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浅醉》作者:时醉 文案: 山村爱情 美攻x帅撩受 温柔淡泊美攻(杜云砚)x浪子富二代帅受(顾文曦) - 与父亲吵架、女友出轨好兄弟……诸事不顺的富家少爷顾文曦离家出走,到了个背包客口中荡涤心灵的小山村,遇见了貌美而颇具神秘感的民宿老板杜云砚,不久又因信用卡被冻结,厚着脸皮请求对方收留他在民宿打工。 杜云砚一丝不苟,顾文曦随性无拘,磕磕绊绊的一个冬天之后,两人的心态却发生了微妙变化。就在此时,顾文曦再次接到亲人催促他归家的来电…… - “我们之间,这样就很好。” “如果我再回来呢?你能让我把今天的话说完吗?” “你不会回来的,也别再做不值得的事。” - 说明: *地理环境是虚构的南方山村,地名杜撰,无原型 *攻开始另有喜欢的人(没在一起过)/受交往过女性/有一个单箭头受的炮灰(剧情不多) *攻29岁,受26岁,设定上攻比受略矮 标签:小甜饼 种田 HE 互宠 主受 欢喜冤家 日常轻松 第1章 初来乍到 顾文曦几乎趴在地上,对着汽车底盘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能够支放千斤顶的地方。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从旁边经过,向他投以好奇的目光。 他无奈地站起身,如果不是汽车前轮爆胎,又未打通救援电话,他也不想以这副有碍观瞻的姿态出现在别人面前。 开车用了快一天,顾文曦第一次来到坪凉村。 这处乡间村落是他某次刷微博,从一个陌生的博主那里得知的,据说是个四季各有风致的地方,只不过一般的旅客习惯在春夏季来访,而忽略了它独特的秋冬之景。 热爱旅行的顾文曦早想一探究竟,这次被各种烦心事搅扰,更动了离家之念,甚至未跟父亲请示,独自上路。 一路畅行,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到达村落的地界:黄绿相映的梯田、黑瓦白墙的村居以及远处淡如墨痕的山体轮廓……视线所及,处处令人心神宁静。唯一失算的是,他开的这辆SUV平时用得比较少,且很久没有保养了,根本不知道有没有问题,进村后刚转了一个弯,车身突然向左前方倾斜。 换备胎这种事对老司机而言未必棘手,然而顾大少爷日常生活条件优渥,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轻松找人代劳,从来没干过这种活,打开手机百度搜了一圈,他也没搞明白其中的要领。 现在是旅游淡季,路上见不到别的车,冒出个人影都不容易。中学生离开后,顾文曦已经放弃了自力更生,靠在车上,悠哉地打电话,他就不相信救援电话能一直弃人于不顾。 还真的没人理他。 十几分钟后,村道上走来一位约莫六七十岁的老伯。老伯经过时,盯着顾文曦和他身边的车,嘴里嗫喏不止。 顾文曦不明所以,但万一人家是想帮他呢,便礼貌地询问:“阿伯,您说什么?” 老伯开始拼命打手势,一会儿指指轮胎,一会儿指指村里的方向,嘴里也嘀嘀咕咕,却发不出清晰的音节。 顾文曦意识到他可能说不了话,但他一直指着村里,是有人能够帮忙的意思吗?他燃起些希望,猜测着问:“您是说这里有修车的地方吗?” 老人先是点头,又马上摇头,手上的动作更加缭乱,顾文曦完全不懂了:“阿伯,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我实在看不懂您的意思,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别担心。” 老伯的动作停下,犹豫着继续往前走去,走几步再回头瞟一眼。 - 顾文曦成功打通了救援电话,不过人工客服告诉他,这个位置可能要再过一两个小时才能赶来。 顾少爷仰头望天,一两个小时估计都天黑了,他不冷不热地说:“你们干脆明天早上再来算了。”而后迅速按掉通话。 这回大概只能靠自己了……他这么想着,刚一侧身,先前老伯的身影又出现在视野中,就在不远处岔路口的位置,身边还跟了一个年轻人。 两人过来后,老伯再次通过手势与顾文曦打了个招呼,便跟那个年轻人比划了一阵。那个人好像都能看懂,不停点头,最后说道:“我知道了,胜伯,你先回去吧,我来看看。” 话音落下,不会说话的老伯挥了挥手,返身而去。陌生男人将视线转向顾文曦:“是爆胎了吗?” 他看上去二十大几岁,有着双标准的桃花眼,细眉微微上挑,本是惑人的相貌,神色却十分冷淡。顾文曦对着他的脸怔忪几秒:“嗯。” “工具给我吧,”他伸出手,“我帮你。”热心的话由那两片薄唇吐出,感觉不出多少温度。 顾文曦把千斤顶和扳手等一一递去:“谢谢。” 男子一言不发地将毛衣袖子捋上去一些,露出清瘦白净的手腕,而后蹲下来,牛仔裤的裤脚些微蹭到土石的路面。 从侧面看去,细碎的刘海落在额前,遮住右侧的眉梢,他的脸部轮廓略显阴柔,又难以用秀气形容。 顾文曦的目光越向远山,复转回眼前,对方给他的感觉也类似于天边若隐若现的黛色,和手上在做的活不那么搭调。他暗自紧张,怀疑这样一个人能否帮自己更换车轮。 瞎想了一会儿,他觉得胡乱揣测别人不太好,欲上前帮忙,但不知如何下手。男人已经稳稳地支好车,正在卸轮子。 “备用轮胎呢?”那人抬起头问。 “哦,在后面。” 顾文曦连忙从后备箱取出轮胎,交给陌生男人时,背后传来“丁零”不止的自行车铃音。 “云砚叔!” 自行车轮胎与乡间土路摩擦的“沙沙”声被尖利的刹车响打断,背着书包的女生停下车,脚撑住地。那是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女孩,大概比刚才路过的中学生更小。 “是妍妍啊,今天没住学校吗?” 顾文曦看到一直绷着脸的男人冲她笑了笑。 “我妈妈这两天生病,回去看看。” “没事吧?”他又问道。 “没什么事,”女孩向后甩一下书包,踏上脚蹬,“云砚叔,我先走了!” “嗯,向你妈妈问好。”男人再次低下头,摆弄起手上的工具。 乡间的路不平,自行车因颠簸而溢出的铃声缭绕不绝。 从女孩稚气未脱的乡音中,顾文曦捕捉到这个男人的名字。他从网上的资讯中了解过,坪凉村原本只有两个姓,“杜”和“云”,土生土长的村人无一例外,除非他是外地过来的,可能另有姓氏。 顾文曦兀自愣神,被人叫了两声才反应过来。 “先生,已经好了。” “谢谢你,”他又惊又喜,联想到先前的猜忌,更觉过意不去,“我付你钱吧?” 男人把工具还给他,淡淡地说着“不用”,闷头就要往回走。 “还有那个——”顾文曦叫住他,“你知道这家店怎么走吗?” 顾文曦今晚准备入住的旅店是一间叫做“雅宁”的民宿,位于村庄内,也是微博上的网友推荐的。乡村岔路多,他跟着导航有点转向,正好遇到一个当地人,打探打探应该能更快找到。 谁知那人看过手机上的目的地标志之后,神色略有诧异,抬眼问道:“你就是——那位姓顾的先生?” - 三天前,顾文曦担心民宿会在淡季停业,提前打电话询问,得到正常经营的回复后,顺便订了间房;不曾想刚才帮自己修车的男人就是民宿的老板。问过称呼,对方答姓杜。 原来“云”不是他的姓。 顾文曦暗暗琢磨对方的名字,杜云砚拍拍裤腿上沾到的灰,接着对他说:“上车吗?我带你去。” “啊,好的。”于是两人一起坐上刚换过轮胎的SUV。 民宿其实离得不远,几分钟就到。那是座依山势而建的三层小楼,深灰色屋脊,白石外墙,二楼向外伸出一方平台,除了高一些,窗户大一些,建筑风格与周围房屋无差,楼前有片空地,但缺少醒目的门面,仅以低矮的篱墙和小块的木头牌子与村道相隔,所以不太好找。杜云砚让他把车停在那片空地上。 顾文曦刚下车,一黄一黑两只狗前后夹击地向他奔来,汪汪地吠叫一通。他的胆子不小,可猛见着大块头的狗围在自己脚下,难免浑身发毛,干脆先不动地方,等着它们上上下下地嗅完。 “阳阳、贝贝,过来!”杜云砚出声后,两只狗终于散去。 这狗名可真够土的,顾文曦暗暗吐槽,同时松了口气,跟上前去。楼前种着几棵树,他看出其中两棵是石榴,有果子从枝叶间探出,其他的就不认识了。 杜云砚推开镶了玻璃的木门,单手撑着,清脆的铃音随之入耳。跟在后面的顾文曦微微扬头,视线上移,金属质感的风铃仍在小幅度摆动。 厅内摆有数套木质桌椅,应该是充当餐室的用途,按一般民宿标准,这个厅堂还算宽敞,不过跟顾家大宅的客厅比就小多了。 顾文曦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杜云砚,请他帮自己办理入住。他预交了三天的押金,如果到时觉得满意再续,玩腻了就找其他地方接着逛,反正开车出来方便。他想好了,这次不在外面浪上个把月,是不会回家的。 刚进村时还不到五点,这么一折腾,都到晚饭时间了,顾文曦也不急着上楼,直接挑了张桌子坐下:“老板,有吃的吗?” 村里没见其他餐厅,即使有他也懒得再出去找了,既然住这里,能顺便解决三餐再合适不过。 他从杜云砚的手中接过一张淡绿色的卡纸——完全手抄的菜单,四周还有些手绘的花边。顾文曦瞬时感到惊奇,一是他极少见手写菜单,二是上面的钢笔字运笔不凡,应该是经常练字之人才能写出的。 然而仔细阅览过文字记录的内容,他就顾不上欣赏了。 “你这里——”顾文曦看向老板,“没有肉类吗?” 杜云砚的语气依旧平淡:“这里周一到周六只提供素食。” 这是什么奇怪的规矩?顾文曦满肚子问号,微博上竟然没见人提过。关键他本来就爱吃肉,今天白天在路上又没吃好,就想着到了地方大吃一顿,乡间各种散养家禽,要多新鲜有多新鲜。 结果还得“斋戒”? 尽管心中不快,可到了人家的地盘,没人会照顾他的情绪,顾文曦虽然有点少爷架子,入乡随俗的道理还是明白。对着菜单犹豫半晌,他点了份番茄披萨和南瓜粥。 杜云砚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拿了单子离开,进了挨着大厅吧台的那扇门,顾文曦猜测里面是厨房。 他是自己做饭吗? 从来到民宿,他还没见着除了老板之外的第二个人。大概因为到了十一月,已经没什么客人会来,雇工反而更不划算。 顾文曦继续打量周围环境,脚下是浅栗色木地板,家具的颜色更淡一些,落地玻璃窗外笼着渐沉的暮色。食物上来时,他仍在盯着外面发呆,这里与他日常生活的环境截然不同。 “请慢用。” “谢谢。” 老板始终保持客气疏离的态度,顾文曦倒并非因为这点别扭,而是觉得让对方特意招待自己一个人挺不好意思的。 披萨的面饼比一般西餐店做得薄,边缘有点脆,铺了大量番茄之后的味道比较酸。顾文曦第一次这么素的披萨,但比想象中好。南瓜粥大概加了糯米,粘稠而甘甜;傍晚的山区温度低,喝下刚出锅的热粥,胃立刻暖了起来。 顾文曦终于不嫌菜色素了,可感觉上还缺少点东西。他看了看桌上渐空的碗和盘,又向杜云砚问道:“这里有酒吗?” 第2章 杨梅酒 吃着半西式料理,顾文曦心里想问的是葡萄酒或香槟之类,虽然他也不知道乡下地方能否轻易买到这些。 杜云砚微微点头,再次走进厨房,之后手上端着一杯盛放有嫣红色液体的透明玻璃杯,向他走来。顾文曦看不出这是什么酒,不太像红葡萄酒。 “杨梅酒。”不待他询问,杜云砚出声介绍。 看起来不错,可能是自己做的。 “谢谢你啊,一起记我账上就好。”顾文曦爽朗地说,“还有没有啊?”浅浅的半杯他觉得不够。 “这是用白酒泡的,喝多了容易醉,”杜云砚看他一眼,“这杯算我请的。”说完回到了吧台后面。 顾文曦自认酒量没那么差,但对方的话听着不容抗拒。玻璃杯中的酒应该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冰冰凉凉。他稍微尝了一口,酸甜的果香和浓郁的酒味混杂着,瞬间在唇舌间扩散,下咽时喉咙有轻微灼烧的温热之感,可见酒的度数仍然不低。 风铃被门边碰了一下,轻轻响动,像八音盒发出的声音。顾文曦向门口望去,一个很年轻的男生刚走进来,最多二十出头的样子。 “云砚哥!” “云翰?”杜云砚从吧台后绕出,“你怎么过来了?” “我正好经过,见外面有车,是来客人了吗?”他这才瞥着靠窗坐的顾文曦,略腼腆地点头示意。顾文曦回以友好的一笑。 “嗯。” “需要帮忙吗?”他接着问。 “不用了,我一个人没问题。”杜云砚温和道,“你要在这吃饭吗?” “我已经吃过啦。”男生笑着挠挠头,“那过两天我再来找你!” “好。”杜云砚注视他离开,嘴角仍半扬着。 顾文曦发觉老板也挺爱笑,但可能是熟人限定——对这个男生、对村道上的女孩,还有一开始的那个老伯。 反观在自己面前,送一杯酒也表现得如例行公事,一点不像个做生意的。 话说回来,有生意头脑的店主怎么可能在这个季节开店? 他耸了耸肩,继续小口啜饮那杯杨梅酒。杜云砚没有诳他,这酒喝了也是会醉的。初时还好,过了一小会儿,顾文曦觉得脑袋有点晕,眼睛往上一斜,房顶边缘的简易石膏线好像在晃。可他又是清醒的,并不难受。他拎上自己的行李,往楼上客房走去,打算早点休息。 他的房间在三楼,面积不大,入口两门衣橱,靠窗一张小小的书桌,再就是中间的双人床,床边的椅子,无其他家具,鹅黄色的窗帘遮住不大的窗口。登记时杜云砚问过他要双人床房还是标间,他虽然一个人住,可从来不睡单人床,自然挑了这间配有大床的。 顾文曦趴在床上,想缓一缓那股醉意。静音一天的手机,打开来各种通知消息铺天盖地,光父亲的电话就三个,都是在上午,后来变成父亲的助理给他打。 微信上也有对方发来的消息:【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顾文曦冷笑了一声,顾煜清让他今天到公司报道,他却大喇喇地开车出了S市。毕业以后的这两年多他过得肆意,做各种兼职——酒吧唱歌、翻译、家教……唯独拒绝了父亲进入家族企业工作的提议。正是这点触怒了老爷子,上个礼拜,当着继母和弟弟的面,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光是私生活被干涉顾文曦还不至于大动肝火,偏巧吵架那天是母亲的忌日,回大宅的时间晚了也是去给母亲扫墓,顾煜清竟然一点都不记得这事,张口指责他跟狐朋狗友鬼混,他哪能咽得下这口气? 顾文曦随意地在微信上打了几个字:【我不回去了。】 刚要退出微信,下面那栏触目的红色数字跳到眼皮底下,十几条信息,来自同一个人——“JC小蒋”。 顾文曦的好哥们蒋辰,或者说是曾经的好哥们,他唱歌的酒吧就是蒋辰开的。然而现在两个人恐怕就剩下尴尬了,他也不懂蒋辰为何这个节骨眼还要跟他联系。 【你还在生气吗?】 【你真的那么爱她?】 【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 顾文曦不知该怎么说,他和梁倩交往过几个月,自知不是个好男友,当初对方在酒吧向他表白,就接受了,却没放多少心思在恋爱上。梁倩不是他第一个女朋友,也很可能不是最后一个,并非特别到非她不可的程度。 他生气的不是好哥们打自己女友的主意,而是那俩人越过他在一起了,他还完全蒙在鼓里,跟个傻子似的等着别人告诉自己被绿了。 朋友圈知道这件事的个别直男癌还劝他“别为个女人伤了兄弟情分”,他们不明白,顾文曦就是因为蒋辰作为兄弟的欺瞒行为才生气。如果梁倩移情的对象是别人,或者他俩早点坦白说明,他说不定还能礼节性地祝福两句,各自安好。 和父亲、和蒋辰的矛盾撞到一个时候,酒吧也待不下去了,顾文曦彻底动了离家的念头,尽管这不是他第一次独自外出。 随便点开个微信群,另一个铁哥们曾泊年正帮他打着掩护:【行啦行啦,别老盯着你们顾哥的行踪,有这热情还不如多赚俩钱呢】毕竟他去了哪里只告诉过曾泊年。 群里都是大学里认识的朋友,有的关系不错,也有的交往比较一般,大家口头上闹腾一阵,就不提他的事了。 顾文曦没有再回任何消息,按下手机锁屏。这么一会儿工夫,倒不觉得醉了,却还不如微醺的状态舒服,他的头涨得发疼。 - 顾文曦被冻醒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觉,时间才九点多,身上裹紧了被子,仍然冻得牙齿打颤。山里十一月初的天气远不到寒冷的程度,无奈顾文曦看着身体底子好,其实既怕冷又怕热,家里和公寓全年二十四度恒温,娇气惯了,晚上一降温实在难熬。 他四处观察,这间屋子可能的制暖设备大概就是头顶上那台空调了,怀着一丝希望,立刻下床,翻找遥控器。 一无所获。 他拉开门,走出了房间。 第3章 早餐 坪凉村本就是个未经充分开发的地方,凭着些喜欢挖掘冷门旅游目的地的散客推广,这两年才热闹一些,不过也仅限旺季。十月中旬以后到第二年开春,几乎就没人来了,杜云砚自然没有再雇工的必要,偶尔一两个客人,他也能轻松应对,比如今天的顾文曦。 顾文曦离开餐厅后,杜云砚也回到了位于二楼的自己那间屋。 山间的夜静得出奇,今晚似乎连夜行鸟类都匿了踪迹;饲养的家禽安然入梦,窗帘紧合,橘黄色的台灯灯光从写字台的位置散开,柔和地铺满整个房间。他喜欢在这样的晚上,坐在桌边,看看书或者写写字,有时再喝上一杯自己泡的果酒。 坐了一晚上,他放下书,准备关灯睡觉,突然听到房间外传来细微的声响,好像是人在走动。村里的治安非常好,就算不至夜不闭户的程度,也罕有公然闯入别人家作祟的,而且院里的阳阳和贝贝都没有出声,不像是进了奇怪的人。 疑惑之下,他打开房门,向外张望。 “请问——有什么事吗?”杜云砚一眼觑见斜对面楼梯上走着的顾文曦,礼貌性地问了一句。这个时间在黑暗的楼道里走动,他可不认为对方是无所事事地闲逛。 顾文曦面露惊喜之色,似乎找了他很久:“原来你在这啊!” “你在找我?” “对啊,”他立即从楼梯上蹿下来,三步两步地跨到杜云砚跟前,“我想问问你有没有空调遥控器?” “空调遥控器?”杜云砚奇怪地往他身上看了一眼,“你很热?” “怎么可能,”顾文曦瑟缩着肩,“我当然是冷啊!” “冷?” 秋冬之交的南方山区顶多是凉爽的程度,杜云砚的房间甚至未装空调,他早已适应这种气候,并不需要额外的供暖或制冷设备。 “对啊,晚上怎么这么冷啊?” 顾文曦的家居服外面套着冬季的外套,双臂抱在一起,问询的目光探向杜云砚。 “遥控器有,但是电池没有了,”杜云砚面无变化地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才能去买。” “哈?那——”整栋房子转了一圈,就为了找杜云砚索要遥控器的顾文曦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他在杜云砚房门前杵了一小会儿,才慢吞吞地转身继续走上楼。 “等等,”杜云砚叫住了他,“二楼比三楼好一点,你搬到二楼吧,里面那间也是大床的。”他说着冲走廊尽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嗯,好,”顾文曦的神情略微放松,“谢谢。” 杜云砚的手始终搭在门把手上,迈出两步,缓慢地带上门:“跟我到一楼拿下钥匙。” - 顾文曦火速拖着他不多的行李,从三楼搬到了二楼,与杜云砚的房间在同一层。 不知是跑上跑下地活动开了,还是二楼真的更暖和,再次躺到床上,他确实感觉没那么冷了。他把整个身体缩在被子里,想趁着这股舒适的劲早点睡去。 入睡前,老板的那张脸莫名从虚幻的意识中浮上来——冷淡的却异常隽秀的脸。从姓氏名字看,他应该是本地人没错,可又没有普通乡民的接地气之感。 顾文曦的眼皮张张合合,终是比预期的入睡时间晚了许多。 后半夜,他又被冻醒了,后背靠近腰的地方凉飕飕的,被子裹了一圈,也不知道哪里窜进来的风。他又把外套套在身上才好一点,可是醒过来就睡不着了,没有开手机看时间,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躺了一段时间,外面开始有鸡打鸣的声音,听着离得很近。那声音高亢又刺耳,不知疲倦,窗帘后面有了越来越亮的天光,山间的鸟也聒噪起来。 顾文曦仍直挺挺地躺着。他感到奇怪,如果平常这么早醒,一定头疼得炸裂,但是今天头脑格外清明,只是周遭冷肃的空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早上了竟然还这么冷。顾文曦从床上爬起来,用力搓了搓冰凉的手,紧接着进洗手间用热水洗了把脸。 拉开窗帘,他意识到这间屋和三楼的那间方向不一样,是对着后院的。后院的树木植被比前面更多,中间铺了条分叉的石板小路。房间正下方是个鸡舍,三只鸡在周围溜达,杜云砚端着饲料盆子蹲在旁边,上身依旧只有昨天穿的那件毛衣。 真够耐冻的。顾文曦看看自己身上披着的大衣,替他觉得冷。 后院的地势偏高,窗口离地面很近,他甚至能看到杜云砚脸上的表情:嘴角不明显,眼梢微微下弯,说明是笑着的。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对着楼下拍了张照片,下一刻,便信步走向后院。 从民宿小楼拐到后院,顾文曦站的地方与鸡舍只隔了小块空荡荡的地。他微笑迎上去,想跟刚转过身的杜云砚打个招呼。 不过他刚一抬脚,就听杜云砚厉声喊道:“别动!” 顾文曦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喝住,不明所以。他没做什么啊,只想走过去而已,紧张的情绪之下,又错动了脚步。 杜云砚从石板路上急促地跃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腰,动作快到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顾文曦懵了,这是什么情况?昨天还对他半冷不热的店老板突然转性了?可就算对方长得再好看,也是个男人啊! 他窘迫地推了推杜云砚,再一瞟那人冷成霜的面目表情——怎么看都不像要主动投怀送抱的意思。 “别动,”杜云砚用略加和缓的语气重复刚才的话,双手仍死死地箍住他,“你踩到我种的香菜了。” 顾文曦不敢再动了,慢慢将视线移向脚下,果然有几棵青青的小苗,大概是刚从土里冒出来不久,一眼望去跟杂草差不多。他因自己的莽撞和过多内心戏而羞愧,不敢再看杜云砚的脸。 “那个……我明白了。”顾文曦收回脚,杜云砚也立即松开了手,“对不起。” “没事。”杜云砚蹲下来察看被他踩到的地方。 “你起得这么早啊?”顾文曦思维活络,他觉得化解尴尬最好的方式是聊点别的,套套近乎。 “嗯。” “那几只鸡是你养的吗?” “嗯。” “早上我听见打鸣声,是你的鸡吗?”顾文曦无视对方的兴味缺缺,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杜云砚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没养公鸡,那是邻居家的。” “哦,”顾文曦讪讪地笑了笑,“你把它们锁起来了?” 院里的鸡舍虽然比普通笼子大,但仍然有围栏。 “不管它们会破坏园里的蔬菜。” 他说这话时,视线又往顾文曦这边掠过,顾文曦十分不自在。 话不投机,还是闭嘴吧。 “早餐准备好了,在餐厅一进门的桌上,”顾文曦欲离开后院之际,杜云砚突然开口,“挑你喜欢的就好。” - 掀开电饭煲的盖子,白雾一样的热气源源而出,夹杂着浓郁的谷香,是好几种米和豆类煮成的杂粮粥,电饭煲旁边的玻璃罐中盛着热豆浆,面包切成片装在小篮筐中,看着像自己做的。除此之外,桌上还摆有三个半大不小的白瓷盘,一盘菱形的白色发糕状点心,一盘是顾文曦叫不出名字的绿叶菜,另一盘是煮透又凉过的咸花生。 顾文曦用支在小碟上的木勺盛粥,他坐下来,杜云砚也正好走进厅里,目不斜视地踏至吧台后方。 “你吃过早饭了吗?”顾文曦出于关怀地问道。 “没有。” “那你吃什么?” “你剩下的。” 他回答得自然而坦荡,以至于顾文曦无法从这句听起来不对味的话中发散出什么。 “咳,那你要不要一起来吃?” 顾文曦的性情并不孤僻,旅行中不时会与遇见的人拉些闲话,虽然这回的对象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他还是不想一个人闷着。 杜云砚整理着手头的菜单,微抬下眼,甚至没往他那边看:“不用了。” 顾文曦毫不气馁:“你就不怕我全吃光啊?” “请便。” 顾文曦自讨没趣,全吃完自然是不可能,不过前一天晚上半点荤腥未进,今早一起床就觉出饿了,吃得比往常多不少,每种都尝了些。 用过早餐,夜里睡眠不足的后遗症显出来了,顾文曦开始一个劲儿地打哈欠。放下碗筷,他回到二楼的房间,准备拉上窗帘再睡一觉,低头却见后院出口的地方,杜云砚戴着头盔坐在一辆摩托车上。 山区路窄坡多,以摩托车代步很常见,来的路上顾文曦就遇到过。但杜云砚不是还没吃早餐吗?怎么这么快就出门了? 正疑惑着,翁鸣的机械响声从楼下传来,摩托车穿出后门,旋即不见了踪影。 第4章 石榴 午后的阳光很暖,所照之处无不像铺了层金色的细绒。 顾文曦从开始吃午饭以后就没见杜云砚的人影了。正门半开,除了风铃的响动,外面偶有些窸窣之声,像是什么东西摩擦树木枝叶发出来的。 回房之前,他往门外瞄了一眼,原来杜云砚就站在那两棵石榴树下,手中握着的长柄工具在枝叶间钻来探去,够树上的果子,每摘下一个,便放在身边的箩筐中。 吃饭时坐在视线死角的位置,顾文曦没看到这个方向,自然不知杜云砚一直就在院子里。 顾文曦走过去,杜云砚仍专注于寻找已成熟的果子,一边趴着的黄狗叫了两声,他才察觉出有人靠近:“吃完了吗?” “完了,”顾文曦看看脚边几乎盛满果实的筐,石榴的外皮红润,最上面的两个咧开了口,“都熟了吗?” “嗯,这个品种比较晚熟。” 其实顾文曦就是随口问问,普通石榴什么时候成熟他根本不清楚,也不知道杜云砚所谓的“晚熟”是晚了多久。 又摘下三个果子,杜云砚再次用工具扒拉了几下那些树枝,除了叶子看不到别的了,他将工具攥在左手,同时打算用两手去抬那筐。 “我帮你吧?”顾文曦自告奋勇,“是抬到屋里吗?”他边说边伸手,比杜云砚先一步触上筐边,双手同时向上发力。 然而筐的位置半点没动,还是牢牢地钉在地上。 顾文曦红着脸抬头,杜云砚弯下 身,手扒住靠近自己的那边,冲顾文曦道:“帮我抬进去吧。” 加上另一个人的力量,顾文曦终于觉得这筐没那么重了,他也用两只手拽着一侧,一起把石榴抬到餐厅里。 “谢谢。” 杜云砚从吧台后面拖出个纸箱,像是邮寄物品剩下的箱子,上面还用粗水笔写着地址和人名,人名的位置赫然三个大字“杜云砚”。 顾文曦微微一愣,原来他名字的第三个字是“砚台”的“砚”。 不过,他是想要把石榴收在纸箱里吗? “这些得吃多久啊?” “送一些给别人,”杜云砚拿了条热毛巾擦拭石榴表面,“剩下的收着慢慢吃。” 顾文曦觉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刚才搭把手抬筐还无所谓,让他像杜云砚一样做这种繁琐的事就没那个耐性了,何况他只是个旅客,犯不着揽这个麻烦。可见杜云砚忙着,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开溜。 杜云砚看穿他的窘迫:“自便就好,这里不需要帮忙。” 顾文曦如释重负地转身。 “等一下,”杜云砚放下手里的毛巾和果子,从吧台桌下面翻出个东西递过来,“空调遥控器。” 顾文曦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你去哪买的电池?” “村头有个小卖部。” “这样啊,”顾文曦还不太熟悉这里的路况,也不知离这里有多远,“会不会很麻烦?” “还好,骑车几分钟就到。” 上午看到他出门,可能就是去买电池。顾文曦接过遥控器,拇指抚过下方的按键。杜云砚进厨房洗了个手,出来时手腕上滴着水。 “那我先上去了。”顾文曦指指楼上。 “嗯。” - 顾文曦从旅行袋里取出相机包,挎在身上。他出门喜欢拍照,相机、手机都会用来拍,但是不拍自己,只选取风景或他觉得有感触的人。睡了一上午,他终于有精神好好地四处走走。 走出民宿小楼,他看见黑狗伏在树下晒太阳。这狗通人性,第一次见面认生,今天就没那么大反应了,只是眼珠子炯炯地瞪着,晃着尾巴在他身边转悠了一圈。 “你是叫阳阳,还是贝贝?”顾文曦像模像样地逗它。 他往外走,狗也跟着。 “跟着我也没有吃的啊!”他摊开手,离开民宿的篱墙,又冲那狗说,“快点回去吧。” 狗没再跟过来。 顾文曦往上面的斜路拐去,再沿着条山道一路下行,经过两处稍微陡一点的坡道,然后便看到了水。 如今不是雨季,河流的水位不高,温温吞吞地奔下游而去。天气非常晴朗,天空中一些絮状的云漫无目的地飘着,远山的轮廓比昨日看着更加清晰。顾文曦将相机的镜头对准了河岸那边。他曾经去过很多地方,但原汁原味的乡野山岭不多,有些新鲜感在其中。 人都容易被自己不熟悉的环境所吸引,乡下人渴望去大城市奔个前程,城里人又不断寻找各种偏远的“静谧之地”祈求某种精神寄托。那个博主大概就是出于这样的心态在网上推荐了坪凉村。 不过,从雅宁民宿相对齐全的设施来看,这里远不到穷山恶水的程度,顾文曦还见不少人家的院落里停放有私家车。 回来的路上,他遇见了昨天的那个女孩,杜云砚好像是叫她“妍妍”的。 “放学了吗?”顾文曦看她依然背着书包骑着车,主动询问。 “嗯!”女孩的双眼忽闪,许是记起前一天见过这个陌生的叔叔,“叔叔,你是住在云砚叔的旅店吗?” “对啊,”顾文曦应道,“你和他很熟吗?” “嗯,”她从车子上下来,推着车边走边和他聊天,“云砚叔给我做过好吃的,还帮我复习功课……他人可好了!” “是吗,”顾文曦做出深思的样子,“对了,他真的是这里的人吗?” “反正我从小就认识云砚叔了。”女孩在快到旅社的岔路口重新垮上车子,“叔叔,我先回家啦!” “好,小心一点。”顾文曦噙着笑目送她远去。 在外面一不小心逗留过久,回过头时只见西天的云霞一片灿红。 - 餐厅的落地玻璃模模糊糊映出坐着的人影,顾文曦不必细看也猜得到是杜云砚。他踏进门槛,下意识地往那边瞥了一眼。 杜云砚在吃石榴,右手边的小碗里堆了满满剥好的红色珠子,旁边还有个纸折的小垃圾盒,用于放吐出的籽。 顾文曦第一次见他在自己面前吃东西,动作比一般男性斯文得多,用小勺崴着一勺一勺往嘴里送,再把籽吐在勺子上,倒进小盒,因为动作缓慢而小心,嘴边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杜云砚察觉出对方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终于放下小勺:“你想吃吗?吧台上还放了一个。” 顾文曦以眼角余光扫到他说的那个“石榴”,可能也是熟透了的,没有被收到箱子里。然而他并非嘴馋才在这里看着的,被杜云砚一问,局促地摇头:“不用不用,那个……石榴是不错,但是吃着太麻烦了。” “麻烦?” “是啊,”顾文曦干脆拉开把椅子,坐他对面,指着他的碗说,“你看啊,剥起来就很麻烦吧,吃的时候还得吐籽。” “你也可以不吐籽,”杜云砚继续拿起勺子,“还更有营养。” “算了吧,石榴籽又不好吃。” 顾文曦翘起二郎腿斜靠在椅背上,左手手指在餐桌上弹钢琴似的敲来敲去,眼睛不时瞄一下对面的杜云砚。 杜云砚完全不受干扰,继续吃他的石榴,只是一句话都不再说。过了一会儿,自觉没趣的顾文曦正准备起身,听见对方的声音:“晚饭有特殊的要求吗?” 他又坐了回去:“没有。” “那我去给你热一下。” “哎,不急,杜老板,”顾文曦忍不住了,“你就不能不要总是一副对待客人的态度?不对,人家别的老板跟客人都还能唠个家长里短呢。” 杜云砚的眉峰微拢:“你想跟我聊家长里短?” “我、我就打个比方,”顾文曦谆谆善诱,“我是说你热情一些说不定生意更好。” “这都是自愿的,”杜云砚崴起了碗里的最后一小勺,“别人不想来,我不勉强。” “你怎么这么死板呢?我下午在附近转了一圈,你别说,比我去过的大部分地方都有特色,包括你这民宿,”顾文曦抬起头环顾一圈,“就是没完全开发。” “我们这里不需要。”杜云砚一副毫无兴趣的语气。 “嗯,保持传统特色是挺好,那宣传呢?”顾文曦取出自己的手机,翻到微信好友圈,“这是我下午拍的照片,发出去以后他们都问我是哪呢,还有问住宿的。”他的朋友多,一条微信发出去一个钟头,下面的评论和点心数量便十分可观。“你得谢谢我吧?” 杜云砚从座位上站起来:“这是你的自由,但我并没有请求你这样做。” 不咸不淡的口吻,顾文曦听着几分来气,毕竟外面的酒店宾馆巴不得客人发照宣传。本来还想问问对方有没有微博或者公众号之类好关注一下,看他这样,有才是见鬼。 “我去帮你准备晚餐。” 杜云砚没理会对方的黑脸,重复了一遍先前被打断的话,转身而去,连同装石榴的碗和小勺一并带走。 顾文曦的头枕着手臂,无聊地趴在桌子上,窗外已是半红半紫的幽明。头顶上正悬着一盏吊灯,圆形灯罩,柔黄的光,因为人少,厅里只开了这一盏,灯光散开,画出一个边界模糊的光圈,落在他的周身。 晚饭是胡萝卜炒笋丝、煎豆腐、马铃薯饼和红豆薏仁粥,颜色倒是亮的,顾文曦却提不太起食欲。 “哎,”他叫住正欲离开的杜云砚,“你也还没吃吧?一起吃呗,桌子这么大。” 几回交谈下来,顾文曦也摸出来杜云砚是个默守陈规的老古板,可他的叛逆心重,越是吃瘪越想明里暗里地挑逗一下对方。 杜云砚垂着眼看看桌上的菜品,最后还是端来了自己的碗筷。 “老板,”顾文曦拿着筷子在盘子里扒拉,“你的规矩是不是要一周六天吃素一天吃肉?” “是。”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选周日呢?”顾文曦夸张地拧起眉,“周二周三啊周几不行呢?” 杜云砚几乎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啊,”顾文曦的嗓门变高一些,“今天周二,我房间就订到周四,后天说不定我就走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天天吃素,多惨啊!” “我就是天天吃素,”杜云砚慢条斯理地动筷子,“从来不觉得惨。” “那——”顾文曦差点脱口而出‘我可是客人’,但这话摆谱过头了,他下午还刚说不想杜云砚拿他当客人呢。 算了,他是哪里想不开要和这么死心眼的人拉关系,白长了张赏心悦目的脸。 开了空调以后睡觉,顾文曦感觉舒服多了,第二天早上的鸡叫声都没把他吵醒。九点多他才打着哈欠下楼,快到餐厅,听见了陌生人说话和笑的声音,除了杜云砚,还有别人在这里。 第5章 蛋糕、野果 “云砚哥,这回做的太成功了!” 踏下最后一级楼梯,一道健气的男声落在耳畔,是第一天在民宿见到的那个青年,顾文曦记人还是比较准的。 “顾先生?”杜云砚的视线移向楼梯口,“要不要尝一下刚做好的蛋糕?” 他的眉目舒展,神采奕奕,说话声调听着也高了一些。顾文曦感觉得出,他的心情愉快,至少和昨天冷淡的模样有所不同。 那个男生……好像是叫“云翰”?顾文曦瞟了他一眼,他们刚才谈论的大概就是制作蛋糕吧。 “顾先生?” “好啊,”他走到两个人跟前,“那就麻烦了。” 蛋糕是精巧的花形,每个都只有小茶杯大,一看就是统一模具做出来的,可能烤好的时间不长,一个个热气腾腾。 杜云砚泡了红茶作为配蛋糕的饮品,但他和叫“云翰”的男生并没有坐下来一起享用,而是走到吧台后闲聊。 “明年还种茶树吗?” “我……可能有别的打算。” …… 餐厅不大,他们的话断断续续地飘来,围绕村子里的生活、收成之类。顾文曦虽然有点兴趣,但毕竟不是这里的人,难免听得云里雾里;几分钟后,谈话声完全成了不明所以的背景音。 “云砚哥,我先回去了!” 云翰离开时,手上拎了些石榴和蛋糕。杜云砚送他到外面,再返身进屋,撞响门上的风铃。 “蛋糕的味道不错吧?”他的心情看来真不错,甚至主动和顾文曦搭起了话。 “嗯,你们自己做的?” “是啊,”杜云砚的双颊微红,“云翰比我更擅长做西点。” “你们从哪里买的模具啊?”坪凉村附近有镇子,但顾文曦不认为镇上能买到这么别致的模具。 “当然是从网上买啊。” “网上?”顾文曦不假思索地问,“你会从网上买东西?” 杜云砚大致能猜到他的想法,却不甚在意:“有方便的手段,为什么不用?” “你要去哪?”顾文曦见他进来没两分钟又要出门,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擦一下我的车,”杜云砚一手撑开玻璃门,“你随意就好。” 他像是确有好事,整个早上都一副如沐春风的神情,搁别人身上或许不明显,不过杜云砚那张冰雕一样的脸有点细微的变化都能轻易被察觉。 要说特别的地方,也就是一大早有人来过吧。 顾文曦的右手拖腮,瞅着窗外,杜云砚就在前院擦洗摩托,一黄一黑两只狗懒洋洋地横在他身后。 顾文曦本以为杜云砚有汽车,否则怎么能帮自己换轮胎呢?可是在他的院子里仍然只停着自己的那辆SUV,没见过其他车辆,而杜云砚的交通工具似乎只有这辆两人座的摩托车。 胡思乱想着,面前的盘子彻底空了,只剩下些蛋糕碎屑,他放下小叉子,站起了身。 - 顾文曦仍然选择下午出门,再次走到了昨天经过的河边。不过今天他沿着河岸走出去很远,来时的小路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河面开阔了一些,河岸杂草丛生,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树。 水流像昨天一样平缓,但水边的地方凸起的石块较多,走起来不太舒服,顾文曦没有靠得太近,只将视线掠向河对岸。 他调整着相机焦距,寻找合适的角度拍照,刚要按下快门,肩头冷不丁地被硬东西砸了一下。 “嘶——”低头一瞥,脚下滚过去一个果子,没到了草丛中。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顾文曦循声而望,自己身旁的那棵大树上好像有个人,再仔细一看,杜云砚从枝丛间露出半个身子。 “怎么是你啊?” “摘果子!”他稍微提了下胸前抱着的布袋,“刚才不小心掉了一个。” “需不需要帮忙啊?”顾文曦想不出自己能帮什么忙,纯粹客套地问了一句。 “已经够了,我马上下去。” “那、那你小心点啊!” 那树可能有近十米高,虽然杜云砚没上到最高的地方,顾文曦仍暗暗替他捏了把汗,也不知是怎么爬上去的。 杜云砚将布包跨在肩上,小心地踩着那些较粗的枝干,从上而下一点点地挪动,好不容易到了离地面最近的地方。不过他手上扶着的树枝不太稳固,刚要往下跳的时候就断了,重心不稳,他的身子歪了一下。 “小心!” 站在树下的顾文曦紧张地奔上前接着,杜云砚直直地跌进他的怀里,还好顾文曦用足了力撑着,俩人才没有一起滚到地上。 连着两天和同一个男人以暧昧的姿态亲密接触,顾文曦有些尴尬,大气未出。 杜云砚重新恢复平衡后,离开了他的怀抱,面色如常:“这土很软,真摔地上也没关系。” 他们脚下站着的是被层层树叶覆盖的土路,再往河岸去,才会有较多的硬石。 “哦。”但是地上太不干净了啊。顾文曦搞不懂杜云砚,有时看着文雅讲究,有时又完全不拘小节。 “你怎么走到这边来了?”杜云砚边问边向河边走去。 “随便走走,”顾文曦也跟了上去,“到陌生的地方不就是要到处逛逛才有意思吗?” “你不怕迷路?” “我很会认路,”顾文曦跳上一块较宽的石面,“大不了还有手机导航。” 杜云砚拿了两个果子放在河水中洗,头也不抬地说:“山区有时信号不好。” “没事,我能记住,”顾文曦蹲在石头上,望着他洗果子,河底的碎石粒粒清晰可见,“用这水洗干净吗?” “干净,”杜云砚重新站起身,递过来一个洗好的野果,“就算没那么干净吃了也不碍事。” 顾文曦倒不是多洁癖的人,立即从他手上接过;这果子比苹果小,又比山楂大一些,淡红色,在市里没见过,咬下去味道很酸:“这是什么啊?” “露红果。”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杜云砚开始往回走:“因为是我起的。” “你起的?”顾文曦听着新奇,他猜不出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为什么?” “也不是很复杂,”杜云砚慢下脚步,“这种果子每年的农历十月成熟,而农历十月在民间叫露月,它又是红色的。” “只是这样?” “还有就是,曾巩那首诗‘露红烟紫不胜妍’,这树开花时非常鲜艳,也算是种应和吧。” 顾文曦没想到会在山里因野果的名字与人谈诗,他盯着手中咬过一口的果子,横竖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你倒挺有心,”他跟上始终走在前面两步的杜云砚,“怎么给狗起名那么随便?” 杜云砚突然停下来:“是我妈给它们起的。” “那你妈妈现在——” “过世了。”他恢复了先前的步速。 “……对不起。”母亲早逝一直是顾文曦心里过不去的砍,将心比心,想到或许勾起了对方的伤感,他后悔提这个话题。 “没关系,”杜云砚手里的野果吃到几乎只剩下核,“味道怎么样?” 顾文曦又尝了一口,感觉比第一口更酸了,真的有人爱吃这种果子吗? “好像比较酸。” “嗯,所以很少有人摘,但我觉得还不错,”杜云砚踏上一条狭窄的土路,“从这边走吧,比较近。 “而且呢,”他接着说,“如果用糖腌制,就不会有那么重的酸味了。” “是嘛。”顾文曦不懂怎么做吃的,随便附和着。 今天下午可能是杜云砚与他开口最多的一次。顾文曦猜想如果跟这人谈怎么做生意赚钱,估计他半点兴趣都没有,但如果问他某样山里的特产怎么生长、怎么吃,他的话一点不少。 - 一到民宿,,杜云砚说晚饭要稍等一会儿,顾文曦先回了二楼的房间,简单冲个澡,换了件干净的卫衣,再披上外套。 床上扔着的手机唱起熟悉的音乐,亮起的屏幕上只有两个字——蒋辰。 顾文曦随手按下通话键:“喂。” “文曦,”蒋辰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急切,“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其实之前的事他也差不多放下了,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只是蒋辰这口气听得着实别扭:“你想多了,我犯得着为这事忌讳你吗?” “文曦,你……”对方顿住了,“你还是在生我气吧?” “我说了,你想多了。” “那你为什么不辞而别呢?我看到你拍的照片了,你在外面好吗?” “你怎么会看到我的照片?”顾文曦发朋友圈的时候明明把他屏蔽了。 “我从泊年那看见的,”蒋非无奈地说,“你还说没生气,那为什么屏蔽我呢?我一直……在酒吧等你。” “蒋辰,”顾文曦叹了口气,“我的世界不是只有一个你,也不是只有一个梁倩,我会离开跟你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别搞得谁离了谁活不了似的,肉麻不肉麻?” 电话那边突然一阵沉默,顾文曦未作理会,接着说他的:“你们既然两情相悦了,就好好过吧。” “不是,”蒋辰大声打断了他,“文曦,我和她其实——不是你想象得那样。” “那是怎样呢?” 顾文曦只记得梁倩说过,她变心爱上了蒋辰,难道蒋辰并没有那个意思?那么他又为何配合对方在自己面前做出些亲昵的姿态呢? 蒋辰又不吭声了,顾文曦对着安静下来的听筒失去耐性:“就这样吧,过去的就过去了,反正我现在不想回家,你也别管我。” “文曦——”他终于开口,“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听了就会明白。” “什么话?” “我想等你回来再说,本来之前就想和你谈谈,结果你突然就走了。”蒋辰的声音略显怨念。 “那你可有的等了,我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要走多久。”顾文曦淡然道。 “没关系,我等着你,我——”蒋辰似乎笑了一声,“你一直都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在外面,我明白,我只是怕你不再跟我说话,现在……我可以放心地继续等你了。” 顾文曦不住皱眉,他觉得蒋辰今天跟他说话的语调很奇怪,不像纯粹出于愧疚,听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了,再见。”他放下手机,坐回床上。 顾文曦与人交往,完全随着性子,表面上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其实交心的朋友也就是蒋辰和曾泊年,都是大一刚入学就认识的,与蒋辰还分配到过同一间宿舍。但顾文曦不习惯住集体宿舍,在校外租了套公寓,经常邀请他们前去做客。 大二时他们三人组过一个乐队,在学校小火过一阵,后来随着顾文曦休学一年、乐队解散而渐渐没了声息。休学的那年,顾文曦独自旅行,足迹覆盖小半个中国,以及欧洲的部分国家。 他的身体向后一仰,倒在了床上,微微合眼。那年出行之前,和蒋辰他们一起去喝酒,蒋辰好像也说过要等着他再回到学校,只是没有今天的话这么酸。 他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顾先生!” 顾文曦快速回过神来,爬起来走到窗边。杜云砚站在后院,也就是房间的下方,隔着小块菜地,双手在嘴边围成喇叭状,冲着他说:“可以来吃饭了。” “我马上来!”顾文曦朝对方挥手。 关上窗户之前,他探着身向西南方望了一眼,将落的太阳半悬在两山间,一片淡雅的嫣红色薄云围拢着那个已然不再耀目的光圈,金色与红色的边缘模糊不清,几乎融为一体。 原来从这个房间,能看到如此柔美的夕阳。 顾文曦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果子是瞎编的,诗句引自曾巩《芍药厅》 第6章 留下 关上窗户,转身的刹那,顾文曦决定继续在这里住一阵。他不是个万事有计划性的人,去或留常常只在一念之间,何况暂时也想不到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 第二天上午把这事跟杜云砚说了,对方没什么大的反应,甚至视线完全未从膝头摊开的书本上移开:“知道了。” “你不用再让我交些押金吗?”顾文曦的双臂叠着支在吧台上,眼睛向吧台后瞥,杜云砚是坐着的姿势,正好能看到发顶的旋。 “不用了,”杜云砚仍未给他一个正面的眼神,“你走的时候一起结算就行了。” 明明昨天聊得还算投机,今天又恢复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顾文曦愈发摸不清这人的脾性:“你不怕我中途跑了?” “你会吗?” 顾文曦“哧”地笑了一声,杜云砚才抬起头来。 “没想到,老板你还挺相信我的啊?” 杜云砚的面色丝毫不变:“反正这个季节没别人来,你就算白赖着我也没多少损失。” 顾文曦被噎住了,即使知道他不会做生意,也难料心大到这个程度。 “算了,我还是先给你吧,不然过意不去。”怎么做生意是他的事,但顾文曦看不惯他这副不拿自己当回事的样子,“这次刷卡吧。”随身的现金上次交押金用光了,他取出了日常惯用的信用卡。 杜云砚不情不愿地放下书,接过他递来的卡。 等对方操作的间隙,顾文曦低下头,无意中瞟见他那本书的封面——竟然是沈从文的《边城》。 这不是高中语文课本节选过的文章吗?具体内容顾文曦已经不太记得了,似乎是关于一个偏远小城的女孩和追求她的一对兄弟……并不复杂。 他偶尔也看小说,但都是些情节刺激的武侠或通俗作品,这种清淡风味的故事是不太能看进去的。 “顾先生?” “啊?”杜云砚叫过一声后,他暗暗撤回视线,“怎么样,好了吗?” “你的卡好像出了点问题。” “不会吧?”顾文曦原以为对方操作不当,心不在焉地瞄了眼,pos机上“此卡有误”的显示蹦出来,他才彻底没了先前的嬉笑,神情僵硬,脸色煞白。 他的信用卡都是绑定顾煜清的主卡,如果出问题,想想也知道是谁动的手脚。 “那这张呢?”他不死心地将另外一张也递给了杜云砚。 不出半分钟,pos机上又显示出“此卡有误”的提示。 他没想到被顾煜清摆了一道。 和父亲的关系尽管不算融洽,但可能是出于对顾文曦母亲的愧疚心理,顾煜清于这个儿子一直持极端纵容的态度,金钱上更无管束,以往闹得再不愉快,也没有过冻结银行卡的情况。 可这种事除了父亲的授意,无人能办到。 他查看了前几天的微信,就在自己回复“不回去了”的信息之后,还跟了顾煜清一条回复:【你以后别来求我。】 果然如此。 “没事,刷这个。”收起手机后,顾文曦果断地将自己的私人卡拿出来。上面的钱都是他平时兼职工作赚的,和父亲没有任何关系,对方无法进行任何操作。他不清楚卡上还剩多少,但总该有不小的数目。 顾文曦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父亲越是那副口吻,他的叛逆情绪也愈烈,这回更没了回家的欲望,就算在村里当个农民都比到顾煜清手底下干活舒坦。 他正在心里嘲讽父亲的如意算盘落空,杜云砚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二百五。” “你说我什么?”顾文曦一愣。 杜云砚将卡还给他:“我是说你的卡上还剩下二百五十块。” 顾文曦艰难地咽下口水:“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不会犯这种错误。”杜云砚闪身去了厨房,留他一个人在吧台前。 顾文曦再次开手机,迅速调出这张卡的短信消费记录,一行行的“-”跟着大大小小的数字快速滑过,越往上划拉越是心凉。他不爱计较金钱,往来收支根本没留意过,天晓得是怎么把卡上的钱挥霍到这个程度的。 呆愣了一刹,顾文曦迅速对眼下状况做出判断。照这个样子,他在S市的单身公寓说不定也被收回了,回去还不是只能到顾宅请罪自投罗网? 开玩笑,长这么大他还没被人威胁过,过于依赖顾煜清是自己的问题,但为此妥协就不是他的风格了。 顾文曦面上的表情阴晴变幻,却在见杜云砚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后,牵动嘴角,摆出一副热情洋溢的笑脸:“那个,老板……你这里缺人手吗?” 杜云砚的眸子一动未动:“淡季,我一个人足够了。” 顾文曦早就料到对方的回答,不过他某些方面的厚脸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他想,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但是多个人做事总归更轻松吧?帮你做个饭,喂个鸡,打扫卫生什么的也好啊……”这些他几乎都没干过,也不确定能不能做好,反正先把人糊弄过去再说。 杜云砚无视他夸张的语气:“你在这里干活能赚的钱也抵不上一个月的住宿和伙食费。” 这人怎么突然会算账了?顾文曦的心里一阵嘀咕,接着他无意地一瞅,发现杜云砚的唇角动了下,好像是在憋笑。 虽然他曾经也想逗这个冰美男开心,可对方难得主动对自己笑居然是嘲讽意味,让顾文曦既是气闷,又是哭笑不得。脑子里打个转,想到些什么,他一脸痞笑地伏在吧台上:“老板,你刚才不是说,我就算白赖着,你也没损失吗?” “所以,”杜云砚恢复绷紧的面孔,“你就真打算赖在我家?” “不,不,什么也不干才叫赖着,我真的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顾文曦伸出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而且呢,还可以给你做个伴,要不然你整天一个人多闷啊,我的陪伴是无价的,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请得到我……”头一回说这么恶心的话,自己都一阵恶寒;杜云砚更是没理他,又去了厨房。 里面飘来股饭菜香味,勾得人起了食欲,顾文曦一看表,已经快中午了。不过杜云砚似乎真没有收留他的打算,继续死皮赖脸或是卖惨的事他干不出来了,还是早点收拾东西,另做打算吧。 顾文曦抬脚欲走,杜云砚从后面叫住他:“你不吃饭吗?” “你的意思是——”顾文曦迷惑地望着他。 “那就帮我盛下饭吧,”杜云砚面无表情,“既然要干活的话。” “你同意了?”顾文曦十分吃惊,毕竟他给人的感觉不是那么好说话。 “反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只要没那么多人来,你占着也无所谓。” “那如果——”顾文曦品出他的言外之意,“如果住店的人多,我就要出去?” “不然呢?”杜云砚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可不是做慈善的。” 顾文曦在心里窃笑了一声,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赶上淡季除了他还有谁会来?杜云砚也就是嘴巴硬一点。 “谢谢老板!” 得到肯定的答复,哪怕对方使唤他盛饭,顾文曦也没当回事,反正留下干活是自己提出的。他平日极少做家事,倒不是真的有多懒,只是没那个必要罢了,偶尔换一种生活,不失为有趣的体验。 民宿的厨房看着跟普通厨房差不多,地方还挺大,两个人在灶台前一点不显挤,水龙头上方一扇透亮的窗,正午的阳光倾泻而入,照得各处明晃晃。 午饭是素煲仔饭,加了许多切成碎末的香菇,难怪刚才闻着那么香。尽管大言不惭地表示过愿意帮对方做饭,但以这几天的经历来看,顾文曦怀疑自己练上个一年半载,也达不到杜云砚的厨艺水平。 如此一想,他开始心虚了。 杜云砚坐在他的对面用餐,目光相对,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你说,你能帮我做什么?” “我……”顾文曦咽下嘴里的饭,“当然什么都可以啊。” “那你最好多吃点。” 从他平静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特殊的情绪,顾文曦擅自将他的话解读为某种善意与关怀。然而饭后,当杜云砚开始向他分配任务的时候,他才明白,那确实是将他作为雇工的提醒。 “你让我擦地板?”民宿共三层,从一楼擦到三楼,这个工作量是顾文曦没有想过的。 “对,辛苦你了,”杜云砚继续道,“应该没问题吧?” “那倒……没问题。”顾文曦掩下内心的纠结,有点疑惑这人是真出于好心收留他,还是故意想整他。 “拖把上的布要拧干,”杜云砚把下面的蓝布取下来,做了个示范,而后将工具交给顾文曦,“拜托你了。” “……嗯。” 顾文曦等人离开后,按照对方他的样子,将布取下,在桶里拎起又落下地来回洗涮,又拧了一遍,再用底部的钢夹夹紧,装回到拖把上。这工具看着还挺实用的,以前好像见家里的阿姨用过,杜云砚可能是在网上买的。 整个厅里安安静静,他哼着流行小曲来回推动拖把,清洗过的地面留下鲜明的水渍。 这也没什么难的嘛。 -- 有顾文曦帮忙,杜云砚没在楼里呆着,跑到后院给菜地浇水,又去喂了鸡和那两只狗。估摸着一楼应该擦完了,才悠哉地踱进门来。 入目一地水痕,跟画出来的抽象花纹似的,杜云砚脚下一僵,额头两边青筋跳动。 “顾文曦!” 第7章 有点用 杜云砚的脸色奇差,即使他一向没什么热情的面孔,顾文曦仍然看得出来,这会儿他是真生气了。 可是他想不通哪里得罪了对方,明明正在按他的要求擦地板。 难道是嫌擦得太慢? “杜老板,我……我已经擦到二楼了!” 杜云砚深吸了一口气:“我跟你说过,蓝布要拧干吧?” “我拧干了啊,不够干吗?”顾文曦莫名其妙,盯着脚下的地板,“就算有点湿,晾干不就好了吗?” “你——”杜云砚锐利的视线扫过来,顾文曦心虚了一秒,还是大胆地直视过去,没有迎来撵他走的话语,杜云砚半咸不淡地说了句,“还是我来吧。” “嫌弃”两个字写在脸上,但他眉间的阴影已散,或许压根没把他当一回事。顾文曦也明白自己不是干活的料,知趣地往边上站了站:“这可是——你不让我做的啊?” “你别在这妨碍我就行。” 顾文曦走下楼梯,回头见那人侧身蹲着涮洗布巾,一揉一搓,每一个动作都极其细致。 擦个地板而已,需要这么认真吗?顾文曦无法理解,目前就两个人住的房子,有何必要打扫得一尘不染。 不过因为地板的事惹得杜云砚不快,傍晚吃饭时顾文曦也没见着对方,饭菜摆在餐室的桌子上。那个人像故意躲着他没有现身,留了纸条让他自己加热,并交代清理碗筷。 杜云砚应该才离开不久,饭菜并不凉。看来他不仅一个人完成了清扫,还独自准备好晚饭。顾文曦想起上午自己的“豪言壮语”,心里有些愧疚,但是现在对方连个影子都不见,只能另找机会帮他做事了。 第二天,顾文曦便等来了他的“机会”。他在杜云砚跨上摩托车、准备出门之际把人拦下来。 “我去镇上买点东西,”杜云砚冷淡地说,“你自己待着吧。” “买什么?” “米,面……其他吃的。” 顾文曦猜到他心里不耐烦,或许出于良好的教养,仍坚持解答自己的疑问。 “你骑摩托车买得了那么多吗?” “没关系。” “坐我的车去吧,”顾文曦随口一提,“车放着也没什么用。” 杜云砚的神色稍显动摇,但没有立刻从摩托车上下来。 “正好我也没去过镇上,你就带我去逛逛吧?”他趁热打铁道。 “没什么好逛的,”杜云砚从车上下来,“只是买东西。” “好,我明白,那咱们就去买东西。”他的手十分自然地虚搭住杜云砚的肩膀。杜云砚默默上前两步,与他拉开些距离。 顾文曦不怎么在意他的生分,径自来到车边,拉开副驾的车门:“上来吧。”接着绕到驾驶座那边。 路上,顾文曦的右手抚在方向盘上,想起先前的疑惑:“你没有开过车吗?” “没有。”杜云砚毫无犹豫地答道。 “那你怎么会换轮胎呢?”顾文曦惊讶地问。 “因为我看别人换过一次,还帮了点小忙。” “看一次就记住了?”顾文曦松了些油门,汽车慢慢悠悠地在乡道上行着。 “又不是多么难的事。” “我怎么觉得很难。”顾文曦稍微加快车速。 杜云砚的眼睛朝着窗外:“毕竟你连擦地板都不会。” 顾文曦:“……”他什么时候才能忘了地板的事。 开车到镇上用不了几分钟,但也确实如杜云砚所说,没什么好逛,景致不如村里,人来人往,多了几分杂乱,主要买东西方便。 他们去的超市在一条主路上,大红门脸金字招牌,要多俗艳有多俗艳。车位不好找,根本没有专门的停车场,有些摆摊的还占了路边的道,得亏顾文曦的停车水平高,成功挤进一辆面包车和皮卡车之间。 超市里的面积不大,都是些吃喝和基本日用品,跟大城市的卖场没法比。 “你买这么多啊?”顾文曦看着渐渐堆高起来的购物车,光米就买了好几袋。 “要帮别人带一些。” “谁啊?” “胜伯,”杜云砚又拿了桶油放在车里,“就是那天你碰见的老伯。” “哦……”顾文曦记得那个热心肠的老人,要不是他叫来杜云砚,自己的车还不知道怎样呢,“你和他很熟吗?” “邻居,”杜云砚继续往前推车,“村里人基本都挺熟。” “那倒是。”小地方不像城市里,同栋楼里住的人一年都不见得能打几次招呼。“哎,今天幸好我开车来吧?不然你哪能买这么多。” 杜云砚略一撇嘴:“如果我自己来,少买一些就行了。” “嘁,”顾文曦不屑,“你就不能承认一下,我也有有用的时候吗?” “嗯,你有点用。”杜云砚敷衍地说完,走向卖肉的柜台。 负责称肉的师傅大概认识他:“老板,过来了啊?” “嗯,”杜云砚略向前探着身子看了一阵,“麻烦切一块腱子肉。” 顾文曦连忙上前:“你平时不是吃素吗?” “你不想吃肉?”杜云砚说,“后天就是周日了。” 顾文曦终于想起周日开荤的事,可是他现在已经不是民宿的客人了,住宿费还没着落,哪吃得起肉。 “那个……我不用了,”他拉住杜云砚,对切肉的师傅说,“不好意思,我们不要了。” “你真不吃了?”杜云砚疑惑地问。 “不用,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顾文曦努力做出不给人添麻烦的乖宝宝模样,“不必考虑我。” “那好吧,”杜云砚也很干脆,立即推车转身,“可以回去了。” 两个人从超市回村,直接把车停到胜伯的家门口,杜云砚让顾文曦下车一起帮忙送些东西。 胜伯的本名叫云胜,家里也是栋独立矮楼,楼前的庭院草木繁茂,一只花尾大公鸡神气地溜达过草地,尖嘴往地上一叨,叼起个小虫吞下去。顾文曦怀疑每天早上听到的打鸣声就是这只公鸡发出的。 胜伯正和一个同样上了年纪的阿婆在院子里晾晒被子。 “胜伯,”杜云砚立刻放下东西,“我帮你们吧。” 老人仍旧像前几天一样,手上不停比划。 “没事,不用客气。”杜云砚将被子搭过长绳,顾文曦上前,学着他的样子,将另一面理平,边上用夹子夹住。 树下,阳光投下斑驳的影,影随风动,摇曳变幻。 “麻烦你们啦。” 老年女性粗粝的嗓音吓了顾文曦一跳,回头见那个阿婆冲着他笑,额头上现出深深的两道长印。 “刘婶,”杜云砚高声说,“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她的嗓门又大又亮,杜云砚凑近顾文曦:“刘婶的耳朵不好,说话声音比较大。” “哦。”顾文曦点点头。 看起来刘婶和胜伯是老两口,一个不会说话,一个听力不好,倒不妨碍他们之间的交流,胜伯的手势刘婶都能看懂。 杜云砚二人将买来的一些东西拿进屋去。屋檐下挂着成串的熏肉条,味道很重,顾文曦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腹中馋虫作乱,早知道刚才就不制止杜云砚买肉了。 从屋里出来,前院的小折叠桌上多了个果盘,刘婶招呼他们:“来吃柿饼吧。” 杜云砚没客气,示意顾文曦一起用院里的水槽洗手,然后围坐在桌边。胜伯端来了茶。顾文曦念及前次的事,特意向他道谢,胜伯摆摆手,指了指桌上的茶,让他趁热喝。 “这是自己做的,”杜云砚拿起小块的柿饼,向顾文曦介绍,“跟市面上的不一样。” 红色的圆形果干中间凹进一个结,表面凝了层细细的白霜,尝起来甜而清爽,不软不硬,确实不错。 顾文曦吃着果子,听他们闲聊,依旧是他不甚明了的村事相关。花尾公鸡往屋后去了,不见了踪影。 一人吃过两块饼,杜云砚站起来要走,刘婶还想多留他们坐坐。 “不了,刘婶,家里还有活呢。” “那就带些回去,你们等我一下。”她进屋去找袋子。 “你经常帮他们买东西吗?”从杜云砚和老夫妇刚才的闲谈中,顾文曦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邻里之间帮帮忙没什么。” 村里人朴实,互相帮助或许真的常见,顾文曦只觉难以把杜云砚这个人和“热心肠”画上等号。当然这种话心里想想就算了,他对杜云砚的了解实属有限,没必要给人贴个特定的标签。 “谢谢啊。”杜云砚接过刘婶递来的袋子,两人也没再耽搁,开车回隔壁的民宿。 “那个老婆婆是外姓吗?”停好车后,顾文曦问起。既然称她刘婶,应该是姓刘吧。 “刘婶的娘家是另一个村子,”杜云砚告诉他,“不过在这里生活几十年了。” “那胜伯……一直都不会说话吗?” “我来这里的时候他就不会说话,十几年了吧,但是能看懂他的手势,交流不困难。” “你会的还真多。”反正顾文曦自己是看不懂手语的,说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刚才杜云砚说“他来这里的时候……十几年了”,原来他不是在这边长大的?那他以前又在什么地方生活呢? 杜云砚走到门口,仍是单手撑开门:“快点进来。” 顾文曦压下心中的疑虑,和对方没有熟到打探身世的程度,他不想多嘴再惹出矛盾来。 到了该做午饭的点,杜云砚利落地准备好食材。顾文曦慵懒地靠在厨房门框上,觑着他的侧颜:“中午做什么?” “没你的事了。”杜云砚从刀架上取下刀,开始给冬瓜去皮。 “那怎么好意思呢?”顾文曦主动走到他身边,“我帮你吧。” 杜云砚扫了他一眼,打发他去洗菜。 “先用水泡一下。” 顾文曦不敢随意发挥,老老实实地听从他的指示。杜云砚在旁边“笃笃”地切完小半块冬瓜,打开了冰箱:“打蛋会吗?” “你在问我?”顾文曦怔住了。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顾文曦一口气滞在胸口:“你觉得我连打蛋都不会?”别的不敢保证,但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厨艺就是蛋炒饭了,当初还给蒋辰和曾泊年做过,哪至于不会打蛋。 “会就好。”杜云砚不纠结,从冰箱里拿出三个蛋轻轻放在碗里,“把这些打了。” 顾文曦打蛋的时候,杜云砚把刚才洗的那些菜快速切成几段。 锅里的油热了,杜云砚正要把菜倒进去,吧台那边电话响了,是民宿的座机。 “你去接电话吧,”顾文曦接过他手上的盘子,“我来做。” 杜云砚没想太多,走出两步,回头叮嘱:“先放梗,再放叶。” “知道了。” 罗里吧嗦的,顾文曦暗自吐槽,炒个菜谁不会啊? 他伸直了胳膊,站开一点距离,以免油溅到身上。菜拨进锅里之后,油锅“唦——”地剧响,他琢磨要不然先把火关了,不料锅底突然冒出一道光,高高的火苗蹿上来。 顾文曦心下大惊,顺手抄起炉灶旁的一小碗水浇了进去。 第8章 吵架 顾文曦把水倒进锅里的刹那,感觉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遮过来,快速关掉煤气开关,扣紧了锅盖。 他转过头,视线触及杜云砚那张因怒气涨红的脸,立即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 “你知不知道起火的油锅里不能倒水?”杜云砚的语气又冷又冲,比昨天看见沾满水痕的木地板更为愤怒,“我要晚来一步,厨房都得被你掀了!” 顾文曦自知理亏,小声道:“我一紧张……忘了。” “忘了关火,还记得倒水?可真有你的啊,”杜云砚一字一顿地说,“亏我高看你了!” 顾文曦陡然沉下脸,把右手拎着的锅铲往菜板上一撂,铲子没放稳,“哐啷”摔在脚边,他没去管。 “你也差不多点哈,要不是你放碗水在旁边,我至于脑子短路吗?”他原本的一点心虚消失殆尽,来了脾气,“你以为我愿意干这种活啊?除了你还有谁这么使唤过我? “看不上我就直说,装什么善人,假心假意收留我,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顾文曦并不喜欢仗势欺人,也从未对外人说过这么刻薄的话,说完背过身去,平复了几秒,大踏步地走出厨房,直奔二楼房间。 早知这样,前一天就该离开。 顾文曦愤懑地收拾起了行李,这回杜云砚肯定不愿留着他了,他也不想热脸贴那个冷屁股了。收拾到一半,顾文曦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连回去路上的油钱都不够付,颓丧地坐在床边上。他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信息,一个好友群里的众人正热闹地闲聊,偏偏是讨论中午吃饭的话题。 顾文曦想起刚才的事,又一阵心梗。他不是缺乏生活常识,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哪有杜云砚说的那么夸张。 随手在微信上打了条信息发出去:【问一下,炒菜的时候油锅突然着火你们会怎么做?】 他这几天极少上线,猛一冒出来,好友们还挺稀奇。 【顾哥,好久不见啊!】 【顾哥怎么突然这么有烟火气了?】 顾文曦接着打字:【少废话,我随便问问。】 【油锅着火当然马上扣锅盖啊!】 【或者关火也行。】 顾文曦抿了下嘴:【有人会往里面倒水吗?】 刚才留过言的一个哥们回:【哈哈哈哈哈谁会这么蠢往里面倒水啊?】 顾文曦:【……】 【顾哥……不会是你吧?】 顾文曦:【那又怎样?】 【严重了会爆炸,顾哥……你还健在吧?】 【我要是被炸飞了,现在和你们聊天的是幽灵吗?】 【那就好那就好。】 顾文曦还没来得及再输入,手机响了,曾泊年的电话。 “文曦,你没出什么事吧?”那边开门见山地问。 “没有啊,”顾文曦猜想他看了刚才的信息,“我不都说了嘛,真炸飞了还能跟你们聊天吗?” “我不是说这个,”曾泊年欲言又止,“你……你怎么还要做饭啊?” “也不是……我帮别人做。” “你出什么事了吗?”曾泊年接着问,“是不是遇到困难了?” 他是遇到难题了,但他暂时不愿向曾泊年坦述事情的经过,一则怕对方操心,二来他自己也还没有定好下一步计划。 “能有什么事,”他故作轻松道,“我做个饭你紧张什么?我就不能体验生活?” “不是文曦——你做饭体验生活……这不是比母猪上树还罕见吗?” “你——”无怪乎杜云砚说话难听,连自家哥们对他都是这种印象,“我以前没给你和蒋辰做过饭?” “行了吧,”曾泊年尴尬道,“就那么一次蛋炒饭,你吹了好几年,也就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水平……我都怀疑你现在是不是被人拐卖了。” “你咒我呢?”顾文曦快气笑了。 “不是,你要是被胁迫了就咳嗽一声。”曾泊年一本正经地说。 “好了好了,”顾文曦烦躁地摆弄着手上的背包带子,“你少讽刺我。” “哎,”刚想挂电话,曾泊年又出声,“你和蒋辰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 “我看他好像挺后悔的,”曾泊年小心翼翼地说,“你要不然再和他好好谈谈?毕竟认识这么多年的……” 顾文曦看了眼窗外,母鸡可能在打架,一直叫唤,吵得人心烦。 “我知道了。” 和曾泊年通过话,顾文曦的情绪冷静了大半,开始怀疑中午发的火是不是过头了。 说好了留下打工,杜云砚就是自己的老板,何况他平素最反感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二世祖习气,想起上楼前对方气红脸的样子,他有种欺负良家妇男的罪恶感。 罢了,落下个不安稳怪难受的,他顾少爷度量大,走之前还是跟人赔个不是吧。 他把随身物品装好,旅行袋扔在地上,走出房门。 已经过了午餐时间,他先到斜对面杜云砚的房间探查一番,房门紧闭,敲了两下无人应门。 “杜先生?”门那边一片安静。 还在楼下吗? 顾文曦沿楼梯下来,径直去了厨房,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空无一人。他疑惑地退出来,一眼瞥见吧台上的餐盘。 米饭和两份素菜分装在不同的碗碟中,另有一碗冬瓜汤。 他将餐盘稍稍移开,果然在下面发现了和昨天类似的纸条,出自同一个人的字迹:【如果凉了,放微波炉里热一下。】 吵过架之后,他原本一点胃口都没有,看见杜云砚留下的吃的,才觉出饿来,可是没找到杜云砚,又实在过意不去。 他从正门出来,前院只有两只狗趴在地上睡觉;绕到后院,三只母鸡在鸡舍里一边叫一边转悠,似乎是对被锁住的状态不满,园里的菜苗又冒出来些,勉强能看出整整齐齐分成几片的不同区域。 然而不知道杜云砚去了哪里。他只有民宿的座机号码,想打电话找人都没办法。 顾文曦回到前院,刚准备进屋,身后荡起阵阵自行车铃声,他转过了身。 “妍妍?”顾文曦叫出女孩的名字。 “是你啊叔叔,”她把车子停好,甩了下肩上的马尾,“云砚叔呢?” “哦他……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算算日子,今天不是休息日,顾文曦问她,“学校不用上课吗?” “今天有活动,下午放假。”妍妍爽朗地答道。 “这样啊……对了,找你云砚叔什么事啊?” “也不是大事啦,”小女孩不太好意思地撩了下前额的刘海,“我又有不会做的题了,想问一下他。” 小女孩的确说过杜云砚会帮她辅导功课,顾文曦正想问他有没有杜云砚的手机号,转念却改变了主意,笑着问:“妍妍,你上几年级了?” “六年级。” “那好办,”他打了个响指,“哪些题不会?我也可以帮你辅导。” “真的吗?”女孩原本失望的神情顿然一亮。 “当然了。”顾文曦本来就有做家教的丰富经验,何况只是小学内容,他主动帮妍妍拎上书包,一起进屋。 - “云砚哥,你会一直留在坪凉村吗?” 村道上,两道颀长的身影并肩而立,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 “当然,”杜云砚不解地看了眼身边的云翰,“为什么这么问?” 云翰默了一瞬,眼角瞟向路边的野草。 “没什么,就是……”他的视线落在移动着的脚尖上,“挺佩服你的。” 杜云砚再次转过头去时,男生的脸上闪过一抹局促。 “云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其实有些事……我还没想好”,他的脸色发红,“过阵子再跟你说吧。” 杜云砚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有事瞒着你。” “啊?” 杜云砚察觉到他探询的目光,却突然转移了话题:“你现在好点了吗?我是说阿姨的事……” “我没事,”云翰轻轻地呵出一口气,“云砚哥,这两年你不也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两年前杜云砚的母亲去世,数月前又是云瀚的母亲辞世,转眼间他们都成了赤条无牵挂之人。 “嗯。”民宿的篱墙就在前面,杜云砚上前两步,“我到了,谢谢你陪我走路。” “哪的话,”云翰停了下来,“我喜欢陪着你。” 杜云砚行至门口,闻言转身,眉眼因染上笑意而半弯:“早点回去吧。” “再见,云砚哥。”云翰缓缓抬起手臂,挥动两下,才沿着来时的小道折返回去。 民宿小楼前停着熟悉的自行车,杜云砚一眼便看到了,快步踏入楼门。 第9章 糖渍野果 “你看啊,我给你画个图,客车一小时走80千米,货车是60千米,一共140千米吧……” 从语文到数学,顾文曦连续帮妍妍讲了几道题,说得口干舌燥,仍乐此不疲,小姑娘虽然接受得有点慢,但很配合,不明白的地方马上提出来。 下午的天气暖和,一楼门大敞着,但感觉不出多少风,风铃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听着断断续续。 “叔叔,我懂了!”解决完最后一道题,她开心地把笔装进笔袋,嘴里喃喃自语,“这回杜昕宇就不会嘲笑我了。” 顾文曦听着好奇:“杜昕宇是谁啊?” 妍妍马上回道:“他是个讨厌鬼。” “怎么讨厌啊?”小女孩嘴上说着抱怨的话,红脸的样子却不像真的讨厌,顾文曦有意逗她。 “他老说我什么都不会!”妍妍噘着嘴说,“还让我拜他当师傅!” “是吗……说不定他是想帮你呢。”顾文曦笑着,自己也是那个年龄过来的,少男少女的小心思让他觉得有趣,但并未完全点破。 “还有上次云砚叔给我们讲题,他老是抢话!” “哈哈哈……”顾文曦一中午的抑郁情绪渐渐散去,“哎,我和你云砚叔,谁的讲解更清楚啊?” 妍妍犹豫了,手托着下巴:“我觉得都好。” “你还谁都不得罪。” 妍妍的书包收拾得差不多了,无意识地向后一瞥:敞开的大门下,杜云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专注地望着他们。 “云砚叔!”她兴奋得立即从椅子上蹿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一小会儿。”杜云砚轻轻走到她的身边,视线掠向顾文曦,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好像从未有过不快。 顾文曦不太痛快,盘算着等妍妍离开再跟杜云砚谈谈。 “云砚叔,这个叔叔帮我讲了好多题!”妍妍不知二人发生过什么,雀跃地说着。 “那你还有不会的吗?” “没有了!”妍妍说完背起了书包。 “对了,”杜云砚叫住她,“我做了糖渍的野果,你要不要吃一点?” 女孩舔了舔嘴角,马上改变主意:“好!” 不一会儿,杜云砚抱着那个玻璃罐从厨房走出,里面满满泡着的都是那天顾文曦尝过一次的“露红果”,只不过被切开了,做成罐头的样子。果子经过糖水烹煮,又在冰箱里放了两天,罐子外壁摸起来冰手。 杜云砚还拿了几个小白瓷碟和叉子,递给妍妍一套餐具。 “哇,这个太好吃了,”妍妍不客气地尝了一小块,朝顾文曦眨了眨眼,“叔叔你不吃吗?” “噢我……我没关系。”顾文曦猜不透杜云砚的想法,没去动桌上的东西。 杜云砚乜了眼吧台上丝毫未动的托盘,对他说:“先把午饭吃了,再吃水果吧。” - 那一罐腌果基本是妍妍和顾文曦分吃的,杜云砚只尝了两块。腌制的时间不太够,如果晚几天可能更加入味,但其中的酸涩已掩去大半,和前日的滋味大有不同。 杜云砚用妍妍扔在桌上的草稿纸随手折了两个方形的小垃圾盒,顾文曦记得那天看他吃石榴手边上就摆着这种小盒子。 “云砚叔,还有没有啊?”妍妍抱着空罐子往里窥。 “不能一次吃太多,”杜云砚耐心地说,“剩下的多放一阵,味道更好。” “哦。” “洗干净手,早点回家吧。” 女孩欢快地去了洗手间,顾文曦对着杜云砚的侧脸,几番欲张口,都没说出什么。妍妍又回来了,背起书包:“云砚叔,顾叔叔,再见!” “再见。”他们两个同时出声,只互相扫了对方一眼,便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准备离开的小姑娘。 直到妍妍跨上自行车,再不到半分钟,完全转没了影,顾文曦才下定决心叫住杜云砚:“杜——杜老板,我中午说得太过分了。” “不过分,”杜云砚回身,往椅子上一坐,“你这种少爷的确不是我能使唤的了的。” 顾文曦抿着唇,眉头攒成一个结:“你误会了,我本来是想好好帮你的,可是总出些状况之外的事……我也不是说干不了活,但你总得给我个进步过程吧?” 杜云砚没有吭声,满怀纠结地看向他:“你……你能进步吗?” “怎么不能啊!”顾文曦坐在他对面,微向前倾,“你不知道我学过多少东西,没有什么学不会的。” 杜云砚轻轻“哼”了一声:“你这人……我还是不明白非要赖我这干什么?体验生活?” “算是吧,也不完全——”顾文曦猛然想起下午是打算向他辞行的,“其实我刚才差点就走了。” “那为什么不走?”杜云砚的神情半点波澜都没有。 “你还真想让我走啊?”顾文曦稍稍撇嘴,然后露出夸张的笑容,“但是我吃了你做的饭又不想走了。” “看来我不该管你?” “我觉得不能给你留下个这么不好的印象以后一走了之,我又不是真那么蠢,都是意外好吗?”顾文曦自顾自地说,“而且你就承认吧,你也很希望我留下吧?” “我为什么要希望你留下?”杜云砚差点笑出声,“指望你帮我?” “给你解闷啊!”顾文曦厚着脸皮道,“我不在,你一个人连个发脾气的对象都没有,你看这两天,面部表情丰富多了,我给你的生活带来不少乐趣吧?”他的手在杜云砚脸庞的正前方比划着,“就算气得不轻,还想着给我做饭,老板你这么软的心肠太容易被人钻空子了。” “不就是你吗?” “我怎么了?”顾文曦笑得更灿烂了,“我又不坑你。” 杜云砚在他这些不着边际的连篇大论之后缓缓站起来,顾文曦斜倪着他的侧影,盘算自己被撵出去的概率有多大。 “如果和家里人有矛盾,”杜云砚话锋一转,“最好还是早点解决。” 顾文曦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和家里人有矛盾?” “猜的,”杜云砚拧起眉,“你这个样子就像个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小少爷。” “是大少爷。”顾文曦纠正,而且怎能叫逃出来?他分明是光明正大地出走。 “逃避不是长久之计。”杜云砚又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顾文曦原地呆愣着,他是在开导自己吗? 第10章 炖鸡 一个星期之后的礼拜六,顾文曦从二楼的窗口又看到了妍妍的身影,站在后院小径上同杜云砚说话,和她一起的还有个差不多岁数的男孩子。 “云砚叔,杜昕宇不相信河边的野果能吃!”妍妍的声音清亮,顾文曦刚一靠近菜园便听见了。 “那果子特别酸,要不怎么都没人摘?”男孩子不服输地反驳。 “好了好了,”杜云砚明白过来,微笑道,“今天我请你们吃。”偏头扫见顾文曦,知道他听见了,加了一句,“你也一起来吧。” 顾文曦听他的口气,总觉得自己也被算进小孩子里去了,心情倒很愉快,跟进了餐厅。 一大早起了风,几个人吃着水果,杜云砚走去关门,风铃下面的坠子搭在门框上,阖上门之前,他伸手将它挑开,余音绕响片晌,恢复了平静。 糖渍的果子完全入味,香甜沁心。 “你不是不爱吃吗,怎么还抢我的啊?”不一会儿,妍妍叫起来。 “谁让你吃那么慢,”杜昕宇毫不客气,又要用叉子捡妍妍碗里的,“我帮你解决!” 顾文曦拍拍杜昕宇的肩:“你怎么还抢女孩子的,太没风度了吧?” “她才不是女孩子,就是个假小子!” “你说谁呢?” “好了好了,”眼瞧俩人又要吵架,杜云砚对他们说,“吃完东西,帮我个忙怎么样?” “什么事啊,云砚叔?” “来,”杜云砚交给他们两张淡色的卡纸,“帮我抄一下菜谱。” 妍妍的嘴巴一撅:“云砚叔你的字那么好看,我没法和你比……” 杜昕宇幸灾乐祸:“你也知道你的字烂啊!” “你的字更烂!” “你们是好朋友,不可以这样说,”杜云砚摆出严肃的模样,“没关系,写成什么样都行,就当是练字吧。” 杜云砚自己也拿了空白的纸,准备往上面写字。 “哎,”顾文曦发现他完全忘了自己,不满道,“干活我没那么利索,写字可是没问题啊!” “你也想写?” “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写整齐一点。”杜云砚把文具交给他。 钢笔是市面上很普通的款式,出水顺畅,写起来舒服。 顾文曦的字不像杜云砚那么讲究,但他小时候也练过一阵,基本字形还是非常漂亮的,写字速度也比两个孩子快得多,他所抄录的内容是一份冬季菜单,和刚来时看到的那张不太一样。 “你的菜单还经常换啊?”他不解地问。 “也不一定吧,”杜云砚说,“有时会根据季节做一些调整。” “可冬天不是没什么客人吗?” “所以少准备一点就行了。” 顾文曦将抄好的成品递给他:“怎么样?” 杜云砚瞅了几眼:“马马虎虎能用。”他开始往纸的边缘添加简单的图案,花草树木、自然风物……寥寥数笔,形神毕现。 “装蒜。”顾文曦小声嘟囔,明明看到了对方微扬的嘴角。这几天两人的相处仍不热络,好在顾文曦没惹出大的篓子,杜云砚偶尔也会让他干点无关紧要的小事。 妍妍和杜昕宇尚在读小学,字迹只是大体工整,各方面比较一般,不过杜云砚也没想真让他们帮忙,当敦促写字也好。两个孩子有事情做,就不那么吵闹了。 杜云砚本想留他们吃午饭,妍妍说妈妈等着她回去,不便挽留。杜昕宇这次很绅士地表示送她回家,俩人一起骑车离开。 早上打开的玻璃罐比较大,里面的野果还剩下两块。收拾清桌面的文具之后,顾文曦拿了个没用过的小叉子,挑了一块递到杜云砚嘴边上:“你刚才没怎么吃吧?” 杜云砚的脸庞稍稍错后,自己接过叉子才送到嘴里。刚放下叉子,厅里唯一的那台固话响了,他走过去接听。 “喂……哦,可以吗?” 吧台就在旁边,刘婶的大嗓门透过话筒传出来,即使顾文曦没刻意去听,大致上也了解到对方要送什么东西。 果然,杜云砚放下电话就说:“我出去一下。” 顾文曦没在意,刘婶和胜伯家在隔壁,过去一下用不了几分钟。杜云砚回来时一手拎了只杀好的鸡,另一手隔着袋子飘来浓郁的香味,一闻就知道是那天在他们家看到的肉条。 顾文曦的肚子没出息地“咕噜”了两声,但今天是周六,他不确定杜云砚是否愿意立刻把这些馈赠搬上餐桌。 “那个,这些是……”他试探性地开口,“给我们吃的?” “不然是给谁的?”杜云砚白了他一眼。 “今天还没到礼拜天呢吧?”虽然喜悦,顾文曦还是怀疑以杜云砚的性格不会轻易破例。 “就当补上个礼拜的吧。”杜云砚往厨房走,“你不是想学做饭吗?过来跟我一块处理。” “好,老板放心!”顾文曦脚步轻快地跟上,“这鸡哪来的啊?”看起来刚杀好去毛,皮还热着。 杜云砚把鸡对半剖开,取出里面的内脏:“胜伯家养的母鸡。”村里几乎每家都养鸡,如果不经常吃没必要去外面买。 “你这里不也养着鸡呢?”顾文曦想起后院的三只,“需要别人送吗?” “不太想杀自己养的。”他将切好的姜片塞进空了的鸡肚子里。 “吃谁的不都是杀生,”顾文曦耷下嘴,“虚伪。” “那你待会儿不吃了?”杜云砚斜着眼睨他。 “吃!”顾文曦很没骨气地脱口而出。他这两个礼拜都没尝到一点肉腥,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怎能不吃? 杜云砚转过身,把放好料的鸡置入大的炖锅,倒进热水和蘑菇,扣上盖,小火煨着:“我本来就喜欢吃素,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就不收这些东西了。” 顾文曦回过味来,听着像是为了招待自己才收下的…… 刘婶家的鸡一直在院子里散养,吃的又是天然谷类,稍微放点料清炖就足够鲜嫩。杜云砚的确不太爱吃肉,鸡炖好以后,基本只喝了些汤,大半进了顾文曦肚子。 “哎,”顾文曦卖力啃着鸡腿,“你说补上个礼拜的,那是不是——明天还能吃肉?” “嗯,”杜云砚咽下口中的菜,“不是还有腊肉吗,明天吃那个。” 顾文曦暗暗欣喜,还是天天吃肉的日子舒爽。 饭后,杜云砚把一些不好啃的部位连同剩下的骨头焖烂后拿给两只狗。那狗或许平日少沾荤腥,他端着盆刚一出门,就围拢过来,又是叫唤,又是吐舌头。 顾文曦有点同情他的狗,跟着这个主人连肉都吃不了几顿。 “阳阳,”杜云砚将黄狗往后拉了一下,“不要欺负贝贝。” 顾文曦已经弄清楚黄狗叫阳阳、黑狗叫贝贝了,不过杜云砚同狗说话的语气跟哄小孩似的,配合一脸慈爱的笑容,透着股令人腻歪的人妻气息,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仔细一想,貌似杜云砚对胜伯、刘婶、云翰、妍妍、杜昕宇……对谁都一副好性子,一点都不刺,偏在自己面前总吊着张脸,跟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顾文曦心里的声音弱下去,他还真欠着人家的钱。 不仅如此,擦地板弄得到处是水印,做饭差点把厨房炸了,先前还踩过他种的香菜……好像,是有点招人厌。 后院的母鸡“咯哒、咯哒——”地叫起来,应该是下蛋了。 顾文曦跟着杜云砚过去看,果然干草上两个完整的鸡蛋,旁边一只母鸡仍在梗着脖子叫,另两只鸡在啄一个破掉的蛋。 “它们还吃自己下的蛋啊?”顾文曦没养过鸡,头一回见。 “嗯,有时会把蛋啄破,”杜云砚打开鸡舍的栅栏,“所以要及时捡。”他盯着顾文曦,不再动作。 “你让我捡?”顾文曦看懂了他的意思。 “你不想捡?” “咳,哪能呢。”顾文曦分别用左右手的两根手指捏着那两颗蛋,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上面的屎,“这也太脏了吧!” “屁 股里出来的东西能干净吗?”杜云砚说。 “我当然知道这是鸡屁 股里出来的!”他说着突然笑起来,大概是听到杜云砚这么雅致的人说出粗俗的字眼,感到好笑。 然而杜云砚不明白他为什么笑,只当神经病发作:“把那两个蛋洗干净再拿进屋。”他面不改色地传达命令。 后院另有个水槽,一般是浇菜用的,顾文曦屏着口气,还是乖乖地打开了水龙头。 洗个蛋而已,他可不能再让杜云砚小瞧了。 午休时顾文曦在床上翻了个身,摸着枕头边上的空调遥控器,这些天他为了减少旅社的额外支出,晚上已不再开空调了,宁可多裹几件衣服在身上。但他仍记得刚到的那天,自己告诉杜云砚这里太冷,那人一大早没吃饭就出去买电池了。 其实他挺温柔的。 顾文曦的手指来回在遥控器上摩挲,中午喂狗时涌起的一点别扭情绪丝丝地淡了下去。 第11章 生气 第二天是周日,一大早杜云砚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摩托车还好好地放在院子里,看来是步行出门的。顾文曦一个人享用提前准备好的丰盛早餐,他也不清楚杜云砚有没有吃过,特意留下一些。 用餐完毕,他将碗碟清理完毕,听见厅里有脚步窸窣的声响。 “你去哪了啊?”顾文曦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 杜云砚右手挎了个塑料篮,里面装着把绿叶菜,部分茎叶从篮子的空隙中透出来。 “到外面摘了些野菜。” 山区的野菜吸天地精华,每个季节都有为数不少的品种,可谓最天然的食材。 “你怎么不叫我一起去啊?”顾文曦略感遗憾。 杜云砚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把篮子撂下:“我怕你采到有毒的。” 这语气乍一听像损人的,但顾文曦对着他的面孔端详几秒,发觉杜云砚是认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并非蓄意嘲讽。 他讪讪地说:“你可以教教我嘛。” 杜云砚拉开把椅子坐下:“那下次吧。” “对了,你吃早饭了吗?”顾文曦还留了些早餐在靠窗的餐桌上,他往那里努了下嘴。 “当然吃了,”杜云砚取出一些篮子里的菜,摘掉不太干净的根部,“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哦。”顾文曦有点无聊地坐在旁边,也学着他的样子处理那些野菜。 “你怎么没到外面走走?”杜云砚若无其事地问。 顾文曦来山村的这些天一直都很爱往外面跑,杜云砚差不多能摸得出他的行迹。 “也逛得差不多了,不一定天天出去。” “玩腻了?” “那倒不是,”顾文曦拨弄了两下手边的菜叶,若有所思地问,“你希望我玩腻吗?”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杜云砚手上的动作一直不断,“你玩腻了大概会早点离开,你不走对我也没太大影响,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很难在一个地方待长久吧。” “什么?”顾文曦有点意外,很少听他直接发表对自己的看法,像是毫不在意,偏偏又有那么些观察思索在其中,“你真的这么认为?” “不是吗?”杜云砚扯了下嘴角,“在一个地方受了挫折就换个地方,待腻歪了再换个地方……你不是这么想?” 顾文曦觉得他的观察接近本质,但仍有些不对劲,至少这次他在对山村风情麻木之后,也并未期待离开。不仅是经济上的原因,如果他想赚钱,完全可以转移到一个工作机会多的地方,照样不必担心被父亲控制。 可是他不想走。 顾文曦不愿去想复杂的问题,一贯的行事准则被人戳中略感羞耻,然而纠结人生哲学完全没必要。是与不是又能怎样呢? 他的目光在杜云砚身上流连,那人已将最后一小丛菜的根部清理干净。 “哎,杜老板,不如你再陪我出去转转怎么样?”他突发奇想道。 “菜都采完了,我还出去干什么?”杜云砚对这个建议不怎么上心,“一会儿还要准备午饭呢。” “你总不能都是有需要的时候才出门吧?”顾文曦远瞅见靠近门口篱墙的摩托车,眼珠子一亮,“我骑车载你兜风吧?” “骑什么车?” “你那辆摩托车,”顾文曦得意地说,“我跟你说过,我也会很多东西,开汽车之前也是玩过摩托的。” 杜云砚的眉头微拢:“那不是玩具。” “好吧,是有用的交通工具,”顾文曦自觉更正,“但是我骑车水平真不一定比你差。”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手臂仍支在餐桌上,脸庞靠近对方。杜云砚稍加沉吟,把桌上的垃圾收到塑料袋里:“那顺便去村头买包盐吧。” 怎么还是要顺道买东西?顾文曦有些无语。不过,去就去吧。 顾文曦欲出门,杜云砚却顾自往楼梯那边走。 “你要去哪?车不是在外面吗?” “去拿另一个头盔。”杜云砚说。他的车上只挂着一个头盔。 “不用了,就这么点路,”顾文曦无所谓道,“大不了外面那个你戴。” “不行。”杜云砚很坚持地说完,抬脚上楼。 顾文曦只好耐着性子等他。 可能这几天顾文曦没惹什么事,杜云砚心情不错,没跟他争,坐在了后面的位置。村头小卖部离得很近,杜云砚一上车就开始指挥他沿正确的路线骑行。 “知道了,你扶稳一点。”顾文曦戴好头盔。 杜云砚的手虚环在他的腰上。 “这不是我告诉你的路线。”车子刚一发动,杜云砚便察觉出他的错误。 “急什么?买盐用不了几分钟,”顾文曦大声说,“先让你看看我的驾驶技术!” “喂,你给我慢点!”车子肆无忌惮地驰骋在乡道上,杜云砚愈发感到不对劲。 顾文曦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一鼓作气地往前冲,杜云砚只好重复一遍:“我让你慢点!” “原来你怕这样啊?”顾文曦双手紧握车把,丝毫没有减慢速度,反而换上了更高的档位,“你这车挺不错的。” “顾文曦!”杜云砚用力大喊,手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腰,头盔贴在他的后背上。 “哈哈哈哈……”顾文曦大笑,头盔透出的声音,加上风的力道,显得虚飘不实。 对顾文曦而言,摩托车的确算是玩具,不到二十岁的时候他甚至喜欢与人较量,热衷追求速度。这几年没那么中二了,但偶然有机会接触,渴望刺激的感觉又回来一些。 摩托车一路下行,拐过两个弯后,在他们以前去过的河边停下。两人先后下车,摘下头盔,顾文曦回头,见杜云砚脸色苍白,手轻掩着嘴,似乎很难受。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这速度就吓吐了?平时爬树上墙,也没见他这么弱啊! 顾文曦连忙上前搀扶:“你还好吧?” 杜云砚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使劲拂开他的手,就差没送他个“滚”字了。 完了,顾文曦暗想,好不容易融洽起来的关系要打回原点了。 可能连原点都不如。 果然,杜云砚理也不理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连车都不要了。 顾文曦推着摩托跟上去:“你不去买盐了?” 那人没答应,闷头又往前快走了好几步。 不知为何,顾文曦心里不像前两次闯祸那么愧疚,反而有些想笑。他头一回觉得,挑战杜云砚的底线,乐趣无穷。 回到民宿后,被杜云砚下了“别在我眼前晃悠”命令的顾文曦乐得清闲,回房小憩。按上两次的经验,对方是不会饿着他的。 但是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昨天杜云砚说今天还能吃肉,就是刘婶他们送的腊肉,现在又惹他生了气,不会要取消吃肉资格吧? 早知道晚一天再捣乱了。 顾文曦觉得自己没出息,竟然为了顿肉患得患失。 估算着杜云砚做得差不多了,他摸下楼去,一楼一个人都没有,果然又在吧台上发现给自己留的午饭,一碟野菜炒蛋,一碟腊肉豆干,一碟奶油白菜,还有番茄汤和米饭。杜云砚挺守信用的,没有克扣约定好的肉。 他将托盘移开,和上两次同样内容的字条露了出来,唯一不同的是“加热”俩字后面跟着个大大的感叹号。 如果文字符号会动,顾文曦毫不怀疑这感叹号将化身成个棒子跳起来揍他。他忍了一中午的笑几乎爆发。 杜云砚这人生气的方式都与众不同,不知道在民宿生活的日子里能收集多少张字条。 顾文曦没急着吃饭,而是小心翼翼地拿着纸条上楼,找到自己的随身日程本,把它和上两次收来的夹在了一起。 第12章 对不起 山村的夜晚过于寂静平淡,顾文曦来到这里以后逐渐养成了早睡的习惯。这天照例九点钟往床上一靠,刷着手机酝酿睡意。 蒋辰后来仍隔三差五地发几条消息,顾文曦仅偶尔回一下,他并不喜欢这样,就算好朋友也该有点各自的空间,曾泊年就比较懂拿捏距离;以前还好,从自己和梁倩交往以后,蒋辰的态度越来越奇怪,可他又否认爱梁倩,实在难以理解。 打了两个哈欠,将要闭眼之际,他隐约听到了急促的门铃声,好像是从楼道里传来的。他没听过民宿的门铃,白天大门总是开着,晚上又无人上门。 今晚有人来访吗? 这个时间多半是急事。虽然与己无关,顾文曦还是忍不住出去看看。 他蹑手蹑脚地摸下楼去,走到距大厅地板还剩五六级台阶的地方,听见杜云砚压低了嗓音与人说话。一楼只亮了一盏灯,胜伯的身形掩在阴影中,顾文曦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隔壁住着的这位老人。 “胜伯……你别着急,”杜云砚安慰着他,可自己说起话来也开始断断续续,“我……我来叫救护车吧。” “怎么了?”顾文曦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下台阶。 “刘婶生病了,很突然——” “什么病?” “可能是急性肠胃炎。”如果是年轻人倒无妨,硬抗都能过去,不过刘婶年纪大了,小病耽搁都容易出问题,家里又没药,胜伯着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来找杜云砚了。 顾文曦庆幸不是心梗脑梗之类的顽症,只要早点送医应该能及时脱险,于是向他们提议:“救护车过来要费不少时间吧?还是坐我的车去吧。” 杜云砚的视线从他的身上又移到老人的身上:“胜伯,就按顾先生说的吧。” 老人冲顾文曦打了个手势,不难猜出是表示感谢。 “那还磨蹭什么,”顾文曦催他们,“快走吧。” “我跟胜伯去接刘婶,你把车开出来就行,不用调头了。”杜云砚告诉他。 顾文曦刚刚将车开到门口,杜云砚背着刘婶也过来了,他连忙下车,帮忙在后座安顿好老人。杜云砚坐上副驾,汽车在昏暗的村道上亮起了大灯。 “县城离的远吗?还是去那边的医院吧?”镇上估计只有卫生所,也不知道大晚上的能不能看上病,顾文曦想着反正有车,去大一点的地方更好。 杜云砚回头看了一眼,老人的表情痛苦,但意识还比较清楚,便对他说:“不远,我告诉你怎么走。” 一路没什么车辆,顺畅地到了坪凉村隶属的坪县县城。医院急诊厅的灯亮着,门口几辆摩托车徘徊,等着拉客,一辆出租车熄着火停路边上,司机可能在睡觉。 顾文曦停稳车,杜云砚先跳下去,搀扶刘婶下来,准备继续背她。 “我来吧,”顾文曦对他说,“胜伯说话不方便,你先陪他去叫医生、办手续吧。” 杜云砚来不及仔细思考,现下这样的安排确实是最方便的,于是点了下头:“麻烦你了。” “你能做的我有什么不能做。”顾文曦蹲下 身。 杜云砚和胜伯走在前面,已经往大厅去了。 医院里隐隐约约有股消毒水的味道,顾文曦不自在地抽了下鼻子,头顶上长形的日光灯亮得刺眼。值班医生不多,一开始只找到个护士,说帮他们叫人。 杜云砚的脸色苍白,和胜伯一样额头上渗出了汗。顾文曦感觉他的状态不太好,不完全像出于对邻居的担忧。 等来医生,又折腾一番,说先输液,病人年纪大了,不确定是否会引起其他并发症,需要观察。 病房住满了,刘婶被安排在急诊区走廊的床位,虽然条件一般,但总算用了药打上点滴,稍微让人放下心。 胜伯搬了把塑料凳,紧靠刘婶的床,杜云砚和顾文曦在隔开几步远的走廊长椅上坐着。 “要不……”杜云砚看着顾文曦,“你先回去吧?” “你呢?”顾文曦下意识地反问。 “我在这里陪他们。”他说。 刘婶生病意识不清,胜伯不会说话,有人陪着他们好一点,但看杜云砚的反应,原因似乎不仅如此,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颓丧。 “以前……我妈妈生病,”他大概能感受到顾文曦的困惑,补充了一句,“刘婶他们也整晚地陪过我。” “你妈妈,是在这里——” “嗯,一开始身体不好,还有后来去世……都是在这家医院。”杜云砚说话的声音极轻。 顾文曦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面色那么差了,胸口感到一丝憋闷:“那就不走,我也留在这里。” “跟你又没什么关系,”杜云砚诧异,“你真的可以先回去。” “如果打完点滴刘婶没事了可以出院,你们怎么回去?万一没车呢?”县城回村里叫车并不方便,搞不好只能坐摩的或者三蹦子,“还是你想到时再把我叫来?我可不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哦。” “你这人……”杜云砚无语地扭开头,他的确没想那么多。 “你就让我留下吧。”顾文曦坚持地重复了一遍,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裤子。白天他因挑弄这个人生气而成就感满满,现在却为自己的行为后悔,眼睛也总是不经意地往他那边瞟。 杜云砚察觉到他的目光:“怎么了?” “我——”顾文曦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我白天……不该那样捉弄你。” “哪样?”他愣了一瞬,眉毛突然拧起来,“你还知道不应该啊!” “嗯那个……我真的打算以后好好和你相处。” “哼,能做到再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小声问,“你不会在同情我吧?” 顾文曦针扎似的坐不安生,恍惚忆起数日前河边一带而过的对话,杜母给阳阳和贝贝起了名字,两只狗的年龄不满五岁,那么杜母离世没有太久。 他心中怅然,比起同情,更像某种说不清的“共感”。 “每个人都会经历,”杜云砚当他默认,“不必多想。” “我知道,也不完全是同情,”顾文曦如实道,“因为我体会过那种感受。” 他母亲去世得更早,许多记忆已然模糊,只是心理上难以放下。他也在母亲死后变得讨厌医院,甚至生病的时候都爱自己扛着。 杜云砚转过脸,第一次异常认真地注视对方,视线胶着,仿佛能烧出一个洞。 “没人比我妈更懂我了,但是她不在了,就是这样,”顾文曦有点沮丧又无谓地耷下肩,“我爸他不会明白的……对了,你爸爸呢?” 杜云砚默不作声,手半握成拳。顾文曦心头一沉,怀疑又踩中了他的雷区。 “我没有爸爸。”杜云砚的面上既无遗憾,亦无伤感,那是一种嫌恶的表情。这过于情绪化的神色能够立刻让人捕捉到他的心理变化。 他不喜欢自己的父亲,甚至是憎恶的。 顾文曦和顾煜清的关系也不融洽,但他对对方并无这种恨意。 “对不起,”他改口,“我是不是又问了不该问的?” “不是你的问题。” 之后对话陷入了僵局。因为聊到家人,彼此的关系好像更亲近了,然而这种亲近造成了新的压力,谁都无法再提起下一个话题。 刘婶的病情可能得到了控制,起初受疼痛困扰,一直低低地哼哼,过了一阵,慢慢安静下来。 走廊的灯没那么晃眼,但仍有些亮度,顾文曦原本想靠着椅背稍事休息,却被照得越来越精神,索性瞪眼瞅着天花板和那盏灯。 “你可以去车上躺一会儿。”不久,杜云砚提醒他。 “不用了。”胜伯那么大岁数都还陪在床边,顾文曦不好意思一个人在相对舒服的地方歇着。 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最初似乎靠在了什么人身上,然后被放倒了,醒来时整个人侧躺在长椅上,腿也蜷在上面,身上盖着一件眼熟的长大衣。 他将衣服拎起来,想起这是杜云砚来时穿的那件。 时间是早上六点多,顾文曦连忙看向病床,刘婶的点滴已经打完,现在正在休息,胜伯仍坐在旁边,应该是一夜未眠,至于杜云砚——四下都没看到人影。 他坐直起来,长椅上睡一晚,腰腿完全使不上劲,没能立刻站起。 “醒了?”杜云砚从他身后过来,提着一个保温水壶。 “你去哪了?” “接点热水。”杜云砚倒了一小杯热水给胜伯。 “你一夜都没睡吗?”顾文曦发觉他的双眼布满血丝。 杜云砚只随意地说:“还好。” 结果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呼呼大睡,顾文曦红着脸低下头,手肘上还搭着杜云砚的衣服:“对了,你怎么把外衣给我了?” 这两天又降了温,夜间的天气非常冷,杜云砚的外套给了他,身上就只剩一件毛衣。 “睡着容易着凉,”他淡然道,“室内我不觉得冷。” 顾文曦打了个喷嚏,吸溜两下鼻子,将衣服还给对方:“哪里不冷了,你赶快穿上吧。” “我又不像你,”杜云砚看他一眼,“你不再睡了?” “不睡了,”他伸了个懒腰,睡着也不舒服,“刘婶怎么样了?” “暂时稳定了,等会儿还要做两个检查。”杜云砚的神色缓和许多。 “不然我帮你们买点早餐吧?”老坐着恐怕又犯困,顾文曦活动下双腿,抬脚欲走。 “等等,”杜云砚从背后叫了他一声,“你有钱吗?” “我不是还有二百五吗?” “算了,”杜云砚从自己口袋里摸了张一百块塞他手上,“你那点钱还是留着应急吧。” 素来出手阔绰的顾少爷万万想不到自己有天不仅欠人钱,还要被人往手里塞钱。杜云砚没理会他的纠结,又过去病床前和胜伯搭话了。 这个时间只有医院附设的小卖部开着门,顾文曦揉了一把酸痛的腰,往那个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又过快消耗了存稿,以后暂定每周一二四六更新吧,差不多傍晚 第13章 没开空调? 刘婶是普通肠胃炎,检查过后未发现其他病症,只需要再打几天点滴。考虑到老人家身体虚,不方便来回折腾,决定住几天院。顾文曦和杜云砚先回了民宿,仍抽空到医院看他们,一周后接老人出院。 转眼间在这个山村生活了快一个月,顾文曦有些恍惚,以前某个传说里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说法,或许类似他现在的心境。 过去的日子里,村里的人事他多少了解到一些,比如胜伯和刘婶唯一的儿子在大城市生活,老两口因为留恋故乡,没有跟着一起出去;妍妍的父亲在城里打工,只有过年能回来一次,但一直期望不久的将来能接他们母女到城里生活;妍妍的母亲和杜昕宇的母亲关系很好,所以两家孩子也常有往来…… 这里总体上民风淳朴,谁家有什么困难,左邻右舍能搭把手的绝无推脱,家庭内部的矛盾更是罕见。当然也有比较糟心的人家,年初一个云姓老汉就生生被自家孩子气出病来,不出半个月撒手西去,他那个三十多岁仍游手好闲的儿子据说在城里欠了一屁股赌债,对父亲的死也没什么大的反应。 幸与不幸,日出日落总不会有所改变。 顾文曦这段时间和顾煜清没有任何联系,倒是那日突然接到弟弟顾文珩的语音通话邀请。 “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顾文珩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顾文曦和父亲闹不愉快,却无法对这个弟弟表露烦躁,毕竟顾文珩心眼实在,更无对不起他的地方。 “爸让你打电话的?”如果是父亲的意思,顾文曦恐怕还能理直气壮一些。 “不是,”顾文珩说,“爸是不太高兴,可我也担心你啊!” 顾文曦不怀疑他的话,弟弟比他小六岁,但自小就懂事通人情,也没有因同父异母而疏远他,豪门兄弟相争的戏码在顾家是不存在的。 “抱歉啊,”他略微纠结地开口,“我还不想回去,而且我现在挺好的。” “好什么啊?爸不是停了你的卡吗?你还有钱吗?” “咳,”顾文曦十分没面子,“你哥又不是自己不能赚钱?” “得了吧,你在那山沟能做什么,卖唱都找不着个对象……”顾文珩看过他的朋友圈,也大体了解他所在的是个怎样的地方,“难不成你在做旅游直播?” “没有。”顾文曦有预感,仅仅是没钱杜云砚还不至于赶他走,但要是利用宣传旅社赚钱,百分百会被撵出去。 “那还是我给你转点钱吧?” “你可拉倒吧!”顾文曦立即制止,“你那钱不也是老爷子的?”顾文珩才上大三,哪有什么自己的积蓄,他生活也不比自己节俭,到时亏空了被父亲发现,白受牵累。 “我还能省不出点钱给你用啊?” 顾文曦被噎了一口,上个礼拜收杜云砚钱的尴尬劲还没缓过去,又听弟弟这样说,他什么时候沦落到等人施舍的田地了? “真的不用,好好享受大学生活,”他苦口婆心,末了想到件事,“你要是真想帮我,给我充点话费吧?”年初他充过一笔话费,现在可能也没剩多少了,万一欠费还真有点麻烦。 “行啊,你等着。” 顾文珩办事非常利索,没过两分钟他收到短信,手机上多了2000 的话费。 这小子是指着他用两年呢?顾文曦无语,给他回复【谢谢,但是钱要省着点用】。 顾文珩那边传回来个“安心”的表情包。 - 乡间道上缓慢驶过的面包车扬起些微的尘。顾文曦第一次在民宿看见邮政的车。 “谢谢。”杜云砚签收了一个不大的包裹。 “这是什么啊?” “做酒用的。”杜云砚手持小纸皮盒,走进屋去。 太阳悬在半空,发出惨淡的光,懒懒地照着。十二月以后天气更冷了,顾文曦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感觉脸都僵了,微微张嘴,唇边的白雾不绝,干脆也进楼了。 杜云砚又在吃石榴,上月初摘的那堆一直没吃完。不同的是,这次在他坐的餐桌另一侧多摆了一碗,两碗石榴之间还是方形的纸折小垃圾盒。 “吃吧。”顾文曦刚踏进门,杜云砚便以眼神提醒他那碗石榴的存在。 “这是给我的?”顾文曦望着一小碗剥好的石榴惊讶不已。碗里的果实红润亮泽,像是极小的玛瑙石。 “嗯,”杜云砚利落地承认了,“我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吐籽就没办法代劳了。” 几乎沉浸于感动情绪中的顾文曦清醒过来,杜云砚这家伙做个好事还不忘讽刺他一把。 不过他依旧开心,用小勺崴起来,清甜的汁水溢了满口,也不觉得吐籽麻烦了。 “明天,”杜云砚忽然对他说,“会过来一些客人。” “你说什么?”顾文曦直接吞下一粒石榴珠子。 “我说有客人来啊。” “一共有……几个客人啊?”因为没人来,他现在算是赖在这里,但要真到了房间不够住的程度,就没道理继续留着了。 “六个。” 顾文曦松了口气,六个人就算一人一间也还剩两间。 “……我还以为多少人呢。” “这个季节就算很多了。” “也对,”大冬天的来好几个是有点奇怪,“怎么这么突然啊?” “有五个人是一起的,可能结伴来玩吧,”杜云砚解释,“另一个自己过来。” “哦。” “我告诉你是让你做好准备。”他一脸平静地说。 “什么准备?” “别忘了你说要给我打工的的。” “这个——”顾文曦还真把打工一说忘了,这阵子好吃好睡的,除了前阵照顾刘婶出了些力,基本没做什么大事,想起来有那么点愧疚,“当然没问题。” 五个一起过来的客人订了三间房,另外一个独行的女生订了一间,杜云砚把四间客房的被子搬到露台上晒。 快到准备午饭的时间,他递给顾文曦一把剪刀:“从菜地剪点菠菜来吧。” 顾文曦二话不说就去了后院菜园,满园的菜已长到可以采摘的高度,但是他遇到一个难题:他吃过的菠菜都是做好端上来的熟菜,生菠菜长什么样并不是那么清楚。 香菜和葱在外观上较好辨认,顾文曦首先排除了那两块地;还有一片像是奶油白菜,叶片青绿,下面是白色的梗;那么菠菜只会是他脚下左右两边的其中一侧了。顾文曦凭直觉选择了左边的那些,鲜绿色的卵形叶密密匝匝,外侧的半垂着。 动剪子之前他又开始犹豫,万一剪错了岂不还得在杜云砚面前丢脸?可如果回去问同样会被取笑。他感到左右为难,愁眉苦脸地蹲在地里。 “你肚子疼?”杜云砚的声音一响,顾文曦握着的剪刀差点戳到手。 “你怎么来了?”他回头一看,“吓我一跳。” “喂鸡,”杜云砚从旁边的石板路经过,重复问了一遍,“不舒服吗?” “没有。” “那怎么还不剪?” “我正准备剪!”顾文曦答道。看杜云砚的表情这些应该就是菠菜了,他挥开剪刀,同时为猜对了蔬菜种类沾沾自喜。 傍晚时候,两人一起把晒过的被子重新放回客房,整齐地铺好。 临睡前顾文曦发现手机不见了,翻遍房间和行李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他虽然没到手机不离手的程度,但印象中白天用得还挺多,最后一次见……应该是晚饭前吧。 他忽然想起来,好像收被子的时候顺手揣在裤兜里,后面觉得太紧不舒服,就拿出来随便一放——很可能落到了铺被子时进的第一间客房。估摸着杜云砚还没睡觉,他打算找对方要下钥匙。 不过,顾文曦的手还没搭上门把,门已经被人砰地推开。 “你怎么又这么吓人?” 门外的杜云砚显然也未料到他在门后面:“我敲过门,没反应,还奇怪你去哪了呢?” “你刚才敲门了?”顾文曦一脸懵,刚刚急着找手机,可能没注意有人敲门。他的视线向下一扫,发现杜云砚的左手上正握着自己的手机。 “你手机落在房间里了。”没等他发问,杜云砚把捡到的东西还给了他。 “谢谢。” “你没开空调?”顾文曦关门之前,杜云砚探过身来,无视他的窘迫神情,又往里走了几步,直直地走到那台关着的机器下面。 “那个……我觉得天气其实还可以……就没再用了。”然而他身上穿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显得这话半点说服力都没有。 杜云砚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顾文曦不乐意了:“我还不是想少给你费点电?” 空调遥控器摆在床头显眼的位置,杜云砚直接过去拿起来,按下开关。 “生病了才是真给我找麻烦。”他说着将遥控器放回原位,转身离开,顺手带上了门。 顾文曦傻愣着站了半天,空调运行一阵后,强力的暖风擦面吹过,将他的脸颊抚弄得微烫。 第14章 来客 为了做米酒,杜云砚将糯米浸在宽大的水罐中,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再把米蒸熟。 顾文曦掀开厨房门帘,闻见的就是股微甜的糯香。 “你在做什么呢?” “米酒。”杜云砚戴着副一次性手套,把之前买的甜酒曲撒进去,搅拌均匀。 “你经常自己做酒?”顾文曦想起第一天来到这里时喝的那杯杨梅酒。 近来帮忙料理厨事,他曾在冰箱里见过装着红色酒液的玻璃瓶,虽然已为数不多。这酒的味道令人怀念,他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向杜云砚讨几杯。 “也不太经常吧,像你上次喝的那种就是杨梅下来的时候泡一些。” “那怎么到现在还剩着?”杨梅下来的时候是旺季,游客多的话应该很快能喝完。 “夏天我会进些外面的酒卖,”杜云砚在糯米的中央挖出一个洞,而后扣上了盖子,“做的果酒留着自己喝或者随缘送。” “随缘?”顾文曦听见这个奇特的字眼从杜云砚口中说出颇为诧异,“那你第一天送我……是因为觉得有缘?” “是挺有缘的,”杜云砚平静地说,“要不是我帮你换了轮胎,你可能到半夜也住不上店。” 顾文曦默然,他就不该指望杜云砚说出什么哄人高兴的话。 午后,那位独自出行的客人先过来了,坐摩的到民宿门口,是个留着短发、戴一副细红框眼镜的年轻女性,随身行李除了身后的背包,只有一个个头不小的相机。顾文曦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人。 女生下午没出去,但也没待在房间,拿着相机到院子里拍照。她似乎对这里非常感兴趣,在顾文曦看来,拍照的角度未免过于丰富,边边角角的地方都照顾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拍纪录片呢。 后来,她主动找杜云砚闲聊,顾文曦一回房就看见了。他们在后院,正冲着他窗口下的位置。 杜云砚干完活在水槽边洗手,女客人走上前去。他看见她得体的笑容和不断张合的嘴唇,杜云砚那边不时客气地点头,没太多表情,但也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 这个人就是这样,三分真七分淡,即使内里真诚也总像戴着副面具。 顾文曦突然意识到,杜云砚面对其他客人与面对自己,可能并没有大的差别。 他只是个过客,如果向对方辞行,绝不会得到任何挽留,说不定那人会再给他塞几百块,祝他一路顺风。 想到那种画面,他心里不太痛快,匆匆拉上窗帘,背靠墙站着。 另外五个同行者于傍晚时分到了民宿,三男两女各一辆山地车骑行至此。几辆车虽然不是特别高档,但应该在大几千左右价位,整齐排开,停于楼前。几个青年也都一身户外运动的衣装,年纪看着倒不大,像是学生或刚毕业不久的。 顾文曦到后院找杜云砚,告诉他客人来了。女生不好意思地说了句“打扰你了”,暂时离开。 那几个人登记的时候,其中两个男生叽喳个不停,原本安静的旅社餐厅一瞬间闹哄起来。顾文曦无意中听见他们说起“S大”。 “你们是S大的?”他意外于在这个地方遇见校友。 “是啊,”说话的男生留着瓜皮状发型,“明年就毕业了。” “那你们是毕业旅行吗?”顾文曦的双眼放大,“不会是从S市骑过来的吧?” “对,”瓜皮头有些骄傲地说,“我们经常骑车出来玩。” 一个女生告诉顾文曦,他们策划的旅行时间不算太长,路上用了两天,骑到这边再住个四五天就要返校了。 “我也是S大毕业的。”顾文曦对他们说。 “真的啊?”刚才和瓜皮头吵闹的黄头发男生问,“学长你哪个学院的?” “外院,你们呢?” “我们是不同专业的,”黄毛伸着手指点了一圈,“她俩中文,然后经济、计算机、设计,都是在户外运动社团认识的。” “能聚到一块真不错。”顾文曦略微感慨,他也热爱外出旅行,但并没有长距离的骑行过,一般会选用更轻松省力的交通工具。 “学长你也是出来玩的?” “住得习惯吗?” …… 学弟学妹很活跃,发现是校友后毫无顾忌,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哎,”顾文曦打断他们,“难得这么有缘分,明天我请你们吃烤肉怎么样?”第二天就是周日了,他将脸扭向吧台后的杜云砚,“老板,我上次看见你这有烤架,明天我去镇上买些肉回来——”话说到一半,他的表情便僵住了。他现在根本没钱请这么多人吃烤肉。 “还是我请吧,”杜云砚看着他摇摇头,“你当司机就行。” “没问题,谢谢老板!”顾文曦从善如流。 其实——还是有点特别吧? 别的客人不会像他一样需要杜云砚倒贴钱。 - 最近去镇上购物都是开顾文曦的SUV,早上当了一回司机,顾文曦得到休息三十分钟的机会。 他跟黄狗阳阳混熟了,往门口一站,那狗就跟过来,顾文曦蹲下来,抚弄狗背上的毛,没留意到有人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 “你好,”顾文曦抬起头后,昨天和杜云砚说了半天话的女生开口,“可以帮你和它拍个照吗?”女生手上依然抱着那台高级相机,“放心,我不会发出去。” “可以啊。”顾文曦爽朗地应道,手上持续着撸狗的动作,等她拍完才站起来,“你到这里,是为了拍照?” “哦,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奇怪,”女生向她解释,“可以说是我的职业病吧,我是一家杂志的记者。” “记者?”顾文曦没想过这个可能,这么看来昨天他找杜云砚很可能另有目的。 “我从微博的一个博主那里看到对这个地方、还有这间旅社的介绍,决定自己来看看。” “我也一样,”顾文曦想到一个月前的自己,笑了笑,眼睛瞥向篱墙外,“随便走走吗?” 女生点点头,他们从前院出来,以极慢的步速走在村道上。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她问。 “一个来月了。” “这么久?”些微惊讶过后,她点了点头,“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顾文曦背着手,配合她的脚步,减慢了速度,“但是感觉怎样还是因人而异吧,只有自己才明白。” “嗯,”她说,“其实我对旅社的兴趣大过山村,毕竟我就是在南方乡下长大的,习惯了山野风光,但这个住宿的地方一眼就喜欢上了。”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她昨天不急着出门,光在院子里转悠。 “我原本想做一个专题报道,甚至写进自己的书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顾文曦猜到个中缘由:“你和杜老板说了吗?” “嗯,”女记者说,“他没有同意。” 顾文曦听后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以杜云砚的个性会答应才不正常,但对这个记者而言,毕竟是件失望的事,他试着安慰对方:“杜老板那个人吧——” “其实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大概知道顾文曦要说的话,“此行不完全是功利的目的,我喜欢结识有故事的人,能够遇到这样的人,哪怕我没有资格去讲述他的故事,也是一种收获。” “有故事的人?”顾文曦听出她的话外音,“是说杜老板吗?” “对,杜先生是个有故事的人,虽然他并没有告诉我多少,”女记者笑着补充了一句,“我想,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哈哈哈……你准备采访我吗?”顾文曦跟着开玩笑。 “说不定呢,”女记者说,“照片我之后发给你吧?你有邮箱吗?” 顾文曦给她报了一个常用的电子邮箱,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杜云砚之后还等着他帮忙准备午饭:“我要回去了。” “那我再多走走。”她告别,留了张名片给顾文曦。 “岑菲……”这不是那个年纪轻轻就很有名气的记者吗?难怪有点眼熟。顾文曦收好名片,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咋舌,不愧是杜云砚,天大的馅饼都能当成垃圾扔掉。 他摇着头往回走,阳阳在门口迎他。 第15章 醉酒 晚上的烧烤派对安排在旅社二楼的平台。杜云砚没有搬楼下的桌椅,而是支起两张折叠桌拼在一起,十个人以内没问题。民宿的烤炉是烧木炭的,架在桌旁,易于操作。 气温略低,好在没什么风,露天环境用餐也不至于太冷。 杜云砚提出请客,几个年轻人不好意思当甩手掌柜,擦桌子、搬椅子、准备餐具……有什么活就干什么。 岑菲从田间回到民宿后,杜云砚从露台上叫住了她:“岑小姐,晚上一起吃烧烤吧?我请客。” “合适吗?”她收起了相机。 “嗯,人多一点更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笑着说,之后也和其他人一起帮着布置。 天黑得早,淡紫色的天幕中,一些颜色稍深的云仿佛晕染开的墨痕。 为了吃着方便,杜云砚叫上顾文曦一起将买来的肉类切成小块,一部分用竹签串成了串。顾文曦的刀工有所进步,虽然样貌不怎么整齐,好歹能按照指定大小完成了。 露台早早亮起了壁灯,杜云砚在桌边空置的凳子上另放了一盏高亮度的户外灯。 两波客人,加上杜云砚和顾文曦一共八个人,又都是年轻人,围在一起,气氛一下热闹起来。 岑菲是中文专业出身,一直在和两个中文系的女大学生聊天,几个男生兴奋地侃着这几天的见闻。 “我觉得这地方冬天来更好啊!”瓜皮头大声说着。 “你夏天又没来过?” …… 顾文曦半支着腮看他们,想起大学的自己,也是那么不管不顾的。他歪了下头,发现杜云砚不太在状态,隔一会儿瞥一下手机。 “有什么事情吗?”他不经意地往那边探了一眼。 “没事,”杜云砚按下锁屏,“下午问一个朋友要不要过来和我们一起,他没回我。” “朋友?” 杜云砚没说是哪个朋友,他的情绪有点低落,似乎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些,顾文曦便未加追问。 “哎,我们还是早点开始吧,”他岔开话,“快饿死我了。” “对对,”黄毛站起来招呼另两个男生,“咱们给大家服务,让老板他们歇着!” “好!”那俩人也很爽快地站起来。 杜云砚还是不太放心,想起身帮忙,顾文曦一把按住他的肩:“切了那么多肉还穿串你不累啊?你等着吃就行!” “那你怎么不去烤?”杜云砚觑他。 “我白天又没少出力,”他嬉皮笑脸地说,“你见不得我清闲是不是?” 杜云砚难得“噗”地笑了一声,极不明显,几乎无人注意。 黄毛大概善于此道,不必杜云砚指导,利落地为烤架刷一层油,生肉放上去,滋滋地响,冒起白腾腾的热气,一面烤差不多,马上翻到另一面,来回交替。 “对了,”男生们把第一波烤好的肉端上来,杜云砚对一桌人说,“今天忘了买啤酒饮料,冰箱里还有些自己泡的果酒,我拿来请大家喝吧。” “好!”几个人声音响亮,“老板太实在了!” 顾文曦一听是自己昨天还在打主意的那些酒,有点别扭了。杜云砚说随缘送,他这“缘”还真是来得“随便”。 “你不是舍不得吗,都拿出来啊?”顾文曦拽了下他的袖子。 “这种酒放时间长了也不好,”杜云砚轻声说,“反正夏天又可以做新的了。” 顾文曦微微恍神,夏天,应该就不在这里了吧……不过他还是主动代劳端酒上来。 切过的肉基本都烤好了,帮忙煎烤的男生把酱料刷上去。露台上种了两盆生菜,杜云砚提前采了一些生菜叶,吃肉的时候配生菜,降低了油腻的程度。 杜云砚自己不太爱吃荤食,象征性地各样尝一点。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大学生这几天活动量大,胃口极好,顾文曦也是个能吃肉的,不多久,桌上的空盘垒成了一小沓。 “老板,这酱料是自己调的吗?”其中一个女学生问。 “嗯。”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 “味道太好了!” “外面就没吃到过……” 杜云砚轻轻微笑,未作言语。那些料是用面酱、洋葱碎、孜然、蚝油、芝麻等不同食材依感觉调制而成的,其实也没有固定的配方,每次做都会有点不同,另外准备了辣椒粉,爱吃辣的客人可以自行添加。 白酒泡成的杨梅酒即使稀释了一定酒精,度数仍然偏高,女生们喝得不多,仅稍加尝试;三个男生的酒量意外的好,一杯之后,又倒了第二杯、第三杯……玻璃瓶中的酒液表面迅速下降。 顾文曦知道这酒的后劲大,喝得比较慢,清甜微酸的滋味得以回味再三,入喉的爽辣感使他不断放下酒杯,享用美食或是与人闲谈。 “有一回呢我在法国……”微醺状态下他的话比往日更多,连一贯耻于谈起的独自旅行经历也不介意向学弟学妹们分享,“那片海特别蓝,我就在海边站了很久,舍不得离开,然后过来一个大叔跟我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我二外修的是法语,可是没那么精嘛,那个人说得又快还有口音,一遍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我就问他是什么意思?结果呢,他开始拉着我说他自己的事,这回我听明白了,可是我不懂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啊?都是什么家庭工作不顺之类的……” “这大叔太逗了吧?” “我就在想,他不会是想不开,随便拉个人诉苦吧?”顾文曦继续讲述,“这我当然不能扔下他不管,我还得好好听着,等他说累了呢,给他灌点鸡汤,安慰几句,那人就很惊讶地问我,‘你这不是看得挺开的吗?’我说我为什么要看不开?大叔才又说了一遍,他刚才以为我要跳海!” “噗哈哈哈哈哈学长有点惨……”几个人夸张地笑着。 杜云砚一言不发,低头喝酒,没表现出太大兴趣。他平时每次都只喝一杯,今晚不知不觉中喝去三杯。顾文曦离他最近,发现他的脸颊正一丝丝地泛红,与日常的神态迥然有别。 “你喝醉了?” “还好,”杜云砚的眼神迷离,手摆弄着领口的扣子,可能是觉得热,“就是有点闷。” “你喝多了吧?”顾文曦拽住他的手,刚才被烟熏得出汗,大家都脱了外套,现在杜云砚身上只穿一件毛衣,再解开扣子很容易着凉。 满桌人渐露疲态,瓜皮头提议:“太晚了,收摊吧!” “你们先回去休息,”岑菲对顾文曦说,“我们收拾就行。” 杜云砚喝多了酒,不再跟他们客气,打了个招呼就往楼里面走。 “哎,”顾文曦没想到他的酒量这么差,要不是自己拉他一把,非撞门框上不可,“我送你到房间吧。” “不用。”他揉着太阳穴,声音轻飘飘的,顾文曦自作主张地捞起他的胳膊。 房间离露台很近,几步就到,杜云砚的屋子和旅社客房的布置差不多,简单干净,只是墙壁涂成了浅葱色。 进屋之后,他不顾另一个人拖拽的力道,一个劲地往床上奔,直接栽在上面,踢掉鞋子,舒服地翻了个身,眯着眼对顾文曦说:“你可以走了!”口气颇有古代皇帝对下人说“退下”的架势。 被下了逐客令的顾文曦淡淡不爽,可眼前这张脸让他微感失神。 他没有见过醉酒后的杜云砚。 那人肤色白,一点点变化都非常明显,此时平躺在床上,双颊绯红,微张的桃花眼跟含了水一样。他没有去看顾文曦,全然像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喂,”顾文曦喊他一声,“你不去个厕所?” 杜云砚的眼睛终于转到他身上,说出的话仍一股醉态:“去也不让你跟着!” “你以为我愿意跟着呢?”顾文曦见他恹恹的,懒得计较,“澡也不洗了?” 他的嘴巴里轻声嘟哝:“等一会儿。” “我看你都快睡着了!”平时杜云砚手沾一点脏都会去洗,顾文曦觉得他应该也有每天冲澡的习惯,“要不我帮你擦擦?” 杜云砚没动静,顾文曦直接去洗手间找了块干净毛巾浸了热水,再回到床边。他先在对方的脸上抹了一把,杜云砚不满地哼唧一声,但没有推开。 然后他刚准备掀他的毛衣,杜云砚挥手拍了一下:“你别碰我。” 顾文曦停下手,这叫什么话?好像自己要怎么着他似的。 “别在……别在我屋里。”杜云砚别过身去,声音有气无力的。 顾文曦的气不打一处来,简直好心当做驴肝肺。他把毛巾搭在床头,转身之前,看到杜云砚的右手在裤袋那里蹭来蹭去,好像哪里不舒服。 他还是好心挪开他的手,检查了一下,原来是手机装在兜里硌得慌,于是帮忙把那个长形机子取出,放在床头柜上。 手机震动了一声,屏幕上跳出条信息:【云砚哥,对不起,我刚看到你的信息。】 顾文曦没在意,关上灯,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晚上喝的量与杜云砚差不多,因为喝得慢,除了轻微头晕没有其他感觉,意识完全清醒,回到房间解决完内急,便开始脱衣服洗澡。 花洒落下的水浇在脸上,他抬手想抚去眼睫上的水珠,马上又被绵绵的水帘蒙了视线;杜云砚之前的模样猝不及防地窜入脑海,像浮在氤氲的水汽上,魅影似的挥之不去。 也不知道那家伙后来有没有去洗澡。 不洗就不洗,顾文曦愤愤地想,脏死他算了。 从浴室出来,空调的出风口下送出一阵一阵的暖风。他心里烦闷,翻出遥控器果断按了关机。 作者有话说: 现在不让碰,迟早全摸遍 第16章 别扭 顾文曦一觉睡到了天大亮,还没睁眼已感觉出明亮的光束在眼皮上跃动,是个大晴天。 不到八点,如果要帮杜云砚准备早餐有点晚了,他赶忙起身,先到对面房门口敲了下门,果然无人应答,对方一定早就起来了。 可他为什么不像前一天一样叫上自己呢? 顾文曦下到一楼,走近吧台,听到了隔壁厨房传来的说笑声。 “你起来了?”杜云砚撩开门帘,脸上流露出不常见的喜色。 “我帮你准备早饭?” “不用了,”杜云砚回头向厨房里看了一眼,“云翰会帮我。” 那个青年听见他们的说话声,探了下头,冲顾文曦道:“顾先生,早啊!” “哦,早。”凭白省去了家事的麻烦,顾文曦心里却不那么舒服,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杵在吧台边上,没有立刻离开。 他想起昨天晚上瞟见的杜云砚手机上的信息——“云砚哥”,那个语气来看,发信人应该是云翰没错,“下午没看到信息”什么的……所以昨天杜云砚未请到的朋友就是他吧。 “你先等一下,早餐马上热好。”杜云砚说。 顾文曦自己挑了处靠窗的桌子,不多久,杜云砚端了冒着热气的两碗餐食过来他这边,最近他们都是同桌用餐。 “醪糟圆子,还下了个鸡蛋。”杜云砚向他介绍,前两天发酵的米酒已经好了,用来做早餐非常合适,“我们早上才搓的圆子。” “你怎么没叫我?”顾文曦的声音里有一丝怨气。 “太早了,麻烦你挺不好意思的。” 他这话说得很客气,顾文曦不难理解其言外之意——他毕竟是个外人。 杜云砚不见了昨日醉酒的情态,只是脸上仍浮着浅淡的红晕,而且他的心情一看就不同往日。 顾文曦原以为他对待村人都是类似的和煦态度,其实并不完全,在这个青年面前是有差别的,他们的关系会更亲密一些。 “怎么不吃?”杜云砚见他愣神,“做得不好吗?” “没有,挺好的。”顾文曦低下头崴了两勺,又甜又热,放下勺子后问他,“你现在头不晕了吧?” “什么头晕?” “你昨天不是喝醉了吗?”顾文曦接触到他茫然的视线,“你都不记得了?” “我昨天……醉得很厉害?”杜云砚的脸色微变。 “也不是特别厉害,但是和平时反差挺大的。” 杜云砚的面部表情更凝重了:“那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做奇怪的事吧?” “你觉得你会做什么?”顾文曦发现他还挺在意自己醉酒后的形象,遂起了玩心,“你非礼我算吗?” 杜云砚“啪”地一声将勺子丢回碗里,死盯着他的双眼说:“不可能。” 顾文曦快要绷不住笑了:“那我非礼你呢?” “不要瞎开玩笑。”杜云砚严肃地说。 “没劲。”顾文曦轻轻嘀咕。要不是昨天晚上杜云砚那么嘴欠,他也不想开这种没营养的玩笑。 过了几分钟,云翰出来了:“怎么样,味道不错吧?”他是冲顾文曦问的。 “嗯,辛苦了。” “没事,”他在杜云砚的旁边坐下来,两人的位置与顾文曦相对,而后小声对身边人说,“抱歉,云砚哥,我昨天就该来帮你。” “这有什么关系,”杜云砚稍微扭过脸,“我只是想请你一起吃个饭。” 五个大学生今天一早去山里,没在旅社用餐,岑菲也早就吃过离开了,现在厅里只有他们三人。对面二人说了什么,顾文曦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云翰,却是第一次仔细打量对方:青年比自己小几岁,和杜云砚坐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差距感,反而自己更像被照顾的、孩子一样的角色。 杜云砚喜欢跟他说话,这是顾文曦的直觉。因为云翰不在的时候,总要自己主动开口,杜云砚才愿意跟他闲聊几句,然而现在显然不是。 他们的交谈声不断,杜云砚一贯的温和下添了几分控场的主动与余裕。 顾文曦没有再说一句话,他感到自己与这样的气氛格格不入,以最快的速度用餐,又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他对着厨房的窗口站了几分钟,厨房朝东,冬季里很少有今天这样炫目的阳光,他闭了几次眼,再睁开,突然想起还没有洗碗和勺子。 “放着我来吧。”水龙头刚一打开,杜云砚也过来了。 顾文曦仍开着水龙头洗自己的:“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大方什么?”杜云砚莫名其妙,“你不是很爱歇着吗?” “杜云砚,”他关上水,破天荒地叫了他的全名,“我也是个成年人,不是需要照料的小孩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清楚。”碗放在台面上,发出轻轻一声脆响,像是为他的话画上句号。 “你怎么了?”杜云砚不迟钝,听出他话中带刺,“我哪里……让你不高兴了?” 顾文曦迅速掩了情绪:“不是,你没有。” 也许在外面晃荡太久了,他的情绪有时会变得不对劲。杜云砚疏离而充满伪装的笑,让他一瞬间难过起来,可这种理由说出来怪没风度的。 他甚至想念前一天晚上醉意蒙蒙的杜云砚,至少那是这个人本来的面目。 “云砚哥!”云翰掀起厨房门帘,“一起出去吗?” “哦,马上——”杜云砚看了眼手上的碗。 “我帮你洗吧,”顾文曦向他伸出手,面色无波,“你有事就先走吧。” 短暂的迟疑之后,杜云砚还是将自己的餐具递给了他。 顾文曦再次拧开了水龙头,水流声盖过了杜云砚离开的脚步。 瓷碗在不断擦洗下恢复光洁,顾文曦心底的烦躁好像也被流泻的水冲散了,他按照杜云砚交代过的,将洗过的餐具用布巾擦干才放回橱柜。 旅社空荡荡的,阳阳和贝贝趴在地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顾文曦经过它们旁边,蹲下来逗弄了两下:“没人跟你们玩,很没意思吧? “我也觉得没意思,”他继续自言自语,“人都跑光了。” 他只蹲了一小会儿,站起来时小腿发麻。篱墙边的垃圾袋十分醒目,顾文曦一眼便扫到了。 杜云砚出门连垃圾都忘了扔……他心里抱怨着,走过去把袋子拎起来。 离民宿最近的一个垃圾分类站点就在前面路口,顾文曦拎着垃圾往外走,把东西扔进垃圾桶,欲转身之际,似乎听到了杜云砚的声音。 “你会不会厌恶我?” 顾文曦回过头,杜云砚和云翰就在离他很近的一棵树下,不过他们之间隔着丛灌木,两人没有发现他。 他倚在树丛后面,心跳突然加速。 第17章 秘密 “不,云砚哥,我就是有点意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云翰不太敢去看杜云砚的双眼。 他和杜云砚认识了十三年,从对方来到这个山村,那时他自己还不到十岁,杜云砚也才十几岁,在他眼中是个温柔的哥哥,两人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家长之间又合得来,多有走动。对云翰来说,杜云砚是除了母亲之外最亲近的人。 而就在刚刚,这个亲近如兄长的男人向他吐露了最隐秘的心事,是他闻所未闻的禁忌之情。 “喜欢你吗?”杜云砚稍稍停顿,“我虽然一直是个同性恋,但拥有这种情感,对你——也是这两年才逐渐意识到,尤其阿姨过世的时候,我看到你那么痛苦……我很想好好陪伴你,但是阿姨的事给你带来那么大的压力,我不敢轻易告诉你,就拖到了现在。你可以慢慢考虑,如果没那么讨厌,如果能够接受,我非常愿意和你一起生活。” 云翰的脸上缓缓升腾起热浪,他不懂这种感情,然而杜云砚的话并不令他难堪或反感,只是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决定,他的眸色迅速黯淡下来。 “对不起,我不能——”他犹豫了一瞬,“云砚哥,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准备到S市去了。” “你决定好了?”杜云砚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惊讶。 “嗯,我很早就想去外面看看,尝试不一样的生活,”他说,“以前年纪小,成绩又不好,考不上好的学校,现在我都二十来岁了,我妈又不在了,只有一个人,我不想留有遗憾。” “想好做什么了吗?”杜云砚关切地问。 他店了点头:“我想学习西点制作。” “我早就有感觉,”杜云砚了然一笑,“你可能不会永远留在这里。” 云翰转过头:“那你呢?你真的愿意这样生活一辈子吗?” “嗯,”他十分坚定地说,“我不会离开。” “啊,这样……”云翰微微失神,“云砚哥,你那么会读书,可那时……你不遗憾吗?” 乡道上起了些风,擦着树木与房屋而过,像人低低呜咽的声音。 “就算我去读了大学,也还是会回来,结果是一样的,”杜云砚眼中的情绪莫测难辨,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云翰,既然决定好了,就大胆去做吧,我会祝福你的。” “云砚哥,”云翰的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的笑,“你总是替我着想,我觉得……你要是没有告诉我那些心里话就好了。” “云翰,”杜云砚绕到他身前,与他对视,“我们谁都无法代替另一个人选择,你的内心只有自己才能掌握。你告诉我,你想走吗?” “……想,”他点着头,喃喃自语般地说,“我明白,我会好好的。” 身后的灌木丛一阵窸窣,杜云砚警觉地向那边望去:“有人吗?” “可能刮风了吧?”云翰猜测。 “那我们早点回去吧。”杜云砚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 两个人走开一段距离,躲在树丛后的顾文曦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屏住的呼吸松懈下来。 为了避免跟他们一起回去被怀疑,他又在外面晃荡了一圈才返回民宿。杜云砚问他去了哪里,他故意指了个与刚才相反的方向。 云翰仍留在旅店帮忙一起干活,顾文曦尚未从偷听获得的巨大信息量中回过神来。杜云砚看上去和之前并无差别,一点都不像刚经历恋爱挫折的失意之人,倒是云翰的表情略有纠结,不时往杜云砚那边偷瞄。这让顾文曦感到很奇怪。 当然,杜云砚喜欢男人这件事本身就出乎他的意料。他自己是个直男,虽然偶尔开开玩笑调戏同性朋友什么的都会有,但从未认真思考过男人之间另一种可能的关系,哪怕已经看出杜云砚对这个男生不一样,也仅仅理解为友情意味的特殊。 难怪早上和他开玩笑,他那样严肃地划清界限,因为他根本不是直男,对不正经的调侃格外敏感。 一旦打开这方面的思路,再看云翰的反应就值得玩味了。云翰真的对他没有感觉吗?顾文曦不这么想。只不过这个山里长大的孩子同时有着别的追求,如果杜云砚能跟着他一起走,说不定他们就在一起了。 然而杜云砚宁可与渴望共同生活的对象分别,也不肯踏出乡村半步,如此看来,云翰倒更像被抛弃的一方,他表现得不像杜云砚那么坦然。 “顾先生?顾先生?” “啊?”顾文曦沉浸在对八卦的脑补中,杜云砚连叫他两声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可以帮我到后院喂下鸡吗?” “好,我去。”尽管早上还在为杜云砚支开自己不满,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一个人透透气更轻松;目睹了事情经过,夹在那两个人中间,他的处境是最尴尬的。 喂鸡的谷物是杜云砚事先调好的,顾文曦不需要费什么事,他把盆放下后,蹲在栅栏边上,没急着起身。几只鸡争先恐后地扒在盆边上,从里面叼食物出来。 在山里的每一天,都重复着同一个节奏,循规蹈矩。 这就是杜云砚想要的生活吗?顾文曦闭上眼,试着想象那个人的内心世界。 “呼……”他缓缓吐出一团白雾,他不想那么快回到厅里,站起来以后,又拎上小桶帮园子里的菜浇水。 对另一个人怀有爱情,顾文曦不确定自己是否经历过这种感觉,诚然他谈过恋爱,但只是出于对恋爱体验的好奇和不排斥罢了,他没有对任何人告白过,反而是被告白的话听过不少。渴望和某个人在一起……听上去不错,两个人都不会再寂寞。 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分手时梁倩对他说,感觉从未走进过他的内心。想要靠近一个人,结果却愈行愈远,那种心情很绝望吧? 然而他现在也在试图探测另一个人的内心领域。 早上云翰过来,杜云砚的开心是少有的真心流露,那么现在的从容是装出来的吗?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能轻松地伪装? 云翰一直留到了傍晚,之后的两个白天也过来帮忙,他的确很勤快,做事又利落,和杜云砚配合着,默契十足,几乎不需要顾文曦再做什么。 两天后,大学生们一早踏上回程的路,岑菲也于当天下午向他们辞行。 “杜先生,”她在临走前站在篱墙边,对杜云砚说,“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联系我。” “我……”杜云砚轻叹着笑了一声,“谢谢你,岑小姐。” 和岑菲有过交流,顾文曦自然明白她所指的“改变主意”是什么。等她离开后,他上前两步:“你真的愿意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 杜云砚望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应该接受?” 短暂的静默后,顾文曦忽然“哈哈”地低声笑起来:“不是,你如果接受了,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杜云砚了。”他又一次叫了对方全名,接着转过身,往民宿小楼走去。 杜云砚不发一言,注视着他的背影隐没在楼前的阴影中。 第18章 夕阳 接下来的几天,顾文曦没在民宿见过云翰,不清楚杜云砚私下有没有和他碰面。杜云砚不会随时向他汇报行踪,但他控制不住在意那俩人的事,无意间触向杜云砚的视线也愈发频繁,甚至令对方有所察觉。 “你在看什么?”杜云砚在院子里洗床单,不必回头也知道谁站在身后。 “没什么,”被他发现以后,顾文曦倒不扭捏,“你怎么不用洗衣机?” 杜云砚将布单展开,摊在搓衣板上,又拿起了刷子:“沾到墨水了,洗衣机洗不掉。”抻开的白底床单上的确混入了不太小块的黑色墨渍。 洗物用的是冷水,他的手很白,泡过后渐渐覆上一层细密的红。顾文曦盯着那双通红的手背,他想如果是自己,一定会觉得疼。 杜云砚再次把布料浸在水里,双手一并沉入。 “我帮你洗吧?”话一出口,顾文曦自己都没想到会主动揽这种活,他的手怕凉,冬季里洗碗洗菜总习惯用温水。 “不用了,”杜云砚没当回事,“你洗不干净。” 顾文曦默不作声,在他身边蹲下,将袖子捋上去一些,自行探向水盆,碰到他的右手时,意料之中的冰冷。杜云砚松开了手。 “让我试一试。”他说,凭着股大力从对方手上接过东西。水真的凉,露在水面上方的肌肤竖起汗毛,他有点为自己的逞强行为后悔。 杜云砚没有坚持,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起身往屋里走去,没过一分钟,又拎着热水壶从里面出来。 “抬一下手。”对顾文曦说完,他打开壶盖,灌了些热水进盆里。 温热的水流迅速散开,顾文曦刚才还觉得麻木的手暖和起来,他开始认认真真地搓洗弄脏的地方。 “既然有热水,你自己怎么不用?”他低着头问。 “我习惯了。”杜云砚重新扣上壶盖,另搬了把小板凳坐在旁边,像是在监督他干活。 “你还不放心啊?”顾文曦观摩了半天,早知道该怎么做。 “倒也不是这个问题,”杜云砚的双臂搭在膝上,“我觉得你没必要跟我争这些。” 顾文曦稍稍抬头,虽然并没有瞥向他:“你认为我在跟你争什么?” “我也不知道……证明自己?”杜云砚斟酌道,“可我们俩本来就不是一类人。” “你眼里,我是不是很没用?”顾文曦手中的刷子在衣板上蹭得嚓嚓响。 杜云砚的眼梢微弯:“我不就说过你几次吗,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才不是……” “但你跟我一开始想象得也不太一样,”他接着说,“我很少见你这样的大少爷。” “哪样?”顾文曦把布料拎起来些,阳光照射下隐隐地显露一点痕迹。 “我不想说,说了你该骄傲了,”杜云砚站起身,“热水不够了,就自己加一些,我先去做饭。”说完转身回了屋。 顾文曦的脸上泛起些许热来,朝他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真能装。” 单子上的痕迹应该是刚染上的,及时清洗之后,墨迹终于不见了踪影,顾文曦之后用洗衣机把它甩干,晾在院子里。 “顾叔叔!” 顾文曦循着声音从床单后面露出头,不出意外地瞅见云妍蹦跳的身影,女孩左手抱着个头盔,一看就是有人载她来的。 “妍妍!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他想起来今天是周日,杜云砚早上说过要炖肉。 “我妈妈做了发糕,”她开心地说,“让给你们送来!” “你妈妈——”顾文曦随着她回头的视线望去,矮篱外一个面生的女性脚点地撑着摩托车,冲他们这边挥了挥手。 顾文曦没见过妍妍的母亲,正犹豫着要不要叫杜云砚出来跟人打个招呼,她已经跑回车上:“叔叔,我们先去镇上啦!” “谢谢,再见啊!” 顾文曦提溜着一袋发糕走进厨房。 “妍妍妈给的?”杜云砚一眼就明白过来,似乎习以为常。 “嗯,”顾文曦把东西放在灶台边,摸着还温温的,扒着微敞的袋口一看,切成菱形的白色蒸糕,看着十分眼熟,“哎,这是不是我刚来那两天吃过的?” “你还记得啊?”杜云砚洗干净手,捡了一块掰成两半,与他分吃,“对,上次也是妍妍她们送的。” “你人缘还挺好的。”糯米面和大米粉做出来的糕粘性很足,带点淡淡的甜味,顾文曦很喜欢这种口味。 “村里人互相都差不多吧,”杜云砚不以为意,“而且我有时会帮妍妍辅导功课。” “云翰是不是经常来民宿帮你啊?”顾文曦几乎不经大脑地问出来,问完立即后悔了,紧张地看向对方。 “……嗯,”杜云砚点了下头,背过身去,“旺季的时候他会来。” 但是那个青年以后去了S市,也许就不来了吧?顾文曦死死盯着杜云砚的背影,试图探出一点落寞的痕迹,片晌又觉得替别人多愁善感太没道理。 “这里真挺好的,”他原本只想将话题拉回一开始的方向,却蓦地想起一个多月前决定留下的那个瞬间,“我当初本来打算要走了,结果那天晚上,在房间的窗口看见落日,就突然不想离开了。” “落日?”杜云砚回过头,表情微微惊讶。 “是啊,你是不是想说我做决定都是拍脑门的呢?”他倚在橱柜上,“来的时候刚和我爸吵了一架,刚和女朋友分手,看着像个逃兵……其实我很高兴,很高兴能够自己做选择。” “是吗……”杜云砚把锅里的菜盛好,“对了,你下午有空吗?” “只要你不给我安排任务就有空啊!”顾文曦笑着说。 “今天没有别的事,下午跟我去个地方。” “哪里?” “急什么,”杜云砚难得卖关子,“到时候就知道了。” 砂锅中炖着红烧肉,咕嘟咕嘟地响个不停,味道透出来,顾文曦拼命吞咽口水,算计着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不过,他究竟想带自己去哪里呢? 以杜云砚的性子,应该不会开太大的玩笑,也许是值得期待的吧。 - “你来过这一带吗?”杜云砚带他走上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没有。” 他们从旅社走出来一大截,杜云砚说不需要开车,顾文曦以为是很近的地方,但走了快一个钟头,还像是在望不到尽头的山间穿行,周围草木繁盛,走的又都是难行的上坡,无法猜测目的地在何方。 杜云砚往斜前方望了一眼,头也不回地问:“能辨清方向吗?” “你在考我吗?”顾文曦抬头对着天空扫视一圈,今天的天气晴朗,他指着某个方位道,“现在太阳快落山了,所以那边是西南方。” “还不傻。” 顾文曦翻了个白眼,正想反驳,那人又说:“快到了。”他们登上一小片高地,视野瞬间开阔,山下是静静淌过的河流,河面泛着粼粼金光。 “这里是?” “看夕阳最合适的地方。” 这个时间太阳虽然走得低,但还没有真正落下,西天边的云像被镶了圈金边,明晃晃的。 “你是来带我看夕阳的?”顾文曦十分诧异。 “你不喜欢?”杜云砚找了片相对平整的草丛示意他,“可以坐一会儿。” 见他都坐下了,顾文曦也不迟疑,跟着一起坐在坡顶上。下面的河流大概是他见过的那条河的上游,周围的杂草更盛,季节原因有所枯黄,但在夕照的映衬下,呈现出麦浪一般明亮的色彩。 “你怎么发现的这里?”网友发过的照片中,顾文曦没有任何关于这处山坡的印象,或许除了他们根本没人会来。 “我老早就知道……”杜云砚的头微微后仰,“以前带云翰来过,但是他没有太大兴趣,后来就经常一个人来这里坐坐。” 今天的天气不错,打着卷的云从头顶上飘过,仿佛一伸手就能够着。 “杜云砚,”顾文曦双手抱着膝,目视前方,“我有点不明白,你当初怎么想到开民宿呢?” “我不像做这个的?” “不像。”不爱宣传、对赚钱没兴趣、性格又不热情……怎么看都是自讨苦吃。 “这间旅社是我妈妈的梦想,”杜云砚的声音轻如梦呓,“她在正式开业前夕去世了,我想帮她延续这个梦想。” 听他这么说,顾文曦恍然想到旅店的名字就像来自某个女性:“那这里的店名——” “对,就是她的名字。” “你为你妈妈实现梦想……”杜云砚的话某种程度颠覆了顾文曦对他的印象,“那你自己呢?你真的甘愿——”就算和母亲的感情再深厚,毕竟已天人两隔。 “我本来就亏欠她,”他一副顺天由命的语气,毫无抱怨成分,“如果没有我,她可以活得更好。” 难以言喻的感觉在顾文曦的心底蔓延,似乎是当初医院里那种憋闷的情绪卷土重来,而且愈演愈烈。 他曾经以为杜云砚和生母的关系与自己的情况相仿,现在看来也不尽然。至少顾文曦不会对母亲温楠抱有愧疚。 他的父母是在长辈的错误干涉下结合的,可惜一个真的动了情,一个却不改初心。后来温楠知道顾煜清一直另有深爱之人,坚决退出了这段错位的缘。然而她从不后悔养育顾文曦,包容儿子的一切主见与小性子,绝不允许他为上辈人的私念委曲求全。在温楠身边的几年也是顾文曦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可能话题过于沉重,杜云砚补充了一句:“当然,这里的生活——也不一样。” 他没有说明是和哪里相比不一样,顾文曦也不再去问。 太阳下坠的速度很快,刚刚还一片灿金的西天转瞬被橙红色的霞光覆盖,远处的山峦半明半灰。 “要落下去了。”顾文曦指着河流的那边对他说。 将落的太阳一点都不耀眼,跟画上去似的,连那光彩也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虚幻不实,过分瑰丽。水面的颜色染红、变深,驱散了原本跳动不止的万点金光。 这里的确能够看到最美的夕阳。 第19章 你不用担心 他们在山顶一直待到彻底望不见太阳的影子,连晚霞都失去光芒,山林笼在半蓝半紫的天幕下,静谧安宁。 杜云砚起身的时候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在留恋逝去的白日。 往回走的路上,顾文曦依然跟在他的后面。天色黯淡,也使得脚下的路较之来时多了几分瘆人的怖意,尤其那些团团密密的树丛,乍看幽深一片,恍如鬼魅。 顾文曦走得慢了几步,杜云砚便回过头来:“快一点吧,山上可是会有蛇的。”像是回应他的话,树丛哗哗作响。 顾文曦最怕爬行类动物,猛然听到这个说法,脊背阴寒阵阵,转念发觉不对,快走了两步,到他跟前:“冬天哪来的蛇?” 前面的人停下来,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你——”顾文曦脚步轻快,“你什么时候学会戏弄人的?” “跟你学的。”杜云砚毫不犹豫地说着,他扒开面前的枝子,从小路返回乡道,“不过,夏天的时候,这里的确有蛇。” 上一次听他提起夏天,是关于杨梅酒,顾文曦随口问道:“你觉得——夏天我还会在这里吗?”他的询问带点试探的心思,只是这话落在杜云砚耳边变成了彻底否定的语气。 “也对,”杜云砚一边走一边说,“你那时早就不在了。” 顾文曦没说完的话全烂在了肚子里,不太高兴地瘪下了嘴,依旧默默跟着,只是不发一言。杜云砚也没再聊天,一前一后,始终维持着不超过三四步的距离到了旅店。 出门时顾文曦没带手机,先回房间查看,发现上面多了十几条新的信息,表达的都是同一个内容:“生日快乐”。就连久未联系的顾煜清也给他发来电子贺卡。 他愣住了,打开日历一看——十二月十六日,确实是他人生的第二十六个生日,只不过他早忘了个干干净净。 生日这种事,顾文曦是无所谓的,往年也不过是亲朋好友找个由头热闹两下;如今他不在,仍然能被记得,心里多少有些动容。 他一条一条地回复信息,曾泊年的、蒋辰的、顾文珩的……到顾煜清那个对话框怔了许久,直到杜云砚喊他去吃饭,也没有打下半个字。 “我马上下去。”顾文曦对门口的人说着,低头在手机上打了“谢谢”,点击发送。 两个人的晚饭一般来说不复杂,今天出门前杜云砚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回来只需要稍微加工一下,但是顾文曦走下楼来发现餐点格外丰盛:素菜除了平日常吃的那些,多了先前他夸赞过的地瓜丸子;肉菜不仅有中午没吃完的红烧肉,杜云砚还另炖了萝卜排骨汤。 “你怎么做这么多?”顾文曦心里疑惑,也就直接问出来了。 “下午走那么多路,多吃点无所谓,”杜云砚提前盛了汤凉着,“你不是挺爱吃肉吗?” “嗯,是啊,”不过跟杜云砚一起用餐的日子里,一顿饭两道肉菜还是比较罕见的,“谢谢。” 吃到一半,杜云砚接了个电话。他没有回避,仍坐在桌边,放下筷子,对着手机那端的人说:“……后天吗?那好,我去送你。” 顾文曦不必刻意去听,也猜得出来电话是云翰打来的,等杜云砚放下手机,他也抬起头,迎上对方的视线:“是云翰吗?” “嗯。” “他要去S市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顾文曦语塞,他完全忘了这个消息是自己偷听得来的。 “上次……”杜云砚先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我们附近?” “嗯,”顾文曦干脆不再隐瞒,“我去倒垃圾,不小心碰见的。” “我说呢,感觉好像有人,”杜云砚神情坦然,“那我对他说的话你是不是也都听到了?” “我不小心听到的,”顾文曦微微耸肩,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摊开无妨,“你真的没事吗?” “你觉得我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他哪知道,顾文曦暗想,情场失意的不是你吗? “你说过喜欢——喜欢他,他如果离开——你会不会很难过?” 杜云砚看上去一点不像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他对待任何事都有着十二分的认真,感情上应该更是。既然如此,表现得如此无所谓,未免太矛盾了。 “我承认,我舍不得他,也会想念他,”杜云砚微微点了点头,“但有些事情是没办法强求的,不甘或抱怨也无济于事。” 顾文曦仔细将他的话咀嚼了两遍,实在无力吐槽:“你就是这样想的?” “那应该怎样呢?” 顾文曦被问住了。 的确,除此之外,这个人还能怎么表现呢?歇斯底里?奋力追求?都不像杜云砚能呈现出来的行为。 联系他在山顶上说过的话,也许他并非不在意云翰,而是不在乎自己的感觉。 “不该怎样。”顾文曦心里想着聊些别的,却又忍不住问,“你真的喜欢男人吗?” “嗯,”杜云砚仍然快速答道,“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更喜欢男生。” 顾文曦半晌没吭声,直愣愣地盯着他,杜云砚有所误会:“你不用担心,就算我是同性恋,也不是随便一个男人都感兴趣。” “你、你说什么?”顾文曦回过神,这意思是自己对他毫无吸引力?“我干嘛要担心?” “哦,”他喝了一口汤后放下勺子,“我是不希望你有心理负担。” “我才没有。”顾文曦立即否认。 对于杜云砚喜欢男人这件事,他从始至终就没有厌恶过,反而是对方这种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的态度让他不快。他好歹也是个多才多艺的帅哥吧?怎么就叫“随便一个男人”了? 这点小心思作祟,顾文曦的后半顿饭吃得不怎么舒坦。 杜云砚还是一如既往地能惹人生气。 第20章 悸动 从坪凉村到S市需要先去镇上乘小巴,再到隔壁县级市转火车或大巴。云翰走的那天,杜云砚提出骑摩托送他。 “干脆坐我车吧。”顾文曦的意思是自己开车,陪他们一起,也省了倒车的麻烦。 “不用了,”杜云砚没有接受他的建议,“我又做了些米酒,你下午给胜伯和刘婶送去。” 他拒绝的理由完全站不住脚,要送酒什么时候都可以,哪用得着非赶这会儿;想必还是希望独自送云翰走。顾文曦看出他的意图,索性不再坚持。 刘婶的身体底子不错,上次病过之后,不久又恢复了往日的气色。顾文曦按杜云砚交代的,下午去了她家,老人倚在敞着的屋门框上,大着嗓门打招呼:“进来坐坐!” 天气冷,从中午开始起了风,他们没待在院里,直接到里面厅堂歇着。刘婶家的窗户不像民宿餐厅那么大,显得房间有点暗,她开了盏小灯,请顾文曦坐下,两人面前的矮几上摆着成套的茶具。 了解过杜云砚的去向,她点着头重复:“云砚去送小翰了啊!” “嗯。” “他们两个从小感情就特好,”刘婶叹道,“这去了大城市啊,就不想再回来喽!当初我家那小子就是这样……” 她刚煎了萝卜糕,有客人来,便让胜伯端上来一小盘,再配些茶:“来,吃点东西。” 顾文曦和两位老人也算比较熟悉了,并不客气。萝卜糕虽然是煎的,但放油不多,外皮酥,吃起来却不腻。 “刘婶,你们没想过去城里生活吗?”顾文曦闲着无事,和她聊起天来。 “不去啦,”她挥着枯瘦的手,“几十年都过来了,换地方习惯不了,偶尔去住个几天,看看孙子,就行啦!” “可是——在子女身边更方便吧?”他没好意思直说,年纪大了,身体上的毛病也多了,大城市里不仅有子女照料,医疗条件更是好得多,摊上个什么急症不至于手忙脚乱。 刘婶听出他话外的意思,咧着嘴笑:“不打紧,不打紧……这个岁数喽,老天爷让活到什么时候,就活到什么时候!”她一边说,一边用右手食指往头顶上指。 顾文曦微红了脸,和老人家一比,自己的心思倒小家子气了:“心宽一点好,什么都看得开。” “哎,是这么个理,”刘婶啜了口茶,“我们山里人简单,当初雅宁大妹子也是这么个想法。” “雅宁?”前几天刚跟杜云砚谈过他母亲,顾文曦知道这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就是云砚的妈!”刘婶介绍道。 “刘婶,杜老板和他妈妈是这里的人吗?”他下意识地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 “大妹子是,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她小学还没毕业,过了几年啊,就到外面念书去了,等再回来呢,带了那么俊一个孩子……” 顾文曦大致听明白了,杜云砚可能是在别的城市长大的:“那杜老板的父亲——” “这个就不要打听啦,”刘婶打断他的话,表情严肃起来,“大妹子没说过,咱都不会去问。这人呢,真想说什么,自然会跟你说,不想说的,你去问,等于杵他心窝子……” 这或许是老人家透彻的地方。其实顾文曦自己在外人看来八成也是个充满谜团的旅客,但相熟的村人们并未蓄意打探,他才得以自在轻松地像当地人一样生活。 “我明白了,”他心下释然,“您说得对。” 冬季日头落得快,喝几杯茶,聊上一会儿,天开始擦黑。顾文曦琢磨着杜云砚也差不多快回来了,起身告辞。 “就在这吃晚饭吧!”老人热情地挽留。 “今天不麻烦了,”他推辞道,“改天再和杜老板一起看你们。” 从刘婶家回来后,顾文曦到后院看了一眼,鸡舍里多了枚蛋,好在没被母鸡破坏,他捡了起来。 菜园的菜已经采收完毕,考虑到不久后气温可能降到零度以下,他们俩前些天将菜地覆上了地膜。 不确定杜云砚什么时候赶回来,顾文曦瞄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如果继续等下去,晚饭可能太迟,他决定自己做,顺便让杜云砚看看他的成果。不过,他不太能独立完成复杂的菜式,在厨房里翻腾了半天,打算煮两碗面当晚餐。 面条是杜云砚自己压的,分成几份装在保鲜袋里存放,一袋差不多就是两个人的量。顾文曦用番茄、香菇煮汤,熬差不多了把面条下进去煮开,打两个鸡蛋,添几叶小白菜,几星葱花香菜,酱油和米酒调味。 仅仅一个月前,他还不相信自己能如此熟练地做汤面。听着热汤滚沸的声音,等待另一个人的归来,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满足感。 面条出锅时,天完全黑了。 - “你在外面多保重,”杜云砚帮面前的青年系好大衣最上面的扣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云砚哥,我走了。” 两人在车站的快餐店吃了顿便饭,慢慢走过来乘车。云翰隔着车窗玻璃向他挥手,不时有赶路的人擦着杜云砚的肩膀而过。 天越来越暗,发动机的噪音盖过了嘈乱的人声。杜云砚的目光追随着消失于暮色中的车辆,脑中闪过十五岁到这里以后的一些片段,比起难过,更像是心里空下去一块。 杜雅宁还在的时候,他不敢表露一丝伤感或脆弱情绪,否则随时可能引起她毫无征兆的狂躁与崩溃。当初村里人夸十几岁的他懂事,其实他早就忘记了该怎样撒娇、怎样表达自己的欲求,老成得仿佛他才是照料杜雅宁的家长。 他从周遭熙攘的人群中退出,离开了车站,向着自己的车走去。 骑着摩托车回到民宿,餐厅里亮着灯,成为漆黑的院子中唯一的光源;杜云砚推开门,撞响了上方的风铃,浓郁的酱香味窜入鼻腔。 “你回来了?”顾文曦坐在他们经常一同用餐的桌旁,“正好,来吃饭吧。” 杜云砚一眼扫见桌边端放的两碗面,立即反应过来。他没料到顾文曦会主动准备晚饭,还是两个人的份。 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忘记告诉对方在外面吃饭这件事,他有点愧疚,但装成没吃过也不太现实,他的食量本来就小,很容易露馅。 “怎么了?”顾文曦的目光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期待,“放心,都是用素菜做的。” “我在外面吃过了……抱歉,我没有你的电话,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虽然是压根没想起,不过他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也是事实。 顾文曦愣了一下,飞速地低下头:“这样啊……那我自己吃吧。” 一句话说得十分轻巧,让人察觉不出失望,然而杜云砚不太习惯这样的顾文曦,好像刻意藏下某些情绪。他原本想回房间,走到楼梯边,心里愈发不踏实,于是转过身,又回到了餐桌边:“我刚才吃得不多,再吃一些吧。”他在对面坐了下来,像往常一样准备一起用餐。 “真的啊?”顾文曦扬起脸。 杜云砚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你好不容易独立做一次饭,错过了还挺可惜的。” “嘁,”顾文曦立即摆出一副邀功的神情,“那你试试我做的怎么样?” 杜云砚的心情略微放松,挑起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很普通的味道,但对眼前这个人来说,绝不是差劲的料理。 “嗯,有进步。” 在他看来,顾文曦这人有些奇怪:家境好、长得帅、能说会道……搁在人群里大概是相当惹眼的,在家里也该是被宠着的,不知怎么铁了心地留在这里,较劲似的做着一些原本他没必要做的事。 - 杜云砚坚持吃到只剩下一小半,顾文曦早猜出他吃不了那么多。 “你是不是吃不下了?”他望着对面碗里已经不多的面和汤料,不等人回答,把碗扒拉过来,“剩下的我吃吧。” 顾文曦的情绪转换极快,最初听说他在外面吃过,的确有些不开心,可见他宁可多吃一顿也坚持陪自己吃饭,即刻恢复了活跃,连带着把他吃不了的剩面也捞到自己这边。 吃过两口,顾文曦猛然想到自己从来不吃别人的剩饭,包括朋友和家人。 不小心吃了也就算了,关键吃了还没有丝毫芥蒂,甚至感觉良好,恨不得对方多给他剩点。 他稍微抬头,看了看杜云砚,那人似乎也因他的举动不名所以,定睛望过来。他的脸腾地一热,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对了,你没有我手机号是吧?” “嗯。” “那我现在告诉你。”顾文曦不仅把自己的电话报给了他,而且让他用手机回拨,再迅速把对方的号码存起来。一连串的操作结束,“杜云砚”的名字出现在他的手机通讯录上。 “我去洗碗吧。”桌上的两只大瓷碗都空了,杜云砚将它们摞起来;准备一并拿走顾文曦手边的筷子时,蹭到了他的手。 一丝凉意掠过手背,顾文曦的心惊跳两下。 一晚上不太对劲的情绪反应,加之这短暂的悸动,让他脑中的警铃嗡嗡震响:他好像对一个男人产生了类似心动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周末出门,明天的提前发,下周再见~ 第21章 冬至 顾文曦躺在床上睡不着,他纠结的倒不是取向问题,毕竟他从不受陈腐观念的制约,对男人还是女人心动本质上没太大差别;问题在于这种感觉本身过于玄幻,真实性有待考证。 他不断回想过往的恋爱经历,以期寻找到一星半点可作类比的经验。偶尔也有盯着交往对象的面孔脸热心慌的情形,可那种转瞬即逝的所谓悸动毫不可靠,用不了多久,他会觉得索然无味,恋爱就变成了小孩子间的游戏,疲于应付。 顾文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渣男,明明没那么喜欢,偏要一次一次地接受别人的情意,而他自己,是完完全全的三分钟热度。 情深似海的爱不是没见过,比如温楠对顾煜清,又比如顾煜清对顾文珩的母亲。只是他们的爱给自己带来的是家庭破裂的悲剧,让他对这种自我感动主义情怀产生了本能的抗拒。 这样一番思虑,他也不认为对杜云砚的感觉有多特殊了,估计又是头脑发热,色令智昏;何况杜云砚都说了对他没兴趣。 顾文曦暂时放弃了有关杜云砚的暧昧幻想,只是右手不受控制地抄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翻到刚存下的电话号码。他突然好奇那个人有没有微信。 用手机号搜了一下,竟然真被他找到了。杜云砚的微信名就叫“云砚”,照片是阳阳和贝贝的合影,虽然照片里的狗看着比现在小,但顾文曦一眼认出是它俩。 既然号码都交换了,加个微信也没什么吧?他毫无犹豫地点了个好友申请发过去,想着如果通过一定要扒拉扒拉他的朋友圈,要是没通过……明天耍个赖让他加就完了。 杜云砚的通过信息比他预想中来得更快。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打开对话框,一看到这条系统消息,顾文曦如计划好的先顺着对方头像找朋友圈。 然而他想多了,杜云砚的朋友圈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道他搞个微信是干什么。顾文曦百无聊赖地扔下手机,眼睛一闭,头脑异常清醒,还是不想睡觉。 手机屏幕刚暗下去,他侧过身,重新点开,上面内容仍停留在和杜云砚的通话框上。 既然微信都加了,发个信息骚扰一下也无所谓吧?顾文曦得寸进尺地想。 并且这么做了。 【你还没睡呢?】 过了半分钟,跳出来俩字:【没有】 顾文曦又发:【你在做什么呢?】 对方没理他。 他不罢休,拉了个装委屈的表情包发过去。 杜云砚终于回过来:【写信】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写信……顾文曦问:【给谁写呢?】 【跟你没关系】 顾文曦就知道他不会什么都告诉自己。不过微信交流和面对面说话的感觉不一样,也不是非要聊些什么,他觉得这样一来一往的更有意思。他们就这样在相隔几步远的两间房里互发消息,顾文曦发一两条,杜云砚再慢吞吞地回一条。 【明天早上吃什么?】【我跟你一起做早饭吧?】 【随你便】 【你几点起床?】 …… 十几条过后,杜云砚那边终于忍不住了:【你早点睡】 【那你怎么不睡?】 【好,我去睡了】 顾文曦也不清楚他是否真去睡了,但被自己烦到是肯定的。他见好就收,停止了骚扰行为,又把手机丢回床头柜,头埋在枕头上,裹紧了被子。 完了,更睡不着了。 - 三天后就是冬至,按照习俗要吃汤圆。杜云砚这次打算做黑芝麻馅的汤圆,早上叫了顾文曦一起包。 黑芝麻前一天晚上就炒熟碾碎了,拌上糖和油,调出的馅盛在小盆里。糯米粉活出的白面团子装在另一个容器中。 大团子搓成条,再分成一个个小圆球,顾文曦照着杜云砚的样子,往小圆球中间填芝麻馅,时不时暗瞥他两眼。 发觉自己的感情不对劲之后,顾文曦这两天在与对方的相处过程中也带了几分审慎与思考。 他仍然会在杜云砚靠近时心跳加速。 太可笑了,他还是不太敢相信,这种纯感官意义的荷尔蒙反应能否被当成判断情感的标尺。难道永远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能脸红心热一辈子? 杜云砚包汤圆的时候,眼睑稍垂下来,睫毛显得很长。 “你在想什么呢?”他头也不抬地问。 顾文曦适时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由于走神,勺子上的黑芝麻撒出来一些。 “没什么,抱歉。”他不想在不清不楚的时候泄露了心里那点小秘密,这种事越放心上越不容易走出来;轻松一点呢,说不定过几天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汤圆煮出来白胖白胖的,顾文曦崴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粘稠的黑色馅料流出来,很甜,有点烫嘴;眼睛斜瞟向对面,杜云砚仍在小心翼翼地冲着勺子上的汤圆吹气。 白色的热气源源升腾,飘在两人之间,顾文曦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再清晰。 冬至一到,天气骤然转寒,餐厅大门紧闭,依然阴风阵阵。 吃完汤圆,顾文曦连带喝了碗里热乎乎的汤,想着多少能驱散一些寒气。 “这里会下雪吗?” 杜云砚吃得很慢,维持着不变的节奏:“有可能,不会下太大。” 下雪啊……顾文曦怕冷,但又有点期待山里白茫茫的样子。 - 入夜,风更大了,顾文曦从吃过晚饭就窝在房间里没再出去。紧闭的窗户传来变调的“呜呜”声响,盖过了空调的暖风声,给原本寂静的乡村之夜渲染出些许阴森的气氛。 他给顾文珩打了个电话,了解家里人情况。尽管顾文曦有些叛逆的地方,总体上脾性却极好,并不记仇,过了这么久,对顾煜清的气早消了,也挂念他的身体。 “哥,”聊过一会儿,顾文珩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都快过年了……” 还有一个月左右,就到农历春节了,顾家的年味不怎么浓,不过以往顾文曦至少会在家吃个年夜饭。 今年……他的第一反应是杜云砚要怎么过年? “而且,”顾文珩的声音再次通过听筒传过来,“二月份爸五十五岁生日,之前都说好了,你总得回来吧?” “哦,我看看吧。”顾文曦想起来,半年前还是他提议的他爸该大办一回生日。 如果不是最近多了搅扰人心的思绪,他可能已经准备回家了。 本来听说顾煜清状态不错,顾文曦松了口气,又因谈及现实,再度失去安宁。结束通话之后,他不知该如何化解烦忧,也不想看微信朋友圈内容,打开许久不上的微博,茫然地刷着。 他关注的一个旅游po主推荐了一部恐怖片。那个po主神神叨叨的,说话非常夸张,坚称是看了绝对不敢一个人睡觉的电影。 顾文曦的胆子大,也爱看恐怖片,他是不相信自己能被吓到的,稍微搜了一下,在手机某个视频app上就能找到。反正无事可做,他点开那部片子,借以分散些注意力。 故事背景正好在一个小山村,年轻的大学生因与家人闹矛盾,意外乘上一辆开往偏远山区的车,却不知踏上了一条真正的死亡之旅。 靠,这即视感也太强了吧?刚看了个开头,配合内容简介,顾文曦心里不住发毛。理智告诉他应该及时退出,但或许他对自己的胆量过于自信,要么就是习惯性作死,不仅没关电影,反而把手机支在手机架上,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更加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影片只有短短一个多小时,顾文曦却像坐了无数趟过山车,心被揪着忽上忽下。 擦过窗缝的风声丝毫没有减弱,现在听来跟鬼叫一样,连低低附和的空调暖风都变得诡异起来。 他终于暂时忘记家里的事,可精神上更紧张了。天气寒冷,哪怕开着空调室温也不是很高,他觉出一股接一股的凉意从后背蹿上来。 他将被子又往上拽了拽,只露出头,刚挨在枕头上,门外发出“笃笃笃”三声响。 这声音颇有节律感,每两下之间的间隔非常整齐,甚至不像人敲出来的,惊得他顿时汗毛倒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差点栽下来。 “谁?”顾文曦的声音颤颤巍巍的,不是特别响亮,门外一片安静。过了几秒,又是接连“笃笃”两声。 他更紧张了,蹑手蹑脚地摸至门边,问:“谁啊?” “我,杜云砚。” 作者有话说: 在一起还有一小阵吧,顾文曦这个人设如果太快确定心意我觉得有点违和,杜云砚更不是主动的那型 第22章 文曦 “我,杜云砚。” 外面的声音一出,顾文曦悬起的心落回肚子,连忙打开了门。 杜云砚的怀里抱了床被子,开门见山地问:“降温了,你要不要盖厚一点的被子?” 顾文曦正觉着冷,也不推脱,接过他送来的被子:“谢谢你啊。” “哎,杜云砚——”顾文曦拉住转身就要走的杜云砚,“你能不能先别走?” “什么事?” “我一个人有点害怕。”他顾不得什么面子,何况还有点私心。 “你会害怕?”杜云砚蹙着眉,不太相信他的话。 “我刚看了部恐怖片,里面死了七八个人,”他添油加醋地说,“也是在一个荒村,主角跟我一样又帅又年轻……” 这种理由在杜云砚看来毫无逻辑:“我们这里没有鬼,也没有坏人,楼门我都锁好了。” “这是心理作用,”顾文曦无语,“你没看过恐怖片吗?” “没有。” “那我再陪你看一遍?”他突发奇想,“你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我没兴趣,”杜云砚想也不想地否决了,“算了,你要让我在这干什么?” “陪一下我啊!”见他松口,顾文曦高兴了,他把旧被子收到柜子里,摊开刚拿来的那床,再钻进去。新被子又软又轻,也确实更暖和,像被包裹在棉花里一样。 杜云砚没有坐他床上,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旁边守着他。 “你坐椅子上干嘛?”顾文曦对这种生分有些不满,感觉跟被监视似的,“到床上来一块躺着啊!” “你说什么?” “都是男人怕什么,”顾文曦坦坦荡荡地说,顺便往里面挪了挪,“你不是说对我没兴趣吗?那咱们就是好哥们!”这床本来就是双人的,躺两个人也不挤。 杜云砚淡淡地瞥他一眼,一动不动:“不用了,我不习惯,而且我没换衣服。”他身上还是日常穿的毛衣外套和休闲裤,不像顾文曦换了睡衣。 “哦——”顾文曦又蹭回靠近对方的床边,酸了吧唧地想,要是走掉的云翰这么说他肯定不会拒绝。 不过他也不敢太放肆,不然这人搞不好就跑了,于是老实了一些。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偷偷往杜云砚那边瞅,发现对方也在观察自己。 和自己这种充满试探小心思的打量不同,对方的目光十分纯洁,好像就是守着他,巴不得他早点睡着。 这样不行,他更无法平静:“你这样盯着我,我睡不着。” “那我回去?”杜云砚立即接话。 他也不想让杜云砚走,不是非要赖着对方陪自己的问题,而是那恐怖片里的画面还一桢一桢地在脑子里回放,他一点都不想自己待着。 “要不你拿本书来看吧?”他记得杜云砚挺爱看书的。 “嗯,也好。”杜云砚应一声,走出了房间。 顾文曦有些后悔,万一他不回来了怎么办? 担心是多余的,不到两分钟,杜云砚再次推门进来,仍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顾文曦斜眼瞟见那本书的封面,还是之前他看见过的《边城》。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这篇啊……可是顾文曦感觉不出来哪里好看,情节都忘了大半。 杜云砚开始看书以后,眼皮一下没抬过。 “这个小说最后是什么结果来着?”顾文曦是真记不清了,顺口问出来。 “《边城》吗?”杜云砚的目光重新落回床上。 “对啊,那个女孩后来有没有和她喜欢的青年在一起?” “没说有,也没说没有。” “什么?” 杜云砚把书翻到故事的最后一页,念了最后两段:“可是到了冬天,那个坍圮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念这两段文字时又倾注了更多温柔。顾文曦听后也像浮在轻巧的云上,半天才回过神。 可是,这等于没有结局啊。 “你喜欢没有结局的故事吗?”顾文曦问。 “对,这样才是最真实的,”他对着有些茫然的顾文曦继续道,“明确结局的悲剧或喜剧对现实都是某种程度的夸大,然而真正的人生际遇,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根本无法预测,甚至是无关悲喜的。” 顾文曦想起了他在云翰离开时表现出的淡漠:“比如你和云翰?” 杜云砚没料他思维这么跳脱:“你怎么想到这个?” “好奇呗,不能说吗?”他反问。 “没什么,但我不是单指和他,应该说——任何人事都是这样吧。”杜云砚低头看向书页,“就像这个故事里发生的那些……” 他断断续续地讲了些书中的情节,翠翠父母的相爱、死亡,后来两个兄弟同时喜欢上翠翠,傩送为翠翠唱歌,天保意外的死,老船夫的死,傩送离开……有的地方是照原文念的。顾文曦听着有些难过,明明发生了那么多悲伤的事,文字里表现出的却是一种平淡超脱的口吻,生离死别的沉重就那么轻易地被化解了。 “我觉得不舒服,”他直言,“你说真的有人可以这样顺从命运吗?” 杜云砚没有再提书里的事,只是轻如自语地说:“人的欲望与自然定数相比,本来就微不足道。” 我才不相信呢,顾文曦在心里抗议,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你过年怎么过?”他问。 “我?”杜云砚没明白他的意思,“当然是在这里过啊。” “我是说和谁一起?” “啊,”他微微一叹,“往年是和云翰家一起,现在可能就我自己吧,胜伯他们也要到城里,村里人都是全家团聚,我去别人那里不太合适……” “什么自己?”顾文曦直想跳起来,“我不是人啊?” “你要在这里过年?”杜云砚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有什么不可以?” “你和家里人是不是——” “我现在考虑的不是家里人的问题,”顾文曦打断他,“我和我爸也没那么大的矛盾。” “那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啊?我偏不……”顾文曦小声嘀咕着。 杜云砚暂时合上手中的书,又像先前那样,不发一言地坐着。他刚才进房间时关了大灯,只留下靠近床边的台灯,光线在白皙的脸上映出不太规则的阴影。 顾文曦与他对视须臾,撤回了视线,前两天那种怦然的心脏跳动似乎弱下去一些,但他发觉自己对他的喜欢比想象中更多,不太希望这个瞬间过快流逝。 “你先休息吧。”杜云砚把灯调暗了一些,看来是不打算再看书,也没有再盯着他,揉了揉眉心,闭目养神。 顾文曦转过身去,闭上双眼,被一种恍若时间定格的安宁所笼罩,他有了些睡意,驱散了脑中的杂念,呼吸也愈发平稳。 又过了几分钟,半睡半醒之间,他听到背后的声音:“顾文曦?你睡着了吗?” 顾文曦迷迷糊糊地砸了下嘴。反正等不到回答,他应该就回去了吧。 身后果然传来人从椅子上站起的声响,细碎柔缓,接着台灯被关掉,整间房暗下去。 “那我就先回去了,”杜云砚微顿,“文曦。” 顾文曦蓦地清醒过来,半睁开眼,正朝窗口。 耳畔的风声止了,外面没有月光,触目一片幽暗。 他的右手在被子下遮着,紧紧攥住自己的睡衣,直到房间门合上,才一点一点地松开。 他在心里默念自己名字的音节。 第23章 云砚 第二天杜云砚就发现顾文曦看起来格外亢奋,像是哪根筋抽错了,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吹着口哨,调子是前两年的一首流行小曲。 月初听他跟大学生聊天的时候说起酒吧唱歌的事,想必是有这方面的才艺,哪怕只是用口哨随便吹出来的曲调,也有种特别的味道。 临近年关,民宿的清扫工作更多了,几乎每天两个人都会一起清洗地板桌椅。 顾文曦的手机铃声由一连串的三连音旋律组成,声音由弱到强,从门口的餐桌上发出。 “你的电话响了。”杜云砚先听到,好心提醒他。 顾文曦仍然自我陶醉般地吹歌擦桌子,完全没应声。 “我说,你的电话响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啊?”顾文曦终于听见了,走到一旁捞起早上被他随便撂下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顾煜清”。 就算顾煜清不打来电话,顾文曦也打算这两天联系他,所以这会儿立即按下了通话健。 “爸。”他小声叫道。 电话那头的顾煜清深吸了口气:“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爸爸吗?” “怎么没有,”顾文曦愉快地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真的?” “对啊,爸,你多体谅我一下吧,”他张口胡说八道,“我一直在外面打工,瘦了三十斤。”。其实在民宿生活规律,好吃好睡,他还胖了一点。 “哼,”顾煜清深知自家儿子什么德行,“你不加后面这句话我还能信你。” 不过,他马上接着说道:“文曦,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你以后留在公司。” “呦,”顾文曦心里高兴,说话语气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口吻,“您老转性了?” “少油腔滑调,”顾煜清说,“我一直想好好和你谈一下。” “爸,我也要跟你说件事。”他不打算继续东拉西扯,下意识觑了眼在厅里干活的杜云砚,推门走到外面,“我想过了除夕再回去。” “为什么?” “我在外面交了个朋友,他过年也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多难受啊……” “朋友?”顾煜清警觉,“男的女的?” “当然是男的啊,爸你想什么呢?”虽然他对杜云砚确有一丢丢的不正心术,可在顾煜清面前肯定不能那么明目张胆。 “还不是因为你……真的是男的?” “啊,不然我待会儿拍张合影给你看看?”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好了,我知道了,”顾煜清长叹口气,对这个孩子他有无奈,但更多是纵容,“只要肯回来就行,到时我再跟你说。” “嗯,谢谢哈。”顾文曦顿觉轻松,听顾煜清的口气还不算太独断,以后再想溜回来应该也不用费太大劲。 天气更冷了,在外面打个电话都冻手,他抬头看了一眼挂着阴云的天,灰蒙蒙望不到头,说不定这几天就会下雪。 杜云砚仍在擦拭桌椅,桌面擦过后蹲下来,沿着桌腿往下清洗。顾文曦走进屋,拾起刚才扔下的抹布,在水盆里涮了一遍,继续擦另一张桌子。 “我跟我爸说过了,”他把电话里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我过年可以留这。” “有这个必要吗?”杜云砚站起身,半天没动作。 “我上学的时候也有一年没在家过年,家里人也没那么讲究,而且我小时候是跟着我妈的,后来回去以后吧……总觉得有点格格不入,当然他们对我不错啦,没什么勾心斗角,就是偶尔别扭一下,”顾文曦说了些家里的事,话锋一转,“在这里过年挺好的啊,我都没体验过。” “这有什么好体验的,”杜云砚不以为然,“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大家都不怎么在乎了,农村就比城市多个可以放炮。” “那也不错,就让我留下来陪你吧,”顾文曦冲他眨了下眼,“云砚。” “你——”杜云砚不自然地看着他,“你叫我什么?” “云砚啊,”顾文曦半坐在还没擦完的桌子上,晃悠起脚尖,“你昨天晚上怎么叫我的忘了吗?” 杜云砚并不难堪,只是有点意外:“你那时候还没睡啊?” “难道你要等我睡了才敢那么叫?” “你不是说我们是哥们吗?”杜云砚的脸色恢复如常,“我那么叫你也没什么关系。” “有道理,”顾文曦立即接下,“所以我也这样叫你。” 杜云砚轻轻哼笑:“我快三十岁了,按照年纪你该叫我一声云砚哥。” 这不经意的调笑语气,顾文曦听见却迅速垮下了脸:“凭什么?跟你当哥们还得论资排辈啊?我就叫云砚!”倒不是嫌杜云砚占口头便宜,他就是不想像云翰一样叫他,一口气没顺下去,抹布扔一边,也不跟着擦桌子了。 “怎么这么容易生气?”杜云砚嗤笑着说,“一点玩笑都开不起,我又没说不可以……” “谁说我生气了?”他马上扬起了唇,换脸跟翻书似的,“也不看看顾少爷的度量有多大。” “你肚量是挺大的,”杜云砚的眼角余光往他身上扫了一下,“一个人吃的顶我两个。” “吃得多有什么不好,我长得还比你高呢。”顾文曦毫不在意他的讽刺,突然想到刚才跟父亲提过的事,长腿一伸,两步蹭到杜云砚身边,揽上他的肩,“对了,跟我拍张合影给我爸发过去吧。” “你拍我干什么?” “告诉他我是真的在陪朋友啊,”顾文曦打开手机相机调到自拍模式,“不然他以为我在外面拈花惹草。” “你怎么这么无聊?”杜云砚被他搂着,虽然没抗拒,身体却有些僵硬,嘴角也撇向了一边,看着不情不愿的。 “笑得自然点,”顾文曦的双眼盯着屏幕,“我可是跟我爸说咱们是纯洁的友谊,你别搞得跟有奸情似的。” 杜云砚的脸更苦了,眉头皱起来。顾文曦接着说:“当然啦,你如果真的想和我发展点奸情也没问题。” “顾文曦——” 见对方要发作,他先发制人地嗔怪道:“还说我开不起玩笑,你不也是?让我过个嘴瘾都不行啊?” “快点,拍好了没有?我要干活了。” 最后拍完的照片上,杜云砚的神情像证件照一样严肃,不过他的相貌出众,就算冷着张脸,拍出来也十分养眼。 顾文曦根本没把照片发给他爸,他料顾煜清也不会在乎这些。 合影嘛,自己留着就行了。 第24章 雪人 元旦那天,从夜里开始,真的下起了雪。 这雪和杜云砚估计得不一样,状似鹅毛漫天飞舞,下起来没完没了,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在南方见到这么大的雪。大半天过去,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山道上也是一望无际的素白。 “啊……真冷。”顾文曦把围巾和手套都戴上了,嘴上这么说着,却不想回屋里待着。 雪暂时停了之后,天也还阴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化不了。杜云砚打算把门前的空地扫出来一片,从后院拿了把铁锨和大的扫帚过来。 “哎,”顾文曦制止,“难得下这么大雪,我们堆个雪人吧?” “堆雪人?” “这么奇怪干什么?你小时候没玩过雪?”他生活的地方也较少降雪,正因如此,每次赶上这种时候都特别兴奋,不会错过玩乐的机会。 “以前没下过这么大的雪,”杜云砚把扫帚放到一边,“现在再玩太幼稚了。” 顾文曦不爱听他说这种老气横秋的话:“有什么幼稚的,我现在还爱玩呢!” “你不嫌冷了?”杜云砚来回打量着他那身臃肿的衣物。 “玩起来就不冷了,”顾文曦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你也戴副手套吧。” 杜云砚看不出来有多高的兴致,可还是按他的建议找了副干活戴的麻布手套。刚才准备扫雪用的扫帚现在被用来把雪人的“身体”集中起来,他们扫出一堆雪后,再慢慢塑形。 这场雪下的够大,雪人的身体也堆得足够高,顾文曦开始滚雪球做它的头。他搓了一个不大的球,回头一瞟,杜云砚蹲在雪人边上把它那胖胖的身体拍实,之前表现得兴味缺缺,这会儿倒很专注。 顾文曦的鬼点子本来就多,握着手上的雪球,打起了坏主意。他悄悄绕到杜云砚背后,想着搞点恶作剧。 是往他身上砸个雪球呢,还是直接把雪灌他衣服里呢? 不过杜云砚爱计较,上次骑摩托稍微吓唬一下就甩了大半天的脸,万一再把人惹毛了怎么办? 顾文曦纠结起来,以前是纯粹觉得逗他好玩,现在还多了点特别的情愫,大概就像幼稚的小学男生,想捉弄喜欢的人,又怕被讨厌。 他愣了半天神,冷不丁的一团雪从空中飞来,擦着右侧脸颊而过,腮边瞬间感到一阵冰凉,沾了雪水的肌肤麻木酥 痒。 “嘶——”他冻得咧嘴,凝神一看,杜云砚的表情似笑非笑,手套上沾了不少雪,“你干什么?” “你刚才是不是就想这么对我?”杜云砚一语道破他的心思,“我这叫正当防卫。” “我——”顾文曦心虚了半秒,“可是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谁让你心里算计我呢,”杜云砚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要先下手为强!”在外面待得时间有点长,他的双颊染上红痕,呼出的团团白气随着话音落下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这样的杜云砚极少见,也会玩闹,也会耍小心思,甚至蛮不讲理,不再一副超然物外的态度,好像更有了些生气。 顾文曦眉梢微扬,笑意清朗,掂着手上的雪球说:“那我就不客气咯?”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把球扔了出去。 一团雪落在杜云砚的外衣上,立刻碎裂散落,只留下些白屑。 “你技术太烂了。”杜云砚连忙蹲下 身,搓新的雪球,然后追着往他身上扔。 两个人你来我往,因为只是玩笑的心思,又互相躲着,基本都砸在了外套上,来来去去几个回合,谁也没占上风。 顾文曦再次准备反击的时候,杜云砚正抱着头跑到了他的侧前方,他望见那人露在外面的脖颈——没有被风吹红,仍像白瓷一样。 杜云砚没戴围巾,外套的领口又低,顾文曦忍不住想,他都不怕冷吗? 一恍神的工夫,前面的人影不见了,紧接着他的脑袋后面挨了一下。冰凉的雪水渗进不算太厚的围巾,流到脖子上,他打了个哆嗦。 “你没事吧?”顾文曦还没说什么,杜云砚来到他跟前,“我还以为你会躲开呢。” “没事。”虽然是对方捉弄了自己,顾文曦却略感局促,解下湿漉的围巾,转过了脸。 “你先去洗个澡,换下衣服吧,”杜云砚说,“不然容易感冒。” “你还知道容易感冒啊?”顾文曦总算找回些底气。 杜云砚指着他胸口道:“别忘了是你先打坏主意的。” 顾文曦觉得脖子和后背都僵僵的,洗个热水澡也好,于是暂停了游戏。 “你不洗吗?”毕竟杜云砚的衣服上也沾上不少雪,应该要换了。 “你先去,我等一会儿。” 顾文曦洗了很长时间,天气冷,一站在温热的水流下就不愿出来,后来还是想到那个未完工的雪人才舍得把花洒关上,得趁着没出太阳早点把它堆好。 走下楼后,他发现杜云砚仍在院子里,已经将雪人的头大致塑好,立在身体上。 “你还没去换衣服啊?” “马上,”杜云砚面冲雪人对他说,“门口桌上有杯姜茶,你去喝了吧。” 餐厅靠近正门的那张桌子,是他们通常一起吃饭的桌子,现在上面摆放了一只黑色的马克杯,杯子上方冒着热气。顾文曦把它捧在手中,一股呛鼻的辛辣气味冲上来,不知杜云砚放了多少姜。 他低下头,一边喝一边透过门窗玻璃向外望,杜云砚认真地整平雪人头部,仿佛在给小孩子梳理头发。 姜茶又辣又热,胃里像烧起一团火。 - 杜云砚上楼换衣服的时候,顾文曦刚喝完一杯姜茶。 外面的雪人造型已经完工,只是脸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顾文曦从花盆里找了几块小石头点缀上去,当它的五官,一下子活灵活现起来。 天阴了整日,晚上又下了一会儿,第二天一早,雪人仍好好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出了太阳,温度也升高了,可能用不了多久,那个地方就会变成一滩雪水。 云妍和杜昕宇又来到了民宿,这次是为了补习功课,他们马上就要期末考试。 小孩子总是爱玩的,看见院子里堆了雪人,亢奋得不得了。 “云砚叔,”妍妍叫道,“这是你们堆的吗?” “嗯。” “我们在给它添点东西吧?”杜昕宇拉着云妍说,他还真的从垃圾袋里捡了个纸箱扣在雪人头上当帽子,云妍则找了根树枝插在它身上。 “好了,”顾文曦拉着两个孩子进屋,“你们不是来学习的吗?不要三心二意!” 杜昕宇没跟着顾文曦做过功课,有些不屑地说:“叔叔,是你给我们讲题啊?” “我讲怎么了?”顾文曦一看他那不太服气的表情乐了,“我可是S大的高材生。” “嘁……没有云砚叔考上的大学好。”他小声说。 “你干什么啊,”云妍暗暗瞥了眼在吧台帮他们榨果汁的杜云砚,“我妈妈说不要在云砚叔面前提这个。” 他们的声音不大,杜云砚应该听不见,但顾文曦离得近,听了个一清二楚;那天躲在树丛后面偷听他和云翰的聊天,也谈到过这些,杜云砚似乎是自己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 “顾叔叔,我们讲题吧。”云妍拽了他一下。 “嗯,好。”顾文曦读着题,心里还在想刚才他们说的事。不一会儿,杜云砚将四杯橙汁端到桌上来,他才稍微收了杂乱的思绪。 窗外,太阳下的雪人洁白晶莹,闪着细碎的光。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晴天,气温迅速回升,雪人越来越频繁地“流汗”,圆圆胖胖的形体变得愈发不规则,不多久彻底融化。山里的雪也几乎没了踪迹,好像从未降下过。 第25章 这样就很好 临近年关,虽然杜云砚说没什么特别,顾文曦仍觉得这里的年味比城市浓多了。 家家户户门前换上新的对联,有的还挂了灯笼和中国结;听说过节期间有表演活动,村民早早开始排练,总能听到锣镲鼓乐的喧嚣;在外求学或工作的村民也陆续返乡,人气旺了许多。 胜伯和刘婶则是被孩子接到城里过年,顺便住一个月。他们的儿子开了车过来,顾文曦跟那人打了个照面,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性子跟刘婶一样热情。交流中顾文曦得知,杜云砚先前就是看他给汽车换轮胎才学会的。 民宿也准备贴春联,杜云砚找来红纸,往上面写字。 午后,顾文曦困怏怏地趴在一楼桌子上,看着他做这项工作。 “你学过书法吗?” “没有,兴趣而已。”杜云砚重新将毛笔蘸满了墨汁,开始写下一个字。 “我小时候学过一年,还是不如你写得好。” 他的手未停,双目直视笔下:“写字不是靠人教出来的,自己的体悟、还有能否沉得下心都比外在技巧重要。” 顾文曦捕捉到了其中要义:“所以只是因为我不是这块料?” “不是这块料也没关系,”杜云砚失笑,“你可以是别的料。” “但是我感觉你好像什么都会。” “谢谢,”他放下笔,稍微拎起那截红纸看了一下,“那只是因为你这段时间接触的都是我的生活圈子,看到的自然都是我所熟悉的事情。如果换成你擅长的环境,如鱼得水的就是你,而不是我了。” 这种道理顾文曦当然明白,他本身也足够自信,不会艳羡他人,只是由杜云砚说出来,话里像藏了另一种意味。 暗示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有几次帮忙干活的时候,顾文曦尝试过去体会杜云砚的内心,终究发现是无解的,也没有必要。 渴望亲近一个人,本来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好了,”杜云砚等墨迹干透,把几张纸推至顾文曦面前,“麻烦你帮我挂起来吧。” “为什么是我?” 杜云砚的眉眼半弯:“谁让顾少爷长得高呢?” 顾文曦听着这酸气的理由不解,就差那么两三公分而已至于吗?忽然想起前阵子讽刺过他不如自己高。 要说这人某些方面旷达,也有些方面还真小心眼。 顾文曦踩着梯子贴春联,外面传来小孩子的吵闹声,耳边乱哄哄的。 除夕的前一天,顾文曦又跟着杜云砚到镇上购买食材。三十是个周五,尽管没到周日,但杜云砚说可以做肉。 镇上的人更多了,他们不仅去了超市,也去了市场,临街的各种摊贩和人流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顾文曦不得不把车停到较远的位置。据说集市到三十中午才收摊。 回来的路上,他们遇见了妍妍的母亲,骑着摩托车行在乡道上。 杜云砚降下副驾车窗:“陈姐,去接妍研的爸爸吗?”他俩早听云妍说过,她爸爸二十九到家。 “对。”女人掀起头盔面罩,笑着说道。 “妍研高兴坏了吧?” “可不是吗,”她再次踩上脚蹬,“我先走了啊!” “嗯。” 他们继续开车到民宿,西天边覆满淡茜色的云霞,像涂了层细腻的胭脂。 除夕下午,杜云砚早早地摆好了供桌,几样果品和甜酒陈列其上,三根香静静燃烧,烟雾缭绕,有点刺鼻的气味。 杜云砚双手合十,站在前方,虔诚地鞠躬。 乡下一些地方有除夕夜祭祖的习惯,不过他会祭拜的亲人应该只有母亲吧。顾文曦没有多嘴,站在旁边,也跟着轻轻鞠躬。 两人的年夜饭简单而不单调:年糕、牛肉、煎鱼、八宝饭、茄盒……到后面各喝了热的甜酒。酒酿本来就没什么度数,加热后更和普通饮品无异,并不会醉人。顾文曦却有点想念曾经喝过杨梅酒后微醺的混沌,不似现在这样清醒。 餐厅里也有电视,这段时间几乎没开过,但是今晚,杜云砚还是按下了开关。晚会主持人穿着颜色喜庆的衣服,以元气的嗓音做着开场致辞。节庆的气氛很容易让人忘记自己,融入进集体的欢愉。顾文曦盯着那些不断变换的画面,有些懒散地放空了大脑,他既没有回房间,也没有提出换台。 杜云砚的注意力似乎不在电视节目上,双眼总瞟向窗外,像欲在茫远的夜空中寻些什么。 越接近零点,外面放炮的声响越杂,有的是噼里啪啦连成了串,有的是偶然低低的一声闷响。 他们也在镇上买了鞭炮和礼花,是在顾文曦的强烈坚持下买回来的。 到了这个时候,顾文曦自然不肯错过。他拉着杜云砚一起到院里放炮。除夕的夜里,看不到月亮,门前剩一盏孤灯照着。他先把那红通通的辣椒串似的长鞭炮拿杆子挑起来,然后点燃。 刺耳的炮声瞬时炸响,驱散了冷清的气氛。杜云砚稍稍捂住耳朵,站开一些距离。 整个过程里顾文曦沉默着,只是在不停更换新的炮仗,直到鞭炮全部耗尽,又点上了小型礼花,放在地上,金色的火花从中间向上、向两侧喷洒而出。杜云砚走近了一些,和他一起注视着燃烧中的金色火焰,像在观看一场盛大的演出。 礼花的声音不大,其他人家的鞭炮声仍不绝于耳,吵闹了一阵子。 等到周遭渐渐安生下来,礼花继续燃着,光芒耀眼。 “云砚,”顾文曦唤身边人的名字,“下周我就走了。” “嗯。” “我走了以后,你会想念我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低,杜云砚静了半晌,答非所问地说:“回去以后好好和家里人相处吧。” “云砚,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我对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杜云砚伸出右手食指竖在他的唇间,比了个“嘘”的手势。 “文曦,我们之间,这样就很好,”杜云砚说,“谢谢你陪我过年。” 说完这句话,他笑着转身,烟火几乎燃尽。 “如果我再回来呢?”顾文曦冲着他的背影问,“你能让我把今天的话说完吗?” 杜云砚没有回头,笃定地说:“你不会回来的。也别再做不值得的事。” 他再度踏进餐厅,沉寂了一分多钟的乡村之夜,忽又像早就预设好了时间,四处鞭炮齐鸣,喧嚣不止。 作者有话说: 说句欠打的话,还没到异地恋阶段,因为还没在一起,也还没到后期,但是真的……快了! 第26章 回家 头顶上飘下一片树叶,悠悠地落在脚下,顾文曦把它捡起来,打发无聊似的把泛黄微卷的叶面理平整。 杜云砚让他稍等片刻,拿了些吃的出来——水果和自己做的面包,甚至还有一小包肉干,让他带在路上。 顾文曦看到后“嗤”地笑了一下,除夕夜被打断的对话并未给两人的相处增添尴尬,他反而庆幸没有过快说出冲动的话。 “喜欢”甚或“爱”这样的字眼于顾文曦而言不是难以启齿的情话,可是面对杜云砚,那天未吐露的、可能伴着轻佻的语词并不能称为有意义的“选择”。 晨光熹微,拖长了两个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明明站开了一些距离,影却像依偎在一起。 顾文曦的信用卡解冻了,他想把欠的食宿费补上。杜云砚没有接:“不用了,你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干。” “我帮你的哪抵的上房费——”他蓦然顿住,视线在对方脸上转了一圈,“还是说你觉得我特别才不收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他也不给杜云砚反驳的机会,自顾地说下去,“或者下次来我再给你也行。” 杜云砚抿了下唇,眼睛始终敛着,望着地上的影,落下四个字:“路上小心。” 天气晴朗,站在篱墙边,远处深色的山脊已现出轮廓,阳阳和贝贝围着顾文曦转了两圈。这狗属实通人性,知道他要走,一早上跟他比跟杜云砚都更亲近了。 杜云砚目送他上车,看着他降下车窗,朝自己挥手。顾文曦的笑容爽朗而洒脱,也许他经常这样,告别每一个旅程中的过客。 至于他说的那些话,杜云砚没太放在心上,一切总归要回到正轨。待白色的SUV消失在乡道,他转身走回独居的小楼。 然而当天中午,他收到一封来自S市的挂号信,猝不及防地扰乱了平静的生活节奏。 - 汽车沿着盘旋的山道开出去。天气说变就变,刚才的一片清明、辽阔视野,不久便被零星的小雨取代。 温度没到零下,雨滴凝不成雪,淅淅沥沥地落着。雨刷打成自动模式,只在雨点密到一定程度时,才懒懒地晃一下。接着又有新的落下来,仍然细弱无力的,不足以遮挡视线。但玻璃上渐渐蒙了层白雾,顾文曦不得不打开除雾模式。 这雨几乎跟了一路,中午开到个休息站,他没有下车找饭店,而是拿出杜云砚让他带的那些食物。 面包和他第一次早餐吃的那种差不多,只是里面加了红豆沙,细细粘粘的,有点清淡的甜味。 下午他的车刚开进S市就赶上堵车,等到天黑才看见公寓楼的影子。城市灯火闪烁,夜色中的高楼像浮于幽暗洋面上的巨轮。 顾家的大宅更远,他今天没回那边,直奔自己的小窝。 打开公寓门,按下电灯开关,整洁干净的大厅一览无余,白瓷砖地板泛着镜面似的光,显然近期被打扫过。想也知道是顾煜清或顾文珩叫的人,有这里钥匙的也就是他们了。 不出意外,冰箱里也放了些吃的。搁以前就算有人帮他准备好材料,他也懒得自己做,宁可点外卖。不过现在他能做的东西多了,暂时也没胃口吃大餐,先煮了饭,再随便捡两样肉出来化冻。 他给杜云砚发送了一条告知自己到达的微信,之后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偶尔瞟一眼茶几上的手机,安安静静。 过了几分钟,没等来杜云砚的信息,倒是顾文珩一个电话打进来。 “哥,”他的声音一贯健气,“怎么样,公寓收拾得不错吧?” “挺好啊,”顾文曦一听就明白了,“你给弄的?” “我只是个监工啦,是爸让找的人。” “是吗……”这也不算太意外,顾煜清严厉归严厉,还是有心思细腻的一面,“谢谢你们。” “那你明天回家吗?” 他说的“家”自然指顾宅,顾文珩不爱住校外的公寓,寒暑假都住家里。顾文曦把杂志扔在一边,对着话筒下意识地点头:“回去啊,我上午就回去。” “太好了!那我让梅姨多做点吃的。” 梅姨是他们家请的阿姨,家里没别的亲人,过年也留在顾家。 “嗯,好。” 挂了电话,顾文曦的心软了不少,只是手机上和杜云砚的微信聊天界面仍停留在自己发过去的那条【我到家了】。 公寓全年恒温,穿着毛衣还有点热,他靠在沙发上,双目微阖。煮好的饭溢出香味,飘到厅里,他却已经睡去。 - 第二天,顾文曦如约回到顾宅。 “文曦回来了?”先向他问候的是顾文珩的母亲邹慧。 “嗯,慧姨好。” 一家人都在,顾文珩热心地说去帮他拿刚买的饮料。 顾煜清见到离家数月的大儿子,既无疏离,也无夸张的热络,放下看到一半的手机,觑着他问:“不是说瘦了三十斤吗?” 顾文曦懵过一瞬,笑了出来:“爸,你不是没信吗?” “当然没信,”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跟我来一下。” 父子两人单独到一楼茶室谈话。顾文曦有点奇怪:“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 “文曦,那天——”顾煜清沉下声,“其实是你妈妈的忌日吧?” 顾文曦的记忆立刻回到两人吵架的那天,因为在陵园待了大半天,他到家晚了,直接导致了后面的争吵。可是过去这么久,他早就放下了,甚至不愿再想起。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呢?”顾文曦抿着唇,“都过去了。” “我还是要对你说——抱歉,我忘记了,后来还是小梅提醒我的,我才知道你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 顾文曦知道父亲算是个重情义的人,对他母亲或许没什么爱情成分,但愧疚总是真的。他缓缓道:“好了,这么多年了,我想她还是不希望你困扰的。” 半晌,谁都没再吭声,气氛有些沉闷,顾文曦随口调侃道:“刚才那么严肃,我差点以为你叫我来商量和哪个名门千金联姻呢。” “你——”顾煜清的表情半笑半不自在,“别那么没正形,我绝对不会干涉你和文珩的未来婚姻。”他自己吃过苦头,岂会再用这种藩篱困囿子女? “真的?”顾文曦乐了,“你是说我以后找谁都行?” “对,前提是你能定的下来,”顾煜清说完,意识到什么,“难道你又谈恋爱了?” “没有。”八字没一撇的事,他还不敢在顾煜清面前嘚瑟,只能旁敲侧击地试探,“我就想问问,你确定——什么人当你儿媳妇都可以?” “是啊,你还能找个妖怪不成?”顾煜清也是爱开玩笑的,“就算真找个妖怪,你能降得住也行。” 顾文曦自我安慰地想,找男人总比找妖怪好吧? 只不过杜云砚那家伙现在理都不理他,谁知道这爱情的火苗能不能活到燎原的一天。 “另外,下周二我的生日聚会,你时间上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顾文曦回过神,“需要帮什么忙吗?” “不用,小周都安排好了,你直接过去就行,穿稍微正式点。” 这事去年就定下来了,顾文曦也没什么异议。 中午他留在大宅和家人一起吃饭。下午顾文珩和几个同学有聚会,顾文曦跟着一道出门。顾文珩刚拿驾照,开车还不熟,顾文曦让他坐自己的车,送了他再回公寓。 “会不会绕道啊?” “没事,不就是两脚油门的事?”顾文曦刚说完,手机响了,他也没看是谁,直接接了起来,“喂?” “文曦,你回来了吧?” 蒋辰的声音他早已熟悉,只是这小子还真是了解他的行踪,只是早上在朋友圈发了张公寓的照片,就被发现了。 “嗯,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吗?我说有事跟你说啊!”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一直没太在意:“那你找个咖啡馆?” “文曦,”蒋辰犹犹豫豫地说,“你能来我公寓吗?” “去你公寓干什么?” 他们过去互相公寓串门的次数倒也不少,还加上个曾泊年,但是和蒋辰的关系变得尴尬以后,顾文曦很难找回原来的亲密感。有什么话还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吗? “你……能不能依我一次?” 他这话说得可怜兮兮的,顾文曦更摸不着头脑了。按过去的相处,从来蒋辰让着他的时候多,很少说这种请求性的话。 “好吧,我知道了,你现在在家?” “嗯,你现在过来吗?” “我要送下我弟,”顾文曦快速乜了眼副驾,“然后就没事了。” 结束通话后,顾文曦把车挂上前进档。 “哥,你有事啊?”顾文珩基本都听见了,“要不我叫车吧?” “不用,还更顺路。” 香槟色的轿车驶出别墅区,几分钟后上了高架,汇入车流。 第27章 他的温柔 顾文曦在蒋辰家不客气惯了,进门以后,先前那点拘谨很快不见,自己换好拖鞋,往沙发上一坐,翘着二郎腿等他过来。 “文曦,我去给你泡茶吧。” “不用了,在家喝了不少饮料。” 蒋辰收起茶壶,但还是接了杯白水放在茶几上,以防他待会儿口渴。 顾文曦现在对他谈不上多少耐性,晃悠着脚尖说:“到底什么事,如果是为梁倩,我都说祝福你们了。” “文曦,”蒋辰的脸色十分难看,“我也说过——我对她不是那种感情。” “你们分手了?” “嗯,其实你刚走几天我就跟她说开了我……” “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顾文曦的语气冷冷淡淡,“我只是没想到,你比我更三分钟热度。” 蒋辰苍白着一张脸,用力咬唇,哑着声说:“文曦,我那时之所以追求她,是因为我很害怕……” “害怕?” “因为……你以前交女朋友从来没超过三个月,但是和她谈了大半年,而且她比你以前任何一个交往对象都认真,我怕你们真的走到一起……” “你——”顾文曦觉得吃惊又好笑,“你是不是脑子有坑?见不得我——”见不得自己被爱?他不迟钝,到这个份上,自然能察觉出一丝不寻常,何况因为杜云砚的事,他对男人之间的关系早有了新的见解。 “对,我见不得你跟别人在一起。”他的目光不再躲闪。 顾文曦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头皮发麻:“你是同性恋?” “是,我先天就……可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刚入大学的时候开始……” 蒋辰从未喜欢过女生,甚至是厌恶的,他讨厌一些女生对着好看的男生犯花痴的神态。但是第一次见到顾文曦,他的反应跟她们并没有太大差别。 当时已经过了大学注册日期,他上铺的位置始终空着。那天中午他从食堂吃饭回到宿舍以后,却看见上铺边上坐着个人,双腿垂下来搭在梯子上,鞋子都没脱。看到他进来,那人只蹬了一下梯子,猛地从上面跳下来。他受惊似的后退一步。 “吓到你了?” 蒋辰一直记得顾文曦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其实他不是被吓到了,而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清爽帅气的男生。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还真是不禁吓啊,”对方见他没反应继续说道,“得,晚上请你吃饭吧。” 后来他才知道,那人叫顾文曦,在校外有房子,再后来他们渐渐熟悉起来,自己也经常被邀请去他的公寓,他们有共同的爱好,更有数不清的共同语言。 顾文曦高兴起来热情而风趣,绝对不会让身边的人无聊,不高兴的时候又沉闷得任谁都不会给一个好脸色。蒋辰清楚他是个从不轻易袒露内心的人,狡猾又迷人,那些喜欢追着他的女生只不过是被他表面的光艳耀眼所迷惑,凭什么能站在他的身边? 只有自己是最合适的。 蒋辰陷入过去的回忆,良久的沉默之后,他耷拉着头问:“文曦,你会不会讨厌同性恋?”他没敢立刻抬起头来,安静地等待来自对方的宣判。 “我不讨厌同性恋,性取向是个人自由,”顾文曦看着他扬起的脸和眼里微亮的光,一盆冷水泼下去,“但是我对你从来没有那种感情,以后也不可能有。” “文曦,我知道你不喜欢男人……可是你看,梁倩口口声声说爱你,我对她稍微多点关心还不是轻易就变心了?以前有多少追求你的女生是为了虚荣?她们只想被宠爱而已,根本不懂付出,也不懂你。你想一个人的时候我不烦你,可梁倩也不管你有没有心情,老想着占你时间……她根本不适合你!分手以后你竟然走了,她到底哪里值得你这样——” “你别说了!我说过出走跟你们没关系。”顾文曦难以置信,有过七年交情的朋友,对无辜之人竟有如此恶意的一面。梁倩和自己的根本问题是不合适,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就算她有弱点,也不是活该被骗的理由。相对而言,抱持这种想法的蒋辰更让他心寒,且陌生,“你觉得你勾引我的交往对象是为了我好?” “是,”他坚持地说,“我就是觉得她不能给你带来幸福。” 顾文曦沉着脸点头:“那我告诉你,我不是绝对不喜欢男人,而是不可能喜欢你。我也不需要别人为我付出,尤其是你。 “既然可以不烦我,就说到做到吧。”他站起身,茶几上的水一口没喝,往玄关走去。被一股燥闷之气堵着,他一刻都不想再停留。 “文曦——”蒋辰紧紧跟到门口,抓住他袖口的手却毫无底气,“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你不是号称最懂我吗?”顾文曦向后扫他一眼,“你说你还有机会吗?” 蒋辰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失望,看到了不屑,看到了多年未有的隔阂……他缓缓地放下手,听见大门落锁的声音。 诚然,他了解顾文曦,也明白他外在的热情纯粹兴之所至,挥霍自如,而当那面上的“热”都懒于维持,才真正形成了不可跨越的距离。 从蒋辰家出来,顾文曦忘记开车,沿着马路走了一小段,心里吃了苍蝇似的不快感始终难以排解。 如果蒋辰只是单纯地喜欢自己,没那么多龌龊的心思,他顶多觉得尴尬,不会如此愤慨。气愤过后又是伤感,信任了这么多年的人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走到十字路口,绿色的信号灯开始闪烁,他停下了脚步。 忽闪不停的绿色小人终于定格为红色,这个路口没几辆车,显得冷冷清清。恍惚间他想起了杜云砚,某个冬日清晨,他对喜欢的人说“你的内心只有自己才能掌握”。 顾文曦突然理解了——那是一份将私欲深深掩埋的温柔与爱意。 - 杨云淑上次见到杜云砚是在三年前,那时她母亲刚刚因脑出血大病过一次。母亲是中学语文教师,前来探望的学生不少,而她印象最深的就是杜云砚。这个比她小十岁的年轻人,是郑筠退休前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中成绩最好的一个。 她带着杜云砚来到母亲安葬的墓园,遍布园区的冬青在这个季节仍然郁郁葱葱,装点着行道两侧。 “我真没想到,你会专程过来,”杨云淑说,“你上一封信寄来的时候,我妈妈已是弥留,没办法给你回信,但是我念给她听了,她很高兴。” “那就好,谢谢。”杜云砚的怀中捧着一束纯白色的菊花,拾级而上,“您的父亲好吗?” “还好,现在和我们住一起,”杨云淑停顿了一下,“我妈妈去年下半年身体就不行了,其实家里人都有心理准备。她教了一辈子书,活到快七十岁,她自己没什么遗憾,走得也不痛苦,你不要太难过。” “嗯,我明白。” 两人并肩而行,杨云淑偶尔瞥一眼身边的青年,这个学生很难让人看透,似乎再深沉的哀伤都能隐匿于冷然的眉目间,甚至带着一丝宽慰的笑意。 行至郑筠墓前,她看着他在黑色的石碑前放下花,再站开一些距离,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每次弯腰和起身都间隔许久。 “对了,”杨云淑叫住他,“我妈生前写过一些字,让我在她走后送人,但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没来得及整理,你如果愿意拿回去,过几天我再联系你好吗?” “好,谢谢。” 初中的时候郑筠赏识他、鼓励他,也为他离开S市而惋惜。之后他们保持过十几年的通信,纸笔的沟通让杜云砚更无拘束与代沟之感,从最初聊学业,到后来更多记录乡村生活的琐事,写日记似的给自己的恩师写信,这个过程中他的内心更加宁和。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忘年交”。 杨云淑眼尾泛红,有些动容地说:“我妈妈如果知道以前的学生这么惦念她,一定非常欣慰。” “应该的,”杜云砚微微颔首,“您也多保重。” 他们从陵园出来,头顶上聚了些阴云,却迟迟不见雨水滴落。 第28章 酒会八卦 顾文曦回家后的第二周,顾煜清五十五岁的生日庆祝会如期举行,酒会场所定于市内最高档的一家自助餐厅。 顾文曦从自己公寓出发,赶到会场时周助理正忙着确认流程、检查音响等,他的确把一切安排得很好,不需要过多操心。顾文曦到得较早,跟他打了个招呼,签了个字,在大厅内转了一圈,都是些不太熟悉或看着就没好感的人。 虽然他不认生,但有时也会觉得虚与委蛇太累,吃了点水果,独自跑到酒店外面闲逛,想等家里人来了再进去。 酒店对面都是些毫无生气的写字楼,只有家书店门面还算独特,橱窗四周包着深绿色的木框,里面陈列着几本精装书。自从习惯手机和平板阅读以后,他很少再逛实体书店了,现在反正要打发时间,随便进去看了看。 摆在入口最显眼位置的都是新书,有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漂亮封面。顾文曦绕过去,走到靠近角落的矮柜,一眼瞥见被人抽出后忘记放回去的一本书——《边城》。 这本和杜云砚的那个版本不一样,应该是新出的,封面像水彩画出来的,两侧山崖,中间是一个在水中撑船的女孩子。他翻开目录,第一篇就是他们之前谈论过的《边城》,后面还有几篇沈从文的其他小说。 他翻阅着那本书,沿着过道向外走,没注意已来到收银的地方。收银员问他:“您好,要买这本吗?” “啊?”顾文曦反应过来,干脆把书递过去,“哦,我刷卡吧。” “需要袋子吗?” 他想可以把书先放在车上:“不用了。” 隔着马路他看见酒店门口的人更多了,估计大部分都是去参加顾煜清生日会的。 顾文曦先去放书,与在酒店园区晃悠的顾文珩撞了个正着。 “哥,我正说找找你呢。”顾文珩瞅到他手上拿着的书,“你去逛书店了?” “刚才来得早,无聊,”顾文曦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先把书放下。” “那我跟你一起吧,有点转向。” 这家花园酒店从主楼到停车场之间还隔着个公园式的院子,曲曲折折的小路绕来绕去。 “哎,哥,”顾文珩新奇地说,“你爱看这么文艺的书啊?” “文艺吗?”顾文曦掂了掂那本书,其实他完全不觉得,这个文风反倒是很朴实,不过心里莫名有点羞耻感,“我就是觉得封面挺好看的。” “陆总,到了。” 顾文曦刚扣上车门,旁边空着的车位停过来一辆黑色宾利。一身西装的男人绕到后座为另一人打开车门,大概就是所谓的“陆总”了。 “嗯。” “陆总”慢悠悠地走下车,顾文曦看到他的侧脸,刚觉得有点面熟,那人的视线“唰”地向他们扫来。 “陆伯伯?”顾文珩先认出他,“好久不见,谢谢您来参加我爸的生日会。” 陆伯伯?顾文曦想起来了,这是和他们家有过些生意往来的陆氏的老总陆长铭,比顾煜清略微年长。 “文珩啊,是好久不见了,你也更懂事了,”陆长铭温和道,接着看向顾文曦,“文曦也来了?真是难得。” 虽然他依旧笑着,但在顾文曦看来虚假得很,而且充满了讽刺意味。顾文曦一开口也有些呛:“陆伯伯说笑了,我爸生日我能不来吗?” 陆长铭果然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我是听说……你和顾总闹了点不愉快?如果没这回事那就太好了。” 顾文曦和家里人再怎么闹过,里外轻重还是分得清,顾家的家事轮不到外人嘲讽,他的脸色愈发阴沉,却不忘附赠一个同样虚伪的笑容:“瞧您说的,父子哪有隔夜的仇?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我爸这边。” 陆长铭的表情更加尴尬。顾文珩朝顾文曦使个眼色,打着圆场说:“是啊陆伯伯,其实我爸也都是为了我们好……” 顾文曦的耐性快磨光了,站在一边等着他弟弟把这个臭屁的老总打发走。顾文珩看上去是个单纯的乖学生,其实交际能力丝毫不亚于顾文曦,甚至更圆滑,不一会儿工夫,又把陆长铭哄得喜笑颜开。 好不容易陆长铭舍得走远了,顾文曦若无其事地凑到弟弟身边:“你跟他很熟吗?” “也不算啦,”顾文珩抹了把额头,“够烦人的。” 顾文曦不太厚道地笑了一声,不过陆长铭确实让人看不顺眼:“这人太讨厌了。” “可能自己家里有问题,见不得别人好吧。” “他家里有问题?” “是啊,”顾文珩瞥了眼花园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小声对哥哥说,“他自己的儿子是个艺术痴,对家里产业一窍不通,也不可能继承陆氏,现在陆氏的大权已经越来越向他侄子那边倾斜了。” 这些顾文曦只是略有耳闻,他与陆少爷也仅有一面之交,若非文珩提起,根本不清楚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氏是当年陆老爷子创下的,比顾家发达得晚一些,后来交给陆长铭和他哥哥一起管理,哥哥没什么生意头脑,人也单纯,实际由陆长铭掌控,可万万没想到他哥哥的孩子异常精于此道,成年后就一直留在公司,并逐渐获得公司高层的认可与信任,长此下去陆长铭恐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年的辛苦拱手让人。 “他就一个儿子?”顾文曦又问。 “其实也不是,”顾文珩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对顾文曦说,“你可别说出去啊,他外面有个私生子。” “哈?”顾文曦头一回听别人的八卦这么入迷,“你听谁说的?” “周叔啦,所以你别告别人,让爸知道我们私下说这些,周叔也倒霉。” 周助理不是乱嚼人舌根的人,他能这么说,十之八 九无假。 “那孩子呢?回陆家了吗?” “当然没有,陆长铭就没管过那个孩子,谁知道在哪呢,可能比你岁数都大。” “怎么会呢?”顾文曦诧异,“陆少爷还没我大呢,他一结婚就出轨了?” “不是出轨。”顾文珩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他结婚前有个交往了几年的女友,生了个孩子之后他马上就和别人结婚了,撇了个干干净净。” 陆长铭的妻子是当年还算发达的吴家大小姐,图的是吴家能助他一臂之力,牵制住自己的亲哥哥。现在吴家早没落了,还不如陆家,也难怪他着急。 顾文曦听完这出豪门八卦不禁感叹,对比下来顾煜清已经是个尽职的家长了,至少没让他和顾文珩哪个沦落成飘零在外的野草。 顾煜清也不是为利益娶的温楠,以他的实力并不需要与人联姻,他的错误选择顶多是一份愚孝加几分冲动。两家老人是数十年挚交,加上当时和邹慧吵架,为了让身体越来越差的老爷子高兴,以及逞一时之气,接受了家里人的提议。 “那他还打算认那个儿子吗?”顾文曦好奇地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算要找孩子……肯定也不是为了补偿。” 顾文曦的后背窜上一股凉意。弟弟的猜测不无道理,这么个自私心狠的爹,除非为了利益,根本不可能去寻找被丢弃的孩子。 他们走到自助餐厅的入口,客人大概到齐了,签名板前面除了工作人员,只有几个坐不住的小孩子在玩气球。 “哥,我们进去吧。” “嗯。” 顾文曦进了餐厅后,心不在焉地挑了些吃的和顾家人坐在一桌。 七点半左右生日仪式开始,主持人按照准备好的流程一项一项进行,他和顾文珩也代表家属先后上台发言,几句简单的祝福,只要即兴发挥就好。顾氏的员工做了个精致的剪辑,收集公司员工的祝福以及顾煜清在公司的一些日常。顾煜清象征性地切了蛋糕,后面还有几个乐队的娱乐性表演,主阵地转移到了花园。 农历十一,月已过半,只是尚未圆满,花园里的彩色灯饰为冷清的夜晚驱散了寒意。 顾文曦站在露台的一角,小口啜饮红酒,形形色色、面带笑容的人从他身边走过,有注意到他的便会上前闲谈几句,他从容地应对,尽量不让别人察觉出敷衍。 他仍在想顾文珩告诉他的那些事。尽管陆长铭是个个例,他还是感到困惑,周围的人仿佛都成了一副模样。 不知道这些笑着的面孔背后有多少难以启齿的过往,又有多少必须遮掩的不堪? 第29章 天青色等烟雨 顾文曦那日从酒店回来,把书店买来的《边城》放在床头柜上,时不时翻两页。小说中的剧情实在少,他偶尔觉得乏味,但有个很喜欢的地方,就是弟弟隔着溪给女孩唱了大半夜的歌,女孩在梦中摘了一把虎耳草。 月光下、清溪边,伴着虫鸣的歌声,歌声还入了梦……是非常浪漫的场景吧。 可能因为读到这一部分,顾文曦晚上睡觉也梦到了水,清透的、能够看清水底碎石的河流。他记得那是以前散步经过的地方,杜云砚曾在水边的树上摘野果。 梦里是个白天的场景,日头很高,他走到靠近河岸的地方,又看到了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背对他向着水面,不知注视着水里的什么。 顾文曦继续向水边走去,想确定是不是杜云砚,就在他距那个人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时,人影倏地消失了,水面依旧清透,摇曳着万点破碎的光。 顾文曦立刻睁开了眼,天才刚亮,灰蒙蒙一片。 下午和几个朋友安排了聚会,是曾泊年叫他出来的,谁知半路上他接到电话,曾泊年的女友身体不太舒服,俩人一块去医院了。 “文曦,我今天就不过去了,”曾泊年在电话里说,“过两天吧。” “那我还去吗?” “去呗,游洛他们还想看看你呢。” 曾泊年没提蒋辰,想必这里面没有他。和蒋辰这事,顾文曦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曾泊年。本来也不是自己想招惹上的,他没理由犯着尴尬跟别的朋友叨叨。 至于游洛等几个朋友,虽然亲密度弱一点,相处倒还愉快,去一趟无妨。 “哦,好吧。”顾文曦答应一声。 约定的酒吧不是蒋辰开的那家,否则他也不会来。 酒吧的位置在市中心,比前两天举行生日会的酒店附近人流量更大。顾文曦今天没开车,从出租车上下来,触目可及尽是透着钢冷色彩的高楼,正前方的大厦造型奇特,上层有一圈突出的结构,极不对称,像是巨兽张开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 以前他经常来这一带,环境早就熟悉,不知为何,今天觉得异常陌生,好像到了异世界,周遭的一切随时能将人吞噬。 高楼上方逼仄的天空被层层阴云笼罩着。 酒吧的旁边是一间普通的蛋糕房,有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顾文曦转身准备进入酒吧之时,轻轻地扫了一眼。 窗边的身影跃入视线范围,仿佛舞台拉开大幕,唯一的光源打在主角身上。 只是一个背影,但他知道那是谁。可能因为店内的暖气充足,男人的外套搭在椅背上,只穿了一件灰色薄毛衫,是顾文曦见过多次的装扮。 杜云砚,怎么会在这里呢? 不到半分钟,另一道身影款款而至,坐到了他的对面。 顾文曦一眼认出来,刚刚坐下的青年是云翰。 由于背对着自己,顾文曦看不见杜云砚的表情,但云翰的样子基本看清了,挂着些笑意,不停说着什么。 杜云砚是为了看他,来到S市吗? 顾文曦不相信杜云砚会彻底离开坪凉村,最大的可能是单纯访友。即使如此,他还是感到些许失落,对方一直没有回复微信,更没有告诉自己来到这里。 哪怕探望友人,也没有想过顺便见他一面吗? 他杵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额头上滑过丝丝凉意,往上看去,细密雨线织成的网绵绵地罩下来。 雨不大,打在肌肤上不是特别难受。 “顾哥,你怎么不进去啊?” 游洛将伞撑过顾文曦的头顶,他在马路对面就看到顾文曦了,可是一直对着某个方向发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又没发现什么特别。 顾文曦冲他点了下头:“没什么,走吧。” 这间酒吧很大,中间有个升降舞台。不同于大部分晚间才营业的店,这里午后就开门了,只是下午的气氛更像咖啡馆,远不如晚上热闹,舞台也只有晚上才向客人开放。 顾文曦跟着游洛到了距离舞台不远的卡座。 “嗬,这不是顾哥吗?” 说话的青年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撂在沙发靠背上,慵懒地坐着。 顾文曦眉间微动,对他阴阳怪气的腔调本能地反感。 这人叫耿然,也是个公子哥,不过和教养良好的顾家孩子不同,高调又没礼貌,从穿着打扮到说话习惯都透着股暴发户气息。 顾文曦和他的接触不多,也不知道来的人里有他,不想拂了游洛和几个朋友的面子,他没有立即掉头走人,但完全不把耿然放眼里,极小声地“嗯”一声后在离对方最远的位置坐下。 “来,顾哥想喝什么?应该有司机接你吧?” “不用,”顾文曦接过酒水单,“我打车就可以。” 耿然摸了摸下巴,没再说话。 几个人轮流点了单,不一会儿,酒保将大家的饮品端上来。顾文曦要了一杯度数不太高的鸡尾酒。 “不好意思,顾哥,”游洛看出他不怎么喜欢耿然,小声对他说,“我就随便跟他提了一句,还以为他不爱白天出来呢,结果一听你回来非要过来看看。” “没事。” 顾文曦对没好感的人无视得彻底,倒也不至于造成困扰。 时间早,舞台又没有开放,店内的背景音乐都是些轻松柔和的民谣小曲。 顾文曦和自己身边的几个熟人闲聊,桌对面的耿然则是不停和他一旁的小青年拉呱,听游洛说那是跟着耿然的小弟,他们跟前的碟子里垒了一堆开心果果壳,酒杯也空了。 “白天不好,人太少……”耿然喝上头以后话更多了,音乐声小,说话声自然清楚,“你看晚上那跳舞的……我上次碰上一个妹子,那腰扭得……还有那腿……” “哎,耿哥,你没留个人电话什么的?” 俩人凑到一块儿说的尽是荤话,粗俗不堪的语汇源源不绝地从口中冒出,落到其他人耳边。 “电话嘛……那是早晚的事,跟你说,现在那小姑娘喜欢坏一点的,你越不正经呢,勾得她越忘不——” “够了!” 一声清脆的“砰”响,顾文曦加大些力度将自己手里的杯子撂在方形矮桌上。一桌人静下来看着他,游洛紧张地拽了下他的袖子:“顾哥——” 顾文曦的目光刀子似的掠过耿然和他那个小弟:“有完没完?脑子里没别的东西了是吧?” 耿然盯着他,又摸了摸下巴,砸吧两下嘴,乐了:“顾哥,你搞笑来的吧?这会儿开始装纯情人设了?我可是听说,顾家大少爷甩女人就跟换衣服一样——哦不对,上一个不是你甩她,是被自己兄弟给绿了?哈哈哈哈哈……” 游洛拼命向耿然使眼色,对方全然不理,继续往顾文曦头上浇油:“顾少快气疯了吧?要不要多跟我学学?” 周围人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顾文曦“嚯”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迈开长腿,两步绕过桌子,走到耿然旁边,俯视着他。 “想打架吗?”耿然梗着脖子,“我是无所谓,打架打惯了,顾总那么温文尔雅的人,知道自己儿子在外面与人斗殴……不知是什么心情?” “你想多了,”顾文曦也笑了,“打你我嫌脏。” 今天的聚会是AA制,他叫来酒保,把自己的那份钱付了,又对和自己相熟的几个朋友说:“抱歉,苍蝇实在太吵,改天我做东跟你们单独聚吧。” 这句说完,他无视耿然阴着的脸,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顾哥,”刚要下台阶,游洛从后面叫住他,“真的对不起我——” “你没有做错什么,”毕竟游父在耿父手下做事,顾文曦不想他为难,“能应付得了他吗?如果他找你家的麻烦,我可以帮你。” “没关系,顾哥,对我不会怎样,他、他就是嫉妒你受欢迎,你别放心上。” 顾文曦“呵”地淡笑:“我还犯不着和这种人斗气。” “那就好,哦对了,”游洛塞给顾文曦一把伞,“天气不太好,你拿着吧。” “你自己呢?” “我反正和小邵他们一块走,用他们的就行。” 顾文曦听后不多推辞:“谢啦。” 其实雨已经停了,顾文曦没有再撑伞。与耿然的那点不快根本不痛不痒,他准备到马路对面叫车。 走上斑马线前,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蛋糕房,杜云砚和云翰都不见了踪影,靠窗的椅子上空空荡荡,外套也被拿走了,好像从未有人坐过。 他随着人流过了马路。 路边一家小店把音箱放在了门外,从那里飘来几句歌,听着熟悉但他一时没想起来。 “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 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 在泼墨山水画里, 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 他往手机的叫车系统中输入自己的定位,跟着曲调在心里哼歌,高 潮的段落重复了两次后终于记起那是首有些古典味道的老歌——大概十年前的《青花瓷》。 以前听的时候没有太多感触,只是觉得歌词怪怪的,也没去探究过“天青色”是一种怎样的色彩,为什么一定要等到雨后。 现在听着这旋律,他不自觉地抬起了头,看向高楼上方才露出不久的晴空。 雨过天青现。 他的眼眶忽然一阵湿热。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和文中歌词出自歌曲《青花瓷》(周杰伦原唱,方文山词),“天青”原意是纯正上品汝窑的颜色(宋徽宗命名)~还有两章见面 第30章 有缘人 从酒吧回来的第二天,顾文曦整天都没出门,安安心心窝在公寓。 以前他很唾弃宅男生活,闲暇时间要么独自出游,要么和玩得好的朋友泡吧聚会。这几天下来,他第一次对社交产生了厌倦,暂时不想看到任何不熟悉的人。 下午睡了一觉,公寓卧室的窗帘外层是深棕色,遮光性很好。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手机里传出的音乐,还以为是闹钟,对着屏幕中间点了点,音乐仍在响。他勉强抬眼一看,原来是曾泊年的来电。 “喂?”他的声调懒洋洋的,有气无力。 “文曦,你还在睡啊?” “嗯?”顾文曦打了个哈欠,空着的右手贴了下嘴,“没事。” 曾泊年直奔主题:“明天我真没事了,再聚一次吧。” 以曾泊年的性子,聚会肯定不止他们俩,顾文曦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先向他确认了一遍人员清单。 没有耿然,也没有蒋辰。顾文曦满意地答应了。 房间里暖和,他睡觉时只穿了T恤和大短裤,起来也没有立刻换衣服,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昏暗的卧室一瞬灌满了阳光。 顾文曦回到床边,拾起手机。他微信上加过的人和群很多,又没有经常翻看的习惯,上面密密麻麻的一纵列红色数字。 和杜云砚的对话框早就沉到了底下,调出对话框,显示的还是那条一直没有回音的【我到家了】 顾文曦按下锁屏之前,还是敲下了几个字【你在哪?】 充满试探意味的问话,他不确定杜云砚的反应,会说实话,会骗他,还是干脆置之不理呢? 这种虽不至于焦灼,但有些惴惴的情绪持续到了第二天中午——他果然没有收到杜云砚的回信。 阳光非常足,空气不算太冷,正月里有这么好的天气十分难得。 曾泊年找的地方是家ktv,今天不是周末,几个朋友都有工作,约在了傍晚。只有顾文曦去得比较早,天还大亮着,他到隔壁的冷饮店休息。 这家店叫“moon”,贩售各种冰饮,在全市是最有名的,一年四季门庭若市,以前,顾文曦和女友常常来这里约会。 他点了大份的芒果冰,盘子里的绵冰堆成雪山状的锥形,上面铺了层澄金的芒果块。店里暖气挺足,他也不嫌冰牙,叉子叉着,一块接一块往嘴里送,感觉到被人注视时,微微抬起了头。 三四个月没见,梁倩的神情不像顾文曦那么自然,手上端着托盘,不停四下张望。 店里的座位有限,最后一张空桌刚好被她前面的一对情侣占去,她又不太好意思坐在前男友对面。 顾文曦稍冲她点头:“坐吧。” 分手的事,他本来也没太放在心上,何况按蒋辰的解释,她也是受害的那方,如果当初不和自己在一起,未必会牵扯上这些破事。 “谢谢。” 梁倩虽然坐下了,看着却还是扭捏,双手有点不知该往哪放。 “你不必介意,”顾文曦的语气温和而疏离,“我不是易于沉湎过去的人。” “嗯,我知道。” 她淡淡地吐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放松,右手握上勺子,没有立即挖起面前的红豆冰,而是笑了一下,声音不大,但被顾文曦注意到。 “怎么了?” 梁倩的笑意尚未收回:“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说说无妨,”顾文曦不觉得和她说话尴尬,“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不再卖关子:“文曦,其实我觉得呢,如果不做恋人,你真的是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 说完,她低下头,开始解决自己那份冰点。 顾文曦刚叉了一块芒果送到嘴边,听了她的话又把叉子放了回去,饶有兴味地问:“因为我不是理想恋人?” “不是,”她立刻摇头,“没有什么理想不理想一说,对有缘的人才谈得上理想。” 顾文曦抓住了她的重点:“你认为我还没遇到有缘人?” “这我哪知道,”她的脸上彻底不见了先前的僵硬,“我想你属于那种——无法被追逐,只有自己去寻找的类型吧。” 顾文曦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觉得有些好玩:“那万一我想寻找的‘有缘人’和我一样不愿被追逐呢?” “嗯……”她状似苦思地歪了歪头,忽又笑道,“真的‘有缘’,需要刻意追逐吗?” 顾文曦撇头瞟了眼窗外。今天是个大晴天,却还是让他想起前天无意间听到的歌。烟雨不来,天青不现,它们像在追逐,又似等待,等待一个结缘的契机。 “文曦,你遇到喜欢的人了吗?”她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你真正心动的人。”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梁倩没有说过这些,分开后她确实放得更开了,能够大方地和他讨论以前说不出口的“心里话”。 顾文曦怔忪着:“我——” “那就是遇到了吧,”梁倩肯定地说,“因为你现在是茫然的,不像以前被我告白时那么干脆果断。” “茫然反而是进入爱情的征兆?”顾文曦被她逗乐了,“这就是你们女生的逻辑?” “至少对你这样的人是吧,我一开始因为太喜欢你对你做了很多研究,”她得意地一笑,随后眼神暗了几分,“越研究就越发觉,我不是你的‘有缘人’。 顾文曦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但无法在这种话题上给予安慰,只是安静地听着。 “其实我有种感觉,能够吸引你的人,应该也不会对你无动于衷,”盘子中的雪泥有些融开,梁倩仍不紧不慢地边吃边说,“毕竟你有魅力嘛。” 顾文曦不太在意地扭开头:“你不会以为,我喜欢听这种恭维的话吧?” “开个玩笑而已,”她接着说,“我想说的是,两个命定的人之间有种特殊的磁场,这种东西不是强求得来的。” 顾文曦隐约明白她的意思,又觉得太玄,他自己不会考虑这么复杂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让你爱得很辛苦,那说明你们并没有那种缘分。” 她的话像自言自语,顾文曦不确定她是想到了先前和自己的恋爱,还是后来和蒋辰,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这个话题,直到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在自己身上,扬着头问他:“文曦,你觉得苦吗?那个让你心动的人。” 苦?顾文曦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哪怕是遭冷遇而失落的时候。 游子在夜行中贪恋月色,却不会为抓不到月亮而痛苦,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月光最柔情的馈赠。而且他知道,月亮会一直在那里。 他将勺和叉放在空盘上,轻轻地摇头:“我没有那种感觉。” 第31章 你在哪 顾文曦等梁倩吃完冰饮离开后,又在店里坐了一阵,看时间差不多才出来,刚一走下台阶,就觑见了曾泊年的背影,在车站那边。 他跨上前一段,立刻顿住脚步。他没想到据说“有事来不了”的蒋辰也在场,而且正挨着曾泊年。 “文曦,你来了!”蒋辰转过身来,惊喜地同他打招呼,似乎将数日前的尴尬抛了个精光。 顾文曦一语未发,视线投向曾泊年。 到底是认识了几年的朋友,曾泊年马上意识到他的纠结,暗暗拽着顾文曦道:“他临时把别的事推了……你俩不会还僵着呢吧?” 看样子曾泊年根本不知道他和蒋辰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再一看蒋辰,有些讨好意味地望着他。顾文曦觉得来气,事全是那小子捅出来的,搞得跟自己渣了他一样,还得接受其他朋友特殊目光的洗礼。 “就那样吧,”他冷淡地说,“还不进去啊?” “等下岳玲。”岳玲是曾泊年的女友,也是从工作单位直接赶来。 顾文曦说过要请大家,索性就挑今天了,于是先到楼上付钱开了个大包。他知道蒋辰跟在背后,但直到服务生将他们领进包厢,打开大灯,也没有回一次头,完全当他是空气。 包厢有二三十平米,转角大沙发占了两面墙的各一多半,足够坐十来个人。顾文曦在沙发上坐下, 报了些酒水轻食让服务生记下,稍后送来。服务生关门离开,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点唱机连接的电视屏幕已经打开,MV图像跳动变幻,顾文曦没往那边看,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玩手机。 “文曦,”蒋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就那么不可原谅吗?连做普通朋友的资格都没办法拥有?” 顾文曦的眼皮稍抬一下:“你搞错了,没什么可不可以原谅一说,只是我不爱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 “那梁倩呢?”蒋辰没有坐下,垂手站在沙发旁,“你跟她还可以有说有笑不是吗?” 顾文曦想起冷饮店的偶遇:“你刚才看见了?” “是,我也来得很早。”他颓丧地说。 “梁倩并没有打着爱我的名义践踏他人的尊严,”顾文曦放下手机,静静看着他,“至于恋爱那些事,合就在一起,没感情了就分开,没什么可纠缠不清的,你也二十大几岁了,该明白恋爱或是交友都是自由选择,不要跟小孩缠着家长买玩具一样。我没有任何对不起或欠你的地方。” 顾文曦的自我主义在这种时候体现了个淋漓尽致,他讨厌道德绑架。 蒋辰过去习惯服从自己,喜欢被自己罩着,好像没什么主心骨的样子,和不爱受拘束的他算某种意义上的互补,一直相处融洽。可顾文曦并不会因为他人的顺从就觉得亏欠对方,卖惨对他毫无用处。 “哎,这间还挺大!”曾泊年推开门,发觉包厢内的气氛不大对劲,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隔开老远,“你们——” “没事,”顾文曦问,“都来了吗?” “嗨,文曦,”岳玲从曾泊年身后跳出来,手上比了个俏皮的动作,“好久不见!” “嗨,”顾文曦站起来,“你身体没事了吧?” 岳玲不好意思地说:“就吃坏了,早好了。” 曾泊年刚才等岳玲的工夫,约好其他人的也基本都到了,包括游洛和前天的几个哥们,大伙一起上楼,包厢里一下热闹起来。 服务生将顾文曦点的东西一一送上,游洛对着满满一大桌子咋舌:“顾哥,你点了这么多东西啊?” “不是要唱到晚上吗?总得吃点东西吧。” 曾泊年说:“可以,文曦点的放心,你们谁饿了自己吃!” 屏幕上滚动播放着随机推荐的MV,都是这两年最流行的曲目。熟悉的朋友之间没什么约束,大家想吃的吃,想喝的喝,想聊的聊,积极在点唱机前选歌的反倒只有小邵一个。 曾泊年靠过去在一边看着:“选好了吗?” “随便吧,”小邵点了个首页的流行曲,“你们三个在,我们还不都是班门弄斧?” 他说的“三个”就是指曾泊年、蒋辰和顾文曦,因为他们曾经在学校搞过乐队,虽然不那么专业,在朋友们眼里至少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 “我就一玩乐器的,”曾泊年不好意思了,“唱歌还得靠文曦和蒋辰。” 他说话向来大嗓门,周围听得清楚,由于这两个并列的名字,屋里的气氛凝滞了片刻。这些要好的朋友基本都知道顾文曦和梁倩因为蒋辰分手的事,尤其顾文曦在包厢内几乎没给过蒋辰一个正眼,蒋辰也因为心虚始终不敢再和顾文曦正面交流,熟人看来俩人并没有和好,只是隔阂的真正原因就不是他们所能了解的了。 曾泊年见状有些讪讪,岳玲试图调节气氛,拍了下手道:“我们文曦可是麦霸,我今天就当看免费演出吧!” “没那么夸张,”顾文曦笑道,“主要你们玩。” 顾文曦过了爱出风头的年纪,看别人玩也高兴。他开了瓶洋酒,坐沙发上和游洛几个拼酒。 “顾哥,”游洛和他碰了下杯,“前天对不住了,让你不高兴。” “没事。” 连着喝了几杯,他闭上眼睛,稍事休息,睁开眼,蒋辰正望着他。蒋辰既没去唱歌,也没和他们一起喝酒,在离他不近不远的位置上呆坐着。这一晚上,他们之间再没有过任何交流。 “文曦,过来唱吧!”岳玲又一次喊他。 “好吧。” 他吃了点东西,喝了些酒,也愿意做点别的了。 曾泊年熟悉他的喜好,建议道:“我帮你挑吧?” “不用了,我来。” 顾文曦自己坐过去,查看点唱机屏幕上的歌单,在搜索的界面打下了一个歌名。 “诶,”曾泊年有些意外,“你要唱这首啊?” “嗯。” 他选的第一首歌是他前天在街上听到的《青花瓷》。 顾文曦以前并不喜欢周杰伦,但他的声线唱这种歌还是非常合适的,连那懒懒的劲儿都有几分神似,跟着伴奏很快找到了感觉,一屋子的人也因他开始唱歌而安静下来。 他是善于调动情绪的,无论演出还是自娱,唱歌的时候会深陷于歌曲的情绪中,也带动身边人沉浸其中。一曲终了,谁都没能从那个气氛中转换出来。 游洛先开口,略夸张地说:“顾哥,我都不敢再唱了。” 顾文曦喝过酒,本来就有些脸红,听了觉得更臊:“去,少拍马屁。” “不行,顾哥,”小邵说,“你得再唱一首。” 几个人的撺掇下,顾文曦又坐在了点唱机前,这回是在分类歌单里随意浏览选择,翻了几页,看到一个歌名,心念微动,尽管是从未唱过的歌,他还是选择了那首——《温柔》。 前奏只有十几秒,轻快的吉他伴奏和节律感极强的鼓点带出了唱词。 “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 天的温柔,地的温柔,是你抱着我 然后发现你的改变,孤单的今后 如果冷,该怎么度过 天边风光,身边的我,都不在你眼中 你的眼中藏着什么,我从来都不懂 没有关系,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 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 这首歌他只听过几遍,凭着记忆中的印象,合着音响伴奏,他将歌曲从头到尾地唱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已经换成其他歌曲的mv画面。 曾泊年在一旁称赞的同时,觉得不可思议:“文曦你现在的口味变了啊?你以前不喜欢这种有点腻歪的歌吧?” “就是啊,以前他哪喜欢爱情歌曲?都得求着他唱!”岳玲也发现不对劲,“文曦是不是又谈恋爱了?” “还没到那个阶段吧。”说完,顾文曦放下麦克风,坐回到一开始沙发上的位置,准备继续喝酒。 众人愣住了,还真被岳玲猜到一半。 岳玲兴奋地八卦:“那就是有喜欢的人?” 顾文曦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而后干脆地“嗯”了一声。 “哦——”除了苍白着脸的蒋辰,每个人都拖着长音起哄,岳玲更是激动。她比顾文曦大几个月,看他就跟亲弟弟一样:“那你有行动了吗?” “马上。”顾文曦的眼底盈着不加掩饰的憧憬,使他的神采看起来飞扬肆意。 由于这意外的八卦,后面的时间里,大家的重点已经不在唱歌上,转而打探起他看上的究竟是什么类型的人。无奈顾文曦嘴巴太严,无论怎样旁敲侧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文曦!”从ktv出来,蒋辰拦住了顾文曦。 顾文曦还有别的打算,已经和朋友们告别,丝毫不想和他纠缠:“有什么事吗?” “你真的……真的有喜欢的人?” “不然还是假的吗?” “可是——你、你也没有接触过谁怎么会……” “蒋辰,”顾文曦拧起眉,“我和谁接触没有向你汇报的必要,我爱上谁也跟你没关系。” 今天晚上喝得有点多,他向后踉跄两步,站不太稳。 “你喝多了,”蒋辰想去扶他,“我送你回家吧。” 顾文曦拂开他的手:“不用,我不回家。” “那你要去哪?” “我说过跟你没关系。” 顾文曦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取出手机,背过身去,朝着远离蒋辰的方向走去。一辆接一辆的汽车从旁边驶过,照得他周身发亮。 他走到下一个路口的灯下,这盏灯的光芒是柔和的黄,即使仰头也不觉得刺眼。他拨通了杜云砚的号码。 彩铃的旋律响了两遍,顾文曦刚准备再打一次,电话接通了,那端沉默一小会儿,极轻地唤了一声:“文曦。” 顾文曦握紧手机,深吸一口气:“你在哪?” 杜云砚没有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你这几天在哪?” 可能是喝过酒,他有些固执起来,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他要看看杜云砚会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手心几乎冒出汗,近十秒的无言过后,他听到了透过话筒传来的声音。 “我在S市。” 作者有话说: 歌词出自五月天《温柔》,以后一定让文曦当面给云砚唱歌~这周六的更新挪到周五(明天) 第32章 我会去找你的 顾文曦对着手机笑了:“你住在哪里?” “文曦,”杜云砚告诉他,“我明天就回去了。” 马路边上有些吵,但他发出的每个音节都清晰可辨。 “那我更应该见你一面。”顾文曦说。 “文曦,别这样。” “哪样呢?外地的朋友过来,我不能见一面吗?而且——”顾文曦随口胡诌,“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就满足我这个愿望吧。” 反正杜云砚也不会知道他的生日是哪天。 对方果然犹豫了,过了没多久回了声“好”,接着对他说:“还是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吧?” “不,我想到你那里,”顾文曦坚持,“难道你——身边还有别人?” “你想什么呢?”杜云砚无奈地笑了一下,“那我给你发个定位吧。” 顾文曦在看到那条沉寂多日的对话框浮上来之后,如释重负。他没从手机软件上叫车,直接上了路边的一辆的士。 汽车在夜色中飞驰,顾文曦打开了靠近自己这边的车窗,微微的凉意拂面。 杜云砚的落脚点就是靠近火车站的一处极普通的小旅店,车站附近人流量大,环境也较为杂乱,路边不少随意停放的车辆,尤其是酒店门口。司机勉强将车停在几米远之外的地方。 顾文曦付过钱,刚打开车门便瞥见站在招牌下等待的人,身穿卡其色长风衣,抻着脖子向马路上张望,霓虹的彩光在脸上跳动。 他走得飞快,因为头晕,步子有点飘,直直地来到杜云砚跟前:“你怎么还出来了?” 杜云砚四下看了看:“这附近有点乱。” 顾文曦猜到他担心自己,感觉更舒坦了,只是嘴上逞强,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半个月没见了,其实彼此没多少变化,顾文曦却有种恍然隔世之感,也许是醉酒的原因,对方的脸有些重影,像幻觉。 杜云砚扶住他,把人拽进前厅。酒店的年代久,条件一般,电梯也非常老旧,开关门极其缓慢。 进电梯后,杜云砚问他:“你喝多了?” “生日哪有不喝酒的?”谎也扯了,顾文曦干脆装到底。 杜云砚的神色略带迟疑,问他:“今天是几号?” “嗯?”顾文曦天天在家待着,对时间日期完全没概念,何况现在还不怎么清醒,“什么几号?” “你连你生日几号都不知道?” “当然记得,是十——” 电梯“叮”地一声响,杜云砚先走了出去。 顾文曦的酒醒了一半,拼命在脑内算日期,快步跟上去:“我的生日是——” “好啦,别蒙我了,”杜云砚打开房门,请他进去,“你生日不是十二月十六号吗?” 顾文曦在门口呆了半晌:“你怎么知道的?” “身份证啊!”杜云砚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我登记过你身份证你忘了吗?” 也许他天性细致,记住这种小事不在话下,所以说得如此轻巧。然而顾文曦心中仍像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法平静。而且生日那天,他还记得是两人一起看夕阳的日子,就是从山坡回来,他才看到手机上的祝福信息。 “那天你带我去看落日,是因为我生日吗?” 杜云砚被他过于直白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扭开了头:“嗯。” 顾文曦庆幸今天厚着脸皮坚持来找他,还编了这么离谱的谎,才会知晓曾经的这段插曲;同时也明白了,就算知道他是瞎编的,杜云砚还是选择纵容自己的无理要求。 “哎,那你呢?”他眼神一亮,“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我的生日也早过了。” “哪天呀?”顾文曦不依不饶地问。 “十一月六号。” “十一月啊……”顾文曦算计一下,“那你上个生日的时候我已经过去了吧?你怎么不早说啊?” 杜云砚对他的大惊小怪表示不屑:“早说干什么?” “早说我还能给你准备个惊喜呢。” “你的确给了我一个惊喜——”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顾文曦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那天自己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蠢事? “差点把我的厨房炸了。”杜云砚平静地提醒他这个事实。 “咳,”他想起来了,就是因为这个和对方大吵了一架,“谁让你不说呢,我哪知道。” 翻旧账没意思,杜云砚本来也不打算再扯这些,他接了一壶水烧上:“傻站着干什么,随便坐吧,在外面不用太讲究。” 顾文曦才顾上打量这个条件非常普通的标间,两张单人床之间只隔了一个小床头柜,靠窗的一张被褥完全没动过,放了包和一些日用品;靠墙的那张才像是杜云砚睡的,被子是摊着的。 顾文曦坐在他不用的那张床上:“你过来以后一直住在这里吗?” “对啊,不然还能住哪?” 顾文曦想起那天在蛋糕房外看到的情景:“我还以为你在云翰那里……” “云翰?”杜云砚诧异,“怎么可能呢,云翰是住宿舍的。前两天他正好联系我,顺便才见了一面。” “他联系你?”顾文曦不解,“你这次不是来看他的吗?” “不是。”杜云砚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壶里的水烧开了,杜云砚走到桌台,倒了两杯热水凉着,背对他说:“我以前的一个老师过世了,我来祭拜她。” “你以前的老师?”顾文曦站起来,走到他身后,“你以前在这里上学吗?” 杜云砚“嗯”了一声,仍未转过头来:“是我初中的语文老师,初中毕业我就离开了,她也退休了。” 原来他是为这个原因回来的,而且他也是在S市长大的。这两个认知无不令顾文曦意外,他从未想过他们曾经有十来年的时光是在同一个地方度过的。 “那个老师……对你影响很大吗?” “嗯,”杜云砚又点了点头,“她就像我另一个亲人,我们保持过十几年的通信。” 说到通信,顾文曦想起刚加微信的时候,他说过在写信,应该就是给这个老师写的吧。 “抱歉,文曦,你走的那天,我就收到了消息,前些天我……我只想一个人待着,谁都不想理,云翰联系我那天,我也只告诉他是来办私事的,我说不出口……”他的气息不太稳,但听不出任何鼻音。 “那就不说了。”巨大的信息量之余,顾文曦察觉得出,杜云砚心里的哀恸远比表面呈现出来的多,现在不是纠结其他问题的时候。他上前一步,“云砚,你转过来好吗?” 杜云砚慢慢地转过身,脸色苍白,双眸一片清明,他没有流泪。 顾文曦微微张开双手:“我能抱一下你吗?” 杜云砚踌躇了一刹,还是点下头:“嗯。” 顾文曦的手臂绕过他的肩背,没有用多大力,极轻地环住,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过了几秒,他终于感觉到杜云砚也抬起双手虚揽住他的背。 来到这里以后,杜云砚第一次感到安心,好像不必再面对他一直想要驱散的噩梦。他半闭起眼。 “云砚,你想哭吗?”顾文曦突然问道。 他又睁开了眼:“我不会哭。” “你从来没有哭过吗?” 杜云砚缓缓吐了一口气,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是他最后一次哭。 刚上小学那年,有一次某门副课上,老师让大家交流各自的家庭,别人都说了爸爸、妈妈,而他只说了妈妈。同学们都很好奇,一直问他的爸爸在哪,可是他也说不出来。 回家以后,他问杜雅宁,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说到后面,小声哭了起来。但是杜雅宁跟变了个人一样,发疯似的骂他,那些话他至今都无法忘记。 “你问我我去问谁呢?你有什么资格哭?你凭什么觉得委屈?该哭的是我!你和那个男人一样不是东西!”那天也是杜雅宁唯一一次打他。 快一个钟头的时间里,杜雅宁又打又骂,出于恐惧他收了声,不敢反抗,只是压抑着声音吸鼻子。过后,杜雅宁又开始后悔,抱着他哭,说对不起,可是他再也不敢哭了。 从那个时候起,杜雅宁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吃着抗抑郁的药,好的时候非常温柔,教过他许多读书做人的道理;发作起来虽然没再打他,但骂的话越来越难听,说他是杂种、说他不该出生,只要他流露出一点委屈的痕迹,便是更加无休止的谩骂。 直到他学会了隐藏一切消极情绪。 流泪的感觉早就忘记了,他还会在杜雅宁哭的时候对她说:“妈妈,我帮你做饭。” 现在想起,他也不认为值得悲叹,母亲是真正的可怜人,这是属于他们的命运。于是他对顾文曦说:“哭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在意你的人也跟着难过。” “不是的,”顾文曦说,“我如果看你哭,的确会难过,但不是因为你哭了,而是那些给你带来痛苦的事,也让我难受。” 杜云砚松开了手,离开他的怀抱,又变成背对他、保持了一定距离感的姿势:“文曦,谢谢你。 以前,顾文曦看不惯杜云砚那副凡事冷淡、波澜不惊的样子,可现在隐约有种感觉,这仅仅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顾文曦没再逼他,长舒了口气:“我今天晚上可以留这里吗?太晚了,喝得有点多,懒得动。”他说着打了个略为夸张的哈欠。 “嗯,”杜云砚果然没有拒绝,把空余那张床上的东西收到椅子上,“喝点水,早点休息吧。” 顾文曦坚持让他先去洗澡,可等杜云砚从洗手间出来,顾文曦已经倒在了床上,脱了外套,没盖被子,也不知道是真睡着还是装睡。 “文曦?”杜云砚等了一会儿,没见反应,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你去洗澡吧?” “嗯?”顾文曦从趴着的姿势翻了个身过来,眼睛微眯,好像不太清醒,“我好困。” “这样睡觉不舒服。” 顾文曦其实不是困,是醉了,但不是酩酊大醉,只那么一点点的晕眩不实,意识半游离着:“没事,或者……你要帮我擦一下吗?” 杜云砚的右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表情却僵住了:“那怎么行呢?” “嗯……因为你是同性恋,所以要避嫌吗?”顾文曦晕晕乎乎地说,“可是你又没有男朋友,我也不在乎,你怎么占便宜都没关系……” 杜云砚哭笑不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怎么了,”顾文曦小声地嘟囔,“你如果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会想刻意避嫌呢?又怎么会允许我大晚上的来找你呢?” “明明是你那个样子——” “嗯,”顾文曦满意地笑着,嘴里有些含混不清,“你如果直接告诉我说一点都不想看见我……我可能就不来了,因为我不会勉强人……谁、谁让你舍不得呢。” “文曦,”杜云砚再一次叹气,“好好留在家人身边吧。” “你看,你还是没有表示不想见我,”顾文曦继续半自言自语地说,“我明白了,我会去找你的,你现在很难过,不要再为别的事烦恼了。” 说完这句,他的头往枕头边一歪,完全闭上了眼睛,像是睡去的模样。 杜云砚在床边坐下来,帮他盖好被子,他咕哝了一句“但是你要等着我。” 陌生的情绪梗在胸口,过了好一会儿,杜云砚才得以摆脱丝丝难言的酸胀感。他小心翼翼地将顾文曦落在鼻梁前的一缕刘海撩回到耳后。 第33章 条件 半醉的状态入眠,顾文曦这一觉睡得格外久,第二天醒来,靠墙那侧的床位空空荡荡,杜云砚是一早的火车,想必已经离开。 昨天他睁不开眼几乎睡着的时候,杜云砚好像撩开他的头发,还给他擦了脸和手,可惜头脑不清醒,跟做梦一样,没机会好好回味,今天也没能早点醒来送他。 顾文曦慢吞吞地起身,猛然发现床头柜上留了一块包装完整的芒果蛋糕和一盒牛奶,蛋糕下面还压了一张纸条,和过去一模一样的字体: 【我叫服务生晚一点再收拾房间,起来以后记得吃早餐,我先回去了。 云砚】 他又躺回到床上,双手捏着纸条,反复看了几遍。“先回去了”几个字,简直就像在说“我等着你”。 也不是顾文曦自我感觉良好,而是杜云砚说话爱拐弯抹角,每一句表面的台词都能解读出些别的意味,顾文曦习惯了挖掘他隐藏的心思,或者说是乐趣所在。 以前他从杜云砚那里收到过三张纸条,全部夹在一个日程本里,不过本子没有随身带着,今天只能把这新的一张先放到钱包里。 简单洗漱过后,他打开了白色纸盒包着的蛋糕,开始享用早餐。 顾文曦上次冲动离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和期限,连个招呼都没打;这回是他决定好想到另一个地方生活,必然要取得家人的同意,也就是他的父亲。 顾煜清没有勉强他留在公司,但能否接受孩子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定居呢?坪凉村在乡下地区算物质条件比较好的,可比起他们一家生活的大都市还是差太多了,各方面的便利度更无法相提并论。 顾煜清也一直想和儿子好好谈谈未来生活的事。两个儿子都是一路在学校顺风顺水的高材生,各项实践能力在同龄人中也毫无疑问位居前列。小儿子顾文珩属于做事计划性强,高度理性的类型,就读名校财务专业,对日后进入家族企业工作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顾文曦相反,从小自由散漫,做事缺乏长性,全凭心血来潮,亏了脑子够用,没落下过功课,从大学出来连个正式工作都不找,今天做这个,明天干那个,在顾煜清眼里跟混日子差不多,一度引起他的不满。 周六午后,回到顾宅的顾文曦敲响了父亲书房的门。 “进来。” “爸。” 顾煜清伏在大板桌上写东西,顾文曦径直走过去坐到他的对面。 “文曦,你是不是想通了什么?”顾煜清无需抬头也猜到顾文曦打算谈论的话题。 顾文曦郑重地说:“嗯,我来——向你辞行。” 顾煜清手中握着的钢笔几乎在纸上戳了个洞,他缓缓抬起头来,摘掉了架在鼻梁上的花镜。 - 二月中旬的山里,天气时阴时晴,村落间几片油菜花田陆陆续续地开起了花,路过时满眼的灿金入目。 杜云砚回到村里,将郑筠留下的字妥善收藏起来。郑筠的书法功底深厚,杜云砚也爱写字,他们最初开始通信就是因为郑筠的一句话“你的字很有灵气,我喜欢,如果愿意,可以经常给我写信。”遗憾的是,以后或许不会再有人耐着性子读他的信,并以同样的热忱为他提笔回信。 村中的生活照旧。胜伯他们也刚从城里回来,老两口这段大概过得不错,气色比往日更好了。妍研的父亲前几天再次离家打工,小学刚开学,那个周末杜云砚发现了在民宿门口徘徊的云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杜云砚正在收拾前院,扫了一些落叶,见云妍过来,暂时放下扫帚:“是有不会做的题吗?” 她摇了摇耷拉下的脑袋,没说话。 小丫头看着很不开心,杜云砚也没逼问她什么,转而提议:“我做了草莓汁,你要喝吗?” 她的眸子稍微一动,这才跟着进了屋。 秋播的草莓早就成熟了,村口开农家乐的杜姓老汉同时经营了一处采摘园,杜云砚向他买了不少草莓,早上刚榨好一些果汁。 妍研喜欢甜饮料,杜云砚在给她的那杯里加了少量蜂蜜。 “谢谢云砚叔!”她接过玻璃杯,喝了一大口,露出淡淡的笑容。 杜云砚猜到她有心事,但他不习惯主动探测别人的内心,小姑娘的性子也是好懂的,藏不住事,只等她愿意开口的时候自己说出来。 不过,云妍喝过半杯果汁之后,却突然问起了他:“云砚叔,你想念顾叔叔吗?” 杜云砚措手不及:“怎么想到这个?” “因为你们的感情很好。” 同样是近期从杜云砚身边离开的人,她没有提到云翰,而是问的顾文曦。当然如果问这个十来岁的女孩,出于什么直觉发出这样的疑问,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 杜云砚难以回答,联想到她是否思念亲人:“妍研是不是想爸爸了?” 云妍又一次摇头:“其实过几个月我就要和妈妈一起去城里找爸爸了。” “是吗,”去年听妍研的母亲说起过,没想到这么快她们就要走了,“那不是就可以一家团聚了吗?” 杜云砚说完恍然意识到她的纠结:“是舍不得这里吗?” “嗯,”她用力点了两下头,“我想去找爸爸,可是也非常喜欢这里,而且走了以后,我会想念云砚叔,想念胜爷爷、刘婆婆,还有,还有……” “杜昕宇是吗?” 她的脸红了一下,倒没否认,木木地点头,然后问杜云砚:“云砚叔,他会不会忘记我呢?” 这个岁数的孩子即使产生了一些萌芽中的情感,也还保留着纯真的天性,考虑问题不会过于复杂与长久。 “妍研,”杜云砚按了下她的肩膀,“现在想不通就交给时间吧,你们都还小,以后有无限的可能。” 她的嘴微微撅起来,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云砚叔,这等于什么都没说。” “嗯,”杜云砚承认,“因为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这其实也是一种乐趣所在。” 两个孩子会在不久的将来再遇,还是各自拥有新的生活,杜云砚无法预知,也不想用充满形式主义的套话去安慰云妍。 但如果她倾诉的对象是顾文曦,或许会得到不一样的解答吧。 妍研仍有些困惑,半天不出声。门口的风铃不知第几次被风吹响,她扬起头,问的不再是杜昕宇:“云砚叔,顾叔叔还会再来吗?” 杜云砚注视着仍然晃动不止的风铃下摆,动了动唇:“我也不知道。” - “你要去坪凉村生活?” “对。” 顾文曦仔细观察顾煜清的神情,惊讶、不解……但没有过多恼怒。 他省略了有关杜云砚的细节,不确定父亲能否接受他和男性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在顾煜清面前表现出自己是为了另一个人出走,他们甚至还没有真正在一起,过早将他牵扯进来,很可能让顾煜清从一开始就对杜云砚失去好感。 “我知道了,”顾煜清面色冷淡地说,“我一直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生活目标。所以,这就是你辛苦找来的——想要的生活?” “对。” “那好,”顾煜清说,“你都这么大了,我干涉不了你的自由,但你如果还把我当做父亲,我们就用一个条件来交换怎么样?” “什么条件?” 顾煜清从座椅上站起来,低声道:“先在顾氏工作一个月。” 顾文曦十分意外:“你不是说我不必留在公司吗?” “我是说过,”顾煜清直视着他,“那是在你有其他更适合的事做的前提下。现在你做出这样一个离谱的决定,我不得不对你重新进行考察。” “考察?” “或者说考验。”他稍微转过身,“文曦,你在这里长大,熟悉这里的生活,以前在公司实习,也没遇到太多困难……这个环境就算你不喜欢,但不能说不擅长吧?如果你连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工作一个月都无法忍受,凭什么认为在那种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就能一直生活下去?” 顾文曦有些明白过来:“你觉得我要去那里是一时兴起?” “你先别急着否认,”顾煜清又说,“我知道你个性强,肯定不会承认,但只要你有足够觉悟,在那之前稍微吃点苦也不是不能承受吧? “你可以选择适合自己的岗位,因为只有一个月,薪金不会太高,但你可以得到与工作量相应的报酬,之后拿着这笔钱离开,其他属于顾家的东西至少在一年之内你不能再碰。当然了,如果一个月后你改变主意,觉得还是这里好,或者不到一年你就忍受不了跑回来,那么顾家随时欢迎你。” 顾煜清说完这些,重新与他面对面,等待他的答复。 “好,”短暂的思虑之后,顾文曦迎上他的目光,“我答应你。” 第34章 神仙 三月之后,随着气温回暖,来村庄附近游玩的城市客人逐渐增多,基本都是开车过来,有的早上过来,晚上离开,也有的住一两天,民宿不再是空置的状态,甚至有些忙不过来,杜云砚雇了两个村里的年轻人白天来做事。 中午是最忙碌的,因为不仅房客会在店里用餐,一些一日游的客人也可能来吃饭。杜云砚经常等到餐厅安静下来,店员也吃过午餐,才顾上吃点东西。 “老板,”新来的杜鸿撩开厨房门帘,“客人电话里问还有没有大床房,可以安排在二楼那间吗?” 杜云砚正在做草莓酱,他把火关小一些,转过头说:“你告诉他,现在只有标间。” “那万一对方不愿意呢?”杜鸿的性子直,有疑惑不掖着,“那间不也是客房吗,为什么要空着?” “你就按我说的做吧,”杜云砚没有解释,“如果不愿意入住就算了。” “噢。”话到这个份上,杜鸿不好再多嘴,返回吧台接听电话了。 不锈钢锅中的草莓在不断加热和搅拌下煮烂,显不出原来的形状,只待完全熬干,成为浓稠的果酱。等的时候,杜云砚的手机就放在身旁的杂物架上,滴嘟响了一声。 顾文曦传过来一条新的消息。 二十天前,这人发了段语音,大意告诉他卖身给自家公司一个月,有些抱怨也有些轻快的语气,最后一句话是【到时候我就可以去找你了】。 杜云砚并不确定顾文曦在一个月后会不会改变主意,但是他曾经住过的房间一直保留着,没有再接待过其他人。 就算最终没能等到他的归来,也当是对这曾经有过的心意的一份回报吧。 杜云砚往锅里加了些柠檬汁,关掉炉火,开始在手机微信界面中输入文字。 - 顾文曦从上班以后又懒得自己做饭了,一个人没什么动力,餐馆和外卖也吃腻了,几乎天天去父亲家蹭饭。 周五下午照例回家,停车的时候他给杜云砚发了条消息,进到二楼的房间后,收到了回复,板正的语气仿佛在做工作总结。 【这两天很暖和,后院的地翻过了,种上了新的菜。中午有两个个客人离开,不过又来了一个三口之家,到这边度周末。下午打扫房间、准备晚餐材料,我熬了草莓果酱,很甜,适合早餐搭配面包。】 答应顾煜清条件的那天,顾文曦就在微信上给杜云砚留言,杜云砚没有再不理不睬,只是简单地文字提醒【好好工作】。 顾文曦在公司主要负责外贸方面的业务,也不是特别轻松,闲下来的时候仍爱给对方发消息,基本都是语音。杜云砚则只输文字,不发语音,而且每次回复十分简单。 有一回顾文曦抗议:【你为什么每次都发不到十个字啊?】 杜云砚问他:【那要说什么呢?】 【什么都行啊,你每天做的事也可以。】 从那以后,杜云砚的消息风格就变成了“工作日志体”,字数倒是变多了,不过全是流水账,毫无暧昧信号,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顾文曦趴在床上,对着手机又说了几句,房间门忽然被推开,带起一股细微的风。 “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房门半开着,顾文珩还以为房间里没人,直接进来了。 “下午外勤,提前下班,”顾文曦见是他,又把头扭了回去,“你呢?没课了?” “是啊,要不我怎么能回来呢?”顾文珩经常周末回家,“我想借下你的英语词典。” “可以啊,”顾文曦伸手一指书柜的位置,“好几种,你随便挑吧。” 顾文珩从上面抽了一本下来,扭脸瞟一眼顾文曦,刚放下手机,对着空气发呆,表情和平时不太一样。他好奇地问:“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什么?”顾文曦漫不经心地说,“我能有什么事。” “好端端地非要去什么山里……”这事在家里不是秘密,顾文珩只是又一次被他哥的不按常理出牌刷新了认知,“脑子起泡了吧?” “为了——”顾文曦翻个身,从趴着的姿势变为坐着,依旧敷衍地说,“寻找自我,回归本心不行吗?” 顾文珩做了个快要呕吐的动作,他绝对不相信顾文曦这种典型的射手座能追求那些形而上的东西:“你怎么不说为了梦中的橄榄树呢!” “我那么说你信吗?” “你现在这说法我也不信啊,也就糊弄糊弄爸那个年纪的人,”顾文珩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哥,你不会是那个——” 顾文曦被他的欲言又止搞得不耐烦,抬起头来:“哪个啊?” 顾文珩蹑手蹑脚地跑到门口,往外探了一眼,没见其他人,轻轻地关上房门,再返回到他身边:“你不会在外面惹了什么情债吧?” 顾文珩的确精得很。顾文曦的眼睛微眯,思索着该不该在他面前说实话。 但是他不吭声,顾文珩更笃定了:“行啦,我又不跟别人说。” “你保证?” “那当然,”不等顾文曦提醒,顾文珩竖起右手,“保证不告诉爸妈,不告诉梅姨,更不会告诉同学还有路人甲乙丙……” “行了,信你,”顾文曦勾了勾手指,叫他坐过来,而后一手攀着他肩膀,“这事吧……就你想的那回事呗。” “你真跟外面人好上了?” “还没有,”顾文曦连着晃了几下头,“是我准备去跟他好。” “合着八字还没一撇呢啊?”顾文珩鄙夷地撇嘴,“你不会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顾文曦不悦:“别说这么扫兴的话,你觉得我像是上赶着倒贴的人吗?”虽然和杜云砚的微信联络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但对方态度的转变是显而易见的。 “不倒贴为什么那姑娘不来找你呢,”顾文珩吐槽到一半担忧起来,“我是无所谓,你确定爸知道你给人家倒插门,他不会气晕过去吗?” “所以你嘴巴严点,等我步入正轨以后再说。” 顾文曦想的是向父亲证明能独立适应自己选择的生活,顾文珩显然会错了意,试探性地问:“难道你打算生米煮成熟饭,让爸没办法不同意?” “煮什么饭——”顾文曦愣了两秒,脸色一红,“拉倒吧你,看了多少脑残剧啊?” “不是就好,差点以为我要当叔叔了……”见对方面色不善,他当即改口,“哎,你给找的大嫂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毕竟以前没见顾文曦真对谁上过心,他实在好奇。 顾文曦的眉毛一挑:“想知道?” “想啊。” “我才不说呢,”顾文曦轻轻杵开他凑过来的肩,“你偷交女朋友的事还没跟我交代清楚呢!” 顾文珩略微慌神,向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你拉扯我干什么?” “让你明白这是秘密啊,”顾文曦的右手食指竖在唇间,“时机成熟以后,会让你们认识的。” “神神秘秘的,”顾文珩仍然不解,不过他们兄弟之间有适当的距离感,不会深挖彼此的秘密,“你别是遇见狐狸精,被迷惑了吧?” “才不是狐狸精,”顾文曦戏谑地一笑,“怎么着也得是个神仙吧。” 顾文珩望着他那春风荡漾的脸,顿生恶寒。 作者有话说: 过度,又要见面了 第35章 村长 杜云砚请了人帮自己采购食材,十几分钟后,听见外面有人叫他,正疑惑着司机师傅不会这么快回来,来客又喊了一声:“云砚!” “村长?”杜云砚出门,微微惊讶,连忙请人进屋,“来,里面坐。” 村长同姓杜,年逾五旬,是个和蔼又认真的老人,受到村人的尊敬,只是对方较少主动来民宿走动,杜云砚惊喜的同时,有几分疑惑。 两只狗见是认识的人,只象征性地摇了摇尾巴,继续趴在前院的篱墙下休息。 老村长爱喝茶,杜云砚是知道的,正好前几日刘婶刚送他些上好的毛尖,泡了一壶,连带白瓷茶杯盛在不大的茶盘里,端上来。 “请。” 两人随便挑了张餐桌坐下,村长迟迟未动茶杯,环视室内:“云砚啊,最近来的人多吗?” “挺好的,现在还住不满,过几个月可能更忙。” “嗯,”他呷了口茶,低低道,“那好。” 杜云砚不觉得他是专门来喝茶唠嗑的:“村长,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商量啊?” “瞒不过你啊,”村长不好意思地低头,“是有个事想问问,当然这个……还是你自己决定。” 杜云砚少见他这样吞吞吐吐:“怎么了?” “就是那个大导演沈邱鸣——你听说过吧?” “有点印象。”不过杜云砚的印象仅限名字,他不怎么看影视剧,就算知道对方名气大也远不到了解的程度。 “他下一部电影有意来我们村取景,”村长踌躇片刻,“最主要的是想在你这里完成一些拍摄。” 杜云砚非常意外:“民宿?” “对,他们这个电影需要找一家风格比较独特的旅社,不知道他是从哪里了解到你的,很感兴趣,并且找人联系上我。如果你也有意向,他会专程过来洽谈。当然,剧组会支付相应的租占费用。” 村长的话毕,杜云砚完全明白过来。 “村长,谢谢您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他毫无犹豫地开口,“但是很抱歉,我不想为了这种目的租让民宿。” 气氛静默了半晌,老村长端起茶杯,却没有立刻往嘴边送,几乎眯成缝的双眼觑向脚下,木地板上映出桌椅的不规则阴影。 “哎,”他微微叹气,“你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应该早点想到,说这么多让你为难了。” “怎么会呢,”杜云砚放下心,歉疚地一笑,“是我不好意思,没能接受您的好意。”村长必定是为了他能做得更好,才热情地引荐这样的机缘,然而他的心态和当初面对岑菲的邀请时并无二致。 “我根本无所谓,这把岁数了,也不想跟这跟那比的,安安生生过完后半辈子就行,”村长喝完了杯中的最后一口茶,以玩笑的口吻道,“谁知道能活到哪天呢。” “您说笑了,”杜云砚说,“以后还长得很。” 拍摄的事告吹,不过两个人彼此熟悉,尴尬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村长聊起马上要举行的庙会,谈到今年多起来的人,末了提及在城市定居的自家孩子,抱怨道:“要是我家那个也像你似的愿意留下来就好了。” “大家的选择不同,”杜云砚安慰他,“如果愿意,您可以经常来这里坐。” “好,好……不过今天差不多了,我那边还有事,”他说着站起身,“那什么,我就先回去了,拍摄的事帮你推了,你好好忙生意。” “我送您。”杜云砚坚持跟他一道出门,临走交代杜鸿,“一会儿如果有送货的帮我收一下。” “好嘞!” 杜云砚想骑车送他,但老人说走走无妨,于是陪着一起沿村道下来,前方隐约望见开阔的油菜花田。 “云砚,”村长看了他一眼,“你到这边来有十几年了吧?” “嗯。” “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不过你那时候就很懂事了。” 杜云砚微微笑开:“您今天不止想和我说拍电影和家里的事吧?” “我是想和你说点心里话,”老人讪讪地低下头,“云砚,你真的喜欢这里吗?有没有后悔过?” “当然不会,”杜云砚立即接道,“我曾经打算上完大学再回来,但是我妈遇到事……干脆就不出去了,其实也没差多少。这里很好,我希望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嗯,雅宁姐多亏有你照顾。”村长感叹,“我就觉得啊,你说奇怪不奇怪,村里人老想着出去闯荡,好像在家里多憋屈似的,可是外面的人呢,又觉得咱们这好,一波一波地愿意来旅游度假。” 空气中的花香渐浓,杜云砚背着手默不作声。 “坪凉村现在的名气比过去大多了,你能感觉得到吧?” “嗯,是啊。”不然他的民宿也难以维持运营。 “人多了呢,有利有弊,以后肯定和现在不一样。开发是早晚的事,县里早就想找有实力的企业合作,以后要怎么改造还真难说……”村长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可总得有个心理准备。” 杜云砚走得慢了一些,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也不是没有预感,村里人观念朴素,但上面的领导可能有更宏观、更实际的考量,很多事由不得人。 “我这些都是心里话,”村长继续说,“你多少有个数,也不用去外面叨念什么,咱们自己人之间不见外,关起门来说就行。” “我明白,”杜云砚感念地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还是先顾好现在的生活吧,人真到了岔路口,也不见得就是坏事。”老人憨然淡笑,他回自己家还要沿小路继续走一段,向杜云砚告别,“就到这里吧,有时间再聚,不谈这些乱七八糟的。” “嗯,慢走。” 老人的背影越来越小,似乎融进金黄的花田中,杜云砚返身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村道上的摩托车带起打旋的尘埃,在靠近花田的时候忽然停下了。 “帅哥,这还有一截路呢。”骑摩托的小伙子对后座的客人说。 “没事,我就到这里。”顾文曦把头盔还给他,付钱下车。 他只背了一个红色的旅行包,毫不费力地追上刚才在车上捕捉到的人影。 杜云砚被身边停留在花蕊上的一只蜜蜂吸引了注意,那小生命从一簇金黄中钻出,满载来自鲜花的馈赠。 蜜蜂在眼前绕了一圈,寻找到下一个目标。他的视线从花田移开,正欲抬步,背后像生了芒刺,蹿升出一种被注视着的、细微电流过身似的感觉,拂之不去。 他回过了头。 作者有话说: 坏了,这周又写不到定情了……在搞了! 第36章 不止打工 这次出门,顾文曦的行李比上次少得多。按照和父亲的约定,他日常开的车不属于自己,自然不能带走。 他独自上了火车,经过一夜到了县城,先转中巴到镇上,再叫一辆摩的回村。路上的时间不算长,只是奔波折腾,没着没落,看到熟悉的乡道,稍微踏实下来。 景致多少有些变化,上次离开时,山下的油菜花田还没有盛开,草莓园也不及现在热闹。 顾文曦从远处望见杜云砚,刚和一个村里人分别。他提前下车,追了上去,在离近几米远的位置停下来,等着对方慢慢转过身来。 光线晃了一下,好像看到了杜云砚藏在眼角眉梢的笑意,稍纵即逝。 杜云砚回身时,面前的青年将架在鼻梁上的咖色墨镜推上去,略长的刘海向两边分开,露出额头。 最近一个礼拜,顾文曦发消息的频率低了,杜云砚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之相见:“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晚上就上车了,”顾文曦走上前去,耍赖似的说,“我的车还给家里了,过来一趟还挺折腾,你可得收留我啊。” 逆光之下,杜云砚的双眼微眯,像是弯下来:“你怎么不叫我去接你?” “原来你还想过来接我啊?”顾文曦嬉笑道,“以前劝我留家里果然都是假的吧?” “我也没想到你真的会过来,”杜云砚被他漫不经心的调笑惹得脸色半红,“你如果说一声,我会去接你的。” “我当然要来啦!不过你最近挺忙的,还是别费这个事了。” 顾文曦怕他临了再说教,打击自己的积极性,索性招呼不打一声就来了,但是杜云砚比他想象中坦率。 快到中午,春日高照,四周暖意融融,三三两两的游客站在花丛中拍照。顾文曦的视线向那边扫了一圈:“这片花真漂亮。” “前不久才开的。” 接连几只蜜蜂从他们的面前飞过,两个人下意识地慢下脚步。顾文曦的目光追随着落入花间的蜂,而后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我回来的是时候吧?” 杜云砚有点没回过神,愣了一瞬后轻轻点头:“嗯。” 距离醉酒的那次分别又过了一个来月,两人相见后似乎没有任何过度地回到了过去,只是有些不太容易察觉的变化,仿佛萌芽中的种子,亟待破土。 “诶,来客人了吗?”杜鸿见自家老板和一个陌生男人一同回来,先入为主地认为是游客。 杜云砚还没想好怎么介绍,顾文曦开口:“我可不是客人。” 杜鸿奇怪:“不是客人那是?” 杜云砚怕他在店员面前说奇怪的话,暗暗拽他的衣服。顾文曦笑道:“我是来打工的。” “打工的?” 杜鸿吃惊不已,杜云砚也差点被口水呛到。 “你叫杜鸿吧?”顾文曦听说过民宿新招季节工的事,毫不拘束地与他套近乎,“以后合作愉快咯?” 杜鸿疑惑地看看老板,杜云砚虽然神色微僵,但没有否认,便当他说的是事实了,点头回道:“哦,那当然没问题。” 等杜鸿转过身去,顾文曦的手臂搭在杜云砚肩上,轻声耳语:“别急,我当然不止是来打工的。” 杜云砚抬起胳膊肘正想杵他,听另一个店员问:“老板,该准备午饭了吧?” “好,马上来。”他从吧台后面取出钥匙,递到顾文曦手上,“你先上楼休息一下吧。” 杜鸿惊讶地发现,老板手上的钥匙就是那间一直不肯接待人的双人床房。 顾文曦回房间洗了个澡,中午天气暖和,换了套深色的休闲装,站在窗口随意瞟了一眼,后院新种的菜苗已经长出一些。 他稍微整理过行李,便又出现在了一楼餐厅。中午的客人多,室内不一会儿都坐满了,很可能还要在门口加桌。 顾文曦虽然没下厨房,但是帮着点菜上菜、招待客人一点不含糊,确有几分打工仔的架势;加之他嘴皮子溜,哄得食客高兴,原本抱怨等餐时间长的也没了脾气。 “顾哥,杏鲍菇没有了。”和杜鸿一起打工的杜毅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手上攥着顾文曦送来的单子。 “好,我问问客人要不要换成别的。”他往刚点完菜的那桌走去。 杜鸿总是有意无意地觑过来,对顾文曦的身份起了疑,趁他上完两道菜的空当悄悄地问:“你不是纯粹来打工的吧?” “怎么了,我看着不像?” “太不像了!”杜鸿小声说,“连阳阳和贝贝都不凶你。” “是吗,”顾文曦早就忘记那两只狗去年见面是怎么吓唬他的了,“它们本来就很友好啊!” “才不是呢,”杜鸿飞速否认,“它俩对没见过的人警惕性很高,有时候老板还得把它们栓起来,不然客人害怕。” 他又把顾文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虽然这人干活也像那么回事,可整个感觉和他们就不是一类,冥思几秒后,他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你是杜老板的亲戚吧?” “噗,”顾文曦听后没绷住笑,“为什么?” “你看着就像城里人嘛,”杜鸿憨厚地笑道,“来这边玩,顺便帮我们老板干点活?而且你住的房间还是老板特意留下的,不是亲戚怎么会有这个待遇?” “你说什么?”这点顾文曦并不知情,“那间屋子是专门留下的?” “是啊,很多人想订大床房的,可是老板只让用三楼那间,”杜鸿对一脸状况外的顾文曦解释,“合着你都不知道啊?” “我当然不知道。”以杜云砚的个性,能告诉他这种事才有鬼。 顾文曦低着头,没再说别的,杜鸿更加坚信自己的推测:“老板平常也没个伴,亲戚来应该挺高兴的。”年轻小伙子挺爱说的,跟顾文曦絮叨他们这阵子的工作,见识到的各种城里人,“对了,你有想去玩的地方吗?” “什么?”顾文曦抬起头来。 “走亲戚也不能光干活吧,我们这边很受游客欢迎的,”杜鸿说完又想起什么,“不过你应该来过了吧?” “我只去年冬天来过。” “冬天不怎么热闹,”杜鸿以本地人的身份向他介绍,“可能有点无聊。” “那倒也不会。” “哎,”他的双眼亮了一下,“明天开始我们这边有庙会,让老板带你去看看呗?我和杜毅帮忙看店。” 说完又开始不好意思,“忘了你们城里人应该不感兴趣。” 顾文曦笑了:“怎么就不感兴趣?” “城市多热闹啊,什么新鲜东西没有?”杜鸿红着脸说,“乡下地方卖的货表演的节目都没法比。” “那可不一定。” 顾文曦因他的话生出几分期待,并非爱凑这种热闹,而是和杜云砚结伴出游的机会令他心动。 第37章 和我在一起吧 喧闹的市集上,顾文曦在捏面人的摊位前停下来。 老师傅的手很巧,彩色的面团在手上或揉或捏或搓,再不时拿个塑料工具一刻一压,变幻成男女老少神仙动物各种不同的形象。 这种小玩意,顾文曦在别处也见过卖的,不过都没有今天的耐性看这么久。 “文曦!” 杜云砚从摊子上买了小吃,一转身看不见同伴的身影,他的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顾文曦心有灵犀似的将视线投向身后,遥遥地挥动手臂:“这里!” 杜云砚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面人摊周围多是小孩子,他们两个大男人往那一站,显得各外扎眼。 “你怎么瞎跑呢?”杜云砚的口气略带抱怨。 “随便看看。” 小地方的庙会,手艺人还不少,捏面人的、吹糖人的、画手工画的……一晚上都见过了。 有的摊贩从外地赶来,逛的人也不限本村,所以非常热闹。 顾文曦买了个面捏的“孙悟空”,活灵活现的小人立在细木棍上,紫金冠、锁子黄金甲……细节雕塑得十分精致。 他们走到人少的地方吃东西,杜云砚买的糕是面粉和糯米粉混合做成的,油炸出来,趁热吃比较好。 庙会以村口的土地庙为中心,舞台也搭建在对面。大年初一的时候,顾文曦和杜云砚在那里见过村人表演,这回是从外面请了戏班等演出人员。 除了最后一天,庙会期的戏曲节目每日下午和晚上各一场。看戏的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顾文曦他们对曲艺没太大兴趣,隔开一段距离休息吃糕,仍能听见咿咿喔喔的声音,空间削弱了高亢嘹亮的音效,倒显得飘渺悠长,听着舒服。 顾文曦左手仍拿着那个小人端详一阵,才收进腰包,杜云砚瞥了一眼:“我也会做那个。” “面人吗?” “嗯,”杜云砚淡笑,“虽然做不了这么精细。” 顾文曦还是感到惊奇:“你怎么那么多特长?” “也不叫特长,日常的娱乐不是很多,无聊的时候就会找点事做。” “是吗?”顾文曦手托着腮,“那你还喜欢什么?” “就你知道的这些吧。”杜云砚说,“我们往前走走吧。” 晚上会有烟火表演,但土地庙周围人太多了,他们打算到清净一些的河边去看。 平时较少听他谈自己的生活,顾文曦有些新鲜:“你会有觉得无聊的时候吗?” “谁不会有呢,但是不难受,自己找事情做挺好的。” “那你以前在S市呢?” 顾文曦口快说完之后,隐约觉得问了不该问的,正踌躇着,只听杜云砚说:“你会感兴趣吗?我以前的事。” “当然,”顾文曦没有半点犹豫,“前提是你愿意告诉我,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 杜云砚几乎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你想多了,我没什么好避讳的,也没什么复杂的过去。” “嗯?” 吃完的小吃袋子被丢进垃圾桶,再往前便少了光亮与热闹。但在暗沉的天幕下,月色与星光尤为突出。 “我以前朋友不多,可能我在同学眼里是个有点奇怪的人,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我也没兴趣。但是在学校的话,不想聊别人都愿意聊的事,慢慢就没人想跟你说话。你应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吧?” 毕竟顾文曦是个善于融入各种环境的人。 “我是没有经历过,”他说,“但也不见得不理解。” “也是,”杜云砚告诉他,“来了这边以后就不一样,他们……村里的人也不是把我当朋友的那种感觉,确切说,是当亲人。” 朋友更多是因为共性而彼此接纳相融,而亲人所接纳的就是你本身。顾文曦想起了前几个月在这里遇见过的人,多少能够明白。 “我们到这里三年,我在县里读书、参加高考,然后高考完不久,我妈出了意外,基本瘫痪了……” 听他说到这里,顾文曦用力攥住外衣下摆。 “我撕了录取通知书,跟她说志愿报空了,不想再复读。那时有点手忙脚乱,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大家帮了我很多,”他注意到顾文曦的视线,似是安慰地说,“其实我想上学也只是喜欢读书而已,就算放弃了入学机会,也能自己读,没什么可惋惜的,我妈虽然病了,心态反而更好了,好像什么事都看开了,那几年我们过得很快乐。” 又一次听他说到母亲,只有父亲是闭口不谈的。那个叫“雅宁”的女人糟了大的意外,心态反而变好,也许他们经历过更痛苦的事。 顾文曦自行猜测,无论父母离异,还是被抛弃,对杜云砚都不会是愉快的回忆。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去问。 “所以你不想再离开吗?” “可以说是吧,我本来就不是个乐于寻找刺激与变化的人。”杜云砚微微侧身,对着他说,“文曦,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这类话顾文曦已经听他说厌了,此刻却有几分耐性与他细细讨论:“你觉得了解我吗?你眼里我应该是怎样的?” “应该……你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把握的,只要你愿意,会有更广阔的世界。” “再广阔的世界,”顾文曦直直地看过来,笑意灿然,“也不会有第二个杜云砚。” 随着话音落下的,是远处的烟火。礼花升空的闷响掩盖了杜云砚剧烈加速的心跳。 “云砚,我问过你,如果我还回来,能不能让我把除夕那天没说完的话说完?”顾文曦依旧笑着,“我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们走过来的方向的上空,烟花一层层剥落后,洋洋洒洒地散开来,漫漫如金色的雨。隔开一段距离,反而更加梦幻。大概今年的投入比较多,杜云砚的印象中,从未在庙会上看到这样盛大的焰火,视线不自觉地掠向那里,顾文曦也顺着声音和光亮看过去。 “好,”杜云砚的声音很轻,仿佛罩在河川上的薄雾,“我听你说。” 他们的身边有一处小山坡,上面的视野应该更好,顾文曦还没有说一句话,便突然跑上了坡顶。杜云砚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站在小丘顶上的顾文曦回过身,冲下面的人张开双臂,明晃晃的光点映亮了他的一侧脸颊。 杜云砚明白过来,下一秒迈开步子,也向着那个地方跑了上去。脚步有些急促,来到顾文曦面前时,他的气息微喘,胸腔起伏。 顾文曦依旧张着手,做出等待拥抱的姿势,直到杜云砚又上前一步,坚定地揽上他的脖颈,顾文曦收紧了双臂。 快到来不及反应的一刹那,杜云砚感觉出环在自己腰后的手臂猛地发力,紧接着他的双脚倏然离地,旋转带来短暂的晕眩,本就快速跳动的心脏几乎要跃出来。上一次这样紧张的时刻还是被顾文曦带着骑摩托,从民宿到山脚。他闭上双眼,绕过对方肩颈的两手更加用力。 飞速转过半圈,顾文曦稳稳地将他放下。 双脚落地的那刻,杜云砚睁开了眼。这次在天边绽放的是瑰紫色的“花”,盛开的同时便是陨落的开始,色彩几经变幻,末端成了惑人的艳红,注入漆暗的夜。 “和我在一起吧,云砚。”繁花散尽,他的耳边只剩下这个声音。 谁都没有松开手。杜云砚微微靠在顾文曦的肩上,再次闭上眼:“好。” 作者有话说: 本章bgm:李健《绽放》 第38章 草莓冰 顾文曦说的不是“我爱你”,而是“和我在一起”。爱太轻,代表不了真正的觉悟,只有“在一起”,才说明他做好了准备,并且希望将这种想法传达给对方。 杜云砚没有拒绝,彼此心照不宣。 两个店员还守在民宿,他们没有在外面逗留过久,从小坡上下来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没什么人,杜云砚问他:“要牵手吗?” 顾文曦沉浸在刚刚陷入恋爱的气氛中,微微恍神后,再次现出了笑容:“当然。” 烟火结束后,四周更暗了,看不太清身边人的表情,不过与他相握的那只手,手心有薄薄的汗意。 “要小心啊。”杜云砚提醒他注意脚下的路。 “我知道了。” 顾文曦的情绪一会儿亢奋,一会儿又异常平静,一路牵着手回到旅店。进屋前杜云砚温和地对他说晚安,让他早点休息。 然而,等他洗完澡钻进被子,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们不是在一起了吗,手也牵了,凭什么还要分房睡?差点就被唬弄过去了。 他和女孩子谈恋爱从未到过同居的阶段,虽然不太了解同性恋者之间的相处方式,但应该没太多顾忌。而且俩人住同一栋房子,怎么想都是同屋更合适。 一旦有了想法,顾文曦绝不会瞻前顾后。当然为了避免过于突然,惊扰到对方,他还是先给杜云砚发了条微信。 【睡觉了吗?】 这次对方回得挺快:【还没】 【我去你那边睡吧?】怕他推脱,顾文曦立刻补充了一条,【我们现在是男朋友的关系,应该一起住!】后面跟了一个眼冒桃心的卡通人物表情。 杜云砚只回了两个字【好吧】。 他乐颠颠地抱着枕头过去了。他们的房间是斜对面,几步就到了,门是虚掩着的,缝里漏出些光。他轻轻推开门。 杜云砚同样洗过澡换了睡衣,只开了一盏小灯,看来也是准备睡觉的。他长年独居,卧室的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一床被子。 “进来吧。” 顾文曦抱了枕头,却忘记拿被子,虽不是故意的,但也不打算再折回去,干脆得寸进尺一下:“我就盖你的被子吧。”那床被子不小,是适合春秋季的薄被,两个人问题也不大。 “嗯,”杜云砚的脸色泛红,旋即恢复正常,和顾文曦一起钻进去,“你睡相怎么样?别抢我被子。” “嗯……我怎么知道我睡相怎样,”顾文曦笑得毫无正形,“我又没跟别人一起睡过。”他占了靠里的那侧,挨着窗户和浅葱色的墙壁。 杜云砚没有立刻关灯,规规矩矩地在他旁边躺下,神情有些拘谨。 顾文曦其实不想那么快睡觉,交往的第一天晚上就这么睡过去也太可惜了,开始主动找话:“多了个男朋友是不是不太习惯?” “可能吧,”杜云砚尝试让紧绷的神经放松,半趴在床上,仔细看他一会儿,像想起了好玩的事,低笑不止。 “怎么啦?”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连一筐石榴都拎不动,刚才是怎么抱动我的?” 顾文曦直想翻白眼,自己的糗事这人怎么都记得那么清楚? 刚才他纯粹耍帅,卯着一股劲抱人转了半圈,再晚一秒放下,他俩恐怕就得一起滚到坡下面去了。 这种曲折的心路他才不会照实说,出口的话变成了:“当然是爱的魔力啊!” 杜云砚嫌弃地皱了下眉,明显不大相信,片刻之后却郑重地说:“文曦,我现在很开心。”至于为什么开心,不言而喻。 顾文曦瞥他一眼,心里乐着,嘴上呛道:“你之前还想劝我去别的世界呢。” “我是不希望你后悔啊,这样的选择对你不一定公平。” “选择选择,你总是把选择权交给别人,”顾文曦开玩笑,“你是菩萨吗?” 杜云砚的手肘微撑起身:“除夕那次,我没有想过你会回来,我觉得你可能几天就把这里忘了。” 顾文曦收起刚刚的嬉笑,和他一样头枕在手臂上,认真地听着。 “但是后来你又找我,我曾经想,倘若你真的回来,把没说的话说出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原来你的算盘早就打好了啊?”顾文曦点了下他的额头,“看不出来还有点心机。” “如果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你就是我未来最重要的家人。”杜云砚的双眸明澈,说到最后几个字,视线毫无游离地与他相对。 杜云砚确实不擅长甜言蜜语,今晚的这些话都是最坦诚的剖白。 “云砚,”顾文曦说,“你不要觉得我做了什么牺牲,我这样的人从来不会思考深奥的问题,计较得失与否,我想过怎样的生活就去过,想和谁在一起就去找他,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我不会去做自己觉得勉强的事。” 也许对有些人而言,爱情是自我牺牲,但顾文曦不是。他本来就不认为自己拥有过什么,广阔的世界里他只是个过客,无所谓失去与奉献,更没有一个真正的栖息之所。 杜云砚不同,他自身就是一个栖息地,有着树一样深厚的根基。现在他把那扎实的、与生命相关的联结分享给自己,顾文曦反而有种更加完整的感觉。 “我们是不一样,正因为不一样,才能在一起。”他补充道。 杜云砚凝神,一时无言,脸上又升上红晕。 顾文曦想起最初认识的时候,对方那副冷淡的模样,完全想不到也有因自己的话而无措的一天。 “好了,你还没说,习不习惯多个男朋友?” “不习惯,”杜云砚笑了一声,然后躺下,“我没有谈过恋爱,感觉有点奇妙。”他曾把对另一个男孩子的关照与在意视作爱情,无法得到回应,也就告别了隐秘的情思。而与顾文曦之间生发的情意让他有了全新的感触。 顾文曦伸出左手抚摸他的侧脸,灯光投射出手的阴影:“我帮你习惯一下。”他稍稍抬起头,凑了过去,唇精准无误地触到对方的,趁着杜云砚暂时没反应过来,舌尖灵巧地撑开关口,与其中的某股力量相追逐,在唇齿间缠绵。 这个一时兴起的吻虽未催生出更激烈的情绪,却让两个人前半夜都陷入了失眠状态。没有过恋爱经历的杜云砚自不必说,就是顾文曦也仿佛第一次与人接吻,气息毫无章法。 杜云砚的生物钟非常稳定,第二天仍早早起床。顾文曦醒来的时候,身边床铺空荡荡的,只剩下淡淡的温热,提醒他夜里有人躺在这里。 他也没再继续睡下去,起来后瞪着眼观察整间屋子,杜云砚醉酒那日和昨天晚上都没能仔细看看这个地方。 他在书架前站了一会儿,发现杜云砚的书确实丰富,以文史类为主;最下面一层没有放书,有一些毛笔、宣纸、墨汁、颜料等书画用具。他想到民宿那份风格独特的菜单,杜云砚大概很喜欢写写画画,而且不像请过老师,自娱的成分居多。 视线侧移至书架下层的角落,扫见一个彩色的粘土小人,位置不太起眼,他差点没注意到。小人的做工比较粗糙,勉强有几分滑稽的可爱,但和美观毫不沾边。 前一天晚上杜云砚说到过做面人的事,难不成就是这种程度? 顾文曦从之前住的房间拿来昨晚买的面人,放在娃娃旁边,走下楼到餐厅,心里仍在笑那个简陋的娃娃。 “怎么了?”杜云砚正做着豆浆,发现顾文曦进来厨房,而且表情古怪。 他也不隐藏:“书柜下层那个娃娃是你做的?” 杜云砚想了一下,确定他指的是哪个:“对啊,随便放那的。” “你说的捏面人就是这种?” 杜云砚终于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那个又不是彩面,有次妍妍和昕宇他们来玩,留下的黏土捏的,没剩多少,能捏出个人样已经不错了。” “就你会说。”一番毫无营养的打趣掩过了改变关系可能带来的扭捏,顾文曦神情自若地问,“我们吃什么?要不要我帮你?” “我已经吃过了,”杜云砚的下巴朝外面的方向一抬,“你去门口那桌吃吧。” “你怎么不等我啊?”以前还能天天一起吃饭,怎么确定了关系反而没这待遇了? “我在厨房边做事就吃完了,”杜云砚猜到他的想法,“现在又不像以前那么清闲。” 顾文曦伸了个懒腰:“那我一会儿就过来。” 他早上爱吃面包。民宿的面包基本都是自制的,面包机做起来非常省事,有时也用烤箱。桌上的果酱应该就是杜云砚前些天做的了,微信上提过。果酱涂抹在两片面包之间,甜味很足。 用完早餐,他把自己的盘子以及客人留下的餐具一起拿到厨房。前不久厨房装了洗碗机和烘干机,清洗方便多了。 杜云砚的豆浆早就榨好,已经端出去给客人当早餐,他又开始摆弄一个刚从冰柜中取出的长形盒子。 “你做的什么啊?” “草莓冰。” 顾文曦看清那是自制冰棍模具,只是这个季节做好像有点早:“怎么现在就做冰?” “这阵草莓还新鲜,”杜云砚说,“反正也不冷,你要尝尝吗?” 话倒没错,天气不热,也没多冷,顾文曦甚至会在冬天吃冰激凌,并没有那么多讲究,于是他“嗯”了一声。 刚从冰柜取出的模子冻得紧,需要放一会儿才能分开,杜云砚不时晃动一下上面的柄。 前一天晚上他那些羞赧的反应,早上似乎全不见了踪影,又是副按部就班、平静做事的姿态。他还记得夜里的那个吻吗? 顾文曦开始走神,眼前变得空茫起来。 “好了,”杜云砚从模具盒上抽下来一根深红色的冰棒,递到他跟前,“张嘴。” 他没回过神,乖乖地张开嘴。杜云砚迅速把手上的东西塞了进去。 “唔——” 寒气灌入,直逼喉咙,突如其来的刺激下,顾文曦打了一个激灵。 杜云砚拿开冰棒:“怎么样?” “你干什么?”顾文曦的舌头冻得发麻,“也不打声招呼!” “我说了啊,”他无辜道,“谁让你不专心呢?” 杜云砚将冰棍塞到他手上,让他自己吃,嘴角噙着丝弧度,分明是故意的。 “哎,”顾文曦才不想白被捉弄,存心也要给他找点难堪,“我在想,你昨天是第一次接吻吧?” “那又怎样?”杜云砚的脸上果然腾地红了一圈,“难道你经验丰富?” 顾文曦梗住了,他的经验确实比杜云砚丰富一些,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意这种问题,半讨好地说:“那个……我是谈过恋爱,不过最多就到接吻的程度。” 杜云砚转过身,对着他紧张的模样笑了:“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又不会在意你以前的事。” 顾文曦刚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这淡定过头的反应同样令人不适:“你真的一点都无所谓啊?” 试探的口吻太明显,杜云砚略无语地说:“就算我有所谓,你初吻能回来吗?” “……回不来,”顾文曦舔了口手上的冰,转念来了情绪,“没事,以后亲多了就等于回来了。” 杜云砚不再接话,脸色却又深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先谈几天纯情恋爱,让他们准备一下↖(^ω^)↗ 第39章 土灶鸡 民宿楼的侧面,前院和后院之间,有个半大不小的棚子,下面是个灶台。冬天那会儿台上总堆着其他杂物,杜云砚偶尔还会把摩托车停到棚下,顾文曦一直以为这个地方早就废弃了。 可是回来后的第二个星期日,顾文曦惊讶地发现灶台收拾干净了,杜毅还抱了捆柴禾过来,似乎准备生火。 “我来吧,”杜云砚对他说,“你去看下杜鸿那边好了没有。” “哎。” 杜鸿今天很早就来了,一早上在厨房清理刚送到的鸡,把整只的切成数块。 顾文曦蹲在旁边,一个劲地往里瞅,灶台左右各一口直径约莫七八十公分的铁锅。 “你要用这个灶做饭啊?” “炖鸡,土灶做的好吃,”杜云砚觑他一眼,“你没见过?” “我哪有那么没见识?”好歹他是去过不少地方的,“但是以前怎么不见你用?” “麻烦呀。现在人多了,每个周末做上几只吧。” 他告诉顾文曦,山上有专门养鸡的农户,但是位置比较高,去一趟比到镇上还折腾,买的少又不好意思叫人家送,只有春夏人气旺的时候,每个周末叫老板的儿子送几只下来。食客要提前预定才会给做。 杜云砚用打火机点燃细枝,丢进黑魆魆的灶膛,两个人一起往里填柴。杜鸿那边的鸡也处理好了。 顾文曦的厨艺还没法胜任这种菜式,油锅烧热后便在一旁看着杜云砚把鸡块合着葱姜红椒倒下去,不断翻炒,锅的上方腾出白色的烟气。炒的鸡肉出水,他加了料酒、酱油、豆豉等调料以及泡过的香菇,再倒上些水没过食材,等着炖熟。 丝丝缕缕的香气溢出来,愈来愈浓,扣上锅盖也无法掩盖。顾文曦不停吸鼻子,倍感煎熬。 “这锅是我们的,”杜云砚指着其中一边说,“一会儿好了你先吃吧。” “那你呢?” “还要接着做,”他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反正我也不爱吃肉。” 中午比较忙,他们往往都是过了午餐时间才吃饭,顾文曦来了以后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并没有搞特殊,就算杜云砚这么说了,他还是不太好意思先吃,杜鸿和杜毅都在忙厨事,人手本来就不多。 可鸡的鲜味太重,比以前他们用砂锅炖的清汤鸡更馋人,只好先盛了两块尝尝。 “你从来都不爱吃肉吗?”顾文曦拼命舔着嘴角的汤汁,他实在无法理解杜云砚怎么做到嗅着美味坐怀不乱的。 “也不是,”杜云砚继续往灶膛里添柴,“其实——” “怎么了?” “我小时候也有一阵挺馋肉的,”杜云砚犹豫一瞬后,还是跟他说了,“因为我妈妈只吃素,我连上的幼儿园都是主打素食的,根本没什么机会吃肉。” “真的啊?” “嗯,我妈妈经历一些事情后就变得有些信佛,觉得不该杀生,所以我有记忆以来她都是吃素。” 顾文曦有点理解了:“然后呢?” “但我还是挺想吃肉的,尤其看到别的小孩吃,有一次我妈单位有事,让邻居家的阿姨带我吃晚饭,”杜云砚说到这里面露羞窘,“阿姨觉得要好好招待我,做了好几道荤菜,我念想了很久,一不小心吃多了,回家全吐了。” “啊?”顾文曦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同情他了,“还有这事?” “毕竟年纪小,肠胃没那么好吧。” “所以就有阴影了吗?” “没那么严重,就是觉得肉食也就那么回事,吃多了还不舒服,不再感兴趣了。” 杜云砚变得爱说自己的事,不管是开心的、难过的,有趣的还是无聊的,两人团聚后仅仅几天的时间里,向刚交往的恋人吐露了许多曾经羞于启齿的往事。 顾文曦心满意足地放下碗,里面的骨头啃得干干净净。杜云砚问他:“味道好吧?要不过两天再煮一次?” “不是周末才做肉吗?” “规矩是人定的,”杜云砚微低下头,“也不是永远一成不变。” 顾文曦没有立即回应,对方愿意为自己打破一些规则,高兴的同时他想到一个问题:“对了,民宿每周有六天素食,是因为——阿姨吗?” “嗯,”杜云砚如实道,“如果我妈妈还在,可能会希望完全素食,我在她的原则基础上做了一点调整。” 顾文曦点点头:“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你不会嘴馋?” “我要是天天吃呢,可能也不会觉得那么好吃了,大概有种仪式感吧,”以前一个人过,虽然在吃上的选择余地更大,但好像缺少特别的期待与满足感,“而且客人对目前的食材风格都很满意,没必要刻意改变。” “是吗,”杜云砚的唇角微扬,“你还真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他唇边的弧度又扩大了一些,靠近恋人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说:“喜欢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好听话,顾文曦瞪眼叫道:“杜云砚!” “好了,我要忙了,”杜云砚收起调笑的口吻,“你不想再流口水就去里面歇会儿吧。” 临近中午,食客多了起来,顾文曦帮忙招待,到他们都闲下来,再一起吃饭,阳阳和贝贝也跟着美餐了一顿。 下午顾文曦和杜鸿收拾刚空出来的房间,铺新被子的时候杜鸿若无其事地问:“顾哥,你现在是不是和老板住一间啊?” 他问这话完全没别的心思,不过顾文曦听来还是紧张了一刹:“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你那房间又住人了嘛,”杜鸿压实了被子,“而且昨天路过老板房间,门开着,看见你的包了。” 那间空着的大床房,杜云砚原本没提再招待人的事,顾文曦觉得放着不用太浪费,前天跟他说了一声,得到应允后立刻安排上人住进去。 这事反正早晚会被发现,顾文曦承认:“对啊,空出一间住人不是更好吗?” “也对,”杜鸿心眼单纯,“我就说嘛,我们老板对赚钱都没什么概念,你们哥俩那么好,住一起也方便啊。” 顾文曦才想起杜鸿眼里他和杜云砚是亲戚,倒省了解释的麻烦。他不怕将二人的关系展露在外,但终归是两个人的事,弄得太高调、到昭告天下的程度也没意思,别人现在不起疑,就顺势自然吧。 “你还要弄晚饭,剩下的我收拾吧。”顾文曦的厨艺不高,但清扫能力早过关了,按杜云砚的话说“潜力无限”,根本不用人盯着。 “啊,也行,我去老板那看看有什么活。” “嗯。” 杜鸿离开后,顾文曦又收拾好一间屋子,开窗通风。他扒着窗口往外探,两只大狗就在下面。贝贝趴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旁边一小滩醒目的污秽,阳阳在旁边转悠着叫唤。 他连忙走下楼去。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下周有进一步发展(((^-^))) 第40章 病 贝贝生病了。顾文曦到后院以后,发现它在呕吐。他赶忙去厨房找杜云砚。 正开着油烟机做酱料的杜云砚根本没注意到外面狗狗的动向,得了消息,立刻放下手上的工具出来查看。那狗恹恹地,支不起身,没几分钟又出现拉肚子的症状。 村里的环境适宜,阳阳和贝贝的身体都非常好,养了几年没有得过任何病。杜云砚心里急:“是不是鸡肉吃坏了?” “别瞎猜,我们都没事,狗怎么能吃肉坏肚子?”顾文曦推测道,“可能就是受凉吧,这里有药吗?” “没有,”杜云砚的眉头攒起来,“村长家应该有,他家狗前阵子生病了,说是吃药好的。” “那我去帮你借?” “你不熟悉路,还是我去吧。”杜鸿和杜毅不大会骑摩托,只有杜云砚去是最快的。 “那好,我看着。”送他出门前,顾文曦把人叫住,“你路上慢点,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兽医站,它会好的。” “嗯。”杜云砚不再耽搁,跨上摩托。 路上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 村长也没想到杜云砚会专程跑来为生病的狗求药。 乡下养狗不像城里人看作宠物,基本没人在意生病的犬类。村长家那狗前些天也是上吐下泻,一开始根本没管,到镇上办事路过兽医站才顺便开了药,不然现在也拿不出来。 不过,杜云砚从未把自家养的两只狗当成普通的看门狗。最初是为了哄身体不好的杜雅宁高兴,从别人家抱了两只幼崽过来。杜雅宁的确喜欢,即使行动不便,也爱逗弄小狗,当然日常的喂养工作都由杜云砚来完成,渐渐有了感情,像对待孩子一样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杜雅宁离开后,他一度非常消沉,除了得到来自云翰、刘婶等村人的安慰,还多亏了两只狗的陪伴。 “行了,”村长看出他的焦虑,干脆地说,“剩下的药你都拿走吧。” 杜云砚没有马上接下,村长直接塞他手上:“吃点药绝对好,咱这养的狗又不像城里的那么娇气,快回去吧,还要照顾生意。” “嗯,”杜云砚点点头,“谢谢。” 民宿今天走了三个标间的客人,新入住的只有一对情侣,于傍晚时分抵达。 “您是前天预定过的秦先生吧?”对方停好车下来后,顾文曦礼貌地询问。 “对。” “好,三楼没问题吧?” “可以,谢谢。” 情侣订的是双人床房,二楼的那间住了人,顾文曦把俩人安排在三楼。 他一边做登记,一边惦记着杜云砚什么时候回来,怕他路上骑快车。杜云砚分明比谁都爱操心,却偏不挂在脸上。 不一会儿工夫,耳边隐约听到摩托车从村道上驰来的声音,杜云砚果然比他想象中回来得早。药也取来了,顾文曦放下心,接下来就是照料贝贝。生病后的狗狗完全吃不下东西,两个人只好配合着给它灌药。 这天晚上留宿的客人不是很多,杜云砚得以有相对充裕的时间陪着贝贝。外墙上的灯发出橙黄色的柔和光芒,它就趴在那孤零零的灯泡下面,气息奄奄。 住宿的客人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大概是对小动物感兴趣,总是跑过来看。 “它生病了吗?”她问旁边一直坐在小马扎上的杜云砚。 “嗯。” “吃药了吗?” “吃过了。” “我邻居家的狗去年也生病了,特别严重,但是吃了两天药就好了,”小女孩似乎在安慰他,“它很快也能好。” 杜云砚勉强地笑了一下:“谢谢你。” “媛媛,”女孩的妈妈在不远处叫她,“该睡觉了!” 小女孩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两眼,才啪嗒着脚步跑开。 杜云砚低着头,今晚的月亮被阴云笼着,只有头顶上的灯泡照明。半晌,感觉到一片阴影遮在身前,他抬起头来:“你还没休息呢?” “把厅里收拾了一下,”顾文曦也没另找凳子,就坐在墙根下的石板台阶上,“我叫杜鸿他们先回去了。”今天因为贝贝的病,两个员工晚走了一阵。 “麻烦你们了。”说话时杜云砚轻轻抚摸狗狗的头,贝贝的神态倦极了,却还是支起脖子,眼睛湿漉漉地望过来。 “养了几年的还是不一样,”顾文曦看出那狗生病以后格外依恋杜云砚,“它现在很粘你。” 杜云砚叹着气:“希望明天好一些吧。” 睡觉前,贝贝呕吐腹泻的症状仍未消除。考虑到明天的工作,两人也只能先休息,等它慢慢恢复。 夜里,顾文曦醒来发现被子全裹在自己身上,捂得紧紧的,而身边早没了人。他迷迷糊糊地点开手机,时间还不到三点。 杜云砚去厕所了吗?可是洗手间就在屋里,一点声音和光亮都没有,不像有人用。 好不容易驱散沉重的困倦,他拧开台灯,准备下床找人,卧室的门被推开了,杜云砚从外面走进来。 顾文曦被突然闪进的人影吓了一跳:“大半夜的你去哪了?” “醒了睡不着,”昏暗的灯光下,杜云砚的脸色十分疲惫,根本没睡好,“去楼下看看。”不必说也知道他指的是看贝贝。 “怎么样?” “睡着了,应该有好一点。”杜云砚舒了口气后,坐在床边。 顾文曦想到杜雅宁的事,养育几年的狗狗尚且令他如此挂念,当初照顾病重的母亲一定更加细致,事必亲躬,忍不住想象他那些年的生活,胸口堵得慌。 “你也快睡吧,”顾文曦收回杂思,“明天如果好不了,就去兽医站。” “嗯。” 杜云砚顺从地躺下来,重新关上灯。顾文曦感觉他还是醒着,不停翻身,最后自己先熬不住了,被睡意卷去了意识。 天微亮,胜伯家的公鸡照例扯开大嗓门,尽职地打鸣。顾文曦本来习惯了这声音,但心里有事睡不踏实,倏地睁开眼。 杜云砚的情形差不多,鸡叫过两三声就睁开了眼,翻身坐起,准备下床。 “哎,”顾文曦拉住他,“你去哪?” “我再去看一下。” “别了,你接着睡吧,”顾文曦打着哈欠起来,起码他夜里睡过去了,杜云砚估计没怎么合眼,“我下去就行。” 他先一步跳下床,按住杜云砚的肩膀:“有事我马上叫你。” 杜云砚也是困得厉害,被他一说放松了神经,脑袋晕晕沉沉地重新靠上枕头。顾文曦将窗帘拉得更严实一些,走出门去。过了半天杜云砚没听见外面的动静,不像有情况的样子,才完全阖上眼。 他这一觉睡得比夜里沉多了,生物钟也不再起作用,再度清醒过来都八点多了,天光大亮,淡色的帘子遮光性一般,挡不住外面的明度。 杜云砚隐约听见顾文曦说话和笑的声音,揉着眼睛下床,轻轻掀开窗帘。 他的房间和顾文曦以前住的那间朝向不同,窗户是冲着前院的,两只狗也在前院。从帘后望出去,一辆黑色的SUV前方,顾文曦正半蹲着和贝贝说话。贝贝已经能够立起身子,还在顾文曦站直后跳了一下,伸出前爪往上够。 “好啦,病刚好不能吃太多。” 杜云砚听清了他说的话,瞥见他脚下的食盆,看来是给它们喂了些吃的。 他用力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推拉窗沿轨道滑动的声音惊动了下面的人。 “嗨!”顾文曦的视线扫上来,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早饭我热过了,下来吃吧。”晨光下,他额前的头发好像染成了茶金色,光点熠熠跳跃。 “好。”杜云砚笑着说。 作者有话说: 车在路上了,可能非常xxj过家家,到时不要打我() 第41章 适合你(wb全版) 乡间散养的狗身体底子好,吃过一次药之后,贝贝的病好了个差不多,又过了一天,完全恢复先前的活泼,满院撒着欢地跑。 山区的雨季一般从五月开始,届时会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阴湿多雨。四月份是春季里天气最好的一段,温暖晴朗,且干湿适宜,民宿也因此迎来今年的第一个旅游小高峰,前院总被私家车占满。他们又招了协助清扫整理的季节工,不必时时紧绷着神经。 恋爱开始十来天之后,顾文曦才模模糊糊意识到一些实际的问题。 杜云砚不是特别黏糊的人,不过这些日下来,除了生活上更爱关照他,偶尔结伴在没什么人的地方牵手散个步,以及晚上入睡前默契的亲吻之类还是有的。 也仅此而已。 两个确定了关系的恋人睡在一张床上,却仅到接吻的程度,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如果杜云砚是个女孩子,顾文曦或许还知道该如何进一步发展。那是身体上的本能,也有过自我排解的时候,火候到了顺势而为就可以。 然而对男同性恋的实际操作,总有种不知如何下手的无力感。 四月上旬的某天晚上,弯月如钩,星光清灿。 季节工的工作效率很高,顾文曦吃完晚饭也没什么多余的活可干,便坐在后院墙下的石阶上望着幽蓝的天幕发呆。 “你干什么呢?” “闲着,”顾文曦的眸子一晃,看着倏然出现在眼前的杜云砚,“你呢?” “找你啊,我还以为你回房了呢。”杜云砚原本要坐下,想到是来叫他休息的,便说,“回去吗?没什么事了。” 他一身灰衣,左手随意插在裤袋里,不甚明朗的月色与灯光下,显出几分慵懒的气质,与白日忙碌的样子迥然有别。 顾文曦把右手伸到他的面前:“你拉我起来。”说完仰起头,维持着这个动作,好像对方不伸手,他就不打算挪地方。 杜云砚唇角微扬,配合地伸出手,稍稍向上一拽,使他借着不大的力道站起来,再一同上楼。 又一次在入睡前与枕边人交换过一个带着几分缱绻的吻,顾文曦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正在苏醒的渴望,刚才在楼下脑子里闪过的许多离奇念头再次涌上来。 “杜云砚,”他翻了个身,几乎压在对方身上,“你是个先天同性恋吧?” “是啊,”杜云砚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那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顾文曦的舌头快打结了,他平时没皮没脸的话也说过不少,这会儿倒知羞了,想深入探讨的问题吭吭哧哧半天说不出来。 杜云砚的身上也不太自在,清了清嗓子:“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台灯调到了最暗的一档,顾文曦在昏暗的光线下,一句话不说,默默看着他,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他微微弯下膝,有意无意地在对方腿根上蹭了一下,发觉杜云砚的脸色陡然变化。 顾文曦的窘迫感褪下去一些:“我还以为你永远都那么淡定呢。” “那又怎样,”杜云砚的脸只红了一瞬,“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当神仙啊!顾文曦很想这么说,就怕说出来惹这个老古板不高兴。 杜云砚的吻技有所提高,可淡然的外表下仍给人一种“天真”之感,似乎“欲 望”二字于他是违和的,那可不就像修成正果、不为外物所动的神仙吗? 看着莫名其妙发笑的顾文曦,杜云砚用食指碰了碰他的脸:“别这么不正经。” “所以——”顾文曦强行止住笑,“我们可以加快一些进展了吗?” “文曦,”杜云砚已经明白了,“明天或者后天晚上怎么样?” 顾文曦迟疑地问:“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吗?” “知道呀,”杜云砚温和地说,“我不是没有考虑,我想——”他的手指顺着对方脸部的轮廓线划下来,“你是我的爱人,我们可以做得更多……但是要做好准备。” 话说得云里雾里,不过顾文曦觉得既然他是天然弯,应该懂得多一点,便又躺了回去。身体上的热度还没缓下去:“那你再亲我一次。” 杜云砚低声哼笑,拧灭台灯的刹那,侧身吻上他的唇。 - 第二日白天并没有什么新奇的事发生,顾文曦一度怀疑杜云砚的说辞是否出于敷衍。午后,送快递的面包车经过,杜云砚签收了新的包裹。 盒子不大,顾文曦以为是普通的日用品,没有值得注意的价值,可等晚上回了房间,发现床头柜上大大咧咧摆放着的东西时,他才意识到杜云砚买了什么。 就算不知道润滑液是干什么的,顾文曦还是认得安全套的。 “你——我怎么不知道你买过这种东西?” “到了再说也一样,”杜云砚把拆完的快递盒扔掉,如释重负,“反正你也不懂。” “别把人想得太蠢好不好?你连接吻都得靠我教!”但是他对同性恋的了解的确浅薄,他觉得有必要和对方沟通一些事情,“你知道怎么做吗?” 杜云砚一本正经地说:“我懂一些理论知识。” 理论知识……听上去就不怎么靠谱。顾文曦又问:“你们男同性恋——” “什么‘你们’?难道你觉得你还不是?”杜云砚的眉头一皱,“老实说,你能接受和男人做吗?” “哎哎,”顾文曦慌忙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我又没想过跟别的男人搞!” 杜云砚没绷住脸,趴在床上笑。 “你故意笑话我呢?” “别在意,我们继续讨论,”片晌他抬起头接着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嗯,想说——”顾文曦开始重新整理语言,“那我们男同性恋,是不是有的在上面,有的……在下面?” “是啊,你还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了啊,”顾文曦头大,这种事应该提前商量好吧,可他自己压根没这方面的概念,也不清楚杜云砚心里的打算,“那你觉得我们两个——” “你想知道我的想法?” “是啊,”顾文曦虚心地点头,“好歹你还有点理论知识。” 杜云砚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你在下面吧。” 顾文曦咽了下口水:“为什么?” “在下面更舒服啊,”杜云砚说,“我让着你。” “你让着我?”好像有哪里不对。 “嗯,”杜云砚谆谆善诱,“而且在下面轻松不费力,比较适合你。” “你是想说我懒吧?” “让你省点力不好吗?”他主动去握顾文曦的手,“我们试试吧。” 顾文曦被他眼里的深邃迷惑了数秒,抵上他的胸口问:“你是不是怕疼啊?” 听了这话,杜云砚的脸上青白交加,略微移开视线,表情充满纠结。 顾文曦寻思着八成猜中了,刚想说点什么,又听他开口:“我的确有些心理上的抵触,对不起,如果你实在难以接受——” “我没说难以接受啊,”顾文曦的脾性是别人越对他强硬,他越想跟着叫板,倘对他示弱,他反而容易心软,这个‘别人’还是杜云砚,杀伤力极强,“好吧,我们试试。” “你愿意吗?” “嗯。”他倒不是害怕或抵触,只能说有点懵,所谓无知无畏。 单纯体位这种事,根本没什么好介意,左右都是两个人共同完成一件事,没有哪边吃亏的道理,也指不定像对方说的下面更舒服呢? 何况杜云砚有理论知识,比自己强。于是顾文曦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有理论知识吧?” “当然。”他闭上眼,吻了下握着的手背。 (……) 作者有话说: 完整见wb最新一条的编辑记录(我也不确定能存活多久…… 第42章 意外 院子里有人说话,是正在商量旅行计划的房客,楼层低,几乎能听清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顾文曦在这持续的絮絮叨叨中醒来,翻了个身,身体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扑——抱到了一个枕头。他撑开眼皮,床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杜云砚又没叫他一起准备早餐。 身上还光着,昨晚的记忆历历在目,屁股后面那点异样感也在。顾文曦不觉得扭捏,稍稍回味片刻,一骨碌坐起来,下床穿衣服。 楼下的聊天声终于停止,接着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大概那几个人开车出去了。 从搬到杜云砚的房间,衣柜便成了二人共用。顾文曦从柜子里找了件T恤穿上,又套上件黑色针织开衫。他从家里带的衣服不多,到了这里以后,也开始在网上买衣服,比如现在穿的这件。 然而他刚合上衣橱门,开衫上的第二粒扣子就脱落下来,滚到了床脚下。 衣服质量也太差了吧……顾文曦蹙着眉,低头盯着少了一颗扣子的地方看。他在穿着方面有点强迫症,不是非名牌不可,但衣服上少一点东西都不习惯,自己又不会缝扣子,只好重换了一件,顺手捡起掉落的纽扣扔在床头柜上。 洗漱完毕,走下楼来,越靠近厨房,越闻着一股微甜的香味,但是餐厅里并没有发现这种味道的食物。顾文曦四下看了一圈,已经过了民宿的早餐时间,厅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杜云砚在吧台后面坐着算账,见他过来抬起头来:“你起来了?” “是啊,”九点多了,他再不起来一上午都过去了,“什么味道?” “我熬的粥,你喝一点吧。”杜云砚放下计算器,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去厨房盛粥。 “粥?”顾文曦觉得奇怪,除了去年第一天来民宿出于新鲜感,把桌上的餐点都尝了一遍,他很少在早上喝粥,“什么粥?” “放了淮山枸杞红枣之类的,”杜云砚的语气平静,“你今天最好吃些好消化的。” 顾文曦意识到他的言外之意,有点被震撼到了:“这同性 事后……还得跟坐月子一样养着啊?” 话音刚落,杜云砚又一次探手捂住他的嘴,再度确认周围没人才稍微松开:“你能不能别胡说。” “你老捂人嘴干什么!”顾文曦不满地扒拉开他的胳膊,“大早上熬这么滋补的粥能不让人想歪吗?” “没良心,”杜云砚嘴角一瘪,“好像我以前没专门给你做过东西似的。” “反正最近没有。”顾文曦欢快地跟进厨房。 “嗯,最近太忙了,”杜云砚的神色竟然有几分歉疚,“没顾上照料你,还让你帮了那么多忙。” 一句随口的玩笑,没想到换来他的歉意,顾文曦倒先不痛快了。他差点忘记杜云砚本来就是习惯于照顾身边人的性格,会理所当然把这些当成自己的责任,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没有让你照料我,”顾文曦不希望他背负这样的想法,绕到他的面前,认真地说,“云砚,就算真有什么,也应该是互相照应吧,你没必要为这个愧疚。” “我……”杜云砚因对面热切的目光微低下头,“好。” 盛粥的时候,他背对着顾文曦,继续说道:“但是我从小就喜欢做这些,不会觉得辛苦,”他把两碗粥放在托盘上,让顾文曦端出去,“我们一起吃吧,我也很久没吃甜粥了。” “嗯。” 又是个大晴天,靠窗的木质桌面因反光亮得出奇。 顾文曦站着的时候几乎忽略了身后的异样,不过等他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去以后,又麻又胀的感觉再度刺激得他咧嘴,使他回想起那些羞耻而甜蜜的经历。 “还是不舒服吗?”杜云砚的视线扫过来。 “不至于,”顾文曦脸色一红,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就是坐得太快了。” 粥中的甜味来自于煮烂的红枣,夹杂在热气中,萦绕于两人之间。 杜云砚盯着他左右不自在的样子“噗”地笑出声,没等顾文曦发作,便岔开话题:“明天要和我去山上摘野菜吗?” “摘野菜?”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分散了。 “嗯,去年你不是想过要跟我去吗?” 顾文曦隐约记得这事,当时杜云砚还吐槽过怕他采到有毒的,同样是那天他带着对方骑快车,冷战了半天。 短短数月,变化翻天覆地。 他当然乐得跟着出去:“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吧,”杜云砚轻吹勺子上的粥,“我让杜鸿他们早点过来。” “其实今天也可以啊,一会儿他们就过来了吧?”顾文曦兴致勃勃地说,“或者下午也行。” “今天——”杜云砚的目光在他来回扭动着屁股的奇怪身姿上停留了两秒,“你还是歇歇吧。” 顾文曦把嘴里含着的淮山片咬碎了咽下去,一下子反应过来杜云砚话里的意思,瞪着眼望过去。杜云砚低头喝粥,没注意他恼红的脸。 - 第二天说是摘野菜,其实跟郊游差不多,杜云砚提前和顾文曦约定好要早点起。但是这些天来顾文曦都没有被叫着起床,除了贝贝生病那次,天天睡到自然醒,突然早起还不太习惯。 鸡叫过数次,林间的鸟也开始聒噪。杜云砚靠在枕头上,轻唤他的名字三四遍无果,抬起左手,拇指和食指微用力,在他引以为傲的俊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梦会周公的顾文曦眉头微皱,终于被折腾醒了,眯起眼睛,揉了揉脸,意识到杜云砚对他做了什么:“你怎么这么粗鲁?” “我没用多大力呀,”杜云砚笑道,“你昨天让我叫你起床的,再不起来太晚了。” “我也没让你用掐的啊!” 杜云砚后知后觉,凑到他嘴边上亲了一口:“要不然我自己去吧?你接着睡。” “我才不呢。”顾文曦伸了个懒腰,坚持从床上蹦下来。 杜云砚提前帮他找了件外衣出来,搭在床尾的椅子背上。顾文曦一看,就是昨天没穿成的开衫,他知道这衣服扣子少了一颗,仍然不打算穿,正要放回去,却瞟见昨天掉下的第二颗纽扣完好地镶在衣服上,根本没掉。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拎起衣服细看,还从上到下数了一遍,一颗都没少。他又去床头柜上检查,昨天自己放在这里的纽扣早就不翼而飞。 “怎么了?”杜云砚从厕所出来,发现顾文曦还没换好衣服,“这件挺合适现在穿的,再往后该热了。” 顾文曦从他的表情里读不出任何情绪,只好发问:“你会缝扣子吗?” “会啊,这有什么难的,”杜云砚面露得意之色,“是不是发现你的扣子回来了很惊讶?” “真是你缝的啊?” “不然谁能进我们房间。” 顾文曦把衣服纽扣的位置翻过来看背面的针脚,虽然和其他几个不太一样,但缝得非常整齐,正面看去更无差异。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煞有介事地说:“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谁?” “田螺姑娘。” “一边去!” 外面的鸟忽然异常焦躁,大声喧闹起来。杜云砚看了眼时间,继续催促:“快一点吧,先吃点东西。” 山上无人烟的小路很多,顾文曦以前自己出去闲逛的时候不敢挑太偏僻的路,跟着杜云砚就无所谓了,他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 他们走的路和上次看夕阳差不多,也是弯弯绕绕,一路上行,但顾文曦感觉不是一个方向。最近雨少,草木仅沾染了些微朝露的湿气,干爽清新。 到了几乎看不见房屋的地方,杜云砚指着脚下成排的细杆状植物问:“这种菜认得吗?” “没印象。”顾文曦心想就算他吃过那也是在餐桌上。 “这是蕨菜,”杜云砚今天带了以前摘野果的布袋,他把袋子从肩上取下,“我们可以摘一些回去。” “以前没见你采过。”顾文曦也蹲下身和他一起。 “这是春夏的菜,”杜云砚耐心地解释,“做菜味道不错,但是也不能多吃,有致癌的风险。” 顾文曦去过的地方多,但毕竟是个在城市长大的少爷,大概还是第一次认真观察山野间不起眼的植物:绿色的长杆顶端附有卷曲的嫩叶。他也像杜云砚一样,把摘好的菜收到袋子里。 蹲了一会儿,他感觉小腿发麻,站起来想换个地方。稍微活动一下,他沿坡走了几步,绕到了杜云砚上面一些的位置,刚要再蹲下,只见视野前方一条深色绳状不明物在草丛中穿行,若隐若现,伴随着细碎的嘶嘶轻响。 顾文曦微微一愣,发觉那是什么东西以后,寒意席卷全身,汗毛倒竖,猛地向后转身。他的动作幅度太大,脚下没站稳,身子一歪,朝着斜坡下的方向栽了过去。 “文曦!” 作者有话说: 手滑定时发送按错了…… 第43章 伤 顾文曦长这么大,行路无数,第一次体验从山上跌下去的滋味,天地在眼前一晃就颠倒了位置,落地时手撑了一下,下意识地护住头,紧接着被重力牵引着往坡下打了好几个滚,停不下来。 摔下去的一瞬惊险,那山却并不陡峭,也没有大块的硬石,顾文曦迅速做出反应,扒住一截不算太粗的枯树干,止住下落的惯性,再慢慢找准位置站起来。 反而是在上面的杜云砚吓得脸色惨白。事发突然,他甚至来不及拽顾文曦一把,眼睁睁地看着人从自己面前滚下去,等他在下面缓缓站起,仍惊魂未定。 “文曦!”杜云砚往过走了几步,想去拉他上来。 “没事!”顾文曦大喊一声,极其小心地站稳,再一点一点地往回走,快到跟前时,拉住杜云砚的手。 他身上无大碍,只是右手明显感觉到疼,除了手背、手腕上划破皮的伤口,可能还有关节挫伤,所幸没有骨折。 杜云砚望着那些醒目的红痕,心里一阵后怕。如果今天去的是更陡峭的山,或者撞到了石头……后果不堪设想。 “还好我机灵,”手疼一点也能忍受,反正没摔个残废或者脑震荡出来,顾文曦觉得自己命还挺大,甚至开始沾沾自喜,两手相对,用力拍了拍掌上的灰,“嘶——”这一拍又觉出疼来,再一看连手掌上都有些细密的血点,同样是擦伤。 “别动,”杜云砚拽过他的手察看一番,而后从裤兜里取出张纸巾,细细擦掉上面沾到的污物碎砾,“还有哪里摔到了?” “没有……”顾文曦没那么拘小节,摔了也就摔了,但杜云砚目色严肃,一看就不大相信,只得实话实说,“膝盖碰到个硬东西,有点疼。” 杜云砚把袋子往肩上提了提:“我们回去吧。” “这样就走啊?还没摘多少呢。” “以后再说。” 杜云砚直接转身,朝下山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向他伸出手。 “这里没事了吧。”想到他可能是怕自己再栽下去,顾文曦有点不好意思。 杜云砚坚持地说:“到前面才好走。” 坠落山坡的恐惧早就散了,不过杜云砚出于对他的担忧中止了今天的计划,顾文曦也不打算再拂他的意,乖乖地跟着一起下山。 杜云砚一直沉默着,像是还没缓过劲。顾文曦知道这人爱操心,自己这样肯定吓着他了,便以闲聊缓解气氛:“你猜我刚才看见什么?” “什么?” “一条——那么长的蛇。”顾文曦双手比划道。 杜云砚停下脚步:“所以才会摔下去?” “嗯。”过后想想那滑溜溜的活物,他身上仍然直冒冷汗。 “我忘了这事,”杜云砚叹了口气,“我们这里的人都习惯了,不怕这个。而且这里没有毒蛇,一般你不惹它,它也不会攻击人。” “是吗……”顾文曦稍稍耸肩,“我还是觉得挺瘆人的。” 杜云砚以目光示意他靠近自己:“其实蛇在民间是吉祥的象征,遇到了不见得是坏事,最好不要伤害它们,否则会带走福气。” “你还信这个呢?” “信一下也没什么不好,”杜云砚终于露出浅淡的笑容,“毕竟经常会遇见,就可以经常往好处想。” “你说……经常会遇见?”顾文曦整个人都不好了。 “除了冬天不出来。”杜云砚安慰道,“你别一个人到山上,离我近点,时间长了就不怕了。” 顾文曦微微点下头,他非常怀疑自己有没有能适应这种生物的一天。 回到民宿,进了房间,顾文曦第一件事就是把外面的衣服脱了。针织衫早被枯枝乱石划得不成样子,这下彻底不能穿了,可惜了杜云砚刚帮他缝好的一颗扣子。 他把怨气撒在衣服质量上:“以后再也不买这家了。” “你这么个造法,什么牌子都得坏啊。”杜云砚淡然说着,手上拿一个小瓶子到他跟前,“来,把手伸出来。” “干什么?”顾文曦突然警觉。 “上一点药。” 杜云砚已经拧开了药瓶,将棉签伸进去沾湿。 “还需要上药?”顾文曦看看自己的右手,也就是破了皮,连血都没流出来。 “以防万一,”杜云砚毫不退让,“只是涂点碘伏,可以消毒。” 那也很夸张了吧。 冰凉的棉签顶端触在伤口上,顾文曦倒抽冷气,似乎划伤都抵不上抹药的疼。 杜云砚像先前帮他擦拭尘污一样细心地上药,每一个伤口都不放过,眼睛紧盯着他的手,垂下长而密的眼睫,擦完手背,再到手腕和手掌,听见他吸气的声音,问道:“很疼吗?” “还好……你继续吧。”尽管有小题大做之感,他还挺享受被杜云砚关怀的过程,老老实实任对方摆布。 “裤子脱了。”手上的伤抹完以后,杜云砚面无表情地说。 顾文曦没反应过来:“什么?” 难道要白日宣淫? “我看看你的膝盖。” 果然想多了。 他穿的是紧身裤,没办法从下面把裤腿卷上去,只得拉开裤链,慢慢拽下来。膝盖上只是青了一块,没有破皮,杜云砚这才收起药瓶,叮嘱他换上宽松的裤子,留在房间休息,自己则准备下楼干活。 等对方离开房间,顾文曦坐在床上愣着。记忆里温楠走后,还没有人这么娇惯他。顾煜清虽然宽容大度,但也不是任何事都惯着孩子,至少日常磕了碰了或是生点小病,并不会特别关照,这两次断他财路更是干脆利落。 空气中淡淡的药味久未散去,肌肤上涂抹过药水的地方却已经干了。顾文曦抬起右手,唇在上面轻轻蹭了蹭。 - 这段时间晴多阴少,即使下雨也是短短一阵,不像雨季那么没完没了。 顾文曦手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只是关节挫伤没有完全恢复,使不上劲,好在他也不需要做什么费力的事。 四月下旬的某个午后,一场急雨过后,太阳再次露出脸来。空气中腾起一股潮润的热气,温度升高了。 顾文曦在吧台整理预约记录,听到风铃被撞响后的叮咚起伏,抬起头来:“欢迎——云翰?” 第44章 有点别扭? 除去S市蛋糕房外的匆匆一瞥,顾文曦几个月没见过云翰了。青年比先前离开时更白,也更瘦了一些,看起来十分清秀。 “你回来了?” “顾先生?”相对来说,云翰脸上的吃惊之色更加明显,似乎没想到顾文曦仍然在这里,怔了片刻回复道,“我请了几天假回来看看。” “你是来找云砚的吧?”云翰在村里还有房子,当然不是来住店的,他到这里,除了看望杜云砚,顾文曦想不出其他理由。这声过分亲昵的称呼,令眼前的青年又是一阵诧异。顾文曦没有解释,接着说道,“稍微坐一会儿吧,我去叫他。” “嗯,谢谢。”尽管充满困惑,他仍然遵从建议,一旁等待。 午后的餐厅空空荡荡,工作人员要么休息,要么在楼上收拾空出的房间,风铃偶尔发出一两声懒散的音调。 顾文曦在后院找到了杜云砚,从他手中接过刚摘下的几个茄子:“有人找你。” “谁?” “云翰。” - 细柱似的水流接入壶口,顾文曦将盛满净水的热水壶插上电,一两分钟便烧好了一壶水,然后把开水倒进茶壶,等待蜷曲的茶叶伸展开叶片。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杜云砚和云翰坐在离着厨房门不远的餐桌旁,从里面能听到一些他们说话的声音。 “这段店里没那么忙,请了个假回来整理下老房子,顺便看看你们,你这边还好吗?” “生意挺好的,人手也足。” …… 顾文曦泡好了茶,另装了一小碟云妍送给他们的酥饼,一并放在茶盘上,从吧台后绕出,熟练地将茶具摆放在他们面前:“喝茶吧。” 云翰再度露出疑惑的目光,视线在他的身上逡巡。 “文曦,”杜云砚出声,并将自己身边的座椅拉开一些,“你也一起坐吧。” 原本打算送完茶就离开的顾文曦嘴角勾了一下:“那我再拿个杯子。”这套白瓷茶具原本就配了五个茶杯,他们只有三个人,他很快又从厨房取来一个。 顾文曦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三人在一张桌上吃早餐的情形。只不过当时是杜云砚和云翰坐一边,自己坐对面,而现在是他和杜云砚坐在同一侧。 “顾先生,”云翰终于问道,“你一直没有离开吗?” “我回过一趟家,”顾文曦爽朗地说,“又回来了,而且以后打算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对面青年的表情已不是诧异,而是震惊了,“在这里工作吗?” “不,”他晃了下手中的茶杯,“还有生活。” “生活?”云翰显然被绕糊涂了,又或者发现了些许信号,眼睛瞪大一些,像是在努力寻找那个隐晦的答案。 “云翰,”杜云砚暗暗在顾文曦的胳膊上拍了一下,“我让文曦陪我们一起坐,是想重新向你介绍一下他。” 顾文曦也没料到他这么说,和云翰同时看向他。 “云砚哥,”青年低下头,两手摩挲着面前的杯子,“你们是不是——” “嗯,”杜云砚说,“我们两个现在,在一起生活。” 云翰微微张开嘴,愣了半晌,而后倒像松了一口气:“难怪……果然是这样。” “云翰,”杜云砚对他说,“因为你是我重要的朋友,也可以说是亲人,我不想隐瞒你。” “云砚哥,”他的笑意里多少有些苦涩,不过很快掩藏在了轻快的语气中,“有人陪着你,真好。” 门口有汽车驶近的声音,顾文曦从座椅上站起来:“可能来人了,你们先聊。” “嗯。” 前院已经没有足够的车位了,顾文曦帮车主盯着,错了几次车,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勉强能停的角落。 “您好,辛苦了,”他对车上下来的一家人说,“这边请。” 为客人办好登记,杜云砚和云翰仍在喝茶叙旧,顾文曦没有坐回到桌旁,从隔开几步远的吧台这边望着。无论是刚刚,还是去年暗地里听他们谈话,他都不曾错过云翰眼中的遗憾。无论是否达到爱情的程度,这个青年对杜云砚的确有不一般的依恋。 顾文曦有时也会想,如果云翰当初答应了杜云砚,这两个人恐怕早就在一起了,他们三个人的生活都会被改写。 云翰有没有后悔过? - 那天下午,云翰留下来帮了一些忙,傍晚才离开。 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房间后,顾文曦沉浸在白天未尽的冥思中,回不过神。杜云砚从洗澡前到出了洗手间就见他一直在床上盘腿坐着,没变过一下姿势。 “想什么呢?” “没事。”脑中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他只觉得累。 “你这样子可不像没事,”交往以后,杜云砚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也基本没了,而且他窥探顾文曦的心思一摸一个准,“是因为云翰回来吗?”毕竟他喜欢过云翰这件事,顾文曦是知道的。 可是顾文曦瞪了他一眼:“我有那么小家子气吗?” “嗯,我知道你不会介意,但或许有些想了解的,还不是很清楚对吗?”杜云砚笑着问。 “你——你知道我想了解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所以你想了解什么,可以直接对我说。” “我就是觉得那个时候……其实他对你,也不是没有感情吧?”顾文曦还是第一次和他摊开谈云翰的事,谈去年冬天自己心中的困惑。 “啊,”杜云砚靠在他的身边,“我和他,怎么说呢……这么多年下来,跟亲兄弟差不多,他对我应该会有一些依恋,我也没法定性这样的感情。”因为人与人之间不止有爱情这一种牵绊。 “或者,他对我更多是出于习惯,但是留在我身边可能会阻碍他寻找真正想要的生活,他有一天会后悔的。” 留下才会后悔吗? 只要熟悉杜云砚的思维方式,不难理解其中的含义。 做出一个决断,必然伴随某一层面的遗憾。用“贪婪”形容有点过了,毋宁说是人心的善感与软弱,经过看似痛苦的抗争才能直面真实的自己。 “你们认识多久了?” 杜云砚在脑内稍加计算:“十四年。” “能和我说说你们以前的事吗?” “你真的想知道吗?”杜云砚有些意外。听恋人谈论曾经喜欢过的人——一般人不会有这种奇怪的爱好。 “说吧,”顾文曦明白他的顾虑,“我不是介意你的情史,只是想多了解一些你以前的事,因为和他相比……我们认识得太晚了。”其实他很好奇,和云翰一起长大的少年杜云砚是个怎样的人。 “你如果愿意了解,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杜云砚的声音比平日更柔和,化在习习的晚风中,“这里是我妈妈的故乡,我十五岁那年和她一起过来定居,至于我的爸爸——” 顾文曦屏住呼吸,差点要打断他的话,手上被杜云砚用力握了一下。 “我爸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和我妈分手了,他们甚至没有结过婚,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原来你……”和猜测的情况差不多,顾文曦不知该如何在这件事上给予回应。 “没事,那样一个人,怎样都无所谓,你和我在一起,总得知道我是人是妖,从哪蹦出来的吧,”顾文曦笑了一声后,他继续说下去,“云翰的家里也只有他和妈妈。他的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过世了,阿姨带着他一个人,很不容易,可能也因为这样,我妈和他的妈妈比较有共同语言,成为了好友,逢年过节都会在一起,我妈让我像对亲弟弟一样照顾他。 “跟你说过,以前在S市的时候我比较孤僻,刚到这里来那会儿,也不太爱跟人说话。他嘛,还不到八岁,老拽着我让我陪他玩,我也不懂小孩子喜欢玩什么,但是我自己爱做吃的,就经常带他一起给大人做些糕点什么的,后来他这方面比我灵多了……” 顾文曦听得入神,杜云砚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文曦,这些回忆对我很重要,但是我对他已经放下了。” “我当然知道。”顾文曦笑着甩了甩头。 “是吗……我还以为你有点别扭呢。” “为什么?” “因为他来以后这半天,你话很少啊。”杜云砚一副笃定的神态。 “我那是——”他确实想了一些事,但不到介怀的程度,硬说别扭,无非是他和杜云砚认识的时间远比不上云翰吧,“就算我别扭又怎样?” “嗯……”杜云砚躺下说,“你想让我怎么哄你呢?” “你哄我?”哄孩子的口吻,顾文曦听着好笑,目光触及他那双泛着柔波的桃花眼,来了主意,趴在他身边说,“那你现在和我做吧。” 第45章 要下雨了 “那你现在和我做吧。”顾文曦一脸坦然地说。 杜云砚怔怔地,不太肯定地望着他:“你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并非杜云砚装傻,他的心思本来就比较纯粹,况且顾文曦在这方面也不是多么老练,算上第一次,他们这个月有过的“深入交流”也就三次,还都是在只开小灯,被晚安吻带出感觉的情况下。 “你理解的哪个意思?”顾文曦大大咧咧地往他身边一靠,视线稍稍掠过他的下 身,“你觉不觉得我们应该增加一些这种……嗯,促进感情的活、活动。” 杜云砚目不转睛地看过去,直把对方原本微红的脸色盯得深了一个色号:“你是不是早就在琢磨这些了?”他的笑意不受控制地漾开,难怪觉得这两天晚上的顾文曦有些欲言又止。 “琢磨这个有什么问题吗?”顾文曦喜欢这种体验,哪怕他曾经的自我认知是个直男。可是他发觉杜云砚似乎没那么强烈的需求,每次一定要间隔几天。 总不会这也是“斋戒”的一部分吧? “你——”杜云砚把一只胳膊搭在他的小腹上,迟疑地开口,“难道你挺喜欢的?” 顾文曦莫名其妙:“我不喜欢干嘛要跟你做?” 杜云砚更控制不住笑了,翻了个身,变成趴着的姿势:“我还以为你不太喜欢呢。” “你、你哪来的误解?” “你前几次叫得那么吓人,”杜云砚半红着脸说,“而且你不是先天的同性恋,我怕对你太过勉强。” 叫得吓人是什么鬼?顾文曦也听明白了,两人好像都有所误解。 “你觉得我勉强……还愿意跟我在一起?” “我和你在一起又不是就为了做这些,”杜云砚把头枕在手背上,扭脸面向对方,“现在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很高兴了,其他可以慢慢来。” “咳,”顾文曦的声音放低了一些,“那我告诉你哈,我没想慢慢来。” “嗯,我现在知道了,”杜云砚一边说着,一边探身,“我把大灯关了。” 床头柜上方也有一个可以控制大灯的开关,伸手便能熄灭。 大灯暗下后,屋里只剩一抹柔黄,淡淡地洒在床头。 - 夜里纵欲不算辛苦,但那之后兴奋的余韵持续良久,导致顾文曦入睡困难,第二天起得也晚。 临近中午,下了一小阵的雨,地面上积了些水洼,被太阳照出七彩的虹色。住店的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在那边蹦跳,震碎了水中的虹影。 早上杜云砚做了玉米粥,因为阳阳和贝贝很喜欢这个,可以分给他们一起吃。顾文曦端了剩下的粥给两只狗,趁它们吃东西,蹲在那捋着毛玩了半天。刚才还在玩水的小孩子也过来看狗,但是不敢摸,一旁站着。 “叔叔,这狗很凶吧?”其中一个男孩问。 “它们呀,”顾文曦轻柔地抚摸阳阳的后背,“混熟了很好相处的。” “可是昨天我一下车它叫得特别大声。”另一个男孩说。 “因为还不认识,但是它们不会伤人。”顾文曦说完,站起身来。一个姿势久了身体有点僵硬,他不自觉地用手捶了捶后腰。 “叔叔,你腰不好吗?” “啊?”其实腰酸不止是蹲太久,还有前一天晚上太亢奋、用劲过多的原因。 “你应该多锻炼,”小男孩接着说,“我外婆都不会腰疼,因为经常跳广场舞。” 顾文曦尴尬地扯了下嘴角,又不能在小孩子面前说实话。 男孩可能发觉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不好意思地做了个鬼脸:“叔叔,我们去后院玩了!” “哦,”待两人转身跑出去几步,顾文曦突然想起件事,冲他们背后喊了一嗓子:“哎,不要踩到种的菜啊!” “知道啦!” 那天下午,云翰又过来了。他的假期不长,第二天就要返回S市,这次是到店里指导他们做蛋糕。 厨房里面有间专门做西点的小屋,虽然地方不大,但材料齐全,一面墙是长形的操作台,另一侧则是烤箱和摆有各种工具的架子,顾文曦去年初冬吃过的花形蛋糕就是在这里完成的。 “顾先生感兴趣吗?”云翰准备好材料,看着一脸状况外的顾文曦问道。 “嗯,”顾文曦点头,“可是我一点都不会。”简单的菜肴他也就是能炒熟而已,需要遵循严格工序的西点完全是外行。 “没关系,”云翰热情地说,“我可以教你。” “谢谢,”顾文曦洗净了手,“其实你叫我顾哥就行了。” “好,顾哥,”比起前一天,云翰在顾文曦面前完全放开了,他细心地将蛋黄和蛋清分离,再把盛蛋清的不锈钢盆递给顾文曦,“要多打一会儿。” 做蛋糕需要用电动打蛋器,不必太费力气。蛋液在机器的嗡鸣轰搅中变得粘稠,期间云翰帮着加了两次糖,完全打发的蛋白跟奶油一样。 顾文曦做这种细致的活还是欠了点耐性,云翰说“可以了”的时候,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蛋黄是杜云砚打的,之后和过了筛的面粉混合。 三个人同在不大的空间里, 顾文曦早没了昨天的杂念,只是惰性使然,之后更多是看另外两个人操作,偶尔和他们说几句话。 混搅蛋白和蛋黄糊的过程中,云翰上下翻动刮刀,光是这个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这也太麻烦了吧。”顾文曦感叹。 杜云砚笑着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还是负责吃吧。” 云翰的工作告一段落,抬起眼来,正好瞥见杜云砚调笑意味的表情,微微愣了一下。 “可以了吗?”杜云砚问他,“我来装模吧。” “好,”他把不锈钢盆交给杜云砚,“可以倒进去了。” 烤箱调到170度,烤了将近五十分钟,蛋糕坯子终于完成。抹奶油和裱花连杜云砚也不太擅长,全部交给云翰去做。 上午顾文曦碰见的两个小孩不知去哪野了半个下午,这会儿刚刚回来,餐厅里一阵急促的吵嚷,房顶都快被他们掀了。顾文曦听着心烦,跑出去叫住那两个孩子。 “吵什么呢?” “叔叔,”原本正在争执的男孩子指着同伴说,“我在外面发现一条花纹特别奇怪的蛇,我说是毒蛇,他不信。” 顾文曦现在听人提到蛇还心有余悸,不过他记得杜云砚的话,轻描淡写地说:“这里没有毒蛇,你看错了。” “看吧,哪来的毒蛇!” “不可能啊,我手机上有照片,”那个孩子不死心,“叔叔你再看看。” “不用了,”顾文曦立刻制止,并转移话题,“你们想不想吃蛋糕?” “什么蛋糕啊?”男孩眼睛一亮,不再管蛇的事情,把手机塞回兜里。 “奶油蛋糕,”顾文曦说,“你们安静地在这等着,我就拿给你们。” “好!”俩人异口同声。 云翰装饰上去的奶油花型非常精致,有着螺旋状的纹路,上面还铺了层草莓。几个大人没那么嗜甜,主要做着好玩。吃最多的还是小孩子,一人捧一个碟子,嘴巴上很快沾满奶油和蛋糕屑。 “叔叔,过两天我生日,能不能多吃一块?” “那我生日刚过,也应该多吃一块!” …… “好了好了,那就最后一块,”杜云砚帮他们分蛋糕,“马上要吃晚饭,不能再吃了。” 立春后天越来越长,还没到太阳落山的时间,只是外面又积聚起阴云,显得有些暗。 云翰离开之前告诉他们,明天他会搭村民家的顺风车直接到县里,不必再麻烦杜云砚相送。 “那我现在送你到上面吧。”云翰家位于山道往上一些的位置,离得不远不近。杜云砚说完下意识地看向顾文曦。 隐隐的闷雷声仿佛大地深处的回音。顾文曦让他们稍等片刻,从储藏间拿把大伞出来,望了眼天空:“好像要下雨了,带上吧。” 第46章 雨季 民宿是在杜云砚和母亲过去住的房子基础上盖起来的,他从小就住在这个地方,到云翰家大概一公里的路程,他们以前不知走过多少遍。 阴云渐重,如顾文曦所料,两人走出去没多远,便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雨势一般,黑色的大伞撑开,水落在绸布面上,像失去信号的老式电视机发出的声音,有一点点嘈杂。 “现在在那边——适应了吗?”回想年后S市的碰面,青年的眼中除了关于未来的期待,不乏疲惫与困惑;即使对他的心态改变了,杜云砚仍留有一份类似于兄长的挂念。 “嗯,好多了,”云翰轻轻点头,不好意思地说,“不怕你笑话,如果是前两个月,就算我有假期,可能也不敢回来。” “怎么了?不习惯?” “可以说是吧,”他向杜云砚这边扫了一眼,“过年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你,在那样一个地方,我觉得我挺懦弱的。”也因为现实生活和预期中的有所差异,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极限,想起被自己抛弃的家乡与过去,感到深深的难为情。 “云翰,你本来就还小,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 云翰在校的成绩一般,没能去读大学,其实他的年纪也就相当于还未走入社会的大学生。 “在我们这里可不算小了,杜鸿和杜毅明年不也想去外面吗?他们都还不到二十岁。”他说完淡淡一笑,“云砚哥,你太会照顾人了,好像在你眼里,别人都是小孩子。” “有吗?” “有啊,”云翰肯定地说道,“不过,这次看见你,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杜云砚好奇地问:“哪方面?” “你知道我嘴笨,形容不出来,”云翰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搜刮些词汇,“好像更有生气了?” “这叫什么话,”杜云砚笑着摇了摇头,“你觉得我以前死气?” “我都说我嘴笨了,反正你一直都挺端着的。但是——”他的话音突然停下,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嗯?” 云翰的视线越向前方,已望见烟雨笼罩中的自家房子:“不管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云砚哥。” 雨声“哗”地放大,仿佛突然失控的音响,他转过头:“对不起,我好像说了奇怪的话。” “没关系,”杜云砚送他到门口,脚下的两级石阶覆着斑驳的青苔,“在外面,别亏待自己。”说完这句话便返身下了台阶。 “云砚哥!” 杜云砚走出十几米后,听见云翰又叫了他一声。 “你也要好好的!”青年正隔着雨雾冲他挥手,“和顾哥好好的!” “好,再见!”他没有那样大力地喊,只比了夸张的口型,他相信对方看到了。 雨又弱了下去。 杜云砚沿着雨中的山道往回走,雨线在风中漫无目的地晃,即使撑着伞也无法完全遮挡,穿着人字拖的双脚完全湿了,小腿也渐渐有了潮润之感,洇了水的长裤布料紧贴在肌肤上,黏黏腻腻的。 快到民宿时,隔着一个拐角,楼前的两棵石榴树跃入眼帘,尚不宽大的新叶被雨水冲刷得油亮莹泽。 晚上在店里吃饭的都是住宿的客人,杜鸿他们在厨房忙活,顾文曦摆好了餐具,到门口看了一眼,弯道走来的撑着伞的身影越来越近。 他没有立即进屋,等着人影来到自己面前。 雨正好停了。 杜云砚将伞放在灶台那边的棚下晾干,而后对倚在门边的顾文曦说:“走吧,人多了。” “嗯。”顾文曦笑着应过,回身时不经意地向天空望了一眼。 视野上方的那片天幕,呈现出比之前在S市看到的更纯然的天青色。 他的笑意更深了。 - 小雨虽然当天没有持续多久,却像拉开了雨季的帷幕,随着五月来临,阴雨连绵成了山里的常态。 村里做旅游生意的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影响,草莓园经营农家乐的杜老汉整天唉声叹气的,杜云砚倒乐得清闲,不忙的时候,要么练字,要么研究新的菜式,遇上天气放晴,也会和顾文曦一起到外面走走。 他们在住处附近的小树林里又发现了看夕阳的好地方,晴朗时斜穿过成片林木的金晖,为原本平淡无奇的山林镀上一层圣光。他们曾在那里接吻。夜晚的河边也是不错的去处,运气好的话能看到萤火虫,杜云砚告诉顾文曦,六七月份的时候会更多。闪着光的小生命也不怕人,偶尔停在他们身上。 天气不热,但湿度大,民宿附近的蚊虫也开始活动,他们一起为卧室的双人床支上蚊帐,睡觉时四面纱帐全放下,像帷幔圈出的私密空间。 顾文曦来到山里以后,并未和家人失去联系,那日雨刚停,他在二楼露台晒了几床被子,正巧接到顾文珩的电话。仍是普通的拉家常,就是语气不太对劲,支支吾吾的,一点不像平时的风格。顾文曦问了几遍,顾文珩仍顾左右而言他,后来说到明年毕业的事,听他发了些牢骚结束了通话。 顾文曦心头生出些疑惑,感觉顾文珩不像会为学业压力困扰的人,保险起见又给顾煜清打了个电话,问他弟弟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没事,都挺好的。”顾煜清的语气生硬,似乎不太愿意搭理他。顾文曦又问了些家里的事,父亲那边不太耐烦地回道,“好好过你的日子,别忘了我们还有个一年之约。” “我没忘。” “嗯,”顾煜清说,“你要是一年不到就跑回来就别想再回去了。” “我才不会呢。”顾文曦不怎么喜欢听他拿这个要挟自己,“你最近身体怎么样?”顾煜清还不到六十岁,平时注重锻炼养生,素来身体硬朗,顾文曦不怎么担心,只是没话找话地问道。 电话那端默了几秒。 “喂?”顾文曦以为信号不好,走到了东头的栏杆旁,“听得见吗?” “嗯,”顾煜清应声,“我挺好的,你不要操心了,文曦,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通话记录上显示着十五分钟的时间,顾文曦盯着那个数字愣神。 “文曦,准备好了吗?”杜云砚和他约好雨停了到河边摘桑葚,来露台叫他,见他一副没魂的样子有点奇怪,“你怎么了?” “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没什么事。”顾文曦干脆地回答。他不想隐瞒,但家里看来不像有事的样子,光是第六感不太对劲,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文曦,”杜云砚没急着催他,关上露台的门,大步走到跟前,“你家里人是不是不愿意——” “没有的事,”顾文曦打断他,“我爸给我一年的时间让我证明能在这里很好地生活,他不是专断的人。但是有件事我要跟你道歉。” “什么事?” “我们的事情,我没有对他说实话,”顾文曦的表情罕见的严肃,“我不想刻意隐瞒,可在我爸眼里我做事三分钟热度,而且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真正在一起,我怕说太多他连来都不会让我来,虽然他不让我出门我也能偷着来……” 说到这里,原本认真倾听的杜云砚不禁失笑:“你还想着乱来呢?” “我没有啊,我就是不想再和他有矛盾,所以好好履行了约定。时机成熟后,我一定向他介绍你,”这是顾文曦早就有的打算,趁此机会向杜云砚坦白了,“你愿意吗?” “好,”杜云砚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无论叔叔什么反应,我都会陪着你。” “你也别想得太恐怖,”顾文曦说,“其实我爸很开明,而且他对我和我妈有些愧疚心理,只希望我以后和自己选择的人在一起。” 杜云砚唯一的亲人过世了,至于顾家,他们没有谈过现实层面的问题,顾文曦觉得也该让他心中有数。 “我不觉得你的家人恐怖啊。” 每每听他不经意间谈及家事,有过抱怨,有过不满,却掩盖不了脉脉温情的流露。在杜云砚看来,如果不是被包容着长大,可能也不会有这样肆意潇洒的顾文曦。 “我想你的父亲很爱你,我也是。” 第47章 虫鸣与歌 雨下了快一夜。 杜云砚在睡梦中感觉到冷,不住地发抖,喉咙里又像燃了团火,要冒出烟来,他试着吞咽唾液,嗓子很疼。 那团火在上升,大脑开始发胀,为什么身体里有被燃烧的感觉,还是会冷呢?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被子。 天好像有了点亮光,杜云砚的额头上一凉,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触到浸过凉水的毛巾,手被人按住。 “别动,”耳边极轻的一道声音,“你发烧了。” 他完全睁开了眼,以困顿的目光注视着身边的顾文曦。 温度不是特别高,不需要吃退烧药,顾文曦记得小时候发烧温楠用凉毛巾为自己进行物理降温,便也这样帮他处理。 “怎么可能呢?”杜云砚大概有五六年没生过病了,别说发烧,鼻塞流涕之类的小感冒都没有,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喏,要三十八度了,”顾文曦把体温计拿到他的眼前晃了一下,“还说让我小心感冒,你自己先病了。” 杜云砚的意识回笼一些,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的雨。 去河边的时候以为不会再下雨,而且路途不远,连伞都没有带,结果回来的路上遭遇了暴雨,两人都淋了个透湿。 可是这种气温,淋一下雨就感冒也太逊了,明明睡觉前还好好的,杜云砚很不甘心,甚至想起来做事。 “今天没几个人,有什么好忙活的,”早饭前一天晚上也都准备好了,热一热就可以,“要不我给你把吃的端上来吧?” “我没胃口。”一说吃饭,杜云砚又趴了回去,难得闹情绪。可能是生病,他的胃口不太好,昨晚做的面包和豆沙包想想就觉得腻,现成的牛奶更不想喝。 他的两边脸上各一片酡红,跟以前喝醉酒的样子很像。顾文曦屈起手指,在他的脸上蹭了蹭,热烘烘的,呼出的气也热,扫在顾文曦的掌心上,有点痒。 “我熬点粥你喝吧。” 杜云砚总算又钻回了被窝,摆出不常见的懒散姿态。 顾文曦当他同意,从手机上搜了一下,发烧喝小米粥比较好,也不难做,到楼下用小电饭煲熬上。 外面仍然阴气沉沉,稍一张望,便能瞧见令人压抑的黑云。天气加上身体的原因,杜云砚的精神很差,一下地脚底像踩了棉花,可他不习惯在屋里吃东西,坚持去餐厅。 小米粥里什么都没放,顾文曦吃着太过寡淡,端了杜鸿做的泡菜和凉拌金针菇当配菜。杜云砚吃不下去别的,只安静地喝粥,脸上的红仍未消去。 中午他也没吃多少,喝了感冒的冲剂,早早回到房间休息。入睡前又量了次体温,降到三十七度三。 “我恢复能力好吧?” “那也还没好,”顾文曦放下体温计,“再休息一会儿。” “那你呢?” “我很快上来。”厨房有些没收拾好的餐具,杜鸿他们还没吃午饭,全部交给他们有点过意不去。顾文曦下楼之前把房间里的玻璃水瓶灌满了热水。 杜云砚的烧退了,倦意却比早上更浓,没再争着干活,等顾文曦一走,意识便沉下去,昏然入睡。 睡到忘了时间。 他在细密如山泉的水流声中醒来,一点一点地睁开眼。隔着纱帐,隔着玻璃,窗外的雨只是一片混沌,昏暗的天地钝化了人的感官,无法形成准确的判断。 身边的床铺空空的,杜云砚没有午休的习惯,早晨又总是比顾文曦起得早,很久不曾独自在这张床上醒来,一瞬间他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他稍稍坐起来一些,背后出了很多汗,不再觉得冷。找手机的时候摸到书桌上的玻璃水瓶,水已经半凉了,他还没来得及喝。 房门被人从外面轻巧地推开,他立即抬起了头,视线追随过去。 “你醒啦?”顾文曦原本蹑手蹑脚的,见他已经醒了,也不再顾及,快步到床前,手上还端着不知装了什么饮料的杯子,“要不要尝一下?”他把杯子递到杜云砚的嘴边。 满满一杯深紫色的液体,杜云砚的鼻子有些塞,闻不到气味,猜测着问:“桑葚汁?” “对,我们刚做好的,就用昨天采的那些,”野生的桑葚比较酸,他们加了较多糖和蜂蜜,“杜毅说这个做成果汁更好。” “嗯。”杜云砚点头,接过杯子往嘴里送,他很喜欢酸酸甜甜的果汁,几乎一口气喝完,嘴唇染成紫色,对着空杯子意犹未尽。 “不能再喝了,”顾文曦看出他的意图,“现在要多喝水。” “我知道。” “哎,”顾文曦将那杯子倒上白水,“你刚才想什么呢?” “什么刚才?” “就是我进来的时候,怎么看你那么呆,还不舒服吗?” “你才呆呢!”杜云砚用力瞪他,只是流露出的目光依然柔和,“就是刚才醒来只有一个人,心里有点空。”他难为情地解释。 顾文曦听后一愣,笑着问:“因为我不在?” “你不是说很快上来吗?”他的语气有微不可察的抱怨,“结果也没上来。” “哈哈……”顾文曦轻轻地笑,没告诉他他们几个把一楼打扫了一遍,“那我以后都陪你午睡吧?” “别了,”杜云砚立即否决,从床上下来,“都睡觉就没人做事了。”何况身体好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在中午的时间睡觉。 “没劲,”顾文曦伸了个懒腰,“你不再躺会啦?” “不了,再躺都木了,”他喝完了顾文曦递过的一整杯水,“我已经好了。” 顾文曦伸出右手去探他的额头,不仅温度退下去,还出了层薄汗,看来真的没事了。 傍晚雨才停。他们一直开着窗户,晚风裹杂着雨后泥土的气息涌进屋,凉爽而湿润。 生病康复是好事,不过杜云砚极少在白天睡这么久,造成的后遗症是晚上他睡不着了,四肢还有些发软,想要早点休息,奈何大脑不受控制地处于活跃状态。 “需要把窗户关上吗?”顾文曦再次将手覆上他的额头,刚退烧,再受凉就不好了。 杜云砚觉出些热:“不用,这样比较舒服。” “你是不是睡不着?” 杜云砚没回答,把他刚刚搭在自己额上的手拉下来,拽到被子下面玩他的手指,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文曦,你挺会照顾人的。” “有吗?”杜云砚的病好得快,顾文曦也没觉得做了什么,“那你太容易满足了,我比起我妈可差远了。” 杜云砚的眼珠微转,眸光清亮:“你的妈妈……阿姨是个怎样的人呢?” 顾文曦将自己那边的蚊帐下摆掖好,才慢慢说起来:“我妈呢,脾气特别好,从来没对我发过火,而且特爱美,我小时候都被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低头瞟了眼身边的人,“我觉得她如果能早点见到你,应该很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漂亮的小孩子啊,跟芭比娃娃似的。” 杜云砚的嘴角一抽:“我哪里像娃娃了?” “你小时候肯定像吧?”顾文曦的食指绕着他的眼周打圈,“这个眼睛……睫毛又这么长,还有鼻子这里……” “净胡说。”杜云砚笑着扯下他乱动的手。 “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得了癌症,”顾文曦的声音沉下去,“当时不太懂,只是印象里她天天吃药,一天天瘦下去,但还是爱穿名牌衣服,洗漱得非常干净,偶尔化妆……我不知道她病得那么厉害,还觉得她能陪我很久。” “文曦——” 顾文曦自嘲地一笑:“可是我不像你那么懂事,我妈妈家也请着阿姨,根本不需要我做什么,我还埋怨过她为什么总不带我出去玩。” “文曦,”杜云砚半晌不语,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我们说别的吧。” “嗯。”顾文曦环顾四周,他喜欢蚊帐放下来后恍与外界隔绝的朦胧感,纱网环起的狭小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想听些什么吗?” “什么都行,以前你在别处遇到的人和事都可以。” “诶,”顾文曦被勾起数月前的记忆,“我怎么记得去年吃烤肉,我讲了那么多,你根本没兴趣呢?” 杜云砚仰躺着回想:“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多久以前也没见你有兴趣啊?!” “因为我以前对你——” 他不好意思说出来的,顾文曦轻易便猜到:“以前对我没兴趣?” “都说了是以前,”杜云砚微微局促,“不带翻旧账的吧?” “谁跟你翻旧账了?”顾文曦暗笑,“我就想知道,你现在对我有兴趣了?有多少兴趣?” “大概就是……”杜云砚坦诚地说,“你说什么我都有兴趣听。” “好,那我说给你听。” 台灯照射到的纱幔染上一层暖淡的鹅黄色。 顾文曦说了许多学校的事,略去和蒋辰的不快,还说了以前旅行的事……到后来口干舌燥,开始乏累,杜云砚反而更精神了,一点犯困的迹象都没有。 “你还不想睡觉啊?” “我白天睡太多了,”杜云砚的语气好像有点委屈,“要不你先睡吧?” 窗外不知名的虫子发出细弱的声响,持续不断,清浅的月色下,更衬得那虫鸣曼妙悠长。 顾文曦望向窗口,心底隐有所触:“要不我给你唱歌吧?” “唱歌?” “我不是说了以前组过乐队吗?唱歌有什么奇怪的。”但是被直勾勾地盯着,总觉得放松不下来,他又对杜云砚说,“你闭上眼睛。” 杜云砚闭上双眼后,世界并没有陷入黑暗,仿佛有溢彩的光在头顶上绽开,夜色中浮散开的歌声带他沉入久远的梦境。 “紫色的火,穿越夜的云朵 流星一样飞过,雨的线索 繁花碎落,打开平静湖泊 鱼鹰一样急迫,远去的我 另一边世界的光亮 在这片水面下摇晃 每一颗水珠已绽放 在生命最美的地方 ……” 顾文曦在唱完两遍歌词之后,听见了杜云砚均匀的呼吸声,睡梦中的人一只手还搭在胸口上。顾文曦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移下来,塞进被子,而后起身把窗户关小一些,再回到床上,躺在他的身边。 虫鸣始终没有停止。 作者有话说: 歌词出自李健《绽放》 第48章 突发状况 说来也巧,杜云砚的身体恢复以后,天气连着晴了几天。 杜昕宇的舅舅家里种植杨梅树,有一小片果园。杜云砚和村人的关系好,加之没少给杜昕宇补课,每年杜昕宇家都会邀请他来果园采摘,并赠送杨梅,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这次他是带着顾文曦一同前往,在杨梅园里也见到了闹闹哄哄的杜昕宇和云妍。 从上望往下去,连绵的山覆满翠色,既有修剪整齐的成片果树,也有野生的杂木林子,村落的石墙灰顶隐没其间,一半山林沐浴在阳光下,枝头金光雀跃。 杨梅树不太高,但位置靠上的也无法在树下摘到,杜昕宇的舅舅和他们差不多大,还是腿脚灵活的年纪,没用梯子,直接爬到树上去摘。 顾文曦想起以前杜云砚爬树摘野果的事,调侃地问他:“你不上树了?” “我们就在下面吧。”没人的时候杜云砚的确不顾及,但被人看着就觉出难为情了,何况是在别人家的园子。 果子的成熟度有差异,青的、青红的、艳红的、深红的……各种颜色的果实布满树梢,他们挑的都是完全变红的杨梅。 “回去又可以泡酒了。”杜云砚对身边的顾文曦说。 “你很喜欢杨梅酒吗?” “嗯,”他的动作娴熟,戴着手套的双手在枝叶间穿梭,用剪刀将细枝剪断,“虽然别的水果也可以,但我觉得杨梅泡出来的味道最好。” “云砚叔!”云妍不一会儿跑过来告状,“杜昕宇的杨梅还没洗就吃了,太不讲卫生了。” 男孩子不以为意地说:“我就吃了两个有什么关系,矫情死了。” “昕宇,”杜云砚摇着头继续摘果子,“最好还是听妍妍的,小心闹肚子。” 后来杜昕宇的妈妈洗了一些,用塑料桶盛着浸泡盐水,请大家品尝。杜云砚暂时他们摘下手套,到相对平坦的空地休息,顺便尝鲜。 刚摘的杨梅果肉饱满,一咬开来,甘冽的汁水直往牙缝里溢,冷水泡过之后又有些清凉的畅快。顾文曦连着吃了好几个,手指上沾到些红,杜云砚要慢条斯理得多,一边和昕宇家的大人闲聊。 “下个月再来,可以摘更多。” “好,”杜云砚笑着说,“到时再麻烦你们。” 顾文曦瞧见他的嘴唇颜色变深了,正凝神注目,被对方塞了张纸巾在手上。 杜云砚扭过头来,指了指两人的嘴唇,示意他擦干净,自己也把纸巾摊开,揩净了刚刚还洇在唇上的深色汁液。 两人离开时各提了一篮新鲜杨梅,杜云砚说这些先用来泡酒,以后再采新的来吃,过一阵收成的杨梅会更甜。 他提前买好了白酒,容器用的是和上次酿制米酒差不多的大玻璃罐。清洗干净的杨梅和冰糖一起铺在下面,装了小半罐,倒酒进去,密封起来。做好这些,他们将酒罐放置在阴凉的地方,等着过一段时间再打开。 六月以后,天气时常有些黏热,杜云砚给卧室的床铺上草席,又把小风扇拿出来每天睡觉前开一会儿。 杜云砚自己不怕热,更喜欢乡野的自然风,不过顾文曦冬天怕冷,夏天还怕热,开着风扇也总是睡不踏实。有天夜里温度高了点,他只穿了无袖衫和短裤,还是跟刚上岸的鱼一样来回在床上扑腾,杜云砚只好把刚关掉不久的风扇再打开。 “要不这屋也安上空调吧,”他说,“到下个月你更受不了。” “不是说山里凉快吗?”顾文曦记得以前推荐过这里的博主说是夏天非常凉爽,比S市舒服得多。 “对普通人是,”杜云砚翻了个白眼,“对你可不是。” 顾文曦一手跟着扇风:“我有这么难伺候吗?” “不是难伺候,”杜云砚暗笑,“可能物种比较稀有。” “你这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窗帘只合一半,满月之夜,银色的光华盈满窗口,再倾进屋来,映出属于他们的一方天地,风扇将蚊帐的一侧吹得微微鼓胀。 “自己想。”杜云砚嘴角弯起的地方被月色照到,多了个明亮的光点。 顾文曦用左手食指在那块格外亮的地方轻轻按了一下,杜云砚握住了他的手指,幽暗中视线交汇。 他们关灯前就交换过晚安吻,只是天气热顾文曦的兴致不高,也就到那为止了。而现在他侧躺着,手肘半撑起身子,食指被杜云砚攥在手中,忽又有了继续深入的打算。 月光转淡了,似乎被云层遮挡,杜云砚的面孔也变得模糊,顾文曦看不清楚,只觉得指尖湿润,被舔了一下,极轻的力道咬在上面。 …… 顾文曦又洗了个澡,终于觉出困,风扇一直开着,小风透过纱帐吹进来,身上的燥气也散了,倒比杜云砚睡得更快。 到了第二天,杜云砚惦记着空调的事,翻找以前客房空调安装师傅留过的名片。 “你找什么呢?”顾文曦换了身T恤和中裤,刚从楼上下来,看到杜云砚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十分意外。 “装空调的电话啊,村子里又没有能装的,要打电话叫外面的人。” “你还真装啊?”顾文曦不甚在意,“你不爱吹空调吧?” “也不是不能忍受。”杜云砚在吧台下翻过一圈,一无所获,当初没想过再安,名片也忘了随手塞在什么地方,“要不我在网上查一下安装点的电话吧。” 相处久了,顾文曦也知道杜云砚在日常生活中有多雷厉风行了,想到什么马上就会着手进行。顾文曦未必,他会紧着手头上必须做的事,至于其他,那得看麻烦不麻烦。 “你急什么呢?”他说,“这几天住店的人多,先别添乱了。” “可是——” “云砚叔!” 空调的事没有商量妥当,杜云砚的话被突然闯入民宿餐厅的云妍打断。大热天的,小姑娘像是一路跑来,出了满脑袋的汗,神情十分焦虑。 杜云砚拢起眉头:“怎么了?” “云砚叔,我家里——”她刚开口,目光触及一旁的顾文曦,有些不太自在。 顾文曦懂眼色,自己毕竟不是村人,没有亲近到一定程度,如果对方要说的是难以启齿的事,也许不希望外人在场。他冲杜云砚示意,自行进了厨房,等他们说完。 然而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杜云砚又把他叫了出去,严肃地说:“你现在陪妍妍去找一下村长。” “那你呢?” “我先去妍妍家。” 顾文曦觉出不对劲:“究竟什么事?” “别问了,妍妍会跟村长说,你就去吧,”杜云砚不打算解释,“相信我,文曦。” 作者有话说: 省略号是真的省略号(对不起) 第49章 公开 “你给我滚出去!” 杜云砚到妍妍家门口,正撞上从里面被撵出来的男人,同村的云良。院里的鸡受惊似的四散跑开,扬起雾蒙蒙的尘埃。 “大妹子,”云良灰头土脸的,胳膊上挨了两下,嘴上哀求道,“有话好好说。” “我没想跟你说话!”云妍的母亲手上握着竹鞭,气势逼人,从屋前追到屋后,“还敢不敢来我家了?” “我——”男人面露难色,只是一副无赖样没多少变化,“大妹子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咱们好好商量——” 她啐了一口在地上,涨红了脸道:“谁要跟你商量?!” “陈姐,”杜云砚铁青着脸上前,“把竹鞭给我。” 顾文曦在村长家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又火急火燎地和他们一道去云妍家,心里骂骂咧咧。生气一多半是为刚了解到的实情,一小半为杜云砚的隐瞒与逞强,非要自己去解决可能的困境。 云妍提到的人,他去年听说过,叫云良,是个三十好几的单身汉,成日游手好闲,之前把自己年近七旬的父亲气出病来,撒手西去,仍不知悔改,虽然在城里打过零工,但只要一有闲钱,便是拿去挥霍,光债就不知欠下多少。 可气的是,此人不止事业上不作为,私生活更是混乱不检点,一把年纪没娶亲,也没想过找个人定下来,仗着有张还算俊朗的面孔,习惯了勾三搭四,图个一时快活。前两年和同村一个离婚的单身女性搅和到一起,后来俩人闹崩了,一拍两散,好歹没影响别人,村人不爱管闲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最近他竟然盯上爱人在外打工的妍妍妈,三天两头寻着机会骚扰,虽没占上便宜,可也足够膈应人,今天还直接闯到家里来,说了些不知真假的狠话,妍妍害怕,偷溜出来找杜云砚。 云良的父亲在世时和村长关系不错,临终前曾托他关照自己的儿子,闹出这样的丑事,村长心里梗到了极点,直呼老人在天难以瞑目。 顾文曦没见过真人,通过村长的简略描述,脑内勾勒出一个五大三粗的地痞村霸形象,再一想杜云砚要对付这么一号人,头皮都麻了,一路上提心吊胆,怕出了事端。 暗自脑补完一通大戏,到地方的时候顾文曦傻眼了,那个“村霸”的确是人高马大,不过杜云砚并没有被欺负,反而把对方逼到墙根站着,手握竹鞭指着他“训话”。 “给陈姐道歉!” 竹鞭落在旁边的矮几上,“啪”地一声脆响,那人缩了下肩膀。他的胳膊上已经被抽出两道印迹,不知是否出自杜云砚之手。 “快说!”又是一声鞭响。 “对、对对不起。” “还敢不敢再来?” “不……不敢了。” 顾文曦突然意识到,杜云砚以前冲自己发过的火根本不算什么,现在才是他火力全开的状态,冷厉的目色敛去了平日的所有温和,说话声似乎是通过扩音器发出的,带有轻微的震颤。 “村长?”男人的目光扫到不远处的几人,“村长我真的不敢了,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杜云砚暂时放下竹鞭,退到顾文曦身边,让村长与他谈话。 “你还好意思说!”村长的情绪十分激动,“你这个名字,云大哥只求个良善,你这一天天的……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云良站得久了,稍微活动一下腿,老人厉声喝道,“站好,别给我乱动!” 他只好又恢复笔直靠墙站立的姿势。 “你没事吧?”顾文曦小声问杜云砚。 “当然没事,”杜云砚的神情和缓了许多,“你觉得我能被人欺负?” “谁知道呢。” “你爸让我照料你,”村长气得脖子发红,哑着嗓子喊,“前阵子看你去外面做工了,我还觉着你能学好,结果……嚯,回来又给我整这出!我怎么跟你爸交代啊!” “是、是,您骂得对!” “给我严肃点!信不信我把你送到派出所?” “这您就言重了,我、我什么也没干啊!送派出所顶多关两天,”他装出无辜的表情,“我怎么可能强迫别人呢?我这……就是正常地追求大妹子。” “你……”妍妍妈被气到说不出话,几乎流泪。 她是从外面嫁过来的,本家姓陈,因为和娘家人的关系不好,前两年婆婆去世后也没有离开,一直和女儿留在村里,等待丈夫为数不多的回乡探亲机会。村人之间素来和睦,哪怕只有两个人也不觉得辛苦,却不想近日遭上这种憋屈事。 “住嘴!”村长也生气,“小陈是有家室的人,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行啦,”他自知理亏,“前些天是鬼迷心窍,我说过以后不会了嘛,”他斜乜了杜云砚一眼,撇着嘴角说,“您老放着真正的伤风败俗不管,我这什么都没干的……何苦计较个没完呢?” 老人走上前几步,双手叉腰:“你真有脸说,咱们村除了你哪还有伤风败俗的?啊?” 云良砸吧一下嘴,“嘿嘿”笑了两声,视线犹如利刃,越过村长,直直投向杜云砚,不屑地说:“伤风败俗不就在眼前吗?” 村长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 “你欣赏的这个杜云砚,他和男人搞对象,”他抬起手臂指着他们,咬牙切齿道,“就是和他旁边那个男人。” 顾文曦和杜云砚同时变了脸色,村长则手指云良的鼻子怒喝:“胡说八道!人家是关系好的朋友,轮得着你污蔑?自己思想肮脏还想拖着别人下水你——” “是吗?你自己问他是朋友吗?”云良刚才被小他几岁的杜云砚拿着鞭子训斥,自觉受尽屈辱,现在村长在场,定要借机出口恶气,停顿刹那后,他阴笑着说,“我亲眼看见,他们两个在下面的小树林里——亲嘴!什么人才会亲嘴您总知道吧?” 他这话让在场的人为之一振,都将视线转向屋正中的杜云砚和顾文曦,连云妍也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 “这小子生得人模人样,有的是好条件,三十岁不找对象,你们以为是为什么呢?哈哈……”见两人无话可说,云良十分得意,“原来啊……要不是被我发现,还真以为他清高看不上村里的姑娘呢!” “我们是恋人。”杜云砚说话时嘴唇有些哆嗦。 云良彻底大笑起来:“他承认了!村长,我说得没错吧?” “我们是恋人怎么了?”顾文曦受不来这种窝囊气,反正杜云砚也坦白了,他更无忌讳,“我们两情相悦,自由恋爱,想亲就亲,跟你骚扰有家室的人能比吗?”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话,顾文曦扒着杜云砚的肩膀,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口,脆亮的一声“啵唧”全屋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村长还没从突发的事态变化中缓过气来,被这大胆的举动臊得扶额,眉头紧蹙。 云良更来劲了:“看吧,当着小孩子面还能干这么不要脸的事,你现在知道他俩是什么人了吧?” “你、你自己都不干净,给我闭嘴!”村长吼完了云良,喘着粗气问杜云砚,“云砚,这、这是真的?” “是,”杜云砚垂下眼,“我没什么好隐瞒。” “雅宁姐……”老人哆哆嗦嗦地问,“以前知道吗?” “我妈她并不知情。” “唉,”村长猛一跺脚,望向天花板,“这都什么事啊!” 作者有话说: 这个角色就是13章提过的那个 第50章 王子和公主 周日晚上,有客人在露台吃烧烤,折腾到快九点才散去。收拾干净地方以后,杜云砚让雇工回家,自己不急着休息,在露台的藤椅上盘腿坐着。顾文曦洗完澡,卧室里没找到人,推开了阳台的门。 客人都回了房间,整栋楼静悄悄的。 “还在想昨天的事吗?”事情过去一天,他们还没有敞开了谈,顾文曦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 “也没什么。”杜云砚的声音懒懒的,有气无力,“让村长理解这样的事有点困难,但他心地很好,不会为难我们的。”话是这么说,他的情绪仍显得低落。 “我知道,我不担心这个,”顾文曦瞟了他一眼,“我昨天那么做……是不是过分了?” “哪样?”杜云砚开始没想到,听见顾文曦的嗤笑声,记起那个不合时宜的吻,自己也舒展开眉头,忍不住笑了,“不过分,非常符合你的风格。” 顾文曦光想气那个中年男人,完全没考虑同时在场的村长及云妍他们的感受。但是做了就做了,一点小事琢磨来琢磨去的没劲,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昨天一进屋看见的大声训人的杜云砚。 “哎,”他碰碰杜云砚的胳膊,“你还有那么厉害的时候啊?” “怎么厉害了?” “拿着个小竹鞭,罚那人站墙角,骂得他抬不起头,”顾文曦绘声绘色地描述,“跟班主任训斥小学生似的。” 杜云砚皱着眉嫌恶道:“哪有这样的小学生。” “也对,说小学生太抬举他了,”顾文曦也像他一样甩掉拖鞋,光脚盘在椅子上,“我就是挺新奇的,去年你对我都没发过那么大火。” “害怕了?”杜云砚顺着他的话玩笑道,“所以你最好别惹我。” “夸你两句还来劲了?你还想对我发火?” 杜云砚把头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始终扬着唇角:“不会。” 天上几颗明亮的星子,露台的灯也亮着,吸引一群极小的飞虫在下面狂舞。天气湿润,蚊子也多,杜云砚穿着薄薄的长袖长裤还好,顾文曦则只穿了T恤和大短裤,他不停在身上挥手,仍被叮出好几个包,痒得很。 “这蚊子也太毒了!”一巴掌拍下去,从小腿上抬起手来,顾文曦觑见掌心处一小滩血渍,已经死掉的蚊子不知偷吃了多少。 “还是回去吧。”杜云砚说完,两人一起回了房间。 放下蚊帐之前,杜云砚拿起花露水瓶子在顾文曦的腿上喷了几下,而后轻轻抹平。 “这管用吗?”顾文曦是特别容易招蚊子的体质,被咬了涂药都不怎么能止痒,他早就习惯任其发展,不做这些麻烦的善后了。 “这个牌子效果挺好的,”杜云砚也往自己的手背上喷了一下,他只有这个地方被咬,冒出一个小小的红点,“别再抓了,很快就好。” 他熄灭台灯,合上蚊帐。花露水的味道很浓,弥漫了一屋。 - 两天后,顾文曦扔垃圾回来,在民宿门外瞥见背着书包的云妍,应该是刚放学。她一个人踢着小石子,时而往篱墙里望一眼,好像想进来又有些犹豫。 “妍妍!”顾文曦叫住她,“要进来吗?” 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片晌点点头。顾文曦正打算到后院采些青菜,便带着妍妍一起。小姑娘没说那天的事,他也不好意思主动提起,好在她看起来并不反感他们。 “作业写完了吗?” 妍妍不吭声,站在菜地边上,过了好一会儿,顾文曦手上多了把青绿色的苋菜,抬起头来,妍妍还愣在那里。 “怎么了?” “顾叔叔……下下周我和妈妈就走了。” 顾文曦听说过她要去城里的事:“找你爸爸吗?” “嗯。” 云妍父母是打算让她在城里上初中的,现在小学的功课马上结束,前几天陈姐又遇到不愉快的事,尽早离开、一家团聚的确比留在这里合适。 “我会想念你们的。”她说。 “你……对我们……”那天他还在云妍面前亲了杜云砚,这会儿觉出臊也晚了。 “顾叔叔,”她略带羞怯,“你和云砚叔……是不是就像王子和公主?” 顾文曦想了会儿才明白她的逻辑。妍妍虽然十二岁了,但一直很爱看童话,还因为这个被杜昕宇嘲笑过。她的心思单纯,对爱情最简单的理解就是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 “嗯,你说的没错。” 她没有刚才那么拘谨了,好奇地眨巴着眼:“那谁是王子谁是公主呢?” 顾文曦低笑开来:“都可以,没关系。” 小姑娘似懂非懂,但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轻轻点头:“那你们一定很幸福,”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书包,从课本里取出一根带有绿叶的植物,递给顾文曦,“送给你们。” “这是?”顾文曦看出那野草顶端的叶子共有四瓣,大概是传说中象征好运的“四叶草”。 “我在路上找到的,很少见的。” “谢谢你。” “不用谢,”她摆摆手,“我妈妈很感谢你们。” “你妈妈——后来说过什么吗?”那天的事情,无论是云良的无礼,还是他和杜云砚当众出柜,对她们母女大概都是不小的冲击。 “你和云砚叔是好人,”她甜甜地笑了,“村长爷爷不太高兴,但是我妈妈跟我说你们没有伤风败俗。” 恋爱的事一经公开,顾文曦没有期望得到身边人的认同,他本来也不是会在意他人看法的人,正因如此,云妍母女的态度更像意外的宝藏。听女孩说过之后他的心情跟着一阵畅快。 “谢谢,”夏天的傍晚,天还大亮着,但时间已经不早了,他问妍妍,“要在这里吃饭吗?” “不了,我跟我妈说要回家的。” “那我送下你?” “不用,我的车在外面呢,”女孩跑开两步,冲他挥了挥手,“顾叔叔,我真的要走了,你要让云砚叔看四叶草啊!” “好,我知道了!”顾文曦笑着目送她跑出篱墙。 他摊开手中的植物,可能一直夹在书里的原因,叶片压得非常平整,上面的脉络也很清晰,日光下像是透明的。 - 接下来的几天,夜里都下了雨,天气自然凉快一些,俩人更喜欢睡前在露台纳凉。 杨梅酒泡了半个多月,时间还不算太久,然而那天晚上,杜云砚忍不住打出一些灌进小瓶里,到阳台上找顾文曦:“喝杯酒吗?” 玻璃瓶中的洋红色液体,随着他手上摇晃的动作,起伏不止。 第51章 爱如浅醉 顾文曦靠在藤椅上晃悠着腿,他仍是满不在乎地穿着大短裤,只是应杜云砚的要求提前喷了不少花露水,看到对方端来的酒瓶和玻璃杯后,挑起眉梢:“怎么这么少?” “泡的时间不长,度数很高。” 杨梅汁渗透得没那么厉害,和之前两次喝的酒相比,颜色也淡一些,看着倒更清透。 “你小心不要醉就好。”顾文曦接过那盛着小半杯酒液的玻璃杯。 缺了一块的月亮周围笼着些水雾,发出朦朦胧胧的光,仿佛它不是挂在天上,而只是水中的倒影。 顾文曦不着急太快把酒喝完,小口地抿着,混着果香的辣味入喉,恍惚间回到最初相遇的那天。兜兜转转,也不过才大半年的时间。 杜云砚又倒了一杯,顾文曦提醒他:“你不能喝那么多吧?” “今天感觉还不错。”他说。 说度数高的是他,不注意控制酒量的还是他。顾文曦没有制止,端起自己那杯与他的相碰。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小圆桌,杜云砚的侧脸在灯光与月色的映照下显出柔和的轮廓。在顾文曦看来,他的身上蕴生着一种令人深深沉迷的力量,这沉迷不是偏执痛苦的,而是一种微酣的醉态。浅浅的醉意中,他们恍若相识了大半生,也相爱了大半生。 “怎么了?”杜云砚因被对方盯着而放下酒杯,“你喝醉了吗?” 顾文曦并未收回视线,坦然一笑:“我哪有这么容易醉。” 他的酒量确实相对好一些,在共同饮尽一小瓶果酒后,杜云砚的脸上呈现出熟悉的浅淡红晕。 “以前你喝醉的时候就是这样。”顾文曦说。 “以前?”杜云砚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我想起以前你咳——”他笑着的时候呛了一口,轻轻咳嗽。 “我怎么了?” “特别笨!”杜云砚或许又醉了,说出来的话脱离了正常轨道,奔着奇怪的方向而去。 “说什么呢?”顾文曦扫了眼他的样子,索性顺着往下问,“有多笨?” “嗯……”他的手肘支在小桌子上,头靠在手上,歪来歪去,“反正比我笨多了……” 损人还能自吹呢?一点也不可爱的真性情。顾文曦按捺住火气,不跟醉汉计较:“后来呢?还那么笨吗?” “后来啊……”杜云砚半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大,“在杜老师的教导下,越来越好啦,”说着伸直了手臂摸着他的脸揉了一把,“孺子可教!” “孺子你个头!”顾文曦拍开他的手,刚才心里冒出的浪漫意念,被杜云砚这些撒酒疯的话破坏了个七零八落,无奈地站起身,想要拽他回房。 “怎么那么多星……星星啊。”杜云砚仰起头,只觉天空在晃动,周遭的一切不停变换位置。 “因为你喝多了呗。”顾文曦像上次一样搀扶他。 好在他们没有一起醉倒。 杜云砚回屋进厕所的时候,顾文曦还在心里想了一下要不要陪他进去,万一他栽在里面怎么办。结果他犹豫的空当,杜云砚已经闪身进去,且“砰”地关上了门,把他挡在外面。 顾文曦在心里暗骂一句,等过了两分钟人从厕所出来,忙不迭地抱怨:“你急着关门干什么?” 杜云砚迷茫地看着他,头歪了又歪,少顷笑开了,一脸纯良地问:“你这么想跟我一起上厕所啊?” “我——我那是怕你摔跤!” “嗯嗯我明白啦。”他主动扒着他的胳膊到了床边上,平躺下来。 “喂,你真的醉了?”顾文曦总觉得他酒后的反差也太大了,简直像被盗了号,但是说话还挺有逻辑,令人心生疑窦。 “嗯?”他有点热,解开了睡衣最上面的扣子,“头晕,但我认得你。” 顾文曦一口气没缓过来:“你要是不认得我,我就该揍你了!” “你舍不得揍我。”杜云砚对答如流。 “倒还自我感觉良好,”顾文曦被逗笑了,突然想起上回醉酒时两人的对话,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要帮你擦身,你说什么也不肯?” 他皱了下眉:“……有吗?” “当然有!”顾文曦翻起旧账,“跟防贼一样防我!” 杜云砚翻过身,侧对着他,嘴里咕哝道:“反正现在都被你摸遍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你——说得好像你没摸我似的!” “要不你现在帮我擦一下吧,”杜云砚又解开两个衣扣,“我觉得后背有点黏糊。” “真的?” “嗯。” “那你老老实实地等着啊!” 顾文曦应得极为痛快,乐颠颠地去洗手间准备毛巾和热水,温度调成刚好。杜云砚舒舒服服地趴在床上,被他擦得直哼唧,活像只懒洋洋的大猫。 倒水的时候,顾文曦才反应过来,被杜云砚哄得跑腿还这么兴奋也够可以。不过如果是完全清醒的状态,他根本不会这样指使自己吧。 顾文曦重新回到床上,整理好蚊帐,躺下来以后却发现杜云砚仍未睡去,瞪大了眼睛瞅他,像在进行某种科学观察。 什么意思? 顾文曦试探着问:“想做?” 杜云砚摇摇头:“我累了。” “那你睁这么大眼干嘛?” 杜云砚忽地凑过来,抱着他的身体蹭了蹭。顾文曦一动不动,生怕被蹭出尴尬状况:“你究竟——” 杜云砚扬起的脸上有种不同寻常的天真烂漫,这种表情似乎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脸上,又好像一直伴随着他,只是被藏了起来。 “文曦——”两个字的发音非常清晰。 顾文曦更不敢动了,只伸出左手臂环着他的背,连个大气都没敢喘,以为他要说什么肺腑之言,谁知半天没动静,再低头一看,杜云砚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浪费感情。 顾文曦慢慢放松下来,同时心里充满了疑惑:他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呢? - 酒精的催化下,顾文曦这夜睡得也沉,却在大清早被杜云砚推醒。除了约定好的安排,杜云砚几乎不会早早叫他起床,所以这回他仍习惯性耍赖:“我再睡会儿。” “文曦——”杜云砚又叫了一声,“你最好醒一醒。” “什么?”顾文曦半睁开眼,感觉杜云砚的神色比平日严肃许多,不像单纯叫他早起,“怎么了?” “S市的顾氏是你家的吧?” “嗯,对啊。” 顾家生意做得大,名气也大,杜云砚和顾文曦是恋人关系,不可能不认得。 “顾氏的董事长是你爸爸吧?” “是啊,”顾文曦迷迷糊糊,“你想了解我爸的事情吗?我可以告诉你——” “不是这个问题,”杜云砚急道,“文曦,你看看这条新闻。”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顾文曦。 不大的标题进入眼皮底下,顾文曦的睡意一扫而空。 第52章 给我写信吧 快速扫完那条快讯,顾文曦的脑袋里嗡嗡作响,“顾氏董事长术后静养”几个字不停循环,挤压他的神经。他爸什么时候查出心脏有问题了?又什么时候动手术了?他竟然一无所知。想起上个月的那通电话,看来顾煜清是有意瞒着他的,还封了顾文珩的口。 新闻上说得轻描淡写,顾煜清的手术成功,只是需要长时间静养,对公司造成不小的冲击。无论如何,于顾家是件大事。 为什么不告诉他?仅仅因为那个可笑的约定? 顾文曦没有直接联系家人,而是给父亲的助理打了个电话,毕竟周助理是公司里为数不多的顾煜清绝对信任的下属之一,也是他和弟弟尊敬的长辈。 “周叔——”心急之下,他没能立即组织好语言。 “文曦,”周助理了然,“看来你都知道了。” “我爸到底怎么样了?” “顾总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对方说道,“他找的是最好的医院,最好的护理人员,手术也很成功,顾总要求瞒着你。” 顾文曦拧紧了眉头:“为什么呢?”就算恢复得好,也不是小病,何况公司还那么多事等着处理,他能不能承受得了…… “文曦,你也经常背着家里人自行决断,顾总这么大的人,还不能有自己的主意吗?” 顾文曦被噎得哑口无言。 “而且你在这里能做什么呢?护理有专业人员,顾总需要静养,围着的人太多反而不好,唯一需要帮忙处理的是公司里的事——你肯干吗?” “我——” “你也很为难吧,”周助理叹了口气,“顾总的顾虑不是没道理,与其让你原地转圈瞎操心,不如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他怎么能那么想?”顾文曦郁结,“我为什么不能帮忙?” “你真的愿意回来?”周助理的语气缓和一些,甚至添了一丝惊喜之色,“医生建议顾总多休养几个月,顾氏是家族企业,交给外人总不如自己人放心,文珩还没上大四,外面那么多竞争对手虎视眈眈,盼着顾氏内部出乱子,老实说,你如果能回来再好不过。” “好,”顾文曦下意识地望了眼不远处的杜云砚,“你给我点时间准备。” 他又了解了一些顾煜清病情相关的事情,确认没有大的问题,而后结束通话。放下手机,他闭上双眼,面冲窗口,思索如何跟杜云砚提起这件事。这一走恐怕比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会更长。可他无法完全抛弃家里的责任,一个人在世外桃源般的安乐乡快活。 他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听见背后徐徐走来的脚步声。 杜云砚原本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大概,一看他的样子更明白了。 顾文曦转过身,定定地望着他:“云砚,我爸爸的病没有大碍,需要静养一阵,但是我……我想回公司帮忙。” “文曦,”杜云砚走上前,“你不必有顾虑。” “你知道我想说的是——”顾文曦斟酌道,“我如果离开,可能要好几个月,甚至到明年。” “那是你该做的事,千万不要被别的念头影响。” 杜云砚的目光淡然而温柔,其下掩藏的并非冷漠,而是比一般人更重的责任意识。他的责任感不仅针对自己,也以同样的准则要求身边人。如果顾文曦有必须面对的担当,他愿意推他一把。 日头高升,照得人发热,发烫,顾文曦的额头有了汗意。凝在他心头的愁思正被一股力量轻轻揉平,令他深信无论父亲的病,还是公司的事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你会想我吗?”他问。 “当然,”杜云砚点点头,“我们都要好好的。但是文曦——” “怎么了?” “先不要告诉叔叔我们的事,”他想起不久前两人谈过的事,忧虑地蹙眉,“叔叔心脏不好,你不要再刺激他。” “不用担心,”顾文曦说,“我会看着处理。” 如何摊牌确实是他考虑过的问题。以前是没有真正在一起,而现在的状况随时可以公开,只需顾及顾煜清的接受度。不过他相对乐观一些,毕竟对自己父亲有一定了解,他不觉得对方的思想多么保守。 S市到坪凉村的直线距离并不远,只因没有直接的公共交通,才显得路途周折。有这样的心理暗示,他们并未因一段时间的分居而过分伤感。 顾文曦准备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在露台给弟弟打了电话。文珩听说他要回来非常开心,也终于不必再为父亲的事遮遮掩掩。 乡下的夜空,依旧像被洗净的深蓝色幕布,星光雀跃闪烁,仿佛随意撒在那幕布上的碎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中还残留有傍晚下过雨的温凉湿气。 从外面回到房间,杜云砚正在帮他收拾行李:火车上用到的洗漱用具和护肤品分门别类收在小化妆包中;毛巾另外用一个干净的塑料袋装;水果、零食等各装进几个保鲜袋;怕车上空调凉,还给他准备了长袖衬衣…… 顾文曦见状惊讶万分,他自己绝对做不到这般细致。以前就算出远门旅行,他也只随便带几样日用品上路,有需要再买,何况这次是回家,根本用不了多少东西。 “你在外面喜欢穿什么拖鞋?”杜云砚一手拿着一双,一边是普通拖鞋,另一边是人字拖,“要不都带上吧。”说着就要找塑料袋把两双都塞进去。 “哎,”顾文曦立即制止,“你这是帮我搬家呢?”他随便拎了一双放好,“不用带那么多。” 杜云砚提起他的包掂了掂,才发觉有点重:“好像是太重了。”可是哪样都舍不得精简,他苦恼地皱起眉。 顾文曦一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没事,就这样吧,别再装就行了。”便把整理好的包端放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杜云砚的桌上东西不多,简简单单地摆放着一个笔筒、几页纸和一个摆件似的镇纸,他时常会伏在桌前写字看书。顾文曦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那几样物品,心里微有异动。他转过头,对杜云砚说:“云砚,我走以后,你给我写信吧。” “写信?”他的提议出乎杜云砚意料之外。 “对啊,除了手机交流,我也想和你做笔友,收你的信,再给你写回信。”当初听说郑筠的事情时,顾文曦的脑海里就闪现过这个念头,但两人生活在一起,书信交流纯属形式主义,没有必要,现在既然面临分离,未尝不是个机会,“我的字可能没有你和你老师的那么讲究,但也能看吧?如果你愿意,随便写点什么都行。” “嗯,”杜云砚笑着点头,鼻腔的热意刚涌上些许便被压了下去,“我给你写信。” 第53章 老板娘? 杜云砚送顾文曦离开后,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村长。上次的不愉快过后,杜云砚还没有再见他。这次碰上了,村长也是半低着头,轻咳两声,不太愿意理他。 不过,杜云砚无法对这位热心的老人视而不见,他从摩托车上下来,摘掉头盔:“村长,出门吗?” “嗯,”村长闷头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还是回过身来,“你那个,那个谁……” “您是说文曦吗?” “嗯,”他赌气似的问,“他在店里呢?” “没有,”杜云砚如实说明,“他回家了,我刚才就是去送他。” 对方的脸色一变,声音陡然升高:“他不要你了?” 杜云砚被他的大嗓门惊到,旋即意识到对方的误会,淡淡笑道:“当然不是,他的家里出了点事,需要他帮忙料理,所以要离开一段时间,但我们没有分手,会保持联系。” 老人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多少,叹了口气:“他是外面来的,真能在我们这呆一辈子?万一他在那边混得好了,不想再来了,你怎么办?” 村长说的话是杜云砚未曾考虑过的。顾文曦的个性喜爱新鲜,身边不乏诱惑;然而在杜云砚看来,如果一段感情要靠抹杀一方的个人世界来维持,就太可悲,也太不公平了,顾文曦不应该只为他而活。 “村长,您不必为我担心,”他没有直接回答,“我会等他,也会过好自己的生活。”只要自己是无愧于心的,便什么都不需要怕。 村长这个年纪未必能理解年轻人的价值观,但从语气看,至少他对这段恋情不再是强烈抵触的情绪。 “唉,你别嫌我啰嗦,”他别扭地移开视线,“我这把岁数根本做不了什么,更管不了谁,这些年还有往后,村子的发展都是靠你们年轻人,我再操心有什么用?你们也不见得领情。”说到后面,他的语气有些忿忿,跟小孩子闹别扭似的。 杜云砚轻笑出来,村长尴尬得直瞪眼。 “村长,”杜云砚止住笑意,“您这个年纪才不算大,还可以大有作为。” “你也学得滑了!”老人嘴角一提,半笑半臊,“行了,别跟我在这浪费时间,你店里不管啦?” “嗯,我这就回去。”杜云砚跨上摩托,等对方走远了,才用力踩下蹬子。 身边仍是数月前的那片油菜田,只不过到了这个月份,黄花已谢尽,结成串串包裹着油菜籽的细长菜荚,大片青绿色在视野范围内绵延。 杜云砚把车停在棚子下面,几个雇员进进出出忙碌着。 “老板,你回来了?”杜鸿的手上拎着块抹布。 “嗯。” “顾哥……走了吗?” “对,他要离开一阵。” “那你——” 杜云砚准备进门帮忙,发现杜鸿仍愣在门口:“怎么了?” “啊?没事,”杜鸿没再说什么,也跟着往里走,“我们做饭吧。” - 顾文曦回家的第二天便去了顾煜清所在的医院。他爸找的这家医院条件好、价格高昂,病房也是设施齐全的套间,比一般的公寓更高级。 顾煜清不喜人打扰,病房外静悄悄地,听弟弟说外面来探病的都要提前约好,顾文曦也在回来前打了招呼。 “文曦来了?”邹慧见顾文曦进来,起身让他们父子单独说话,“煜清和文珩都念叨你呢。” 顾文曦笑了笑,顾煜清有些拉不下脸似的瞥她一眼,像在怪她多嘴。 “爸,”内间只剩下他俩,顾文曦坐下来,看顾煜清的状态恢复得不错,“您感觉怎么样?” “挺好,”顾煜清掀开被子,坐直一些,“周助理不是告诉你了,没外面报道得那么严重。” 顾文曦仔细观察他的神色,顾煜清起了玩笑的念头:“是不是失望了?” “我失望什么?”顾文曦莫名其妙。 “我不严重,你不就白回来了吗?” “爸,你怎么这么说?”哪怕知道他开玩笑,顾文曦还是佯装不悦,“我是打定主意来帮你的。” “算你有心,”顾煜清立刻接下,“但是咱们的一年之约是你违背了,你就别想着再回去了吧?” “爸!”顾文曦急了,顾不得去想是否又是调侃,“你说真的假的啊?” 顾煜清怔了一瞬,给了他一个些许微妙的眼神:“文曦,这可不像你的个性啊,一点玩笑都开不得了?” “谁叫你突然这么说……” “那山沟里到底有什么宝贝,让你这么魂不守舍的?” “是有宝贝,”顾文曦微微抿唇,“爸,你想知道吗?” 顾文曦的话充满试探,顾煜清是聪明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以同样深沉的目光望过来,不过,疑惑的话未及脱口,“笃笃”的两声叩门之音从外面传来。 “谁?” “煜清,周助理来了。”邹慧答道。 “开门吧。” “我让周助理过来的,”他对顾文曦说,“他会交代你一些公司的事。文曦,你的能力我信得过,但毕竟这几个月没在公司,最近在进行的项目还有上面的政策……最好都了解清楚,有什么不懂的问你周叔。” 顾文曦悬了一半的心暂时落回去,低声回答:“我知道了。” 再次回到S市,顾文曦认识到这里确比山区闷热得多。室内没什么感觉,但若在午后从空调房里走出,来到露天环境,会觉得鞋底都被炙烤得滚烫,热度传到脚面,身上更是一秒渗出汗来,湿了后背。 顾文曦提前打开车上的空调设备,但还是晚了点,太阳底下的车辆降温没那么快,他在驾驶座上稍微歇了会儿,待那股燥气散尽,把车开出院区的停车场。 回到公寓洗完澡以后,他正好接到杜云砚的电话。 “嗯,还不错……我知道……”顾文曦接着电话,打开冰箱,中午吃得太少,几乎没有饱腹之感,“你中午没休息?” “我又不像你那么爱睡觉。” “休息一定是睡觉吗?”顾文曦拿出两个番茄来,“再说我也没睡觉。” “我这不给你打电话呢?”杜云砚说,“我刚摘了几个番茄,我们种的那几株结了好多,大部分都红了,比外面卖的漂亮多了。” 顾文曦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番茄,笑了笑:“那你打算做什么?” “做菜啊,今天晚上就用茄子来炒吧。” 杜云砚特别喜爱番茄和茄子,他的手艺好,简简单单的素菜炒一下,就非常能下饭,顾文曦想起那种味道都要流口水了,何况他正饿着。杜云砚浑然不觉,继续说着:“我早上还弄了些肉酱,炒意面也挺好,到周日了,对了,剩下的番茄做成酱……” “云砚,你还是别再说吃了。” “你没吃饱?”他一语中的,“那你干嘛不好好吃饭。” “中午跟我爸的助理谈事,就在医院餐厅随便吃的,那能吃好吗?” “哦,”电话那端停顿了一下,“会辛苦吗?”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有什么辛苦的,”顾文曦掂了掂手上的番茄,“哎,有什么比较简单的我能做的美食?” “你能做的——”杜云砚的语气充满疑惑,“还要美食?” “你这什么意思?!” “你还是点外卖吧,”他补充了一句,“方便,省得你累。” 顾文曦对烹饪也没太大热情,过年期间自己做过几次,一开始还有点新鲜感,时间久了兴趣全无,关键他辛苦做出来的食物真就是“能吃”的水准,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还不如点外卖。于是刚才拿出来的两个番茄又被他丢回了冰箱。 结束通话后,顾文曦打开外送的app挑选他的“加餐”,无奈这个时间比午饭晚,又比晚饭早,半干不尬,他以前常吃的饭馆都还没开始送,最后挑中一个西式轻食餐厅,点了份意式肉酱面。 - 当天晚上,顾文曦跟顾文珩约好,回了趟大宅。 这阵子顾煜清生病,顾文珩也帮着打理了不少公司和家事,顾文曦回来,他一下子轻松不少。不过他知道顾文曦离家的原因,对那位准“嫂子”的好奇心随着顾文曦的归来再度被勾了起来。 家长都不在,梅姨帮他们准备好晚饭,谢绝了三人一起用餐的提议,到楼上做事去了,宽大的餐桌旁只有他们两个小辈,顾文珩也不顾忌那么多了。 “哥,你跟那姑娘到底成了没有啊?”他忐忑地问道,怕万一黄了伤了顾文曦的自尊。 顾文曦压根没跟上他的思路:“什么姑娘?” “你上次说要追的姑娘啊!”顾文珩寻思,莫非他哥老毛病犯了,这么短时间就玩腻了,把人都忘了? “我上次有说要追姑娘?” 顾文珩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你不是追姑娘,难不成还真是追神仙啊?” “是啊,”顾文曦绷不住了,拍着大腿笑道,“反正不是姑娘。” “你玩我呢吧?” “你看,这是姑娘吗?”顾文曦调出手机上的一张照片,既然已经打算对家里人出柜,先跟顾文珩通气也没什么关系,他大大方方地将手机屏幕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这——”顾文珩起先眼睛一亮,再一细看,张大了嘴巴,“我靠,这是男的啊?!”声音之大,让顾文曦的行动先于意识,将从杜云砚那儿学成的捂嘴大法一气呵成地用到了他身上。 “你小声点!”梅姨在楼上也难保听不见这种惨叫。 顾文珩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西柚汁压惊,放下杯子才问:“哥,你什么时候玩开这种了?” “我这能叫玩吗?”顾文曦一板一眼地纠正,“我们是正常恋爱。” “看在你在山里蹲了仨月的份上,我姑且相信你是正常恋爱。”手机还在那放着,顾文珩拿起来接着看,滑动屏幕后,他发现这张前后跟着的还是同一个人的照片,也有和顾文曦的合影,“你找的这个……” “怎么样?” “乡下还能有这样的人啊,”顾文珩感叹了一句,“长得也太好看了!” 照片里的人哪怕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衣和牛仔裤,摆最简单的姿势,也有股不落凡尘的清雅之气,难怪顾文曦说是个神仙。 “那你倒插门也不亏。”他补充道。 顾文曦一巴掌呼在他后背上:“怎么说话呢?” “说你眼光好,”顾文珩一张接一张地看起来,“他是开民宿的啊?”其中有几张是在民宿门口拍的。 “嗯。” “那你现在是老板娘还是什么?” “哪这么多乱七八糟,”顾文曦见他看得没完没了,失了耐性,“我没让你看那么多!” “怎么了?难道你还拍了少儿不宜?我也不是少儿了啊!” “我让你看一眼就行了!” “你也太小气了吧,哥,”顾文珩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味,“我的取向绝对女,再好看的男人那也只能是欣赏。” “那最好,”顾文曦耸一耸肩,“所以我和他在一起,你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我一新世纪大学生干嘛要对这种事有意见,”顾文珩无所谓地说,“但是爸会不会有意见就难说了。” 顾文曦准备夹菜的手悬住了,不知该说什么。 “哥,”顾文珩小心翼翼地说,“要不你还是缓缓吧……起码等爸下次检查完再——试探一下?” 顾文曦被他一说也有些没谱:“你觉得爸被气到发病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咱们也不要想得这么悲观,我看他对我们找谁结婚的事不怎么上心,也许跟个男人也……能想通吧?要不你多给他点信号,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顾文曦默默盘算着。 他下午吃过加餐,不算太饿,心里有了事,食欲更一般,就捡着自己喜欢的菜,随便夹点。吃上一阵,骨子里的乐天劲儿上来了,渐渐把那点烦恼抛诸脑后。 反正总有回旋的余地。 作者有话说: 最晚下个月完结,还差最后一波小(xiu)搞(en)事(ai),然后明天可能晚点更新 第54章 还不想睡觉 自郑筠去世,半年有余。这段时间里,杜云砚没有再提笔写过信。日益发展、品类繁多的通讯手段使得如今愿以纸笔为沟通工具的人寥寥无几,而杜云砚对写字的爱从未减少。以相对传统的方式留下文字,对他更像是一种自省的方式,所以在顾文曦提出写信的时候,他自己也心动了。 杜云砚常用的那只钢笔跟随他多年,以前用过的信纸留下不少。他将笔灌满蓝黑色的墨水,在摊开的纸张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与自己的爱人通信不同于写给师长,总会带点难以启齿的情绪,他在写下“文曦”两个字之后,足足呆愣了几分钟。窗外细密不间断的虫鸣让他想起生病的晚上,顾文曦为他唱过的歌,怀着这样的心情,再次落下笔去。 邮票也剩了许多,他像过去一样小心地贴在信封上,骑着车子送到村口的邮筒里。老式的邮寄方式较慢,但“等待”本身也是书信交流独有的乐趣与浪漫。信寄走以后,他甚至感到时间的流逝变快了。 回到S市后又过了一周的星期二,顾文曦与人应酬结束。喝了几杯酒,脑袋有些晕,他坐在大堂的沙发等司机开车过来,同行的下属帮他要了杯水。 “谢谢。” “您客气了。” 顾文曦刚喝了口水,视线瞟到自助餐厅门口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陆长铭?上次听顾文珩说了一堆这人的八卦,留下了深刻印象。 陆长铭的身边还有两个人,一个年纪相仿的女性,以及一个年轻男性,他温和地与两人说笑。顾文曦见过陆家少爷,对年轻人略有记忆,那么女性应该就是陆长铭的妻子了,看来是一家三口共进晚餐。 虽然顾文曦懒得搭理这人,但作为顾煜清的代理,他觉得应该跟有过合作关系的企业负责人打个招呼,便从沙发上站起来。 然而他晚了一步,陆长铭一行根本没看见他,直接从酒店旋转门出去了。 再追上去就没必要了,反正是他无视自己。顾文曦重新坐回去,等车过来才离开。 顾文曦在车上揉着太阳穴休息,莫名又想到从自己面前经过的陆长铭。倒不是多在意对方的那些八卦,而是陆长铭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不像来自社交场合,但他又说不上来除了商务交际,他们还在哪里见过面。 晚上的时间,不怎么堵车,他感觉才刚上车,司机已经通知他到了。 “谢谢,路上慢点。” 顾文曦告别司机,走进公寓楼,准备进电梯之前,突然想起今天还没有查看信箱。这几天早晚开邮箱成了他的例行功课,只是邮政的速度实在让人绝望,今天也没抱太大期待。 房卡靠近感应区的时候他还晕晕乎乎地,紧接着一串嗡响,信箱抽屉弹了出来,花花绿绿的两张广告单上躺着一封素白外皮的信件。顾文曦倏然清醒了,小心地将信取出,拿到了楼上。 信纸叠了三折,是普通的白底横格纸,没有任何花哨的图案。当时怕对方太忙,交代他随便写几句就可以,但杜云砚还是写了洋洋洒洒两大张。熟悉的字体,甚至比以前字条上有点连笔的字迹更清楚,近乎正规楷体。 他写白天做的活、写民宿遇到的客人、写地里的收成……他还是那个习惯将感情隐藏在表象文字之下的人,没有什么赤裸的字眼,只在几处段落中写着“以后我们一起”打头的句子。 看过几遍之后,顾文曦哼着小曲把信收好,趁时间还不算太晚,给杜云砚发了个语音邀请。 “你收到我的信了?” 顾文曦拖着长音“嗯”了一声,还打了个嗝。 “你是不是喝多酒了?” “你怎么知道的?”顾文曦讶异,“顺着移动信号还能闻见酒气?” “什么呀,”杜云砚说,“你上次喝多了说话就这个调。” “谁说的?”顾文曦从床上坐起来一些,“我还清醒着呢。” “那还真喝了不少啊?” “嗯,跟房产局的领导吃饭,”顾文曦也不打算瞒他,“我家主要做地产和外贸,你听说过吗?” “嗯。” “只是我以前没接手过地产这块。” 喝了酒难免身上发燥,公寓里持续供给冷气,顾文曦还是觉得胃里跟有虫子爬似的,嗓子也干。他一边通话一边解衬衣扣子,家里只有他一人,索性大敞开衣服。 “你平时的应酬多吗?”杜云砚问。 “不一定,怕我喝不了酒?” “反正喝多了不好。” 手机那边的感觉很静,除了杜云砚的说话声,无任何杂音。但顾文曦所在的十二楼外面,这个时间仍持续传来车辆经过的喧嚣。 前几年他爱热闹,故意挑了这座繁华路段临街的公寓,人气是很旺,可一旦没关好窗户,噪音就全来了。 他下床把漏着缝的阳台门扣紧,拉上窗帘,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头,继续跟杜云砚聊天。 “我不会被灌酒的,意思意思就行了,”顾文曦说,“这些没什么,还不如研究文件麻烦。” 杜云砚没有打断他,顾文曦话多,工作上各种事都忍不住跟他抖搂一下,说着话一杯水全喝完了,嗓子没那么干了,就是话题连自己都嫌无聊,问杜云砚:“你对这些没兴趣吧?” “没关系,”杜云砚不在意地说,“你说什么都行。” 顾文曦回到床上,调暗了台灯灯光:“你现在在房间吗?” “嗯,这么晚了,早忙完了。” 时间的确不早,不过顾文曦还不想睡觉,也不想让杜云砚太快睡觉。 (……) 作者有话说: 省略的一小段老地方 第55章 你是陆云砚 时间走起来说快也快,杜云砚得知顾文曦又寄出一封信的时候,惊觉对方已离开一个多月。这段日子也是民宿最忙碌的时期。 七月下旬的一个早上,杜云砚在收拾过早餐用具之后,查阅了一番预约记录,发现最晚的房间预订都排到了下月末。他微微皱起眉,叫来经常帮他接电话的杜鸿。 “什么事啊,老板?” “杜鸿,”杜云砚把记录递给他,“之前预订的就这样安排吧,但是我们不再接九月五号之前的预订,我要空出一个星期的时间。” “九月还是旺季啊,”杜鸿摸不着头脑,“空出一个星期……是店里有别的活动吗?” “不,是我要离开几天,你们先休息,工钱照付。” “您要走?”惊讶过后,他以疑惑的口吻问道,“您是不是想去……看顾哥啊?” “嗯,我会去趟S市,”杜云砚飞快地扫他一眼,杜鸿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我们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了?” “啊那个……老板,”杜鸿的心思被猜个正着,语无伦次地说,“我没别的意思,我……没什么看法。” “你紧张什么?”杜云砚笑了。上回云良大闹过,他就不认为自己的事还能瞒得住,不过村里人爱拿他人做谈资的实在不多,没什么好在意,尤其杜鸿和杜毅在成为伙计之前,和他也算有些私交,“知道就知道吧。” “嗯,”他红着脸点头,“咳,我不懂,但不会瞎说什么的,您就放心吧。” 杜云砚心怀感念:“我相信你。” “哎,那您要去看他的事跟顾哥说了吗?” “没有……我去了再告诉他。” “您还会搞突然袭击啊?”杜鸿玩笑道。 杜云砚笑着扭开头:“反正我交代你的别忘了。” “好嘞,这个尽管放心!” 上午过去大半,店员基本都在做卫生,杜云砚留在前台等着预约的客人。入夏以后,餐厅的门白天不再关着,来了人风铃也没有太大动静,杜云砚听见皮鞋叩击地板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您好,请问是预约过的吗?” 来人只有两个,都是西装革履的男性,其中一个较年长,估计在五十岁以上,另一个年轻的手上提着公文包,除此之外,二人没带任何行李,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完全不像来住店的。 “我们不是来住宿的。”年长的男性回答。 “那是吃饭吗?”杜云砚告诉他,“午餐最早也要到十一点。” “不是。” 男人再一次否定,而后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杜云砚。杜云砚被这陌生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舒服,没弄明白缘由之前又不好随便发火。 “那您究竟是——” “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吗?” 那人高高在上的盘问口气令杜云砚更为不悦,冷冷地说:“是。” “嗯,”他点点头,“看你的样貌就知道没错,是我要找的人。” “您这话什么意思?”杜云砚几乎不再掩饰心里的反感,“你是来找我的?” “你不要着急,”男人刚刚还一副冷硬的表情突然现出淡淡笑意,冲旁边的小年轻做了个手势,那人上前递给杜云砚一张名片,“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杜云砚轻轻扫一眼:“没有。” “没关系,”年长的男性耐心地询问,“这里有包厢吗?” “抱歉,没有。” 男人也不失望:“就找个没人的,能说话的地方就行。” “你要跟我说话?”杜云砚算是听明白了。 “正是,”他还没等杜云砚答应,便跟身边可能是下属的人交代一声“你在这等我一下”,然后转头继续说道,“或者在你房间也可以。” “不必了,”杜云砚的眉间深蹙,“你跟我来露台吧。” 杜云砚见这人名片上显示的是个大企业老总,架子看着也挺大,十有八九想利用民宿做什么。这两年他不是没碰到过向自己提出分外要求的人,但态度都非常谦逊,也会尊重他的想法,比如岑菲和村长介绍过的导演。面对那些人,杜云砚不会反感,说清楚就是了;可眼下这个人明显和以前遇到的不一样。 他叫店员帮忙盯着,自己领对方上了二楼的露台,顺便泡了壶茶。 “谢谢。”那人坐在藤椅上,等他倒好茶,视线始终未从他的身上移开,“你挺勤快的。” 杜云砚面无变化:“我的工作很多,有什么事还是快点说吧。” 男人觑了眼桌上的杯子,却不急着喝,慢悠悠地说:“你当老板的,还需要自己做事?多雇几个人不就完了吗?” 杜云砚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我这里赚不了什么大钱,而且我喜欢自己做事。” “现在这个样子……是赚不了大钱,”他玩弄着手中的杯子,终于低头抿了一口,“投资不少吧?” “这与你无关。” “哈哈哈……”男人不恼反笑,“是否与我无关还真难说。” “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他从露台上向下看去,依稀望见篱墙边绿丛遮掩的招牌:“雅宁……你很爱你妈妈吧。” 杜云砚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整个人像突然被浸入到冷水之中,身体冻得僵硬,迈不开腿,只是木然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他从未像此刻这般难堪。 陆长铭根本不需要特意询问杜云砚的身份,那张脸和当年的杜雅宁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对来说,和自己只有那么点模糊的相似。 杜雅宁长得漂亮,气质若仙,第一次见面陆长铭便被深深吸引。如今他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那熟悉的、曾经让他着迷过的人的影子。不愧是母子。 他望着处于震惊中的杜云砚,玩味地一笑:“杜云砚,是你的名字对吧?” 杜云砚没办法开口,唇微微张合。母亲从来没有对他说起过自己的父亲,甚至这件事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禁区,他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那个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的男人。 “‘云砚’这两个字,是你妈妈起的,当初她就对我说过,”他的眼底划过一丝难辨真假的柔情,紧接着再次向杜云砚投来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可是你本来不叫杜云砚,而是——陆云砚。” 第56章 疯子 “你本来不叫杜云砚,而是——陆云砚。” 陆长铭说完这句,杜云砚半晌不语,到对方渐生不耐之时,反而平静地坐了回去。他本就聪明,这个当口不可能看不出这人的目的:“抱歉,唯一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是我的母亲,她姓杜,我当然姓杜,这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呵,”陆长铭暗暗捏了捏手中的茶杯,“你母亲一个人如何有得了你?” “你是想说,”杜云砚歪了下头,嘲讽地笑道,“你也有功劳?” “云砚,”他似有动容地说,“你既然猜出我的身份,我也不必对你打哑谜,我欠了你们母子许多,姓氏的事如果你坚持我也不会计较,我知道我在你面前没有资格自称父亲。” “所以呢?你来这里跟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呢?”杜云砚摊开手,“总不会想让我跟你回家吧?” “你不愿意?” 杜云砚哼笑几声:“陆先生,我马上就三十岁了,不是十三岁,更不是三岁,我什么都能自己做,你觉得我还需要一个监护人吗?” “可是在陆家,你能做的更多,”陆长铭微微倾身,“雅宁把你教育得很出色,也很正直,我相信你日后必然大有作为。” “你在开什么玩笑?”杜云砚难得拔高嗓音,“这么几句话,就能看出我大有作为?” “呵呵……”他低笑喝茶,“也许你不相信,我看人很准。” “我倒希望我妈看人能准一些。” 陆长铭的脸色阴下去,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撂:“云砚,你不必说这些话来气我,无论你对我是何态度,我该做的,你该做的……都不会改变。” “我该做的?”杜云砚的胸膛微微起伏,“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该做的事?” “是吗?”陆长铭环顾四周,“你该做的事,是在这里消磨人生?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能让这里都变成陆家的产业?” “你说什么?” “你别太天真了,”陆长铭满意地看着他心急的样子,“坪凉村也就是暂时没人盯上,这么个地方,你以为能永远被埋没?县委巴不得能拉上个大企业,就算不是我,也还会有别的老板。 “相对来说,还是变成陆家的更好吧?你是陆家的少爷,有说话的余地,可以继续做老板,别人家……恐怕一笔赔偿款就把你打发了!” “陆长铭,你有没有良心!”杜云砚被自己的声音震得脑袋发懵,拼命压抑着掀了桌子的冲动,“你怎么能毁了我妈最后的梦想!” 陆长铭皱着眉,喉结微微滑动:“梦想……谁又在意过我的梦想呢?”他直视着自己的儿子,“你说这是你妈妈的梦想,她一定没告诉过你,要不是当初我留给她的那笔钱,她根本实现不了这一切。” “你——” “你不相信?”陆长铭站起来,走到靠近栏杆的地方,又回过身,“你觉得以你妈妈的积蓄,能够盖得了这栋房子,还配备这么好的设施吗?” 杜云砚无法反驳。杜雅宁的确拿出了一大笔钱,能够让他的初期经营不那么辛苦。他们早年生活节俭,杜雅宁没有做过能赚大钱的工作,她告诉他钱是做投资得来的,他虽有疑惑,却还是习惯性地相信自己的母亲。 “我给她钱的时候她说不会动用……那笔钱就算放在现在也是不小的数目,何况当年,”陆长铭感慨地说,“那时是陆家最困难的时候,她说我自私,可是我能怎么样呢?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即使这样,我还是给她留下了钱。” “现在,你是来讨债的。”杜云砚肯定地说。 “我说了你是陆家的少爷,为什么要向你讨债?”陆长铭恨他的顽愚,“我曾经想过去找你们,还打听了你们在S市的家,可是得知你们刚刚搬走,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你妈妈有多恨我,宁可带着你在山里受苦,也不肯让你认我。” “你找的不是‘我们’,而是‘我’。”杜云砚不难听出这话里的挑拨意味,“你觉得我那时就会为了钱跟你走吗?” 中考过后,他本来考上了市内的重点高中,杜雅宁却突然选择带他离开,当时不懂为什么,现在想来,陆长铭或许真有接走他的打算,只是杜雅宁不肯。如果那时他知道这件事,也必不会随这个人走。 “我知道,你是个正直、重感情的孩子,所以我不会看走眼,”陆长铭既赞叹又无奈,“后来想想雅宁确实可怜,身边只有你一个,我才不想再打扰你们,有你陪她走这最后一程,也好。” 杜云砚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满口胡话的疯子——用最道貌岸然的话把层层私心包裹起来,像是病入膏肓之人以锦衣华服来伪装,其实内里完全腐烂,只剩下一具空壳。 他没那么生气了,甚至觉得这个人可怜——他可能从来不懂何谓真挚的情感。 “云砚,你相信我说得话吗?你妈妈走了,我当然要对你负责,”陆长铭的眼神中有着一丝的祈求意味,“我想在这里建度假村,发展旅游……让你来管理。我这次来,不光是为了见你,也是想考察这个地方。” 杜云砚相信这种事对陆长铭并非难事,动了这个心思,无非时间早晚。然而明白了民宿背后的秘密,他忽然轻松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卸却了一切负担。 “我一直把妈妈的梦想当成我自己的梦想,就算她一无所有,也还有这处浸透了我们心血的地方当作寄托……原来这些也只是你的施舍,”他点了点头,“我终于解脱了,你要拿走尽管拿走,我也不需要安置赔偿,那种身外之物,没了反而一身轻,我只靠自己的双手也能活下去。” “你怎么听不明白?我不想夺走你们的任何东西,我要让你拥有本该属于你的,甚至可以给你更多,可以慢慢教你,我们父子一心,以后你有了孩子也许会更明白——” “你不要说了,”杜云砚扬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什么?” 杜云砚露出报复性的冷笑:“我是个先天的同性恋,有交往的恋人,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也早就说好不会养育子女。” “杜云砚,”陆长铭一改先前的好声好气,“你是认真的,还是故意气我?” “真的,”杜云砚冷静地说,“我的店员也知道,我可以叫他作证。” “你说的那个人在哪?和你交往的人!” “他暂时不在这里,过段时间会回来,”杜云砚不屑地说,“你要把村子全变成陆家的也好,我可以毫无牵绊地去找他。” “疯了,都疯了……你比你弟弟更有病!”陆长铭咬牙切齿地说,“很好,雅宁说对了,老天爷会惩罚我,我造孽!” 他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露台的白色木门,脚下微停,喘着粗重的气。 “你不是想为我负责,”杜云砚一字一顿地说,“你是想为一个能对你言听计从的孩子负责。很遗憾,我不是那个人。” “好……但我决定了的事也不会改变。”他“砰”地甩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杜云砚浑不在意地冷哼一声,在他看来,陆长铭才是那个疯子,最可怜的疯子。 他转身面向围栏,充满留恋地望着楼下的小院。对陆长铭说的话不完全是气话,如果这一切只是对方施舍的产物,就算失去他也认了。 陆长铭离开后,杜云砚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几乎整天不言不语,员工也看得出来他心情不佳。 晚上,他在把一个盘子放入洗碗柜的时候,甚至失手掉在了地上,白瓷盘瞬间碎成几片。他大概有二十年都没犯过这种错误了。 “老板,我来吧。”杜鸿眼疾手快地把地上的碎片扫起来。 “谢谢。” “没事,这盘子太油。”他把碎片倒进垃圾桶,回头看了眼,杜云砚仍站在水槽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您没事吧?”他还是忍不住多嘴。 杜云砚愣了几秒,回过神:“啊,我没事。”他感觉出自己的失常,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你准备一下,该回去了吧。” “嗯,您可能没休息好,”杜鸿揣测着说,“别太累了,过阵子还要去找顾哥呢。” 杜云砚点点头,跟他告别,把手洗干净。 过了一会儿,他又来到了二楼的露台。楼下传来晚归的客人说话的声音,有小孩也有大人,热热闹闹的,倒一点都不觉得吵。 目光移向身边的一套藤桌藤椅,阳台上不甚明朗的光照映出灰蒙蒙的影子。他想到的不是白天与陆长铭的会面,而是那日和顾文曦一起在月下饮酒。 如果终有一天不得不离开这里,至少现在的每一天都要过好。 顾文曦曾把他俩手机上彼此的来电铃音设成同一首特殊铃声,是他从网上下的曲子,杜云砚也不清楚叫什么,不过这么长时间已经习惯了,那个声音一响就知道是顾文曦的电话。 他听见那首曲子响了。 “喂?” “怎么这么快接电话?”顾文曦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欢脱。 “就放在兜里啊。” “你没回房间?” “在露台。” “一个人?” “嗯。” “这么有兴致啊,”他笑着说,“是不是又想和我一起喝酒了?” 杜云砚觉得贴着手机的那侧脸颊有些热了:“嗯。” “我就说吧……但是你自己别在露台上喝酒。” “为什么?” “你说呢?”顾文曦扬声道,“你喝醉了谁抬你啊!” “好,”杜云砚应允,“我知道。” 俩人聊了些别的,杜云砚说的不多,几分钟后结束了通话。 月色依旧清朗,伴着星光和沉沉夜色,仿佛整个宇宙将他包围,回归于一片混沌的温暖。他收回手机,心情更加释怀了。 作者有话说: 渣爹才不会如愿,他还会被打脸的^^ 第57章 惊心的发现 “那你早点休息。” 顾文曦与杜云砚通完电话,心里隐隐感到奇怪,杜云砚今晚的话格外少。虽然他素性不健谈,但交往后明显变得爱唠叨,哪怕总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想了一通,不太明白,问他又说没什么事,只能归结为劳累吧。顾文曦忙碌一天也不觉得轻松,没纠结多久,就困得睁不开眼皮,堕入梦乡了。 - 第二天中午,顾文曦在办公楼下的咖啡厅门口遇见一个意外的人。 顾氏大楼所在的位置是个商务中心,周围餐厅众多,顾氏自己也有家咖啡厅,就在大楼一层,中午时间来这里用餐的员工很多,时常找不到位置。顾文曦有专门的包间,不必等位,他在准备进门之时,认出了那个杵在门口的年轻人。 “陆先生?” “顾哥?” 陆允初是陆长铭的儿子,有着见过一次就容易记住的外貌特征:黑发略长打卷,扎了个半马尾在脑后,右侧脸颊边垂着多出的一绺头发,又因他的容貌偏精致,乍看像个女人;不过他的嗓音低沉微哑,和外表不怎么搭。 “来这边吃饭吗?”顾文曦又问。 “嗯,”陆允初似乎很喜欢这里,遗憾地撤回向内张望的视线,“人太多,我换一家好了。” “要不跟我一起吧,我有包间。”顾文曦对陆长铭没好感,但陆少爷给人的印象并不差,一起吃个饭无所谓。 “会不会打扰你?” “怎么会,”顾文曦一笑,“你不嫌弃就好。” “当然不会,”陆允初也不扭捏,“麻烦顾哥了。” “请。” 陆允初比他小一岁,听顾文珩说不被父亲陆长铭喜爱,可能性格比较怪。然而今天顾文曦和他闲聊一会儿,发现这人挺好相处,至少和鼻孔朝天的陆长铭不一样。 “你叫我允初就好,随便一点。” “那更好。” 陆允初坐下后,习惯性地摸了根烟出来,正要点火之前,又放下了:“抱歉,我习惯了。” “没事,”顾文曦虽然不爱抽烟,倒也不是一点味闻不了,“你要抽就抽吧。” “算了,在外面不太合适。” 中午的时间有限,顾文曦只要了份工作简餐,又对陆允初说:“你要点什么随便,记我账上就行。” “谢谢顾哥,”他爽朗地应下,却只点了和顾文曦一样的套餐,“对了,顾哥对艺术展感兴趣吗?” “还好。”顾文曦的兴趣广,不排斥,而且他听说陆允初是个艺术家。 “下个月底,元江路1号别墅有个艺术展,我也有作品在那里展出,你如果有空可以过去。” “是吗?那我要去看看。” 陆允初双目微亮:“我给你发个邀请函。” 顾文曦跟他加了微信,很快收到了电子邀请。他本是抱着给对方捧场的目的,可仔细一看,这个展览相当高端,如果没有邀请函自己购票非常昂贵,还有人数限制,不一定能买到。 他略夸张地挑起眉梢:“我这次可赚大了!” “嗯?” “请你一顿,你就点个工作餐,还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就当交个朋友,”他大方道,“这是两人的邀请,你要带女朋友或者男朋友来也欢迎哦。” “咳!”顾文曦差点喷出一口水。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没什么,”只是头一回碰见比自己更口无遮拦的人,“我确实——” “你还真有男朋友?”他一语道破。 “嗯。” “原来如此,”陆允初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我随口一说,还以为你是直男呢。” 严格说来他也不是GAY,顾文曦懒得解释了:“不是。” 陆允初向后靠在椅背上,右手随意搭在桌边。他的上身穿着过分肥大的休闲衫,稍一侧脸,未被头发遮挡的左耳露出来,上面扎着的三个耳钉微微闪光。尽管以外表揣测他人毫无道理,可他给人的另类感,结合这些随口诌出的话,顾文曦忍不住猜测起他的性向。 “那也好啊,”他接着说,“就带你男朋友一起来嘛。” 顾文曦摇头:“他在外地,恐怕过不来。” “噢,”陆允初不再细问,“没关系,或者叫上文珩也行。” “嗯,谢谢。” 套餐上得快,鱼和排骨,两个素菜,加上米饭和例汤。两人都不是沉闷的个性,一直边吃边聊。 “我喜欢你家餐厅做的口味,清淡,不腻。” “是吗,”顾文曦笑道,“你专门跑过来吃饭?” “当然不是,”陆允初暂停下手,神秘一笑,“我是来找房子的。” “找房子?” “我不打算在家里住了,”他继续用筷子挑着鱼刺,“这附近公寓多,位置又好。” 顾文曦老早就离家在外面住,当然能理解,就是听他这口气,像自己偷偷决定的。 “陆伯伯让你找的吗?” “才不是,”他的口气任性味十足,“反正他去坪县没那么快回来,我搬个家他也管不着。” “你说什么?”顾文曦听后一震,“陆伯伯去坪县了?” 自己和杜云砚生活的地方就属于坪县,陆长铭怎么会去这种地方呢? “是啊,那里不是有个最近很受欢迎的村庄吗?” 很受欢迎的村庄…… “难道是坪凉村?” “对啊。” 顾文曦更加疑惑:“你爸爸去那里度假?” “他才没那个情趣,”陆允初毫不掩饰鄙夷之气,“大概是想开发度假区,做个考察什么的。” “你说陆伯伯——他要搞旅游开发?”顾文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就算是搞投资,这和陆氏的一贯风格也差太多了。 “应该是吧,反正我半点兴趣都没有,”陆允初不知他的纠结,“他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顾文曦吃饭的心情全无,对方又说了些什么也没太在意。 “下月别忘过来啊。”分别前陆允初再次提醒他。 顾文曦点头的同时望见对方唇角勾起的笑,有那么一恍,这笑容过电般地调动出他头脑里另一个人的神态——如出一辙。 他的心惊跳不止,突然意识到先前从陆长铭身上发现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吧? 第58章 他的过去 市区高档日料餐厅的包厢内,顾文曦独自等待了一小会儿,服务生推开拉门,引客人进来。 “文曦,你找我?” “嗯,”顾文曦比了个手势,请他入座,“抱歉啊,周叔,刚出差回来还让你跑一趟。” “你太客气了,”周助理在他面前也放得开,“上次你请客还是刚开始在酒吧赚钱的时候吧?” “嫌我请的太少了?”顾文曦顺着调侃,“没事,以后我一定多请。” “得了吧,大老板要知道我敲诈他儿子搞不好给我扣钱呢,”他顺着下沉式榻榻米落座,敛了玩笑的神色,“文曦,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嗯,先喝点茶吧。”顾文曦主动倒满两杯茶。 包厢内宽敞明亮,私密性也非常好,顾文曦没太多顾忌,喝了一杯麦茶,便开门见山地问:“周叔,陆氏的老总,陆长铭——你是不是了解他的一些私事?” 周助理的神情微僵:“你指的是哪方面?” “文珩说,是你告诉他的。” “那个臭小子……”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都让他别说出去。” “哎,我又不是别人?”顾文曦撇嘴道,“你告诉文珩,就不能告诉我吗?” 他轻笑叹气:“文曦,你别见怪,我就是觉得这事……毕竟是人家私事,知道的人多了不好,文珩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干脆就告他了,不是故意说人闲话。” “我明白,我没觉得你说人闲话,”顾文曦怕他误会,“我是有重要的情况想了解。” “好,你想问什么?别往外说就行。” “谢谢你,”服务生再次推开拉门,上了沙拉和一盘寿司,顾文曦等人离开后继续问道,“陆总的前女友是什么人啊?” “那个女人……你真的想了解这种事?” “是。” 周助理陷入回想:“我爱人以前不是在杂志社工作吗?” “嗯。” “那人原本是她杂志社的一个前辈,比我爱人大十岁,她是个单身母亲,名牌大学毕业的,文字功底很好,按说业务能力是不错的,但是据说很难相处,也因此没得到多少晋升机会。” “很难相处?” “对,好的时候没事,发起脾气很可怕。大概……十五六年前,我爱人刚换了工作,也不太懂,又热心肠,别人都不爱跟那人交往,我爱人觉得她一个人带孩子辛苦,总是关照她,俩人慢慢熟了。有一回,她无故旷班一整天,还联系不上人,主编就让我爱人去她家看看。我爱人热心肠,怕她出事,当天晚上天都全黑了,还是叫上我一起去了。” 顾文曦的心悬起来:“然后呢?” “走到门口,就听见她在破口大骂。按了门铃,是她儿子开的门,她一直在屋里骂人,可是我们进去以后,并没有看到其他人,才知道她是冲她儿子发火。” “为什么?”顾文曦万万想不到,“她儿子做错了什么吗?” 周助理摇头:“我觉得没有,因为她骂出来的话完全是迁怒,而且从始至终她儿子没有一句反驳。那个女人骂得其实是孩子的父亲,因为孩子和父亲在外貌上多少会有几分相似,所以让她生气吧。” “你还记得那个孩子的样貌吗?” “孩子嘛……我就记得,他长得很好看,十几岁吧,看着特别温顺的孩子,想不通为什么会被那样迁怒。然后我爱人把那个女人拉到卧室安慰她,听她说了不少自己以前的事,包括孩子的爸爸是谁;我跟男孩在另一间屋,我本来想劝他早点休息,可是他说不放心妈妈,要先等他妈妈睡……你怎么了?”他发现顾文曦的眼眶发红,吓了一跳。 顾文曦吸溜了一下鼻子:“我没事。” “我还以为你要哭了呢,”周助理又叹了口气,“文曦,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你还是幸福的。” “我明白,”顾文曦没有说明自己难过的真正原因,“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我早忘了,反正姓杜,我爱人一直叫她杜姐,后来她都没再来上班,听说带孩子离开了,我们也不清楚母子俩后来的情况。” 姓杜……顾文曦攥紧了手中的纸巾:“周叔,你能帮我确定一下她的名字吗?” “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拜托你,”顾文曦恳求道,“这对我非常重要。” “那你等一下,我给我爱人打个电话。” 周助理的爱人晚上有活动,可能没注意手机,拨了好几次才联系上。服务生又端上来几盘菜,顾文曦几乎一口未动。 “嗯……好,我知道了,什么?这样啊,那可巧了……嗯,我跟文曦一起呢,一会儿回去。” 周助理放下手机,对顾文曦说:“我爱人说,她叫杜雅宁,雅致的雅,宁静的宁,而且——你说巧不巧?她老家就是你去的那个村子,她们那里‘杜’是大姓。” - 离开饭店后,顾文曦没有立即回公寓,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外面晃荡,冷气口源源不绝冒出的凉气让他身上越来越冷。这个燥热的夏夜,他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有些事由他人口中得知,远比听本人亲口说出更具杀伤力。世界上的确什么人都有,顾文曦并不具备多少悲天悯人的情怀,只有真正在意的人,才会唤起他那些看似沉睡的悲恸。这种情绪,母亲去世的时候有过一次,现在是第二次。 他终于明白杜云砚为什么认为自己亏欠母亲,又为什么罕有外露的情绪,因为他从来没有过任性的余地,更不会为自己争取什么。 然而杜雅宁也是受害者,杜云砚不曾怨恨母亲,陆长铭害了他们两个。可想而知这人如今打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主意。 现在不是过分伤感的时候,顾文曦知道情绪宣泄没有任何用处,不快点采取措施,杜云砚可能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手机的来电铃声一响,他第一时间接通,戴好了耳机:“爸。” “文曦,邹慧说你刚才联系过我?” “嗯,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商量,明天你有空吗?” 顾煜清说:“上午有个检查,你下午过来吧。” “嗯,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他放下手机,一脚踩上油门,加快了车速。准备对顾煜清说的话渐渐在脑海中成形。 第59章 他做的吗 杜云砚照常给顾文曦写信,只是没有告诉他见到生父的事情。他不打算认那个男人,也不必让顾文曦卷入他们之间的纠葛。至于陆长铭威胁他的那些话,他在过去几天之后,便彻底不放在心上了,生活该怎么过还怎么过,真到必须放弃一切的时候,舍去也罢。白天店里忙碌的日常更冲淡了潜在的不安,日月交替,时间飞快轮转。 他算着日子,差不多到了快要去找顾文曦的时候,也开始收拾行李。早先摘的杨梅顾文曦没怎么吃,后来杜云砚除了泡酒,还把一部分做成果干存放,这次准备带去给他尝尝。 临走前两天,杜云砚趁下午活少的时候去刘婶家做客,请求他们帮忙照顾阳阳和贝贝。 “什么时候走啊?”刘婶热情地询问。 “后天。” “那你就放心吧。” “谢谢,对了……刘婶,还有件事想麻烦您,”杜云砚不好意思地说,“过几天可能有我的一封信,我跟邮差说如果到了就送你们这,想请您帮我收一下。”自己要去S市的事,他没有提前告诉顾文曦去,顾文曦最近又寄了信。 “没问题,”刘婶粗着嗓子应下,“云砚啊,我家刚晾干的茶叶,你带些走,跟顾先生一起喝。” 杜云砚本就求人帮忙,过意不去,推脱道:“不用了,刘婶,我们在外面买就行。” “我家这个,外面找不到,”她喊了胜伯过来,到后院挑选茶叶装袋,不多久把东西交给杜云砚,“替我问候顾先生,你们年轻人啊,日子还长着。” “嗯,我会。” 杜云砚未曾对胜伯和刘婶说过自己的恋情,他不确定这位老人猜到或是听说过多少。她的脸上布满皱纹,见惯了岁月风浪的双眼有着细致入微的洞察力,只是很多事她不会点明。 村长听说杜云砚要去S市,前一天早上特意来民宿坐坐。 “路上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老村长也是个容易操心的人,什么都忍不住多问一句。 “嗯,昨天就收拾好了,”您怎么还专门来送行啊,“好像我回不来了似的。” 村长“啧”了一声,皱眉道:“你不是让我经常来坐坐吗?” “是啊,谁叫您平常不来呢。” “行啦,别打我趣了,”村长低下头,“谁知道你以后还愿不愿意留下呢。” 杜云砚感觉他话中有话,心里有了猜测:“村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村长心里藏不住事,被他死盯着看了一会儿,更沉不住气了:“云砚,咱们这么熟,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有件事吧,是关于我们村乃至县里今后的发展……也不一定是坏事,毕竟那个——” “是不是——有人要来我们这里投资改造?”杜云砚在心底微叹,该来的总归要来。 “你知道啦?”村长紧张地瞅着他,眼角往下耷拉。 “听您的口气就知道了,”杜云砚淡笑,“没事,我心里有数。” “对,先别太担心,”村长语重心长地说,“县里前阵子就一直在找能够合作的企业,咱们改变不了,不找顾氏,也会找别人,顾氏的老总还不是特别唯利是图的商人——” “您说什么?”杜云砚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县里准备合作的是哪家企业?” “顾氏啊,S市的最大户,全国也没几个这种实力的,顾煜清你知道吧?人家光公益就做过不知道多少,他们的意思呢,要保持我们这里原始的风格,发挥先天优势,不打扰村民的正常生活,还要帮我们投资重新修路……所以我说,应该利大于弊吧?” 杜云砚陷入失神的状态,他后面的话完全没听到,直到肩膀上被重重拍了一下。 “云砚,你没事吧?”村长着急地说,“你有没有听我说,先别太担心。” 杜云砚的眼珠转了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刚定的啊,就差签合同了,不过没什么问题。” “噢,”杜云砚点头,压下胸腔中的激流,“我只是有点意外。” “别说你了,我也意外,四月份的时候县领导找过他们还不愿意呢,这个月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同意了,总之凡事都往好处想!” “那是肯定的。”杜云砚的神色有所缓和,老村长也放心了,没坐一会儿就离开了。 送走了老村长,杜云砚在门口站了半天,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砸懵了头。 顾氏突然答应合作,会是顾文曦介入的吗……平时的联络他半点没提起过这方面消息,但他现在接管顾家的大部分事务,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是顾文曦做的,想也明白为什么。 陆长铭的事他没有告诉顾文曦,就是不打算寻求顾家的帮助。 他是个顺从命运的人,命中注定的失去,他不会费力争取,尤其不愿利用顾文曦去争取。他们之间的感情比那些外物重要得多。 难道顾文曦已经知道了?又会知道多少? 杜云砚了解他。顾文曦的个性没那么佛,如果他知道,极有可能主动插手。 他迫不及待地想早点见到对方,不仅为这段时间的思念,也为尽快弄清事实真相。 第60章 跟我回家吗 临近八月底,顾文曦又跟以前的朋友约着聚会,就在小邵他们家的酒楼。包厢里也有唱歌的设备,但久违的碰面,大家以吃饭聊天为主。 “咱们要几瓶桂花啤酒吧!”顾文曦之前几次应酬喝烦了洋酒,也怕醉,这回干脆要啤酒。 “行,啤酒好!” 满屋的人跟着闹腾,曾泊年仍然是除了顾文曦之外最亢奋的一个,本来这种场合蒋辰也是爱折腾的,如今几乎整晚呆坐,只被人问话的时候才应一两句。顾文曦基本抛下了几个月前的尴尬,却也不可能恢复亲密无间的友谊,更像是普通的点头之交,礼貌客气。 作为曾经“铁三角”之一的曾泊年搞不懂这俩人,尤其不明白蒋辰怎么想的,要说心里有疙瘩,拒绝这种聚会就好了,还偏要跟着来,来了又做不到像顾文曦那么放得开,垮着张脸,平白给人不痛快。而且过去的事怎么也是蒋辰的错,怎么顾文曦都走出来了,他还阴郁着呢? 曾泊年摇摇头,没别的办法,只能尽量活跃气氛。 岳玲还惦记着以前顾文曦说过要追人的事,喝过两杯酒,八卦的劲头上来了:“文曦,你上次说喜欢的那个人,成了吗?” 屋内稍稍安静下来,等周围人都露出好奇的神色,顾文曦爽朗地笑道:“当然,不然我能这么高兴吗?” 曾泊年与岳玲对视一眼后,转头面向顾文曦,猛拍了下桌子,:“行啊,你也不早说!” “你老婆人呢?”岳玲欢快地问。 “他呀……他现在不在这里。”顾文曦喝了桂花酒,麦香中和了花香的腻,在口中交揉着,清甜入心。 “照片呢?” “别,”顾文曦没有点开手机的意思,“反正早晚会让你们见的。” “不对,文曦,藏着掖着的不像你的作风啊,”曾泊年说,“你别是诳我们吧?” “我骗你们这个干嘛?”他要真把杜云砚的照片给他们看,才得被当成造假,解释起来太麻烦,等人来的时候再说吧。 好在游洛来了句玩笑话:“这说明顾哥是动了真心啊,照片都当成宝贝了。”大伙打了番哈哈,心领神会地默认了。 “人过来让我们见见啊!” “好好好,”顾文曦接着倒酒,“别忘了谁是主角,你俩这是单身期最后和我们聚吧?”说着与曾泊年和岳玲分别碰杯。他们两个已经准备领证了,仪式也用不了多久,今天出来就是曾泊年的主意——“告别单身前和哥们们再聚聚。” “他俩不结婚也天天虐狗,有什么差别?”小邵跟着倒酒,“来来来,岳玲姐随意,灌死曾哥!” “就这酒还灌死,我有那么逊吗?” “那要看喝几瓶了……” 虽然是啤酒,人多热闹,喝起来没个节制,一个个的多少有些上头,桌上的菜却还剩下大半。 “咱拍张合影吧?”游洛提议。 “行,拍完赶快把剩下的吃完,”曾泊年环视一圈,“用文曦的手机吧,他那个照相好!” 顾文曦把手机递过去,小邵说:“我叫个服务员过来。” - “帅哥,请问到哪里?” “汇源大厦。”杜云砚一出火车站,就上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报了顾文曦的公寓地址。 车站到那边距离比较远,需要走高架,上车以后,他百无聊赖地向窗外望着,流动的光彩夜色从眼前闪过。这些年他回到这个地方的次数屈指可数,城市的变化飞快,和儿时印象中的轮廓早已无法重合。 他收回目光,低头刷了下微信朋友圈。杜云砚自己从来不发朋友圈,但顾文曦爱发,杂七杂八什么都有,还喜欢拉着他看。时间久了,他也会经常上去逛逛,主要是看对方又发了什么。 一刷新,正好看到两分钟前顾文曦上传的聚会照片,快十个人围坐一圈,桌上的菜还有一大半没动。 杜云砚以为这个时间他就算有应酬也该回家了,没想到还在外面,而且不像马上能结束的样子。那条微信带了定位,是一家高级酒楼。杜云砚当即改变主意,对前面的司机说:“不好意思师傅,我现在要去一趟‘蓝禧酒楼’,麻烦您送我到那里可以吗?” “哎,你不早说,我得从前面下高架。” “好,麻烦您了。” - 顾文曦从洗手间出来,蒋辰靠在门外的墙壁上,既不回包间,也不像有进洗手间的打算。看见顾文曦,他低着的头稍微抬起一些,眼神仍旧无精打采:“文曦,你——” “走吧。”顾文曦往前走了两步。 “文曦,”蒋辰还是没动地方,只是身体站直了,“你和你的恋人……好吗?” 顾文曦微侧头看着他:“当然,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一起。” 蒋辰也许是看开了,也许只是无可奈何,轻轻“哦”了一声:“你觉得好,就好。” “走吧,”顾文曦再次提醒他,“也该准备回去了。” 他没有特意等蒋辰,先一步往包厢走去。 几个人一道坐电梯下楼,因为知道今天要喝酒,谁都没开车。 顾文曦刚打开叫车软件,曾泊年拍一下他的肩膀,指着马路边缓缓停下的的士说:“文曦,正好来了辆车,你上去吧。” “你们呢?” “我们再叫,你家最远。” 顾文曦不跟他们客气:“那我先走了。”他一边下台阶,一边冲司机招手,随后就看到从后座下来的杜云砚。 他顿时愣住了,手还悬在空中,也忘了正在下楼梯,一脚踏空,踉跄几步,差点摔在地上。杜云砚上前扶他。 顾文曦以为自己喝酒产生了幻觉,眼前浮现的是杜云砚的幻影:“我今天喝的是啤酒啊,怎么还醉这么厉害呢?” 杜云砚拉着他的胳膊笑道:“你再仔细看看。” 胳膊上的触感太真实了,顾文曦的脑子过电般地清醒过来:“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杜云砚始终没松开手,“好了,回去再说。” “文曦,这位是?”曾泊年他们几个见一个陌生男人扶住顾文曦,好奇地围上来。 顾文曦想起岳玲在酒桌上问过的话,轻轻一笑,拂开杜云砚的手,改成自己揽着他的肩膀,向朋友们介绍:“你们不是要见我老婆吗?这个就是!” “哈?!”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杜云砚闻见顾文曦嘴里呼出的酒气,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是红着脸拍了拍他的后背。 曾泊年的嘴巴张成一个“o”形,一半被顾文曦的话惊到,同时奇怪顾文曦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个人。这些年他们的交际圈几乎重合,如果是S市的朋友应该都熟悉才对。 陌生人的五官气质有种内敛的古典式美感,但改变不了是个男性的事实。怎么就能变成“老婆”呢?曾泊年以为顾文曦喝高了说胡话。美男子的脾气挺好,被顾文曦嘴上占便宜也没生气,俩人肯定是认识的:“请问——你是文曦的朋友吗?” 杜云砚点点头:“嗯,我送他回家吧。”除此之外没再说别的。他不怕出柜,可是不清楚顾文曦对这些朋友究竟吐露过多少,他不想擅自多嘴。 刚才下车时,杜云砚让司机稍微等一下,接上人又一起坐上了那辆车。 “我可让你们看了啊!”顾文曦弯身进车前还冲朋友们喊了一句,嘚瑟地挥手。 “那个——是男人吧?”岳玲同样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文曦是认错了,还是开玩笑呢?” “靠,肯定被那小子耍了,”曾泊年暗骂,“指不定‘老婆’都是编出来的!” “顾哥也太坏了……” 几个人都把杜云砚当成顾文曦的普通朋友,嘻笑抱怨过拉倒,只有蒋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默默垂下眼睑。 - 顾文曦并不算太醉,到了公寓,进家门之后,精神头全来了。杜云砚一下火车,就拖着行李箱来接自己,明显是专门来看他的,很难不令人兴奋。 “你不告诉我,我前几天刚给你寄了信。” “我告诉刘婶帮我收信了。” 顾文曦听后放下心,本想先帮对方准备些生活用品,杜云砚却摊开旅行箱对他说:“我基本都带了,不用找了。” 顾文曦往那箱子里一瞄,比上次帮自己收拾行李带的东西更多更细,连喝水杯、睡衣之类的都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搬家呢。 “你怎么带这么多啊?我这还能没你用的东西?不行就现买呗。” “没事,我习惯准备充分点,”杜云砚取出其中一罐密封好的杨梅干,“吃吗?我做的。” 顾文曦喝过酒后嗓子又干又涩,正想吃点小零嘴,开心地接过来:“你怎么这个时候就过来了?”他以为杜云砚就算要过来也是过了旺季,“民宿怎么办?” “暂时关一个星期。” “那得少赚多少啊,现在生意很好吧。”顾文曦笑嘻嘻地调侃。 杜云砚拿出部分物品后,又合上箱子,站起来走到他跟前,目光深邃,似笑非笑:“不用赚钱了,我傍到大佬了。” 顾文曦想到自己背着对方搞的那些小动作,结结巴巴地问:“哪、哪个大佬啊?” 杜云砚的嘴角一勾:“顾氏集团的——大少爷。” 顾文曦眨了眨眼:“坪县的事……你都知道了?” “当然知道了,”杜云砚轻轻弹开他额前的刘海,“你还想瞒我多久啊?” 杜云砚的表情不再严肃,带着些调侃意味,顾文曦也松了口气,先前还担心杜云砚知道后会别扭。 “我是想等完全定下来再告诉你,”他的笑容半收,话锋一转,“云砚,你也有事没跟我说吧?” 陆长铭的秘密是通过周叔了解到的,顾文曦更希望能直接与杜云砚沟通,解开他的心结。 “文曦,”杜云砚也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我没有告诉你,那个男人来找过我。”他永远都无法称陆长铭为“爸爸”。 “然后呢?” “他不重要,”杜云砚恢复了无波的神色,“其实我想开了。那天我才知道,我和我妈建民宿的钱都是他留下的,他想让我明白我今天的所有都是他给的。可他没想到,越是这样,我越不会把这一切放在心上。” “他竟然用这个来威胁你?” 猜到陆长铭无耻,孰料无耻到这个程度。 “文曦,你不用替我不平。我说了,他这样反而让我抛弃了心理上的包袱,我可以什么都没有,可以靠自己重新开始,这种感觉非常轻松,”杜云砚望进他的双眼,“我不告诉你,因为他不值得,其实你不必为我出头,为那样一个人动用你家里——” “停,”顾文曦听明白了,不过他才不是那么云淡风轻的性子,“这不是为你出头的问题,坪凉村不也是我的家吗?我生活了那么久,早就喜欢上那里了,凭什么让给别人?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一通发泄之后,他看了杜云砚一眼,“那我自作主张,你有没有生气?” 杜云砚摇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顾文曦的做法,对他是过重的馈赠,他也的确微感彷徨,受之有愧,但他知道顾文曦这样做的原因,如果将自己的不安强加于他,才是辜负了他的情感。两人一路走来,早有了不言而喻的默契,犯不着为那点无聊的自尊或清高缘由质疑对方的用心。 “可是这样一来,顾氏岂不要承受额外的负担?” “你觉得我爸是那种会做赔本买卖的人吗?”顾文曦揽上他的肩,“我只是在他耳边扇了个风,决策是他自己做的,董事会也没意见。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微微一停,“这个项目我爸打算全部交给我负责。” “你?” “嗯,”他眉飞色舞地说,“我们会成立分公司,到时我就可以回去工作了。” “真的?”杜云砚欣喜的同时生了新的疑惑,“文曦,我们的事……顾叔叔他是不是知道了?”没听他说起出柜的事,可现在这副神态,仿佛早跟家里人通过气了。 “你觉得呢?”顾文曦的眼尾扬起,没等他回答,接着问道,“云砚,明天想跟我一起回家吗?” 作者有话说: 要去趟外地,下周一请个假 第61章 怕你着急 顾煜清于数日前出院,最近在家休养。杜云砚在动身来到S市之前便有探望对方的打算,想着如果顾文曦还未决定好出柜,就以朋友的身份过去;如果已经知道,更应该郑重拜访。 常理来说,他不畏惧与长辈见面。在山村生活多年,细算下来他接触的年长者比同龄人更多。大概是性格早熟的原因,与长辈交流罕有隔阂。 见顾煜清之前,他也只是比往常更认真地整理了衣着仪容,显不出大的情绪变化。 “会紧张吗?”汽车开进别墅区之后,顾文曦问。 “没关系。”杜云砚将视线投向窗外,顾家大宅所在的小区树木繁茂,别墅之间的楼间距又相当大,感觉像进了座森林。 顾文曦早上打好招呼,家里人见到杜云砚没有多少惊讶,邹慧请他俩到茶室休息,自己叫顾煜清下楼。 杜云砚在媒体上见过顾煜清,本人的感觉多了层亲切,没有面对外界时那般严肃,五十几岁的年纪,保养得很好,哪怕大病初愈,气色也不差。 “顾叔叔,您好。”杜云砚起身时仍体会到一丝轻微的慌乱,眼皮跳动两下。 “请坐吧,”顾煜清善于察言观色,“你不用紧张,我基本都了解了。”他冲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顾文曦虽然不大乐意,还是借口泡茶先到外面去了。 顾煜清听顾文曦说了杜云砚家里的事,对这个孩子也有怜惜,不会去提触他伤口的事,只是温和地说:“文曦的眼光是不错的。” “抱歉,”杜云砚反而不好意思,“我应该早点来看您。” “哈哈,”顾煜清拍了下腿,“我们家没那么重的等级感,你们年轻人最重要的还是过好自己的生活。文曦那性子你知道吧?他可没那么好管束。” 顾家爸爸表现得包容大度,杜云砚却没有视作理所当然。 “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他郑重地说,“他很挂念您。” “嗯,我知道,”顾煜清的神情微有赧然,“这么说可能有点虚伪,但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妈妈去世又早,他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叛逆,但是心不坏。 “这话我跟他说过,也可以告诉你,我最希望的不是他事业上有多成功,或者能帮我多少忙,我更愿意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想过的生活,不要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上次他向我辞行……我就感到奇怪,他还挺少见对什么事表现出执着,被我用条件交换也不生气,”他一边笑一边摇头,“他可能还觉得自己隐藏得挺好的吧?” 杜云砚有些意外:“您早就猜到我们——” “也不算,”顾煜清摆摆手,“我猜到他可能想陪伴什么人吧,但我没想到是——你。”他的视线转过来,“其实他找什么样的人都不是我能控制的,对你们也无非是少个后代的牵绊,你们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好操心的呢?我只是在等他亲口告诉我。” 杜云砚能够体会老人的心情,一个父亲最朴素的爱。他自己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爱,更加感到珍贵,于是再次站起,微微躬身:“谢谢您。” “你们说什么呢?”顾文曦帮忙端茶过来。 顾煜清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字一顿地说:“反正是好话。” “我不信。”顾文曦也仿着他的语速回嘴。 茶室窗口朝东,即使有白纱帘罩着,也挡不住八月热灿的阳光,帘子多镂空的花纹,日光滤过来后,散落成一地碎金的亮片。 杜云砚听着身边父子俩的笑声,抬起自己的手,不规则的金斑在手指上跳跃,挥之不去。 中午两人留在顾家吃饭,梅姨的手艺好,不需要他们帮忙,便在短短的时间内,折腾出一桌丰盛的家宴。顾煜清承认了他们的关系,邹慧和顾文珩更没有意见,把杜云砚也当自家人一样关照,一餐饭吃得合乐融洽。 从顾家出来,俩人又开车回公寓,在公寓楼下的生鲜超市挑了半个西瓜。顾文曦吃西瓜嫌吐籽麻烦,从来都买无籽瓜,正好见店里有切了两半的瓜,通红的果肉看着水润清爽,毫不犹豫地买回来。 顾文曦刚把西瓜切成三角状的几大块,手机响了,他嘱咐杜云砚端出来,自己走到外面接电话。 “顾哥,怎么样,明天过来吗?” 电话是陆允初打来的,之前约好的艺术展是从八月三十号,也就是明天开始,为期三天,因为每天有限制人数,陆允初想确定一下他哪天过来,好跟工作人员说明。 “嗯,我是没问题,”顾文曦往厨房看了眼,杜云砚还没出来,“不过那个……我男朋友来了,我问问他。”杜云砚喜欢写写画画,这种活动肯定感兴趣,只是陆允初的身份,让顾文曦犹豫该怎么说明。 “诶,你男朋友来啦?”陆允初的声音提上去,“那好啊,你跟他说说,一起过来吧,这几天都可以。” “嗯,我们商量一下。” 顾文曦放下手机,又去了厨房,有点奇怪杜云砚怎么半天都没把西瓜端出来。 “好了吗——”他一进去,发现自己刚才切的那几大块西瓜早没影了,被杜云砚切成了更小块装盘,瓜皮也都去掉了,“你怎么还切啊?” “切好了。”杜云砚心满意足地看着面前的两大盘瓜肉,拿了两个叉子,一盘配一个,“这样吃省事。” 顾文曦无语:“切着还麻烦呢。” “所以我帮你切啊,”杜云砚笑着说,“你那种吃法会弄得满嘴都是,甚至流到衣服上。” 顾文曦想到他连吃石榴都是剥出来装到碗里,用勺子崴着吃,也就不足为奇了。西瓜全切成了小块,叉子叉上,一口一块,的确方便。 顾文曦惦记刚才的电话,顺口就对杜云砚说了:“之前有个朋友给了我一个艺术展的邀请,你有兴趣吗?我们可以一起去。” “好啊,”杜云砚毫无犹豫,只是看顾文曦的表情似欲言又止,“怎么了?” 顾文曦不想瞒他:“但是,那个朋友的身份……有点特殊,我怕你会介意。” “不是你的朋友吗?有什么特殊的?” “他不止是我朋友,还是——”顾文曦说,“但是他人很好。” 杜云砚觉得他神经兮兮的,笑道:“你少卖关子了。” “他是陆长铭的儿子。” 也就是杜云砚同父异母的弟弟。 话音一落,杜云砚脸上的笑容果然不太自然,但是没多久又恢复了放松的神态:“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说了,他人挺好的,”顾文曦连忙解释,“跟陆长铭完全不一样。” 杜云砚弯了下唇角:“那我们就去吧。” “你不会别扭吗?” “不会,你都说他人好了,那就没关系。” 顾文曦乐了:“你这么相信我啊?” “嗯,我相信你交的朋友,”杜云砚不再纠结,“而且你答应过人家,不应该失约。” “好,那就这么定了。” 前一天晚上杜云砚刚下火车,顾文曦又在聚会上喝了不少酒,俩人都有些乏累,说上一会儿话就睡了。 今晚没事,他们吃完饭散了圈步回来,洗洗收拾一下,到床上还不算晚,自然就腻歪起来,亲着亲着来了感觉。 顾文曦正想脱裤子,突然意识到少了什么:因为一直两地分居,他根本没在家里准备用具,刚才在外面还忘了买。他的脸上顿时变色,安全套省了就算了,没有润滑液岂不要屁股开花? “怎么了?” “我这没东西,”顾文曦的手撑在他的胸上,沮丧又尴尬地说,“用发油代替可以吗?” 杜云砚“噗”地一声笑开:“我都带了。” “你带了?”顾文曦大感意外,还以为杜云砚这方面不怎么上心呢。 “嗯,还在箱子里没拿出来,”他下床前多说了一句,“我怕你着急就装上了。” 顾文曦:“……” 好吧,他是挺着急的。 顾文曦放心地躺回去,向阳台望了一眼,窗帘严实地合着,垂至地面。 第62章 很甜 第二天的展会位于一栋专门承办类似活动的二层别墅内。顾文曦和杜云砚凭借电子邀请一大早便进去了。 展览以绘画和雕塑作品为主,作者既有老牌名家,也不乏新人后起之秀,比如陆允初,他有两件雕塑作品参加展出。 “嗨,顾哥!”陆允初也在现场,而且一眼就看见了他们,他的目光在顾文曦身上逗留一瞬,立即转向一旁的杜云砚,压低声音问道,“这是你男朋友啊?” “嗯。” 杜云砚与顾文曦视线交汇过,看向陆允初,淡笑着点头:“你好。” “你好啊,”顾文曦本就是高颜值帅哥,杜云砚的相貌又令陆允初为之一惊,不自觉地夸赞,“你俩太登对了。” “谢谢。” 至于杜云砚的另一个身份,俩人没打算跟眼前这个青年挑明。他们今天相见相识只因陆允初是顾文曦的朋友,无须以陆长铭为纽带。 “哎,那个是你做的吧?”顾文曦指着不远处的一件造型奇特的人物雕塑,他看到前面作者介绍的牌子上写着陆允初的名字。 “对,”青年自豪地注视着自己的作品,“不错吧?” 他的创作风格大胆前卫,的确是很少见的类型,顾文曦赞叹:“嗯,真的很棒,我喜欢。”听说他这个喜好不被父亲看好,出国留学都是偷溜出去的,顾文曦不免感慨,陆长铭活该一个能说进话的孩子都没有。 杜云砚在他们闲聊的时候绕到作品另一侧细看,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允初!” 馆内参观人数有限,大家都能自觉保持安静,说话声不大,这道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就有那么些突兀了。 “爸?”陆允初回过头去,吃了一惊,“你怎么会过来?” “我当然是——”陆长铭的视线瞥向旁边的顾文曦和杜云砚,顿时愣住了,原本要说的话都忘了。 陆允初接着问:“你总不会是来看我展出的吧?” “哼,”陆长铭回过神,对着他锁紧眉头,“客户送我的票,我也不知道你有参展。”他的语气听不出半分欣喜,倒是有那么丝咬牙切齿。 “我猜也是,”陆允初无所谓地说,“你要是知道,别说过来了,不托人让主办方把我撵出去就不错了。” “你——”陆长铭好面子,对陆允初在公共场合顶撞他十分不满,却不好意思发作。 “陆伯伯,”顾文曦皮笑肉不笑地说,“您好,我们又见面了。”杜云砚则像完全不认识这人一样,一声不吭地当背景板。 陆长铭向杜云砚投去一记眼刀,又看向陆允初:“你们认识?” “哦,”陆允初不懂他爸和杜云砚之间的纠葛,大大咧咧地介绍,“顾哥你认识,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这位呢——是他的男朋友。” 陆长铭双目放大,半天说不出话,在他们几个人身上来回扫视一圈之后,红着脖子问杜云砚:“你说的男朋友原来就是顾家少爷?” “是。”杜云砚十分干脆地回答。 “杜云砚,你很厉害,”他恍然大悟似的低语,“难怪那件事顾家会横插一脚……” 顾文曦的神态镇定自若,陆允初后知后觉,问陆长铭:“你认识他?” “岂止认识,他——”陆长铭指着杜云砚“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下一个字来,可能他也意识到他们之间关系的尴尬。 不过陆允初聪明,对他爸的那点过去不是毫无了解,看他这个反应,基本就猜到了,故意对陆长铭说:“既然认识,大家一起坐下喝个咖啡怎么样?看来我们几个很有缘分。” 安静的展室内,几人之间略带火药味的对话已经惹得一些参观者侧目,陆长铭虽然怒气值逼近极限,到底还是顾及面子,拼命压下嗓音:“算你狠。”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对陆允初还是杜云砚说的,撂下之后转身朝出口走去,看来是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了。陆允初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对顾文曦他们说:“只好我们三个去喝咖啡了。” 展室的隔壁就有一间咖啡厅。 “果然是这样。”陆允初在听两人介绍了事情经过之后微微感叹,双手交叉抵住下巴。 “对不起,”杜云砚说,“我们瞒着你,是因为我并不想和那个人扯上关系。” “我明白,”陆允初摊开手,“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要这个身份。”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杜云砚,“我们不要以兄弟的关系相处,如果你不讨厌,可以拿我当一个朋友。” “嗯。”淡淡的释然感拂去了杜云砚心底的微妙。抛开血缘关系,二人的确可以轻松地像朋友一样相处。 “好了,”陆允初喝完了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我一会和几个老师有约,不能陪你们吃饭,你们尽管二人世界。” 顾文曦点点头:“谢谢你啊,有机会再一起出来。” 陆长铭的到来,只是短暂地扰乱了他们观展的兴致,之后三人的关系反而拉得更近。顾文曦单是想象陆长铭背后气到跳脚的情形,就幸灾乐祸,不受控制地笑出来。 “笑什么呢?”杜云砚看他那副表情,还以为在打什么鬼主意。 两人从展馆出来,时间不早了,路边随便找了家店吃饭。 顾文曦不想提陆长铭:“你来了我高兴呀。” “谁信呢,”他傻笑的工夫,杜云砚帮着夹了不少鱼,“快吃吧。” 这是家烤鱼店,烤好的鱼端上桌来,再和蔬菜一起炖,口感微辣。杜云砚把大部分鱼挑给了顾文曦,自己主要吃菜。 “你还不爱吃肉啊?”顾文曦问。 “嗯,一般般。” “来这里主要就是吃鱼的,”顾文曦又给他挑回去一些,洋洋得意地说,“不爱吃肉难怪长不过我。” “我现在再怎么吃也不可能比你高了。” 周日一起外出的家庭特别多,他们的前面和左边一桌都是带着小孩的三口之家。总能听到小孩子叫嚷着喊辣的声音。 杜云砚往旁边看了一眼。他小时候只和母亲出来过,曾经有一阵很羡慕和父母一起出行的孩子。当明白那样一个人是母亲心底深处的疤,永远都不可能给自己带来幸福之后,他渐渐放弃了这样的念头。 “明天还想去哪?我陪你去。”顾文曦抬起头,鼻尖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明天周一了,你要好好上班,”杜云砚提醒他,“我在家等你。” 意料之中的答复,杜云砚的板正个性和过去并没有多少差别。顾文曦也明白轻重:“那我快点把该处理的处理完,你走之前我们再出来玩怎么样?” “好。”杜云砚低下头笑。 如果是他自己,即使天天在家待着也不嫌闷;顾文曦在这方面比他活跃得多,去过的地方多,认识的人也多。他曾怀疑过他们是否真能合得来,但顾文曦总说这叫互补。 或许吧。至少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生命里多了一抹厚重且无法消除的色彩。 从饭店出来,他们开车回公寓。公寓对面有家人气很高的冰淇淋店,顾文曦停好车之后,拉着杜云砚出来买冰淇淋。 店里有各种花式冰淇淋,不过外带还是蛋卷的比较方便。他们一边排队等候一边盯着柜台上方的价目栏挑选感兴趣的口味。 排在前面的两个女生要了榴莲的,气味很冲。顾文曦稍稍捂住鼻子,拽了下杜云砚的胳膊,在他耳边说:“我也要个榴莲味的怎么样?” “随便,”杜云砚瞥他一眼,“那你今天晚上不能亲我。”他的声音小,除了他俩之外没人听到。 顾文曦:“……” 服务生为杜云砚做好一个香草味甜筒,递到他手上,又问顾文曦要哪款。 “……我也要个香草的。” 走出店门之后,杜云砚若无其事地问:“你不要榴莲了?” “你以为我真喜欢榴莲啊,我就想看看你的心意有多真,”顾文曦故作失意,“唉,果然禁不起考验。” 杜云砚鼻子一耸:“我才是开玩笑呢,你刷个牙不就好了?”他在淡色的冰淇淋球上咬了一小口,“是你自己放弃的。” “那不还是得刷牙?” “难道你天天不刷牙?” “我什么时候不刷牙了?” “那你有什么好争的。” …… 你一言我一语,尽是没营养的争论。 “文曦,”杜云砚突然在台阶上停下来,等含在嘴里的冰化掉,“很甜。” “冰淇淋吗?”顾文曦跟着咬了一大口,“我说这家好吃吧。” “不光是冰淇淋。”杜云砚自言自语地说着,踏进了公寓大门。 顾文曦没有听见。 作者有话说: 后天完结章 第63章 与风竞速(完结) 和杜云砚恋爱数月,一起做过的事不计其数,但在S市抱着约会的目的出门仍是为数不多的体验。杜云砚离开的前一天,顾文曦按照说好的再次陪他“约会”。 大城市的娱乐项目众多,从不缺少吸引人的去处。不过杜云砚没有太执着的目标,觉得到哪里都好。整个白天,他被顾文曦带着看电影、逛商场、广场散步……当然也少不了品尝各类美食。他们跟普通的都市情侣没什么两样,顾文曦比往日更兴奋,同时充当着“导游”的角色。 午后,两人在一家临江大厦的顶层享用下午茶。这是间完全被落地窗环绕的旋转餐厅,能将城市整个中心圈收入眼下。 桌上的印花瓷质茶壶中盛着双人份的红茶,他们点了几种不同口味的蛋糕,边吃边聊,顺便观景。 坐了一会儿,顾文曦开口:“你就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自己安排了整天的活动,不过问杜云砚的意思好像有点专断,但杜云砚始终没表达过明确的想法。 “我……”餐厅转到这个时点,从他们坐的地方眺望远处,正好能看到城市的另一大地标性建筑——水上公园的摩天轮,杜云砚的视线越过顾文曦身后,“我们去那里好吗?” 顾文曦转过头去:“你是说摩天轮吗?”这倒出乎意料。 “嗯,”杜云砚看出他的好奇,“以前,我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去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去了。” 那座摩天轮是在杜云砚十五岁那年建成的,当时他正读初三,忙于应付紧张的学业,盼望着中考结束能和母亲去一次,杜雅宁也同意了。 然而就在中考结束后两天,母亲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又一次发疯似的骂他。当天晚上母亲的同事夫妇来到他们家,陌生的叔叔劝他早点睡觉,可他不放心杜雅宁,等她情绪稳定后才休息。他也没再说去摩天轮的事。 过了不久,中考成绩下来了,他的分数可以上市内最好的高中,杜雅宁却说要带他回老家。或许对那次无端发火心怀歉疚,她主动提出带他去乘摩天轮。 原来她还记得这件事。 这让那段时间心情晦暗的杜云砚重燃起希望,他忘记了所有不快,沉浸在能够同母亲一起出游的快乐中。就在他们离开S市的前一天,他如愿去了那座公园。 杜云砚对别的娱乐项目没有半分兴趣,只要求杜雅宁带他去坐摩天轮。两圈,快一个钟头的时间里,坐在独立的隔间内,几乎感觉不出巨轮缓慢的移动,然而窗外的景物确实在变。大部分孩子觉得无聊的项目,他却不愿意下来,脸一直靠近玻璃,希望这漫长的轮转永不停下。 上中学以来,那是母亲第一次以玩乐为目的带他出门,也是最后一次。少年杜云砚对这个城市的印象,就定格于那座高耸的摩天轮。城市再怎样变化,它也还在那里。 顾文曦不知道杜云砚曲折的心理,只是听他简单一提,便料想这个地方有不一般的意义,干脆地同意了。 从大厦顶层看到的大型设施,实际距他们所处的位置隔着小半个城市,顾文曦开车前往仍然在路上费了不少时间。 水上公园早年以水上娱乐项目为主,如今的游乐设施更多,既有专门面向儿童的,也有适合成年人的有一定刺激性的项目,加上那座著名的摩天轮,整个公园早已成为S市最大最出名的游乐场。 难得过来一趟,顾文曦问:“别的想玩吗?” 杜云砚看了眼周围喧闹的游客,摇摇头:“我就想去那里。” “也行,我们直接过去。” 摩天轮位于游乐场西侧尽头,从远处看,一座座彩色的“小房子”仿佛静止,到了晚上还会亮灯,是城市夜晚的一道炫丽风景线。他们从中间穿过,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售票的地方。由于是整个园区最受欢迎的项目,入口处排开大队,不知要等多久。 杜云砚心念一动提出坐摩天轮,可是到跟前发现这么多人,又有些不好意思,还得让顾文曦陪着自己等,他面色犹疑:“要不然这次——” “反正也没事,就等一会儿吧?”这种项目无论哪次来,恐怕都要排队。 幸好两人下午吃过蛋糕,并不急着吃晚饭,而且队伍看着长,走起来并不慢。 西天边的太阳徐徐下坠,金色的光芒在视野中转淡转红,人群中的吵嚷似乎也随着空气热度的下降而减弱。 摩天轮转一圈需要二十几分钟,他们买了两圈的票,可以在上面待将近一个钟头。工作人员示意后,他们便上前进入指定的座舱。 那是座红顶的“小房间”,四壁由透明的观景玻璃围成。座舱内足以容纳五六个人,两人更是绰绰有余,顾文曦与杜云砚相对而坐。锁好门后,便像进入另一个时空,外面的人群喧哗没有消失,却无法再影响到他们。小屋上升的过程,也仿佛地面在缓慢下沉。 一圈快要结束,远处有路灯亮起。不久,摩天轮的外部也点上了灯,夜色为城市的白日降下大幕,开启光彩梦幻的全新世界。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外面,不急于在这个时候说话。 杜云砚下意识地伸开手臂,手掌贴在玻璃上,恍惚片刻——曾经他也做过这个动作,好像还对杜雅宁说了一句话,现在想不起来了。 在坪凉村定居以后,杜雅宁的情绪一天天好转起来,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崩溃过。杜云砚也认识了更多的人,像拥有了新的家人,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短暂的平静在他十八岁高考结束之后被打破。母亲意外瘫痪,杜云砚瞒着她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村里不少人知道这件事,帮他保守秘密,但杜雅宁并非完全没有察觉。 她对过去的执念愈来愈淡,看透了生命无常,对曾经在孩子身上的发泄行为也产生了深深悔恨。 最后的那段日子,她总对他道歉,为曾经的谩骂,为失去的前程。可杜云砚从来没有怨过她,他想要的也不是她的道歉,而是希望她说:“你哭吧,你可以随意地哭。”因为杜雅宁弥留的时候,他真的很想哭,又不敢哭,怕她临了都走不安生。 “云砚?” 扭头与顾文曦对视的瞬间,他猛然忆起那时说过的话。他说:“妈,我想一直这样下去。” 视野中的摩天轮总是不知疲倦地转动,周而复始,可每一个他觉得幸福的刹那都快到来不及捕捉。 杜雅宁笑他的孩子气:“怎么可能呢。” 回忆毫无征兆地翻涌,压在他的心头,越来越重。眼角出奇得痒,他没有去揉,反应过来时,温热的液体沿鼻梁侧面滑落,咸涩的味道刺激着嘴边的神经。 二十多年不曾哭过,他第一次没办法抑制,就像失控的开关,落下去的泪未干,马上又有新的凝聚在眼眶,被蜇到似的又热又疼。 睫毛上蒙着的水汽阻挡了他的视线,顾文曦的影子变得模糊。他不愿以这副模样面对对方,眼前雾蒙蒙的世界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宁可认为自己的面前空无一人。他也不想发出声音,然而压抑的吸气声在密闭的空间内被无限放大。 旁边的座位有人坐下,顾文曦从对面来到他身边。他更加不敢擦拭双眼,只觉得一只手臂环过自己的肩,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杜云砚蓦然放松,头沉下来,闭着双眼仿佛陷入沉睡。只有顾文曦看得到,他脸上半湿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顾文曦取出纸巾,刚刚点在他的眼角,杜云砚睁开了眼。 他发泄够了,觉出难为情了,接过纸巾自己擦,只是再对上顾文曦的视线,仍然慌乱,感觉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了恋人面前。 “我不会笑话你的。”顾文曦说。 舱门打开之前,他用拇指轻轻抹去杜云砚眼下没有擦尽的痕印。 回到公寓已经八点多了,顾文曦张罗着点外卖,以杜云砚今晚的状态,自己做或者在外面吃都不太合适。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杜云砚安静了许久后问道。 顾文曦回过头:“那你想说吗?” “也不是不想说,”杜云砚低着头,“但是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就算了吧,”顾文曦的右手抚着他的后背而上,搭在了肩上,“反正我已经明白了。”情绪上的东西本来就不是语言能传达出来的。 杜云砚松了口气,他有点累了,又感到异常平静。 - 杜云砚离开后仅仅过了几天,顾文曦在一个酒会上再次见到陆长铭。 那是某个集团老板女儿的生日及订婚宴,老板和顾煜清的关系不错,顾煜清的身体不方便出席应酬,便叫顾文曦代替自己过去,而陆长铭也在邀请嘉宾之列。顾文曦隔着老远看见那人,只是一直没搭理他。 等到前面的仪式结束,顾文曦向今晚的男女主角敬酒祝福,之后正欲到露台吹风,陆长铭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伯伯,有兴趣喝一杯吗?”顾文曦朝他晃了下酒杯。 “顾少爷,”陆长铭哼了一声,“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小顾总?” “陆伯伯,您太客气了,”顾文曦手上做出邀请的动作,“叫我文曦就好了,毕竟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 他这话一出,陆长铭不出意外地死皱着眉头,脸快绿了。他不好意思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发脾气,等到了人少的露台角落,才再次叫住他:“文曦,你……坪县的事你是故意的?” “怎么能说是故意的呢?”顾文曦面冲他,“那可是我的家。” “是你的家……争不过顾家,我认输,”陆长铭恨恨地说,“只不过,如果顾总知道他的儿子做这一切是为了一个男人,还会如此纵容吗?” 顾文曦听到他酝酿半天说出来的就是这些,不禁大笑。陆长铭愈发动怒:“顾文曦!” “陆伯伯,您放心,”顾文曦仍一派吊儿郎当的腔调,“我爸早就见过云砚,并且对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非常乐意送他一份大礼,这些就不劳陆伯伯操心了。” “你——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语,“顾煜清怎么会接受这种事……” “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你们两个亲家约个时间出来好好聊聊?”顾文曦真从随身包里取出了手机。 “你住手!”陆长铭在他准备拨号之前出声制止,后退了两步,“你们顾家,不可理喻……” “这是顾家的家事,希望您明白。” “我不甘心,”他没了先前的戾气,目光充满哀伤,“如果都是因果报应,顾煜清也曾经抛弃发妻,可他的儿子个个成才,就算你……他也还有文珩。” 神经病逻辑,顾文曦直想翻白眼,不仅厌恶他对顾煜清的讽刺,也为杜云砚和陆允初不平,于是回嘴:“你错了,你的儿子也个个成才,只不过不是你想要的那种才。” 陆长铭的气势彻底偃了:“呵,你这种温室里出来,没经历过勾心斗角的少爷怎么可能理解?”他转过身颤颤巍巍地往宴会厅方向走了几步。 “陆伯伯,”顾文曦喊住他,“建民宿的钱我会连本带利地还给您,他们母子以后没有任何欠您的地方。” “不用了,”陆长铭停住脚步,“顾文曦,你是在羞辱我吗?” “您言重了,”顾文曦敛起嘲讽语气,郑重道,“只是您非要把利益和情感挂钩,我当然要给您所需,好让我爱人心安。” 陆长铭背对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地方。 顾文曦不再看他,先行离开了露台。满月的光辉映在他的衬衣上,一片银亮。 - 顾氏为旅游开发设立的新公司就在镇上,顾文曦开始负责这里的工作以后,每天都能回村,和杜云砚分居的生活终于画上句号。 转眼到了年底,气温骤降。顾文曦结束了一天工作,搓着手准备开车回去,还没走下楼,便接到了杜云砚的电话:“你出来了吗?” “马上,正要下楼。” “你先别出来了。” “为什么?” “明天要来一个小型车队,可能没地方停车,你别开了,我去接你。”明天是周末,顾文曦如果开车回去,也得把车放在民宿楼前。 “怎么突然来那么多人?”现在是淡季的冬天,照理是没什么人的。 “想来就来了呗,你去年不也赖了一冬天?” 这话听着怪别扭的,顾文曦反驳:“你说谁赖呢?” “算我让你赖的,”杜云砚改口,“在里面等我,我到了再给你打电话。” “好吧。” 摩托车开到镇上也用不了多久,顾文曦很快又接到了电话,从办公室窗口看到熟悉的身影,乐颠颠地跑下楼去。 杜云砚扔给他一个头盔:“哎,要不你来开吧?” “真的?”顾文曦顿时来了兴致,去年那次不愉快的经历之后,他再没骑过对方的车,“我可是会开快车的啊。” “没事,”杜云砚嘴角一扬,“你尽管开。” 顾文曦跨上车后,杜云砚也在后面坐好,双手揽过他的腰。 最初经过镇上的主路,人多车杂,还没办法开太快,顾文曦稳稳地控制住方向,避让行人。路边小店的音响里正在播放粤语老歌,声音调得很大: “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 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 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 顾文曦虽然想不起名字,但基本能听懂歌词,欢快的曲调些许驱散了冬日的萧肃,令人心情快慰。 “让疾风吹呀吹 尽管给我俩考验 小雨点 放心洒 早已决心向着前……” 转过这条路后,歌声渐渐消失。 摩托车驶上村道,人烟稀疏,一片坦途,顾文曦大声冲后面人喊了一句:“我要加速了!” “好!”杜云砚更紧地贴伏住他的后背,戴着头盔似乎也能听到疾风掠过的声音。 他闭上双眼,心跳与风竞速。 (完) 作者有话说: 歌词出自邓丽君《漫步人生路》~感谢大家的陪伴,有些id非常眼熟啦,谢谢你们!新文打算存稿,会有较长一段时间不见,而且又想尝试新的人设风格,我也不知道是否值得期待,那么就有缘再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