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 作者:姜小猛 文案: 钟点工的女儿许曌(zhào), 暗恋母亲的雇主高扬, 本以为这场暗恋毫无指望,可后来她发现—— 男神爱她,比她更深?! 再后来,亚洲科技峰会上, 高扬发言中屡次提到太太, 记者好奇:“您太太到底哪里吸引了您?” 高扬微笑,黑眸间潋滟桃花只为一人绽放, 他说: “我太太身上有种静默而恒定的生命力,像某个角落里最不惹眼的孱弱绿苗,烈日下它生长,暴雨中它生长,被人踩踏摧折,断过茎落过叶,可它还在生长。我如此爱它,因为我知道,它早晚会长成参天大树。” 回到家,已成“参天大树”的业界精英,高级IT工程师许曌女士, 一边看录像,一边红着脸嗔说:“高先生,你好肉麻!” 这大概就是两个不完美的人,彼此的缺点却恰好填补了对方灵魂空洞的故事。 浪子回头型男主×讨好型人格女主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曌,高扬 ┃ 配角:唐耘,赵英超,唐诵 ┃ 其它: ================== 第1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01) 她身上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名字。 以至于她和高扬故事的开端,他单挑眉峰打量她半晌,见身量瘦小,面孔素淡,虽知道是同班同学,却掀不起记忆里半点儿波澜,终于只沉吟问:“你……叫什么曌是吧?姓什么来着?” 她姓许,许曌。 这“曌”字确实惹眼,上明下空,读音同“照”,是女皇武则天登临大宝前,专为自己取名造的字,取日月凌空、光芒万丈的意头。 初识她的人都以为她父母爱女心切,一番望女成凤的苦心全写在名字里。 然而她自己知道,不是的,全然不是。 许曌出生前后,恰赶上她三岁的哥哥许峻峰肺部感染。连日高烧把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在医院里治疗数天不见好转,便病急乱投医,由她姑父引荐,请来一位民间高人。 那高人据说精通玄学八卦,看过许峻峰的生辰八字后,煞有介事地一叹:“孩子命里带煞,不把这煞气压下去,恐怕这病好不了哇。” 许父许庆昌脸色一变,忙问:“那可怎么办?” 高人说:“家里得有个名字霸气些的,镇一镇这邪煞。” 一家人名字都极普通,于是齐刷刷看向襁褓中还未取名的婴儿。 高人见是女婴,思忖片刻,便想到这尊贵无匹的“曌”字。 一听这字来头之大,想来足可震慑邪煞,许家人当即同意。 高人见婴儿孱弱,连哭声都细软如猫儿叫,一时倒有两分迟疑,说这“曌”字太狂,虽能镇邪,却怕小丫头命不够硬,反被大名压身。 似怕家人反悔,许母吴美玲急切之下翻身坐起,连说两声“不碍事”。她才生产不久,一动便扯到下身侧切的伤口,当下也顾不得疼,一边抽气一边说:“这丫头命够硬,一定够硬,只要能救我儿子,就用这个名了!” 许曌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 说也奇怪,自替她取名后,许峻峰的病当真一天天好起来。 而她自己,大约也是真的命硬。 早产儿,出生时还不到四斤,因家里拮据,保温箱也没进,连医生都纳闷儿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出院后,吴美玲挂心儿子病情,月子里没有养好,一滴奶水也没有,只喂她些米汤和糊糊。 先天不足加之营养不良,许曌从小到大一直是弱不禁风的模样。然而一路磕磕绊绊长起来,只感冒发烧吞几片药,跌打磕碰涂两滴紫药水,竟连一次医院也没有进过。 转眼她已十七岁,在浮远一中读高二。 浮远市地处华东,初春回南天,阴云数日不散;又临海,风大,刮起来呜呜咽咽,像有人在哭。 今天浮远一中放假,学校门口挤挤挨挨,全是接孩子的家长。 许曌没人来接,自己坐公交回家。 车上人多,她没有座位,堪堪站稳后,一手拖着个大旅行包,一手抬高费力地抓住拉环。 她个子矮,单薄的身子好像吊在那里,被人挤来挤去晃了一路。 总算到站,可是雨也下起来了。 站前一段路常被占作农贸早市,此刻刚散不久,路面上积满烂菜叶烂水果,间杂鱼鳞鱼血、鸡毛鸭毛,被来往行人踩进泥泞里,酸腐气血腥气混在一处,直令人作呕。 许曌没带伞,踩着泥水一路小跑,气喘吁吁钻进一栋旧楼里。 楼内走廊昏暗逼仄,台阶参差残破。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四楼,到自家租住的小房子门口,蹲下身在门垫底下摸钥匙。 父亲许庆昌是个装修工,跟着装修队长年在外;母亲吴美玲是钟点工,白天也极少在家。 以往到她放月假的日子,吴美玲都会把钥匙藏在门垫下面,方便她自己回家——反正家徒四壁,也不怕有贼上门。 可这次她摸索半晌也没找到,只好打电话找她母亲。 但她没有手机。 浮远一中是全国重点,军事化管理,严禁学生携带通讯工具。 信息时代,这规定遭到许多学生反对。许曌却觉得很好,因为学校不许带,就没人知道她家里买不起——确切地说,是给她买不起。 她哥许峻峰高中三年换了四部手机,去年大学开学,父母更是咬牙拿出七千块,给他买了最新款的苹果。 许曌什么都没有,她到下面杂货铺去打电话。 号码拨通,吴美玲接得很快。她以为又来了雇主,听到低低的一声“妈”,顿时失望,“许曌?怎么是你?找我有事?” 外面风凉,刚又淋得半湿,许曌冷得声音发颤,“妈,门垫下面没钥匙,我回不去家了。” 吴美玲愣了一下,才说:“哎呀,你今天放假是吧?我给忘了。” 许曌是寄宿生,每月有固定的时间放假。 她想起当年她哥读高中,月假之前四五天,母亲就已开始念叨,人跑到菜市场转来转去,盘算着给他做好吃的。 本该失望的,然而早已习惯,只觉心里木木的。 她没有作声,吴美玲继续说:“我正干活儿呢,你非这时候回来!这样吧,你先四处逛逛,晚上我就回去了。” 逛逛…… 望一眼外头细而密的雨帘,许曌眨眨眼,小声说:“我得回去写作业。” 吴美玲讥讽道:“晚写半天耽误不了你上清华北大!” 她声音更小了,“……我也没钱吃午饭了。” “什么?!”吴美玲口气立刻冷下来,“给你的钱全花了?你就不知道省着点儿?你和我说,是不是拿着钱去涂脂抹粉瞎臭美了?就知道你这妮子不学好……” 她一个月生活费四百块,要吃饭,要买学习材料和生活用品,要交班费杂费。不久前倒春寒,她得了重感冒,打针吃药的钱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可听着吴美玲数落,她只是缄默。 终于数落够了,吴美玲没好气地报出一个地址,叫她过去拿钥匙。 宁安区,碧海湾小区,五十八号楼,顶层。 许曌认真地记下。 那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和许家租住的老城区隔了大半个浮远城,中间还横亘一条人工河。 河上一座吊桥横跨两岸,公交车穿桥而过,像打通一道天堑,将许曌带进另一个世界里。 碧海湾附近居民都有私家车,少坐公交地铁。越临近站点,车上人越少,待许曌到站时,车厢里基本全空了。 再没人推挤,她稳稳迈下车来,踩着雨水,见脚边绽开一朵透明水花。 往前一看,柏油路面一尘不染,雨幕下波光粼粼,像一条清澈而笔直的河。 雨没停,她仍旧小跑,蹚“河”而过。 到碧海湾门口,高大的保安制服笔挺,从岗亭内正步走来,靠脚立定,抬手先向她敬礼。 她少见这种阵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保安落下手掌,维持立正姿势,礼貌而严肃,“您找哪位?” 踌躇片刻,她低声报出母亲给的地址。 “好的,您稍等。”保安应一声,迈着正步又回岗亭,拨内线电话查证。 许曌站在细雨中,带着某种莫名的羞惭,偷偷打量这座小区。 外围一圈高大树木带,蓊蓊郁郁如一道绿色围墙,在寸土寸金的闹市中心开辟出一片桃花源,所谓闹中取静。 为保证采光,小区内楼间距极大,只寥寥几栋银白色高楼伫立。另有凉亭、喷泉、花园,还有一些矮而精致的红顶建筑——她不认得,那是会所、健身房之类的附属设施。 确认她身份后,保安过来登记放行。 她拖着残旧的背包走进去好远,偶一回头,见保安仍旧维持立正敬礼的姿势,久久地站在雨中目送她。 她张了张口,有些诧异。 想起自家租住的小区也有保安,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天冷的时候,老大爷躲在屋子里,极少见人;天热了会搬出一张藤椅,摇着大蒲扇坐在小区门口,和来往的每个人热络地打招呼。他最主要的职责,是阻拦收废品和贴小广告的进入。 真的是两个世界。 同在浮远,却泾渭分明。 小区内绿植遍布,许曌绕过几处绿化带,找到五十八号楼。 进门,只觉敞阔明亮,一股淡雅香氛味扑面而来。 这里是酒店式公寓,行李员推车向她迎过来,微笑询问是否需要服务。她不安地说了数次“谢谢”,最终也没好意思把包交给人家,仍旧自己拖着,亦步亦趋被带到电梯门口。 电梯员容貌姣好,身材苗条,形象气质堪比空姐。替她刷卡开门后,躬身、微笑、抬起手臂,做出个标准的“请”的姿势。 许曌受宠若惊,忙说“谢谢”,一个大步跨进门。 入户电梯专为顶层业主设置,面板上只一个按钮。 许曌摁下去,很快升上顶楼。金属门一开,她母亲正堵在出口处。 她刚踏出半步,一通埋怨已经劈头盖脸砸过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多事!来这一趟多麻烦你知道吗?平常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屁来,要给我裹乱了,倒是知道巴巴地打电话!” 因在雇主家,吴美玲压低了嗓门,却压不住满腔厌烦。横她两眼,又骂:“看你这一身的泥点子!自己长点眼力劲儿,可别把地上弄脏了,回头让人扣我工资!” 她一手拎着嗡嗡作响的吸尘器,一手将一个硬而冷的物什向她一塞,“给!拿了钥匙就快走,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 钥匙尖角戳着掌心,疼,可许曌还是攥得紧紧的。 她望着母亲,想她大概是怕雇主不悦,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偷偷往后瞟了数次,鬼祟模样叫人心里一酸。又见她穿着保洁公司的制服,剪裁粗糙,码数又小,将她中年发福的身体紧紧束缚在布料里,勒着绑着,像某种挣不脱的刑具。 许曌眼神在心寒与心疼之间飘忽数次,终于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刚迈出半步,客厅里却传来懒洋洋的一声:“吴姨,你女儿来了?” 低醇而松弛的音色,天然透出一股子漫不经心,仿佛张口就是挑逗。 这嗓音辨识度极高,也、也很熟悉。 短短数语如敲在人耳膜上,许曌心头一颤,不可置信地又转回身。 来人拖鞋一下下蹭着地板,趿趿拉拉的,闻声便猜得出那吊儿郎当的步态。一道高瘦暗影慢悠悠晃过玄关,冷白面孔拨云见日,令许曌登时愣在那里。 ——真的是他。 许是刚起床,他一头短发乱蓬蓬的,刘海下垂,遮住半只狭长的眼。穿一身皱巴巴的黑缎家居服,衣扣胡乱系着,扣门都对错,两边下摆一高一低吊在那里。长裤松松挂在胯骨上,布料滑软,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他一边走,一边随手将裤腰往上一提,再抬手时,便掩口打了个哈欠。 然因皮相太好,如此不修边幅也无损形象,只觉这人不拘小节。 他没骨头似的,刚走到许曌跟前就把身子一歪,斜倚在一旁墙壁上。睡眼惺忪把人瞧了片刻,嘴角忽叼起一丝笑,拖起长音道:“嚯,熟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求个预收: 文案: 十岁那年,姚瑶路遇一乖戾少年将一男子往死里打, 少年狠辣无比,拳拳致命, 小姑娘战战兢兢报了警。 十一年后…… 被她送进局子的少年,居然成了她的老板?!! 得知真相的姚瑶瑟瑟发抖:“霍霍霍霍霍总,你不是要报报报报报复我吧?” 霍宗其西装革履坐于沙发上,神色严肃如谈判:“放心,当初不是你报警,我已经因过失杀人锒铛入狱。是你救了我,我该报答你。” 姚瑶顿时心花怒放:“霍总打算用什么方式报答我?” 霍总:“随你要求。” 姚瑶流口水望着富可敌国的霍总,满眼都是欧元美元人民币,拇指食指一捻,作讨钱状。 霍总内心OS:嗯?流口水了,是看我看得眼馋了?拇指交叉食指,是在比心?一边比心手指一边捻动,还是颗蠢蠢欲动的心…… 闷骚霍总心里爽的一B,脸上淡定如昔:“哦,想让我以身相许。” 姚瑶:“(⊙o⊙)??” 霍总:“我答应了。” 姚瑶:“(⊙o⊙)!!!” 霍宗其:我最爱的,有废墟上的花,沙漠间的树,暗夜中的星光,和冰冷世界里温暖的你。 沙雕小太阳女主×冷峻霸总男主 年龄差九岁,轻松甜宠向 这是个小设计和大老板偷偷恋爱后,在办公室里恶趣味地下情的故事。本文完结后马上开,希望朋友们点进专栏,帮我预收一下啦。 第2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02) 那腔调不甚正经,令许曌脸上一热,局促地低下头,不知如何回应。 她与他同窗已有半年,然而交集寥寥,其实算不上熟人。 他是高二开学才转入浮远一中的。 听人说,是家里给学校捐了一座塑胶体育场,所以直接免考进来,一入校就分进许曌所在的火箭班。 许曌还记得,他到班里来的第一天,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 一米八几的个子,饶是站姿松散,也依旧鹤立鸡群。似乎怕冷,大热天里敞怀套着件一中校服。校服松垮肥大,没见过别人穿得像他这样好看,双肩平阔,硬是把耷拉的衣肩撑出方正的棱角来。 他两手随意撑着讲台,不开口,散淡眼神却先把下面学生一一扫了个遍。居高临下地,漫不经心地,似比一旁的老师更像这讲台的主人。 就那么一瞬,被他目光扫到的女生们已经按捺不住,纷纷交头接耳,直夸他长得好看。 许曌没出声,可她也觉得,这人是真好看啊…… 脸小,眉弓与下颌的轮廓却极硬朗,带着这个年纪的大男孩少有的成熟感。 皮肤白,又绝不是女孩子那种水嫩娇软的白,而是一种更冷、更硬、瓷釉一样的,男人的白。 桃花眼、高鼻梁、薄嘴唇,张口时露半颗尖利虎牙。探出舌尖儿舔牙尖儿的样子,有点儿坏,有点儿邪,还有点儿勾人。 更勾人的,是他落落拓拓满不在乎的姿态。 目光把整间教室的人巡视完了,他转身,一手插进裤袋,一手捏了个短短的粉笔头,在黑板上慢条斯理写下两个字: 高扬。 他一副懒散做派,字却极有劲道,一笔一划皆如刀戟斫痕,将“高扬”二字写出几分刀光剑影的气势来。 许曌一眼就记住,只觉得人如其名。 写完了,他信手把粉笔头一丢,转回身却顿住,未言先笑,“喂,同学们先控制一下自己,别看我脸,看字。” 那笑里带几分无恶意的戏谑,像大人逗弄小孩子。 老师在一旁,露出点儿诧异的神色,大概是惊讶于他的游刃有余。 不少女生红了脸,窃笑着,刷刷移开目光。 讲台上,松松垮垮的人指指颜筋柳骨的字,这才说:“我名字,大家记住了,以后多关照。” 然后,就完了。 教室里静了片刻。 响起参差不齐的掌声。 从讲台上下来时,他慢吞吞经过许曌的桌边。 她记得,他身上有清冽的松木香气,还有一点淡淡的烟草味儿。 因为个子太高,分到他们班后,他一直坐最后一排,和许曌离得极远。 虽是转校生,可他身边很快就簇拥了一大批人。平时与他来往的,要么是富家纨绔,要么是校花班花,总之都是风云人物,男帅女靓,惹眼得很。 学校里禁烟禁酒禁手机,可在他这里百无禁忌,抽烟喝酒打电话,从来光明正大,见到老师避也不避,有时还向老师递烟借火儿。 浮远一中的学生大多住宿,可他走读。一个中学生,上下学开一辆奥迪SQ7,上百万的大型SUV,油门一轰,要多拉风有多拉风。 这些都让学生们议论纷纷,不过火箭班里全是尖子生,大家最关注的还是他的成绩。 可他来后第一次月考,就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见过差的,没见过那么差的——六门考试,五门都只有十几分,想来是只蒙对了几道选择题。唯一过了及格线的英语也只有九十几,和火箭班的平均分差一大截。 不过后来,许曌偶然听到他用英文和人打电话。 她听不出所谓牛津腔,可也听得出他口语流利,抑扬顿挫起伏流畅,比她的聋哑英语强了不知多少倍。 还有一回,听见他用另一门外语打电话。 他声线本来就低醇悦耳,那门外语中弹舌音又多,讲起来尾音轻颤,像琴弦拨动后好听的余韵,勾得人心尖儿也跟着颤。 她分不清那是什么语种,后来听人说起,才知道他还会西班牙语。 这样神秘的一个人,大家不由猜测他的经历。 看那高大挺拔的身架,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不少人以为他是体育生。 可后来大家发现,他一点儿也不好动,从不出早操课间操,连体育课也不去上。 别的男生在操场上挥汗如雨,他一人躲在树荫下,嘴里叼一根青草,漫不经心地看着。遇上足球赛会看得认真些,然而时不时扯着嘴角冷笑,一股子看不上眼的不屑劲儿。 他来了半年多,班上对他的议论就没停过。都说他家里有钱,长得又帅,个子那么高,声音还好听——虽说成绩差,可有这样的家世皮相,还在意什么成绩呢? 议论来议论去,也只挑出他一个错处——就是他这人干什么都是慢吞吞的,永远一副没睡醒的劲头儿。 可就这一个错处,渐渐的也被美化了。 女生们说,他的慢与别人不同。别人慢是迟钝呆滞,他慢是胸有成竹,所以从容不迫;别人慢是虚软无力,他慢是蓄势待发,所以不徐不疾。 这些话题,许曌只是听听,从不参与。也不是没悄悄注意过他,只是深知自己相貌平平又内向拘谨,与他几乎判若云泥,全无交集的可能。 只有那么一次—— 她去小卖部买笔记本,挑好了才发现没带钱,正抱歉向老板说不要了,一只手忽从她肩侧探过来。 那手大而修长,骨节分明,隐隐含着力道。指间夹一张粉红色钞票,向柜台上一撂,懒散开腔:“来包烟,老牌子。”顿了顿,低头瞥她一眼,又说,“和她的一块儿算。” 那声音几乎是从她头顶响起来的。 她吓得一震,忙转身去看,却又立刻僵住。 高扬校服里套一件棉麻衬衫,衣扣只系两三颗,露出大片暗白色胸膛。离得太近,只消斜眼一瞟,就能瞥见内里一抹深粉。 她脸上顿时发热,只觉自己在占人便宜。怦然心跳中忙又低头,只敢盯住他一尘不染的白色球鞋。 头顶又一声短促哂笑,“嘿,往哪儿看呢?我在你上边儿。” 高扬一笑,小卖部老板也跟着笑,嘿嘿两声,意味深长。 许曌脸上更热,却不得不抬头看他。 恰他一双桃花眼也俯瞰下来,里头暗光浮荡,看人时不甚专注——倒不像目中无人,而是天生疏懒,仿佛世上一切皆是可有可无;又似历尽千帆,诸事看淡,再无人无事值得他笃意凝神。 这实在不像少年人的眼。 许曌在他眼波里微微晃神,忽听他问:“是一个班的吧?” “啊?”她微顿一下,藏起心底一阵淡淡失望,期期艾艾说,“哦,是,是一个班的。” 他心不在焉又问:“别的还要么?也一块儿算。” 她忙拒绝:“不用,不要了!呃,那个笔记本也不用……” 结结巴巴地还没说完,老板已将高扬的烟和零钱扔在柜台上。她下意识瞥去一眼,见淡金色烟盒上写着两个大字——玉溪。 高扬把烟拿在手里,顺口道一声“谢了”。玉溪不便宜,只找回来几个钢镚儿,他看也不看,一把抓了塞进裤兜里。眼神扫到她刚挑的笔记本,随手递过去,“发什么呆呢?拿着呀。” 她不想要别人东西,正想婉拒,他又哼笑,“怎么,连句谢谢也不说啊?” “呃,谢谢。”她忙说了,又觉不对,再想拒绝,本子已经被塞进手心里。 许曌:“……” 那时候,他转来浮远一中不过两三个月,却似乎和所有人都熟识了。就连人到中年的小卖部老板也极熟稔地打趣他:“小老弟不学好啊,又撩小姑娘玩儿。” 许曌脸上简直要烧起来了。 高扬舔着虎牙尖儿,笑得痞气,“别瞎说啊,这我同学,纯洁的同窗友谊。”说着便虚揽住她肩膀,低头问,“小同学,你说是不是?” 短暂又漫长的一个瞬间。 淡淡的烟草气息,年轻人身上干净阳光的气息,还有雄性特有的荷尔蒙气息,将她整个儿地包围了。 其实他的手不过虚拢在那里,碰都没碰到她。可她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时连呼吸都屏住,只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格外荒唐,居然是今天没有洗头,离得这样近,不知他会不会看出来…… 终于意识到该从他怀里躲开,她偏头去看自己肩膀,才发现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开了。 松了一口气。 又、又恍惚有点儿可耻的失望。 高扬不需要她回答,收回手,打开烟盒抖两下,一支烟冒出头。他懒得动手,直接拿嘴叼出来,龇一口白牙向老板扬起下巴,含含混混说:“帮个忙。” 老板会意,笑骂一声“你小子”,摸出打火机替他点上。 他咬着烟吸一口,懒洋洋留下句“走了”,然后一摆手,扬长而去。 他走得依旧慢吞吞,吊儿郎当拖着长腿,鞋底儿在地上蹭来蹭去。那步态带几分纨绔样儿,像老北京城里的少爷秧子。 后来,她想把钱还他。可每到下课,他周围总有打打闹闹的男生们簇拥,她不好意思过去。 终于找到机会单独和他说话,他却早没了印象,拿玩味的眼神盯她许久,突然痞气地笑了,“小同学,想搭讪就直说,用不着这么委婉。” 她愣住。 他却低头,弯腰逼近她三分,促狭哂笑,“想知道我什么?微信、QQ、电话号码、还是家庭地址?尽管说出来,有求必应。” 离得太近,甚至能听到他说话时,胸腔里轻微的嗡鸣。 许曌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最后咬牙把钱塞进他手里,没出息地逃掉了。 再后来,每每看到他,她总会悄悄躲远一点。 那个笔记本一直没用过,像个可耻的秘密,偷偷锁在抽屉里。本以为那会是他们唯一交集的证明,想不到这样巧,还会在他家里偶遇。 然而这样的巧合,许曌宁可不要。 该拿什么身份面对他?同学?还是佣人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看得入眼还请点个收藏呀~本章留评继续送红包~ 第3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03) 念及两人的天渊之别,许曌只觉一阵酸涩。 高扬见她不出声,转而问吴美玲:“这就是你女儿?” 吴美玲忙说:“是,是我女儿。这丫头粗心大意地丢了钥匙,还得麻烦您联络保安给她放行。”讪笑两声,又殷勤反问,“小高先生认识她?” 高扬不答,低头睨着许曌。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子漆黑的发顶和一段白皙后颈。也不知她臊个什么劲儿,他只问了那么一句话,她耳根就红透了,连后颈皮肤上都泛起一层浅粉。 忽觉有趣,他低笑着逗她:“喂,好歹是同学,吱个声儿好不好?别装不认识,浮远一中高二三班,坐第二排第七列的那个是你吧?” 他居然记得她位置。 许曌诧异地抬起头。 高扬挑眉哼笑,“嚯,不容易,舍得正眼看我了。”眯眼思索片刻,又沉吟问,“你……叫什么曌是吧?姓什么来着?” 许曌心里一沉,刚刚那点儿微末的期待霎时便落空。可又觉得奇怪,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反将她位置记得一清二楚? 她虽然好奇,却习惯性缄默,什么也没问。 吴美玲倒是兴奋,抢着回答:“她姓许,言午许,叫许曌,家里人都叫她阿曌。” 说着便将她往高扬跟前推了推。 她被推得身形一晃,堪堪站稳,暗暗捏紧了拳头。 家里人从不叫她阿曌。 父母兄长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寄居在姑姑家的那几年,更是连名字都没有,只被称为“诶”;只有外婆会亲昵地喊她阿曌,可是老人家已经走了三年多了。 头一次听母亲这样叫她,却是为了和雇主拉关系。 她苦笑一下,默不作声。 高扬要笑不笑的,拖着腔调慢慢地重复:“哦……阿曌。” 她再次脸热,讷讷地又是垂头。 高扬笑一声,“行了,别杵这儿当门神了,进来坐。”他长腿迈开,自顾自往客厅走,几步后又回头叫她,“过来呀,阿曌。” 一声“阿曌”叫得许曌脸上红透,只觉在他家里每一分钟都是煎熬,连忙婉拒:“不用了,我回去还有……” 话没说完,被母亲用力推了一把,“人家小高先生请你进去呢,都是同学,别这么扭扭捏捏的!” “妈,我……” 母亲不耐烦,又推一把,“快进去!” 一万个不情愿,可还是被推推搡搡进了客厅。 她目光在四下里一扫,不由暗暗咋舌。 父亲是装修工,她跟去工地帮过忙,量尺寸算平方的活儿做多了,对房屋面积很敏感。 高扬这房子独占一个平层,客厅到餐厅的距离就有十几米,间隔处立一道多宝格木架,打通了能骑自行车。里外大概十来个房间,再加阳台与玄关,粗估之下,总面积将近八百个平方。 比她想象的还有钱。 高扬进来就将身子一歪,软踏踏瘫进沙发里。他二郎腿一翘,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吴美玲是过来服务的钟点工,这话自然是对许曌说的。 可她看看自己湿淋淋的衣服,看看一尘不染的真皮沙发,又看看赔笑侍立在一旁的母亲,无论如何坐不下去,低声说“谢谢”,但仍旧罚站似的立在那里。 高扬也不勉强,见茶几上一大盘车厘子,红艳水灵,女孩子最喜欢吃的,随手抓起一个抛给她,“喏,吃这个。” 许曌连忙伸手,怕接不住,动作大了点儿,反浪费了他的好准头,车厘子骨碌碌掉在地上。 她忙说“对不起”,立刻弯腰去捡,一动,才发现手上还拎着那个大背包;想把包撂下,又看到上面的泥水——那会儿母亲警告过,不许把地上弄脏;想着干脆不捡了,可车厘子是人家好心给的,现在落地越滚越远,她若不捡,可会让高扬觉得她不领情、不礼貌? 怕多错多,极小的一件事也令她手足无措。 她弓腰僵住,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额头上急出一层汗,脸颊也阵阵发烫,只觉得地上滚动的小果子红得像火,灼痛她眼睛。 永远都是这样。 局促的、尴尬的、丢人现眼的。 “瞧你这上不得台面的怂样儿!要么把果子捡起来,要么好好站直了!一个姑娘家你撅个大腚杵在那儿,你、你这像什么样子!” 吴美玲只觉脸上挂不住,又羞又气地骂了几句,犹不解恨,一巴掌扇在她后背上。 “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许曌一抖,连忙站直。 吴美玲捡起车厘子,没好气地往她手里一塞,扭头又向高扬讪笑,“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是这么缩手缩脚的,真是让您笑话了。” 许曌眼泪涌出来,咬着牙,又硬生生憋回去。 早听惯了母亲的嫌弃责骂,也深知自己确实上不得台面。可这次是在高扬面前出丑,所以格外难堪。 尤其那几个粗俗字眼,更叫她脸上火辣辣的,又疼又烫,像被恶狠狠扇了好几个耳光。 她垂手站在那里,眸间水汽氤氲,视线越来越模糊。忽觉衣袖被人一扯,抬眼见是高扬,下意识一缩,有些惶然地,“你……” 高扬瞧见她一双泪眼,倒顿了一下,片刻方说:“跟我过来,有事问你。” 说完不由分说拖住她,径直往他房间去。 “你……” 许曌红着脸挣扎两下,却被他隔着衣袖攥住手腕。求助似的看向母亲,却见她脸上笑意绷不住,连连摆手,反示意她快些跟上。 心里一凉,踉踉跄跄被甩进房间里。 高扬随即跟来,没关门,高大身影却堵在门口。 许曌眼神慌乱,“小高先生……” “先生个屁。”高扬骂粗口也是慢吞吞的,不见愠怒,只有戏谑,“我没名字?” 许曌抿抿唇,“不是,我是看我妈这么叫……” 不待她解释完,他挪步迫近她三分,又问:“还是你不知道我叫什么?” “知道……” “那说话,我叫什么。” 她突然觉得委屈忍不住,哽咽地喊他:“高扬。” 高扬哼笑一声,目光往她身上一扫,落在那个大旅行包上。从进门起就见她拎着,似乎很沉,将她半边肩膀都坠得歪下来。 他伸手去接,不想被她偏身躲开。略一扬眉,他脸上戏谑之色更浓,“什么宝贝值得护成这样儿,怕我抢你的?” “不是……”许曌讪讪的,小声解释,“湿了,会把地弄脏。” 原来就为这个。 高扬这次是真笑了,不容她拒绝,一把将包抢过来。信手掂两下,还真是很有分量,他一个男人提着都嫌沉,难为她那小细爪子拎了这么久。 这背包拖了太久,手臂早已酸痛不堪,此刻终于撂下,许曌骤觉一阵轻松。 那时她还不知道,眼前这曾以为遥不可及的人,在今后的日子里,会像扔掉这个背包一样,将她身上所有的负荷,一样一样,全都卸下来。 随手把那包一丢,也不问人愿不愿意,高扬强行抓住她拎包的那只手。 女孩子眸间盛着水光,惊惶望他一眼,怯怯地往后缩。 他不耐烦地“嘶”一声,“别动。” 她就真不敢动了。 他又吩咐:“手别攥着,张开。” “你……” “叫你张开。” 小拳头轻颤两下,五根手指哆哆嗦嗦地张开了。果然见掌心处已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纤细手指发胀发紫,是血脉已经凝滞了。 高扬丢开她的手,意味不明瞥去一眼,从身上摸出支烟点上。 他深吸一口,哑着嗓子说:“坐。”烟雾缭绕里,看她还是束手束脚,无奈将一把转椅踢过去,“我叫你坐。” 椅子撞到腿上,有点儿疼。 许曌身子晃一下,把转椅拖回桌边,规规矩矩摆正,终于坐好后,才讷讷地说:“……谢谢。” “谢个屁。” 高扬也拖过一把椅子,两腿一岔,大喇喇坐在她旁边。 他点了烟却没再吸,夹在修长指间。烟头火光明灭,烟雾飘然四散,衬得他目光难得的安静,甚而有些空茫。 许曌悄悄地,向他手中的烟梗瞄了一眼。 还是玉溪。 上回见他买过的。 他是真有话要问她,正酝酿如何开口,忽听见闷闷的一声咳嗽。抬眼,捏住香烟问她:“呛?” 许曌忙不迭地摇头,“没事没事,你只管抽好了,我没事!” ——然而紧跟着又是两声,“咳、咳咳!” 她感冒没好彻底,被烟气一刺激,喉咙痒得厉害。见高扬盯着她看,倒觉自己妨碍他抽烟是多大错处一样,极力把咳嗽憋在腔子里,实在忍不住,发出“吭吭”两声闷响。 高扬见状,突然笑了下。他深吸一口烟,薄唇紧闭着不说话,只朝她勾勾手指。 她迟疑片刻,见他眉头一皱似是不耐,立即倾身凑过去些许。 然后—— “咳、咳咳!你……咳咳咳!”不想被他迎面喷了一大团烟气,她呼吸间一时全是浓烈的烟味儿。这下再忍不住,她手捂住胸口,一声接一声的咳嗽从腔子里炸出来。 终于咳够了,气喘吁吁地再抬头,见他手指间干干净净,已经把烟掐灭了。 “……谢谢。”她低声地。 “谢个屁。”他拿无奈又好笑的眼神看她,“小同学,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俩字儿啊?” 她再笨也明白这是玩笑话,可拘谨惯了,竟不知如何把这玩笑开下去。 半晌,方憋出另外两个字:“……不是。” 高扬是真被气笑了,也不知这姑娘是真傻还是装傻。听她又咳两声,自己懒怠起身,只低低吩咐:“去,把窗户打开。” 许曌忙去了。 冷风夹着雨丝直扑进来,立刻驱散了满室烟味儿。 她胸臆间一阵舒畅,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叫开窗的用意,心里偷偷一甜。 折身回来坐好,她下意识又要道谢。想起他刚刚那个玩笑,“谢谢”两字不好意思再说出口。 正犹豫,他猝然倾身凑过来,低下头和她面对面地,“不是挺能忍吗?刚才怎么不忍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留评继续送红包哦~ 上两章有妹子评论,女主性格太弱。目前的确是这样的,因为这文的初衷就是想写一个讨好型人格的姑娘被治愈的过程。 讨好型人格和社恐的重合度非常高,具体表现为:不会和人交流,拘谨木讷;无底线容忍他人,没有自身边界感;付出型,不懂拒绝,潜意识里想以付出换取“被需要”的满足感等等。 这样的姑娘其实还挺多的,我个人也有一点点,当然不至于像阿曌这种程度,但也深受其害。 写这个故事,想自愈,也希望有同样情况的姑娘能得到些许安慰。 第4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04) 离得太近,他五官在眼前倏然放大,一双眸子显得尤其幽深。 许曌心里一慌,缩着身子往后躲,低声气促地,“……对不起。” 高扬嗤笑一声,“嗯,不错,总算不跟我道谢,改道歉了。那说说吧,又对不起我什么了?” 许曌:“……” 他催问:“说啊,哪儿对不起我了?” 从他话里听出揶揄的意味,她几分羞恼,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没忍住咳嗽,耽误你抽烟。” 高扬坐回去,扶额,摇头笑了。 真没见过这样的。 他乖张,爱玩儿,尤其出事以后,带着点儿报复心理,喜欢以欺负人为乐。可这姑娘,她好欺负到,让他逗一下都会有负罪感。 怎么就养成了这么软的性子呢? 因为那点儿好奇,视线扫在她身上,一改平日的漫不经心,难得认真地打量。见她小小一只缩在椅子里,面口袋一样的校服,怎么看怎么丑,然而松松垮垮套在她身上,倒有种人不胜衣的慵弱范儿。 至于五官…… 漂亮姑娘见得多了,他有点儿脸盲。和欧美拉美那些高鼻深目热烈奔放的女孩相比,国内姑娘容貌气质又偏于清淡文静,就更让他记不住模样。 这会儿想看她的脸,于是舔舔牙尖儿,低声吩咐:“低头捡钱呢?抬起来,看我。” 她听话得让他想笑,真的立刻把脑袋支棱起来了。 才见一张瓜子脸,生了两个小痘痘,但胜在肤质白净细腻,倒也将将能看。细长眉,清水眼,小而挺的鼻子,无功无过,尚可入眼。只是嘴巴上唇略厚,本该算作缺点,可又觉得并不难看,反而有种无辜的钝感。 同窗半年有余,以前真没注意过她,只混个面熟,知道是同班同学。 之所以记得她位置,也是因为从前的职业——那时候常做记忆训练,人站在球场中央,周围二十来个队友不停地跑动,定格后,站着的人闭上眼,向教练指认每个方位分别是谁——他总是成绩最好的那个,准确率将近百分之百。 后来入学当起高中生,班上人都是静坐,他随便扫一眼,各人位置自然而然就刻进心里,想不记得都难。 对这姑娘恍惚有点儿印象,好像在小卖部里逗着玩过一次。 不过也可能是别人。 他女生缘好,又自来熟,类似的事多了,实在不能一一记清。 真正记住她这个人,是一个多月前的寒假里。 临近年关,他到旧城区去找小耘,不出意外又吃了闭门羹。开着车,他郁闷地在老街乱转,刚好看到小耘和她手拉手在逛庙会,似乎很亲密。 寒假开学后,想找她问问小耘的事,可她躲躲闪闪的,也就一直耽误下来。 今天恰好她送上门,他本该单刀直入问个清楚,可不知为什么,倒和她东拉西扯耗了这么半天。 他忽地想到,和上个女朋友,或者说玩伴,分开已快两个月了。许是最近太无聊,想找个人解解闷子。 带着点儿暧昧的恶意,他半眯着眸子打量她,视线渐渐定格,落在那片微丰的粉唇上。圆钝的唇形,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嘟着嘴,又像是被谁亲肿了,总之,有种可怜兮兮的诱惑。 让人格外想欺负一下。 高扬目光不加掩饰,如实质般落在许曌脸上。 空气渐渐胶着,她如坐针毡,人在椅子里不安地挪动两下,嗫嚅片刻才找到话题主动开口:“你、你不是说有事问我?什么事啊?” 见她睫毛飞眨、眼神闪烁的模样,高扬舔着牙尖儿一笑,望着她,不说话。 暧昧气息一时更浓,许曌红着脸正想垂头,他却弓起腰背弯下脖子,从下往上地盯住她看,“啧,不是说了叫你抬头看我?地上没钱,别低头找了。” 许曌:“……” 避无可避,她一咬唇,只得又把头抬起来。见他面带促狭,再开口时终于有了点儿恼意,“你、你到底有什么事问我?” “哦……”高扬拖着长音,挑眉笑说,“生气了。” “没、没生气。”许曌手指抓着衣摆,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只会干巴巴地重复,“你要问我什么?快点儿说好了。”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高扬睨着她问,“怎么,怕我欺负你啊?” 房门半开着,吸尘器的嗡鸣声时不时传来。他朝外一扬下巴,笑说:“你妈还在外边儿呢,真耍流氓我也不会当着她的面。” 许曌脸上红透,忙说“没有”,声音一低再低,最后已微不可闻,“我、我知道你不会。” 高扬一舔牙尖儿,哼笑,“嚯,这么信得过我?” 许曌垂着头,讷讷无话。 其实不是信得过他,是信不过自己。 自卑到了极点,连防人之心都欠奉,只觉自己这样不堪,哪配被人觊觎? 何况,这人还是高扬。 一念及此,她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角,惨淡笑容里带几许自嘲。 高扬见状,笑容一顿。 今天逗她也够了,反正月假结束他们还要呆在同一间教室,不急于一时。他终于又仰靠回椅子里,收了一贯的轻浮腔调,正色问:“认识唐耘么?” “唐耘”这名字从他口中沙哑吐出,莫名有些黯然。 许曌一愣,不想他突然问起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 当然是认识的。 甚至可以说,唐耘是她唯一的朋友。 前年暑假,母亲接到雇主电话,要出去帮人打扫卫生。恰赶上她身体不舒服,于是吩咐许曌替她去。 当时,她母亲歪在小客厅的旧沙发上,和哥哥一起吃西瓜。 她哥许峻峰啃着西瓜,一边看电视,一边含含混混说:“唔,妈,那你可得让她小心点儿。一个小丫头片子到人家里上门/服务,当心被……嘿嘿嘿。” 话没说完,最后那两声浪笑的意思却不言自明。 那时许曌才十五岁,正是女孩子最最敏感的年纪。她当即咬住嘴唇,脸上掠过一抹羞愤。 她母亲视如不见,挖起一块西瓜瓤塞进儿子嘴里,虽是嗔怪口吻,眼里却蕴着笑,“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那家人我熟得很,就一对老夫妻带着个外孙女。老两口都七十多岁了,你嘿嘿嘿个屁!”见儿子不张口,又催促,“最中间那一块,顶甜的!” 许峻峰这才把西瓜吞了,拿起遥控器换台,满不在乎地又说:“谁说七十岁就安全了?没准儿人老夫聊发少年狂呢。再说了,就算老头子干不动,他就没儿子?万一儿子回来了呢。” 吴美玲又塞一块西瓜瓤给他,笑着骂:“吃都堵不上你的嘴!这么不放心,要不你替她去?” “别!可别!”许峻峰西瓜都不吃了,从沙发上弹立起来,笑嘻嘻改口,油腔滑调说,“妈我错了,真错了!我妹妹什么人啊,人又机灵胆儿又大,谁有本事搞她啊!我一百个放心,这就让她去,我亲自恭送妹妹出门!” 嘴上胡诹八咧地说着,许峻峰双手握住许曌肩膀,三两步将她推出门。 她还记得,那天的日头极毒辣,刺眼光芒直如针芒一般,扎在人头皮上、脖子上、手臂上,但凡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刺喇喇的疼。 那天她去的,正是唐耘家。 可巧她和外婆都出门,只她外公唐润生老先生一个人在。 第一次做钟点工,许曌赧然又紧张。好在唐老先生慈眉善目,对她又极和气,让她心里放松不少。 活儿干到一半,忽听客厅里一声闷哼,她忙冲出去看,见老先生手捂住胸口,人已经倒在沙发上。 许曌小事上瞻前顾后,遇到性命攸关的大事,反而异常镇定。 判断出老人家是心脏病发作,她首先便想,家里只她和老先生两人,若老人家出事,这笔账可会落到她头上? 可如果马上离开…… 眼见老人面色越发紫涨,那一瞬的迟疑到底被抛在脑后,她猛一咬牙,迅速找到家里座机,拨出急救电话。 救护车赶来前,她大着胆子,按照生理课上讲的,给老先生做了简单急救。 后来人抢救成功,医生直夸她功不可没,老先生家人赶到医院后,更是对着她连连道谢。 她极少被人如此夸奖又如此感激,哪怕刚刚救人一命,也只觉受之有愧。连连说“不客气”的时候,心里更多的竟然是愧悔——为自己最初那一瞬的小人之心。 她就是那时认识唐耘的。 唐耘生得高挑明艳,身量纤侬合度,那天穿一条正红色掐腰长裙,跌跌撞撞跑向手术室时裙摆飞扬,如一朵灼灼烈烈的花。 她跑到手术室门口,许曌才见乌发红裙衬着雪肤花貌,美得和周围一群普通人简直有点格格不入。她眉目精致倒是其次,更难得的是通身舒展张扬的气场。哪怕至亲病危她张惶无措,也仍然不失那种落落大方之美,直引得来往行人纷纷向她侧目。 许曌见到她,第一眼就莫名亲近,大概是自己最最欠缺的东西在她身上却要满溢出来,所以想靠近她借一点明朗率性的光。可又觉得自己和这样的姑娘天生隔着一层障壁,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不敢攀扯。 不想老先生抢救过来后,唐耘主动向她伸出橄榄枝。她想着自己毕竟救过她外公的命,因为这一点底气,终于鼓起勇气,和她有了往来。 然而后来…… 唐老先生出院后,唐耘陪着她外婆,专程到许曌家里来致谢。 老太太拿出一万块给吴美玲,说是谢谢她教出这样一个好女儿。 粉红的一叠钞票,像是会发光。吴美玲觉得那光芒耀眼,许曌却只觉得刺目。 她不想要这钱,却没有拒绝的权力。 吴美玲假意推脱两句,却很快把钱接在手里。捏一捏那厚度,一边说着“你们太客气”,一边又长吁短叹:“我们家这情况……”她在残破的小客厅里环视一圈,才继续,“我不说,老太太您也看得见。要不是实在缺钱,我也舍不得我闺女小小年纪去给人当钟点工。可是,我们再穷也不能志短,这钱真不能拿。再说了,这一滴水也救不了渴死的人,这一万块就是我收下了,也不顶什么用,您还是拿回去吧。” 明是拒绝,暗是嫌少,谁都听得出来。所以第二天,唐耘又送来两万元。 一共三万块,摞在一起厚厚一叠,沉甸甸压在许曌心上。 她母亲收了钱之后,唐耘再联系她,她就开始找借口躲躲闪闪,因为不知道还有什么脸面对人家。幸而唐耘格外热情,每到她月假,就锲而不舍地打电话,登门找她玩,甚至专门去她学校门口等她放学出来。 时间一长,两人终于无话不谈。 对于这个朋友,许曌看得倒比自己还重要。 因为实在漂亮得惹眼,打唐耘主意的人太多,就连她哥许峻峰偶然见过一面后,也念念不忘地向她问个不停。 再想到高扬平日的轻佻浪荡,许曌骤生警觉,难得生出勇气直视他眼睛,蹙着眉头认真反问:“你问她干什么?” 第5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05) 之前高扬对许曌记忆不深,可到底同窗半年有余,总归形成了一点固有印象。 因为甚少见她抬头,所以在他脑海中,她渐渐定格成一道永远垂着头的清瘦的剪影。 然而此刻,她扬着纤细的脖子,双唇紧抿,一双清水眼里灼然生光。完全陌生的模样,叫他诧异地扬了扬眉,一时没有出声。 见他不答,许曌更笃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极严肃地又问:“你认识小耘姐?你找她想干什么?” 她虽是昂头仰视,一张小脸儿上却有两分睥睨之色,似是不逼问出一个结果就决不罢休。 他们这年纪,一个男生打听一个女生,而且是极漂亮的女生,她会误会也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她与平日判若两人的态度。 高扬眯了下眸子,好奇时也似满不在乎,淡笑问:“就算我找她是想处个朋友,你至于这态度对我?” 明明是只刚出壳的小鸡崽儿,绒毛细软身形孱弱,此刻那神态却像只护雏的老母鸡,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许曌也觉出自己情绪过激,回过神来,气场也渐弱下去,可为了唐耘,口气不得不坚决:“你别找她,她不会和你处的。” “呵,你就这么肯定?” 她就是这么肯定。 因为唐耘曾对她说过她家里的事。 唐耘的父亲是农村里考出来的凤凰男,与她母亲在大学里坠入爱河。那时候他们山盟海誓,毕业后,她母亲便不顾家里反对,毅然决然地和他结了婚。 婚后清贫,他又想创业,两人过了好长一段苦日子。 后来他经商发迹,她母亲本以为苦尽甘来。谁知道他有钱有势后,却开始流连酒色,送给妻子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出轨背叛。她母亲给过他机会,极力劝阻他回归家庭,反被认为是不懂事、不识大体。 两人话不投机,她父亲变本加厉地在外面玩,她母亲忍无可忍,终于决定离婚。奈何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久了,她母亲几乎与世隔绝,而她父亲人脉广、手段硬,万贯家财腾挪变换,在离婚时竟已全部转移,硬生生逼的她母亲净身出户。如此犹觉不够,还要带着上位成功的小三专门在她母亲面前耀武扬威。 她母亲本来就是敏感沉郁的性子,连番打击下抑郁成疾,靠着药物延挨了四五年,两年多以前终于撒手去了。 讲起这些时,唐耘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都似从齿缝中挤出来:“我妈是被我爸那个贱人活活气死的!我这辈子恨死这些招蜂引蝶的烂人!他们算什么?以为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其实他们连人都不算!就凭那点儿生理冲动活着,连下半身都管不住,他们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简单转述了唐耘的身世,许曌抬眼,见高扬神色怔忪,不知想到了什么,桃花眼里桃花不再,暗淡而渺远的目光,竟然像是伤心。 她愣了一下,低声喊他:“……高扬。” 高扬回神,她才斟酌着继续:“我、我知道有的是女生愿意和你交朋友。可是小耘姐不一样,她受不住那些分分合合的事。” 女孩子话不多,语气却恳切,高扬听得出来,她是真心护着小耘。 人从往事里回过神,他再看她时,目光里少了轻佻多了温和,缓缓地说:“你放心,我对她绝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 “……真的?”她迟疑问。 “骗你干什么?” “那你找她到底想干什么?你是她什么人?我从没听她提过你。” 高扬轻笑两声,低低地重复:“我是她什么人……”话锋一转,睨着她问,“你想知道?” 许曌懵懂一点头,他却忽地倾身往她跟前一凑。那距离比上回还近,两人几乎鼻尖儿对着鼻尖儿。 许曌惊得双眸大睁,本能地弹立起身,被他抬手压住肩膀,又两脚撑地,忙把身下的转椅往后滑。 高扬失笑,扬眉嗔怪:“跑什么?又不把你怎么样,回来。” 说着,双手抓住她转椅两侧的扶手,往回一拽。他动作轻巧,看似没使半分力道,却将许曌连人带椅子,瞬间就拖回来。 这样的冒犯,终于激起她一点儿脾气,咬牙问:“你、你干什么?” “我说了,什么都不干。”高扬笑得有些无辜,紧盯着她说,“就让你好好看看我。” 她梗着脖子向后躲,“看、看什么?” 他仍抓着她座椅的扶手,将她整个人困在他胸口与椅背之间,好整以暇说:“看看我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发现什么没——哎!许曌!” 那个“有”字还没出口就猝然而止。 许曌因极力闪避,脊背紧贴着椅背,重心太偏后,椅子不稳,连带着她整个人猛地仰倒下去。 她下意识惊呼,高扬也惊叫她的名字,幸好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腕,在她后脑触地前堪堪把人拽了回来。 许曌心脏怦怦乱跳,待惊魂甫定,才发觉自己竟合身扑在高扬怀里。 当然应该马上躲开,然而数月前的记忆兜头盖脸地涌上来,仿佛还是在学校小卖部里,他揽着她肩膀,四下里满是他身上好闻的松木香气,还有一点淡淡的烟味儿…… 人似被回忆摄了魂,许曌身体一时定住。 也不知是忘了躲开,还是、还是其实潜意识里根本就不舍得躲开。 直到—— “哎呀,小高先生您——” 座椅倒地的声响太大,吴美玲忙进来查看,关心的话还没问完,就被眼前画面惊得立时禁声。 她一向看不到眼里的女儿,此刻正伏在她高高在上的雇主怀里。 高扬两手抓着许曌手臂,恍如没看见她这个人,眼神只逡巡在许曌身上,蹙眉问:“摔着没有?” 吴美玲眼珠一转,心下窃喜。 许曌终于回神,慌忙从他怀里站起来,讪讪地把碎发拨到耳后。她看也不敢看高扬一眼,只心慌气促说:“没摔到。”又说,“谢谢你。” 咬唇转过身,她望着母亲结结巴巴解释说:“我、我刚不小心摔了,高——小高先生拉了我一把。” “哦,是这样。刚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小高先生有什么事。”吴美玲不愿把心思外露,极力作出淡然的模样,只向许曌嗔怪,“你这孩子也太不小心了,坐着椅子都能摔了。多亏了小高先生,不然摔个好歹出来,看你后天怎么去上学!” 许曌在她母亲跟前一贯低眉顺眼,只垂着头,一语不发。 吴美玲又堆出一脸笑,殷勤问高扬:“许——阿曌刚没砸到您吧?她这笨手笨脚的,真是让您见笑了。” 高扬瞥一眼许曌,见她真的没事,便耷拉下眼皮。他口气极平,似在忍耐什么,只说:“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要是弄伤了您可就真是罪过了。我……” 听她喋喋不休,高扬紧绷的脸上不耐之色一闪而过。他语气略显急促,打断她说:“好了,我真没事,你今天早点下班吧。” “这、这还不到下班时间呢。”听见高扬下逐客令,吴美玲笑容一僵,小心翼翼睨着他脸色问,“小高先生,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您不满意了?” 他给的时薪高,人又不甚挑剔,吴美玲实在舍不得这个雇主。顿一下,等不及他回答,又急切问:“还是许曌刚惹您生气了?” 高扬修长手指抓在扶手上,太过用力,骨节处泛起淡淡的青白色。 他烦躁中只暗想,你女儿没惹我生气,倒是你卖女儿的样子叫人作呕。本想打发掉她,往后眼不见心不烦,可瞥一眼小脸儿依旧红透的许曌,瞬间又转了主意。他口吻依旧平平,出口的话却柔和许多,“吴姨想多了,难得许曌放假,怎么也得让你早点回去,给她做顿好吃的。” 骤然被点了名,许曌一愣,下意识抬起头,恰好对上高扬的视线。 他原封不动坐在椅子里,似是浑身紧绷,向来倦懒的姿态此刻板板正正,叫许曌不由好奇。 她犹豫着正想问两句,他朝她一扬下巴,指出个方向,极自然地吩咐说:“去,到我卧室床头柜上,把我钱包和手机拿过来。” 他住的主卧是个套间,外头是书房,里面才是卧室。 男生的房间,许曌自觉不便入内,一时踌躇不动,赧然问:“你拿钱包干什么?” 高扬还没答话,吴美玲已经将她一推,嗔怪说:“小高先生叫你拿你就快去,怎么今天这么多话!” “可是……” 知道许曌犹豫什么,小姑娘的害羞劲儿令高扬想笑,然而嘴角一牵,终于没有笑出来。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方说:“快去。”又说,“放心,我卧室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见母亲又要推,许曌咬咬唇,只得去了。 他卧室是黑白灰三色装潢,一应家私都是硬木精工,棱角方正而尖锐,墙壁与门窗线条也是横平竖直,没有半分花哨的弧度与牙边。 与他身上轻浮浪荡的气质不同,他这卧室给人的感觉,严谨到近乎沉闷。 知道高扬和母亲都在外面等,许曌只大略瞟了两眼,拿上他床头柜上的手机和钱包就要离开。走到门口,不经意瞥到一旁的书架,见上头两排书都有些旧了,想来不是附庸风雅的装饰品,是真的经常翻阅。 书脊上印着书名,凝神看清后,许曌不由有些诧异。 那些书里大半是初高中的数学和物理教材,另有一些是关于Java、Matlab、TuborC……具体内容她不大懂得,但知道都是和编程相关的。 再一错眼,见架子上层还横放着几本,都裹着塑料薄膜,尚未拆封。其中一本《霍金传》,一本《张海迪文集》,还有一本比较厚,是部《史铁生全集》。总之,不是写残疾人的,就是残疾人写的。 看完这些,许曌越发好奇。 高扬……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要不要猜猜男主到底是嘎哈的? 第6章 各自风雪各自寒(01) 从他卧室出来,许曌把手机和钱包都递过去。 高扬却只接了手机,又吩咐说:“从我钱包里拿五百块钱给你妈。” 许曌张张口,犹未反应过来,吴美玲已经一皱眉,扬声说:“哎呀,这不行这不行。我早早放工已经挺不好意思了,怎么能再拿您的钱?” 他们这些钟点工的薪水,都是雇主定了时薪,约好服务次数后,统一交给保洁公司。公司抽成扣税后,再发到员工手中。 高扬这时候给钱,就是额外的小费了。 吴美玲虽满口拒绝着,一双眼却早已瞟向许曌手中高扬的钱包。 许曌宁可母亲把贪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喜形于色地收下高扬的钱,也好过这样拙劣的口是心非。 她只觉一阵难堪,讪讪地又要低头,高扬烦躁地“嘶”一声,不耐地催促:“叫你拿你就拿,快点儿!” 他平时说话总带点儿戏谑的笑意,许曌头一次听他语含怒气,惊得一抬头,见他脸上也写满不耐。 她心跳骤然快了几分,此时才发现,这人一旦露出不悦,浑身竟有种锋利又森寒的气场,像雪中淬过的刀。 吴美玲脸上一僵,也不敢再出声了。 许曌下意识吞咽两下,终于打开钱包,抽出五张粉色钞票递给她母亲,低低对高扬说“谢谢”。 高扬脸色依旧紧绷,只说:“钱不是给你的,用不着你谢我。” 吴美玲反应过来,忙说:“谢谢小高先生,那、那我们就先走了。” 母女两人终于离开。 偌大的书房空下来,高扬再忍不住,在椅子上缩起腰背,闷哼着抱住自己左腿。额头上早沁出豆大的汗珠,一低头正渗进眼睛里,蜇得人生疼。 他深呼吸两下定了定神,才用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抽着气哑声说:“……哥,带着你的东西,过来一下。” 他叫哥的那人是赵西甲。 赵家和高家是父辈就开始的旧交。赵父是最老的那一批足球迷,极其狂热,因为最爱看西班牙甲级联赛和英国超级联赛,于是给两个儿子分别取名西甲和英超,也就是这两个联赛的简称。 高扬和赵家这两个儿子,都是从小的交情。赵西甲比他大了整整十岁,所以他一直喊他叫哥。 之前,赵西甲在浮远申华足球俱乐部做队医,去年辞职,自己开起连锁健身房。因不想浪费多年的医学造诣,他的健身房还兼做复健训练和理疗。 其中有一家就开在碧海湾小区。 今天刚好他在这边和一位新聘用的理疗师面谈,接到高扬电话,立刻辞别那人,带着医药箱匆匆赶来。 离得近,只七八分钟就到高扬家。 赵西甲快步,直入他房间,进门就见他眉头紧蹙,闭着眼仰靠在椅背上。 他朝他走过去,高扬闻声掀起眼皮,原本冷白的面孔疼得涨出一层薄红,嘴角却仍旧勾着一抹不正经的笑,哑着嗓子说:“嚯,赵总来得真是快,看来我面子不小。” 自赵西甲辞职当起老板,高扬就总揶揄地喊他“赵总”。 他冷着脸理也不理,在他旁边蹲下后,沉沉问:“怎么回事?” 刚在电话里没时间细说,此刻高扬方解释:“左边那条腿,刚刚用劲儿有点猛,应该是错筋了。” 赵西甲捋起他裤腿,在腿骨上轻捏两下,确认骨头没事,轻轻舒一口气。他横了他一眼,怪他太不小心,然后起身从医药箱里取出止痛喷雾,在他错筋的位置仔细喷了几下。 喷雾带着浓浓的薄荷气,洒到人身上凉而麻,迅速缓解了剧痛,高扬也长长舒出一口浊气。 赵西甲又手法娴熟地帮他按摩一阵,待腿筋归位,再取出一个电疗仪,针头扎入疼痛处的肌肉,接电开启,轻电流刺激之下,高扬半条腿都在微微发抖。 这电疗仪以弱电流刺激末梢神经,是帮助坏死的肌肉恢复收缩功能的。 高扬仔细看两眼,“啧”一声说:“真不愧是大俱乐部的前队医,手法高明,高科技设备还多。哎,哥,有你在,我回国真是回对了。” 赵西甲白他一眼,转身去卫生间洗手,回来后忽觉后颈处一阵凉风嗖来,见窗户大开,狠狠瞪了下高扬,连忙过去关上。 他冷着脸教训说:“自己身体什么样自己不清楚?这个季节这个天气你开窗?疼死都活该。” 高扬身体的确受不得寒风。 两年多以前,他遭遇过一场严重车祸。 当时他开的是部高档SUV,安全指数极高,可是撞得太惨烈,车身直从高架桥上飞跌出去,若不是落地时被道旁树拦了一下,稍有缓冲,只怕连人带车都要粉身碎骨。 高扬被搜救出来时,浑身上下骨折骨裂足有二十余处,右臂、左腿和双侧脚踝更是最严重的粉碎性骨折。脏器也多处受损,肺部穿孔,肝脏破裂,胰腺处膈肌直接被撞破,导致腺体移位。 人送到医院时,医生几乎当场就要下死亡通知,然而他硬生生拼着一口气,从地府里又闯出来了。 旁人不知道他受的苦,可赵西甲从医,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当时高扬伤势太重,需要多台手术合并来做。 那时他人在异国西班牙,身边没有亲人,只他的经纪人替他安排一切。 先做完脏器修复手术后,就要修复粉碎性骨折的腿骨和踝骨。这两处伤得太重,术后也极有可能落下残疾。若是院内专家安德鲁医生主刀,康复的希望或许大一点,若是普通医生来做这手术,只怕高扬后半生坐轮椅的命就这样定下了。 然而不巧的是,当时安德鲁医生不在本地,要三天后才回来。 三天…… 若是寻常的三天,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可高扬这样的情况,麻药不能持久使用,如果要等安德鲁医生,这三天里他必须忍受碎骨断筋的剧痛,活生生熬过去。而且,即便熬过去等到专家主刀,可康复的几率也不过高了那么一点点,未必真的就能再站起来。 经纪人拿不定主意,幸而高扬脑部没有任何问题,手术后短暂地清醒了几分钟,听说这情况,惨白的唇瓣开合,声音微不可闻,要仔细看他口型才能判断出他说了什么。 他说:“等安德鲁医生回来。” 于是,这三天里,他只用冰袋冷敷舒缓剧痛。那效果不过聊胜于无,他疼得冷汗冒个不停,每几个小时身下的床单就湿透一张。 更糟糕的是,这三天里,他的断骨已经开始畸形愈合,筋肉也逐渐黏连。终于等到安德鲁医生回来,要把愈合的碎骨和黏连的筋肉再次分开,才能开始手术。 那是真真正正的分筋错骨之痛。 高扬咬牙忍下来了,可手术结果依然不如人意。 安德鲁医生已经尽力,但也遗憾地表示,他今后可能无法再正常行走,需要借助拐杖或者轮椅。 高扬满头满脸缠着绷带,只一双狭长眸子露出来。他眼尾挑起,竟然带点儿笑意,人是虚弱到了极点,口气却仿佛很轻松:“您也说了,那只是可能。” 安德鲁医生那句“可能”,不过委婉的说辞,真正的意思,其实就是“不可能”。 可高扬偏要将委婉的“不可能”变成真正的“可能”。 在床上躺了近五个月后,他开始了漫长的复健。 长时间卧床造成肌肉萎缩,他左腿围比伤势更轻的右腿足足小了一圈,近乎废掉;血脉堵塞,导致每当双腿直立,就立刻胀成黑紫色,疼如爆裂一般;踝骨处钢钉太多,灵活性大减,一个简单动作也需练习数百数千遍;双腿僵直,腿弯处黏连的筋肉要分离,只能用一次次撕裂般的剧痛换取越来越大的分离角度…… 然而再难,他也挺过来了。 半年多以前,他终于再次站起来,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自如行走。然后他迫不及待离开复健医院,分秒不停地回到了国内。 一个月前,他刚拆除了固定左边腿骨的钢板。手术后注意事项很多,医生要求他尽量不用伤腿承重,不然造成二次骨折,后果不堪设想。 赵西甲接到电话时,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幸好他不过是用力失当导致筋脉错乱,虽然会剧痛,但复位后没什么大碍。 回想起高扬经历过的那些事,赵西甲叹一声,不忍心再骂他。 望一眼窗外的阴沉天色,还有丝丝透着冷光的雨线,虽在室内也仿佛感觉到一股寒气。 赵西甲不由蹙眉说:“要说养伤,还是巴塞罗那那种四季如春的地方更合适。而且那边的理疗水平也高,你看内马尔,人已经转会去巴黎,可受了伤还是回巴塞罗那治疗的。” 顿了顿,又说:“就算你急着回国,也不必非来浮远。浮远临海,湿气太重。尤其是冬天和初春,又阴又冷,正常人都要生老寒腿,更别说你!你一定要回国,也可以去北方或者海南,要么更干燥要么更暖和,干什么非到这里来?” 高扬不说话,只低头拨弄着电疗仪上扎入肌肉的针头,拨一下疼一下,好像在自虐。 赵西甲见状,自己想通,抿一抿唇,无奈问:“因为小耘和你外公外婆都在这里,是么?” 高扬很轻很轻地笑了下,然而笑意飘忽,不达眼底。 他忽地用力,把那根针更深地刺进肌肉里,腿疼得反射式抖了一下。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低低地说:“是啊……因为他们在这里……”仍是惯常那种轻浮散漫、诸事无谓的口气,可他眸间却透出一种沉甸甸的、发誓一般的郑重,继续说,“欠了死人的债,已经人死账烂了。欠了活人的债,总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第7章 各自风雪各自寒(02) 闻言,赵西甲倒叹了一声,见高扬把针头没根扎进肉里,又捻着连接针头的电线,一圈圈转起来。 那电针比一般的注射用针头粗了不少,这样有多疼,不必想也知道。 再看不去他如此自虐,赵西甲关了电源,拔掉针头,沉着脸将仪器收起来。 高扬赖了吧唧瘫进椅子里,笑嘻嘻说:“喂,越来越小气了啊,怕我弄坏你仪器啊?” 电疗仪收进医药箱,赵西甲转身,肃然望着他说:“你别在这跟我插科打诨,你怎么想的我明白。可事实上……你妈去世,这笔账并不能算到你头上。当初你父母离婚,你有权力自己选择跟着谁。” 话是这样说,可到最后那句,自己也不免心虚。 因为赵西甲也清楚,当年的事,高父高崇信做得实在过分。他父亲与高崇信十来年的交情,得知他离婚时的所作所为,都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直骂这人不是东西。后来,更是渐渐与他断了来往。 而高扬作为他母亲唐静婉最疼爱的长子,在法院询问他关于今后监护人的选择时,他却说要跟着高崇信。 对于唐阿姨,这无疑又是重重一击。 听出赵西甲言不由衷,高扬自嘲地一笑,垂下眼皮,盯着自己余痛未消的左腿——像盯着自己的报应。 过了片刻,方沉沉说:“哥,你用不着替我开脱,我不是个东西,我自己知道。” “也不能这么说,我知道你是——” 赵西甲的话被他打断:“不过,如果能回到十二岁那年,让我再选一回,我还是会走一样的路,因为我就是这么个人。我不后悔欠了这笔债,也不会拿没半分用处的内疚惩罚自己。我只是想着,人欠了债得还,总不能当了混蛋再当老赖,你说是不是?” 他从小就早熟,凡事想得明白。 赵西甲长吁一口气,也不再多言。 看一眼地上狼藉倒下的另一把椅子,这才想起来问:“你这腿到底怎么弄到错筋的?平时我看你还算小心,这回怎么这么大意?” 高扬看似吊儿郎当,可该认真的事向来一丝不苟。 他吃了那样多苦才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平时自然是一万分当心的。可那会儿许曌险些摔倒,他本能地伸手去拉她。她下坠的力道太大,他一时重心不稳,下意识用腿一撑,结果发力过猛,霎时就剧痛难忍。 不想许曌看出来,他硬撑着敷衍了她们母女半晌,要是她们再不走,他怕自己真要装不下去了。 把这事简单向赵西甲说了,他皱起眉头,不满地问:“原来刚才家里有人!你怎么不让她们等等再走?万一你真有大问题,万一我今天不是恰巧就在碧海湾,你打算一个人在空房子里待多久?” 越说越生气,猜测着他不肯留人的原因,冷下脸骂道:“你就死要面子活受罪!” 高扬想到那个不是道谢就是道歉的女孩儿,倒真正地笑了笑,摇头说:“我要什么面子?人撞得稀碎,差点烂成渣儿。里子、底子、命根子都险些保不住,我还稀罕什么面子?” “那你干什么叫她们走?” 高扬笑说:“你是没见过那姑娘,胆子比针尖儿还小。那会儿我抽烟,她呛得肺都快咳出来了,还跟我说不碍事,让我只管抽。我故意拿烟喷她,她屁都不敢放。我把烟掐了,她又说对不起,说耽误我抽烟了。” 越说脸上笑意越深,然而想到她和母亲相处时的情状,很轻易就明白她这性子的来源,笑意退下去,正色说:“差点被我呛死还要道歉的人,要知道我这腿因为她疼成这样儿,还不得一脖子吊死跟我谢罪?” 还有个原因他没说,就是不想吴美玲因为他受伤,再去怪罪许曌。 后来他忍着疼,宁可延挨时间也要叫她拿钱包给吴美玲小费,也有叫吴美玲对她好点儿的意思。 赵西甲听完,眯了眯眼,后知后觉地问:“哦……那你这窗户,也是为那姑娘开的吧?” “啧,我哥聪明。” “去你的。”赵西甲笑嗔一声,打趣他,“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挺怜香惜玉的?”知道他爱交女朋友,肯这样上心,大半是又看上人家了,于是问,“看来,你又快脱单了?” 高扬也不讳言自己的心思,慢悠悠说:“本来是想逗着玩玩,不过……” 不过,见她这样护着小耘,又得知她救过外公的命,想着她这种姑娘不像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到底良心发现,已经断了那念头。 听他提到外公和小耘,又是黯然的眼神,赵西甲拍拍他肩膀,宽慰说:“都是血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反正你现在也回来了,时间一长,他们总会原谅你的。” 高扬只笑笑,“借你吉言。” 按摩、电疗之后,赵西甲又留下两筒消炎止痛的喷雾,事无巨细地交代下使用方法,这才拿起东西要走。 两人熟稔到这地步,高扬丝毫不客气,懒得连句“再见”都没说,只随便一摆手,让他自便。 赵西甲无奈地一摇头,人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说:“差点忘了告诉你,英超从足球队退役了,过几天就来浮远。” 赵英超就是他弟弟。 因为赵父实在热爱足球,有心让两个儿子都从事这一行业。赵西甲身体素质不佳,最后只当了队医。而赵英超运动神经发达,赵父从小培养,送他去过体校,高价请过私人教练,后来还送他去过拉玛西亚青训营。 拉玛西亚青训营位于西班牙,附属于世界最顶级的足球俱乐部——巴塞罗那俱乐部。全球知名的足球巨星如梅西、哈维、法布雷加斯,全都是从这里走出来的,因此也被称为足球界的“采石场”。 说起来,高扬成为足球运动员,还是受了赵英超影响。 赵英超大他一岁,两人小时候形影不离,他去踢球,高扬自然也跟着。竞技体育对于男孩子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他天赋又好,常被夸奖,踢着踢着就真正爱上,于是和赵英超一道进了体校。 后来,赵父托了层层关系,高价送赵英超去拉玛西亚青训营试训。高扬沾了光,也利用这条关系链,随之一起去了西班牙。 梦寐以求的地方,去了方知并不似想象中美好。 人在异国,水土不服,饮食不惯,语言不通,加之初次离家思乡心切,日子实在不好过。 而国足成绩又不佳,在西班牙这样的足球强国,他们两个亚洲面孔的孩子,自然备受歧视。 他们在国内时算是同龄人里的拔尖水平,平时很有些傲气,可一到那边才发现,人家个个都比他们强。抢圈训练时,次次被穿裆,这算是球员的耻辱,他们那点傲气瞬间被击得粉碎,才明白从前不过眼界狭窄,夜郎自大。 要想进步,就只能用磕磕绊绊的英文同教练交流,双方都词不达意连蒙带猜,沟通效率实在太差,基本学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面对这重重的、巨大的困难,成年人也难一一克服,何况那年,赵英超才十三岁,高扬只十二岁。 因此,一个月的试训期结束后,赵英超折戟而归,倒是更小一岁的高扬,当时因不适应西班牙的水土气候,起了一身红疹,还接连数日上吐下泻。人瘦了一圈,黑黑黄黄像个小病秧子,却凭着一股狠劲儿,硬是留下来了。 此后,两人远隔万里,再联络只能通过手机和电脑。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兄弟感情倒是一点儿也没有生分。 听见说赵英超要来,高扬那张永远倦懒无谓的脸上竟然有些激动,总爱半眯着的狭长深眸也倏然睁大。 他身上总算有了些少年人应有的雀跃,讶然问:“真的?!”知道赵西甲不会骗他,旋即又说,“这家伙,怎么也不告诉我。” 赵西甲笑笑,说:“他说想给你个惊喜。” 高扬也笑了,嘴上却满是嫌弃,“他?还惊喜?不给我惊吓就烧高香了。” …… 从碧海湾离开后,吴美玲和许曌一起坐公交车回家。 车上,母女俩并排坐着。 吴美玲把那五百块钱又点了一遍才塞进裤兜里,脸上喜滋滋的,一张口却难掩愤愤:“这世道真是不公,一样都是人,那些王八蛋凭啥那么有钱?!几百块钱随口就给,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说着,又扭头问许曌:“哎,你去他卧室拿钱包,看见他衣帽间了没?啧,一个男的,衣服鞋子多得和开服装店的一样。尤其那鞋,一双双的都是名牌,什么椰子、AJ的,你哥攒半年的钱才舍得买一双。人家呢,买的都是限量版,平时也不见他替换着穿,就摆起来看着玩儿!” 她一个中年女人,本来不认得那些潮牌,都是因为儿子喜欢才渐渐留心,现在已经到了了如指掌的程度。 许曌缩在座位上,只“嗯”了两声聊作回应,不知对她还能说什么。 一见她这闷头闷脑的样子,吴美玲气不打一处来,正想骂两句,忽地感觉到裤兜里那几张纸币轻轻戳着大腿根。 她知道高扬给这钱是因为许曌,现在不笼络着她一点,她到高扬跟前说点儿什么,只怕往后再得不着这样的好处。 于是,到底忍下火气,只沉声说:“难得你认识这么好的同学,在学校里别光知道死读书,平时多和人家来往一些,知道么?” 许曌只说:“知道了。” 又是挤牙膏似的两个字! 好像她口中说出来的话都格外值钱似的,一个字也不肯多讲。 虽然这个女儿在自己面前一向逆来顺受,可吴美玲总觉得——莫名又肯定地觉得,她根本就瞧不起她。这令她在她跟前格外暴躁,直气得胸脯起伏,深呼吸两下才再次忍下来,转移话题问:“对了,那会儿他叫你去书房,都和你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谜底解开,男主是前足球运动员。因为车祸退役,到高中入学。 后面会有一些关于足球的设定,半架空,为人设服务可能无法做到特别合理,希望见谅。 读者小天使里面有没有足球迷呀~可以交流下噻~ 第8章 各自风雪各自寒(03) 许曌望一眼母亲,料定她若知道高扬想找唐耘,必然要催逼自己替两人引线。想敷衍一句“没什么”,可这样明显的搪塞无异于引战。于是沉顿片刻后,方细声说:“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学校里的一些事。” 吴美玲狐疑问:“真的?” “嗯,”她不得不把谎撒得更圆满一些,补充道,“放假前他刚好缺课,不知道假期作业是什么,就问了问我。” 吴美玲这才点点头,又皱眉沉吟说:“这小高先生也是怪,你说他都二十岁了,怎么才上高二?就算成绩不好,有这样的家底,也可以出国去镀金啊,干什么好好的年纪耗在高中里。” 听闻他年龄,许曌倒愣了一下。 难怪平日里觉得他比班上人成熟,原来真的大了几岁。 母女两人能说的话太少,围绕高扬聊了几句,吴美玲见许曌一问三不知,眼底的嫌恶之色越来越浓。 在她看来,当今社会要想成功,靠的全是人脉。 许曌这榆木疙瘩,现摆着高扬这样有钱人家的少爷不去结交,一个班半年多,竟连让人家记住她名字的本事都没有。 若换了她儿子,哼,只怕早和高扬处成了勾肩搭背的好兄弟。 一想到儿子,吴美玲嘴角不由自主牵起一丝微笑,气顺了不少,也懒得再和许曌计较。 公交车晃晃悠悠,一个多小时才到站。 两人到自家门口,许曌一错眼,见旁边墙壁上多了数张小广告。内容应有尽有,办假/证的、开锁的、修房顶的、疏通下水道的……还有一张特别惹眼,是招聘“特殊服务员”的。 上面用加粗加大的黑体字标明,限十六到二十五周岁女性,要求身材苗条容貌漂亮,月薪不低于一万元。 她顿了片刻,明白过来。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在家门口看到这种东西,有种难言的屈辱。 冷着脸把那张广告撕掉,一个油光满面的男人经过,一双贼眼望住她,嘿嘿涎笑,“呦,妹儿,对这活儿有兴趣?” 这里的住户三教九流,类似的调笑也不是头一回。 许曌面红耳赤,待要不理,眼前暗影一晃,竟是母亲挡到她前面去。 她一愣神,母亲已经“呸”了一声,扯着嗓子冲那人骂起来:“你是个什么下流东西,也配打我闺女的主意!犯了骚性回家搞你老娘去!再敢冲我闺女嚼舌头根子,我打不烂你的嘴!” 那男人一脸横肉抖了抖,气得双眸大睁,作势要欺身过来。 许曌吓了一跳,忙去拉她母亲,“妈,别理他了,咱们回家吧。” 吴美玲一拧钥匙打开门,先把许曌推进去,自己仍旧堵在门外,继续高声同那人对骂。 当初在乡下,她就是出了名的泼辣。此刻将腰一叉,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引得左邻右舍都打开门探出头,好奇地想看个究竟。 那男人面对数道目光,到底要脸,向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说句“好男不跟女斗”,悻悻地走了。 许曌透过半敞的门,见母亲又撕下两张小广告揉成纸团,往前追两步,抡圆了胳膊将纸团掷到那男人身上。 直到男人骂骂咧咧下了楼,她才赤红着面颊转回身,开门进家,先仰头灌下一杯白开水,方气喘吁吁对许曌说:“这种二流子就是贱兮兮的,你别理他们。” 许曌心底莫名温热,哽咽了一下,才点头说:“……嗯。” “往后要是我不在的时候你遇上他,可别像我似的和他吵,能躲就躲,躲不掉就往人多的地方扎,知道么?” 许曌咬咬唇,哽咽之声愈浓,吸了吸鼻子方说:“嗯。” “别就知道嗯嗯嗯,这是要紧事,得往心里去!” 她抬起脸来,很郑重地说:“妈,我记住了。”顿一下,又说,“妈,今天谢谢你。” “说什么谢不谢的,一家人还这么酸唧唧的。” 吴美玲嗔怪一声,吩咐她去厨房洗菜,自己先回卧室换掉保洁公司的制服。 母亲一走,许曌一个人立在客厅里,暗暗捏紧了拳头。 陌生的感动的潮热,让她压在心底一年有余的一件事,又无可抑制地翻涌上来。 前年夏天,她升高中,她哥升大学。 大学后的许峻峰,因在浮远本地就读,每一两个月就会回一趟家。而每次回来,他身上的行头从头到脚,总是全新的,而且都是价格不菲的名牌货。 许曌觉得奇怪,试探着问过,他哪有钱买这些。 母亲当时横她一眼,怪她多事,但她自己也纳闷儿,斟酌着措辞问儿子:“小峰啊,你这衣服鞋子可都不便宜。买了这些,还有钱吃饭吗?可别为了臭美亏了身子,健康最要紧!” 许峻峰抓住母亲的手,摸一摸他肩膊处的肌肉,笑嘻嘻说:“妈,你看看我这身材,多结实多健美,像是挨饿的样子吗?” 吴美玲笑着甩开他手,又追问:“那你哪儿来的钱?” 许峻峰说:“大学里课余时间多,我下课就去兼职,自己赚的。” 吴美玲听完喜笑颜开,直夸儿子懂事、有出息。 可许曌深知她这哥哥好逸恶劳,又极爱面子,实在不信他肯放下身段出去打工。 于是,她下意识地注意她哥的举动,终于在过年的时候,听到他于背人处正接一通电话,对着话筒低声下气说:“真抱歉真抱歉,我现在手头实在紧,拿不出那么多钱。不然……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先还一半,剩下的过几天再说。” 顿了片刻,又拖着嗓音哀求:“这大过节的,您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过个好年。我这儿给您拜年了,您容我几天,就几天!几天后我保证还,成不成?” 对方大约答应了,许峻峰虽是一个人面墙缩在楼梯转角,却仿佛在那人跟前似的,握着手机点头哈腰,连声说“谢谢您”。 从那次起,许曌就知道,他买东西的钱全都是借的。 后来趁他放下手机去厕所,她迅速拿起来看了两眼,果然发现他安装了数十款贷款APP。 网贷成瘾的危害,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新闻上报道过多起类似事件。 许曌心里砰砰直跳,当即就想告诉父母。 然而—— 走到父母卧室门口,她要敲门时手又放下。 自幼家贫,身为女孩又不得父母重视,再加前几年寄居在姑姑家时的痛苦记忆,她只觉自己的生活如临深渊,为防粉身碎骨,不得不谨慎多思,变成一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 眼下的情况,如果贸然告诉父母,他们偏心哥哥,她定然落不到半分好,还要被迁怒,骂她挑拨离间。 当然,这只是小事,反正她被责骂惯了,并不在意多上一次。 真正要紧的是,如果哥哥欠款数额巨大,还债时要把家里掏空,以她母亲一贯的作风,大半是要逼她辍学去打工的。 她到浮远一中读书的机会极难得,也是用上心机才换来的。 浮远一中教学质量高,每年重本上线率都在百分之六十以上。她再努力两年多,考上一所好大学,就能摆脱眼前困住她的一切。 两年…… 只要把她哥欠网贷的事瞒下来,让他去以贷养贷,撑个两年应该不成问题。这两年足够她读完高中,等她毕业去了大学,可以勤工俭学,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到时候家里如何困窘,都再影响不到她的前途。 可是……可是…… 如果真的这样,任由哥哥的债务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等两年多以后,累积下的巨额欠款他们家承受的起吗? 又也许,哥哥被逼到绝境,去借高利贷、去赌博、甚至铤而走险去偷去抢……以他的性情,这都不无可能。真的到了这地步,他这一辈子可就完全毁掉了。 说与不说,两种选择在心里猛烈拉锯,许曌只觉心脏如一个鼓槌,咚咚咚敲打着她的胸腔。那鼓点急促又爆烈,几乎要把鼓面捶破。 正天人交战,她母亲忽从房间里出来。推门见她堵在门口,先吓了一跳,而后皱眉问她杵在这里干什么。 她嘴唇哆嗦数次,喉间吞咽数次,双眼心虚地飞眨数次……终于暗暗一咬牙,恍惚笑说:“……没事。” 从前也不是没动过心机,可那几次都是只利己不损人。 而这一次…… 她说完“没事”,被母亲嫌弃地一把推开,踉跄后堪堪站直,听母亲抱怨她“直眉楞眼得像个白痴”,她勾起嘴角,凉凉地笑了。 呵,她才不是白痴,她聪明着呢。 聪明得为了她自己的将来,眼睁睁看着这个家一点点陷入漩涡里。 聪明得任由她哥去走一条不归路。 聪明得……变成一个冷血的坏人。 到如今,这事已经过去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她依旧看着许峻峰耐克、阿迪、椰子、AJ不断地买。一开始愧怍万分,后来渐渐麻木,甚至找借口为自己的卑鄙开脱——反正她的家人根本不爱她,她算计他们,只当是以直报怨。 可、可今天…… 在母亲为了她,对那男人破口大骂的时候,那种被保护的感觉,让她恍惚以为,自己也是被爱着的。 虽然她隐约知道,母亲今天对她好,不过是在间接地讨好高扬。 然而……然而…… 缺爱到极致的人,明知这爱别有用心,也还是愿意清醒地沉溺进去。 事到如今才明白,饮鸩止渴者并非愚不可及,而是干渴到了极处,已然别无选择。 深深一闭眼,许曌终于下定决心,咬牙走上前去,抬手敲向母亲卧室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阿曌就是一个矛盾的心机婊。 我觉得这才是讨好型人格、自卑型人格的全貌,因为惯于讨好别人,不懂拒绝,不敢提要求。但是,人总是有需求的。需求无法通过正当途径满足,就会用心机,就会去算计。 希望大家可以原谅阿曌,她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坏人的。 第9章 各自风雪各自寒(04) “怎么了?” 门敲了两下,吴美玲换好衣服出来。因准备去做饭,她一边问,一边挽着袖子。 许曌斟酌片刻,才小心翼翼说:“妈,要不你问问我哥,他最近有没有在网上借什么钱?” 吴美玲挽袖子的动作一顿,皱眉问:“没影的事,怎么忽然叫我问这个?你是听见什么了?” 事关许峻峰,她口气比方才严厉不少。 许曌手指抓着衣摆,心知如果照实讲出来,母亲得知她怀疑哥哥,又刻意监视过他,不论事实如何,必然先对着她大发雷霆。于是略加思索,找到旁的说辞道:“我哥有次忘带手机,我帮他接了个电话。打电话的人说我哥欠了他们钱,催着还呢。” 顿一顿,见母亲脸色越发阴沉,强扯出一点笑,又补充说:“我哥平时心疼你和爸,生活那么节俭,还自己兼职,我觉得他不会欠钱的。可是现在社会上骗子多,我怕他不知情的时候被人设了什么套,所以让您去问问。” 她一说许峻峰的好话,吴美玲脸色稍霁,也不问那通电话的具体情况,只继续审问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年假,我们开学之前。” “那你当时怎么没说?” “我……”她眨眨眼,脸上不露半点心虚,细声说,“我当时就觉得这一定是骗子,没往心里去,也就没告诉你和爸。” 吴美玲睨她几眼,又问:“这会儿隔了一个月,怎么又想起来和我说了?” 她立刻答道:“刚才门口墙上贴了那么多小广告,我看里面有张小额信贷的,一下子就想起那通电话了,觉得还是问问我哥比较好。” 闻言,吴美玲终于不再怀疑,向她深深斜睨一眼,走到一旁去给许峻峰打电话。 许曌望着母亲臃肿的背影,先是悄悄松一口气,紧接着便生出一股自厌。 撒谎次数多了,而今已成本能。连思索都不必,自然有一句接着一句的假话从唇齿间脱口而出,且往往能首尾相顾,不出破绽。 连她自己都要佩服自己,简直是天生当骗子的好材料。 她自嘲地苦笑一下,母亲的电话已经打通。 隔得远,听不见她哥说什么,只听到母亲关切地问他最近有没有接到诈骗电话,接着又问是否缺钱。 大约哥哥自己提到了兼职,母亲便头一次问起,到底什么兼职能赚这么多钱。 许是听出她哥话里的漏洞,母亲脸上担忧之色越来越浓。再追问几句后,那声音已经有些发抖,苦口婆心道:“小峰,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千万不许瞒着我。” 未等她哥坦承什么,已先安抚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只管说,啊?小峰,你还是学生,太重的担子你扛不住。爸妈虽然没出息,可好歹活了快五十年,总归比你有办法,听到没有?” “……” 连番追问下,许峻峰终于说了。 自读大学以来,一年半的时间,连本带息,他已欠下九万多。 于他们这样的家庭而言,九万块绝不是小数目。 这事非同小可,于是当天下午,她父亲许庆昌便从数百里外的工地赶了回来。 一身带着水泥浆和油漆渍的脏衣服来不及换,许庆昌听吴美玲说完了详情,一脚踢翻了一旁的桌子,气得呼哧呼哧粗喘几声,方咬牙切齿骂道:“你!都是你,从小惯着他,事事惯着他!现在好了,惯得他闯出这么大的祸来!九万多块,你去给他赚!” 吴美玲已经哭了半晌,此刻嗓音沙哑,嘶吼起来更显刺耳:“我惯着他?我倒是想惯着他!可是我拿什么惯?拿你那一个月三四千,还是拿我这一个月三四千?” 吼着吼着,倒又抹起泪来,哽咽说:“小峰这孩子从小自尊心强,那大学里都是有钱人,他和人家比着,心里能不自卑吗?那些好衣服好鞋,要不是咱们俩没本事,给他买不起,他至于去贷款来买吗?” 说到贷款,越发心疼儿子,直哭得抽抽搭搭的,“他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孩子,从小又没经历过什么事,一下子背上那么多外债,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两人在卧室里又哭又吵,许曌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着母亲的话,正写单词的笔不由一顿。 在母亲眼里,哥哥不管做了什么,总是令人心疼的。 而她…… 她摸一摸自己红肿未消的脸,勾起嘴角惨淡地笑了。 那会儿母亲打完电话,得知她哥借网贷的真相,把手机一扔,扬手就甩了她两个耳光。 扇完了,用那只手指着她的鼻子,气咻咻地骂:“你根本就知道你哥欠了钱,是不是?!还假惺惺说什么担心他被骗,假惺惺说什么看到小广告才想起这事!别的本事没有,装模作样的能耐越来越厉害了!你现在高兴了,满意了?满意了就滚回你屋里去!” 许是因为一开始就料到了结果,心里早有准备,所以此刻并不觉得如何委屈。相反的,压在心里一年多的负重终于卸下,许曌甚而有些轻松畅快。 眼泪都没掉一滴,她只望着母亲眨了眨眼,转身就回到自己的小隔间。 虽然月假只一天半,但作业很多。 数学、语文、英语、物理、化学……她在书桌前坐好,把一科科的习题册翻出来,戴上耳塞,强迫自己把精神专注在学习上。 半天下来,今天给自己定下的任务量已经完成,便取出英语课本,默写新学的单词——她英语成绩不太好,需要多花一点时间来补强。等晚上,父母吵完了,家里安静下来,还可以插上耳机,练习一会儿听力。 生活是深渊里伸出来的一双手,紧紧抓着她的双脚,往深不见底、暗不见光的地方拖下去。 而学习,是她眼下唯一能抓住的、赖以向上攀爬的吊索。 因此,越是境况困厄,她越是要死死抓住这根吊索,往上爬……再往上爬…… 入夜时分,家里的争吵声终于停了。 许曌做好晚饭,叫爸妈过来吃。 夫妻两人木着脸坐在餐桌两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明是有话要说的模样,却谁也没有先开口。 许曌盛好饭,端到两人面前。 家里静极了,只有碗盘撂在桌上时发出的闷响声。 许久,吴美玲狠狠斜了丈夫一眼,许庆昌才清清嗓子,不大自在地开口喊道:“许曌啊……” 只听父亲叫了声她的名字,许曌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不待他说出口,她忽地转头看向母亲,迟疑说:“妈,其实……白天我有件事瞒了你。” “什么事?”吴美玲不耐地问。 许曌咬咬唇,作出一副扭捏模样,低低说:“上午在高扬家,他、他叫我去他书房,不是问作业。” “那是问什么?” “他、他对我有点儿那个意思,说、说想和我处处。” 结结巴巴地说完,她脸上腾得红了。 这次的脸红倒不是装的,是真真正正的自惭形秽。 语毕,她暗骂自己无耻,又在心底对高扬说了声“对不起”。 吴美玲一听,哭肿的眼睛倒亮了一下,忙问:“真的?” 转念一想,脑中骤然出现许曌倒在高扬怀里的样子,又想到那白白得来的五百块钱……人对于愿意相信的事总是更容易相信,她不由自主就信了八分,不等许曌回答便又问:“你是怎么回复人家的?” 许曌垂着头还没说话,许庆昌插嘴问:“高扬是谁?” “我雇主,有钱人,还是许曌同学。”吴美玲飞快地回答了丈夫,两眼只盯着许曌,催问道,“说呀,你是怎么回答人家的?” 许曌这才低声说:“我说……现在还要读书呢,没心思谈那些。” “你这孩子!”吴美玲顿时冒出怒气,转念又压下,只问她,“那高扬怎么说?生气了没有?” “没有,他就说先让我好好上学,以后再谈也不晚。” 闻言,吴美玲和许庆昌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朝彼此一点头。 刚刚吵完架后,夫妻两人已经暗自商量过了,因家里要还许峻峰欠的钱,经济压力骤增,不打算再供许曌念书了。 刚刚本欲通知她一声,可她忽地又扯出高扬的事来。 吴美玲想着,高扬那样的家底,倘若真的看上许曌,哪怕只是玩玩,从指头缝里漏下一点儿给他们许家,也足够用来贴补她的宝贝儿子了。 眼下,若还依计划叫许曌辍学,两人没了接触,恐怕不多时高扬就会把她抛在脑后。即便叫她去打工,一个小丫头片子,又能赚几个钱? 心里一忖,还是觉得先叫她去读书,和高扬做同学比较合算些。 此刻,见丈夫也是一样的想法,吴美玲眼珠转了下,便改了口风说:“你想着用功读书,这是好事,不过该交的朋友还是要交。中学里谈恋爱当然是不好,但是正常交往一下不碍事的。” 见目的达到,许曌一点头,“嗯,我知道了。” 想着母亲以后还要去高扬家打扫卫生,担心她在他跟前戳破她的谎话,便又作出讪讪的模样,叮嘱说:“妈,我把这事告诉你和爸,就问问你们看法。你、你往后当着高扬的面,可别说什么,不然怪难为情的。” 作者有话要说:阿曌:高扬说,他对我有点儿那个意思…… 高扬:卧槽!这丫头有读心术吗?我还没说出口啊! 第10章 纠缠的曲线(01) 吴美玲自诩知情识趣,斜眼向许曌一瞟,嗔怪说:“你这孩子!这还用你给我提醒儿吗?放心,我知道。” 许曌抿唇“嗯”了一声,不再多话,只埋头吃饭。 饭后,她洗完碗,又去问母亲借手机。 她可联系的人很少,一般用手机,都是和唐耘聊天。 开始时,吴美玲很喜欢唐耘,毕竟是给过她三万块钱的,所以很赞成许曌同她来往。 可后来有一次,唐耘到他们家来玩,恰好许峻峰也在,一眼见了她,那目光便如黏在她身上似的,半晌也舍不得动一下。 当时吴美玲就觉一阵醋意,对唐耘不再似从前热情。 再后来,许峻峰向唐耘表白,被她明确拒绝后,吴美玲就真真正正对这个女孩子生了厌弃。 在她眼里,自己的儿子出类拔萃,样样都是顶好的,任他看上谁,都是那人三生有幸。 唐耘这样不识抬举,一定是嫌弃他们家没钱,预备着靠那张脸蛋儿去傍大款、攀高枝儿。 因此,后面许曌再想用手机,她就总是推脱不给。 不过这一回,想着她兴许要联络高扬,于是很痛快地将手机递给她。 许曌拿了手机回自己房间,棉被蒙在头上,才敢给唐耘打电话。 唐耘立刻就接了,瓮声瓮气地问:“阿曌?你放假了?” “嗯。”许曌脸上闷出一层热汗,声音捂在被子里,有点儿沉沉的嗡鸣,“你在家吗?明天我去看爷爷奶奶好不好?” 因两人关系好,唐家二老又极喜欢许曌,她如今已亲昵地称他们为“爷爷奶奶”。有时甚至觉得,他们与唐耘,才更像自己的家人。 她一心期待着见到二老,不想唐耘“唉”了一声,无奈说:“别来了,我外公心脏病又犯了,这会儿人在帝都住院呢。” “啊!”许曌想起上回,老人家在她面前犯病时的惊险,不由低低惊呼了一声。 她是真替老人家担心,忙问:“怎么还去帝都了?浮远的医院不也是号称国际顶尖水平吗?在这边的话,熟人还多一些,总归有个照应。” 唐家二老都是中学教师,老先生教物理,老太太教历史。 因教学用心,和学生们关系极好,在浮远本地,可谓桃李满天下。 他们膝下只一个独女唐静婉,自她去世后,不少门下学生主动前来照应,倒不大担心无人可依。 但如果去了千里之外的帝都,再想有熟人照料,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啊!”这些唐耘也想到了,却不得不叹息说,“可我外公体质特殊,目前的支架材质他都有排异反应。浮远这边的医生说,帝都那边新引进了一种德国产的支架,人体适应性更好。没办法,再远、再不方便,也只能过去试试了。” 许曌不大会安慰人,只“嗯”了一声,说:“爷爷好人好报,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 唐耘也是闷闷地,“嗯。” 聊完老先生的病情,两人又闲话了几句。 许曌沉吟数次,方问出口:“小耘姐,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高扬的?” “高扬?!”唐耘声调顿时提高了几个度,惊讶于许曌突然提到这个令她讳莫如深的名字。她沉声问:“哪个高扬?是不是竹竿身材,长了张小白脸儿,做派流里流气,嘴里有颗尖狗牙,一笑还爱跟狗吃完屎咂么味儿一样,伸出大舌头舔牙尖儿的那个?” 许曌:“……” 这形容也太…… 顿了一下,她才答:“呃,是他。” 唐耘深吸一口气,想问许曌怎么会认识他,转念一想,忽地反应过来,缓缓地说:“哦……你不提这人我倒忘了,这混蛋也跑到浮远一中去了!”停一停,又警觉地问,“你怎么忽然问起他,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要是他敢,你告诉我,我饶不了他!” 许曌:“……” 看来,这两人不仅认识,还有过节。 她只顿了片刻,唐耘已经迫不及待追问道:“你倒是说话呀!这混蛋怎么你了?” “没、他没怎么我。”许曌忙说,“他是跟我问起你来着。听他那意思,好像、好像是想通过我,和你多接触一下。” 之前在高扬家,她态度坚决,说唐耘不会和他这样的人来往,其实不过为了让他有所忌惮,免得真的伤害了唐耘。 然而面对唐耘,她选择和盘托出。 毕竟,决定权在唐耘自己手上,她不能真的替她拒绝高扬。 只是…… 这话出口后,她脑中下意识闪过高扬和唐耘并肩而立的画面,心里偷偷地酸了一下。 旋即又觉得可耻,她算高扬什么人,哪有酸的资格? “呵,想和我多接触?”唐耘冷笑起来,打断她的晃神,咬牙切齿说,“等开学了你去告诉这人渣——” 说着,自己“呸”了一声,又恨恨地改口:“人渣也得是人碎成的渣,他不配!这种不是人的东西,你只告诉他,除非他死了我去他坟头蹦迪,不然别指望有其他的接触!” 许曌:“……” 看来他们不仅有过节,还是深仇大恨。 嗫嚅片刻,方问:“小耘姐,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仇啊?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关系?不共戴天的关系!”唐耘吁出一口气,怒意沉了沉,又提醒她说,“阿曌,你太单纯,他这人不能招惹。等你回了学校,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知道么?” “单纯”二字直如针芒,扎得许曌心上一疼,扯扯嘴角自嘲地笑了。 停一停,她才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其实我觉得……他真不像个坏人。” 因从小被恶意包裹,反令她对善意格外敏感。 在高扬家时只顾着羞赧,倒还没觉得,待离开之后,许曌回想着与他共处的那短短半小时—— 见母亲责难她,他就抓着她去了他书房;见她提着沉沉的背包不敢放,他就抢过来替她扔到地上;见她被烟气呛的咳嗽,他虽然小小地捉弄了她一下,却还是将烟掐灭,又吩咐她去开窗。 这人看似玩世不恭,然而调笑之间,不着痕迹便将她照料妥帖。 她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他是对她另眼相看。她料想大约他是生来八面玲珑,天性使然罢了。 能有这样天性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 正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唐耘讽然一笑,已经沉沉说:“不像坏人?呵,阿曌,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他……不就是学生吗?我们一个班的。” “呵,学生?正常的学生可不会去开夜店。” “夜店?”许曌讶然张大口,不可思议地问,“什么夜店?” 唐耘冷笑一声,武断地道:“夜店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寻欢作乐、灯红酒绿的地方。至于他本人……呵,要么是皮条客,要么是金鸭王。”说着便“啧啧”两声,“你还别说,这身份还真配他那张小白脸儿。” 许曌:“……” 和唐耘一通电话,越发叫她对高扬万分好奇。 想到他“夜店”老板的身份,这好奇里又更多一重忌惮。 月假很快就结束。 许曌回家时没人接,开学时也没人送,仍旧独自返校。 她到教室时,前门未开,只能走后门。 将门一推,见高扬已经在了。 他坐最后一排,将桌子拉得与后墙极近,人懒洋洋弓着腰,后背抵在雪白的墙壁上。 还未上课,他周围照例簇拥着几个男生,正兴致勃勃讨论一款限量版篮球鞋。 许曌一见到他,首先便想起唐耘说他开夜店的事,接着就是自己厚颜无耻,告诉母亲他对她有意思…… 面对他时,她本就不自在,而今更觉那头沉得抬不起来,将肩膀一缩就欲从他身旁快步溜过。 不想高扬把眼皮一掀,于人丛中正对上她躲闪的目光,要笑不笑地扯了下嘴角,长腿伸出来在过道里一横,拦住她说:“喂,才一天就又不认识了?我又不吃人,你跑什么?” 刚刚还七嘴八舌的几个男生,顿时就定住。 他们看看高扬,又看看许曌,诧异地吞咽几下,各自禁声。 若是换了别的女生被高扬逗弄,这些人早就哄然闹起来了。 可不知为什么,许曌这姑娘明明看起来荏弱又腼腆,一副软糯可欺的模样,却又有种极特殊的气场,让这些大男生莫名忌惮。 在她跟前,那些揶揄调侃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似乎说了就是莫大的冒犯,会令他们内疚不安。 许曌最怕成为焦点,此刻被数十双眼睛讶然盯住,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脸上“腾”的热起来,想着人家一定看到她脸红了,因而更觉窘迫。这一窘,白皙的皮肤反烧得更加厉害,直红得如能滴出血来。 她手足无措,抬脚迈过高扬的腿,正想落荒而逃,高扬却忽地站起来,人高出她一个头,居高临下说:“出来一下,有事问你。” 许曌:“……” 她僵着不肯动,他一舔牙尖儿,又哼笑,“不然,在教室里说也一样的。” 他行事肆无忌惮,谁知他会在教室里做什么? 许曌抿抿唇,终于一咬牙,低着头默默走出教室。 她一出来,教室里安静片刻,而后骤然爆出一阵哄笑怪叫声。 她只觉无地自容,高扬倒仍旧泰然自若,单手插着口袋慢悠悠晃出来,在走廊转角处见她停下,人凑过去,高大身形在她面前一堵,似将她整个人圈在了墙角中。 “你又有什么事?”离开他家,摆脱他佣人女儿的身份,许曌多少有了两分底气,同他说话时不再唯唯诺诺。 高扬笑了声,赖了吧唧偏身倚在墙壁上,眯缝着桃花眼打量她片刻,才拖着长音问:“我听说……你告诉你妈,说我在追你,嗯?”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 小高不是皮条客! 也不是鸭! 小高总结了一下: 他瘦高个,老婆觉得:高大颀长,鹤立鸡群;他妹觉得:竹竿身材。 他皮肤白,老婆觉得:那是一种更冷、更硬的,瓷釉一样的白,男人的白;他妹觉得:小白脸儿。 他慢吞吞懒洋洋,老婆觉得:慵懒痞帅;他妹觉得:流里流气。 他爱舔牙尖笑,老婆觉得:有点邪,有点坏,还有点勾人;他妹觉得:跟狗吃完屎咂么味儿一样,伸出大舌头舔狗尖牙。 综上得出结论:还是老婆亲! 第11章 纠缠的曲线(02) 高扬的话叫许曌一惊,双眼登时大睁,双唇也不由自主张开,傻傻地愣在原地。 她本就是小小的嘴巴,微丰的上唇,有些无辜的圆钝感。此刻讶然张口,整张小嘴儿几成一个标准的“〇”形,一张小脸儿说不上漂亮,然而呆滞得有趣,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可是,还没等高扬看够,她已迅速低下头,只留给他一个漆黑发顶。 他只得意犹未尽瞥一眼她白腻的后颈,抬腿踢踢她鞋尖儿,哼哼笑说:“哎,再不反驳我可当你承认了啊。” 许曌紧攥着双拳,力道太大,短短的指甲几乎掐破掌心的嫩肉。可她觉不出疼,只觉自己心跳空一阵急一阵,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整个人如被扒去了衣服,赤身裸体游街示众,心底那点儿藏了又藏的卑污与龌龊,悉数被抖落在清晨的阳光下。 正是课前时间,走廊转角处时不时有学生经过。 高扬认识人多,来往同学与他打招呼的声音不绝于耳。 每经过一人,许曌就觉多了一人将她看穿,那愧怍与难堪也就更多一分。 那谎她确实撒过,被人当面拆穿,明知无可否认。 想好好解释,又不知从何开口。 只因再多难处也是她自己的,与高扬无涉,凭什么叫人家因她的困顿而原谅她的错处? “还不说话?真承认了?那我可就……” 高扬略一低头,正想逗逗她,忽见脚边水泥地上洇湿了两小片。 讶异地扬了扬眉梢,紧接着又见数滴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干燥的地面上—— 原来是哭了。 他玩笑话一顿,虽仍是戏谑口吻,却已多了几分温和:“哎,不至于吧?就开个玩笑,怎么还掉起金豆豆来了?” 说着,深深一弯腰,又仰头,从下往上去看她的脸。 许曌忙把头偏开,用衣袖用力抹了把眼泪,哽咽说:“……对不起。” 高扬一愣。 她又强调:“真的对不起。” 既已被拆穿,便如盗窃犯被人赃并获地拿住,任她再怎么厚颜无耻,也不得不物归原主。 可一旦把一切坦承,那她今后…… 泪眼朦胧向四下里一瞥,见穿着校服的同学们三两经过,男生勾肩搭背,女生牵手并排;清晨的阳光筛下来,斜穿过窗口,正照着教室里某张课桌上的一本书;教室后黑板报上,正红大字着重表明:距离高考还有459天…… 寻常又美好的学生时代的画面,可也许,今后就与她无关了。 狠狠一咬牙,心里悲凉直如壮士断腕,她沉声承诺说:“我……真的很对不起,我会和我妈说清楚的。” 她这样郑重,倒叫高扬愣了一下。 顿一顿,方耸耸肩膀,无所谓地笑说:“喂,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都说了和你闹着玩的,怎么这么不禁逗,还真以为我跟你兴师问罪呢?” 他本想告诉她,其实她也不算说错。 因为那天在他家,他确实对她有过短暂的想法。 不过后来既已决定不再招惹她,也就把那一闪而过的念头略去不提。 语毕,见她眼泪还在往下掉,他又凑近她半步,吓唬说:“别哭了啊,再哭我可帮你擦了。” 说着就要抬手去替她擦眼泪。 许曌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半步,抬头泪朦朦望着他,“你、你真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介意、介意我说你……”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他已经懂了,笑问:“我干什么要介意?” 她这样不堪,却谎称旁人喜欢她,尤其是这人还是高扬……只怕他会拿她当神经病、自恋狂来看待。 况且,如果传出去,别人也误会高扬,以为他真的对她有意思,怕不是要嘲笑他没眼光、没品位? 讪讪地抿了下唇,她搜肠刮肚地寻出措辞,结结巴巴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我毁你清誉?” 这次,高扬是真的笑出声来,摇头说:“清誉?许曌同学,就算你想毁我清誉,那也得我有清誉可毁才行。” 许曌:“……” 笑完了,高扬敛起戏谑,认真瞧她一眼,难得正色说:“许曌,那天在我家虽然短短半个钟头,可你妈是什么人,她对你什么样,我全看在眼里。我没那么善良,不会动多大的恻隐之心去帮你。但如果你那样说,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点儿,我也乐意顺水推舟。我又不傻,干什么放着这个不用费半点力气的好人不当?” “至于清誉……”说着,他不由又笑,“我是真没那玩意儿,更提不到介意不介意的事。” 事实上,他非但不介意,反而对她有点儿另眼相看。 那天在他家里,她唯唯诺诺低眉顺眼,只让他以为这是个可怜巴巴的兔子胆儿。当得知她还会耍点于人无害的小心思保护自己,他倒觉得这姑娘挺实际,是个能做事的人。 虽年仅双十,可他从小跟在经商的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十二岁便孤身出国,后又一直在巴塞罗那这种国际顶尖的俱乐部踢球,所闻所见,比寻常而立、甚至不惑之年的人或许还要多。 加上后来横遭车祸,人死过一回,许多事更是比常人看得透彻。 他深知,太清的水养不了鱼;太纯的酒入不得口;太过于爱惜羽毛而一尘不染的人,要么太脆弱,要么无大用。 反倒是那些舍得为了理想和目标弄脏双手的人,才更得他欣赏。 许曌想不到这样多。 她只知道自己晦暗心事藏了太久,从不敢对人言,沉甸甸压在心上如同墓碑。而今被高扬拆穿又谅解,她如释重负之外,又有一种深广又宁静的感动。 像…… 像陆上搁浅许久的小舟,终得以归于风平浪静的海面,被包裹、被容纳、被轻轻承托。 深深望他一眼,她很郑重很郑重地说:“谢谢你。” 高扬瞧不上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只拿眼尾扫了下她,哼笑一声没搭话。 许曌沉一沉,又好奇问:“我、我说的那句话,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妈告诉你的?” 吴美玲为人势利,又自诩精明。许曌多年来小心翼翼揣摩她心思,以为对她已经足够了解。 以她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去向高扬多嘴。因为感情的事毕竟隐私,一旦说穿了,万一惹高扬不快,可就真正鸡飞蛋打了。 正因如此,许曌当初才敢去撒那个谎。 然而,高扬怎么这样快就知道了? 问到这个,高扬倒有些郁闷似的,吁一口气才说:“我怎么知道的?还不是你好姐妹告诉我的?” “好姐妹?”许曌思索着问,“你说小耘姐?” “不是她还有谁?” “她、她怎么会知道……” 许曌刚沉吟了半句,脑中一转,自己已然明白过来—— 前天晚上,她借了母亲的手机和唐耘打电话。 挂断之前,唐耘一再叮嘱,让她离高扬远一些,千万别着了他的道,到时被他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虽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可仅凭直觉也判断得出,唐耘对高扬多少是有偏见的。 简单劝解两句无果后,她知道偏见已深,暂时无法说通,只好先答应:“小耘姐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唐耘虽“嗯”了一声,可应得迟疑,明显还是不放心。想必是后来她把手机还给母亲后,唐耘又打来过,或者发过信息,被她母亲收到了。 她母亲一向小人之心,若看到或者听到唐耘说高扬坏话,叫她远离高扬,必然以为是唐耘自己看上了高扬,要去攀高枝儿,所以才离间他们关系,阻止她和高扬来往。 所以,为断唐耘念想,她定然会告诉人家:高扬已经看上我闺女了,她亲口说的,你可死了那条心吧。 事实与其猜测几乎分毫不差,吴美玲正是抱着那样的心思,用与她所料的几乎一致的说辞回复了唐耘。 想通这些后,许曌骤觉一阵无力。 吴美玲这样不堪,偏又是她母亲,与她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若她好,她作为女儿与有荣焉;若她不好,她自然也脱不掉干系。 亲情,有时就是这样一种没有道理的绑架。 正为母亲的小人之心与所作所为惭愧不已,高扬轻哼说:“就为你那句话,小耘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她回过神来,忙讪讪说:“……对不起。” 高扬抬起眼皮瞭她一眼,这回倒没阻止她道歉,而是问:“说说就完了?怎么补偿我?” 许曌:“……” 高扬笑笑,又说:“下次月假,帮我约小耘出来。” 因自小被嫌恶,有个念头扎在许曌心底根深蒂固底,就是她这人不堪而无用的,永远是讨人厌的。 因此,每当有人请她帮忙,她总是十分高兴,觉得终于可证明自己也是个有用的人。甚而,竭心尽力帮人把事做好后,还要再三思量,总怕仍有令人不满之处。 此刻面对高扬的要求,尤其还是她亏欠人家在先,她下意识就想答应。 然而这不是她自己的事。 事关唐耘,她犹豫再三,良久才鼓起勇气拒绝说:“实在对不起。我其实已经对小耘姐提过你,可她、她态度很坚决,好像不太愿意见你。我觉得……我应该尊重她,所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呀呀10瓶;篙蕗芥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纠缠的曲线(03) 高扬心里明白,唐耘何止是不太愿意见他,简直恨不能他永远从世上消失。 无奈笑了下,他问:“你就没问问,她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她没细说。” 方才的难堪因他的谅解消退些许,许曌又有了心思分神,注意来往同学的异样目光。 怪高扬太惹眼,连带她也成了大家的焦点。 她脸上又开始涌出潮红,高扬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忽道:“上次让你好好看看我,你左躲右闪的。这回再认真瞧瞧,发现什么没?” 他和她说话,那口气老像在逗弄小孩子。 幸好这次,他到底顾忌在学校里,没再低头逼近她。 可许曌哪好意思直勾勾盯着他看,做贼似的瞟他一眼,除了好看,什么也没发现。旋即便收回目光,磕磕绊绊说:“我知道你、你长得好看,可小耘姐说,她真的不想见你。”想一想,又补充道,“而且她家最近出事了,她心情也不好,你别……” “出事?出什么事了?”不等她说完,高扬倒有些迫不及待。 “她外公生病了。” “外公——她外公病了?什么病?”高扬再次打断她,向来慢悠悠的人,问得有些急促。 许曌好奇地眨眨眼,才答:“心脏病。” “住院了?” “嗯。” “浮远一医?” “……” 许曌越发觉得奇怪,他这么关心唐老先生干什么? 她只迟疑片刻,高扬已经追问说:“是不是市一医?” “呃,”想着老人家从来不是讳疾忌医的人,住院的事并非隐私,她才将他对现有支架排异,目前已去帝都求医的事简单告诉了他。 话刚说完,想问问他和唐老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尚未开口,他已经转过身,大步奔下楼去。 从前总见他慢吞吞拖着双腿走路,这回步伐快起来,一步奔下三级台阶,敞着拉链的外套被风扬起,才见些少年人的意气。 一边走,他一边掏出手机,也不知在打谁的电话,一张口便十分急切,只是离得远了,听不清他到底说的什么。 望着他背影神游片刻,许曌吁一口气,慢慢回到教室里。 高扬这一去,就整整两个星期没再露面。 入了春,几场细雨后,天气便一天天回暖起来。 班里照例调换了座位,许曌如今邻窗。 正是下午操的时间,她不舒服请了假,一个人在教室里做题。 他们班在二楼,教学楼下一棵香樟树生得茂密,浓绿枝丫伸到窗边,风晃动处,暗影浮动在许曌白皙的小脸儿上。 外头操场上跑步声、喊号声不停,可她不受半点影响,只埋头做数学题。 正咬着笔头皱眉思索,一道辅助线该怎么画,头顶忽地响起一道熟悉倦懒的嗓音:“人应该有力量,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地里拔/出来——廖——” 那是她摘抄的一个句子,作者名字还没被念出来,她已慌忙起身,伸手去抢自己的本子。 高扬立在她桌边,笑吟吟将手一抬,她极力扬起胳膊也够不到,急得脸都红了,气咻咻地喊:“你还我!” “又不是日记,看看怎么了?”高扬这样说着,倒没继续逗她,将她的本子往桌上一撂,自己略略踮脚坐到她前排人的桌子上,不大正经地问,“人家都跑操去了,你自己在这儿偷什么懒呢?” 许曌在学校几乎没什么朋友,不大习惯这样熟稔的谈话口吻。讪讪地将刚刚的本子收进抽屉里,才干巴巴说:“没偷懒,不太舒服。” “去校医院没?”高扬问着,又随手摆弄她一本书。 她瞥他一眼,没阻止,只低声说:“不碍事,喝点热水就好了。” 说着,她又偷偷看向门口。 上次高扬把她叫出去说话,班上已经有人议论了。 她倒不在乎流言,只是、只是她心里确实藏着对高扬不可见人的想法,所以听到那些议论时格外心虚。 也格外委屈。 因为,她知道他们猜的是假的。 她桌上正开盖晾着一杯水,汩汩的热气冒出来,如轻烟缭绕。 高扬目光若有所思在她脸上一绕,见唇色苍白,略抬了抬眉,意味深长说:“哦……不舒服。那是要多喝热水,越热越好。” 许曌:“……” 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什么,脸上一下子又涨红,急得结结巴巴地,“不是!不是那个不舒服!我咳嗽没好彻底,嗓子疼才要喝热水的!” 这一急,牵动喉管,还真就应景地咳嗽了两声。 高扬无辜地耸耸肩,随手撂下她的书,故意说:“我说的就是你咳嗽啊,不然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你……” “嗯?” 许曌咬咬唇,再好的脾气也不由瞪他一眼。 跑操已经结束,她不想同学们回来就看到高扬和她独处,加快了语速说:“你找我又有什么事?” “啧,这话说的。同班同学,没事还不能聊聊天了?” 许曌:“……” 可她真的不会聊天。 尤其是和他。 走廊里已经响起脚步声,许曌越发紧张,但又不好开口赶他走。 见她眼神直往门口乱飘,高扬知道她怕什么,却故意转过她前排的椅子,稳稳坐下去,将上身趴在她课桌上。 “你……你又干什么……” 两人一下子面对面挨得极近,他俊朗五官骤然放大在眼前。 许曌慌得将笔扔掉,梗直了脖子,整个人往后缩。 高扬随手拿起她掉下的笔,修长五指将笔杆转了两圈,笑说:“哎,别往后躲了。这回我和你隔着张桌子,你再倒下去,我可拉不住你。” 想到上次倒地前被他拽住,整个人扑进他怀里的画面…… 许曌脸上又红,只得又将身子往前挪了挪,声如蚊蚋说:“快、快上课了。” 意外之意,你该走了。 高扬瞅她一眼,不动,抓过她正做的试卷,歪头看了两眼,忽低头咬住笔帽,又抬头叼在嘴里。 他拿笔在几何图形上画了两条线,转过来给她看,“这样不就行了?” 画的正是她刚刚苦思不得的辅助线。 这条线一出来,整道难题迎刃而解。 许曌惊喜地一勾嘴角,旋即又诧异。 他自转来本班后,第一次月考成绩差到全班人大跌眼镜,尤其是数理化这几门,根本是毫无基础的样子。 后来,他就再没参加过校内的统考。 许曌以为,他这种大少爷,又是“高龄”转校生,进学校不大像是要认真学习的样子。所以不在意成绩,估计也不会学习。 可没想到…… “那么看着我干什么?觉得我不应该会做这种题?”高扬还叼着笔帽,声音含含混混的,更显痞气。 许曌不好意思承认,只说:“没有。就是看你进步这么大,有点惊讶。” 说完,心里却是一沉。 对着高扬,她明明并不需要说谎,可还是习惯性地说了。 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高扬也不想真的难为她,慢吞吞站起身,拍拍裤腿说:“行了,不毁你清誉,我走。” 他故意拿她的话揶揄,许曌讪讪的,接不上话。看他起身要走,才轻轻“哎”一声将人喊住,赧然提醒:“我、我笔帽。” 笔帽还被他叼在嘴里,他一弯腰,俊朗面孔凑到许曌面前,两手却都插着口袋,一扬下巴,轻轻“喏”了一声。 意思是,自己拿。 小小的笔帽在他雪白而整齐的牙齿间,若伸手去拿,几乎要碰到他薄而红润的嘴唇。 许曌心里怦怦乱跳,反把双手往后一背,低声气促地,“你、你给我。” 见他扬扬眉,不肯动手,只朝她努努嘴巴,又负气说:“我不要了!” 啧,还会发脾气了。 高扬笑笑,终于把笔帽拿下来,在校服上随便蹭两下,往她桌上一扔。 见她立刻拿起来攥在手里,又意味深长说:“喂,以后可别咬了啊。” 刚刚他进教室,就见她咬着笔头上的笔帽做题,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咬嘴唇,一会儿又轻轻叹气。 又认真又幼稚的模样儿,像个小学生。 许曌顿了一下,明白过来。 他叼过的笔帽,她再咬,那岂不是…… 脸上顿时又红,只觉自己在这人跟前,心跳就从没正常过。 想骂两句,可温驯惯了的人,偏不知如何开口。 正手足无措,他好笑地瞥一眼她红透的两颊,拿起旁边桌上一本书,在她脑袋上轻拍一下,嗔怪说:“又瞎想什么呢?小小年纪,脑袋里不健康的东西倒不少。” 许曌一躲,“谁瞎想了!” “没瞎想你脸红?” “你……” “我怎么了?我想说我有蛀牙,你再咬笔帽怕传染。” 许曌:“……” 当然知道这人又在耍她,是那种不带恶意的、甚至有些暧昧的挑弄。 她很想像其他女生那样,和男生撒娇式地生气,软软骂他两句,或者轻轻打他两下。可又、又觉得他们并没有亲密到这个地步,不该如此肆无忌惮。 教室门一开,跑操的同学们终于回来了。 第一个人气喘吁吁进了门,见到高扬就惊喜地扬起眉,高声喊着:“哎,扬哥回来了。” 高扬向那人一笑,仿佛只是经过,极自然地从许曌身边离开,马上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凑到一起,谈谈笑笑起来。 他一走,许曌骤然松了口气。 可又觉得心里略微一空,像丢了什么似的。 低头,见试卷上他画的那条辅助线还在,骤然想到月假那天,在他卧室看到的那些数理化中学教材。 作者有话要说:“人应该有力量,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地里拔/出来。”——廖一梅。 很喜欢这句,和大家共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片薄荷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葱葱、33866437 2瓶;A爷C妞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纠缠的曲线(04) 又上两节课,很快就到晚饭时间。 许曌胃口不太好,中午买了个面包留着,本打算不去吃晚餐的。偏她同桌莫小莉央求说:“许曌,我有事不能去吃饭了,你帮我带个鸡肉卷回来行不行?” 因她从没拒绝过别人的要求,莫小莉问完,不待她回答,就已经将饭卡放到她桌上,起身准备离开。 许曌:“……” 这两天咳嗽得厉害,气管有了炎症,已经引起轻微发热。 再上半天课,脑袋沉沉的,只觉得浑身无力。 食堂的鸡肉卷味道不错,一向抢手,需要排长队挤半天才能买到。 实在不想去。 可她看着莫小莉高高兴兴挽着另一位女同学的手,说要去学校超市买新上市的一款手链,只是暗暗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那张饭卡出了门。 在食堂里挤了一圈,自己还是没半点食欲,最后只带回莫小莉要的鸡肉卷。 人回到教室,刚在位置上坐好,就听后排几个没去吃饭的男生吹起口哨,哄闹说:“哎哎哎,孙学姐来了!” “会不会说话?什么学姐?这是嫂子!”另一个男生踹了之前那人一脚,狗腿赔笑说,“嫂子好,欢迎莅临我们三班。” “去你们的!” 被叫“嫂子”的女生声音清脆动听,虽然是嗔骂,还是使人心里一动。 许曌不由好奇地一回头,见一个身材丰润,面容明艳的女生款款走来。 她没穿校服,而是一件裸粉色抹胸裙,勾勒着玲珑有致的身材,在一群面口袋校服包裹的女生里,越发惹眼。 许曌愣了一下,认出那是高三的孙妍学姐,被男生们称为一中校花的。 孙妍走起来,裙摆随风微荡,两条修长匀称的腿白皙如能发光,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步步踏着节奏。 教室里数双眼睛盯着她,她一双眼却只盯着角落里懒散而坐的高扬。 人临到他跟前,轻轻一撩头发,笑说:“刚经过你们班,见你还没走,过来看看。”又问,“怎么还不回家?” 高扬走读,一般都不上晚自习。 他弓腰靠着后墙,正漫不经心做一张试卷,此刻将笔在指间转了两圈,任由它自己掉在桌上又落到地上,也懒得捡,只痞气一笑说:“这不是请假两星期拉下了功课,得补补么。” 孙妍娉娉袅袅立在他桌边,一条羊脂玉般白腻的手臂扶着他桌上的书架,抿唇笑说:“装什么好学生呢?补课,我怎么就不信呢。” 高扬掀掀眼皮,瞭她一眼,哼笑,“学姐你是准大学生,我可不是,不努力怎么行?” 孙妍是艺考生,已经过了传媒大学的艺考分数线,文化课成绩只需过二本线就能顺利升学。以她平时的成绩,即便从现在开始半点都不学习,也稳稳能过。 正因如此,今天区内一个学生文娱活动才请了她过去当主持人。她这身抹胸礼服,就是主持时穿的,返校时没来得及换。 高扬故意咬着重音叫“学姐”,有几分调笑揶揄的意味。 大概这称谓在什么暧昧场合叫过,孙妍听了,脸上一红,笑嗔道:“去你的!要不正经,也先看看什么地方。” 高扬只噙着笑不言语,一旁几个男生已经怪叫起来:“哦!哦!哦!扬哥,听见没,嫂子叫你注意场合!” “对对对,不正经的话别在这儿说,换个没人的地儿!” “嗯!就让嫂子一个人听!” 还有人起哄说:“嫂子,扬哥可花了,整天招小妹妹,你可要经常来查岗!” “……”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可孙妍落落大方,拿起高扬一本书作势要打,几个人笑着一哄而散。 孙妍撂下书,又好笑地道:“班里就你们几个男生,我查什么岗!” 一人便嘿嘿笑说:“嫂子你可别大意,这年头情敌不分男女。” 又有一人在教室里逡巡一圈,就向前一努嘴,“谁说就我们几个男的?喏,第二排不是坐着个美女么?” 许曌:“……” 方才偷偷看了眼孙妍后,她就马上收回目光转过身来。 只是他们那些对话,挡不住地往她耳朵里钻,让她无法安心再看书。 此刻骤然被点了名,她后背一僵,人更加坐得板板正正,头却低得不能再低,只恨不能立刻遁地而去。 可偏偏…… 心里一紧张,又引起喉管收缩,一阵接一阵的咳嗽炸出来,动静越来越大,想装不存在都不行。 此刻教室里本就人少,她咳嗽声格外明显,以至于后排那几人话都不说了,四下里全是她的咳喘声。 她拿手捂住嘴,极力想把咳嗽憋回去,实在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吭吭”两声闷响。 正忍得辛苦,忽听后排高扬说:“走吧,出去说。”又喊其余几个男生,“一块儿过来,约个时间,周末出去吃一顿。” 几个人欢呼,跟着他和孙妍全都出了门。 教室里清净下来,许曌松一口气,终于畅快地咳嗽一阵,再灌下一大口水,喉间痛痒劲儿缓解了不少。 再无人打扰,可她看着桌上试卷,心思却一时无法沉下来。 她想到孙妍,又想到高扬之前交往过的几个女生。 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高扬转校过来后,第一个女朋友是校外的,也是高挑明艳的类型。她晚饭时经过校门口,总看到那女生立在他车旁等他下课,因人生得漂亮,每每引得来往行人频频侧目。 第二个女朋友,是本校的体育生,和孙妍一样,也是高三学姐,已被体育大学录取,只待去报道的。那学姐身材健美,肤色也是极健康的蜜糖色,一望便使人觉得阳光爽朗。 第三个女朋友是学校小卖部老板的女儿,人很活泼外向,已经在读大学。因课程松,早早放假回家,认识高扬不久后,就开始和他出双入对。 说也奇怪,两人交往两个多月分手后,高扬和小卖部老板再见面,还是十分熟稔自然的模样,不受半点儿影响。其余两位前任,第一个不清楚,第二个因为也是本校风云人物,经常会碰到。偶尔见高扬同她打照面,两人也不躲不避,轻轻松松开着玩笑,仿佛只是普通的好朋友。 对于这一点,许曌不得不佩服高扬。 心思正在他几个女朋友之间神游,忽地“哗啦”一声,几颗花花绿绿的小球乒乒乓乓散落在她桌上。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神,抬头一看,见高扬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此刻立在她桌边,人懒洋洋倚着一旁同学的课桌。 “你……” 她正要问句什么,高扬两手插着口袋,拿下巴点了点她课桌上的东西,“喏,说治咳嗽很管用,尝一颗试试。” 许曌一低头,才见刚刚那几颗小球是一种糖果。大概是进口的,包装纸上都是英文,她一下子认不全,但也知道是润喉的。 糖还未入口,心里已经可耻地甜了一下。可旋即又硬生生止住,只问:“你、你给我买这个,孙学姐知道吗?” 她不想介入别人之间。 高扬却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笑完方问:“她知道又怎么样?” 许曌抿着唇,不大好意思开口。 高扬又问:“怕她吃醋?” 她越发赧然,深知自己同学姐云泥之别,有什么资格让人家吃醋?她只结结巴巴说:“我知道学姐不会的,但反正、反正不太好。” 高扬拿起糖果,自己剥一颗塞进嘴里,含含混混说:“放心,糖不是我买的,就是她给你的,我就一跑腿的。” “她?” 许曌一愣,旋即想起来,孙学姐艺考要练习,声带负荷大,确实需要润喉的东西。身边常备这些,也不奇怪。 可是…… “学姐和我也不认识,干什么要给我润喉糖?” “你也叫她学姐,那她关心一下学妹不是应该的?”高扬掀掀眼皮,见她还是不拿,故意说,“你不要我扔垃圾桶了啊,给你东西还这么磨磨唧唧的。” 说着,他真作势要扔。 许曌忙一拦,两手护在几颗糖上,跟小猫儿护食似的。 高扬忍不住笑,她自己也觉得动作幼稚,讪讪地拿开手,低低说:“那、那你替我谢谢学姐。” 高扬一扬眉,“只谢她,不谢我?” “……也谢谢你。” “又是口头表扬?没有实际行动?” 他一提实际行动,她立刻会意。 想起他方才同孙妍在一起的画面,用力一咬唇,这次马上就回绝说:“你有学姐了,我不可能再帮你和小耘姐见面的。” 拒绝得如此干脆,倒叫高扬诧异地愣了一下。 原来,她也不是时时处处犹犹豫豫唯唯诺诺,但凡触及她的底线,她也可以很坚决果断。 顿了片刻,高扬缓缓地绽开一抹笑,第三遍问道:“喂,我两次让你好好看看我,真就没看出什么?” 这次教室里没有旁人,高扬那样子又不像戏谑,许曌鼓起勇气直视他眼睛,认真地在他脸上逡巡一遍。 还是初见时候的模样,桃花眼,高鼻梁,薄嘴唇。笑起来有两分轻浮,可偏偏不惹人讨厌,只觉得他在逗弄小孩子,无丝毫真正的恶意与流气。 世上一切都是守恒的。 一般而言,第一眼太惊艳的人,其美貌往往后继乏力,越瞧越觉无味,人们称之为“不耐看”。 然而高扬不同,第一眼惊艳,第二眼越发惊艳,像是有源源不断的勾人的气息,从他眼角眉梢涌出来。 许曌看着看着就脸上发热,是韶龄少女不由自主的心动,也是明知他有女朋友还动妄念的心虚。 慌忙躲开目光,她听着自己的怦然心跳,只轻轻摇了摇头。 高扬:“……” 无奈摇了下头,拿起本书要打,见她惊得一缩脖子,到底没打下去,留下句“笨死你算了”,拖着步子转身走了。 许曌:“……” 出去吃饭的同学们陆续回来,晚自习开始。 趁没人注意,许曌偷偷剥一颗糖含进嘴里,凉而沁人的薄荷气立刻逸散在口腔里,吞咽一下,连带着红肿的喉咙也舒服不少。 糖纸被她揉皱了,本想扔进桌边挂着的小垃圾袋里,手一顿,又拿回来展平,小心翼翼夹在书页当中。 晚自习下课,她又逗留在教室学了十几分钟,见其他教室已开始灭灯,才拿了两本书,忙回宿舍楼。 此刻校园里人已不多,路上脚步声寥寥,衬得头顶一弯月亮越发静美。 许曌临着春天的晚风,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背刚刚誊写的单词,身后忽袭来一阵清香,接着便是一道清脆嗓音:“小学妹,等等。” 声音熟悉,是、是晚饭时候才听过的。 许曌脚步一顿,心猛地跳了两下。 待来人快步跟上来,明艳面孔上轻轻绽出一抹笑,她才只得也干巴巴朝人笑了下,有些心虚地叫人:“……孙、孙学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棵树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udre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纠缠的曲线(05) 孙妍仍穿着那件礼服裙,白皙如玉的手臂和小腿在月光下,倒似比月光更皎然。 她抱着双臂,虽穿的是高跟鞋,仍旧轻轻跳了两下,方抽着气说:“太冷了,咱们走快点儿,边走边说。” 人家这样大方,许曌不好拒绝,只尴尬笑笑,随着孙妍迈开脚步。 在她面前,她格外心虚。 虽自问没有真正对不起她的地方,可到底、到底她觊觎着人家的男朋友。 与孙妍并排,许曌连走路姿势都僵硬起来,双臂不知如何摆动,机械地在身侧磨蹭数下,忽寻到校服口袋,马上将手插进去。像个迷路的孩子找到家,心里终于定了两分。 可这一插口袋…… 正摸到里面高扬给的那几颗润喉糖,只觉这糖如赃证一般,更叫她在孙妍跟前抬不起头来。 “给你的糖吃了没有?管用么?” 她正攥着一颗糖,心里惴惴,孙妍恰好开口问道。 攥着糖的手指一僵,她舔舔嘴唇,忙说:“吃了!挺管用的。”又低声地,“……谢谢学姐。” 夜里几分清冷,孙妍瑟缩一下,只如娇花临风,丝毫不见缩头拱背的狼狈之态。 她笑说:“谢我干什么?高扬和我说你咳嗽,专门到我教室去给你拿来的。虽说我损失了几块糖,不过敲了他一大笔竹杠。算起来我还赚了,该我谢谢你呢。” 许曌:“……” 那糖原来是高扬向她要的。 只当孙妍在拿话敲打她,她脸上顿时火辣辣一片,想解释点儿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正窘迫,她们身后两个男生跑过,带起一阵夜风。 孙妍眼神一瞟,立刻喊道:“哎,周琛你站住!” 男生回头。 孙妍抱着双臂,颤声道:“冻死我了,外套借我一下。” 周琛好整以暇瞥她两眼,笑说:“别呀,美女还是穿裙子好看,今天学校里为你这裙子都疯狂了。我要借你衣服给你遮上,不成全校男生的罪人了吗?” 许曌见他虽这样说着,那手却已经解开校服拉链。外套脱下,他兜头往孙妍身上一扔,朗声说:“穿完了得给我洗啊!” 声音未落,人倒已经跑得没影了。 “这人真是……”孙妍抱怨着,把衣服拿下来披在肩头,拉链没系,只用双手将衣襟裹得紧紧的,轻吁一声说,“总算暖和点儿了。” 见她毫不避讳穿上其他男生的衣服,许曌手攥着润喉糖,心里默默地想,那她吃两颗高扬要来的糖,应该也不算太过分吧…… 她从未与异性亲密,就连正常来往都寥寥,此间分寸全然不懂,只能在心底暗自揣摩。 孙妍回暖过来,方继续说:“高扬这家伙还挺细心,听见你喉咙不舒服,还知道给你要糖吃。不过,糖再好也是糖,哪儿能治病啊?我晚自习的时候才想起来,我这儿还有药,一瓶糖浆,一瓶含片,都是纯中药制剂,管用,副作用还小。喏,你拿去试试。” 她手上提着一个小小的纸袋,说话间就递给许曌。 许曌受宠若惊,直往后躲,“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呢?学姐你……” “跟我客气什么?”孙妍一抓她的手,硬将纸袋塞给她,见她还要推脱,又将柳眉一拧说,“一共也不值几个钱,你再这样推来推去的,我当你瞧不起我了。” 许曌:“……” 她只好收下,赧然说“谢谢”。 孙妍见状,才收回手,笑吟吟说:“你怎么这么客气?一点儿平时用的药,有什么可谢的?再说了,我把你照顾好了,也能去高扬那边邀功,反正不吃亏,你真用不着一再谢我。” 许曌:“……” 听孙妍这样说,倒好像高扬与她的关系,比他们的男女朋友关系更密切似的。 心虚再次涌上来,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学姐可能误会了,我和高扬根本就……” “哎呀,我没误会,你也不用解释。你们的关系,高扬都和我说了。” “啊?” 她诧异地张张口,心中只想,她除了是高扬家佣人的女儿,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呢? 很想问问孙妍,高扬是怎么说的。 可莫名问不出口。 犹豫的瞬间,两人已到公寓楼门口。 孙妍跨上两级台阶,对着她朗然一摆手,大大方方留句“晚安”,一道倩影便消失在门洞里。 许曌回到寝室,直至熄灯上床,心里还在想着,高扬对孙妍,到底是如何定义他们关系的呢? 想着想着,摸出那张晚自习时想扔又没扔的糖纸,打开枕边一个精致的铁皮盒子,将糖纸郑重地收进去。 盒子是一年前,她哥表白唐耘时,买来的巧克力包装盒。后被唐耘拒绝,她哥一生气,随手就把巧克力扔给她。 那算是第一次,她收到她哥的“礼物”。 巧克力早已吃完,她见盒子精美,没舍得扔,就留下来藏东西用。 现在,那扁扁的心形的盒子里,已经放了一个粉色笔记本——数月前在小卖部,高扬付钱替她买下的那个;一枚樱桃核——上次月假高扬扔给她的樱桃,回家吃完后,果核扔进垃圾桶又捡回来,清洗数次才干干净净,晾干后被带来学校;另外就是今天的糖纸,亮粉色的,上面全是英文说明,还带着浅浅的薄荷味儿。 当然知道,她和他全无可能。 可看着这些零零碎碎的,和他有关的小物什,她心里又忍不住荡起一圈圈涟漪。 一个室友起夜,她被吵得回过神来,拿过电子表一看,已经将近十一点。 忙将盒子盖好,深吸一口气,人缩进被子里打开手电,做一套晚自习没完成的理综题。 她自知天性驽钝,境况不堪,当下唯有加倍努力,才能挣出这焊得死死的、生活的牢笼。 因此,即便是深夜里的暗恋,也只得抽空想一想他——更多的时间与精力,要用在正事上。 待做完那套题,她满脑疲惫,再无心力胡思乱想,终于沉沉地睡了。 孙妍给的药很管用,吃几天后,咳嗽便完全好了。 许曌不习惯偷懒,待症状稍有缓解,便主动回去跑操,也按时去吃一日三餐,因而再无与高扬独处的机会。 接下来的两周,他们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晃便又到月假。 这次放假回家,许曌借来母亲的手机,马上给唐耘打电话,询问唐老先生的病情。 唐耘只喊了声她的名字,她听见口气轻快,料想一定是老先生情况不错,已然悄悄舒了口气。 果然,唐耘继续说:“放心吧,帝都那边的新支架很适合我外公,一点儿排异反应都没有。他手术早做完了,人也从帝都回到浮远。虽然还住院,不过只是为了将养恢复,没什么危险啦。” 许曌那口气彻底松下来,笑说:“那就好。”又说,“我就说嘛,爷爷人那么好,肯定会有好报的。” “嗯,谢你吉言啦。”唐耘“哼”了一声,佯装不满说,“你打来电话,不先关心我,就惦记我外公!我外公外婆呢,从帝都回来,也不关心我,先问我你的情况。我看呀,你们才是亲爷孙,我是充话费送的!” 许曌抿抿唇,忍不住笑了,“那我明天去医院看爷爷。”又问,“是市一医吗?” “是!”唐耘笑说,“你明天可早点儿来啊,我外公惦记你好几天了。” “嗯,一早就去。” 两人正聊得开心,电话那头一道苍老却慈祥的声音传来,含笑喊了声“阿曌”。 许曌听出是唐老太太,忙喊“奶奶”。 “嗯。”老太太应一声,方叮嘱说,“阿曌,你要听奶奶的话,明天来归来,可不许花钱买东西,知道吗?” 许曌从未对二老透露过自己缺钱,然而二老善解人意,看她家境,看她穿着,再看她母亲对她的态度,很容易就猜到她经济上的窘迫。 是以,每次她去唐家拜访,二老总要提前知会,不许她带任何需要花钱的东西。 可…… 平时也就算了,这次她去医院可是探病。 正犹豫,老太太又说:“上回你来家里,做的那个油炸紫薯圆子倒很合你爷爷胃口。这几天病号饭吃腻了,要是有时间,你做点儿给他解解馋?” 一旁,唐耘插话说:“外婆!阿曌学习那么忙,你还让她做东西,她哪有那个时间?” “我和阿曌说话呢,你别插嘴。” 老太太躲开唐耘,又笑说:“阿曌,你可别笑话你爷爷一把年纪还贪嘴啊。” 唐耘不明白老人家用意,许曌却清楚得很。 她知道,老太太是不舍得叫她花钱,又不忍心她空手探病怕她尴尬,才用这样的借口,替她两全。 心底一阵潮热泛上来,直冲到眼睛里。她抬手抹了下眼角的热泪,才忙说:“我有时间,等会儿就去做。我多做一点,奶奶你也吃。” 老人家方说:“好,好,那我和你爷爷可就等着吃了。” 许曌:“嗯!” 那道油炸紫薯圆子做法简单,只需将紫薯去皮、蒸熟、捣泥,然后加少量白糖和面粉团成圆子,裹面包糠,下油锅炸至金黄,然后出锅、沥油,再撒一层熟芝麻即可。 许曌想着,油炸甜品总是新做出来的焦脆好吃,于是当天买来食材却没动手,等到翌日早晨五点便起床,做好了紫薯圆子放进保温桶,正好七点半,出门乘公交,去市一医看望唐家二老和唐耘。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虽只是早晨八点,四下里却已一片熙熙攘攘。 进出的病人和家属、上下班的医生和护士络绎不绝,道旁摆满售卖水果、鲜花、补品的摊位,还有找不到车位乱停车的、查出重病后和亲友抱头哭嚎的、拿着宣传册兜售黑心假药的……总之摩肩接踵,人往里走,几乎要靠挤。 许曌提着保温桶,单薄身子被人流席卷,一路走得东倒西歪。 好容易挤到门口,于人声嘈杂中,她恍惚听见唐耘的声音大喊:“你放开我!你放我下来!我才不去你的淫窝夜总会!你松手……” 心里一颤,她猛地回头,果然见唐耘被一个高瘦男人扛在肩上。她手脚扑腾不停,对那人又打又踢,可那人不为所动,正把她往一部汽车里塞。 许曌手一松,保温桶落地也顾不得,一边大喊“有人绑架”,一边拼命推开人群,拔足向马路对面那辆汽车冲过去。 可不等她跑到,劫持唐耘的男人已经“砰”的一声摔上车门,自己迈开长腿绕去前方,坐上驾驶位,迅速发动了车子。 在他上车的瞬间,许曌捕捉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侧脸—— 高扬! 居然是高扬!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终于开放啦!欢迎讨论剧情呀~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片薄荷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书虫小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他曾追风(01) 许曌脑中霎时一片空白,然而紧急关头,容不得她思考更多。 幸而医院门口路段拥堵,高扬的车开不快。 她死命盯住车尾,于慌乱中强自镇定,记下他的车牌号码。然后深呼吸两下,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她双眼片刻不离前方高扬那辆奥迪,对司机喘息说:“师傅,麻烦……麻烦跟着前面那辆车。” 她把手向前一指,司机知道这是遇上事了,担心牵连到自己,一时犹豫要不要接这趟活儿。 许曌见高扬的车子越开越远,不由慌神,双手在身上几个口袋里胡乱摸索一阵,把母亲昨晚才给的下月生活费全掏出来,看也不看便塞给司机,带着哭腔说:“师傅,麻烦你了,快跟上那辆车!” 司机向那几张粉红色钞票瞥一眼,吞咽两下,方收下道:“你这钱……得看距离长短啊,要是太远了还得跟,我只能中途让你下车。” “可以可以!”许曌顾不得许多,连忙答应。 司机这才发动车子。 驶出拥堵路段,高扬车速快了不少。 许曌将车窗打开,时不时探出半个头去追看,生怕一不小心便将车跟漏,急促之下,数次催促司机:“师傅,麻烦您再快点儿。” 司机舔舔嘴唇,见她这紧张模样,只怕事情比之前料想的更严重。 但既然已经叫她上了车,只好硬着头皮开下去。 到半路,许曌紧张之外恢复几分理智,忽地转头看向司机,歉然求助:“师傅,我能借一下您的手机吗?” “用手机干什么?”司机有些警惕。 “报警。” 手机就在中控台架子上,正开着导航软件。 许曌说着就朝那边看去,司机咳嗽一声,反将其收起来塞进口袋里,只说:“呃……这是个空机子,里面没卡。” 许曌:“……” 当然知道这是推脱之词,怕的是给自己招惹麻烦。 她最怕的,也是给人添麻烦,尤其是这次也许会给对方带来危险。 心里一万分赧然,可望一眼前方高扬的车子,想到唐耘可能的处境,她将牙一咬,再次恳求:“我就借用一下,马上就还给您!”想起从前看刑侦剧学到的一些常识,忙又补充,“报警人的号码,警方会保密的!真的!不会给您带来麻烦的!” 说话间,她已哭出声来。 可司机瞟她一眼,讪讪扯了下嘴角,仍是说:“小姑娘,不是我不帮你啊,我这手机里真没卡,打不出电话。” 许曌:“……” 正绝望间,前方高扬的车忽转了个弯,开进闹市区一条繁华步行街内。 街前入口处,一块巨大霓虹招牌虽未亮灯,可上头惹眼无比的四个数字,还是令许曌心里“咯噔”一下子。 2046! 她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可“2046”是浮远市最著名的酒吧街,全国都知名的夜生活场所,就连她都有所耳闻。 再想到之前唐耘曾说,高扬是开夜店的…… 她一颗心越揪越紧,双手抓住衣摆,盯住高扬车尾的眼睛几乎要裂出血来。 又前行数米,高扬的车终于停下。她眼见他下车,绕去后排,将唐耘向下拉扯未果,又故技重施,直接把人扛在肩上,不顾挣扎,带进一间夜店模样的门面里。 “师傅……师傅……停车,我下车!” 许曌声音发虚,连喊了数次,司机才踩下刹车。 她不待车子停稳,拉开车门便跳下去。 司机望一眼她给的那几张大钞,到底过意不去,在车上又喊:“小姑娘,找你钱……” 她恍如未闻,也顾不上看路况,跌跌撞撞狂奔到方才那间“夜店”门口,将牙一咬,闷头便想往里闯。 可临到门前又顿住。 用力吞咽两下,心乱如麻中强自寻回三分理智,转头又抓住一个经过的路人,颤声求助:“这位……” 她抓住那人是个极年轻的男人,身量高大而健硕,脸型五官都很周正,虽然肤色微深,可别有一种阳光俊朗。 如今年轻女孩见到年轻男人,都习惯叫“帅哥”、“小哥哥”,可许曌莫名张不开口,只绕开称呼说:“你好,我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打个电话,马上还你!” 现在社会上骗子多,科技又发达,随便扫个二维码都能倾家荡产。 许曌担心人家生疑,又忙从身上摸出身份证和学生证,塞进那人手里说:“我不是骗子,这个都先押给你,我就用一下手机。” 本想直接告诉他,她借手机是要报警。 可经历过方才司机师傅的拒绝,她不敢再吐露实情。虽然这样有骗人的嫌疑,可事从权宜,也只能默默对他说声“抱歉”了。 见她急得都快哭了,又时不时将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瞟向一侧高扬的酒吧,被拦住那男人愣怔片刻后,看好戏似的掏出手机递给她。 她忙说“谢谢”,转身攥住手机想要报警时,倒又犹豫了一下。 如果…… 如果高扬当真要对唐耘不轨,她这一报警,他轻则身败名裂,重则锒铛入狱。 虽也是罪有应得,可毕竟、毕竟那是她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人。 然而她只纠结了一瞬,到底还是迅速拨通报警电话,尽量简洁地说:“……我在‘2046’酒吧街,WindClub门口。刚刚有个女孩子被强行抓进去了,很可能有危险!” 警方人员又细致询问两句,她一一答了,挂断电话还给那人,匆忙说声“谢谢”,不顾方才警察叫她不要自己闯进去的提醒,转身便向酒吧里冲。 那人接过手机,看一眼她背影,好奇地一扬眉,又饶有兴致地咧开嘴笑了笑,也大步跟上前去。 “对不起,这位……”酒吧内的保安打量一眼许曌的年龄与装束,犹豫片刻才叫了声“小姐”,虽将她拦住,口吻倒还客气,“这位小姐,我们酒吧是会员制,请出示会员卡。” “我……”许曌眼珠一转,快速说声“我忘带了”,倾身便想硬闯。 保安好笑地伸臂将人挡回去,重复说:“没有会员卡,真的不能让您入内。” “我是进去找人!让我进去吧!”她扬声说着,到底是太年轻,一腔惊恐一腔急切憋到现在,忍不住哭着跺了跺脚。 “抱歉,我们……” 保安愣一下,还要拒绝。 恰方才借手机给许曌的那人,也不紧不慢走过来。他单手插着运动裤口袋,另一手将一个背包甩到肩上,笑嘻嘻对保安说:“我进去要不要会员卡?” 浑厚低沉的声音就响在许曌头顶,她吓得愣了一下,见保安脸上几分惊喜,忙说:“小赵总!您可算来了,这些天小高总天天念叨您呢。快请快请,小高总正好也在,见到您一定高兴坏了。” 小赵总…… 小高总…… 许曌心里怦怦乱跳,想着那位“小高总”必然就是高扬,而眼前这位“小赵总”似乎与他关系甚好,是“同谋”也说不定。 她一时更加慌乱,吞咽两下木在原地。 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小赵总”进门后走出几步,又回头喊她,“哎,那小姑娘,你刚不是要进来吗?也过来吧。” 他对这姑娘着实好奇,想看看她究竟要干什么。 许曌眼睛眨得飞快,心里更是慌得六神无主。 她想着,这人若真是高扬“同谋”,方才既已听见她报警,此刻又叫她进去,自然是不怀好意,一旦跟上去,只怕凶多吉少。 可…… 可若不进去,放唐耘独自在里面…… 用力一咬牙,她只当豁出去,终于还是迈开脚步,小跑着追上那位“小赵总”。 因是白天,酒吧内空无一人,只见大厅里的吧台吧椅,和数套猩红色绒皮软沙发。 从空旷中穿过,许曌只听见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越来越频繁的吞咽声。 “小赵总”走在前头,到转角处一拐,先上了电梯。见女孩子踌躇不前,笑着招呼她:“楼下现在没人,你找朋友也得先上来。” 许曌咬咬唇,事已至此,再防备也无用处,索性大步踏上电梯。 金属门一合,将她与“小赵总”困在一处。她听见他问:“刚听你报警,什么人强行劫持了你朋友啊?” 她睫毛乱颤,犹豫说与不说。 “小赵总”皱皱眉,又问:“嗯?说话呀。” 见这人虽然穿着随性,可身上气质英朗正派,实在不像坏人。 许曌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转脸看向他,一字一顿地道:“他叫高扬。” “哦,原来是高……”他缓缓地一点头,说了一半方反应过来,双眸登时大睁,不可思议地道,“你说什么?!高扬?!他……他劫持了个姑娘,还弄到这里边儿来了?!你真确定是他?!” 他嗓门儿极大,在封闭的电梯里,回声嗡鸣。 许曌见他这反应,明白自己赌对,当即燃起希望,忙点头说:“我确定!真的是他!”略一停顿,又快速说,“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我们一起阻止他!这样得救的不只是我朋友,他也可以及时从歪路上走回来!” 瞬间已到三楼。 “小赵总”比她还急,从电梯上大步跨下,一阵风似的奔到前方去,七绕八绕拐过几个弯,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时,因速度太快惯性太大,险些整个人撞到门板上。 脚下用力,堪堪站稳后,他举起拳头,“砰砰砰”敲向那房门。 许曌紧追着他,也气喘吁吁跟到这房间门口。 她扶着墙壁刚缓过一口气,便听里头传来熟悉的一声:“谁呀?等下,这就来。” “小赵总”急躁异常,叉腰吁一声,根本等不及高扬开门,抬腿一个飞踹,门板“哐当”一下子被撞开。 声音震耳欲聋,许曌下意识抖了一下,待惊魂甫定,忙向门内看去。 然后…… 顿时惊得张大嘴巴。 作者有话要说:小高基友也来啦~ 猪脚团齐活~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片薄荷、一棵树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爷C妞、子雅呀!、韩二最帅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他曾追风(02) 这房间是高扬办公室,因面积足够大,办公区外另辟出一角作会客区。里头摆了张极简欧式沙发,配同款玻璃茶几,一旁树一棵高大阔叶绿植。 阔叶浓翠掩映下,唐耘俏脸半遮,正坐在沙发上。 她单脚落地,另一只脚褪去鞋袜,裤腿捋至膝盖,露出一截白皙匀称的小腿。 而高扬蹲跪在她身前,将她裸露的半条腿置于膝上,双手捧住腿腹,瞧那架势似正揉捏按摩。 许曌见唐耘脸上半是不耐半是高傲,一双眼居高临下睨着高扬,哪有半分被欺负的样子? 正讶然发愣,房间内高扬与唐耘被踹门声吓了一跳,一个扭头一个抬头,恰与门口四道诧异目光撞到一处。 然后四个人都:“……” 四下里登时寂静无声,还是唐耘先反应过来,瞥一眼堵在门口的高大男人,想着自己衣衫不整,脸上不由一热,抬腿便朝高扬蹬过去。 高扬下意识攥住那只脚腕,她气咻咻一咬牙,旋即又将踩地的那只脚向他一踢。 他这才松手,见唐耘迅速捋下裤腿,也从惊诧中回过神。站起来朝门口一瞟,眼睛虽一亮,声音里却故意露出几分嫌弃,“嚯,我说是谁,一来就拆房破屋的,原来是赵大球星。” 退役前,赵英超在帝都某俱乐部已是稳定首发。 他球风霸气悍然,观赏性不错,又因皮相尚可,吸引了不少女粉丝。 刚回国时,高扬绕路去帝都,专门看了一场他的比赛。 当时,观众席中几个女球迷高呼“赵英超”的名字,到比赛结束,姑娘们嗓子都喊哑了。等球员退场,几人又疯狂而至,一个个双眼冒着小心心,堵住赵英超索要签名。 从那以后,高扬就总戏称他为“赵大球星”。 此刻,赵英超毫无玩笑的心情,脸上肌肉轻轻抽搐几下,先扭头看许曌,“姑娘,这就是你说的……劫持?” 许曌:“……” 方才听见许曌的话,赵英超脑袋立刻炸开,恨不能马上冲到高扬面前,阻止他的“兽行”。 他甚至已经想好,如果高扬真的“进去了”,他作为好兄弟,该给他送几荤几素的盒饭,该如何替他照顾妹妹和外公外婆。 可将门踹开后…… 许曌干巴巴“呃”两声,看看唐耘又看看高扬,更是一脸尴尬。 唐耘拿她当亲妹妹对待,见不得她难堪,一只脚还未穿鞋就从沙发上跳起来,半走半蹦到许曌跟前,关切问:“怎么回事?你怎么来这儿了?还和他在一块儿?” 说着,嫌弃地瞥了眼赵英超。 赵英超:“……” 因两家从前的旧交,他们也算一起长大的。 其实两人之间并无嫌隙,无非因为她讨厌高扬,对他的兄弟也恨屋及乌罢了。 “呃,我……” 许曌看看一旁要笑不笑的高扬,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好端端被误会“强抢民女”这种事,任谁听了都不会开心。 她正踌躇,高扬却已经明白了。 他舔着牙尖儿笑了下,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捡起地上唐耘那只鞋,走到她跟前弯下腰,将鞋扔到她脚下,先说:“抬脚。” 唐耘“哼”一声,将一只白皙小脚踩在鞋面上。 高扬又蹙眉道:“穿上。” “你管得着吗?!”唐耘没好气地吼一声,纤细脚踝不耐烦地扭动几下,到底把脚套进鞋里。 许曌呆呆望着两人互动,小嘴儿微张,越发糊涂。 “别傻乎乎发愣了,”高扬手在她发直的眼前一晃,好笑道,“都看见什么了,就认定我劫持了她?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人?” 唐耘瞪大眼,长长“啊”了一声,指着许曌恍然大悟说:“我想起来了!昨天咱们约好了,你今早去医院看我外公来着!你一定是在门口看见他把我塞车里了吧?然后从那边坐车追来的!” 许曌连眨几下眼睛,窘然笑笑,无声默认。 唐耘却直笑出声来,笑够了才说:“阿曌你……你真是想多了。他这人缺德归缺德,可……咳咳,劫持谁也不会劫持我。” 许曌也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到此时方问:“那你们、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她一问,唐耘却又冷下脸,抿紧了唇不肯出声。 高扬瞥一眼唐耘,略翻一下白眼,也一副无语模样。 顿了顿,唐耘方冷哼说:“伦理上的旁系血亲,感情上的杀母仇人。” “杀母仇人”几个字,叫高扬脸上略僵了一下。 许曌此刻无暇分神去注意他,一时未反应过来,“……什么?” 唐耘不肯再说,还是赵英超补充道:“人家是兄妹,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啊……”许曌讶然一叹,目光在两人身上绕几圈,见二人五官相仿之处并不多,可仔细一瞧,确实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相似。 血亲之间总是如此,即便说不上到底哪里像,可外人一看,立刻就能认出这是一家人。 得知两人关系后,许曌回想从前,高扬数次叫她仔细看他。 可她要么紧张,要么羞怯,要么惑于皮相只一心觉得他好看……竟无一次联想到唐耘身上。 此刻恍然,惊讶之外想起另一桩事,下意识“哎呀”一声。 “怎么了?”唐耘关切问。 她赧然望一眼高扬,才低声地,“对不起呀,我、我刚才进来之前,借了这位……这位‘小赵总’的手机,报警了。” 她一提,赵英超也想起来。脸上呆了片刻,回神却勾住高扬肩膀,幸灾乐祸地直笑,“对对对,是报警了,我都听见了。人小姑娘举报你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地址、咱酒吧的名儿,全都报得清清楚楚的。小羊羔,你可就等着……” 当年踢球时,他自己就算年纪小的,而高扬比他还小一岁,在一群半大孩子里,比旁人矮上大半个头。 他人又生得白,名字既叫高扬,赵英超就顺势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小羊羔”。 高扬一听这仨字儿就沉下来,肩膀一抖甩掉他的胳膊,无奈取出手机,打电话前先对许曌说:“你倒聪明,还知道闯进来前先报警。” 许曌:“……” 她也不知这算夸还是损,脸上一红,又讪讪说了句“对不起”。 唐耘往她身前一挡,狠狠瞪着高扬,扬声说:“你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不就报个警吗?他要是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半夜鬼敲门?他害怕就是做贼心虚,就是这酒吧里有猫腻!让他自己去找警察解释,你别理他!” 高扬无奈一沉嘴角,这才拨出电话,向警方仔细解释。 因许曌报案时描述详细,案件性质严重,警方格外重视,目前已派出刑警前往酒吧街。 得到高扬的说明后,要想撤案,还需涉事人员亲自去警局签字。 听见警方的话,许曌越发惭愧,等高扬一挂断,她忙又说:“真的对不起,我没弄清楚事实就乱报警,给你添这么大麻烦。” 高扬赖了吧唧一笑,正想逗逗她,唐耘却梗着脖子盯他一眼,扭头对许曌说:“这怎么能怪你?有人故弄玄虚,非不告诉你我和他的关系!要不是这样,你能误会吗?” 高扬无奈笑笑,“咱们的关系,可不止我没告诉她。” 意思是,你也没说。 唐耘冷笑两声,眉梢扬起,一张明艳面孔上满是挑衅,“是,我也没说。可我不说,是因为你见不得人,有你这样的哥哥我嫌丢人现眼,我说不出口!你呢,你有什么正当理由瞒着阿曌?还不就是拿着无聊当有趣,耍着人家玩儿!” 高扬:“……” “再说了,要不是你整天招蜂引蝶拈花惹草,一副流里流气的淫/荡嘴脸,阿曌怎么会觉得你劫持我?” 高扬:“……” 见好兄弟被堵得无话,赵英超想笑又憋住,只“咳嗽”两声聊作掩饰。 许曌不忍见人难堪,尤其这人还是高扬。她忙打圆场说:“警方还等着呢,我们、我们快点儿过去签字撤案吧。” 几人这才一起出门。 路上,唐耘挽着许曌的胳膊,简单解释了来龙去脉。 原来,高扬与赵英超合伙开的是家足球主题酒吧,可唐耘一直误会是不正当夜店。高扬向她解释不清,叫她亲眼来看。她拧着不肯来,他没办法,这才把人扛到车上,强行带来。 从车上将人扛下来时,唐耘挣扎不停,小腿踢在车门上,撞青了一小片。 这才有了赵英超破门时,他们看到的,高扬跪地给她揉腿的那一幕。 许曌闻言,终于了然点了点头。 说着说着,几人便走到停车场。 赵英超原本侧着耳朵听两个女孩子讲话,眼角余光忽扫见一辆奥迪,心里倒“咯噔”了一下。再仔细一瞧那型号,偏还是SQ7,脸色当即变了变。 不等高扬几人“发现”那辆车,他眼珠一转,忙加快两步走上前,人挡住那辆奥迪的车头,极夸张地大声道:“啊……这儿车怎么这么多,小羊羔你车在哪儿呢,快点儿找。” 高扬瞥一眼车身,又瞥一眼他,目光如看智障一般。 赵英超身子往后一靠,将那辆奥迪遮得更紧些,催促说:“看我干什么?找你的车啊!” 他嗓门儿太大,这下,连唐耘也不再同许曌说话,拧眉望向他。 许曌看出他在故意遮挡这辆车,只不知道原因,正想告诉他这车就是高扬的,高扬已经拿起钥匙摁了一下。 “滴滴——” 那辆奥迪SUV在赵英超屁股后面响两下,开了中控锁。 赵英超:“……” 作者有话要说:应上级指示,改了一版突出正能量的文案,大家表不认识啊~ 四人组聚齐后,气氛突然沙雕了起来……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片薄荷2瓶;李闻雨、A爷C妞、小飞侠Stell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他曾追风(03) 高扬过去拉车门,赵英超仍呆着不动。 高扬好笑,拖长音说:“挪一下你的尊臀。” 赵英超:“……” 这才挪出一点位置。 待高扬将车开出来,两个女孩子坐去后排,赵英超上了副驾,方结结巴巴问:“小羊羔,你、你怎么还开这车?” 两年多以前,高扬就是开着和这辆一模一样的车出事的。 那时候,奥迪还是高扬所在的巴塞罗那俱乐部的赞助商,给一线队球员每人配一辆车,借球星影响力替品牌宣传。 高扬当时只十七岁,还未入一线队,可因表现突出,已经常随一线队训练,所以破格也配给他一台奥迪车。 西班牙十六岁就可以考驾照,他初提到车时,开着满街兜风。 百来万的奥迪于他这样家底的人而言,算不上多高档,可这代表俱乐部对他的肯定,更昭示他今后的前途无量。 他踩着油门风驰电掣,那是真正的少年意气。 直到—— 那次车祸后,他拼命换来的职业生涯还未真正开始,便一夕之间划上句点。 甚至此后,他原本顶级运动员的身体,将连寻常人都远远不如。 他为了能踢足球到底付出了多少,没人比赵英超更清楚。 是以,当闻听他车祸的消息,他同哥哥赵西甲飞往巴塞罗那看望他时,句句避讳,甚而不敢在他跟前提“足球”两个字。 今天见到这辆车,他生怕刺激到他,死命想遮住,却不想…… 这居然是他的?! 高扬明白他心思,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摸出支烟。 正要点,又从倒视镜里瞥一眼后排的许曌,淡淡问:“还咳嗽么?” 许曌一时没反应过来是问她,他“嘿”一声,又催促:“问你呢,咳嗽好利落没有?” “啊?还没……”那“没”字发音只一半,许曌忽地瞥见他指间的烟,忙又改口,“呃,好了,全好了。” 高扬睨她一眼,直接将烟扔了。 许曌:“……” 又说:“谢谢。” 这回高扬没理她,收回目光,靠在座椅上懒洋洋反问赵英超:“这车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你就、就一点儿不忌讳?”赵英超睨着他脸色问。 高扬哼笑两声,说:“咱中国不是有句老话么?从哪儿跌倒从哪儿爬起来。我从什么车里死一回,就从什么车里再活过来,不挺好么?” “你……坐这车里,就没什么心理阴影?” “心理阴影是什么?用来乘凉的么?” 赵英超:“……” 蹙眉凝视他良久,见他冷白面孔上唯有淡然,双目直视前方盯着路况,偶尔向后视镜里望一眼,看的是他妹妹和那报警的姑娘。 对于从前的车祸,是真的毫不在乎。 超英超“靠”一声,翻着白眼说:“我真咸吃萝卜淡操心!看见这车替你担惊受怕的,你自己没事人儿一样。” 高扬开着车,也斜他一眼,“操心?你给我操什么心了?” 赵英超掰着手指头向他数了一堆旧事,最后说:“……还有你瘫床上的时候,是不是我专门从国内带书过去,激励你,安慰你,给你补充精神的食粮?” 不提那书倒还好,一提,高扬白眼朝他一翻,满脸都是嫌弃,“呵,知道我瘫床上,还给我送《霍金传》、《张海迪文集》,还有什么《史铁生全集》?那几本书不是残疾人写的就是写残疾人的,你这是激励我?你是故意咒我,生怕我再站起来吧?” 赵英超:“……” 许曌听他们说话,只觉云里雾里。 待高扬说起那几本书时,她才想起那天在他家,去他卧室里拿手机和钱包,的确在他书架上看到过。 当时她还很好奇,觉得这几本与其他书格格不入。 此刻方知道,原来是赵英超送的。 赵英超被噎一下,讪讪狡辩说:“那几本书多励志啊!我千挑万选给你买的。对了,你把它们撂哪儿了?不会没带回国吧?” “早扔了。” “靠!白眼狼!” 许曌:“……” 发现高扬口是心非,想拆穿,又觉自己骤然开口太突兀,到底还是闭了嘴。 两人笑骂几句,赵英超吁一口气,人仰靠在座椅上,感慨说:“哎,羊羔子,说真的,有时候我其实挺佩服你的。” “佩服我不是应该的么?” “少嘚瑟啊!”赵英超眯着眸子瞭他一眼,才继续说,“你这人吧,看着细皮嫩肉的,可里子比谁都糙。啧,万箭穿心跟扎了个刺儿似的,刀劈斧砍跟划了道印儿似的。外人都还替你疼呢,你自己倒好,疤在哪儿都忘了。” 高扬对旁的说辞恍若未闻,只听着“细皮嫩肉”几个字无比刺耳。 嘴角一沉,正要骂他两句,后排唐耘不耐烦嚷嚷起来:“你们两个烦不烦?都是男生,倒比一对老太太还唠叨!” 她实在听不得人夸高扬。 高扬:“……” 赵英超:“……”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住口,车上顿时安静。 很快就到警察局。 四人进去撤案,再出来时,已将近十一点。 高扬提议一起去吃饭,赵英超立刻答应,马上掏出手机搜索附近好吃的餐厅;唐耘冷着脸不出声;许曌犹豫一下,咬唇说:“你们去吧,我还是不……” 她还未说完,唐耘已挽住她手臂,附和道:“那我跟你一道走。” 今天许曌穿一件红蓝格子套头毛线衫,因是表姐旧衣,大了足有两个码。 衣服原本并不合身,可今年恰好流行宽松“BF风”,她穿上后四下里旷旷荡荡,越发显得人小小一只,又白又瘦被笼在毛衫里。两道深深锁骨露在外头,纤细脖颈如一支花梗,从宽大领口伸出来,楚楚之态愈浓。 近正午的日光下,高扬倚在车门上,漫不经心朝她一瞅,只觉小姑娘白得晃眼,周身灿烂几乎辨不清五官。 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她有些不自在,自知领口太大,稍不注意就会滑下去,露出半边肩膀。 她揪住前襟拢了拢,讪讪地正要开口,高扬忽堵住她说:“你当帮我做一回饭托,一块儿去吧。不然的话……” 说着,他朝冷脸的唐耘努了下嘴。 意思是,你要走她也不肯留了。 许曌虽不清楚他们兄妹为什么失和,但她瞧得出来,至少现在,高扬是真疼唐耘。 如果能为他们弥合关系出一点力,她当然是乐意的。 可…… 她今天本就因为乌龙害人家跑了一趟警局,哪好意思再去蹭饭? 正犹豫,高扬又说:“非要我求你才答应?” “不不不……”她下意识摆手,“不”字既已出口,便只好应下来,“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高扬只轻轻摇头,“呵,这还不客气呢?你要客气起来,那得什么样?” 许曌:“……” “行了,她都答应去了,一起走吧。”高扬冲唐耘喊了声。 许曌拉着唐耘手腕,轻轻晃了下。 唐耘噘着嘴,一时不愿动,高扬又说:“你不去我可欺负她了啊。” 说的当然是许曌。 唐耘登时一瞪眼,“你敢!” “有你在我才不敢,快走吧。” 唐耘:“……” 对这无赖无计可施,半推半就的,她终于跟上三人,又上车去找餐厅。 赵英超在手机上乱搜一通,一会儿问要不要吃火锅,一会儿问去不去吃烤肉。 高扬单手扶着方向盘,看都不看他一眼。 唐耘沉着脸不理人。 只有许曌好心,时不时应两声,偏她不是做主的人,也只能说:“我觉得都好,你们定吧。” 车子越开越远,不知不觉,已经离了闹市区。 赵英超看看车窗外,郊区农房低矮错落,几道废弃铁轨卧在半人高的杂草中交织成网。 他吞咽两下,瞪眼问:“不是……你这是请客去还是贩卖人口去?咱奔的像吃饭的地儿吗?” 高扬眼皮都懒得抬,眼角余光扫一扫他,哼笑,“真卖人你也是添头。” “靠……” 高扬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后排两个女孩,又笑,“你后边儿那个更厉害,等会儿我卖了她,她估计还担心我赚的少,得跟我说‘对不起’,觉得耽误我发财了。” 说完,见许曌闻声抬头,两人目光从镜子里撞上。 他瞧她一眼,略略扬眉,笑问:“看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 许曌:“……” 明明在被他戏弄,可莫名又觉得心里一暖。 她与他相处机会细算下来其实极少,可好像他已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人当然都渴望被懂得,然而…… 然而他这样聪明,不久的将来,了解更深些,或许他不仅能看透她被环境压抑出来的过分懂事与善良,还能看穿她柔软外壳里腐蚀溃烂的内核。 到了那一天…… 心里短暂的温热后,许曌顿生惶惶。 手抓住衣摆紧攥了两下,陡然觉得寒气从内到外,席卷全身。 ——到底,她是个见不得光的人。 与许曌想象中的风驰电掣不同,高扬开车很稳。即便在坑坑洼洼的郊区野路上,她也没觉出半点儿颠簸。 前方一段废弃铁轨上,横卧着几节绿皮车厢,一旁却修缮出一片平坦的水泥地,上头停着数辆轿车,粗粗一望,大半名牌。 高扬也将车停过去,几人好奇下车,他在前头带路,“跟上啊。” 其余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先后跟上去,待踏入车厢里,登时讶然睁圆了眼睛。 车厢里别有洞天,两侧卡座上已经坐满宾客,小桌子上摆满各色食物,而穿乘务员制服的都是服务生,端着餐盘在过道里络绎穿梭。 这居然是个餐厅。 车厢狭窄,四个人堵在连接处,十分逼仄。 不等服务生过来招呼,尾座上一个正打电话的男人瞟到高扬,眼睛一亮,忙挂了电话迎上来:“呦,小高老板!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 说着就将他们往里让。 许曌陪着唐耘,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那男人想是这古怪餐厅的老板,矮胖身材与高扬并行,被他颀长身量衬得越发像个圆滚滚的冬瓜。 高扬边走边说:“听说你这儿要提前一个星期预约了,我这直接来了,不会让我们空着肚子回去吧?” “冬瓜”老板夸张地一皱眉,大声说:“看你说的,要真空肚子回去,也是你口刁,嫌我这小店招待不周。” 老板将几人请到餐车——相对于其他的硬座车厢,这软座的餐车算是“雅间”了。 几人落座后,老板撑着桌子立在他们身边,笑嘻嘻问高扬:“那什么……小高老板,这顿给你们免单,把你那梅西签名的球衣送我一件怎么样?” 高扬拿起桌上一叠餐单,自己抽一张看着,另递两张给许曌和唐耘,只掀起眼皮朝老板翻了个白眼。 老板:“……” 又说:“那,内马尔的签名球衣?” 高扬又翻个白眼过去。 “实在不行,苏亚雷斯的?” 高扬连白眼都懒得给他了,自己撂下餐单,只问两个女孩子:“你们吃什么?” 老板:“……” 赵英超在一旁:“……” 许曌又把餐单看了一遍,拿不定主意,唐耘嫌弃地皱眉说:“这都是什么鬼?开水白菜,烤红薯,山药汤?”说完,抬头看向老板,“你们这里……真的需要一周前预约?” 老板神秘地嘿嘿一笑,“吃过你就知道了!正好你说了这仨,就尝尝烤红薯和山药汤怎么样?我们的招牌菜。” 唐耘看看许曌,见她没意见,方点点头。 高扬便说:“那来四份吧。” 赵英超来后一个字没说,就这样被两个姑娘代表了。 老板直起身,亲自去帮他们传菜。 走前横一眼高扬,咕哝一声“真小气”。 他人一走,高扬才解释:“一个朋友,常去酒吧里看球。” 唐耘不理,许曌不忍他冷场,待要应一声,又怕唐耘不高兴。 她睨着唐耘脸色,正踌躇要不要开口,忽听高扬笑了声。 忙又朝他看去,见他正饶有兴致打量自己,笑说:“想说话就说,又没人割你舌头。” 她见唐耘没什么反应,实在忍不住好奇,才小声问:“你为什么会开酒吧呢?来学校之前,你做什么的?” 从酒吧出来,一直到此时,她听高扬和赵英超聊了不少。又听见餐厅老板问他要球星的签名球衣,更是猜到一些。 高扬打个哈欠,人瘫进椅子里,懒洋洋说:“你觉得呢?” 许曌犹豫一下,正想说话,一旁唐耘突然冷冷插话进来:“他?他专治隔壁男性引起的女性不孕不育的。” “什么?”这说法太绕,她一愣,懵懂地问,“是……大夫?” 唐耘哼哼一笑,“大什么夫?奸夫!” 许曌又把她那话想了一遍,这才悟了…… 说的原来是隔壁老王。 不,老高。 赵英超“噗嗤”一下笑出声,手肘碰碰高扬,“哎,咱妹妹越来越有才了啊。你别说,这说法还挺适合你。” 说着,他不由向唐耘看一眼。 想起上次见面,她不过十来岁,还是个扎小辫子的丫头片子。而今女大十八变,是真漂亮了。他略略瞟一眼,心里砰砰乱跳,忙又移开目光。 高扬斜他一眼,为哄唐耘高兴,决定自揭疮疤,感慨笑说:“你抬举我了,我没绿人的本事,只有被绿的份儿。” 唐耘果然正眼看向他。 赵英超更是兴奋,“我靠,你什么时候被人绿了?说说,说说!” 高扬甩去一个眼刀子,方故作郁闷地说:“还记得我在西班牙那个女朋友么?” 怎么不记得? 当时高扬向他炫耀了好一阵。 那是他车祸前几个月,一场比赛开局不顺,上半场输成零比三。踢得实在窝囊,又是自己主场,观众席上球迷骂声一片。 球员们半场结束,垂头丧气陆续退场。 一个姑娘太激动,把手里的花生当武器,狠狠砸向球员泄愤。 高扬路过时,一颗花生子弹似的飞来,他眼疾手快地接住,目光往人群里一瞟,锁在扔花生的女孩儿身上。他不羞也不恼,见姑娘长得漂亮,反而厚颜无耻冲人一笑,故意放慢动作剥开花生,嗑进嘴里吃了。 姑娘当时气得脸都红了,不过下半场比赛他大发神威,作为前锋,三个进球一个助攻,最后关头帮球队四比三逆转了对手。 全场沸腾。 他也就此赢得了姑娘的芳心。 两人如胶似漆了三四个月,然后高扬一场车祸就进了医院。 赵英超简单对两个女孩讲了这故事,自己比她们更八卦,忙问:“后来呢?” 高扬深吸一口气,看唐耘果然在听,无奈一笑,继续说:“后来我住院,她天天来看我。一个月后……” “怎么了?” “她和我的主治医生在一起了。” 许曌:“……” 赵英超哈哈大笑。 唐耘想笑又凝住脸,冷冷骂了声“活该”。 听完这故事,许曌彻底弄清楚了,原来高扬之前真是足球运动员。 和她猜的一样。 此刻,看他软踏踏瘫在座椅上的模样,心里却暗暗酸了一下。 从第一眼见到他起,就觉得他这人永远懒洋洋慢吞吞的,走路鞋底儿拖拖踏踏蹭着地面,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她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他在绿茵场上风驰电掣,到底是什么样子。 赵英超皱皱眉,倒插话进来问:“你这把年纪,跑高中去装什么嫩?找个大学上又不难。” 他们都是在册的国家级运动员,虽然文化成绩差,但国内一流大学可以破格录取。大部分运动员的高校学历,都是这样来的。 说起正经事,高扬略正了正坐姿,一旦严肃起来,一双桃花眼里竟有几分摄人的冷峻。 他不答反问:“知道中国足球为什么发展不起来么?” “氛围不行呗。”一提这个,赵英超也有点儿痛心疾首的意思,“你看看咱们国内,平时有几个踢球的?要发展,需要大量足球人口做基础。说是十四亿人,可那些观众不知道,咱们全国在册的专业球员才八千多。” 说着,无奈叹了口气。 “有这方面的原因,”高扬目光沉沉,补充说,“不过在我看来,更严重的问题是,咱们没有专业并且系统的训练流程。” “怎么说?” “踢球的一般从小学阶段开始,到大学,中间十年,换一次学校就换一次教练。每个教练理念不一样,都想让球员在他执教的阶段出成绩,却不考虑学员的整体发展。像你,要不是十几的岁时候胡乱增肌,你的肌腱也不会磨损得这样严重,才二十一就要被迫退役。” 专业球员的身体精密而金贵,增加哪怕一公斤的体重,对关节的磨损程度都会很明显。 何况当年赵英超才十几岁,正是身体发育最快的时候。 他踢的中锋,需要强健的体魄用以对抗。当时的主管教练为出成绩,硬是要求他增肌五公斤。那时因此留下旧伤,后来渐成沉珂,以至于二十出头就频繁复发,不得不选择退役。 想起自己的职业生涯,赵英超也有些唏嘘。 高扬继续:“可我在巴萨这些年,每个球员从小建档,教练对他们都有长期规划,极少出现你这种情况。” 他们两人大谈足球,唐耘懒得听,拿出手机玩自己的。 许曌虽对足球一窍不通,但他们讲的都是通理,她倒也听得懂。待高扬讲到最后,她不由露出了然的神色,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不想被高扬察觉,睨着她问:“你在那瞎点什么头呢?听出什么来了?” “啊?”一旦被关注,她总有点莫名焦虑,何况此刻两个大男生在她对面,直勾勾盯着她等回答。 “……刚不是问你,为什么来读高中吗?你一说,我就明白了。” 赵英超却有点儿懵,“他还没说啊。” “呃,他拿足球作类比,说系统训练的重要性。我想,他的意思应该就是说,学习文化知识也需要系统,所以从高中开始打基础吧?” 赵英超瞥向高扬,“你是这意思?” 高扬白他一眼,“还是和有脑子的人说话省力气。” 赵英超:“靠……”骂了一句,又问,“你打算学什么高深的东西,还用得着打基础?” “高深不至于,就想以后弄个足球游戏。” 赵英超张张口,不再说什么,只缓缓点了下头。 目前世界上两款最火爆的足球类游戏,一款实况足球,是日本人开发的;另一款足球经理,是美国人开发的。 而中国…… 球踢得一般,游戏方面发展也滞后。 从每届世界杯的收视率来看,中国的潜在足球观众数量还是很大。如果真能开发出一个爆款游戏,那收入绝对可观。 赵英超神游天外,已经在默默地帮高扬数钱。许曌倒想起那天在高扬卧室,看到的那些关于编程的工具书。 难怪他关注那些,原来早有计划。 几人说着话,点好的午餐终于送来,随同送来的,还有压在餐盘底下的账单。 唐耘放下手机,正要吃东西,随手翻了一下账单,顿时皱紧眉头,“两千八百块?!就四块烤红薯加四碗山药汤?这也太贵了吧?” 她一喊出声,高扬下意识先瞟了眼许曌。 见她讶然张开小嘴儿,伸手也去拿账单,他先一步把账单抢在手里,蹙眉扫一眼,淡淡说:“不是咱们的单子,弄错了。” “哪错了?我看明明就是……” 唐耘又想把账单往回抢,好看个清楚;一旁的服务生也表示,应该没弄错。 高扬没让她们碰到账单,只吩咐服务生:“去把你们老板叫来。” 老板很快赶来,隔着距离便见高扬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是生意场上的人,向来机灵,立刻换上一副内疚面孔,快步走到桌前,点头哈腰说:“对不住对不住,这些服务员粗心大意的,账单打错了都不知道,回头我扣她们工资!”顿一顿,又说,“你们这顿饭免单了!” “免单不必,省得你拿这个当借口,回头又算计我的签名球衣。”高扬把账单揉成团,顺手扔进垃圾桶,问道,“实价多少,全额给你。” 老板“切”一声,撇嘴说:“二十岁头都没出你就熬成老狐狸了,心眼多得和蜂窝煤一样!”眼睛在桌上两个女孩子之间一绕,斟酌着说出个价格,“一共……二百十四块钱。” 高扬取出手机,正要付钱,唐耘却“哼”一声,又说:“不义之财买来的东西,吃着也难受!不想吃了!” 说着就把面前的餐盘一推。 高扬动作一顿,无奈地笑,“不是让你亲眼见过了么?我那酒吧里干干净净的,怎么又成不义之财了?” “谁说你酒吧了?” 唐耘方才见他和餐厅老板你来我往,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不由自主就想起他们的父亲,高崇信。 高扬那样貌,本来就和高崇信有八分像,而如今神态举止,更是如出一辙。 想到父亲对母亲、对外公外婆、对自己的伤害,唐耘咬牙,沉声说:“你说是请客,可你哪来的钱?还不是高崇信给的!他的脏钱不是不义之财是什么?” 高扬一愣,正要解释,唐耘又说:“你别说不是!你回国后买房子、开酒吧、买车、捐体育场进学校,哪一笔是小钱?要不是高崇信给你,你钱打哪儿来?你可别告诉我,是你当球员时候的年薪。” 他十七岁就车祸离开俱乐部,当初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过是二队一个寂寂无名的小球员。那薪水于寻常人而言还算可观,但想在浮远买房子开酒吧,的确远远不够。 唐耘这样一说,赵英超也好奇看向他。 与唐耘不同,他很清楚这些年里高扬与高崇信关系早就破裂,以高扬的性格,绝不会低头向父亲要这样一大笔钱的。 那么,他的钱到底什么来路? 高扬也一时语塞,他脸上总带着笑,此刻笑容有了点儿疲惫,只低低说:“你别管哪儿来的钱,但真不是高崇信的。” “我不信。”唐耘立刻接口。 高扬无奈,瞟一眼四下忙碌的服务生,忽地眼睛一亮,又把老板叫回来,一扬下巴问:“你们这儿服务生薪水怎么算?” 方才他们说话,老板自觉一个外人不便多听,这才识趣走开的。 因走得不远,听去了大半,略一思忖就明白高扬的用意,笑呵呵打趣说:“我服务员的薪水,那要看脸。” 高扬略一扬眉,半眯的眸子染上几分不正经的笑意,“那你看我这张脸,值多少时薪?” 老板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煞有介事地,“也就……一钟头二百吧。” “嚯,想不到我这么值钱。”高扬笑说。 老板也笑,“那是,你可是WindClub的头牌啊。” “去你的……” 两人熟稔地玩笑两句,高扬一撑膝盖站起来,长腿迈开走到过道里,抬手就摘掉一个服务员的帽子扣到自己头上。 那服务员吓了一跳,气咻咻回头正要骂人,一对上高扬那双桃花眼,骂人的话说不出来,反而讷讷地红了脸。 这看脸的世界,好看的人犯贱都让人不忍心骂。 眨眨眼收回目光,小服务员一扭身子,只朝老板跺脚,“老板你看!你管不管了?!” 老板:“……” 受到双标待遇的人愤愤瞪一眼高扬,只得无奈说:“管管管,后厨那边有的是帽子,我再去给你拿一顶……” 老板嘟嘟囔囔去了,桌上几人见状,都忍不住笑了笑。 高扬戴着女士的乘务员制服帽,问清后厨位置,很快端着托盘又出来,倒真的四下穿梭,似模似样当起服务员来。 因个子太高,每当对客人鞠躬问好,他那弯腰的幅度总是很大,夸张如同小丑,瞧着几分滑稽。 被他服务的客人,尤其是年轻女客,和他一对视,总是不由脸红。待他走后,又忍不住和同伴窃窃私语,直讨论餐厅从哪找来这么好看的服务员,甚至还有对着他拍照的。 当然知道他是伙同老板作秀,有意逗着她开心。可唐耘见他对着一桌桌客人点头哈腰,心里还是不由一软。 她只冷着脸,故意嘴硬说:“又不是剧场,演戏给谁看呢!” 听出她口是心非,许曌偷偷一抿唇,知道高扬已经成功了一半。 笑完了,又生出几分哀凉。 这样的哥哥总是别人家的,而她的哥哥…… 高扬任劳任怨当着服务生,桌上三人便各怀心思地享受美食。 什么烤红薯山药汤,点单时只觉寒酸,一旦入口方知不同。 那红薯香甜软糯,烤得火候偏大,一股焦糖味儿,上淋松露和鱼子酱,搭配古怪,然而入口层次丰富,甜而不腻,苦而不涩,回味无穷。 山药汤就更美味,由野山鸡和野山参的高汤调制。里头并无半点山药,所谓“山药”,山是山珍,药是中药。 这两道菜,赵英超一尝就知道价格不菲,恍悟刚才高扬说账单错了原来是故意。 他不由撂下调羹,若有所思向高扬远远望了一眼。 许曌和唐耘只知道好吃,一边吃一边说着,下次有机会还要来。 等高扬一个小时的服务员生涯结束,回到座位一看,三人都吃完了。 他笑骂一句没良心,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叫来老板结算。 老板递给他两张百元钞票,又另取出五十再塞给他,嘿嘿笑说:“这五十当小费了,正好给你凑个整,符合你的个人气质。” 高扬看着手里的二百五十块钱:“……” 懒得和老板插科打诨,他立刻把钱递回去,说:“饭钱结了,再找我十块。”忽看了眼对面两个女孩子,又说,“给我换十个钢镚儿。” “干嘛?” “顾客就是上帝,上帝让你换你就换。” 老板:“……” 找来服务生凑了十个硬币,老板递给高扬。 他接过来数了数,先给唐耘五个,“喏,过年没给你压岁钱,现在补上。”见她不张手,又软软地笑说,“别的钱你嫌来路不正,这可是你亲眼看着我劳动所得的。” 唐耘睨他一眼,骂一句“神经”,但到底把硬币接过来。 银亮亮的五枚躺在掌心,她用力攥了一下,恨恨地说:“别以为耍点这种小把戏,我就真的当过去的事没发生过!我没那么好糊弄。” 高扬只笑笑,“没糊弄你,真就给你补个压岁钱。”说着,又把另外五枚硬币给许曌,“喏,你的。” “我?”许曌受宠若惊,见他伸手过来,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忙说,“不用不用,你给小耘姐吧,我不要……哎!”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他忽地立起,隔着餐桌欺身过来,一把抓住她手腕。 她手臂一缩,反被他掰开手指,五枚带着他手温的钢镚儿硬塞进来,而后他大手包住她的小手,用力一合,她被迫握拳,将硬币攥在掌心。 “你……” “给你的就拿着,怎么哪回都不肯老实听话?” 见她还挣扎,高扬手上力道又紧了紧,心里只想,以后要照顾两个小丫头,都不是听话的主儿,一个得哄,一个得吓。 好难。 作者有话要说:文丑,但是在大家帮助下,也磕磕绊绊入V啦。 V文前三天的订阅很重要,因为要上一个收藏夹榜单,所以有养肥的朋友,请先帮忙订阅一下OK咩? 接下来两天都是零点后更,三天后恢复晚八点更,我尽力加更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肥燕爱吃orang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熙熙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他曾追风(04) 高扬那手白皙修长,短短的指甲间干干净净,一望便知是养尊处优的。可是很奇怪,男生的手,再怎么养尊处优也还是硬而粗糙的。 许曌被攥得动弹不得,柔嫩皮肤感受着他虎口处的粗粝,蓦然便红了脸。她眼神闪烁,扫一眼赵英超与唐耘,声音又低又急,“你、你先松……” 那“手”字还没出口,唐耘怒目圆睁,“腾”一下子站起来,一个巴掌已经带着风拍过来,“拿开你的咸猪手!” “啪!” 怒骂声和巴掌声同时响起,然后—— “嘶——” 许曌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高扬这贱人,眼疾手快把手抽回来了。 唐耘愣一下,看他贱兮兮扬眉正笑,气得呼吸都粗了。骂他之前,倒还记着先去看许曌的手,见白嫩手背上通红一片,歉然说:“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了吧?” “没事没事,没多疼。”许曌忙将手往回缩,不想她看了更内疚。 她到底抓住那手吹了两下,才怒冲冲骂高扬:“你还要不要脸?让女生替你挡巴掌?!” 高扬已经坐回去,又寻了舒服的角度歪着,吊儿郎当说:“这可是你打的。” “我打的是你!” “疼的可是她。” “你……” 看唐耘真动气,他又把手伸出来,逗小孩似的,服软笑说:“行了行了,让你们打回来还不成?一人一下,想用多大劲儿用多大劲儿,好不好?” 唐耘:“……” 本来真气的,偏被他弄得像小孩子过家家,简直哭笑不得。终于只冷哼说:“神经病,懒得理你。” 折腾一番,许曌到底收下那五块“压岁钱”。 吃完饭,四人一起离开。 高扬开车,直奔医院。 下车后,走到门口,许曌才想起早上丢掉的那个保温桶,还有里面的紫薯圆子。 进医院病房,见到唐家二老,她没说那段乌龙,只说自己没时间做,好一阵道歉。 二老一见她,满脸慈爱,哪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老先生见到高扬,还有些冷脸,不过对其余三人都极温和。老太太对四个孩子一样视如己出,从生活到学习好一阵关心。 他们在医院耽搁了三个多小时,到下午四点方告辞离开。 高扬本欲送她们回家,正要上车,偏巧来了一通电话,酒吧那边有事需要回去处理。 他握着电话,望着两个女孩子略一踌躇,许曌已经说:“你去忙好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唐耘没什么好脸色,却主动挽住许曌的手臂,拽着她转身走了。 看出这丫头嘴硬心软,高扬嘴角勾了勾,才继续同来电的人攀谈。 两个女孩子走到转角处,他的电话正打完。 无奈吁了口气,他招呼赵英超:“上车吧,先回酒吧。” 好容易和小耘和平共处一天,本想好好表现,偏还横生枝节。 赵英超目光还被两个女孩子的背影牵引着,因已经离得很远,越发显得他双眼发直。 方才在餐厅,他屡次偷瞄唐耘,已经被高扬发现。此刻不由沉了沉嘴角,抬腿先踹了他一脚,“警告你啊,少打我妹妹主意。” 赵英超回过神,讪讪地收回目光,尴尬吞咽了两下。 高扬愈加不满,“咽什么口水呢?你是馋了还是怎么回事?” 赵英超:“……”顿一顿,才想起来狡辩说,“谁、谁说我看的是你妹妹?那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小姑娘么?” 高扬立刻说:“那个也不行。” 赵英超叫起来,“一个是你妹妹,你护着也算了。另一个和你可没半毛钱关系,你管得着吗?” “我说管得着就管得着。”高扬沉着脸,“别废话了,上车。” 赵英超:“……” 两人开车返回酒吧,许曌和唐耘也步行来到地铁站。 地铁票价比公交贵一倍还多,许曌本想坐公交的。但是公交站要远一些,她见唐耘穿了双高跟鞋,想她必然不愿多走,于是什么也没说。 她们都没带乘车卡,买票时,唐耘零钱不够,扭头问许曌,“还有两块钱吗?” 许曌下意识把手探进衣袋,几枚硬币触手生凉,是中午高扬给的。她犹豫一下,心里砰砰乱跳,却低低说:“我也没零钱了。” “中午他给的那几个硬币呢?” 她一问,许曌更心虚,却仍旧说:“我口袋破了洞,可能丢了。” “这样啊……”唐耘撇撇嘴,去一旁的超市买水换零钱。 望着她背影,许曌吁了一口气。 又撒谎了。 因是周末,地铁上人挤人,许曌和唐耘都没座位,扶着立杆挨在一起。 唐耘忽问:“阿曌,你怪我吗?” “怪你什么?” “我和高扬的关系,一直瞒着你。你不生气吗?” 作为最好的朋友,藏着这样的秘密,还害得她闹出乌龙,提心吊胆一路,赔上了下个月的生活费。 许曌其实有资格怪她的。 但是,从小到大,家里人永远在告诉她:这个怪你,那个怪你……许曌渐渐失去责怪他人的能力。 此时听唐耘这样说,她简直有些诧异,“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既提到这个,她才又试探着问出早就有的疑惑:“小耘姐,你和高扬……你们到底为什么不和呢?” 为什么? 唐耘笑得有些悲愤。 “我爸妈离婚的事,你还记得吧?” 许曌点点头。 唐耘“哼”一声,一字一句地说:“离婚的时候高崇信那么过分,可高扬呢,那年他都十二岁了,什么都懂,却还是宁可跟着高崇信,狠狠地插了我妈一刀。” “离婚后,我妈抑郁,一半是因为高崇信,另一半就是因为高扬!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真不愧是高崇信的儿子,十二岁就知道唯利是图,为了钱,连亲妈都能不要!” 许曌闻言,略张了张口。 她很低地说:“也许……不是为了钱呢?” “那还能是什么?高崇信有手腕,让我妈净身出户。高扬一开始也是要跟着我妈的,可后来知道她供不起他出国踢球,马上反水去找高崇信了。呵,不为钱?难道为了父子亲情?” 唐耘一边说一边冷笑,显然怨气未消。 许曌舔舔嘴唇,没反驳她,只在心里默默地想:也许……他是为了理想呢? 说到激动处,唐耘略停了停,又继续:“他出国后几乎没怎么回来过,回国也是比赛,没机会回家。当初我妈寒了心,有时候他打电话来,也不太接。可我知道,我妈心里惦记他,本来对足球一窍不通的人,自从他去西班牙踢球,天天熬到半夜看巴塞罗那队的比赛。” 提起妈妈,她略抽了抽鼻子,“后来……我妈重症突发,一下子就走了。弥留的那几分钟,我听见她喃喃叫小扬……” “可就这样,我妈去世后,外公外婆联系他,叫他马上回来奔丧,他居然不肯!要等什么见鬼的比赛结束!呵,他比赛结束了,大球星终于要抽空回来了,我妈头七都要过了。” “后来他去机场路上出车祸……说真的,我真觉得简直是报应!” 说到“报应”二字,唐耘咬牙切齿,仿佛十分畅快似的。 可许曌分明看到,她眼圈都红了。 她自己也察觉,自嘲地笑了声,用力抹了把眼泪,才又瓮声瓮气说:“可是我真没出息……他这样狼心狗肺,可听说他可能站不起来了,我居然还很难过。我外公也是,一边说‘活该’,一边整晚睡不着,一遍又一遍擦他小时候踢球的旧照片。第二天,我外婆就给我们买了机票,办旅游签证去西班牙看他。” “那时候他还昏迷着,浑身上下裹得像个木乃伊,就几根管子插进去。要不是看床头仪器上的曲线有波动,都不知道他是个活物。” “……就看了一眼,医生说没生命危险,我们没等他醒,就又回来了。” 唐耘说了一路,许曌听了一路。 说完从前的事,又说现在。 “那次去西班牙回来,我就和外公外婆说,我们对他仁至义尽了,以后只当我们家没他这个人。去年夏天他也回浮远,上门好多次,都被我赶出去了。可这一次……外公心脏病要做搭桥手术,你也知道,新型支架只帝都的医院引进了,价格贵,医生也需要专家。我们家没那么多钱,更没这个人脉。要不是高扬,这手术做不成。” “我外公脾气倔,如果知道是高扬出力,估计宁可不做这手术,所以我外婆一开始瞒着他。术后他醒了,恢复得差不多回到浮远,知道真相后果然大发雷霆,吼着要叫医生把支架取出来,说宁可死了也不沾他姓高的一点儿便宜。高扬……高扬为了劝我外公,在他病床前跪了一整晚。” “他车祸的事你多少也知道了,现在腿上还有钢板钢钉。跪得时间长了,钢钉错位,从肉里扎出来,血流了半条裤腿。我外公心软,加上我外婆也劝,这才又认了他。” “……” 终于听完唐家同高扬的恩怨,许曌恍然明白,上回他得知唐老先生生病,为什么那么急着离开。 又为什么一走就是两周,一次也没来学校。 想着他的伤,想着他背弃母亲换来的理想被硬生生截断,她只觉心里被扎了一下似的。 许久,她低声问:“高扬……他从前也像现在这样么?” “现在哪样?” “就……做什么都慢吞吞的。” 唐耘冷哼,“才不,他从前上蹿下跳的,跟个大马猴一样。” 许曌:“……” 从前只当他是天生的散漫倦懒,而今才知道,原来是被一场车祸硬生生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甚至完全无法想象,唐耘口中他“上蹿下跳”的样子。 想来,与从前相比,他是真真正正的面目全非了吧…… 许曌忽而又想到,他酒吧的名字。 WindClub。 Wind,风。 身为一个前途无量的足球运动员,他也曾经追过风啊…… 地铁到站后,唐耘直接回家。 许曌又倒一班公交,才到自家附近。 一路想着高扬的事,她有些心不在焉。待走到小区门口,忽听见“滴滴”几声车响。 她吓了一跳,循声四下一看,见一辆熟悉的奥迪SUV缓缓落下车窗,露出张带着浅笑的冷白面孔,不是高扬又是谁? 她不由讶然,高扬单挑眉峰瞧着她,吊儿郎当说:“怎么这么慢,等你半天了。”见她呆在原地不动,又催促,“愣着干什么?过来呀。”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小羊羔干嘛来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盒盒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65433211、想吃个核桃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碗的小迷妹包子w 50瓶;A爷C妞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走进他的城(01) 残破的小区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些电瓶车、摩托车、三轮车,高扬那辆奥迪并不算多奢华,在此处却仍旧分外惹眼。 他一张俊朗面孔探出窗外,肤色白皙,五官深邃,一副浪荡公子做派,与周围一众灰头土脸的人更是如同隔着次元壁。 附近行人经过时,都不由侧目朝他看上两眼。 沾他的光,许曌也随之成了人们眼里的焦点。 她只觉分外不自在,一举一动都僵硬起来,如个牵线木偶机械地走到高扬车前。 “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见她一边说话,一边眼神闪烁瞥向四下里瞥,高扬不由好笑,“鬼鬼祟祟干什么呢?我见不得人?” “……不是。”许曌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窘迫,转移话题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儿?” “你妈和我签过劳动合同,上面有地址。” “……哦。” “哦什么哦?”高扬嗔一声,向副驾的位置一点下巴,“车门开着,自己上来。” 踌躇数秒,许曌乖乖上车,才发现高扬双腿高高翘在中控台上,脚尖还时不时打晃。 他从来不拘小节,这倒也没什么。 可许曌一抬眼就是他一双大长腿加大号球鞋,总归别扭,不自在地别开目光。 高扬笑笑,想把腿抬下来,一动,整个人却僵住,还蹙眉“嘶”了一声。 “你怎么了?腿疼?” 想到地铁上唐耘说,他在唐老先生病床前跪了一整晚,钢钉错位,戳破皮肉。这才过了两周,兴许还没复原。 许曌一慌,忙凑过去查看。 一时情急,她手扶在他大腿上,正低头想看个究竟,忽觉他轻轻抖了一下,声音发颤,“唔……别、别碰那儿。” 狭小空间里,他带着鼻音的轻哼响在耳边,如带电流一样,叫人浑身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 许曌手一顿,他又哼笑,“……痒。” 许曌:“……” 这才察觉,自己一手扶着他左腿膝盖,另一手扶着他右边大腿内侧的肌肉,正是人敏感的地方。 触觉忽而变得异常敏锐,她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年轻男人的肌肉温热有力,硬实中带一点生命体特有的柔软。 姿势太暧昧,许曌脸上一热,触电似的连忙松手,手足无措说了声“对不起”。 高扬盯着她红透的脸颊,明知故问:“对不起我什么了?” 许曌:“……” 总不能说,是因为摸你了吧? 所以只有讪讪地缄默。 高扬忖着分寸,见她脸上红得快滴血,不再逗她,而是用手搬住腿弯,一点点将腿抬起,打算放下来。 右腿钢钉穿破皮肉后,他索性做了手术,将钢板拆除了。这几天原本恢复得不错,可今天扛着唐耘上车,被她又踢又打,胫骨上挨了一下,当时就肿起来。 方才坐在车里等许曌回来,两腿垂在下面,越发肿胀得厉害。他把腿抬高减轻胀痛,时间太长,再动弹时便疼得有些厉害。 他人窝在座椅上,姿势别扭,不便用力,又要忖着力道不让腿部再受磕碰,因而动了几次,还是没能把腿抬起。 许曌看在眼里,心里不由一酸。 他从前可是足球运动员,现在如此简单的动作,都无法自己完成。 见他动作不便,她手下意识跟着动了动,忍不住想帮一把。 可又觉得,他这样的人,从最高处跌落,肯定不愿被人瞧见弱处,视旁人的同情为耻辱。 因而犹豫着没敢妄动。 高扬偏头,见女孩子明明一脸担忧望着自己,偏又束手束脚没有任何行动,不由好笑,“别干看热闹,过来,搭把手。” 许曌愣了一下,“啊?” 他不介意被人帮忙吗? 正想着,高扬蹙眉催促:“啊什么啊?搭把手!” “哦!” 确定他真的要人帮,许曌才忙凑过来,可双臂伸出又停下,有些为难地看向他。 刚才碰到他大腿,已经很尴尬了,这会儿还要和他肢体接触,越发不好意思。 高扬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勾了勾嘴角,会意说:“别碰我痒痒肉就行,我一病号,也先别把我当男的。扶着膝盖窝那,慢慢抬起来……”见她终于敢上手,他指挥着她,“力道稳一点……别抖,慢慢撂下来,对……” 他两条腿终于落地。 许曌吁一口气,仍旧低头仔细盯着他的腿,只怕他方才又被什么钢钉戳破。 见状,高扬笑了,“小耘都和你说了?” “啊?说、说什么?” “我的事。” 许曌抿抿唇,“……嗯,说了一些。” 高扬自嘲一笑,“失望吗?” “失望什么?” 他又瘫在座椅上,万事无谓的脸上永远带着笑,丝毫不见半分自伤,只是戏谑,“失望我其实是半个残废。” 许曌一愣,忙说:“怎么会呢?”旋即觉得自己说错话,又忙否定他,“你都康复得差不多了不是吗?平时行动、走路,都完全看不出异常。现在是出了点儿意外而已,再休息几天,肯定就……” 不想小姑娘情真意切地安慰起自己,高扬笑着打断她:“行了行了,我自己知道,就问着玩玩。” 许曌:“……” 他单眼一眨,忽地凑近她些许,又神秘兮兮地说:“喂,你得答应我个事儿啊。” 许曌下意识往后躲,脊背紧紧贴着车门,结结巴巴问:“什、什么事?” 每当紧张,她眼睛就眨得飞快,睫毛扑闪扑闪,和一对小扇子似的。明明离自己还很远——几公分,可在高扬看来已经算很远了——两人毫无接触,他却莫名觉得,那长而卷翘的睫毛每次合动,都扫在他心尖儿上,有点酥,还有点儿痒,叫他一时连腿疼都忘了。 几秒后回过神,他才笑说:“我车祸的事,可别告诉其他人。” 许曌忙说:“我不会说的,你放心。” 本以为他是自尊心强,不愿被人知道伤处,却不想他继续说:“告诉男生不要紧,女生不能说,不然让她们知道我这‘不徐不疾、从容不迫、慢条斯理、慵懒散漫’都是假的,估计要幻灭了。”说着,忽扬了下眉梢,痞气地笑笑,“到时候,我还怎么勾引新女朋友?” 许曌:“……” 被他不正经的模样一搅,她心里那点哀凉不觉散了七八分。 时至傍晚,下班放学的时候到了,周围来往的人越发多。 许曌朝车窗外瞧一眼,金黄色余晖照着破旧的城中村筒子楼,大概底色太灰黑,所以毫无镀金质感,只像劣质的泛了黄的老照片。 想着母亲大约也快回来,若发现了高扬,势必要拉着他去家里喝一杯茶。 许曌实在不想看到母亲对高扬谄媚讨好,于是再耽误,主动问说:“你、你过来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高扬也敛起戏谑,从裤袋里掏出钱包,打开后塞给她。 她吓了一跳,正要推拒,他两手已经收回去插在衣袋里,只朝用下巴朝她手里的钱包一点,吩咐说:“上午打车花了多少钱,自己从里面拿,当给你报销了。” 许曌张了张口,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我打车花光了钱?” 说完才想到,这话一出口,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真的花了许多钱吗? 也像…… 变相答应了收他的钱。 正暗暗后悔,高扬“嚯”一声,挑眉问:“花光了?那看来,你比我想的还要笨一点。”打趣完了,才解释,“从医院到酒吧街,正常打车也要七八十。何况你是叫人替你追车,一路跟着我过去的。现在人都精明得很,追车这种事,要么追的人有问题,要么被追的人有问题,对司机总归是麻烦。你要是不加钱,谁给你跑这样的活儿?” 他猜的全然不错。 对于打车的事,许曌当时急着“救”唐耘,只觉与朋友的安危相比,几百块钱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知道真相后…… 母亲对她本来就苛刻,加上如今家里要替她哥还贷款,经济拮据,这个时候额外要钱,简直无异于宣战。 甚而很可能,她根本要不到钱,那下个月的伙食费…… 她本来正为难,到底如何向母亲开口,再要一次生活费。 而此刻,高扬的钱包就在她手里,张开的夹层里,黑色皮革裹着一叠粉红色钞票,于她简直像久旱甘霖。 眼眶顿时就热了。 为他的细心周到感动,也为自己的窘迫被人看穿而羞赧。 当然想顺势收下高扬给的钱,可是…… 许曌挣扎片刻,忽而强自笑了笑,终于还是把钱包还给他,“我、我谢谢你替我考虑这么多,可是打车花多少钱是我自己的事,而且后面……除了给你添麻烦之外,也没半点用处。于情于理,我都没理由找你‘报销’的,你的钱我不能拿。” 高扬手仍插着口袋,不接那钱包。 女孩子执意递到他面前,他忽地笑了,“许曌。” 他很少这样认真叫她全名。 许曌微愣了一下。 他睨着她,继续说:“我腿伤了,也是我自己的事,不是你撞的,对你也没有半分好处。于情于理,我也没理由让你帮我。可我还是让你帮了,知道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 许曌莫名其妙看着他。 他终于抽出手,抬起来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没好气地笑,“因为我不像你这么笨,非要死要面子活受罪!” 许曌:“……” 人慌乱地往后缩了下,她一手揉自己额头,另一手抖了下,把他钱包落在地上。 “捡起来。”他沉沉说。 她忙捡起来,他又说:“里面是两千块,我平时都不用现金,专门给你取的,自己拿出来。” 许曌:“……” 他一吩咐,她不由自主就想照办。可是顿一顿,还是说:“我真不能要……” “许曌。”他极严肃地叫她的名字,忽地倾身向她过来些许。 在封闭车厢内,带来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许曌咬着唇,吞咽两下,把没说完的话也随之咽了回去。 高扬这才继续:“你知道我不缺钱,一千两千,一万两万,在我眼里连根毛儿都不是。我也有的是办法,比如通过你妈,把想给你的钱不动声色就送到你手里。” “可你也知道,我时间宝贵得很,好些事等着我去做。本来我给你钱,我一递,你一接,几秒钟就成的事,你非逼着我去花心思,去绕个好大的弯子,让我为了我眼里毛都不算的几个子儿去浪费时间和精力,是不是?” 上午在酒吧,她和赵英超一起破门而入。 得知她冲进来的目的和缘由后,高扬先是为这个误会哭笑不得,旋即脑子一转,不必多想就能猜出她这短短一路都经历过什么。 倘若他真是对小耘图谋不轨的歹人,那么这小丫头的举动,就是要和小耘同生共死了。 而且,冲进来之前,她还记得报警。 才十七岁,看似孱弱,然而大事当头,理性血性无一不足,倒叫一向挑剔的他有点儿另眼相看。 因而和赵英超回酒吧处理完事情后,他又驱车赶来,也不算帮她,就想着至少别让她损失太多。 也了解她的性子,早猜到她不会要这钱,想过通过吴美玲把钱给她。然而……尽管于他而言,这点儿虚与委蛇毫不费心力,可面对亲近的人,他还是更喜欢直来直去。 他故作气势汹汹的几句话,把许曌逼问得心里怦怦乱跳,脑袋里也一阵发懵。 好像被他这样一说,如果她不收他的钱,倒、倒成了浪费他宝贵时间精力的罪大恶极的人了? “呃……” 虽然隐约知道不对,可他锐利逼人的眼睛叫许曌无力思考,只鸵鸟地想尽快摆脱这摄人的压迫感,于是磕磕绊绊说:“那、那也用不了这么多,我打车只花了四百块。”怕他不信,又加一句,“真的!” 女孩子战战兢兢的模样,像个落入陷阱的小兽。 高扬脸上绷不住,再次笑出来,见好就收道:“那就拿四百。” 许曌赧然抽出四张纸币,钱包合好,又递回给他。 他懒得动手,下巴往下一摆,示意她替他塞进裤兜里。 许曌下意识瞥一眼他裤子口袋的位置,见米白色休闲裤布料包裹着结实修长的大腿……一下子想起来,刚刚不小心摸到过,那温度和触感似乎仍旧留在掌心,她立刻红了脸,将钱包撂上中控台,讷讷说:“我放这儿了,你、你自己收起来好了。” 说完,拉开车门,逃也似的跑掉了。 盯着女孩子单薄而慌乱的背影,高扬舔舔牙尖儿,越笑越深。 忽地一错眼,从后视镜里瞧见自己,倒愣了一下。 他那笑容怎么好像有点儿……变态?! 作者有话要说:变态的羔羊,我女鹅还是个孩纸,请你纯洁一点,谢谢! 新文求个预收: 文案: 十岁那年,姚瑶路遇一乖戾少年将一男子往死里打, 少年狠辣无比,拳拳致命, 小姑娘战战兢兢报了警。 十一年后…… 被她送进局子的少年,居然成了她的老板?!! 得知真相的姚瑶瑟瑟发抖:“霍霍霍霍霍总,你不是要报报报报报复我吧?” 霍宗其西装革履坐于沙发上,神色严肃如谈判:“放心,当初不是你报警,我已经因过失杀人锒铛入狱。是你救了我,我该报答你。” 姚瑶顿时心花怒放:“霍总打算用什么方式报答我?” 霍总:“随你要求。” 姚瑶流口水望着富可敌国的霍总,满眼都是欧元美元人民币,拇指食指一捻,作讨钱状。 霍总内心OS:嗯?流口水了,是看我看得眼馋了?拇指交叉食指,是在比心?一边比心手指一边捻动,还是颗蠢蠢欲动的心…… 闷骚霍总心里爽的一B,脸上淡定如昔:“哦,想让我以身相许。” 姚瑶:“(⊙o⊙)??” 霍总:“我答应了。” 姚瑶:“(⊙o⊙)!!!” 霍宗其:我最爱的,有废墟上的花,沙漠间的树,暗夜中的星光,和冰冷世界里温暖的你。 沙雕小太阳女主×冷峻霸总男主 年龄差九岁,轻松甜宠向 这是个小设计和大老板偷偷恋爱后,在办公室里恶趣味地下情的故事。本文完结后马上开,希望朋友们点进专栏,帮我预收一下啦。 第20章 走进他的城(02) 许曌逃回家,父母都不在。 钻进自己的小房间,她从衣袋里掏出中午高扬给的五枚硬币,“咚咚咚”几声,全放进那个巧克力盒子里。 粉色笔记本,樱桃核,几张糖纸,几枚硬币,让那小小的铁皮盒子有了些分量。 许曌趴在床上,把盒子拿起来,晃两下,听里面叮叮当当响,心里偷偷地甜。 可是…… 看到那糖纸,忽地想到孙妍学姐,她终于又把盒子撂下,轻轻地叹了一声。 高扬对她好,也不过因为她是唐耘的朋友。 毫无指望的人,不敢放纵自己陷得太深。 许曌把盒子收起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坐到桌前拿出英语习题册。 到晚上,开电脑下载听力资料的时候,到底忍不住,在浏览器里输入“巴萨高扬”几个字。 点下回车。 ……结果为空。 她平时不关注足球,想着高扬当初未进一线队,估计是关注度太低,所以没有关于他的内容。 可是,又爱屋及乌搜索了巴萨俱乐部后,她浏览数个网页后发现,一个名叫安部裕葵的日本球员加入巴萨B队,却在亚洲球迷内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因为巴萨是全球最好的足球俱乐部之一,而亚洲足球成绩整体不佳。但凡能加入巴萨的,哪怕只是B队,在全亚洲也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高扬当初在B队崭露头角时,比这个日本球员年纪还小。 他又是中国人,以中国球迷数量之大,绝不应该毫无讨论度。 许曌越想越奇怪,又加其他关键词搜索,始终找不到有关高扬的半点内容。 她忍不住好奇,打给唐耘问:“小耘姐,高扬他以前是不是还用过别的名字啊?” 唐耘嗤之以鼻,“他?哼,他可是高崇信的好儿子,人家爹给取的名,当然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哪舍得用其他名字?” 许曌:“……” 唐耘见她问高扬,不由多心,“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许曌手握着鼠标,在浏览器搜索栏上“高扬”两个字晃两下,心虚地笑笑,“没什么,就偶尔想到。” 唐耘咬唇,思索着斟酌了措辞,才又提醒她:“阿曌,高扬那人……你和他是同学,也应该多少知道,就是个花心大萝卜。你可别……” 她对这个哥哥从无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他那副皮相实在招人。 尤其阿曌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最容易被他这种人蛊惑。 许曌只觉自己那点非分之想被戳中,立刻觉得讪讪的,忙说:“我没有!就、就是觉得你和你弟弟都姓唐,他自己姓高,觉得奇怪,随口问问。” 唐耘松了口气,点头说:“没有就好啦。” 许曌强调:“我真的没有。” 她认真的口气叫唐耘好笑,“哎呀,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审你,就是怕他欺负你。” 顿一顿,又解释:“我和小诵是爸妈离婚后才改的名。我没和你说过吧,高崇信那个唯利是图的,一心想着飞黄腾达。当初他给我们取的名字,一个高扬,我叫高飞,小诵叫高腾。后来离婚了,我们跟着我妈。外公觉得这些名字太功利,才改成唐耘和唐诵,取的是‘耕读传家’的意思。我这‘耘’是耕,小诵那‘诵’是读。” 唐诵是她的双胞胎弟弟,早在三年前就考取了奥地利一家音乐学院,常年在外读书。 许曌只听她提过,并没见过本人。 听完唐耘解释,许曌嘴上了然地“哦”一声,心里的疑惑却更深。 既然从未改名,那到底为什么,网上全无高扬的信息呢? 翌日开学。 再次返校,许曌见到高扬,那感觉似乎与上次开学时又不相同。 知道了他那样多事,一起吃过一次饭,还拿了他特意送来的几百块钱……这样子,大概也算朋友了吧? 可她还是拿捏不好与他相处的距离,何况他又有女朋友,所以对他仍旧能躲就躲。 高扬也不难为她,照旧天天走读,和孙妍一起出双入对。 这天是体育课。 天空碧蓝如洗,日光晴好,正是三月末四月初,仲春最好的光景。 可是操场上女生们哀嚎一片,因为今天是八百米体测的日子。 面对一群垂头丧气的女孩子,体育老师拍着手掌给大家鼓劲儿:“哎哎哎,打起精神来!体委先带着热身,等会儿都给我好好跑。体育成绩计入学年总分的,不及格的,以后评优、保送都受影响。我不会给你们放水,所以谁也别想着偷懒,听见没有?” 听女生们又唉声叹气,老师笑了,催促说:“快快快,围操场慢跑一圈,回来马上开始测试。” 女生们哀嚎着,放羊似的,慢吞吞开始热身跑。 体育老师无奈笑笑,仰头灌下口矿泉水,来到体育馆檐下,和高扬并肩坐在水泥地上。 “哎,昨晚巴萨对皇马,看了没?” 体育老师只比高扬大个三四岁,基本算是同龄人。他也是足球迷,从前还关注过高扬在巴萨B队的比赛,对他几乎有点儿崇拜。 当下用手肘碰了下他胳膊,随口问道。 阳光太好,高扬略眯着眸子才能看清操场认真慢跑的女孩儿。 因为个子矮,许曌人在第二排,跑的时候能看出来,速度虽慢,小腿肌肉却在刻意紧绷用力,是真的在用心准备。 这姑娘做什么都一丝不苟,一本正经得叫人想笑。 眼瞄着人群里单薄娇小的女孩,高扬心不在焉答:“你说巴萨皇马的比赛?哦,看了。从前是世纪大战,现在是菜鸡互啄,没劲。” 体育老师点头附和,又和他讨论起两队的战术。 聊了一会儿,女生们热身结束。 八百米体测正式开始,老师捏着哨子起身,也叫一声高扬:“哎,过来帮着记录下成绩。” 高扬撩起眼皮,仰头看看体育老师,本懒得管这些。 可看许曌已经站到起跑线上,正动作笨拙地活动手臂和膝盖,倒笑了下,慢吞吞站起身,接过了记录册。 他一边拍着屁股上的浮土,一边慢悠悠跟着体育老师,晃到终点线附近。 老师一声哨响,女孩子们“刷”一下子全冲出去。 高扬眯眼瞧了瞧,许曌基本跑在最后。 然而她速度匀称,不紧不慢。 第一圈结束时,已经超过前面半数女生。到第二圈,越来越多人后继乏力,她反而握拳加速,两条小短腿步频极快,跑得马尾飞扬,少见的露出几分飒爽之态。 高扬勾起嘴角,微不可见地笑了下,忽指指她单薄身影,仿佛是随口说:“啧,这姑娘看着风吹就倒,没想到跑得还挺快。” 现在学生体质都偏差,尤其是女生,长期缺乏锻炼,长跑中经常有人出状况。老师紧盯着学生们,一边按照他指的方向瞥到许曌,分心回答说:“哦,你说的许曌。” 一般来说,体育老师教的班级多,和学生共处时间少,很难记住谁的名字。 他能马上叫出许曌,可见印象深刻。 高扬略挑眉,侧头瞥他一眼。 他眼睛仍盯着跑道上的女生们,嘴里继续说:“这女生挺有意思,高一的时候跑八百,最后半圈几乎是走下来的,八百米用了六分多钟,还能吐得天昏地暗。到了终点线‘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站都站不起来,我亲自背她去的校医院——哎,那个戴眼镜的同学,跑不下来可以退出,不要硬撑——” 被一个跑吐的女生打断了一下,他仍继续:“高一下学期再体测,我都准备给她放水了,没想到她居然及格了。到高二,上学期本来不是我教她,不过印象深刻,特意关注了一下,看到她跑了满分。这次……喏,你看,马上跑到了,第一名——” 正说着,许曌人已冲到终点线。 锐利的一声哨响,老师掐下秒表,对高扬喊说:“学号21,许曌,成绩三分十九秒!” 高扬看一眼跑得满头大汗的女孩儿,冲线后已经自觉地闪到不碍事的角落,弯腰扶着膝盖喘气,小胸脯剧烈起伏,小脸蛋儿涨得通红。 忽然地,他觉得她像小时候,自家窗下的一棵孱弱绿苗,身上有种缄默而恒定的生命力。烈日下在生长,暴雨中在生长,被人踩踏摧折,断过茎落过叶,可它还在生长。后来离家数年,再回去时骤然发现,它已经浓翠参天。 缓缓笑了下,他记下她成绩,甩手把记录册丢给体育老师,“还有事,找别人记吧。” “哎……你——” 体育老师还想叫人,他背对着他一摆手,人早走了。 “累?” 许曌方缓过一口气,刚直起腰,耳边就响起懒洋洋的一声。 声音轻而和煦,带着点儿笑意。 她忙抬头,果然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刚刚跑完,自知脸上身上都是汗,一定不好看,躲闪了一下才说:“……还好。” 高扬笑,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谢谢。” 她犹豫一下才接过,一旋盖子,很轻松就打开,明显是拧开过的。 将入口时她略迟疑,高扬轻扬眉梢,淡淡说:“放心,新的,我没喝过。” 许曌讪讪地,“不是,我不是嫌你……” 她是没被人照顾过,简单一个提前拧开瓶盖的举动,也足够她受宠若惊。 “哦,不是嫌我,是不好意思。”他笑得有些促狭,口气意味深长。 许曌望着他薄唇开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又在暗示什么“间接接吻”,脸上微热,闷闷地反驳:“也不是!” 看小姑娘脸上刚褪下去的潮红又涌起,高扬笑得肩膀微颤,摇摇头说:“行了行了,赶紧喝你的水吧。” 怎么有这么不禁逗的女孩儿? 许曌这才举起水瓶,放到唇边轻抿了几口,很快又还给高扬,“谢谢。” 高扬随手接过,仰头灌下几口。 年轻男人唇贴着她嘴唇刚碰过的瓶口,喉结滚动,嘴角一滴水沿着线条锋利的下颌直流到脖子里。 许曌看一眼,想到他方才那句玩笑,脸上再次不争气地一热。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哈~ 这文可能是真的彻底凉凉啦~感觉很愧对给我推文的盒子和刀刀两位大大2333,不过我会努力写完哒~谢谢几位朋友一直陪伴。 新文《我和幸福有个约会》开了预收,比这个故事更轻松活泼,希望能给大家带来好一点的阅读体验,不嫌弃的朋友请先收藏一下昂~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豆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愿与。30瓶;A爷C妞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走进他的城(03) 高扬喝完,水还剩大半瓶。 他捏着瓶颈晃晃,透明的矿泉水在阳光下荡漾,几道虚光浮动在他带笑的脸上。 “还喝不喝了?”他问。 许曌回过神,“……不喝了。” 他略低头,深瞥一眼她泛红的双颊,故意问:“怎么不喝了?是不渴了,还是因为我喝过了?嗯?” 许曌:“……” 正被逗得咬着唇,想措辞反驳他,忽见他背后方向一道高挑倩影逆光而来,步伐娉娉袅袅,一望便觉气质不凡。 待看清那人五官,她羞红的脸颊立刻变得苍白。 见状,高扬眉头一蹙,缓缓转过身。 “看背影就像你,果然是。”来人走到近前,迎风撩了下长发,发丝轻扬,直飘到高扬的脸上。 许曌嗅到一阵清香,见高扬捻住她一缕头发,绕在指间玩了会儿,方在唇边一吹。 发丝荡开,他手插进口袋,懒散问:“学姐大忙人,怎么也有空在操场上晃荡?” 孙妍整理一下头发,笑骂一声“讨厌”,才向身后一指说:“我们也上体育课。” 望着两人互动,许曌站在他们之间,只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又像、又像个可耻的第三者。 本想马上走开的,但不打招呼就走,太不礼貌。 打招呼的话…… 人家正说话,她贸然插嘴好像也很唐突。 一时踌躇,她尴尬地杵在原地。 孙妍仿佛这才看见她,脸上并没半点不悦,反而亲热地笑问:“哎,小学妹。你们是刚测完八百米吗?成绩怎么样?” “……还可以。”许曌低声地。 高扬舔着牙尖儿一笑,“不止可以,成绩满分,第一个到终点的。” 孙妍一扬眉,惊讶说:“嚯,看不出来,小学妹这么厉害。” 许曌一向不知如何应对别人的夸奖,只赧然笑了下。 孙妍又说:“我们高三也要体测了,我多少年没运动了,估计得跑五分钟开外。”忽地眼睛一亮,凑近许曌说,“哎,小学妹,帮我代跑一下怎么样?” 上次吃了她给的药,许曌一直不好意思。现在她提出让她代跑,她倒很高兴,立刻就说:“好呀——唔……” 刚一开口,头顶就挨了一下。 她抬眼,见高扬略拧着眉,抬手又给她一下,沉沉说:“好什么好?高二高三体育课又不在一起上,你怎么替她?再说了,被老师抓到算你们两个都作弊。她已经是准大学生了,不怕记过,你呢?你也不怕?” 许曌:“……” 当然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心里有些温热。 可…… 暗自觊觎高扬,已经让她愧对学姐。现在他又当着学姐的面,毫不避讳地维护她,岂不让学姐误会、甚而伤心么? 许曌暗怀内疚瞧一眼孙妍,本想说点儿什么表示歉意,并且再次澄清她和高扬毫无关系。 可孙妍好像浑不在意似的,只笑着踢了下高扬,美人薄嗔更显风韵,斜睨他说:“你以为就你知道护着小学妹?我就开个玩笑,难道真的让她给我代跑吗?这么瘦的小学妹,你舍得我都舍不得。” 许曌:“……” 看孙妍没不高兴,她略松了口气。 这两人都是自来熟的性子,她夹在他们中间,越发不知道如何自处。 正好大家都跑完了,体育老师喊着整队。 她如蒙大赦,忙和孙妍说“再见”,逃也似的回到班级队列里。 体育课结束,又上一节英语课,到午饭时间。 学生们一哄而散,纷纷往食堂冲。 许曌不忙去,留在教室又背了十分钟单词,刚从椅子上立起来要出门,一回头,见孙妍坐在高扬前排的椅子上,正朝着她笑。 “孙学姐。”她走过去,讷讷叫了一声。 “你也太用功了,难怪这么瘦。”孙妍站起来,极自然地把她手臂一挽,笑说,“走吧,一起吃饭去。” 许曌不太习惯同人这样亲昵,何况这人是高扬的女朋友。 她想挣开,又觉得太不礼貌,被拖着踉跄往前走了两步,到教室门口,才见高扬正和后排那几个高个子男生站在走廊里说笑。 一见她们出来,高扬双手插进衣袋,带头往前去,“走吧。” 许曌:“……” 这是什么意思? 她和他们一对情侣一起吃饭? 她越发踌躇不前,孙妍拽了她一把,“走呀,大家一起吃饭,有人抢才吃得香。” 一起? 还要抢? 难道不止和他们两人? 许曌越发不自在,见那几个男生都跟着高扬走在前头,四五道高大背影,挺拔清瘦,时不时有人跳起来,手指碰到顶上的天花板,上衣纵上去,露出一截利落腰线,一股生机勃勃的少年气几乎喷薄而出。 听见孙妍的话,一个男生还回头,对她灿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学姐……不,嫂子说得对,人多吃得才香。” 另一人也回头看着她笑,一扬下巴说:“哎,许同学,待会儿动作可快点儿。这儿有不开眼的,专和妹子抢食。” “滚!我那是为了妹子减肥!” “许同学可不肥。” “所以我不可能和她抢,哥很怜香惜玉的。” “……” 一行人说说闹闹,许曌插不上话,可话题偏偏还总是围绕着她。 她被孙妍挽着胳膊,走路姿势都僵硬了,好几次差点踩到孙妍的鞋子。 这几人又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一路上,和他们打招呼的不计其数。人家看到他们中间夹着张生面孔,都不由打量几眼。 许曌简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高扬倒是一直懒懒散散走在前面,偶尔回头,好整以暇地瞥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字也不说。 像在看笑话。 一路酷刑。 像一直缩在壳里的蜗牛,被硬生生拽了出来,所有的柔嫩与软弱都悉数暴露在人们的好奇目光下。 可…… 可又恍惚觉得,那一重壳,其实也是囚住自己的障壁。 而今壳子一点点碎裂,障壁也一点点被劈开。她失却蜗居的安全感,同时一直封闭的小世界里涌来新鲜自由的风。 总之,许曌一路惶惑忐忑,心里的感觉复杂难辨。 终于到食堂。 一楼是普通窗口,卖一些盖浇饭、面条、卷饼之类的快餐。 每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龙,四下座椅上几乎全满着,偌大空间里人挤人。 许曌目光下意识寻找空位,孙妍却一路拉着她,直接奔上二楼。 二楼是小炒、火锅还有各色糕点。 相比一楼,这边菜品丰富很多,味道也好不少。 当然,价格也比一楼的简餐要贵上数倍。 一般的学生们,除非生日聚会,或者考了好成绩要庆祝,才会叫上几个朋友到二楼来。 许曌自己经济拮据,又没什么朋友,在浮远一中一年半还多,竟从没到上面来过。 现在亦步亦趋被孙妍挽着,和她一道坐在一张八人桌上。 她有些不安,想说点儿什么,高扬也在她们对面落了座,仿佛没看到她的不自在,极自然地问:“都吃什么?” 孙妍在各个窗口前扫一眼,托腮沉吟说:“单人火锅吧。大姨妈来了,想吃点热的。” 高扬点点头,又看向许曌。 她还迟疑,孙妍笑说:“对,别忙着说,多想一会儿,挑点儿贵的。反正高大少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一旁一个男生弯腰,手臂拄着桌面,也睨着高扬笑说:“扬哥,我们有这待遇没有?我也想挑最贵的。” 高扬斜他一眼,“你们吃东西顿顿刷我的卡,我哪次问过价?” 许曌:“……” 这才听出来,原来平时他这几个朋友,都是跟着他“吃白食”的。 不是她一个人吃白食,让她心里压力小了一点。 见几人都等着她点菜,不好意思耽误大家时间,她咬咬唇,这才说:“我也要单人火锅好了。” “哦……和嫂子一样。”一个男生怪笑说。 许曌搞不懂他这怪笑的含义,高扬睨了那人一眼,哼笑问她:“干什么要和她一样?你也需要吃热的?” 她眨眨眼,想起刚才学姐说,她是因为大姨妈来了,才要吃热的。 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神秘兮兮地在笑什么。 脸上又开始发热,她一急,结结巴巴地解释:“不是,我没来——” 话说一半,又觉得和几个大男生解释自己不是生理期,更加奇怪。 戛然住口后,见几人都笑着盯住她看,那巴掌大的小脸上简直要烧起来,咬着嘴唇恨不能钻到桌子下面。 她这一低头,几个人更是直接笑出声。 一人指着她问高扬:“哎,扬哥,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小许同学这么有意思?” “扬哥,你在国内时间少,上回还问我们什么叫天然呆。这回知道了吧?这就是。” “……” 他们越笑越开心,许曌窘到极点,莫名其妙的反而被感染了,嘴角沉下去又扬起来,扬起来又沉下去,最后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也笑出来。 笑完了,更觉得不好意思,只好板起红透的小脸,哭笑不得地嗔说:“你们、你们别笑了!” 几人一时笑得更欢。 高扬轻轻咳嗽两声,终于发话:“行了行了,再不去买饭该上下午的课了。给学姐和许曌一人一个单人火锅,剩下你们自己随便。” 那几个男生才终于去了。 走出两步,一人又回头问高扬,“扬哥,你吃啥?” 高扬仰靠着食堂里的塑料椅子,看一眼两个女生,淡淡说:“也来单人火锅好了。” “哦……单人火锅!” “哦……热的!” “哦……扬哥也和妹子一样!” “哦……扬哥也来了亲戚——啊!” 几人贱兮兮怪叫个不停,高扬抓起餐桌上一根筷子掷过去。 一人被投中,捂着屁股夸张尖叫一声,终于和其余几人打打闹闹跑到前面去买饭了。 餐桌上安静下来。 因为刚才那一幕,许曌见高扬黑着脸似有郁闷,正低头窃笑,头上忽地挨了一下。 她一缩脖子抬起头,见高扬拿着另一根筷子,倾身逼近她些许,要笑不笑地吓唬说:“再笑!再笑体罚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来啦~ 谢谢大家鼓励23333,我会加油滴。 后面会稳定晚八点更新啦,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离离原上草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走进他的城(04) 几人的饭菜很快买回来。 一桌人都是极外向的性子,吃饭的时候插科打诨不停,一会儿我抢你一块排骨,一会儿你偷他一只鸡翅,间或有人说着笑话,别人没笑,自己倒笑得一口汤喷出来。 那人正坐在许曌右手边,将她脸颊上溅了一点汤水。 男生马上抽出纸巾,大手凑过来,“哎呦,对不起对不起,这就帮你擦。” 她都没来得及躲,另一只手“啪”一声拍在那只手上,是另一人翻着白眼说:“拿开你的咸猪手,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丫想趁机吃妹子豆腐。”又说许曌,“你抽他,这就是一色狼。” “我靠,我是那么色的人吗?”那人扯着嗓子叫屈。 “呵,谁还不知道你?手机里的小视频,就数你的黄。” “卧槽,你嫌黄还借来看?” “……” 许曌:“……” 两人互相揭短,她听得不好意思,尴尬得直想躲开。 可夹在这样一群无所顾忌的人中间,又有种陌生的放松感。 他们既不刻意照顾她,也不非要挑着她开口,要她一定融入他们。 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热闹着,让她尴尬之余又觉得舒服。 高扬坐她对面,一言不发,只时不时瞥她两眼,勾唇笑笑。 她对上他好整以暇的眼睛,莫名觉得,那戏谑里带一点儿温柔的善意。 一顿饭结束。 许曌居然有点舍不得这样热闹放肆的氛围。 凡事总是第一次难,一回生二回熟,接下来就顺理成章。 那顿饭过后,他们再聚餐,总是极其自然地叫上许曌。 她一开始倒还赧然婉拒,孙妍不得不抓着她胳膊把人拖出来。 后来混得更熟些,有的男生也会直接上手。当然也注意分寸,不会对她搂肩把臂,而是拽拽她的马尾辫,扬言说再不去可要使用暴力了。 再后来,接触更多些,抛开高扬的关系不谈,这群人也真把她当成了朋友。 放假前会问她假期出不出去玩,回寝室路上遇到会随手拍拍她头顶,在小卖部门口撞见也会向她扔一袋小零食。 不知不觉中,她生活发生着变化。 像缩在壳里的小蜗牛,被周围人善意地逼迫着,渐渐探出触角,感知这温柔而年轻的世界。 同时,她也以相似的善意回馈。 这两个多月里,她帮孙妍写过校运动会的发言稿,帮一个男生补习过物理,有时高扬懒怠动,她也会帮他把晚餐带回教室。 当然,有个男生提出让她帮忙洗衣服,被高扬一巴掌扇在后背上,一个威胁的眼神丢过去,那人便缩着脖子,笑嘻嘻狗腿说:“开玩笑,开玩笑的。我们扬哥罩的妹子,我哪儿敢真使唤啊?是吧,媚娘?” ——“媚娘”是这群人给她取的绰号。 因为她那“曌”字是武则天为取名专造的,他们先叫她“阿曌”,后来叫“陛下”,最后发展成“媚娘”。 许曌抗议未果,这几人又是班里的大喇叭,现在几乎全班人都这样叫了。 春天渐渐过去,柳絮飘散,林花凋谢,而后阳光愈烈,南风愈暖,翠荫愈浓,由生机勃勃转至灼灼烈烈。 一切都与往年此时没有任何不同,可许曌恍惚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夏天。 立夏那天正是她生日,高扬从外面订了蛋糕来,几个人在食堂二楼替她庆祝。 孙妍即将到广播传媒大学入学,已经提前控制体重,平时基本不敢沾半点高热量甜食。现在看见蛋糕,两眼冒光,手指头挑了一点奶油伸进嘴里,一脸享受,直夸“好吃”。 许曌见了,忍不住微笑。 从前只觉得学姐美艳不可方物,全校男生的女神,必然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而今接触多了,见她随性率真,对她印象越来越好。 高扬立在学姐身边,低头瞥一眼她那动作,哼笑问:“有那么好吃?” 学姐又探指挑一点儿奶油,白皙手指上一抹粉红,送到高扬唇边,“喏,你自己尝。” 高扬低头舔一下她净白的指尖,咂一下味道,只皱眉,“太甜。” “切,就是甜的才好吃啊!”孙妍咕哝一句,又把手指放进自己嘴里吮干净,感叹说,“好吃……可惜只敢吃一点点。”又看向许曌,忽地过来掐她脖子,摇晃两下说,“嫉妒你嫉妒你!怎么这么瘦,吃也吃不胖。” 许曌被摇得浑身乱晃,脖子里痒痒的,缩起来求饶说:“学姐我错了,痒,别弄了。” 孙妍这才放开她。 大家闹一阵,吃饱喝足,终于点燃蛋糕上的蜡烛。 男生们不耐烦这一套,只想着快点吃蛋糕抹奶油,只有孙妍捏着许曌肩膀,让她立在蛋糕前,轰走一群起哄的男生,笑说:“别理他们,先许个愿。” 孙妍把她推到蛋糕前,人就闪到一旁,依在高扬肩侧。 烛光摇曳,熏的人眼睛有些睁不开。 许曌在微微扭曲的热气中,望一眼高扬与孙妍,真正的俊男靓女,一对璧人。 她咬咬唇,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地许愿,祝他们天长地久。 ——打从悄悄注意高扬的那一刻起,她就自知这份暗恋毫无指望。 然而,也正因为毫无指望,才能毫无所求,一心只盼望他能更好。 如人望月,因不敢妄图私有,便只仰望,只歌颂,只祝它永远皎洁。 这天是周末,一整天没有课,学生们只上自习。 替许曌过完生日,高扬离校,要去酒吧处理一些事情。 孙妍也同他一起离开,坐在他车上,等着赵英超过来,一道去酒吧街。 等人的时候总是无聊,高扬打开车窗,点了支烟,手臂架在窗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 烟头火光明灭,烟灰一落,立刻散在初夏的暖风里。 车子泊在一棵香樟树下,浓荫青翠,日光晴好,仿佛连四下空气都染成浅浅的绿色。 那种淡淡的绿影爬上高扬的白衬衫,衬得他面孔越发白,整个人有些青葱蓬勃的、少年人专有的干净气息。 烟气氤氲在车厢里,孙妍深嗅一下,忽地笑说:“我也想抽一口。” 高扬原本低着头看手机,闻声抬眸,睨她一眼说:“女生抽什么烟。” 孙妍“切”一声,“看不出来啊,你还挺直男癌。” 高扬弹了下烟灰,只哼笑,“不许你抽烟就直男癌了?你是要学播音主持的,嗓子是吃饭的家伙,抽烟抽坏了,难道指望我养你?” “我不能指望吗?”孙妍挑着眼角,斜眼盯他。 他又抽一口烟,烟气不过肺,很快从唇齿间吐出来。 轻烟缭绕间,看不清他眼神,只听他漫不经心地笑,“孙妍,在一块儿的时候咱们就说好的,谁先厌了谁先踹谁,好聚好散。” 孙妍静了片刻,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望着他。 他吹散了烟气,散散淡淡地回望。 最最寻常那种目光,没有躲避也没有承诺,只有一种因不在意而显出的波澜不惊。 对视良久后,孙妍忽地灿然一笑,笑够了才说:“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高扬也淡淡地笑,“没当真。” “没当真你提那个做什么?” “呵,当我老了吧,嘴碎,唠叨。” 孙妍当然知道,他是借机提醒她。 很认真地看他一眼,见鬓角乌浓的短发间,驳杂着几丝雪白,是刚刚被抹上的蛋糕渍。 想到今天那小寿星,她长长吁一口气,靠在座椅上,缓缓地说:“高扬,我怎么觉得,我这临时的女朋友,好像成了你照顾那小学妹的幌子?” 高扬挑着单侧眉峰,哼哼一笑,“哦?怎么说?” 头一次她见那小学妹,高扬就问她要糖给她吃。后来又觉得糖不治病,买了药来,专程让她送过去。 后来,他想叫小学妹一起吃饭,说怕她一个小女生和一群男生在一起会有人说闲话,所以叫上她作陪。 再后来,学校里有零星传言,说小学妹介入他们之间,他又委婉让她多和小学妹来往。两人如今几成朋友,她这当事人都对小学妹那么好,外人自然不好再揣测。 孙妍把这些一一说给高扬,他听完,夹着烟的手一顿,蹙眉认真思索片刻,居然缓缓点头,“你不说我倒还没注意,你这一说……嗯,好像的确是这样。” 其实还不止这样。 高扬自知浪荡,而许曌在感情上空白一片,所以与她来往时虽偶有戏谑,却并不越矩。后来对她了解愈深,越发觉得自己不该耽误这样的好姑娘。 然而从晓事以来,他见过的姑娘不计其数。哪怕人在病床上瘫痪不起的那半年,都有热情的西班牙女护士向他示好。许曌那点小心思,自以为藏得好,可在他眼里,根本如同透明。 他想照顾她,又不想她痴心错付,对自己弥足深陷。 孙妍不仅是他照顾许曌的幌子,还是他不动声色拒绝许曌的挡箭牌。 自回国后,他短暂交往过的几个女朋友都是一样的类型。 漂亮,率真,开朗,理性,爱玩,拿得起放得下。 旁人以为,他是只好这一口。 诚然,这样的姑娘亮烈如玫瑰,谁都会喜欢。然而更深的原因是,这样的姑娘才能与他不问结果地开始,并让他在新鲜感过后,毫无负担地抽身。 听完他的话,孙妍简直气笑了,抬手打他肩膀,笑骂说:“你也太诚实了,好歹骗我一下!” 高扬也不躲,只赖了吧唧地笑,“你是聪明人,骗你也骗不过去,索性坦白从宽。”停一停,再抽一口烟,又说,“要是委屈,你就把我踹了吧。” 孙妍微顿。 高扬又说:“放心,即便踹了我,当初说好的事也帮你办。” 当初…… 是孙妍主动向高扬示好的。 那还是去年冬天,他们经一个共同的朋友认识。 孙妍对高扬早有耳闻,一见之后更觉惊艳,加上得知他高崇信长子的身份,当即展开攻势。 不过当时,高扬一心想着同小耘和外公和解,又忙着酒吧里的事,没什么心思谈那些,淡淡的也就敷衍过去了。 后来,高扬那次月假撞上许曌。 小姑娘貌不惊人,却莫名戳中他心里某个点。 本想和她玩玩,但得知她是小耘的挚友,又救过外公的命,很快就放弃了这念头。 大约人在想要什么却得不到的时候,会有点儿格外的空虚。 所以再见到孙妍,他盯着那张明艳面孔看了几秒,说了句“这口红色号不适合你”,随后孙妍换了种更粉嫩的,找上门问他这色号行不行。 是当时最流行的斩男色。 女孩子唇上流光溢彩,他心里跟着一荡,点头一笑,夸句“好看”,两人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在一起后,孙妍定下一档主持人选秀的网络综艺。 节目的冠名赞助方,正是高父高崇信的公司。 也不需要高扬专为她做什么,只需她借高崇信公子女友的身份,在节目组露几次面,节目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高扬虽然浮浪,但说话向来算话,尤其是对女孩子。 他说即便分开也会帮她,孙妍丝毫不怀疑。 可是…… 望一眼他邻窗的侧脸剪影,眉骨挺秀,鼻骨匀直,下颌骨方正锋利;肤色冷白,眼窝深邃,薄唇红润。 上佳的皮相裹着上佳的骨相,更何况……他才二十岁,却有一身粉碎过又重塑的筋骨,有一个破碎过又沸腾的理想,有她至今没有读完的曲折的故事。 留在他身边,或许再得不到什么。 现在就抽身,多多少少有点遗憾。 毕竟,他是那么诱人的一个人。 正犹豫,高扬随手摁下车载音响的开关。 一首粤语歌响起。 男低音沉郁而缠绵地唱: “就像蝶恋花后无凭无记,亲密维持十秒,又随伴远飞。无聊时欢喜在忙时忘记,生命沉闷亦玩过游戏。” 孙妍忽地豁然开朗,大大方方展颜一笑,说:“还是先留着你吧,什么时候我真喜欢上你了,再踹也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小羊羔是不是很渣哈哈哈~ 那段歌词来自陈奕迅《失忆蝴蝶》,和图片,推荐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半个月亮2瓶;A爷C妞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七月的晴天,闪了电(01) 转眼到六月。 高考需要占用高中教室,校内学生全体放假四天。 这四天里,许曌回家赶上母亲生病,替她去雇主家清扫卫生,被要求擦干净外玻璃。 那家住二楼,外头也没防护网,她站在窄窄的窗台上,一不小心跌下去。左腿骨裂,幸而没有错位,不必手术,可还是要打上石膏,卧床休息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对于分秒必争的高二学期末的学生而言,已经是好长一段时间。 大家返校后不见许曌,高扬那几个常混在一起的男生倒有些不习惯了。 “扬哥,小媚娘什么时候来啊?半个多月不见,还怪想她的。”午饭时间,一个男生拿筷子一下下戳着盘里的排骨,半天不动一下嘴,颇有些百无聊赖。 高扬慢条斯理用勺子抿一口汤,眼皮也不抬,只哼笑,“你不是顶烦她么?那时候我叫你们照顾她一下,你一万个不情愿。” 当初,高扬觉得许曌活得太封闭,有意把她从那个禁锢的小世界里拖出来。 他告诉身边一群朋友,以后一起玩要带上个小姑娘。这几人哀嚎一片,只觉得许曌太内向,和这样的姑娘在一块儿,少不得照顾她感受,到时候束手束脚,哪儿还玩得痛快? 高扬只说:“不用顾忌她,以前什么样在她面前就还什么样。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只管把她当空气就成。” 那几人都听他的,这才勉强同意。 可时间一长,他们觉得许曌这姑娘是真招人疼。 一逗就脸红,一吓就当真,整天拿“对不起”和“谢谢”当口头禅。 软软糯糯的姑娘好玩儿,男生们喜欢无恶意地欺负她;可软糯过了头,反而舍不得欺负,就想好好护着。 回想起刚把她带进这个小团体的时候,那男生嘿嘿讪笑,“从前我那不是不了解小媚娘吗?现在不一样了,她是咱们的人了,出事了总得关心一下,是吧?” 说着,他拿手肘碰了下高扬手臂,“哎,她暑假前是不是都不来了?” 他说完,几个男生都停了筷子,一起看着高扬。 他们喜欢许曌,高扬本该开心的,毕竟这就是他一开始的目的。 然而…… 几双关切的眼睛一起望着他,像要穿透他直望向那女孩儿,他略沉了沉嘴角,一股说不上缘由的不悦棉絮一样亘在喉咙间,很轻,却叫人很不舒服。 顿了顿,他才只四平八稳地说:“她还要参加升级考试的,暑假前一定会来。” 几人“哦”一声,已经开始商量到时候怎么欢迎她“归队”。 高扬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忽觉嘴里的汤没滋没味的,桌上一个醋瓶,他拿过来,往里猛倒了一股。 再低头喝一口—— 呸! 真特么酸! 正如高扬所说,到七月中旬,升级考试之前,许曌准时返校。 那群人计划好的欢迎仪式,因为考试压力悬在头顶,到底也没有实施。 缺课一个月,许曌比所有人都更紧张。 自习课上,她伏案看新发的模拟卷,知道短时间内把落下的课程全补上毫无可能,只得先作取舍。 她想把基础的内容先恶补一下,保证考试时最简单的题目不丢分。 正做题做得认真,课桌被轻敲了两下。 她抬头,班主任正立在她桌边,轻声说:“出来一下。” 班主任姓陈,市里的金牌物理教师,为人有些严肃刻板,对待学生倒是真正的尽心尽力。 刚分到火箭班时,许曌物理成绩偏差。陈老师见她肯用功,每到周末自习时间,原本可以放假的人,总是赶回学校,把她叫到办公室里,专门替她补习。 许曌对这位班主任既尊敬又爱戴,立刻乖乖跟着她出门,却没去办公室,而是被带到教学楼某个安静的转角处。 她有些讶异,停下后方问:“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班主任倒有些不自在似的,也不看她眼睛,声音紧绷地问:“这一个多月,你落下功课不少,明天升级大考,有把握吗?” 许曌咬咬唇,低头歉然说:“我……在家的时候自学了一些内容,但是、但是效果不太好。这次考试,可能要您失望了。” “也没什么失望不失望的,任谁缺课这么多,成绩也会受影响。”班主任说,“何况咱们高三整年都要用来复习,所以高二下学期课程挤压得很紧。你没来的这一个月学的东西,可能抵得上之前两三个月的。” 许曌一时不清楚老师说这些的用意,眨眨眼,询问地看向她。 陈老师再次避开她目光,咳嗽一声,方说:“既然你落下这么多功课,这次成绩出来肯定不理想,到时候对你也是个打击。不如这样,你先回家,这次考试就不必参加了。” 许曌愣住。 为激励学生力争上游,浮远一中每年都是按上学年成绩分段收费的。 许曌这次虽注定考不出好成绩,可火箭班的学生,毕竟底子在那里,只要会的内容保证不丢分,考到前百分之三十,继续做公费生,难度还是不大的。 可如果缺考…… 缺考就按零分计,下学年学费按最高的一档交,要足足一万两千块。 以许曌家里的情况,别说一万二,两千块也不会给她出。 也正因如此,她才在腿伤没有痊愈时就急着返校。 班主任的话令她心里“咯噔”一下子,脑中空白一片。 面对老师,她向来拘谨,不太懂得如何相处。 此刻,要反驳老师的要求,更是紧张。 她舔舔嘴唇,良久才艰难开口:“陈老师,我、我能扛住压力,不会因为这次成绩差就有负担的。而且我会努力,能拿到的分尽量一点也不丢。” 见老师不表态,又硬着头皮继续:“老师您看,我、我好多内容没学,那部分的题目不会做,可以干脆放弃。这些时间空出来,可以更认真地做学过的那些题,正确率会更高的。所以、所以其实,整体成绩说不定……” “好了!”话还没说完,班主任忽地发怒,厉声打断了她。 许曌肩膀缩一下,咬唇闭口。 班主任深呼吸两下,发完脾气,又有点儿讪讪的。 她望着眼前乖巧懂事的学生,自己也知道她家境,明白她为什么如此努力地争取参加考试的机会。 可是…… 犹豫了片刻后,她终于还是一咬牙,沉沉说:“你这个情况不适合参加考试,你假条我都开好了,今晚联系你家长,明天一早让他们接你回家。” 许曌讶然张张口,见班主任转身才回过神,对着她背影急切喊了声:“老师!” 班主任没有回头。 许曌愣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于一次比一次慌乱的心跳中,渐渐理出一个头绪。 火箭班作为浮远一中的尖子生聚集地,不仅学生压力大,老师压力也大。 老师们每年评比,但凡所带班级平均成绩不够理想,可能就要离开火箭班,调入普通班去教课。 陈老师今年教高二,明年就该带高三。 毕业班高考后,老师们例行有奖金。 而奖金多寡,是按照所带班级重本上线人数决定的。 火箭班里,重本上线率接近百分之百,老师的奖金数目相当可观。 一旦调入普通班,那收入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大约因为从小在充满恶意与算计的环境中浸淫,以小人之心度人于许曌而言,已经几成本能。 有时她也为此自厌,然而更让她难过的是,她每每猜对。 想通班主任禁止她参与考试的原因后,对她的内疚之感减轻不少,人也顿时有了勇气。 她攥紧拳头,寻去办公楼找她,她工位上却早已空了。 “哎,你找你们陈老师吗?”一旁同组的男老师问。 许曌点点头,“赵老师好,我是找陈老师,她还没回来吗?” 赵老师却把一张纸条递给她,说道:“刚回来过,又有事出去了。她今天不回学校了,知道你要来,交代我把假条拿给你。” 一张薄薄的纸,捏在手里却似有千斤重。 许曌拖着两条腿回教室,坐好后再去看试卷,只觉得白纸上一个个黑字都跳动起来,怎么也进不到眼睛里。强迫自己睁大眼,狠狠盯着那字,终于看清,脑中却又一片混乱,根本连题目都读不懂,更遑论解题思路。 最后一咬牙,发狠似的拿笔在手上用力一戳,白皙皮肤上落下一个黑点,旋即又渗出一颗殷红血珠。 疼痛终于使她清醒几分,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沉入题海中。 当晚整夜失眠。 翌日早自习,同学们大半都捧着语文课本,背诵必考的诗词和古文。 因为大考在即,纪律不像平时严格,许曌也没同班长打招呼,直接出门,再去办公室找班主任。 大考前监考老师们都有清晨动员会,此刻会议刚结束,许曌恰与陈老师碰了个对面。 陈老师脸色一变,直接将她手臂一拉,拽到走廊尽头的角落中,沉沉质问:“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今早回家吗?在这里晃荡做什么?和你家长打电话了没有?” 班主任口气急切,许曌咬着唇,等她问完才低低说:“老师,我还是想参加考试。” 自己因伤缺课,考试成绩拖班级后腿,甚而影响班主任的收入,许曌自己也深感愧疚。 昨晚回寝室后,她翻来覆去地想,如果自己坚持考试,是不是太自私呢? 然而…… 然而人毕竟是为自己而活的。 这次考试不参加,下学年她可能就无法再读书了。 用了一整晚说服自己,参加考试是她作为学生的权力。今早终于鼓起勇气,想和班主任再争取一下。 然而班主任眼神闪烁两下,短暂挣扎后,却取出自己的手机,当着许曌的面说:“你不愿和你家长说是不是?那我来给他们打。” 说完就打开通讯录,拨通吴美玲的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会有二更哦,时间不会早,大家可以明早过来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粟苏、阿阮、阿董小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满满10瓶;我爱芭蕉桑7瓶;子雅呀!6瓶;小飞侠Stella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七月的晴天,闪了电(02) “老师!” 电话接通前,许曌猝然夺过班主任的手机,慌慌张张按下挂断。 她从未这样唐突别人,只觉十二分过意不去,讪讪地把手机还给老师,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不麻烦您了,我、我自己去给我妈打。” 以吴美玲的性格,若得知她无法参加升级考就需要下学年交一万多块学费,必然会直接跑到学校来大闹一场。 至于如何闹法,一想到母亲那张脸,她便几乎可以想象到那画面的每一个细节。 到那时,所有老师同学,都会拿异样的眼神看她。 而且而且……他们班里还有高扬。 许曌不能让吴美玲过来。 班主任极力想作出自然的样子,然而用力过猛,倒显得一言一词都分外僵硬。她清清嗓子方说:“嗯,那你自己去打吧,快点儿让他们来,接你回家。” 许曌从办公楼出来,迎着清晨的阳光,眼前却一阵一阵的发黑。 她走到公用电话亭,把卡插进话机中,犹豫数秒,打给父亲。 一次没接,又打第二次,在第四次才终于接通。 许父许庆昌正在工地上,四下里满是轰隆的机器声和嘈杂的人声,于是音量格外大,扯着嗓子吼说:“许曌?!你有事?” 许曌咬咬唇,说:“爸,老师让我回家,您能不能……” “你说什么?!大点儿声!我听不清!”父亲声音愈大,中途打断她。 原本就难开口,此刻还要扬声,许曌狠狠一咬牙才喊出来:“老师不让考试了!让我回家!你来接我一下!” 对面顿了一会儿。 耳边只有杂七杂八的噪音。 良久,她才听见父亲沙哑道:“你不考试,哪来的分数?弄个零蛋升高三,得交多少钱?” 许曌咬着唇,不做声。 许庆昌沉沉吁一口气,不耐地问:“你是不是怕考不好,就不敢考了?!为了那点面子,你就不顾家里死活?你哥的贷款快拖死我和你妈了,你就不能懂事点儿?” “不是……”许曌难忍哽咽,却还要尽量大声地,“是老师不让考……” “老师不让你就没招儿了?跟老师服个软,说点好话,实在不行你给她跪下磕俩头,她还能往死里难为你?” “我……” “要不你自己求你们老师,要不我让你妈过去,和你们老师好好说道说道。你要两样都不行,那干脆,这学你也别上了!” “爸!我……” “嘟嘟嘟——” 锐利的断线音一下下戳在耳膜上,直戳得脑仁生疼。 许曌呆愣良久,慢慢把话筒撂下,转身回教学楼去。 她没注意,不远处走廊里,一道高瘦人影单手插着口袋,略垮肩膀倚在廊柱上,一直在望着她。 为防止学生作弊,考场安排在体育馆。 此刻已经开考,原本人挨着人的教学楼空空荡荡。 许曌脚踏着楼梯,几乎能听见每一步的回声。 恍恍惚惚地,她爬到顶楼。 居高俯瞰,整个校园尽收眼底。 蓊蓊郁郁的蓬勃的树,翘着飞檐的暗红色的食堂屋顶,一片澄亮亮的晨光下的人工湖…… 因是全国重点,浮远一中每年都能拿到大量拨款,把校园修缮得极其漂亮。 而此时此刻,这漂亮简直成了诱惑,叫人陡生一种欲望,想跳下去,乘着风,与这漂亮的一切融为一体。 跳下去…… 跳下去就不用面对不堪的家庭,不用挣扎着往上爬,不用处心积虑一天天变成自己越来越讨厌的人。 跳下去…… 跳下去她的父母多少总会有点儿后悔,她的老师多少也会受到惩罚,她自己也将用一死洗脱浸淫满身的污浊。 ——毕竟国人讲究死者为大,再不堪的人死在十七岁,也总归能博世人一点廉价的遗憾与同情。 跳下去多好。 可那念头只在许曌脑中星芒一闪。 旋即,她勾着嘴角哼笑两下,目光一沉,一步步下楼,回到教室里。 在自己桌上抽屉中摸索了片刻,她又出来,脚步沉沉再往办公楼去。 第一场考语文,班主任是物理老师,不必监考,正在工位上修改课件。 听见脚步声,她一抬头,大约是心虚,眼睛飞快眨了数次,不耐烦地吁了口气,“许曌,怎么又是你?我要替你打电话叫家长你不肯,自己去打了吗?你爸妈什么时候来接你?” 许曌抿抿唇,不答,而是极清晰地说:“老师,我真的不怕考差,我想去考试,您就让我去吧。” “你这孩子!我和你说了几遍了,你不适合参加这次考试!不是说好了吗,你打电话叫你家长来接,你怎么——” “老师,我知道,我这次要是考不好,会拉低全班平均分,会影响您的教学成绩,进而影响您评优评奖。我也很过意不去,可是我保证,下次一定考好,不会一直给您拖后腿的。” 许曌虽然是哀求的话,可口齿清楚,语速适中,倒像是背课文。 班主任被戳中心思,一时也没注意她的异常,脸色登时一变,声音压得很低,口气却极重:“你胡说什么?!什么拉低平均分!我不让你考试是为你好!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到底叫不叫你父母来?不叫我来叫!” 说着,她又往外掏手机。 许曌再次阻拦,带着哭腔说:“老师,这次考完我就去找校长说明情况,是我自己病假太久影响成绩,和您的教学质量无关。校长会明白的,不会影响您的,让我去考吧。” “你……你再胡说,以后别在我的班了!”老师恼羞成怒,终于声音发颤,出言威胁。 许曌用力一咬嘴唇,最后问:“我真的不能参加考试吗?” “我说了,不让你考是为你好!” “那……老师再见,打扰您了。” 许曌略弯腰,浅浅一鞠躬,转身离开。 班主任望着女生单薄的背影,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许曌这孩子,打从高一开始就跟着自己上课。 那时她并非班主任,只看她物理成绩,也瞧得出她基础偏差,而且思维习惯不大科学。 后来一问,果然,她是那种子弟学校保送上来的。 虽在原初中已经是凤毛麟角,但毕竟教学质量有限,她底子太薄,一入浮远一中这样尖子生云集的学校,各方面的漏洞立刻就显现出来。 一般而言,他们这样的学生,尤其是女生,之前是备受老师喜爱的优等生,一下子来到一个人人比她强的环境,心态上都会失衡。 更何况,子弟学校里的学生,家里经济状况一般都不太好。而一中这边,大部分学生出自中产之家。十六七岁,正是虚荣攀比的年纪,面对经济上的差距,也难免自卑。 两个方面的问题,成年人看似小事,却很容易摧毁一个正值花季的学生。 作为老师,他们见过的类似例子远不止一个两个了。 因此,对于许曌,整个班上的老师都很关注,就怕又废掉一棵好苗子。 然而对她关注越多,就越发现这孩子是真令人省心。 她资质不算上佳的,但难得小小年纪,心态极稳。 当初他们担心的问题,一样也没出现在她身上。 这女生不急不躁,一步步地稳扎稳打,从初入学时中等偏下的成绩一点点提升,到高二分班时,居然吊着车尾进了火箭班。 进火箭班后,她成绩依然稳步上升。 这次若非意外骨折,休息得太久,班内前十都是有可能进的。 作为她的班主任,与她接触越发多,也越来越喜欢这踏实的孩子。 而今要不是因为…… 她也实在舍不得难为她。 许曌没听见班主任的叹息,出办公楼后,脚步越来越急,很快回到自己教室里。 坐在座位上,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椭圆形的小物什,是自己平时练习英语听力用的MP3,附带录音功能。 打开录音回放键,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这次要是考不好,会拉低全班平均分,会影响您的教学成绩,进而影响您评优评奖……” “……这次考完我就去找校长说明情况,是我自己病假太久影响成绩,和您的教学质量无关……” 虽然间中也有班主任的辩解,但有心人都听得出,她解释得苍白无力,分明就是心虚。 再加上恼羞成怒后,她威胁许曌,再胡说八道就离开她的班。 这录音只要交给校长,必然能恢复她的考试资格。 毕竟,校长要维持校内老师之间竞争的公平性,不会允许开这样的先河。 而且许曌知道,另一个火箭班的班主任,也就是陈老师的直接竞争对手,还是一位副校长的妻妹。 把录音听了两遍,许曌关掉MP3,紧紧攥在手里,预备起身去找校长。 人刚欲站起,忽地感应到头顶上方正弯腰立着一人,她吓了一跳,如被弹压的弹簧一样,立刻又缩回座位上。 一抬眼见是高扬,也不知为什么要心虚,忙把MP3藏回抽屉里,结结巴巴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正如上次赵英超所说,他们这些国家级运动员,都有特殊通道可以进入大学。 高扬早定下一家大学的名额,此来浮远一中不过借读,如那天许曌猜测的一样,只为夯实数理基础,好为将来系统学习编程做准备。 因此,他并不参加校内统考,每到考试他都是不来学校的。 然而昨天晚自习,他觉得许曌那神态很反常,不由多心。 本想下课的时候抓住她问问,偏她走得很早,他略一错眼,她就被人流席卷着,在夜色里连影子都不见了。 到底不放心,于是今早也来了学校。 恰巧,他见旁人都去考试,而她一个人从办公楼出来。 好奇跟上去,先听见她同她父亲打电话,又见她脚步沉重去往办公楼,再次出来时,就有了这段短短的录音。 来龙去脉,一猜便知。 此刻许曌问,他也不解释,只垂眼睨着她躲在抽屉里的那只手。 知道那只手里正攥着那个MP3,他了然哼笑,“行了,别藏了,刚我都听见了。” 许曌最怕被人瞧见心机的一面,眼下被拆穿,只觉无地自容,像犯人交出赃证那样,慢慢将MP3放到桌上。 “我……” 她莫名委屈,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偏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高扬没理她,略一踮脚坐在她前排的课桌上,伸手捞起那MP3,随意把玩两下又扔下,似笑非笑问:“打算去告发陈超风?” “陈超风”就是他们班主任的绰号。 因为她自带火箭班后压力大,天天顶着一对浓浓的黑眼圈,平时为人又严厉,学生们觉得她像《射雕英雄传》里的梅超风,就给她取了这个“昵称”。 许曌垂着头,如遭拷问,只“嗯”了一声。 高扬笑笑,忽问:“你觉得陈超风为人怎么样?” 怎么样? 以前,她一直觉得陈老师是很好很好的,可这次…… 不等许曌说什么,高扬已经自己回答说:“陈超风这人虽然厉害点儿,但对平时对学生也算尽职尽责,尤其是你这样儿的,爱学,省心,她都当宝捧着。这回这么反常,你就不想知道是为什么?” 许曌微微一愣,小嘴儿下意识张开,询问地看向高扬。 他吁一口气,这才慢慢地说:“说起来她也挺惨,老公得了尿毒症,不光不能工作,一个月透析费用还要万儿八千,再加吃药检查,两三年就把家底掏空了。近来有消息,说有个死刑犯和她老公肾脏配型成功了,那人也愿意捐献,大概一年后执行死刑。这是好事儿,可是烧钱。陈超风呢,为给老公续命,也就不能不提前算计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了! 晚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喝热水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芹菜5瓶;李闻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七月的晴天,闪了电(03) 高扬虽也是名义上的学生,但年纪和阅历摆在那里,和校内不少年轻老师近乎平辈相交,所以对老师们的家事比一般学生知道的多些。 许曌听完,两眼渐渐放空,很缥缈地笑了下。 有时候,人真正怕的,并不是被人伤害。 而是伤害自己那人也有苦衷。 如此,报复也好,愤恨也好,都不能痛快淋漓。 存有录音的MP3在桌上滚动几圈,刚停下,又被许曌攥进手心。 良久她才问:“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是、是觉得我去录音,去告发陈老师,太过分吗?”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谁不希望自己在旁人心目中的形象纯洁无瑕? 何况,高扬还是她…… 因个子太高,即便坐在课桌上,高扬两脚仍能触地。 他鞋底儿磨蹭着地面,漫不经心笑说:“过分?要换了我,可不止跑去校长那告状了,还得找个媒体曝光一下,再买点儿营销号传播。啧,现在这微博、头条之类的自媒体,煽个风点个火再容易不过,管叫她身败名裂。” 许曌:“……” 高扬“哼”一声,又说:“是,她是惨,可她再惨也她自己的事。想解决问题,可以卖房子卖车,可以众筹,可以发动师生捐款,再怎么也不该为私欲难为自己的学生。” 说完,他低头睨她,“刚才听见你和你爸打电话,又听完你的录音,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干什么?” “就像刚才说的那样儿,先找校长,再找媒体,最后闹到教育局。” 许曌:“……” 高扬笑了下,又问:“知道我为什么没那么干吗?” “……为什么?” 他难得认真,因坐得高,想平视她眼睛,便将头垂得很低很低,一字一句说道:“因为你不是我。” 她不是他。 所以他能毫无负担放手去做的事,她不能。 倘若当真曝光了陈老师,以如今网络传播的力度,她再想教火箭班是不可能了。 浮远一中这种全国重点高中,关注度原本就高,出现这种问题,校方为平众怒,为向上级交代,大概率会严肃处理。届时,她能不能保住工作都要两说。 明年高考后的奖金,她是想都不要想了,她丈夫能否保命,也是难说的事。 如果这一切真的全都发生了,以许曌的个性,定然会内疚不已。 虽然在他看来,这内疚大可不必。 他尊重她有些过度的善良。 即使他并不认同。 所以将事情全貌袒露在她面前,由她自己选择。 他能想到的后果,许曌大致也都想到。 自小为了生存揣摩人心,倒练出善解人意的好本事。瞬间明白了高扬的意思,她明眸间几许动容,再张口几近哽咽:“……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为我出头。 更谢谢你因为尊重我,没有替我强出头。 “得啦,反正你道谢也好道歉也好,每回都是嘴上说说,什么事也不肯替我去干。”高扬打趣一句,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有想法没有?” 许曌低头看看手里的MP3,一时犹豫。 去告发陈老师,结果已经悉数想到,于心不忍;不去的话,平白吃下这样大的暗亏,并且要被一万多块的学费沉甸甸压住,于心不甘。 世上的选择大抵如此。 从来不是于绝路和坦途之间选出坦途,而是在崎岖不平与荆棘丛生两条同样难走的路中,选出自己能更容易忍受的那一条。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 沉思许久后,许曌苦笑了一下,用力一咬牙,拿起MP3,把那段录音删掉了。 见状,高扬并无半分惊讶,只是问:“那接下来呢?你的学费怎么办?” 她思索着说:“暑假将近五十天,先想办法找个兼职好了。” “什么兼职?” “家教吧。”许曌从不好意思夸耀自己,赧然咬咬唇才继续,“好歹、好歹也是浮远一中火箭班的,找个辅导初中生的家教,应该不是特别难。” “那能有几个钱?” 初中生辅导一小时大概是三十五,一天两小时就有七十块。当然还是不够学费,但她可以做两份。 这样一说,高扬摇头哼笑,“做两份……呵,算上坐车的时间,一白天全耗过去了。那你作业呢?不写了?” 马上高三,学业吃紧。 中学阶段最后一个暑假,作业堆起来简直有小山高。要想保质保量完成,说是放假,可时间比上学时并不宽松多少。 许曌暗叹一声,无奈说:“只能抽时间写了。” 闻言,高扬笑了。 这姑娘最对他胃口的地方,就是不管遇上什么事,她永远在想办法。 虽然…… 有时候她的办法有点儿笨。 刚说完话,许曌头上挨了一下。 下意识伸手一挡,听高扬哼哼笑说:“这里现坐着一个小高总,你就没想巴结一下高老板,到我那边谋个差使?” 去他那儿…… 他开的可是酒吧。 虽然知道是正规的足球主题酒吧,但许曌前十几年的生活环境太单纯,总觉得这种娱乐场所不是自己应该接触的。 更何况,是去打工? 她有些犹豫地望着高扬,一时拿不定主意。 高扬抬手又给她一下,笑说:“你那是什么眼神儿?真拿我那儿当夜总会,拿我这人当拉皮条的啊?我那儿干干净净的,就一群球迷扎堆看个球、喝个酒、吹个牛,半点邪门歪道都没有。” 许曌有些不好意思,揉揉被打疼的额头,讪讪问:“那、那我去了,能干什么?” “擦桌子扫地、端果盘、卖酒卖烟。” “还、还要卖酒?” 女孩子战战兢兢的,高扬不由好笑,“卖酒不是陪酒!我说……你这年纪不大,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不少。” 说着又要打。 许曌机灵地躲开了。 高扬看看自己落空的手,扬了下眉梢。 解释了半天,许曌总算相信,去他那兼职并非不法勾当。 已决定要去,再问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倒十分不好意思,“呃……那个、那个薪水怎么算呢?” “三千底薪加酒水提成,我那十来个服务员,平均一个月到手都一万以上。” 许曌眼睛一亮,“那么多?” 啧,这小财迷。 高扬白她一眼,笑说:“这还是淡季。现在天儿热了,人们晚上出门更多,啤酒喝得也更多,提成还能更高。” 说着,低头凑近她些许,带几分引诱的口吻问:“怎么样?去不去?” 许曌舔舔嘴唇,“……嗯。” 顿一顿,又低声说:“谢谢你这样帮我。” 这么好的条件,肯定不缺人。 她自知拘谨内向,并不适合在娱乐场所推销酒水,若不是为了帮她,高扬势必不会雇佣她这样的人。 话音不落,高扬只是笑,“哎,打住啊!先别忙着谢我,我可没说是帮你。我只是雇个听话的小童工,还打算着好好剥削一下呢。你非说我帮你,一顶高帽子压下来,这不是道德绑架吗?我可不上你这当。” 许曌:“……” 她抿唇笑了笑,在心底又对高扬更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谢谢你帮我。 更谢谢你帮我的同时,还要我不用背上任何心理负担。 谈妥了兼职的事,两人打算离校。 跟着高扬一道出了教室,许曌才想起来,手攥着假条为难说:“我没人来接,现在根本出不去呀。” 为保证学生安全,浮远一中门禁极严。 但凡请假离校的学生,若没有家长来接,是一律不能放行的。 见女孩子踌躇,高扬无所谓地笑笑,“谁说你没人接?我不是人?” “要家长来的呀。” “我也可以是你家长啊。” 许曌:“……” 知道他又占自己便宜,默默白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高扬笑说:“行了,有我在,怎么也让你顺利出门。别愣那儿了,跟我过来。” 两人一道下楼,在操场上并行。 高扬走路瞧着懒洋洋的,可因为腿长,实际并不很慢。 许曌迈着小短腿,偶尔要小跑两步才能堪堪跟上。 很快到校门口。 高扬走读,平时来往多了,和门卫处几个保安极熟。 他只一摆手,保安在岗亭内点点头,按下电钮就给他放行。 他人走到门外,许曌正踌躇要不要跟出去,保安见到她却追了出来,扬声问:“那个女同学你怎么回事?今天没放假,不能随意外出啊!” 许曌尴尬地收回脚,讪讪说:“我请假回家,老师批了假条的。” 说着便将假条递出去。 保安接过来看几眼,慢慢一点头,还给她后又说:“那也得你家长来接,他们人呢?” 人? 大门外面,只有笑吟吟倚门立着的高扬。 许曌求助地看向他,他故意晾她好久,见小姑娘脸上焦急之色越来越浓,眼圈一红几乎要哭,才终于慢条斯理递了根烟给保安,笑着说:“这我妹妹,今天就是我来接她,给个方便,放人出来吧。” 保安接了烟,看也不看许曌,笑骂说:“你少和人姑娘攀亲。” “怎么是攀亲?这真是我妹。”高扬一扬下巴,要笑不笑地吩咐许曌,“快点儿,人家都怀疑咱们关系了,叫我声儿哥,给他好好听听。” 许曌:“……” 一看他笑得那么不正经,就知道又在逗她玩。 这次还有旁人看着,许曌越发脸热,闷闷地不开口。 高扬见保安点烟,顺势借了个火,自己也点一支斜叼在嘴里,含含混混又说:“快叫啊,叫一声我让他放你出来。” 许曌:“……” 越发不想理他,最后咬咬唇白他一眼,硬着头皮去求保安:“我父母有事不能来,我出去不会乱跑的。要不然,您给我们班主任打个电话?真是她让我——” 话还没说完,高扬打断她:“打给班主任也不管用,没家长接就不能离校,这是硬性规定。哎,你别磨蹭了啊,快点儿叫,再不叫我可走了。” 许曌:“……” 保安才二十出头,也是爱玩的年纪。 见高扬把小女生逗得满脸通红,也抽着烟笑说:“同学,你就认了他这哥吧。你叫他一声给我证明一下你们的关系,我马上给你开门。” 因见假条上班主任的公章,得知许曌是火箭班的学生,保安已经放心不少。 在学校里,成绩好的学生是有特权的,更容易被信任。 再加上高扬虽然浪荡,但行事一向靠谱,如果是他带着人走,估计也不会出问题。 保安已经决定放行,此时不过陪着高扬一起逗趣罢了。 见两人沆瀣一气,许曌越发羞恼,小白牙把下唇咬了又咬,终于也没喊出那声“哥”,而是气得软软吼一声:“你、你自己玩吧,大不了我不出去了!” 说完一转身,攥着小拳头,气咻咻又往校内走。 晨阳渐起,金色日光镀在女孩子单薄的背影上。 因步伐快,她脑后的马尾辫在背上一甩一甩的,发丝飞扬,少有的露出一些少女的骄矜生动。 叫高扬无端晃了晃神。 作者有话要说:呵,叫你个小羊羔总逗我女鹅,这回玩儿脱了吧? 下章预告:小媚娘即将进入小羊羔的羊窝~(哦吼吼吼,当然我感觉更可能是狼窝)。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roserongliu 5瓶;A爷C妞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七月的晴天,闪了电(04) 待回过神来,高扬发现女孩子早已走远,忙拉开门又追过去,“喂,回来!” 他迈着长腿快走两步,见她那两条小短腿儿也越走越快,不由好笑地喊:“哎,你慢点儿!不知道我出过车祸是个玻璃人儿啊?非逼我追你。回头我这腿……嘶!” 他倒抽一口凉气,似乎很疼。 许曌知道这大半又是在骗人,但还是犹豫着停住脚步。 不放心地一回头,果然见高扬笑吟吟立在不远处,脸上毫无痛色,连装都懒得装一下。 “你!”她气得咬唇瞪他。 他慢悠悠晃过来,吊儿郎当笑说:“行了啊,不就让你叫个哥吗,看把你委屈的。不叫就不叫,要还生气,我管你叫哥行不行?” 许曌:“……” 谁稀罕当你哥! 高扬略垮着肩膀,低头睨她,当真一声声叫起来:“哥?许哥?曌哥?” 顿一顿,又叫:“……媚娘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曌听着他油腔滑调,终于绷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 笑完了又觉讪讪的,好像在他面前就会变的像个小孩子,一会儿怒一会儿乐,情绪全不由自己掌控,阴晴不定的。 难得高扬没取笑她,立即说:“笑了就是气消了啊,可不许再闹了。快走快走,人保安小哥还等着给开门呢。” 许曌最怕麻烦人,远远见保安果然还等在门口,只得同高扬一道折返回去。 刚才是被逗得羞恼,当着保安的面闹小脾气,这会儿再回去,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就想蹭出去。 偏高扬还要扬声和人家打招呼:“哎,我带我哥走了啊。” 许曌:“……” 保安果然又看向她。 好在人家不像高扬那么讨人嫌,没再打趣,只摆摆手给他们放行。 出了校门,两人并排走着。 这半年之中,许曌同高扬接触的时候不少,然而独处的机会不多。 此时同他一道走在大街上,老觉得有人看他们,莫名不自在。 深想一下,或许还是自己对他有所觊觎,所以做贼心虚。 高扬倒是一派悠然自得。 他见女孩子离他足有两臂远,又一直闷闷地低着头,只当她还为刚才的事生气。人凑过去些许,她偏着肩膀微微一躲,他不由笑说:“气性还挺大。”又随口哄道,“别气了。我又不是要耍你,是看你想不开,怕你心里堵得慌,故意逗个闷子给你分散注意力。” 一米八几的大男生不断挤过来,再旁边就是绿化带。 许曌避无可避,只得和他越挨越近,悄悄红了脸,小声嘟囔:“反正你总有道理。” “啧,还不信我?” “……没有。”她讷讷地说着,顿一顿,又解释,“不过,我刚才没想不开。” “还没有?”高扬一挑眉,“都跑天台上预备跳楼了,还不叫想不开?” 许曌诧异一瞬,旋即明白过来。 他既然连她同父亲的电话都听见了,那知道她去过楼顶天台也不奇怪。 她闷闷地反驳:“我是去过楼顶,可我没想跳楼。” 高扬只哼笑,“不想跳楼你跑那儿去干什么?难道等一个梁朝伟出现,和你在天台演一场校园版《无间道》吗?” 许曌:“……” 这人怎么这么贫! 白了他一眼,吐槽的话没说出口,到底默默吞了回去。 沉一沉,忽地瞪大眼,又讶然问:“你、你看见我去天台,还误会我要跳楼,你都不露面?” 高扬斜她一眼。 小姑娘满脸写着质问。 啧。 看来这半年改造成果不错。 当初那么个唯唯诺诺的小人儿,现在会使小性子、会和他拌嘴、还会质疑他。 真是越来越有出息。 舔着牙尖儿满意地笑了笑,高扬信口就说:“你要为这么屁大点儿事就去跳楼,那得没出息成什么样?真那么不禁事,活着也没多大用处。要跳我成全你,如果不用负法律责任,我还想踹一脚给你加把劲儿呢。” 许曌:“……” 见女孩子无语,高扬在心里偷偷地乐。 想着那会儿看她一脸沉郁立在天台栏杆前,心里着实绷了一下,生怕她真做傻事。 然而转念一想,一个把“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地里拔/出来”当座右铭的人,一个高一体测不及格高二就能跑满分的人,一个在那种家境下还能咬牙考上浮远一中的人……一个那么用力活着的人,绝不会轻易赴死。 因而他放了心,没去打搅她。 果然,她的犯傻只几秒,很快就转身回教室,去拿MP3给班主任录音了。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到高扬车旁。 车锁一开,高扬自己坐上驾驶位,许曌在车外,倒迟疑了一下。 高扬他……毕竟是有女朋友的人。 越是和他独处,她越是需要拿捏分寸。 所谓君子慎独。 她忘了从哪里看到一种说法,说男人车上的副驾驶是女朋友专属。 于是暗暗一咬唇,去拉后排的车门。 “哎哎哎,往哪儿坐呢?这是拿我当司机了?前边儿来。”人还没落座,高扬已经不满地嚷嚷起来。 许曌动作一顿,犹豫说:“不是,是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你觉得!”高扬朝她一摆下巴,“前边儿来。” 许曌:“……” 磨磨蹭蹭坐去前排,她心虚不已,磕磕绊绊建议说:“那个……我去你酒吧打工的事,要不要和学姐说一声?” 高扬瞥她一眼,这才明白她非要去坐后排的缘由。 哭笑不得地叹了声,到底不愿让她有什么心理负担,于是当着她的面,拨通了孙妍的电话。 孙妍高考后,和几个未来的大学同学组团,一起去夏威夷旅游了。 那边碧海银沙太迷人,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联络过高扬。 忽地接到他电话,还有点儿诧异,“喂?你找我有事?” 高扬单刀直入:“这不放暑假了吗?许曌打算去我酒吧里打打工,知会你一声。” 孙妍更诧异了,“这是你的事啊,和我说干什么?” 高扬瞧一眼许曌,漫不经心笑说:“不是我要和你说,是她要和你说。” 相处日久,孙妍也吃透了许曌的性子。 她当即明白过来,爽朗笑说:“那你让小学妹好好干啊,多赚点钱,回头要记得请我吃饭!” 她那边极热闹,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就有人不停地叫她过去。 其中一道男声低沉悦耳,真是标准的播音腔,正扬声喊她:“孙妍,过来,这边有你想找的那种贝壳……” 也没心思再多说,孙妍又叮嘱一句,叫他不许欺负小学妹,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高扬收了线,转头睨着许曌,低低地笑,“这下安心了?” 许曌腼腆地抿唇一笑,“……不影响你和学姐关系就好。” “切。”高扬不屑地笑了下,终于启动车子。 路上,他把手机接通车载蓝牙,倒又打了一通电话。 给他们班主任。 许曌有些诧异,正想问他找陈老师干什么,电话已经接通了。 陈老师问:“高扬?你有事?” 高扬瞥一眼许曌,方一本正经地说:“陈老师,是我。您不是让咱们班的许曌停考回家吗?我把人接出来了,现在我车上,跟您说一声替她报个平安。” 一提许曌,陈老师不由心虚,不大自在地问:“你接的她?她家长没来吗?” 高扬顺口就说:“没来。早上我恰巧听见她给家里打电话了,她父母死活不肯来,直骂她没出息,还让她给您跪下说好话。她一个女生,爱面子又胆儿小,既不敢不听您的,也不敢不听父母的,挂上电话哭得和泪人儿一样。我看她在天台上站了半天,恍恍惚惚差点儿跳楼。生怕人出什么事,正好我也离校,就顺路带出来了。” 许曌闻言:“……” 她什么时候哭成泪人儿了?! 又什么时候在天台站半天了?! 讶然瞪了他一眼,他只朝她抬抬眉毛,继续对陈老师说:“当时我看她为难,就建议她去找找校长,看能不能重新安排一下考试的事。她说对您影响不好,不肯去。又说打从高一起,您就一直特别照顾她,这次不让她考试肯定也是为她好,让我千万别和校长说。” 许曌:“……” 这人说谎话怎么草稿都不打的? 红口白牙,几句话就把她描述成一朵小白花。 她自己听了都汗颜。 许曌一脸赧然,忙使眼色叫他别说了,他听着陈老师沉默,暗暗一笑,还在继续:“她说了好些您照顾她的事。我想着,您这么关心她,我贸然把人带出来,肯定得知会您一声,免得您一直挂心。” 陈老师对许曌本就心存歉疚,听高扬这样一说,明知道是半真半假,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半晌踏实不下来。 终于等高扬说完,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沉沉说:“你们车到哪儿了?不然……你送许曌回来吧,我安排一下,让她后面几门正常考试。至于今上午缺考的语文,事后补考一下就行。” 闻言,许曌心底泛起一阵潮热。 她知道,陈老师这本该理所应当的安排,其实是背负了许多。 高扬闻言也勾了勾嘴角,自己替许曌做主说:“她这一折腾,也没心思考试了。她说不麻烦您了,我还是先送她回家吧。” “也不麻烦,现在回来还来得及。”陈老师坚持道。 “还是算了,她这情绪太差了,真不适合再考试。”高扬说,“等送她到家,我再告诉您,您先忙吧。” 利落挂断后,他看向许曌,笑着问:“怎么样?听见陈超风同志真心悔过,心里舒服点儿没有?” 那会儿删掉录音,不再去告发陈老师,是许曌自己的决定。 可那并不意味着,她就完全原谅,毫无芥蒂。 而此刻,听完高扬与她的对话,她知道陈老师难为她时并非心安理得,在得知她为此承受的代价后,也有心弥补。 足够了。 足够平息她之前的于心不甘。 心里顿时畅快不少,她也明白了高扬打这通电话的用意,浅笑着一点头,“嗯,舒服多了。”但转念一想,又问,“你、你干什么说我哭,还说我要跳楼?” 高扬盯着前方路况,虽没看她,却仍旧两眼带笑,“你为陈超风吃了这么大亏,把你说惨点儿,让她内疚多点儿,也算出口恶气。再说了,她越现在越惭愧,以后就会越想弥补你。信不信,下学期开了学,她能对你更好?” 许曌:“……” 顿一顿,又嗫嚅说:“你可真会骗人。” 前方恰赶上红灯,高扬减速停车,扭头向她笑说:“没看过《倚天屠龙记》吗?里边儿张无忌说了,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 说着,朝她扬了扬下巴,一副自恋模样。 许曌忍不住笑,笑完才反驳:“那话明明是殷素素说的,而且人家说的是:越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 高扬故意皱起眉头,逗她说:“还以为你这样的好学生不看闲书呢,原来小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少。看来平时用功都是装的,这下被我抓现行了吧?” 许曌再笨也知道他是玩笑,可她还是不太习惯同人插科打诨,抿了抿唇才低声地,“什么抓现行?你这是钓鱼执法。” “钓鱼执法也是执法,能把你这种‘不法分子’抓出来就是好办法。” 再接话就顺畅了些,她反驳说:“那可不是。钓鱼执法不符合程序正义,执法结果不受法律认同。” 高扬:“……” 啧。 越来越牙尖嘴利了,都快说不过她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一路,到酒吧街时,将近上午十点。 这个时间酒吧没什么客人,倒是安安静静的。 上次许曌来,先是紧张,后是尴尬,根本没心思四处细看,几乎不记得里头是什么样的。 这回由高扬亲自带着,她先看了一楼的大堂,见里头设有橡木吧台、高脚椅、软皮沙发、玻璃茶几、占了一整面墙的酒柜,还有数块巨大液晶屏——那是用来播放球赛的。 此刻没有直播,液晶屏上正放着一些球星经典射门集锦。 许曌匆匆看了两眼,正见一个高大俊朗的球星倒挂金钩。其人动作流畅有力,凌空跃起时直如冯虚御风,不由驻足叹了一声:“伊布这球好漂亮。” 高扬脚步一顿,略有些诧异,“你也看球?” 从前是不看的。 自知道他原来是足球运动员,才开始悄悄关注。 不过到底时间有限,她目前只认得几个世界级的巨星。 许曌有些心虚,“呃,就看一点。” 高扬审度地瞥向她,“女生看足球的可不多。” 生怕被他看穿,她不大自然地笑笑,欲盖弥彰说:“呃……我哥平时会看,我偶尔跟着看一点,所以认识几个球员。” “是么?” 她讪笑一下,“是呀。”又加一句,“我骗你干什么?” 高扬笑笑,不再多问,带着她上了三楼。 他这酒吧每层面积不大,不过占了整整四层,总面积还是相当可观。 一楼是大厅,二楼是英超专区,四楼是西甲专区,而三层是员工专区,给几个管理人员设有办公室,另外就是给夜场服务人员准备的休息室。 上回许曌来,就是随着赵英超闯进高扬的办公室。 这次一进门,高扬先叫她坐,自己给经理打电话叫他马上过来,然后不紧不慢走进里面的套间,不久拿了样东西出来,扬手就扔给许曌,“穿上。” 许曌伸手接住,见是个蓝白相间的筒状物,布料厚而韧,抻拉一下极有弹性,表面又有些透气的小孔,想来是防止闷汗的。 “这是什么?”她问。 “踢球用的护膝。” 其实专业球员踢球时并不用护膝,因为会影响膝盖灵活性,减缓变向速度。倒是韧带关节受伤后,复健运动的时候常用,为的是缓冲动作力度,以免二次伤害。 许曌一个纯外行,解释起来麻烦,所以他只笼统一说。 可她皱着眉头,仍不明白,“踢球用的?那干什么让我穿?” 高扬笑她笨,只得又解释:“你不是才骨折过吗?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五十天不到就四处乱跑,肯定没愈合完全。戴上这玩意儿,多少能保护关节和韧带。免得你在我这儿上班的时候又出毛病,我还得赔你医药费。” 他故意说的自己像个黑心老板,可许曌清楚,他是关心自己。 心里一暖,她忍下唇边的笑意,低低说:“谢谢。” “谢什么谢?快穿上。” 许曌坐在沙发上,低头想捋起裤腿,见高扬倚着办公桌立在对面,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见她畏缩着不动手,高扬笑了,“挽个裤腿也怕人看啊?你怎么不干脆学阿拉伯女人,出门再裹个面纱呢?” 她:“……” 脸上热了下,自己也觉得太矫情,到底当着他的面挽起裤脚,露出一截雪白小腿,把护膝套在关节处。 她并不认得Bauerfeind这个国际大牌,只觉这护膝戴上身,腿弯处瞬间温热紧绷,然而灵活性丝毫不减,整条小腿都有种极贴身的包裹感,偏又不觉僵硬压迫。 果然很舒服。 许曌心里偷偷一甜,正要向他道谢,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高扬只说一个“进”字,她见一个精瘦矮小的男人入内,笑着叫了声“小高总”。 “这就是酒吧经理,姓周,负责服务人员的管理。”高扬随口介绍一句,淡淡吩咐她,“你先跟他去领身工作服穿上,剩下的事回来我再和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一点,抱歉噻~ 小羊羔又快变成小绿羊了,你们发现了咩?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董小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离离原上草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七月的晴天,闪了电(05) 周经理带着许曌去领了一套员工制服,引她到更衣室换上,却许久不见人出来。 这毕竟是老板亲自带回来的人,他也不好催促,正在门口踌躇,一旁拖拖踏踏的脚步声响起。 他循声回头,果然是高扬。 “小高总。”他叫了一声,为难地瞥向更衣室门板。 更衣室和员工休息间紧邻,都在三楼。 高扬等得不耐烦,转出来瞧瞧。 此时不由蹙眉,屈起手指敲了敲门板,“许曌?” 门内瓮声瓮气地回应:“呃,在。” “还没换好?” “嗯……” “快点儿。”他又敲了一下。 其实早换好了。 只是…… 许曌望着穿衣镜里的人,身上一套明黄色制服,上衣紧身,只到肋下几公分,露一截雪白腰线;下配百褶短裙,虽自带安全裤,可长度只遮到大腿根;过膝长袜虽把小腿包裹得严实,却越发显得小腿纤细,还不如不穿。 一来她天性保守,二来她家里租住的地方人口复杂,所以她平时穿衣总带点儿自我保护的意识,从来都是捂得严严实实,就连露肩的吊带都没穿过。 于她而言,这身制服实在…… “许曌?骨折的地方磕着了?你有事就说话,别在里边儿闷着。” 门外,高扬又催。 这次还带着担心。 再不好耽误下去,许曌一咬牙,嘴里喊着“来了”,快步走出去将门一拉。 “许——” 高扬手还半抬着,正要继续敲门叫她,忽地门一开,一道低着头的明黄色身影冲进眼底。 见她没事,他略松了口气,待看清楚她的穿着,旋即又蹙起眉头。 这衣服…… 足球文化盛行于欧美拉美和巴西等地,传入国内后,自然也带着当地开放热情的影子。 因而所有的足球酒吧里,女服务生基本都穿类似足球宝贝的制服,走性感热辣、激发荷尔蒙的路线。 高扬平时见多了,早就习以为常,甚至都觉不出性感。 可许曌这一穿…… 早知道小姑娘白,可今天才知道,原来身上比脸上手上还要白一个度,简直快发出光来;个头儿是不高,可比例真好,窄肩细腰,双腿修长;还有、还有她平时总穿松垮垮的校服,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那么瘦的人,该有肉的地方竟也有肉,居然不怎么……平。 “总算出来了,你一进去那么久,小高总和我都以为你有什么事呢。” 周经理也是见惯了这穿着的人,此刻,他只觉眼前一个干干瘦瘦的十几岁小女孩儿,丝毫引不起半点异样。 见她好端端出来,只是松了口气。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许曌只觉得腰间裸露的部位,凉风一直在嗖嗖的吹。下意识想用手遮一下,又觉得这样越发引人注意,于是只把两手僵在腰侧。 明明窘到极点,还要强撑出淡然的样子,僵硬地笑了下,抱歉说:“我刚戴了一个护膝,太紧了,脱下来费了点儿时间。” 周经理无意深究,只一点头,便转而问高扬:“小高总,她衣服也换好了,是现在带她去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呢,还是先签个合同呢?” 高扬倚墙斜立着,片刻后才迟钝地,“嗯?” 旋即自己反应过来,咳嗽两声才说:“哦,她……她你就不用管了,合同我来签,一会儿我带她四处看看。” “好的。” 周经理目光在两人之间一绕,乖觉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高扬看出许曌不自在,以为把外人支开她会放松点儿。 可…… 可在她看来,周经理只是个陌生人,真正让她不好意思的,正是他高扬本人。 现在两人隔一道门框,她在里他在外。 许曌紧张得抽着气,越发显得小腹平坦紧绷。她拼命开解自己,高扬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肯定觉得她这种都是“小意思”。 偏他好半晌不出声,她被晾得难受,只好先开口,结结巴巴问:“现在去、去签合同吗?” “合同……”高扬今天脑子转得格外慢,顿了一下才解释说,“在夜场工作过的人,哪怕是兼职,合同也要拿去警方备案的。虽然都是正规流程,按理说不影响以后就业,可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外人的地方,不会坑你钱,合同你就别签了。” 那句“不是外人”令许曌心头一颤,呆呆地一点头,“……哦。” 高扬又扫她两眼,清清嗓子方说:“这制服……所有的足球主题酒吧几乎都这么穿,不止我这儿。”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这个。 大概怕许曌误会,他这里真是什么黄色场所。 他一提这衣服,许曌越发尴尬,强扯嘴角笑了下,“知道了。” “不过……”高扬停了停,又说,“你、你腿才伤了不久,受不得凉,这裙子……咳,有点儿短,还是别穿了。” 说完才想起来,现在正当盛夏,扯什么不能受凉! 一见女孩子讶然的模样,想她大概也发现他话里的漏洞,于是又补充一句:“外边儿天热归外边儿,这里面空调总是打的低,还是注意点儿好。” 许曌巴不得换掉这羞人的衣服,连忙点头,“哦。” “那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别的衣服。” 说完,高扬又回自己办公室。 他那是个套间,外面办公,内有卧室、浴室、还带个小型衣帽间。 偶尔他会在这边过夜,但衣帽间里他平常的衣服不多,都是之前踢球时,与人交换的、还有向成名球星们求来的签名球衣。 这些球衣于他而言都极珍贵,一排一排挂在架子上,红蓝条纹的是巴萨,纯白的是皇马,蓝黑的是米兰,大红色的是曼联…… 他目光在球衣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红蓝条纹79号上。 那一件,是他的。 十五岁那年顺利入选巴萨B队,得到79这个号码,球衣上另印有他大名的英文字母:GaoYang。 79当然是边缘球员的号码,但当年他才十五岁,以为自己有无限长的未来,背后号码早晚会换成7或10——那是当今最常见的球队核心号码。 然而两年以后…… 一见这球衣,倒有很多往事涌上来。 高扬止住遐思,于无人处落寞地勾了勾嘴角,最后将衣服取下来,出门拿给许曌。 “试试这个。”他递给她说,“大肯定是大,不过反正是工作服,也不图漂亮。至于下面,还穿你自己的裤子就行。” 许曌接过,点头说“好”。 她马上又缩回换衣间,先把裤子穿回来,又套上高扬刚给的球衣T恤。 方才拿进来时没注意看,上身背对着镜子扭头一照,才见后背上硕大的“GaoYang”几个字母。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高扬的名字。 那这衣服…… 她在他开的酒吧里,穿着他的衣服,衣服上写着他的名字……他的他的,全是他的。 一念及此,心里有种莫名的悸动。 她咬着唇,以为那悸动是忐忑不安,可转回身直面穿衣镜,才见自己两颊绯红,嘴角带笑,就连眉眼之间都蕴着几分春色。 她根本不是不安! 她是心动! 嘴角的笑意霎时消失,她一颗心怦怦乱跳,忽觉羞耻和恐惧。 从前做过那么多错事,欺骗过人,利用过人,算计过人……可她都还可以安慰自己,那是迫不得已。 可现在呢? 现在没人逼她,她却实实在在地,因为高扬这件衣服而欢喜着。 骤然回想起之前。 或许她每次自以为与他保持距离、守住分寸的时候,其实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意乱情迷。 有时候,人的身体远比心更诚实。 她已经是个心机不纯的人。 难道还要再去当个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吗? 这半年里,她每次自责,都会拿孙妍当幌子原谅自己。 反正学姐都不介意,她还介意什么呢? 但是但是…… 学姐怎么样是她的事,她不该一再突破自己的底线,变成自己越来越讨厌的人。 方才还红润的双颊,此刻骤然惨白,她慌慌忙忙脱下那件球衣,换上自己来时的旧衣,深呼吸两下出了门。 高扬还守在门口,瞥她一眼,略蹙起眉头,“怎么没换我刚给你的衣服?” 许曌把球衣还给他,笑得很礼貌,一板一眼说:“我、我刚才没注意,要换的时候才发现,衣服上面还有你的名字。我想……这样的衣服,我穿恐怕不太合适。” 高扬向球衣上自己的名字瞄一眼。 他正是为了这名字才把衣服给她穿的。 因为这里再正规也毕竟是娱乐场所,进出球迷中男人居多,而且看球时大半会喝酒。 一旦醉了,难保有自制力不好的,对服务员动手动脚。 他在这方面管得严,倒没出过什么事。可即便只是言语挑弄,他也不愿许曌去受那些。 这衣服上“GaoYang”几个字母足够惹眼,她要穿在身上,一望便知与自己关系不浅,谁想欺负她都要先掂量一下。 他自问一心替她打算,被她拒绝后少见的将脸一沉,嗓音都比平时低上几分:“一件T恤,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许曌骤觉气氛冷凝,一抬眼,对上他似怒非怒的目光……她形容不出那目光,只觉得寒意忽地窜上脊背,整个人瑟缩了一下。 手指抓着衣摆,她咬咬唇,仍旧坚持:“反正、反正不大好。”又小声说,“我还是穿别的好了。” “没别的。”他高扬明显负气,立刻就堵住她。 她身体略微一僵,居然勉强笑说:“那……要是实在没别的,我穿这里的制服也可以。” 高扬:“!” 那工作服露成那样! 难道穿他的衣服比露肉还难接受?! 被她气得无语,他大概也猜到傻姑娘的顾虑,没脾气地笑了下,才又说:“又瞎顾虑了是不是?你要是不安心,我现在给孙妍……” “和学姐没关系。”女孩子少见地将他中途打断,两丸清冽眸子定定地望向他,很认真很认真地说,“这是我的事。” 不管你女朋友是不是孙妍, 不管她是不是介意, 只要你不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高扬愣了下。 向来口齿伶俐的人,此刻只觉得喉间哽了什么似的,要说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良久,他终于妥协:“不穿就不穿吧,给你找件别的。” 说完,冷冷瞥她一眼,去库房拿了件没印号码的巴萨球衣给她。 她看了眼空空如也的球衣后背才接过,抿唇低低说“谢谢”。 原本还要陪她在酒吧里每个包间都仔细逛逛,一来熟悉工作环境,二来给她讲讲每个包间的设计初衷。 可等她换好衣服再出来,他忽觉懒懒的,也没了心思陪她,又打电话叫来周经理,自己气郁地晃回办公室。 周经理先带许曌看过后厨和仓库,又替她安排好临时休息间,最后带她到几个包间里各自看过。 许曌这才知道,这酒吧二、四两层楼内,大小包间一共十个,供十支在中国最火热的球队球迷相聚看球。 而每个包间的装潢色调,就根据每个队的球衣主色调设计。 周经理告诉她:“这样搞呢,主要是防止敌对俱乐部之间的球迷一起看球,免得他们激动的时候打起来。” 许曌有些诧异,“打起来?有这么严重吗?” 周经理笑了,“怎么没有?足球可是号称和平年代的战争,那些球迷是真入迷。你是没见过,主队赢了,一群球迷撒欢儿滑跪唱歌到天亮;主队输了,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一边哭一边吨吨灌酒……” 周经理大概是奉天人,一口津腔直如说相声似的,滔滔不绝地讲着。 许曌听得恭恭敬敬,因为真的感兴趣,时不时还追问两句。 终于把两个楼层内的包间都转完,两人从四楼下来,并排走在扶梯上,依旧边走边说。 楼梯一层双折,待走到转弯处,还没往下,两人只觉气场压抑。 垂眸一看,才见高扬正堵在楼梯口,斜倚着墙壁似在等着他们。 大约听到了脚步声,他略略抬头,虽是仰视,可目光沉沉,反如睥睨。 许曌下意识停下脚步,只听他不带情绪地问:“都逛完了?” “哦,逛完了。”周经理带笑说。 “还有别的事没有?” “嗯……”周经理思索着,“合同……” “她不签合同。”高扬立刻说。 周经理道:“哦,那就没别的事了。” 说话间,周经理早已走到高扬身侧。 因身高差距不少,人立在他跟前,越发衬得他身形高大,堵在狭小的楼梯间,直如顶天立地似的。虽然姿态倦懒,可又有种猛兽蛰伏时的紧绷感,好像不动则已,一击必中。 连四下的空气都跟着紧绷起来了。 许曌还立在楼梯转角,一时忘了动弹。 高扬撩起眼皮瞥她一眼,人是低了她近一个身位,气场却如居高临下,淡淡吩咐说:“下来,我送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应该是有很多妹子弃文的,微博上有人私信我,也有评论负分啥的。 统一回复一下吧:高扬是渣,不洗白,文案上也说了浪子回头。我写学姐,真不是为了恶心大家,或者拜diao什么的,是觉得没有“浪”的铺垫,后面的回头就没有力度。有些妹子喜欢双处,可以理解,但我也没骗大家这是双处是不是?能接受的我很感谢啦,不能接受的话,祝你找到更合适的文哦。 至于阿曌是不是越界,其实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现在男女交往,什么程度算是越界。现在好像在否认一切的异性之间的非爱情非亲情的来往,共饮饮料会被骂,坐异性副驾驶会被骂……当然抛开现实不谈,单看文的话,高扬和阿曌之间,高扬是肯定越界的,阿曌是被动的,加上学姐的态度,可能会让她在间中迷惑。而且我前文也写过,她缺乏和人交往的经验,丝毫不知底线和分寸在哪里,一切都要现学。至于到底是否到绿茶的程度,个人看法互相保留吧。 这文三观可能确实不太常规,但我真的无意挑战正常三观,也不是要宣扬直男癌价值观。如果因为笔力不够,表达上出现了偏差,让大家误会,我很抱歉。 总之爱你们啦~今天留言送红包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董小宝10瓶;阿阮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01) 周经理见状,向高扬略一点头,告辞离开。 高扬自车祸后畏寒,盛夏时节仍套着件纯黑色连帽衫,衬着一张毫无表情的冷白面孔,周身一股冷冽肃然之感。 许曌慢吞吞挪下来,娇小身形立在他跟前,堪堪矮了一头,气场更是弱势。 她牙关一咬方敢开口:“……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不麻烦你了。” 高扬忍着气,淡淡说:“这儿到旧城区没公交。” “我可以倒一趟车。” “这大热的天你折腾什么?一踩油门就到的事,你……” 许曌终于抬起头来,眨眨眼望住他,“没事,真的不麻烦你了,我自己能走。” 高扬:“……” 早知道这姑娘只是看着软糯,当真轴起来的时候其实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当初叫她帮忙联络小耘,她那坚决拒绝的模样儿就可见一斑。 无奈吞回一口气,他只得耐着性子道:“也不麻烦,我刚好也要去看外公,顺路捎你。”他外公家也在旧城区,他就势又说,“上回我去看外公外婆,二老还唠叨着问你呢。正好一道过去,你上楼去看看他们。” 许曌从来也不是真正单纯的人,她知道他是拿二老做饵,引她去坐他的车。 何必非要送呢? 好像、好像她真是他很重要的人一样。 她眼眶莫名一酸,强忍住突如其来的脆弱,才笑笑说:“快中午了,估计爷爷奶奶他们要午睡的,我还是别的时候再去看望。” 高扬:“……” 见他抿着唇不再言语,许曌朝他微微颔首,小声说:“那你忙,我走了。” 高扬插着口袋,懒洋洋斜倚在墙上,看着她一步步离开自己视线。 待她即将转弯时,忽又开口:“公交卡带没带?没带的话有零钱吗?” 越是细微处的关心越叫人无法抗拒。 许曌脚步骤停,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她忽地想到与他相处的这半年……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应该远离他。 然而但凡他靠近,她总是忍不住,欲拒还迎地回应、欲盖弥彰地向往。 除去那点儿并无指望的痴恋,其实更多的是因为…… 因为这样多年,她把自己困在封闭阴暗的狭小世界里。 那世界坚固如棺椁,又被深深埋进坟茔里,仿佛永不见天日。 当然,她也相信,外面的世界里善良的、温暖的、友爱的人其实有很多很多。 他们也曾向她伸出过橄榄枝,也给过她善意。 然而她隔着棺椁与坟墓,只觉得那些善意如同祭奠者温柔的哭泣,太缥缈了。模模糊糊传到她耳中,只有无力的呼喊:“出来吧……” 她拼命想出去,在里头横冲直撞却屡屡碰壁,直到头破血流也无能为力。 直到出现高扬。 他看似慵懒散漫,实则一身锐气。 只有他有力量,敢于踏平那坟墓、劈开那棺椁,将她从地府里拖出来,拖到阳光下面。 一缕幽魂无法拒绝生机,被黑暗障目的人无法拒绝光明,饿到快死的孩子也无法拒绝送到嘴边的糖。 可是…… 她终于只深吸一口气,背对着他说了声“我有零钱”,咬着牙往前走去了。 许曌走后,高扬吁口气,苦笑着一摇头,慢吞吞晃回自己办公室。 刚刚执意想送她,并不只为免她走路等车那点儿炎热与劳累,更要紧的是,她担心她回家后的处境。 他知道吴美玲的工作表,今天不上班,此刻大约在家。 如果她得知许曌还是没有参加考试,下学年还是需要高额学费,不知道又要怎么对待她。 所以,他想送她到家,顺路去她家里坐坐,和吴美玲说点儿什么。 吴美玲将他当作老板,他的话,她总是听的。 可是…… 小丫头坚决不许他送,他也唯有瘫进沙发里,拿出手机给吴美玲打电话。 简单交代了许曌离校的来龙去脉,又告诉吴美玲她将来自己的酒吧打工,高扬沉顿片刻,斟酌道:“阿曌都和我说了,现在你们家里经济负担重。她呢,觉得自己下学年学费高,心里很内疚。我这里收入不算高,不过好好干的话,一个暑假赚出学费来,应该还不成问题。所以她上学的事,你们不用担心了。” 主要两个意思: 一是许曌心里有你们。 二是你们不必为她掏钱了。 他平时并不叫她阿曌,要么连名带姓,要么开玩笑叫“小同学”或者“媚娘”之类。 此刻故意叫得亲昵,吴美玲听见了,嘴角果然勾起笑意,连连说:“阿曌从小就懂事,知道心疼我们。早知道老师这样难为她,我们根本不会送她回去考试了。现在这学校可真是,为了升学率哪里还顾孩子们的死活?阿曌她……” 她只管在那里喋喋不休,高扬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沉沉说:“我还有事,以后再聊吧。” 吴美玲话一顿,忙说:“哦,您忙您忙!” 正要挂断,高扬手指一停,又说道:“我给你打电话的事,就别让阿曌知道了。” “啊?”吴美玲疑惑。 高扬懒得再找借口解释。 听他缄默,吴美玲猜想他是怕许曌害羞,乖觉答应说:“行,我知道,知道了。” 高扬终于挂断。 心里对这女人格外厌弃,于是连同刚与她通过电话的手机都嫌恶地扔到沙发上。 他用力一闭眼,仰头倒在靠背上,忽地想起孙妍。 今天许曌对他态度骤变,他虽不清楚具体是哪个点刺激到敏感的小姑娘,但可以断定,其根源总是因为孙妍。 自他回国后,短暂交往的几个玩伴,在他身边长则两三个月,最短的只十几天。 浮萍一聚,随波四散,在心里连个影子都不留。 倒是孙妍…… 头一次见她,其实并没入眼。后来交往,也是因为良心发现没去动许曌而莫名空虚,找她填个空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不知不觉在一处混了半年有余。 上回带着她去赵西甲的健身房,赵西甲见了,倒还悄声问他:“这个时间可不短了,怎么,这回是当真的?” 四下里都是健身器材,跑步机、拉背器、腹肌轮……他从前样样都喜欢,而今却只能懒洋洋坐在角落里,看着别人言言在上头挥汗如雨。 孙妍正在跑步机上,穿紧身运动装,勾勒着年轻紧致的身材,马尾巴在背后一甩一甩的,格外青春活力。 高扬淡淡瞥去一眼,眸子里波澜不兴,只漫不经心说:“没。” “那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腻?” 是啊,为什么还不腻? 当时高扬没深想,到此刻方明白了。 因为那个人不是许曌,所以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也就都没有什么分别。 既无差别,当然就更谈不到腻不腻。 想明白这个,倒觉得有点儿对不住孙妍。 不过幸好,反正她也不是真心喜欢他。 又把手机捡起来,正想给孙妍去个电话。 两人难得心有灵犀,她恰打过来了。 望着亮起的屏幕,高扬笑笑,接通了便听孙妍说:“我下星期回国,大概上午十点到机场,你到时候来接我一下吧。” “成。” “回去有事和你说。” 他略顿一下,也淡淡说:“嗯,到时候我也有事和你说。” 孙妍声音极爽朗,笑说:“那就到时候见啦。” 许曌辗转倒了两趟车才回到家。 进门之前她还想着,见到母亲后,少不得又是一通谩骂。 不过她早已习惯,倒并不觉得如何害怕。 然而…… 开门进家后,母亲问了几句,却什么重话都没说,还和颜悦色问她吃了午饭没有。 她说还没,母亲又穿起围裙,让她先回房间休息,自己去给她热饭菜。 许曌:“……” 家里小厨房没有门,她狐疑向里望了一眼,思索着说:“妈,我用一下手机。” 吴美玲眼珠一转,料想她是到了家要同高扬报平安,马上掏出手机给她,又说:“饭一会儿就热,马上出来吃啊。” 许曌点点头,拿着手机回卧室。 她没打电话,而是翻开通讯记录。 果然。 最新的记录是一个多小时以前,她刚从酒吧出来时,高扬打给母亲的。 望着最近通话列表中,“小高先生”几个字,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虚虚蹭了好几下,终于把手机撂下,暗暗叹了口气。 他对她是真的好。 可再好,也不过因为她是小耘姐的朋友,因为她恰巧救过他的外公。或许,还有一点儿对她的可怜。 除此之外,她并不敢多想。 而因为他已经有女朋友,就连这一点儿由爱屋及乌、感激还有同情混杂在一起的无关风月的关切,她都不敢消受。 翌日,她整理了一些假期作业随身带着,准时到WindClub去报道。 周经理安排她先在一楼大堂,给客人送送咖啡、端端果盘、收拾桌面和地面,然后也去后厨榨果汁、冲咖啡……总之都是些杂事。 高扬知道她有心理负担,也没再刻意找她。 只是偶尔经过一楼大堂时,总能看见她单薄一抹身影,在某个位置忙忙碌碌。 转眼过去一周。 高扬把周经理叫来问过,许曌这几天干得怎么样。 周经理倒是赞不绝口:“小许不错,真的不错。一开始我想着,她是小高总你的朋友,来这儿明是打工,其实还不就是玩吗?可没想到,这小姑娘真勤快。一天从早到晚,几乎看不见她有闲下来的时候。也就午间休息那么一个多小时的空档,她还拿出习题册来,说得写假期作业。” “上回小赵总那个表妹来,也是说体验生活,要当服务员,赚钱自力更生。结果呢,动不动摆出小姐派头来,和其他服务员根本合不来,对人家吆五喝六的。这小许可从不,在这里好几天了,除了我,别的员工压根不知道她是您的朋友。” “唔,眼力劲儿也挺好。客人咖啡冷了,不用叫人,她眼巴巴盯着给去换;地上脏了、有水了,也不用提醒,马上给拖干净了;后厨那边本来有专人的,她们服务生不用管,可只要看见活,她总是随手就给做了。我问她以前是不是干过类似的活儿,她说没有。我看还真不像第一次当服务生的。” “……” 他一夸起许曌滔滔不绝,高扬听着,却有一点儿难过。 想着她以前虽没当过服务员,可在她家里,只怕连服务员都不如。 正暗自唏嘘,周经理斟酌说:“小高总,在大堂毕竟工资低。我看小许是真的需要钱才来兼职的,您看……要不要给她调到包间去?去包间服务,就有酒水提成了,随便赚赚也比现在多。” 高扬拨弄着办公桌上一只沙漏,勾起嘴角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他也不看周经理,只盯着那沙漏,不紧不慢地说:“看不出来,她人缘还挺好。这才来了几天,周哥就开始替她打算了。” 他虽是这里的老板,可平时从无架子。周经理长他几岁,他一直是叫“周哥”的。 可此刻,周经理睨着他的表情,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心里发寒,笑得有些讪讪的,解释说:“我是看小许挺不容易的。再说,咱们这的员工,但凡人品好、肯出力的,不也都没有亏待过吗?” 高扬这才抬眼看他,定了两秒钟,方问:“哪个包间还缺人?” 其实好几个都缺。 但周经理想了想,只说:“就巴萨那个包间正少人。” 高扬从前是巴萨的队员,每逢巴萨有比赛,他也会去那个包间,和一群球迷一起看。 周经理说完,暗中窥探他神色,见方才眸间的冷冽果然褪去不少,顿时知道自己赌对了。 片刻,高扬略一点头,说:“那……过完这个周末,就给她安排过去吧。” “好。” 翌日就是周末。 孙妍如约回来,高扬去机场接到人,恰逢午饭时间,干脆找了家餐厅,顺便给她接风洗尘。 孙妍穿一件波西米亚风长裙,脚踩平底凉拖鞋,头上一顶大檐帽系着蝴蝶结,显得爽朗又大方。 她人在沙滩上晒了近一个月,然而半点儿没黑,倒是染上一身阳光和大海的气息,整个人气质越发张扬舒朗。 两人在餐厅对坐,男帅女靓,路过的人都不由多瞥两眼。 服务生拿着餐单来询问,高扬点好了自己的,又问孙妍:“你喝什么?” 孙妍摘了帽子,手肘撑在桌上,托腮望着他,无所谓地说:“随便。”顿一顿,又改口,“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高扬笑了,“我喝酒,你也喝?” 孙妍学播音的,嗓子需要格外保护,平时都是烟酒不沾的。 今天却“嗯”一声,点头道:“对呀,也喝。反正最后一顿饭了,就当舍命陪君子。” 高扬捏着餐单的手一顿,旋即笑说:“我可不是君子。” 孙妍也笑,“你这人呢,虽然挺不是东西的,但是坏都坏在明面儿上,从不坑人。古人说君子坦荡荡,冲你这渣得明明白白的劲头儿,且算你是半个君子吧。” 高扬哼笑,“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想着这也算散伙饭,到底没再阻止她喝酒,把餐单递给服务生,说:“两瓶梅子清酒,一瓶冰的,一瓶温一下。” 他向来只喜欢烈酒,水果味儿的清酒于他如同软饮,根本喝不上劲儿。 可一旦他点烈酒,孙妍任性,必然也要陪着。 他到底顾忌她的嗓子,不愿让她喝那些,又顾忌女生畏寒,特意嘱咐其中一瓶要温的。 孙妍继续托腮望着他,心里只暗暗地想,他明明都不喜欢自己,却还能如此周到。 天生八面玲珑的人,任是无情也动人。如果他真心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能待那姑娘细致妥帖到什么样的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有二更~等会儿再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董小宝、大肥燕爱吃orange、米粟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山客还在睡37瓶;Audrey 10瓶;离离原上草5瓶;葡萄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02) 梅子清酒入喉,甘润之中带一点儿辛辣。 喝着喝着,孙妍忽地笑了一声。 高扬停下筷子,知道这是有话要说,便只静静地看向她。 笑够了,孙妍深吁一口气,凤眼向他一撩,缓缓地说:“其实……上个星期打电话,我说有事告诉你,你就明白了对吧?” 外人眼里,他们大约也是一对璧人。 可他们自己清楚得很,他们之间能说的话十分有限,需要郑重说出口的话就更少。 想来……也只有分开两个字。 高扬抿一口酒,也低低地笑了,“我也说有事告诉你,你也就懂了,不是么?” “咱们还挺心有灵犀。” “算是吧。” “你为什么想和我断了?”孙妍问。 高扬不答,反问她:“你呢?” 孙妍心里早有答案,也不去追问他,目光放空了一瞬,慢慢地说:“这次出去玩,团里有个男生对我不错,我看他也很顺眼,所以……” “和我想的差不多。”高扬不等她说完,就朝她一举酒杯,“祝贺你又找到新欢。” 孙妍却白了他一眼,也不和他碰杯,而是闷闷地道:“祝贺什么!还没在一起呢!” “嗯?你不是一向速战速决么?” 孙妍倒叹了一声,纤细手指捏着调羹,有一下没一下搅拌着炖盅里的高汤,缓缓地说:“这回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他对我是认真的。我不想在和你不清不楚的时候接受他,今天和你彻底断了,我再回头去找他。该交代的,都交代明白。然后……他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就在一起;他不愿意了,我就倒过来追求他。” 孙妍的母亲年轻时是个模特,仗着面容姣好身材热辣,傍上一个已婚的大款。为图上位,瞒着大款生下孙妍,打算用来当逼宫的筹码。 可大款见不是儿子,非但不愿认她们母女,反而觉得孙母心机太深,不好驾驭,扭头便将她甩掉了。 自此,孙母带着孙妍,辗转跟过几个男人。 那些男人都不缺钱,因而孙妍从小于物质方面并没有吃过苦。 只是感情上…… 大约是基因作祟,又或许受她母亲后天影响,打从十五岁起交过第一个男朋友,孙妍就一发不可收拾。 比起前头那些,她对高扬算是格外有点儿好感的。 但既然高扬全无认真的意思,她也只当这是一桩艳遇,绝不痴心枉付。 这些高扬也都知道。 而今…… 高扬听完她的话,倒有些好奇,不由多问了一句:“这次是想定下来了?” 孙妍晃着空酒杯,朝他翻个白眼,撇嘴说:“我才十九,比你还小一岁呢,说什么定不定的?不过……以后什么样,以后再说,至少开始的时候,这次我是认真的。” 高扬很浅地笑了一下,说得真挚:“你是个好姑娘。即便他当下有芥蒂,以后肯定也会接受你的。” “好姑娘?”孙妍倒听了笑话般,摇头问他,“在你心目中,好姑娘应该是小学妹那样的吧?分手就分手,学人家发什么好人卡?虚伪的要死,你当我稀罕?” 高扬已经吃好,撂下筷子和调羹,舒服仰靠在座椅中,笑得浪荡,目光却认真,“你也说了,我渣归渣,可是不骗人。好姑娘又不止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好,不妨碍你也好。” 眼前的姑娘,潇洒率性,她有坦坦荡荡的欲望,她有光明磊落的野心,她不骗人也不伤人,怎么不是好姑娘呢? 孙妍和他深深对视一眼,信了他的真诚,却故作幽怨地一翻白眼,“既然觉得我好,那你怎么不喜欢我?” 高扬赖了吧唧地道:“我不喜欢榴莲,不耽误它是水果之王。” “呸!少拐弯抹角骂我臭。” 高扬:“……” 这是真的冤枉。 两人拌几句嘴,高扬忽然好奇问:“你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 “干什么?” “随口问问。” 孙妍睨着他说:“等我到手了,带来给你看看?” 高扬敬谢不敏,“那还是算了。绿帽子我忍辱笑纳,做帽子的裁缝就不必见了。” 孙妍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一顿分手饭相谈甚欢。 酒足饭饱,高扬拿餐巾抹了下嘴角,随手一扔,打算叫服务员前来结账。 孙妍却趴在桌上,朝他一勾手指,神神秘秘道:“哎,最后问你个问题行不行?” 高扬动作一顿,“问。” 她双肘拄着桌面,凑近他低声问:“你……你那方面……是车祸后没恢复好呢,还是已经不能恢复了呢,还是真的不想呢?” 高扬:“……” 脸上难得呆滞了片刻,他无语地白她一眼,哼笑摇头,“欧美的姑娘都没你这么开放。” 孙妍“啧”一声,催问他:“说说呗,我又不笑话你。” 高扬又翻个白眼,沉沉说:“咱们现在已经是纯洁的男女关系,你问的问题涉及到我的隐私,恕不回答。” 孙妍“切”一声,直起身离开桌面,顿一顿,又坏笑说:“你不说算了!等有机会,我去问小学妹。反正……她早晚会知道的。” 高扬:“……” 本想告诉她,许曌永远不会知道这些。 但是又觉得,没必要和她解释。 因而只是嫌弃地闭了闭眼,没理她。 终于结完账,两人并肩从餐厅出来。 将孙妍送到家,她下车之前,倒留下满满一袋子礼物,分别送给许曌,还有经常一起吃饭那几个男生。 高扬一一记下礼物的归属,最后玩笑问:“没我的?” 孙妍已经下车,亭亭立在楼外台阶上,盛夏日光里朝他回头,灿然一笑说:“你的不是已经戴在头上了吗?青葱可爱的,可衬你肤色了。” 高扬:“……” 送完孙妍,高扬回家休息半天。 想着今晚有巴萨的联赛,凌晨时分出发,又开车去酒吧。 他人刚到三楼,恰好撞上周经理。 本来只淡淡打个招呼要过去,周经理却叫住他:“小高总。” “有事?” “呃……您不是说,小许以后调到包间这边来吗?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今天凌晨就有比赛,让她先试试。” 西甲的联赛时间对国内球迷并不友好,通常在凌晨两点。 这个时间不好坐车,所以包间服务员一般都是提早来,先在休息室补觉,到时间再起来工作。 高扬便问:“她在休息室?” 周经理答:“没,她说要写作业,可休息室里好几个服务员,也不睡觉,说说闹闹的静不下来。而且,里面也没有合用的桌椅。我看她在那儿写不下去,就自己做主,安排她先去您办公室里。您那边,没有什么不方便吧?” 高扬随意一点头,淡淡说:“哦,没有,没有不方便的。” 心里却在想—— 当然没有! 简直方便极了! 他一摆手与周经理擦身过去,几乎有些雀跃地将办公室门一推——里头安安静静,只办公桌上趴着个小脑袋。 从门口位置望去,只见黑黑的发顶,上面有个洁白的小发旋。 高扬无声笑了笑,小心带上门,轻手轻脚走过去。 小姑娘想是作业写累了,此刻睡得很沉,连他走到跟前也毫无察觉。 习题册铺散在桌上,她手臂压着册子,小脸儿压着手臂。这姿势便将一张小嘴儿挤得像只小鸟的喙,尖尖的,仿佛能啄人——啄得人心上痒痒的。 这模样当然不会好看,可莫名地,高扬只觉得可爱。 他蹲下身去,下巴磕在桌檐上,很近很近地偷偷看她。 恶作剧似的,手指小心翼翼凑到她唇边。很想试一试,那尖尖的小嘴儿是不是真能把人啄疼。然而还没碰到,便觉她清浅而温暖的鼻息落在手指上,也是痒痒的,直痒到心上去。 正玩得开心,她忽地一蹙眉,轻轻哼了两声。 他吓了一跳,忙又将手缩回来,弹簧似的立起身来,摆出张若无其事的脸。 可一秒两秒后…… 低头再看,小姑娘脸在胳膊上蹭两下,换了个姿势,又睡着了。 高扬哭笑不得。 只觉得这辈子从未这样没出息过,哪怕是十六岁那年第一次披上国家青年队战袍,为国出征奥青赛的时候,心跳都没刚才误以为她醒来的那一刻快。 深吸一口气,强自定了定神,他瞥见桌上的闹钟。 上面定了闹铃时间,凌晨一点半。 想来,是小姑娘预备把自己叫起来工作的。 看看时间,当下都一点十五分了。 小姑娘眼睑一下一小片乌青,长长睫毛落下的阴影都遮不住。 他想了想,干脆把闹钟关掉,又将房间内温度调高了一些。 正想再去取件衣服给她披上,门外走廊里响起一阵沉沉的脚步声。 下意识瞥了眼熟睡的女孩儿,他忙赶在那人进门前快步到门口。恰好那人冒失失将门一推,张开口还没出声,就被他推搡着又退了出去。 “不是……小羊羔你屋里那人……” 赵英超伸长脖子还想往办公室里瞧,被高扬一把推到墙上,顺手关上门。 他沉着面孔,口气很沉,音量却压得极低:“你给我小声点儿,没见有人睡觉?” “看、看见了……可没看清是谁呀?跑这儿来睡觉,难道是……孙妍?”赵英超是找他来看球的,见他办公室门缝里有灯光,以为是他在,没想到他还金屋藏娇。 提到孙妍,高扬沉了沉嘴角,“什么孙妍?人家已经把我踹了。” 赵英超对此司空见惯,半点诧异也没有,问也不问一声。他只关心里面那人的身份:“那到底是谁?” “许曌。” “啊?小媚娘?”这绰号经由高扬传入他耳朵里,现在叫得也顺畅极了。 见高扬一点头,他又嘿嘿笑起来,“这姑娘人不大,胆子倒不小啊。狼窝里还敢睡觉,这是不把你当男的,还是不把自己当女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 学姐最后一个问题信息量很大哦……首先他们没……其次咳咳,虽然小羊羔没回答,但是提前替他澄清一下,虽然人被撞成渣渣,攒起来后成了玻璃人儿,但是毕竟是小言男主,那个基本的男主功能还是必须具备的,你们替阿曌放心好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阮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3429252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03) 高扬翻个白眼,满脸嫌弃朝他一瞥,冷冷说:“你以为都像你?满脑袋黄色废料。” 赵英超将眼一瞪,当即嚷嚷道:“你的黄色废料倒是不在脑子里盛着,都身体力行了。” 高扬不满地睨他,“说了有人睡觉,你不能小点声?” “隔着门呢!”赵英超向紧闭的门板一努嘴,忽地眯了眯眼,别有深意地打量他,“这么紧张?这是看上了?” 早看上了。 然而…… 不等高扬说什么,赵英超面上忽而严肃,极正经地道:“我说羊羔子,你玩归玩,可得有个分寸。小媚娘和你之前那几个可不一样,抛开她自己性子不说,她是小耘的朋友,你外公外婆也拿她当自己孩子。你要是弄出事来……” “行了行了,我知道!”那些话句句戳在心上,高扬烦躁地将他打断,只说,“兔子都不吃窝边草,我明白这道理。她……我就想照顾她一下,没打算干什么。” 赵英超瞥着他,狐疑问:“真的?” “真的!”他加重语气强调着,忽地脸色一变,又用质问的目光盯着赵英超,冷笑说,“呵,你以为我是你?专门打自己人的主意!” 赵英超近来与唐耘走得很近。 好几次唐耘有事,高扬抽出时间,殷勤地预备着接送妹妹,结果她都说:“不用你了,赵英超来了。” 一提这个,赵英超脸上讪讪的,咳嗽两声,低头去看表,极生硬地转移话题说:“那什么,哎呦,一点半还多了,联赛快开始了!” 高扬“哼”一声,仍旧警告道:“以后离我妹妹远点儿!” 赵英超只如听不见似的,自顾自地说:“哎,这场比赛也不知道梅西上不上场?听说上次拉伤还没好利落……” “……”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扯着,周经理匆匆过来,见办公室门口两位老板,脚步一顿,脸上几分诧异。 “周哥,”赵英超笑问,“有事?” 周经理道:“呃,巴萨那个包间里,客人来的差不多了,比赛也快开始了。” 赵英超又看看表,点头道:“是到点儿了,那你去安排呀。” “呃……”周经理看看两位老板,略有两分为难,“今天定的包间里服务员,是小许。” 让许曌到高扬办公室来写作业前,他还叮嘱了两遍,一点半要开始准备。 许曌答应的好好的,可现在都过了十分钟,还不见人影,他只好过来找人。 但是…… 此时两位老板替她守着门口,那架势倒如两个保镖似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忽觉这小许人如其名。 曌啊! 两个前球星、现老板、一对帅哥给她站岗,真是个女王啊! “你先去布置就好,服务员的事我来办。”高扬淡淡开口。 周经理答应着去了。 走廊里两人立在门框两侧,面面相觑。 最后,高扬说:“今天那包间就麻烦小赵总你了。” 赵英超瞪大眼,“什么玩意儿?让我去顶服务员,伺候那群球迷?” “嗯哼。” “你太重色轻友了吧!这活儿不是小媚娘的?” 高扬朝门内一扬下巴,淡淡说:“是她的,你要是好意思,你去把人叫醒啊。” 赵英超:“……” 人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苦巴巴到夜店来打工,中途抽点儿时间写作业,累得睡过去了。他又不是周扒皮,哪好意思真去叫人? 咂了咂嘴,他吃下这哑巴亏。 正打算去包间,旋即觉出不对,又扭头质问高扬:“不是……就算不叫小媚娘起来,那你怎么不去顶她的差事?” “我车祸后就是个玻璃人儿啊,你好意思让我受累?” 赵英超:“……” 一向顾忌他受伤的事,每次都小心避开这话题,可这人自己反倒浑不在乎。 他咬咬牙根,不满地骂:“你这是‘我弱我有理’啊!你玻璃人儿也不是我撞出来的,我凭什么惯着你?” 高扬掀掀眼皮,懒洋洋说:“哦,那……这酒吧我投资六成,你只有四成。既然你不愿意接受我卖惨,我只好以大老板的身份命令你了。” 赵英超:“!” 最终,还是小赵总当了一晚服务员。 不过那些球迷也没当真使唤他,不过大家一起喝酒看球罢了。 到球赛结束,赵英超同球迷们一道离开。 高扬送他们下楼,顺路买了酒酿圆子和虾饺,慢悠悠回酒吧里去。 他办公室里,许曌趴在桌上,还没睡醒。 凑过去看两眼,见她略皱着眉头,显然这样睡得极不舒服,必然是累得狠了,才一直醒不过来。 有心让她接着睡,可这姿势久了,明天说不定要落枕。于是拎着盛酒酿杯子的塑料袋,故意碰了碰她的脸。 她被烫一下,皮肤微微的疼。 半梦半醒间恍惚是十三岁那年,刚从姑姑家来到父母家。 因水土不服,她初来浮远时上吐下泻加上高烧,早晨软在床上起不来。 她母亲喊她两遍,见没动静,立刻失了耐心,怒冲冲到她小房间里,拿起一旁床头柜上燃着的蚊香就往她胳膊上摁,嘴里骂骂咧咧地,“睡睡睡,睡死你算了!把你接回来,这是请回来了个菩萨!早早给你做好饭,巴巴叫你出来吃,还得三催四请!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给我起来!” 蚊香头上猩红的一点火屑将皮肤烫出泡来,她瑟缩着往单人床角落里躲,嘴里呢喃有声:“妈……别!疼!” 见女孩子梦话里带着哭腔,高扬忙收回手,轻轻拍她肩膀,“醒醒。” “疼!妈……” 他吁一口气,哄着说:“醒过来就不疼了,醒醒。” 又轻轻晃了她一下,女孩子一个激灵,终于猛地弹坐起来。 惺忪睡眼怯怯地望着他,视线里一片模糊,只见高大人影立在面前,下意识瑟瑟地问:“……妈?” “谁是你妈?醒醒!” 高扬沉声,她略一摇头,终于醒过神过来。 见不是她母亲,先松了口气,旋即看清是高扬,双眼大睁,又提心吊胆起来,“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见小姑娘双臂缩在胸口,一副防狼的姿态,高扬不由哼笑,“你看看这是哪儿?你说我怎么在这里?” 许曌懵然环顾一下四周,霎时间彻底清醒。抓过闹钟细看一眼,小脸儿立刻就白了,“呀!四点多了!那、那比赛……” 小丫头片子一惊一乍的,看得高扬忍俊不禁。 他把夜宵留在桌上,自己往一旁沙发上一仰,翘起二郎腿说:“比赛?赌球的人看了比赛楼都跳完尸体都凉了,亏你还能想起来有比赛。” 他满口戏谑,许曌却是真紧张,皱着一张压出褶痕的小脸儿,嘴里碎碎念个不停:“我、我明明订了一点多的闹钟啊……那么大动静,不能没听见吧?!” 闹钟不响的罪魁祸首暗笑,故意忽悠她说:“谁叫你睡那么死,和小猪一样。” 许曌不疑有他,只是自责:“这可怎么办?第一次负责包间就睡过去了!”这才拿泛红的眸子看向高扬,赧然问,“你、你去看那场球了吗?包间里怎么样?是不是有人给我代班了?周经理……他生气没有?” 看女孩子真往心里去,高扬不再逗她,只淡淡说:“放心,有人代班。”为叫她安心,又补充道,“就算没人代班也不要紧。来这个包间的大半是我朋友,熟的不能再熟了,只要有球看,他们什么都不挑。” 许曌略略宽心,只闷闷地自言自语:“看来下回要订两个闹钟……” 说着又朝闹钟看一眼,凌晨四点十五分。 盯着时针与分针,她忽地倒抽一口凉气,迟钝地意识到,这个时间她和高扬共处一室,正是半夜三更孤男寡女…… 脸上莫名有些热,想到孙妍又觉心虚,她忙从桌后走出来,看也不敢看高扬,讪讪地说:“既然比赛都结束了,那、那我回休息室去了。” 说完,把几本习题册抱在胸前,转身就想逃走。 小跑到高扬坐的沙发前方,被他伸出长腿一拦,险些被绊倒在地上。 “小心点儿。”高扬笑着扶了一把,自己也站起来,立刻高出女孩子一个头,身体投下巨大一片阴影,只让人有种沉沉的压迫感。 许曌往后一缩,他从沙发上拎起个小袋子,递给她说:“先拿着这个。” 许曌双手环抱着习题册,一双清水眼戒备地盯着他,不接。 他越发好笑,只得解释:“孙妍给你的。她从夏威夷回来了,这是礼物,你和那群野猴子都有。” 听见学姐的名字,许曌越发觉得不自在,咬咬唇才倒换一下抱书的手,把袋子接过来说:“你、你替我谢谢学姐。” 高扬懒洋洋道:“要谢她你自己去,我可替不了你。” “……为什么?”许曌懵懂问。 高扬故作郁闷地长叹一声,煞有介事说:“因为她也送了我一份大礼。” 许曌越发糊涂,蹙紧了眉头,只好顺着问下去:“学姐送你什么了?” 高扬再次仰面跌进沙发里,整个人轻轻弹了下,才缓缓地说:“……一顶绿帽子。” 许曌:“……” 许曌虽没谈过恋爱,可她不傻,当然也看得出来,高扬和孙妍谁都没有认真。 所以此刻听见这消息,也不觉如何诧异,甚至心头漫起一点浅浅的欢喜。 可旋即又觉可耻。 即便他们分开又如何呢?高扬很快会找别人,反正不是自己。 但是…… 但是总归,他现在是一个人了。 至少,在他找到下一个女朋友之前,她可以不必过分小心地与他划清界限。 一念及此,许曌才终于敢抬头,在凌晨四点钟的灯光下,光明正大地看他一眼。 他人窝在猩红色沙发里,沙发过分潋滟的颜色衬着他一张冷白面孔,越发显得硬净如玉。他嘴边带点儿痞气的笑,下巴朝办公桌方向一点,也不再多言孙妍的事,只笑说:“放心,我不拦着你走。那边袋子里是宵夜,过去把它吃完,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兔子都不吃窝边草,而小高总和小赵总却是一对兔子都不如的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董小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04) 人在半夜格外容易饿,许曌望一眼食盒里的酒酿和虾饺,越发觉得胃部抽搐,强忍着才没咽口水。 可…… 深更半夜在他办公室里吃东西,还被他盯着看,想想就尴尬。 于是,犹犹豫豫说:“谢谢,我、我不太饿,你自己吃吧。” 高扬早就料到这答案,不耐烦地翻个白眼,淡淡说:“我是没胃口,你不吃的话……”他过去把袋子拎起来,作势向垃圾桶那边走,“那就扔了吧。” “哎,别!” 大概是从小穷怕了,许曌下意识珍惜食物,哪怕不饿的时候也舍不得浪费东西,何况现在是真的肚子咕咕叫。 见小姑娘口是心非过来阻拦,高扬停下动作,望住她促狭地笑,“到底要不要?” 许曌讪讪地,“……嗯。” “那就坐下,趁着没凉,快点儿吃。” 她终于接过袋子,却仍旧讨价还价:“我、我带回休息室吃吧。” 这丫头看着好性儿,可真接触深了就知道,这叽叽歪歪的小脾气比谁都磨人。 高扬又嫌弃又无奈地瞥她一眼,顿了片刻,没好气地说:“那跟我来。” “去哪儿?” “来了你就知道了!” 高扬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带着她下楼,到方才买夜宵的铺子,照刚才给她的样儿,酒酿虾饺一共打包了十几份。 其中一大半扔给许曌拎着,又带着她马上回去。 见豆芽菜似的小姑娘拎东西费劲儿,他故意使坏,没上电梯,和她一道爬楼。 自己把几个外卖盒轻巧挂在手指上,他一边慢悠悠踩着阶梯往上走,一边哼说:“让你在我那儿吃个独食,还非不肯。这下子好了,害我多花十几倍的钱。” “……啊?”许曌有些懵。 难道这些是因为她才买的? “啊什么啊?”高扬拿空闲那只手敲她头,教训小孩子一样说,“你想把吃的带回休息室,然后呢?和你一样上完夜班的同事们,是让人家干看着,还是和你一起分那一小碗酒酿、十来个虾饺?” 许曌:“……” 她是真没考虑到这个。 高扬睨她一眼,见人呆呆的,又打一下,“不该懂的事想的比谁都多,该懂的事倒半点儿不懂。” 许曌:“……” 自小活得太封闭,虽然也住宿读书,过着集体生活,可是几乎从无与人深交的经验,竟连基本的规矩也不晓得。 此刻面对高扬,越发不好意思,“对不起呀,让你破费这么多。” 高扬冷哼,“知道心疼我破费,下回叫你去办公室吃东西,就老实坐那儿给我吃!免得又得连带你那些室友一道请!你要知道,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许曌:“……” 只好答应:“哦。” 每次被他教训,最后总是想笑。 笑完了又觉不对。 好像、好像又被套路了? 两人一路说话,很快到三楼。 高扬敲敲女生休息室的门,一个姑娘一身露腰的明黄色短裙还没换,散着头发将门一开,立刻惊呼起来:“小高总!” 高扬略一摆手,姑娘忙让开路,让他进门来,这才见他身后跟着的许曌。 这几天做同事,她们早熟识了,连忙接过许曌手里的一堆打包袋,尚未撂下已闻到香味儿,讶然问:“这都是什么呀?” 其余的姑娘们也都凑过来,已经按捺不住,纷纷拆着袋子,直呼“好香”。 眼睛瞥见要笑不笑的高扬,又个个矜持地停下动作,讪讪笑说:“谢谢老板!” 还有人喊:“老板万岁!” 一群年轻女孩子叽叽喳喳,如莺声沥沥,让尚且死寂的凌晨时分,一下子变得活泛起来。 高扬两眼于一片娇红浅绿中盯住缩在后头的许曌,要笑不笑地说:“行了,别拍马屁了,都趁热吃。” 女孩子欢呼一声,齐齐开动。 见许曌也取出小勺,掀开酒酿的盖子,高扬方笑说:“都小点儿声啊,夜宵就你们有,回头隔壁那几个男的知道了,要骂我双标的。” 一个女孩子吃着虾饺,大着胆子同他开玩笑:“咦,小高总这么偏心我们。” 高扬背靠一张桌子,人恰立于一盏灯下。昏黄光芒笼在他身上,染出一种浓稠暧昧的调子,那双桃花眼里暗光浮荡,如能摄魂。 他望住一群姑娘,半真半假地说:“不偏心你们偏心谁?难道偏心那群大老爷们?” 一群姑娘不敢直视他,却都笑了。 待高扬走后。 休息室里,女孩子吃着老板亲送的爱心宵夜,三三两两凑成一堆,讨论的全是有关高扬的话题。 许曌听见自己旁边的姑娘说:“哎,小高总真帅啊!刚才瞄我一眼,我心怦怦跳的。” “啧,看你那点儿出息。” “你有出息!你有出息你刚才问完小高总,他回答的时候你脸红什么?还不是想入非非了么?嗯?” 方才问问题那姑娘赧然,红着小脸儿反驳说:“小高总才二十!我比人家大三岁呢,你乱说什么呢!” “怎么乱说了?女大三抱金砖!” 两人打闹起来:“你讨厌!” “你口是心非,你才讨厌!” “……” 听着这一片春心萌动的打闹娇笑,许曌喝着酒酿,默默叹了口气。 这样一个人…… 能借着与他妹妹的关系,勉强成为他的朋友,已经是自己庸常人生里的万幸。 除此之外,还能奢望什么呢? 深知自己拘谨局促,又笨口拙舌,初被安排来包间的时候,许曌着实忐忑了好久。 但工作数天后,发现这边的客人一般都很好说话。 毕竟,高扬这酒吧正规,吸引来的客源素质自然也好。 有时候,偶尔有人喝多了想开开她玩笑,也有旁边清醒的人护着她:“你醒醒酒看看清楚,人小姑娘才多大!好意思吗你?把刚才吐出来的的荤话给我咽回去!” 说着便又灌他一杯啤酒。 于是几人笑笑骂骂,也就很自然地放过她。 不过,那都是非比赛日。 人少,几个朋友过来小聚,服务起来容易得多。 而十来天后,又迎来巴萨的比赛。 这还是许曌错过上次比赛日后,第一次面对“大场面”。 包间里来的一波客人,足有四五十人,其中只七八个女人,应该也是被男朋友带来的。 这群人大约是旧识,自进门后就三五成群凑到一处,说笑不停。时而有人换换位置,挤到另一群人中间,同他们勾肩搭背。 这种气氛下,许曌尴尬立在包间中央,想问他们要什么酒,却又不好意思打断人家。 人家都忙着和朋友热络,并无人注意到她,可她被晾在原地,越发觉得尴尬。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喊一声“先生们”,然而一屋子男人说笑的声音太大,完全盖过了她的,话只半截又窘然咽了回去。 她立在那里手足无措,下意识向门口一望,幸而赵英超刚好进来,走到她旁边问:“比赛都快开始了,怎么还不去拿酒啊?他们都点什么了?” 许曌咬咬唇,结结巴巴道:“对不起啊,我……我正打算叫客人们点。” 因人声嘈杂,赵英超低着头凑近她,才听见她说的什么。 她略有些不自在,说完后就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他的气息。 赵英超倒没觉得什么,抬头环视一下包间内,也明白了她的窘迫,当即举起双手“啪啪”拍了两下。 包间里客人们闻声住口,他方大声问:“别光顾着说话!没见人小姑娘在这拿着单子等你们点酒吗?快快快,比赛都要开始了,谁喝什么,赶紧点。” 一群人这才各自点酒。 许曌忙刷刷记下,什么福佳白、小粉象、科勒大公鸡……大多是进口佳酿,价格不菲,分给服务员的提成也很客观。 粗估一下酒水的总价,再算一算自己的提成,许曌心里一喜,忙点头哈腰说:“请大家稍等,我马上去取。” 那些人也不大主意她,报完自己想要的酒水,已经又和朋友聊起来了。 这群人里,好几个也是赵英超的好友。 许曌记酒单的功夫,赵英超也坐到他们中间去,不知正说着什么,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片笑闹声里,许曌尴尬僵立片刻,一个人讪讪转身,去酒窖取酒来。 因要的多,她又怕摔坏了赔不起,所以分了四趟才把酒水都送上来。 片刻后,比赛已经开始。 人们注意力大半转移到球赛上,个个都双眼紧盯着墙上巨大的背投,有漂亮的传球或者抢断便呼一声“好”,同时灌下两口酒助兴。 许曌立在包间空地上,按照之前培训时经理教的,拿着开瓶器,见谁要开酒便忙凑到人家跟前。 可是…… 她刚想问“需不需要服务”,人家便将瓶盖在桌檐上一磕,已经自己打开了。 许曌:“……” 完全被当成了空气,她不尴不尬地笑了下,转眼又见另一人拿起酒瓶。 忙又凑过去,人家却忽地扭头,和旁边朋友讨论说:“哎哎哎,你看苏亚雷斯又胖了啊,这还能踢得动吗?” 许曌:“……” 如此数次后,越发挫败,只觉得自己全然无用。 幸好赵英超抽空瞥了她几眼,见她实在尴尬,便招手将她叫过去,吩咐说:“这里也没多少事,你嫌闷就出去玩好了。” “可是,万一酒不够了……” “不够了再叫你。”赵英超指指她腰间挂着的黑色小仪器,“这不是有通话器吗?” 她松一口气,连说“谢谢”,这才如蒙大赦地退出来。 想着随时有人会要酒,她也不敢走远,就贴着墙壁守在门边。 走廊里时不时有端着果盘或饮料的服务生经过,认识的会和她打个招呼,不熟的便好奇地看上她两眼。 她只得接收着人们各异的目光,最后从口袋里掏出MP3,插上耳机,开始练习英语听力。 因怕有人叫酒她听不见,耳机只插了一只耳朵。 一边听,她一边用右手指在左手心上划着,拼写着某些单词。 正听得认真,忽觉耳机线被人一扯。 “哦,您是要酒——” 她一个激灵,忙抬头询问,话未说完,才见是高扬。 “你在这儿干嘛呢?” 今晚高扬有事,球赛开场二十几分钟才过来。 一来就见小丫头挨墙靠壁地站着,像只被赶出家门的小狗,一道单薄身影可怜兮兮守在门边。 他口气不大好,许曌忙说:“是英超哥让我出来的。”顿一顿,又解释,“我就插着一只耳机,客人叫酒我能听见。” 见高扬居高临下睨着她,一时不开口,她越来越紧张,舔舔嘴唇又道:“客人们好像很熟,也不太用的上我。我……我……” 她努力为自己的“玩忽职守”辩解,说到一半忽而住口,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无耻。 总归是她性格木讷,服务员都做不好,让人觉得无用,才将她撵出来。 既错了,又还找借口,不是无耻是什么? 她不再说下去,慢慢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 见状,高扬暗叹了口气。 小姑娘必然是从小被责难惯了,但凡问她点儿什么,明明只是普通的询问,她老是如临大敌,当作受审一样来应对。 又紧张又无措,像是回答稍有纰漏,就要挨打挨罚似的。 高扬无奈笑了下,耷拉着眼皮盯她一瞬,懒懒说:“你看我这表情,像是要跟你兴师问罪的样儿吗?” 许曌一愣。 他头又低一低,离她更近些,淡淡问:“或者你想想,我找你兴师问罪过一回么?” 离得太近,几乎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带出的热气从耳边拂过。 许曌脸上一热,下意识就想后退。 偏他已经直起身来,手拉开包间的门,沉沉喊她一声:“别杵外边儿当门神了了,快跟我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有双更~等会儿再见啦~ 第32章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05) 高扬不像服务员需要轻手轻脚,他大喇喇一推门,整个包间里都听见“砰”的一声。 那些人扭头看一眼门口,大半人坐着同他打个招呼。 他见赵英超在角落里朝他招手,随意点头敷衍一下球迷们,慢吞吞走过去,人懒洋洋一跌,坐到赵英超旁边。 “你怎么这会儿才来?这场球不错,梅西状态特好,已经进一个任意球了!”赵英超有些兴奋地讲着球赛前情,忽一抬眼,见许曌跟在高扬后头,也慢慢蹭了进来。 不由皱了皱眉,他问:“你怎么又把小媚娘揪回来了?” 高扬掀着眼皮瞭他一眼,神色不悦,“我还没问你呢!我一会儿不在,你就把我的人赶出去了?” 赵英超“呸”一声,笑着骂:“什么叫赶出去?这里边儿一群球迷都熟的不能再熟了,凑一块儿说不完的话。我是看小姑娘一个人杵在这里束手束脚,好心放她出去透透气。” 说完了,又想起来问高扬:“倒是你!你不知道小媚娘什么脾气啊?真想帮她,就算不直接给钱,咱们认识那么些朋友,随便给她介绍个兼职,不比让她在这儿合适?夜场再正规也是闹腾的场合,她又那么好静。你是没看见,刚小姑娘跟这儿站着,想和谁说话也说不上,人人把她当空气,她难堪成什么样儿!” 许曌什么性子,他当然比谁都清楚。 赵英超描述那场面,他不必看见,猜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轻吁一口气,他翘起二郎腿,状似随意地说:“就是因为她这性子,所以才抓她到这儿来历练历练。眼下是高中,人人埋头苦读,她这样凑合一下也就混过去了。可眨眼上了大学,进去就是小社会,她还像个缩在壳里的蜗牛,怎么和人相处?” 闻言,赵英超一直紧盯背投画面的眼睛,倒转过来细细看了高扬一眼。 替她打算这么长远,那看来,不是一般的上心了。 他眼珠略转两下,故意笑说:“瞧你这杞人忧天的,到时候不还有你吗?” 高扬朝进门后依然贴墙站着的许曌望一眼,哼笑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慢慢地说:“我又不是她什么人,还能照顾她一辈子?” 赵英超立刻懂了。 沉顿片刻,方问:“真不打算在一起?” “上回不是说了吗?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就想照顾她一下。”说完,扭头凉凉地瞥着赵英超,提醒说,“这份觉悟,希望你也能有,往后离我妹妹远点儿。” 一提小耘,赵英超讪讪的,停一停才说:“切,你不吃窝边草,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吃完了不咽,还得吐出来。人小媚娘招人疼,你不动她,算你良知未泯。我和你可不一样,哼,老子纯情成一朵花,真追上小耘对她好一辈子,我凭什么不能吃这窝边草?” 高扬:“……” 扎心还是真兄弟狠。 高扬狠狠瞪他一眼,然而心里明白,他说的全对。 当初在帝都踢球,赵英超疯狂女粉丝也有不少,球队里爱出去玩的也不在少数,但他天生不好这些,自成名后三四年,活在狂蜂浪蝶里,倒连个女朋友也没谈过。 从前兄弟间开玩笑,半荤不素地笑话他是雏儿,而今却十分羡慕。 倘若他和赵英超一样,而今面对许曌,也不必这样束手束脚。 暗叹一口气,他暂且放下这些心思,隔着包间里涌动的各色灯光与声浪,看向角落里局促拘谨的小姑娘。 为保证每个客人的视角,包间里沙发摆放成一个半环,围绕着前方巨大的弧面背投屏幕。 人人都坐着,许曌立在当中,怕挡住旁人看球,只敢贴着边缘的墙壁。 因为这回高扬也在,她自知手足无措的窘态将全被他收入眼底,越发垂头丧气。 正暗自唏嘘,忽听一道人声喊她:“许曌!” 抬头,见高扬正朝她勾手指,连忙过去问:“有事?” 她来到高扬身前,虽然立着,却比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高不出多少。 高扬只略抬头,便可与她堪堪平视,扬眉笑说:“让你来是帮我卖酒的,你这么干巴巴站着,怎么替我宰客?” 许曌正赧然,不远处一只待宰的“客”闻声回头,笑着骂道:“小羊羔你好歹委婉点儿,我们可都听着呢!” 瞥一眼许曌,又笑着说:“小姑娘,你们老板名儿里带个‘羊’字,其实是个狼心狗肺的。你一看就是好孩子,可别跟他学坏啊。” 许曌脸上一热,高扬虚虚朝那人踢一脚,“滚!看你的球去。” 都是朋友,又都是男人,谁也不计较。 那人笑嘻嘻回头去看球,高扬才又对许曌说:“看见没?要想宰他们,你得先和人家混熟了。” 他这样嬉皮笑脸,许曌的紧张与拘谨缓解不少,可到底还是为难,“那、那人家又不认识我……” “除了双胞胎,谁是生下来就认识的?”高扬让她蹲下来,自己倾身半趴在膝盖上,低着头和她耳语,“看过动物世界没?” “啊?!”许曌被他跳脱的思路弄得有点儿懵。 高扬笑说:“想一下子认识一群人,就和一头狮子想同时抓住一群羊一样,那是不可能的。自己想想,动物世界里的狮子抓羊群里的羊,都是怎么操作的?” 许曌:“……” 他这话问的,好像自己是弱智一样。 不太愿意回答,但听见他催,只得闷闷地说:“抓落单的那只。” 高扬笑了,下巴一摆示意她环顾四周,“这不是挺聪明吗?那现在看看,这包间里哪一只落单了?” 他笑得有点儿坏,像是真的指挥她去抓羊吃肉。 许曌不由也笑了,和他到底要放肆些,小声反驳:“人家又不是羊,我也不是狮子。” “他们是等着被宰的,咱们是宰客赚钱的,怎么不是?”高扬故意嗔一句,催促她,“别扯没用的,快看,谁落单了?” 一群人看似热闹无间,但总有不那么合群的。 许曌仔细看了看,角落里坐着一个姑娘,正一边看球,一边百无聊赖用吸管在酒杯里乱戳。 顺着她目光一看,高扬又笑,“眼光还挺准啊。这不是就是落单的羊吗?”说着,拿脚尖轻轻拨弄她一下,直起身道,“去吧,小母狮子。” 许曌:“……” 被他逗得哭笑不得,站起来后白了他一眼,见他目光里满含鼓励,终于咬咬牙,鼓起勇气朝那落单的姑娘走过去。 许曌一走,赵英超/碰了碰高扬手臂,打量着他说:“啧,洗脑功夫不错啊。” 高扬翘着二郎腿,只吊儿郎当地笑,“还记得咱们刚去拉玛西亚那会儿吗?” 怎么不记得? 那时候,他十三,高扬才十二,周围的学员都是黄头发白皮肤蓝眼睛,说着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西班牙语。 他和高扬全然无法融入,那境况,可比刚才许曌面对一群球迷时更孤立无援一万倍。 见赵英超想起来,高扬才说:“那时候异国他乡,我就是靠这套办法成为队宠的。” “呸!你还队宠!是人人嫌才对吧?”赵英超心里佩服他,嘴上却满是嫌弃,旋即倒吸一口气,又质问,“你有办法融入队里,你怎么不教我一下?” 高扬朝他翻个白眼,“教你?我想出办法以前,你就滚犊子了,我上哪儿去教你?” 赵英超:“……” “这酒是不是不好喝?我看您半天没动。我们这里还有种更甜的,您要吗?” 落单的姑娘身边正好有个空位,许曌挤过去,弯着腰,小心翼翼问道。 “哦,不用,这个也挺好喝。”姑娘抬起头来,盯着她问,“你是这儿的服务员?” “嗯。” “那怎么你衣服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许曌赧然笑笑,说:“我怕凉,老板特许的。” 姑娘点点头,“这样。”顿一顿,又问她,“这酒吧里连老板带服务员都是球迷哎,你也是吗?是不是很懂球?” 许曌不大好意思,老老实实摇头说:“不是。我是来兼职的,基本不懂球,只认识那么几个球星。” 她这样一说,姑娘眼睛倒亮了,招呼她坐下来后,冷哼着抱怨:“哎,我和你差不多,也是刚看球不久。我是被男朋友带进足球坑里的,今天好心陪着他来,可是你看……”说着,姑娘指一指人堆儿里一个说得正欢畅的男人,幽怨道,“他一碰到那群狐朋狗友,眨眼就把我给忘了!” 许曌只好不太娴熟地安慰:“他……可能是见到朋友,又有球看,太高兴了吧。” 好在姑娘也不是真的要抱怨,马上又兴致勃勃地问:“哎,你看这场球怎么样?” “啊,我基本不懂。” “那我教你呀!” “……” 两个姑娘,一个半球盲,一个基本全盲。 半盲的教全盲的,简直漏洞百出。 她们旁边有男人看球看得认真,时不时听到她们说话,终于忍不住,凑过来纠正:“这阵型不是三三四,是幺二三四!前头有个大中锋站桩没看见吗?” “还有啊,中卫是后卫的一种,不是和后卫并列的。后卫分左、中、右三种,你们看,巴萨那个皮克,对,就那又高又帅的家伙,他就是中卫。” “……” 男人很乐意在懵懂的女生面前展示自己的博学。 这人一凑过来,旁人见俩姑娘听得认真,也纷纷过来免费教学。 尤其许曌,听人说什么都一丝不苟,两只清水眼恭恭敬敬望着人,像好学的小学生望着老师,特别给人成就感。 以至于中途有人要酒,许曌忙答应着去拿,都被她那个临时的“老师”摆摆手赶走:“我正和小姑娘说得开心呢,你要酒自己去拿!” 许曌:“……” 她不好意思,可“老师”拦着不让走,只能赧然目送客人自己去楼下拿酒。 之前因为高扬,她只趁放月假的时间,偶尔了解一下足球,没时间也没精力深入。 现在听了一整场专人解说,被带着看完整场比赛,虽然对很多规则仍旧一知半解,可看着绿茵场上二十几人一起狂奔,听着周围球迷们或欢呼或哀叹……她不知不觉也被感染,真的看进了心里。 到最后加时部分,梅西连过四人后,一个轻巧吊射破门直入,全场狂喜高呼。 她置身其中,也差点跳起来大喊一声“好”。 自那次后,她在包间里服务时,便放得开了不少。 那几个免费教学的“老师”记住了她,下回再来,还要抓她过去,笑着验收“教学成果”。 一个月下来,她一个半球盲,对足球的规则、简单战术、还有西甲大部分叫得上名字的球员,竟全都了如指掌。 又一场联赛结束后,大家看完球,因为主队赢得漂亮,人人心情大好,便七嘴八舌提议去找个地方吃烤串。 他们一定要叫上许曌,她初时婉拒,被高扬两把推进人群里,被裹挟着,也只好一道去了。 吃完东西,天色几已放明。 一群人各自回家,她其中一个“老师”人姓王,凑过来问她一句:“你住哪儿?要不要捎你一段?” 许曌还没开口,高扬倒过来说:“正好,她住老城区,你别墅不在城区外的郊区吗?把人带走吧。” “呃,不用了,我再等会儿就有早班车了,不麻烦……” 她话都没说完,“王老师”已经拉开车门催她上车,“等什么早班车?顺路的事儿,快点上来。” 许曌犹豫着看一眼高扬,他低声笑说:“这是老朋友了,我十来岁就认识,说起来还得叫人叔叔呢。去吧,安全得很。” 又看“王老师”还大敞车门正等着,她终于一抿唇,矮身坐进他的副驾。 两人在车里独处,说话的机会就更多。 面对这个年纪的姑娘,“王老师”便先问起学业。得知她是浮远一中火箭班的,又问了具体成绩,倒有些惊喜,“哎呦,深藏不露啊孩子。我女儿也在浮远一中,比你低一个年级,那成绩……啧啧,惨不忍睹。你兼职之外还能抽空吗?上我家去,帮我劝劝我女儿,让她多和你学学。” “……” 后来,她当真去过“王老师”的家。 也和他女儿成了朋友。 当在高扬酒吧里的兼职快结束的时候,忙忙碌碌一个夏天的许曌再回头,忽地发现,原来以为坚不可摧的、困住自己的那重障壁,其实也没那么牢固。 外头的人难进来是真的,但她自己假若能鼓起勇气,用力推一把,那看似厚厚的墙简直如纸糊的,只需要一个月就分崩离析。 从前自怨自艾,而今想来简直有点儿可笑。 不过是庸人自扰,作茧自缚。 幸而有高扬,帮她走出了破茧而出的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说好的二更晚晚地来啦~ 怂怂的求一个表扬~ 今晚还会准时更的~ 第33章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06) 转眼便快开学。 许曌在酒吧工作的最后一天,恰赶上巴萨和皇马的大对决。 这两个俱乐部,是当今全球最顶级的两大豪门。 又同在西甲,将近百年世仇,每次比赛都如火星撞地球,无论从情绪上、比赛观赏性上、还是话题度上,都惹得球迷们无比狂热。 当日涌进球吧的球迷们,有的穿巴萨球衣,有的穿皇马球衣,但凡遇上,必然剑拔弩张,需要保安格外注意。 许曌穿一件红蓝条纹的巴萨球衣,偶尔撞上穿纯白球衣的皇马球迷,都被对方仇视的眼神吓一跳。 这才真正明白,刚来酒吧的时候,周经理说的“足球是和平年代的战争”,当真毫不夸张。 如此,许曌紧张之外,又感到一种别样的刺激。 球赛开始。 巴萨的包间里气氛也格外热烈。 但凡主队持球,人们两眼都紧巴巴盯着屏幕,全场几十人屏息凝神,生怕错漏一个带球的动作。 假若球被对方抢去,那哀嚎声顿时响彻包间,还有气得拍大腿摔酒瓶的。 有时候遇上争议性判罚,虽隔着万里,还是一群人群情激愤,纷纷怒骂裁判,许曌只觉声声国骂不绝于耳。 因两队实力相当,如此重要的比赛,又都是拼尽全力,所以上半场互相胶着,结束时候比分为零比零。 到下半场,开场三分钟,巴萨一阵猛攻,苏亚雷斯助攻,梅西挑射,没中! “卧槽!立柱!怎么又是立柱!”有人拍着桌子大喊。 话音没落,球中柱后弹射回来,补位上来的皮克长腿直越过前方球员的腰线,大脚飞踹,愣是用后脚跟把球推进了球网。 “进了!进了!” “一比零!” 屏幕里,评述员都难掩激动,包间里的球迷们更是沸腾成一片。 在这里工作这么久,许曌早成了巴萨球迷中的一员。 平时因性格内敛,看球时只安安静静的,实在激动时也堪堪忍住。 可这球太漂亮,也进得太不容易,加上周边气氛感染,许曌手上本拿着一瓶酒,驻足看到足球进网后,也不由大喊一声:“进啦!” 人一激动,小拳头扬起来,那瓶酒沉甸甸飞出去,幸而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只“砰”的一声闷响,没有摔坏。 “进啦!真的进了!” 许曌还随着人群激动不已,双拳紧握用力一挥,然后突然觉得不对。 双拳紧握? 她手里的酒呢?! 这才猛地清醒过来。 因从未如此忘形放肆,回过神后,她只感到一种陌生的羞赧。 做贼心虚地环视一下四周,好在人人都沉浸在方才进球的沸腾情绪里,根本没人注意她。 她拍拍胸口,悄悄松一口气,忽地眼神一瞥,见角落里高扬一张俊脸被手机挡住大半,正把摄像头对着她狂拍。 “你!” 她羞不可耐地一咬嘴唇,大步冲到高扬身前。 还没等她伸手去抢,高扬把手机往身后一藏,要笑不笑地说:“干什么?想造反?老板的东西都敢打劫?” “谁打劫你的东西?你、你刚拍什么了?”人的情绪极易受环境影响,如此群情沸腾的场合,许曌整个人外放许多。 高扬盯着她急红的小脸儿,故意把手机拿出来在她眼前晃晃,挑衅说:“有个一直假装文静的小丫头,刚才原形毕露像个疯猴子,手舞足蹈,又喊又叫,酒瓶都摔了。我当然得拍下来当证据,回头让她赔我的好酒。” 自己犯傻被发现,本来就窘到极点,偏偏还被拍下来…… 许曌气得哭笑不得,极幼稚地跺跺脚,扑过去就想夺他手机,“你、你删了!” “想得美。” “你……你给我!” 她绕在他身边左抢右夺,他把手机在两手间倒换着左躲右闪。 许曌越抢越急,最后见他把手机高举过头顶,一时顾不上男女有别,人挤进他双膝间跳起来一扑…… “唔——” 手机没碰到,脚下却一崴,整个人结结实实跌倒在他怀里。 喧嚣到鼎沸的包间里,他们两人的世界骤然寂静无声。 恍惚只有“砰砰砰”的心跳声。 因两颗心贴得太近,简直分不清谁是谁的。 许曌胸口撞上他腰腹,唇齿磕住他锁骨。 高扬感觉不到她体重压身的沉,只觉她胸口贴住腹肌;感觉不到牙齿磕碰骨骼的疼,只觉她双唇贴住皮肤。 ……都有种难以言说的、诱人的柔软。 仍是方才藏手机的姿势,他两手高举贴在沙发背上。此刻却不由自主地想收拢,把她紧紧抱住,再不让她逃走。 许曌一时忘了躲开,只仓皇地喘息,飞快地眨眼。 然而离得实在太近…… 她喘息时带出的热气喷在他颈间,她眨眼时飞颤的睫毛刷过他下巴。 一种细致又暧昧的微痒占据了全部感官,高扬心思再成熟,身体也不过二十岁,正是全然经不住挑弄的、欲念最蓬勃的年纪…… 忽地全身一热,他彻底沉醉又终于清醒,两手慌忙将许曌一推,自己调整好坐姿,压抑喘息几下才略平复身体的异样。 许曌全无察觉,只在被推开那瞬愣了一下,旋即满脸红透,结结巴巴地,“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高扬用一种怪异的姿势翘着二郎腿,沉着脸没理她。 不敢开口啊…… 一旦开口,不知道声音要哑成什么样。 他心里只想: 你要是故意就好了。 那我就不必忍得这么……辛苦。 见他不理,许曌还要解释,恰好有人回头看见她,扬声喊:“小许,酒没了,给拿两瓶小粉象来。” 她猝然回过神,忙转身说:“哦!好!这、这就来。” 眼睁睁望着女孩子落荒而逃,高扬无奈苦笑了一下。 又深呼吸数次,才终于敢把翘起来的腿放下来。 忽地想起一月前,他对赵英超信誓旦旦,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而现在,他忍不住想反悔了。 接下来半场球赛,整个包间的人都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生怕错过半个精彩动作。 只两个人各自神游天外,全然心不在焉。 到最后,巴萨净胜球四个,总比分五比一。 大获全胜。 裁判吹响哨子的那一刻,一屋子人疯了一般,摇晃着啤酒瓶喷泡沫的,在地上滑跪的,脱下球衣扔的挂到吊灯上的,哭着大喊“梅西是我爸爸”的…… 极致到癫狂的热闹里,高扬静静坐在角落,嘴角带一丝微笑,仍在回味方才那一瞬间,算不上快乐的快乐。 明明忍得难过极了。 怎么、怎么偏又那么舒服呢? 他忽地想起很早以前,他十五六岁,还在巴萨踢球的时候,被队里几个年长些的球员带着去夜店。 其实他自己并不大热衷于此,但是队内大多巴西人或者西班牙人,他们天性热情又开放,硬要拉着他去。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为了彻底融入他们,还是为了十几岁时那点儿极不成熟的虚荣,所以随波逐流。 到了夜店里,明明也紧张、也陌生,还要故作老手,表演出放浪享受的样子。 而人是那样一种容易自欺的动物。 演着演着,就连自己都信了。 再后来—— 回国后不停地换女朋友,是荒唐浪荡已成习惯?是男人那点儿天然的劣根性?还是车祸后失去的太多,所以想用更贴近本能的快乐去弥补自己? 或许都是。 然而半年多前,在家里撞上许曌的那一刻起,就有什么不一样了。 所以后来,他仍凭着惯性找了孙妍,却无法再与她发生什么。 心里一个人,身下一个人,那是对两个女孩子共同的侮辱。 他做不到。 而今天…… 于他这样的人而言,连暧昧都算不上的浅浅接触下,他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那么好。 仿佛…… 所有沉钝的感官都活了起来。 每条神经末梢感应到的快乐成倍地放大。 他感到一种重生般的, 盛大又宁静的狂喜。 高扬沉浸在不可自拔的愉悦中,完全没察觉,一群狂欢的人无处发泄,正疯了一样向他涌来。 直到他们撞翻了身前的桌子,他猛地醒过神,见无数双手跃跃欲试地伸向自己,才迟钝地明白他们要干什么。 “喂——喂——”他笑着闪开,连连推拒说,“别别别,我真不行。我是个玻璃人儿你们知道的啊!别闹啊——” 这群人要把他举起来,他眼神闪烁,扫到不远处正偷笑的许曌。 修长手臂一探,轻轻巧巧把人拎过来挡在自己胸前,不顾她抗拒,对一群人笑说:“这我小保镖,把她给你们,人轻,举起来扔得高。” “你——” 许曌被他抓着肩膀,想扭头瞪他一眼却转不过身。 骂人的话来不及出口,单薄身形已经被他“无情”地推进人群里。 “你们别——啊!高扬……” 不知道谁的大手抓住她腰身,用力举了上去。 她下意识去抓高扬的手,却只抓到一阵风,紧接着天旋地转,眼前忽地只剩一片黑压压的头顶,她听见“一、二、三”的号子声,然后身体失重一般,被高高抛了起来。 “啊——” 一开始,她紧闭双眼,两臂环胸,人蜷缩起来不敢动也不敢看。 然而,一次两次,她被高高抛起又落在无数双手上。 那种安稳托举的力道,让她渐渐放下恐惧,试探着睁开眼,去看这陌生角度下的、新鲜的世界。 眼前飞掠的光,耳边呼呼的风,呼吸间浓重的酒气,身上由竞技体育带来的、尚未散尽的纯然的荷尔蒙。 还有…… 还有方才高扬给她的,令人羞怯又喜悦的怦然心动。 许曌恍惚想起来,数月前在学校,高扬带她进入他们的小团体。 她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听着他们插科打诨,她从封闭的小世界里走出来,触摸到热闹人间的温暖边缘。 而此刻—— 她被无数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托举,托到这热闹人间的中心,从之前埋葬自己的,阴冷黑暗的棺椁里彻底走了出来。 她依然在人们手上起起伏伏,低头,从那样多狂喜的面孔中,捕捉到高扬微微带笑的眼睛。 她感到一种重生般的, 盛大又宁静的狂喜。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就可以谈恋爱啦! 我也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