话,又悄悄看旁边人的脸色,下一秒,听见那个年轻人问:“你以前不做这个吗?” 何止不做,她的工作内容和送饭差了十万八千里,她摇头,然后想了想,又说:“您放心,您和小江总一起吃饭,这份饭我不会送过去的。” 她再不聪明,也知道面前的人能坐顶层专属电梯上楼,言谈间又和江尧那么熟稔,身份肯定不一般……再说了,什么便利贴,里面多半是些腻人的话,也不知道这么搞了多少次,好不容易有个借口能不送,她才不想做这种事! “没关系吗?”年轻人说,“电话里听起来像是你的上司。这样吧,你一会儿照常去送其他人,江尧那份你给我,其他的你不用管,送完来小江总办公室……你叫什么?” “曹雯。” “好,小曹姐姐,”年轻人笑起来,“我叫关越,是江尧的…弟弟。” 她和关越一起到了顶楼,去时好像正赶上会议暂停,她有惊无险地进去送完了饭,便按对方所说去江尧的办公室,敲门前隐隐听到里面在交谈,那个叫关越的年轻人变得一点也不像遇见她时那么温和有礼貌,反而特别凶:“江尧!你笨死啦,别人对你有意思你都看不出来!” 整个江氏都没人敢这么和小江总说话,她听得心惊肉跳,生怕这个关越被骂死,都做好了进去求情的准备,但出乎意料,江尧一点也没生气,竟然还低声下气地道歉:“我真不知道,她之前几次送饭来,里面的东西我都没看,我只吃饭嘛。” 里面半天没吭声,她抬起手准备敲门,听见关越又说:“我不管,你就是笨!还有,你公司里有个叫曹雯的姐姐,你知道吗,她今天来送饭,路上被我碰到了,我听见她电话,那个塞纸条给你的女助理对她很不好。” “曹雯啊。”江尧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调取简历,片刻后说,“奇怪,履历很优秀,这种人就被安排在人事部打杂?难怪江氏烂成现在这样。” 她心里震动,敲响了门,里面很快传出一声“请进”,她推门进去,关越看见她就笑眯眯的:“小曹姐姐,你来啦。” 转头又凶江尧:“优秀当然就要用啊!还有那个刘什么的女助理,你和她好好讲讲,叫她不要动这种心思,也不许欺负同事,这样,你扣她一个月的奖金……江尧、江尧你笑什么啊,听见没有!扣她奖金!” “好,我肯定好好教育她。”江尧笑完了,又哄他,“我马上去说,你是不是该回学校上课了?我让司机送你,快回去吧。” 关越被他的好态度哄住了,哼了一声,有点不情愿地回学校上课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叫一声“小曹姐姐拜拜”,等他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两个人,江尧这才正色,问道: “曹雯是吗?关越说你被刘淑婷强塞了工作,江氏是明令禁止私下进行工作转移的,我刚刚去叫人问了一下,刘淑婷不是第一次对你这样了,还有办公室其他人,她是惯犯,下次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你可以直接举报她。” “不过,应该也没下次了。”江尧忽地又这么说。 那时她还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很快她就明白了,那天的会开到晚上,江氏随后洗牌重整,原先的董事会成员走了大半,连带着一些董事会的心腹员工也跟着离了职;江尧看似赢了这场战争,但江氏元气大伤,因为公司运转几乎停止,一些唱衰江氏的老员工争先恐后要逃出火坑,他险些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光杆司令。 尽管如此,叫刘淑婷的女助理还是被江尧一纸辞退书亲自请出了江氏,对方走那天怨毒地盯着她:“曹雯,没想到你这么有手段。” 对方大概以为是她靠什么途径获取了江尧的青睐,才让江总为自己撑腰;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真正获得青睐的不是她本人,而是那个她曾遇见的名叫关越的年轻男孩,难怪那天江尧听闻关越讲“扣她奖金”时笑得开怀,原来从一开始,江尧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想过要留下这个人。 可江尧为什么不当着关越的面说呢? 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一直想到她代替刘淑婷成为那个女助理、然后一路凭借优异的成绩做到江尧身边最得力的私人秘书,她总算想通了: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希望自己成为对方眼里想要你成为的样子。 关越希望故事的结局是那个女助理知错就改,她得到应得的重用,江尧不再是下属不切实际想要一步登天时所渴求的踏板;但实际生活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刘淑婷直到走都还觉得她也是凭借见不得光的手段才让江尧记住,江尧大约是早看出这一点,才那么坚决地不留下对方。 可江尧没告诉关越,仍愿意维护一个人对残酷世界的天真幻想,对彼时早已见证过人世间丑陋肮脏的江尧来说,是很深刻的一种爱了。 成为曹秘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江尧也许会告白,但两人的发展渐渐不如她所料,后来关越几乎不踏足江氏,她也和这个对她来说意义深重的小伯乐许久不曾见面,她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只猜测是关越并不喜欢自家老板,感情这事最无法强求,连对无所不能的江尧都是一视同仁的如此。 直到有天,江尧回公司告诉她,要和关越结婚,并安排她去国外取定制的结婚戒指。 她都愣了,罕见地站在那儿没动,要江尧再重复一遍,江尧就坐在那儿仰头看站得很直的她,目光带笑,却又好像不是那么开心:“嗯,你没听错,我要和关越结婚,时间很赶,得辛苦你加急跑一趟……结婚礼服也定好了,你顺便一道取回来。” “好的。”她反应过来,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记下行程,临走前想了想,说,“祝您和关先生新婚快乐。”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长松了一口气,真心地为他们感到开心。 戒指和礼服都是她亲自去取的,没经手他人,只不过即将从英国返程的时候,江尧给她传讯说礼服暂且不需要,也是那时她知道江尧和关越是协议婚姻,似乎关越并不是很想举办婚礼,江尧同意了。 她还是看不懂这两个人,不过隐约地感到他们并不像之前那么关系好,但今天她和关越打电话,听关越的语气,又分明是非常关心在乎的样子,和很久以前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愈发地内敛和小心翼翼——对,小心。 她用这个词来形容老板和他伴侣的关系。 江尧对关越,就总是十分小心,一句话瞻前顾后,非要思索过所有可能,确保自己的感情不热烈、泯然于众人,再包裹上各种借口与谎言,才敢拿出来与对方一观。 尽管她自己母胎单身,唯一的爱人是工作,她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除了消耗彼此感情,没有任何作用。 难道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工作上从没遇到过难题的曹秘书在继刘淑婷被开除后陷入了新一轮对未解谜题的思索,不明白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么复杂的人类感情,后座的江尧依然在沉默,车辆行过拐角,她瞥到前方的花店,正是各种花都接连开放的时期,店门口被各种各样的应季花簇拥着,灿烂得不像是城市内车水马龙的无聊春日。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江尧,轻咳一声,和旁边的司机搭话:“今年的向日葵开这么早?” 龙青市公园的向日葵花海是本市很出名的景观,年年春夏交替时期都会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旅游,因此一般到了花季,城市里的花店会进不小数目的向日葵作为纪念品或者装饰品售卖,她隐约记得关越喜欢,江尧和关越还很要好的某年,她经常替江尧买这种花。 司机是龙青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大约四五十岁,是个很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闻言,也看了一眼,笑道:“今年前半年天气都很好,好兆头啊。” 江尧果然被吸引了,说:“陈叔,在花店停一下。” “好嘞。” 车应声停下,江尧却坐在那儿半晌没动,好像停下就只是为了看一看这些花,他看了很久,手几次放在车把手上,最后还是收回:“走吧。” “不买一点给关先生吗?”曹秘书觉得自己比花店老板还操心生意。 “……”江尧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这样、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了,一会儿到公司被大家看见,本来最近有关我和他的新闻才刚平息了不久,等我下班再来吧。” “下班可就卖光咯,”陈叔插嘴,“你看,这会儿又有两三个人去买。” “老板,”曹雯回头,两条细眉浅浅地皱起,“被看到也没关系吧,您和关先生是法定伴侣,谁也没资格评价一句。再说了,就算按照您和关先生的约定,也得定期维持曝光度,这本身就是说好的事情,怎么您总是觉得不行呢?” “那不是说好的,那是——” 江尧话说了一半,发现自己失态,他转开脸,止住了话头,转移话题道:“曝光是必要的时候曝光,其他时候他不希望……”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想到被两人误会的结婚戒指,想到自己借别人的手送出的西服,一丝微弱的火苗从他心间升起,前面的曹雯在这时说:“关先生刚刚电话里说,您送什么他都喜欢。您之前不是也经常送他向日葵吗?” 他半晌没言语,然后突然拉开车门下车,再回来时,怀中抱了一束向日葵,散发着阳光的气味。 带着花回家的时候,他紧张地想:如果关越喜欢,那么他就每天送对方一束不一样的花,如果不喜欢……那就说是曹雯买多了的,让他带回家观赏。 只是一次阔别已久的尝试,没什么大不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忐忑地在地下停车场做了十分钟的心理准备,这才抱着花往家里走,向日葵临走前被曹雯拿喷壶喷上了些水,此时花瓣还生机勃勃地舒展着,在开始晦暗的天色里,像很多个太阳。 他打开家门,手机铃声在此刻响起,关越的来电像计划好了似的映入他眼帘,他空出一只抱花的手去接,听到电话那边很嘈杂的背景音,关越的声音夹在其中,显得十分快活:“喂,哥,我今晚可能晚点回来,唐诰的毕设出了点问题,我来帮他的忙!” 电话那边有人说:“关越你行不行啊,多大了还要跟家里人报备呢!” 那个声音突然凑近,也很自来熟地喊:“你是关越哥哥啊,哎,关越跟我们玩你放心!” “滚啊!”关越的声音远了一点,然后突然静下来,似乎是捂住话筒说了句什么,然后又凑回电话前道,“你自己也要好好吃晚饭,拜拜哥哥!” 电话被挂断,江尧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才抬眼望去—— 家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我这辈子离五千字最近的时候,起立鼓掌! 第15章 偶遇 “拜拜~哥哥~哦哟,好甜蜜呀。” 关越一挂掉电话,就看见周围原本正在调试设备的几人都挤眉弄眼地起哄,其中有个男生染了个红毛,头发到锁骨那么长,用一根黑色的头绳半扎着,零落一些碎发在眼眉,只见他拨了拨自己的头发,笑得贱兮兮的:“我还说呢,什么哥哥和你这么腻歪啊,原来是情哥哥。” 剩下的人哄笑起来,关越作为被取笑的对象,在中间气定神闲地继续调试摄像机,眼神都懒得给:“怎么,你羡慕啊?也对,谁叫你老公跑了。” 那红毛被他噎了一下,原本懒散的笑模样褪去,有点郁闷地“靠”了一声:“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正烦着呢,唐诰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我不就跟那姑娘搭了两句话吗,又没说什么,他有种请我当男主和人家演情侣,没种看我搞社交啊?” “这下好了,他自己撂挑子不干倒是挺潇洒,还要临时把你叫过来救场。” “沈哥,我说句公道话啊。”旁边灯光师抱着设备路过,闻声真心实意地拍了拍他肩膀,“你是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问人有没有男朋友,第二句问人觉得你怎么样,我要是咱们糕糕我也生气啊,哪有你这样的,当着男朋友面和小姑娘撩闲?” “……快滚!我说顺嘴了还不行吗!” 沈一簇郁闷至极,连带着一头红发好像都没刚才色彩鲜艳,他恹恹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脚尖踢了踢关越:“他电话打通没啊,闹什么,这人不想毕业了?” 关越斜睨他一眼:“没打通,你自己打去。” “我才不,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脾气上来就爱跟人玩冷暴力,上回被他逮到我去酒吧,整整一个礼拜!没和我说一句话!我打电话过去,他接是接,就是不吭声,说什么都不理人。” “那你知道他是这种人,你干嘛还跟他对着干?”关越纳闷地回,“你费老大劲把他搞到手,就为了活活把他气死么?” 沈一簇好久没吭声,过了会儿,把脑袋搁在椅背上,轻声说:“你和你男朋友那么腻歪,根本不懂。” 关越捋起袖子,正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老公”和“男朋友”的区别,门口忽然现出个人影,脸色苍白,乌黑的头发向下滴着水,近看,是唐诰浑身湿透地走进来,正在说话的俩人都止住了话音,沈一簇更是直接从凳子上蹦起来,想凑近又不敢:“……外面下雨了吗?冷不冷啊,要不穿我外套吧。” 唐诰没理他,对关越出现在这里也显得不太奇怪,只是问:“还有多久开拍?” 旁边不知谁回答:“大概二十分钟,女主还在换装……导演,你要不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行,各就各位,我们准备开始吧。”唐诰点头,路过关越时从兜里摸出个U盘丢给他,“你要的东西。” 关越手忙脚乱地接住,有点状况外,下意识追问:“你刚才突然干嘛去了?他们以为你不干了,沈一簇叫我来救场。” “没干什么。”唐诰听到沈一簇的名字,稍微顿了顿,然后接着说,“我没那么幼稚,说不做就不做。” 然后没再聊,走去换衣服了,留关越和沈一簇大眼瞪小眼,最后关越问:“他生你气,和我阴阳怪气什么?我一今天没戏份的配角跑来给大导演救场,他还怨上我啦?” “他就这样。”沈一簇心不在焉的,“我去再顺一遍词,走了。” 俩当事人都走了,关越留在这儿也没多大意思,干脆过去唐诰那边围观:后者已经换了件干衣服,只不过头发还是有点湿,正抿着嘴一声不吭地做最后调试,跟个行走的冰柜似的。 周围人都不敢凑近,唯一敢对这位冷气源嬉皮笑脸的沈一簇也不在,关越慎重地观察了几秒,才慢慢走过去,倒是唐诰瞥他一眼,率先问:“他人呢?” 这个“他”说的是谁很明显,关越都乐了:“你们俩真有意思,你的男主角,现在在干嘛你不比我清楚?” “没你有意思,”唐诰冷声说,“我听他们说你刚刚在剧组当场出柜,说打电话的人不是你哥,是你老公,你秀恩爱秀我这儿来了?” 关越“嘿嘿”笑了两声:“我那哪儿能算出柜啊,全校不都知道我喜欢男的吗?就是正式说一下我名草有主了,省得总有人到处打听我是不是单身,影响我构建和谐家庭。” “早前你怎么不说?”唐诰转头看他,“结了半个多月,现在想起来炫耀了,怎么,之前你老公不许啊?” 关越的笑立刻就有点挂不住:还真被这人猜中一半,他和江尧结婚是奔着稳定江氏和堵本家的嘴去的,事情解决,他也没和江尧聊过学校这边应该怎么处理,后来戒指事件发生,更是索性不提了。 但现在江尧看上去并不反感已婚事实,于是他胆子就也大了一些,今天又时机正好,立刻就绷不住想找人炫耀,打电话时候沈一簇在旁边犯贱学他喊哥哥,他脑子一抽,将话筒捂住,转头就朝人道:“不是我哥,是我老公。” 也不知话筒捂严实没,要被江尧听见了,他得活活羞死。 “你别朝我撒气啊,”他稳了稳心神,道,“有话你去和沈一簇说。上次问你的事你考虑好没有?” “可以,等拍完这个片子我们详谈。”唐诰点头。 关越想开一家工作室,老早就撺掇唐诰入伙,今天总算等到人松口,顿时喜上眉梢:“行,那我不耽误你们事了,明天我来拍我的部分,走了啊。” “不在这儿继续考察一下你未来合作伙伴的水平?”唐诰挑眉。 “不看。”关越摆手,“我老公还在家独守空房呢,回家建设和谐家庭去!” - 龙青夏季多是阵雨,来时把唐诰淋得湿透的雨已经停了,他在路口打了辆车,一路直奔自家小区,打开家门才发现家里黑漆漆的一片,沙发上传来点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打开灯,看见江尧端坐在沙发上,手边还放了束向日葵。 向日葵约莫是放久了,花瓣已经有些发蔫,和不知为何莫名颓丧的江总很是相配。 但他还是被客厅里的大活人吓一跳:“怎么不开灯?” 江尧也有些吃惊:“这么早?事情都解决了?” 俩人互相看着,最后他先点头:“嗯,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唐诰和他男朋友吵架了,临时撂挑子走人,叫我去救场,人现在已经回来了。” “啊……哦。”江尧怔怔地点头,“我、我准备去书房处理点工作,就把灯先关了。” “这样。”他不着声色地看了看沙发某块因为被长久坐着而明显凹进去的地方,最终还是决定当没看见,另找了个话题,伸手去拨弄向日葵蔫哒哒的花瓣,“哥,你给我买的呀?真好看。” 他好久没听到江尧回复,一转头,看见对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的样子、见鬼了似的盯着他:“你那个唐诰同学,有男朋友啊?” “嗯。”他也回看江尧,然后没忍住笑了一下,“哥,你不会以为他也喜欢我吧,我又不是万人迷,没那么招人喜欢。” “谁说你没有。”江尧咕哝了一声,大概是今晚的枯坐实在令他难以压抑自己起伏的心绪,以至于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句含酸带怨的话就这么轻飘飘地滑了出来,“他们都喜欢你,连带着也把我当好哥哥,平白长了一辈。” 关越拨弄花的手陡然停了,心脏也跟着空一拍,片刻后,才开玩笑似的讲了句:“不高兴啦?他们也是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才那样开玩笑,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 “……要是实在还不开心,我干脆去表白墙上投个稿,就说导演系关越没有哥哥,只有老公,法定的。” 两人都静了,关越猛地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被自己的胆大包天吓得险些从沙发上栽下去,他慌忙地又说:“哥,那个,我不是——” “可以。”江尧说。 “但是表白墙是什么,你们学校表白是需要把想说的话写在墙上吗?那你一个人是不是会有很多面墙?”完全不懂年轻人潮流的江总继黄钻Q币之后又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 真不怪江总,江尧上大学那阵学校里流行的还是论坛之类的东西,想讨论什么就在里面匿名发帖,据知情人祝嘉昱说江尧那时候以高票在论坛热帖里当选系草,和校草只差了一百票,差的那点还是因为有些女孩嫌他太呆瓜,根本听不懂她们讲话。 祝嘉昱当年在饭局上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笑得非常欠揍:“而且啊,当选系草这事他本人还不知情,有一天神秘兮兮打电话跟我说感觉被仇人跟踪了,我说你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里哪来的仇人,去他学校一看,原来是几个小女生想给他递情书,几个姑娘鼓足勇气跟了他三天,愣没找到机会和他搭上一句话。” 关越那时候还能坐在旁边笑,但时过境迁,后来被江尧忽略了感情的人变成他自己,他就笑不出来了。 但晚上和他煲电话粥的祝星纬就明显比他快乐得多,听他讲起江尧这灵魂一问的时候笑得让人险些以为要在手机那边嗝屁,他在祝星纬放肆的笑声里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忍不住骂道:“你再笑信不信我现在去放给江尧听?” “英雄饶命。”祝星纬总算止住笑,但笑多了气都有点喘,“我说你们两口子能不能别老给我整一出,都威胁我干嘛?昨天我好心请你喝酒,江尧反手就把我哥叫来了,你知道我昨天被我哥训到几点吗,你知道我的摩托现在在哪个废品厂吗,你不知道,你只在乎你的江尧哥哥!” 关越害羞:“什么两口子啊,祝老二,你真会聊天。” “……” 祝星纬好像隐约在电话那边干呕了一声,然后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静寂,久得几乎让关越以为他睡着了,才缓声地道:“说真的,关越,江尧是不是也喜欢你啊?” 祝家老二当初一句话断定关越喜欢江尧,说得斩钉截铁,此刻却罕见地有点犹疑,讲话也吞吞吐吐:“听你说,他既因为那个倪子骞和你闹别扭,今天还因为被你的同学当成你哥哥不高兴,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喜欢你,所以才这样的?” “……你快别胡说了,”关越完全不信的样子,“而且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们俩吵架不是因为倪子骞。再说了,江尧从一开始对我不就这样吗。” “也对。”祝星纬点了头,但又有点不甘心地说,“那万一他也跟你似的,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你呢?” 关越沉默片刻,轻轻笑了:“你自己说出来你信吗?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这人就对自己挺有数的,知道江尧喜欢谁都不可能喜欢我。” “我见过江尧喜欢别人的样子,有年冬天我看见他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那个男生看起来比他小,瘦瘦高高的,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笑过之后时候会轻咳两声、然后不自觉地扶一扶眼镜框,看着特别温柔有气质,我要是江尧,我也会很喜欢这种人的。” 祝星纬震撼开口:“我靠我怎么不知道江尧还——”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关越轻声地打断了他,越是不想回忆,越是强迫自己回忆,“我看见江尧搂着那个男孩的肩膀,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对方穿,下雪的大冬天,自己就剩一件毛衣,看着我都替他觉得冷,他自己好像没感觉,还笑得很开心,江尧没对我这么笑过。” 祝星纬有点听不下去了,两边都是他的好友,于情于理他不该偏袒任何一个人,但倾听过关越多年心事之后他没法再做到公平公正,他皱着眉,神情乍然严肃起来:“你别说了。” 关越充耳不闻,继续讲了下去:“江尧问那个人,你渴不渴、冷不冷、想不想回去,那个男生咳了两下,他就惊慌失措地红了眼睛,看着像要哭了,他不知道我就像个偷窥狂一样跟着他们走了半路,看他们一起回家。……直到那天之前,我都跟你一样,以为江尧对我的好和纵容,是因为喜欢我,我和他两情相悦,但是我们都错了。” “江尧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像管小孩一样管着这个人,也不会将话憋在心里,吐不出半句好听的;而他对你对我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只是一种过盛的保护欲。我们只能看到他最好最强大的一面,至于其他的呢,他也会为爱人哭吗?他也会因为害怕当年摇摇欲坠的江氏而找人倾诉吗?我们都不知道。” “他爱谁,才会对谁袒露脆弱。” 祝星纬失语良久,轻声问:“那个男生现在……” “不在了。”关越回答,“我后来找人去查,想知道被江尧这么喜欢的人姓甚名谁,才发现他有先心,先天性心脏病,没挺过那年冬天。”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最大的误会出现了 第16章 轮回 “其实在后来和江尧的相处中,我总是会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关越说。 “我和他继续正常相处,他对我也和以前没区别,还是我想要什么就给我什么,说是百依百顺都不夸张。甚至在他向我求婚那天,在我不知道什么协议、只是单纯地以为他想和我结婚的时候,我也真心实意地感到快乐。但是这种快乐都夹杂着后知后觉的痛苦,在后来每个我想猜测他是不是爱我的时刻里,我都会控制不住地想到那年冬天,他为别人披上的大衣。”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因为我并不知道知道江尧如今怎么想,可能那个人依然是他的伤疤,也可能在他眼里,那个他喜欢过的人已经变成了过去式,他确实对我有那么一点感觉;但是是我、是我不敢自作多情了,如果一定要靠猜测来判断爱是否存在,那我就当它不存在。” 祝星纬沉默,忽然想到什么:“你大二的寒假跟我说你要出一趟远门,去拍个外景,连年都没在家里过,那时候我还骂你江尧一不在国内你就乱作妖……关越,就是那个时候,你和他一起在英国,对不对?” 关越不说话了,呼吸平缓,好像真的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份懦弱,他笑了一声:“什么时候都已经不重要了,要不是你突然发神经,我可能真的会把这件事慢慢忘记……总之现在你知道了,江尧对待喜欢的人和对不喜欢的人是两种态度,他暗恋我多年的可能性,就和季崇对你一见钟情的可能性差不多,都约等于零。” 一提季崇这个名字,祝星纬就有点提不起劲,他蔫蔫地答了声知道了,主动转移话题:“你最近还来不来free?……不是叫你喝酒,之前和你轮班那两个驻唱,一个发烧请假,另外一个调戏我们调酒师妹妹,被我逮到给开了,现在我手下一个能用的都没有,你不来,只能我这个老板亲自上场了。” “这几天不行,我答应了帮别人拍他的毕设,之后就开始弄工作室的事情了,恐怕有的忙。”关越想了想,道,“你要是着急,我把我同学喊来先给你救场吧,他之前就干过这个。” “行。”祝星纬答应得很痛快,“你有空就带他来,我这几天都会在free。” 两人又聊了几句,就各自挂了电话,关越刚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就听见江尧在敲他房间的门。 对方极少这个点还来打扰,他打开门,看见江尧穿着件睡衣,头发湿淋淋的滴着水,显然是刚洗过澡,手里却捏着个没熄屏的手机,朝他道:“我妈刚打电话来,说过几天要回国一趟,她说不愿意自己去住老宅,想暂时住在我们这里,你想不想?” 江家本家早在当年江尧执意要接手烂掉的江氏之后就名存实亡,江尧爹妈作为最不同意此事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拒绝和他联系,后来更是直接搬出了国,单把他自己剩在国内,是这几年才渐渐修复了一些关系。 关越不喜欢江尧爹妈,光是对自己亲生儿子这么狠心这一条,就够他记恨他们好久,更何况修复关系这事全然不由江尧掌控,甚至国外那几年江尧不止一次对他们示好,他们都全当看不见,现在江尧一把江氏做出名堂,又开始巴巴地往上贴,他可不信是这些人突然良心发现,想起自己在国内还有个孤零零的亲儿子! 大概是见他没说话,以为他不愿意但是不敢说,江尧便讲:“不用有顾虑,你不想让她来,那我就再给她安排住处。” 算了。江尧年轻点的时候大过年偷偷给家人送礼物的场景徘徊在他脑子里,他思考良久,最后还是答应了:“阿姨自己住也挺不方便,一起住,还能有个照应。” 大不了……他以后少在客厅晃悠,眼不见心不烦! “好,那我和她说。她大概就回来一个星期左右,是为了和之前国内的姐妹聚会,不会待太久。” “不过,”江尧话锋一转,平静地叙述事实,“她不知道你和我是协议婚姻,这件事我觉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没告诉她,她对我们的婚姻关系了解大多来自晚报和杂志,所以……可能会有点误会。” “什么误会?”关越还没反应过来。 “她以为我们两个互相爱对方爱得要死,没有彼此就活不下去,”细看,说这话的江尧眼神好像有点飘忽,“所以,她过来这段时间,我们可能没法分床睡了,拿吵架当理由都不行。” 关越:“……” 他猛地一抬头,直盯着江尧的脸,说话有点结结巴巴:“那、那就等她来了,我去你那里睡,我可以打地铺,早上起床之前再收好,没关系的。” 江尧叹了口气,幽幽的:“非要打地铺的话,那还是我来吧,毕竟我比较有经验。” 两人同时想起刚相识的那年暑假,关越借自己想考江尧同款大学的名头,将后者请到家里来给自己补课,一般是周六日,因为这样,江尧一来就能和他待差不多一整天,他们可以一起吃饭闲聊,偶尔他表现好,还能被江老师允许一起打一会儿游戏。 关家常年空旷,没什么人,在江尧来之前,只有常住的阿姨会陪关越聊天,但是阿姨上了年纪,只对做饭和打扫有心得,因此关越的青春期不像别的富二代一样缩在屋子里打游戏或者什么飙车喝酒泡妹,正相反,他简直安静过了头,没课的时候,他就和阿姨一起大扫除,或者呆在厨房里看阿姨研究新的菜式,一呆就是一下午。 也正因为这样,在段高阳和倪子骞、甚至陶凯乐都沉迷打电动和玩游戏的那段时间,他总是一个人背着书包坐上回家的车,另外三人有次问他这么早回家干嘛去,他就说:“刘阿姨告诉我今天她要给萝卜做雕花,我想回去看她怎么雕的。” 后来江尧来了,据江尧本人说他第一次踏进关越房间的时候简直流连忘返,因为他之前也不是没给祝星纬补过课,差不多年纪的小男生,怎么差别能这么大,祝星纬房间跟猪窝似的叫人没处下脚,人家关越呢?你看门口那地板,恨不得都被擦得反光! 他一开始以为是关越比较爱干净,所以叫人来打扫得比较频繁,毕竟大家都是富二代,没人会往这是自己收拾的方面想;直到后来暑假有天他工作日没什么事情做,便提前和关越说好过来加课,来的时候关越已经给他留好了门,他推门进去直接上了二楼,看见对方房间的门大敞着,关越正踩在椅子上擦衣柜顶,动作熟练,一看就没少自己干活。 恰好刘阿姨从后面经过,叫了一声关越名字,然后哭笑不得地说:“越越啊,怎么又在打扫卫生了,不是前天才做过吗?” 江尧记得那个时候关越抿嘴一笑,讲话声音像夏天里的冰西瓜一样又脆又甜:“刘阿姨,我没事情做嘛!我扫过,你就不用扫啦!” 然后又转身对完全看呆住的江尧说:“哥哥你等会儿我,我把衣柜擦完我们就上课!” 当晚回去,江尧默默擦完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块大玻璃。 再后来两人逐渐相熟,江尧得空的时候就会来关家当免费劳动力,他和刘阿姨和关越一起将关家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三个人坐在小花园里喝刘阿姨一早就准备好的水果茶,再睡上一个悠长的午觉。 有次要走的时候,刘阿姨偷偷叫住他,神神秘秘地塞给他一个红包,对他说:“小江啊,越越喜欢你,麻烦你以后有空了,也多带他玩玩,好吗?” 刘阿姨说:“我知道的东西不多,也就会做饭和打扫卫生了,越越有时候和我说学校里的趣事,我都听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但我知道他一个人待着没多大意思,而且十来岁的小男孩,怎么能老跟着我这个保姆做这些东西呢?” “……自打你来,我其实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比之前看上去要快乐得多了,小江,你有空一定要多来,算阿姨拜托你的,你不知道,后来你每次说要过来,越越都提前一个小时打开大门,然后站在他房间的落地窗,一直看到你进门才肯动弹。” 那红包江尧没打开,全额退还了,不知道里面装了多少,但摸着沉甸甸的,也不晓得这个以家政为生的中年女人怎么舍得为一个没血缘关系的主人家小男孩付出这些,但他知道,关越一定是个很好的小朋友,所以才会被这么爱着。 他答应刘阿姨会常来,并且在下一次来拜访的时候,送给了关越人生中的第一台游戏机。 关越房间里没这些东西,青春期小男孩喜欢的游戏卡带他一个都没有,并不是买不起,只是没必要,因为买了之后也是落灰,大部分时间没人和他玩。 收到礼物的关越显得很惊喜,那天他们破天荒没讨论功课,而是花费一整个下午用来研究江尧带来的各种游戏卡带,江尧事先不知道对方喜好,因此买的游戏卡各种类型都有,从打怪闯关到枪击赛车之类的一应俱全,他以为关越会喜欢这些,但出乎意料,所有游戏里,对方竟然最喜欢一个像素小游戏,操作很简单,大约是他扫货时不小心夹带进去的。 关越对这个游戏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它讲了一个小村庄被恶魔诅咒,所生活的世界变成了像素世界,而恶魔生活在月球,必须找到它并杀死,才能拯救村庄。两个游戏玩家作为被村落选出的英雄,要一路解开各种谜题,找到正确的通往月球的路线。 两人花费了一个半的周末通关了这个游戏,一路救下了因为流浪差点被饿死的黑猫,放出了被人类关在笼子里的白毛小狼,拆毁了训练动物表演的马戏团,最后他们来到月球,身后跟着许许多多的小动物,而穿着黑袍的恶魔坐在宫殿正中央,遵循程序对他们说:“你们杀不死我的。” 那是这个游戏唯一需要打怪的环节,他们操控着人物,将恶魔打得奄奄一息,但在血条将要见底之时,恶魔的身躯陡然变大,如同黑洞一般,将周遭的一切都吞噬了。 他们终于发现其实来到月球并不能终结一切,那是恶魔撒下的谎,它在月球生活得太寂寞,所以每到无聊之时,便将时间逆转,重置所有生活在村庄里的人的记忆,告诉村子里的人只要来月球杀死它就能拯救村落,让村里每个人都对此深信不疑,派出他们最忠诚的两个勇士前来,然后再在勇士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月球之后,恢复他们的记忆。 “这是你们第948次来到这里,上一次你们没有来得及救出这只猫。”恶魔指着差点被饿死的黑猫说。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只见那只黑猫凄厉地尖叫一声,扑向恶魔,在即将靠近恶魔的时候变成了灰烬,笼罩万物的黑暗褪去了一点,紧接着,其余所有被他们一路救下的动物像得到什么指令,一只接一只地扑向恶魔,黑暗渐渐地消散了,他们看到,宫殿中央,恶魔和动物一起消失了。 屏幕上显出大大的true end,一切恢复原样,原来那只黑猫是恶魔走丢的宠物,离开的恶魔留给他们最后一句话:“谢谢你们拯救我于寂寞。” 傍晚夕阳的昏黄光影里,江尧丢开手柄,一转头,看见关越怔怔地望着屏幕流泪。 “小动物们会怎么样呢?”年轻的关越问,“它们和恶魔一起消失了,它们都才刚刚活下来没多久。” 江尧被问住了,索性拿出手机搜索游戏背景,但这个游戏实在太过冷门,只有寥寥几个帖子分享其他的结局,有个结局是勇士没救出小猫,即使拯救了其他的动物,恶魔的寂寞也不会消散,于是一切回到原点,江尧注意到那个人的世界线,游戏截图显示:第947次。 他将截图给关越看,笑了一下,说:“我们是第948次轮回,恶魔在第948次找回了自己的小猫,应该是一个美好的结局,也许小猫只是回去陪伴主人了,和它这一路新交到的朋友一起。” “那在这之后呢?”关越追问,“它找到它的猫了,是不是就不会再做坏事了?那、那这个游戏是不是就以后都不能再重启了?” 江尧在心里笑他可爱,为一些游戏人物这么揪心,但凡玩游戏多一些的人都知道,一个游戏想要循环下去有很多方式,也许恶魔会再次丢掉它的小猫,也许他们的世界线会和之前的947次一样被一并视作失败的世界线,只留一个数字告知后来的玩家究竟有多少人来过这里……总之,关越担心的事情,是一定会再发生的,游戏一定可以再重启。 但他看着对方澄澈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这样的话,他想:游戏既然已经玩过,之后大约也不会重玩,那么,撒个谎让关越开心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他说:“是的,不会重启了,我们是第948次轮回的勇士,我们拯救了村子。” 关越的眼神一下亮起来,但到底是不常打游戏,剧情看上去对这个小男生影响十分深刻,那天晚上他被关越第一次邀请留宿,关越头回在他面前任性,留宿也不许他去别的空房间,只许和自己呆在一起。 他笑着允了,晚上关越躺在床上,他在旁边打地铺,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两人一起扭头看圆圆的月亮,他忽然听到关越自言自语地说:“还好现实世界不会有循环游戏。” “如果现实世界也像游戏一样,有无数个可以重来的世界线,每次轮回都忘记一切,那一定会很痛苦的。”关越认为。 “但在每个轮回的末尾,我们都能记起一切不是吗?”他安慰关越,“如果现实世界真的是一场可以无限重来的游戏,那么我们总会在正确的结局带着记忆相遇的。” 两人都不知道,那一刻他们同时在心里祈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如果真是这样,人生无限重来,那么上天,请让我和他走到正确的结局吧,哪怕要经历无数次的失望,哪怕无数次离真正的终点只剩毫厘却回到原地都无所谓,我不害怕相望不相识,不怕爱人变成陌生人,只要在这颠沛一路的尽头,我们都能因彼此的爱而不再寂寞。 哪怕……我与他本就该相恋,却各自中断,在开始之后,结束之前。 誓言应验,时间回到现在,江尧深深望了眼不知缘何在低着头发愣的关越,轻声讲:“好了,快去睡吧,已经很晚了。” “江尧。” 关越突然伸手扯住江尧衣袖,下唇咬得发白,带着一点不自知的脆弱:“你最近……公司还好吗?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别拒绝我,别把我当小孩,不要把我留在那个错误的无法和你走到终点的世界里,第948次的轮回,无数次游戏世界的搭档冒险,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那么我明明无数次向你证明过,我可以站在你身边。 “挺好的呀。”江尧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如果有问题我肯定会找你帮忙的,不用担心我。” “晚安,越越。” 那只手颓然地轻轻放下了。 作者有话说: 我嗝屁了也会把今天的章节字数印成二维码刻在我的墓碑上。 另外,没有这个游戏,我胡编的,如果真的有那纯属巧合 第17章 合作 离江尧亲妈袁芷兰回国还有一段时间,因此打那晚之后,两人都暂时没再提换寝的事情,关越继续争分夺秒地忙着毕业和筹备工作室,他挑了个事情少的周四下午带沈一簇去free,去时祝星纬正坐在前台百无聊赖的打游戏,见到他们来,眼睛顿时粘在他身后的沈一簇身上,夸张无比地道: “不是吧关越,这种帅哥早你不推给我?” 沈一簇也是个爱社交的,闻声也跟着一起开玩笑般地控诉:“不是吧关越,来的时候你也没说店长这么帅啊!” 关越无语,一人给了一脚,然后才答:“行啊,你们俩看对眼了是吧,那我现在通知一下季崇和唐诰,让他们滚蛋。” 蛇打七寸,虽然祝星纬和沈一簇未必晓得这句话中的另外一个名字指的是谁,但都笑不出来了,其中沈一簇更是直接拉下脸,不情愿地道:“别在我面前提他。” 沈一簇和唐诰的冷战持续了差不多整个拍摄期,现在东西都拍完了,看样子也还是没能和好,关越瞥了一眼他神色,看出沈一簇是真的不愿多说,便没问,冲着祝星纬介绍道:“我同学,沈一簇,大四表演系。” 然后又转向沈一簇说:“祝星纬,我朋友,这家酒吧二老板。” “大老板不管事的,”祝星纬笑眯眯地道,“你存一下我电话,有事情找我就行。” 这就算认识了,关越走去一边找了个空座位喝水,让那两个社交狂魔自己聊,果然没过多久就见两人勾肩搭背地走过来,看样子简直相见恨晚。 祝星纬把他手里水杯给没收了,自己在吧台后随手取了瓶酒,给三人都倒上,又冲他道:“不喝酒也就算了,喝白水算什么?……尝尝这个,放心,度数很低,吹一瓶不带脸红的。” 他皱眉:“不喝了,最近事情多,喝酒误事。” “这是什么话?”祝星纬不赞同,“就是忙,才得喝点放松放松,是不是沈兄?” 好嘛,才几分钟,都称兄道弟了。 但祝星纬一扭头,才发现沈一簇也捧着酒杯面露难色:“……” “你别看他了,”关越懒洋洋地把杯子往吧台一放,“他出了名的夫管严,人男朋友不让喝,早戒了。” 沈一簇原先是爱喝的,但酒量不行,喝多了还和谁都很亲,跟个没设密码的手机似的、谁捡到都能带走;自打上次喝多了在酒吧被人揩油、还被急匆匆赶来接人的唐诰看了个正着,就把酒给戒了,之后除非唐诰本人在场,不然滴酒不沾,一起玩的朋友几乎都知道这回事。 “算了,”祝星纬仰头、独自一饮而尽,没味道似的咂咂嘴,“和你俩玩真没意思。” “真的?”关越似笑非笑,“那我可走了。” “走哪儿去?”祝星纬眉头一竖,佯装生气,“今晚沈一簇驻场,你不留下听听,然后一起吃个饭?” “不了。” 关越摇头,稍微解释了一下:“我一会儿还和他对象约了见面呢,最近事情太多了,下次吧。” 沈一簇是知道唐诰和关越要合伙开工作室的,闻言,他静了一会儿,忽然小声道:“今天见?他……算了,你们什么时候聊完,聊完还有空来吗?” 关越看他一眼,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有空是肯定有空,但你想让他来看你,就自己打电话问他去,别想让我又当你们俩的传话筒。” “他压根不接我电话!”沈一簇烦躁地挠头,“我他妈不就嘴贱说了那两句吗,知道错了还不行?……一天发八百条信息,早饭送到楼下,午饭晚饭巴结他室友问他在哪儿吃,腆着脸哄了快一个礼拜了,这孙子真是能忍,好几次食堂我都坐他对面了,他愣是一句话都不搭理我!” “爱来不来!”他生气了,猛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但说谁谁到,这话刚落地,唐诰的电话就打到了关越手机上,后者一看来电显示顿时乐了,拿起手机开了个免提,于是唐诰清而淡的声音立刻响彻了整个free:“喂,我下午晚一点到方便吗?” 刚刚还很硬气的沈一簇这会儿也不装了,脑袋恨不得钻进手机里,他怔怔地听着对方说话,关越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答道:“可以啊,大概几点,我现在在我朋友的酒吧,和一簇在一起呢,你要是晚到就直接过来?” 两人原先没约定见面地点,反正是谈事情,找个清静地方,在哪儿说都一样。 但关越是真受不了沈一簇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传话筒这事一回生二回熟,他到底还是给这两人递了个台阶,只听那边唐诰沉默一会儿,问:“酒吧?他去喝酒了?” “没有,我朋友酒吧缺个驻唱,刚好时间什么的都合适,我就介绍他来了。” 唐诰于是又很久不说话,旁听的祝星纬拍了下沈一簇肩膀,故意声音不小地说:“小沈,我们这儿客人比较认熟脸,你初来乍到,可能没什么人愿意捧场,先忍忍,过几天就好了。要是哪个客人情绪实在激动,你跟我说,我会解决。” 一直没吭声的唐诰果然有反应了:“好,我大概五点钟到。Free是吗?我记得你提过,那里对面有一家茶馆,我们去那儿聊。” 电话被挂断,祝星纬哥俩好地搭着仍在发愣的沈一簇的肩膀:“得嘞,今晚提前开门,你准备准备。” 关越想了想,朝沈一簇道:“等他来了,你和他好好说,别总是讲不了两句就急眼,他那人最闷你又不是不知道,真烦你烦到连面都不想见,怎么会一听见你可能受欺负,立刻巴巴地跑来给你撑腰?” “而且,”他状似不经意地爆了个大料,“之前我邀请他和我一起开工作室,他从来没松口过,你知道他比较谨慎,这种风险和收益等值的东西他一向没什么兴趣。前几天他突然就说答应加入,我问他怎么改主意了,你猜他怎么说的?” 沈一簇屏住呼吸:“怎么说的?” “他说,想快点在这行做出名堂,再邀你做男主角拍戏,拍什么都可以,只为你量身定做。” 年轻演员多如牛毛,毕业即转行的人比比皆是,即使沈一簇在其中算是外表不凡,要想混出头,除了有人撑腰之外,也只能从底层混起,混不混得上还得看自己运气。 沈一簇大学跑了这几年龙套,临近毕业,说不焦虑不可能,而他也不是没接到过演艺公司的offer,只是这些公司看他是个小透明新人,大多拟的工作合同一个比一个刻薄,堪称强盗条约,他看不上,自然也就只能作罢。 殊不知,他所遭受的一切,都被另外一个人看在眼里,默默记下了。 “我、我……” 沈一簇张着嘴,半天没说出来话,过了会儿使劲地一抹脸,低声说:“我知道了。” - 下午五点,唐诰果然推开free的门进来了。 祝星纬是个体恤下属的好老板,为了解决新员工的感情问题甚至提早了一个钟头开门,事先也没通知顾客,因此这会儿酒吧里坐得稀稀拉拉的,沈一簇站在台上唱歌,底下的人低头玩手机喝酒,此情此景,倒还真应了“没人捧场”这一说,显得独自唱歌的沈一簇分外可怜。 唐诰视线在酒吧里转了一圈,没找见关越人影,最终目光停留在沈一簇身上;恰逢一曲毕,后者转身要去换吉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撞,于是霎时间都愣了,片刻后,唐诰率先眨眨眼睛,指着沈一簇手里话筒,用嘴型说:唱歌。 沈一簇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开始调弦,扶住了话筒,只不过要唱的歌却换了,他盯着唐诰的脸,张嘴就唱了首宝贝。 “好听吗?有没有重回暧昧期的感觉?”关越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搂着有点癔症的唐诰的肩,笑眯眯的,“不然听会儿再走?” 唐诰瞥他一眼,再不懂现在也懂了:“你们合起伙骗我来?” “怎么能叫骗呢?”关越就嘿嘿笑,“爱的回忆嘛。” 因为两人定情差不多也是在类似的场合,那会儿沈一簇苦追导演系高岭之花的八卦几乎传遍全校,但唐诰却对此一直不冷不热,搞得关越他们都以为沈一簇没戏了,在某次拍完小组作业之后的ktv庆功宴上,沈一簇拿着话筒又给唐诰表白:“唐诰,我真的喜欢你,没开玩笑!” 大家都喝了酒,嗤嗤地笑,负责后期的姑娘喝多了,更是直接说:“得了吧沈哥,谁不知道你三分钟热度,撩过的妹都能绕咱学校三圈儿了!” 是的,在和唐诰恋爱之前,沈一簇是个铁直男,从没和男的有过什么,也正因为如此,尽管他彼时已经追了唐诰半年多,但信他真心的人压根没几个,大家都认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想找个男生玩玩,就和以前一样。 “这次、这次真的不是!”沈一簇急红了脸,“我认真的,特别认真。” 唐诰坐在包间的沙发边上看着他,突然问:“你怎么证明?” 所有人都静下来,那还是唐诰第一次正面地回应沈一簇追求。 后者被问得一愣,不知想到什么,耳朵有些不明显的红,他走到唐诰旁边,唐诰仰着脸看他,又问:“你怎么证明你这次是认真的?” 沈一簇就捉住唐诰骨节分明的手,循着自己衣领向下探,脸已经全然红透了,动了动嘴唇,低声地说:“你摸摸。” 对方忘了自己拿着话筒,因此这句很小声的话被所有人都听见了,众人的起哄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屋顶,唯有唐诰神色怔然:他在沈一簇的锁骨下方摸到一小片细密的凸起,触感沙沙的,好像是纹身。 沈一簇凑得很近,脸上冒着热气,几乎跪坐在他身上,把自己衣领扯开了给他看,果然是纹身,纹了个小蛋糕,还有他的名字缩写,沈一簇这回把话筒放远了,又对他解释说:“我知道纹这一小点你可能还是不信,等回头我找人把你的脸纹我背上,再雕个双龙戏珠。” 唐诰心想:那也太荒谬了。 但他没说,喉结滚了滚,拽着沈一簇领子,仰头亲上对方的嘴唇。 “还是别了,”吻毕,他终于说话了,声音有点哑,“我可不想我男朋友变成非主流。” 那天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忘了,只记得沈一簇高兴疯了,拿着话筒唱了十几首情歌,喝光了一整壶菊花茶。这样看起来,好像两人也确实是很相爱的,最起码在刚在一起的那几个月几乎形影不离,怎么后来就莫名其妙天天吵架了? 关越不懂,他望着唐诰近在咫尺的侧脸,刚想发问,中场休息的沈一簇就连滚带爬地往这边冲,仿佛晚一秒唐诰就会原地蒸发;他意识到这个场合已经不适合自己了,默默地退到一边,拿出手机刷新闻,然后听见沈一簇有点赌气地说:“我以为你再也不打算和我说话了。” “不说话是因为谁?”唐诰淡淡地答,然后道,“那几天正好也感冒了,刚好离你远点。” “‘刚好’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沈一簇大怒,声音很快又低下来,伸手拽着唐诰衣袖,“好全了吗?怪不得老觉得你瘦了点,那几天食堂吃饭坐你对面,吃得还没咱们楼下小花多。” 小花,一只混迹于男寝的流浪三花猫,性格很好,特别招人喜欢。 “中午饭好好吃了吗?……我就知道,不盯着你你早晚把自己饿死,”沈一簇还在继续碎碎念,“等会儿你和关越去谈你们的事,我这边再唱半个钟头差不多就好了,然后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想吃什么,之前你说好吃的那家炒面好像这边有分店,嗯?怎么不说话?” 唐诰盯着他看,忽然叫了声:“宝宝,你怎么都不来抱我。” “……” 沈一簇沉默两秒,猛地吸了下鼻子,飞扑着把人给抱住了,抱完又使劲亲了两口,红着眼睛说:“唐诰,要是我再犯错惹你生气,你骂我打我都行,但是别和我冷战了好不好,你不和我说话,我晚上睡不着觉。” “好。”唐诰摸了摸他头发,“我记住了。” 沈一簇得到承诺,一步三回头地回台上唱歌了,唐诰一扭头,才想起角落里还坐了个观众,这位围观了他们爱情故事的观众显然心情不佳,甚至还翻了个白眼:“说完了,和好了?屁大点事也能闹一个礼拜。” “你吃枪子了关越?” “……没有。”关越揉了下眉心,把手机装进口袋,“走吧,谈谈正事。” 但他们刚要走,关越放进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地震,他拿出来接,离得近的唐诰看到来电显示,立刻挑了下眉:“原来不是我一个人今晚来查岗。” 关越没理他,将电话接通了:“喂,哥。” “……怎么这么热闹?”江尧刚一接通就被震了一下,“不是和同学聊事情吗,又跑去酒吧?” “祝星纬要我给他介绍新驻唱,”关越又解释,“就顺便在这附近聊了。” “好。”江尧声音显得很轻快,似乎心情很好,“等结束了我来接你。对了,今天我还见到了陶凯乐,无华的新项目是她来推进,她嘱咐我跟你带话,说和你好久没见,下次一定要正式地聚一聚。” 关越眉心紧蹙:“我上次和她见面,她还在为毕业焦头烂额。” 这才多久,就接手了无华? 无华是陶家去年推出的新分支,走轻奢路线,在年轻人中很有市场,发展潜力巨大;尽管这些年关越一直都知道陶凯乐毕业就会回去工作,但他以为对方会先从小项目开始做起,毕竟无华是陶家珠宝产业在市场脱颖而出的一步大棋,现如今就这么轻易地交到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手里了吗? 江尧看不见他表情,只以为他是觉得奇怪,便道:“可能这几年她一直在学习,加上耳濡目染,毕了业上手快也算正常。” “而且项目也不全是她一人作主,”江尧补充,“无华想借江氏平台,办巡回的珠宝展览,她来就是为了谈这件事情。” “这样。”他低低地应了声,眉头却还没松开,“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极速省流版:红毛和他老公和好了,唐诰是1,陶姐没安好心,关越有点担心,江尧开开心心。 为什么傻乐,因为江总觉得和喜欢的人的好朋友一起吃饭是一种被认可的表现,他也想不到老婆的好朋友这么塑料。 第18章 曾经 “老板。” 江尧和关越打电话的时候,曹雯正好拿着个文件推门进来,她在江尧的示意下站在桌前侧等了片刻,这会儿电话挂断,才把文件放在桌边,接着说:“这是乐响上个季度的营业情况,光是无华这一分支的销售额就占了约有三分之一,明显比乐响后来另设的其他分支品牌运转都更成功,不过……”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江尧听出她的欲言又止,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过什么?” “无华在初创时期的宣传费用支出其实不小,头一季度几乎和他们的营业额持平,是后来笼络的顾客群固定之后,才渐渐减少了宣传投入。但我看报告显示,近期他们的宣传支出又开始上涨,与之相对的营业额却并没多大变化。” 江尧闻言,将文件翻到品牌流水页,看了一会儿,问:“问过负责人了吗,那边怎么说?” “问过了,陶经理给的解释是无华新系列即将上线,宣传费用的增加只是系列预热的必要支出,”曹雯拧着眉,“听上去没什么不妥当,他们新系列确实面世在即,但我担心并不止如此,如果无华的客户群消费能力已经趋于疲/软,那我们和他们的合作——” 合作。江尧的耳朵稍微动了一下,在心里把这个词又念了一遍。 他在和关越的电话里其实说得并不完全,陶凯乐这次来,其实不只是想和江氏合作、由江氏提供地界供他们进行无华的巡回展览,或者不如说展览只是一块敲门砖,陶凯乐希望江氏能和无华展开更深层的合作,但这件事目前连雏形都不完善,结果会怎样尚不可知,他便暂时没告诉关越,省得对方再平白为两方而操心。 “合作的事情先不急,”在曹雯等待的目光里,他缓慢地说,“你先去跟进展览事项,无华面世以来的第一次展览,其中还包括了未披露的新系列,无论合作最终怎么样,单看展览,他们的诚意确实是给够了的。” “好。”曹雯领命而去,走到门口又想起来,“对了,您那天让我找的家居设计师,我已经替您联系好了,作品集发在您邮箱,您要是确认可以,我帮您和他预约一下见面。” 事情还要追溯到几天前,江尧也不知道又从哪儿得到了灵感,突发奇想要在家里搞装修,给关越一个惊喜,还特别指出要修一个新的琴房,理由是关越的吉他总是随处乱丢,时间久了很容易磕磕碰碰造成损伤。 曹秘书对自家老板的认知自他结婚以后就不断刷新,时至今日,终于能够面不改色地接受这种一听就很扯淡的理由,甚至还贴心地叫家政把江尧坐落在另一条街的房子给扫了扫,免得哪天忽然装修,老板和老板对象一起露宿街头。 老板倒是没关系,反正他自己作的孽,但是老板对象可全然不知情,听电话,现在还在外面和同学吃饭呢。 “这么快?”江尧一边说着,一边调出邮箱来看,他瞄了几眼,有些不满意,“这风格太严肃冷清,有没有轻松一点的?” “啊?”曹雯有点愣地反问,“这不够轻松吗?……主要是您的房子整体装修都是偏正式的风格,如果强行把琴房给装修成其他样子,就显得有点突兀了,现在这种程度应该是刚刚好。” 话一落地,江尧的表情就显而易见比刚才郁闷,为了避免老板情绪一时低迷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训练有素的曹秘书立刻补充:“您想要琴房装成什么风格?我再去协调一下。” “涂鸦风。” “……啊?” “那种街头涂鸦,你见过没有?”江尧说,“似乎是一种行为艺术,有年我去出差,在街头看到过。会有些年轻人拿着颜料在墙上面写写画画,写画的部分装修时可以空出来,但是总体就是那种风格。” “老板,”这次曹秘书停顿了很久,才道,“你真的不问问关先生吗,这种风格确实很潮流,但是和您的房子不太搭,如果关先生更注重审美协调——” 那这可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江尧显然也想到这一层,他脸上的郁闷更甚,最终还是说:“算了,你先下班,我再想想看。” - 他一个人在办公室熬到了大约晚上七八点,才驱车按照关越发给他的地址去接人,到的时候谈话应该正好结束,因为他看见关越正和另外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从茶馆里走出来; 关越应当是认出他车牌号,眼睛一亮,和旁边的红头发男生说了句什么,就一路小跑着朝这边来,他将车窗放下,对方果然就笑眯眯地趴在窗沿,身上隐约有股糕点的甜味,整个人甜丝丝地问他:“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他摇头,伸手将对方粘在眼皮的一根头发拈到旁边去,反问,“你呢?” “没有呀!”关越笑,得意兮兮的,“因为我猜到你肯定没吃饭,所以我也没有吃,但是我带了糕点,这家茶馆的糕点很香,我留了一块给你尝尝。” 原来那股甜香味来自于这里,他想着,从对方手里接过来保存完好的一小块桂花酥,掰成了两半,一半自己吃了,一半又送进关越肚子,两人在夏夜的热风里嚼啊嚼,最后他说:“好吃。” “是吧。” 关越立刻眉开眼笑,刚想再说些什么,唐诰和沈一簇从后面赶上了他,这两人应该是正好目睹他们分吃一块桂花酥的情景,脸上表情都很一言难尽,沈一簇更是直接说:“你早说你要给你老公尝,我们就再点一盘了,犯得着跟老母鸡护食似的护一晚上吗?” “你别管!”关越被说得脸红,尤其一转头发现江尧还颇为探究地盯着他,他顿时有些紧张,实话一低头就秃噜出嘴,对着身边的江尧道,“怕你不喜欢,又因为我好心带给你,强迫自己吃掉,就先给你尝尝味,你要是觉得好吃了再来打包……反正祝星纬就在对面,随时都能订。” “哟哟哟,怕你不喜欢~” 沈一簇在后面贱声贱气地学他说话,他回头怒瞪一眼,然后听见一声车门响,是江尧下车了。 不仅下了车,还很正式地和另外两人都握了手——搞得刚刚笑话完人家的沈一簇还挺不好意思,他站在后面看江尧伸出手,和唐诰沈一簇自我介绍:“你们好,初次见面,我是关越的爱人。” “你好你好,”沈一簇立马接话,握住江尧的手上下晃了晃,“初次见面,我叫沈一簇,我知道你,关越常和我们聊关于你的事。” 唐诰也伸出手,和江尧一触即分,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擦过关越的脸,露出淡淡的一个笑:“唐诰。不算初见,我见过你一次。” “是吗?” 江尧有点意外,他不常和关越的朋友来往,并不是不愿意,只是总觉得自己的出现会让这个原本属于年轻人的狂欢聚会变成类似于商业应酬一样的无聊存在,毕竟这个世界上像关越和祝星纬这样上来就敢摸老虎屁股的年轻小孩可不多。 他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确没印象,刚要抱歉,就听唐诰继续说:“单方面的,也很久了,江总不用放心上。” “这样,那我们就都忘了吧,上一次不够正式,这次我记住了,唐诰同学。”他接着又说,“你们是小越的朋友,都是一家人,不用叫我江总,喊名字就可以。” “江哥!” 沈一簇特别上道,张口就来,他笑着点头应下,又问:“你们怎么回去?介意坐我的车吗?” “不用不用,”沈一簇大大咧咧揽住唐诰的肩膀,浑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笑嘻嘻地讲,“我们俩吃过晚饭了,想散散步,你和关越快去吃点什么吧,也挺晚了,不吃晚饭不健康。” 仿佛应和似的,关越的肚子在这时猛叫一声,他在剩下三人的目光里涨红了脸,听见江尧很无奈又有点纵容的一声叹息:“……好吧,沈同学唐同学,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我带关越去吃个晚饭,你们回学校记得给他发信息报个平安。” 于是直到坐上车,关越的耳朵都还通红,他坐在副驾,对自己的尴尬瞬间被江尧点出感到十分羞耻:“你听见了就不要说了啊,干嘛还说出来!” “他们也听见了,”江尧专心开车,闻声,在红灯的空隙里一转头,语气很无辜,“这有什么?人会饿是很正常的,而大家饿了肚子都会咕咕叫。” “你胡说!”关越还在持续羞耻,“我就从没见过你这样。” 江尧停顿了一下,恰好红灯转绿,他发动车子,平稳地跟上前方车流,然后很平淡地说:“我也有过啊。大学的时候,我一有空就总是泡在图书馆,有时忘记看时间,可能一整天都想不起要去吃饭,但等到大概傍晚六七点、天擦黑的时候,肚子就总是会叫得很响,像是身体里住了一个闹钟,提醒我,该吃点东西了。” 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眼睛被前方的车灯映着,显得很亮:“那时候我年轻,好像干什么动静都很大,肚子叫起来,前后左右位置的同学都能听见——说不定比你现在还要丢脸,因为都是些我不认识的人。” “…其中有一个坐在我斜前方,大概是见我这样好多次,以为我是太穷吃不起饭,有天就趁我上厕所的时候把他带的晚饭塞到我桌兜里,他连着这么干了好几次,最后一次被我发现了,我向他解释,误会才解开,然后他把我狠骂一顿,叫我好好吃饭,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朋友。” 关越一怔,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闪烁了一下,强笑道:“从没听你提过这个朋友。” “有机会带你去看他。”江尧轻声道,“他是大我一届的同专业学长,也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脑子特别灵,成绩总是比我高一大截,在我的学习上给了我很多帮助,就是身体一直不太健康,有家族的遗传病,后来到底没熬住,人已经不在了。” “……”关越沉默地低下头,一颗心重重地下沉,他知道江尧说的是谁,那年异国的雪天,他分明地看到过江尧和那人亲昵的样子。 一片寂静里,他突然地想,江尧好像还从没给过别人这么高的评价。 但本应如此,因为江尧所勾勒的那个人几乎是完美的,就如他所猜测和看到的那样,俊秀儒雅、能力卓群,不吝啬地对陌生人施以援手;也许确实有他不知道的缺点,可无论怎样,死亡都足够将那些缺点抹平,在江尧的心里,对方永远是那个给他饭吃、比他更优秀的学长和恋人,是不可跨越的少年白月光。 他要怎么解?这分明是个死局,如果江尧如他所愿地感情淡漠、忘记这件事开始新生活,那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爱上这样的江尧;如果江尧一直记得,那这辈子他都无法超越一个死去的人在对方心里的位置。 算了,自己不是早就清楚吗? 关越近乎无声地叹出口气,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说到底不过是场协议婚姻,谁爱谁都可以,谁记挂着谁也都无所谓,江尧没必要承担他对爱情的幻想,这世间谁都有资格强求江尧的垂怜,唯独他不行,因为最开始他的感情就已经因这场利益催生的婚姻而明码标价,分文不值。 作者有话说: 江尧:倒是问问我啊,问问我这个人是谁啊,今天问明天咱这本书都能大结局了老婆 第19章 年轻 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关越虽然在感情上一再地受挫,但筹办工作室的进程却开始逐步明朗;当晚他和唐诰最终确定了彼此的合作意愿,便一头扎进后续的各种事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一转眼,就到了五月末。 C大的传统一贯是五月底举办毕业作品展映,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到他这里临时出了点岔子:他这组负责后期的那人给出的终版并不如人意,且十分拖拉,中途他催了好几次都装看不见,最后才踩着他下的死线发给了他,一发完头像就灰了,再也没回过他消息。 交稿在即,老师那边已经开始收取各组成果,眼下不是追责的好时机,关越作为组长,不得不先给自己组员擦屁股,回家通宵又剪出了新的一版,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时才全部弄好发给了老师,终于忙完之后,他朝墙上挂着的时钟一瞥,旋即长叹口气,整个人砸在床上:得了,早上六点半,这还睡什么睡? 过度用脑的后果是放松下来之后就察觉到极度饥饿,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准备下床找点吃的;但手还没摸到门把手上,就听见门外一点细微的动静,他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正看见一个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后,手里拿着食材,似乎是准备做早饭。 做饭阿姨来了吗?此时确实是阿姨该来做饭的点,他想着,也没多在意,推门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他在冰箱里摸出一块自己没吃完的欧包,推开厨房门准备让阿姨给自己复烤一下,结果一抬头,就和站在那儿拿着一根胡萝卜、看上去是准备削皮的江尧对上了视线。 要死!江尧要是知道他熬了一个大夜,非说他说到明年不行! 关越一时僵住了,于是便没发现对面的江尧身躯也很僵硬,显而易见两人都感到了心虚,但是姜还是老的辣,江总很快便反应过来,锐利的目光从他眼下扫过,随即眼眸一眯:“起这么早……还是昨晚压根没睡?” “……怎么可能没睡?”他下意识道,“睡了,就是醒得早。” 江尧哼了一声,明显不信,但是破天荒地也没继续追问,只看着他手里那一小块乌漆嘛黑的面包蹙眉:“别吃这个了,一会儿吃早饭。” “哦。”关越老实地点头,把自己那块可怜兮兮的面包放在桌台上,随口问,“哥,怎么今天也是你做早饭,阿姨又有事不来吗?” 江尧握拳、战略性咳嗽:“……嗯。” “阿姨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关越说到这儿,没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在江尧明显黑下去的脸色里心虚地笑,话都忘了说完,“嘿嘿,你先忙,我出去了。” “回来。” 江尧皱着眉叫住他,边用干净的手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蒸红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先垫垫肚子……说说吧,出了什么事,好久没见你熬过大夜了。” 刚蒸好的红薯有些烫,但可以入口,是江尧刚刚从盘子里挑了一块特意晾过的,关越斯哈斯哈地嚼了咽下,原本还想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但是在接触到江尧的目光之后顿了顿,那点通宵剪片的疲惫与被组员糊弄的窝火突然一股脑地涌上来,他撇开脸,低声地说:“小组作业没做好。” 大学里其实多见这种事,因为越是需要合作的东西就越是能从中窥见人品,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与学识相匹配的道德和责任心,小组作业自从被发明起就一直有浑水摸鱼的人,关越以前没遇到,今天终于开了眼界。 他将后期出的岔子与江尧说了,末了,面对对方关切的视线,又故作轻松地讲:“没事,现在已经处理好了。” 江尧没吭声,似乎是在发呆,过了会儿才道:“那今晚想吃点什么呢?” “嗯?” “今晚一起去吃顿饭吧,”江尧说,“犒劳一下自己,之前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这下轮到关越发呆了,在他设想里,江尧应该会问一些有关这件事的细节,再给出一点自己的建议,毕竟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的,至于一起吃饭……多少年前的约定了,自己当初一厢情愿想多一些和对方相处的时间而随便找的借口,江尧竟然还记得。 “……行啊。”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答应了,“吃什么都可以,吃完一觉睡到天亮,醒了之后又是活力满满的新一天!” 江尧短促地抬了抬嘴角:“好了,你先出去等我,一会儿洗手吃饭。” 关越于是就跟个甩手掌柜似的出去了,临走前还在江尧无奈的眼神里顺手又摸走一块红薯;但出了厨房之后他笑意就散去大半,整个人怅惘地坐在沙发上望窗外风景:昨晚夜里龙青城开始下雨,持续到今早也没停,这不是个适合吃饭的天气。 揣在兜里的手机忽然开始振动,他伸手去拿,却摸了个空,翻找半晌,才终于在沙发缝里够了出来;铃声已经快要走到末尾,他盯着来电显示又看了几秒,再将要自动挂断之际,才接起来:“喂,爸爸。” “小越啊。” 关弘秋亲昵地喊了一声,听上去倒像是个慈爱的好父亲,但这位父亲可没像江尧一样反应过来、现在并不是自家儿子一贯的起床时间,关弘秋在电话里对关越嘘寒问暖了一阵,最终切入正题:“让你去问江尧的事情,你问好了吗?” 关家想要吃下城东开发区的一块地皮,用以建设新的娱乐项目,具体的关越并不知道太多,只听关弘秋意思是球场、赛马那些富人惯爱的东西;但巧就巧在江氏也看中了这里,想投入建成新的酒店。 龙青市的企业,早些年关家能打头,江氏即使能并列,也总是要排在后面,但近年来随着江尧的接手,江氏竞争力很明显上了一个台阶,无怪乎关弘秋着急,这块地皮最后会落在谁手里,其实大家心中都隐隐有数。 “江尧要这块地建其他的我便不说,平等竞争罢了,甚至关家也很乐意和江氏合作,亲上加亲,但是在城东建新的酒店,即使他是把江氏带出水深火热的那个人,这次我也不能赞同他的决策。” 关弘秋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总会做错事情的。那边荒无人烟,江尧有什么想不开,非要做这种赔本买卖,我只是帮他止损,小越,你也能懂的吧?” 关越握着手机,没说话,事实上这番说辞,早在之前酒吧的那个晚上,关弘秋就已经说过一遍;他那时搪塞了过去,但现在听对方语气很明显事情已经发展到最终关头,不然关弘秋也未必会再联系他。 他垂下头,分神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最后说:“我不是很懂这些,江尧做决断,总有自己的理由。” 那边,关弘秋的声音陡然高了一个度:“他再有理由,也不过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关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江尧向你求婚的时候,江氏内部就出了乱子,纵然他对你有几分真心,最后不还是利用了你,利用了关家?他既然能这么做,你为什么不能?我没让你做什么,只是你再和他说一说其中利弊——” “你也知道江氏那时候出了乱子。”关越打断他,“所以他利用了我,那凭什么你觉得江尧现在就会听我的话?” 电话那边陡然沉默,最后关弘秋冷哼一声,挂了电话。 关越闭上眼睛,把手机丢在一边,突然觉得很累。 身后忽然一响,是江尧恰好端着早餐走出了厨房,对方不知道刚才他和关弘秋的通话内容,还在招呼他来吃饭,配着身上穿的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粉色围裙,有种滑稽的温馨:“来尝尝。” 江总颇自得地说:“今天做了炒胡萝卜丝,营养健康!” 他没忍住,轻声笑了一下,但想到刚刚的电话,很快就笑不出来,江尧还坐在他对面殷勤地往他碗里夹胡萝卜,他垂着头看了一眼,轻声问:“江尧,最近江氏还好吗?” 他常问这个问题,因此江尧也没多奇怪:“怎么突然又问这个?挺好的啊…对了,和无华的合作巡回展览已经初步定下了,第一站和最后一站都是龙青市,正式展出之前会有一场小型的试展,江氏作为主办方之一会到场,到时候带你去看。” “哦。” 关越更吃不下了。 但江尧今早好像总记挂着什么事,因此也没注意到他这点小异样,两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了早饭,然后一个准备出发去学校,一个准备去公司;临走前,江尧又在玄关处系领带,仿佛这个行为能壮胆似的,过了会儿说:“今晚吃饭,去荣平路那家私房菜怎么样?” 关越本来就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闻声点头应下:“好啊。” “那……吃完太晚的话,就在那边住下吧?” 江尧在荣平路有一处房产,比现在他们在住的房子要宽敞,只不过他本人平时并不去住,单叫了人一直在打理着,关越大一那时候玩得疯了、不敢跟家里人坦承的时候,便偶尔会跟他撒娇,然后带几个同学朋友过去那边开party。 这话就有点古怪了,关越刚想继续点头,猛地意识到不对,抬眼看过去:江尧竟然还在继续打领带,动作间透露出一些慌张,一看就是干了什么坏事。 “为什么要去那里住?”关越问,“荣平路那边什么也没放吧,我们的东西都在这里,来回有车接送,倒也没麻烦到需要夜不归宿的程度。哥,你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 “不会没钱了吧?”他忧心忡忡,联想到那块地皮,还有江氏前些日子出的变故,“这边的房子要卖掉吗?我手里倒还有一点钱,但是大部分投进了理财,能立刻拿出的不多,妈妈以我的名义在长休路那里购置过一处房产,如果你需要的话,我——” 越说越离谱了,江尧连忙叫停:“没有,不是要卖房子,江氏运作很好,越越,我们暂时不需要担心这个。” “那你怎么突然想住那边?”关越仍然狐疑。 眼见瞒不住,江尧只能说实话:“我在那边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一句话钓了关越一整天的胃口,连晚上的饭都没好好吃,两人吃过晚饭就直奔别墅区,一打开大门,关越就意识到这里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他盯着别墅内部堪称狂野的新装修,眼神地震,半晌,才回头看江尧:“这是……” “喜欢吗?”江尧也紧张,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手心全是汗,“我、我尝试一下新风格。” 只见房子里肉眼可见的地方都被重新粉刷了一遍,但却和江尧平日里素爱的性/冷淡风全然不同了,到处都显露出一种朝气蓬勃的热烈,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系着乱七八糟的彩带,墙两边是巨大的彩绘装饰——大约是还没完全完工的缘故,中间的地方空荡荡的,还没来得及画上什么。 “我还在二楼给你修了一个琴房。” 江尧说,领着讲不出话的关越上了二楼,打开某个房间的门;明艳的色彩霎时席卷了关越的视线,他在琴房里看到一架钢琴,看到一把崭新的吉他,甚至小时候玩过的口琴也放在角落,都是他曾学过的乐器,江尧搜罗来了,安放在这里。 然而江尧本人却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值得挂在嘴边的,他就像谈论吃饭和天气一样谈论自己的想法:“我们现在在住的地方没有留出琴房的空余,你的琴总是随处放,感觉会有些麻烦,也容易磕碰,刚好这边空着,就修一下试试,如果你想住,我们之后也可以搬过来住。” 关越仍是失语,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谢谢哥哥。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有琴房的,我就一把吉他,占不了多少地方。” “现在不止是吉他了。”江尧温和地说,“我印象里曾听刘阿姨说过,你学了好几年的钢琴,有段时间还沉迷口琴?……可惜刘阿姨没说更多,你最近还有什么感兴趣的乐器吗,修都修好了,不如也买了放在这里,有空就玩一玩。” “没、没有了。”关越结巴道,然后终于忍不住问,“哥,你为什么突然爱上这种风格了?” 江尧从不是会喜欢这种类型东西的人,他的口味就如他本人一样清淡雅致、且数十年如一日的没有改变过,关越深知这一点。 “偶尔也要换一换口味吧。” 江尧笑了一下,说话突然变得很慢,好像这是比什么琴房或者乐器都更值得斟酌回答的问题:“嗯…我也不是什么只爱黑白灰的经典霸总啊,很多时候,我希望我是年轻的。” “这是一次有关年轻的尝试,”他眨了一下眼睛,煞有介事地道,“所以这位年轻人,你喜欢吗?” “喜欢。” 透过明亮的室内灯光,关越好像回到了第一次在酒会上见到江尧的那天,时隔多年,对方依然还是俊美儒雅,足以让他余生都为这一张脸而惊艳,可是分明又有了什么不同,因为他看到江尧眼下,随着那个笑蔓延开的浅淡纹路,时间真是残忍又公平,不许他加速长大,又不许江尧慢一点、留在还年轻的那年。 他很深地吸了口气,也露出一个笑,自顾自说:“好久没弹钢琴了,哥,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我弹琴?我给你弹一曲吧。” 江尧不是很懂钢琴,但是却兴致盎然地倚在门边,听他弹完了一整首不知名的乐曲,最后问他:“很好听,这首曲子叫什么?” “太久远了,”他小心地阖上琴盖,长长的眼睫垂落,“忘记名字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江尧的“表白墙” 2023.6.19修改:把关越家的刘阿姨写成了陈阿姨,我紧急修改!阿姨后面还是有一点戏份的!可恶啊怎么又打错人名! 第20章 秘密 “哥,”关越存了好多天的心事,随着这首过分温柔的钢琴曲也缓慢地一起淌了出来,他坐在钢琴前没动,忽然轻声地说,“我爸其实今天给我打了电话,先前也联系过我,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江尧一愣,心脏开始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连声音也一并变得艰涩:“伯父告诉你了?” 难怪,这几天关越总是表现得心事重重,问起来却什么都不说,他本以为是对方的学业遇到了什么问题,都已经准备去C大见见那个相熟的校董,现在看来,关弘秋的话果然不可信,嘴上答应着他要保密,可这才结婚多久,竟然就已经给关越透了个底儿掉! 正如关越不喜欢江家那些人,江尧对于关越的父母,也未必就留下过什么好印象。 他刚认识关越时就总是见对方孤零零的一个人,言谈间几乎不提起家里情况,后来有机会亲自上门拜访,又见到两鬓斑白的刘阿姨,一老一小的组合,怎么看怎么让他想要皱眉;和关越相识之后,他常常为此时觉得后怕,还好在家陪着的是刘阿姨,是真的对关越好,如果是别人呢? 并不是他杞人忧天,而是家中保姆趁主人不在家欺侮年幼孩童的事情在龙青已经发生过好几起,其中有一件的主人公,就是他身边的祝星纬。 祝家先前那个保姆很会看人眼色,看大家都更喜欢祝嘉昱,便私下里对祝星纬十分刻薄,有几次闹到明面上,因为不严重,而这个保姆又在祝家做事好多年,祝太太便仅仅只是口头警告几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 几次三番,保姆的胆子越来越大,刚好某次暑假正赶上祝家没人,大人都在外谈生意,连祝嘉昱也因为学校暑期实践有将近一个月不在家,家里只剩下这个保姆和放假在家的祝星纬,她便连着一个礼拜给祝星纬吃些残羹冷炙,而祝家分拨下来的各种费用,则全进了她自己的口袋。 不仅如此,祝家兄弟其实年轻时都没什么话语权,即使祝嘉昱走前特意嘱咐过,甚至忍着恶心给她包了红包,她也一点没收敛,反倒变本加厉,还将祝嘉昱给他弟留下的那点以备不时之需的零花也一并搜罗走了。 祝星纬那会儿才七八岁的样子,在家彻底孤立无援,只能趁她出门的时候给自己亲哥打电话,得到消息的祝嘉昱暴跳如雷,但无法瞬间赶到,思来想去没人能信任,便又绕来绕去地、给那会儿也闲在家的他传了讯。 祝家和江家关系算好,他一路催着司机紧赶慢赶到祝宅,正逮到保姆拿着根拖把棍追着祝星纬要打,那场景在之后很多年都是他的阴影,更别提祝家兄弟;后来祝嘉昱提前结束实践匆匆回家,看到被他抱在怀里泪眼婆娑、满身伤痕的祝星纬,一声没吭,将那保姆直接送进了警察局。 那是祝嘉昱第一次这么强硬地反抗祝家,具体经过他作为外姓人无法全然得知,他们也默契地为了保护祝星纬不再提起这件事,只是会在之后许多年里、听酒过三巡的祝嘉昱说上一些当时的情况;似乎是前者彻底恨上了祝家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惜以荒废自己的学业和天赋为筹码,换祝星纬在祝家能够平安长大。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江尧第一眼看刘阿姨的时候其实对她很警惕,尽管关越那时候都十几岁了,除了性格安静得出奇之外并没什么肉眼可见的创伤,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只要他在场的时候,刘阿姨连端进一盘水果都得他先验毒;他知道自己也许是有点过度保护,这世界上也不是谁都毫无道德底线,但他那时想着,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总比再看着自己想保护的人伤痕累累地站在他面前、连喊一声哥哥都不敢要好。 这么过了几次,有天他再来,家里就只剩下了关越一个人,眼巴巴地在客厅等着他。 关越说:“刘阿姨说附近来了个新卖菜的阿姨是她的老乡,她要买菜、顺便过去说一会儿话,晚点回来直接给我们做晚饭。” 江尧那时候冷酷无情地想:看吧,人果然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有人替她看孩子,她当然巴不得走得越远越好。 然后下一次他再来,刘阿姨还是不在,关越依旧坐在那儿仰着头看他,传达最新消息:“刘阿姨说有一家甜点房正在试运营,里面蛋糕只送不卖,她想拿两个给我们尝尝鲜,但是得在那儿体验够五小时才行,所以今天晚点回来!” 第三次。 “刘阿姨说——” “打住。”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他打断关越的话,皱着眉有点生气,“她最近经常不在家吗?” 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关越眨眨眼睛,不明所以地说:“没有啊,她总是在家的,就是刚好你来的时候,她才有事出门。” 话说到这里,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于是关越没接着往下讲,而是抿着唇,牵住脸色严肃的他的衣袖:“哥,刘阿姨对我特别好,你相信我,她就像我的另外一个妈妈一样。” 那会儿关越没说其他更多的,至于什么刘阿姨的丈夫在工地干活的时候被钢筋砸到脑袋,当场没救回来啊,或者刘阿姨的儿子死于高考结束第一天的一场酒驾车祸、女儿反抗不小心打死了家暴的老公而入狱啊……等等等等,这些东西,都是他后来很久,才从关越嘴里断断续续知道的。 刘阿姨是孤身的一个人,她和关越在这个房子里生活着,关越最起码有钱有家,可是刘阿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点无处安放的关爱,全寄托在和她没有一点关系的关越身上。 那天江尧中途出了趟门,在离关家别墅大概五六百米的地方,找到了孤零零坐在太阳底下的刘阿姨,夏日午后,树叶都晒得干枯发卷,对方就一个人坐在那儿,手里提着两兜子新鲜的菜,看见他来,立刻站起身露出局促的一个笑:“江少爷,您上完课啦?” “……刘阿姨,”他声音干涩,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想把您从家里赶出去,我就是担心关越一个小孩子、因为我有个弟弟,小时候差点被家里阿姨给…我不是说您也这样,我就是害怕——” 他的话没能说完,手背忽然覆上一片温热,便下意识抬头看去,日头下的刘阿姨汗流浃背,却微笑着看他:“没关系,这世界上多一个人在乎我们小越,我高兴都来不及。” 那个萦绕他梦境多年、挥之不去的举着拖把打人的凶恶身影淡去,逐渐变成眼前刘阿姨的脸,他难以自抑地哽咽起来:“要是那时候是您陪在我那个弟弟身边就好了。” 他和祝嘉昱都刻意回避的故事结局,是祝星纬因为保姆的长期虐待和家人忽视,患上了轻度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祝嘉昱荒废的学业和天赋也不仅仅是为了逼祝家给出一个态度,而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亲弟弟和课业只能二选一,没法兼顾。 他从小到大情同手足的兄弟皆因为一个本无足轻重的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当然也没能独善其身,在之后的无数个日夜里,面对那些对他而言无比重要的人,他总是会忍不住过度保护,即使他明知这样不正确。 那天他和刘阿姨说了很多,讲自己的心结,讲当年羸弱的祝星纬和为此暴怒几乎没法维持理智的祝嘉昱,最后他被刘阿姨像牵关越一样牵着回了家,进家门前的最后一句话,对方说的是:“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小越就会健健康康地活在这世上一天。” 他相信了这句话,可是却因此更加地不喜关越父母,不仅是因为这两人几乎缺席了关越人生大部分的重要时刻,更因为后来关越成年,他从对方那里看到的无数的相亲通告。 关越像一个不停转的陀螺,被驱赶着鞭打着作为一个物件卖出去实现他们的追求,而那个在关越年少时说会让她的小越在这世界上健康快乐长大的人早已不在,他和她都没能长久地实现诺言,他辜负了她当年下午温柔粗粝的那只手掌,变成了让关越无法快乐自由地活在这世上的元凶。 他和关越的婚约定下之后其实私下里找过关弘秋夫妇,给了他们一笔数额不小的钱,并以江氏未来的诸多照拂为条件,要求只有一个:不再插手关越的任何事情。换而言之,这些钱和资源,他都愿意全额负担,只要能用来买走关越的自由。 关弘秋答应他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关越,他当然也知道以对方偷奸耍滑的个性,恐怕这个承诺的含金量实在有待商榷,但是他还是选择了赌一把,因为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金钱,婚姻,他能想到的都给出去了,他只能选择听天由命。 但他没想到事情败露得这样早——其实真到这一刻,他看着关越几步之遥的恬静侧脸,反而也生不出太多被关弘秋背刺的怒火,因为他忽然发觉自己早就在等这一个答案,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瞒着关越,是怕自己的心思太明显,怕关越不敢承这份情,那么现在既然已经退无可退,关越又会怎么宣判呢? 他突然在这一刻很想知道关越的答案。 在他的注视下,关越终于开口,依旧低垂着头,看染了薄薄一层灰的琴盖:“嗯,你们在争城东开发区那块地的事情,我知道了。” “……啊?” 这与他的构想截然不同,以至于他表情定格成一瞬扭曲的惊诧,不由自主地重复:“城东开发区?” “嗯。”关越抬头看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飞快地说,“爸爸让我和你吹吹耳边风,好再争取一下这块地的归属,他对你的规划不太满意。” 他回过了神,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失落,便跟着问了一句:“那你怎么想?” 江氏让渡给关家的资源已经称得上可观,而有关越在中间,两方也一向没什么矛盾,现在这块地之所以两边在抢,无非是因为各自都看不惯各自的规划,关弘秋觉得他冒进、不够稳妥,他也觉得对方做事畏手畏脚,两边谁都看不惯谁,故而没法合作,只能看谁先赢。 思及此,他神色忽然又变得冷凝:关弘秋心眼恐怕都用在坑儿子上,大约吃准了他不忍心让关越在中间为难,竟然借此逼着他让步。 他的袖子忽然向下沉了沉,下意识望去,看见原本坐在琴凳上的关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拽着他的衣袖,看上去有点羞赧:“我相信你,你做什么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而且我爸这些年其实做了不少错误决策,即使我不在本家工作也有所耳闻,比起他,我更信你。” “只是你爸爸?”他忽然起了些坏心思,逗弄道。 “……”关越沉默了一会儿,嗫嚅着说,“所有人。” 所有人都不信,我也会信你的。 这话让江尧的心重重一跳,他将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摘下来握进手心,温声解释:“江氏和本地相关部门有往来,城东开发区将是未来龙青发展的重点项目,近年龙青市推行双中心化,一个中心在涟宁区,另外一个在哪儿,你不妨猜猜看?” 关越思索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睁大了眼:“你的意思是——” “嗯。”身边的江尧颔首,“江氏得到消息算早,但不出意外近期也该宣布,如果按伯父的设想,在未来中心区之一做占地巨大且回本缓慢的高消费娱乐项目,那不仅不会有人买账,上面的人恐怕也不允许。” “就知道我爸靠不住。”关越嘟囔了一句,“我看他年纪大了还是趁早找个接班人吧。” 江尧失笑,刚想再说,手机震了一下,他接起电话,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脸上笑意一下淡去几分。 “小越,我妈妈到龙青了。”挂断电话,他说。 作者有话说: 抱歉昨天没有写!因为阴雨天好潮,我的腱鞘炎有一些个复发倾向!但是现在已经好多了! 下一章就会见到妈妈(之一),到这里这篇文会出现的人几乎已经全部出现过了,只是有些还没有名字,但是没关系,该出场的时候就有姓名了 啊,这真是好漫长的过程啊 第21章 针对 袁芷兰的提前回国打断了两人的留宿计划,不得已,他们只能立刻从荣平路出发去机场,车上,驾驶座的江尧皱着眉,一边留心路况一边匆匆地跟身边的关越解释:“她原本该过几天才到的,不知道怎么突然改了行程。” 原本按照最开始的计划,袁芷兰从国外回来,第一站应该降落在苍州,那边正巧有她的一个姐妹邀她去游玩、再顺便参加自己小女儿的结婚典礼;结果似乎是出了些状况,但具体是什么她在电话里并没讲清楚,只是含糊地说没去成苍州,现在人已经到了龙青机场,让江尧叫人去接她回家。 “阿姨真的没说到底是为什么吗?”关越也奇怪,“听着很仓促,像是临时决定的,说不定有什么要紧事。” “不好说。她的那些姐妹可比她精明,这几年说是要多多联络,维护彼此情谊,实际不过是为了打听江氏和我的近况,自己倒抠搜得一点好处也不肯从指缝里漏出来;现在不肯叫她去,说不定是有什么大喜事,怕她分一杯羹。” 江尧冷笑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在夜色的遮掩下显得十分幽深:“她原本要参加那场婚礼的女主角,差点就成了我的未婚妻。” 关越:! 他一惊,不自觉地追问:“我没听你讲过这件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江尧答道,“他们家在搬迁到苍州之前,曾在龙青做一些服饰类的小买卖,有一点名气,但出了名的不择手段,我和嘉昱都曾经被安排过和那个女孩见面。嘉昱还更惨些,那天正赶上他连轴转,加了十几个小时的班,结果推开临时休息用的酒店房间门,才发现那女生被灌了药、躺在床上等他多时了。” 关越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没忍住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有些忧心:“后来怎么解决的?” “那家人原本想靠着这件事逼嘉昱许诺婚约或者其他的好处,但是嘉昱比他们想象中更不好招惹,他原本都准备叫这家人在龙青无法立足,结果一查发现被送到他床上的那女生是无辜的,人家老老实实读书上学,被自己爹妈摆一道,如果碰上的不是祝嘉昱,恐怕现在都要气得一头撞死了。” “就因为这样,嘉昱没下死手,只是给了警告,谁知道这家人后来扒上了苍州一个富二代,到底还是从龙青搬走了。” “要是这样,”关越听得出了神,喃喃地说,“这女孩不就太可怜了么,那个富二代是真喜欢她也就罢了,不喜欢,岂不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么?” 车子很快驶到机场外围,江尧把车停下,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许许多多的不忍:“也许是喜欢的吧,不然那女生都能拒绝祝嘉昱和我一次了,为什么不能拒绝第三次?” - 他们不再聊这个话题,肩并肩按照袁芷兰给的路线朝里走去,很快就在角落里找到了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袁芷兰,不算婚前,这还是关越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见自己现任婆婆。 他落后江尧半步,稍微垂下了视线,有些紧张;不过袁芷兰好像也没把他太当回事,只是将手里价值不菲的提包丢在地上,几步走上前拥抱江尧,外加嘘寒问暖,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哪个爱子心切的慈母:“最近瘦了点?工作很忙吗。” 江尧虚虚地收拢过一下手臂便放开,神色晦暗不明:“没有,都挺好的。” 得到答案的袁芷兰这才转头看关越,不过比刚才要冷淡客气得多:“小越也比之前长大了很多,我多年不在国内,竟然没发觉你和江尧还有这样的缘分。” 关越张了张嘴,想叫声“阿姨”,临到嘴边才记起该要改口,于是生硬地改成一句“妈”,称呼一出口对面的袁芷兰和江尧都愣了,片刻后,袁芷兰撇过头,看着比先前还要冷淡:“不用这么着急,你们还没办婚礼,我也没来得及给改口费,还跟以前一样,叫阿姨就行。” 这下关越再迟钝也能感觉到袁芷兰看他好像有点不顺眼,不过他应了一声,倒也没觉得特别有所谓,从善如流地改口,还顺便把对方的提包捡起来拍了拍灰拿在手里:“好的阿姨,我们现在回家吗?您的房间已经叫人整理好了。” 也顺便把我睡的房间给收拾干净了。当然,这话他只是在心里想想,没说。 袁芷兰微微颔首,涂了鲜艳指甲油的手一把扣住旁边不知道怎么脸色突然就不好的江尧,后者猝不及防,本能地挣动了一下,随即整个胳膊都被亲妈抱住了,袁芷兰又恢复那副慈母嘴脸:“你们是不是已经睡下了,我看你脸上有好重的黑眼圈。” 黑眼圈那是前几天看关越有心事,他夜里睡不着自己熬的,江尧腹诽,今夜他可一点也不困;但表面上他还是云淡风轻地开口:“还没睡,正巧接到您电话了。” “说起来,”他停顿几秒,假装不在意地问,“您不是说了先去苍州,怎么突然就到龙青了。” 彼时三人已经快走到车前,袁芷兰听了他提问就有好一段时间没说话,一直到开了门上车,他才听到对方说:“赵家的婚事黄了,赵姜雨临时悔婚,现在人不知所踪,整个赵家都焦头烂额,没功夫招待我这个客人。” 赵姜雨,就是差点被送到祝嘉昱床上的那个年轻女孩。 怪不得。他在心里暗道,视线瞥向副驾的关越,正看见后者长长舒出一口气,好像这个结局很皆大欢喜似的;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撞,他看见关越眨眨眼睛,在袁芷兰看不见的目光死角,悄悄地竖起一个大拇指,用嘴型说:好厉害。 厉害什么?他哭笑不得地想,现在通讯信息技术这么发达,万一这姑娘哪天被找到,不得被两家合伙扒掉一层皮? 仿佛为了印证他所想,沉寂了几秒的袁芷兰再度开口:“年轻人做事真是不考虑后果,把婚姻当儿戏,结婚悔婚都在一念之间,但哪里那样简单?赵姜雨代表的是整个赵家,她一走了之倒是痛快,把整个赵家架在火上烤,现在齐家因为这事震怒,恐怕要不了多久,赵家就又得搬迁到别的城去了。” 她话里话外都将这事的过错归在赵姜雨一人身上,并且还隐约地讥讽了车上剩下两人略显仓促的婚姻,听得关越和江尧双双皱眉;江尧发动车子,一瞬的发动机鼓噪声里,他漫不经心地怼了回去: “结婚是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你情我愿是最基本的,悔婚只能说明这桩婚事当事人不同意,至于什么懂不懂事、考不考虑后果,我倒一点看不出。” 袁芷兰哑口无言,车内陷入长久的静默,托这桩事的福,回程路上几乎都没人说话;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点,夜晚的奔波让三人都十分疲惫,关越倒是有心,想问坐了一夜飞机的袁芷兰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夜宵,但他看江尧仍因为生气有点冷硬的面色,还是将这话给咽了回去,自己跳出来做和事佬:“阿姨,您今天辛苦了,房间在二楼左转第一间,您早些休息。” 江尧和他现在常住的房子其实面积不算大——至少相比起关家和江家老宅来说是如此。 因为两人都不喜欢过于空旷的房子,彼此也都不是会常邀请亲友过来做客的个性,结婚时一商量,关越便直接携家当搬来了更方便他们通勤的这里,故而这间房子到现在唯一的变动就是室内重新装修过一遍,加了些东西,变得更像是两人生活的样子,除此之外,几乎和以前没区别。 原本关越是住在二楼一间卧室的,结果搬来没几天,他熬夜写一份结项报告,第二天脚步虚浮,早起下楼一脚踩空,膝盖磕得青紫不说,手肘还蹭掉一大块皮; 当时江尧没说什么,但他去医院躺了半天,再回来,就发现自己的房间从二楼搬到了一楼,江尧把整个房子原本的布局都给倒了个个,书房卧室这些放在一楼,什么客卧啊之类的都挪到了二楼去,他问起,江尧只说,这样比较方便。 自此,两人开始在二层的小别墅里过上了一层大平房的生活,直到这次袁芷兰突然要来,关越才惊觉,家里的布局是不是有点太反人类了? 此时此刻,他站在亲婆婆面前,在心里疯狂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来得及拦住江尧搞这些幺蛾子,然后就见袁芷兰环顾一圈,问:“你们住一楼?” “嗯。”始作俑者江尧并不觉得这很奇怪,冷淡地开口道,“一楼干什么都很方便。” “……”袁芷兰好像是失语了一瞬,显然并不能理解这种放着二楼不住全挤在一层到底是怎么个事,“你们拿二楼干什么用?” 好问题,那可多了。关越站在一旁没吭声,心里盘算着:他的游戏房,江尧的健身房,玻璃花房,家庭影院……等等等等,尽管他们没什么时间去用。并且他相信,如果不是亲妈临时要来住,江尧一定会把唯一看上去没用的那间客卧改成他的琴房,而不是选择在另一处房产折腾。 那到时就更可笑了——一个二层楼的小别墅,愣是找不着一间能住的客卧!搞得像是他们俩多么不愿意别人来打扰自己的二人世界似的! 不过就眼下来看,这种改动也已经称得上出格,因为袁芷兰视线在他们俩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还是停留在他身上,就像车里把所有罪过都归在悔婚的赵姜雨身上那样:“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么?我们江家费心费力养出来的儿子,结婚不久,竟然就被新婚丈夫带得这样小家子气。” 这话里明晃晃的针对意味已经到了再假装听不懂就不礼貌的程度,他闻声倒不觉得生气,只是觉得可笑——事实上他也确实笑了,难怪袁芷兰都不肯给他一个好脸色,真是国外过得久了人也飘了,还妄图拿身世地位压他一头,她有什么资格? “您现在没有资格评价我的婚姻。”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江尧和他心有灵犀似的,精准无比地概括出他的所思所想,他转头看过去,对方只留给他下颌线分明的侧脸:“装修和布局都是我的主意,您要是觉得小家子气,那说明我本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您不习惯,我明天会叫人帮您在江氏酒店里开一间套房,或者您想回老宅住,我也可以派人去打扫。” 说罢,就牵着他的手要回主卧,只在临走前丢下一句:“……或者现在走也可以,我待会儿把电话发您手机上。” 主卧的门被咔哒一声合上,两人靠在门板上对视两秒,没忍住都笑了。 “你干什么呀,”关越笑了两声便收住,“这下阿姨真觉得是我把你带坏了,你刚才好凶,都吓到我了。” “很凶吗?” 江尧抿唇:“对不起,我就是生气她那么说你,她突然回国这件事总是让我觉得不安心。……她和我爸都一样,在国外待得久了,就以为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江家还能和之前一样、我也和之前一样由他们作主。但这次结婚我只是通知他们,国内各种报道又将我们感情描述得甚笃,超出了他们的预期,我很怕她借这次回来找你的麻烦。” “这样说是不是显得不太好啊?”江尧很无奈地笑了一下,神情有点局促,“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亲妈,未免有点太不孝顺。” 关越摇头,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以为你会很想要一段健康的母子关系。” 所以容忍了袁芷兰的讥讽,让对方堂而皇之地入住了被自己视作私人领域的这间小屋,他并不是真的傻或者没脾气,只是他觉得,这世界上除了她,没人能给江尧想要的那种感情了。 “那是以前。”江尧反过来握紧了他的手,“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两人谁都没看着谁,气氛却好像前所未有地融洽,仿佛回到了各自都更年轻的时分;江尧原本靠着门板,这会儿却突然一转身,裹挟着淡淡香气与阴影覆在关越身前,后者微微睁大了眼睛,刚要说话,就被腾空抱起,整个人无措之下搂住了他的脖子,像树袋熊似的挂在了他身上。 关越隐在黑发下的耳朵发红,轻声地向他抱怨,尽管听起来更像是撒娇:“…吓了我一跳。” “胆子见小。”他取笑说,“以前在你家的时候,每次玩累了睡着,都是我把你抱回房间的,那时候也不见害怕,中途迷迷瞪瞪睁眼看我一下,还知道往我怀里拱一拱,然后一歪头就又睡过去了。” “那、那是之前!”关越耳朵都要熟透了,“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是吗?”他故作伤心,“那我也要老了,马上就抱不动我们阿越了。” 这话让关越愣了两秒,然后想起什么,轻轻推了他两下:“哥,哥哥……江尧!你先放我下来,我去拿个东西!” 叫来的家政将两人的东西搬到了一个房间,因此这会儿关越下了地,就一头扎进与主卧配套的洗手间里开始翻找,然后过了几分钟,又拿着一个褐色的小圆罐跑了出来。 “试试这个!”关越将一脸莫名的他推在床边坐下,自己带着香甜的蜜瓜沐浴露味道凑近了看,“是哦,阿姨说得对,黑眼圈已经好重了……这是沈一簇推荐给我的眼霜,据说消黑眼圈很有用,我给你涂一点!” “只能消黑眼圈吗?”他闭着眼仰头,任由对方在自己眼下涂涂抹抹,嘴里轻快地说着一点不着调的话,“拜托皱纹也消掉几条吧,人老珠黄的江先生好想青春永驻。” “对我许愿可没用。” 关越被逗笑了,涂完眼霜,很轻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年轻的江先生,还是自己努力早睡早起吧。” 作者有话说: 走近江尧第不知道多少期——关于江总为什么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如被下架请自行咨询江氏) 江尧:(生气)凭什么不让我老婆喊你一句妈,你以为你很高贵吗,呵呵明天我就把你备注改成阿姨 江尧:(生气委屈中)为什么老婆你不骂她,她都不让你喊她妈啊,呜呜,老婆果然就是不爱我,我明白的,呜呜,强扭的瓜不甜还栓栓的 还是江尧:开心了,老婆原来是因为我才忍着她啊,嘿嘿,我就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也解渴,我就乐意吃不甜的瓜 依然是江尧:更开心辣!全世界都来看我和老婆抱抱!老婆记得我黑眼圈还给我涂眼霜!你们都看看!都给我看! 第22章 哥哥 和江尧同住的第一天比关越想象得要轻松很多,大概他也确实是累了,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第二天睁眼的时候江尧已经不在旁边,他癔症了一会儿,听见房间门轻微地响:穿戴整齐的江尧刚轻手轻脚地把门拉开一道缝隙,就和他对上了视线。 后者有点意外,当即停住了脚步,轻声细语地道:“吵醒你了?我进来拿只表就走了。” “没有,这个点我也该起了。” 他利索地坐起来,探身去摸旁边的床头柜:“还戴昨天那只吗?我记得你睡前把它收到柜子里了……啊,在这儿,给你。” 江尧接过表的动作不知缘何突然变得僵硬,细看手还有点抖,表带扣了几次都没扣上,关越盯着发了几秒钟的呆,主动伸出胳膊:“单手不方便吗?我给你戴。” “……哦。” 江尧显得更呆了,将手中摸得有点发热的表又递还回去,两人就维持着一站一坐的姿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门口的那条缝还留着,外面静悄悄的,关越分神瞄了一眼,咔哒按下了锁扣,顺口问:“阿姨也没起吗?” “她已经走了,我早起就不在,不过手提包还放在客厅沙发。”江尧终于从那种宕机了似的状态里回过神,十分诚实地对着他摇头。 昨夜的记忆开始复苏,关越想起三个人闹的不愉快,不自觉蹙起眉头:“阿姨回国不是度假,有什么事值得走这么早?” 倒不怪他想得多,真要说起来,这位江夫人的好姐妹会算计,自己早年做过的奇葩事其实也不少。 别的都不提,单就赵家当年敢把不知情的江尧骗去和赵姜雨组相亲局,背后说没有袁芷兰的默许和推波助澜,他是绝不信的。 难道袁芷兰就不知道赵家都是些什么货色吗?显而易见不可能,但她还是允许了,允许对方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和自己的亲儿子挂上钩,原因其实大家心里都明了,无非是觉得赵家夫人和自己是姐妹,多个站在自己这边的儿媳,更有利于她的地位而已。 人总是得到越多就越贪婪,他们这些家庭都不能免俗,但江尧和他和祝星纬之流还有一些不一样,比起祝家和关家那种不闻不问式的管教,江家则更像是一个另有运作法则的森严体系,没多少人情味,往来交流都各有各的目的。 他以前曾听江尧说江家会定期在老宅聚会——说是聚会,其实和汇报没什么区别,所有人齐聚一堂,像背书似的总结自己的近况,然后表现好的被表扬,不好的,连晚饭都会被克扣掉。 江尧讲这些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但却说了那是自己和袁芷兰关系最亲近的一段时间,每逢这个聚会,袁芷兰都表现得像是一个真正的母亲,会温声细语地问孩子近况,不再像以前那样不好接近,尽管所有人都对原因心知肚明。 所以生长在这一环境里的江尧注定痛苦,因为他是确实地被关爱过的,只不过这种关怀高高在上又冷冰冰,仅仅只有稀少的一丁点,这一点并不能让人感到幸福,但却足够让他既无法放弃那点淡薄的亲情,也不能说服自己这就是家人的爱、只是换了种表达方式。 江尧只能去追逐,直到彻底耗干那点曾接受的关爱,才能停下脚步。 当年江尧执意要接手江氏,被整个江家放弃,其实已经算是和袁芷兰的母子缘分尽了,后来这几年也不过是一遍遍重复失望的过程,他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不然也不会像昨晚和他说的那样,真真正正对亲缘不再强求。 但谁料袁芷兰打得一手好算盘,现在江尧在江氏说一不二,她便又贴上来,靠着江尧那一点不忍做绝的心,指望像从前一样继续掌控自己的好儿子,真是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精明。 这么一想,这次袁芷兰回国,说着是旅游聚会,但看昨晚表现,实际是为了什么,倒不好说了。 “算了,先不说这个。” 关越最终还是将这点隐约的不安先暂且压了下去,他站起身,越过江尧去洗漱,后者也不知怎么想的,又跟屁虫似的跟着他一路走到了洗手间门口;对方身躯高大,站在那儿挡住了大半的玻璃门,于是他终于没忍住,在挤牙膏的时候疑惑地望过去了一眼:“……江尧,你今天怎么有点奇怪,是昨晚没睡好吗?” 他想当然地以为是江尧睡了地铺所以精神不济,才像现在这样丢了魂,可是江尧偏偏没立即顺着他说,两人之间一时只剩下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他刷着牙等对方的答案,半晌,才听见江尧叹息似的讲:“总觉得不真实,像在做梦。”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叫人摸不着头脑,但关越偏偏懂了,他拿牙刷的手一顿,才若无其事地继续接水漱口;低头那一瞬间他心脏跳得很快,因为他知道江尧的目光此时就停留在他身上,像他某年许下的生日愿望所言那样只看着他,但是他直起身,却只是笑了笑,说:“这就做梦啦?你要是想,我以后天天都能做你的穿搭管家,给你戴手表系领带。” 江尧闻声,也跟着笑:“好啊,那江总给你发工资。” “江总自己都快迟到了,还给我画大饼?” 他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把挡着门碍事的人给推开,一面走一面说:“我今晚不回来吃了,和唐诰约了去看工作室选址,可能一整天都在外面,午饭晚饭都顺便在外面解决。” “已经有心仪的地方了?”江尧被他推开,便换了个姿势继续倚在玻璃门上,“开业剪彩记得邀请我。” 此言一出,关越的神情就变得有点纠结,他在告知江尧现状和等问题全部解决之后再报喜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也不算。现在有三个比较合适的,不过也都各有不足,远达不到我心中的标准。第一个离我和唐诰家都很远,通勤要跑一个多小时,第二个倒是近点,但是价格也比剩下两个贵了快五成,不够划算,最后一个……” 他越说凑得越近,两人位置倒了个个,原本是江尧跟着他,现在换作他不自知地挨在对方身边;但说到最后一个时,他声音却停了,江尧原本听得认真,见没下文,便追问道:“最后一个怎么了?” “最后一个哪儿都好,”他咕哝着,“就是地方不够大。” 最后一个地址位于某幢老牌写字楼,本来已经被租满,但原先在那儿的一个游戏分司突然要搬家,空出的一层楼刚好够塞下他们这个才起步的导演工作室,唐诰倒是很属意这里,但是他总觉得地方有些小,万一以后他们真能凭这工作室闯出点名堂,那不反倒是失了策? 他略不好意思地将自己想法和江尧说了,把对方逗得直笑:“你又不是要买下那层楼,等以后需要扩建,就像那个游戏公司一样搬去更大的地方不就好了?” “为什么不能买!等我出名了我还要买一整栋呢,再说了,总搬来搬去的也很麻烦啊,到时候又要重新跑一遍现在的流程。……江尧,不要笑了!” 江尧总算不笑了,开始帮他分析:“听你说起来那确实是第三个地方最好。而且我觉得,好的工作室并不是要面积多大或者是占几层楼,关键的是身处其中的人,有句话这么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觉得呢?” 关越静了一会儿,终于不太情愿地点了头:“嗯。” “好了,”江尧垂眸,顺手捋了一下他的脑门,“你先去接触你说的这三个,我也会帮你留意有没有更合适的地方,快去吃早饭,我去公司了。” “不用——” 关越立刻想拒绝,但他话刚开了个头,门铃忽然响了,大清早不见个人影的袁芷兰去而复返,手里牵着一个年轻的男孩,怯生生地站在她身后,看模样大约也就二十多岁,正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纪。 他还没来得及表态,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紧紧握住了,江尧看上去比他还要生气,下颌绷得很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护在身后:“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江尧的排斥太过明显,甚至没从门边让开,于是袁芷兰和这个年轻男生只能站在门外,但出乎意料,袁芷兰没对自己素来有着良好教养的儿子这种没礼貌的行为生气,她只是松开手,将那个一直落后她半步的男生推了出来,然后堪称心平气和地和对方讲:“去,见见你江尧哥哥。” “受不起。”江尧即答,阴阳怪气儿地说,“我不记得您和爸还有除我之外的第二个儿子。” 母子对话实在太丝滑,以至于从头到尾关越没能插上一句话,外加他此刻视野被江尧臂膀挡去大半,好不容易挪了挪,获得一个还算宽广的视野,就正赶上那男孩朝着他们的方向前进了一步,是以他正好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只见这人穿一身白,袖管和裤管在清晨的风中显得十分空荡,仿佛随时能和风一并飘走,脸庞也是苍白瘦削的,泛着病气;唯独眉毛和眼珠极为浓黑,依稀可从眉目中窥见几分从前健康的惊艳。 很眼熟,让他无端联想到一个人。 “席泽。”袁芷兰开口了,她视线紧紧盯着江尧,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放过,“叫啊,江尧哥哥。” 作者有话说: 临时有事,短了点,我给大家磕三个! 第23章 临珺 “江、江尧哥。” 被唤作席泽的那个年轻男生嘴唇动了动,怯怯地抬头迎上了江尧愕然的目光,但下一秒,便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他苍白的脸涌上些血色,背部深深弓起,脖颈青筋毕现,整个人泛着不健康的红,任谁都能看出,病得很严重。 江尧垂在一侧的手下意识抬起,然后又放下,最后握成一个很紧的拳,被关越尽收眼底;袁芷兰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的这点异样——但多半她本就是冲着这异样来的,只见她习以为常地抚着席泽的肩背,为后者顺平了气,然后瞥向站在那儿没动的关越和江尧,道: “席泽是我在国外邻居的小儿子,之前因为生病在家里休养了很久,现在病好些了,想回国参与工作,江尧,你能不能帮这个忙?” 江尧垂下眼皮,让人辨不清他心中所想,此情此景莫名让袁芷兰心中一紧:“江尧,你知道他是谁的,如果你还能记着那一点情分,就该帮这个忙。” “席泽,”江尧终于说话了,只不过是对着已经停止咳嗽的席泽,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的病治好了?” 被问到的人一惊,随后轻声地答:“没有,只是比之前好了许多,江尧哥应该知道的,先心很难完全治好。” “好了许多……”江尧低声地重复这句话,最后竟然笑了,只不过那笑容十分惨淡,“没想到你是最幸运的那个。那你在国外这么多年。都学了什么?” “软件工程。”席泽依然还是那副柔顺的姿态,“我在学校的主修方向是软件工程。” 旁听的袁芷兰在这时道:“席泽的专业素养和天赋都非常优秀,即使生着病,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江尧,妈妈并非只是为了让席泽能够快一点适应国内的生活才找你,你和他一起,对江氏来说是双赢的选择。” “不需要。” 江尧好像已经问完了自己所有想知道的,因此这次没停顿太久,拒绝得很果断,让席泽和袁芷兰都愣在了原地,然后紧接着说:“江氏人员已经饱和,他的方向也和我们大不相同,在江氏没什么前途。” 顿了顿,又朝着席泽道:“我会去联系嘉昱,他比我更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但是恕我直言,我只是提供机会,能发展到什么地步,嘉昱又会不会拒绝,我都无法保证,只能看你自己表现。” 席泽抿了抿唇:“……谢谢江尧哥。” “不用谢我。” 江尧揉了揉眉心,将一旁欲言又止的袁芷兰自动忽略,给外面已经和司机等候多时的曹秘书拨了个电话,没过多久,一道纤细的身影就小跑着出现在不远处;曹秘书目不斜视地穿过门口的两人,径直走到江尧身边,还没等他说话,就已经效率很高地确认:“一会儿带席先生去祝总那里对吗?” “对,”江尧想了想,又说,“你再帮我给嘉昱带个话,就说我晚上请他吃饭。” “好的。” 曹秘书点头,视线绕了一圈,很快定位到席泽身上,但她却没动,而是先转头对着一直没说话的关越眨了眨眼睛,后者和她对视,随即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哦,对了!” 关越回房间,摸出了一个小u盘,放进曹秘书掌心:“小曹姐姐收好了,下次还可以找我!” “好。”一向没什么表情,上下级意识分明到过头的曹秘书竟然破天荒笑了,她将自己一侧的碎发别在耳后,笑容明艳里带了些羞赧,别说是状况外的那两个不速之客,连江总本人,都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变这么好。 袁芷兰一贯运筹帷幄的表情终于有点挂不住,她咳了一声,试图引回原本话题,不着声色地又将席泽往前推,几乎快搡到江尧怀里:“你说得也对,祝嘉昱确实和席泽的方向更匹配,那你就快些把人给送过去吧,我听你还要请祝嘉昱吃饭?……也是,既然欠人情就要还,那不如把席泽也捎上吧,总归是这件事的主角,要当面好好道谢。” 她自以为将话说得漂亮,一切都尽在掌握,而下一秒曹秘书也确实朝着席泽走去,十分有礼貌地请对方跟自己来,只不过原本这个点早该坐着车上班走人的江尧还悠哉游哉地站在原地,没动。 甚至如果她没看错,这人一只爪子刚刚还搭在关越的后腰不轻不重掐了一把,看样子像是兴师问罪又不像,因为两人间气氛还算放松;她用自己瘠薄的感情常识思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词可以形容这种场景:打情骂俏。 真是匪夷所思,多大的人了,还玩这套?她不可置信地想。 “江尧。”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打断这两人辣眼睛的行为,“你怎么还不去上班,不要让别人久等。” 江尧终于看了她一眼:“我没叫谁久等啊。” “你的秘书已经带着席泽上车了。” “嗯。”江尧点头,“她带席泽去见祝嘉昱,我自己开车上班,不然呢,听您的意思,难道我还要专程再跑一趟吗?您年纪上去了有时间帮邻居家的儿子找工作,我可没那种热心肠。” “还有,刚刚我就说过,能不能留在那边要看席泽自己的本事,我和嘉昱晚上吃饭,只是朋友间的聚会,所以也大可不必捎带别的人。我在祝嘉昱那儿从没这么大的人情,够我塞个人给他,他也能照单全收。” “别的人?”袁芷兰不可置信地抬高了音调,“江尧,你明明知道席泽是谁!” “我知道?”江尧反问,“我怎么会知道,他不是你邻居的儿子吗?还是你想说他不止是这个身份,有其他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更值得我在意的,比如——” “临珺的弟弟?” 袁芷兰不说话了,胸口快速起伏了两下,才冷冷开口:“对,他就是沈临珺的弟弟,亲生弟弟。你见他第一眼的时候认不出来吗?是认不出还是不敢认?江尧,你是不是也猜不到那个连饭都吃不饱、没钱治病的沈临珺,还能有一个活下来的弟弟?” 江尧静静看了她几息,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答非所问道:“您回国之前,我曾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您只是来度假。” “算了,”他移开目光,“我今天叫人去打扫老宅,既然您那么念旧,总想着旧时的人,不如故地重游,就暂住在那边吧,我这里上不了台面还小家子气,实在衬不上您。” “你什么意思?”袁芷兰瞪大了眼睛,那种事情隐隐超出掌控的感觉再次出现在她心头,“江尧,我不过是念着你当年和沈临珺要好,又和席泽有缘,看出他有才华和能力,才特意将人带回国内,带到你身边来。你不但不承我的情,难道现在还成了我对不起你了么?” 她一声冷笑:“沈临珺在世时那么想认回他的这个弟弟,他要是泉下有知,看到你对席泽这么冷淡,也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初对你那样好!” 江尧对此充耳不闻,转头看着想要反驳的关越摇头,显得波澜不惊:“不是还有正经事吗?快去换衣服,我送你去。” 关越一怔,要说的话被他咽下了,因为江尧和他说话的语气太平淡,仿佛那晚面带怀念和他讲起自己学长的是另外一个人;于是他也看江尧,试图在对方眼中找到一点被污蔑的愤怒和难过,可是江尧眼底什么情绪都没有,就像一片结了冰的湖。 他哑口无言,最后点了头:“好。” 他换衣服的速度不慢,再出卧室的时候袁芷兰却还是已经不在了,连同那个落在家里的手提包一起,客厅里只剩江尧倚在窗前盯着那株郁郁葱葱的琴叶榕发呆;他缓了缓神,几步走过去,还没等开口,江尧就已经提前察觉到并抬起了头,见他装扮整齐,便讲:“好了?那走吧。” 江尧平常和他在一起走路的速度不快,但是今天却格外举步生风,叫他都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两人一路就这么竞走似的到了地下车库,坐进副驾的间隙,他才终于有空抓紧说上一句话:“江尧,我知道你不想这样的。” 闻声,江尧转车钥匙的手一顿,语调听着还是和往常没区别:“你怎么又知道了?” “万一我就和她说的一样呢?”江尧反问,“我就是已经不记得那个沈临珺了,不记得他之前对我多好,也不记得我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事情,所以对他留在世上的弟弟也没什么感情……这不是很正常吗,没有人能一直记挂一个人吧?而且这个人又不能再给我什么回应了。” 关越被说得一窒,不好意思讲自己有一瞬真的觉得江尧已经不在意这些,他慢吞吞地伸出手,先把江尧不知何时扯歪的领带给摆正了,才摇头认真说:“你不会这样,我知道你其实很难过。因为你的领带是这样的,而且你刚刚走路好快,你不高兴的时候走路就顾不上人,跟后面有谁撵你似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耿耿于怀地不高兴道,“早饭放在桌上,你都忘了你原本叫我吃完再走的。” 江尧忽然被说得有一丝心虚:“那都凉了,一会儿路上给你买蟹黄小笼吃。” “好吧。”关越勉强同意这个方案。 两人一时无言,车开出一段路江尧才发现自己被绕进去了:“就只是这些吗?我以为你会说因为你很了解我,所以愿意无条件相信我呢。” “多大的人了还信这一套?”关越斜着眼看他,耸了耸肩,“好吧,满足你,刚刚那些是从理性角度上说,感性上来说——” “我确实了解你,所以愿意无条件相信你是一个会记得别人对你好并知恩图报的人,满意了吗,江尧先生?” 江尧先生被逗笑了,那片冰封的湖泊裂开一条缝隙,露出潋滟波动的内里,良久,他才收敛起笑容,说:“沈临珺就是我那个学长,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嗯。” 载着两人的车辆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开始缓慢地向前挪动,这是个很适合交谈的场合,江尧一边留心着路况,一边继续说了下去:“沈学长家里条件不太好,在学校经常有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他当年见我,以为我也和他差不多,才会偷偷地把自己的饭给我吃。” “后来他了解了我的家庭条件,也没有因为这样就远离我或者对我有什么隔阂,我们关系越来越好,我是真怕他吃不饱饭饿出病,就总找些理由请他吃东西,或者在食堂偷摸拿自己饭卡把他那份也刷掉,我以为我做得挺天衣无缝的,结果那个学期结束,他拿了一等奖学金,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打电话,说要请我吃饭。” “我拗不过他,他什么都知道,说既然我都请他吃了那么多回了,总该叫他也请我一次,他问我想吃什么,我不愿意挑贵的,就说去吃学校门口那家麻辣烫吧,大碗还好吃,吃完还方便回图书馆继续学习。” 江尧脸上逐渐漫开一些怀缅的神情:“……他答应了,我们那天晚上就出了学校门去吃,他给我点了份我人生中分量最足的麻辣烫,自己却只吃一丁点。他喜欢吃辣,那晚上他给自己点了重辣,一边吃一边跟我说,以前因为穷没什么朋友,所以拿了奖学金也没人可以分享,就自己奖励自己来这儿吃一顿;然后又说我真是他命中注定的朋友,一点就点到他最喜欢吃的这家。” “他不知道,其实我是打听过才特意选的这家。” 江尧的声音有些发梗:“我本来还给他订了个蛋糕,提前藏在老板那儿,想给他庆祝拿到奖学金,结果他吃了没两口饭就捂着心脏倒下去了,我当时被吓懵了,坐在救护车上整个人都直哆嗦,以为我把他害死了。医院的人把我骂了一顿,说他有先心我不知道吗,这种重油重辣的东西他几乎不能沾,也不能过度劳累,不然哪天真死了救都来不及。” “我那天才知道他生病了,他从来没和我说过。我也联系不上他家人,只能自己照顾他,他从医院醒了我连忙说要给他爸妈打电话,我都想好了要把这事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能光明正大给他钱最好,然后他说他爸妈离婚了,他跟爸爸住,弟弟跟妈妈,但几年前爸爸就不在了,他妈妈也不和他联系。” “其实那会儿他的病没有那么严重的,”江尧道,“或者是他太会骗人,把我骗过去了,一切本来都还好好的,他毕业的时候还和我约定好等我毕业要一起创立自己的公司,结果——” 江尧不再说了,但后面的事情原本不需说也可以明了,关越垂下头,心底一片苦涩,轻声讲:“他是个很好的人,难怪你这么喜欢他,念念不忘多年。” “嗯……嗯?” 江尧刚要点头,突然觉得这种形容不对:“不能说喜欢,我对学长更多的是一种仰慕,他在或者不在,都会是我的指路明灯。” “懂了,仰慕,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想要赢得他的夸奖,想要超越他。”关越觉得嘴巴里更苦了,“哥,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挺正宗的年下。” 年下这个词,别说关越了,祝星纬疯狂追某本漫画的时候都时常挂在嘴边,是以江尧是知道这个词的意思的,他总算懂了这种隐约的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年下难道不是特指恋爱关系的吗?星纬和我说过,但我和学长没有谈过恋爱,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不能用这个词。” “……啊?” 作者有话说: 江尧:这个“啊”是不是应该由我来说?:) 现在开始无奖竞猜,关越在大二寒假遇见的那个病弱美人是谁! 第24章 喜帖 前面原本慢吞吞走着的车忽然一个急停,连带着江尧也不得不猛踩了一下刹车,两人被安全带狠狠拍在座位上,他降下车窗朝外看了眼,见怪不怪地说:“前头两辆车追尾了,估计得等一会儿才能通,你着急吗,要不我给你叫辆车,你先搭车过去?” 他说完等了片刻,才发觉关越已经半天没反应了,于是颇有些好笑地接上了两人的上一个话题:“我和学长没有谈过恋爱就这么值得惊讶吗?” “不是……我、你,你没和他在一起过?” 关越的语言系统完全瘫痪了,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还差点当场暴露自己大二曾经千里迢迢目睹对方和学长恩爱现场的秘密。 他一时心想怎么可能,当时那种情境,明眼人都看得出江尧对他学长多么温柔体贴,恨不得要星星不给摘月亮,更何况那天晚上后来他们在酒馆又偶遇,他清楚地听见江尧打电话时不知哄着谁说:“我最喜欢你了。” 可一时又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真的是自己误会了,然后先入为主,又恰好听错了电话? “当然没有啊。” 江尧老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顺便补充道:“而且据我所知学长一直有一个喜欢的女孩。不过他那时候大概是觉得自己生了病,家境也不好,所以一直没敢打扰,甚至连叫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怕我告密,让那姑娘平白为陌生人愧疚。……真是的,搞得后来他去世,我心想哪怕以朋友名义找到那女生来看一眼,都没办法。” 关越死死咬住下唇,头脑一片空白,他茫然地想:所以真是自己搞错了? 江尧的模样不似作假,而一旦以对方并没和沈临珺谈过恋爱为前提,许许多多他以前觉得奇怪的点就都有了答案:譬如为什么江尧提起沈临珺时虽然难免感伤,但更多的是一种对过去时光的怀缅,又譬如江尧从不避讳表露对沈临珺早亡的可惜,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他们并非情侣。 ……很多很多,都是佐证江尧此言不假的证据。 那自己这么多年,又是在和谁拧巴呢? 关越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和后悔中,他站在一切都水落石出的节点回望过去,才惊觉自己因为这样的一桩误会,已经错失了太多能够和江尧敞开心扉的瞬间,两人发展到今天,一切苦果,都是他自己造就的,没资格怨谁。 他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来,他不是那种会一直为错过的时间而怨天尤人的角色,既然现在自己已经知道那天下午大概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误会,那么现在重新开始好像也不晚,他和江尧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真正成为彼此心心相印的家人。 “江尧。” 停摆喧闹的车流中,他们这一隅称得上静谧,他忽然开口,用自己一片冰凉的掌心握住江尧手腕,重新开始的第一步是坦承,他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说:“我是误会了。当年我大二那时候,你有段时间在国外出差,回国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都很消沉,后来你跟我说起沈学长往事,我就先入为主,以为你那时是因为在国外经历恋人离世而伤感。哥,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他紧张地等待江尧宣判,并决定如果江尧为自己被误会而生气,那他就好好地哄一哄,因为这实在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但他还是不敢说自己胆大包天追着人出国这事,以江尧那好使的脑子,只要他说了,对方肯定就明白他那点小算盘。 毕竟平白无故追着人出国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表白嘛,江尧肯定立刻就懂了,他想要重新开始,慢慢来,这事现在还不能就大大咧咧地说了。 他低着头,不敢看江尧的目光,只察觉到对方的气息停顿了一下,然后重复道:“大二?你大二的时候,学长已经不在两三年了。” 啊? 关越把自己要说的话全忘光了,他茫然地抬起头,对上江尧眼睛,只觉这话的每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就变成了他不懂的含义。 他抓着江尧手腕的手被后者摘下来握在手心,江尧探身将车载空调调高了温度,望向他:“那只手呢,过来。” “……” 他抿着唇,一声不吭地把另外一只手递过去,江尧就开始给他暖手;对方手掌干燥又温暖,唤回了一点他的神智,他终于开口,忍着愈发不安的心问:“那你在那时候——” “国外的工作出了问题,我一直放不下心。”他听见江尧轻描淡写地说。 “……哦,这样啊。”良久,他吸了吸鼻子,笑着应了声,心里有什么东西,再次悄悄地碎了。 可江尧对此一无所知。 - 两人大概又等了十几分钟,车流才缓慢地开始向前挪动,到目的地时正巧见到唐诰也从一辆车上下来,唐诰和江尧上次已经见过面,因此这会儿也没拘束,走过来和他打了声招呼:“江哥。” 关越已经下了车,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也没细听这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只用余光瞥见江尧接了个电话,神色立刻变得有些严肃,然后和唐诰交代了句话,随即就和他们告了别。 他心境大起大落,见到车开走之后就懵懵地跟在唐诰身后,拐了几个弯才发觉这好像不是原先定下的地址,于是一抬头,看见个药店牌子,唐诰领着他走进去,拿了两盒感冒药结账,又冲他挑了挑眉:“你老公说你好像着凉了,他公司有事,来不及给你买药,让我带你来。” 确实有一点,他早起就觉得鼻塞,也不知江尧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哦,谢谢。”他恹恹地跟唐诰道谢,又掏出手机,“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不用。”唐诰原本似乎还带点调笑意思,等看清他表情之后便皱起眉,“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哭,吹风吹的。” 他拒绝回答对方第一个问题,抠出两粒感冒药,没就水直接吞了,惹得唐诰在旁边又骂他:“说了不能空腹吃药——你这不是拿着饭吗?怎么不吃?” 蟹黄小笼,还是热的,是刚才江尧特地绕了段路排队给他买的,江尧似乎把他的异常归结于身体不舒服,这倒也省了他再找理由。 他低头看热气腾腾还没拆封的小笼包,盯了许久,一滴眼泪啪嗒砸下来,把一旁的唐诰惊得大气不敢喘,两人在原地站了好半天,他才一抹脸,若无其事地说:“走吧,看工作室去。” 情场又又失意,职场总该接着得意了吧?也不能要什么没什么! 唐诰被他吓到了,一声不吭地点头,两人朝不远处写字楼走,过了会儿,他听见对方问:“关越,你和江尧…吵架了?” “没有。” 他就猜到对方要问,因为唐诰算得上他大学关系非常亲近的朋友之一,两人专业一致、爱好性格又都相仿,一直走得很近;而这人看着是个活冰山,实际又对好朋友十分偏袒维护,是绝不容许好朋友受欺负的。 果不其然,他听见唐诰很快地说:“不信。你在我这儿没因为其他人哭过。” 这倒也是。 “江尧比你大好多岁,”唐诰难得表现得忧心忡忡,“我知道你和他结婚的时候就有点担心,你们的阅历相差太远,江氏又如日中天,他如果对你不好,我很难有办法帮到你。” 眼看着身边的人快要因为自己帮不上朋友忙而陷入自闭,关越连忙打断施法,勉强挂起一个笑:“真不是因为这个,吵架了江尧还能记着给我买感冒药?还能排队给我买小笼包?” 他说着,举起手里的包子,又道:“我就是有点事想不通。” 他声音低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让旁边的唐诰不敢惊扰:“人已经不在了,那我见到的又是谁呢?……总不能是我大白天的出现幻觉了吧。” 当然不可能,其实他心里也有答案,如果江尧车上所言不假,沈临珺真的早已不在人世,那他在异国的冬天看到的那个年轻男孩就是另有其人,如果是沈临珺—— 那江尧就骗了他,但无论如何江尧都已经骗了他,把一段因别人所起的伤心往事藏了起来,只留给他一个谎言编造而成的借口。 他的太阳穴忽然开始隐隐作痛,大概真的是贪凉吹多了冷风,坚持着和唐诰一起看完了两个选址就没忍住蹲在路边的垃圾桶吐得天昏地暗,早午饭一起吐了个精光,唐诰在旁边试了试他额头,然后就叹气:“发烧了,今天别看了,先去医院吧。” 他昏昏沉沉的,路上就睡了过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病房输液,祝星纬坐在他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玩手机,见他醒了,啧啧两声,直接上手摸他脑门:“挺行啊你,感冒,外加急性肠胃炎,烧得差点去见阎王爷。” “……唐诰呢?走了?”他吃力开口,声音哑得不行,然后又道,“你先别告诉江尧,我估计是早上药吃猛了。” “晚了。”祝星纬斜着眼看他,“你同学没存江尧电话,刚好他对象今天排班驻唱,他就打到我这儿来了。我来的路上已经跟江尧通过气了,他还在开个急会,大概有半钟头就过来,你快想想怎么样才能少挨点骂吧。” “至于你同学,我翘班来看你,让他回去和他男朋友帮我看店了,我这人就是比较热心肠,爱给一些小情侣制造点二人世界。” “……”关越无语,他撑着坐起来,看了眼吊瓶流速,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江尧骗我。” “什么?”祝星纬没反应过来。 “大二寒假,我见到他身边那个人,好像不是沈临珺,真正的沈临珺已经在那年的很久之前就不在人世了。” 祝星纬捋了一会儿才捋明白,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反问:“早就已经不在了?你确定?那你那时候看到的是谁?” 也不怨他觉得奇怪,前段时间关越才和他聊起沈临珺就是江尧念念不忘死在国外的那个白月光,现在这么一说,是个人都要起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突然想到什么:“不对啊,你当时不是去医院问过,那个人不叫沈临珺吗?” “国外医院很注重病人隐私,而且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只是我一个心结,我又怕行事太张扬。所以即使托人带着诸多细节去问,最后也只得到一个‘沈先生因先心离世’的模糊结论,没得到全名,只知道确实是姓沈的。” 宽大的病号服穿在关越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将他衬得愈发瘦削苍白,好似下一秒就会被一阵风折断,他垂下视线,盯着白色被褥上的一点,慢慢地继续讲:“……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其实我也没法确定到底我见到的那个人是谁,不是沈临珺吗?那又是谁呢?” 祝星纬心里五味杂陈:“所以你才说江尧骗了你?” “不是因为这个。”关越摇头,“我试着向他提起这件事,包括当初他从国外回来那段时间的异样,他只说是因为工作出了点状况,并没提到别人。” “我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骗我啊?我又不是不允许他为别人伤心,就算只是作为一个朋友、一个跟在他身后跑了这么多年的弟弟,我连听实话的权利都没有吗?” 祝星纬沉沉地叹了口气,良久,他拍了拍关越肩膀,低声说:“别想了。” 他们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江尧便西装革履地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曹雯,两人似乎是连轴转到现在,皆是风尘仆仆,尤其是江尧,脸上的疲惫神色遮都遮不住,但他只字未提,一屁股把凳子上的祝星纬挤开自己坐下来,关切地问:“怎么样,还有哪儿难受吗?” 关越张了张嘴,老实道:“想吐。” “药还没全起效,再忍忍。” 江尧温言细语地安慰病床上的人,没看到身后站着的曹雯一脸欲言又止;祝星纬无所事事地靠在墙上,因此这会儿倒是瞥见了,他也认得这个助理,于是好心问:“曹秘书,怎么了,还有什么急事吗?” 他想当然以为是什么没处理完的工作,结果曹雯犹犹豫豫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凑过来低声说:“大祝总也在医院。” 圈子里人平日称祝嘉昱为祝总,至于烂泥扶不上墙的祝星纬,即使名义上也算公司的另外一个当家,但大多没人这么叫他,都只称一句祝二,用以区别两人;这么多年,只有兢兢业业的曹雯还会在两人同时出现的时候分别叫一句大小祝总,是以他还愣了一下,紧接着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自己亲哥:“我哥也在?他生病了?” 曹雯摇头,又看向根本没注意这边的江尧,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叫了声:“老板,大祝总说席泽先生在公司昏倒了,他已经送来医院,您看——” 江尧终于转过头,他来得急,根本没顾上看手机,祝嘉昱恐怕是联系不上他,才辗转拨了曹雯的电话。 他在祝星纬“席泽是谁”的致命提问里皱眉:“昏倒?他不是早上还好好的?” “医生说席泽先生身体底子太弱,可能情绪稍微激动一点或者累一点就会导致昏厥,归根结底还是心脏问题。”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江尧没说话,却倏地握起了拳。 “你去看看吧。”关越忽然开口,“哥,那是沈学长唯一一个弟弟呢,我知道其实你也很在意他的,我又没什么大事,你放心。” 江尧怎么会不在意呢,他本就是那种很会爱屋及乌的人,之所以对席泽看着冷漠,也只是因为对方和袁芷兰有牵扯,大概率并不怀什么好心而已,关越对此看得分明。 所以,即使他真的与沈临珺不是恋人关系,但多年情谊不假,江尧不可能看着沈临珺世界上大约仅此一个的血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关越勾了一下嘴角,笑容转瞬即逝,他想:他还是最了解江尧。 “去吧。”他又说。 “我也一起。”沉默的祝星纬忽然开口,“好久没见着我哥了,我找他要点钱花花。” “对了。” 祝星纬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在裤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长方形红纸,他随意地一抛,那纸就轻飘飘落在关越手里,看着做工优良,上头也没写太多字,比较醒目的就俩:喜帖。 最下面用端正的小楷写着祝星纬和季崇的大名,还标了个日期,六月十五。 “你们俩一家的,我就给一张了。”他漫不经心地双手插兜,“记得来参加啊,走了。” 作者有话说: 祝嘉昱:祝星纬你真是孝死你哥我了 第25章 时差 门被打开又合上,原本还算热闹的病房顿时冷清下来,关越摩挲着那张有点旧的喜帖,慢慢把褶皱抚平了,才打开看里面的内容: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祝星纬也不知什么时候去和季崇拍了双人照,上面的季崇坐得端正,向来不苟言笑的一张冰坨子脸竟然罕见带着细微笑意,倒是坐他旁边的祝星纬没什么表情,一双黑黢黢的眸子里不见亮光,两人都看向镜头,一时还给人一种般配的错觉,好像真是什么爱侣。 关越盯着看了几秒,将喜帖压在床头柜摆着的茶杯下面,心里思索着应该送些什么新婚礼物,想了半天才发觉这事应该和江尧一起商量,于是又泄了气,仰倒在被子里发呆。 他竭力不去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但偏偏有人上赶着让他回忆,他手机在枕头下嗡嗡地震,是准新郎祝星纬发来张照片,并跟他道:[沈临珺他弟有点东西啊。] 照片的主人公是席泽,正红着眼圈朝江尧说些什么,祝星纬拍照角度奇诡,原本楚楚可怜的席泽被拍得表情扭曲,而江尧只是抿着唇,似乎没什么情绪波动,就像清早面对袁芷兰那样。 祝星纬像个勤勤恳恳的狗仔,不间断地给关越实时汇报情况:[席泽说他不是故意要在公司里晕倒的……啧,绿茶味儿熏得我脑瓜疼,他又不是在江氏晕的,怎么不和我哥道歉啊?现在公司里都知道了,保不齐以为他是我哥什么人呢。] [哦哦。]祝星纬很快又发来,[江尧说不关他事,让席泽和我哥说去,真是好样的,不愧是我江哥!] 关越无奈:[你不是找你哥吗,在这儿听什么八卦呢?] [我哥在我旁边站着呢!再说了,我不都是为了你和江哥,先别管那个国外姓沈的先生是谁,现在席泽回了国,顶着个沈学长唯一弟弟的名头,看着还没安好心,我得多多观察,省得他给你们找事。] 祝星纬发了这个有好一段没再发消息,应该是被他哥训话去了,关越又有些倦,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了。 各种事情繁多错杂,他原以为会睡不着,却没想到药物作用猛烈,还是很快梦了周公;睡着的后半截他被颠醒,一睁眼,正对上江尧乌黑的眼瞳,后者没想到他会醒,还维持着弯腰抱他的动作,顿了一会儿,才说:“继续睡吧,医生说让你出院回家休养,我抱着你走。” 江尧声音里的疲惫比下午刚见到时还要明显,关越被打横抱起来,额头顶着对方下巴,感觉到一点刺刺的胡茬,于是问:“席泽的状况很不好吗?” 抱着他的人呼吸停了一瞬,才若无其事地说:“没有,就是情绪波动太剧烈导致的昏厥,只要日常生活多注意就可以了,不碍事。” “哦。” 他不再说话了,静静靠在江尧怀里,过了会儿,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席泽的工作现在要怎么办呢?” 江尧再度一停,随即皱眉道:“你好像对他很上心。” “毕竟是沈学长——” “我不觉得沈学长和席泽有什么关系。”江尧面色冷硬,抱着人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但却仍然称得上小心翼翼,“沈学长临终之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再见一面自己远渡重洋的母亲和弟弟,但是他们一个都没有来,我其实尝试联系过,并且提出可以报销来回差旅费用,但他们怕被沈学长讹上,竟然还是不肯,好像沈学长不是他们的亲人一样。”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关注一个和沈学长无关的人?” 关越静静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目光好像能直直看进人心里去,江尧的心思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过了会儿,很执拗地偏开头,语调冷淡:“席泽工作能力没问题,嘉昱亲口告诉我的,而且他自己也想工作,大概率不会丢掉饭碗,只是会安排他定期来医院检查,稍有不对就安排他休息。” “那就好。”关越松了口气,然后笑了一下,生病让他没什么力气去考虑自己的行为是否显得出格,他拿指尖戳了戳江尧胸口,道,“江尧,以前也没发现你是这么口是心非的人,明明心很软的呀,怎么装得那么凶,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一样。” 两人已经走到车边,司机在前头候着,江尧弯腰把他塞进后座,紧接着自己也挤进来,这才终于回答:“不是口是心非,是真的不喜欢这个人。” 不喜欢席泽跟始终对他对江氏虎视眈眈的袁芷兰为伍,不喜欢席泽顶着一张和那个人如此相似的脸出现在他眼前;时隔多年,他其实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甚至用清晨见面那犹如看陌生人一样的第一眼安慰自己,可是越是相见,他就越能体会到血缘的狠心之处,因为他在席泽的眉眼间无可避免地看到了旧人的痕迹,很像,也实在很想。 于是他又开始怨恨自己忘记,他用很久的时间去想自己为什么会认不出这张脸,在来医院的路上,才终于想明白,是因为天差地别的命运,即使是淌着一样的血的兄弟,被生活磋磨过的和养尊处优的,也会长出截然不同的脸。 但有句话关越说得没错,江尧想,那是沈临珺唯一的弟弟了,他无法说服自己真正置之不理,也没法—— 也没法接受第三次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眼前日渐衰败枯萎,而他无能为力。 - 车很快开到他们常住的别墅区车库,关越拒绝江尧要继续抱着他回家的提议,自己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两人之间气氛稍有一些凝滞,他想了想,摸出那张下午祝星纬塞给他的喜帖,使劲找出了个话题:“祝星纬结婚,我们给点什么?” 虽然他和江尧至今没办婚礼,但当时领证,亲近的如祝家兄弟和唐诰他们,都是给过礼物或者随过份子的,祝星纬甚至还扬言要给他整一台和自己那个款式差不多的摩托——尽管这事并没能成行,还赔上了自己那台。 思及此,他脑袋活跃起来:“祝星纬之前那辆摩托被嘉昱哥送去废品厂了,要不我们……” “不行。”江尧想也没想就打断了,“再送也是被嘉昱拖去废品厂的命,还是别给他希望了。” “哦。”他顿时有些蔫,心里暗想其实坐摩托车兜风还挺爽的,江尧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真是没情趣。 “送珠宝怎么样?”江尧冷不丁说,“无华的巡回展预计下下周就要在龙青试展了,说是试展其实也算小规模的一场拍卖,请去的都是些圈子里的精英,乐响和江氏谈过之后,就打算再添一些本部的高奢线上去参展,选品都是绝版,送人拿得出手,也显得比较有诚意。” 关越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和江尧说自己对陶凯乐那点莫名其妙的怀疑,他在心里和祝星纬道了个歉,然后闭着眼睛说瞎话:“祝星纬好像不喜欢珠宝,算了,实在不行,多包一点红包。” 这种事江尧向来很听他的,闻言也不反对,顺着他点了点头,但很快又讲:“那下下周你和我去参展,有什么喜欢的可以直接拍下,如果遇见陶经理,有时间的话还能和她一起吃个饭。” 这事倒是两人先前就说好的,更何况只是参展,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关越应了,颇有些苦恼地想以江尧这觉得钻越大越好看的暴发户审美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去参与这么一个珠宝设计展,思索间两人就走到家门口,江尧站在门板输入密码,回头对他道:“密码换成领证日期了,别不小心记错。” 之前的密码是两人生日组合,江尧改密码改得突然,让他愣了一下:“怎么想起要改这个?” “省得我妈又带人上门。”江尧淡淡地答。 早起被席泽和袁芷兰迎头暴击的记忆同时出现在两人脑海中,关越越是想忽略就越是被人轮番地提起,他哑口无言,最后只能点头:“好,我记住了。” 两人推门进屋,玄关处还有点散乱,依稀可以看出白天几人在这里的对峙,江尧捡出两人的拖鞋,关越无所事事跟在后面,忽然想到什么,看了看自己原本的房间:“那我今晚是不是能回去睡了?” 江尧的动作似乎隐约停了一瞬,才说:“嗯,我一会儿帮你搬回去。” 关越倒没想太多,只是单纯觉得江尧昨晚打地铺,今天一天又这么忙,好不容易袁芷兰走了,理应好好休息;他当然也想不到,江尧停顿的那一会儿里,连偷偷让曹雯把袁芷兰再请回家这种事,都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可行性。 但肯定没什么可行性,于是江总立刻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来,他原本走在关越前头,这会儿却比病人还像病人地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倚在了门框上,对着关越的背影数度欲言又止,最后忽然控诉道:“你骗我。” “嗯?” 关越还在思考要不干脆别拿东西了,他心理生理上现在都累得要死,估计只睡床板也能睡得很香,江尧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撒娇似的控诉,实在让他很摸不着头脑。 他回过头,看见自己英俊的老公倚在门框边,主卧灯光智能调节的睡眠模式让对方的脸隐在昏黄暗淡的光影下,眉眼间锋利的攻击性褪去大半,余下一点暧昧而模糊的委屈;江尧眼窝很深,带了些混血的味道,专注看过来时显得极专注温柔,俊美得动魄惊心,叫他一时看愣了,半晌才狼狈地垂下眼:“我骗你什么了?” “你早上说,以后会让我每天都做白日梦。” 早晨他给江尧戴表、系领带,开玩笑地打趣说以后都能让对方体会这种做梦一样的感觉,关越当然记得,可是经历这兵荒马乱的一天,他真的很累了,累到没力气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不明白为什么好像所有人的每一句话都在强迫他回忆车上江尧若无其事欺骗他的那瞬间,让他连刻意遗忘都不行,只能一遍遍地撕开伤口供人观赏、重复那一秒心脏从高空落下四分五裂的过程。 他前所未有地在暗恋江尧的道路上退缩了,其实他自己也料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最初喜欢上江尧的时候他年轻气盛、牟足了劲想在这人身上得到想要的结果,后来他得知江尧喜欢的另有其人,心想那就祝对方一辈子幸福快乐也不错;后来他们结婚,成为名义伴侣,他难过,却还是安慰自己,他已经在婚姻中得利,其他的不强求就很好。 可是现在明明看似什么也没发生,他就是觉得很痛,暗恋江尧这样的人好辛苦,他和江尧中间实在隔了太长太远的时差,他鼓足勇气所奔赴和追逐的,是另外某人早已在过去就丢下不要的。 “嗯,我是说过的呀,还算数的,没骗你。”他抬起头直勾勾盯着江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我明天也会给你选手表系领带的。” “还是哥不是这个意思?不想让我搬出去睡吗?也行的。”他继续说,“毕竟我们是合法的夫夫,我有义务满足伴侣的需求,包括同床共枕和提供/性/生活——” “关越!” 江尧厉声打断了他,神情却变得很惶然,那层装出来的严格像纸糊的,一张嘴就轻飘飘碎掉了:“哥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我气好不好?你要是心里不舒服,有什么不高兴的你直接骂我打我都行,就像以前那样,你不要这样说自己……我不是为了这些东西和你结婚的。” 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慌攫住了江尧的心脏,他疾步走向安静站在那儿不回答的关越,攥紧了对方垂在身侧的细白手腕,顾不得此举显得多么逾矩,将人往前一拉,死死扣在自己怀里,连声音都颤抖,他语无伦次地剖白: “小越,我和你结婚,是想让你自由快乐地活在世界上,不用面对那些总想着把你卖掉换成别的东西的人。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做得不好,是不是我妈带着席泽来,让你难过了?但是你不要这么说自己,你是我好不容易抱回家的宝贝,我求你了……别这么说,求你了。” 关越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刻里想:江尧的确是顶好的人。 他其实也能看出来,江氏的危机或许没有他也能度过,毕竟江尧那么厉害,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那么江尧和他结婚就完全像是在做慈善了,花费时间精力,给自己添了一个软肋,就只是为了让他不用承担和陌生人联姻的苦果。 江尧说自己做得不好,但作为萍水相逢的朋友,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是他总是奢求太多,明明什么也没付出,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得不到便为此而难过。 你看,他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话,江尧就这么慌张,任谁来了,恐怕都要自作多情,以为自己是那个被对方深爱着的人,可也是这样的人,选择隐瞒那段异国的往事,又是为了什么? 江尧心里是不是也从来没忘记过那个回不来的人,所以才不敢回望,从不对谁提及;那个伤口是不是也数年如一日的隐秘溃烂着,从没愈合,于是谁也不能靠近? 他伸出手,很轻地回抱住了江尧,两人在床边相拥,过了会儿,他很小声地问:“哥,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江尧斩钉截铁地回答,毫不犹豫,“全世界我最喜欢我们小越。” 于是他露出一个有点疲倦、小心翼翼的笑,低声回答:“好,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我先说!两位都是非常好的人,很爱彼此,没有心意相通都是因为误会以及自卑,至于谁付出更多或者更少我觉得其实不能衡量。 江尧为了关越付出很多很多钱,因为确实他有这个实力,关越是个才大学毕业的小孩,没办法从物质上和人对等,付出的更多是一种精神价值,江尧和关越呆在一起的这几年胜过他在江家的所有岁月,包括解开当初目睹祝星纬被虐待的心结……等等等等,很多,后面也会再写。 至于为什么江尧不说国外那个年轻男生的事情,后面也会讲,这实在是两个太拧巴的人了,辛苦大家再等一等! 另外这章不是告白!江尧确实是真心说的喜欢,但关越还是理解成了兄弟之间的那种感情,江尧也知道关越会这么理解,都在自欺欺人享受片刻温暖罢了。 第26章 转租 关越到底还是没回自己房间。 白天两人都折腾得够呛,晚上情绪又各自大起大落一阵,谁也没那个心思再挪一回窝;江尧原本打算等第二天叫家政阿姨来将东西收纳回原处,今晚自己再睡一宿的地板,但他看了眼床边坐着的关越,最后只道了句“晚安”,转身就要朝屋外走,到门口时又叮嘱:“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就叫我,我在外面能听到。” 关越的病没好全,他怕今晚对方又哪里不舒服,不敢离得太远;但是也不敢离得太近了,对方片刻前说的话像把利剑一样悬在他头顶,他怕自己多在对方跟前一秒那把剑就会落下来,尽管他事实上也不是很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因为席泽和袁芷兰吗?他是这样猜的,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理由,这两人也实在讨嫌,三番五次地蹦出来碍眼。 他思索着,脚步不自觉有些凝滞,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再给祝嘉昱打个电话,问问席泽在那边的情况,忽然听见关越叫他:“你去哪儿?” 关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下了,身量清瘦颀长,只占了窄窄的一道床边,被子盖得没过下巴,露出的半张脸上黑漆漆的眼珠存在感分明,执拗地盯着他看,半晌,似是疲倦地说:“哥,外面休息不好的,你留下睡吧,床很宽敞,我们两个也睡得下。” 他的心猛地一跳——被吓的,若是之前关越这么和他提,他虽也会推拒,但大部分是怕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暴露,可刚刚两人才那样说了一通,他生怕关越觉得自己恶心还来不及,怎么敢再和对方睡同一张床? “不、不了。”他结巴了一下,“我——” “我记得你认床的。”关越看着他说,“没有别的意思,我想你能睡个好觉,还是你还在记恨刚刚我说错的那句话?” “……” 他站在原地和关越对峙,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一言不发地上了床。 记忆里两人睡一张床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但这次和之前又都不同,他们一人裹着一床被子,分睡在床的两边,中间隔出的空地简直可以停下祝星纬和他的宝贝摩托,再躺两三人都绰绰有余。 江尧连呼吸都尽可能放得很轻,他侧着身,面向自己那边的床头柜,大脑一片空白,刚刚想的什么和祝嘉昱打电话或者是让曹雯去确认席泽在国外的履历这些正事都被他忘了个精光;他闭着眼听想象中关越平缓悠长的吐息,但可惜不如他所愿,关越一点动静也没有,安静得好像没这个人,又过一会儿,他听到对方翻了个身,好像面对着他背影,然后突然开口:“哥,你睡了吗?” “……没有,今天累过头了,反而不知道困。”他尽可能平静地回答。 “我就猜到了。”关越好像是笑了一下,“你睡不着的时候就特别安静。” “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 他干脆也转过身,两个人变成面对面,幸亏灯已经关了,此时除了模模糊糊地看到彼此轮廓,倒也观察不出个所以然,他不知道关越消气了没有,嘴巴在黑暗里张了又张,最后还是挑了个其他的话题来问:“听祝星纬说你和唐诰已经看过两个工作室的地址了?” “嗯。”关越轻轻应了一声,“还有最后一个,就是我跟你说觉得地方有点小的那个,但如果不出意外就是那个了,我们看前两个都不太满意。” “其实可以再等等,我已经在留意有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毕竟有些写字楼看你和他初出茅庐,不肯租借给你们或者刻意指给你们一些老破小的地方,这种情况很常见,但如果有人做担保从中牵线的话,可选择的范围就会再大许多。” 更多的江尧其实没说完,譬如他白天在公司的时候就已经找人去问了附近适合租用的写字楼,原本有一家十分合适,距离江氏大楼也只隔了大概一条街的距离,老板向他透露,只要他能作为引荐人再签一份担保合同就基本可以拿下;但是下午曹雯替他去交涉担保事宜的时候,却被告知已经有另外的人提前预定,老板和那个预定的人有旧交,因此没什么犹豫地就爽了他这边的约。 他不打算告诉关越这个小插曲,毕竟有希望然后再落空是很难受的事情,故而这会儿承诺自己会帮忙看上去就很像在画大饼,好在关越看上去不怎么计较——甚至根本没打算接受,还没等他说完就摇头:“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的。” 两人之间陡然陷入沉默,关越似乎还想找补,但说出的话却更像是火上浇油:“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这件事我们能解决,而且哪个工作室初创不吃点亏呢,这都是人成长必经的路程。” 什么叫添麻烦?什么叫已经帮了很多忙? 江尧心里倏地窜起一股无名火,连带着今晚所有被曲解的委屈一起涌了上来,他还顾及着关越不舒服,不敢将话讲得太重,但语调无可避免地冷了一些:“我不想让你吃亏不可以吗?” “我愿意被你麻烦,小越,那对我来说也不叫麻烦,”他讲,“我希望你有什么问题都第一时间想到我,这是我作为年长者存在于世的意义。” 不然,那虚长的几年,除了将他和关越的距离拉得更加遥不可及、让他在青春的末尾回看刚开启灿烂人生的年轻爱人时更加自惭形秽,还有什么作用呢? 人世间踽踽独行的那几年,为心上人提前尝遍世间冷暖是支撑他不倒下的执念。 他还是觉得关越在生气,因为对方并没有回答,倦意上涌,他就带着这点不甘心堕入了梦乡。 中间又醒过几次,摸到关越温凉的脑门才倒下继续睡,这么来回折腾,第二天他罕见睡过了头,醒的时候关越已经和曹雯坐在客厅里嘀嘀咕咕,面前摆着几样早餐,都是清淡的口味; 两人见他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立刻停止交头接耳,曹雯反应还更大些,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要不是关越按住她,恐怕现在整个人已经贴墙根立正,就这也还是紧张,立刻向他解释说:“给您打电话被小关先生接到了,他让我过来等。” “嗯,”关越也道,“看你太累,本来想让你多睡会儿,等下再叫你呢。” 对方神态自若,好像没昨晚的记忆,他盯着关越的脸癔症了几秒,才点点头:“哦。” 洗漱完他终于意识到不对,趿拉着拖鞋往客厅探头一瞧,那两个脑袋果然又凑在一块叽叽咕咕,他想起昨天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忍不住问:“你们背着我干什么呢?” 曹秘书有点害羞似的不说话,关越替她回答:“小曹姐姐找我拍了组写真,她爸妈想拿去相亲用。” ——本来最开始只是想问问关越有没有合适的摄影师,没打算找本人拍的,但关越那段时间正好有空,摩拳擦掌地非要自己上阵,美其名曰自己就爱拍漂亮的姐姐;目前看来双方对这次拍摄都很满意,只有刚了解真相的江总略有些无语: “拍照就拍照,你们俩搞得像特/务接头一样。” “小曹姐姐害羞嘛。” 曹雯被讲得耳朵根红红,她严肃地向江尧保证:“老板,我不会影响工作的。” “我说这个了吗?”江尧无奈,“而且这不是好事嘛,你这几年跟着我也没多少假期,就算真要请假去办点自己的私事,我也没有不批假的道理。” 这话很明显没说进曹秘书这个事业脑心里,看她表情似乎打定主意要工作第一恋爱第二,让人很担心她的相亲到底能不能成功。 三人又闲聊几句,气氛很是轻松和谐,直到坐上车,江尧才交代了正事:“你去查一下席泽在国外——” 他话停在那儿,半天没下文,曹秘书坐在副驾驶,闻声投去探询的目光,又过一会儿,他终于接着道:“先查一下他的履历是否属实,和袁芷兰的来往如果能查到也一并报给我,还有病情。” 袁芷兰说席泽的病是好转了许多才回的国,但看昨天对方突然昏倒的表现也不像是多么健康,他对这病有些阴影,总觉得不太放心。 “好的。”曹雯应下,记在自己的工作表上,片刻后又抬头,“祝总那边对席泽先生提供的定期体检报告也抄送您一份吗?” “嗯,这个你不用管,我自己去跟嘉昱说,中午你先帮我预约一家餐厅。” “好的。” 他在中午之前给祝嘉昱打了个电话,十二点半两人准时聚首在曹雯预定的包厢,祝嘉昱来时脸色不太好,坐下先给自己灌了两杯去火的凉茶,瞥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边,顿了顿,没好气地道:“说吧,要问什么?……我可事先说好,我是按你的说法走正常流程接待的席泽,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然我也不会留他这么个病秧子。” 这是他让曹雯在带席泽去祝嘉昱那边时捎的话,大致内容就是公事公办,该走的流程一步也不要省。 “我知道。”他也喝了口凉茶,“就是问你他在那边表现得怎样。” “挺好的。”祝嘉昱看了他一眼,“听说他是沈临珺的弟弟?” “嗯。” “难怪。”祝嘉昱笑了一下,笑容里没多少愉快的含义,“他被袁芷兰带回国,你竟也没直接让他滚回去,反倒还送来我这边……阿尧,你越发会算计人了,你把我和君祝当成你私人的保镖和看守所吗?” 这话骂得不亏,真论起来,其实江尧本人私下里也觉得不太地道,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好兄弟。 别看他面对袁芷兰时嘴上说得信誓旦旦,一会儿说什么“自己只是提供一个机会,并不为结果负责”,一会儿又道“和祝嘉昱没有亲近到够对方卖给自己这么大一个人情”;实际大半都是胡扯,事实上他确实真能让祝嘉昱卖他这个面子,也确实得为席泽这事负责,到头来什么都逃不掉,还平白被袁芷兰骂没良心。 将席泽送去君祝,一来确实如他所说,江氏并不适合席泽,二来就如同祝嘉昱刚刚所讲的那样,这世界上他能信得过的人不多,祝嘉昱绝对算其中一个,将席泽放到君祝,总比交由其他人要好,万一将来对方有什么小动作,他也能及时知悉。 “抱歉,确实是我做得不对,让你费心了。”他坦然道歉,“但谁让我只信得过你,而且你自己不也说了,席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你快闭嘴吧,说一套做一套的狗东西。” 祝嘉昱气急败坏地骂他,骂完看他不反驳,又觉得没滋味:“算了,你记住,现在你欠我个大人情,席泽那边我会在保证他对你对我都没威胁的前提下,尽可能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也算是我对沈学长的一点心意。” 沈临珺和祝嘉昱也是认识的,志同道合的人总是关系不错,因此对往事知道得也很多。 江尧默然,给自己和对方添茶,半晌才慢慢地说:“我有时候会觉得如果沈学长还在,那他应该也不会想让我们这样明里暗里地照拂他的亲人,他一向最追求公平公正不是吗?更何况当初席泽和那个女人连来给他送行都不肯,所以我才让曹雯捎话给你,叫你不要刻意放水,但到头来我又——” “正常,因为你我都知道学长是多么好的人。”祝嘉昱安慰他,“学长还活着的话,一定不会怨他们这几十年来对他不闻不问,所以现在落到我们头上,我们也很难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苛责甚至惩罚,反而会因为这份血缘关系心软。”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苦笑,江尧不再聊这个话题,打量了对面的人一眼:“不说这个,你刚刚进门是什么情况?谁又惹到你?” “还能有谁?”祝嘉昱提起这个又来气,“祝星纬和季崇那两个混账,今天季崇亲自上君祝给我送了喜帖,还叫我到时候去做婚礼致辞,我能出现都是给祝星纬面子了,这不是纯蹬鼻子上脸么?” 祝星纬和季崇结婚这事最后祝嘉昱还是默认了,也不知季崇那次回国两人到底交流了些什么,总之尽管颇有微词,但祝嘉昱好歹反对得不像以前那么激烈;现在婚期将近,这位龙青知名弟控却又像是后悔,总之看见他弟和季崇在一块就不乐意,江尧跟他往来,不知听了多少埋怨,耳朵都快要起茧子,闻声忙道: “这不是说明重视你么?你还不高兴?” 祝嘉昱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气:“我才不管。” 江总暗骂自己干嘛闲着没事触霉头,嘴上又找了个话题:“好了好了,你别气了,我不说了还不行。……我还有个忙要请你帮我,你这段时间得空,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写字楼招租。” 祝嘉昱一愣:“江氏要倒闭?” “滚你的。”他笑骂,“小越要和同学开家工作室,我帮他留意一下。” “这样,”祝嘉昱思索了一会儿,才貌似不太情愿地说,“你可以去问问季崇,我好像听星纬说他有个分部要合并到总公司,现在空出来一层,应该是要转租的。” “谁负责的来着——”他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个叫倪子骞的吧。” 作者有话说: 乐响是陶家的公司,乐响的一个品牌分支叫无华,君祝是祝家的公司(我记得应该之前没明确起名,如果有我会屁滚尿流地进行一个改的动作),江家的就叫江氏,季崇有一个做茶叶的公司叫臣茗,现在是倪子骞在负责。 相信大家可以看出,大祝总也是一个嘴上不太把门的男人,只不过祝大比祝二会装,外人一般看不出,都只嘲笑更不把门的祝二(祝星纬我很抱歉 第27章 将雨 “子骞?” 送走上班的江尧和曹雯没多久,本来预备在家休息一天的关越就接到了倪子骞的电话。 说起来,自从上次商场偶遇之后,他还没和这位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再单独聊过天,一方面是他确实忙得抽不出空,另一方面,他实在也想不出,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传闻中对方这锥心刺骨的几年暗恋;而倪子骞不知是不是也感觉到了他的这丝异样,几乎不再主动和他联系,倒是今天不知怎么的,一大早就打了电话来。 “嗯,是我。”电话那头倪子骞的语气听上去和往常别无二致,大概是并不知情陶凯乐已经向当事人告了密,说话间甚至还带着点轻松的笑,“还以为你又在睡懒觉,接不到电话呢。” “……我也没那么爱偷懒吧?” “是吗?”倪子骞十分愉悦地笑了两声,“我怎么记得有些人高中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各种能睡的地方补觉,有回我一整节体育课都没找到你,后来才知道你是躲到讲桌底下睡去了,还一直睡到下课,现在想想,那真是——” “过去的事了。”关越冷不防打断他的回忆,在知道对方怀着怎样的心思之后,他再听某些话就难免察觉到一丝不正常的亲昵,“我现在二十多岁,早没那么缺觉了,再说了,你也知道我家那位天天有忙不完的事,我和他一起,很难再维持以前那种不健康的作息。” 倪子骞倏地不说话了,而关越要的就是这样的沉默,陶凯乐那时交代让他不要揭对方的伤疤,但他总有别的方法提醒倪子骞不要越过朋友这个界限。 多日不联系,突然一大早打电话过来,还开头就畅想高中岁月,他可不觉得这是一个正常的好朋友能做出来的事情。 “你大清早打电话给我,有什么急事吗?”趁着倪子骞还没说话,他心平气和地问。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对你来说算是个好消息。” 倪子骞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迅速进入正题,听上去声音如常,似乎完全没被打击到,但却一改拖沓废话作风,干脆利落得好像在和谁汇报工作: “季崇名下一个公司的分部最近要和总部合并,原先的职员也会跟着迁去总部所在地,因此空出一层楼要转租,我听说了这件事,就申请把转租的各项事宜挪到自己这里来办了,你不是正好准备开自己的工作室么?转租给别人也是租,不如转租给你,这样我们彼此都放心。” 关越紧蹙起眉,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开工作室?”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的防备意味有些重了,开工作室这件事虽然他不会主动跟别人提,但基本也默认是半公开的事实,周围一圈人都知道。毕竟又不是过家家,以后保不齐什么合作还会遇到熟人,想瞒当然瞒不住,更何况,也没必要瞒。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口,倪子骞就明显顿了一下,随即苦笑:“之前和季崇哥一起见过祝二少一面,吃饭的时候无意间听他们谈起。阿越,你怀疑我在偷偷调查你吗?” “不是,我——” 关越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听倪子骞深吸了一口气,像勘破了什么一般紧接着说:“你知道了。” 对方用的是肯定句,于是关越也一顿,他低低地回答:“是,我知道了。” 这也很难不知道吧,他想。 四年里一年一封的信,回国后有意无意露出的似乎仅此一份的亲昵,有些事情一旦现出端倪,就根本容不得细想;例如为什么倪子骞要随身携带给他的重逢礼物,那几封信他看过了,倪子骞每年都写,是因为每年都以为自己能回来,换句话说,异国他乡有几年,他就被对方默默记挂了几年。 原来暗恋真的有这么沉重,当暗恋对象无法回应时就更显得如此,尽管他总说喜欢谁是一个人的事情,没必要非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当自己成为这场少年心事的主角时,他心头还是被压上了一份沉甸甸的愧疚和烦躁:为什么倪子骞非要喜欢他呢,他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如果这件事不发生,那么他们是不是还能做心无芥蒂的好朋友? 他突然想到江尧,有着早亡白月光的年轻总裁,如果哪天发现有人喜欢自己这么多年,那个人还是自己掏心掏肺、视若亲弟弟的朋友,是不是也会和他有一样的感觉? “子骞,”在两人漫长的沉默里,他艰涩地开口,“谢谢你……不管是这件事,还是别的,但是不需要这样。” 他原本还想说“我们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继续做朋友”,但将出口前觉得这话未免有些太过一厢情愿,先不说倪子骞愿不愿意继续和自己做朋友,单就喜欢他这事,他扪心自问,要求一个喜欢自己的人继续做朋友,实在有些养鱼的嫌疑,也对已经和自己属于合法夫夫的江尧来说太不公平。 因此他没说,盯着客厅角落里的一株绿植,心想:这大约就是彼此间一场很郑重的告别了,也不知倪子骞能不能理解他的深意。 “关越,”倪子骞叫他名字,声音颤抖,混着一点孤注一掷的不甘心,“如果我没有出国,一直陪着你的人是我,会不会——” “不会。”他回答,犹豫片刻,决定说实话,“我其实很早就喜欢江尧了,在你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就算你不出国,我也只会把你当很好的朋友,至于其他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从来没想过’,好、好……” 倪子骞轻声地喃喃,语调几近破碎,让他不太忍心,想要挂断电话:“抱歉,我还有点事,就先不聊了。” “等等!” 倪子骞忽然叫停他,使劲吸了吸鼻子:“关于转租的事情,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我找你说这个并不只是出于想帮你忙的私心,事实上你确实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很合适的人选,既然总要找到下一任租客,为什么不能是你?而且据我所知龙青合适的地方不多,你总要先来看看再做定夺。” 关越沉默,电话那边的人像是了解他所想,苦笑一声,示弱一般地道:“……你放心,转租的事说是由我负责,但其实你真正要交接的人还是季崇那边的,我只负责介绍和接待。如果你不愿意见我这些我也可以找人代劳。我不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的人,毕竟你今天已经将话对我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 “阿越,我们都是成年人,工作和生活分开是最基本的,你觉得呢?” “……等这几天有空,”关越终于开口,“我会和我的合伙人去看看。” “好。”倪子骞应了,“不急。” 电话被挂断,一个地址紧随其后被发来,关越回了倪子骞个“ok”的表情,将地址转发给了唐诰,那边估计在忙,过了会儿才回复:[什么意思?这栋楼我们不是早就问过,没有待租的楼层了。] [之前没有,]他简单解释,[我一个朋友的内部消息,有个公司分部要搬迁,正好空出一层,明天你有空吗,我们去看看。] 这次唐诰隔了更久才回,像在办什么急事,只匆忙地答:[好。] 下午他就知道唐诰在干什么了,因为祝星纬打电话告知他沈一簇今天没来酒吧上班,电话拨过去也提示已关机,他担心对方出什么事,便去问了唐诰;这一问才知道两人又在吵架,沈一簇赌气,找了个深山老林的剧组当龙套,直接把手机关机了,现在谁也联系不上。 “这次是为什么啊?”他听唐诰轻描淡写地向自己叙述沈一簇跑了的事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现在他们糕听上去冷静,实际上火大得能吃人,让他连劝和都有点发憷,“你…哎,总得先联系上人吧,荒郊野外的先确认人安全再说其他也不迟。” “为什么?” 唐诰咂摸着这句话,手里拿了串菩提珠子翻来覆去地盘,听完这个问题半晌,才呵地冷笑一声,把手串扔在桌子上: “前段时间有个剧组找上他,看中他那头红毛,想让他去一个校园剧里演嚣张跋扈的男三号,那男三号露上半身的戏不少,导演就和他商量,让他把锁骨那个纹身给洗了,不然不仅不太好遮挡而且也浪费后期时间。他跑来和我吐槽,我安慰他说洗了就洗了,反正以后拍戏的日子长着呢,今天不洗以后也迟早都要洗,结果他就和我发脾气,说我不爱他了,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唐诰在系里出了名高冷,对事对人都冷淡,除了沈一簇,很少有哪个别出心裁的二逼能把他搞生气,但这么生气也算头一回,关越听他骂人,听得心惊胆战,片刻后才尽量慢慢地说:“嗯,我记得他那个纹身,纹的东西不是和你有关么?” 这爱情纹身在学校也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毕竟当初沈一簇追唐诰追得轰轰烈烈,甚至为了后者纹身这事现在也值得津津乐道,像知情者关越他们,就更知道两人定情差不多也是以此为契机,算是定情信物一类的存在;因此,尽管沈一簇直接跑路确实太过激,但仔细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和我有关,所以我就不能说让他洗掉这种话?”唐诰反问。 “你知道他其实很喜欢拍戏的,也不想一辈子就在别的剧组跑龙套,男三号虽然也不见得是多重要的角色,但接到了总比什么也没有强。结果他现在因为这个纹身跟我说不想去拍,恕我直言,我觉得他太幼稚了,根本不像一个会权衡利弊的成年人。” 关越默然,一时无法反驳,因为唐诰说得确实有道理,但这事归根结底说起来两人都没错,完全由于对事物的重要程度看法不同,在沈一簇眼里也许那个象征爱情的纹身就是比所谓的男三号重要,唐诰只是更加现实。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是性格不合适。 “哎,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他急得挠头,“但你说要好好说嘛,毕竟确实是个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你我还不知道吗,肯定安慰他的时候就轻飘飘一句洗了算了,你这人就是这样,给人一种好像什么都不重要的感觉。” 唐诰静寂了一瞬,没反驳,大约是被猜中了:“可我也不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他的,而且阿越,说实话,人是会变的,也许现在刚毕业的沈一簇觉得他的爱情比事业重要,再过几年呢?他也许错过的不止是这一个机会,你知道曝光度对演员多么重要,万一这个男三号就是他事业转折的起点呢,我不希望他以后怨我。” “万一我们以后没在一起——” 唐诰顿了顿,没说下去:“……算了。” 然后干脆地挂掉了电话。 而此情此景显然也不适合谈起明天的工作,更遑论自己和倪子骞当中的弯弯绕绕,关越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这对话简直一字一句都在点他。 他刚刚还在为是否要接受倪子骞的建议而纠结,犹豫着要不要和唐诰交个底,现在也不敢再向对方提,因为唐诰已经几乎把答案摆在他面前,他老觉得如果自己如实说了,会让这座活冰山原地变成活火山,总之少不了一顿骂,搞不好赶着对方的气头,到时候被骂得比沈一簇还要惨。 沈一簇啊沈一簇,他盯着那个未接飘红的电话号码,在心底惆怅地叹了口气,但不得不说唐诰的话有几句说进他心里,他自己倒是有理由避着倪子骞这个人,但这样对唐诰对工作室都不公平,如果真是更好的选择,他没道理为这点事情错过。 他在暗恋江尧的路上坎坷无数,没什么天分,还是那句老话,总不能拉着其他人跟他一起情场职场都失意。 他又在家查了查倪子骞推送的那个地址,是很出名的一个商圈,距离江氏总部都不算太远,很多有名的企业都在附近,环境不错,地理优势十分优越;正如唐诰所说,其实这里之前他们就问过,只不过当时没有合适的机会,才退而求其次,换了另外几个地址。 至此,他终于下定决心,和倪子骞约了明天见面的具体时间,然后转发给了唐诰,末了盯着被他置顶的江尧对话框,想了想,还是发过去一条信息报备:[哥,我们又找到一个合适的地址,你先别太替我着急,如果这个也不行,我再跟你讲,好不好?] 正值下午两点半,此时的江尧应该正忙,他等了会儿,没收到回复,便把手机锁了屏,丢在一边,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发呆,半晌,才沉沉叹了口气。 他当然也记得昨晚江尧和他发火,怨他不肯让自己帮忙,因此这会儿短信的措辞堪称小心翼翼,生怕又让江尧觉得生疏客套;可他自己实际上也不知道该如何和江尧相处了,或者换一种更直白、更让他不敢承认的说法——他就是跟江尧愈发地疏远了,才会为一句话的表达而揪心。 手机传来一声振动,将他从这种思维里剥离,他以为是江尧回复了,立刻拿起来看,结果又是祝星纬发来的信息,对方说沈一簇临时翘班,今晚没人驻唱,让他来救场。 闲着也是胡思乱想,他回了个“好”,便背起吉他出了门,但刚走出去一段路,就看见别墅区宽阔大道的边缘蹲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对方长发垂落几缕遮住了脸,但可以看出,是个年轻的姑娘。 人总是有预感的,他后来在很多人生的关键时刻里,其实都会这么想。 譬如此时,他看着那个蹲在马路边形容狼狈、手指抠着一幢别墅外铁质栅栏往里张望的女生,心头清晰地涌上了一种预感,莫名坚信她是来找他的;同时,另外一个更鼓噪的声音出现在他脑海,提醒他,快些走,不要去看,也不要回头。 不要再去了解任何不该了解的东西,那年异国的雪夜,关越,你不是早已经得到教训了吗? ——但已经迟了,那个女生看见了他,随即眼睛一亮,快速地朝他走来。 “关越。”她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将长发撩到耳后,朝他微笑,“你好,我是赵姜雨。” 作者有话说: 勿怕,赵姐是来助攻的。 啊,其实写完我也会觉得倪子骞是一个可怜的人,异国他乡的那么多年都是靠着对关越的思念挺过来的,到后来甚至他自己可能也分不清这是一种爱还是单纯的执念,但如正文所说无论如何都太沉重了,而且暗恋本身就是有风险的,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巧能双向暗恋,爱而不得然后继续平凡生活的才是大多数。 纸片人小骞,希望你下次投胎去一本破镜重圆文,当自己的爱情主角,这个世界没法让你圆满了,我很抱歉。 第28章 爽约 赵姜雨。关越一愣,他记得这个名字。 ——不管是赵家那位临时逃婚的小女儿,还是差点成为江尧或者祝嘉昱两人中某位的未婚妻,赵姜雨这个名字都如雷贯耳,让他很难不留下印象。 他的脚步停住了,目光停留在赵姜雨有些脏兮兮的脸上,思索了片刻,道:“这位赵小姐,你认识我?” “当然。” 赵姜雨见他神色犹疑,主动自报家门:“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前几年搬离龙青的风裳制衣以及背后负责人赵文娟,她是我的母亲。我还在龙青的时候,曾和江总有过一些渊源,也对您二位的婚事有所耳闻。新婚快乐,关先生,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和您见面。” “……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才冒昧打扰。”赵姜雨收起笑,言辞十分恳切,配着她狼狈的外表显得很让人信服,“本来想在这里等江总下班碰碰运气,没想到先遇见了您。关先生,我这次来,是想求您和江总帮我个忙,之后要我做什么报答都可以。” 估计是刚见面不太熟悉,赵姜雨没将话说完整,而是有意隐去了一部分,只等关越松口之后再继续向下说;不过就算不说,关越也能大概猜到她想要什么,现在齐家因为新娘悔婚这件事几乎成了整个圈子的笑柄,和赵家也闹得天翻地覆,在这个当口,赵姜雨作为当事人突然出现在龙青市,一张口还就要他和江尧帮忙,无论怎么想,也应该和这件事逃不了干系。 但他猜到和听赵姜雨亲口说是两码事,更何况赵姜雨话里话外好像笃定他和江尧一定会伸出援手,傲慢得叫他有点火大,于是他没立即接腔,而是转开了视线,半晌,才淡淡地道:“抱歉,赵小姐,我并不认识您,您上来就要求我和江总接济,还对自己只身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字不提,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说罢,也不等赵姜雨回答,就自顾自地要继续往前走,只不过脚步很拖沓,像在给谁递台阶,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身后的赵姜雨又说:“关先生,我是与您不熟悉,但是我认识江总!” 年轻的女孩抿着唇,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眼珠格外亮,她几步又走过来,下定了决心似的:“您可能确实不认识我、也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您实在信不过,可以联系江总帮我给他捎句话吗,就问当年他对我的承诺,现在还算不算数?” 赵姜雨应该并不想拿这句话来威胁或者吓唬谁,而她又实在没别的筹码,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的脸迅速因羞愧而泛红,声音也低了下去:“抱歉,关先生,有些事情三两句话解释不清楚。” 关越终于回过头看她,停顿了片刻,最后叹了口气:“……你跟我来吧。” - 因为赵姜雨的突然出现,关越放祝星纬鸽子放得十分利落,发了条短信说自己有急事过不去就再没了下文;他不顾电话那头祝星纬的鬼哭狼嚎,将手机倒扣在桌上,这才抬头看坐在对面的人,赵姜雨似乎有点紧张,一只手抠着茶杯的杯把,小心翼翼地和他确认:“关先生,这里真的——” “嗯,”他应了声,“你放心,这里隔音很好,不会有人听见的。” 这年轻姑娘好像有点过于敏感,也不知道怎么鼓起勇气来龙青蹲江尧的,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给对方倒了杯茶,两人坐在封闭的包厢里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他主动开口:“你说江尧曾给过你一个承诺,是怎么回事?” 赵姜雨闻声,踟蹰地看了他一眼,很难以启齿的样子:“我之前,被我母亲带去和江总一起吃过饭。” 这大概就是江尧之前说的那顿相亲宴,他想起自己去和江尧接袁芷兰的那晚,也听对方讲起过;当时江尧倒没提起还有这个插曲,也不知是忘了、还是单纯觉得没必要。 他正思索着,忽听赵姜雨又继续道:“我母亲想要我通过这顿饭结识江总,和他发展一些……私人感情,但我并不想就这样将自己的人生断送在一桩没有感情基础的商业婚姻上,那晚我发了通脾气,和江总的聚餐也因此不了了之。” “但后来我母亲又擅自为我安排了和祝家大公子的会面,这次引得对方大发雷霆,差点让赵家在龙青无法立足,我家的生意也因此一落千丈;刚好我母亲在那时结识一位苍州的朋友,我家就借机搬迁去了苍州,临走前江总又来单独见过我一次,他留下一张名片,说如果哪天我回到龙青,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他,就当他替祝大公子还我一个人情。” 这倒和关越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了,他原以为是江尧和赵姜雨之间有点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辛,现在看来竟然还有祝嘉昱的事。 不过仔细一想倒也合理,毕竟祝家两兄弟脾气一个比一个古怪,早年祝嘉昱是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按江尧所说,当然也忍不下被爬床的气,尽管最后留着一线面子,可显而易见赵家还是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只不过这对赵家来说或许是罪有应得,但对于从头到尾毫不知情、被下了药送上门的赵姜雨来说,完全就是无妄之灾了,甚至往严重了说,接连错过江尧和祝嘉昱两个大鱼,她成为被赵家上下指责的罪人都不是不可能。 恐怕江尧是这么觉得,才在当时特意留下一张名片,只不过时间久远,赵家又彻底在苍州定居,难怪他自己都想不起还曾许下过这种承诺。 赵姜雨说完,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张名片,朝关越递过来:时隔多年,这张硬质卡片早已陈旧泛黄,甚至江尧都早已弃用,换了另外的版本,但可以看出持有者一直好好地保管着,上面电话和姓名清晰可见,确实是江总本人的名片不假。 关越接过来端详了一阵,又原原本本地还给她,他看向对面端坐的年轻女生,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刚见到我怎么不说?” 害他有一瞬间还以为赵姜雨本人其实是什么骄纵跋扈的大小姐,连请人帮忙都颐指气使,好像字典里就没有“被拒绝”几个字。 他望着赵姜雨,无可避免地又看到她脏兮兮、有些发皱的衣服,全身上下只剩一双眼睛还是亮的,透着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儿;对方已经坦诚,叫他也不好再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赵小姐,其实我知道你的事,赵家齐家联姻,我婆婆在被邀请的名单之内,你逃婚之后,她转机来了龙青。” 婚礼由赵家和齐家一手操办,赵姜雨这个逃婚的准新娘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果然,赵姜雨猝地抬头,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似乎下一秒就要夺门而出,他很轻易知道对方所想,立刻安慰道:“别急,她暂时不在这里,我也不会透露你的行踪,现在齐家和赵家因为你的临时悔婚变得一团糟,我猜你来找江尧,是为了这件事吧?” “……是。” 片刻后,赵姜雨颓然地轻轻点头:“我希望江总能借我一笔钱,让我出国。” 她逃婚并不是临时起意,甚至早在很多年前,在第一次被送到祝嘉昱床上的时候,她就猜到未来也许会有这一天;从小到大,赵文娟总是叫她忍耐,叫她放下自己没必要的尊严,她做了赵家二十几年的工具,她早已受够了。 “我逃婚时身上只带了一点现金,银行卡之类的东西我担心会暴露行踪,所以都不敢用,像那种需要身份认证的交通工具我也不敢搭乘,一路挤长途大巴、还有那种拼车来的龙青。我不知道江总还记不记得我这号人,或者愿不愿意帮我,所以刚开始遇见你也不敢说实话,现在想想我真是天真,这种惊天丑闻,怎么会传不到你们的耳朵里。” 关越哑声,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震动的手机在这时解救了他,江尧应该是忙完了,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见他不回,索性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他当着赵姜雨的面接起,听见他们家江总酸味弥漫地道:“哪儿的写字楼啊,这么快就被你找到了……多大多高?有几层?有江氏气派吗?干脆我把顶层的办公室全拆掉,你带着你的员工在江氏安家好了,我不收你房租,怎么样?” “好啊。”他气定神闲,“拆吧,拆了你自己去大街上办公去,我只给小曹姐姐留一个工位。” “……” 江总悻悻然瞥了旁边等他讲电话的曹雯一眼,曹秘书被看得一脸莫名其妙,刚想开口,就见自家老板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电话那头,关越说:“江尧,你还记得赵小姐吗?她现在跟我在一起。” 江尧认识的赵小姐不多,两人共同知道的就更是只有一个,他很快对上了记忆中的那张脸,诧异反问:“赵姜雨?你说她和你在一起?” 他对一旁的曹雯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将办公室的门关紧了,还在外面挂上了勿扰的牌子,一切都弄妥当,确保不会有人来,他才继续说:“赵家和齐家还在找人,她是自己偷偷过来的么?……胆子还挺大,也不怕你和我把她直接送回家。” “那应该不会。”关越一本正经地反驳他,“你不是还答应过人家,哪天回到龙青,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找你帮忙吗?” “……” 尘封的记忆松动,江尧仔细回想,发现好像确实有这一回事。 他皱起眉,有这么一桩往事,猜测前因后果并不算困难:“她来龙青就是为了这个吗?找我帮忙……帮什么忙,让齐家和赵家不再追究逃婚的事,还是干脆取消婚约?” 有些东西电话里说不清楚,关越看了一眼对面忐忑不安的赵姜雨,言简意赅地道:“你现在有空吗?过来再说吧,我和赵小姐在家附近的那个茶馆里。” [对了。]挂掉电话,关越发消息补充,[你来的时候帮忙买身女孩穿的衣服,应该和小曹姐姐的身量差不多。] 赵姜雨一路奔波,没带几件换洗衣服,这会儿已经狼狈得叫人不忍看了。 江尧来得很快,曹雯跟在他后头,手里提了个纸袋,里面装了套已经剪去吊牌的衣服,见到赵姜雨就递了过去。 后者愣着,过了会儿才伸手接过,江尧和关越的善意很轻易地传达到当事人这里,她捏着纸袋的一角,先向曹雯道谢,随后眼圈泛红,又郑重地向另外两人躬身:“江总,关先生,真的谢谢你们,这些我都会还的。” 她又不傻,当然知道如果江尧和关越不想帮她或者有别的心思,那大可不必关注她的这种细节,连日来的焦虑不安稍稍散去,她坐直了身子直视江尧,将那张妥善保存了好几年的名片推过去:“江总,您还记得它吗?” 江总就算之前真的不记得,现在也在自己老婆那种“这你都不记得你是不是老年痴呆啊”的淡淡嘲讽语气里全记得了,他如同半小时前的关越一样打量自己给出去的那张名片,然后缓缓推回,面带微笑:“当然记得,赵小姐,看来您已经想通了。” 当年他给出名片没多久就因事离去,临走前对将要背井离乡的赵姜雨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赵小姐哪天想通了,需要我帮忙,可以随时来找我。 赵姜雨大概一直没细想过这句话的含义,如今再听,她愣了片刻,随后忽然失了态,深深地低下头去;她瘦弱单薄的脊背颤抖着,声音低哑地重复:“我想通了,是……我想通了。” 她终于想通了,自己所依赖的那个家其实就是她最大的牢笼,是害她这样狼狈的罪魁祸首,她苦苦等待的有朝一日那些人痛哭流涕朝她悔过的情景绝无可能发生,她早就应该走,这就是她的命运。 “嘉昱当年对你们家的确恨之入骨,我也不见得多瞧得上你母亲那些手段,但是我和他也都有个共识,”江尧把一杯水推到她面前,用一种回忆的飘渺语气说,“你作为当事人,是除了我和他之外的另一个受害者,无论赵家如何,代价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所以后来我和他听说你们要搬去苍州,其实隐约有一点愧疚之情在,尽管我们都没想伤害你,但是你还是无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所以我代表我和他两人出面,给你留下联系方式,一方面是怕赵家会因为我和他而针对你,另一方面,也希望你能知道,只要你想,你就可以不再是赵家获取名利的工具,我们会帮你。” “赵小姐,”江尧温和地看向她,“我以为你没有联系我,是因为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属于自己的人生? 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赵姜雨茫然地抬起头,用通红的双眼直视江尧,她眨了眨眼睛,一滴泪倏地滚落,她能有什么自己的人生呢?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个太遥远的词了。 她二十余年的光阴,说到底,真正属于她的,不过只有短短一个夏天。 ——而那个夏天也是谎言,许下承诺会与她在那片向日葵花海再见的人爽了她好多年的约,她目光落在手腕上,已经磨损的红色手链若隐若现地藏在衣袖里,时间过了太久,她也戴了太久,早已不如当初鲜亮,晦暗如她不见天日的前半生。 江尧的视线也正落在那里。 他隐约看到一条红绳,是各种寺庙祈福里最常见的那款,头与尾应该与一块渡了金的装饰品相连,可赵姜雨带的那一条似乎又不同,他印象中只见过这么一条特殊的祈福手链,出自早已不在人世间的某个人之手,那个人将原先廉价的吊坠替换掉,换成了自己第一次参加创业比赛赢得的冠军戒指,对他说要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抱歉,赵小姐。”他突然出声,“可以看看您的手链吗?” “……什么?” 赵姜雨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手链解开,动作小心地捧着递了过去,江尧终于看到这条手链的全貌了,除去陈旧的外表之外,一切都和他记忆里分毫不差,他屏住呼吸翻到有装饰品的另一侧,在那个充作装饰的戒指的内圈看到了名字缩写:SLJ。 他静默了很久很久,在这一刻想起许多从前的事,命运说不上是仁慈还是残忍,他曾经翻遍整个龙青都没找到的人,时隔多年,又兜兜转转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收回视线,轻而郑重地将手链放回到赵姜雨掌心,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赵小姐,你这个手链,是在哪里买的?跟我一个朋友的很像。” 赵姜雨摇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等等,你说你朋友也有一样的?你那个朋友现在在哪里?我、我正在找他。” 他注视着面前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的年轻姑娘,良久,别开目光:“仔细看,好像也不一样,我那个朋友一向不太喜欢在别人那里留下自己的东西,大概和你在找的不是一个人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不想说话,心理创伤还没有修复好,详见上章置顶评论 为了少扭脚我决定以后少出门,从根源杜绝这件事发生 第29章 失联 “我可以帮你。” 漫长的沉默过后,江尧面对着因为被勾起往昔回忆而变得更加失魂落魄的赵姜雨,很突然地开口了:“关越跟我说,你想要出国,离开这里是吗?我可以帮你。” 但还未等对面的人回答,他便接着说:“但恕我直言,赵小姐,你出国之后准备做什么?你要先想清楚,这不是一件小事,出了国,就约等于抛弃现在你所拥有的一切……即使来日你反悔,想要再回来,你也不会再有容身之处了,从出国那一刻起,你就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 “一个人?”赵姜雨喃喃,笑得很苦涩,“那和我现在有什么区别呢,我逃婚,本就相当于和我本家还有齐家决裂了。” “这是我要说的另一个问题。”他道,“如果你其实没有做好准备,只是想逃避现在的处境,我也可以想办法减弱这件事对你的影响,至少让你在赵家还能有一席之地。但你要清楚,这样做是一时的,未来你还是会成为某段商业婚姻的牺牲品,我只是帮你延缓了这个进程。” 赵姜雨很长时间没说话,紧咬的下唇透露出内心的纠结,他耐心地等了片刻,没立刻要这个问题的答案,目光又落在对方解下、还没来得及带上的那根手绳,睫毛笼住大半的眼神,让人猜不透此刻在想什么:“我记得之前没吃完的那顿饭,介绍人说,赵小姐以前也在C大就读,和我是校友,是吗?” “……是的。”赵姜雨低声回答,“我比江总小一届,在C大学美术,主攻油画方向。” 这些信息其实江尧都知道得差不多,因为自打那次和祝嘉昱的乌龙之后,关于这位赵大小姐的个人资料几乎已经被生气的祝嘉昱扒了个底朝天,此时他再问一遍,也只不过是为了确认自己的记忆有无偏差。 现在看来没有,那接下来他知道的大概率也不会出错:赵姜雨在学校时成绩优异,拿下的奖项也不在少数,大四时原本准备申请出国留学,但不知为什么,最后不了了之了,估计和她那个急功近利的亲妈有点关系。 众所周知赵文娟是个目光短浅的,只想着让这个她砸下钱培养的女儿能快点变现,至于什么艺术追求、个人梦想,统统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他在心底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捋了一遍,才面带微笑地开口:“赵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位名人的话,当内心失去方向的时候,就继续读书,你读过的书会带你前往你想去的路。如果实在无法抉择,我觉得出国留学是个不错的选项……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建议,你可以再仔细考虑,等想好了再通知我。” “在此之前——” 他拿起手机给楼下大厅坐着无所事事喝茶的曹雯发了条消息,没一会儿,很靠谱的曹秘书就拿着一个信封折返,在他的示意下将信封递到怔愣的赵姜雨手边:“里面是我在昌云区的一处房产钥匙,那里很干净,定期有阿姨打扫,除此之外不会有别人来,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暂时先在那边住下;另外还有一张卡,应该够你的日常吃穿用度,曹秘书也会替我定期往这张卡里汇款。” 假如说刚刚赵姜雨对于他那几句不知所以的话还有点莫名,现在则是彻底地感到惊愕了,她当然想过自己或许运气好、能凭当年的一句话在江尧这里获取点什么东西;但现在很明显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她无法控制的局面,无论是房屋钥匙还是一定会帮自己的承诺,江尧给她的都太多了,根本无法用一句“信守诺言”来概括。 为什么?她自问不是一个幸运的人,面对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第一时间只会想要退缩。 于是她终于问出了那个早就该问的问题:“江总,您为什么要帮我帮到这个地步?” 在她的设想里,最好的结局是江尧借给她一笔钱,她拿这钱远走高飞,等到事情平息之后再思索下一步如何做,但现在看江尧的意思,对方分明是打算帮她帮到底,可她自问根本没有能让大名鼎鼎的江总这样做的筹码。 她没立刻接过那个信封,而是又问了一遍:“江总,您真的不认识沈吗?” 能从遍地是赵家齐家眼线的苍州逃到龙青,她当然不蠢,甚至比一般人还要敏锐得多,因此也体会得到江尧的那份感情变动。 她知道江尧一开始可能确实会履约,但绝没打算做到现在这步,对方的变化,是从看到她手腕上那根手链开始,换句话说,她从一开始就不信江尧的那位朋友不是她在找的人,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不是,也一定有什么联系。 而就那么一点联系,已经是她苦求了多年也没得到的东西了。 “我只知道他叫沈。” 她轻声地、却格外固执地重复:“我大二升大三的那个暑假,和沈在网上认识,他那时没告诉我真名,只说等到合适的时候,会来和我见面。他告诉我他是龙青本地人,我们聊了一年多,但是就在我大三结束的那个暑假,他突然消失了,不再上线、也没有留给我其他的联系方式,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找他。” “江总,我在想,您要是因为您的朋友改变了主意,想尽可能帮我,那是不是说明,我在您的朋友那里,还挺重要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见我,如果真的是他,您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我不会纠缠他的,我就想见他一次,我真的、真的找了他很久了。” 一直沉默旁听的关越放在桌下的手攥紧了,慌忙借着茶杯遮掩去半张自己面露怜悯的脸,他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江尧: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即使他是完全没有见证过这段往事的路人,现在也全然拼凑出了真相,褪色的手链、名为“沈”的不再出现的网友、江尧突然改变的主意,桩桩件件,都在指向那个早已经不在人世间的人。 可是江尧仍不为所动——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他像一个从没听过这段传闻的人一样饱含歉意地对着赵姜雨摇头:“抱歉赵小姐,我刚刚就说过了,您的手链与我朋友的并不是同一款,我也没有这样的朋友,很遗憾在这方面我无法帮忙。” “至于您说,我为什么改变主意,原因很简单,当年君祝的祝总曾经调查过你的个人资料,我作为他的朋友有所耳闻,也知道你是C大的学生,并且在校期间名列前茅,刚刚只是和你确认了一下而已。” “……并且,我这个人一向觉得,人生是一场场投资组成的,与其给你一笔钱,让你以后想方设法地还给我,不如再送给赵小姐一个人情,我相信赵小姐能力优秀,在国外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到那时,赵小姐本人可比一笔数量固定的钱来得有价值得多,你觉得呢?” “是吗?”赵姜雨喃喃,面色苍白地扯出一个微笑,“我还以为……”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没人看到的地方,江尧很轻很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沈。他在心底咂摸这一个字,当初面对沈临珺的死亡无能为力的那份愧疚在几年后加倍地涌回他的心头,让他在愧疚之余甚至有一分怨怼,他想:沈临珺,你竟然到死都没有对你喜欢的人说出自己的名字吗? 好像只要别人不知道名字,就无法留下羁绊一样,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天真愚蠢的人类! 沈临珺,沈学长,你难道不知道,你对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来说,都……非常重要吗? 过于激荡的心绪令他一时出了神,眼看就要露出马脚,冷不防地、一只冰凉的手摸索着伸到桌下牵住了他的,那只手纤细匀称,掌心是他熟悉的温度,他回过神来,看见关越注视着他,眨了一下眼睛。 两人的手在桌下牢牢交握,谁都没开口说话;而赵姜雨最终接受了他的说法,并收下了那个信封,只不过对于是否要继续升学,依然还没给出答案。 他安排曹雯开车将人给直接送到别墅去,自己则带着关越从茶馆步行回家,他们都默契地没提沈临珺和赵姜雨的事,关越也没表现出什么好奇,直到快走到家门口,他踟蹰了一会儿,才问:“你都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问什么?”关越给他抻了抻衣领,“该知道的不都知道了?” “我骗了赵姜雨。”刚刚对着当事人撒谎都面不改色的江总现在有点微妙的沮丧,他西装革履地站在那儿,替关越背着没用上的吉他,黑色琴包高出头顶一小截,衬着那副表情,莫名让关越幻视成耷拉着耳朵的大型犬,“明明以前学长刚去世的时候,我还下定决心,如果哪天能找到学长喜欢的那个女孩,我就把一切都告诉她的。” 因为他那时总觉得人死了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财富地位都是过眼云烟,留给已死之人唯一的东西是幸存者的挂念;沈临珺在世做了那么多好事,没道理到死连这唯一的这点东西都得不到,更何况他没想替沈临珺奢求太多:死都死了,邀心上人来为自己哭一哭,这也不可以吗? “嗯。”关越安静地听着,两人的身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他配合地提问,“那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其实我也不知道。”江尧老实地承认,“也许是我的心境变了,也许是赵姜雨刚刚的样子实在太可怜,总之刚刚我看着她,突然觉得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赵姜雨更痛苦。她应该也喜欢学长的,两情相悦后死亡是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何况她找了学长那么多年。” “……所以我想,干脆就顺了学长的心意,他不想留下名字那就不要留下了。” 关越莫名地沉默了片刻,视线移向远处连绵的别墅群,他问:“江尧,你觉得,两情相悦后某一方的离世,要用多久才能忘记?” “嗯?”江尧没想到会被这样问,愣了愣,只当对方被今天的事冲击到,顺从答了,“那应该要很久吧,几十年?一直到老得记不清事了,也许还会在梦里遇见。” “这样啊。”关越轻轻笑了,“那确实,什么都不说最好。” - 赵姜雨的决定来得比想象中快,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就联系了江尧,表达了自己想继续上学的意愿。 彼时江尧和关越正好都在家,后者刚向前者打完自己下午要去和唐诰一起看楼的报告,正在江总颇为怨念的目光里脚趾抓地,赵姜雨就拨来了电话,年轻女生在话筒里鼻音浓重,江尧又直接开的免提,关越听了一耳朵,随口问:“小赵姐,你是感冒了吗?” “关先生,您也在!……啊,是有一点,龙青和苍州有点温差,可能着凉了。” “不用这么客气,”江尧捧着手机,任劳任怨地当个人肉手机支架,两个人就隔着他聊上了,“小赵姐,我比你小,叫我小关或者小越都可以。医药箱在客厅电视柜的最左边第二层,里面有药,但我们太久没过去,不知道过期了没有,要是过期了你就叫个闪送。” “嗯嗯好的关先、小越。”赵姜雨好像还不是很开得了口,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那边一挂,关越前脚就要跑,但很快被早有准备的江尧按在了沙发上动弹不得,他有点心虚地想挣脱:“干嘛呀,我搞事业你也不乐意?……你自己不上班还不许我上了?” “我怎么没上班?”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多大的人了还赖床旷工呢!” 这点江尧确实无话可说,因为他今天真的旷工了,但这不妨碍他为没帮上忙而小不高兴,不过近来关越情绪多有反常,叫他一时也不敢明说,只能哼哼两声,耍赖一样地道:“那你上吧,我把江氏也送给你好了,反正你爱搞事业。” 关越眼珠一转,嬉皮笑脸地说:“江氏倒不用,你把小曹姐姐送给我当秘书就行。” “……关越!” 两人笑闹一阵,他才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边往玄关走边抱怨:“好了,不跟你闹了,衣服都给我搞得皱巴巴的,我和唐诰约好了,到了地方会合,我迟到了他肯定说我!” “我送你。”江总闻言立刻踩着拖鞋殷勤起身,连睡衣都不换。 “……” 想到那层楼现在名义上的负责人,关越的表情微妙扭曲了一瞬,他倒不是不想让江尧送,只不过他现在也没想好该怎么和对方说这件事,要怎么讲?说倪子骞负责这层楼的转租,这个人恰好又在确定转租前和自己表白了,而自己一边拒绝、一边还巴巴地跑去看楼? 尽管表白和看楼这两件事没什么冲突,以他对倪子骞的了解,对方是个体面人,干不出表白被拒还死缠烂打的事,但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 他叹了口气,心想还是要找个机会和江尧说这件事,尽管对方也许不怎么在意,但总得表明自己的态度。 “哥,”他站在玄关处换鞋,喊了江尧一声,“你今天休假吗?晚上我想下馆子,要吃湘菜。” 龙青市有习俗,吃饭的时候不能骂小孩,他寻思下午的时候措措辞,然后晚上吃饭的时候把这件事和江尧说了,省得夜长梦多,以后江尧又拿出来和他翻旧账。 “好。”江尧应下,“我去订个包厢,你结束了跟我打电话。” “嗯嗯。” 他了结心头一桩大事,很快地点点头,又拿出手机预备问唐诰到哪了,结果这一问半天也没个回复,往上翻,两人最近的消息甚至都还停在昨天。 他感觉有点不对,翻了通讯录给对方拨电话,拨了三四个,一个打通的都没有。 这叫什么事? 他赫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沙发上的江尧见他半天没走,也有点奇怪:“怎么了?” “我打不通唐诰电话了。” 他忧心忡忡地回道,然后又拨了沈一簇的号码,这位更是重量级,两天了,也没一个电话是能打通的。 实在没办法,他最后给祝星纬打了电话,这人似乎还在为接连被放鸽子而生气,说话懒洋洋贱兮兮的:“哟,这不是我们大忙人关少吗?想起小的我了?” “别废话。”他直接打断了,眉头紧皱,“祝二,沈一簇回去上班了吗?” “……没有啊。”电话那头,祝星纬茫然地道,“不是你说他和唐诰吵架,跑山沟沟里拍戏去了吗?” 草。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好不靠谱的一对情侣。 作者有话说: 曹秘书明天因为左脚先进公司被开除(开玩笑的 第30章 警告 唐诰给关越回电是在大约半小时后,电话里他声音时断时续,伴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和不知道哪儿传来的牛叫,很认真地道歉:“对不起啊阿越,我……” “你先别说对不起,”关越打断,然后不得不在高昂的牛叫声里提高了音量,“你现在在哪儿呢,信号这么差?——怎么还有牛啊?” 唐诰沉默了两秒,心虚地看了一眼周围:“这边比较偏,有人正好在放牛。” “你找沈一簇去了?” “……嗯。” 关越给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明知道对面的人看不见,还是没忍住比了个大拇指:“昨天还信誓旦旦说不去,今天就到地方了。怪不得人家的牛看见你都哞哞叫,原来你才是真的牛,你脸不疼吗唐导?” “……” 信号又开始变差,唐诰带了点窘迫的声音被扭曲成性感电音,让关越也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只能满头雾水地嗯嗯点头,等这阵过去,才想起问:“那沈一簇人呢?” “他刚穿了身戏服打我眼前过去,和剧组其他人上山了,装不认识我。”提起这个,唐诰原本还算平静的语调立刻冷得像结了一层冰碴子,“有本事他以后都别理我。” 关越听得头疼:“有本事你别千里迢迢放我鸽子跑过去找他!在这儿跟我撂什么狠话?” 电话那边不吭声,像头拉不回来的倔驴,他蹙着眉,冷不防想起唐诰那天没和他说完的话,什么“万一之后没有在一起”,心脏不安地突突了两下:“唐诰,你大老远跑过去也不是为了吵架的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本以为对方是一时恋爱脑上头,想去求和,才这么毅然决然放了自己鸽子,可现在看对方反应好像又不是这样,联想到两人那天的对话,他小小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愕地问:“你别告诉我你想分手啊。” 唐诰沉默良久,转移开了话题:“那个楼我们之前看过一次了,我觉得挺合适的,你下午过去要是也没什么别的意见,就可以签约了,我没问题。” “你别转移话题!”关越着急,脚砰地一下踢到了桌角,惊得江尧回头看他;他也没顾上管,继续追问,“你跑这么远就为了送个分手通知啊,你不嫌自己折腾么?” 电话嘟的一声挂了,他拿着手机愣在原地,要说的话堵在嗓子眼,半晌,才听江尧问:“刚才撞哪儿了?” 他回过神,看见江尧拿着药箱站在自己身边——这人不上班果然闲得没事干,甚至还很有家庭医生风范地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件白大褂穿在身上,但这会儿他没太多心思开玩笑,面对对方关切的神色,只是恹恹地伸出一只脚:“撞脚趾了。” “我看看。”江尧领着他坐回沙发上,把他受伤的脚搁在自己膝盖,凝神观察了几秒,明显松了口气,“还好,就是撞红了,没什么事。” “哦。” 他把脚收回去,干脆就盘腿坐在沙发上,往后一靠,浑身上下散发出不高兴的气息:“……有时候我真不懂他们这些搞艺术的都在想些什么,昨天还爱得要死要活,今天就能下决心跑山沟沟里说分手,另一个也是,人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愣是装看不见,真是一个比一个有病。” 他话里指向的人很明显,加上打电话也没避着人,因此江尧很轻松就能对上名号,来龙去脉也猜了个大概:“唐同学和沈同学要分手啊?……你说归说,怎么还把自己骂进去了,按你这么算,你自己不也是搞艺术的?” “我也有病。”关越整个人瘫在沙发上,生无可恋地说,“我也搞不懂我自己。” “但有一点要搞懂,”江尧已经把没用到的药箱放回了柜子里,他路过沙发后,曲起食指敲了敲关越脑门,然后又指了指钟表,“关先生、啊不,关老板,你再不出发,可就真的要迟到了。” 不提还好,一提关越更烦了:唐诰又不来,那待会儿见到倪子骞的不就他一个了? 就算他脸皮再厚,这也很尴尬吧? 他更加颓丧,换鞋的中途有好几次都想干脆自己也别去了,然后下一刻又被仅存的那点良心给驳回,这么一来二去的,就到了出门的时间。 江尧事先通知了自己的司机,因此这会儿他更没什么退路,只能在对方含着笑的眼睛里视死如归地拉开车门上车,此情此景莫名让人幻视电视剧里娇妻含情脉脉目送霸总老公出门的俗套桥段,并且终于在江尧弯腰对他说“早点回家”的时候达到了顶峰,他扶着降下的车窗悲愤叫嚷:“你为什么不上班啊!” “因为我是老板。”江尧说,“老板偶尔放假是很正常的。” “……” “而且这个老板还要等着晚上带你下馆子。” “好吧。”他悻悻地缩回脑袋。 总之,挣扎是没有用的,而且江尧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司机交代过他快迟到了,这位笑呵呵的中年司机陈叔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开车特猛,压着限速一路风驰电掣地把他送到那座名为COZO的写字楼下时,甚至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不仅没迟到,还够他去旁边的店里买杯奶茶嘬。 但现在他明显没心思喝奶茶,多余的这十五分钟对他来说和定时炸弹也没什么区别,他站在楼下,回头望,身后是一条宽敞的街,道路尽头有几幢影影绰绰的高楼,里面那幢最高的,属于现在的江氏。 这里离江氏很近,最开始他就知道。 步入夏季,阳光开始逐渐变得刺眼,他看了一会儿,眼前便一阵阵地发黑,只能遗憾地收回视线;但这一小会儿的注视好像又给了他无穷的勇气,他迈步进入楼内,早有准备的安保人员询问他信息,他还没来得及答,便听到有人说:“不用了,这是我的客人。” 倪子骞迎着他走过来,脸上挂起一个惊喜的笑:“刚准备下来接你,原来你已经到了,怎么不给我发消息?” 对方好像全无昨日表白失败的那段记忆,还和往常一样对他十分热络,叫关越有点无所适从,只能局促地点头:“刚到,没来得及。” 安保人员像是与倪子骞很熟,见他们两人明显相识,便没再问什么,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别处;第三人一走,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或许也只有关越自己在尴尬,因为倪子骞已经在和他介绍情况了: “……搬走的分部在26楼,和27楼连着,是个小跃层,空间是没问题的,装修呢,就是跟着楼里的风格走,没有怎么修改,比较单调。你知道的,之前在这里那帮子人几乎都是程序员,对装修没什么意见,我知道你们做导演的可能有点美学要求,如果想改装潢的话,问题也不大,知会一声就行了。” 关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一个劲儿点头,证明自己在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倪子骞说完了大致情况也没再说话,他盯着电梯显示屏上不停跳动的数字,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说:“早知道就不问你那句话了。” 关越知道他指的是哪句话,无非是那天自己客气地拒绝了对方之后,倪子骞失落之下没忍住的追问,但两人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能全怪这一句,有些感情就在那儿,谁也没办法装聋作哑。 “算了,说都说了,没后悔的道理。”倪子骞很快跳过这个话题,他搓了搓自己的脸,长长吐出一口气,没等回答就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不是说和你的合伙人一起来吗?他人呢?” “……他临时有点事。” “难怪,恐怕你自己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我吧?” 倪子骞又笑:“不过都这样了,你竟然没找江尧来?你就不怕我由爱生恨,在这里对你做点什么?——这里可只有我们两个人。” “倪子骞。”关越叫他名字,蹙着眉,“你干嘛非把自己说成这么坏的人?还是你觉得只要把自己说得够一无是处,就能合理化我对你的拒绝?” “我拒绝你,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不是我和你中的某个人做错了什么。我承认,我今天来见你是有一点尴尬,那是因为我知道拒绝你之后我们很难再做好朋友,并且人的感情是不能轻易收回的,这种情况下我见你就是在刺激你,我不想做那种拒绝了别人之后又三番五次打扰别人生活的渣男。” 倪子骞沉默,过了会儿,他吸了吸鼻子:“……哦。” 大概是觉得这么应了有点丢脸,他顿了顿,又倔强地补充:“江尧不来正好,我讨厌他。” 讨厌这个老男人看着关越的那种充满了占有欲的深不可测的眼神,跟老母鸡护崽一样,他走近一点都能被目光给剜死,更讨厌这个人竟然是关越喜欢的人,好烦,关越是不是被下降头了! “关越,”电梯门开了,这次换关越先走出去,他跟在后面,期期艾艾地说,“你要小心江尧,我觉得他是个变态。” 关越闻言,有点意外地瞥了他一眼,道:“你不装了?” “……” 倪子骞忍气吞声,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和江尧结婚的关越也没之前那么可爱了:“我没跟你开玩笑,江氏能有今天这个成就,他心眼子甩你几条街,而且你都没注意他看你的眼神吗?就跟那种饿了三天两夜的狼一样,都冒绿光!你长点心行不行,而且他都快三十了,你才多大,在他眼里你就像一块香甜的小点心,吞你两秒都用不了!” “等到那时候,你后悔和他结婚可就晚了,像这种总裁多少都有点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到时你想离婚,他一定会把你绑在地下室里,然后狠狠地要你一百次!把你变成他的玩具!” 关越:“……你是不是有点想得太多了,我觉得他看我眼神很正常啊。” “不可能。”倪子骞斩钉截铁,“我喜欢你我还能不知道吗?他看你就和我看你差不多,总之没安好心!” “……” 关越心想那你这次可真是感觉错了,江尧喜欢的人离这儿几千公里,还是个不会说话的死人,转头来喜欢他的概率,比他现在放下对江尧的暗恋然后和竹马轰轰烈烈还要渺茫。 死人最难忘,最难以逾越,更何况那个人死在江尧最喜欢他的那一年。 但他懒得跟倪子骞说这些,省得给对方什么没必要的希望,只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将话题转到正事:“行了这位倪先生,现在我们是房东和未来租客的关系,收起你那些旺盛的个人情感,私事请私下聊。” 两人都不说话了,专心打量面前的跃层,如倪子骞刚刚所说,这里确实没怎么再装修,从里到外都是如出一辙的黑白灰色调,要是唐诰来了估计会喜欢,但他就不是特别感冒。 不得不说两层的设计确实方便了他和唐诰的不同风格,他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回头问倪子骞租金,后者很爽快地报出一个数字,然后又表示如果他要租还能再便宜一些,他便没什么可以再挑剔的,将具体费用发给唐诰之后,就干脆地决定要租,等合同拟好来签字。 这件事总算尘埃落定,他长松了一口气,也不打算多停留,掠过身旁满脸欲言又止的倪子骞准备下楼,后者哎哎地叫着跟上来,颇幽怨地道:“用了就跑,你还说你不是渣男。” “真渣男现在会对你说希望我们以后还能继续做好朋友,这些感情请你早点放下,然后继续钓着你。”他面无表情地棒读,“如果你以后遇见这样的,记得擦亮眼睛。” “嘶。”倪子骞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过了会儿,突然正色道,“阿越,今天谢谢你。” “你是个很好的人——啊,这种话也不应该由我来说吧,”倪子骞挂上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但事实就是这样,你真的很好,我很高兴你没把我的喜欢当成洪水猛兽,也庆幸把喜欢寄托在你这样的人身上,即使没有得到想要的结局,但是已经足够了。”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最起码在这一刻,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其实回头看看,他已经从这段无人知晓的暗恋里得到了很多东西,譬如靠它熬过那几年异国不见天日的长夜,又譬如靠着这点念想,一步步地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并且在最后、他喜欢的人在拒绝了他之后,还是慷慨地赠予了他一样东西,名叫尊重。 关越始终尊重他,相信他会是一个理智的、公私分明的成年人,冒着被针对或者被给予的风险来见他,而他回以相等的尊重,于是他们才能站在这儿,心平气和地聊完了工作,偶尔再忆几句往昔;那些沉重的喜欢和必将到来的分离开始变成可以好好表达的话,再最后,他们成为房东和租客的普通关系。 他摸了摸鼻子,罕见地感到一丝不自在:“现在煽情你受得了吗?……哎算了,随便吧,反正以后也没机会像这样当面好好对你道谢了。老同学,既然做不成朋友了,在这最后一次见面,再抱一下吧?” 关越沉默了片刻,点头应道:“好。” 于是他们拥抱,像真正毫无芥蒂的朋友一样转瞬即离,在这个即将分别的时刻,竟然又找回了一些高中时的默契,他垂下眼眸看关越乌黑的长睫,过了会儿,受不了似的叹了口气:“其他人都算了,怎么非要是江尧啊!” 关越不明所以地看他,只见眼前人仿佛下定某种决心,很快地道:“先说好,这可不是为了帮那个姓江的,只是一句话,信则有不信则无,你帮我捎给他。” “——江总,离陶凯乐远一点。” 作者有话说: 终于可以说了,倪子骞就是一枚很不会装的绿茶啦!有点心眼都用在雄竞上了,而且在国外吃了很多苦也没黑化,他真的是特别好的孩子。 写了很多很多暗恋,双向的也有单向的也有,在一起的也有没在一起的也有,但我觉得暗恋是否成功不在于能不能拥有,而是能不能凭借这种感情成为更好的人,当下的中途有内耗也好患得患失也罢,用正确的方式去暗恋一个正确的人一定会在未来某个时刻让人体会到价值,从这一点来看无论是关越江尧还是倪子骞,三个人的暗恋都是成功的。 但正相反,已经说出心意的那些人却不是很顺利,感情真是玄妙的事情。 【另唐诰放关越鸽子这件事做得不对,已严厉批评!加罚写八百字检讨! 第31章 吵架 有那么一时半刻,关越脑袋都懵着,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那些破碎的散落的字词传进他耳朵里,让他一时不懂该如何拼凑才是正确的答案,只能抬起头、愣愣地盯着倪子骞说完话之后就不再张合的嘴唇。 他不知道面前人这句没有前因后果的话,主语究竟该落到哪处、强调的那个人又是其中的谁——或许他也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因为倪子骞和陶凯乐明明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 大家高中时朝夕相处,现在倪子骞站在他面前,几乎明示一样打着告诉江尧的名号通知他:离陶凯乐远一点。 他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很冷,原本要说的话仿佛都被冻住了,他听见倪子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于是下意识抬手去捉对方的手腕,但紧接着又意识到这个动作太逾越,在半空中僵硬地停了下来,最终只捏了一点衣袖的边角:“……倪子骞,你这是什么意思?” 倪子骞垂眸看他白皙的手指,随即笑了笑,像和他打哑谜似的回复:“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关越,有些事情我只能点到为止,因为说到底我和江尧不站在同一边,我本人也不过是季崇手下的一个打工仔,只是现在暂时和他没什么利益瓜葛,但将来谁也说不准;这句话只是我的一个好心提醒,我也只能提醒到这里了。” “我不是要说这个。”关越脑子乱糟糟的,他倏地想起祝星纬似乎也信誓旦旦地和他说过陶凯乐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甚至更久之前,他结婚后和陶凯乐那次见面,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太舒服;可谁说都可以,他自己胡思乱想也没有证据,唯独倪子骞,他知道倪子骞不说虚话,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知道什么。 “子骞,”他小声地喊了句,随后低声地问、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你和陶陶不是朋友吗?” 他不知道倪子骞看他的眼神是不是有一点和祝星纬那天类似的不自知的怜悯,但他很快听到了答案:“当然是啊。” 可倪子骞很快接着说:“但谁规定,朋友不能出卖朋友?就像她出卖我一样。你难道真以为那天商场偶遇,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在为你为我着想吗?” 大约是看他的表情太过空白无措,倪子骞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尽可能和缓地说:“……阿越,人在利益面前是不会有真心的,你和江尧结婚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了。或许之前陶陶确实把你和我当朋友,但那是因为当时我们对她没有什么威胁,现在季崇回国和祝家联姻,你又成了江尧的伴侣,她视和季崇有关系的我还有和江尧有关系的你为对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你要早点习惯。” “好了。”倪子骞伸出手,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关越稍显单薄的肩膀上拍了拍,随后视线看向不远处,“接你的人来了,快回去吧。” 接他的人? 关越一抬头,看见曹雯站在玻璃门前方两三步的位置,表情和他一样空白茫然,似乎是刚到。 倪子骞有意化解两人之间过于沉重的气氛,他看曹雯已经在向这里走,在确保两人都能听到之后,笑眯眯地对曹雯讲:“曹秘书也看到咯,这层楼现在已经有新的主人了,很荣幸得江总属意,但是我们似乎差了点缘分,之后有机会再合作。” “不过——”他话锋一转,笑得更不怀好意,“都是一家人,租给阿越也是一样的吧?” 江尧也要这层楼? 关越敏锐地从他的话里抓取到关键信息,立刻转头去看曹雯,视线在剩下两人之间来回转,总算不再想陶凯乐的事情,因为他在曹雯躲闪又有点尴尬的表情中迟来地意识到一件事:他被抓包了。 真是天要亡他!他出门前支支吾吾不肯让江尧送他过来,为的就是在自己没想好怎么坦白从宽之前先不让江尧知道这件事,可现在江尧最得力的助手就站在他面前,这要怎么办! 他紧张地盯着曹雯,生怕下一秒对方就掏出手机给别墅里正喝茶浇花的江尧打小报告,这种类似被捉x在床的感觉让他把刚刚那点愁绪忘了个精光,只顾着骂倪子骞了:“倪子骞你故意的吧!” 还什么“接他”,什么“有机会再合作”,这人明明就是睚眦必报,非在他和江尧中间搞点事不行! 倪子骞笑而不语,关门送客,他和曹雯一起灰溜溜地被赶出来,坐在来的时候没去的那家奶茶店促膝长谈——主要是他问,曹雯回答:“小曹姐姐,江尧怎么突然也要租房了?” 其实他心下有数,无非是为了他的工作室,倪子骞估计也是猜出这一点,才特意叫曹雯过来,在这个点见面。 但知道归知道,他还是想听当事人亲口说,果不其然,曹雯默默地吸了口珍珠奶茶,老实道:“您最近不是在选工作室地址吗?江总一直在留意着,本来一开始就选中了这个楼,但准备谈条件的时候,大房东忽然说不租了,说是转租的原公司已经找好了下家,这种情况给钱也没办法,就只能放弃了。” 说到这儿,她幽幽地抬眼看了一眼关越:“没想到下家竟然就是您。” “……” 关越总觉得这个“竟然”用得有点微妙,连忙转移话题:“然后呢,不是都放弃了,怎么又过来了?” “江总说这个不行,龙青总还有其他能租的,而且既然顶着江氏的名号都不好找,那您和您朋友肯定遇到的困难更多,他让我一直留意着,有合适的就通知他。” 曹雯回忆了一下,接着道:“前两天江总和祝总吃饭,大概是问过祝总这件事,回来跟我说季总公司有个分部正好要搬家,空出的楼很适合盘下作个工作室,这事现在由倪先生负责。我就按他意思一直在联系倪先生,先前倪先生一直说没空,今天突然就电话告诉我可以过来聊一聊,结果我过来发现就是之前大房东说已经有下家的这个地址,然后我就看见您了。” 关越费劲地捋了一下这错综复杂的事件人物关系,得出一个结论:倪子骞果然是故意的。 恐怕倪子骞一直都知道江尧想要这层楼帮他忙,但又不愿意让江尧借花献佛,干脆自己上了,谁料临到一半暗恋被戳穿,于是恼羞成怒设了个局,让他被曹雯抓包,专门用来膈应江尧。 只不过对方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件事:江尧并不喜欢他,就算真不高兴恐怕也是因为没帮上忙,作为一个好哥哥,觉得挫败罢了。 “我知道了。”他对着曹雯点头,有点发愁地盯着眼前没动的双皮奶发呆,想要怎么和江尧解释来龙去脉,思索半天无果,于是决定求助,反正横竖曹雯什么都看见了,他便直接问,“小曹姐姐,我问你个事。” “嗯。”曹雯闻声,立刻放下奶茶,双手搁在膝盖上,像小学生听课似的认真听他讲。 “哎,不用不用……你别这么严肃啊。”他有些哭笑不得,把奶茶又塞回对方手里,“你就当个八卦听,我们随便聊聊,然后给我点意见就行!江总又不在,现在是我们的下午茶时间!” “就是,我想问,如果有个人被自己的老同学表白了——” “噗。”曹雯猛地呛了一下,咳得脸通红,“您、您告诉江总了吗?” 我的天哪!曹秘书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岌岌可危,她知道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你怎么就知道是我了?”关越也相当震撼,“我还没说那个人是谁呢!” “江总和我提过,您和倪先生是同学。” ……并且还说,倪子骞这种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然,这种纯属主观臆断的话,一个合格的秘书是不会拎出来特意说、破坏自己老板英明神武的形象的,她只是简单地说了自己知道的,然后犹豫了会儿,补充道:“您要是没说,那还是和江总说一下吧,省得以后再误会。”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我就是打算说啊,”关越没精打采地捧住脸,“所以想先问问你的意见,我在拒绝了别人的表白之后,又接受别人给的机会,是不是很像——” 他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形容词:“职场妲己?” 有学术妲己,当然也有职场妲己嘛。 “嗯?”曹雯不太理解这个词汇的含义,但不妨碍她猜到大概意思,她想了想,最后问,“我觉得不会。但这是我的想法,那…要是万一江总觉得这样不好呢?您会放弃这个机会吗?” “当然不会。”关越很快回答,“我没有做亏心事。” 他的声音低下来,微不可闻:“如果江尧真觉得不好,觉得是我有问题,那…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只能道歉,他也只会道歉,这是他后来和江尧相处的时间里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情,尽管有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缘由。 曹雯听出他话里的迷茫,难得地叹了一口气:“您和江总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聊一聊呢,不止是这一件事。” 怎么聊?关越想,暗恋江尧太久,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好好地去讲话了。 他有时候会想,大概因为他的暗恋总是高不成低不就,既卑微又充满了无用的尊严,他可以在每一个和对方有关的场合里瞻前顾后,对说出的每句话百般斟酌,把所有横冲直撞的勇气全部用来追逐对方的背影,例如考上原本遥不可及的C大、拿下人生中的第一个金奖,将短暂人生的每一次高峰点都写满与江尧有关;但他同时又不可以接受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抹去底线、只为和某人相恋。 所以,好像为此而受比别人更多的折磨,也是应该的。 他没有回答曹雯的话,站起身,将外套拿在手里,桌上的甜品几乎还是完整的,曹雯识趣地不再多说,也跟着他一起站起来:“回家吗?我送您,刚好也要去找江总送个文件。” 回家的路程比来时要慢一些,还剩最后一段路的时候又下起雨,龙青的夏天总是闷热,他靠在车窗上,看远处模糊的房屋逐渐变得清晰,最后在他眼前再度静止,车门被拉开,收到他消息的江尧撑了把伞,看见驾驶座上的曹雯时挑了挑眉:“你们俩怎么碰上了?” 他不想为难曹雯,直接说了:“我今天去看的那个楼就是你找倪子骞问的那个。” 江尧只是惊讶了一瞬,很快波澜不惊地笑起来,“那还挺巧的。” “江尧。”他下了车,被罩在宽大的伞下,额发被溅入的雨淋湿了一点,眼珠黑漆漆的,直直盯着对方看,“倪子骞还跟我表白了。” 他来时想的词全忘光了,什么循序渐进装乖卖惨全被他抛到脑后,刚刚还笑话倪子骞把自己说成得不到就毁掉的渣男,现在轮到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总之就是怎么坏怎么说,仿佛生怕江尧不生气:“他跟我表白了,我还跑去看他负责的房子,我还决定要租了,我是一个玩弄别人感情的坏蛋。” 他等了半天,等江尧像上次一样和他闹别扭,然后两人大吵一架,最好吵他个酣畅淋漓,把彼此这几天发不出的火和憋屈都说尽,省得明明都不怎么好受,还要硬撑着装相敬如宾。 但出乎他意料,江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摸了摸他脑袋,把一滴顺着他脑门正中央流下来的雨水轻轻擦掉了,随即紧接着问:“高兴吗?” “啊?” 江尧望着他,很耐心地重复:“现在可以更好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高兴吗?” “……”他目光闪了闪,有点不想吵架了,但还是忍不住强调,“这是我玩弄别人感情得到的,我很坏。” “瞎说,”他被打断了,江尧像捏小鸭子一样地捏住他的嘴巴,“这是你自己努力做到的,你又优秀又好。走吧未来的大老板,别撒娇了,吃饭去。” “……哦。” 作者有话说: 江尧本来是想不高兴的,但是关越比他要更早发火生气的话他就不会生气,因为光顾着看老婆去了,我称之为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第32章 和好 曹雯说是来送文件,实际上带来的也不算多,薄薄一个文件袋,从侧面看几乎没有厚度,先前那样说,恐怕也只是为送明显情绪不佳的关越回来而临时找的借口。 江尧从她手里接过那份文件,顺手打开看了一眼,这一眼,旁边原本发着呆的关越整个人就僵了,他盯着标题里的“无华”两个字看,紧紧抿着唇,片刻后,忽然扯了扯江尧的衣袖,小声说:“衣服湿了。” “嗯?我看看。”江尧本来也就是随手一翻,没打算现在细看,闻声,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哪儿湿了,袖子吗?冻着没?” 他摇头,拎了拎自己被溅湿一点的裤管,江尧目光也跟着落下去,有点好笑:“我怎么说的来着?这种垂到地上的阔腿裤穿出门只有两种下场,一是变成扫把,二是变成拖把,也就你嚷着好看,非要穿。” 但说归说,还是任劳任怨地蹲下来给他卷裤管;曹雯坐在驾驶位上,欲言又止地看自家老板花费几秒钟的时间,把一个原本时髦的长牛仔裤挽成可以下河捞鱼的五分短裤衩,不忍直视地转开了目光,决定跑路:“老板,我先走了。” “哦,行。”江尧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随意地一挥手,突然又想起什么,交代了一句,“对了,听说席泽今天在君祝又因为情绪激动差点撅过去,你去问问情况,必要的话拿份检查报告给我。” “好。” 曹雯应下,利落地走人了,路边只剩下两人和一把伞,伞面倾斜,江尧带着不作声的关越往别墅里走,手中捏着的文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衬得他们两人之间气氛更加沉默,过了会儿,关越主动开口说:“子骞还透露了一件事。” 他话音刚落,就察觉身边江尧挨着他的胳膊猛地绷紧了,他在心里叹气,知道这事其实还没过去——或者说他和江尧最近所经历的所有事情都还没过去,这种表面上的装聋作哑就像湖面上结的冰,只有置身于湖中的他们两个才知道下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波涛暗涌。 可是现在已经过了击碎冰面的最好时机,从江尧刚刚再次选择避开和他冲突的那一刻,他们就错过了。 现在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再纠结,他尽力说服自己忽视这点微妙的无措,继续讲:“他让我捎给你一句话,说离陶凯乐远一点。” 复述这句话对他来说不算轻松,说出的那一刻,他好像又重新回到和倪子骞在电梯口对峙的那几分钟里,一路来他竭力想忘掉,甚至有几个瞬间自我催眠这是幻觉、或许这一切根本没发生过,可是对上江尧投过来的复杂的视线,心脏还是轰然一响,连带着接下来说的话也裹挟空荡的回音:“……子骞身份所限,只能透露到这里,但我知道他,他从不讲没把握的话。” 江尧没立即答复,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别墅大门,那个轻飘飘标记着无华和陶凯乐名字的文件夹此时重若千钧、承载着两人的目光被放在玄关处的置物架上,他终于说话,却是反问:“你更相信倪子骞一点吗?” 关越被问得一愣,听到江尧继续道:“陶凯乐也是你的老同学不是吗?你们高中关系都很亲近,相比之下,我以为你毕业后,会和一直呆在国内的陶凯乐更要好一些,为什么会突然相信刚回国的倪子骞?我有点好奇。” 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来,关越整个人从头冷到了脚,他突然意识到,江尧说的是对的。 倪子骞高中毕业后没再和他们这些人联系过,在对方回国之前,他确实是和陶凯乐段高阳联系更紧密;现在倪子骞和陶凯乐闹得不愉快,向他指责陶凯乐接近江氏别有居心,而他竟然也真的信了,明明双方都没拿出什么证据,他为什么要信? 就因为那些蛛丝马迹下的脑补吗?都不用江尧亲自来教他,他也知道,在瞬息万变的商业场合,这些猜测,根本算不得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他颓然地扶住了柜子,没注意对面站着的江尧有点暗淡的眼神,轻声说:“对不起,是我关心则乱了。” 江尧原本暗淡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飞快地亮了起来:“你说什么?” 关心则乱,那关心的是谁? 关越仿佛没听见,继续慢吞吞地道:“你就当我没说过,不要影响自己的判断,我下次不会这么莽撞了。” 江尧冲动响起的声音和他后半句话重合在一起:“越宝,跟我和好吧。” 两个人同时静寂了一秒,关越睁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幻听。 因为据他有限的记忆,江尧上次这么叫他应该还是在高中,那会儿俩人比现在要坦荡,某次出门吃饭,对方随口一句“越宝”,被祝星纬逮着机会模仿了快半个小时,最后,饶是一向镇定的江总都红了耳朵,更不要提被这么叫的他本人,从那以后,江尧大概是留了阴影,就渐渐不再这么称呼他了。 这个久远的亲昵绰号让两人的心脏同时剧烈跳动,江尧望着他的眼睛重复:“跟我和好吧,我保证再也不惹你不开心。” 关越被对方深邃的眼睛看得有点结巴:“不、不是在说公司的事情吗?再说,我们也没吵架呀,怎么和好?” “我现在在翘班,不想聊工作了。”江尧耍赖不听,“而且又不是只有吵架了才能和好,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面对我的时候却什么也不说,一定是我让你不高兴,这难道不值得一次郑重的和好吗?” “……值得吧。”良久,关越抠着手指头,有点犹豫地回答,随即很快补充道,“那我们现在就和好了。” “关越同学,你怎么这么好哄的?”江尧哭笑不得,示意关越跟自己走进书房,将一份手写的检讨书塞进对方手里,正色说,“我最近做错了很多事情,也认真反省过了,这是我反省的阶段成果,你先看,看完再决定要不要跟我和好,选择的权利在你这里。” 关越一条条地往下看,他站在旁边认真地补充:“第一条是不应该把家里密码告诉我妈,我现在已经换了指纹加密码锁,就我们两个知道,谁也不会来打扰了;第二条是孩子大了,想干什么心里有数,我不应该打着帮忙的旗号随便插手——呃……” 他说到这儿,突然卡了一下壳,恰逢关越眼神含笑地扫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了?” “对不起。”江总灰溜溜地道歉,“这一点我暂时还没有做到,以后我会努力的。” 甚至恐怕以后也很难做到,因为他实在没办法看着关越自己一个人面对那些明明自己只要一抬手就能化解的难题,今天他刚得知倪子骞把他摆了一道的时候确实不太高兴,但一想到关越能更自在地做自己喜欢的事,便立刻又觉得那点气也算不上什么,总比自己忙忙碌碌一遭、最后什么都没做到要好。 “江尧。”关越叫他名字,“如果今天我去的不是倪子骞负责的那个写字楼,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办工作室,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对方是在明知故问吗? 他撇开头,为自己如此快地违反了检讨书所写而窘迫,以至于声音也低了一些:“我会继续联系他,如果顺利,就偷偷地把事情都办好,再假装碰巧派人联系你,如果不顺利,那就换个地方,直到一切都办妥,并且争取从头到尾都不被你发现。” “你——” 关越恨恨地瞪他:“你一个大老板,怎么一天到晚干什么都偷偷摸摸的?” 两个人都没意识到,正常的大老板也不会被小自己这么多岁的年轻老婆骂,但江总突然被骂了一句,立马就有点可怜又有点委屈地解释:“我答应你不会再插手你的事情了。” 他老婆这下也被噎得有点说不出话,俩人面面相觑半晌,关越才没办法似的叹了口气,他把检讨对折,很珍惜地装进口袋,然后伸长了胳膊,在江尧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抬眼看过去:“不是要和好吗,现在我们和好了。” 江尧懂了,有点雀跃地走过来抱他,两人相拥的瞬间,关越突然小声说:“哥哥,那你以后能不能别骗我了。” 这番话说得很小声,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江尧也这么以为,他将怀里的人抱得又紧了一点,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无暇在意这个请求究竟有多么不合时宜,只以为是对方不希望他再瞒着自己插手帮忙,满口答应了下来:“好,哥以后都不骗你。” 关越便不再说话了,安静得像个随便人摆弄的布娃娃,他们维持这个姿势抱了很久,直到不知是谁的手机突兀地开始振动,两个人都不爱设电话铃,同款振动让他们不得不同步放开彼此摸出手机,是唐诰打来的电话,接起来却是沈一簇出声儿:“喂,关越?” 关越捏着手机,一时也摸不准这两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是和好了还是分手了,于是只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嗯,我在。” 电话那边的沈一簇明显松了口气:“唐诰来得急,回去的车票不好买,可能还得在这边留两三天,你们最近是不是还有挺多事的啊?……抱歉,因为我们俩的私事耽误你时间了。” “没关系,其实也已经差不多弄好了。”关越倒是不太在意这个,他更关注另外一件事,“你怎么拿唐诰手机给我打电话?你们俩现在和好了?” 沈一簇支吾半天,从喉咙里滚出句:“算是吧。我手机掉这边池塘里泡坏了,又没得买,就借他手机给你打个电话,我想着这事儿是我们办得不对,无论如何我也得先跟你道个歉再说。” “你还是先别道歉了,先说到底和好没啊?”关越听得脑袋又开始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这怎么个意思?” “就、就他刚来,我不想理他,结果刚才剧组中场休息,他找我说有事和我谈,然后把我拉到小树林里,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关越着急。 “然后他用自己的嘴给了我的嘴两个大嘴巴。”沈一簇心虚地答。 “说人话。” “他把我亲服了。” “……” 关越面无表情地足足沉默了半分钟,发出匪夷所思的声音:“我真是不懂你们两个。” “算了,”他又是好气又是觉得好笑,“和好了就行。其他的你别担心,都已经弄好了,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回来请我吃顿饭,咱们之间不用说太多。” 他三言两语安慰好了愧疚的沈一簇,挂了电话后没忍住傻笑了两声,江尧原本在看一份资料,见状也跟着一起笑了:“这么高兴啊?” “嗯!但也不是全部因为这个,”他想了想,说,“就是最近大家都不顺利,跟水逆一样,遇不到好事儿,现在能解决一些,有种前途光明的感觉。” “水逆?”无所不能的江总又遇到了新名词。 “哦,就是水星逆行的简称,占星学认为水星逆行会导致运势不佳,后来很多人连番遇到不好的事情的时候,就会自嘲说最近是不是水逆了,大概是这个意思!” 他说着,又笑了两声,但目光落到江尧正在看的东西上,就有点笑不出来了:江尧正在看刚刚曹雯送来的文件,似乎是一份正式的商业计划书,标题下还有陶凯乐的大名。 经历了刚刚的对话,他其实有点动摇,但对于陶凯乐,倒也没完全放下心,因为即使倪子骞是真的在危言耸听,但之前陶凯乐的表现也作不了假。 有些事情一旦被人点出来其实很好想通,就像倪子骞对他的暗恋,如果不是陶凯乐那天在商场顺着他的猜测往下接话,按理说即使他胡思乱想,也不会那么快就确认对方喜欢他;而再往前一些,他们在甜品店,段高阳没来之前,陶凯乐的每句话,几乎都提到他与江尧的婚姻,仿佛在刻意点他,也像是确认这段感情是否真如传闻一样坚不可摧。 倪子骞有句话说的是对的,人在利益面前是很难有真心的,即使多年的朋友也是如此。 此时,他欢欣的表情淡了一些,问道:“乐响要和江氏继续合作吗?” 江尧工作时一向不避着他,这会儿他问了,便想也没想地说:“嗯,但是江氏还在考虑。” “考虑?” 他心下一紧,下意识以为陶凯乐之前真的搞出了什么幺蛾子、以至于在江尧这里失了信,好在江尧继续说:“别担心,不是因为有问题,是因为江氏和乐响其实并没有太多合作的空间,乐响与其找我,不如去找季崇或者其他有意做这方面内容的,甚至你父亲那边,也比我这里更合适。” “哦。” 他放下一点心,不是很能藏住事的表情让江尧嘴角又不着痕迹地向上抬了抬,但很快恢复成一条平直的线:“好了,别想这个了,不是你说的?操心老得快。……我记得车钥匙好像被我随手放在卧室抽屉里了,你去拿一下,然后在客厅等我,我把文件整理了,我们就去吃饭。” “嗯!” 关越不疑有他,欣然应允后就出了书房,江尧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脸上温和的表情顿了顿,随即如潮水一般地褪去,只剩下一片冷凝;他又将那份计划书往后翻了几页,嗤笑了一声,然后随手合上,压到了一旁的几本书底下。 他摸出一张烫金的名片,摩挲了片刻,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那边很快接通了,他露出一个笑:“喂,季总。” 作者有话说: 江总:想生气,可是老婆说关心则乱哎 第33章 季崇 江氏到底要不要和乐响合作这件事到最后关越也没从江尧这儿得到定论,但他倒是很快又见到了陶凯乐,在无华巡展的江氏旗下酒店里。 他先前答应过江尧会来,一是为了那几套据说不对外出售的设计师孤品,二是也想亲自来看看陶凯乐到底有没有搞幺蛾子,虽然他未必懂这些弯弯绕绕,但他和陶凯乐这么久的同学朋友,总比其他人有点优势。 此时他混在参展的人群中,趁着江尧作为主办方上台致辞的间隙,打量了一下周围: 展览的场所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一些,酒店应该是提前又重装过,一楼大厅是已面世的珠宝展览区,还有一些预告了但未上的新品;江氏特意做了安排,将那些宣传中提过此次展览披露的设计品留在了二楼的房间,与客房间隔着,客房里也摆了珠宝,说是试展,实际上做得十分完善,以他以往参与展览的经验来说,已经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也正因如此,来的人也不少,且大多都是他熟悉的面孔,甚至有几位据他所知,发展重点早就不在龙青。 今非昔比,以往他作为关家没什么真材实料的独子,这些人都把他当花瓶,即使来往过,但言语行为间总流露出一丝不屑,没把他当成什么值得忌惮或者讨好的对象;现在他作为江尧的另一半出现,这些人就全换了个态度,他站在这里只是一会儿,就有几个上来与他攀谈,且多是夸赞他与江尧天造地设,仿佛当初背地里笑话关家养出个废物的不是他们本人一样。 应酬就要喝酒,更何况是能被江尧现在就作为宾客对象的人,他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于是从来往的某个侍应生那里随便拿了杯酒,小抿了一口向这些人示意;但喝下才发觉这好像不是酒,恰逢刚刚那侍应生又像故意似的凑到他面前,对他眨眨眼睛:“江总特意交代过,您不爱喝酒。” “……”他什么时候说过不爱了? 他觉得江尧这个交代未免太有点报复他总和祝星纬在酒吧鬼混的嫌疑,正要据理力争自己其实没有那么事儿多,便见正中央临时搭建的一个小形舞台突然亮起了光;四周的灯暗下去,只余那些展览台还散发着温和的光,江尧先出场,换了身更庄重的西服,含笑面对众来宾道:“感谢诸位百忙之中参加本次无华系列特邀展。” 后面就都是官话,他没怎么听,光顾着看脸去了,直到陶凯乐出场才猛地回过神,对方今天打扮得十分干练,没像以前他们几个人混在一起参加晚宴那时候一样总穿得最花枝招展,只着一袭白色鱼尾长裙,佩戴的项链与耳坠都是无华新品,他正看着,忽听身边一个人感叹:“陶凯乐这次玩真的啊?她以前不是说低于多少多少万的珠宝不戴么?”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陶凯乐学生时代就已经很懂得用各种各样的奢侈品来作为无聊生活的调剂,社交平台常年都是各种限量包包与珠宝的资讯,一眼望过去翻不到底;无华作为一个新起步、又谈不上高奢的品牌分支,除了来自于她本家,实在找不到其余能入她眼的理由。 “这种场合,她要宣传无华,也是正常的。”他随口接了一句,突然意识到不对,一转头,看见段高阳挤在他旁边,“你怎么也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干度假村的难道还不能走走高雅路线?”段高阳道,“我先来考察考察,顺便感受一下艺术的熏陶。” “嘁,那你不如去找子骞,臣茗不是更适合你们度假村定位?” “找了啊。”段高阳大大咧咧答,“这不是还没定下吗,多个选择也不错。” 这话透露出的信息量可不小,关越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垂下了视线,他有点看不透现在龙青的格局,总觉得该管事的和不该管事的都混成了一团,倪子骞的话虽然可信度还需证实,但到底给他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要是陶凯乐真视他们为假想敌,那段高阳是怎么想的? 他悄悄地觑了眼旁边咂巴嘴品酒的段高阳,猝不及防与对方对上了视线,下一秒,听段高阳感慨道:“这酒还蛮好喝的,口感很厚实,就是酒味有点淡……阿越,你老公有品位,一会儿你给我问问这是哪个牌子呗?” “……” 他看了一眼对方手里拿着的高脚杯,里面还飘了两片红枣干,忽然觉得这个二百五可能真没什么心眼:“这不是酒,是放凉了的红枣茶,你再品两口,说不定还能嚼到枣核。” “啊?”段高阳傻眼了,“我刚才还拿这个和我爸的一个大客户碰杯。” “……没事,你可以从现在开始给自己凹酒精过敏的人设。” 两人正聊着,台上的人也讲完了,江尧走下台,一路目标明确地往这边凑,中间数度被其他人拦下寒暄,好不容易走到他们面前,已经换掉了好几个空杯;西装革履的江尧比平时更给人压迫感,像段高阳这种初入社会的职场菜鸟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往旁边挪,但关越没闪也没避,他仰起脸面无表情地看江尧,后者和他对视两秒钟不到,立刻积极认错,声音小小的,贴在他耳朵边:“我错了。” “错哪儿了?” “故意交代他们你不爱喝酒。” “就只是这样?” “……咳,还说你酒精过敏。” “……你!” 他说呢,怎么那些侍应生每个人看到他都不给他酒,合着江尧又偷偷造他谣! 他隔着西装布料,在别人不太好看见的地方使劲捏江尧结实的胳膊,恨恨地:“回家我再跟你算账!” 江尧还没来得及回答,观望了他们俩有一会儿的段高阳就拿着他那杯没喝完的红枣茶凑了过来,礼节性地伸出了手:“江总。” “你好。”江尧回握,笑了一下,“段先生是吗?久仰大名。” 两人客套了几句,就各自散开,段高阳应该是去找陶凯乐说话去了,关越跟着江尧在展览台间穿梭,看了几个设计就有点挪不开眼,也忘了还在跟身边的人闹别扭,直接拽对方袖子:“江尧,现在可以上二楼吗?” “再等会儿好不好?”江尧一反常态地没立刻答应他,视线望向没人进出的大门口,“还有客人没来。” 贵客没让他们等太久,几乎是话音刚落,大门就被候着的保安拉开,大厅里短暂地静寂了一瞬,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这个迟到的人身上;角度问题,关越没第一时间看到对方的脸,他和江尧站在人群的角落,正思考要不要趁人不注意踮起脚后跟,就听安静的人群忽地爆发一阵更大声的窃窃私语,还隐约有人在说:“季崇,那是季崇吧?” 季崇之前在国外的时间居多,即使这次回国宣布要结婚、看样子是打算长留国内,平日也不怎么在人前露面,都是倪子骞代劳,因此龙青认识他脸的人不算多,大都是通过报刊之类的勉强记住,这会儿他本人出现,一时倒也没人往前凑,都生怕自己认错,再失了脸面。 ——但确实是季崇本人无疑,关越作为祝星纬的半个娘家人,是从对方那里看到过照片的。 尽管只是一张非常之敷衍的合照,但照片里的季总实在是个令人见之不忘的美人,这种美又和江尧的那种有棱有角的俊朗不同,而是漂亮得十分有攻击性,加上人又不怎么爱笑,所以整个人都有种阴郁的感觉,和祝星纬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颓废气质简直天生一对,谁看了都要说句般配。 旁边的人还在低声讨论,没人敢上前搭话:“季崇不是一向不愿意在这种场合露面,都是身边的倪先生代替出席吗?” 各路目光不算隐晦地开始投在江尧和大厅那边站着的陶凯乐身上——更多的还是江尧,陶凯乐初出茅庐,应当不会和季崇搭上关系;但倘若是江尧,那他们就得重新评估江氏如今的地位了。 正当此时,季崇也动了,他视线在人群中扫过,随即准确地锁定了江尧和关越所在的方向,旁边的人自发让开一条路,于是他很快走到两人近前,江尧倒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在周围几个人掩都掩不住的惊讶眼神里,和他握了握手:“玩得尽兴。” 季崇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又转头看了眼关越,忽然开口道:“祝星纬让我跟你捎句话,Free新到了批酒,是你爱喝的口味。” “……不用了,”关越嘴角抽了抽,挽住江尧的胳膊,“我老公说我酒精过敏呢。” 又被攥住胳膊狠捏的江尧:“……” “是吗?”季崇眼风在两人之间扫了扫,忽地笑了,“你还挺有趣的,难怪他爱跟你凑一起玩。” “我先上去了。”季崇没有要继续寒暄的意思,也没等关越继续说话,他似乎对楼下的展览并不怎么感兴趣,也浑然不在意这场展览的负责人名义上有两位,只留给众人一个懒散的背影,“江,我们一会儿见。” 关越若有所感地抬眼望去,远处大厅另一侧,陶凯乐半张脸隐在暗处,唇角勾勒出的笑十分完美,但不知是不是他错觉,眼神却冷淡得骇人;对方也看到他了,他们隔着人群对视,片刻后,陶凯乐的笑扩大了一些,遥遥地向他举杯,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即转身从另一侧的楼梯上了楼。 江尧这时凑在他耳边道:“我们也该上楼了。” “……嗯。”他收回目光,跟着江尧走上一侧的旋转楼梯,随口问,“去见季崇吗?” 但出乎意料,江尧摇了摇头:“他来不是为看展,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只参与晚上的小型拍卖,你不是要看那些新披露的款式吗?我们现在去看。” 江氏和乐响首次合作的重点就在今晚的这场拍卖,作为试展的独家福利,部分新披露的珠宝设计以及一些设计师孤品会列为展出品参与拍卖,并且往后的巡展大概率并不会复刻这种拍卖的模式,关越来这儿的目的之一也是拍卖会,但他此刻却有点犹豫:“季崇参与拍卖?那我们再送珠宝作贺礼,岂不是有不够上心的嫌疑?” 季崇和祝星纬的婚期就在一周后了,他们原本计划拍下某个孤品当作是结婚贺礼,这个节骨眼新郎本人出现,就难免有点打乱他们的计划。 “我猜不会。”江尧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因为我们是祝星纬的亲友。” “啊?” 关越不太懂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联系,难不成就因为他们和祝星纬关系匪浅,所以送什么季崇都没意见么? 思及此,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对了,说起来,季崇怎么会突然来?之前不都是倪——” 他在江尧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闭上了嘴巴,憋了半天,咕哝道:“总不可能是因为被我拒绝了所以避嫌吧?我可没那么大的脸,而且季崇看着也不像是这么体恤下属的老板啊。” 江尧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回答:“可能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 “……”他觉得自己多说多错,连忙转移话题,“难怪你说请了嘉昱哥,但他不肯来。” 祝嘉昱跟季崇不对付这件事已经在他们这些亲朋好友里传遍,前者自然不乐意出现在后者在的场合,江尧闻言,也表示赞同:“有时候我觉得嘉昱只是担心过了头,不过也正常,他看着星纬长大,又经历过那样的事情。” 说话间,两人走到二楼第一个展览区——说是展览区,实则是另装修过的酒店房间,已经有零星几个人在这个区驻足观赏;这个区主要展示此前未披露的新品,四周墙上还装订了设计师的草稿复印件,关越停在其中一张前,正仔细观看,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喜欢这个?” 他一回头,发现陶凯乐也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段高阳,只见陶凯乐大大咧咧地走到他身边,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地拍了拍他肩膀,亲昵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要是喜欢,这个就不参与拍卖了,我换成别的品。” “……哪有你这样的主办?”他哭笑不得,“竞拍品不都定好了吗,我上来的时候还收到目录了呢。” “那又怎么了,”陶凯乐不以为意,“咱们是什么关系!” 这话让他心中微动,刚想再说,就听对方继续道:“而且你和江总结婚这么久了,我也没送你们什么,这次展览又多亏了江总帮忙,以后无华还要多多请江氏关照,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回送些礼物嘛。” 他一顿,无可避免地想起那天标着对方名字的商业计划书,听对方的意思,难道已经确定要合作了吗? 陶凯乐话说得巧妙,让人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却不得不为此延伸出更多联想,他看展的心情消散了大半,面上却不动声色:“还是不用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从你这儿走后门算什么?” “那让我走走吧!我愿意走后门!”一直没说话的段高阳忽然十分积极地道,“你们在讨论买什么是吧!那我想要隔壁那个屋的手镯!” 陶凯乐:“……” 关越:“……” “怎么了?”段高阳挠头,嘿嘿笑了两声,“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你要个屁。”陶凯乐翻了个白眼,转身给了他一脚。 作者有话说: 段高阳:嘿嘿,你们都不要是吧,那我要! 第34章 后悔 “不给就不给,踹我干嘛呀?” 段高阳好委屈地往旁边躲了躲,不敢离陶凯乐太近了:“陶陶,不是我说,你最近脾气真的见长,再这样下去你都要嫁不出去了!” “为什么我会想不开非要嫁出去?”陶凯乐像听到什么很好笑的话,“我妈从小就告诉我,娶和嫁是一种流动的定义,只要我够强,谁跟我结婚都是我娶。我哪天要真打算结婚,那我就找个愿意入赘的,最好能在家给我洗衣做饭带孩子,不插手我的事业,一米八以上八块腹肌的宅男优先,反正我又不是没钱养不起。” 段高阳:“……” 他被噎得无话可说,因为众所周知,陶凯乐亲妈早年去夫留子这事在龙青闹得很大,当时还连着上了好几天的晚报,以一己之力成功把自己从财经杂志常客变成了娱乐报纸的头条,陶凯乐小学三年级之后就几乎没再见过亲爹了,乐响是她传奇的亲妈陶英女士一只手撑起来的。 可能也正因为如此,陶家算是龙青这一众家族里最不看重联姻所带来的效益的,陶凯乐从小接受的就是和其他富家子弟同等的继承人教育,性格也和她妈一样出了名的要强,这种上下一致的女强人风范,恐怕她刚刚所言还真不是在开玩笑,是确实没把和某某结婚列入人生计划里。 “好了。”关越刚才没出声,现在看段高阳被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是给双方都递了个台阶,他看向段高阳,“你刚才说的什么镯子?我挺感兴趣的,想去看看。” 江尧看不来设计图纸之类的东西,原本在展示柜前溜达,这会儿也不知耳朵怎么就这么灵,闻言立刻转头:“感兴趣?” 随即视线又落在他空荡白皙的手腕,也不知到底从这一瞥中理解了什么,了然、又带点愧疚地点了点头:“好,买。” “……” 关越的笑有点挂不住,陶凯乐视线在两人之间梭巡,忽然笑出声:“怪不得某些人不从我这里走后门呢,原来是我托大了。” “江总。”她看向走到近前的江尧,伸出手又和后者握了握,“虽然已经说了很多次,但这次阿越在场,请允许我再重复一遍吧,合作愉快,希望您也是这么觉得的。” “当然。” 江尧很有礼貌地点头,但却没多说,而是将略带征询的目光投在了一旁有些愣怔的关越身上:“你不是要去看那个手镯?走吧。” “啊?哦。”关越回过神,下意识挽住他胳膊,向另外两人道别,“那我们就先——” “……等等。” 陶凯乐忽然叫住他们,众人的目光一时都汇聚在她身上,连段高阳都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她;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踩着高跟鞋往前走了几步,头昂得很高,白色的鱼尾长裙将她衬得像一只不染尘埃的天鹅,她仰视江尧,但气势却不弱:“江总,有个问题我从刚刚就想问,参展名单事先最后一次核对,我并没有在上面看到季总的名字。” 季崇不参加此类交际活动几乎是业内默认的事实,连关越都有所耳闻,陶凯乐当然也知道,因此她从开始筹备到最后,邀请函的对接方一直都是倪子骞。 而现在倒了个个,作为季崇明面上话事人的倪子骞以生病为借口推脱不来,她从头到尾没联系过的季崇,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这个展会。 周围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全散去了,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事情该听什么事情不该听,这一方还算宽敞的空间里只余他们几人,段高阳在状况外,闻言更加莫名:“啊?来了不是更好?大佬不在名单上,神秘一点也是正常的。” 陶凯乐没理他这种乐观到荒谬的蠢货思维,继续说:“江总,我没有要质问您的意思,只是想确认一下,名单上没有季总,我之前也向他的特助倪子骞递过邀请函,子骞那时尽管推拒,但没向我透露季总会来的事实,他是否是您以私人名义邀请的?” 关越一时没懂这个问题的重点是什么,因为正如段高阳刚才所说,季崇无论在不在拟邀名单上,出面参展都是利大于弊的,光看今天其他来宾的反应就能知道。 江尧就算真以个人名义邀请了季崇,受益更多的也是先前与季崇毫无关系的陶家一方,毕竟从某个方面来说江尧也是祝星纬的哥哥,和季崇即将成为大众眼里的一家人;更何况江氏与近来冲势很猛的L'A也算旗鼓相当,这样的两个人联系上不奇怪,不联系才是反常。 但对乐响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无华一个走平价路线的轻奢品牌分支能请季总本人到场,合作对象又是大家挤破头想攀上的江氏,别管江和季这两位是不是别有目的,都足够让其余人再好好掂量这牌子的价值了,要确实是江尧费劲巴拉把季崇请来,那江总本人可真是在世活菩萨了。 “是。”江尧总算说话了,他点了点头,“恰好季总与我有点交情,所以我请他来镇场,抱歉陶经理,决定得比较仓促,来不及和您那边同步情况,季总也是昨天才彻底定下行程的。” 这话说得让人无可指摘,恐怕陶凯乐想挑刺都没什么理由——不过本身也没什么可以挑刺的,送上门的名声,不要才是傻瓜,她本人显然也意识到了,因此表情没变,甚至还顺势露出个笑:“您不用跟我抱歉,我也只是确认情况,真要说起来,乐响感谢江总都来不及。” 于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发难就如来时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地结束了,直到进了隔壁房间,关越都还是一头雾水;这屋没其他人,江尧跟逛菜市场似的在柜台之间溜达,购物热情高涨,随便看到一个什么首饰就问他想不想要,他在拒绝了对方第三次之后,终于没忍住问:“你和季崇什么时候有交情了?” 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几个礼拜前江尧可连祝星纬结婚对象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江尧看他一眼,挪开视线,又看他一眼,又挪开视线:“就最近的事,生意场上,有点交情很正常。” “正常?”他给气笑了,二话不说掏出手机,“你信不信我现在给嘉昱哥打电话告状,他知道你上上个礼拜还跟他打电话听他痛骂季崇半钟头,今天就跟人家称兄道弟吗?” 他威胁完,喉咙又有点发紧,后面的话音一瞬变得很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他还顾忌着无凭无据、不敢将话说得太笃定,但江尧突然请季崇来,确实引人深思,他可不信对方真的是想当这个活菩萨。 “倪子骞那天没骗我是不是?”他仰着头追逐江尧的视线,一直到后者避无可避,两个人距离倏然拉得很近,近到他能在江尧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慌乱不知所措的脸,“陶陶找你合作真的别有居心,她忌惮你和季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你和季崇所谓的交情吗?” 江尧闭了闭眼,才开口:“也不能算是别有居心,在生意场上,这是很正常的——” 一向冷静到不近人情的江总忽然就有点说不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向关越传达这个事实:除去违法犯罪,任何生意场上的针对和算计其实都是正常来往中的一环。今天或许陶凯乐想阴他一把,可他明天说不定做得会更绝情,彼此上一刻谈笑晏晏,下一刻可能就是针锋相对,他接手江氏以来见过、也做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他只是没有让关越知道。 因为关越是被他用迟来的宠爱、足够的耐心以及善意的谎言浇灌出的天真孩子,即使脱去暗恋者这一层身份,关越对他来说也足够特别和重要,他想要维护这份天真——他也确实做到了,一份份证据摆在面前,有心者不需想就能猜到年少好友已经不再同路,可是关越还是问他,那么认真,好像只要他否认,就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他前所未有地在此刻意识到和关越结婚这个选择,比他预想中所带来的后果还要更糟,关越跟着他,迟早会看到那个他极力遮掩、不想让对方知道的残酷世界,更可笑的是,现在这个世界的大部分痛苦,是由他而起了。 他突然想到那天支走关越,在书房里和季崇通的第一通电话,电话那边的季崇声音笃定,像是等他良久:“江总,久仰大名。” “你算好的?”那天他尽管一直笑着,但是语气却带刺,“关越和倪子骞见面,还有那句话,真的是倪子骞自己想说的吗?” “他自己想说,和我嘱咐他说,并不冲突。”季崇一贯漫不经心,连谈起正事都是如此,“我司员工喜欢贵夫人,爱屋及乌,所以帮他的伴侣规避风险,不是很合理吗?” “季崇。”他声音完全冷下来,“你大可以直接让人告诉我,没必要经过关越,他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你知不知道,那是他高中最好的朋友!” 后半句话他几乎是在咬着牙说,但是季崇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仍然懒洋洋的:“那又怎么样?人是会变的,他二十几岁,能明白这个道理。倒是你,江尧,关越现在为陶凯乐痛苦,归根结底不是因为你吗?” “如果你没和他结婚,依他的个性,一辈子也不会关注他的好朋友在生意场上针对的是谁,想搞垮的又是谁,是你和他结婚了,把他放在了他的好朋友和他的爱人之间,所以他才会为你们而痛苦。或者换种说法,陶家早就忌惮你,为什么等你结婚了才对你出手,你在国内多年,比我更知道联姻能带来什么。” 他再没能说出话来反驳,因为季崇说的是对的,他的庇护对关越来说像是黑暗里一盏发光发热的灯,既能照亮前路,也能引得更多飞虫扑火。 那天最后,季崇问他:“江尧,无华的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他心下疑惑,却还是答:“无华入不敷出,如果维持现状,离强弩之末不远。现在选择江氏,要么是为了力挽狂澜,要么只是想临死前拉一个垫背。” 陶凯乐虽然手段层出不穷,但到底是个新人,远没有她母亲陶英做事更利落。 “是这样。”季崇在电话那边笑了一下,“你难道不奇怪这件事为什么交给陶凯乐来做吗?即使陶家小女儿才华过人,但来和大名鼎鼎的江氏聊合作,还是这种挖坑等人跳的合作,也应该派个更有经验的人才对。” “……你什么意思?” 季崇答非所问,继续说了下去:“你和陶凯乐合作巡展,第一站开在龙青城,邀请函早发到了子骞那里,发了足足三次,第一次以展会名义,后两次都是私人名义。” “陶凯乐向子骞宣称届时你会携关越一同出席,他们的共同好友、段家那个蠢的也在邀请名单,而她恰巧知道子骞喜欢关越很多年。借此机会,你觉得她想给谁不痛快?想试探的又是谁?到那时,不痛快事小,江总与情敌对峙、恩爱夫妻感情破裂见报就事大了。” “当然,这只是我一个猜测。” 他沉默了几秒:“我和季总应该关系还没好到这种互通有无的程度,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当然是我很看不惯这种拿别人的真心当筹码的行为咯。”季崇无所谓地道,“真心与她无关,凭什么要被她拿来利用?” “那季总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要是我没记错,距离您和祝二的婚期,只剩下不到半个月了吧?” “哎,”季崇似真似假地叹气,“说了你们还都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他,骗你们我有什么好处?” …… 那天的电话到此为止,而正如季崇所说,不过是个没依据的猜测,真假都需要他自己定夺。 他确实想了,仔细想过的结果是此刻他和季崇在这里,担心的事情已绝无可能再发生,可直到此时他才猛然意识到,不发生并不代表就不痛苦,就像现在,关越站在他面前,为陶凯乐某个小儿科的手段感到世界崩裂,但他甚至连这些东西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要怎么去好好地告诉对方:他的朋友,把他当做能够扳倒别人的筹码? 关越在他变得哀伤的眼睛里意识到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微蜷了蜷,小声地叫他:“哥……” 他真的做错了,江尧想,他真的错了。 不应该结婚,不应该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容纳他的小越自由生长,如果重来一次,他不会再这么草率地带领关越踏入婚姻,他应该、他应该—— 应该怎么办? 他思绪茫然地顿了顿,迟来地发现怎么样都是死局。 “哥对不起你。” 他目光毫无焦距地散落在地上,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呓语。 作者有话说: 祝嘉昱真的很讨厌季崇,自从季崇回国,祝嘉昱连下雨天出门泥点子溅到衣服上都要骂:这是不是季崇干的!弟控就是这样的啦。 另外季崇公司我综合考虑就决定叫L'A了!如果之前我已经起过请告诉我,因为我完全没有起过这个名的记忆 第35章 情涸 “哥,别这么说。” 安静空旷的室内,任何声音都变得十分明显,关越没错过江尧的喃喃自语,对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习惯将一切错误往自己的身上揽,尽管有时候真正该被指责的另有其人,就像这次。 “你没错,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他同样轻声地道:“是陶陶……陶凯乐先找你的,你又没刻意为难谁。而且你刚刚自己不是也说了,生意场上的来往,有时候不讲情分是很正常的,私下里我和她还好好的不是吗?她或许只是忌惮江氏,就像江氏到今天,看起来风光,其实天外有天,总还有更厉害的人或物值得惧怕一样。” “是不是,江总?”他伸出一根指头,在江尧的心口轻轻戳挠,“还是说难道江总真的这么厉害,没有一件害怕担忧的事情?” 江尧喉结翻滚,一句话也没说,却捉住那根在自己胸前作乱的手指,进而是整个手,两人冰冷的手掌悬停在半空,关越垂着眼看了一会儿,忽然主动提议道:“你真觉得错了,那就给我把那个镯子买了吧。” “……好。” “真的呀?万一晚上被叫价叫到很贵呢?” “那也买。” “江总就是靠谱!”关越用空着的那只手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像哄小孩似的,又晃了晃两人相牵的另外一只,“那先把我松开吧?我要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江尧,你捏得我的手背有点痛痛的。” 这话音还没落地,江尧就立刻像被烫着似的撒开了,表情看上去十分懊恼,像是比刚才更想照着自己的脸来两巴掌,关越装没看见地背过身去,转身的那一秒,脸上笑意倏然消散,变成不太明显的一点难过:他骗人了,江尧握他的手压根没使劲儿,就算再生气也会下意识控制力度,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从没让他受过伤。 可他那么说了,江尧还是立马相信,每天在公司跟人家勾心斗角,在他这里就像个没带脑子出门的傻冒似的被他摆弄,一点儿也不懂为自己喊冤。 他沿着展柜慢慢地走,胡乱地想自己的话到底有没有好好传达到陷入愧疚与自责中的江尧心里,他其实差不多能懂对方为什么要道歉,因为把他拖下水了,如果不结婚,那他就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他就可以避开这些,继续和陶凯乐做朋友。 江尧是一个惊天的大傻瓜,以为他们缔结的婚姻是使他陷入这种痛苦境地的罪魁祸首,可这世界上一个人类喜欢另一个人类的表现都一样,情到深处,总会不由自主痛他所痛,哪怕没有那两张红彤彤的证明,只要他爱着江尧一天,那么昔日好友成为对手的苦痛就会围绕着他一天,没法逃避。 他思绪忽然一停,连带着步伐也跟着毫无征兆地停下,在一个玻璃柜台前。 展柜里放着一双线条流畅漂亮的蓝宝石耳钉,十分眼熟,眼熟到令他想起高中时候几个人闲聊,彼时还没有现在这样冷淡精明的陶凯乐勾着他脖子问:“阿越,如果你要设计珠宝,你会希望是什么样的?” 那个时候各种偶像团体盛行,高中时候的他已经显露出非一般的性取向,他想到电视上那个跳舞特别好看的某男团队长,对方耳朵上有一排闪闪发光的耳钉,于是他说:“耳钉吧,用整颗打磨的蓝宝石做,应该会非常漂亮,就像来自大海的一颗眼泪。” 陶凯乐那个时候若有所思,后来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送给了他一副蓝色宝石做的耳钉。 但他其实是不太敢打耳洞的,至少那个时候是这样,这件事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中,这副耳钉显然对他也没有什么用途,陶凯乐提议要回去修改成没有耳洞也能戴的耳夹款,但却被告知这样就会破坏原有的设计平衡,于是只能作罢,还为此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那时他与陶凯乐是真的关系很好,而倪子骞发觉自己喜欢上好友之后对他的态度一直有些微妙的别扭,段高阳又向来是个大大咧咧的,因此四个人的小团体,他们两个呆在一起的时间算是最多;他十八岁生日过去后的某一周,陶凯乐放学路上突然叫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装订好的设计图纸,假装很随意地对他说: “阿越,要不这份图纸也送给你吧!” 他接过来,发现是那对耳钉的图纸,彼时陶凯乐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这个设计妈妈本来看中了,想投入生产,但它现在不会在乐响售卖了,我把它全部送给你,世界上独一份的礼物,十八岁生日快乐,阿越。” 陶凯乐应该为这件事下了不少功夫,他那一瞬突然想,难怪对方近来放学总是走得很快,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最终将耳钉还给了对方,只留下了那份图纸,两人交换的那天陶凯乐问他,这副耳钉已经是绝版、所有处置权都在他这里,想要售卖已经不现实,她要如何对待它,那个时候他好像是说:“给你了,那你怎么样处理它都好,但就这样放在你那里看着也很好,图纸和耳钉都是独一无二,就当作我们友谊的见证。” 他自那之后没再见到过它,唯一一次是在高中毕业之后、即将各奔东西的最后一次聚会上,宴会中即将奔赴外省读大学的陶凯乐眼圈红红,耳朵上戴着她送给他、又被他反送回的蓝宝石耳钉,打磨得精致的小小一颗耳钉点缀在她白皙的耳朵,乍一眼看去,真的像一滴剔透的眼泪,只为他们这些临别之人而流。 向来不缺珠宝、自然也不懂得爱惜的陶家大小姐只戴了那一次,便妥善地将它收存,他设想过很多再见到它的场合,但独独没想到,再见到它,是在一场拍卖会上,作为竞拍品供人争抢。 他从未在某一刻像现在这样深切地感受到具象化的哀伤,关于物是人非与故人不再的遗憾和痛楚排山倒海地将他淹没,而他明明已经为此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甚至刚刚面对江尧时、尽管难过无可自抑,却仍能够心平气和地安慰自己与对方:商业来往是正常的,陶凯乐也许是身不由己。 但直到这一秒,他才觉得自己太天真,他拼命想证明还存在的东西,是陶凯乐亲手丢掉不要的。 可是能怪谁呢?沧海尚且桑田,十八岁的陶凯乐也想不到自己那么爱惜的耳钉有一天会躺在这里,和旁边的戒指、手镯之流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它们好看。 赋予事物特殊含义是给这个事物以灵魂,一旦收回那它就会变得加倍普通,现在陶凯乐收回了,于是他看着,突然觉得也没十八岁初见它那么好看了,他再也没办法从里面望见十八岁陶凯乐笑意盈盈的脸,它现在只是对普通的蓝宝石耳钉,不再负责承载旧日的欢笑与眼泪,死气沉沉。 他别开眼,江尧大概是看他在这里停留了太久,走过来问他:“看中什么了吗?” “不。”他摇头,笑了一下,“没有什么喜欢的了,我们走吧,换个房间看。” “好。”江尧顺着他,走出两步,忽然又折返去看那只他说要买的镯子,“对了,我去看看那个镯子叫什么,省得晚上拍错。” 楼上展厅的这些展品因为大多是绝版,命名便都比较有特色,像关越和段高阳同时看中的手镯,名字就叫琳琅,原本有一对,另外一只叫葳蕤,据设计师所说本来是不准备留作绝版的,但首只葳蕤到自己手里没多久就磕破了,这设计师觉得是天意,便只留下了这么一只琳琅,而毁损的葳蕤现在则留在乐响本部的展览柜里。 ——不过即使这样,一般也不会拍错,且不说每个展品都独一无二,光是晚上拍卖全程会投在大屏上,用以竞拍者欣赏细节和解说,就很难让人认错了。 关越哭笑不得地叫住了往回走的江尧:“也不至于这么没自信吧?再说了,你慌什么?人家当然也会报名字的。” “保险嘛。” 江尧头也没回,嘴里念了几遍,随后便走回他身边:“好了,走吧。” “嗯。” 关越抬起脚,忽然又有些迟疑,因为他想起,自己也没来得及看那对耳钉的名字,而当年他和陶凯乐谁也没想到为这个耳钉命名。 他突然很想知道时过境迁,陶凯乐会如何为它赋名,于是还是回过头,很轻很快地扫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看清了,那是独属于陶凯乐的字迹,在一众设计师龙飞凤舞的签名中显得格外清秀漂亮,她用两个字为它命了名—— 情涸。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短,因为这个展览会差不多就写到这儿了,跟后面的剧情不连,所以干脆和后面断开了。 写的时候专门去查了一下“涸”这个字的确切含义,有两个:一个含义是“水干枯”:,还有一个是“竭尽”的意思。 真的很想问陶凯乐,你在写下这个名字的时候,想的是当年关越随口说宝石耳钉就像大海的一滴眼泪,还是想自己与对方这些年的情分?是大海的泪水时隔多年终于干枯,还是你和他的情谊,此时此地就算作竭尽了? 哎呀,写得我自己也有点惆怅,人的改变真的是世界上最无法挽回的东西 第36章 打架 这两个字令关越展会的后半程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晚上开卖时才勉强提起一些精神。 拍卖的展台是原先酒店大会客厅新翻修过而成的,台下受邀的宾客陆续就座,他和江尧作为江氏的代表并列坐在前排,前后左右的位置几乎都空着,只在临开场时才来了个季崇,落座在他们的斜后方。 几小时不见,季崇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死样,整个人托着腮没什么正形地倚在那儿,就算再看一百遍也和传闻中那个冷若冰霜的季总大相径庭;他视后方窥探八卦的眼神于无物,趁着拍卖还没开始,坐直身子和前头的关越搭话:“关先生,今晚的展品,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关越不懂为什么这个姓季的总是一副对自己很感兴趣的样子,但出于礼貌,还是模糊地答了:“有的。二楼的展品,季总都看过了吗?” “没有。”季崇倒是很坦率,他一摊手,“我整个下午都在江为我安排的房间里睡觉。” 关越:“……” 他没忍住看了眼身边的江尧,试图用眼神传达自己的疑惑:这就是你说的,季崇来,还有别的事要做? 但他没来得及继续和江尧使用眼神交流,便听季崇将话题又引回最初:“如果关先生喜欢二楼某个——” “好吧好吧,”季崇的话音忽然停了,随后状似无奈地挑了下眉,“我不说了,关先生,江看起来不是很希望我继续和你聊天。” “拍卖会禁止攀谈。”江尧平淡的声音响起来,“季总比我更懂行,应该不会忘记这点吧?” 季崇看上去似乎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会场的灯光突然暗下,于是他到底没说,安静地又靠了回去。 拍卖会流程走得很快,来的人都是看乐响或者江氏面子,大多对竞品没什么执念,有则有没有就算,像江尧关越这样真的抱着买点东西回去送人念头的恐怕寥寥无几;眼见着竞品一个个过,白天里人气高的那几件都顺利被拍下,关越有点坐不住:他还在等那对名为“情涸”的耳钉。 ——也不能说等,事实上如果他知道陶凯乐会把它丢出来参展,那他一定死也不会来参加这个展会。 而现在他已经坐在这里,甚至段高阳也在厅里的某一角坐着,耳钉的来由他们这几人最清楚,他不知道以段高阳的审美,能否认出这个玩意就是当初他自己哭爹喊娘求陶凯乐也给他打一对的那个;也不敢去赌对方认不出的那个可能性,他一向擅长预设最糟糕的结果,现在这个结果就摆在他眼前:如果段高阳认了出来,那相当于间接地向这些他们共同的老朋友宣布,他和陶凯乐不再是好朋友了。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被宣判,但直到拍卖会结束,他也没看到那对熟悉的耳钉。 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他懵懵地看着远处随着晚高峰到来逐渐拥堵的车流,江尧的司机距离这里还有段路程,他和江尧站在酒店大门口,看展览的宾客陆陆续续全部走光,最后几个走的段高阳片刻前还笑嘻嘻地为那个被他拍下的琳琅镯锤了他一拳,一切都和谐鲜活得像场美梦,仿佛只有他凭空多出了一段不那么愉快的记忆。 车到了,停在他们面前,他提线木偶似的踩着江尧的脚印往前走了两步,前头的江尧就忽然猛地一个急停,让他也没反应过来,一下栽到对方的后背上:“……” “发什么呆呢?” 江尧见这人撞了头还不说话,跟丢了魂似的,于是一时也愁绪万千,后悔得不能行。 他暗暗在心里痛骂自己真是吃错了药,先前竟然以为陶凯乐是关越的真心好友,想得到祝福才带着人跟自己一块来凑热闹;现在看来情况可全然不是他想的这样,要不是展会名单还得提前审核公示,他早几百年前就把他们家小孩择出来放家里看动画片,还用得着来遭这个罪吗? 他越想越后悔,连带着声音也轻了些:“小越,你是不是还——” 话没说完,面前的关越抬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江尧,我们是去过二楼B展厅的吧?” “嗯?去过啊,怎么了?” “你当时还记了琳琅镯的名字和编号,”关越话说得很慢,一一核对自己的记忆是否出现了差错,“在那之前,我一直停在某个展柜前,展柜里有对叫‘情涸’的耳钉,你记得吗?” 他一顿,若无其事地点头:“嗯,记得,蓝色的那对,是吗?” “我没记错?”关越更困惑了,“可是二楼的展品不是都参与竞拍吗?晚上我没有见到它。” “……也许并不是全部参与拍卖吧,或者是已经被人事先一口价买下,我也不太清楚。江氏只负责提供场地宾客名单之类,最后定下的竞拍品目录不在我们这里。” “哦,这样。”关越有点失望地低下头,依陶凯乐的个性,既然起了这个名字,那应该真的是不要了,他猜大概率是江尧口中的后一种情况,就是不知道谁会相中这么一款几年前的过时款式,为此竟然愿意出高价一口气买下。 但他即使这么想着,内心深处,还是避无可避地升起一点渺小的期盼:万一是陶凯乐后悔了呢? 他其实一时也说不上来陶凯乐的后悔有什么效用,但他总是想,也许这样就可以证明,事情还没到最糟的那步,他们这些人仍旧有达成完美结局的方式,不需伤筋动骨。 “你想要吗?”江尧站在那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要是想要,我就去问问乐响那边,看持有人愿不愿意出让。” “不用了!”关越一个激灵,连忙叫停,生怕江总真的说到做到,明天就拿着溢价好几倍的耳钉到自己面前献宝,“我也没那么想要,就是觉得挺漂亮的,既然已经有主了,那就是人家的缘分,算了。” “哦。”江尧应了,两个人总算坐上车,曹雯雷打不动地坐在副驾驶,似乎有事要汇报,但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自家老板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多漂亮?有我之前送你的那个黄钻漂亮吗?” 刚要说话的曹雯:“……” 完全没料到会被这么问的关越:“……” 车里一时陷入寂静,过了会儿,关越咽了口唾沫,又违心又不违心地答:“当然没有,哥,你送我的最好看啦!” 江尧满意了,曹雯也松了一口气,开始例行的汇报,她从身边座椅的缝隙处抽出个文件夹,先递给了江尧,然后才说:“席泽先生昨天又晕了,这是他的检查报告。” 江尧伸手接过文件的手在空中一停,很诧异:“这都第几次了?嘉昱怎么说?” “祝总说,”曹雯回忆了一下,模仿着祝嘉昱的语调,“‘江尧你把席泽送来到底是给我用的还是给我添堵的?想气死我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我现在每天办公室也不坐了,就等着人一晕扛起来送医院,我是干IT的还是给你们家干私人保镖的?’——这样。” 江尧:“……” 他盯着曹雯那张面瘫的脸,一时有点摸不准对方是真的在转述还是趁机公报私仇骂他一顿,思索无果,最后低头默默拆开了文件夹,翻那份检查报告:和前几次都差不多,送去医院,医生一诊断,就是情绪激动撅过去了,没其他的大毛病。 这一时让他也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了:“席泽上个班能有多激动,怎么动不动就晕?” “我听说是他会上提出的方案正式立项了,”曹雯道,“人还开着会,一下就承受不住晕了。” “我遇见过差不多的。”关越一直听着,这会儿搞明白了,弱弱插话,“我上学的时候,隔壁表演专业也有个心脏不太好的,他们班迎新晚会上排了出话剧,他演里头被一刀捅死的反派,演得特别好,两眼翻白,嘴唇发紫,捂着心脏就倒了,我们在底下看,还说这演技真不错,结果演完了大家致谢,他还在那儿躺着,其他人这才发现他不是演的,是真的晕了。” “然后呢?”曹雯有点好奇。 “我跟他不熟,但听说是休学了,之后也确实没再见过他。”关越道,“还挺可惜的,他是他们专业有名的戏痴,平常就特别喜欢琢磨演戏,但出了这回的事,很明显身体不适合再表演了,演戏都是情绪起落,他受不了。” 江尧在旁边听完了,若有所思地问:“你的意思是席泽太喜欢这份工作了,所以热情高涨,导致干什么都激动,所以才动不动就晕?” “也有可能。”关越想了想,给出肯定的答案,“阿姨带他来找你的时候不是也说他成绩优异,很有才华,按理说这样的人不应该沦落到找人帮忙安排工作的地步,即便、即便也许事出有因吧。” 江尧没答话,给曹雯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地点头,他便转移了话题:“说起表演我想起来,你那个表演系的沈同学和他男朋友怎么样了?” 他上次从关越嘴里听到沈一簇和唐诰这两个名字还是在将近半个月前,这会儿一方面是想哄着对方多说几句,省得老是想刚才巡展的事儿,一方面也是真的有点好奇:“不吵架了?” “早不吵架了。”关越看他一眼,才慢吞吞地顺着他回答,“他俩还在山沟沟的时候就又凑一块了,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总觉得这次他们回来,有哪儿不太一样。” 沈一簇倒还好,和之前一样没心没肺的,回来之后请他吃了顿饭,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最近好像又面上一个什么男n号,正为了上镜疯狂减肥,朋友圈每天都在发自己吃草的九宫格照片; 让他觉得不对劲的主要是唐诰,上次这人想分手的时候就隐隐不太对了,还是个闷葫芦,整天自己琢磨什么压根没人猜得到。 两人最近因为工作室的事情联系多,见面好几次,每次对方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起来又不肯说,有次聊完了工作一起去祝星纬酒吧,几杯酒下肚,这人眼神就黏在台上的沈一簇身上了——是他至今想起来也没法形容的眼神,总觉得包含了很多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恐怕只有置身于其中的人才能知道。 可惜沈一簇那会儿在唱歌,没看见他们这个角落。 事后他拐弯抹角地试探了几次,怕唐诰是有什么心结还没解开,自己又是个活哑巴说不出口,可无论怎么试探都没用,逼急了他连“你信不信我把你想分手这事告诉沈一簇”这种威胁的话都说了,但对方还是一脸无所谓,反倒搞得他自个一肚子火,没处发泄。 “会不会唐诰还是想分手?”江尧听完了他的担忧,认真猜测道,“想分手,但是不好意思说,你也说了他是个闷葫芦。” 他没吭声,在底下猛地踩了下江尧的脚:“你别瞎说!” 但他反驳得利落,实际上自己心里也没底,正巧第二天他和唐诰还要碰头,聊翻修工作室的事情;两人都不是很看得上那家写字楼的自带装修,又刚好是个跃层,于是准备一人占一层,修自己想要的风格,但具体的方案,还在协调中,没个定论。 他们约好了在祝星纬的酒吧见——这地方已经几乎快成他们第二个据点,祝星纬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给他们当起了门卫,每天定时定点让酒吧提前开门,还为他们预留了最里间的隔音包厢。 但今天不一样,他到的时候祝星纬不在,酒吧也大门紧闭,不像是有人的样子;他蹲在门口给对方打电话,连着两三个都没人接,最后一次总算被接通了,祝星纬在那边匆匆忙忙地说:“钥匙在门口花盆里,你自己拿了开,我今天不过去了。” 他耳朵灵,听见那边还有别人的声音,下意识以为出了什么急事,刚要追问,便听见一阵更大声的喧哗,伴随着重物轰然落地的声音,随即那头的祝星纬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草!我不跟你说了!” “怎么了?” “我哥,我哥他和季崇打起来了!” “……啊?” 作者有话说: 很不会转移话题的江总和他很会给人面子的老婆 第37章 临瑜 “你说谁和谁打起来了?” 关越惊得从地上猛地站了起来,随之而来的头晕与耳鸣骤然席卷了他,让他一时没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他两眼一抹黑地伸手到处乱抓,猝不及防被门口台阶一绊,眼看着就要摔,不知是谁忽然伸手扶住了他,紧接着唐诰平淡中带了点焦急的声音就响起来:“没事吧阿越?” 他被扶着,总算缓过来些劲,眼前的黑影散去,虚弱地朝唐诰摆了摆手,用口型说了个“低血糖”,也不管对方看清没有,立马又紧张地对着电话那边追问:“你哥和季崇怎么又闹上了?他们俩不是早就谈拢了么?” “我怎么知道。”这边祝星纬劝架无果,反而让闹着的那两位达成了什么共识,从一片混乱里被季崇和祝嘉昱揪住衣领联手扔出了战局,此刻他沧桑地蹲在祝嘉昱那大办公室的墙根处,边使眼色让闻讯赶来的保安拉架,边抽空和关越聊天,“本来我正和季崇拿婚检报告呢。” “……拿完报告季崇问我去哪儿,我说来酒吧坐班,顺便给你和唐诰开门,他说那他送我吧,到这儿都挺正常的,结果我哥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来了,一来就气势汹汹地把我从季崇车上给薅走塞他自己车上去了;季崇可能觉得没面子,就有点生气地说是他先要送我的,我哥就冷哼一声,说‘呵,姓季的,你干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关越听得很傻眼:“季崇干嘛了啊?” “这就是我不知道的地方了啊!”祝星纬崩溃道,“我来的路上还寻思是不是季崇检查出来得了什么绝症让我哥给逮着了,结果打开报告一看,健康得能一拳打八个我,现在他们俩就是在君祝理论,理论着理论着就动手了,拦都拦不住,还说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就纳了闷,一个我亲哥一个我未婚夫,我管他们俩还成我多管闲事了?” 祝星纬说着说着也有点生气,整个人蔫了吧唧的,在一片混乱里嘀咕:“总之事情就是这样,看他俩态度是一定要搞清楚,不然我的婚礼估计都得黄……本来我哥就不满意这个婚事。” “……” 关越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正准备问要不要他随机摇个江老板去压阵,电话那边的嘈杂声音忽然放大了些,季崇和祝嘉昱似乎是终于被保安拉开了,没法动手,于是风度全无地开始骂战——主要是祝嘉昱骂:“我呸!姓季的你个狗东西,我真是看走了眼,谎话连篇,干了还不敢承认,你是人吗你?” 季崇负责一头雾水地狂怒和否认:“祝嘉昱你说清楚,我到底干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 “停!”祝星纬忍不下去,大声地叫住了两人,连带着旁听的关越也跟着被吓了个哆嗦,电话里电话外都一片寂静,祝二平常不发火,发起火大家都很难幸存,是以祝嘉昱和季崇一时谁都没吭声,所有人只能听见祝星纬冷着声音道,“你们俩,一个个说,哥,你先。” 季崇:“……哼。” 祝嘉昱气儿还没喘匀,听见这么一声哼顿时又要发火,然后被祝星纬轻飘飘一眼给压住了,忍气吞声几秒,反问:“你们今天拿婚检,是不是姓季的先去的?” “是啊。”祝星纬不明所以,“我的车送去保养了,叫咱家司机来接的我,所以就晚到了一会儿。” “就是这么一会儿!”祝嘉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季崇背着你连小男孩都勾搭上了,要不是我刚好有认识的人在那儿,我还不知道他胆子这么大!” “……真的假的?” 所有人目光顿时移到季崇脸上,包括祝星纬,后者被这么一盯,顿时急了,脸气得隐隐发红,“我没有,我那是以为碰见熟人了,就想跟过去看看是不是他、跟他搭个话,结果走过去发现好像不是,就立刻回来接着等了!” “熟人?你才回国多久?”祝嘉昱毫不客气地回怼道,“再说了,你能和年轻小男孩是什么熟人!” 季崇忽地噤声,像是也被这句话提醒了什么,他因愤怒而涨红的面色缓缓褪成原先的苍白,片刻后,竟然罕见地没反驳,而是点了点头:“也对,我都多大了,真算起来,也该——” 他没说完,但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生气,只平静地垂下了眼睫。 气氛变好了许多,祝嘉昱让不相干人等先离开,等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一个电话那头旁听的关越之后,季崇才再度重申道:“我确实认错人了,但是我没有要勾搭谁的意思,既然我已经要和祝二结婚,我自然会履行和他定下的合约,这点祝总大可以放心。” 祝嘉昱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季崇不和他吵,他自己也嚷不起来,闻声便说:“放心不放心是靠我自己的判断。我会想办法再确认这件事情的。” “季总,”他道,“好走不送。” 季崇的脾气和祝嘉昱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没有,这会儿都被这么下逐客令了,也没表露出生气,只是点了点头,扯着祝星纬衣袖就要走;后者一时不察,被拉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没拿稳手机:“等下,我还有点事!” 季崇便停下,漆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人举起手机放到耳朵边:“喂,阿越,我先挂了,你们进门了吗?……哦哦,好,我马上来啊。” 祝星纬挂断电话,接收到来自未婚夫和亲哥一言难尽的视线:“又怎么了?” “个不长心的玩意儿!”祝嘉昱骂他,“你就给关越直播咱家吵架?” “那又怎么了?都一家人的,他又不会乱说。”他不以为意,“关越拿我当哥们,我也拿他当兄弟!” “……”祝嘉昱说不过他,烦不胜烦,“快滚。” 祝家老二便跟着姓季的一起麻溜滚了,还在走廊上和来祝嘉昱办公室送文件的席泽擦肩而过;祝星纬见过席泽,知道些秘闻,但现在一切都正常,倒不觉得有什么,但身侧季崇的身影却一顿,忽然问道:“刚刚那个人,我好像没在君祝见过他,新来的么?” “你小点儿声啊,一会儿被我哥听见又该以为你偷偷查他员工,到时候还要我来给你俩打圆场。”祝二闻言很头疼,但还是答了,“……你说刚刚那个啊,他确实是新来的,而且据说还挺厉害的,不过我不关注这些。” 祝星纬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眼下季崇与他还不算是完全的利益共同体,他可不敢像对待关越那样嘴上没个把门的对待季崇;况且席泽真论起来和他们祝家其实没什么大关系,即使他与关越江尧再亲近,也知道这些事不是他能随便议论的。 “祝星纬。”季崇看了他一眼,一听便知他在随口糊弄,“有些时候我觉得,外界传你不学无术、脑袋空空,其实是对你的一种夸奖。”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进了电梯,季崇很倦似的倚靠在电梯扶手上,下行的电梯轿厢里,他突兀开口,“今天下午我说以为碰到了熟人,结果是我认错,被我认错的、就是刚刚送文件的那个。” “所以呢?”祝星纬本能警觉,“既然你已经确定认错了,还问我干什么?” “做交易,当然要先展示自己的诚意。”电梯门徐徐展开,季崇伸手把住一侧,绅士地让行,随后才接上方才的话,“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认错他吗?” 祝星纬像听到什么极好笑的话:“季崇,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很在意你想勾搭谁这件事吧?你觉得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吗?不,事实上我完全无所谓,你想搞谁、认错谁都和我没关系,只要不闹到我哥这儿,随便你。” 季崇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阴郁,但面上却分毫不显,反而笑了:“和江尧有关,你也不在意吗?” “……” “我从刚才到现在可没说过一句假话,我确实以前曾在英国有个熟人,他和你哥招的新员工——怎么说呢,某些角度几乎一模一样。” 祝星纬一怔,几乎是瞬间便联想到关越曾说过的那个不知具体名字的沈先生,他有预感季崇接下来说的话将会至关重要,于是没犹豫,很快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制止道:“去车上说。” 季崇垂眼瞄自己被攥着的胳膊,顺从得令人出乎意料:“好。” 两人坐上了车,驶到附近一个空旷的马路边,祝星纬心神俱震,缓了缓才开口:“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这位先生,”季崇保持微笑,“你总得提供给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东西吧?” “……你想知道什么?” “名字,”季崇道,“那个人叫什么,以及,他和江尧有没有关系。” 祝星纬还有些犹豫,不知道眼前人到底值不值得交易,甚至有一瞬间想掏出手机让关越自己来和这个喜怒无常的季总互通有无;但他很快按捺住了,因为此刻明显还不是告知关越的最好时机,而且说白了关越知道的他几乎都知道,可是季崇这人难应付,他都不太搞得来,鬼知道这人现在说这个,真正目的是什么。 他总不能再坑了关越。 季崇像也看出他所想,了然地长叹了一口气:“总之呢,我是只信得过你的,其他人可都没这个待遇。而且我觉得我也已经够有诚意了,祝少爷要是还不信我,那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席泽。”祝星纬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地道,“那个人叫席泽。是江哥推荐来我哥公司的。” “席泽?”季崇一挑眉,意义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很快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不问我其他的了?” “我说了,我只想知道这个。”季崇无所谓地答,“好了,现在告诉你我知道的,有段时间我在英国因为一些事情住进了医院,住院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比我小几岁的男孩,据他自己说得的是心脏病,很难治好的那种,他和席泽某些角度有点像,所以我今天第一眼见席泽,还刚好是在医院拿药,就以为是他也回国了。” 季崇没问祝星纬,席泽和他所说这人的关系,或许是真的不想知道,又或许是有自己的判断,总之,他如同自己承诺的那样什么都不多问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记得他,是因为在我住院的时间里,从没人来看过他,只有护工照顾;刚巧,我在国外的人设是冷酷无情霸道总裁,所以也没什么人来看我。我们俩病房挨着,又都是华国人,他就经常来串门找我聊天,后来我病治好了要出院那天,他本来说来送我,结果临时告知我他来不了了,因为那天有人来探望他,他走不开。” “你好像对这件事不意外?”季崇唇角的笑意扩大,“或者说——你知道是谁来探望他,是江尧。” 祝星纬冷着脸不吭声,季崇似乎也没打算从他这儿得到回应,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倒没亲眼看到江尧来看他,是他告诉我来看他的人名叫江尧,他在国外的这几年,每年江都会抽出时间来看他——哎,那小孩儿估计住院住得不适应社会了,特别好哄,什么都往外说。” “所以你才问我席泽和江尧有没有关系,以此来推断此江尧是不是彼江尧?”祝星纬勃然大怒,“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季崇,你套我的话!” “怎么能叫套话呢?我可是在很认真地履行我们之间的交易呀。” 季崇还是一副笑眼弯弯的模样,即将入夏的天气里,又不是什么商业场合,连素来体虚的祝星纬出门都换上了短袖,而他却穿了个全黑的薄毛衣,极怕冷的样子;若不是祝星纬此前看过婚检报告,恐怕真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别生气啊,”只见季崇慢条斯理地道,“我还没说完,后来我某天心血来潮回到那家医院想探望我的小友,那儿的护士还认得我,向我打招呼,我问她之前和我一起住院的那个小男生在哪里,她说他的家属为他办了转院,早就走了。”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他声音忽然变得正经,“那男孩住院的时候病挺严重的,我想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我和他的约定是否还需要我继续履行。” “……你和他约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小孩天真不切实际的话,他说他有个弟弟,只不过很多年没见了,真想再见一面,看看对方过得怎样;还询问我以后是否会回国,如果回国能遇见江尧,可不可以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帮忙照顾,等他好了他会想办法报答我——他大概以为江为了支付他的医药费用在国内过得很辛苦。” 祝星纬喉间哽塞,他不知道这个真相是否应该由自己来宣布,但却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季崇,他死了。” 你不用履约了,因为这是个永远不能回本的生意了。 季崇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这次终于没能维持住笑意,轻声地道:“是吗?那我可真是做了笔赔本买卖啊。” 远处邻着一座上了年头的旧公园,隐约可以看到有零星几个老人聚在一起下棋,他望向那里,没头没尾地说:“他叫沈临瑜,有一个已经去世的哥哥,叫沈临珺。” “我们也常一起下棋的。” 作者有话说: 季崇:我今天去医院的路上把你哥给打了。 祝星纬:(震惊)(生气)你打我哥干嘛! 季崇:(非常生气)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去医院!啊哒,受死吧祝嘉昱! -很久很久以后- 祝星纬:(纠结)(扭捏)季崇,你到底为什么打我哥啊? 关越:家庭不和,多是老二无德。 【ps.季崇和临瑜没有除了友谊以外的东西啦,江尧和临瑜也是,临瑜是个很好的孩子,至于为什么江尧不提他,这个后面会说!本文进入后半段咯!各种cp都很明朗,谁脑子有病谁不聪明应该也可以一眼看出来(抱歉段高阳,生cue了 pps.揭露一点季总黑历史,他和临瑜下棋老是输,江尧偶尔陪临瑜下棋也几乎没赢过,很聪明的宝贝临瑜,不知道和哥哥比起来怎么样呢 第38章 放弃 沈临瑜的死讯对季崇来说似乎是个不小的震动,以至于让他送祝星纬去酒吧的后半程,都没再说什么话;不远处Free的牌子已经清晰可见,祝星纬心不在焉地落下车窗向外看,同时用余光偷偷地觑他侧脸,犹豫了片刻,还是说:“……节哀。” 季崇慢慢地把车停在大门前,过了会儿才答:“我有什么好哀的,就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聊了几句,世界上每天那么多人死,真说起来和我有联系的多了去了,我难道每个都要伤心一次吗?” “……”祝星纬被他噎得语塞,咬着牙恨恨道,“那你可真是没心肝。” 车已经完全停了,季崇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忽然很轻佻地问了句:“祝二,我有没有心肝你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 祝星纬心慌乱地漏跳了一拍,完全扭过头去,莫名不是很想和他对上眼神,但却还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季崇也不催,一只手把着方向盘,曲起指节在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大概又过两分钟,才听祝星纬语速很快地说了句:“就算是沈临瑜的嘱托,如果你信我,也别再接近席泽了。” “我说了——”季崇拖长声调,“我没听任何人的嘱托,就是闲着没事干,忽然想起有这么一桩往事。说实话,要不是席泽长得像沈临瑜,我早忘了。不过还是很谢谢你的劝告,祝二,看来你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在意我嘛。” 祝星纬几次三番被这人弄得无语,这会儿真有些恼了,转回头想骂两句,但刚一回头,就对上季崇深黑的眼睛;两人很少像这样对视,用祝嘉昱的话来说就是“季崇那个狗东西一年四季都懒得正眼看人”,他有些慌神,要骂的话也忘了,张口时结巴了一下,莫名其妙就变成另外一句: “我听我哥说了,你去了江哥的那个展览会,你要真忘了沈临瑜,干嘛跑去给江哥他撑腰?难道你这种人也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吗?” 季崇颔首,很受用的样子:“巧了,我这人最擅长吃力不讨好。而且谁告诉你我是去帮江尧了?只不过偶然听说江尧关越两人准备在展上挑选我们两个的结婚礼物,所以亲自去把把关。” “……他们可没说起有这件事,看来季总审美有限,无错可挑?” “无错可挑。”季崇笑得十分灿烂,“倒不是审美有限,只是一想到礼物的含义,就觉得送什么都好,哪怕江尧和关越这周捧着狗尾巴草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也会开心收下的。” “你少在这里发癫。”祝星纬皱眉骂他,拉开了车门,“该说的已经说了,信不信随你,我走了。” “好,”季崇从善如流,“拜拜老婆。” “……滚!” - 祝星纬发了好心,但季崇似乎不怎么想承他这个情,一句石破天惊的“老婆”把他给定在了路边,随后便开着车扬长而去,独留他一人被气了个半死,转头要进酒吧时还刚好遇上了出门透气的关越。 关越还对他刚刚和季崇的对话毫不知情,笑着走过来揽他的肩膀:“大老远就看你拉着脸,怎么了?还气你哥和季崇呢?” 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下意识先否认,转移了话题:“没,刚和季崇话不投机,吵了几句。” “他送你来的?” 关越闻言,往身后看了一眼,正想要调侃几句,手腕忽地被抓住了,祝星纬出了一手心汗,下定了决心地讲:“阿越,我有事和你说。” “我们进去聊。” 两人进了包厢,唐诰正坐在位置上划拉平板电脑,见他们进来,点了个头就当作致意,祝星纬刚才脑袋懵着,忘了还有个活人,他和唐诰又没那么熟,一时有些为难,正想着要不要等回头两人独处的时候再说,就听关越坐在他身边问:“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瞄一眼唐诰,低声不露痕迹地提醒:“沈先生的,感觉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还是等我再想想。” 关越闻声便一愣,懂了他的意思,也跟着他一同看了眼唐诰,只不过又过了会儿,还是道:“没事,说吧,都是自己人。” 这话没刻意压低音量,是以旁边沉迷于各种室内装修的唐诰终于舍得抬起头,用问询的目光看向他们俩,关越心跳得很快,他强行揽过唐诰的肩膀,让对方加入这场谈话,自己先开了个头:“糕,过了今天咱们俩就是死了也得删除聊天记录的那种关系了。” “……都什么跟什么。” 糕糕疑惑,糕糕无语,想要掰开他的手,继续去看装修,结果下一秒,就听关越深吸了一口气:“我和江尧是契约婚姻,就是俗称的商业联姻。” 唐诰先是一愣,随即难以置信地反问道:“可你们俩不是恋爱好些年了么?” “什么时候?”关越也傻眼了,“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就大一快结束的时候。”唐诰说,“你记不记得我前段时间正式和江尧见面,那次我说不算初见,我确实很早之前见过他一次,大一我们学校十大校园歌手决赛,他来过,就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 关越大一的时候和江尧相处还不像后来那样时时刻刻如履薄冰,但即便如此,他邀请江尧来参加自己和朋友的各种活动,对方也几乎是从不来的;他大概知道江尧的顾虑,毕竟不是所有年轻人都像他一样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何况彼时年轻的江尧比现在还要锋芒毕露,很明显就能看出与他们不是一个阶段的人。 他大一确实参加过一次校园歌手比赛,虽然那会儿刚接触吉他弹唱不久,水平着实一般,但架不住他有张优越的脸,蜂拥赶来的小姑娘们为他在表白墙上投了许多稿拉票,最后硬是把他投进了决赛,唐诰说的就是这个。 但不可能,因为那时他觉得自己技术有够拿不出手,甚至羞于邀请自己的暗恋对象来观看比赛。 “我那个时候不认识他。”唐诰声音轻了些,大概也意识到是自己脑补过头,有些羞愧,“是刚好那天我有点事迟到了,只能也坐在最后一排。” “那排就我们两个人,一个东一个西,他没看见我,我就看着他穿了身西装坐在那里,还以为是什么领导;他像是从会上跑出来的,手机一会儿一亮,不停有人给他打电话,他全挂掉了,然后听你唱完歌,站起来悄悄从后门走了。” 关越全想起来了,那天江尧确实是说自己有事的,但最后不知为什么竟然还是来了。 他默然,倒是祝星纬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然后呢?我也知道这个比赛,但只凭一场演出,你怎么就断定阿越和江哥在恋爱?” “那天正好发生了一件事。”唐诰犹豫地看了眼不作声的关越,接着说,“阿越表演完,有个小女生抱着花上台表白了,想和阿越谈恋爱。那会儿大家都在起哄,江尧哥已经走到后门了,我就不知怎么想地转头看他,结果看见他定在门前,侧耳听那些欢呼听了很久,绷直的背好像一下就垮了,从头到尾都没回头看。” “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大二寒假结束,阿越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的,我也没再见过江尧哥来看他,就更以为是因为歌手决赛被表白这件事让他们俩闹别扭分手了,也不敢多问,再后来就是他们宣布结婚,我还想是不是旧情复燃。” “嚯。”祝星纬听完了,感叹道,“唐同学,怪不得你能当导演呢,这戏排的,不知道的人一听还以为他们俩虐恋情深呢。” “所以为什么是商业联姻?”唐诰有点着急地问,“没有恋爱过吗?那我看到的是什么,我确信我没看错。” “没恋爱过。”关越终于开口了,亲自了结了这桩疑案,“从头到尾都没恋爱过,只是各取所需。……抱歉,之前因为各种顾虑,瞒了你。” 唐诰沉默了很久,久到旁边的祝星纬心惊胆战,怕下一秒这两人也打起来,才问:“那他喜欢你吗?” 聪明人之间从不需要把话挑明,关越知道唐诰应该能看出他对江尧的感情不假,大家同窗好几年,彼此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会为了利益葬送婚姻与爱情,答案不需说他们都明了;真到了这一刻,其实也只剩下这么一句能问:他喜欢你吗? 我这位曾无数次并肩作战、引为知己的朋友,你的感情有好好地传达到那个人耳朵里吗? “我不知道啊。”关越低下头,看手指上那枚璀璨的戒指,他摩挲了一下,小声地又说,“我也突然有点不知道了。” “看吧,我就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他声音越来越小,说完后,还自我肯定似的点了点头,“江尧每次对我稍微特别一点,我其实都会觉得,是不是他要喜欢上我了。” “我的大脑和心脏好像在江尧这儿变成了两个不相关的东西,明明脑子里在疯狂叫嚣他骗我、他对所有人都是这么好,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可是下一秒,心脏就会自作主张地为他那点施舍一样的关爱而狂跳,清醒痛苦地快乐着。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还是说,世界上所有的暗恋都是这个样子,我的特殊其实一点也不特殊?” 祝星纬有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他伸手,用力地揉搓关越的脑袋,把对方蓬松柔软的黑发弄得乱七八糟,轻声安慰:“想不通就不要想了。” 关越没回答,视线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忽然问:“那位沈先生,你要说什么?你知道他是谁了?” 祝星纬闻声一愣,片刻后点头:“嗯,他叫沈临瑜,是沈临珺的弟弟,因为身体原因在国外养病,季崇同我讲他曾和沈临瑜是病友,江尧每年都会定期抽时间来探望。” “……沈临瑜。”关越念出这个名字,随即笑了,“江尧甚至不愿意告诉我,沈临珺学长还有个弟弟。” “他、他也没告诉我们这些人不是吗?”祝星纬绞尽脑汁地试图安慰,但抬起头接触到关越眼神的那一刹,心突然重重往下一沉,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毫无疑问的,关越和之前每一次提及江尧时的反应都不太一样。 这种不一样让他油然而生一种恐慌,拼命想要去抓住一些东西,可是临到了却又忽然觉得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挽留什么;他盯着关越的眼睛,想起有段时间关越总是和他混在一起,喝各种各样的酒,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然后一边笑一边哭地伸出三根手指举在脑袋边对他发誓:明天一定不会再喜欢江尧了。 而现在明明他们谁都没喝酒,关越也从头到尾十分平静、没有失态,可他就是觉得,关越好像已经在心里发了一个很郑重的誓,只不过谁都没告诉,连他都只能毫无依据地乱猜。 也对,人在真正决定要舍弃什么的时候,都是默不作声的。 但他想不通,一切都尚未得到结论,沈临瑜已经不在,和江尧究竟是怎样的关系现在只能等江尧自己来说清,以前关越那么在意这件事情,为什么现在反而放弃得这么果断,连真相都懒得再追究。 ——如果关越能听到他心声的话,大概会回答他:没有为什么,就是忽然不想了。 不想痛苦和快乐总是掺杂在一起来,让他一遍遍地回忆那些江尧好或者不好的瞬间,再根据蛛丝马迹去猜测对方到底有没有一点爱;就像刚才,明明上一秒唐诰还在说江尧百忙之中出席他的表演现场,情深得让他都忍不住恍惚动摇,然后下一秒,祝星纬就说,江尧每年都去看沈临瑜,所以那天在车上对他说为工作烦恼,其实真的没一句是真话。 ……或者更早以前,江尧向他求婚,然后告诉他是协议婚姻;上一句说戒指是为应付某个难缠的客户,然后紧接着就讲不想他摘下;不希望他和倪子骞走得太近,下一刻就说只是作为哥哥一样地担心他。 他终于彻底地接受了,决定不再去猜任何别的可能:这些年所有感情,那些一起吃过的饭,打游戏到深夜抵足而眠的夜晚,令他辗转反侧的关心与爱护,归根结底,都能用“兄弟”二字概括,除此之外,皆是他庸人自扰,骄纵强求。 甚至他和江尧的缘分一开始就是他强求的,而他直到此刻才筋疲力尽,也算是不辜负当年十七岁关越在树影憧憧间、怦然心动的那一眼了。 他终于回答祝星纬那句没有下文的安慰:“对啊,没告诉你,也没告诉我,我们从头到尾在江尧那里都是一样的嘛。” 作者有话说: 江尧:怎么回事,祝星纬最近不回我消息,还老挂我电话。 【插播一条消息,cp最近在统一作品标签,也就是文案下面的那几个,我按照给的已有标签进行了一些修改,比较大的修改是去掉了“甜宠”这个标签,我自己之前其实也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去掉,因为虽然感情很拧巴,但确实互动还是很甜宠的嘛。 然后我咨询了好几位朋友,都说让我不要侮辱甜宠这个词,还说我和大众理解的甜宠有区别。 我:好吧。 所以总的来说是去掉了!但在我心里它还是一本甜宠! 第39章 动摇 祝星纬花了点时间把关越和江尧这么些年的弯弯绕绕大致和唐诰说了说,是以后半程三个人脸色都算不上太好,尤其是刚了解了事情始末的唐诰,看上去简直像下一刻就要冲去和江尧算账,指不定还会打一架,理由不好说,但概括起来就俩字:护短。 毕竟表面上看着冷冰冰的唐导实际是个偏心怪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周围了解一点的都知道;大学但凡是有唐诰在的小组,大家都挤破头了想要进,哪怕是座活冰山,身边也总是能凑起一群人,甚至参加的社交活动可能比关越还多,活脱脱一个行走的万人迷,也不怪当时沈一簇个小直男都被迷得昏头。 但护短的唐导演其实遇上感情这种事也没辙,更何况就算神仙来了也绝不能说江尧做得哪里有错,甚至正相反,就他与江尧见的寥寥那几面,他都能看出对方是真心地对关越好,不然也不会一门心思觉得他们真的在谈恋爱,即使心里有对朋友的担忧,最后还是选择了祝福。 他只是在此时觉得很烦躁,像夏季暴雨侵袭前那种令人无所适从的闷热窒息,所以迫切地想要发泄出来点什么,或者是当面对质、或者是酣畅淋漓地和谁打一架,然后好好地问一问那个人:为什么总是把别人的感情看得那样轻? 他其实知道自己想问的根本不是江尧。 这些所有的憋闷与焦躁在他接触到关越眼神的那一刹那都突然消散了,转化成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值得——为关越,也为自己;搁在膝盖上的平板早在漫长的无人操作中熄了屏,他沉默地低下头,看上面映出的自己紧皱着眉头的脸,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放心。” 他听见关越笑了一下,仿佛不太在意:“如果担心这个,我就不会告诉你了。” “唐诰,”关越拍他肩膀,“不用替我觉得如何,说这些也不是想让你可怜我,就是因为把你当朋友,朋友之间是可以倾诉烦恼的,不仅是我,你也可以,你明白吗?” “……我知道。” “好了,那就这样吧,今天看上去好像也不太适合继续聊工作了,等回去我把今天的记录总结一份发你——哎你们两个,不要都这种表情看我好不好?” 三个人里关越最像没事人,他动作夸张地伸手,把祝星纬和唐诰盯着他看的脸掰正了,然后率先站起身,但还没等他要走,门就被人敲了敲,他下意识说了句“请进”,沈一簇就从门后探出个头,笑嘻嘻的:“都在啊?我来接我们家帅哥。” 唐诰猝然抬头,没反应过来,还维持着片刻前那个皱眉的表情,看着有点严肃:“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有夜戏吗?” 沈一簇最近在郊区拍戏,那边交通不便利,回市中心得坐几个小时的大巴,于是提前和祝星纬请了好几天的假,最近已经不怎么来酒吧唱歌了。 “对呀,夜戏。”沈一簇一门心思往唐诰身边拱,随口答了,他原本还想直接上手抱住对方肩膀,但看见唐诰的表情,又有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然后讨好地笑,“夜戏夜戏,晚上才开始拍嘛。剧组因为要熬大夜所以给我们放了白天的假,我在酒店闲着也是闲着,就——” “闲着也是闲着?”唐诰气笑了,“白天放假是给你们补觉用的,怕晚上熬死,你倒好,真当假期过了?” “沈一簇,你真是……” 这话后半句没说完,尾音轻轻散了,带着无可奈何,沈一簇察言观色,闻言立刻顺杆往上爬:“我来的路上补过觉了!哎呀你快别说了,我就这么一点假期,你非要浪费在这种无聊的讨论上吗?” 祝星纬笑眯眯地给他帮腔:“对啊,工作都结束了,还不好好去享受约会?” 唐诰便被急吼吼的沈一簇给拖走了,临走前欲言又止地看了已经坐在旁边开始吃果盘的关越一眼,也不知原本还想再说什么。 等到人都走光,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俩,祝星纬脸上那点笑意才陡然散了,他往关越那边挪,将对方刚叉起来的一块梨塞进自己嘴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想的?” “啊?”关越梨被抢了也不生气,好脾气地又叉起来一块橙子,“这橙子有点酸,你进点好的。” “……别装,我是跟你说这个的吗?” 祝星纬归根结底是和唐诰不太熟,这会儿人走了,顿时就没个正形,他像靠沙发靠垫似的倚在关越身上,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对讲机,先叫前台的侍应生给他送点酒来,然后又让人给关越再送个果盘——要没有橙子的,这才接着道:“你骗得了你同学,还骗得过我吗?说真的,关越,你是不是不喜欢江哥了?” “要真说不喜欢就不喜欢,我犯得着耗这么多年吗?” 酒送来得很快,关越不信邪,又吃进一块酸橙,干脆也不吃了,托着腮看祝星纬喝酒:“不过我确实挺想的,要是哪天能对江尧真的只剩下兄弟情,我应该会过得比现在快乐。” 后者眯着眼想了一下,摇头晃脑的:“啧,我都不敢想象你到时候会变得有多阳光开朗。” “滚啊。”关越骂道,骂完自己也笑了,“我现在也很开朗。” “是是是,”祝星纬懒得和他争辩,直接将另外一个酒杯塞进他手里,“陪我喝几杯吧……放心,不会醉的,度数很低。” 关越接过来,没立刻喝,祝星纬也不在意,仰头喝干了一杯,才继续说:“小阿越,你偶尔也得放纵一下。以前不是挺懂的吗?一在江尧那儿碰壁,就来找我喝酒,搞得最后我毕业我哥问我想干嘛,我张口就说我想开家酒吧,这样以后和关越喝酒就再也不用花钱了。” “你哥不骂你?” “骂了啊。我哥说我没出息,还说到时候我们俩喝是不用花钱了,那是因为都花的他的钱。” 两人碰了个杯,关越笑道:“但不还是给你开了,嘉昱哥总是嘴硬心软,什么时候也没让你的愿望落空过。” “也是。” 祝星纬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干脆不说了,只一杯接一杯的灌酒,包厢里一时只剩下酒杯碰撞声,他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瓶,终于又开口说话了,声音很低,突兀地响在房间中,又转瞬被外面嘈杂的声响淹没。 “后悔吗?”他问,“结这场婚。老朋友分道扬镳,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和时间,到最后还是得认了这个弟弟的名号。” 祝星纬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但每次关越给出的答案都一样:“不后悔。” 没什么值得后悔的,关越冷静地想。 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是这场婚姻的受益者,所谓的代价是不管谁来都必须得付出的,难道今天他的结婚对象不是江尧,陶凯乐就会因为他和别人联姻而不再忌惮他吗?当然也不会,而那些消磨的时间就更不算什么,即使他什么都不做,时间也会过去,他只是用这些时间去喜欢上一个人,尽管没得到好的结果。 他自问在这场漫长的暗恋中,自己一直都称得上理智,即便有些难过伤心实在无法避免,但也绝不会因此去盲目地怪罪谁,“后悔”的本质是觉得自己所托非人,浪费了真心,而他从没这样觉得,因此也谈不上后悔,江尧很好,他也很好,他们只是差了点缘分变成一对有情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学吉他吗?”他想了想,道,“我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和江尧一起去吃饭,路过一个街角,那里有人抱着吉他在街边弹唱,江尧说他年轻的时候有段时间也想要这样做,浪迹街头,当一个流浪的歌手。” “江哥啊?”祝星纬笑了,“他出了名的五音不全,连唱两只老虎都跑调。” “嗯。”关越点头,像陷进什么美好的回忆里,嘴角带笑,“然后我就想,江尧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替他做,我就去学了,结果学着学着真的喜欢上了,后来就不全是因为他了,是真的爱上了这个事情。” “小时候我爸妈逼着我学各种特长,钢琴、书法、美术,到今天这些东西还刻在我的dna里,每个我都算是擅长,但每个我都不能说是喜欢。确定自己爱上弹吉他的时候我在想,原来喜欢一个人还会有这种魔法,能帮我找到我热爱的东西。” “大学的时候其实我还辅修了法律,因为我听说当年的江尧也学了这个,有段时间我甚至还想为江尧去了解一些商业知识,但我是真的对这个没什么天分,于是不了了之。追着江尧跑的这些年,其实仔细一想,就像是给自己报了个永远不会丧失兴趣的特长班,江尧是我暗恋的人、我的兄长、我的导师,即使他不喜欢我,我也真心感谢他。” “你还真是……” 祝星纬彻底没话说了,他抱着酒瓶趴在桌子上,半张脸埋进手臂,只露出一双眼睛:“既然你这么看得开,那你干嘛不去问江尧本人、和沈临瑜是什么关系,反正你都能接受他不喜欢你了,说不定运气好,江尧和沈临瑜什么都没有,那你就不用在这儿哀叹自己逝去的初恋了,直接追呗,没有感情,就培养感情!反正你们结婚了。” “万一有呢?”关越斜眼看他,默了会儿,“我倒也没这么看得开。而且你觉得什么情况下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在和我结婚之前连个女朋友男朋友之类的都没有,尤其是这个男人还瞒着所有人在国外给漂亮小男孩治病。” “靠。”祝星纬咂摸了一下,“确实是这个理哈。” “什么理?” 门口忽然又传来个声音,两人都循声望去,看见包厢门不知何时又被推开了,江尧臂弯里搭了件西装外套,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看着他们。 “吓、吓我一跳,江哥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祝星纬吓得结巴,眼神一个劲往关越那边瞟,关越也没比他好很多,整个人都愣在那儿,脑子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被听见了吗? “我敲了。”江尧走进来,自然地坐在关越身边,“敲了快三分钟,你们俩说什么小话呢,这都能听不见。” 看来是没听见。 关越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隐隐的失落:祝星纬这破酒吧装那么好的隔音门干什么? “我、我们什么也没说啊,”祝星纬还在持续结巴,但不愧是好兄弟,宁愿插自己两刀也把话题引开了,“就、就是喝了点小酒,聊聊我的婚礼……你瞪我干嘛,真的就喝了一点儿!” “是真的。”关越也扒住江尧的胳膊,那点慌乱的劲儿缓过来,整个人有点呆兮兮的,“主要是吃果盘。” “果盘能吃饱吗?” 江尧看他一眼,再三确认是没喝多,便不计较了,又把果盘拖过来,往他嘴里塞了颗葡萄,自己也吃了块橙子——刚刚被说酸的那个。 关越没拦住,眼睁睁看着江尧一口咽下肚,随即眉头紧紧地皱起来:“祝星纬,你能不能进点好的?” “我——” 祝二一个橙子被他们夫夫俩骂两回,很郁闷:“……知道了,我回头换个供货商。” 可恶啊。 祝家老二在这一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犹豫和彷徨,明明刚才还赞同了关越说的话,现在又开始在爱与不爱的结论间疯狂动摇,俗称皇帝不急那啥急,他想:连话都说的一模一样,真没在谈恋爱吗? 那他和他哥也没这么默契啊?关越和江尧这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 妈的,确实难猜,不管了。 作者有话说: 祝星纬晚上回家给关越发消息:你倒是不猜了,你倒是洋气了,留我自己在这儿替你猜来猜去,有点良心你就和你老公一起拎着水果来医院看我:) 关越:? 【我替江总回答:真没听见 第40章 愈合 关越自那天酒吧之后有几天没再见到唐诰,大概是一下接受的信息量太大,需要时间好好消化接收;不过现在也没工夫着急这件事,距离祝星纬的婚礼时间越来越近,他们这些好朋友都被祝嘉昱叫去帮忙,将近一个礼拜下来,心力交瘁,恨不得连自己叫什么都忘掉,实在没心力再去顾及别的什么事了。 而且祝嘉昱——这人嘴上说自己连婚礼都绝不会来,结果实际上比谁都积极,连酒席的桌布都是他半夜打江尧电话把熟睡的江尧叫醒、然后后者又去找江氏酒店常合作的那个生产商专门定制的,整个人活像打了鸡血,把一众亲朋都折腾得苦不堪言。 其中还尤以江家夫夫俩为甚。 毕竟祝嘉昱半夜给江尧打的电话可不止桌布那一通,更多时候,这人打到一半就开始呜呜地哭,别问,问就是舍不得自己亲弟。 如此持续了两三夜,终于给江尧弄无语了:睡又不让睡,安慰么这人也不听,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要么想一些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方法阻止婚礼进行,例如找人劫了祝星纬和季崇的婚车;要么追忆往昔,从祝星纬开裆裤时期一直讲到昨天祝星纬打碎的那个他的古董餐盘,也不知道怎么就能有那么多回忆。 关越就更惨一些,好歹江尧白天去公司,祝嘉昱再焦虑也知道不耽误自己哥们正事,从不在上班时间打扰,但他可不一样,作为一个刚毕业还没工作的大学生,他几乎二十四小时泡在婚礼现场,忙了这个忙那个,还要抽空帮祝星纬去拉架—— 拉季崇和祝嘉昱的架。 这两人一见面就吵,看彼此的眼神活像看仇人,根本不能同时出现;又偏偏这场婚礼季崇作为其中一个新郎,势必要和特意请假好几天来确认流程细节的另一个新郎家属祝嘉昱朝夕相对,这就造成两人吵架的频率直线上升,搞得他和祝星纬每天都得一人拉一个,像拉两只不听话的家养大型犬,身心俱疲。 这出波及范围很广的闹剧一直持续到婚礼前夕,傍晚他和祝星纬又费劲巴拉地拉开了因为香槟塔酒杯数量对不上而大吵一架的季崇和祝嘉昱,然后筋疲力尽地坐在门口台阶上聊天,他看着不知从哪儿摸了杯香槟出来喝的祝家老二,沉默了两秒,决定不去问这个东西是在哪儿摸的,省得给自己找气受,但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道:“分我一口。” 反正季崇和祝嘉昱吵都吵过了,不喝岂不是很浪费! “哦。”祝星纬闻声,又摸出来一个一样的酒杯,“给你。” “……” 他麻木地接过,望向前方,缓慢嘬了一口:“喝完还是还给你哥和季崇吧,天天吵,别真给逼疯了。” 祝星纬无所谓地耸肩:“没有这个事他们俩也得吵,吵吧,反正明天就结了。” “……我真是想不通,你哥晚上给江尧打电话,白天和季崇吵架,他到底哪里来这么大的劲儿?我看江尧今天早上出门上班的脚步都是飘的,黑眼圈快坠到脚后跟了。” “婚前焦虑吧,”祝星纬想了想,回答道,“他在家对我也这样。” “不是,”关越怀疑自己的耳朵,“你结婚,你哥得婚前焦虑?” 但一想,又觉得好像还挺说得通,毕竟祝嘉昱的弟控属性闻名整个龙青城,现在自家弟弟猝不及防嫁给一个自己不看好的男人,还是没感情基础的协议婚姻,祝嘉昱没把季崇的L'A总部捅个对穿都是他收敛,只是焦虑一点,确实也还在正常范围内。 不过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他将酒杯喝空了,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灰:“你哥既然这么不看好,为什么——” 话没说完,也来不及说完,他眼前整个天旋地转,随即重重黑了下去,耳边也一片嗡鸣,只能隐约听到祝星纬着急的一声喊;酒杯因为他手腕脱力而重重摔了个粉碎,他被祝星纬慌乱地扶住,缓了好一会儿,终于能正常视听:“……没事,我低血糖。” “以前有这么严重?”祝星纬扶着他,眉头皱得很紧,既自责又内疚,“怪我,这几天你太忙了。一会儿你先回,我跟我哥说一声,你在这儿等我啊——别坐了,就扶着墙吧,我去给你拿点小点心填填肚。” “酒杯……”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酒杯呢?我哥他们肯定准备了备用啊!”祝星纬跑出几步,被他气得回头翻白眼,然后把自己的酒杯也随手往栏杆一磕,“现在能不想了吗少爷?碎碎平安,我一会儿叫人来扫,你就好好歇着吧。” 关越便不说话了,安静地垂下眼睫,站在一地的玻璃碴里,直到祝星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张开一直紧攥着的手心:那里不知何时被玻璃碎片划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刚才他晕着、祝星纬又着急,两人竟一时都没发现。 祝星纬的担心其实有点道理,因为他最近低血糖发作得确实很频繁且来势汹汹,几乎已经到了只要稍微有点大动作眼前就发晕发黑的程度,只不过这个毛病已经跟随他太久,导致他自己向来不太在意。 他思索着,无意识地按压那道狭长的伤口,没结痂的伤口下鲜血不断涌出,让他两只手一时都血淋淋的,看着有点骇人;江尧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江尧心头顿时一紧,没什么风度地隔老远喊了声:“小越?手怎么了?站着别动,我马上过来。” 关越循声抬头,有点惊讶:“没事,就是被玻璃划了一下。” 说话间,江尧已经走到面前,抽出张手帕给他按着伤口,于是当然也看到了一地的玻璃渣;恰逢祝星纬拿着一碟甜点回来跟他们打招呼:“嗨江哥,来这么早?” “你哥叫我来的,说明天就正式办婚礼了,很忙。” “哦哦。”祝星纬也就是随便一问,胡乱点点头就把点心盘递过去,然后一低头,“……嚯关越,就这么一会儿你干什么了又?没站稳摔玻璃碴上了?” 祝家老二说话主打一个不过脑,说完,才想起江尧还站在一边,立刻讪讪地挠头笑:“江哥,你先别急,刚才关越就是猛地站起来低血糖了,把玻璃杯给摔了,可能碎片崩手上划了一下。” 关越点头,亲自证实:“嗯,就是这样的。” 江尧面无表情地把他们俩都看了一眼,两人顿时齐齐噤声,过了会儿祝星纬表态:“我跟我哥说了,今晚你们俩就别留下帮忙了,回去好好歇歇,明天来观礼。” “忙得过来么?”江尧问,“你哥说他忙得脚打后脑勺了。” “我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焦虑,实际上没什么事了,夸张说法。” 江尧闻言默了一下,也不知沉默的这几秒钟里是不是在想自己前几天被祝大没事找事打搅的美梦,总之是点头了:“那好,我先带关越去医院包扎一下,你们忙不过来随时通知我。” “嗯!”祝星纬忙不迭应了,还不忘把装满了各种各样点心的托盘塞他手里,“给关越装的,先让他填填肚子!” 关越两只手都沾了血,这会儿没法自己拿,只能巴巴地等人投喂,他片刻前还在给祝星纬使眼色让对方先喂自己一块,结果这厮完全没接收到他的眼神含义,下一秒,那个装满了香甜小点心的托盘就落到了江尧手里。 他好想吃,可是江尧眼神和脸色从刚才起就冷冰冰的,好像生他气了。 他正纠结地思考要不要跟江尧撒个娇,让对方喂自己吃一块,下一秒就听见对方平淡的声音从他耳朵边传来;江尧来时跑得急,现在还站在大厅门口的最后一截台阶上,是以他能够刚好平视面前人的眼睛,听见对方惜字如金地讲:“张嘴。” “……哦。” 他乖乖张开嘴巴,江尧让他自己按着伤口,又用干净的那只手捻起一块点心喂进他嘴里,喂了两三块,才把托盘还给祝星纬:“走了。” 祝星纬看得一愣一愣:“不吃了?” “先去医院。” “哦哦,”祝二也被他江哥万年难遇的沉默寡言人设噎得不轻,他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关越递了个同情的眼神,“那拜拜。” “不用了。”关越忽然说。 祝星纬:“?” 江尧的不赞同几乎要摆到脸上:“讳疾忌医是——” “不是,”关越张开手,把手帕掀开,“你们看,好像愈合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在想什么之第一期》 江尧:这样显得我小题大做,真的很蠢诶。 关越:我哥冷脸还怪帅的。 祝星纬:又成为好兄弟的爱情npc了捏^^ 季崇&祝嘉昱:给我去死!(又在掐架(掐架原因是祝星纬托盘里最后一块点心到底是谁拿的 【有点短,来,上传统才艺,给大家磕五个! 第41章 病史 三个人站在大门口面面相觑,呈一个标准的直角三角,过了会儿江尧绷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干咳了声,道:“那也要去医院消个毒,顺便检查一下身体。” “我不想去。”关越罕见地唱反调,又重复说,“我不想去医院。多大点事,回家自己处理一下好了。” 祝星纬看看江尧,又看看关越,视线在两人中梭巡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站在了他好哥们那边,帮腔道:“……不去也行,我看着不是什么大事,之前我玩摩托,摔得比这惨多了——” 他最后一个音还没落地,就陡然接收到来自江尧冷飕飕的视线,于是顿时噤了声,想了想还是决定端水:“但我觉得阿越你等哪天有空还是去做个体检吧,你低血糖反应未免有点太严重,刚才真的吓到我了。” “怪谁?”关越斜眼看他,“你哥和季崇少让我拉几次架,每天多睡两小时,什么都有了。” “嘿嘿,也是。” 祝星纬挠头,觉得这个理由很站得住脚,跟墙头草似的摆来摆去,又转头看江尧:“江哥,阿越最近是挺累,要不今天就别折腾了,回头再说嘛。” 江尧沉默了会儿,最终还是点头,朝关越道:“那回家吧。” 顿了顿,又有点拉不下面子一样地生硬地补充:“本来还订了家餐厅,准备检查完带你去吃,打包吗,还是我来做?” “打包吧。”关越挽住他胳膊,主动下了这个台阶,片刻前那两句互呛就这么轻飘飘被揭过了,“你最近也累,今天我们都歇歇。” “……那个,打扰一下。”祝星纬夹在他们俩中间弱弱举手,“江哥,你还会做饭呢?那之前你来我家,还烧穿了两个锅底,我哥一直说你是故意的,原来你真是故意的。” 江尧作势要踢他,他便捂着屁股一溜烟跑了,嘴里还嘟囔着“好偏心”之类的话,也不知是不是找他哥告状去了;场景中顿时只剩下两人,关越还挽着江尧胳膊,若有所思地发问:“锅底烧穿?什么时候的事?” 原本还不知在和谁闹别扭、总带着点气的江总顿时僵硬了,在嘴里过了几遍词,才答:“很早了,刚学做饭那阵。” 毕竟这世界上第一次下厨房就大获成功的厨艺天才屈指可数,即使照着菜谱来,也得经历好一段时间的试错,才能找到自己最想要的口味,连无所不能的江总都是如此。 更何况严格论起来他甚至不属于正常人那波,江尧第一次尝试自己做饭就喜提了火灾警报,冒出的烟熏黑了半个厨房,之所以祸祸到祝嘉昱那儿,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家的东西都坏得没法用了,才跑去和好兄弟共患难。 ……当然,结果是他和祝家兄弟三个人都没饭吃,只能出去下馆子就对了。 但这些话江尧不会说,他损失了多少锅碗瓢盆才造就今天这一手媲美做饭阿姨的厨艺,他也不会说;江家从小对他的教育是不要去说什么、要让别人看到你做了什么,如果没被看到,那就是做得还不够多,他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一直奉行着这个原则,是关越出现之后,才有人告诉他,要讲出来,不是所有人都有一双慧眼,没被看到,也不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多。 可他还是没完全学会,在教给他这些的关越面前,就显得更笨拙,仅有的表达自我的方式只够他在关越面前不因为喜欢而露怯,他本质上还是一个空有副君子外表的草包。 关越早看透他的脾性,闻声没答话,直到两人沿着长长的台阶一路走到底,手上那道有些狰狞骇人的伤口彻底不再流血,只有周围的一圈皮肉微微泛着白,才慢悠悠地道:“做饭是很不好学的。” “……嗯,有一点。” “只有一点?”两人坐到车上,关越举起自己受了伤的那只手,将掌心摊开给对方看,哼哼两声,满脸不信的样子,“会比我现在的伤还要严重,我可是很知道的,当年刘阿姨还在的时候,她总是——” 他突然不说话了,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捏住了脖的公鸡,从脖颈向脸上蔓延出一点不知所措的红,车里顿时变得很安静,江尧表情不变地开车上路,间隙里顺着他的话问:“总是怎么?” “受伤,她那个时候做菜也会经常受点小伤。”他语速飞快,含糊地说完了,又道,“你有没有?” “嗯,有几次。” “那就是很经常的意思了。”关越有心要把这个话题赶紧揭过,“也没见你每天去医院包扎啊,净对我小题大做,还要我做体检。” “关心你还不行了?” 江尧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意:“多大了,还讨厌去医院呢。” “不喜欢医院。”关越盯着自己的伤口,将那阵隐隐约约的不安压下去,强撑着道,“就是不喜欢医院。” 赶上一个红绿灯,江尧把车停下,无奈地转头看他,终于松了口:“好吧,那就不去,反正我记得你也快要到做常规体检的时候了,这次不去就不去吧。” 两人说完这句话就不再交流,各怀心思地陷入沉默,到家时正赶上打包的饭菜送到。 江尧还在书房里翻医药箱,关越原本坐在客厅,循声去开了门,他同外送员道过谢,拎着大包小包地往餐桌方向走;途中不小心又扯到伤口,微弱的痛感和血液一同开始奔流,他愣愣地盯着新鲜撕裂的那道伤,片刻后,才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餐桌前,来不及把菜摆好装盘,就一屁股坐在那儿,拿起手机在网络就医平台下了个单:[低血糖反应越来越严重是什么原因?] 接单的医生来得很快,答案也很官方,只说可能是生活习惯不规律,或者饮食不健康导致,但更多的,还得去医院做个检查才能看出来,没法仅通过叙述判断。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还没来得及同那边的医生补充细节,就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于是下意识把手机熄了屏,倒扣着放在餐桌上;江尧拿着纱布和棉签碘伏在他面前单膝跪地,话还没来得及说便皱眉:“怎么又流血了?” 他解释:“刚才拿饭菜,撕裂了。” 江尧大约是无语得没话说,认命般长舒了一口气,开始给他处理伤口,中途还开了个玩笑:“家里有个不爱去医院还总受伤的小朋友,看来我得多学一门手艺。” 话虽这么讲,但江尧的手法其实很熟练,像是早就为谁练习过成千上万次,关越盯着对方垂下的头颅不吭声,过了会儿忽然开口道:“对不起哥哥,我不应该和你犟嘴不去医院。” 江尧学着他刚刚在车上的样子也哼哼了两下:“哪阵风给我们家小少爷刮得知道认错了?” “有点疼。”他诚实地说,“还有点怕死。” 结合前因后果,这话听上去其实很有些冷幽默在,如果说一小时前的江尧要求去医院检查是小题大做,那现在他简直是小题巨做,因为没人能从一个几厘米长的伤口联想到死亡,即使是亲眼见证过死亡这件事的江尧也不行。 而江尧也果然很给面子地被他逗乐了,他跟着对方一起笑,内心也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刚想开口说话,忽然见江尧又动了,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收敛,轻轻捧着他的手吹了吹:“哥给呼呼,不痛不痛。” 又说:“我们小越肯定长命百岁。” 他愣住,委屈如潮水一样涌上来,近乎狼狈地别开了眼,可被包成粽子的手仿佛真感受到这阵微弱的风,连绵的痛楚竟真散去了些。 两人不再聊这个话题,紧挨着开始吃晚饭——主要是关越负责吃,江尧则负责被指挥着夹他爱吃的菜;吃到一半祝嘉昱又打电话来,由此可见江尧最近是真被这主儿折磨得够呛,因为他只是看了眼来电显示,就直接按了免提,然后放在桌子上,继续波澜不惊地挑鱼刺,甚至还如常地催了句关越:“看我干什么?吃饭,吃饱了好得快。” 关越听着话筒里祝嘉昱的假哭,听得一愣一愣,饭都忘了嚼,他倒是知道祝嘉昱最近很焦虑,可没想到对方有这么焦虑,简直跟疯了似的。 “没事吗?”他指了指电话,小声地问,“嘉昱哥像要哭背过气儿去了。” “他装的。”江尧将鱼肉放进他碗里,瞥了眼屏幕,凉凉地开口,“你再哭我就录下来发给季崇听,以后一辈子你都别想吵架吵赢他。” 祝嘉昱的哭声秒停:“……我真的心寒了,你就这么对我?” “要不呢?”江尧实在很难在他的发小面前维持绅士风度,如果不是关越还在,现在已经要翻白眼了,“这都第几次了?你麻烦也换个招,每次都哭,哭哭哭,你下属知道你一老板天天这样吗?” 祝嘉昱被噎得半晌没说话,然后强行开启了下一阶段:“阿尧,你说明天我去找个人把婚车——” “嗯嗯。”江尧拿了个手套开始剥虾,剥一半想起好像带伤不能吃这个,于是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但无缝地衔接上了祝嘉昱的话,“找个人把婚车截停,然后把你弟塞上出国的飞机,还有呢?是不是还有今晚雇个人把季崇套麻袋打一顿,让他破相无法按时举行婚礼?” “……” “嘉昱。”江尧把一次性手套摘了,拿起手机,叹了口气,“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如果你那么不赞成这个婚事,你完全可以不让它发生的,即使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知道你并不在意这些。” “所以,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这么不看好季崇这个人吗?” 对哦。关越想起,自己和祝星纬在门口偷懒的时候,也是想问这个问题的。 祝嘉昱不喜欢季崇,和对方三句话说不完就要吵架,幼稚得像怄气的小学生,以至于他们这些旁观的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即使季崇真的那么有本事,让掌管着君祝的祝嘉昱也得掂量破坏这份婚约的后果,但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是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代价而已。 而祝嘉昱对祝星纬,向来不在意代价。 所以他要真的那么厌恶这桩婚事,早就该采取行动,不拼到最后一刻就放弃不是祝家老大的一贯作风,可现在事实如此,祝嘉昱嘴上说不喜欢季崇,却没什么实际行动,那些稀奇古怪的阻拦方法更像是在宣泄,本质和吵架斗嘴也没什么不一样,压根没动真格。 电话那边的人已经很久没说话,像被猜中了心事,关越又听见江尧问:“你那天下午和季崇见面,到底聊了什么?” “你不是猜到了?”祝嘉昱的声音很轻,“季崇喜欢星纬很多年了。” 关越愕然地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是不是很奇怪?”祝嘉昱苦笑,“我乍一听也觉得奇怪,季崇那么多年几乎都在国外,哪有时间去喜欢上没离开过我眼皮子底下的星纬呢?但事情就是发生了,那天下午我们谈了很多,季崇说希望我给他一个机会,又说星纬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我能够更轻松,如果我真的想方设法、伤筋动骨也要去拆散他们,除了让星纬更伤心,谁都得不到好处。” “我知道他说的字每个都是对的,也真的为他的长情动容,但我就是有点不甘心,哪有我这么做哥哥的?就算以后星纬真的爱上了季崇,我也忍不住会想要是没有这个婚约,那星纬会不会爱上更好的人,有更多的选择?到那时候,明明可以阻止这件事发生的我不就是罪魁祸首?” “如果真像你说的,”江尧沉默了一会儿,道,“季崇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这么多年的喜欢,得来不易,总会比别人更多一分珍惜。” “本来确实是这样。”祝嘉昱的声音冷凝,“但我也说过很多次了,季崇不是正常人,他有病。他在国外有过抑郁症治疗史,曾因试图割腕轻生被送进医院两次,第二次差点没救活,修养了很久。” “他说他治好了才回的国,但即使是好了,我又要怎么确定——” “他会一直好下去?” 作者有话说: 祝嘉昱:我早说了他有病啊! 季崇:我也早说了我爱祝二啊! 【速报:好朋友们我又双叒发烧了,现在的状态是闭上眼就会昏迷,如果今天的更新有什么错别字和病句记得跟我说一声,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地把它改掉 第42章 肖想 祝嘉昱质问的声音并不大,其中掩藏着的无可奈何与疲倦一听就知,甚至还没有平日里跟季崇当面吵架来得更生龙活虎,似乎就连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屏幕内外在这一刻同时变得安静,又过了会儿,他才接着道:“……抱歉,阿尧,向你说得稍微多了些,不用放在心上。” 没人的祝家,祝嘉昱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借着模糊的昏黄光晕,将目光长久停驻在面前的那封请柬,良久,他收回视线,再度开口:“其实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只会显得我优柔寡断,做个决定都要被各种感情干扰,左右摇摆、迟迟下不了决心。——也可能我本就是这样的人,打心底不想做任何选择,所以才一直拖到今天,让时间替我做了决断。” 江尧默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宽慰对方,因为即使是他来,大概也无法做出什么所谓正确的选择;从古至今感情最无法衡量轻重,祝嘉昱对祝星纬是真心实意的手足情、季崇对祝星纬也是真心实意的爱情,破坏哪个都不能说是划算,祝嘉昱嘴上说不做选择,但不选择有时恰恰也是一种选择,那就是牺牲痛苦,做三者里永恒愧疚清醒的那一个。 电话不知何时被挂断了,漆黑的屏幕露出江尧怔然的脸,关越坐在一边,低着头扒拉碟子里凉透的菜,见他仍没动,便劝道:“先吃饭吧。” 吃饭的和喂饭的在此时倒了一个个儿,变成受伤的那个人费劲巴拉地往没受伤的人碗里夹菜,江尧愣神了几秒,才赶忙接过,脑子还没转,嘴上先下意识说:“你别动了,放着我来。” 关越闻声就立刻不动了,像在等这句话,安静地垂下眼看他忙活;两人无声地吃了很久,久到江尧以为最起码在今夜——在祝星纬板上钉钉要结婚的前夕,刚刚电话里那个稍显沉重的话题会被彼此心照不宣地揭过,但关越忽然又说:“其实也不用这么担心。” “嗯?” “我的意思是,”关越不吃了,放下筷子,平静地继续讲,“嘉昱哥不用过度揣测以后,这件事情即使不能完全圆满,也应该不会像他想的那么糟。季崇既然说了自己已经痊愈,就大概率不会再有什么复发的可能。” 江尧总算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从刚才那通电话开始,关越就表现得过于平静,似乎一点也不吃惊自己所听到的,即使两人先前确实已经对季崇和祝嘉昱的谈话有过猜测,但无论如何,关越在涉及自己好友的终身大事上,都显得有些太过无动于衷了。 ——还有这种对季崇莫名其妙的信任,对方怎么就能确定,季崇的病已经全好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复发可能? 他这么想着,就自然而然地问了:“你看上去不太担心祝二的婚后生活。” 关越看他一眼,没给出他意料之外的答案:“没什么可担心的,之前季崇回国,和嘉昱哥见面那次,不是就已经透露过季崇暗恋祝二的事情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那天他们俩刚因为倪子骞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吵了一架,回去路上就聊起过这个话题,季崇确实是一开始就强调自己喜欢祝星纬,只不过当时就连他也没法辨认此话到底是真是假,还是根据后来对方诸多表现,才敢大胆猜测;相比之下,没和季崇有过太多接触的关越要下这个结论就比他难得多,那事情就又要绕回到上个问题:关越这种近乎笃定的信任,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但这话他识趣地没问,这些年关越和祝星纬走得近,已经有太多他和祝嘉昱都不了解的小秘密了。 不过就算问了,恐怕关越本人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能怎么说?难道就摊开了讲,说之前季崇在国外与你的旧相识是病友,而季崇本人又信守承诺,过了这么多年也记着当时和沈临瑜的约定,所以他才敢断定,季崇不是愿意拖累别人的人? 或者就更直白一点,说因为我也暗恋一个人很多年,越是喜欢谁,就越不敢成为谁的累赘,所以才了解这种心情? 两人各怀心思,话题反倒是断了,一顿饭进行到尾声,都没能再聊些什么,吃过晚饭关越便推说自己要回房休息,躲在房间里给祝星纬打电话,那边响了有一会儿才接,接起时祝星纬声音懒洋洋的、还有些隐约的气喘,他听见那边有谁的脚步声,没想太多,随口问了句:“你回祝家老宅住了?” 龙青的传统是女子出嫁前一天要回娘家住,等新郎上门迎接,男性之间婚娶虽没那么多讲究,只不过偶尔也会有人遵循礼数,回家住上一晚,好将仪式做得完整。 祝家在龙青影响力不小,祝嘉昱作为老大又一直没结婚,头一次的婚礼,要求仪式完整也没什么可指摘,关越便想当然以为祝星纬是因此回了家,没感觉多奇怪。 只不过被他这么问的祝星纬反倒是心虚地结巴了一下,才答:“没有,我在我自己家呢,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我哥说我们不整,我就明天坐着婚车上现场去就行。” “你自己?”他疑惑,追着问了句,“那我怎么听见——” 话没说完,季崇略微沙哑的声音就透过话筒传进他耳朵,很难不让人觉得是故意的:“老婆,和谁讲电话呢?” “……”他愣了几秒,迟钝地意识到什么,耳朵嗖一下红了,吓得直结巴,“你、你们忙,我挂了啊!” “别呀!” 祝星纬飞起一脚,把凑过来的季崇跺出两米远,在对方“谋杀亲夫”的控诉里更加心虚,大声嚷嚷着挽留:“我不忙,你有事就说,找我干嘛?” 关越原本想问对方到底知不知道季崇喜欢自己好些年这件事,但一想对方先前的表现又觉得好像无需再问,更何况他也不好当着季崇本人的面和好兄弟嚼舌根,于是含糊地应了声:“没什么,就是随便给你打个电话。” “随便?” 祝星纬扒着枕头,从床上坐直了,露出光裸的上半身;他瞪了门口又有点蠢蠢欲动的季崇一眼,看对方投降似的出去了,这才继续调笑道:“想我了?这样,我允许你明天来抢婚。” “快滚!” 关越觉得自己不久前和江尧的对话里有句说的还是对的,就祝星纬这德行,祝嘉昱他们实在不必对未来过于悲观,他捏着手机,想起刚刚季崇那种明显没拿自个当外人的语气,又替对面的人觉得羞、又有点好奇:“……祝二,你和季崇现在什么情况啊?” 祝星纬闻声便笑了,也不知是不是笑他没见识,总之特别愉快,还学着他的样子反问:“什么情况?你觉得呢?” “……” 没见过世面的关家小少爷又脸红了,他嗫嚅着、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祝星纬大发慈悲地转移话题,放过他一马:“好啦,别哼唧了。季崇现在不在,有什么事就说吧。” “哦。其实这事你应该知道了,季崇说自己喜欢你好些年。” “我知道。”祝星纬果不其然答,“季崇见我一次能和我说八百遍,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那你——” “但我不信。”祝星纬没等说完,就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然后又小声地自己嘀咕,“他说的话不可信啊,你想,天天把喜不喜欢挂嘴边的人能安什么好心?而且还到处宣扬,搞得自己像是什么绝世大情种,现在我哥和你们都知道了,我很难处理的,他根本没考虑过我嘛!” “总之!”祝星纬一锤定音,“你要是打电话问这个,那我就可以直接告诉你,是假的,他说的不是真的……嗯,可能有一点点真吧,哎反正这事挺复杂,一时半会儿我和你说不清,等回头找个时间我好好和你聊。以后你再听见季崇说这种混账话,一脚踹过去就行,踹残了算我头上,踹死了我给你出谅解书。” 那边季崇的声音忽然又隐隐约约响起来,大概是在兴师问罪,祝星纬应了几声,紧接着话筒就被捂住,那边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嘟”的一声,电话就断了。 房间里只剩关越一人握着熄屏的手机发呆,接受这短短几分钟通话里过于庞大的信息量,他耳边不由自主又响起刚刚祝星纬调笑他时说的话,至于正经事,倒是忘了个七七八八。 都是成年人,他懂对方的潜台词,也知道两个即将成为法定伴侣的单身男人共处一室究竟会发生点什么,可那是祝星纬,白天两人还坐一起哥俩好地喝从酒席上顺出来的香槟,现在才过去多久?怎么能就—— 他想着,耳朵又开始发热,没忍住把脑袋一头扎进被子里,无声地哀嚎;正当此时,门忽然被谁敲了敲,江尧的声音紧随其后:“越越,睡了吗?” 大概是看他有一会儿没答话,门外的声音变得很轻,只不过因为他一直屏息听着,所以还是听清了:“已经睡了?还想让你试试明天礼服合不合身呢。” 礼服是新定做的两套,量尺码那天他有事不在,只报了数字,但做出来之后才发觉肩膀那里有点紧,于是又回去返工修改,直到今天才拿到;他原本说回来就试穿看看,但手又临时受了伤,之后一连串的事更是让他和江尧谁也没再想起来,这么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这是要紧事,观礼人中他和江尧算是祝星纬亲友,等祝嘉昱作为亲人代表上台致辞之后,就轮到他们作为朋友发表感言,不说别的,着装总得整齐,因此江尧这话刚落下,他再不想在此时开门,也还是应了:“还没睡!哥,你等我下!” 他把手机丢进被窝,趿着拖鞋小跑去开门,一开门果然看见江尧手里拿了套深红色的西服,自己身上还穿着个差不多的,只不过没穿齐整,最里面套的还是睡衣,估计也是临睡前才猛地想起来这码事;托他好兄弟祝星纬那几句话的福,他此刻甚至不敢看一眼对方松垮睡衣下露出的一点胸膛,匆忙地将衣服接过来就要关门:“我现在就试。” 但门没能关上,因为江尧伸手挡了一下,对他说:“你先穿,等会儿我们站一起看看效果怎么样,实在不行就还穿先前订的那套黑白色。” 穿深红色还是祝嘉昱临时要求的,这人自己想在婚礼致辞穿喜庆点,又别别扭扭不肯明说,非撺掇他们俩一起,搞得他们原本定下的衣服都没派上用场。 “对了,”江尧说完,仍没有要松手关门的意思,反而又往前一步,问道,“你手上有伤,换衣服方便吗,需不需要我——” 话没说完,关越脸全红了,大声喊道:“不用!” “……哦。”江尧被吼得一愣,点头,总算松了手,“那我也回去换个全套——” 话又没说完,门砰地一声关上,徒留满头雾水的江总站在原地,心想:这又怎么了? ——江总当然想不到,此刻他名义上的老婆、实质上的好弟弟就蹲在离他一墙之隔的门后,把脑袋死死埋进衣服里,只露出一对通红的耳朵,正不住地在心底暗恼自己那一瞬间的心慌气短,以及为某些原本不该存在在他脑子里的画面而于心有愧。 有一点他必须承认,他当然也肖想过和江尧在这个屋子里发生一些亲密的事情,毕竟任何一个坠入爱河的人都很难不去幻想这种事情发生,可是他从没觉得这种幻想有这么具体,具体到他刚才只是看了一眼对方的睡衣,思绪就一路往下滑,滑到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让他甚至不敢再直视江尧的眼睛。 他真是恨极了自己的三心二意,一边说着不再心存侥幸,以后要慢慢学习如何做江尧的好弟弟;一边又为好友不经意的一句话心猿意马,被他窥视意/淫的对象却根本不知道他这种心思的存在。 他一颗心上上下下地乱跳,只觉忽冷忽热,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蔫头巴脑地开始换衣服;江尧大约是先前被他吓到了,这会儿也没再敲门来催,他快速穿好了上半身,准备站起来换裤子的时候,眼前忽然又是一黑,几分钟的时间里完全失明失聪,还好离门很近,凭着肌肉记忆扶住了门框,才没像白天那样又磕出什么声响。 门外门内都安安静静的,江尧坐在客厅沙发上,丝毫不知道隔了几米远的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他指甲死死抠住门沿,在奶白色的墙纸上留下几道不太明显的白痕,等待黑暗散去的那一会儿,他察觉到掌心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江尧施下的止痛咒语开始失效,他苦中作乐地心想:伤口这样反复裂开,大概要留疤了。 晚上九点三十分,他整理好着装,打开门,一步步走向在客厅等待的江尧。 两个人都穿得很隆重,在夜晚像两个面容英俊的神经病,江尧看到他时眼睛发亮,站起身的动作显得不太矜持,随即才想起问:“肩膀那里还紧吗?” “不紧了。”他摇头,抿着唇笑了一下,灯光掩映下的脸色好歹不算那么苍白,像之前一样开玩笑说,“但我现在很怀疑嘉昱哥的眼光,穿成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招摇?” “会吗?”江尧跟着他的话皱眉,“我去调个灯光看看。” 室内很快被照得恍若白昼,他们并肩站在镜前,彼此打量,他便又说:“这样看倒也还好了。” “但是灯都开了,哥。”他扯江尧的衣袖,“你明天说什么想好了吗,干脆顺便来演练一下吧。” 江尧被扯着,感觉哪里奇怪,但有点说不上来,不过还是老实地站定了,道:“我写了稿,之前也没有参加过这样隆重的场合。” “那就来念念吧!” 他们一站一坐,关越从餐厅搬了把椅子坐过来,仰着头等他致辞,漆黑的夜晚,爱人漂亮的眼睛是闪动的银河,江尧一低头就能看见关越认真凝望他的脸;他那点怪异的不自在慢慢散去,张口念起自己写下的第一句台词: “欢迎大家百忙之中参与我——” 参与我和关越的结婚典礼。 他一愣,突然觉得这句话很适合此时此地。 他接着说了下去。 “……参与我情同手足的弟弟,祝星纬,和他的先生季崇的婚礼。”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这几天没有及时更新!我三百六十度螺旋飞天式给大家磕一个! 然后容小的解释一下,主要我真没想到这次一烧烧了五天,甚至今天还没有降下来,五天里我整个人烧得像一个傻瓜,写几百字脑袋就晕一下,每天都写一点,每天都忍不住删掉重来,加上各种看病跑来跑去,确实没心力写长章,真的很对不起555 但是接下来会恢复正常更新频率,我看看能不能下周抽一天补上前天欠的那篇更新,朋友们放心我爬着写也写完,小黄使命必达! 再次向大家抱歉!如果今天有错别字和病句也麻烦告诉我一下哦,我会再次趁深夜没人的时候偷偷改掉( 最后的最后,大家注意身体,不要吹太多空调……我的一个惨痛教训 第43章 瞬间 龙青市同性婚姻的实行年份不算久,关于结婚典礼也就没有什么一定要遵循的要求,步骤相比起异性婚姻来说更是简单得多;加上祝嘉昱铁了心不搞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季崇又向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因此第二天来接婚的车是直接开到祝星纬那公寓楼下的,场景倒是挺热闹,就是每步都踩在围观群众的意料之外,也不知轰碎了多少早拟好的娱乐版面头条。 江尧和关越作为受邀的客人,典礼当天是不用去那么早的,因此对接亲场面没什么认知,还是前后脚收到了新闻推送,才发现关于季崇和祝星纬结婚的现场照片已经被人讨论出了好几百层楼,连带着他们这些熟人也没法幸免,一个个名字都在字里行间发着电灯泡的光。 照片很模糊,他们收到的都是同一条,估计是哪个小报趁乱偷拍占了先机;江尧正要放大看,就听比他早一步点开报道的关越坐在沙发上咕哝道:“没脸没皮。” “……什么?” “没什么。” 关越退出了放大的照片,但几乎占据整个版面的季崇的脸还是十分招摇,这个向来不太出现于人前的季总此时手里捧了大束的花,正维持着拉开某辆车门的动作向里面递去,眉眼间深情满满,报道配文:[季总露面带花接车新郎,夫夫恩爱力破合约婚姻传闻。] 装什么,接哪门子的车?早上从哪个被窝里起来的自己不知道吗! 关越看得嫌弃,又想起自己昨晚千不该万不该拨出去的那通电话,他打心里不肯承认自己其实是因为没见过世面才大惊小怪,一时只咬牙觉得祝星纬背叛他这个兄弟偷偷变成大人快活、然后又觉得季崇就是那头拱白菜的猪,祝嘉昱前几天骂得还是轻了,就该找人好好揍他一顿! 他正想着,身后飘来一阵很淡的檀木香,随即江尧的声音贴着他耳朵边响起来:“照片拍得还不错,这种标题,应该是嘉昱或者季崇事先安排好的。” “嘶——” 耳边的气流很暖,关越下意识一躲,整个脑袋都撇远了些,他迎着江尧莫名其妙的目光,结巴着说:“呃,应该是吧。” 江尧盯着他看了会儿,没说什么,道:“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两人到得还是早,去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个人在,他们按着宾客名单入座,没一会儿就看见祝家父母脸色不太好地走了进来。 祝家和江家是世交,但这会儿祝家夫妻见到他们却也没什么大反应,只不咸不淡地点了个头就坐在了第一排;隔着小段距离,关越不知道这又是闹哪一出,他瞥了眼旁边似乎并不对此感到意外的江尧,有心想问,但又不是很敢凑太近,倒是后者看了他一眼,主动凑过来在他耳边解释说:“祝叔叔他们对嘉昱的安排不太满意。” 痒,好痒。这是关越的第一反应。 他的懊悔在这一刻终于攀上顶峰,第一万五千次地想自己为什么要给祝星纬打那个电话,以至于都没怎么细听江尧讲了什么,满脑子都是对方凑过来时张合的淡色嘴唇和身上传来的浅淡香气。 婚礼场合隆重,江尧一会又还要上台代表亲友发言,于是两人出门前都化了点妆;这会儿对方原本就没什么瑕疵的脸在他面前放大再放大,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喉结不受控制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他想:真是完了。 ——本来和江尧朝夕相处还得时时刻刻不露马脚就已经很难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哦,哦。”他讷讷地应着,大脑宕机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尧话里的意思,“……不满意?事情是他们牵的线,现在祝大祝二都妥协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祝家想要一个完整的婚礼,但现在事情已经超出他们预期太多了。” 江尧看了眼最前排的三个位置,入座了江家夫妻之后,现在只剩下最边上那个还空着,想也知道是属于谁的:“原本星纬昨夜该睡在祝宅,今早接亲也是要以那边为起始,包括各种细节,都按照异性婚姻的风俗办,我听嘉昱说祝叔叔甚至希望星纬挽着他的胳膊走过红毯,但季崇和嘉昱都拒绝了。” “……这也值得生气?”关越听得结舌,“还真是贪心,既要又要。” “确实贪心。”江尧坐直了,目视前方,嘴角短暂翘了一下,难得不留情面地嘲讽,“嫁出去个儿子还不行,连婚礼都想出风头,我听说原本祝家拟的流程里有双方父母代表亲属发言……他们是不是忘了到底谁是婚礼的主角?” 关越听得一愣,目光也不由自主锁在第一排,提到父母他才觉出哪里不对劲:“季崇家里不来人吗?” “应该是,不然祝家恐怕也不会轻易在这么多步骤上让步。” 两人没能再多说,因为参礼的人已经陆陆续续都到了,如江尧所说,季崇那边没来什么人,多是合作伙伴以及一些关系亲近的下属朋友,关越甚至在一拨人里看到倪子骞西装笔挺地坐在了某排中央,正和谁在低声交谈,脸上挂着很客套的笑,人情味比上次见面还要淡。 倪子骞应该也看见他了,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交,随即各自了无痕迹地避开,过了会儿他手机振动,收到对方的消息:[陶凯乐也来了。] 来了也正常,像这样的典礼,宾客请到最后,其实都是那些人。 他一转眼,看见陶凯乐随家人坐在倒数的后几排,斜后方是段高阳和父母,他们四个自倪子骞回国之后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地重聚过,今天在这场和他们都没什么直接关系的婚礼上倒是凑齐了,也算巧。 典礼就要开始,灯光从前往后地一层层暗下,祝家夫妻旁边的那个位置始终空着,他和江尧对视了一眼,后者皱着眉拿出手机刚想打电话,就见祝嘉昱步履匆匆地从门外走进,坐在那个空悬的位置上;紧接着灯就彻底暗了,教堂式样的穹顶亮起星星点点的蓝色微光,开始伴着音乐向下飘羽毛,漂亮却不合时宜,像是一场匆忙而至的大雪。 原先被阖上的大门缓慢朝两侧敞开,祝星纬和季崇挽着彼此一步步走进场,两个人都穿了纯白色的西装,从外表看的确是般配的。 婚礼没请伴郎和伴娘,因此这会儿所有宾客都坐在台下,看他们两个随着飘落的羽毛和花瓣一起缓缓朝中央的宣誓台上走,负责主持仪式的神父已经就位,关越眼睁睁看着祝星纬从自己身侧身姿笔挺地拿着捧花经过,没给他一个眼神,一时有些呆,只觉正走在红毯上的人哪里都好看,从头到脚都完美,可偏偏就是不太像祝星纬本人。 来时他设想过很多种感悟,但唯独没想过会是这一种。 大概是祝星纬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太过寻常,以至于连带着他也被潜移默化地忽略了婚姻的特殊性,现在他们同时处于此地,他才终于有自己最好的朋友要结婚的实感;对方离他很近,身形修长、圣洁、一尘不染,举手投足间都是祝家最矜贵的小公子,他应该为此而高兴,为对方得偿所愿、终于能够替重要的人做些什么而高兴。 但真正的祝二在哪儿呢?他的祝贺应该留给那个他熟悉的祝星纬,可现在在这儿的人好像早已灵魂出走,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躯壳,他不认识了。 他微微垂下眼,耳畔轰鸣,像刮过一阵风,早已出走的那个灵魂携着几年前的余音呼啸着将他淹没,记忆里的祝星纬面带微笑地反复地对他说:“结婚怎么能不慎重考虑呢?” 新人已经走到台上,在热烈的鼓掌声里站定,他怔怔地看着,两只手祈祷似的交合,甚至忘记装模作样地拍上几下;台上的祝星纬和季崇已经在引导下开始宣誓,他听见对方清清淡淡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我愿意。”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说了“我愿意”?难道不是你曾说的,要“恋爱三年同居五载”,要“真心熟透汁水丰沛”,再心甘情愿走进那坟墓吗? 他一怔,为这句质问的腾空而起感到陌生,过了会儿才猛地想起:是,祝星纬是这样说过的。 一字不差,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似乎也是在某个不相关人员的婚礼上,关家和祝家都在被邀请名单之列,他和祝星纬作为两个不受人待见的草包无人问津,便一起挤在角落里,看台上新婚夫妻交换承诺,最后被起哄接吻时比他大一岁的祝星纬捂住他眼睛笑说不许小孩看,结果他再睁开眼时只剩下眼眶微红的新娘,祝星纬在旁边托着腮用那种很平静的语气说:“阿越,新郎跟人跑啦。” 这件事被结婚的两家人同时封锁了消息,是以知道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只能拿来当作饭后谈资,但他和祝星纬却是亲眼见证过的: 新郎是新娘的大学同学,两人同窗几载没擦出火花,毕业后分道扬镳,时隔几年因为彼此都单身而辗转又凑在了一起,到最后决定结婚共度余生,只不过婚礼当天的最后一刻,新郎后悔了,留下一句“对不起”,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了人海,从此再没出现过。 这场闹剧和他们两个混吃等死的少爷没什么关系,因此祝星纬只是说了这么句话,便像没事人似的拉着他在一片混乱里到处蹭吃蹭喝,两人在露天的现场乱走,于角落里发现被新郎丢掉的那枚戒指,祝星纬的脚步停在那儿很久没动,良久,叹了口气说:“成年人,结婚怎么能不慎重考虑呢?” 他一门心思扑在江尧身上的那几年对结婚其实没多少概念,只觉得如果哪天他和江尧真心相爱,那一定是会水到渠成走入婚姻殿堂的,而江尧对他来说就是慎重考虑之后最最合适的那个人;所以他不懂为什么吊儿郎当的祝星纬会突然有这么一句感慨,对此的回应是十分促狭的笑,那时候他问:“什么意思啊祝二?你也有想要结婚的对象了?” 祝星纬眉毛便立刻装模作样地皱起来,不痛不痒打他几下:“这话被我哥听见明天我们俩都别活!我还没法定呢!” “那到底有没有啊?”他不依不饶,“你都知道我那么多事儿了,还不能和我交换一下彼此的小秘密吗?” 两人从场内争执到场外,最后祝星纬拗不过他,还是顺着他说:“有过,一瞬间。” 他觉得祝星纬还是在搪塞他,问的是人,怎么就变成时间了呢?那这么说,他也有很多个想要和江尧结婚的瞬间啊! 好在祝星纬很快就接着讲了下去:“我没有想要结婚的对象,就连喜欢的人也没有,我只是有一瞬间产生过类似结婚的冲动,跟做梦一样,那几秒过去就没有了。” “小阿越,”祝星纬勾着他脖子,指着不远处一片狼藉的宣誓现场,啧啧感叹,“看见没,冲动要不得,往轻了说两人老死不相往来,重了就是两败俱伤,总之无论怎样都没什么好果子吃。所以就算你现在真的喜欢江尧,谈到结婚这件事,也得先想清楚了……虽然我确定我江哥是个特别好的人吧,但是结婚呢,有的人就是不适合结婚的。” “如果我一定要和哪个人踏进婚姻的坟墓,那在这之前,必须得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确保结合不是因为任何突发奇想——其实就是现在很流行的试婚,我结婚前,必须得试婚,得和那人恋爱个三年五载,同居磨合好彼此习性,确定真心不会因时间流逝,才能心甘情愿走入这个坟墓。” “太复杂了。”那天的最后,他懵懂地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潜意识也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深入,于是绕开了它,像以前一样开玩笑,“祝二,你给我一种受过情伤所以看破红尘的感觉。” “滚啊!” 祝星纬笑骂,骂过之后却突然不说话了,视线停在那枚被丢掉的戒指上,然后恶狠狠地勒紧他的脖子,像是那时就已经预见了他们都没能遵照这番话支配人生的以后,语气突然变得很凶很凶:“关越,你发誓!发誓以后不会因为冲动就想和别人去结婚,哪怕是江尧也不行!” “哪怕江尧对你说喜欢你,各种甜言蜜语说尽也不行,一瞬间的冲动最害人,它会把你骗得很惨,你不能像——” 祝星纬声音低了下去,视线转向无人认领的一束花:“……不能像今天这个姐姐一样,为一瞬间的冲动变成上当受骗的傻瓜。” “关越,你要记住了。” 他浑身一震,这句话穿过无数日夜,带他回到此时此地,回到台上那个面带微笑、眼神空洞的脸上,台上人的仪式还在进行,他眼含热泪地看着季崇与祝星纬在万众瞩目下交换戒指,刹那间好像又回到那个他们年少时见证婚姻失败的下午,台下人的欢呼与掌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听见那个神父说:“现在新郎可以亲吻彼此了。” 他猝然张大眼,眼前所见开始与记忆重合,但是祝星纬既不是那个逃跑的新郎、也不是那个哭泣的新娘,他只看见对方眼波流转,幽幽的灯光下眼眸潋滟如湖水,扫过一众陌生的人群,然后轻轻地在他这个方向停了一秒,便转开视线,闭着眼亲吻上季崇的嘴唇。 人心真是难懂,他在这一刻甚至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是想到那个和他促膝长谈、要求真心的下午;还是想终于得偿所愿、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靠哥哥立足的小孩。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恍然惊觉,他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祝二和季崇当然会有一段往事啦! “一瞬间的冲动最害人”,害的是谁呢?当然是为这份冲动陷进去的人;) 明天加更哈! 第44章 错乱 台上的仪式还在继续,进行到双方亲友代表发言的环节,祝嘉昱率先站起来,往后排的江尧这里扫了眼,事先安排好的摄像立刻心领神会地将镜头聚焦到后者脸上;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在这一刻达到最高点,关越若有所感地偏了偏头,余光里看见倪子骞站起来,而本该属于季崇父母或其他至亲的位置空着,没人再上台。 倪子骞大概和季崇通过气,知道今天自己要面对什么,站起身的动作显得很从容,丝毫没因为周遭打量的视线而慌乱;他和江尧一前一后地走到台上,站在最外侧,面带微笑地听完了江尧和祝嘉昱的致辞, 这才接过话筒,向众人点头示意,然后道:“非常高兴能够被季崇哥邀请,参加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这一天。” 他并没提季崇双亲不出现在这个场合的原因,只是用三言两语概括了一下自己和对方相识的过程,就好像真的只是被随机抽选上台发言的幸运观众,在最后才说:“季崇哥的父母和亲人现在都在海外,来不及回国参加他的婚礼,所以特意嘱咐我捎来了这个。” 紧接着后面的大屏在众目睽睽之下亮起,季崇少年至青年时期的照片开始滚动播放,关越眼尖,看见季崇本人站在后面,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大约对这种当中出洋相的环节还不是特别适应,但按捺着没有发作;祝星纬则与他牵着手站在旁边,回头看时面露笑意,然后又转回身调侃了句什么,两人凑得很近,俨然是一副恩爱样子。 这种画面关越看着莫名刺眼,心里也不知该对此作出什么反应才算正确,他还在想刚刚祝星纬被起哄亲吻季崇时似有若无扫过他的那一眼,甚至有种冲动想要问对方是不是故意为之,不然为什么偏偏要在亲吻的前一秒停顿,还有当年他们匆匆了结的对话,后面究竟藏着什么未竟之言? 有些东西当年的他不懂,现在回想起才豁然开朗:祝星纬当时用“一瞬间的冲动”敷衍过他关于恋爱话题的指向对象,让他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时至今日复盘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即使是冲动也要因一个具体的人产生,那这个人是谁呢? 他突然发觉自己从始至终都没看透过祝星纬——或者说这里坐着站着的人他一个也不懂,他们每个人好像都背负了太多秘密,就连江尧也是一样。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先不去想这些东西,继续看正在播放的照片集。 台上台下的人视线也都聚集在那里,无人在意他这个角落,播到某一张,比现在年轻几岁的季崇穿着病号服赫然出现: 照片里的季崇大概是不喜欢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镜头中,脸色不是十分好看;他身后还摆着一个没下完的棋局,但比这更吸睛的是坐在他对面的男孩,尽管只露了小半张侧脸,但两人身上相同的病号服和对方伸手时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是昭示着此人的病号身份,和与季崇不一般的关系—— 整个照片合集里,唯有这张称得上是合照,然后再没出现过第三张脸。 关越脑子里嗡的一声,听见台上传来很大一声响,下意识看过去:是江尧拿在手上的话筒滚落,而他本人却愣愣的,直到祝嘉昱轻推了他一下,才如梦方醒地伸手去捡。 不过这点插曲倒没引起太多人注意,都只当是江尧一时松了手没拿稳;而恐怕整个现场知道这张照片代表着什么的人也没几个,台上倪子骞已经开始介绍各种相片的来源,将远在几千公里外的季家夫妻塑造成一对爱子如命的模范父母,但这些关越统统都没有再听,他盯着台上的江尧,一转眼,又看到祝星纬盯着他,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这个摇头是什么含义,是表示自己与这个乌龙无关还是这张照片代表的和他所想的不是同一件事,但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那应该就不是后者;因为照片上只露小半张脸的男生他确实是见过的,在大二那年的寒假,有关的记忆那么深刻,他不可能忘记。 沈临瑜,他想,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兜兜转转绕了那么多圈子,再正式地相见,竟然是在这里。 他又去看江尧——果不其然,捡起话筒之后的江尧像变了个人,从这张照片出现之后就抿着嘴不再出声,失魂落魄得令他看了也忍不住想怜惜,即使他知道对方并不是为他伤怀。 典礼上倪子骞的发言已经行进到末尾,再次表达过对新人的祝福后就彻底停了下来;台上台下有一瞬的安静,紧接着礼花砰然绽放,几人在漫天的彩带中回到原位,他看着江尧朝自己走过来,脸色苍白得像鬼,但仍要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一瞬竟然觉得好笑—— 他在心脏骤然而至的刺痛里判断自己应该是没笑出来,甚至表情估计也十分难看,不然走过来的江尧不会在他面前突兀停下,还用自己那双冷得像冰一样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江尧看上去比他还要茫然无助,两人额头相抵,他们的亲昵被放大在镜头下,私语却没有,他听到对方喃喃地讲:“会好起来的,别怕,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又是对谁说的呢? 他突然很想问一问江尧:你现在在想的是谁? 但他很快就无须问了,因为面前的人像是陷入了某个冗长怪诞的梦境,灼热的吐息喷在他鼻尖,声音很小,却那么清晰,让他自欺欺人都不再能:“临瑜,会好的……等你好了,江哥还带你去游乐园。” “临瑜,你怎么不说话?”江尧站直了一些,打量他的脸,目光混沌,前尘往事的分界线在这一刻被现实搅得粉碎,“临瑜?” 他眼睫缓慢悠长地颤动,所有自作多情湮灭成尘土,他张了张嘴,忽又听对方换了副语气,如常道:“阿姨?” “……”他猝然张大了眼睛,忽然意识到什么,紧紧扣住了对方的手。 “阿姨,”江尧低头看了眼自己被牵住的手掌,没挣扎,还在小声地叫,“刘阿姨,今天吃什么菜?”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因为删改太多了,林林总总删掉了得有两千多字吧,说着加更还写这么一点我真的很抱歉! 今天迟到了我也很抱歉!(键盘冒火中 第45章 续缘 “……什么、什么刘阿姨啊?” 关越声音颤得厉害,出了一掌心的汗,几乎快要捉不住江尧的手。 周围负责记录这场婚礼的摄像机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将两人同时的失态当作是和新郎情深意重的象征;关越大脑一片空白,有一瞬间呼吸不畅,感觉自己像条濒死的鱼,不知怎么张的口:“哥,你先坐好。” 江尧便很听话地在他旁边坐下,侧过一点脸盯着他看,也不知现在透过他看到的是谁,但总之是不再出声;他长松了一口气,仍握着对方的手,这才想起面对镜头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抱歉,失态了。” “没关系,大家都理解。”席间有人善意地替他们解围,“江总和小祝总情同手足,现在猝不及防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结了婚,有些伤感也是人之常情嘛。” 摄像机总算挪开,转而去拍别的场景,几秒后江尧的手机便响了一下。 ——是江尧的私人号码,这个点不会有别人打扰,大概率是祝嘉昱发来的消息。 果不其然,关越捏着江尧的手指头解开对方的手机,一眼就看到最上方祝嘉昱刚发来的短信:[怎么回事?你脸色不好。] [嘉昱哥,]婚礼人多眼杂,他尽可能简短地回复,[我是关越,江尧情况不太好,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于是没过几秒,只听前排又“扑通”一声,祝嘉昱手机也直直掉了下去,还正赶上摄像师举着相机倒退着经过,屏幕顿时被一脚踩了个粉碎,眼看着不能用了。 关越原本还想问问祝嘉昱知不知道江尧这是什么情况,现在一看这反应心知也不用问了,估摸对方也是头一次从他这儿听说;这种未知让他攥着江尧的那只手忍不住越握越紧,后者在他旁边沉默惨白如一尊不完美的雕像,又过了几秒,他忽然察觉掌心里江尧的手动了动,随即他听到对方咕哝:“怎么牵这么紧?” “……江尧?”他听到声音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相信,但身体比脑子快地转过头,两人视线在半空撞了一下,这次江尧的眼神很温和,是他熟悉的那位,“你、你记得我了?” “说什么呢?”江尧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我难道还能忘了你吗?” “你吓死我了!” “嗯?我怎么了?” 刚刚担惊受怕的那几分钟在此刻转变成加倍的委屈,关越张了张嘴,半天也只会反复地说这么一句;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江尧解释之前发生了什么,更何况现在看起来也并不是解释的最好时机,于是他停顿了一会儿,没立即说,只是放开了一直牵着对方的手,将全是汗的掌心在身上胡乱抹了抹,撇开头低声道:“没怎么,好好的就行。” 剩下的……剩下的就都之后再说吧。 江尧似乎看出他不愿意开口,便很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视线绕着场地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台上正在和主持人做无聊互动的祝星纬身上,顿了顿,问道:“祝二这是在干什么?” 关越倏地抬起头,内心不安的预感卷土重来,他声音又开始抖,一句话好几处哆哆嗦嗦地破了音:“哥,你不记得了?祝二今天结婚,我们是来参加婚礼的呀。” “我怎么会忘记这个?”江尧像是觉得好笑,揉了一下他脑袋,“我的意思是说,不是马上要轮到双方亲友上去致辞了吗,现在突然多出这么一个环节,嘉昱也没提前和我确认过。” “……” “小越?” 大概是看他太久没说话,江尧的脸色带上了一些困惑,伸手试了试他额头:“你不舒服吗?今天总感觉你表现得有点奇怪。” 然而真正不舒服的另有其人,表现奇怪的也绝不是坐在这里几分钟间经历无数大起大落的自己,关越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事实告诉对此一无所知的江尧,甚至他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想面对:明明上一秒他还在为对方石破天惊的一句“临瑜”心碎,可下一秒江尧本人就身体力行地告诉他,这段记忆消失了,他为此所产生的伤心难过都不能再当真。 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婚礼的后半程,在典礼结束、宴席开始前的那一小段时间里,见到了匆匆忙忙赶过来的祝嘉昱,对方身后是面色同样凝重的祝星纬和季崇;婚礼的主角阴差阳错在他这里凑齐,祝星纬手里捧花都没来得及送,走过来用力揽住他肩膀,看上去几度想说点什么,最后只道:“别太担心。” “我叫人送你们去医院,”祝嘉昱和江尧聊了几句,转身对他道,“路上小心些,别被人拍到了,这里就放心交给我们。” “什么医院?为什么要去医院?” 江尧从刚才起就被这几人像打量国宝一样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他紧皱着眉,下意识去看的第一眼还是关越,后者被祝星纬搂着肩膀,正抿着唇小幅度点头,于是他今天第二遍问:“小越,你不舒服吗?” “……江哥。”祝星纬叫了他一声,又顾及着不能让人受刺激所以问得很小心翼翼,“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因为看我结婚,情绪激动,所以一时忘了点什么事儿?” 江尧怔在原地,视线从这几人的脸上依次扫过,关越翻来覆去问他的那句“是否记得”在此刻终于让他意识到什么,他开口问:“忘了事?” 他茫然地道:“我不记得了。” “正常。”一直没说话的季崇忽然开口道,“大部分受到精神创伤的人第一表现都是忘事,只不过分轻重,遗忘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有的时候忘了才能减轻负担。” “江尧,”他问,“你是不是以前经历过什么事情?你有去医院做过心理治疗吗?” “哎你!”这话说得太直白,祝星纬被吓了一跳,伸脚去踩他皮鞋,气极了,“你能不能委婉点说啊?” “我只是觉得有的东西必须得现在替人问一问,”季崇罕见没让步,不为所动地继续说,“江尧,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刚才在台上,你看到了沈——” “季崇!” 关越忽然厉声叫住他,目光冷冷扫过去:“你说够了没有?” 季崇顿了顿,“哈”地笑了一声,双手摊开,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好,我不说。” “关越,”他掀起眼皮,直勾勾盯着关越的眼睛,“你最好永远都别说。” 场景一时变得十分剑拔弩张,祝嘉昱左右看了看,这会儿也没心思再去和谁吵架,他拍了拍一直发愣的江尧的肩膀,言简意赅道:“走吧,车到了,我带你们从侧厅的门走。” 托祝嘉昱的福,两人中途离场这件事没引起什么波澜,直到关越陪着江尧做完常规检查等候结果的中途才收到祝星纬的消息,后者给他发了张照片,上面唐诰和沈一簇挨在一块,很自然地看向镜头,祝星纬在底下写道:[本来让他们俩来观礼,结果都不来,只想着吃我的席了!] 他盯着那张相片看了会儿,知道对方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回复道:[那就多收点份子钱,唐诰有钱。] 这消息刚发过去,祝星纬那头立刻就有“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只不过半天才发来一句:[没事了吧,检查结果怎么样?] 江尧还在里面接受心理医生的问询,关越抬头看了一眼门外亮着的接诊灯,敲字敲得很慢,没什么力气:[嗯,问题不大。] [那就好。]祝星纬估计正忙,过了会儿才又匆匆回了句,[抱歉啊阿越,搞成这样。我问过季崇了,他事先也不知道照片里还会出现沈临瑜,不是故意拿出来针对你和江哥的。] [我知道。] 江尧还迟迟没从诊疗室里走出来,过长的交流时间并不是一个十分好的讯号,关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抿唇,盯着还没收到回复的手机屏幕,想了想,还是问:[季崇有和你说过他以前的事吗?] [你说沈临瑜吗?]好一会儿,那边才回复,[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季崇以前和沈临瑜是病友,两人关系不错。] [祝二,]他一字一顿地打,[你知道季崇得的什么病吗?他有过抑郁症治疗史,轻生过两次,一次溺水,一次割了腕,割腕那次差点没救回来,你哥一直表现得不愿意你和他结婚,就是因为害怕你跳进火坑里,和精神病人相处是很难的,即使前精神病人也是一样,哪怕这个人喜欢你。] 祝星纬那头静寂了很久,只说:[他有病没病都和我没关系,而且再说这些也晚了,现在我和他的结婚照片已经登了不知多少张报纸了,后悔也来不及。] “祝星纬,”他读完那条消息,再次抬头看了看还没熄灭的灯,直接按住语音键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后悔的,也不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只是看你在台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当年你说你曾有过几秒钟想结婚的冲动,但对象不明,你和那个人发生了什么让你有这种想法也不明,我们两个这么多年朋友,你对我的心事了如指掌,可是我连你曾真心喜欢过的那个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就这么草率地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踏入了婚姻。” “直到刚刚,我终于有点想通了——或者说事情实在太巧,让我不得不这么猜。季崇是精神病人,是他口中暗恋你多年的追求者,你们之间有很长一段没相见过的空白期,你不信他的每一句话,即使证据摆到眼前都捂住眼选择不看,是不是因为,当年就是这个人,没让你得到想要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我写的时候想,我要是关越我会累死,老朋友背刺好哥们没一句实话,老公脑子有点问题,喜欢的人还不是自己(自以为),很难想象这样一套流程下来关越竟然还是个精神正常的人,真是天生乖宝一个。 甚至这个乖宝在发现自己被祝二瞒了这么多年之后,发脾气的方法竟然还是告诉对方真相,解除那两人的误会,omg真的好乖。 但我又一想,我是江尧我也会累死,天天啥也没干,净目睹朋友去世了,还嘴笨,既不会说也没人听,只能自个儿年年想月月想,想得脑壳不正常都不知道,这位能现在才疯也确实是够天赋异禀了。 没啥说的,天生一对吧。 刘阿姨大家还记得哈?提示一下:是关越最喜欢的那个阿姨,拿手菜是给萝卜雕花,喜欢做烘焙,已经不在了。 第46章 小兔 电话那边的祝星纬不再回复,也不知是没看到还是被猜中了心事,恰逢诊疗室的灯光终于熄灭,关越关掉手机,在大门打开的前一刻站起身,迎上和医生一起往外走的江尧,表情如常道:“都结束了?” 江尧下意识想点头,但不知为何又有点犹豫,先看了眼身边站着的医生;那医生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接收到他的视线,有点无奈地笑了笑:“江先生,您不用紧张,我说了只是建议,没有强迫您的意思。” “怎么?” 关越听出医生话里有话,心脏猛地一咯噔,连忙追着问了一句,江尧这才说:“师医生建议我定期来进行心理疏导。” “但是江先生本人似乎没有太多这方面的意愿,”姓师的医生接着道,然后大约是看关越的表情有点不对,又补充了句,“关先生您别担心,不是您想的那样,您丈夫的问题不严重,像今天这种情况只是因为受了刺激,再加上又长时间处于高压环境下……简单来说就是心里憋了太多事,现在装不下了,刚好有个宣泄口,所以猛地全向上涌,大脑承受不住,宕机了。” “……”关越猛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他下意识又往江尧身边站了站,然后接着问,“那您说定期心理疏导的意思是?” “这就和人有时候需要按摩针灸的原理是一样的,长时间伏案工作会造成肩颈等健康问题,需要专业人士推拿来缓解疲劳;心理疏导其实就是给大脑和心脏按摩,避免因为长期积压心事对人体造成大的影响,现代人其实或多或少都需要,不一定非是医生来做,亲近的家人朋友也可以。” “不过我还是比较建议江先生来我这里,因为我发现江先生不是很会主动向别人倾诉的那种性格,目前这个阶段他的心理疏导还需要有人来引导他进行。” “我觉得我挺好的。”一直没吭声的江先生本人冷不防插嘴道,“今天也就是意外,前几天帮嘉昱参谋了太多事情,公司又有许多工作要忙,应该是太累了才这样。” 师医生欲言又止,最后小声地叹了口气,但没反驳,大概是遇到过不少这样讳疾忌医的病人,但关越可不惯着他哥,当即就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很不留情面地讲:“那要这么说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累,怎么偏偏就今天这样?” 江尧无法解释,生了病嘴巴好像变得更笨,于是索性自觉闭上了嘴,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气地站在那儿,萧瑟如风中残烛,一副“要杀要剐都随便你”的样子,关越和他无声对峙了几秒,忽然道:“不想看医生是吧,可以。” 原本等着看好戏的师医生闻言和江尧一块傻眼了,她原本还指望关越凶一顿江尧,好让这个不太配合的病人能乖乖来看病,谁成想关越的底线简直可以说是没有,上一秒还在生气,下一秒竟然就让了步! 她有点听不下去,试图再劝一劝,但被关越一个眼神叫停了,然后又听这个年轻人接着说:“不想看医生,不想和医生说话,那就和我说,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一个小时就是你的心理咨询时间,我当你的心理医生。” “或者你还可以反悔,”关越声音很轻,“现在和我去缴费,以后我陪你来看医生,从治疗开始到你不再需要医生疏导的那一天,这中间每次我都会和你一起,你坐多久我就在外面等你多久。” “江尧,”他摸了下江尧的脸,把上面不知在哪儿蹭到的一小块灰抹掉,很专注地望着对方,“我保证,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好吗?” 默然良久,江尧终于回答:“我会来医院的。” “……好。”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不太像笑的笑,心里早知如此,江尧宁肯选择不相熟的医生,冒被背刺的风险,也不会选择向他袒露心事。 他早知道。 江尧的心理咨询定为半个月一次,两人预缴了费用,便没多在医院停留,坐车直接回了家。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洗漱的间隙关越抽空看了眼半天没动静的手机——这个点早该结束所有应酬的祝星纬还是没回他消息,简直快把心虚两个字刻在脸上。 他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取过毛巾擦脸,刚想拿起手机再内涵几句,就听见江尧在外面喊他:“小越,鸡蛋面要不要放一点辣椒?” “……” 他皱着眉,连毛巾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冲出去,看见江尧腰间围了条粉色围裙,手里还抓了一把小青菜,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格格不入的人夫气质,鸡蛋面的香味开始在屋里飘散,江尧又重复道:“放一点辣椒吗,还是吃清淡一些?”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 他不答,走过去薅对方手里的青菜:“你在客厅等我,我来做。” “师医生也说了我没有生病。”江尧偏偏这个时候和他犟,一把青菜被他们俩拽得七零八落,变得十分不水嫩,“而且你手还没好呢,不是觉得自己快要不行的时候了?你说我们俩谁更像病人?” 关越薅菜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道:“早好了,一点事没有。” “那我也一点事没有。”江尧把着他肩膀,将他整个人转了个方向,面朝沙发,脸上从始至终挂着轻松和煦的笑意,好像当真什么都没发生过,“既然我们现在都好好的,那就都不许再垂头丧气了,我们小越这么漂亮一张脸,老摆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干什么?” “……” “好啦小朋友,去坐下歇息会儿,等下我们就开饭。” “江尧。”关越站在那儿没动,也没回头,真忍耐到极点,整个人反而有种风雨欲来的平静,“你把我当傻子哄呢。” 江尧被这声突如其来的质问钉在了原地,直到没关火的锅开始咕嘟咕嘟冒泡才如梦方醒地要冲进厨房;但关越比他更快,整个人已经窜到燃气边,于是他只能停在门口,看对方熟练地关火,用筷子搅弄了一下锅里的面,最后转头瘫着脸对他说:“有点粘锅了,还吃吗?”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又自言自语:“算了,不能浪费,凑合吃吧。” 他合理怀疑关越在借面抒情,想说的不是凑合吃而是凑合过,因为对方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不同他搭话,连拿青菜都只是一言不发地对他摊开手,等他自己去猜其中含义;这么不说话之后默契程度还反而增加,没一会儿就吃上了饭,饭桌上关越对着自己那份猛放辣椒酱,他看不下去,才终于开口:“吃太多辣不好。” 关越动作停了一下,不看他,然后又挤出一大坨。 “不用管我。” 对方总算肯搭理他,语气很差,就差把自己不爽几个字刻在脑门上,不过好歹辣椒酱是终于放下了,但原本清汤寡水的面已经变得一片艳红,他眼睁睁看着关越低头嗦了一口,也不知呛到哪儿,闷头就开始猛咳,咳着咳着头彻底埋到餐桌上,紧接着“啪嗒”一声,他听到水滴在地板上的声音,很响,像落在他心里。 “小越,别哭。”他张口才发觉声音有点抖,对自己词不达意的懊悔和自责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对不起。” 关越抬起头,眼圈通红,模样凄惨地笑了一下:“江尧,我是什么人啊,现在还要你给我道歉?” “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差点死了!那几分钟你连我是谁都不认识,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会——” 关越说不下去了,有些事情光是想起就让人难以维持冷静,他强撑起的肩膀重重向下一塌,盯着没怎么动过的那碗面喃喃:“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呢,你告诉我吧。” 江尧,你告诉我吧。 ——或者让他也忘记,关越想,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呢?他也把那几分钟里发生过的一切忘记好了,包括那些担惊受怕和一次次被隐瞒被哄骗的疲倦,哪怕他要永恒地因猜忌和无法得到所爱而痛苦,他和江尧也不必像现在这样相顾无言,最起码都平安健康。 “小越,人能平安无虞地活到老,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他突然想起,好像有谁这样和他说过。 是谁呢? 江尧的脸逐渐在他眼前模糊,变成被眼泪分割开来的杂乱色块,他在寂静的夜晚回想起从前,说这句话的人陪他度过了整个孤独寂寞的少年时期,后来她在去买菜的路上被高空骤然落下的广告牌砸中,死得悄无声息,他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他一开始是常去看她的,记得埋着她的地方长了什么样的树,新开了几朵什么颜色的小花;他那时总没有什么失去她的实感,就像以前一样坐在她面前一件件向她汇报自己最近的情况,从夏天到冬天,每天都去,从不缺席。 后来下了一场大雨,他被困在有她在的山上,一夜未归,手机也没电关机,他缩着身子倚靠着她的墓碑取暖,第二天清早看见满世界找他心急如焚的江尧;那时候的江尧看起来那么狼狈,陪同前来的祝星纬说江尧联系不上他找了一整晚,他懵懵懂懂地被江尧抱在怀里,感觉到对方的眼泪落在他脖颈间,很冷,但没有对方的话冷,江尧那时讲:关越,刘阿姨不在了,你不能也丢下我。 彼时他其实是想说:刘阿姨在啊,怎么不在了?她不是就在你和我面前吗? 但江尧的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流下,他从没见过对方这样哭,这句话好像变得不适宜在此时说,于是他乖巧地闭紧了嘴巴,任由江尧抱着,余光里看见某张黑白照片的一角,照片上的人表情僵硬,拘谨地抿唇望着镜头笑。 他脑袋里轰的一声,眼泪毫无征兆地也砸了下来。 刘阿姨不在了,他想,原来是这个意思,刘阿姨不在了。 那天回去他生了一场大病,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又看见她,像从前那样端着各种各样的零食水果朝他走过来;他挣扎着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想告诉她他有多么想她,一抬手摸到的却不是熟悉的带着老茧的粗糙双手,而是更加细腻嫩滑的肌肤,他倏地清醒,看到几乎从不待在家里的亲生母亲正眼含关切地摸他脸颊,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拿进来。 母亲问他:小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高烧后滞涩的大脑转动,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妈妈,我想要一只用胡萝卜刻的小兔子。” 他的母亲满口答应,当即给他买来了很多胡萝卜雕刻而成的小兔子,做工优良精美,可是每个都不是他熟悉的风格;他望着它们,干涸酸痛的眼眶已经流不出什么眼泪,经久不下的体温烧干了他身体的每一滴水,江尧来看他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无法坐起身,可是嘴里却仍在喃喃:刘阿姨,我要看小兔子。 他不知道那天的江尧有没有哭,只记得朦胧间谁往他手里塞了块冰冰凉凉的东西,那东西有长长的耳朵,以及独一无二的三角形的尾巴,刘阿姨最开始学雕刻的时候不太会做,做的所有东西都有棱有角,后来就变成了习惯,她雕刻的小兔子,总是有一条三角形的尾巴。 这是秘密,全世界只有他和刘阿姨知道,后来多了一个经常来家里的江尧,就变成了三个人共同的秘密。 他的烧在夜里退了,第二天看见江尧的手指头上多了好几个创可贴,对方眼下乌黑很重,手边是各种各样的萝卜雕花,每个都是这世界上除了他和江尧没人能再复刻的东西,他盯着它们发了一会儿呆,忍不住嚎啕大哭;江尧用缠了创可贴的手给他擦眼泪——那触感就像之前刘阿姨粗糙的抚摸,他听见江尧说、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小越,我们不要再去了,好不好?” “……或者半年一去,一月一去也可以,求你了,关越,你不要让我再——” 江尧没把话说完,克制地喘了口气,他愣愣的,最后说:“好。” 他确实不再去了,他的悲痛好像也随着那场高烧一起离开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陷入了比之前更漫长的幻想中,幻想自己不去,刘阿姨就会忍不住想念,自己来找他。 以前就是这样的,对方总是心软,每次他闹别扭,最后总是她出来寻他。 他和江尧之间的话题渐渐少了刘阿姨,时隔多年,他以为这道伤痕已经共同在他们的生命中痊愈,直到今天,在一场荒诞无比的婚姻中,他竟然又听到这个名字。 江尧那么信赖地望着他、任他牵着手,从他眼里望到她,然后自然无比地问今天吃什么菜,那一秒他几乎以为自己穿越,然后很快又被打回现实:连他都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刘阿姨早已不在的事实,为什么江尧的执念依然还这么强烈? 强烈到和沈临瑜相提并论,成为现实与虚幻混淆中唯二被认出的两张脸。 他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曹雯破天荒绕过江尧给他传来简讯:[席泽住院了,情况很不好,下了病危。] 作者有话说: 向大家抱歉,昨天没有更新,原因是家里又有人病倒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八月我过得好累,心理和生理上都是,希望这个月能快快过去。 第47章 目睹 曹雯约莫是从祝嘉昱那儿听了什么风声,又或者干脆就是被特意嘱咐过,总之这条关于席泽的短信现在也没发到江尧那儿;关越盯着屏幕,在坐在对面的江尧望过来之前将自己手机翻了个个,倒扣在桌面上,心里翻江倒海,一时想到刘阿姨,一时又想到现如今生死难料的席泽,各种各样的事情沉甸甸压在心头,让他竟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思忖半晌,还是决定暂时先不说席泽的事,等江尧恢复一些再好好和对方梳理,想来祝嘉昱选择绕过江尧,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他和师医生交流过,对方讲江尧这样的应激性失忆不算严重,过上几天应该自己就会想起来,但具体时间倒不好说,碰上些心理脆弱的,这个几天变成几十天也有可能,最重要的还是得引导,不能让病人自己觉得忘了就一了百了,搞得以后碰上心理创伤都想着逃避,不仅容易形成习惯,也耽误心理咨询的疗程。 师医生让他试着向江尧提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循序渐进地先建立认知,可他自己在医院说得好听,实际上心里也没什么谱,又怕自己说得多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而且江尧眼看着就是拒不配合的反应,现在两人僵持着,谁都迟迟没下一句话,他看江尧苍白隐忍的面色,手指动了一下,又搅了搅凉透凝固的面,最后还是淡声地先说:“我不吃了。” 他站起来,碗里的红油在表面凝成一层,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荡着,他知道江尧的目光就跟在他身后,于是刻意走得很慢,直到彻底踏入厨房之前,才停下,但没回头,只是说:“不想吃就别吃了,早点睡,晚安。” “最近都别去公司了吧,有什么必须得你处理的工作,就让小曹姐姐——”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江尧急匆匆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被死死抓住,几滴汤溅到地面,他垂下眼去看,江尧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我今天……都做什么了?” 这大概就是师医生口中的病人所传达的积极信号,毕竟据她所说江尧在今天整个接受心理治疗的期间都没有一次试图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忘了什么,而此刻这么问,无疑是前进了一大步,他应该感到高兴,可是他抬头看江尧的脸,沉默了半晌,忽然反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还是你看我伤心了,所以宁愿去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也要让我觉得你会好?” 江尧的目光很明显闪烁了一下,然后道:“我不知道记起来会怎么样,但是我不想忘记你。” “你也不是第一次忘记我了。” “什么?” “没什么。”关越摇头,随即斟词酌句地讲,“今天下午你其实上台致辞过了,之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谁都认不出来,还对着我叫……刘阿姨的名字。” 他到底还是没先说沈临瑜,不知道是应了那句医生所言的“循序渐进”,还是自己本来也就不想提。 江尧从听到他的话开始就没了反应,唯有抓住他手腕的掌心热烫,像着了火,他小心翼翼地在对方的禁锢中翻转了一下手腕,下一刻,那只手突然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江尧语无伦次地解释:“……刘阿姨?我怎么会,我……” 他盯着江尧因为受到巨大冲击而愈加无血色的脸,顿了几秒,违心地安慰:“也许你是太想她了,我也很想她,江尧,这几天我们找个时间,去见见她、和她说说话吧。” 说完,他便伸出手,想要像对方安慰他那样,轻轻地摩挲一下对方的手背,用体温的传递安抚彼此千疮百孔的心;可是他没能如愿,因为江尧像被他吓到,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手也下意识先缩了缩,随后像察觉自己太反常,才强行地停在那里,不再动了。 他一愣,这个动作忽然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因为江尧的排斥实在太过明显,但几分钟前明明还不是这样的,刘阿姨这个名字好像是什么开关,每念一次,江尧就离他远一点。 他终于再难压下心里的疑惑,匆匆把晚饭收拾了就回了屋里,给曹雯打电话;那边接得很快,像是也等候多时,一接起就道:“江夫人已经知道了席泽先生的事,在回国的路上,这次席先生的母亲也会跟着一同回来。” “先别告诉江总,我会找时间亲自跟他讲。” “好。”曹雯应下,想了想还是问,“老板的情况还好吗?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可以直接联系我。” “暂时还没有。” “好。” 两边便都没什么话再说,但曹雯捧着手机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对面的人挂断电话,她有些疑惑,便试探着又叫了一声:“小关先生?” “……小曹姐姐,我问你个事。” 两人的声音重合,曹雯屏住呼吸不再出声,随即听到那边的关越问:“江尧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一个叫,刘知芳的人?” “刘知芳?”曹雯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关越的心也随着她的沉默七上八下,好在他很快听到肯定的答案,“哦,我知道的,我还和老板一起见过她一面。” 虽然那也称不上是见面。黑夜里,曹雯穿着一身睡衣坐在书房中,惆怅地看了眼窗外的月亮,如此想道。 “你也见过……”关越喃喃,“我每天和她在一起,竟然不知道。” “那、那江尧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什么?或者你见到江尧跟她相处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有没有吵架拌嘴之类的?” 他很急切地追问,但这次记忆力卓群的曹秘书也没法给出他想要的答案了,曹雯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么笃定又清晰:“抱歉小关先生,老板其实很少和我提起他生活上的事情,我知道有刘女士这么个人也是之前在医院办理手续——” “什么?” 关越倏地一怔:“在医院,他们还一起去过医院?” “您不是知道吗?那时候您也在啊。”曹雯也有点奇怪,“当时刘女士被一块广告牌砸中,那个时候我和老板正巧被堵在去您家的路上,是我拨的急救电话,把刘女士送到医院里去的,就是可惜——” 关越的手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曹雯后面的话他全没听清,他在这一刻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为什么当时刘阿姨被送到医院,第一个电话通知他的是江尧;为什么那个时候他匆匆忙忙地赶过去,发现江尧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时隔久远的记忆潮水般向他涌来,恍惚间他仿佛嗅到了当年江尧西装上的血腥味,那么明显,他那时竟然只当是手术室中传来的气味。 他胃袋开始抽搐,幻觉中的血腥味让他捂着嘴跪在地上无声地干呕,他又想起江尧当年哭着求他不要再去探望刘阿姨,原来对方无数个面对他的思念和痛苦欲言又止的瞬间,这些年他自以为所受过的那些伤,都千百倍地同样应在亲眼见证刘阿姨死去的江尧身上。 可江尧没说,一次也没有。 第48章 承诺 门外静悄悄的,江尧大概早去休息;门内,关越的眼泪混着冷汗浸湿了大半张脸,他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捡起手机,和曹雯的通话已经在刚刚的一片混乱中被挂断,但他现在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他疯狂地翻找自己和江尧昔日的聊天记录,这些年被他悉心同步到每个手机的数据在此刻成为刺向他的又一把刀,他终于翻到几年前,刘阿姨刚不在的时候和江尧发过的消息,几乎每一天都无一例外有一句:[我在刘阿姨这里。] 刚开始江尧不怎么回复他——好几年里,他都认为这是比自己更加内敛的江尧一种难过的表达,因为在那段对他来说暗无天日、分不清生死边界的时间里,站在他身后清醒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江尧就像同时失去了两个人,他以为江尧的不回复只是不忍心戳破他的幻象; 后来江尧慢慢地开始回应他,或者是说让他早点回家,或者是讲自己今日得空、下班了也一起来看望,每条消息单拎出来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就算是让今天知道了一切的他来看,也挑不出有什么异样,除去还是显得太过惜字如金,几乎就是江尧平常说话的语气。 转折发生在某天下午,是个周五,他和以前一样跟江尧说过自己要上山去之后就关了手机,但这条消息不知因何原因并没有发送成功,在聊天记录里显示一个鲜红的感叹号,江尧没收到,三四点的时候甚至还主动问他今天是否要到山上去,因为天气预报了大雨,这个天气不适合上山,很容易遇到危险。 江尧在消息中言辞委婉地劝他改日再来,但这些消息统统没被他回复,于是晚上六七点的时候终于着急了——那个时候雨已经下起来,对方也应该找了他有一会儿,意识到他出了事,消息一条接一条,中间夹杂几个没被接听的通话,最后几句颠三倒四,几乎凑不成完整的句子,情绪变换也十分快,一会儿在说: [小越,安全就给哥报个平安,哥不生气。] 一会儿却又暴怒:[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关越翻动屏幕的手慢下来,他要找的东西就藏在这几句话间,他很慢地继续向上翻,终于在众多词不达意的消息里翻到一句话,那是在晚上九点半,江尧发来一句:[求你了,关越,别让我食言。] 这话混在诸多消息里,其实很不起眼,那时候他清醒过后看到这么多消息也只是觉得自己太任性、对不起一直默默陪着他的江尧;可今晚和曹雯通过电话,他就是莫名地想起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指代不明,内容也不明,硬要说,不像是祈求,更像是把这话当成救命稻草,仿佛如果没有这么个和某人虚无缥缈的承诺,就会立刻崩溃、活不下去了似的。 事实好像也是如此,那晚他淋了雨,长时间的失温让他记忆并不是很明晰,关于江尧的所有记忆只有清晨对方冒着雨不顾阻拦上山找他那么一点,但据一直和对方待在一起的祝星纬说,江尧当时就像疯了,明明下雨墓园提前关闭,不允许任何人再上去,负责墓园管理的人员也信誓旦旦说他们清了场,不可能有人留在上面,他们都信了,但江尧就是死活要上山,也不知哪儿来的直觉,坚信他被留在上面。 祝星纬后来来家里看他,聊起这件事时啧啧感叹:“说实话啊关越,你人要是不在上面,我都不敢想江哥会变成什么样,刚好旁边就是山,看他那样搞不好他能直接跳,那你回来就等着给人收尸吧。” 时间回到现在,关越握着手机良久,将那句话翻来覆去地看,巨大的茫然和困惑让他甚至没有余力为这桩旧事悲伤,只是很想知道:江尧到底和刘阿姨说过什么呢? “不能食言”,又到底是对谁不食言? 他一夜未睡,第二天早早地便出了房间,江尧还没醒,房门紧闭,他便趁着这个时间又给祝嘉昱去了一个电话。 那边估计也过了个不怎么太平的晚上,祝嘉昱接起电话时嗓音里带着被烟熏过的浓浓的哑;周围有人在低声地交谈,他听到对方又往哪儿走了几步,旋即周围安静下来,祝嘉昱问他:“小越?这么早打电话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关越其实和祝嘉昱关系称不上特别亲近,大概是因为和祝星纬混得久了被传染,看祝嘉昱也老有点类似老鼠遇上猫的心虚,一向不敢怎么在对方那里造次。 这会儿被祝嘉昱随口一问,他立刻像学生时代被老师抽中回答问题了似的,老老实实说:“没什么事,江尧哥情况见好,这会儿还没睡醒,我就是打电话来问问席泽的情况,昨天曹秘书发信息给我,是您特意嘱咐过的吗?” “是我。”祝嘉昱果不其然答,“我那时候不知道江尧情况如何,暂时不想让他再为这种事着急上火。” “那席泽他……” “现在好一些了。”祝嘉昱说,“但还是不乐观,而且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因为昨天星纬结婚,君祝全体我是都放了假的,只留了几个技术部的在,做例行系统维护。据他们说昨晚他们把事情做完,正准备下班回家,就见席泽脸色不太好地突然跑回来,说是在公司落了东西,他们交代席泽拿完东西记得关好门,谁知道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办公室里一声闷响,再跑回去看,席泽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不是因为工作?”关越奇怪道。 “不是。”祝嘉昱也重重叹了口气,“昨天席泽根本没来公司,没人知道他自己在家干了什么。” 两人隔着手机屏幕心思各异地陷入沉默,过了会儿,才听祝嘉昱既像是感叹、又像嘲讽似的讲:“跟他哥哥差不多,但可比他哥好命,这次席泽昏迷,他母亲和袁夫人已经在回来的最早一班飞机上了,今天傍晚就能到。” 祝嘉昱大概以为江尧早和关越说过沈临珺的事,提起来时没什么避讳,言谈间也和江尧一样不怎么喜欢这个对亲生儿子厚此薄彼的母亲;倒是关越听了一愣,没来得及理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先下意识追着问了句:“您也认识沈学长?” “当然,阿尧和我当时都和沈学长是很好的朋友,只不过我不在龙青念书,所以没有阿尧和他亲近,后来学长去世,我也因为工作没能及时赶回来,让阿尧一个人处理了学长的后事。” “一个人?”关越喃喃,只觉原本已经理清的事情又开始变得扑朔迷离,“嘉昱哥,你确定是一个人吗?” 祝嘉昱皱眉:“什么意思?当时学长父亲早已离世,他生命最后只有阿尧陪在身边,不是他一个人还能有谁?” “沈临瑜,嘉昱哥,你听说过沈临瑜这个名字吗?” 对面的祝嘉昱顿了顿,再开口时显得更加困惑:“……那是谁?” “沈学长的弟弟,昨天婚礼的那段vcr,中途出现过一个年轻男生,就是他。” 和聪明人交流起来不需费功夫,没过几秒,反应过来的祝嘉昱就问:“昨天阿尧突然失态,最后严重到甚至丢失记忆,就是因为这个沈临瑜?” “我从没见过这个人。”他斩钉截铁地道,“甚至没听江尧说起过。” 关越心想何止是你没听说过,从以前到现在,真正见过并且知道这个传闻中的沈临瑜的人,除了江尧自己,也就只有阴差阳错养病的季崇,其余都是道听途说。 沈临瑜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像是被谁刻意地抹去了,甚至如果不是季崇回国、确认真的有这个人存在,关越都要怀疑这是自己编出的一段记忆。 “等等。” 祝嘉昱忽然又反应过来一件事:“所以季崇认识沈临瑜?” “……嗯。” “靠。”祝嘉昱大骂道,“难怪他之前在医院想和席泽搭讪,肯定是看席泽和这个沈临瑜长得相像,竟然真是认错了人!他、他简直——” 祝嘉昱吭哧了半晌,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越来越低:“这世界也太小了。” 关越声音也低低的:“嘉昱哥,这事你听听就算,别追究什么,因为沈临瑜也早不在了。” “不在了?”祝嘉昱跟着他重复了一遍,显得有点心不在焉,“那席泽如果也,岂不是他们兄弟三个都……” 关越没应声,他听见祝嘉昱又叹了口气,随即电话被挂了。 挂断的时间正好,他坐在客厅沙发上还没缓过神,就听见江尧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睡眼惺忪的江尧穿着一身家居服从里面走出来,没注意坐在沙发上的他,轻手轻脚地往厨房去;他咳了一声,然后就看对方身影猛地停了,随即脚下丝滑地转了个圈,转头走向他:“起这么早,睡不着吗?” “你去厨房干什么?” “……” “江尧,”他匪夷所思地看着江尧支支吾吾的脸,“你别告诉我你起来是要做早饭。” 江尧刚睡醒脑子应该不太好使,就连下意识找的借口也漏洞百出:“之前的阿姨请假了。” “阿姨怎么每天都请假?” 江尧不吭声了,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聪明过:“不会之前家里的每顿饭,都是你做的吧?” “那倒也没有,”江尧终于找到可以解释的点,老实地说,“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叫阿姨来做饭。” “‘忙不过来’?行,你真行。”他给气笑了,“江总,您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江尧张了张嘴,看口型是想道歉,但临到嘴边又给险险地咽回去了,大约是记得昨晚两人闹那么一出,仍心有余悸,就这么欲言又止了半晌,才终于道:“怕你刚住进来挑食,吃不惯阿姨做的饭。” 关越还在气头上,闻声想也不想就说:“我还挑食?刘阿姨以前可说过我——” 他突然噤了声,低下头抿紧了嘴唇,惶恐不安地攥紧了睡裤上一小块布料;人总是越在意什么便越克制不住什么,他明明不想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提起刘阿姨,可是相关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翻涌,铺天盖地,让他想逃都逃不掉。 “……总之我不挑食。”他含混地把话应付过去,“也不想你因为我更忙。” “刘阿姨以前说什么?” 江尧却忽然问,引得他不由自主抬起头,对方的眼睛清澈柔和,瞳仁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现出一圈暖融融的深棕色,看不出有什么阴霾,他在这样的眼神里毫无还手之力,愣愣地答:“说我吃饭像小猪,她最爱看我吃饭。” “哦,知道了,小猪。” 江尧便笑起来,牵过他一只手:“哪家小猪跟你一样,又高又瘦,竹竿似的?我可不信刘阿姨这么讲,她总怕你饭不够吃,才不会说这种容易让你身材焦虑的话。” “等我们过几天去看她,我要跟她告状——” “不去。”关越一下回过神,在江尧吃惊的表情中,他生硬地解释,“……昨晚我看新闻,说这几天那座山上有毒蛇出没,已经咬伤了好几个人,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还是等他们采取措施之后,我们再去吧。” “哦……”江尧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但沉吟了一会儿,答应下来,又笑着讲,“也好,夏季多蚊虫,我也怕你又被咬一身包,到时候被刘阿姨看到我没照顾好你,我都没脸面再跟她叙旧。” 这话说得自然无比,关越心里却猛地一跳,他知道自己也许是太过敏感,可是这世界上的细枝末节总要有人在意,他已经被蒙在鼓里当了太多年的傻子,他不想到死都不知道江尧到底为什么一直这样痛苦着。 为了死掉的人吗? 他手指又开始发抖,细细凉凉地圈住江尧温热的手腕:“哥,你是不是和刘阿姨有事瞒着我?” 作者有话说: 关越:balabala……季崇……balabala 祝嘉昱:[关键词捕捉][启动自动回复程序]都怪季崇! 第49章 银河 ——如果曹雯的话不假,自己的记忆也没有出错,关越想,那见到刘阿姨最后一面的就是江尧。 当年那则广告牌事故来得突然,他们这些不在现场的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自然也无法第一时间得知发生了什么,后来见了新闻,才知道是旁边居民楼上有人在家中开设学生补习;本就是没有营业执照的违规行为,这家又私自在铁窗外挂了招牌,巨大的招牌常年没人看管,终于出了事,从六层楼落下,当场砸中了刘阿姨。 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又因为砸中的恰好是刘阿姨这种家里情况特殊的无辜路人,更是让民众都觉得可惜,还因此让龙青陷入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整改,叫停了许多资质不合格的补习班。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关越就不太清楚了,他那时因为这个意外,整个人精神都十分恍惚,只记得关弘秋难得做了件好事,将这个原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故责任给追究到了底,至于得到的赔偿,则一分不剩地全给了刘阿姨老家那个帮衬过她很多的村长。 村长是个大好人,刘阿姨还在世时总是念叨起这一家,说对方家里有个天生低智的儿子,因为给儿子看病一家穷得叮当响,但当时她小儿子离世的时候,硬是给了她不少钱,才让她能好好地把最后一个亲人给安葬。 江尧那时候应该也又私下里补贴了不少,因为后来他再听说这位村长的事,就是对方带着儿子去了首都看病,主治医生是这领域的顶尖专家,想也知道是谁在背后出了力。 这些事情关越都是知道的,也一直以为自己了解事情的全貌,但现在看来远非如此: 那时刘阿姨被砸中的照片视频因为太过血腥暴力很快被大规模下架,他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从没点进去看过,只偶然间看到网上有自称目击者的人说当时刘阿姨被砸中之后就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回天乏术,后来尽力抢救,也确实没能挽回。 加上曹雯因为处理现场并没第一时间跟着一起去医院,那江尧就相当于是临别送终的唯一一人,而刘阿姨和江尧共处的时间里几乎全有他的参与,就算偶尔不在,后面这两人也多半会复述给他听,纵观三人相处过程,只有这个时刻是他不在身边、后面也没人再来和他共享的,如果刘阿姨有什么嘱托,那也只有这个时候的江尧知道,而他不知道。 他几乎百分百可以确定江尧和刘阿姨一起瞒了他什么——或者只有江尧,但却想不通原因:如果说江尧不告诉他自己曾目睹那场事故的原因是怕他感觉到压力和肆意妄为的愧疚,那一句话也不讲,甚至说不定里头还有什么刘阿姨留给他的遗言,连这些也不说,又是为了什么? 他抓着江尧的那只手已经举得有点酸,过了会儿,终于颓然地放下,不指望再听到答案,但江尧忽然在这时开口:“刘阿姨说……让我一定要对你好,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都得护佑你快快乐乐地平安长大。” 其实原话并非如此,江尧垂下眼,视线落在两人相同款式的婚戒上,来自过去的人仿佛仍在无尽的虚空中沉默注视着他,让他略显狼狈地移开了视线,一时竟不敢再看一眼。 他睫毛剧烈地震颤着,漂亮的白色北欧风沙发在幻视里好像又变成当年救护车上那张血迹星星点点的急救床,在一路的尖锐鸣叫声中呼啸着奔入远处地平线下的黄昏。 那时他满手是血,毫无形象地跌跪在床边涕泗横流,床上人的生机在他眼前一点点流失消散,他徒劳无功地想要抓住,却只抓到另一只冰凉的布满血迹的手掌;已经合上眼很久的人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用那只冰冷的手牵住他,嘴唇张合,他流着眼泪俯下身,听见那人讲:“告诉……小越,别难过。” “情况比刚才好了!”一直监视着她生命体征的急救医生惊喜叫道,转头催促他说,“这位先生,快多和您的阿姨讲一些话,说什么都可以,只要别让她闭上眼睛。”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那句“别难过”令他的泪流得愈发汹涌,他张口——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一些什么,大概尽是些无意义的哀求和颠三倒四的从前,然后他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人虚弱地笑了一下,又对他说:“好孩子,你也……别为我伤心。” “阿姨,”他哽咽地讲,“你要是走了,就真的没人再把我当小孩子了,你不能走。” 江尧是在后来的很久才发现,这句话比起挽留、其实更像是对他这短短二十多年人生的概括,他一生得到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和他交易情感的人把他当成能控制企业的棋子、可靠的兄弟,又或者是无所不能的哥哥,人人都觉得他生来就是如此可靠沉稳,甚至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卸下这身沉重的装扮,以为他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无法称心合意,时时刻刻须得谨言慎行。 可人总是要先做回自己,然后才能大大方方地去爱别人,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最重要的那一个前提他做不到,他的爱才如此畏缩,才不配得到关越的回应。 但毫无疑问,和关越一起待在那座只有对方和刘阿姨的房子里的时候,是他一生中最接近本我的时候,他在那里和关越打一下午的游戏、喝水果茶的时候会挑剔地吐出最上面的薄荷叶;在那里他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受到责怪,即使他和关越有着在外人眼里看来如同银河一样的年龄差,但在年逾五十的刘阿姨的眼中也都是好孩子,几岁而已,没什么分别。 刘阿姨是唯一一个将彼时已经在江氏小有成就的江总当成年轻小孩的长辈,但在这个生死难料的关头,他看着病床上女人饱经沧桑的脸,忽然意识到连这份爱也是有条件的,他当然可以在刘阿姨面前当一个任性天真的年轻人,但前提条件是比他更年轻更需要照顾的关越仍旧有人庇护;以往刘阿姨承担了这个角色,但现在她无法再陪伴关越继续走下去,这个角色需要人接替,于是他不能再当刘阿姨的小孩。 病床上刘阿姨的眼睛又缓缓阖上,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对不起,小江,阿姨答应你的事……没做到。” 刘阿姨答应他只要自己活在这世上一天,就会让关越幸福平安地长大,那时候他们都把承诺当成永远,却没想到它破碎得这么快、又这么早。 “阿姨,您别这么说。”他已经哭不出一滴泪,眼泪和手上的血迹一同干涸,“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您还说要看着小越恋爱结婚,然后给他包一个大大的红包,这些您还记得吗?” “结婚……” 刘阿姨喃喃,忽然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用力睁开眼,回光返照似的死死将他的手握在掌心:“江尧,你比小越大几岁,你答应阿姨,看在、看在阿姨也算和你相处了这么久的份上,你一定要对小越好,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就算我不在了,你也像现在一样,做他最靠得住的大哥,好不好?” 他沉默了几秒,轻轻回握:“好。” “你要看着他…好好地长大,然后结婚生子,阿姨恐怕是……看不见了,你替我看看,未来嫁给小越的那个姑娘,长什么样子。” 他沉默了更久,还是答:“……好。” 刘阿姨脸上流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她的手悄无声息地从他手里滑落下去:“你是……做哥哥的嘛……” 救护车终于在医院门口停下,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抬着刘阿姨的担架向手术室里冲,他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听见什么东西“叮”的一声响,下意识回头望去:一个形状漂亮的陶瓷人偶静静躺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认出那是关越去年旅行回来送给刘阿姨的礼物,三个小小的人偶,关越亲手捏的,分别是他们三人的脸,他也有一个。 他走过去,低着头慢慢地捡地上的碎片,人偶下还压了一张三人合照,似乎是从刘阿姨的兜里滑落出来的,照片上关越笑容灿烂,他则在旁边举着一个坏了的玩具模型,表情十分无奈;刘阿姨端着盘水果站在最后面,拘谨地望向镜头抿着唇微笑。 照片被摔落的人偶碎片划伤,上面刘阿姨的脸刻下一道很深的印痕,原本拘谨温和的微笑变得狰狞模糊;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恍惚间又听见一声清脆的响,从他心头发出,周围人来人往,只有他听得见,也只有他知道那是什么。 ——是乐园关闭前的催客铃,是乌托邦即将破散的钟声,三人的净土消亡弥散,远方飘来最后一曲离别的挽歌。 他耳边回响起刘阿姨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诸多渴求往后皆成幻梦,江尧将要成为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碎片悉数被他收进口袋,他握紧那张被刮花的照片,大步朝医院里走去,他想:隔了七岁,原来也没他想得那么短。 原来有这么长。 作者有话说: 刘阿姨的临终遗言也写了好几版,第一版写的是她让江尧给关越带话,不要把感情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因为寄托的结果就是失望,刘阿姨儿子死在高考后第一天,女儿死在监狱里,丈夫工地出事,最后她自己也因为意外离开人世,她不希望关越吃她吃过的苦。 但我一想她对关越这么好实际上也是一种情感寄托,这么说站不住脚,于是这版我删掉了。 第二版主要改在倒数第十三段,最开始刘阿姨说的是:江总,您比小越大几岁,您能不能答应我,看在我也算和您有些交情的份上,对小越好点,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就算我不在了,也像现在一样,做他最靠得住的大哥? 写完我就觉得对江尧太残忍了,真的下不去这个手,所以又删了。 改天给大家看看废稿!废了很多! 第50章 到老 “就只是……这样?”真相比关越想象中还要简洁明了,以至于他语言系统失灵了片刻,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这样?” 他感到一种荒谬突如其来地击中了他,江尧的隐瞒和刘阿姨过于简单的临别嘱托在他脑海中割裂成两半,就像是在小时候他们玩过的抢/银/行游戏里小题大做地掏出了一把真/枪,面对几摞标注着“仅供游戏使用”的假/钞/票说把手放下;他知道江尧凡事都认真,但没想到对方会认真成这样,这样的话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江尧,你怎么这么笨啊!”他甚至有点想笑了,深深地弓下腰,两只手交叠着撑在额头上,江尧没有反驳,但却像早料到了似的,摸出张手绢递到他眼下,一滴不知哪儿来的水落在上面,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他这才发现自己不仅没笑出来,甚至还在哭。 “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告诉你。”江尧终于开口,轻声细语得不像是在为自己辩驳,“那段时间你过得很辛苦,后来好不容易好了一些,我就不敢说了,这种事我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我以为……”关越喃喃道,“如果她有机会留下什么话,应该会说她的家人,没想到她最后还是想着我。” 江尧摸了摸他后脑勺蓬松的发:“你也是她的家人。” 他便卸了力,顺着这抚摸向后靠,栽倒在沙发靠背上,有一会儿没吭声,然后才说:“我明白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江尧说得对,有些话即使是打着关心和爱的旗号出发,但说出来也是一种负担,就算是现在已经完全走出这段阴霾的他尚且要为这样的话感到沉重,更不要说当年刚刚失去家人的他了,大概根本无法承受这份沉甸甸的爱。 “但是我还是觉得你这样做得不对。”他接着道,“你一直不告诉我,是因为你其实打心底里还觉得我是个不值得托付的人,是会为这种话崩溃、从以前到现在都改不了的小孩。就算你嘴上一千遍一万遍地说你从来没这么看我,但你下意识的行为可不会作假,我在你心里永远都是弱小的、需要庇护的,可江尧,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呢?” 他仍枕着江尧的手,歪一歪头能闻到对方掌心里浅淡的沐浴露香气,早起的江尧还没来得及往身上喷那些经年累月快要将他腌入味儿的男士香水,居家得像是什么很好亲近的邻居大哥,他又偏着头嗅这股温暖甜蜜的味道,察觉到江尧的手指开始轻微蜷缩之后,才大发慈悲地放过对方:“你不也照样因为这份承诺太沉重,以至于单凭自己没法承受,要靠遗忘才能缓和?” “……” “我和你没什么不一样,我早成年了,不是什么必须要你保护的弱小,你能干的事我也能干,相应的,如果哪天你觉得很累,什么都不想做,你也可以就像我现在这样,也枕着我的胳膊和腿睡上一觉。我们已经缔结了婚姻,不出意外要一直生活到老,总不能以后七老八十了,我在你眼里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吧?” 江尧原本还在随着他的话乖乖点头,听到最后一句,整个人却不知怎么的、忽然猛地被呛了一下,用空闲的那只手捂住嘴巴一阵猛咳:“什……咳咳咳!” 生活到老?关越原来是这么想的? 拥有丰富生活阅历的江总在此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觉得自己和关越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出现了什么信息上的偏差,因为哪有人对着自己协议结婚的对象,就这么轻易地承诺要一生到老呢? 他又想起当时那份被关越草草翻动然后就归还给了自己的婚后协议,忽然冒出一种可怕的猜想:“小越,你当时是不是——” 话没说完,门铃忽然响了,这个点一般除了曹雯不会有其他人来,但昨晚关越就已经和对方交代过今天不用来接,门口的显然另有其人,是以江尧的话没能说完,关越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脚步虚浮了一瞬,然后很快地朝门边跑去:“来啦!” 出乎意料,来人是挺久没见的赵姜雨,她手里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画框,下半张脸都隐在后面,只露出双弯弯的笑眼:“小越,早上好。” 赵姜雨出国留学的事虽然已定下,但要完全弄好手续还得再等些时日,因此她这段时间都还住在江尧的那套房子里,几乎不和人交往,只有关越偶尔有空,会和她聊聊天;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关系比之前好上不少,赵姜雨得知关越要办自己的工作室,就主动说,等回头要送他副画当做是开业礼物。 但现在关越装修还没弄完,这个点送礼物肯定为时尚早,因此他看到那个画框的时候还是吃惊了一瞬:“小赵姐姐,不是说等我装修完了再送吗?怎么……” “啊?你说这个?”赵姜雨低头扫过画框一眼,大约意识到确实惹人误会,便解释道,“这个是送给你和江先生的新婚礼物,不是之前答应你的那个,那副我还没画完呢。” “啊!江先生,您也在……” 赵姜雨总算看见屋里没去上班的江尧,立刻有点紧张,关越帮着她把那副堪称巨大的画挪进客厅里,看见她抠着自己裙角的手,有点好笑地替江尧答了:“嗯,他今天休息,不去上班。还好你是今天来,如果再换个时间,可能就赶不上有人在家里了。” “我算准了的。”赵姜雨咕哝着,和他一起低头拆画框的外包装,“昨天祝二少结婚,你忙活了那么久,今天应该是在家休息的。” 关越脸上的笑一僵,被这么一提醒,忽地想起件事。 恰逢包得严严实实的画框终于在这时被拆了出来,露出里面的内容:赵姜雨为他和江尧画了幅双人像,红色的底,两个人在画中亲密挽着手,脸上洋溢着如出一辙的甜蜜笑容,活脱脱一对恩爱新人的样子,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时候去拍的结婚照。 这画送得巧妙,因为正好关越和江尧结婚的时候,既没度蜜月也没拍结婚写真,两个人仅有的一张和此相关的照片是在民政局里现场拍的红底证件照,照片上两个人身体都僵硬,穿着西装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像是结婚、倒像是什么总裁会晤现场。 不得不说赵姜雨画技绝佳,这幅画将两人的神态都抓得很准,关越原本想和她说话,但看见这幅画之后眼神就再没挪开过,江尧原本在四周踱步,这会儿也凑了上来,他指尖划过已经干涸的油彩,静了许久,才说:“很漂亮。” 不知道是在说画,还是说画里的某个人。 “谢谢!” 赵姜雨显得很高兴,又涉及专业,面对江尧时便显得没刚刚那么拘谨,在后者询问下讲了许多油画的护理事项;但讲了半天才发觉关越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吭声,趁着江尧在二楼楼梯拐角琢磨把画挂到哪里的间隙,她转头偷偷地问:“不喜欢这幅吗?” 大有一副只要关越点头,就立刻挪回家重新画的意思,偏心偏到太平洋,简直跟曹雯有得一拼,关越从小到大总是很招这类姐姐的喜欢。 “不是,画得很好看,我特别喜欢。”两人凑在一处说悄悄话,关越看了眼还在拐角的江尧,也低声地和她讲,“是我刚才突然想起件事。” “我婆婆前段时间不是在龙青吗,最近刚回去,但因为些事,今天又回来了。姐姐,你最近出门当心些,别被她知道你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一则播报:本文参与了cp的七夕节加更活动,明晚老时间会更新七夕番外一篇(本来参不参加也都会写)(但是参加完怎么反而好像没有那种为爱发电的感觉了)(好奇怪)(我是不是有点抖m倾向) 然后我向大家诚实地坦白一件事,由于明天写番外,后天得正常更新,连着三天cp上班让我无法每章都写那么长,否则我会在电脑桌前化成一滩滋滋冒烟阴暗爬行的黑水,所以今天我写得很短,生而为大懒蛋,我很抱歉。 懒蛋表示愧疚,懒蛋向您问好! 下班! 【20:16我愤怒爬回并进行编辑:什么意思啊,发出来就给我冻结了?是不是不给我下班! 第51章 婚约 关越的提醒并非是杞人忧天,因为袁芷兰对赵夫人这个塑料姐妹的感情虽说算不上多么深厚,但面对告知赵姜雨行踪这种对自己没什么影响、又能白拿对方一个人情的大好事,谁也摸不透她到时会怎么做,还是得小心应对,省得这么多天的努力,到最后全功亏一篑,反而平白叫帮忙的江尧落了口舌。 更何况,严格说来赵姜雨这事其实也不算对袁芷兰毫无影响,归根结底她是江尧的亲生母亲,活一天、就和江家乃至于江氏的荣辱绑定一天。 现如今江尧出手,帮忙送赵姜雨出国的事赵家那边其实未必猜不到,之所以没动作,也只是没什么切实证据,加上逃婚算是家丑,行事起来总顾忌些,但背地里说不定已记恨上了江尧;袁芷兰作为江夫人的这些年最注重人心笼络,要是被她得知赵姜雨在江尧的庇护下,自己苦心经营的好口碑为此摇摇欲坠,恐怕是万万不肯让这事继续顺利进行的。 赵姜雨一时没吭声,只怔怔握着手里剪刀:她在龙青的这些日子原本就因为没什么交往的朋友深居简出,好不容易好一些,竟然又来这么一个噩耗,简直让人怀疑,当初她的决定到底正不正确了。 “我知道了。”她低声地说,犹豫片刻,又问,“江夫人刚走,是什么急事,又让她这么匆忙地赶回来?” 这事三两句话说不清楚,而且真论起来赵姜雨也是其中一环,就连躺在病床上的席泽都得叫声嫂子;关越不知道该怎么说,便停了会儿没答话,赵姜雨见他这副神态,也知道自己恐怕失言,便往回找补着道:“……是我问多了,抱歉。” 江尧也在这时走下楼,应当是没听见他们的话,径直拿着手机进了书房,说是要找专业人士再最后确定一下摆放的位置,然后叫人来立刻订上。 这种重视程度,放在几分钟前,应该会让身为创作者的赵姜雨很高兴,但这会儿她却没笑出来,神色暗淡,没多久,就找了借口告辞。 关越将她送到门口,折返去书房看打电话的江尧,后者已经和设计师从装修聊到风水,大有为一幅画再装修一次房子的意思;他想起被江尧弄得估计亲妈都不认识的另一套别墅,感觉自己很有必要阻拦一下,便开玩笑似的说:“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吧?难道还要为一副油画把咱们家装修成城堡吗?” 江尧思索了一下,竟真的答:“可以,你喜欢城堡吗?” “……” 关越又被江尧的较真程度给震了一下,因为认真问他喜不喜欢城堡的江尧看上去不像是要叫人来装修,反而像捏着银行卡随时准备为他大刷特刷的购物狂;他有点无奈地扶额,心里的犄角旮旯却漫上一点隐秘的被宠爱的喜悦,他想难怪他喜欢江尧,正常人恐怕早被这种表达关心的方式吓跑,也就他还觉得美呢。 “算了,先不说这个。”他想起赵姜雨来之前江尧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当即决定转移话题,“你刚才,小赵姐姐来之前,想和我说什么?” 江尧微微地一顿,表情没刚才那么自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想问,当时我们结婚之后,你看——” 他忽然有点说不下去,既怕关越说的是自己想听到的答案,又怕不是;当年在江氏最如履薄冰的时候恐怕他做决策也没有现在纠结,他一时想关越可能只是说得顺嘴,一时又想万一真是对方没看到,那他岂不是有义务将情况说清楚? 但扪心自问,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说。 他和关越是协议婚姻,这点他们两个人都再清楚不过,协议婚姻的大头当然也在协议而非婚姻,所有像他们两个这种情况的夫妻婚前或者婚后都会事先拟定一份内容翔实的协议,涵盖了双方的婚前财产、婚后共同财产、双方应在婚姻中履行的责任以及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和后果,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结婚期限。 除去某些先婚后爱的极端个例,或者是最后能修成正果的个别情况,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协议婚姻,从结婚开始就是奔着离婚去的,婚姻对他们这种人来说相当于是一个长期的合作项目,但再长期也总得要有结束的时间,结成婚姻所带来的利益以时间来明码标价,这个时间因人而异,一般来说不会超过五年。 然后到期,双方分道扬镳,找个完美借口宣布婚姻破裂,协议联姻的最后一步,至此才算终于结束。 他和关越的协议上,所标明的婚姻存续时间,就是五年。 也就是普遍情况中最最长的那个时间点,是他坐在书房失眠了三个晚上终于下决心敲定的,虽说掺了点私心,但这个时间确实也最合适: 关越的年纪不算大,和他结婚时刚刚法定,大学都还没毕业,加上关家对关越的态度就是一件卖出去换钱的商品,几乎相当于孑然一身,五年的时间,是他用婚姻换来的关越的一段安全期,在此期间里关越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失败了也没关系、从头来过也没关系,他会负责五年里让对方的梦想最终变现,这样即使未来他们离婚,关越也有事业依仗,加上届时他的暗中周旋,就能够永远逃脱被本家卖出的命运。 这都是他计划好的,他将五年后和平离婚写进他们的协议里,珍之重之地递到关越眼前,但他没想到时机那么不巧——后来他才从祝星纬那儿知道,关越白天刚刚去了对方的酒吧,并得知对方也即将和季家联姻的消息。 当天的关越对什么合同协议之类的字眼简直过敏,他知道关越应该是觉得自己的婚姻给朋友打了个不好的样,但那时的他不知道,所以他照常递出了那份拟好的协议,并眼睁睁看着关越不耐烦地草草翻了一遍就又递还给自己,话倒是讲得甜,净是什么“有哥看就够了”这一类让他昏头的糖衣炮弹;他有心想逼着关越再仔细看看,但对方实在抗拒过了头,搞得他又心软又难过,以为对方真那么不在乎和他结婚的事实,连看都不愿看一眼。 然后那天他还是放过了关越,他想:关越说得也对,反正所有内容他都会仔细看过,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他更怕关越吃亏,那就算了,别逼他们家小孩了,他替关越好好存放着,也是一样的。 结果……结果,这死孩子! 回想起自己心路历程的江总气得咬牙:那么大一行写着“五年为限,到期和平离婚”的字,关越愣是好像没看见! 上学的时候是怎么读书的?这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有些事的勇气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的,他有本事亲手把写着离婚日期的协议递给关越一次,可没本事再提起来第二次,江总也是人,江总也会不高兴,当初也没人跟他说离婚前还要再讲一遍啊? 他还是没能把真相说出来,倒是表情愈发得扭曲,看得旁边的关越缩了缩脖子,问他:“哥,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为了自己的心脏着想,决定换个委婉点的问法:“季崇的病不一定已经完全治愈,他和祝二往后几年的婚姻,你怎么看?” ——江总又没想到,他的亲亲小宝关越昨天还和祝星纬吵了场架,并且嘴一点不把门地把季崇生病的事儿给秃噜出去了,他眼睁睁看着关越的表情开始变得飘忽,眼神乱飞,就是不定在自己身上,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难得连名带姓地喊:“关越,你又干嘛了?” 关越眼见逃不过,老老实实地低头看脚尖:“我把季崇生病的事和祝二说了。” “你——” 他猛地又呛了,因为过于不可置信以至于没绷住自己成熟稳重的人设:“越宝,你是真不给你哥我一点活路啊,祝嘉昱回头知道了问起来,我要怎么和他说?他那暴脾气,不给我生吞了?” “再说了,”他喝了口关越不知道什么时候递到他手边的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嘉昱哥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一个人开始可怜另一个人是很危险的事,因为这太容易让人心软,如果祝二分不清自己对季崇的感觉是出于对病人的可怜还是真的喜欢,就盲目地接受了季崇的爱,这无论对他本人还是对喜欢他的季崇来说,都是很不公平的事。” “哎呀我跟你说不清!”关越开始耍赖,往他书房里那个非常突兀的懒人沙发上一倒,严丝合缝地嵌了进去,“以后你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难道是等我到你这个年纪就明白了?” “……”关越无语,他在懒人沙发上蠕动着往下滑,有点烦,“你到底要问我什么啊?快点,我困了,我要回去睡回笼觉。” “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你说对季崇和祝二的婚事什么看法啊?”他想了想,才说,“我觉得能成,就算我不说季崇生病这回事应该也能成,你就和嘉昱哥等着瞧吧,说不定过个五六年,俩人都得上榜龙青模范夫夫了!” “五六年?” 江尧反问,旋即苍凉地笑了,他想:祝星纬到底是怎么和关越说的?这事的发展怎么能离谱成这样? 他自己和季崇的婚约,一共也就…… 三年啊。 作者有话说: 文案名场面即将出现: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我发誓!我下次更新将会恢复长度,不然我就把我的头发一根根拔下来吃掉! 2023.8.27修正:进行了细节的修改,协议婚姻的事情名义上只有关越和江尧这两个当事人自己清楚,非名义下有祝二和唐诰、沈一簇知情,祝大也心里有数,但为了避免理解偏差,此处将“身边所有人都清楚”修改为“两个人都再清楚不过” 第52章 回国 关越回屋如他自己所言地去睡回笼觉了,虽然到底能不能睡着这事还存疑,但经过这么一个兵荒马乱的早上,双方都确实需要一点自己的私人空间,来消化各种突发情况——对江尧来说是婚约上出的岔子;对关越来说,则是席泽生病后续的诸多事项,以及要如何与江尧讲清,总的说来,都是棘手的难题。 江尧的病还没好,现在袁芷兰与席泽生母却已经快要到龙青,席泽的事显而易见瞒不了太久了。 因此江尧也没拦着关越再讲什么情情爱爱的大道理,关越从书房里走得也利索,两个人各怀心事地最后道了句早安,就各自去干自己的事情,场景倒是十分和谐——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房屋门被合上的咔哒声一前一后地响起,过了几分钟,坐在书房桌前如同石雕一样的江尧才动了动,他长叹一口气,弯腰拉开书桌底层最大一格的抽屉: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放着一个不太大的保险箱。 这东西因为有段时间没被打开,箱顶已经积了层薄薄的灰,江尧费劲把它拿出来的时候在上头留下好几道清晰的指印;他愣愣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取来湿纸巾把脏处擦干净了才打开,只见保险箱稍显空荡的腹腔中放了一小沓文件,最上头压着个红彤彤的结婚证,打开赫然是他和关越的脸。 他把和关越所有结婚的相关证明都放在这里,当然也包括婚姻协议。 起初只是害怕弄丢,他刚和关越结婚时还没来得及签订协议,只有个结婚证,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新人,所以格外宝贝这个薄薄的证书,连睡觉都要压在枕头底下才能睡得安稳;后来某天早起,结婚证忽然不见,他花费了好几个钟头寻找,急得满头大汗,最后才发现,是掉进了床头与墙之间的缝隙里。 然后他就弄来这么个保险箱,将结婚证端端正正地摆了进去,因为空荡,还往里面塞了很多零碎的玩意,比如关越送他的模型飞机、两人第一次玩游戏通关的那个游戏卡带……众多东西簇拥着红艳的结婚证,光是打开看一眼就能给人错觉,好像他和关越之间存在很多很多的爱,尽管那些大部分是连小偷来了都懒得偷的东西。 但后来这个保险箱的意义就变了,从他拟好结婚协议的那天开始。 关越没对他给出的条件有什么异议,于是那天晚上他就把协议放进了保险箱,连带着对方的一起,还为了以防万一,多准备了几套当作备份。 冷冰冰的白纸混在那些充满人情味的物件里显得格格不入,刺痛了他的眼睛,于是那晚他半宿没睡着,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起身去了书房,在暗淡的灯光下,他拿出箱子仔细端详里面的每一个东西,然后把它们都拿了出来,只留下结婚证和一堆白纸,在灯光照耀下散出微弱的荧光,像在嘲笑他靠自作多情得来的爱情。 保险箱不再负责守护他和关越的回忆,他也就慢慢懒得再打开,本想着五年说长不长、但也绝不算短,过几年再学着适应也没关系,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迎来了再度打开它的契机;保险箱里传来陈旧的味道,光洁如新的纸张像是什么上世纪的邪恶残余,他取出的动作变得很慢很慢,打开其中一份,上面写着: [……婚姻以5年为期限,今日开始生效,到期双方可随时选择结束婚姻。] 江尧盯着白纸黑字看,他混淆错乱的记忆看来并没在这上面出现偏差,他和关越的婚姻,确实是只有五年,他甚至不敢在这份协议上添句模棱两可的话——他原本想要再写一句:[如果双方皆有意愿继续保持婚姻关系,本协议所规定期限可届时另议。] 他为这句没添上的话咨询了许多专业人士,得到的答案都是可以,因为这种涉及到多方面的协议本就是越完善越好,既然他已经考虑到离婚后怎样、中途因不可抗力因素离婚又会怎样,他考虑了那么多两人分开的情况,合该加上条别的可能性,比如两人婚后生情,决定不再受期限的束缚、共度余生。 这种可能性多么美妙,连替他把关细节的律师都笑着这么调侃过他:“江总一表人才,五年朝夕相处,相信哪怕是根木头成精,也要为您动心的,更何况您与关小少爷的关系本就那么好。” 他那一秒被短暂的说动,这句话被他打下一个开头,然后又如梦方醒地删掉,他那时说:“算了,本来就是为离婚作打算的协议,写这样的东西干什么?” 显得像是他在乞求关越爱他一样——尽管他确实无数次地这么乞求着,但如果被关越看到了这样的话,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别有居心的坏人?怎么会有人谈了价格买走自己的婚姻,还想要得寸进尺地得到自己的一生呢? “如果、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他开玩笑一般地道,声音却很轻,连说起来都没底气,“那就到时另拟一份,再写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吧。” 但应该也不会发生,他想,不仅仅是因为关越不想要踏入婚姻,更因为,他已经快要三十岁。 虽然别人谈论起他,总是说江总年少有为,上天已经够偏爱他,时间的流逝在他身上也淡得几乎看不出影子,可是他总是忍不住在关越面前自惭形秽;他知道是已死之人的嘱托仍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但心老与身老也就只有一线之隔,一个已经察觉到自己衰老的人,是无法使躯体长久年轻的。 他有段时间恨刘知芳,恨这个女人一开始对自己那样好,临死前却轻飘飘用一句话掐灭了他和关越除兄弟之外的所有可能性,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相处中发现了自己不一样的心思、然后又在死亡来临前的几十分钟下定决心以此为筹码让他妥协,反正总之是起效了,后来他在和关越相处的无数个瞬间,都总是会想起她的脸。 ——血淋淋的、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用让人无法拒绝的母亲一样的语气说,江尧,你要做个好哥哥。 她似乎不觉得自己有多残忍,对一个全身心爱慕着关越的人说这样的话,他宁愿她说“以后你离关越远点,不该有的心思不要有”,也好过现在这样,明明他不愿意、不想要做、觉得这种有关年龄的偏见可笑至极,却一句话都没法反驳,只因为他知道本质上她也没做错什么。 温柔的、和蔼的刘阿姨,死的时候家里没有人来送别,因为这世间有资格为她送别的亲人都不在了,只有一个家乡远道而来的村长,风尘仆仆、两鬓斑白,捧着她全家的黑白照片为她痛哭——照片是仅有的全家福,因为当时村里技术问题只能拍成黑白样式,就像是某种诅咒,诡异又应景,往后这家人再也拍不了彩色照片了。 孤单的、孑然一身的刘阿姨,在只身来到龙青,成为关越的贴身保姆之后,就把这个年轻的男孩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关爱,并爱屋及乌地喜欢和这个孩子有关系的江尧,她珍藏合照和关越送给她的小玩意,心愿和动机简单到无法令人苛责:小越,平安幸福地好好过完这一生吧。 这是写在照片背后的话。 幸福有很多种,但在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她的认知里,能够躲开疾病灾祸、和爱人结婚延续下一代,就是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情了,即使是江尧也不可以打破这样的幸福。 所以他恨她,在同性婚姻法早已覆盖了全国大部分城市的现在,仍然固守着上一代可笑的认知,但时间愈久他就愈发现好像她才是对的,自己确实不是能给关越幸福的人,后来种种原因之下他和关越达成婚约,当晚他去山上看她,从那双眼里读出“早知如此”的轻蔑,他忽然开始觉得愧疚: 她于他有烈日下促膝长谈的恩情,但事情至此,他却交不出更好的答卷。 他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摸出张照片,同样的三人合照,当时他们都保存了,只不过他那张背面没写什么东西,现如今还变得破破烂烂——来之前他把照片上自己的那部分剪掉了,只留下对方和关越,像是双人合照;他在暮春萧瑟的晚风里点燃了那张修剪后的照片,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很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江尧不配出现在这张照片中了,他拿着自己的那份离开了墓园,往后结婚几月,再也没来看过她一眼。 此刻,他摩挲着那句自己亲手写下的官方的条款,沉寂许久,蓦地笑出声来,只不过那笑里没多少快活的成分,更像是一种苦闷无处发泄的自嘲: 上天真是和他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在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衰老、不应强占关越余生的今天,竟让关越又以为他们确实要共度余生。 只要……只要他不说,江尧攥紧了手里的文件,白纸被他捏得发皱,他突然阴暗无比地这样想。 他就可以真的和关越白头偕老,不用在深夜里一遍遍地数他们之间的倒计时——甚至这样做压根就不会有什么后果,因为关越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就算未来某天真的暴露,那也是关越当初自己不肯细看,做交易最忌讳盲信熟人,他劝过的,他明明劝过的。 他的手骤然脱力,纸张上的皱痕清晰可见,他差一点就把这份文件揉成废纸,但还是在最后一刻收了手;他望着那行字,心里无法抑制地升腾起报复欲,五年? 他抓起桌上一根黑色水笔,在数字标注的“5”后面狂野潦草地加了两个零。 五年怎么够?他要五百年! 不止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关越也得和他绑定,就算哪天死在前面他都要在阴曹地府等着关越下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就大家一起去投胎,他倒要看看下辈子还当不当得了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 不得不说发起疯来还是有用,他划烂了一份备用文件,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怒意陡然淡了下来,这会儿再看,竟然真开始觉得有些可笑:众所周知只有白纸黑字的文件才具有法律效力,他这样乱改,除了他自己觉得爽快之外,实际上什么用也没有。 ——或许也有,回头五年期满,收拾协议的时候万一被关越阴差阳错看见了,说不定会看在他是这么个疯子的份上,多宽限他几天。 这么想着,他把文件又放回保险箱,连同被他改过的那份一起,还顺手改了个密码,确保关越应该一时想不到,才放心地将箱子放回了原处。 他掏出手机给祝星纬打电话,那边过了会儿才接起,声音鬼鬼祟祟的:“喂,江哥。” “你——”他原本想问对方到底怎么说的和季崇婚约的事儿,怎么大家都知道是三年期,就关越一个人不知情,话到嘴边感觉到不对劲,奇怪道,“你怎么了,好好说话。” “不行。”祝星纬声音还是虚虚的,“我在外面办事呢,这里不让大声喧哗。” “……好吧。” 江尧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开始盘问:“你当时和小越说你结婚是怎么说的,我觉得这中间好像有点误会。” 祝星纬:“……” 祝二心里一时十分慌张,心想怎么回事,昨天刚被关越捉住马脚今天他老公就找上门来报仇了吗?这又是搞哪一出? 他知道错了!不就是瞒着大家和季崇搞过对象吗!他知道错了还不行! 祝二心虚,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什么误会呀,什么误会都没有,我们好着呢。” 恰好季崇这时从医院走廊的另一边出现,祝星纬心中警铃大作,隔很远开始跟对方打手势让人别说话;但事实证明新婚夫妻——即使是谈过恋爱的新婚夫妻也没什么默契,走近的季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你身上痒?我给你挠挠。” “……” “对了,”季崇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你哥让我们俩先回去,我叫了司机,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把你送回公寓。” 他听出话里另一层含义,一时忘了话筒对面的江尧,奇怪问:“你不跟我一起?” “我想再等等,看看席泽母亲如何。”季崇淡淡道,“离得那么近,当初在医院倒是不见她来看临瑜。” 捂住话筒已经来不及,祝星纬猝然睁大眼,与此同时,江尧问:“临瑜?” 作者有话说: 江尧: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一点碎碎念:前天用电脑写一半键盘失灵了,我说那换成手机写吧,忽然我发现手机屏幕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当时我就觉得不妙了,后面几个小时黑点越来越大,我紧急把这两样送去一起维修,回来看着空空的桌子和平板发了会呆,不太敢动,怕一动我就要把平板也送去检修了。 然后请了假,当天没说主要是不太想回忆,而且家里人说财和灾都不能外露,现在解决了和大家解释一下。 八月份以来我真的倒霉得有点玄乎,接下来我准备找个灵点的寺庙拜拜,就这样,心好累,下班。 第53章 往事 江尧有一瞬觉得自己在幻听。 但他在祝星纬紧张的小声呼唤中回过神,那边窸窸窣窣的响动在他听来像是某种时隔久远的私语,嘲笑他对现状的一无所知;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幻觉,因为季崇和祝星纬低声的争执即使话筒被捂住也能隐约传出来:“我不是让你别说话了吗!” “我怎么知道你在和他打电话?”季崇语调冷淡,然后突然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有点别扭地缓和了些嗓音,只是仍压着火,“而且知道了又怎么样?祝二,关越糊涂你也糊涂吗?就算你和关越关系再好,你也该知道这事瞒不了一辈子,他总会想起来。” “就算、就算他真的忘了发生什么,难道连以前的事情也一笔勾销了吗?”季崇的声音细听有点抖,“我早就想说了,那沈临瑜怎么办,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记得沈临瑜?就凭我那一点相处的时间吗?我算个屁!他见我的最后一面都还在拜托我照顾江尧!” 话筒里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摩擦声,随即通话被匆忙地挂断了,江尧握着手机,为这个久远的名字陷入了一种与世界脱节的恍惚。 他还握着刚刚修改协议没来得及放下的笔,墨迹在已经打印好的其他文件上留下一个浓黑的圆点,湿润的墨水触感让他如梦方醒地丢开;笔身在桌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悄无声息地落在地毯上,他弯腰去捡,却又不小心碰翻了水杯,沉闷的响声像敲在他心上,他忽然听到有人在笑嘻嘻地喊他:“江哥,你跑神了,是不是又在想你的小男友?” 但抬起头,书房里空荡荡的,只有没关紧的飘窗处透进一点微风,吹起纱帘的挂穗,晃晃荡荡的,像谁在和风嬉戏。 沈临瑜是个很调皮的小孩,这话不是江尧说的,是沈临珺第一次带他去医院看沈临瑜的时候,皱着眉这样讲的。 那会儿江尧还从没见过学长传说中的这个弟弟,只想着这么厉害的学长,弟弟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调皮”啊“折腾”啊之类的应该都是用来自谦的话;怀着这样的想法,他直到踏进病房前都还没有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人物的自觉,抱着一摞千方百计从学长那儿打听来的对方爱看的书对沈临珺吹牛皮:“学长放心,我最擅长和小孩相处,朋友家里的弟弟从小就很黏我。” 然后,还没来得及打开病房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尖叫,随即是什么东西被用力掷到地上的声音,沈临珺脸色一变,快速推开病房门,他跟在后面进去,看见一张年轻稚嫩、和沈临珺有六七分相似的脸。 只不过这张脸现在满布泪痕,原本苍白的脸因为激动染上病态的红晕,身上那身本就宽大的病号服被他自己扯得皱巴巴,扣子都崩掉两颗;不远处,一个小护士拿着针面露难色,看见沈临珺来了,松了口气,道:“沈先生,您弟弟怎么都不愿意打针。” “麻烦您了。” 沈临珺赔着笑,将那小护士先请了出去,让对方过会儿再来,一转头脸色立马黑得能滴水;他和床上不知什么时候缩成一团的沈临瑜对峙,江尧在后头大气都不敢出,等了两分钟,才听见沈临珺长叹一口气,妥协了似的塌下肩膀,轻声道:“临瑜,不打针病怎么好呀?” 那一小个蓝白色的团子闷声答话:“打了针也好不了。” “瞎说,咱们好着呢,就是感冒发烧,你快点好了,哥还带你回家住。” 沈临瑜不吭声,十分沉默地抗拒着,沈临珺便又叹了口气,从地上把那个他昨天拿来的饭盒捡起来,坐在他弟旁边,也不说打针的事了,顺了顺对方的毛,哄着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你这样埋着头不闷吗,不想抬头看看你帅气的哥哥我吗?你哥我都快忙死了,好不容易今天抽空来看你一趟,你不看看这次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那一小团犹豫着,有点抬起头的倾向,原本紧贴着的脑门和手臂间出现一条窄窄的缝,沈临珺立刻眼疾手快地抠着那条缝把他弟脑袋整个扳起来;沈临瑜原本还要躲,但也不知怎么的就看见他空荡荡的手,有点不高兴:“你骗我,你什么也没带!” “小没良心的,这张帅脸我都带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旁听的江尧:“……” 他实在没想到学长和他弟相处起来竟然是这么一个画风,一时替他学长这样臭不要脸的话尴尬得脚趾抓地,此时病床边沈临珺对自己的吹嘘也到了末尾,然后突然话锋一转,道:“再说了,怎么就什么也没带了?我不是给你带了个活人吗?” 兄弟俩的目光这下都落在他身上,江尧懵懵地抱着几本书,指着自己:“……我啊?” “嗯嗯,”沈临珺招手让他走近点,根本不管剩下两个人死活地把他们俩的手摞在一起,场面滑稽的像幼儿园手牵手做朋友——后来江尧复盘这么一段,觉得沈临珺应该就是这么想的,“来吧,临瑜,哥哥给你带了个新朋友,也很帅是不是?” 沈临瑜的目光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通,虽然看得出很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诚实地答:“嗯。” “这就对了。”沈临珺喜笑颜开,“这是江尧哥哥,哥跟你提起过的对不对?他是我最好的哥们,比我还要忙,今天是听说你打针的时候特别勇敢,哭着求我带他来认识你的,来都来了,你要不要在他面前展示一下?” 还在状况外的江尧:“啊?——啊,对,我特别想见识见识。” 沈临瑜顿了顿,无语得都忘记反抗:“哥,我快十六了,不是六岁,你把我当白痴哄呢。” “啊?是吗?原来都快十六了啊。” 沈临珺挠了挠头,装模作样地嘀咕道:“……我还以为会有用呢,毕竟昨天隔壁徐奶奶的孙子,才五岁零两个月,打针都不哭,可有个十六岁的小孩刚刚还因为打针哭鼻子呢。” 沈临瑜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这次和刚刚那种激动的潮红不一样,大概率是羞的,他气急败坏地把手从江尧和沈临珺的手掌夹心里抽出来,扯着被子盖过头躺下:“你好烦!” “那打不打针了还?” “打,我打还不行?” 沈临珺就哈哈大笑着出门去叫刚才那个护士了,临走前对明显有点不知所措的江尧使了个眼色,旋即就合上了门。 徒留下被委以重任的江尧和被子里一小条不明生物,前者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将自己带来的那几本书放在床头——那里已经被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塞得满满当当了。 沈家的经济状况不好,全靠那一点微薄的家底和沈临珺到处打工兼职赚钱才能养活他们兄弟俩,沈临瑜当然也住不起太贵的病房,这个被挤满的狭小的单间,已经是他能享受到的最高级别的待遇了。 被子里的沈临瑜不说话,二十出头的江尧也是个愣头青,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脾气有点暴的小孩,来时吹的牛皮被戳得粉碎,他绞尽脑汁地想之前和祝星纬相处时的共同话题,半晌才叫了声:“临瑜?你是困了吗?” 沈临瑜卖他哥个面子,硬邦邦地吐出俩字:“没困。” “哦……”江尧便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手在书皮上摩挲了又摩挲,最后想到小时候闹困的祝星纬,试探着问,“那你要不要睡会儿?感冒发烧的时候睡觉最有用了,我给你讲故事哄你睡。” 话刚说完,终于不耐烦的沈临瑜一把掀起被子坐起来,对方用尚且没褪去红血丝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表情冷淡又嘲讽,甚至不如刚刚和沈临珺闹别扭的时候鲜活:“我哥把我当小孩哄也就算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谁告诉你我是感冒发烧的,别听我哥胡说。” “你见过谁感冒发烧是这样的?”沈临瑜的目光扫过充满生活痕迹的屋子,到底是个小孩,再装得冷淡也掩盖不住那一瞬间的伤心和黯然,“一住就是快两个月,就算是治神仙,现在也该治好了。” “可我怎么都好不了。”他冷酷地撇开头,但江尧还是捕捉到他鼻尖眼圈的水红色,“我是个没用的东西,这世界上任何一点小病都能打败我,我只会拖我哥的后腿。” “喂,你和我哥是很好的朋友对吧?我听他提起过你,刚才他向我介绍的时候也这么说了,你回头能不能替我劝劝他,让他别带我在这儿治了,治不好又浪费钱,我回家自己呆着也是一样的。” 沈临瑜这么说着,用手背使劲揩了一下脸,江尧盯着他的后脑勺,很长很长时间才憋出一句:“对不起啊临瑜,这可能不行。” 江尧当然知道沈临瑜不是简单的感冒发烧,在他了解了沈临珺的身体情况之后,这个他眼中无所不能的学长第一次和他彻底交心,他那时就知道沈临珺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很难彻底治愈,而且不只是他,他的亲弟弟也遗传了。 这个代表着厄运的基因在他们家不断地传承,终于拖垮了原本还算殷实的家庭,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沈临瑜的身体出生时就比他这个做大哥的要好一些——虽然也仅仅只是好一些。 但这让他们饱受折磨的母亲看到了希望,她不想要身体残缺的后代,想要一个完全健康的小孩,于是在无法确定和沈临珺沈临瑜的生父结合能否保证下一代健康的情况下,她找到了另外一个男人,一意孤行地生下了席泽,可事情不如她所愿,席泽也是带着病诞生的。 换句话说,一切不健康的源头,其实是她自己,和别人都没什么关系。 这个事实彻底击垮了她,她开始精神恍惚,大部分时间都厌恶自己生下的小孩,偶尔甚至会忍不住动手。 而出轨在什么时候都是令人不齿的,无论出发点是什么都一样,那时她和沈临珺的父亲已经办理了离婚,尽管沈临珺的父亲顾念着她的精神状况,对外统称席泽也是他的亲儿子,离婚是由于理念不合;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出轨的事很快就有人知道,最风口浪尖的时候,她带着三个孩子里最小的席泽出了国,事先谁也没通知,沈临珺只知道上个学回来,妈妈就再也不见了。 ——就连他的爸爸,也终于积劳成疾,在他高中的时候离开了人世,死前握着他的手,眼泪成串地掉,翻来覆去地讲“没有爸爸你们要怎么办呢”,到死眼睛都没闭上。 江尧不知道沈临珺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但和他讲起这件事的时候对方看上去已经完全不在意,连语气都是轻松的,只是说到好些年没见的生母才稍微有点怅然,那时候沈临珺说:“一开始我恨她,也不是恨她生我吧,就是活得特别累的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当年不带走我呢?我也可以很乖的。” “……然后就慢慢懒得去恨了,毕竟她脑子有点不正常嘛,我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一般见识。而且临瑜和小泽那时候都那么小,再加上后来我爸也死了,留他们俩小孩要怎么活呢?这么一想,感觉就算当时她真选我,我也会不舍得走的。” “我就是有一点遗憾,”那天晚上沈临珺喝了酒,醉意迷蒙时扒着江尧的肩膀苦笑,“没和小泽好好地相处过,我觉得上一代的恩怨无论如何不能扯到小孩子身上,那也是我的弟弟。……他刚生下来没多久就被我妈带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记得我和临瑜的长相,回头如果有机会再相认,会不会都认不出我们了?” 桩桩件件的往事涌现在心头,江尧垂下视线不再看沈临瑜,“感冒发烧”这种约定俗成的指代已经不适用,他又陷入无措的沉寂,然后突然听见门边传来很轻的一声响,回头望去: 沈临珺站在门边,身后跟着听得眼眶红红的那个小护士,两人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但前者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他和江尧对视良久,只是轻轻地、又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沈家三兄弟心态一览: 沈临珺:呵呵反正早晚要死还不吃点好的喝点好的?来人,把我的重麻重辣麻辣烫端上来! 沈临瑜:一切病痛都能击败我(安详) 席泽:(晕) 【明天加更哈,补上上次的更新,写完临瑜的事本文就离完结不远了! 第54章 谬望 沈临瑜打完针还有一些例行的检查,虽然确实不是常规的感冒发烧,但沈临珺有件事倒也不算说错:等到情况稳定一些,他就不用每天待在医院里,最起码能回家住了。 护士打针的时候轻声细语地和他说起这件事,终于让他高兴了一些,甚至对后面那些平日里向来抗拒的检查这次也答应得爽快,他跟着护士出了病房去其他楼层,房间里就剩下江尧和沈临珺;按理说该是松一口气的时候,但气氛却莫名有些凝滞,江尧盯着敛眉不说话的沈临珺,从嘴巴里尝到一点苦味,叫了声:“学长,我……” “陪我出去透口气吧,阿尧。”沈临珺笑了下,忽然这么说。 两个人便出了病房,一路走到医院楼下的小花坛边。 沈临珺好像又变回万事不愁的样子,走前也没忘记顺手牵羊,从病房里抽了本江尧带来的书说待会儿当消遣,美其名曰反正沈临瑜这臭小子也不看,还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罐可乐——为了他的健康着想,这个东西一般从不被允许出现在他的食谱。 但江尧今天没作声,只是跟在他身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他晃晃悠悠的、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开可乐罐,开了两分钟都没打开;然后才终于没忍住,接过来皱着眉给他开了,又顺便把书拿到自己这儿,不近人情地提醒道:“学长,你少喝几口。” “嗯嗯好。”沈临珺左耳进右耳出,连装装样子都懒得,他把另一罐还冒凉气的可乐塞进江尧怀里,大有买个清净的意思,“你也喝……总板着脸干什么?” 两人一起站在楼下喝可乐,也不知喝进去的是水多一些还是风更多一些,总之到最后都噎得说不出话,沈临珺开始翻看那本被他带出来的书,结果刚看到标题,就夸张地“嚯”了一声:“江尧,你下血本了啊,这书不是早就绝版了吗?” 沈临珺随手抽出来的这本其实是个名叫《银河月刊》的连载杂志,前身是《科幻世界》,主要刊登短篇的科幻小说,沈临瑜有段时间出不去家门,很喜欢看这种天马行空的东西。 只不过随着纸媒没落,这种按月发行的杂志生存越来越困难,大约半年前《银河月刊》就宣布无限期停刊,发行的最后一期因为数量稀少被书迷争抢,一度炒上好几千块一本的高价,还有价无市,即使钱足够也很难搞到手。 “也不贵。”江尧不想让沈临珺觉得有负担,磕磕绊绊地撒谎,“就是,刚好朋友有多的,我就问他要来了。……你不是说临瑜一直记挂着那个没看到结局的连载吗?” “我那就是随口一提啊,”沈临珺有点无奈,“谁知道我们江少这么神通广大,连本绝版杂志朋友手里都正、好、多、出一本呢?” 江尧:“……” 沈临珺刻意在几个字之间停顿了一下,很显然早就猜到是怎么回事,江尧那点拙劣的谎在他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的学长面前根本不够看,他顿时紧张起来,生怕对方退回,但一紧张说话更结巴:“……我、我那个……真的不贵。”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是不是好像有点炫富嫌疑,干脆摆烂,垂头丧气地道:“我买都买了,你总不能还给我吧。” 沈临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扑哧一声乐了:“行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自己倒慌起来了。” “我发现你这人好像不懂得邀功似的,这个杂志要是我送别人我都得炫耀两三天,到你这儿你竟然一声也不吭。”沈临珺又把杂志塞回到他手里,“……好吧,我先替临瑜收下了。但一会儿上楼你得自己拿给他,让他看看他刚才对一个给他这种好东西的人都说了什么胡话。” “阿尧,”沈临珺望向远方,很突然地说,“临瑜是个特别不好相处的孩子,对吧?” 这话轻飘飘的,配合着沈临珺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哥哥在吐槽自己特别折腾调皮的弟弟,但江尧却无端地觉得心慌,他不是很想参与这种他想不到下文的话题,尤其是在面对沈临珺的时候。 因为他永远猜不到对方下句话会说什么,就像之前医院那次,沈临珺明明上一秒还躺在病床上笑眯眯地对他求饶,说自己再也不会这么糟蹋身体,下一秒就望着输液架上快空的瓶底问他:“阿尧,多少钱呀,我现在转给你。” “肯定不便宜的吧?”沈临珺道,“咱们亲兄弟明算账,不过要是这次还不完的话还得拜托你宽限我两天啦,我会努力快点补上的。” 那会儿江尧险些被自己的一张笨嘴给气死,他一边摇头一边摆手,急得冒汗:“不用给我,学长,本来就是我要求吃这种东西才害你不舒服的,是我的责任,就该我承担,而且不止是医药费,后面我也会想办法再给你——” 再给你一些钱,这样你就可以不用过得那么紧张了。 他忽然没说下去,因为意识到这种话无论怎么表达都显得像是施舍,对于会分自己的晚饭给他吃、拿到奖学金第一件事就是回礼的沈临珺来说,好像不需要他这样大费周章,对方也能过得很好;沈临珺从来不在他面前刻意表现出自己的困顿和贫穷,于是理所当然的,他也不能高高在上地拿钱去让对方一切为生活所做的努力都显得那么不值得。 “怎么不说下去了?”病床上的沈临珺还是笑眼弯弯,不见一点怨怼或者厌恶,眼神那么温柔悲悯,好像能够宽容万物、包括不公平的命运所带来的一切,“……再给我一点钱,好让我不用那么辛苦?阿尧,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沈临珺很轻松地道出他的未竟之言:“不用觉得这样会冒犯我,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就算说出来也没关系——但是你该猜到我会拒绝你的对吧?也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自尊啊之类的,只是你对我好,那我也要为你着想,阿尧,就算你想要帮助我,可你真的承担得了那么多吗?” 这话说得已经算委婉,因为大学时期的江尧尽管成绩优异、能力突出,但在盘根错节的江家里,还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年轻人;江氏那时虽然不如鼎盛时期,但实权想也知道落不到他手里,所以归根结底,他也就是个富二代——甚至不如同为富二代的祝嘉昱财务更加自由,除去日常支出,其余皆有人过问。 他是可以拿出钱来,解决沈临珺现在的困境,但这不是长久之法,而且他压根也拿不出多少钱,他能动用的钱和沈家兄弟两个所面对的困境相比,连屁都不是。 沈临珺知道,所以不肯要他一分钱。 尽管那次医院事件还是以他偷偷地补齐了所有医药费并且拒绝沈临珺转账为结局,但沈临珺却也因此和他生了很大一场气,从那之后他更不敢提这件事,只能从生活的细枝末节处给予对方一点微小的帮扶,包括这次来探望沈临瑜,也是他从沈临珺口中听说了这个生病的弟弟,死活非要来,对方迫不得已才答应的。 他准备了很多既用得上又不会让沈临珺骂他的东西,比如绝版杂志,或者是刚订购还没送达的昂贵模型,他想力所能及地让这对兄弟俩感受到来自生活的善意,就像他当时第一次接过沈临珺的晚饭时所感受到的那样,他把能做的都做了,甚至考虑过最坏的结局—— 如果沈临珺没能长久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会成为沈临瑜在这世界上的另一个哥哥。 没关系的,江尧总是安慰自己,大学过得很快很快,他未来一定会有很多钱来解决这个困境;学长又那么厉害,他想象的最糟糕的结局应该也不会发生,说不定压根轮不到他来努力,对方就已经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呢?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刚见完沈临瑜,他就被这样问了,沈临瑜是个不好相处的孩子吗? “不是这样的。”他终于很艰难地发出声音,“临瑜很好啊,比我朋友家的弟弟要乖多了,又喜欢看书,如果我那个弟弟也像他这样让人省心,恐怕我朋友做梦都要笑醒了。” 沈临珺在春日的微风里转过头,静静地望着他,良久才笑了一下:“你以后还是少说瞎话吧。” “……” “临瑜就是很不好相处啊,为什么不承认?他身体素质不好,小学一生病就是几个月去不了学校,初中终于跟不上课程,回家休养,然后再没上过一天学,所以他一个同龄的朋友也没有,他不懂怎么和别人交朋友的。你对他好一天两天没用、一年两年甚至可能也没用,因为他压根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人接近他的目的是对他好,除了他哥哥之外,他谁都不信。” 江尧感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他猜到沈临珺的下文了,却仍负隅顽抗:“那我就……” “江尧,你懂我的意思。”沈临珺说,“我把你和他单独留在那儿也是这个意思,人你见过了,也大概了解情况了,如果你还抱着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拯救谁的念头,我希望你尽早放下,因为这不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你只是一个还没走进社会的大学生,没有什么是必须要承担的东西。” “那等到我走进社会了,有很多自己的钱,是不是就能帮学长了?”江尧声音颤抖,“还能帮很多人?” 沈临珺被问得一愣,旋即笑了,拍了拍他肩膀:“到那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世界上其实多的是钱做不到的事情,单纯只为钱奔波的时候还能把做不到的原因归结为是钱不够多,但如果真的有了很多钱,就只能恨自己了。恨自己命不够长,嘴不够巧,没能留住爱人,没能给在乎的人带来最想要的,人生的遗憾不能圆满,谁来替你找下一个原因呢?” “算啦,我们还不到考虑那些东西的时候呢。”沈临珺潇洒地朝前迈出一步,顺带一乐,“而且等你富起来的时候,你学长我说不定已经是大老板了,你信不信?” “……我信。” “那不得了?……走吧,我们回去,可乐还剩点,我给临瑜那小子解解馋。”沈临珺自顾自向前走,回头看江尧仍在原地,又无奈地折回,拉着他胳膊一起,“好啦,不要太发愁,事情还没到最坏的那步,我们都要乐观点。” “一切都一定会好起来的。” 口袋里,沈临珺的手机接到一通来电,亮起荧荧的光,随即又很快地暗淡,只剩一个通知横在屏幕正中央,遮住背景里女孩含笑的眼睛。 照片似乎是抓拍,这个年轻的女生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向日葵花田,旁边画板的一半随着她一同入镜,她羞赧地看向镜头,一只手去抚耳边的碎发,那么灵动漂亮,好像下一秒就能听见她清脆的笑声。 她去抚碎发的那只手腕,戴着一根鲜艳的红绳,尾端似乎坠着什么东西,隐入她的衣袖里。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 实话实说最近我写更新写得好抑郁,倒也不是卡文,就是整个人从内而外地消沉,偶尔会泪洒键盘,感觉写出这种东西的我心可能是铁做的,我承认……我写的可能确实不是甜宠…… 写完这个我要写本中二少年调理一下,急需一些快乐男孩治愈 明天见……下班…… 第55章 不弃 沈临珺的话确实应验了,后来一段时间他们的生活都算得上风平浪静,除了仍然时不时要出现在医院里,已经和普通人基本没什么差别。 一切都在走上正轨,沈临珺大学毕业后和几个朋友自己创业,头几个月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但大约是这种生活也给了他恢复到正常人生的希望,加上那时沈临瑜的病情也随着年纪增长逐渐稳定,他开始慢慢不再那么抗拒江尧接近沈临瑜,三人空闲时常常会一起挤在他那个狭小的办公间里玩扑克还有各种各样的棋牌,输的人惩罚是给另外两个带第二天的午饭。 那真是段绝无仅有的快乐日子。 刚开始两个做哥哥的让着沈临瑜,放水放出太平洋,到后来就渐渐力不从心,变成即使拼尽全力,也很难从这小孩手中赢下一局。 他们从扑克换到大富翁又换到飞行棋,年纪最小的临瑜变成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常胜将军,某天江尧兴致来了,想起自己小时候还学过一段时间的围棋,便给沈临瑜简单讲了讲规则,拉着对方下了一局;结果是沈临瑜敏捷的思维狠狠震撼了他,当晚他就在网上看了相关的培训,第二天午休时分拉着沈临珺商量:“我们给临瑜报个围棋训练营吧?” 沈临珺前一晚熬夜熬到三点,困得不行,闻声还以为自己困出幻听了,好笑地反问:“现在?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临瑜早过了围棋的最佳入门时间了。” “天才又不能用时间和训练长短衡量,我觉得临瑜就是这方面的天才。”他不服,试图拿出证据,“你想想,我们俩和他玩了那么多种棋牌游戏,他哪次不是上手半小时不到就比我们俩玩得还要好?而且现在你忙起来,等回头我毕业了也没时间跟他玩,我说让他上学你又怕他融不进去产生什么心理问题,总得给小孩找个事情做吧,不然一个人多孤单?” 沈临珺被他说得有点犹豫,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玩电脑的沈临瑜,声音小了点:“能行吗?临瑜连字都识不太全呢,而且去训练营也净是些小孩,他又不擅长交朋友。” “行不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 沈临珺仍是踟蹰,江尧见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就说让他考虑考虑,自己先打听下这方面情况,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两人交流完了,便从窗边一块走到沈临瑜身边去,后者还在专心致志地玩电脑,连他们过来也没察觉;江尧眼睛尖,走得近些的时候猛地停了下来,抓住沈临珺的胳膊示意对方噤声,他们一起从正面绕到沙发后背,才发现沈临瑜压根不是在玩电脑,而是在和人比赛。 比赛五子棋。 ——估计是江尧无心插柳柳成荫,真的被激发了这方面兴趣,但网上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能够在线玩围棋的地方,沈临瑜就退而求其次地选了五子棋。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玩得很好,沈临珺和江尧两人悄无声息地蹲在后面看了半天,看他那个游戏设置的虚拟段位一节节地向上攀,到最后只剩下人工智能和他厮杀,彼此表情空白地对视了两秒,江尧用气声说:“看吧,下棋小天才。” 沈临珺也用气声回答,下定了决心:“……好吧。” 他们原打算不打扰弟弟的游戏时间,轻手轻脚地离开,谁成想要走的时候沈临珺手机忽然响起来,响声把沉浸在游戏世界里的沈临瑜和江尧都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过来;跟长了双千里眼似的江尧往屏幕上一瞄,随即促狭地笑起来,他往沙发上一倒,勾住还想往后面瞧的临瑜的脖子道:“别看了临瑜,一会儿再耽误你哥正事儿。” 沈临珺皮肤本就带点病态的苍白,人又特别不经逗,尤其是在这种方面,闻声整张脸唰一下红透了,气急败坏地捂住自己手机:“江尧,你烦人不烦!” “对对对,我烦。”江尧指指他还在响的手机,道,“快回消息去吧学长,别让人家小姑娘久等。” 沈临珺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维持着捂手机的动作脚下生风地拐进了茶水间,状况外的沈临瑜有点懵:“江哥,我哥怎么了?” “没怎么,”他随手刮了下对方的鼻子,看那盘还没分出胜负的棋局,眼中调笑的神色慢慢淡下去,变成一种经由沉淀过后的很深刻的温柔,在那一瞬好像看到了以前他们都不敢想的永远,“就是不出意外,你快要有嫂子了。” 然后他听见茶水间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夜空里盛放的烟花化为灰烬前的最后一声悲鸣,时间的流逝忽然变得很慢很慢,从办公室狂奔到茶水间需要用掉整整一个世纪,他推开门,看见片刻前还在朝气蓬勃地和他斗嘴的那个人,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手机屏幕暗淡了,对话框的最后一句话没人回应。 似乎所有关于永远的幻想,生来就是为了破碎的,后来他无数次地回想起这一刻,都这么认为。 一切没有再好起来,沈临珺这一病就病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那时江尧已经临近毕业,开始在家族的安排下接触江氏事务,彼时的江氏已经隐隐显露倾颓之相,管理层混乱,徇私违纪,江尧作为新鲜血液、即使是名义上的江家独子,其实暗地里也遭受了不少的排挤; 他自顾不暇,原本定好的计划也跟着一拖再拖,不仅沈临瑜没能进说好的训练营,到后来,他甚至抽不出时间,去探望病中的沈临珺。 但沈临珺的前科摆在那儿,他不放心对方自己待着——那时候虽说各方面都火烧眉毛,但经济状况却是实打实地比之前好一些。 他拿出钱请了个护工代自己在医院照顾这一大一小,沈临珺这次没反对,但过了段时间他再抽出时间过去看望,却发现医院病房人去楼空,只剩下他请的那个护工在门口,且看上去已经等了段时日。 这个面相老实的中年女人把一个厚厚的装着钱的信封交给他,对他说他要找的病人已经和弟弟一起走了,临走前拜托她在这儿等等他,把这些钱还回去。 “走了?”他脑袋一片晕眩,有好几秒没懂这个词的指代意思,跌坐在地上,出了一头的冷汗,“就这么走了?” 那护工连忙来扶他,看他脸色不对,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又说:“是出院了,那位先生说在这里拖着也是治不好,而且还不自由,不如趁着还能动,多出门去走走看看。”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沈临珺还笑他弟弟脾气古怪,轮到自己头上,不也是这个好像多在医院呆一天都能憋死的死样子! 他一时怒火中烧,眼前几乎出现对方讲这句话的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一时又隐隐觉得庆幸:幸好是这个“走了”。 只要人还活着,不论在哪儿都好。 从医院离开之后他没刻意去找沈临珺,两人做了好几年的朋友,他了解对方的性格,沈临珺是那种看着随和、实际很有自己做事原则的人,既然下定决心要走,就应该是想清楚了一切,也不会给他找到自己的机会,强求除了引起他们的争执之外,实际都是无用功。 而且,沈临珺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即使他不愿意承认——这次生病,其实已经很难再好起来了。 医生同他讲最乐观的情况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地拖到年底,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倒计时,沈临珺病是家族遗传,活过十八岁都已经是上天眷顾,更何况早年又为了谋生到处打工赚钱、什么活都干,落下了不少病根,药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能活到现在,是天大的奇迹了。 那医生了解一些沈临珺的家庭状况,谈话的最后拍了拍他肩膀,宽慰他说:“江先生,我知道您难过,但请您看开一些吧。” 他的确在强迫自己看开,所以他不去刻意地寻找沈临珺,甚至工作室相熟的朋友问起来也只说对方是太忙,想要休一个长假期,可是距离医生说的年底越来越近,他开始越来越慌神,成宿地做噩梦,都是同一个内容: 沈临珺孤零零死在出租屋里,他没能再见对方最后一眼。 那段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有天没去公司,意外又走到之前沈临珺那个工作室所在的办公楼下,大楼里多出好几个品牌的入驻logo,他不经意扫过,发现里面竟然有家围棋社。 他的心脏开始砰砰跳动,命运冥冥中为他指出重逢的方向,他循着指引去了对应楼层,在透明的玻璃墙中,看到瘦了很多的沈临瑜和一众年纪小些的孩子正坐在一起上课。 讲课的老师忽然停下,诧异地往玻璃墙外看去,连带着所有小孩都也转过头,他们的目光都是那样的好奇,除了沈临瑜之外,谁也不懂:为什么好端端地上着课,外面会出现一个这么奇怪的男人,一声不吭地望着某个方向,表情狰狞地痛哭失声。 江尧高大的身躯慢慢蜷缩起来,他流着泪,对想要站起身过来的沈临瑜摇了摇头,叫对方好好上课,自己垂着头慢慢地走到一边去;路过拐角,他眼前出现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那双鞋在他面前停下,他若有所感地抬头,看见沈临珺对他笑:“好久不见,阿尧。” 那一刻江尧想:太好了,还活着。 他的泪流得愈发汹涌,眼前一片模糊,甚至看不清沈临珺的脸,只能朦胧看出一个削瘦的轮廓,沈临珺比他记忆里瘦了太多太多,连身上厚厚的棉服都没法把他衬得更圆润一些;站在他面前的沈临珺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跑的羽毛,于是他在说话之前,先遵从本心死死攥住了对方的衣角,这才自以为恶狠狠地抬起头:“沈临珺,你还活着呢。” 我以为、以为你死了。 这句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在这一刻无师自通地懂得迷信妙用,下课铃声响起,没多久沈临瑜背着书包急急地跑出来,看见他们俩眼睛瞬间也红了,直直扑到哭泣的江尧怀里;其余人都绕开他们这三个奇怪的人走,江尧隐约听见谁说:“这兄弟三个是不是有点毛病?大白天哭什么呢?” 分明是骂人的话,但江尧却愣了一下,随即含着眼泪笑起来,他终于懂自己为什么要强行地踏入这段和他没什么关系的故事里,或许从沈临珺分给他晚饭的那一刻牵绊就已经写定,他是家族里透明的缺少关爱的众多小辈之一,沈临珺和沈临瑜是孤苦伶仃无人在意的兄弟,他们本质其实都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小孩。 上苍可怜流浪小孩,所以派他们成为彼此新的家人。 “沈哥。”他抬起头,头一次叫沈临珺这个称呼,他忽然想起一句对方很久前说过的话,不太适合当下情景,但他还是说了,“事情还不到最坏的那步呢。” “……让我帮你吧。” 作者有话说: 虚假的沈家三兄弟:沈临珺沈临瑜席泽 真正的沈家三兄弟:沈临珺沈临瑜、江尧 写到这里反而觉得死亡是种解脱了,三个人里到最后最痛苦的其实应该是健康的江尧,江总半辈子过得都事与愿违,沈临珺死后他想成为沈临瑜的哥哥,结果沈临瑜也不在了,后来遇见关越和刘阿姨,这次不想做哥哥了,又被逼着许下那样的承诺。 很抱歉江总,给你安排了这样不好的人生,作为补偿,番外写个大家都活着的if线好了,在另一个世界幸福美满吧 第56章 临终 沈临珺又一次住进了医院,在距离医生说过不去的年关还有不到一个礼拜的时候。 入院当天江尧请了假,看着沈临珺换好病号服躺到床上之后,才板着脸带沈临瑜回对方现在住的那个出租屋里收拾东西;他按着沈临瑜的指挥开车一路七拐八拐,总算在一片低矮的居民楼里精准锁定了最破的那个,然后望着不远处墙皮剥落、还有点发黑的小楼,忍不住又一次转过头和沈临瑜确认:“临瑜,是这儿吗?” “嗯嗯,我们住顶层。” 沈临瑜在副驾驶上玩一个机器人模型,把机械关节掰得咔咔作响,闻声,很肯定地点头:“当时哥一眼就挑中了这个楼,他说这种看着破破的楼里面一般都会藏着惊喜,果然,我们住进去第一晚就在大扫除的时候扫出了一百块钱!” “……” 江尧在心里感叹沈临珺这人撒起谎骗小孩倒是一套一套,那一百块还搞不好是从谁兜里特地掉出去的,面上却不显,和沈临瑜一块上了楼。 楼里没电梯,爬到顶层有点费劲,但家里的环境确实是比外面好些,估计和兄弟两个经常打扫脱不了干系;他站在客厅里环视一周,确定这屋子里只有一个卧室,便抬脚往那边走,沈临瑜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因为有段时间没和他见面,难得有些粘人,没话找话,什么都问:“江尧哥,我们几点回医院?” 某江姓男子对他学长怨气比早八的大学生还重:“收完这些就走,省得你哥又背着我俩自己走人。” 沈临瑜听完就“咯咯”地笑,笑到有些气喘,然后低声咕哝了一句:“不会的,他现在走路很慢,像乌龟一样,就算走了我们俩也可以追上他。” 江尧手上往背包里塞衣服的动作一停,回头扫了一眼,确定沈临瑜没有什么明显的消沉情绪,才跟着点头,若无其事地回答:“嗯,他走得很慢,所以不论去哪儿我们都能追上他。” “但是死了就追不上了。”沈临瑜平静地叙述事实,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我哥说人死了会到天上去,你和我又不会飞,到时候肯定追不上他。” “……” “不过也没关系,”沈临瑜又像想通了什么,坐在床沿边歪了歪头,比同龄人纤细很多的小腿轻轻晃荡着,他认真地接着说,“我肯定也会死的,到时候你有什么想和我哥说的话,你就在我死之前告诉我,我帮你捎给我哥。” “临瑜。”江尧叫停了他,声音有些抖,“你哥那都是逗你玩的,他才不会死,你也不会,下次他再这么和你说你就告诉我,我去骂他,然后我们一起把他偷偷藏在床底下的可乐给喝光好不好?” “好吧。” 沈临瑜耸了耸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像本也就是随口一说,转而问起了别的,指着那小堆衣服略感稀奇地问:“江尧哥,你为什么连我的衣服也拿出来了?我现在身体还不错,不用去住院,我可以在家自己照顾自己的。” “临瑜。”江尧彻底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沈临瑜面对死亡时的坦然让他无比心慌,他不知道一个挣扎求生的普通人要用多久才能接受自己和亲人都注定会死的事实,更何况对方只是个生了病、并因此比别人更天真的小孩子。 于是在这一秒,他终于在心里作出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他轻轻地叫沈临瑜的名字,攥着背包带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强忍着眼泪微笑:“哥哥问你,你想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就像你期待的旅行一样,只不过比那个时间要更久一些,我们搭乘飞机过去…你还没有坐过飞机是不是?它就像《银河月刊》插图上画的宇宙飞船那样大,到达那里之后,还会有金头发绿眼睛的漂亮姐姐来迎接你,然后你的病就会快快地好起来,好起来之后,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坐一百次过山车都没问题!” 沈临瑜很向往旅行,也很向往游乐园里总是有一群人在上头惊声尖叫的过山车,只不过因为这副羸弱的身体,他无法实现这两个之中的任意一个愿望,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隔壁市的医院,即使去游乐场,也只能坐旋转木马,后来长大,也就渐渐不再去了。 所以这话毫无疑问有致命的吸引力,沈临瑜眼睛短暂地亮了一下,又有点犹豫地说:“那一定很贵,我哥说了,江尧哥过得很辛苦,所以我们不能随便让他花钱。” “不贵,一点也不贵。”江尧的眼泪还是流下来了,他自己却没感觉,直到沈临瑜忽然伸手摸摸他的脸,把眼泪给擦掉,才恍然惊觉,牢牢地将对方的手攥住了,他还在笑,没意识到这种笑比哭更可悲,“就是可能要有段时间见不到哥哥,但是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每天都和哥哥打电话,好不好,临瑜?” 沈临瑜好像懂了些什么,看着他因哭泣而扭曲的脸,点了点头,说好。 那是江尧记忆里最后一次在沈家这两个兄弟面前流眼泪。 这场约定的最后,他一只手拿着满当当的行李,一只手牵着沈临瑜头也没回地离开了那个简陋的出租屋;去医院的路上他还有些忐忑,不知道该如何向沈临珺叙述自己这个疯狂的决定,因为明了自己一旦说出口迎来的一定是拒绝—— 其实连他自己都能分析出利弊,这件事他已经思索了很久,他想要把沈临瑜送到治疗这类病症相对来说经验更丰富的国外去治病,在病情恶化的那天到来之前找到更好的治疗方式,即使结局注定是死,也要多把对方强留在这世上几年;可是他还没有那样的实力,够他同时兼顾国内国外两个人。 这是很难的选择,一旦开始他势必要牺牲掉和其中一个人相处的部分时间,而这部分时间无论是对于未成年的沈临瑜还是所剩时日无几的沈临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他贪心,谁的都不想缺席。 他思索了一路,到医院楼下也没想好要怎么说,发呆的间隙里他指挥沈临瑜去那边的饮料贩卖机买两瓶橙汁,自己蹲在吸烟处朝某位大哥借来了人生中第一根香烟; 烟是劣质的香烟,很呛,呛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他半点不会吸烟,却仍坚持着一口一口地吸进去再吐出来,辛辣的气味让他几欲作呕,借给他烟的大哥站在旁边顺了顺他的脊背,看见他手上那只上班充场面用的名牌表的时候笑了:“哎哟,你说你这孩子,吸不惯杂牌吧?” 大哥人心善,却话多——也可能是医院里的人都只能向陌生人袒露心事,只听他絮絮叨叨地说起来:“抽惯了其实也就好了,像我以前,一个月也是要抽掉几条软中华的,现在吸这些杂牌烟吸多了还觉得挺刺激,后悔之前自己那么浪费,要是我早不抽,还能给我女儿省下来好几回的药钱。” 大哥唯一的小女儿生了病,一家人倾家荡产地凑钱治,江尧对他有印象,上次沈临珺住这家医院,他下班赶来探望的时候,对方就在这儿,就卷了个破破烂烂的被子,睡在门口的长椅上,他经过的时候,听到很低沉的呜咽,让人分不清是在哭还是穿堂而过的风声。 “……不过总之嘛,”现在对方笑容很憨厚,拍了拍他肩膀,作出结论,“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无论怎么都好!” 他心中微动,向对方道谢后便离开,正看见不远处沈临瑜拿着果汁朝自己走过来,那一刻他想:去一个也是去,干嘛不全部送走? 反正沈临珺知道了总是要骂他,不如做得更干脆一些,全部送到国外去,说不定柳暗花明,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倒数着日子过了呢? 至于钱,总有办法、总有办法的。 他怀着这种近乎愚蠢的天真,踏上了去沈临珺病房的电梯,房间里静悄悄的,刚入院,请来的护工还没到岗,他看见沈临珺捧着一本书靠坐在床头,书页被风往回吹了几页,对方闭着眼睛,像是忍不住困意睡着了。 “哥!”沈临瑜跟在他后面,没看见里面的情景,叫了声,“江尧哥说今天可以喝果汁!” “哎,小瑜!”他没来得及阻止,正想着这下肯定扰了对方清梦,可是沈临珺还是那样地低着头闭着眼,没睁开眼睛。 他心里猛地向下一沉,疾步走到床前,按下呼救铃;沈临珺那本书终于彻底地掉下去了,书页发出被折断的脆响,如同被积雪压断那一刻时的枯枝。 沈学长再也去不了远方了,无端地,江尧忽然这么想。 作者有话说: 再忍忍,下章回忆杀就写完了 第57章 长辞 沈临珺自那天之后状况就愈发变得不好起来,一天里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剩下的那小部分时间也只能躺在床上,出不了远门,连走到病房里自备的洗手间都累得气喘吁吁;江尧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是来探望他时带的东西越来越多,刚开始是游戏机、棋牌,后来就渐渐变成各种各样的书,比如一整套完整的《银河月刊》。 收到这套书时的沈临珺显得有些吃惊,但没问花了多少钱之类的虚话,只是翻开第一期的第一页,看了两眼便合上,像是不感兴趣地随手放在一边:“江学弟,我病在身上,没病在脑子里,小孩爱看的东西,你费这么大劲搞来给我干什么?” “少装,我可问过临瑜了。”江尧在旁边研究他点滴的下落速度,闻声,连眼神都懒得给,“临瑜说,哥哥很爱看这个,所以他跟着看,也很喜欢。” “……”沈临珺罕见被噎得没话说,但从表情可以看出有点郁闷,他静了一会儿,试图解释,“我确实有段时间爱看,但——” 他没说下去,“但”了半天没讲出个所以然,最后长叹一口气躺倒在床上,拿被子盖在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吧我承认,阿尧,我觉得这有点贵。” 不是有一点,是很多很多,限量的东西总是时间越久就越有价值,当初江尧只搞一本就花了不少钱,更何况是期期不落的一整套。 只不过这次还有点不一样,江尧“嗯”了一声,算作应答,然后才说:“是很贵,但这次真的是朋友给的,他是这个杂志的狂热粉丝,听说有人和他志同道合,高兴得要命,当天就拿来给我了,还嘱托我一定要亲自送到你这里,回头他有空,再来和你好好探讨。” “朋友?”沈临珺有点好奇,“你这样的闷葫芦还有别的朋友?我怎么没听说?” “沈临珺!” “好吧好吧,”沈临珺作出投降的手势,“有些方面是很闷啦……但我从没听你提起过这位朋友,有一整套的《银河月刊》,还说送就送,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我应该提起过?”江尧思索了一下,并顺手把往下掉的被角塞回去,捡起一块沈临瑜落在地上的拼图,“没讲过名字而已。他叫祝嘉昱,有个弟弟叫祝星纬,和临瑜差不多大,就是太皮了,正是青春期,估计和临瑜玩不来。” “玩不玩得来见见面不就知道了嘛,”沈临珺笑眯眯的,“小朋友之间建立友谊是很简单的,我送临瑜去学围棋那时候,看到他跟里面比他小的孩子聊天,感觉比我想象中好太多太多,然后我就很后悔没早点送他去上个兴趣班之类的,你先前的观点是对的,等到我以后……就没人能一整天陪他下棋玩玩具了。” 中间几个字他说得很轻也很模糊,但江尧还是听清了,他弯着腰收拾沈临瑜那堆宝贝的动作迟缓了一瞬,没让沈临珺看见此时的表情,只有冷淡又刻薄的声音从下往上地升起:“沈临珺,你当我的心是铁做的吗?你们兄弟两个怎么能都这么心狠?” 江尧这辈子除了沈家两兄弟之外,还从没见到哪个人是把死挂在嘴边的,来住院的人谁不是为了多活两天,就沈临珺这么个怪胎,一天到晚说自己快死了,能说八百次! 距离对方入院现在才过去不到两个月,江尧已经从听到这种话心里就要猛地一咯噔、发展成面不改色地指着当事人鼻子骂,效果对双方都很显著,沈临珺已经不敢正大光明地说,江尧气急了有时候也会想:好啊,《狼来了》新编是吧,你现在拿我开涮,等你死了你看我还流不流得出眼泪! 但今天的架没吵起来,因为又被他骂了的沈临珺已经不吭声,等他终于收拾好沈临瑜的玩具再看过去时,对方已经维持着将被子盖过半张脸的动作、又陷入了很宁静的沉睡;白被子蒙在沈临珺脸上显得刺眼,他莫名心烦,走过去往下轻轻地拽了拽,手机铃又在此时响起,和着他拉被子的动作一起吵醒了沈临珺:“……怎么啦?” “没怎么,”他道,“你睡吧,我去接个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祝嘉昱,他走到长廊的尽头处,确保突然醒来的沈临珺听不见,才接起:“喂,嘉昱。” “阿尧,”祝嘉昱显然等他接电话等得有点着急,“……怎么才接电话?刚刚你母亲来我家做客,同我爸妈抱怨你最近上班很不专心,总迟到早退,你本家那边的人很有些意见。我先帮你糊弄了几句,但你最近一定要多注意点。” “好。”他缓声地应,出神地望着窗外一截枯枝,过了会儿才猛地想起什么,又道,“谢了。”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 祝嘉昱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想缓解两人之间过于沉重的气氛,但这种调笑带来的片刻安宁很快被下一句话又轰得粉碎,因为江尧突然说:“嘉昱,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祝嘉昱有一瞬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因为这样的话一般绝不会出现在江尧口中,作为龙青这群二代子弟里最无欲无求的一个,向来只有江尧接济别人的份,怎么也轮不到别人接济他。 而江尧这人又不是会主动讨债的性格,早年他们高中时期有几个家境不错的男生聚众环山飙车,玩嗨了出了事,两个人撞在一起,一个当场就没了,另外一个也重伤昏迷;事发后重伤和去世那两个男生的父母找上门要求赔偿,那伙飙车党的发起人一家到处借钱,最后不知怎么就借到江尧头上,明摆着还不了的钱,那时候的江尧也还是给了。 江尧对此事的解释是花钱买清净,但祝嘉昱跟他玩得好,知道那组织飙车的男生在没这么不学无术的时候,曾经和江尧坐过同桌,这男生看他学习刻苦,几乎从不打扰,但总是会在值日的时候,多帮江尧做一些他的那份。 “花钱买清净”的另一层含义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尽管江尧不说,但祝嘉昱旁观那么久,怎么会不懂这份心意。 ——可尽管懂,也不能次次都支持,祝嘉昱知道江尧也许是因为生长环境和别人不同,所以对于一个人好或者不好的定义也和别人不同,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跳进火坑里,于是面对江尧这样卑微小心的请求,他只是短暂地滞了滞,随即冷笑了一声:“借钱?可以啊,但你跟我说清楚你要干什么用,不会又要给你那个沈学长治病吧?” “江尧,你到底想干什么?”江尧不说话,他的语气便不可避免地变得尖锐刺耳,“你问我要那套《银河月刊》给那位学长看,OK我给你,因为这本质只是一套书,即使之后丢了或者坏了我都能花钱去补,它是件不会有后续的事,我不在意因此产生的损失。但你知道治病意味着什么吗?那是无底洞,你连自己都不一定养得活,你问我借钱去给别人治病?” “我没你那副菩萨心肠,我不借。”他最后说。 江尧安静地听着他骂完,才说:“不是给沈学长的,是——” ……是什么呢? 江尧忽然茫然地顿住,随即很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他借钱的确不是为了给沈临珺用,是为了给即将出国的沈临瑜,现在本家已经开始怀疑他最近的行动,他必须得提快临瑜出国的进程,不然哪天被发现,以袁芷兰和其他人的性格,到那时就真比登天还难了。 可是这好像也和祝嘉昱的质问没什么区别,给谁用都是为了治病,都是个无底洞,他这样解释,除了让祝嘉昱更生气,什么也做不了。 祝嘉昱对他不再有耐心,径自把电话挂断了。 他握着没有回应的手机,视线又落在窗外干枯的枝叶上,春天还没来临,到处都仍似冬日一样生机凋败,他就那样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发现在某一枝的尽头,竟然不知何时萌发出一点嫩绿。 春天又要到来了吗,这次一切会好起来吗? 他的眼眶开始发热,又拨弄起手机,开始翻动电话簿,他想起有个人,自己是曾借给过对方钱的,虽然数目不大,但出国嘛,总是能多一分就多一分,万一以后这一点就救了他们临瑜的命呢? 打一个,不接,又打一个,还是不接。 直到手机开始闪动电量不足的光,他才颓然地放下手机,身后忽然有人叫他:“阿尧。” 他回过头,看见沈临珺已经醒了,扶着墙慢慢地走向他,对方又将他的窘态尽收眼底,却不说,只是要他扶着,站在窗边和他一起看枯枝与天上流动的云,过了会儿才慢慢地道:“那个出租屋卧室的衣柜顶上,还有张卡,里面有点钱,你拿去用。” “学长,我……” “临瑜以后在国外,还要麻烦你多多照顾了。”沈临珺已经很瘦很瘦了,他转过身,细微的风吹过空荡的袖管,露出青紫遍布的手背,笑容却还好似当年初见,仍温和而慈悲,看透世间万物,“最后一点钱,估计也没什么用,据说国外消费很高,你们俩去了拿钱买根冰棍吃得了——别给他吃太多,你吃冰,他吃棍就行。” 江尧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想要把沈临瑜送出国,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如今的窘境,他喉咙干涩得厉害,颠三倒四只会说一句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学长……沈哥……哥。” 对不起,没法有更多的钱给你治病,都最后了还要让你来接济;对不起,临瑜跟着我要隐姓埋名,躲过我家里的打探和监视;对不起—— 今生已经没办法再好好地同你讲很多句对不起。 “我是不是只能讲没关系?”沈临珺问,然后朝他眨了眨眼睛,“好吧,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我的好弟弟。” 他们对视,纷纷笑起来,笑出初春的第一滴雨水,打湿心里枯枝。 手机忽然在这时响了,他低头去看,看见一笔大额转账的短信提示,转账人为祝嘉昱;与此同时,刚刚没打通的电话回拨过来,那个人说:“江哥?找我有事吗?要不出来聚聚,刚好我还欠着你钱呢,一并还了!” ……真好,春天要来了。 沈临珺于同年四月的深夜,在医院溘然长逝,走时嘴角带笑、面容安详;彼时沈临瑜在国外接受治疗,顾及病情与江家本家问题未回国送终,独留江尧一人,主持完了这场没有亲朋的葬礼,除此之外,沈临珺的死从始至终无人再提及。 江尧将沈临珺葬在龙青郊区的一处墓园,那里景色很美,是对方在世时常说要去的踏青地;离开墓园时他步伐稳健、看不出有多么伤怀,只是中途又下起小雨,落在脸上像流不尽的泪,他停在路边的一个公交站牌,仰头看天上连绵的阴云,莫名地,想起沈临珺总是说:“等我死了。” 这下可不用等了,他有点想笑,但一滴水吹进他眼里,于是他只能用力地眨眨眼睛,把那滴水逼出去;接他的车来了,他快步走向雨幕,像被狼追逐时狼狈落单的绵羊。 这次,真的有狼来了。 第58章 真相 [你们怎么会认识沈临瑜?] 祝星纬挂断电话后的没几分钟,收到了江尧发来的这样一条短信。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复,心里懊恼得要命,抬起头狠狠瞪了旁边的季崇一眼;季崇当然也看见这条短信了,但却没他那么纠结懊悔,甚至还有空嗤笑了一声,语气和态度都堪称恶劣:“江尧以为沈临瑜是他的什么私有物吗,只要他藏起来,别人就都找不到?” “甚至到了如今,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来质问,我看没有临瑜的这些年他过得都挺好,甚至还——” “季崇。”祝星纬忽然开口,打断了这句没说完的话,语气变得很冷淡,“江哥从小看着我长大,和我亲哥也没差,我知道他为人,有的事还没弄清楚之前,你话别说得太过分了。” 季崇滞了滞,蓦地又笑了,笑声很大,引来路过护士一记不满的白眼,然后很快复又低下去,只喃喃地重复几个字:“亲哥?好,好,祝嘉昱和江尧是你亲哥,关越是和你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就只有我是外人!” 祝星纬喉结动了动,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江尧又打回来的电话中断了这个进程,他接起电话,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在那一瞬变得生动惊惶,就像是一个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所以忐忑不安的年轻人:“喂,江哥,你听我解释——” “你和季崇,怎么会知道沈临瑜?” 江尧又问了一遍,语气毫无起伏,就像是一个被输入了单一指令、在得到答案前只能重复一句话的机器人。 “……季崇先前在国外的时候,曾和临瑜是病友,可能那时你在国内,时间刚好错开了。” 话筒那边顿了顿,江尧似乎在回忆,随后低低地念出一个名字:“Albert?” 祝星纬一懵,季崇在旁边听见了这个名字,应声道:“是我,看来你也不是一点不记得以前,江。” 江尧便很久没说话,久到祝星纬正忍不住想要不给他江哥也拨个120一块送来和席泽作伴得了,才终于开口:“临瑜还在的时候,我因为工作忙,不能时时刻刻在国外陪着他,但是我们几乎每天都通讯,有段时间他常和我提起这个名字,说Albert是个很英俊、并且特别会下棋的华国哥哥,他很喜欢你,那段日子他心情都很好,后来我去看他的时候也想见见你,但是各种原因没能见到,后来就是听说你出院了。” “临瑜果然没骗我,我第一次见季总就始知自愧弗如之义,却没想到和季总还有这么一段旧时的缘分。” 祝星纬已经彻底跟不上两人的话题,季崇干脆接过电话,只不过依然半分面子也不愿给:“江总不用说这种场面话,就算有缘分,那也是我和沈临瑜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尧一点也不为这种冒犯恼火——又或者是作为沈临瑜短暂人生里最后一个朋友,季崇有这样撒野的权利,只见他异常平静地继续说:“临瑜是我很重要的家人,他的朋友我当然也会郑重对待,不论如何。” 季崇原本已经稍微平静了一点,但这话不知怎么又踩到他痛脚,他顿时冷哼一声,嘲讽道:“家人?江总脸皮快要比我们家墙角厚了。我不管你当初是怎么脑袋一热想把沈临瑜带到国外去,但他一个小孩子,连英语都说不利索,你竟然就那么狠心自己一走了之!” “我是狠心。”江尧还是没生气,甚至表示赞同,然后才接着说,“但如果我不狠心回国继续工作,我们连住院的钱都交不起。” “……至于你说我是一时冲动把他带到国外,我也认,因为我希望他能多活几年,而去国外更能让我的愿望实现。季总可能还是不了解我,我本来就是这么冲动不计后果的人,别说是国外了,哪怕最后用昂贵的针和药、用一天就能花掉我所有积蓄的仪器吊着他的命,他只要有一口气,我都会这么干。” 江尧的语气无波无澜,似乎早已在心里坦陈罪状千万次,故而诉说这番话就像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一样自然,听得旁边祝星纬十分惊骇,季崇更是愣了好几秒,才难以置信地问:“你是不是疯了?” 紧接着,又想起前头江尧讲的那几句,眉头深深皱起来:“……你说你没钱?怎么可能,你在江氏——” “季崇,可以了。”一直没出声的祝星纬终于涩声道,“江哥有段时间确实过得很拮据,还问我哥借过一笔钱。” 只不过那个时候祝嘉昱满以为江尧是要给沈临珺看病,虽然最后还是嘴硬心软地借了只多不少,但却也懒得再查问细节。 加上沈临珺去世前祝嘉昱确实与对方很聊得来,两人志趣相投,某种程度上算是君子之交;左边是发小,右边是新认识的朋友,后来沈临珺去世,他自然更不可能再去追究这笔名义上是看病费用的钱用了多少又剩了多少,而且江尧那段时间工作得天昏地暗,他也就只当是江尧拿剩余的钱去投资升利,消除本家猜忌,没再过问了。 至于祝星纬,一是印象里有自己亲哥借过的这么一笔钱,二是平常鬼混得多,消息来源也广,江尧有段时间疯狂在自己曾借过钱的二代群里讨债这个事背地里议论的人很多,都猜测他是不是也沾上了什么烧钱的东西才这么急着要钱,那时候大家都管江尧催债叫高岭之花摔进泥潭,祝星纬气不过,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这谣言洗清,印象当然十分深刻。 但祝大祝二谁也没往江尧还养着另外一个人的这个可能性上猜——主要江尧明面上实在藏得太好,祝嘉昱他们这些人都只知道有一个沈临珺,甚至直到沈临珺死也以为对方家里只有这么一个人。 沈临瑜,正如季崇先前所说,如果不是因为他这次突然回国,加上先前关越大二那次千里迢迢的失恋,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记得,像一个不存在的人。 “江哥。” 祝星纬终于不再是传话筒或者其他什么、正经地与江尧对上了话,他叫了这么一声,随即喘了好几口很重很缓的气,用眼神叫停旁边仍想要再呛声的季崇,在间隙里忽然想到关越:江尧骗过他们所有人,他自己是没资格再说什么了,因为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谎一个没少撒;但关越从头到尾什么也没做错,却平白被骗了好多次。 他不敢断言关越的感情到底值不值得,只是懂了对方以前某次和自己说:要是一切都没有开始就好了。 “江哥,”他又叫了一声,没等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说沈临瑜是你重要的家人,那你干嘛还要和关越结婚呢?” 江尧皱起眉,不懂两句话有何关联:“……什么意思?” 然后又忽地想起近来关越和自己说话时总是欲言又止,事情发展到这步对方想说什么其实已经很好猜,有关他模糊的那段记忆,应该多半就是刘知芳与沈临瑜。 他此时已经无暇再想关越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沈临瑜的存在,只满心想着难道是关越因为自己隐瞒过去而生了气,连忙道:“是因为临瑜他…当时……” 他卡了壳,桩桩往事粘连起他的鼻腔喉管,过了这么些年,也还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祝星纬在他的沉默里状似懂了什么,很轻地笑:“算啦,江哥,我也没脸再去说你什么,反正我们都挺对不住小阿越的。” “既然已经成这样了,”祝星纬接着道,“你要来医院一趟吗?席泽住院了,这次很严重,袁阿姨和席泽妈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先前我们都顾及着你刚受了点刺激,所以没第一时间告诉你。” 江尧沉默数息,哑声答:“好。” 他推开房间门,看见正站在冰箱门前蹑手蹑脚扒拉零食的关越,后者陡然察觉到一束目光,机警地转过身来;两人对视,关越下意识把手里的巧克力饼干往后藏了藏,心虚地“嘿嘿”两声:“哥,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少吃点凉的,那巧克力冻几天了还吃。” 他哑声嘱咐,旋即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才慢慢地讲:“我去医院一趟,席泽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关越手里的饼干袋吧嗒一声掉到地上,没顾上捡,脑子里轰隆一声,轻声问:“……已经知道了?” “嗯,还有,关于沈临瑜——” “你别说了!”关越猛地打断道,他慌乱地蹲下身去捡散落一地的饼干,一边捡一边说,“道歉的话也不用讲,先处理席泽的事情,我和你一起去,至于沈临瑜……等这些都处理好了,我们再说。” 再等等,总之再等等。 他扶着冰箱门慢慢站起来,眼前同时出现漆黑色与一片杂乱刺眼的白色线条——近来他已经快要习惯这些东西,他安静地等待这片刻眩晕过去,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然后道:“走吧。” 作者有话说: 江尧的狠话需要辨别,一般百分之八十都是他给自己撑面子说的谎话。 比如他说沈临瑜剩一口气也要吊着,活死人也要吊着,这是谎话,事实上沈临瑜最后的日子跟他撒娇说自己不想住院了,他连夜办手续租房子带临瑜在家里住,哪怕他实际会为这个担心得睡不着觉,怕自己照顾不好病人; 再比如出差加班,和担心自己健康的关越说现在精神得能吃下一头牛,谎话,事实上挂掉电话就去输液了,还被又查岗的关越逮个正着; 但也有真话,比如对沈临珺说你死了别想我为你哭,真就不哭了,属于沈临珺要活着都能乐死、再嘲笑他一句“好了学弟别憋着想哭就哭吧”的程度。 不过除了关越和沈家兄弟两个,一般人也不会在意他的狠话是什么含义啦 第59章 阴谋 关越和江尧紧赶慢赶,到医院时也已经过了中午,祝星纬和季崇已经离开,估计是不想这个点正面对上他们,只剩祝嘉昱一个人守在那儿,看见他们两人,眼中带了点诧异,先扫过关越,这才望向江尧,道:“你都想起来了?” “差不多算是。” 江尧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紧接着便问:“席泽怎么回事?” “我也不好说。”祝嘉昱透过病房的透明玻璃看向里面了无生气的席泽,后者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紧闭着双眼,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席泽出事的时候公司里几乎没人在,只剩几个负责维护公司系统的员工,他们说席泽当晚来是说自己忘带了东西,那时候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但他们以为是和谁闹了别扭,便没在意,谁知道刚走出没几步,人就倒在那儿了。” “闹别扭?”江尧皱起眉,“席泽身体不好你们公司的人应该都清楚,更何况他也算和技术部的人共事过,见他脸色不好,总该往其他方面想想。” “我也是这么问的。” 祝嘉昱有点无奈地道:“但他们说,席泽晚上来的时候,手机一直在震,像是谁着急和他打电话,他们中有个话多的就忍不住问这样不接电话不要紧吗,席泽当时说没关系,然后他们聊了几句就分头走,隐隐听见席泽还是把电话给接起来了,再然后就成了那样。” “你别那么看我啊,”祝嘉昱忽然像接受到什么信号,警觉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强调似的说,“我们君祝可是非常人性化的良心企业,强行破解员工手机看给他打电话的人是谁这种事,我们是不会做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谁给席泽打的那通电话。” “而且退一万步讲,”一直没吭声的关越忽然说,“也不一定就是因为那通电话,不是说来的时候脸色就不算好吗,这种事还是得等本人醒了亲自说才算数。” “来不及了。” 江尧的眉头还是皱着,祝嘉昱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也陡然阴了下去,他又看向病房里的席泽,目光好似想要在那张苍白恬静的脸上戳出一个洞:“阿尧,你母亲这次回来,估计不会轻易走了。” 江家本家那些人,原本大部分都待在龙青,自从前些年江氏情况危急、江尧一意孤行地接手江氏之后,就走了大半;一些是为避免连带责任早早拿着钱出了国,有些还留在国内,但却也离开了江氏自立门户,临走时还带跑了一批核心员工和长期客户,总的来说,都给当时本就火烧眉毛的江氏又添了把柴火。 本家的人都对江尧这个年轻的掌权者不抱希望,走时没什么留恋,甚至搞不好还在背地里偷偷等着看江尧的笑话;但他们谁也没想到江尧竟还真是个能让江氏起死回生的怪胎,后面眼见着江氏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原先等着看笑话的人开始着急,纷纷开始给江尧使绊子,再后来江氏隐隐有超过关家的势头,这些想着使绊子的人彻底傻了眼,与此同时也动起别的心思—— 现如今的江氏,合该有我们的一份嘛。 都是年轻一代,本家又各有各的不好,祝嘉昱对这种情况的出现并不意外,只不过前几年袁芷兰一直待在国外和江尧父亲演琴瑟和鸣,两人岁月静好得仿佛没有这个儿子;后来看江尧势起,虽说修复了些关系,但却也不像本家其他找上门的人那样,脸上仿佛都写着“把公司给我”,依然是悄没声的,祝嘉昱还以为这对夫妇良心发现,不打算找亲儿子麻烦,现在看来人性果然本贪,多年闷声,竟是憋了个大招。 袁芷兰从前有没有想要江氏这块肥肉祝嘉昱看不清楚,但自从她临时回国,又不知从哪儿翻出席泽这么个沈临珺亲弟来时,恐怕就没安好心,想着要来分一杯羹了。 更糟糕的是,即使他和江尧都看得出这是个火坑,却也没办法不往下跳: 他倒还好,和沈临珺虽说认识,却也没到为一个已死之人两肋插刀到这种程度的地步;但江尧可不一样,沈临珺对江尧明眼人都看得出意义非凡,现在又多一个不知来头的沈临瑜,两个故人并排放在那儿,即使江尧是个铁石心肠的,也很难彻底狠下心不去管席泽。 “袁夫人看中你不会不管席泽,才把他带回国,她应该以为你会看在沈学长的面子上给席泽在江氏某个闲职,没想到你表现得那么决绝,直接把人送到了我那儿。但无论如何都正合她意,席泽身体不好,只要在国内出了岔子,她就有充足的理由待在国内,人都回来了,到时候在背后搞些动作,你逃都逃不开。” “我见到席泽的时候就想清楚了,”江尧不显得意外,只说,“但我以为她总不会那么心狠。” 给席泽打电话、起争执的人到底是谁现在还没法弄清楚,但如果真是袁芷兰那边的人,其实情况也不算完全坏—— 玻璃影影绰绰映出的人影紧绷着的眉目忽然放松了,江尧如此想到,至少那样,席泽就不是完全站在袁芷兰那边的人了。 百年之后他再在天上见到沈临珺和沈临瑜,也能说一句,他们没能好好相处过的弟弟,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袁夫人和席泽母亲待会儿会一起过来。” 祝嘉昱不是很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他掏出手机又确认了一下行程,想了想,还是道:“之前沈临瑜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你来的路上我又仔细想了想来龙去脉,猜测这事和你本家有关,袁夫人应该也是不知情的那方;那时候本家对你出钱给沈临珺治病的事情应该已经有所耳闻,你瞒着不说是对的,后来的事情也谁都说不准,别太放心上。” 江尧和关越的身形具是一顿,祝嘉昱语中安慰的意味太明显,半晌,江尧才道:“对不起,那时候你们都不看好我插手沈家的事情,我是有点担心……” “不是不看好,是怕你吃亏。” 祝嘉昱很无奈地笑了一下,罕见有些不自在:“哎,这事发展成这样其实也怪我,你那时候过得已经那么辛苦,我却只顾着计较得失,自以为是地用为你好来绑架你。其实刚才我一直在反省,要是那时候我有点耐心,说不定你就愿意告诉我,就不用自己一个人背负这些……阿尧,过去和前路都很难,但这不是你造成的,你已经尽力了,别用愧疚绑架自己。” “是我该和你道歉,为我的自大和无知,阿尧。你是对的,学长是很好的人,那个我素未谋面的临瑜应该也是个很好的孩子,我想他们如果在天有灵,不会愿意你像现在这样一直沉浸在失去的难过中的。” 不是这样的,江尧紧咬着牙关想,不是这样的。 他一开始的确是因为本家那边发现了他背后搞的小动作,不得已才让沈临瑜在国外低调生活、隐姓埋名;可是后来江氏彻底由他主导,他明明有机会去说,可他还是没有。 甚至直到现在,面对好友善解人意的谅解和开导,他也没能说出一句话,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临瑜命薄,但却也活生生地存在过,他不应该就这样对过去绝口不提,任由对方变成一个除了他几乎就再没人知道的透明角色。 可他总是不敢面对,后来的沈临瑜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重要的家人,更是一个象征着他失败的符号,象征着他没能从死神手中夺回在意的人,即使所有人都对他说“已经尽力了”,但失败了就是失败了,人生又不是可以重来的游戏,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留不下。 如果尽力了却没能做到,那谁管你到底付出过多少努力,多年前的某一天,袁芷兰是这么教导他的。 于是他不敢再提临瑜,哪怕刚失去对方的时候他成夜地做噩梦,梦见两人站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手牵着手微笑地看他,离他那么近,有好几次他都能碰到沈临珺飘飞的衣角,但他却还是怎么都追不上,然后他大汗淋漓地从梦里醒来,周围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被沈临瑜玩坏了、丢在一边的玩具。 他不知道追上了他们会发生什么,也许他会和他们一起走,安详地死在梦里,有次他甚至想,那样似乎也很好。 那段时间他接连地目睹了刘阿姨和沈临瑜的死,整个人精神都濒临崩溃,如果不是关越的状态也一样不好,让他始终得紧绷着一根弦注意着,恐怕他真的早已追随着其中的某位一同去了;状况稍微好一些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好好生活,随着时间过去,他以为自己真的好起来了,可桩桩旧事浮出水面,他这才发现,多年来,他从没好过。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逃避,面对质问,依然什么都不敢说。 “我……” 他微微地张了张嘴巴,但下一秒,细弱的声音就被淹没在骤然响起的呼叫铃中,祝嘉昱大步越过他,打断了他本来也就说不出所以然的话:“席泽醒了。” 作者有话说: 全都怪我,不该沉默时沉默~一二三唱! 算是过渡章,写一点扯淡的商业相关剧情,然后就开写彼此敞开心扉,前几天的回忆杀写得我好消沉,也好久没读评论了,这几天一定要和大家聊上天!金牌客服小黄即将挂牌上岗! 另外这段时间也会挂一个预收,是我说的快乐男孩组合,非常中二热血的乐队少年群像,第一次尝试这么写,好兴奋好期待!在初秋再来回味一下热烈的夏天吧! 第60章 不识 席泽昏迷了一整个白天,总算在袁芷兰她们到之前睁开了眼,正式度过最危险的时期;只不过还太虚弱,尚且无法转移,仍需要在重点病房观察。 他大概没想到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江尧,望过来的眼神显得惊诧,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睫毛重重垂下去,恰好避开了江尧那一瞬显得有点复杂的神情;过了会儿,祝嘉昱和医生一起匆匆地赶过来,医生大致检查过情况,回头冲他们几人道:“可以进来一个人探视。” 关越和祝嘉昱便一起看向江尧,后者却愣神了似的没动弹,急得祝嘉昱直接上手搡了一把,催道:“发什么呆呢,你先去!” 重点病房的探视需要预约时间,碰上病人状态不佳甚至可能好几天也进不去,这会儿是席泽刚醒,加上袁芷兰她们又恰好还没到,机会可遇不可求,祝嘉昱当然着急。 “……嗯。” 又过了几秒,江尧这才应了,他低着头,脚步沉重,视线不敢再透过玻璃窗往里望,因为虚弱的席泽显得更像是沈临瑜和沈临珺中的某一个,轻而易举就能勾起他糟糕的回忆;婚礼风波还没过去,他难以避免地对这种情景感到焦躁。 但还没走出几步,关越忽然拉住他的手,他第一反应是对方的手最近怎么总是这样凉,然后才反应过来关越是在和他说话:“我去吧。” “你们决定好了没有?”医生已经有些不耐烦,“病人刚醒,还要休息。” “来了来了。” 关越便松开了牵着江尧的手,一路小跑地跟着医生去消毒换衣服,他应声和动作都很快,弄得祝嘉昱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关越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才纳闷道:“关越和席泽——” “不熟,就见过那一次。” “那他还……” “他不想让我去,”江尧盯着门,好一会儿才道,“席泽闭着眼不动的时候,很像他的两个哥哥。” 祝嘉昱一怔,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想起什么,又问:“关越之前知道沈临瑜的事吗?” “不知道。”江尧原本目不转睛地盯着病房门后那个消毒间的门,听到这话,很快地抿了一下嘴唇,“这么多年,我谁也没说过。” “你这个闷——” 祝嘉昱又被气得语塞,片刻后,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不说要怎么好啊,阿尧。我知道这种事不好提,但你不和我们这些人讲也就算了,既然已经和小越结了婚,那你们就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要扶持彼此到老,你什么都不说,每天像个闷嘴葫芦,岂不是很伤小越的心嘛。” “……还是说,你根本没有做和他一生到老的准备?” “你既然已经心里有数,就不用当着我的面特意再提。”江尧终于舍得给祝嘉昱一个眼神,“电话骂我见利忘义、拿婚姻当儿戏都已经骂了好几通,现在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我明白什么了?江总可要把话说清楚。”祝嘉昱突然变得心情很好,他不嫌脏地往后一靠,靠在医院墙壁上,“是明白你和关越的婚姻百分之九十九可能是在逢场作戏,还是明白有人借着逢场作戏的旗号、付出的却全是真感情?” “老流氓。”祝嘉昱用口型道。 “……” 江尧被骂得半点脾气都没有,只能默默地又把视线移回去,恰好这时,全副武装的关越也跟着医生出了消毒间,他隔着玻璃向门外两人招了招手,便径直走向病床前: 席泽仍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困倦地半阖着眼,见到是他也没多意外,嘴巴张了张,吐出一片细密的白雾,他俯下身,听见对方艰难地小声道:“对…不起。” “什么?”对方声音太小,他一时没听清,反应过来才发现是席泽在道歉,他想再问,但席泽却没有顺着他的意继续说,而是轻轻转开了头,避开他追问的视线;随即他看见一滴泪倏地顺着对方的脸流了下来,在枕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对不起。”席泽睁着眼喃喃,“你帮我和祝总、江尧哥说……对不起。” 关越脑中轰然一响,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一直监控着席泽身体数据的医生忽然叫他,表情严肃地请他出去,说是席泽刚醒,身体虚弱,无法承受剧烈的感情波动。 时间来不及了,没法追问对方到底因何而觉得亏欠,他望着席泽的后脑勺,在临出门之前,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句:“晚上的电话,是不是袁夫人打给你的?” 病床上的席泽浑身一震,含着泪转头看向他,两人对视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他能看清对方被氧气罩遮盖了大部分的脸上所显现出的每一分痛苦与挣扎,最后,他看见席泽轻轻地点了点头。 幅度太细微,他甚至怀疑那是他太想得到答案而产生的幻觉。 门在他面前关上了,他茫然地站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江尧和祝嘉昱都凑上前,见他表情不对,忙问:“席泽和你说什么了?” “席泽说,”他看了江尧一眼,“电话是袁夫人打给他的,还让我跟你们讲对不起。” 江尧的表情带着一点早知如此的了然,并不显得多失落,只在听到那句对不起的时候眉毛稍微动了动:“我妈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他带回国,怎么可能不多过问,看样子席泽和她应该达成了什么合作,她带他回国,他帮她监视我。” “没想到你把席泽送去我那里。”祝嘉昱插嘴道,“而且现在看席泽恐怕也不是很想再和她继续交易下去——甚至有可能一开始就不打算这么做,毕竟这孩子打被你送过来之后就每天老老实实上班,对你的事连问都不问,连席泽的同事都说他上班很拼命,如果不是太重的工作量他身体没法承担,恐怕早干成君祝优秀员工了。” 关越脑子很乱,听见这话,下意识问:“那之前他三天两头去医院——” “对啊,”祝嘉昱点头,“就是因为工作太拼命,身体超负荷,所以才动不动就昏厥。” 所以席泽还真就是个单纯热爱工作的年轻人吗? 关越和江尧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起之前,他们车上说过的那个因为演戏太投入导致病重所以被迫休学的男生,纷纷感到匪夷所思,席泽像是那个男生的翻版,但各种前置条件却都天差地别。 国外养尊处优多年,成绩优秀,在哪儿不是被争先恐后地抢着要,哪里就沦落到靠和袁芷兰作交易才能回国谋份工作的地步? “小泽!”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很凄厉的呼喊,惊起窗外树上栖息的鸟雀,江尧猛地回过头,看见袁芷兰和另外一个干瘦憔悴的女人匆匆朝这里走来,那声喊叫不像是从向来自诩矜持高贵的袁芷兰口中发出,于是就只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他身躯僵直,动也不能动地站在那儿,只觉呼吸被冻结; 但下一瞬,那个女人与他擦肩而过,从头至尾,没认出他是谁。 作者有话说: 原本没打算把席泽写成好人的,世界上哪儿那么多好人啊,结果写着写着还是没忍心,于是翻看之前的情节,想看这样修改是否突兀,结果一翻才发现,竟然从头到尾没有用什么不好的形容和剧情写过他,也许是冥冥中的天意 第61章 恶疾 “你看上去倒不太担心。” 江尧还为刚刚那一瞬间的擦肩而过愣着,冷不防听见有谁在他耳边这么说。 他猝然抬头,看见袁芷兰不知何时已经在他面前站定,和刚刚披头散发狂奔过去的席泽母亲不同,袁芷兰依然端得一副从容的模样,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就好像不是来探望病人,而是出席什么需要盛装打扮的颁奖典礼。 刚刚那句话显然是她说的,因为此时她正将一丝鬓角的碎发向后拨了拨,然后从容不迫地接上了后半句:“……当年沈家那个老大死的时候,你可比现在要有人情味得多。” 袁芷兰似乎已经厌倦了和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亲儿子演之前那出母慈子孝的戏码,说出的话每句都带着刺,毫不掩饰自己早就知情的事实:“你当时恨不得把自己卖了去给那个沈临珺凑钱治病,真以为江家一点不知情吗?” 关越听这话听得火起,张口就要和她互呛,江尧伸手捉住他手腕,把他带到自己身后一点的位置,终于面无表情说了第一句话:“知道了又怎么样?” 江尧不常用这种语气说话,是以袁芷兰显然被这一句气得不轻,那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霎时碎了,张着嘴半天没讲出个所以然,最后怒瞪了一眼他们两人,什么也没再说,提着包气势汹汹地走向正伏在玻璃门窗前痛哭的那女人—— 席泽已经又睡了,没得见亲妈第一眼,因此她们两人只是隔着玻璃看了会儿,袁芷兰就扶着那女人转过身,问一旁的祝嘉昱:“小泽怎么样?” “脱离危险了,马上就能转到普通病房。”祝嘉昱不与她对视,低着头盯自己的脚尖,还算心平气和地答。 “这样。”袁芷兰估计把这种敷衍当成什么尊敬的表示,思索了一会儿,掏出手机要拨电话,“我与这家医院的院长有些交情,现在和他知会一声,等席泽从重点病房转出来了,就把他送到顶层那几间病房去,那里清净,照顾的人多,我和他妈妈也放心。” “……” 祝嘉昱这下可把头抬起来了,他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将面前两人扫了一遍,到底还是顾及着那是江尧家人,强忍着道:“不行。” 顶层是专门为监控重症病人身体情况设的病房,因为各种器械造价以及维护成本昂贵,本就稀缺,进入与否都要靠医院衡量患者身体状况决定;加上龙青属这个医院的资质最高,常年有人排队等着进入,现在席泽分明情况已经稳定,为什么还非要去占用这种明显不是为他打造的医疗资源? 袁芷兰是不是在国外把脑子待出病来了,以为现在还是几十年前么?祝嘉昱匪夷所思地想。 “顶层已经住满了。”江尧也拒绝,“席泽情况也没到要去那里的程度。” “那就让住进去的人出来。”袁芷兰理所当然地道,“小泽已经病成这样了,正是危急的时候,我们可以出更多的钱。” “……” 祝嘉昱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和关越站在同一排一块捏拳头,于是只剩一个尚且冷静的江尧站在袁芷兰两人面前,像一堵冷酷无情的高墙:“不是钱的问题,医院规定了,谁更需要谁去住,席泽现在并不需要。” 袁芷兰终于被他的不近人情气到失态,但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暂时没法抗衡他的决定,于是没进一步动作,只是尖声地叫他名字,在紧邻着重点病房的空旷长廊上掀起一阵刺耳回音: “江尧,你不要太过分,还是你不记得席泽是谁的弟弟了?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沈家那个最大的儿子早就死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小的,你也要看着他死吗?” 关越眉头猛地一跳,彻底被这句话激怒,比不为所动的江尧更能感到这句话有多么痛,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江尧已经回答了——只不过对着另外一个人: “是啊,沈家的大儿子早就死了,我当然记得。就在他死前两个礼拜,我还向一个他亲口告诉我的号码拨了几百通电话,最后一个终于接通了,我问对方能不能来见他最后一面,那个人什么也没说,把电话给挂了,然后那个号码就变成了再也打不通的空号,直到他死,我也没等到有人来。” “阿姨,”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尽管那笑里已经没有当初他捧着手机强打起精神、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你怎么就已经不记得我了呢?” 长廊里陷入寂静,那女人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滚出一颗豆大的眼泪,察觉到江尧还在看她,又怯怯地往袁芷兰身后缩了缩,然后心无旁骛地继续为另外一个人啜泣:“……小泽,妈妈的小泽……” “你不用问她了。”袁芷兰转头有点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不许她把眼泪擦到自己昂贵的毛绒披肩上,“暮芸这几年精神越来越不好,早把事忘光了。” 一直旁听的祝嘉昱听了这话,忽然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他轻轻朝关越摇了摇头,随即提高了声音圆场道:“那阿姨能在国外遇到席泽,也算是种缘分,难怪这么挂心。这次席泽犯病,事先我们都没有预料到,您着急些我们也能理解……阿尧,你也是的,沈学长就这么一个弟弟,你明明也很担心吧,怎么不知道说?” 这话和稀泥的意味太明显,众人的表情也各有各的精彩纷呈,关越当即有点掩不住讶异地转过了头,他没和祝嘉昱对视上,这话显然不是说给他听的,只听袁芷兰轻哼一声,掩不住得意地道:“沈临珺我不了解,但席泽可是个好孩子,没人会不喜欢他的。原以为这次带他回国江尧也能帮着多照拂照拂,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说着,她又看了江尧一眼,大约仍顾及着刚刚江尧不许她与院长攀关系的事,没再提转病房,而是说:“我和暮芸都很担心小泽,这次会在国内多留一段时间,嘉昱,小泽在君祝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 祝嘉昱听着,有种早知如此的了然,他顺着袁芷兰的话说:“没事,席泽是个很优秀的员工,那既然您在这儿,我就先走了,阿尧——” 他原本想趁机叫江尧一起走,但对方已经被袁芷兰先一步叫住:“江尧也待在这儿,席泽算他半个弟弟,他做兄长的怎么能提前走?” “……” 他还想再说,余光却忽然瞥见身侧关越的身影陡然矮了下去,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快得他只来得及看到江尧狂奔过来的画面; 关越面色苍白地捂住腹部,额头冷汗滚滚而下,疼得小口小口倒吸冷气,他另一只手还攥着江尧的一根手指头,有些意识不清地说:“哥,我胃疼。” 作者有话说: 祝嘉昱:我真是该你们老江家的 第62章 诊断 祝嘉昱还在状况外,没听清关越的话,又愣愣问了句:“……什么腾?” 没人回答他,江尧将关越打横抱起,不顾一旁袁芷兰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转头道:“急诊在B楼,我先带关越过去。” “啊?……哦哦。” 祝嘉昱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应下;江尧动作很快,话音落地时已经带着关越走出去好几大步,徒留站在原地的祝嘉昱和袁芷兰几人,前者左右望了望,最后转头对着面色铁青的袁芷兰假笑一声:“那我也先回公司去了。” 说罢,压根懒得演,拔脚便去追已经快要消失在长廊尽头的江尧,压低了声音喊:“阿尧,等等我!” 他在拐角的电梯间追上江尧,还没喘匀气,下一秒便见对方转身往安全通道走,顿时一惊,连忙伸手去拉:“你干嘛啊?这儿可是二十五层!” “电梯太慢了。”江尧其实一个字都不想说,怕恐慌与惊惧开了闸之后就再难维持冷静,他鲜少踏入医院,但每次来留下的似乎都是能遮蔽余生的阴影;经年的往事在他心头翻涌,他低下头,用下巴轻轻地蹭关越汗涔涔的额头,克制地吐出口气,然后才说,“二十五层,我跑过去比较快。” “哎哟我的哥,你是我亲哥行吗,真当自己还十八呢?” 祝嘉昱要疯了,感觉进了医院之后这些人一个两个脑袋瓜子都不正常,前有早起不知道为什么又和季崇闹别扭的他亲弟、后有一把年纪非要逞英雄的他哥们,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难道他这辈子就是给这些人当保姆的命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自己想骂人的冲动,老妈子似的继续念叨:“你现在这状态去爬楼,万一哪脚踩空,我就得去太平间领你们夫夫俩了,大哥你行行好,少给我找事行不行?” 江尧的脚步停了——但倒也不是因为把这话听进去了,而是原本一直软趴趴窝在他怀里的关越这时忽然抬起头,眼眸湿润黑亮,瞧着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刚才虚弱的模样? 只见关越扒在他肩头,露出一双眼睛,四下望了望,随即小声问:“没人跟上来吧?” 祝嘉昱回过味来了,长舒一口气,靠在一边的墙上,调笑道:“小阿越,你这演技,没出道去当演员可惜了,刚刚真是把我们都吓一跳。” “抱歉抱歉,都怪我。我怕一时半会儿江尧走不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益处,就想着赶紧找个理由先让人走了再说,没来得及考虑那么多,下次一定提前跟你们知会一声再这么干。” “还是别有下次了。”祝嘉昱摇头,指了指江尧,“你老公被你吓得魂都飞了,现在还没缓过神。” 两人都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江尧,关越叫道:“哥?” 混沌的世界被劈开一道裂隙,周遭的声色猛地涌进来,江尧眨了眨眼睛,随即腿便一软,被旁边眼疾手快的祝嘉昱扶住、受不了地翻他白眼:“都这样了,还想着爬二十五层呢。” “哥,我没事,把我放下来吧。”关越也说,“别怕,我好着呢。” 江尧不松手,随着这句话迟缓地眨动了下眼睛,像信息过载的老旧机器,延迟数秒才能履行指令;关越被他稳当地放下,他仍低着头愣神,直到电梯门叮的一声洞开,才恍然想起什么,道:“……没事就好。” “死孩子。”三人进了电梯,祝嘉昱跟关越咬耳朵,“那么多方法你不用,非要选装病这个,明知道你江哥对医院这地方有阴影,你是真不怕把他吓出个好歹啊?” 关越赔着笑,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他盯着不断下降的楼层数,在锃亮的轿厢表层隐约看见自己苍白的面孔,电梯即将下降到地下停车场之际,他抬手按下了一层的按钮,在另外两个人疑惑的视线里走出了电梯门,解释道:“你们先走,我去拿点药,早起吃了冰的,肚子不太舒服。” 江尧总算肯讲话,也不知道刚才那会儿在和自己拧巴个什么劲,他伸手扶住门边,目光像要把人戳出一个洞:“不是装病?” 这话问得前言不搭后语的,关越却懂了,站在门外笑着摇头,然后想了想,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划了一下:“一点点装吧!我也没那么厉害啦,现在我脑门上出的汗还没干呢。” “我跟你一起。”江尧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走。 “唔,也行,正好我拿完药还要去见一趟师医生,和她聊聊你现在的情况,然后回学校一趟——” “……” 江尧的脚步立刻顿住,关越气定神闲地抱着胳膊等他:“怎么不动了?” “好了好了,摆那种表情给谁看?”眼见着江尧的表情越来越僵硬,关越终于又笑出来,“知道你不想去,我本来就打算自己过去,你和嘉昱哥先回吧。” 电梯门在他眼前徐徐关上,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表情终于一点一点收起,归于一片死寂的空白,又过了片刻,才抬脚往外走;远远的,有两辆眼熟的车一前一后地驶出医院大门,他停在原地,一直到那两辆车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才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您好,我现在过去可以吗?” 伴随着一声模糊的肯定,他挥手叫了辆车,离开了身后的医院。 热风拂过他身后树叶枝桠,龙青的夏天又要到了。 袁芷兰回国的事情不到一个礼拜就在整个龙青的家族社交圈子里传遍,连带着外界对江尧现如今在江氏的地位也议论纷纷:毕竟众所周知当初江尧是临危上位,捡了块别人不要的烂蛋糕,现在江氏东山再起,祝嘉昱都能猜到会发生什么,这些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们当然心里更是门清。 于是各种新闻报道一时满天飞,大半是说江氏要变天,还有一小部分注意到角落里的席泽,唯恐天下不乱地连夜发稿造谣,说什么“袁夫人携子回国,要争江家一杯羹”,虽然很快就被袁芷兰警告删除,但仍有不少人信以为真,坐等兄弟反目的戏码上演。 这滩水被越搅越浑,到最后已经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助推,都盼着江氏狠狠栽了这个跟头,关越去过医院之后便在学校里呆了几天,心无旁骛地准备毕业论文答辩,再听说这件事时,传闻已经从“席泽是江家私生子”发展到袁芷兰是因不满意他这个新儿婿,所以才紧急把生病的席泽带回国、希望借此威胁江尧与他离婚。 小报为了吸引眼球,将这事编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还不知从哪儿扒出了席泽回国就进入君祝实习——这个由江尧最好的兄弟祝嘉昱打理的公司来作为佐证;刷到这条小道消息时他正蹲在图书馆改PPT改得头昏脑胀,定睛一看,差点没笑出声,随手截了图发给江尧: [怎么把我写得跟个祸国妖妃似的?] ——还真是,为了增强这个谣言的可信度,这家报道的主笔人细数他作为关家独子、江尧合法配偶的不合格之处,看上去简直恨不得取而代之;江尧也没比他待遇好到哪儿去,整篇下来所作所为可以用八个字概括:贪图美色,不思进取。 不思进取的江总应该在忙,过了会儿才回复他:[我让曹雯去处理了。] [答辩的事都弄好了吗?]江尧又发来消息,[席泽已经出院了,今天我不用过去,晚上来接你回家。] [已经出院了?] 关越有点吃惊,拿着手机溜到大门口打电话过去:“不是刚转到普通病房没几天吗?这么快就出院,阿姨她们那边也答应了?” “席泽自己要走的,”江尧道,“现在他身体受不得一点刺激,我妈不敢强行扣他在医院。” 办公室里,江尧转了转手中的签字笔,又想起近来发生的一系列颠覆他认知的事件:席泽彻底清醒之后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袁芷兰当时要强行给他转到顶层疗养的事,在病房里发了好大一通火,差点又厥过去,缓过来之后就坚决要出院,不肯再待在那里;中途季崇也来探望过一次,去的时候恰巧没人在,因此也没人知道他和席泽交流了什么,只据目击的护士说季崇走时脸色不太好,像刚和谁吵过架。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已知席泽亲生母亲席暮芸罹患精神疾病,早年沈临珺还在世的时候也说过她自生下席泽之后精神状况就一直不太好,看现在情况应该出国之后也没得到多好的疗养,甚至变得更糟;而据时间推算,袁芷兰在国外遇到她的时候,应该就是她精神问题正加重的时候。 袁芷兰那天在医院说席暮芸忘事,祝嘉昱便试探她对沈临瑜的事情是否知情,结果对方是真不知道,满以为沈临珺就是自己儿子唯一的伤疤;国外那么多年,席暮芸不说倒还情理之中,一直知情的席泽竟然也什么都没说。 席泽这个人好像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不能再简单地用好或者不好来概括,他这几天去医院的时候都想和对方好好聊聊,但总是遭到抗拒,直到对方出院也没能成行。 “好吧。”关越其实还有点担心,不过既然是本人的意愿,他们这些人也不太好说什么。 他倒没江尧那样复杂的心思,只是单纯觉得当时在病房里的席泽看上去不像之前他们想得那么坏,眼神总让他联想起因为身体原因退学不能再上台表演的同学,更何况他最后的那个问题已经越了界,问电话是谁打来的,几乎明摆着在问对方是不是和袁芷兰有关系,即便这样,席泽也还是答了。 “那你今晚就七点钟——”他刚要和江尧约定时间点,手机忽然在他耳朵边震了一下,他拿下手机看了眼,原先表情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要说的话也变成了,“哥,我刚发现还有点作业要处理,今晚应该还是不回了。” 临时抱佛脚这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干,江尧没起疑,只说:“在学校也得好好吃饭,我会问你同学的。” “……净吓唬人!你敢和我哪个同学说话啊?有的人,装得像个大老板,实际呢,连和大学生搭话都害怕,我不说是谁!” “我年纪大了,又嘴笨,和你的同学有代沟,”江尧无奈地解释,“不像星纬,和你的每个朋友都能处得很好,我要是真和你那些同学频繁联系,他们说不定又误会你是个、是个……” “哥宝男!”关越同学积极接话,比上课还要踊跃,“我就爱当哥宝男!我澄清一下,这不是误会!” 江尧便很低声地笑,笑了一半,忽然又想起什么事:“对了,说起误会,小越,关于临瑜的事,我其实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说——” “不用了!” 关越又一次打断他,比上次更加坚决,也显得更加急迫,以至于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顿了顿,才不太自然地往回找补:“这不是都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吗?其他的、其他的就不用再说了,哥,我不希望你总是回想起伤心事。” 不管是沈临珺也好,沈临瑜也罢,关越想,其实早都已经过了所谓“追逐真相”的最佳时期。 他以前总是在想为什么江尧不说,要他为此猜来猜去、患得患失,直到那天在医院,听祝嘉昱为自己因粗心大意错失朋友坦白心事的时机而道歉,他很突然地就想通了一件事:隐瞒与坦诚的责任并不在于一个人,而是两个。 江尧不说,他大可以去问,问对方那年冬天在为谁黯然,又是为谁选择往后余生都不再提及,他明明有无数个这样的机会——甚至更早,在异国的街头,他看见江尧与沈临瑜相伴而行的那个傍晚,他就应该想到自己需要一个问题的答案:他们从前一切相处的瞬间,是不是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依江尧性格,真不喜欢谁大概会不留情地告知,而如果那时被不留情地告知,他应该还有可能不为此蹉跎多年。 可惜,他懂得太晚了。 他握紧手机,屏幕最上方还有来自医生的消息:[您好,关先生,关于您的检查报告我看过了,您有时间来医院和我详谈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不算短昂!最近太忙咯,趁着周末我能多写点就多写点! 走近江总第n期之江总在和谁拧巴 江尧:呜呜,老婆骗我,没事就好。呜呜,老婆骗我,没事就好(循环x100)咦!老婆真的不舒服,老婆没骗我,呜呜老婆怎么又不舒服了,好心疼。咦!老婆真的不舒服,老婆没骗我,呜呜老婆怎么又不舒服了,好心疼(再循环x100) 第63章 皆憾 和关越通过电话后的好几分钟,江尧都没能回过神。 他又不傻,当然听得出关越虽然名义上说是希望他不要总回想起伤心事,但实际上恐怕原本也未必就有多想听;祝嘉昱一语成谶,他那时候谁都不愿意讲,现在终于想着要克服这道心理关卡,结果他想倾诉的人却已经不在原地等他。 他盯着桌沿发呆,忽然听见有谁在敲门,抬眼看去,才发现曹雯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且看样子已经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见他望过来,眼神有些闪烁地同他讲:“席先生刚才回话了。” 曹雯做事有时候很一根筋,人也倔,既然做了就一定要做好,这几天得他指令去帮他联系席泽,试了几次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于是再来告知他结果时就总显得有点愧疚;他此时一看对方表情,便大致猜到结果:“他还是不愿意和我见面?” “嗯。”曹秘书显得更愧疚,头几乎要垂到地上去,但还是如实地汇报了,“席先生说,有些事情您和他心里都有数,没必要再见面,如果是问他两个哥哥,他现在也没那个心情忆往昔。” “……我知道了。” “还有,席先生让我转告您,他不是很想待在老宅,那里太闷了,如果可以,他想回自己家。” ——这是袁芷兰唯一没对席泽妥协的事,她能容忍席泽提前出院,但唯独在出了院住到哪儿这件事上态度坚决,非说病人刚出院身体虚弱,将席泽和席暮芸打包捎回了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在住的江家老宅,且动静还不小,约莫要不了多久又要占据不少小报头条;结合之前她警告娱乐晚报那副雷声大雨点小的做派,恐怕席泽这个私生子的帽子,还得等些时候才能彻底摘下。 这么一想,关越分享的那则文章有句话倒也不算说错:袁芷兰的确是不喜欢自己亲儿子的这个婚事,也不想让他们两人在龙青过得太舒坦。 “自己家?”这用词倒很好品,曹雯转达别人意见时向来一字不差,连语气都模仿得准确,江尧不怀疑这个表述有问题,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他在龙青有房产么?” 他之前没关注席泽来了龙青之后在哪里落脚,只当袁芷兰这么做事滴水不漏的人,应该会给对方安排住处,现在看来事情又好像不是如此,他当即给祝嘉昱打了个电话,查询席泽公司登记的住址,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席泽竟然住在原先沈临珺和他提过的那幢老房子里。 沈家原先家境不错,不说大富大贵,最起码不愁吃穿,是后来席暮芸携席泽出国,沈父受到打击一蹶不振、加上沈临珺沈临瑜的病都得长期砸钱,才慢慢没落下去,到最后不得不把住的房子也转手,只靠租房度日。 沈临瑜去世、他条件好一些之后有段时间想把那个房子买下来当作念想,但问了几次,都被委婉地劝退,席泽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又把这房子买了回来。 那倒还真是席泽“自己家”了。 “怎么了吗?” 曹雯见他问到地址之后就神色有异,便问了一句:“需要我再去和席泽先生联络吗?” “暂时……暂时先不用,”他看了眼日期和时间,“你先下班吧,最近辛苦你。” “我今晚加班,您有事随时叫我。”曹雯摇头,解释道,“前些日子小舒离职,找人还需要时间,她的工作现在是我在做。” “加班?要是我没记错,你今晚有一个和相亲对象的约会。” 曹雯似乎没想到这种私人的行程也有人替自己记得,顿了顿,莫名显得有点沮丧:“他觉得我太强势了,不适合恋爱。” “强势?” 江尧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这秘书但凡强势一点,也不至于在他接手江氏之前差点被人赶出去,要不是那天正好碰见关越,恐怕现在人早不知被欺负到哪儿去了。 他觉得自己作为领导,很有必要开解一下得力下属:“别放心上,你性格没问题,最起码在江氏、在我这儿是完全合格的。……他真这么说?一点理由都没有?” “也有。”曹雯想了想,“前段时间工作比较多,没太多时间和他约会,有次打电话他看到我身后的江氏logo,问我怎么在这儿,我就说这是我的工作,我是江氏总助、兼任江总的个人秘书。” “结果他两天没理我,再打电话就说我骗他,可是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是做这个的,他说江总秘书和普通的秘书不一样,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还说我年纪轻轻做到江氏总助,性格肯定很强势,然后就把我联系方式拉黑了。” 曹雯的语气十分困惑:“我也没搞懂做总助和性格之间有什么关系。” “……” 江尧张了张嘴,半晌道:“你也赶快把他给拉黑吧。” “哦。”曹雯很听话,当即就拿出自己私用的手机,划拉开屏幕,惊讶地“咦”了一声,“他又给我发消息了。” “发的什么?” “他问我江氏一年发多少工资,能不能介绍他也来,说这样的话他就考虑原谅我骗他。” “……现在就把他拉黑。” 江尧脑门子青筋直蹦:“这人算盘珠子快打我脸上了。” “好的。”曹雯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听劝,闻声,立即便在手机上划拉了几下,然后道,“那老板,我先去忙了。” “我觉得,”临走前,她抿着唇,很腼腆地歪头微笑了一下,鼓起勇气道,“您好像比以前更有生活气了,一定是因为小关先生,就连说话方式也有点像。” 江尧握着笔的手倏地一顿,门即将关上之际,他突然开口:“曹雯,你等等。” “嗯?还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做吗?” “不是工作……”他斟词琢句,故而话讲得十分犹豫,“一点私人问题,想请教你。” “您说。” “如果有件事,一直以来你都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连自己最亲近的人也没有讲过,导致对方可能有点伤心或者失望,等你终于做好准备去讲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因为早前的失落,已经不愿意去听了,你会怎么做?” “那我也会说的。”曹雯认真回答,“有的时候对方说不想听,也许只是在赌气,这种时候选择闭嘴,那就是一错再错;如果对方是真的没兴趣了,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立即去说,然后再好好为自己的隐瞒道歉。” “我明白了,”江尧沉默数息,“你去忙吧,记得给自己报加班费。” “好的。” 曹雯走了,留下一室寂静,江尧坐在那儿,良久,终于又拨出关越的号码;等候被接起的那一小会儿里他心脏跳得很快,不断回想曹雯说过的话,时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或许对方说的才是对的,盲目的等待本就什么用途也没有,是他的懦弱为这份等待赋予本不属于它的价值。 ——甚至直到刚刚那通电话,关越对他说不需要,他都还是顺水推舟地选择了沉默,等待对方哪天亲口对他说想知道。 电话铃响到最后一声,因无人接听被自动挂断;他在中英文交杂的人工合成音中陷入短暂的茫然,丝毫不知在相隔几十公里外的某家私人医院里,关越捏着一张薄薄的检查报告,指尖泛白,头顶血液倒流,几乎不能正常思考:“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很抱歉关先生,”戴着眼镜的医生一副遗憾的表情,“请您调整心态,积极配合我们,尽快入院治疗。” “入院?” 关越脑袋还懵着,下意识重复对方的话,勉强勾起一个不太信的客气微笑:“这个诊断报告是不是有哪里写错了?怎么就要入院了?我就是有点低血糖,我自己也知道的,没这么严重,哪有这么严重?” 时间倒退回半个小时前,他接到医生要求当面聊的通知,随即打车来到他所就诊的这家私人医院——市内有名气一些的公立要么是江尧很熟悉的、要么就是祝星纬这病秧子之前常去的,他去哪儿都可能被抓包,但他又暂时不想被这些人知道自己生了病,于是选定一家靠近郊区的私人医院;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果然很准,这病罕见到他这个当事人都记不住全名,偏偏他就是得了,还很难治愈,再有钱也未必治得好。 他脑海中一片轰然,不知道自己就像一个很难缠的客户:“我没法住院,我马上要毕业了,我还得去答辩,和朋友一起吃谢师宴……我还新开了工作室,刚起步,正在装修,离不开人,我、我——” 他的话没说下去,深深低下头,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医生用怜悯的表情看他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最后还是残忍戳破他的自欺欺人:“我看您手上有婚戒,是已经结婚了吗?这种事情,还是建议您先告诉您的另一半。” 另一半……江尧。 他站起身,轻声地说:“谢谢您,我知道了。” 第64章 暴雨 从医院回去之后的关越失联得很彻底,江尧拨出的电话没有一个被接听,他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坐到太阳落山,最后一通拨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被接起时他正抓着车钥匙和外套准备去对方学校,听见关越声音还愣了一下,也顾不上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先问了句:“怎么这么久没接电话,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呀,”关越声音没什么异样,轻轻柔柔的,“我在图书馆查资料呢,手机开了静音。” 江尧听到这话便皱眉,又特意看了眼时间:“快要八点半了这位同学,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下午我是怎么和你说的?” “吃饭吃饭,我现在就去!” 电话这头,关越坐在学校僻静的人工湖边,表情和语气是截然相反的沉郁,江尧在电话另一边又说了什么,于是他些微地抬了抬唇角:“那我不和你说了,我先吃饭了啊。” “什么时候回家……嗯,等毕业的事情都处理完之后吧。” 电话被挂断,他握手机的那只手垂下,面无表情地盯着夜晚被昏暗路灯照耀显得阴森凄冷的湖面,在寂静的场景中显得莫名骇人;忽然,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块石子,擦着碎枝乱叶落入湖中,他下意识转头张望了一下,看到两个人手牵着手在另外一边,脸挨得很近很近,眼看就要亲上了。 非礼勿视,他连忙避开视线,然后就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欢快叫道:“唐诰!你看见没,我打水漂能打六圈!如果不是这学校湖太小,我有信心超越十圈!” 唐诰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无语至极:“你非要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我的错我的错,”沈一簇嘻嘻笑着,虽然在道歉,但没有要悔改的意思,把嘴巴撅得老高,“你来!” 湖那边便倏地没声了,关越慢慢地站起来,想尽量不引起注意地离开,结果一步都还没走出去,沈一簇又扯着个嗓门叫道:“你等等……哎你先不要亲,我觉得刚刚其实我的成绩是六圈半,因为最后又——” 大约是在朝湖里张望,于是沈一簇一下就看到了湖这边站起身的关越,双方皆是一惊,沈一簇叫道:“关越?你怎么在这儿?” “那你们俩怎么也在?” “学校表白墙上不是说这是咱们学校的情人湖么?” “你见过哪个学校的情人湖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而且你看除了你们俩还有别的情侣吗?” 沈一簇那边窸窣了一阵,估计是在看手机,随即爆发出一声很大的“我草”:“走错路了,那情人湖在东区!” 三个人顺利汇合在关越这一侧,离得近了,关越才发现沈一簇嘴角有不小一块淤青,且看着时间不长,他盯着那块看了好几眼,最后没忍住问:“你这是……” 学表演的没一个不重视自己这张脸,沈一簇在其中更是有过之而不及,这人每天致力于把自己捯饬成一个求偶的花孔雀,和唐诰恋爱以来更是恨不得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唯一一次忍住三天没出现在对方寝室楼下,还是因为换季过敏,硬生生熬到好转才肯露面。 所以沈一簇受伤——还是脸上受伤,实属奇闻,但他自己这次却好像不怎么在意,只是说:“打架了。” 唐诰在旁边听着,突然说:“你以后不要这么冲动。” “以后我也这么冲动,”沈一簇道,盯着他的眼睛,“下次、下下次都这么冲动。” 这话就有点找茬的意味了,但一向很冷冰冰、很会生闷气的唐诰竟然没反驳,也没像以前一样掉头就走,只是气氛却依然不可避免地冷凝下来;三个人面面相觑,关越隐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正要开口补救,沈一簇已经自己换上一副笑嘻嘻的神情,开玩笑似的补充道:“但是下次我会记得保护好自己的脸的。” “你吃饭没?”他又转头来问在旁边有些无所适从的关越,一脸嘘寒问暖雨露均沾的渣男样,看着没什么异常,“我们俩本来准备去完情人湖,再去旁边食堂吃顿夜宵,现在恐怕赶不上了,这里离西门很近,要不我们三个出去撸串?” “我不去了,你们两个去吧。”唐诰看了眼表,“今晚我那小组还要开个线上的会。” 关越到嘴边的拒绝便没能成行,他看着三言两语敲定了接下来自己行程的这两个人,总觉得有哪儿不对,等到唐诰走了,沈一簇又开始站在湖边吹着口哨打水漂,才凑过去偷偷地问:“你们俩吵架了?” “没有啊,你不是看见了吗,刚刚我们还亲嘴呢。” “……” 关越总是在这种话题上被噎得脸红脖子粗,他瞪了沈一簇一眼:“我是跟你说这个的吗?” “就是、就是——” 他绞尽脑汁地形容:“像刚才你和他犟嘴,放在以前,唐诰肯定特别生气地说一句‘随你’,然后转身就走,眼神能冻死人,可是今天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生气也没有。” 沈一簇听到这儿,没忍住乐了:“他又不是河豚,别人一碰就生气。再说了,不吵架不是挺好的吗,总比隔三岔五就闹脾气冷战要好。” “而且,”沈一簇丢石子的动作停了,不算明亮的光下,他摸了摸自己嘴角的伤,很无所谓地笑,“说不定是他自己心虚呢,他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前几天有个娱乐公司的老板找上他,那老板之前看好我,给我开出的条件很好,但要求我必须恢复单身,说‘这世界上没有哪个演员是能带着一个大学谈的素人男朋友出名的。’” “我和这老板理念不合,演戏对我来说是热爱,但是也是职业,和世界上任何工作都没区别,我不觉得演员就必须得靠吃什么红利才能完成自己的事业;更何况在我心里唐诰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导演,总有一天时间会替我告诉所有人这个事实,他不是我的累赘,我也没有随意选择丢不丢的权利。” “——结果这人竟然又去找唐诰。”说到这儿,沈一簇原本还算平静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丝咬牙切齿,“他约唐诰在学校门口的茶餐厅见面,正好被我室友碰到了,我赶过去,没忍住,就给了那老板一下,妈的,肚子跟皮球似的。” “你这……”关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有些扫兴地把唐诰刚才说的话换汤不换药地又讲了一遍,“确实有点冲动了,那种老板,讹上你可怎么办?” “唐诰也这么说,你们学导演的是不是都习惯想这么多?” 沈一簇嬉皮笑脸的,一只手搭在关越肩膀上,揽着他往校外走:“好啦,不会的。你自己想,这事本来就不能见光,我恋爱谈得好好的,结果有人竟然为了一个合约劝我男朋友和我分手,真闹大了传出去,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你这不是自己想得挺明白的,”关越没忍住道,“那你刚刚还那么呛唐诰,我听着都怕你们俩打起来。” 沈一簇便不说话了,一直到两人走出校门,才没头没尾地说:“我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吗?” “什么?” 关越一时没听清,听清了之后也完全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沈一簇于是望着他,挠了挠头,看上去是真心实意地在困惑:“我不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唐诰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我,虽然在你们眼里他可能经常和我吵架闹脾气,但他这种人,其实真的无所谓的话反而是不会有什么感情的,我追着唐诰跑了半年,最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像现在和你聊天这样,什么都想得明白、想得清楚,”沈一簇快把头挠出火星子了,让人很担心他的秀发健康问题,“那我就不是我了,沈一簇也不是沈一簇,唐诰还有什么喜欢我的理由?” “算了,”沈一簇忽然有些垂头丧气,“你、你没谈过恋爱,根本不懂。” 这种类似的话之前好像也发生过,但那时关越还是因为婚姻幸福人生圆满而不理解普通情侣苦难的乐天派,没想到只是过了这么几个月,就变成了别人口中纸上谈兵的狗头军师;唐诰已经同沈一簇讲过他和江尧婚姻的事,因此他这会儿也不端着,只点头道:“我是不懂,但我看得出来你们两个都有点毛病。” 话说出口的同时他自己也一惊——这话平常都是祝星纬拿来骂他的,有朝一日竟然还能被他拿来骂别人。 人都是当局者迷,他又想起江尧那几通自己不敢接的来电,下意识将右手往后背了背,但这动作反而更引起沈一簇注意,后者一歪头,正好看到他泛着青的肘弯:“你胳膊怎么了,生病了?” “……啊,嗯。我前段时间不是吃坏了肚子吗,就去抽了个血化验一下。” 沈一簇比江尧好骗多了,闻声也没怀疑,还说:“那今天吃点清淡的吧,也别撸串了,我记得这边新开了一家拉面馆,刚好我们俩今天试试味道,好吃了我回去给唐诰打包一份。” 关越没顾上吐槽对方这种把朋友当试毒小白鼠的见色忘友行为,因为他正站在烧烤摊前,陷入了长久的、犹如梦魇一般的粘稠黑暗。 周围的一切声音与光线在这片黑暗里消失殆尽,他的五感从未这么敏锐地聚集在一个事物上:他看见烧烤摊上方,用作周围露天食客无聊时观看消遣的老旧屏幕不知缘何停留在一个无聊的娱乐新闻报道,上头江尧的脸占去小半个屏幕,配着旁边袁芷兰一整个的小小人影显得有点荒诞可笑; 袁芷兰终于在这个平淡普通的夜晚发起了第一场战争,她以长文形式细数这些年江尧对她乃至对整个江家的所作所为,末了又提起已经不在人世的沈临珺,江尧刻意不去回想的东西被她以轻描淡写的语气揭露于阳光下,变成被公众议论揣测的话柄。 母慈子孝是场幻梦,什么亲密关怀都是装的,虚假到始作俑者都忍不住想快些打破,袁芷兰从一开始就只在为自己着想而已。 天色阴沉沉的,看不见月亮,夏季的第一场暴风雨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有件事沈一簇没说: 他去找唐诰和那个老板的那天,其实听到两个人最后的一小段谈话,那老板说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有时候不一定非要在一起才是最圆满的未来。 唐诰说什么呢,他说好的,我会考虑的。 放手算不算一种爱呢,沈一簇觉得不算,所以他冲进去又委屈又生气地揍人;但唐诰觉得是算的,不仅及时放手是一种爱,让你洗掉纹身去谋更好的前程也是一种爱,让你在剧组睡大觉不要来找我约会也是一种爱,与此对应的,我去山沟沟里翻山越岭地看望你不是爱,我为你量身打造电影也不是爱。所以前面的请你听话,后面的你可不要太感动!我才没有爱你爱得要死啦! 第65章 事起 袁芷兰大概提前联络了国内相熟的报刊主编,这封长信发出不久,就伴着公众的议论声登上了各大周刊晚报的娱乐头条,一时风头无两;连一些和关越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学朋友都发来信息询问,语气看着关切,实际也只是想要吃到新鲜的第一口瓜。 他在纷杂的信息与来电中头脑发晕,拨给江尧的电话被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来电中断,正发懵时,凭空伸出一只手:身侧的沈一簇突然将他手机抽走了,换成自己的递了过来。 对方应该是也看见刚刚节目对袁芷兰所作所为的转述,收起笑,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给江总打电话吗?用我的吧。” “……谢谢。” 他接过手机,一字一顿地敲下江尧号码,正要拨出时,听见烧烤摊上一个男人指着电视机大声喊了句:“江尧这种肚子里没墨水的小白脸,真以为长一副好皮囊能当饭吃,我早就说过,江氏迟早要败在他手上!” 恐怕连江尧本人来了也想不到,都奔三了,有朝一日还能被别人叫是小白脸。 关越打电话的动作顿住了,缓慢地转头朝声音来源看过去:那一桌人就坐在正对着电视屏幕的位置,清一色中年男性,头顶因油渍或斑秃发着亮,还不算特别热的六月末,这些人已经脱了上衣,露出一大块肥腻腻的肚腩,大概是下工的某场私人聚会。 电视里,尝到甜头的节目方又开始反复地播放那封长信,在袁芷兰感情充沛的小作文背景下从蛛丝马迹揣测江尧与江家现如今的关系;电视外,最初口出狂言的人已经得到了身边一圈人的附和,他们贬低江尧和现如今的江氏,认为江尧每个决定都是错的,但提到袁芷兰,又有谁说了句:“依我看,就算袁夫人要和江总撕破脸,女人也是不适合打理事业的。” “像乐响现在的那个女老总……陶英是吧,我就有点看不惯她,自己非要干男人干的事也就算了,连带着她女儿也跟她学得人不人鬼不鬼,前段时间我外甥去乐响应聘,主面试官就是她女儿……好像叫陶凯乐是吧?一共招两个人,最后竟然全招的女人,我外甥回来之后气得饭都没吃下!” 这个事情关越有所耳闻,虽然他与陶凯乐现在基本上已经不再联系,但架不住中间还有个话多的段高阳,把朋友圈当树洞似的,一天能发几十条;大概三四天前,段高阳突然发了张照片,背景是乐响的logo,里面陶凯乐沉着一张脸,他自己则笑嘻嘻的,配文是:[没想到陶女士有一天也要拜托我帮忙!] 陶凯乐没删他好友,所以两人的互动他也看得到,对方在下面回:[你再发一个试试看?] 段高阳就特别欠揍地答:[这么霸道,还不让我发了?那你面试被人骚扰的时候,干嘛第一个打我电话呀?] 结合刚刚那男人说的,事情真相已经变得很明晰:大概率就是这人的好外甥看面试官是陶凯乐,想攀个高枝,结果不仅没攀上,连面试都搞黄了。 真是活该,他移开眼神,很轻蔑地想。 即使是在和陶凯乐已经形同陌路的今天,他也不希望别人因为一件压根不相关的事情随意评价她。 眼见那伙人的话题已经从袁芷兰转移到陶凯乐,又从女人能不能当老板转向江尧到底该不该吃下城郊某块地,沈一簇终于有点忍不住,想要捋起袖子去和这些人理论理论;但电视机上如同半永久一样的长信背景在这时却忽地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模糊的江尧与关越的同框照,标题也随之一变: [恩爱夫夫人设崩塌?江总不顾关少强吃城东开发区。] 关越猛地睁大眼睛,呼吸变得急促,死死地盯着那个标题。 城东开发区这个事情他是知道的,甚至也算经历过,当初关家和江氏竞争,最后是关弘秋主动来联系他,希望他能向江尧吹吹风,好让后者将这块肥肉拱手相让;后来江尧和他分析过其中利弊,还是吃下了这个项目,关弘秋那边也不再提这件事,他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没想到有人偏要在今天出来旧事重提。 若是放在平常,这事至多也就是被业内人士当个八卦提上那么一嘴,但现在这个时间节点,袁芷兰的长信刚刚爆出,关弘秋又紧随其后地扒出这件旧事,不是摆明了还记着仇、想要江尧好看? 关越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和江尧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对不太受祝福的伴侣,前有袁芷兰深夜发长信控诉江尧对自己的冷暴力和不公平的待遇;后有关弘秋不顾自己还与江尧缔结着婚约的儿子,偏要在这个当口添一把柴火,让他一时都不知道是该心疼被彻头彻尾忽视的自己、还是腹背受敌的江尧了。 但唯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他们在这一刻,除了彼此,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 “走吧,先回学校。”他转头对身边的沈一簇说,“饭可能吃不成了,欠你一顿,等事情都弄妥了我请客。” 现在吃饭不太合适,虽说正在念书的学生不太关注这些商界的风风雨雨,对于自己同学就是江尧名义上丈夫的事也未必感兴趣,但总是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瞧你这说的!”沈一簇反应过来了,佯装不高兴地捶了他一下,“有什么欠不欠的,咱们什么关系?” 他勉强笑了一下,把没拨出去一个电话的手机还给对方:“手机给你。” “你不给江总打电话了?” “……他应该正忙吧,我打电话也只是打扰他。” ——并且,最需要他打电话去了解情况的人现在也已经不是江尧。和沈一簇告别,慢慢朝寝室楼走的时候,他这样想。 他的脚步停下了,整个人隐在初夏稍显葱郁的树林中,不远处寝室楼下的灯光透过重重树影照进来,将他的脸分割成一块块明暗交杂的斑;手机上某个号码已经就位多时,他拨过去,那边过了会儿才接起来。 “喂,爸爸。” 他叫道。 作者有话说: 这个月应该可以完结!不然就是下月初!#请小黄女士停止这种给自己宽恕期限的行为# 第66章 双赢 “是小越啊。”关家二楼的书房里,关弘秋盯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饶有兴致地微笑了一下,很自然地问候,“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 关越懒得和他玩这种推拉戏码,单刀直入地发问:“城东那块地的事情早就过去,今天又闹起来,是不是你做的?” “小越,”关弘秋佯装伤心地摇头,“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和我说话,传出去,别人要说我们关家教出来的孩子没教养的。” “再说了——” 他突然话锋一转,玻璃窗上的影子面目狰狞地咧开嘴巴、露出隐藏已久的一双獠牙:“我是想要城东那块地不假,但你也说这件事早就过去,更何况关家没拿下这个项目所遭受的负面影响可不比被传不近人情的江尧要少,我为什么要旧事重提,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 关越一时被说得失语,他向来不擅长这种生意场上的勾心斗角,此时虽然隐约觉得关弘秋这话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而关弘秋也没打算等他反驳,接着道:“我知道你对江尧有感情,担心他的处境,但这世界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最忌讳关心则乱,像你现在这样莽撞地跑来质问我,除了给他添麻烦,实际还有什么用?” “……我知道了,爸爸。”沉默良久,关越轻声地答。 这段父子间的对话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关弘秋都占尽上风,挂断电话后他仍端坐在桌前,桌上电脑屏幕的光随着长时间的无人操作已经显得暗淡,在彻底熄灭之前,他终于动了,屏幕随之重新亮起,出现在他眼前的,赫然就是关越刚刚提及的那条新闻。 他的脸也被映亮了——平心而论,关弘秋其实有张不算差的脸,这点从综合了父母优质外貌基因的关越身上也能很直观地被证明;但现在,这张脸上露出了与自身气质全然不符的、志得意满的笑,他又打开手机,第一则消息来自于谁也想不到的人,是袁芷兰传来的一张截图,对方又发来语音,口气十分戏谑: “虎毒不食子,关先生,您拿儿子当垫脚石,就不怕有一天他会恨你?” [这点我不如夫人,]他回敬道,[无论如何,我可都没想要关越身败名裂。] 那边便不回答了,也不知是不是被这话戳到痛脚,他无所谓地收起手机,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不屑于再隐藏自己那点轻蔑;桌上充当摆设用的全家福相框在此时晃晃悠悠地倒下来,掠起一阵细小的尘埃,他抬手扶正了,盯着中间17岁关越面无表情的冷淡的脸,过了会儿,抬手把照片收进了柜子里。 没用的东西,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是栽在一个男人身上,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恼怒地这样想。 他早看出关越喜欢江尧,在关越惊天动地的那场出柜前。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即使这么多年他忙于事业没办法有太多时间陪伴,亲缘感应也总是能神奇帮他看出对方心中所想,比如那个在关越心中比亲人还要更重要的刘知芳,又比如被关越一眼就喜欢上的江尧。 只不过可惜,他这个儿子在喜欢人这方面运气似乎一向不太好,刘知芳惨死,一门心思暗恋的江尧、看上去也从来没为这份喜欢动过心。 他又想起关越大二那年的寒假,借口摄影作业要出去取景,转眼人就到了国外,甚至连年关都是一个人在外度过;如果不是那年新年他恰巧待在家,机缘巧合下又听同行说江尧大半个月前也出了国,和关越的目的地一模一样,恐怕真要信了他这个儿子所谓拍摄作业的说辞。 ——结果到头来,还是为了去追那个人,并且结局看上去也不如何好,悄无声息地去,灰溜溜地回来,付出那么多努力都打了水漂,什么也没得到。 他那时还以为关越会放弃江尧,毕竟从国外回来之后对方确实减少了和江尧的联系,两人的关系逐渐开始变得平淡普通,如果不出意外,早晚会在未来某一天彻底沦为陌生人;而他也确实希望事情如此发生,因为那时江氏已经隐隐有要追上关家的势头,年纪轻轻的江尧作为江氏最大的掌权人,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无论关越是出于什么喜欢上江尧,都应该就此打住,他们并不是适合陪彼此度过后半生的人。 他就这么看着江尧和关越不咸不淡地又相处了几年,一切都在按照他所想的发展,然后有一天,关越告知他,江尧向自己求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明明这两个人已经没有先前那么亲密的关系,江尧也从未表露过喜欢关越的苗头,怎么会突然求婚;但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发生了,关越向他坦诚自己对江尧的喜欢,也是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他的儿子原来是个怪胎,不但没继承他的商业头脑,还凭空自己长成了一个情种,一喜欢谁就是这么多年。 他没表露出自己的诧异和不支持,私下里又去查了江氏:不出他所料,江氏内部果然生出不小的麻烦,想要解决麻烦,迅速找个人结婚才是最优的解法。 ——他就说,江尧怎么可能会突然喜欢关越,原来还是为了利益。 只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在江尧突然找上门之后迅速被现实碾得粉碎,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从容不迫的年轻男人,面对对方开出的堪称天上掉馅饼的优厚条件,第一次问出自己想问很久的问题——没蕴含多少关心成分,只是纯粹为这段关系的发展脉络感到惊奇:“江总,您对小越,到底是什么想法?” “我当然喜欢他。”他记得江尧面带微笑地回答,“喜欢到如果有天关越必须得和谁结婚,那这个人一定会是我。” 这个令他不喜的年轻人彬彬有礼地对他颔首:“我知道您最近也在为关越寻找合适的结婚人选,现在就是我所说的‘一定是我’的时机;我也明白您可能还对我有诸多意见,所以刚刚我提出的条件,就是我的诚意。” “你给关家这么多,就为了和关越结婚吗?” “当然不止,我希望关家以后能够不再插手关越的私人生活,由我来全权负责关越的以后。” 他答应了,终于开始觉得这个事情有趣起来,那天对话的最后,他问江尧:“江总,所以这是一场交易对吗?” “是的,”江尧思考了一瞬后回答,“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交易,希望您也能恪守交易规则,不要让第三人知情。” 这是江尧自己希望的,而他也真的信守了承诺,从没向关越提起。 ——他知道这个交易被关越知情后其实大概率并不会产生江尧预想中的后果,甚至也许使这两人感情再进一步都说不准;但这种话他不会告诉江尧,就像他也不会把江尧做的一切告诉关越,他想要给这种以为有爱就能克服万难的年轻人吃个苦头,也想要看看,这样心存误会的两个人,在阴差阳错地结婚之后,到底能走出多远的一段路。 他猜不会很远。 然后就是城东开发区项目,最后关头,他与江尧竞争,以为对方这么在意关越,让渡的资源又已经有这么多,总该这次也让着他,更何况他是真不看好江氏的规划——他骨子里一向是有些看不起这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的,即使面对的是江尧也一样。 结果狠狠打了他的脸,项目被江氏拿下,关越不肯帮他耳边吹风,他打了惨淡的一仗,业内对他的决策准确度和前瞻性都开始产生动摇,他就此恨上不留情面的江尧,连带着也愈发地讨厌对方这段超出他预料的婚姻,恰巧此时袁芷兰找上他,想要和他合作、拿回在江氏的实权,他考虑了一整晚,第二天发去肯定的答复:[合作愉快。] 他同袁芷兰说好要发布的内容,在今夜这个时间节点上为江尧送去第二记重锤:一个被爆出既不在意本家、也不在意配偶的人,当然很难再赢得公众的信任,无论江尧有什么方法扭转现状,损毁的口碑都很难再被挽回,他所代表的江氏也必然会蒙受损失。 届时,江氏需要人来主持大局,就像当年倾颓时需要江尧挺身而出一样,袁芷兰将会成为最好的人选。 今夜还很漫长。 他看了眼静悄悄的手机,除了心急的关越之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再打电话进来。 但是没关系,会有的,他又笑了一下,站起身,慢慢地朝屋外走去;中途又想起他对关越说过的那句话:“我不会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他确实不会做,除了一种情况下例外,那就是有人愿意替他承担两千的损失。 袁芷兰想要回江氏,为此甚至不惜先搞垮它的口碑,到时万一江氏又如几年前一样濒临垮台,难道她就会赴汤蹈火地去救吗? 当然也不会,几年前她就已经用行动给出过这个答案了。 所以,对他、对关家来说,分明就是件回报率百分之两千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嘛。 远处的江氏大楼依然灯火通明,说过要下班和要加班的人此时都还待在公司,曹雯又送来厚厚的一沓资料,等待江尧翻阅的时间,她小心询问:“需要帮您联系关总吗?” 江尧翻页的手指一顿:“不用了。” “那小关先生——” “……也不用。” 作者有话说: 关弘秋实际上就是一个自大傲慢的人,看不起江尧这样的年轻人,也看不起袁芷兰这样的女人,总之这世界上一切事情都得围着他转,日常想法是:你不把地让给我?你凭什么不让给我?你来管江氏?哈哈,江氏要完蛋啦! 本质上和上章坐在路边吃烧烤的那几个男的没什么区别,只是他擅长用好听的话骗人罢了。 第67章 惊喜 江尧和关越心有灵犀的断联并没能改善两人各自的处境,前者倒还好,尽管网上腥风血雨,但每天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江氏,除去偶尔要应付一些找上门的难缠记者,过得姑且还算清净;但关越则避无可避地成为了话题中心——这种来自校友身上的八卦传闻总是扩散得很快,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关家独子的头衔。 离毕业越来越近,这种或者是好奇或者是不怀好意的窥探也越来越多,沈一簇带着唐诰来他宿舍串门的时候他正坐在桌前装订一份资料,电脑屏幕亮着,上面好大一张他吃饭时被偷拍的照片;拍照片的人心思十分好猜,整张照片的视觉中心都集中在他手上的戒指,唐诰瞄了一眼,忍不住皱眉:“你这几天不如还是回家住。” “快毕业了,跑来跑去的多麻烦?” 关越头也没抬,将资料最后一页的那点褶皱抚平了,然后才接着道:“再说了,我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出门吗?” “也对,咱身正不怕影子斜。” 沈一簇接了个腔,引得关越抬起头笑,只不过没多久那笑意便淡下去,他转头看向唐诰,脸色被光映得透明:“就是工作室最近可能暂时没法开张了,我的糕,摊上我这么个合伙人你真是倒大霉。” 袁芷兰和江尧的一系列事件爆出后,他作为江尧另一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场面之大估计相比结婚那天也不会如何逊色,也因此他和唐诰早前合办的这个工作室很快就被扒出来,暴露在阳光底下;结合现在的情况,恐怕一段时间内都很难正常开张营业。 “不用和我说这些,我又不是为了听你道歉才来的。” 唐诰连关心都讲得冷冰冰,他扫了沈一簇一眼,后者在他的眼神一拍脑门,猛地想起什么:“对了,我昨天去Free,祝老板让我帮他捎句话,要是没地方去,他家随时欢迎你。” 沈一簇嘀嘀咕咕的:“……他也有点奇怪,扭扭捏捏的,干嘛不自己和你说?” 关越一时没吭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说自己和祝星纬的事,他和祝星纬自从那场混乱的婚礼结束后就再没机会好好聊聊天,发展到现在,其实是他自己也记不清当时到底想要质问什么。 精神和身体上的疲乏让他很难再去对任何一件事追根究底,之所以不联系,也只是因为事情太多,一时没顾上;既然祝星纬还愿意先给他这个台阶,那他也就顺着下了,送走沈一簇和唐诰后,他主动给祝星纬打电话,那边接得很快,声音如沈一簇形容得一样扭捏:“找我有事?” “啊?”他暗笑,佯装惊讶地反问,“原来不是你找我有事啊,那我挂了。” “……关越!” 祝星纬气得咬牙:“你敢挂我现在就摇人去学校揍你!” 这句略显幼稚的威胁一出,话筒两边都安静了好一会儿,关越彻底没忍住笑,笑完后才说:“我以为你会说只要我敢挂电话就和我绝交呢,祝二,你这人有点太暴力。” 祝星纬原本脸还绷着,这会儿也破了功,两人都没刻意提之前的事,又寒暄了几句,他便收起调笑的神情,换上副正经神色:“……沈一簇去找过你了吧?我说真的,你要是不想在学校待着,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得了吧,我才不去你家当你和那谁的电灯泡,我又不是无家可回。” “季崇最近不在国内。”祝星纬说到这儿,不明显地顿了顿,“我听说江哥也已经在公司几天没回家了……关越,现在就咱们两个,有件事我得跟你确认,你和我说实话,最近你是不是没和江哥联系?” 关越陡然沉默下来,沉默的间隙里,他望着自己点开的那张被偷拍照片出神,这照片角度其实还是差了些,如果再近一点,大概就能发现他正看着的手机屏幕上和江尧的对话框,内容不多,只有寥寥几句话,他对江尧抱歉,然后江尧很耐心温柔地说这和他没关系。 如果这样也算联系的话,那么他和江尧也是有过几次的——甚至更多,因为江尧每天都会准时准点地问候他,像执行什么重要工作一样把关他的三餐与睡眠,他知道这对比他忙碌千百倍的江尧来说其实已经是一种很奢侈的时间挥霍,但他还是能在某些时刻发现一些更微末的细节,比如被撤回了好多条的消息,又或者频繁出现的“正在输入中”。 他不愿意去问那些被撤回的和没发送的消息是什么,只对江尧道歉,为精于算计的父亲、和完全没有能力在这中间帮上什么忙的自己。 他头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是个于经商一道毫无天赋的蠢材,也恨关弘秋将他与关家切割的时期竟然比他想象中还要早: 彼时外界对他不学无术和不务正业的传闻喧嚣尘上,他在每个龙青的家族聚会中被高高在上地指点与批评,连带着关弘秋也要被半是调侃半是讥讽地说上一句后继无人;每每到这时,关弘秋都会含笑咽下这份中伤,不恼怒也不反驳,像是个纵容孩子的父亲。 久而久之,这些说闲话的人便渐渐散了,但他花瓶的名号却比从前更响当当地传了出去,几乎没人肯再来结交。 年少时他以为是自己原因,还有些日子为连累关弘秋被嘲讽而愧疚,现在才恍然惊觉,关弘秋的纵容其实是在向外界传递舍弃他的讯号,就像旧时代里宣称不要求女子读四书五经,只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维持清白身的某家门户,他在那时对关家的意义就已经在关弘秋心中被写定,是容貌秀美、从一户迁到另一户的“花瓶”。 关弘秋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可以为他说句话,让他少年时期的处境不算那么糟糕,就像祝嘉昱曾经为维护祝星纬在某个场合说过的令他记到如今的名言,那时候有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消息说祝家兄弟不和,特意在不久后的酒会上当祝嘉昱面讲祝星纬曾经的“光荣事迹”,引得前者大发雷霆,抛下一句话就此和那人断交,那句话寥寥数字,祝嘉昱含怒质问: “一定要从众才算有名吗?” 可是关弘秋什么都没有说,温和的外表下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就这么轻飘飘地、用一个笑断送了他的前程。 和关弘秋通过电话的那天晚上他没能睡着,在被抽过血那只右臂的隐痛里反复回想这通没有实际意义的电话、和很多很多从前他没想通的细节,如自虐一般放任自己被铺天盖地的新闻淹没;天蒙蒙亮时他终于找到与之相关的答案:一家他知道与关弘秋私交甚笃的周刊混在其中,加黑加/粗的标题与几乎最早发布的时间都刺眼,挂在那里,像嘲笑不久前他被轻描淡写敷衍过去的质问。 关弘秋估计是不屑于藏——因为无论是对于毫无威胁力的他、又或者是肯定猜得到背后推手是谁的江尧来说结果其实都是一样,先前骗他,大概也只是兴致来了、像应付小猫小狗那样随意逗弄。 他终于彻底明白自己的存在其实没法撼动谁,这世界给他设置的角色是惨淡的路人A号,既不被人爱、又要爱上不相配的人,然后再反复为很多不同的事情道歉,总结起来一生也就四个大字:不合时宜。 后来江尧不允许他再这么道歉,于是他更彻底地没了话说,他也想过要和江尧打电话,一开始是总怕对方在忙,时间长了,就变得越来越胆怯。 胆怯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因为这标示着他应对江尧的法则彻底失灵,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又要如何去说一些无关的无厘头的话,这样的不知所措像是一种预警,昭示他和江尧并非是做彼此家人的最佳人选,他们只是被强行捆绑所以才要在余生互相依靠——而那么巧,他又不能给江尧很长久的一生。 那天知道诊断结果后他没再去过医院,主动终止了这种只是图一个心理安慰的治疗过程,主治医师的几封短信现在还躺在他手机,他垂下眼睫,终于回答祝星纬的问题:“当然有联系,但是你知道的,江尧很忙,我要毕业,也差不多一样。” 这种话敷衍不了聪明祝二,祝星纬在电话那头轻嗤,流露出一些被哄骗的愤怒,但没有继续问下去,恐怕心里已经有答案,只关心道:“几号办典礼?我有空,来给你捧场。” “你来捧场还是添乱?” 他反问,然后又答:“这个星期五,上午十点后家长朋友可以凭学生给的门票进校观礼,你要来我就去和老师说一声,这个得提前登记的。” 祝星纬长长地“哦”了一声,没忍住犯贱道:“我当然来,谁让人家正好虚虚长你那么一岁,能自称一句‘哥’呢?来,越宝,叫声祝哥听听。” “滚啊!” 祝二嘎嘎地笑,像被人掐住了嗓的公鸭,过了会儿,才喘着气儿说:“对了,那个什么门票,你别就报我一个人的啊。” “你什么意思?”关越一愣,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不是吧,你还要携你另一半出席?到时候你们俩吵架把屋顶掀翻了这个算你的还是我的?”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祝星纬急了,又因为有点心虚而支支吾吾,“总之、总之你就先申请吧,肯定不砸你场子。” “……保证给你一个大惊喜!” 作者有话说: 大惊喜(吓) 第68章 献花 祝星纬这场惊喜似乎注定没法成行,关越毕业典礼的前一天夜里,天上便飘起雨丝,到了第二天清早,彻底变成了倾盆大雨;先前为毕业生搭建好的露天场景被拆去大半,一些亲朋合影点也都挪到了教学楼的走廊,簇拥的人群将长廊的白色大理石地板踩得泥泞不堪,关越缩在一楼楼梯没人的角落处给祝星纬打电话:“喂,下雨了,你还来不来?” 祝星纬对下雨天的厌恶已经到达了一种境界,具体原因不明,但赶上这种天气,让此人出门一趟比登天还要难,更别提是这样人又多又挤的场合,简直每个条件都踩在这位少爷雷点上。 关越深知他尿性,不想强人所难,只说:“你不用勉强,等回头雨停了我们单独聚也是一样的。” “要不要这么善解人意啊?”祝星纬懒洋洋的,“我都快到了,还给你带了毕业礼物,祝福当面再说,你就等着迎接我吧。” “迎接不了,”关越一点面子也不给,“十点十五开始优秀毕业生表彰,我得提前过去一会儿准备,你又不是没来过,先自己逛,等我弄完了去找你。” “……” 电话那头的祝星纬陡然沉默,旋即声音不知为何就变得有点干巴巴,重复问了一遍:“十点十五?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你又没问我,”关越觉得这人自从结了婚每天都过得挺神叨,“再说了,你不是一向都觉得这种颁奖仪式很无聊吗?我大学得第一个金相机奖的时候就叫你来观礼,那个还能登报纸呢,你都不来,一个学校自己弄的毕业生表彰,你瞎在意个什么劲儿?” “哎…那、那不一样!总之我要看,你别管我了,发我位置就行,我自己摸过去!” 祝星纬握着手机,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急得汗都要下来了,再一瞄现在的时间,已经九点四十五,更觉得心焦;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露馅,等和关越说好了颁奖仪式的事之后,便主动转移话题:“……下着雨,你们学校来观礼的人还多么?” “也还行吧。” 关越站在楼梯处,探头往外张望了一下,走廊上还是熙熙攘攘,下雨和简陋的搭设场景好像也没法破坏这些人毕业的喜悦;他低下头没再看,又扯了扯自己身上因为刚才步行过来有点被雨淋湿的学士服,感觉有点没劲:“毕竟四年也就这么一次。” “怎么听起来你不太高兴?”祝星纬继续问,揣着明白装糊涂,“对了阿越,你毕业,江哥肯定要过来的吧?等典礼结束,我们一起吃顿饭怎么样?” 不说话的人变成了关越,他拿着手机,用力到指尖泛白都没察觉,周遭的欢声笑语将他这一小寸天地衬得像真空地带,过了会儿,他才若无其事地说:“啊,我问过了,江尧说太忙,没空过来。” “哈哈,是……吗……” 祝星纬后背这下真的开始冒冷汗了,他捧着手机,眼神一个劲往旁边瞄,挂了电话之后大气都不敢喘,在他旁边开车的江尧面无表情地盯着路况,车辆随着因大雨堵塞的车流缓慢向前挪动,鼓点一般细密的雨声中,江尧终于开口说话了:“他是问我了,但我没这么说过。” 那谁不知道。祝星纬在心里想,和关越有关的事,你就算爬、也要爬过来的。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犯贱,江尧一般不发火,真发起火来能顶十个他亲哥,他疯了才去触这个霉头,于是他只是跟着点头,尽量挑对两个人伤害都没那么大的话和稀泥:“最近正是多事的时候,关越可能也是怕你抽不开身,再加上——” 再加上最近确实不是适合露面的时机。 这话被祝星纬悬之又悬地咽进肚子里,好好的安慰说着说着就变了味,他在心里痛恨自己这张说话没把门的破嘴,小心翼翼觑江尧的神色;出乎意料,江尧没生气,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甚至跟着轻轻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我确实不太适合这个点来他学校,真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看见了,对他来说应该会很困扰。只是他要毕业了,不出意外又是人生里最后一场毕业典礼,我不想错过。……我会尽量小心一点的,你和他都不用觉得为难。” 祝星纬从这番话里听出另一层含义,他睁大眼睛,莫名联想到之前在酒吧里唐诰说过的那场歌手比赛;彼时被各种事情缠身、忙得脚不沾地的江尧悄悄出席,又在最热闹的时候孤独寂寥地一个人独自离开,如果不是恰好有唐诰这个旁观者见证,恐怕他们这些人到死都不会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天。 他又想起几天前江尧深夜给他打的那通电话,当时正是各种传闻满天飞的时候,他也早从祝嘉昱和季崇口中了解了对方的现状,江尧用工作后满含疲惫的声音请求他出席关越的毕业典礼,却在被他问起自己会不会出席的时候陷入很漫长的沉默,最后只说:“他不想让我来。” 他那时候没对关越的“不想”有现在这么清晰的认知,还停留在对方和江尧闹完别扭后吃顿饭就能和好的时期,于是自告奋勇邀请江尧一同出席,直到刚刚那通电话,他才发觉事情好像和他想得不太一样,关越是真的不希望江尧来,即使这是个错过就再也没法复刻的人生场景。 “你想怎么做?”他声音有点抖,一时不知该替谁不值得,余光中一抹鲜亮的明黄刺痛他眼睛,他转过头,江尧早定好的向日葵花束被端端正正放在后座,花瓣上还犹带鲜亮的露珠,“江哥,你是不是又打算看一眼就走?” 江尧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顿了一下,没肯定也没否定,却道:“一会儿进学校,你拿着花去送——” “我可不拿,”祝星纬脾气上来了,说,“我一个人去,再抱这老大一束花,别人还以为我是关越的谁呢。大家毕业都是有对象的对象送,或者爹妈给送,然后才是好朋友老同学之类。小阿越本来就爹不疼娘不爱的,现在你这做老公的又不打算露面,还派我去送,算什么意思啊?” “你刚才也说我不适合在这种场合露面。” “不适合又不是不可以!有谁拦在你面前不许你踏进校门、不许你送花了吗?”祝二快气死了,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说白了,也就是被人在背后说道几句,你当老板这么多年,还会怕这些吗?还是说你以为关越会怕这些?你们两个怎么都这样,换位思考,考虑的都是对方压根不会在意的事情,难道你们是和想象中的彼此结婚了吗?” “关越年纪小,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多,又那么……那么喜欢你在意你,面对这种事慌神、考虑过度我能理解,但是江哥,你这些年什么事没见过?” 祝星纬还记着关越协议联姻对外保密的事,半是真心半是往回找补地这么说,随即又忽地想起沈临瑜来,这位传说中江尧呵护有加的恋爱对象让他对江尧现在的表现更加不满,于是另外一句话也紧跟着前头秃噜出来,顾及着江尧心情,没提谁的名字,只提醒似的说:“你难道对之前喜欢的人也这样吗?” 不远处已经能看出校门的轮廓,江尧原本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挨训,没为自己辩解,却在听到这句话时转过头,张口说了句什么;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鸣笛,旋即这句话被淹没在刺耳的碰撞声中,湿滑的雨天路面终于让这个众多车辆汇聚的校园门口发生了汽车刮擦,路人纷纷降下车窗或是转头去看,唯独祝星纬,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什么也顾不上,半天没有反应。 ——他们终于进到校园里了。 向日葵被拒绝转送,只能由买下它的主人一路抱着;他们穿过稀稀落落撑着伞的人群,在距离颁奖典礼开始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来到礼堂大门前。 礼堂几乎已经被躲雨的学生和老师占满,他们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里坐下,看见关越穿着合身整齐的学士服站在颁奖台一侧,正和身边的唐诰说着什么;随后校长宣布仪式开始,两人停下交谈的动作,一前一后地随着队列走上台,站在了正中央。 仪式的步骤十分简单,由颁奖老师授予奖项,分院进行,然后再由院长亲自为这批优秀毕业生进行拨穗,全程有摄像机记录;江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关越,看见对方礼貌的笑、和被拨穗时微微弯下的腰,他好久没见他,真到这一刻,才明白有些事情是真的没办法只靠忍耐就可以度过的。 他抱着花的手紧了又松,奇迹般也梦回那场他没有看完的歌手比赛,彼时他在台下角落里侧耳听台上的起哄和欢呼,隐约间几乎能嗅到那位年轻姑娘抱在怀里的红玫瑰的香气,他不敢回头看台上意气风发的关越是什么表情,怕是他不想看到的,又怕关越错过某段也许是很好很快乐的良缘。 现在的场景和那时很相像,只有一点不同—— 他看向自己指间的戒指,台上的关越名义上已经是他的丈夫,他有资格去献一束花,即使他和花也许都不那么受另外一个人的欢迎。 关越会接受吗?会不会觉得他在自作多情,毁了自己一生一次的典礼? 仪式已经走到末尾,他猝然起身,轻轻将花放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声说:“……快结束了,我先走了。” 祝星纬先前一直在发呆,这会儿回过神,连忙拉住他:“你走什么?关越马上过来了。” “就是因为他要过来——” 他话没说完,忽然顿住,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去:已经走下台的关越正惊愕地朝这边看过来,他们穿过时间与空间对望,与此时此地共同复刻那个不为人知的落寞下午,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更稚嫩的关越,抱着吉他遥遥地站在那儿,没有年轻的姑娘和玫瑰花,对方在等,等一年中最盛的那束向日葵。 等到了吗?等到了吧。 关越眼前渐渐开始模糊,隔得很远,他张了张口,问出谁也听不见的一句话:“是送我的花吗?” 他的声音在更远的时空中飘荡,与不久前车上江尧认真和祝星纬讲过的某句奇妙重合: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那时江尧是这么说的。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吃好喝好! 第69章 哦哦 江尧当然没走成,事实上从被关越发现之后他就再也没能迈出一步,整个人跟被定住了似的,原地化作一尊西装革履的塑像;他们这一个小角落的动静已经闹得有些大,四周有几个学生和家长投来好奇的目光,关键时刻,祝星纬拉着他衣角往下拽,急吼吼道:“都被看见了,你还要走?” “……不走。” 他顺着祝星纬的力道,又失魂落魄坐下了,没过几分钟,关越便捧着刚拿的新鲜证书从后门溜了进来。 关越没找位置坐,站在最后一排的台阶上挨个戳他们俩后背,等两人都回过头,才率先对祝星纬道:“我还说呢,你能给我什么惊喜,合着来跟我玩大变活人来了?” “不是不是,当然不止是这个!” 祝星纬这会儿不知道又开始抽哪门子的疯,拼命摆手,眼睛里的光藏也藏不住,他扭着上半身往关越面前凑,看样子大有要维持这个别扭姿势畅聊后半场的势头,吓得关越连忙后仰,避开自己这位一段时间没见怎么说都有些过于热情的哥们:“你有话好好说,别这样,怪吓人的。” 说罢,像刚想起这儿还有个活人似的,又转向江尧,终于说了两人从见面到现在的第一句话:“……哥。” “嗯。” 江尧喉结轻滚,无法抑制地将眼神停留在面前人的脸上,看得关越眼神下意识闪躲了一瞬,才终于没头没尾地说:“瘦了点。” 他们都默契地没提在来到这里、见到彼此之前所发生过的一切,关越随着江尧的话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确实有些宽大的学士服,笑着答了:“可能是衣服码数选得偏大了,我还胖了两斤呢。” “我看着也是,”祝星纬忽然插嘴道,“小阿越,难道是我太久没见你,怎么感觉你瘦了这么多,C大的毕业有这么愁人吗?” “……” 关越真是谢天谢地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棒槌还给自己找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他正顺着这话点头,便见祝星纬忽又冲着江尧说:“江哥你也是,还说关越呢,你自己不也瘦成根棍了,你们俩像同一个减肥训练班出来的似的。” “……祝星纬,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江尧忍了又忍,道。 “当然是因为我有件开心的事情,迫不及待要和你们——啊不、和小阿越分享,”祝星纬应该是真的开心,连他江哥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看也不管,光明正大朝关越勾手指头,“怎么样,正好也毕业了,今晚来Free聚一聚,叫上唐诰和小沈也行……说起来,怎么没见他们两个?刚刚唐诰不是还和你一起站在台上。” “表演的和我们不在一个礼堂,”关越解释道,“唐诰结束就去找沈一簇了,人家二人世界呢,晚上估计不会来。” “其实我也——” 说到这儿,他有些犹豫地看了江尧一眼,但出乎意料,江尧没露出什么不赞同的表情,甚至还鼓励一样地说:“去吧,毕业了玩一玩也好,少喝点酒,多吃果盘,今晚是要回家住吧?结束了通知我,我让司机来接你。” 江尧在接他下班或者放学这件事上一向亲历亲为,只要自己在家,一般都不会再叫司机来,这会儿这么一说,关越便皱起眉:“你不接我?晚上又不回来了吗?” “……我还有一点工作。” 有一点,关越了然地想,江尧说有一点,那就是还有很多很多的意思,难怪不反对他和祝星纬去酒/吧。 他突然升起些脾气,心烦地想那又怪得了谁,自己不是早就说了不用人来?不过是一个毕业典礼,哪犯得着这么大费周章,推掉公司的工作也要来参加? 现在好了,工作做不完,还要加班加点地做,牺牲休息时间和睡眠时间,换一个这么不尴不尬的场面,值吗? “哦。” 他硬邦邦地答了个好,下一秒,一束带着雨水的新鲜向日葵被捧到他眼前,江尧有点局促地抱着花,在旁边祝星纬的疯狂暗示下,终于完整地说出了一句话:“小越,毕业快乐,祝你未来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这话是即将各奔东西的同学才要说的,用在此地显然不仅有些不恰当、还有点不那么好的暗示意味;祝星纬在旁边被这个屎一样的临场发挥气得捶胸顿足,他盯着向日葵看了几秒,接过来,胸腔中的怒气却忽地散了,转化成一种很深很深的怅然:“谢谢哥哥。” 有的话可以躲掉一时,却不能躲掉一辈子:“你那边情况还好吗?” 他最近都在学校,忙起来了,对于一些事情的嗅觉便不是那么敏锐,只知道事情虽然还没有要过去的意思,但冒出来的不同的声音却越来越多;比如袁芷兰那封信,公众态度已经不像原先那样一边倒地支持她而反对被牵连进来的江尧,质疑声虽然不够响,但总归是有的,大都集中在袁芷兰仅凭一面之词而无确切证据上,以前她干过的事情也一并被扒出来,连带着信中内容的可信度也大大降低,是个好的讯号。 关弘秋的事便不那么乐观,龙青商业圈子生态不算好,虽然大家嘴上都说着做生意不应该攀关系,但真应用到实际中,不攀关系的没几个;再加上江尧和关弘秋的关系又不普通,名义上讲确实是一家人,不管私下里如何,能让这样关系两个人的其中一方出来控诉另一方不近人情,以后别人想和江尧有来往,总要因为这件事再掂量掂量。 关越——作为联结江尧和关弘秋的纽带,这个名字被越来越多地提起,也不乏有人质疑这段江关婚姻的真实性,再这样发展下去,未来走向如何,实在很难预料。 “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 他话没说完,声音便隐在喧闹里,忽地想到就算这么说了、自己也是没办法帮上什么忙的,这话相比于承诺其实更像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安慰;从前在关弘秋还没表露出这样大的野心的时候他或许还有一些底气,但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给不了江尧。 唯有一件东西,谈不上多么名贵或者有价值,却是他仅剩的、还可以当作礼物给出去的东西。 但还不到那一步,他还不想要、不想要—— 他攥紧了手中的花,旧报纸样式的包装袋发出了不堪挤压的嘎吱声,脆响令他心头一颤,猛地回过神;江尧又在用那种很温柔的眼神看他了,他在这样的眼神里有一些想要流眼泪的冲动,于是低头小声吸了吸鼻子,祝星纬又不合时宜地插话:“行了,开心的日子,你们俩都别聊这个了。” 关越很想说这日子怎么好像就你一人真的在开心,你到底在开心些什么东西;但他忍了忍没说,祝星纬有些时候做事还是有自己的考虑在,而且这人结婚后估计也没几天是这么高兴的,现在好不容易提起些精神,他还是不去煞风景的好。 外面的雨还在下,是以学校后面安排的各种活动都显得有点狼狈和敷衍,他们三人看完了典礼,又溜出来找了几个人少的地方合影留念,关越的毕业仪式就算是到此结束,往后彻底成了步入社会的成年人。 坐上江尧副驾驶的时候他还有些发愣,望着越来越小的校门忍不住失落,江尧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了然地道:“没关系,如果想老师或者学校的菜了,以后还可以随时回来探望的,我陪你一起。” “也不是为了这个……”他低着头嘀咕,声音很小,谁也没听清,直到江尧又重复问了一遍,才稍微大了点声,挠着鼻尖不太好意思地说,“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好,大学生活就一下子结束了。” “正常的,”祝星纬瘫在后座玩手机,听到这儿时随口应了声,“大学还算是过得慢的,工作了才是真正进入三倍速,到时候就不是做没做好的问题,是有些事情根本来不及做,时间就已经过去了。” 关越便不吭声了,江尧从后视镜里警告地瞥了净说没眼色话的祝二一眼,然后才安慰道:“遗憾也是回忆当中的一种很重要的美学,没人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但我觉得你已经做到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最好了,如果还是觉得失落,不如从现在开始再努力,去弥补自己没做到的东西,不用着急,慢慢来,时间还有很多。” “……是吗?” 关越望着江尧专注开车的侧脸,轻轻地笑了一下,他转过头,不再执着于已经看不见的学校大门,在心里默默地回想梳理这四年来自己做过的每件觉得不够好的事;想着想着就发现真的有太多,不知道江尧也在的那场歌唱比赛、因为熬夜而没有弄好的作品细节、大病一场而错失的比赛机会……等等等等,不管怎么安慰自己,这些都是很难再去弥补的东西了,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还有他耗时几年、没能学好的暗恋这门功课,他也来不及再学了。 江尧开着车,没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难过与释然,还当他在为毕业而伤感,甚至说了句玩笑话哄他:“而且你看祝二,祝二毕业的时候我也去了,他可没拿什么优秀证书,照样自我感觉好得不行。” “江哥!你说归说,不要搞拉踩啊!”祝二怒而坐直,“我不拿那是因为我不愿意拿,你去找我哥打听打听,龙青城哪个不知道我祝二少的名号!” Free离大学城不算特别远,也没来时堵车,他们说话间就快到地方,江尧把车停在路边,这才回应祝星纬的跳脚:“行了祝二少,赶紧下车吧,少带关越喝酒。” “……知道了!” 因为江尧单是顺路送他们来,这会儿到了地方便没下车,只又降下车窗对关越嘱咐了几句,便说雨大,让他们赶紧进门,随即开车走了,于是祝星纬憋了一整天的话总算能到个没他江哥的地方和关越讲;他神神秘秘地拉着关越进了包厢,又破天荒把门给反锁了,这才转过身,先对着就差把“你想对我做什么”几个字写脸上的关越无语了一下: “你什么表情?” “我觉得你不太对劲,祝二。”关越后退一步,谨慎地说,“你到底想干嘛?” “我都说了是大惊喜!你怎么不信我!” 祝星纬气死了,但是还是接下来要讲的事情更快乐一筹,于是自觉很会来事的祝二少忍住了吐槽的冲动,把快退到门边的关越给拽了回来:“告诉你个秘密,你听了会高兴死!” “……你说。” “我们来你学校的路上,江哥说,他从来没喜欢过别人,他亲口说的!” 关越一愣,旋即握紧了拳头,又慢慢地松开。 “哦。” 他说。 作者有话说: 祝二:?(摸自己脑门)(摸关越脑门)这也妹发烧啊 第70章 生变 此言一出,祝星纬的沉默简直震耳欲聋,他见了鬼似的盯着关越看了半天,脸上表情从期待到怀疑又到木然,最后张了张嘴,艰难地重复了一遍:“……‘哦’?” 他伸手,试了试关越的脑门,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自言自语地道:“也没发烧啊,难道我在做梦?” 关越闻声,当机立断地掐了一下他大腿,在他的惨叫声里,十分不近人情地宣布:“还知道疼呢,你没做梦。” “你……!” “你还想要我什么反应?”关越头低下去,突然又声音很低地问,“为这句话欣喜若狂,然后立刻跑去告诉江尧我喜欢他吗?我早就做不出这样的事了。” 祝星纬搓自己被掐那条腿的动作慢了下来,脸上故作恼怒的表情完全消失了,他有点茫然,同样声音不算大地答:“也不是吧,我只是希望你能再高兴一些。” “……不管是了结一件多年没有答案的心事,还是拥有一个靠近江尧的新的理由和动机,我都以为这个事实能让你开心一点儿,看来是我想错了。” “以前会。”关越无波无澜地说,“但人都是会变的,现在我已经不想再知道答案了。” 人都是会变的。 祝星纬一顿,旋即深深投去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杯中冰块模糊了他此刻过于平直的嘴角,某个瞬间他变得冷淡莫测,但放下杯子的那瞬间,他还是笑了笑:“也对。” “那就不说这个了!” 善解人意是祝二少为数众多的优点之一,此时此刻,尽管他内心也许全然不是这么想的,他也还是作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轻轻松松转移了话题: “那聊聊你吧,之后有什么打算?沈一簇最近一次来我这儿的时候跟我说你和唐诰的工作室短期内估计不好正常营业,我猜也是,不过私下里先接点活儿做应该还是不怎么难的。你要是还没定下,刚好我有朋友手头一个广告拍摄还缺导演,虚拟现实那方面的,找的人他都不满意,不然你来试试?” 祝星纬说的那个朋友很难不是他亲哥,毕竟君祝提出的虚拟现实连通游戏概念在初问世时就已经受到众多关注,当时释出的那段不到一分钟的展示视频,连关越从不玩游戏的室友都有所耳闻,反复观看了好几遍,关越自己当然也知晓。 不同于市面上已经有的部分vr游戏,祝嘉昱在发布会上表示君祝想要建立一个完全可互动的游戏世界,游戏里每个角色都将依据玩家偏好和数据收集来对玩家的问话或者行为做出不同的反应,同时通过专用的传感设备,来真正实现跨越次元的触摸。 祝嘉昱在发布会上亲自为这个项目命名,取逆转消除时空差距之意,称之为逆差计划。 是以关越这会儿道:“你直接念你哥身份证号得了,真当我不上网?” “……” “但逆差这么快就有进展了么?我倒没在网上看到消息。”关越琢磨着,又问,“当时都说你哥这创意就是痴心妄想,怎么说这技术也得再等个二三十年,现在才多久,有三年吗,传出去岂不是要狠狠打那些唱衰这企划的人的脸?” “哪有那么快,真论起来,细节还是经不起推敲的。” 祝星纬摇头,透出些内部消息:“而且这次不是原创,是有外部专业人士给了建议,让君祝买下一个早年出过的单机游戏。这游戏从世界观到游戏方式又都很适合改制,所以制作得很顺利,也算是逆差计划的第一回测试吧,顺便给公众一点资讯,好为长远作打算。” “已经改好了?”关越有点好奇,“欢不欢迎亲友测试反馈,我这周末就可以去玩。” “……你这么着急干嘛?以后不是有的是时间。”祝星纬颇无语地吐槽了一句,然后又想起自己最开始的意图,于是又追着问了遍,“所以你来不来?我哥对找来的那些人都不满意,发好几回火了,你既然这么有兴趣,不如来试试。” 关越避开他视线,答非所问道:“我可以帮你问问唐诰,他应该也会感兴趣。” “我要问唐诰干嘛不直接找沈一簇?”祝星纬总算咂摸出一丝不对味,扳正了关越脑袋,“不对啊关越,你怎么回事,以前有这种机会你都抢着上,现在竟然准备让给别人?你这可不是人会不会变的问题了,你已经完全不是你了吧!” “滚你的!”关越笑骂道,“我这不是挺对不起唐诰的吗,开工作室这主意是我提出来的,也是我拉他入伙的,结果搞成这样,我总得表示一下。” “这也怪不着你——唉,真是的,都什么事!” 祝星纬也没话说了,在一边表情纠结地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过了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说:“不然你和他一起——” 这话的后半截与关越骤然响起的话音重合:“祝二,其实我在想,不如我退出那个工作室。” 于是祝星纬猛地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说什么,他睁大眼睛,比听到关越对江尧往事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时候还要难以置信:“你这是什么意思?” “袁夫人和我爸的事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解决,就算真解决了,受到的负面影响也很难立刻结束,和我一起工作,难以避免会被我波及。如果工作室真发展起来,耗费的将是很多人的心血,与其等那时候我再成为累赘,不如现在就退出,找个更合适的人选来代替我。” “你他爹的——”祝星纬难得爆了句粗口,临到嘴边又紧急刹了车,他烦躁地站起身,在还算宽敞的包厢里走来走去,最后问道,“你跟唐诰商量过了吗?” “还没有,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我没问你打算怎么通知他!” 祝星纬很突然地发了火:“我是问你和他商量过没有,关越,你懂不懂什么叫商量?就算你不稀罕江尧了,有没有他都无所谓了,那我们这些人呢?我们不配听你是怎么想的吗?” “我不信唐诰觉得你会是累赘。”祝星纬掏出手机,要给唐诰打电话,“我现在就打电话问他,你不准出声。” 但他手机还没摁亮,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关越便忽然扑过来,如同恶犬扑食一般和他争夺起了手机的归属权:“你别给他打!” “凭什么?手机是我的,我爱给谁打给谁打!” 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没打过架,这会儿却都来了劲,在地上滚作一团,接连碰翻了好几个昂贵漂亮的酒杯。 玻璃碴子散了一地,手机也掉到黑暗中,关越衣服被划破很长的一道口,祝星纬也没比他好到哪去,身上被酒水和冰块染得湿透;他们气喘吁吁地各自占据房间一角,都不说话,像闹别扭的小孩子,使本就不太和谐的气氛雪上加霜,简直堪比绝交现场。 不说话的祝星纬使劲拧了拧自己的衣角,随后摇摇晃晃站起身,在这时忽然道:“我真的看不懂你了,关越。”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什么都愿意告诉我,有些江尧都不知道的事我也能第一个知情;我虽然不说,但其实一直都特别感谢你这样的信任。因为从小到大没人愿意和我成为这么好的朋友,所以我是真心地希望你每件事都好,从没掺过任何坏心,不管你信不信都无所谓。” “但是我现在越来越没法看清楚你在想些什么了,你突然变得离我们这些人都很远,我努力追也追不上你,你不愿意和我甚至你身边的任何一个朋友分享你的心事;我不明白你这样做的原因、也不理解,如果是因为我瞒着你和季崇恋爱过的事让你对朋友失望了,那我向你道歉。但我还是想说,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这么狼心狗肺的。” “……如果、如果你一定要用人是会变的这个理由来概括,那我衷心祝愿你,找到更加懂你、为你好的朋友。” 祝星纬大步朝门口走去,步伐很快,却在即将出门时脚步顿了顿,微微别过头,像在等待谁的挽留; 他没等到,关越环着膝缩在包厢黑漆漆的角落,像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从始至终没有对这些话作出任何反应。 ——门被轻轻关上了,隔绝喧嚣,徒留一地狼藉与静谧,关越还是没动,但睫毛却轻微地眨了眨,随即一滴泪倏地落下,在无人的房间里,终于嚎啕痛哭。 没人来安慰他,从前和以后也都不会再有;他擦干眼泪,摸索着站起来,手掌又嵌入一块玻璃残渣,他在细微的疼痛中等待光明重现,视野恢复清明的那刻,他没去看伤口,不回头地也离开了房间。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了。 看不见的地方,一条崭新传闻伴着晚饭的香气与尘烟徐徐飘进公众的眼睛与耳朵,匿名人士发文直指江关婚姻生变,配图是江尧与关越领证当天被拍到的同款图,以及一张—— 沈临瑜的照片。 作者有话说: 观众朋友们,广告时间到! 我们(小黄)郑重承诺,龙青市所有八卦只在节假日和傍晚下班时期放送,吃瓜人福音,想移居的请咨询,电话12345678。 另,君祝新项目逆差计划绝赞招商中!有意请联系君祝张经理,电话87654321,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本节目由君祝江氏共同赞助播出,不要走开,精彩马上回来! 【再插播一条:昨天有事!没写完,给大家磕三个!再有三四章就完结,然后开写我又长又臭的番外,有想看的可以评论区跟我说哦!我会写的,爱大家啵啵啵!】 ……不要走开,精彩马上回来! 第71章 誓言 看得出这家报刊——或者说背后提供这则消息的人准备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充分,因为照片里的沈临瑜看着十分年幼,顶破天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小孩,恐怕从头到脚也揪不出哪根汗毛能致人婚变;这个时候出现这样一张照片,简直、简直就像是有人为了赶上对江尧的这一轮批判,而匆匆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似的。 但它还是迅速地被传播开来,原因无他:沈临瑜和最近被袁芷兰带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席泽长相实在太过相似,是一眼就能看出血缘关系的存在。 结合着不久前才被袁芷兰拎出来当枪使的沈临珺,这则新闻的热度一时居高不下,有关江尧与沈家兄弟的往事很快就因这几张模糊的图片而产生了无数个版本,但每个版本的故事逻辑其实都大差不差:无非是江尧爱上谁,又把谁当替身,至于现在身边这位关家少爷,无论在哪个版本,都只是个商业联姻的工具人而已。 公众终于前所未有地对江尧和关越之前打造的恩爱夫夫人设产生了怀疑,使本就在袁芷兰和关弘秋炮轰中飘摇的江氏情形更加严峻;关越坐在去往江氏的车上给江尧打电话,提示无人接听,好一会儿,曹雯才代为回拨过来,一张口,便先料事如神地说:“小关先生,您现在暂时先不要过来。” 曹雯那边的背景音十分嘈杂,关越隐约听见有快门不断被按下的声音,他心脏重重向下一沉,刚要开口说话,便听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空气,从话筒中传到他耳边:“啊,曹秘出来了,是江总!……江总!请问您和沈临瑜是否真的为昔日情人……江总!请您正面回答!” 声音离得那样近,让他有一瞬疑心身在现场的曹雯会直接被这一嗓子喊出工伤,然后紧接着、才慢半拍地从这句话主语中意识到似乎不止是曹雯在,他总算听到刚刚他没拨通电话的那个人开口说话,嗓音仍沉缓,如涓涓流淌的溪水:“我拒绝回答。” “这是不是意味着您确实与那位沈临瑜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江总,那请问您如何看待您与关少的婚事?结婚通稿说两情相悦是否为真?如果为真,这是否属于一种精神上的出轨?……江总,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旋即脚步声响起,那声音便渐渐地远了、落在后面,又过一会儿,曹雯才又说话,依旧是对他讲:“小关先生,您也听见了,现在这种情况,还是暂时不要来江氏比较好。” “还有,”曹雯顿了顿,像在接收谁的指令,继续道,“您现在还在祝二少那里是吗?最近您先不要回家了,我替您安排酒店,等风波过去一些了,我再安排人送您回去。” 关越低下头,没说自己和祝星纬吵了架、早已经不在Free,也没说自己现在距离江氏只剩下不到十分钟的车程;他只是近乎呆滞地盯着黑暗中一点发呆,想自己现在是不是某种程度上也算无家可归,然后过了会儿,才轻轻地问:“我可以和江尧说话吗?……实在不行就算了。” 那边静了静,又过几秒,曹雯为难地说:“抱歉,关先生。” ——多么好笑,不久前还是他不敢接江尧的来电,现在却是江尧不再愿意接他的电话了。 原来他们不仅是不受祝福的一对伴侣、相逢恨晚的知心人,就连通讯电波,也有追赶不上的时差。 是他自己以前不肯睁眼面对,在这时才终于肯回头看去,上天早就已经给过他们预警了,这桩桩件件,哪一个拎出来讲,其实都是他们不够般配的证据。 那他这么多年,又到底是在强求、或者期盼一些什么呢? 都只是按规定办事,他无意去为难给不出结果的曹雯,得到了否定答案便不再强求,利索地将电话挂断;司机还在兢兢业业地开车载他去往目的地,他看见江氏大楼灯火通明的轮廓,默了会儿,终是不太情愿地道:“师傅,就在这里停吧。” 附带着地址和房间号码的短信已经发到他手机上,曹雯的动作很快,大约是被江尧特意嘱托过;可是现在他却还不想就这么躲进对方为他筑好的能够遮风避雨的巢穴,他不自觉又往江氏大楼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途中路过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小越?” 他转过头,看见路边台阶的最上层坐了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影,还以为是蹲守在此的狗仔,于是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然后那人又说话了,还将帽檐向上抬了抬,露出一双有些红肿的眼睛:“我是赵姜雨。” “小赵姐姐?”他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话刚说完他就反应过来,眼前的赵姜雨不止是逃避联姻而躲在龙青的赵家女儿,她还有另一层身份:沈临珺在世时曾喜欢过的姑娘。 前些日子事情太多,他几乎要忘记了在袁芷兰和江尧这场纠葛中受害的其实不仅仅只有他们几个,找寻沈临珺踪迹多年的赵姜雨同样也是最大的受害者之一;他又想起初次见面时赵姜雨隐含期冀地询问江尧是否认识沈,得到否定答案之后失望的眼神,他那时以为这就是终点,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保护好一颗怀揣着希望的心。 “我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赵姜雨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勉强朝他笑了笑,“我看到沈临瑜的新闻了,还有人说阿沈、沈临珺和江总也……我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我也能证明,江总和您都是很好的人,我不希望你们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 “阿沈应该也不希望。”过了会儿,赵姜雨又小声地道。 她还不习惯称呼这个她找了很多年的人的全名,甚至起初看到袁芷兰提起沈临珺的那一刻都还不能立刻将这个名字和她的沈联系起来,那是她找了好久好久的人,她幻想过无数种和对方重逢的场景,为此演习了成千上万遍,他怎么、怎么能就已经死了呢? 她的眼泪又滴下来了,然后被她自己很快地抹去,只是声音里的那点哽咽怎么也没办法遮掩:“我到江氏附近的时候,发现大门被很多记者和摄像机围着,很难过得去;加上我自己身上也有一堆烂摊子,走过去只会火上浇油,就先退得远了点,想着等记者散了再说,然后就看到你了。” “小越,你是去找江总吗?现在还是先不要过去了,我看最起码今晚都很难靠近,你还是先回家歇一歇,别太担心了,江总那么厉害、人又那么好,肯定会没事的。” 关越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说自己其实也回不去家,甚至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可能都是如此,他知道依赵姜雨的性格,真要知道了这事,大概无论如何也要去帮忙的,即便要付出代价。 但是正如对方刚才所说,赵姜雨自己身上都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总不能为了他和江尧,就这么白白牺牲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明明只差那么一点,她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可以永远自由了。 他不说话,也慢慢地走到赵姜雨身边坐下,好一会儿,闷声道:“小赵姐姐,对不起。” 他知道赵姜雨会明白他的意思,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感到身侧赵姜雨的身躯僵硬了一瞬,随即鼻音浓重但却十分平静地回答他:“这不能怪你们,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找了那么多年,谁能接受要找的人早就死了。” “我这几天自己呆着,其实也想通了,有些事情果然还是要靠缘分。”赵姜雨望着被乌云遮去大半的月亮,忽然喃喃地这么讲。 近来龙青天气不好,已经很少能在市中心看到完整的月亮,更别说满天繁星,她托着腮,努力想从乌云里看清月亮的轮廓,顺便猜测隐在云后的哪颗星会是她爱人所在的那一颗,看了很久,才接着说: “我要是早点知道沈其实是我的学长,知道他情况那么不好,我肯定死也不会放他走的。他刚离开我的时候我其实还有点恨他,感觉自己是被传说中的网恋诈骗给阴了,后来我就想通了,他什么也没从我这儿骗走啊,哪有骗子是像他这么倒贴的。”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笑出满脸的眼泪:“找他的这么多年里我经常会突然地恨他一下,靠这种需要发泄的恨来维持活下去的动力,被我妈送去别人床上的时候恨他丢下我、要和那谁联姻的时候恨他不突然出现来带走我,开始我想等到找到他一定要狠狠地让他体验一下这种滋味儿,但后来——” 她突然不说话了,低下头翻找纸巾,使劲地擤了一把鼻涕,关越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我想,万一他已经有了更爱的人,生活得很幸福,那我岂不是罪大恶极,因为也没人逼着我找他,纯属我自己愿意的。” “我真的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的,”她又哭又笑,“我宁愿他过得很好,我和他之间,总要有一个人过得很好吧?我宁愿是他,可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我们谁都没有得到想要的呢?”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了,能够回答的人与她隔着乌云,永恒定居在飘渺的群星上。 “小越,”赵姜雨冷静下来,握住关越的手,“我知道近来事多,这对你对江总也许都是一个很难跨过去的坎,但是未来一定是光明的,不要害怕。一定不要放开彼此的手,别像我和沈这样,连失去都后知后觉。” “就算我是第二个沈学长?”关越任她握着,冷不防的,突然这么问了句。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赵姜雨一愣,旋即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睁大了眼睛;关越的手机在这时响起,他将手从前者掌心里抽出,很快地掠过她一眼:“只是假设。所以小赵姐姐,你看,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一定能牵着手一起度过的。” “但就像你说的那样,”他站起身,逆着身后便利店门前的灯光,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如果我和江尧之间只能有一个人过得好,那我宁愿是他。” “我会让江尧过得很好很好的。”他宣誓似的说。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这周的榜单好像是每日播报,在周六也就是明天,很久没上过首页了,感谢cctv、感谢长佩tv、感谢小黄tv,感谢大家,爱每一个小宝! 另外,明天会发布一个新文的文案,是校园乐队群像文,感兴趣的可以来看看,不感兴趣那么我就争取下次让你感兴趣! 好了,下班! 第72章 坦白 当晚关越和赵姜雨在便利店门前一起坐到深夜、等到周围的商铺与居民楼房的灯一盏一盏暗下去,也到底是没能等来见江尧一面;身边的最后一盏灯也要熄了,下夜班的便利店服务员送来两瓶水,委婉地通知他们这个消息:“两位,我们要关门了。” “走吧。” 关越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在视野黑下去的那一瞬将目光停留在远处仍灯火通明的江氏大楼,光线昏暗,是以身侧的赵姜雨没察觉这点微妙的异样,只当他是在担心,宽慰道:“天塌了也要先好好休息,既然今天没结果,有什么事都明天再想吧。” “……嗯,”他缓过来,点了下头,见赵姜雨正要叫车,于是说,“晚上女生自己乘车不安全,我送你吧。” 两人枯坐了太久,这会儿都已经很累,坐车回去的路上也没人再想要聊天,他盯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发呆,手机在这时震了一下,显示为江尧发来的简讯:[晚安。] 这会儿已经过了两点钟,江尧大概是算着他入睡的时间点,想着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已经不在线,才发来这么一条,还只敢问候一句晚安。 他抓住机会,很快地拨回去,响了快要一分钟,对方总算是接了,江尧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很清晰,带着一点行至山穷水尽的疲倦、轻轻的:“已经很晚了,越宝。” 江尧没质问他为什么这个点还没有睡下,好像从接起电话的这一刻就已经认定是在为自己而失眠,连说话都是没什么波动的肯定句;于是关越也没立刻回答,只在空隙里暗暗揣度,江尧发来这则问候时是不是也在期盼能够立刻收到回复,过了会儿,才原封不动地把话让回去:“已经很晚了,江尧。” 江尧便笑起来——两边都太静,让关越感觉自己的胸腔仿佛也因这个笑而一同共鸣,他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刚想要说点什么,使这个来之不易的电话时间不要那么快地流逝过去,忽然又听江尧讲:“沈临瑜是我很重要的……家人,不是什么恋爱对象。” “嗯。” “我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我把他们当成恩人。虽然表面上看是我帮助他和他哥哥多一些,但他们对那时的我来说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年轻时候没脱离江家,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总觉得自己是没有价值的,是他们两个让我觉得我还有活着的必要,那就是做得更好、然后去帮很多像他们这样的人。” “……嗯。” “你在怪我,对吗,越宝?”江尧很突然地说,“对不起,我是个这样懦弱的人,总是不敢回看往事,以为只要不去想,就可以假装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没有怪你啊,”关越的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于是带着哽咽的尾音也彻底消散在夜风里,停顿的片刻,他在身旁赵姜雨担忧的眼神中伏下身无声痛哭,直到热烫的眼泪沾湿整个手掌,才终于能再完整说出一句话,“我就是想,你怎么现在想到告诉我了呢?” 为什么不再早一点?或者干脆这辈子都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他们之间的猜忌是那样一场漫长又汹涌的涨潮,淹没了所有的来时路,他早不能回头,也只剩下很短的一段前路可以继续走了。 “我其实之前就想要好好地和你聊一聊临瑜,但是是我单方面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太长了,后来再和你提起,好像也错过了最佳时机,”江尧说,“直到今晚,这件事爆出来,我一方面觉得实在太过荒谬,一方面又忍不住想,难道大家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我想要立刻告诉你,哪怕你并不在意这个。” 江尧没察觉自己语气中那一点微弱的期冀,也不知道,直至此时,自己其实仍怀揣着对那份最不可能的可能性的向往;他只是一面暗中唾弃自己的天真,一面又忍不住幻想:会不会关越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们才总是阴差阳错地擦肩,在很多他鼓足勇气想要跨越两人沟壑的时刻、才会被刚刚好地避开;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些年蹉跎的时间他认了,无数次心怀希望又迎来失望他也认了,他可以不计较过往他们本能拥有又失去的一切,只要这是一场误会,能够有人告诉他这些年他们是走岔了路,并不是他无望的独自暗恋。 他在很多年后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距离真相只有那么一步之遥,但在当下,他只听到关越回答他:“我怎么会这么觉得呢。” 那缕火苗第无数次地熄灭了,晃神的瞬间,他忽然如此想。 “好了,”关越主动结束这个话题,“今天实在太晚了,我有点困,想先睡觉了,哥哥。你要也眯一会儿吗?” “……嗯,”他回过神,先是应了一声,随后又有点局促尴尬地补充,“我可能还要再等一等,有份资料还没——” “好。” 关越罕见没追究他这件事到底,大约真是很困了,又撑着和他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坐在办公室发了会儿呆,便听见曹雯敲门,还拿着一份他为了给对方减压、特意让其他人去整理的资料,看上去十分疲倦,眼下的青黑即使化了妆也能看得分明,接过资料后他端详几眼,没忍住又劝说:“你先回去休息吧。” 曹雯陪他加了好些日子的班,替他做的事情多到有时候让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压榨员工,但这事显然也不能完全怪他,因为已经被他念叨了好几次回去休息的曹秘书依然一脸正气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没事老板,我不累,我累了会自己去休息的。” “……” 他还想再说,因为曹雯这脸色显然不是没事的样子,但已经加班加得有点大脑缺氧的曹秘今天简直胆大包天,还没等他说话,就对着他举起根手指,示意他赶紧闭嘴;于是他只能悻悻地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看对方踩着那双细高跟噔噔噔地走向大门口,随后——直直撞到了门框上。 “哎——” 他没来得及叫停,只能眼睁睁看他平日里雷厉风行的秘书这会儿给门框磕了个大的;磕得晕头转向的曹雯终于揉着脑门站起来,手里的零碎东西摔了一地,正要伸手去捡,却似发现什么新大陆,停在那儿不动了,又过了片刻,抬眼亮晶晶地对他道:“老板!” 曹雯一般是不会表露出活泼的这一面的,明明比公司新招的应届生也没大多少岁,但是做事都比同龄人要老成太多,于是这会儿他心里猛地一跳,还以为把人磕傻了,正要问情况,便听对方接着说:“席泽先生刚刚联络我了!” ……席泽? 他竖起耳朵,曹雯显然为自己这个终于有结果的工作任务感到十分高兴,说话都比平日里快上几分:“席泽说如果您有空的话,他随时可以与您见一面。” 这个时间点,席泽的突然松口肯定与今晚沈临瑜的事情有关,只是尚且不知道是好的关系还是坏的关系;但无论如何,能与席泽本人见上一面,都应该能解答他相当一部分的疑惑了。 他松了一口气,让曹雯和对方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在这时忽然瞥见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走过两点半,是个无论如何定义都显得过于迟的时间。 曹雯说,席泽刚刚才联络她。 他闭了闭眼,莫名想起枯瘦的沈临珺和手上胳膊上总遍布青紫针孔的沈临瑜,席泽的作息习惯难以避免让他有些不太好的联想,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算了,今天也挺晚的了,明天再说,让他早点睡吧。” 作者有话说: 本周可以完结!然后开写番外,终于可以写甜蜜番外了!我是天底下最爱写番外的女人! 第73章 雪夜 按江尧所说,曹雯第二天早上又去联络了席泽,双方核对完行程,约定两天后见面,一切都很顺利,只不过在见面地点的协商上出了点岔子:席泽已经从江家老宅里搬了出去,现在一个人住在沈家旧时的居所,他不愿意离开家,坚决要江尧和他在这幢老房子里见面。 但那一片开发得实在太早,因此相应的各项设施便都不太发达,安保更是形同虚设;江尧最近又是龙青的热点人物,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窥探着,保不齐哪个动作就会往江氏本就燃得旺的炉火里再添一把柴,因此做什么事都须得谨慎,贸然去这样没什么隐私措施在的小区见席泽,实在不是上策。 情况于是就陷入僵局:江尧想要席泽来,在无论如何保护措施都更加齐全的江氏开诚布公的聊天;席泽又非要江尧去,仿佛那旧房子就是他的命根,一步也离开不得。 到最后,席泽干脆将话说死了,如果江尧不来,以后便都不会再答应见面。 “老板。” 两天过得很快,曹雯忧心忡忡地跟在打算去见席泽的江尧身后,手里抱着自己几件换洗衣物——江尧给她放了长假,她这会儿正在准备下班的路上,但脸色却没多少放假的喜悦,她又叫了一声江尧,然后才接着说:“我觉得这样不行,陈叔刚才打来电话,说他来的路上看到好几个人一直等在公司楼下,你现在走,很容易被他们发现。” “不是已经换了车,叫人开出去过一回了吗?” 江尧没表现得太担心,甚至还有功夫回过头安慰自己这个越来越有人情味的助理,让人一时搞不清到底谁才是老板:“行了,休假就好好休,别想那么多,而且我也不能一辈子窝在公司里,早晚要被拍到的,少不了这么一遭。” “可是——” 曹雯想起外面流传甚广的席泽和江尧的桃色传闻,忍不住又皱了皱眉;被拍确实是没什么值得顾忌,做到江尧这个位置,连今天午饭吃的什么菜说不定都有人报道,但对面的人可是席泽,真要万一中的万一,江尧出入席泽家楼下被拍到了,到时候该怎么处理? 她不信江尧想不到这一层,可是江尧还是去赴约了。 “没有可是。”江尧打断她,顺手把一张传单塞进她手里,她低头看了眼,发现是一张写有“逆差”计划的广告宣传单,制作很粗糙,说是传单更像是一份邀请函,应该是临时赶工赶出来的,只用于私人邀请使用,她记得这个计划,似乎是君祝一直在做的游戏项目。 于是她下意识以为江尧要给自己分配新工作,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听:“老板,是要我去联系君祝谈项目合作吗?” “谈什么谈?”江尧无奈地看她一眼,“你现在已经开始休假了,能不能不要再想自己的工作了?……‘逆差’近期出了一个小的样品,这是前段时间嘉昱给的游戏资格,你去体验一下,顺便放松放松,当是员工福利了。” 啊? 她顿在原地,职业生涯头一回没跟上老板脑回路,现在江氏事情正多,江尧却又是给她放长假又是让她去玩游戏,要不是她知道江尧短时间内应该暂时不会辞退她,她真感觉自己是不是要被开除了。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惊悚,江尧也跟着她一起停下,两人诡异地沉默了大约半分钟,最后江尧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道:“你要是非得说有什么任务……关越也收到了这个邀请的,他对逆差一直很感兴趣,如果你去了看见他的话——” 懂了,曹秘书了然地点头:“我帮您多拍几张照片,需要我录像吗?小关先生游戏体验reaction。” 江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决定先不去探究这些年轻人的新鲜用词,接着说了下去:“不是让你拍照,嗯、拍几张也行,录像就不用了,能和他聊聊天就很好。” 曹雯认真听他交代,看出他还想要再补充一点什么,于是没立即答复;但出乎意料,江尧竟然没再说了,他将要讲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沉默很久,最后只是公事公办地道:“不用当工作去做,好好享受假期。” “那是个很有趣的游戏。”他这么说。 是以,送别了江尧之后的好一阵,曹雯都没能回过神,她隐约感到江尧似乎仍话中有话,但却一时不知被藏起来的那层含义究竟是什么;在那个深黑的车影汇入车流之后,她终于反应过来:江尧怎么会那么说呢? 一个从来没有玩过这个游戏的人,怎么会说那是个“有趣的游戏”? 她发着呆,被身后路过的员工叫了一声,连忙转过头仓促地应了,心里却砰砰直跳;临走之时,终于下定决心,拿出那张宣传单,给联系人中的关越去了条信息:[小关先生,下周君祝的游戏展览会,您要参加吗?江总最近事忙,让我代理出席。但是我不完全懂游戏这方面的东西,怕做得不够好,如果您来,我想,能不能请您和我搭个伴?] 这是个很拙劣的谎,只要关越向江尧随口一提,那她就会完全露馅:江尧从来没有让她代理出席,甚至也不需要她一定在现场见到关越并攀谈,而她也并不是真如自己所说,对游戏一窍不通。 但是、但是—— 她总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她得让关越来,不是依靠概率性的偶遇,而是必须要见到,即使要为此付出撒谎的代价也没关系;因为这个世界上如果真有人懂江尧的弦外之音,那这个人只能是关越,江水遥遥,度过需越重重关卡,唯有关越,才是江尧在这世界上仅存的知音。 游戏代表的真相是什么?江尧又在背后做了什么?请务必要来到这里,好好地让彼此跨越时空的心声共鸣吧。 又过半分钟,关越终于回复她,消息在不显示通知内容的锁屏界面上被拉成细长的一小条,她忐忑不安地点进,看到对方回答:[抱歉小曹姐姐,我最近不太有玩游戏的心情。但我有个很好的朋友最近在和君祝合作,负责的就是逆差的新宣传视频拍摄,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他来陪你。] 曹雯和江尧都不知道关越与祝星纬不久前的那场争执,因此同样也不知道这件事的结局,是关越最终还是把逆差这个机会推给了唐诰;后者听说这件事时像意识到什么,跟彼时的祝星纬一样要求关越也加入,就像他们两人在校时常合作参加的比赛,但关越仍旧拒绝了,被问起,只说是不想,然后又说,我相信你可以。 唐诰果然是可以的,和君祝的合作开展得十分顺利,也算是他们工作室的第一个大单,不出意外,凭借逆差的热度和君祝的名气,完成这个作品后,唐诰自己也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 但这些都是曹雯没有涉及到的另一个世界了,因此收到回复后她只是觉得茫然,并在心头隐约泛起一点后知后觉的难过,却不知道应该为谁,思来想去,才发现大约是为了见证过江尧与关越太多阴差阳错的自己;她抱着衣服,在愈来愈热的街头踽踽独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回应关越的信息,于是便又回了一条:[好的,您好好休息,如果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她该把手机收起来的,但是手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在键盘上打字,就像拥有独立思想的怪物,在催促着她再打下一句话:[江总说,那是个很有趣的游戏。] 关越不再回复了,她盯着手机又看了几秒,末了,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装进口袋,走进了喧闹的人群中。 真遗憾,这好像又是一个无法完成的工作任务了,她想。 - 另一边,江尧已经到了席泽家楼下,负责接送他的陈叔当了他许多年的专属司机,车技和防范意识都十分到位,因此,他们这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可疑人影—— 或者不如说,他们连个人影都没遇见,目光所见是一栋栋上了年纪的破败楼房,墙皮掉落、露出斑驳的水泥色内里,但四周都静悄悄的,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荒无人烟、无人问津。 江尧已经很久没来过这儿,印象里他上一次来,这里还不像现在一样破败,最起码是有人住的,可是现在每层楼都看不出人生活的痕迹,荒芜脏乱得让他忍不住想起沈临珺还在世时图便宜曾短租过的筒子楼,也是这样破,可是沈临珺却总带着沈临瑜将他们在住的那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就像他梦里期待过的那种小家。 他让陈叔开着车停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自己则在楼下下车,循着席泽给的地址一层层爬上楼,老旧的房子当然是没电梯的,他不作声地爬到五层,脚步却忽然顿了顿;太多相似的瞬间让他忍不住恍惚,仿佛下一刻沈临瑜就会趴在顶层的楼梯上探着头向下望他,然后叫他一声—— “江尧。” 忽然有声音从他头顶响起,很冷淡,没什么感情。 他猝地抬头看去,发现是席泽一只手撑在楼梯栏杆上,托着腮低头懒洋洋地看他:“六楼,你别走错了。” 席泽大病初愈,整个人显得更加清瘦,约莫是畏寒,已经很热的上午,却穿了一整套的秋季长袖睡衣;但即使这样,对方整个人的气质也没因为这套睡衣柔软到哪里去,此时的席泽半分也没有了在袁芷兰面前柔弱可欺的模样,懒散低头看他的瞬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沈临珺或者沈临瑜中的任何一个:“不用这么小心,这栋楼早就没人住了。” “除了我,”席泽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但我早晚也要变成这栋楼里的孤魂野鬼的。” 江尧不自觉因为这话皱了皱眉——他已经走到席泽面前了,低下头看这个年轻瘦弱的男孩:“……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你对我哥他们说话也这么不客气吗?”席泽小小翻了他一个白眼,转过身引着他进屋,给两人倒水,“这是我家,不住这里我去哪儿啊?” “……” 江尧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席泽,很荒谬地想莫非自己的宿命就是永远对姓沈的这家人束手无策,他胡乱地应,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哦哦,我的意思是说这个房子我之前来看过,在住的那家人不肯卖给我。” 席泽的背影停下了,背对着他,片刻后,才轻声说:“那是你问得太早了,再等一等,这里就没人要了,他们巴不得赶紧转手的。”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然后万分不情愿但又无计可施地被拖入了漫长的沉默,江尧看见席泽望着茶几上搁着的一盆多肉发呆,想了想,主动开口说:“我希望你能——” “对不起。” 突然有个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房间里已经没有别的人,他震惊地住了嘴,盯着席泽圆润的后脑勺看,对方仿佛后脑勺也长眼,不太耐烦地追加了一句:“别看了,是我说的。” “呃,你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江尧谨慎地说。 “所以呢?你千辛万苦来见我一面,就为了和我说这个?”席泽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很冷,说话像机关枪一样,“哪里不一样?又是和谁比?我大哥还是我二哥?江总,您现在负面消息缠身,就没必要再关注这些旧事了吧。” “我没拿你和他们两个比,”江尧现在觉得席泽比刚见面时候的沈临瑜还难搞,“就是刚见面的时候,你在我母亲面前……” “我装的,”席泽说,“她想要我这样,因为你不是就喜欢这样的吗?比如关越。” 那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后来我就不想装了,”席泽似乎是想起往事,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很嫌恶,随即声音低了下去,“我其实一开始就没想答应她,毕竟我干嘛和你过不去?但是不和她交易,靠我自己根本没法回国,我得……我想回国。” “这样做其实挺不道德的,毕竟我靠她帮忙回了国,在你面前只装了那么一次两次,就再也没理过她。她应该也挺生气的,但是无所谓,我目标已经达到了,想怎么骂我对付我都可以。” “为什么一定要回国?”江尧沉默了很久,突然问。 “为什么?” 席泽像是听到很好笑的话,彻底转过头来看他,笑容里沾一些自嘲:“江总,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我大哥二哥被我们亲妈丢在国内自生自灭,想出国也出不了,后来你们三个在国内风雨飘摇惨成一窝,所以从小就被我妈带出国的我就特别幸运了?” “可能确实该这样,前提是我妈不那么想让我当一个她眼里的正常人。她生了三个小孩,没一个是健康的,她不承认这是她的问题,刚出国的时候她急着证明我是最正常健康的那个,所以正常小孩子该干的事情我必须也要干,甚至要比那些小孩做得更好——江尧,获得一个从那时候起就精神有问题的人的认可,你猜我要为此付出什么?” 江尧不接话,席泽也不需要人接话,自顾自说了下去:“后来有天我实在太累了,撑不住了,倒在学校里…那次比这次还严重吧,差点就真死了,她终于慌了,哭着跟我道歉,我以为她要改了,结果从那天起,她再也不允许我出门、不允许我和原来的朋友社交,她给自己和我请了很长很长的假,在家里看着我,我在那之后能去的最远的地方,是我的卧室到洗手间。” “其实我该谢谢袁夫人的,”席泽道,“如果不是她那时候出现,不知道和我妈说了什么,我可能这辈子都得被困在家里了。” 江尧喉头哽塞,他从沈临珺的叙述中想过席泽在国外的状况,知道也许在精神不正常的席暮芸身边不比在国内好,可是他没想到会差成这样,沈家三个小孩,到头来,竟然没有一个是真正幸福的。 “你不用觉得自责,该道歉的是我,”席泽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撇开了头,“我妈后来精神状况越来越不好,忘了很多事,袁芷兰找到她和我的时候,其实她已经说不出什么往事了,她连我二哥叫什么都忘了,但她还记得的时候,是和我说过很多遍的,我那时候其实就知道袁芷兰找到我和我妈,就是为了抓你的把柄,好从你手中抢回江氏了。” “你没说。”江尧看着他,目光很深邃,“母亲回国的时候,甚至还不知道临瑜这个人。” 席泽滞了滞,随即承认了:“对,我没说。袁芷兰想怎么对付你我其实都没什么意见,真的,我那时候还不是很知道你呢,但是凭什么要以我大哥为代价?她那时候其实是想拿你和我大哥的事大作一篇文章,我觉得很恶心,我大哥人都死了,她别想扰他清净,更不要讲我二哥了。” “但她还是知道了,你说巧不巧,我妈国外疯疯癫癫那么久,回了国,跟吸了什么灵气似的,对着躺在病床上的我张口就喊沈临瑜的名字,袁芷兰在旁边,听见了,就问我,沈临瑜是谁,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猜到了。” 这件事让江尧莫名联想到另外一个场景,于是他没立即追问袁芷兰和这件事的细节,先遵从本心问道:“说起临瑜,之前季崇来看望你,据说你们两个在病房吵了一架,他这个人应该也不会为不相关的人动怒,你和他聊临瑜了?” “他和我聊的。季崇太极端,他问我为什么明明知道沈临瑜这个名字这么多年却从不说,放任我二哥被所有人遗忘,甚至回国了也不和任何人讲,他觉得我和你是一类人,都是为了自己良心上过得去,所以宁愿忘记过去痛苦的人。” 江尧意识到什么,骤然睁大眼睛:“你知道我和临瑜在国外的事情?” “要不然呢?”席泽今天第二次露出你是不是笨蛋的表情,“我还知道你和我大哥你们三个人的很多事呢,难不成我还是从袁芷兰嘴里听说的你吗?那我早和她一伙了。” “江尧,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约你在这里见面吗?”席泽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江尧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了很多个答案了,他想也许是因为这里是旧时的家、而席泽又没理由去恨之前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那么住在这里寻求一些安全感简直理所当然。 事实上情况也确实和他想得差不离,所以他以为这就是全部的答案,但席泽突然这么问,他又迟疑了:“……为什么?” “我希望任何一行代码都在最适合的位置运行,而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程序,所以我认为公事应该在公司做,私事就应该在私下的场合聊。袁夫人和我妈的事太复杂,我统一当私事处理;但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真正的只和你有关的私事了。” “在说之前,请允许我冒昧先问一个问题,江总,您和您的先生关越,现在感情尚且还好吗?或者我换个问法,你们真的是为感情而结婚的吗?” 江尧某一刻的沉默已经泄露出答案——于是席泽笑起来,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切:“不用担心,我只是确认,没有要拿捏你或者你先生把柄的意思。你对我大哥二哥很好,我知道,我很感谢你。” “果然如此,”他喃喃地念了句什么,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江尧,“有一年冬天,我拜托袁夫人帮我出门,让我去参加一个课外的冬令营,因为那个冬令营的目的地是我二哥修养的地方,我想去看他一眼,结果到了我才发现,我根本打听不到他在哪个医院。” “那整个冬令营我几乎都在各种医院乱跑,最后我终于找到了,但是是在一个街头,你和我二哥一起慢慢地往一个小区的方向走,我猜应该是我二哥快不行了,所以你们不住院了。” 江尧很轻易地从回忆中扒出与对方所述相符的那一段,他心脏忽然变得很重很重,有预感接下来所说的话将会是一个很久远的源头,他听到席泽接着说:“你猜我看到了谁?华国是不是有句古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看到您先生关越站在你们两个后面,过了会儿,他就转头走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加更!加更理由比较朴实无华:这周字数任务写不完了 第74章 归家 “砰”的一声,江尧手里的水杯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他却恍若未觉,任凭温热的水滴四溅,沾湿他的衣角和裤腿;眼前席泽的脸忽然变得遥远莫测,他感到一阵尖锐的晕眩将自己席卷,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关越,去找过我?” 怎么可能呢,他想,那年关越才大二,学习任务很重的,也是对方亲口和自己信誓旦旦地说,寒假有很多功课,其中一项需要到外省去取景…… 去外省取景。 他的思绪猛地一顿,关越少年时期撒过的谎在年近三十的江尧面前无所遁形,那年声称自己很忙、不在龙青的关越,真的只是去了外省吗? 他忽然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气,来自一旁没说话的席泽,对方小心地拈起一块落在自己脚边的瓷片,丢进垃圾桶里,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在这时开口道:“袁芷兰是真的以为你和关越对彼此一往情深,她拉我二哥出来混淆大家视线,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想要让你和关越没有善终,她觉得关越会因此和你离婚,毕竟没有一个真心爱过的人能接受另一半有个类似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后面的话,不需席泽说,江尧也懂了:袁芷兰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场婚姻竟然真的如她向八卦小报编撰的那样,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利益纠葛;关越当然不会为沈临瑜的事情就和他离婚,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尚且还有婚约在身,而另一方面的原因,他在刚刚也知悉了,原来关越早就知道沈临瑜了,在他从没有意识到的一刻。 一个简单明了的事实终于顺着席泽的话慢半拍地出现在他脑海:关越肯远渡重洋来见他,大概是喜欢他的,并且,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但是—— 他伏下身,紧紧攥着心口的一点布料,终于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下来,汇入地面茶水聚成的小小水洼: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被爱竟然也是这么痛的一件事情。 二十岁的关越满怀欣喜来见他,却只见到他和另外一个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即使他明知真相不是如此,在这一瞬间,也感同身受地觉得好痛。 为什么不问呢?为什么不追上来,问一问他身边的人是谁? 他甚至在这一刻涌上一些稀薄的恨意,怪关越是个这么倔的小孩,宁肯自己悄悄离开,然后怪他、生他的气这么多年,也不愿意在那时就上前和他说一句话。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种怨恨其实毫无缘由,如果真的要细数让他和关越走到今天这步的罪魁祸首,那么他自己本身也就是其中一个,是他的软弱和隐瞒,让这个误会一重重地加深;他和关越都有错,也都没错,怪只怪命运太残忍,不肯给他们一个彼此都恰好在坦诚的时机。 “江尧,”泪眼迷蒙中,他看到席泽仍然在看他,目光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可怜,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另外的谁,“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在我这里悔过的,如果你觉得这些年和关越错过的时间太可惜,那你应该立刻去找他,在我这里哭没有用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我对不起你啊。” 席泽声音轻轻的:“我向你道歉,不止是因为袁芷兰通过我和我妈翻出了你和我二哥的事情。……江尧,我必须得承认,其实有段时间我很嫉妒我的两个哥哥,我想人活在世上大概都会难以避免地产生嫉妒这样的感情,尤其是当我发现,他们没有我那样好的物质条件,但仍然生活得比我更快乐的时候。” “……你不用用那种眼神看我,嫉妒和恨是不一样的,我并不恨谁,知道有些事情早终止在了上一代,也是真的不掺假地希望我哥他们都能长命百岁,我就是单纯地嫉妒他们有彼此可以依靠,后来还能遇见你,而我身边却谁都没有。” “‘为什么留下的不能是我呢,我妈当初带走的怎么偏偏就是我呢’,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你出现在我大哥他们的生活中之后我就更想不明白了,明明我才是那个他们亲生的弟弟,但是什么也没得到,你这样一个和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一切,仿佛你才是他们的亲兄弟。” 江尧的眼泪已经止住,唯独剩眼角还有一抹湿润的红,望过来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悯;席泽不看他,眼睫垂落,盯着一地狼藉,半晌后,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所以,有段时间我讨厌你。但后来我就不太这么想了,我在国外看到你们三个的消息,看得越多,就越发现你比我更适合成为他们的家人,甚至和袁芷兰达成约定后的有几个瞬间,我真的想按她说的做,我也想试试被你这样的人照顾是什么感觉,毕竟我哥他们都试过了,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那时候你身边就站着关越了,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当年在街头看着你和我二哥走远的那个年轻男孩,我那时候还没看出来你和他是什么样的关系,也不知道你和他的误会解除了没有;后来我就渐渐发现应该是没有,可我也没立刻找到你去说——好吧,由此可见,江尧,我应该还是讨厌你,可能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对我好过吧,我排队都排不上。” “对不起,江尧哥,我为我和我妈故意的或者是不小心做过的一切对你不好的事情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席泽忽然变得很老实,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等到我死了,也会保佑你和关越百年好合的——如果我另外两个哥不跟我抢这个活儿干的话。” “……” 江尧沉默了很久,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大约过了两分钟,席泽状似无所谓地抠弄自己手指的动作终于顿了一下,他小心地抬起头,像不亲人的流浪猫,想要观察自己面前的这个成年雄性人类的状况,然后,就到江尧犹带哭腔地骂他: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哥一样烦人呢!” 简直汇聚了沈临瑜和沈临珺的所有缺点,到底是怎么在国外无师自通的? 沈学长果然说得很对,他的所有弟弟都一点也不可爱! “……?” 席泽猝不及防,被骂得一惊,眼睛瞪得溜圆,满脸写着“你凭什么骂我”,比头次见面的沈临瑜还不服,江尧越看越来气,抄起旁边的报纸卷成筒敲他脑袋:“你不是觉得你没享受过你哥他们的待遇吗?来,就是这待遇,你羡慕?你嫉妒?你二哥十八岁还得挨我揍呢!” 江尧下手不重,但是席泽彻底被打懵了,他愣愣地捂着脑袋,余光看见江尧把报纸放下、站起身,随后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像看见什么拆家的小猫小狗,还有点烦地翻了他一个白眼——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被别人翻白眼,以前都只有他翻别人的份。 “我现在要去找一趟我老婆,很急,”江尧说,“你就在家待着,不要乱跑,等我回来再和你好好算账——你们家这件事是统一的吗?必须得把死不死的挂嘴边是吗?” “我……” “行了,别说了。”江尧懒得听,直接将话打断了,走到门口,才仿佛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说,“席泽,别觉得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从来没人忘记过你。” 怎么会被忘掉呢,江尧想起临死前分不清幻觉与现实、喃喃地念着要见弟弟的沈临珺,和坐在窗边画画、每一张都有席泽参与的沈临瑜,血缘是世界上最有魔力的羁绊,它能筛掉所有不堪的过往,而即使隔着万里,心中与血液中都住着彼此的人,总有一天会再相见。 至于他自己嘛—— 他走出那栋破旧的老楼,凝望万里无云的天际,日光刺痛他的眼睛,他在心中默念: 没关系,临瑜、沈哥,我也有家了。 是属于我自己的、真正的,永不分离的家。 作者有话说: 江尧我劝你别高兴太早。 后天见! 第75章 断联 再快一点吧。坐在去关越暂住那家酒店的车上,江尧想,再快一点吧。 他过了近三十年游刃有余的人生,还是第一次为想见到某个人的心情而感到难捱,席泽说过的话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错过多年的痛苦与即将心意相通的快乐不断交替着,令他如同置身于飘渺的云端,直到曹雯的电话打来,才将他从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中拉出:“喂,老板,您那边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名义上正在休假的曹秘书显然还是没有真正地放任自己享受假期,她坐在拉了窗帘的房间里,面前笔电和平板都亮着,将她的脸也映出一层幽幽的蓝光,就连说出的话好像也有一种冷清阴森的语调:“袁夫人刚刚发布了最新消息,说要召开一场发布会,届时会邀请各位媒体出席,回应沈临瑜先生、以及小关先生和您的事。” “她?她有什么好回应的?” “说是澄清。” 江尧原本归心似箭的心情因为袁芷兰这场突如其来的发疯散了些,但紧跟着又觉得好笑,拿下耳边手机一看,果然已经有数条消息推送:“……还澄清,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些篓子都是她捅出来的么?” 匿名提供沈临瑜和他昔日消息的那个源头在网上依然没有切实的指向,但和席泽聊过之后,幕后黑手是袁芷兰这件事简直板上钉钉,这节骨眼上,他这位受害者尚且没有说要开个什么发布会控诉,反倒是始作俑者先倒打一耙,真是无耻至极。 曹雯也沉默了一下,大约和他是差不多的想法:“定在后天上午十点钟,这个时间对我们来说不算紧迫,应该是想借这个消息逼您出面、在新闻发布会召开前好好谈一谈,但是——” 话讲到这儿,曹雯忽然变得有些吞吞吐吐,江尧很熟悉对方这种语气,他这个秘书,总在一些不该有罪恶感的事情上对自己过于苛责,于是他道:“没事,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 “……袁夫人和无华最近的负责人陶小姐,好像是有合作的。” 曹雯终于艰难无比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她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想起不久前,几乎是袁芷兰的消息刚一推送,倪子骞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对方在通话中示意她将这个消息传达给江尧,但被她问起为什么不亲自和江尧联系时,却说是讨厌江尧,懒得和这个人讲话。 “您……对江总是有意见吗?” 那时她小心无比地询问,心里一万个怀疑:哪有人嘴上说着讨厌,还专程送来这么大一个消息? 她和倪子骞都懂这个电话的含金量,因为现如今袁芷兰发布会的时间实在定得巧妙,是一个对江尧他们这些人来说,既不算特别紧张、也不多么宽松的期限;袁芷兰应该就是为了逼江尧先露面、或者干脆私下里对自己服软,这些事情未必没有应对之法,但扯上无华、以及背后与关越有关系的陶凯乐,就不好说了。 所以这个消息无疑对现在的江氏十分重要,就这么拱手相送,实在不符合对方口中“讨厌”的说辞。 倪子骞大约听出她话里的质疑,顿了顿,说话便有些遮掩吞吐:“我和关越是朋友,他既然选了江尧,我就不希望他再为这种事难过,如果、如果能在一切事情都不可挽回前将它解决,那我告知你们这个消息,也算值了。” “你帮我跟江尧说,”倪子骞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别告诉关越……虽然他应该也不会想替我邀这个功吧。” 电话随即被挂断,又在现在与江尧的通话中被如实转述,对面的江尧一下子愣了,急切想要见到关越的心情终于在这刻彻底冷却:他懂倪子骞和曹雯缘何都如此难以启齿,是关越途径他们时留下的牵绊太重,以至于真到此时,关联着他们的那个人确切要因某事受到伤害,他们都不忍心看它发生。 袁芷兰到底想要干什么?还有莫名与她有了联系的陶凯乐,又想做什么? 他忽然想起先前,陶凯乐代表无华拜访,希望江氏能在巡展合作的基础上,与无华及背后的乐响达成更深层次的合作;但那时,在他和曹雯对无华这个分支过去的营收分析里,无华又确确实实是在走下坡路的,所谓的平价轻奢品牌只是用以虚假繁荣的幌子,恐怕陶凯乐之所以想着要和江氏合作,也是想要尽早脱手,因为相比之下,合作后再砸在江氏手里的影响总要小得多。 因此,他们彼时猜测,陶凯乐找上门和江氏谈巡展,一方面是为在这次巡展中寻找起死回生的契机;另一方面,也是为真到山穷水尽时、拉江氏共沉沦做准备。 但自那场不算和平的试展后,陶凯乐连同她身后的乐响都变得悄无声息,他本以为是季崇现身国内,让对方有了新的考量,现在看来,情况又好像不是如此;可如果无华真的搭上袁芷兰,又能得到什么? 袁芷兰在嫁入江家前,本家其实也还算阔绰,只是和江家比起来就显得不值一提,再加上当初婚礼举行前不久,她本家遭受了不小的打击,虽然有江氏在后面帮扶着,可在龙青也确确实实更加排不上号;那时有很多传言说她是为了攀附江家,不过都是很久远的往事,乐意关注这些的人早换过一波,他无从去得知当初的情况,但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袁芷兰嫁进江家后不久便代替他常年不在家的亲爹,成了他们这一分支实际上的话事人,唯一的依仗只有江家和江氏,后来江氏内部解体,大部分人远走,到现在,她应该是确实没有什么资本能让乐响未来的管理人陶凯乐降低姿态和她合作了,否则以她的作风,早该闹上江氏顶楼,叫他让位才对。 陶凯乐、或者说乐响,究竟图什么? 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单纯恶心他和关越一道吧? “曹雯,”他终于开口,思索着说,“你先让人去处理有关这场新闻发布会的舆论,另外,晚些时候辛苦你回趟公司,我想知道我母亲在国外的一些情况。” “好的。” 曹雯麻利应下,站起身来,拉开了紧闭的窗帘;日光倾泻,驱散一室的阴森与黑暗,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一顿,随即,像刚意识到什么似的有点犹豫地开口:“您现在是要去——?” “晚上我去见袁芷兰一面。” 江尧这么答非所问地讲,然后,声音慢慢地低下去,不知道在说给谁听:“现在…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哪怕只有五分钟,他想,无论如何,让我见关越一面吧。 这是个很疯狂的决定,对于一个正处在舆论话题中央的当事人来说。因为远方还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去做,而这个世界对他的要求又总是要他时时刻刻以利益为先,所谓儿女情长不该出现、绊住他的脚步。 可他就是想要这么任性一次,他向后靠在椅背,很突然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关越打游戏的那天下午,他们在不断轮回的世界里冒险闯关,花费很久的时间才将一路所有的奇遇都收集,可那是个没有ture end就会回到原点的游戏,人生又不是什么无限循环,即使落下什么也不用担心努力白费,每个人都还是会有自己的独特结局,都是ture end的结局。 实在不必为细枝末节而犹豫不前、耗费时间。 甚至丢下这身繁重的枷锁,他也许朝关越跑得会更快一些。 他的心脏又开始加速了,关于关越的每个念头都令他重回青春时期,离对方所在的酒店越来越近,又突然无师自通地懂什么是近乡情怯,原来关越所在,即是他的家乡。 他掏出手机的那只手颤抖着,心想:但,关越还会喜欢他吗? 信息与电话都石沉大海,他的心跳慢慢恢复平缓,然后归于一潭死水似的静寂;关越没接他电话,信息也不回复,他去酒店前台询问,只得到对方上午就出了门,再也没回来过的消息。 关越从他的世界里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完结这个事关越和江尧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第76章 背叛 江尧当然想不到,他快把龙青翻个底儿朝天也没找到的关越,此时就坐在袁芷兰对面,表情看不出愉快、但也绝对不算愤怒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明白了?”袁芷兰像觉得很意外,伸手摸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茶水在空调房里充足的冷气下早已变得冰凉,她挥手让服务人员换了一杯,饮下一口,这才意味深长地说,“关少,我可还什么都没有讲呢。” “你找我来,难道不是为了沈临瑜和江尧的事情吗?”关越反问,“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要等着看江尧和江氏的笑话,但是袁夫人,我们彼此心里应该也有数。既然我人已经在这里,不如干脆把话说清楚,你刚才讲了那么一大通,归根结底,只是想要我和江尧抓紧时间离婚,不是吗?” 大概没料到关越会把话讲得这么不留情,袁芷兰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我可没这么说。” “但——”她又啜饮一口茶水,“对你,这的确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你父亲城东开发区的事情还没解决,这个关头,又出现一个疑似的秘密情人……关越,你该知道江尧的信誉和口碑在这些事情后已经没剩下多少了,而他代表的又不只是他自己,还有背后的江氏,江氏换血的前景已经可以预见,你何必跟着他受这种苦呢,难道就为了报纸上所说的那点虚无缥缈的爱情?你那么年轻,早点脱离苦海,有什么不好?” 人在愤怒到极点的时候反而会出乎意料的冷静,正如此时,关越隐在桌下的那只手已经紧攥成拳,有那么一时半刻,是真的很想要不顾一切地问问袁芷兰,到底什么叫“脱离苦海”,什么又叫“受苦”,对方的话说得那么绝情心狠,就好像跟江尧生活是什么新时代的酷刑,从没把江尧当成自己的亲孩子,哪怕只有一秒钟。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事到如今,发火或者质问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他也不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关越,自以为爱就是无止境地为人冲动,因此他只是停顿了几秒,按捺住滔天的怒火,尽量不动声色地问了句:“按袁夫人的意思,找我来说这些,都是为了我考虑?” “我知道只对你说这个行不通。” 袁芷兰笑得很端庄,也坐正了一些:“好吧,关少,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也摊开讲了。你和江尧离婚,对于现在的舆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知道报道中对你和江尧现状的猜测,契约婚姻一说已经快要超过婚变的传闻,而前者又有对江尧事实出轨的揣度,这样闹下去对他本人的影响只会越来越大。所以依我看,不如尽早离婚,只要离婚时机恰当,那么所有事情都是建立在你们离婚之后发生了——当然是‘和平离婚’,这样婚变和契约婚姻都站不住脚,对他本人的影响自然也会慢慢弱下去。” “这样说,关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动心?” 关越紧盯着袁芷兰的眼睛,一时捉摸不透对方到底在这场短短的会面中从他身上窥探到了什么,才会一边劝他早日脱离苦海,一边又那么笃定他会为每一件对江尧好的事情动心;他不说话,袁芷兰好像也不急着等他答复,又端起杯子来喝茶,顺便好心地关怀他:“茶凉了,要替你换新的来吗?” “……不用。”过了会儿,他终于卸了力,很厌倦似的率先移开眼神,只是语气还有些藏不住的冷硬和嘲讽,“袁夫人何必这么假惺惺?既对我好、又能让江尧也不受影响,世界上如果真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那现在我也不用坐在这里了。” “你们年轻人总是这么没有耐心。” 袁芷兰摇头,叹了声气,抖掉自己昂贵披肩上的一根浮毛;已经很热的天气,她却依旧穿着件修身的长旗袍,关越的视线在她稍显臃肿的毛绒披肩上停顿了两秒钟,捻了捻自己被空调冷气冻得有些僵的手指,然后听见对方继续道:“……也总是不信,我们做长辈的,是真的为你们好。” 他搓弄手指的动作彻底停下了,为自己不合时宜的笑意默默在心底忏悔,对面袁芷兰的话还没有停下,每个肢体动作与表情都有种令人感到荒谬的夸张: “江尧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当然是爱他的。我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希望他回到正途,不再和我做无意义的抗争。无论是江氏还是他的婚姻都是如此,如果他能听话,那让我将江氏拱手相让我也是愿意的。” 拱手相让,这几个字羽毛一样轻飘飘落在关越心上,砸出很重很重的回音。 当年江家四分五裂、坚持留下江氏的江尧众叛亲离,江尧为江氏付出那么多的心血,在袁芷兰眼里,原来只不过是替人做嫁衣。 还好江尧不在这儿,他很突然地想。 “听话?”他听到自己说,怒火燃尽了,变成一个刻薄的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尖锐的语气,“您对听话怎么定义?难道说只有江尧被你拿捏住软肋,在你的舆论布置下求饶服软,然后如你所愿地和我离婚、和席泽或者是别的谁结婚,才算是听话吗?” 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遮羞布终于被他率先扯下,露出脏乱不堪的内里:“城东开发区、席泽和沈临瑜的事情,哪个和你没关系?” 出乎他意料,袁芷兰一眨眼,承认得很痛快:“对,确实和我有关系。” “而且还不止如此,”袁芷兰像也被他的某句话激怒却不显,唯有语速变得很快,“我听说,上学时你和陶家的那个女儿关系很不错,是要好的朋友,只不过现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已经很久不来往……关越,你不妨猜猜,我这次回国,第一个联系我要合作的人是谁?” 关越一怔,随即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袁芷兰状似很满意他的反应,微笑着偏了偏头,将一侧垂落的头发拨到耳后:她耳朵上挂了只黑钻打磨而成的耳钉,而众所周知,无华初问世,是以一套纯黑的珠宝而闻名。 黑不露光,是为无华,这是无华创立最初的理念,而这套最初发售的珠宝,已经绝版很久了,连上次拍卖会,陶凯乐都没有拿出来。 “哎呀,陶陶这孩子,我说了我向来不爱戴珠宝出门的,”袁芷兰含笑说,“她非要送我,还说有对蓝色的宝石耳钉也特别衬我,下次拿给我呢。” “叫什么来着?” 她盯着关越的眼睛,一字一顿, “是叫,情涸吧。” 作者有话说: 别怕,袁芷兰都是吓唬人的,她最爱吓小孩了。 小越信了,小越相信人类,小越好,袁夫人骗小孩,袁夫人坏( 【ps再有两章完结,这次是真的,因为我已经在写了! 又到了提前发表完结感言的时候,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真的太太太喜欢写故事啦! 第77章 离婚 情涸。 关越倏然被这个名字带回那个混乱不堪的拍卖会的下午,他想到没有再被展出的耳钉,和那个自己猜测中口味奇诡、对旧物情有独钟的买家——原来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所谓的买家,他年少时珍贵的那段情谊,到头来,比展示柜中等待售出的商品还要不值,是只要能讨别人喜欢、白送也没关系的东西。 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还有合作……他茫然地咀嚼着袁芷兰说过的话,慢半拍地回味过其中含义:对方讲,自己此次回国,第一个找上门来寻求合作的,正是交由陶凯乐管理的无华。 难怪,袁芷兰在国外呆的太久,纵使是早年能凭江氏在龙青留下点余威,但时隔良久,加上现如今的江尧风头正盛,她真正留在手里能用上的已经没有很多;可是这次她回国,从行事到手段几乎都称得上高调,连他这样完全不懂的人都能根据情况推测出两三分,如果背后有人帮扶,那倒的确合理了许多。 但是—— 他皱了皱眉,总觉得还是有什么隐约的不对,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陶凯乐是年轻、行事也多少有些急功近利,可又不是傻子,袁芷兰就算能在国外翻出天大的浪,回了龙青对上江尧,照样没什么胜算,帮她是一场豪赌,陶凯乐又刚好曾在试探江尧的过程中落过下风,怎么会想不开,还要上门来找袁芷兰合作? 难道就这么忌惮他和江尧的结合么?但袁芷兰拿回江氏后,不照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倘若江尧或者祝嘉昱在这儿,大约能给他点明这种不对劲的来源:袁芷兰的行动都太急迫了。 甚至她的许多行为都是毫无动机支撑的,袁芷兰这次回来,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最大的目的就是夺回江氏,而她大部分时间也的确是这么做的,揭露江尧的过往,借沈临瑜和席泽的兄弟关系平白造出好大一桩豪门丑闻,只唯独有一点游离在所有这些的行动之外:袁芷兰似乎有些过于在意江尧这桩突如其来的婚姻。 如果在以前,还可以用和陶凯乐一样的理由来解释,无非是怕江关两家联姻的影响太大,到时有关家在其中出力,她扳倒江尧的可能性更微乎其微;可现如今关弘秋已经近乎明面上站了队,她担心的事绝无可能发生,这个理由已经站不住脚,她为什么还要来打着为江尧好的旗号,劝他们离婚? 就好像,有人让她这么做似的。 诸多问题让关越的脑壳都隐隐作痛,他想不明白,干脆便不再去想,只单纯凭借自己的直觉去做事,他拎起一旁自己的背包,不再去看袁芷兰泛着得意与嘲弄的眼睛,即使他的想法在某一刻也曾和面前这个女人重合,但此时唯有不去这么做才能不落下风:“谢谢你的建议和告知,但我不会和江尧离婚的。” 他发了狠,一字一顿,心里某个角落汩汩地流着血:“直到我死也不会。袁夫人,你不妨猜猜看,江尧是会选择前程,还是会为我们所谓‘虚无缥缈’的爱情选择和我一起遗臭万年?” “……” 趁袁芷兰没答上话的空隙,他抬起脚要走,走到门口时却忽然听到对方又叫他的名字;袁芷兰终于褪去那种一切都在掌握中的从容,她昂贵厚重的披肩从肩膀落下去,前额头发乱了,嗓音有些尖地叫:“关越,你以为你留在江尧身边,还能带给他什么?” “你父亲已经不会再给你什么了,你拥有的只是一个关家最没用的花瓶的称号,我不愿将话讲得太难听,总以为你能自己想清楚,但看来你是没有这个觉悟了,关越,你才是江尧最大的累赘。” “你们的爱情当然不是虚无缥缈,毕竟,江尧多么爱你啊。” 关越脚步停下了,他愕然回头,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得让袁芷兰停下,因为他预感接下来对方要讲的东西是现在的他无法再承受的,可是他的脚却定在原地,只是听着袁芷兰声音缓慢地低沉下去,像蛊惑远航水手的海妖歌声: “为了你,他简直恨不得把江氏割出一半去分给你父亲,就只要你父亲的一句话,承诺你以后再也不用成为哪段婚姻的牺牲品。……你知道江尧给了你父亲多少资源吗?哈,我儿子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明知商人最不可信,你父亲的承诺没有任何效用,但他还是选择相信了,甚至恳求你父亲不要讲给你听,怕你愧疚,也怕你是因为愧疚才爱他。” “你还不清楚吗,关越,你的选择题在江尧那里从来没有第二个答案,因为你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你别说了!” 关越终于打断她,源源不断地流下眼泪,他设想过很多种和江尧心意相通的方式,但唯独没有想过最后会是这么伤筋动骨的一种,哭到缺氧的大脑开始晕眩,恍惚间他又听见袁芷兰念魔咒似的重复:“你早该和他离婚,还他更自在更功成名就的人生。” 所以,一切都是怪他吗? 怪他自作主张地爱上江尧,喜欢这么多年却不肯说,怪他在那天下午走进咖啡厅,鬼迷心窍地答应了江尧的求婚;如果不是他,今天的江尧不会陷入这么严重的舆论风波,想爱谁或者想怀念谁都无所谓,他们的婚姻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由此产生的万般爱恨,归根结底,其实都是孽缘一线。 太奇怪了,他流着泪想,人都是这么奇怪的吗? 从前以为江尧不爱他,费尽心思、求神拜佛地希望江尧喜欢他;现在江尧真的来爱他了,又觉得自己不够值得,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己就好了。 他很慢地走出茶社大门,背包里手机屏幕亮了又熄,最开始是江尧,后来又变成祝嘉昱、祝星纬,从前亲近或疏远的人纷纷打来电话给他,但他谁的也没接听,只是一个人,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逛,就像当年异国的雪天中,他看到江尧和沈临瑜并肩走着,所做的那样。 从起点到终点,兜兜转转,还是他一个人。 路过一所精装的家电商场门前,他脚步忽然顿住了,停在用于揽客而立在门口滚动播放节目的电子屏幕前,这个大屏幕的内容约莫已经有几天没来得及更换,还停留在君祝宣布起用新人导演唐诰来为逆差企划拍摄宣传片的那则新闻上,新闻里唐诰脸臭得一如既往,让他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 但吸引他的却不是这个,他盯着屏幕的左下角,正疑心那个一闪而过的画面是自己看错,下一秒,视频重播,于是他终于得以看清楚:有着漆黑面孔的魔头、纯白皮毛的小狼,被救下的猫咪伤痕累累,它们扑向永恒的黑暗,共同成就这一次的完美结局。 第949次的轮回,恶魔变成可以交流的人类,他伸出手抚摸小猫的背脊,直到拯救他的小猫在他的抚摸中消散成一片金色的光点,于是他终于抬起眼眸,像注视某个很久不见的朋友那样注视屏幕外的关越,对他说:“亲爱的勇士,好久不见,如你所见的那样,我的小猫永远离开我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没有成为恶魔的时候,我也曾是这个村子的一员,那时我渴望永不消逝的爱,希望我爱的一切都能永远陪伴我,直到我率先死去。但你知道这是行不通的,我的小猫陪伴了我十九年,它太老了,老得路都走不动,它只能先离开我,即使我从它的眼神里读出它不愿意这么做。” “然后、然后我搬去了月亮上,那真是个很冷清的地方,我太寂寞了,我在这样的寂寞中变成了被人惧怕厌恶的恶魔,让你们的世界无数次轮回重启,但你要知道我只是出于善意,我以为只要不走到结局、永远的循环也同样算是一种永久。” “……感谢你们将我的小猫带来给我,让我知道它一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陪着我,现在我好像终于可以不再感到寂寞了。那么你呢,回归凡尘中的你,有没有变得更快乐?” 这句问话穿越时空,带他回到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和江尧肆无忌惮地坐在游戏房里打游戏、一起躺在坚硬的木地板上放空发呆; 那时他以为让恶魔的愿望达成就是这个游戏最完美的结局,也许江尧那个时候就在筹谋要给他第二个答案:真正的完美结局从不是毁灭或者拯救,是在这一路的终点,无论是否还能站在彼此身边,只要想起被人这样地爱过,都不会再感到寂寞。 屏幕里,被重新赋予了生命的恶魔仍在温柔地注视着他,目光悲悯,似有神性;屏幕外,关越眼含热泪地摇头,他想:不是的,我应该很早很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不再寂寞了。 他摸出手机,划掉一众的未接来电,找到唐诰的电话号码;他记得祝星纬曾和他说过,君祝这个样品的灵感来源是一个外界人士的提议。 事到如今,他几乎能从“外界人士”这几个字中读出江尧的名姓,但仍然想要做最终的确认,而这种关头询问祝嘉昱不是好的选择,于是他想到唐诰,受邀拍摄逆差企划宣传片的唐诰,会不会也知道这个样品原型的建议到底来自于谁? 工作室装修已近尾声,需要确认的细节很多,原本应该24小时开机的唐诰手机却一直占线,他等了片刻,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恰好他们的工作室离这儿不远,于是干脆叫了车,直奔所在大楼而去; 这个点正是都在工作的时间,楼里静悄悄的,他一路走到工作室所在的楼层,看见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零散地堆着一些已经开封的纸箱,唐诰的身影隐在某个办公桌后,声音依稀传出来,像在发怒:“沈一簇,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谈恋爱?我是你在路边热心救助的乞丐吗?” 四周太静了,以至于这通电话成为唯一的声源,他屏住呼吸,知道此时不是适合交谈的场合,正打算离开,却忽然听见唐诰声音低了,带着发怒之后特有的平静,道:“沈一簇,我们分手吧。” “我不想再这样了,”唐诰说,“你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让你替我做这些,我只希望你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甚至为此牺牲掉我我都情愿,但是算我求你了,沈一簇,别为我牺牲什么。” “你什么意思?”沈一簇也动了火,声音不可避免地变得高昂,从话筒中遥遥地传出来,“你也知道恋爱是相互的,唐诰,你要不要看看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遍,我们两个是一体的,不止是现在,以后也是。既然你和关越的工作室现在暂时没法开张,你接不到什么工作,那我就多做一点,我根本没牺牲什么!……甚至等到以后我没工作了,也许还要靠你为我们两人努力,为什么你总是觉得对不起我?” …… 后面的话关越全没听进去,他愣在原地,又听到工作室里传来走动的声音,于是在反应过来之前,先下意识地选择了逃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唐诰,因为工作室不能开张的原因在他,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今天导致唐诰崩溃、和沈一簇提分手的人也是他,他好像生下来就是这么一个灾星,所有靠近他的人,都要不可避免地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如果没有他呢? 他终于下定决心,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又离开了,只有唐诰打过电话后就丢到一边没在看的手机上、一条短信证明他来过;短信里他对唐诰很真挚地抱歉,末了又说:[工作室就交给你了,没有我你一定能做得更好。] 是的,没有他,所有人都会变得更好。 这条短信在大约半小时后,才被心烦意乱的唐诰看到,然后很快又被发送到江尧等人的手机;彼时江尧已经快要找疯了,这条短信更是让他本就不安的心直直坠落到谷底,他在这一刻想起很多往事,不告而别的沈临珺、工作室里积满灰的办公桌,一切仿佛旧日重演,上天为什么总是如此残忍,在每个他好不容易感觉到幸福存在的时刻,又残忍地将这点快乐剥夺。 祝星纬在这时又打来电话,声音很沉,没有往日吊儿郎当的样子:“江哥,上次关越来我这儿,就和我说过,他想要退出那个工作室了。” “那时候他说,是觉得自己拖累了唐诰,我以为他就是这么想的,便没往别的地方猜测,”祝星纬的话说得很艰难,几乎从齿缝中挤出来,“但是江哥,关越现在人都找不到了,他会不会是……生病了?这段时间,他总是头晕。” 江尧沉默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最后喃喃地反问:“生病了?” 他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又变回第一次得知沈临珺可能活不过25岁的那个年轻人,远处的天色苍白到刺眼,他抬手遮光,断断续续地哽咽着讲:“是哪里不舒服呢?” [临瑜,今天有什么不舒服吗?]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沈临珺!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我跟你吃饭是为了庆祝你得奖学金,不是和你在这儿玩命!]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刘阿姨,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肯定会做关越的好大哥,您别走……求您了,别离开我们。] 上苍似乎从没听见他的祈愿,他短暂度过的半生就是在和无数的人道别,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难道也就要这样仓促地和关越道别了吗? “江哥,”祝星纬没察觉自己的声音也哑得不像样,“你先冷静,可能不是我们想的这样,我让人现在去查,你先、先联系上关越再——” 这话没能说完,就被一个中途拨进的电话打断,他们在寻找的男主角悄然现身,江尧盯着屏幕上关越的来电显示,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他很快地接起来,却没立即说话,直到对面的关越小声地叫他的名字:“江尧。” 他像是见到主人就会条件反射摇尾巴的小狗,听到对方声音,总是下意识先扬起一个笑,即使此刻声音里仍然带着浓重的哭腔:“嗯,我在。” “你也喜欢我吗?”关越依旧小小声,“你也一直都喜欢我吗?” “不是喜欢,我是爱你的,越宝,”他胡乱地抹泪,“我一直都爱你,很多很多年。” “那你干嘛骗我?”关越像在和他闹小孩脾气,有点耍无赖似的控诉,但偏偏声音显得格外疲倦和轻飘飘,“你骗我你去国外是工作,可是你是去看临瑜了,你和临瑜一起回家,还给他披上好厚的一件外套,其实我那会儿也有点冷的,那天还下着雪,江尧,你知道吗,我那时候想,以后都绝不会再和你一起看雪了,就算你求我我都不去。” “那我现在就求求你,”江尧含着泪,“越宝,以后每年都和我去看雪吧,要是不想看,去看海,看山,春夏秋冬都可以,好不好?求你了。” 话筒那边的声音顿了顿,答:“不好。” 随即又很快地说:“但是我已经不生你的气了,因为我也很爱你的,我17岁在学校见你的第一眼就开始爱你了,我永远不会真的生你的气的。” “你想和我见一面吗,江尧?”关越问。 “我们聊一聊……离婚的事情吧。” 作者有话说: 省流:没离。另一对也没分。 下章完结!然后会写大团圆番外和一些主要配角的番外,应该会有唐诰x沈一簇,季崇x祝星纬,沈临珺x赵姜雨,陶凯乐,袁芷兰……我真是世界上最能写番外的人啊(感叹 第78章 热吻时差【完结章】 江尧一愣,眼泪流得愈发汹涌,他哽咽着摇头,不顾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么狼藉可笑:“不要…那我不要见你了,你不准来和我见面!我们就做一辈子不相见的夫妻!” 关越好似被他这样不讲理的样子逗笑,声音也大了几分:“牛郎织女隔着银河,还要一年一度鹊桥相会,世界就这么大,你说一辈子不肯见我,难道要离我离得比银河更长更远吗?” 江尧不太想知道对方口中说的“比银河还要遥远”到底是什么含义,他只是拼命地摇头,眼泪滴在衣襟与裤腿,即使明知关越看不见:“总之你不许来,你还当不当我是哥哥!” 关越没答,车窗却忽然被敲响,他下意识转过头,看见此时此地最不想见到的人正举着手机微笑看他;司机陈叔在后视镜中觑了一眼,随后很长很长地叹出一口气,到底是将车窗降下了,然后道:“江总,我先回去了,您还需要接送的话,随时再联系我。” “……” 唯一的不相关人士走了,留关越和江尧隔着一扇形同虚设的车门对望,关越没急着上车,先趴在车窗上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把江尧脸颊上一行泪抹掉了,这才终于说话,依旧是笑着的,似乎一点不受另外一个人眼泪的影响:“我为什么还要把你当哥哥?” 这话说得突然,江尧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是在答他上一个问题,晃神的片刻,关越已经拉开车门坐上来,将他的手抓在自己的手心里摩挲,说完了后半句:“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难道不应该把你当我的爱人吗?” 车窗又被升上去,将周遭细碎的声响隔绝,他们共同坐在后座,关越说完这句话,像觉得很好玩,于是沿用语式,又讲:“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我们难道不应该离婚吗?” “……”江尧猛地把手抽出来,明明见面前还在电话里哭得肝肠寸断,真见到了,又拾起来自己那碎得稀巴烂的年上包袱,皱着眉冷声道,“不离,想都别想。” 关越盯着他的侧脸看,忽然又说:“我来之前,见过袁夫人了。” 在江尧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里,他坦然自若地接着说了下去:“袁夫人说,我们离婚对彼此都好,我觉得她说得很对。现在外界都传言你和我是契约婚姻,几乎认定你和沈临瑜、或者席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之前我们为结婚造的势已经变成回旋镖,不如趁早离婚,向公众宣布我们早就和平分手,后面你再去处理舆论,就能轻松很多。” “……而且,我爸爸之前那样对你,我们这段婚姻,其实早就四面透风了。” “那也不离。”江尧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打定主意要做一个复读机,“外面爱怎么传怎么传,总之是我没做过的事情。如果袁芷兰真打算靠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从我手里抢走江氏,那就给她好了。” 他刻意将话说得很无所谓,笨拙地试图营造出一种什么都不在意的自暴自弃感,以期得到关越更多的关注和在意,身边的关越却只是顿了顿,随即有点无奈地道:“江尧,不要讲这种气话,你知道我们都不会把它当真的。” “好吧,”但关越思索了片刻,似乎还是决定最后再纵容一次自己这位更年长恋人的天真,“那不说这个,我们不说袁夫人好吗?江尧,是我想要和你离婚的,就算没有袁夫人,我也本来就打算找个时机跟你谈一谈。”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里,我没有一秒钟是不累的。”关越脸上还是挂着很轻松自在的笑,从见到江尧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这样的表情,就好像他们正在谈论的不是关乎两人未来的大事,而是纠结今天的晚饭要吃什么,“以前我不清楚你的想法,总猜测,‘今天的江尧多看了我一眼,他是不是喜欢我呢?’”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看见你和沈临瑜一起,以为他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其实那时候虽然伤心吧,但也还算死得痛快,然后我决定不喜欢你了,也不会再玩这种猜别人爱不爱我、自作多情的游戏;结果你又非要自己找上门,和我谈结婚的事情,把我拉回到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里,江尧,你说你怎么这么坏啊?” “和你结婚是因为不想你总是被你父亲当个物件儿一样搬来搬去,如果非要和陌生人结婚,那不如和我,最起码只要和我在一起一天,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江尧平静了一些,只是拳头依然攥得很紧,他语速慢了下来,“我也很累,每次你猜测我爱不爱你的时候,我也同样在想我对你特不特殊。……还有,你说临瑜,那年在国外的街上,你明明看见我了,为什么不叫住我?” “算了,”江尧忽然自言自语地又讲,“你不问我,我也没告诉你,我们扯平了,所以这条不算,离婚建议驳回。” 关越张着口滞了数秒,一耸肩:“好吧,反正还有其他的,你骗我太多了,向我求婚时你说是公司出了状况,想和我协议结婚各取所需,结果你的公司一点事情都没有……难怪那时候我让你去工作,你还每天赖在家里,还有,你真的有‘看不到你戴结婚戒指就会撤资’的客户吗?” “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你喜欢我,不编一个理由,你肯定看得出我是想帮你,如果不接受怎么办?至于那个客户,确实有,但他只是夸我们的结婚戒指很好看,又问了款式,说也要定制一对送给他太太。……你呢,你怎么不说你私下里见祝星纬,和他炫耀你的结婚戒指炫耀了半小时?” “江尧,你真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子。” “彼此彼此。” 两人对视了几秒,纷纷转开头,斗气的样子一个比一个幼稚,过了会儿,关越平静下来,又想到什么,道:“你大一推说自己很忙,不肯来看我比赛,结果你还是来了,然后结束前又一个人悄悄走掉,你那时候是怎么想的?” 这次江尧停了很久很久,才缓慢地答:“我那时候觉得,我已经老了,你还那么年轻,我不该对你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人有七情六欲,我又不甘心只做你的哥哥。” 他们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沉默,关越没追问,忽然福至心灵地喃喃:“当年刘阿姨去世前,是不是不止和你说了那么一句话?” “……刘阿姨说,让我看着你好好地长大、结婚生子,永远做你最靠得住的大哥。” “你混蛋!” 关越冷静的表象终于碎了,他拿车载抱枕用力地敲江尧的肩膀脊背,眼泪飞溅,最后动作停下来,捂着脸很崩溃地哭:“你凭什么不告诉我,这么多年,你有问过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江尧伸手拥住他,即将失去一些什么的恐惧让他把人箍得很紧,近乎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留住她。” 因为人死灯灭,死者为大,那是刘知芳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遗言,魔咒一样时时刻刻束着他,他不敢不听,也不能不听。 “江尧,”关越不再挣扎了,靠在他怀里,眼泪沾湿他的衣襟,“逆差那个游戏样本,是你提议的吗?你想借此告诉我什么?” 江尧嘴唇剧烈地颤,理智告诉他不该在此刻将心意和盘托出,可是关越的语气那样沉,好像这次不说就是永久错过——而他们又已经错过太多次:“想要让你知道,世界会轮回,记忆会消亡,但是爱会留下痕迹,无论经历多少次重置,我都会、都会如一地爱你,不论在哪儿,我都把你的快乐当成我的快乐。” “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关越轻声地笑了一下,“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谢谢你,江尧。”关越很眷恋地抬手摸了摸他脸颊,“在相隔遥远前,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江尧浑身一震,铁铸似的胳膊就如同纸壳一样轻飘飘地被挣开了,他声音也变得很轻很轻,像不忍心打搅最后一瞬的美梦:“可是我还有很多礼物没有给你呢,越宝。” 来不及好好穿一次的结婚礼服,不忍对方难过所以悄悄买下的那对情涸耳钉,挤出好多下午才在别墅里涂好的只属于一人的“表白墙”……他明明有那么多礼物没来得及送,怎么就走到了最后一刻? “没关系,哥哥,”关越道,“最起码我们有好好地道别过。” 是的,最起码还来得及好好地告别,不用应对突如其来的离去。 他们同时心有灵犀地避开了某个涉及死亡的话题,关越从他怀中坐直,像卸下了一直以来的重担,很轻松地和他挥手:“那我就先走了,你最近不忙的时候叫我,我们去办一下离婚手续,后面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告诉我就可以。” “……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关越推开车门,背对着他看遥远的天际,“今天的阳光很好,我想要晒晒太阳。” “那么,江尧,”他回过头,“再见啦。” “……再见。” 他们朝相反的方向,一个慢悠悠地走,一个开着车在没什么人的路上飞驰,各自奔赴截然不同的新人生,大约过了十分钟,手机忽然几乎同步地响起,祝星纬犹带哭腔地先向江尧道:“哥,查到了,没事,关越没事!” 然后又对完全愣住的关越说:“他妈的,什么傻逼医生,你没得病,他根本就是唬你!” 私立医院、没什么人的郊区、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的光杆主任医生,这些要素共同指向一个事实——这医院资质根本不够格,针对关越的诊断只是误诊,是一场从头到尾的乌龙。 “你说话啊!”祝星纬急得狂吼,“你见江哥了吗,他找你找得快疯了,既然好好活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地说!” 这一声怒吼把关越从不真实的感觉中叫回,他如梦方醒,拔腿朝来时路狂奔,与此同时,江尧开着车,在路上急转,去往同一个目的地;错位的锯齿缓缓契合,他们的人生同频重启,第950次的时空倒转,终于有了皆大欢喜的结局。 离得越来越近,江尧下了车,屏住呼吸,慢慢地朝另一个身影走去。 “越——” 他的话没说完,那个身影扑上来,捧住他的脸颊,唇齿相撞,皆沾染咸湿的眼泪;他们在无人的街头拥吻,短暂重回过往令人遗憾的每个时刻,爱人的吻跨越银河,做今夜有情人相会的桥梁。 - [那是很遥远漫长的一段时差,你们处在青春的开始与结尾,会拥有截然不同的际遇,唯有一种方式可以使你们交汇——] ——“以爱与吻消弭。”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结咯!下周开写番外! 虽然总说是第一次尝试写这种复杂的暗恋历程,但真要追溯起来,其实第一次写应该是在《够野》那本,也是两位比较拧巴纠结的主角,尽管剧情天差地别,但拧巴的人总有相同的特质,所以就姑且算是第二次写吧! 然后我想说,写《够野》的时候刚进入长佩没多久,连载七万字时又遇上一些原因,不得不更改我最核心的设定,导致后面写得十分仓促,在之后很久都不想再去创作类似的故事,《热吻》是我时隔很久鼓足勇气的从头来过,我希望让大家感到我在进步。 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感谢每个见证了江总和小越成长的人,仍然要说希望大家在长佩找到更多的好故事,属于我的这段旅程又结束了,下次、下下次,我们有缘再相见吧! 第79章 六一番外 关越和江尧正儿八经认识后的第一个六一,其实并不能算是一起过的。 那个时候关越正处在高中尾声,距离高考拢共也就不到一个礼拜,学校为了缓解备考压力,每天安排的复习任务十分轻松,因此他反而意外地清闲下来,甚至还能在大课间偷摸地呆在厕所给远在英国的江尧打电话,和每天忙碌到喝水功夫都没有的江总比起来,也不知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备考生。 六一这天也是一样,正赶上周四,平时那个不苟言笑的班主任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自己掏了腰包,又拿出整整一节课的时间,让他们挑毕业礼物。 讲台上被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堆得满满当当,班里也跟着一阵骚动,虽然并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但无疑是高中生涯十分具有纪念意义的物件,因此,一片笑脸里,他那张沾了些不情愿的脸就显得格外突兀;倪子骞上台去拿了个书签,回来时路过他,纳闷地问:“怎么了这是?” “别管他。”陶凯乐在旁边摆弄自己拿到的波点蝴蝶结发卡,正比划着往头上戴,闻声,抽空瞥了自己同桌一眼,轻飘飘道,“人家觉得自己成年了,不乐意过儿童节。” 是的,盘亘在十八九岁的关越心头一桩抹不去的心事就是自己和江尧差异有点巨大的年龄,这种年龄绝不仅仅表现在数字上,更多的时候,他能从江尧的阅历、谈吐中发觉自己和对方之间隔着的深刻差距;江尧和他不同,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成年人,而他什么也不会,连温饱都是靠家里。 这种落差感让他连带着也一并讨厌起自己无能为力的十八岁,更别说六一儿童节这种很能体现幼稚的节日,当然是唯恐避之不及。 眼见着上去讲台拿礼物的人慢慢变少,倪子骞无奈地拍拍他肩膀:“也不是强调你是个小孩儿,这不是给大家留个纪念嘛。” “对呀。”段高阳凑过来串座——此人记吃不记打地拿了一个足球,高二踢足球把脚踢骨折的事情是一点不记,只见他手里转着自己的足球,使劲朝关越挤眉弄眼,“等回头放学了,咱几个找棵树,把东西埋在学校的树底下,二十年后回来看,又是不一样的体验!” 陶凯乐给自己戴蝴蝶结的手一顿,翻了个白眼:“二十年?我蝴蝶结估计破得只剩蝴蝶了。” 倪子骞也不是很愿意自己的黄铜书签二十年后变成一堆没用的破铜烂铁,因此段高阳的提议被高票否决;但这到底还是说动了关越,他站起身,在剩下三人期待的目光中走到讲台,犹豫了一下,最后拿起孤零零被剩在中间的那架模型飞机,班主任在旁边笑着看他:“喜欢模型啊?” “……嗯。” 他含糊地应下,心里却想:这个飞机很像江尧去英国时乘的那架。 江尧已经在英国待一个月了,江尧什么时候回来啊,说好的高考时候会来送他进考场的! 上午大课间,他和往常一样,又揣着手机溜去厕所给江尧打电话。 那边现在应该是凌晨,他打电话时很有些忐忑,既希望和江尧说话,又希望对方今晚能不用熬夜、睡一个好觉;后一种愿望更迫切,可惜落空了,因为江尧很快接起来,声音清醒、毫无睡意:“喂,小越?” “……你又没睡啊?” “嗯。”江尧示意汇报工作的助理稍等,自己走到阳台上接电话,“一会儿就睡了。” “骗谁呢,每次你都这么说。” “那每次我也都好好睡觉了呀,”江尧眼下青黑浓重,倦容难掩,却在一片寂静的夜色里笑起来,“怎么能叫骗人呢?” “……”关越说不出话了,他憋了一会儿,开始例行公事地汇报,“上午英语课随堂小考,我考了第二名,和第一名差了两分,数学课没上……嗯,算是自习吧。” 他和江尧的通话常常如此,恨不得将自己一天的大小事务全部都浓缩在这十几分钟告知对方,但却从不过问归期,一是没什么资格,二是怕显得太不懂事,更像耍赖的小孩子。 “什么叫‘算是自习’?”江尧听得很认真,一下问到重点,“数学课干什么了?” 没敷衍过去,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说:“班主任说六一儿童节,给我们准备了礼物,每人挑一件。”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随后他听到电话里江尧毫不掩饰的愉悦笑声,“哦,儿童节啊,我都忙得忘记了,祝我们越越儿童节快乐。” “……我成年了!”他面红耳赤地对着自己的暗恋对象叫嚷,“早不是儿童了,那、那就是一个纪念!” 江尧很懂得见好就收,见他有点在意,连忙转移话题:“好好好,你成年了,你是大人……那么这位成年人,你拿了什么礼物?” “飞机模型,”关越轻声道,说完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没有其他意思,就是那会儿只剩这个了。” 然后说完就觉得后悔:多讲这句干嘛,江尧总猜不到连飞机模型也和自己有关吧! 江尧确实没猜到,但他望着异国黑沉沉的天际,很突然地与上午拿起那架模型飞机时的关越共鸣:“飞机模型啊……要是变成真的就好了。” “什么?”关越有点怀疑自己耳朵。 “如果你真的有一架飞机,”江尧阖上眼睛,仿佛真能看见隔着数千公里的那个男孩正对着一架模型飞机皱眉,他浅浅地扬起嘴角,“就来把我接回龙青吧,这样我们就能一起过节了。” 关越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该答什么,他紧紧地捏着手机,感觉到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后慌不择言,竟说:“但是我不会开飞机。” 他隐约听见江尧好像又笑了,一时懊恼自己的失言,然而越说越偏:“我会学的!我什么都可以学!” 所以你要和时间一起走得慢一点,再等等我,我会很快追上你的。 “好,”那边的江尧应下,“那我等你学会了来带我走。” 大约是今天的江尧对他的胡言乱语分外纵容,他抠着手指,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段高阳提议要我们把今天收到的礼物都埋在学校的树底下,二十年后再回学校挖出来,我不想那样,但是觉得他的建议还是有点用的,等你回来,我就把这架模型送给你,二十年后——” “关越同学,”江尧似乎哭笑不得,“我是你的时间胶囊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点着急的解释,“是先给你做抵押,二十年后,我拿真的来和你交换。” 江尧一怔,倏地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哥,你不是要我开飞机带你走吗,我刚才在想,我现在可能暂时没法一下就学会它,但是我保证我总有一天会学会的,在那之前,这个模型就当我的定金,意思是我先排队了,就算别人比我更厉害,会开客机直升机战斗机……” “你能不能也等等我,不要让他们带你环游?” 异国的乌云似乎散去了一些,影影绰绰地露出后面月亮的轮廓,江尧盯着那片云,听见自己回答:“好。” 关越终于放心了,一时又有点害羞,匆忙地挂了电话:“那……那我去上课啦,你早点休息,我等你有空再和你聊!” 但他没能如愿地再和江尧聊上天,对方似乎实在太忙,以至于连回复信息的时间都没有,直到晚上天黑,对话框里也只有他的自言自语。 他做完最后一张英语卷子,手机仍然静悄悄,于是终于放弃了等待回复,躺在床上把玩自己许出去的那个飞机模型,困意即将侵袭的时候,搁在枕边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江尧的消息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他眼前:[睡了吗?] [还没有呢!] 他直接打电话过去,这次江尧接得很快,几乎刚拨过去就被接通了,对方的声音含着笑意:“以为你睡了,刚看你房间的灯熄着。” “正准备——” 他话说了一半,猛地意识到什么,眼睛瞪圆了,连滚带爬地跑到窗边:只见楼下停着一辆很眼熟的车,江尧穿了件薄薄的白衬衣,一只胳膊下夹着礼物盒,仿佛和他心有灵犀似的,抬起头冲他笑。 对方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屏住呼吸,仔细辨认,在微弱的风声里,听到对方讲: “我的机长,今夜要为我出航吗?” 作者有话说: 朋友说大家都写520番外的时候你不写,没人过六一你嗷嗷在这儿更六一番外,我说谁规定成年纸片人就过不了六一了,我就过! 另通知大家一则不幸的消息:写完番外我发现来不及写正文了,写手界买椟还珠本末倒置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现眼包第一人,明天更正文,散会! 另另,祝大家六一快乐!八十岁也和大家一起庆祝六一! 另另另,没有完结,离完结还早呢,就是写个番外庆祝一下! 7.1修改:我草我发的时候竟然没有排版,一个月了我才发现,给大家磕三个,我自己看的时候还以为是长佩抽了,对不起长佩 第80章 七夕番外 七夕,关越下班很早,完成了所有工作之后天还没黑,一看表,才将将六点半。 他没让江尧来接,自己征用了前段时间工作室里美工小妹新买的那台粉红电驴,一路风驰电掣地到了江氏总部楼下,到的时候正看见曹雯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平板地站在大门口和谁通讯,表情一丝不苟,他走近了,听见对方在对着手机说:“……嗯,灯串就用橙色和红色,江总说这样比较喜庆,有节日氛围。” “你们今晚客人入住给的礼品都备齐了吗?一等奖还没送到?……你稍等,我一会儿从总部给你申请再调一个,你记得八点派人来接。现在客流量怎么样了?晚点江总和——” 曹秘书话没说完,忽然卡了壳,电话里,总店店长还在不明所以地追问,连走近的关越也听到了:“江总和什么?……总助?曹总助?” “……江总和他先生晚上也会过去参加活动,江总特意交代了,说不必搞特殊,他们就是过去玩玩,你记得跟负责活动的人说一声。” 曹雯总算把话说完了,但耳朵也已经因不小心出卖老板而羞愧地红了,她挂掉电话,心虚得很:“您、您能不能当没听见?” 关越一笑,透着些狡黠,蔫儿坏:“江尧要带我去哪儿玩?是江氏主办的那个七夕游园会吗?” 曹雯:“……” 她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老板在办公室,这会儿没人,您上楼吧,我还有点工作,就不送您上去了。” 说完,转身就朝门外跑,动作很快,一点都没给关越继续问的机会。 江氏自从把重心转移到旗下酒店之后,一向对类似七夕这种的节日活动十分重视,不仅过节当天住酒店打折,入住的客人还都能参与抽奖活动;百分百中奖,特等奖是一整年的江氏酒店高级会员资格,全国通用,还能兑现,时间久了,逢年过节想出门的游客都很爱在江氏办入住,连带着作为江氏总部所在地的龙青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于是今年七夕,有关部门手一挥,很爽快地通过了江氏办新活动的策划案,以江氏总店所在的那个街口为起点,那一整条街,都可以用来办活动,活动名也应景,就叫七夕游园会。 关越是知道游园会的事的,因为近来江尧忙得脚不沾地:这种第一年办的活动意义非凡,直接决定未来还能不能继续下去,必须得十分上心才行。 是以江尧几乎事事亲力亲为,从商摊入住到活动方案,每个都是对方一再和部门经理商定出来的;有好几次他半夜惊醒,伸手一摸旁边,发现床单都是冷的,出门一看,书房的灯亮着,江尧坐在桌前,黑眼圈简直要盖掉大半张脸。 但他不知道江尧原来还背着他谋划了这一手,难怪他有几次问起游园会内容,这人都神神秘秘不肯透露,现在想来大约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谁承想惊喜流产得这么快,刚到楼下,苦心策划了好几个礼拜的江总就被秘书给出卖了。 江尧估计还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全露馅这件事——曹雯应该也不是很想和老板承认这个,关越上到顶层,敲对方办公室门的时候,还听见一声心情颇好的“请进”;他推门而入,原本在翻什么文件的江尧看见是他,立刻站起来,看上去有点像笑、又很惊讶的样子,总之傻兮兮的:“怎么来这么早,也不跟我说,让我去接你。” 提起这事关越也有点头疼,大概算是某种幸福的烦恼,反正他先前是没想到,江尧一把年纪,谈起恋爱来竟然能这么黏糊,能亲自接送他的绝不让他单独出现,不能亲自接送,也要派司机把他送到门口,跟伺候什么公主似的,让糙活惯了的他十分不适应。 刚开始他跟组,同组的唐诰第一次见江尧这样,吓得连高冷人设都没绷住,回去跟沈一簇吐槽了十分钟;现在他跟组,唐诰已经能做到面无表情地将他们俩略过,偶尔演员当天发挥不好,NG太多次,路过他们俩还得翻一个“怎么又是你们”的白眼。 “你最近不是很忙吗?”他想着这些细节,觉得好笑,“刚好工作室新来那个美工小陈说今晚她男朋友临时来接她去吃饭,电驴不知道怎么放,我就说借来骑一骑,明天上班给她再带过去。” 只不过现在他的计划可能也要有变动了,他原本想着江尧忙成这样,七夕实在不行就不过了,回家吃顿饭也是一样的,压根没抱能和江尧一起准时下班的想法,打算看一眼他亲亲老公就回家做顿烛光晚餐来着;现在江尧要带他去玩,他也不知道该把电驴放哪里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跟江尧说一声,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今晚的计划,然后把车停到江氏的地下车库去,晚点他们回来了再骑走;但一抬眼,看着认真听他说话、因此显得有点懵的江尧,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你想坐电车兜风吗?” 十分钟后,他领着换了身衣服的江尧下了楼,一脚跨上那台粉色电动车,笑眯眯地看着懵上加懵的江尧,拍了拍车后座:“来吧,我们江总,今天咱们换个交通工具,我给你当司机。” 状况外的江尧显得特别听话,接过头盔,也一脚跨上——好吧,个高腿长的江总压根不用跨过去,车后座甚至还没他小腿高;他一条腿撑着地,边调整头盔系带边试探地问:“回家吗?其实我……” “不回家啊,”关越几乎想大笑了,他偏过头,眨了下眼睛,“不是要去游园会吗?” “啊?等等——” 小电瓶车倏地启动,江尧疑惑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远,模模糊糊的,以至于他不得不放弃自己作为总裁和年上一方的那点矜持,大声地问:“越宝,你怎么知道——我要带你去——游园会——?” “我猜的——!” “猜的?” 直到两人到了地方,江尧还在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语气幽幽:“你们年轻人果然见多识广,我这个老家伙想搞点惊喜都不行。” “嗯嗯。”关越已经对他老公总拿年纪来卖惨这件事完全免疫,可想而知我们江总这几年到底以此事为借口占了多少便宜,“那这位叔叔,您能不能从车上下来?我马上扶不住,您可就要和它一起倒地上去了,一把年纪了,别再摔着。” “……” 江尧更加黯然,两只脚都撑着地,不让人扶,也不肯下车,小孩一样开始闹别扭,越活越回去:“恋爱前叫哥哥,恋爱后叫叔叔,果然,江叔叔已经人老珠黄,留不住你的心了。” 关越终于被他逗笑,松了车把,俯下身蜻蜓点水地亲了亲他的嘴唇:“好了,快点下车,你看那边,来了好多人,待会儿抢不到停车的位置,我们就只能推着车逛街了。” 这话虽然有夸张成分,但确实不假:江氏第一年办游园会看上去十分成功,这才七点多一些,天还没黑透,主办游园会的这条街就已经人来人往,多是年轻的小情侣和姐妹团,偶尔有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那小女孩右手举着一个糖画,上面弯弯延延地画了一条龙,两只手的指头则都被包起来,里面鼓囊囊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催着去停车的是关越,一时有点看入迷的也是他,他盯着那小姑娘的两只手发愣,正心想是不是受了什么伤,就听江尧在他旁边说:“龙青旧时乞巧节的习俗,童稚当以凤仙花染指甲,年轻的姑娘们有些还会用树的浆液兑水洗头发,目的都是永葆青春美丽,流传下来,就渐渐变成一种祝福的仪式。” 江尧果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小姑娘没受伤,游园会有摊子是专门用凤仙花染指甲的,她应该已经去过那边了。” “我们也走吧。”江尧从车上下来,摸了摸他脑袋,有点暗示意味地道,“刚刚没做完的事情,我们回家再做。” 什么没做完啊? 关越一下回过神了,脸全红透,推了对方一把:“你说什么呢!” 江尧笑而不语,两人把车给停好,牵着手一起进了街区。 置身其中的感觉比旁观的滋味要更加美妙,更何况江氏下了大功夫,不仅还原了许多旧日乞巧节的习俗,还支起许多当下时兴的摊子,路过刚才说的染甲小摊时,关越眼尖,一眼看到曹雯坐在其中,一只手的指尖已经被包裹起来,另一只手正支楞着等摊主来涂,他高兴叫道:“小曹姐姐,你也来啦!” 曹雯的背影一僵,缓缓回头,欲言又止,关越却已经凑上来,借着端详她指甲的功夫,小声地说:“放心啦,没和江尧说你讲漏嘴的事儿。” “就当这是个秘密吧,我们都不说好不好?”关越笑眼弯弯,“是我自己猜到要来的!” 他又嘀咕:“不然也太遗憾了。” 惊喜只差临门一脚却不小心露馅,也太遗憾了,在所有人都很幸福的今天,关越希望江尧也是如此毫无缺憾地幸福着。 “……好。”听完他话的曹雯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个很浅的笑,答应下来。 她回头和体贴地站在后面等他们俩讲小话的江尧点头示意,看见后者手里还拎着一份没吃完的章鱼小丸子和一杯压根没见少的现调奶茶;她的老板逆着光站在那儿,不离身的西服换成很显年轻的休闲装,目光从始至终都停驻在和老板探讨染指甲风俗的关越身上,表情一直都是放松的,幸福从细枝末节中争先恐后地冒出头,她再也无法从江尧身上感受到求之不得的伤痛。 “七夕快乐。”她突然转过脸,认真地对没反应过来的关越说,“祝你和老板七夕快乐,长长久久。” 关越的笑容扩大,他用力点头,目光落在曹雯的手上,想起什么:“也祝小曹姐姐青春永驻,幸福美满!” 这是好像注定会遇见熟人的一天,他们路过曹雯,继续向前走,看见别别扭扭停在一家汉服体验摊前的祝星纬和季崇;后者已经穿戴整齐,前者正捏着一件薄薄的布料大发雷霆:“季崇你什么意思?你给我挑女装干什么?你脑袋有泡是不是?” 季崇从善如流地点头:“是啊,我精神病,你不知道吗?你还不让让我。” 祝星纬:“……” 他把衣服一扔,撩起袖子就要开揍,下一秒却眼睛一亮,遥遥地招手:“阿越!这边!” 等到关越和江尧走过来,他彻底不理季崇了,亲亲热热地揽住关越的脖子:“来,小阿越,你也和江哥挑一件穿穿嘛…来都来了!” 关越有点心动,便问摊主:“还剩下什么样的?”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慈祥奶奶,正在整理租客归还的衣服,闻声笑眯眯地转过身来,说:“适合两位尺码的还剩下一套黑色和水蓝色,和您二位很搭。” “或者另外一套,”老人家的目光停在季崇已经穿好的深红与墨绿相间的那套,随即看向祝星纬手里那套相同色系的女装,她指了指,“这个帅哥手里拿着的是最后剩下的一套婚服了,虽说是女孩穿的,但尺寸您和他都穿得下,既然这位帅哥不爱穿,那您穿也是可以的。” 祝星纬:“……” 几道目光同时投向他,他错愕地怔在原地,从脸烧红到脖子根儿,偏偏季崇还好整以暇地看他,完全没有要帮他解围的意思,甚至还动手作势要脱自己那套:“奶奶说得对,既然你不爱穿,那我也不穿了。” 关越帮腔:“这女装好像是挺适合我,江尧你说呢?好华丽呀,穿上一、点、也、看不出是原本该是女孩穿的呢!” 江尧憋着笑:“嗯,好看,我们可以穿,寓意也好,七夕讨个好兆头。” 祝星纬继续:“……” “等等!”眼看季崇真的要脱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谁说我不穿了!” 直到走出那个摊好远,关越还能听见祝星纬羞愤欲绝的嚷嚷,他忍不住停在路边,扶着膝盖大笑,下一秒一道捂得严严实实的黑影风也似的从他眼前飞过去,手里还拽着一个面无表情但捧了个红绣球的看起来就眼熟的帅哥,他茫然地站直了,和江尧面面相觑,看见后者肯定地点头:“对,是唐诰。” “那戴口罩和鸭舌帽的那个——” “沈一簇吧。” 他蹲在路边给沈一簇打电话,过了会儿唐诰接了,背景音很嘈杂,能听到小姑娘和男生的尖叫:“喂。” “你们在江氏的游园会吗?” “……”唐诰沉默,过了会儿才说,“现在不在。” “那个绣球是前面摊子的吧?”江尧插嘴,“我记得他们备用的不多,这会儿人多可能不够用,你们俩记得待会儿还回去啊。” 唐诰又沉默,然后像是忍无可忍了,终于爆发,语速极快地道:“你们说沈一簇是不是有病?那么多游戏他不玩,他非要在这里扔绣球,好了现在扔我身上了,他自己倒是捂得严严实实,我旁边那女生一看我就问我:‘帅哥,你是沈一簇男朋友吧?我是他粉丝!’” “怎么能怪我!”沈一簇遥遥地委屈道,“我想讨个好彩头嘛!你难道不应该夸我扔得很准,一下就扔你怀里了吗?” “我夸你个——” 电话被倏地挂了,关越捧着熄屏的手机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说:“今晚……可真热闹啊。” 是啊,今晚可真热闹啊。 遥远的天穹变成浓郁的深黑,橙红的灯串伴着星月一起爬上树杈枝头,夏末的傍晚已经不再闷热,转凉的微风轻轻掀动他们的眼睫发梢,就像印下一个个吻。 倏然,巨大的烟花从某处升空,将夜空映得恍若白昼,正在摊前驻足的、与亲朋交谈的路人都停下了脚步,于此时此地共享相同的美景;遥远的街角,将将要越出此处界限的某个摊前,倪子骞拿起一条漂亮的项链,他被烟花惊动,攥紧项链抬起头去,余光却正好看见,一个穿着长裙子的女孩,正匆匆地拉着另外一个男生向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是深入这片闹市的方向,他怔然片刻,低下头笑了:“老板,结账。” 项链的标签上带着无华的logo,与他背道而驰的那个女孩,他看到她耳朵上有一双漂亮的蓝宝石耳钉。 说着不来,不还是来了吗?真是嘴硬,他想。 更更遥远的地方,赵姜雨坐在空无一人的墓园中,天已经黑了,到了墓园关门的时间,年迈的老人催促她快离开,她举起怀中的酒,讨好地向对方笑:“再等一等可以吗?今天是七夕,我想和我的男朋友多待一会儿。” 烟花燃放,此处的寂静让喧闹更清晰,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将酒一饮而尽,不知对谁说:“七夕快乐,我又来啦。” 她手腕上褪色暗淡的红色手链,在烟火照耀下散发着旧时崭新的光。 ——但这些和江尧与关越都没什么关系了,因为他们在接吻。 烟火下的男男女女都在接吻,他们的举动显得那么合群又不起眼,情到浓时关越睁开眼睛,离他很近的江尧眼睫微微颤抖,按理说这么近的距离,他应该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眼前却完整地出现了对方的轮廓,他看到江尧眼角新增的一条浅淡皱纹,看到江尧锋利而具有成熟韵味的眼睛与眉毛形状,他突然想到: 等到他八十岁,江尧八十七岁的时候,别人还会觉得他们不相配吗? 江尧也睁开眼睛,他们的唇瓣分离,眼神却还黏在一起:“在想什么?” “在想——今晚的星星很亮,好像比烟火还要亮。” “是吗?”江尧揽着他,两个人在一众为烟火驻足的行人里,抬头看不起眼的星星,时间在这一刻淌得很慢很慢,“好像是真的,今天的星空很漂亮。” “研究说,我们现在看到的星光其实是几万年前、甚至几亿年前的,换句话说,一切生命,在渺远的宇宙中,其实都等同于共享了同一片星空。” 关越的心跳开始加速,他转头看江尧的脸:“那么,我也和七年前的江尧共享了这片星光吗?” “当然。”他察觉到一个吻落在自己的额头,江尧的声音那样轻,“永恒的星光之下,人类寿命约等于零,就像是七年前的江尧和七年后的江尧都在吻你——” “没有时差。”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七夕快乐! 例行播报:本文的番外卷为另开卷,由于排在正文卷之后所以会一直显示在页面的最新更新章节栏,但正文目前还没有完结,阅读完番外要辛苦手动调章到正文最新章,app会记录阅读进度,然后就不用再管啦!目前的正文进度为序号51! 好,接下来交代一些(个)没出现在这篇番外的人:祝嘉昱在家一边喝红酒一边骂季崇,勿念。 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