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熠当生辉》作者:蓝影末殇 【想在正式文案前说两句:这一部小说的前20章的确是没有进入主题,或者说,都是主题的铺垫。很多读者会觉得甚为无聊,又有一些摸不着头脑,不太能感受到男女主角之间的深刻情意,甚至更有朋友会认为男二号司昀更加具有一个男主角的风骨气场。可是我把他写死了。但一细想,他若不死,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与水幻更加痛苦狗血地纠缠罢了。如果你看完了后面的篇章,再反过头来看卷一的故事,或许会有新的感悟,那个时候,浮绝与水幻在这一段中的表现,那种极尽克制的禁欲系爱情,就能感受得更加深刻了。祝观文愉快,以下是正式文案:】 在这个国都,有很多人听说过浮绝,也有很多人听说过水幻,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见证过他们的爱情,很多人对这种事情的理解都只是那些风花雪月的层面,但现在,所有围在宅子四周的封印师,都感到了深切的动容。 最深的长情不是相守,是宁愿放下这份爱,宁愿接受对方的憎恨,也要将她好好地保护起来。 然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这样保护你了。 ++++“水幻。” ++++那哭声让浮绝几乎窒息,他真的很想再抱抱她,可是…… ++++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腕上还戴着那副护腕,是她头一次亲手给他缝制的东西。她明明就在那扇门的背后,与他这样近,可是这一双手,却已然无法拥抱她。 ++++“水幻,”连着叫了她的名字两声,每一声都变得那么奢侈:“我们,笑着说再见吧。”浮绝对着眼前的门板扯动了嘴角,动作僵硬到根本不像是在笑,而门后的人并没有回应他,只剩了漫天的哭声在他的另一头。 ++++又过了一会儿,水幻还是只哭不曾说话,浮绝想她大约是不会再说什么了,便慢慢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门板的距离,最后深深望了一眼这座宅子,一个果断的转身,大步而去。 ++++“等等!”听到渐远的脚步声,门后的水幻慌了神,她用力地拍着门板,大声地叫着:“浮绝你等等,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你带着我一起去好不好!!!我可以帮你的,你不能就这样不要我了!” ++++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哭喊,却并没有让浮绝的脚步停下,反而让他加快了步伐。 ++++要多大的自制力才可以忍住回头的冲动?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能看到浮绝紧握的拳头,大概就能了解他的矛盾与克制。他那日与城傅说,他们的情况不尽相同,这么多年,城傅和阮红是一直都在一块儿的。 ++++他煎熬了八年,换来了与水幻的重逢,忍着疯长的思念和嫉妒,又与她分别了数月。当那一晚,在边境的村庄,在皓然月光下,他一把抱住奔波千里归来的水幻时,他是真的,那么深切地感激上苍。可是,这样幸福的日子这么快就结束了,他有多嫉妒阮红和城傅,又有多不甘心,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一起做,还没有一起,在那个小宅子里看过一场落花,他还想四月花开的时候,能像当年一样,与她靠在一块儿看花瓣铺满走廊与庭院,若她睡着了,他便轻轻把她肩头的花瓣拂下,然后允自看书。 ++++如今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一段花季,再也到不了了。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徒水幻(司幽),浮绝 ┃ 配角:司昀,阮红,城傅,雷犀,司徒貘,般若,净勋,小森 ┃ 其它: 卷一: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向往昔 第1章 风起云涌 三月草长,四月莺飞,东都洛阳城内的梨花,正是应着季节盛开了。千丛嫣红万丛白,全洛阳的公主千金,乃至小家碧玉丫鬟侍女,无不满心欢喜地等着帝王宣布举办一年一度的赏花节,须知那花林中有芳草,芳草之中有温玉。洛阳城的青年才俊们,亦是这赏花节的常客。 这一年的国师府内,却一反往年的躁动,整个府邸上百人,有小斯丫鬟,也有国师收入门下的心腹弟子,却安静的不似有人居住,唯独大门口亮着两盏明灯。 夜半子时初刻,国师府内的书房门传出两声敲门声,还未听到里面有人请进,那大门便被人推开了。屋子内一片漆黑寂静,开门之人倒是轻车熟路,进屋将那窗边的花台转动了一下,便见着一扇暗门出现在了书桌背后,来人大步走进那扇暗门,顺着梯子一路走到地下暗室,直到微弱的火光从暗室中透出来,映照着里面的光景。 此刻暗室中只站了五个人,其中一青年人一头长发慵懒地披在身后,颀长的身影在烛光中显得尤有威严,来人见了他,便恭恭敬敬地弯身作揖,极为敬重地唤了一声“师傅”,只听得男子低声“嗯”了一句,少年弟子便重新站好,走到了那五人中间,复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男子,说:“师傅交代的事情已经布置妥当,今晚即可动手。” 男子接过纸条打开,里面果然是极为精细的布局图,然而他并没有立刻下指令,却是犹豫了片刻,眼神瞥向了身边穿着猩红色披风的女子,女子便漾出一个微笑来,低声说:“义父若有什么只管说便是,阿幽不会推辞。” “我倒是不担心你推辞。”男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我是担心此事太过危险,你一个人去不甚妥当。” 女子笑得更开,说:“我自被义父收养至今八年,义父亦可谓倾囊相授,虽说我身体不太好,总也不能把每一招每一式都发挥到淋漓尽致,八年之中也鲜少为义父分忧,然但凡交托给我的事情,我哪件没有尽力办好?如今勤王造反已是分秒之间,我们也布局了这么久,自然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考虑什么,半晌,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长盒子来递给她,说:“勤王造反,但是军队都在城外,他一声令下军队进城闯入皇宫不过一炷香便可。今日皇上与我说起此事,言明要生擒勤王,按照我们的部署,擒王之事,我带着你的三位师兄师姐去足以,可是城外的军队,需要一个人去牵制。” 女子接过那盒子,打开来一看,却是一道兵符:“这兵符是假的吧?” “诚然。”男子点头:“若是真的,我倒也不担心了。这假的兵符你拿去,我就怕被那些老狐狸识破,毕竟都是久经沙场的老人了,更是担心你年纪轻轻,稳不住这么大的一支军队。” 女子毫不在意地笑着将兵符收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义父,你就和三位师兄师姐安心地去吧,勤王府中也是危机重重,你们也要小心为上。” 男子沉声道:“你大师姐,三师兄和五师兄都是从小跟着我一路厮杀过来的,他们跟我一起自然是妥帖。”顿了顿,身子又微微向着女子的方向靠近了些,语气更沉了一分:“阿幽,你身带封印未解,万事小心。” 女子点了点头,作了个揖便转身走了,直到暗室里已然听不到她的脚步声,男子才将衣袖一拂,双手背在身后,发出指令:“动身。” “是!” 三位弟子接令,便是随着自家师傅奔赴勤王府中。 穿着猩红色披风的女子,骑着快马一路赶到城外,方一出城不过三里路,便见着偌大的军营安扎在眼前,果然是在等着勤王一声令下。女子心想,义父计算得不错,这样的距离,攻进皇宫的确不用一炷香的功夫。 翻身下马,女子牵着马儿一路走到军营门口,两个驻守营门的士兵便拦住了她:“来者何人?” 见问,她也不作声,只将那假的兵符拿出,料想两个小兵应该是分不出真假的,便放到他们面前晃了一晃,而当他们看到兵符,确然是被吓住了,具是一改之前的凶恶,对她行礼道:“不知姑娘乃勤王使臣,请姑娘恕罪。” 女子将那兵符收起来,做出一副高傲冷峻的神色,沉住了声调:“既然知道了,便速速领我去主帐见陈将军,再派人把几位副将都请过来,勤王殿下有要事要与将领们细说。” “是!”两个小将赶紧领命,其中一人牵过她手里的马,恭敬地领着女子往主帐而去,而另一人则赶紧去请了副将。 待到了主帐,领路的小兵正要通报,女子却不等他开口,直接抬手掀了厚重的帘子走进去,彼时帐中主将陈虎正是等着勤王的指令有些着急了,见着一个小姑娘闯进来,心里更是一团火便要发作,怒目而视,似乎周身都是火气。 “陈将军请先不要动怒。”女子也将兵符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正好既让陈虎看清楚了大致的模样,又不那么确定到底是不是勤王的兵符。然而此刻正是起事的紧要关头,兵符一出,纵然不那么一清二楚,陈虎也会主观地以为此物就是勤王所持。 见到了兵符的陈虎,周身的火气突然就尽数灭了,仿佛是定了心一般,对着女子便换了个嘴脸,诚然是稳重了不少,于是双手抱拳,以礼相迎:“不知姑娘乃勤王使臣,陈虎多有怠慢了。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摆摆手,淡然自若:“使臣谈不上,不过是为勤王殿下前来传话,区区贱名不足将军记挂尔。” 陈虎是个粗人,自然是不会太多虚套路,但看她这番沉稳自持,心中已然对她的身份更信服了两分,她既然这样说,他便也这样听,连忙请了女子坐下,又命人泡了茶来,茶水端进主帐的时候,正好几位副将也到了,女子见众人,很是恭敬地起身见好,陈虎跟着在一旁与他们介绍说:“这位姑娘是勤王使臣,想必殿下有要事要传话与我们,几位老弟正是该来听一听。” 一听到是勤王派来的,几个副将脸上都显出了了然的神色,因而从善如流,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待到陈虎坐下主位,女子才缓缓开口:“今日陈将军带领各位将领为勤王殿下起事,殿下实在是极为感激诸位。” “哪里哪里。”众人纷纷假意推诿,但是当军人的,自然也最在意主子是否记其功勋,女子这话,诚然使他们极为受用。 一眼扫过他们脸上的神色,女子又做出了两分为难的表情,假意斟酌着说:“今晚之事必不会再有变动,只是动手的时辰却要推一推。” 众人愣了一愣,陈虎立刻觉出不对劲儿来:“那么推至何时?” 女子道:“殿下与陈将军约在子丑交汇之时动手,然而如今丑时初刻已过,勤王府却依然没有信号,只是派了我过来传话,陈将军就应该知道,是事情出了变故。” 众位副将面面相觑,陈虎却是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她这话一出口,他反而是一瞬间就冷静了,然看向女子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防备:“王爷之前与我商定好了,若是过了丑时初刻还没有收到信号,便叫我自行带兵入城,并未提及推迟一说。” 女子一听却是笑了:“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此话何解?” “若是一切照旧,何必派我来传话呢?” 乍一听,倒也是这样个道理,帐中将领们才筑起的防备又跟着松懈了一些。 众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此处陪女子喝完了一盏茶,可陈虎越想越不对,她这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行动推迟的具体时间,倒是四两拨千斤地把自己的话堵回去了;若说是行动取消,她也该传了话就走,却这会儿茶都喝完了,她还是稳坐于此,莫不是其中有诈? “哎,将军莫要急躁。”女子一眼就从陈虎的神色中猜到了几分端倪,倒也不恼,反而脸上带了微笑,放下手中茶盏,说:“这会子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便与诸位把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吧。” 陈虎除起眼睛,看她的右手放在茶案上一下叩过一下,举手投足间看似极为随意:“我赶在子丑交汇的时辰来到军营,如今与诸位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又喝完了如此珍贵的一盏茶,这样消磨了一段时间,其实各位也该猜到了,我是为了拖住将军发兵的步伐。” 话落瞬间,女子叩桌的动作一停,陈虎等人才知道是中计了,然正是起身准备擒住她,却脚边的地底下不知道何时冒出来了几根粗壮的藤蔓,眨眼的功夫就缠住了他们的双脚在原地,那藤蔓攀爬的速度极快,又是下一个瞬间,他们壮硕的身躯也受其约束,便是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挣脱不开,众人情急之下想要开口叫人,又发现张开了嘴巴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女子缓缓站起身来,对着陈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调皮:“我虽然是身带封印,如若动起手来未必打得过各位联手,可还好是有这么个秘术盒子可以应急,这藤蔓术有哑声的用作,各位是绝对说不出半个字的,如今也不用做无用的挣扎了,还是安心休息一会儿吧。” 陈虎等人已然面带惊恐,她倒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自说自话:“说起来,义父以前让我办的事,动动拳脚功夫也就办好了,只是今日之事太大,不容有失,才拿了这盒子来保全万一,我珍藏了多年的宝贝啊,这般用了还很舍不得呢!”说着嘟了嘟嘴,全然一副小姑娘的模样。 “哦,对了!”嘟囔了半天,女子才想起来最该说的话还没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司幽,不知道陈将军是否听说过我的名字?”言语之间莞尔一笑,陈虎却觉得背脊发凉。 司幽这个名字,整个朝堂之上可谓是无人不晓,并不是因为她本人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因为她的养父,是当朝国师司昀。传言司昀自少年时便追随当朝天子,如今的皇帝能从庶子之位一路披荆斩棘走上帝位,决然离不开国师司昀的辅佐,而司幽,则是公认的,被司昀宠在手心里的养女。 只不过,让陈虎感到恐惧的是,传言中司幽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常年养在深闺之中,只是偶有皇家庆典会与司昀一同出席,不过是尽一分自己该有的礼数,若说是为司昀外出办事,几乎是从未听闻。如今听她说起来,倒还替司昀私下里办成过几件事,而现下见到真人,也并不如外界传闻般柔弱,甚至颇有些见识和手段。 然,此刻再多的惊恐与猜测都已经没有了用处,司幽安然地坐下,仿佛这屋子里只有她一人一般,一下接着一下地摆弄手里的茶盖子,当那茶盖第七十五下扣回茶碗,帐外便响起了漫天的厮杀声。 想来是义父的人马到了。 司幽这般腹诽了一句,那主帐的帘子便踏着句尾被掀开,迎面走进来一个青年将领,身旁跟着一位丹凤媚眼的青年女子,比司幽看着年长了两岁,正是之前密室之中一同谋划的司昀大弟子,沉煦。 青年将领一进来,看到陈虎等人的模样,一时还愣了许久。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极难生擒这几个造反将领的准备,却不想这些人已被牢牢牵制,便是对着司幽恭敬地见礼,神色间多有敬意,待到司幽也恭敬地还礼回去,沉煦才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对着她稳稳地微笑点头:“勤王已被生擒,师傅命我随郑将军一路,来接你回去。” 那陈虎等人听到勤王被擒,方知大势已去,原本还有些挣扎的身躯此刻只瘫靠在座椅上。那青年将领郑将军用力击掌两下,十几个虎背熊腰的士兵齐刷刷地走进来将那些个叛军擒住,司幽猛地打了一个响指,他们身上的藤蔓便应声散去了:“叛军交给郑将军,司幽也算是不负义父所托。” “多谢司幽姑娘鼎力相助。”郑将军抱了抱拳,便命人将叛军带走,紧接着自己也躬身退了出去,再不敢多说什么。他心里是极为明白的,虽然司幽本人并无官职,但是国师府的人他都得罪不起,何况在国师养女的面前,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 直到帐中只剩了这姐妹二人,眼瞧着郑将军在帐外放下帘子以后,沉煦才真真儿放松了神态,连笑容都有了两分轻松:“师傅这一路都在担心你的安危,却不想果然是白白担忧了。” 司幽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义父此行如何?我猜必然是手到擒来。” 沉煦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师傅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我们布局如此妥帖,怎么能不手到擒来?”便又拉着她的手,说:“我们赶紧回去吧,你是知道的,这些年但凡你出去办点事,师傅都担心得不行。” 司幽点头称是,自然不敢多做耽搁,姐妹俩于是一路出了军营,各自骑上快马赶着回了国师府。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2章 洛阳花节 四月初的国师府,一派的热闹。 勤王造反之事已过去半月有余,这半月来皇上的赏赐络绎不绝地搬进了国师府的大门,每次倒也赏得不多,却都是些极难得的物件。司昀本身并不是太追求物质的人,何况国师府原本也不缺好东西,便依着功劳大小,一一赏了自家门下的弟子,又私下留了几件不错的送去了司幽房中,一时间,府里上上下下因着这一轮的封赏显得更加的活络了起来。 然这司幽偏偏也是个极淡的性子,偶尔活泼的时候也能带了些许的古灵精怪,但对于这些身外物件,倒是与自家义父一样,不甚重视。眼见这些好东西挨着搬进自己的屋子,贴身的几个侍女倒是比她还开心,她就顺手赏她们了,唯独留了一个昊暄国的锆石步摇在自己身边,却也不见得她戴,就放在梳妆台显眼的位置,也只是做了个观赏玩意儿。 这一日,司幽刚起床,洗漱完毕之后,坐在梳妆台前等着侍女铃铛给她梳头发,是极简单的两条小辫子捆在后头,三两下就能梳好,却偏偏这一日的铃铛,却格外的话多了起来:“小姐,洛阳的花节都过了一半了,你今年又不打算去凑热闹?” 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在府里憋得有些闷了,司幽的嘴角禁不住弯起极浅的弧度,一双眼睛看向了镜中的少女:“你若是想去就只管说,难道我往年没让你去?顺便把屋里那几个丫头都带上一路,我也落得清净。” “哎呀小姐,年年我们几个都去,却总不见你一起,你看看府里其他的小姐少爷们,也就是你最爱清净了。” 司幽将那锆石步摇拿在手里把玩,白色晶亮的石头被窗边漏过的阳光照射出闪动的光彩,她直直地看着,失去焦距的眼神下是渐渐游离的思绪:“那些花儿艳红得俗气,有什么好看的。”。 铃铛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对这人的清心寡欲无可奈何。她何尝不知道那些花儿俗气,可是自家小姐常年待在府里总也不是个办法,哪怕是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免得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外人,成天的说她娇弱又不食人间烟火,这些闲言碎语听着,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既然艳红的花儿俗气,那我们就去看些不俗气的吧。”正是铃铛梳头的动作接近尾声,司幽的话也刚落下不久,门口就响起了司昀的声音,说话间人就已经走到内室了,铃铛赶紧放下梳子给他见礼,他只抬了抬手,铃铛才是顺着规矩,恭敬地侧身站在了一旁。 见到他来,司幽将手里的步摇仔细放回原处,方才支着脑袋去看他:“不俗气的?比如呢?” 司昀低笑着背了双手:“洛阳的花节,不还有白蕊梨花吗?”说着,他的视线也瞥到了那支步摇,认为的确是精致,难怪司幽喜欢,于是伸手去拿了,又允自放在她头边比了比,发觉戴在头上确然是俗气,还是聊以观赏比较好,复又放下,接着之前的话说:“铃铛说得对,你来国师府八年了,几乎算得上足不出户,偌大的洛阳城你都还没走完过呢,再这样下去会憋出病来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国师大人亲自来过问这样的小事?”司幽揶揄了司昀一句,见他不过笑而不语,就知道今年的花节是必然要去看一看了,遂起得身来,扬起一双纤细素手去整理了一回衣服,说:“好吧,那我就随义父去逛逛这洛阳花节。” 无论如何总算是把司幽劝出了门,铃铛的高兴都写在了脸上,她连忙叫上了屋里的姐妹们,仅仅是司幽一个人,身后就跟了七八个丫头,偏还是司昀一反常态,此次既没有带徒弟也没有带侍从,一路上话也很少,耳旁都是铃铛几个的叽叽喳喳,一会儿议论着这里的花,一会儿又说着赏花的公子哥儿,悄悄咪咪地品头论足一番,倒是很惬意。 然而一旁的司幽听不下去了,在姑娘们讨论得正起劲儿的时机,她压低了声音与她们说:“你们议论人家品貌的声音可以再大一些,最好让那些公子哥儿都认出来你们是国师府的人,以后啊,他们看到国师府的姑娘就该绕道走了。”接着顿了顿,见几个小丫头捂着嘴不好意思地偷笑了两声,再又睨了她们一眼:“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一路无话的司昀听到司幽的数落,却是笑了笑,眼睛看着四周的梨花,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分明是在与身旁的人说话:“随她们去吧,这些年巴结国师府的人太多了,若这些公子哥儿们都绕着咱们走,也算是替我赶跑一些门客。” “义父还真是想得通啊!”司幽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位国师大人,什么时候比她这个懒散的人还随性了?而那些个侍女听得自家主人的这般解围,更是笑得越发放肆了起来。 几个人在梨树丛中走了一路,司幽因是第一次来,沿着这条青石小路走了快一个时辰还未看到尽头,才暗自惊讶这片梨花林原来有这么大。他们的路途中总共遇到了四拨人,仿佛都是司昀朝堂之上的同僚,年纪大的带着夫人孩子,年纪轻的带着小厮仆从,见了司昀都纷纷躬身行礼,而司昀虽然不甚耐烦,也不得不拿出一朝国师的仪态来应付了两句。 其实这洛阳花节,不仅是司幽没有来过,司昀亦是没有来过,因此这些官员初初见到司昀,都还有些惊讶,再一顺眼看到他身边的司幽,思索片刻,想起这位曾经在皇家的庆典上见过几面国师养女,如今既是国师大人带着爱女出行,他们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但说不奇怪,偏又有了两分奇怪,只因这司昀并不是多大的年纪,他少年老成,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当今皇上的左膀右臂,十五岁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十六岁开始收徒,如今也不过二十八九岁,而司幽,今年深秋就满二十一岁了,两个人站在一起说是父女是绝不像的,却是当年司幽被收养的时候,她又的的确确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只带了两分少女模样的孩童年纪,然这么多年过去了,熟知此中缘法的人自然不觉有什么,但一些后入朝堂、不甚了解这段过往的年轻人,心底也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妥当。 此刻身后的小丫头们,在只安静了些许时光后,又开始叽叽喳喳了起来:“哎,你们看刚刚那个年轻公子哥儿,见了咱们国师眼睛都不敢抬一下的,现在倒是一派器宇轩昂的样子,真是会装模作样。” “就是就是,刚刚还偷偷瞥咱们小姐呢!” “哼!我敢打赌,我们小姐连他的样貌都没看清。” 正是讨论得激烈,一直偷听不说话的司幽却突然开口了:“不是没有看清,是根本没看。”说着抬起头,透着梨花看漏下的阳光,那一点一束,交相辉映,比花儿还好看:“我刚刚只顾得上眼前的景色,别说没看那人的样貌,也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随着她的话语,身后漾起一阵清脆的调笑声,司昀也忍不住低笑:“我说人家跟你问好你怎么不搭理他呢,原是心思去了别处。” 司幽回过头去看他,很是理所当然地眨眨眼:“在国师府的时候,就应付不完这些人,现在难得出来看看花儿,我才懒得搭理呢。” 司昀对此不置可否,身后的铃铛又突然开口说:“小姐,我们几个还是想去看看那些……嗯,那些艳红得俗气的花儿……” 她这一分怯懦两分试探的语气让司幽一听便笑了出来,一旁的司昀也跟着笑了两声,抬眼就见着司幽对她们随意地一挥手:“去吧去吧,别把自己弄丢了,一会儿是自己回来,还是我们找个地方碰头?” 铃铛几个听到应允,自是喜不自禁,哪里还有心思说什么“碰头”的话,早就巴不得撒欢儿了去疯:“我们自己回来就好,小姐跟着国师大人一起,我们也放心。” 说着,也不等两位主人再多说一个字,女孩儿们就相互的左拉右扯,一溜烟儿的跑了,就像是害怕他们再反悔一般,留下司幽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看这几个丫头是被我宠坏了。” 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司昀倒也是很赞同她的自我反省:“往常总是放任她们几个胡闹,如今才知道宠坏了?” 司幽背着双手,左手轻轻扣住右手手腕:“我小时候生活的昊暄国,虽然有君主有权位,但是阶级和主仆观念不重,哪怕是再大的官,若不是家族式管理,家中都几乎没有仆从,所以我实在是不会管侍女,这么些年,也只能任由她们胡闹了。” 其实司幽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她觉得自己也没少跟着胡闹,只是考虑了一下自己国师养女的身份,觉得这话说出来可能不太好,也就自觉地咽了回去。 她后面半句说了什么,其实司昀已经不甚听得仔细了,整个思维还只停留在了第一句上:“昊暄国的这种国情,从短期上看是安稳的,可没有严格的阶级治理制度,就很难巩固一国根基。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们纵然有极出色的军队,也一直是难以强大。再加上和接壤的屠蛰存希两国常年相互牵制,若是当今圣上再有野心一些……”司昀的语气沉了下来,一谈到国事,他的神情就会不自觉地严肃。 “好了义父,如果你要讨论国事,我们在国师府就可以谈,你把我拉出来,在这赏花的地方说这么正儿八经的话题,我是不愿意的。” 司幽的抗议让司昀笑着摆了摆头,这个话题也只能就打住。 正是两两无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接着有一道清脆的少年声音,带着些许仓皇之意,将他们唤住:“国师大人请留步!” 司幽司昀双双停下脚步回头,司昀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刚刚跟司幽问好却被她完全忽略的少年,名叫欧洵,官居四品,是前两年中举的状元郎,两年升到正四品,司昀对此人也是颇有留心。 但是司幽就真的一点都没记住他,见到此人唤停,她还有些摸不清楚状况,但看司昀拿出了国师的气势,自己也只能是依照往常的规矩,乖巧地扮演好一个养女的角色,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而这一头,一直等到欧洵在他们三步之远站定,见他极力平缓了呼吸,然后重新作揖行礼,司昀方沉了声问:“欧大人去而复返,可是有什么要事?” 诚然今日司昀也并不想在这种场合讨论国事,他盘算着若此人真有什么要说,自己就草草记下,打发他改日再谈,毕竟这是八年多来,他头一次有机会与司幽单独游赏花节,被人打扰委实窝火。可欧洵默了半晌,眼睛往着司幽的方向瞥了几眼,见她依然看着满树梨花全然不曾看他半分,心里忽的就有些打鼓,思量好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说不出口。 眼见了这般光景,司昀心里大约是有了点数,虽然自己并未娶妻,也没有来往甚密的异性女子,可同样也不是个不懂风月的木头。欧洵看司幽的眼神如此明朗,若要说看不懂,他也是白活了这二十八年,因而心下更是要想个说辞打发了此人,欧洵偏又在他开口之前抢去了话头,大约也是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前日里听闻勤王府中搜罗的奇珍异宝无数,但尚有不少珠宝下落不明,下官平日里也就多做了留意。今晨听闻城外务虚山上有些异象,心想应该与此事有关,下官愿就此事为国师大人分忧,个中细则,愿往国师府详谈。” 这件事司昀不是没有听闻,国师府拿到的消息远比欧洵早得多,也早早做了一些部署,欧洵今日早上才收到的消息,却是国师府早就已经在准备行动,因而他对此并无多大兴趣,也明白此人不过是想藉由此事出入国师府,以增加与司幽碰面的机会罢了,然看她如今抬头看花的模样,估摸着这人来多少次国师府结果都是一样的。 司昀舒了口气,还未作声,仿佛是始终在走神的司幽却一个不防,忽的说话了:“这位大人讲话好没道理,勤王之事是国事,大人与义父都是为皇上分忧,怎的说出为国师分忧这样的胡话来?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这国师府上上下下,就要因为大人一句话,引来杀身之祸了。” 司昀在一旁低头不语,却暗自偷笑,欧洵见司幽主动插进话来,原本正是高兴,接而听她这一通辛辣批判,又顿觉失言,一时尴尬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司昀看他不过片刻之间,脸色就变换了多次,才又端出了国师的姿态,与他打了个圆场说:“阿幽顽劣,是我平日里宠坏了,欧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欧洵只能是连连称是,听到司昀又说:“大人所言之事,我心里有数了,等这花节一过,再请大人过府细说可好?” “是。”国师这般给了台阶,欧洵不敢不下,于是恭敬作揖,便是仓皇告退了。 “也不知是多少日前的消息,也敢拿来与义父说,只怕这花节一过,那务虚山上的珠宝早就被我们搬回皇宫了,还需要他来商议什么?” 等到欧洵走远了,并肩而行的两人才自在地说了会儿话,司幽的语气里总是有些不屑,司昀却是无所谓地笑着:“人家当朝四品官员,还是正四品,我总也不能不照顾一下他的面子。何况,人家原本就是冲着你来的。” 这话倒是有些试探的意味。司昀从不与司幽谈论儿女之事,这些年司幽离开国师府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用说什么招惹桃花了,如今这欧洵一来,反倒让他生了些顾虑,但是言辞之间,她却也还是那派的毫不在意:“冲我来的?那就更是白费心思了,我到现在,也还是没看清他的样貌。” 多年来不是不知道她对□□从不过心,但是第一次听她说得这般直接,司昀也顿时语塞。她是没有把欧洵的样貌看进眼里,可她也同样没有把其他人看进过眼里,入国师府八年,但凡是自己会的,她只要有心去学,他都一一传授,可这□□,她既是懵懂,又是全然的没有兴趣,他不知道从何教起。 不过无妨,有的事情也急不得,或许交给时间去安排也是不错的选择。 第3章 倒朱梅封印 自那日洛阳花节踏青之后,又过了些时日。春天总是让人有些贪懒,司幽也觉得自己窝在房间里看书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不少,便在花节结束后的第二天,取了墙上的佩剑,掐着众位师兄师姐练功的时间,要去国师府后院的练武场活动活动筋骨。 国师府的众弟子是知道司幽的身体状况的,她一年到头练功的时间不多,四季之中最多有两季,不是因为她真的懒,而是身体的特殊原因,她承受不住长期的训练和消耗。虽说武艺上,司昀是极尽细致地教导了她,哪怕是自己压在手里的绝学也传了,要单单论说招式,司幽倒也算融会贯通,内力却始终不够精进,都是她身体的原因。 这会儿众人看她来到练武场,心中知晓,是今年练武的第一季到了。往年她来,都是大师姐沉煦陪着一起过招,司幽仗着司昀传授的绝技也算是能和沉煦打个平手,若是全力以赴,在府里勉强当得上个中上的高手排名,却如果让几个入门早的男弟子来切磋,她又始终差了一些。对此,司幽心里甚是有数,也很识趣地从来只找沉煦。 为了不打扰众人练习,司幽走进练武场的时候放轻了一些脚步,待走到正在检视众弟子的沉煦身后了,又举起手掌想拍一拍她的肩膀吓唬吓唬她。谁知道仅仅是举手的一瞬间,沉煦已然察觉,年长两岁的大师姐含笑回头,睨了她一眼,把她的手生生瞪在了原地:“你又被我发现了!” 司幽吐吐舌头,一点也不尴尬地把手收回来背在身后,眉眼间刚生出一分调皮,就被自己压下了,转而换成浅笑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师姐你就不能装作没察觉吗?” “那可不行,想要不被我发现,你还要更努力地修行呢。”说着眼前寒光一闪,沉煦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速度之快一般人几乎看不清她的动作,紧接着手里长剑一挥,就指向了司幽的鼻尖:“来!一个冬天没有活动筋骨了,让我来看看你退步到什么地步。” 沉煦在练武场上是个急性子,说动手就要动手,司幽的剑还在鞘中,见她已经拔剑,整个人赶紧往旁边一闪,轻巧地绕到了沉煦的背后去,再站定的时候,配剑已经出鞘在握。 两人一开始动手,动静就必然不小,一众弟子包括几个司昀的心腹都停下了修行,最大限度地给她们让出了一片空地,一半的心思是观摩学习,一半是猜测着这开年第一战会不会分出胜负。 然而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两人势均力敌,都没有示弱的意思,司幽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里,也知道沉煦担心她一个冬天没有动武,有意在让着她。但是这一炷香过后,沉煦就发现自己不需要再保留实力了,好像之前也是这样,长久休息之后的第一次对战,司幽总是有着让她惊讶的爆发力。 这一战打得格外地久,久到两个人都有些体力不支,眼见着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司幽右手手腕处开始发出隐隐的疼痛,身体里的内力也慢慢地在流失,仿佛有一个漩涡吸走了它们。这大概就是快到极限了,她后退冷静了一秒,然后猛地收剑入鞘,趁着沉煦正面攻过来的时候,将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内力聚集到掌心,然后一掌向着沉煦劈过去,沉煦有些吃不住这么大的爆发,狠狠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依然站不住,最后三师兄莫离在她身后接住了她的身子,才算是勉强站稳。 这一击击退了沉煦,司幽自己也再无保留,这开春的第一战,终于还是打成了平手。 沉煦跟莫离点头致谢,莫离不说话,也点了个头表示无妨,接着三两大步走到司幽面前,又将这气喘吁吁的人扶住,沉煦见了,虽然也想来扶她,可自己受这一掌受了内伤,早已没有力气走动,可以说是自顾不暇,因此也只是动了动念头,一直到莫离扶着司幽走到了自己面前,她才笑着说:“次次都是平手,怎么休息了好几个月还这么厉害?” 司幽跟着笑了一回,正张了嘴想要说话,但右手手腕处疼得厉害,哪怕是想说一个字都显得吃力,沉煦和莫离见了她皱眉的模样,一眼就能看出她此刻的痛苦,彼此沉默片刻,三人间就响起了莫离低冷的声音:“你这手腕上的封印果然是厉害,这般强度的修行便要发作。” 沉煦也沉声应和:“是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恨你,十来岁的年纪就给你用这么霸道的封印。如今身子说好不好,说弱也不弱,奇奇怪怪的,师傅虽然从不宣之于口,但心里也是着急得不行。” 恨么?司幽想起那些年的春天,牵着她的手,在自家院子里的樱花树下,看着落樱纷纷,笑得一脸温柔的人,心里蔓延开的,是无法用言语述尽的感觉,也只能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勉力开口:“左右我还算是健康,这封印……这封印义父不是说了么?暂时还没有办法解开,既然解不开,多想也无益。” 沉煦听了,只剩了满心的担忧,莫离却微微除起了眼睛,语气更森冷了些:“仅仅是一个封印就让师傅头疼,昊暄国的秘术不可小觑啊。” “三师兄不用担心。”司幽忽的一正脸色,听懂了他的话外弦音:“昊暄国的秘术再厉害,中原的强大也是无法逾越的,何况两国之间还横着一个屠蛰,也起不了正面冲突。” 莫离便不再说什么,沉煦这会儿缓过了气儿,想伸手去把司幽接回自己手中,却发现她已经可以自行站立,莫离扶着她的手才一松开,就听得司幽说:“师兄师姐还要检视各位弟子的练习,我就不打扰了。” 沉煦心想她触动了封印,早些回去休息也好,于是对她点头应允,司幽见了,一个转身就走回了房间,不曾有片刻的犹豫,正在收拾屋子的铃铛瞥见她进门的身影,想着该去给她倒一杯茶,又一晃眼,看到了她苍白无力的脸色,因此茶也顾不上倒了,只连忙将她扶着在雕花木床边坐下,语气中有些惊异:“往常小姐去练武,从未有过如此虚弱。” 司幽摇头,调息了半天的呼吸,才让说话的声音稍微顺畅了一些:“这倒朱梅封印越来越霸道了,仅仅是动用了七成的内力就要开始发作,我记得去年秋天,我还能调动九成内力的。” 铃铛听了,翻过她的右手来看,果然见着手腕处的梅花印记此刻红的格外妖异,赫然就是发作的样子。再抬头看眼前的司幽,额头都是密集的汗珠,神情格外疲惫,这些年在府中练武,便是从来没有发作得如此厉害过,心里更是着急了:“小姐,一会子国师下朝回府,我去请他来看一看吧。” “封印发作都是小事,不需要惊动义父,何况他也不能做什么。”司幽靠着床边摆了摆手,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大约是这小半日也撑得十分辛苦。铃铛既见她休息,也就无从多嘴,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之后,赶着又去厨房准备了一些司幽喜欢的点心,想着等她醒了,吃点东西或许会舒服一些。 然而,过于疲惫的司幽并没有睡着,铃铛退出去将门合上的时候,她的眼睛就再次睁开了。默默低下头,视线定格在自己手腕上的朱红色梅花印记,五片花瓣原本是圆弧朝外,因着这个图案上是圆弧朝内,所以被称作“倒朱梅”,是昊暄国司徒家的独门封印。 昊暄、屠蛰、存希敬奉神明,三国的军队擅长秘术,而司徒一族,是昊暄国的军事力量中最有名望也最传奇的家族,其中有许多的秘术不足为外人道,连破解之法也只有族中很少的人知晓,但是这倒朱梅封印,是极为高深霸刀的封印术,族里已经多年无人领悟,在司幽被迫离开昊暄国的时候,全族上下也只有一人将其学会,而她,更是在自己被封印之后才知道了这件事。 左手的指腹来回地摩挲着这妖异的梅花印,随着封印慢慢褪去效力,朱红色也慢慢变成了黑红,司幽想起那一天,自己被打晕之前的最后一刻,那个人摸着她的头,那么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说了一句她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他说:“以后我们不在你身边,要学会照顾自己啊。” 此后的八年,身在中原国师府的她,常常会想起他说这话时的声音,一遍一遍,从清晰到模糊。她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但是能让他对自己用封印术,能让他不惜一切将她送到中原,可以想见,当年一定是发生了特别严重的变故,才使得他做出这个分离的抉择。 过往不堪,司幽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些事,当年司昀在成片的森森白骨中将她捡回来,她也只是说了她来自昊暄国,没有名字。 大约是投了司昀的眼缘,这个收了无数弟子的男人,在明知她有意隐瞒身份的情况下,还是破天荒的收了她当义女,这些年多亏了他,司幽的生活过得才算不错。而最初死不认命,非要动用秘术而导致封印发作的时日,若是没有司昀的帮助,只怕她也很难挺得过来。 现在倒朱梅的封印已经远远不止是封印她的秘术和灵力了,最近两年,连她在中原修习得来的内力也开始受到了桎梏作用,只是从前效力都很轻微,总不耽误她练功,只要控制好强度基本不会发作。现在却仅仅只是七成的功力,就发作成这样,如今再倒过头去想那人的用意,大概是希望她,永远不要再动武的意思吧。 等身子终于舒服了些,司幽靠着床栏,一闭眼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自己的外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下,大约是几个贴身侍女所为,人则是平躺在了被窝里。 撑着身子坐起来,房间里此刻燃着明亮的烛光,略一抬头,就能看见书桌前坐着一个神色从容的青年男子,正在捧着一卷书,透过烛光认真地阅读,头发也被慵懒地束在了身后,正是司昀。司幽懒懒的叫了一声“义父”,司昀应声将视线从书本上移过,随手将书放在桌上,走到她的床边坐好,又伸手去搭了她的脉搏,半晌,沉着声说:“看来身体恢复了。” 司幽笑了,只是那原本就不甚明显的笑容,眼下还透出了两分虚弱:“必然就是铃铛那丫头惊扰了义父,封印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左右不过是压制我的内力,倒也伤不了我的。” “这你可错怪铃铛了,你不让多嘴的事情,她什么时候说漏过?”司昀将她的手放进被窝里,又为她压了压被子:“是晚上跟你几个师兄师姐闲话的时候,沉煦和莫离说起了你的状况,我才来看看的。刚刚进来的时候你正睡着,害怕给你搭脉会吵醒你,就借了你一本书打发时间。” 书?司幽想,这房间里除了几本四书五经论语中庸,大约也就是那本史记司昀还能看得下去,别的都是些杂书,只有那几个侍女没事儿的时候喜欢翻看翻看。因为司幽总是说,女孩子要会女红刺绣,也要会四书五经,不然会被人看轻的,那几个侍女听了都深以为意,一时嚷嚷了要跟她学识字学看书,虽然是,真正的学问一本都还没看过。 “你在出神想什么?”司昀见她半晌不说话,那神色分明是走神了,笑着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才唤回了她的神思,又接着说:“最近这段日子,练练拳脚功夫就行了,内力修行先放一放,容我再想想办法,封印跟了你八年,总不能跟你一辈子。” 司幽摇头,烛火映着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无妨的,封印的事情我想得通,义父不用太为难自己。” 听她这样说,司昀反而不知道如何接话,这个丫头,自从他捡回来教养在身边,总是显得太懂事了些,以她当年12岁的年纪,竟然比自己的大徒弟沉煦还要懂得分寸,这几年跟在自己身边,又见了许多宫闱朝堂之事,更是大有长进,司昀想,这样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眼下她已经二十岁了,皇上也不止一次暗示过想插手她的婚事呢。 想起宫里那位皇帝,司昀突然难得的叹了一口气:“阿幽,再过一个多月就到端午了,今年有了些变化,皇上有意离宫举办龙舟会,地址都选好了,在依着第一楼的那片湖上。” 每年的端午都是宫里的皇后主持操办,今年司昀刻意提起,必然就不是简单的一个龙舟会,司幽定定的看着司昀,问:“皇上莫不是,把这龙舟会交给了义父主持?” “你倒是聪明。”司昀点头:“准备一场端午庆典是小事,国师府随便一个弟子都能把这个事办得漂漂亮亮,我已经交代了老三莫离和老五凭赋,到时候我们国师府也会出一个龙舟队,跟那些王宫弟子来一场友谊赛。” 司幽笑:“国师府参赛,看来师兄们要花点心思想想怎么输给那些王孙贵胄了。” 司昀摆手:“皇上的意思是要赢,勤王的事情刚过去不久,皇上想压压这些王族的气焰。” 司幽对此不置可否,反正那些王族也从未被她放进眼里过,只是司昀的语气,一时有些迟疑:“不过眼下却还有一事。皇上希望今年祭祀屈原的祭舞,由我们国师府的人来跳。皇上虽然没有明说,只是要求这个跳舞的人必须是能够有足够分量代表国师府的女子,呵,其实我觉得这已经是明示了。” 国师府中能够有代表作用的女子?的确,司昀没有娶妻,所有的徒弟再如何也只是徒弟,只有司幽当得起皇上这句话,这确然是明明白白的明示,便是也未多做考虑,直接就点了头:“我省得。明日义父为我请个老师来,我一定好好练习。”顿了顿,又说:“皇上既要国师府在龙舟赛上赢了那些王族,又要国师府的人来跳祭舞,这是有意要抬举义父的意思。可是,这些年,义父已经是国师,为人臣子也是一人之下,再要抬举,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司昀却笑了:“阿幽担心,皇上有意防着我?” 司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司昀许久,眼底没有波澜:“功高震主。” 半仰着头,司昀似乎是心里沉甸甸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恐怕不仅仅是功高震主,若我身为皇族,这皇位还在谁的手里还不一定呢。” “义父慎言!” 司幽连忙低声喝止,司昀看了她一眼,眉眼轻弯:“我知道皇上防我。勤王一事之后,皇上不仅防我,连同他那些亲的疏的兄弟们,他都起了防心,所以他借着这次端午之事,抬举我,就是要我和那些王族互相牵制。明里暗里我都是皇上的人,如果那些王爷想要造反,不说皇上的兵马,也要先看看我国师府;而如果那些王爷想要拉拢……阿幽,你真的以为这国师府里,没有皇上埋下的细作?” 自古君臣都是互相提防和牵制,司幽即便养在深闺,司昀也是认真地教导过她朝政之道。国师府里有细作,就像皇宫里也有国师府的眼线一样,不过彼此。她微微眯着眼睛,接着司昀的话说了下去:“如果有人拉拢义父,只要义父点头,国师府上下就会灭门。” “是了。”司昀深深地看向司幽:“虽然国师府高手如云,我门下弟子完全足够组成一支精兵,可皇上也不是傻瓜,他偷偷培养了暗杀部队,我也心知肚明,他从未与我说起,这就是提防的意思,何况,他的手里,还有兵权,有千军万马,胳膊怎么可能拧得过大腿呢?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反心。” 司幽觉得司昀实在是太精明了一些,但伴君如伴虎,有的时候,像司昀这样的人能活多久并不取决于他有多精明,可能还要取决于他的运气。 诚然司昀是把所有的利害都算清楚了的,他没有反心,除了他说的这些,自然还有其他。退一万步说,就算司昀答应了某个王爷一起造反,事情也做成了,那然后呢?一个人,能够背叛一手扶持自己的主人,能够背叛逆境中相互扶持生存下来的兄弟,就算日后事成,司昀也得不到新主的信任,其下场必定凄惨。 皇帝再怎么疑司昀,他们也是一起拼过命的交情,总好过那些王爷太多。如果有一天皇帝真的容不下他,除了赴死,他也不会有更好的出路。 想朝政的事最让人头疼,司幽是个懒性子,万般不愿动这些脑筋,这才一小会儿,就觉得脑袋发胀了。她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司昀见状,连忙将她扶着躺下,替她掖好了被子,轻声说:“这些朝堂上的事,你就不要多想了,天色大晚,你先好好睡一觉,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说练舞的事。” 司幽点点头,闭上眼睛便睡了过去,司昀将房间里的烛火一一吹了,只留了一盏备用,方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4章 龙舟会1 到了五月初五这一天,洛阳第一楼迎来了一批极为尊贵的贵客,以当朝皇帝为首,右侧跟着的,是皇后与众妃嫔;左侧是皇帝十七岁的妹妹和裕公主;左后方是司昀带着司幽,三品以上的官员紧跟其后,右后方是王族王爷带着世子小姐,这一代的王族后人中,还没有哪个女儿被封过郡主或者公主,因此都只能称之为小姐。 第一楼的老板和员工,连同厨子都一起放了大假,谁都不准靠近这里半步,侍奉的人,全部换成了宫女太监,国师府的一众弟子负责戒严,准备膳食的是随行而来的御厨。 众人来到临靠湖边的观赏台,正坐中间的自然是皇帝,皇帝最亲近的位置是公主和皇后,皇帝年轻,后宫妃嫔不多,因而挨着皇后也就坐满了。到了臣席,司昀的位置是最靠近帝位的,在皇帝的左手方,司昀的旁边按照惯例该是坐着司幽,但因着皇帝的正左手边上坐着的是和裕公主,公主又与司幽自小交好,所以司昀和司幽常年都换着位置坐,以便两位姑娘亲近一些,方便说话。 司昀的后面,才是其他官员依次落座,而皇帝的右手方,那是王族的座位,历来是顺着年龄,由大到小,与皇帝的距离也由近到远。 但是这一日,皇帝右手边最近的三个王族臣位却是空着的,司幽一落座就发现了这件事,遂压着声音去问司昀:“这三个位置是空给谁的?我看王爷世子小姐都到齐了呀?” 司昀却只对她摆摆手,示意稍后再说。 按照整个龙舟会的流程,司昀会替代皇帝宣读圣旨,大约也是一些应景的套话,接着就是司幽一个人的祭舞。这次的祭舞舞台在观赏台对面湖中临时搭建的巨型大鼓上,正是观景台与极远处的湖中洲之间的位置。司昀看起来是狠花了点心思的,那大鼓距离水面约一个人的高度,底部用四根巨大的木头支撑,木头伸进水里,据说是用内力钉进了湖底的土壤中,很是稳固。司幽在跳舞的时候,会有动作是用力踏着鼓面,所以整个过程连伴舞的乐师都不需要,她一个人就可以完成。 为了这支舞,司幽狠狠地下了一番功夫,她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不着调的事情做的不少,不着调的话也说的不少,可是临到这样的时候,她也知道,绝对不可以出纰漏不可以丢脸。因为她,永远是和司昀的名字绑在一起的,是和大半个洛阳城绑在一起的。 眼见着司昀已经领了圣旨,走到百官之中朗声宣读,司幽给和裕公主做了个鬼脸,猫着腰退出了席座,来到第一楼为她准备好的房间,铃铛和其他几个贴身侍女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见到她,便是多的话也没有,直接过来服侍她梳妆换衣服,当那一身墨绿色的水袖舞衣穿在司幽的身上,铃铛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洛神甄宓。 一切收拾妥当,差不多也到了上台的时间,一个侍女躬身给司幽开了门,她刚朝着门口走了两步,铃铛又出声叫住了她,蓦然回头,就看到这小丫头拿着沾了朱红色墨汁的毛笔走到她面前,说:“美人善舞,还差倾城一笔。”然后抬手,在她的右眼眼角处,点了一颗美人痣。 这边司幽做好准备,司昀也已经念完了圣旨,随侍的小太监将圣旨接回来,一身风骨的国师刚坐回座位,就见着总管太监侧耳听了底下人的附耳传话,又连忙踏着小碎步到皇帝跟前,弯了腰回报:“启禀皇上,昊暄国的三位使臣到了。” 皇帝只“嗯”了一声,总管太监领命而去,将亲自将那三位使臣领进了观景台。那三人身穿昊暄国秘术师独有的墨绿色长袍,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半束在身后,他左后方的男人则是一头黑色的短发,留着与年龄不太符合的络腮胡,而他们中的第三人是个女人,是个极为美艳动人的,有着幽绿色瞳孔的女人,和她那身墨绿长袍配在一块儿,是格外的相得益彰。 他们既得进来,又与皇帝从容见礼,皇帝面上含笑,抬手指了指自己右手方的三个空位,三人于是欣然落座。 “三位使臣远道而来,正好撞上我们中原的端午节,因此请了三位前来观礼。”三十出头的皇帝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却没发现自己左边的妹妹,正看着那个银白色头发的男人出了神,粉嫩的俏脸上,都生出了一片若有似无的红晕。 而这银白色头发的男人显然是他们当中的话事人,或者说,是一个代表人,他听了皇帝的话,遵从礼数地起身,与皇帝抱拳在身前,言语之间颇有分寸:“诚然,国主只是命我们三人前来取回卷轴,不想陛下如此厚待,因此受宠若惊。” 皇帝笑着摆手:“卷轴的事情,我心里是有数的,但今日只观祭礼,不谈国事,还请三位使臣安心,朕必不为难于尔。” 银白色头发的男人颔首致礼,再未多说什么便坐下了。 待他刚一落座,极远处湖中洲的方向,忽的有一个墨绿色的人影振衫飞来,带起一阵微风,由远及近,一双细足足尖轻巧地落在湖中的大鼓上,而后整个人落定,一个转身,又跪坐了下去,扬起水袖遮住了自己的容貌身躯,正是今日献舞的司幽。 司幽这一出场,委实震惊了在座的所有人,这也是司幽和几个师姐一起,商榷了很久的登场方式,说是惊艳也不为过了。然,如今跪坐掩面,却并不是舞蹈的设计内容之一。 只因为她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三个忽然多出的墨绿色的人影,远处初见时,只道是来了三位皇帝的贵客,才空了如此三个重要的位置给他们;等飞得近了些,又看清了他们身穿的长袍,是昊暄国修为官阶具高的秘术师特有,心里已然有些吃惊,忍不住揣测了他们的身份;然而,当她落足大鼓之上,站定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三人之中,那一头醒目的银白色的长发,虽然距离太远很难看清此人的具体样貌,也足以让她震惊到跪坐而下,赶紧用水袖掩住了自己并不太好的脸色。 在她慌乱的神色之外,是脑子里回荡着的昔日对话:“为什么你的头发和别人的都不一样呢?” “因为这是我爷爷遗传给我父亲,我父亲又遗传给我的,整个昊暄国,如今只有我一人是这个发色。” 司幽闭上眼,深深地呼吸,却依然无法平复自己狂跳的心,她知道,如果刚刚那人没有看清楚她的样貌,那么只要舞姿一动,以他们对彼此熟悉的程度,她就会立刻被认出来。 可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在她落足的一瞬间,在她认出他来的一瞬间,那个银白色头发的男人,就同时把她也认出来了。他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紧握成了拳头,看似毫无波澜的神情下,是跟她一样惊诧的心跳声,和不再平稳的呼吸。 这一场中原之行,真是令人意外啊。 已经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司幽极尽深长地呼吸,观众台上的司昀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看着她半晌不动的身躯,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司幽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这是他的底气,而不出所料的,当司昀的茶杯放上了面前的矮桌,司幽猛地一个起身,一踏脚,就是鼓声震天。 “这是!”幽绿色瞳孔的女人见到湖中起舞的女子,一双眼睛顷刻瞪大,带着满脸怔忡,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络腮胡男人,那男人看到了司幽,也同样是极为震惊,只是比女人有所收敛,没有那么容易被看出来。两人的视线在短暂的碰撞之后,齐齐转头去看身侧银白色头发的男人,只见着那人依然是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双眼也只是懒懒的,两人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可是再要回头时,络腮胡男人又瞥见了他暗自握拳,连青筋都清晰可辨的双手,不由得心里又是一惊,再看向司幽,他眼睛里也有了些复杂的意味。 幽绿色瞳孔的女人用极低的声音与旁边的络腮胡说:“是我认错了么?还是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相似的人?” 络腮胡摇头:“不好说,毕竟当年我们都看到了她的尸体,虽然那个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可是身形与她是完全一样的,身边还有那把匕首,那可是她的宝贝,若不是死了,绝不会丢弃。”顿了顿,再次看了一眼银白色头发的男人,络腮胡又说:“这世上,谁都有可能认错她,唯独浮绝不会……嗯……先静观其变吧。” 女人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三人看上去是在认真观赏舞蹈,又都没有人真的看了进去。叫做浮绝的银白色头发的男人,尽管眼睛看似无神,但视线一直追随着舞台上墨绿色的人影,那张脸,在过去的八年多里,他从来都不敢想起,也从来都没有遗忘。哪怕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样貌变化不算小,可是他还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突然就想起那一年,在昊暄国边境的森林里,那个脸上挂着眼泪的小女孩,拖着哭腔,跪坐在靠着树干、浑身是伤又狼狈不堪的自己面前,说:“浮绝,我找到你了。” 那个时候的浮绝十八岁,小女孩儿十岁,距离这一天,也已经,过去了十年。 虽然是认出来了,可浮绝又觉得哪里不太对,想了想,他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果然,没有反应。 按道理说,这么近的距离,护身符应该是有反应的,浮绝微微眯着眼,人肯定没认错,但是护身符没有反应,难道是她的灵力出了什么问题? 这样一通的胡思乱想,台上的司幽已经一舞完毕,台下皇帝带头,铺天盖地的掌声如潮水一般袭来,司昀欣然看着台上那个泰然自若的女子,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因为隔得有些远,又懵然不曾看到,女子的眼睛,总是若有若无地飘向银白色长发的男子。 我们竟然,已经分开八年了啊。 心底掠过一声感叹,司幽屈身敬礼,轻轻点足,整个人腾空往后飞跃,慢慢地退回湖中洲,就此离开了舞台。 接下来就是赛龙舟了。司幽从湖中洲绕道回到第一楼,在侍女们的帮助下利落地换好衣服卸下浓妆,又喝了一口热茶定定神,想起之前在舞台上,有那么几个转身的瞬间,似乎与那个人的视线撞上了,又因为相隔甚远,并不那么确定,心里不禁有些烦躁。 不,肯定是撞上了,那个家伙……那个家伙的脾性,她是最了解的。 真是没有想到啊。忽的叹了口气,一旁的铃铛听见还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小姐这舞怕是要名动洛阳了,怎么还叹气呢?” 司幽来回把弄刚刚脱下来的发簪,语气淡然,说着话时又分明没那么专心:“名动洛阳?我才不稀罕呢!” “是是是,小姐你啊,从来也不把这些看在眼里的,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到底小姐眼睛里,有些什么?” 铃铛的话就此顿住,笑容看着有些暧昧,旁边几个侍女都悄悄偷笑,惹得司幽一阵莫名:“你们在笑什么?” “没有没有。”铃铛赶紧摆手,心想着,还好自家小姐是个迟钝的性格,有些玩笑开了就开了,她未必听得懂,否则她们几个也不敢这么造次。 心里总想着浮绝的事,揣测他究竟为了什么来中原,左思右想也不可能是为了她来的,当年送她来的那个男人想必已经做足了功夫让浮绝和昊暄国不追查她的下落,不然这么多年,以浮绝的性子,早就翻天覆地地找了,不会等了这么多年才来。 想不出个所以然就更加的烦躁,晃眼间,司幽已经在房间里休息了好一会儿了,龙舟赛马上就开始,铃铛看了看外面的光景,在一旁提醒说:“小姐该出去了。国师旁边的位置总是空着,皇上一会儿该问了。” 司幽不说话,只是讷讷地点头,慵懒地起身出门,一走到了席间,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司昀旁边坐下,司昀见她来了,对她颔首笑了一笑,一旁的和裕公主也跟她悄悄竖了一个大拇指,大约是赞扬她的舞技,她回以微笑,待坐稳了,一抬头,才发现浮绝就坐在自己的正对面。 浮绝是个什么做事风格,她再清楚不过了,是绝对不会有什么收敛的,也从来都不会理会场合,所以此刻对面的人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却不敢回以同样直白的眼神,只视线扫到他的身侧,才终于看清楚此行与他同来的,是他多年的同伴好友:城傅与阮红。司幽记得,因为阮红是昊暄国唯一的女将军,所以七岁第一次与她见面的时候,她就对她表现出了非常强烈的崇拜,幼时的多年岁月中,阮红亦是她唯一的闺中密友,司幽十一岁那年,两人就是出了名的“国都姐妹花”了;至于说城傅,则是因着浮绝和阮红两人的关系,对司幽更是多照顾了几分,同样算得上她的幼年至交,而此刻,阔别多年的朋友们,也是用了与浮绝相差不远的、直白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每一寸眼神间都是疑问。 第5章 龙舟会2 赛龙舟在司幽落座的同一时刻开始,眼下皇家盛会,最不该多生事端,也绝不是相认和叙旧的好时机,她连忙收敛了心神和视线,显然对面三人也正有此意,趁着还未被人察觉到他们这一番往来,也都将视线移开了。 湖面上总共九艘龙舟争相竞技,国师府的龙舟是橙色的,其他王族是红色的,而皇帝因为年纪不大,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还很年幼,因此并没有龙裔参赛,只是派了几个贴身侍卫代替,坐的是正黄色的龙舟。 整场比赛也算是很激烈,王族子弟想来没有被国师府的人放在眼里,倒是皇帝那几个贴身侍卫还有点意思,司幽看了半天,也还是觉得这划船的比赛有些百无聊赖,司昀抽空回头,原是想与她闲话两句,却见她支着脑袋吃着干果,看向赛场眼睛都没什么神采,于是笑着摇头,再没有说什么,允自继续观赛去了。 不过,比赛全程现场只有司幽和昊暄国的三位不曾上心,其他观众倒是热情高涨,听闻今年皇帝下了重酬,能够拿到第一的队伍将得到未来一年接待所有外国使臣的权利,这可是个大肥缺,接待二字听上去固然辛苦,可是使臣与中原朝廷的第一次接触必然是要有所表示的,而且这是一个跟外国建立私人交情的绝好机会,不隐晦地说,如果你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这将是非常好的开始。 司幽心想,皇帝也是下了血本,这样重要的事情拿出来当筹码,以前在位的皇帝,都是把外交权死死攥在手里的,可见,他不仅仅是想分化臣下的关系,也是从侧面表现了对自己的皇位极有信心。 比赛到了白热化的状态,王族的船无一例外全部都处于劣势,排在第一的是国师府,第二的是皇帝的御前侍卫,除了国师府和三个昊暄国的使臣相对安静些,观众台上,连同皇帝在内,都扯着嗓子呐喊助威了两把,旁边的和裕公主看着争相竞技的两支队伍,更是激动得手舞足蹈,或许是以为她皇兄的侍卫队就要赢了。 然而公主的激动必然是没有意义的,国师府的人,只要不是有意为之,便从来都没有在这种场合输过,对这种早就知道结果的比赛,这一日的司幽确实是打不起精神来做戏,她的心思,眼下是全然的,都扑在了对面那三个人身上。 百无聊赖,司幽手边的干果都吃尽了,她垂下眼睑,想从果盘里挑一个甜一点的果子,眼睛翻动的一瞬间,却一道寒光擦过了她的眼角,警惕地抬头一细看,果然是那几艘王族的龙舟上,有几个眼生的侍从正拿着袖子里的暗箭,瞄准了高位上的皇帝。 王族派出世子参赛,但世子也不多,不够组成完整的七艘船,所以调派侍从组成七支队五参赛是常规操作,原本不可疑,也不会有人多心。可若是队伍中出现了刺客,这事就复杂了,司幽大致地数了数,拿着暗箭的刺客每艘船都有五个人左右,也就是说,除了王族的世子,几乎所有的侍从都是刺客。 这种事说出去,这些王爷世子想要撇清关系也很难了吧,谁会相信能有这么巧的事情,选出来参赛的侍从全部都有问题? “阿幽。” 司幽正是想得出神,司昀突然低声唤了她,转眼去看,便看见司昀并未回头,眼睛始终盯着湖面,似乎在看比赛,又明显是已经察觉到了龙舟上的异样:“上次你封印发作,是动用了几成内力?” “七成。” “嗯……一会儿你就安心坐着,什么都不要管,龙舟上国师府的人会解决他们。如果到了非要你动手不可的地步,我只允许你动用三成内力。” 司幽半低着头沉吟了片刻,低声问:“如果三成内力没有解决他们呢?” 司昀微微眯着眼:“那就是我的事情了。你必须退回来。” 司幽没有说话,她很懂得里面的道理,国师府的人出面和国师亲自出面,都不是同一层面的问题。以司昀的本事,解决三十多个刺客不过举手之劳,可是以国师之尊来说,若他动手,这件事就会再上升一个层面。因此司幽知道,这三成的内力,是必须要分出胜负的关键。 对话刚刚停下片刻,湖面上突然齐刷刷一片寒光闪动,一刹那间,密密麻麻的箭雨直直冲着观众席的皇帝,现场片刻的默然之后,就是爆发了一片尖叫声,皇后和妃嫔们惊讶恐慌地挤在一处,和裕也往着皇帝的方向缩了缩身子,皇帝却是并没有顾到她,右手一拍龙椅,整个人倏地站起身,恶狠狠地瞪着箭雨而来,湖面龙舟上的国师府弟子们奋力将之拦截,依然有七八根没有拦住,眼见着已经快到皇帝面前了,司昀和司幽都做好了出手去接箭的准备,又猝不及防的,一道墨绿色的身影转动,正是浮绝将那几支箭截了下来。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昊暄国的人会出手相助,此刻皇宫里的侍卫已经进来维持秩序,将现场所有的官员王族后妃统统护在了身后,皇帝面前更是站了一排的侍卫,接住箭的浮绝将之轻巧地丢在地上,活动活动手腕,司幽一愣,那是他每次动手之前都会做的动作。 果然下一秒,城傅和阮红已经都站了起来,看着浮绝对皇帝说:“这场龙舟赛真是精彩。我们来到洛阳几日,只顾着向陛下讨要东西,却还没有任何表示,不如这几个刺客,就当做昊暄国给陛下的见面礼吧。” 说完,三个人就这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正是所有人惊讶愣神的一瞬间,又齐齐出现在了湖面的半空中,一出手,就将几个已经与国师府弟子缠斗的刺客打入了水中。 区区几个刺客,让昊暄国三个高手来对付,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何况其中,浮绝自六岁一战成名以后,就和那个家伙一样,被奉为昊暄国的战场神话。 刺客很快就被打得只剩了七八个,国师府的弟子抓了几个身手厉害一点的刺客,已经飞身回了观众台移交到侍卫的手上,打入水中的刺客也被护卫队抓获,阮红和城傅又一人各抓了两个也都回了,龙舟上的世子们早就被护卫队保护起来,只还剩了三四个刺客与浮绝在几艘空着的龙舟上争斗。 能跟浮绝对手这么久的人,也算得上是高手了,不过今日过招,昊暄国的三个人都尽量没有使用秘术,这里毕竟是中原,有些自己国家的秘密最好还是不要外漏,何况中原和昊暄国长久以来也对彼此的武学和秘术多有揣测。 然就算是不用秘术,浮绝的近身搏击和基础内力都算得上是佼佼者,唯独一点,司幽心里有些担心,眼见着日头越来越大了,刺客当中又有两个个被击落水中,刚一从水里冒出头就被守在龙舟上的护卫队逮住了,现下只剩了最后一个刺客,他腾身而起,飞在半空中想缓解一下压力,袖子里准备的匕首已经暗自拔了出来,准备等浮绝一飞身追上,他就趁机将匕首打出去,就算打不中,也能分他的神,说不定还能趁机一搏。 司幽看到这个刺客的举动就大致猜到了他的意图,浮绝也确实是紧追其后,他的身法很快,追上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刺客的想象,那匕首几乎是没有机会打出去的了。可尽管如此,匕首也已经露出了刀身,灼热的太阳光从光亮的刀身上反射出去,刚好就闪了浮绝的右眼。 这原本不算什么,闪了右眼,还有左眼可以看见,若是换作他人,这刺客也是马上就被拿下了,但浮绝右眼被晃的瞬间,城傅和阮红的脸色立刻大变,双双正要前往过去支援,却一直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司幽比他们反应更快,瞬息之间,已然先于他们飞身冲了出去。 这一冲惊了一旁的司昀,他没有想到她安然沉稳地观看了整个过程,偏偏这个时候会出手,视线紧追而去,就见到浮绝不知为何忽的遮住了眼睛,动作因此停滞,整个躯体也失重般往后仰倒,司幽手里的长剑比她更快地飞出剑鞘,正正抵在了浮绝的后背,将他接了一接,他也立刻趁势一个翻转,稳稳地落在了龙舟上,而司幽的长剑已经在内力的催动下,自行飞回了观众台。 再看司幽,几乎是同时的,她飞到刺客的身后,一把拎住了他的后领,一个拳头极重地击中了他的后腰背,刺客吃痛一呼,又被她拎着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整个人被抛向观众席的方向。因为一出手就用了四成的内力,这一抛,几乎让刺客完全没有反抗和逃跑的机会,就这样重重地落在了观众台的地面上,刺客心想落地之后如果动作快没准还能跑掉,结果这心思刚一活动,自己的四肢就被对方抛出来的环形暗器狠狠地固定在了地面,那四个暗器竟然就这样扎进了地底,刺客拼尽全力也撼动不可,正是惊讶之时,司幽以极为迅猛的身法飞到了他面前,一双膝盖死死地将他扣住,右手一番,就把他袖子里的匕首抽出,接着胸口被她左手手肘抵住,匕首的刀尖正逼在他左眼瞳孔前一寸的位置。 这一战司幽用了五成的内力,封印虽然没有剧烈发作,但是也开始喘息了。刺客既然被擒,浮绝也一个回旋越跳回到观众台中,一眼瞧见她因为喘息而略微抖动的身躯,担忧顿生,便是准备要去扶她,却又见司昀已经快他一步将司幽手里的匕首抽走,之后扶住她一只胳膊,她顺势借力起身,浮绝摊开而没来得及伸出去的手,也不得不转而握成拳头背去身后。接着几个侍卫从皇帝身边冲过来,一把按住地上刺客的四肢,司昀再一挥手,那几个环应着这一道浑厚的内力从地中松动而出,刺客才能被侍卫们收押带走。 “阿幽,你有没有事?” 事态平息,和裕公主赶紧快跑了两步过来司幽面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其实此时司昀扶着司幽的双肩,公主的举动不会比司昀扶司幽更稳固,但是这一番关心,她心底很是感激,于是微笑着对和裕摇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公主殿下紧接而来的语调就生出了指责的意味:“你历来身体不好,哪里需要用这么大的功夫去收拾一个刺客,你刚刚拿匕首指着他眼睛的样子可是动了杀念?这些年,我还没见过你这般模样呢。” 司幽依然但笑不语,一旁的浮绝却把那句“身体不好”听进了心里,他的眼神霎时不再随意,只是这会儿没人有空去观察他,也就无从被发觉,按捺了心神,又与另外两人对了个眼神,三人就站到了一旁去了。 刺客尽除,皇帝紧绷的神情仿佛松了一分,又好似更加绷得更紧,他重重地出了口气,扬着厚实的声音说:“朕今日要大赏国师府,大赏阿幽!传旨!国师府救驾有功,晋国师司昀为一等国公!司幽封幽郡主!”顿了顿,又说:“今日刺客之事传国公司昀彻查!朕要将幕后之人严办!” 随侍的沉煦过来接扶司幽,司昀一松开手,立刻领旨谢恩,司幽对沉煦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不需要搀扶,沉煦却执意不放,她也就由着沉煦去了,只是心里想着皇帝的圣旨,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如果说,让国师府操办端午庆典还只是让她对圣意略有猜测,那么,这一道册封令,就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国公一职已经算得上是王族待遇,皇帝把司昀抬高至此,只怕到了跌下来的那一天,会是谁都承受不住的后果。 尤其,司幽还趁机,被封为了当朝第一个郡主。 皇帝这是要把国公府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啊。 “阿幽?” 司昀已经领旨,皇帝见司幽没有任何的反应,还当她是虚弱的身体动了武,有些缓不过神,便低唤了她一声,向来聪慧的幽郡主,立刻就心领神会了,于是抽出沉煦搀扶着的手臂,毕恭毕敬地在皇帝面前跪下,双手放在额前,稳稳地磕下一个头:“司幽领旨谢恩。”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6章 司幽的秘密 端午节的事情,就在司昀被晋封一等国公之后,开始发酵。 先是全城戒严,然后文武百官,全都没有跑得过国师府,不,应该是国公府的调查。同时,因为司昀的晋封,他门下的一众弟子都跟着尊贵了不少,为了防止闲言碎语,司昀也命沉煦莫离凭赋更加严格地约束了他们,切勿做出任何张扬的举动。 司幽当时原本只动用了五成功力,其实身体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大约是上次封印发作得太厉害,让身边的人都有些害怕,因此铃铛带着那几个贴身丫头,对司幽的照顾更加妥帖了起来,连带着平日里的活动,哪怕是稍微剧烈一点的动作都不许她做,总是害怕她生出什么不好,惹得司幽哭笑不得。 行为监控的另一个表现就是不允许出门,这不是司昀下的命令,而是铃铛下的命令,司幽知道她是出于一片好意,这么多年来真心爱护她的人实在是不多,既然遇到这一个,她也就不好不照着铃铛的意思去办。可是别的倒也无妨,唯独端午之事过去好几天了,她是很想私下里去见一见浮绝的,她料想浮绝也应该有这个意思,但是如今她被“禁足”,又听几个师兄师姐说昊暄国此次派人前来是为了一个什么卷轴,对方现在必然也分不开心特意来见她,因而这一场彼此都甚为期待的会面,就只能一拖再拖。 直到又过了几日,某天清晨铃铛打扫房间的时候,无意中说起昊暄国的三位使臣一早就来了国公府,原本正是对着书卷神情怏怏的司幽,顿时就来了精神,瞪大了眼睛问她:“他们来国公府做什么?” 铃铛耸耸肩,继续擦拭柜台,头也没有抬过半分:“那我不知道,来国公府的人都是谈大事的,前头那些当班的也不会跟我们说。” 司幽听了,默默放了书卷在书桌上,不知道想什么出了神,一旁忙碌的铃铛没有察觉,接而继续地絮絮叨叨:“不过我是不太喜欢这三个人啦,听说那天小姐就是为了救他们才勉力出手的。” “义父教我功夫,可不是为了让我坐在这里当个废人的。” 司幽回了她这一句,就不禁有些后悔,果然下一秒就见着铃铛倏地站起身,双手一叉腰,嘟着嘴说:“可你的身体状况也要顾及啊,国师,不,国公不都说了,只准用三成内力吗?” 这一段话如果要说,可就长了,然而她现在已经是中原的幽郡主,为了国公府,也为了昊暄国,她那些儿时的过往是不能说给铃铛听的,自然更不能告诉她,浮绝以前在战场上左眼睛受过伤,虽然看着没什么异样,但是那只左眼是看不见的,所以那天他的右眼被光一闪,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如果她当时不出手,浮绝最起码都要挨一刀。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出手了,所以那城傅阮红对于她的身份,此刻已经毫无疑问了吧。 但话又说回来,眼下浮绝等人既然已经到了国公府,司幽觉得,这是极为难得的机会,怎么都该能见上一面,可是又想整个宅子里人多眼杂,光是她这间屋子周围,就有不少皇帝派来暗中潜伏的眼线,若要只是见面,不是问题,若想要不引人猜测地见面就有些难了,毕竟她来自昊暄国,是只有司昀和他几个亲近的弟子知晓的秘密,其他人都以为她不过是一场战争中幸存下来的普通中原百姓,不然如此多年,皇帝不会这般的放心她。 铃铛收拾好了房间,一转眼就看到自家小姐一个人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头倒是越皱越深了,她有些无奈地摇头,准备端杯茶过去让司幽醒醒神,免得过度思虑影响心情,这边手刚碰上茶杯,门口处就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再来就是房中其他几个侍女叽叽喳喳地,从外面跑了进来:“铃铛铃铛!我跟你说,那个昊暄国的使臣长得好好看啊!!!!” 说着话,女孩儿们已经跑到了铃铛跟前,直接将她围上了,还不等铃铛回应或者发问,就看到其中一个女孩儿神色兴奋地冲她嚷嚷,眼睛里同时闪着光:“就是那个白头发的……叫……叫什么?哎?他叫什么来着?” 女孩儿过于兴奋而一时难以激起那人的名字,旁边的同伴打了下她的头,无奈地补充:“浮绝!是浮绝啦!真好看啊!!!比我们国公大人也不遑多让呢!!!” 铃铛对着这群丫头发花痴的模样,是全然的无话可说。之前她们说要去偷偷溜去看看昊暄国的使臣长什么样子,她想着去就去吧,难道还能是个三头六臂?结果这一看,一群人就疯疯癫癫地回来了。 书桌旁出神的司幽也被她们的对话打醒了思维,听到她们议论着浮绝的容貌,又支着脑袋想着:浮绝好看吗?她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只是看着格外舒心就是了,不过以前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却是不假,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前提,那会儿若有姑娘给他送来什么好吃好玩的,只要是见她有兴趣,浮绝就都收下,然后一瞥她眼馋的目光,再尽数都转送给了她。 “哎呀,其实另外一个长得也还不错啦,不过跟浮绝比起来就差远了。” “什么不错呀!难道你喜欢他那个络腮胡嘛?哎呀你真重口。” “络腮胡怎么啦?你让那个浮绝也留个络腮胡试试,没准还没他帅呢!” 浮绝的络腮胡?司幽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几个女孩儿的对话逗笑了司幽,铃铛瞥见,也跟着心情大好,遂懒得再跟她们计较什么,只端起茶杯,从人堆里挤了出去,快两步走到司幽的面前,说:“趁着茶水还热乎,先喝一点吧,别理这群疯丫头。” “嗯。”司幽抿着笑把茶碗接过,刚喝了一口,那边的女孩儿中就又有一个说话了:“对了对了,我们偷听到那个浮绝说想来探望咱们小姐,说小姐那天救了他,要来道谢的。” 第二口茶还没咽下去就喷了出来,正好喷了铃铛一脸,还黏了几片茶叶在她光滑的肌肤上,司幽自己也愣住了一秒,接着匆匆忙忙地把茶碗放下,就见那几个丫头已经赶紧过来,手忙脚乱地为铃铛擦拭茶水,而铃铛本人,则是呆在了原地。 “对不起对不起,铃铛我赔你一身衣服,不不不,十套!”司幽也加入到擦水的队伍中,铃铛这才回过了神,又哪里听得进她的话?便是一手刨开所有人的爪子,失声尖叫:“你们都让开!我自己去洗!!!”说完就转身跑了出去,正好跟门口一个墨绿色的颀长身影擦肩而过,只是她只顾着埋头擦水,完全看清来人的模样,更无从理会。 “糟了,我把铃铛惹生气了。”司幽望着铃铛跑出去的方向,懊恼地喃喃自语,几个小丫头在一旁也偷偷吐了一回舌头,跟她此刻的想法差不多。 她们的铃铛姑娘,脾气虽好,偶尔一发脾气还是很要命的啊。 而门口穿着墨绿色长袍的男人,看了一眼铃铛奔跑的背影,对比了一下司幽小时候干的那些事情,觉得仅仅是如今这种程度,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看那姑娘一头的茶水,他觉得,司幽已经算是收敛很多了。便又转正了身子,朝着她房门口的方向,正是在跨步的一瞬间,他竟然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紧张。 浮绝六岁上战场,九岁成为昊暄国战神,十七岁晋升统战首领,到现在二十八岁,什么风浪没见过,但是论说紧张,除了第一次亲手杀敌,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他有些自嘲地摇摇头,一双眼睛里都是对自己的鄙视。 “呀!是浮绝先生来了!”有眼尖的小丫头瞥见了他显眼的发色,于是发出一声惊呼,连带着其他的女孩儿们都跟着探出了脑袋,争相跑到门口去迎他,浮绝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迈开步子走进了房门。 一进门,就看到司幽已经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见到她的一瞬间,浮绝心里的紧张忽然就没有了,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人人都说女大十八变,可是任凭她怎么变,好像也还是当年的模样,总是不可能认错。 阔别多年,她也,还是那个她。 当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紧张的可能并不是浮绝一人,司幽沉默地看着他,准备了满腹的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倒是生出了些许不知所措,偏还是浮绝先开了口:“我那天听那个谁说你身体不好,今日国公又说,自从你端午动用了内力便一直在休养中?” “什么‘那个谁?’,人家和裕好歹也是位公主。”两人重逢的第一句对话就让司幽觉得啼笑皆非,果然过了这些年,浮绝也还是那个浮绝,因而不禁莞尔,心里的紧张霎时就散了,只绕过书桌往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其实是他们小题大做了,除了有些累,并没有什么大碍。” “哦。”对于她的这番“纠正”,浮绝并没有太上心,那个人是公主抑或别的什么,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此刻的沉默之后,他也只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身子怎么就不好了?” 司幽半低着头,心想,这要怎么回答呢?好像说来话长啊。 “你手上是什么?” 今日司幽穿的衣服袖子并不很长,手腕的地方就露了出来,正好被浮绝看到了那暗红色的倒朱梅印记,他刚问出这句话,就已经跨步过来捉住了她的右手手腕,那群沉迷美色的丫头饶是再不懂事,也是懂规矩的,一时都心道不好,可因为他是使臣的身份,自家小姐也没有露出任何的不悦或不耐,她们忽的不甚确定该不该出声喝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见着浮绝拉过司幽的手,翻过手腕,眼睛盯着那封印,就这般看了许久。 看浮绝再没有做出更越矩的举动,小丫头们就放心了,纷纷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外去守着,以示无意偷听主人说话。两人保持这样的距离和姿态过了许久,浮绝低沉的声音才缓缓传来,眉心微蹙:“什么时候有的这个?” 司幽如实回答:“八年前,被送离昊暄国的时候。” “……他给你留下的?” 面前的人默然点头。 “原来这就是你身体不好的原因。”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浮绝将她的手放下,那神情偏偏又更迷惑了:“这是司徒家的独门秘术,眼下昊暄国的秘术师里,怕是也没有谁能解开这个封印,除非是他亲自来。” 司幽神色凝重,试探着问:“他还好么?” 浮绝半抬头,看着天花板的方向若有所思:“怎么说呢?应该算是好吧。” 对他说话的方式实在是太过熟悉了,这话一听,她就知道那人过得不好,便是眼神一暗,没有接话。 “嗯……我觉得你有空担心他,不如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只是一瞥司幽的神情,浮绝就能猜到她所思所想,然而她右手手腕的封印,才是他真正担心的:“带着这个东西,就算是想带你回昊暄国,你也经不起长途跋涉的颠簸。平时倒是不显,你的秘术,被封印得一干二净了吧?” 司幽的笑容中,难得地生出无奈:“若不是如此,我怎么会孤身在中原,一待就是八年?还有这个,”她指了指他胸口的方向,是在暗示被外袍遮住的平安符:“这个现在,也失去它的作用了。” 浮绝点头:“容我想想办法,一会儿我给国主写封密函,让他立刻派一个顶尖的封印师过来,先评估了你的具体状况再说,无论如何,哪怕有一丝机会也要试一试。”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但是你自己不许乱来,冲开封印的想法绝对不可以有,闹不好要出人命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浮绝说出那句“容我想想办法”的时候,司幽想,司昀也说过很多次这个话,但是还是浮绝的话听着安心。 其实从小到大,她从来也只有在这样两个人身边,才会觉得安心。 这场见面好像说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都还没说,司幽想,真的要一一细数,这八年来,分别以后的点点滴滴,一时半刻也述说不尽。两人说话的间隙,原本只有几个小丫头的门口已经多出来了城傅和阮红的身影,司幽瞥见他们的时候,看起来已经站了一会儿了,又只是在门口安静地等着,没有打扰他们交谈。 “浮绝,该走咯!”见他们的对话停下,城傅出声叫了浮绝,顺便给司幽报以微笑,司幽笑着应了,看向阮红的时候,彼此的笑容就更温柔深厚,哪怕是与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上只言片语呢?但是很多的话,彼此已然心照不宣。 浮绝回头应了城傅一声,再看向司幽时,眼神中隐约有些不舍:“那我今日先走了。” 司幽知道这里不比昊暄国,任何事情都要有所收敛和掩饰,于是点头一回,又似想起了什么,忙问:“哦,对了,你们今天来找义父是为了什么事情?” “哦,昊暄国的事情,小事,已经谈妥了,过两日就能办好。”浮绝低头看了眼她被自己握在手里的手腕,张弛之间,终于是不情愿地把手松开,再又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身与好友们一同走了。 尽管是最不喜欢欺骗,司幽对于浮绝最后那句刻意的敷衍也未曾在意,过去天天处在一块儿的那些年,他是巴不得能再把她保护得更好一些,哪怕是都有些保护过度了,也还是觉得不够周全,像朝政这种阴暗又深不见底的东西,他自然是不会与她讨论半个字,乃至如今的遮掩,也在司幽的意料之中。她想,如果浮绝坦言相告,那才是不正常吧? 第7章 务虚山 哪知道浮绝离开后的十多日,就被司幽撞上了这件“国事”。 说来巧合,这日司幽在后院的凉亭里摆了一桌棋,正拉了铃铛来作陪,铃铛虽然棋下得不好,但司幽也没高明到哪里去,正好两个人凑在一处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说话间她们已经下过了两局,这样的棋艺简直连“对弈”二字都算不得,此刻各有胜负正是兴头上,司幽忽然唤停,只一抬起脑袋回来活动脖子,眼角却瞬间瞥见了行色匆匆的沉煦从院子中走过,于是丢了手里的棋子,提着裙摆一路小跑了过去,兴冲冲地将她追上了:“大师姐!这么匆忙是要去哪里呀?” 司幽虽然在国公府呆了八年,但是真真儿要说关系好的,也就是这个大师姐了,与她在一块儿的时候,总能想起与阮红相处的时光,因此对她格外亲厚一些,另外三师兄和五师兄也不错,九师姐也能聊得来几句,可若要说与沉煦相比,那亲疏程度就差太多了。 沉煦见是叫住自己的是司幽,虽说步伐匆忙,也耐了性子停下,与她说:“师傅刚刚交代了事情要我去办,等我回来再找你玩可好?”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师姐老是拿这套哄我。”司幽装作生气地冷哼了一声,见沉煦还是绷不住笑了一回,才又追问:“是刺客的事情还没办好?” 沉煦摇头:“刺客的事情查清楚了,果然是勤王的余孽,眼下皇上震怒,已经着手御前的亲兵暗中查访,咱们国公府不需要管了。” “那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这样匆忙?” 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空旷,纵然有人暗中监视,至少与她们也有数步之远,是不能听清她们说什么的,沉煦这才拉了司幽的手,又往她身前靠了两分,悄声说:“前两个月,不是说务虚山上有勤王秘藏的财宝么?师傅之前派了不少师弟师妹去取,谁知道勤王早就有所准备,之前藏这些东西的时候,就不知道哪里找来了秘术师,在藏宝洞外设了秘术阵法。” 司幽一愣:“秘术阵法?” “嗯!这阵法也邪乎,闯进去的人,想要抽身出来倒也容易,可是你再想要往里面走却万万没有可能了。之前有几个好胜的师弟不信邪,非要去闯,最后还不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这事儿司幽知道,那段日子是有几个师兄受了重伤被抬回来,只是这种事在国公府也是常事,她没有多做过问,没想到还是这么个缘由。 司幽注视着沉煦,问:“那师姐现下是去做什么?与这件事有关?” 沉煦看着她的双眼,点了点头:“师傅的意思,既然对方请了秘术师来布阵,中原的武功内力又无法奈何这阵法半分,趁着现下有擅长秘术的昊暄国使臣在此,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前些日子那三位使臣来,就是商讨的这件事。” 司幽愣住:“义父让他们三个去取那批财宝?他们能答应?” “此次昊暄国的使臣前来中原,是为了取回一个卷轴,这个卷轴记载了他们国家至上的秘术,原本是存在皇宫里的,端午之事爆发后,皇上就把这个卷轴交给了师傅,师傅便拿着它与这三位使臣做了这个交易。” 这样一说司幽立刻就懂了:“他们取回财宝,义父交还卷轴。” “正是如此。” “那这与师姐有什么关系?” 沉煦负手:“师傅派我与他们三人同行,一来是害怕他们动手脚,二来也是国公府的一个态度,如果他们三人遇到了危险,我也可以及时支援。” 司昀的确也算是做了极细致的打算,可是,秘术这种东西所涵盖的范围很广,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范畴,偏偏阵法具不在他们三个擅长的类型之列,要说浮绝和城傅可能对此还有所涉猎,精通二字就说不上了,这般前去,未必就能如了司昀所愿。 这些日子浮绝他们,怕是也为此伤透了脑筋罢。 司幽思忖之间,眼睛一转,接着连忙捉住沉煦的胳膊,换了一脸谄媚的笑说:“师姐,你带上我一起去吧!” 沉煦一惊,赶紧把她的手拂开,正色道:“这怎么成,师傅没有下令的事,我可不敢擅作主张。” 眼前的小姑娘嘻嘻一笑,说:“师姐你看,我们耽误的这会儿时间,再去跟义父打招呼也来不及了,再说你跟去也只是在旁边看着的,又不参与他们的行动,我跟着你,左右不就是多一个说话打发时间的人,又出不了什么事。” 见沉煦面露为难,却不直接拒绝,司幽觉得有门路,赶紧的趁热打铁:“师姐,你也知道昊暄国的人善用秘术,万一到时候他们真的有什么歹心,给你用个幻术,你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我不一样啊,我来自昊暄,他们若是要动手,我立刻就能察觉,这样一来不就减少了被暗算的可能性,从而更加稳妥了吗?” 别的不说,光是这句“来自昊暄”,立刻打动了原本就动摇的沉煦,于是她一咬牙,就应下了司幽的要求:“那说好了,你跟去可以,绝对不能动武。” 司幽一脸乖巧:“我保证!” 就这样,正在下棋的司幽,丢下满脸怨念的侍女铃铛,悄悄咪咪跟着大师姐沉煦骑上快马,飞奔到了务虚山的山脚下,而浮绝三人,是早就已经等在此处了。 他们见到司幽跟来,具是惊讶,浮绝一双眼睛状似毫无神采地看着她,语气懒散,若非极熟悉他的人,不能听出其中的谨慎:“你怎么来了?” 司幽笑着先与城傅阮红打了个招呼,才又回答浮绝说:“我看大师姐外出办事,就非跟着来凑热闹了。” 一旁的阮红神色有些无奈,她之前已经听说了倒朱梅封印的事情,也正是担心得紧:“这可不是凑热闹好玩的事,你也知道那山洞口有问题,是有危险的。” “那可巧了,红姐姐也知道,我最不怕的就是危险。”司幽一脸的明媚,还是小时候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阮红瞧着她这般并不陌生,只抿唇笑嗔了她一回,倒是沉煦觉得她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了,转而听得她继续说:“前些日子义父捉拿勤王,就连勤王造反的军队都是我牵制住的,如今不过小小一个阵法,有什么好怕的?” 谁知这颇有些得意的语气,却换来了浮绝的神色一凝:“你带着封印,本身就体弱一些,国公府养着这么多人,还用得着让你去牵制一个军队?那些人都是吃闲饭的?” 尽管语气平平不见波澜,但是司幽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浮绝是不高兴了,但是须知司昀座下弟子,都有极强的忠心和凝聚力,最听不得的就是这样打脸的话,于是赶紧打了个哈哈,把沉煦正要发作的脾气给挡下了:“哎呀呀,我们快赶路吧,天色不早了呢。”说着挥鞭策马,一个人跑在了最前面,而众人担心她如今身子不好遇到危险无法自救,也就都跟了上去,之前的话题总算是打住了。 沉煦之前是跟着几个师兄弟来过这里的,轻车熟路,跟上司幽以后就在前方带路,好在山洞并不算隐蔽,他们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入口,那入口又大又空,肉眼看上去真是毫无遮拦。 城傅眯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沉吟道:“看来这个秘术师对自己的阵法颇有信心啊,如此不遮不掩,完全不担心被人发现。” “不错。”沉煦在一旁接话:“之前里面的财宝被人发现,也是因为正好太阳光照进去,里面的珠宝反了光出来。不然这阵法如此霸道,普通人根本进不去,更不用说发现里面有东西。” 浮绝率先翻身下马,将马牵到远处的树干旁拴住,其他几个人都纷纷效仿,等都安置好了,才陆陆续续、一步一步极为谨慎地靠近山洞口,一脚踩进阵法的时候,脚下如踩上了海绵一般软,再看地面依旧是普通的石子儿路,司幽也是学过一些简单阵法的,乍一进入其中,觉得这个阵法确实高明,还真是有点意思。 等走到了山洞口,最前面的浮绝做了一个手势让众人停下,便见着他从袖子里拿出几只暗箭,随手往前甩了出去,正好扎进了阵法的空气墙中,他手指翻动,催动秘术,那几只暗箭一时猛烈炸开,但空气墙却丝毫没有受到波动。 城傅见此情形,眉心不禁皱在了一处:“看来硬攻不行啊。” 说完这话,他一眼看向阮红,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幽绿色的瞳孔隐隐散发出同样颜色的光芒,正注视着眼前的空气墙,又挨着扫视一遍了地面的情况,接着把其中的构造仔细地与他们解说:“地下有四个阵眼,在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位,破阵需要四个秘术师同时站在阵眼上,再由第五个秘术师用极强的灵力,冲破空气墙的正玄位。” 司幽不解:“那站到阵眼上去的意义是什么?” 观察完成,阮红的眼睛逐渐变回正常:“是要为破墙的秘术师承担阵法的反噬。” 城傅半低着头,分析了当前的状况:“现在我们只有三个秘术师,如果用幻影来凑第四个,那么也必须是灵力最深厚的人才行,不然承担不起反噬。” “我们需要两个幻影才凑的齐破阵需要的五个人数。”浮绝回头,与城傅阮红交换了眼神:“幻影的灵力绝对不足以破墙,所以是不是灵力深厚者来分离并不重要,但是相反的,破墙的人选,才是对各个方面都要有更高的要求。” 三人一时具是沉默,片刻之后阮红率先开了口:“站在阵眼上的人必须要随时观察阵法里面的情况和灵力的流动,这是擅长幻术的我可以做到的,我来分离一个幻影。” 城傅也说:“那我跟你一起,如果出了什么情况也能相互照应,浮绝就去破墙吧,他应变能力是我们当中最强的。” 这的确是目前的最优安排,城傅一说完,就与阮红分别分离出了一个幻影,相继站上了四位阵眼,而沉煦,则是拉了司幽往旁边站了站,为他们留出足够的空间,尽力不去影响他们三人。 城傅阮红准备妥当之后,浮绝转身对着空气墙的方向,双手手指相触,片刻又将左手收回,竖起两根手指放在胸前,右手掌力一推,推动强劲的灵力打入阵法的正玄位,四周就立刻产生了震动。 “昊暄国的秘术真是深不可测啊。”从他们分离幻影开始,沉煦心里就泛起了一阵的感叹,喃喃自语中,又压低了声音与司幽说:“以前从未与昊暄国交战,对他们的秘术只是听闻,从未眼见,如今见到真是大开眼界。阿幽,你小时候在昊暄国学过秘术吗?” 司幽双眼密切关注着浮绝的动作,这边坦然地点头回应:“学过,只是都被封印了。” 沉煦默然:“你在国公府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人问过你昊暄国的秘术,可见大家是没有真的见识过个中厉害,都以为那些描述都是传说罢了。” “昊暄国的秘术有它的短处,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一直与邻国都保持友好邦交,战争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些年,昊暄国在战场上也是吃过大亏的。” 司幽这话没有说服力,沉煦知道她只是宽慰自己,昊暄国以前征战邻国也有大获全胜的时候,不然也没有如今宽阔的国土,所谓保持友好邦交,更多的时候,不过是国与国之间的相互牵制,最起码他们和屠蛰,就谈不上多“友好”的关系。 两人说话的间隙,空气墙已经被冲破了一大半,浮绝收回右掌,再次凝聚灵力注入正玄位,原本应该破碎的空气墙,此刻却突然像一个弹簧一样,将浮绝的灵力全数反弹了回来,浮绝赶紧分离出幻影往前一挡,自己连退数步,司幽一见不好,冲身向前接住了浮绝往后退的身子,站在四位上的城傅阮红具是一惊。 虽然有幻影抵挡,因为灵力太强,还是打中了浮绝的胸口,只是已然不算重伤,他借了司幽的力道重新站好,转头去对阮红说:“红,你再看看现在的阵法结构。” “嗯。”阮红催动幻术,自上而下观察一番,脸色忽然大变:“不对,为什么这阵法外面出现了奇怪的灵力流动,那也不是刚刚浮绝注入的灵力啊。”正说着,地面突然生出异动,众人低头,见着每个人的脚下突然从地面生出带刺的藤蔓,一步步缠上了他们的双脚,浮绝一反应过来,连忙就将司幽推开,她低呼一声摔倒在地,还未缠上她的藤蔓因为没有了宿主,立刻就枯萎了,但是浮绝脚上的藤蔓却已经缠上了他的大腿,正蔓延去了他的上半身。 一旁的沉煦也没有幸免,如今四个人都被牢牢地抓住,藤蔓上的刺尽数扎进了他们每个人的皮肤,全身都布满血迹。幻影一早就消散了,阵法此刻变成了一座牢笼,将他们困在其中,司幽咬咬牙,拔出佩剑想去挑开他们身上的藤蔓,但是刚刚一碰到那些褐色的木枝,她就感到自己身体里的内力被疯狂地吸进了藤蔓之中,又连忙将剑抽回,反手将剑身扎进地面,才能勉强站立得住。 既然藤蔓会吸收内力,必然也会吸收灵力,再看被缠住的四人,果然无一例外全部都开始体力不支,因为浮绝三人有秘术,撑得时间久一些,但灵力差一些的阮红已经跪坐在地,神志都有些迷离。 这样下去不行。司幽松开紧握剑柄的手,大步往正玄位的方向走了两步,还没有做出任何的举动,身后就传来浮绝的喝声:“不要过去!” “什么都不做你们会死的!”司幽忍不住拔高了语调,回头去看他时,眉心都蹙在了一块儿。如此短的时间,那些藤蔓几乎快把他的灵力吸干了,再这样下去,他也会跟着神志不清甚至彻底倒下:“我来想想办法。” 说着,她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到了空气墙的正玄位,立刻就被强大的灵力弹了回来,浮绝想去接住她,但是根本自己也动弹不得,眼见着她往后退了两步站稳了身子,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却因为灵力的极速流失,反而更重地倒在了地上。 不仅仅是浮绝,城傅也差不多是瘫倒在地,精神涣散,阮红和沉煦早已昏迷,浮绝只能算是勉强清醒,根本支撑不到多久,这样的境况,时间拖得越长就越是不利,司幽神色一凝,伸出右手手掌,猛地往前一推,想要强行动用灵力,却被倒朱梅封印一震,痛得她整个身体都麻痹了,人也吃疼地跪坐在了地上。 “你答应过我的,不能擅自冲开封印。”身后的浮绝声音开始飘忽,他皱着眉头看司幽,哪怕是下一秒眼睛就要闭上,此刻的视线也不能从她脸上移开半分。 就是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她会做什么,所以看到她跟来的时候,他才这么生气。人人都说他浮绝要强,可是,她要强的时候,他又从来都拿她没有办法。 司幽调息了气息,回头对着地上的浮绝笑,那个笑容背着阳光的方向,显出两分的模糊,让浮绝一眼,就仿佛是看到了十年前,她在昊暄国边境森林里的模样:“你也答应过我的,绝对不可以死。” 说完,她站直了身子,再回头去看正玄位的时候,整个人的神情变得无比的坚定。往前跨了一大步,她的右手没有运功就放在了正玄位上,此时空气墙因为没有受到作用力,所以并没有对她产生反应和伤害,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做好了足够的准备,然后猛一用力,强忍着来自全身的巨大疼痛,咬着牙,自这八年以来,第一次,豁出了性命般,强迫自己调动起全身的灵力。 强行冲开倒朱梅封印要付出什么代价,她比谁都清楚,虽然她不会这门封印术,可是她知道,如果自己稍微有一点不坚强,有一点想要放弃,那么,一定会被封印反噬而死,从来没有人会尝试强行冲破封印,因为这个过程的痛苦,没有人承受得起。 但是此时此刻,她的背后已经倒下了这么多的人,每一个,她都格外重视,她没有办法。冲开封印,复苏灵力,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出路。 这么多年,任凭什么样的痛苦她都感受过了,但是,有的失去,无论她再经历多少,也永远承受不起。 疼痛已经要侵蚀掉她的神经和意志,可是她的手还是死死地扣在空气墙的正玄位上,倒朱梅花瓣一片一片,慢慢在消散,司幽的身体周围开始出现淡蓝色的光晕,头发和衣袂翻飞,下嘴唇也被她咬出了血,从嘴角滑落,滴在了地上。 眼前的画面让浮绝拼了命地想冲破藤蔓的束缚,哪怕此刻他已经全然没有力气,每一寸肌肉都因为虚弱而颤抖,可是,他十年前就发过誓了,此后的岁月,他都要把她更好地保护起来,不能让她再受到任何的伤害。看着面前不顾一切的司幽,这个全身散发着蓝色光晕、忍着巨大的疼痛想要救他的人,浮绝想,眼下还没有到绝境,他不能让她这样把自己葬送了进去,何况这八年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经受不起第二次。 然而任凭他怎么努力,藤蔓上的刺已经扎进了他的身体,全身流失的不仅仅是灵力和内力,他越是挣扎,流失的血液就越多,他的双唇已经没有了血色,他想往司幽的方向挪动半分都不能。直到这个时候,浮绝觉得,那个被昊暄国信奉为战神的自己,其实是个莫大的笑话。 “啊!!!”冲破最后一道封印,司幽周身迸发出强烈却温柔的蓝光,阵法应声而碎,可是她自己,也在这一瞬间闭上了双眼,彻底昏死了过去。 “水幻!!!!!!”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8章 水幻 是谁在叫我? 一片漆黑之中,司幽只觉得全身冰凉,迷蒙中仿佛是有人在叫她,又并不是那么确定。 水幻…… 是了,水幻,曾经很久很久以前,这是她的名字。 在昊暄国国都的司徒家,在深不见底的封印密室,她被放在封印台上,周围布满了符咒,她的身体上缠着厚重冰冷的锁链,那些人,像魔鬼一样,通过这个封印台,疯狂地汲取她身体里的灵力。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哭着找爹娘,希望能得到他们的保护,然后慢慢的,她的眼泪干涸了,双眼也失去了神采,只会看着天花板,感受着封印阵法给她带来的极致的痛苦,遍布全身的刺痛,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天,那群魔鬼中,出现了自己父母的身影,她才知道,自己从一出生,原来就只是一个工具的存在。 什么时候开始过着这样的日子呢?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一直也只有这样的日子,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侵蚀她的,还有自己越来越黑暗的内心。 水幻…… 是谁?是谁还在叫她? 地牢之中映射出一丝光亮,她循着光的方向望去,却不知道光从哪里来。光芒的尽头,站着一个黑衣服的男人,留着及肩短发,模样与她有五分相似,正微微含笑,朝着她走来。 哥哥…… 她想叫他,但是发不出声音。男人来到她面前,微笑着,对她伸出了手。她极为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搭上了他的手掌,那一刻四周都是刺眼的光芒,她难受地闭上眼睛,再睁开,自己已经不在地牢之中,而是在司徒家的后院里,那棵繁花如雪的樱花树下,她与哥哥站在一处,哥哥始终是微笑着的看着她,她仰着头,也看着自己的哥哥,仿佛是笑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移开视线去看,穿着墨绿色长袍的男人,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极为醒目,正由远及近地走到她的面前,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好像比哥哥还好看,那人低下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只是牵起了她的另一只手,与他们二人一同立在樱花树下,微风吹过的时候,落花撒了他们满身,她看看自己的左边,又看看自己的右边,心里的黑暗好像慢慢地,慢慢地在消散。 水幻……水幻…… 是了,我叫司徒水幻,是昊暄国司徒家的女儿,司徒貘的妹妹,浮绝的徒弟。 睁开眼醒来,天旋地转。 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这里不是司徒家,不是她的房间,再一回神,才想起这里是中原,是国公府,她现在,是国公司昀的养女,是中原的郡主,司幽。 雕花木床的旁边,几个侍女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最贴身的铃铛则一直守在她身边,满脸焦急。眼见着她睁开眼睛,整个人又是惊又是喜,拉扯着嗓子对着门口吼了一句:“快去禀告国公大人,郡主醒了!”便听到门口有个小厮应了一声,急促的脚步声立时远了。 司幽挣扎着想坐起身,又觉得全身的肌肉极度疼痛,犹如撕裂一般,远远超过了她的承受能力,丝毫不能动作,铃铛见状赶紧将她按住,柔声说:“小姐全身的肌肉都僵直了,现在还动不了。” 僵直?原本就不甚清醒的司幽听了这话,更是摸不着头脑,正是此刻,门口走进来一个可爱少女,穿着墨绿色的长袍,留着中长发,端了一碗汤药进来放在桌子上,接着铃铛的话说:“你太久没有动用灵力,猛地这一爆发,身体自然是不适应,又因为你自身灵力太强,身体的反应格外大一些,过两天适应了就能渐渐开始做些简单的肢体活动,不过短期之内,我还是不建议你动武,最好静养为上。” 说着话,少女走到司幽面前,对她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小森,是浮绝大人请来的封印师。” 封印师…… 司幽记得这个事,这个小森,原本应该是浮绝请来给她破除倒朱梅封印的。 “司幽小姐的封印已经解开,这里也该没我什么事了,不过没想到如今您与沉煦小姐还有三位大人都受了伤,我既然是精通医理的封印师,现在自然要负责照顾你们的病情。” 司幽微微张嘴,似乎说话也有些艰难:“他们的伤……” 小森报以礼貌的浅笑:“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扎进了不少木刺,我和几位国公府的大夫一起清理了很久才清干净呢,这会儿他们太过虚弱,又是持续的昏迷,我已经先开了药方子,等他们醒了,再用药调理几天就能下床走动。反倒是您,要好好休息,按照常理来说,这样重的伤势,半个月之内是不能下床的,不然很容易留下后遗症。” “嗯,我知道了。” 如此说起来,大家都是损伤惨重,大约接下来的好些天都要各自休养,没什么机会能见到了。司幽这般思忖了一番,再一转念,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我们是怎么回来的呢?我记得当时,大家都差不多到极限了……” “是,确实是到极限了。”小森的语调一时也沉稳了些,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佩服还是担忧:“我昼夜兼程赶到国公府的时候,正好就撞上了这一幕,当时浮绝大人与您同在一匹马上,强撑着一口气把您护在身前,后面一连串的马匹用绳索连着,各自驼了城傅大人、红大人还有沉煦姑娘在上面,那会儿他们全都昏死没有一点意识了,而等国公府的人把您接过以后,浮绝大人也直接陷入了深度昏厥,这会儿都还没醒。” 司幽的脸色原本就苍白,这会儿听了小森的话,更是连双唇都没有了血色,她全身有些无法抑制的颤抖,铃铛还以为是因为她受伤的缘故,伸出一双手来回地为她按摩手臂上的肌肉,同时接了小森的话:“因为小姐不是我亲自接回来的,当时只有三少爷和五少爷在门口候着,也是他们的近身小厮把小姐送回的房中,关于小森姑娘说的情况,我是不太清楚,不过,他们说昊暄国的浮绝不仅是救回了同行的五人,还在这样极限的情形下为国公搬回了勤王的宝藏,若所言不虚,那这个人还真有些过人的毅力。” “浮绝大人在我们昊暄国一向都是传奇人物,远不止是有些过人的毅力。”小森脸上一时有些自豪,可再一瞥司幽如今惨淡的神情,她的自豪又一下子收敛住了。 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呢,眼下她重伤至此,实在不该再提及这些让她平添担忧,便是连忙转了话锋:“司幽小姐不必多做思虑,先安心养好身体才是正经。” 铃铛非常认同这句话,一边给她整理了被子,一边应和着说:“是啊,小姐先睡会儿吧,昊暄国的使臣现在都在府里养伤,又有小森姑娘照顾,你就不要担心了,。” 司昀把他们几个都留在国公府了啊,这也算是妥帖的做法了吧,无论从任何条件来讲,国公府总要比使臣行管更适合养伤,司幽这才稍稍安心地应了一声,只一闭上眼睛,立刻就睡过去了。 后来的一连三日,司幽果然是乖乖地躺在床上,由着铃铛伺候,小森也每天都准时来陪她一两个时辰,对她的身体状况细心检查,聊天的时候,也与她说了许多昊暄国这八年来的变故,而最大的变故,就是司徒家。 “原来是这样。”司幽倚靠着床栏坐着,手里握着与这个季节不太相符的暖手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哥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一夜之间,诛杀司徒家几十条人命,又从别处找来一具女尸充当我的替身,将我随身佩戴的匕首也留在了那女尸身上以为佐证,整个计划和过程,说是天衣无缝也不为过了。” 小森觉得奇怪:“水幻姐姐,你就一点都不生气或者愤怒吗?” 大约浮绝在给昊暄国主的密函里写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小森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司徒水幻,她们两个独处的时候,从来就是这样称呼她。司幽低着头笑了笑,说:“如果你也跟我一样,从出生开始,就过着那种非人的生活,偌大一个家族,却只有这个哥哥是真心疼你保护你,事事为你打算,你也就知道我此刻的心情。” “那年我十二岁生日,哥哥辞了御前的差事来陪我,我确然是满心欢喜。即便是当晚,他将我打晕,给我下封印,让他豢养的灵兽送我来到中原,我虽然诸多不解,但也从来没有怪过他。如今听你这样说,大约那一日,他就是已经部署好了一切,只等将我送走便要动手吧。” 小森从小是在普通的三口之家长大,并不能体会到司幽对于司徒貘那种特殊的亲情:“可是那也是他的家人啊!当年这个案子在昊暄国可是轰动一时呢,虽然我那个时候还很小,但是也有所耳闻。” “家人?”司幽冷笑了一声:“司徒家是一个充满了秘密的地方,每个秘密都黑暗并且龌龊,你不知道哥哥当年在家里的地位是如何换来的,也不知道他有多努力才能自保,说什么家人……哼!这世上,我们只有彼此,才算得上家人。” 小森愣住,她在昊暄国听过太多关于司徒貘和司徒水幻的故事,只是,司徒貘的故事源自于他的强大和当年的灭门惨案,而司徒水幻的名字,则多是跟浮绝绑在一起的。 “小森,你说哥哥已经在外逃亡了八年?” 司幽的话让她瞬间回神:“嗯!司徒一族的尸体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就逃走了,我听说,那些尸体都烧焦了呢。” 烧焦了?可不是要烧焦嘛?不然那一具假的尸体怎么能冒充得了她,甚至让浮绝都相信了她的去世,留下那把匕首,也只是为了让浮绝更笃定自己的判断罢了。 不过让司幽有些介怀的是,司徒貘的身体状况一直都不是很好,那是她小时候一次无意间撞到的,哥哥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咳嗽,都咳出了血,后来她观察过几次,发现这种情况常有发生,只是司徒貘从来不承认,总是骗她已经好了。 如今在外逃亡八年……她轻轻挑起食指指尖,上面冒出一簇稳当的幽蓝色光芒,司幽心里安稳了些:还好,他还算是安然无恙。 “水幻姐姐,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了!”小森见她催动灵力,赶紧出言阻止:“如今刚刚过了三日,虽说你恢复的速度比我预想的快了许多倍,但你现在也只勉强算是能做些简单活动,灵力是断然动不得的,别忘了你的身体还没恢复适应力呢!” 司幽连忙陪笑:“好好好,我知道了,小森不要去跟铃铛打小报告呀!” “哼!” 小森装作生气般冷哼,司幽又说:“还有浮绝和我义父那边,你都不可以打小报告哦。” “知道害怕就好!”小姑娘嘟着嘴,又给司幽掖了掖被子,说:“今日说了这么久的话累了吧,要不要再睡会儿?我今日看你的肌肉倒是没这么僵直了,不过多睡觉总是能恢复得快一些。” “那就再躺会儿吧。”司幽从善如流,似是有些哄着她的意思。 看到司幽乖乖闭上了眼睛,小森才端着药碗轻轻退了出去,守在院子里的丫头们见她出来了,与她点了个头示意,才又进去房间里伺候。 其实铃铛有些纳闷,自家小姐这次受伤以后,好像变了,有了很多的秘密,虽然铃铛不知道这些秘密是什么,但是与昊暄国和那三个使臣应该是脱不了关系。最明显的就是,每次小森一来,司幽就要把她们这群侍女都赶出去守门。 没想到这一闭眼睛还真的睡了过去,临到了傍晚铃铛才叫醒了司幽起来吃饭。因为天气开始热了,又一整天躺在床上,司幽并没有什么胃口,应付了一下就叫侍女们端走了,又因着无聊,手指一番,用灵力凝成了一只极小的幽蓝色凤凰在指尖把玩,铃铛她们都在收拾碗筷,也就没人发现。 看着那凤凰久了,司幽就开始出神,开始想哥哥,想浮绝。小森说前一日他们几个总算是转醒了,也不知道又过了这两日,他们的身体有没有恢复得好一些,虽然说都是皮外伤,但是如此大面积的伤口要恢复也很麻烦吧,何况天气开始热了,又容易感染。只是好在小森是极为信得过的封印师,医术也很了不起,交给她护理司幽是放心的。 不过放心归放心,有的事情还是需要亲自确定一下。司幽的眉眼忽的一挑,那小蓝凤凰一眼就看懂了她的神色,于是在她指尖盘旋一圈,周身的蓝光渐渐增强,直到是它的身体中,隐隐透出来了一丝幽绿色的灵光。 看来果然是没有大碍了。 司幽抿着嘴一笑,小凤凰温柔的声音压得极地:“水幻大人放心了吧?” 却是还没来得及回它,门口一时传来了脚步声,她连忙对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而手指一点,将那小凤凰的灵体散去,三两下整理好坐姿和床褥,再去看门口的方向,发现进来的不是自己以为的铃铛,而是司昀,司幽这才蓦地想起,自从自己受伤又苏醒,司昀似乎是没有在这个房间出现过,如今乍一见,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显得有些憔悴。 然而司幽不知道的是,其实司昀,每日都有来看过她,只是每次处理完公事都很晚了,来的时候她都已经睡着。 跨着大步走到司幽的床前坐下,看了看她的脸色,司昀连日疲惫的脸上,笑容温和:“今日能坐起来了?” 司幽也跟着回以微笑,这一场重伤,到底让她不复如常的开朗:“嗯,小森的医术很不错,身体适应得很快。” “早就听说昊暄国的封印师医术也是一流,如今才知道名不虚传。”司昀见她的手搭在被褥之上,于是顺手给她搭了搭脉,放心地点了个头:“脉象是好的,好在这次并没有受内伤,不过这手怎么这么凉?”说着将她的双手放进被窝,又取了个旁边还热乎的汤婆子送进去才算完。 这一举动倒是惹得司幽一阵窃笑:“义父什么时候也会做这样细致的事情了?” 司昀睨了她一眼:“你以为我就只会坐在书房里跟你的师兄师姐们探讨国事?” “我没说这话。”司幽连忙摇头否认,尽管笑容不减。 看她有心玩笑,这段日子压在心上的担忧也松了不少,沉吟之间,司昀的语调,变得有些低沉:“下次还胡不胡闹了?” 司幽想起那日自己死皮赖脸非要跟着沉煦一起去务虚山,加之大师姐也重伤在床,如此多的事情凑到一块儿,司昀必定很有些恼火,遂暗自叹了一口气,回说:“若不是我这次胡闹,那三个使臣连同大师姐一起,都要折在那阵法之中了。” “你所有的师兄师姐都是自幼就跟着我学艺,你的大师姐更是入门最早,最忠心的一个,我自然是非常重视她的。”司昀顿了顿,直直地看着司幽:“但是,我更重视你的性命。” 司幽语塞,听到他的声音还在跟前:“至于说那三个使臣……”正说着,他的眼神竟然闪过一丝森冷:“没了就没了,就像你说的,昊暄国与中原隔着一个屠蛰,他们想要为了一个统战首领开战,也要掂量掂量得失。” 若果真只是三个不相干的使臣,司幽的脾气一上来,没准儿比司昀还不管不顾,但是这样三个人倒在自己面前,她便是巴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换了:“义父对我好,这八年来,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有的事情,我必须要去做,有的人,我也不能不救。” 司昀沉默着看了她半晌:“比如呢?” 重重的叹息响过房间的每一寸角落,连守在门口的铃铛都听到了:“义父,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第9章 故事1 这是一个埋藏在司幽心里八年的故事,是一个,要从二十年开始讲述的故事。 二十年前,昊暄国有一个神兽,名叫水幻,周身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是一只凤凰的模样,神兽的身体里又取之不尽的灵力,因此受到了国主的重视,下令司徒家去猎取。 从来没有司徒家完成不了的任务,在死伤无数的激战之后,司徒家果然猎取到了水幻,因为神兽不易看管,于是一直由司徒家看守,神兽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封印密室里,周围布满了符咒和冰冷的铁链,日复一日,被司徒家的族人们偷偷汲取灵力。 但是很快的,神兽的灵力就被贪懒的人们吸光了,它恢复的速度很慢,已经跟不上司徒家的需求。后来有一天,有个司徒家的族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一个方法,说要给神兽找一个宿主,把神兽封印到人的身体里,让它和主人产生共鸣,这样,神兽就可以源源不断地造出灵力。但是这个宿主,必须是一个还没有出生的,在孕妇肚子里的胎儿。 那一年的司徒家,只有司徒貘的母亲怀着身孕,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新生的婴儿是个女孩儿,因为她已经是神兽的宿主,就继承了水幻的名字,取名司徒水幻,从此神兽再也没有名字,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水幻已经强大到能和它自然流畅地对话,才又给它取名小蓝。 不知道是不是水幻这个孩子灵资过人,又或者是与小蓝有缘,神兽竟然一进入她的身体就与主人产生了共鸣,没有产生丝毫的排斥现象,司徒家如获至宝,因而幼小的婴儿刚断了奶,就被绑在了曾经关押小蓝的封印台上,除了吃饭喝奶睡觉,其余时候,便是再也没有被放下来过。 小小的婴孩不知道叫人,受到剧烈的疼痛只会哭,因为身体里有小蓝,会治愈她的身体,司徒家的人根本不担心她会死亡,等到她会叫人的时候,叫出来的第一声爹娘,却是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祈求的。 然而她撕心裂肺的祈求没有求来爹娘的保护,她的爹娘,不过是跟着自己的族人一起,成为了汲取她灵力的魔鬼之一,她从最开始的哭泣,到后来不会流泪,这个过程,在她三岁之前,就已经完成了。 等到了她三岁生日的那一天,自水幻出生以前就在御前当差没有回过家的司徒貘,终于是挣足了在家族立足的底气,扬着一身的荣耀,回到家中,准备为自己素未谋面的妹妹庆生。 司徒貘这个人,在族里原本也不曾有什么地位,虽然是极为聪慧,却也因为年幼天真,常年受到族人欺辱。近来几年得了机会在御前,为了挣得整个家族对他的尊重,他逼着自己三年不回家,在国主面前极力表现,甚至也去战场拼杀了一圈,终于是得到了国主的赏识,从此扬眉吐气。尽管与家族情分浅薄,但是在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妹妹的时候,他心里也是非常欢喜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如何地在度过人生的第一个三年。 怀揣了与亲人初见的期待,司徒貘回家的路上是难得的轻松愉悦,但是走进家门以后,他并没有见到自己稚嫩的妹妹,多次询问,父母也只是支支吾吾。直到是到了傍晚,他看到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被人牵着走出来的弱小女童,全身带着刺眼的伤痕,长发遮住了她一大半的脸,头也是半低着,一双手腕还戴了锁链,见到他的第一眼,双眼冰冷刺骨。 只这么一瞬,司徒貘就愣住了。 他自然知道那个地牢里有什么,可是他不知道水幻为什么要得到这样的待遇。那一天的晚餐时间,任凭他如何的温和讨好,小女孩儿都只木讷地吃着饭,没有搭理过他分毫,也没有再看过他第二眼,于是等到晚上水幻睡去,他软硬兼施地询问了自己的父母,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震惊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司徒貘当时的心情,他知道外表鲜丽的司徒家背地里有多肮脏,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们连个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是夜,他坐在水幻的床前,看着这个躺在被窝里熟熟睡去的妹妹已经瘦弱不堪,全身的伤口因为小蓝的缘故,正在快速愈合,他知道,等天一亮,她又要回到那个牢笼里,像一只野兽一样,被捆绑在封印台上。从来没有流过泪的司徒貘,在碰到自己妹妹的脸蛋时,竟然流下了眼泪。 到了第二天,水幻刚一醒,司徒貘就做了一个决定,他给水幻找了一套还算不错的衣服,给她梳了两个小辫子,在整个司徒家的注视下,带着自己的妹妹走出了家门。 临行之时,并不是没有人来阻拦,但是司徒貘头也没有回,只是紧紧的拉着水幻的手,对那些族人说:“我这次请假回来就是来给水幻过生日的,你们有意见,找国主去说。” 那是水幻第一次走出司徒家的大门,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昊暄国的国都是什么模样;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亲情这个词,该是什么定义。 从此以后,几乎是每个月,司徒貘都会请假回来看望水幻,凭着他在御前得到的尊宠,整个司徒家的人也不敢对他说什么,每个月就这么两天汲取不到灵力,还在他们的忍受范围之内。 虽然一个月只能见到哥哥两天,可是三岁的水幻已经懂得了知足和感恩,她开始学会了笑,学会了说话,学会听哥哥讲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学会了希望和憧憬,也学会了快乐。 但是司徒貘并不因此而满足,他知道,这样的庇护对水幻的成长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的,如果不做出真正的改变,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只能是司徒家赖以汲取的工具,于是在水幻四岁生日的时候,司徒貘以送自己妹妹生日礼物为由,向国主讨要了当时昊暄国最出色的秘术师浮绝来给水幻做授课老师。 司徒貘给司徒家的解释是,像他们这样汲取灵力,水幻也永远只是一个宿主而已,但是如果得到良好的教导,水幻身体里的灵力还能再上一个台阶,到时候他们再来汲取,将会更加受益。 司徒家对于这个说法产生了很大的分歧,但是族长接受了司徒貘的做法,因为国主的旨意已经下来,浮绝这个老师,他们必须要认。其实族长打的主意是,浮绝是出了名的面冷心冷,乖张孤僻,他这样的性格,根本不会好好教导水幻,到时候他们就可以以此为由,顺理成章地将这个孩子讨要回来。 然而世事难料,原本确实不太愿意收弟子的浮绝,在几乎是“被迫”地收了水幻之后,两个人竟然也算是融洽地相处了下来,当然这中间,水幻自身的原因占了多数。她其实并没有听说过浮绝,她也不知道他的故事,可是她知道,只有跟这个人好好地相处下去,她才能过上哥哥说的那种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浮绝冷落她也好,应付教导也好,只要是老师吩咐的事情,她都认真去做,只要是老师传授的技能或布置的功课,她都拼了命地去练习。大半年以后的某一天,当浮绝站在练武场的边缘,看着迎着夕阳跑的精疲力尽却还不肯停下的小姑娘,他忽然觉得,自己唯一收的这个弟子,虽然资质不如他,但也算是上进。 浮绝与司徒貘私下里有点交情,都是天资过人的秘术师,又曾在同一场战争中收获了双战□□号,尽管私下没有过多的来往,倒也有两分惺惺相惜的战友之意。当初他收水幻为徒,国主下令还是其次,主要的原因却是他打赌输给了司徒貘,两人在修为上不分上下,偏浮绝精于计算,若是较量,必能在第十一招胜出。司徒貘跟浮绝打的赌就是,他十招之内,若不能胜出自己,就要收下这个徒弟。当年的浮绝不过刚满十二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挑衅?明知赢面不大,又终是收不住自己的锋芒傲气,不服输地接受了赌约。 两人比试的结果,如今再来看,是显而易见的。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在浮绝终于勉强认同水幻,并且开始认真教导她之后,他也开始对这孩子表现出来的、出奇的韧性毅力生出了几分好奇,直到有一天,司徒貘依照惯例请假出来看她,在等候水幻跑完最后三圈的空当,他便迎着浮绝看似随意的询问,如实地,把这个孩子的遭遇都说与他听了。 其实那个时候的浮绝和司徒貘,也都还是一般孩子的年纪,浮绝十二岁,司徒貘年长一岁,可是因为彼此的童年都很特殊,也是承受过太多痛苦与磨难,因此两人具是少年老成。在听了水幻的故事以后,浮绝那一整天,都没有说话,司徒貘早早地自家妹妹接走了,他就一个人,躺在练武场外的草坪上,看着天上浮动的白云,嘴里叼着一根杂草,想起自己四岁战死的父亲,想起自己那些在战争中身亡的同伴,想起自己受伤的左眼睛,想起自己这些年不再相信人情冷暖的黑白人生。 他以为,自己的幼年已经算得上极尽悲惨,然而水幻这个孩子所经历的,远比他还要惨淡许多。 他们不过是,一个一直在失去,一个还不懂得到。 当他从那片草坪上坐起来,头顶的微风撩过了他银白色的发丝在眼前,他就决定了,自这一刻起,如司徒貘说的那样,成为水幻的老师,也是成为她的庇护,他想,自己小的时候没有选择,但是现在他和水幻都还有选择。 往后的两年,在他的教导下,水幻学识字、学搏击、学控制灵力、学秘术、学下棋、学阵法、学,做一个人。她成长得很迅速,因为有了浮绝这层关系,即便是他有时被派往了前线,司徒家的人也不敢轻易再动她的念头。她开始更加努力地完成浮绝教的功课,若偶尔得了空闲,也会努力把自己不足的地方加油补上,在某个确实无事可做的午后,她支着脑袋去看院中满是绿叶的树枝,忽的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老师,甚至越来越喜欢,这样的生活,真希望永远都不要过完。 到了水幻跟着浮绝学习的第三年,灵力控制学得差不多了,近身搏击也入了门,浮绝指着自己腰间的一把玄色金龙匕首对水幻说,如果她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把这把匕首拔出鞘,他就把这把匕首送给她当做奖励和那一年的生日礼物。 那是浮绝第一次考核她的学习成果,水幻很高兴,同时非常认真地接受了这个挑战,但是以她当时的修为,直面击败自己如此出色的老师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她尝试了大半个时辰,体力都要消耗光了,那匕首还是在浮绝的腰间,纹丝不动。 很多年以后,当水幻已经不在昊暄国,浮绝看着那把她“遗留”下来的匕首,都会想起自己当年是怎么被这个小霸王骗走的生日礼物。 不能力敌当然要智取,水幻很聪明,她知道浮绝很疼她,所以在他们过招的时候,趁着对方不注意,她的手掌侧面悄悄凝聚了灵力做成刀刃,假装失误地在自己的小腿上割出了一道血痕,然后整个人吃疼地坐在地上,浮绝一见她这般模样就收手了,连忙过来为她查看伤势,即是在这样的空隙,小姑娘一把就把匕首拔了出来,接着眼珠子机灵地转过一圈,一双眼睛尽是得意地看着他。 按照约定,浮绝最终是把这把匕首送给她了,但是也要她保证,再也不能做这样投机取巧的事情,不然迟早有一天会真的伤害到自己,或是走上歪路。水幻笑着答应了,从此果然再没有这般行事。 这把匕首被水幻当做宝贝一样极为珍视,自得来之后,也学了浮绝那般别在自己腰间,睡觉也要放在枕头底下才安心。后来有一日,这东西被司徒貘看到了,向来从容的少年人还很是惊讶了一回:“这把匕首可是浮绝父亲唯一的遗物,看来他果然是真的疼你。” 听的此言,水幻便更加重视这把匕首起来。 第10章 故事2 自从水幻师承浮绝,终于算是过上了正常的生活,此后每一年的四月,在樱花盛开的季节,司徒貘都会额外多请假两天,拉了自家妹妹的小手,与她挨着站在后院那棵樱花树下赏花。等到司徒貘回去皇宫,花季都还没过,浮绝每天也会抽半个时辰,和水幻一起靠坐在樱花树下,有的时候春风吹得她困了,便就靠着他的肩膀浅浅地睡一会儿,他也不会将她叫醒,只偶尔替她将肩上的落花拂下,然后允自看书。 到了水幻九岁的春天,司徒家的女眷们都相约一起去寺庙祈福,水幻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见着自己的母亲仅仅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又自顾自地转头走了,连一丝表情都没留下,水幻当时的心里,竟然不曾泛起丝毫波澜,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那个人回头是要做什么呢?难道还能指望,她会叫她一声“娘亲”吗? 其实这会儿的水幻尽管依旧年幼,却已经非常懂事了,她比谁都明白,这世上,自己只有哥哥一个亲人。 但是去寺庙祈福的事情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影子,到了十岁那一年的初春,她破天荒地跟浮绝告了假,也不说请假是为了什么,就这样自己一个人,一边问路,一边来到了国都最大的寺庙,极为诚心地,求到了两个平安符,并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灵力,然后等到司徒貘回家的一天,再将这两个平安符,分别送给了哥哥和浮绝。 那一日的春光正好,三个人齐齐坐在樱花树下,水幻将平安符递给两个人,说:“我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灵力,如果有一天你们遇到了危险,我就会知道,不管多远,我都会知道。” 司徒貘笑着接过来戴上了,浮绝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那个平安符许久,水幻以为他不喜欢,嘟着嘴抢过来,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亲手给他戴在了脖子上:“浮绝,你该跟我说谢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水幻也没有再叫浮绝做“老师”,而这几年,浮绝身边的几个朋友,比如城傅和阮红,还有一个叫雷犀的,都因为他性子的变化,与他有了更密切的来往,司徒貘常常私下说浮绝:水幻应该感谢他的庇护,他同样的,也该感谢水幻改变了他。 诚然这几年,浮绝不仅仅是把水幻当做徒弟,他觉得自己,更是将她当做了亲人或妹妹一样疼爱,尽管他已经一个人孤僻太久,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水幻的玲珑剔透心,从不需要他说得明明白白,不过是他喜欢她,而她,正好也很喜欢他。 然而,依旧是水幻十岁的这一年,在她赠与护身符的半年后,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让浮绝与水幻的关系又一次产生了变化,不,应该说,是让浮绝彻底矫正了自己与水幻感情的定义。 那一年的秋天,昊暄国与邻国的边境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国主派了十八岁的浮绝带领几个身手了得的秘术师,潜入到邻国边境,想要暗杀敌国的将领。 浮绝出手从来没有失误,那个将领的的确确是死了,但是小队撤退的时候,有个秘术师不小心惊动了周围的护卫,虽然他们当场得以逃脱,可是终究被敌国的暗杀部队迅速摸透了行踪。 即便是极为谨慎精于计算的性子,面对暗杀部队的重重围剿,浮绝一个人可以走,但是要带着这么多同伴全数安然撤退,始终是不现实的,终于,在敌方一波又一波的追杀中,浮绝因为弹尽粮绝,加上连日来与敌人周旋,身体一直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终于还是扛不住倒下了,其他的秘术师则早已被杀害。 诚然,这一次行动算是受到了队友们的拖累而错过了最好的逃亡时机,他眼下已经被那些暗杀部队堵在了这片两国交界的森林里,虽然他们没有立刻就找到他,但是他也没有力气再跑了,被抓到是迟早的事情。他想,他的身上有太多昊暄国的秘密,他如果被抓,第一时间就要自尽,不然对昊暄国是大大的不利。 这个念头只一闪过,浮绝便昏死可过去,脖子上的护身符闪着幽蓝色的光芒,他也没有看见。 远在昊暄国国都的水幻,接连几日都心神不宁,浮绝出事的那天晚上,她正坐在房间里,无聊地用灵力凝聚出一个幽蓝色的小凤凰,是小蓝与她正面接触的载体。这个时候的水幻已经可以与小蓝对话,她们聊天的内容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借以打发时间,但是这一日聊着聊着,那蓝色的小凤凰,却忽的发出了异样的光芒,而她的心口,渐渐开始漫开清晰的疼痛。 几乎是和小蓝同时感应到了浮绝出事,水幻想都没有想,转身去枕头底下,把这些年哥哥给的零花钱袋子取过收进袖中,腰间仍然别着那把匕首,右手划了一个大圆,小蓝幻化而成的凤凰坐骑出现在了面前,她翻身一跃坐上凤凰的背部,火速赶到了那片困着浮绝的森林。 如果说在路途上的水幻还只是焦急,那么,凭着那护身符身上的灵力找到奄奄一息的浮绝的时候,水幻几乎是临近恐惧地,失声哭了出来。 自从自己三岁以后,水幻再也没有哭过,那时浮绝的样子吓坏了她,全身是伤不说,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听不到了,水幻使劲儿摇晃浮绝的身躯,拖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害怕他真的醒不过来。等到浮绝被她摇醒的时候,就看着这个泪眼婆娑的小姑娘,看不出脸上的表情是哭是笑,一说话,每一个字就都在哭泣:“浮绝,我找到你了。” 这一句,让浮绝记了十年,以至于后来以为她过世,在很长的年岁里,他时时刻刻,都忘不了她说这话时的模样。 这时的浮绝已经虚弱不堪,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眼前的人是自己临死前产生的幻觉。她的泪水像尖锐的刀,狠狠刺痛了他,想要伸手去帮她擦掉眼泪,他的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搭下了;想说点什么安慰她一下,嘴巴饶是张开了也发不出声音。其实他没有想到水幻会来,可她既然来了,就是给了他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小心!”水幻身后的不远处,一颗大树背后露出了一道箭锋寒光,已经虚弱不堪的浮绝,一眼瞧见,哪怕是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微弱的气力,也把她护到了自己身后,那一箭,就这样直直地扎进了他的心口,紧接着十数个杀手从四周的树上跳下来,把他们紧密地围在了中间。 从他胸口迸射出的血液溅了她一脸,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水幻一时怔住,眼睛瞪大如铃。眼见着浮绝的脸色无比痛苦,怕是一旦昏倒,就再难苏醒,水幻连忙强迫自己清醒两分,双手极其慌乱地封住了他的穴道,以防止流血过多,又快速过渡了不少灵力为他护住心脉,这才缓和了他相当糟糕的状况。 只是再如何,现下是不可能继续撑得住了,浮绝的意识开始模糊,闭上眼睛的时候,还死死拉着水幻的手不肯松开。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再哭出声,随后将手用力抽出,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浮绝盖上,再站起来的时候,眼神倏地,就布满了森然杀意。 她站到这群杀手中间,周身幽蓝色的光芒吹得她的头发也飞舞了起来,右手手指并拢,随手一划,小蓝的幻影就出现在了身侧,紧接着她手指翻动,小蓝一声尖啸,围着那群杀手转了一圈,所有的人,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死在了她的面前。 因为浮绝的身体太糟糕了,水幻没有办法把他立刻带回国都,只能就近在昊暄国的边境找了个村庄住下,那对收留他们的夫妇初见到浮绝的模样有些发怵,一时不敢应对,水幻无法,只能不停地央求他们:“我哥哥被土匪打伤了,求求你们救救他。” 亏的是那对夫妻善良,其实并不是不知道水幻在说谎,这边境的村庄,只会出现敌国的军队,不可能有什么土匪。只是浮绝的伤确实很重,看在人命的份上,他们到底还是收留了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又请来了大夫给浮绝治疗外伤,等到大夫包扎好了伤口离开,水幻才坐在浮绝的床前,拉着他的手,一连数个时辰,不停地给他注入灵力,用以修复他的五脏六腑。 这样的治疗持续了三天,浮绝一直昏迷着没有苏醒,那对夫妇看水幻的担忧一日胜过一日,害怕她一个人忧思过度,便也偶尔与她说两句话,开开玩笑,好让她心情舒畅一些。 “哎,你们是兄妹,怎么头发的颜色不一样啊?” 水幻实在是没有说话的心情,只是人家既问,她也该报以礼貌的微笑回答:“家里这个发色传男不传女,女孩儿都是平常的黑色,只有男孩儿是银白色的。” 女人了然地点点头:“哎,你们兄妹长得真好看,我以后要是生孩子啊,也要生个你们这模样的,别像我家那口子,你看看那模样,多丑啊。” “呸!你才丑呢!”一旁劈柴的男人瞪了自己老婆一眼,那委屈的的语气终于是把水幻逗得笑出了声,虽然是才一笑过就又不自觉地敛住了。 “哎哟你总算是笑了。”女人拍拍她的头,那张平淡无奇的五官上,有着让人格外舒心的笑容:“十来岁的孩子,怎么总是心事重重的呢,大夫不都说了吗?你哥哥的身体会好的,只是时间问题。” “嗯!”水幻乖巧地点点头,不去分辨什么,算是接受了女人的宽慰。 三个人正是一言一语,聊着零零散散的天,房间里面突然传出来了一声吃疼的□□,水幻一惊,赶紧冲进房间里,见着果然是浮绝醒了,正要挣扎着坐起来。 身后的女人一跟进来,就看到水幻已经去扶了他坐好,不由得也松了口气:“哎哟,这孩子总算是醒了,可让你妹妹担心的。”说着就转头对自己老公嚷嚷:“快快快,把柴火劈好了,我给小伙子炖点汤去。” 一边张罗,女人一边出门去了厨房。靠坐着的浮绝尽管脸色还很苍白,可他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头倒很不错,此刻一双眼睛弯弯,笑着看向水幻说:“你聊天有没有谱啊?还传男不传女。” 水幻吐吐舌头,他这一醒,她的心情也就不那么紧绷了:“你听到了啊?” “声音这么大,吵得我都睡不着了。” 浮绝伸伸懒腰,发现四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只是水幻总也有些担心,一把拉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伤还没好完呢,你胸口挨的这一箭可不是轻伤,大夫说尽量不要拉扯到了。” “我在那片森林里,岂止是挨了一箭。”浮绝摸摸胸口受伤的位置,确实是有些难受:“不过你也是,偷偷跑出来,司徒家这下要翻天了吧。” 水幻轻轻拍了他的胳膊,瞪他说:“那我不跑出来,你还能坐在这里说话吗?” 浮绝虽然要强,但是并不是不识好的性子,水幻把这个理由搬出来,他也只能闭嘴认输。若不是有她爱护自己的这份心,他也不能死里逃生,看着面前这张还有些稚嫩的脸,他的神色,瞬间生出温和:“没想到一转眼,你也成长为一位独当一面的秘术师了,能独自击败这么多的高手,真是了不起。” 突然来的夸奖搞得水幻有些不好意思,要知道浮绝虽然疼她,可在功课方面也是很严格的,于是她只能半低下头,语气之中透出一丝赧然:“这次你要感谢小蓝,其实都是她的功劳。” 浮绝眨眨眼,佯装叹息:“嗯,我猜也是。”又见水幻嘟着嘴表示抗议,便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水幻。” “嗯?” 玩笑之后,浮绝轻轻拉了她的小手在手中,他再次看向她的神色里,尽是一片的郑重和温柔:“谢谢你,你拿命护我,以后,我也会拿命护着你。” 水幻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表情也跟着有些呆萌:“你不是一直都这样做的么?不然怎么会为我挡那一箭?” “不,以前还不够。”浮绝半低下头摇了一回,私下里做了一个决定,却没有说出口让水幻知道,只是当他在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漾起的一刻,他的眉眼之间,就多了许多难以言表的意味:“我浮绝保证,往后的生命里,将把司徒水幻,看做是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人。” 水幻支着脑袋想了想,附加了一个条件:“那你也保证,绝对不可以轻易死去。”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11章 司昀和浮绝 故事到了这里,基本算是讲完了,再有的,也只是一些细枝末节。 比如水幻偷跑,确实引起了司徒家的轰动,他们为了防止再有下一次,加强了对她的监管,甚至强行减少她跟随浮绝学习的时间。尽管身为神兽宿主,司徒一族当年能生擒小蓝,如今自然有办法牵制于她,那段日子司徒貘不在跟前,她本身的反抗在这样的境况下也不甚有用,却是年轻的统战首领一气之下,在自己独居的小宅院里,收拾了一间朝阳的屋子给水幻居住,一连日数未曾让她回去司徒大宅,最后事情发酵,还是国主出面,让司徒家的族长承诺一切照旧,才算把这场小波动平息了。 再有,水幻在森林里一挥手就杀死了数个邻国杀手的事情,一夕之间传遍了战争中的两国。因为对手是名动三国的浮绝,所以敌方派出的杀手都是尖锐精兵,即便是昊暄国的两位战神联手,要同时将这么多高手击败都是很难办到的事情,水幻这一番举动,对敌国的作用不仅是震慑,甚至从某种意义上,也影响了两国之间往后数年的格局。 当然,除此之外,浮绝和水幻的相处模式也产生了一定的变化。 用浮绝的话说,经过自己六年的悉心教导,水幻已经是很强大的秘术师了,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刻苦,仿佛是全然忘记了过去这六年,他和司徒貘早就是把她宠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他开始频繁地带着水幻跟自己的朋友们一起玩,他想让更多的人认识她关心她,想让她的生命变得更加丰富精彩。同样是在那两年,水幻和城傅阮红还有雷犀的关系,变得比之前更加亲密了许多。 八年后的司幽,坐在国公府的雕花木床上,看着眼前这个教养了自己八年的养父,平缓而低沉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温水般柔软:“任何时候,我都不可能看着浮绝出事而置之不顾,这是我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司昀在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默了许久,接着允自起身,看似镇定地离开了她的房间。司幽以为他生了气,气她将这样重要的事情瞒着他,自己觉得理亏,一时也不敢再多做言语,便只看了他的背影,由着他走了。 但是离开之后的司昀,此时此刻的心情,却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生气”可以解释的。 她来自昊暄国,他一早就知道;她在龙舟会上出手帮助浮绝,他就隐约猜到他们是认识的;她瞒着这些过往,瞒了就瞒了,这些过去了的故事,任何时候说都不晚。 可是有一件事情,司昀确确实实是晚了,那就是在司幽最痛苦最需要救赎的时候,他没有遇见她。诚然,司昀自认,如果司幽四岁那年认识的人是他不是浮绝,他绝不会比浮绝做得差,然而,又正因为不是他,所以,在司幽的心里,这中原的八年只是锦上添花,就算没有被他收养,她一样可以在中原生存下去,只是过得没有这么好。但若当年没有浮绝,司幽也许,根本没有机会成为一个,人。 夜晚的国公府烛光透亮,初夏的空气微微开始有些闷热,司昀心里压着一块石头,就更加喘不过气来,这么多年头一次,他那么深刻地感觉到挫败,可能更深层的,是难以捕捉的伤心。 悠悠芳草,顾盼熠熠。司昀想起第一次见到司幽,在前一日的晚上才厮杀过的战场上,片片白骨之中,那个已经隐隐出落得有个少女模样的女孩儿,纵然一身狼狈,也让司昀一瞬间,闪过了这样一句形容词。那会儿,他就觉得她很合眼缘,于是破天荒的收起了自己的谨慎和多疑,忽视她所有的隐瞒和秘密,将她认作义女,也是极尽疼爱。 司昀不像浮绝那么通透,有的事情,他感悟到得晚的多,他一直把自己对司幽的喜爱,当做正常的父女之情,或者再退一步,也是正常的,与其他弟子无二的师徒之情,只是更偏爱了这孩子一些,可是那年司幽十六岁,皇上私下找了他,提出要给她物色夫君,一瞬间,司昀心里蔓延出来的抵触,才让他正视了自己的感情。 从此往后的四年,他比以前更加疼爱司幽,却也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她平日里虽然活泼开朗,偶尔也有些调皮坦率,即便这些特质总是稍稍一显露就被刻意收敛了,却至少对着任何人都能报以笑颜,与府上的兄弟姐妹们相处也算得上融洽,唯独是,对男女之事,她是全然的不曾上心,很多事情她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他摸不准她的心思,因而总是害怕再靠近一些,就会把她吓走。 现在想想,自己那么谨慎是为了什么呢?其实他从来,没有真的了解过她。 “哟,国公大人。”带着满心的思虑,漫无目的走到花园中的司昀,听到凉亭里传来叫他的声音,循声望去,原是浮绝坐在亭中,摆了一局棋,正在与自己博弈,既见他,也就顺势打了个招呼:“我以为只有我大半夜睡不着觉,看来国公大人也是如此。如何,来一局?” 浮绝说着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棋盘,司昀不做推辞,强打了精神往凉亭里走:“浮绝先生身体大好了?今日还听府里的大夫们说,先生的身体还不能下床。” 浮绝把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一个收好放回棋盒中:“哪有那么夸张,只是流失了一点灵力,虽然木刺遍布全身,都不过是皮外伤,要说动作大了还有些疼,但也,没有大碍了。” “还是要小心调养。”司昀知道个中滋味远不是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沉煦就还躺在床上休养,不能自如活动,自然,浮绝等人修为深厚,好得快一些也是情理之中,于是他慢悠悠地拈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无意在此多做纠缠:“怎么不见城傅先生和阮红姑娘?连小森也未曾随侍在侧?” 浮绝落子的动作也很沉稳:“小森是封印师,在官职上算我的同僚,而不是我的仆从,日常调理了我们几个的伤势就是她自己的时间了,我管不到她。至于说城傅和阮红嘛……”半仰着头,想起那两个人的光景,他的语气就懒了下来:“总是需要点私人时间的。” 司昀点头:“这般看来,三位的身体确然是没有大碍了。” 浮绝不曾接话,两人便静静地下了会儿棋,忽而司昀停下手里的动作,端视棋局片刻,竟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声:“浮绝先生棋艺不错啊。” “嗯,城傅的棋艺更不错,我下棋没有赢过他。” “相比起来,阿幽的棋艺就差的太远了,哪里像是先生教出来的。” 正要落子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但也只是一瞬,浮绝手里的棋子,就已然落于棋盘之上:“我教她搏击和秘术比较多,下棋只是带着入了个门,她性子活泼,也静不下心来学。” 他的回答比司昀想象中的要坦然,甚至可以说毫无遮掩,司昀默了默,片刻之间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 “说起来,这些年,还要多谢国公大人对水幻的教养,如今看她性子倒是沉稳了许多,想来棋艺也该有所长进了。” 司昀立刻否认:“不,我想,应该跟以前也差不了多少。” 浮绝点了点头,表示深以为意。 彼此在亭中坐了小半个时辰,一局棋下成了平局,浮绝把手里的棋子丢进盒中,重重地叹息:“国公棋艺卓绝,在下确实难以取胜。” 司昀也把棋子搁下,跟着笑了:“先生难以取胜,我又何尝不是?如此看来,先生与城傅先生的对局中,也多是平局吧?” “差不多吧。” 浮绝一丝谦虚都没有,倒是让司昀有些吃惊,然小事一桩,他也无所谓计较,遂起身,微侧了身子让出一条路来说:“棋下完了,先生可愿赏脸,陪我园中走走?” “荣幸之至。” 于是两人并肩走出了凉亭,在这微热的初夏之夜,各自怀着心事,行走在国公府偌大的后花园中。半晌之后,倒是浮绝先一步打破了这份沉默:“国公大人可是有什么话想与在下说?” 司昀还有些喜欢他直白的个性,因此双手负在身后,亦是直言回应:“实不相瞒,其实早些天,在听说昊暄国要派来使臣的时候,我曾经派人查过三位的底。浮绝先生也是懂朝政的人,各国之间互探消息的小伎俩,想来不会惊讶。” 浮绝表示理解:“都是常事。” “三位之中,城傅先生是贵国的半个皇族,阮红姑娘虽是父母双亡,也算是将军世家,相比起来,浮绝先生的过往,就要复杂得多。当然,司徒水幻这个名字,我也已经在先生的过往里听说过了,只是报回来的资料中说,司徒水幻八年前死在了昊暄国,据说当时也是先生亲自验的尸体,却没想到,她会是阿幽。” “不仅仅是国公没有想到,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浮绝眼底没有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但其中的深邃痛楚,旁人确实是难以理解:“司徒貘把事情做得很细致,他知道只有瞒得住我,才能瞒得住整个昊暄国。那具替代水幻的尸体,的的确确处理得没有漏洞,以我对水幻的了解竟然都能认错。是以那日在龙舟会上,见到她又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要说不吃惊那是骗人的。” 司昀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司徒貘那件事,轰动的不止有昊暄国,我身在中原也略有耳闻,此后八年他下落不明,昊暄国和先生为此,怕是伤透了脑筋吧?” 却没想到浮绝只是声色淡然:“追查司徒貘的事情不是我在负责,我也没有空去管他在哪里。” 这话乍一听平平无奇,然已经查过浮绝底细的司昀,知道这话背后的意义是什么。 探子送回的消息说,司徒水幻去世的第一年中,浮绝辞掉了朝中的差事,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宅子里,不跟任何人说话交流,仿佛又聋又哑,无论谁去探视,都拒不开门。 到了第二年,城傅和雷犀忍不住了,潜入他的房子把他从漆黑的房间里拎了出来,听闻他们见到浮绝的第一眼,都只剩了瞠目结舌,那是一个,极度绝望的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死灰与惨然。 直到真正走出失去水幻的阴影,已经是过去了四年,他当然没有办法负责追捕司徒貘,更不会有时间去关心这个人的下落,他那个时候已经心灰意冷到,忘记了报仇这种事情的存在。 四年之后官复原职,昊暄国主把他的职位一直留着,这是任何人都不曾有的殊荣,足以证明浮绝对于昊暄国的意义有多重大,但是此后,再也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水幻”两个字,这个曾经温暖了浮绝冰冷生命的女孩子,成了他最大的禁忌。 这样的一份报告,可以说极尽细致了,国公府的人做事,从来都是妥帖的。其实方才司幽讲述的故事,司昀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只是故事侧重的主角不同,有些空白在她的叙述中被填补了。司昀并不是一个喜欢关注别人隐私或者感情问题的人,然而最初看完了整个报告,他也不禁感叹了名动三国的浮绝,这个传说中冰冷绝然的战神,也会有如此细腻的感情。 可是现在看来,如果故事里的女主角变成了司幽,这件事就要另当别论了,司昀的心情也不再那么明朗。他沉默了许久,斟酌着放慢了语气,与身旁的浮绝说:“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做过这样的预设,以阿幽和司徒貘之间感情之深厚,终归有一天,她会忍不住动身去找自己的哥哥,而与司徒貘已经站在对立面的昊暄国统战首领浮绝,要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呢?” 浮绝停下了脚下的步伐。 他冷着眼,看着身旁这个一人之下、掌握了半个中原命脉的男人,对于他问话里明目张胆的挑衅置若罔闻:“如果是国公大人,会怎么做呢?” 司昀回头,报以同样冰冷的双眼看向浮绝,不做回答。夜色渐渐深了,明明更加黯淡的灯光中,司昀却看到浮绝的眼神愈发清晰冷静,此刻的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可以与自己完全站在同等对立位上的人,而不仅仅是在司幽的问题上。 对视半晌,浮绝重新迈开脚步往前走,仿佛之前的对话不曾发生,语气平缓地换了一个话题:“对了,关于卷轴的事情。” 这忽然的转变让司昀还有一瞬间愣神,只是极好地掩饰了:“浮绝先生重信守诺,既然勤王的宝藏先生已经带回,卷轴我也自当奉上。今日太晚了,等到明日我下朝,亲自取来归还。” 浮绝淡淡地应了一声,再没有多的意见,算是认可了司昀的做法。 第12章 生日礼物 经过几日休整,恢复速度惊人的司幽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虽然身体还有些微酸疼,但只要不动武也没有什么影响,要完成一些简单的聚灵也早就不在话下。 这会儿司幽洗过脸,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铃铛给自己梳头发的动作,蓦然想起前一日司昀离开的神情,总觉得心下不安,贴心的侍女瞥见她悄然出神的模样,也禁不住低声问了一句:“小姐在想什么?” 被铃铛的问话拉回神思,司幽默然片刻,嘟囔的语调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铃铛,昨天我好像把义父惹生气了。” “嗯?为了什么事?” “为了……”司幽的话到了嘴边又顿住,昨日司昀的反应让她有些迟疑,恐怕铃铛对于她的故事,也不会太感同身受,思来想去,只能含糊地回说:“为了浮绝的事情吧。” 铃铛愣了一下:“浮绝先生?” 见她若有似无地点点头,铃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司幽已经开始自说自话了:“一会儿等义父下朝回来,我该去跟他好好道个歉。”然后非常认同自己地,对镜子里的自己递了个坚定的眼神,好似做了一番鼓励。 铃铛虽然对此有些好奇,可是国公府的规矩,从来也不准她们侍女过问太多,于是只能拣一些便宜话去宽慰她:“国公大人这么些年,从来都没生过小姐的气,平日里重话都还舍不得说一句呢,这次纵然有些什么,过了这一晚也应该好了,小姐别太往心里去。” 这话倒是不假,司幽并非不知道司昀对自己的疼爱,尤其昨晚听到司昀说,将她的性命看得比大师姐还要重要,她心中既很愧疚,又很感激。不过恃宠而骄总是不对的,毕竟司昀不是浮绝,她也不能像在浮绝跟前一般“作威作福”,如今身在国公府中,她须得拿出一个郡主该有的做派。 反正知礼克己,事事收敛,进退有度就对了。 正在出神,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将她惊扰了,司幽支了脑袋去看,发现来人竟是几日不曾见过的阮红,便是连忙起身迎了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语气中都是欣喜:“红姐姐身子大好了?” 阮红笑着应声,温柔地反握住了司幽的双手:“原也不是多重的伤,只是有些虚弱,小森药理学得好,开出来的药吃了几天,精神头很不错呢。” “身上的伤呢?伤口还疼么?” “已经慢慢结疤了,偶尔动作大了有些不适,都是小事,几日就能痊愈。” 司幽听了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这边阮红却又问了:“你的身子呢?小森不是说你严重些,需要躺在床上多做静养吗?” 咧着嘴摇头,司幽的眼睛也弯成好看的弧度:“以我的恢复能力早就无碍了,若不动武,身子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 “那便好。” 阮红细细看着面前的女子,觉得八年多不见,真是变得太多了,如今再也不是个孩童的样貌,倒是真有几分好看,不禁得看出了神。司幽见状,拿了手在她眼前一晃,笑着揶揄:“红姐姐,怎么看女孩子也能看出神?回头城傅大哥该吃我的醋了。” 纵然是见过世面的女将军,面对这样的玩笑话也该露出两分不好意思,阮红伸手轻轻捏了捏司幽的鼻子,嗔道:“你这丫头,也会乱开玩笑了?” 司幽假意揉揉鼻子,对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阮红又笑睨了她一眼,转而说:“城傅一个人在凉亭里下棋,我和小森是一点都不懂这个的,你去帮我应付两局吧。” “我也下得不好,不过红姐姐开口了,怎么都不能推辞的。”这般说着,司幽还不忘回头与铃铛交代:“你就带着那几个丫头休息会儿吧,不用急着来找我。” 眼见着铃铛应下了,司幽才跟着阮红离开。看着她们的背影,铃铛心里的疑惑却更加地重了,她从来没见过自家小姐笑得这样开心过,哪怕是对着大小姐沉煦呢?她的活泼都是有所克制的,可是刚刚这两人的对话里,并没有任何的什么特别,而自家小姐的笑容,却是一下子就耀眼了许多。 不过这些也都无妨。她们的背影已经远了,铃铛看着空旷的走廊又轻笑一回。只要自家小姐开心,其他的事情,都不甚重要,顺其自然就好。于是小姑娘轻巧地一个转身,就拉了其他丫头一起凑堆儿闲聊,没再多想了。 一路跟着阮红来到凉亭,司幽一抬眼,就见城傅果然是一个人坐在棋盘边上,半低着头沉思的模样,让她不禁莞尔:“城傅大哥对着自己的棋局想得眉头都皱在一起了。”说着坐到城傅的对面,瞄了一眼黑白相间的棋盘。 听到司幽的声音,城傅抬起头,看到阮红去了旁边的软塌坐下,而司幽不知是何时,已经坐在自己对面,便挠了一挠后脑勺,说:“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棋局,刚刚红去找你,我拉着路过的浮绝下了一盘,才刚过一半呢,那家伙就被请去书房了,这不,我还在在这儿研究怎么破他的局。” 司幽笑支着脑袋,说:“你俩下棋不是从未分出过胜负么?红姐姐还让我来陪你下两局呢,我这个棋艺,怕是根本不够看的。” “哎!你来也好!总好过浮绝那家伙半途跑掉。” 城傅迫不及待地将棋盘上的棋子挨着捡回盒子里,司幽也伸手帮忙,顺便与他说着话:“浮绝去书房,是找义父拿卷轴了?” 软塌上的阮红先一步接了话头,语调中略有迟疑:“不好说呢,昨日国公说等他下了朝就把卷轴送过来,可眼下国公还在宫里,沉煦就把浮绝叫去了,怕不是又生了什么变故?” 司幽听了默不作声,城傅倒还是想得通:“左右我们已经把宝藏带回来了,国公大人也不像是言而无信的人。” “义父做事,的确是言出必行。”司幽收好了棋子,复又拿了白子准备落下:“但是现在义父人在皇宫里,大师姐能请走浮绝,就怕是宫里传了什么消息过来。” “水幻。”阮红压低了声音,身子都往她身边靠近了些:“国公府在皇宫,有眼线吧?” 司幽毫不避讳地笑了:“这不都是,常规操作么?”说着抬眼看了看四下静谧的国公府后花园,也把声音压低了:“不仅是国公府放了眼线在宫中,红姐姐,你看这花园里,空旷简洁到连只苍蝇都看不见,可是我与你们在一块儿下棋的事情,很快就会被写成奏折放在皇上的桌案上。所以说自古君臣之间,哪有什么放心和信任。” 阮红一时沉默,对面的城傅允自落子,并不再抬眼半分,看着棋盘的表情似是极为专注:“过去浮绝从不与你说朝政的事,你这个义父,倒是教导得好,如今你也懂得不少了。” “也不尽然。”司幽也把视线移回棋盘上,一面认真思考着应对之策,一面解释说:“我与义父非亲非故,他收养我八年,我也想做点什么回报他的恩情,有的事情,光靠他的教导也是不行的,还得是我自己愿意下来琢磨。” 城傅不再说什么,这一段对话算是结束了,一旁的阮红看着他们下棋,亭子里只能听到清脆的落子声,觉得有些无聊。其实按照司幽的棋艺,城傅要赢她简直易如反掌,但是这么久没有听到司幽的抱怨声,大概城傅是放水了吧,一下子就分出胜负城傅也会觉得很无趣呢。 想着想着,阮红就看着司幽的身影开始发呆,隐约想起十来年以前,他们几个好像也是这样,凑在一块儿聊天下棋,偶尔雷犀也跟浮绝过两招,当然了,从来都不分胜负。这中间到底是真的不分上下还是互相放了水,谁都不知道,但是这样的日子,过得是极为舒坦。一般浮绝与雷犀比武的时候,城傅就会拉水幻下棋充数,总不过片刻就能听到小姑娘输了的抱怨声,然后看到她一把扑进阮红怀里撒娇,每次都说城傅欺负她。 那些日子,一转眼,就过去十多年了。 “哎呀呀,这局棋已经死了,你都没看出来么?”司幽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观棋的浮绝,大约是太过投入了,真真儿地连身后有人走过来都没察觉,陷入回忆的阮红也吓了一跳,一抬眼,就见到浮绝拿起一颗棋子,利索地替司幽落在棋盘上,说:“你看,这样就能稍微救活一下,但是这局棋基本你已经输了,早死晚死都要死的。” 城傅在对面看戏般笑着,知道这局棋也没得下了,便把手里的棋子丢回了棋盒。面前的司幽再次认真看了看棋局,接着猛地回头瞪了浮绝一眼,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看着他吃疼的样子,连声抗议:“谁要你多管闲事啦!难道我不知道这局棋死了吗?” 说着翻了个白眼,腾地站起身,又跑到阮红旁边坐下,一下子靠上了她的肩:“你自己陪城傅大哥下棋吧,我要跟红姐姐聊天了!哼!” 阮红大笑地搂过司幽的肩膀,再一看浮绝,就见他对旁边忍笑的城傅说:“你就这样看戏吗?当兄弟的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帮我说两句话?” 他说话的时候顺带给城傅递了一个眼神,城傅抿着嘴,要很努力才能不笑出声,直到他勉强把笑意压住了,又装作理了理头发,站起来双手叉腰,对浮绝说:“什么?水幻可是出了名的国都小霸王,她发脾气的时候我才不会去招惹呢,你自己哄吧,反正以前你也哄习惯了。我准备一会儿带红出去走走,都说洛阳繁华,我们来这么多天都没好好看看这座城呢。” “红姐姐你要出去逛吗?”司幽闻言,连忙回头去问阮红,整个人都来了精神:“洛阳城这么大很容易迷路的,我叫大师姐陪你一起去啊?或者我们三个一起去,留着他们两个在这儿慢慢下棋吧。” 阮红听了也忍不住低下头闷笑,浮绝已经在旁边叹气了,城傅依然是幸灾乐祸的样子。片刻之后,阮红才重新把头抬起,一双温柔动人的双眸含笑看向司幽,说:“我是很想与你一起出去玩的,但是,城傅一会儿闹了脾气我可哄不好。再说我们也有些朝政的事情要说,你跟着一起不会觉得无聊吗?” 司幽心想自己当然不会无聊,朝政的事情,这些年在国公府想得也不少了。可是她也明白阮红很想跟城傅单独待一会儿,不过是拿了朝政的事来搪塞她,她自然不能说破,只嘟着嘴冷哼了一声,随意地对阮红摆了摆手:“好啦我知道啦,你们去吧。” 得到应允,阮红才放开了身边的人,起身对浮绝笑了笑,虽然司幽觉得那个笑看着有些奇怪:“那我们这就走了。水幻这个棋艺啊,你多费心吧。”然后忍不住掩面,一个转身,立刻就与城傅同出了凉亭。 看着两个人走远了,浮绝才在之前城傅的位置上坐下,一边从容地收拾棋盘,一边说:“你的棋艺是有多糟糕,连红这样不会下棋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来吧,让我也看看你到底退步到什么程度。” 司幽觉得浮绝今日是冲着吵架来的,暴躁的脾气正是想要发作,就听到他又说:“不过如果你能赢了我呢,今年的生日礼物,我就提前给你吧。” 此话一出,司幽的怒火瞬时被浇熄,她怀揣着雄心壮志坐到了浮绝对面,眼中掠过一丝狡黠:“说好了,不能反悔!” 浮绝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去看棋盘上凌乱的棋子:“不许使诈。” 被识破小心思的司幽撇着嘴表示不满,浮绝这会儿再不用抬头都能猜到她是个什么表情,因而浅浅地笑了一下,心里莫名地有些欢喜。 在国公府的八年里,司幽学过武艺,修行过内功,四书五经史记挨着看完了几遍,朝政上的事情总也能分析个一二三,可是,唯独下棋,她一点都没有好好学过,尤其是在十五岁那一年,被司昀三两下赢了棋之后,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太适合这个娱乐活动。 更不用说在浮绝面前,她从小到大就没赢过,自己几斤几两重,司幽是心知肚明的。可是一听到他说有礼物,她就忍不住有了两分斗志和期待,正如那一年,她为了那把玄色金龙的匕首拼得头破血流一般。 于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与注意力,这局棋竟然也下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当然,结局依然是以司幽的失败告终,浮绝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摇着头连连叹气,脸上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都放水成这样了,你竟然还能输。怪不得国公说你的棋艺应该没有长进,果然还是八年前的样子。” “你还跟义父一起吐槽我的棋艺?”司幽瞪大了眼睛,觉得之前自己想跟司昀道歉的心思已经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尽数消散了,眼前这个男人,怕不是到处说自己的坏话吧! 她怒目瞪眼的模样倒是跟以前没有太大的变化,浮绝看着有些想笑,又终归是忍住了:“不过,能支撑这么久,你也很努力了,我以为五招以内你就要输的。所以,今年的生日礼物,就提前送给你吧。” 司幽听了眼前一亮,上一秒的愤怒好像从未有过,甚至是声音都生出了一分乖巧:“你真的有给我准备礼物么?” 浮绝不说话,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将一个盒子取出来,递放到了司幽的面前,司幽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却一下愣住了:那盒子里躺着的,正是八年前,被司徒貘留在了昊暄国的玄色金龙匕首,司幽还记得,这是浮绝父亲唯一的遗物。 “我给国主的密函中,要求小森出发之前,绕道去我家把这个拿上,一同带来。当年既然把它送给了你,便不该总由我收着。”浮绝的语调渐渐低沉,神色之中都是温柔:“这次别再弄丢了。” 把匕首从盒子里取出来,她放在手里来回摩挲,许久之后抬起头去看浮绝,脸上扬起的笑脸,温和明朗:“我会比以前更加珍视它。”然后又移回视线去看匕首,将它放到脸颊边蹭了蹭,心里觉得很安心。 “哦,还有这个。”看她开心,浮绝自然也是心情大好,他缓慢起身,从袖子里又拿出来了一个小木盒,却并没有放到司幽的面前,而是自己拿在手里将盒子打开来:“你十二岁的生日我没有及时赶回来,但是那年我出发去存希国的时候你说,存希刺绣手艺闻名天下,想要一对当地的绣品耳坠子当生日礼物。这对耳坠子我带在身边八年,虽然是晚了点,但是,现在补上应该还来得及。”说着将打开了的木盒放在司幽面前,她低头的第一眼,就见着一对大红色的绣球耳坠子躺在里面,小巧可爱的绣球之上,还连着一块极小的红宝石。 关于这件事情,司幽其实也是记得很清楚的。当年浮绝问到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因为知道他是去存希,自己又才穿了耳洞,正是兴头上,所以提了这个,她想得到浮绝必然是买了这样一对耳坠子,当年也是满心期待地在等他回来,可是,她没想到,他就这样把它带在了身边八年,如今一见,心中具是一片动容。 她看着耳坠子出神,身侧的浮绝也不在意,只径自将之取出,小心翼翼地给她挂在了耳上,然后退开一步审视一番,对自己的眼光很是满意:“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天天拿个茶叶梗戴在耳朵上,一点美感都没有,现在看着好多了。” 刚刚还深受触动的司幽被他一句话逗笑了,别好了匕首在腰间,站起身又踩了浮绝一脚,不过那力道在落下的时候,就刻意放轻了:“今年的生日礼物给了,中间还有八年的没补上呢!哼!” “嘶!”浮绝很是配合地假装吃疼,顺势在旁边的软塌上坐下,司幽直接笑出了声,再又坐回位置上,无聊地把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好,正是一时无话,旁边的浮绝默默看着她的动作许久,才又说:“虽然没有准备那八年的生日礼物,不过,七年前我在宅子里种的那棵樱花树,现在已经高过屋檐了。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你就能看到满树的樱花了吧。” 收拾棋子的司幽顿住了动作,接而极缓地放下手扶在棋盒边上,半垂下视线,不知言语。 “司徒家的宅子已经被改建成了国监司,院子里的樱花树也被砍了。所以我就在自己宅子里种了一棵,虽然我家的院子很小,但是春天的时候,落花正好也能飞落到走廊上,再要看花的话,不用再站在树下仰着头了。” 浮绝描述的这个画面,在司幽的脑子里,已经构想过很多很多很多次,她很清楚浮绝为什么种这棵树,绝不是仅仅是因为司徒家没有了,更是因为自己十一岁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一年的春天,还是水幻的她在樱花树下,靠着浮绝睡去,再醒来的时候,迷糊地揉了揉惺忪睡眼,转过脑袋去看身旁的人说:“我刚刚做了个梦。”然后顿了顿,咧着一张小嘴笑开:“梦到你家的院子里也种了一棵樱花树,就在靠近走廊的位置,风一吹,花就落得满走廊都是。” 浮绝当时白了她一眼,说她家里有一颗树不够,还把主意打到了他家头上,她也不生气,只笑着把头搭在了他的肩上,再一闭眼,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夏日里的微风从侧面撩起了司幽的头发,惊扰了悄然走神的她。这么多年,她不是不知道浮绝对她好,可是头一次,她觉得浮绝能为她做的,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心里突然觉得暖暖的,有些难以说明的感觉蔓延开来,却让她很受用。 “嗯,你不说话,难道是不喜欢那棵樱花树?”浮绝在一旁假装为难地皱起眉毛,思忖着说:“那这次回去我就把树砍了吧,正好我的书桌旧了,可以拿树干做个新的。” 司幽连忙回头去看他,一边笑骂:“你敢砍了试试!”然后浮绝终于绷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两人这会儿正说着话,路边忽然有一个人影,正一路小跑着过来,细细一看,正是铃铛。铃铛一向是比较稳重的,能跑得这样着急,想必是出了什么事。等到铃铛走进了亭子,与浮绝屈膝见礼之后,就听到司幽问:“找我什么事?” 铃铛调整着呼吸说:“小姐,公主来了。” “和裕来了?”司幽略微觉得有些惊讶:“这可奇怪了,从来她要见我,不都是召我进宫,今日怎么跑来国公府了?” 铃铛笑说:“大约是收到小姐受伤的消息,所以亲自来探望啊。” 司幽不置可否,要说探望,这也过去好几天了,不该现在才来吧? 虽然是这样想,可是和裕毕竟是公主,自己作为郡主,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因而吩咐了铃铛:“你平日里叫我小姐惯了,一会儿记得改口叫郡主,别被人拿了话去说。” 铃铛点头:“我省得的。” 司幽又问:“和裕现在在我房间里吗?” “不,公主殿下是跟国公一起回来的,刚才在前厅,这会儿好像是往凉亭来了。” 浮绝坐在软榻上听了半天只不言语,司幽听了铃铛的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大约有多嘴的小丫头跟和裕说了自己在凉亭下棋,也不是什么大事,来了便来了吧。 还在腹诽,立刻就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已经从不远处传了来:“阿幽!你想我了吗?” 第13章 和裕的心事 和裕踏着这清脆的声音走进凉亭,浮绝出于礼数站起身来与她简单见礼,她却似乎是没有看到浮绝一般,只顾着拉起司幽的手,笑靥如花:“前几日听说你受了伤,我原本是立刻要来看你的,皇兄又非说国公府忙得不可开交,不让我来添麻烦,这才拖到了今日。”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从头到脚打量了司幽一番:“你看你,人都瘦了一圈了!” 当朝皇帝膝下只有一个皇子,同辈中只这一个公主是最小的,因此皇帝格外地疼她,司幽不是不知道和裕有一些骄纵的毛病,可好在人还算是单纯,与她走得也比较近。但是今日的和裕说话,明显地让她觉得有所遮掩,尤其是这一番解释,就有些此地无银的意思。她笑着也打量了一番和裕,先顺了她的话回说:“你从哪里看出来我瘦了?连着几日只吃不动,我告诉你,都胖了呢!” 和裕跟着笑了一回,只不过眼神带着两分闪烁,司幽一瞧,更加觉得她另有来意,遂换了语气问:“公主殿下今日果然是来看我的?” “那不然呢?”和裕见问,倒还透着些许的欲语还休:“我可是托了国公的脸面才出得皇宫的,皇兄他看得严你又不是不知道。” 司幽但笑不语,想着她终归是公主,有些事情既然她不想说,那自己更加乐得清净,没有追问的必要。然这边和裕的话刚落下,凉亭外的走廊边上便露出了司昀的身影,司幽侧着脑袋看他负手而来,他的声音也随着步伐一起传入凉亭之中:“公主见到阿幽安然无恙,可算是放心了?” 和裕连忙点头:“有国公大人照料,从来没有不放心的。可是我自小孤独,也就一个阿幽与我年龄相仿算得上姐妹,心里难免有所记挂。” 她这话说完,司昀已然走近了,先行与浮绝相互见礼,才又转过视线去看和裕:“既然公主放心了,那我还有事要与阿幽商议,公主可愿放人了?” 和裕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喜色,尽管很快就极力地掩盖而去,还是被司幽一眼就捕捉到了。她正纳闷,始终沉默的浮绝,却突然扬起他不辨起伏的语调去问司昀:“国公府如此多的精英,还有什么事情,需要郡主为国公大人分忧?” 语调即使平平,说出来的话还是带了刺的,司昀有所察觉,司幽更是听得胆战心惊,心想莫不是这两人还要为她接触朝政的事情吵一架?别的不敢说,但是浮绝是绝对做得出这种事的,因而她心思一动,顷刻间就想出了一段劝说之辞。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司昀已经先一步回应说:“自然国公府的事情,阿幽插不插手都是能处理得好的。不过,我想浮绝先生应该也有事情想与公主细说吧?比如,卷轴?” “卷轴?”司幽听得一头雾水:“卷轴的事情,与和裕有什么关系?” 司昀摊手解释:“今日上朝,皇上命我将卷轴交于公主处置,虽然我暂时还没猜到皇上与公主的用意,但是圣旨已下,我自然是要照办。无法信守承诺将卷轴立即归还昊暄国,我也感到十分遗憾。” 想起之前阮红说的话,司幽微微眯了眯眼:“所以今日大师姐叫走浮绝,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个事情?” “宫里的消息,第一时间我就让人传了回来告知沉煦,沉煦办事妥当又最猜得到我的心思,不是么?”司昀说着,视线扫过浮绝一眼,两人一对上,具是眼神静默。 司幽也忍不住拿眼去看和裕,见对方再次调皮地对她眨眨眼,似乎还有两分得意,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拉着任性公主的袖子低声说:“你不懂武功也不懂秘术,拿卷轴来干什么?赶紧还给人家吧。” 和裕神神秘秘地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再又眨了两下眼睛,司幽很是明白她这个表情,每次要闯祸就这样:“阿幽你就先跟国公大人去吧,卷轴的事情你别管了,我来跟浮绝先生说。” 莫不是皇帝有什么事情不好出面,要让和裕来跟浮绝提?她这般思虑着,不放心地看向了浮绝,见他对她使了个安心的眼色,也是不让她过问的意思,司幽无法,只能一边犯着嘀咕,一边对和裕点了点头,然后不是那么情愿地跟着司昀离开了凉亭。等走得远了,她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再回头去望了一眼,看到亭子里的和裕略靠近了浮绝一步,似乎在与他说什么,他也不做任何反应,只站在原地安静地听。 “公主虽然有些时候不太懂事,也还不至于拿着国事开玩笑。你别担心,浮绝先生处理的了的。” 司昀见她一路从凉亭出来后,总是一步三回头,忍不住出声劝了一句,司幽闻言回头看他,微微皱了眉头,似是自言自语:“和裕拿卷轴是要干什么?她有什么事情要浮绝去办么?也不对,她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能有什么急事,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差不多。” “你也知道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司昀忍不住轻笑,看着她认真思考的神情,那笑容就略微僵住了,心里有些迟疑该不该与她说实话。 “嗯?他们出凉亭了。”司幽突然说了一句打破了他的沉思,司昀跟着抬头去看,果然见到和裕和浮绝一前一后从凉亭走出,又径直走出了后院,看样子是要离开国公府。 司幽下意识地想要跟过去,刚一抬脚,司昀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你这是干什么?公主殿下连普通的拳脚功夫都不会,还能伤害得了浮绝?你是不是太过于紧张了?” 立在原地静了静,司幽觉得司昀说得有道理,浮绝上过战场也管过朝政,没有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自己确然紧张过头了。于是深深地来回呼吸,调整好心态,又听到司昀“咦”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对耳坠子?还挺好看的。” “好看吗?”蓦地露出笑脸,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耳边的红色小绣球,想起刚刚浮绝给她戴上的光景,觉得心情一下子就明朗了,遂捧着自己的脸颊,咧着嘴问司昀:“义父今日来找我商议什么事?这会儿我得空了,不如去书房细谈?” 以前从来不知道“翻脸比翻书还快”这种话在司幽身上也能应验,司昀看着她的笑脸有一瞬间的愣神,这么多年在国公府,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笑吧? “义父?”见他不曾回应,司幽又叫了他一声,司昀这才收拾了思绪,回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卷轴交与公主以后,基本需要我出面的事算是了结了,接下来几日,我应该会空闲一些吧。你想出去走走么?或者一个人看书无聊的时候,可以找我说会儿话。” 司昀前一晚告别了浮绝,认真思考了自己最近确实是忙着朝政的事情,几乎少与司幽碰面,连基本的交流都没有。平日里就算见到了,也是夜深的时候,她是早就睡下,大约都不知道他曾来过。眼下浮绝的出现让司昀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忙”下去了,得要好好抽空陪陪她。 听了他的话,司幽歪着头,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脸上露出两分天真:“其实我想让义父指导指导我的功夫,毕竟封印解除了,我的武艺应该与之前大有不同了吧。可是小森说我的身体还没完全好,这段日子最好不要动武。” “既然没好完,那就不要乱动了。我陪你回房坐会儿说说话?” 这个提议让她觉得没什么不妥,顺口就答应了,便两人并肩回了司幽的房间,司昀一坐下,又说起想喝她煮的茶,铃铛一听,伶俐地准备好茶具,两人就着热茶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一直到吃过了午饭,莫离来找司昀说是有事要禀告,他才仿佛是意犹未尽般,起身离开了。 这边司昀刚走,门口又站了沉煦的身影,自从受伤,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床上躺着,今日才能勉强走动,一得动弹,处理完了司昀交代的事情,直接赶着就来了,司幽见到她自然很是欢喜,忙让铃铛去厨房拿了些现做的点心,姐妹俩相携着坐下,顺带闲话了几句。 “我听说师傅在你这儿呆了一个多时辰,吃了午饭才走的,这会儿我又来了,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困乏,想睡会儿?” 沉煦向来都是极为体贴的性子,司幽感念她的好意,笑着摇头说:“大师姐能来陪我,我是极高兴的。你不知道,本来今日我约了红姐姐出门逛街,可是城傅大哥嫌我碍事,自己带着红姐姐就出去了,我这会儿再想出去,又怕碰上他们,平白挨城傅大哥一个白眼,那多不好啊。” “你这张嘴什么时候会说俏皮话了?”沉煦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的性子虽然算得上活泼机敏,平日说话不也还是极有收敛吗?” 极有收敛啊……司幽抿嘴笑了笑。那也只是来了中原以后才刻意如此的吧,其实在昊暄国的时候,水幻从来都是现在这个样子。 “哎?你这耳坠子真好看,什么时候得来的?我竟然不记得你这里有这样一对?”沉煦瞥见了她耳边的绣球坠子,也与问了与司昀同样的话,但是她这一问又多了别的缘故。只因国公府所有的物件都记录在案,司幽的房里有些什么首饰,管理库房的沉煦是再清楚不过了,再说这坠子看着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司昀绝不会把这样的东西往她房里送,所以跟着多了分心眼,怕是个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 司幽正在兴头上,一时间没有悟出她这一层担心,只摸着坠子笑着不说话。沉煦微歪了头,一道询问的目光正要去看她,下一秒却瞥见了她腰间的玄色金龙匕首,倒是更是疑惑了:“这又是什么?这匕首不是我们国公府的东西吧?” 想着沉煦既然今日才重新操持府内事宜,司昀大概也没有空与她说起自己那些过往,司幽临到嘴边的话还未出口,就随着呼吸收回去了,毕竟沉煦想事情总是太过紧密,先打发了她的疑心才是正经,于是傻笑了两声,说:“我这房里来来去去的东西,也不是每件都记录在案的,大师姐你一天为义父的大事操心,怎么这些小事也如此细致?回头管理库房的事情交给别的师兄师姐做吧,别是这边刚休养好,那边又拖累坏了身体。” 两句暖心的话让沉煦很受用,她喝了一口茶,果然把刚才的思虑都放下了:“你虽然是小师妹,可说话做事要比其他的师妹们懂事太多,尤其是老九!我跟你讲,她一天不惹事就不痛快,要不是老三给她兜着,她早就去师傅那儿领罚了。” 司幽捂着嘴偷笑,门外立刻就传来一阵热辣的声音:“大师姐又说我的坏话!我怎么就惹事了?我让莫离给我兜着啦?” 两人闻声抬头,见着一个全身白衣的娇俏少女,大约与司幽差不多大,随声迈着流星大步走进了屋子,一屁股坐到了两人旁边,伸手拿了一块点心就往嘴里送,正是司昀的九徒弟,雪析。 既见她来,铃铛赶紧奉了热茶,沉煦笑着睨了雪析一眼,司幽支着脑袋与她说:“九师姐真是稀客啊,我这房间师姐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一次吧?” 雪析笑着啐了她一口,说:“我是来看看你身子怎么样了。今年你就进了练武场一次,然后不是动了封印就是受了伤,师傅这段日子挂心你的身体,都搞得魂不守舍的了,这样下去哪儿成啊!这不,今天不这么忙了,我就想着过来了。” “老九!” 雪析说话总是没个章法,司幽原本也是知道的,并没有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沉煦出声轻喝了她,她也就撇撇嘴,摆着手说:“好好好,不说这个了,大师姐,我看你呀,也要把咱们小师妹宠到天上去了。” “大师姐宠我,九师姐就不宠我了?”司幽拉着雪析的手,笑的一脸的讨好:“九师姐虽然人不常来我这儿,可要是在外面买了什么好东西,不也都往我这儿匀一份?” 这话听得雪析还算舒心,喝过一口热茶也随口应着:“那是,我在你这儿吃了这些好吃的点心,总要还的呀。”说着又塞了块点心进嘴里:“哎,我听说了个事儿,你们想不想听?” 沉煦将点心盘子往她那边挪了挪,动作温柔,说的也仍是训示的话,不过语气听着不那么严肃罢了:“吃着东西还要说话,成什么样子!” “哼,你们就是偏心小师妹。”雪析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把沉煦的话放在心上:“小师妹吃着东西说话的时候,怎么就不见大师姐说什么?” 司幽连忙接了这个话来解释:“大师姐虽然面上不说,可私下里总要嘱咐我的呀,九师姐这就吃醋了?” “你倒是嘴甜。”雪析捏了捏她的脸蛋儿,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哎,我听说今天公主到府里来了?” 沉煦一脸的似笑非笑:“你听到的就是这个事儿?” 此时司幽也端起茶碗,拂开面上的茶叶沫,做出认真听故事的模样,雪析的视线在两人之间一个来回,才嘻嘻笑说:“当然不是,就算只是没话找话说,这话也要有价值才行。今日宫里的消息,不是说皇上让师傅把昊暄国的卷轴交给公主了么?接着公主就来咱们府里了,我才不信她是来看小师妹的。” 这话正好是说到了司幽这半日来的心事,她也觉得今日和裕来府上应该有别的事情,或许是与卷轴相关,又或许另有隐情,然而不论如何,都如雪析所说,绝不能是单单为了找自己。 “不是来看小师妹的,那能是来干什么的?冲着那三位使臣来的?” 沉煦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可还是太笼统,雪析对她神秘一笑,说:“大师姐你从来只关心国事,宫里的眼线,但凡是与公主有关的,你从来都不听,可是我就喜欢听这些啊。我告诉你们,前几日,你们去务虚山之前,那几天咱们不是奉命在追查端午刺客的事情么?公主那会儿就每天都离宫,好像是偷偷跑出来的,找了个小太监给她做的接应,皇上都不知道。” 司幽皱起眉头:“她偷跑出宫做什么?” 吃着点心的姑娘顿了顿,想卖个关子,结果两个人看上去都沉稳得住,她也就懒得扭捏了,微压低了些声音说:“我听说啊,她那几天天天往使臣的行馆里跑。” 沉煦有些吃惊:“行馆??” “嗯!行馆。”雪析低着头开始挑盘子里的点心,看看还有哪种是自己没吃到的:“那行馆里,当时就住着昊暄国那三位,后来你们从务虚山回来,他们也在府里养伤,公主不知道这个事,跑了几次行馆都没见到人,直到是去问了皇上,这才知道你们出事了。” 司幽放下茶碗的动作一缓两顿,沉煦也默着,不知道是思忖着什么,而再一回神,身边的司幽一开口,语气就带了两分的严肃:“那可不行,城傅大哥和红姐姐是一对儿,和裕不能从中插一脚。” 雪析愣了一下,视线从点心移到了她脸上,眼神略有怪异:“你倒是反应得快,不过我的傻妹妹,行馆里就只有一个城傅是男的么?我得到的消息,是咱们的公主殿下,看上了浮绝。” “噹”地一声,司幽的茶盖子猛然落于茶碗之上,惊了那两人。沉煦抬眼去看时,见她已经允自拈起了一块绿豆糕,悠闲的送进了嘴里,好似刚刚的声音不过是忽的手滑:“她倒是眼光不错,不过浮绝,大约是看不上她的。” 雪析眨眨眼:“哦?小师妹怎么知道?” 司幽吃完一块点心,接着喝了一口茶,动作从容缓慢,嘴里并没有回答这句话,反倒是对雪析笑说:“九师姐继续说呀,我还等着听后面的故事呢。” “嘿!你怎么知道还有后面的,精得跟什么一样。”沉煦听到她装模作样的抱怨,温柔地笑着给她整了整头发,她这就继续说了:“你们也知道,卷轴这事儿算是国事,皇上从来不会拿国事开玩笑,咱们现在也不愿意为了这么一个东西得罪了昊暄国,所以一开始公主要卷轴的时候,皇上是不答应的。” 沉煦知道她喜欢卖关子,便很是贴心地主动追问:“那怎么又答应了呢?” 自家师姐这般配合,雪析自然心中痛快,说着话都跟着轻快了:“咱们公主没准儿是真看上了浮绝,对皇上直接把话说开了,承诺卷轴只在自己手里三天,若三天之后浮绝还是拒绝她,她也会乖乖把卷轴奉还的。” “九师姐这个‘还是’用得很有点意思。” 司幽这边说了一句,那边将空了的点心盘递给铃铛,铃铛接过就去厨房添了一些回来,雪析的眼睛轻巧地弯着,仿佛在说一件很好玩的事:“就像你刚刚说得,浮绝是没有看上公主,听说最开始公主往行馆跑的时候,就已经被浮绝明言拒绝过很多次了。所以我才问呀,你是怎么知道浮绝看不上她的。” 怎么知道的?司幽想了想浮绝那个性子,低笑着叹了口气:“义父既然已经查过浮绝,你们应该也知道了他以前的那些事。一个单身了太多年的男人,家里若是多出来一个女人,还是个娇滴滴需要人捧着的女人,就浮绝那个性格,肯定忍不下来。” 沉煦和雪析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觉得司幽这波分析很有道理。 “哎,不对啊。小师妹。”认同之后,雪析还不忘调笑她:“按理说你这个二十岁都还没有春心萌动的木讷姑娘,怎么这么懂这些□□呢?” “老九,你又乱说话了!” 沉煦低声喝了雪析一句,一旁的司幽却为这句话出了神。 是啊,自己已经二十岁了,周围的师姐们十六七岁的年纪也都该有喜欢的人或者向往的目标了,就算是大师姐沉煦,前几年也是与她说起过嫁人的事情的,奈何国公府的事情实在太多,她没有办法分心去想这些,也不曾似她这般,对男女之事完全没有一点想法。 难道是自己不正常?司幽蓦地在脑子里蹦出这么一句,惊得自己脸色都变了,沉煦眼尖,一眼就把这变化瞧进了眼中,以为她有什么想不通的,赶紧劝到:“阿幽,你别听老九瞎说,二十岁怎么了,咱么国公府的女人找夫婿又不需要将就的,肯定是要等一个最好的,是吧。” 这话不说还好,雪析一听见,就更忍不住嘟囔着说:“最好的可不就在咱们府里?” 但司幽正在出神,完全没有把这句话听进耳中,沉煦却害怕雪析越说越离谱,一把拉了她起身:“阿幽,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也累了,我跟老九先走,师傅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去办,你就多休息,早些恢复了身子,咱们再来过几招。” 说着也不等司幽点头就拉着雪析出了门,直到两人走得很远了,司幽才从自己的思维中醒过神来,发现她们已然不在房中,一转念,又立马想起雪析的话,心里竟然因此而生出了一丝烦闷。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14章 什么是爱情 这一烦闷,还真是让她闷闷不乐了一整个下午。吃过晚饭,天刚刚擦黑,她就让铃铛准备了热水沐浴,人坐在浴盆里,热气熏了她一脸的汗,她倒似没有感觉一样,也不擦一下,铃铛一见,允自拿了帕子与她擦干,随口地问:“小姐这半日总有心事,不如说出来与我听听?总好过自己憋着?” 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以为司幽还在纠结昨日惹司昀生气的事,可又想今日司昀已经到房里来坐了好一会儿,大约早就是雨过天晴,那么现在她又在纠结什么,铃铛百思不得其解,过了半晌,她都以为司幽不会回话了,偏又听到她的声音穿过那片蒸汽,有些迷蒙地传来:“铃铛,你说,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啊?”全然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在铃铛看来,自家小姐不仅仅是没开窍,有时候都快清心寡欲得跟尼姑庵的师太一样了,如今陡然听得这样一问,铃铛一时就惊着了:“小姐为什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又想起了雪析的话,司幽木然地摇了摇头,将双手从水里捞出来,摊开手掌向上,低下头,看着热水从手心倾流而下,她的声音,就和水声融合在了一块儿:“小的时候,我喜欢哥哥,喜欢老师,后来来了中原,也喜欢义父喜欢师兄师姐喜欢你,虽然这些喜欢总让我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自然也有一些轻重之分,但是既然都是喜欢,我想其本身应该没差的吧。” 她的声音顿住,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铃铛舀了一勺水给她从肩头淋下,她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发出一声叹息,思路就清晰了两分:“你看,我能一下子就看出来城傅大哥和红姐姐之间有爱情,我也知道三师兄和九师姐之间有爱情,可是,我本身又并不知道,到底爱上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感觉,这不是很奇怪么?哪有人,明明懂爱,却不会爱的?” 铃铛不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虽然身居国公府,也不过是个丫鬟罢了,她想,连自家小姐都不懂的事,她怎么回答得了呢,只能轻笑一声,半是猜测地应对:“那么,可能是缘分还没有到吧。也许是,还没有遇到那个让小姐爱的人呀?” “没有遇到……”司幽喃喃,感到有些受挫:“不,我是不想遇到。我以前都觉得,生命里重要的人已经够多了,再有一个就是多余,所以,也就不曾想知道,若爱情来临,它该是什么模样。” 铃铛抿着嘴,取笑了她说:“以前?那现在的想法改变了吗?哦~我知道了,小姐这是,想嫁人了?别是下午的时候,大小姐和九小姐跟你说了什么?” “呸!”司幽笑骂了她一声:“你是越发的没大没小,赶紧把衣服给我拿过来,我要起身了。” 铃铛本就不太接得住她今日的话题,听了这句吩咐,自是连忙应着把她扶着出了浴盆,替她擦干了身子又把睡袍给穿上,就与其他丫头一起收拾去了。这边司幽无事可做,拿了一本杂书靠在床上看,过了很一会儿,等铃铛已经把一切都安置妥当,拿了一个刺绣框在她跟前儿坐下随侍,瞥眼之间看到了被她放在枕头旁的玄色金龙匕首,便忍不住有些好奇:“小姐何时得来的东西?连睡觉都舍不得离身?” 司幽头也不抬地说:“哪儿来的你别管,这可是我的宝贝,以后我都贴身带着。” 铃铛听了就听了,又不会细问,只顾着低了头去,继续做自己的女红。然靠在床边的人却开始有些出神,她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拿了匕首在手中把玩,大拇指拂过刀鞘上的金龙时,想起了自己当年争取这个匕首的光景,想起浮绝,接着想起他与和裕一同出去之后,也不知道回来没有,竟一时没来由的,问了铃铛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老了?” 铃铛以为自己听岔了,抬起头来看司幽:“什么?” 司幽也觉得自己问得莫名其妙,于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可心里,又总是有一股子烦闷挥之不去,而且还有愈发强烈的征兆。 “小姐一整晚都心神不宁,到底出什么事了?” 铃铛觉得司幽今日确实不太对劲,明明上午与司昀一同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儿竟然有些,患得患失? “这么早就睡下了?” 静谧的房间里突然传来浮绝的声音,司幽的头一下子就抬起来了,一眼看到他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铃铛赶紧起身见礼,浮绝略瞥了她一眼,又虚扶了一扶,直接两步坐到了司幽的床边。铃铛见状微微皱眉,觉得他这般若让旁人看见,会误以为两人亲密,对司幽的名誉不太好,可是一瞥自家小姐的神色,好像也没觉着怎么样,她也就不好多嘴了。 这边他既来,司幽随手将书放在身前,又把匕首搁回了枕头底下,才看着浮绝问:“你这会儿才回来?” “是呀。”他尽管是笑着,眉眼之间也有了不能忽视的疲态,顺手把她看的书拿过手中,假装低头翻看了两页,说:“我听小森说你一般不这么早睡的,所以想着先来看看你。不过你既然要休息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说话的功夫,他已然站起身来,将手里的书递给了铃铛,却被司幽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步伐:“和裕跟你提了什么条件?” 浮绝回头看她,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垂下了眼睑,思考着要不要跟司幽讨论这个层面的话题,毕竟以前与朝政沾边的事情,他都不会拿来与她说。 可是这件事,他觉得也不该瞒着她:“嗯……大概就是,让我陪她在洛阳城玩三天吧。” 这倒确实是和裕的任性作风,还不算很出格,司幽按捺了心里的不悦,一双眼睛看着浮绝,想了半晌的措辞,说:“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性格,如果你觉得为难,我可以去与她讨要那个卷轴。” 然而浮绝的回答,却不那么的温和了:“你在这里这些年,很习惯替国公出面摆平这些与朝政相关的事?” 这话站在浮绝的层面上问出来,本身不算是什么大的过错,他想让她的生活简单顺遂一些,她也一直都知道。但今晚的司幽听了这话,却觉得有些生气,忍不住微拔高了声调去反问:“这仅仅只是朝政的事吗?”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似乎是语气重了些,便咬了咬下唇,别过了头去。 一旁的铃铛觉得司幽这话总算是把自己晚上的不痛快发出来了,可她看着浮绝的身影,又有些犯嘀咕:难道自家小姐今日,却是为了这个人在心烦吗?那之前小姐问的那些话…… 还未细想,就见着浮绝已经重新在司幽的床边坐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与司幽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不说话,他也只能继续解释:“这样的小事情,我还不至于摆不平,不需要你来为我出面去找公主说什么,而且这一次,大约你说什么也没有用。不过是三天,这三天一过,也就没事了。” “我知道。”司幽抬头去看他,“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和裕的性子我也很清楚,我怕她……” “不用担心。”浮绝笑着把她的话打断了:“交给我就好。” 他这样说,她也不能再继续坚持什么,眼下自己心绪浮躁,若再说下去,彼此怕是要发生口角,以前在昊暄国,两个人怎么闹都没关系,可经过这八年多的分别,她也很珍惜眼下的重逢,不愿意为了这般小事争吵,因此只能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话。 “你先休息吧,等过了这三日,我再来看你。”浮绝见她应允,这才又起身出了房间,铃铛将他送到了门口才关好房门折返,再进去寝卧,见到司幽已经躺下,铃铛遂蹑手蹑脚地放下床帘,又吹熄了烛火,才悄悄退出了房间。 平平淡淡地过了三日,这三日来,司昀每天都抽时间陪司幽说会儿话,无话可说的时候,两个人就凑在房间里,各自捧了一本书看,因为司昀好静,也就遣了那些个小丫鬟出去,只留了铃铛一个人在旁侍奉。 到了第三日上午,司幽觉得书也看够了,遂提了剑想去练武场找沉煦过两招,双脚刚刚踏出房门,就撞见了前来探望的小森,小姑娘蓦地见到司幽手里的长剑,还略顿了顿:“水幻姐姐要去修行了?” 司幽心底里还是有点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见小森问话,正好顺势反问:“我如今的身体可以动武了么?” “控制一下灵力的使用程度就好了。”小森浅浅一笑:“因为水幻姐姐身体里有小蓝啊,灵力太过强盛,完全不控制的话,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身体才能适应呢。” 得到了小森的肯定,司幽也放心了许多,她往前去拉住小森的手,神色亲昵:“你也与我一起来吧?现在我们的身体都恢复了,你待在府里也很无聊吧?还是说,你这会儿要先去看看城傅大哥和红姐姐?” 小森一听要去练武,眼睛里突然放出了光彩:“不不不,两位大人吃了早饭就出门了,估计还有一会儿才回来呢。” “那咱们走吧。”既然如此,两位姑娘这就手牵了手,同往练武场的方向走去,这个时间大家也差不多操练完了,只有几个司昀近身的弟子会彼此切磋,偶尔司昀得了空,也会去指导一下,毕竟都是杰出的徒弟,他其实不会花太多心思在他们身上。 两人刚走进练武场的边缘,就看到偌大的空地中站着的几个人,正是沉煦莫离凭赋雪析,还有一个少年,是司昀的第十六个弟子,比司幽小了两岁,但进门比较早,所以她也要叫一声十六师兄。 身为师傅的司昀今日也在人群中,正与老十六细说他招式里的几个弱点,眼角远远地瞥见了大步流星的司幽和小森,司昀的话便陡然止住了,众人这才察觉到有人过来,大约是难得得到师傅的指点,都听得有些专注。 “义父既然指点了师兄师姐们,不如今日也指点一下我?” 司幽漾着笑脸走到众人面前,小森先一步与众人相互致意,司幽又乖巧地挨着打了一圈招呼,才听到司昀问她:“今日可以动武了?” 小森作为擅长医术的封印师,主动替司幽答了他的话:“郡主自从破除了封印,身子的恢复速度便十分惊人,如今虽然还需要控制一下灵力,但是平日里动动武力已经没关系了。” 司昀浅浅的点了点头,一旁的雪析开始摩拳擦掌:“那极好,小师妹,咱们也很久没有过招了,怎么样,让我见识见识你的真正实力?” “真正实力?”司幽似笑非笑地看着雪析,“九师姐的意思是,我可以用秘术?” 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经她这样一提醒,雪析的脸上也有了两分犹豫,倒是莫离把话接了过来:“用秘术甚好。其实我是很想亲眼见识一下昊暄国的秘术的,三位使臣虽然住在府上,我也一直不好意思开口请他们与我展示一番,阿幽你既然来自昊暄,如今又破除了封印,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让我也开开眼界。” 司幽扫视了众人一圈,把视线落在司昀脸上,是询问的神情,又见司昀脸上写了大大的“正有此意”,她才将手里的长剑交给小森暂时保管,然后对莫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二人同时走到了练武场的中间。 一阵暖风吹过,莫离双拳一握,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司幽的面前,一双拳头正立在司幽眼睛一尺的距离,远处观战的众人,就见着莫离突然不动了。 莫离不动,司幽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凭赋忍不住疑惑:“奇怪了,三师兄这一拳不打下去,小师妹也不躲,就这么耗着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司昀看着这个画面也是微微除起双眼,一阵沉默之后,最边上的小森终于看懂了,接着说了一句让众人惊讶的话:“不对,莫离并不是不打下去这一拳,而是,他的拳头被拦在了这个位置,他冲不过去。” “什么?” 众人具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小森,听得她细致地解说:“郡主虽然看上去没有动,可已经在自己前方一尺的位置立起了一个屏障,类似于空气墙的东西,那是灵力铸就的,莫离的拳头此刻应该就打在屏障上,他想将其冲破,但是仅仅凭着一点内力,可能很难做到。” 再回头去看场上的情形,经过小森的这番解说,倒是说得通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司昀观察着莫离的表情,那的的确确,已经有点吃力的样子。 站在莫离面前的司幽,轻轻闭上了双眼,只是片刻,再睁开的时候,却突然对着莫离莞尔一笑,莫离微愣,立刻筑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但是下一秒司幽竟然从他眼前消失了,莫离欲赶紧转身,将身子往后挪一挪,饶是如此,他的速度还是太慢,在他回头的一瞬间,司幽已经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右手握拳,拳头上泛着幽蓝色的光芒,往前一冲,就这样打中了他的后背,莫离几乎算是毫无防备,这一拳将他打出了一丈远,接而整个人被抛出弧度在空中,最后重重地落回地面,瘫倒不起。 “莫离!” 雪析见状,哪里还管这是不是什么比试?只赶忙跑过去将莫离扶起,此时司幽也已经稳稳地站回了地面,小森在原地发出一声轻笑,很有些赞叹之意:“胜负立判。” 这会儿除了小森和司昀,其他人都跟着雪析去扶了莫离,懂点医术的凭赋赶紧给他摸了脉,片刻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说:“没有什么内伤。小师妹下手还是有轻重的。” 然而莫离的脸色却并不太好,他看着远处的司幽,语气讷讷:“明明这一拳这样重,我却并没有受伤,看来咱们这个小师妹,深藏不露啊。” 沉煦也认同地点头:“只怕她的武功造诣,还在师傅之上。” 司幽见众人都把莫离围上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还在想刚刚那一拳分明是收了力的,在碰到莫离身体的瞬间,也把灵力都控制在皮肉上了,应该是没有真的打伤人才对,可是众人的神色都不太好,她一时也有些拿不准了,于是急切跑到了莫离面前,蹲下来问:“三师兄,我打伤你了么?” 莫离摇头,在雪析的搀扶下站起身,这会儿司昀和小森也相继走了过来,司昀拉着他的手腕,也细细地探看了脉象,确保无误了才将他的手放下,与司幽说:“无妨,没有受伤的迹象。” 听到这句话她才算是放心了,小森将长剑交还给她,语气活泼:“我今天才是真的大开眼界。在昊暄国,除了国主,城傅雷犀浮绝三位大人已经是顶尖的秘术师,尤其浮绝大人六岁一战成名,一直都是昊暄国的神话。可是如果拿来与郡主相比,大约‘战神’的名号,浮绝大人就要拱手相让了。” “哎?不对哦,”司幽听了这话并没有得意欢喜,反而是指出了她言语中的错处:“我怎么听说浮绝大人赢得‘战神’名号时,并不是在六岁那一年,而且昊暄国的战神,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吧?” 小森立刻就收敛了神色,论说了解这一段历史,自己确实是不如司幽的:“是,还有……司徒貘。” 不过,小森刚刚的话虽然有夸张和错处,但有一件事确然就是“事实”。司幽的秘术是浮绝手把手传授而来,可谓一脉相承,就招式而言,虽然火候欠佳,也至少也有个八分相似了。值得注意的是,司幽的身体里还有小蓝,这就意味着,她的灵力,是整个昊暄国,甚至是三国之中最深厚的,再加上浮绝传授的秘术,她的的确确,早就已经超越了自己的老师。 两人的对话让众人默然,知道内情的司昀也沉默了,偌大的练武场上,凑在一起的几个人各自怀着心事,让气氛有那么一点怪异。直到练武场的边上走过两个人的身影,小森一眼瞥见,就连忙挥着手与那两人打招呼:“城傅大人,红大人!” 第15章 司幽与和裕 听到小森的叫声,逛街回府的城傅阮红也是笑着朝众人走过来,等到了跟前儿,阮红一伸手,给司幽递过一个纸袋子,再一看,就是笑容明媚:“给你带了点小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红姐姐跟城傅大哥出去玩,还想着给我带东西呢?” 司幽高兴接过,打开来看,里面装着的是一盒精巧的红豆酥,而城傅的声音就跟着响起了:“我就说国公府什么没有?红却非要给你带一盒回来,听说蜜芯记的红豆酥在整个洛阳城都是极出名的。” 一旁的雪析啄米般点头,眼睛盯着那个袋子放光:“确实是很出名。”然后可怜兮兮地看了司幽一眼,司幽接收到她的暗示,笑着把盒子拿出来打开,自己拿了一块,又把盒子递到众人面前:“既然很出名,大家就都尝尝吧,红姐姐不会介意的。” 阮红轻笑点头,雪析便毫不客气地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其他人倒是有些拘谨,反而是司昀先伸出手,几个弟子见到师傅做了表率,也就跟着拿了点心尝尝味道。 等国公府的人拿了点心,盒子里还剩了不少,司幽又递到了另一边,小森和阮红各自拿了一块,城傅摆着手表示并不想吃,只是问了一句:“对了,浮绝回来了么?” 吃着红豆酥的司幽觉出了不对劲,反问到:“城傅大哥怎么这么问?” 城傅半仰着头,眼睛看着光秃秃的天,说:“刚刚我们在路上遇到浮绝与公主,浮绝说要进宫去取卷轴,大约,也是一个时辰以前的事了吧。” 司幽学着城傅看了看天,沉吟着:“现在正是近午,如果是一个时辰以前进的宫,大约午饭后就该回来了吧。” 倒还是司昀听了他们的话有些不那么确定:“公主果然遵守承诺,愿意将卷轴奉还?” “嗯,大约是吧。”城傅的头端平,好与他对视:“说来也是一波三折,原本早就该取回的卷轴竟是拖了这么久才到手。” 司昀还未回话,雪析倒先忍不住了:“城傅先生这是在怪我们师傅言而无信?先生也是昊暄国的半个皇族,难道不知道君命不可违的道理?师傅又不是故意为难你们的。” 说到最后,司昀伸手一挡,雪析就乖乖闭了嘴,吃完了点心的阮红拍拍手上皮屑,从容地与他解释:“城傅不是那个意思,请国公大人不要多心。” “无妨。”司昀淡淡回了一句,觉得这个话题可以打住了,于是转头去看了司幽:“今日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小菜,一会儿让铃铛去厨房多拿一些。” 司幽点着头应着,雪析在旁捂了嘴笑:“师傅说话不老实,厨房哪天做的都是小师妹喜欢吃的,这也太偏心了。”旁边的莫离赶紧打了打雪析的胳膊,又听到她嘟囔着抗议:“我又说错什么了?” 这个九师姐的性子倒是活泼,从来都是口无遮拦,但是司幽偏有些喜欢她的性子,从不曾与她较真过。旁边的凭赋端正了身子,恭恭敬敬地问司昀:“师傅今日还是去书房里用午膳么?我好让人把饭菜送过去。” 司昀摆摆手:“不了,我去阿幽那里坐会儿。”说着转身之间,就允自离开了练武场,司幽是懂规矩的,他既这般,她也只能是与众人一番点头示意,然后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开。 这一日,司昀在司幽房里吃了午饭,又喝了一盏茶才离开,期间完全没有提及任何一点上午司幽与莫离过招的事情,司幽不喜欢多事,也就没有把话题往这个方向引。等着司昀走了,她又打了会儿盹儿,做了个梦,只是一睁开眼,就都不记得了。 司幽这一觉睡得有些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桌子上放了几样小菜,铃铛正端了新鲜的茶水进来,司幽默了默,等着睡意散了些,才抬起头问铃铛:“浮绝回来了没有?” 铃铛觉得自家小姐对这个昊暄国的使臣过于关心了,但主人家的事,她也不能多嘴,只是还好多了个心眼,刚刚端茶的空隙悄悄问了问门房,此刻才能如此胸有成竹地回答说:“还没呢。” 看看外面的天,司幽心里蔓延出不好的感觉,浮绝进宫半日多了,别是和裕反悔了吧?可就算是反悔,他也该回来了。 司幽将视线移回来,又问铃铛:“宫里有什么消息传来么?九小姐那儿有没有什么风声?” 整个国公府,连同司昀在内,都对公主的事情并不多关心,这个公主年少也没有实权,在她身边安插的眼线,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从来都只有雪析才会把她那些鸡飞狗跳的杂事拿来当个玩笑看看,所以司昀便把这条线交给雪析打理了。因此如今司幽想要知道点跟和裕有关的事,也只能通过雪析一个人。 但是铃铛虽然多嘴去问了门房,却并没有过多地往深了打听,司幽这般问,她只能摇头说:“我还没去九小姐那儿打听。不过若是宫里有什么,府里很快就会给小姐传消息,这会儿没有动静,大约也没出什么事吧?” 说到最后,铃铛的声音渐渐弱去,她也觉得自己这番话没什么说服力,何况司幽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她不再敢多说什么。 过了片刻,坐在床上的司幽腾地站起,将外袍拿来套在身上就往外走:“我去红姐姐那儿吃晚饭,你不用跟着来了。” “哎?小姐!”司幽的步伐很快,铃铛在后面叫了一声,只不过那声音如石沉大海,一丝司幽的回应都没有得到。 一路跨着大步来到阮红的房门口,见着小森与城傅都在,彼时三人围在一起吃饭,见到门口站了司幽,又都放下筷子,阮红更是已经来到司幽面前,将她拉着到桌边坐下,一旁随侍的侍女赶紧去取了一副碗筷放到司幽面前,才听到阮红问:“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司幽笑着拿起筷子给自己夹菜,说:“红姐姐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这不是一直以为用膳时间都只有你跟城傅大哥两个人吗?要是知道小森在,我肯定顿顿饭点儿都来。” “不止小森在,一般浮绝也在。”城傅支着脑袋笑着看了司幽一眼,见她果然变了脸色,方才又说:“你是担心浮绝所以才来的吧?” 其实这是摆明了的事情,阮红白了城傅一眼,城傅假装看不到,埋下头继续吃饭,司幽左侧的小森对司幽说:“刚刚姐姐来之前,我们也在说这个事。浮绝大人进宫大半天,怎么都该回来了,还说吃了饭去问问姐姐那里有没有消息呢?” “但凡是宫里有价值的消息我这里都会知道,铃铛说没有人来传话,我现在就算去问九师姐也问不出个什么。”司幽摇了摇头,又问城傅与阮红:“今日在街上遇到浮绝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或者什么特别的细节之处?” 阮红认真想了想,说:“如果有,我们早就警惕了,可浮绝那神色,应该是已经与公主达成共识了,不会再有什么偏差。” 这话原本也不错,司幽思索了一下,右手手指聚出一簇灵力的火光,片刻之后,但见火光摇晃不止,她一时间更加觉得心神不宁了起来:“不对,浮绝出事了,平安符上的灵力有反应。” 众人一惊,司幽放下碗筷,站起身看了看外面已经擦黑的天,还有丝丝余光在天的尽头,盘算着就算宫里没有紧急的情况,每日例行送信的探子也该回来了,她这会儿去找雪析,大概能听到和裕宫中的一点点消息。 这样想着,她便准备要离开去雪析房中,城傅等人见她要走,连忙准备跟上,可还没走出房门口,铃铛的身影就冲了进来,正好与她撞了个照面:“小姐,浮绝先生出事了。” 城傅神色一凛,小森和阮红也是眯起了双眼,司幽拉着铃铛的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着不那么慌乱:“九师姐那儿传来的消息?” 铃铛点头:“是。” 若只是宫闱小事,雪析断然不会让人传消息给司幽,既然传了,那就是大事:“你给我仔仔细细说清楚。” 铃铛喘着气,说:“宫里的探子说,今日上午,浮绝先生跟着公主进了寝宫一直就没有出来,到了下午,探子又听到两个给公主送午膳的宫女在悄悄议论,说是公主的贴身太监吩咐她们在饭菜里放了迷药,大约就是给浮绝先生下的。刚刚傍晚,探子在公主寝宫外的角落里,想掀开了一丝窗户看看里面的情形,才刚刚支出一丝缝隙,他们就闻到了极强的迷药味,那味道任凭什么高手闻了都会全身无力,当时探子就闭了气,再去推开了窗户细看,他的视线正好能看到浮绝先生被放在公主床边靠着,昏迷不醒。” 司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仅仅是司幽,连一向沉稳的城傅也在发怒的边缘,阮红赶紧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冷静,城傅深吸一口气,正听到司幽用极为隐忍的语气说:“和裕越发的不知轻重了!” 说完这句她甩手就出了房门,铃铛回头只是片刻,却已经看不到自家小姐的身影,她惊讶于她的身法如此之快,以往竟然不知,而旁边的阮红已经出声提醒:“铃铛姑娘,赶紧与国公大人禀告郡主的去向,不然若是郡主在宫里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又没人接应,那就糟了。” 铃铛如梦初醒,赶紧应着跑走了,小森又问阮红:“红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阮红半低着头在思考,城傅先就开口说:“我们潜进皇宫,万一国公赶不到,还有我们可以做接应。” 城傅的建议得到了阮红的认可,但是私闯皇宫在哪一国都是重罪,何况这还是别人的国家,小森一时有些迟疑:“水幻姐姐……不至于真的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别傻了,那是水幻啊。”城傅摆手叹息:“国都小霸王的名号不是白来的,今晚和裕公主能保住一条命就算是她极好的运气。” 说完,他带头闪动灵力,整个人就在一片灵光中消失了,阮红小森随即跟上,三人具是火速往着皇宫的方向追赶。 司幽离开国公府,乘坐着小蓝潜入皇宫。此时还不算晚,天刚黑透,宫里的巡逻还很严密,她想,如果自己堂堂正正进宫,势必会被拦下来,或者直接引起和裕的警惕,只有潜入是最快最可取的方式,但是她也知道,这违反了宫规,和裕若是铁了心要跟她计较,国公府是一定会被降罪的。 然而浮绝此刻身在深宫,她几乎无法理智地考虑国公府的处境。以小蓝身法之快,潜入皇宫不过须臾之间,根本没有人会发现,她又以极快的身法来到和裕寝宫门口,守在门口的宫女太监还未曾察觉,就被司幽全数打晕在地,此刻寝宫大门紧闭,但迷香的味道也已然从里面透了出来,愈发浓烈,足以证明药量之重,恐怕再晚一些,浮绝这一身的修为都会为此被废,她拿出一颗国公府秘制的药丸吃下,以抵御迷药的作用,接着站在寝宫门口,努力压下自己爆发边缘的怒火,沉声开口:“公主殿下。” 寝宫里的浮绝此时已经醒来了,司幽出现之前,和裕正要去脱了浮绝的外袍,打算做出一副木已成舟的假象,好去与皇帝请旨,向昊暄国提出联姻,而浮绝,虽然全身动弹不得,好在即使困难,也还能勉强说话,正在言语之间与和裕周旋,蓦一听到司幽的声音,两人具是一愣,坐在浮绝身边的和裕惊得站起了身子,顿了半晌,才强自镇定地扬声说:“阿幽,你这个时候进宫做什么?我……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深吸一口气,司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激动:“请公主开门。” 平日里,司幽私底下都是直呼和裕的名字,只有在极为正式的场合才会称呼她为“公主”,这称呼一出来,和裕就知道她动怒了,却不知道她为何动怒。但是如今事成了一半,要和裕就此收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只犹豫了片刻就打定主意,接着一狠心,直接拒绝了司幽的要求:“阿幽,天黑之后臣子不能进宫,何况你进宫我不会不知道,你知道闯宫是多大的罪过吗?别说你担不起,司昀也担不起!” “司昀担不起就我一个人担!”司幽气得忘记了称呼司昀为“义父”,她第二次深呼吸,又放缓了一点点的语气:“请公主开门。” 和裕知道她的硬脾气,平时不温不火,可是皇帝说,这样的性子生气起来才最可怕,眼见硬的威胁行不通,她又转而放低了姿态,做出了可怜兮兮的语气:“阿幽,我知道国公府在宫里有探子,我也知道这事瞒不过你和司昀的眼睛。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就算我求你,这么多年,不管我闯了什么祸你都站在我这边,这一次,你也帮帮我好么?” 司幽咬着牙,一字一句清晰不已:“和裕!平日你怎么胡闹都还有个限度,如今你不要脸,皇上的脸难道也不要了?中原的国体也不要了?” 浮绝瘫在床边听着,知道司幽必然是气急了,才能说出这样重的话来。他看了看和裕的脸色,觉得这个时候激怒这位骄傲的公主并不能讨到什么好,可是自己现在也没有办法大声说出话,刚刚与公主周旋,说了几句话呼吸就困难了,这会儿再要直接阻止司幽,似乎没什么可能。 果然,听到司幽的话,和裕的神情霎时变得极为难看,她沉下了声音,对门外的人说:“阿幽,注意你的措辞。无论如何,我还是一国公主。” 司幽冷笑:“你竟然还记得自己是一国公主,你看看你现在哪里像个一国公主!” 这一下,和裕终于忍不住了:“我追求自己喜欢的男人有什么错?” “你喜欢谁那是你的自由!”司幽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但是你用迷药这样的手段,不觉得自己下作吗?!” 门里传来和裕的一阵笑声:“就算我手段下作,司幽,这又关你什么事?你来凑的哪门子热闹?还是说司昀,也想要干涉宫里的事了?” 司幽第三次深呼吸,身体因为隐忍而开始发抖:“我再问你一次,开不开门?” “不开!”和裕挑眉:“我门口的宫女太监都被你打晕了吧,如果我这个时候叫来禁卫军,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么?” 砰!她刚说完这句话,寝宫的门就被一把推开,和裕大惊,见到司幽一步一步,沉稳地走进宫来,她的周身散发着幽蓝色光芒,一双眼睛极为深邃犀利地盯着自己,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的和裕,一时间吓得不轻。 司幽的眼神像刀锋一般,狠狠刮了和裕,视线挪到浮绝身上的时候,那眼神里的犀利立刻更多了一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样生过气,若非要说的话,只有十年前,当她独自面对那些围堵浮绝的杀手时,曾出现过这般模样,只是那会儿浮绝已经昏死过去,并未看见。 森然的视线再次回到和裕身上,司幽慢慢走过去靠近她,她便吓得忍不住往后退,但是后面就是床沿,根本没有退路,她只能一下子坐到床上,满脸惊恐地呆望着司幽愈发幽蓝的瞳孔,看着她越来越靠近的脸庞,那些幽蓝色的光如同火焰,舔舐着她华丽的外袍,而司幽极为危险的声音,就在自己最近的地方:“你不是要把禁卫军叫来么?现在怎么不叫了?” 和裕几乎要忍不住尖叫,这些年的养尊处优,所有人都让着她宠着她,就算皇帝有的时候对她生气,过一会儿也就好了,像现在这样被人压着身子威胁还是头一次,和裕的双腿早就开始隐隐发软。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眼见着司幽的怒火一道胜似一道,瘫在旁边的浮绝终于也不得不强行开口了:“嗯……其实状况也没有这么糟糕啦。” 听到他的声音,司幽瞳孔的颜色骤然消散,她转头看着浮绝半开的外袍,眼神一沉,听到他又说:“迷药的劲儿缓过来了,这会儿也能开口说话了,公主也并没有实质性地伤害到我什么。” 浮绝的话很有效地安抚了她,她周身的幽蓝色慢慢散去,神情也略有缓和。默然伸手,她替他把衣服整理好,拿了一颗药丸与之吃下,又拉起他的右手架在自己脖子上,左手稳住他的身子,猛地一用力,将这一整个人扶着站起身。此时的浮绝明显是说谎了,事实上他的药劲儿还没过,人都站不稳,完全是靠着她才能勉强站立,司幽发觉之后瞪了他一眼,他有些心虚地笑笑,再不多做辩解,只由着她架着往外走。 “司幽!”只走了两步,身后回过神的和裕突然叫住她,声调都变了:“你敢把浮绝带走,国公府就别想善了这件事!” 司幽半回了头,眼神极度冰冷:“善了?公主今日所作所为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传到昊暄国国主的耳朵里,到底是谁不能善了?” 和裕还想要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宫中几人转头去看,正是城傅等人冲了进来,初见到浮绝和司幽的模样,具是一愣,随后城傅率先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接过浮绝,司幽才放心地松开了手,而浮绝的双眼从他们脸上看过一圈,无力的声音中透出了几分柔和:“你们都来了呀!” 阮红点头,小森也冷着脸,极为严肃:“浮绝大人,我们来迟了。” “不,刚刚好。” 说完,他回头对司幽一笑,立时就把她肚子里的火气浇灭了,但这笑容却刺激到了和裕,她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力气,忽的站起身,一步走到桌边拿起一个长盒子,将里面的卷轴取出来放到烛火边,小森最沉不住气,见了这个场景脸上是明显的急色,便听到和裕厉声说:“浮绝留下,否则,我烧了这卷轴!”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16章 逐客令 和裕的举动让整个寝宫陷入一片紧张的沉默,她手里的卷轴就在烛火边上,哪怕是有风把火苗吹动半分,就会被点着。阮红除起眼睛看着这位过分娇蛮的公主,浮绝和城傅眼底是一片冰冷,只有司幽,嘴角边上突然扯出了一个笑,打破了这份静谧:“正好,我也不用翻箱倒柜去找卷轴了。” 说完这句话,她眼神一变,和裕立时感到身体闪过一阵酸麻,接着发现自己全身都被定住,动弹不得,眨眼之间,又见着司幽走到自己面前,欺身抽走了她手里的卷轴,继而双眼冰冷地与她对视了片刻,便是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把卷轴交到了小森的手上。 如今卷轴到手,浮绝也获救,众人自然立刻就要撤走离宫,但显然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一些,脚下还没挪出去一步,外面再又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听上去人数不少,而随之进来的,是皇帝皇后与司昀,带着随侍的总管太监和禁卫军,司昀身侧还有雪析莫离和凭赋。他们一踏入这座宫殿,就正好与司幽等人对上了。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一眼被司昀瞥见的,并不是中了迷药被城傅扶着的浮绝,却是此刻被定在烛火旁边、全身僵硬的和裕,他沉住气,趁着皇帝出声之前,紧赶着给司幽递过去一个眼色,司幽见了,脸色虽不甚好,仍也在片刻的犹豫之后打了个响指,烛火旁的身体就应声松动了。定身术被解开,和裕立刻冲过去扑进了皇帝的怀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哭声,皇帝拍着她的背安慰一番之后,才将自己的宝贝妹妹交给了一侧的皇后搀扶,再看了一眼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他的神情更是难看了两分。 “今日四位使臣受惊了。尤其是浮绝先生。朕很抱歉。”皇帝尽量压制了自己的怒意,维持着一个君王应有的威严和风度,对浮绝三人说着客套话,只是脸上全然不似话中那般含有歉意:“浮绝先生中了迷药,四位请回去休息吧,朕会派两个御医到国公府给先生请脉的。” “嗯,不用了。”即便已经吃了药丸,压制了迷药的药性,然而现在想要沉稳地说话,对浮绝来说还是太难了:“小森的医术不错,交给她就好。” 皇帝听过只是点头,没有继续坚持,亦不再说一个字,即是送客的意思。浮绝回头看了一眼司幽,示意她也一起走,然这个眼神被皇帝一眼瞥见,才又多说了一句:“阿幽先留下吧。” 大家都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物,他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是要惩处司幽。城傅三人闻言,脚下原本要挪动的步伐都蓦然生出踟蹰,更别说是出了名爱护短的浮绝,直接就站在原地不打算走了。宫殿之中的沉默一时多出了几许尴尬,在这凝重的氛围中,浮绝权衡了半晌,终归是没有克制得住:“这件事也不能算是……” “红姐姐。”司幽忽的扬声叫了阮红,生生把他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一转头,嘴角已经挂起格外温和的笑容看向了有着幽绿色瞳孔的美艳女子,仿佛是根本没听到浮绝说过话:“你们先回去吧,这宫里迷药味太重,你们待久了也不好,何况浮绝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还是赶紧让小森配点解药吃了才是最要紧的。我这边你们不用担心。” 尽管她这会儿出声,打乱了自己想直接把她护下的计划,浮绝心里有些不那么的痛快,但是听懂了她话外之音以后,他也理智地知道这番顾虑是有道理的,他们现在再多说一句,就是干涉中原内政了,这是一个外来使臣的大忌,弄不好的话,不仅帮不了司幽,还会影响两国之间的关系,他们三个在昊暄国都是重臣,这样的错误犯不起。 所以,尽管再多的不愿,浮绝只能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与城傅交换了一个眼神,四人这才默不作声地,慢慢离开了公主的寝宫。 他们一走,就有几个太监躬身前去将宫门关上,这殿中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静得连烛火爆破的声音都能听到,最后竟是司昀第一个沉不住气,往后退了一步,极为恭敬地,向皇帝俯身作揖:“今日阿幽闯宫之责,是微臣教导之过,请皇上责罚于微臣。” 皇帝抬手止住了他的请罪:“国公请平身。” 司昀心知目前情况不太乐观,硬碰硬大约是不行的,只能应旨站直了身子,看着皇帝直直盯着司幽,半晌,那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阿幽,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旁边的和裕抱着皇后哭得愈发的伤心,任凭皇后怎么哄都哄不好,司幽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忽的无声冷笑,将嘴边的话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女人的眼泪真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武器,大约此刻,我也该挤两滴眼泪出来才是?” “阿幽!”这话听得莫离等人的脸色都变了,连司昀的心跳都停了一拍,他极速喝止了她,司幽便咬住下唇闭上嘴,只是看向和裕时,眼里还是遍布不屑。 皇帝除起双眼,觉得眼前这个司幽,与自己认识的司幽,实在是变了不少,以前那个在自己面前总是显得温和有礼又有些疏离的幽郡主,好像突然之间变得火爆了起来。和裕的哭声扎进耳朵,他的心里也是甚是烦躁,深重呼吸之间,又不得不把这份情绪给强压了下去:“今日闯宫之事,朕可以不予追究,和裕做的荒唐事,朕也已经知道了。” “皇兄!”和裕一听,陡然抬起头看向他,皇帝只对她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再对司幽开口时,就多了几分的语重心长:“但是,你们姐妹一场,有必要为了一个使臣,搞成这样的局面么?你们两个这是要朕与国公都很难办呀!” 国公府势大,皇上做出让步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可是越是让步,司昀心里的危机感就越强烈,而事实上,国公府在场的几个弟子,也是觉得以司幽今日之举动,皇帝必然是有一番责罚,而如今的这般忍让,绝不是好兆头。 若是换做以往,不用等到皇帝给台阶,司幽自己大约也早就低眉顺眼地认错了,她在国公府尚且都是有所收敛,更遑论在皇宫之中,从来也是“克尽本分、谦恭礼顺”,不愿意让司昀为难。可是这一次,和裕是狠狠地踩了她的底线,她一句话梗在喉头实在是说不出口,双手也背在身后死死捏成了拳头。直到过了许久,久到气氛都有些僵持了,皇帝的脸面几乎快要挂不住的时候,司幽终于默默将头低下,动作极缓地跪下双膝,双手叠在额前,对着皇帝拜了一拜,声音低到几乎难以听清:“是,阿幽知错了。今日伤了与公主的和气,是阿幽不懂事。” 空气中的呼吸声在这一句话里终于松懈了,皇帝紧皱的眉头浅浅地舒展了一些,然后点了个头,侧了视线与司昀说:“好了,去把阿幽扶起来吧,大晚上的跪在地上会受凉的。” 司昀领命去扶司幽,等到她允自站稳,才又与皇帝再次作揖:“微臣谢恩。” “行了行了。”皇帝挥手,说话的声音透着一丝不耐烦:“你们都下去吧,今日的事情,只能止于这个屋子里的人知道。” “是。”国公府的人作揖领旨,由司昀带着一同退出了皇宫。 一路无话,饶是张扬如雪析,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司昀走在前方,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是所散发出来的气场绝不是温和的,莫离和凭赋也只敢默默跟在身后,雪析给司幽递了个眼色,司幽只装作没有看到,更是不曾开口半分。 等到了国公府,司昀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就转身去了书房,等在府里的沉煦和老十六见了,都迎上莫离等人,压低了声音问:“师傅脸色这般难看,是宫里的事情闹大了?” 前院与书房还有些距离,他们说话也不会被司昀听见,是以沉煦才敢询问得这般直接。眼下莫离垂着视线不做声,凭赋只摇了摇头,倒是雪析叹了一口气,悄悄看了一眼司幽:“小师妹平日里不温不火,没想到一闯祸就闯大祸。” 沉煦一听就慌神了,她也看向沉默不言的小师妹,听到旁边的凭赋接了话去:“皇上今日没有追责,倒是说了些家长里短的俏皮话,但是小师妹闯宫是重罪,皇上竟然一丝责罚都没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估计师傅这会儿,有些窝火。”莫离抬眼去看书房的方向,“阿幽闯宫只是其一,皇上今日的态度,大约与我们之前的猜测无二,是与师傅之间有了嫌隙,师傅对这个更在意吧。” 这会儿司幽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与众人说:“各位师兄师姐都去休息吧,我去跟义父说。祸该不该闯,我都已经闯了,但是你们不用陪着我担着义父的怒气。” 说完一个大步便走向了书房,老十六和莫离也有些担心司昀的状况,正要跟过去,却被雪析和沉煦双双拦下。 “她去了,师傅的怒气至少都要消一半儿,咱们就别去找不痛快了。”雪析拉着莫离的胳膊撇撇嘴:“这才是师傅的灵丹妙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凭赋深以为然:“老九说的是,咱们都回去休息吧。” “等会儿!”雪析忽然叫住了正要转身的凭赋,说:“五师兄手下是不是有个极为妥帖的探子,我记得是个女孩儿。” 凭赋在脑中思索了一回,方才点头:“是有这么一个,怎么了?” 雪析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莫离知道这是又要闹点事情的模样:“五师兄把那女孩儿派到浮绝的房里当侍女吧。” 莫离不解:“你这是干什么?” 雪析嘟着嘴,白了莫离一眼:“第一,浮绝身为昊暄国统战首领,多了解他一些总是没错的。第二,我总觉得小师妹跟这个浮绝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来国公府这些年,我还没见过她这样紧张过谁,今日在宫里,你们不也看到了,她那样子都快恨不得杀了和裕。” 众人静默,再有凭赋的声音低沉而来:“有一件事我们一直都忽略了。” 莫离反问:“什么?” “之前我们以为,昊暄国这么大,小师妹就算是从那里来的,也未必与浮绝三个人是旧识,这就像是,中原人人都听说过师傅,但也不是谁都能跟国公府有交情。可是现在听老九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小师妹与他们,或许还大有渊源。” 这样的推论,像一颗种子一样,一种进他们的心里,立刻就生根发芽了。 “无论如何,明日先把那探子派过去吧。”莫离呼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发表意见:“我们再如何猜测,都比不过眼见为实,如果他们真是交情匪浅,迟早是要露出痕迹的。” 凭赋应声点头,这就是就算商议妥当了,众人再不多言,即是各自散去。 这边司幽进了书房,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司昀已经坐在桌边看书了,她虽然不敢说像了解司徒貘和浮绝那般了解司昀,但多多少少也能摸清一些他的脾气,现在纵然手里捧着那本书,他却绝没有看进去半分。 悄悄转身去厨房端了一碗银耳羹,再进书房的时候,里面的人果然还是一模一样的动作,那本书也几乎没怎么翻动过,她将银耳羹端到司昀面前,又把他面前的茶碗拿走,说:“这么晚了喝茶,晚上会睡不着的。义父还是喝点银耳羹吧,厨房刚冰镇好的。” 听到她的声音,司昀这才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看到司幽已经端了茶碗过去另一个桌案边放下,他把书搁回桌面,低了声音说:“今日之事,你何必如此莽撞?撇开他与你八年的师徒情分不说,就算是为了皇上和昊暄国的脸面,这件事我也一定会插手的,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放下茶碗的手顿了顿,她回头去看司昀的时候,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义父。” “那为什么还要闯宫?” 司幽默然。她不知道该怎样跟司昀解释自己当时的心情,那是一种,焦虑到没有理智的心情。可是如果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会闯宫。 “闯宫便也闯了,你还把公主吓成了那样,皇上宠爱这个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 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哼,有寒意从她的声音中传来:“我是打她了还是骂她了?纵然是有些话说重了点,但和裕为了浮绝,不也都置若罔闻了?” 司昀深深地看着她,一时无话,司幽一见他的神情,也察觉到自己近几日是有些暴躁,因而收敛了语气,转头去看窗外的月色:“我在那样的环境里生长到了四岁,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屈辱和磨难是我忍不了的?于我自己而言,生死荣辱都不重要,可是如果有人动了浮绝,动了哥哥,那便是绝不能忍的事。” “所以如果今天我没有来,你打算要了和裕的命吗?” 说话间,司昀站起身走到她的身侧,始终看着窗外的她,并没有把他眼神里的复杂看进眼里:“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是有这个冲动。可是,就像我最后低头跟皇上认错一样,终归,我不能不顾忌到义父,不能不顾忌到府里的师兄师姐们。” 这些年,司幽的顾忌和隐忍一直是司昀最感念她的地方,甚至这也是她能够表现出来的,唯一在乎司昀的方式。但是这一晚听到司幽的这番话,司昀却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就像是她明明恨极了和裕今日的所作所为,为了他,又不得不把这满腔的怒火压下去,司昀此刻站在她的身边,都能明显感受到司幽的内心,是极度的不痛快,完全不同于以前隐忍的无关痛痒。他不明白,自己费尽心思只是想要让她平安喜乐,可到头来,只是让她变得更加地压抑自我。 不,或许说,她在国公府这些年,从不曾真正的快乐过,司昀两个字在对她的意义,永远只有应不应该。 应该向皇上低头,应该忍下这份愤怒。不应该的,是自己的任性与冲动。 这一刻的司昀,突然觉得格外地疲惫。 “义父累了。”司幽一回头,看到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因而出声:“累了就歇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嗯。”司昀应着,睁开眼睛时,就见司幽已经转身走出了房门,他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乱成一片,乱到他理不出半点思绪。 这一夜的国公府,特别的安静。 回去房中司幽,在铃铛的侍奉下换过衣服,拆散了头发靠坐在床头,却毫无睡意,索性又掀开了被子下床,去书架上拿了一本书,转而坐下,就着烛火只随意看了两行,心头就又泛起了烦躁之意。铃铛见她愁眉紧锁,抽身煮了一杯安神茶递到她的桌边,略有试探地问了一句:“小姐今日,心里不痛快?” 她想或许是为了公主做的这件荒唐事,之前司幽出门进宫时,神情就特别的骇人,虽不知道他们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从自家小姐这副模样推断,情形必然是不容乐观的。 铃铛的猜想的确中了一半,今夜之事,仅仅是和裕的所作所为,就已经让司幽有了足够的愤怒,但还有一桩让她生气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与人听的。 那宫中这么重的迷药味,任谁都闻得出来,中午那一桌子放了迷药的饭菜就这样摆在面前,浮绝怎么可能没有察觉,然而,他为了那一卷卷轴,竟然也硬着头皮都吃下去了,他怎么能这么没有分寸,如此重的剂量,若不是她及时赶到,又与他拿了药丸去压制药性,别说是一身的修为会尽数作废,以后还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都是未知数。 如此精于计算的人,这样的后果他不会没有想过,但他仍然兵行险招,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是算准了,自己一定会去接应他。 浮绝这是,在算计她。 “嘭!”用力地把书摔在桌子上,连那杯安神茶都被震得弹了起来,更是吓得铃铛差点惊呼出声,司幽没有心思去理会身旁人的反应,只支着手肘在桌上,双手相握,额头稍稍往前抵了上去。 所以她从回来府上,就根本没想过要去看望浮绝,她这般去,定然是要忍不住兴师问罪的,到时候也必有一番争吵。 深深地呼吸过几次,她觉得自己的心情真是格外的糟糕。 少时,指尖忽然有幽绿色的灵光闪动,她抬眼去看,只是一眼,就抖动手指,把那光亮驱散了。 “睡觉吧。” 这般说着,司幽端了安神茶一口喝下,起身大步回到床上,拉了被子转身就闭上了眼睛,一连串的动作迅猛,看得铃铛有些发愣,等她反应过来,连忙利索地走去床边,为她细致地把遮帘放下牵顺,又很是担心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这才身形迟缓慢慢地退下了。 耳后传来关门的声音,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司幽一人。 她睁开眼,右手从被窝里伸出,就看到指尖又闪烁着灵光,那是浮绝通过平安符传递过来的,是在告诉她自己已经没事了,让她不要担心。 “谁要担心你了?” 呢喃低语间,司幽嘟着嘴想,自己还在生气呢,他以为这样哄一哄就算完了吗?于是再次一抖手指驱散灵光,她就这样抱着一肚子的怒火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早上,天边刚刚亮了鱼肚白,皇宫里一道圣旨悄悄送来国公府,惊扰了这个静谧的清晨。彼时浮绝休息了一晚,吃了小森调配的解药,已经恢复了体力,从来不睡懒觉的他,正躺在国公府后花园的水池中修行,他的周身都是青色的光晕,人在水中身上却没有一滴水,在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的时候,他慢慢从水中直立起身,跨出水池,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司昀。 “呀!国公大人真早。” 浮绝收敛灵力与司昀打招呼,司昀也是坦然相应:“浮绝先生也很早,今日修行可还顺利?” 浮绝露出微笑:“还不错。” “我还担心过来太早会耽误先生休息。既然先生醒了,不如一起走走?” 司昀的邀请来得很是时候,浮绝也正有此意。两个人迎着日出的光晕漫步在后院中,风渐渐有些热了,也还算能够忍受,便听到浮绝先开口问:“昨日的事情,皇上如何责罚的国公府和水幻?” 司昀负着双手:“并未责罚。” “这样啊……” 浮绝的语气听不出来任何情绪,司昀又说:“但是今日我刚起床,皇上就下了一道圣旨送到了我的手上,先生要看一看么?”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来一卷圣旨递过去,浮绝接着,打开来看了一遍,末了将圣旨合上,交还给了司昀:“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几日相处,司昀大概也知道浮绝的性子,在正事上从来也不轻易流露任何表情,但他仍然还是要做一番解释:“眼下昊暄、屠蛰、存希三国连年征战,虽然存希目前与昊暄是联盟,但那也是因为昊暄强盛于屠蛰,若有一天屠蛰更加强盛,存希与昊暄的联盟关系也就不一定这样稳固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纵然公主确实对先生有情,大概皇上爱妹心切,也不会将公主嫁到如此动荡的国家去。但若是招了先生为驸马留在中原,大约昊暄国也是不能答应的吧。” 浮绝笑说:“国公大人和皇上不用想得这样麻烦,公主抬爱,但是我却是消受不来的。” “诚然如此。”司昀点头:“但是也正因为我分析的情况是存在的,所以就算昨天公主真的对先生做了什么更出格的事情,皇上也不会促成这段婚事,想来公主终究是白费苦心。” “所以我才说,皇上这道圣旨的内容,在情理之中。”微风撩起了浮绝银白色的碎发,他看着前方的路,又似并没有把眼前的事物看进眼睛里:“经过昨晚这样一闹,要想真的封住消息几乎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已经拿到了卷轴,越早离开中原,对公主的名誉和皇上的体面,都是更好的事。” 司昀停下脚步看他:“皇上要你们今日之内离开洛阳,我会安排一辆马车和些许物资,让你们的归途更妥帖一些。” “国公大人真是格外地细致。难怪得到皇上倚重。”浮绝也停下了脚步,四目相对的时候,有些话一时就顿住了,那是他们两个,都有些不太敢提的话题。 半晌,终于是司昀先开了口:“要去跟阿幽告别么?” 浮绝半垂下眼睑,心里觉着空落落的:“我原本计划了要带她一起回昊暄,但是皇上的逐客令下得这么急,又经过昨晚这样一闹,如今再想带她走,顾及到国公府和昊暄国的处境,大约也不太可能这样去做了。”气氛显得有些沉重,浮绝再看向司昀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含着笑:“虽然很舍不得,但是,水幻还要拜托国公大人再多加照拂一些时日。” 这话的前半截是极有分寸,后半句乍一听也很是恭谦,可是司昀却听着不那么顺耳,浮绝这一声“拜托”,是在对他宣布自己的主权。 司昀不愿意接这个话,浮绝转眼去看大亮的天,也没打算等他的回应,只悄然收敛起了笑容,默然出神。 如果他真的与水幻告别,大概,就会有不顾一切把她带走的冲动吧。 然而现在,真的不是一个好时机啊。 第17章 抉择 司幽这一觉醒来,铃铛就跟她说了皇帝的逐客令。 这一日的司昀并没有上朝,他掐着时间走进司幽房里的时候,收到消息的她正慌慌忙忙地穿衣服洗漱,一副赶着出门的样子,哪里还想的起来半分昨日睡前的不痛快?乍见到司昀,也只是慌忙地打了声招呼,又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司昀知道她要做什么,可还是沉住气问了她:“你这样着急要干什么去?” “义父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司幽匆忙地将那对绣球耳坠子戴上,又把玄色金龙的匕首别在腰间,转身就要出门:“皇上突然下了逐客令,我要去找浮绝。” 然而步子只跨出去了一步,手臂就被司昀抓住了:“然后呢?找了浮绝,你又准备干什么?” 他的话问住了司幽,她愣在原地,看着司昀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若是要去告别,那就不用了,浮绝没有打算跟你告别,已经和其他人收好了行李,这会儿正要出门上马车。” “没有打算跟我告别?”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她蓦然生出的笑意,显得很是勉强:“他就打算这样悄悄地走吗?” 司昀默了默,给一旁的铃铛做了个手势,眼见铃铛带着几个小丫头退出了房间,他才半低着头,正好是能平视司幽眼睛的角度:“浮绝他,并不想这样正式地与你告别。” 方才还匆匆忙忙的人忽然泄气,被他拉着的手也无力地耷拉下来,她垂下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确实没有想过见到了浮绝之后要怎么办,但是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浮绝竟然,并不想在这分别的时候见到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匕首,她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在司昀见到她之前,就猜到会是这样的一番情形,他松开司幽,看了一眼门外,仿佛是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般,声音低沉:“我会把铃铛她们都撤走,皇宫里埋在你身边的探子,我也会处理掉。” 司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话里的含义,等她恍然的时候,司昀只说:“你去送送他吧。”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房间,留下她看着那个一身风骨的背影,黯然出神。 他说撤走了自己的侍女,又处理掉自己身边的眼线,这是什么意思,司幽忽然了然了。看了眼这个屋子,又看了眼挂在墙头的佩剑,还有梳妆台上的锆石步摇,她的心里,却顿生踌躇。 司昀这是要放她走,放她跟着浮绝回昊暄国。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处理得隐蔽,动作够迅速,他们是可以在皇帝察觉之前离开中原地界的。 可是,以现下的时机,她又能真的走得掉吗?皇上与司昀的关系日益恶劣,如果她再一走,怕就是决裂的□□了吧。 道理浅显如斯,司幽垂下眼睑,感到左右为难。 这些年,浮绝和司徒貘在她心里比命还重要,所以,她就可以不顾司昀这八年来教养她的恩情了吗?所以,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把司昀放在一个危险的境地而置之不顾了吗? 此时此刻,日日夜夜都想回到昊暄国的司幽,发现自己,下不了这个决心。 她做事是有些自我,但是,也还不算很自私。 在她迟疑不决的同时,国公府的门口,正是分别的一幕,前来送行的队伍中,除了司昀,还有那几个近身的弟子。看着他们将行李放上马车,阮红和小森也相继坐进了车厢,雪析悄悄对凭赋说:“看来五师兄的探子派不上用场了,皇上下手真快。” 凭赋笑着睨了她一眼,她一吐吐舌头就算把话题打住了。这边浮绝城傅对着司昀抱拳,复又将双手放下,便听得浮绝说:“这些日子以来,多谢国公大人的照拂。再有别的……”说着顿了顿,看了一眼司昀背后空旷的国公府大门:“还请国公大人多费心了。” 司昀不说话,这次却默默地点了头,城傅先行转身上了马车,浮绝又一次看了一眼司昀背后,依然是空旷一片,便是一个翻身,利落地进去了车厢。 “哎,他在看什么?”雪析悄悄跟莫离咬耳朵:“难道在看小师妹为什么没有来吗?你说师傅也奇怪,明明他们就只有四个人,就算带着行李物资,也用不上这么大一个马车吧?” 莫离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话,自己也不曾回答她这样无聊的问题。 车轮渐渐滚动起来了,马车慢慢开离了国公府的大门,驾车的是府上的车夫,按照司昀的要求,要把他们送出了城车夫才准回来。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出了这条道,就是人来人往的市集,若要出城,也还需要一个时辰左右的光景。眼看着马车越走越远,司昀却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直到是马车转道,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司昀才带着徒弟们准备转身回府,然而他们刚跨进大门口,就看见司幽一路小跑带着风,竟是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等跑到了众人面前,伸长了脖子去看门外,发现眼前的街道已经人去楼空时,她才顶着微喘的呼吸问:“人呢?走得这么快么?” 雪析和沉煦看到她心头具是一突,再看向司昀时,眼神里都是担心,不过他倒是一丝异样都没有,反而与她说:“刚刚才出了街角,现在追还来得及。” 追?你还让她去追?几个弟子对自家师父的反应表现出极大的惊讶,这边司幽听了司昀的话,连忙点头冲了出去,跑了两步,又回头对沉煦嚷了一声:“晚上我想吃厨房做的芝麻菓子,大师姐帮我打声招呼啊!”然后才转身飞快地跑了。 司昀看着她的背影,耳边是她刚刚跟沉煦交代的话,半晌,转头去与沉煦说:“你去厨房知会一声吧。” “是。” 沉煦带着一分犹豫,仍旧领命去了,这边司昀又看了一眼司幽消失的方向,在一个呼吸之间,转身回了国公府。 踏着车轮滚动的痕迹,绕过街角一转,司幽就看到了那辆马车的身影。她以极快的身法追了上去,在马车的正前方将之拦下。车夫被突如其来的人惊了一惊,猛地一拉缰绳,待看清了是自家小姐,才缓和了脸色,笑着与她见礼。司幽挥挥手,一下跳到车门边,对车夫说:“你只管继续驾车走,等到了城外再来叫我。”说完不等听到对方应允,就伸手一推,将那扇木门推开了,接着再一抬眼,看到了里面有些惊讶的四个人。 “义父让我来送送你们。”这般笑着说了一句后,司幽轻巧地进的车中,坐到了小森旁边,又顺手把车门关上。众人见了她自然是高兴,尤其是那两位姑娘,早就与她打过了招呼,城傅虽然不善言辞,可也随和地对她弯了弯眼睛,衬得他的络腮胡都有了亲和力,唯独浮绝,只静静看着她,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打完招呼,她就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再也没有多说一个字。马车一路出了城,车里的人各自怀着心事,四周的空气就只剩了一片静谧。城傅第一个觉得无聊,仰着头靠在背后闭目养神,阮红和小森看看半低着头、乖巧而坐的司幽,又看看她对面也是低头坐着的浮绝,觉得眼前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微妙的。 直到很久之后,突然马车停住,门口传来马夫的声音:“小姐,我们已经到城外了。” “哦,好!” 利索地应了一声,司幽的身形顿了顿,然后推开车门翻身下车。阮红看向浮绝,便见到他也弓着身子往外走,还不忘与她们交代着:“你们先休息一下吧,一会儿我来赶车。” 话说完的时候,他人就已经离开了马车,城傅睁开眼看了看大开的车门,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切!我还以为他真的这么绷得住。” 阮红抿着嘴嗔他一眼,又瞥见小森想要偷偷打开窗户去看外面的情形,她立时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半笑着说:“你还是给他们留点隐私吧。” 少女闻言,便是咧嘴一笑,把手放下了。 再说那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浮绝默默地跟在司幽身后一路直走,等到差不多与马车的距离有那么远了,他们才停下脚步,司幽转身回头时,脸上正漾开了明朗的笑容,只并不那么自然:“你为什么不跟我告别?” 浮绝看着她的眼睛,向来从容沉稳的人,一句话也分成了几段才能说完:“嗯……大概是……有些害怕这样的场面吧……” 彼此就这样突然沉默了下来,夏天的风清晰地刮过他们的耳旁,司幽甚至都能数清楚有多少道风强,多少道风弱。仿佛是又过了很久,她才调整好了自己的语气和表情,声音轻若柳絮:“浮绝,对不起,我现在不能跟你回昊暄国。” “我知道。” 抿了抿下唇,司幽非常认真地与他解释:“义父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整整八年,细心教养,这份恩情我要还给他,否则我走也走不安心。再加上他功高盖主,眼下和皇上的关系日益紧张……”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义父其实已经做好了放我走的安排,可我若真的走了,皇上一定会追查我的下落,到时候引起两国纷争是必然的事,甚至可以想见,再顺便安一个‘通敌’的罪名给他,一举灭国公府满门,皇上大概正巴不得吧。” 浮绝安静地听她说着,又觉得其实她本什么都不用说,因为他什么都懂。 懂她从小遭遇的绝望,懂她牵挂司徒貘的心情,懂她对司昀的知恩图报,懂她想走又不能走的不得已。 也懂她,这么多年来,始终不曾认清的懵懂。 甚至是这些深不见底的朝政规则,他都比她熟悉太多。 “等我把这八年的恩情还清了,我就回来。”司幽拉出一个笑容,细细的声音延伸到浮绝的耳边:“只是明年开春的时候,我大约是看不到院子里的樱花盛开了。” 这些话像一块石头一样,重重地压在了浮绝的的心上。他想说不要管司昀,也不要管昊暄国,一切都交给他就好,只要她跟他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司幽留下,他们再要重逢,或许就是沧海桑田。可是这些话临到了嘴边,终究还是理智更胜一筹,终究还是,自己肩上的责任更胜一筹:“没关系,我会把它照顾得很好,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在春天的时候看到落花铺满走廊的模样。” 司幽想着那个画面,脸上的笑容显得很开心。她看着他半晌,觉得还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轻轻地抱住了他,一张脸埋在他的胸口,在闻到他衣衫上的皂角香的瞬间,她的眼泪,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流了出来。 细弱的哭声触动了浮绝。他半仰着头去看天上的云,回抱着她的手竟然有些微的颤抖,偏还是尝试着,用轻松的语气玩笑般地与她说:“呀,我的水幻长高了。” 光是听这句话,司幽就能想象他此刻勉强到难看的笑容。她难得地没有生气,连前一晚的事情都懒得再去计较了,却是闷闷地破涕为笑,将头抬起去看他,随手胡乱地抹了眼泪,微嘟着嘴说:“都八年了,我不长高难道是侏儒吗?” 浮绝的笑容漾开之后,又慢慢地敛去,伸出大拇指把她脸上残留的泪珠擦掉,他看着她的双眼许久,声音忽的变得深沉,要很努力才能掩去其中的哽咽:“我会在昊暄国等你回来。” “嗯!”司幽认真地点了点头,神情一如小时候的模样。 抱着她的双手悄然松开了,浮绝往后退了一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在闪光:“那么,笑着说再见吧。”接而弯起眼睛,对司幽笑了笑,转身的时候,没有让她看到自己落下的眼泪。 一路往前,再也没有回头。等浮绝回到了马车上,马夫才与他们告别,又走到了司幽的身后。司幽看浮绝驾着马车渐行渐远,远到明明已经看不到马车的轮廓,她却还是站在原地,好像再等一秒,马车就会驾驶着回来。 浮绝…… 八年离别的岁月都过来了,为什么如今再与你说分别,心里会这么难过呢? 也许是因为,下一次再见,谁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吧。 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天边的颜色,渐渐有些晚了,旁边的马夫看她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于是出声提醒了:“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司幽深深吸了一口气,未曾说话,在最后看了眼马车消失的方向,只转身走上了归途。 天,已经黑了。 国公府的人在安静得有些过分的氛围中吃了一顿饭。沉煦不敢跟司昀说,厨房的芝麻菓子早就做好了,也不敢问什么时候送去司幽房里。他们一直在前厅中,一整日议事也在此处,几个弟子都知道,司昀是为了在司幽回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她,但是这么久了,司幽却一直没有回来。 眼见着天已经黑透了,司昀让人拿了书在前厅坐着看,徒弟们就在围在前厅的大门口,悄悄咪咪咬耳朵。雪析瞥瞥看书的司昀,又瞥瞥国公府的大门口,压低了声音问沉煦:“小师妹这个时候了还不回来,难道是偷偷跟着那几个人跑了吗?” 沉煦皱着眉头说:“你别乱说话。” “其实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能的。”老十六捂着嘴靠近众人一些,悄声说:“师傅今日有些奇怪,准备了这么大的马车,好像就是给小师妹留的位置,而且今日小师妹来晚了,师傅不还让她去追么?我听说啊,师傅悄悄让人处理了小师妹身边的眼线。” 莫离大惊:“那不是直接得罪了皇上吗?那可都是皇上安插过来的眼线!”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凭赋半低着头沉吟:“早上师傅单独找了小师妹说话,铃铛那群丫头全部都被撤走,然后师傅就让小师妹去追昊暄国那几个人了。” 沉煦眉头紧锁,雪析拍拍胸脯说:“完了完了,这是要出事啊。那她之前说要吃芝麻菓子,难道是为了蒙蔽我们?” 莫离脸色也不好:“阿幽是当朝郡主,若真的私自离开中原,皇上追究下来是要引起大麻烦的。如果她跟着那几个人去了昊暄国,一个不好,还会引起两国纷争。我看那个浮绝也是昊暄国的重臣,连公主他都不要,没道理为了阿幽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来啊。” “理智?探子回报的资料你又不是没看,浮绝以前为了司徒水幻做的那些事,有几件是理智的?你看看他看小师妹那眼神,若不是司徒水幻死了,我都要怀疑她跟小师妹是同一个人了。”雪析给他翻个白眼,对他不解风情的性子很是不满:“而且你让师傅跟浮绝换一下,我估计,更不理智的事都做得出来。” “你差不多得了!”沉煦拉扯一下雪析,说:“一天到晚口无遮拦,现在更是师傅的闲话也敢说了!” 雪析嘟着嘴巴不再说话,众人之间一时遍布沉默。 “你们都在这儿干什么?我的芝麻菓子做好了吗?” 正是有些凝重的氛围中,忽有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大门口的方向传来,闻声望去,正是司幽带着那个马夫大步走到了他们面前。马夫与众人见过礼,莫离挥了挥手他就自行下去了,倒是司幽就在眼前杵着,他们见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看着她,一个个脸色各异,最终还是沉煦第一个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语出关心:“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大热天的,你的手怎么还有些凉?是不是身子还是没恢复好?” “还是大师姐最疼我。”司幽嘻嘻一笑,撒娇般问:“我的芝麻菓子呢?” “早就做好了,我让铃铛去厨房给你拿。” 沉煦说着便走开去找铃铛。这时司昀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书,慢慢走到了弟子们的旁边,一双眼睛看向司幽,多的是复杂、疑惑和欣喜:“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竟然透出来一丝颤抖,莫离微惊,转头去看时,发现他虽然极力掩饰,可终究透出了两分紧张,或者说,是激动。 司幽笑着走到司昀面前,俏皮地反问他:“那不然呢?我只是没有马车走得慢一些,义父以为我不回来了吗?”然后允自笑出了声:“不是说了要回来吃芝麻菓子么?” 听到这个话,几个弟子才终于放下心,这个小师妹做事还是有章法的,到底师傅没有白疼她。 这样的场合并不需要这么多的人,雪析给其他人递了个眼色,然后与司昀恭敬作揖:“师傅,我们先下去了。” 司昀没有回答,他们便当是他答应了,纷纷退走。等到偌大的前厅只剩了他们二人,司昀按捺住心里的期待,低低地问:“为什么不走?” 司幽始终保持着微笑,此刻半低着头,说:“义父教养了我八年,难道我就白白承了这份恩情,然后理所当然地走掉么?” 司昀神色一凛,语气中有些微的压抑:“你留下……是为了与我两清?” “断然不是这个意思!”司幽立刻否认,司昀的脸色才缓和了些,过了会儿,又听到她压低了声音:“皇上如今对义父是愈发地防备了,若我再一走,皇上借此随便给义父安个罪名,国公府上下都要遭殃。退一万步说,义父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但我在义父的庇护下八年,临要走的的时候,难道还要义父为我鞍前马后吗?” 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司昀决定放她走的时候,就知道了她说的这些后果。可是听了半天,他觉得她还是要两清的意思,心里不由得开始有些慌乱,努力地调整了心态之后,他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个现实—— 若是解决了皇上与国公府的问题,她就会放心地走了。 念头一闪过,司昀蓦地就背过身去,司幽见到这个动作愣了一愣,不知道是说错了哪一句让他不高兴了。 回来的路上她还认真想了很久的措辞,就是知道司昀会觉得她要跟他两清,所以一直很头疼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用,他已经认定了她是想与他撇清关系。 “义父?” 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司昀只是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没有应她。过了许久,等他觉得自己可以不那么激动的时候,才用平缓下来的语气说:“芝麻菓子大概已经送到你房里了,你回去吃了早点睡下吧。” 司幽从来不会跟司昀硬碰硬,既然司昀让她走,她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听话。于是浅浅的行了个礼便告退了,他默默看着她的背影,饶是人都走远了也没有收回视线,而心里蔓延出来的挫败更加深了许多。 第18章 两清 这一日铃铛坐在房间外的走廊上,和几个侍女凑在一堆儿做女红,不时地看一眼房间里午睡的司幽,然后默默地出神。 自从那天国公将她们几个刻意调走,到当晚小姐回来,国公府的日子好像没变,又好像哪里变了。 说没变,国公依然是,忙过了手头的事情,就偶尔抽空过来坐一坐;说变了,小姐近日总是提出要外出为国公办事的请求,以前遇到人手不够的时候,国公还能想起让小姐分担一二,如今,却是分毫都不再让她沾惹,过去小姐尽心贯通的朝政之道一下子都失去了用处,两个人处在一块儿也不似以前那般融洽了,好像国公有了心事,小姐也有了心事。 除了不让小姐触碰公事,这两个月来,宫里有点什么宴会国公也不带小姐去了,好在自家小姐从来不在意这些,但是自己当贴身丫头的,总也能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就比如今天,皇宫里有中秋晚宴,听九小姐说,圣旨里明明说了要小姐一同出席,但国公并没有派人过来通知,自己一个人就早早地进了宫。 铃铛抬头,午后的阳光强烈到让她睁不开眼,蔚蓝色的天空上偶尔有风吹过两片薄云,分明是这么好的天气,却让她忍不住轻轻叹息。 允自出神的空荡,午睡的司幽已经起床伸了个懒腰,铃铛赶紧和其他侍女放下女红进去屋里帮忙穿衣泡茶,司幽看着身边有条不紊的侍女,微微笑着叫了她一声:“铃铛。” 铃铛抬头,也是笑着应她:“怎么了,小姐?” 站起身穿好外袍,司幽垂下眼睑,说:“其实国公府的日子跟宫里那些娘娘有什么区别呢?这两个月,有下人给你脸色看了吧?” 铃铛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继续埋着头给她整理衣服:“国公府的日子当然和宫里不一样,这里住着的少爷小姐们,都是国公大人的近身弟子,又不是女眷。” “是,你说的不错,是我打错了比方。”司幽温和地看着她,“我与义父最近是有些疏远了,害得你也要看人脸色,真是抱歉。” 铃铛将她外袍的丝带系好,抬头看她的时候,眼睛里的笑容真实笃定:“小姐你看,这就是你跟别人的不同,你会想是不是给我们这些下人增加了困扰,你会跟我们道歉,可若换成其他的少爷小姐就不会这样。” 司幽抿着嘴微笑,笑容安静得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国公府里深居简出的小姐。铃铛看了一眼外边忙活的小丫头们,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我在国公府服侍小姐八年,八年里,小姐对我像妹妹一样好。小姐与国公大人融洽的时候,别人叫我一声铃铛姑娘,如今不过是闹了点小脾气,那些人要摆脸色就让他们摆好了,反正我还是愿意一直这样服侍您。” 现在恐怕不是简简单单的“小脾气”的问题。司幽轻轻拉过铃铛的手,盘算着问她:“你今年也快十七岁了吧?我与义父说说,给你找个不错的夫婿,让你风风光光出嫁,如何?” “啊?我还等着给小姐当陪嫁丫头呢!”铃铛捂着嘴笑:“小姐你与其操心我的婚事,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的吧!我只是个丫头,万一嫁的不好,还不如跟着小姐呢。但是小姐你不同啊,你还有的选啊!” 嫁人啊…… 司幽半仰起头叹气。算了吧,要重新认识和适应一个人,是好麻烦的一件事呢。 铃铛的话并没有得到司幽的回应,喝了一口热茶,司幽出了门去,也学着浮绝的样子,平躺在花园的水池中凝神修行。自从封印解开,她每日都会如此修行一个多时辰,这也是小时候浮绝教的,练习控制灵力的方法。 到了晚上,司幽与平常一样,吃了晚饭沐浴完,便拿了书在床上依靠着看,她很懒,白天还会坐会儿书桌,到了晚上,被窝就对她有绝对的吸引力。铃铛遣散了小丫头们,一个人陪着她,看了看越发深的夜色,心想大约今日国公进宫赴宴,是不会来看望自家小姐了,于是打算早早去吹了房门口的烛火。 谁知道刚刚吹了一盏,房门都还没来得及掩上,司昀突然就出现在了门口,铃铛微惊之后立刻恢复了神色,她看着今日的司昀,脚下的步伐好像有些不稳,浓烈的酒气隔着几步远都能闻得到,铃铛心想,不知道他今天喝了多少酒,国公的酒量一直都是很好的,能像现在这般走路都不直了,怕还是头一次。 见到门口的铃铛,司昀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铃铛素来听话,却今日司昀这般模样,她有些担心司幽一个人照顾不了,竟然对着司昀的命令站在原地犹豫。司昀瞥了她一眼,饮酒之后的声音虽然低沉,但还算清晰:“退下!” 铃铛无法,只能行礼退出了房间。但司昀似乎情绪不是很好,加上他这两个月来与司幽之间有些疏离,铃铛多了个心眼,只停在房门口未曾走远,若有个什么万一,她立刻就能进去搭把手。 见着铃铛出去了,司昀一挥手,用内力关上了房门,然后尽量用稳当一点的步伐走进了内室,看到正在安静看书的司幽,半晌,放轻了语气说:“这里灯光弱,看久了眼睛会疼。” 不知道是看书太专注,还是去想了别的事情,司幽根本没有察觉到铃铛已经不在了身边,听到司昀的声音,更是惊了一惊,手里的书都落在了床上。司昀走过去把书捡起来拿着,顺势坐在床边,就听到司幽问:“今日义父进宫赴宴,这样晚了还过来?” “再晚也要过来。”司昀看了一眼手上的书的封面,将它放在了旁边铃铛的凳子上,又看着司幽,问:“今日我没来看你,白日里都做了什么?” “左右不过都是那些事,看看书,练练武。倒是今日写了几个大字,不过写得不好就丢了。” 司幽微笑着自嘲,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司昀静默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对于这些两个月来每日都说的相似的客套话没来由地感到厌烦。忽然,他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强迫她起得床来,又拉着她往书桌的方向走:“让我看看你的字。” 闻到司昀身上的酒味,司幽便知道司昀今晚喝得不少,虽然对他的举动有些惊讶,但也配合着一同来到书桌边。这边司昀三两下将宣纸铺好,又将沾了墨汁的毛笔递到了她的面前,她也不说什么,拿了笔,站到书桌的正位便要开始写。然而笔尖还没碰到纸,身侧的人突然靠近了她一步,伸手握住了她拿笔的手,牵引着她落笔:“以前教你书法你从来不过心,如今还是我带着你写吧。” 司幽从来没有与他如此亲近过,本能地有些抗拒,但司昀强行将她想要抽走的手按在手心里,司幽有一点点吃疼,想着他既然是喝醉了,神思行为必然不那么的清醒,何况只是写个字,也不用太过计较,就由着他来摆弄。 落笔之前司幽还未想好要写什么,如今司昀引着她,一撇一捺,一横一竖,极为缓慢地在纸上写了一个笔锋清晰、浑圆饱满的“难”字。然而从他身上弥漫而来的酒味强烈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只感觉到他靠着她很近,近到头就在她的耳边,从来没见过司昀喝醉的司幽有些不太好的预感,看着眼前这个“难”字,莫名地有些不安。 “你的耳坠子真好看。”认真写字的司昀忽然顿笔,哑着嗓子在她的耳边说了这样一句,却并不显得惊扰了这有些暧昧的氛围,“这些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喜欢存希国的绣品。” 蓦地回头,她看到他的眉眼就在自己的眼前,语出震惊:“你查我?” “你的过往既然都与我说了,我为什么不能查的更细致一些?”随手抽走她手里的笔放下,司昀的视线慢慢往下移:“还有这把玄色金龙的匕首,你这样日夜带在身边,真是宝贝得紧。” 司幽摸不准他到底想说什么,因而默在当场。 “阿幽,你知道为什么我写这个‘难’字么?”司昀瞥了眼纸上的大字,眼神与语气中竟然流露出一丝痛楚:“因为要走进你心里,实在是太难了。” 书桌旁的烛火发出轻微的爆破声,房间里只剩了司昀并不太顺畅的呼吸声和他哑然的嗓音,陈述着自己埋藏多年的心事:“这些年,我花尽心思地讨好你,倾尽我的所有。可是你总是淡淡地,总是像我那群徒弟一样敬我重我,偶尔有些张扬之处,也很快就收敛了。我一直以为你天性如此,所以我什么都不敢说,就是害怕一不小心,我就会失去你。” “一年又一年,整个国公府的人,连同铃铛在内,你去问问,谁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唯独是你自己,懵懂不知。我想着,不知就不知吧,不管多少年,我都等得起。”司昀深深地看着司幽,扫过那对耳坠子的时候,眼神有一瞬间的冰冷:“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不管我再等多少年,你也不会像我爱着你那样爱我。在你的心里,中原的八年,不过是欠了我一个莫大的人情。” 司幽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便是极为震惊地看着面前不过方寸之间的男人,心乱如麻。司昀没有说错,这些年她敬他重他,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有爱情。 所以铃铛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么?所以,铃铛以前那些暧昧不已的问话,都是意有所指的么? 司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极努力地克制,才能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这一字一句,都是在他心里练习过无数次的台词:“所以我现在不想等了。阿幽,你不是要回报这八年的恩情么?你不是,想回昊暄国么?好,我成全你。”他转身,走到一旁背对着司幽说:“我这府上还缺一位国公夫人,你若答应嫁我,我就与你两清。” 双手慢慢地捏成了拳头,司幽看着司昀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人,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但公平一点,司昀真的认识过她么?其实也没有的。 他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说出来的话,让司幽觉得措手不及,又是如此地荒谬。 他总觉得她是要两清?可这算什么两清? 她所想的,不过是同等地回报他的付出;不过是想要平等地对待这八年来的相处,原来,是她想错了么? 两相沉默。 此刻司昀强自镇定地站在那里,内心是无比紧张,他既害怕司幽拒绝他,又更害怕她答应他。他这些日子,不见司幽的时候,根本也没办法去想那些公事国事,他的书桌上,铺满的,是再次派去昊暄国的探子回报回来的资料,那些司幽和浮绝的故事,那些细致到一滴水都不放过的过往,让他嫉妒到发疯。难怪他第一次问起这对耳坠子时,她的脸上都是遮掩不住的欣喜,只因为她的心里,满满念着的就只有浮绝。 后来他就决定了,不管司幽是真的天生迟钝还是假装懵懂;不管司幽知不知道自己心里也有爱着的那个人;不管司幽会不会讨厌他、会不会恨他,她想跟他两清,想离开国公府,绝无可能。他要把她留在身边,哪怕就是,像现在这样,或者,更糟糕地相处下去,都好。 司幽低头看着那个“难”字。司昀的爱很难,但是,他给的选择,也很难。或者他是想告诉她,想要回昊暄国,是更难。她的心里突然有些悲伤,若是答应嫁给他,两清的是八年的情分,换来的,却是后半辈子无休无止地纠缠。她要嫁给他吗?或者是不嫁?司幽在诧异与抗拒之间,陷入两难的境地。 这一夜,静默得有些让人发憷了。 然而许久之后,在这安静到窒息的空气里,终于响起了司幽闷闷的声音:“如果这是你要的回报方式。好,我嫁。” 这一句话让司昀恍若梦中,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过了很久,才缓缓地回头,看着司幽的眼神极为复杂:“你不用这么快回答我,你可以慢慢考虑。” “不用考虑了。”她就这样回看着司昀,在极度的挣扎之后,她的眼神已然恢复了平静:“义父,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义父。也许这个时候了,我不该再说这些话,可我,既然答应了这个婚事,也该把自己的想法与你说清楚。” “那日你做好了一切的安排放我走,我是真的很开心。这么多年,我带着倒朱梅封印,常年体弱,纵然是日思夜想,也从来没有提过我要回昊暄国。你给了我一个最好的机会让我走,可是转身的时候,我就犹豫了。” “八年相处,我不是不知道你的付出,大约是生长的环境特殊,我没有学过什么是爱,我也从来没想过,你对我的好会关乎爱情。当初决定留下,我确确实实没有想过要与你‘两清’,除去皇上的关系,我念着的,是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不愿意做一个只会索取的人,我想要把这些好都回报给你,让你觉得多年的付出和相处是值得的,我更是希望,我们之间的恩情,是相互的,是可以彼此放在心里一辈子的,纵然是,往后的生命里,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低缓如水的声音渐渐生出哽咽,司昀安静地听着这些话,看着她假装平静的脸色,眉头也深深地皱在一处。 “今晚你与我说的这些,我很诧异。我想过一万个报答你的方式,唯独是,从未想过嫁给你。但是,诚如我所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方式,那么,我们就成亲吧。虽然我并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但是我既然答应了,就会努力扮演好一个妻子的角色,学着如何做一位国公的夫人。也请你以后,不要再说‘两清’这样的话了。” 司幽的话震住了门外的铃铛,隔着一扇门,即便看不到她的神情,铃铛都能感觉到她从心底泛起的悲伤。是的,哪怕她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可是她却很悲伤。少女年纪的侍女低着头,想着那些天昊暄国的人住在国公府的日子,想起司幽在那些时日中张扬到毫不遮掩的笑脸,想起那些人离开以后,她越发安静的性子,她想,自己服侍了八年的小姐,并不是不会爱,恰恰相反的是,这是一个,太懂得爱的人,只是还未曾醒悟。若是有一天,当她真的褪去了青涩懵懂,再看着自己枕边的司昀,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再听房中,依旧鸦雀无声。 司幽的每一个字,司昀都听得极为仔细,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意思,可他却觉得这样就很好,哪怕她不爱他,哪怕她终其一生,想着的都是另一个人,但是比起失去她,这些他都愿意承受。转身,司昀郑重地抱住了司幽,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才是“得到”。 “阿幽,谢谢你。”司昀的半张脸抵在她的肩上,声音细碎到只有拥抱着的那个人才能听到:“我绝不会让你后悔今日的决定。” 司幽却只是默默地听着,甚至连回抱他都没有。 从此,大约就真的跟昊暄国说再见了吧?此后每一年的春天,那颗迎风飘洒的樱花树,她也不会见得到了。 自己到底还是,失约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19章 喜事 第二日的司幽,难得地睡了个大懒觉。 等到她中午起床的时候,整个国公府里,都知道了她和司昀的婚事。沉煦踩着午饭的点来找她,两人一起边吃边聊,说着司昀今日早朝都没上,起床之后一直在与他们交代操持婚礼的细则,婚期也已经定好了,就在两个月之后。 当然,这一番闲聊,多是沉煦一个人在说。 “师傅这么多年的心事总算是了了。”含笑给司幽夹了一筷子菜,沉煦的神色温和如常:“早上师傅叫我们去书房,大家都整理好了许多事要跟师傅禀报,结果他老人家什么都不听,开头第一句话,就是让我和莫离去准备婚礼。” 眼瞧着司幽安静地吃着饭,她只顿了一顿,就继续说:“婚期是师傅亲自定的,那天正好也是你的生辰。” 手里的动作忽的停下,司幽将饭碗放回桌面,淡淡地说:“换一天吧,我不想生日那天成亲。” 沉煦不解:“这些年你从来不过生日,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这个日子。” 司幽闷闷地呼出一口气,心想沉煦没有说错,到了中原她是没有过过生日,那是因为以前在昊暄国,生日那天都是哥哥和浮绝一起陪她过的,如今没有了他们,这一天,自然就空出来了。 她不回话,沉煦便也只能点着头答应她的要求:“我一会儿去与师傅说,让他再选一个日子。” 司幽这才又端起碗,继续慢慢吃饭。 看着面前安静得不像话的人,饶是这位见过无数风浪的大师姐,也担忧到出神。 这两个月虽然见面不多,沉煦倒也听说了些她的变化。以前的司幽,从来就不是个安静的性子,她调皮活泼,开朗张扬,然而,又时时地克制着自己,因着她特殊的养女身份,总也想着,要让自己的言行更成“体统”一些,时间久了,偏还真生出了几分的沉稳。但是现在的她与那时已然完全不同,是彻底地静如死水。 国公府的人,尤其是那几个跟昊暄国使臣打过交道的,其实多多少少都猜得到她的变化是为了什么,就像他们都知道司昀的心事一样,只是不说破而已。沉煦没有跟司幽说,今早听到她和司昀的婚事,在场的人都有多惊讶,甚至惊讶多过欣喜。 不知道这样一场婚礼,到底对司昀和国公府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大师姐。”司幽的声音将沉煦的思维拉回来,便见着她放下了碗,低低地说:“我吃好了,你慢慢吃,不用急。” 沉煦连忙应着,害怕她看出来自己在胡思乱想:“嗯,好。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不过,以后你再叫我大师姐好像不太合适了。” 说着有些赧然地笑笑,对彼此身份的变化表现出不适应。司幽默了默,也跟着点头:“是不太合适了,但是要改叫名字,我也不太习惯。” “那便先这样吧。”沉煦眯着眼睛笑,也放下碗筷站起身说:“我也吃好了,这会儿要去安排婚礼事宜了,只能改日再来陪你说说话。” 司幽浅浅点头,目送着沉煦离开。 往后的一连数日,司昀慢慢把朝政的事情都放手给了那几个亲近的弟子,他也正乐得与皇帝保持一点距离,免得彼此的关系恶化得太快,而多出来的时间,司昀依然如往常般来她房里坐坐,只是比之前待的时间更长了些,司幽越发的不爱说话,他也就静静地陪着她,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 时间久了,日子也就过糊涂了,司幽不甚关心婚礼的进度,若是又裁缝来给她量尺寸,她就配合;若是有下人送来首饰让她选,她就随手挑几样了事。这些人来的时候,往往司昀都在,他从来也不过问什么,尽管她样样都不上心,但是看到她随意拣选的模样,他都觉得心里很舒坦。 这一日,司昀比往常过来得早一些,便是下了早朝就过来了,那会儿司幽刚起床不久,还在园子里的水池中修行灵力的控制,司昀没有在房中找到她,自然知道她在此处,才一靠近水池,里面的人就察觉到了他的呼吸声,立刻从水池中站了起来。 “我打扰你修行了。”司昀伸手扶着她从水池中走出,替她整理了一下发梢:“今日过来早一些,有东西要给你。” 司幽看他的眼神虽然并不冰冷,却有些过于的平静:“我房里的东西够多了,你再给我什么,我都没地方放了。” 司昀笑笑,将一个小木盒从袖子中取出,又打开了盖子放到她的面前:“这颗红珊瑚珠子,不用专门找地方放,你要贴身收着。” 盒子里小巧的红珊瑚圆润可爱,她垂下眼睑,看了半天也没伸手去拿,只是抬头问司昀:“这颗珠子有什么来历么?” 复又将盒子盖上,司昀将之放到她的手中:“这些年皇上赏赐的珠宝银两,除了仓库记录在案的那些,我还私藏了一部分,原本是害怕若有一天皇上要灭我国公府时,我可以拿来做逃亡用。之前勤王藏宝的那个山洞被搬空以后,我就把自己的积蓄都全数转了进去,又找人做了个密门,这颗珠子,是开启密门的钥匙。” 司幽听了,捏着手里的盒子感觉有些沉重:“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给我做什么?” 司昀将她的手与那个小盒子一起捧在手里:“现在我也想通了,皇上与我共过生死,他是君我是臣,他如果非要我的命,我不能不给他,反正我这辈子,没想过要造反,更不想自己当皇帝,这些东西如今也只是普通的的私人财产罢了。平常人家的夫妻,不都是做妻子的管账么?我们家有人管账,至于我私人的,便全数交给夫人保管吧。” 自那日定下婚事,司幽一直对司昀有很奇怪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想跟他保持一点距离,所以这段日子,她很少主动跟司昀说什么,即便要说,都是些不找边际的话,像现在这样,被他拉着手叫这一声“夫人”,便是从未有过,因而心里总还是忍不住抵触。 她知道自己有问题,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会想,其实自己原本没有定亲,也从来没想过要嫁人,最多最多,只是想过要跟浮绝一起回昊暄国,然后安定地生活下去。那么,从任何角度来说,司昀都该是一个很好的夫君人选,这个洛阳城中,不知道多少王公小姐想嫁他。可是她偏偏就很抗拒,哪怕是很努力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和定位,只要稍稍跟司昀亲密一点点,她就别扭得不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不知道,但司昀此刻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想抽离也不可能。两个人相对着站了半晌,司幽终于墨迹出了一句话:“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保存的。” 司昀心里一动,靠近了她几分:“像保存你的匕首一样么?” 忍不住皱眉,她看着司昀的眼神透出两分怪异:“你为什么总是要跟浮绝比?” 这样的问话让司昀哑然。他觉得自己也是无趣,好端端地提这些事做什么,倒是浪费了这样好的光景:“你只当我没说罢。” 司幽趁着这会儿将手抽走,又把小盒子放进了袖子中:“晚点我让铃铛做个新的香囊放置这个珠子,以后日日带着便是了。” 听到她的话,司昀显得很是高兴,再次牵了她的手,带着她慢慢在院中散起步来:“看来以前是我太不主动了,牵个手你也能别扭这么久。” 司幽默默跟在身侧,觉得这不是他主不主动的问题,但是若要她说出个缘由,又是断然说不出来的便只安静地听他继续说:“前些日子,沉煦跟我说你不愿意生日那天成亲,我便把日子往后延了几日,正好是今年最后一个宜嫁娶的吉日,嫁衣明儿也做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搭理这些繁琐的事,但好歹也试试看合身与否。” “嗯。”随口应了一声,她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并没有。 “阿幽。”司昀的声音透出犹豫:“你在这世上,只有司徒貘一个亲人了,你想让他来参加你的婚礼么?若是想,我今日就派人去寻。” 哥哥…… 司幽叹了一口气:“不了,哥哥是昊暄国的通缉犯,你作为中原的国公,还是不要跟他接触比较好,他的事情,等过段日子我再做打算。” 她一直有去找司徒貘的想法,但是她也知道决不能是司昀出这个面,他如今和中原的半壁江山都牵扯着,过问一个别国的通缉犯这是大忌。 听她如此说,司昀也就不做多言了,其实司幽的顾虑他何尝没有,但他总是害怕这场婚礼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让她觉得遗憾,所以哪怕再不妥,他还是要把这件事郑重地拿出来问一问。 两人正静静地散着步,前方突然跑来莫离的身影,于是双双站定,等到莫离来到跟前与司昀行礼说:“师傅,公主来了。” 他沉吟着去看司幽,她也只是面无表情。 那日和裕动了浮绝,这是踩了司幽的底线,几个月来两人便再未见过,如今亲来国公府,必然是知道了他们的婚事,被皇帝催着来祝贺的,正好借此缓和和裕和司幽的关系。 若是本着君臣之礼,公主来了,司幽不好不见,只是既然见了添堵,司昀就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他对着莫离挥了挥手,说:“跟公主说,阿幽身子不舒服不便见人,我也在处理公务无暇分身。有什么事,直接与你说就是了。” “是。” 莫离领命去了,司幽却问司昀:“公主亲自过来,你避而不见,不怕皇上生气?” “皇上生气的事情多了。再说和裕那性子,我也懒得去应付。”司昀淡然地说了一句,又换了轻柔的语气说:“修行了许久又走了这会子路,我送你回去歇会儿吧。” 司幽不应答,只默默地转了身,然而身后远处突然传来和裕的声音,让她再次停住了脚步:“阿幽!你等等!” 一边喊着,和裕一边已跑近了。司幽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她,见着她脸上因为奔跑而冒着细密的汗珠,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微喘:“你这样躲着我,是还在生我的气么?” 司幽的声音有些冰冷:“公主的话我不明白。” “皇兄都与我说了。”和裕做出一副小姑娘的认错姿态,以往若是皇帝哥哥生气,她都是这样一副模样来博取同情:“那日若不是为着我的名声,为着皇兄和朝廷的名声,你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阿幽为我着想,我不该那样顶撞你。” 这一番识大体的说辞,根本不是和裕说得出来的话,必是皇帝一字一句教给她背下的。司昀站在一旁假装听不见,只牵着司幽的手,懒得搭话,而司幽看着和裕的时候,眼神也慢慢变得跟语气一样冰冷:“公主请回吧。皇上和公主的心意,我收到了。” 咬了咬下唇,和裕鼓起勇气拉住司幽的另一只手:“你看,你现在也不叫我的名字了。” 司幽冷笑了一声,将手抽回来说:“君臣有别,以前是我造次了。” 出宫之前,皇帝就跟和裕讲,司幽这口气是必然没有消的,别的不说,司昀这些日子再未带她进宫就是最好的说明,因此皇帝给和裕下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要把姿态放到最低,都要让司幽把这口气消下去。 但是和裕从小骄纵惯了,哪怕在皇宫里与皇帝答应得好好的,现下见到如此态度的司幽,和裕的心里便有了一股子憋屈和怒火,又隐忍着不好发作。憋了半晌,和裕才又继续说:“对了。我在皇兄那里听到了你的喜事,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 若说是火气,和裕憋着,司幽也憋着。自从两人闹翻到现在面对着面,司幽看着和裕的时候,要十分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不耐烦,如今听她说了这么多,这股子不耐烦便有些压不住了:“公主说完了么?说完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说着再也不看和裕,一个转身,连同着牵着她的司昀一起,连一句“送客”都没有,直接就要往回走。 “慢着!” 和裕怒然叫停,司昀终于忍不住,伸手在两人之间挡了一挡,对着和裕半低下头,表示一个臣子基本的礼节:“公主请回吧,今日我与阿幽都不想见客,若是有所怠慢还请公主见谅,明日我会亲自与皇上道歉的。” 说完,司昀径直带着司幽就走了,全然不顾和裕一个人留在院子里,倒是一直留守在远处的莫离将她领了出去。 送走了和裕的莫离去与司昀回禀,见着他已经与司幽同坐在房中悠闲喝茶,便抱拳说:“师傅,公主已经离府了。” “嗯。”随口应着,司昀又与他交代:“以后公主再来国公府,你就直接挡了,随便她怎么闹都不要让她进后院,阿幽喜静,我看着她也烦。” 莫离虽然知道不妥,却不敢说什么,只默默给他身侧的女子递了一个眼神,应过声就退下了。 “你这是公然与皇上过不去了。”司幽接到莫离的暗示,也不动声色,手里摆弄着眼前的茶碗,语似随意:“也是我今天冲动了些,和裕既然已经见到了我,我也该压压自己的火气。” 司昀无所谓地一笑:“没关系,你的火气不用压着,以后我不会让你为了我有半分的低眉顺眼,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随便他是谁,你都不用管,其他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其实你不用这样。”司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也并不是如此不懂事的性子。” “我倒是希望你不懂事一些。”他的语气里有些无奈,“你小时候在昊暄国,不是从来不听不闻国事政事?不是天天胡闹无法无天?既然司徒貘和浮绝这样待你,那么以后我也这样待你,一切按照你最喜欢的方式来。”末了,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阿幽,我想让你快乐。” 快乐…… 这个词让司幽有些怔忡。原来在司昀看来,自己这些年都不快乐么?她自己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好像日子一天天地就这样过了,从不需要她开口,司昀就会派人送来许多她用得上用不上的东西,也无所谓快不快乐。 但是,也如同他所说,在昊暄国,那些与哥哥和浮绝在一起的日子,她又确实是快乐的,甚至,之前与浮绝重逢之后的日子,她好像,也比平日里开朗了许多。 其实也不难想,自己这些年,还是最喜欢在昊暄国的时光吧? “好了,你喝了茶去养养神吧。我也要处理点别的事了。”司昀见她突然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可看那神情,必然不是与他有关,因而他也不想知道,便放下茶碗,允自起身:“等晚一点我再来看你。” 司幽有些木讷地点头,由着他走了,竟是没有出声挽留过半句。 第20章 惊变 那一日司昀,并没有再来看过司幽。 甚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见过她。 时间一直过到了婚礼的前一天,按照中原的习俗,这一天新人是不能相见的,但是司昀和司幽就住在一个宅子里,也不过是从这个屋嫁到另一个屋,习俗这种东西,就不甚重要了。因而在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司昀却抽空走进了司幽的房间,见到了正在一旁看铃铛清点首饰的准新娘。 她并没有什么变化,若说有,大约就是近日内心若有若无的恐慌。铃铛说这叫做“恐婚”,很多新人都有,不用太在意,司幽便一直在调整自己的心情。然而这一日的司昀,却与往常很不一样,他依然是泰然自若的那派作风,但是面色有些憔悴,也比往常更沉默了些,司幽看到他走进来,便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些日子不见,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朝廷里出了什么事让你难办了么?” 司昀静静地看她,眼神迅速地变换着,突然他往前走了一大步,将坐在椅子上的人一把拉起来拥进怀里,司幽吓了一跳,旁边的铃铛也吓了一跳,但本着一个侍女的本分,又迅速地退了出去,临了还带上了房门。 等到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两人,司昀便把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一些,哑着的声音透出极度的疲惫:“阿幽,你想我么?” 这样类似于“情话”的问候让她无所适从,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进步,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做好与他亲密无间的准备。 但司幽的沉默并没有让司昀在意,他的头就靠在她的肩上,闻着她头发上的香味,说:“我很想你。这些天,时时刻刻都在想。” 司幽虽然不擅情爱,但也是个思维清晰的正常人,她将司昀推开,直直看着他的双眼:“出什么事了?” 她的问话让司昀有些失神,司幽半天等不到回答,就更是肯定出事了,正要继续追问,他却突然吻上了她的双唇,司幽本能地想推开他,然而双手只往外推了一下,司昀就将她她抓得更紧了些,若是不用灵力,几乎是无法反抗。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夫妻之间的常事,可司幽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好在他并没有更多的动作,一直就保持在这个浅吻,仿佛是过了许久,才将她松开,眼里有些微的掩饰,又迅速隐去了:“没有出事,只是前段日子南边突然发了大水,我和几个徒弟一起忙了很长一段时间,到今日才得了空。”说着一双手抚上她的脸,轻轻地摩挲着:“这么多天不见,阿幽,我想你。” 她有些局促地半低下头,又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是要做夫妻了,便结结巴巴地解释说:“我,我还不太习惯,嗯,这样亲密的事。” “没关系。”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司昀的动作格外轻柔,脸上一时浮出温柔笑意:“明日我们就要成亲了,以后……以后就能慢慢习惯的。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知为何,司幽总觉得今日的司昀有些怪,尤其是他说到“以后”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与她定亲那日,就已经把自己的感情说得清清楚楚了,可再往后的日子里,他也从未说过这些露骨的话,更不用说如此亲密的举动,难道真的是太久没有见面的缘故? 司幽摇摇头,掩饰着自己的不安:“不是吓到我了。只不过这么多天没见,我竟然都不知道你在忙什么,好像也不太像一个合格的妻子。” 司昀吻了吻她的额头,说:“我的阿幽不需要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做你自己就好了。” 忽的一阵,她没有再接话。 半晌,他放开司幽,拉着她的双手,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我不久待了,忙了这么些天,我还没跟司仪沟通明日的细则。你今日早些睡,明天就要当新娘子了。” 本来就恐婚的准新娘听到这些话,心里更是泛起阵阵不安,她强自镇定地点点头,亲自送了司昀出房门,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有了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这会儿铃铛正走进来,看到她一个人站着发呆,便继续去数明日要用的首饰,一边嬉笑着说:“咱们国公大人到底是忍不住,总要看一眼准新娘才能安心成亲。” 司幽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抬眼去看铃铛,试探着问:“你知道今日之前,司昀在忙些什么么?” 铃铛歪着脑袋想了下,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好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过国公了,连同大小姐三少爷五少爷和九小姐都没见到,只是偶尔能见到十六少爷,至于说忙什么,我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今日除了司昀,这些人你都见到了么?” 铃铛笑着应答:“今日我就一直在房里啊,哪有空跟这些少爷小姐打照面呢?” 听她这样一说,司幽才想起,自己也很久没见过司昀这几个近身弟子了,好像就是从和裕来的第二日起,司昀和他们都没有在她面前露过面。她的预感愈发地强烈,如果只是在忙着处理水灾…… “铃铛。” “嗯?” “南方最近发大水了么?” “什么发大水?我没听说啊。”铃铛说着,拿起一根簪子给司幽比划:“小姐,这根簪子好像特别好看,明日我给你戴在最显眼的位置吧?哎,小姐,你去哪儿啊?” 铃铛的话还没说完,司幽就冲了出去,跨着流星大步来到司昀的书房门口,这会儿门口守着沉煦,见到司幽好像没有很吃惊,只是将她拦在门外,如往常一般微笑着:“阿幽,哦不对,明天以后就要叫师娘了。这会儿过来找师傅么?” “大师姐。”司幽神色凛然,一派严肃:“司昀不在里面么?” 沉煦将拦她的手放下,说:“师傅在里面。不过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处理,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么?” “不,不是非要找他。”司幽直视沉煦的双眼,说:“我的问题大师姐也可以回答。司昀说前些日子你们忙着处理南方的水灾,是真的么?” 沉煦点头:“是真的。” 司幽深吸一口气,瞥了眼书房紧闭的门,沉下了语气:“我要见司昀。” “阿幽,这会儿真的不行。” “大师姐若不让开,我就只有硬闯了。” 沉煦收起了笑容,看着眼前的司幽,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正是两厢对峙的时候,书房的门却开了,沉煦一愣,回头,见到司昀从里面走出来,竟然有一丝惊讶,随后极好地掩藏了,便见司昀笑着与司幽说:“怎么了,我不是刚刚才回来,夫人就想我了?” 他越是看起来很正常,就说明越不正常,司幽向前走了一步,微微除起双眼看他:“你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南方没有发大水,你们治的是哪里的水灾?” 沉煦脸上有明显的惊色,司昀伸手挡住了她想说的话,一双眼睛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司幽,半分也没有移开,过了很久,他的语气忽然变低着说:“阿幽,你在担心我么?” 司幽不想回答这样没有意义的话,只默默地盯着他,司昀对她的执着无法,终于还是退步了:“你也知道明天我们就要成亲了,成亲之前,我不想说这些事,等明日完成了婚礼,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可以么?” 在他们之间的相处中,司幽从来没有对司昀强势过,这唯一的一次,得到他这样的回答,她默着想了想,接受了这个说法:“好,我明天来听你的解释。” 说完,便是带着依然强烈的不安离开了书房,见她走远了,沉煦才与师长说:“师傅,您不是去密室了么?” “我就是知道瞒不过她,所以一直在等她来。”司昀叹气,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沉煦想去扶他,也被他制止:“你下去吧,我去密室打坐会儿。” 沉煦没说什么,只深深地看了司昀一眼便退下了。而司昀看着司幽离开的方向又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回到书房将门关上。 这一晚的司幽并没有睡好,她是神兽的宿主,算得上是半个神灵,她的第六感比任何人都要准,司昀不仅仅是有事瞒着她,而且是有很重要的事瞒着她,即便是她对他没有爱情,至少还有恩情,她不能不担心。 在一整夜的不安中,司幽迎来了自己的婚礼。丑时起床梳洗梳妆,一番拾掇下来也是临近中午了,国公府本来人就多,这一日更是比往常热闹了不少,连她这往日清净的地方也变得不再清净,许多师姐,无论亲疏,都到她的房里来帮衬,说是要沾沾喜气,不过帮倒忙的居多,只有沉煦,还接过喜娘的梳子,亲手为新娘子梳了梳头。 “自己疼爱的小师妹忽然之间要变成师娘了,总觉得有些奇怪。”旁边的姐妹们都凑在一块儿打闹,沉煦却对镜子里的司幽安静地笑着,司幽自然也以笑回应她,听得她的声音还在耳侧:“但是,我们所有的师兄弟们,都很期待这一天的来临。恭喜你了,阿幽。” 拉过沉煦的手放在自己左侧的脸颊上,司幽看着她,眼神亲昵如姐妹:“这些年,大师姐待我那些好,一点一滴我都记得。昨日冲撞了师姐,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没关系。”沉煦摸着她的头,还是那番温柔如常:“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其他的事,我们都不要说了。” 司幽总觉得沉煦今日心事重重,却也不好点破,又点点头,坐直了身子让她继续梳头,她梳得很是仔细,最后的发簪凤冠,都是她亲手来为司幽戴上。 “阿幽,也许我这一生没有机会送自己出嫁了,可是能送你出嫁,我很开心。” 沉煦的眼神里有着零星泪光,司幽拉过她的手,声音轻柔:“大师姐若是出嫁,一定是最美的新娘,等今日过后,我找遍这座洛阳城,必能找到最合你心意的夫君。” 沉煦眼里的泪珠滑落了下来,她含笑默然地点头,为司幽盖上了红盖头。 在沉煦和铃铛的搀扶下,司幽终于来到了富丽堂皇的喜堂,迎来了这一场婚礼。 她不知道别的新娘是怎样的,但是她很清楚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感受。那个站在喜堂里等着迎娶她的男人,是教养了她八年的养父,是她除了哥哥以外,唯一放在心里尊重的人。突然有一天,这个人说爱了她很多年,要与她共白首,她虽然答应了,又一直觉得自己回应不了这样的深情,她在一种很怪异的情感中度过婚礼筹备的这些天,好像直到现在,也还是不能接受这个转变。 但是,公平的说,他必然会是个好丈夫,这是司幽从来没怀疑过的事。她看着自己眼前红色的盖头,想着成亲,大约就是这样吧。 耳旁是一片的丝竹声与鞭炮声,她就在胡乱的腹诽中,一步跨进喜堂大门。 司昀已经在堂中等了许久,这是他盼望了多年的时刻,那个披着红盖头、迎着大家的欢呼而来的新嫁娘,只是这样看着她,就让这个历尽千帆的男人充满了期待与紧张。眼瞧着司幽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司昀把手里原本的大红色花球丢在一旁,直接从铃铛手里将她牵了过来,身边的热闹的氛围忽然就安静了,其实若司幽此时揭开盖头,就会看到这场婚礼并没有一个外宾,只有国公府的门人弟子和皇帝在场。司昀就这样牵着司幽,半晌都没有任何动作,旁边的司仪是老五凭赋,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吉时已经快要过了,便准备叫拜天地,然而正欲开口的一瞬间,司昀突然伸出了手,示意他停下来。 紧张和期待之后,是内心反复的挣扎,司昀穿上这身喜服之前就已经做出的决定,在牵着自己心爱的人的时候,瞬间就更改了。他只是隔着红盖头,静静地看着司幽,一直到手心开始微微冒汗,才对着自己自嘲地一笑,然后掀开了她的盖头。那个让他一眼就认定“悠悠芳草,顾盼熠熠”的女子,此刻穿着鲜红的嫁衣,画着精致的妆容,比往常更加明艳动人,她站在他的面前,终于做了他的新娘,他的一生,便是在此刻,得到圆满。 “我后悔了。”大约所有人都没想到司昀会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他看着自己还未礼成,只能算作“未婚妻”的女子,用此生最温柔的笑容对她说:“阿幽,我不能拖着你。” 周围的空气几乎凝滞。 司幽瞪大了双眼,眉头深深地皱在一处,默默打量了一下四周,那些师兄师姐们的脸上,一时间都是一片死灰,她凝视着司昀,声音都颤抖了:“什么?” 猛地一用力,司昀将凤冠从司幽的头上取下来仍在地上,不等几个弟子的阻止,他看了一眼稳若泰山却始终不发一言坐在高位的皇帝,又看着头发有些散乱,满脸不可置信的司幽,有风穿过他的几缕头发,遮了他的双眼:“今日之前,我原本想好了,哪怕下一刻就会死去,我也要先完成这个婚礼,这一生,你只能是我的妻子。可是刚刚,我牵过你的手的时候,就后悔了。” 他那样认真地看着她,想把这深爱的模样更深地印刻在记忆中,仿佛多看一眼都是赚来的:“阿幽,你自由了。从此以后,离开中原,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见你想见的任何人,从此以后,真正幸福地生活下去。我们的婚约,就此作废吧!” 不等司幽有一丝机会问出一个字,司昀趁她毫无防备的瞬间,一掌打中了她的颈部,她便瞳孔往上一翻,闭上双眼昏迷了过去。司昀将她的身躯接住,一把横抱在怀中,转身面对冷眼的皇帝,垂着双眼说:“请皇上遵承守诺。”话毕,他身后所有的弟子都整齐地对着皇帝,屈膝跪了下去。 皇帝抬手,做了个手势,旁边的随侍太监上前接过司昀怀里的司幽,又后退一步待命。慢慢起身,皇帝走到司昀的身侧,递了个瓶子给司昀:“这是最后一次的药。这一日,你也撑得很辛苦了。” 司昀把瓶子接过,紧紧握在手里,皇帝稳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极为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司昀,为君,朕做了该做的事;为友,朕却对不住你。朕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安心。” “微臣,谢恩。”司昀一口将瓶中的药喝尽,背后的徒弟们死死咬着牙,虽然都低着头,却有细碎的抽泣声蔓延在整个喜堂中,连沉稳自持的沉煦,都再也伪装不出开心的笑容,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极尽忍耐地落下。 “回宫。”皇帝低声说,身后的随侍太监,便抱着司幽,追随皇帝一同离开了国公府。 第21章 真相 司昀和司幽婚礼的第二天,国公府全数灭门,皇帝以王爷的规格为司昀举行了葬礼,整个洛阳城,都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 一个月之后,当皇后站在御花园的池塘边,看着池中锦鲤,想起些天连后宫都得不到安生的日子,与一旁相伴的静妃闲话家常:“国公府灭门的余波,终于平息了。” 静妃是重臣之女,对前朝的事情略有耳闻,她将宫女手中的鱼饵拿来递给皇后,说:“司昀这些年功高震主也就罢了,国公府里还养着这么一群武艺高强的弟子,几乎就是一支精锐的军队,皇上要除了他,是理所当然的事,其实他自己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一天随时会来?我听说,皇上关押他之前的那段日子,他已经极为张狂了,还明目张胆地给和裕脸色看。” 皇后若有所思地点头,并没有再接话。 静妃看了眼皇后的脸色,眼珠一转,状似随意地说:“但是,为什么国公府上下一百七十六口,皇上独独把司幽留下了?她在含光殿里,也已经住了一个月了吧?” 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冰冷,她不满地给了静妃一个眼色,身侧的人便有些敬畏地低下了头,听到皇后说:“你是不是觉得这后宫人太少不够你斗,就盯上了司幽?别说本宫没提醒你,司昀死前虽作废了与司幽的婚约,但她从某种程度上说,也算得上是国公遗孀,皇上不会去动她的心思,你别没事找事。” “话是这么说,”静妃的语气里有些不满:“皇上当日答应司昀,若他愿意带着国公府的人束手赴死,就放司幽一条生路,送她离开中原。可这一个月过去了,皇上把她关在后宫之中,从未提过要放人的事,那不是,也太奇怪了么?” 她的话让皇后也有些迟疑,把手里最后一点鱼饵丢进水中,看着池塘里争食的鱼群,皇后缓缓沉声:“是啊,司幽这一个月在后宫里,不说话也不哭闹,皇上虽然没有过问过她,也没提怎么处置,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静妃抬起手,扶着皇后慢慢走往花园深处里:“是呢。司幽这丫头,年纪虽然不大,可到底是司昀教导出来的,很是沉得住气,国公府出这么大的事,她能这般隐忍,皇上可是担心,放了她就是纵虎归山?” “一个小姑娘,就算是只老虎,张开嘴又能咬下多大一块肉?”皇后冷哼了一声,语气中尽是不屑,静妃便不敢随意接话了,两人默默地走了会儿,皇后忽的又问:“她这些天在含光殿做什么?” 静妃身边的侍婢躬身回话:“回皇后娘娘,听说是找太监要了些木材,在宫里闷着头做木工。” “她还真是什么都会啊。”静妃嘟囔了一句,见皇后不说话,又活动了心思:“娘娘要去看看她么?” 皇后摆了摆手:“连皇上都不过问的人,本宫就不去看了。倒是和裕,不是听说她闹着要去看司幽么?” 这么一说,静妃也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和裕是跟皇后提过这件事,但是因为之前她们两个为了那个昊暄国使臣闹得很僵,所以皇后没敢答应,害怕和裕那性子一上来做出什么事,自己还不好与皇帝交代。 如今皇后这样提,静妃揣摩了着她的心思,试探着问:“娘娘是要让和裕去么?” 皇后一时未曾回答。 正是沉默之中,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从御花园的另一头过来,跪着与皇后静妃见礼,然后起身伏在皇后耳边说了一句,又行了个礼慌忙退下了,静妃认得这个太监,是在皇帝宫里服侍的。 小太监退走后,皇后与静妃说:“和裕不用去了,皇上这会儿,已经到了含光殿。” 静妃一愣:“皇上终于想起她了?” “司幽这样的身份,皇上也是很难处置啊。”皇后随意看着院子里的锦簇花团,眼含深意:“大约是斟酌了一个月,终于知道要怎么安置这位国公夫人了吧。” 静妃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怀揣着无数的揣测,与皇后慢慢离开了御花园。 而比天气更加糟糕的,大约是此刻含光殿里的气氛。 皇帝走进宫殿的时候,司幽正如静妃的侍婢说的那样,闷着头在做木工。 地上全是她刨出来的木屑,皇帝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但那个传言中一个月几乎未曾说话的司幽,又确然坐在桌边,很是专注地摆弄手里的木头,眼神冰冷。 这一个月,皇帝虽然明着没有问过司幽一句,但是私下里,还是派了人在含光殿附近监视,她的任何举动他都一清二楚。 皇帝看着那样安静做着木工的人,允自出神。 当初司昀和国公府的死讯,是他亲自跟司幽说的。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国公府已经灭门三日,她靠着太医的药昏迷了三天,清醒之后,皇帝第一时间就跟她说了真相。 …… “司昀出什么事了?” “和裕去国公府的第二日,朕就将司昀和他近身的弟子关押了起来。” “……” “……司昀功高震主,在朝中也有了不少党羽,朕不能冒这个险,他必须要死。” “皇上开了口,司昀不会拒绝。” “是。他没有拒绝,但是他提了一个条件,国公府上下连同他在内,都可以束手就擒,唯独你,必须要活着,他要朕,送你离开中原。” “……所以,司昀已经死了么?” “朕给了他慢性药毒,那日你们成亲,他大约是用了极大的毅力才能忍住药性带来的痛苦。那药他在牢中服用了二十一日,只差最后一剂便可要了他的性命。这最后的一剂,你们婚礼当日,他也已经饮下了。” “……国公府一百七十六口人,全都死了?” “是。” 皇帝这一个月,一闭上眼,就是司幽那双冷静到让人窒息的眼睛,自那日开始,她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探子的回报中,她一直是冷静的,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每日认真进食,未曾有过半点轻生的念头。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一直不敢放了她。 像她那样的性子,不哭不闹,不声不响,隐忍至此,皇帝是真的害怕纵虎归山。 但是,当日他既然承诺了司昀,便不会反悔。他与司昀,是君臣,也是兄弟。作为皇帝,他为了皇权的稳固用了极端的手段,作为兄弟,他不想再让司昀失望。 于是经过了一个月的斟酌,他终于再次走进了含光殿的大门。 这个时候的司幽,和一个月前,并没有一丝丝的变化,却和自己认识的那个司幽,天差地别。皇帝让侍卫和太监都留在了门口,自己一个人走进去,走到她的身边,那人却并不理会他,依然自顾自地做着手里的事。 “真是个精致的木盒子。”半晌,皇帝闷闷地赞扬了一句,对方似乎是没有听到一般,别说是回应,连手里的动作都没有停顿。 “阿幽。”皇帝背着双手,低着声音说:“你知道朕为什么不放你么?” 拿着木刀雕刻着盒子上的花纹,司幽的声音如她的脸色一般寒冷:“纵虎归山。” 皇帝忽然就笑了出来,他点着头,眼神很复杂:“蕙质兰心。难怪连司昀这样的人,都对你动心。阿幽,朕是真的想放了你,朕不想做言而无信的人,可是朕真的放不下这个心。” 司幽不说话。 “你实在是太冷静了。”皇帝抬起头,看着半空中叹气:“但凡你哭一场,或者大闹一次,朕还不会这样提心吊胆。可是你越是冷静,朕就越害怕。” 做着木工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她把木刀放在桌子上,轻轻吹走了盒子上的木屑,抬起眼睛正视皇帝:“那么,把我关在宫里,皇上就放心了么?” 皇帝半眯着眼睛看她。 “像现在这样,皇上就站在我的面前,如果我要动手,皇上早就死了。” “那为什么不动手呢?” 为什么? 司幽又埋下头,沉默着,重新拿起木刀雕刻。 因为她顾忌的太多了。 司昀死了,她不恨么?不,她恨,那日皇帝与她说出真相,她虽然表面冷静,但是手指已经死死地扣在了床板,若是微微一用内力,那张床立刻就能碎成粉末。 尽管披上嫁衣的她仍然无法对司昀产生爱情,但八年的朝夕相对,她是把司昀当成至亲之人对待的,自己的亲人死了,她不可能不恨。 那日婚礼上,司昀笑得那样温柔,说出来的话,那样决绝。司幽想,他原本,就是打算完成了婚礼才去赴死,可是到了最后,他还是放了她。 阿幽,我不能拖着你。 阿幽,从此以后,你就自由了。 她日日夜夜,脑子里都回荡着司昀的遗言,日日夜夜,都想杀了皇帝。 但是,她却不能这样做。 司昀是那样的,那样的珍视与皇帝的情分啊。哪有人不爱惜自己生命的,哪有人,愿意拖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一同赴死的,司昀半分反抗也没有,正如他所说,是为着那些年,与皇帝的同生共死,是一个忠臣,不能不遵守的本分,她不想让司昀白死。 况且,她不能拿浮绝去赌。 司昀能查到她以前的事,中原皇族也能查到,如果她杀了皇帝回到昊暄国,或者说,中原直接派人查出了她的底细,把这件事算在昊暄国和浮绝的头上,那么,这个代价就太大了。 所以一忍再忍,所以,她明明恨极了眼前的人,外表看上去又如此平静。 “阿幽。”没有得到回应的皇帝再次低声唤她:“你能让朕放心么?” 司幽继续雕刻着木盒子:“我绝不会自行了断,司昀用命换了我的存活,往后我会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 皇帝沉默着,等着她继续说:“皇上若是把我留在宫里能够稍有心安,那便继续留着吧。只是,这大约会比放我离开,更加危险。”她无声无息地瞥了皇帝一眼,“万一哪一天我兴致来了,想给司昀报仇,皇上这皇宫里的精锐侍卫,恐怕是阻止不了我的。” 静默。 这样□□裸的威胁,让皇帝陡然静默。 他是听说司幽自务虚山回来,身体就不似原来的虚弱,那日她在和裕宫中吓哭和裕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但是他没想到,司幽,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他这个一朝天子。 她是在告诉他,为司昀报仇,不过是动一动手指这样简单的事情,全看她愿不愿意去做。 皇帝一甩衣袖,沉默着离开了含光殿。 司幽看着眼前终于做好的木盒子出神,这一出神,便又过去了一日。到了第二天中午,皇帝的近身太监给她送来了一方信函,打开一看,发现是皇帝亲笔书写的协议书。 皇上要她承诺,此生绝不会为司昀报仇,如若她愿意签字画押,他就放了她。 这对司幽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她看着协议书上自己鲜红的手印,将做好的木盒子放进了自己的袖子中。 皇帝的性命,就再留些日子吧。但是司昀的仇,她迟早是要报的。 “幽郡主。”太监按照规矩,恭敬的称呼了她,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奉皇上口谕,郡主签了这协议书,就由奴才领着郡主出宫。皇上已经安排了一辆马车和许多物资,足够郡主离开中原。郡主请吧。” 司幽沉住气,看也不看太监一眼:“皇上有心了。马车和物资我都不需要,我也受不起皇上的半分恩典。就有劳公公带路了,我这里还有一句话请公公代为转达:皇上信守承诺,我也会信守承诺,我会立刻离开中原半分都不停留,但皇上若是不放心非要派人跟踪与我,”司幽顿了顿,极冷地扫了一眼太监,“那就等着给那些探子收尸吧。” 那太监也是见过了大场面的人,却还是被司幽的眼神震住了。他连忙收住心神,默着低头算是应了这句话,然后手一摊,将“请”的动作再做了一次。 司幽便是这样离开了皇宫。 皇帝带着和裕,在皇宫的墙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那一天的风很大,空气里氤氲着湿润的气息,和裕看了一眼皇帝,有些不确定地问:“皇兄就这样放她走了?” 就这样放走了? 其实皇帝自己也很犹豫。 但是将她留在宫中,他才是真的寝食难安吧。司昀重视与他的情分,他又何尝不重视呢? 皇帝仰着头,视线随着乌云慢慢游移着:“和裕,你心里,还憋着一口气没出吧?” 和裕闷着头,算是默认。 司幽那日坏了她的好事,将她吓哭,到后来对她的漠视,这口气在她心里已经憋了太久了,她以为自己的皇帝哥哥会杀了司幽以绝后患,却没想到,司昀的遗言又救了她一命。 “憋着就憋着吧,时间久了,这口气就出来了。”皇帝叹气,拉着和裕的手,说:“司幽此人不可小觑,放她走,绝对比留在宫里安全,要杀她,朕……实在是做不出来。” “我知道,皇兄觉得愧对了司昀。”和裕嘟着嘴说:“那便放了她吧,司昀死了她都能忍得住,我不过是受了点气,自然也忍得住。” 皇帝看着自己的妹妹,觉得她忽然之间长大了。 和裕看了眼天色,说:“皇兄,我们回吧,一会儿要下雨了。” 是啊,要变天了。 “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卷二:过往已随烟云去,自当重逢话长情 第22章 噩耗传来 天空炸开一道闷雷。 司幽一步一步,从皇宫的大门口走过洛阳城的街道,走到城西外十三里的野外,走到司昀的墓前。 这座墓虽然没有修葺得十分豪华,倒也算得工整庞大,墓中不止有司昀,还有国公府的一百七十六口以做陪葬。那墓碑上,刻着司昀的名字和生辰,写着的,也是中原一等国公的谥号,司幽在墓前站了半晌,双手捏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手心里。 又是一声闷雷,大雨忽然倾盆而下。 司幽屈膝,直着身子跪下,大雨把眼前墓碑上的字都模糊了,她将双手手掌放在地上,头慢慢地抵住了手背,如果此刻她的身旁有人,或许听不到她的哭声,却能清晰地看到她因为克制而颤抖的身躯。 明明一个月前,这座墓里的人,都还鲜活地站在她的面前。明明那个时候,沉煦还那样温柔地,为她梳了头,戴上凤冠。 她还记得雪析看见点心就移不开眼的模样,记得自己封印发作的时候莫离搀扶她的模样,记得铃铛乖巧伶俐地说要给她当陪嫁丫头,记得喜堂中四面八方的欢声笑语,记得司昀被皇帝放回国公府以后,抱着她说的那句“我想你”。 拼命咬住下唇。 过了很久,当司幽终于勉强能止住眼泪,她缓缓抬起头,耳边是震耳的雨声,双眼看着并不能看清的墓碑,双唇都在颤抖:“义父。” 深吸了一口气,她才能继续说出话来:“对不起,我还是习惯叫你义父,直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办法适应成为你的妻子。我曾经跟你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磨难和屈辱是我不能忍受的,所以,皇上对你、对国公府做的事,我忍了。但是……这个仇,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报的。” 司幽想起那一日,司昀交给她红珊瑚珠子的时候说的话。 若皇上要我的命,我不能不给。 是啊,不能不给。 “义父,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这个人,配不上你的忠心,可既然你交出了自己的性命,交出了师兄师姐们的性命,我便再留他几年。我发誓,今日国公府之仇、和裕伤害浮绝之仇,我统统都会讨回来。” 说到最后,尽管极力忍耐,终于还是再次流下泪来,声音中尽是哭腔。 “义父,阿幽走了。” 再次郑重地叩拜,司幽站起身,又默默地站在原地许久,才转了身。 我走了,但是,我会再一次踏上中原的土地的。 却在离开中原之前,司幽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她绕道去了务虚山的山洞,用那颗红珊瑚的珠子打开了密室的大门。大门背后密密麻麻堆积的珠宝远远超过了司幽的想象,如果司昀当初拿这些财宝去招兵买马,别说是逃亡,就是造反也是办得到的事。 不过现在都是司幽一个人的胡思乱想罢了。她将自己做的小木盒打开,右手两指闭拢立在胸前,心念一动,那些金银珠宝便被全数吸进了盒子中。 关上盖子,司幽走出山洞,右手一个响指,幽蓝色的凤凰从指间飞出,围着她振翅绕了个圈,然后停在了她的面前,温柔地唤她:“水幻大人。” 司幽半蹲着抱住它,将头靠在它的头边:“小蓝,好久不见了。” “是呢。”小蓝的眼睛弯弯,仿佛正对着她笑:“水幻大人这些年,成长了不少呢。最近这段日子,很辛苦吧?” 小蓝的笑最能安抚司幽,她闭上眼睛点头,轻声说:“小蓝,从现在开始,我又要做回司徒水幻了。你说人怎么这么奇怪呢?之前,我心心念念都想做回水幻,而现在,倒有些舍不得在国公府的日子了。” “司昀大人的死,让您很苦恼吧?” “嗯……”司幽闭上眼睛,感受着小蓝周身温和的灵力:“我忍着不跟浮绝回昊暄国,就是害怕有一天,若是皇上要杀义父,我还能帮他一把。可到头来,我不仅没有帮上一点忙,连同那些师兄师姐们,我都没能救得到。这些天,我一个人在含光殿,总是想起那一日,大师姐与我说的话,我才明白,她为什么说不会有机会送自己出嫁。那个时候,他们所有人,已经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吧?可是他们,还那么努力地,在庆贺那场婚礼。” 司幽的声音里透出极度的疲倦,小蓝舒展翅膀,轻柔地将她裹住。不,或许现在再叫“司幽”这个名字已经不再合适,正如她所说,她现在,是司徒水幻。 “水幻大人,安心靠着我睡一觉吧,一觉醒来,我们就回到昊暄国了。” 水幻缓缓将眼睛睁开,勉力从小蓝的怀里坐直身子:“不,我们现在不回去。” “为什么呢?” 叹着气,水幻这些天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舒缓:“我不想这样回去见浮绝,我们这一路走慢些,多看看中原以外的世界,也给我点时间收拾自己的心情。”说着又窝进了小蓝的怀抱,仿佛再也撑不住了一般,放心地睡了过去。 小蓝用灵力将水幻抬到它的背上,以便她睡得更舒服,然后按照水幻的要求,半是游历地踏上了回去昊暄国的归途。 但是水幻和小蓝都没有想到的是,国公府的这场动荡,所惊动的不仅仅是中原,连昊暄、屠蛰、存希三国都收到了消息,只是由于路途遥远,这消息来得慢了许多。 从水幻十二岁那年救回浮绝之后,十多年来,三国之间一直是相对稳定和平地相处,昊暄国的秘术师不是三国之中最强的,但是经济发展和综合实力远胜另外两国,因而相对较弱的存希,选择了和昊暄结盟。同时,三国又都与中原保持着友好的关系,虽然并没有进犯中原之心,却时时刻刻关注着中原的大动向,尤其国公司昀,是他们最为关心的人物之一。 按照昊暄国国主的意思,这次以浮绝为领队的三人前往中原取回卷轴,是绝佳的近距离接触司昀的机会,他们也很想通过这次机会,更深层地了解这个传奇一样的男人,而司徒水幻,对于昊暄国国主来说,是这次计划之外又令人意外的惊喜,他当时看到浮绝传回来的紧急密函,感叹着这个司徒家最后的血脉竟然还活着,国主非常期待她的归来会为昊暄国带来更好的转变,甚至,她可以帮助昊暄国成为三国最强。 却不久之后,浮绝等人回到昊暄国,并没有见到司徒水幻的身影。 当时国主在皇宫中见到复命的四人,浮绝的神色就有些不对,他当然知道水幻对于浮绝的意义,更不敢轻易把自己的疑惑问出来。等遣散了他们,国主将城傅私下召回,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浮绝和司昀在实力上到底谁更厉害,这一点,连直面过司昀的城傅阮红都不敢下定论,可是,浮绝在昊暄国的地位,绝对不输司昀之于中原,只不过浮绝行事不似司昀那般张扬,与国主的关系也和睦许多。听了城傅的回报,国主没有过多地干涉浮绝的情绪问题,毕竟浮绝做事,也没有让他失望过。 确然,回国的浮绝,好像还是以前的那番做派,公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对驻守边防的战略部署也指挥得当,期间还受存希国邀请,到他们边境待了几天,帮他们改进了一些军事上的管理模式。 但是,这次没有参与中原之行的雷犀,明显地感觉到了浮绝的不正常。他纵然并不是一个任何时候都开朗的性子,却与他们几个在一块儿的时候,还会偶尔耍耍嘴皮子,与雷犀城傅也算得上交心,然而这次回来,除了处理公事的时候,日常生活中的浮绝突然就变得沉默了,有的时候他们几个说着话,他竟然也能走神,迟钝如雷犀也对此有所察觉。他并不知道水幻还活着,这次回来,包括小森在内,明里暗里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提过这件事,因此浮绝这反常的行为便让雷犀更加地疑惑了。 等到浮绝从存希回来之后的一个晚上,几个人终于都得了空,相约聚在阮红的家里吃顿家常便饭,就像他们少年的时候一样,一人做一个菜,阮红再从院子里挖两坛前些年埋下的好酒,大伙儿凑在桌边就着美酒说一些与国事无关的闲话。 “红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雷犀吃了一口菜,咧着嘴赞扬阮红,“城傅你这小子还是有点福气的。” 阮红虽然是见过生死的女将军,但脸皮却跟普通女孩儿一样薄,她给雷犀倒了一杯酒,假装生气地说:“饭菜都堵不住你的嘴,那你就多喝点酒吧,省得又乱说话。” “喝多了才更要乱说话。”雷犀扯着嗓门笑着,将阮红给他倒的酒一饮而尽:“嗯!这酒比往常喝的香很多啊!红,今天这两坛酒上了点岁数了吧?” 阮红想了想,说:“也还好,埋在院子里九年多了,我记得当时是……”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瞥了眼安静吃饭的浮绝,打住了后面的话,悄悄地给自己的杯中倒满一杯酒。 雷犀是个粗人,很多时候反应也慢半拍,他见阮红说了一半就不说了,还摸着脑袋问:“当时什么?怎么突然不说了?” “好好吃你的东西,哪儿这么多问题。”城傅也反应了过来,这两坛子酒,好像是水幻十一岁的时候跟阮红一起埋的,便赶紧给雷犀的碗中夹了一筷子菜,好堵住他的问题。 “切,你们几个说话总是喜欢打哑谜,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子。”雷犀撇着嘴把城傅夹的菜送进嘴里,嚼了两下,突然又吐了出来:“呸!这烧肉是谁做的?都糊了!” 城傅阮红看了眼桌上的菜色,才想起来今天的烧肉是浮绝做的,纷纷拿眼去看他,雷犀也顺着看过去,而专心吃饭的浮绝,却并没有察觉到众人的眼光。 雷犀拿着筷子在浮绝眼前晃了晃:“喂喂喂!浮绝,你是不是又走神了?吃个饭你都能走神,你这一个多月不太对啊!” “嗯?什么?”眼前晃过两根筷子,浮绝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又并没有把雷犀刚刚的话听进去,只看到几个人都盯着他,“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雷犀眼神一凛,城傅给浮绝倒了一杯酒,说:“没什么,来,尝尝今天的酒,雷犀说喝着不错。” 浮绝闷着端起酒杯喝了,对面的雷犀突然就变了语气,不再似之前那般张扬:“浮绝,老实说吧,这次去中原出什么事了?” 阮红和城傅不太敢接这个话,这个时候接就有些此地无银的意思了,便默着吃东西,安静听他们的对话,好像过了很一会儿,才听到浮绝懒懒散散地说:“嗯,没出什么事。” “切,少来了。”雷犀放下筷子,双手抱在胸前,“咱们几个相交多少年了?我就是再迟钝,你反不反常我还是感觉得出来的。你从中原回来以后,就越发的心不在焉,现在做个菜都能烧糊了。你要是遇到了什么事就跟我们说,大家才好想办法帮你,还是你这些年逞强惯了,遇到点事儿不管大小都自己扛着?” 雷犀的话听得阮红心惊胆战,却并没有得到浮绝的回应。一旁的城傅也把筷子放下,手放在膝盖上,对雷犀说:“浮绝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干什么还要刨根问底?” “不是!怎么就是我刨根问底了?”雷犀瞪大了眼睛,像是受到了什么委屈一般:“城傅你自己说,他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像前几年,就是水幻……” “雷犀!” 阮红忍不住出声制止,雷犀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闭上嘴,闷了半天,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算了,不说了。” 突然房间里的气氛就有些尴尬。 雷犀知道,水幻对于浮绝,无论多少年过去都是不能提的禁忌,大约是今晚的酒比往常的烈,自己又多喝了两杯,才会提起这个大家都避开的名字。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要跟浮绝道歉,可是,又害怕把氛围搞得更尴尬,一时间有些踌躇。 这个时候,门口突然想起一阵敲门的声音,阮红放下筷子去开门,便见到小森站在门口。 阮红见到她,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你这会儿来了,正好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小森笑着婉拒,看了眼里面的三个人,对阮红说:“我来传国主的命令,请四位立刻进宫觐见。” 阮红回头与城傅雷犀交换了眼神,浮绝也将手里的碗筷放下,第一个站起身,不置一词地绕过小森出了门。 “这小子装聋作哑!”雷犀一拍桌子站起来:“刚刚与他说了这么多,我还以为他又走神了!这会儿小森来传话,他倒走得比谁都快!” 浮绝的反常小森也有所耳闻,知道内情的她有些无奈地问阮红:“浮绝大人还是那个样子么?” 阮红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这边城傅和雷犀也跟着出来了,阮红与小森说:“先进宫吧。国主有说是什么事么?” 小森抿着嘴,看了眼雷犀,想了想措辞:“中原那边出事了。” 阮红和城傅一愣,赶紧着跟上了浮绝的脚步,雷犀虽然不明所以,却也不愿落后,快两步跟上去,小森则将阮红家的大门带上才追着他们去了。 这一路,城傅和阮红各自猜想了很多种“出事”的可能性,但是当他们站在国主的面前,看着中原的探子传回的密函,仍然觉得极为震惊。 密函一共有两封,明显不是同时写的。第一封写的是中原国公司昀的婚事,大约因着这是司昀的私事,写密函的人文笔之间颇有些随意;而第二封,比第一封来得晚了两天,写的是国公府灭门的事,密函之中言辞之急迫,将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渲染得很是到位。 国公府灭门,受到震动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洛阳城,恐怕整个中原,都在一片恐慌之中。 眼前的四个人一片沉默,国主扫了他们一眼,说:“司昀的婚事,孤是前些日子收到的消息,这事儿,孤原本斟酌着要私下跟浮绝说的,不过孤还没来得及召见浮绝,今日又收到了国公府灭门的消息。中原的皇帝,手段很不错。” 雷犀还在想为什么中原国公的婚事还要私下跟浮绝说,就听到阮红突然开口问:“国公府所有的人,都死了么?” 国主看向阮红:“你想问……司幽么?” 听到“司幽”两个字的时候,小森和国主都明显看到浮绝的手抖了一抖,尽管他的脸上,还是毫无表情。 阮红没有否认,国主沉吟了片刻,说:“孤收到的另一个探子的密报中,说国公府所有的人都被皇帝杀了,唯独是司幽,是被囚禁在了皇宫里。这两封密报不是加急,也不是在事发的第一天就回报的,按照密报所写的时间,她大约已经被囚禁一个多月了。” “嘶。”浮绝手里的密函突然被用力捏在了手心里,声音虽然不大,也惊了在场的人,一直不说话的他语气之间有些急迫:“微臣……” 刚刚开了个头,国主就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孤知道你想说什么。她本也是我昊暄国第一名门司徒家的遗孤,就算你不说,孤也打算以昊暄国之名,派你去把她接回来。但是这一次,孤要你们四个,连同小森一起去。” “哎?等等?司徒家的遗孤?”状况之外的雷犀一脸惊异:“你们说司幽我知道,就是司昀还没娶进门就取消了婚约的那位,但是你们说她是司徒家的遗孤?司徒家还有人活着么?”顿了顿,他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难道这个司幽,是水幻吗?” 雷犀觉得这个可能性太大了,除了水幻,还有谁能够让浮绝如此反常,而很快的,他的猜想就得到了国主的肯定,国主对雷犀点头,说:“雷犀原来还不知道这个事。” 然而雷犀还在惊异之中没有缓过神:“浮绝,当年水幻的尸体不是你亲自验的尸吗?” “这个事先不说了。”国主止住雷犀的问题,转眼对浮绝说:“孤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你们几个,今晚连夜动身吧,孤已经写了密旨交给小森,如果中原的皇帝不愿意交还水幻,你们可以适当采取一点强硬的措施。” “是。”几人抱拳领命,小森也对国主行了行礼,便立刻退了出去。国主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口,心想就算他不说,浮绝也会采取强硬措施的吧。 第23章 重逢 离开中原之后的水幻,乘着小蓝挨着走遍了中原和昊暄国之间的小国与城镇。 时间虽然不多,但是也见了很多的人,等走到昊暄国边境的时候,她已经不似十多天以前那样,总是沉浸在悲痛和疲惫之中了。只是她本想着再走慢一点的,最好走个一个多月,不过小蓝的速度一向很快,要再慢些倒是很为难它了。 “水幻大人,”小蓝飞在半空中,她们刚走过了存希和屠蛰的交界,前方就是水幻救过浮绝的那片森林:“森林的另一边就是昊暄国边境的小村庄了,我们要在那里停留么?” 那个村庄啊…… 水幻是记得的。 “嗯,我们在村子里停留几天吧,那对救过浮绝的夫妻,不知道还住不住在那里。” 小蓝轻笑:“是呢,转眼就快十一年了。” 十一年啊……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小蓝穿过森林的时候,水幻有些失神。她其实很少会想那个时候跑来救浮绝的事情,因为每次想起来,心里就会后怕。如今自己身处在故地,若说完全不想,好像也不太可能。 忍不住侧着脑袋,看着当初找到浮绝的方向,水幻没来由的,竟然也有一丝期待。 浮绝,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了。 “水幻大人,村子到了。” 小蓝飞出森林,停在村子的外围,水幻翻身落地,小蓝的灵体便消散了。慢悠悠地走进村子,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村庄里处处是炊烟,与前些天她走过的所有村庄一样,平静而安宁。 轻轻闭上眼,吹过的风都带着食物的味道,水幻笑了笑,循着记忆里的路,找到了那对夫妻的家,是一个带着小院子的青石小屋。 抬手敲响了木门,立刻就有清亮的女人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谁呀?” 得不到回答,女人也没有停下过来开门的脚步,只是伴随了一句并不算小声的嘟囔:“这个饭点儿,会是谁呢?”说着就打开了门,看到了门口正微笑着看她的水幻。 女人一愣,也还不忘礼貌地笑了一声:“哟,咱们村子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标致的大姑娘?”便又迟疑着问:“姑娘,你找谁呀?” 眼前的女人跟十一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唯一是鬓角长出了几丝不那么明显的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水幻见到她,亲昵地握住了她的手,说:“姐姐,是我。你还记得十一年前,你和大哥救过的那对兄妹么?就是,头发是银白色的少年?” 这么一说女人就想起来了,她醒悟般“哦”了一声,反手捉住了水幻:“呀,竟然是你!这么些年过去了,小姑娘也出落得这般好看了!”说着就拉着水幻进了院子,一边还扯着嗓子对屋里的男人说:“老何!你快看谁来了!” 水幻任由她拉着自己进屋,姓何的中年男人听到自家老婆的叫声,端着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菜走到门口,看见水幻也是一愣:“我说,你从哪儿拐来的漂亮姑娘?” “呸!你才拐呢!你当我是人贩子吗?”女人啐了自家男人一口,水幻便在一旁笑了一回,又听到她说:“这是那年敲门求救的小姑娘啊,她当时扛着自己重伤的哥哥,就是银色头发那个!想起来了没?” 男人恍然大悟:“哎呀,想起来了!这一晃眼,小姑娘变得不敢认了啊!”将手里的菜放在桌子上,男人又打量了水幻一番,擦着手说:“老婆,你赶紧招呼人家姑娘坐,我再去拿一副碗筷。” “去吧去吧。”女人随手打了打手势,拉着水幻在桌边坐下,把自己面前的碗筷放到水幻的面前,说:“咱们十来年没见过了吧?你哥哥还好吗?” 水幻笑着点头:“姐姐和大哥这些年还好么?我进村子的时候,还担心你们搬家了找不到呢。” 男人这会儿已经拿了碗筷过来放在自己老婆面前,跟着也坐下:“嗨!我们村子里啊,一般都不会搬家的,你说就这么几户人家这么点儿地,往哪儿搬呀?” 倒也是这么个道理。水幻笑着给女人碗里盛饭,女人赶紧抢过她手里的勺子,说:“你是客人,哪儿能让你做这个?你坐着,我来!” “多年不见,姐姐和大哥还是这么好客。”水幻乖巧坐好,看着女人盛好了饭放在她面前,“而且你们感情也还是这么好。”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赧然,大大咧咧地说:“谁跟她感情好了,你这姐姐脾气太大了,咱们村子里找不出比她更凶的婆娘。” 水幻闷着声笑,下一秒女人果然使劲儿掐了男人的胳膊,笑骂说:“你说谁凶?你给老娘再说一次?” “哎哟,疼!你看你,还说不凶?!” 男人皱着眉头捂着胳膊,女人白了他一眼,立刻换上笑脸对着水幻说:“甭搭理他,都四五十的人了,一天到晚跟个孩子一样。” 男人低声说了句什么,水幻没有听清,她笑着拿起筷子吃饭,又给女人夹了一筷子菜,就听到女人问:“怎么这次就你来了呀?你哥哥放心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么?” 这个问题问得水幻有些不好解释,女人见她不说话,压低了一点点声音又问:“是不是跟哥哥闹脾气了?所以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水幻想,大约她要跟浮绝闹脾气是常事,但是闹到偷跑出来,就没什么可能性了:“没有,我们一般不吵架的。” 女人虽然是个农家妇人,却也并不很笨,她见水幻不说,自然就不再细问了,倒是她男人突然冒了一句:“现在天都晚了,你晚上怎么回家呢?” “哎哟,是了是了,你看太阳都下山了呢!”女人看了眼外面黑下来的天,说:“你家住的远么?”又瞥了眼水幻身上的衣物,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看我这眼神儿,瞧你身上穿的衣服,肯定是住在城里的小姐,从咱们村子到最近的城镇都要一个多时辰呢!” 水幻放下碗筷,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在姐姐这儿住几天么?我想过几天几再回去。” 女人觉得这孩子肯定是跟自己哥哥闹别扭了,这都严重到不想回家了,却又不好意思劝什么,只拉了她的手爽快地说:“行!你安心住着,住多久都行!” 水幻点头,很是感激地笑了。 有了女主人的应允,水幻就真的在这座村子里住了几天。她走遍了村子的每个角落,学着这个姓何的男人耕田劈柴,跟年轻的姑娘们学织布刺绣,村子其实很大,只是住户不多,她听女人说隔壁有个老妇人做的茶果特别好吃,还跑过去跟着学了两天,一开始总也做不好,耐着性子多做做,慢慢地也有几分相似了。 这边水幻一个人过着悠闲的农家生活,并不知道奉旨赶路的浮绝等人,马不停蹄地连夜出了国都,也正往着村子的方向赶来。 昊暄国在地理位置上,是三国之中距离中原最远的,要去中原,必须要经过三国边界,再通过存希国,走过很多的邻近小国,才能到达。 浮绝等人纵然各自都有自己的灵兽,但速度与小蓝还是天差地别,即便已经昼夜兼程,等他们来到边境森林的时候也用了四天的时间,而此时,所有人都有些疲倦了。 月上树梢。 小森作为封印师,灵力虽然高,但体力却不行,这四日他们完全没有休息,这个时候纵然是坐在灵兽上,也已经到了疲惫的临界点,前方的城傅察觉到了,手指轻轻抚摸了自己灵兽的头,灵兽便加快了速度,立刻拦在了最前方的浮绝面前。 被迫停下的浮绝静静看着城傅,后面的人也都停下了,听到城傅说:“先休息一下吧,如果到了中原事情办得不顺利,过于的疲惫也无法应战啊。” 小森的喘息声从身后传来,浮绝默了默,骤然将灵兽驱散,翻身立在了地面上。 城傅的意见得到了浮绝的认可,大家都暗自喘了口气,纷纷驱散灵兽回到地面,从包裹里拿出被褥平铺在地上准备休息。天气已经入冬了,仅仅只是一床被褥也不能御寒,雷犀和城傅便砍了些树枝点起火堆,火光散发出的热气扑面而来,阮红和小森才觉得身子不那么难受了。 所有人都围着火堆坐着,只有浮绝一个人站在旁边,靠着树干,眼睛看着其他的方向。城傅和阮红交换了一个眼神,却没想到雷犀比他们还快地开了口:“我说你们几个,这么大的事就瞒着我一个,趁着这会儿休息,是不是该跟我好好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森正伸手烤火,听到雷犀的话,便应答着说:“其实我们也不是有意要瞒着这件事的。只是……”又看了一眼始终注视别处的浮绝,小森的话突然就止住了。 “嗯……”雷犀也懂了小森的意思,一时也有些沉默。 “你们休息吧,我去其他地方转转。”默不作声的浮绝突然说了一句,众人一愣,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已经走出了几步远,身后的阮红赶紧说:“这森林里可能有别的东西,还是不要一个人行动了吧?” 浮绝头也不回,只挥了挥手:“没关系,天亮之前我就回来。” 阮红再要开口,城傅却对她做了个手势,示意不用再说了。 “让他去吧,现在要他睡着也很难,何况这片森林,对浮绝来说是意义重大的。”城傅看着眼前的火光,有些出神:“当年水幻就是在这里,徒手杀了十多个杀手,把他给救了回来。” 诚然除了年纪较轻的小森,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阮红叹了口气,允自缩进了被窝里:“那我们几个就赶紧睡吧,这休息的时间得来不易呢。” 说完这句话,众人都跟着睡下了。 而独自踱步的浮绝,一路穿过这片森林,在森林与村子的交汇处,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村庄在月色下静谧非常,那种没有经过世俗侵染的平和,即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也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 嗯……快十一年没来过这村子了吧…… 浮绝迈着缓慢的步子往村子里走,冬天刚来,风还不刺骨,拂过他发梢的时候只带着些许的凉意,明月如灯火一样明亮,照在夜晚的田地里,甚至能看到几只跳过的田蛙。 当年在这里养伤的时候,浮绝其实并没有把这个村子走遍,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那对夫妻家里呆着,只有那么一次,是水幻扶着他出门散步,也仅仅是大致地四处看了看,如今趁着夜色而来,村子既是那般模样,又好像,已经不是那模样。 那对夫妻的大门外是一片宽阔,这几日每当夜晚来临,水幻最喜欢的就是站在外面,乘着微凉的风,抬头看着那轮明亮的弯月,一看就是一晚上。 差不多也该走了。 水幻对着月亮笑了笑,感激着这些天在村子里的生活,也很感激这对收留她的夫妻。可是,她不能一直生活在这里,她也,非常想念身在昊暄国国都的浮绝了。 以后,还要看到这样美的月色,也很难了呢。 “水幻,天凉了,怎么每天晚上都穿这么单薄?” 女人难得地放轻了声音,拿着一件自己的外衣出来,给独自赏月的水幻披上。水幻低下头,笑着拢了拢衣服,看着女人说:“谢谢姐姐。” 女人也笑了,她学着水幻抬头,看了眼月亮,又看了看眼前好看的女孩儿:“以前住在村子里这么多年,从来没觉得这里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可这些天你日日都看,倒让我也觉得好看了。” “姐姐以后有空,可以跟何大哥一起看。”月光照在水幻的眼睛里,漾出了几分光彩:“这样的月色,一个人看,还是有些孤单的,好在今日姐姐来陪着我了。” 女人掩着嘴笑:“你要是觉得孤单了,回头也找个人陪你看嘛,你差不多,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我妹子这样的条件,随随便便也是找个人中龙凤的。” 人中龙凤么? 一句话让水幻想起了中原的事,便突然静默了下来。 女人以为她只是害羞,觉得这是个姑娘家最正常的了,也就笑着不说话,眼睛四处张望了一番,突然说:“嗯?水幻,是不是你哥哥来接你了?” 哥哥? 水幻一愣,才想起女人口中的“哥哥”指的是谁,猛地一回头,果然见着浮绝正站在她们左侧的不远处,看着水幻目不转睛。 “那个时候的少年也成熟了很多呢。”女人拍了拍水幻的肩膀,说:“好了好了,你哥哥来我就放心了,都是一家人,脾气也该闹完了。”然后看了水幻一眼,悄悄转身进了自家的院子。 突然这宽阔的一片中,就只剩了水幻和浮绝两个人。 突然,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不知道要说什么,大约彼此,对于此时此刻的重逢,都太过于惊讶和欣喜。 这分别的几个月,远不如那八年更长,可是,却比那八年更磨人。 相互凝望了许久,水幻忽然笑了,她飞快地奔跑着,一下子扑进了浮绝的怀中,浮绝紧紧接着她,如获至宝,有太多说不出来的情绪都在这个拥抱里。 “你来找我了么?” 一如分别那日般轻细的声音,水幻低低地问了一句,浮绝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低沉的嗓音就在她最近的地方:“对不起,让你等太久了。” 这样一句话,让水幻的鼻子泛起一阵酸楚,她摇着头,把头枕在浮绝的胸口,听着他的声音,感到无比的安心。 “这些日子,受了很多苦吧?” 水幻闭上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啊,受了太多的苦了,可是更多的苦,司昀已经都替她受了。 她的沉默,让浮绝生出一股心疼。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几不可闻地叹息:“水幻,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真的?说话可要算话呀。”她低声应着,睁开眼的时候,彼此都轻笑了。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下来,只是这样拥抱着,温柔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耳旁的风,仿佛也轻柔了很多,大概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那么,我们回家吧?”很久之后浮绝松开这个拥抱,看了眼森林的方向,对着水幻微微弯起眼睛:“城傅雷犀小森还有红,都在森林里等我们呢。” “大家都来了呀。”水幻看了眼还开着木门的青石小屋,说:“至少也让我跟姐姐打个招呼吧,毕竟打扰了他们很多天呢。” 浮绝很是赞同:“理当如此,我也一起去吧,当年承蒙他们救助,我也很多年没有与他们见过面了。” 说着便牵着水幻走进了院子。女人方才进来以后就坐在门口缝衣服,而男人还在劈第二天的柴火,两口子见他们进来,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热络地招呼他们进屋去坐。 女人给油灯里添了油,张罗他们坐下,就听到浮绝说:“水幻这些日子多亏了两位照顾,加上当年的救命之恩,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 “哎呀,这还是十多年前那个小伙子么?那会儿你说话可没这么客气。”女人笑话了浮绝一句,水幻坐在旁边暗暗发笑,又听她说:“咱们都是老相识了,水幻在我这儿住几天怎么了?住多久都行!” 浮绝从善如流,也跟着笑说:“不能再打扰你们了,我们还有几位朋友在森林里等着呢,这会儿就要走了。” 跟着坐下的男人有些吃惊:“哟,这么急的么?天这样晚了,森林里也不安全吧?不如把你们的朋友都叫家里来啊!” “不了。”浮绝很是感激他们的好意,又不能不拒绝:“接到水幻我们还要赶回国都,有些事情不能拖了。” 两口子面面相觑,就见着浮绝和水幻已经站起了身,对他们点头示礼:“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哎!那我送送你们吧。”女人只能应着,将他们送到了门口:“以后得了空,欢迎你们又过来住呀!” 水幻笑着点头:“姐姐留步。这些天谢谢姐姐和大哥了,若是你们有空,也欢迎来国都玩。” “哎。”女人答应了,目送两人离开。 眼瞧着他们走得有些远了,男人才走到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对自己老婆说:“我这次见着他们,怎么觉得不像是兄妹了?” 女人难得的没有瞪他,跟着点头:“我也看着有些奇怪。” “哎哟行了行了,管他的呢,回去睡觉吧。”男人把她拉进院子,关上了大门:“明儿还要干活呢,时辰太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浮绝和水幻重逢的一段,推荐大家听着圈9的《懵懂》来看,会比较有感觉,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24章 终于回国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村子里?”两个人不算快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浮绝问出自己的疑惑:“国主放在中原的眼线,交回的密报中说你被中原皇帝囚禁了。” 虽然中原的事情水幻原本不打算与浮绝细说,只打算一笔带过,国公府的仇她也打算过几年自己去报,但是浮绝既然问了,水幻思忖着,其实细说也可以:“确实是囚禁了。义父死后,他囚禁了我一个月。” 浮绝注意到了水幻对司昀的称呼,眼神便有些微的变化,水幻看着前方的路,并未察觉到什么,继续说着:“不过,再把我留在宫里,对他来说,只是多了一分危险吧,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要他的命,这一点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一个月以后,他就放我离开了中原。” “既然是多了一分危险,当日在婚礼上,为什么又独独留下了你一个人的命呢?”浮绝很是巧妙地没有明说是谁的婚礼,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愿意提到这件事。 而面对这个问题,水幻却默然了。 片刻,却是浮绝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什么?” 水幻反问了一句,果然以浮绝的聪明,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原委:“所以司昀是用自己和整个国公府的命,换了你的命么?” “……是啊。” 默不作声之后,终于水幻也只有这两个字可以回答。 浮绝的神色有些黯然。 司昀对于水幻的心思,别说是常年生活在国公府的人,换成任何一个不迟钝的成年人,都是一眼能看出来的,所以,浮绝当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水幻带回来,只是突生变故,中原皇帝圣旨下得太快,打乱了他的计划。 而后,当水幻说出要留在中原回报司昀那八年的恩情,其实浮绝,怎么会没有猜想到司昀会做什么,那场婚礼,不过是迟早的事。 因此离别之时的浮绝就知道,自己从来都舍不得强迫水幻做什么,他能做的,也只有静静地等她回来,哪怕是,有可能一生都等不到她回来。 浮绝什么都猜到了,他甚至知道功高震主的司昀一定会有被皇上除去的一天。然而,既然水幻留下了,他想,也许这一天也不会来了,又也许,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会有别的变化。 他却偏偏没有想到司昀会束手就擒,没有想到,他舍弃了自己一生的心血和性命,去换了水幻一个人活。 这一刻浮绝,觉得自己轻看了司昀。 各怀心事的静默之后,浮绝的声音显得有些迟缓:“什么时候回去报仇呢?” 水幻自嘲地笑了。浮绝终归是很懂她呀。 “你要回去报仇的吧。”没有得到回答的浮绝,转而用笃定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事实,“到时候我陪你去。” 水幻笑着婉拒了他的建议:“不用了,这件事,我一个人足够了。如今还留着他们兄妹的命,不过是看在义父的面子上,不想让国公府的人白死。你若是插手了,到时候引起两国开战倒是不好。” 解封之后的水幻有多厉害,应该是从来没有人估算过的,但是她有着三国之中最深厚的灵力,又跟着浮绝学习过很系统的控制灵力的方法,如今中原八年还得到了司昀的真传,粗略地计算,她一个人抵抗一支精兵应该都是绰绰有余。因此,浮绝对于她的拒绝,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这个仇她要自己报,情理之中。 “不过说起来。”水幻瞥了他一眼,“你说国主那边已经收到了我被囚禁的消息,所以,国主是派你们去中原接应我的么?” “是呀。毕竟你还是司徒家的血脉,中原的皇帝囚禁你,国主也不能坐视不理。”浮绝看了眼森林深处已经可以隐约瞥见的火光,放轻了一点声音:“只是没想到你已经离开了中原,初在村子里看到你的第一眼,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水幻轻笑着问:“所以,是你的平安符让你确定了,眼前的人就是我么?” 浮绝很是坦然地点头:“自然,平安符上的灵力已经有了很强烈的反应了。”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回到了火堆旁,水幻看见眼前睡着的伙伴,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声,乖乖站在一旁,看浮绝从行李中拿了被褥出来,又帮衬着铺好,悄声笑说:“你竟然还带着两套被褥。” “那不然把你接到以后,你睡哪里?”浮绝指了指已经给她铺好的被褥,“快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回国都。” 水幻点着头挪了过去,刚刚要躺下,旁边的城傅突然醒了,他还没看到水幻,只是察觉到有人靠近,本能地起了防备心,一看是正在铺床的浮绝,便坐起身来与他招呼着:“你跑到哪里走了一圈,这么晚了才回来。” 浮绝耸耸肩,城傅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还没细想,身后就传来一个极轻地声音悄悄唤他:“城傅大哥。” 城傅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水幻?” 这一声城傅没控制好,声音有些大了,惊醒了身旁的众人,两个女孩子揉揉眼睛坐起身,雷犀也翻了个身坐直,打着哈欠问:“城傅,大晚上的你瞎叫唤啥?” 城傅看看水幻,又看看假装若无其事的浮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边阮红也清醒了,看到身边多出来的人,立刻瞪大了眼睛:“是水幻么?” “红姐姐。”水幻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弓着身子凑到了阮红的被窝里,亲昵地靠着她的肩:“不好意思吵醒你们了。” 旁边的小森也是非常的意外,听到对话的雷犀更是看着水幻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城傅第一个沉住气,问了个有意义的问题:“你不是被中原的皇帝囚禁了么?” “嗯,总的来说,就是已经被放出来了。”浮绝替水幻解释了一句,人已经坐进了自己的被窝,腿上盖着被子:“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睡饱了再启程回国都吧。” 城傅轻蔑地看浮绝:“不要死要活地赶路了?” 浮绝有点心虚地摸着脑袋笑,打算将城傅的问题蒙混过去。 当然,这个方法百试百灵,城傅从来也不是个紧抓不放的性格,这会儿小森也已经轻笑着跟水幻打了招呼,阮红将水幻抱着,拉了自己的被子也给水幻盖上,而半天没说话的雷犀,在盯了水幻半晌之后,终于说话了:“我的天,八年不见,水幻变化有点大吧?” “真的么?”水幻捧着自己的脸颊对雷犀笑,“雷犀大哥是要夸我变漂亮了么?” 谁知道雷犀摇了摇头,纠正说:“不,我是想说你长高了。” 阮红和小森在旁边闷着头笑,城傅对雷犀的回答发出无奈的叹息,浮绝倒没表现出什么,水幻也很清楚雷犀的性格,只是假装挫败地皱着脸,说:“雷犀大哥,这么多年不见,你就不能夸夸我么?” 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雷犀觉得水幻真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难道说她长高了不是夸么?非要夸漂亮么?偷偷瞥了一眼心情大好的浮绝,雷犀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也不敢这样夸呀。 “好了好了,都睡了吧,大家这些天赶路都很辛苦了。”浮绝看了眼天色如是说,水幻便挪回了自己的窝,躺下盖上了被子,其他人也纷纷重新睡下。 这一夜所有人都睡得很沉。 第二日,水幻将小蓝的灵体变换成马车的模样,回去的四天路程便缩短成了半日,因为担心国主手里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信息,归途中城傅便要求水幻将中原的事情与他们细说了,其实水幻知道的细节也很少,司昀和皇帝把这件事隐瞒得太好了,她能说的也仅仅是通过皇帝知道的那些大概,然而即便如此,也与国主的眼线回报的消息大有偏差。 说话的功夫小蓝已经飞回了国都城门,众人见时间还不到傍晚,因为每个国家的皇宫都有宫禁,盘算着时间,决定先带水幻去觐见国主最为妥当。 九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变化太多,国主第一眼看到水幻,先是愣了一秒,才又带着几分感叹的笑意说:“当年的小姑娘,转眼已经这么大了,岁月不饶人啊。” 要说水幻与国主并没有很深的牵扯,但是那些年她与浮绝形影不离,再加上司徒貘当年也在御前,便总有跟国主打照面的时候,如今看着面前的国主,听到他说的话,水幻也有几分感慨:“是呢,一别九年,国主这些年还好么?” “嗯,还不错。”国主爽朗一笑,从书桌后站起身,走到水幻的面前,略显苍老的脸上显出几分慈祥的模样:“就是老了。人一老就越发的不中用,身边也越来越需要更多的人来为孤分忧了。” 纵然水幻已经多年未与国主打交道,但在中原那些年也听多了看多了朝政的事情,国主这话一出口,水幻立刻了然了,她毫不回避国主略有深意的神色,语气与她的神情一样坦然:“是,所以这些年,国主倚重的臣子们也越发地尽心尽责。” 国主微笑着扫了一圈浮绝等人,又看着水幻,仿佛一个长者在问自己欣赏的后辈:“那么,司徒家,愿不愿意为孤分忧呢?孤记得许多年前,你哥哥司徒貘一直是孤非常欣赏信任的臣子。” “国主。”站在水幻身侧的浮绝忽然抬手作揖,国主却面不改色地对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也未曾看他一眼,只把他想说的话生生拦住了。 浮绝极浅地蹙眉,水幻却是笑了,那笑容如同春日初阳,明媚温暖中不带着一丝的心计与不安,分明经历过太多,此刻说出来的话又诚恳简单:“哥哥的优秀,我是无法超越的,司徒家对于国主的忠心,我也不能多做评价。虽然我现在回来了昊暄国,但是,还请国主不要让我过问国事吧,我已经想好了,打算经营一个点心铺子维持生计呢。” 水幻的拒绝国主已经猜想到了,他也知道浮绝不太喜欢让水幻从政,但是如今三国之间的较量越来越密集,昊暄国需要一个更强的秘术师,或者说,是需要小蓝的力量。国主微笑的脸上双眼微眯,看着她大方自若的笑容,说:“水幻不愿意帮孤一把么?” “有浮绝城傅雷犀阮红小森他们在,国主真的这么需要我的帮助么?”水幻的笑带出声来,她双手背在身后,半是思忖地说:“但是我可以跟国主保证,如果有一天昊暄国面临危机,我一定会挺身而出的。昊暄是国主的家,也是我的家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再做勉强就没有意思了,国主现在很确定,不管是为了什么,水幻是半分从政的心思都没有,再说下去恐怕也会让其他人心生不满,尤其是浮绝。 没想到被一个小女孩儿将了一军呢。 心里如此感叹着,国主忽的大笑出声,又走回了自己的书桌后坐下,说:“那么水幻,孤也只有预祝你的点心铺子生意兴隆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孤开口。” “是,谢谢国主。”水幻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线,身旁的浮绝暗暗松了一口气。 “好了,天也晚了,你们都回去吧。” 国主一挥手,众人站立着作了个揖躬身退出了御书房,最后出去的小森替国主带上房门,转身捂着胸口,眉眼之间还略略带着一丝担忧与后怕:“水幻姐姐拒绝了国主,我还以为国主会大发脾气呢!” 城傅撇撇嘴:“国主不过是试探一下吧,虽然现在三国的局势不太好,朝廷上也有些缺人手。” 水幻听着有些出神,旁边的雷犀便拍着她的肩膀,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言语中颇有些安慰的意味:“没关系,如果真的到了非你不可的时候,国主是绝不会给你拒绝的机会的。既然他能松口,就表示眼下还没那么需要你的力量。”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也是隐藏实力的一个好机会。”浮绝说着,抬头看了看天上飞过的鸟群:“水幻作为小蓝的宿主,是三国皆知的事,但是她还活着的消息还没被另外两国知道呢。” 城傅点头:“是啊,一旦知道了,水幻就会成为三国争夺的武器了吧。” 这话引起了众人一番隐隐的担心,阮红拉起水幻的左手,眼神中透着一丝忧虑:“经营个点心铺子也好,越少人知道你还活着你就越安全。” 倒是水幻安抚着对阮红笑了:“这事儿瞒不住太久的,不过姐姐知道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那些人若是要来找麻烦便来吧。” 阮红面带两分责怪地摇了摇头,想着她这般野的性子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好在她确实强大,一般的人也动不了她。 “马上就要宫禁了。”浮绝看看天色,结束了这个话题:“我们也各自回家吧。” 雷犀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双手一拍,眼里冒着光:“对了,这个时候片叙楼还没有排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他们家的肉卷可好吃了!” 这一说,阮红和小森也来了兴趣,城傅一看阮红的模样,知道是推诿不了了,浮绝却并不是很想参与,特别是在水幻回来的第一天。不过看看水幻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多半也推诿不了。 “其实肉卷什么时候都可以吃。”水幻看了眼浮绝的脸色,抿着嘴笑说:“不过我刚回来,什么行李都没有,还想让小森和红姐姐帮我选几身衣服呢。” 小森赶紧把话接了过去:“那正好,我们可以先去吃饭,然后帮水幻姐姐选几身衣服当做消食了。” 水幻一副“正有此意”的模样,三个姑娘瞬间达成了共识,城傅浮绝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瞧了瞧一脸期待的雷犀,非常无奈地接受了安排。 第25章 突然变得富有 “小二!结账!” “来咯!” 年轻的店小二一路小跑带着风,脸上堆着一整天都不会消失的职业性友好微笑,听到叫声之后,从酒楼的一楼迅速蹿上了二楼,抬眼就看到靠窗的一桌客人正对着他招手,这桌客人穿的可是墨绿色长袍,那是灵力高深又带官职的秘术师才有的装扮,便是笑得更友善了两分,弯着腰就凑了过去:“各位客官,是你们要结账么?” 雷犀喝完最后一杯酒,对着小二连连点头,倒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你再帮我打包一份肉卷,一块儿算钱。” “好嘞!” 店小二应声算账去了,旁边的浮绝斜着右眼瞥他,看着脸色淡然平常,语气也并无一丝波澜:“大晚上吃这么多你也不怕胖?你还以为自己是十几岁的小伙子?” 其他人半低着脑袋,捂着嘴偷笑,若是换做往常雷犀早就暴走了,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很是神秘地伏到浮绝耳边,悄声说:“反正今天是你请客,胖了我也认了。”说完还很鸡贼地看了一眼浮绝左侧的水幻,再看浮绝的时候,嘴角浮起不怀好意的笑。 就是知道这个人在打什么主意。 浮绝半是默认地没有回应雷犀,雷犀便胸有成竹地又坐直了身子。哼,这么多年能宰到浮绝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今天出来聚餐他就是故意的。 说着悄悄话的时候,店小二已经算好账跑了回来,他扫了一圈面前的六位客人,笑说:“肉卷打包好了在楼下柜台,这里一共是二十七两银子,请问哪位结账?” 浮绝默不作声,伸手去摸腰间的钱袋,心想这群人还真是都打的他的主意,不知道今天钱带够了没有,却忽然,旁边的水幻对店小二伸出了手,那纤细得过分的手上正拿着三十两银子:“我结账,多的钱当是小费了。” “得嘞!谢谢姑娘!”小二捧着银子乐开了花,半跑半跳地走了,浮绝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看到旁边的水幻双手放在桌子上,两只手背交替在一块儿托着她的脸蛋儿,对着众人有些惊讶的神色,盈盈一笑:“今天我回来第一天,怎么都该我来请客吧?” 打定主要要宰浮绝的几个人忽然有些心虚,不是眨眨眼,就是眼睛瞥向了别处,倒是浮绝有些不解地问:“你哪儿来的钱?”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得并不多余,水幻那日婚礼不可能是带着银两进的喜堂,那日之后又一直被囚禁在中原的皇宫中,除非是中原皇帝给她的盘缠,但是以水幻的心气,不可能会接受这样的馈赠。 但水幻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她原本话已经到了嘴边,却不知怎么地又咽回去了,只歪着脑袋对浮绝笑了笑,选择了沉默。 纵然疑惑,浮绝也没打算深究这个,其他人也都提出差不多该走了,于是六人下楼拿了雷犀打包的肉卷,前前后后同出了片叙楼。 这一晚的浮绝城傅雷犀深刻地认识到了陪女人逛街是个什么滋味,在此之前,可能只有城傅一个人感受过,即便是曾经浮绝水幻形影不离的那些日子,因为水幻还住在司徒家,浮绝便只需要过问她一顿午饭,哪怕是后来他家里已经有了水幻的房间,水幻去住的时间也是少之又少,午睡打个盹儿居多,也不用说有什么生活细节上的来往,如果非要说逛街,那会儿大约还是阮红与水幻结伴的次数比较多。 三个男人齐齐地坐在成衣铺子的客座,茶碗里的茶喝完一盏又添一盏,眼瞧着旁边三个女孩儿把店里的衣服都挨着选了个遍,天色越来越晚她们还这般兴致勃勃,雷犀终于忍不住了,好像害怕被听到似的,压低了声音与城傅说:“你跟红在一块儿的时候她也这样吗?疯狂地挑衣服?” 城傅也压低了声音,凑在雷犀耳边说:“红一般不会拉着我来逛衣服,她一般是自己来或者跟小森一起,再以前也是跟水幻一起。” “那你还是比较幸运的。”雷犀看了一眼沉浸于选衣服的女孩儿们,又悄声对城傅说:“但是以后浮绝是什么惨状我就不敢说了。” 虽然声音很小,旁边的浮绝却也听到了,他叹了口气,端着茶碗又喝了一口,没有参与讨论,城傅看了一眼水幻,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悄悄叮嘱雷犀:“我先跟你说,你别在水幻面前乱说话。” 雷犀很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没懂城傅的意思:“怎么叫乱说话?” “就是……” “老板,这些衣服帮我们包起来,这几件包一块儿,这些包成另一包,还有这几件,也单独包上。” 城傅刚要解释,女孩儿们已经拿了满手的衣服堆在了柜台上,三个见惯各种场面的男人看到堆成小山的衣服,竟都忍不住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城傅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浮绝也是同样的动作,只有雷犀一个人暗自庆幸:还好三个里面没有需要他帮忙付钱的。 那边老板听到水幻的嘱咐,笑脸堆在了一块儿,赶紧张罗着员工帮忙包了,自己忙着打算盘算钱。这么多的衣服,又要分成三份来包,几个员工也包了一会儿才完工。此时那三个男人已经站起身凑了过来,便听到老板说:“姑娘,一共是一百三十六两银子。” 一百三十六?雷犀在心里赞叹了一句,看了一眼里面几乎快要被搬空的衣架子,对旁边的两个男人表现出非常直白的幸灾乐祸。 城傅和浮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怎么说呢,大概是吃惊中透着一些尴尬,他们暗暗交换了眼色,默契地准备平摊这笔钱,但是手还没摸到荷包,水幻已经递了一个轻巧的珠子到老板面前,很是爽朗地笑着:“我身上的散碎银子不多了,整的银子又怕你们找不开,这颗翡翠您看看够不够。” 那颗珠子的水色极好,别说是成衣店的老板,就是身为皇族的城傅都看得有些吃惊,老板双手将珠子接到手里,神色惊喜到有些失神了,他的眼睛直直看着手里的翡翠,几乎是靠着本能在点头:“够了够了,姑娘把我这店里的衣服都拿走都绰绰有余。” 如果说之前吃饭的银子只是小数目还不足以让浮绝深疑,那么现在他可以说非常在意水幻的经济来源了,别说是行李,水幻连个稍微大点的包裹都没有,全身只有佩在腰间的匕首和平瘪的荷包,根本就是身无长物,但是她言语之间,好似还随身带了不少钱财,那么她都放在哪里了?这些钱都是怎么得来的? 浮绝觉得有必要好好跟水幻谈一谈。 旁边的小森阮红也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翡翠珠子,小森年纪小些,已经看得呆了,阮红还算反应得快,她看了捧着珠子欣喜若狂的老板,与水幻说:“我这里还带了些钱,没有必要拿这样好的珠子去抵。” 老板乍一听这个话,以为阮红要反悔,便将珠子紧紧拽住,看着阮红的眼神也有些防备。水幻倒是无所谓的,她将阮红的那份衣服拿过来又递到她手里,咬着下唇对阮红一笑,有些孩子气的模样:“红姐姐赚钱也不容易,何况还有小森的份呢?今天就我给了吧,但是这颗珠子不白给。”说着,一双眼睛瞥向了老板,“既然老板说,我把这店里搬空都够了,那么,珠子剩余的价值,就在未来一年兑现吧。” 老板有些懵,一时全然没反应过来:“未来一年?” “是呀,未来一年,每到换季的时候,就请老板把新款式的衣服都留给我们吧。”水幻笑着,眼睛里仿佛会闪光一般,“这样可以么,老板?” 浮绝一开始还担心水幻太过豪爽会被敲竹杠,现在一听倒是放心了,这丫头真是不吃亏的性格啊。 老板没想到水幻会提这样的要求,他看了眼手里的珠子,又看了眼她们打包的衣服,一咬牙,答应了这笔买卖:“可以的,以后新款式的衣服,我直接让人给姑娘送去。” “不仅仅是我,”水幻指了指阮红和小森:“她们也一样,都算在珠子的价值里。” “行!” 水幻与阮红小森使了个得意的眼色,阮红与她亲密惯了倒也不分得这样细致,小森则更是欢喜,差点没跳起来。 于是三个女孩儿各自抱着衣服走出了成衣店,抬头一看天,才发现已经这样晚了,又匆匆互道了再见,各自回家。小森和阮红的家在同一个方向,城傅要送阮红所以与她们一路,雷犀是一解散赶紧就跑了,大约是刚刚成衣店扫货的盛况让他有些受惊,而走出去没几步的小森,回头看了一眼同行在另一个方向的水幻浮绝的背影,似是思考着什么地问阮红:“红大人,司徒家没有,水幻姐姐住哪里呢?” “这个呀……”阮红也跟着看了眼,对着小森笑了笑,看着天上的稀稀疏疏的星星,说:“你就不用担心了,她的住处早就有人准备好了。已经……准备了十一年了……” 小森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是大约猜到了一些,于是也对阮红笑着,没有再问。 因为喜欢安静,浮绝的家在靠近皇城又比较深的巷子里。说起这个宅子,还是他四岁那年,父亲死后造成他人格的过分早熟,加之成为孤儿以后极度缺乏安全感,于是将空旷的老宅卖了,换了这个小院。 浮绝一推开大门,水幻便感到了一股子亲切感。一切还是自己记忆里的模样,院子很小,靠近围墙的地方有一口井,井边是一人长的小水池,池子里有几条小鱼在游动,唯一不同的是,原本这般显得单调的小院子中,已经多出来一棵高大的樱花树,在靠近走廊的方向,距离池子也不甚远,到了明年开春,大约风一吹,浅粉色的花瓣就能落进水池中,若是阳光再一照下来,映着零星的波光粼粼,光是想想,水幻就觉得那画面很好看了。 “我的屋子还在么?”回头轻盈一笑,水幻将鞋子脱去放在走廊口靠边的位置,也不等身旁抱着一大包衣服的浮绝,轻快地走过走廊,穿过客厅,在甬道左手边的第一间屋子门口停下,轻轻推开那扇木门,对面窗外的月光就偷偷照进了房间,右边一张软床靠在墙边,床的正对面放着一张精巧的梳妆台,窗前挂着的颜色清淡的帘子被拢在一侧,简单清爽的房间仅仅就着月光就能看得很清楚了。 屋子倒还是这间屋子,床和窗帘的颜色也没有变,但是那多出来的梳妆台漂亮到让水幻惊喜,她慢慢走过去,指腹在梳妆台的桌面上轻轻摩挲,再抬起手来的时候,发现竟然一丝灰尘都没有。 “这桌子是从中原回来以后,拜托红帮忙选的。”慢悠悠走到门口的浮绝语气带着一丝懒意,他把手里的包裹放在床上,又转身出去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些衣架子过来,拆开包裹将里面的衣服帮忙挂进门口的衣橱:“因为你们比较亲密,想着红选的样式你可能会喜欢一些。” 水幻也过去一同收拾衣服,好像从未想过要掩藏一般笑着:“好好的怎么想起买个梳妆台?” “要说为什么啊……其实这件事也想了很久了。”浮绝拿着衣服的双手顿了顿,仿佛是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那个时候在存希给你买耳坠子,就大概有这个计划了。万一以后给你带回来的首饰越来越多,也需要地方安置吧?”说话间眼神渐渐变得柔和,又一个转身,将手里的衣服挂进了柜子。 原来是那个时候。水幻抿着嘴,笑容便显得含蓄了两分。 浮绝大概是,从来没觉得那座挂着“司徒”两个字的大宅子是她的家吧,否则也不会默不作声地就在自己家里给她腾了一个屋子出来,若是按照这个逻辑,那么他买这个梳妆台也是可以想见的。 两人安安静静地将衣服都整理挂好,一眼望去,衣橱已经被挤得丝毫没有空隙,浮绝把包着衣服的牛皮纸折叠收走,转身对水幻叮嘱说:“天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着便要回去自己房间,水幻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亮如星河的双眸看了看地面,复又抬起,然后轻声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浮绝:“你不问么?” 浮绝回头:“什么?” 水幻半低着头笑了,虽然背对着月光,也没有掩盖住她笑容里的光彩:“刚刚在成衣店,你想问我的钱财是哪里来的吧?”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最了解水幻,可能不一定是浮绝,或许也会是司徒貘;但是若说最了解浮绝,大概谁也不能比得过水幻。听到她的问题,浮绝忽然视线往下移了一些,定格在空旷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是许久也没有说话。 水幻微微一侧头,眼神带着一丝狡黠和猜测:“还是说你已经猜到了?” 再抬起视线的浮绝,神情平缓,但是这样的平缓,或许有些刻意在里面:“那颗翡翠的成色,别说是昊暄国,就是极为富饶的中原也不多见,应该是司昀的东西。” “是。”水幻承认得很坦荡,她从来都不会欺骗浮绝。起初她以为这不是一个必须要提及的事情,但是如果浮绝上了心,哪怕还不到介意的程度,她觉得自己也有必要把话说清楚。 清清楚楚,才不会生出误会和争吵。 水幻将袖子袋里搁置的小木盒取出,递到了浮绝的面前,浮绝接过来一打开,小巧的盒子里,竟然是一片深蓝色的光晕,若是再凑近细看,便能发现那片光晕宽广无垠,里面的世界远远比这个盒子本身的容量大了无数倍。 这是收纳性质的秘术,在昊暄屠蛰存希三国广为应用,尤其当你受命去搬运什么庞大的东西的时候,他们就会在盒子上施术,再将物品全数收进盒子中,用得最频繁的地方是运输粮草,上次浮绝替司昀取回勤王宝藏也是用的这个秘术。 静默着,浮绝未曾开口说什么,水幻知道他在等她的解释,于是她就解释了:“中原的皇帝赏赐到国公府的财物是无法估算的,除了记录在案的部分,还有些被他私藏了起来,原本是打算有朝一日,如果皇上要围剿他,可以留作逃亡之用。” 浮绝半仰起头,双眼看着天花板,语气之中带着感叹之意:“像他那样的人,本又做不出逃亡的事。” “的确做不出来。”每每提及司昀,水幻心里都能泛起一阵难受:“无论是本着什么样的原因,他最后放弃了逃亡的念头,在他被关押之前,将这些财物安放的地点告诉了我,还给了我打开密门的钥匙。”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香囊,她确然是按照当初的承诺,将那颗红珊瑚珠子安放在了铃铛新做的香囊里,贴身带着。 浮绝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下移,看到香囊的时候有些出神:“所以,你取走了这笔财物。” 水幻却笑了,她笑得很是简单,双眼中又溜过了一丝冰冷:“不取走,难道等着中原的皇帝去找么?” 原也该如此,浮绝最是清楚,水幻从来不是个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人,更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她平日里大大咧咧,轻易不会生气记仇,但是一旦记上了,就是不死不休的仇。 看来中原的皇帝大概不会有寿终正寝的一天了。 “这下可以安心睡觉了。”水幻打了个哈欠,抽走了浮绝手里的盒子:“明天起床还要去找个合适的店面呢,我要开一个全国都最大最全的点心铺子!”说着双手画了一个巨大的弧度,那模样里分明还透着两分稚嫩。 “知道了知道了。”浮绝看了她两秒,然后装作一脸正经地挥着手,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房间,关上房门的时候还在说着:“那就早点睡吧。” 水幻歪着脑袋往他房间的方向看了看,也笑着关上了房门。她的背靠在门上,双手放在心口的位置,眼睛看着窗口的月光,半晌,踏着光洁的木板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初冬的寒风吹进了屋子,也将她的头发吹到了耳后。 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好像很期待呢。 第26章 梦想是开个点心铺子 第二日起床的浮绝,走过水幻房间的时候,看到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而客厅的茶桌上,正放着几颗茶果,和一壶暖在炉子上的热茶。茶果盘子下压着一张纸条,浮绝轻轻抽了出来,便看到上面是水幻并不太工整的字迹:早上要多吃点,尝尝我做的茶果,这是才在村子里学会的。 水幻小时候那样的生长环境是不可能有机会学做饭的,中原八年养尊处优,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浮绝看着这一碟子点心,微惊中带着一丝地不确定:这东西,真的能吃么? 怀揣着强烈的犹豫塞了一个茶果进嘴,细细尝了尝味道,倒是有些意料之外。嗯,其实还蛮好吃的。 早餐是解决了,问题是,水幻人去了哪里。天才刚刚擦亮,距离进宫议事的时间也还太早了,浮绝原本是想早些起来自己做早饭的,毕竟家里多出来一个人,不能偷懒了,谁知道水幻起得更早,他捧着暖好的热茶,随意喝了一口便将杯子放下。 还是要赶紧去找一找。 打定了主意,浮绝迈着大步子就出门了。而天还没透光就外出的水幻,却是循着记忆中的道路,找到了城东边上的练武场。许多年没回来,国都的变化很大,她一路走过来很是绕了点弯路,但好在练武场还是记忆里的模样,这个时候场地上还没有人,她站在宽阔的石板地中间,闭上眼睛,整个人立在那里,有一种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气韵。 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若有人见到此刻的水幻,大约会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她的眼睫毛轻巧地搭在下眼皮上,双手背在身后,全身上下没有散发出一丝丝的灵力,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灵力高深的秘术师。 “哟!这不是水幻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练武场的边缘走过来雷犀的身影,他挥着手笔跟水幻打招呼,水幻便睁开了眼,甜笑着叫了一声:“雷犀大哥。” 等走得很近了,雷犀才扫视了一眼练武场,双手插着腰说:“这么早就来修行么?我还以为依旧是我最早呢!” 雷犀对修行的热情是众所周知的,水幻从小就很佩服他,小时候那样刻苦地跟随浮绝修行,两个人混熟以后,水幻都还有偶尔偷懒的时候,但是听浮绝说,雷犀从七岁开始,每天的修行从来没有过暂停。 于是在笑容之下,说着半是认真半是俏皮的话:“可能刚回来心情还有些激动,很早就睡不着了,想着这么些年荒废了秘术修行,今天就来补补功课。” “哦?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雷犀往她身前靠了靠,明明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他还要做出说悄悄话的模样,压低了声音,还将手也放在了嘴边,那模样直接逗笑了水幻:“那个,刚刚只是数了数风声,大约这小半个时辰,耳旁穿过了三十七道强风,七十六道若风,还有些极弱的,零零散散也有一百一十七道。” 雷犀吃惊到下巴都快合不上了:“乖乖,你每次都数得这样清楚?” 水幻的笑容中露出洁白好看的牙齿,佯装出得意的神情:“是呀,我也还算厉害吧?” “你的身体里有小蓝,本来也算是半个神灵的体质了,数风声这样的事肯定是手到擒来。”雷犀脸上露出两分不服气,就差嘟着嘴巴撒娇了:“来来来,咱们练练近身搏击,说好了都不许用灵力。” 这是非要扳回一城的意思。雷犀的近身搏击是出了名的厉害,连浮绝这样不认输的人都必须要承认雷犀的搏击术远在他之上,水幻自小在体力上就差一些,可以说在雷犀面前毫无胜算了,不过既然他提了,她也乐于奉陪。 “好呀。” 得到了同意,雷犀往后一个后翻便是跳开了好几步远,做出一副备战的架势,水幻也并不是打算敷衍一下满足雷犀的自尊心就算完,毕竟这样难得的机会,可以在这场搏击中学到很多东西呢。 两两相望,互相试探,然后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同时往前一冲,就是一场短兵相接。 循着水幻而来的浮绝走到练武场的边上,一目入眼的,就是这两个人空手搏击的身影。水幻为了检验自己到底退步到了什么程度,自始至终没有施展一招司昀教授的武功,她很懂得自己的劣势在哪里,她不像别的人一样,如果保存体力还可以打持久战,与她而言,如果一开始不爆发,后面也没有任何爆发或者持续的空间,尤其面对的还是雷犀,因此从第一拳出手,她的攻击就是不遗余力的,每一招都瞄准了雷犀的要害。 雷犀的攻击也是极其具有目的性,他五招之内就看穿了水幻的意图,精准地计算之后,在拖时间和转守为攻两个策略之间,选择了后者。两人的搏击战开场不久,雷犀就从四周找切入点攻击水幻,将她的招数都强行控制在防守的范围,不给她一丝进攻的机会,除非她立刻就能找到化解的方法,不然以她的体力很快就会处于下风。 浮绝在一旁观战,他对于水幻的搏击术从来都不怎么看好,可以说是除了棋艺以外,最不合格的一项课业,因此早些年他也动过心思,想请雷犀来教授一二,后来又发生了水幻救他的事情,那段时间他自己也不怎么关心她的这些功课了,便直接取长补短,教她用自身深厚的灵力弥补了体力和搏击术的不足。 如今场上的两个人都完全不用灵力,这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一场比赛,浮绝神色冷静,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他既希望水幻变强,又觉得她也可以不用太强,不过她自己这样上进,算是一件好事吧。 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的搏击赛,在雷犀腾空一跃,一掌劈向水幻天灵盖,逼得水幻激出灵力挡住攻击的瞬间分出胜负。看到雷犀出招的时候,浮绝还很是吃了一惊,正准备要出手去干涉,水幻这一自保,他才松下气来,便见到雷犀很是得意地抱着自己的两个胳膊,对着水幻扬起眉毛傻笑说:“嘿嘿!雷犀大哥厉害吧?” 水幻站在原地,一边喘气一边回应,还要费力拟出笑容:“实在是,全然不是对手。以后还有很多要请教雷犀大哥的呢!” “好说好说!”雷犀自豪地拍了拍胸脯,“别的不敢打包票,近身搏击,我肯定比浮绝教的好!” “那好,以后水幻给你做徒弟怎么样?”浮绝终于走进练武场来到他们身旁,专心比赛的两个人这才注意到他,“反正从她十岁开始我也没教过什么了,近身搏击这门课程,你要是愿意教,她肯定能受益匪浅。” 雷犀有些怀疑地半眯着眼瞥浮绝,一只手摸着下巴说:“哦?你还是浮绝么?我记得你从来都不承认我比你强的。” 他们两个凑在一对儿多半都要拌两句嘴,稍稍平复了一些呼吸的水幻偷笑着准备看戏,浮绝沉吟了片刻对雷犀说:“技不如人的地方就要承认,虽然你的秘术远远比不上我,但是近身搏击,你还勉强能胜我两分的。” “哎哎哎,浮绝你这表情就很欠揍啊!”雷犀再次叉腰,无视旁边已经笑出声的水幻,瞪着浮绝说:“你这种勉强奉承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不服气咱们也来比一场啊,还是刚刚的规矩,不动用灵力。” 浮绝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摆了摆,又指了指天色说:“我是很想跟你来一场友谊赛啦,但是你看看时辰,我们该进宫议事了。” 这一说,雷犀才发现时辰果然不早了,原本打算跟浮绝好好打一场的,这下就有些扫兴了,他无奈地撇撇嘴,眼睛里的不满都快溢出来了:“好吧,先进宫议事。” 浮绝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也轻笑出声,回头递了块手帕给满头大汗的水幻,等她接过去了,才问:“等会儿就去找点心铺子的店面么?” “嗯!反正你们进宫议事也要很久的吧,我先慢慢找找看。”水幻瞥了眼天色,催促他们说:“你们快去吧,一会儿要迟到了。” “开什么玩笑,以我的跑速会迟到么?”雷犀笑得有些挑衅,眼神悄悄地移到了浮绝脸上:“不过你会不会迟到我就不知道了。”一说完,转眼就跑出去了几十步远,得意地回头对浮绝使了个眼色,再一转眼,就看不到人了。 虽然是同龄人,浮绝就完全不是雷犀那个模样,他做事总是喜欢慢慢来,可能想的时间比做的时间还要多,可以说两人是两个极端了,看了一眼雷犀消失的方向,浮绝与水幻说:“这会儿差不多城里的人都起床了,你看到合适的店面先去问问价格,合适的话等我处理完了公务再来付钱。” 听到他要来出钱开店,水幻还有些吃惊,她连忙摇着头说:“你的钱先留着吧,辛辛苦苦攒了这么多年,万一我亏本了怎么办?再说我手里明明就有钱,干嘛要用你的?” 想起她昨晚给他看的那个盒子,浮绝想,她确实算得上富可敌国了。但是,用的是司昀的钱,他心里好像总有些不太舒服呢。 “其实也……” “好了,你快走吧。”水幻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推了他一下,将他后面想说的话直接打断了:“我这边有分寸的。” 眼下时间确实不早了,浮绝看看天色“嗯”了一声,也没有继续多做坚持,转身去往了皇宫的方向。 送走了他,水幻懒散地走在大街上,以前常去吃点小吃店已经没有在经营了,卖锆石的铺子好像多了不少,点心店有那么几家也是挂的同一个牌子,里面的样式品种还是传统的昊暄国甜点,水幻思忖着,如果把中原和这次一路所见的新式点心放在自己店里卖,应该生意会更好一些吧。 既然要做,当然要选一个最当街的铺子。但是这些地段几乎没有空置的商铺,精明的商人们都知道这是寸土寸金,断然不会有谁放过如此好的商机。当然,若是她找浮绝他们帮忙,或许也能要到一个,可那就太没必要了。 既然最当正街的店面没有,水幻便在稍微靠后的地方盘下了一个相当宽阔的铺子,这个铺子除了招待客人的前厅,还有自带了后院与住宿二层楼,正好可以充作以后的员工房,自己也能隔出来一个休息室做午休用。 她来回打量过这个地方,虽然跟正街的人流量不能比,也算是相对繁华的了,她非常满意地看了一眼一览无遗的空房子,开始构思店里的装潢问题。 接着就是自己画图纸设计,因为并不着急开业,她想慢慢地,亲手装潢这里,于是做设计的时候也格外地用心,当浮绝翻遍国都终于找到她,就看到她坐在向阳的空地上,一支毛笔卡在人中,一会儿看看图纸,一会儿歪着脑袋看看外面的天,然后涂涂改改,全然没察觉有人来了。 “你这个图纸,大约只有你自己能看懂了。”背后忽然冒出浮绝的声音,水幻惊了一惊,刚又卡回人中的笔倏地落在了纸上,平添了好大一块墨迹。 “你看你!好好的吓我干什么!”水幻嘟着嘴白了他一眼,很是心疼地将自己精心绘制的图纸拎起来看了半天,转头,怒目瞪视偷笑的浮绝:“我这大半天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浮绝顺手把图纸接过,假装认真地看了半天,考虑着怎么安抚爆发边缘的水幻:“其实还好啦,你看上面的柜子啊,桌子的摆设都还很清晰啊。” “我还没画柜子和桌子。”水幻耷拉着双眼看他,虽然自己画画的水平很差,但是也不用这样直白吧:“上面画着的是屏风和灯具的位置。” “这样啊。”浮绝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又看了一遍图纸,实在是要很努力才能忍住不笑出声来。 这个屏风和灯具还真是长得很特别啊。 算了,浮绝再忍着不笑出来,别给忍出内伤了。水幻认输地叹气,一股脑站起身来,看了眼天色说:“差不多该吃午饭了。” 浮绝连连点头:“嗯,走吧,去吃你最喜欢的那家烧肉。” 一听是吃烧肉,水幻的气果然消下去了一半,她将纸和笔草草地收了放在墙角,走到门口的时候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回去在空白的纸上写了两笔,然后拿出来贴在了大门外,浮绝一看,原来是招人的告示。 “两个点心师,一个掌柜的,两个负责招待的员工,以后午饭就点心师轮流做,完美!”水幻非常满意自己的构想,看了眼告示,心满意足地跟着浮绝吃饭去了。 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烧肉是与片叙楼并列最受欢迎酒楼的万香阁,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生日那天司徒貘会带她去,后来跟浮绝关系好了,她偶尔也会耍赖要求浮绝请客,比如打赌的赌注啊,或者是学会新秘术的奖励啊之类的。 今日的时间比较早,所以他们来的时候没有排队,水幻的食量并不大,比起小时候还要小很多,便点了个烧肉,点了两个小菜就算完了,浮绝看了眼端上来的菜品,抬手夹了块肉放进她的碗里说:“你现在怎么饭量这么差,难怪瘦成这样。” 水幻嘻嘻笑着,将肉块送进嘴里:“我现在动得少当然就吃的少了,不然会胖成一头猪的。”说着还鼓起腮帮子,指了指自己充气的脸颊。 “有忧患意识是好事。”浮绝觉得她这样子虽然可爱,也带着两分好笑,不过若是笑出来她会不满的吧?便又装出一副冷淡的模样,给她添了一碗饭:“不过稍微胖一点也没关系啦。” “那我今天多吃点。”烧肉进嘴的水幻一脸满足,快速地刨了两口饭。 浮绝对她的吃相一直是很有信心的,那是完全没有一点女孩子模样,他的笑意都藏在了眼睛里,一边夹菜一边问:“说起来,你怎么会想起要开一家点心铺子呢?” 水幻灵动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说:“其实也是最近才有的梦想啦。” 浮绝便认真吃着饭,听她继续说着:“我在中原的九师姐雪析,你还记得么?就是那个特别贪吃的姑娘。” 浮绝点了个头算是回答。 “每次我看她吃东西就会想,这些食物真的这么好吃么?尤其是她吃点心的模样,好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这次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小城镇的点心铺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就想起她了,于是我就想着,既然我还有这么多时间,不如就一路尝尝各地的特色点心,后来尝着尝着,就生出了开个点心铺的想法。” 浮绝看她说话的神色,眉眼之间具是光彩,不自觉地就出神了,等到她说完,他才恍然回神:“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有梦想。”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水幻忽的笑了,她弯着一双眼睛,眼睛里有故事:“其实,小的时候也有梦想。” 是么?浮绝愣了一下,他竟然不知道她曾经有过梦想。 差不多吃饱了,水幻放下碗筷,拿出自己的手绢来擦擦嘴角的油渍,然后一双手心托着自己的腮帮子,半是回忆地说:“从哥哥把我救出司徒家的第一天起,我的第一个梦想就是能每天都看到哥哥,不要再过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 听她说起这件事,浮绝心情突然沉了下去。四岁以前的生活是水幻的心病,又何尝不是浮绝的心病?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从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相关的一个字,因为她任何的一点负面的情绪,都会紧紧牵扯着他。 低沉的语气之后是豁然开朗,水幻的语气突然变得明快了许多:“后来认了你做老师,我的梦想,就是一直不要跟哥哥和你分开,我希望无论过多少年,我们三个都还在一起,虽然后来,这个梦想破灭了。” 浮绝心里一动,水幻的话让他吃惊,又很是动容。 突然这个时候他有些庆幸水幻是不识情爱的性子,否则,他或许听不但如此坦率的话。其实水幻的这个梦想,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这样说起来,中原的八年其实才是我最没有梦想的时候。”水幻又回复了之前明朗的笑脸,眼睛看着前方未知的方向,“现在我就想把这个点心铺子经营起来,然后平静地生活下去。” 说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没有看到浮绝看她的神色,如果这个时候看到了,或许很多不懂的事情,也就懂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加更,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27章 水幻还有什么秘密么? 这一顿午饭之后,水幻开始窝在店铺的角落里画着图纸,如此画了两天才算完成。浮绝每日上午便把朝廷里的事都处理完了,实在是完不成的,他就留到第二天再说,到了午后,就在店铺中陪着水幻画图,等她画完了图,又一起去买了材料装潢店面。 当然,期间城傅那些人也来帮过忙,但是他们实在是没有浮绝这么清闲,或者说,不像他这样说偷懒就偷懒,他们出现在店里帮工的次数很少,却是晚上去阮红家里聚餐的时间比较多。 日子就这样过了十来天,铺子的前厅装出了个大概,两个点心师和两个招待工都招好了,于是水幻和浮绝也就稍稍少了点负担,六个人一起干活,更是加快了进度。 却突然有一天午后,水幻正在各个客桌之间摆放屏风,浮绝也和其他人一起搭着梯子安置高梁,一个身穿浅绿色长袍的秘术师走进了店铺的大门,彼时没人注意到他,他微微颔首,复又抬起头对着梯子的方向唤到:“浮绝大人。” 水幻循声去看,这人年纪很轻,留着极短的褐色短发,额头上有一块伤疤,面相倒是很和善的,只是没有什么表情,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直直地看着高处的浮绝,浮绝见了他,便也语气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哦,是般若啊。”然后继续回头敲起了小钉锤。 被称作般若的少年对于浮绝的冷淡性子习以为常,他站在原处,依然恭敬地说:“是,国主请浮绝大人立刻进宫一趟,有要事相商。” “这个时候么?我手里的事情上午不是都处理好了?” 浮绝这次头也不回,只一边做着事,一边闷闷地回了他一句,般若也不闹,倒是言语之间多了一分无奈:“下臣也没有办法呀,国主只是下了命令要见您,至于是什么事情也没跟我说的。” 看起来这个般若跟浮绝关系也算是比较近的了,水幻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心里下了个结论。若是真的是没什么来往的普通同僚,大概早就被他故意做出的冷淡姿态吓跑了吧。 沉吟着,浮绝从扶梯上下来,将小钉锤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看了眼般若,对水幻说:“我去去就回。” 水幻浅笑着对他摆摆手,没有说话,浮绝便迈着步子出了门,般若微低着头跟在身后,好像从头至尾也没有跟水幻打过招呼。 浮绝走了,水幻又低头整理屏风,其他人也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但是这些动作才开了个头,另一位不速之客又来了,他走进大门的时候,正好水幻安置好了一扇屏风,准备去推另一扇,于是两人撞了个正脸,身形高大的男子静静看了水幻两秒,极低的声音叫出了她的名字:“司徒水幻。” 乍一见面,水幻并没有立刻认出他,只是觉得有些面熟,等到他一叫出自己的名字,水幻就想起来了,原来是他,以幻术闻名的秘术师——尹坤。 这个尹坤是出了名的冷面,跟浮绝不同,浮绝很多时候的冷淡只是因为思考或者懒而不带表情,若是有了交情,也是很随性亲和的。但是尹坤,在传闻中,是一个铁血手腕的人,从来没有朋友,做事只看目的和结果,只要是站在客观立场上对的事情,从不过问情理二字。 水幻只是在最初拜师浮绝的时候见过他一次,第一眼就被他硬朗又凶恶的面相给吓住了,本着应有的礼貌,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尹坤先生”就躲到了浮绝的身后,那会儿的尹坤只冷眼看了看她,就与浮绝说话去了,但是她却对这个人低沉中带着两分嘶哑的声音记忆犹新。 时隔多年,当年的小女孩儿也长大成人,尹坤并不是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其实他对她的印象也不深,认出她全然是凭着推理判断。面前的少女已然没有了幼时的稚嫩,此刻看着他也不似当初的胆小,反而眼神之间带着礼貌的微笑,面色坦然自若:“尹坤先生,好久不见了。” “嗯。”尹坤不喜欢多做没有必要的寒暄,他擅长的打交道从来都是跟工作有关的:“我有事情想请你帮忙,你现在有空么?” 水幻四下打量了一下,摊着手说:“到处都七零八落的,大概没什么空吧。” 尹坤与她对视了两秒,强行忽视她的拒绝:“那也没有办法,就算没空,也要请你跟我走一趟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尹坤一直是情报处的掌管着,他的工作一直是跟机密信息相关的,比如各国的探子眼线回报的消息,都是第一时间送到他的手里,然后筛选出有用的递交给国主,当然国主私人派出去的眼线不算此列,再有就是昊暄国本国的一些机要,无外乎是信息安全与信息监管之类的,无论从哪一方面出发,都已经是很核心的国政问题了,水幻现在只是个普通商人,根本轮不到她来插手,尹坤让她出面帮忙,水幻心里不得不多了两分警惕啊。 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把话说开了好,别吃了闷亏:“尹坤先生相邀,我不能不给面子,但是我能问一下是什么事情么?” 原本以为他会闷不做声或者以机密为由先将她带走再说,没想到尹坤却很爽快地点了点头:“你与小蓝同位一体,意志比一般人更坚定,这件事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做不成,应该要跟你说清楚。” 门外有寒风吹进了大门,将尹坤的声音吹得更加零碎:“我要查探你的记忆,用以追寻司徒貘的下落。” 水幻愣住了。 且不说查探记忆的秘术有多可怕,尹坤却是觉得,她知道哥哥的下落么? 但转念一想,若是换做她,也该有此疑惑。司徒貘将她送走之后,屠杀司徒满门,此后他们兄妹都下落不明,中间空白的九年,一直到水幻回国,都是可以引起无限怀疑的。浮绝不过问,有可能是相信她,也有可能是根本无所谓司徒貘的下落;城傅他们不问,未必就是从来没有过怀疑。这样说起来,当日小森在中原与她说起司徒貘的所作所为,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是啊,虽然说司徒貘做的事情只是伤及一个家族,可是这个家族的消失,对昊暄国军事力量的折损原本就极为巨大,再加上他能以一人之力做到如此,其秘术之高深,若是有朝一日反咬昊暄国一口,那么,昊暄国也要冒着失去一个浮绝的危险才能自保吧。 “我明白了。”思绪百转千回过后,水幻看着尹坤的眼里有了决定:“其实尹坤先生,无论你相不相信,我确实不知道哥哥的下落,但若是我接受调查可以消除朝堂之上那些秘术师的疑虑,可以消除国主的疑虑,那么我跟你去。” 尹坤没再说话,只是侧着身子摊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水幻转身跟几个员工叮嘱了两句便随他去了,只是这一去,大约是不能安然地回来。 探视记忆这种秘术已经属于幻术的范畴,是尹坤最擅长的,但是能用的次数很少,因为大部分的消息眼线们都查探的很仔细,除非是抓到了潜入昊暄国的细作才会施展,这些年三国相对相望,战事不那么频繁,也就几乎搁置了。 而秘术的准备工作也相当的繁复,他们必须要准备一个一人大小的石台,不用高,与地面稍有距离就行,然后在石台上画上符咒,石台四周都是粗犷的铁链,因为人被探寻记忆是极度损伤大脑的事情,也会刺激到心理的创伤,所以整个过程痛苦异常,与水幻小时候躺在地牢被汲取灵力的境况极为相似。 水幻比任何人都害怕再次遭遇这样的痛苦,但是她这次,好像还是没得选。 尹坤能来找她,必然是得到了国主的应允,否则哪儿就这么巧,刚好这个时候浮绝就被国主叫走。若是她拒绝了尹坤的要求,才是更加地可疑,对她而言可能并不能感受到什么不同,但朝堂之上,浮绝所要承受的压力就很大了。 于是在一路的惴惴不安中,水幻跟着尹坤走进了情报处,她看了一眼早就准备好的石台,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的心情稍微放松一下,可是手心还是冒出了冷汗。 不等尹坤说话,她已经踏上石台躺了下去,几个低等级的秘术师给她的四肢绑上了铁链,链子上的冰冷仿佛格外地刺骨,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咽了口唾沫,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尹坤走到她的面前,看到她几乎掩藏不住的不安与紧张,沉着气说:“你有小蓝,所以施术不会对你的身体和大脑有什么损伤,但是石台上的符咒会暂时压制你的灵力,可能过程会有些痛苦。” 水幻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脑子里无法抑制地想起了四岁以前的日子,那时的铁链跟现在一样冰冷,那些族人的眼神,直到现在也让她恐惧,因此声音都有些颤抖:“我知道。” “那么我们开始吧。”尹坤闭上双眼,双手合在胸前,忽的又再打开,强烈的墨绿色光晕就从他双手之间分出一根细细的灵力光柱,蔓延到了水幻的额头上。 与此同时,站在御书房的浮绝,看着面前处理公文的国主,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自从般若把他叫到这里,他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国主一个字都不说,他要问什么,也只管是抬着手止住他的话,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啊,难道说,国主是故意把他从水幻身边调走的么? “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国主放下最后一份公文,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对着浮绝还算得上冷静的双眼说,“你也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了。” 浮绝的双手自然垂在双腿两侧,在国主的面前,这是最基本的礼仪:“是这段时间我只在公务上用了五分的心思,让国主觉得不满了么?” “你还能用到五分的心思,孤也很满意了,原本还以为你会直接告假几天的,毕竟水幻刚回来,还有很多需要安顿的地方吧。”国主的右手摆弄着茶碗上的盖子:“再说你这五分心思,也用得很到位,事情都处理得很妥帖。” “那么。”浮绝的神色忽的一变,眼睛微微除起:“是国主有什么事情要私下找水幻去做么?连我也要瞒着。” 早就知道以浮绝的聪明,是绝对瞒不住他的,国主放下茶盖子,站起身走到他身侧,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看着御书房的大门说:“尹坤今日来找孤,提出探查水幻的记忆。” 浮绝心里一突,面上依旧是淡然的模样,但双手已经忍不住握拳:“国主答应了吧?” “是,孤答应了。”没想到浮绝还能如此平静地回应,国主倒有些吃惊:“孤知道,水幻未必就清楚司徒貘的下落,可是,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该让尹坤试一试。再说尹坤的说法没有错,如果他不探查水幻的记忆,也不可能让朝堂上的其他秘术师放心吧?那么水幻想要在国都安稳地生活下去,恐怕也不是那么顺心顺意的。” 其实早已猜测过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所以浮绝每天都跟在水幻身边,害怕尹坤来找麻烦,没想到,还是自己疏忽了。 “如今已经一个时辰过去。”国主看着天色,又看着身旁的浮绝:“尹坤那边也差不多结束了,你去接她吧。” 这话刚一落地,浮绝的身形,便倏地一声从眼前消失,国主叹着气,回想起尹坤求见他时说的话,心想果然不错。 “如果浮绝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阻止的,所以必须要有人将他先行调走。” 随侍的宦官悄然拿来一件银狐的披风给国主披上,国主拢了拢领子,看着天上飘洒下来的零星雪花,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似在与身旁的宦官说话:“这冬日,越来越深了。” 宦官弓着腰接着话:“是呢,再过些天,就该有一场大雪了。” “今年的冬天不好过啊。”国主的双手在披风下搓揉着,有些僵硬的手指半晌才活动了过来,便见着他苍老的脸上浮着一丝过来人的笑意:“深冬的寒冷就像这年轻人的情关一样难捱,你看,浮绝这般面冷心细的人,若说国事战事从不含糊,可一遇到水幻,那就方寸大乱了。” 这宦官跟了国主多年,最是懂得他的心思,便也跟着笑了笑:“这也是浮绝大人多年以来唯一在乎的人,国主不也乐见其成吗??” “你呀!”国主指着宦官笑出了声说:“太精了!” 宦官笑着低下了头。 这冬日的初雪,从皇城一路飘洒到了情报处的深处。 尹坤探查水幻的记忆一个时辰有余,其实自己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他却依然没有停下。 司徒貘的行踪,水幻确然不知道,但是她的脑子里,有太多中原的秘密,那些他们的眼线根本触及不到的范畴,因为水幻在国公府的八年,如今到手轻而易举,尹坤探查了这般许久,竟然还未查看完全。 正是疲劳之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一个留守在门口的秘术师匆忙跑了进来,压低了声音伏在尹坤的耳旁说:“浮绝大人在门口,想硬闯进来。” 也差不多该来了。尹坤点了个头,秘术师便退走了,看着水幻强忍着痛苦的模样,再这样下去,纵然有小蓝也会虚脱的吧。于是尹坤停止了施术,双手重新合十的时候,浮绝已经一脸肃杀之意冲了进来。 还没来得及跟尹坤算账,石台上痛的全身都在发抖的水幻一下子刺痛了浮绝的双眼,他大步过去将水幻横抱在胸前,怀中的女孩儿已然虚弱到呼吸都很困难,她的双眼还闭着,上眼皮轻颤,很努力地才能睁开眼睛,看到浮绝的一瞬间,已经精神恍惚到认不出来眼前的人是谁,眼底全无神采,却是过了许久,才听到她弱小到无法听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你来了呀。” “嗯,没事了。”浮绝要用尽毅力才能克制自己的怒火,眼下水幻如此虚弱,他害怕自己跟尹坤动手会伤害到她,又分明已经气得声音都在颤抖:“我来了,你安心休息会儿,其他的事情都不用管了。” “好。”水幻靠在他的胸口沉沉睡去,一瞬间就没有知觉了。 浮绝抱着她,面对眼前神色平静的尹坤,无数次地隐忍之后,眼中依然全是森然杀意,若不是现在分身乏术,就凭着今日水幻遭受的苦处,尹坤也绝不要想安然退出这个屋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两人对峙了半晌,尹坤冷眼看着爆发边缘的浮绝,镇定异常:“但是谁也不能拿昊暄国的安危去赌,司徒貘逃亡九年了,必须要尽早抓回来。” 司徒貘?浮绝冷笑,面寒如霜:“你们查不到司徒貘就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尹坤也不甘示弱,拔高的语气中带着两分责怪:“浮绝你清醒一点,她是司徒貘的妹妹,是司徒貘之外唯一活着的司徒家人,万一她知道自己哥哥的下落,万一她对昊暄国图谋不轨呢?” 浮绝的双眼愈发地寒冷,眉心也紧紧蹙在了一处。他抱在怀里的人,轻巧到让他心疼,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有多无辜,可是,却还是有人想要伤害她。 半晌,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浮绝问着面前的尹坤:“那么现在,她的嫌疑洗清了么?我可以带她回家了么?” 虽然有些不舍,水幻的脑子里还有很多秘密没有被尹坤记录下来,但是浮绝现下的情况,也不会允许他再做什么了,尹坤默不作声地侧开了身子,给浮绝让出了一条路,两人便是再也没有看对方一眼,浮绝抱着水幻,极快地离开了情报处。 躺在房间米黄色软床上的水幻还在沉睡,她的脸色苍白,全身冰冷,若不是还能听到她微弱的呼吸,浮绝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永远离开了。 得到消息赶来的城傅等人焦急地敲着浮绝家的门,但水幻不醒,他一点见人说话的心情都没有,便随手召出了灵兽,派去打发了他们,等人都走了,他又坐在水幻的床边,从白天守到深夜,滴水未进,也毫无困意。 从中原回来以后,水幻每天都很开心,任何时候见到她都是笑着的,之前给店铺画设计图,也总是画着画着就会笑出声,那会儿浮绝还像看傻子一样地睨了她一眼,问她在笑什么。 “这将是我第一个亲手完成的作品,想想就很兴奋啊!” 那样动听的语调还在耳旁,身边的人却已经昏迷在床上。 浮绝拉着她细弱的手放在唇边,觉得心里很堵,又很疼。 “嘶,好疼。”浮绝一直看着她出神到后半夜,突然她的手动了一下,浮绝一惊,便看到她皱着眉头睁开了双眼,说话的声音纤细,但语气已然恢复了两分活力:“全身的肌肉都抽搐了。” 眼看着水幻小脸儿都皱成了一团,挣扎着要坐起身,浮绝赶紧去扶她,又将她的枕头立起来靠在墙上,才放心地让她靠坐过去。 坐好的水幻一晃眼看到了外面的天色,虽然眼里有神采,但毫无血色的脸蛋儿上泛起的笑容显得格外地虚弱,却听她对浮绝说:“已经这样晚了呀!你怎么还没去睡?” 浮绝伸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挂在耳后,一整天都没说话的他声音听着有些干涩:“你一直不醒,我怎么睡得着。” 这才回过神,想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水幻抿了抿唇,看着浮绝紧皱的眉眼,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担忧,让她弯起安抚的笑来:“有小蓝在,我的身体很快就会好的。” “我知道。”浮绝叹着气,心里纵然再多的不满和怒火,在担惊受怕地守了她一天之后,全都变成了后怕,此刻窗外寂静,寒气从窗口透进房间,那些堵在他心里的不安与疼痛,便更加强烈了起来。 见他半晌不再说话,水幻沉吟着,试探性地问:“你在生气么?” 默默的摇着头,浮绝的声音很轻:“已经气过了。今日在情报处,若不是抱着你,我大约已经跟尹坤动手了吧。” “还好你没动手。”水幻说着,挪着身子往前移了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其实你也很清楚,尹坤的做法,站在一个公正的立场上,是绝对正确的。” 浮绝垂着头,在水幻的背后,神色变得有些冰冷:“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是他伤害你这是绝对不行的。” “哪有像你这样护短的?”水幻蓦地轻笑出声,眼睛的前方正好可以看见明亮的冬月:“浮绝,如果我不接受这个调查,朝堂之上的那些人,会怎么说你呢?整个国都听说过我的人,谁不知道我是你护着的?只是接受一个调查就可以安抚你的同僚,可以消除国主的疑虑,这可不是赔本买卖。毕竟,义父的前车之鉴犹在,你为昊暄国付出了这么多,不能为了我引来别人的猜忌。” 水幻的话还没说完,浮绝的手便从背后环上了她的胳膊,他的侧脸靠在她的头顶,双眼合上,每一字都透着心疼:“好了,我知道了。水幻,从现在起,把你在中原学到的那些习惯都忘掉,你不要再为我忍耐任何事,我不是司昀,那些朝堂之上的一分一毫,你都不用沾惹。你既回来了,我会保护好你,今天的事绝不会再有。” 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浮绝怎么会不知道水幻在想什么,如果不是为了他,别说是尹坤,就是国主她也绝不会搭理半分。 水幻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话语中强烈的不安,她原本就比一般人更容易感受情绪,因而缓缓坐直了身子,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迎上浮绝的目光时,她的语气里是满满的信任:“嗯,好。” 第28章 出发前夕 水幻这一次也算是元气大伤。 有小蓝的治愈能力,她也在家休息了三天才算是完全恢复如常,店铺的装潢工作便全部由浮绝去指挥,往常还会上朝议事的浮绝这三日索性告了假,水幻问起来的时候,他还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国主要放我假,我也只能接受。”当然,水幻并不知道这是他刻意曲解国主的语意才得来的假期。 水幻不知情的事情,除了这一件,还有一件更大的。在她出事的第二天,也是浮绝告假当日,在早朝之上,在所有人面前,浮绝亲口提了水幻的事情。就像他后来跟城傅说的,既然已经有人知道了,那就光明正大地广而告之。 那日的朝堂鸦雀无声。 国主要说的事情已经说完,各司其职的秘术师们需要回禀的消息也统统商议完毕,在散朝的时候,浮绝却叫住了所有的人,当着国主面,用他一贯沉着冷静的语气,仿佛说着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事:“司徒水幻回到国都的事情,想来大家已经知道了。” 他扫了一眼每个人的神色,除了城傅雷犀阮红小森,其他人,连同尹坤在内,脸色都不是特别好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在猜测浮绝要说什么,知道内情的,已经感受到了暴风雨前的平静。 “如果还有不知道这件事的,现在我说了,你们也知道了。”浮绝在朝堂之上,除去面对国主,以他统战首领的地位,说话的时候也一直是极有威严的:“司徒水幻作为司徒貘的妹妹,在兄妹俩同时消失九年以后回到国都,各位当中若有猜测她与司徒貘暗中尚有来往的,都是合理的。” 国主靠在椅子上,半是玩味地看着浮绝的背影,对他要说的话很有些兴趣。 听说这次水幻伤的不轻,这家伙不发火才奇怪吧。 顿了顿,浮绝的视线转向了站在靠前位置的尹坤,两人眼底具不见半点情绪,浮绝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为了打消各位的疑虑,昨日情报处已经探查过司徒水幻的记忆,探查的结果,请尹坤大人来说吧。” 尹坤与浮绝多年同僚,虽然两人没有私交,但还算得上彼此尊重,他的本意上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女人与浮绝心生嫌隙,于是不动声色地,尹坤沉住气,用标准的公式化语气说:“司徒水幻确然不知道司徒貘的下落,九年来兄妹二人也绝无半点往来。” 浮绝说情报处对司徒水幻用了探查记忆的秘术,尹坤也承认了这一点,现在连那些先前不知道这件事的秘术师们,也察觉到不对劲了。那种秘术,一般人怎么可能受得住,听闻司徒水幻身体里封印着神兽,否则现在也跟那些经历过探查术的人一样精神崩溃了吧? 若这样想,以浮绝从小疼爱司徒水幻的情形看,今日大约是要发一顿火了。 阮红和城傅偷偷摸摸来往了很多个眼神,小森也有些担心浮绝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事,只有雷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站在原地看戏,他觉得以自己对浮绝的了解,就算要暴走,现在水幻已经安好,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得很大。 在众人的不安与腹诽中,浮绝半晌沉默之后,终于再次说话:“既然情报处已经下了定论,那么,以后司徒水幻在昊暄国、在国都的生活,请各位同僚不要再做无谓的打扰。若是正常的友好来往当然没有问题;但如果,是刻意的挑衅,”说到此处,浮绝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语气也更沉了:“那么,到时候就不要再与我说什么同僚情谊了。” 城傅看着天花板叹息:浮绝这话,当着国主的面说,有些过了吧。不过他看了眼国主看戏的脸色,觉得国主也不是那么在意。 冷漠如尹坤,也在浮绝的话里听到了明显的怒意,他以为浮绝会私下揍他一顿的,没想到这火直接烧上了朝堂,更不用说其他官位较低,眼界较窄的秘术师,早就打了个寒颤。 之后,浮绝便私下跟国主告了假,并没有说告假多久,只说水幻什么时候痊愈,他再回来工作。国主对这几个亲近的秘术师一直都很宽容,他们做事再任性也都会以大局为重,浮绝要请假照顾水幻,情理之中,他当然应允。 三日假期之后,水幻已经非常健康了,她赶着浮绝回去统战处工作,自己带着雇来的员工继续装潢店面,又过了几日,掌柜也招到了,等到国都的第一场大雪降临,这家取名“初雪坊”的点心铺子终于开张。 水幻做事低调,开张的时候没有张灯结彩,更没有燃放鞭炮,加上很多事情还没有理顺,她早就一个头两个大了,哪有空管这些花架子,便是整日整日地埋头在店中,浮绝空了就来帮衬一下,城傅他们也会忙里偷闲过来坐坐,到了傍晚的时候,再一起结伴去阮红的家里做饭。 日子过得很充实也很忙碌,因着浮绝当日在朝堂之上的话,果然再没有秘术师来找水幻的麻烦,这一日大家依旧聚在阮红的家中,趁着其他人做饭的功夫,水幻和阮红悄悄去院子里挖了两坛子酒出来,那是多年以前她们共同埋在这里的,一共只有四坛,还有两坛之前让雷犀给喝完了。 抱着酒走进客厅,大家已经都入座了,小森端着最后一碟子菜过来放在桌上,接过阮红手里的酒坛给大伙儿斟酒,一边感叹着:“今年的冬天好冷呀。” “嘿嘿!那我去把炉子的火再添旺一些。”雷犀说着去旁边的暖炉添了两块银碳,回来的时候一口便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净了:“我听说存希和屠蛰开战了呀?” 战事一向是浮绝的工作范畴,他捉着袖子夹着菜,随意地回答说:“嗯,今日才传来的消息,明日议事的时候国主应该就会说了。” 城傅支着脑袋,语气之中有些揣测:“这可麻烦了,存希与我们是同盟,他们开战,我们理当支援吧?不知道国主打算派谁去支援?” “这次开战的地方是存希屠蛰两国边界,正好就是我上次去帮忙整顿部署的那个村子。”浮绝看了眼杯子里的酒,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吃东西垫垫肚子:“国主今日私下已经跟我说了,后天一早我就出发,前往存希支援。” 这事来得有些突然,水幻忽的默不作声,雷犀皱着眉头问:“你一个人去?” “不,带一支精兵去。” 浮绝说着,瞥了一眼身旁的水幻,水幻便笑了:“你看我做什么,统战首领带兵打仗是很正常的事,早去早回吧。” 倒是没想到她如此的坦然,浮绝以为以水幻的性子,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担心的,如今她这般说,自己竟还没来由地有些失落。 “不过,不要太勉强了。”坦然之后,水幻的语气里还是透出了一丝担忧:“战争都是生死攸关的事,还是要保重自己。”说着捂住了胸口,浮绝便感受到自己胸前的平安符缓缓透出来的温和灵力。 阮红闷笑着看看浮绝心满意足的脸色,与城傅相互递了个眼神,水幻见了,悄悄拿筷子支了支小森的胳膊,身子往小森靠了靠,眼睛看着阮红,脸上带着笑,假装说悄悄话,却并不小声:“你要不还是坐到雷犀大哥旁边去吧,你看看这两人,吃个饭都不消停,我怕你尴尬。” 小森捂着嘴笑出了声,其他人都跟着笑了,城傅虽然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还能假装镇定一番,阮红却红着脸猛地放下筷子,瞪着水幻嗔道:“你是越来越皮了!” 于是小森果然听话,拿了碗筷就跑到雷犀和浮绝中间坐着,和水幻互看了一眼,两人脸上颇有深意的笑容更是刺激了阮红,一张俏脸红得快要滴血。 “你别逗红了。”浮绝低笑着看了眼阮红,给水幻的碗里乘了一碗汤,“她脸皮薄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这次可不是我故意的。”水幻忍笑抿唇,喝了汤,视线在城傅和阮红之间逡巡:“谁叫他们两个一点都不遮掩的,刚刚那个眼神你们不都看到了?” “水幻!”阮红忍不住了,又气又笑地站起身要来抓她:“你知不知道出来混都要还的?今天你也别想好好吃饭了!”说着手就伸过来,差点抓住了水幻的胳膊,水幻惊叫一声,赶紧放下碗筷跑出了院子,阮红一见,追着就去了。 “哎,小心着凉!” 漆黑的雪地里的两个女孩儿笑着打闹,都不曾将浮绝这句话听进耳朵里,浮绝便要拿了随身的披风去给水幻戴上,一旁的城傅把他拉住说:“由得她们去吧,也很久没有这么闹过了。” 浮绝听了,犹豫着又把披风放下,旁边的小森咬着筷子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影,语气中有些羡慕:“水幻姐姐和红大人的感情真好啊。” “啊,不用羡慕。”雷犀拍了拍她的肩膀,迎上小森转回来的视线:“时间长了,你跟她们也能一样好。” 小森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红大人平时并不是很活泼的性子,不说话的时候也有些冷冷的,虽然我一直很仰慕她这样的女将军,但又一直不太敢主动跟她说话。” 城傅一边喝酒,一边给小森摆手:“不怕不怕,红是什么性子不重要,关键你看水幻,那不是一般的会疯,红有不善言辞的时候,水幻随便一句话立刻就活络了。你就多跟着这个小霸王混。” 小森开心地应了,旁边的浮绝却出声抗议:“水幻怎么就是小霸王了?” “是不是小霸王你不知道?这脾气谁惯出来的?”城傅扬起嘴角,对浮绝挑挑眉,意有所指地压低了声音:“刚刚红不是说了吗?出来混都要还的!” 水幻取笑了红,城傅就在他身上扳回一城,行吧,还就还。浮绝白了城傅一眼,三个男人凑一块儿碰了个杯。 闹得差不多了,水幻大笑着挽上阮红的手臂服了个软,又亲昵地在她胳膊上蹭了蹭,阮红忽然就不气了,笑睨了她一眼,便是由她拉着往客厅里走,刚迈开步子,大门却传来敲门声,众人相视一眼,水幻将阮红放开,看她快走几步过去开了门。 大门一开,站在门口的男人神色冷峻,五官带着凶恶,正是多日不见的尹坤。阮红的眉目间显得有些迟疑,却还是很有礼貌地问:“尹坤大人这个时候来是找我有事?” 尹坤摇头,一抬手,直接指向了水幻:“我找她。” 客厅里的浮绝一个起身,拿着披风大步走了出来,双手一抖,将披风给水幻戴上,然后摆出平日里公事公办的姿态,转身对着尹坤,挡在了他和水幻之间。 接着,城傅雷犀小森全都站了起来,脚下的步伐倒是没有浮绝那样急,却都相继靠到了水幻附近,门口的阮红看了眼院子里的情形,对尹坤说:“之前浮绝说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尹坤先生还是请回吧。”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你们不用这样。”尹坤绕过阮红往里面走了两步,正好走到浮绝的面前,与他对视了两眼,然后转开视线,往旁边挪了一步,才算是与水幻打过照面:“水幻小姐。” 尹坤并没有再往前一步,但浮绝还是本能地想伸手去将他与水幻隔开,只是手还没抬起来就被水幻压回去了,水幻要微微仰头才能与尹坤的视线碰上,她面带礼貌性地微笑,与尹坤说:“尹坤先生找我有什么事么?” “这些天我反复思考过了,认为很有必要跟水幻小姐澄清一下。”尹坤再也没有看浮绝,更遑论院子里的其他人,“之前我在情报处对水幻小姐施术探寻记忆,即便是我们双方达成共识的情况下所为,也确实对你造成了伤害。但是,我只是站在了一个昊暄国秘术师该有的责任心上,并不是对你本人有什么意见。” 他是在指责浮绝作为一个统战首领,质疑他的做法,刻意护短,是没有责任心的表现?水幻腹诽着,面上却不露痕迹,神情半分都没有变化:“这样的话,我知道了。事情已经过去,我没有打算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请先生也不要一直耿耿于怀。” “我倒不是耿耿于怀,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这样做。”尹坤顿了顿,双眼状似随意地扫过院子里的众人,又与浮绝的视线有了一瞬间的接触,最后回到了水幻脸上:“但是,我不愿意为了这件事,影响了同僚之间的情分,在场的各位,与水幻小姐都是极好的交情,同样也都是我非常尊重的人。” 原来如此。这是来向浮绝道歉又拉不下面子的。水幻的笑容柔软了许多,她乖巧地歪着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浮绝,浮绝的语气便也跟着软了:“尹坤大人同样也是我们非常尊重的人,这些年大家一起为昊暄国出力,是同僚也是战友。伤和气的话以后就不用再说了。” 其他人松了一口气,尹坤也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还是猜对了,要浮绝松口,还是要先从司徒水幻身上下手才行。 “那么,我就告辞了。”尹坤站直了身子,倒也没看浮绝,只是与水幻互相极浅地鞠了个躬,转身就出了阮红的家门,竟是多的一个字都没有。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还有些愣神,雷犀倒是第一个清醒过来:“我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呢?这样就完了?” 小森站在最里边的位置,斟酌着帮尹坤说了句好话:“其实尹坤大人人也不坏,只是做事的方法太极端了一些。” “人是不坏。”城傅双手抱胸说,“但是他的探查术太霸道了。如果水幻没有小蓝,现在是个什么境况还不好说呢,今天要不是水幻说了不计较,你以为他这样说两句好听的,这事儿就算完了?” 阮红关上门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神之间多有指责他添乱的话,城傅也就跟着闭嘴了。 身旁的浮绝并没有说话,只听着他们的讨论。水幻眼珠子转了一圈,似笑非笑地看着天上零星的落雪,伸手将雪花接在手心里,说:“还是大家的人缘好,尤其是我们的浮绝大人,这事儿要只是跟别的人有所牵扯,尹坤也不会特意来跑这一趟吧?” 阮红有些宽慰地笑了,水幻确实是比以前懂事了太多,虽然小时候也是从不做任何让浮绝为难的事,但这样成熟的话也是说不出来的。 果然,水幻开了口,浮绝自然就听了。他将水幻伸出去的双手放进披风中,径直转身回到了客厅:“同僚之间,搞得太僵总不是好事。” 也不知道是谁之前跟尹坤搞得这么僵。众人悄悄相视了一眼,也不说破,脸上带着笑也都回了客厅。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融洽。 大伙儿一同收拾了碗筷,浮绝就带着水幻先行告辞,阮红与浮绝的家住得进,两人便踏着雪地慢慢走了回去,一路无话,只是水幻一路蹦蹦跳跳,看着身后的脚印很是欢喜。 到了家门口,水幻还盯着地面的雪等着浮绝开门,却不防浮绝忽然递了一把钥匙到她面前,她抬头,眼中带着一丝不明所以,便听浮绝说:“我前几天给你配了大门的钥匙,一直忘了给你。” 欣然地接过手中,水幻拿着钥匙打开了大门,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宅子,这一瞬间好像又哪里不一样了。她依旧脱了鞋子在走廊口,走到客厅的时候,抬手间点亮了屋子里的几盏油灯,然后去把客厅与院子之间的木帘放下来,浮绝在一旁,看着她仰头拉帘子的模样,披风领子处的白色绒毛来回摩挲着她的脸颊,分明未带笑,又让他觉得眉眼之间都是笑意,这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心跳便有些抑制不住地加快了。 放好了帘子,水幻又点燃了炭盆,她用扇子将火扇得旺一些,随手加了一两块银碳,没有看到身后的浮绝正在出神:“存希和屠蛰的战事,怎么来得这样突然?” 虽然不愿意水幻插手朝政,但不表示浮绝不会与她聊起这些话题,毕竟知不知道是一回事,插不插手又是另一回事。眼下她这一问,倒是立刻把浮绝的神思拉回来了,他看着水幻的背影,眼神变得柔和:虽然看起来满不在乎,但其实她一整晚都记挂着这件事呢。 凑到炭盆边跪坐在地上,浮绝伸出手去感受火的热气,说:“这一战已经打了很久了,起初只是两国边境的相互试探,存希的国主没有想到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而且战况还有扩大的趋势。只是他们现在才来昊暄国求助,想来是应付得有些吃力了。” “我记得存希国的国力一直都很差。”水幻回头去看他,也伸出手去烤火,“国家的经济是三国中最差的,军队的素质也是最差的,这次你就带一支精兵去,真的没有问题么?” 浮绝想说如果只是边境小战,只要控制住战况并且快速结束战争,一支精兵完全绰绰有余,再加上之前他去帮忙部署过,这次去大约用不了几日就能完成任务回来。但是话到了嘴边就顿住了,浮绝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于是看向水幻的时候,神色也有了两分怪异:“你想跟我一起去?” 不用这么聪明吧?被识破想法的水幻盯着炭盆的眼神很有几分古灵精怪:“你不让我干涉政事,但是没说不可以干涉战事。我跟去的话……” “不,没有必要。”水幻的话还没有说完,浮绝忽的一伸手,轻轻将她揽进了怀里,因为欣喜而不自觉露出的笑容完全掩藏不住:“你好好等我回来就好,点心铺刚刚才开业,还有很多地方要你亲力亲为呢。这只是一场小仗,国主派我去其实也只是为了让存希国看到我们的重视,要你跟去就太小题大做了。” 两人自小处在一块儿,对于这种程度的亲密举动水幻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从来没想过浮绝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她便只是靠着他,觉得他的怀里很暖和。虽然听他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心里有些失望,但也是早就料到的结果,她也未多做计较。 “那好吧。”水幻被暖和的火光照得有些犯困,她懒懒地闭上了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句:“那你好好保重啊,早些回来。” “嗯,我知道的。”轻声应她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要睡着了。浮绝失声一笑,极为轻柔地将她抱回房中,又给她把披风解开盖好了被子,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29章 受伤回国 两日之后,浮绝带着统战处的精锐部队前往存希国边境。 浮绝走后,水幻比平时更加专心地经营自己的初雪坊,她将自己这些年在中原、在回程中吃过的点心尽量详细地描述给两位点心师,经过反复地琢磨与尝试之后,终于做出了七八分的相似,再加上水幻亲手制作的茶果,几日之内,初雪坊极具“特色”的名声就打出来了。 当然,这中间也有朋友们帮忙的成分。城傅雷犀是神经大条的男人,很难去做一些大肆宣传的事,于是小森阮红就担起了这个任务,常常进宫议事的时候,趁着去封印司和统战处处理公务之便,就会带着初雪坊的点心与大家分食,吃惯了昊暄国传统点心的秘术师们对这些新鲜玩意儿很是喜欢,水幻做的茶果因为带着乡间独有的清新滋味很受好评,初雪坊的生意就这样慢慢地好了起来。 有了秘术师们的光顾,其他的普通百姓也慢慢听说了初雪坊的名字,当然,那些常年垄断国都点心生意的老板们心里就有了两分不乐意,短短七八日的时间,他们的生意被初雪坊抢走了三成,这对于生意人来说是决不能忍受的,便有几个老板悄悄商议着,要派人去初雪坊偷几张点心的方子,或者给他们找点麻烦。 于是这一日的午后,坐在店中最角落靠窗位的水幻,正懒懒地把左边脸颊搭在桌子上,双腿并拢随意置放在身体左侧,双手扶着桌子的边缘,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飞雪,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道粗犷又霸道的男声从她前方的位置传来,将她的瞌睡尽数惊跑了:“喂喂喂!掌柜的!你们的点心是怎么回事?” 前台的掌柜是个敦厚老实又有点小胖肚子的中年男人,听到有客人叫他,连忙堆着笑就过来了,水幻坐直身子,支着脑袋绕过屏风去看,就见着自己前方的位置上坐着的是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正皱着眉头,恶狠狠地将桌上的红豆杏仁酥扫落在地,对着掌柜骂到:“你们开门做生意,就给客人吃这些有毒的东西?我兄弟吃了这儿的点心忽然就肚子疼,这会儿脸都白了!你们自己看!” 这一吆喝,四周的客人的视线都聚到了他们这一桌,果然是见到另一个男人捂着肚子靠在桌上叫疼,掌柜的搓搓手,赔笑说:“这位客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店里所有的点心都是我们老板亲自看着制作的,别说是有毒了,哪怕是有一丁点儿不干净都是直接倒掉不会拿出来卖的,您的朋友既然不舒服,是不是吃了别的什么东西?不然送去医馆检查一下?” “呸!你这就是说我们故意找茬儿了?”男人一拍桌子站起来,身形比掌柜高了三分之一,若不是这屋子房梁高,恐怕他还站不下,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凶恶,一双眼睛瞪着掌柜说:“那就叫你们老板出来,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咱们就去官府里说。” 掌柜还是一脸沉着的笑容,直接拒绝了这两个壮汉的要求:“哟,您看您这话说的,干什么非要见老板呢。” 壮汉一把拎起掌柜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面提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说话算数吗?” 见有人动手,店里有几个认识水幻的客人就忍不住了,正准备起身来帮忙,却见一直冷眼观察的水幻终于缓缓站了起来,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袍的秘术师,用他低沉又嘶哑的声音,冷冷地对壮汉说:“你这幅德行,还想见老板?” 他怎么来了?水幻呆了一呆,便有几个来吃点心的秘术师已经跟他打了招呼:“尹坤大人。” 尹坤扫视了他们一眼,用完全看不出来的幅度点了个头示意回礼,那壮汉虽然高大凶恶,但尹坤的容貌和散发出来的气场还是让他们有些发憷,于是抓着掌柜的手慢慢松开了。掌柜一落地,便瞥见水幻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很是恭敬地退下了,又听到尹坤对壮汉说:“说吧,你见老板要做什么?” 壮汉鼓了十足的勇气挺直背部,想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一些:“初雪坊的点心有毒,我兄弟吃了一直喊肚子疼,老板不该来给个说法吗?”说着还指了指旁边捂着肚子一脸惨白的同伴,同伴叫疼的声音就更大了两分。 “当然应该给个说法。”尹坤看了一眼捂着肚子的人,极其公正地说:“这样吧,他们老板现在未必在,我陪你去官府报案,正好我也认识比较信得过的封印师,咱们可以现场给你朋友检查一下到底有没有中毒,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直接就请官府把这家店查封了怎么样?” 一听真的要去见官,那捂着肚子的男人悄悄伸手拉了拉壮汉的裤腿,又给他递了个眼色,壮汉的脸上就生出了几分胆怯与尴尬。 原本已经打算要出面的水幻,在听了尹坤的话以后,又坐了下去,给前台的接待做了个手势,接待小姑娘就从内室端了茶壶茶叶和水过来放在水幻的桌子上,又转身去取了一个小炉子来,才回去前台。水幻将水壶放在炉子上,倒了水准备煮茶,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耳朵继续听着事情的进展变化。 却是过了半晌,那壮汉并没有再说话,尹坤冷静的双眼直直盯着他为难的脸色,用他永远没有温度的声音说:“当然,如果你打算这件事私了也不是不可以。”尹坤蹲下,捡起地上的红豆杏仁酥,放在手心里停顿了一秒,然后一捏,点心就碎成粉末从他的指尖全数滑了出来。 尹坤的举动震慑住了壮汉,饶是如此高大壮硕的身躯也忍不住有些发颤,他一把将自己的朋友从座位上拉起来,大冬天的,脸上竟然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于是低着脑袋绕过尹坤准备跑路,刚走了两步,尹坤又说话了:“这就要走么?你朋友中毒的事情就这样算了?” “不不不,没有中毒没有中毒,应该是他自己吃了别的东西坏了肚子。”壮汉连连摆手,他的同伴也已经直起了腰,全然不似之前的惨状。 “既然没事了就好。”尹坤微微转动头,斜着眼睛去看他们:“以后不要张嘴乱说话。” 那双眼睛闪过一丝森然,两个男人不住地点头,一股脑就跑出去了。 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初雪坊里的客人们吃东西,大家都把视线转了回来,一直悄悄看戏的水幻此刻终于摆弄着手里的茶壶,隔着一闪屏风与尹坤说:“多谢先生出手相助,不如一起来喝杯茶吧?” 尹坤听到她的声音,直直绕过屏风在她面前坐下,只安静地看她煮茶,不愿打扰。当水幻煮好茶,斟好一杯放到他的面前,他才非常冷硬地说了一句:“谢谢。” “比起方才先生的仗义,我这一杯茶不算什么。”水幻双手捧着茶杯,杯子里的热气升起来,将她的五官也微微挡住了一些,只是声音还很清晰:“只是没想到先生会出面替我解围。” 尹坤盘膝而坐,喝茶的动作流畅自然:“我只是刚好路过,本来没想插手,但是那两个人先动手了,就进来看看。” 水幻透过热气去看尹坤,竟觉得他的五官被柔和了许多,忽然想起前些天小森说的话,双眼便略有弧度地弯了一弯:“小森说得不错,尹坤先生人果然很好。” 水幻的话让尹坤喝茶的动作顿了一顿,似乎是没想到小森私下里是这样评价自己的,脸色忽的生出了一丝不自然,放下杯子以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么,之前闹的不愉快就这样过去吧。”水幻也将杯子放下,很是真诚地,对尹坤露出笑容:“既然先生亲自去红姐姐家中找我解释了上次的事情,今天又帮我解围,我也安然无恙,不如以后,大家就把那些事情忘掉。”说着坐直了身子,语气轻快:“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司徒水幻,以后请多关照。” 尹坤不是没有听说过水幻的性格,好的坏的其实在很多地方都有听过,但是这一刻,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浮绝能爱她如命,为什么城傅那几个,能跟她成为很好的朋友,这实在是一个,永远都生活在阳光下的人啊。 “嗯!我叫尹坤,以后也请多多关照了。”几乎没有笑过的尹坤不太适应的拉扯了一下嘴角,又觉得实在是很难看,便还是那副冷硬的样子,与水幻正式言和。 因为与尹坤建交,初雪坊的客人里又多了很多来自情报处的秘书师,水幻忽然觉得有些忙不过来,最直接的表现,大概是她以前每天只需要早上起来做的茶果,在中午之前就卖光了,现在大家午休的时候,她就不得不加班又做一批。 这日她刚把茶果放进蒸笼,心里突然就有些不舒服,是那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有些像当初浮绝被和裕迷晕之后,始终伴随着她的不安,又好像比这种不安更强烈了一些。她捂着胸口,靠在厨房的床边,忍不住微微皱眉,便是挑起右手食指指尖,上面冒出的幽蓝色火光果然有些摇晃。 出事了么?还是受伤了? 水幻的眼珠来回转动,眉头不自觉地越发紧蹙,忽然她大步掀开帘子去了后院,敲开那两个接待小姑娘的房间,小姑娘们揉着惺忪睡眼来开门,一见是自家老板便清醒了:“水幻姐,开张做生意了么?” “不是。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们替我看一下厨房里的火,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取出来了。”水幻说着,看了眼厨房的方向:“未来一段时间我不一定在,或者不一定一整天都在,店里的事就麻烦你们多费心了。” 店铺开业以来,水幻每天都是最早来开门,最晚回去的,她突然说这样的话,两个小姑娘忍不住面面相觑,心里有疑惑想问,又觉得老板的事情不好多问,便只能乖巧地应下了。 交代完毕,水幻迈着步子出了后院,刚一进前厅,小森小巧的身影就从外面跑了进来,因为跑太快了,看到水幻的时候,说话的声音都还很喘:“水幻姐姐,浮绝大人回来了。” 浮绝是一个人走的,要回来也不该是小森来跟她说。水幻神色一凛,问到:“是不是出事了?” “嗯。”小森眉眼之间也有些急色:“受了重伤,已经送回家里休息了,这会儿好几个封印师在给浮绝大人诊断呢。” 屠蛰的秘术师的确普遍都比昊暄国的厉害,但是浮绝和司徒貘是昊暄国齐名的战神,能重伤他们的人即便是在屠蛰也是凤毛麟角,不该出现在这种小战里吧? “走,回去看看。”水幻腹诽着,拉了小森出了初雪坊,一个转身,便是在一簇灵力的余光中消失了身形。 大约浮绝的家里从来没有这样地热闹,一开门,水幻就看到浮绝的房间门口站满了封印师,城傅阮红雷犀则是坐在客厅的茶桌边上,视线总是往浮绝房间的方向打量,虽然脸色没有十分的焦急,但平静沉着之中却透着担忧。 “大家都来了呀。”水幻难得地沉着声,迈着步子他们面前,也看了一眼堵在房间门口的封印师,又强自镇定地坐在阮红身侧与他们打招呼。 众人见了她,都沉默着不说话,还是阮红最为冷静,她将水幻的手握在手里,放轻了声音说:“小森先已经看过了,浮绝的伤虽然重,但是用不了几天就能恢复的。”说话间,小森也正跟着过来在他们身边坐下。 水幻知道阮红在安慰她,若真的这么容易好,那些焦头烂额的封印师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她调整着心态,长长呼出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太急躁,才转眼去看阮红:“这是被谁打伤的?” 阮红看了一眼城傅,便听到城傅将话接了过来:“不能说是被人打伤的。其实屠蛰这次没有派来很厉害的秘术师,应该说浮绝出事,存希这边有很大的责任。” 水幻耐着性子等城傅组织好语言:“存希的物资一直不太充裕,浮绝赶到的时候,正好他们运来了一批粮草,浮绝担心屠蛰会派人来将粮草烧掉,于是安排了存希的两支小队去看守,自己则带着精兵趁着夜色去偷袭屠蛰军营。” “偷袭的计划很成功,屠蛰军营的几个副将都被杀死了,主将和浮绝短兵相接之后,虽然没有死,但是也是重伤逃脱,军队无主,这一仗简直是完胜。但是即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部署,在浮绝偷袭的时候,屠蛰派去焚烧粮草的小队还是得手了,原因是存希驻守的士兵警惕性太差,被人下了药。” “浮绝赶回来就看到军营漫天的火光,已然不只是粮草被烧的问题,连士兵们的帐篷都被烧毁了许多,再这样下去,光是被烧死的士兵就会不计其数,于是浮绝当机立断,用了收纳术。” 水幻一惊:“收纳术?他去收纳那些火?” 城傅点头。 “他用什么收的?” “用的……”城傅停下,看了一眼水幻,“右手。” 水幻咬着下唇,半晌说不出来话。 收纳术施展的前提是必须要有一个器皿,一般秘术师在施展之前,都会临时做好或者拿一个器具在上面施术以作收纳之用。这次火来得太突然,存希的士兵失职也不在他的计算之内,所以没有准备这样一个器皿,强行发动收纳秘术,只能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充数。 阮红感觉到水幻的手在发抖,于是赶紧出声安慰她:“但是好在浮绝虽然用了右手,又并不是徒手去收的火,他用秘术在右手的手心出凝聚出了一个虚无的器皿,将那些火收进去以后全数转移到了屠蛰的军营,所以他并没有被烧伤。只是凝聚虚无器皿要消耗大量的灵力,这会儿身体有些吃不消罢了。” “不仅仅是身体吧?”水幻低着头不看任何人,眼睛闭上又睁开:“这跟我之前过度使用灵力的情况不太一样,他在施术的过程中,全身灵力受到了如此高温大火的灼烧,再加上马上又使用了空间转移术转移火堆,这会儿内脏也都受损了吧?” 没有人说话,只有雷犀重重叹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 水幻抬起头,看着外面的雪地,忽然就想起浮绝出发之前,明明就答应了她好好保重的,结果还是一身是伤地回来了。这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要逞强呢? 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这时,聚在浮绝房门口的封印师们陆陆续续都出来了,客厅里的几个人纷纷站起身,城傅便问他们:“如何了?” 带头的封印师年纪很大了,满脸皱纹的脸上还有几缕白胡子,见城傅问,也就原原本本地答了:“我们用灵力修复了浮绝大人的内脏,没有大碍了,算是万幸。”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水幻的脸色却没有一丝松动,又听到那封印师说:“但是肌肉僵硬得太严重了,五天之内是不能下床的,后面恢复完全还也需要一些时日呢。” “没有性命之忧就是最好的了。”雷犀叉着腰,看了眼浮绝房间的方向,说:“这家伙从来都喜欢胡来,让他多躺几天消停一下也好。” 封印师们没有接话,与众人微微见礼就离开了。阮红看了眼一直沉默着的水幻,便松开了她的手,与其他人说:“这几日就拜托小森多来看看浮绝的状况,这会儿我们也先走吧” 小森很郑重地应了,然后几个人依着阮红的话,都离开了浮绝的家。 水幻在跟在他们身后,默默将他们送走,然后关上大门。她将背靠在门上,看着浮绝房门口发呆,用虚无器皿去收纳火,他是真的做得出来。 凝聚器皿的灵力与身体里的灵力是连在一起的,器皿承受的,自己的身体全数都要承受,他是凭什么觉得自己的内脏能受得住大火的焚烧? 慢慢走进浮绝的房间,那个躺在床上的银白色头发的人,就像是简单睡着了一样,水幻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搭了他的脉搏,一双眼睛看着他的睡颜出神。 经过焚烧的内脏能修复成这样好,也很为难这些封印师了,耗费了不少灵力吧,难怪需要这么多人。 于是闭上眼睛,水幻的手上有幽蓝色的灵力,缓缓地流进了浮绝的脉搏。 过了很久,她睁开眼睛,眼前的人还是没有醒,但是她消耗了不少灵力去治疗他的身体,应该会好得更快吧。这样想着,水幻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起身,将打开着的窗户微微合上了一些,只留下很窄的空间来透气。 浮绝这一睡,一直到两天之后才转醒。 因为已经跟店里打过了招呼,这两日她都在家里守着浮绝,期间小森来看过两次,也只是说浮绝的身体慢慢在好转,但什么时候会醒谁也说不好。水幻听了便听了,没有再问什么。 浮绝醒的时候正是午后,水幻那会儿坐在地上,双手和脸颊都伏在床沿睡着了,浮绝看着她睡着的模样,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强行收纳大火的事,料想水幻那个脾气,肯定是生了很大的气,但最后,还是会放心不下地守着他。 嘴角泛起温柔的笑容,伸出被窝里的手轻轻拂过了她的头发,便把她惊醒了。水幻睁开眼看到醒过来的浮绝,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又立刻被自己强压了下去,一股脑从地上站起来,坐好在床边,用很是平常的语气说:“醒了?” 水幻闹脾气的样子,真是过多少年都不会变。浮绝的笑里有很深的虚弱,看着水幻的时候,又好像很有神采:“你一直守在这里么?” 沉默着转过身,面对着窗户的方向,双手放在床沿,眼睛看着地面,半晌,闷闷地出声:“嗯。” 浮绝忍着肌肉的剧痛,轻轻拉住她的右手,想要说的话却在一瞬间变了:“手怎么这么凉?” “我又不像你,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手都捂在被窝里,当然暖和了。”水幻没有回头去看他,也没有把手抽回来,只是抬起眼睛去看窗外的飞雪,这场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好些天了。 哪怕全身都很疼,哪怕水幻的话里是满满的怨气,但是初醒的浮绝,还是觉得眼前的画面很好,觉得水幻在自己身边,很好。 第30章 桑陌是谁 “既然是这样,”拉着水幻的手,慢慢放进自己的被窝里,浮绝的语气中带了两分耍赖的味道:“那现在不冷了吧?” 水幻终于磨不过,皱着眉头将视线扫了过去,那神色复杂,说不清是生气多一些还是担心多一些:“你的手不会疼么?” 浮绝很诚实:“疼。” “那你乱动什么?!”抽出自己的手,又把被窝给他捂得更严实了些,水幻默着看了他半天,暗忖这个人都这副模样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知道疼了?” “嗯……”浮绝带了两分心虚,笑容敛去了七八分,说出来的话既像是承诺,又像是感慨:“以后再也不乱逞强了。” 虽然这样说,但是水幻知道如果下一次面临险境,他依然会奋不顾身,只是如今知道她心里气,所以说来让她好受一些。尽管如此,也足够浇灭她一大半的火了。 身在动荡的国家,浮绝又从小就是在战争中生存下来的,他们这些人的宿命也就不过如此了,谁也不知道在下一次的战争死的会是谁,每一分每一秒,大家都做好了失去对方或者牺牲性命的准备。 那她还在气什么呢? 水幻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说生气也不准确,更多的,应该是难过吧? 得不到水幻的回应,浮绝反思着自己这次确实有点过了,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他的五脏六腑都有可能被烧成灰烬。当初水幻强行冲破封印去救他、为了他接受情报处的调查弄成那副模样,他不也是又气又急?那么现在,她不过是,有了跟自己当初一样的心情罢了。 看来要哄好她,还要狠费一番心思呢。 “呀,到底怎么样才能让我们水幻消气呢?”打定了主意,浮绝换了一副轻快的语气,强打起精神,又装作很伤脑筋的样子说:“真是很难办啊。” 看着他刻意逗她的模样,水幻真是拿他没有办法,她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一回,试着收拾自己的心情:“好了,你别说话了,你以为是在逗小孩子吗?明明刚刚才醒精神都还不好呢。我没生气,就只是……有些不舒服。” “我知道。”浮绝想伸手去牵她,又害怕再次被她喝止,于是乖乖打消了念头,一改方才的不正经,放低了声音:“让你担心,是我不对。”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了,总不能,比十一年前那次还要糟糕。”水幻半是埋怨半是俏皮的话让浮绝终于放了心,她看了眼浮绝干涩的双唇,想起他昏迷几日滴水未进,于是起身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浮绝应了,水幻便转身出了房间。客厅里的开水是早上烧的,早就凉了,她倒了一些凉水在杯子里,又重新接了一壶生水去烧,等着水开的时间,又不自觉出了会儿神,一直到水蒸气翘起了盖子,她才反应过来,将滚烫的开水倒进了刚才的凉水中。 这样就能直接喝了。水幻佩服着自己的小聪明,连着几日愁云惨淡的脸上生出了一丝明朗。 正起身,端着水杯就要迈开步子,忽然家里的大门人一把推开了,水幻一愣,便见到一个大红色的人影从门口一路小跑进来,穿过客厅的时候别说打招呼,连看都不看水幻一眼,直直就冲进了浮绝的房间,水幻还没看清这人的样貌,只知道是位姑娘,还在吃惊的时候,就听到浮绝的房中传出来一阵哭腔,是一个极细极软极好听的声音:“浮绝,你这是怎么了?” 水幻端着水杯慢慢走到浮绝的房门口,甚至都忘记了大开的家门,脚下的步伐跟她的心情一下惊讶,等到了门口往里一看,那大红色衣服的女孩儿正扑在浮绝盖着被子的身躯上,哭得梨花带雨,而浮绝的脸色,也是一脸的措手不及。 这是谁啊? 水幻瞪大了眼睛对浮绝做了个口型,手还指了指女孩儿的背影。女孩儿只顾着哭完全不知道身后站了个人,浮绝倒是认出了她,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水幻解释这位姑娘的来历,想了半天,只能回了一个口型:桑陌。 水幻点点头。哦,这位姑娘叫桑陌啊。 但是桑陌是谁啊? 心里更加地好奇,水幻走进房间,将手里的杯子放在床头,看了眼埋着头哭的姑娘,又看了眼无所适从的浮绝,犹豫着,伸出手去轻拍了她的肩膀:“那个,姑娘,你这样趴在浮绝身上,他全身都会很疼的。” 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桑陌才缓慢地抬起了头,虽然她的手一直在抹眼泪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是水幻还是看了个大概,还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真是个清秀又好看的姑娘啊。 “对不起,我就顾着自己哭了。”桑陌还是没有理水幻,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浮绝:“我弄疼你了么?” 水幻的心都快被她软糯的声音给融化了,然而浮绝只是尴尬地笑了一下,用礼貌的口吻说了句:“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桑陌憋着嘴,终于止住眼泪的双眼楚楚动人:“我一进城就听小森说你受了重伤,我还没细问就直接过来了。到底是伤在哪里了呀?怎么会全身都疼呢?” 水幻暗暗挑起眉毛。 不,不能说是暗暗,她是明目张胆地挑起了眉毛,反正这个桑陌也不会看她一眼的,就像她明明听到了自己的话,却当她不存在一样。水幻沉吟了一下,将床头的水杯拿过来,自己喝了一口。 那就看戏吧,我就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浮绝早就口干舌燥了,他还期待着趁着受伤,可以难得的感受一次水幻温柔地给他喂水的待遇,没想到这会儿她倒是自己喝上了。浮绝看了眼水幻的脸色,觉得眼前的境况不太好,可是桑陌接二连三的问题让他想跟水幻说句话都不行,这才是麻烦啊。 干笑两声,浮绝回答桑陌的时候依然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感:“真的没有关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静养两天就痊愈了呢。” 桑陌这才破涕为笑:“那就好,小森说得这么严重,真是吓死我了。” “呵呵。”浮绝瞥了眼安静喝水的水幻,见她镇定自若,脸上一丝丝情绪都看不出来,便连忙趁着这个空隙对她说:“那个,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桑陌,嗯……几年前霜城闹瘟疫,我和小森去救助疫情的时候,碰巧救过她的性命。” 霜城是昊暄国距离国都最近的大城市,水幻小时候虽然没离开过国都,但是对昊暄国的地理分布还是很清楚的。她听了解释,看了眼浮绝尴尬到几乎快要哭出来的笑脸,双手捧着杯子放在膝盖上,友好地对桑陌笑着说:“你好,我叫司徒水幻。” 桑陌这才正眼看了水幻。她的视线转过来的时候,依然是那般楚楚动人,动人之外,嘴角的笑容极其温柔:“你好,我是桑陌。” 自我介绍之后便又把视线移回到了浮绝脸上,对水幻竟是多的一个字都没有,倒是顺便瞥了一眼水幻的水杯,轻声对浮绝说:“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吧?”说着也不等浮绝回应,一路小跑就出了房间。 水幻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觉得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空杯子,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浮绝看她的神情不对,又忍痛将手伸出了被窝,但手指刚露出被窝一个指头,还没来得及碰到她的手,这边桑陌已经端了热水进来了:“客厅正好有热水呢,来,我扶你起来喝。” “那个,不用麻烦了。” 浮绝明言拒绝,但桑陌好像以为他只是客气,坚持着说:“不麻烦的。”然后她便放下水杯去扶他。水幻明知道这样浮绝现在哪怕稍微动一下全身都痛,水幻却故意不阻止,就看他眉头都快拧一块儿了,还非要保持礼貌的样子,竟然真的由着桑陌将他扶起来坐直了。 这边桑陌端过杯子给浮绝喂水,浮绝磨不过面子就喝了一口,水幻冷着眼继续看戏,就听到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一抬头,却是小森来了。 房间里的画面让小森觉得有些……嗯,不太好说呢。她跟水幻相□□了个头,有些后悔跟着桑陌过来,但是如果不来…… 小森看了一眼水幻。 那大概是一会儿房子都要被拆了吧。 “浮绝大人。”小森的微笑缓和了现场的气氛:“您已经醒了啊。” 浮绝看到小森如同看到救星,喝水的脑袋立刻就抬起来了:“呀!是你来了!” 他眼神里明显的求救信号让小森也干笑了一回,水幻不等小森再次开口,便站起了身子,将手里的空杯放在床头,极为淡然地与小森说:“既然你来了,那我去店里看看,这两天没去,应该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吧。” “哎!水幻!” 这个时候要出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浮绝慌忙叫了她一声,但水幻只当做没听见,挺直了背就走了,全然不曾看过浮绝一眼,经过小森身边的时候,小森感到一阵强烈的低压气场从她身边传来,便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怎么感觉要出事了呢? 小森看了眼床边的桑陌,改了自己的想法。 不,应该是已经出事了。 这一日水幻出了家门,一连三日都没有再回去。之前在初雪坊的后院简单布置的休息间排上了用场,这三日她便住在此处,除了做茶果,平日里一句话也不说,多是在前厅角落靠窗的位置趴着发呆。这般光景,饶是那些与她不怎么熟稔的员工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等到了第四日的午后,阮红终于来了。初雪坊的掌柜和接待看到她进来,直接就指了指角落的位置,阮红领会之后走过去,绕过屏风看到水幻的第一眼,就乐了。 这丫头,也该差不多了。 “怎么了?一个人发呆想什么呢?” 这几天水幻虽然不说话,心里却越发地烦躁,蓦地这一听到阮红的声音,才强打起精神坐直身子,又好似全身都没有力气一样往后墙一靠,看了一眼阮红,耷拉着眼皮的眼睛又瞥向了窗外:“红姐姐来了呀。” 若她是受了伤,阮红看到这般模样就该着急了,可现在她却忍不住想笑,只看着她的后脑勺说:“平日里开朗的水幻去哪儿了?今日怎么这般无精打采?” 水幻依旧是怏怏地回答:“没什么。” 阮红见她硬是不回头,径自拿过桌上的热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流淌的声音伴随着她的声音一起传进了水幻的耳朵里:“我听说你四日没有回家了?” “嗯。” “浮绝受了伤下不来床,自然不能来找你,你这几日几日不回去,可把他急坏了。也是我和城傅前几日忙,今天才得空去看他,这才知道这件事。”阮红抿着唇,看她依然不为所动,眼珠一转,语气也变了:“见到桑陌了?” 说到桑陌,水幻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但是身子还是不自然地僵了一下,尽管细微,也没跑过阮红的眼睛。她眯着眼,也支了脑袋去看窗外,用很慵懒的语气与水幻说:“桑陌的事情,别说浮绝,我们几个都没放在心上过。不过是三年前霜城闹瘟疫,当时其他的秘术师都在忙手头上的事,只有统战处比较清闲,于是就派浮绝和小森一起去了。既然是去抑制瘟疫的,哪有看到病人要死了都不管的呢?浮绝便顺手将重病的桑陌带去给小森医治,哪知道这姑娘就这样看上浮绝了。” “我知道她看上浮绝了。”水幻忽然出声,轻细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耐烦:“这个国都看上浮绝的姑娘这么多,她那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从小就没少见。” 阮红差点就没笑出声,她的左手托着脸颊,瞄着水幻还算平静的脸色,轻声问:“所以,你很介意?” 水幻想起跟桑陌接触的光景,出了一口长气:“浮绝的私事,我不会过问。” 哦,不过问。阮红允自点头,心里乐开了花:不过问还离家出走? “嗯……刚刚见到小森,她说这次桑陌是偷偷跑来国都,专门找浮绝的,一进城,就跟她撞上了,于是有了后面这些的事。”阮红好像自说自话,但是她知道水幻都听进去了,只是懒得反应,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反应。顿了顿,她凑近了水幻两分,问:“你觉得这姑娘怎么样?” 怎么样? 水幻实在是对她喜欢不起来,但还是勉强点着头:“年轻漂亮,温柔体贴,很好啊。” 阮红又问:“如果把桑陌配给你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她配不上我哥哥。”水幻微微皱了皱眉,语气依然没有很大的起伏:“不过要是哥哥确实喜欢她这一类的,我也没意见。这么多年不见,说不定他早就给我找了个嫂子了呢。” 说起司徒貘,水幻的眼神忽的就有了一丝神采,也柔和了许多。 阮红再次抿唇,吸了一口气,又凑近了水幻一分,语气更轻了:“那要是……把浮绝和桑陌配呢?” “那不行!”水幻猛地一回头,一句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在看到阮红一脸深意的笑容时,自己也愣住了。 “你看。”阮红直起身子,之前的懒散随意一扫而空,将她的手拉过来握在自己手心里,换了一副正经的语气:“水幻,这就是亲情和爱情的区别啊。亲情是,只要对方喜欢,只要对方幸福,我们什么都愿意成全;但是爱情,是有占有欲的呀!不然你这些天,闷闷不乐些什么呢?” 水幻看着阮红,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 “所以,红姐姐你觉得,我对浮绝是……爱情?” 阮红摆摆手,复又放下:“不是我觉得,是你自己觉得。” 水幻沉默了。 这么多年,她依赖哥哥也依赖浮绝,虽然一直都知道,喜欢哥哥和喜欢浮绝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但是她以为只要是喜欢,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她以为,她是把浮绝当成亲人和兄长一样喜欢的。 却原来,不是? 阮红看她出神,觉得还需要再点一点她:“那日在中原的皇宫,和裕公主看上浮绝,将他强行扣在宫中,你不是气急败坏地就进宫去了?若是当时她是用的这个手段对司昀,你会如何?” “我也会很生气。” “那如果,当初那皇帝就顺了和裕的心思,非要以此向昊暄国提出联姻呢?” 阮红的问题一出,水幻便再次沉默失神了。 是,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司昀的身上,水幻会很生气,但若皇帝要为此把和裕嫁进国公府,她饶是再不高兴,也会认可这样的安排,毕竟第一事关公主清誉,第二这婚事也没有大的过错。 那么,同样的缘由放在浮绝的身上,她就不敢往下想了。 诚如阮红的假设,如果当初中原提出联姻,如果浮绝娶了和裕。 她心里生出强烈的抵触和疼痛,实在是回答不了这个残忍的问题。 “水幻,你从小到大唯一想的事情是生存,没有人教过你什么是爱,更没有人告诉过你亲情和爱情的区别,所以,你会很清楚自己不爱一个人,就像是司昀,但是你不会很清晰地知道自己爱着一个人,因为你会把爱情误会成了别的。”阮红看着她紧蹙的双眉,轻轻搂过她的肩膀,声音温柔地像一个母亲:“我也好,城傅也好,或者雷犀小森,我们都不想看到你不快乐。还是,你想就这样,把浮绝让出去?” 水幻再次看向阮红的双眼里,带着不确定的意味:“让不让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呀,那……如果浮绝确实是喜欢桑陌……”说着说着她就停了,浮绝喜欢桑陌?这种事只是想想就很难过啊。 阮红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肩上,笑了:“至于说浮绝是怎么想的,我想只有他自己才能告诉你,我们任何人说了都不算数。不过水幻,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就一定要弄清楚,这很重要。不要因为不懂,而错失了有可能得到的幸福。” 水幻闭着眼睛靠着阮红,反反复复想着她的话,好像有些困扰了她很久的事情,一瞬间豁然开朗。 比如,为什么浮绝与和裕同游洛阳城的三日她能那样烦躁;比如,为什么司昀总是想要跟浮绝比较,比如,为什么浮绝一不在身边,自己就怎么都快乐不起来。 原来是,因为爱情啊……原来司昀,一直都知道她心里,爱的人是浮绝。 原来,唯一懵懂不知的,就只有她自己么? 过了很久,水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眼底已然清明了。她坐直身子看着阮红,言语由衷:“谢谢你,红姐姐。我知道了。” 阮红夸张地拍着胸脯,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是把你说通了。那今天回家么?” “嗯。”水幻轻笑着,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一会儿店里打烊了就回。” “好!那我就放心了!”阮红腾地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圆满完成任务,我要去找城傅了。” 水幻眯着眼睛笑:“去约会么?” 阮红虽然很懂事,但是最不经逗,水幻这话一出口,她的脸就红了,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水幻的脸蛋,嗔道:“你就欺负我吧!出来混都要还的!” “原来红姐姐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啊。”水幻想起那会儿在阮红家聚餐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说的,如今才恍然大悟,“不怕,我脸皮可厚了,再说我跟浮绝住一块儿,不用约会。” “你还真是……”阮红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转而揪了揪她的鼻子,转身挥着手就走了:“你赶紧回去吧,城傅还在等我呢,不跟你说了。” 水幻笑着目送她出了门,转而望着天,心情既好,又不太好。 走吧!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31章 雨过天晴 这边水幻终于心情明朗,那边阮红一出初雪坊,便看见站在街头,背对着她的方向等待的城傅,她的唇边漾开幸福的浅笑,走过去的脚步看似平稳又带了一分迫不及待。还没靠近,城傅就感觉到她的气息了,转过身看到那张温柔美艳的脸,他觉得自己看一辈子都不会腻。 “已经劝好了?” 城傅往后退了一步,与她并肩走在街上,阮红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在街道的店铺中逡巡:“水幻答应回家了。” “这样浮绝就放心了吧。”他一只手摸摸自己的络腮胡,一只手背在身后:“水幻也是越来越会闹了,以前年纪小,再怎么样发小脾气转眼就好了,现在竟然还学会了离家出走。” 阮红双手抱住他的胳膊,走得更慢了些:“水幻是不对,但是那个桑陌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些,浮绝原也是想大家还算是认识,自己作为主人家还是该保持礼貌风度,她倒好,上来就给水幻下马威。我听小森说,那天她一走进屋子,就感觉水幻的气场不对,亏得水幻是走了,要是不走,难道还当着浮绝的面闹一场?” 城傅上翻眼皮看着天,感到有些无奈,不过,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阮红和水幻一个鼻孔出气了:“那浮绝不是也已经让桑陌走了吗?” “要是桑陌没走,我今天也不能答应去劝水幻。”阮红拉着城傅进了一家首饰铺子,低着头认真挑选珠宝:“女孩儿家的心思,还是我们女孩子之间最清楚。你总说水幻迟钝,我说水幻才不迟钝,她是最清楚明白不过了,只是需要有个人点拨点拨。你看那桑陌一来,她不就马上如临大敌?” “确实是如临大敌,她解决这个敌人的方式,就是先将了浮绝一军,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浮绝也不会撕破脸给桑陌下逐客令,更不会一副吃瘪的样子找你帮忙。”城傅挑拣了一串锆石手串审视了半天,转而给阮红戴在了手腕上,直接岔开话题:“好看么?” 阮红看着手串很是欢喜,城傅一看她的笑容,整个人的气韵都温和了,于是摸出了钱袋子与老板说:“就是这串吧,老板,多少钱?” “这就买了吗?不如再看看吧。” 阮红有些吃惊地看他,以前城傅跟她逛街,很少会主动给她选东西,大都是她在旁边看,犹豫了很久之后才能选好,这个时候城傅就会来付钱。今天这般主动,有些奇怪呢。 不等老板说话,城傅已经拿了一锭银子递过去,等着找补的空挡,他看着阮红戴着手串的手说:“这个你戴着好看。” 老板把钱补给了城傅,两个人相携离开了店铺,阮红虽然不是水幻那样张扬的性格,但是开心的时候城傅总也能感受得到,这大概就是心意相通吧。 “红。” “嗯?” 城傅看着她低头看手串的侧脸,忽然心跳加快,有些紧张:“那个……嗯……” 阮红感觉到了他的怪异,转过头来看他,便见着他的一张脸竟然有些泛红,她忍不住失笑问:“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嗯……怎么说呢?”看到阮红的视线,城傅更局促了,鼓了半天的底气在开口的时候又都消失不见了:“其实我们俩在一块儿也很多年了吧。” “这个啊……”阮红一听,不禁有些赧然,视线便悄悄移开了:“好像是很多年了。” 水幻还没去中原之前,他们就在一块儿了呢。 “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一下了。” 阮红有隐隐的预感,却还是问:“考虑什么?” 城傅的话说说得断断续续,原本就不善言辞的他此刻更是笨拙:“考虑一下,我们什么时候成亲。”说完这句,他猛地牵住阮红的手,如同下了十二万分的决心一般,直直盯着她,反倒是不像之前那样害怕了。 在这大街上被求婚,阮红是绝没有想到的,她默默看着地面,心跳得比城傅还快,其实这一天,她也等了很久了,但是,来得这么突然,她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彼此的心意都很明朗,但是阮红一直不说话,城傅心里还是忍不住打鼓,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好似生怕她会跑掉:“红,你愿意跟我成亲么?” 阮红低着头笑了。她缓缓地抬起视线,微红的脸上已经给出了答案:“嗯。” 城傅先是一愣,然后伸手将她抱住,全然不管这是在大街上,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正在看他们,只顾着自己傻笑:“那么,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哪有这么快的?”阮红推开他,娇羞地在他胸口轻锤了一下:“婚礼都还没办,就是你的妻子了?” “嘿嘿!那也是迟早的事。”城傅复又抱住她,满脸得意:“真好,你刚刚不说话,吓得我以为你要拒绝我。” 阮红的侧脸靠上他的胸膛,双手环着他的腰,懒得搭理他的俏皮话。拒绝么?这么多年,要拒绝早就拒绝了吧。 “今晚叫上那几个家伙一起吃饭吧!”城傅兴奋得忘记自己还抱着阮红,神采奕奕地看着她说:“正好宣布我们的婚事。” 谁知阮红却摇头了:“等婚期定下了再说吧,而且今晚的话,水幻和浮绝应该也没空的。” 一说起这两个人,城傅就觉得有些头疼,他歪着嘴闷声想了下,说:“好吧,那改天再约。”说着拉过阮红的手挽住自己的胳膊,继续逛起了街,直到傍晚才一同买了菜回家。 这会儿正是初雪坊打烊的时辰,等所有的员工都离开了,水幻又去厨房做了一碗浮绝爱吃的烧汁饭,才心满意足地提着装了热饭的食盒关了店铺的门。 推开家门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水幻反手把大门关上,直直地往着浮绝的房间去,一到门口就看到他正靠在床头看书,她一挥手指点燃了桌边的油灯,才放慢脚步走了进去:“什么书看得这样入神?天黑了都不知道?” 其实浮绝哪里能把书看进去,水幻回来之前,他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的天色,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他开始害怕阮红也劝不动水幻,已经有些急躁了。然而刚刚大门打开的声音一响,他就知道水幻回来了,又连忙把书拿起来装作看得认真的样子,怕被她看出来自己的不安。 听到她的声音,浮绝装作从容地把书放下,将自己的语气处理的稍微平静一些:“回来了呀?” “嗯,回来了。”水幻不拆穿他的伪装,顺手把食盒放在桌上,取出里面的碗筷递到浮绝面前:“双手可以动了么?” 浮绝看到水幻给自己做了饭,正在暗自高兴,忽然一低头,就闻到一股很冲鼻的味道从碗里传来,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碗饭有问题,但是,不吃的话…… “可以动了。”看了眼水幻,浮绝伸手把碗筷接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吃了一口,刚一咀嚼,一股极为辛辣的味道就冲进了他的鼻腔,刺激到他快要流眼泪。 “怎么了?不喜欢?” 那碗饭里有什么水幻最清楚不过了,她强忍着爆笑的冲动,看着他那副痛苦又不敢说的模样,突然觉得无比解气。浮绝听得她问,害怕她不高兴,紧赶着连连摆手,等缓过了劲儿,才说:“没有,很好吃。” “真的吗?”做出受到表扬就很欢欣的模样,水幻挑起眉毛,神情中尽是得意:“好吃的话,就全部吃完吧,我可是,很难得才做一次饭的。” 水幻刻意在最后补了这一句,以表示自己做一次饭不容易,暗示他要懂得珍惜。浮绝在这一刻才知道,“小霸王”的名号真的名不虚传,他敢说不吃么?他不敢。好不容易阮红才把她劝回来,在这个时候,他完全没有筹码谈条件。 于是浮绝果然将那碗饭吃了个干净,最后一粒饭下肚,他便极为利索地把碗筷放在了床头边上。此刻他的眼睛里全是泪水,那股子辣味熏得他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嘴巴里更是火辣辣的,又必须要忍着,不能让水幻看出来,却不知,水幻从头到尾就是故意的。 不,应该说,他知道水幻是故意的,可是,他还是要忍耐。 忍笑,水幻悄然出去倒了一杯水,竟然还是温热的,她这才想起来家里多了一个人,想着这水大概是桑陌烧好的,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但是也将就着端回了房间,把水杯递给浮绝,问:“桑陌呢?” 浮绝早就辣得说不出话了,赶紧接过水喝了一口,才觉得稍稍好了一些:“昨日就离开国都了吧。” “走了?”水幻有些吃惊,她以为桑陌既然是千里迢迢来找浮绝的,那必然是抱着不把他拿下绝不回头的决心,却这样快就走了? 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温水一过舌头,那股辣劲儿又反了上来,浮绝觉得舌头更加辣乎乎的,实在是忍不住了,便伸出舌头呼着辣气说:“她的心意我实在是回应不了,天天这样照顾我我也不好意思。” 水幻有些不信,她将空杯子拿过来自己手中,又出去倒了杯水给他,看他再次一饮而尽,才又问:“桑陌看着就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要是昨天就走了,这温水哪里来的?” “那是红今天来烧的。”第二杯水下去就好多了,浮绝终于活过来了一般,赶紧将自己的语气调整地沉稳了些:“她确实不是个容易放弃的性格,但是如果她不走的话……”看着窗外的眼睛偷偷瞥了一眼水幻,把后面的话打住了。 言下之意,就是强行赶客了。水幻看到他刚刚那一瞥,显然是故意瞥给她看的,就像是故意不把话说完一样,她呢,却是不声不响,根本不想接招。 两人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几日来的冷战让彼此好像疏远了一些,又或者,是都多了一层惶恐。 好在这样的静默没有持续太久,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冷风吹得油灯有些晃动,水幻面对着窗户的脑袋微微一歪,视线落在浮绝脸上的时候,才知道他一直在看她,于是忽然之间,声音就温柔了许多:“浮绝,谢谢你。” “什么?” 浮绝看她呆了半晌却忽的冒出来这样一句,有些反应不过来,那有些呆傻的模样将水幻逗笑了:“这碗烧汁饭里,我加了很重的山葵,没想到你还真的都吃完了。” 浮绝怕辣,所以从来不吃山葵,水幻是知道的。 “任性的事情,做一次就好了。”见浮绝不说话,她垂下视线移到被子上,禁不住有一丝失神:“如果每次都这样,才是真的会伤感情吧?” 水幻一语双关的话,让浮绝心里一紧。 伤感情么? 要说伤感情,这些天,他虽然不安和急躁,但是她,其实也很难过吧? 两个人好像都不好过呢。 “下次不要逞强了。”浮绝继续沉默。刚刚还听上去有些低落的水幻忽的换上了轻快的语气,直直地看着他说:“这么多山葵,你要说不好吃我也不能逼你啊!” “其实这碗饭之前,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浮绝赶紧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虽然出发点是为了哄着她,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但若是被水幻说出来,就丢脸丢大了:“桑陌走了,我又不能下床,只有乖乖饿肚子。虽然烧汁饭里山葵是多了些,不过救了我一命啊。” 这人挽尊的本事真是很不得了,水幻装作信了的模样点着头,才问起了他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能下床么?” “小森说明天可以了。”浮绝伸出双手活动了一下,“其实已经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了。” 水幻将他的手拉过来塞进被窝,说:“小森既然这么说,你还是乖乖听话吧。”却刚刚抽出了自己的左手,右手正要抽走的时候,就被浮绝反握住了。 “水幻,谢谢你回来。” 那是极为安心的声音,浮绝就这样看着眼前的少女,这个几乎算是从小就与他在一块儿的少女,只要她出现在他面前,他的世界便都在发光。 但是浮绝不知道自己看着水幻的眼神却让她蓦然想起了阮红的话。 其实原本那些话并没有给水幻造成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她与浮绝之前是怎么相处,以后还是怎么相处,那么多年彼此都习惯了,纵然是感情的定义变了,也不会有什么别扭。 可是这一刻,当她看到浮绝的眼神的时候,忽然心跳就乱了两拍。 原来还是会有一些不一样的啊。 而浮绝只当她是沉默,全然不知她已经胡思乱想了一通,只是在片刻之后,感到她还是抽回了自己手,看她眼睛带着笑意,终于回应了他的话:“知道了。你早点睡吧,我先回房间去了。” 说到“房间”两个字,水幻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别扭,浮绝立刻就懂了:“你的房间过去九年都没人进去过,现在我更不会让旁人进去,桑陌这些天睡的客厅。” 于是水幻便放心了,她倒也不说什么,只又笑了笑,起身去将窗户关小了些,才出去,又替浮绝带上了房门。 到了第二天,刚刚过了早议事的时辰,阮红城傅雷犀小森便一同过来看望浮绝,见到是水幻给他们开的门,想着浮绝这身子也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毕竟,水幻回来之后,他的心情也会好很多呢。 小森第一个去浮绝房中检查他的身体,城傅和雷犀就靠在门口看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话,无外乎是些公事或者三国边境的近况。阮红倒是不去凑热闹,见水幻在客厅里烧水煮茶,就靠在她身旁坐下,帮忙打打下手,水幻见了,与她相视一笑,两位姑娘的眼神很是温和。 “怎么样?与浮绝说开了么?” 阮红趁机瞥了眼房间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水幻,原是以为今天的水幻看上去心情很好,应该是把话都跟浮绝挑明了,谁知道却见她摇了摇头:“没有。” 阮红有些惊讶:“为什么呢?” 第一道茶最涩口,水幻把茶水倒出来,又添了新水去煮:“说不说开很重要么?” “你觉得不重要么?” 抬起头,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很厚了:“他赶走了桑陌,之前也从来不准她住我的屋子,说明在他心里,既很重视我,也很尊重我,我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心意了。” 阮红忽然有些费解。 “就算是说开了,不也还是这样相处么?现在这样就很好,哪里就真的很差这明明白白的一句话呢?红姐姐和城傅大哥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没有很明白地说出那句‘喜欢’吧?” “喂喂喂,我听到我的名字了哦!”水幻话一落,那头的城傅便扬着声来抗议,阮红还未出口的话就被打断了,却也只是与水幻一同笑着,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把茶水倒进杯子中,水幻端着茶托,将茶杯送递给了城傅:“没有,刚刚红姐姐说喜欢你的络腮胡,我说这胡子确实是国都标志性的风景,只此一份!”然后趁着城傅冒火之前,一溜烟地缩进了房间。 旁边的雷犀已经端了茶大笑出声,阮红也红着脸走到了门口,小森刚检查完浮绝的身体,听了水幻的话,一边伸手去拿茶托里的茶杯,一边忍不住捂着嘴笑,浮绝看她顽皮的模样更是全无责备,脸上的宠意再明显不过。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快炸毛的只有城傅一个人吧? 城傅随手揽住阮红的肩膀,瞪着水幻说:“水幻,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出来混都要还的。”水幻把话接过来,看着城傅被截胡的模样,假装很苦恼地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下巴:“但是我一个女孩子,又长不出来胡子,大概不用还了吧。” 这次连阮红都笑了,城傅低头看了眼自家未婚妻的笑脸,终于还是认输地叹了口气。 水幻将最后一杯茶放在了浮绝床头,侧身问小森:“浮绝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小森笑够了,听到水幻问话,便收敛了些神色回答说:“虽然恢复速度比最开始预期的晚了几天,但是今天开始正常的走动已经没有问题了,至于修行或者使用秘术,还是从最基础的开始比较稳妥。” 一般来说只要不去前线,浮绝也没什么机会动用秘术,日常修行的话,她倒是可以监督着。水幻心里作了一番打算,眼神瞥向浮绝的时候,浮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大概未来一段日子会被管得很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32章 害怕再进一步 连绵数日的雪总算是停了。 浮绝站在院子中,单手立在胸前,弯曲三指,双眼闭合,耳旁的第一道强风一过,满地的积雪忽然飞扬直上,形成了一股漩涡将他包裹在中间。 但是这个漩涡,才刚刚转起来,只是没过了他膝盖的位置就散了,雪花全数落回到地面。被打断施术的浮绝心叫一声不好,屋子里果然立刻传来了水幻的咆哮声:“小森说的话都忘了吗?你又偷偷施展秘术!” 这些天浮绝的修行就像是在做间谍工作一样,只敢趁着水幻干其他事情的空隙才能稍稍有点机会,即便如此,他也不是每次偷偷修行都能成功的,水幻对灵力的感应力太强了,两个人只要隔得不够远,哪怕她都睡着了,也能立刻感受到他在运用灵力。 就比如现在,她说要去把自己的衣服洗了,浮绝想洗衣间与院子之间还是有些距离,又隔了几面墙,只要自己控制好灵力的用量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谁知道这秘术刚施展了个开头,马上就被她给打断了,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那个纤细的人影已经一跃进了雪地中,双手叉腰,凶巴巴地瞪着他:“这是第几次偷偷修行了?嗯?” “嗯……那个……”浮绝伸手轻挠两下鼻翼,心虚地看着天,想他平日里都是在统战处抓别人的偷懒或错处,结果现在回了家就变成了被抓的那个。 “明天就要回去统战处工作了,见到下属们之前,还是要先修行一下恢复恢复施术的水准比较好吧?” 支支吾吾半天,他终于想了这样一个借口,水幻哼了一声,把头扭开,说:“少来了!说好了明天开始去练武场修行,一个时辰都不能提前!” 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前几天每次被抓到修行,水幻的说辞都一模一样。浮绝叹着气,默默放弃了修行的计划,又解开自己的外袍给水幻披上,换了个关心的口吻说:“你看你,出来也不披件衣服,外面不比屋子里暖和。” “哼,不要以为哄哄我就能让你修行。”尽管嘴硬,浮绝的举动还是让水幻的态度缓和了许多,她拢拢衣领,半嘟着嘴:“既然知道外面冷,赶紧进屋去吧,我继续洗衣服了。” 说着一个转身,又大步回了屋子,浮绝跟着她的步伐一同进了洗衣间,看她将烧好的热水倒进冷水中调试水温,又允自蹲下洗衣服的模样,他便也跟着过去蹲下,从水里拿了一件衣服来洗:“我也来帮忙吧。” “不用啦,你洗你自己的衣服就行。”水幻应着,也没抬头。浮绝并没有听她的话将衣服放下,却看着她的侧脸沉吟了两秒。 “水幻。” “嗯?” “不如明天,我买个侍女回来吧?” 水幻先是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继续低头洗衣服:“怎么想起要买侍女?” 浮绝盯着自己手里的衣服,说:“你在中原也一直是铃铛服侍的,现在回来昊暄国,什么都要自己做,不会觉得很辛苦么?” “不会啊。”水幻笑了,她歪着头去看浮绝,他心疼自己的心意让她很是受用:“小时候我不也什么都自己做么?司徒家那些人又不会安排侍女服侍我。再说现在家里就我们两个人,能有多少事要做啊?哪里需要什么侍女。” 洗完一件衣服放在旁边干净的木盆里,水幻又开始洗第二件,浮绝手里的动作也很利索,转眼两人就把衣服洗完了。浮绝端起装满衣服的木盆去到院子里晾晒,水幻紧跟他在身后,便听到他慢悠悠地开口:“我昨天听城傅说最近屠蛰和昊暄的边境有些不太平,明日回去工作,可能一连几天都很忙,也有可能几天都不会回来。所以我想给你买个侍女,我不在的时候可以照顾一下你的起居。” 这样啊。 思忖着,水幻专心把衣架上的衣服牵开,说:“没关系的,我又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照顾自己都不会吗?况且,也没有比铃铛更好的侍女了。”神色落寞地顿了顿,再抬头的时候已是一片安然:“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浮绝便不说话了。他其实也知道,水幻很独立,又不喜欢身边多出来旁的人一起生活,只是自己这么久不在家,多少都会有些不放心啊。 “不过,”水幻似是想起了什么,“要忙到什么时候呢?” “不确定呢。” “嗯……”晾好最后一件衣服,水幻将盆子架在前腰上,算了算日子,说:“那至少五天之后的晚上回来吃饭吧?” 五天?浮绝仿佛是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那天有什么特别的事么?” 阳光映着水幻精巧的笑脸,她半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浮绝说:“那天是你生日啊!” 生日…… 浮绝听到水幻的话,出神了很久。他的父亲死后,也一直只有水幻会记得他的生日,水幻不在的这些年,他自己都把这个日子忘了呢。 半天得不到回答,水幻以为他是有些为难,又问了一句:“怎么样,能回来么?” 如果确实回不来,好像也没办法。 “好吧。”这边水幻还在腹诽,浮绝已经笑着应允了:“这几天加把劲儿把事情都做完,争取生日那天早点回来。要是实在做不完……就第二天再说吧。” “那说定了!”心满意足抱着盆子便要回屋的水幻,半路却又折了回来,她将身上披着的外袍脱下放到浮绝的手上,说:“客厅里有炭盆,可暖和了,你先赶紧把衣服穿上吧。”然后才把木盆放回洗衣间,径直转身去书房拿了一本书坐在炭盆旁的茶桌边上开始翻看。 这一串一气呵成的动作看得浮绝很是赏心悦目,好像这个自己独居了很年多的宅子里,终于有了点家的感觉。城傅曾经问他,水幻脾气不好又懒,好像也不是特别聪明的资质,除了好看也没别的了,到底他喜欢她什么呢? 而如今,这个上一秒还咋咋呼呼,下一秒就能安安静静坐着看书的女孩儿,就着冬日里的阳光,那么真实地在他的面前,只要他一伸手,随时都可以触碰得到,这是这么多年,浮绝鲜明地知道了幸福的定义。 水幻脾气不好,不会做饭,跟他浮绝比起来资质确实一般,一点都不像是天才司徒貘的妹妹,这些都是真的。但是,水幻上进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努力;她坚强的时候,可以一个人扛起整个世界;还有她牵挂他的心,曾经远远超过了他对她的心意。 至于说好不好看这个问题,浮绝其实从来没有关心过,她长成了这样那便是这样,若她不是了这个样貌,只要她是水幻,都是没差的。 十一年前,当水幻孤身一人救他于险境时,他就决定了,除了她,此生再不会是他人。如果没有司徒貘送她去中原的八年,大概在她16岁的时候,他们就早该成亲了。 可是现在…… 浮绝的神色忽的有些落寞。 在经历过这九年的分别之后,在司昀的出现之后,他心里,就一直有些犯嘀咕,水幻还是那个在乎他的水幻,但是他,又始终不敢与她说明自己的心意。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却反而更加满足眼下的相处方式。 还是再等等吧。 暗自下了决定,复又想起统战处的现状,浮绝显出了几分忧心忡忡。现在三国时局有愈发紧张的趋势,也不是谈论婚嫁的好时机。 从屠蛰和存希的边境小战开始,昊暄国好像也慢慢受到了一些影响,浮绝养伤的这段日子,屠蛰与昊暄的边境发生了好多起军事冲突,不能不考虑有重燃战火的可能性。浮绝因为受伤在家休养了好些天,统战处一直是城傅阮红和雷犀在做统筹安排,但是要做周密的部署,没有统战首领的参与,很难形成完整的体系。毕竟浮绝过人的军事才能,不是人人都可以相提并论的。 再往后的五日,统战处等人具是在一片忙碌中度过。这冬日已经过去了一半,天色却越发地灰蒙蒙,水幻虽然每日只是经营她的点心铺,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嗅到战争的味道,毕竟统战处如果开始忙碌,绝不是和平的信号,再有这段时间,光顾生意的秘术师也少了很多呢。 数着日子终于把这五日过完了,水幻过午就回了家。这些天浮绝没回,阮红城傅也没回,她本来想跟阮红学做几样小菜的,结果那日都走到阮红家门口了,才发现里面并没有人。 没办法,不善厨艺也要硬着头皮上。一个人呆在厨房到太阳落山,水幻勉勉强强也算是凑出了一桌饭菜,除了烧汁饭以外,酱香茄子和蜜汁烧鱼都是浮绝喜欢吃的,再煲了一份香菇冬笋羹,点心是初雪坊这两天推出的新品初雪蜜糕,水幻很喜欢这个味道,所以也拿回来让浮绝尝尝。 太阳刚落山,水幻才把放了蜜糕的盘子放在餐桌上,浮绝就踩着饭点儿回来了。还没进门的时候闻到屋子里隐隐传出来的饭菜香,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等真的看到桌子上冒着热气的饭菜时,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水幻都会做这么多菜了么?他还说早些回来自己做饭呢。 “正正好,饭菜都还是热的。”水幻见到他果真回来了,很是高兴,趁他关门走进客厅的间隙,转身去厨房盛了两碗饭端出来放。因为屋子里一直烘着炭盆很暖和,一进来浮绝便把外袍脱了挂在椅子背后,然后等水幻摆放了碗筷又在他对面坐下,他才终于露出笑容:“五日不见,厨艺好像大有长进。” 对于这个夸奖水幻接受得不是很理直气壮,因为她不敢确定自己做出来的是不是浮绝喜欢的味道,只能吐吐舌头,难得地谦虚了一回:“依样画葫芦做的菜,你先尝尝再夸也不迟。” “外观看起来很不错,不说味道也及格了。”这连日来的疲惫,在看到水幻为自己做的一桌子饭菜时一扫而空,浮绝拿起筷子夹了鱼肉来尝,那滋味虽然与自己认知的“蜜汁烧鱼”天差地别,但是对水幻来说,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很好吃呢。” 哪怕知道是鼓励居多,水幻听到浮绝对自己的赞扬还是很开心,她拿起筷子,正准备跟着开动,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手里的动作立刻停了,转而变成一声惊呼:“呀!今年的生日愿望还没许呢!” “好像是。”这么一说,浮绝就想起来了,以前水幻给他过生日,都会让他许一个愿望,那会儿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愿望,可是水幻很坚持,说那是司徒貘告诉她的、过生日时非常重要的一个仪式。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都还记得啊。 一本正经地把筷子放下,浮绝双手合十,指间点在下巴处,眼睛看着桌面:“嗯……今年要个什么愿望比较好呢?”一面说着,就一面思考了起来。 这真是个难题呢,现在水幻已经回到他身边了,好像也没有其他愿望了吧? 眼前的浮绝为了一个生日愿望沉思,水幻不想打扰到他,便放下筷子起身,回去自己房间取了个盒子出来,回到餐桌的时候,浮绝的生日愿望已经想好了:“那就,希望以后每一年都能好好过生日吧。” 这实在是一个很有深意的愿望。水幻的理解是,他希望以后的生日不用这么忙碌,能开开心心地过,这倒也不错,不过浮绝的本意却是:想让水幻以后的每一年都一直在自己身边。 因为没有她,就不会过生日。 “喏。”等浮绝说出了愿望,水幻将手里的盒子递到他的面前,眯着眼笑:“今年的生日礼物。”真是准备得很充分呢,浮绝捧着盒子在手里,抬眼问水幻:“是什么?” “自己打开来看啊。” 不比浮绝赞扬她厨艺的情形,水幻对自己的这份礼物很有信心,浮绝看她这般自信,确实想不出来她会送什么,等打开一看,盒子里躺着的竟然是一副做工精巧的护腕。 浮绝取出护腕端详半晌,眉眼间显得有些疑惑:“这是哪一家铺子做的?怎么材质和手工都有些眼生?” 护腕是秘术师的标配,以浮绝这么多年来上战场的频率,他肯定要选一副最好用的才行,所以整个国都所有卖护腕的店铺他都光顾过,也进行过试用和对比,可以说是非常了解每家铺子的风格了,但眼前这一副…… “当然眼生啦!”水幻嘻嘻一笑,脸上很是得意:“材质是普通的羊绒,羊绒柔软又暖和,最适合冬天用,只不过我用灵力改造了一下,使得它韧性更强,更能抵挡利器。至于说手工,我在中原这些年,虽然不做饭不洗衣服,但铃铛的女红极好,我也是跟着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 浮绝听完有些愣神,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到开口的时候也是带了几分吃惊:“这是你做的吗?”说完再次去看护腕,对水幻的好手艺感到不可置信。 水幻觉得浮绝的语气里对她充满了不信任,自然有些挫败,她合起手掌歪到一旁支撑自己的半边脸颊,煞有其事地教育浮绝说:“俗话说老天爷给你关上一扇窗户,就会给你打开一扇门。我其他的手艺活儿是不行,可女红却是得到过铃铛师傅的认可的。” 这话说得煞有其事,但浮绝完全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他的脑子里还反复回荡着“这护腕是水幻亲手做的”这句话,此刻他的心情应该怎么描述呢?既惊讶又开心,还有些小兴奋,或许这就是“受宠若惊”吧?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见浮绝对自己的“教育”无动于衷,水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浮绝才猛地惊醒了,却仍然不置一词,只将自己原本戴着的护腕取下,又把这副新的换上,觉得水幻说得不错,果然舒适暖和。 本来浮绝的沉默还让水幻有些不高兴,但见他当场就把护腕戴上,她忽然就开心了。这会儿浮绝才把视线移向了水幻,他的眼神与平日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又好像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水幻看着,心跳不自觉地像前些日子那般乱了两拍,然后听到浮绝的声音从那么近的距离传过来:“这个护腕很不错,我会一直戴着的。谢谢你,水幻。” 这还差不多。 水幻腹诽了一句,立刻换上笑脸,把旧护腕和盒子归置在一旁,又夹了一筷子菜在浮绝碗中,说:“好了好了,先吃饭,饭菜都要凉了。” “好。” 于是两人一边聊着这几日的生活琐事,一边将满桌子的菜吃了个干净,只剩了两块初雪蜜糕还没有动。水幻进厨房拿了两个小勺子,两人端着点心去到走廊边坐下,借了屋里的灯光看着院子的雪景,背后是炭盆散发出来的热气,忽然这个冬夜里满满都是惬意。 “统战处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聊完了生活上的事,总也要聊聊工作,水幻舀了一勺蜜糕上的蛋清糖霜送进嘴里,沉迷在糖霜清新的甜味中,随口就这样问了一句。 浮绝默了默,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如果要解释可能会很麻烦,一两句话也说不清,只能含糊地说:“明天再赶个工就差不多了。” “你这人。”水幻笑睨了他一眼:“朝政的事我是不关心啦,但是战事也要遮遮掩掩吗?如果有一天真的三国开战,我也会上战场的吧?那个时候由不得我说不。” 浮绝虽然不那么爱吃甜食,但这蜜糕的味道的确不错,他连着吃了两口,才有空与水幻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担心你上战场的问题,毕竟当年一挥手就杀死了屠蛰那么多精锐杀手,可是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呢。” “我现在可是更厉害了哟!”水幻浮夸地挑起眉毛,浮绝就被逗笑了。 “嗯,你放心,你不用灵力就会被雷犀一顿胖揍的事情,我不会到处去说的。”她那模样让人实在是忍不住想损一损,哪怕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呢,偶尔耍耍嘴皮子不会有事的吧? 然而事实又给浮绝上了一课,他的话一落地,水幻忽然伸出手指挖了一块蛋清糖霜,在浮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下给他涂在了鼻尖上,接着,她肆无忌惮的大笑扑面而来:“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浮绝初初还愣了一下,听到她张狂的笑声才反应过来,又耷拉着眼皮叹了一口气。一手擦掉鼻尖的粘腻,看看自己手里还没吃完的蜜糕,浮绝也伸出手挖了一块糖霜说:“我说……你那些丢脸的事情,我就不到处去说了。”然后趁水幻还在得意完全没有警备,一下就把糖霜抹到了她的左脸脸颊。 接收到回击的小霸王怎么可能认输,她看了一眼浮绝得逞的笑容,又迅速挖了一块糖霜在手指上,浮绝一看到她的动作就腾地站起来,一手端盘子,另一只手连忙摆动,连带着还往后退了两步,脸上全是警觉:“不,我并不是要开战的意思。” “现在说这个晚了吧!”水幻放下盘子一跃而起,坏笑着往浮绝的方向伸出了沾满糖霜的手,浮绝知道这下估计告饶都没用了,赶紧转身就跑,水幻撒开腿在后面追,并不算很宽的客厅里一下子变得热闹异常。 “那个,要不就算了吧。” “不行,谁叫你还手的?” “那不能每次吃亏的都是我吧?” “我不管,站着让我抹一下。” “你不是都抹过了?我鼻子上的糖霜还没擦干净呢!” “骗人!你站住!” …… 两人追跑打闹不算,还要顺带斗嘴,再加上客厅本来不大,跑起来还要怕打翻了桌椅,不消片刻,水幻就觉得有点累了,于是她灵机一动,先是停下脚步,然后弯着腰靠在墙上,故意喘着气说:“算了,追不上你!不追了!” “你的体力这么差了吗?”见她主动停战,浮绝又忍不住取笑了一句,但还是走过来将她扶着站好,怕她弯腰久了也不舒服:“我不在的这些天,没好好修行吧?” 正是得意,水幻一站直,嘴角忽然就扯开一个奸诈的笑容,浮绝暗叫糟糕,但反应还是慢了一步,下一秒水幻的指手轻轻在他面前一扫,那块糖霜就这样抹在了他的嘴角处,为了怕他跑掉,水幻另一只手还勾住了他的脖子,两人的脸近得只有一拳远,耳边传来的,是女孩儿调皮而得意的声音:“还是被我逮到了吧。” 被暗算的浮绝只有了一瞬间的危机感,但在水幻勾住他脖子的时候,他的心跳就乱了。两个人以往再亲密,却从来不曾如此靠近,水幻的眼睛里跳跃着烛火,不知道是因为炭盆的温度太热还是刚刚才跑过,她的脸颊透出几分微红,呼出的气息里有糖霜的甜香,这样的画面扰乱了浮绝的心神,一直端在手里的盘子便忽的滑落了。 盘子落地的声音惊扰了同样出神的水幻,她想侧开脑袋去看地面,却不防浮绝空出来的两只手轻轻环上了她的腰,还没来得及转动的头,这下就更加动不了了。 这是什么状况? 水幻的心跳越发快了。 几乎是不可自抑地,浮绝的身子忽然又往前微微压了一分,两人的脸就靠得更近了些,水幻傻傻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听着他清晰的呼吸声,感受着自己越来越烫的脸,全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但当她以为眼前的人还会有什么动作的时候,浮绝却又不再往前了。 “这大冬天的,你身上怎么还有青草的味道?” 两人就这样靠着,一直到浮绝低沉又沙哑的声音传来,水幻才如梦初醒。她微微张嘴,努力了几次才说出来话,又发现自己现下想笑一笑缓和气氛都做不到:“这是之前小森送我的香料,我一直放在衣柜里,所以衣物上就沾染了这个味道吧。” “这香味闻起来不错。”浮绝如此说着,慢慢放开了自己的双手,往后,稍微拉开了与水幻的距离。他抬起一只手擦掉嘴角的糖霜,努力让自己的动作看上去自然一些,只是眼睛望向了别处,不是那么敢直视水幻:“明日忙完了,我去找小森再拿一些放在你屋子里。” “好啊。”看到他害羞的模样,不知为何,水幻心情一下子就松了下来,她清了清嗓子。一指打翻在地的点心盘子,与浮绝说:“不过在此之前,就麻烦你把乱糟糟的客厅收拾了吧!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我也很累了,现在要回去睡觉咯。” 听到水幻的声音变得轻快,浮绝才终于把视线移回,又扫视一圈客厅的狼藉,心想过生日还要做家务的人恐怕也不多了。 虽然浮绝没有正面回答,水幻也只当他默认,便一个转身,快走两步回了自己房间。关上房门之后,她整个人扑到软床上翻了两个滚,又坐起来,把软枕抱在胸前,大半个脑袋埋进枕头里,听着自己还在狂跳的心跳声,反复回放着刚才两个人靠在一块儿的画面,还有浮绝害羞到别扭的表情,然后抑制不住地,独自吃吃傻笑。 现在好像有些感悟到红姐姐那些话里的意思了,这就是爱情的感觉吗?果然是与别人相处的感觉全然不同呢。 一边想,水幻一边将露在在外面的眉眼都埋进枕头,其实她的害羞不比浮绝来的少,但这种感觉并不让她反感,反而很是欢喜。然而此刻还在客厅打扫的浮绝与她的心情却是截然相反,他不仅是笑不出来,甚至可以说满腹都是懊恼。 刚刚明明就要吻上了,为什么要停下呢?还岔了一个这么蹩脚的话题。 她那神情,是紧张还是害怕?如果他真的吻下去,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再离家出走?她刚刚回房的脚步这么快,是不是不高兴了?是不是想躲着自己? 浮绝忍不住胡乱猜测,一直引以为傲的聪敏这一刻好像不管用了。 其实这么久以来,想亲吻她的冲动时时都会有,但是每一次,都被自己生生压下去了。今晚这样的境况明明都算是水到渠成,可是他还是不敢再进一步,浮绝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叹了口气,又默默的收拾屋子。 看来今年的生日,会失眠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一入梦,就梦见浮绝了 第33章 心结 所以这天晚上,浮绝果然失眠了。 睡不着觉,他便索性不睡,大半夜就出门去了统战处。因为他抽空回来过生日,城傅等人就一直留在统战处的书房处理剩下的事情,想着帮他把事情都都做了。谁知道刚一到后半夜,大伙儿还围在一起研究国都的防御系统时,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就见到浮绝走了进来。 难道这个生日过得不愉快? 这是所有人看到浮绝的第一眼都同时想到的一句话。 “城傅,把你手上的事情停一下。”还不等他们问,浮绝先就开了口:“我有事找你。” 浮绝一回来,不说公事,还把城傅拉走,雷犀瞪着熬红了的眼睛有些炸毛:“喂,现在事情一大堆,有什么不能做完了再说吗?” 雷犀的抗议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城傅瞄了眼布局图,觉得大约这小子是遇到难题了,于是放下手里的笔,与阮红交换了一个眼神,才走到浮绝面前:“走吧,我们去外面说。” 两人就这样并肩走出去了,临了还带上了房门。 “喂,红。”雷犀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叫了阮红一声,但现在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大可不必如此:“你说是不是水幻又欺负浮绝了?” 阮红看他耍宝的模样觉得好笑,又不好笑得太明显:“你还是继续研究布局图吧,明天国主要看呢。” 没有八卦成功,雷犀像个孩子一样撅起嘴,过了半晌,才又收心开始工作。 而出了门,坐在统战处长廊上的城傅,在听了浮绝说的“事情”以后,只剩了目瞪口呆。 “哈?你是在跟我说笑话吗?” 城傅的神情有些夸张,但不可否认地,确实带了两分鄙视和怀疑,浮绝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移开了,却听到他略带夸张地继续说:“这样你都能忍得住?” 叹气。浮绝觉得自己今晚一直在叹气。他看着漆黑的雪夜,好像看得很认真,又仿佛已经在出神,听到城傅的话以后,便是沉默了许久,才说:“我的情况和你不太一样。这些年,你时时都是与红在一块儿的。” “不过从你在中原见到她的第一面,你就该知道,这八年的缺失是不可逆的吧?”城傅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开始慢慢与他分析:“她回来昊暄国的时候,你不也一直都知道这一点?我看你这段日子挺开心的啊。” “是很开心。”沮丧的垂下头,浮绝的声音有些飘忽:“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我觉得,我们之间生疏了很多。” 城傅身子往前一倾,非常严肃地问:“因为司昀么?” 浮绝沉默了。 “因为他曾经,差点成为水幻的丈夫么?” 虽然这件事大家很默契地不曾提起,可现在好像不提也不行了,浮绝的心结很深啊。 但是让城傅意外的,浮绝竟然摇头了:“不,这种事情,我一点都不关心。她有没有嫁过人,对我来说都是小事,我在乎的,只是她这个人而已。” “那你在纠结什么?” 是啊,纠结什么呢? 忽的一阵刺骨的风吹来,让浮绝的思绪更清醒,却又更迷惑了。 “说纠结,不如说害怕吧。” 许久的静默之后,城傅听到浮绝如同心情一样低落的声音悄悄而来:“就像刚才在家,如果我真的吻下去,她会不会生气呢?或者说,讨厌我呢?” 说着说着,他竟然有些垂头丧气。 城傅听了他的话,摸着自己的络腮胡想了半天,好似终于知道了浮绝的问题出了哪里:“我知道了。” 浮绝蓦地转头去看他。 “你这叫患得患失。”城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说:“因为中间缺失的八年,你比当年更加重视水幻,可也因为这份重视,让你任何时候都害怕自己的行为会引起她的反感,尤其是桑陌那件事之后,你的这种心情就更明显了,说到底,你只是太过害怕失去她。” 好像是这个道理。 “其实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要前提条件的。” 浮绝不解:“什么前提条件?” “就是心意啊!”城傅觉得浮绝在感情上不是一般的慢半拍,他还能知道自己喜欢水幻也是不容易了:“你对水幻的心意是很清楚明白了,那么,水幻对你的心意,你心里清楚吗?” 这个问题浮绝没有想过,他们好像一直都差不多地在相处,要说水幻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定义还有可能,但是她会不爱他么?没这个可能吧。 “如果你们对彼此的心意都是一样的,那么,有的事情,就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了,哪里需要想这么多?除非,你并不是那么确定水幻是不是喜欢你。” “这个问题,比司昀的问题更加没有意义。”浮绝这一次倒是干净利索:“虽然并没有那么清楚地表达过,但我们对彼此的心意是深信不疑的。” “那么,你那些多余的患得患失就都丢掉吧。”城傅说着说着,突然浮起一丝暧昧的表情:“当然,你要是想一辈子精神恋爱我也没有意见。” 对于这种无聊的玩笑话浮绝自动就忽略了,但却认为城傅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前半截话好像还是有一点说服力。 “哎,浮绝。”城傅见他不说话,又凑到他的耳边悄声说:“我跟你说哦,你要是一直这样磨磨唧唧的,咱们国都里,想追水幻的人可多了去了,到时候别说人家不等你。” “哈?”好不容易才正儿八经考虑个人问题的浮绝,一听到城傅的话,眼皮就搭下来了:“国都谁不知道水幻是跟我住一块儿的,哪有人敢去追她?” “你再磨唧几年,你看有没有人去追。” 城傅胸有成竹地扬起嘴角,“顺便先跟你说吧,我和红要成亲了,等这段日子忙完了就筹备婚礼。这次我可赶上你了哟!” 浮绝站起来伸个懒腰,整个人清明了不少,连闲聊都有了心情:“那真是恭喜了。到时候,我会包个大红包的。” “那就说定了。”城傅也跟着伸懒腰,只是依然坐在原处:“不过要忙到什么时候还不好说呢,今天傍晚你走以后,国主召见了我,说要我后天出发去屠蛰的国都一趟。” 虽然说起□□经验不足,但说起国事,浮绝的神经立刻就警觉了:“去屠蛰做什么?” “还不是上次,你去存希边境帮忙抵抗屠蛰军队的事情,好像开始发酵了。”城傅的声音渐渐严谨起来:“屠蛰后面继续骚扰存希,昊暄又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那边帮忙,所以现在存希抵挡不住,就准备跟屠蛰议和。屠蛰的态度很明确,议和可以,但昊暄国也必须要派出使臣前往。谁叫我们插手了呢?” 浮绝冷哼:“作为存希的同盟国,我们不插手才不合适吧?屠蛰倒是很精明,给存希施压,我们即便看在同盟国的关系上,也不好不派人去。”却又顿了顿,问城傅说:“这么多秘术师和官员,为什么就派你去?” 城傅苦笑说:“因为我既是皇族,又不算是正统的皇族啊。”摊摊手,城傅的脸上一脸无奈:“虽然我娘是皇族公主,但是她外嫁了一个没有官职的普通人,就算是放弃了皇族的权益了。我身上既流着皇家的血,又并无皇族实权,这种场合去当使臣,很合适。”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浮绝还是觉得国主这事情,做得有些不合适。 看浮绝不说话,知道他大约是有些担心自己此行的安全,城傅便放松了语气,安抚他说:“安啦,小事一桩,很快就回来了。倒是你,这段日子在国都,要让底下人把我们的部署落到实处,我有些担心……” “你担心屠蛰趁机来犯?” “嗯。” 屠蛰一直是很有野心的国家,他们想吞并另外两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存希和昊暄至少表面上还算是一体,如果不解决昊暄,他们要直接攻打存希也是很难的。 城傅的顾虑很有可能会发生。 “好了,我们回去赶工吧。”城傅终于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脸颊强打起精神:“再不回去,雷犀要杀人了。” 对于雷犀的暴躁脾气浮绝也深有领会,他直接迈开步子,轻巧一转就往书房而去:“走吧。” 在众人的通宵努力下,统战处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 城傅按照国主的要求启程前往屠蛰国都,阮红的时间忽然就空闲了,时常拉着小森去初雪坊找水幻,每次去,都毫无例外地,能在那个角落的位置上,看到趴在桌上随时会睡着的水幻,这时她们便会轻笑出声,那笑声,便把水幻的瞌睡给吓跑了。 “大冬天的,虽然有炭盆,水幻姐姐要是想睡觉还是该披件衣服。”小森与阮红并排坐下,又四下看了看,觉得少了点什么:“浮绝大人不在么?” “嗯。”水幻打了一个哈欠,虽然睡不着,也还是把头搭在桌面,像极了一只小懒猫:“那个叫般若的刚刚把他叫走了,说是布局图的细节出了点问题。” “原来是这样呀。”小森点头的功夫,取出荷包里的锦盒递给水幻:“前些天浮绝大人跟我讨要的青草香料,我昨日才做好,就交给水幻姐姐吧。” 水幻这才想起那一晚浮绝好像是说过喜欢这款香料的话,没想到他还真的去找小森拿了,便是说了句谢谢,从小森手里接过锦盒放进了自己的袖包。 负责接待的小姑娘这会儿已经端了两杯热茶过来放在她们面前,又听到水幻懒洋洋的声音说:“阿默,替我拿两块初雪蜜糕给她们吧。” 被称作阿默的接待姑娘应着声走了,转眼就端来了蜜糕,等她放好之后离开,水幻才与她们说:“这是店里的新品,前些天浮绝生日的时候给他尝过,你们也尝尝呀。” “那我就不客气了!”小森开心地拿起勺子,挖了一块就送进嘴里:“嗯,真好吃,水幻姐姐,这上面雪白雪白的是什么呀?吃着很清甜呢。” “是用蛋清做的糖霜。”水幻勉强把身子坐直了些,转而用手腕处支着脑袋:“就是单独把鸡蛋的蛋清取出来,然后放糖抽打到这种雪白的状态。” 小森一边点头一边吃,示意自己是听到水幻的解释的,还是一旁的阮红吃相比较矜持,跟着赞扬了一句:“你请来的点心师傅很有想法,这蜜糕卖的很好吧?” 水幻噘着嘴笑了:“什么呀,这是我想出来的点子。那些天没事做,就在后厨鼓捣食材,被我发现蛋清很容易气泡以后,又继续抽打了一会儿,它就慢慢变成这种颜色啦,后来又跟点心师交流改进,才推出的蜜糕。不过卖的好是真的了。” “哇!真好吃!” 小森两下就把自己那份吃完了,阮红微笑着看了看她不好意思的表情,将自己那份也推到了小森的面前:“这个也给你。我不怎么吃甜食。” “红姐姐你还减肥么?身材已经够好了。”眼见小森已经毫不客气地接过阮红那份蜜糕,水幻便忍不住打趣阮红说:“城傅大哥一走这么多天,要是回来看到你瘦了,肯定会心疼的。” 又到了斗嘴时间,小森悄悄观战,阮红果然就生了两分羞涩:“水幻,每次见面你都打趣我,若不是,下次我也开开你的玩笑?” 水幻无所谓地摇摇头,满脸都是得意的神色:“好啊,反正害羞的不是我。”说着又想起了那晚浮绝害羞的模样,便是忍不住笑了。 阮红乍一听,和小森互看了一眼,仿佛是闻到了什么情况:“怎么?你们有进展了?” “我跟浮绝还要怎么进展?这么多年不都这样。” 水幻赶紧摆手否认,阮红却是不信了:“你那表情就不对。” 既然阮红不信,水幻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她低下头允自喝茶,小森看着长期斗嘴处于上风的水幻也有悄然沉默的时候,一时间觉得情爱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于是轻咬住勺子,半歪着头说:“红大人和水幻姐姐天天都这么幸福,看得我也很想找个人相处看看呢。” 小姑娘这是春心萌动了呀。水幻放下茶杯和阮红相视一笑,便听阮红问:“怎么?有喜欢的人了?” 小森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阮红,摇头。 “那还不容易?”水幻把话接过来,一脸玩笑的模样:“你那会儿,不是还说尹坤人不错?不然考虑一下?” 在听到“尹坤”两个字的时候,小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头更是摇得像拨浪鼓:“算了算了,尹坤大人实在是太恐怖了。”说完,身旁两人就爆出大笑,小森这才知道自己也被水幻打趣了一回。 这一笑,水幻终于不那么怏怏地了,她双手环抱住膝盖,换了一副安安静静的语调说:“转眼就快二月份了。” “是啊。你回来昊暄国也好几个月了呢。” 阮红顺口接了一句。小森吃掉最后一口蜜糕,看向阮红问:“城傅大人走了小半个月了吧?” “十天了。”阮红的神色有些落寞,已经,十天没见到城傅了。 要说聚少离多的一对,绝对是水幻最有发言权,不过阮红和城傅天天在一块儿,忽然十来天不见面,身边总是会有缺少什么的感觉。水幻看着她的模样抿着嘴低笑,起身走到前台,从柜子里面取了个牛皮纸包,又回到座位上,把纸包递给阮红,轻轻叫了一声:“红姐姐。” “哈?水幻姐姐悄悄给红大人送礼物吗?为什么我没有?” 小森在旁边抗议,水幻便给她斟了茶,解释说:“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一定送的。” “成亲?”小森愣住,“红大人要成亲了吗?” 水幻但笑不语,看阮红安静地把纸包打开,里面包着的,是一支轻巧简单又价值不菲的晶石步摇,阮红一眼就喜欢上了,又听到水幻说:“昨日浮绝说姐姐要成亲了,等城傅大哥回来就筹备婚礼,所以今天上午特意出去寻摸了这个。当新娘的红姐姐如果戴上这么好看的步摇,一定特别美。” 昊暄国虽然盛产锆石,但晶石矿却几乎无处可见,所以晶石在这里是很珍贵的,一般人家的女孩儿都买不起晶石做的饰品,阮红虽然是女将军,也不过只有俸禄可拿,因此这支步摇对她来说,是过于贵重了:“水幻,你的点心铺子虽然生意很好,但是,赚钱也不容易,我不能收你这样贵的礼物。” 水幻倒是无所谓地摆手,拿了步摇,绕到阮红的身后给她试着戴上:“钱财身外物,姐妹成亲却只有一次,你与我客气,那真是太没必要了。” 旁边的小森看了阮红戴上簪子的模样,也是一脸赞叹:“哇!红大人真好看!” 阮红便无声地笑了,算是接受了这份大礼。 三个女孩儿正是一派融洽,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就走进了初雪坊的大门,这个人一进来,店里的气氛立刻就安静了,水幻一察觉就赶紧回头去看,却是多日不见的尹坤正站在她们身后。 “哟,尹坤先生。”自二人正式成为朋友,水幻与他说话的口吻也随意了很多,“你可是稀客啊。” 尹坤默默的看了水幻两秒没有接话,接着始终冰冷的眼神慢慢扫到了阮红的脸上,咋一见她头上的步摇,眼神就有了轻微的变化:“城傅出事了。” “噹!”阮红猛地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头上的步摇一下就落在了地上。她紧蹙双眉,微张的双唇紧张到颤抖,旁边的水幻很是担心地抱住她的双肩,小森也极为严肃地站了起来。 “红姐姐你先不要激动。”水幻安慰了一句,又连忙去问尹坤:“先生请说清楚,城傅大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从来都是一派冷硬铁血的人,在听到水幻的问题后,竟然在双眼之间,生出了一丝哀伤。 不要,不要是那种事。 水幻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她看向阮红的神色更加担忧,而阮红,却是强自镇定地,在等尹坤把那句话说出来:“城傅在屠蛰的国都,被秘术师孟秋斩杀了。” 美艳动人的双眸越张越大,阮红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觉得双脚发软,即便是有水幻扶着,也仍然瘫在了地上,一瞬间,悲怆的哭声便从这个角落里爆发了出来。 被震惊和哀伤席卷的,不止是阮红,连同小森和水幻都有些不可置信。阮红瘫倒后,两人立刻蹲下来扶她,阮红却只是捂着脸哭,不曾理会她们半分。 这么大的消息,为什么会是尹坤过来说?水幻咬住下唇,复又站起身,拉了尹坤的衣袖往旁边走了两步,勉强稳定了心神,压低声音问:“先生这个消息可靠么?亲眼见到城傅大哥的尸体了?” “再可靠不过了。”尹坤的语气难得的有了一丝温度:“一个时辰以前,他的尸体被运回国都以后直接送进了封印阁,国主带着一众封印师一起验的尸。” 这么说,就是确凿的事实了。 水幻心里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的手在发抖。” 蓦地听到尹坤说话,水幻便低头一看,果然见到自己的双手在剧烈地颤抖,甚至,她自己都还没有察觉。 “如果说我都忍不住发抖,”水幻极为痛楚地看了眼痛苦在地的阮红,小森此刻虽然紧紧抱着她,却是无法捂热她越发冰冷的心,这一瞬间,水幻的声音也跟着颤抖了:“那么红姐姐,该有多绝望?” 是的,绝望。 不仅仅是哭声,阮红的整个人,都散发着绝望的气息,她刚刚,还开开心心准备当城傅的新娘啊…… 思及此,水幻的右手,悄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忍了回去。 不行,如果她也哭了,阮红一定会崩溃的。 这样的场面饶是尹坤也有些受不住,他看着水幻,语气平缓地说:“消息传到了我就先走了,这会儿浮绝在准备城傅的葬礼,我也要去帮忙。” 说完,也不等水幻点头,尹坤就转身走了。水幻看着他的背影算了算时辰,心想原来般若叫走浮绝,修改图纸是借口,筹备葬礼才是真正的原因。 浮绝…… 现在他心里,也是很难接受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34章 第一个离开的挚友 城傅的葬礼定在了第二天的清晨。 前一晚水幻没有回家,她害怕阮红平日里温柔的性子在这种时候会走极端,便是一整晚都陪在她身边,看她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又哭。 第二天的时候,阮红终于不哭了,却依然不说话不理人,水幻说葬礼的时辰到了,她就由着水幻给自己披上披风,扶着她慢慢出门,大门一打开,天上忽然就下起了漫天大雪。 浮绝要主持葬礼没办法来接他们,便是雷犀早早地来了,只是害怕吵到阮红一直不敢敲门。这会儿见她们开门出来,雷犀看到阮红的一瞬间,那张扬暴躁的脾气,突然全数消失不见。 那年水幻“过世”,好像浮绝也是这个样子,只是这一次,大概不会再有奇迹发生了。 相顾无言,雷犀与她们二人并肩走在大雪中,水幻一直将自己的灵力传到阮红的身体里,想让她稍微暖和一些,可身体是暖和了,心,冷如寒铁。 等他们慢慢走到皇陵,里面已经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国主带头,其他有官职的秘术师,按照官位,从高到低排列着,阮红因为是城傅未过门的妻子,而城傅的父母早些年也在战争中阵亡了,所以阮红的位置被安排在最前面,连带了水幻和雷犀也是如此。 此刻的天,是深灰色的。 水幻和阮红始终半低着头,都没有勇气去看墓碑上的那个名字。 城傅…… “水幻!你的棋子都被我吃完了哟!” “啊?又输了啊!城傅大哥你怎么不让我呢?” …… 脑子里闪过小时候的事,好像这个人的声音还在耳侧,只要一回头,他还会摸着自己的络腮胡,明明就很气恼,又带着一脸无奈憨笑地叫她一声“小霸王”。 …… “水幻!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出来混都要还的嘛!可是我是女孩子,又长不出胡子,大约不用还了。” …… 这些对话,分明都还在眼前,城傅揽着阮红的模样,还鲜明到未曾有一丝丝褪色。 那个墓碑地下埋葬着的,真的就是自己认识的城傅大哥么? 抬起双眼,水幻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色彩,只剩下了一片黑白。 身旁的阮红,身体已经开始在发抖了。水幻给她传递了更多了灵力,仍然不能安抚,她便只能更加紧密地拥抱着阮红,想把她心里的悲痛分担走一些。 参加自己爱人的葬礼,要多大的毅力才可以忍住不哭? 水幻觉得,老天爷对阮红,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全场肃穆。偌大的皇陵站满了人,却静默得可怕,唯一的声音,大概是浮绝毫无情绪的语调,□□着枯燥空洞的悼文。 然,辞藻华丽又怎么样呢?言辞恳切又能如何呢?城傅他,永远都回不来了。 一片冗长之后,水幻和小森将阮红送回。彼时的阮红,还是像一个木偶一样,没有一丝丝的生气,回家之后就呆坐在自己的床上,不吃不喝,任凭水幻怎么劝都是不理,最后小森看不下去,一掌将阮红劈晕,才勉强灌了些温水给她。 考虑到水幻已经贴身照顾阮红一天一夜了,小森便主动留下来替换水幻,让她回去休息之后再来替换自己,水幻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就答应了,便是同前来接她的浮绝一同回了家。 这一路,听不到水幻说出半个字,而浮绝的心情,也是低落到谷底。 那些从战争中一路走过来的挚友们,又离开了一个。 等到了家中,一直默默走在前面的水幻让浮绝生出了几分担心。以水幻和城傅的多年交情,她现在会难过是正常的,可是现在站在客厅里的她实在是安静得过了头,连句叹气都听不到。雪白的披风上沾染的落雪在客厅温暖的氛围里融化了,水幻也只是这般呆站在一处,好像没有感受到雪水带来的寒气,浮绝无法,只能亲手替她将披风摘下,转身将之挂在了墙上。 刚一挂好,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浮绝回头就看到水幻正大步往自己房间走,他觉得水幻的表情不太对劲,连忙跟了上去,却在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被她挡在了门外。 “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轻飘飘的一句话,她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他,等话音一落,水幻就把房门关上了。 浮绝就这样被水幻隔在了门外,而房间里的水幻,在关上房门之后,先是低着头半晌,接着,便是整个人扑倒在床上,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她睁着眼睛,看着米白色的床单,此刻因为光线被自己遮住了,眼前只是一片黑暗。这片黑暗中,一会儿闪过的是城傅的脸,一会儿又变成了阮红,再又变成了浮绝,后来,司昀、铃铛、沉煦、司徒貘,都一个一个从她眼前掠过。她忽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自觉中,已经失去了这么多人,而在自己为数不多的挚友中,城傅是第一个离开的。 世人都说上苍最是怜悯,到底他怜悯过谁? 憋了两日的水幻,在这一刻,忽然流下泪来。 门外的浮绝,越发地担心她了。 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他便没有跟进去,可是站在门口的他,心情却焦躁难安。 城傅死了,他不难过么?不,除了阮红,他应该是最难过的。自幼同上战场的战友们,几乎全都死了,城傅已经是存活下来的最后一个,雷犀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因为他认识城傅,比结识雷犀早了三年多,在没有遇到雷犀以前,他们已经合作过很多次了。 现在这个唯一,也永远地离开了,自那日在皇城听到消息以来,他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心里,却像是堵了一面巨大的石墙,无法排遣。若是此刻,连水幻也沉溺在悲痛之中,他心里的这面墙,就堵得更加厉害了。 水幻在屋子里闷了多久,浮绝就在门口站了多久,这期间,他已经想好了满腹的话去安慰水幻,只要她开门,他可以把自己的哀伤先放下,只要能将她劝的宽心一些,哪怕只有那么一点也好。但是当水幻真的开门的时候,他准备的话又都说不出口了。 那个清瘦的女孩儿,像从门口吹到他面前的风一样,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神色,只一下,她就伸手抱住了他。 她把头埋在浮绝的胸前,连呼吸声都很细微,浮绝的双手轻轻环住她的后背,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透着那么深的无助,从胸口的方向传到他的耳边:“浮绝,我害怕。” 害怕…… 水幻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过害怕?他以为水幻的低落仅仅只是源于伤心难过,而在听到这一句“害怕”时,才知道自己终于也有不够了解她的时候。 她在害怕什么?浮绝只略微一想,就大致猜到了。 “城傅大哥死了,这绝不是一个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水幻没有抬头,连半分的动作都没有,只有声音却越发的细碎:“三国之争愈演愈烈,我害怕,如果下一次出事的是你,我该怎么办?” 她说出的话与他所想无二,浮绝抱着她的双手慢慢收紧,心里蔓延出一片心疼。 这样的事情,谁都没有办法保证,而乱世之中不得善终的人,比比皆是,浮绝从六岁第一天踏入战场,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但是自从有了水幻,他就不那么坚定了,他也是那么的,想一辈子都陪在她的身边。 那个冷淡刚毅的战神,终究是有了软肋。 “浮绝,十一年前你答应我的话,还算不算数?” 她的声音终于带了细微的哭腔,浮绝想起了那年在边境的小村庄里,在那对夫妻的家中,水幻与他的对话。 “我浮绝保证,往后的生命里,将把司徒水幻,看做是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人。” “那你也保证,绝对不可以轻易死去。” “好。” …… 那双满是回忆的眼神里,带了极深的沉痛:“算数。我答应你的事,每一件都算数。”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水幻分明是该放心的,然而双手又忍不住将浮绝抱紧了一些,好像稍稍一松开,他就不见了。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这是一句谎话,他们这些人的生死,又哪里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但此刻他这样说,她便这样听,若是真到了必须要为国捐躯的一天,她也会,陪着他一起的。 发泄了心中的恐惧之后,水幻倒是不似之前那般安静了。因为之前照顾阮红,浮绝担心她太过疲惫,便给她泡了一杯安神茶,又一直在床边守到她睡着了,才安心出去为她关上了房门。 之后浮绝回了一趟统战处,再回来时天色已黑,他见水幻的房门依然紧闭,想她大约还在睡,便去书房呆了一两个时辰,直到有人敲响了大门,他才从房间里出来。 敲门的是一个与小森年纪相仿的少年,长相普通,没什么很鲜明的特点,浮绝见到他,也不说什么,只侧身让他进来,关好房门之后,又邀他进了客厅,并亲手给他泡了茶。 “水幻还在睡,我们声音小一点。”浮绝说着,把茶水递到少年面前,又问:“今日没有在统战处找到你,是去哪里了?” 少年捧着茶杯,才觉得双手不那么冷了,见浮绝问话,便如实应答:“浮绝大人想知道的事,还有很多人都想知道呢。” 浮绝一边给自己斟茶,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这次城傅去屠蛰只带了你一个人,他的遗体也是你运送回来的,若要问及他死前的状况,除你之外,也无从问及第二人。我猜遗体运回当日,你就已经跟国主细说过个中细节了,那么,今日却又是谁在问?” “嗯,是雷犀大人和尹坤大人。”少年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想提起第二次,但是好像大家都不在同一个时间来问,我也不得不重复很多遍呢。” 要说雷犀过问,浮绝一点都不奇怪,但是尹坤过问,倒还真的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顿了片刻,一双眼睛直看向少年:“既然是这样,就麻烦你再把当时的情况说一遍吧。” “是。”少年半仰着头,神色忽然间变得有些奇怪:“说起来,这真是非常邪门的一段回忆。” 那日城傅在屠蛰的皇城,与存希屠蛰两方势力坐在谈判桌上议和,议和书是屠蛰拟定的,内容也很合理,没什么割让进贡的条款,只说各让一步,暂停所有的军事冲突。 城傅当时还有些奇怪,这样温和的议和书可不是屠蛰的做事风格,却果然在他签署之后,屠蛰有名的秘术高手孟秋就来了,他走到谈判桌前,也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城傅与存希的使臣,然后一抬手,就有两队侍卫从门外而来,一把擒住了他们。 “屠蛰答应议和,难道还要擒拿两国使臣?这可是坏了规矩的做法。” 城傅在一瞬间的惊讶之后立刻恢复镇定,他冷眼扫过屠蛰的国主,却见对方嗤笑一声,看着城傅的时候,眼里都是嘲弄:“从前我屠蛰忌惮昊暄国,一是因为你们曾经有神兽宿主,二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吞并你们,大家勉强也算势均力敌。而现在,屠蛰的机会来了,属于孤的时代来了,孤才不会管什么坏规矩,你们的命,今天都要给我留在这里,孤要给昊暄存希两国的国主,好好送一份大礼。” 既然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三国之战看来是无可避免,城傅束手就擒是开战,起身反抗也一样会开战,他便是毫不犹豫地,一个翻身就把那些押着自己的侍卫击倒在地。 “那个孟秋,一直在三国之中都有有名,浮绝大人是昊暄的战神,孟秋就是屠蛰的战神。”少年说着,眉头渐渐皱在一起:“但是亲眼见到孟秋,才知道他比传说中的还要可怕,那个人,简直就像是会邪术一样。” 浮绝皱眉:“邪术?” “嗯。”少年叹了一口气,反问浮绝:“之前封印阁的验尸报告,大人有看过么?” “我忙于操持葬礼,还未看过。” “这样啊。”少年人点头,继续回忆起来:“城傅大人击倒侍卫之后,孟秋就亲自出手擒拿,起初两人还能打个旗鼓相当,孟秋虽然占领上风,也没有完全压制着城傅大人。却突然,他趁着两相分开的时候,对着城傅大人伸出了手掌,城傅大人,便动弹不得了。” “不仅仅是动弹不得,城傅大人站着的身体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在僵硬,不到片刻,就整个人直直倒在地上,我猛地扑过去,就发现他已然没有了呼吸。” 少年顿了顿,那双眼睛里有些零星的恐惧:“后来在封印阁和国主的验尸报告中,我才知道,城傅大人的身体只剩了一个空壳,五脏六腑全都没有了。” 浮绝听得很仔细,起初他还以为少年说得邪术只是一些比较生僻的秘术,但是当听到城傅的五脏六腑都没有了,也禁不住极为震惊。 这确实是超出了秘术的范畴,而且在少年阐述中,那个孟秋与城傅决定胜负的一击,仅仅是伸出了一个手掌。 这与浮绝认识的孟秋,判若两人。 年少时在战场上,浮绝与孟秋曾经有过几次面对面的接触,那个时候他们两人在各自的国家都是极负盛名,短兵相接时也各有千秋,谁都无法打败对方,如果当时孟秋有现在的本事,浮绝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所以他的认知里,孟秋虽然比城傅厉害,但如果要杀了城傅也是没那么容易的,这些天他不是没有疑惑过,如今听得这般消息,他便更加摸不着头脑。 这世上,真的有邪术么? “你想知道这世上有没有邪术,为什么不来问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水幻已经悄无声息地靠着墙站在自己房间门口,一语道破了浮绝所思。浮绝一听到她的声音,立马起身,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给她披上,语气瞬间就软下来了:“怎么不披件衣服就出来?我们说话吵醒你了么?” 水幻瞥一眼坐着的少年,说:“他来的时候我就醒了,你们既然在聊城傅大哥,我便顺耳听了一听,正好我也很在意这个事情。” 少年人见水幻的眼神过来,遂起身,恭敬地叫了一声“水幻小姐”,水幻与他点头致礼,又听到少年问:“水幻小姐刚刚话里的意思,是知道‘邪术’吗?” “我不知道。”水幻摇头,将视线移回了浮绝的脸上,“但是有人知道。” 还不等他们问,她伸出右手在胸前,打响一个响指,那幽蓝色的凤凰灵体就从指间飞出,在半空中绕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水幻的身侧,温柔如水的声音就如它周身的颜色一般,轻柔地叫了一声:“水幻大人、浮绝大人。” 多日愁眉的水幻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她蹲下身子,抚摸着小蓝的身躯:“小蓝,打扰你睡觉了,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关于‘邪术’一说,这世上,确实只有我最清楚了。” 少年虽然听说过关于水幻和神兽的传说,但亲眼见到小蓝还是有些震惊,便呆在原地不动了。这边浮绝也没有空搭理他,只认真听着小蓝说着:“这世上,有神兽,就会有‘邪神’,乃万物均衡的道理,只是世上最后一位邪神,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水幻和浮绝相视一眼,接了小蓝的话说:“邪神死了,但是你还活着,这就不合符万物均衡的规律了。” 小蓝对此非常赞同:“所以,很有可能是出现了一位新的邪神,或者有人继承了邪神的邪术。” 浮绝问:“是孟秋么?” “真正的邪神极为可怕,就算只是继承了邪神的邪术,也足够覆灭一个国家了。”小蓝说:“那个孟秋,应该还不到这个程度。” “否则屠蛰早就攻打昊暄国了。”浮绝喃喃自语。 “但是听这位大人的描述,孟秋可能也是在什么地方学了些邪术的皮毛,屠蛰的国主想用两国的使臣让孟秋试试手,所以才有了这次的事情。”小蓝冷静地分析,末了,还对水幻宽慰一笑:“如果只是挖空人的内脏这点本事,作为我的宿主的水幻大人,轻轻松松就可以对付了,不足为惧。” 小蓝的本事之大,水幻和浮绝都很有信心,这自然也是实话,只不过这句话应该还有后半句。 “但是没有神兽护体的普通秘术师,在孟秋面前都没什么胜算,是么?” 水幻将那后半句话如实说出,身旁的浮绝就愣了。 她的意思是…… “是,水幻大人。” 小蓝毫不犹豫的应答,让浮绝的心猛地一沉。 沉吟了片刻,水幻看向小蓝的眼睛,换了一副郑重严肃的语气问:“那么,小蓝和邪神,谁更厉害呢?” “大概是,不相上下吧。”这一次,连小蓝也不是那么确定:“实力上我们应该是对等的,但是邪神因为邪恶,也有一些能力是我不能企及。” 是啊,一个邪神可以覆灭一个国家,但是小蓝会做这种事么?当然是不会的。 再一个响指,小蓝的灵体便消散了。 缓慢起身的水幻,眼神扫过旁边的少年,又回头扫在了浮绝的脸上,当迎上浮绝严峻的双眼时,她用极淡的语气,仿佛在说晚餐要吃什么一样平静:“这次行动,带我去吧。” 浮绝的视线,微微垂下了。 他既然不做声,水幻自然又接着说:“你把城傅大哥的死因问得这样清楚,不就是想去报仇么?不仅仅是你,雷犀大哥和尹坤先生也有这个想法吧?城傅大哥虽然只是半个皇族,但屠蛰国主也不是不知道这个事,他杀了城傅大哥,又让人把他的尸体运送回来,这就是明目张胆的示威,这件事,已经不光是我们的私仇,也是国仇。” 一直不曾说话的少年突然用一种赞赏的眼光看着水幻:这真是个思维敏锐的女孩儿。但浮绝,却还是不曾做声,少年有些不明白,借助神兽宿主的力量,不是很稳妥的方式么? “这次的行动,会很危险。” 许久之后,浮绝终于低沉着说了这样一句。他的确是不介意与水幻一同上战场,可若对手是这种情况,他就有些迟疑。 然而水幻很快就把他的迟疑打破了:“浮绝,你也很清楚吧,这次的行动可以没有雷犀或者尹坤,但是不能没有我,孟秋既然知晓邪术,他对付你们,就只是伸出手掌这么容易。” 这诚然是一句大实话,另外两国还不知道水幻活着的事情,她若是出手,抛开对孟秋压制性的优势不说,最起码都是出其不意,的确,这是最优选项。 “既然是这样,净勋。”接受了水幻的提议,浮绝回头叫了一声少年的名字,说:“你连夜去一趟雷犀和尹坤的家,让他们安心留守国都,眼下我离开了,红又是那副模样,统战处不能没有主事人,情报处也是如此。” 名叫净勋的少年躬身作揖,换了副正式的语气应承:“是,下臣知道了。” 浮绝已然做出了决定,水幻将身上的外袍褪下还给他,说:“等我回房间准备一下,然后我们连夜出发吧。” 第35章 复仇 这次潜入屠蛰,是水幻师承浮绝以来,两人的第一次正式联手。 但即便如此,他们之间的默契,也在多年的相处中形成了。 乘着小蓝赶到屠蛰国都,只是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比正常耗时缩短了数倍,此刻天色还早,不适合暗杀,若是明目张胆地闯进孟秋的将军府,可能会惊动国都的护卫军队,那也会增加无谓的麻烦。最后两人商议,先在国都做一番伪装和调查再说,一来知己知彼,二来浮绝的发色太扎眼了,很容易引起屠蛰的警觉。 伪装浮绝的发色很容易,水幻一挥手就可以做到,剩下的时间他们在城中各个人多的地段做了探查。浮绝和孟秋算是老相识,知道他的一些嗜好,比如赌博,因此他们的最终站就去了国都最大的赌坊,水幻从来没进去过这种地方,如今得了机会,倒还生了几分兴奋,却白白累了浮绝有些担心,非让她做了男装打扮才答应她与自己同行。 自古赌坊里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老千也是大家都懂的规矩了,人说久赌必输,孟秋就偏偏从来没有输过,加上他是当朝将军,赌坊老板不好得罪,因此每每他来,老板和庄家们都是做了亏钱的准备的,说是笑着脸迎进门,哭着脸送出去都一点不夸张。 浮绝和水幻进了赌坊,寻摸了半天,便在人最多的一桌停下了,孟秋既然爱赌,想必也会选一个人多的地方下注,这样才更有赚头,也更有乐趣。这边浮绝摸了摸腰包准备装作赌客小赌两把,身旁的水幻却将他的动作按住,侧眼一看,只见她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拈了一颗夜明珠。 “只是抛砖引玉,你这手笔有点太大了吧?”浮绝开始思考司昀到底是多有钱,怎么水幻拿出来的珠宝没有一件是平日里能见到的,以这颗夜明珠的色泽光感,随随便便一估价也是绝品了。 水幻看着庄家的方向,似笑非笑地微虚双眼说:“就是要大手笔,才好从这些吸血鬼的嘴里套出话来。”然后三两下挤进人群,将夜明珠压在了“小”的一面。 刚刚连开五把大,所有的赌客便都压了大,小这一面全然是空的,水幻这一颗夜明珠一落桌,全场就安静了。浮绝见她动作倒是快,也连忙跟着挤进去,就听到她故意粗声粗气地扯着嗓子说:“我就不信,你们赌场把把都是大!” 虽然这里的人未必见过多少世面,再如何也只是银两黄金见得多,但这颗珠子实在是成色太好了,哪怕你是个瞎子,也知道它价值不菲。庄家愣了一愣,上下打量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小生,他旁边还跟了个年长几岁的,那架势一看就不好惹,便犹豫着要不要出千。 到底是财可通天,虽然这对客人不像是好欺负的人,但是庄家还是被那颗夜明珠给闪了眼,他猛地一抬手,筒子里的骰子摇得清脆热闹,水幻冷眼盯着他,便见他突然竹筒盖下,动作就停了。 虽然水幻的手一直插在腰上,但浮绝的手是放在赌桌上的,他悄悄用灵力翻转了竹筒里的骰子,当庄家极其有信心地揭开竹筒时,全场又一次震惊了。 三个一点,这一把果然是小。 “你们出千!” 庄家立刻就指着水幻大吼了一句,有几个维持赌场秩序的壮汉就围了过来,旁边的赌客尽数让开,壮汉们把水幻浮绝围在中间,却是在这个时候,听到水幻笑了:“你说出千就是出千了么?” “我的骰子从来都没摇错过!”仍然假装镇定的庄家扬声说:“我刚刚明明听到是大才落的,这会儿就变成小了,你们不是作弊是什么?” 拿着夜明珠反复抛接,水幻耸了耸肩,丝毫没有心虚或害怕,在听了庄家的话后,她的表情里有过几丝苦恼,好似遇到了很大的难题:“我以为,我们的这种方式,你们赌坊都司空见惯了,往常孟秋将军来,是怎么赢的钱,你心里不清楚么?” 四下噤若寒蝉。 在屠蛰国都,即便是皇族也不敢直接与孟秋起冲突,这两个眼生的年轻人敢公然指说孟秋出千,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却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头?庄家又把他们从头打量了很多次,感到费解。 当夜明珠再一次抛上半空的时候,没有参与对话的浮绝忽然伸出手把珠子接在自己手中,还没有人看清他的身形是怎么移动的,整个人就从水幻旁边消失了,下一秒,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庄家的身后,空着的那只手锁住了他的后头。庄家大吃一惊,有两个赌场壮汉准备先将水幻擒拿,可手一抬起来就动不了了,然后他们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被定在了原地。 “哟呵,我们赌坊来了贵客啊。”这样的场面在一个赌坊来说算是闹得有点大了,在壮汉和庄家都被制住之后,终于有一个话事人一样的人从赌坊内屋走了出来,这人大约只有十几岁,可是能帮自家老板打理一个这么大的赌坊,应该是个狠角色。水幻根本就没有回头去看他,这人就直接与浮绝打了个照面,他来到赌桌前,看了看眼下的状况,狠辣的眼神带着如刀般冷笑看着浮绝,说:“不知道两位是哪条道上的兄弟?竟然如此阵仗地来砸我的场子。” 浮绝对这少年伸出另一只手,露出了里面的夜明珠:“砸场子就说大了,我们今天,是来给你们老板送钱的,怎么样,有兴趣么?” 少年皱了皱鼻子,双手抱在胸前,说:“我要是说没有兴趣,我兄弟的命就没了吧?” “差不多吧。”说着,浮绝收紧了锁着庄家喉咙的手指,那庄家的脸色就多了两分恐惧。 少年话事人冷冷地和浮绝对视了两秒,发现眼前的人不同于一般,自己想要看穿他几乎没有可能,思忖之后,带了两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指了内室的方向说:“那两位请吧,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水幻早就站的不耐烦了,听到少年的提议,允自转身就往内室走,浮绝也松开庄家跟着过去,等到了内室,两人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并排坐下,少年话事人一进来,随手轻巧地关上房门,眼睛一扫看到已经放在自己书桌上的夜明珠,便走到他们对面坐好,说:“两位想干什么,说吧。” 浮绝将夜明珠放在桌上,说:“只是问几个问题。” “跟客户有关的事情,我们可不能说。” 少年人看了一眼珠子,对着浮绝嗤笑了一声,浮绝倒是不动声色,开口的是旁边的水幻:“做你们这行的,只有谈不拢的价钱,没有不能说的秘密。” “哈哈哈!”还有两分稚嫩的声音发出大笑,他盯了水幻两秒,说:“这么好看的姑娘,说这样直接的话,好像不太搭调啊。” 浮绝眼神一凛,少年这样跋扈的性子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便又连忙摆手:“我没有调戏她的意思,你别这样看我。” 原本也没有多做很细致的伪装,被人看出来是女孩儿,水幻觉得也是正常的,她只是懒得跟这个少年废话,伸出手指一动,灵力就化成了绳索冲向少年,这少年也是有点经历的,他立马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想躲开,无奈绳索速度太快,还是将他追上了,然后一圈一圈,把他牢牢捆住。 “怎么样?”水幻挑眉:“现在价钱谈拢了没有?可不可以说了?” “说说说!”少年歪嘴冷哼:“什么了不得的事还要动手?你们问吧,我知道的都说。” 等水幻和浮绝从赌坊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近黄昏了。 他们找了个客栈房间,凑在桌边把在赌坊打探到的消息整理了一下,觉得眼下的情形不是太妙。 首先,孟秋是赌坊的常客,但是最近半年,只有每月十七才来,这就意味着孟秋只有每月的十七号才出门,城傅死的时候,算算日子也是那一天。 其次,将军府这半年戒严,而宅子的四周一直弥漫着一股黑气,城内没有人敢靠近。 第三、国都突然之间多了许多失踪人口,要么都找不回来了,找回来的也都死了,而且全都没有了内脏。 第四、孟秋最近去赌坊的时候,脸色都是铁青的,而且呆的时间很少。 “再这样下去,屠蛰国都的百姓们,也要知道孟秋有问题了。”水幻召出小蓝抱在自己怀里,一边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一边说着话,小蓝很是舒服,很快就昏昏欲睡。 浮绝淡淡地说:“不,其实今天这个赌坊的话事人,已经知道这一点了,他大概也差不多忍受不了这样的孟秋了吧。” 水幻点头:“对君主来说是武器,对百姓来说是恶魔。” 半睡状态的小蓝听到他们说话,忽然插了一句:“孟秋会的这种邪术,可以把死者的秘术修为全数吸收到自己身体里,但是他自己又只是个普通人,邪术也入门不久,所以身体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如果脸色开始铁青,差不多也要到极限了。” 浮绝追问:“到极限之后呢?会怎么样?” 小蓝打了个哈欠:“会被自己吸收的力量和邪术侵蚀,最后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杀人工具。” “屠蛰的国主就是在等这一天吧。”浮绝这般说着,一双手搭在桌子上,脑子里迅速分析着信息:“如果孟秋被侵蚀,那就是屠蛰最强有力的武器了。” “那是没有水幻大人的前提下。”小蓝的声音带着困意,“他们如果知道水幻大人还活着,就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孟秋的邪术并不高深,随便他吸收多少人的秘术和修为,在水幻大人面前都不堪一击。现在屠蛰的国主想称霸三国,除非他们有真正的邪神,不,真正的邪神也不好说,毕竟水幻大人自身也很厉害,有了我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哎呀,小蓝你这番奉承我很是受用啊。”水幻摸它的手忽然一顿,喜笑颜开地说了一句,小蓝便也跟着一笑,舒适地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浮绝对水幻这个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性子很无奈,但是这也是他很喜欢的一点,这么多天愁云密布,小蓝能把她逗笑一下也好,他也会跟着舒心了很多。 等小蓝睡着了,浮绝把自己的计划跟水幻沟通了一下,水幻把每一个字都认真听了,末了,半是思考地说:“整个计划的大致思路是你去吸引孟秋的注意力,然后我在他伸出手掌的一瞬间把他的攻击挡下,最后由你从他身后攻击要害么?这么复杂没有必要吧?” 浮绝默了默,问:“那你的建议呢?” “这个作战计划如果是换成别人跟你搭档完全没有问题。”水幻说着,眼里闪着光彩,两只手指指着自己的脸蛋儿:“可是现在你的搭档是我啊,孟秋的话,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了。” “这个我知道,但是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吧?万一……” “哪有什么万一。”水幻摆手,睨了他一眼:“小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你还老担心我一个人应付不来。不就是个邪术么?有小蓝在孟秋还能把我怎么样?与其你担心我对付不了孟秋,还不如想一下我们得手之后的撤退路线。” 浮绝回味了一下水幻的话,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你来做主场,我来做后场援助?” 水幻机灵一笑:“怎么,做惯了主场的浮绝大人,不愿意偶尔做做支援?” “啊,也不能这么说啦。”浮绝觉得这个计划很可行,两个人都参与战斗的确有点浪费,如果他来做撤退路线应该会让行动更顺利一些:“反正命都是你十一年前救回来的,以你的实力,由我来做后场援助,我觉得也没问题。” 两人就这样达成了共识。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两人便在小蓝的掩护下潜伏进了将军府。一路避开巡逻队,浮绝记下来时的路线和房间的分布细节,然后在大脑里构建图纸,经过一番精确的计算,在他们靠近孟秋寝卧的时候,撤退路线就规划好了,他给水幻指了指房顶,水幻了然地点了头,等他翻身上房,已经匍匐在屋顶之后,她才隐去身形,将身体的形态变成了一缕轻烟,一下就溜进了房间。 这种身形变化只有作为半神存在的神兽宿主可以做到,浮绝在屋顶揭开一片瓦,看水幻潜入得如此轻巧,感叹这丫头是真的成长了不少,对于这一次的作战方案的判断虽然不那么保守,但是比他的把控要正确。 水幻潜入之后,藏住自己的脚步与气息,悄悄走到床边,缓缓掀开了纱帘。房间里灯火明亮,只撩开一个缝隙,床上的情形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即是根本就没有人在上面睡觉,被褥床单都被叠得很整齐,水幻闭上眼睛,用灵力探查了一下屋子的情形,却还没探查完全,一个粗犷的低沉男声就从床背后传来:“来者何人?” 睁开眼循声一看,一个瘦削而脸色铁青的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三步远的距离,水幻转身,让自己面对他,将这个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暗想小蓝说的果然不错,孟秋的确是病入膏肓。 眼前的女孩儿看着眼生,只打量他又并不说话,全身还散发着镇定自若的气势,让孟秋不得不起了警觉,背在身后的手,便慢慢打开了。 水幻看穿了他的意图,面色淡然地开口:“哦?孟秋大人这么快就要为我展示一下邪术了吗?” 孟秋除起双眼,双手重新捏成拳头,只脸上不动声色:“你是哪一国派来刺杀我的?昊暄?存希?”说罢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神往屋顶一瞟,又说:“看来是昊暄国的人。” 修行邪术的孟秋比一般的秘术师有了更加敏锐的洞察力,在屋顶观察情况的浮绝,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发现了。浮绝倒是不慌,只依旧按兵不动,孟秋便又看着水幻说:“能让统战首领在外面做后援,看来你也不简单。” 水幻不说话,手掌抬起来正对着孟秋,孟秋一愣,赶紧身体一侧,躲过了手掌的正面。他悄然松了一口气,旁边的水幻将手放下,了然地点了一下头:“原来是这样,只要躲过手掌的正面,就能避开你的邪术了。” 被看穿了啊。 孟秋猛然发现自己中计,对水幻就更是警觉了一些。 瘦削的身影重新站好,孟秋的双手放在身侧,一双手掌已经摊开,只差举起来面对水幻,浮绝在屋顶看着,虽然知道这一招对水幻无用,但也忍不住有些紧张,就看到水幻冷眼瞥了瞥孟秋的双手,等着他的手越抬越高,直到手掌正对着她的时候,她也不躲,只抬起右手,伸出两只手指指向孟秋的手掌,孟秋没想到她正面接受攻击还能动,正有些吃惊,下一秒,水幻已经如风般迅然来到他的面前,那两只手指已然戳中了他的手心。 手心里忽然传来炸裂的剧痛,孟秋猛地将手掌收回,另一只手抓住水幻伸过来的手腕,将她用力往前一带,整个人翻转了身体到水幻的背后,手掌再次抬起,想直接一掌打到她的背上,但是出手的瞬间,眼前的女孩儿就忽然消失了。 好险。 浮绝在屋顶上松了一口气。 孟秋的身体往后转,害怕被水幻从后面偷袭,然而背后依然是一片空白,他又四下观察了一番,发现还是没有人。难道是在上面?一思及此,孟秋的头快速抬起去看天花板,也没有对方的踪迹,正在此时,他的左手忽然被一股大力拉扯,他欲连忙回头去看,却发现头和身体都不能动了。 “我抓到你了。” 水幻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左后方,正一只手抓着孟秋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出手指,再次戳中了孟秋的掌心。 孟秋瞪大了眼,感觉她的指尖传过来的灵力,像一把尖刀扎进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像被劈开的空竹一样撕裂地疼,再一看,便发现全身的肌肉都扭曲了。此刻他终于反应了过来,用最后一点清晰的声音说:“原来是你,原来你还活着,司徒水幻!” 是啊,除了司徒水幻,除了神兽宿主,谁有这样的实力让浮绝做后援?谁敢让浮绝做后援? 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年,从边境森林传来的消息,这个以十岁的年龄,一招之内,徒手杀死屠蛰十数名尖锐杀手的女孩儿,现在,就这样平静而危险地站在他的面前。 “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太迟了呢?”水幻眼中都是杀意,注入的灵力就更多了:“你既然杀了城傅大哥,那么你的命,我就收下了。” 周身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这次却不是因为过于愤怒,而是杀气外露。孟秋紧咬住牙不让自己叫疼,但是身体的疼痛比那些侵蚀他的邪术还要厉害,他这段日子才生出的自信与优越感,在水幻面前,被击垮得粉碎。 “啊!”随着这一声巨大的□□一同粉碎的,不仅仅是孟秋的尊严和精神,还有他的身体,这具被邪术掏空的身体,早就经不住折腾了,就像放久了的骨头一样,轻轻一碰就会碎。他身体的碎末从半空中慢慢落在地面上,水幻想,刚刚这一□□,会引来不少护卫吧? 于是毫不犹豫地,水幻身体形态一变,又化成一段轻烟飞出了屋顶,浮绝追着这段轻烟回头,就看到她已经变回人形回到了自己身边。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看了眼花园里密密麻麻涌过来的护卫队,浮绝拉过水幻的手说:“路线我已经计算好了,这会儿聚集过来的护卫只是附近的几支巡逻队,大门口和后花园各有五支队伍在巡查,后花园的队伍分布在左前方的走廊,书房的走廊,前院和后院交接的走廊三个地方。我们从侧面小路绕过厨房走会比较安全,那边没有护卫队,如果有,这会儿也都聚过来孟秋的寝卧了。” “呀,你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呀?能观察和计划得这样详细!”水幻笑着赞叹,浮绝对她夸张的表演没发表任何意见,只轻笑了,便直接拉着她从房顶的另一端跳了下去,正好是护卫队的视觉死角,因此他们这一路撤退得极其容易。 这一走,他们直接退出了屠蛰的国都。孟秋死了,马上国都就会戒严,有小蓝在他们倒也不是走不掉,可是如果一不小心被屠蛰知道了水幻还活着,以后大概就不会有安稳日子了。眼下屠蛰可能会知道孟秋是昊暄国杀的,却不会知道是水幻动的手。 马不停蹄赶回国都,雷犀和尹坤小森都在国都门口等着了。水幻浮绝从小蓝的背上下来,走到他们面前,两边只是互看了一眼,雷犀和小森就笑了,尹坤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成功了呢。 只是没想到能办得这样快。 “城傅的仇,算是报了。”浮绝看了看天色,那是风雨欲来的感觉:“但是屠蛰开始运用邪术的事情必须要引起警惕。” 尹坤点头:“这事儿我听说了,没想到邪术一说竟然是真的。” “管他是什么术呢!让他们放马过来。”雷犀扬声说了一句,“只不过之前布局的图纸不能用了,面对有邪术的军队,我们要谨慎一些。” 浮绝也想到了这一点:“孟秋的邪术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也有可能是屠蛰国主有意为之,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做好准备。”说着,他看向水幻说:“我这会儿要去面见国主,你先回去么?” “不了。”水幻将小蓝的灵体散掉,挽着小森的胳膊说:“我和小森这两天去陪陪红姐姐吧,暂时先不回去了。” 阮红啊……的确很需要有人在身边,她现在的状况应该还是很糟糕吧。 “也好。你自己也注意身体。”浮绝应允着说,又与那两个男人相互示意,便是一同进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卷三:最怕不是两相弃,只恨相爱不相惜 第36章 山雨欲来 “这两天我不在,红姐姐好些了么?” 水幻与小森走在去阮红家的路上,第一句话问出口,小森就用一声叹息回答了。 看来还要消沉很长一段时间呢。 水幻这般想着,就听到小森说:“昨天晚上的时候能吃一点东西了,虽然只是两口清粥,也算是进步了吧。就是这心结不容易好。” 默默地点头,水幻说:“慢慢来吧,现在我回来了,可以多陪陪她。” “是啊。”说着话,阮红家的大门就在眼前了,小森出来接他们的时候并没有把门关死,如今轻轻一推就能打开,水幻跟着进去,发现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很深了,她们一步一步挪到内屋,小森去端新的炭盆,水幻直接就进了阮红的房间。 两日不见,怎么说呢? 眼前的阮红明显不如前些天那样消沉了,水幻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窗边埋头做女红,好像是在绣花,神色之间多是淡然,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温柔感,却多了两分愁绪。她做得很专注,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来了,水幻就在门口这样看她,小森把炭盆端进来放在室内,就站起身,压低了嗓子说:“葬礼回来之后睡了会儿,再醒来就是这样了,从来都感觉等不到有人进来或出去,一直在做刺绣。”说着眼神往旁边一送,水幻跟着看过去,就看到床头上已经放了许多绣好的香囊。 走到床边,水幻将那些香囊挨着拿起来看了一遍,倒是看不出个端倪,也是绣的寻常花鸟,便又把它们放下,放轻脚步走到阮红身后,伸出手,将她散落下来的头发轻轻拾起,慢慢地梳着简单的发髻:“红姐姐刺绣的手艺真不错,我正好想给店里做个宣传的图样,不如姐姐直接帮我绣一副点心图吧,一定比画出来的看上去秀色可餐。” 阮红这才仿佛是发现屋子里有了其他人,手里的动作就顿住了,她抬起双眼,眼神里全无神采,转头看向水幻的时候,还有一瞬间的迷蒙,但很快又都敛去,便见她很是勉强地笑了笑一下,那笑容惨然而没有生气:“好啊。” 因为阮红回头,梳到一半的发髻就散了,水幻与她的眼神撞上,就知道她根本没听清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象征性地应了一句,等应完了,阮红又把头转回去,继续做着她的刺绣。 水幻无奈地与小森对视了一眼,不知道阮红现在这样是好还是坏。 重新为她梳好了发髻,两人就离开房间了,她们一同坐在客厅里,水幻煮着茶,小森就看着茶水中的热气出神,半晌,低缓的声音从热气的另一头传来:“红大人现在算是逃避的状态么?” “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应该是逃避吧。”水幻一边用茶水清洗杯子,一边说:“也或者,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状态。” 小森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房间的方向:“不过说起来,我们这样吧她一个人丢在房间里合适么?” 想到阮红那清淡到没有生命感的模样,水幻叹气说:“她现在,需要一点自己的空间。” 没有人在身边的时候,才是对自己最诚实的时候吧? 这句话说完不久,房间里渐渐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哭声,刚刚抱住茶杯的小森一愣,准备起身去房间看看情况,又突然被水幻一把拉住了:“你让她一个人哭吧。我们进去了她就不哭了,那不是不想哭,是害怕我们担心。” 阮红毕竟是那样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人啊,当她回头看向水幻的时候,红红的眼睛分明就是才哭过的,只是听到有人来了,才又止住。 小森犹豫着重新坐好,阮红屋里的哭声没有很大,但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她瞥着水幻的模样,发现水幻只是喝茶,完全没有理会阮红的意思,慢慢地,十六岁的少女就有些绷不住了:“水幻姐姐,我们还是去看看红大人吧?” 茶杯送到嘴边一下顿住,片刻,水幻将杯子放下,看着小森说:“城傅大哥才去世不到五天,随便红姐姐再坚强,也不可能像之前这样,只是哭了半日就好了,这些天她不哭不闹,还能吃得进一些清粥,你不觉得她的状态太稳定了么?小森,那可是,城傅大哥啊,是原本,要成为她丈夫的人啊。” 这样说来,的确是的,阮红这两日,是平静得过分了。此刻小森终于不那么焦躁,也学了水幻的模样安安心心坐着喝茶,耳边仔细听着房间的动静,直到那哭声渐渐弱了,两人交换了眼神,才一同起身,又重新回到了房间。 阮红轻轻擦拭自己脸上的泪痕,小森一见,忙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一张手绢,原本想过去递给阮红,可一抬脚就停下了,似乎是想了想,便将那手绢递到了水幻的面前。水幻把手绢接过,依然放轻了脚步走到阮红的身侧,她拿着手绢帮着阮红一同擦拭,阮红抬眼看她,那双温柔似水的眼里,全是凄楚。 “红姐姐,想哭就哭吧。在我们面前,不用遮掩什么。”水幻双手勾住阮红的脖子,将她的头抱住送进自己的颈窝,“城傅大哥的仇,我们替你报了,可是他再也不回不来了。” 终于,铺天盖地的哭声从水幻的颈窝出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这哭声的影响,门口的小森也忍不住别过了头,紧咬住牙齿落下眼泪。 窗外的天,已近黄昏了,可是水幻看着,觉得还是那么晃眼。她不想哭么?可是她才是最不能哭的那一个,阮红现在,是那么需要一个坚定的肩膀靠一靠。 是啊,仇报了,愤恨也宣泄了,当水幻把孟秋的身体粉碎的时候,她确然是有一瞬间的痛快。 可那又如何呢?孟秋就算再死一万次,城傅也不可能复活了。 这口气,实在是忍得很辛苦啊。 一只手抱着阮红,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背,这么久以来都是阮红扮演一个大姐姐的角色,如今,水幻也想把这份温柔同等地回报给她。 “红姐姐,以后,我会陪着你的。” 陪着你把这些伤口治愈,陪着你,慢慢去过新的生活。 “嘶。”水幻正安抚着阮红,忽然心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呼,饶是大哭的阮红也听到了,于是连忙从她的颈窝中抽离,就看到面前的人脸色痛苦,一只手已经捂在了胸口的位置。 这阵剧痛让水幻无法说话,小森见了,一股脑擦掉自己的眼泪,然后大步冲到水幻面前蹲下,拉过她的手腕开始诊脉,可查探了许久,小森却迷惑了:“水幻姐姐身体很健康啊!怎么会心痛?” 阮红害怕水幻吃痛摔倒,便双手把水幻扶着,又见她脸上的表情越发地痛苦,连日来反应迟缓不少的女将军一时间手足无措,而当她听到小森的话之后,就更加着急了:“水幻你先到我床上躺会儿,小森既然看不出问题,不如请其他封印师来瞧瞧?” “是了,我去请我师傅来。” 小森说着起身,一转头就被水幻拉住了,便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声音说:“不用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别把事情闹大,浮绝那里你们也都不要提及。” 说完,一张脸痛苦地皱成一团,捂着胸口的手有些轻微的发抖。 小森听得不明所以,阮红现在倒是清醒了不少,她的动作从搀扶变成了拥抱,双手紧紧抱着水幻在怀中,声音似乎微微拔高了:“你都痛成这样了,不让封印师看看怎么行呢?而且你还要瞒着浮绝?你经常这个样子吗?” “不是。”水幻吃力地摇头,胸口的疼痛慢慢在消散了,只是速度特别地慢:“这是头一次,以前最多最多是心里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是心脏的问题么?”小森皱眉,随即打翻了自己的猜想:“不,水幻姐姐的心脉很正常,根本不像有病症。” 无论如何,还是先把水幻扶到床上去躺会儿比较好,阮红这般想着,便也这样做了,她与小森一人扶着水幻一边,将她慢慢扶到床上去,等她坐下的时候,那剧痛虽然还在,但是也能承受住了,于是这才有了气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这一段调整用了一点时间,水幻再次抬头微笑着看她们,已经是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阮红见她脸色缓和,和小森一同在她身边坐下,又拉了她的手在自己手中捂着,想将它捂热一些:“水幻,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是什么毛病?” 小森虽然没跟着追问,但也是一脸急色,水幻想了想,只含糊着说:“也算不上什么毛病。” “水幻,你不要跟我打哑谜了!” 大约是城傅的事情让阮红这段日子都是一些负面的情绪,从来没有正经生过气的她此刻也生出了愠色,水幻见了,连忙说:“姐姐别气,我说就是了。但是,你们必须跟我保证,今天的事情,只能我们三个知道。”然后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圈,看到她们都纷纷点了头。 “其实这个事情,小森可能不太清楚,但是红姐姐是知道的。”水幻整理了一下思绪,“我十岁那年,各送了一个平安符给哥哥和浮绝,那两道符上面,有我的灵力。” 小森安静地听,阮红正应了一声:“我是知道这个事情。” “同样是那一年,浮绝带人到屠蛰边境暗杀他们的驻地将领生墨,后来被队友连累,屠蛰的杀手将他堵截于两国交界森林中,我身在国都,虽然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当下就立刻知道浮绝出了事,正是因为那平安符上的灵气在浮绝身陷险境时起了反应。” “咦?灵力还可以这样用么?为什么各国的秘术师没有把这个方法运用于军事呢?甚至我之前都没听说过这种用法。”小森听得很是惊讶,觉得水幻有很多很新奇的玩意儿:“将灵力附于物件之上,感受佩戴之人的近况。难怪上次浮绝大人受伤回来,我还没说话,水幻姐姐就知道了。” “不,这种用法只有水幻可以。”阮红把小森的幻想打碎了,直接一把将她拉回现实:“因为她的灵力全部是从小蓝的灵力转换而来,甚至还有一部分直接就是取用的小蓝的灵力,换句话说,水幻从某种意义上算是半神,只有她可以把灵力实体化,也只有她可以与自身的灵力心意相通。” 哦。小森才起的兴致一下就没了。 等阮红解释完,水幻又继续说:“每次浮绝出事的时候,我感应到的方式,就是心口的反应,根据他受伤或者受困的情况,我的心口不舒服的程度就会不同。像上次,他差点把自己给烧死,我其实是也有今日类似的疼痛的,但并不剧烈。” 小森神情忽的严肃了:“那么今日这样剧烈,是浮绝大人在国主那边出什么事了么?” 然而水幻却摇头了:“不,不是浮绝。” “司徒貘?”阮红立马反应过来,大惊失色,“你是感应到司徒貘出事了?” 水幻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这些年哥哥一直都刻意压制了平安符上的灵力吧,不然以他这样的身体状况,她不可能一直都没有察觉到任何不适,之前还以为是他的身子比以前好些了,如今这样程度的剧痛,她才知道自己被瞒得有多深,那么现在他是因为已经压制不住那些灵力了?又或者是,再没有办法继续压制了呢? 水幻的心里,此刻是填满的担忧。 而这样的沉默,让阮红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司徒貘可是昊暄国的通缉犯。”小森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水幻姐姐要去找他么?可能国都那些秘术师不会答应,别到时候连累了姐姐。” “连累我是小事。”水幻扯开一个无奈的笑:“小森你是想说,不要连浮绝一起连累了,对吧?” 小森默认了。 “所以这件事,还要请你们替我保密。”水幻抽出一只手,去伏在了小森的手上,看看她,又看看阮红:“我不会让浮绝难办的,这件事,容我再考虑考虑,好么?” 阮红最是懂得水幻的心思,她去找司徒貘是势在必行的,只是时间问题,可是小森这边,她也不能不顾忌,如果自己不帮忙掩饰,小森这丫头一冲动走漏了风声,那才是难办,一个处理不好,连同水幻也会变成通缉犯。 经过一番思量,阮红第一个点了头,她正色与水幻说:“你最是懂事的性子,我是放心的。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 阮红既然应允,水幻又去看小森,便见她也跟着点头,虽然脸色还带着两分不确定:“我也会守口如瓶的。” 水幻轻轻一笑,总算放心了:“谢谢你们。” “我们之间客气什么?”阮红嗔了她一眼,经过这一闹,自己那些不痛快也被驱散了很多,便也不想做什么刺绣了,只看了看渐晚的天色,说:“时间正好,我去给你们做些吃的吧?” 小森见她有了心思做饭,自然高兴,更是兴高采烈地附和:“那我也来帮忙。” “干脆我们三个一起动手吧。”水幻第一个起身伸了懒腰:“我想跟红姐姐学做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们家不一直都是浮绝做饭的?”阮红似笑非笑地呛了水幻一句,耳旁立刻就传来了小森的笑声,水幻倒是无所谓的,由着她们说了笑了,然后三个人还是亲密地手拉手去了厨房。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勉强。 阮红强打着精神跟她们说话聊天,但私心里又有些孤僻感,言语之间好像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多了两分刻意,因此三人吃完饭洗了碗,水幻和小森就告辞了。 各自回家,家里一片清冷,显然浮绝还没有回来,水幻心里揣着司徒貘的事,眼下四处无人,那些坐立不安的情绪便全都浮了出来。 她所顾忌的,和小森阮红顾忌的是一样的,如果她现在出发去找司徒貘,昊暄国和国主不会装聋作哑,退一万步讲,就算昊暄国不因此迁怒她和浮绝,至少也会派人跟踪她然后趁机逮捕司徒貘。 但问题是,司徒貘现在的身体还经得住牢狱之灾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水幻觉得自己有些失策。司徒貘的身体不好不是一两天,如果早些日子就把他找到,就算被昊暄国捉拿,她也能让浮绝想办法把司徒貘救出来,而现在,以白日里她心痛的程度,估计这个计划已经不现实了,他可能随时都会死去。 想到这里,水幻打出一个响指,召唤出了小蓝的灵体。 “水幻大人,需要我去查探貘大人的位置么?” 要查探么?如果再不查探,可能就来不及了。 “小蓝,就拜托你了,找到哥哥以后,你留心一下他的身体状况,无论好坏都回来告诉我一声。” “是。” 小蓝应声飞出了宅子,随后那抹幽蓝色的光晕就如风般消散而去。 小蓝一走,浮绝正好回来,水幻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便收敛了神色,转身点燃客厅的灯,往炭盆里加了两块银碳,起身的时候,浮绝也走到客厅来了。 见她在家,浮绝还有了两分惊讶,将外袍脱下挂上强的功夫,就听到他问:“不是说要在红那边陪她几天?怎么就回来了?” 水幻在茶桌边坐下,一只手支着脑袋看外面漆黑的院子,懒懒散散地回答:“现在红姐姐能做点刺绣,今天还跟我们一起煮了饭,倒是不用担心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反倒是我们在她身边守着,她也压抑得很。她想哭就让她哭吧,多哭几场就好了。” “你这说辞倒是很别致,不过还有几分道理。”听着水幻的话,浮绝也坐到了茶桌边上,却是话锋一转:“你让小蓝干什么去了?” 水幻一愣,虽然表面上还是一派淡然,神情也还算正常,但心里正在打鼓:这个问题要怎么搪塞他呢? “刚刚进门的时候,天上那抹幽蓝色的影子,是小蓝吧?”浮绝显然不打算点到即止,他见水幻不动声色,就更好奇了:“你是从来没有让小蓝单独外出做什么的,这次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哎呀!浮绝这么精明,好像不好骗呢。 暗自腹诽,水幻故作随意地说:“被你看到了啊,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让它回中原看看情况。” 这原也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情,这个答案似乎也合情合理,浮绝差一点就信了,又偏偏因为她考虑了许久,他便生了一丝怀疑,只不点破,顺了她的话问:“怎么,按捺不住要去报仇了?” “嗯,大概是城傅大哥的事情产生了一些连带反应。”水幻以为自己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了,语气也就不似之前那么僵硬:“总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出不来呢。” “中原的皇帝也是命不好,他的死期提前,竟然是因为别的事情的拖累。”虽然知道她在说谎,浮绝也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水幻现在不说,总有一天也会说的,他用不着这个时候逼她说实话。 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水幻将话头重新抛给了浮绝:“我们擅自暗杀孟秋的事情,让国主气恼了么?” 浮绝的视线定在门口的帘子上,说:“就算生气也是做做样子,我们和屠蛰一定有一场战争,只是早晚罢了。” “看来好日子要到头了呢!”水幻努努嘴,发出一声感叹:“我的点心铺刚刚上了正轨,如果我上了战场,只能让掌柜的多做担待了。” “这话不错,所以抓紧时间享受最后一段宁静的生活吧。”浮绝说着打了个哈欠,看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樱花树枝时,眼神有些无奈:“这还没有二月呢,不知道能不能在国都待到花开的时候。” 水幻听了也看向树枝出神:是啊,期待了好久呢,浮绝特意种下的树,她都还没看到过花开的样子,如果这样就去打仗了,又要多遗憾一年,甚至很多年。虽然想想就不太甘心,然而战火一旦燃起来,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也是必须要放一放,诚然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此后数日,在统战处密集备战的同时,水幻并不那么安然地继续经营着初雪坊,甚至她还把阮红叫来店里帮忙,想给她分分心。阮红因为城傅死后无心工作,在家里待久了也觉得心中郁结难以排遣,自是欣然接受了水幻的邀请,于是这段日子店铺中又热闹了不少。 转眼二月过去,三月初春,浮绝院子里的樱花树上陆陆续续冒出了零星的花骨朵,水幻每天早上出门前,都会去数一遍花骨朵的数目,好像每天都在增加,但就是不开花。 “若是换成洛阳城的天气,这个时候就该开花了。”水幻站在树下嘟囔了一句,手指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树干:“没办法,谁让昊暄国的春天总要晚一些呢。”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临近花季,她反而越有些着急。 自言自语之间,浮绝正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径直去客厅的墙上取了外袍来穿好,又拿了旁边的披风给院子里的水幻披上,语气与眼神中带着责备:“让你出去室外的时候披一件衣服,总也说不听。现在虽然立春了,也还要冷一阵呢。” 披风领口上的绒毛扫在她的脸上,让她觉得格外舒适,便是对浮绝露出明媚的笑容,指着树干说:“我数了花骨朵就进屋,一会儿的功夫无碍的。” “你小时候也不曾做过这样无聊的事。”浮绝对这种行为的不屑全然摆在了脸上:“怎么年龄越大,人还越幼稚了呢?” 水幻挑眉:“嗯?你说谁幼稚?” 接收到危险信号的浮绝连忙摇头:“不,没有,你听错了。”然后两人就这般同时笑了出来,水幻看到浮绝的笑脸,有了一瞬间的出神。 这样舒心的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呢。 前些天小蓝从外面回来,说起司徒貘的近况,让水幻一直挂心到现在。 恐怕他,时日无多了。 没有察觉到水幻的异样,浮绝顿了顿,看了眼天色说:“今天不能给你做早餐了,我赶着要进宫一趟,刚刚国主用传音术传了急召,如果不是火烧眉毛的急事他不会如此。” “那你赶紧去吧。”一听是急事,水幻便伸手将他往门口的方向推了两步:“早餐都是小事,我自己会料理的。” 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和浮绝的沉着冷静真是鲜明的对比,他笑着将她被风吹散的头发理了理,问:“今天还是去店里么?” 水幻摇头说:“不,今天开始我和红姐姐轮班了,她守在店里的时候我不用去,趁机偷偷懒吧,等打仗了就更忙了。” “嗯,那我先走了。”虽然还想多跟她说两句话,但是国主那边肯定等得很心急了,浮绝与水幻道了别,便是转身出了家门。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预告一下,下一章开始持续高能,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37章 断弦 这一日的天气格外好,浮绝走出去的时候还在想,一会儿若回来得早,就带着水幻出去玩半日,也免得她在家呆久了觉得无趣。 但当他一走进御书房,看到本该在初雪坊当班的阮红也在此处,他的神经立刻就警觉了,原本明朗的心情也禁不住沉了下来。 “浮绝来了。”国主放下手里的书信,起身与他打了个招呼,浮绝便依照君臣之礼恭敬地作了个揖,并不主动问什么,知道国主自己就会说。 果然下一刻,国主的视线在他和阮红之间扫视了一圈,清了清喉咙,张开嘴半天,又重新闭上犹豫再三,才开了这个话头:“今日孤收到了一封来自屠蛰的书信。” 屠蛰这个时候来信,不是什么好现象。阮红在一旁默不作声,浮绝便问:“是为了孟秋的事?” “不完全是。”顿了顿,国主好像思考了半天措辞:“你们,听说过邪神么?” 最后一个邪神死亡之时,浮绝和阮红都没有出生,浮绝之前在小蓝那里听过了相关的事情,但阮红就确然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一脸茫然。 国主一眼就看出了答案,认为还是有必要把这个事情详细一说:“孤年少的时候,邪神在三国之间闹得很厉害,那会儿邪神和小蓝一样,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他在各个地方抓杀活人,三国不能坐视不理,也都派出了很多厉害的秘术师前去捉拿,但邪术太过霸道,所有与之交手过的秘术师都死在了他的手上,最后,是小蓝耗尽毕生修为消灭了他,大约也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邪神和小蓝那一战,原本是同归于尽的结局,但小蓝大约是运气太好,最后竟然勉强胜出了一招。邪神死后,小蓝虽然活了下来,也是强弩之末,因此此后多年,它的状况一直很差,灵力也恢复得慢,孤就是在这个时候,让司徒家去抓捕小蓝,有了将神兽据为己有的想法,也因此,为水幻带来了那四年的灾难。” 说着悄然瞥了眼浮绝的脸色,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这些都是后话,孤现在想跟你们说的是,邪神再次现世了。” 国主的声音不大,却让浮绝和阮红都有了明显的震惊。 “孤不知道是原来的邪神复活,还是有了别的人通过什么渠道继承了邪神的邪术成为新的邪神,现在的情况是,这位邪神身在屠蛰,并且为屠蛰的国主效命。” 浮绝好像有些明白了:“国主刚刚说的书信,是邪神的手笔?” “不错。”国主应了一声,指了指桌面,说:“邪神在信中提及,孟秋的死让屠蛰国主很是震怒,因而亲自请他出山,想一举覆灭整个昊暄国,他这些年在屠蛰静心修炼,全仰仗了这位国主的庇护和支持才如此顺利,所以不得不还他这个人情。” 浮绝盘算着这个话里的意思,如果对方要攻打昊暄,恐怕不会这样温和地说话,但如果真的开战,水幻可能不可避免地要与这位邪神一较高下。浮绝担心,当年小蓝战胜邪神是险胜,而现在,水幻是不是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腹诽之间,国主已经继续在说:“孤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跟你们说。好消息是,邪神知道神兽宿主身在昊暄并且并没有如传闻所说已经去世,他不愿意和水幻起正面冲突,所以拒绝了屠蛰国主开战的请求。”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虽然水幻的存在一时之间暴露了,可也因此换来了一个相对的和平。 “至于说坏消息。” 国主的声音顿住,他半低下头,好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阮红和浮绝对视一眼,互相眼中多多少少都透出了揣测,又过了片刻,才听到国主已经变得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坏消息是,不开战的前提,是要孤,将浮绝和水幻,交给屠蛰处置。” “什么?”阮红惊叫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立刻回答阮红,国主倒是静静地看向了浮绝,只见他冷静的双眼中闪过疑虑、惊异、沉思,最后剩下一片了然:“我明白了。” 阮红侧头去看他,就听见他说:“邪神忌惮水幻,因此不愿意与之正面冲突,却恰逢屠蛰国主要求开战,他便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既缓和了屠蛰方面的扩张欲望,又趁机折损了昊暄的实力。若昊暄国同时交出我和水幻自然最好,没有了水幻,屠蛰攻打昊暄易如反掌;但邪神猜想昊暄又必然是不愿意交出神兽宿主的,可是出于对邪神之名的恐惧,至少也会把我交出去,这样一来,也算是堵住了屠蛰国主的嘴。” 国主很是赞赏地看了眼浮绝,却并不带着一分喜色。阮红闷闷地听了浮绝的分析,便是果断地摇了头:“不行,水幻不能交出去,浮绝也不能交出去。就算我们不答应这个条件,屠蛰也不敢跟我们开战,就像邪神自己说的,他不会愿意和水幻交手。” “话是这么说不错,”阮红的想法国主也考虑过,可这其中还是有很大的风险:“那如果屠蛰硬要强攻呢?如果邪神最终还是出手了呢?我们派出水幻,是不是就能保证她一定能赢并且还能活下来?” 一句话直接戳中了浮绝的软肋,经过那刻骨铭心的八年,浮绝最害怕的,就是水幻再出一星半点的差池。诚然如国主所说,一旦两国开战,就是一场豪赌,对屠蛰而言,赌输了,失去一个邪神,没关系,还可以停战休养生息,多年以后再次卷土重来;那对于昊暄对于浮绝而言呢?如果赌输了,昊暄承受不起屠蛰的野心,他也承受不起失去水幻的后果。 “国主的意思我明白了。”反复思量之后,浮绝冷静地开口:“我可以答应邪神的要求,国主只管将我送交屠蛰处置就好。” “浮绝!” 阮红出声喝止,却又被他一个手势止住了后面的话:“但是,我也有条件。” 国主看了他半晌,允自点头:“孤答应你,绝不交出水幻,只要孤在一天,就会保她平安。”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浮绝想起那日水幻悄悄派小蓝外出办的事,虽然一直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这些日子他来回揣测,多少也猜到一些了:“请国主,赦免司徒貘的罪行,让水幻把他接回国都来生活。” 这是国主没有想到的,这个时候,他竟然提出了司徒貘的事,可一转念,也大致能明白一些:不过是想让水幻以后能有个安心的倚靠,毕竟司徒貘是她的亲哥哥,是最值得信赖的人了。 司徒貘的事在昊暄国是大事,他的罪行也是重罪,原本不可轻易饶恕,可在国家存亡面前,这些都是可以商榷的,国主没有考虑太久,就答应了浮绝这个要求。 “孤今日叫红一起到御书房来,不仅仅是为了了解这样一件事情。”眼神看向一脸惊异的阮红,国主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实在是有事情,需要红的帮忙。” 阮红木讷地问:“什么事?” “以水幻的聪明,今日浮绝不回家,她立刻就能猜到出事了,如果她带着小蓝动身去追,浮绝还到不了两国边境,就会被追上。” 浮绝除起双眼:“所以国主准备如何呢?” “考虑到她是宿主,孤准备派出所有的封印师,将她困在家中,同时压制她的灵力,直到你顺利抵达目的地。” “以水幻的敏锐力,那些封印师还没靠近宅子就会被察觉,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 国主对浮绝的话深表同意:“所以孤需要红的帮忙。”他直直看着阮红,说的话是一个君主对下臣的指令:“红,只有你去宅子里分散她的注意力,封印师们才有下手的机会。” 阮红仿若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不,我拒绝,水幻知道真相会恨我的!”她看向浮绝,好似从来不曾认识这个人:“你不觉得你的决定太自我也太残忍了么?你忘记了,城傅死的时候,我是什么模样么?我不想让水幻再来经历一次我的感受。” “我知道。”浮绝叹息,“可是,难道你要我,拿水幻的命去赌么?” 阮红顿时哑口无言。 让水幻和邪神正面对战,让浮绝去赌那五分的胜算?不,哪怕是九分的胜算,只要还有一分危险,他都不会答应的。 “红。”浮绝低沉着声音,与她说的话变得有些艰难:“请你帮我这个忙。以后,我不在了,也拜托你,对她多加照拂。” 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阮红好似呼吸都不流畅了。她既能理解浮绝的苦心,也能想见水幻的反应,两边都是极好的朋友,她站在选择的路口左右为难。 这边御书房里愁云密布,而大半日无所事事的水幻只觉得忽然闲下来还有些不习惯。想来以前在国公府的时候,一年到头,一大半的日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她那会儿也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回到昊暄国,性子倒是浮躁了不少。 中午简单做了两个小菜吃了饭,水幻拿了一卷闲书躺在客厅的椅子上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直到一阵敲门声将她叫醒,她揉揉惺忪睡眼坐起身,眉头皱在一块儿,是因为有些起床气,但那敲门声一阵接着一阵,虽然不急,也一直不停,她的起床气就更大了。将手里的书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水幻懒洋洋地起身,拖着松散的步伐走过长廊去开门,等门一打开,阮红美艳温柔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瞌睡一下就醒了大半,起床气也统统没了。 “红姐姐,你怎么来了?”水幻亲切地把她拉进门,关上大门之后,又拉着她一同进了客厅:“外面冷,赶紧进屋去坐。” 看到客厅里的躺椅和旁边的书,阮红笑着与她说:“你这日子倒是过得潇洒,何时添置了这样一张椅子?也是浮绝把你惯得越发地懒了。” 水幻傻笑着将半掩的帘子拉上去,又端了水、炉子和茶叶到桌边坐下,说:“我从小就懒,也不是一两天了,红姐姐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别拆穿我呀!” 自从水幻在中原待了九年,阮红就发现这丫头的嘴巴越发伶俐,再也不似小时候那般乖巧可爱,既听得她这样说,阮红也就一笑置之了,便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听到她问:“红姐姐这个时候来,是不是店里有什么不顺手的地方?” “啊,不是。”阮红否认得有些过快,水幻心里闪过一丝怪异,但转眼就溜走了,耳边是阮红继续说话的声音:“店里的事情他们都做得很妥帖,我倒是清闲得过分,就想着过来找你说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水幻的错觉,这一日的阮红总让她觉得比平日开朗了许多,尤其是城傅走后,她若是笑,都是极浅的,而今日,怎的笑容如此明媚? 允自看着眼前的人出神,水幻都没发现茶壶里的水已经烧开了。 “糟糕,水都扑出来了呢。”滚烫的水花溅到水幻的手背上,她一挥手,将炉火调小,才揭开盖子放进去茶叶:“我没有学过茶艺,煮茶都是凭感觉乱在煮,红姐姐一会儿要是喝着不顺口要跟我说啊。” 阮红嗔她一眼,佯装出生气的语气:“尽说俏皮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喝你煮的茶了。” “那我也不是第一天给红姐姐煮茶了。”水幻正了正神色,递到阮红眼底的眼神带了两分冷静:“姐姐有没有喝茶的心情,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被她的话和眼神怔到,阮红刚刚的一脸明媚,一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你真是长大了啊,看穿一个人对你来说变得这样容易。”轻声感叹着,阮红看向水幻说:“我确实是找你有事,而不是之前说的,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倒出茶水,水幻静静聆听着。 “前些日子,司徒貘的事情,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派了小蓝去查探,哥哥的身体状况很不好。”这件事水幻不是很想过多地说,事实上这两天她已经在准备要动身去找司徒貘了,所以才提出跟阮红轮班。 阮红看了看她的脸色,大致猜到了几分她的心思,便斟酌了一下后面的话:“其实如果你想去找他,也不是不可以的。” “什么意思?” 沉吟片刻,平日说话大方的阮红变得有些支支吾吾:“今天中午收到的消息,国主好像赦免司徒貘的罪行了。” 这怎么可能呢?水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司徒家背着国主做没做过一些有违忠心的事情暂且撇开不谈,这可是昊暄国第一大族,司徒貘屠杀全族,除了杀人的罪行,还有亵渎昊暄国名门的罪行,随便一样都不能轻易饶恕的。水幻愣了许久,脑子里转了许多个弯,也还是想不出来国主这样做的缘由是什么,而她问出来话更是偏离了自己大脑的轨道:“怎么这样突然?” “嗯,是挺突然的。”阮红把脸侧开,装作是去看院子里的景致:“般若来跟我说起这个事的时候,我也是吓了一跳。” 般若?就是那个每次去她店里都是找浮绝有事的少年?他跟阮红的关系很好么?怎么这么大的事情是他来告知呢? 一连串的问题在水幻脑中穿过,她看向阮红的眼神,就更加疑虑了:“红姐姐,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或者说,国主是不是给我提了什么条件?” 听到后面半句问题,阮红略有惊色地回头看她,问:“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摆明的吧。”水幻将盛满茶水的杯子轻轻推到她面前,“国都除了我,谁都把哥哥当做一个杀人凶手,连同浮绝雷犀他们,最多最多也是不关心这件事而已。国主赦免哥哥,就是送了一个大人情给我,人情不都是要还的么?” 这丫头跟着浮绝和司昀的时间长了,有些方面不是一般的敏锐啊。 阮红心里苦笑着,一时竟然语塞了。 见她不吭声,水幻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国主必然是对自己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而且这是一个非常难办到的条件。 “不。”四周安静的空气中只能听到茶水沸腾的咕噜声,而阮红的声音正好将这样静谧的氛围打破了:“国主没有对你提任何的条件。” 水幻无法相信:“那到底……” 话一开头,忽然有许多幽绿色的光柱密密麻麻地,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宅子的顶端,像个牢笼一样,瞬间就把宅子锁在了里面,又猛地闪过一阵强光之后,那些光柱全都消失不见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水幻怔忡,她虽然不是什么秘术都有涉猎,但这种强力的封印术她还是见识过的,而且外面围了这么多的光柱,说明现在宅子的外墙边上,四面都站满了封印师,她伸出手指一凝神,聚集出的灵力就只有往日的一成不到,再回头去看阮红,发现她竟然还是一脸淡然,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眼前的境况。 水幻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身旁人自己就开口了:“整个封印阁的封印师都在外面,你的灵力至少要被封印九成,不要浪费力气了。” 说话的时候,阮红一直没有正视水幻,水幻默默地看了她许久,直到自己的心情稍微不那么惊异了,才半冷地问了一句:“红姐姐,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也有了嫌隙?” “我对你,从没有半分的嫌隙。”这样的话听着让阮红觉得委屈,因而终于移回了视线对着她:“国主最初找我来办这件事的时候,我是不答应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说着说着,那双水盈盈的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快要溢出来。 这般模样,水幻便知是出了大事:“国主让你办什么事?是让你来稳住我,然后派人把我封印在这座宅子里么?” 上午还晴朗的天气这会儿变得有了两分灰暗,阮红的声音那么低沉,又那么温柔:“水幻,你知道么?邪神现世了。” “邪神已经死了。” “旧的死了,自然会有新的出现。或者说,有了这样一个人,继承了邪神的全部邪术和灵力。”阮红微微抿唇,说:“这位新的邪神一直被屠蛰的国主保护得很好,所以各国才不知道他的存在,孟秋的邪术也是跟他学的,像孟秋这样修行邪术的秘术师,在屠蛰还有很多。” 水幻好像嗅到了一丝气息:“是孟秋的死引起了什么不好的后果么?是屠蛰要跟我们开战了?” “一半一半吧。”阮红若有似无地点头,“孟秋死了,屠蛰的国主自然很生气,他请邪神出山,原本打算一举灭了昊暄国,可是邪神早就感应到了你的存在,所以他拒绝了屠蛰国主的要求。” “死个孟秋他们还要生气?主动挑起事端的是他们吧?” 仿佛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水幻嗤笑了一声,而阮红的神色有些黯然:“是,孟秋的死只是一个借口,他们想跟我们开战,不是一两天。话说回来,邪神虽然拒绝了屠蛰国主,可是,他却对我们的国主提了别的要求。” 不好的预感在心里滋生,水幻竟然没来由地有了两分紧张。 “邪神说,屠蛰可以不主动攻打昊暄,但是条件是,昊暄国主要将统战首领和神兽宿主交给他。” “孟秋是我杀的!为什么还要交出浮绝?!”水幻忽的站起来,声音都拔高了许多,那双眼里全是愤怒与焦躁:“国主已经答应了是不是?所以这些封印师才将我锁在宅子里,他们怕我跑了吗?还是怕我反抗?” 阮红也站起来,将她的双手一把拉住,说:“水幻你不要激动,国主并没有答应把你交出去,他们是来保护你的。” “不,不会。国主如果态度强硬,这个时候他应该是来找我去对付邪神而不是让他们把我困住。”水幻似是想到了什么,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他没有答应把我交出去,可是他答应交出浮绝了是不是?” 阮红的双手收紧了几分,实在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浮绝自己也答应了?” 从小到大水幻见过的生死场面太多了,能让她变色的事情确然稀少,唯独是浮绝和司徒貘,一直是她的死穴。阮红眼里刚刚才忍回去的眼泪,这个时候已经从眼角落了下来,她鼓起勇气看着水幻,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国主与浮绝商议了这个事,浮绝说,他可以为了昊暄国交出自己的性命,但是,他要求国主必须要保住你,而且,要赦免司徒貘的罪行。” 水幻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眼的时候,眼底已经有了杀意:“昊暄国有我,国主害怕什么?浮绝害怕什么?不就是邪神,我们应战就好了!” “水幻你还不明白么?”阮红忍不住低下了头:“邪神和小蓝之间根本分不出胜负,就算你自身也有卓越的秘术修为,可是对方也一样有啊,你们如果对战,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胜过对方,所以邪神才要国主交出你,只有你束手就擒,他才有胜算。这也是为什么浮绝会跟国主提这样的要求,他不能拿你去赌!如果你与邪神的对决输了怎么办?如果你们同归于尽怎么办?” 抬头看了一眼越发阴沉的天色,前一秒还言辞激烈的水幻却突然笑了:“保护我?这些封印师才不是来保护我的。将我锁在宅子里,是因为怕我知道了真相会去阻止他送死;赦免我哥哥,是为了让我以后有所依靠,不用跟着哥哥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浮绝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是他怎么不问问,我答不答应?” 那双曾经全是光彩的眼睛里,此刻多了太多复杂的东西。 邪神打的什么主意,浮绝肯定是一早就算准了,所以想用自己的牺牲,为昊暄国换来一阵喘息,同时为她换来一个活命的机会。 屋子里只剩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小炉子里的火已经被溢出的开水浇灭了,水幻抽出双手走到走廊边,一只手扶在柱子上,眼睛看着院子里满是花苞的枝桠,低声问:“浮绝已经出发了么?” “我不清楚,我来的时候,浮绝还在国主那里。” “那你不是要陪着我一起被囚禁?”苦笑出声,水幻再没有回头去看阮红半分:“那国主是怎么安置雷犀大哥的呢?他那个脾气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不让浮绝去的吧?” “国主派了几个御前的秘术师去看守他。” 对话戛然而止,水幻不再问什么了。 “水幻,你会因为我今日的举动,而厌恶我么?”阮红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很是难过,若水幻回头看到她此刻泪眼婆娑的模样,不知道会不会心疼。 但无论如何,水幻并没有回头,甚至,她也没有回答阮红的话。 她厌恶阮红么?不,她知道阮红同样地很想保护她,所以才接受了浮绝和国主的请求,过来将她牵制在家中,可是,水幻的心里又很失望,她以为,阮红至少是懂她的。 “我从来不是因为城傅死了,才来嫉妒你和浮绝。” 带了哭腔的声音再一次从背后细弱地传来,水幻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我什么都懂,可是,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昊暄国的春天总要比中原晚一些,水幻这连日来等待开花的莫名焦急,终究还是应验了。她空着的那只手慢慢握成了一个拳头,想要暗暗调动全身的灵力冲出封印,可是这么多的封印师一起施术,对她的掣肘实在是太大,如今所能聚集的灵力不能撼动这牢笼半分。 “浮绝大人。” 大门外边传来这齐齐的一声,便是浮绝来到了门口,封印师们正与他见礼。屋子里的水幻和阮红具是一愣,还不等阮红反应过来,水幻就已经松开拳头,光着脚冲到了门边,阮红赶紧跟上,看到她一双手握着门栓,使劲地摇动大门,却怎么都打不开。 “封印师们用术法封印了这扇门,你的灵力又被压制着,自然是打不开的。” 浮绝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进水幻的耳中,低沉而平静。水幻晃动大门的动作就这样停了,她深深地垂下头,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一颗一颗全都落在了地上,还死命咬住了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红都跟你说了吧。”浮绝轻轻一挥手,旁边的封印师们便悄悄往两侧退了些许,“原本我是直接就走的,可是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好好跟你说声再见。” “你这个骗子!”水幻咬牙切齿般低吼:“你根本就不会回来了,还说什么再见?” “是啊,这次不会回来了。”浮绝脸上扯开一丝惨淡的笑容,猜想站在门背后的女孩儿,现在应该是很生气吧:“好像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很舍不得呢。但是,为了昊暄国,我也必须要做出选择。” 选择?选择就是放弃她、丢下她么? 想起那一日城傅的葬礼后,浮绝对她说的那些话,水幻的声音,每一声里都是痛处:“我再问你一次,十一年前你答应我的话,还算不算数?” 门外的那个人忽的沉默了,饶是许久之后,才听到他极低地,说了一句与之前全然不同的答案:“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终于把水幻击垮,让她哭出了声来:“为什么你不让我去试一试?我们联手未必会输给一个邪神,为什么要去送死?你要是死了……”说到最后,她好像是坚持不住了一般,声音一下子便微弱如风:“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浮绝半仰起头,眼前是熟悉的灰褐色门框,这会子看着却有些模糊,那个在战场上从来没有服过输的战神,那个在生死面前从来没有低过头的统战首领,在水幻面前,在她的一声声哭泣面前,脆弱到不堪一击。 当初在中原分别,除了水幻自己想报恩以外,浮绝也是顾及到了各方面的处境,如果当时他将她带走,引发了两国的矛盾,那么不仅仅他自己,连水幻也会成为昊暄国的罪人,她的余生,都会生活在昊暄子民的指责与仇恨中,他不能置她于如此境地,所以哪怕再痛,他也忍着走了。若没有发生后面的那些事,经过那段时间的消沉,他也已经打算向国主申请,辞去统战首领之位,转而去洛阳做常驻使,好等待将她接回来的时机,就算再无归期,能一直陪在她身边都是好的。在那样相对和平的环境下,他都不能任性,而现在,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更加没有选择的权力,如果非要说有,或许就是,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放下,只求水幻能够平安。 因为浮绝不仅仅是一个昊暄国的子民,更是昊暄国百姓们信赖的战神,是能够为他们带来安稳生活的人,他不能辜负这份责任。 门后的哭声虽然极力隐忍,但还是听得很清楚,浮绝发现连轻微地一笑,都变得那么困难:“水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能拿你去赌,你就当我是懦弱也好,一意孤行也罢,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等我离开了,你就去找司徒貘吧,把他接回国都,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年的花季呢。” 水幻哭着摇头,可惜门外的人并不能看见:“不行,我不准你去!你若是就这样丢下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会恨你的!” “是么?”浮绝认真地,把她的话放进心里过了一遍,那双眼睛里,一时竟清明了:“如果对我的憎恨能让你活下去,那么,我宁愿你恨我。” 门后的哭声再也没有抑制,一声一声从宅子里面爆发出来,传到了外墙的每一个角落,传到了每个封印师的耳朵里。 在这个国都,有很多人听说过浮绝,也有很多人听说过水幻,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见证过他们的爱情,很多人对这种事情的理解都只是那些风花雪月的层面,但现在,所有围在宅子四周的封印师,都感到了深切的动容。 最深的长情不是相守,是宁愿放下这份爱,宁愿接受对方的憎恨,也要将她好好地保护起来。 然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这样保护你了。 “水幻。” 那哭声让浮绝几乎窒息,他真的很想再抱抱她,可是…… 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腕上还戴着那副护腕,是她头一次亲手给他缝制的东西。她明明就在那扇门的背后,与他这样近,可是这一双手,却已然无法拥抱她。 “水幻,”连着叫了她的名字两声,每一声都变得那么奢侈:“我们,笑着说再见吧。”浮绝对着眼前的门板扯动了嘴角,动作僵硬到根本不像是在笑,而门后的人并没有回应他,只剩了漫天的哭声在他的另一头。 又过了一会儿,水幻还是只哭不曾说话,浮绝想她大约是不会再说什么了,便慢慢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门板的距离,最后深深望了一眼这座宅子,一个果断的转身,大步而去。 “等等!”听到渐远的脚步声,门后的水幻慌了神,她用力地拍着门板,大声地叫着:“浮绝你等等,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你带着我一起去好不好!!!我可以帮你的,你不能就这样不要我了!” 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哭喊,却并没有让浮绝的脚步停下,反而让他加快了步伐。 要多大的自制力才可以忍住回头的冲动?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能看到浮绝紧握的拳头,大概就能了解他的矛盾与克制。他那日与城傅说,他们的情况不尽相同,这么多年,城傅和阮红是一直都在一块儿的。 他煎熬了八年,换来了与水幻的重逢,忍着疯长的思念和嫉妒,又与她分别了数月。当那一晚,在边境的村庄,在皓然月光下,他一把抱住奔波千里归来的水幻时,他是真的,那么深切地感激上苍。可是,这样幸福的日子这么快就结束了,他有多嫉妒阮红和城傅,心底又有多少的不甘心,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一起做,还没有一起,在那个小宅子里看过一场落花,他还想四月花开的时候,能像当年一样,与她靠在一块儿看花瓣铺满走廊与庭院,若她睡着了,他便轻轻把她肩头的花瓣拂下,然后允自看书。 如今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一段花季,再也到不了了。 真的,很遗憾啊。 身后水幻的声嘶力竭撕扯着浮绝的神经,他走得越快,越是像在逃脱,仿佛只要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就不会这样难过。 还站在门后的水幻并不知道浮绝走出去多远了,她其实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只是出于本能地,不停拍打门板,不停地哭,直到力气用尽,拍打声和哭声都越发地小了也还是没有停下。身后的阮红见了很是心疼,但也知道这个时候劝说对她是没有用的,便三两下抹掉自己的眼泪,狠下了一番决心,然后几步冲到水幻的身后,一掌切在她的颈窝,将她打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38章 战神之名 在阮红的刻意之下,水幻这一昏迷便是四日,同样的,围绕在宅子外面的封印师们,也是坚守了四天四夜。 四日之后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水幻的房间,她迎着明光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守在她床边还没醒来的阮红,原本有些迷糊的思维,在这一刻忽然清晰了。 浮绝! 猛地坐起身,阮红也被她的动作惊醒,就看到她正翻身下床,胡乱披了一件外袍要往外面冲,阮红一惊,赶紧跟着去追,不到门口就把她拦住了:“水幻。” “红姐姐,你真的要拦我么?” 水幻直直抓住她的双眼,看得阮红只与她对视了一秒,就把视线移开了:“封印师还在外面,你哪里也去不了。” 凝神聚气,指尖的灵力果然还是只有零星,水幻不甘心地又试了一次,仍然没有任何改善,面前的阮红握住了她的双肩,将她尝试的举动制止了:“不要再勉强了。” “你放开我!”水幻用力将阮红的手挣开,眉眼中都是焦急不耐,她这一挣脱用了很大的力气,震得阮红满脸的吃惊,而后,阮红只能愣愣的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到阮红的脸色,水幻的情绪才稍微冷静了一些,她反手握住阮红,低哑的声音里透出歉意:“红姐姐,我不是故意要吼你的,对不起。” “没事。”任由她拉着,阮红很是吃力地拟出一个微笑,说:“你的心情,我是最清楚的了。” 是啊,还有谁,能比阮红更清楚这种感觉?城傅死的时候,她不也是觉得整个世界都崩溃了么? 水幻深吸一口气,又将之长长地吐出来,似乎是在刻意压制自己的急躁:“我不能等着浮绝去送死,我要去救他。” “你去不了。何况已经四日过去,浮绝他们今日就能抵达边境。” 阮红皱着眉头看她,却看到她的脸上闪耀着决绝而笃定的神情:“我要去。” 说罢,她转身回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把玄色金龙的匕首,放在手里轻轻摩挲。 那是她七岁的时候,浮绝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她这么多年,最为珍视的。她还记得在中原国公府的凉亭里,当浮绝把这把匕首再次交到她的手上,她对他做出的承诺。 从此以后,我会更加珍视它。 叹着气,水幻拿着匕首,将它放在那张干净而精致的梳妆台上,又轻轻抚摸了很多遍,阮红就静静地,站在原地听她说:“我要去把他救回来,可是,大约我是不会回来了。” “水幻?” 阮红瞪大了眼,看着她背光的侧颜毫无波澜:“原来对一个人失望这么容易。他这般轻易地把我丢下,从来只知道自己逞强,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与我同生共死。保护我是他一厢情愿的,自我牺牲也是他一厢情愿的,这么久以来,只要遇到危险,他就没有想过信任我半分。可是红姐姐,我已经长大了,我早就不是那个只能被他和哥哥保护的小孩子。” “所以,这一次我绝不会原谅他。”水幻伸手摸了摸挂在耳朵上的耳坠子,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舍得摘下来,“这把玄色金龙的匕首,是他父亲的遗物,现在我还给他,等我把他救回来以后,我们应该是,不会再见面了。” 阮红大惊失色,她一把冲过来拉住水幻的胳膊,声音都急了:“且不说你能不能冲出外面的封印,如果你真的把浮绝救回来了,他看到你退还这把匕首肯定会疯的,你怎么能说出,再不相见这样的话?” 再不相见…… 水幻苦笑出声,转头去看阮红,那双眼睛里的盈盈泪水,如破碎的星辰一般耀眼:“红姐姐,一个在大是大非上不会尊重我的男人,我不要他。” 这样一句话,将阮红堵在了原地。 是,浮绝什么都为水幻打算好了,唯独是从未问过她的意愿。他的付出,都是太过自我。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抬头看着天花板,水幻的神情已经渐渐严肃起来:“我要怎么冲开这个封印。” 这种外作用力的封印和倒朱梅不一样,如果没有外援,她就算拼尽全力也很难调动小蓝的灵力。 她的时间不多,要拦住浮绝,中午之前就必须出发,以小蓝的身法这四日的路程半日就可到达,但是就现在她和阮红的境况来看,实在是不容乐观。 “喂喂喂!你们差不多得了!”愁眉不展之时,宅子外面忽然传来一道高昂的男声,水幻和阮红一下就听出来了,那是雷犀的声音,便有些意外:他不是被国主派去的人看管起来了么? 屋子里的两人从房间走到院子中,就听到雷犀继续说:“你们在这里守了四天了,不累吗?” “雷犀大人!”终于有人理会了雷犀,好像是小森的声音:“您怎么来了?您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被国主的御前秘术师关押着是吗?”雷犀冷哼了一声:“小森,你怎么也跟这些人一起做这种事?你跟水幻的感情不是很好吗?” 门外安静了两秒,小森的声音比之前低了一些:“这是国主的命令,也是浮绝大人的命令。”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雷犀,不要废话了。”一个破碎低哑的声音在门外喝止了雷犀,水幻和阮红更是惊讶——这不是尹坤么? “啊!尹坤!” 雷犀与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听到尹坤说:“小森,撤掉你和你手下的封印师,不然我们就动手了。” 小森听了却并不让步:“雷犀大人,尹坤大人,两位的要求我不能答应,这是国主和浮绝大人商议好了的事情,如果水幻姐姐离开了这个宅子出了什么事,谁都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哎?我说你这丫头……” 雷犀正要说什么,又被一旁的尹坤拦下了,尹坤冷冷地看了看小森,说:“雷犀是我救出来的,那些看押他的秘术师都被我打晕了。” 宅子内外的人具是一惊。 “我和浮绝、城傅、雷犀还有阮红,连同司徒水幻在内,都不是很好的朋友,可是我曾经说过的话是真的,我私心里很敬重他们。昊暄国已经没有了城傅,不能再没有浮绝,小森,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小森咬住下唇,没有回答。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小森,你想看到浮绝死么?你想看到昊暄国任人宰割么?” “哎呀尹坤,哪儿这么多废话,直接动手吧,只需要击倒三成的封印师,水幻就可以冲出来了,而且他们在这里坚持了四天四夜,也很疲惫了呢。” 雷犀最是没有耐性,他看小森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更是忍不住焦急的心情。尹坤这一次没有对他的意见表示反对,只双手手指交叉抱在一起,双眼一凛,做出了准备施术的架势。 诚然如雷犀所说,这些封印师现在相当疲惫,他们经不起一丁点儿的攻击,小森看这两人真的打算强攻,又想着尹坤说的那些话,便是沉默着,一咬牙,对自己那支队伍的封印师抬起了右手:“第五小队,收!” 这一声令下,果然有十多个封印师撤了封印术,宅子里的水幻立刻感觉到灵力恢复了些许,门外的雷犀又扬声问:“喂!你们其他人呢?打算死守吗?” 没有得到队长的命令,封印师们根本不理会雷犀,雷犀直接双手握拳准备进攻,门口的小森忽然一个转身,对身旁的一个封印师说:“师傅,把你小队的封印师撤了吧。” 被小森称为师傅的暮年男人一脸怒色:“小森!违抗国主的命令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师傅!尹坤大人说得对,昊暄国不能失去浮绝大人。”小森也对着自己的师傅生出了两分坚持:“只有水幻姐姐可以救浮绝大人了。” “不用了!”小森的话音刚落,宅子里的水幻忽然扬声说:“小森,你往后退几步,我要冲出来了。” 小森惊呼:“不行,水幻姐姐,现在外面的封印师还很多,强行冲开封印很危险。” 但是水幻并没有回应她的话,只跪在地上,如一只小猫般四肢着地,然后慢慢地,她的身体周围开始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由浅到深,直到她的头发都被身体里的灵力激得飞扬了起来。 阮红从来没见过水幻爆发的样子,因此一眼就被吓住了。 当周身的灵力已经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她抬起头,眼睛里已经不见了瞳孔,也是全然充斥着这片幽蓝色,四周的地面开始震动,灵力以她的身体为起点,爆发出强力的光柱直冲上天,那些封印师们编织的牢笼瞬间就被冲开,门外一片惨叫,除了被撤走的第五队,其他的封印师全都被震出了几步之远,然后昏死在地上。 这就是神兽的力量么? 此刻还清醒着的几个人,面对冲天而上的灵力感到震动,甚至,还有两分折服。神兽在他们的认知里曾经只是一个很空洞的概念,而现在,他们才意识到人和神的区别到底在哪里。 任凭再厉害的秘术师,也绝不会有令天地变色的本事。 冲破封印术的水幻渐渐恢复了常态。 阮红在她身后五步远,看她沉稳地站起身,右手斜向下伸直,那件挂在客厅墙上的雪色披风就自己飞过来围在了她的身上,她屹立在面前的身影透着从未有过的威严,阮红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天神。 “红姐姐。”水幻没有回头,只低声说:“此行劳顿,姐姐就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吧。”说完伸手一挥,阮红便昏迷了过去,又被她用灵力送到了客厅的躺椅上。 国都风云变色,屠蛰和昊暄的边境亦是风起云涌,彼此浮绝已经由统战处和御前的秘术师组成的队伍送到了双方约定的古战场,一望无际的宽阔平原上,屠蛰的军队已经在等,站在军队最前方的,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披着一头灰蓝色头发的男人,仅仅是那么远地看一眼,他周身的邪气也足够让人心生恐慌。 浮绝一个人走在最前方,第二排左右各是般若和净勋,第三排开始才是秘术师的队伍。昊暄国派来的人并不多,足够证明他们无心战争的诚意,在越来越接近邪神的时候,秘术师们的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了几分怯意,唯独浮绝,还是那副坦然的神色。 “昊暄国统战首领浮绝,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昊暄国的队伍在距离邪神数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了,邪神看了一眼浮绝镇定自若的模样,那温润中带了两分慵懒的声音就这般穿过了无数道劲风,传到了昊暄国秘术师的耳朵里。 浮绝未曾接话,只就这样站着与他对峙,片刻之后,邪神忽然对浮绝伸出了左手:“统战首领请过来吧,屠蛰的军队已经恭候多时了。” 净勋般若的眉头紧紧皱在一处,这话音落下不久,眼前的浮绝只是犹豫了数秒,就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对面走。邪神的手没有收回,一直保持在那个位置,净勋想起城傅死时的状况,猜想若是那只手碰到了浮绝哪怕是一根头发,可能他就会立刻死去。 要变天了呀。 有些不甘心,却不能奈何对方半分,净勋看着天色,心头掠过一句感叹。 浮绝和邪神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但是他的步伐并没有走出去太多,十步之内,一道强烈的幽蓝色从未知的方向忽然出现,瞬间划过了邪神的手掌,那白皙如雪的掌心上立刻渗出了黑色的血口子,邪神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痛色,只是极为平静地垂下眼睑,盯着自己手上突然出现的伤口发呆,而浮绝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停下了。 “哦?我们也好多年没见了呢。” 邪神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他与浮绝之间,正中的位置,忽然出现了一团强劲的幽蓝色灵力,接着灵力散去,那个穿着雪色绒领披风的女孩儿,便是面对着邪神,静静地立着。 她的灵力一现,浮绝的脸色就变了,而邪神看到她,却笑得很是平和温柔:“你这个宿主倒是找得很合你的脾性。” 水幻冷着眼,没有理会这个人自来熟一样的寒暄,邪神倒也不甚在意,又说:“三十年前一别,你还好么?听说你的宿主给你换了一个名字。小蓝?嗯……也不错。” 依然没有任何的回应。 “你这样不理人,真是让我难过。”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话,邪神的脸上却并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笑容更深:“我原本以为你的宿主不会来了,看来,你我之间的恩怨,还是要在此处做一个了结的。” 忽然,水幻的指间凝聚了一团灵力,然后在浮绝和屠蛰军队的面前各划下了一排很深的结界,她清亮的声音就在这片平原上响起:“邪神大人既然亲自约我做个了结,那就不要让其他人来打扰我们吧。” “哈哈哈哈!正有此意。”仰天大笑两声,邪神觉得这个宿主跟三十年前小蓝的脾气真是非常地相似。 两人约战,屠蛰方面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但浮绝却慌了,他往前跨了一大步想越过那个结界,又被结界上强力的灵力给弹了回来,震得他往后退了两步,直到一支强有力的手从身后扶住他的肩膀他才站住脚,回头一看竟是雷犀,而尹坤和小森都跟随其后而来。 “你们……” 浮绝怔忡,雷犀并没有看他,只看了结界中的邪神和水幻,沉声说:“你的任性和自以为是差不多可以收起来了,这个烂摊子,就交给你们家水幻来收吧。” “胡闹!”一把拍开雷犀的手,浮绝的脸上有了显而易见的愠色:“你们怎么能把她放出来,你们怎么能这样纵容她?而且连尹坤都跟着乱来!?” 雷犀没有说话,回答他的是一脸沉稳的尹坤:“胡闹的人是你吧?司徒水幻与小蓝同为一体,从小又在你和司徒貘的悉心教导下成长,她有这么出色的才能,难道就是为了天天待在家里,成为被你时时保护的宠物吗?你就不能偶尔将她看做是与你平等存在的卓越秘术师吗?” …… 浮绝被尹坤的话定住了。 尹坤说错了么?没错,他是从小就将她保护得过头了,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提心吊胆很久,他从来没有当她是宠物,更没有当她是个孩子,他用自己的性命在爱她,可是他的这些行为,原来在别人眼中是这样理解的。 那么…… 回头去看远处的水幻,浮绝心里一突。 那么,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理解的呢? 结界之外的一切都被隔绝,水幻听不到浮绝等人的对话,也没有打算去听,她就这样直面邪神,感受到他全身散发的邪气,和自己周身环绕的灵力相互碰撞,电光火石之间,彼此都在试探对方的实力。 根据邪神刚才说的话,即便小蓝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水幻也能够猜到,眼前的邪神,与三十年前小蓝击败的那位应是同一人,如今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复活了,也不知道复活之后他的修为恢复到了什么程度。但好在这些年水幻和小蓝也没有止步不前,她们经过多年的修行也成长了很多,这一战,赢面其实很大。 两股强大的灵力从他们的身体里迸发,然后直冲云霄,在结界之外所有人的注视下,邪神与半神之身的水幻,终于正面交手了。 水幻设下结界,明着是不想让人打扰他们之间的对决,实际上也是对其他人的保护,天地之间最强的两股力量的对决所产生的效应,绝对足够杀死在场的所有人。邪神周身的邪气化为无数只黑色的手,从四面八方将水幻包围,水幻的灵力却化成了无数把钢刀,直接将那些手给斩断了。 第一场交手无果,两人各自往后退了两步,便是方才驻足,又在下一个瞬间同时飞至半空,开始了第二次短兵相接。 半个时辰之前还晴朗的天,现在已经黑了。 乌云把所有的阳光都遮住,一丝一毫都不能从云层中透出来,浮绝的左眼睛本来就看不见,如今骤然变天,他的右眼自然适应得比一般人慢一些,等他看清战况的时候,水幻和邪神已经又交手了数招。 这真是一场持久战啊。 黑色的邪气和幽蓝色的灵力频繁碰撞所产生的电光在天空中闪动,乌云里渐渐低落了几滴雨水,不出片刻就成了一场倾盆大雨,屠蛰的军队开始有了后退的趋势,然而很快就被他们的几位主将稳住了,昊暄国的秘术师倒是纹丝不动,唯一让他们关心的,就只有战况而已。 这一战,水幻若赢,对昊暄国来说是皆大欢喜;如果输了…… 净勋偷偷瞥了眼目不转睛看着半空的浮绝,实在是很难想象那会是个什么画面。 大雨磅礴。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这场雨慢慢地又停了。空中的两股力量变成了两团火焰,黑火邪异,蓝火温和,又因为宿主本身的缘故,这温和中偏偏生出了两分凌厉,使得这场对决与三十年前那一场,又有了些许不同,邪神并不能完全看穿水幻的招数与意图。 雨停之后,天上的乌云慢慢变薄,金色光柱透过云层照射在大地上,由弱到强,直到乌云全部散去,地面上观战的人们才发现此刻已是夕阳西下。 这两人,竟然已经打了半日之久了。 如果有人能够透过那两团火焰看到里面的两个人,邪神脸上扭曲的青筋与水幻嘴角溢出的鲜血,大概是再清晰不过了。 但是他们距离地面太远,谁也看不清他们这会儿的模样。 除了嘴角,水幻的全身都已经布满了伤口,邪神虽然没有外伤,可内伤也是一重又一重,两人死死盯着对方,连意识都不那么清醒了,而本能还在支持着他们战斗。 看来这个宿主和小蓝一样,都是死不服输的性子。 邪神在心里对水幻做出了判断,看到她犀利而凶狠的眼神,感受到从她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杀机。 真是棘手啊。 “邪神大人还有心思分神么?” 水幻手里用灵力变换的匕首横在了邪神的喉咙面前,被对方及时拦在了几寸之外。她冷笑着低声讽刺了一句,握着匕首的手便使劲儿往前压了几分,邪神冷着脸将她往后一推,才算是躲过了这致命的攻击。 再这样下去可不妙啊。 两人周身的灵力开始变弱了,地面上的浮绝雷犀观察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们的双眼都忍不住微微眯了半分,尤其是浮绝,更是觉得比让他去死还要紧张。 差不多,快要分出胜负了。 他的视线死死抓着那团幽蓝色,脑子里忽然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与水幻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当时那个四岁的小姑娘,在别人还牙牙学语或者抱着父母撒娇的年龄,已经有了一双相当明亮透彻的眼睛,她的眼神中满是深邃与沉静,就那样站在司徒貘的身侧,被司徒貘牵着手,极尽乖巧安静地与他说:“老师您好,我……我叫司徒水幻,是……司徒貘的妹妹。” 那个时候的她好像很害怕他,因为他对着谁都是冰冷而严肃的,可是为了能像一个人一样活下去,水幻非常努力地,用自己最讨喜的一面完成了两人的第一次相遇,只是希望他能够像司徒貘安排的那样,收她为徒。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啊。 在浮绝出神的间隙,水幻和邪神同时落回了地面,两人身法无二,但是落地之后水幻又迅速地弹跃而起,冲到邪神的面前聚力一击,邪神尽全力抵挡,两人周身的火焰再次变得旺盛,在激烈的碰撞之间,包围着邪神的那团黑色邪气,突然尽数消散,随之而来的,是他被击退几丈之远,身体在结界屏障上一震,最后趴着瘫倒在地。 水幻的灵力,也尽数收敛了。 她身边的幽蓝色光芒散去,雪色披风早就在激烈的碰撞中化为了灰烬,只剩了一个单薄的身影立在夕阳与劲风中。趴在地上的邪神吃力地半抬起头,看了眼眼前遍体鳞伤的女孩儿,仿佛就是看到了她身体里的那个神兽,一如三十年前一样,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 这一瞬间,他忽然就笑了。 “我又输给你了,又是这一招之差。”温柔的声音此刻显得格外地疲惫,邪神支持不住地将侧脸靠在地面上,低声呢喃:“真是……不甘心啊……” 说完,他极轻地闭上了双眼,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一阵风从他身旁吹过,那雪白的身躯,就如砂石般消散了。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尽数褪去,黑夜降临。 偌大的古战场上一片静谧。 这一阵静谧之后,昊暄国单薄的队伍中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欢呼,水幻没有回头,却在撤掉结界的时候,听到了他们呼喊的声音。 他们一声声叫的是:战神。 司徒水幻终于在这么多年以后,取代浮绝成为了昊暄国新的战神。 而对面屠蛰的军队,开始遍布慌乱。 “回去告诉你们屠蛰的国主。”水幻扬声,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听到她的话:“邪神已经死了,如果他还要攻打昊暄国,那就尽管来试试!” 屠蛰没有一个人用言语回应她,可是主将们纷纷起了手势,军队便立刻开始往后退去,昊暄秘术师的欢呼声就更大了,那个站在队伍第一位的人,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露出的,是太过复杂的笑容。 他的水幻,是真真实实地很强大啊。 “看吧!我就说水幻可以做到的。”雷犀插着腰笑,连尹坤那张万年冰冷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笑容,小森满眼崇拜地看着水幻的背影,旁边雷犀一拍浮绝的肩膀,朗声说:“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把你的宝贝水幻接回来啊,她全身都是伤呢!” “哦,对,我要去给水幻姐姐看看伤势。” 雷犀的话提醒了小森,她一手捏成拳头轻垂在另一只手掌上,神情恍然地说了一句,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这个时候,她冲在浮绝大人前面好像不合适吧? 浮绝嘴边漫开克制的浅笑,不用他们提醒,他也准备去往水幻的身边。可是这步子才迈出去两步,水幻忽然一抬手,小蓝的灵体就从指间飞出,围着她绕了一圈,然后停在了她的面前,浮绝和其他人一愣,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看她一个翻身骑上了小蓝的背部,温柔的神兽双翅一展,载着她飞上半空,再一个转身,这一灵一人就凭空消失了。 昊暄的队伍突然沉默了下来。 “水幻姐姐干什么去了?”小森一脸茫然地回头去看浮绝,又看了眼雷犀和尹坤,发现大家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她便好像也明白了一点。 那日在浮绝家门口,水幻与浮绝的对话,小森都听到了呢。 那个时候,水幻隔着一扇门,声嘶力竭地说的那句话,可能在场的人都不会忘。 …… “浮绝,如果你就这样丢下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 生出两分担心,小森再次去看浮绝,就见他猛然一个转身,凝神召出灵兽,接着一跃而上,与灵兽下达了指令:“立刻回家。” 说完,灵兽已经飞出了众人的视线,尹坤看了眼浮绝消失的方向,如自言自语一般,与雷犀说:“看来这事情还没完呢。” 雷犀深以为意地点头:“水幻的脾气我还是知道的,她若是跟浮绝置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看来这次这口气可不小。” “两位大人别说风凉话了。”小森脸上生出了急色:“我们都跟着回去看看吧。” “嗯。”雷犀应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召出了自己的灵兽,追着浮绝回了国都。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39章 司徒貘 昊暄国迎来了一场倒春寒。 前些天还渐暖的气候,自那日莫名而来的一场暴雨便一直冷了四五日,断断续续的细雨中带过的风都夹杂着寒冷,国都的每户人家无论早晚,只要有人在家,就会将炭盆里的炭火烧得很旺,以抵抗这暖春之前最后的一次霜寒。 唯独是那条距离皇城不远的巷子里,有一座小宅子,这四五日都没有亮过灯火,无论风雨再冷,空荡寂静的客厅中,炭盆都是熄灭着的。小院水池中是雨水轻拍的水纹,高大的樱花树在走廊边,有几根树枝伸到了屋檐底下,地面还有零星被风雨吹落的小花苞。 已经有这么多的花,还没开,就落了。 天色渐晚,宅子里一片漆黑。 浮绝坐在走廊,银白色的长发多日不曾梳理过,只由着它们随意地搭在身体上。他的手里一直握着那把玄色金龙的匕首,偶尔用拇指来回抚摸两下都是极其小心的,好像一个不留神,这把匕首就会凭空消失。 他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木讷而没有焦距,寒风吹来的雨水打湿了他膝盖以下的衣裤,和搭在膝盖上的双手衣袖,他也只是毫不在乎,反正这些天来,他一直坐在这里,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被打湿,已经反复过很多次了。 若只是天气带来的温度变化,对他不会再有半分影响。这天若冷,屋子里自然处处是寒气;这天若暖,家里也还是冰冷刺骨。 因为那个能为他带来温暖的人,已经走了啊。 院子里,雨水拍打泥土的声音清晰可闻,浮绝却丝毫都听不到,耳边反反复复响起的,是他从古战场回来的时候,阮红与他说的话,而眼前的场景,也一起跟着回忆变幻了。 “她房间的梳妆台上,有她留给你的东西。” 醒过来就等在客厅的阮红,一见到浮绝,便说了这样一句。他冲进那个房间,一眼看到梳妆台上的玄色金龙匕首,脑子里发出“嗡”地一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饶是过了许久,当大门外已经追进来了很多人,他才退出房间两步,艰难地转过头,望向阮红问:“她人呢?” 小院和门口虽然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可四周却安静到能听清风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阮红的脸上,就看到她蹙着眉,看着院子里池塘的方向,如呢喃一样低语:“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浮绝当场怔住。 片刻之后,小森冲出人群走到了阮红身边,她拉住阮红的一只胳膊,刻意压低了自己焦急的语气:“红大人,这可不能乱说啊。” 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好像要把自己身体里所有压抑的情绪都抒发出来,阮红看向小森,那眼神刚一扫过,就让她信服了:“这不是我说的,我只是转达了水幻的话。” 这轻飘飘的一句,所包含的失望与深情,她却是无法转达的。 可是。 回头去看呆站在房间门口的浮绝,阮红觉得,这一次,他也应该明白水幻的心思了吧。 退还玄色金龙匕首,这对他们来说,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浮绝在看到匕首的一瞬间,就该知道水幻的决心。 那是她在说:此后别离,各自珍重。 从此再也不会回来,她彻彻底底地放弃了浮绝。 “需要情报处帮忙么?”院子里的尹坤用他破碎的声音打碎了满室沉静:“我可以派人去找。” 旁边的雷犀从吃惊里回过神,赶紧附和说:“嗯!我也让统战处的人都去找。” 小森听了跟着点头:“那,我去封印阁调动点人手一起去。” 要找么? 浮绝摇了摇头,过分冷静的眼睛里失去了神采:“不用了。她若要走,谁都找不到。” 就算是找到了,以她敏锐的洞察力,昊暄国的人还没与她碰上,她就又会消失。 从这一日开始,浮绝就一直握着匕首坐在走廊上,四五日不吃不喝不睡,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总觉得水幻随时都会回来,他害怕自己哪怕稍微一个走神,就会又把她错过。 然而,这个空荡荡的院子里,一直都还是这样空荡荡的。 那天,在那扇大门背后,水幻极尽哀求,求他不要把她丢下,她说出的那句“绝不原谅”,就像一个诅咒,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脑子里。在那一刻,浮绝就该猜到了今时今日的境况。 所以,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干涩的双眼,终于闭上了。外面的风更大了些,将冰冷雨水吹到了他的脸上,混合了他滚烫的眼泪,一起从下巴的地方滑落,全部滴在了他紧握匕首的手。 这宅子,冷清到让他想逃脱。 屋外寒风大作。 当他再次把眼睛睁开,第一道弱风吹进他的瞳孔时,他的神情忽然一变,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右手凝神聚气,指间上出现一团幽绿色灵光,他把那团灵光放在唇边,用极轻的声音说:“净勋般若来见。”接着不过片刻,身旁的走廊道上闪过两道灵力之光,那两个人果然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浮绝大人。” 收到浮绝的传音术,般若和净勋没有半分耽搁就来了,那个坐在他们面前半身都湿透的人,虽然看上去还是那么消沉,可眼神已然有了两分清明,他们恭敬地对他作了个揖,就听到他说:“你们去找尹坤讨要这些年搜寻司徒貘所记录的资料,然后把统战处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三日之内,我要知道司徒貘的行踪。” 这可不是什么好办的差事,情报处找了司徒貘九年多都没有结果,浮绝只给了他们三天,两人一时间只剩了面面相觑。 因为是多年跟随浮绝,他们做事谨慎的风格也与他极为相似,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两个人都没有直接应下,而后般若又多问了一句:“浮绝大人这样着急找司徒貘做什么?” “我让你们直接去找水幻你们找得到么?”浮绝把匕首别在腰间,一下子站起来面对他们:“她前些日子既然偷偷派小蓝去找了司徒貘的行踪,那就必定会去寻他。你们把司徒貘找到,就是把她找到了。” 是的,他后悔了。 之前尹坤他们说要帮忙找水幻,他以为她只是一时生气,就像上次桑陌的事情一样,气过了就回来了,他只需要安心在家里等着就好,不过是等的时间更长了些。 但是现在他却改了主意,他不能每次都做等的那个人,不管水幻这次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管她还要不要他,他要主动去把她找回来,他要想办法让她原谅自己。 如果她不在身边,他如今过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净勋和般若听了浮绝的话才是恍然大悟,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把司徒貘和水幻分开看待,却忘了他们本就是同父同母感情深厚的亲兄妹,于是两人纷纷领命,一个转身,消失在了灵光之中。 相对于浮绝这四五日的消沉,那日从战场上重伤离去的水幻也并没有过得多好。小蓝将她带走后,她就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一直过了三日才转醒,醒来时她正躺在一个潮湿的山洞里,想来这是小蓝找的地方,而身上的伤大都愈合了。 “这一战代价巨大啊。”水幻摸了摸手臂上已经结痂的血口子,对身旁蜷缩成一团的小蓝低声说着,小蓝伸出翅膀从她的手臂上拂过,那血口子便消失了。 “是啊。”小蓝叹气,声音都虚弱了许多:“一连三日为水幻大人治伤,身上却还是这么多伤口。” 水幻伸手抚摸她灵力幻化的羽毛,每一根都柔软舒适:“你别耗费灵力为我治伤了,经此一役,你我谁都没好到哪里去。” “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因为成为我的宿主,这种事情,原本就该与水幻大人毫无瓜葛。”小蓝温柔地笑了,挪动整个身体到她的怀里:“我也很内疚呢。” “你也会说俏皮话了。” 水幻轻笑出声,然后又忽然出神。 山洞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山洞之内只有灵火燃烧木柴的噼啪声,小蓝的头蹭了蹭水幻的手臂,轻声问:“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去哪里啊?好像现在无家可归了。 “去找哥哥。”水幻的双眼坚定地看着外面的雨景,一眨眼的功夫,连外面落下了多少滴雨珠她都数得清清楚楚:“过去是我太执着于浮绝,将哥哥忽视了这么久,眼下他这样的身体状况,我想要去陪着他。” 小蓝应着,没再多说什么,看来这次水幻大人,是真的要与浮绝大人决裂了。 哎!这两个人是真的很会折腾。小蓝这般想着,觉得自己该劝一劝水幻,可是再一转念,又认为若是以它自己的性子遇到这种事,估计也会与水幻做一样的决定,因此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不管怎么说,浮绝大人这次,是真的很伤水幻大人的心。 一日无话。 又在山洞中调息了一日,水幻终于算是恢复了些许元气,便由小蓝领着,踏上了寻找司徒貘的路。 虽然司徒貘强行压制平安符上的灵力,让她无从感应他的身体状况,但是若只是要找到他,那么也是轻而易举。小蓝载着水幻,从昊暄的边境走到屠蛰的边境,又走到屠蛰国外往西三十里的小镇外停下,当水幻遣散小蓝的灵体站在镇子的边界,她对司徒貘的感应力就变得很强了。 哥哥,九年不见了呢。 怀揣着期待和紧张,水幻走进了小镇。这个镇子上人不多,初来乍到也看不出民风如何,当然,她对这些原本也不关心,就直接追着平安符的方位而去,最后在小镇神庙的大门口停了下来。默默打量了一番神庙的外貌,是极其简朴的,她四处探望地走了进去,里面除了一座神像,什么都没有,连上香用的香炉都没见到,更不用说藏得住一个人。 可是,她低头看了看指间的灵力,正发着强烈的幽蓝色光芒,说明司徒貘确然是在这里,略微沉吟,水幻闭上眼睛,开始用意念展开搜寻。 “是你来了啊?” 搜寻术才一施展,面前忽然响起多年不曾听到的熟悉的声音,水幻猛地睁开眼,就看到那神像的侧面正站了一个人,那人有与自己五分相似的容貌,身形高出她一个头,虽然看着她时脸上含着笑,但精神头并不太好,眉眼之间都有了很深的病态与疲累。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水幻鼻子一酸,就这样落下泪来。 “呀!九年不见,你怎么变得爱哭了?”司徒貘走到她的面前,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神情动作都一如小时候的模样:“从你三岁我们头一次见面开始,到你十二岁我送你去中原,我好像都没见你哭过。” “那是因为我哭的时候你都不在。”水幻嘟着嘴,语气中带了哭腔:“你还好意思说这九年,你是真的狠得下心,九年都不来找我。” 司徒貘的眼神温柔了下来,他拉过她的右手,翻过手腕的一头来看,轻笑着说:“有的时候为了保护你,必须要狠得下这个心,不过,我没有想到你的倒朱梅封印会被解开。” 跟着低头看向光滑的手腕,水幻抿了抿唇说:“倒朱梅这样霸道的封印,除了哥哥,谁都解不开。我是自己冲开的。” “哦?你倒是更长进了。”司徒貘捏了捏她的鼻尖,气恼中带了无奈:“我以为你当年偷偷跑去救浮绝,已经算得上胆大包天,没想到你现在还敢自己冲开封印,命都不要了么?” 怎么会不要命呢?可是那个时候如果不冲开封印,所有人都会死在务虚山吧? “我知道了。”水幻出神的间隙,司徒貘忽然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我在中原务虚山布的阵法,是你解开的?” 水幻大惊:“那个阵法是哥哥布下的?哥哥为勤王做过事?” 司徒貘摆摆手,说:“办事说不上,各取所需罢了。那年你二十岁生日,我还是去了一趟中原寻你,不过只在国师府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走了。离开途中遇到勤王,怎么说呢,施展秘术的时候不小心被他撞见了,他便给了我许多的钱财,让我替他做这件事。我那个时候的确是囊中羞涩,也就答应了。” “你来中原找我,可是不让我知道!”水幻高声喝问了一句,那些跟勤王有关的鸡毛蒜皮的事情她才不关心:“你怎么能这样!你知道这些年我在中原有多想你吗?” 水幻十来岁的时候就被他和浮绝宠出了脾气,所以看到她炸毛的样子他一点都不惊讶,便是拉着她的手,点了一下头说:“我们是亲兄妹,我们惦记彼此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可是妹妹,我不能见你。” 如果见面,很多事情都会失控,他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她过世的假象就会被人看穿,司徒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到时候昊暄国的人肯定会把灭门的事情算一部分在她头上。 但是水幻显然并不买账,她微皱着眉头,将双手挣开,虽然语调不那么高了,情绪却还是有些激动:“为什么不能见?昊暄国那些事,司徒家那些事,我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司徒家的人死了就死了,昊暄国的人要算账就让他们来啊!你是我哥哥,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司徒貘冷静地看着她,那张已经成熟而娇俏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急躁,便是沉默了片刻,他淡然而沉稳地问:“出什么事了?” 水幻一愣:“什么?” “以前你虽然有些任性妄为,或者说调皮捣蛋,但是无论遇到任何事情,你都没有这样急躁过,何况中原八年多,你也早就修得了一副好脾性。现在这般语气说这样的气话,这段日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水幻嘟囔了一句:“才不是说的气话。” “还说不是气话?”司徒貘笑着睨了她一眼,“昊暄国的人怎么想怎么做不重要,那浮绝也不重要了?当年是谁拼了命把他救回来的?” 这个时候水幻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浮绝的名字,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按捺下了自己的情绪,放低了声音说:“好吧,这九年的事,我们不提了。” 看来这口莫名的气是跟浮绝有关呢。 司徒貘在心里下了个结论,正要再说什么,突然抑制不住地,猛地弯腰咳嗽起来,水幻大惊,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部,见没什么好转,又输送了许多灵力到他身体里,这才将这咳嗽止住了。 “哥哥的身体怎么糟糕成这样?”说着,水幻伸手去搭了他的脉搏,只一瞬间她就怔住了:这具身体,几乎是破坏殆尽,现在司徒貘还活着,不过是强撑了一口气罢了。 缓过气之后,司徒貘拉着她纤细的手腕,勉强笑了一笑,安抚般说:“无妨,老毛病了,我十岁的时候就落下的病根,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也该差不多了。” “这是什么话!”水幻急了,“哥哥,你听我说,我有小蓝,我可以治好你的。” “小蓝可不是万能的。”司徒貘又一次摸了摸她的头,倒是有了两分长辈的感觉:“小蓝是你的护身符,留在你身体里以后大有用处,别浪费在我身上。” “可是……” “水幻。”司徒貘打断了她的话,慢慢站直了身子:“你不是,怪我这九年都不见你么?我时日无多,剩下的时间,都用来陪着你好不好?这九年我亏欠你的亲情,能还多少,我尽力去还,这不是比你浪费时间和精力来给我治病更好么?你知道我的身体早就没得治了。” 刚刚还有些万分焦急的水幻,忽然不说话了。 是,她虽然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可是,司徒貘的身体到底能不能治好,她心里有数。如果非要用强力去扭转他的身体状况,除非是将小蓝从她身体里剥离出来,然后用神兽的寿命去换他的寿命,那么,水幻为此付出的代价,就很有可能是死亡。 因为剥离和献祭神兽,是比冲破封印,危险无数倍的事情。 可是,若是为了自己的哥哥,她也愿意做这件事,毕竟这个世界上还能让她重视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水幻,我来跟你讲个故事吧。”见她不做声,司徒貘反手抱住她的双肩,带着她到外面破落的院子里坐下,低缓的声音像温热的水一样流淌而出。 “在你出生之前,我在司徒家的生活,其实并不是那么自由阳光。我长到四岁的时候,因为相貌乖巧,在同辈孩童中资质也是最高的,族中就有长老想收我为徒。当时爹娘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对这个机会倍感珍惜。拜师之后,我学习非常刻苦,长老师傅传授的每一个秘术,交代的每一个修行任务,我都是超标完成,仅仅半年,我就已经远远超出族中同龄同辈的孩子们一大截。” “然而在我为自己取得的成绩沾沾自喜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我的长老师傅将我叫去他的房中,这原本没什么,他经常叫我去房中给我看一些秘术相关的书籍,那一日他叫我,我便也去了。可是去了之后,就发生了一些与之前不太一样的事情。” 水幻认真听着,却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背后都是冷汗。我进去他的房间以后,他关上了所有的门窗,连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我还在好奇这是要做什么,就听到他命令我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那个时候还很小,不像你一出生就经受那样的折磨,四岁多的时候,我还是个很单纯的孩子,师傅让脱,我就听话地脱了,然后就看到他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走到他面前去。” “好了哥哥,你不要说了。”水幻捂着嘴巴,眼睛里渗出了眼泪,这样残忍的过往,她不愿意让司徒貘亲口说出来,甚至她只是听到此处,就已经觉得无比地恶心和恐惧。 但是面前的司徒貘却笑了,他的笑容很清淡,清淡到没有一丝丝的负面情感:“这些事情对我来说,是永远不能摆脱的噩梦,说与不说在我心里都是不可能好得了的伤口,但是水幻,我想让你知道,当年我屠杀司徒全家,不仅仅是因为你遭受的那些苦难,更是因为我自己遭受过的苦难。” 他拉下水幻的手,温柔地握在自己手中:“自那日之后,我就成为了长老师傅的禁脔,这件事情很快就被族人知道了,爹娘也知道了,可是没有人为我说话,也没有人来救我,常常在修行的时候,我就会受到师傅的欺辱,族人们看我,都像是在看一个玩物一般,甚至有几个胆子大一点的长者,也是偷偷欺辱过我的。这样的日子,哈!我竟然忍受了三年多。” “八岁那年,我学有所成,有一次国主来司徒家的时候,我抓住机会在他面前展现了卓越的秘术才能,被他一眼选中,从此成为了御前秘术师,那一年正好是你出生,往后三年,我都没有再回过司徒家。” “三年里,我不仅在御前为国主效力,也曾被派去过战场,我和浮绝作为昊暄双战□□号,就是那个时候打响的,从此一跃成名,不仅是国主对我赞赏有加,连司徒家那些人都对我换了一副嘴脸,所以,后来我回家看望你的时候,他们才不敢对我多做干涉。” 这后面的事情,水幻都是知道的,她含着泪水看着司徒貘,他如今越是淡然,她心里就越是难过。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个杀人凶手,连她也以为他屠杀司徒全家只是为她报仇,可是,水幻现在才知道,哥哥这么多年的隐忍,绝非常人可以做到,若是现在司徒家的那些畜生还活着,不用哥哥动手,她也会将他们全部杀光。 那些人……那些人怎么可以,对哥哥做出这样的事情。 “水幻。”司徒貘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现在我仇也报了,你也长大了,前几天,我还听说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杀死了屠蛰的邪神,已经超越了我的成就太多,我很欣慰。你不用再花心思治好我,最后的这段路有你陪着我,我的一生再没有什么好牵挂的,已经很圆满了。” 水幻默默地哭着,只是一股脑地点头,说不出一个字。 又是过了许久,怀里的人的哭声慢慢止住了一些,司徒貘扫一眼阴霾的天气,感觉到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对话,他的体力开始出现透支的现象,于是做出了一副轻快的语气,问说:“好了,我们久别重逢,这些沉重的话题说过就忘了吧。你有什么很想去的地方么?或者很想做的事?如果有,我们就抓紧时间挨着去经历一遍。” 从小到大,水幻的生活其实很简单,简单到有些单调,她从来没有向往过什么,自然就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若说想做的事是有的,可是那种糟心的事情,就不要带着司徒貘一起了。 思量了一番,水幻坐直了身子,一张哭花了的脸蛋儿对着司徒貘说:“我没有顶想去的地方,但是一直想去各国各地尝尝当地的点心,正好倒春寒一过,春日花季就要来了,我们一路顺道去往南边五十里处的太幽国看看赏花节好么?” “好。”司徒貘直接答应了,他想起小时候牵着她的手,站在樱花树下看风吹落花的光景,其实心里也还是很怀念的:“太幽国的赏花节一直很出名,我也还未曾去看过。” “中原洛阳的赏花节也很有名,只是今年洛阳花季已经过了一半了。”说着,中原的几番过往在她的脑子里倏地闪过,因而神色也黯淡了许多。 去年的这个时候,铃铛她们,还那样开心地相约去看了那些“红得艳俗的花儿”,今年却只剩了一抔黄土,真是一想起来就会轻易让人生出仇恨啊。 司徒貘看她脸色不对,猜想着多半都跟中原国公府灭门惨案有关,毕竟她在中原的记忆,都是跟这个地方息息相关的。那件事实在是不算小,连他这样一直逃亡的人都听说了,可以想见身在其中的水幻定然是深感痛楚。便是强打起精神站起身,他拉了她的手笑了一回,那笑容如阳光一般,将她脸上的阴霾赶走了不少:“那我们就不能再错过太幽国的赏花节了,这会儿就动身吧!” “嗯!”有了司徒貘的安抚,水幻忽的就不那么难受了,她乖巧地应了一声,一打响指召出小蓝,然后把小蓝的灵体变换成一辆马车,又扶着他一同坐了进去,正式开始了他们的旅程。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40章 片刻宁静 太幽国的赏花节热闹非凡。 不同于洛阳的风貌,太幽国因为对女子教养有严格的约束,所以前来花林观赏的多是少年人,或者是已经嫁人的夫人们陪同夫君孩儿一路前来,若说是妙龄少女,这一路走来,水幻是一个都没见到,当然,她自己勉强也能算一个了。 “哥哥累了么?”这一片花林桃李梨蕊交错相映,一两个时辰也是走不完的。兄妹二人并肩只走了一小半的路,司徒貘的呼吸声就开始带了两分粗重,水幻一察觉便扶了他的胳膊,一指旁边的梨树丛说:“我们去那边坐着休息会儿吧。” 司徒貘虽未出声,但也由着她扶着走了过去,两人同坐于梨花树下,若远远望去,就能看到俊朗的男子脸上带着轻笑靠在树干,而女子微微侧了身子半对着他,双手随意地环住了膝盖。 这一日的阳光格外的明朗,从树枝中漏洒下来的光束照耀了整片花林,司徒貘半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对眼前充满生命力的画面眷恋不已,而旁边的水幻只是歪着脑袋看着他,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便是冷不防听到自家哥哥一个调笑说:“刚刚走的这一路上,好像有很多少年偷偷在看你。” “哥哥你怎么也跟我以前那群侍女一样无聊。”水幻嗔了他一眼,召出小蓝抱在怀里,四处打量眼前的景色:“我一路只看到了花,没看到什么人。” “哈哈哈!”安静的四周传来司徒貘朗声一笑,他也伸手去摸了摸小蓝的羽毛,眼睛弯出好看的弧度:“你从小就不是个喜欢花草的性子,喜欢看樱花,也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有我和浮绝陪着你一起看罢了。这会儿你竟然跟我说只看到了满林子的花,没有看到人,可不是在说谎?” 怀里的小蓝发出一声轻笑,水幻轻轻戳了戳她肉肉的身躯表示抗议,然后自己也跟着笑了一回。 是啊,从前是最不喜欢这些姹紫嫣红,可是自从铃铛她们死了,她忽然,就有些喜欢了。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拥有的时候好像从不在意,失去以后,倒是慢慢能觉出几分珍惜。 微弱的清风从林间穿过,拍打在水幻的脸上,让她很是舒适,神情不知不觉间便放松了,司徒貘看着她,觉得这些年她的模样好像变了不少,又好像一丝都不曾变过,怎么说呢,或许气韵有些不同了。当年那个稚嫩中透了几分少女感的她,现在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呢。 时光真是太匆匆。 两人各自有着各自的心事,却正好能安静地享受这一段宁静惬意,小蓝已经靠在水幻怀里睡着了,水幻往后挪动身体靠上树干,司徒貘一只腿放直,一只腿弯曲了膝盖,右手手臂搭在膝盖上,半低下头,似是在休憩,又似在调息。 但这样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乎是同时的,两人的眼神忽的一凛,全身的灵力都回复到警戒状态,片刻,司徒貘将头抬起,看了眼四下依然静谧的树林,嘴角扯开一个笑,低声说:“昊暄国的人做事效率提高了啊。以前他们最快半年能摸到一次我的行踪,这会儿距离上次被他们发现还不到三个月呢,就被找到了么?” 水幻不做声,微挥动手变换了小蓝的形态,眼下四处的确没有人,可是追兵已经距离他们很近了,必须赶紧离开。 迅速起身,又把司徒貘一把扶起,两人同进了小蓝幻化的马车,便是一个转瞬,马车就在一道幽蓝色的余光中消失了。 被人打扰了赏花的兴致,真是气恼。 坐在马车里的水幻看着外面的云层出神,司徒貘倒没什么不痛快,只看着她满是不痛快的侧脸笑了笑:“如今正是花季,到处都繁花似锦,你要是没看够,我们换个地方再看就好,何必闷闷不乐呢?” 水幻听了还是不说话,一只手肘搁在窗户底框,手腕处支撑着脑袋,双眼始终盯着窗外,司徒貘见了她这模样,又劝慰了一句:“你与我在一处就要习惯这样的生活,遇到追兵是很正常的事。” “这才是最不正常的事。”眉头若有似无地蹙了蹙,水幻终于回头去看司徒貘:“国主已经赦免了你的罪责,昊暄国不会再有人会来追查你的下落。” “哦?”这倒是让人意外的一件事,他脸上的笑容略微敛去,半是沉吟:“这样说起来,今日追上我们的人,的确也与以往不同,这样高的执行力,可不是情报处和尹坤的做事风格。倒是……”说着笑了笑,视线扫到了水幻的脸上:“倒是有些像统战处的作风。” 听到“统战处”三个字,水幻默然地移开视线,接着又把头了转过去对着窗外。 她何尝,不曾猜到来的是统战处的人? “情报处的秘术师搜集情报的能力一流,可是他们毕竟不是军人出身,命令下达之后,执行能力不够,就算让他们找到我的行踪,也根本追不上我。但是统战处就不同了,那都是一群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的人,执行力一流。”顿了顿,司徒貘也学着水幻看向另一边窗外,却偷偷瞄了她一眼,明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她听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国主已经赦免我了,统战处的人找我干什么呢?而且看样子追得很紧呢。” 其实司徒貘差不多也猜到一些了,只是不愿意把话说破。 水幻一直不吭声,他也没有办法,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是这个性格,平日里还算温和开朗,但是一旦闹了脾气钻了牛角尖,她要是自己想不通,谁都束手无策,况且他也不是浮绝,他虽然很疼水幻,也从来都学不会哄她开心这种事。 有点伤脑筋啊。 从腰间掏出水袋,司徒貘喝了一大口水,装出闲聊的语气问:“现在统战处是谁主事呢?” “……” “还是浮绝么?” “……嗯。” 半笑摇头,这丫头是怎么都不肯提起浮绝的名字,非要他提了,才憋出这么一声“嗯”,看来两人这次闹得不轻啊,不过既然统战处都派人来找了,也算是浮绝跟她低头的意思了吧。 反正从小到大,只要他们一闹矛盾,都是浮绝低头,司徒貘一点都不意外。 放好水袋,伸了一个懒腰,他将身子往后挪了一点,正好可以靠在围墙,便是直接闭上了眼睛:“说话太多有些疲惫,我先眯一会儿,下一站就去风兮国的小镇上吃点当地点心吧。” 说完话,司徒貘就睡着了,大约是因为身体太差的缘故,他入睡很快,水幻回头去看他的睡颜,那张脸上显而易见的瘦削与虚弱,总让她感觉他再也不会醒来。 左手手指翻动,水幻用灵力织成一件薄被给司徒貘盖上,然后自己也靠着窗边浅睡了一会儿,风兮国与太幽国之间也有两日的路程,但在小蓝的身法下,他们只需要一两个时辰就可以到达,正好是打个盹儿的时间。 风兮国是一个不算富饶的小国,其实中原之外,除了昊暄屠蛰存希,这样的小国有很多,数不胜数,每个国家有各自的风情,风兮国最大的特色就是他们的本土小吃,司徒貘逃亡的这些年,也曾在此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对这里算是比较了解,便是带了水幻一路走一路吃,若是稍稍没有特色的点心,他都直接略过了,两日下来,竟然都还未将这个镇子吃遍。 坐在路边小吃摊的座位上,看了眼已经很晚的天色,街道上也只剩了几个行人在行走,水幻和司徒貘是这个小吃摊最后的一桌客人,他们将银子放在桌上,与老板打了个招呼,慢悠悠地起身离开。眼下天气有些闷热,让人忍不住心生烦躁,大约是要下雨了,不过水幻因为吃到了好吃的点心,心情倒是格外地好,走在路上摸了摸自己因为饱足而圆滚滚的小肚子,对身边的司徒貘漾开一个傻笑来:“从来不知道吃也可以让人这么满足。” 她这副模样与外界流传的“战神”名号可不太契合,司徒貘被她逗得笑出声,很是赞同地说:“你倒也的确不贪吃,看来这个镇上的点心很让你满意。” 快速地点着头,水幻的双手手掌合在一起,神情动作看起来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真是非常满意了。我在昊暄国的国都有一个点心铺子,可是我铺子里没有一样点心比得过风兮国的好吃。我想以后,把这个世上所有的小吃都吃遍,再把我的点心铺开在每一个国家土地上!哇!要发大财了!” 那双眼睛里仿佛冒着星光一般璀璨,司徒貘看到她开心,自己的心情也瞬间跟着明亮了:“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小财迷的?” “刚刚才变的。”嘻嘻一笑,水幻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将头一歪,枕在了他的肩上,在这一枕一靠之间,她的语气就温柔了不少:“这样的日子,要是可以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是啊,真是让人舍不得啊。 司徒貘抬头看着没有星星的黑夜,也是一阵感叹。 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有这般开心过,这几天的生活,实在是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当然,如果没有这些紧追不舍的追兵,他应该会更惬意。 散步中的两人停下了脚步,空旷的街道上扫过一阵风,带着些许外来的灵力,水幻的头离开司徒貘的肩,站直了身子,方才脸上的温柔浅笑一时荡然无存。 “哦?这么快又被找到了?”司徒貘低声一笑,双手背在身后,说:“浮绝手下的人办事效率真是高得有些过分了,如果国主早些年让统战处来找我,大概我早就被关进昊暄国的大牢了吧?” 双眼微微除起,水幻将小蓝召出,刚刚变换了它的灵体形态,还没来得及将司徒貘扶上马车,几个人影就从天而降,将他们两人围在了中间,再一细看,便是般若和净勋,一前一后,极为恭敬地对他们作了个揖:“水幻小姐,貘先生。” 这样的称呼让司徒貘不甚习惯,他扯动嘴角,挑起眉毛看着面前的净勋,玩笑般的语气说着:“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尊称过我了。” 净勋始终是低着头,听了司徒貘的话,连忙解释:“国主已经赦免了先生,先生不用再过逃亡的生活了。我们听说您这些年身体不好,不如回国都去,请一流的封印师给您调理一下。” 司徒貘静静地看了他两眼,并不回应,又悄悄去看了看水幻,只见她一直冷着脸,全然不似刚才的喜笑颜开:“你们统战处一天到晚是没事做了么?天天追着我们兄妹跑?” 水幻问话,他们自然要答,不过净勋还没开口,身后的般若倒先说了:“邪神虽然死了,屠蛰还是对我们虎视眈眈,统战处现在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呢。可是,不把水幻小姐找回去,这些事一件都做不了吧。” “这就是你们在这里跟我废话拖延时间的理由?”冷笑了一声,水幻回头,视线扫到般若脸上的时候,冷如冰霜:“你们回去告诉浮绝,玄色金龙的匕首我已经还给他了,如果他还要一直紧追不舍,我还有别的东西可以一并归还。” “你连匕首都还了?”司徒貘显得有些惊讶,他之前是猜到他们之间出了事,但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吗? 不曾回答司徒貘的问题,其实这原本并不算是个问题,水幻默默扶着他走进马车,自己也要进去的时候,就听到身后般若微微抬高了声音说:“浮绝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水幻小姐有什么话还是亲自与他说吧?” 水幻的身形顿了一顿,接着径直在马车里坐好,一挥手,关上了车门:“话我已经留下,转不转达是你们的事。”便是眼前幽蓝色的灵光一闪,人和马车同时消失在了他们所有人的面前。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街道,赫然只有统战处的人还站在此处,刚才的那两人仿佛是一个幻影一般不曾存在过,净勋叹了口气,与对面的般若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又让他们跑掉了啊。” 般若摊了摊手:“水幻小姐是半神,我们常人的速度不可能追得上,今天能在风兮国与他们打上照面已经很难得了,原本想多跟她说几句话拖延时间好等浮绝大人赶来,结果一眼就被看穿了意图。” “继续追吧。”净勋活动活动颈部,插着腰说:“下次一定能把他们留住的。” 但愿吧。般若默默回应了一句,心里并不如他这样乐观。 这边水幻和司徒貘离开之后,在风兮国外的村庄里找了个破庙住下,天太晚了,小蓝也是要休息的。他们落地之后,各自找了些柴火放在寺庙里点燃,然后围着火堆坐着,都不说话,水幻想着与净勋二人碰面的情形,心情复杂,而司徒貘,也开始有些介意这件事了。 如果说闹到退还匕首,可不是什么小事呢,毕竟那个东西,算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吧?至少他第一次看到水幻别着匕首在腰间时,就几乎预感到了他们的关系走向。 然而眼下的情形,他该怎么样跟水幻开口询问呢?他自己也不是一个很懂言语艺术的人。 在这样好奇又为难的心境下犹豫了许久,水幻却似看穿了他一样,主动说了话:“之前邪神的事情,哥哥听说了多少呢?” “嗯……就只是,昊暄国的新战神司徒水幻,一对一地,斩杀了邪神,这么简单吧。” “是么……”眼睛始终注视在火堆的方向,水幻的脸上闪过些许地难过,又很快被她掩饰了:“在我斩杀邪神之前,其实,发生了很多事。” 那是一个,不算长的故事,却故事里的每一分每一毫,都不能让她忘记。这个故事,要从她还在中原的时候开始说起。 那一年的春天,洛阳城里满城飞花,那个国师府备受尊宠的女子,手腕上还带着暗红色的倒朱梅封印。所有的事情,在洛阳花节的第一丛梨花盛开的时候,开始脱离了轨道。 司徒貘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听水幻说着,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幸福的伤痛的,都在这个故事里,这是自他们重逢,就一直想告诉他的故事,而现在才终于可以开口。 等到故事说完的时候,水幻差不多也要睡着了。司徒貘摸着她的头,将她安放在草堆上,给她盖上了自己的外袍,看到她的睡颜,觉得有些心疼。 在他缺席的这些年,她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从一个遭受苦难的四岁小女孩儿,成长为今日的战神,她所遭遇的,所经历的,所痛哭过的,都那么清晰地让他可以感受得到。 甚至他都知道,最后让她失望的那个人,又还是那么深刻地,一直留在她的心里,一直,不会有褪色的那一天。 放轻了脚步走出破庙,在空旷的院子中,司徒貘凝神聚气,右手手指聚出灵光放在唇边,声音极轻极低:“浮绝。” 彼时浮绝刚刚遣散了下属,一个人站在风兮国小镇的街头,脑子里回荡的是水幻留给般若净勋的那句话,顿感满腹的无措,忽然听到传音术的召唤,这个熟悉到有些陌生的声音让他皱眉一愣,随即也伸出右手手指,灵光闪过双眼的时候,他便想起来了:“司徒貘?” “啊!多年不见,你还能记得我的声音,真是不容易啊。”伴随轻笑一声,这个人的语调总是带了几分玩世不恭:“你的人把我追得这么紧,我也不得不出面与你聊一聊了。” 浮绝只管静默,司徒貘也不跟他绕圈子,话锋直入:“丫头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你这样追着不放,只会适得其反,她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么?” “我知道。”叹着气,浮绝的语气中有强烈掩藏的情绪:“但是如果我不找,她永远都不会回来。” “那你当时做这种决定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日的后果?”嗤笑之后,司徒貘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好了,这些事都过去了,再来追究没有意义。浮绝,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的身体这么糟糕了么?” “是啊……所以,你也不用太着急,等我死了,你再来找她吧,那个时候,她的气也差不多该消了。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眉头皱在一处,浮绝对他拿自己的身体状况开玩笑表示不满:“身体不好就回国都来治,你现在不用逃亡,可以更好地活下去。” “说起这一点,还要感谢你在国主面前为我求情,可是我已经差不多活够了。”前一秒还透出两分轻笑的声音立刻又带了轻微的一声感叹,但对面人的语气仍旧显得很乐观:“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丫头会来找我,但是她既然来了,在我死之前,都会把她照顾得很好的。未来,我不在的日子,就都拜托你了。” 听不到回应,司徒貘忽而端正了几分语气:“浮绝,不用担心,我的妹妹我很了解,如果她真的已经彻底地放弃了你,那么今日就不会对你避而不见,任何事情都有过去的时候,唯独是,我们两个在她心里,永远都不会变。虽然说,你这次的事情做得我也……认为不那么妥当,不过,不要再有下次就好了。” “……嗯,不会再有下次了。” 半晌之后终于听到了他的回答,司徒貘这才恢复了笑容:“那么,你就再安心等一段日子吧,那把匕首,会再有交给她的机会的。”说着,手中的灵光便忽的灭了。 浮绝看着指间消散的灵力,神思好像安定了一些,又觉得更加焦虑。 但愿真如司徒貘所说,水幻还会有气过的一天,不然…… 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想起她那句“绝不原谅”,心里依然堵得难受。 水幻……你知道么?再过几天,院子里的樱花就要开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41章 最后一程 某个小国的小村庄里,有一对兄妹坐在清澈的河边垂钓,他们已经坐了快一个时辰了,哥哥的神情倒是从容,女孩儿却开始觉得有些无聊,正是眼皮都要合上的时候,忽然一条鱼咬住了女孩儿的饵钩,她眼前一亮,用力收杆,然后把鱼一把抱在怀里,对身旁的兄长大笑出声:“啊哈!哥哥,看我钓起来的大鱼!” 司徒貘没有被她夸张的笑声惊吓到,但看到她怀里的大鱼也生出了一些挫败:想他这些年钓了这么多鱼,没想到如今输给了还是新手的妹妹,这一个时辰算是白坐了。 收起空杆,司徒貘一把拿过自己的鱼篓递到水幻面前,水幻便很是乖巧地把鱼放进去了,然后看到自家哥哥满意地看着鱼篓里的大鱼说:“这条鱼就算是我钓的了。你看,你的鱼篓还是空的。” 水幻傻在了原地,司徒貘说完这话就调皮而得意地对着她笑,随即面前的女孩儿才醒了醒神,伸出手要去抢他手里的鱼篓,又被他先一步洞察了企图,那鱼篓极为迅速地就被移开了:“这可是你自己放进来的,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哥哥!你这是耍赖你知道吗?” 女孩儿叉腰瞪目,腮帮子也鼓得满满的,司徒貘的笑声就更大了:“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哪有你这样的?!!” “哈哈哈!” 讲道理对司徒貘来说反正都没有成功过,水幻在河边跟他软磨硬泡了很久,还是没有拿回来自己的鱼,最后无法,只能认输地在河边架起了火堆,又认命地把鱼清理干净以后架上火堆烤熟。她一边烤鱼,一边对稳坐一旁的司徒貘猛翻白眼,心里的不满已经全都写在了脸上:这个人不仅钓鱼比赛耍赖,连烹制鱼肉这种事都偷懒让她一个人做。 而司徒貘呢,倒是心态极好,他坐在一块大石上,悠哉地望着她表情丰富的脸蛋儿一直闷笑,全然没有上手帮忙的意思,等到鱼肉的香味都被烤出来飘散在空气中,就看到她把叉着鱼肉的木枝从火堆上取下,三步并成两步走到他面前,一伸手,不是那么情愿地将木枝的一头递到了他手边:“喏,尝尝吧。” “这条鱼看起来还没有烤熟啊……你是不是想报复我?” 司徒貘说完就放声大笑,对自己的幽默方式非常满意,而面前的水幻却是直接暴走了:“那我就自己吃了!” 见她真的要把鱼拿走,司徒貘这才收敛住笑容去拦她,不过也仅仅是用手握住了木枝,说:“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今天中午就靠这条鱼填肚子了。”便是直接上嘴,一口咬下了大块鱼肉。 这些日子司徒貘虽然总强打起精神与她四处游玩,说话时听着也中气十足,可水幻怎么会不知道他都是装出来的?他现在甚至连正常的进食都做不到,一日三餐,都是两口就饱了,水幻巴不得他能多吃一些,这会儿他能吃几口鱼肉,她开心都来不及,两人之间玩闹的那些小脾气自然就消散了。 一连吃掉大半条鱼,司徒貘才把木枝交还给水幻,这大约是他最近胃口最好的一餐,水幻看着手里还剩了半边鱼腹肉的木枝露出宽慰的神情,挨着他坐在大石边上,用手撕了鱼肉往嘴里送,还不忘记与他说话:“哥哥,我们下一站去哪里呢?” “你问我吗?”司徒貘支起脑袋去看她,做出一丝不满的神情说:“这一路的行程都是我安排的,你偶尔也要有点主见和想法吧?” 吃肉女孩儿撒娇般哼一声,甩动了双腿仰起头,根本不曾看旁边的人一眼:“我又不像你去过那么多的地方,”一边说,两只手一边在半空划了一个大圆,鱼上的油脂差点蹭到自己的衣袖:“后面的行程肯定是你继续安排啊!” 用力打了一个哈欠,司徒貘的眼角挂了两滴懒泪,他顺势往后一躺,整个人睡在了大石上,双手枕着脑袋,眼睛果断地闭上了:“你让我安排,那我就安排先睡一觉。” 水幻调整坐姿去看他,发现转眼的功夫这人就睡着了,于是笑睨了一眼他的睡容,丢掉手里的木枝,去河边认真清洗了双手,才把自己的外袍脱下给他遮盖住身体。 春日虽暖,直接这般睡觉也会着凉啊。 坐到他的旁边,水幻轻轻握住司徒貘的手腕,温和的灵力从她的身体里缓缓流进他的脉搏,这是他每日睡着后,水幻都会做的事情,尽管是杯水车薪,或许也不甚有用,可总也聊胜于无。 哥哥的身体,一日糟过一日,经过这将近一个月的旅途,差不多也到头了。 她那么清晰地知道这个事实,又并不愿意去面对,因而输入了更多的灵力给他,希望是可以再将他的生命延长一些。 能再多活一天,一个时辰,都是好的。 除了食量变小,司徒貘睡觉的时间更是增多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这一觉,他也睡了好几个时辰,等到天边夕阳差不多要落山,他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了守在旁边的水幻。 “你又给我过了这么多灵力啊。”司徒貘的声音显得很是疲累,他垂下眼睑,看到水幻幽蓝色的灵力从手腕处流入,便虚弱地笑了:“明明知道是徒劳,干什么要浪费呢?” 水幻叹息,收起灵力,扶着他坐起身,双手放在他双肩的位置,下巴轻轻点在他的肩头:“我们才重逢一个月,你就不想多跟我在一块儿待些日子么?” 脸上的笑容生出难有的温和从容,司徒貘的头微微一侧,就靠在了水幻的额边:“怎么会不想呢?我可就只有你一个亲人啊……不过,命这种东西,时间到了就要接受离别吧。” 鼻子泛起酸楚,眼睛也往上抬起,水幻觉得哥哥没有说错,她确实是变得越发地爱哭了,又还是将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那就,把离别的日子,再尽力地往后拖一拖好了。” 右手轻轻握住水幻的左手,司徒貘觉得这一觉醒来之后,好像有了更加明显的无力感:“水幻,这世上唯有生死,不能强求。” “我知道。”细碎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过,水幻抱着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我只是,很舍不得你。” 默了默,司徒貘松开手,坐直了身子,将自己一直戴在身上的平安符从脖子上取下,微一转动身体,却是为水幻戴上了:“这个,以后,就拜托你继续保管了。” “哥哥。”他的话听上去已然是交代遗言的意思,水幻蹙眉看他,一只手轻轻附在胸口的平安符,竟不知该做何言语。若是换成以前,她大约已经泼辣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强势将平安符给他戴回去,可现在,面对眼前虚弱到说话都开始困难的哥哥,她便只剩了木讷呆坐。 “水幻。”司徒貘轻轻捧住她的脸颊,把她的头往下调整了一些,然后极慢地,又是极轻地,亲吻了她的额头:“命运对我一直都很苛刻,唯独是,它非常慷慨地,送给我一个这么好的妹妹,我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液,只有彼此一个亲人,生命里的最后一程是你陪我走完的,我真的,很开心。” 半低着头的水幻闭上眼睛,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水幻……一转眼,你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小孩子了啊,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他的声音里透着真挚的笑意,那是,一个兄长,对自己妹妹的认可:“错失了那九年,我很抱歉,这一个月我已经很尽力地弥补了,要是没补完,我也没有办法。那个时候,我说我已经活够了,但是现在看来,好像觉得还是不太够,但是,也不得不说再见了。” 自己往回挪动两分,司徒貘抬起她的头,她便把眼睛睁开了,看到的,是哥哥毫无血色而干净的笑脸,听到的,是他一如既往低沉好听的声音:“妹妹,以后,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说完这句话,司徒貘双手聚集全身的灵力放在她的太阳穴上,水幻那么清晰地感受到灵力对她神经的牵制,她瞪大了眼睛,却不能反抗分毫,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识被强行模糊,最后一倒头,晕倒在了司徒貘的怀里。 温柔地把她的身体放平,又褪下盖在身上的外袍搭在她的身上,司徒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拖着疼痛而疲惫的身体独自离去,他这会儿已经没有剩余的灵力了,只能靠这双腿慢慢地走在小路上,一步重似一步,始终带着很沉的喘息,就这样,从河边一直走到森林深处,再走过了两座山,最后到达方圆十里之内最高的悬崖。 站在悬崖边的时候,天边已经亮起了鱼肚白,他看着阳光从云层中缓缓透出,清风迎面,吹动了他的衣袂和发丝,于是张开双手,闭上眼睛,感受到了天地万物都蓬勃发展的生命力,嘴角永远都漾着好看的微笑,再睁开的时候,那双眼里,竟然还透出了两分希望。 眼前略过的,是从出生开始,记忆里的每一个画面,那些惨痛的经历,那些恶心的童年,与浮绝一同初上战场的壮志,与水幻第一次见面时,她那双冰冷的眼睛,还有后来,每一年的春天,三个人一同站在樱花树下,看春风吹落花瓣时,水幻扬起的笑脸。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做得最满意的两件事,就是亲手屠杀司徒满门,以及,为水幻找到了浮绝这个老师。 那个时候,浮绝明明是那么的不愿意收徒弟啊。 司徒貘想起当年在宫门口拦住进宫议事的浮绝,提出把妹妹交给他做弟子,那个银白色头发的少年一脸冰冷的模样,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收徒弟这么麻烦的事情,你不要来找我。” 说得这样斩钉截铁,最后还不是把自己父亲的遗物交给了水幻?说什么生日礼物,不过是找了个借口送给她罢了,那家伙,对自己真的一点都不诚实。 却好在最后水幻将他从边境救回,他也算是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司徒貘心里一直都很有数,若是这两个人在一块儿,他觉得再合适不过,可最后终究是为了水幻的安危,又将他们生生分离了。 这大概也是,他唯一做过的,最对不起自己妹妹的一件事。 “没能送你出嫁,有点遗憾呢。” 喃喃自语中,司徒貘脸上的笑容便生了一分落寞。 他们的故事还有很长,他不能再一一见证了,但是他相信,他们一定会有一个很美好的结局,因而心中便也一片清明。 所以,该分别的时候,就要好好说再见。只是实在是不愿意让水幻看到自己生命枯竭的样子,不如,就在结束之前,自行了断吧。 妹妹,要幸福啊…… 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司徒貘微微仰头,身子往前一倾,就从这深不见底的悬崖,掉入了万丈沟壑。 与此同时,昊暄国情报处的感应石上产生了巨大的波动,秘术师们赶紧调动库存的灵力样本进行核查,很快就查出了这场波动的来源,在尹坤走到感应石旁的时候,就有秘术师与躬身与他回报说:“尹坤大人,感应石上有一股很强的灵力忽然消散,应该是灵力的主人去世所造成的。” “对照过样本吗?是谁的灵力?” “是司徒貘。” 尹坤骤然默了片刻,与身旁的秘术师交代说:“你去统战处,请浮绝大人来。” “是。” 秘术师领命去了,尹坤看着感应石上缺失的一大块灵力光斑,一时五味陈杂。 直到他死了,他们情报处也没有把他抓回来,虽然说他现在已经不是逃犯,可是心里,也有些挫败啊。 情报处的秘术师没有在统战处找到浮绝,雷犀说他这一个月很少到统战处来,大约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秘术师听了,与雷犀恭敬地道了谢,便直接去了浮绝家中。 往常都紧闭的大门这段日子以来都是虚掩着的,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或者什么消息,秘术师推开门的第一眼,就见到了那个站在走廊边上,看着盛开的樱花树允自出神的男人,他的神情很静谧,眼神又带了些浮躁,树上掉落的花瓣扫过他的脚边,他偶尔也会扫过一眼,然后继续半抬头,注视着枝丫上的一丛粉红。 秘术师走到他的身边三步远的位置,小心翼翼地作了个揖:“浮绝大人。” “什么事?” 浮绝没有看他一眼,不甚关心来的到底是哪个部门的人,反正现在邪神死了,统战处又有雷犀他们在,军事上的事情他都是不担心的。 秘术师听到他没有温度的声音中自带了几分威严,想起这段日子关于浮绝的各种传言,他有些害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会惹怒面前的人,便是更加谨慎了言语:“刚刚情报处的感应石起了灵力波动,有一大块强力的灵力光斑消散了,我们对照了样本,这场波动应该是司徒貘过世造成的。” 话音一落,秘术师便见到浮绝的脸色微微一变,只是顷刻之间,他就从自己的面前消失了,转而出现在了情报处的大门口,一路走进感应石室,脚下的步伐显得杂乱而焦急,面对感应石站立的尹坤听到这个脚步声,认为这个时候大概也只有浮绝会这般沉不住气,于是沉着回头,与他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打了个照面。 虽然看着平静,心里,怕是早就急坏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果然,浮绝一见到尹坤,平日里的冷静礼数全都不见了,劈头盖脸就是这样一句话,尹坤也不计较,指了指感应石说:“刚刚才受到的灵力波动,一查出来是司徒貘我就派人去找你了。” 这将近一个月来,浮绝在国都虽然是按捺住性子,没有再把统战处的人派出去,可是大概没有人会看不出来他的焦躁不安,如今司徒貘死了,他也该去把水幻接回来了吧。 “地点呢?司徒貘死在什么地方?” “昊暄国往北七十里的小国,有一座极高的悬崖,他的灵力是从那里消散的。” 听了尹坤的话,浮绝又是一个转身就消失了,尹坤沉吟了片刻,与待命的手下说:“你把这个消息与雷犀阮红小森都知会一声,国主那边也是。浮绝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统战处也要做好相应的安排才行。” “下臣知道了。” 尹坤做事一向很周到,但是浮绝远比他想得更早一步,等情报处的人去统战处传达消息的时候,统战处却早就已经知道了,浮绝留了般若在国都和雷犀阮红交接,自己带了净勋以及几个得力的手下追寻司徒貘的行踪而去。 这一路,可以说心急如焚,等他们赶到那座悬崖,已经又过去了三日。悬崖边上一览无遗,光秃秃的连一颗石头都看不到,更不用说有什么人影,浮绝从崖顶往下看,便是浩瀚云海,沟壑深不见底,他皱着眉头,对着云海沉吟了半晌,然后一抬手,对身后的人发出了指令:“三个时辰之后,不管有没有找到司徒貘的尸体,都在往西三里的小镇汇合。” “是!” 众人应了一声,尽数出发了,浮绝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手不自觉地放在腰间的匕首上,心绪紊乱,便是立刻召出三个幻影,遣散他们追查水幻的下落而去。 司徒貘既然在此处赴死,应该也不会将她安置得太远。 这样一想,便是一道灵光闪过,他也直接离开了悬崖,与那三个幻影各去了四个不同的方位,这一路高至树枝,低至草丛,每一块石头,每一寸泥土,浮绝都观察得极为仔细,一分一毫都不曾错过,哪怕是右眼酸涩了,也不敢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自从司徒貘与他对话之后,这一个月,他已经差不多在忍耐的极限了,眼下只是恨不得马上飞到水幻的身边去,但又偏偏不得她的下落。 水幻……你到底在哪里呢? 越过山水森林,浮绝的幻影终于找到了昏迷在河边的水幻,他感应到幻影的召唤,于是立刻乘着灵兽追寻过去,当他看到平躺在大石上的清瘦女孩儿时,一个大步往前一冲,便是双手将她横抱起来。 她那么安静地睡着,呼吸声均匀平稳,浮绝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又调整了她的身体,让她上半身靠在自己怀中,那股熟悉的青草香味一下子就被他捕捉到了,他就这样看着她近在眼前的容颜出了神。 “你不能再离开我了……”许久之后,他亲吻了她的额头,双唇抵在她的额边说了这一句话,哪怕是怀里的人根本不曾听到,他也觉得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悬挂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了地面。 还能像现在这样抱着她,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倍感珍惜。 痴痴地抱着她站了许久,觉得她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够,但是时间有限,浮绝不得不启程赶往约定的小镇,彼时统战处的人还没有回来,他找了一间客栈,将水幻安置在干净的房间中,刚刚给她盖好了被子,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动静,他转身出门,就看到净勋带着其他人都站在了门口,只是手中空空,显然是没有找到司徒貘的尸体。 “浮绝大人,悬崖太深了,三个时辰我们下不到底,不过四周我们都排查了一遍,司徒貘应该是在那片沟壑之中。” 等到浮绝关上了房间门,净勋才低头回报搜寻的情况,对于这个结果,浮绝显然是猜到了,因而不曾指责他们,却是双手背在身后,思忖着说:“辛苦你们了,接下来就全部下到沟壑底部去找吧。等找到了他的尸首你们就直接带回国都去安葬,净勋用传音术告知我一声就好。至于说我这边,”他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说:“我这边你们不用担心。” 净勋点头:“是,我们知道了,水幻小姐找到了吧?” “嗯,现在还在昏迷,大概是司徒貘给她施了术,什么时候醒还说不好。”浮绝的声音显得有些闷,但言语之间也不算担忧:“我就在这里守着她,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吧。” “是。” 净勋跟浮绝的时间最久,最懂他的脾气,这命令一下,他就直接带人走了,但是在浮绝目送他们走出客栈的一瞬间,房间里突然想起了窗户被打开的声音,他一惊,猛地推门一看,那张床上已然是空无一人,被褥也是掀开的,而方才紧闭的窗户此刻正大开着。 水幻! 他没有想到她这就醒了,更没想到她一醒就要离开,从头至尾都不愿意见他一面。他知道她还在怪他,可是,他不可能再把她放走,如果在这里再次将她错失,他可能是,永远都不可能再把她找回来。一思及此,浮绝灵力一动,召出灵兽就跟着追了出去。 浮绝不知道水幻有没有听到他和下属们的对话,可是显而易见的,她一定会去找司徒貘的下落,她有小蓝,一闭眼的功夫就能追着司徒貘的气息找过去,浮绝便是想也不想,直接就让灵兽飞去那座悬崖的方向。 而水幻苏醒的时候,确然是没有听到他们前半部分的对话的,她只是在清醒的瞬间,听到了门外浮绝的声音,然后出于抗拒的本能,强撑着还有些昏沉的身体,召出小蓝离开了这个房间。 离开之后,她才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想起司徒貘的那些话,她摸了摸胸口的平安符,闭上眼睛却再也感受不到他的生命气息,她的双手抑制不住地发抖,小蓝最是灵巧,还不等她吩咐,直接就追寻了司徒貘最后留下的气息而去,当水幻遣散小蓝,站在那片云端之间的悬崖上,她看着深不见底的沟壑,面前吹来的劲风让她呼吸都很有些困难,多日以来压抑的眼泪,一时之间便都涌出了眼眶。 她的哥哥死了,就从这个地方跳下悬崖自尽了。 这是她一落地,就已经清醒认识到的事实。 “你怎么能这样……”她低头看脚下的云海,眼泪从崖边滚落,然后滴进沟壑中,还没落下去太多就被吹散了,就像她的声音,此刻在一片片风声中细弱到难以听清:“说好了要陪我到最后的,你怎么能丢下我去自尽。” 昏迷之前的那个白天,他们明明还那么开心地一起钓鱼,两人说好了钓鱼比赛,但是司徒貘却耍赖作弊,最后像个土霸王一样坐享其成,吃了一餐饱足的鱼肉。 那会儿他精神头那么好,到了晚上却萎靡不振,或许就是回光返照的意思。但是水幻不甘心,如果他不自尽,她还可以继续为他续命的,说不定他们还有一段很开心的日子,哪怕是时日无多。 “哥哥……”她哭着叫他,但是哪里还会有人回应?她的身子又往前倾了一点,脚步也挪到了悬崖最靠边的位置,那么努力地想要将这片云海看穿,却无法如愿。 当浮绝追上她的脚步来到悬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画面,水幻的身子一半都在悬崖之外了,甚至还有前倾的趋势,浮绝以为她要自尽,顿时吓得不轻,赶紧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带回了自己怀中。 “你要干什么?” 水幻眼下的思维有些迟钝,大约是受到了司徒貘的秘术的影响,加之她满心都是想找到自己哥哥,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来了,直到现在浮绝已经抱住了她,她也还是有些状况之外,只是流着眼泪,把头靠在浮绝的胸口,听到他几乎是颤抖而哀求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水幻,你不能把我丢下,就这样跟着司徒貘跳下去。” 这一句话,忽然就让水幻的意识清醒了。 那一日,她也是在那扇门的背后,拍打着门板,一声一声,哭喊过同样的话语。 “浮绝,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你不能就这样不要我了!” …… 当时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可是面前这个人,这个正用力抱着她的人,根本没有回头应过她一声。 奔赴古战场之前,她对阮红说的话,在第二个瞬间浮上脑海。 他们早就应该是,再不相见。 于是拼尽全力,水幻把浮绝的身体推开,浮绝毫无防备,就这样被推出去好几步之远。他看到她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厌恶和抗拒,他想再上前去拉她,她却绝然一个转身,消失在了一簇幽蓝色的灵光之中,对他,连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原本打定主意绝不放她离开的浮绝,对着她走后的空地,止步不前。 这一刻,他才是真真切切地知道了,水幻,是恨极了他,她转身之前的眼神,让他连回忆的勇气都没有。 说什么,如果憎恨可以让她活下去,他宁愿接受这份憎恨。 迎着云海吹来的劲风,浮绝想起那日自己说的话,忽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他如此高看自己,一定要到这个时候了,他才会醒悟,原来是根本承受不起水幻的憎恨,她那样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令她无比讨厌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到底是他一步一步,亲手将他们的爱情葬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42章 山高水长 净勋带人在崖底找了两日,才找到了司徒貘的尸体。按照原定计划该是他直接将之带回,但是收到消息之后的浮绝,忽然决定亲自护送司徒貘回国都,净勋原本还有些疑惑,但在看到浮绝独自一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心里差不多猜到了原因。 看来司徒水幻,又跑掉了啊。 这归程安静到令人压抑。 回到国都之后,司徒貘的葬礼,是浮绝亲手操持的,他思量了许久,终究是没有把司徒貘安葬在司徒家的祖坟里,他虽然不曾知晓那些恶心的故事,却也明白司徒貘憎恶自己族人的心情,否认,怎么能做出屠杀满门的事来。 下葬的那天,国主雷犀阮红都到了。当年司徒貘和浮绝从战场回来,双双收获“战神”之名,是国主没有想到的惊喜,他曾经,也是那么的器重司徒貘,时常与自己贴身的宦官说:战场有浮绝,宫内有司徒,孤从此可以安枕无忧。 世事多变,司徒家的变故一生,国主也必须忍痛放弃这个优秀的臣子,将他列入了头号通缉犯的名单。 谁知多年再见,故人已剩一具枯骨。 这一日的阳光,强烈到有些刺目,在昊暄国的春日,很难见到这样的日头。司徒貘的尸体,被安放在锆石棺木中,由六个御前秘术师一起抬进新墓,最后掩上黄土,埋好墓碑,是他们对这位传奇一样的前辈所表达的最后的敬意。 在墓前站了许久,雷犀和阮红先行离开了,国主也遣散了身边的侍从宦官,偌大的墓地边,只剩了他和浮绝两人。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变故他都知道,可是,他却不知道眼前的浮绝,是不是还有那颗保护昊暄国的心,又或者是,那颗心,早就跟着水幻一起,不知了去向。 深深地叹息,国主在长久的沉静之后,很是悠远地说了第一句话:“孤若未记错,你与司徒貘,也算是有过战友的情谊。” “是。” 低沉的声音简短地回答了,国主负手而立,眼前的景象让他心里生出些许的凉薄:“你看这片墓地,已经安葬了这么多的人,却还不算那些战死沙场找不回来的尸体。” “战乱之国,多数人都是这个归宿。” 对于浮绝过度理智的话,国主没有点评,他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长盒子,默然递到了浮绝的面前:“这个东西,以后你来保管吧。” 垂下眼睑看了眼,浮绝却并未伸手去接:“不了,或许雷犀更适合来保管它。” “你还没看里面是什么呢。” “是什么并不重要。”浮绝的眼睑扫向远处的云层,一眼望不到尽头:“从我六岁上战场,到现在二十二年,我能为昊暄国做的事都做尽了,如今,也差不多到了退休的年纪了吧。” “你这么年轻,说什么退休?!”国主低吼了一句,心想他果然还是动了这个念头了:“你要去找水幻,可以,孤给你假期。但是你要请辞,孤不会答应。” 沉吟了片刻,浮绝的眼神慢慢失了焦距:“眼下屠蛰野心未泯,我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统战首领的位置,还是让出来比较好。” “既然知道屠蛰野心未泯,为什么还非要离开?你从来也不是一个因私忘公的人!” 国主对于他的执念感到错愕,却听到他那平缓的声音,像是在诉说一个故事般,说着让他更加错愕的话:“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从我认识水幻开始,她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昊暄国没有我,还有别人,但是水幻,现在只有我了。” 不是不知道这个人长情,不是不知道这些年他的所思所想,国主自认为自己还算是体谅下属,却对如今的浮绝,感到有些陌生。 或许当初是他错了,他不该给浮绝那样的暗示,让他孤身前去赴死。作为昊暄国的国主,他的打算是最理智的,牺牲一个浮绝,保住更有用的水幻,他承认,他确然是做了这样的谋划,可是,到底是他老了么?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两个年轻人为了这件事,闹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水幻执意不回,浮绝也心如死灰,统战处几乎算是瘫痪了一半,这般状况,若是屠蛰来犯,昊暄国拿什么应战? 所以说,每个人做的每件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的代价,就是必须要失去一个优秀的统战首领。浮绝没有说错,昊暄国没有了他还会有别人,但是,若有他,自然是最好。 轻轻蹲下,把手里的长木盒放在地面,复又起身,国主说:“这里面装着的,是上次你们从中原带回来的卷轴。孤老了,已经驱使不动这样霸道的秘术,放眼如今的国都,也只有你能施展,孤现在放在这儿了,你若……”说到这里,他很是无奈地摆了摆手:“算了,收不收下,你自行斟酌吧。” 话毕,国主便转身离开了墓地。这一日的午后忽然起风了,浮绝就这样一直站在司徒貘的墓前,任凭风声从耳边掠过,脚边的长木盒从未被风吹动半分,但他却觉得,这个盒子像是被谁打开又关上,如此反复了多次。 话说得这么绝对,到底还是放不下啊。他毕竟是,太懂得责任二字的人了。 把长木盒从地上拿起,浮绝轻轻打开了盒子,里面的卷轴赫然正是他从中原带回来的那一卷,若不是有这样一个机缘,他也没有与水幻重逢的缘分。 而如今,他却是站在保管卷轴和追寻水幻的分岔路口上左右为难。 国,他不能舍;心爱的女人,他也不能舍。 眼神望向司徒貘的墓碑,他发现自己这半日的伫立,还是只换了一个心乱如麻。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自言自语般地问出这句话,浮绝忽的发出一声苦笑:“问你有什么用,你如今躺在里面,也帮不了我什么了。”说罢,他静默地看了手里的卷轴半晌,终于还是将之收入了自己袖中。 水幻,就请你,再等一些时日吧。 请你相信,一定会有那样一天,我卸下一身的职责,翻越过千山万水,再次来到你的身边。那个时候,无论你是否还恨我,无论,还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换回你对我的信任和爱,我都不会再把你丢下。 但是现在,还不是这个时机。 至少请你让我,再为昊暄国,尽我最后的所能。 他的手慢慢抚上胸口的平安符,静静地把自己的心意,通过灵力传送了进去,远在异国他乡的水幻,坐在空旷的草原上,迎着天边艳丽的晚霞,脚边是匍匐着的小蓝,突然胸口涌动而出的情意,就这样打乱了她观赏天色的心情。 她知道,那是浮绝在说,想她。 把平安符从衣衫中取出来轻轻捧在手里,上面泛起的幽蓝色与幽绿色混合的灵光温和而悲伤。她感受到了浮绝的思念与痛楚,可是,她只是默默地看了它一眼,又将它塞进了衣衫之中。 不爱了么?放弃了么? 不,正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才无法原谅。 “水幻大人。” 缩成一团的小蓝并没有睡着,它只是很喜欢草原上的风,所以在一旁假寐。浮绝通过平安符传送而来的心意,它也感受到了,水幻心里的失落,它更是不能忽视,于是微微直了身子,与身旁满脸愁容的女孩儿说:“既然相爱相思,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回去?” 这句话问出来了之后,水幻沉默了很久,她看着晚霞渐渐褪去,天的另一头已经挂上明月,最后声音极其缓慢地,反问了一句:“小蓝,你爱过一个人么?” 小蓝笑着摇头了。 “当你的生命中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彼此都深刻地爱着对方,你最希望得到的,应该是他的信任和尊重。你们应该是,平等的两个人,是无论遇到任何问题,都会一起去面对的两个人。或许有很多女孩子,会喜欢被自己心爱的人完善地保护起来,可是,我并非如此,他从一开始,也知道我不可能如此。” “从前,他怎么逞强乱来,我再生气,只要他稍微哄一哄也就好了。唯独这一次,我真的是,对他太过失望。这样大的事情,他甚至没有想过要来问问我的意见,更不用说携手并进这样的话。纵然是,真的出于保护我的本能,我那样哭着求他,他至少也该回头,认真地面对我一次吧?” 每每想起那一天,水幻都会忍不住流泪,她伸手抱住小蓝,头枕在她舒适的羽毛上说:“你以为我不想原谅他么?你以为,我不想回去他的身边么?你以为,那天在悬崖边上,我那么用力地推开他,很容易就做到了么?但是小蓝,我这里,还那么清晰地,疼着。”她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难过地闭上了双眼。 最怕不是两相弃,只恨相爱不相惜。 小蓝伸出一只翅膀,仿佛是拥抱般覆盖在水幻的背部,那周身的温柔灵光,虽然不能治好水幻的伤口,却可以安抚她的神经,让她渐渐沉睡。 歪着头去看已黑的天际,虽然知道水幻已入梦乡,却还是那样低沉地呢喃着:“水幻大人,好好休息吧,你们一定,还会有相依相守的一天。” 尽管这一天,还有很远,可只要终点在对的地方,就不需要害怕等待。 自从那天离开悬崖,水幻连着在崖底找了很多天都没有找到司徒貘的尸首,她就知道必然是浮绝的人找到并带回国都安葬了,两人即便是眼前的光景,水幻对浮绝办事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她从此放下了一颗心,与小蓝一起,踏上了游历各国的旅程。 不知道这一场游历什么时候会结束,不知道心里的憎恨不甘什么时候才能放下,也许走着走着,在某个小国的村庄,在那一丛丛夕阳下的炊烟旁,或许会有一个机会,让她想通这所有的事,又或许,会有那个银白色头发的男人,站在远处等她。 若是到了那一天,她应该,就能坦然地,再次投入他的怀抱了吧。 带着这样的期待,她从春日走到了初夏,当今年的第一道闷雷在天边炸响,水幻靠坐在一个小镇客栈的床榻上,盖了轻薄的被单在双腿,手里捧着一卷书,只看了两行,就被外面巨大的雨声吸引了注意力。 “无所事事的夏夜,靠着窗边听雨声最是惬意。” 这般说着,她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两步走到窗户旁,一个翻身,坐上了窗户底框上,又随手挑起手指,变出了幽蓝色的小凤凰在指尖盘旋,小巧的神兽一见她,便总是欢喜的,温柔的声音中透出了几许轻快:“水幻大人,这可是二楼的房间,你这样张扬地坐在窗户上,小心一会儿摔下去。” 水幻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雨珠儿一个一个如黄豆般大小,打在院子的芭蕉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怕,掉下去你会接住我的。” “接住你可不是我的分内事。”小蓝的翅膀遮住了自己的脸,好像是在捂嘴偷笑:“刚刚你从楼下一路上来房中,多少大厅的客人盯着你发愣?有的是人愿意在下面接住你。” 另一只手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它的身体,惹得小蓝笑出了声,便听到水幻说:“铃铛一个,你一个,哥哥一个,都那么无聊。” “这怎么能是无聊?”小凤凰出声抗议,又难掩笑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楼下那些人虽然未必是君子,但至少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水幻听了这话正要发作,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的声音,于是手指轻轻一点,就把小蓝的灵体遣散了,接着翻身落地,杳然伸手,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站着的男子让水幻第一眼就觉得有些面善,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若说五官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算得上清秀二字,个头上倒是高出她大半个头,两人因为有那么两步的距离,倒也勉强还能平视对方。 还不等水幻开口问什么,那男子见到她,竟是宽慰一笑,伸出手来弯腰作揖,才又继续站直了身子说:“阿幽小姐,竟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你。” 这个称呼让水幻立刻正了脸色,她认真打量了这人一番,还是没有想起他是谁,只能多保持了两分警惕,谨慎地问:“请问你是?” “哦,那个……”男子脸上忽的生出一丝赧然,“在下去年曾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在洛阳花节上,那一片梨花林中,不过当时小姐只顾着赏花,并未留意在下。倒是后来说起务虚山的那批财宝时,被小姐训斥了一句,不知道,小姐还记得么?” 这个嘛……好像是有这样一件事。 那会儿有个正四品的官员,与司昀说务虚山上有勤王留下的宝物,他愿意为司昀出谋划策将宝物取回,以分国师之忧,偏偏这句话被水幻听了去,就当面将他数落了。 “勤王之事是国事,大人与义父都是为皇上分忧,怎的说出为国师分忧这样的胡话来?” 她当时,好像是这样说的吧? 眼前她的脸上带了两分恍然,男子便知道她是想起来了:“阿幽小姐,在下欧洵,与小姐见礼了。” 若说当年的司幽不甚了解男女情爱,那么现在水幻,应该也是心如明镜了,欧洵看着她的眼神,她曾经日日都在浮绝那里见过,如今再要说不懂也难了,只能故作礼貌,将这显而易见的情意故意忽略掉:“欧大人安好。” 本来就只是一面之缘,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水幻也与他没有什么话说,但欧洵倒好似有很多话想与她说,见她问好之后就不作言语,于是主动问着:“阿幽小姐要休息了么?” “哦,还早着呢。” “那么,不知道在下可有幸,能请小姐楼下客厅一坐?” 跟中原的官员接触可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公主,可还没放下对她的戒心呢。然而…… 水幻看着他的笑脸思忖,也许以后,还会有需要这个人帮忙的一天呢。 饶是半晌之后,她终于点了个头说:“甚好,他乡遇故知,我与大人虽不是故知,但大人与义父,也算是有过同僚情谊。” 得到佳人应允,欧洵喜不自禁,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在前方带路下了楼,又让店小二找了个安静的座位,要了两盏清茶几盘点心,才看到水幻慢慢走过来坐下。 “之前国公府的事情……”欧洵显然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的就是他了,但是水幻还是耐着性子听,他也在继续说:“虽然皇上说是已经释放了小姐,但是朝堂之上,所有人都以为小姐已经遇难了。” 店小二的茶已经端了上来,水幻允自端起一碗在手中,右手握着茶盖子拨弄面上的茶叶沫:“若要杀我,他囚禁我的一个月就可以动手了。” 她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欧洵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岔开了话题:“是,那这大半年,小姐都是在这些小国之间四处游历么?想来真是惬意呢。” “也不尽然吧。”水幻将视线从茶碗中移向欧洵,欧洵心里一突,又听到她问:“不知欧大人如何在此处?” “哦!我……嗯……”见问,欧洵稳了稳心神说:“其实很早以前,在国公府还是国师府的时候,我就被皇上任命了二品外交史,大约不过是负责到各国游历,将当地的风土人情回报回去,每年十一月,也会亲回洛阳,当面与皇上描述一二。” 水幻点头,喝了一口茶说:“那大人今年就要立大功了。” 欧洵未曾理解她话里的意思:“这是何解?” “今年大人见到那位皇上,就可以把见到我的事情一并回禀,应该算是大功一件吧?”说着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眼里总有深意。 而旁边的欧洵却是吓了一大跳,慌忙地摆手说:“不不不,请小姐相信,我绝不会透露半个字给皇上。” 水幻的双眸扫过他的脸:“仅仅是不透露给皇上?” 欧洵到底是仕途上的人,一下就明白了:“还有和裕公主,我都不会提及的。” 得到承诺之后水幻才放了心,抿着唇轻轻笑了笑,又低头喝茶了。 这还是有生之年头一次,也算是用了一次美人计吧?不过这种事,可一不可再的。 欧洵见水幻喝茶,他也跟着喝茶,期间又偷偷拿眼去瞥了身边的人好几眼,想着刚刚她对司昀的称呼,心里竟然有些欢喜。 想她与司昀是穿了喜服进过喜堂的未婚夫妻,虽然有传言说司昀因为死期将至,并未与她行叩拜大礼,也是当场就废除了两人的婚约,可是,传言总是不可信,就像他若不是今日亲眼得见,也不会相信皇上真的放了她一样。 如今她仍称呼司昀为“义父”,那便是说,她如今果然还是自由之身,那么,他也还是有机会的呀! 这样的会面其实让水幻觉得有些无聊,她确实是与这个欧洵没有什么可以聊的话题,甚至因为他的爱慕,还让她有了几分尴尬,但是人家既然相邀,她也赴约了,总不能是刚说了两句话就走吧,这好像也不太礼貌。 “阿幽小姐。” “嗯?” “那个……嗯……”欧洵支支吾吾了许久,一句话梗在喉头却又心生不安,总也说不清楚,水幻在应酬之时最有耐性,便也安静地等着,最后却是听到他很是突然地问了一句:“阿幽小姐,如今还是,嗯……一个人么?” 哈?这是什么意思?水幻没有马上就听懂这个话,正想说他不是看到自己房中没有他人么?但是再一细思,就转过这个弯儿了,还未回答,欧洵又说:“自从去年在洛阳花节见过小姐之后……我就……” “欧大人。”水幻略带尴尬地打断了他的话,这种事情,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以前司昀虽然也是很认真地跟她表白过,可那会儿一来她并未认清自己和浮绝的感情,二来与眼下的情况也不甚一样,三来,这表白的人在她心里的地位也不一样,自然不能做同一处理方式,便是见她放下了茶碗,很认真地看着欧洵的眼睛说:“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虽然擅自这样说不太好,她和浮绝也还在决裂期,但是,无论她和浮绝闹成了什么样子,她都不能去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这是原则和底线。 得到这样的回答,欧洵既意外又不意外,这么优秀的女孩子,若说单身一人才奇怪吧?可是,若不是单身,那她的“未婚夫”又在哪里呢?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疑问,水幻思考了片刻,就找了个半真半假的幌子说:“我趁着今年开春外出游历,我的未婚夫工作繁忙走不开,就待在家里等我了。” “这样啊……”欧洵点头应着,脸上的失落还是掩藏不住:“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得到小姐青睐呢?” 算算日子,欧洵担任这个外交史的时候,浮绝他们应该都还没到洛阳来,所以正好,她也不用多说什么,免得万一生了什么变故,或者欧洵食言,把这些闲话传到了和裕的耳朵里,那她后面一定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不胜其烦。 于是含糊着,回答了他的话:“大概是一个……嗯……很优秀的人吧。” 欧洵听到这个答案,竟是宽心笑了。 那是自然的,若不是出类拔萃,怎么可能俘获司幽的心? 这话一完,两人又迎来了非常尴尬的一段沉默,最后天色却是有些晚了,欧洵才从袖子里拿了一块牌子交给了水幻说:“得到这样的回复虽然我很遗憾,可是,能与小姐重逢,我又是非常开心的。世上最不能勉强的是生死,生死之外,便是人心。小姐既然心有所爱,在下再不能勉强什么。这块牌子,是我府上的通行令,若是有一天,小姐还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或者是,有朝一日小姐带了夫君同来洛阳,都可以拿着这块牌子直接来我府上。但凡能帮助一二之处,欧洵,在所不辞。” 蓦然接过牌子,水幻还有些吃惊,她是没有想到,这个欧洵,身为正二品官员,竟然还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人:“大人厚爱,我实在是有些当不起……” “小姐既不能接受我的情意,难道还不能接受我的好意么?” 欧洵假装生气地问了一句,水幻便摆着手澄清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就请小姐收下吧。”欧洵轻轻笑开,神色之间多了些许从容:“此后天高地阔,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到小姐,这块牌子,若能让小姐想起在下一二,也算是不错的用处。” 低下头,水幻看着这块牌子有些出神,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爱可以这样卑微,可是,又这样地可爱,欧洵这个人,好像是很不错呢。 于是谢过了他的好意,两人这才各自回房休息,等到第二日起床的时候,水幻才发现,欧洵已经连夜离开了。 其实多少还是,因为她的拒绝有些失落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43章 传奇陨落 在一场又一场的大雨之后,夏天终于来临了。 昊暄国国都空旷的练武场上,除了每日必来的雷犀,已经许久没有人踏足过,却是这段日子,若有行人从旁边经过,无论何时,都能看到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袍的银白头发的男子站在其中,双手放在胸前的位置,始终闭着双眼,仿佛是冥想的模样。 自然,行人不会在外围观看很久,而场中的人也从未留心有什么人走过,他的双眼一旦闭上就是一天,手的动作也不会再有什么改变,这样的坚持已经有三个月了。 国主留下的卷轴所记载的秘术,想要学会都不容易,他虽是日日修行,也只是领悟了七成。秘术的施展必须要调动全身的灵力,非自身灵力极为深厚者不可行。若是换做以前,城傅或许也可以勉力一试,但现在城傅已死,整个国都确实只有他可以做到。 只是,以他现在修行的程度,还远远不够施展此术,如果勉强为之,就必须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用生命力来补充未完成的修行部分。如此看来,还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双手交换了一圈位置,又再次回到原处,便是双眼猛地睁开,从他身体里爆发出来的灵力围成一圈扫过练武场,继而推及整个国都。正在御书房阅览情报的国主也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一场震动,于是抬头看向门外的万里晴空,嘴角微微弯成了欣慰的弧度。 浮绝到底还是那个浮绝,自己果然是没有看错他。 按照他现在的进度,应该再过不久,就可以完全掌握卷轴记载的吞生术了,真不愧是,从小就天资过人的秘术师啊,自己这个年迈的国主,尽管年轻的时候也是成就卓越,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年轻人的天下了。 不过…… 低头又看了一眼放在自己面前的情报,国主的心情是半忧半喜的。 邪神虽然死了,可还是给屠蛰的国主留下了部分的邪术,屠蛰现在,好像疯狂地在训练邪术大军,一旦成势,他们必定就要大举进攻昊暄,不知道浮绝,能不能在此之前完成修行啊。 且不管如何,还是先行让驻守边境的秘术师们加紧防御,若是屠蛰来犯,也能再为浮绝多争取一些时间。邪术大军不比一般的军队,现在水幻不在,只有吞生术可以与之抗衡了。 作出决定,国主拿了空白的公文簿写好谕令,加盖了印玺,然后右手一挥,将之用空间转移术送去了边境。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浮绝调息灵力,终于放下了双手,再睁眼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一日修行,身体和精神都是双重疲惫,他确实是很多年没有这样认真过了,经过这三个月,虽然他也适应得很好,可修行结束之后,踏着月光回家的路上,总是觉得脚下的步子有些沉。 这夏日的月光,隔着闷厚的云层映射在地面,为什么,还是让他生出了寒意呢? 推开家门,一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棵开始在凋零的樱花树,他默然走到树边,抬头去看树枝上所剩无几的花朵,一如之前每一天般,将手轻轻按在了胸前的平安符上。 水幻……从花开到花落,你还是没有回来。 吞生术就要修行成功了,等我研习出了更简便的修行方法教给雷犀,就可以来找你了,你是不是,已经等得快不耐烦了呢? 却是突然地,浮绝又允自摇了摇头,双眼失落地垂了下来:不,她现在应该,还是不想见到他的。 视线扫过面前客厅边上高高卷起来的木帘,他好像还能看见水幻披着那件雪色绒领的披风,微仰起头,伸手去把木帘放下来的模样,那个时候,披风的绒毛扫过她的脸颊,烛火从她的背后映照过来,那神情分明是淡然的,却让他总感觉她在轻笑。 可是再一眨眼,眼前还是只剩了空荡而漆黑的客厅,而木帘,依然高高挂在房梁之下的位置。 自从她走了,这个家,就只是个聊以居住的空宅子了,就像那空白的八年一样。 左手附上右手的手腕,摸到水幻给他缝制的护腕,其实这个季节,早就不再适合佩戴羊绒材质的饰物了,但是,他又舍不得把它摘下来。 这可是极为珍贵的念想啊。 这出神又是半晌,浮绝终于慢慢把双手松开,瞥了眼大晚的天色,拖着疲累的步伐走回房间休息。 吞生术的修行还差了很大一截,现在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伤感。 一躺在床上,浮绝就直接闭上眼睛,无论睡不睡得着,他都逼迫自己去适应睡眠,因为只有充足的睡眠才可以保证自己任何时候都能用最好的状态迎战,更何况,现在还是修行阶段,耗费的体力也是巨大的。 这也是这么多年,他从战场上养成的习惯。 却这一夜的天气,好像有些浮躁。 浮绝闭目养神不得入睡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亦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情形,上一次如此严重的失眠,还是在九年前以为水幻去世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眼前是空白的木质天花板,心绪渐渐生出不宁。 怎么感觉要出大事了呢? 翻身起床,走到窗边去看外面的夜色,前两天才下了雨,眼下空气虽然火热但并不湿闷,并不是要继续下雨的征兆,那么,这强烈的压抑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浮绝除起眼睛,换了一副严肃而警惕的神情。 今夜的氛围,静谧得有些不正常了。 作为崇尚神明的秘术国度,昊暄屠蛰存希的秘术师们都有着很强的感应力,这种感应力与自身灵力的高低成正比,修为深厚的秘术师感应力极强,像水幻这样的半神,几乎是事事都可感知,浮绝虽然只是普通人的体质,可感应力也是首屈一指的。 然而眼下不仅仅是他,国都的秘术师们都纷纷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异样,竟是没有一人能够入睡,此刻全数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亦或是窗边,密切关注着天色或虫鸟的变化,对临近的莫名危险筑起高度的戒备。 就在整个国都的紧张状况下,驻守在城门口的秘术师已经是自动戒严,他们睁大眼睛盯着前方黑暗的空地,仿佛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慢慢在靠近了,排山倒海的压力正朝他们而来,但总也用肉眼看不见任何异样,反而更添了极度不安,却是在疑惑与困顿之中,有一阵怪异的风声从黑夜里透出,紧接着,一大片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出黑暗,飞到了城门之下,他们还未看清是哪方的军队,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不停地在远处黑夜中涌动,持续而来,他们如同妖魔一般,倏地飞上城墙,然后在一瞬间之内,杀掉了城墙上所有的昊暄秘术师。 城门失守,这异军便是直入国都。 听到异动,国都内所有的秘术师都冲出家门,迅速自发集结成队站满了宽阔的青石街道,摆出迎战的姿态。浮绝作为统战首领,带着副首领雷犀,女将军阮红,和统战处所有的秘术师站在了直面异军的最前方,然后才是情报处和封印阁的人,齐刷刷地站在第二梯队和第三梯队的位置。 异军袭来,为首的浮绝和雷犀立刻对敌人进行了了观察和分析,每个部门的负责人都对下属下达了不同的高效指令,于是顷刻之间他们就把对方的基本情况摸清了。 第一,敌方的速度惊人,不能是一般的军队或者秘术师队伍;第二,他们瞳孔中是如猫眼一般的绿色异光,异光周围还冒着黑气,不是常人所有的状态。 第三,军队所有的人都是飞身而来,一步都未落地,也没有乘骑灵兽,身法速度之快,远不可计算。 这样的对手,让浮绝想起了曾经的孟秋。 “我听说屠蛰在训练邪术大军。”雷犀直视前方已经快到眼前的军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着不那么浮躁:“大约就是我们面前这支队伍了。” 浮绝却对这个消息感到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阮红把话接过来回说:“你这段日子都在修行吞生术,国主不让我们告诉你,怕让你分心。” 吞生术,原来,国主让他修行吞生术是这个意思,眼下水幻走了,若是没有人能施展此术,只怕根本抵挡不了眼前的军队。 可是现在,他的秘术未成,以全国都的秘术师对抗邪术大军也只能是勉力一试,且双方实力悬殊巨大,这不仅是一场硬仗,甚至输的可能性太大了。 又无论如何,没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一咬牙,浮绝举起右手,统战处的人对这个手势再熟悉不过,便是他要下达命令的意思:“第一大队和第三大队去两侧屋顶,第二大队第六大队绕去敌军后方,第四大队第七大队与情报处派出去的探子一同埋伏,剩下的人,与我正面迎敌。记住,对方的手掌一旦抬起来,你们必须要第一时间躲过。”说完,手用力往前一挥,“迎战!” “是!” 震天的回应声,统战处的人立刻按照指令各自散去,浮绝雷犀阮红带着军队与迎面而来的邪术大军展开了正面交锋,身后情报处的尹坤,也对自己的下属下达了指令:“各个小队去继续探查消息,五小队的人一对一地跟上统战处的埋伏兵,听统战处安排!” “是!” 至于说封印阁的主事,则更是早已分散了各个封印师去疏散城内的普通百姓,然后全数派往前线进行支援。 这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战啊。 尽管所有人对于迎战邪术大军都感到措手不及,但在浮绝的部署指挥之下,情报处与封印阁也做出了最合适的调遣,以为统战处提供更好的援助和支持。却是与敌方军队正式交手后,浮绝才发现他们根本就不算是秘术师,只是一个个被邪术侵蚀的傀儡,难怪有如此惊人的执行力和身法,常人如何与怪物相比较? 当初小蓝在屠蛰国都说的话,如今被战斗中的浮绝反复回忆了好几次,不难揣测出被邪术侵蚀之后的秘术师远比还在修行邪术阶段的人要恐怖得多,这样一来,战争的难度就又加大了。 不行,必须在最快的时间想出最合理的破解之法。 这边战况严峻,那边身在宫中的国主,站在皇宫的宫墙上,周围站满了保护他的御前秘术师,他的眼前是漫天的火光,耳边充斥的是自己的臣民迎战的厮杀声,年迈的身体自然形成了一种气势,双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 邪术大军终于还是提前来了,而且屠蛰直接进攻了国都,全然没有经过边境或者昊暄的任何一个城镇。这是,根本不给他们思考应对之策的机会。 浮绝的吞生术未成,不能勉力施展,如果到了最后的关头,他这个国主,也不能站在此处当一个被人保护的无用君主,他必须,要跟自己的臣民,一起站在作战的第一线。 猛地一个转身,国主将自己身上的披风一把撤掉,里面赫然是早已穿好的深黑色长袍,那是作为国主才能穿戴的秘术师服饰,是他作为一个战士的象征,而身边的侍从,在看到他的装束时,却是全数跪下了:“请国主三思!” “孤不能让自己的臣民白白送死。孤是昊暄的国主,是昊暄百姓的保护伞。”国主沉声,全身激扬的战意一如他的眼神一般坚毅:“你们是孤的御前侍从,也当与孤一同迎战。” “下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作为出类拔萃的秘术师,一直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为国尽力,侍从们得令之后,发出的齐齐的呼声映射了他们的斗志,而后便是灵光一闪,宫墙上的众人骤然消失了。 国主亲身迎战,已经是昊暄国历史上很久没有出现过的事情,最近的一次,也是上一任国主在边境战场上的亲征。如今大军压至国都,这是奇耻大辱,一国之主必须更加担得起自己的责任,才配得上自己这些年来受到的爱戴。 然而此时与邪术大军直接交手的统战处,已经死伤无数了。 尽管浮绝战前已然有所交代,可是并不是每一个人的伸手都如此迅敏,邪术傀儡动作太快,伸出手掌的动作有时甚至无法看清,在这样的实力差距下,统战处至少折损了三成,雷犀便是第一个忍不住了:“浮绝!再这样下去不行!我们杀敌两成,自己就折损三成!这样下去国都会守不住的!” 雷犀的话浮绝何尝不清楚,统战处的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战士,每死一个都是切肤之痛,他比雷犀更清楚已经牺牲了多少,甚至连他亲手□□的般若净勋都已经生出了疲态,只要动作稍微慢一点,他们就可能被这些傀儡抽空五脏六腑。 对方气势汹汹,秘术师们被击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附近的阮红听了雷犀的话,也喘着气观察了一秒周围的情况,接着手里灵力一动,又是斩杀了一个傀儡:“可是雷犀,浮绝的吞生术还没练成,不能勉强施展!” “我知道!”雷犀扬声大喊:“所以我们要赶紧想办法!该死,这个时候,水幻却不在国都!” “你哪里来的废话!”阮红见他口不择言,连忙堵了他的话头:“赶紧想办法吧!” 想办法,如今昊暄国死的人越来越多,情报处和封印师都大有折损,面对这样强大的邪术大军,浮绝当然有办法。 虽然正如阮红所说,他的吞生术还未大成,只能算是半成品。 但是…… 耳边充斥着秘术师们死亡的□□声,统战处和情报处拼命的厮杀声,还有随处可见的,封印师们治疗伤员的幽绿色灵光,浮绝斩杀了眼前最近的一个傀儡,左手蓦然握住了右手的护腕。 水幻…… 我要怎么做才是对的,如果是你,你会做怎么样的决定? 国主要对得起自己的臣民所以亲上战场,那么他呢?他是不是可以,看着自己的下属一个个死去,而无动于衷? 三国战乱已经带走了他身边太多的人,他的父亲,他的战友,让他曾经变得冷血冷心,以为只要不去相处,只要孤身一人,就不会害怕离别,不会再有伤心。 可是水幻,自从你出现以后,我就再也不是这样的人了。我也开始有了很多的朋友,有了自己珍视的下属,我是应该,拼尽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都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拯救他们的机会。 哪怕是,我也有了你啊…… 翻身跳上高楼,眼前便是再清晰不过的战场,每一个秘术师的战斗和死亡,都在他的眼底。在漫天的厮杀声中,浮绝的右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胸前的护身符,非常郑重地把它取了下来放在自己唇边,对着它低沉地说了些什么,然后左手手指凝聚灵力轻轻点在平安符上,双眼之间掠过瞬间的笑意,在下一秒,就变得异常的坚定起来。 他是昊暄国的统战首领,是和司徒貘一起,被称为战神的人,他既有个人小爱,亦有国之大爱。 所以水幻,如果可以,我不想再说出这句对不起,我是那么的,想陪你把余生走完。只是如今,这一句话,却还是要再对你最后说一次。 这一生,我们大概是永远地错过了。 把平安符另一头的绳索紧紧绕过手掌,他的双手放在胸前两寸处,形成一个三角形的模样,双眼闭上,周身幽绿色的灵力之光,就从他银白色的头发一路蔓延了全身,最后形成一道劲风,开始席卷国都的每一寸角落。 “生而为神,诛异退邪!”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劲风念出吞生术的口诀,浮绝如一个天神一样,慢慢腾空而起,身躯渐渐移动到战场的正上方,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的力量像一把巨大的刀刃,一落地就直接斩杀了大片的傀儡,接着,在一丛接着一丛的爆发中,邪术大军,瞬间就被诛杀了一大半。 国主和秘术师们在地面看到这一场变动都极为震动,昊暄国所有人都仰起头看着半空中的浮绝,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他真的强行施展了吞生术,这个秘术没有大成就施展,是一定会以命做祭的,雷犀在片刻的怔忡之后,已然对着天上的人吼了出来:“浮绝你给我停下!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然而这一声没有得到浮绝的回答,吞生术继续在施展,劲风撩动他的发丝和衣袂,飞舞得凌乱而张扬,浮绝身体里的灵力渐渐都枯竭了,他必须要用自己的生命力去支撑,才能保证完成这个术。 雷犀的话他都听到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结果,可是,这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有这个能力去保护自己的下属、保护这个国都,那么,为什么不去试一试? 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是体会到了当初水幻的心情。那个时候,她也是明明有能力与邪神一战,他却极端自我地不给她一丝丝的机会,直接把她囚禁了起来,他是真的,没有尊重过她的意愿。 那么这一次,我做的这个决定,你应该不会再生气了吧。 浮绝周身的幽绿色光芒渐渐泛白,国主神情凝重,他知道,这是浮绝燃烧的生命,等着一片白光燃尽,他的命,也到头了。 屠蛰的邪术傀儡溃不成军,这突如其来的吞生术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当初邪神为他们留下的邪术,只训练了这么多的傀儡,为了炼成他们,屠蛰已经牺牲了一半的国民,因而是再也没有机会炼成第二支邪术大军。在探子回报司徒水幻离开昊暄国、浮绝开始修行吞生术的时候,屠蛰的国主就决定了,要在浮绝秘术大成之前,一举把昊暄的国都拿下,可是没有想到,他宁愿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战到最后一刻。 昊暄国的浮绝和司徒水幻,屠蛰真是从头至尾都小看了这两个人。 在浮绝周身白光消失的一瞬间,屠蛰的军队,全数覆灭。 不知真相的昊暄秘术师队伍里,传来震天的欢呼声,他们的战神,又一次救他们于危难,可是雷犀阮红小森般若净勋他们,却在浮绝失重掉落地面的瞬间,就齐齐伸出手将他接了下来,便见到那张好看的脸依然好看,可是,只剩了一片死灰,正无力地喘息着。 他张了张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却说不出一个字,小森见了,赶紧凝聚灵力放在他心脏的位置进行治疗,一刻都没有耽搁:“浮绝大人你先不要说话。” 这温和的灵力一进身体,浮绝就觉得周身如同阳光一般温暖,他这才有了一分力气,又极其艰难地拉住了阮红的手,将一直紧握的平安符交给了她,极尽虚弱的声音,终于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红,拜托你,再帮我最后一次。” 强忍泪水的阮红在低头看清手里的东西时,就再也忍不住了,她失声哭了出来,耳边是浮绝继续说话的声音:“请你无论如何,把这个,交给她,我用存音术给她留了话在里面。” “我不答应,浮绝,我不能答应。”阮红拼命摇头,眼泪都滴在了他的手上:“城傅已经死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们。” “如果可以,我也,还想好好地活下去啊。”他的视线在所有人面前逡巡了一圈,其实已然不能看清他们的模样了,只能凭着轮廓猜测他们的身份,而嘴角扯动的弧度,更是连笑都算不上:“以前都是不停地有人离开我,现在,终于是轮到我离开你们了。” 净勋般若咬住牙齿不让自己哭出声,即便是雷犀那火爆的性子,也是尽是哽咽:“浮绝,你不能死,你这样一走了之,我们没有办法跟水幻交代,你知道那丫头有多疯的,你不能不管着她。” 听到那个执念了一生的名字,浮绝的脸上,才总算有了一丝算得上笑容的表情,只是眼睛里,隐隐还泛着泪光:“你在说什么胡话,从小到大,都是她管我的。” 眼前的场景好像是变换了,他似乎是看到那一年的那一天傍晚,因为害怕回司徒家而一路跟着他走回小宅门口的小女孩儿,她明亮如星的眼睛里带着不能忽视的怯懦与哀求,只这般回头看了一眼,他就彻底投降了。 于是他知道:她若开心,他的世界便暖如春日;她若难过,他便如坠入冰冷寒夜。 所以,他哪里舍得管她? 坚强如雷犀,终也是失控地大哭出声,拼了命给浮绝治疗的小森,感受到他越来越虚弱的生命体征,豆大的眼泪都打湿了他的外袍,而站在人群之外的其他人,脸上的神情全然都是一片沉痛。 震天的欢呼声,忽然变成了连呼吸都快停滞的默然。 “雷犀,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给你。” 浮绝从回忆里抽出最后的一丝意识说着,面前的雷犀只能不住点头,早已泣不成声。 “我的尸体,一定要,安葬在司徒貘的旁边。” 这样她回来的时候,就算还没有原谅自己,总能在探望兄长的同时,也能看到旁边的他。 “好……好……”不住地说“好”,雷犀将这些话,每一个字都深记在心里,而浮绝,在得到他的应允之后,安稳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眼角的泪水,在这一刻才流了下来,耳边层层响过的哭声中,仿佛还有水幻清脆如铃的笑语,说了那句总也不能忘的话。 …… “浮绝,我希望不管过去多少年,我们三个,永远都不要分开。” …… 如今司徒貘走了,他也要走了,永远二字那么远,再回首,原来已到尽头。 天边亮起了鱼肚白,小森还在继续往他身体里注入灵力,但他的心跳,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昊暄国持续了十几年的神话,在这一场大战中,彻底陨落。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44章 生死相依 昊暄国国都大战的当晚,夜色正浓的前半夜,某个小村外的树林中,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枝上,坐着一个身形清瘦的女孩儿,怀中抱了幽蓝色的凤凰,正面对着天边的圆月星河,思考着旅途的意义。 若是换成一般的争吵,她大约是早就已经回去了,早在司徒貘还活着的时候,她就已经很想他,那个时候,净勋般若将她拦在风兮国的街道上,告诉她浮绝已经在赶来,她是有那么一瞬间,就想站在那儿等着,可是最后,还是扶着兄长坐进了马车。 因为她,一想起那日分别的情形,就再也无法好好地面对他了,她是那么深刻地感受到,没有尊严的爱,就无从谈论平等和幸福。 “小蓝。” “嗯?” 声音如月光一样清冷又温柔,水幻的语气中,偏偏透出了两分苦恼:“要怎么样,才能不再介怀呢?” 小蓝从来不懂人类的感情,它对于水幻的认可,只是一个神兽对自己主人的认可,所以这样的问题,它觉得很是莫名:“若是不想介怀,自然就不介怀了。” 默默的摇头,水幻知道小蓝不能为她开解什么,她也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若日日相对,想起的,都是那些痛苦的经历,那么慢慢的,彼此之间的感情都会在困顿中消耗殆尽。与其如此,不如,不要相见比较好。” 怀里的神兽在她怀里蹭了蹭,说:“爱情啊……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它既让人清醒,又让人不清醒。水幻大人,其实我觉得,浮绝大人这次是错了,但是,你也总该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你想啊,当初要是没有雷犀先生和尹坤先生帮忙,或许你也赶不及去救他,那么很有可能,你等到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真要到了这个地步,你是不是就会宁愿,去原谅他了呢?” 小蓝的话让水幻哑然。 他们这样的人,确实最害怕的,就是生死之隔。 “算了。”沉吟之后,水幻歪着身子靠上树干,看着月光久了也觉得双眼酸涩,便是轻轻闭上眼睛休憩:“大概是今夜的月光凉薄,让人有些多愁善感吧,等我睡一觉就好了。” 小蓝听了,轻笑了一声,然后抱住了她的身躯,害怕她睡着之后吹风着凉,却也忍不住侧目去看既近且远的月夜,生出了几分不太好的预感。 心里产生的波动,怎么是离别的征兆呢? 这夜,渐渐地深了。 子丑交替的时辰,水幻已经沉沉睡去,她平日里总是睡得浅,这一日突然格外好眠,实在是不可多得。然而,在她的平缓呼吸之下,左边的心脏忽然之间猛地一突,紧接着生出了一丝不适,顷刻扫走了她的睡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便是睁开朦胧睡眼,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心脏又一次剧烈地突动,她迅速捂着心口,就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心脏最核心的位置开始发散,如藤蔓般遍布了整颗心脏,两三秒以内,就痛的她冷汗直流,呼吸困难。 紧蹙眉目,水幻瞪大了眼睛,脸蛋儿因为剧痛皱成一团,她靠着树干急促地喘息,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醒了怀中同样沉睡的小蓝,便见它立刻振翅飞在半空,语气中满是焦急:“水幻大人,是浮绝大人出事了!” “我知道!” 上一次这样大的反应还是察觉司徒貘将死之时,而今晚,更痛于当日。 于是强撑着身体,忍着心脏的狂跳与剧痛,水幻翻身骑上了小蓝的背部,颤抖着双唇说:“回国都,用最快的速度。” “知道了。” 小蓝的速度从来都很快,但是她们如今距离昊暄国实在是太远了,就算是日夜兼程,也需要一整日。水幻心脏的感应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她弯腰捂着痛处极尽忍耐,又心急如焚,不知道浮绝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到底是严重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一定是生死大事,水幻想起昨夜小蓝与她说的话,若这一次回去,真的见到的是浮绝的尸体…… 不,不会的,邪神已经死了,浮绝是昊暄国的战神,他是战无不胜的,谁都不能杀得了他。 强行打散了自己的猜测,直到心脏的反应慢慢地弱了,她的呼吸才渐渐平复。小蓝载着她穿过了朝霞与云层,经过了闪电与暴雨,全身衣物都湿透地贴在身上,她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一样,只将胸前平安符捧在手里,又分明是感受不到另一个平安符透出来一丝丝的生气。 不,不能这样,到底昊暄国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她竟然察觉不到浮绝的气息。 凝神聚气,水幻分出小蓝的一部分灵体化作青烟往昊暄国的方向而去,而当她乘着小蓝在昊暄国国都的土地上降落时,那一缕青烟回到她的手上,只一瞬间,她就一个不稳,身子瘫软在了地上。 “水幻大人。” 小蓝心疼地接住她,那青烟回报的消息,它也已经一同知晓了。 那是关于一天一夜之前进攻国都的屠蛰邪术大军,和以身殉国的统战首领浮绝。 片刻地怔忡之后,水幻蓦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奔跑在国都的街道上。浮绝为了保护国都身亡,国主下令,他的葬礼要按照国葬的礼仪进行,全国都所有的百姓都必须参加,所以这一日的街道空无一人,水幻却觉得,又像是有无数个人拦在她的面前一样,到墓园那么近的路,却总也跑不到。 国葬……开什么玩笑,浮绝不会死,为什么要有什么国葬! 还没有踏进墓园,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已经瞧见了黑压压的人影,她忽然想起那一日城傅的葬礼,也是这么多的人,像一堵堵黑墙一样压在她的心上,压在阮红的心上,压在浮绝和雷犀的心上。她的手里握着司徒貘留下的平安符,掠过的风都将她的衣服吹干了,一步跨入墓园大门的时候,那焦急不安又踟蹰交加的脚步声,就这样惊扰了静默之中的众人。 这个国都没有人不认识浮绝,也没有人,不认识司徒水幻。 当葬礼中,站在最后一排的百姓听到脚步声,看到身后站着的女子,便有两个人默默往两侧让开了,接着一个接一个,纷纷挪动了身躯,为她让出一条道路来,直到最前排的阮红小森和雷犀,隔着数以千计的人群,看到了阔别多日的她。 但是她的眼睛里,已然看不见任何人,只有那个平躺在所有人前方的人影,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压在脑后,墨绿色的长袍整齐地穿戴在身上,眼睛闭着,神色安详。 “老师,为什么你头发和别人不一样呢?” “因为这是我爷爷遗传给我父亲,我父亲又遗传给我的,整个昊暄国,如今只有我一人是这个发色。” “那为什么你总是穿着这身墨绿色的长袍呢?这个颜色也不好看啊。” “因为,这是我们昊暄国最优秀的秘术师的象征,它代表着,所有人对我的认可。” …… 一步一步,从墓园门口,走到他的面前,与他保持了两步远的距离,水幻却不敢再往前了。 眼前的人,三个月前,还在那座悬崖边上抱着她,她还记得从他衣物上传来的皂角香味,夹杂了属于他独有的气息,他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无论何时,都会让她忍不住,乱了从容的心跳。 可为什么,他现在就只是安静地躺在地上,那双手叠放在胸前,再也无从拥抱她,也不再睁开那双眼睛,去看她一眼了。 不可抑制地开始喘气,好像这样,心口就可以不那么难过,夏风从墓地之间的间隙穿越而来,轻轻吹动了他几丝银发在眼前,他那么怕痒的一个人,都没有被这些纷扰惊醒。 浮绝……我回来了…… 屈膝,水幻缓缓在他的身躯面前跪下,手放在他心口的位置,果然是,感受不到一丝丝的温热和跳动。 这原本就极为静谧的葬礼,此刻,越发的安静。 一片死灰的静默之中,身后数步之远的阮红忽然迈出了脚步,迎着每一个人的注视,走到了水幻的身侧。那个平安符,从浮绝交给她开始,就始终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她只是略微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极缓地伸出手,把它递到了水幻的面前:“他留了话在里面,你听一听吧。” 阮红的声音在她听来迷蒙且遥远,竟是反应了许久才听清了她在说什么,木讷地转头,那个平安符静静躺在阮红的手里,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犹豫,水幻却只是这样看着,许久都不敢接过。阮红也不催她,就站在她最近的位置,一直耐心地不曾移动半分,直到那只纤细的手把她手里的东西取回,她才又默默退回了原地。 水幻把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平安符放在两只手上,低头看着它们,好像当初赠与他们二人的情形还在眼前。 …… “我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灵力,如果有一天你们遇到了危险,我就会知道,不管多远,我都会知道。” 那个时候她这样说,她以为,只要她知道,她就可以及时赶到他们的身边。 可到头来,她不仅弄丢了自己的哥哥,也把浮绝给弄丢了。 手臂突然生出莫名的僵硬,她将浮绝的平安符放在耳边,灵力一动,就听到那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那样温柔和亲近,仿若他的双唇就在耳侧:“水幻,我终于是等不到你回来,也再也没有机会,抛下一切去到你的身边。这句话,原本我是想重逢的那一天当面对你说的,可是,再不会有这样的一天了。” …… “水幻。” …… “我爱你。” 双眼紧紧闭上,水幻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从她的眼眶流过脸颊。 这句话,他藏在心里那么多年,她也等了这么多年,可是到了最后,却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了她。 浮绝,你醒过来,再亲口对我说一次,好不好? 她的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又那么拼命地隐忍着,阮红和小森,就这样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忍不住捂着自己的嘴哭出了声。 谁知道浮绝当初一语成谶,两人竟是真的永别了。 “浮绝,如果你就这样丢下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 “如果憎恨可以让你活下去,我宁愿你恨我。” …… “浮绝死前,要求我们把他葬在你哥哥的墓旁。”凝固的空气中,身后数步之远的地方,火爆脾气的雷犀难得地低哑了声音,刚刚够传到她的面前:“我想,他大约是害怕,你真的永不再见他。” …… 不要说了。 雷犀大哥,请你,不要再说了…… 迎着微弱的夏风,水幻低下梨花带雨的脸,轻轻伸出双手,把浮绝的身体微微搬动,使得他的上半身可以靠在自己的腿上,头正好枕在她的臂弯,她便这样看着他仿佛沉睡的容颜,用哭得细碎的声音对他说:“我怎么会真的不想见你,我一直都在等你来找我,可是为什么你不来?” 怀里的人已经无法再回应她什么了,她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那冰冷的身躯让她生出了彻骨的寒冷:“那么多年,你穿着这身墨绿色的长袍,那么珍惜世人对你的认可,现在你终于是对得起他们了,那么我呢?你有没有想过,偶尔也要珍惜一下我?”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却是哭声越来越大,空出来的手摸过他腰间的玄色金龙匕首,想起她将它留下的光景,想象他初看到匕首的模样,水幻闭上眼睛又睁开,深吸了一口气,连呼吸都是颤动的:“浮绝,我们不要吵架了,那些事情我已经不气了,你醒过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跟你闹脾气了……求求你,不要把我丢下……” 压抑着的哭声,在这一声声的低诉中,终于爆发出来,整个墓园,整个国都,都因着她的哭声生出了浓烈的惨然。 昊暄国失去了一个英雄,司徒水幻,失去了心爱的人。 她一如分别那日,拖着哭腔与痛楚,恳求着他不要把她丢下,可是他还是一如当初,生生拒绝了她。 “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一件都还没做到,你怎么能这样骗我……” 你说,从此以后,爱惜自己的生命,绝不轻易赴死。 你说,到了春日花开的季节,院子里的樱花树一开,我们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风吹落花铺满走廊的模样。 还有那一日,在边境村庄的月光下,你拥着我,我的耳边有你清晰的心跳声,你的声音低沉柔软,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还记得…… “水幻,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真的?说话可要算话呀。” …… 哭声一声强过一声,半神的哀恸,让天地都开始变色了。 方才还晴朗的天气,如今,已经漫过铺天盖地的乌云。 浮绝,是我错了,是我的任性负气,葬送了你的性命。 “如果当时我在国都,你就不会死……” 哭过了许久之后,水幻抽噎着微微抬起头,与怀里的人分开了些微的距离,好看清他的脸,这张曾经让国都无数女孩子都喜欢的脸,她却是头一次,真真切切地觉得,很好看。 “浮绝……”拼尽全力扯出一个微笑,混合在泪水中显得更柔弱了两分:“我想办法让你醒过来好不好,这次,换你来原谅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变得很小,身后的人无从听清,只是见她忽然一个响指,召出了小蓝在身侧,她的视线,就慢慢地移到了那幽蓝色的凤凰身上。 “水幻大人。” 小蓝的声音透出哀伤,它如往常般与她见礼,可是,再不似那般明朗。 水幻深深地看了它,哭到低哑的声音,半是抽泣地说:“小蓝,也是到了与你说再见的时候了。” “是啊……” 神兽悠远的眉眼之间,仿佛是对她生出了隐隐笑意:“水幻大人,还很,舍不得你呢。” “我也是。”水幻轻抚了她的头顶,然后一路向下,经过脖子,扫过背部的羽毛,便是微抿着唇,将头垂下:“对不起,最后,还是让你为了我的自私而献出生命。” 小蓝伸出翅膀,将她眼角的泪水抹去,它看着她的眼光,温暖如风:“不用说对不起,我活了这么多年,只有过你一个主人,能为你做这样的一件事,我觉得很有意义。” “谢谢你的成全。”她轻声说着,再抬起眼直直地看了她许久,终是一挥手,那幽蓝色的凤凰便是在一阵清风中再次消失了。 水幻的视线移回浮绝苍白的脸上,嘴角漾开的笑容,忽的生出了明艳:“浮绝,你再等等,很快,你就可以再看到这个世界。” 说着,她重新将额头抵在了他的额头上,另一只手与他的手十指相扣放在胸前,她的全身开始发出幽蓝色的光,由浅及深,慢慢地,连头发都飞扬了。 那时,哥哥说,这世上唯有生死,不可强求。 可是你知道的,我从来也不是认命的性子。 剧烈而温和的灵力从她的身上蔓延到了浮绝的身上,她看着他的眼神,带着眷恋和爱意。他们用了这么多年,换来了不过半年的相聚,时间实在是太短了,短到她还没来得及多看他几眼。 幽蓝色的灵力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水幻的身体开始从四肢生出剧烈的疼痛,如同每一块肉都在被撕扯,她握着浮绝的手更加用力,额头也更深地抵着他,便是在这极端的痛苦中,她的声音,更加微弱了。 “浮绝,那句话,我也是一直都想对你说的。” …… “我也……非常地,爱你。” 这最后的一声在冲天的灵光产生的声波中,被淹没了。 直到这灵力冲天,身后的雷犀才惊觉了水幻的意图,他的脸上生出了极端的焦急,与身旁早已诧异的阮红说:“快!去阻止她!她在剥离小蓝!” 这样一句让所有的秘术师都极为震惊,始终不曾做声的国主也直接给身边的侍从下了命令:“想办法让司徒水幻停下来!” “是!” 侍从们领命而去,集结了众人的灵力也不能靠近灵光之中两人半分,神兽的灵力实在是太强了,经过之前与邪神一战,他们就知道绝不是人力可以相比,但是宿主剥离神兽是自杀的行为,他们又必须要阻止。 小森见国主和雷犀都这么紧张,从未听说过剥离这种说法的她看了眼目瞪口呆的阮红,提高了声音问:“红大人,水幻姐姐这是干什么呀!” 阮红听到问话,才从震惊中醒了醒神,她的眼睛始终不曾离开水幻的方向,甚至是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神兽宿主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本事,这个方法,必须是将神兽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出去,用神兽的命去换过世之人的性命。但是剥离神兽是极端痛苦的事情,宿主有很大的可能,会为此丧命。” 小森大惊:“很大的可能是多大?” “就是……”阮红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就是基本上死定了!”雷犀在旁边吼了一句,已经抡起了袖子开始聚灵:“疯了疯了!这两个人没一个正常的!红!赶紧聚灵,不管有没有用都要试一试,不能让水幻这样发疯!” “好!”有些手足无措的阮红迅速调动了全身的灵力,一旁的小森也一同聚灵,甚至包括场中的尹坤、净勋、般若还有其他所有的秘术师和封印师,都加入到了阻止水幻的队伍中,可是,神力始终是神力,他们这么多人的力量,都没有干预到水幻半分。 那个在灵力光柱中的人,几乎要被疼痛给麻木了,针扎的痛感遍布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一阵强过一阵,青葱手指像是被折断了骨头,每一个关节都如同被据开一样折磨着她的神经。但是她自始至终没有吭过一声,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上眉目舒展,全是明媚的微笑,视线不曾从浮绝的脸上移开半分,只有已经凸起的青筋揭穿了她尽力做出的伪装。 若我闭上眼,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看见你,如今能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那个时候你说,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能好好地过生日。其实我也,想陪你过完这一生所有的生日呢,却原来,卑微的愿望都成了奢求。 不过也有一点是不错,若有一天你皱纹满面,我在你的记忆中,应该还是如今年轻的模样。 所以,至少在你醒过来的时候,让你看到我最好看的笑脸吧,然后请你,永远地记住它。 “以后,你要好好爱惜自己这条命啊。” 低语呢喃之间,那冲天的灵力猛然一收,抱着浮绝的女子闭上双眼,全身如同被抽空了一般,弯着腰,垂靠在他的胸前。 “水幻!” 阮红等人见到灵光消失,极快地就冲到了她的面前将她和浮绝分开,小森和封印阁的封印师们更是第一时间查探了她的生命体征,对她实行了救援。水幻被封印师围住,阮红也无法,一转眼却看见雷犀正搭了手指在浮绝的脉搏,又看他把耳朵放在浮绝的胸口听了一听,接着伸手去探了他的鼻息,然后抬起头,对阮红说:“活了。” 这一句活了,让墓园中的人都有些沸腾,净勋般若满脸具是不可思议,看向水幻的时候,就多了许多复杂的意味。 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浮绝是活了,但是水幻的情况还极其严重,阮红怀着一颗焦急不安的心等着封印师的诊断和救援结果,甚至是整个统战处的人,连同尹坤和国主都在等这样一个结果,只看到封印师们的脸色很不好,手里散发的灵力覆盖了她身体的每个部分,又好像并没有任何用处。 剥离神兽之后,宿主存活的几率极低,阮红注视着她苍白的脸,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少个时辰,身后的普通百姓们在官员们的疏散中慢慢走离开了,封印师们还在继续为她注入灵力,从骨骼内脏到大脑神经,无不竭尽全力地修补。按照封印阁的编制,一共有三十六个封印师小队,因为水幻伤得太重,最初查探时,几乎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因而小队与小队之间不停地轮换,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深重的疲态,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担心稍有不慎,人就救不回来。 直到最边上的小森抽出了身子跪在地上,面对着阮红雷犀尹坤还有国主各行了点头礼,又是片刻的斟酌与沉默,才低着声音,说了一句周围人都能听到的话:“水幻姐姐,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空气中传来一阵松气的声音,还夹杂了些许不张扬的欣喜笑声在里面,统战处的人紧皱了一天一夜的眉目此刻都舒展了,阮红更是仰天而笑,感谢上苍终于是眷顾了一次他们这群人,连同雷犀也生出了笑脸,国主与尹坤虽然不行于色,眼神之中都是显而易见的宽慰。 “可是。”不同于众人欢喜,小森却还是愁眉不展:“水幻姐姐仅仅是有了生命体征,她人是活下来了,什么时候能醒,我们谁都不知道。” 忽然一道强风吹过了墓园,将园中的气氛,又吹冷了,最后却是尹坤哑着声音将小森的话补完:“意思是,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 小森诚实地点了点头。 阮红一时瘫坐在地。 那么这样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红。”雷犀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说:“剥离灵兽,宿主还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我们不能再奢求什么。” 阮红点头:“我知道的,你不用劝慰我。” “至于说浮绝这边。”雷犀瞥了一眼已经开始均匀呼吸的他,允自叹了一口气:“这两人自己作的妖,就自己承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推荐一边听阿兰的《离兮》一边看!!!!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45章 陌上花已落,卿可缓缓归 大雨之前的闷热,让御书房里的国主生出了细密的汗珠在额边,近身宦官已经给他端了好几杯凉茶,每一杯都是一端上桌就被一饮而尽,手边摆放的公文一叠又一叠,倒是有一封被单独抽出,放在了他的手边。 “国主。”宦官再次端上凉茶的时候,躬身在他身侧回禀:“雷犀大人和阮红将军来了。” “嗯,请进来。” “诺。” 宦官领命,将那二人领进来站在书桌五步开外的位置,门外的阳光从背面映照上他们的身躯,将他们的影子都打在了国主的脸上,便是见着国主抬起了头,还不等他们恭敬见礼,就把手边的公文拿在手里晃了晃,说:“今天早上送来的,你们要看一下吗?” 雷犀与阮红互视一眼,对那公文的内容心知肚明。 “你们不说话,就是已经知道了。”放下公文,国主沉着气,用手指的关节一下接一下地扣着桌子:“如果孤没有记错,这是浮绝第二次请辞。” 上一次,还是九年多以前,水幻假死的时候。 摸不准国主的语气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绪,但雷犀不善言辞,这种时候,他最好还是不要说话,于是阮红往前跨了一步,抱拳在身前,头虽半抬着,视线却始终在脚下:“如今这样的光景,浮绝纵然不请辞,也无暇过问公务了。” 手指的动作顿住,国主端了凉茶在手中,原是想喝一口,不知道为什么又把茶碗放下了:“水幻还是没醒?” “是。”阮红对水幻的情况一直很关注,因此能答上一答:“小森每日都去探访,前日还说她的身体机能都已恢复如常,虽然没有了小蓝,但是自身的灵力也还算保全得完整。” “却就是不醒。”国主平稳的声调接上了阮红的话,随后将浮绝递上来的公文再次打开,看到里面的内容,神情莫测:“已经是两个月过去,封印阁的封印师什么办法都想过了,每天他们都在说好转,可人仍然是沉睡至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样的话,在场没有人可以答得出来,甚至就算是小森来也答不出来,若他们知道答案,水幻也不用昏迷至今。 自从走进御书房就沉默的雷犀,在另外两个人无法继续的对话之后,亦是往前走了一步,同样恭敬地一个作揖,然后站直了身子说:“水幻现在不再是神兽宿主,身体恢复能力大不如前,急也是急不来的吧?再说这么多年,浮绝能为昊暄国做的事情都做尽了,国主总不能一直将他强留在这个位置上。” “雷犀!” 这个话已然是充满了□□味,阮红知道他自那日大战邪术大军之后就一直带着情绪,这两个月来人都安静了许多,但不管再如何,对着国主也该有基本的礼数和克制,于是压低了声音喝止了他,果然雷犀就不再言语了。 国主默默地看了面前的两个人,视线在雷犀的脸上停下,这个人,从一进来就没有正视过他,他当然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孤对于浮绝过于苛刻。” 满室鸦雀无声。 “你们是不是也觉得,从之前水幻离开昊暄国,到今日这般光景,都是孤一手促成的?” 阮红更压低了一寸身躯:“下臣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你们是孤最信任的下属之一,有些话,孤也只能跟你们说。”国主的左手手肘靠在椅子的把手上,右手搭上左手的手腕,顺带了身子也跟着侧了些许:“说实话,当初邪神那件事,孤是暗示了浮绝,与其冒着失去神兽宿主的五成危险去迎战,不如牺牲他保全这五成的可能,等来日有了更周全的部署,再由其他人带着水幻一起攻打屠蛰。浮绝自己也知道,昊暄国的统战首领,并不是非他不可。” “包括这一次,让他修习吞生术,孤也确实是为了抵抗邪术大军,只是没有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打乱了整个计划。对,雷犀没有说错,浮绝已经尽他所能,未曾有一丝一毫对不住昊暄,如今他的命是牺牲了小蓝和水幻才换回来的,他再要请辞回家照顾水幻,孤也认为,合情合理。” 这都是显而易见的道理,雷犀和阮红也是在仕途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怎么会不懂其中规则,不然,雷犀当初也不会在邪神那件事上被囚禁。 只是如今听得国主亲口说出实话,他们还是有些触动。 “雷犀。” “下臣在。” 允自起身,国主苍老的脸上隐约生出了一丝无奈:“统战首领的位置,你先顶着吧。” 雷犀大惊:“那怎么行……” 国主一摆手,将他后面的话截下了:“让你顶着,就是希望若有一天浮绝再回来,这个位置还能回到他的手上。若孤交给别人,怕是以后就要不回来了。” 诚然如此。也只有像雷犀浮绝阮红城傅四人的交情,才不会去计较彼此官位谁高谁低,反正从来也都是那般相处。 默然低头,雷犀再不推辞。 从书桌边走到两人身侧,又慢慢走到书房的门口,外面院子里的青葱绿叶已经有一两片在泛黄,国主半抬起头,见到虽未起风,那片黄叶就自行从枝干上落下了:“孤有的时候还是很羡慕你们的。你们如果累了,一句请辞,就可以两袖悠然,天高地阔。可是孤呢?这一身的责任,恐怕只有到死的那一天才能卸下。” 阮红和雷犀回头,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挺拔的身躯此刻尽是疲态。 “你们有空,就多去看看水幻吧。孤虽然不觉得自己错了,但是,这段日子以来,确然是,太委屈她了。” 天下国事,从来都没有儿女私情的位置,水幻的一让再让,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她的心怀大义,他亦心中有数。那一日,当从古战场回来的御前侍从,与他复述水幻对屠蛰说的那句话,其实让他很受震动。 邪神已死,若屠蛰还要攻打昊暄,就尽管来试试。 水幻她,是一个那么分得清轻重的人,她爱护昊暄国的心,从来也不曾少于浮绝,真的是很难得。 可到底,还是造化弄人。 不知道那个两个月不曾见过的浮绝,现在在家中,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悠悠一声叹息,国主缓缓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这个夏天,就要过完了啊…… 天边闷雷炸响。 连绵数日的闷热终于迎来了夏秋交替的暴雨,浮绝坐在水幻的床边,耳边是院子里大雨拍打屋檐和泥土的声音,水池里的水也被激起了水花,窗外有雨水被吹进了屋中,打湿了窗前的地面。可是他却并未被这些声音惊扰,只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整个房间里仿佛是只能听到她均匀而纤细的呼吸声。 轻轻握着她的手,因为两个月来未曾进食,如今她是越发地瘦了,连手腕处的骨头都能一眼看见,浮绝心疼地亲吻了她的手背,然后将自己的灵力缓缓送进她的身体。 如今只能靠这种方法,保证她每日存活需要的能量。 水幻,你已经睡了两个月了…… 经过这两个月的时光,浮绝的心绪虽也是渐渐平复,可只要一想起自己初醒时,第一眼见到水幻的光景,想起阮红和小森与他说的那些话,他的心里,就会不自觉地泛起酸楚与刺痛。 那时,死而复生的他,在睁开眼看到阳光的第一刻,就发现了一丝异样。 他的左眼,竟然能看见了。 转动视线打量,眼前是自己干净简洁到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方床头案台的房间,他是再熟悉不过,可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皱起眉头闭上眼,头发胀地疼过一阵,忽然之间,眼前掠过很多画面,他便把之前发生的事,都一一想起了。 屠蛰的邪术大军进攻国都,他强行使用了未成的吞生术,当场身亡。 那么…… 猛然睁开眼,身体也腾坐而起,大约是他的动作有些大,发出了些许声音,一直守在隔壁房间的阮红小森一下就听见了,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浮绝就看到她们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果然是还活着啊。 正是腹诽中,小森已经先过阮红走到他的面前,一手搭上他的脉搏,片刻之后又松开,与门口的阮红点了点头。 阮红没有明显的神情变化,她心里更担心隔壁房间的人,却也还是走到了浮绝的面前,坐在了他的床边,放低了声音问:“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左眼好像能看见了。”浮绝的手捂上自己的右眼,而眼前的一切,还能看得那么清晰:“我为什么,还活着呢?” “这真是个好问题。”看他的神情似乎还不太清醒,阮红叹了口气,把自己握成拳头的左手伸到他的面前,再摊开手掌,浮绝之前交给她的平安符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里面:“还记得,你给我的这个东西么?” 盯着平安符看了两秒,浮绝的记忆慢慢苏醒了。 …… “红,拜托你,再帮我最后一次。” 那个时候,他是这样与她交代的。 “你的心意,水幻已经都听到了。”温柔的声音透出不能忽视的低沉,阮红看着浮绝,想起前两日墓园中发生的事,还是觉得后怕:“你交代我的事情我也办了,这个平安符,你收回去吧。” “是么?”眼睛里忽然生出落寞,浮绝将平安符取回,一边戴好,一边低喃:“她回来过了么?” 可是,又走了吧? 他是这样猜测的,否则,如何他一醒来,没有看见她在身边。 “不能说是回来过了,应该说,她已经回来了。”暗自与小森交换了一个眼神,阮红忽然不是那么有勇气直视面前的人:“浮绝,你知道么?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小蓝了……” 耳旁,忽然穿过一阵风声,是从窗户透进来的。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么?” 浮绝看着阮红的侧脸,她的视线瞥向了隔壁房间的方向,而他的眼睛,在她的一字一句之间,缓缓瞪大了。 “她是神兽宿主,自然有让你起死回生的本事,但是为此所付出的代价,我想,你也很清楚吧?” 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浮绝的呼吸,几乎都要跟着停滞了。 怎么会这样……她竟然…… 不及多做思考,浮绝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脚下的步伐都是不稳的,两个房间挨得这么近,他却觉得走了很久才能走过去,当他扶着门框,站在了水幻的房间门口,看到自己日日都在思念的人,干净的脸庞上双眼紧闭,不算很长的头发散开在身体两侧,阳光照在她的皮肤上生出半似透明的光彩,而她,只是纹丝不动地,躺在那张米黄色的软床上。 只是这么一眼,浮绝便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不会流动了。 水幻…… 从门口走到她的面前,浮绝的每一步都像是快要摔倒一般,最后无力地在她床边坐下,对着她的睡颜,全身的力气和思维都被抽空了。 他的水幻,大约一生都没有这般安静过,安静到,毫无活着的气息。 阮红说,他的命,是她救回来的,这世上,也再没有小蓝。 所以,你是把小蓝,从你的身体里生生地剥离出来了吗?所以,我的左眼才会复明,是因为有了神兽灵力的治愈吗? 水幻……你怎么能这样? 如果你都不在了,我还怎么能,好好地活下去? 鼻腔泛起浓烈的酸涩,有眼泪静静地从他的眼角落在了透着青草香味的米黄色被褥上。 “先不要忙着哭。”阮红与小森从他的房间跟了过来,见到他失魂落魄又绝望的模样,都是在意料之中:“水幻虽然剥离了小蓝,但是,还是活下来了,真是奇迹。” 这一句话让浮绝骤然抬头去看她,毫不介意被挚友看到自己流泪的狼狈模样,而旁边的小森,也已然开口解释:“水幻姐姐完成剥离以后,封印师们第一时间为她做了治疗。当时她全身的骨头都一节一节地分开了,内脏也尽数衰竭,不过,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治疗及时,我们最终还是让她恢复了生命体征,有了心跳和呼吸,所以,水幻姐姐现在只是深度昏迷,不是死亡。” 这简直不能相信,听完小森的说辞,浮绝复又去看水幻,这才看清她胸口几乎不可见的呼吸起伏,果然是刚才震惊过度,竟是都忽略了。 一时之间破涕为笑,他轻轻地拉过她的手,手心里传来的温热感让他欣喜若狂。 他的水幻终究没有抛弃他,她还是,舍不得不要他。 “浮绝。”阮红蓦然出声,语气里透出了担心:“宿主剥离神兽,还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分之一的幸运,你最好是,做好心理准备。” 顿了顿,她看到浮绝挂着笑容和眼泪的双眼与自己撞上,语气中便生了严肃与郑重:“她或许,会保持现在的状况,再也醒不过来。” 永远沉睡,然后再不能对他漾起一丝笑容,再不能头一撇就靠进他的怀里,再不能为了一点小分歧就凶巴巴地叉腰瞪眼,用她好听的声音,再叫一声他的名字。 屋外雨声阵阵,浮绝收敛灵力,伸手为她拨开被风吹到额间的头发,尽管很压抑,也不曾发出过一声叹息。 她还能原谅他曾经的自私,还愿意回到他的身边,甚至愿意用性命去救他,然后奇迹般地活下来,他已经非常感谢天意了,如果她真的一直这样沉睡下去,没有关系,他也会一直,一直一直地守着她,直到彼此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虽然是,那么想念她的笑脸,那么想念,她叫他名字的声音,从她离开昊暄国寻找司徒貘开始,他常常是一入睡,梦里就全都是她。 水幻…… 你总是让我觉得,自己的爱,太过渺小。 到现在两个月过去,他都不能想象,那个那么怕痛的人,如何能忍受那样的痛苦,生生剥离了与自己血脉相融的小蓝。 她是那么地爱惜着这个属于自己的神兽,她与小蓝,是主仆也是亲人;是独立的两个生命,又有着契合的同一个灵魂。如今为了他,水幻也忍痛舍弃了。 是以,无论多少人都说她任性妄为、无理取闹,也无论多少人不能理解他对她毫无条件的纵容,他都始终没有动摇过半分,不过是因为深深地知道,她对他的爱,远胜于他太多。 多到他再付出多少,都觉得不够。 “叩叩叩。” 磅礴大雨之中传来敲门声,浮绝看了眼天色,便是到了小森每日看望的时辰了,于是温柔地把水幻的手放下,允自出去开了门。 这一日却是阮红和小森一块儿来的,大门打开的时候,阮红一见着他的神色,就知道什么都不用问了,水幻必然是还没有醒的。 脱下湿漉漉的鞋子在门口,两人跟着沉默的浮绝走过走廊,一到了客厅,小森就出声叫住了前面的人,拉着阮红的手与他说:“还是跟之前一样,先请浮绝大人在客厅里等一会儿吧,我和红大人还要帮水幻姐姐清洗身体。” “嗯,有劳了。”淡淡地应着,浮绝也不管她们,自行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冲泡茶叶,一转眼的功夫,那两人就已经打好了水,端进去房间了。 关上房门,阮红把水幻的身体扶着坐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才又为她解开了衣衫,等小森拧好了热毛巾递过来,她便接着,极为细心地擦拭水幻的背部。 “我这些天在统战处忙,不曾常来走动,浮绝一直是这样吗?不怎么理人?” 接着阮红递回来的毛巾,小森将之放进热水用力地搓净拧干了,又重新递到她手里:“今日还算说得多的了,平日不管是我来还是其他封印师来,也不管我们说什么,最多最多‘嗯’一声,大部分时候点个头就算是回应。” “每次只要是水幻出事,他都这个样子。”想起那年水幻假死,他将自己关在家里一整年不见人的事,阮红倒也觉得如今不算什么了:“倒是你这段日子天天都来,很辛苦吧?” 小森乖巧的脸上生出微弱的笑容,她摇了摇头,看着阮红为水幻擦拭的轻柔动作,莫名地有些出神:“水幻姐姐现在这个样子,若是不来,我也总是记挂的,交给别人护理我也不放心呀。” “是啊,怎么能放心呢?”阮红为水幻穿好衣服,将她的身子放平躺好之后,再拿了毛巾为她擦脸:“你看她现在这般安静,哪里还是我们认识的‘小霸王’?身边少了她的笑声,都有些不习惯了。” 接了毛巾的小森一时沉默,手里的动作顿了许久,才端了水盆起身,与阮红一同走了出去。 “浮绝大人,可以了。”小森微扬起声音与客厅的浮绝说了一句,径直端着盆子大步走去洗衣间,等收拾好之后,又出来说:“这会儿我去检查水幻姐姐的身体状况,您也一起来吧。” 其实不用她这样说,浮绝也会自动跟着进去的,小森与阮红站在水幻床边,浮绝便往外靠了两步,看着小森每日都做的那些检查动作,亦并未有多上心,心想不过是例行公事。 自然,与往常无二,小森检查完之后说的也还是那些话,水幻的身体早就大好了,只是苏醒的时机还是遥遥无期。 “浮绝,你也要多保重自己。”阮红和小森准备告辞,浮绝送她们到门口,刚刚迈出一步的阮红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忽的回头说:“水幻还要靠着你的灵力维持体力,而且,虽然现在说不准她醒来的时间,但她也随时都有可能醒来,若是一睁眼就看到你现在这个模样,那不是徒增担忧?” 到底是战场上拼下来的情分,又看了几分过世的城傅的面子,往常多说一个字都不愿的浮绝,听到阮红的话之后,也还是耐着性子应了声:“我知道的,你宽心。” 方是点了点头,阮红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携着小森转身走了。 关好门,这座小宅子又恢复了它的宁静,浮绝走回水幻的房间,如过去两个月的任何时候,静静地在她床边坐下,然后满眼满心,都只剩了眼前的这个人。 “水幻……今天红来看你了,你开心么?” 像是平常聊天的模样,浮绝低低的声音响过沉寂的房间,她自然是不能回答他,不过他也不曾在意:“红说,你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我也,时时都在期盼这一天。从来不知道,原来,我也是这样一个急性子。” 自嘲一笑,浮绝拿过她床边的小锦盒,一打开,就看到里面躺着的香囊与平安符:“司昀和司徒貘留给你的东西,我都替你收好了,连同我的玄色金龙匕首,也重新放回了你的枕头底下,以后不管你再生气,都不许你再把它还给我,不然,我也是会闹脾气的。” 嘴角的笑容渐渐生出苦涩,他把锦盒盖子关上,重新给她放回床头:“骗你的,我哪里舍得,跟你闹脾气。” “不过有一件事,是真的。”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条金色的纤细链子,上面坠了一个珍珠大小的大红色绣球,绣球与链子之间,还穿着一块猩红色的宝石:“前些天,净勋去了一趟存希,我想着你生日快到了,就让他去找了当年绣制你这对耳坠子的绣师,定做了这条项链。你看,是不是正好和那绣球耳坠配作一副?” 精致的绣球随着链子的波动来回轻荡了两下,才在浮绝的眼前定住了,即便躺在面前的人从头至尾都没有理过他一句,双眼也永远都这样闭着,可是,他还是保持了温柔的笑容,仿佛是她能看见。 “水幻,我来给你戴上,好么?” 向前倾斜了身子,浮绝极为轻柔地把那项链给她戴在了脖子上,大红色的绣球躺在她的两条锁骨之间,将她苍白到透明的脸色映衬得红润了两分,他就这样,在她上方一拳之远的位置,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右手轻捧了她左侧的脸颊。 去年在中原的国公府里,她收到这对耳坠时的欣喜模样,一直让他不能忘记,便是在那个时候他就决定了,要去找到当年的绣师,再为她定做这样一条项链,而现在她戴上了它,也确然是如他所想那般漂亮。 左手食指从绣球面上轻轻抚过,他不禁有了一丝失神,低语呢喃如一声叹息般沙哑轻缓:“从这对耳坠到这条项链,竟然是十年过去了,可是你说,我们哪里又曾圆满地,过完这十年呢?” 这是承载了,多少痛苦的十年啊。 视线移回她的脸上,细细的,是她微弱至极的呼吸。 “懒虫,你要是再睡下去,就赶不上自己今年的生日了。我这样费心为你寻来的生日礼物,你好歹也要,睁开眼看一下吧?” 何尝不知道自己不过是自说自话,他心爱的女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若是不愿意理他,任凭他做什么她也不会搭理半分,可是,总又能在自己垂头丧气的瞬间,扬起明媚的笑脸,乖巧地抱住他的胳膊,头一歪就枕上他的侧肩,再俏皮地叫一声他的名字。 …… “ 浮绝,我不生气啦!” …… 那样的声音,任何时候想起,都觉得无比动人。 一边想起儿时的过往,浮绝一边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双眼闭上的时候,上下移动的喉头下是哽咽了的呼吸,他微启的双唇因为呼吸而颤抖,右手的拇指极为怜惜地,在她光滑的脸颊上摩挲着。 我曾经在无数个生死关头,都未有怯意,无比坚强。 后来我懂了,世上什么苦难都可以忍耐,唯独是,没有你的孤寂,每一刻都是桑田沧海。 “……” “……” “……” “浮绝……” “……” 安静到只有风雨声的房间里,在穿堂而过的一道弱风之中,有一个熟悉到让他心疼的声音响过了他的耳旁,却是单薄纤细到比那风声更加不易听清,浮绝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他半是犹豫地睁开眼睛,把头往上移开了几寸,就看到那个躺在床上两月有余的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紧闭的双眼已然睁开,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神也透着空洞,却又那样直直地注视着他,好似经过了很大的努力,才把他认出来。 “水幻……” 浮绝在许久的怔忡之后,终是喜极而泣,他双手捧着她的脸,眼里分明全是泪水,嘴边的笑容又越来越深,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她苏醒的清瘦容颜,竟然生出了手足无措,最后便是在一个极为克制的低沉笑声之后,他以这满腹深情,亲吻上了她的双唇。 “水幻……”反复的哑声呼唤,都被吞噬在了这个亲吻里,浮绝几乎无从感知她是否有回应过自己,只沉浸在,那样深邃的一片狂喜之中。 水幻,我终于是,把你等回来了。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46章 咫尺之隔 秋天到了。 成衣铺子的老板按照约定,派人送来了换季的新款衣服,浮绝接过之后,格外细心地整理挂好,又选了一件合适的外袍搭在手上,转身出门,给站在院子里看着落叶出神的水幻披在了肩头。 自从没有了小蓝,水幻的反应和感应力就迟钝了很多,又或者是才从深度昏迷之中苏醒不过数日,神思还时常游离,总之,直到那外袍上了身,她才知道身旁站了一个人,却只是侧目看了一眼肩头新衣,便默默地耷拉着头,未作言语,亦没有看过浮绝一眼。 轻轻伸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浮绝的头搁在她的肩上,侧脸靠在她的耳蜗处,似是没有察觉她的冷漠淡然:“在这里站了这么久,累不累?” 清瘦的脸上全无表情,水幻的视线定在眼前的某一处,若你细看,就会发现连焦距都没有,她沉默了片刻才略微张开双唇,只是很窄的一点间隔,复又闭上了。 “没有关系。”这样的情形浮绝已然是很熟悉了,他允自淡笑了一声,轻吻了一下她的额边青丝:“若是不想说话,就不用勉强自己。你受了这么重的创伤,又是刚刚才醒,自然是要慢慢恢复的。” 他握了握她冰冷的双手,抬头看一眼时辰,又说:“我这会儿去做饭,你若是累了,就去书房或者客厅里坐会儿吧,天气渐渐冷了,一直呆在院子里容易伤寒,嗯?” 木讷地点了两下头,水幻仍然呆滞在原地,浮绝见了却很欢喜,又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才抽身去了厨房。 这么些天过去,至少她现在还能点头应一应他了。 然而当浮绝一转身,始终不曾动作的水幻慢慢地抬头了,她不说话,也不发出一点声音,安静得像是空气,只是偏了脑袋,暗暗地望着浮绝走进厨房的背影若有所思。 自从她沉睡两个月之后醒来,她就发现了,自己,再也不敢去面对浮绝,哪怕是,迎着他的视线正面看他一眼,她都做不到,永远是,只敢这般悄悄看一看他的背影,更不用说,好好地跟他开口对话。 这么久不见,现在的浮绝,比以前更加有耐心了,虽然她如今是这样的光景,他却是连一丝着急都没有。她不看他,他就在背后抱着她自说自话;她说不出话来,他就安慰说不过是身体还没康复,不用着急。无论任何时候,只要对着她,浮绝便都是开心且温柔的。 可是,水幻知道,这些都只是假话,事实上的确是自己不正常。 她的身体没有恢复么?不,醒来的第一天,小森来给她做检查的时候就说了,她的身体机能恢复得很好,连自身修行所得来的灵力都全数保留了下来,可以说,只等她一醒,就完全可以跟以前一样正常生活。 也同样是那一天,当浮绝极度欢喜地再次亲吻她的时候,她却在看到他的脸的瞬间,无端生出了浓烈的恐惧感,接着生硬地侧过脑袋,将这个吻躲开了。 从那以后,她便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哪怕是腹稿都打好了无数次,一张嘴,就又忍不住闭上了。 看着那个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水幻心里无限悲凉。 小森说,浮绝为了照顾她,已经辞去了统战处的职位,从此以后,官场和战场的事情,与昊暄国有半点牵扯的事情,都再与他没有关系。请辞之后的浮绝,褪下了那身穿了许多年的墨绿色长袍,取而代之的是钟爱的灰黑色衣衫,每日天还未大亮的时候,他就会起床给她做早餐,家里的家务也都一并做了,直到准备好了午餐,才算是有了休息的时间。 她喜欢吃的菜肴很少,醒了以后食量也不大,他就日日换着花样给她准备吃食,绞尽脑汁只是为了让她多吃一点东西,但是就那么讽刺地,仅仅是他隔着一张餐桌坐在她的对面,她都无法克服心里的恐惧,哪怕是伸手去拿筷子都做不到。后来浮绝想了个办法,等做好三餐端上桌,他就一个人去书房或房间里呆上一会儿,直到水幻吃好了,才又出来。 默默地又垂下头,眼角瞥到锁骨间的大红色绣球坠子时,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里,慢慢渗出了零星的泪光。 她不想这样,浮绝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她看在眼里都很心疼。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有的时候,连双手或身体的动作都控制不了,而且,这样的状态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实在是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等到了夕阳西下,做好了饭菜的浮绝盛好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放在水幻的座位上,正准备要去书房叫她的时候,大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他应声去开门,便见到阮红提了一个牛皮纸盒子,一脸微笑地站在门口:“看来我时间算的很准,这么香的饭菜,有没有我的一份?” 他们这群人往常都是随意惯了的,浮绝见她既来,也微侧了身子给她让路,等他把门关好,再回头,就看到人已经走进客厅了,倒还扬着声音说:“就知道今天来蹭饭是对的,好丰盛的一桌子菜。” “你今日怎么来了?”不急不缓,一步一步跟去客厅,浮绝给阮红倒了茶,沉稳地递到她手里:“统战处出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吗?” 随口喝了茶,阮红就把杯子放下了,转而拎起手里的纸盒子在他面前略微晃了一晃,说:“你既然不在其位,就不要瞎操心了,这段日子太平得很,统战处也清闲。我今天来,当然是来给水幻过生日的,你看,礼物都准备好了呢。” 是啊,今天,是水幻二十二岁的生日呢。 “哎?水幻呢?”左右环视了一圈,不算大的客厅里没有看到寿星,阮红索性走到了餐桌边上,将手里的东西先行放下了:“本来雷犀和小森要同来的,不过国主临时召见了他们,就大伙儿一起凑钱买了点东西让我带过来。” “你们费心了。谢谢。”浮绝也没有去看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只是转身去厨房又盛了一碗饭放在了桌上:“水幻这会儿在书房,你去叫她出来吃饭吧,我先回房间了。” 说着就直接离开了客厅,也未曾多与阮红寒暄一二,甚至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倒是让客厅里的阮红惊了一惊。 水幻不是已经醒了么?怎么这人的状态还是这么低沉? 按照阮红的设想,这段日子虽然他们几个没怎么过来走动,也确实是因为工作繁忙的缘故,远不是她刚才言语中那般轻松,但是水幻既然醒了,浮绝又是赋闲在家,那他们两个的生活应该是过得很舒适惬意才对,然浮绝眼下的神情,可跟愉快没有什么关系啊。 怀着满腹的疑问,阮红走去了书房,一站在门口,就看到坐在书桌旁安静看书的水幻,这会儿天色渐暗,书房里一盏油灯也没点,阮红径直走进去,手指一挑,那桌面的油灯就亮了:“看书再入迷也要点一盏灯啊,不然眼睛会疼的。” 水幻应声抬头,与她美艳温柔的笑脸打了个照面,于是将手里的书放下,站起身,双唇微启,用她清晰到单薄的声音乖巧地叫了一声:“红姐姐。” 一听到她的声音,阮红就愣了,连忙一大步跨过来握住她的手,果然如猜想般冰凉:“你的声音是怎么了?怎么竟变得这样纤细?着凉了么?生病了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只余下水幻闪躲的眼神在她面前,阮红立刻警醒了:“出了什么事?” 浮绝的书房从来都摆了两张椅子,就算不为了水幻,以前城傅过来与他商议公事,都是需要地方坐的。这会儿水幻转身去调整了椅子的位置,让它们挨得更近一些,然后拉了阮红的手一同坐下,静默地看了她许久,仍是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你总不是,刚刚才好了点,又跟浮绝闹什么脾气了?” 半是猜测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哭笑不得的意味,阮红的话音一落,面前的人便骤然摇头了:“我已经,许久不曾说过话。” 瞳孔略微转了一圈,阮红不确定地问:“许久是多久?” “大概就是,从我醒来,一直到刚刚见到红姐姐。”说着话,水幻的眼睑不自觉地下垂,全然没有了以前那种活泼自在的神情,眉目之间如同换了一个人。 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一分,阮红的表情还算平静,只是头向着她的方向靠近了些:“这是怎么了?能跟我说说么?” 旁边的烛火不安地跳跃,水幻的声音,就这样在静谧的空气中流淌着:“我想我应该是,有了很深的心结。” 阮红再不言语,唯有一双视线注视着她,做好准备认真聆听她的话,水幻用力地吸了几口气,似是在斟酌言语,又似在调整心绪,饶是过了许久,才听到了她缓慢地开了口。 “三国之间的纷争,虽然看起来只是我们和屠蛰对抗得最为激烈,但是一旦两败俱伤,存希不可能不坐收渔利,所谓联盟关系,哪里有这样牢靠呢?” “这样的局势下,一旦战争爆发,我们这些人全都要奔赴前线,之前我还有小蓝,自己的安危倒是不惧,可自从城傅大哥走了,我就一直生活在强烈的不安之中,我时时都在担心,如果下一个出事的是浮绝该怎么办。是以后来邪神那件事,我那样生气,也是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后来我离开昊暄国,才找到了哥哥不过一个月,他就走了,那段时间我的情绪一直都……都很低落,我四处游历,见过很多有趣的人和事,但是,从来都觉得心里压着一块石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直到……” 水幻突然顿了顿,有些难受地低下了头,深深地喘了两声,才又将头端正了继续说:“直到是邪术大军进攻国都,我远在他乡,感知到了浮绝出事。那天我从千里之外连夜赶回,一路走进墓园,看到他那样安静地躺在我的面前,我长久以来担心害怕的事情变成了现实,红姐姐,那会儿我才是,真的感受到了,你当初的心情。” 阮红的神色,在她的一字一句之间,顿生落寞。 “其实,邪神那件事,我早就不生气了,我也并不是真的不想回来。旅途走到最后,我差不多也想通了,原谅不原谅的,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除了他,我的生命里也不会再有他人。既然我们之间有了问题,那就解决好了,反正我们这样的人,唯有生死才是大事。我迟迟不归,不过是因为,还有一口气没有理顺,想再等上一等。” “但是……偏偏又是这生死大事,陡然地横在了我们面前。自从我醒来,每天晚上,我的噩梦里都是那日在墓园见到他的光景,我每天一睁开眼,想到的就是他当时全无生气的模样,那个时候他靠在我的怀里,任凭我说什么,都不能回应我半个字。是以在这样持续的崩溃中,如今的我哪怕只是看了他一眼,都就会陷入深深的回忆和恐惧,然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阮红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差不多猜到了因由,可是她没有想到,水幻的这场心病,严重至此。 缓缓将自己的双手抽出,水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眼里氤氲出一片朦胧,看向了面前的阮红:“可是红姐姐,噩梦不是到此就结束了,我现在害怕的是,如果有一天,他再一次为昊暄国牺牲自己的性命,没有了小蓝的我,将再也无法将他救活。”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在死亡面前,我们再也无能为力。 阮红紧紧握住她的双肩,片刻之后呼出一口气,说:“水幻,浮绝已经不是统战处的人了,他也没有了任何官职,如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那些生死攸关的事,以后都跟他没有关系了,你不用这样害怕。” 可她面前的人却笑了,那张瘦削又有些苍白的脸上,笑得很是惨淡:“红姐姐,有没有官职对他来说,不重要,只要战争爆发,只要昊暄国需要他,他就一定会站在那个位置,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国家。若非如此,他也不是浮绝了。” 水幻对浮绝的了解,深刻到让她哑然。 这一番话,确然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六岁就上战场的浮绝,骨子里,就是一个军人,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只要是昊暄国有难,他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就像刚刚她走进客厅,浮绝问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冲着公事来的。 所以水幻的担心,并不是自寻烦恼。 这真是,无解的难题啊。 “水幻。”片刻的思忖之后,阮红站起来,凑到水幻的椅子边角坐下,正好能从她的身后圈住她的上半身,如常温柔的声音安稳地在她耳边响起:“你听我说。当初城傅走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我没有经历你这样长期的不安和担忧,虽然是很痛苦,可是,几个月之内,在你们的帮助下,我也慢慢走出来了。而十年前的今天,当浮绝从存希回来看到你‘假死’的替身尸体以后,他也用了四年才走出这个阴影,所以你不要怕,你的心病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说你的那些担心,我想,经过这一次,无论以后发生任何事情,浮绝都会比以前更加爱惜自己的性命,毕竟这条命,是你牺牲了小蓝,又差点牺牲自己才换回来的,他再没有任性挥霍的权力,你也,需要对他多点信心才是。” 水幻回头去看她,一双湿润的眼睛显得楚楚可怜。 “水幻,过去了的事情,我们都无法左右了,这些回忆给你留下了很深的伤痛,也是既定的事实。可是只要你愿意治好自己,任何事情都有过去的一天,你说是么?” 听着阮红的劝慰,水幻有些失神。她想好起来么?自然是想的,日日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却连看他一眼都做不到,这样的日子,每过一秒都在煎熬着她。 可是,阮红的话是对的。也许治疗心病的过程会很缓慢也很痛苦,但只要她自己努力,一定也有好起来的那天,她也,非常怀念以前与浮绝在一块儿的日子,在邪神那件事发生之前,两人那些快乐和幸福的时光。 “好了。与你说了这么久的话,却把最重要的事都忘了。”阮红缓和气氛般笑了笑,起身,将她也从椅子上一并拉起:“今天可是你的生日,雷犀和小森都凑了份子钱,给你买了初雪坊的蜜糕当礼物,你离开了国都以后,都没有吃过蜜糕了吧?大家的心意好歹也尝一尝吧?” 水幻那张挂了泪痕的脸上也生出了笑意,尽管是显得有些生硬和别扭:“你们去初雪坊拿东西,竟然还要给钱?掌柜他们不都认识你们吗?而且哪有人像你们这样,用我自己的东西给我送礼的?” “时间仓促,你就不要挑剔了。”说话间,阮红就拉了她的手往外走:“左右不过一片心意嘛。” 与往常一样,水幻若没吃饭,浮绝是不会出现在客厅的,此刻桌面上的两碗米饭已经有些凉了,阮红拉她到餐桌边坐下,率先拿起了筷子,堆着笑说:“这么多好吃的菜我就不客气咯。浮绝那家伙最近天天在家研究吃食,我想手艺应该有些长进了吧。” 水幻没有说什么,低头夹了一块烧肉安静地吃了起来。阮红看她这般斯文的吃相,心想这心病,恐怕还不止是对着浮绝才有,连她日常的生活习惯和性格脾性都为此而变了不少,方才在书房两人说着话,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都还是飘忽闪躲的,好几次话说到一半就断了语句,又要反复深呼吸才能继续说下去,言语障碍已经表现得很突出了。 看来回头要去问问小森有没有好的治疗方法,长久下去,别说水幻自己难受,家里另外那个人,也会始终处于担忧的心情之下吧? 收敛心神,阮红伸出筷子也去夹菜,刚刚碰到青菜的边缘,手指之间闪烁的灵光就让她把手缩回来了,便是听到净勋的声音从灵光对面透出:“红大人,有点事需要您来处理一下,这会儿方便过来么?” 阮红撇着嘴抗议:“净勋你也给我一点吃饭的时间吧?” “实在是抱歉,雷犀大人说这件事只有您比较擅长。” “好了我知道了。”指间对着空气轻轻一点,那灵光就消失了,阮红无奈地把筷子放下,对水幻摊摊手说:“今天看来不能好好陪你过生日了,这么一大桌子的菜,我还没碰到边呢。” 她并不是一个俏皮可爱的性子,从水幻认识她,就一直是温柔沉静的,如今为了逗她开心,竟然也学着说一些俏皮话了,水幻心里很是感念,可她却无法大方地回应什么,只能是十分努力地挤出一个浅笑,轻轻地点了个头:“红姐姐你去忙吧。谢谢你们都记得我的生日。” “你这样客气,我反倒不太习惯。”放下筷子起身,阮红绕过桌子走到她的背后时,还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扬声对着里面房间的方向说:“浮绝,我走了哦!桌子上的蜜糕还没有动过,你和水幻分来吃了吧!”便也不等对方回应,迈着步子就从走廊离开了。 两人之前在书房的对话,浮绝自始至终都听得一清二楚,这段日子水幻的不正常,他也都心里有数,若说起原因,他自然是猜到了一部分,可终归还是,太过片面。 就像他以为,水幻还是有些介怀邪神那件事,又或者只是简单的、因为他任性施展了未成的吞生术而气恼,经过这么多事以后,他也对她更加珍视珍惜,既然以前都是哄着她的,那么现在,他再加倍哄一哄就好了,多点耐性,她总有一天会绷不住,然后与他重归于好。 却是在刚刚听了水幻的话之后,他心里再次翻涌了震惊和动容。原来她心中的思绪,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句“生气”就可以述尽的,那些异常冷漠的真正起源,是这些事情背后,让她从心底深处生出的恐惧。 那日,自城傅葬礼回来,她把自己关在房里许久,开门之后抱住他说的第一句话,他都还记得。 她说:浮绝,我害怕。 现在想来,从那一刻开始,因着这份害怕日复一日的累积,才将她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宅子的大门打开又关上了。咬紧牙关闭了闭眼睛,浮绝压住心里的内疚与难过,慢慢打开自己的房门,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准备与水幻面对面地,好好坐下吃顿饭。 既然水幻因为他,生了这么重的心病,那么,为了让她早日康复,他也必须要做出足够的努力和改变,否则如何对得起她不论生死的情意?何况,今年她的生日,他也想陪着她一同过。 坐在餐桌边上的瘦弱身影,正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 浮绝在走廊边上站着踟蹰了片刻,仿佛是有些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尽量沉着地走到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面前的餐具只是被阮红拿起来又放下,还未吃过,他也就直接拾起筷子,从容地夹了菜给对面的人放在碗里:“你们两个在书房说了这么久的话,应该是很饿了,要多吃一些。” 水幻吃饭的动作忽的僵在了原地,她抿着唇,攒足了劲儿想张开筷子去夹碗里的菜,却不能将之移动半分,便是这样生出了几分尴尬和着急,慢慢地,连神情都不太自然了。 虽然是听了阮红的劝说,也打算要好好调整心态治病,可是,这第一步,真的好难啊。 “呀,好像饭菜是有些凉了。”察觉到她压抑被动的情绪,浮绝换了一副故作轻松的语气,伸过手去打开了旁边的牛皮纸盒子,把里面切好了的的蜜糕取出两块放在彼此面前:“不如先吃点点心好了,一会儿我再去把饭菜热一热。” 水幻始终低垂的眼皮不动声色地抬了一抬,一眼瞥到面前抹了糖霜的蜜糕,忽的就想起了年初浮绝生日的时候,两人挖了糖霜互相追逐涂抹的光景,那个时候她为了抓住面前的人,假装跑不动了,站在原地喘气投降,却在他过来扶她的一瞬间,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从逃脱。 那一天晚上,他就差那么一点,亲吻到她。 分明是极为甜蜜的回忆,如今想来只剩了一片酸涩,眼前蓦然掠过墓园之中浮绝死去的模样,小蓝离开她身体的碎骨之痛还被她的身体清晰地记着,几乎是一瞬间的,她的呼吸,就开始急促了。 “水幻?” 看到她的脸色不太对劲,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浮绝正了脸色想去拉她的手,却是刚刚一碰到她的手背,对面的人整个就弹立了起来,身体产生轻微颤抖的幅度,接而猛地一个转身,急速跑回了自己房间。 浮绝一路跟过去,站在她房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她蜷缩着坐在自己的软床上,背对着门,两只胳膊环住膝盖,头深深地埋入其中。 水幻的心里有多痛,他就同样有多痛。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她的床边,靠着她最近的位置坐下,浮绝的手,紧紧地抱住了她:“没关系的,我们慢慢来。” 她的头没有抬起,只是默默感受着从后背传来的体温,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然后张开又咬住,如此反复了多次,终于是在自己的抽泣声中,硬生生憋出来了一句:“对不起……” 这是自她醒来以后,与他说的第一句话,浮绝心里掠过一阵剧烈的怔忡,抱着她的双手更是收紧了许多:“不要说对不起,错的人是我,到头来却都是你在为我承受后果。” 再也不能多说一个字,怀里的人只是拼命地摇着头。 “水幻……”浮绝的半张脸都陷在了她的颈窝之中,透出来的声音便是闷闷的:“我们的时间还很长,一定会慢慢把你治好的,你不要害怕,好么?” 仍然是没有回应的声音,不过摇头变成了点头。 “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会像爱惜你那样,爱惜自己的性命,绝不会再让你担心半分,也绝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 尽管是说不出来一个字,可是水幻,是真的相信着他。 纵然是以前,他对她的每一个承诺,也都尽力去做到了,每一次的食言,不过是无能为力的选择,这些她都很懂。可是懂,不代表可以放下,不代表,可以控制自己的心绪。 但是诚如他所说,以后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是,他们彼此再努力一些,虽然是满心的恐惧,也会有生出希望的一天。 带着这样的决心,水幻强迫自己抬起了头,纵然是心里的恐惧强烈到让她全身都开始颤栗,大脑中闪过一阵又一阵的嗡鸣,她仍然是坚持着,用她已然不甚清晰的视线,扫过了浮绝低垂着的头顶。 浮绝,就请你,再多一点耐心,等等我吧。我会为了你,让自己尽快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47章 再见离别 水幻的生日过后,阮红一处理完统战处的事情,就立刻去封印阁找了小森。 小森原是封印阁阁主的亲传弟子,是昊暄国真正顶尖的封印师之一,虽然年轻,对于治疗性秘术也有很深的造诣,不过水幻的情况不属于身体上的问题,她乍一听了阮红的描述,片刻之间并不能想到什么很好的治疗方法,只能是跟自己的师傅探讨之后,又翻阅了许多的书籍,最后还去求教了擅长精神幻术的尹坤,三方汇总之下,暂时定出了一个简单的方案。 此后数月,浮绝听从小森的建议,每日尽量多地跟水幻说话,越来越多地让她面对面地正视他,这个过程会很慢,也会让水幻产生很剧烈的排斥反应,但是一定要坚持着去做,等到她能够很从容地与他有视线上的来往之后,才能开始尝试进行简单的语言交流。 日子便是这样,从秋天走过了冬天,又慢慢过渡到了初春,院子里光秃秃的樱花树上开始长出细小的新芽了,阳光映照在一人长的水池水面,生成一片波光粼粼。趁着今天阳光正好,水幻捧了一卷书坐在书房的窗户边静静地看,尽管是也没有太看得进去,倒也十分享受春日里暖暖的阳光。 清净之中,隐隐有什么动静从院子里传出,这书房的窗户正好看不到院中的情形,于是她将书放下,循着声儿走出房间,一个转角,就看见了穿着灰黑色衣衫的浮绝,挽起了衣袖,拿了两条粗麻绳往一根树枝上绑,两条麻绳的底部连着一块木板,赫然是个简单的秋千。 难怪前两天听到他在房间里悄悄咪咪做什么东西,又是敲又是锤的,原来是在做这个。 绑好了绳子,浮绝稍稍用力拉了一拉,因为选的这条树枝很粗壮结实,所以秋千挂在上面也很稳当,当他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抬头的间隙就瞥见了站在走廊边上偷看的水幻。 “正好,快来试试我新做的秋千。”浮绝笑着走到她面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只是轻轻地一带,她就跟着他走进了院子,然后由他扶着在那块木板上坐下,双手刚刚握上绳索,就听到他说:“虽然是挂在树枝上,但是你本来就很轻,应该是不会把树枝给折断的。” 尽管还是不能对他说出一个字,但仅仅是这样看着他,她已经没有任何的不适了,甚至还能像以前那样,露出自然明媚的笑来,这算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这会儿听了浮绝的话,水幻便轻笑着抿唇,坐在秋千上还随意晃动了自己的一双脚,好像是在应答他的话,对自己轻巧的体重很是得意。 收到她反馈的信息,浮绝伸手轻推了她的背,眼前的人就随着绳索一起摆动着:“每天这么能吃还这么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回头我也要去问问小森有没有什么可以进补的方子,拿来给你补补身体了。” 他的话音落在地面,水幻的双脚忽一点地,整个人从秋千上站起来,转过身,微仰了头,一双眼睛含着笑去瞪他,仿佛是在抗议:你还嫌我吃得多?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浮绝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连忙摆着手解释:“我的意思是,嗯……吃得还不够多。”然后顿住了话,直到彼此都咧着嘴笑了。 经过这半年多的治疗,水幻的状态,真的好了很多啊。 眼神透出浅浅的欣然与柔和,浮绝绕过秋千到她跟前,拉了她的手说:“这风还是有些凉,你要是想在院子里玩,我就去给你拿件披风过来。” 原以为给她做了秋千,她会趁着新鲜感多玩一会儿,却不想面前的人摇了一下头,然后拉着他走去书房,指了指放在书架上的棋盘。 “你想下棋?” 水幻看着他的眼睛,轻巧笑开。 “你那个棋艺……” 话说到一半,就被她突变的眼神给瞪回来了,浮绝非常识趣地闭上了嘴,过去拿了棋盘放在书桌上,又搬了两张椅子在书桌两侧,对她招了招手:“来吧,陪你下两局。” 于是两人相对而坐,就这样静静地……嗯,也算是对弈吧? 生过病以后的水幻好像是变聪明了,浮绝以为三两下就能赢的一局,却不想也下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空着的手放在桌边支着脑袋,对着眼前的棋局有些懊恼:“以前轻轻松松就可以赢的,看来还是不能太掉以轻心啊。” 水幻听到他的自言自语觉得好笑,手里拿着的棋子随意而利索地落下了。 这人明明是放了水,还非要装模作样。 “哈!我要赢了!”浮绝突然眼前一亮,从棋盒中取出一颗子准备落下,手刚刚举起在半空,就听到大门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将他的动作给定了在原地。 “这个时候会是谁来了呢?”他嘀咕着,把手里的棋子又放回了棋盒中,站起身,看了一眼棋盘叹气:“看来今天这局棋,老天爷也不想让我赢了。”说着,就直接从书房走了出去,拖着懒散的步伐走过走廊,打开了宅子的大门。 门开之后,浮绝有那么几秒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神都看不出丝毫的变化,好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只就站在原地不动了。这几秒钟一过,他才似是醒了一般,微微侧了身子,给门外的人让了一条路出来,就看到那人一派镇定地脱了鞋子放在走廊入口,那挺拔而苍老的身躯在浮绝的陪同下慢慢走进了客厅。 自从水幻开始接受治疗,家里时常就有客人来,按照小森的说法,她越是多地跟人接触,就能好得越快,所以阮红雷犀、尹坤小森、还有初雪坊的两个接待丫头,统战处的般若净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串门,刚刚听到敲门声,水幻也没有多想什么,以为不过是这些人来了,便还是坐在书房里,随手拿了之前没看完的书准备继续看,毕竟下棋这种事,一个人也做不了。 然而许久之后,外面过分安静的氛围让她生了疑虑,她拿着书卷,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即便是这个角度还看不到客厅,耳朵却能把其中的动静听得很清晰。 一阵茶水流动的声音之后,便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传来了:“你这日子过得真是舒坦。”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生,可水幻觉得自己是在哪里听过的,在脑中反复思索了一回也没想起来,这边浮绝已接了话说:“总不过就是些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子。” 对面的人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微默了默,问:“水幻的病好些了么?” “最近这个月有了明显的好转呢。” “有好转就是好事,慢慢地就会痊愈了。” “是啊。” 简短的应和,客厅里又迎来了一阵沉默。 “浮绝,三国之战打响了。” “……是吗?” “你还是决定,继续赋闲在家,过这种恬淡舒适的家居生活?” “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浮绝的话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但是以水幻对他的了解,这才是最大的负面情绪,因为浮绝心情好的时候,语调是活泼的。 “可是如果这一战输了,昊暄变成了别人的附属国,你这样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吧。” “有雷犀和红在,再加上情报处的尹坤和人才济济的封印阁,昊暄没有输的可能。”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不再上战场了?” “这么多年,我为了昊暄国,该舍的都舍了,不该舍的也舍过了,余生岁月,国主也该让我顺从自己的内心做一次选择吧。” 听到了现在,水幻才恍然,原来客厅里坐着的,是鲜少离宫的国主。她从中原回来以后,只与国主打过一次交道,难怪是对他的声音感觉这样耳生。 看来这场战争,昊暄国打得很是吃力啊。 “孤知道你在想什么。”国主双手拢在衣袖里,垂着头看向杯中的茶水,若有极细微的风一掠过,那水面就起了褶皱:“眼下水幻的病情刚刚好转,让你上战场你也放心不下,可是现在的情况,孤也担心只是雷犀和红,应对不下来。” “屠蛰的军队和国力,经过上次炼制邪术大军,已经只剩了一半了吧,存希更是没有什么威胁,这场战争国主在担心什么呢?” “我们在军事上一直是不如屠蛰的,两国国力持平多年,靠的是经济和文化的出色表现。前段日子统战处忙了两三个月,就是因为屠蛰对我们挑起了战争,而存希,也切断了和我们的联盟关系,很是有点隔岸观火好坐收渔利的意思。我们和屠蛰交界的村子,已经被他们的军队占领了,现在他们正要准备进攻第二道防线枫城。” “……这么快的么?我记得那个村子里,不是也有驻守的军队吗?” “所以浮绝,如果雷犀和红应对得了,孤不会来找你,孤也,不是那么愿意打扰你现在的生活。” “……” “雷犀和红有很强的执行力,也都是卓越的秘术师,可是论说统筹部署、行军战略,都是你和城傅的强项。现在城傅没有了,孤还能找谁帮忙呢?” 客厅里,再次遍布沉默。 水幻站在书房的门口,对于国主描述的三国今日之局面,一点都不意外。早在是城傅死的那一天,她就知道,一定会有这样一次三国之战,这一场战争,将是决定昊暄国命运的战争,也是决定三国命运的战争。 甚至是,她都已经猜到了,浮绝会给出的答案。 一时之间心里五味陈杂,全然说不出明确的酸甜苦辣。 “你也不用急着回答孤。”见浮绝始终不动声色,国主抬起了头,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方向呼出一口长气:“雷犀和红还要过些日子才会出发去前线,统战处没有做好安排,贸然而去也收复不了失地。在他们动身之前,你先好好考虑一下吧。”说罢,他的身躯从座位上立了起来,不等浮绝来送,亦没有多的一个字,就这样带着一身从容,允自离开了客厅。 等到大门再次响过关门的声音,水幻才又轻手轻脚地,走回了自己之前坐着的那把椅子上重新坐好,仿佛是根本没有离开过。 这宅子里,忽然间,回荡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愁绪。宅子里的两个人,一个闷坐在客厅,一个出神在书房,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任何的交集。 水幻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半晌的静默中,脑中全是一片混沌,心里既说不上难过,也说不出烦闷,却也,不那么轻松。 如此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客厅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水幻醒醒神,把手里耷拉着的书卷立起来一些,做出了认真阅读的模样,一面竖着耳朵听脚步来的方向,果然是片刻之间,浮绝就走进来了。 他的步伐不带半点的犹豫,一进来,就直接走到了水幻身侧,伸手去拿了她手里的书,语气里都是轻松:“难得你静得下心,我来看看这一个多时辰你都看了些什么。” 水幻也不阻挠他,由着他把书拿走了,待他把书本合上看了眼书名,嘴角边已然浮起了一丝笑来:“你竟然也开始研究佛理?” 面前的人无法面对着他说出话,可他,哪怕都是自说自话,也觉得安心舒坦。 两个人还能这样好好地在一块儿,真的,很不容易啊。 在他悄然出神的空当,水幻起身推开了椅子,在浮绝不明所以的注视下,轻飘飘地绕到他的背后,侧了脸颊靠在他的背上,一双纤细的手环住了他的腰。 浮绝半回头的脑袋,还没来得及看到半寸身后人的身影,就这样在原地顿住了。 背后是从她身上传来的体温,那股青草的香味若隐若现地传入了他的嗅觉,手里握着的佛经更紧了一分,他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你都听到了啊。” 水幻没有任何的反应,连点个头都没有,可是浮绝知道,她确然是都听到了。 所以,她现在是在害怕么? “嗯,不用担心的,我没有打算答应国主。”说完这句话,他把手里的书卷随手丢在了旁边的书桌上,轻抽开了身体,迎着水幻的目光,转过身子,从正面抱住了她:“且不说你的病还没好完,既然我都请辞了,又过惯了这样舒坦的日子,现在再让我回去带兵打仗,我也……没那么在行了。” 怀里的人还是不曾回应他什么,浮绝的下巴枕在她的头顶,眼睛看着斜前方的天花板,低沉的语气中夹杂了丝丝温柔:“水幻,我答应过你的,绝不会再肆意挥霍自己的性命,我不想再食言了。何况,这十多年来的过往,聚少离多这四个字对我们来说,都不能述尽一二,我现在对于离别这种事,多少也有些……有些害怕。” “虽然国主把情况说得这么严重,但是有红和雷犀在,又有净勋般若辅佐,昊暄国会打胜仗的,我一点都不怀疑。所以啊,你也不要再担心什么了,我会一直在家陪着你的,嗯?” 纵然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水幻也调整了一下头的位置,仿佛是想与他靠的更紧密些,然后一声清晰的叹息,就从她的口中,弥漫了整个书房。 浮绝他,真是言不由衷啊。 “哦,说起雷犀。”刻意地忽视了她的叹息声,浮绝将语气变得活泼了两分,连语调都跟着高了一个度:“后天就是雷犀的生日了,那会儿他应该还没有出发去前线,我们要去他家里聚聚么?说不定这次以后要很久才能见到了呢。” 水幻很怀疑这个当口雷犀有没有心情和时间过生日,但听了浮绝的建议,她还是点头以示应允。他说得不错啊,等三国真的全面开战,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连年征战,浮绝身边的朋友是越来越少了,他其实,非常舍不得雷犀和阮红吧。 既然达成了共识,到了雷犀生日这天,浮绝就牵着水幻一同去了雷犀的家。自从水幻生病,她就很少出门,只偶尔去街上走走散心,初雪坊的生意都是掌柜的在打理,每个月月初的时候,再把上个月赚的钱给她送来。是以这一日离家,她都是紧紧握着浮绝的手,心里总还是有些畏惧感,等一走进雷犀的家门口,看到里面已经落座的客人,她就不自觉地在门口站住了。 乍一见这么多人,还是很不舒服啊。 察觉到了水幻的停滞,浮绝丝毫不曾意外,于是回头对她安抚地一笑,牵着她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才见到她努力调整了神情,重新挪动了自己的步伐,两人便这样相携着走入了大厅。 “哟呵!你俩来了!”一见到浮绝,雷犀就扯着他独有的大嗓门打了个招呼,旁边的阮红小森起身给他们让座,水幻与她们打了个照面,又连忙半低了头,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婉安静的笑来,因是知根知底的关系,小森倒是无所谓的,回了她一个笑脸就跟着坐下了,阮红更是直接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盯着她,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问说:“距离上次见你也有一个多月了,好像又好转了许多。” 若是不直接面对浮绝,水幻还是能说得出话的,尽管是不能说得太流畅。见阮红问话,她跟着微侧了身子,用背对着浮绝,正好是面对了阮红:“嗯,好很多了,谢谢姐姐挂心。”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也是分了三句才说完,但是比她生日那会儿可以说是进步太多,至少不会那么用力地呼吸之后才能酝酿出说话的勇气。阮红见了自然是欢喜的,直接就拉着她坐下了。 大家凑在一块儿又聊了会儿天,等尹坤净勋般若都相继到场,雷犀便张罗着几个男人一同去厨房做饭。这实在不是什么昊暄国的传统,一来以前城傅在的时候,他们四个若相聚,都是一人做一个菜,谁都跑不掉;二来如今水幻在这里,总要有两个姐妹陪着才放心,所以今天做饭的事情,就落在了男人们的头上。 浮绝不在跟前,水幻便能稍稍自在地说上一些简单的句子,不过也还是听得比较多,小森和阮红为了逗她开心,拿了许多见闻与笑话说与她听,水幻对她们的用意很是有数,感念之余,也敞开了心怀努力笑着,却都不似以前那般调皮张扬了。 厨房里的气氛远不如大厅内融洽,男人们凑在一堆儿做饭,除了浮绝,基本谁都不擅长这个,雷犀以前也是敷衍了事,如今做个饭就生出了不少的摩擦,大厅里的三个女孩儿听到了动静,都掩着嘴笑,害怕自己笑声太大引起他们的不满,若是得罪了厨师,今天都不要想好好吃饭了。 这般那般磨叽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是勉勉强强凑了一桌子菜,净勋和般若最是勤快,三两下就把菜端上了桌子,又盛好米饭,将阮红带来的酒给众人都斟上了,才跟着围桌而坐。 开饭前的第一杯酒,当然要敬今日的寿星,浮绝和尹坤牵了头,将酒杯举在半空中,其余的人,也就跟着照做了。 “恭喜你了雷犀,又老了一岁。” “浮绝你就不要说话了!”雷犀本来还兴高采烈,一听到浮绝的贺词嘴就呶在了一边:“我还比你小几个月呢,你好意思说我老吗?” 席上蔓开一阵笑声,浮绝也不回嘴,只带了浅笑,默默与他碰了杯,仰头之间,酒就入了喉。 于是大家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小森和净勋又捧着酒坛子给大伙儿斟上。 “今年生日是最热闹的一次了。”雷犀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伸手夹了一块肉在自己碗里,一时有些感慨:“往年要么就没过,要么,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今年倒好,这一张桌子差点还不够你们坐的。” “你要是真的觉得人太多了,我和水幻可以先回去。” “浮绝你今天是来吵架的吧?” 对于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统战处是都见不怪不怪了,小森也因着私交对此很是习惯,尹坤因为以前与他们不甚交好,倒还有些微的吃惊,但只一转念想想雷犀这个性子,也就立刻坦然,跟着笑了一回。 允自喝了一杯酒,雷犀的视线扫过眼前吃饭的众人,平日里张扬的语气竟带了一丝深沉:“下一次过生日也不知道是几年以后了,今日聚过,明天我们统战处就要出发去前线了啊。” 水幻拿筷子的手极轻微地顿了顿,饶是浮绝都未曾察觉,他便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这么快就动身么?” “是啊。”般若回说:“战争开始很久了,我们的准备工作也都部署的差不多,再不赶去前线,别说收复不了失地,连枫城都随时会失守呢。” 浮绝听了便听了,继而继续安静吃饭,般若和净勋默不作声地相视一眼,也没好再多说什么。 坐在浮绝右侧的尹坤对着雷犀举过酒杯,冷酷刚硬的脸庞看着依旧渗人,但是那破碎的声音说出来的话,渐有了人情味:“那就先祝你旗开得胜了,早日打了胜仗回来吧。” 雷犀与他碰过杯,眼神掠过一丝感激,不过酒喝完的时候,杯子一放上桌子,他的语气就不那么沉稳了:“你也别高兴太早,这仗如果打得太久,你们情报处也要跟着来的,连同封印阁也是,明天小森就要带人跟我们一路呢。” “好啊,能一起上阵杀敌,我也很期待。”如此生硬的一张脸上漫过一丝笑意,几个年轻人看了,心里都忍不住闪过寒颤,可也很快就散了。 不知不觉中,尹坤这两年,变化也是不小。 “好了好了!我过个生日,怎么说的都是离别的话题。”雷犀皱着眉头一摆手,给自己的杯中倒满了酒,一把举到了众人的面前:“今天就开开心心地聚一场吧!” 满堂响起酒杯碰撞的声音,雷犀的生日,就在大家刻意营造的欢愉气氛中,飞快地过了。 这一晚的天上有几片乌云遮住了圆月,天色大晚的时候,大家三三两两地都起身告辞,浮绝和水幻是最后走的,走的时候,水幻一个人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浮绝又与雷犀悄悄说了半天的话,她也不气恼,一见到他出来,就挽上了他的胳膊,随即对着他轻巧地笑了一笑,然后一同走回了家。 这一路,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水幻怎么会不知道浮绝在想什么,明天雷犀就要带着统战处和封印阁上战场了,他心里,是很牵挂和在意的吧? 回到家中,水幻将身上的雪色绒领披风取下挂在了客厅的墙上。这件披风是浮绝特意去找人定做的,之前的那件,在与邪神的对决中被强大的灵力给震碎了,如今春日刚来,他担心她身子单薄容易受寒,于是出门的时候特意拿来与她披上。 等到披风上墙,那个清瘦的人就撒开脚丫子一路跑到了秋千边坐下,又给浮绝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过来帮推帮推,浮绝见了,便是漾着笑一路走去了她身后,双手只轻用了一分力,水幻就和秋千一起,摆动出不那么大的幅度。 “大晚上的还要玩,看来今晚你的兴致也不错。” 此刻是背对着他,心里的排斥现象就不是那么的强烈,若是再稍微克服一下,她也能说得出来断断续续的句子,那些在心里压了一整日的话,就这样迎着秋千带来的风,慢慢铺开:“今年你生日的时候我还病得很重,没有好好地跟你一起过,是不是有些遗憾呢?” 这样的交谈方式浮绝并不陌生,前段时间,还没有这台秋千的时候,如果水幻有什么话是一定要与他说的,大都是直接背过身就说了,这也算是他们想出来的,比较容易做到的语言交流方式。如今听了她这句话,他无所谓的语气中,也还是带了两分愉悦:“比起这个,你的病情比较重要啦。” 嘴角的弧度略微拉开了一些,水幻在这片刻的停顿之后,微微颔首:“也比前线的战事更重要吗?” 背后推着她的人,双手停在了原处,突然没有了动作。 半天得不到回应,水幻似乎也不意外,只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我的病情,也比前线的战事更重要吗?”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害怕,浮绝在她第二次问出这句话之后,伸手从背后抱住了她:“今天雷犀他们说的话,让你介怀了?” “不,与他们无关。”水幻将头抵在他的额边,眉眼的笑容中,透出了极浅的无奈:“那天你与国主对话之后,其实我心里就有数了。浮绝,我那会儿跟红姐姐说的话没有错吧,只要是昊暄国需要你,你军人的本能就会浮现出来。”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只想好好陪着你。” 对他这样的回应,水幻却只是更深地笑开。 “那刚刚离开雷犀大哥家的时候,你们在旁边嘀咕了半天,是在说什么呢?” 身后的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你看,真正介怀这场战争的人,是你不是我。三国之战全面爆发,必然会有这一天,这是一场决定昊暄命运的战争,你既不参与,来日若打了胜仗,你会遗憾;来日若是败仗,你会自责,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都会在你以后的生命中,留下很大一片空白。” “……” 她的声音像这过堂的微风一样薄,他便只是抱着她,静静地听,心里生出的感觉,是极其复杂的。 “浮绝,这些我都已经想得很明白了,早在国主来找你之前,我就,很深刻地想过了。你能留在我身边固然很好,可相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能做你自己。”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她几乎是,快要到心理承受的极限了,但还是强行支撑着,深深地洗了一口气,把因排斥而产生的颤栗呼吸尽力调匀:“所以那天,当我在书房抱住你的时候,你大约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我并不是想说,不让你离开我这样的话。我想说的是……”后面的话好像有些难开口,那些曾经刺伤她的画面再一次从眼前掠过,她闭了闭眼,逼着自己压下了翻涌而上的恐惧:“这一次,我能做的,大概就是支持你的决定,唯独是我现在……我现在这个模样,没有办法跟你一起去战场……” “水幻……不要说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浮绝光是听着都觉得心惊胆战。水幻却微弱地摇了头,仍然坚持把话说完:“等你明天出发,我会留在国都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尽快让自己完全地好起来,再努力把这段日子落下的修行都一一补足;但是,也请你,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为了我好好保重自己。” 这夜的院子中,尽是一片哀愁。 浮绝没有想到水幻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而水幻其实,心里并不是没有犯过犹豫。 然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觉得自己也该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至少要像阮红说的那样,给他一点信任和信心。她曾经那么希望得到一点浮绝的尊重,不惜与他决裂,远走他乡。那么现在,也是该她尊重浮绝的时候了。 成全他一个军人的本能,信任他作为爱人的承诺。 “浮绝……答应我好么?”水幻克制着内心的不适,调整了坐姿,从正面,用力地拥抱了他:“答应我,带着所有人的希望去打赢这场仗,然后平平安安地,回到我的身边。” 低头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别在她腰间的玄色金龙匕首,自她醒来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让它离过身。浮绝看着匕首出神,就这样抱着她,没有回应半分,不知道是害怕回应,还是无所适从。 诚然如她所说,他是心系战况,他是很想重回战场,那是他从六岁开始就充满信仰的领地,那里有他生死与共的部下与兄弟。 可是……可是…… 那天他对她说的话也是真的,自从经过了这么多的波折,哪怕她有片刻的不在身边,他都会有一种失去她的错觉,然后忍不住生出惊恐。 是以浮绝,在她的退让下,竟然犹豫不决,沉默不言。 一直等到怀里的人,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他低沉好听的声音,才通过了胸口的震动,轻轻摩挲着她的耳朵,说着的,却是另外的话题:“其实给你做这个秋千的时候,我有悄悄打算过。” “什么?” “我想等你的状况再好一些,正好是春日花开的时候,叫上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在家里举办一场简单温馨的婚礼。这件事,从十二年前我就在想了,如果不是司徒貘后来把你送去中原,也早该是在你十六岁那年就办的。” 浮绝的语气中好像有些赧然,水幻一听出来,就轻轻笑了。 他这算是,跟她求婚吗? “是,你说得对,我的确有一个军人的本能,我的那些心思,那么容易就被你看穿了啊。”声音中透出不舍与矛盾,浮绝抱着她的力度谨慎而温柔:“可是我若是去了战场,我们的婚期,又会继续地往后延,嗯……,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天呢。” 这一句话,足以说明了他的决定,水幻弯起嘴角,用轻细的声音巧妙地掩饰了自己的不安:“怎么,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虽然未曾对视,两人也都低低地笑出了声,浮绝将她的身子往后推了推,低下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极尽忍耐,最后在她略微闪躲的眼神中,仍然用力吻上了她的双唇。 生病之后,随着水幻状况的好转,两人也时常会有拥抱之类的亲密举动,然而若说亲吻,浮绝实在是极为克制的,却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自制力有些退化了。 一个男人,听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说出来这样的一番话,大约自制力都会不管用的。 何况是,他们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离别,如今本该是只想永远地留在对方的身边,加之水幻如今还在生病,更是需要有人陪伴。 但是,她把这些,全都轻看了,只把他的心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在这样动荡的心绪中,这个浅吻持续了很久,等浮绝恋恋不舍地松开她时,那双眼睛里,有浅浅闪动的光芒,他便轻轻抵住了她的额头,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说话的声音,都跟着沙哑了:“水幻,谢谢你。我会为了你尽快结束这场战争,然后带着和平盛世,平安地回到你的身边。” “嗯,那说好了。”她抬起右手,垂下眼睛看着自己伸出来的小手指,即便如此,她说话的声音也已经开始生出细微的颤抖:“像小时候一样,拉钩钩啊。” 这样孩子气的话将情绪凝重的浮绝逗笑了,他轻笑着应允了她,勾过她手指的时候,又一次将她吻住。 水幻…… 从我第一天走上战场,我想过要对的起国主、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昊暄国的子民。 可是现在我即将再次走上战场,却只想,对得起你。 对得起,你的信任和成全,对得起,你的隐忍和等待。 对得起,你对我深重的爱。 所以我们都再耐心地等一等吧,等我凯旋归来,一定在那和平的春日,牵着你的手,迎着暖阳与飞花,一如我承诺的那样,为你举办这一场迟到了太多年的婚礼。 然后与你一起,将余生安稳过完。 请你,在国都安好,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卷四:山河应犹在,朱颜自不改 第48章 君自珍重,以赠流年 天边的第一道朝霞渐渐浮出了云层。 整装待发的统战处军队,带着精锐的封印师队伍,集结在昊暄国国都的城门口,只等着首领雷犀的一声令下,就可直接奔赴战场。 这场终结之战,终于是彻底打响了。 印着昊暄国徽的旗帜,正迎风招展。 统战首领雷犀凛着一双锋利的眼睛,静默地在城门口站了许久,凝望着空旷的街道始终那么空旷,心底也差不多有了答案。 只是一时半刻之间,战场上少了这个家伙还有些不习惯啊。 “雷犀。” 阮红温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雷犀一转眼,就看到了这个穿着与自己一样墨绿色长袍的女人,一双美艳的幽绿色瞳孔中不复往日的柔和,唯有严肃无比:“时辰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默然点头,再一次看了空无一人的街道,雷犀与阮红一同转过了身,走去了军队的最前方,右手高高举过头顶,是一个准备出发的姿势,正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全军……” “喂喂喂,我还没来,你们就要走了吗?” 雷犀的话被一个懒散的声音打断,便整个人怔忡在原处,连身旁的阮红净勋般若小森的身躯都有一瞬间的僵直。等到众人怀揣了极端的震惊回头,一眼就看到身后的军队已经自觉地分开了两边,军队的另一头,站着那个银白色头发的男人,穿着自己褪下数月的墨绿色长袍,带了一身威严与气势,正不急不缓地穿过冗长的队伍,迎着所有秘术师的注视,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在雷犀一步远的位置停下,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淡然,只是眼神中隐约透出了坚定与温和:“虽然我经常不守时,不过今天应该没有迟到吧?” “你……”雷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之前那么期待他的到来,这会儿倒是词穷了,又踟蹰了片刻,才低头笑了一笑,再抬头时,眼底都是欣喜:“这大概是你最准时的一次。” “我也这样认为。”浮绝的声音很是散漫,可是,莫名地让人振奋和安心:“那么首领,我们出发吧!” “不!”雷犀叉腰,看向了面前浩浩荡荡的军队:“国主是有密令的,如果你来了,首领的位置,还是你来坐,我依旧退居副首领。” “这不太好吧。” 平淡如水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谦虚,雷犀对他这欠揍的“虚伪”已经习以为常了:“你就这样走了,家里怎么办呢?” 浮绝允自垂下眼睑。 怎么可能舍得下她一个人在家呢,当听到她用那样心惊胆战的语气,逼迫自己一句又一句,说出那些不甚由衷的话,明明跟他一样舍不得,却还是愿意成全他的意志,当晚,浮绝坐在自己的床边,在深沉的夜色中,把两人的对话放在自己的脑海里徘徊了一整夜,几乎无法入睡。 再有就是,即便水幻那样保证了,她会好好照顾自己,会更努力地把这心病治好,但是他内心,始终是放心不下,牵挂她的心,还没出门就已经无比深刻,若不是她现在情况特殊,他恐怕会直接就带着她一起上战场。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旁边的阮红漾开温柔的笑容,她看了一眼雷犀,又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浮绝,满含深意地抿了抿唇:“国主也给我下了密令,如果浮绝来了,我就留在国都,替他把水幻照顾好。” 雷犀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时候下的密令?” “大约是,国主去找浮绝那天。”阮红笑着,看向浮绝的时候,神色中全是嘱托和希望:“战场上可以没有阮红,但是不能没有浮绝。” “没有这样的事。”浮绝认真地否定了这一句话,“战场上少了谁都是不行的。” 诚然是,在城傅还活着的时候,阮红在他们四个之中作用的确是最小的,除去实力差距,还有统筹部署,都不算是强项,但是浮绝既然这样说,她也就这般听,没有再做谦虚了:“话是这么说,不过,能留在国都帮助水幻把病治好,我也觉得很有成就感。”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浮绝低缓的声音,说出来的是诚恳的感激:“那么,就拜托你了。” “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还客气什么?” 何况是,彼此之间还夹杂了城傅的情分。 自是承了国主与阮红的这番好意,浮绝一转头,看到了雷犀身后的净勋般若,这两个跟随了自己六载的少年,如今也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秘术师了,他想,也该给他们更合理的安排才是。 下一个呼吸之间,他便做了一个决定:“除了红,净勋也留守国都吧。” 正是打算去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净勋听了这样一句,当场就愣住了,然而还不等他发问,浮绝就直接给了他理由:“这么大一支军队从国都出发,国都现在几乎是一座空城,完全没有任何的抵抗力,仅仅是靠着情报处和封印阁留守的人员,即便实力并不薄弱,但组织太过散乱,决然是不足以应对突发状况。红一个人,又要照顾水幻,又要顾全国都的警戒,实在是太吃力了,你留下,可以帮着红整合整个国都剩余的军事力量,对国都的安全是很有必要的。” 浮绝这一考虑,说得净勋无言以对,确然是非常稳妥,满怀壮志的少年,只能呆立着,在私心与大局之间摇摆不定。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违抗过浮绝的命令,可这一次这么好的机会,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净勋虽说是成长迅速,这掩藏情绪的能力仍然有所欠缺,浮绝一眼就把他的心事看懂了,一双手拍过他的肩膀,靠在他耳旁压低了声音说:“留在国都,保护国主和百姓的安全,一样是建功立业,这可比上战场更容易让国主看到你的能力与态度,所以,要好好表现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净勋立刻明白了。 上了战场,大家都在奋勇杀敌,讲的都是论功行赏,这功劳的大小等级,还要等着首领来界定和上报,纵然浮绝从不偏颇,也难免会有疏忽。可是若他留在国都,他的一言一行都是被国主亲眼看着的,既做不了假,也不会被人分走功劳,实在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果断地双手抱拳,对着浮绝郑重地应承:“首领之托,净勋一定竭尽全力。” 净勋和般若这些年深得浮绝信任不是没有道理的,就凭着这一点就透的悟性,再加上他们秉性还算得上纯良,偶尔有些急功近利的急躁,稍稍一点拨也就平复了,是以浮绝这样懒得多说话的性子,用着最是顺手,如今见这孩子欣然接受了安排,他也满意地点了头。 移动视线看着初生之阳,浮绝缓缓抬起了右手,带着格外坚定的决心和战意,与他淡然懒散的神情交融了。 为了心爱的人,这是一场不能输的战争。 水幻,这将是我们最后的一次分开,请相信,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收敛心神,扬起沉稳的语气,号令三军。 “出发!” “是!” 身后军队的和应声,震醒了国都的每一个人。 当水幻从梦中苏醒,正是全军离开国都的时候,她扶着不适的脑袋,想起睡前浮绝端给自己的那杯茶,忍不住在心里起了抱怨。 这家伙,昨晚给她喝了安神汤啊,难怪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真是的,她又不会哭哭啼啼地不让他走,不喜欢离别的场面,她不去送行就好了,干嘛非要用上安神汤呢?现在可好,虽然是醒了,可是头也有些昏沉,看来不花点时间不能完全清醒。 支撑着身体从床上起身,水幻在衣柜里挑选了一套最喜欢的衣服,里面一件是贴身的粉色长裙,外面是浅灰的丝质宽袍,正好在膝盖以上的位置,看着很有些春日的气息,连带着心情都轻快了,于是从枕头底下拿了匕首别在腰间,打开房门,一步迈开到走廊,只一抬眼,就看到昨晚还全是微小绿芽的大树上,一丛又一丛的,开满了缀满枝丫的粉色樱花。 这是水幻头一次,看到浮绝院子里花开的模样,清晨有微风吹过,这画面,就与儿时的梦境重合了。 …… “浮绝,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嗯?……” “我梦到,你家的院子里也种了一棵樱花树,就在靠近走廊的位置,风一吹,花就落得满走廊都是。” “……” 忽然之间,鼻子一酸,眼角自有眼泪划过。 军队出发的日子,再晚一天就好了。一年一年,他们的花期,一直都在错过啊。 却是下一秒,偷偷抹掉了脸上的泪珠,思绪一转,水幻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了自己的心情。 浮绝去了战场,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徒劳的伤感上,还有好多的事情,在等着她去做呢。 这般想着,小巧的院子外面,忽然响过了一阵敲门声。水幻应声去开门,便是见到阮红堆着温婉的浅笑,如春日的阳光一般,暖意融融:“你已经起床了?我可以进来吗?” 看到来人是她,水幻还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刻将她迎进了门,又拴好门栓,与她同进了客厅。在她端了茶具的空隙,阮红已经随意地找了位置坐下了。 “红姐姐没有随军出发吗?” 低着头认真煮茶,阮红看她这温和的气质,尽管舒服,又不甚习惯:“国主的意思,我和浮绝有一个人去战场就好了。” 茶叶一进水壶,水幻抬起头,笑得有些疑惑:“这是什么道理?现在前线吃紧,不是正需要人手?” 阮红支着脑袋去看刚开的樱花,一眼倒是扫到了树枝上多出来的秋千,那双眼睛里生出了几分了然,回答她问题的声调并不是那么正经:“是啊,不过,你还在国都,需要人照顾的吧?不然浮绝哪里能安心打仗呢?” “这么说起来,竟是为了我的缘故。”因为说话的次数依然很少,水幻的声音还是单薄得让人心疼:“这般委屈了姐姐,我怎么过意的去。” “哈?”阮红转过视线去看她,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水幻你这么客气地说话,我还以为自己是认错人了。” “我以前有这么没礼貌吗?” 听她这样说,水幻也有些不好意思,果真认真反思起自己以前的模样,阮红一见,赶紧拉了她的手,将自己的语气摆正了:“没有,我逗你玩的,我喜欢你以前的样子,聪明活泼,乖巧可人。” “是吗?” 面前的人有些不那么确定,自从生了心病,她对自己就失去了信心。 “是啊,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轻轻揽过她的肩膀,那瘦弱的人就顺势靠近了她的怀里:“你也想,在浮绝回来的时候,让他看到一个痊愈的你吧?” 静静地点了点头,阮红真是很懂她的心事。 “红姐姐。”纤细的声线闷在阮红的怀中,听着就更模糊了,水幻这般叫了她一声,忽的坐直了身子,看着她的眼睛,努力让自己说出一句完整地话来:“从现在开始,就拜托姐姐帮着我一起,尽力治好这心病,浮绝在前线拼命,我也要更加争气才行。” 温柔的视线中漫过欣慰的神情,阮红伸手抚摸了她的鬓边,宛如一个长者:“这样坚韧的性子,才是我认识的水幻,这一句‘争气’,却让我想起你小时候跟浮绝学习秘术的时光了,那个时候,从没有任何困难可以难得住你。” 所以现在,需要更加坚强,才能变回曾经的自己。 水幻轻笑,眼角瞥见落在走廊道上的花瓣,心中伫立的,是无比坚定的决心。 自这一日之后,水幻开始强迫自己更多地接触人群,她每天一早就去初雪坊开门,像从前那般蒸上一笼茶果,等伙计们都准时来开工,又开始跟着掌柜的学算账,跟着接待小姑娘们学与客人打交道。店里的伙计最初看到她的时候还很惊讶,但是在她一日好过一日的状态下,他们也都渐渐习惯了与水幻近距离的接触,做事便更上心了许多。 由于有了阮红的陪同,期间尹坤在精神引导上也多有帮忙,半年过去,水幻这场心病算是好得七七八八了,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与阮红同坐在初雪坊角落的桌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偶尔也与几个相熟的点头打招呼、随意寒暄,岁月在这初秋的时节,显得格外静好。 接待的小姑娘阿默抽空给她们的茶壶里添了水,水幻微笑地对她道了谢,就听到阮红随意聊天地说:“昨天净勋给我送了前线的战报,你要看一看么?” 自从没有了小蓝,水幻送给浮绝的平安符就失去了让她感知安危的能力,分开以来,若是要知道一点他的消息,就全靠了前线传回统战处的战报,比如当初浮绝带着军队一到了枫城,屠蛰侵略的队伍顷刻之间全数溃退,而后不过一个月,就收复了沦陷的边境村落,实在是非常振奋军心的两场战争,又因为有了浮绝的领导,战士们好像都更有了斗志。 只是再往后数月,前线就没有传回来什么特别的消息了,最近的一次,还是两个月前,战报提及两方军队在浮绝曾经被围的边境森林里有过几次交锋,由于森林里面地势复杂,又有极强的掩护,所以双方一直都相持不下。 这会儿听到有了新的战报,水幻当然是要看的,还没来得及应答,阮红已经从袖中取了一个信封递到她的面前,她拆开来细细看了一遍,眉头就若有若无地起了褶皱。 “我们的军队,已经压过森林,要直面屠蛰布满警戒防御的边境村落了。” “这是好消息。”水幻把战报放下,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茶:“屠蛰之前如此欺压昊暄,如今有机会,当然要继续打压他们。” 阮红点头,也很明白这个道理,毕竟,城傅的仇恨还横在两国之间。 “可是一旦越过森林,我们的粮草和药品就有些跟不上了,战线一时拉长了啊。” “粮草还不算紧缺。”水幻的视线看向窗外布满阳光的街道,感受到如今的安然时光,与前线战火燎原的光景大相径庭:“前几天净勋是不是在说他们的药材开始不够供应了?” “是啊,战场上伤员太多,日常所需倒还好,一些珍贵的救命药材马上就要供应不上了。尤其,你也知道昊暄并不是一个土地很富饶的国家,我们的药材来源,大多都是从别国买进的,现在其他国家的商人知道我们在打仗,肯定是要趁机捞一笔,药材的价格上涨了不说,连同货源也吃紧了。” 水幻听了也不说话,心里有着别的思虑。 别说是昊暄,这三国之中,土地最肥沃的屠蛰,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大家都是从别国买药材,很有可能,现在不是供货商们的货源吃紧,屠蛰从中作梗,用更高的价格收购了药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如果长此以往,对战事造成的恶劣影响是不可估量的,甚至会扭转战局。 见她静默,阮红一扫沉重的语气,眼角微含了笑意,问她:“你在想什么?” 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水幻双手捧着茶杯,看向阮红时,已经做出了决定:“红姐姐,最近有没有空,陪我走一趟中原吧?” 阮红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说……你要去哪儿?” “我知道现在国都的安危还系在姐姐的手里,要姐姐跟我走这一趟是有些为难,可是我现在病情刚有好转,修为也都荒废了还未拾起,一个人去往中原,实在是有些不安全。” 这些倒还是小事,阮红也并非是不愿意陪她离开国都,可是这个时候去中原?她却是不明白水幻的用意:“你回去中原做什么?” “姐姐,你忘了,我义父,也是从带兵打仗一路走上国公的位置的,当年国公府的一百七十六口,除去丫鬟小厮,可都是义父一手培养起来的军事人才,算得上的极为尖锐的精兵。纵然是后来,中原迎来多年和平,师兄师姐们也常年外出为义父办事,若遇重伤,都是用的极为珍贵的药材治疗,那这些药材是哪里来的呢?” 阮红只稍微一想,就立刻明白了:“必然是有非常稳妥放心的供应货源。” 水幻点头:“是,我所知道的,专门供应国公府药材的商人中,有一个人,曾经受过义父的救命之恩,国公府一灭门,他就消失了,为的也是自保。可是我想,他手里的货源肯定是还在的,如果我找找关系,应该能搭得上这条线。” 阮红大惊:“你要从中原给前线运药材?” “红姐姐,这是最稳妥的一个方式了。”水幻的眉头深深皱在一处,说:“三国开战,以中原那位皇帝的脾性,绝不会出面帮助任何一方,就算是屠蛰开口,想高价在中原购买药材,他也不可能答应,因为这就意味着,自己会多出来一个敌人。屠蛰既然搭不上中原的线,那我们就来搭,我在中原虽然是深居简出,也总有可以用得上的人脉,姐姐你相信我,只要这件事我们做得隐蔽一些,是可以很顺利办成的。” “可是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阮红的身子往前靠了一分,克制了自己的语气:“中原的皇帝本来就防着你,你如果出现在他的境内,随时都有可能被抓捕,再有,你就这么确定,那个药材商不会为了自保而出卖你吗?” 视线交错的片刻,水幻的语气也沉下来了:“是,这个人连义父都很信任他,何况当初国公府没了,他也只是消失,没有立刻投靠其他势力,足以证明他的忠心,所以他不会不帮我这个忙。”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阮红听她如此胸有成竹,也还是很犹豫。若真像她说的那样做成了,不仅可以缓和前线紧张,对昊暄的战略续航也有很大的帮助;可若是没做成呢?若是她在这个过程中出了任何的意外,浮绝会是什么反应?至少也会,连带影响战况吧。 “红姐姐,你宽心,这件事我把握很大的。” 水幻又一次做出保证,阮红深沉地看她,心里掠过一丝不确定:“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打算孤身一人前往中原?” “是。” 斩钉截铁的一个字,半分迟疑都没有,阮红的叹息便这样充斥了初雪坊温暖的角落:“水幻,你胆子太大了。这么危险的事,你……”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再开口时,嘴角漫过一丝苦笑:“不,从你上次剥离小蓝我就该知道,没有你不敢做的事情。” 水幻乖巧地笑拉了她的双手,眼里仿佛在闪光:“姐姐是答应了?” 阮红对她的笑容感到无奈,之前病没好之前,觉得她太过沉静温顺,天天都想念她调皮精怪的模样;这会儿她恢复如常,偏又觉得温顺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老老实实不会到处惹事:“我陪着你,总比你一个人安全。” “那么,叫上净勋一起吧?”水幻笑得更加讨好,显然是早就考虑周到了:“国都的警备经过这半年的统筹,又有尹坤大哥坐镇,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们去中原,如果是乘骑姐姐的灵兽,来回两个月就够了,净勋跟着我们也能更加安全,我还有事情,要一并交给他去办呢。” 阮红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这丫头,该精明的时候不是一般的精明:“好啊,还有什么其他的安排吗?” 清瘦的人儿乖巧摇头,算计的心思适可而止,阮红看了一眼她的模样,也绷不住露出一个责怪的笑。 倒不是说很支持水幻这样冒险的举动,但是阮红很明白,如果不是浮绝在前线,水幻那个性子,才不会管这许多,所以她私心里,又有些佩服这个丫头,从小到大,但凡遇到的是浮绝的问题,她都充满了勇气。 午后的阳光,越发地耀眼了,有太阳的余光从窗外照进,漏了一片在桌面上,阮红看着眼前金灿灿的光泽,有些失神。 其实,若她与水幻易地而处,她也会做这样的事情,就像是,当初城傅死的时候,若她在身边,也一定会拼了命地去救他,或者跟他一块儿赴死。 他们这群人,说到底,不都一样么? “那么,今日回去之后,各自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吧。”胡思乱想了许久,振作了精神,阮红再说话时,言语间不自觉地显出了一个将军的气势:“我会通知净勋,明天一早,城门口见。” “是,阮红将军。” 水幻话音一落,两人具是相视一笑。 洛阳城,我们,要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49章 重回洛阳 深秋的洛阳城外,落叶深深,而铺满了青石路板的街道却无论季节变换,都被打扫得极为干净。这一日的白天刚刚下了一场大雨,夜幕一来,地面的积水就被路边的灯火映出了一片亮光,忽的有人踩过,那片光亮就在溅起的水花中破碎了。 在这轻微的水声中,有三个身着斗篷的人,一前两后,走过夜深人静的洛阳城街道,一路来到二品外交史的大宅门口,大门上点着的两盏灯笼很是明亮,却因为他们的斗篷帽子很深,遮住了大半张脸,因而在灯光下也不能看清他们的样貌。 站在最前面的人身形最瘦,敲门露出的手腕都能看到骨头,大门叩响了两声,立刻就有小厮模样的人来开门,一抬眼,见到这样三个人站在外边,便又多了两分防备,门只开了一半,刚刚够卡住他的身体,仍然是极有礼貌地问:“请问三位找谁?” 清瘦的人影从斗篷之下递了一块牌子到小厮手中,开口时,是一个低沉的女声:“听说外交史前几日回了洛阳,我等特来拜会,这块牌子还请大哥帮忙递交与欧大人。” 接过牌子只看了一眼,小厮就认出它确然是自家主人的物件,于是浅浅作了个揖,拿了牌子进去通报,不过片刻复又出来,这会儿的门就比刚才更开了几分,眼前的小厮让开一条路伸出了手,腰也深深地弯了下去:“三位快请进,大人在书房等着了。” 说完,他倒很懂事,径自在前面领路,那三人见了,随即跟着一路往里走,这宅子不算很大,书房与大门的距离也不甚远,大着步子很快就到了,只是书房门紧闭,小厮又在门口躬身禀报了一句:“大人,人到了。”然后轻轻一把推开了房门,转身给那三人简单地示意之后,允自退下。 一走进屋,就看到欧洵面对着门口伫立,排头的人从容地将斗篷取下,欧洵见她的第一眼,脸上就露出了温柔明朗的笑容:“阿幽小姐。” “欧大人,上次一别,又是许久不见了。”水幻回他一个有礼的微笑,身后的另外两人也在她说话的间隙把斗篷取下了,正是随行的阮红和净勋。 欧洵与这两人略交互了眼神,彼此简单地点了个头,转而继续与水幻寒暄:“是,我们又是一年多没见了,小姐似乎是,清瘦了不少。” “前段日子生了一场病,今年入秋才好。” “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欧洵的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三人便从善如流地坐下了,他坐在与水幻临近的地方,将手里的牌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虽说是收敛了神色,那张脸上也还是有轻易可以看出的欣喜:“没有想到小姐还能记得这块牌子的用处,不知道小姐是遇到了什么难题,需要在下略尽绵力?” 水幻处理正事的时候,向来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欧洵既问,她自当答复:“我想麻烦大人帮我找一个人。” “谁?” “药材商林瑜。” 眉目略微收紧,欧洵在脑中思索了片刻,恍然之中掺杂了一丝不确定:“可是之前与国公府来往甚密的林瑜?” 此话一出,水幻有些了然地笑了:“是。大人既然知道他与国公府来往甚密,想来,此人也是被皇上列入通缉名单了吧?” “哦不,皇上没空去理会一个药材商。”解释之间,欧洵的脸上扫过一丝赧然:“是在下私下有关注过国公府的一些人际来往。” 这倒是让水幻有些意外,却心里立刻就有数了。 欧洵那个时候关注国公府,多半都是由着她的缘故。 书房里一时生出了尴尬和沉默,只是时间极短,欧洵再又开口问:“阿幽小姐找这个人,找得很急?” “是,很急。不然也不能来托大人的路子。” “我明白了。”欧洵思忖着点了点头,说:“我这就派人去找,不过今日太晚,肯定是收不到消息了,只能请三位暂且在我府上住下,不出两日,小姐所托之事,在下一定办妥。” 这个人水幻从来没有过真正的认知,之前的碰面也都是浅浅相交就别过,这次她来找他帮忙,完全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当然了,私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利用他爱慕之心的意思。但是来之前她就想过了,如果欧洵不愿意帮忙,或者是给她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她也不会强求,不过是多花点时间找个人,她也有这个耐性。 然而,他却想都没想,也不问一句她找人的目的,甚至连阮红和净勋的身份都没有过问一分,就这样答应了帮她,还收留她们住下,对于他的赤城,水幻其实是,深感感激。 默默站起身,水幻对着欧洵,非常郑重地躬身作揖:“大人的这份恩情,我一定铭记于心。” “哎呀,阿幽小姐。”说话间阮红和净勋也跟着站了起来,欧洵未曾在意,只在看到水幻的动作后,连忙站直了去扶她:“记不记得的,于在下而言不甚重要,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在他的搀扶下重新立好身躯,水幻对他礼貌地一笑,这位二品外交史的脸忽的就红了两分。 “那么,我这就让人安排三位的住处。”害怕被看出自己的异样,欧洵这般说了一句,赶紧着就迈开步子离开了书房,临走的时候,还很慎重地把房门带上了。 只不过,他这样的掩饰,在这样三个人面前,实在是显得有些拙劣了。书房的烛光映着欧洵门外的身形渐渐走远,阮红一侧头,对着水幻露出调笑的意味:“看来我们幽郡主,在中原还是很受欢迎的呀。” “红姐姐,你这是要把我以前笑话你的那些全都还回来才满意啊。” 水幻昵了她一眼,全然不曾有丝毫的尴尬异样,阮红也在笑声中把这个玩笑就此打住了,却是一旁的净勋不似她们这般轻松,眼神中透着些许担心:“水幻姐,这个外交史可靠么?你在中原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如果他偷偷出卖了我们怎么办?” 阮红随了净勋的话头去看水幻,便见着她盯着门口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赌一赌吧,反正中原人不懂秘术,就算他出卖了我们,我们也随时可以逃脱。但是洛阳城这样大,没有朝廷的人帮忙,找一个失踪的药材商,无异于海底捞针啊,前线的医疗状况越发地吃力,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误。” 净勋听了,也认为是这样一个道理,有捷径自然就没有浪费时间的必要,又还是不那么放心:“水幻姐,这个外交史,以前是国公司昀的心腹么?” 水幻一愣:“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那不然,你一进洛阳城就直接往这里来了,虽然是,也有被出卖的可能,但是水幻姐是觉得这个人相对可靠才来找他的吧?” 阮红一时别过头偷笑,水幻看了她的模样,只能微嘟着嘴表示自己的抗议:“以前跟义父有关的所有官员都被处死或者关押了,我也找不到那些人帮忙。欧洵曾经倒也有意投靠义父,后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义父没有答应,所以他才能逃过一劫。” “司昀为什么没有答应,你猜不到?”阮红的笑声随着这一句扬了出来,却被水幻一瞪,于是很是识趣地干咳了两声,迅速把话锋转了:“不管怎么说,这两日我们就安心等待吧,多余的担心也不能有什么作用。” 净勋作为一个常年处在男人堆里的少年,对于水幻和阮红之间的对话听得是一知半解,他不知道阮红在笑什么,也不知道水幻为什么抗议,可是这最后一句他还是听懂了的,又很是认同地点了个头:“红大人说的是。” 三人闲话之间,就有欧洵安排的人过来书房,带着他们去了后院的房间休息,阮红和水幻的房间相互挨着,净勋的房间靠在阮红隔壁,这一夜再无多的话语,大家都是一倒头就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差不多是早朝过后的时辰,水幻简单地梳洗过,就准备出门叫上阮红同去院子里散步,反正这两天没什么事,就当是给自己换个地方放松一下心情,却是刚刚一打开门,就看到欧洵正站在自己房门外的走廊口,一副想敲门又不敢敲的模样,来来回回地踱步。 堂堂一个正二品官员,听以前司昀的意思,这个人升官的速度这样快,应该也很懂为官之道的,这会儿竟然露出这般神色,让水幻觉得倒还有两分的可爱,便轻巧地开口,大方与他打了个招呼:“欧大人下朝回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欧洵的脚步倏地停下,接而抬头转身,做出了十二分的礼貌微笑:“是。在下打扰阿幽小姐休息了吗?” “没有,我已经起了有一会儿了,正要去找……嗯,找我姐姐散散步。”水幻的言语之间刻意隐藏了阮红的名字,中原如今也是危险之地,还是要多几分心眼才保险,“欧大人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是,人已经找到了。”欧洵惊讶于水幻聪敏的心思,但一想起曾经她也经受过司昀的悉心教导,又不那么惊讶了:“林瑜听说是小姐要找他,答应了今晚子时亲来我府上与小姐碰面,因为小姐如今也是洛阳城里很敏感的人物,冒然出门,在下害怕有被人认出来的可能。” 这番担心不无道理,水幻心想这个人不仅办事效率高,还如此心细如发,难怪司昀也曾对他多做留意:“欧大人细心打算,我实在是,感激不尽。”“阿幽小姐不用与我这样客气的。”欧洵显得有些害羞,说话间一伸手,又把之前那块牌子递了过来:“这个,还是继续由小姐保管吧?” 水幻把牌子接在手中,神色忽的有些不自然:“欧大人这次出手相助,我已经是不知道如何报答,哪里还敢拿着这块牌子再来叨扰大人?” “小姐这话再说,我可要生气了。”欧洵如此佯装出怒色,轻易逗得水幻一笑,他自己也跟着笑了一回:“其实小姐要找我帮忙,大可不必冒险进洛阳,这块牌子里有暗格,里面装了一只极小的信号弹,若是夜晚发射,方圆十里以内在下都可以看见。” “还有这回事?”意外地低头翻看牌子,片刻之后,果然是在侧面看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暗格,于是抬头去看欧洵,说:“我是一点都不通机关,竟然从未发觉。” “无妨的,这样小姐下一次找我,就更加稳妥了。” 欧洵话音一落,水幻对于他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但若是可能,水幻当然是希望没有下一次的,他是希望长期与她往来,可很多事情,也要见好就收吧。 正是沉吟时,隔壁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阮红一出来见到外边的两个人,抿着嘴笑了笑,与水幻说:“我刚刚听到有人要找我散步,我赶紧梳洗了就出来了,这会儿还散步么?” 水幻还没说话,欧洵便识趣地对着阮红礼貌地见了一礼:“那在下就不打扰二位了。”然后一个转身,几步之间已然走远。 阮红看着他的背影,一边走到水幻面前,声音比说悄悄话时稍稍大一点:“我出来的可算及时?” “红姐姐在房间里偷听了这么久,大可以再早一点出来。”一眼撇过身旁明艳动人的脸,两人同时笑开,水幻随手挽上阮红的胳膊,踱步走去了后院。 “你之前说在中原还有人脉,我也跟净勋一样,以为是曾经跟随过司昀的官员。可是昨晚一见欧洵我就知道了,全然与我所想,背道而驰。” “我只跟欧洵打过三次交道,第一次的时候,连他的样貌都没看清。”院子里的树叶都黄了,一片接着一片落下,这原本不甚宽广的院子其实很快就能走完,水幻靠着阮红,眼里看着的是院中的情形,说话的语气很是随意:“姐姐或许是,不太赞成我来找他帮忙,可是现在,他确实是最优选择。” 阮红不置可否,认为她就事论事的理智从某些方面来说,跟司徒貘和浮绝不是一般的相似,却又笑问说:“你也不怕浮绝吃醋?” “别告诉他就好了。”水幻嘟囔着,脚尖轻点在地面的落叶上:“药材又不会经过欧洵的手运往前线,只要到时候净勋不去多嘴,浮绝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哦?你这样真的好吗?” 阮红的笑容变得有些鸡贼,水幻见了,只一叹气,嘴角的笑容显得很有意味:“有什么不好的,我来中原收购药材,找的不也是义父以前的关系网?浮绝要吃醋,光这一点就足够了。可是前线吃紧,屠蛰又在中间作梗,这不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难道还要我在国都干等着着急不成?再说了,如果要这样算,当初和裕给他下药那件事,我还没有跟他清算清楚呢。” 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水幻从未主动提过半分,阮红便以为她是不知情的,可是现在她这样一说,倒是知而不言的意思。 “浮绝是什么人?那些饭菜里有没有迷药他会不知道?为了一卷卷轴,不也是闷着头把有问题的食物都吃干净了?他还真以为我那天这么生气,仅仅只是因为和裕动了他吗?” 水幻嗤笑的语气说着这些话,阮红就不太敢接下去。 “所以啊,我才不怕他不高兴呢,这次回来中原,好歹也是为了他才走的一趟,总比他当时为了吞生术,连苦肉计和美男计都用上来得好吧?” 看来两个人之间太过了解对方也不是什么好事,何况水幻这个醋,吃得才是有够久的,阮红想,等浮绝从战场回来,不好好解释这件事恐怕是不能消停,但是以水幻的脾气,解释也未必有什么用。 两人又相携着在院子里走了会儿,阮红觉得自己实在是开了个不好的话题,水幻这半晌一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大约是,想起了和裕那件事,正很是不痛快,可若她冒然安慰,会不会一下就把这股火彻底点燃了?这一时之间,她也生了些尴尬,却是心里正在嘀咕,水幻倒是主动说话了:“红姐姐,今晚陪我出去一趟吧。”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低沉,阮红微微愣了一下,问:“不是说林瑜自己过来?你还要去哪里?” 去哪里啊?这是显而易见的吧。 “我离开洛阳,已经两年了啊。” 阮红一时恍然,又听到她说:“子时之前,悄悄潜入国公府看看吧,虽然是,只剩一片断壁残垣了。” 原来她刚才低落的情绪是在为了这个,阮红松了一口气,很是乐意地点头应允。 晚饭之后,欧洵去了书房书写这一年在各国的所见所闻,皇帝催的很紧,所以他不得不加紧进度,水幻和阮红就趁机披上了自己的黑色斗篷,交代净勋留守在府上,若是有什么意外情况也好相互照应,然后随身灵光一闪,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正如水幻所说,国公府如今,全是断壁残垣,连大门口的门匾,都已经掉在地上,灰尘多得看不清上面的字。 水幻想去把匾额捡起来,却被阮红一手制止:“我们最好什么都不要动,免得被看出有人来过。” 诚然如此,她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又收回来了。 两人纵身一跃,从侧墙跳进了内院,眼下虽然夜色逼人,国公府也多年没有人打理,但是水幻,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里面的一砖一瓦。 偌大的前厅前院,枯木遍地,眼睛一闭上,好像耳边还有喧闹的欢笑声,那一日她最后一次见到司昀,穿着大红色的嫁衣,整个国公府张灯结彩,盖头揭开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上座背后的墙上,贴着的极大的“囍”字,司昀的脸就在面前,用她熟悉的声音,低声说着:“阿幽,你自由了。” …… 缓缓睁开眼,依旧是一片灰暗,那些欢声笑语、丝竹喜乐,还有师兄师姐们,哪里还能看到半分他们的影子? 阮红就这样跟在水幻的身侧,感受到她散发出来的悲伤,看她在前院站了许久,才又挪动了脚步,从前厅走到后院,走过那个他们一起下棋的凉亭,亭子里依然放着那张棋盘,城傅认真思索的模样,忽的就出现在了眼前。 这一瞬间,阮红也觉得鼻头有些泛酸。 这座曾经无比辉煌的国公府所承载的,亦不仅仅是水幻一个人的记忆啊。 “当时,你们刚刚离开,回了昊暄国。”水幻在自己的房门口停下,视线透过窗户看进去,正好是她那张雕花木床的位置:“我和义父,有两个多月无话可说,连同铃铛也因此受到了其他下人的冷眼。后来我就跟她提了,要给她找个夫婿,然后风风光光送她出嫁,可是她却说,只想做我的陪嫁丫头。” 水幻的声音里有压抑着的哭意,身旁人一时也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只看着她的眼角有泪水滑下,流过脸庞,变成了两条很深的泪痕。 “前年浮绝生日,我亲手给他缝制了一对护腕。我在中原多年,除了跟义父学朝政、学武艺,就只有跟着铃铛学的女红功课最好,连她那样严格的眼光,都夸赞过。”说着说着,哽咽的语调压制不住了,她便低下了头,用力的深呼吸,想让自己不那么难过,阮红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虽不说话,也全是安抚的意思。 “没关系的红姐姐。”半晌,水幻复又抬头,再次深深地看了房间一眼,然后继续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过长长的走廊,走过雪析、凭赋、莫离、沉煦的房间,最后,在司昀的书房门口,停了下来。 婚礼的前一天,司昀拖着身中剧毒的身体,强撑着与她保证的话,她还记得。 他说,无论她有任何的问题,等到他们成亲之后,他都告诉她。 所以她就相信了,一等,就等来了国公府的灭门。 左手轻轻抚上紧闭的木门门框,水幻总还是觉得,只要轻轻一推开,里面就会燃起明亮的烛火,司昀颀长的身躯,就还是像以往一样,坐在书桌边上,捧着一卷书,看得很入神。 “红姐姐,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啊。”她侧过脸,盈满泪水的眼中生出惨然的笑意:“其实,我从来没有爱上过义父,可是,他出了事,我又是真的,很难过……那个坐在皇宫里安然自若的皇帝,我时时刻刻,都想杀了他给义父报仇……” 笑意变成深刻的恨,阮红见了,拥过她的双臂,叹息说:“没有爱情,却还有恩情。水幻,在你的心里,这么多年,不也一直把司昀当成亲人或是恩人在看待么?” “是……我非常的,敬重他。”再次回头去看漆黑的门框,她的手指,来来回回地在上面摩挲着:“如今我身在洛阳,实在是要很克制,才能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报仇的机会……” 阮红眉头一蹙,抱着她的双手微用了两分力气:“水幻,你不要冲动。” “我知道的。”水幻哭笑出声,眼神变得很悠远:“屠蛰必然是,早就利用格局之便,向中原请过援军,可是那位皇帝不可能答应。如果这个时候我冲动了,就是给了屠蛰大做文章的好机会,到时候他们联手,再加上存希从中作梗,昊暄就输定了。” “不错,你对局势的分析把控很全面。”阮红放了心,对她努力笑了一下:“看来中原八年,司昀的确是,在朝政大局观上面,很用心教导了你。” 水幻缄默,算是承认了这句话。 以前,她不是不知道,有一些师兄师姐,对她是很有微词的。她入门最晚,司昀却教的最无保留,琴棋书画她不喜欢,司昀就提也不提,反倒是弟子们挤破了脑袋想学的朝政军事、压身绝招全都教给了她,那会儿她身带封印,武功学也只是学了个五分,正要用的时候,可能三分的力道都发不出来,但是,司昀从来没有指责过她,反倒,还常常出言安慰。 直到那么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这些耐心与付出是为了什么,其实,如果不是先有了浮绝,她也不那么确定,自己会不会对司昀另眼相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深情,这一世,她回应不了他。 那么,就只能继续将他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去敬仰和尊重,她是早就想明白了。 夜色、渐浓。 阮红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温柔如水的声音就在她的耳旁提醒着说:“水幻,子时快到了。” 悄然点头,水幻一把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手放下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沉静:“红姐姐,我们回去吧。” 深看了她一眼,阮红转而牵着她,两人身形一动,就只剩了幽绿色灵力余光在原地,分秒间便消散了。 水幻她,这些年,真的成长了太多。她刚刚调整心绪的速度,快得让自己这个混迹朝堂的将军都侧目。浮绝在她身边的时候,她都是一味地肆意任性胡闹;可是若浮绝不在,在大是大非面前,她也有浑然天成的强者气势,真是,不得不刮目相看啊。 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的画面,那会儿浮绝身边交好的朋友不算多,城傅司徒貘与他都是过命的战友,当然格外侧重些,连雷犀都远不是现在这般亲近,她就由着城傅的关系,与当时出了名冷漠的浮绝也略有接触,就是在这么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她陪同城傅去找浮绝商议公事时,见到了在练武场修行的水幻。 那好像是水幻拜入师门的第三年,腰间已经别着那把玄色金龙的匕首,阮红看到空荡荡的场地里来回过招的两个人,小姑娘手上是迅猛而不服输的动作,脸上是满含斗志的表情,而浮绝的神色,就让她有些吃惊。 那是一双极其淡然的眼睛,又带着那么明显的疼爱和宠溺,看着眼前咫尺之隔的人,游刃有余地应对她攻过来的招式。 从那以后,阮红就对水幻有了很深的印象,她特别好奇,这个小姑娘是有什么样的魔力,可以改变这个曾经冷漠到让人发憷的少年,直到是她们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当水幻漾着一脸甜笑看向她时,她就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抹阳光在面前,继而听见一道软糯的声音,那么好听地叫了她第一声:“红姐姐。” 回忆突然停下,深夜中,阮红牵着水幻回到了欧洵的府上。她一路悄悄看身边的人,竟然是有些不符年纪的感慨。 时间过得太快了,当年的小女孩儿,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呢。 “红大人,水幻姐。”净勋一整晚都等在后院,一见到她们回来便直接简单行礼,“子时马上就到了。” 水幻闷声一应,未曾来得及多与他说什么旁边走廊拐弯处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着倒不杂乱,应该只有两个人,闻声望去,就见到欧洵带了一个深色衣衫的中年男人过来,那男人有些矮,偌大的肚子显得很富态,一见到水幻,立刻快走了两步,竟是不顾礼数越过了欧洵,直直地在水幻面前跪下了。 “幽郡主!”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禁的颤抖,整个人都匍匐在地,是极大的礼数。 水幻没想到这场会面是这样的开头,一见他跪下就连忙去扶他,旁边的阮红净勋也跟着搭了一把手,听到水幻与男人说:“林老板这是干什么,我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大礼?” 这男人就是他们此行要找的林瑜,净勋面无表情地偷偷打量他,直到确然看不出什么问题,才稍放下了心,而这边林瑜已经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双手抱了拳对水幻再次深深作揖:“国公大人的救命之恩,林瑜尚未能报答万一,国公遭逢灭顶之灾,小人亦未能施以援手,心中之愧疚,只能以此向郡主表明了。” 水幻最不喜欢听这些场面上的说辞,可是林瑜这个人算是比较老实,他这样说,也能信两分:“林老板家有老小,没有必要为了义父的事情以身犯险,何况这么久了,您也没有另投他主,我也对您的忠心,非常感念。” “郡主折煞小人了。” 他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显然是对水幻格外地敬重,水幻也不勉强,只往后退了一步,再说话时,已经不似之前的温和随意:“我既不远千里回来洛阳找寻林老板,就不多说废话了。实在是手上有一件急事,需要林老板鼎力相助。” “但凭郡主吩咐。” “林老板以前为义父找寻的那些药材,现在开始,我都要了,而且加倍地收购。” 林瑜的身形忽的顿住,连欧洵也有了两分惊色,片刻,林瑜缓慢地微抬起身子,躬身瞥了水幻一眼,语气中依旧带着几分唯唯诺诺:“小人不是很懂郡主的意思。” 水幻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锭金元宝在林瑜面前:“我知道这些年,你虽然不一定还经营药材生意,但那些往日的人脉必然都还在,做你们这行的,关系网是最重要的了。我想请林老板帮我这个忙,无论如何,再与那些老朋友们联络联络,当年林老板是如何从他们手里买到的药材,如今还怎么买回来,之后全数转让给我,价钱方面,我在国公府的基础上,再翻一倍。” 阮红和净勋听得惊了,水幻怕是不知道这是一笔多大的开销,可是她的神色泰然自若,手里的金元宝也是足金足两的真金,林瑜只瞧了一眼,就有些心动了。 当年国公府开出来的价格已经比市面上高出了一倍,现在再翻一倍,怕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意。 “容小人多问一句,郡主要这么多的药材,是要做什么呢?” 林瑜受过司昀大恩不假,两年多以来不事二主也是真,可是商人本性,还是希望求个安心,不要为了赚钱而伤及自身是最重要的。水幻见他这样问,也很理解其中道理,倒是耐着性子与他说了一二:“你不用问我的用处,只需要知道这件事与国公府没有半点关系。皇上灭了国公满门,义父的陵墓就在城西,林老板可以亲自去看一眼,我也没有这个本事让他们起死回生。” 此话之中有明显的威胁性,林瑜不是笨人,也就不敢再多问了,饶是许久的盘算之后,他又一次对水幻深深作揖,沉稳地接过那锭金元宝,应允了这笔生意:“郡主既然相托,此事小人一定办妥,三日之后子时,请郡主到洛阳南门的墙角来点货吧。” “好,有劳林老板。”生意谈成,水幻也松一口气,又还是多嘱咐了一句:“请一定记得,药材越多、越珍贵,越好。” “喏。” 林瑜躬着身子一步步退了出去,欧洵也不送他,只有一个小厮已经等在走廊边,他一走过去,小厮就领着他往大门的方向去了。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那四人,水幻便把手里的小盒子递给了净勋,说:“以后药材的来往运输就拜托你了,这盒子里的珠宝,足够维持十年以上的药材供给,你放心用。” 净勋接过盒子的双手显出犹豫,他知道水幻的身份算是尴尬,有些话是不能问的,可若不问,心里又不那么踏实,这浓烈的情绪毫不遮掩地就被水幻察觉了,她略微一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说:“想问什么就问,不能回答的我自然不会回答。” “是。”她既然主动开了口,净勋也就再无所顾忌:“药材的运输不是问题,路线我也已经筹划好了,不会被对方发现,可是这么大一笔钱财的支出,恐怕会伤及国本?” “这又不是国主出的钱,你怕什么?”说话间瞥了一眼欧洵,斟酌着把话吞了一半进去:“这是我自己的钱。” 这下净勋就更惊讶了,他是知道水幻经营了一个点心铺子,可是这铺子这样赚钱的吗? “净勋。” “是!” 出神之时听到呼声,少年赶紧应着,就听到水幻说:“三日之后你独自去约定的地点点货,再与林瑜商议好每次交货的时间,从现在开始,药材这条线就都交给你了,这是一件很持久的事情,会很辛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水幻姐,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我一定办得滴水不漏。” 这孩子跟了浮绝多年,这点办事能力她还是信得过的,于是安然转身,对着始终没有说话的欧洵拜了一拜:“欧大人此次出手相助之恩情,我轻易不能忘怀,若有朝一日大人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一定坦言相告,我会尽我所能达成大人之所愿。” 欧洵知道她这是要告辞了,每次与她相逢都是如此之短暂,可是他却觉得,这一次一次,倒更加让自己喜欢了她的性子,心中万般不舍,又奈何佳人已有归宿,他只能郑重回礼,直直看着她说:“小姐无需挂怀,在下只愿小姐能多多保重,就是最大所愿。” 默然点头,水幻再未言语,再看向阮红,两人交汇一个眼神,亦不再需要多言。 “那么,净勋,这边的事就拜托你了。”少年沉稳应允,水幻拉了阮红的手,对欧洵轻笑:“我们姐妹二人这就走了,欧大人,请多珍重。” 欧洵应和般半垂下头,再抬头的时候,面前已经只有净勋一人。 心中顿生失落。 水幻和阮红既走,净勋也不好意思在此多做打扰,便是对欧洵一个抱拳,十分有礼地说:“在下也要告辞了。” “净勋先生留步。”欧洵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叫停,他虽然眼拙,好歹也是在各国之间连年游历,刚刚水幻和阮红转眼消失的本事,赫然是秘术的范畴,于是他猜测眼前少年也是秘术高手,所以叫停的声音就抢在他说话间出来了:“净勋先生一人独在洛阳,很多地方都不方便,不如就在我这里住下吧。我宅子里下人不多,不会走漏风声。” 主人好客,净勋却不敢应承这片好意,他多年养成来的谨慎性子使得任何时候都是高度戒备的,大约欧洵也看出来了他的犹豫,继而又说:“阿幽小姐如今算是中原重犯,她深入险境却还能来找在下帮忙,至少在下也要对得起这份信任,净勋先生大可安心住下的。” 说到这里,净勋也顺势问他:“那个林瑜,真的靠得住么?” “是,林瑜对国公的忠心是业内皆知的,不然以国公的心性,不能多年来如此信任于他,再加上此人确实有极其广阔的人脉,阿幽小姐要办的事情,也只能托给他才办得成。” 净勋听了允自点头,多少安心了些。 尽管不甚清楚此人与水幻是什么关系,他们看着像上下属,又并不那么的像,欧洵却还是想,能多为她做一点事,能让她多记一分自己的好,都是不错的,因而他极力留住净勋,也是这个道理。 至于说净勋,他对欧洵谈不上了解,可是诚如他自己所说,水幻既然信任他,那么出门在外,有个认照拂也是好事,左右思量之下,终究是答应了欧洵的要求,未来的三天,都住在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50章 一别又三年 三日之后,净勋按照水幻吩咐的那样,在洛阳南门的角落,等来了林瑜和他身后几十辆马车运输而来的药材。极为细致地清点完毕,交付完货款,又约定了下次取货的时间,净勋便拿出一个小锦盒,使用收纳术,将药材全数装了进去,接着立刻赶往三国战场,一刻都未曾耽误。 昊暄国的军队自从压过了与屠蛰交界的森林,就把军营移到了森林入口,另外安置了十个小队驻守林中,以探查军情,方便进攻和支援。净勋乘骑的灵兽在军营门口落地,守卫士兵多是常年驻扎前线的,并不认识从未上过战场的净勋,乍一见他从灵兽上走下来,直接就有几个人上前两步,将他止在了原地:“什么人?” 这阵仗让少年有一瞬间的无措,不过立刻就从容了,便是挺直了身板,沉声说:“统战处净勋,有急事要见首领,如果首领不得空,就劳烦请小森姑娘出来一见。” 面前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没有听说过净勋的名字,可是他穿的衣服,又确实是统战处的幽绿色长袍,到底是通报还是不通报,让他们有些为难。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犹豫之际,军营里面传来一声吆喝,士兵们回头去看,是首领身边极受倚重的般若大人,于是全数转身与他见礼,般若却并未搭理,只与净勋的视线碰撞之后,看到大半年不见的挚友,正满含笑意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是国都出事了?” 般若醒过神,快两步走到了净勋的面前,劈头盖脸的,就是这样一句话,惹得净勋闷着笑了一笑,才开口说:“是出事了,不过是好事。浮绝大人现在在军中吗?” 一句话说得般若有些摸不着头脑,也只能先行应着,一面将他往主帐的方向引:“正在主帐与雷犀大人商议战术呢。” “这半年送回的战报里,我看都是胜仗啊,你这家伙立了不少战功吧?” “还行吧,都是小仗。马上我们要攻打屠蛰的边境村落了,但是这两天存希好像有些动静。” “那会很麻烦吧?浮绝大人怎么说呢?” “还不清楚,这会儿大约就是在讨论这个问题,正好你来了,可以看看有没有好的建议。” “我又没参与过战局,要问建议也该问你吧?” “上了战场才更切实地知道自己跟两位首领的差距,这几场仗打下来,我都快懵了。”般若难得地谦虚,嘴角挂出若有若无的苦笑,倒是看得净勋笑出了声。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主帐门口,都很懂规矩地停下了脚步,般若给净勋点了个头,就掀开帘子进去了,净勋等在门外,听到般若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帘传出来:“浮绝大人,雷犀大人,净勋来了。” 浮绝和雷犀见到般若前来,正打算让他来看看新布局的沙盘,蓦然听到这一句,都愣了一瞬,饶是雷犀这样简单的思维,都知道净勋留守国都,若不是极大的事情,绝不会冒然到前线来,可若是国都出事,那么…… 偷偷拿眼瞧了瞧浮绝淡然的脸色,雷犀心里犯起了嘀咕。 若是国都出事,那水幻也会深陷险境,这家伙就不一定还能坐得住了啊。 帐中片刻的沉默之后,浮绝放下了手里拿着的标旗在桌边,说:“让他进来。” 般若躬身往后退了一步,一掀开帘子,外面的少年就扬着笑脸进来了,视线在雷犀和浮绝脸上扫过一遍,然后抱拳作揖:“浮绝大人,雷犀大人。” “嗯。”雷犀先行应了声,问:“你怎么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净勋话到嘴边又随着呼吸一起忍回去了,再开口时却是答非所问:“小森呢?” “哈?”般若在旁边挑起眉毛,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你不要告诉我,你这么远跑过来就是为了找小森的?” “你在说什么呀?”净勋是全然没有开窍的少年郎,对于男女之事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般若这样的玩笑也无法让他有丝毫介怀,只打发了自己的好友说:“你快去把小森叫来,这事儿得要她过眼。” 般若看了浮绝一眼,见浮绝略一扬手,他才身形迟疑地退了出去,很快就领着小森进来了。因为路上就听说是净勋来了前线,所以初一见面,小森也不意外,与浮绝雷犀见礼之后,又很是大方地跟净勋点了个头。 既见到她,净勋便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小锦盒递了过去,小森接过手中,随手打开,就愣在了原地:“这是……” “听说前线药材紧缺,这盒子里收纳的,足够抵挡一时之需了吧?” 小森抬头去看眼前笑容满面的净勋,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回神:“这些可是极珍贵的药材,你从哪里弄来的?之前国都传来的消息,不是说药材收购不那么顺利了吗?我看这里面的数量,即便毫不节省,也够半年之用了。” “嘿嘿?半年?”净勋得意地点了点头:“你好好把数量和种类都清点了,以后每四个月我都会来送一次。”说着,把之前点货用的清单一并交给了她,小森接过一看,更是惊讶了。 “昊暄国换了药材供应商吗?” 净勋笑了:“是换了供应商,以后昊暄国可以节省很大一笔支出,药材的部分……”说着竟是顿了一顿,眼神一瞥浮绝,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说辞:“药材的部分,现在开始是水幻姐在负责了。” 帐篷里忽的安静了下来。 浮绝沉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表情,净勋见了,也不急着解释什么,非要是等到般若忍不住轻推了他一把,才慢悠悠地说:“前段日子战报说药材吃紧,水幻姐就带着我和红大人走了一趟中原,找了以前在洛阳的人脉,拿到了这些药材。我和那个药材商说好了,每四个月去拿一次货,计算一下时间,中原和国都来回两个月,我还有两个月可以帮红大人打理国都事宜,两方都不耽误。” “你让她去中原?!”浮绝的语调依然平缓,只是眉头微皱,看向净勋的时候,眼神一凛:“你不知道中原对她来说有多危险吗?而且她的病情……” “浮绝大人,水幻姐的病已经好了啦!”净勋打断了他的话,多年相处,自己也很明白这个人的心性了:“而且我们总共也没有在洛阳待两天,一跟药材商接洽好,水幻姐就跟着红大人回去了,之后的事都是我在跟进,您放心,没出任何岔子。” 后面的话浮绝没有听进去,只停留在了净勋说出的第一句。 她的病,已经好了吗? 是啊,自己都走了大半年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差不多可以好了。 可是她好了,他的归期还定不下来呢,这场仗,比他出发前预计的,要难打得多啊。 拿捏不准浮绝现在是个什么情绪,论说水幻的病好了,这是喜事;可是她以身犯险跑去中原运送药材,又是太过大胆的举动,小森只敢偷看了一眼浮绝的表情,又往净勋身边挪了挪,压低了声音问:“这些药材不便宜吧?每四个月拿一次货,是用的水幻姐姐自己的钱吗?” “是啊,水幻姐给了我这个。”净勋将那个小木盒拿在手里晃了晃,也不自觉地把声音放小了些:“里面有好多好多的金银珠宝,我都不知道现在开个点心铺子这么赚钱。” 小森将信将疑,一把夺过木盒来看,一眼就惊住了,忽的想起水幻刚刚回到国都的那一天,在成衣店拿出来的翡翠珠子,说不准就是这盒子里的物件之一:“这个……恐怕不是开店赚的钱……” “啊?……” 尽管不知道水幻的钱是哪里来的,可是,小森可以确定,这绝不是初雪坊的盈利。她默着把盒子交还与净勋,却被浮绝一眼看到了,那双眼睛里便有了更深的意味。 那盒子里装着的,是司昀的遗产,他还记得。 初雪坊开业之后,水幻再没有动过里面的一分一毫,他也没有太关心这盒子的去向,以为只是被她收藏了,现在她拿出来支援前线药材供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可再一细想,又不那么意外了。水幻她,很明白自己对司昀的介意,哪怕那场婚礼没有进行下去呢?他始终也是差点就为此失去她了吧。所以现在她把这些钱用在了他的身上,就是为了让他放心,她是在告诉自己,再没有什么,能比他更重要。 冷淡的脸色渐渐柔和下来。 真是想赶紧打完仗,回去她的身边啊。 便是在下一秒,浮绝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问净勋:“水幻先你多久离开的中原?” “三天。”净勋说完,又略一沉吟:“不过因为我是生面孔,所以胆子大走的近路,另外两国都认识红大人,她们应该会选一个相对安全的路线,稍稍绕点路吧?” 话落之时,浮绝一回头,视线迅速浏览了背后挂着的地形图,在中原和昊暄之间,隔着的是存希与屠蛰,如果要说绕路,只有屠蛰东面的山谷最为隐蔽,因为地势险峻,不会有任何人想从这个地方攻入,所以当地的守卫军也很少,走这条路相对比较安全。 水幻现在没有了小蓝,必然需要搭乘阮红的灵兽,按照速度和时间来算,这会儿,也应该正在穿越山谷。 雷犀一看浮绝此刻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紧赶着开了口:“我说,现在战局紧张,你可不能……” “战术先就按照之前说的定,你要是有什么别的想法,等我回来再做商议。” 说着话,浮绝已经转身绕过了沙盘,抬手一掀帘子就看不到人影了,雷犀即使是对着门口的方向叉腰瞪眼,也不能改变这人已经走出去的事实。 “哈?浮绝大人干什么去了?” 从转身到出门,浮绝的身法快到只是瞬间,净勋和般若相视一眼,两个不懂□□的少年依然是状况之外,小森听了净勋的问题,脸上有些好笑的意味,不过雷犀的心情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这个人,真不是一般的任性啊,不过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让他见到人,肯定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深重地呼出一口气,雷犀低下头重新去看眼前的沙盘,十分认命地把之前定好的战略来回检视。 至少在浮绝回来之前,再把细节确定一遍吧。 而正从屠蛰东面山谷经过的水幻,眼下坐在阮红的灵兽上,视线也一直盯着昊暄国军营的方向,许久未曾移动了,旁边的阮红默默地观察她多时,终于忍不住问:“来回这条路走了两次,你真的不去看一眼吗?” 收回视线摇了头,又忍不住地重新看了过去,声音里有着很深的落寞:“不去了,我怕这一看,就不想走了。” 阮红觉得她的坦率最是可爱,好像也很少有什么女孩子的娇羞,喜欢就是喜欢了,思念心上人这种事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还有她跟浮绝没有成婚就一直住在一起,更是从未担心被人说闲话,仿佛两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若是一般的姑娘,才不能像她这般肆意。 从前小森总说崇拜阮红是昊暄国少有的女将军,然而阮红却是,一直都很崇拜水幻在感情上的敢作敢为,无所畏惧,现在想想,自己和城傅在一起的那些年,到底还是,浪费了许多时光。 军营距离她们慢慢远了,水幻要很努力地扭过头才能看到那个方向,阮红瞧着她的背影,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别的什么感觉,忽然之间觉得她有的时候,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理智:“你们有大半年没见面了呢,浮绝也很想你的吧?就过去看一眼,让他知道你已经痊愈了,也能更加安心打仗啊。” “才不呢,我要是去了,他就不想打仗了。”水幻勉强自嘲了一回,把头转回来去看阮红:“我现在这个样子,虽然是心病好了,可修为落下太多,去了前线也帮不了他什么,不添乱就是很不错了。” 阮红揽着她的双肩低笑:“不会啊,我的水幻妹妹最优秀了。” “红姐姐你别安慰我了。”在两人的笑声中,水幻乖巧地靠在她的身上:“我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谁也不知道会打多久。这次回去国都,我就要闭关修行了,等我恢复了往日的修为和身手再去他的身边,才能真正地帮他的忙。” “我说,你怎么比我这个将军还要强呢?” “这哪里是要强?我既然希望浮绝能给我信任平等尊重,那么我自己,也要更加争气,才对得起他的给予吧?” 即便是这样说,可她的神色还是显得犹豫不舍,再次望向了身后军营的方向,她垂眸沉吟之间,灵力聚在手指上如刀片般锋利,一起一落,手里就落入了一撮柔软的青丝,拥着她的阮红感觉到怀里人的动作,低头一看,就见着她一双纤细的手将头发来来回回绕了许多个弯儿,三两下就编制成了一个好看的发结,又把头上的藕色头绳取下,紧紧缠在了结上,深浅相配,煞是好看。 还未来得及赞叹,水幻就轻声开口了:“红姐姐,能拜托你先让灵兽落地停一下吗?” 不明白她的用意,可阮红还是应允了,乘骑的灵兽慢慢落回地面,水幻轻巧一个翻身下来,找了个山壁之中生出来的树枝,把发结上多出来的一截头绳挂在了枝头,若有微风吹过,就将那丝丝缕缕的头发带得飘扬了起来。 竖起两根手指聚灵,便有幽绿色的灵光立在指间,水幻的双唇靠在灵光边上微动了动,然后手指点上发结,灵光就消失了。 再一次深深地,把发结看了一眼,接而转身,复又坐回了阮红身边。 “红姐姐,我们走吧。” 没有多问一句,阮红又命令着灵兽,重新飞入半空。而当浮绝追上来的时候,这片山谷已经没有了水幻的身影,只有那个挂在枝头的发结,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那条藕粉色的头绳,还是那一年深冬,他陪着她在昊暄国的街上买回来的,伸手轻轻将发结取下放在手心,留在上面的存音术闪着微弱的灵光,他将它拿起贴近耳旁,那个思念入骨的声音霎时就响过了:“好好打仗,勿念。” 好看至极的脸上掠过苦笑,她真是,多一个的字都舍不得留下啊。 却在片刻的失神后,浮绝抬手之间,也割断了一撮自己的头发,一抹银白色在头绳下方的位置绕了两圈,把水幻的发丝更紧地缠住之后,他又将那一截藕粉色抽了出来。 他听说中原有个诗人,曾经写过一句很美的诗,诗里是这样说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水幻留了这发结给他,不知道他有没有会错意。不过,就算是会错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也,迟早是要成亲的。 小心翼翼地收了头绳与发结入怀,浮绝看着水幻离开的方向,笑容里的苦涩渐渐地消失了。 既然她都这样嘱咐了他,那么,就要更努力地打好这场仗才行啊。于是转身之间,身影消失在灵光之中,浮绝带着未曾重逢的遗憾,只身回去了昊暄国的军营。 就把这见面的欣喜,放在心里多忍一段日子好了。 此后时光就在战场的烽烟和国都的安然中悄然流逝,一细数,又是三年。 三年之中,水幻每日做的事几乎都是一样的,无外乎就是修行、修行和修行,从体能到搏击到灵力控制,从浮绝教授的秘术到司昀传下的武术内力,每一招每一式都极尽细致地苛求自己,正是因为没有了小蓝,如今的水幻付出的,是比学习过程中更加倍的努力,而为了更好更快地恢复到巅峰状态,她甚至悄悄翻出了浮绝藏在书房里的吞生术,这霸道的秘术,只看了一眼,她就被吸引了。 里面记载的修炼方法,是比躺在水池里静修更实用的灵力控制,如果按照这上面的步骤修行,无论最后能不能把秘术练成,她的修为都还能更上一层楼。 于是往后数日,她又把修习吞生术加入了每日必备的功课之中。 到了第三年的开春,院子里的樱花再次盛开的时候,水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偌大而空旷的墓园中,身子靠在司徒貘的墓碑上,仿佛那是自家哥哥温暖厚实的肩膀,她的身躯背对着阳光,双眼微闭仰头,有暖风拂面,无比舒适。 “哥哥。”纤细的声音因为三年来多与人交流,现在已经变得很圆润了,她的语气很轻,让人听了,舒适如风:“我的状态已经差不多都恢复了,过两天,就要动身去前线找浮绝。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今天就多陪你坐坐吧。” 手里拿着司徒貘留下的平安符,她只微一抬手,小巧的物件就回荡在了她的面前,那张动人的脸上,缓慢地生出了清浅笑容:“从我那日舍弃小蓝救活浮绝,到现在,已经又是四年过去了,这四年我常来陪你,你还高兴么?不高兴也没办法,我来的频率,总是比你小时候回来看望我的频率高的,人要学会知足,知道吗?” 模仿着司徒貘的语气说着俏皮话,水幻自己都忍不住笑开了。 “哥哥,我真的,很想你啊……”忽然想起自己最后见到他的情形,那时他的额头与她相靠,用那虚弱至极的声音说:世上唯有生死,不能强求。 静默中叹息,水幻一时就把头低下来了,连同拿着平安符的手也耷拉在了大腿上:“你走了以后,又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每次我来看你,都想跟你说,可是一见到你,就又说不出口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实在是不愿意说来让你难过。” “不过无论如何,这些都过去了,以后,我也会收一收自己胡闹的脾气的,毕竟今年秋天,我就要二十六岁了啊,不是小孩子了。” 坐立起身子,水幻转过头去看墓碑上的字,手指从上面一一摩挲而过,就像是,在抚摸司徒貘憔悴却不减颜色的脸。 于是一伸手,将那平安符挂在了碑角:“你呀,到最后什么念想都没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还是我十岁那年送给你的,真是没有一点亲人的模样。”正说着,她看向平安符的神色,就突然凝住了。 只见阳光从平安符的侧面照入,原本折旧的布料上,竟然生出透明的光泽,水幻将之取下来放在阳光下细看,才发现那片光泽下,还有好几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字上写的内容,她看了好几遍才看懂,若是没有理解错,便赫然就是司徒家失传已久的瞬移术。 传言司徒一族当年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就是靠了这瞬移术,能够于千里之外瞬间出现在敌人面前,是无法破解的突击战略,但是这个瞬移术,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是个传说了,从未有人见过。 回忆拉到找到司徒貘的那一日,水幻循着灵力反应找到破庙,简陋的屋中一览无遗,根本不可能藏得住人,那个时候,司徒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如今一看平安符上的文字,她立刻了然了。 原来自己的哥哥偷偷学会的,不仅是倒朱梅封印啊。 一时间,水幻有些无奈地笑了:“哥哥,你还真是……真是一个充满惊喜的人呢。”复又把平安符收好,她轻轻环住了那块冰冷的墓碑:“有了这个,昊暄国就要打胜仗了,不过,我上战场的时间,看来还要往后延一延。算啦,三年多都等过来了,也不在乎这点时间。” 说罢,略一低头,双唇轻轻点在了粗糙的石碑上。 “哥哥……谢谢你。” 谢谢你留给我的,弥足珍贵的礼物。 只是修行瞬移术,想来也不会是一个很容易的过程吧。 与一般秘术师常用的隐匿术不同,在他们转身消失的时候,隐匿术只能进行短距离的极速移动,可是瞬移术的移动距离是可以实现国与国之间的瞬间来往,这对于秘术师自身的修为要求是极高的。 而事实上,瞬移术却是不容易修行,对于一般的秘术师来说,没有深厚的灵力支撑,没有丰富的控灵经验,几乎就没有练成这个秘术的可能。却偏偏,水幻即便是失去了小蓝,也在多年追随浮绝的修行中积累了极其深厚的灵力,又因为修习吞生术,对控灵有着更老道的经验,这算是具备了非常完美的硬性条件。 所以这个秘术,她从接触到完成只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 考虑到军队的素质不一,打仗也不是一两个人就可以做的事,水幻认真盘算之后,从净勋那里讨要了九个秘术盒子,将瞬移术做成一个个灵体封印在其中。其实这种提炼和使用秘术的方式,司徒貘曾经也为她用过,那会儿他害怕她一个人在中原受欺负,就给她做了一个秘术盒子,封印了藤蔓术在里面,以便遇到危急关头可以自救,后来,她就在拖延勤王军队的时候,给那几个造反的将领用了。 如今依样画葫芦,只是使用瞬移术对灵力的消耗巨大,以她全身的灵力只能做成两个,加上完全恢复需要三日,这般又过了一个多月,才算是准备完毕。 眼看着,春天又走到了尽头。 春夏交替的晌午,按照约好的,这一日阮红和净勋都要过来吃午饭,水幻这三年也跟着阮红学了点厨艺,做些简单的菜式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在他们来之前,自己就把饭菜全数准备好了,三副碗筷也整齐的放在桌上,却是日头渐晚,一桌子菜肴都凉了,才有敲门声响起,快走两步去开门,也只见到了净勋一人,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头顶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水幻姐。”呼吸之间,净勋终于抽到一个空隙叫了她一声,而后极努力地调整以后,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前线出事了。” 再也无法感应浮绝安危的水幻,最害怕的就是听到出事二字,她一瞬间惊在原地,健康的身体忍不住全身发冷,连声音都模糊了:“出什么事了?” 净勋喘着气,认真地看着她,半晌之后,稍微平复的声音低哑着说:“小森……小森战死了……” 顿时天旋地转,水幻不可自制地往后倒退两步,净勋连忙伸手将她扶好,生怕她有什么意外。 小森战死……她的思维开始混沌,木讷地看着眼前的人,觉得很眼生,而后下一秒,她猛地抓住净勋的胳膊,颤抖着问:“小森是封印师,负责的是后援工作,为什么会死?怎么会战死?啊?” 声音一句高似一句,净勋看着她的模样,想起几个月前才见到的小森,那时她还跟他说,马上大军就要攻下屠蛰的罗城了,想来打下他们的国都也不在话下。 可是今早传回来的战报,就写着小森在支援前线的过程中,遭遇敌军突袭,最后重伤身亡。他从中原运送了那么多珍贵的药材,竟然还是没能救她一命。 怎么能不难过呢?不仅是水幻,他和红大人也是非常的悲恸,现在消息传去了封印阁,大约是,早就掀起众怒了。 “不行,我要去找红姐姐。” 极端的震动之后,水幻站稳了身子,一把拂开净勋,迈开步子就往外走,却没两步就被净勋拦下,只听面前少年说:“现在红大人连同封印阁阁主都进宫回禀这一消息了,小森毕竟是封印阁重臣,她的过世,国主不可能不闻不问,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统筹安排或调整。” 重重地闭上双眼,水幻不知道自己是愤怒更多还是伤心更多,小森与她算是好友,即便远不如阮红那样的情分,可也称得上过往甚密,如今三年多不见,只有冷冰冰的战报上写了单薄的“身亡”二字,她觉得心里有一口气,那是因城傅被杀就积攒起来的气,忽然就翻涌而上了。 “净勋。” “啊?” 快速地冷静下来,水幻睁开眼,视线定在眼前的地面:“拜托你也进宫一趟,替我转告国主一句话。” “是,水幻姐请说。” “你跟国主说,司徒家如今只剩了我一人,国家用人之际,司徒水幻愿意为君分忧。” 净勋一愣:“水幻姐你……” “就算没有小森这件事,我也本就打算要去前线的,如今正好是,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契机。”她的声音生出咬牙切齿的恨意:“城傅大哥的仇,小森的仇,这一次,我要全数都讨回来!” 从未见过她如此深沉的模样,净勋一时无法反应,他曾经很看不起她,以为不过是一个常年被浮绝保护起来的小公主,骄傲任性,肆意妄为;后来她打败了邪神,他又觉得这个人倒是很有些本事,偏又是脾气太乖张,浮绝那样为她打算,她还一个不顺心就离家出走,若是换了别的男人,才不会对她这般委曲求全;再到了浮绝施展未成的吞生术战死,她牺牲神兽和自己的性命,去救回浮绝,他也仅仅认为,这个人,还算是配得上浮绝对她的痴心;直到前线药物告急,她毫不犹豫铤而走险,带着他和阮红深入洛阳联络药材商,做事当机立断,安排细致妥当,他这才真的开始正视了水幻的秉性,所以那么心悦诚服地,愿意替她做这个运送人,也是为昊暄国和前线的战士,带去更大的希望和可能。 如今,小森没了,除了报仇,她也是害怕浮绝出什么事,所以才那么急切地要上战场吧。 于是立身颔首,净勋沉稳而正式地应允了她的要求:“是,我这就进宫,水幻姐请安心等待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51章 恍如隔世 半日无话。 水幻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深深地垂着头,双眼失神。 那一年的初夏,冲破了倒朱梅封印的她躺在国公府的雕花木床上,第一次见到了年轻却沉稳的小森,她轻巧的声音,带着浅淡温和的笑容,总不能让人忘怀。 ……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小森,是浮绝大人请来的封印师。” …… 水幻心里的低落,忽的更深了。 从她们认识到最后的分别,小森对她,是真心真意的好,她很珍惜那一声“水幻姐姐”,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小霸王”,在中原也是备受尊宠的“幽郡主”,只有在她的面前,是一个姐姐的模样。 可她这个姐姐,实在是太失职了,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怎么能就这样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骨,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握着绳索的双手松开放在膝盖上,水幻的身躯弯了下去,头深深埋在两条手臂之间。 …… “水幻姐姐……” …… “红大人和水幻姐姐天天都这么幸福,看得我也很想找个人相处看看呢。” …… “水幻姐姐,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了!” “如今刚刚过了三日,你勉强算是能简单活动了,但是灵力是动不得的,你的身体还没恢复适应力呢!” “好好好,我知道了,小森不要去跟铃铛打小报告呀!” “哼!” …… 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水幻要很深地呼吸,才能不让自己那么难过。 城傅走了、小蓝走了,小森也走了,连浮绝都差点…… “叩叩叩。” 在一片强烈的负面情绪中,家里的大门又一次被敲响,水幻的思绪被打乱,便极速地从悲伤中抽离,整理好神色,蓦地起身,打开门一看,是阮红和净勋一齐站在门外,净勋的双手还捧着一个宽窄的盒子,大约有一节小手臂那么长。 之前拜托净勋进宫传话,眼下他们一起过来,想必是国主已经有所决策,于是侧身让路,引了他们去客厅,三位围着桌子坐下,净勋把那盒子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阮红便开口说:“水幻,你的请求,国主应允了。” 后面必然还有其他交代,水幻的视线略一扫过净勋,静静地看着阮红。 “今天下午,我和国主整合了情报处与封印阁留在国都的人手,编成了十四支小队,准备全数派往前线支援。国主打算,让你带队。” 水幻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阮红给净勋递了一个眼神,他便把那盒子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一件墨绿色的长袍和一卷手谕。 “从现在开始到战争结束,你将担任统战处的副首领,顶替的,是城傅以前的位置。”阮红把那手谕拿出来放到她面前:“这是你的任命书,我会跟你一起上战场,净勋继续留守国都。” 虽然是知道国主一定会给她职位,不过副首领的位置对她来说也有些重了,水幻低着头看了那卷谕令半天,没有伸手去拿。 看穿了她的心思,阮红正了脸色,一时全是肃然:“水幻,你可是浮绝和司昀亲手教出来的,对自己这点信心都没有吗?他们两个在战场上,都从未有过迟疑怯懦啊。” 难得的阮红也会强势,这一句话,立刻就把水幻的犹豫击垮了。确然是,如此优秀的两个人倾囊相授,她凭什么还不自信?于是嘴角生出浅笑,对阮红点了个头:“我知道了红姐姐。” “还有这个。”阮红把装了长袍的盒子推过,说:“时间来不及做一件新袍子,就从储备库中选了一件与你身形差不多的,你将就着穿吧。” 水幻的手指在那衣服上轻轻滑过,有些感叹:“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要穿上这件衣服了。从前都是,看浮绝穿的。” “我也天天穿啊,你眼里就看得到浮绝。”忍不住取笑了她一句,连旁边不懂风月的净勋都笑了,水幻却毫不在意,微对她做出了撒娇的模样,将这话照单全收。 笑过之后,阮红渐渐收敛好表情,净勋从怀中取出一卷手稿给水幻,说:“我下午的时候整理了这三年来的每一场战局的细节,还有如今三国之间的局势,虽然还有一些不足之处,也是力所能及的详尽。至于地形图倒是没有描画,想来浮绝大人那里有更详细准确的图纸。这些,就交给水幻大人先行研究,免得到了前线两眼一抹黑。” 净勋对水幻称呼的改变让她有些不适应,突然之间有了官职,就再不能像以前那般闲散乱来。她把手稿接在手里,随即就展开去看,只刚刚浏览了两句话,就被阮红忽然伸来的手遮住了。 “今晚不要看了,要早些休息,保证充足的睡眠,这样去了战场,才能立刻应付接踵而至的战争。水幻,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打仗,是很残酷的。” 虽然从未带兵打仗,然当年司昀也是在战场上把她捡回去的,她在前线军营呆过半年,期间司昀是极为细致地教过她行军打仗之道,只是未曾亲身实践。 当然,纸上谈兵都是假的,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再有战术谋略都不行。而阮红不同,她是从十岁就在前线厮杀,一路拼到了将军的位置,有很强的军事素养,所以她这样说,自己就更加不能掉以轻心,方是正了脸色,立时把手里的手稿收起来了:“红姐姐说的是,以后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姐姐要多给我指出来。” “呀,以后我就是你的下属了,该是你指出我的不足。” 这自然是一句调笑,水幻也不去分辨什么,只闷着头把手稿收好,又听到净勋开口:“只可惜现在红大人和水幻大人都去了前线,我必须要在国都留守,与封印阁和情报处做接洽安排。不然,倒是很想追随两位一路前往。” 他言语中的失落清晰可辩,水幻抬眼去看他,眼里有安抚的意味:“现在国都人手越来越少,你留下来做好统筹和警戒,不比上阵杀敌来得更加有意义?尹坤大哥还在国都,有什么拿不准的多问问他的意见,没准这次打完仗,以你在国都的卓越表现,国主就要给你升官呢。” “水幻大人和浮绝大人说的话,怎么都是一样的。” 少年郎经过这三年,也变得成熟了,却此刻还是露出了两分孩童的嘟囔,惹得两位姑娘笑了一回。 “他俩说的话是一样的就对了,你也不看看水幻从小是跟谁学出来的。”阮红笑侃着,慢慢站起了身,净勋见了,也跟着起来,听到阮红与水幻说:“我们这会儿就先回去了,大家都要养精蓄锐才行啊。” “是这个道理。” 水幻起身相送,等看到他们走出宅子甚远,才默默回来关好家门,一回身,看到院子里的秋千,想起当年浮绝穿着灰黑色衣衫把它挂上树枝的样子,微敛的眼睑忽然变得柔和。 浮绝……要见面了啊,这应该是除了中原八年,我们分开得最久的一次,怎么还没出发,就开始紧张了呢? 自嘲一笑,双手轻轻按在了胸前项链的大红色绣球上,好像这样就能感觉到他,也不过是自我的宽慰罢了。 这三年来,你有想我吗? 肯定是,非常想的。 如此这般自说自话笑出声之后,水幻才慢慢走回房间,放空思绪,极为安稳地睡了一觉,第二日出发前,又很是郑重地把那墨绿色的长袍穿在身上,别了玄色金龙的匕首在腰间,默然注视着镜中陌生而熟悉的自己,良久,才终于迈开步子出了门。 等到了城门口,编好的十四支支援小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阮红在队伍的最前面,右手方站的是净勋,左手方是尹坤,见到水幻走来面前,一身战意的女将军立起十二分的精神,对她躬身行礼:“副首领!” 即使这些年在昊暄,对官场上的来往已然生疏,可是阮红的这个做法,却在她的意料之内,她是希望由她牵头,让将士们都端正了对水幻的态度,让他们知道,这是要带他们打仗的副首领,而不仅仅,是前往一线的首领家眷。 果然,阮红的声音一落下,后面净勋牵头,十四支队伍的秘术师纷纷效仿了阮红的动作,都对着她,极为敬重地叫了一声:“副首领。” “嗯。”简洁的应了,秘术师们就都重新站好,水幻柔软了神情去看净勋,问:“不是说你留守国都么?” “是。不过正好也到了去中原取药的时间,所以想护送两位大人一程。” 倒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水幻默默点头,又去看尹坤:“尹坤大哥也来送行么?” 那张刚毅的脸庞早已不似以前那般生冷,经过这三年的相处,水幻对他不那么好看的笑容也渐渐习惯了,反而觉得有些亲切,听得他说:“不,我跟你们一起去。” 旁边的阮红有些吃惊,她一开始见尹坤来,也以为是来送行的,毕竟国都只靠着净勋和封印阁的阁主,还是显得防御单薄,尹坤的秘术修为,在昊暄国一直都是极排得上名号,有他坐镇,她这个将军也走得安心许多。但是水幻却不似那么惊讶,她听了尹坤的话,只静看了他一眼,在他略有尴尬的脸色中突然就了然了,于是下一秒,视线又递还给了面前的阮红。 净勋前段日子好像是提过,这三年来,阮红呆在统战处的时候,尹坤常常都去找她,从一开始商议公务,到后来,不管大小事宜,都变着法儿的往阮红面前凑,水幻要还不懂他的意思,那也是白跟浮绝相处了这么些年。 收到水幻别有深意的眼神,阮红的神情刹那间变得不甚自在,视线都飘逸到了别处,显然是早就明白了尹坤的心思,水幻见了也不说破,只如往常一般,对尹坤露出乖巧谦逊的笑容,继而微微颔首:“是,有尹坤大哥同行,我想前线的压力会缓和许多。” 原本也不是很善言辞的性子,尹坤听了这话,只觉得没什么错处,就不多接什么了,便默着声,看到水幻扬起右手,对军队发出指令:“我们没有时间耽搁,现在就出发吧!” “是!” 这一路就这样走了十多天。尹坤确然有经验深厚的情报搜集意识,路途中,他不断地派出每个小队里情报处的秘术师,在队伍和前线之间来往查探,实时回报前线战况,以便掌控一手资料。眼下屠蛰边防村庄早就被打下来了,昊暄的军营也随之越过其中,搬到了距离罗城十里的野外,后方的森林村落依然派了小队驻守,为的是防止敌军绕道背后偷袭,如此重要的军事战略地带,决不能被屠蛰抢回去。 水幻此刻已经带着支援小队停在昊暄国军营的门口。 守卫士兵见到如此大的阵仗,再一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大约就知道了是国都派来的援军,还未来得及上前询问和致礼,阮红就先于水幻上前一步,把国主的手谕递了过去:“新任命的副首领带着十四支支援小队前来汇合。” 浮绝治军很严,对于要进入军营的生人,不管是谁,无论官位高低,都必须要经过守卫兵的检视,防止有敌方细作混入,三年前净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只不过正好遇到了般若才让他通行。 阮红不是第一次跟浮绝一起打仗,所以知道他的规矩,也不等他们发问就直接表明了身份,守卫兵们认真地把手谕看了一遍,又确认过上面加盖的确实是国主的印玺,才把文件递还阮红,恭敬地让出一条路来:“请副首领入营。” 既见放行,随行的净勋也就达成了护送目的,他略一转身对着面前三人作揖,说:“那么,下臣也要告辞,继续前往中原了。” 水幻双手背在身后,应声嘱咐:“辛苦你了,一路小心。” “是。” 再次抱拳,净勋便无丝毫的停留,转身召出灵兽,一跃而上,乘骑着离开了军营。 眼看着净勋身影消失,水幻才泰然回头,看了一眼躬身在侧的守卫兵,与阮红说:“红姐姐,你比较熟悉军中的做派,这十四支小队就拜托你带下去安置可好?” 之前还有些担心,她从未带过兵,一开始可能没有那么十足的将领风范,这会儿听得她的吩咐,阮红反倒安心了,即是从容浅笑:“是,下臣立刻去办。” “那么我也一起去吧。”尹坤忽的接了一句,面上有刻意做出的正经神色:“既然封印阁没有派来高层统筹,我又是情报处的负责人,理所应当多关注这些小队的动向才是。” 阮红听了显出几分不自然,却也没有拒绝这个建议,水幻看了看她的神色,权衡之间,点头应允:“好,那就辛苦两位了。” 二人未再多言,只在守卫兵的引路中,默着带了队伍进去军营,等到浩荡长队全数都走光了,水幻才又看了眼面前剩余的守卫兵,说:“也来一个人带我在军营里转一转吧。” “是。”浮绝显然把军纪打理得极好,这要求一提出来,没有人推辞,也没有人争抢,好像是自有一个顺序,该是谁来就是谁来。水幻见到一个跨步出列的少年兵士,身子躬着与她行礼,她也不多话,便是随意打量了他一眼,然后主动地大步往军营中而去。 带路的守卫兵跟在她的身侧,将营中布局一一与她介绍,包括普通士兵有多少个帐篷,聚集在哪个方位;稍有职位的将领在哪些帐篷,住的是哪些人;主帐的位置和雷犀副首领的寝帐方位;厨房还有军营周围的地势特点,极尽详细,可见是个心中有数的人。 这般听了半天,她也差不多把军营走完一圈了,最后在去往主帐的路上,水幻与身旁的士兵闲话着问:“军中所有的守卫军都跟你一样吗?” “不知副首领说的是哪一方面?” “就是……都能把军营布局掌握得如此详尽?” “是……浮绝大人对每个士兵的要求都是一样的,我们做守卫军,负责的是军营的最外层安全,更要事事都尽量清晰明白。” “可是,这样一旦被敌方抓走,意志稍不坚定的人,就立刻会把军营的情况尽数吐露,敌人再要偷袭,就很容易了。” 守卫军的脸上一时露出自豪与得意:“浮绝大人自有防御之法,如果有人来偷袭,是绝对讨不到好的,因为军中更细致和隐蔽的部署,只有两位首领和几位近身的将军知道。” 主帐就在眼前了,水幻主动停了脚步,看向身旁的人,问:“你很崇拜你们浮绝大人?” “昊暄国的军人,没有不崇拜他的。” 水幻若有似无地点头,笑着转回视线,看向面前垂着厚重门帘的帐篷,出发之前的紧张突然又翻涌了上来,不过还能控制得住:“一般这个时辰,两位首领都在做什么呢?” “若是平日,应该是在商议战术或者给国主写奏报,不过今日两位并不在军中。” 略微吃惊地,水幻反问了一句:“不在军中?” “是,罗城打了三个多月始终攻不下来,每次探查情报的秘术师送回的消息都不太准确,导致我们吃了很多亏,所以两位首领带了一队精兵亲去刺探,才好回来制定更好的战略。” 看着主帐的方向,水幻心生疑虑:怎么会情报不准呢?就算一次不准,怎么可能次次都不准?难道是中间有什么隐情? “不过,两位大人出去有一阵了,大约很快就能回来,副首领要去主帐等一等么?” “好,我进去等。”接受了他的建议,水幻很是客气地与他道了谢:“今日为我带路辛苦了,你也回去自己的岗位好好驻守吧。” 守卫兵对她郑重行礼,便依着她的吩咐悄然离去。 一把挑起门帘,偌大的主帐就这样落入她的眼中。 往前三年多,她倒也从未设想过浮绝的主帐是个什么模样,总不过打仗的军营都一种做派,应该也与司昀打仗之时的布置差不多,如今这一见…… 果然是差不多。 无声一笑,她杳然走进去,纤细的身躯经过沙盘,抬头就能看见墙上巨大而详细的战略地形图,这三年来的战事进展,就都在这张图上标注的清清楚楚。 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字,水幻心里一时有些感叹:亏的是以前司昀教过她军事,不然这个副首领当得,心虚得很呐。 又挪动脚步走到桌案边,那上面放了许多卷宗,随手打开一个来看,就是与敌人交战的个中细节。这厚实的好几摞几乎挤满了整张桌子,可以想见,从当年与敌人在枫城的第一次交锋,到如今久攻罗城之困境,期间无论大仗小战,都被浮绝全数记录了。 这倒真是他做事的风格。 既然他和雷犀还没有回来,那么,她就好好研究一下这些卷宗好了,肯定比净勋之前总结的要详尽无数倍,这也是她作为副首领应该要完成的功课。 于是随身坐下,一低头,就认真地阅览起来。 不知道是看了多久,面前看过的卷宗也有这么多了,主帐外面忽然响起脚步声,始终挂念着浮绝的人以为是他回来了,赶紧抬了头去看,却见掀开帘子进来的,是去做安置工作归来的阮红与尹坤,阮红与水幻的视线一对上,立马就笑了:“看到我你也不用这样失望吧?” 姐妹之间的小玩笑水幻自然不曾过心,她随着阮红笑了一回,放下卷宗起身,迎到他们面前:“这半日辛苦你们了,如此庞大的队伍不好安置吧?” “还行,这种事我也比较做得来。”阮红一瞥她身后的桌案,说:“我听说浮绝和雷犀出去了,怕你一个人在主帐待着无聊,所以赶紧把事情做完了来陪你,结果还是我多虑了,你就一直在看那些卷宗?” “是啊,太多了,估计要看完是不太实际的事情。” 尹坤也是很有行军打仗经验的人,听她如此说,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那些东西原本也不是给你看的,倒是你身后这张地图和面前的沙盘,你可以好好研究研究。” “是,我也这样认为。”水幻很是认同地点头,转身去看那张战略地形图,赞叹着说:“短短三年多以内,收回枫城和边防,越过森林,占领屠蛰边境村落,将存希蠢蠢欲动的兵马死死地限制在他们自己的领地,不能越过半分,如今兵马直逼罗城,攻入其中也是迟早的事情。这当中任何一件,想要单独做到都不容易啊。” “水幻,没见过你这样夸自家男人的。”阮红听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想要揶揄她的心:“知道浮绝打仗厉害,这图我们也看得懂,非要每个点都拿出来说一遍吗?” “红姐姐,这里面也有雷犀大哥和其他将领的功劳啊!”水幻既不害羞也不生气,反倒是与她笑了笑,继而继续去看图:“如果我们攻下罗城,那么屠蛰的四大防线,就只剩下襄城和国都了。” “这未必是什么好事。”尹坤冷静分析:“到时候,是继续打还是停在原处就是个很大的问题,可能还要顾及各国之间的微妙关系才行。” 这话提醒了水幻,她的眼神忽的一凛,看着与屠蛰紧密相接的中原,若有所思。 是啊,还有这么大一只老虎守在那儿呢。 “浮绝大人,雷犀大人。” 帐外传来巡逻兵致礼的声音,听着距离还有些远,却仍旧是惊扰了帐中三人。阮红抿着嘴似笑非笑,拿眼去看水幻的神色,而水幻竟然不如她预想那般激动,反而极为镇定地站着,视线依然看着地图的方向,唯一不同的是,已然不似方才的严肃深沉。 哪怕掩藏得再好,此刻也不可能真的淡然自若吧。 “红姐姐。”轻唤了她一声,水幻取下腰间的匕首递过去时,眼神别有深意:“拜托了。” 多年姐妹,怎么会不知道她想做什么,阮红只笑着接过,饶是一个字都没问,就转身出去了。 帐中忽然只剩下了两个人,水幻回头去看尹坤,发现他全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于是开口问:“尹坤大哥想要留在帐中陪我吗?我以为你会比较想陪着红姐姐的。” 并非所有人都像水幻这样,在感情面前坦然自若,乍一听这话,饶是尹坤这般冷毅的性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是半埋着头,默然转身,跟着阮红一同走出主帐。 这边雷犀浮绝刚刚带着般若和一队精兵从罗城外围探查了消息回来,在军营门口就听说国主任命了新的副首领,已经带了援军进到军中了,彼此相觑间,都不曾猜到新的搭档是谁,正说要同去见见真人,谁知主帐刚出现在眼前,就看到两个人掀了帐帘出来,正是阮红和尹坤。 众人的脚步就此停住,在片刻的愣神后,雷犀先就扬起了他独有的大嗓门问:“怎么是你俩?难不成,新上任的副首领,就是红吗?” 阮红背着双手,带着笑容微微摇头:“不是我哦。” “那难道是尹坤?”雷犀更惊讶了,待问出这一句,他的眉头微微一皱,对尹坤说:“你不在国都管好你的情报处,跑来前线做统战副首领,不太合适吧?” 尹坤站立如松,面无表情:“我只是自告奋勇过来做情报支援,不是新的副首领。” 这下雷犀怔住了:“那……还能是谁?” 阮红一双笑眼看向始终没有说话、又一脸淡然的浮绝,然后背着双手慢慢走到他面前三步之远停下,右手往前一伸,就有玄色金龙的匕首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接着,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东西,恐怕是没有人不认识,它的主人,也已经名动三国。 “副首领在里面研究地形图,首领进去指点一二吧?”说着,阮红把匕首递到浮绝的面前,见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明明是极为震惊,又强自镇定的模样,让她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 水幻这丫头,收拾浮绝的本事真是厉害啊。 “嗯……红?新来的副首领……” “我和尹坤初来乍到,对军营里面的布局还很陌生,雷犀副首领要不要带我们走一圈,详细地解释解释?”不等雷犀把话说完,阮红就立刻打断了,又看了一眼同样怔忡的般若,说:“般若,你也一起来吧。” “可是……” “你哪儿这么多废话。”雷犀还要问什么,阮红一步过去他身边,压下声音轻喝了他一句,双手一拉般若雷犀的袖子就把他们拖走了,而尹坤,在看到浮绝慢慢走向主帐之后,也很识趣地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这种场合,的确是不适合有第三个人在场的。 背对门帘的水幻负手而立,双眼不曾离开墙上的地形图半分,可是,耳朵又一直密切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根本无法专心研究。等门口响起一人缓慢沉稳的脚步声,帘子被掀开又垂下,帐中赫然是,已经有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她只一听,对方停顿了片刻的呼吸就被她捕捉到了。 “你回来了?” 脸上漾起的浅笑中带着不甚明显的俏皮,水幻转身回头,看到门口银白色长发的男人时,差点没有忍住落下泪来,又一直是,笑容不减的。 她的话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她那样看着他,浮绝也这般凝视眼前的人,好像是,不太敢相信,他日夜放在心里想过无数遍的身影,如今真的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几乎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只要自己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这样的对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这沉静到有些凝滞的空气中,终于传来浮绝低哑的声音:“他们说来了新的副首领,没想到是你。” “是。”听到他的声音,水幻心里很是欢喜,悄然低头笑了笑,又看向他说:“我在国都等了三年多,从生病等到痊愈,这场仗还没有打完,所以想来前线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若你不了解浮绝,或许此刻他平静冷淡的眼神会让你以为,他从不曾爱过这个女人;可若是你了解他,就会知道,眼前的冷淡,是要多深的爱与克制,才可能做得到,甚至是他现在听着她说的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回答,只能立在原地,视线紧紧地抓着她。 半晌没有等到回应,水幻垂着的眼睑下是来回移动的瞳孔,她也放低了一些声音,思忖之间,有些试探的意味:“你不说话,那就是,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了。”接着一边走到他面前,一边要伸手去拿他握在手中的匕首:“既然如此,援军我也已经带到,就劳烦红姐姐再送我回去好了。” 却是在手指碰到匕首的瞬间,浮绝忽的捉住了她的手腕,略一用力将她的身子往前一带,很是顺当地将她接在了怀中:“罗城久攻不下,正是需要副首领来出谋划策,何况我既在这里,你还想回哪儿去?” 这个怀抱阔别三年,水幻一抱着他,就弯起嘴角笑了。她侧了脑袋靠在他的胸前,闻到他衣服上传来的皂角香,不知道是感慨多一些,还是甜蜜多一些,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她盼望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水幻……” “嗯?” 浮绝几乎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拥抱她,又害怕怀里的人生疼,运筹帷幄的统战首领在心爱的人面前全线溃退,对这样的一件小事不知所措,于是索性轻唤了她一声,将她扶着离开自己的怀抱,在四目相对的时候,直接深深地,吻住了她。 再不止是以前的浅吻,隔着三年的相思,浮绝也不可能像过去那般忍耐得住,他的亲吻极尽深刻,双手抱着她的纤腰,生怕她会滑下去,水幻便也轻环上他的脖子,认真地回应。 一直是到了怀里的人有些微喘,浮绝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她的双唇,只看了她的双眸一眼,心跳就越发地乱了,然后再次拥她入怀,还不忘顺手替她把匕首别回腰间。 “对不起,让你在家等了这么久。” “所以我来了啊。”她的眼中,三年来头一次有了神采,连说话的语气,都恢复了往日的活泼:“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我会跟你一起,把这场仗打完的。” 她的话让他不自禁地闭了闭双眼,再睁开时,视线向着前方,却有些出神:“三年前,在屠蛰东面的峡谷,为什么不等我,只留下个发结就走了?” 那个时候啊…… “如果那时相见,我可能会,再也不想走了。还没有恢复修为的我,留在你的身边,只能是一个累赘啊。” “这样啊……”浮绝的眼神渐生柔和:“虽然我这个人是,真的很讨厌身边多出来累赘,不过偶尔有那么一个,也没关系啦。” 水幻被他的冷幽默逗笑了,她微调整了自己的头,以便更舒适地靠着他:“就是知道,你若见到净勋,一定会追上来的,所以留了一个发结,纵然是没有相见,也可以做个念想。” “这样的念想,以后,就不要再给别人了。”浮绝从怀中把那发结取出来,三年过去,纵然保护得很仔细,也渐渐生出了隐隐枯黄,水幻的手指抚摸过缠绕其中的银白色头发,心下一时生出欢喜,就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那么低沉地流淌而下:“那发绳的颜色,还是不如我的发色好看,所以我自作主张替你收起来了。这样配着,发结是不是顺眼了许多?” “你这人!”水幻哭笑不得地嗔了他一眼,抽离了靠着他的身子站好,脾气正要发作,忽又见他把发结递到她手上,接着从怀中取出那段藕粉色的发绳,绕到她的身后,亲手为她捆在了简单的发髻上。 这一瞬间,水幻的小脾气就尽数消散了。 “这样佩戴才好看。”浮绝很是满意自己捆绑发绳的手艺,略微欣赏了一番,才一把转过她的身子面对自己,重新取回发结在自己手中,低头默看之间,另一只手温柔地握住了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果然是明白她的意思,水幻当日留下发结,正是为着这一句话。 当年她在中原的国公府,捧着诗卷读到这句诗时,还很迷茫,不知道以后与自己结发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原来这个人,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与她日日相处在一块儿了,只是童年特殊,从未看懂过自己的心意。 所以,她怎么可能,把这样的“念想”,再去留给其他人? “水幻。” “嗯?” 浮绝的脸上,这才生出坦然与安心:“你一来,我的心才总算是定下来了。” “哦?那首领要带我们打胜仗了吗?” 水幻仅仅只是笑过,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忽然响起雷犀咋咋呼呼的声音,帐中二人一抬头,就看到他一把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满脸尴尬的般若。 雷犀一进来,就站在沙盘面前低头看了一看,再看向浮绝的时候,满眼都是不曾遮掩的取笑:“这罗城久攻不下,敢情就是你心不定的原因啊?” 般若并不想来凑这个热闹,可是雷犀非要拉着他来,他也推诿不了,如今听他这样打趣浮绝,般若都巴不得自己死了好了,免得一会儿浮绝发起火来烧到他身上。 谁知道浮绝这会儿心情正好,听了雷犀的话不仅不生气,还很从容地点了个头,竟是直接把这句话认了:“嗯……差不多就是这个原因吧。” 水幻直接笑出了声,雷犀自讨了没趣,也是一派吃瘪的模样,便老老实实地去看沙盘,倒是浮绝又问了他说:“怎么就你们俩回来了,红和尹坤呢?” “我怎么知道!” 雷犀因为刚才没讨到便宜还在介怀,随口应了一句就再不言语,浮绝无法,只能去看般若,般若一接到他询问的眼神,立马解释着:“刚刚红大人说要去军营外面实地勘察地形,因为这里已经是屠蛰的国界了,不比在昊暄那般熟稔随意,然后尹坤大人就跟着一起去了。” “尹坤作为情报处的负责人,勘察地形也是有必要的。”一说起正是,浮绝的脸色就正了,“可是你们为什么不一同跟去?” 般若面有难色地回说:“我们原本是想一起去的,尹坤大人一瞪眼,我就不敢跟了。” “切,尹坤那小子三年不见,现在也变得神神秘秘的。”雷犀一想起刚刚与尹坤分道扬镳的情形,觉得更加生气:“他既然不想我们跟,那我也乐得清闲,现在罗城的战术还没商定,像是谁有空陪着他一起到处跑一样!?索性就回来啦!” 般若偷偷瞥他,心想你还不如不回来,浮绝大人跟水幻大人说悄悄话,你这一冲就进来了,多尴尬啊,还拉了他一路。 尹坤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但这一次,浮绝却是不甚想的明白,正听了那两人的话允自沉吟,水幻却睨了雷犀一眼,笑说:“雷犀大哥,尹坤大哥要去保护红姐姐,你俩确实不该凑这个热闹。” 雷犀和般若仍然是没有反应过来其中的道理,浮绝倒是一点就透了,他蓦地转头去看水幻,还显得有些吃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确定,这三年来我一直都是专心修行,别的事情都没空去关心。不过是偶尔见到净勋与他闲聊之间,听他提了两句,什么尹坤大哥见天儿地往统战处跑啊,什么大事小事都非找红姐姐商议啊,净勋那孩子不开窍,最多是以为尹坤大哥不信任他罢了。” 这会子雷犀终于是听懂了,他忽然有些发怔,硬是愣了好几秒,才有些迟疑地开口说:“可是城傅……” “雷犀大哥,这种事,我们也操不了心的。”水幻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就将他打断了:“只有是红姐姐自己,才有权力为自己做主。毕竟城傅大哥,也走了五年了啊。” 雷犀不说话了。 “水幻说得对。”浮绝牵着她走到沙盘面前,一边研究新的战术,一边与雷犀说:“对于红来说,是要继续守着城傅,还是开始新的人生,那是她的自由,我们无从干涉,当朋友的,支持她就好了。” “嗯,我明白的。”所幸雷犀也不是一个死心眼的性子,并不会在这种事上做过多的纠结,相比之下,他更关心眼前的战事:“那就赶紧商议战术吧,罗城一日攻不下来,我们死伤的兄弟就越多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52章 战术 般若闻言,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连忙着就凑到沙盘边了,浮绝更是赞成地点头,视线直接移向水幻,笑问:“副首领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水幻有些失笑:“这场仗我还没参与过,各种细节情报也一概不知,哪里来的建议?” 这个道理浮绝当然知道,原本也不过是打趣她了一句,这会儿便又收回视线继续去看沙盘,与他们说:“今天我们在罗城外边看得已经很详尽了,之前反馈回来的情报一直不准确,并不能算是秘术师们办事不力。” 雷犀双手抱在胸前,沉吟说:“是啊,罗城从里到外遍布机关,光是四面城墙的形态都是持续变化的。你看,第一次进攻之前,情报说他们的城墙有很大一部分是木材构成,所以我们决定用火攻,结果到了跟前一看,那墙就变成青铜的了;第二次有了经验,进攻的前一天,送回的情报上还写着‘青铜大门之上无一士兵驻守’,可是大军压境,对面的城墙又变成了砖石材质。” “今天我们去看,四面城墙又与之前不同,外面有了很大一片的屏障,应该是灵力织成,想要从正面强行攻入,是不太现实的。” “形态变化和灵力屏障应该都是机关运作的结果,如此大的一座城池,又要操控这么多的机关,那么城内肯定有一个总阀在指挥运作。”水幻一敛神思,视线在雷犀和浮绝之间逡巡:“既然从外面攻不进去,那么,从里面打出来,有没有可行性?” 浮绝思索着这个建议,结合了沙盘上的布局分析:“如果是挖地道到罗城内部,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是巨大的,还要考虑我们能从这条地道带过去多少人马,况且城内情况不明,可能还有更多的机关,如果大军冒然进入,我担心会被全数埋在里面。” 的确是这样的境况,水幻垂下了双眼继续思考,浮绝忽的又说:“不过水幻说的有一点我很同意,罗城这么多的机关,肯定会有一个总阀,若是毁坏这个总阀,是不是就能破解城墙形态变化呢?” “只要形态变化被破解了,我们攻入城中就是顷刻之间的事情。”般若接了这样一句,便见着浮绝认同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雷犀听了半天却是皱起了眉头:“可是,这些猜想需要有人去城内查探之后,才能确定吧?” “尹坤既然来了,这件事就交给他去办吧。”浮绝拿了一个小标旗安置在沙盘罗城的方位上:“如果只是一两个情报员,趁着夜色,乘骑灵兽从半空中潜入应该可以做到。” 话音一落,般若立刻就端正了神色:“下臣这就去找尹坤大人安排此事。”于是转身就要往外走,然而刚一抬步,就看到尹坤和阮红已经回来了。 “尹坤大人,红大人。” 般若恭顺地与他们见礼,两人对他微一颔首,就听见尹坤问:“你们找我?” “嗯,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浮绝随口一句,倒是不着急说正事:“四周的地形勘察得怎么样了?” 阮红默着不说话,尹坤也只是强做了大方模样:“没什么特别的,转了一圈而已。” 浮绝略瞥了一眼红,视线便往棚顶的方向看了一分:“其实这附近的地形状况我和雷犀都很熟悉啦,你们直接来问可能比较快,不需要特意跑这么一回。” 尽管语气平淡到没有丝毫的波澜,可是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话里调笑的意味,雷犀和般若闷着头忍笑,水幻直接嗔了浮绝一眼,赶紧走到阮红身边打了圆场:“问来的情况总不能比亲眼所见来得扎实,我也有意四处转转,一会儿红姐姐若是没事,同我一路做个伴啊?正好你都勘察过一遍了,若我有什么疑处也可以为我解说解说。” “你如果想四处转转,我应该比红有空。”浮绝出声提醒了她一句,假装认真看着半空的眼神中带着两分无奈:“而且我也比红更了解这四周的环境状况。” 帐中一时漫开轻笑声,水幻笑着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明明知道自己是担心阮红脸皮薄不好意思才故意这样说,他还厚着脸皮跑来搅局,哪有这样子的? 于是生硬地岔开了话题,说:“你刚刚不是要尹坤大哥帮忙做事?” “哦,对,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做。”浮绝的视线与尹坤交互之间,伸手指了指沙盘上的标旗:“你找两个稳妥的情报员,今晚后半夜从空中潜入罗城,查探一下里面的情形。” 一说正事,尹坤的态度立刻就严肃了,他走过来仔细看了看沙盘,把罗城周围的地势认真记下,不过片刻,就初步拟定了潜入路线:“有什么需要格外注意的么?” “有。罗城是三国出名的机关城,里面有多少兵马,分别埋伏在哪些地方我们一概不知,只有最开始的情报员在半空中侦查之后,绘制的一幅俯视地形图。我想让你的人,去城内找到控制所有机关的总阀,总阀四周的情形摸得越清楚越好。” 尹坤听了思忖了半晌,冷眼一扫浮绝,说:“你这要求还真多啊。” “那也没办法,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知己知彼嘛。”浮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理所当然:“而且既然你在这里,肯定能把这事儿办得更好,所以我也相对贪心一些。” “少给我扣高帽子。”尹坤一下戳穿他的意图,又顿了一瞬:“我现在去安排人手,晚点再来找你拿罗城的地形图。” “嗯。”浮绝应声之间,尹坤已经迈着步子走出去了,在拿到详细的情报之前,他们只能耐心等待,因而一时之间,这半日就多出了空闲。浮绝最是想趁此机会与水幻单独待会儿,可是话还没出口,水幻先就开口与众人问:“我想去看看小森,你们要一起么?” 这诚然是提醒了在场所有人,小森身亡的那一场战争伤亡有些惨重,罗城易守难攻的格局和当地的地势给了敌方很好的掩饰,加上当时又是第一次进攻,情报和战况的不吻合,让他们吃了很大的亏。此后浮绝和雷犀就一直在各个大小战役中来回,各种善后工作都是般若带了几个小将在处理,一直是到了现在,由着尹坤的到来缓解了他们的压力,才得出的空。 于是浮绝转身与雷犀递了一个眼色,说:“我们确实该去祭拜小森一场的。” “是啊。”雷犀抱着的双臂因叹息而沉了两分:“那丫头……啧……” 或许是想起了当时小森战死的情形,雷犀的脸色显得不太好看,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最习以为常的就是死亡,但是,总有一些人的离开会让人唏嘘和痛苦,城傅如是,浮绝如是,如今小森亦如是。 人到底都是感情动物,不是简单的“习惯”两个字就可以把情绪麻痹了的。 一旁的般若见大家都达成了共识,主动上前说:“那么,就让下臣带路吧。”再一看浮绝应允的神情,便先行掀了帘子出去,身后的水幻挽着阮红紧跟而上,走在最后的才是雷犀浮绝。 一路出了军营,走去侧面深山,这座山不高,不过树林茂密,半山腰地形宽广,所以被般若用作安葬牺牲将士,小森的墓,就在这一片整齐而简单的坟堆中,最外面的位置,一眼就看到了。 五人来到她的墓前,水幻和阮红往前走了一步,跪坐在了坟包的土壤边上,经过三个月的时间,这湿润的泥土中已然长出了些许杂草,两位姑娘将它们一根一根,极为细致地清理掉,青葱手指抚过粗糙的土壤,仿佛是,看到了小森轻笑的模样。 一别三年,物是人非。 “小森这丫头其实是有一个前线战士的素养的。” 雷犀的声音听着有些闷,语气中是满满的可惜和遗憾:“如果她不是封印师而是统战处的秘术师,至少也能当个将军。她拼命的时候,也不比红差到哪里去。” 阮红无法接下去这个话,她听着只能是更加的难过,一双幽绿色的瞳孔中已经遍布楚楚动人的哀伤,却是旁边的水幻低沉地说:“以前小森,不就最是崇拜红姐姐么?” 她说着话,头就深深地垂下去了,手边黄土生硬的触感让她莫名生疼,明明准备了满腹的话想与里面的人说,可是这会儿,偏又说不出来了。 小森…… 真想念你叫的那一声“水幻姐姐”啊…… 在这样让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浮绝的手搭上了水幻的肩膀,眼睛看着坟包上简陋的木质墓碑,低哑着的声音传递给周围的每一个人:“战争一直就是这样残酷的,它会给各国之间,带来永不停息的仇恨,会带走我们身边一个又一个重要的人,会让我们变得孤独,和困顿。” 闷热的夏风吹过,扬起了众人的发丝在脸庞,也把他的声音吹得模糊了:“可是,在一场又一场战争中生存下来的我们,也因此更加应该守护活着的人,守护那些牺牲的朋友们战斗到最后一刻所坚持的信念,这样,才不会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和嘱托。” 把仇恨摒弃,用和平祭奠。浮绝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战争所带来的仇恨已经够多了,唯有真正的和平,才能让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 水幻抬起头,与浮绝一样看向那个“墓碑”,伤痛的眼神渐渐地,变得坚韧而笃定了。 小森,我一定会付出自己所有的努力,为这场战争,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我绝不会,让你白白牺牲。 你和城傅大哥的仇我要报;这盛世和平,我也要争取,就请你,在天上耐心地等一等吧,水幻姐姐不会让你失望的。 身后浮绝的指尖闪过传音术的灵光,他只看了一眼心中有数地说:“尹坤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嗯,那就回去吧,把罗城的布局图给他之后,还有些细节要跟他接洽呢。” 雷犀收拾好心情这般说着,阮红就扶了水幻一起起身,众人又很是郑重地对着小森鞠了一躬,才一同回去了军营。 尹坤办事的效率确然很高,这点功夫,不仅是抽出了两个最优秀的情报员,还与他们把潜入的具体流程都敲定了,拿到了布局图以后,浮绝雷犀又跟他强调了几个需要注意的地点,尤其是驻守罗城的主帅宁煌的住所,此人警惕性极强,此次行动一定不能让他察觉,不然后期再要派人潜入就难上加难。尹坤听了又反复推敲多时,最终决定把潜入的方位改换到城西两个大宅子之间的小巷,那里是哨岗死角,连灯光都照射不到,最有利于掩护他们的行动。 这次探查是尹坤亲自带队,是害怕如果遇到突发状况,以他丰富的作战经验最好指挥撤退。一切工作准备就绪,浮绝安排阮红戌时之前把所有在营的士兵、包括今日才抵达的支援军在内,全数打乱重新编队,然后带领一个小队守在罗城外面为尹坤做接应。在阮红编队的过程中,他就和雷犀抓紧时间把这三个月来的战况尽量详细地讲给水幻听,以应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战争,等阮红这边一切就绪,就和尹坤一起带人出发了,片刻的耽搁都不曾有,主帐中的三人等待之余继续讨论战局,般若更是趁着这个机会认真在旁学习。 这一等,就等到了丑时,很少熬夜的水幻这会儿已经有些困了,眼睛也开始发胀发疼,旁边的浮绝正拿了一卷卷宗与她详细解说,忽的看到她抽空揉了揉眼睛,才想起她并不如自己这般习惯军中作息,一时就把话头打住了,转而生出了些许心疼:“尹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先睡会儿吧,这些东西明日再看也不迟的。” 身侧的人却是固执地摇了摇头,拿过他手里的卷宗放在自己面前,说:“哪有这样娇弱,以后要是打仗到了后半夜,我也先去睡会儿再继续战斗?” 此话一出,不仅是浮绝,连旁边的雷犀和般若都笑了。向来性子粗糙的副首领将原本盯着沙盘的视线转到他俩这边,看了一眼水幻,说:“原本今天见到这丫头,还说三年多不见,性子终于是沉稳一些了,这会儿听到她说话,得!还是那个‘小霸王’。” 这声‘小霸王’真是让水幻有些怀念,很多年前,还只有城傅当面这样称呼过她。水幻把卷宗放下,也侧了脑袋去看雷犀,略显疲态的脸上漾开调皮的轻笑,对他说:“要说数年如一日的脾气,我可是不如雷犀大哥的。” “嘿!!”水幻的话让雷犀立刻抗议,他一瞪笑出声的浮绝,呶着嘴说:“你看看,这丫头呛人的腔调也是跟你如出一辙了!” “哎呀,以前给人家当老师也不能只教功课啊,做人太死板了不好。”浮绝伸手揽住水幻,全然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不过这些我也没有刻意教过她,那些年天天在一块儿,就是耳濡目染也够她出师了,再说你以为司徒貘好得到哪里去?难道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吗?” 水幻想起自家哥哥钓鱼比赛作弊的事情,觉得浮绝所言不错。 论说厚脸皮和毒舌,那个家伙更厉害吧。 雷犀无言以对,只能又默默把视线转回沙盘了,他觉得自己也是自讨没趣,非要跟这样两个人对嘴,一个浮绝就很能说了,现在再来个水幻,怎么觉得他们俩能在言语上压死他? 般若则是偷偷看了一回笑话,觉得这样的军中生活好像也不错,水幻一来,整个主帐都活络了,他虽然是,也跟净勋一样,曾经不怎么看她顺眼,如今又不似净勋那般,与她有过什么公务上的接洽,自然对她的印象还是那些年在昊暄国的模样,可是,如果她的出现能让浮绝大人开心,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眼下的浮绝大人,和过去的三年,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而笑闹之间,主帐的门帘被人掀开,正是尹坤阮红已然带着队伍而归。 “你们下去休息吧。”阮红回头吩咐身后的秘术师们,待他们应声走后,她才走进帐中把帘子放下,而尹坤此刻已经站在了沙盘面前,浮绝等人一见,都纷纷一正脸色凑了过来,就听见他用那极易分辨的破碎嗓音说:“情况探查得不是很顺利,不过你们要的资料,我还是拿到了。” 说着,他拿起一个标棋放在了沙盘上,正是罗城中偏南的一座宅邸:“这个地方,也就是宁煌的住所,里面有一个密室,在他书房内有个花台,一转动就可以进去。” “密室的布置乍一看很简单,是一间空旷的石室,里面除了四个角落的火把,就只有中间一个偌大的机关总阀。可是我没有深入其中,害怕里面会有什么机关,若是不小心碰到就会打草惊蛇,便只草草地看了一眼就悄然退出。” 浮绝反问:“那为什么说行动不是很顺利呢?” “因为第一,我不能确定这个密室里的防御机关在哪些方位,或者是,触碰了总阀之后会不会有应急反应,如果你们要打这个总阀的主意,我建议慎重;第二,从石室出来以后,我又带人在城内走了一圈,发现城内的百姓是很早就被疏散了,而驻守其中的兵马也不是很多,加上宁煌的亲信在内,应该都没有一万人数,可是,在这样一座几乎是空城的地方,我撤退的时候,还是受伤了。” 尹坤一拉自己左手的袖子,便赫然有个很长的血口子在小手臂上面,血都还没有凝固。 “我甚至是,都没有看到是哪里飞过来的暗箭,那个地方,没有哨岗也没有灯光,显然就是机关所为,如果是,你们想派人用空潜的模式从城内切入作战,恐怕,还需要一份罗城的机关布局图。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只有宁煌才有。” 浮绝及时地补充,尹坤只一点头,再没有说话了。 主帐之内突然遍布强烈的静默,阮红也走了过来,看了眼尹坤手臂上的伤口,思忖着说:“最开始潜入的时候据说很顺利,没有遇到敌人和机关,只是撤退的时候因为不是原路返回,所以出了状况。或许,我们也可以这样设想:让尹坤把潜入的路线标注出来,我们派出一队尖锐高手由此切入,等关掉了总阀,罗城的防御系统就崩溃了,到时候,以他们一万的兵马,我们要强攻进去,就轻而易举。” “尖锐高手……”雷犀扫了众人一眼,双手叉腰:“整个军营里最尖锐的高手,都在这里了,三个首领肯定要指挥正面战斗,就算把你、尹坤、般若都派去,也只有三个人,加上最近提拔起来的那几个将军,左右不过十人。十个人,要潜入罗城,关掉总阀,还要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和随时围剿而上的敌军……红,你觉得有多少把握呢?” 般若也是这个意思:“而且,把所有的将领全都派出去,这对我们也是很不利的,一旦出现了折损,我们的军队就会出现统筹真空期。甚至,我们还要考虑,如果我们的潜入小队被生擒……” “哪有这么容易被生擒,想要大面积折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阮红打断般若,眉头微皱:“我听说新提拔的几个将军都有深厚的秘术修为,又有长期作战的经验,加上我们三个带队,就算是罗城遍布机关,如果走的是安全线路,最起码也能顺利关掉总阀。” “那关掉总阀之后呢?”雷犀还是不太赞成这个建议:“没有人知道总阀关掉之后是个什么情况,如果触发了其他机关,或者遇到不能应对的状况,你们怎么办?” “还有一点。”一直没说话的浮绝突然插了一句,阮红正要继续的话就这样被止住。他也看了一眼尹坤的手臂,眼色沉静:“今晚尹坤触发了城内机关,宁煌肯定是知道有人潜入过了,所以,他们今天的路线还安不安全,就是个很大的未知数。” 浮绝的话提醒了帐中众人,之前还胸有成竹的阮红此刻也生出犹豫,然而浮绝旁边的水幻却允自笑开了:“潜入不一定非要有路线的。” “哦?怎么说?”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司徒一族战无不胜的传说?” 般若率先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听说过,传说中三十多年前,司徒一族还在战场上非常活跃的时候,曾经创造过战无不胜的神话,原因是他们会一种叫做‘瞬移术’的秘术,可以瞬间从千里之外出现在敌军面前,让敌人措手不及,是专属于司徒家的‘空降’战术。” 水幻很是赞赏地点头,想他一个年轻后辈,对这么久远的事情竟然也能清晰至此:“瞬移术之所以厉害,源自于两个很重要的点:其一,你们都知道,它与一般的隐匿术不同,隐匿术在施展之后,可以让秘术师顷刻之间移动一段距离,但距离不会很长,在军事中也常常只是逃跑或者移动作战的时候产生作用,而瞬移术,则是不限距离地极速移动,纵然千里之外,也能瞬间切入敌军后排,这也是空降战术成型的第一依赖条件。” “至于说第二点,可能你们就不甚清楚了。瞬移术,还可以指定‘空降’的目标方位。” 忽然顿了顿,似是在斟酌怎么解释这个问题,而聪明如浮绝,已经大致猜到了:“就是说,施展瞬移术的时候,可以先行定好移动的目的地,然后就能直接出现在自己想去的地方。” 水幻点头:“所以,如果有瞬移术的支撑,我们的潜入小队,可以直接出现在那个石室中,根本不存在路线问题。” “水幻,问题是,这个秘术,别说司徒家根本不外传,你们这一辈也没有人练成过吧?还不说他们都死光了。” 雷犀觉得这丫头简直是说空话,要是他们会瞬移术,这仗早就打下来了,还用花费三年多的时间吗?可是下一秒,水幻脸上的笑容,竟然更深了些:“雷犀大哥,谁说我这一辈,没有人练成过瞬移术?” 众人哗然。 片刻之后,浮绝的神情恢复如常,轻轻地吐了一个名字:“司徒貘。” “不错。”一提及自家哥哥,水幻总是有些情不自禁的自豪:“哥哥能偷学会倒朱梅封印,又怎么能学不会瞬移术呢?” 雷犀对这个说法表示认可,不过仅仅只是对这一句话认可:“好,那么现在司徒貘死了,接下来怎么办呢?” 以浮绝对水幻的了解,无用的话她是绝不会说的,平日里生活中都是这样,何况是在战场上,便是雷犀话落之时,水幻已经从自己的收纳小木盒中,取了九个秘术盒子出来放在众人面前的沙盘边上:“接下来就是,哥哥死前,把瞬移术传给我了,而我,已经做了这九个秘术盒子,可以支持九个与我一同潜入罗城的秘术师。” 雷犀顿时语塞,除了浮绝,其他人也都在突出起来的惊诧之中,不知言语。 “我不同意。” 此刻除了水幻,只有浮绝一个人是相对清醒的,他看都没有看那些秘术盒子一眼,直接就否定了水幻的策略:“你是副首领,不能带队潜入罗城,我最多抽调九个精锐去做这件事,你必须跟我和雷犀一起坐镇正面战场。” “可是浮绝大人。”一听到浮绝说不同意,般若的神智立刻就恢复了:“水幻大人本身就是最精锐的高手之一了,而且她自己就会瞬移术,带领潜入小队去做这件事的确是最合适的。” “我不同意。”浮绝压低了声音,深深地看着水幻,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而除了般若,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浮绝的意思。 水幻是不是副统领,会不会瞬移术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浮绝不愿意她去冒这个险。就像雷犀说的,如果关了总阀之后,发生任何难以应对的危险状况,水幻已经没有了小蓝,再不能那么轻易地逃离险境。 半晌的对视之后,水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问着面前的人:“浮绝,我的命是命,那其他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阮红是很了解她的,这话一出,怕是要吵一架的意思,当年邪神那件事阮红是亲眼见证了全过程的唯一一人,现在想来,她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还有些后怕,如今浮绝这样强势,怕是要步当年后尘。 “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他人能做的事,为什么我不可以?”直接打断了他想解释的话,水幻的眉眼间,是难得的严肃凛然:“我既然来到这个战场,我坐的是副首领的位置,我就是要带他们去打仗的,浮绝,你当上首领之后,难道就再没有做过潜入和暗杀吗?十五年前,在边境森林的事情,你忘了吗?” 就知道她要拿这件事来堵他的话,十五年前,当浮绝刚刚当上统战首领的时候,十八岁的少年,的的确确是带队暗杀了屠蛰的将领生墨,而且,就是那一次,他被堵在边境森林,最后也是水幻将他救回来的,要说身居首领之位就只能指挥正面战争,这个论调他第一个就站不住脚。 但是,这一次的潜入,真的有太多未知数了,这显然是一场无把握的仗,他不可能让水幻去犯险。 慎重考虑之后,浮绝微弱地点了点头,说:“那这样,你和雷犀去指挥正面,我带队去潜入。” “浮绝大人!” 般若出声阻止,其他人也想要劝说,浮绝却一抬手,将他们的话都止住了:“潜入和暗杀我有很丰富的经验,我来做这个事,比你适合。” 水幻别开头深深呼出一口气,是害怕自己的脾气一上来说出什么伤感情的话,浮绝爱护她的心她是懂的,她现在没有了小蓝,一切都不可同以前相提并论,可是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以为,他至少能稍稍多给她一点信任。 “水幻……” “雷犀般若,我们先出去吧。” 浮绝刚叫了她一声,阮红就赶紧招呼了众人,转身的时候又瞥了尹坤一眼,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跟她走了,于是很快的,帐中就只剩下了浮绝和水幻两个。 “水幻。”这会儿浮绝伸手轻轻抱住了她,神情和语气都不复刚才的强硬,他知道她不高兴,可是,难道他想保护她也错了吗?“对不起,我并不是想跟你吵架。” 这种话他不说,她也是明白的,于是转回头迎上他的视线,水幻问他:“浮绝,在你心里,我到底算是什么呢?” 浮绝轻吻了她的额头,认为这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问题:“是我认定了一生的人。” 如此动人话此刻听着却失去了原本的意味,水幻苦笑出声,眼神里终究还是有些受伤:“那么,我们,不该是平等的么?不该是,相互尊重和信任的么?” 浮绝非常认同地点头:“是,可是现在的情况,跟这些都没有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跟……”他有些不太习惯当着她的面说出那些话,可是,又不得不说:“跟我爱你有关系。水幻,明知道这件事很危险,我怎么可能让你去?我怎么能放心让你去?你在后方潜入,而我,就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甚至根本就没有办法理智地去指挥正面的战斗。” “那么你去带队潜入,我就可以理智地指挥战斗了么?” 浮绝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静静地看着她,几乎猜到了她后面要说的话。 “我会瞬移术,我能很好地指导小队的潜入,这是一个无法取代的优势,如果今天会瞬移术的人是你,我会让你去的。可是浮绝,没有这个先决条件,让你去带队,比我更多了危险和不确定,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在我们相爱之前,你不要忘了,我是你,亲手教导出来的,唯一的弟子。我的资质不如你,不敢说学成十分,至少你的本事我也学到八成以上了,中原八年,义父也是倾囊相授,我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加上瞬移术,我带队全身而退的可能性要比你大得多,不是吗?” 这个时候,他忽然质疑,她从自己身上学到的理智到底是不是好的,这样的一番分析,即便是在他看来,都没有任何的漏洞,可是…… “浮绝。” 在两人的凝视之中,水幻再一个深呼吸,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语气之后,对他说:“请你,至少也给我一个,让将士们认可和尊重的机会吧?你看看,我穿着的,可是一个副首领的长袍,而不是,你送我的那件雪色绒领的披风。”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她既是他要携手一生的女人,更是这战场上,承载了无数昊暄士兵命运的领袖,她不愿意因为他的保护,而被这数万将士轻视了,更不愿意,永远被贴上他的“附属品”的标签。 这样的一句话,终于是,让浮绝松了口,他那么护短,自然是不愿意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看不起。于是默然低头亲吻了她,在她的回应之中,浮绝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我知道了。”许久,他从她的双唇抽离,将她紧紧搂紧怀中:“尹坤雷犀和我指挥正面强攻,红和般若归你调动,明天一早,我再去选七个极为靠得住的精锐秘术师给你,这样可以吗?” 无声地笑开,水幻心中生出欣喜和欣慰。要说通这个人实在是太难了,不过,他到底还是珍视她的。 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水幻从他的怀中退出,此刻含笑的双眼看着他,有了更深的爱意:“是,我一定,不负首领所托。” “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浮绝勉强着笑了一回,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嗯。”轻点了头,水幻再次窝进他的怀里,感叹无论任何时候,他的怀抱都能让她生出强烈的幸福感,哪怕是上一秒还在争吵,只要一抱着他,就再也气不起来。 轻嗅着他衣服上的皂角香,水幻慢慢闭上眼睛。 浮绝…… 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认真打好每一场仗吧。 你那么好,我是真的很想,做一个真正配得上你的女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53章 攻城 在脑中转过思绪后,水幻便就这样靠在浮绝怀里睡着了,当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从胸口的位置传来,浮绝一低头,看到她熟睡的模样,之前所有的不愉快全都一扫而空,转而一副疼宠的微笑,一把横抱了她安放在自己那张床上,又动作轻缓地为她盖上了薄被,坐在床边凝视了她的睡颜片刻,才终于起身离开了主帐。 一走出去,就看到站在外面几步之远的几个人,一直在那儿静静地等着,眼见他出来,也不动作,只是站直了身子,等他走来他们面前,才有阮红先开口问:“商量得怎么样了?” 浮绝面色从容地说:“今天天色太晚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去抽调七个精锐秘术师,红和般若做副队长,由水幻带队组成十人潜入小组。至于正面的强攻,就由我、尹坤、雷犀指挥,具体的战略,等明日潜入小组集合之后再做商讨。” 其他的都不是顶重要的,在听到潜入小组是水幻带队的瞬间,众人就都放了心,尹坤刚毅冷淡的脸上虽然看不出情绪,那破碎低哑的声音仍带了清晰的赞赏:“的确是最优统筹。” 初步策略是定了,浮绝却并没有显出一丝轻松,他听了尹坤的话,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般若便抬头一看时辰,想着差不多也可以把这个话题打住了:“既然是这样,那就按照浮绝大人说的,大家先去休息吧。今日忙了一天,下臣也还没来得及安排尹坤大人、红大人还有水幻大人的住处,只能请三位大人稍等片刻,下臣这会儿去安排好了就来请。” “以前打仗,红的寝帐都是在副首领的旁边,现在也一切照旧。尹坤的住处,你看着安排就好。”因为般若从未跟他们上过战场,不太清楚这些习惯,浮绝又是个不太喜欢在这种小事上有太多变动的人,所以直接跟他交代了一句,又望了眼身后的主帐,说:“水幻这会儿已经睡着了,就直接住我那里吧,到处折腾也很麻烦。” 听到第一句的时候,般若还在想,那就直接让水幻和阮红住一块儿好了,反正现在雷犀旁边的寝帐是将军浦铮在住,让他搬出去也不费事,那帐篷也有两个人那么宽敞,可是浮绝最后这一句一说,般若就觉得,自己到底还是没有猜准自家首领的心思,再一看旁边抿着嘴忍笑的阮红,他也只能是对着浮绝抱拳,恭敬地应了他的吩咐,然后转身去做安排了。 诚然天色确实太晚,大家都没有精神再说什么,等般若三两下安排好了阮红和尹坤的住处,众人立时就地解散。浮绝迈着平缓的步伐走回帐中,看到躺在床上酣睡的人,眼神倏地就变得温和柔软,于是解下了自己的长袍搭在椅子的背后,蹑手蹑脚地凑进被窝里,靠抱着水幻,很快就睡着了。 这应该是三年多以来,浮绝睡得最好的一次。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他就醒了,尽管睁眼之后,难得的想赖床不起,怀里又还抱着心爱的人,意志都不再那么坚定,不过到底是很分得清轻重缓急,他只犹豫了一瞬,便起床穿好了衣服,开始着手物色潜入小队的人选。 除去般若阮红,军中也还有七个新进将领,浮绝考虑了昨晚雷犀和般若的话,只在七人中抽调了浦铮一人进队,另外六人,则具是在这三年里表现出色的秘术师。 水幻醒来的时候,浮绝已经把人员都集合完毕,正好是要带他们来见见队长,却担心她还在睡,所以让红先跟他们说明了一下基本情况,自己抽身回了帐中,准备叫那只懒虫起床,谁知一掀开帘子,就看到她都已经穿戴梳洗完毕,站在沙盘面前低头琢磨了。 “昨天睡那么晚,我还以为你要多睡一会儿。”浮绝去桌边倒了一杯水地给她,也跟着看一眼沙盘,问:“在想什么?” “在想昨天雷犀大哥说的话。”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水幻依旧目不转睛:“关掉总阀只是第一步,撤退才是个大问题。全城机关一停,这是大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宁煌和城内的军队,估计从石室出来的路上,就会遇到堵截的兵马,而且这还没有算上,总阀附近可能出现的防御机关,或者其他的未知因素。”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正经地与他谈论过战事公事,乍一见她这般认真,浮绝还有些不习惯,可是又觉得,她这会儿的模样,虽不似以前在家中机灵调皮,又自带了另一种吸引他的风韵,所以全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只顾着悄悄盯着她偷看了。 而旁边的人自言自语了半天,本是希望他能给点老道的建议,却许久没有听到半点的回应,于是纳闷地一回头,就看到这人竟然看着自己出了神,顿时哭笑不得:“我在跟你说话呢!” “我知道。”浮绝低声一应,就前倾了身子想去吻她,水幻笑着把头别过,伸出手指点在他的胸口,动作虽轻,也是不让他乱来的意思,他便只能将身子顿住,显出些许沮丧:“你认真的样子很好看,所以我就看得呆了。” “三年多不见学会哄女孩子了。” 水幻轻咬下唇睨他,浮绝就趁机迅速啄了一下她的双唇,在她迟钝的吃惊中,又非常自然地把黑锅甩给了别人:“这些话以前城傅天天都在我们面前示范,听多了就会了,只是一直没什么机会学以致用。” 在一起住了这么久还没有机会学以致用,还要推说是城傅教的,水幻都懒得拆穿他,只笑得很是抗议,又看到浮绝把嬉笑的脸色慢慢收起,将前倾的身子站直了,说:“不闹了。潜入小队已经集合在外,你这会儿要见么?顺便我们强攻大军也还有些细节要商议。” “嗯,我出去看看。” 一说正事,水幻立刻严肃了神情,她正要绕过沙盘走出去,浮绝又一把将她捉住说:“不急,我让他们都进来,顺便尹坤和雷犀也要到了,大家把这一次的作战策略系统地梳理一下吧。” 浮绝的作战经验极为丰富,他这样说,水幻自然是欣然听从的,于是所有这次要参与行动的人以极快的速度聚在主帐之中,一时就将沙盘紧密围上了。 “这是我们昨晚潜入和撤退的路线图。”尹坤递过一张图纸过去,水幻接来细看,脑中同时开始构造立体图像,“给你看是因为这张图里几乎把宁煌的府邸结构描绘了七成,有助于你制定撤退路线,今天罗城的机关布置肯定是有所变动,所以你要记得,图中线路只能是你撤退的参考,不可完全照搬。” 默着不说话,水幻的瞳孔来回转动之间,已经把立体地图构建完毕,她把图纸放下,凛着双眼说:“宁煌的府邸不大,不可能装得下罗城的一万兵马,可是石室就在他的书房,总阀一关停,他立刻就会带着亲卫军过来围堵,我们撤退无论是怎么走,都要跟他打照面。” 阮红也很同意这一点:“而且若不能在最快的时间冲破宁煌的围堵,等那一万兵马赶来,我们的情况就不甚乐观啊。” “所以我和浮绝今早商议过了。”雷犀的手指指向沙盘中的罗城,然后移到了城外一里的树林处:“在你们潜入的同时,我们三个,会带五万精兵埋伏在这片森林各处,一旦看到城门的机关停下,我们的大军,就会立刻强攻进城接应你们。” 浮绝点头,接着说:“埋伏起来是为了松懈敌人的防备,但从森林到城门距离甚远,如果攻打顺利,也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在此之前,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尽量避免和那一万兵马正面接触。水幻你记得,你没有小蓝了,施展瞬移术会消耗你五成的灵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更加不能硬碰硬。” “我省得的。” “不过浮绝你也不用担心。”尹坤插过一句话来:“这个宁煌是三国出了名的机关师,秘术方面造诣却是平平,就算加上他那些亲卫,应该也不会是他们十个的对手,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逃出对方的堵截范围是很容易的。” 话是说得简单,可是浮绝听了并没有松开眉头,水幻看到他的神情,略微一沉吟,就大致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浮绝,你是想活捉宁煌吗?” 雷犀闻言也皱起了眉毛,浮绝倒是承认得很坦然:“这个宁煌听说很有点气节,一旦我们破城而入,他见到大势已去,可能就会自杀殉城。可是,这么多机关布局,这么精巧的设计,没有了他,罗城就是普通的城池,屠蛰再要从我们手里把它拿回去,会容易很多。” “好,那我们就活捉。”罗城是至关重要的军事战略基地,花了这么多功夫打下来,不能给屠蛰夺回的机会,水幻也懂这个道理,听了他的分析就做出了决定:“既然要直面宁煌,这件事,就交给我们潜入小队吧。有他在我们手里,就算那一万大军来了,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这件事的确只有水幻能做,从统筹的角度看,各方面也都安排得相当妥当了,可是浮绝心里依旧滚动着浓烈的不安,他轻握住水幻的手,沉稳的声音再次与她嘱咐:“万事小心。” 水幻只一点头,没再说什么了,雷犀一瞥外面的天色,催促着浮绝:“好了好了,你俩打个仗也能肉麻半天,赶紧的,时辰要到了,我们的大军动作比较慢,要先出发才能跟他们呼吸一致。” “嗯,我们走吧。”于是松开了相握的手,浮绝再又看了水幻一眼,才与雷犀尹坤一同离开了主帐,此刻帐中只剩下了潜入小队的十人,水幻将那九个秘术盒子一一交到他们手中,手指一点路线图上石室的位置,与众人说:“在你们打开这个盒子之前,先把这里的方位和内室环境构想一遍,差不多脑中有个清晰的轮廓了,才能触发瞬移术。” 小队成员拿着盒子,一遍遍地核对地图与沙盘,然后闭上眼睛开始构想,这是一个很难做到的事情,大部分人对图形构造都不擅长,所幸正面大军要整合出发也还需要一点时间,水幻也不着急,就在旁边静静等着,还顺带喝了一盏茶。 许久之后,阮红的眼睛第一个睁开了,她一眼看向坐在桌边的人,带了十分笃定的语气说:“水幻,我准备好了。” “准备好的人可以先行打开盒子,到了那边,先按兵不动,等大家集合以后再说后话。”水幻这样说,便站起身走过来,拉住了阮红的手,放软了声调:“红姐姐,第一次跟你并肩作战,很期待呢。” 阮红知道她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毕竟他们的任务是有未知的危险性的,顺利与不顺利就是生或死的区别,既听她说,自己也就轻轻笑着,对她很温柔地应了一声,等她把手松开以后,才是缓缓打开了手里的秘术盒子。 一瞬间,眼前的场景就变换了,阮红甚至都没来得及有任何的感觉,自己已然身处一间石室的门口,抬眼就能看到放在房间正中的机关总阀,与她设想的似乎不太一样,不是一般的拉杆开关,而是一个青铜鼎中涌出了源源不断的灵力,正托着一块玉珏在半空当中。 正如尹坤所说,偌大的石室只有这一个东西,除此以外就是四个角照亮用的火把,看上去很空旷安全,可这是机关师宁煌建造的地方,必然是埋伏了不少陷阱,比任何的密室都要危险。在这样的打量与思忖中,身后陆陆续续有队员出现,不过半柱香,大家就已经集合完毕。 水幻一直等到所有人尽数出发,才施展瞬移术而来,众人见到她,都极有纪律性地站好队形给她让路,看她两步走到石室门口,又有阮红和般若站了她左右两侧。如阮红那般细细观察了面前的布局状况,水幻抬手指了指那半空中的玉珏,说:“我先去看看情况,你们站在这里不要动,等我指示。” “不如我去查探吧。”般若自告奋勇,认为这样的小事不需要队长亲自出马,实则也不是那么信得过她的判断力,可是话一出口,只见水幻抬直了手掌在他面前,显然是阻止他的意思,接而不等他再多说,已然大步走到了青铜鼎的面前。 这一路有些太过于安全顺利了。 在青铜鼎边站定,水幻的视线探入鼎中,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从里面涌动不停的灵力也看不出是哪里来的,很是怪异。再微仰起头一看半空玉珏,呈现的是水白色的菱形,随着灵力的波动也上下起伏,还缓慢地转着圈,她尝试着伸手触摸,刚才一碰到玉珏的边,就有一股激流将她弹回来了。 “小心!” 阮红压着嗓子出声提醒,差点忍不住要冲过去,水幻用手势止停,视线又在石室逡巡了一圈,手指并拢做了两个指令动作,就见阮红走去青铜鼎的另一端,般若在鼎前五步远处,面对石室入口而立,其余人则以青铜鼎为其中一边,以般若为中心,围城了一个方形,正面朝着石壁的方向。 现在的情形与之前商议的有所出入,关掉总阀,应该就是将玉珏取下,可是这灵力强劲,绝不是片刻可以撼动的,也就是说,取下玉珏的过程会消耗一定的时间,那么,一旦得手就直接撤退的策略是行不通了,没准在行动的过程中,宁煌的人就会赶来。 水幻盯着玉珏沉吟之后,与对面的阮红说:“红姐姐,你有什么好建议么?” 阮红也是觉得棘手,她思考之后摇头,说:“大约没有更好的方法,只能先用灵力介入其中看看。” “我也是这样想的。” 话毕,两人的手指相触,放在胸口的位置,聚集起强大的灵力在指尖,接着手往前移两寸,就有灵力从两方缓缓流向半空的玉身,瞬间,玉珏四周激起强烈的保护磁场,发出了“滋滋”的声音。 水幻现在的灵力只有五成,她使出两成,发现不能撼动玉珏半分,还不说阮红是全力以赴,可见要关掉它是个长时间的工程,正是准备安心闭眼凝神,忽的四周的石墙有了动静,水幻阮红警觉地抬起视线,发现墙上有几块石头往后深缩,空出来的地方伸出了不少机关孔,对着的就是青铜鼎的方向,中间的般若也发现了,立刻对那七个队员发出了指令:“筑起灵力墙,保护副首领和红将军。” “是!” 众人应和,同时聚集灵力,以极快的速度在周边布满灵力织成的防御墙,将水幻和阮红护在了身后,两人见状,知道这是打草惊蛇了,既然室内机关有了反应,很快宁煌就会赶来,于是赶紧闭起双目,调动了周身更多的灵力去介入玉珏,终于使得磁场有了一丝破裂。 与此同时,墙上的机关孔已经朝着她们的方向射出了许多暗箭暗钉,只是被灵力墙挡回了地面,接着,那些孔中开始迸射烈火,火苗蹿得很远,直接舔舐着并不十分坚硬的灵力墙,负责防御的秘术师们尽力抵挡,然而火势太猛,他们不消多时,就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水幻已经觉得有些吃力了,却眼前的磁场只遍布裂痕,若是想要彻底击碎,恐怕还要耗费不少灵力和时间,但是外面的大火正在吞噬他们的防御,不知道浦铮他们能不能拖到总阀关闭。 “水幻,不要分心。” 阮红轻声提醒了一句,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将她的疲惫尽显出来,水幻闻声,立刻收敛心神,重新闭上眼睛调动灵力,不一会儿,磁场传出一道轻微的破碎声,便是已突破了一个小角落。 防御墙外的大火渐渐燃尽,石室中又恢复了一片静谧,正是喘气的空当,就听见青铜鼎后方响起石块移动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赫然是一条暗道出现在了石室后墙。 还未细想,石室的入口方向有凌乱的脚步声渐近,听着人数还不少,在秘术师们再次筑好灵力墙的时候,宁煌与他的亲卫军正是全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黑压压的站满了灵力墙外所有的空间,般若只粗略一算,暗想此处应该也有上百人,可是如果再耗下去,那一万大军就要来了吧。 总阀还没关掉,浮绝他们也攻不进来啊,看来还是有些失算呢。 “昊暄国还是厉害啊,我派了不少人驻守书房入口,没想到还是让你们偷偷跑进来了。”中年机关师扫视了一眼室内的情形,眼神在阮红身上停了一秒,然后落在了水幻身上:“你们两位,谁是昊暄国新上任的副首领呢?” 自然没有人会回答这个问题,青铜鼎边的两个人全神贯注地聚灵,而其他人,也是拼尽了全力,把灵力墙积累得更加厚实,这样对方即使强攻,他们也可以抵挡一阵。 “不愿意合作那就没有办法了,这么漂亮的两位姑娘,我本来还想留你们一命的。”宁煌冷笑一声,对身后的亲卫兵发出指令:“给我攻进去!生擒司徒水幻!” “是!” 数以百计的秘术师聚气凝神,石室之中有亮如白昼的灵光闪动,接着强大的灵力冲击与灵力墙正面冲撞,秘术师们极力抵挡,可人数差距还是太大了,若说短兵相接还有赢面,这种灵力总数的碰撞,是高下立判的,若是总阀再不关上,他们就要任人鱼肉了。 但是,玉珏周身的磁场,也只是碎了一半。 水幻一咬牙,召出一个幻影在身侧,然后双手灵力一收,咬破手指,凝出一滴血定在幻影额前一寸远,便见着幻影开始聚灵,继续用灵力介入了玉珏磁场。 “红姐姐,我们都差不多到极限了,趁着灵力墙还没有破,先撤退休整吧。” 阮红听了她的话,一看四周情形,很是认同地撤回自己的双手,学着她的模样召出幻影,也定了血珠在其额前,对身边的队员们喝到:“全员听令,撤退!” 般若早在对方开始强攻时,就跟着一起铸造防御,早也是感到力不从心,喘息得很厉害,乍一听阮红的话,便给其他人做了手势,众人都召出幻影定在原地,然后跟着阮红水幻退入了后墙的暗道,暗道内侧有开关,浦铮垫后,等所有人都进去,他关上了暗门。 四周一片漆黑,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喘息声,暗道里面还算宽敞,可是大家也没走得很深,全都聚集在门口的位置,一时间,竟然无人说得出一个字。 等到呼吸稍平复了一点,靠在墙上的阮红用疲惫至极的声音,极轻地问:“定在外面的幻影,能起多大的作用?” 这话是朝着水幻问的,因而也没有别人搭话,水幻一只手的手臂横靠在墙上,额头靠过去,眼睛睁开,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幻影额前定血珠,这是浮绝父亲创立的方法,可以把施术者当时的所剩灵力全数加在幻影身上,大约是可以支持到击碎玉珏周身磁场。” “磁场一碎,玉珏就可以取下来了。”阮红双腿无力地跪坐下去,后脑勺一直靠着石墙慢慢滑下:“可是,我们怎么撤退呢?水幻,我们两个,没有灵力了吧?” “是啊。”水幻强打了精神站直身子,凭着阮红声音的方向,把视线移过去:“外面的灵力墙还可以抵挡一阵子,足够让幻影击碎磁场。在此之前,要尽可能地恢复周身灵力,一会儿出去就是硬仗啊。” “啐!”始终没有说话的般若突然啐了一口,声音生出狠意:“老子出去跟他们拼了,不就是百十来个秘术师吗?虽然我以前没有打过仗,可是暗杀这些都不在话下,杀几个敌人有什么难的?!” 浦铮一直在他最近的位置,一听他的话,就把他的手臂捉住了,声音里都是浓烈的喘息:“你别乱冲动,副首领说休整,那就安心调息,你这样冲出去,能杀得了几个敌人?还不是送死?” “送死又怎么了?难道打仗还会怕死吗?”般若的情绪彻底失控,这压抑的黑暗和外面围堵的敌人让他生出了强烈的恐惧,只能用嘴硬来掩饰:“我们缩在这里,又能恢复多少的灵力和状态呢?一会儿出去不一样是死?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一点死……” “啪!” 激烈的言语在一个巴掌声中停下,般若的头因为这一下耳光而歪到了一边,四下的空气忽的更加安静,连喘息声都小了,然后听到水幻的声音,在靠近般若的位置,低沉传来:“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般若用力咬住牙齿,朝着水幻瞪眼,尽管对方根本看不到:“说就说!难道不是吗?我们留在这里,跟等死有什么区别?” “啪!” 第二个耳光打在他另一边脸颊,般若在几乎崩溃的心境中,立刻对着水幻的方向猛地挥出了拳头,这是调动了全身灵力的一击,然而,还是被水幻一把接住了,继而她一用巧劲儿,就把般若翻摔在地,手肘死死地抵住了他的前胸,说:“你看,我一点灵力都没有了,都能这样轻易地击倒你。” 般若震惊地瘫在地上,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般若,你想死吗?” “……” “回答我,你想死吗?”他不回答,水幻的声调就拔高了些许:“你在前线打了三年多的仗,连一个将军的位置都没坐到,现在,你想死在这里吗?!啊?!” “……” 般若还是木着不说话,水幻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将他按在了墙上:“冲出去送死,多简单的一句话,你要死,可是凭什么我们要陪着你一起死?你要是不服气我这个副首领,不愿意听我的指挥,可以,你冲出去,若是凭你一人之力斩杀外面所有敌人,生擒宁煌,我副首领的位置给你坐!” 说着,便是一用力,将他直接摔在了地上。 水幻这几下也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没有了灵力,可还有中原修行的内力,她这会儿的状况,的确是比其他人好太多了,是以般若并不能打得过她。 不过饶是如此,她也开始,再次生出喘息。 “般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外面的情形不容乐观,水幻也没有多的时间跟他磨叽:“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店里找浮绝,从头至尾,连正眼都没有给我一个,这么些年在你和净勋看来,我不过是浮绝的附属品,我的一言一行,你们从来没有放在过眼里,更不用说现在要你听我的命令。” “可是般若,你也给我听着,我既然坐在这个副首领的位置,我既然带你们进来,我就要对你们负责,我要把你们每个人,都活着带出去!你服不服气我,我根本也不在乎,可是因为你一人任性,而要葬送所有队员的性命,我也绝不允许。” “现在,要么你自己去死;要么收拾好心情,坐下调息,然后跟我们一起继续完成任务,你自己选吧!”水幻的眼神里生出冰冷刺骨,般若虽不能看见,也隔着这无尽的黑暗感受到了。 这句话之后,暗道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水幻懒得多费口舌,已经就地坐下闭目调息,其他人也是如此,这一场冲突,不仅是浇灭了般若心头的火,也把其他人的火一起浇灭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这一刻,忽的对水幻生出了很强烈的信任。 调息的时间很短,因为外面的灵力墙马上就要破了,而玉珏四周的磁场一碎,他们就必须出去,不然若是宁煌重启总阀,之前的努力就都是白费。 带着只恢复了两成的灵力,水幻睁开眼睛站起身,身旁的所有人,连同般若在内,都跟着她动作的声音,一起站起来了。 “浦铮。” “在。” “暗道的开关还在你手边吗?” “是,下臣不敢移开。” “嗯,其他人呢,准备好了吗?时间已经到了。” 暗道中一时无人回应,片刻之后,是般若沉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是,副首领。” 嘴角扬起几不可察的弧度,水幻深深吸气,对浦铮说:“开门吧。” 轰隆隆…… 命令一下,石门的开关便被打开,水幻走到队伍的最前方,身旁是阮红和浦铮,队伍最后的般若走上前来,与三人并肩而站,映入众人眼帘的,就是已经碎得七零八落的灵力墙,和青铜鼎上裂开八分的磁场。 “红姐姐带队阻杀敌军,我去取下玉珏就来。”水幻凛着双眼,瘦弱的身躯傲然挺拔,“记住,生擒宁煌。” “是!” 九人的应和声与他们前进的步伐一致,灵力墙一破,他们就与宁煌的亲卫军展开了正面交锋,水幻大步上前驱散两个幻影,左手手掌聚出全部灵力,强行穿越残破的磁场,一把将玉珏取下,就看到青铜鼎里的灵光全数消散,石室产生剧烈动荡,全城的机关都停了,宁煌看向她的眼神,也生出了强烈的杀意。 看来这个人,就是司徒水幻了,果敢坚毅,与传言没有太大出入啊。 动荡之后,水幻收起玉珏在怀,右手一把抽出了那把玄色金龙匕首横在身前,刚一对着宁煌,就有好几个亲卫军把他护在了身后。 “宁煌大人请先离去!” 杂乱的打斗声中响过这一句话,宁煌在原地迟疑了一秒,与水幻四目相接之后,转身就要走,却被水幻以极快的身法从正面拦下了。 “宁煌大人这样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 话落刀起,匕首锋利的刀刃从宁煌眼前划过,他的头往后一仰,暂且躲过了这一击,接着,身边的亲卫军就和水幻打作一团。 浦铮和般若最开始的估算是对的,在这样正面相接的战斗中,他们这一支精锐小队有极强的表现力,对面的亲卫军很快就被击杀了一大半,剩下的人在水幻的紧追不舍中,也护着宁煌一路从石室退到了书房外的院子,这时亲卫军已然所剩无几,而罗城的一万兵马正围在府邸外围,一听到里面传来厮杀声,他们就从宅子的四面八方冲进来了。 四处响起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水幻的双眼微眯了一瞬,然后把宁煌身边最后的几个亲卫军四两拨千斤地推到了其他队员面前,自己则趁着兵马赶来的间隙,与宁煌正面交手。 宁煌不擅秘术,她也耗光了灵力,正好是公平的对决,但宁煌的袖子里藏了许多细小的机关,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若是身法稍有迟钝就会避让不开。水幻虽然师承司昀八年,武学造诣尽得真传,如今倒朱梅封印已解,更是无所限制,可是经过之前的耗损战斗,她的身形确实迟钝了许多,在两人的交锋中,宁煌手臂一抬起,她的左肩就有细小的袖里剑划过,留下了一条三寸长的血口子在上面。 战斗受伤都是小事,但是这一细节还是被阮红看到了,她不敢出声,怕影响到水幻,于是略一思忖,与般若浦铮交换了眼神,调动其他队员,一起从各方堵截了冲进来的兵马,争取为水幻提供一个相对宽广的战斗环境。 原本生出迟钝的身法在左肩受伤之后更加迟钝了,水幻的神识开始有了一分的涣散,她咬住下唇,应接暗器的动作不再清晰清醒,不得不往后退了数步,拉开与宁煌的距离,思考应对之策。 再这样下去,会被他手里的机关限制得毫无还击的余地,近身战已经不适合了。 可是,她的灵力也消耗殆尽,手里只有一把匕首,远距离攻击的可行性在哪里呢? “宁煌大人!” 水幻的脚步不停后退,全神贯注地躲开宁煌袖中的机关暗器,还在宅子外面没有进来的军队中,突然传来一个慌乱的声音,响彻了宁煌的府邸。 “宁煌大人!昊暄国的军队攻进来了!” “什么?!” 宁煌因这一句愣了一秒,水幻瞄准时机,把手里的匕首往天上一抛,调动临时恢复的浅薄灵力使出隐匿术,瞬间切入宁煌的身后,正好赶上落下的匕首,然后伸出右手接住,在宁煌的背上,猛然划出一条深长的口子,一直延伸到他的腰部。 “嘶!” 水幻将匕首收入鞘中,在他吃疼之时,又一把拧断了他的两只胳膊,接而立刻翻身撤走,宁煌想去抓她,却哪里还能动弹半分?只能使出全身力气对外面吼了一句:“驻守城门的士兵不是说城外没有敌军吗?昊暄国的军队是从哪里出来的?!” 想来外面传话的就是守城的士兵,他的声音听上去极度慌乱:“他们是从城外一里的森林里冲出来的!宁煌大人,罗城守不住了,他们已经进城了!” “给我死守!” 虽是这样说,但是宁煌知道死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看着面前垂手喘息的水幻,全身除了双脚,哪里都使不出力气,更不用说发出机关暗器了,这一仗,罗城和他,都是一败涂地,毫无扭转的可能。 骄傲的机关师在认清这一点后,顿时万念俱灰。他的袖子里还藏了一瓶□□,然而眼前手抬不起来,也无法服用,最后在无路可走之下,他生出了咬舌自尽的念头。 他的眼神生出死意,被水幻一眼捕捉,她心叫不好,一手撕破自己的长袍,拼尽全力冲到他的面前,在他咬舌的瞬间把布条塞进了他的口中,然后又撕下一条捆绑了他的双手,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宁煌大人宁死不屈,可是,首领给我的命令,是要生擒大人,所以不好意思,还要烦请您,多活一阵子。” 一长串的举动让水幻几乎到达极限,她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气力不足,还在跟敌军交锋的阮红等人更是没有好到哪里去。却是在这样的一刻,昊暄国的正面大军,已经全数朝着这所府邸而来,宅子里躺满了罗城士兵的尸体,宅子外面响起整齐敞亮的脚步声,而之前还不断涌进来的敌军也陆陆续续停下了步伐,纷纷往后一看,是浮绝雷犀尹坤带着兵马走进院中,把他们尽数围堵。 潜入小队的攻势蓦然收住,往后退了两步给己方军队让出空间,阮红站在原地气喘吁吁,战斗结束,支撑她的斗志也瞬间消退,眼下全身的力气都用来站稳身躯,尹坤进来一见她这般模样,眼神就冷了,但比起旁边的浮绝,他的脸色已经算好看许多。 当跨进院子的第一眼,浮绝就只看到了连站立都在摇晃的水幻,她的左肩还在流血,衣服更是残破了很大一截,他的脸色一沉,饶是几步远的距离,也忍不住施展了隐匿术,瞬间出现在她身边,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一把横抱在了怀中,而水幻,在靠上他胸口的同时,安心温暖的怀抱让她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便是还没来得及对他做出一个微笑,就昏迷了过去。 “般若,传令。” “是。” 浮绝的声音格外冰冷,般若的情况比两位姑娘稍好一些,还能清晰地听到浮绝的命令:“传令,罗城剩余的屠蛰士兵,全数斩杀!” 此话一出,雷犀就赶忙着扬声喝止:“浮绝!这些士兵里说不定还有降兵,斩杀降兵可是坏规矩的!” “哦。”浮绝冷着眼扫了他一眼,抱着水幻的手收紧了两分:“我说,全数斩杀。” 雷犀不再说话了,他知道浮绝这是动了大怒,自己再要跟他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何况这一战不仅是水幻,连阮红的境况都不容乐观,这口气不出,别说浮绝,尹坤也不答应。 于是般若强打了精神躬身领命,浮绝抱着水幻,一个转身,就大步离开了宁煌的府邸。 往着他的背影,般若瞥了眼地上的宁煌之后,请示雷犀:“雷犀大人,宁煌怎么处置?” 沉思片刻,雷犀双手叉腰,沉声说:“押回军营,先让情报处的人盘问着。” “是。” “般若你也辛苦了,你们小队先回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雷犀虽然是个大老粗,也知道眼下的境况,尹坤肯定是没有心思再做什么了,阮红也需要很充足的休整治疗,军营里的主心骨一下折了大半,只剩他还有点理智和体力。 般若听了他的话,行了个礼就带着浦铮等人退下了,尹坤也顾不得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允自褪下外袍给阮红披在肩上,轻轻拥了她的肩往外走,经过雷犀的时候跟他递了个眼色,再没有多的。 等他们都离开,院子里外只剩了他和两方兵马,雷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天上偶尔飘过的薄云,扬声下令:“传首领令!屠蛰士兵全数斩杀,昊暄大军立刻迁营至罗城!”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54章 休整 军队从来都是极有效率的地方,加上雷犀指挥得当,不过三个时辰以内,昊暄国的大军就全数进驻了罗城,宁煌的府邸也被清扫出来,用做几个首领和将军们的住所,一来,水幻和阮红经过诊断虽然没有发现大伤重伤,可过度消耗灵力超负荷战斗,体能虚脱,需要一个相对舒适的环境休养;二来,这里有罗城的机关总阀,他们亲自看守总也好过让下面的人盯着放心许多。 眼下一切安排就绪,只差了那份罗城的机关布局图,于是雷犀带了般若和情报处的人,在牢里审问了半天,宁煌还是不肯吐露半个字,甚至连个屈服的眼神都没有,这让他们觉得很有点棘手。 情报处审问犯人的方式确实比统战处残忍很多,他们多是精神摧残,一般人三两下就顶不住了,但宁煌是个硬骨头,随便他们使上什么手段都不屈服,般若看这个情形,大约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便压低了声音在雷犀的耳旁说:“下臣听说情报处有一种记忆探查术……” 话刚开了头就被雷犀的手势止住了,他回头看了般若一眼,又移回视线去看受刑的宁煌,说:“如果用了探查术,宁煌基本就废了,这个人是个人才,留着还有大用处。” 此话不假,不过般若仍有不同看法:“再这样耗下去,他就算是崩溃了也什么都不会说的,眼下拿到机关图才是要紧事,罗城与襄城甚近,襄城又驻守了屠蛰大部分的兵力,如果他们派兵强攻,我们没有机关掩护,防御会很吃力啊。” 闻言,雷犀默着沉思片刻,也觉得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可这事儿还是不能轻易决断,因而又交代了他:“这样,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去问问浮绝的意思。” “是。” 之后雷犀就转身出了大牢,快步走到浮绝房外时,见他房门大开,就靠近了门口,看了眼里面的情形,发现宽敞的主厅空无一人,而内寝因为有屏风隔着,又根本看不进去,是以雷犀略有斟酌,微拔了声调朝内喊了一声浮绝的名字,半晌未有回应,正准备喊第二声,却见着他淡然地迈着步子出来了。 “水幻醒了吗?” 摇了一下头,一边走到门外,浮绝一瞥雷犀,说话时声音一如脸色般平淡:“怎么了?有什么事找我商量?” 他的脑子一向好用,即便是正在忧心水幻的伤势,仍是一眼就看出了雷犀的难色,这边雷犀见问,自然也不会与他拐弯抹角:“宁煌一直不肯交出机关图,情报处和统战处的手段都用过了,有些麻烦啊。” “这个人是不太好办。”对于宁煌的为人性格,浮绝也是早就做过了解的,随口应和之后,他又问雷犀:“你有什么想法?” 雷犀拿眼看他,眼神带了一丝询问的意味:“般若跟我提了探查术,可我想,这秘术有些霸道,宁煌自身又没什么灵力,一旦用上了,可能就废了。” 关于这一点,浮绝是深有体会的,那年水幻被带去情报处探查的事情,他还没有忘记,饶是当初小蓝犹在,水幻都还受了这么大的苦楚,以宁煌的情况来看,被探查之后,身心定会全面崩溃,与废人无异。 此人若是能降,对昊暄定然大有用处,若不是考虑到这一点,就凭他在水幻身上留下的那些伤口,浮绝怎么还能留他性命?最后屠杀屠蛰的士兵,也不过是借题发挥的泄愤罢了。 思忖之间,回头看了看内寝的方向,浮绝给雷犀递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同行,然后抬步往大牢走:“我去看看这位机关师到底有多高尚的气节。” 两人这一去,便是小半日过去了,晚饭的时辰都过去了许久才慢慢从大牢里出来,浮绝一看夜幕初落的天色,站在牢房门口与随侍的般若说:“他既然不配合,那你们就再多一点耐性。你的顾虑我是知道的,但是屠蛰的军队想要攻进来,即便没有机关布局也没那么容易,所以不用操之过急。你记得,探查术轻易不可用。” 当然,如果时间拖得太久,探查术也是最后的办法,浮绝只是觉得现在还不到那么极端的时机,可以再迂回迂回。般若听了他的指令,也未再有异议,唯躬身低头,遵循了礼数目送他和雷犀离开,方才转身走回了牢房继续审问工作。 回去路上,他们又谈论了两句公事,如今罗城已破,左右不过还有些细节上的处理,后续的攻略部署这么点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此他们一走到浮绝房门口就各自散了。 雷犀既走,浮绝大步跨进房间,就看到灯火明亮的内室透过屏风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再一细听,赫然发现是水幻已经醒了,有女封印师正在给她的伤口擦药,大约是因为有些伤口太深,一碰到药物水幻就忍不住发出了细微的吃疼声,浮绝心下一紧,又考虑到里面还有旁的人,便耐心在屏风后面等了一会儿,直到封印师们从里面走出来,与他打了个照面又悄然行礼退下,他才绕道走了进去。 水幻的下半身盖了一床薄被,左边的衣物因为擦药而褪到了大臂的位置,刚刚伸了右手去陇好,屏风的位置就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抬眼去看,正是浮绝来了,两大步之间已然坐到了她的床边,轻握了她的双手,问:“什么时候醒的?” “晚饭之前吧。”水幻一片苍白的脸上扯出浅笑,虚弱中还撑出了两分得意的神色:“这次我可是按照首领的要求,生擒了宁煌,可还算是表现出色?” “以副首领之才能,坐我这个首领的位置都足够了。”浮绝很是配合地打趣了一句,只不过全然没有玩笑的兴致,若有似无的微笑中,还有轻皱的眉眼扫到了她受伤的左肩:“让我看看你的伤。” 言语中,他的手已经伸过去,极为轻柔地拨开了她左肩上的衣物,那三寸长的血口子就这样扎进了他的眼中,让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分。 “疼吗?” 用摇头回答了他的问题,水幻也去瞥了伤口一眼,维持了笑容说:“早就不疼了,皮外伤而已,也没伤到筋骨。” 血口子已经结了疤,浮绝看着倒觉得更加触目惊心,他将身子前倾,低着头往伤口的方向靠了靠,双唇小心翼翼落在伤口边上,一举一动都写满了心疼。 “嘶……” “我弄疼你了吗?” 水幻发出细微的倒抽气声,连身子都禁不住抖了一下,浮绝以为是自己的笨拙扯到了她的痛处,于是连忙把唇往后退开,又歪着头去询问,却看她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模样,只垂着眼睑,别了头在一旁。 “没有,不是疼的。” 只愣了一秒,浮绝就了然地低笑了,他把双唇重新落回她的肩头,稍稍用了点力去亲吻,惹得水幻的身子又颤栗了一次,正想躲开,就被他的双手一把抓住了双臂,全身动弹不得。 亲吻从肩头到颈窝,绕过了受伤的地方,又从颈窝到侧脸,最后印在她的唇间,他便顺势把这个吻加深了,握着她双臂的手转而去抱住她细弱的身躯,怀中的人就顺从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因为担心扯到她的伤口,浮绝原本只是想简单一吻,可偏偏一抱住她自制力就消失了,这个吻也变得越发地动情。这样的变化让水幻清晰地察觉到了,她虽然也受到了这情绪感染,头脑一热便有些情不自禁,也仍然维持了最后的一丝理智,及时地用力将他推开了一些,盈盈双眼迎上他深邃的视线,轻喘着气,说话的声音纤细而沙哑:“如今战事未平,首领大人更要以身作则呀。” “嗯。”他的喉头上下移动了一回,好似半天才听懂她在说什么:“我都以身作则这么多年了,偶尔也可以不那么拘谨的。” 他的话音一落就再一次吻了她,这个吻比之前来得更加凶猛,水幻几乎难以招架,只能更加紧密地环住他的脖子,防止自己因为全身发软而坐卧不住,而她左边褪到肩头的贴身衣物,已经连同右侧一齐滑到了大臂之间。 然而,正是这一片旖旎时,房间的大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浮绝皱起眉头想将它忽视,但那人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不过片刻,又敲了好几次的门,生生把这个吻给打断了。浮绝的头埋进水幻颈窝,有些窝火地喘息,水幻浮着红晕的脸上忍不住漫开笑容,伴随而来的是一阵低笑声。 “你出去看看吧,没准是谁有急事找你。” “最好是急事。”直到呼吸平缓了,浮绝才把头抬起坐直了身子,又伸手去帮水幻把衣服穿好,方才起身绕过屏风,一到外厅,就看到站在门口等候的般若,对着他恭敬地见礼:“浮绝大人。” 做了个手势让他进来,浮绝转身坐上主位,问:“怎么,宁煌愿意交出布局图了?” “还没有。”他一说话,般若就感觉语气之中带了几许浮躁,又不敢多嘴相问,只能老老实实地说自己的事情:“不过他提了一个条件。” 浮绝半是冷笑:“哦?说来听听。” “他说,要见红将军。” 主厅忽然安静了一阵,连内寝的水幻都怔了怔,便听到浮绝问:“他找红有什么事?” “下臣不知,不过,他说如果红将军肯去见他,他就交出机关布局图。” 水幻听了,嘴角扯开不可思议的浅笑,般若这个愣头青,怕是根本没有听懂宁煌的意思,没准还以为他有什么阴谋,而坐在主厅的浮绝,倒是想了个主意:“这样,你去尹坤那儿走一趟,把这话跟他说一遍。” “啊?” 般若不太明白浮绝此举缘由,浮绝更是懒得跟他解释,只管着说:“你和雷犀不是想对他用探查术吗?你把这话跟尹坤说一遍,这事儿,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机关布局图明天一早就会送到我这里来的。” 既然浮绝说得这样胸有成竹,般若虽听得一知半解,也只能遵从他的吩咐,躬身退下去找尹坤,等他走得没影儿了,浮绝又去关了房门,吹熄了主厅的灯火,意思是就寝谢客,免得再有人来打扰,反正探查术从准备到施展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宁煌脑子里有这么多情报,一晚之内是不会审查结束的,就交给尹坤去处理好了。 见着他再次走进来,褪了外袍挂在墙上,水幻自觉往里面挪了挪,给他空了个位置出来,等他坐上床,拉了一截被子给自己盖着,她才扬起笑容与他说:“你把这话递到尹坤大哥那里,是不是太狠了些?” “自讨没趣。”浮绝一把抱了她在怀里,背靠在床栏上:“我之前还念着宁煌是个人才,不太愿意给他用探查术,结果他倒也敢开这个口,想见红?这种事我可做不了主。” 水幻抿嘴偷笑:“红姐姐可是我们国都最漂亮的姑娘,被人惦记也很正常。” “长相这种事,仁者见仁吧,我是没有觉出什么很特别的地方。”浮绝低头去看她露在外面的双手,接而随手握住:“不过,宁煌是什么时候看上红的呢?” 回忆了一下在石室中与宁煌接触的情况,水幻实在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都忙着关总阀和保命了,谁还有空去理会这些?”又看他不说话,水幻蓦地回过味儿来,正了脸色问:“你莫不是怀疑红姐姐……”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浮绝连忙否认:“我跟红也是多年战友,她的为人我是很信得过的。” 这样说来倒是她想多了,水幻放心地靠进他怀里,霎时一阵困意汹涌而上,而经过般若的不请自来,浮绝也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况且水幻如今身子太弱,他不能再做什么,听到怀里的人打了个哈欠,他就托着她的身子慢慢躺下,给她把被子掖好了,轻吻了她的额头说:“罗城打下来了,短期之内不会再有什么大战,接下来的日子你可以安心地休养。” “嗯。”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又一个翻身再次窝进了浮绝的怀中,水幻才闭上了眼睛,片刻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擦亮,尹坤果然是派人把罗城的机关布局图放在了浮绝房间的桌上,同时还有制造城内机关的技巧,重新启动总阀的方法,洋洋洒洒记录了很厚一沓,细致至极。到了当日中午,又有牢里传来消息,说宁煌疯了,水幻听了,突然想起当年自己接受探查术的情形,这大热天的,竟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探查术的确是,相当了不得的精神幻术了,宁煌还能保住一条命已经很不容易。 休养生息的日子这般过了四五日,阮红和水幻总算是恢复了些许元气,说话都不再是怏怏的,便又相互邀约着聊天说话打发时间,浮绝雷犀尹坤则是趁此休整时机拿着布局图钻研,又是十几日过去,总算是把罗城的构造吃透了,于是赶紧重启了总阀,以防止屠蛰大军前来夺城。 等一切料理妥当,两位姑娘的身体也几乎大好,众人在一个午后凑到宁煌以前的书房之中,对着墙上才挂好的行军地图,准备商议接下来的战略部署。雷犀是个直肠子,对朝政之事不甚在行,唯一的优势就是敏锐的军事判断,因此第一个指着地图说:“屠蛰一半的国土都在我们手上了,还有一半是襄城和国都,罗城距离襄城有三十里的距离,而襄城之中又有屠蛰剩余的所有兵力,再打下去,恐怕我们会很吃力。” 般若跟着附和:“就算现在向国主请兵,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到达。” 从战略上说,后面的仗的确有很大的难度了,雷犀的分析也非常完美地体现了一个统帅的作战思想,水幻坐在桌边,歪着头去看地图,上面的标注因为这一仗的胜利又有所变化,还在沉思时,阮红也说话了:“我听说前日存希方面派人送来了议和书,有意再与我们联盟,存希距离屠蛰要比昊暄近得多,或者我们可以向他们借兵。” “存希已经背信弃义过一次,他们的话不再可信了。”尹坤直接驳回了这个建议,在公事面前,他向来是不问私情的:“如今再来结盟,不过是因为我们攻下了罗城,可是要他们派出兵马,整合两国之力,绝无可能。” “但是好不容易攻下了罗城,就此打住,不是太可惜了吗?”般若眉眼之间显得有些不甘心,他闷着头说:“屠蛰血洗国都之耻,我们也还没报呢!” 要说起那件事,最应该生气的就是水幻,浮绝在那场大战中牺牲了性命,水幻为了救他牺牲了小蓝,这是不能抹去的伤痛,然而眼前地图展现的局势实在是太不容乐观了,要报仇,也要先自保才行啊。 “攻打襄城和屠蛰的国都,只要时间允许,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听了半天的讨论,浮绝终于是说话了,他的眼睛很是平静地瞥了眼地图,转而去问周围的人:“问题是,占领屠蛰以后呢?” 雷犀没太听懂他想表达的意思,乃是直言回应:“占领了屠蛰,又有存希联盟,我们就是三国之主了啊!” 尹坤刚毅的脸上略微皱眉,浮绝更是直接摆了手:“没那么简单。你也知道存希是联盟国,还只是名义上的,想做三国之主,昊暄又必须要同时占领存希才行。虽然说他们国力兵力都很差,可是经过连年征战,攻下屠蛰就几乎耗光了昊暄国的所有,到时候我们靠什么攻打存希?就靠我们几个吗?” 雷犀又说:“就算暂时打不了,等我们休整个几年,整合了屠蛰的军队财政,拿下存希也是顷刻之间的事,他们之前背信弃义,我们也不算无故欺负他们了。” “雷犀大哥,你先看看地图。”一说起打仗,雷犀全身心都会投入其中,满脑子想的就只有打胜仗一个目的,浮绝对于好友的偏执有些无力,幸而水幻替他把话接下去了:“最开始到军营的时候,我也有过跟你一样的想法,觉得拿下屠蛰是迟早的事情,可是当时尹坤大哥点醒了我,如果我们真的把屠蛰打下来了,除去刚刚说的存希,还有更危险的对手在等我们。” 雷犀不是笨人,水幻话一说完,他看着地图的走向,瞬间就明白了。 “其实雷犀大哥你也很明白,我们如果要继续攻打存希,就要先花时间整合两国之力。退一万步说好了,我们现在不打存希的主意,那么刚刚攻占一个国家,他们的百姓和军队会立刻臣服于昊暄国吗?肯定是不会的,我们想让两国摒弃仇恨,在文化和意识上共融,这所需要的年限,可能要以十为单位计算。现在的问题是,你看看,与屠蛰接壤的,是什么地方?” 尹坤蓦然接答:“中原。” 水幻点头:“是,中原。这么多年中原不攻打三国的理由不过两点,一来,他们不懂秘术,不敢轻易动手;二来,三国互相牵制,对他们来说毫无威胁可言。我们来做个假设,假设昊暄国已经占领了屠蛰,又是百废待兴的一种状态,如果你们是中原的皇帝,这么好的机会,打还是不打?” 雷犀第一个冲口而出:“那肯定是打的嘛!” 阮红也理解这个道理了:“而屠蛰的百姓军队还处于对昊暄国的仇恨之中,作为与中原接触的第一道防线,很可能就会不战而降,然后中原的大军,立刻就能直面破碎不堪的昊暄国。” “是啊,若这一天来临,难道存希会派兵来支援我们吗?”水幻说完都忍不住笑了:“就算是他们派兵也没用,中原的兵马远超三国太多。” 经过这样一番剖析,书房里又重回一片静谧,浮绝的视线定在水幻思虑的脸上,半晌之后忽然说了一句与之前的话题不甚相关的话:“这些年在中原,你也是把朝政之道学得融会贯通了。” 水幻无从否认,倒是承认得坦然:“虽然说你一直都不太喜欢我接触这些,不过既然已经学了,关键时候也该学以致用吧?” “不,我现在觉得,学学朝政也不错。”浮绝的脸上是一片随意,水幻却很清楚,他不过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变故,因为害怕失去而刻意地在学习如何尊重她,他的心底深处,依旧是希望她远离朝政之道的。 所谓朝政,玩弄得越熟稔,就要接触越多的阴暗面,浮绝觉得,水幻四岁以前遭受的阴暗经历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多添几笔。 只是不可否认,她刚刚的这一番话,实在是太过精确和精彩了,对得起司昀的多年教导。 “所以。”般若在两人简短的对话之后,将话题又带了回来:“我们现在是,不打屠蛰了么?就这样在罗城干耗着?” “我建议静观其变。”尹坤认为自己的想法很客观,因此直接提了出来:“罗城已破,又过去了这么多天,屠蛰很快就会有动作,不管他们是来夺城,还是议和,或者别的什么,现在主动权在他们手上,而决策权,在我们手上。” 听到“议和”两个字,浮绝和水幻的脸上都闪过阴霾,便听到水幻冷笑了一声,说:“我也巴不得他们议和,到时候就让屠蛰的国主亲自来递降书。” 雷犀不解:“这是个什么说法?” “议和台上杀使臣,他们不是最擅长这个伎俩?”阮红顺着她的话立刻想到了当年城傅那件事,语气一时就冷了:“水幻的意思,可以趁此机会斩杀屠蛰国主?” “不错。”水幻轻巧一笑,仿佛说的并不是什么生杀大事:“我从来也不是个以德报怨的性子,不过这一步能不能走,也要看屠蛰配不配合。”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再说下去可能阮红和尹坤的脸色都不会太好,浮绝适时地出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牵着水幻的手准备起身:“红和水幻的身体刚刚好转,过度思虑不是好事。” 两位姑娘也听懂了他的意思,顺势把话题打住了,这边水幻刚一起身准备跟着浮绝出门,书房的门却被敲响,他们的步伐也就此停下,般若应声开门,只见一个小兵站在门口低头禀报:“各位大人,净勋大人来了。” “哟呵!”雷犀一拍双手,脸上一扫之前的沉思之色,拔高了声音说:“早上我还在问般若,以罗城和中原的距离,这么久没来,别是出了什么问题,没成想这会儿他就到了!快快快,请进来。” 小兵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净勋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大家一见他,脸色都好了许多,便见他一一行过了礼,从袖子中取出了收纳药材的锦盒递到了浮绝的面前:“浮绝大人,这一次的药材我带回来了。” “辛苦你了。” 浮绝接过,转手直接交到了般若的手里,接而看到净勋又在袖子里翻找一回,把水幻的小木盒递还给了她:“还有这个,也一并归还水幻大人。” 水幻与浮绝相视一眼,伸手接过盒子收好,问:“中原那边出事了?” 没有想到她的反应如此敏锐,净勋一听,只能微变了脸色,半垂下头说:“是,我们被中原的皇帝发现了。” 众人呼吸一顿,各自在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水幻感到浮绝的手都收紧了两分,于是连忙追问:“你们,是指的哪些人?” “我、林瑜、还有欧大人。” 阮红大惊:“连欧洵都暴露了?” “是。”净勋看了阮红一眼,继续说:“当时只有我和林瑜两个人,我收纳了药材,与他交付了货款正要走,一转身就被中原皇帝的御前亲兵拦下了,他们显然是观察了我们许久,见面第一句,就直接喊出了我的名字,我想如果就这么用隐匿术逃跑,可能会影响两国关系,就跟他们去了皇宫,一到宫内,才发现,欧大人也在当场。” 浮绝还没空关心这个“欧大人”是谁,只微眯了双眼:“之前你说,这个林瑜是水幻在中原的人脉,那他应该是常年跟国公府打交道的人,现在中原那边,是已经摸出水幻的身份了吗?” 这也是其他人都很担心的事情,水幻的身份暴露,于公于私都是极危险的,幸好净勋摇头说:“没有,林瑜和欧大人都没有把水幻大人招出来,只顺着我的身份,说是昊暄国偷偷过来收购药材。” 阮红一时松了一口气:“这个林瑜果然是牢靠的,水幻你还是看对人了。” “可你们的说辞还是有疑点的。”尹坤凶恶的容貌一皱眉,就显得更加可怕:“哪有这样巧的事情,昊暄国一找,就找到了以前国公府的药材供应商了呢?” 浮绝倒是能解答他这个疑虑:“因为我们几个在国公府住过,他们可以推说是那会儿与林瑜结识的。” 净勋连忙点头:“是,下臣就是这样说的。” “这也是我们运气好。”水幻回想了当年的情形,说:“当年你们住在国公府那些天,林瑜确实是来过一次,不然以那位皇帝对国公府一举一动的了解,这话当场就会被拆穿。” 话虽如此,尹坤还是觉得不妥:“不,这样说来情况就会更糟。刚开始打仗的时候,我听说屠蛰去向中原购买药材,被他们的皇帝拒绝了,现在昊暄国连知会一声都没有,偷偷摸摸与当地药材商搭上线,如果中原的皇帝要计较,这件事完全可以上升到外交的层面。” 一片沉默之中,水幻忽的笑了:“不会的,中原的皇帝不会计较这件事。” 她说得胸有成竹,浮绝却不太明白其中缘由:“是因为他把净勋放走了吗?” “你先别问为什么。”水幻的视线静静转向净勋:“先让净勋说说,那位皇帝陛下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净勋见问,便是如实说了:“林瑜被关押永不释放,好在是祸不及家人;欧大人被放逐三年不准回朝,然后中原的皇帝让我带话回来:此事可一不可再。” 这□□裸的警告,让尹坤等人的脸色都生出了僵硬,而水幻,依旧是笑着的:“这话,是让你带回来给谁的?” 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净勋的眼神一时有些闪躲:“给……给浮绝大人的。” 浮绝听了默不作声,一旁的雷犀也很是疑惑:“水幻你这样问,意思是,这话不该带给浮绝?” “你们不奇怪吗?这件事,正如尹坤大哥所言,已经上升到两国外交的层面了,凭什么会让净勋把这样一句话带给浮绝?他又不是国主。”水幻顿了顿,一双笑眼带了莫名的意味瞥向浮绝:“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中原皇帝不会追究吗?因为,我们浮绝大人,在中原的皇宫里,还有一位说得上话的关系啊。” 这话一出,浮绝和阮红的脸色就变了,怎么说呢,应该是一个很尴尬,一个在忍笑,雷犀般若尹坤没有参与中原之行所以没太听懂,而净勋,经过这一次进宫,大约应该是懂了的,只是他没成想,水幻从头到尾都清楚这件事。 清楚到,他的话只开了个头,她就什么都猜到了。 看着水幻意味不明的浅笑和阮红忍到内伤的表情,雷犀的急性子立马涌了上来,他给阮红递了个眼神,连声催促:“你们别打哑谜啊,有什么就说出来嘛!怎么上次去中原你们还跟皇宫里搭上了关系?这么重要的人脉怎么早不说呢?” “雷犀你别问了,你再问,今天浮绝不能活着走出书房了。”阮红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是很气愤,可过了这些年,眼前浮绝又是一副吃瘪的表情,她又确实觉得很好笑。 这边浮绝的头已经略微低了一分,雷犀被阮红这话说得更加摸不着头脑,就见到水幻的视线在他和阮红之间来回逡巡了几回,说:“红姐姐,这件事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中原的公主,看上了我们统战首领。” 房间里,格外的安静。 比之前他们商议战局时还要安静。 雷犀觉得,浮绝可能要跟自己绝交了,尹坤和般若,也感觉眼前的情形有些吃不消。 浮绝本人,早已是尴尬到无话可说,他觉得按照水幻这个语气,自己当年为了吞生术硬着头皮吃下迷药的事情,多半,她是要来翻翻旧账。 那件事情他既然做了,就知道肯定瞒不住她,倒不似阮红那般,还会抱着侥幸心理,以为她不曾知晓,可是事情发生以后她只字不提,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触这个霉头。 但是再看现在的情形,他觉得阮红说得对,自己可能真的没命活着走出这个房门。 “不过和裕那性子,一直都是喜新厌旧过眼就忘,如今看这意思,药材的事情,她必然是跟自己的皇兄开口求了情,没想到她对你还是真上了心。”水幻没打算真的跟他计较这样的事情,同生共死了那么多次,争风吃醋?至少也得是个值得的对手吧?和裕那些伎俩实在是不够看的,调笑浮绝两句也就差不多了,便又收拾了语气去问向净勋:“你刚刚说,欧洵被放逐了三年?” 见她主动打破尴尬的气氛,净勋仿佛是得救了一般立刻答话:“是。” “没有安他通敌卖国的罪名已经是莫大的宽恕,看来欧洵果然是有些背景的,不然就算和裕求情,这件事情,他都要担大责。”若是牵连了旁人,水幻或许还不甚内疚,但是欧洵,就让她有些介怀了,毕竟,她也算是不留余地地利用了他:“欧洵离开中原以后去了哪里?” 净勋看了眼还在尴尬之中的浮绝,又看了眼水幻,害怕自己后面的话会把面前的人点爆,但是,水幻都问了,他不能不说吧:“那个,和裕公主之前托了件物什给欧大人,所以,他现在就在宁煌的府邸外面。” 把这两句话来回一琢磨,加上之前水幻的“知识普及”,在场的几位将领,终于同时把这句话听懂了。 意思是,和裕托给欧洵的物什,是准备要给浮绝的。 “哎呀!欧大人在外面,你磨叽到现在才说?!”不知道是刻意忽视还是根本就不关心,水幻把净勋的前半句话直接略过,只用她咋咋呼呼的声音说:“快!去把欧大人请进来!” 净勋早就巴不得从书房逃走,水幻命令一下,他转身就退了出去,般若在旁边看得眼红,想跟他一起,又碍于没有得到命令,还得继续待在这儿,好在净勋传唤了人也还是要回来的,他心里也平衡了一些。 净勋走后,一直装死的浮绝终于找了个可以转移话题的点,尽管神色还很不自然:“这个欧洵,跟你很熟?” 阮红又偷笑出声,水幻抗议的笑看了她,回答说:“打过几次交道而已。” 这是不想多说的意思,浮绝便只能不再多问,这两句对话之后,净勋已然领了人过来了,那个清秀的外交史,穿了一身白色的袍子,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一见他,水幻的脸上就漾开了明朗的笑容,欧洵见了有些愣,觉得与前几次见到的她有些不同了,再又看到她和浮绝牵在一块儿的手,顿时心里有些酸楚泛过。 “雷犀大哥,尹坤大哥,浮绝,来,我为你们引荐一下。”水幻给那两人递了个手势,又拉了拉手边的浮绝,看向欧洵说:“这位是中原的二品外交史欧洵欧大人,三年多前,我在中原能这样顺利找到林瑜,都是亏了欧大人鼎力相助。” 这边还没来及说话,欧洵倒是极其有礼地抬手,对众人作了个揖:“阿幽小姐太过客气了。在下欧洵,久闻诸位大名,初次见面,不胜荣幸。” 典型的文官说话方式,雷犀觉得有些受不住,笑着抱了个拳就算打了招呼。尹坤和浮绝倒还算适应,只不过他看水幻的眼神,让浮绝的态度冰冷了不少。 本该是话事人的浮绝此刻不置一词,尹坤只能主动替他与欧洵见礼,毕竟人家帮了大忙,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该说荣幸的是我们,欧大人大恩,昊暄国铭记于心。在下尹坤,幸会。” 低头行礼,欧洵再没有多说客气话了,他原本受和裕所托是来给闻名三国的统战首领浮绝送东西,也想趁机见见一别多年的司幽,临行前和裕还仔细交代了,若怕认错人,就只管看谁的头发是银白色的便好。可眼下人是见到了,但是…… 但是眼前银白色头发的男人,牵着的,可是司幽小姐的手啊。 他的眼神在浮绝脸上来回了数次,水幻自然是懂的,便要抽出自己的手准备出去,浮绝一察觉到她的意图,立刻就把手收紧了,水幻顿了一秒,又多用了两分力气,才把手抽出来,与其他的人说:“我们先出去吧,欧大人这会儿大约是想跟首领单独聊聊。” 说着径自出了书房,阮红给浮绝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第一个跟着出去,接着尹坤雷犀般若净勋,全都走了,末了,般若还很懂事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55章 擒贼先擒王 众人跟着水幻走到院子中,就见到净勋很是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右手持续轻拍着胸脯:“我的天,总算是出来了,浮绝大人的气场太吓人了。” “哦?我以为你会说我的气场吓人。” 水幻笑侃了他一句,一侧的阮红就伸过一只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问:“你把他俩留在里面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让浮绝收下和裕送来的信物?” “浮绝不会收的。”水幻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这两天天气有些闷,人的心情也跟着浮躁了许多:“如果和裕只是桑陌那样的姑娘,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浮绝可能还会觉得抹不开面子,可是中原那次,你也看到了,若不是顾忌义父,我能让她活到现在?” 这下阮红就不懂了:“那你这会儿唱的是哪出?” “我想欧洵也会觉得,他们的谈话,还是一对一的比较好。”这半日思考了太多朝政之事,水幻觉得有些头疼:“何况,我想起了一件事,想趁机先问问你们的意见。” 这样的语气让众人立时正了脸色,水幻斟酌片刻,娓娓道来:“现在中原的药材搭不上线了,我们所有的药物加起来也只够维持七个月,这就是表示,之前我们讨论的问题已经很明确地摆在了面前:这场仗,不能再继续打下去。” 尹坤点头:“甚至,我们不能再只等着屠蛰来主动。” “是啊,如果他们要跟我们一直耗下去,这里是屠蛰的境地,我们对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长此以往我们会很被动啊。” 雷犀除起双眼:“所以,水幻你是想,主动快速地结束战争?” 般若也迫不及待地追问:“想法的确是好想法,那,怎么做呢?” “这就是我想跟你们商量的了。”水幻的声音显得有些犹豫:“我的意思是:擒贼先擒王。” 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道理,问题是,可行性很低,院中一时无人说话,再有声音,竟是雷犀点了头:“这个话,昨儿个浮绝已经跟我说过了。水幻,这是你们商议过的结果吗?” “没有,他没跟我提过。”对于浮绝有这样的想法,水幻还很吃惊,她原本以为浮绝会觉得太冒险直接驳回,所以才想背着他跟其他人先行讨论,这会儿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这是我刚刚见到净勋以后,才萌生的主意。” 雷犀点头:“浮绝只是跟我提了一提,没有说明详细的计划,那么现在你的意思是,怎么个擒王法呢?” “诱杀敌国君王是很难的事情,我初步做了两个构想。” 水幻说着,众人已经聚拢过来形成了一个极小的圈子,认真听她的计划:“第一,我们潜入屠蛰的皇宫,直接刺杀。” 尹坤立刻否决:“行不通的,自从罗城被破,屠蛰的国都就戒严了,他们在全城筑起了灵力感应墙,你知道秘术师的灵力是可以被收集的,他们也有我们的灵力样本,只要是我们几个人一靠近他们的国都,就会立刻被察觉,恐怕是连皇宫的门都还没摸到就死了。” “那么还有第二个想法。”水幻的视线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说:“我们把屠蛰的国主诱出国都来,让他离开那堵灵力感应墙。” 般若比较认同这个做法:“想法比较有可行性,但是怎么诱呢?” “我还没有想好具体的流程,因为是刚刚临时闪过的念头,只够想到这么多。” 水幻对待公事很是诚实,断然不会有刻意充大的行为,尹坤虽然没说话,也觉得她这么短的时间能有这么多的构想,其中一个还算是比较成熟可行,已经是非常难得:“这样,既然浮绝也是这个意思,那今天我们都回去想一想,明日还是这个时辰,大家再聚在一块儿商议商议。” 众人都比较认可这个安排,纷纷点头应允了。 这边刚刚说定,书房的门便打开了,大伙儿循声望去,见一身雪白的欧洵迈着大步出来,走到水幻的面前,躬身作揖,也不管旁的人,只管了说:“阿幽小姐,在下事情办完,这就要走了。” 水幻按着中原的礼节与他回礼,其中含义再明白不过:中原的人和事,还是永远停留在中原比较好:“那我送送大人吧。” “小姐留步。”欧洵脸上漫开笑容,是他们认识多年以来,笑得最自然的一次:“这次到罗城见到小姐,却没想到小姐就是赫赫有名的司徒水幻。” “嘘!”水幻做出噤声的手势,言语中满含谨慎:“出了这个院子,大人就把这件事忘了吧。” “是,我懂的。”如今的司徒水幻比当年的司幽多了开朗俏皮,欧洵是发自内心地更喜欢了她,又是不得不又往后退了很多步,可是再怎么退,她也,不可能成为他的:“但是今日之行也有收获,我一直都很想认识一下……浮绝大人,今天见到了,很多事情,也就明白了。” 还是没有办法坦然地把浮绝和她的关系宣之于口,最后欧洵仍然如礼称呼了那个在她心里住了很多年的人,往后岁月,这个人还会继续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上,可是他,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会被她遗忘吧。 “阿幽小姐,今日一别,我们大约是没有机会再见的。”再次作揖,有微弱的夏风吹过了他的头发在侧脸,欧洵的笑容,一时显得不甚清晰:“那些在下做过的举手之劳,就请小姐全数忘了吧,朋友之交,不能赖以欠还之道啊。” 他的话让水幻有些唏嘘,然而话已至此,她能做的只是再次回了他一个礼,抬头站直的时候,看他潇洒转身的背影,一步一步消失在了视线中。 估摸着欧洵彻底离开府邸之后,阮红一瞥站在书房门口的浮绝,很懂事地给旁人轮流递了眼色,大家瞬间领悟,悄悄咪咪地就离开了,水幻看到了也懒得说什么,等院子里只剩了她和浮绝两人,她便走去了他的跟前,重新牵了他说:“走吧,我们也回去了。” 不曾说话或应答,只任由她牵着走回房中,水幻不知道欧洵与他说了些什么,但以她和欧洵的交情,也达不到让他吃醋的程度,因而她这一路不算是小心翼翼,反而举手投足很是从容。 事实证明,水幻永远是了解浮绝的,两人一回房,浮绝那张冷脸就绷不住了,改换了一副很挫败的模样对走去桌边倒茶的人说:“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地问的。” 水幻抿着嘴笑,反问他:“你想让我问什么?” “比如和裕送了什么给我啊,或者欧洵跟我聊了些什么啊。”挪着身子过去将她抱住,浮绝偶尔也会有这样小孩子的一面:“我都等了一路了,你倒是稳得住。” 他既然把话递到了嘴边,她当然从善如流:“那你说吧,和裕送了什么给你?” “不知道,欧洵递过来的盒子我根本就没接。”语气中很有些得意和心满意足,好像在炫耀自己对感情是难得的专一,不过下一秒神色就变了:“但是有的人就不一样了,明明知道别人喜欢她,还故意去找人家帮忙。” 这小家子气的语气配上他刻意冷淡的表情,让水幻忍俊不禁,转身一把回抱了他,娇俏的脸蛋儿微仰着与他撒娇:“是是是,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妥当,首领大人别生气了。” 浮绝的眼神移向别处,期间还悄悄拿眼瞥了她一回:“这种事,想要不生气有点难啊。” 以前从来都是她闹脾气他来哄,今日这位统战首领,大约也是想感受一下被哄的好待遇,又装得一点都不像,反倒是水幻笑得更开心了:“能有多难?林瑜的事情我找欧洵帮忙是欠妥了,可是,某位首领为了取回吞生术,在我们和裕公主那里,又是美男计,又是苦肉计的,难道就做得很妥当了?” 一招毙命,浮绝立刻高举白旗:“好了好了,休战!那会儿我还能仗着你对感情的事情一知半解,投机取巧地做了这件事,现在可是再不敢了。”看着眼前人大胜的得意笑脸,他又无奈地更抱紧了一些,眼睛望向天花板说:“看来闹小脾气这种事真的不适合我,以后我还是负责哄你吧。” 水幻抿着嘴在他怀里蹭了蹭,浮绝便也跟着笑开了。 “对了,我跟你说点正事。” 这个怀抱很温暖,但是水幻也不是个只会眷恋一时温柔的人,她抽离了自己的身子,坐在桌边倒了一杯茶推放去浮绝面前,浮绝就收敛了神色,在茶前座位上坐下,听她说:“刚刚我们在院子里商议了一件事,想听听你的主意。” 端茶浅呷,身旁的人随口就问:“是趁着议和的时机斩杀屠蛰国主那件事吗?” 之前开会的时候听她说出这个想法,浮绝还觉得与自己前一日的设想虽有偏差,但目的倒是不谋而合,因此多留了心眼记着了,也想拿来权衡一下可行性。只是他这样反问之后,水幻却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承认,反而是摇了头:“不,我后来又想了下,以那位国主的心性,提出议和的可能性很小,相比之下,向中原请援这样不切实际的做法都更有可能一些;可若是我们提出议和,他们也知道有诈,不可能答应,这样一来,首先先决条件就无法满足。” 浮绝听了放下茶杯,认为她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那你们讨论的是什么事情?” “目的还是一样的,就是斩杀屠蛰的国主,不过做法就有些变动。”水幻的身子靠上椅背,望着别处的视线里闪过一丝精明:“我们打算直接诱杀他,因为尹坤大哥说屠蛰的国都戒严了,我们进不去,所以我初步的构想是,想办法把他从国都引诱出来,然后直接伏击。” 这样一来,就几乎和他的想法如出一辙了。 “我听雷犀大哥说,你昨日就与他表达过这个意图,所以现在我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好的诱杀建议?” “暂时还没有。”在坦然这一点上,两个人确实出奇的相似:“不过我们可以先分析一下现在的利弊条件,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资源。” 水幻成长为如今的模样,不仅是靠着中原八年司昀的教养,也是浮绝从小对她的训练中,为她构建了很全面严谨的思维模式,所以这一种思考的辅助方式她是很擅长的,于是把茶盘里的空杯子取出来,随着他们列举的条件,一个一个,整齐地排列在了桌面。 “第一,屠蛰国都进不去,昊暄国的人无法与他们的国主接触,直面提出引诱条件的做法不能成立。” “第二,我们需要通过其他国家的人,从侧面或者正面,向他传递一个会让他主动离开国都的讯息。” “第三,不仅要让他出来,还要尽量保证他的身边没有很多的随从,或者是,尽量要营造一个他无法控制的环境,才能利于我们的行动。” “等等,我忽然有个想法。”说到第三点,水幻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彩:“之前雷犀大哥不是想攻打襄城?也许,我们可以想办法让这位国主御驾亲征,等到了战场上,他可就不能时时刻刻带着护卫自保了。” 浮绝也觉得这个计划是可行的:“那么我们就从这一点出发,再倒推回去。” “第一,襄城兵马充足,以现在两军人数差距,屠蛰的国主并不需要御驾亲征,所以,必须是有人极尽全力地去劝说与他,促成这件事。” “第二,这个人,不能再是别国的人了,只能是他的贴身亲信,或者是来往甚密的臣子亲属。” “第三,我们在屠蛰的眼线细作中,目前还找不出这样一个人。” 似乎又是在计划的第一步就遇到了阻碍,两人一时沉默了。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浮绝在脑中寻摸了很久,蓦地开口说:“虽然昊暄国在屠蛰没有说得上话的眼线,但是他们有一位皇族王子,与我前些年有些往来。” “哦?” “所谓用兵如有神,很多时候靠的不仅仅是统筹指挥,还有情报消息,而且这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这几年我们和屠蛰的仗打得这么顺,也是因为有了这位王子的帮助。” 水幻不解:“他一个屠蛰的王子,为什么要帮昊暄国呢?” 浮绝起身去内寝,从柜子里取了一沓书信递到了水幻手上:“屠蛰的这位国主,性格孤僻乖张,又好战,多年来,其实并不是那么受到臣民爱戴,甚至可以说,屠蛰政局稳定,不过是靠了他的强硬手段罢了,尤其他之前一意孤行炼制邪术大军,很多皇族的私心里,早就生了反心。” “这位王子是诸多皇族中,比较有想法和手腕的人,他跟我表达过很多次,想取国主之位而代之的心愿,希望我们昊暄国,在战场上能对他有所帮助,若有一天屠蛰国都被破,他就能理所当然地称帝,然后再凭着这些年情报往来的情分,让我配合他退兵。” “所以你不愿意继续攻打襄城,也是防着他,害怕被他反将一军。” “是,这个人,是不能轻信和小觑的。” 水幻在与浮绝的交谈中,大致看了两封书信就放下了:“比起昊暄军队攻进国都之后他再起兵,眼下这个机会,是更好也更容易做到的,他若是劝说屠蛰国主御驾亲征,只要国主在战场上死了,你们二人再象征性地演一场戏,把这场战乱平息,屠蛰臣民一定会拥立他为王。” “关于这一点,我也正好想到了。”浮绝复又坐下,手指点了点桌面:“还是那个做法:议和。” “等屠蛰的国主一死,昊暄国的大军就退回罗城,然后由我们出面,提出为期五十年的议和。首先,屠蛰的百姓军队都不那么喜欢打仗,与其让两国在战争中互相憎恨,不如和解共荣。其次,这位王子虽然很有谋略手段,不过经过这些年的往来,也看得出他的人品,合约一定,五十年之内他断然不会主动挑起战争。” “这个人我没有接触过,没有发言权,不过你看人一向很准,你既然信得过,那就先这样定吧。等明日大家约在一起商议过后,若是都没有异议,我们再去跟他接洽。”水幻应承了一句,转而问:“不过,为什么是五十年呢?” “这个啊……”浮绝喝着茶,冷淡中透出悠然:“因为我今年三十三岁了啊,如果和平期太短,难道五六十岁的时候还要带兵杀敌吗?我还想跟你多过几年安稳的日子呢。五十年以后,我都八十多岁了,昊暄国总不好意思再让我上前线了吧?” 还沉浸在认真讨论氛围的水幻,一听到这个话就轻声笑开,暗忖这个人想得真是有够远的,八十多岁的事情都计划好了,便打趣了他:“那到时候如果战火重燃,你是准备坐镇后方还是溜之大吉?” 浮绝一副思索的神情,假装深感为难:“好难选啊,要不然,我提前退休吧,夫人意下如何?” “哎?你别给我下套。”水幻笑着把那些书信推到他面前,掐断了他的话头:“要不要退休由你自己做决定,不过等你什么时候把婚礼筹备好了,再来叫这声‘夫人’吧。”于是杳然转身,一边出了房门,一边说:“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说了半天话都饿了。” 这丫头倒是越来越精明,浮绝看着她的背影低笑,随手收拾了面前的一堆书信,等她从厨房偷嘴回来,又拉着她和雷犀去城内巡视了一圈,返回时也是傍晚了。 这一日再没有别的什么事,第二日的午后,主要将领们再次围在书房中,只是比前一日多了一个净勋,好像更热闹了几分。 浮绝把暂定的计划拿出来与众人说了一遍,最后又指了指地图上罗城和襄城之间的空旷野外:“如果你们觉得可行,等我与屠蛰的王子商议过后,咱们就把军队搬迁至此,随时准备和他们开战。” 般若净勋都觉得计划和流程是没有问题的,雷犀也是直接举手表示赞同:“我觉得完全可行,不需要再补充什么了。” 浮绝点了个头,又问阮红和尹坤:“你们呢?有没有什么意见或者看法?” 阮红也认为很好,唯独尹坤提了一点:“或许我们可以再稳妥一些。” “怎么个稳妥法?” “关于这位屠蛰的王子,浮绝你跟他接触过很多年了,肯定比我们都清楚他的为人。”尹坤低沉的声音更沉了两分,显得极有魄力:“但是,就像你不愿意攻打屠蛰国都一样的道理,你害怕被他反将一军,那么,现在我们和襄城的兵力悬殊巨大,如若斩杀屠蛰国主之后我们退兵,这位王子会不会乘胜追击趁机将我们全数剿灭呢?这可是比议和更大的功劳啊。” 尹坤自从被任命为情报处的主事,就再没有上过战场,但他也是军人出身,有很强的军事素养,特别“小心谨慎”四个字,是他相当突出的优点。 浮绝听了他的话以后思忖片刻,认为这个顾虑是很对的。之前他只想到了不能越过襄城,虽然很相信这位王子的为人,不过兵不厌诈,尹坤说的这个可能性,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要防一防:“那稍稍变动一下:计划的前半段不变,等屠蛰的国主到了襄城以后,我们直接潜入襄城下手,把行动变为暗杀。” 净勋补充说:“那么,我们动手的时机就要赶在他进入襄城之初,全城筑起灵力感应墙之前,不然我们进退都很困难。” 暗杀是浮绝的强项,他对于这方面的安排有很丰富的经验,净勋这一说,他的视线来回之间,就有了主意:“这样,这次的暗杀,由我来带队,加上雷犀、水幻、尹坤、红,一共五个人,净勋般若和浦铮留守罗城,等我们和屠蛰方面接洽之后,五人小队立刻出发去襄城埋伏,屠蛰的国主一现身,我们就找准时机,速战速决。” 般若皱眉:“五位主要将领全数出动,是不是太冒险了?” “这才是最稳妥的配置。”浮绝与他解释说:“按照我最初的想法,只需要我和水幻两个人就足够了,可是这次的行动不比之前暗杀孟秋,我们需要实时接收周围的情报,因此尹坤必须同行;屠蛰国主的四周肯定有不少护卫队,需要从各个方面同时对他们下手才会减少打草惊蛇的可能性,所以红和雷犀也很重要,至于说这位国主本人,我和水幻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不是大问题。所有的难点,都在埋伏和接近的过程。” 水幻忽然发现浮绝对净勋和般若很有耐性,他几乎是很少这样细致地与别的后辈或同僚解说策略部署,看来她一直以来的判断没有错,对他俩,浮绝真真儿算得上悉心栽培。 这般一听,两人都了然了,尹坤对这个安排也没有太大的异议:“罗城有机关把守,就算没有一兵一卒,屠蛰也攻不进来,更何况我们还有五万兵马在此。净勋般若留在此处都是大材小用了,何不让他们一同前往,给他们一个立战功的机会?” “我是担心人太多反而目标过大。”上一次暗杀就是带了太多的人,又有队友出了纰漏,才会被全数围堵于边境森林,但是看了眼身旁的两个不能再算作少年的后辈,他们脸上都表达了想立功的意愿,浮绝终究还是问了他们一句:“你们想跟我们一起行动吗?” 点头如捣蒜,水幻看到他们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出声:“那就带上他们一起吧。就像你说的,要同时击毙屠蛰国主周围的所有护卫,仅仅是我们几个人,还是需要花费点时间的,他们两个跟了你很多年了,做事都很谨慎,出不了什么纰漏。” 净勋听到水幻开口,料想知道这事儿差不多定了,便果然见到浮绝只犹豫了片刻,就点了头:“那就这样吧,净勋般若跟我们一起组成七人小队,罗城交给浦铮一个人留守。” “谢谢浮绝大人!” 两人一脸难以掩藏的期待,旁听了许久的雷犀也受到了他们情绪的感染,说:“既然浮绝都答应你们同去了,我也来加个头彩:如果这次,你们两个有谁可以亲手斩杀屠蛰的国主,我就升他做将军。” 这可是不小的嘉奖,众人一看浮绝的神色,见他没有任何的不悦,算是默认了这一个提议,净勋和般若就更加兴奋了。 战术讨论接近尾声,浮绝先行去联络屠蛰的王子,其他人各自回房准备,水幻等大家都先走,自己留在书房里又看了会儿行军地图,眼神定在中原的位置,久久出神。 三国之战一旦结束,皇上,我们就该见面了,多年不见,不知道重逢之日,彼此还能不能认出对方呢。 “水幻大人。” 正是想得投入,背后突然传来般若的声音,水幻一回头,就看到他和净勋站在书房的门口,神色之间全是局促,一会儿你碰碰我,一会儿我推推你,都看着她不敢说话,她以为是自己刚刚想起中原的事情因而脸色难看吓到了他们,于是收拾了一番,微微笑了问:“怎么了,你们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般若见问,再次用力推了净勋一下,他就一个踉跄进门了,狠狠回头瞪了般若一眼后,他又换回之前局促的笑脸对着水幻说:“那个……嗯……” “你们都是二十来岁的人大男人了,怎么说个话还扭扭捏捏的?比我还像个姑娘?” 这诚然是故意激他们的话,净勋一听,立刻就站直了:“是!我们来找水幻大人,是有事情想请您帮忙。” “你们说。” “我们想认浮绝大人做老师。” “啊?” 水幻愣住,没想到他们扭捏半天说出来的是这样的话,而门口的般若也一个跨步走了进来:“我们追随浮绝大人,这是第十个年头了,多年以来,大人教了我们很多军事朝政上的事情,从实际上说,也已经算是我们的老师,但是他却不许我们这样叫他,说是不收弟子。” “所以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水幻转了一圈她机灵的眼珠子:“想让我去帮你们劝劝他?” 净勋猛地点头:“是,水幻大人您说一句话,比什么都有用。” “可是这种事情,我也不好插手啊。”这两个小子怎么会以为,浮绝是那种能听“枕头风”的男人?“他若是不想收徒,我强迫他收了,你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般若追问:“那当年,浮绝大人为什么收您做弟子呢?” 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一下难住了水幻,她确实回答不上来,只是在浮绝的字里行间,听得出是司徒貘用了点手段。 见她不说话,般若又继续说:“下臣听闻,当年浮绝大人收了您做弟子,一开始也是很不情愿的,后来不也慢慢就认真教授课业了吗?”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水幻一时间,竟然发现无法反驳这两人的话,的确是,她自己率先开的这个头。 “你们要跟水幻比?”三人说着话,门口倒映了一个人影,伴随着温柔的女声,正是阮红走了进来,对着这两个愣小子笑:“浮绝当年接受水幻,是因为一个男孩子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你们呢?也准备效仿这个做法?浮绝大概对男人不是很有兴趣吧。” 水幻突然捂着嘴,发出一阵爆笑:“红姐姐,我发现自从有了尹坤大哥,你这是性情大变啊。” “哎,我现在可是你这头的,你别来挤兑我啊。”阮红微红了脸嗔了她一句,又转了视线去对着净勋般若:“你们想认浮绝做老师,这其实是好事,眼下不正好有个机会?你们好好在这次的暗杀行动中表现表现,最起码也要对得起他多年教导吧,光是想走水幻的路子可不是什么坦荡的做法。” 被阮红这一顿数落,生死关头都走过人,脸上也生出了愧色,水幻便收了七八分的笑,与他们出言安抚:“浮绝是很看重和看好你们的,像平日商议战术,你们两个连将军都不是,凭什么让你们旁听?这就是栽培的意思了。毕竟总有一天,浮绝和雷犀大哥还有红姐姐都会退休的,统战处也需要有人接班,无所谓有没有这一声‘老师’。当然,若你们很在意名分和称呼,那么这一次就好好表现,如果确实出色,我就帮你们说说情。” 两人脸上顿时生出光彩,对着水幻很是坚定的点了点头:“是,我们一定不负副首领和红将军所望。” 目的达成,两个年轻人就躬身告辞而去,水幻这才把视线移到阮红脸上,绕过桌子走到她的面前:“红姐姐怎么也去而复返了?” 阮红一拉她的手,头往院子里仰了一仰,说:“浮绝去找屠蛰的王子了,我怕你无聊,所以想约你同去院子里走走。” “那可好,我是真有些无聊。”水幻搭了另一只手在她的胳膊上,身子亲昵地挽靠过去,在她耳边悄声咬了咬耳朵:“顺便,也陪姐姐说点闺蜜之间的体己话?” 自从当年在桑陌的事情上点醒了她,阮红就发现这丫头对于感情上的事情不是一般的敏锐,这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心事,两人相携在院中漫步,正如是那一年在中原欧洵府上一般,不过她们的心境,却是全然不同了。 “从我们来到战场,快一个月过去了,我以为你会来问我的。” 阮红侧过头去看与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姑娘,见她的嘴角始终是带了笑意:“问什么?问你和尹坤大哥的事?” 移回视线静默不言,阮红算是默认了这个问题。 “这事儿,你俩不在跟前的时候,我们几个也提过那么一次。”水幻抬头一看遮住了阳光的云层,估摸着空气里的湿润气息是预示着快要下雨了:“就是我们来军营的第一天,尹坤大哥把雷犀大哥和般若遣走,拉了你单独‘勘察地形’的时候。” 阮红失笑:“这么一件事,就让你们觉出了端倪?” “也不全是啦,还在国都那会儿,净勋就跟我提过,说尹坤大哥时时刻刻都在找机会往你跟前凑。”轻笑出声,水幻的头半低了下去:“所以姐姐想让我问什么呢?问你,为什么会接受尹坤大哥么?还是姐姐觉得,我会指责你?” 年长几岁的姑娘也低下了头,沉默了许久,直到声音也有些深邃:“其实,最初的时候,我是很矛盾的。” 水幻想,她大约是真的很需要把心里那些话都说出来,很需要,有一个安静而忠实的听众。 “城傅走了以后,我一直在刻意地想要忘记这件事,想要从失去他的阴影里走出来,虽然你生病那会儿,我跟你说,我放下了,但是,有没有真的放下,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每天,我就在一种自我催眠的境况中度过,假装自己很充实很开心,实际上日子却过得浑浑噩噩,尹坤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我的生活里。” “从正常的工作来往,到后来,我察觉到他刻意制造彼此接触的机会,整个过程进展得很快,快到我有些不知所措,那三年,你是天天都在逼着自己恢复修为,而我,就时时处在矛盾和挣扎中。” “红姐姐,这些都不重要。”水幻的脚步蓦地停下,松开自己的双手去握住了阮红,强迫她面对自己:“你和尹坤大哥,为什么会开始,在什么时候开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内心深处,是不是要接受他。如果你觉得,这个人,他可以参与你后半生的生活,可以与你走完以后的每一步路途,那么,这个选择,就该是对的。” 自己的话被打断,阮红还有一丝迷惑,这丫头,好像总是很快就能明白她的心意:“我和浮绝,对于这件事没有任何的意见或者异议,感情的事情,只有当事人自己有决定权,城傅大哥已经过世五年了,是守着他,还是从这个坎跨过去,都是你的自由,我们应该并且会支持你的。” 这样一席话,让阮红瞬间觉得豁然开朗了。 她之前的言语之中,好似是希望这段感情能得到朋友们的谅解和认可,实则是自己的内心,并没有那么确定。这些日子以来,从她受伤到痊愈,尹坤只要得空就会去陪着她,那么不善言辞的一个人,绞尽了脑汁找话跟她说,还逼着自己练习温和一点的微笑,害怕他不甚好看的容貌会吓到她,换做是任何一个姑娘,面对这样的温情,至少都该是感动的,阮红是早就动摇了,可是……可是她的世界里,还有了一个永远都抹不掉的城傅,让她进退维谷。 而水幻刚刚的话,显然是由着听懂了她字里行间的意思,便是三言两语,安抚了她的犹豫。 “红姐姐。”水幻轻轻抱住她柔软的身躯,侧了头靠在她的肩上:“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什么比你的幸福更重要了,没有人会责怪你什么,也没有人有资格责怪你什么,如果你觉得他好,那就顺从自己的心意吧,不过,若你觉得他还不够好,也不用勉强自己去接受。” “不,他很好。” 阮红立刻接了这一句,水幻就弯起了眉眼,不再说话。 水幻说,再没有什么比她的幸福更重要,但是阮红此刻,也觉得没有什么,能比得到自家姐妹的认同更重要,任何一段关系或者感情,如果是孤军奋战,都会辛苦很多,水幻的认可,是给了她信心和力量。 从她们认识到现在,快十九年了,这个曾经抱着她撒娇的小女孩儿,如今已然非常成熟了呢。 良久之后,水幻松开了这个拥抱,她一看阮红明朗的神色,指了指天说:“红姐姐,天色不早了,我们都回去准备一下吧,等浮绝回来,就要开始行动了。” “嗯,体己话也都说完了,走吧。”阮红打趣了自己一回,便牵着她的手,将她先行送回房中,自己才折返回去。 是啊,最后一仗就要打响了,大家都要加油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56章 沧海桑田 关于三国之战的最后一仗,昊暄国的国监司里有一卷秘密记载,上面是这样说的:屠蛰国主御驾亲征,带着随身侍从走进襄城不过百米,就遭遇昊暄国的暗杀小队狙击,数十名侍从尽数被斩杀,在几番搏斗之中,将军般若一刀刺入敌国君主的心脏,将其毙命,而后王子空鹏继承屠蛰王位,与昊暄存希签订五十年互不侵犯之和平条约,昊暄国驻守在存希边境的兵马,也随大军全线撤退回国,此后数年安然留守于昊暄边境村落,未与别国产生军事摩擦。 当然,流传在世间的说法并不是如此的,关于屠蛰国主到底是被谁击杀,其实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只是昊暄国的人做事很干净,屠蛰方面找不到任何的证据,是以无法发难。而经过多年征战,除了存希始终未有机会出兵以外,另外两国都是百废待兴,尽显疲态,国主既死,屠蛰也更加没有心情打仗,正是此时,昊暄国主动提出议和,于是三方达成共识,空鹏又因为结束战乱有功,被拥立为王。 这场持续了三年多的战争,终于是结束了。 数月之后,一切事务安排妥当,浮绝按照协议归还罗城和屠蛰的边防村落,带了五万精兵班师回朝。那一日国都的天气格外的明媚,昊暄国的国主亲自在城门口等着他们,当那越发苍老的君王看到多年未见的几位下属,看着他们身后迎风招展的国旗,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是感激还是感慨。 三国之间的和平共处,他终于是在有生之年看到了。 “微臣……” 领队的浮绝双手初抬,国主就伸直了手掌轻压在上面,慢慢将他的手按放而下,接着双手背负在身后:“什么都不用说了。此战大捷,众位将士劳苦功高,大家都辛苦了!” 所有人垂手而立,未有丝毫的得意之色,四年征战,在国主的言语间,每一个活下来的士兵,想到的都是无数次生与死的抉择,是身上无数条为了今日的和平而留下的伤疤,他们很为今日的成果自豪,但是,他们也是切身的经历了痛楚。 因而五万大军,此刻尽是沉默。 “今日回朝,路途劳顿,将士们就地解散吧。”国主的视线定在面前的几个人脸上,呼吸之间微压了声音:“不过诸位主将还要再随孤,进宫一趟。” 闻言,浮绝等人在原地驻足片刻,见国主转身走了,便是紧跟其后,君臣数人走在热闹的国都大街上,没有用隐匿术加快步调,大家都默不作声,等他们全数进了御书房,已然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这条路原本不用走这么久,国主想来是刻意放缓了脚步。 明朗的阳光从房门口照射进御书房的地面,众臣子按照官阶整齐地站在房中,国主也没有去坐下,只是站在他们的面前,若是有人抬眼一望,就能看到他的书桌上,摊放着的,就是三国议和的协议书。 “五十年,你们为昊暄国换来了五十年的和平,孤,非常的感激各位。” 这种场合是不需要也不能客气的,所以依然没有人说话,只是大家的头和视线都抬起来了,看着国主的眼神,在净勋和般若之间徘徊了一圈:“虽然是议和的结局,但是昊暄国占领罗城,逼近的是屠蛰的最后防线,这是实打实的胜仗,孤要论功行赏。” “般若。” “下臣在。” “孤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将军了。” “是。” “既然你立了军功,三位首领也褒奖了你,那么孤就不再画蛇添足了,另赐一座宅邸和两箱珠宝给你吧。” “下臣谢恩。” “净勋。” “下臣在。” “这些年,你在国都做事严谨,在中原与前线之间来往运送药材,也是表现出色,孤想把你从统战处抽调出来,做御前亲卫长,你愿意吗?” “啊?” 听到前半句话,净勋还以为国主也要给他一个将军,结果是要他离开统战处?可是他还想认浮绝做老师呢,还想着跟他多学点东西,这样一来,不是就泡汤了吗? 国主看他愣在原地许久,半眯了眼睛问:“你不愿意?” 拿不准主意般与般若互换眼神,又去瞥了神情自若的几位主将,净勋竟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毕竟御前亲卫长,从官位上来说,与将军是同级呢。 “下臣……” “净勋。”正是支支吾吾时,最前方的浮绝忽然转过神来叫了他一声,让净勋的神色更呆傻了:“御前亲卫长是个不错的官职,以你这些年做的成绩,也当得起。” “是……下臣知道。” “你是从统战处出去的,以后要好好工作,不要给我丢脸,知道吗?” “是……” 浮绝都说了话,净勋不想答应也要答应了,他的字里行间,根本就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年轻人觉得有些委屈,哪怕是升官了呢,可是自己跟随浮绝多年,他也不说出面挽留一下。 水幻在旁边看他的模样觉得好笑,奈何场合不合适,也就忍住了。国主见净勋接下了新的官职,又把看了其他人一圈,与雷犀和阮红说:“你们二人,也是统战处的老人了,打了这么多年仗,孤不能把你们忘了呀。雷犀升统战处首领,红就当副首领吧。” “微臣谢恩。” 上一次雷犀顶替首领的位置,是因为浮绝请辞,三国开战在即,不得已而为之,与眼下的情况全然是不同的。这边两人躬身作揖,心里都开始揣测:雷犀做了首领,国主要如何安置浮绝? 腹诽之间,国主就走到浮绝面前了,他与他沉静地对视了片刻,苍老的脸上忽的生出了若有似无的笑容:“我昊暄国,已经空悬丞相一职四十余年,浮绝,这个位置你来坐吧?” 这是极大的殊荣,昊暄国上一任丞相过世之后,在所有臣民心中,再也没有人能顶替这个位置,更没有人能企及那位丞相的本事,如今国主把浮绝抬到此位,水幻却是不知为何,一时联想到了司昀当年的境况,心头尽是担忧。 浮绝也快算是,功高震主了啊。 御书房中的氛围,一时更加安静。 “微臣……” 片刻之后,镇定自若的浮绝平视国主很有深意的双眼,只刚张了张嘴,就被对方抢先堵了回来:“浮绝,孤来跟你说个道理。”视线移至别处,国主的声音充盈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孤今年已经七十岁了,随时都有可能寿终正寝,但是,孤膝下并没有子嗣,继承国主之位的人,只能在皇族适龄的王子中选,可是他们,对政局这种东西,哪有在座的各位懂得透彻呢?” 浮绝沉着气听,内心是承认这番话的。 昊暄国的治国方式一直都不是很系统,为了巩固国主的权威和皇位,除了嫡亲的皇子,任何的皇族都是不能直接接触核心政权的,而其他的主要臣子可以接触,也是因为他们本身就不具备追逐皇位的基本条件,可一旦有臣子要造反,国主就会非常被动。 这就是司昀以前说过的,昊暄国虽然安稳,也难很深地巩固一国根基的道理。 停顿之后,国主再次面对浮绝,语气郑重:“浮绝,孤让你坐这个位置,是因为你有这个本事,你既有统战处的背景,又有情报处、封印阁和国监司的支持,在昊暄国,也极受敬仰,所有人对于这个结果,都会心悦诚服。此后,无论是谁继承了国主的位置,孤都要拜托你,尽你所能地,辅助新主巩固国本。” 在这样的劝说下,浮绝的考虑只用了一秒。如果只是个人喜好,这个职位并不适合他,但是这番嘱托,托的是昊暄国和国主的期许,他也就无从拒绝,便是应允点头,国主见了,自然是满意地露出笑脸。 “那么,还有谁没有说到呢?” 话音一落,众人的视线就齐齐聚在了水幻脸上,她倒也不甚介意,一双眼睛看着国主布满皱纹的手伸到自己的书桌边,在众多文案中抽出一本,慢悠悠地递到了她的面前,还特意低了低头,好迎合她的视线:“喏,你的,罢黜令。” 闻言,水幻毫不遮掩地松了一口气,咧着嘴一笑,双手去把文案接到手中,还打开来看了一遍,确认是不是真的罢黜令,面前的老人看到她的模样就忍不住笑了:“人家都是等着升官,只有你,巴不得早早地就退休。当初任命你做副首领是迫于形势,现在拿着这个,满意了吧?” “嘿嘿,我又不是没工作,干嘛非要当官呀!”水幻笑得更开心了一分,抱着文案的动作,像是抱了很重要的宝贝:“谢谢国主恩典!” “嗯!”笑容中透了两分无奈,国主转身回去自己的座位时,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水幻这个丫头是个人才,又在中原接受了很系统的教导,听说这一次暗杀屠蛰国主的计划,她和浮绝也是不谋而合,这样机敏的人,要放了她,真真是舍不得。 但是浮绝已经位居丞相,她若再居高官,就算是自己放心,其他的皇族,对他们也不会放心的,若有一天他这个老人家去了,不知道中原国公府的惨案,会不会再次发生呢? “好了好了,该赏的孤都已经赏过了,尹坤,你私自跑去前线的事情,本来是该重罚!可是在战场上你又是表现卓越,孤就不跟你计较了。”一番思虑之后,国主允自坐下,瞥了尹坤一眼,就端了茶杯喝茶,只是低头的一瞬间,好像看到水幻的眼神撇过去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他也懒得说破,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 “今日就到这里吧。” “是。” 众人利索地应声退下,直到是门口再没有了一个人影,那个独自坐在御书房中的国主,眉眼之间才露出了一些疲态。 仗打完了,他这一生的职责,也尽到了,总算也是对得起先人。 只是,要达到三国一统的局面,可能,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呢。 低头扫过眼前的议和书,这上面的文字,无论看多少遍,他都觉得很激动。五十年啊,上一位丞相为昊暄国换来的,也不过四十年的和平吧。 浮绝这个小子,真的很不错。 就是可惜了,他怎么就,不是自己的儿子呢。 “阿嚏!” 走在回家路上的浮绝忽然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水幻挽着他的手就跟着收紧了:“虽然是入冬了,这天也不是很冷啊,怎么还着凉了呢?” 浮绝的手指轻轻在鼻子上蹭了蹭,说:“你还好意思说呢,天天晚上裹我的被子,都抱着你了还不老实,这一入冬,哪天晚上我都是要被冷醒的。” 水幻睡觉是不老实,这是从小的毛病了,浮绝这般抱怨,她也不能争辩什么,这会儿人都着凉了,总不能再强词夺理吧,于是只歪了头靠在他的手臂上,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而浮绝见到她这模样,心里也欢喜得紧,才不会真的跟她计较,反倒是轻轻地笑了。 两人就这样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反正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正事都说够了,好不容易松懈下来,谁都想聊些轻松的话题,便是在这一言一语、一步一行中,他们终于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水幻离家大半年,浮绝更是四年没有回来过了,打开门的一瞬间,院子里是一片的萧条,地上一大片的枯叶与腐坏的落花瓣一层叠着一层,小池塘的浮萍都长出来了,屋子里的每一寸角落都是灰尘。 “哇哦,看起来我们今天有的忙了。” 拿眼去瞥了身边的人,她最知道他爱干净到什么程度,以前她如果懒病犯了不想做家务,或者是自己房间有哪个地方没有擦得很细致,他都会自己动手又打扫一遍,如今这般光景,怕是看得他眼睛都不想睁开。 诚然,过去那些年,浮绝也常常外出办事或打仗,然而一走四年这么长确实没有过,家里头一次是这样的景象,让他无从消受,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直接闷着头就开始着手打理,水幻见了,只抿嘴笑了笑,就跟上了他的动作。 打扫一个大半年都没人住过的宅子,果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哪怕宅子不大,他们也清扫了整整半日,等最后洗好了换下来的床单晾晒在院中,已经早就过了晚饭的时间,两个人累得瘫倒在客厅的地板上,觉得打仗都要来得轻松许多。 休整了约莫半个时辰,客厅里的人才想起家里什么食材都没有了,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们又不得不拖着疲累的身体出去觅食,简单充饥之后,回到家中已将近戌时,再到他们梳洗完毕窝进被窝,戌时也过去一半了。 就着房里的油灯,水幻拿了一卷书靠在床头看,说是可以帮助入睡,浮绝一如往常那样与她靠在一起,伸手抱了她在自己怀中,低头去与她同看书上的文字,却只看了两句,就去想了别的事情。 “水幻。” “嗯?” “现在已经十二月了啊。” 怀里的人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去看他:“对啊,你快过生日了哦。” “生日当然是要过的,我还等着你送礼物给我呢,要把这四年的都补上啊。”浮绝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也不管水幻是不是愿意搭理他:“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事啦。” “那什么是最重要的?” “嗯……再过几个月开春,我们就把婚礼办了吧。” 他说话的语气可是陈述句,水幻觉得,这个人并不是在问她的意见,而是,自己已经把事情默认了:“好啊,赶着院子里的樱花树开花的时候么?” 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利索,浮绝还略微惊了一惊,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色:“是啊,好像还没跟你一起看过它开花的样子呢,赶着第一次,当然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婚礼什么的最合适了。” 懒散的身子往他怀里多靠了两分,水幻放下手里的书在床头,脸色忽的就变深沉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呢。” “嗯,我记得的。”这件事浮绝一直都挂在心上:“要趁着婚礼之前去办了吗?” “这种事,拖到婚礼之后来办不会很闹心么?”她空出来的手环住他的腰,半低的眼神渐生悠远:“再说我也想送给自己一份特别一点的新婚礼物。” 浮绝对此没有异议,只低了头去看她:“那什么时候出发呢?” “过完你的生日就出发吧。”似是想到了什么,水幻蓦地抬头,撞上了他的双眼:“当年说好了的,你不能跟我一起去。” “可是当年你有小蓝,跟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同了。”浮绝果然是想反悔,被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倒也不惊讶着急:“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而且这一来一往两个月,加上中途办事耽搁的时间,我们又要分开这么久,那可不行。” 水幻对他近来越来越小孩子气的模样感到哭笑不得,若是从前,也不见他这样粘人的,难道真的是人的年纪越大就越缺乏安全感吗? 暗忖中,她又一次把头埋进了他的胸口,不知是喜是忧地叹了一口气:“你是昊暄国第一重臣,跟我去报私仇,如果过程中被人撞破了身份,或者出现其他的意外,那是要引起两国战争的。我们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三国五十年的和平共处,在这种事情上得罪中原重燃战火,可是得不偿失。” “嗯,我知道。”浮绝低声嘟囔了一句,转而又说:“我还是想跟你一起去。” 这回答让水幻啼笑皆非,她在脑中想了很多个劝说他的方法,最后还是觉得不如各退一步:“那这样,你派两个信得过的人跟我一起,就当是保护和协助我好么?” “不行,我还是两个多月见不到你。” “浮绝,你别闹了。”嗔笑出声,水幻抱着他蹭了蹭:“更长的时间都等过来了,真的差这两个月吗?” 浮绝再次承认得理所当然:“嗯,差的。” 这下水幻不说话了,她忽然发现,在当下想要劝服他,应该是不可能的事,不如暂且缓一缓,等过完他的生日再说,也许这么一段时日之后,他也不那么固执了。 但是抱着她的人却以为她的沉默是因为生了气,如今的浮绝,什么都不怕,唯独是跟水幻息息相关的事情,比以往更加深刻地抓着他的心,只要她不高兴,他也就全无办法,于是片刻之后,便不得不放缓了态度,言语中听着还有些委屈:“好了我知道了,到时候,我让净勋和般若跟你一起去吧。” 这边水幻都已经放弃了劝说,他却自己让了步,让她忍不住怔忡出神,对于他的爱惜与疼宠,水幻一直都很是珍惜,而眼下,就更加动容了,更是抽离怀抱坐直了身子,换了个调笑的语气去遮掩自己的心绪:“你现在都不在统战处了,还去调用他们两个,人家能听你的话吗?” 浮绝摊摊手,说:“净勋现在也不在统战处,再说我是丞相,对所有的臣子都有调动权。” 哦对,这个人升官了啊。 水幻还不太习惯他一人之下的位置,听他说了才是恍然,只是眼珠一转,又想起了那两个人曾经托给她的事情,她的眼神就多了一分试探:“我听说,他们两个想认你做老师?” 她的话一出口,浮绝就反应过来了:“他们来找你了啊。” “是啊。”水幻也承认得很坦然,她觉得彼此之间本不需要什么言语上的遮掩:“其实这么些年,你对他们也算是尽心教导,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收做弟子呢?” “要说起这个,”浮绝的眼皮略微一抬,望向了天花板的方向:“你也知道我是最怕麻烦的性格,徒弟什么的,收过一个就够了。” 看着他意有所指的眼神,水幻就笑了,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可是你这唯一的弟子,已经出师很久了啊!” 浮绝的嘴角含笑,看着她时,眼皮却是懒散地耷拉着:“怎么,你想让我收他们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水幻立刻把视线移向别处,眼珠子又转了好几个来回:“他们虽来找我,我也只是答应,如果他们在暗杀行动中表现出色,就……帮忙吹吹‘枕边风’,但是没说一定要促成此事。收徒弟本就是看你自己的意愿,你若不喜欢,那不收就不收吧。” “鬼灵精。”浮绝低着声音笑了一句,双手去捧了她的脸颊,头直接往前一挪,就将她吻住了。 这一次的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具有侵略性,他的双手也已经将她牢牢圈在怀中,水幻在这个亲吻中有些喘不过气,一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轻推了推,浮绝也只往后移开了半分,两人双唇间的距离,仅仅是够他们说得出话,就听她的声音,微弱到难以察觉:“你不要闹了……” 就着房间里跳跃的烛火,她微红的脸蛋儿显得更加动人,浮绝的声音忽的就沙哑了:“之前有个人跟我说,做首领的,在军中要以身作则,之后的这半年,我也算是足够‘以身作则’了吧。现在我既不是首领,又是在家中,总也该成全一下自己。” 动情的语调和呼吸声被吞噬在汹涌而来的深吻,这次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她,水幻自然无从去争辩和拒绝,毕竟他们之间,是早就应该的水到渠成,于是在这无声的拥吻中,浮绝手指一挑,房里的烛火,就霎时熄灭了。 日子就踏着一片安宁与惬意,走到了浮绝的生日。这一年生日过得很热闹,所有的好友都来了,席间众人听说水幻要出发去中原报仇,浮绝也当场拜托了净勋般若同行帮衬,两人应得很是爽快,而旁边的尹坤听了半晌,又抽调了两个情报处的人相随,是害怕如果遇到不能解决的麻烦,情报处的精神幻术可以派的上用场。 尹坤的这个做法,实在算不得是仅仅出于对朋友的仗义,他更多的,还是从昊暄国的利益出发的,于是浮绝生日之后的第二晚,五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在丞相浮绝的目送下,悄然离开了国都,踏上了前往中原洛阳的旅途。 洛阳城的深冬,落雪纷飞。 昊暄、屠蛰、存希三国之间签订五十年和平共处协议,完全是出乎了中原皇帝的意料,当时他收到的消息,昊暄国的军队都已经压至罗城,按照常理来说,都是继续攻打的结果,他也准备跟存希一样,坐收渔利。 可是,昊暄国的浮绝,还是厉害啊,没准自己这点筹划,他都是看穿了的。 这会子,倒是有些后悔,当年若是顺了和裕的心思,向昊暄国提出联姻,以浮绝统战首领的官职,也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妹妹,然而现在…… 现在这位首领倒是更高升了一步,但是撇开昊暄国和他本人的意愿,自己也是更加不赞成这门婚事了,因为无论和裕还怎么惦念,那个让浮绝放在心尖尖上的司徒水幻,已经“死而复生”回到他身边了啊,这些年,他们两个闹出的动静也委实不小,若说还有人还没听过那些故事,他都是不信的。 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皇帝起身离开书房走回寝宫,这一晚,偌大的御花园全是雪色一片,冬夜就显得更加的寒冷了,护卫太监们目送了他进去寝宫大门,又为他把宫门掩上,才立在门口驻守,整个过程未有人发觉出一丝的异样。 然而,当宫门关上的瞬间,身处寝宫之中的皇帝,却觉出了不对劲。 这宫殿里,还有其他人,而且人不少。 维持了自己的从容镇定,皇帝准备去点燃距离自己最近的烛台,可是他只是走出了一步,这宫殿的灯光忽然自己就亮起来了,一时间宫内灯火通明,而自己御座的方向,正传来了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皇上回来了。” 这个声音,他已然阔别多年,但还是一入耳就能分辨出来。便是循声望去,看到那个常常让他一想起就生出后怕的人,此刻,正襟危坐,左右还各立了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他还认识。 一连串的观察下来,皇帝已经从初听到她声音的错愕中缓过了神,举手抬足,还是那般的自有威严:“到底还是朕眼拙,如今阿幽,是在昊暄国高就?” 水幻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皇上误会了,我没有官职。” “这位净勋先生,我们前段日子才见过。”皇帝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各国情报的掌控程度,只指了一指净勋,手就又背在了身后:“听说净勋先生高升了御前亲卫长,旁边这位,如果朕没有猜错,应该就是统战处新晋的般若将军,以他们两位的官位,还能听你的调遣,阿幽说自己无官无职,真是太客气了。” “无妨,皇上要这样认为也罢。”水幻的轻笑中有冰冷从眼底划过:“我与皇上五年没见了,今日回来叙旧,当然不能让人坏了这番兴致,所以,这寝宫之外,被我设下了噤声术,无论我们里面发生了任何事,外面的人都是听不到的。” 话落,她的双手轻拍了两下,床榻那边放下的纱帘被情报处的人拉开,皇帝一看里面的情形,脸色就变了:“阿幽,祸不及家人,何况幼子无辜。” “祸不及家人……”水幻复述着这句话,眼神就更冷了:“国公府一百七十六口,除去义父和师兄师姐们,那些侍女小厮,算不算家人?你的幼子无辜,那铃铛她们,又何其无辜?!” 她的身形突然隐去,皇帝瞪眼之间,又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双纤细的手,直接狠狠卡住了他的脖子,这个任何时候都从容自若的王者,此刻眼底都是求生的渴望。 “皇上今日来跟我说这样两句话,真是天大的讽刺。” 水幻这力道只用了五分,眼下皇帝是还能说得出话的,只不过不再那么顺畅了:“你别忘了,你也是国公府的‘家人’,就算你和司昀的婚约作废,你也还是他的养女,朕放了你,你就不能伤害朕的妹妹和儿子。” 耐着性子听他把这一段话断断续续地说完,水幻挑起眉眼,身子往前逼近了两分:“放了我?皇上真会开玩笑,你那是放了你自己,当年你若再把我留在宫中,怕是根本活不了这五年,只有我离开了,你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司幽!”床榻上被捆绑着的和裕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叫了她一声,刚好够宫殿里的人听见:“你跟皇兄是有君子协议的,你答应了不回来报仇的!” “公主殿下,我都差点把你忘了。”掐着皇帝脖子的手猛一收力,水幻将他摔倒在地,确定他没有力气起身后,才转而走到和裕的身边,从袖子中取出来一封协议书展开,放在了她的面前:“你说的‘君子协议’,是这个么?”接着灵力一催,那协议书瞬间碎成了粉末。 和裕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的全身都在发抖,水幻看了她这般模样,一时之间就想起了当年的光景:“比起这个,公主殿下还是关心关系自己的境况吧,我给你喂的迷药还好吃吗?考虑到公主体弱,我也只用了当年你给浮绝的,三成剂量。” 关于这一段,当年目睹了这件事的人都守口如瓶,浮绝在下属面前一向很要面子,所以就算是日常闲聊,都不会有人主动提起,如今听到水幻这样说,情报处的两个人还好,般若和净勋脸上就生出了两分惊讶。 “司幽……”和裕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受制于药力无法得偿,她的眼睛里储满了泪水,牙齿也用力地咬在一处:“你这算什么?” 水幻眨眨眼,假意思考:“算什么?公主殿下,从我十岁开始,没有任何人可以在我眼皮子底下伤害浮绝。他要去找邪神送命,我就斩杀邪神;他为了昊暄以身殉国,我就舍弃一切再把他救回来,可是你呢?你竟然敢给他下迷药!这么重的剂量,如果当时小森不在他就废了!你还来问我算什么?当年若不是顾忌义父,我当场就想要了你的性命。”她的手慢慢爬上和裕的脖子,渐渐收力:“而且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在国公府吃了我的闭门羹以后,回来跟你的皇兄说了什么?嗯?第二天义父和几位师兄师姐就被囚禁,国公府的惨案,你以为你能撇的干净?!” “司幽……你不能……” 和裕被掐的无法呼吸,而水幻的手,还在继续收紧:“公主殿下,就请你先行一步吧。” 瞳孔持续放大,就在这无声无息之间,和裕就咽了气,身体也无力地瘫倒在了床上。旁边的小皇子惊恐地看着自己姑姑的尸体,又用同样的眼神看了看水幻,想要尖叫,但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是因为早就给他施了术,他只能像和裕生前那样全身发抖,来表达自己的恐惧。 “好了,皇上,现在该你了。”水幻走回皇帝的身边,把他从地上拎起,又一把甩到椅子上瘫坐着,在他刻意维持的沉稳中,她再次掐住了他的脖子:“曾经,我也因为义父的缘故,而非常的敬重你,你是个了不起的皇帝,许多朝政之道,义父教过我,你也教过我。可是和歆,你配不上我义父的忠心,你也,配不起国公府这一百七十六条性命。” 皇帝的身体因为缺氧而忍不住抽搐,他的眼睛看着面前人,想让自己尽量显得不那么惊恐:“阿幽,你要我的命,可以,和裕你也已经杀了,但是我只有这一个儿子,请你放过他。” “皇上在说什么梦话?”水幻的头在他的正上方,用俯视的眼神睥睨着他:“留着你儿子的性命,然后让他找我报仇吗?” “司徒水幻!”皇帝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她的名字,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起:“你与和裕说的那些话,朕猜到了,你就是司徒水幻,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你赶尽杀绝,来日中原必定会找昊暄国讨回这笔血债!” “多谢皇上提醒,这件事,我早就计划好了,不会有这样一天的。”水幻的手猛然用力,竟是十分的力道,中原的皇帝和歆,就这样,断送了性命,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好像还听见了水幻的声音:“到了那边,你自己去跟义父负荆请罪吧。” 连着徒手杀了两个人,又说了这么久的话,水幻也觉得有些累了,那是来自心里的疲惫,可是她的事情还没办完,还不能休息,便是一个转身,拖着缓慢的脚步,走到了小皇子的面前。 小皇子虽然不会武功也无法说话,也还能因为恐惧做出本能的反应,他的身体随着水幻的逼近而忍不住往后缩,直直缩到床沿,发现没有了退路,才抱紧了双腿,仍然是惊恐地看着她缓缓抬起了右手,已经靠近了自己的喉头。 “水幻姐!”净勋看着这孩子有些不忍心,他一把抓住了水幻的手腕,面有难色:“这孩子,才九岁啊。” 水幻大约是杀红了眼,如今看向净勋的时候,眼神也是冰冷的:“九岁?你九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嗯?” 净勋半垂下头不说话,水幻再又追问:“你知道浮绝是几岁成的战神么?” “……九岁……” 他低喃着回答了这一句,便慢慢把手松开了,水幻把视线移回来,手指触碰到小皇子脖颈处稚嫩的皮肤,刚刚用了一分力,心里就有一根弦被挑起来了。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他再恐惧也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睛里的泪水早就从眼角滑落了一道又一道,水幻掐着他的手再没有继续用力,她看着他,脑中想起的,是自己十九岁生日那天,正好与司昀一同进宫赴宴,当时两岁的小皇子,大约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点,就从人群里跑到她的面前,抱着她的腿,抬起一张小肉脸对她笑,还用那软糯的声音说:“幽姨生辰快乐!” 她与他只打了这一次交道,但是,她倒是有些喜欢这孩子的机灵。 “净勋!” 这样温馨的回忆把她复仇的心即刻冲淡,她猛地松开自己的手,走出床榻的位置两步,接而转身背对,用力呼吸:“让情报处的人把他的记忆清洗了!洗的越干净越好!” “是!”净勋见状连忙领命,与那两个情报处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就快走了两步过来捧住了小皇子的头颅,那孩子顷刻间,就昏迷了过去,水幻半回头去看了他一眼,又一扫和裕和皇帝的尸体,一个拂袖,使用瞬移术离开了这座寝宫。 孤身离开之后,时隔五年,水幻再次来到了司昀的陵墓,这里看起来时常有人打扫,竟是一根杂草和积雪都看不到,水幻就这样站在墓前许久,然后拿出那个装了红珊瑚珠子的香囊,将它丢进了自己亲手制作的小木盒中,又把这盒子埋入碑前冰冷的泥土。 “义父,阿幽这次一走,大约是不会回来了。” 墓中的人自然不能回应她只言片语,她也仍旧觉得,这样的告别,很有意义:“我杀了和歆和裕,报了国公府的仇,或许,你会怪我吧?可是……可是这口气憋在心里,真的太久了,再憋下去会生病的,” 鼻子忽然泛酸,轻笑的脸上,已经有双眼的视线模糊:“这些年在昊暄国,我的性子变化有些大,义父可能还不习惯我这种说话方式吧,不过,哥哥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跟我说话的,你们在那边,如果有机会可以认识认识,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还有那颗红珊瑚珠子,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还给你。这珠子和你一生的积蓄,原本该交给国公府真正的女主人保管,你我婚约作废多年,我再带在身边也不那么合适,而且,我有这柄玄色金龙的匕首,已经足够。” 左手轻轻握住匕首刀身,水幻擦了一把眼泪,想着若是墓中的一百七十六人能看见,她也要展露自己最好看的一面:“义父,谢谢你的成全,还有铃铛,我马上就要嫁人了,说好的陪嫁丫鬟却缺席了呢,你怎么也,学会说话不算话了呢?” …… 眼前仿佛有当年聪慧可人的小丫头,正是十七岁的年纪,日日漾着明朗的笑脸,又是极懂事的性子,她的模样,过了多少年都不可能忘记,只是一眨眼,那个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水幻忽生感慨:假的东西,从来也留不住。 “那么,我这就要走了。”她把右手轻放在胸口的位置,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陵墓:“中原八年的点点滴滴,我会永远都记在心里,义父,大师姐,三师兄,五师兄,九师姐,铃铛……还有……大家……我们就此,说再见吧。” 她潇洒的背影迎着冬日的寒风渐行渐远,那个属于司幽的故事,在这一晚彻彻底底画上了句号。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终章:深情暖意藏不住,风吹落樱自生辉 第57章 终章 离开陵寝的水幻,用传音术和皇宫的般若做了联系,在他们确保一切都处理妥当后,众人相约在了洛阳的南城门处碰头,然后同乘灵兽赶回昊暄,水幻因为早就没有了小蓝,这一次出门,是借用的浮绝的灵兽,好在两人多年相处,这灵兽对她也是极为熟悉和认可,她用着也很顺手。 这回去的路,比来时要顺畅得多啊。 “你们确定把痕迹都清理干净了?” 水幻的视线瞥在周围的风景,问出来的,却不是那样恣意的话,般若听问,也就答了:“是,这件事中原绝不会怀疑到昊暄国的头上,听说他们的皇室有几个王爷一直不是很安分,我们留下的证据,都是指向他们的。” 轻点了头,水幻没有再问什么,倒是一旁的净勋有些迟疑:“可是水幻姐,我们不顺道去把林瑜救出来吗?毕竟人家帮了我们很多呢。” 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懂,她出发之前就询问过浮绝这个想法,可是当时浮绝一下就驳回了:“林瑜不能救,中原的官员都知道他是卖了药材给昊暄国才入的狱,如果获救,再加上和歆死了,你们做的那些‘证据’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中原直接就会把仇算在昊暄国的头上。” 净勋闻言,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行人都不是喜欢没话找话的类型,这般简短两句之后,就是很长时间的沉默,水幻一直在回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通胡思乱想,却突然转过了头去看般若,似笑非笑地问:“般若,上次我扇你那两下,还疼吗?” 般若愣了下,想起当时在罗城石室密道的事情,忽然失笑:“水幻姐,过了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疼呢!” 水幻微抿了抿唇,手指了指他的心口:“我是问这里,还疼不疼呢?” 对方瞬间哑然,净勋做出一副贼眉鼠眼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问:“你还被水幻姐打过啊?” 般若的脸上生出一团红晕,水幻一见就笑了,这两个人,不管过去多少年,好像还是脸皮薄的少年郎啊。 “不,这里也不疼了。”许久之后,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地传来,看着水幻的时候,是满眼的感激:“当初水幻姐打我的两下,才是把我打清醒了。” 水幻觉得这人还算是性情质朴,她的视线便又移向了别处,与他们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强者呢?像当时我们在罗城密道中,体力透支,一片黑暗,孤立无援,外面还堵了一万多的敌军,这样的困顿,换成任何人都会绝望。只不过我运气好一些,这种绝望的滋味,四岁之前就日日都在品尝。” 这个故事他们是有听过的,可是浮绝从来都不准统战处的人私下议论,如今听她自己说来,他们都顿生唏嘘。 “但是,不管经历了再多的磨难和苦处,忍过去就好了,你们看,现在你们不也是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秘术师了吗?昊暄国也好,国都也好,以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所以,你们还要更努力地加油啊!” 净勋原本还很认真地在听,结果这声“年轻人”一出现,他就忍俊不禁了:“水幻姐说话怎么像个老年人,其实也没大我们几岁吧?” “可是浮绝就大了你们十几岁了吧?”水幻笑着回他,看他傻愣愣的模样,觉得可爱:“包括雷犀大哥、尹坤大哥、红姐姐,也大了你们不少呢,这多出来的十几年,堆积的都是血和肉,你们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是,水幻姐这番话,我们一定会认真记住的。”般若非常郑重地点头了,微笑着说:“正如当初在密道之中,水幻姐对我说的那样,曾经,我的确是,不甚看得起您,但是经过了那样惨烈的一次战斗,还有这一次跟随您回来复仇,我想,我应该是非常敬佩您了。尤其最后,您抱着那样的血海深仇,还是放过了小皇子……” 她背对了他们摆摆手,被他的赞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敬佩什么的就不要了,我如今也只是个普通人,像上次你们托我办的事,就给办砸了呢。” 两人听了面面相觑,愣是反应了许久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浮绝大人还是不愿意收我们做弟子吗?” 水幻耸耸肩,也有些无奈:“他那个人,固执的时候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们不要总以为我是万能的。不过,倒还有个昏招你们可以试一试,但是千万不能说是我教你们的。” “请水幻姐指点。” 看到他们两眼放光的表情,水幻忍着笑凑到两人之间说了句悄悄话,再抬头时,面前的人都神色清明了。 这没准还真是个好办法。 一路无话,这一队五人,在不慌不忙的奔波中,终于在开春之前回到了昊暄国的国都,再往后,对水幻来说,就是忙碌的筹备婚礼的过程。 水幻回来以前,浮绝在处理公务之余,也抽出时间将婚礼筹备好一半了,本来就打算一切从简,是以倒也没分走他多少心力。但是水幻回来以后,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被国主知道了他们婚期将近,又偏偏国主盛情难却,非要把这场婚礼挪到宫内举办,于是又派了几个皇宫的司仪与水幻一起,重新计划筹备。乍一看,忽的多了这么多帮手,好像是可以缓解她的一点压力,然而这么大的场地,在皇宫举办的婚礼又不能含糊从简,实际工作量是明显增加了无数倍,她倒是感觉比之前更累了些。 何况浮绝做了丞相以后比以前更加繁忙,水幻觉得一天到晚都不一定能见到他,反正晚上自己睡着的时候他是肯定没回来的,第二天早上醒来的第一眼他倒还睡在自己身边,可如果眯眼又睡过去,哪怕只是半个时辰呢,再醒来时,他人就已经出门了,因而整个婚礼他是一点忙都没有帮得上。 后来过了很多年,水幻再想起那一天,都觉得自己像在打仗一般,不,打仗都没这么匆忙,早上一起床,她和浮绝就赶着进宫,分开去了不同的宫殿,然后在众多宫女们的帮衬下收拾打扮。按理说她已经是当过一次新娘的人了,应该有经验并且很从容,可是换衣梳妆一整套下来,她差点没累的背过气去,阮红踩着吉时之前来看到她时,见她虽然上了精致的新娘妆,看着格外娇俏,但是那副随时都想趴下休息的模样,又让人实在是忍不住爆笑的冲动。 水幻一见她幸灾乐祸的笑脸就嘟着嘴抗议,说:“红姐姐,有句话你听过没有?” 阮红收了笑反问:“什么?” “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 此话一出,阮红就笑的更厉害了:“我知道啊,这句话还是我教你的!” “哼!”水幻的眼睛往上翻了一翻,还顺带白了她一眼:“你以为你跑得掉吗?你成亲的时候,我就去跟国主提一提,让你把婚礼也搬到宫里来办!就按着今天的规格办!” 说得这么阵仗,阮红还真是不怕,她走过来拍着新娘子的双肩,微躬下身子笑着去看镜子里的她:“今日不止是你的婚礼,也是丞相的婚礼,你以为人人都能有这个殊荣?别傻了,国主不会答应的。” “哼!” 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水幻能回应的,也只有这个冷哼了。 殊荣?这种殊荣还是算了吧,真的累死人了好吗? 有阮红来陪她说话,这煎熬的过程就过得容易多了,一直到了吉时,阮红亲手为她盖上红盖头,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年的国公府,沉煦也曾做过同样的事。 如今大师姐已经没有了,而这一次,她是真的要做个幸福的新娘了呢。 这般晃神之间,就有侍女喜娘过来扶了水幻的双臂,以极其端庄的姿态走向了喜堂。 其实除去水幻不说,浮绝也觉得这个婚礼麻烦得不是一星半点,原本自己没有机会过问婚礼事宜,平日里跟水幻也不怎么说得上话,不曾听到她抱怨什么,还想着虽然是在皇宫办婚礼,但是他们都不是皇族,应该不至于按照皇室婚礼的流程筹备,何况还有这么多司仪帮忙,应该她也不会太累。 但是这一日见到了阵仗,他就知道自己错了,看来早上水幻差点睡过头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样一场婚礼,是早就超越了一个普通皇族的待遇,就算有司仪帮忙,也能累死人吧。 两个人耐着性子,消磨了自己所有的耐性,终于是在国主和众位朝官的见证下,把这场迟到多年的婚礼完成了,却全然不是,他们设想的那般简单温馨,连一点幸福开心的心情都没有,还要在礼成之后的宴席上强颜欢笑,这哪里是婚礼,这明明就是超常规格的应酬。 直到国主不胜酒力退了席,众人才算是放松了一些,有些官员应酬之后就先行离去了,自有宦官相送,浮绝还在应付接踵而来的敬酒,水幻是知道他酒量很好,可是这样喝下去,她也开始考虑自己还有没有力气把他扛回家。 偏偏是这种时候,还有特别没有眼力见儿的人端了酒杯凑过来,正是净勋和般若两人,彼时浮绝刚刚应酬完了一圈,才是坐下休息了片刻,一看到他们,他赶紧就摆了手说:“你们又来凑什么热闹,赶紧散了。” 身旁的水幻自然是心疼他的,若是别人的酒,她或许就替他挡了,不过看到这两个人,她却没有动作。而浮绝也不说话,只紧握了她的手,哪怕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呢,他的身体和心情瞬间就轻松很多了,只是面前的两个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非要把手里的杯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浮绝大人,这两杯是装的茶水,不是酒。” 净勋第一个出声解释,又拿眼去看了看水幻,还不等浮绝说话,般若又开了口:“浮绝大人,趁着这么好的日子,我们是有事情想请求于您。” 浮绝抬眼去看他们两个,心里嗤笑了一声。 说什么趁着好日子,其实是趁着他喝多了好说话吧? “你俩别说了,都回了你们这么多次,怎么还这样有毅力。” 浮绝又一次摆摆手,水幻便递了一杯醒酒茶到他面前,趁他不注意时给那两个人使了使眼色,便听她说:“有毅力才是好苗子,当年你收了我做徒弟,我不也一直很有毅力?人家拜师都拜到婚礼上了,可见是不会放弃的,你要是不答应啊,以后才知道有得烦。” 浮绝喝过茶放下杯子,耷拉了眼皮去看水幻,眼睛里都是笑意:“夫人不是说,不会干涉这件事?” 水幻的眼珠子一转动,浮绝就知道她要玩心眼了:“那我说这话的时候,不还不是你的夫人吗?现在身份变了,那些话就都忘了吧!” 果然是……意料之中啊。浮绝的笑容更深了些,看着她古灵精怪的表情,真是觉得永远都看不够,却又是下一秒,她直接当着他的面又给那两人使了个眼色,般若要机灵一些,连忙就对着水幻恭敬地点了个头:“谢谢师娘!” “哎嘿!你这声师娘是直接将了浮绝一军。”偷看热闹许久的雷犀终于是凑了过来,一只手搭在般若的肩上,指了指水幻,又指了指浮绝:“这是师娘,那这个呢?” 这会儿两个年轻人都反应过来了,同时对着浮绝跪下,将手里的杯子递到了他的面前:“老师!” 被自己的兄弟和夫人同时算计了啊,浮绝想,大概今天自己是真的喝多了,这么容易就上了他们几个的当,不过这两个徒弟,也算是收的不错吧。 于是伸手去端了他们的茶一一喝下,杯子一放回桌上,他就拉着水幻慢慢起身了:“以后好好努力吧。” “是,老师!” 低头看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浮绝的视线又递给了雷犀,说:“我实在是扛不住了,这会儿就先跟水幻回去罢。” “行了行了,你俩去吧。”雷犀对他们挥着手,还不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中:“还有什么应酬安排就交给我了,新婚之夜不能都浪费在喝酒上啊。” 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浮绝就带着水幻出了大殿,虽然雷犀是,根本没有看出来他眼神中有过感激。 真好,他们这群人里,终于有一对成亲了啊。 心中只感慨了一句,雷犀又一把把地上两个人抓起来:“走走走,咱们再喝酒去!” “啊?还要喝啊?” 见他们一脸的诧异和拒绝,雷犀直接就把酒杯塞到了他们手上:“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俩又终于如愿拜了师,不该喝吗?来!喝!”说着自己举杯先干为敬,净勋和般若也就不好不继续奉陪。 皇宫之中一片的醉梦笙箫,穿着大红色喜服的两个人,却迎着春日无风的月色,一路散步走回了那座温馨的小宅子,开门的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院子里一丛又一丛粉色的樱花,树下挂着一座简易的秋千,水幻一见,就松开浮绝的手,慢跑过去坐下了。 她既然有兴致,浮绝也抛下了一整日的疲累跟随过去,在她身后轻轻地推着,偶尔有花瓣落在她的肩头,他就随手拂去:“那两个小子选这个时候来拜师,是你教的吧?” 这会儿酒醒了一些,他自然回过味儿了,水幻抿着嘴笑,一双眼睛瞥在半空:“没有呀。” “说谎。” 低笑着拆穿了她,两个人便同时笑出了声。 “这段日子,筹备婚礼辛苦你了,我们也好久没有处在一块儿说过话了呢。” 水幻双脚垫底止住了秋千的动荡,轻快地一个转身便是抱住了他:“辛苦倒没什么,不过很久没见过面是真的。” “是啊。”浮绝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抱怨,其实自己也并不是没有怨言的:“以后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夫人后悔了吗?” 说得像后悔就可以和离一样,这个人又不可能放她跑掉,水幻埋在他胸口笑着,接而抬起头来假装正经地反问:“我可以后悔吗?” “那当然是……”浮绝的话顿了一顿,忍不住低头吻了她:“不可以的。” 就知道是这个答案,水幻伸出两条细长的小臂勾住他的脖子,把这个吻回应得很仔细。 春日的夜晚格外的温柔,正应和新婚的情意,他们这一段传遍各国的故事,在经过了二十二年的岁月洗礼后,终于得到了圆满。 所幸的是,往后岁月,他们还会像现在一样地幸福下去,又或者,更加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58章 番外一:十年之后 自从十年前三国签订了为期五十年的和平协议,昊暄国的统战处,就清闲得无事可做,般若作为最后一战中表现出色而得以晋升的将军,感到自己实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于是某一天,他邀约了好友净勋,一同去情报处主事尹坤的家里做客,八年前尹坤娶了统战处的副首领阮红,于是统战处与尹坤也因此来往甚密。 他们既来,阮红就去厨房做了一桌子的菜,等菜端上桌,般若给众人倒了一杯酒,碰杯之后一饮而尽,三十出头的将军,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带了些生不逢时的挫败:“没仗打了啊!我这个将军要当一辈子了吗?” “没仗打是好事,连年征战吃苦的还不是老百姓。” 尹坤一边给他的杯子里添酒,一边劝慰了一句,般若就不干了:“可是你看,净勋都升当御前统领了,我听说这还是司徒貘在的时候专门给他设立的职位,算是很高的官职了吧?” 阮红笑着给他夹菜,说:“你不能这样比,如果带兵打仗,你也一样能升官,不过是暂时没有机会罢了,你看,我当年也是做了很多年的将军啊。” “说半天,就是没有机会啊!”般若苦着脸和净勋碰了个杯,脸色就更愁苦了:“还有啊,我们两个拜了老师,不过才三年,他就退休带着师娘跑了啊,我们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学呢!” 净勋都快听不下去了,连忙夹了一块肉塞到他嘴里:“你别这样说,老师在那三年里还是教了我们很多的,再说当时那个境况,老国主过世,新君上位也过一年,该理顺的都理顺了,老师再不请辞,难道等着新君来猜忌吗?像中原国公府那样来一遍?” “怕个屁!他们敢动老师,我们统战处直接反了!” “你把这话给我咽进去!”尹坤等了他一眼,直接把他的酒杯拖了:“我记得你酒量不错的,怎么才喝了两杯就乱说话!也是天天跟着雷犀学得口无遮拦了?” 大约也知道自己失言,般若立刻就闭上了嘴。 “你看,你也知道浮绝背后还有一个统战处,新君会担心他拥兵自重也是常理。”旁边的阮红看到自家夫君动怒,本来就骇人的容貌此刻更吓人了些,怕真的吓到了两个后辈,于是出面岔开了话题:“不过浮绝和水幻,离开国都有七年了,都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我还挺想他们的。” 净勋也跟着笑了一回,接着这话说:“是,我们都很想老师和师娘,不过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也不会回来了,毕竟师娘把初雪坊都送给红大人了呢。” “那个啊,我替她看着而已,虽然说是送给我,可我想啊,如果有一天她回来,我还是要还给她的。” 尹坤看着自家夫人想念好友的模样,之前的愠色霎时就散了:“你俩真是名副其实的‘国都姐妹花’,哪怕是这么多年不见呢,感情还这么好。” “我们是要做一辈子姐妹的。” 阮红轻笑去看他,两人互动的光景,看得对面两个单身了三十年的男人很羡慕,净勋忽然就讷讷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遇到一个心上人啊。” 般若也支着脑袋应和:“是啊,可是像师娘和红大人这样的很难找啊。” “哎?你这小子!” 尹坤一拳给他打过去,却被他给躲了:“不不不,尹坤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众人当然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看上了水幻或者阮红,只是她们的故事,又真的很动人。阮红笑着把尹坤的手拉回来,对般若说:“你要是想找我这样脾性的女孩儿,咱们国都到处都是,可你要是想找水幻那样的,那首先,就要收一个童年不幸的女徒弟。” 这话把其他人都逗笑了,而正是此刻,大门口又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阮红一时有些疑惑:“雷犀今天是不在国都的,那又会是谁呢?” “我去看看。” 净勋第一个起身去开门,其他人就跟在后面,那大门一被打开,门口就占了个四五岁模样的女孩子,扬起了一张稚嫩的脸,对她们笑得很是明媚大方:“请问,这是尹坤大人的家吗?” 这个孩子的长相实在是太扎眼了,怎么说呢,就是,你一眼就能从她的身上同时看到浮绝和水幻两个人的影子,只是头发并不是银白色,不过也有可能是“传男不传女”的缘故。 面面相觑之间,尹坤出面回答说:“是,请问你找谁?” 女孩儿得到肯定的答案,笑容就更深了,她按照自家爹娘教的那样,对着众人躬身行礼,然后手里捧出一个施展过瞬移术的秘术盒子,用特别乖巧软糯的声音做了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念幽!我来找阮红阿姨,报名进入统战处!”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评论)~鞠躬 第59章 番外二:惧内 水幻与浮绝成婚的第二年,国都开始出现了一个传言。 据说曾经叱咤风云的丞相大人,非常惧内。 如果夫人有一星半点的不高兴了,丞相大人就会惴惴不安,想方设法地哄她开心;只要是夫人说的话,丞相大人更是没有不听的。 于是这一天,就有一个国监司的小官,抱着一个精致的礼盒,走进了初雪坊的大门。 这位小官已经入仕十年,期间工作勤恳,任劳任怨,可是始终不得高升,一直就只是个芝麻绿豆的官职,俸禄低位,两口子日子过得有些拮据。正巧碰上丞相有意调整朝堂官员职位,三月之后,会对任期七年以上的官员进行考核,若特别出众者,可得升迁。小官认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虽然自己至少也有五成以上被提名的可能,然而若能得到这位丞相夫人的帮助,那便是十成十的把握。 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初雪坊还是以前的模样,水幻依旧喜欢在无事的午后,坐在角落里,上半身趴在矮桌上,眼睛看着窗外发呆。这个国监司的小官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正快要睡着,意识都模糊了一半,是以没有立刻察觉到有人过来,直到是来人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丞相夫人。” 与她熟稔的人不会这样叫她,不熟的自然根本不认识她是谁,但无论如何,这样的称呼让水幻微微皱了眉头,又趁着起身的空当将之舒展了,免得让人以为不礼貌。抬头的瞬间,便见着面前这个长了两撇小胡子的官员,陪着笑脸弓着腰,双手抬着礼盒,就是要求人办事的模样。 索性未曾听他开口,水幻就直接回说:“朝堂之上的事情我从不过问,这位大人请回吧。” “哎呀哎呀,夫人误会了,下官不是为了朝政而来。”小官明显是做足了功夫,一听她回绝,也不意外和局促,反而笑得更开了一些:“只是听说夫人特别喜欢用青草味的香料,下官这里刚好得来了一些,所以送来与夫人分享。” 因为小森去世,以前她独家制作的香料的确是再也没有了,水幻便多年未曾碰香。前段日子浮绝是说起有些想念那股子味道,所以到处去寻过,想来这人就是那会儿留了心。水幻看了眼他手里的盒子,却还是摆了摆手:“浮绝为我找来的香料足够用了,何况夫妻之间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别处来的东西,我也懒得用。大人美意,水幻心领了。” 是听说这位丞相夫人心志坚定不易动摇,之前在她这里碰过钉子的人也不少,这位小官倒是没想到她这般清冷,连个回转的余地都不给,此刻也生出了两分尴尬,只能硬着头皮收敛了笑意,将自己的目的老老实实说了:“是,这香料定然不如丞相大人寻来的好,实不相瞒,下官今日,确实是有事情想请夫人帮忙的。” “我说了,朝政之事,我不过问。” 那小官一听,脸上就开始隐隐生出细密的汗珠:“夫人慈心,请一定要可怜下官一番苦心。人人都说夫人一句话,直接可以左右丞相大人的决策,如今下官不过是,想在三月之后的升迁名额中,添上这么一笔,毕竟多年兢兢业业,总是……” “大人不如直接说,人人都在传浮绝‘惧内’。”水幻懒得听他多说,竟是冷笑了一声,直接便把他的话打断了:“六岁就开始上战场的丞相大人,如果真的如国都所传的惧内,也坐不上今天的位置。夫妻相处,相互信任相互扶持很重要,但是相互尊重更重要,如今我无官无职,浮绝的工作,我插不上手也不愿意插手,大人想要升迁,还是凭本事吧,我相信丞相大人会有公断的。” 美人冷面,就是生气的意思了,这小官再是不懂事,也还是会些基本的察言观色,于是喏喏噤声,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 看来这位传言中的丞相夫人,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即便如此淡然,也自有一番威严,让他心生恐慌。 水幻再没有看他一眼,又把视线移向了窗外,整个人重新趴回了矮桌,小官见此便是逐客之意,于是悄然叹了一口气,弓着身子就退出去了。 半仰着头看了看天,小官心中生出沮丧。 想走后门的主意落空了呢。 不过丞相夫人这般脾气,看来“惧内”的传言应该不会有假,她这样澄清之后,反而更加显得欲盖弥彰,说不定自己今日这番举动,很快就会被她“上告”到丞相耳中,那可就适得其反了。 两撇小胡子忽的轻微抖动了一下。 自己好像做了一件蠢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鞠躬 第60章 番外三:外公 “幽幽,这个字念什么?” “爹……” “来,指一指你爹在哪儿?” 三岁的小女孩儿抬起一张肉嘟嘟的脸蛋儿,伸手指了指坐在旁边看书的银白色头发男人,然后转眼去看在她身后抱着自己小小身躯的娘亲,接收到一道赞赏而温柔的眼神,接而听得娘亲说:“我家幽幽真聪明。” 浮绝一双眼皮耷拉着,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往自家夫人的方向,说:“你不要这样哄她,但凡是个正常的孩子都会认爹娘,跟聪不聪明没有关系。” 水幻嘟着脸颊,娇嗔了一声:“我不管,我女儿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说着又低头,在纸上写下了“外公”两个字,认真地念给念幽听:“来,幽幽,这是‘外~公~’,跟娘亲念一念?” “外~~公~~” 软糯的声音拖着腔调,让水幻听着格外的舒心,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咱们幽幽学得真快!” 小女孩儿咧着嘴笑,指着这两个字去看娘亲,问:“娘,外公是什么呀?能吃么?好吃么?什么味道的呀?” 浮绝在旁边差点没笑出声,水幻一眼瞪过去,他的脸色就恢复如常,根本看不出来丝毫的笑意。水幻这才满意地把头转回来,耐性地与念幽解释说:“幽幽乖,‘外公’是指娘亲的爹,不是吃的,是幽幽和爹娘的亲人。” 念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脑子里回味了好几遍这个话,才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又说:“可是娘,你从来没提起过外公。” 浮绝认为这个问题牵扯到了水幻悲惨的童年,一边合上手里的书,一边打算找别的话题去岔开,不过他的宝贝夫人似乎对此不以为意,只想了想,认真回答女儿说:“你的外公啊,那是整个中原最了不起的男人。” 浮绝一愣:“你指的‘外公’,是谁?” 水幻对他眨了一下眼,语气之中都是理所当然:“是义父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鞠躬 第61章 番外四:为什么想进统战处? 某一天,般若拿着一沓文件走进统战处的议事厅,看到十来岁的念幽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看着浮绝留下的老旧手札入神,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小姑娘身后,低头一瞥,发现她正看到当年中原之行,于是低声说:“这些故事,你直接去问老师不是能知道得更详尽?” 念幽回头去看他,眼神显得很无辜:“爹从来不跟我说这些。” 三十多岁的将军感到费解:“为什么呢?” 小女孩儿半是思考地回答:“嗯……大概是因为,爹教我秘术的时间比较多,其他时候,都用来陪着娘了,也没空跟我说故事吧……” “说起来,你的秘术确实学得很不错。”般若把手里的文件放下,言语之间透出了两分挫败:“不论灵力强弱,你所掌握的秘术,好像比我还多呢。” “我之前还有偷偷去学吞生术。”念幽吐吐舌头,鬼灵精的模样与水幻小时候如出一辙:“后来还不等爹发现,娘就痛揍了我一顿。” 吞生术啊……当年老师因为施展这个秘术就死过一次了,师娘会比较忌讳也是正常的吧,何况这孩子当年不过四岁的年纪,接触这个确实太早了。 般若插着腰看着自己的小师妹,笑问:“所以,你也算是学有所成,所以想来统战处学习历练吗?” 小脑袋摇得像一只拨浪鼓,看得般若一愣一愣的:“才不呢,是爹让我来的。”说着小嘴就嘟起来了,很有两分委屈的意味。 “那也是老师认为,你有足够的实力进入统战处吧?我记得,师娘也是四岁的时候,就跟着老师学习秘术了。” “什么呀,般若师兄,你太看得起我爹了。”想起自家父亲将她半赶半送丢来国都的光景,过了这么多年,念幽还是极其不满:“虽然我学的秘术种类很多,可是都只是浅尝辄止,根本算不上融会贯通。我爹非要我来统战处,是觉得我处在他跟前很碍事,尤其是,我每晚都要抱着娘亲才能睡得着,爹觉得我占了他的位置。” 这样啊…… 般若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 以老师和师娘感情好的程度,这确实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 念幽娇哼了一声,明明还是个孩子,语气却像足了水幻以前与浮绝撒娇的模样,般若一听就乐了,便是她接着说:“爹跟我说了,要是混不到将军的位置,就不要回去见他。哼,我这么好骗吗?现在都不打仗了,我哪儿有机会当将军,他就是想跟娘去过二人世界罢了!哼!” 啊……这种事是摆明了的吧。般若抿嘴忍笑,想想浮绝与水幻成婚之后的三年,不工作的时候,都是巴不得与自家夫人寸步不离,如今再看他对念幽的态度,也就可以理解了。 因而低下头去看小姑娘娇憨的脸蛋儿,三十多岁的将军装出一副沉稳的模样教导于她:“不能打仗还能升职才是本事,既然老师对你寄予厚望,小师妹就要争气给自己父亲看看啊,没道理整个昊暄国最厉害的两个人的女儿,会输给自己的父母吧?” “哼!那是当然的!”念幽摩拳擦掌,脸上换了一副凌云壮志:“雷犀叔叔的首领职位,迟早是我的!” 首领啊…… 般若站在她身侧点头微笑。 这孩子,真是有着不输给那两个人的气势,说不定以后真能有一番作为呢。 老师,您就放心吧,我、雷犀大人还有红大人,会尽心教导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鞠躬 第62章 番外四:熠熠当生辉 四岁那一年的秋天,水幻第一次见到浮绝,她清晰而微怯的视线,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紧紧抓着自己哥哥的手,用软糯而低缓的声音,叫了他第一声“老师”;许多年以后,当念幽已经成为了昊暄国统战处的新秀,脸上渐生皱纹的夫妻,迎着暖风四溢的春光,携手漫步在太幽国的幽然小径,水幻忽然就明白了。 这么多年,认为她眉目流转,顾盼熠熠的人是司昀;可是,能让她允自生辉的人,永远都只有浮绝。 转头看了看身旁银白色头发的男人,再好看的容颜,如今,都刻上了岁月的痕迹,时光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水幻极其自然地歪着头,靠上他的侧肩,一双手转而挽上了他的臂弯。然而,无论再过去多少年,无论,他们苍老成什么模样,在水幻的眼里,浮绝还是那个,第一次见面时,就穿着墨绿色长袍的少年。 “水幻。” “嗯?” 浮绝轻轻抽出被她挽着的手,抱住了她细长的臂膀,侧过头吻上她额边的青丝时,想要说的话,忽然就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微笑,被春风一吹,就散了。怀里的人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嘴边也漾起了浅笑,眼底尽是山花烂漫,没有打算多做无意义的追问。 浮生匆忙,若与你相伴,一生始终太过短暂。 却你在我心里,一如山河不改,一如流年不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