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长风》作者:小崇山 文案: 少年之爱,浪漫至死 杨嘉佑(攻) Ⅹ 许立(受) 自认为是直男(攻) Ⅹ 清醒动心不动身(受) -- 【Cut 1】 杨嘉佑缠着许立又亲又抱,还要讲故事。 许立推开他。 杨嘉佑不太高兴: “你特么让我抱一下怎么了?” -- 【Cut 2】 人人都说许立像杨嘉佑的狗。 杨嘉佑却说: 连狗都能得到他真心一笑,我特么连条狗都不如。 -- 【正经文案】 如果不是因为13岁失孤,唯一的姑妈已失联 许立不会在杨家待5年 不会跟杨嘉佑有交集,更不会心动 杨家能接受许立这个外来者,不仅是出于善意,而是另有隐情 朝夕相处多年,许立渐渐明白,再不告白就要当妹夫了 与其跟杨嘉佑不清不楚,不如把话摊开 但杨嘉佑从来不承认喜欢他 —— 【说明】 1. 竹马竹马,建议顺序阅读,否则情感转变突兀 2. 双洁,初恋,如有其它个人特殊雷点,请恕照顾不周 3. 酸酸甜甜,HE 【读者反馈:比较甜/还行/继续加油】 第1章 少时初见 一个黄昏燃尽的下午,班主任秦晓雯把许立单独留下。 许立安静地坐在第三组第二排的位置,双手叠放在桌面上,保持用心听讲的姿势。 教室空旷,夕阳照过来,黑板上方的五星红旗泛着柔橘,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透过玻璃窗,从许立这个角度,能看见进门口处的班牌,上面印着‘初一(3)班’,视线往下挪,他瞧见秦老师在悄悄擦拭眼角。 秦老师去年硕士毕业,担任班主任不到一年,她身旁站着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一个面无表情地陈述,另一个低头在记录什么。许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在想是不是自己上周五偷偷买彩票的事情被老师发现了,或者卷入了什么经济诈骗案。 电视上经常这么讲。 尽管秦老师是个爱笑的人,她的眼睛看起来像桃子。许立趴在手臂上,偏着头,发现秦老师左前方还有一个人,但脸被贴在玻璃窗上的小红旗挡住了,这个人让许立觉得很熟悉。 十多分钟以后,秦老师向警察点头,转身进了教室,她弯着腰看着许立,声音很温柔:“许立,今天你爸爸的老朋友杨叔叔来接你。”说着,她咬了咬下唇,竭力控制着情绪。 难怪他觉得眼熟,原来是杨叔叔,小时候他经常跟着爸爸垂钓,杨叔叔钓鱼时喜欢戴墨镜,一动不动地坐在帆布椅里。 许立坐着没动,“我奶奶等着我回家吃饭。” 秦老师双眼如潮水涌动,她伸手整了整许立校服的衣领,努力笑了笑:“杨叔叔下午四点就来了,一直等到咱们下课,听话。” “发生什么事了吗?”许立声音很轻,他正处于换声期,嗓音介于少年和儿童之间。 秦老师蹲在许立身边,她抬起头,好像在思索什么,比上课时让同学们理解过去进行时还要费力,“你家里出了点事,最近一段时间你可能要在杨叔叔家住一段时间。” 许立吸了一口气,“我奶奶呢?” 秦老师耐心地说:“奶奶她……”后半句话该怎么说才好? “秦老师,您直接说吧,我不怕。”许立望着她,脸庞白净,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悲观。 “奶奶忘了关煤气灶,午睡后没醒过来。”秦晓雯尽量把话说得不那么惨烈,她站起身,坐在许立前排的座椅上,“不过你放心,杨叔叔会帮忙处理家里的事,在联系到你的姑妈之前,你需要配合一下杨叔叔。” 许立听明白了,他觉得太突然了,突然到连眼泪都没有。今天中午他还跟奶奶一起吃过紫米糕,怎么一下子就没醒过来?上一次经历这种事,是两年前爸爸拿着图纸,去现场勘查被高空坠物砸中的时候。 他脸色苍白,站起身,椅子随之在地面上划出‘哧——’的声响,他将抽屉里的书包取出来,动作迟缓地背好,怔怔地问:“老师,我可以走了吗?”放学后被留下的滋味,像电影里等待枪毙的罪犯。 秦晓雯点了点头,这个孩子到没有想象中那么崩溃,她松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一直追寻着许立,待他走至门口,她隐隐有些担忧,忍不住喊住他:“许立,杨叔叔是好意,别跟他闹脾气,知道了吗?” 许立回过头,双眸乌黑而明亮,无声地点头。 很快,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出了教室,许立觉得空气都舒适了些,杨叔叔站在他的正前方,身材高大,眉眼温和地看着他,“走吧。” 许立低着头,什么也没问,跟在杨振华身后。 夕阳把杨叔叔的影子拉得好长,许立亦步亦趋地躲在他的影子后,好像这样更安全一点。 明明在开车,杨叔叔却像在钓鱼,一句话也没说。 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等红绿灯时,杨振华回过头,还跟以前一样亲切,“老师都跟你说了吗?” 许立坐直了身子,抱紧书包,点了点头。 杨振华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沉重,“等会儿跟叔叔回家,嘉佑你见过吧?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 许立不记得杨嘉佑长什么样了,以前只是听爸爸提起杨嘉佑很顽皮,经常让杨叔叔他们头疼。爸爸出事以后,他跟着奶奶一起过,有关杨嘉佑的事听得更少了。 “当杨叔叔家是自己家,听明白了?”杨振华语气恳切,眸光十分真挚。 许立鼻尖一酸,闷闷地‘嗯’了一声。 车子重新启动,约莫半小时后停到一栋独立别墅门口。 许立记得爸爸跟杨叔叔以前是战友,为了方便照顾奶奶,爸爸从部队转业,将所学测绘知识用于民办企业,算是工程师。而杨叔叔据说是改为经商了,这些年发展得也挺好。 进门前,杨振华弯下腰,轻声说:“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要相信杨叔叔能解决好。” 许立侧过脸看他,觉得他的眼睛真像爸爸,他想哭。 杨振华揉了揉许立的头发,“别怕,有叔叔在。” “嗯。”许立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泪水。 推开那扇深棕色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明晃晃的吊灯,客厅十分开阔,沙发放在左手边,茶几上摆了不少点心。右手边是蜿蜒而上的实木楼梯,整个屋子看起来宽敞而温馨。 许立忽然就不怕了。 杨振华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二楼第三个房间,“你先去嘉佑房间玩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再喊你下来。” 许立站在玄关处,瞧见木地板一尘不染,脚背不自觉地弓起,他想换鞋,免得把屋子踩脏了,但是好像又没有合脚的。 杨振华从鞋柜取出一双尺寸较小的鞋,棉拖鞋上印着米老鼠,“先穿嘉佑的。” 许立摇了摇头,指着鞋柜第二层,“这双没人穿吗?” 杨振华‘嗯’了一声,心思不在这些细节上,往厨房的方向探了探。 许立穿上那双大人的拖鞋,将自己的鞋整整齐齐地放在鞋架上,很听话地上了二楼。 由于临时被留校,这时候天都黑了,他进了杨嘉佑的房间,没开灯,屋子里暗沉沉的。许立把书包放在墙根儿,将门拉开一个缝隙,隐约听见楼下传来清脆的厨具相碰声。 他蹲坐在地上,刚准备松一口气,忽听一个陌生的女音:“杨振华,你是不是嫌家里还不够乱?你把他带回来做什么?许明达才出事多久?怎么他奶奶又出事了。” 杨振华低声解释:“谁也不希望发生这种意外,明达走得突然,老年人一直有阿兹海默症,生活上大意了,才出了这么一件事。我跟明达是过命的交情,现在许家没一个能撑场面的人,我不能看着明达的孩子不管。” 抽油烟机轰隆隆的声音止住了,女人接着说:“行,杨振华,你菩萨心肠,我是恶人。你今天既然把那孩子带回来,就没打算跟我商量,我还就不信了,他家里就没有七姑八姨的,犯得着你同情心泛滥?你别忘了,咱们家真实情况是什么。” “徐瑛——”杨振华逐渐低声音,后面的话让许立听得不太清楚。 不过名叫徐瑛的女人倒是透露了不少细节,“真是意外?还伤到了邻居?别扯上官司了。” 杨振华叹气,音量恢复正常,“你也是做妈妈的人了,何必这么说话?” 接下来,许立听清了杨叔叔的话,“邻居跟他们住同一层楼,站楼道里抽烟,燃气达到一定浓度,遇到明火引起爆炸。邻居没什么生命危险,受了点皮肉伤,估计得赔钱。许立才多大,我记得他比嘉佑还小几个月,13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在联系上他的亲人之前,这些事得由长辈帮他解决。” 徐瑛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语气缓和了些,“行吧,让孩子准备下楼吃饭。” 许立听得心间一揪,原来事情远比秦老师说得严重,不过就算他知道得再多也无济于事,所以秦老师说话时才会斟酌再三。 他蹲坐在地上,把书包捞进怀里,耳朵捕捉着脚步声,迟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没过多久,大门口处传来一个清扬的嗓音,“爸,妈——” 是个男孩,应该是杨嘉佑。 许立下意识地回过头,心想自己待在杨嘉佑的房间是不是不太好,还没等他多想,听见杨嘉佑继续说:“这是谁的鞋?”语气充满了戒备。 杨振华朝儿子走过去,接过杨嘉佑怀里的足球,“今天要比赛吗?” 不管他说了多少次,爸爸从来不记得那些细节,杨嘉佑没好气地说:“今天9号,19号比赛,正巧周五有空练习而已。”说着,他气呼呼地上了楼,急促的脚步声离许立越来越近。 许立很紧张,连忙站起身,觉得应该开灯,免得被人误以为是小偷。 杨振华沉稳的脚步声紧跟其后,“嘉佑,今天许伯伯的儿子来了,叫许立,你们小时候见过。” 杨嘉佑的脚步声止住了,“谁?我又不认识。”说着,他已经往自己房间走了。 许立稍稍站远了点,正准备伸手触碰门口的开关,门外明亮的光线突然照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用手背挡住光芒,前后不过几秒,许立适应了光明。 杨嘉佑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孩,下一秒,脸色由晴转阴,“谁叫你在我房间的?” 有关幼时相伴的记忆,杨嘉佑早就不记得了,如果人生可以快进,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跟许立纠缠一生,或者,他应该在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对许立友善一些。 这样,回忆起昨日种种,就不会悔不当初了。 第2章 如坐针毡 杨振华蹙眉:“怎么这样没礼貌?是我让许立待在这里的。” 杨嘉佑看也没看爸爸一眼,目光直接忽视许立,轻车熟路地按下开关,屋子瞬间亮了起来。许立顺着杨嘉佑的背影看过去,发现这个卧室很开阔,写字桌放在靠窗的位置,右手边是落地书柜,上面摆满了书籍,有个隔层专门展示各款飞机模型。 杨嘉佑的足球、篮球、羽毛球拍堆放在一个角落,床铺得整洁,淡蓝色的被套,上面印着一只开怀大笑的海绵宝宝。靠里的墙面上贴满了海报,每一个细节都在透露,这间卧室的主人充满活力,并且可以看出杨嘉佑比大多数孩子要富有。 尽管许立家境并不差,他也有独立的卧室,大量读物,玩具及体育用品,相较于杨嘉佑所拥有的,还是显得黯然失色。 放下书包,杨嘉佑出门左拐,进了洗手间。 杨振华拍着许立的肩膀,语气温和,“把书包放下,准备吃饭了。” 许立点了点头,将书包随手放在地毯上。 杨振华却弯腰拾起书包,轻轻放在书柜前的单人沙发里。 “走吧。”杨振华尽量保持语气轻快。 下了楼,许立跟随杨振华到了一楼的餐厅,他见到了刚才说话的女人,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人比较瘦,留着乌黑的长发,扎了个低马尾。面容没有刚才想象的那么可怕,反倒是很美丽的女主人。 许立站在一旁,桌上菜肴丰富,放了五副餐具,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就杨叔叔他们一家三口,另加多出来的自己,为什么会多一套餐具。 徐瑛正面瞧了许立一眼,见这孩子长得斯文白净,很懂礼貌地站在一旁,朝自己点头问好,方才一涌而上的怒气平息了,不忍心为难他,语气很轻:“坐吧。” 这时候杨嘉佑已经洗完手下来,十月份的天气,南京才进入秋季,他穿了件灰色的圆领卫衣,胸前印着9 号,应该是他踢球时的号码。 饭菜上齐后,几个人都坐下来了。 徐瑛一边给孩子们盛汤,一边问:“奇怪,嘉羽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杨嘉佑瞧了妈妈一眼,嘴角瘪了瘪,小声嘀咕着什么。 徐瑛抬了抬下巴,“嘉佑,你去门口看看。” 杨嘉佑极不情愿地起身,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忽听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保姆阿姨笑着说:“不好意思,路上排队买了糖炒栗子,耽误了。” 徐瑛站起身,嘴角浮现温柔的笑意,“没关系。”说着,接过女儿手里的书包,轻放在沙发上,又对保姆阿姨说:“一起吃吧?” 保姆阿姨连忙摆摆手:“出门有司机接送,每天也不用操什么心,不能再麻烦你们了。”说完,她很客气地告别了。 许立闻声而望,见徐阿姨牵着一个女孩朝餐桌走过来,低声说:“嘉羽,去洗手。” 听名字,应该是杨嘉佑的妹妹,不过之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待她二人走近了,许立才看清女孩的脸庞,看身量,应该才十岁左右,扎着双马尾,头发乌黑柔亮,身穿淡粉色的灯芯绒连衣裙,里面衬了件白色针织衫,袖口呈波浪状,脸庞白皙而清秀,那双眼犹如秋湖,泛着晶莹的光芒。 餐桌呈长方形,徐瑛单独坐一方,面对着杨振华和许立,一儿一女各坐两侧。许立本以为要跟杨嘉羽打个招呼,可杨嘉羽好像没看见他似的,一点都没大惊小怪,很斯文地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着手。 杨振华清了清嗓子,“吃饭吧。” 许立忽觉松了一口气,席间杨叔叔一直在给自己夹菜,许立说:“谢谢叔叔,够吃的。” 徐瑛看着许立,眉眼间带了几分疲惫,笑着说:“第一次来,没有准备多少菜。” “已经很好了。”许立连忙说,“谢谢叔叔阿姨。” “别客气——”徐瑛给他添了一勺汤,“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好好吃饭。” 杨嘉佑在一旁闷不吭声,目光最终定在杨嘉羽身上,他在想,妹妹回来时应该吃了不少糖炒栗子,妈妈给她盛了这么一大碗饭,待会儿肯定吃不完。 而今天多出来的那个家伙,好像很受父母关注,搞得自己更像空气一样。 想到这里,杨嘉佑面无表情地扒着饭,像完成任务一样,盼着吃完了自己就可以上楼。 徐瑛蹙眉:“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杨嘉佑腮帮子鼓鼓的,瞧了妈妈一样,没说话。 气氛有点诡异。 进门前,许立还在想,要是自己有这样的家就好了,房子不用这么宽敞明亮,但一回家就有热饭吃,有热水洗澡,不用担心奶奶时不时忘了带钥匙,水电费突然忘了缴,又或者半夜起来给爸爸开门。 按理说,杨叔叔这些年发展得不错,虽然没听爸爸提起杨嘉佑还有一个妹妹,但这样的家庭也算是常人眼里的圆满,怎么坐在他们一家人中间,如坐针毡。 很快,许立就知道答案了—— 徐瑛给杨嘉羽舀了一勺青豆,胡萝卜丁和肉沫混在其中,这道菜算得上色味俱全,可是杨嘉羽的反应很激烈:“我不要!”说着,她拿起筷子,将豆子一颗一颗地挑出来,赌气似的扔在餐桌上。 青豆有弹性,有几粒蹦到了许立碗里。 席间发出轻微的憋笑声,许立侧过脸,发现杨嘉佑正在一旁幸灾乐祸。 徐瑛向来对女儿轻声细语,此时当着客人的面,她觉得女儿的行为很丢面子,语气比往常要严厉:“嘉羽,好好吃饭!” 杨嘉羽抬起头,瞪着妈妈,眼圈红红的:“我不吃青豆!所有的豆子我都不吃,你又不是不知道,非要往我碗里放!” 杨振华发话了,“嘉羽,你把豆子弄到许立碗里了,这样很不礼貌。” 杨嘉羽这才意识到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她看了许立一眼,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她幽愤地看着妈妈,当着大家的面儿,把豆子全赶到妈妈碗里。 徐瑛本来就压了一肚子的火,饭前因为许立突然出现心烦,女儿今天又回来晚了,她担心了好一阵子,现在连吃个饭也不能消停,她放下碗筷,一字一顿地说:“嘉羽,你能不能别这么任性?青豆吃了对身体好,你这么挑三拣四,是不是在路上吃多了零食?” 杨嘉羽毫不退缩:“我没有,我就吃了几颗而已。” “往后不许你吃零食!”徐瑛愤愤地说道,“吴阿姨什么都顺着你,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一点都不乖!” 杨嘉羽觉得委屈至极,眼泪夺眶而出,“我说了,我不喜欢吃青豆,今天也没有吃很多栗子。”握住筷子的手腕有些发颤。 许立想说什么,又怕自己说的话会激化矛盾,索性闷着头,一言不发。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现在正在长身体,青豆里富含丰富的蛋白质和纤维,怎么妈妈对你的关心变成了强人所难?”说到这里,徐瑛的眉眼变得焦急而灼痛:“嘉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妈妈?” 杨嘉羽越哭越凶,眼泪直往下淌,嘴里不断重复那句话:“我不吃青豆,呜呜……” “嘉羽,你真的太不乖了!”徐瑛深呼一口气,疲惫到了极致。 杨振华给女儿递了一张纸巾,轻声说:“好了,不爱吃就不吃,这不是很简单吗?” “你不要总是这么惯着她!往后你能惯一辈子?”徐瑛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杨振华说:“吃饭就吃饭,有什么道理留着饭后讲,你把孩子都弄哭了。” 徐瑛索性把话说开了:“嫌我在家里讲道理了,你平时都不怎么在家,要不我俩换换,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把家里这摊事处理好。” 杨振华叹气:“你又来了。” “本来就是。” 见父母发生争执,杨嘉羽哭得更厉害了,徐瑛听得心里发烦:“哭哭哭,就知道哭,讲道理你也不听,你爸哄着你,你也不听,我们前世欠你的?!” 杨嘉佑插了一嘴:“你本来就不该跟她讲道理。” 徐瑛强忍怒气,“嘉佑,这里有你什么事儿?”还火上浇油。 杨嘉佑看着面前的混乱场景,长期被忽略的感觉顿时一涌而出:“难道不是吗?她本来就听不懂,医生都说了,她这里有问题!”说着,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杨嘉羽哭得更伤心了。 许立心中一惊,难怪他从来没听说杨嘉佑还有个妹妹,原来是另有隐情。如果不是因为青豆的事,杨嘉羽看起来很正常。 “杨嘉佑!”徐瑛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仿佛受到了极大刺激,下意识地朝儿子扔筷子,“你怎么当哥哥的?就不能对你妹妹好点儿?” 杨振华眼疾手快地想拦,但架不住妻子脾气来了,杨嘉佑的左脸被筷子砸了一下,很快浮现出一条红痕,“你干什么?别对孩子动手!” 杨嘉佑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不假思索地站起身,直接往房间冲了。 杨嘉羽还在哭,徐瑛心里烦透了。 徐瑛扫视着丈夫和儿女,冷哼道:“在你们眼里,我就这么讨厌?他们俩厌烦我,你也是,不管我做什么,做多少,在这个家里都是多余的。”她站起身,“行,不吃就不吃,我还不伺候了,一群祖宗!”她端起那盘青豆,转身进了厨房,把所有青豆都倒进垃圾桶。 她赌气似的回了卧室,一楼餐厅的硝烟终于散了些。 杨振华敛着眉眼,轻轻擦拭女儿的泪痕,“不哭,妈妈就是压力大了,不是针对你。” 杨嘉羽一抽一抽的,哭声小了点。 杨振华转过头对许立说:“家里有点乱,抱歉了。” 许立说:“没关系。”见杨叔叔开始往厨房收拾餐具,他连忙上前搭手。以前这些收拾碗筷的事情都是他做,奶奶视力不大好,总是容易砸翻碗碟。 待桌面都清理干净了,杨嘉羽还呆坐在椅子上,眼角挂着泪痕。 杨叔叔在厨房里收拾碗碟,沉默地如同雪山。 餐厅里只剩许立和杨嘉羽,他蹲在她身旁,轻声问:“嘉羽,你为什么不吃青豆?青豆真的很好吃,是很可爱的食物。” 杨嘉羽侧过脸与他对视,眼泪如珠子似的往下掉。 许立连忙帮她擦眼泪,“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杨嘉羽吸了吸气,鼻子却吹了个泡泡出来,她一下子哭笑不得,半晌,她才哑着嗓子说:“以前,以前的阿姨喂我吃很多青豆,呛到这里……”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第3章 宽善待人 许立深呼一口气,往厨房方向看了看,杨叔叔还没有出来,他接着问:“那刚才为什么不跟你妈妈说?” “没用的,”杨嘉羽闭了闭眼,眼泪安静地淌下来,“妈妈不会关心这些。” 许立听完心里很难过,想了想才说:“那你以后把青豆都给我,我爱吃。” 杨嘉羽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心里好受了一点,她坐正了些,偏着头问:“你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呀?”她鼻尖泛红,眼眶湿润,满脸的好奇。 许立努力笑了笑,“我家里出了点事,应该会打扰你们几天。” 杨嘉羽趴在桌子上,好像在想其他事,“你几岁?” “十三岁。” 杨嘉羽气鼓鼓地说:“跟我哥哥一样。” 这样看来,她和杨嘉佑的关系并不融洽,许立接着问:“你呢?” 杨嘉羽转变了语气,声音很轻:“十一岁。” 许立点着头,见杨嘉羽朝楼上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说:“别惹我妈妈,她很凶。”她一脸郑重地看着许立,顿了顿又说:“还有我哥哥。” 许立忍不住想笑,可是泪意失控地涌了上来,自己连这样的成长烦恼也没有了,他的眼眶潮湿而微红,“他们都是你的家人,真的,别把他们想的那么坏。” 杨嘉羽吸了吸鼻子,闷声点头,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递到许立面前:“那你也不许哭。” “谢谢你。”许立接过纸巾,眼里闪烁着感激的光芒,他本来以为杨嘉羽会闪躲这样的目光,但是她没有躲,脸庞挂着泪痕,如雨后小荷,洁净而清丽,丝毫没有吝啬笑容。 初见时的笑容,许立记了好多年,以至于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都没有办法苛责杨嘉羽。 没过多久,杨振华收拾完厨房,用纸巾擦着手,对女儿说:“嘉羽,你先上楼,自己去洗漱。” 杨嘉羽点头,站起身,脸上的情绪一挥而散。 杨振华有点不放心:“要妈妈帮忙吗?” 杨嘉羽回过头,蹙眉说:“不用!”说完,她脚步雀跃地往自己房间去了。 杨振华环视四周,朝许立抬了抬眉毛,眉眼舒缓了些:“现在剩你了,叔叔带你上去休息。”原本他打算让许立跟儿子一起住,毕竟都是男孩,年纪又相仿。但今天家里吵了架,小孩子总容易处在气头上,杨振华把客房收拾出来,换了新的被套、床单,将许立的书包提过来,“暂且睡在这里,洗手间在另一侧,”他指向走廊尽头的房间,“就在嘉羽房间旁边。” 许立点了点头,客房虽然面积不大,但十分干净安静。 “我去帮你找一套睡衣,最近一段时间可能要先用一下嘉佑的。” 许立想起刚才杨嘉佑在餐桌上倔强的脸庞,连忙说:“不用了,天气又不冷,不用换睡衣。” 杨振华站在许立面前,微微弯腰,“嘉佑虽然固执,但他是个很热心的孩子,你放心,叔叔去做他的工作,你安心住下。” 许立很内疚,觉得自己好像霸占了什么。 “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或者写写作业,叔叔待会儿再来。”临走前,杨振华顺手把房门关上。许立终于觉得安全了一些。 由于杨嘉佑把房门反锁了,杨振华敲了好半天门,杨嘉佑才把门打开。 见儿子的眼睛肿着,怀里抱着鲨鱼大抱枕,好像在替杨嘉佑张着锋利的大嘴巴,以示心中的不满,杨振华忍不住笑了,“怎么,爸爸也是你的阶级敌人?” 杨嘉佑刚想说什么,杨振华做了个‘嘘’的动作,“不能大声说妈妈的坏话,要悄悄说。” 父子二人这才相视一笑。 关了房门,杨振华坐在儿子旁边,只是问:“吃饱了没有?” 杨嘉佑拧着眉毛,很委屈地说:“没吃饱,今天踢完球,有点饿。” 杨振华说:“妈妈今天情绪不好,正在气头上。” 杨嘉佑没好气地说:“她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发火,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我不对。” 杨振华呼吸沉沉,“嘉佑,今天确实是你不对,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你怎么能当着妈妈的面那样说嘉羽?妈妈听了多难过?” “我只是想好好吃饭,她们一直在那里吵,”杨嘉佑自责地抱着抱枕,歪躺在床上,“我说了一句实话而已,又没有做错什么,嘉羽本来就……”说着,他难过地闭了闭眼,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杨振华摸了摸儿子的头,“嘉佑,妈妈为了照顾你和嘉羽,把工作都辞了。又因为之前请的阿姨对你们照顾不周,她现在凡事都亲力亲为,难免情绪有波动,你也要理解一下妈妈。” “就因为我是哥哥,所以我得凡事让着妹妹吗?我不就比她大两岁,如果能换,我不要做哥哥,我情愿当弟弟。”杨嘉佑把脸埋在枕头,虽然没有哭喊出来,可是背脊颤抖着。 杨振华拍着儿子的背脊,语气恳切:“嘉佑,爸爸知道你受委屈了。”说着,他顿了顿,“今天来的许立,你看见了吗?许伯伯去世不到两年,他跟奶奶相依为命,老人家有阿兹海默症,今天因煤气中毒而亡,家里还发生了火灾,邻居也因此受伤。嘉佑,爸爸知道这么说,你肯定会辩解,但是许立跟你一样大,却无端遭受了这么多苦难,先不说妈妈和妹妹的事情,你对小客人是不是应该礼貌一些?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对不对?” 杨嘉佑翻了个身,仰躺着凝视爸爸,哑着嗓子问:“真的吗?”说着,他又瘪嘴道:“你又没有早点跟我说,我一回来就看见他待在我房间,我最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了。” 杨振华说:“今天事发突然,妈妈也不知道许立要来,我得先做妈妈的思想工作,所以临时让他待在你的房间。嘉佑,爸爸得说一句公道话,许立没有碰你的任何东西,进门前连你的拖鞋都没有穿。到了你的房间,他把自己的书包放在地毯上。”说到这里,他揉着眼角,语气恳切:“咱们应该宽善一些,你觉得呢?” 杨嘉佑委屈到了极点,眼泪夺眶而出,“可是那些灾难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让它发生的。” 杨振华语重心长地说:“爸爸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受到了许伯伯很多照顾,许奶奶没生病之前,是个能干人,变着法儿做饭菜,每次许伯伯探亲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食物。后来爸爸创业去了,那时候还不认识你妈妈,事业上受阻,借了一堆贷款,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许伯伯从来没有把我当外人,不仅很照顾我,还借给我一些钱。你看,爸爸也没有做什么,许伯伯不也很善待我吗?如果没有许伯伯当年的帮助,也许就没有今天的爸爸,也没有你了。” 杨嘉佑静静地听着,觉得爸爸说得很有道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见儿子的情绪慢慢平复,杨振华长舒一口气,“今天妈妈朝你扔筷子不对,爸爸替她向你道歉,但是你不可以再说那样的话了,好不好?” 杨嘉佑趴在爸爸肩膀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有关‘哥哥和弟弟’的事情,我觉得这不能强求,”杨振华拍着儿子的手背,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笑意,“既然上天选中了你做哥哥,肯定是因为你身上有着坚强、宽容、友善的品质。” 杨嘉佑噘着嘴,不想说话,心想为什么要坚强呢,他一点也不想坚强。 杨振华笑了笑,接着说:“由于暂时没有联系到许立的其他亲属,爸爸要帮助处理许立家里的事情,他会在家里待一段时间。”他侧过脸看向儿子,眼神里带着鼓舞:“你能拿出男子汉气度,好好跟这位小客人相处吗?” 杨嘉佑点头,又问:“他要待多久?” 杨振华说:“还不清楚,许伯伯跟他妹妹没怎么联系,据说是远嫁他乡了。许立妈妈那边的亲友,还没联系上。” “他的妈妈呢?”杨嘉佑静静地问。 “你一个小朋友问那么多做什么?” 杨嘉佑‘切’了一声,“我才不是小朋友,你刚刚不是还跟我说要我好好当哥哥,现在却不许我问了?” 杨振华语气沉重,“他的妈妈生妹妹时难产走了。” 杨嘉佑抱紧了爸爸的脖子,“这真是一件难过的事情,好可怜。” “嘉佑,”杨振华喊了他一声,眉眼诚挚地说:“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对他人泄露同情心,哪怕有,也要放在心里。” “为什么啊?”杨嘉佑不解地问。 杨振华想了想,尽量用儿子能懂的话说出来,“因为我们的同情心可能会伤害到别人,比起同情,尊严尤显珍贵,这是一个人的精神支柱。灾难剥夺了人们的物质,但不应该连同精神上的东西也夺走,这很残忍,是不是?” 杨嘉佑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我知道了。” 杨振华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许立今天直接从学校过,除了学习用品什么也没带,现在这么晚了,出去买生活用品不太方便,需要你提供一些帮助。” 杨嘉佑松开了手,坐在爸爸旁边,抬头问:“需要什么?”他环视四周,“反正我东西很多,记得物归原样就好了。” 杨振华拍着儿子的肩膀,语气真诚:“谢谢。” 杨嘉佑有点难为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你看看有没有多出来的睡衣,让许立暂且穿一下,其他用品,爸爸明天会帮他买。” 杨嘉佑下了床,手脚利落地翻着衣柜,找了好几套睡衣出来,“你挑一下吧。”又问:“还需要其他的东西吗?” “一套就够了,家里有备用的牙刷和毛巾。” 临走前,杨振华说:“茶几的抽屉里有黄油饼干,你要是饿了就吃几块,但是要记得——” 杨嘉佑仰起脸笑了,抢着说:“刷牙!” 杨振华露出欣慰的笑容,竖起大拇指,“是的。” 安抚好儿子,杨振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拿着睡衣,跟许立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并再三强调道:“明天早上叔叔送你去上学,先安心睡觉,不要多想。” 许立点着头,这时候他的作业也差不多做完了。 第4章 和平相处 简单洗漱一番,许立躺在陌生的床上,被口还有轻微的樟脑丸气息,他猜杨叔叔家平时应该没什么客人,备用的床单和被子一直放在柜子里。 关了灯,月光悄悄探在窗口,把窗帘照得微微发亮。周围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异常陌生,但是杨叔叔已经尽力帮他安顿好,许立想起放学前秦老师说的话,将所有情绪一并吞了下去。 迷迷糊糊想着,许立睡了过去。 他一向有早起的习惯,生物钟总是六点准时响起,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这个时候他会去小区附近的早餐店买好早餐,放一份在家里,奶奶醒来的时候就不用亲自做早饭了。 此时天刚刚亮,许立想了想,觉得还是早点洗漱比较好,免得待会儿拥挤。 六点十分时,他换回自己的衣裤,轻轻敲了敲洗手间的门,迟迟无回应,果然里面空无一人,他松了一口气。昨天用过的牙刷靠在一只玻璃杯里,洗漱台上摆放着各种杂物,有洗面奶、刮胡刀,甚至还有发卡,金属丝末端嵌着一颗鲜亮的草莓,像真的一样,许立猜,这应该是杨嘉羽的。 他轻轻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动作缓慢地开始刷牙。 约莫过了半分钟,他含住一口水,从镜子里面看到了一个人。 只见杨嘉佑睡眼惺忪地闯进洗手间,半眯着眼,用手肘回抵住房门,关门声回荡在空气里,震得人背后发凉,接着,杨嘉佑旁若无人地站在马桶边,滴水声持续了一阵。 还没等许立洗漱完,杨嘉佑转过脸,吓得一哆嗦,连忙把裤子穿好,“你谁啊?大早上的想吓死人?!” 许立连忙背对着他,“我快洗漱完了,这就出去。” 杨嘉佑挠着头,这才记起家里多了一个人,他蹙眉道:“麻烦你快点儿。” 许立匆匆洗了把脸,下颚还在滴水,他想找毛巾擦脸,巡视了一圈,发现昨晚用的毛巾不知去向。 杨嘉佑已经开始刷牙了,许立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 右手刚拉开洗手间的门把手,许立猛地被眼前人吓了一跳,他看见杨嘉羽穿着毛绒兔子睡衣,怒气冲冲地扫了自己一眼,很快,她的视线停在哥哥杨嘉佑身上,“你一大早把我吵醒了!” 许立记起杨嘉羽的房间就在旁边,应该是刚才关门动静大了。 杨嘉佑头都没回,通过镜子看着妹妹,“那不能怪我,谁叫我的卧室里没有洗手间,我尿急,只能在公共洗手间。”他嘴边泛着牙膏沫子,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杨嘉羽憋着一口气,半晌才说:“就算是平常,你也这么吵,对着墙壁打乒乓球也就算了,每天早上刷牙跟刷鞋一样。” 看来他们俩这是积怨已久了,许立站在一旁进退两难。 杨嘉佑匆匆洗漱完,冷冷地看着杨嘉羽,“那行,我跟你换房间,我保证每天不吵你。” “我凭什么跟你换!”杨嘉羽没好气地说,“你房间的墙上全是足球印子。” 杨嘉佑被激怒了,“你是不是觉得全家都得让着你?”说着,他朝杨嘉羽走过来,许立下意识地挡在她面前,“你,你干什么?” 杨嘉佑说:“这没你的事儿,你起开。” 杨嘉羽比许立矮一个头,气势丝毫没有退缩,“我说的都是实话,每天都要忍受你发出的声响,不管我说了多少遍,你从来都不改。” “有你这么跟哥哥说话的吗?”杨嘉佑横了她一眼,又想起昨天晚上自己被妈妈丢筷子的事,心里窝着火,对妹妹杨嘉羽的不满到达了极点,“你就是仗着妈妈偏心你,才这么欺负我。” 杨嘉佑伸手推开许立,不料许立站着没动,声音很轻:“有话好好儿说。” 杨嘉佑充耳不闻,他越想越委屈,眼圈都红了:“家里最好的房间是你的,好,你是女孩子,我让着你,不跟你一般计较。我打乒乓球的时候你在睡觉吗?现在连我刷个牙都要被你数落一顿,反正无论发生什么,错的总是我,你从来都是对的!” 许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杨嘉羽,本以为她会像昨天一样哭,但此时她固执地盯着杨嘉佑,脸上一点儿畏惧都没有,“谁叫你昨天说我这里有问题?”说完,她学杨嘉佑,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杨嘉佑还想说什么,被不远处的声音打断:“一大早吵什么吵?” 徐瑛穿着居家服,朝三个孩子走过来,发现儿子和女儿站在许立两侧,像两头角斗的牛一样,她大概猜到什么,无非是他们兄妹二人又在闹脾气。 徐瑛拍了拍杨嘉羽的肩膀,语气很轻:“嘉羽,回房间去。” 杨嘉羽深呼一口气,梗着脖子说:“我不回去,除非杨嘉佑跟我道歉。” “你看看她——”杨嘉佑望着妈妈,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说:“还说我是哥哥,她对我从来都是大呼小叫,我为什么要当哥哥。” 徐瑛蹙眉:“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嗯?” 空气骤然变得安静。 见孩子们都不说话,徐瑛看着许立,声音很轻:“许立,你说说,他们俩怎么了?” 杨嘉佑看着许立,眼里闪过一阵恳切,仿佛在无声地请求他为自己辩白,毕竟他只是早起上了个厕所而已,并没有妹妹说得那么严重。 杨嘉羽也盯着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许立左右为难,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想激化矛盾,“是我早起声响太大了,把嘉羽吵醒了。” 杨嘉佑眼里闪过一阵失落。 “不是他,是哥哥。”杨嘉羽急切地说道。 杨嘉佑幽愤地看着妹妹,对此情此景失望到了极点,在这个家里,尤其是关键眼儿上,从来就没有人为自己说一句话,每次杨嘉羽都那么咄咄逼人,而妈妈从来对自己的委屈视而不见,她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爸爸虽然讲道理,但是平时工作比较忙,很少参与家里的细枝末节。 徐瑛大概明白了一些,无非是杨嘉佑早起吵醒了杨嘉羽,恰好许立也在洗手间,兄妹二人争执不下,许立只好揽下责任,想快速化解矛盾。 昨天晚上丈夫杨振华跟她沟通到很晚,平心而论,她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是家务事纷扰,对错纠缠其中,有时候很难保持绝对的公平。 她想了想,弯下腰,对儿子和女儿说:“嘉佑,妈妈昨天朝你扔筷子,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她又看向杨嘉羽,“哥哥是男孩子,平时比较马虎一点,不像你怕声响,最近家里来了许立,别的不说,你们俩是不是应该学着和平相处,不让许立那么为难呢?你看看你们俩,吵架都让许立背黑锅了。” 兄妹二人不说话了,都觉得有些理亏。 “好了,多的话不说了,该干嘛干嘛去,”她伸手顺了顺杨嘉羽的长发,“嘉羽,你要对哥哥尊重一点,不能这样直呼其名,知道了吗?” 杨嘉羽低着头,眉眼沉重,半晌才点了点头。 杨嘉佑的表情比刚才好了一点,但他好像并不怎么领情,他在想,如果今天不是许立在场,妈妈肯定又要跟以前一样。维护妹妹的场面,他已经见过太多次了。 见杨嘉佑回了自己的房间,徐瑛说:“嘉羽,你也去洗漱,时间不早了,待会儿还要上学。” “嗯。”杨嘉羽很乖地同意了。 廊道里只剩下许立,徐瑛面带歉意,“抱歉,家里很多烦心事,肯定也让你觉得难受。” 许立抬起眼眸,眉眼舒缓,“没有的,徐阿姨,是我该谢谢你们。” 徐瑛为这个孩子的懂事感到心疼,她猜许立应该受了很多委屈,才会这么懂事,想到这里,她为自己昨天的想法感到自责,“许立,不管发生什么,你家里的事情我们会帮你一起解决,杨叔叔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虽然我们家也有很多矛盾和不愉快,但是阿姨向你保证,不会为难你。” 许立眼里闪烁着泪光,他竭力笑了笑,“我知道,谢谢您。” “不客气。”徐瑛脸色舒缓了些,语气轻快:“你也去收拾收拾,待会儿杨叔叔亲自送你。” 许立连忙说:“不用了,我搭公交就好。” “这里离你的学校有点远,搭公交恐怕来不及,杨叔叔要办一些事情,送你很顺路。” “那嘉佑和嘉羽呢?” “他们在一个学校,嘉羽在小学部,嘉佑在初中部,有司机送他们去学校,你放心好了。” 听见徐阿姨这么说,许立才稍稍放了心,他不想夹在他们兄妹之间,让本来僵化的关系更加艰难。 不过经这么一闹,杨嘉羽和杨嘉佑反倒消停了一点。 吃早餐的时候俩人异常安静,没有像往常一样斗嘴。许立坐在杨嘉羽身旁,他喝了一口牛奶,用余光悄悄打量杨嘉羽,他觉得只要不是刺激性的事件,杨嘉羽看起来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杨嘉佑会说杨嘉羽有问题? 再看向杨嘉佑,他正沉闷地吃着吐司面包,用叉子戳着鸡蛋,仿佛在无声地表达愤怒。许立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猜测徐阿姨平时忙于家务事,不让保姆参与每天的饮食之中,大概是不放心把这些事交由其他人去做。如果杨嘉佑没说错的话,徐阿姨更不可能请人照顾杨嘉羽。 徐瑛为了家庭,可以说是做出了牺牲,事情多了,难免顾及不到很细微的情绪,就好比昨天吃青豆的事情,她不会知道一个年幼的孩子之所以抵触青豆,是因为曾经差点被呛到,毕竟如果每件事都这么刨根问底,日子没办法过下去。 生活里,哪能事事顺心呢。 第5章 进退两难 孩子们吃完早餐,陆续背好书包,司机已经候在门口了。 杨振华开了另一辆车,待许立系好完全带,往另一个方向开去。 最近一段时间他比较忙,睡得比较沉,早上隐约听见孩子们在吵闹,不过妻子说已经解决了,他就没有多问。 清晨路面有些拥挤,杨振华通过后视镜看着许立,“家里的钥匙你带了吗?” 许立点头,从书包的右侧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带了。” 杨振华接了过来,“家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最近几天不要轻易回家,我都会来接你。”他不想让许立看见那么惨烈的状况,待老人家的丧事办完,再带他去祭拜。 “好。”许立轻声说。 杨振华问:“平时跟妈妈那边的亲戚联系得多吗?有没有姨妈或者舅舅?” 许立答:“来往得比较少,但我记得妈妈有三个哥哥,只是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联系。” 杨振华沉吟,想起故友许明达因工伤去世时,单位赔了一大笔钱,现在许家发生了火灾,虽然火势灭得及时,昨天他去现场看过,除去两个卧室的门关着,其余东西都烧得差不多了。如果去银行重新挂失银行卡,需要许明达的死亡证明。 想到这里,杨振华打算如实告诉许立:“我先得处理奶奶的丧事,以及邻居受伤赔偿的事情,等这些事都处理完了,再带你去祭拜一下老人。” 许立沉默地点头,他侧过脸看向窗外,街面上车水马龙,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杨振华开了一家电器公司,主要生产电子元件,早年是做代工厂,业务能力提升以后开始自产自销,由于创业时机恰逢国家鼓励民营企业发展,进货渠道稳定,技术团队可靠,销量较为可观,这些年,公司发展得还不错。虽然谈不上很大,但是公司制度在逐渐完善,不像创业时期凡事得亲力亲为,最近故友家里发生一些意外,他倒是能腾出时间来处理。 近一周的时间,老人的丧事已经办完,来了不少许明达曾经的战友、同事,墓地选在附近的墓园。幸好邻居受伤不重,以公了的方式赔了几千块钱,免得往后还要扯皮。虽然许家已被重新打扫,但是小区里人人觉得这屋子死过人,很不祥,杨振华也不放心让许立再住在这里。 经多番打探,杨振华联系上了许立的舅舅,原本约好见面谈,来者却是一位中年女性,烫着菠萝头,说话很不客气:“外甥?这么多年都没联系,现在出了事,想起咱们这桩亲戚,”说着,女人坐直了些,“我也不怕说话得罪您,我是许立的三舅妈,大舅二舅一听这事就装聋作哑,就老三实诚一些,半大的男孩,你要我们养,将来把他养大了,他给我们养老送终吗?您别怪我说话难听,现实就是这个样子,他不但不会感激我们,反倒会挣脱我们,将来买房子差钱,是不是要喝我们的血?” 女人双手环胸,脸色沉沉,“要是有点感情就好了,现在情况是,我们压根儿跟这孩子没半点情感,怎么相处?我自己还两个男孩要养,家里根本就腾不出地方。” 杨振华解释道:“明达生前有一笔赔偿金,这次老人去世以后政府发了安葬费,多余的钱会一起存下来。按理说,你们是他的直系亲属,除你们以外,找不到合适的监护人,请你理解一下,许立才13岁,是未成年人。” 女人一听钱的事情眼睛直发光:“多少钱啊?够不够养他到18岁?”说着,她撇了撇嘴,“我们那个地方虽然比不得南京城市里,在比较偏郊区的地方,但是吃穿用度样样是需要花钱的。” 杨振华心里一沉,对此有些担忧,“你的意思是不愿收留他?” “他奶奶不是有房子吗?”女人见杨振华不肯透露具体金额,言谈间觉得这个人条件应该不错,如果惹怒了他,恐怕也不太好,顿了顿才说:“让他住原来的房子,我们作为亲属,时不时去看望他就行了。再说了,他不是已经13岁了吗,再过5年就成年了,没那么难熬吧?” 杨振华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桌面上的手机震了震,他起身道:“我接个电话。” 是警察的来电,问许立后续的安顿情况,杨振华将许立舅舅那边的情况客观陈述了一遍,“就是这么个情况,他们应该不太愿意。” 警察同志说:“再联系一下他的姑妈,总得想想办法吧,那么小的孩子。” 杨振华同意了,挂了电话,他朝卡座走过去,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已经走了,杨振华拦住服务生,“这里的人呢?” 服务生说:“已经走了,她刚才还打包了不少甜点,说您这边一起结账。” 杨振华心情很沉重,把许立交给这种人照顾,他怎么能放心? 结完账,杨振华驱车回了家,好在家中一片宁静,杨嘉佑和杨嘉羽没有再拌嘴,许立在客房安静地做作业。他走到厨房,跟妻子说了这个情况。 徐瑛愁容满面,良久才说:“如果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的话,我能接受许立住在家里,但嘉羽是那样的情况,学习十分吃力,老是在班里拖后腿,要不是班主任是我的大学同学,她真的要被学校劝退了。振华,我压力很大,不是我绝情,我是真的没有精力再多照顾一个孩子,请你理解。” 杨振华点头,轻轻拥住妻子,“我都知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徐瑛忍不住捂住眉眼,“我现在经常在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工作?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可是如果孩子出现先天性缺陷,将成为一辈子的遗憾,如果当时我再谨慎一些,嘉羽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有些哽咽,“多漂亮的小姑娘,往后可怎么办?” 杨振华握住徐瑛的手,语气镇定,“哭什么,不是还有我吗?” 徐瑛靠在杨振华肩头,深呼一口气,“别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这些,咱们心里知道就行了。让他们安心上学,再争取联系一下许立的姑妈吧。” 杨振华吻了吻妻子的额头,眸光温柔,“好,你也别太自责了,一切有我。” “嗯。”徐瑛忍住泪水,心里浮现淡淡的暖意。 周末,杨振华带着许立去了老人家的墓地,人是火化的,墓地背靠一颗梧桐树,算是好地方。 许立跪在奶奶的墓前,深深地叩拜了三次,泪水无声落在大理石碑面上。 白菊花摆放在一旁,许立在想,奶奶一定很喜欢。 顺着墓园的石砖小路往外走,杨振华跟许立说了舅舅们那边的情况,“叔叔希望你能够正常长大,不要饱受那么多现实摧残,舅妈那边可能不是理想的去处,再等一等,看看能不能联系到你的姑妈。” 许立懂事地点头,轻声说:“舅舅们肯定不会收留我。” “为什么?” 许立答:“妈妈是长姐,外公外婆很想要男孩,后来生了三个男孩,也就是舅舅他们,妈妈中途被迫辍学,是靠着在餐厅洗碗,攒钱读了夜大,之后才认识爸爸的。妈妈还在的时候,就不爱跟外公他们联系,说爸爸的工作好不容易有点起色,怕舅舅们来要钱。” 原来如此,杨振华想起那天的账单,明明只是喝了两杯红茶,结账时却花了两百多,收银的小姑娘说,刚才离开的女人点了玻璃柜里最贵的甜点。 这还只是一件小事,如果争夺对象变成许明达留下的存款,虽不是巨额,却足够许立上完大学,如果省着花,说不定还能攒下万把块钱,用于毕业过度期完全没问题。 这笔钱如果落到孩子的舅妈手里,究竟有多少会真正花到许立身上? 杨振华心里冉起一道深切的担忧。 看见杨叔叔面色沉静,许立说:“我还是住原来的地方,那里离学校也近,不用叔叔每天送我。”其实他想说没有长辈也可以,他可以照顾好自己。 杨振华拍着他的肩膀,“许立,咱们再耐心等一等,你要相信,叔叔不会看着你受苦。” 许立竭力咬紧牙关,怕自己在杨叔叔面前流泪,这样只会让他更加为难,“好。” 一个多月的相处,许立渐渐体会到了杨叔叔他们的不易,杨嘉羽有先天性的智力缺陷,据说智商只有85,能够日常自理,但是学校里的课业她几乎跟不上。现在尚且年幼,杨叔叔他们还能照顾着,等将来父母年迈了,杨嘉羽没办法适应社会角色,婚嫁都是问题,这还不谈她与哥哥杨嘉佑关系欠佳,俩人时不时吵嘴,家里经常乌烟瘴气。 徐瑛哪里腾地出多余的精力再照顾许立? 由于暂时未能联系到许立的姑妈,许立还住在杨家,他是一个安静而懂事的孩子,好几次想帮徐阿姨收拾餐具,都被徐阿姨拒绝了,“许立,安心上学,这些事不是你这个年龄该做的。” 许立站着没动,心里内疚。 徐瑛却笑了,“你看嘉佑和嘉羽也从来不做家务啊。” 许立说:“我和他们不一样。” 徐瑛眼里涌起一阵泪光,她洗净了手,站在许立面前,“只要你在这里一天,你和嘉佑、嘉羽就是一样的。”说着,她朝许立伸出双臂。 许立怔怔地望着,好像看见了妈妈的脸,但好像又不是,他怯怯地挪开视线,轻声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开了厨房。 第6章 如此渺小 初一还没有晚自习,许立放学后除去做作业,就是趴在茶几上看杨嘉佑和杨嘉羽下飞行棋,因为他们俩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有了许立,家里好像就多个裁判。 长辈经常容易偏心,杨嘉佑认为许立不会。 杨嘉佑再三强调,绝不能再像上一次刷牙时背黑锅,但凡是和妹妹相关的活动,哪怕同在餐桌吃饭,杨嘉佑非要许立坐在他和妹妹之间。 杨嘉羽经常拿眼睛瞪着哥哥,但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直呼其名。 面对着许立,她更多时候都是选择闭嘴。 偶尔杨嘉羽吃三明治,把番茄酱蹭到脸上,许立会细心地帮她擦,这是杨嘉羽最得意的时候,她会冲哥哥做鬼脸,把杨嘉佑气得直翻白眼。 许立坐在他们中间想笑,真是不明白他们兄妹为何总像仇家。 看着杨嘉羽神采奕奕,还比较认死理,天真而执着,许立常常在想,要是自己的妹妹还在该多好,他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喂,你发什么呆?”杨嘉佑朝许立挥了挥手。 这样近距离看着,许立才发现杨嘉佑长得像杨叔叔,小麦肤色,短发乌黑,单眼皮,眼梢轻轻向上,一双眼黑白分明,笑起来的时候飞扬而自信,带了几分桀骜。而杨嘉羽长得像徐阿姨,肤色白皙,双眼皮,嘴角带着淡淡的梨涡,睫毛扑闪扑闪,每次穿着裙子,美好到像精致的娃娃。 “没有发呆啊。”许立收回视线。 杨嘉佑嗤笑了一声,“你瞒不过我的眼睛。”无聊的时候,他很喜欢观察许立,觉得他很奇怪,明明想哭,却努力去笑。但爸爸说过,不能随意拿别人开玩笑,他对许立的好奇仅仅止步于暗中观察。 家里多了许立,爸妈的注意力分散了些,至少不会像以前一样向妹妹倾斜,杨嘉佑反而觉得舒服。每当看着杨嘉羽与许立下棋,杨嘉佑都觉得是一种解脱,有一次三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杨嘉佑压低声音说:“把我妹妹送给你了,”说着,他抬了抬下巴,像领导交代任务,“你千万要照顾好了。” 杨嘉羽耳朵尖,幽幽地瞧着杨嘉佑,“你以为谁稀罕你,我还不要你这个哥哥,哼!” 说着,她看向许立,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温柔,哽咽之意瞬间涌上心头,她揉着眼睛。杨嘉佑吓得从沙发上弹起来,“我去,又来了。” 许立侧过脸看他,“你少说几句不行吗?” 让杨嘉佑奇怪的是,杨嘉羽并没有哭声,很安静地啜泣着,她再抬起头时,嘴角漾着清浅的笑容,酒窝浮现,那笑容让人联想到浮在水面上的樱花瓣,唯有流水才能承载。 杨嘉羽并没有看向自己,反而望着许立,杨嘉佑心里直发毛,挤在妹妹和许立之间,眉眼急切地问杨嘉羽:“你干嘛?他欺负你了?” 气氛被杨嘉佑破坏,杨嘉羽白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除了你,还有谁会欺负我?” 许立忍不住笑了。 杨嘉羽智力不及普通孩子,但感受力正常,只是太多人带着病人的眼光看她,觉得她好像没有喜怒哀乐一样,许立就不会这样—— 会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吃青豆,会耐心解释飞行棋里的游戏规则,会跟她一起查字典,不会像哥哥杨嘉佑那样毛毛躁躁,说两句话就发脾气。 许立符合了杨嘉羽关于哥哥的所有幻想,温柔,细心,沉默。 毕竟,每次看着杨嘉佑,她就一肚子气。 有关许立家里的事情,父母讲得较少,尽管杨嘉佑最开始也不待见许立,现在他觉得家里多一个人也能接受,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直到某天,家里来了一位陌生女人,面容看上去很憔悴,两鬓隐约有白发,穿着一件发白的厂服外套,风尘仆仆的。 徐瑛用眼神示意杨嘉佑带着妹妹上楼,许立被留在了客厅。 父母的表情比平时要严肃。 杨嘉佑朝杨嘉羽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她很配合地保持安静,兄妹俩难得如此默契,两个人蹲在楼梯最高台阶处偷听大人们讲话。 陌生女人开口道:“杨先生,杨太太,我是许立的姑妈,许明菊。” “你好。”徐瑛给许明菊泡了一杯茶。 许立面无表情地坐在姑妈身旁,听见姑妈继续说:“我是上周才知道妈妈去世的事情,没赶上葬礼,按照杨先生发来的地址,去了一趟墓地。”她轻轻掖着眼角,“我离开家好多年了,我哥哥跟杨先生是战友对吗?” “是,”杨振华点头,“前段时间我们联系过许立妈妈那边的亲戚,但是考虑到孩子的成长环境,我们只好联系您。” 许明菊局促不安地笑着,侧过脸看向侄子,从他的侧脸隐约看见哥哥的影子,顿时有些不忍心。 徐瑛问:“警方那边的建议您知道吗?” 许明菊点头,“警察同志跟我说过了,许立年幼失孤,我们作为亲属,理应照顾好。” 杨振华夫妇松了一口气,他们就是怕遇到难缠的亲戚,那事情就不好办了,听许明菊的语气,应该不像是胡搅蛮缠之人。 楼上的兄妹俩,头挨着头,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杨嘉羽轻声问:“哥哥,他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那个人是许立的姑妈,好像要把他带走。”杨嘉佑狐疑地说道。 杨嘉羽张大了嘴巴,正准备说什么,被杨嘉佑阻止,“别说话,否则待会儿一句都听不到了。” 她听话地点了点头。 杨嘉佑近距离看着妹妹,发现她长得真的很漂亮,也很乖,不像印象里那么爱哭鼻子,他对妹妹的歉疚更多了几分。 楼下的谈话还在持续。 杨振华说:“明达生前留下了一笔财产,他们之前住的那套房子已经还完贷款,按理说这些条件,足以支撑他上完大学,不会花费你们多余的钱,他需要一个稳定的住处。” “我知道。”许明菊低头,握住自己的双手,她的手背有些皴裂,指甲剪得很秃,“许立应该还不知道我的事情,我十八岁时离家出走,因为嫁给现在的丈夫,当年母亲气得病重,她是个倔脾气的人,说不联系就不联系,确实是我伤了她老人家的心。这些年,我一直在四处打工,家里情况不是很好,还有两个女儿,一直是哥哥时不时接济我们。” 许明菊抹了抹眼泪,“我愧对哥哥,也愧对母亲,但就算许立跟着我们,也不比他之前的状态要好。我的一生都在为当初的冲动而买单,哥哥的财产我自然不会贪图,但我丈夫就不一定了。如果知道有这笔钱,他肯定会想尽办法搜刮。” 徐瑛觉得诧异:“那你平时不跟许明达联系吗?连母亲去世都不知道。” 许明菊说:“哥哥生前,我们一直是有联系的,哥哥去世以后,我多次去看望老人,都被她撵出去了,没办法,我只好每个月给她打钱,虽然不多,但是每个月都有。”她停顿了一下,“后来我丈夫发现我偷偷往家里寄钱,他——” 徐瑛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很快,她瞧见许明菊拉开自己的衣袖,手背上是触目惊心的伤痕,有些伤好像还很新,“他动手打人?”徐瑛按着胸脯,觉得喘不过气来。她脾气的确也不好,除去上一次朝嘉佑扔筷子,从来没有对孩子动手。 “不是我不管哥哥的孩子,”许明菊低头看着侄子,又巡视着四周,仿佛做了某种决定,语气很缓,“我知道未成年需要监护人,我不会放弃监护人的身份,但是家里的环境实在不适合许立去。” 杨振华问:“那你的孩子呢?他不会也打人?” 许明菊连忙摆手:“虎毒不食子,自己的孩子倒是不至于,不过她们姐妹俩没少挨板子。” 说来说去还是喜欢打孩子。 徐瑛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她看向许立,发现他一言不发,仿佛置身事外,“许立,你怎么想?” 许立抬起头,语气平静:“杨叔叔,徐阿姨,谢谢你们,我还是回家好了,其实我自己会做饭,中午在学校食堂吃,姑妈不方便照顾我,我住自己家里还是好一些。如果上了高中,我可以住校,就像杨叔叔刚才说的,爸爸给我留了一笔钱,我可以自己一个人过。”他看向姑妈许明菊,“如果姑姑不放心,可以时不时去学校看我,这样就可以了。” 近一个月以来,许立越来越觉得自己是所有人的麻烦,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杨家很好,也很温暖,但这里不是他的家,就像连养一只宠物狗都做不了主一样。 许立此时还不知道,哪怕是这个家里的成员,杨嘉佑想养狗的愿望也没有实现。 许立甚至在想,如果自己一个人住,就养一条大狗,这样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徐瑛想说什么,但喉咙仿佛被卡住。 楼梯处的杨嘉羽仿佛听懂了一点,意思是许立要离开这里是不是?她想都没多想,“不——” 话还没说出口,杨嘉佑捂住她的嘴,皱着眉头,“嘉羽,不能说话。” 杨嘉羽怔怔地望着哥哥,再看看楼下的父母,觉得他们每一个人都很陌生,很冷漠,好像不是她平日熟悉的亲人。如果她没有听错,许立住在杨家,不会多花父母的钱,顶多是提供一个房间而已,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把他赶走?就连那个什么姑妈也一直在推辞。 她呼吸微微停滞,发现连一向喜欢发表意见的哥哥也沉默了。 见她安静下来了,杨嘉佑缓缓松开手。 杨嘉羽拽紧哥哥的袖子,摇晃着他的手臂,恳求着:“哥哥,你去说呀,你为什么不说呢?”她默默地流下眼泪,“爸爸妈妈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但是你去说,你说了他们肯定会听。” 杨嘉佑艰难地蹲坐在妹妹面前,眼睛闪过一道泪光,想了想才说:“嘉羽,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真的,我们的力量很渺小。” 第7章 很不公平 在这个家里,父母是永远的权威,杨嘉佑想起自己以前很想养一只金毛,但妈妈以宠物爱掉毛,以及身上容易滋生细菌为由,直接拒绝了。他们住那么大的房子,别墅门口还有个院子,完全具备养狗的条件,但是妈妈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没有商量的余地。 后来,随着妹妹杨嘉羽长大,在学习上渐渐表现出吃力,严重滞后其他同学,家里的氛围比从前更紧张了。有一段时间,杨嘉佑特别渴望长大,这样就能逃离这里:可以吃好多巧克力豆;踢球踢到天黑;洗澡的时候可以大声唱歌,不用担心会把妹妹吵醒。 可是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够逃离?妹妹有时候真的很烦,但是看着她哭泣,杨嘉佑就觉得心口烦闷,说不出是什么体验,就是很不舒服,像自己感同身受一样。 他很崇拜爸爸杨振华,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飞行员,这并不影响他对爸爸的崇敬,每当爸爸谈及入伍的经历,他就觉得好男儿当热血沸腾。爸爸后来转业,凭借自己的能力成立公司,能够养活那么多职工,这是很了不起的经历。 至少13岁的杨嘉佑这么想。 妈妈不生气的时候,是一个非常浪漫的人,平安夜会准备圣诞树,把他们想要的礼物包装好,悄悄挂在树上,或者装进红色的粗线袜子里。早上一醒来,就能看见圣诞礼物。 有很长一段时间,杨嘉佑真的相信圣诞老人存在,直到父母因为妹妹的事情吵架,妈妈气得在家里摔东西,他无意间发现了很多彩色包装纸,还有很多未拆封的红袜子。 原来圣诞老人就是妈妈。 可是如果妈妈是圣诞老人,她为什么没有帮助自己实现愿望,他希望妹妹快点好起来,希望家里不要再吵架,希望可以放肆踢球。 这些愿望一个都没实现。 不管发生什么,杨嘉佑都很清楚,他不会跟爸爸妈妈、妹妹分开,可他还是那么渴望逃离,渴望自由。他看着楼下的许立,忽然觉得自己跟他是一样的。 经常被忽略,被撂在一旁,妈妈只关心他的考试成绩,至于他真正想要什么,快乐与否,心里是否有委屈,与妹妹争执时谁对谁错,那不在妈妈关心的范围。 妈妈希望他成为一个听话的孩子,不要惹事,不要让妹妹哭,每年保持班级前三,这就够了。 杨嘉佑觉得自己也像一个皮球,只不过许立没有边框,而自己在一个透明玻璃缸滚动。 “哥哥,你说话啊?”杨嘉羽吸了吸鼻子,“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不像平时那样哭闹,那是一种真实的悲伤。 杨嘉佑看着妹妹,视线不自觉开始模糊,杨嘉羽明明是那个尽享偏爱的人,她为什么比自己还要难过,成长,为什么总让人那么委屈? 为什么? 杨嘉佑摇着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妹妹说,换句话说,他也没有找到答案。甚至不用多想,他就能猜到说出口是什么结果,妈妈肯定当他是胡闹,还在一旁瞎起哄带坏了妹妹。 反正无论做什么,倒霉的总是自己。 楼下安静了一些,许立的姑妈起身了,还牵着许立的手,应该达成了某种共识。 杨嘉羽哀求着:“哥哥,你去跟爸爸妈妈说,不要让那个人带走许立,我求求你,我求你了——” 大人们顺着楼梯往上走,杨嘉佑猜,他们应该是来拿许立的书包,他闭了闭眼,忍住泪水:“嘉羽,你知道许立的书包在哪里吗?” “我知道。”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妈妈快走上来了。 杨嘉佑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杨嘉羽皱眉,“可以吗?我觉得不行。” “你快去,”杨嘉佑拉着妹妹站起来,像是在安慰她,也像在安慰自己:“试一试,万一呢。” “好。”杨嘉羽已经往客房奔了过去。 杨嘉佑站在楼梯最高的台阶上,脚步声仿佛在倒计时,若干年以后,每当杨嘉佑回忆起这幅场景,真的觉得那时候他们天真又可爱。 以为捉住了萤火虫,夏日就永远留在玻璃罐子里。 那么,只要抱紧了许立的书包,他就不会走,对吧。 大人们已经走上来了,发现杨嘉佑堵在楼梯口,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瑛摸了摸儿子的头,“妹妹呢?” 杨嘉佑说:“在房间。”他顺着大人们的脚步后退,看了一眼许立,抬头问爸爸:“许立要去哪里?” 杨振华停下脚步,弯腰站在杨嘉佑面前,“爸爸正要和你说,今天许立的姑妈来了,从法律意义上,她现在是许立的监护人,许立要回自己的家了。” 杨嘉佑见妈妈没有径直往房间里走,应该是在等爸爸把话说完,不过爸爸一向讲道理,如果好好说话,他一定会听的。 杨嘉佑想了想,“他不是没有家人了吗?”说完他就有点后悔了,爸爸说过不能出口伤人,上一次他说杨嘉羽智力有问题,被妈妈砸了一筷子,现在究竟该怎么说才好? 杨振华耐心地说:“有的,他还有姑妈。”他回过头,看向许立,仿佛在求证。 许立回避着杨嘉佑的目光,视线停留在木地板上,只是静默地点头。 杨嘉佑说:“我都听见了,姑妈不能把他带回家,他需要一个人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对不对?” 杨振华皱眉,面容看上去十分为难,“是,但目前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姑妈会定期来照顾他,我和妈妈也会经常去。” 杨嘉佑鼓起勇气问:“那他为什么不能住在我们家?”他看向妈妈,“最近一个多月,他在我们家不是挺好的吗?而且没有给我们添什么麻烦。” 徐瑛强忍住泪意,眼眶湿润,语气沉重:“嘉佑——” “妈妈,是你要把他赶走对吗?”他早就想说这句话了,不单是许立,就连很多他们喜欢的事物,只要妈妈认为不好,统统会消失在眼前。 徐瑛沉痛地闭了闭眼,“你不可以这样说妈妈,妈妈会很难过。” “妈妈,你是不是觉得许立的存在会干扰到我和嘉羽,”杨嘉佑回过头,看见杨嘉羽抱紧许立的书包,站在房门口不动,正警惕地看着他们,他接着说:“我和嘉羽都不同意。” “嘉佑!”徐瑛蹙眉,觉得两个孩子简直在胡闹。 杨振华沉默了。 杨嘉羽站在不远处,声音清亮:“谁也不可以把他带走。”她死死地咬住下唇,怕自己哭出来,她知道只要一哭,妈妈更不会把她的话当真,就像青豆的事情,妈妈只会觉得她在无理取闹。她不会像哥哥那样条理清晰地说出来,但她和哥哥想得一样。 徐瑛恳切地看着儿子,一字一顿地解释着:“这件事不是钱的问题,是精力的问题,嘉佑,我们家不同于其他家庭,妹妹需要照顾,妈妈没有那么多精力照顾三个孩子。” 杨嘉佑眼里噙着泪光,“妈妈,到底是嘉羽需要照顾,还是你觉得她应该接受照顾?”上次青豆事件的原委,许立悄悄跟他说过,杨嘉佑知道后越发自责,他不该在一旁煽风点火,惹妹妹更加伤心。 大人们被问住了。 杨嘉佑继续说:“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她和我一样,是一个人,不是玻璃柜里的娃娃,她有思想,有感觉。您还不知道吧,她不爱吃青豆,是因为之前的保姆强行喂她吃,呛到气管里,她对豆类食物有心理阴影。妈妈你从来把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强加给我们,只要我们稍有异动,就要受到责怪,你从来没有问过,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嘉羽吵架时是这样,现在许立的事情也是这样。你很少分对错,总是把事情混为一谈,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爸爸经常说我是小朋友,是,我是小朋友,那么小朋友就没有感情吗?可以随便分开吗?分开以后什么感觉都没有吗?”说到这里,杨嘉佑控制不住哭出来,忍受已久的委屈顿时爆发,“如果小朋友难过,就是无理取闹,小朋友的伤心就不是伤心吗?妈妈,是这样吗?” 徐瑛怎么都没料到儿子会说出这番话,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被一个13岁的孩子问住了,隐隐觉得有些羞愧,思索一番,她觉得儿子说得很有道理,但她还是很为难…… 站在一旁的许立开口说话了,眼神很清澈,“嘉佑,谢谢你这么说,但这也是我的想法,我不想打扰叔叔阿姨,他们对我很好,你和嘉羽也是。我很感激,真的。” 杨嘉佑对他对视,想起爸爸说过的话,“你不用感激我们什么,你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快乐,让我知道了自己不对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他回头看了杨嘉羽一眼,“让我知道,其实我的妹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她没有那么古怪的想法,她不是一个病人,她是一个正常人,跟我们一样的正常人。我们不该带着奇怪的目光看她,那对她来说很不公平。” “难道每个小朋友都要学习成绩很好吗?”杨嘉佑抬头看向妈妈,“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有谁规定嘉羽必须和我们一样?她难道没有其他的长处?我们现在还未发现的长处?” 他吸了吸鼻子,这些话他藏在心里很久了,仿佛不吐不快,“妈妈如果你真的爱我们,请你稍微听一听我们的想法,有时候事情不是你担心的那样。” 第8章 齐心协力 杨振华听完这番话,站直了身体,语气郑重地说:“嘉佑,你的想法爸爸妈妈知道了,我们会慎重考虑,无论如何,这件事还是得尊重许立和他姑妈的决定。”他轻轻擦拭儿子的眼泪,“因为我们也要尊重对方真实的意愿,你说呢?” 杨嘉佑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望向许立,发现他站得笔直,并没有看向自己。他猜,许立应该也不想回去,不过这时候,他大概不好意思说出真实的想法。 大人们准备往前走了,杨嘉佑问:“他还是要回去吗?” 杨振华说:“我们上来拿许家的钥匙,家里还有一些重要的证件,便于后续补办银行卡,姑妈会以监护人的身份,协助办理相关手续。” 原来不是上来拿书包,杨嘉佑心里有点失落。 见儿子面带愁容,杨振华提议,“许立,你自己去拿钥匙,我们在这里等着你。” 许立点了点头,背脊看上去十分单薄,杨嘉羽见他走过来,先是笑了,又抿嘴流眼泪,抱住书包的手更紧了一些。 许立轻声说:“钥匙在书包右边的口袋,你可以帮我拿出来吗?” 杨嘉羽想了想,还是配合地取出钥匙,紧紧地握在手心。 许立说:“我和姑妈去原来的住处看一下,书包还是留在这里。” 杨嘉羽眼睛亮了亮,意思是许立还会回来?她望向爸爸,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案,爸爸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事情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见大人们并没有一把夺过许立的书包,杨嘉羽稍微放松了一些,缓缓松开掌心,轻声说:“钥匙给你,你要记得书包还在这里。” 许立鼻尖一酸,“嗯,我知道了。” 徐瑛朝杨嘉羽走过来,语气很温和:“你把许立的书包放回到原处吧?” 杨嘉羽点了点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场面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杨嘉佑拽着爸爸的手,目送许立和姑妈离开,眼里带了几分不舍。 直到大门轻轻合上,杨振华才跟儿子解释道:“明天是周末,爸爸要陪他们办一些事,将许伯伯的银行卡重新补办回来,那张卡会留在许立手上。当然,如果你和嘉羽坚持的话,许立没有异议,想让他和我们一起生活,爸爸妈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古板。” 杨嘉佑闷闷地点头,隐隐觉得自己的坚持好像起到了作用。 但是许立走的时候一丝多余情绪也没有,他还会回来吗?杨嘉佑的心情十分沉重。尽管他们三个在一起玩闹时,许立总是话最少的那一个,突然缺了他这么一个人,杨嘉佑和杨嘉羽都觉得很难受。 夜里洗漱完毕,杨嘉佑躺进被窝里,默默祈祷着,希望明天一睁眼就能看见许立,这样往后杨嘉羽哭鼻子,多一个人帮忙哄着,妈妈就不会什么都怪在他头上。 这个周末杨家显得有些冷清,兄妹俩都不愿意出去玩,往常这样的外出机会,他们可是求之不得。周日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杨振华到家了,身旁还多了一个人,是许立。 杨嘉佑趴在楼梯扶手上看,既开心又难过,有些难为情地不肯下楼。杨嘉羽倒是天真烂漫,对许立问东问西,见爸爸帮许立提了一个便携行李箱,隐隐猜到她和哥哥的愿望好像达成了。 徐瑛端了水果拼盘过来,“嘉佑,下来吃水果,有你最喜欢的脐橙。” 杨嘉佑趴在栏杆上,瓮声瓮气地说:“我不想吃。”他站着没动,好像在听爸爸妈妈讲话。 杨振华简明扼要地说:“监护权还在许明菊手上,她本人同意让许立常住在咱们家,这样也可以稍微减轻一下她的压力,责任她会承担,怕我们将来担任何风险。” 徐瑛稍稍松了一口气,用牙签戳着一瓣橙子,递给许立,又问丈夫:“那些手续好办吗?” 杨振华点头,“正是因为监护人没有更改,事情才办得很顺利,考虑到许立未成年,明达那张银行卡绑定了我的手机号码,大部分余额用于定期存款,每次取款额度也设置好了,如果有其他意外发生,咱们先把钱垫上,不让孩子措手不及。” “钱是小事,孩子的安危才最重要,”徐瑛抽了一张纸巾,轻轻擦拭杨嘉羽的嘴角:“他们俩非要这么说,我们做父母的,又有什么理由阻拦。” 许立坐在一旁沉默地听着,虽然那套房子他们住了多年,但奶奶去世以后,他独自居住,还是有点害怕,杨叔叔耐心地问过他是否愿意跟他们一起住,许立点头同意了。 “不过家里只剩那个客房,储物间太脏了,要委屈许立一下,等开了年,叔叔阿姨想办法把家里收拾一番。”徐瑛面色宁静地看着他,目光很柔和。 许立说:“那间屋子挺好的,不用太麻烦。” 楼上的杨嘉佑说话了,“你要是觉得客房不好,可以跟我一个房间。” 杨振华忍不住笑了,“哎,之前是谁领地意识那么强烈,不准许立碰你的任何东西?” 杨嘉佑没好气地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连杨嘉羽都发出咯咯的笑声。 水果拼盘快吃完了,徐瑛仰起头看着儿子:“你真的不吃吗?”没等她把话说完,杨嘉佑已经冲进自己房间了。 大人们又聊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徐瑛催促孩子们洗漱,待客厅里都安静了,徐瑛才问:“许立之前在哪儿上学来着?好像离家里有点远。” 杨振华说:“在一个公立学校,师资力量还可以,可能欠缺一些其他机会。” 徐瑛提议:“既然做了决定,还是要做长远打算,让许立尽量接受好的教育,再怎么样,也就是五年而已,对于我们来说这五年没什么大不了,但对于一个正在人生分岔路口的少年来说,这五年很关键。既然明达是你的朋友,还是多照顾一下他的孩子。” 杨振华点头同意了,“不过转学的事情暂且缓一缓,许立现在的班级,老师和同学们都非常好,秦老师因为许立家里的事情哭了好几次,甚至在想办法帮他减免学费,我说不用,明达给许立留了一笔钱,更何况不是还有我们吗?” “真是个好老师。”徐瑛忍不住感慨,“也是,现在贸然转学,先是不利于许立身心恢复,再来,也有点伤害老师和同学们的感情,缓一缓是对的,待在熟悉的环境里,孩子会觉得舒服一点。” “是,等开年以后再说吧,反正现在才初一,初升高还有几年。”杨振华说。 聊到孩子们的教育问题,徐瑛又想起女儿杨嘉羽,眉眼掩不住的担忧,“也不知道嘉羽这个孩子将来能做点什么,我也不盼着她出人头地,希望她平安快乐就好了。” 杨振华握住妻子的手,“会好起来的,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 这么说着,徐瑛心里冉起一道希望。 由于居住环境稳定了,许立不再让杨叔叔送自己上学,他每天会早起去公交站,搭乘公交去上学。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还跟以前一样,对自己十分友善。 没有人过度放大他家里的事情,很平静,也很温馨。 许立在公立学校的成绩不错,能排到班级前十名,前段时间因为家中出了意外,成绩有所下滑,好在进入十二月份以后,成绩逐步在提升。 秦老师将一切看在眼里,很为许立感到高兴。 跨年夜,杨家很热闹,杨叔叔他们煮了火锅,电视机叽叽喳喳响着,气氛十分热闹。有了前几个月的相熟,许立比之前放得开了一些,比以前要爱笑一点,话虽不多,至少很放松。 说来也是奇怪,有了许立在家里,孩子们争吵的次数确实比之前少了,徐瑛看着觉得很高兴。尽管杨嘉羽还在吊尾车,做作业却比以前更认真。 因为徐瑛常说:“你看,许立哥哥还这么用功,咱们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 杨嘉羽咬了咬自动铅笔的笔帽,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写作业。 杨嘉佑那就更不用说了,没有妈妈时刻在他耳旁唠叨,妹妹也不哭闹,他可比之前逍遥自在多了,该踢球踢球,该学习学习,有时候出了新的游戏,他会跟许立一起玩儿。 不过许立的心思不在游戏上,他好像对学习更感兴趣一些。 寒假期间,徐瑛在家里收拾杂物,储物间虽然开阔,但堆放的东西太多,小到一摞摞书籍,杨振华的工具箱,闲置的晾衣架,再到一架陈旧的钢琴。 徐瑛一向主张‘劳动最光荣’,趁着孩子们放假,鼓励他们一起参与。 四个人在储物间忙活,许立看见一块灰布,遮盖着什么,有点好奇:“徐阿姨,我可以看看吗?” 徐瑛正在擦拭玻璃窗,“都是杂物,随便看。” 许立掀开灰布,发现这里摆放着一架立式钢琴,看外观琴比较陈旧,白键隐隐有些泛黄。 徐瑛解释道:“这是嘉羽外婆任教的中学淘汰下来的,年数很久了,学校扩建以后,更新了很多设备,这架钢琴很旧,没有人要,我妈妈就搬回来了。” 许立说:“扔了可惜了,是该留下来。”说着,他轻轻抬起手腕,按照儿时的记忆,试着弹奏《梦中的婚礼》,前奏刚出来,空气仿佛凝固了。 钢琴年数已久,很多音已经失准,杨嘉羽原本靠在储物柜前翻看旧书,回过头,窗外的光线洒在许立身上,她看见那个单薄的少年,指尖灵动,音符如同丝绸一般倾斜在空气里。 她的目光聚集在他手指上,没想到这架旧钢琴还能发出声响。 11岁的杨嘉羽现在还不知道,这一刻激发起的好奇心,改变了她的一生。 第9章 湖水凝结 储物间一片宁静,尘埃在空中打转儿,仿佛在给琴声伴舞。 前半段弹得比较生涩,越往后,节奏把控得越到位,这是许立很喜欢的一首曲子。他7岁学琴,那时候妈妈还没有去世,爸爸工作虽然忙碌,一家人可谓其乐融融。 妈妈闲下来的时候很爱听他弹琴,神色宁静,说当初和爸爸结婚时没什么钱,婚礼都没办,只是请了单位相熟的同事、朋友吃了饭。妈妈说,听了他弹的曲子,一闭眼就能看到婚礼现场。 后来家里境况好转,爸爸的收入逐步提高,想给妈妈补办一个婚礼,妈妈却不同意,只是去照相馆和爸爸补拍了婚纱照,其余的钱都存下来了。 那一年,妈妈还怀着妹妹,腹部隆起,穿着特制的婚纱,右手挽着爸爸,笑容幸福而动人。爸爸西装革履,许立穿着帅气的小西装站在中间,像花童一样牵着妈妈的裙摆。 平时上钢琴课,一般在艺术培训班,那里有很多三角钢琴,静默地立在教室,静默如爵士。那时候妈妈还不确定他能否坚持下去,家里先买了二手的立式钢琴。 妈妈去世以后,买新钢琴的事情搁置了。许立还在接着学,持续了近三年,爸爸不忙的时候会去接他回家,但是他弹奏的兴致大减,那首《梦中的婚礼》许立近乎烂熟于心,他却再也不弹奏了。 爸爸的噩耗传来后,钢琴被他用防尘布盖上。 如果没有人倾听,演奏还有什么乐趣?只会让人越来越难受。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许立变成一个不会哭泣的小孩,他没有眼泪,也没有很多雀跃的笑容,很平静,像刚刚结冰的湖面,冰块晶莹透亮,看上去坚强,其实很脆弱。 许立默默想着,时间快一点过去,就像凛冬加深,湖面总会结成厚冰。爸爸以前常说,松花江面上结冰近十多米,能开着跑车在江面上奔跑。 那么,他也会迎来自己生命中的湖水凝结之际。 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定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拥有坚实的肩膀,勇敢而执着地往前,把幼年失散的妹妹找回来。 找回来,一定会把妹妹找回来的。 许立的泪珠静静地落在钢琴键盘上,储物间光线昏暗,没有人注意到这颗眼泪。 一曲完毕,杨嘉羽凑近了些,“许立哥哥,你还会弹钢琴啊?好厉害!”她雀跃地鼓掌,眼神里光芒初绽,她觉得许立整个人都在发光,她好想触碰那些黑白键。 “你可以教教我吗?”杨嘉羽弯腰看着钢琴,食指轻轻地按了一下,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气里,让她更加期待了,“这个,这个是怎么弹的啊,为什么你能弹得那么好听。” 徐瑛笑着说:“嘉羽,你忘了自己以前接触过?外婆说,要你坐在钢琴前,简直像要了你的命一样,手都不肯伸,说什么都没有用。” 杨嘉羽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记得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杨嘉佑蹲坐在地上,仰着下巴说:“你九岁的时候,你忘了?外婆还给你过生日。”他翻了个白眼,对杨嘉羽的健忘能力感到无语,当时他想快点吃蛋糕,结果杨嘉羽因为钢琴的事情大哭大闹,最大的那颗草莓被她扫到地上。杨嘉佑那时拧着眉毛,蹲在地上,看了那颗草莓很久。 许立轻声说:“我小时候学了一点,后来作业变多,就没有继续练了。” 杨嘉羽眨眨眼,歪着头问:“你现在不是小时候吗?你和我哥哥一样大呀,”她回过头看着杨嘉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板着脸,她没好气地说:“他经常做噩梦,被吓醒,还要爸爸陪他一起睡觉。” “杨嘉羽!”杨嘉佑羞红了脸,抬高声音,“谁要爸爸陪了,你才是要妈妈哄着的小朋友,吃个饭还要妈妈拿着饭碗在后面追!” “我没有!我不喜欢别人喂我,我自己会吃,”杨嘉羽毫不示弱,气嘟嘟地看着哥哥,“每次盛那么多米饭,我根本吃不完。” “好了好了,”徐瑛笑着走到他们中间,“你们俩又吵起来了,刚刚气氛不是还很好吗?怎么又闹起别扭。”说着,她拉起女儿的手,“你去问问许立哥哥,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弹奏出好听的曲子。” 徐瑛看向儿子,语气很柔和,“嘉佑,地上很多灰,别坐地上。” 杨嘉佑鼻尖一酸,以前他和妹妹吵架,妈妈从来都不问他是什么感受,好像自己就该理所当然地让着妹妹,越是这样,他越对杨嘉羽心生不满。 听见妈妈这么说,杨嘉佑把脸一别,“没事,我不怕脏。” 一屋子的人笑了起来,气氛缓和了不少。 徐瑛继续收拾屋子,许立搬了把凳子过来,让杨嘉羽坐在钢琴前,自己则站在一旁,教了她几个基本的指法,为了让她体验到弹奏的乐趣,教了几个简单的节奏,杨嘉羽弹得很开心。 “你也坐呀,你为什么不坐?”杨嘉羽朝身后看了一眼,客厅里还有很多椅子,“我去搬——” 许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进门口比较窄,放两把椅子待会儿不方便大家进出。” “那怎么办啊?”杨嘉羽仰起脸,皱眉望着他,很快,她狡黠一笑,往旁边挪了挪,“我知道了,你坐这里,和我一起!”说着,她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让许立跟她一起坐下。 许立下意识地回头,发现徐阿姨和杨嘉佑都在忙别的,没有关注他们具体在干什么。 许立小心翼翼地坐下了,杨嘉羽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笑脸,许立总是想起自己的妹妹。由于妈妈生妹妹时去世,奶奶一个人照顾新生儿很不方便,家里请了保姆阿姨,许立记得那位阿姨姓张,人很和蔼,每天都给妹妹擦护脸霜,妹妹的脸上总有淡淡的香味。 那天,张阿姨推着婴儿车,跟奶奶一起出门散步,但是回来的时候,妹妹不见了。 家里还来了不少警察,张阿姨张皇失措地解释:“买完水果,我们一起往回走,还在公园里逗留了一会儿,当时老太太看着婴儿车,我去广场买气球去了,因为小孩子一看见气球就会笑,前后不过十多分钟,我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和孩子都不见了。” 警方把广场附近的监控调出来,发现老太太独自推着婴儿车往回走,过了马路,监控就没拍到她们的行踪。许立也是从那时候,知道奶奶有阿兹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 妹妹究竟去了哪里? 一岁左右的孩子,连话都不会说,该怎么找到回家的路? 奶奶的病情因此更加重了,她有时候会忘了做饭,在妹妹失踪的地方坐一天。 许立刚开始很惊慌,后来找成了习惯,才知道奶奶常去的就是那几个地方,公园,广场,爱看卖气球的商贩,一待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 后来,许立求着奶奶,“奶奶,咱们回家吧,岚岚在家里呢。” 妹妹的名字叫许岚,是妈妈取的。 “岚岚回家了啊?”奶奶笑了笑,指着不远处说,“那,我去买个气球,岚岚喜欢气球。” 自那以后,许明达陆续请了不少保姆阿姨,不过一听说之前的阿姨因为照顾他们祖孙,差点儿被认为拐卖儿童,谁也不愿去他们家里。 许明达当时工作正忙,没有考虑过再婚的事情,这件事就这么拖着,他只能想办法减轻工作,多回家,照顾儿子和年迈的母亲。 姑妈许明菊偶尔会来,不过奶奶的情绪会更加激烈,责怪她少女时期不懂事。 许立收回思绪,将杨嘉羽的笑容尽收眼底,她身上也有淡淡的杏仁牛奶味,好像是洗发水,又好像是护脸霜,这些气息混在一起,很好闻。 如果妹妹没丢的话,应该比杨嘉羽还要小,他比许岚大七岁。 许立记得许岚小时候的模样,家里还有一张她的百日照,额头上点了个大红点,脖子上挂着鹅黄色的围兜,笑得很开心。不过那场火势,让家里的东西烧了大半,好在许立和奶奶卧室的门关着。许立回去看过,杨叔叔请人打扫过屋子,但是还能看出烈火熏黑天花板的痕迹。 杨叔叔和姑妈那天陪他一起回家,除去办完相关手续,临走前杨叔叔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带的,除去换洗的衣物及生活用品,许立什么都没带。 防盗门沉闷地关上,连同对妈妈的怀念、对爸爸的牵挂、对奶奶的心疼、对妹妹的愧疚,一并锁住了。 他不知道许岚长大后是什么样子,他想象不出来。 但是看见杨嘉羽,许立好像就有点感觉,妹妹应该也会跟杨嘉羽一样,爱穿连衣裙,周末的时候不爱扎头发,披着乱蓬蓬的头发在家里捣乱,像一匹顽皮的小马驹。 到了换牙的年纪,豁着牙,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喜欢突然出现,张牙舞爪地凑上来,看见你被吓到,乐得在沙发上直打滚儿。 奶奶去世后,许立很少哭,因为医生说,奶奶后来视力急剧下降,就是因为哭得太多,把眼睛全哭坏了。不管发什么,许立告诉自己都不能痛哭,他要留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从人海中找到妹妹许岚,像照顾杨嘉羽那样,照顾好妹妹。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许立不会刻意想念父母或是奶奶,因为他们已经彻底地离开了,想也没用有。妹妹许岚就不一样,她一定还活在这个世上,在许立不知道的某个角落,悄然长大。 第10章 坚持下去 此时看着杨嘉羽手腕纤纤,神情雀跃地弹着几个单音,时不时发出笑声,许立觉得心里很温暖。他从只言片语中得知杨嘉羽智力低于常人,他却认为杨嘉羽是个正常人,就像现在,她明明那么快乐,那么顽皮,怎么会是低能儿。 许立猜,杨嘉羽一定只是不善于做算术题,因为她一做数学作业,眉毛就开始打结,那么甜美的长相,脸色却像贴着苦瓜片。 带着这样的笃定,许立完全把她当成妹妹一样。 很多年以后,许立跟杨嘉羽四手联弹,迎来雷鸣般的掌声,他才意识到,少时寻常的冬日下午,他成为她的音乐启蒙人,等同于拯救了杨嘉羽;而杨嘉羽填补了他心里心中巨大的遗憾,那些未曾给予许岚的暖意与温柔,杨嘉羽坦然接受了,以不着痕迹的方式,彻底治愈了许立。 看着孩子们其乐融融,徐瑛心中十分宽慰,本以为杨嘉佑会觉得无聊,躲到房间玩游戏,但他坐在地板上,膝盖上放着一本绘图,正在安静阅读,那是杨嘉佑以前的睡前读物,爸爸会给他讲故事。 耳畔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妹妹杨嘉羽时不时笑出声,杨嘉佑觉得心里非常安静。 尽管他不想承认,他并不热衷于哥哥这个角色,因为他也需要爸爸、妈妈的关爱,考虑到妹妹情况特殊,他已经一退再退,对很多事情都没那么计较,如果再让他整天陪伴着妹妹,他受不了。 许立来了正好,杨嘉佑觉得自己终于能喘口气了。 只要有他在,妈妈不会像以前一样明着偏向妹妹。 杨嘉佑低头看着绘本,上面画着一只鲜红的草莓,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想起杨嘉羽生日时掉落在地的草莓,也是这样好看,吃都没吃一口,就这么没了,真可惜。 储物间暂时打扫出来了,徐瑛把一些杂物整理出来,该扔的都扔掉,发现这件屋子还挺宽敞。储物间在大厅楼梯下,屋檐因楼梯的存在稍稍压低,但胜在朝南的方向开了窗,夏天的时候光线还是不错。如果把坏掉的灯修好,屋里一定很明亮。 这天下午,杨嘉羽一直缠着许立,让他弹奏了一曲又一曲,她坐在他身边,双脚并拢,头时不时点着,静静地欣赏着,对这些声音爱极了,幻想着自己哪天也可以像许立哥哥一样。 除去完成寒假作业,杨嘉羽每天都要去储物间,把那架钢琴按得叮咚直响,有时候许立在楼上做作业,她就一个人待着,能在钢琴面前玩一下午。 徐瑛也发现女儿有些不寻常,跟丈夫杨振华商量了一番,打算跟杨嘉羽请一个钢琴老师,专门到家里系统地教她弹钢琴。 这一次,爸爸妈妈轻声问:“嘉羽,你喜欢钢琴吗?” 杨嘉羽躲在椅子后面,“还可以,怎么了啊?”上次在外婆家过生日的事情,其实她还记得。教钢琴的女老师看起来好严肃,非要让她在钢琴面前坐着,把她的手拽出来,她又不认识那个老师,她就是不伸手。 外婆在一边劝,爸爸妈妈也在一旁看着,杨嘉羽觉得很难受。 爸爸妈妈现在是不是又想骗她在钢琴面前坐着? 徐瑛笑了笑,“许立哥哥弹得好吗?” 杨嘉羽撇撇嘴,“嗯,很好。” “那你想不想学?”杨振华指了指许立的房间,“可以和许立哥哥弹得一样。” 杨嘉羽眼睛亮了亮,嘴比大脑快:“想!”不过,她有点后悔,“我不要一个人学,我害怕。”仿佛在暗示许立跟她一起学,因为跟许立一起待着,让她觉得很舒服。 徐瑛听明白了:“许立哥哥暑假后就初二了,功课比较忙,再说你跟他的基础也不一样。” 杨嘉羽抠着椅背上的小坑,那个地方被她磨出一个圆坑,指甲盖那么大,每次一紧张,她都要躲在椅子后面,然后下意识地继续磨着圆坑。 她皱眉,“那怎么办,我一个人不想学。” “要不叫哥哥陪你。”杨振华提议。 杨嘉羽没好气地说:“他?他一刻也坐不住,天天想着踢球。” 杨嘉佑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我为什么要陪你,我才不要学,无聊死了。”在他看来,弹钢琴跟和尚念经一样,坐在那里不能动,要杨嘉佑在琴房里待一天,等同于闷死他。 徐瑛忍不住笑出声,只好把许立喊下楼,说明了情况。 许立站在杨嘉羽身旁,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没事,放了学,我可以跟嘉羽一起练习,再说,我也很喜欢钢琴。” 杨嘉羽抬头看向许立,静静地点头同意了。 大人们松了一口气,给杨嘉羽请钢琴老师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既然要学钢琴,家里肯定得好好收拾,钢琴肯定不能摆在大厅,因为杨嘉羽怕吵,不喜欢有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这也是她之前埋怨杨嘉佑声响大的原因。 思索一番,杨振华夫妇决定改造储物间,把一些非必需品处理掉,旧钢琴没有扔,放在靠窗的位置,用遮尘布盖住,上面还摆了一个音乐盒。重新收拾书柜,童书按类别排列整齐,还空出了好几个隔层,这样也好,可以用来摆放杨嘉羽的音乐教材。 去除处理琐事,再加上重新装修,前后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一间琴房已经准备好了。 钥匙递到杨嘉羽手上是三月份的傍晚,爸爸妈妈站在她身后,杨嘉佑在一旁看热闹,许立笑着看向她,杨嘉羽有点紧张,钥匙入锁孔,耳畔响起清脆的开锁声,轻轻推开房门,灯亮了—— 原木色的田园风格,窗帘换成了浅麦色,新钢琴周身漆黑,像绅士一样等待着她。 杨嘉羽眼里闪烁着泪光,怯怯地回头看向父母,徐瑛弯腰说:“嘉羽,你去看看,那你是的琴。” “我的吗?”杨嘉羽觉得有点不敢相信。 杨嘉佑翻了个白眼,叽叽歪歪地学妹妹说话:“我的吗?”说着,他做了个吐舌的表情。 徐瑛瞪了儿子一样,朝杨嘉佑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消停一点。 杨振华鼓励她:“嘉羽,进去看看。” 杨嘉羽从父母中间找到许立的手,拉住他的手腕,“许立哥哥跟我一起进去。” 大人们让开了,见杨嘉羽拽着许立的衣袖,俩人身量相差一个头,朝钢琴走了过去。 许立和杨嘉羽并排坐在实木钢琴椅上,他轻轻推开琴盖,崭新的钢琴键出现在眼前。 时光沉静到了极致,如流水般轻轻抚摸黑白键。 许立伸出双手,“嘉羽,你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 杨嘉羽有点紧张,觉得这么好看的琴会被自己弄坏,她咽了咽口水,“你弹,我在一旁看着。” “没关系。”许立将杨嘉羽的手轻轻拉过来,放在自己手背上,他深呼一口气,沉声问:“嘉羽,准备好了吗?” 杨嘉羽的心跳骤然加快,想说‘还没有’,但是来不及细想,许立的手指已经动了起来,她的大脑嗡嗡作响,掌心贴着他的手背,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流畅十足地游走于黑白键上。 她竭力捕捉着那些声音,恨不得把每个声响都刻在脑海里。 视线停留在黑白分明的键盘上,她借着许立的力量,感受到了音乐的美妙。她忍不住想流泪,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么温柔,虽然爸爸妈妈很好,哥哥也没有那么坏,但杨嘉羽觉得很不快乐。每个人都在给她制定规则,要求成为一个合格的小朋友。 许立就不会这样,很安静,很有耐心,不会给她画那么条条框框,只有安心跟着往前就行,就好像现在,不用想那么多,掌心轻放在他的手背上,就能真实地感受音乐。 一曲终结,许立笑了笑,“新钢琴很棒,嘉羽,你要好好爱惜。” 她吸了吸鼻子,“我知道。” “学钢琴很枯燥,尤其是初学时期,每天需要练习数个小时,时间久了才会有成效。” 杨嘉羽说:“我不怕!” 许立笑了,伸出小拇指,“不能反悔。” “不反悔!”她配合地跟他拉勾。 杨嘉佑趴在门边儿上看着,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杨嘉羽跟许立待在一起,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比以前要可爱,勇敢,坚定。 许立又说:“还要系统地学习乐理知识,这些老师会教给你,只有把这些东西学会了,才能像今天这样弹奏。” 杨嘉羽仰起脸,有些迟疑,“我能做得好吗?”说着,她自责地低下头,其实她常年位列班级倒数的事情,她自己很清楚,尽管她不会为分数而难过,但妈妈看了成绩单会皱眉。 妈妈一皱眉,她就要难过。 许立脸色舒缓,“这要问你自己呀。” “我?”杨嘉羽噘着嘴,“我什么都做不好,”她回头看了杨嘉佑一眼,杨嘉佑连忙躲开了,她低着眉眼,“我不像哥哥那么聪明。” 许立却说:“学钢琴,不仅仅依靠聪明,最重要的是坚持。”更何况,又不是为了变成大师。 “坚持?”杨嘉羽像个泄气的皮球,“我好像没有坚持做什么事情,总是很糟糕。” 许立轻轻按下一个白键,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气里,“现在机会不是来了么?” 杨嘉羽深呼一口气,听见许立继续说:“你要抓住它。” “然后呢?”杨嘉佑抬起头。 许立与她对视,“证明自己并没有那么糟糕。”他想了想接着说:“嘉羽,你要相信自己。” 杨嘉羽不说话了。 “准备好了吗?”许立又问。 这一次,杨嘉羽听得很清楚,她静静地说:“准备好了,不管多么枯燥,我都要坚持下去。” 门外的杨嘉佑做了个阿门的手势,他真的佩服许立,爸妈有时候都搞不定杨嘉羽,许立说几句话就能让杨嘉羽安静下来,真是上帝保佑。 第11章 像棉花糖 许立年少经历了许多苦难,比同年龄孩子要早熟,话虽然不多,但是句句说到要点上,不像威严十足的老师,反而让杨嘉羽有种天然的信任感。 杨嘉佑不是踢球,就是打游戏,作业倒是做得又快又好,但他对杨嘉羽从来没什么耐心。 有一次妈妈让哥哥教她算术题,杨嘉佑口干舌燥地讲了半天,杨嘉羽还是似懂非懂,最后杨嘉佑真是急死了,说她是笨蛋,他越这样数落她,杨嘉羽越像个刺猬球。 点滴相处都在积累她对杨嘉佑的不满,杨嘉佑也是这样。 有妈妈维护又怎样,反正哥哥总是瞧不起她,觉得她很笨,很糟糕。 其实有关自己的事情,杨嘉羽多少知道一点,好在班上没什么人嘲笑她,都是她很熟悉的同学。回了家里,心情就很压抑,她也希望自己像哥哥那么聪明,这样就不会成为大家的帮扶对象。 她很羡慕哥哥,不用怎么费力,就能取得好成绩。 如果她能考到双百分,杨嘉羽做梦都要笑醒了。 杨嘉佑压根儿没当回事,卷子丢得到处都是,杨嘉羽想看一看满分试卷长什么样,是不是真的很神秘。但爸妈在哥哥试卷上签完字,家长会一过,哥哥像投篮一样,把卷子揉成一团,投进了垃圾桶。 有一次,她趁着哥哥不在,想把垃圾桶里的卷子捡起来,但妈妈很快就进来了,数落她蹲在垃圾桶旁,也不怕有细菌。 哥哥正巧踢完球回来,把杨嘉羽吓了一跳,她连忙回了房间。 那时候她还在上小学,可是记忆如此清晰,杨嘉羽就很奇怪,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很笨呢。 不过现在有许立在家,一切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许立很有耐心,学习也很好,轻言轻语地讲话,喜欢安静地微笑,双眼皮不明显,睁开眼睛的时候反倒像单眼皮,可是眼眸低垂时,让人觉得特别温柔。 像什么呢…… 杨嘉羽搜索脑海里的词组,暗自后悔语文课没有好好背词语,现在搜肠刮肚,一个合适的词也找不到。如果非要说点什么,杨嘉羽觉得许立像上周五,她在校门口吃到的棉花糖。 柔软,洁白,蓬松,靠近了也不怕受伤,反倒粘得满脸是糖丝,很甜。 哥哥杨嘉佑,当然就像又硬又粘牙的麦芽糖,扯一块儿下来,非得掉颗牙不可! 杨嘉佑的糖可没那么容易吃到嘴里,杨嘉羽愤愤地想到。 为了保住牙齿,杨嘉羽不会轻易向哥哥讨要甜头。 长大后的杨嘉羽,用了很长时间,很大代价,才理解到原来棉花糖和麦芽糖会相爱。那是一种怎样的甜,她就不知道了,得问哥哥杨嘉佑。 杨嘉羽回过神来,面容很舒缓,望着身后的爸妈,“妈妈,你下周请老师过来吧。” 夫妇二人倚在门口,相视一笑。 后续的钢琴课果然如许立所说,乐理课枯燥而乏味,光是钢琴的基础知识笔记,杨嘉羽都记了好多页,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心中默念‘全全半,全全全半’,五线谱还有一定的记忆规则。 不过这些知识,要比数学课本上的鸡鸭鹅有趣多了。 许立做完作业以后,会陪她在琴房待一会儿,问学习进展。偶尔他也会抽时间练习,叔叔阿姨对此非常支持,认为同伴一起学习交流是好事。杨嘉羽每次都很认真,把老师说的话记在心里,除去完成自己的作业,她把课余时间放在了钢琴上。 十几岁正值玩耍的年纪,平常孩子一般坐不住,要么是家长在一旁威逼利诱。 杨嘉羽坚持学下去,觉得好像打开了新的人生大门,音乐的世界很美妙,她不会觉得那么孤单,时间久了,那架钢琴反而更像她忠实的朋友。 她能定在钢琴前,不是家人逼着,是自己愿意花时间学习。 因为许立跟她说过,只有基础知识扎实了,才能弹奏出美妙的音乐。 现在还弹不出来,肯定是基础功不到位,手指还不够灵活,对琴键没有烂熟于心。 杨嘉羽一点也不怕,她会一直坚持到那一天到来!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进入初二的那个秋季,杨振华帮许立转校了,暑期结束前,他还专程带许立去拜访秦晓雯老师,感谢她这一年多以来,对许立的关照。 看见许立有了新的生活,秦老师十分开心,她伸手抱了抱许立,希望他敞开心扉,好好感受生活。 许立眼里闪着泪光,点头答应了,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秦老师,麻烦你帮我把这个本子转交给班里的同学,我给每个人写了一句话,很感谢他们的友善。” 秦老师笑着保证:“没问题,我相信他们也会祝你一切顺利。” 事情处理得较为顺利,为了方便照顾,杨振华把许立安排在儿子杨嘉佑所在的班级。 换了新的环境,许立才知道杨嘉佑一直在双语学校,周围的孩子非富即贵,算是当地的精英教育。许立心想,学费一定很贵。 这天回到家,他见杨叔叔还在书房忙工作,敲门进去了,问杨叔叔有关学费及转校的事情。 杨振华说:“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真的。” 许立觉得不对劲,因为小到校服,大到学校的教育设施,甚至是食堂的饭菜,都跟之前的学校不在一个标准。 见许立面带难色,杨振华说:“如果你怕给我们添麻烦,这样,叔叔帮你记着,等你将来工作了,有经济基础了,再跟叔叔谈这件事,行不行?” 许立说:“爸爸的卡上还有钱。” 杨振华摆摆手,“那些钱是给你定期存着的,以备将来不时之需,现在还不能动。” “那每天回家里吃饭也是开销——”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门响了响,许立回过头,见徐阿姨站在书房门口,手里端着刚切好的西瓜盘,她笑了笑,“什么开销?家里并不多你这一双筷子,你千万不要把阿姨想成这种人。” 许立内疚地低下头。 徐瑛把西瓜盘轻放在桌子上,“许立,当这里就是自己家,真的,阿姨说的都是实话,这也是我和杨叔叔的共同决定。”她拿了叉起一瓣西瓜,递到他手上,“你还小,这几年对你来说很重要,叔叔阿姨希望你将来过得好,飞得更高。” 说到这里,她语气恳求:“其实,阿姨很想跟你说一句‘谢谢’,因为你的出现,让嘉羽能够静下心来学琴,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宽慰。” 杨振华从书桌前走过来,拍着许立的肩膀,“徐阿姨说得对,你安心上学就好。” 许立抬起眼眸,从杨叔叔眼里看到了真诚与坦率,他知道自己再客气就见外了,声音带着力量:“好,我知道了。” 许立把这些事都记在心里,就像杨叔叔说得那样,将来他会悉数回馈给他们,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好好学习,静待长大,成为有力量的人。 之后每天上学,司机可以一起送三个人,不过没过多久,许立借着周末吃晚餐的机会,跟叔叔阿姨说,他还是想自己上学,从现在住的地方到新学校,其实没有之前那么远,坐地铁可以直达。 杨嘉佑说:“我也坐地铁。” 徐瑛看着儿子:“你也跟着起哄。” 杨嘉佑皱眉:“我怎么起哄了,我又不是小朋友——”话没说完,他撞见杨嘉羽幽幽的目光,怕自己又惹怒她,连忙改口:“我们是男孩儿,让司机送妹妹,这样也安全一点。” 杨嘉羽翻了个白眼,哼哼唧唧地说:“我一个人坐还宽敞一些。” 杨振华说:“行,出行注意安全。” 徐瑛没好气地看着丈夫:“他才多大,这样出行我不放心,拐卖孩子的人很多。” 听到‘拐卖’两个字,许立心中涌起一阵刺痛,他不知道妹妹许岚在何处,自己在杨家得以庇护,暂时不用面对残酷的生活,那妹妹呢?会不会挨饿,会不会像堂妹那样挨打? 想到这里,许立有点吃不下去了。这是他压在心底的秘密,杨叔叔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毕竟爸爸许明达不是一个热衷于诉苦的人。 现在跟杨叔叔他们说,无疑是增添他们的压力与烦恼,许立等待着长大,将来自己去找妹妹。 杨振华没注意到这么多细节,只是说:“男孩子就得皮实一点,别这不放心,那不放心,将来他们怎么独当一面。” 杨嘉羽咬着花椰菜,学爸爸说话:“我也要独当一面。” 大人们忍俊不禁,徐瑛拿孩子们没办法,觉得丈夫说得有道理,对女儿说:“你暂且不行,先让哥哥们试试,如果每天出行顺利、安全、及时告知家里,再允许你跟着。” 杨嘉羽举起汤勺,说了一句‘耶!’ 家里现在气氛松快,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徐瑛觉得自己的压力也少了不少。从前她样样不放心交给别人去做,总怕孩子受到委屈,现在她才知道,如果不倾听孩子内心的声音,无论是谁,都会让他们觉得很难受。 徐瑛洗碗时跟丈夫商量:“要不等他们都能单独上学以后,咱们把司机辞退了,家里反正有两台车,出行也方便。请个做饭的阿姨,缓解一下我的压力。” 杨振华在一旁帮忙,“可以啊,”他压低了声音,“让他们自己上学,也是为了缓解你的紧张,有时候稍稍放手,给他们一些自由会更好。” 徐瑛点头,“钢琴老师会定时来,我一般都在家里。等我从家务中解脱出来,倒是很想捡起之前的专业。你也知道,我以前是学法语的,人虽然在家里,可以兼职做一些翻译的工作。” “这是应该的,除去妈妈的身份,你更应该是你自己,只有你把自己顾好了,条理清晰了,才能把‘妈妈’这个兼职做好。” 徐瑛忍不住笑了:“翻译是兼职好不好,妈妈可是终身的。” 杨振华耐心地解释:“‘妈妈’是终身的兼职,无论是谁,都应该先成为自己,然后才是妻子、丈夫、儿女、朋友、同事,这样的人生才有厚重感。” 徐瑛眼里涌起一阵泪光,“振华,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杨振华眉眼舒缓,语气诚恳:“是我应该谢你,有这么好的妻子,还有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真的,我很知足。” 徐瑛洗净了手,用纸巾擦干了些,轻轻拥住丈夫,声线哽咽:“咱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一定会的。” 第12章 细嗅蔷薇 厨房的水流声还在持续,却让人觉得烟火气息十足。 徐瑛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好像快来了,至少能够看到一丝曙光,静下心来一想,她真的觉得自从许立来到家里以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她松开手,眼里带着温柔,“振华,你不觉得咱们应该庆幸,没有把许立推开,这个孩子心很好,很安静,也很懂事,从来都不用我多操心。” 杨振华说:“是,经历这么挫折,早慧难以避免,这不一定是好事。” “我觉得他跟嘉佑、嘉羽相处得很好。” 杨振华笑了笑,“他跟之前同学相处得也很好,转校前还给班里的同学写了赠言录,这份心细与周到,不是一般孩子能做到的。” 徐瑛收敛了笑意,眉宇有些担忧,“是,正是因为他能够与其他人和睦共处,他才会跟嘉佑、嘉羽相处得来,这一点不容怀疑。” “如果他跟其他同学关系冷淡,反倒和嘉佑、嘉羽亲近,那才令人担忧。”杨振华眉眼沉沉地看着妻子,作为父亲,他看到的东西,当然会长久一些,更何况孩子们的事没有那么难懂,就看家长愿不愿细看。只要他们三个人平安、健康、快乐长大,杨振华不会干预太多。 徐瑛点了点头,其实这些念头也曾闪现在脑海,但看着许立那张白皙的脸庞,她觉得自己不该揣测一个孩子。 杨振华接着说:“让咱们家发生改变的,不是许立的突然到来,而是他的出现,让我们做父母的,懂得了反思,体谅,沟通,”他笑了笑,想起那天儿子说的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小朋友之间还会有这么真挚的感情,虽然相处时间没那么长。” 徐瑛笑出声来,“哎,总之以后我也会注意的,保持学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杨振华宽慰妻子:“别压力太大了,就像嘉佑说的,没有谁规定嘉羽一定要和别人一样,你也没必要给自己设置打分机制,尽力去承担就行,时间会给我们答案。” 徐瑛擦着厨房台面,“你还别说,我都不知道嘉佑口才那么好,都把我说愣住了。” “咱儿子有出息,你且看着,这个孩子‘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也很宽善,但是有话你得好好儿跟他说,只要是合理的想法,他能够听进去。” “是的!”徐瑛长舒一口气。 收拾完家务,徐瑛去了楼上,孩子们都在安静地写作业。关于学琴的事情,她坦诚地跟女儿聊过,由于课余时间需要练琴,其实杨嘉羽的压力比哥哥他们更大。 杨嘉羽却说:“爸爸不是既要上班,又要处理那么多事情吗?妈妈做完家务,还要看书,我虽然是小学生,应该也有自己的责任。” 徐瑛眼里闪烁着欣慰的目光,“嘉羽,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杨嘉羽偏头看向妈妈:“没有谁告诉我,我自己看见的。” 徐瑛心中感慨万分,原来父母言传身教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不用说教,就能深深地印在孩子脑海里,转化为他们成长中的力量。 隔天早上司机按点来,不过坐车的只剩下杨嘉羽。 杨嘉佑和许立搭乘地铁去学校,一路上杨嘉佑挂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歌。许立喜静,清晨搭乘地铁的上班族,跟学生一样起得早,许立坐着看书。 由于封面被卷住,杨嘉佑扫了他一眼,把耳机取下来,“你在看什么?” 许立抬起头,“《鲁宾逊漂流记》。” 杨嘉佑一听就头大,“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这是学校建议看的书籍,上次订的书你没看?” 杨嘉佑说:“我只知道这里面有个野人叫星期五,好像是被鲁宾逊救下的——”话还没完,他意识到这个故事似乎有点隐喻,怕自己伤害到许立。 许立偏头笑了笑,丝毫没有避讳:“有点像我们。” 杨嘉佑吓得直撇嘴,心想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不是罪人。 再看向许立,他好像没有放在心上,继续专心地看书,杨嘉佑心里好受一点了。 地铁上播报站点,眼看着就快下车了,许立好像没意识到。 杨嘉佑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到站了。” “哦,”许立连忙收好书,站在杨嘉佑身旁,地铁门打开的那一瞬,人群如沙丁鱼一样挤进来,他下意识地拽住杨嘉佑的书包。 杨嘉佑感觉被勒住,回头发现许立被挤到后面去了。 再不下车,待会儿就得迟到,杨嘉佑从人缝中瞧见许立的袖口,握住他的手腕,用了几分力气,把他扯到自己面前,周遭都是人,地铁门还在‘滴滴’作响,停站时间不多了。 许立挨他很近,耳畔混着杂音,杨嘉佑飞快地说:“你是鲁兵逊,我是星期五。” 身后传来一阵不可抵抗的力量,两个少年终于挤出了地铁。 许立喘着气,回过头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没有说什么。”杨嘉佑整了整书包,若无其事地上了电梯。 许立狐疑地看着他,跟了上去,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啊我啊’?我没有听清楚。” 杨嘉佑又戴上耳机了,开始装聋作哑。 双语学校虽然没有普通学校管得严,上课内容更丰富,但他们这些人同样要为将来的初升高做准备,这里的大部分孩子家境优渥,将来大概率会选择出国,中考高考对他们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许立很清楚,自己跟他们不一样,学习环境看似变轻松了,并不意味着学习也很轻松。 在以前的学校,老师会简明扼要地讲解知识要点。 而在这里,老师更像是起到引起同学们兴趣的作用,会按照教学大纲上课,但是讲得很浅,不会像以前的老师把要点发散。 尽管在之前的学校名列前茅,初二上学期第一次期中考试,许立的成绩严重下滑。 放学时他心事重重,按理说,他在认真上课,按时完成作业,为什么跟杨嘉佑的差距这么大?据许立了解,杨嘉佑并没有上额外的补习班,他写作业的效率很高,作业一做完,就开始玩游戏,或是追番。许立对此很费解。 许立想起之前杨嘉羽说杨嘉佑很聪明,现在他隐隐有点感觉了。 成绩排名出来那天,许立正在饮水机旁接水,三五个同学凑上前去看,“我靠,杨嘉佑又第一,真是害群之马。” 几个男生哄笑起来,“嘘,小心这位阎王待会儿收了你。” 许立这才意识到,杨嘉佑在班级里的‘地位’不容小觑,近小半个学期的接触,他发现杨嘉佑上课很认真,一旦下了课,如野马脱缰,就没有他不喜欢的运动项目,难怪他坐不住。 杨嘉佑倒不是令老师头疼,他是班级里不用老师操心成绩的那一类人。偏偏平时看起来又不怎么用功,太违背‘天道酬勤’的常理,在同学们近乎都会上补习班的群里,他显得像个另类。 许立则是另一类同学,没上补习班,学习认真,但学了大半个学期,好像什么也没学到。这天放学,他拿着78分的数学试卷,一路上愁眉苦脸。 杨嘉佑问:“干嘛,这么丧?” 许立把卷子给他,“你说,杨叔叔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杨嘉佑接了过来,匆匆扫了一眼,“这么基础的题你都错?你怎么上课的啊?你不是挺认真的吗?” 许立皱眉,双手揣兜儿里,“不知道。” 说着,许立侧脸看向杨嘉佑,见他全神贯注地吐槽:“这题不是书上的例题吗?就是换了个形式而已,还有!倒数第二题你竟然算错了,太不应该了!” 许立没吱声。 杨嘉佑把卷子还给他,“行行行,数学说完了,语文呢?” “语文还可以,93。”许立平静地说。 杨嘉佑松了一口气,“算你看那么多书没白瞎,”他没好气地扫了许立一眼,“我一早说了,那些书没用,你瞧瞧你,看得书比我多吧?我考了99。” 许立瞪着他:“你怎么不说你语文考100呢。”他加快了步伐,走在杨嘉佑前面。 杨嘉佑跟了上去,“你作文满分?你是屈原转世?” 许立绷不住笑出来,“总得想想办法吧,你看我每天跟你一起上学,成绩对比鲜明。” 杨嘉佑刚准备说什么,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球队的队友易小虎,“哎,这谁啊?” 杨嘉佑不假思索地说:“我弟弟。” 许立的心脏好像暂停了一下。 易小虎长得胖胖的,眯笑着,“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不是只有一个妹妹?” “你管得着么你。”杨嘉佑笑着推了易小虎一下。 易小虎压低声音,凑在杨嘉佑耳边,“我听说了,这人不是咱们这片儿的,你别老跟这种人一起,不好。” 杨嘉佑横了他一眼,“你有毛病?” 易小虎朝他做了个鬼脸,往后倒退,“别怪我没提醒你——” 许立收回余光,一路沉默。 杨嘉佑说:“你坐在我后面,我不知道你每天上课在干嘛,我问你,你上课时感觉怎么样?” 许立好像在神游,杨嘉佑拍了他一下,“喂,我跟你说话呢。” 许立说:“上课当然是听讲。” “你怎么听讲的,老师讲得内容你听得懂吗?”杨嘉佑问。 “听得懂啊。”许立眨了眨眼,俩人快走到地铁口了。 杨嘉佑蹙眉:“你听得懂还考成这样,你是外星人?” 许立有点生气,答非所问:“我什么时候变成你弟弟了。” “你不是比我小吗?”杨嘉佑觉得他很奇怪,思路跳得有点快,刚刚不是在讲考试吗? “比你小,就是你弟弟?” 杨嘉佑刷卡过闸关,“是啊。” 许立朝他翻了个白眼。 杨嘉佑没好气地说:“你瞪什么瞪,跟杨嘉羽一样,就会翻白眼。” 俩人上了地铁,许立站在靠门的位置,嘴角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生活里,许立其实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他对周围人都很友善,至少不会向他们翻白眼。 但杨嘉佑是许立可以翻白眼的人。 第13章 先叫哥哥 见许立沉默不语,杨嘉佑朝他走近了些,左手抓住旁边的扶手,“你放心,我爸妈不会责怪你的,他们的注意力全放在我妹妹身上。” 许立说:“那是因为你学习好。” 杨嘉佑哼着鼻子,“你现在记起学习的事情了?” “再这么下去,我非得倒数不可。” 杨嘉佑问:“你以前成绩怎么样?” “基本上都是前十。” 杨嘉佑有点纳闷儿,“那是怎么回事啊?”他想了想,接着问:“你数学书和辅导资料带了吗?” “在学校,今天回来准备看错题。”许立答。 “噢,”杨嘉佑若有所思,“我明天去你座位上看看,真是奇了怪了。” 没过多久,俩人到了家,像往常一样洗手吃饭。 双语学校就连晚自习也不强制要求,可以回去学,也可以在教室里学。不过考虑到安全性,除非是必要,徐瑛一般都让他们放学后直接回家。 晚上,许立把老师讲过的试卷重新看了一遍,错题收集在一个本子里。 眼看着快十点了,徐阿姨催促他睡觉,有什么问题明天再学。 许立收好作业本,准备睡觉了。 不知道为什么,躺进被窝时,许立情不自禁笑了,觉得只要有杨嘉佑在,什么困难都不是困难。 隔天课间的时候,杨嘉佑真的来座位上找许立了,他对照着辅导书和课本,把卷子上对应的知识点全都画出来了,“你看是不是很简单,其实本质都没变。” 周围同学见他们俩在讨论学习,顿时起哄:“呦吼,阎王转性儿了!这么友善待人啊?” 许立蹙眉,他上次听见其他同学喊这个绰号,怎么杨嘉佑在其他人眼里,很不好招惹? 杨嘉佑没搭理那些人,见许立写了一堆改错题,越看越头疼,继续说:“下学期还要上物理课,你这么下去,得完蛋。” 周围吵闹,许立注意力有点不集中,只听见杨嘉佑一直在说什么。 “喂,杨嘉佑,你是不是热心过头了,人家根本没搭理你——” 三五个同学开始哄笑。 许立的脸一阵白一阵红。 杨嘉佑把桌子一拍,眉宇凝重,话是对许立说的:“我跟你说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 许立回过神来,“你先回座位上,我放学后把这两本书带回去。” 杨嘉佑看他不对劲,这才意识到有不少同学在围观,他想起昨天易小虎说的话,这些人基本上都家境优渥,从小跟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不是人精也变成人精,嗅觉很灵敏。 对明显与自己不同的人,他们反应很快,倒不是大恶,只是带了几分好奇,排斥,看热闹的成分。 杨嘉佑站直了,幽幽地扫了一圈,不怒自威,这些人见好就收,直接散了。 许立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杨嘉佑刚才的架势,他特别怕杨嘉佑跟这些人打起来。 杨嘉佑不笑的时候,人看上去很桀骜,又因为眼梢轻轻向上,眉眼间带了几分锋芒。再加上平时玩的疯,运动细胞发达,可以说是男生里的头儿,这还只是他14岁的时候。 熬到下午五点多,周围同学基本上都回家了。 许立呆坐在座位上,今天他不想这么早回去。 杨嘉佑在前面收拾书包,见许立还坐着,“走啊,免得我妈要疯狂打电话。” 许立声音很轻:“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杨嘉佑心里发毛,觉得许立今天很反常,先是早上讲话的时候神游,体育课也不怎么热衷于运动,慢跑完以后,他竟然跑到一边看别人打乒乓球。 这么宝贵的时间不用来出汗,简直是浪费。 杨嘉佑朝他走了过来,扯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面前,“你干嘛?心情不好。” 许立脸色苍白,摇了摇头,见教室前门有人进出,他连忙说:“你快回去,别待我在旁边。”免得又要被同学议论,听见那些人给杨嘉佑起绰号,许立心里不舒服。 杨嘉佑回头看了一眼,是两个女生忘了拿水杯,很快就走了,他拧着眉毛:“许立,你有毛病?那么在乎别人的眼光干什么?” 许立没说话。 杨嘉佑见他这是默认了,接着说:“我告诉你,你这么忧心忡忡,学习绝对搞不好。” 这句话刺痛到许立了,他抬起头说:“我也不想这样。” “你上课,绝对没有认真听讲。” “我有听。”许立坚持道。 杨嘉佑抬高了声音,“我凑在你耳边讲话,用语文老师的话讲,是耳提面命,你都能出神,上课铃一响,老师要面对这么多人讲课,你肯定走神了。” 许立的呼吸变得急促,隐隐觉得杨嘉佑说得有道理。 杨嘉佑继续问:“你们以前怎么上课?” 许立答:“老师会把重点直接讲出来,列举重点题型,我基本听过一遍就懂了。” 杨嘉佑呼吸沉沉,“这里上课,跟你以前的学校不一样。”他夺过许立手中的笔,潦草地画了一棵树,“老师会把知识点散列出来,你听他讲课,不要只听他讲什么细节,否则一个细节没听懂你就会觉得很慌,容易错过下一个重点——” “那要怎么听?”许立觉得诧异,忍不住打断了他。 杨嘉佑急得想跳脚,他竭力忍着,因为以前杨嘉羽一见他发毛,就要哭,他现在不能把许立吓到了,他耐着性子说:“听讲,自然是要听线索,就像这棵树,知识点是苹果,一整节课听下来,应该是一棵完整的苹果树。你一直在捡烂苹果,吃下去不拉肚子才怪!” 许立却说:“但是有好多数学题型老师没讲过,考试的时候我不会。” “你同桌怎么会?” “他上补习班。” 杨嘉佑一本正经地说:“可是我没上补习班,我会。” 许立小声说:“那是你聪明。” 杨嘉佑真想胸口碎大石,他憋了半天,才说:“杨嘉羽那破钢琴,我也不会啊?但是你隔了这么久还能完整地弹奏曲子,我连五线谱都不认识。”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杨嘉佑把他桌上的书本收拾到一边,“任何学习都有共性,知识不是孤立的。” 许立没说话。 杨嘉佑说:“听讲我已经说了,这要你自己揣摩,我帮不了你。你既然问到数学,我告诉你我怎么学数学,所有的题型都有本质,你每次做题时能不能不要那么着急下笔,你看了题,问一问自己,这题到底考什么知识点,书上有哪些基本知识点,是考概念,还是巧妙计算,你总得看看类型,是不是?你掌握了这一点,就会发现其实数学万变不离其宗,题太多了,肯定做不完,而且你又不参加奥赛,没必要巧中取胜啊。” 许立大概听明白了,“那为什么这么多人上补习班。” 杨嘉佑不答反问:“实话?” 许立点了点头。 杨嘉佑说:“因为他们跟你一样,不知道怎么才叫听讲,表面上看着挺认真,其实思绪早就跑了,就像早上我跟你讲话一样,他们在那里叽叽歪歪,我一句也没听见,我在跟你说话,你却在想别的。” 许立面无表情地说:“他们叫你‘阎王’,我听了集中不了注意力。” 杨嘉佑嗤笑,满不在乎地说:“你知道我叫他们什么?” 许立摇了摇头。 “饭桶。” 许立笑出声来,“这么一对比,还是‘阎王’好听一点。” 杨嘉佑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有脑子不用,天天等着别人强塞,把知识嚼碎了喂下去,不是饭桶是什么?”他停顿了一下,“不对,应该叫废物,愧对灵长类动物。” 许立被他逗乐了,笑得喘不过气来,“你真的当他们的面儿这么说?” 杨嘉佑想了想,“那得看是什么时候。” “比如呢?” 杨嘉佑摸了摸下巴,“比如易小虎臭脚,踢错球,我骂他是‘废物’,他一个屁都不敢放。” “你这么牛逼啊。”许立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 杨嘉佑笑了笑,“球场泄愤很爽的,下次我带你试试——” 许立说:“我不喜欢足球。” “那你喜欢什么?” 许立想了想,“羽毛球。” “下次我陪你打。” 许立连连摆手:“不要,他们肯定又要碎嘴,你不介意,但是我介意他们那样喊你。” 杨嘉佑侧过脸笑了,没过多久,笑容散了下去,神情认真地问:“你想让他们闭嘴?” 许立说:“也不是,我只是不想听见。” 杨嘉佑挑了挑眉,“那还不是一个意思。” 说着,杨嘉佑屈起食指在桌面敲了敲,“我告诉你,在这里,有两种方式能让他们闭嘴。一种,有钱;另一种,优秀。你选哪种?” 许立说:“没有选择。” 杨嘉佑指着身后那些座位,气势出来了,“知道他们为什么敢碎嘴,那是因为你没用实力打他们的脸,等你哪天排到我前面,我保证,他们见了你必须闭嘴。” 许立点着头,问:“杨叔叔算很有钱的那种吗?” 杨嘉佑有点飘飘然,“哎,有钱的,没我学习好;学习好的,没我有钱。所以他们才叫我‘阎王’,因为惹了我,是要记仇的,下回球场上见了,踢到他求饶。” 许立笑了,半开玩笑地说:“你收我做小弟吧?” 杨嘉佑凑近了些,“那你先叫声哥哥——” “滚!”两个少年笑了起来,头顶的白炽灯明亮,记录着他们的青春。 气氛松快,许立心里应该也明白了,杨嘉佑说:“把东西收拾收拾,晚上回去再琢磨。” 许立点头,听见杨嘉佑说:“家里还有一副羽毛球拍,才买的,特别新。我爸平时忙,杨嘉羽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接不了我的球,没劲。”他抬了抬下巴,“下回你跟我打。” 许立说:“嘉羽是弹钢琴的,最好不要参与需要那么大力气的运动,手指的力量会受影响。” “啧啧啧——”杨嘉佑一听许立维护杨嘉羽,就开始各种不爽,“还弹钢琴,我看她是弹棉花。” 许立忍不住笑了,“初学的时候是这样,等以后上路了,会流畅很多。” 回去的路上,杨嘉佑还在问:“那打羽毛球会不会影响到你的手?” 许立说:“不会。” 杨嘉佑拧着眉毛,“你刚刚不是说有影响?” “因为钢琴对嘉羽来说,是一次珍贵的机会,她需要全力以赴,而我只想做普通人。”许立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优秀的普通人。” 杨嘉佑捶了一下他的心口,发出了邀请:“说好了,下回一起打球。” 第14章 诚心祈福 “不过你为什么不喜欢足球?”杨嘉佑有点好奇,“你不觉得跟那么多人一起争抢,很有意思吗?” 许立想了想,“我不擅长跟那么多人一起玩。” 杨嘉佑觉得心情沉重,“那完了,以后上了高中,个子肯定也长高了,还得打篮球呢。”他悻悻地看了许立一眼,“我还以为多了个队友呢。” 杨嘉佑那时候还不知道,许立因为他这句话,高中时,在篮球场上英姿飒爽,但这也是后话了。 回到家,徐瑛责怪他们比之前要晚。 杨嘉佑睁眼说瞎话,“作业多,在教室多待了一会儿。” 琴房传来阵阵声响,听旋律,杨嘉羽应该在练习入门级的曲谱了,比上周的效果要好很多。听见哥们回来,她起身,凑到房门口:“给你们留了紫米糕,只有两个哦,一人一个。” 许立心中一暖,奶奶生前爱吃紫米糕,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吃到。 杨嘉佑洗手吃饭,动作很迅速,一点儿也不斯文,咕咚咕咚喝着水。 徐瑛说:“你吃那么快干什么?” 杨嘉佑望着许立,一字一顿地说:“还不是因为学习辛苦。” “切——”徐瑛想笑,“你是踢球累了吧。” 许立心知肚明地吃着饭,心想杨嘉佑是在给他施压,认为自己耽误他吃饭,但许立心里很高兴。 徐瑛走了过来,把盛放紫米糕的盘子端过来:“妹妹给你们俩留的,一人一个。” 杨嘉佑歪坐在椅子上,想起上次在食堂吃饭,许立特意点了两个紫米糕,他应该很喜欢吃,于是大大咧咧地说:“哎,我一不小心吃饱了。”说着,他站起身,看着许立,“你替我吃掉!” 徐瑛在一旁笑,对此刻温馨场面感到幸福。 许立说:“我吃不完。” 杨嘉佑半眯着,见妈妈已经去厨房了,朝许立眨了眨右眼,压低声音说:“这是命令。” 许立觉得自己被杨嘉佑击毙了。 杨嘉佑皱眉:“到底听见没有?也不吭一声。” 许立只好说:“听见了,吃掉。” 杨嘉佑这才满意地笑了,“我去写作业了,”他挠头朝楼上走,哀叹道:“今天又得少打半个小时的游戏。” 许立嘴角上扬,把两个紫米糕都吃掉了。 之后的日子,许立按照杨嘉佑的提议,调整了自己的学习方法,很快就领悟到其中的秘诀。正是因为不会听讲,没有用对方法,他才认为学得云里雾里,甚至有吃力。实际上放平心态,保持注意力集中,一节课足够了解重点,课后花点时间整理,形成自己的知识体系,才发现学习没有那么难。 许立渐渐学进去了,体会到杨嘉佑所说的‘他们叽叽歪歪,我一句话没听见’的状态,原来只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思路非常清晰,更何况初中的知识本来就没有那么复杂。 截止到初二下学期期末,许立已经挤到了班级前十五。 他经常在第13,14名徘徊,考得最好的一次,是第11名,他离杨嘉佑还有十个人的距离。 由于杨嘉佑做什么事,都喜欢喊上许立,班里不怀好意的同学开始谣传‘许立像杨嘉佑的狗一样’,不过这些话,他们从来不敢当着杨嘉佑的面儿说。 许立心想,狗就狗吧,用杨嘉佑话说,就当他们放屁,自己心情舒畅,好好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初三时,体育课排得少了些,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为初升高做准备。 条件好一点的同学,家里有关系可以直升本部。 不过双语学校里,大部分同学,学习还真得不错,而且眼界也比较开阔,想法新奇,在这里可以学到很多课本以外的东西。 以前许立总觉得读书是一件单纯的事情,现在他却不这么认为,少年人有少年人的游戏规则,他一进场,就跟了王者选手杨嘉佑,没有做无用功,一路都在晋级。 有时候也会有不爽,比如被同学排挤,会落单,杨嘉佑只要看见了,会陪他一起。 久而久之,这种界线感在逐步消除。 除去完成校内的学习任务,回到家,许立的课余时间被杨嘉羽占据,她的琴技在逐步提高,有好几次还指出许立弹错了一个音。 徐瑛说:“你自己弹,许立哥哥学习任务重,你非要缠着他练琴。” 杨嘉羽却不同意,比较认死理,她觉得不对就要改过来,一直磨到许立弹正确,才放他走。不得不说,他们兄妹俩一直在加速推着许立往前。 许立成年以后,回想成长的岁月,初升高及高中时期,他整个人生最充实、饱满的时光,他学习了大量的知识,甚至把以前搁置一旁的钢琴也捡起来了。 这些都得益于杨嘉佑和杨嘉羽。 所以无论同学们怎么议论‘许立是杨嘉佑的狗’,许立都不会放在心上,学习新东西,保持强烈的好奇心,能让人受益终生。 先别想外界怎么看待自己,要扪心自问,能从这段经历里有什么成长,有什么改变。把不能改变的东西尽量做好,一步一个脚印,总有一天,会等到能改变某些东西的时候。 临近中考的那个夏天,学校给同学们放了假,老师反复交代注意事项,鼓舞学生们全力以赴。也许是面临分别,平日取笑过许立的同学,让他都觉得没那么讨厌。 离考试只剩一天,该复习的都复习了,临时抱佛脚也没有用。 由于杨嘉羽在小学部,中考会占用到他们的教室,她也放了假。 徐瑛提议全家人去寺庙里转一转,也算是祈福。 杨振华表示赞同:“这个主意不错。” 杨嘉羽叫苦不堪:“妈妈,你不会是要去夫子庙吧?那里我们已经去过很多次了。”她耷拉着眉眼,轻声抱怨着:“祈福有用吗?能不能让我更聪明一点啊?” 一家人笑了起来,杨振华捋了捋女儿的长发,“咱们不去夫子庙,那里游客比较多。既然是祈福,当然要去清静的地方,让人能静下心来,虔诚地许下愿望。” 听见爸爸这么说,杨嘉羽才高兴了起来,她跑到房间,拿上自己的水杯和太阳伞,准备出发了。 住的地方距离灵谷寺较远,他们起得很早。杨振华亲自开车,徐瑛坐在副驾驶室,三个孩子坐在后面,一路倒是畅通无阻。 车子进入玄武区钟山风景区后开始减速,这时候才早上八点,周围游客没那么多。 停好车后,一家人顺着青砖石路往前,空气里涌动着夏日特有的清亮潮意,杨嘉羽牵着妈妈的手,觉得这个地方很陌生,的确没来过。 远远地望过去,能看见灵谷寺的大门,青灰的石墙,棕褐色门匾上写着‘灵谷胜境’四个字,两旁栽着高大茂盛的银杏树,盛夏时节,银杏也还未来得及变黄,透着绿意,在风中轻轻摇曳。耳畔传来悠扬的布谷鸟叫声,清晨雾气弥漫,走在这样的寺里,心一下子就安静了。 南京是一个被梧桐树包围的城市,要说最美的时节,当属秋季,梧桐树泛黄,枫叶被染成棕红,这个城市的小街小巷都沉浸在油画中。 孩子们好奇,习惯性地走在前面,杨振华夫妇跟在后边。 杨嘉佑一向步伐快,许立走在他身旁,而杨嘉羽像个拖油瓶一样,喘气跟在他俩身后。 看着他们偶尔拌嘴,徐瑛却觉得场面很温馨,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 灵谷寺早年间是为纪念僧人‘宝志禅师’而建,正殿气势恢宏,东西殿分布在两侧,往北走即是观音阁。太阳光照过来,隐隐可见观音阁烟雾缭绕。寺内殿堂众多,较为被人们熟知的是金刚殿、无量殿、五方殿,由于占地面积近140万平方米,可以游览的景点不少。 临近晌午时,孩子们的好奇心差不多被消耗完了,一点也不想再步行了。 带一行人转到无梁殿时,因殿内供奉着无量寿佛,徐瑛喊孩子们进来祈福。五个蒲团垫至于大殿内,杨振华、徐瑛跪于左右两侧,杨嘉佑、许立、杨嘉羽在中间的位置。 往功德箱里丢入香火钱,闭上眼,好像能听见钟声,呼吸间皆是檀香,确实让人觉得心里安静。在佛祖面前,杨嘉佑改不了调皮的习惯,他瞧瞧睁开眼,发现爸爸、妈妈、许立、妹妹都闭上了眼。 他立刻双手合十,闭上了眼,仿佛在恳求佛祖,帮他实现的三个愿望—— 一愿父母康健 二愿妹妹喜乐 三愿…… 三愿什么? 杨嘉佑脑子有点乱,他下意识地睁开眼,偷看右手边的人,许立正虔诚地闭上眼,光线从大殿门口照进来,在许立脸上留下清浅的阴影,他的侧脸非常俊秀,下颚线呈现弧形,肤色白皙,被阳光照得如同璞玉。杨嘉佑的心跳开始加速跳跃,眼看着爸妈要叩拜第三次了。 杨嘉佑屏住呼吸,蹙眉在心中呐喊出第三个愿望,待掌心紧贴于蒲团垫,额头虔诚地朝佛祖低下,他听见自己内心有个声音:三愿许立常伴。 那时候杨嘉佑还不知道,第三个愿望有多么难以实现。 长大后,他吻过许立的脸,熟悉他颈窝处的气息,许立很安静,靠在他心口睡着过。下大雨时,他们吵过架,许立说了分手,杨嘉佑求他别走。 但许立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太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随时可能被杨嘉佑牺牲。 杨嘉佑每每想起年少,永远都忘不了来灵谷寺祈福的那个夏日。 如果时光可以倒退,他想给佛祖多磕几个头,好让真心被知晓,那样后续是不是就不会如此难受? 第15章 细水长流 “嘉佑,嘉佑?”徐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愿望许好了吗?” 杨嘉佑睁开眼,见父母等人皆已起身,慌忙收敛住思绪,“好了。”起身前,他郑重地看了无量寿佛一眼,只见佛祖静默而坐,眼睑向下,嘴角带着弧度,仿佛在温和地祝福什么。 爸妈已经出殿,杨嘉羽跟了上去。 杨嘉佑拦住许立,轻声问:“你许的什么愿望啊?” 许立笑了笑,“说出口就不灵了。”他已经跨步向前。 杨嘉佑心里有点着急,跟上他,神神秘秘地说:“我许了三个愿望,你猜猜是什么?” “我不猜。”许立敛着眉眼,面容看起来非常干净。 “猜一下,猜中了有奖。”杨嘉佑扬起嘴角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两个人并排走着,许立蹙眉看向他:“我哪里知道你在想什么?” 杨嘉佑说:“你怎么不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许立嘴角带着清浅的笑容,心间漾起阵阵暖意。就是因为这句话,有很长一段时间,许立都很自责,认为自己不该对杨嘉佑产生别的情感,以至于侮辱了‘朋友’这两个字。 见他笑了,杨嘉佑就没有继续让他猜,许立说得对,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等将来有机会他再和爸妈、妹妹、许立一起还愿,到时候就知道愿望有没有实现了。 “你们俩快点啊!”杨嘉羽在不远处挥手,为了表示不满,她还做了个鬼脸。 杨嘉佑和许立加快了步伐往前。 徐瑛说:“前面有个游廊,咱们去歇一会儿。” 杨振华看了看手表,已经临近晌午,“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吃的,待会儿好吃饭。” 徐瑛点头同意了,她带着三个孩子往游廊走,不料这里还有一个偏殿,里面供着不少佛。徐瑛觉得遇到了就该拜一拜。 杨嘉羽却说:“妈妈,你自己去吧,我走累了。” 杨嘉佑头一回觉得妹妹说得有道理,也点了点头。 徐瑛无奈,想到偏殿就在游廊门口,四周安静,也比较安全,于是对杨嘉佑说:“妈妈进去拜一拜,你是哥哥,要看好他们。” 杨嘉佑突然觉得‘哥哥’这个称呼很神气,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徐瑛进了偏殿。 许立是真的走累了,坐在游廊的座椅里,右手搁在扶手上,把头侧靠在自己的手臂上,胳膊白皙而瘦削。杨嘉羽坐在一旁打哈欠,她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杨嘉羽本来想笑,见哥哥朝自己做了个‘嘘’的手势,她侧过脸,看见许立闭着眼,好像在打盹儿。杨嘉佑站在许立身边,猜到他心里应该有很大的压力,否则怎么会困。 他往妈妈的方向看了看,见她仍在偏殿中,他环视四周,觉得寺庙实在乏善可陈,不过很快,杨嘉佑的眼睛亮了亮,凑在耳边跟杨嘉羽说了什么。 杨嘉羽眼里闪烁着雀跃的光芒,有些兴奋,小声说:“真的啊?” “真的,你快去,不用摘很多,三五个就行了。” “好!”杨嘉羽飞快地顺着石阶而下,去了游廊旁边的草坪上,她弯腰采摘了什么,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几株毛茸茸的蒲公英。 “哥哥,给你!”杨嘉羽慷慨地说道。 许立仍旧闭着眼,好像在闭目休息。 杨嘉佑狡黠一笑,压低声音说:“你看好了,不许提前说话。” 杨嘉羽直点头。 杨嘉佑弯腰凑在许立面前,手中的蒲公英慢慢靠近他的鼻息,杨嘉羽已经忍不住想笑了,杨嘉佑回过头,朝她皱了皱眉。 杨嘉羽只好捂住嘴巴,眼睛却眯成了月牙。 蒲公英轻盈而蓬松,如同一把小小的伞,淡白色,美好到让人舍不得触碰。 杨嘉佑的手靠近了些,很快,许立感觉有东西蹭在鼻尖,有点痒,想打喷嚏。杨嘉佑赶紧挪开了一点,待许立呼吸平稳了,他又用蒲公英挠了挠许立的鼻子。 杨嘉佑瞧得特别清楚,许立鼻尖翕动,这一次他没忍住,眯着眼,下意识地捂住嘴,打了个喷嚏,不料呼吸沉沉,蒲公英被吹散了。 许立睁开了眼,看见红城墙黛瓦,藤叶碧绿,眼前飘着细碎的蒲公英,杨嘉佑的脸庞近在眼前,笑得十分开怀,飞扬而明朗。而杨嘉羽靠坐在长椅上,仰着脖子笑。 耳畔的钟声听得不太真切,空气里混着檀木香,时间仿佛静止了。 好多年过去了,许立才知道这是他们三个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杨嘉佑后来缠着许立,问他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许立说不出来,因为跟杨嘉佑一起成长的每个片段,都美好到了极致。这种喜欢不是突然的,好像流水拥抱青山,浸湿山脚每一寸土壤,细水长流,缓慢却从未止步,直至某天汇至江河。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心动的时刻,许立在想,应该就是此刻,杨嘉佑那么肆意,那么放松,活成了他最想成为的样子,骄傲而自信,狡黠而真挚。 只不过那时他们年少,把这种悸动单纯地归结为友情。 话说回来,十五岁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确是友情,悸动只占很小很小一部分。 友情变质,那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徐瑛走出来,见他们兄妹俩不知道在傻乐什么,“好了,爸爸刚才发短信,说找到了吃饭的地方,让咱们过去。”她朝许立招了招手,笑着说:“许立,走吧。” 许立站起身,瞧了杨嘉佑一眼。 杨嘉佑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 中午一家人在附近吃了面食,长期的相处让杨嘉佑、杨嘉羽、许立三个人十分友爱,不会像以前一样把餐桌当战场,一同就餐的游客看见他们,夸赞道:“你们俩口子真是好福气。” 杨振华笑了笑,“是,孩子们很可爱。” 考虑到中考在即,他们没有在寺里久待,吃过午饭就驱车往回赶了。 来的时候孩子们叽叽喳喳,返程时他们倒是安静,徐瑛好奇地回过头,见杨嘉佑靠在车窗旁睡着了,许立坐姿端正,但也微微闭着眼,而杨嘉羽像一只酣睡的小老虎,靠在许立肩膀上睡着了。 “振华,你看嘉羽跟嘉佑好像不怎么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许立是她亲哥哥呢。” 杨振华通过后视镜看到女儿熟睡的脸庞,眉眼温和地说:“许立是慢性子,不像嘉佑那么急躁,让嘉羽有安全感,她自然会多亲近许立一些。” 徐瑛轻轻笑了一下,“他们兄妹俩,真是天生的敌人,说不了几句就要吹胡子瞪眼睛。” 杨振华说:“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特点,不能按照咱们的愿望去约束他们。”他侧过脸看了妻子一眼,见她面容平静而舒缓,不自觉地笑了,“现在不是挺好的?” 徐瑛回过头,又看了他们三个一眼,感叹道:“是啊,真的挺好。” 中考那两天,天气晴朗而明媚,伴着夏日此起彼伏的知了声,等到了出成绩的日子。 杨嘉佑成绩优异,超了高中本部划线八十多分,可以直升本校。其实他很担心许立,怕他压力大发挥的不好,顺着成绩公告栏往下看,杨嘉佑的心简直快蹦出来了,比查看自己的成绩还要紧张。最后,他瞧见许立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数字。 杨嘉佑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嘴里默念:佛祖保佑。 原来许立在划档线附近,差几分就上不了本部,如果爸爸找关系,肯定能想办法让他升本部,但许立肯定不会开心。毕竟,谁都希望凭借自己的力量往前。 得知这个考试结果,全家人都很开心,徐瑛抽了周末的时间,在家里坐了大一桌子的菜,和孩子们举杯相庆。许立第一次露出了自信而放松的笑容。 现在两个大孩子顺利升学,接下来要操心的就是杨嘉羽了。 徐瑛清了清嗓子,神情认真地说:“嘉羽,你要像哥哥们学习,将来跟他们在一个高中部读书。” 杨嘉羽扒着饭,闷闷不乐地应声:“嗯。” 杨振华说:“爸爸妈妈不会强求你,但是你要尽全力,你努力到自己的极限,就可以了。” 杨嘉羽眼睛很亮,又闪过一丝迟疑,“真的吗?”她看向杨嘉佑,觉得哥哥离自己实在太远了,有点丧气,“我要是上不了呢?” 杨嘉佑说:“你只管好好努力,其他事有爸妈在。”他头一回这么鼓励妹妹,语气听起来干巴巴的,“还有,我。” 杨嘉羽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想说什么,又瘪起嘴,最后泪珠掉进碗里,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坚定:“我会的,要向哥哥们学习!” 一家人笑了起来,桌上是丰盛的食物,空气里飘荡着橘子汽水的味道,让这个夏日显得格外美好。 说来也巧,进入高中以后,杨嘉佑和许立还在一个班。 这次,可不是杨振华想的办法,是他们冥冥之中的缘分。 班上有不少是杨嘉佑初中部的同学,有的以前在隔壁班,有的一起踢过球,偶有一些陌生的面孔。但随着学习任务的加重,高中生活的新鲜感很快就被稀释了。 初中时,身边还有不少贪玩儿的同学,中考相当于一次筛选,把更优秀的人聚到一起。一个班级当然不可能人人是尖子生,但到了高中部,绝大部分人都在认真学习。 上一次班级举办模拟联合国活动时,许立发现周围同学的英语口语表达能力非常棒,小到了解不同国家的历史发展、风俗、俚语,大到语气都与其国际形象契合。杨嘉佑一直都是人群中的闪耀点,再加上底气足,少年人意气风发,以浪遏飞舟之力,让许立铭记了一生。 如果说学习需要斗志,那么杨嘉佑的优秀,准确无误地刺激了许立那颗胜负心。 第16章 十指相扣 进入高中以后,杨嘉佑不怎么打游戏了,除去户外活动,他的心思全扑在学习上。 许立的座位在杨嘉佑斜后方,中间还隔了一排同学。 杨嘉佑永远也会不知道,许立的整个青春期,都在收集他的背影。调整了听讲方式,许立克服了极大的学习障碍,再加上注意力高度集中,学习变成一件很纯粹的事情。 有时候许立会因为一道数学题,跟杨嘉佑争执半天。 许立用的是常规方法,杨嘉佑是另辟蹊径,许立说:“这种方法显然不常见,你在哪儿看的?” 杨嘉佑说:“在辅导书上,讲了一点,不过步骤略了,我自己重新做了一遍,觉得很好。” “下一次未必能这样解出来。” 杨嘉佑满不在乎地说:“下次再想下次的办法,整天像你这么规规矩矩,那不得累死了。” 许立笑了,瞧见几个女生一直在看杨嘉佑,“你回头看看——” “什么?”杨嘉佑挑眉,狐疑地转过脸,身后的女生们哄笑了起来,有些害羞地侧过脸。 杨嘉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无不无聊?” 许立说:“很多人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杨嘉佑想吐血,“老百姓拜佛,佛祖也忙不过来啊?” 许立想到了一件事,“那你还许愿?” 杨嘉佑似笑非笑,“我不一样。” “你怎么不一样?” “我是佛祖的亲戚,佛祖肯定会听到我的心声。” 许立靠坐在椅子里,轻轻抬起下巴,“佛祖哪儿来的亲戚?” 杨嘉佑绷不住了,笑容清朗,露出虎牙,拍着胸脯,压低声音说:“佛祖本佛。” “净往自己脸上贴金。”许立瞧了他一眼,语气很轻:“我看你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中’,应该是济公才对。” “你——” 杨嘉佑想说什么,上课铃声忽然响了,他伸手点了点许立,“行,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高中以后,学校有规定的晚自习,夜里九点四十放学,俩人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听见不远处的女孩说:“你知道隔壁班的杨嘉佑吗?” “嘘嘘嘘——”另一个压低声音,“他来了。” 很快,两个女生加快脚步,继续说:“旁边那个是谁啊,长得也好帅。” …… 许立特意瞧了杨嘉佑一眼,见他面容平静,一点反应也没有。 杨嘉佑说:“你看着我干嘛?你不认识我?” “下回放学你先走,现在连我都要被讨论。”许立笑了笑,接着说:“你是风云人物。” 杨嘉佑没好气地‘切’了一声,“烦得要死。”不知道在说谁。 俩人骑着单车往前,杨嘉佑说:“往后你别在我面前八卦,跟他们一样,很烦。” 许立想笑:“你对女生那么大敌意?” 杨嘉佑瞧了他一眼,简直不吐不快:“你没见杨嘉羽有多烦人?长得是还行,哭起来那可要拆房子的,我真是怕了。我跟你说,你还别不信,越好看的,越麻烦,所以杨嘉羽堪称战斗机!” “哎,嘉羽很可爱,你别这样说。”许立不知道杨嘉佑哪儿来这么一套谬论。 杨嘉佑坚持即见,“我是看着杨嘉羽长大的,女生有多麻烦我比你清楚。”他吹起口哨,弓着背,脚下开始加速,“还有,我对女生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没等许立说话,杨嘉佑跟风一样冲到前面去了。 许立在他身后加速,看见杨嘉佑的校服被风吹得鼓起,这样的场景贯穿了整个青春期。 高中知识繁多,学习任务比之前重,许立发觉,现在追赶杨嘉佑比以前更难了些。虽然杨嘉佑还是班级第一,但全校排名成了才是重点。 杨嘉佑在全校能排前十,基本上在第七第八浮动。 再往前,那真是学神级别的人物,天赋异禀不说,家中又从小潜心培养,想不优秀都难。许立算是半路上杀出来的,学习习惯在逐渐形成,基本保持班级前十名。 杨嘉佑显然对此毫不在意,他对学习是挺认真,但看得出来,他没有用足力气。 有一回上体育课,篮球场上中场休息,许立把球推给其他同学,朝杨嘉佑走过来:“上回班主任跟你说什么?” 杨嘉佑身穿球服,大刺啦啦坐地上,喝了一口水,“叫我再攒把劲儿。” “那你怎么说。” 许立坐在他旁边,由于刚刚运动完,脸上在出汗。 杨嘉佑转过脸看他,一下子没忍住,笑出来,“嘿,你他妈怎么这么白啊——” 许立瞧了他一眼,表情有点郁闷,“汗白,不行吗?”他见杨嘉佑还在笑,没好气地说:“跟你一样,晒得那么黑?”其实杨嘉佑是小麦肤色。 杨嘉佑理直气壮地说:“大男人要那么白干嘛?” 许立被他气到了。 “哎,算我说错话了行不行?”杨嘉佑赶紧圆场,想起许立刚才说成绩的事情,“现在不挺好的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不用那么累。” “排在你前面的,可不止一个人。” 杨嘉佑收敛了笑意,“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非得拼死拼活才好?我要跟你一样,废寝忘食地学习,那还不如要了我的命。除了学习以外,还有很多东西。” 说到这里,杨嘉佑朝许立凑近了一些,“不过你得再加把油,争取排到我正下方那个名次。” 那天光线极好,杨嘉佑的两鬓看起来特别利落,他留着最简单的短发,浑身却散发着烈日气息,又灼又亮,好像在许立心口烙下一个印迹。 那是成长的邀请函,许立内心涌起一阵躁动。 有杨嘉佑在,许立就是想一天到晚闷头学习都不成,他被杨嘉佑撺掇到球场上。高二以后俩人个子迅速蹿高,杨嘉佑比许立稍微高一点,但从背影上看,他们渐渐褪去稚嫩感,处于成人与少年的交界线,看起来青涩又莽撞。 不得不说,流汗的感觉非常棒,难怪杨嘉佑痴迷运动,许立看见他在篮球场上跳跃,奔跑,抢夺,有种把生命完全打开的快感,就连嘶吼,也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体育课消耗了多余精力,晚上的睡眠质量也随之提高,反而促进了第二天上课,用更饱满的精神状态接受一次又一次的知识轰炸。渐渐的,许立的成绩正稳步向杨嘉佑靠近。 有趣的是,杨嘉佑每次都能把第二名甩几十分,没人再往前进,真是‘高处不胜寒’。 许立看着密密麻麻的排名,好像知道到了杨嘉佑的乐趣,不那么耗尽全力,保持好名次,又与其他人拉开距离,空下来的时间去球场上挥洒汗水,让老师、家长无话可说。 杨嘉佑是一个把时间发挥到极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饶是如此,杨嘉佑后来还是在许立身上栽了跟头,花了很长时间弄清自己的心意。他在情感上是一个身比心快的人,有些事情来不及思考,好像就突然发生了。 这天周末,杨嘉佑、许立难得在家,徐瑛为了庆贺自己之前的翻译内容被出版社采纳,准备多做几个菜,主菜基本上都端上去了,准备烧鱼时发现醋用完了。 徐瑛朝楼上喊,“嘉佑,你在忙吗?” 杨嘉佑说:“忙着呢,我正打游戏。” “哎,妈妈给你说个事,家里醋没了,你在咱们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一瓶。” 杨嘉佑大声说:“没了就不用呗。” 徐瑛蹙眉:“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杨嘉佑叫苦连天地说:“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局游戏都没打完。” 听到外面的对话,许立走出来说:“徐阿姨,我去。”说着,他准备下楼。 杨嘉佑蹙眉盯紧手机屏幕,慢吞吞地转过身,余光捕捉到许立从自己房门口路过,他连忙说:“行行行,我去我去!” 他跟上了许立的步伐,听见妈妈说:“买醋一个人就够了,你现在跑下来做什么?虚心假意!” 许立站在玄关处换鞋,顿时有点想笑,轻声跟杨嘉佑说:“你待在家里,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杨嘉羽听见声响,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眨了眨眼,“哥哥,你们要去哪儿?” “你不是在做作业吗?”徐瑛抬起头,忍不住蹙眉。 杨嘉佑拉长了脸,压低声音对许立说:“我跟你一起,省得我妈又要唠叨。” 俩人准备出门了,杨嘉羽见况,叮叮咚咚地跑下来,“去哪里啊?怎么不带我?我也要去。” 徐瑛笑出声来:“你们三个人去买醋,是要把醋缸抬回来吗?” 见妈妈没有直接阻拦,杨嘉羽飞快地穿好鞋,跟着哥哥们出门了。 家里离超市没几步路,小区又比较安全,他们从小在这里长大,徐瑛觉得很放心,就由着他们去。丈夫杨振华应该会晚一点回来,要是没赶上晚餐,她就和孩子们先吃。 他们住的小区全是别墅户型,周围寂静,绿化也比较茂盛,三个人静静地走着,杨嘉羽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学校里的事情。 杨嘉佑好像听见她说成绩进步了,多问了一句:“真的吗?” 杨嘉羽点头,伸出一个指头,“进步了一个名次。” 杨嘉佑面如土灰,问了还不如不问,许立却说:“不用跟别人比,跟自己比就行了。” 杨嘉佑没好气地怼他:“那你还跟我比?” “谁跟你比了?”许立觉得他这个人莫名其妙,杨嘉佑是他的榜样,不是对手。 杨嘉羽瞪着杨嘉佑:“你就会说我——” 杨嘉佑懒得理她。 买到了醋,他们顺着沥青路往前,晚风吹过,四周的柳树沙沙作响,杨嘉羽下意识地拽住许立的袖口,“黑黢黢的,我有点怕。” 杨嘉佑的视线停留在杨嘉羽的手腕上,见她近乎抓住许立的手了,一股无名的怒火窜上来,他竭力憋着,挤到许立和杨嘉羽中间,没好气地说:“喂,我是你哥,你怕黑不应该找我吗?”为了表达不满,他把醋瓶子直接塞给杨嘉羽,粗声粗气地说:“拿着!” 杨嘉羽只好接住,不满地望着他:“谁要找你,你比黑更可怕。”说着,她伸手去拽许立的手臂。 杨嘉佑直接牵住妹妹的手,“这样不就行了吗?我哪里可怕,能把你吃了?” 杨嘉羽抱着醋瓶子,幽愤地看着哥哥,没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看见前面的路灯坏了,杨嘉佑转过脸问许立:“你怕黑吗?” 许立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嗯?” 杨嘉佑朝前面抬了抬下巴。 “哦,不怕。”许立轻声说。 “不怕黑你把手揣兜里?”杨嘉佑扫了他一眼。 其实许立怕杨嘉佑误会自己过分亲近杨嘉羽,毕竟现在不同于以前,杨嘉羽已经15岁,不管怎么说,都是少女了,他正处于17岁的年纪,是应该避嫌。 “有点冷。”许立随便找了个借口。 “哪里冷了,这不是才秋天吗?” 杨嘉羽在一旁看热闹,她最喜欢看两个哥哥斗嘴。 许立不想跟他吵,只好把手拿出来。 黑暗中,杨嘉佑垂着左手,行走间,时不时触碰到许立的手,但许立每次都巧妙地躲开。手指间轻微又细腻的触碰,像把鬼火一样,迅速点燃杨嘉佑心中的燥意。 那盏路灯应该是坏了,待光线彻底暗了下来,杨嘉佑找到了许立的手,不由分说地牵住了他。 许立蹙眉,“你干嘛?” 杨嘉佑一本正经地说:“哥哥牵弟弟不是很正常吗?” 杨嘉羽的想法很简单,“你现在知道自己是哥哥了?” “杨嘉羽!”他瞪着妹妹,可是牵住许立的手丝毫没有放开。 许立那天一直在想,如果是哥哥牵弟弟,为什么杨嘉佑要钻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第17章 现学现卖 待三人回到家里,徐瑛见杨嘉羽拿着醋瓶子,小姑娘一脸不满。 “怎么了?”她问。 杨嘉羽哼哼唧唧,“哥哥就会使唤我。” 许立低头换鞋,没有说话。 杨嘉佑学妈妈的口吻:“怎么,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徐瑛简直哭笑不得,“哎,你们兄妹俩是不是冤家路窄。” 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些,许立去一楼洗手间洗手,心里有点慌乱,他想把属于杨嘉佑掌心的潮意洗掉,这样自己就不会胡思乱想。 杨嘉佑没注意那么多,帮妈妈把青菜端出来,又找出果饮,给妹妹杨嘉羽倒了她最爱的橙汁,杨嘉羽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饭吃到一半儿,杨振华回来了。 杨嘉羽脸上漾起酒窝,“爸爸!” 杨振华应声,换好鞋后朝餐厅走过来,面容舒缓,“今天好丰盛!” 徐瑛神情骄傲:“我的兼职工作稳定了,收入还不错哦!” “那今天得喝一杯,”杨振华提议,从橱柜里取出一瓶红酒,注意到许立单独坐在一侧,杨嘉佑和杨嘉羽并坐在一起,“哎,你们今天怎么不说话,吵架了?” 杨嘉羽率先说:“没有啊,”她看着眼前的橙汁,“就是哥哥使唤我拿东西而已。” 杨嘉佑面不改色地坐在餐桌旁,没说话。 杨振华心下了然,杨嘉羽心智简单,不会撒谎,他稍稍放了心。孩子们进入青春期以后,他作为父亲,有些担忧这其中的界线问题,毕竟许立不是杨家的孩子,杨嘉羽如果跟许立过于亲昵,不太好。 据杨振华观察,女儿杨嘉羽由于先天性问题,在少男少女之事上尚未开窍,尽管已经15岁,懂得礼貌与害羞,但她基本上还跟小时候一样,心思非常单纯。 许立是正常年纪的男孩,小时候遭受了不少苦难,早慧,心思通透,杨振华不敢确定,少年心性还跟以前一样。不过就今天的座位来看,杨振华知道,许立在尽量避嫌。 徐瑛没往这方面想,她在考虑过段时间,再请个阿姨帮忙收拾家务,这样她就可以安心地投入到兼职工作当中。明明想庆贺,但餐桌上的人各怀心事。 就连杨嘉佑都在费力地思索,刚刚牵住许立的时候,心脏为什么跳得那么快。 悄悄看向许立,见他神色宁静地吃饭,跟平时比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杨嘉佑觉得自己想多了,他跟许立是好兄弟,不是吗? 这么想着,杨嘉佑倒是心中坦然,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 杨振华看着儿子,心想他们到了青春期,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应该多给他们一些空间。以他对嘉佑的了解,嘉佑还没到能藏心思的年纪,至少现在不是。 见大人们都不说话,杨嘉羽开口:“妈妈,之后我能不能自己上学啊?” 徐瑛有些诧异,“怎么了,你现在都初三了,得安心学习呀。” 杨嘉羽说:“我都这么大了,我认得路。”她拿出智能手表,按出导航信息,“家里离学校没多远,你之前不是还说过,等哥哥们独自上学,就可以到我了吗?” 徐瑛有些不放心,“过段时间再说吧。”杨嘉羽心思那么简单,万一被骗了怎么办。 杨嘉羽说:“哥哥还骑自行车呢,嗖嗖嗖——”她表情飞扬地描述着。 餐桌的气氛被她带了起来,杨振华笑了,“哥哥是男孩子,我们要保护好你。” 杨嘉羽闷闷不乐,“最近老师教的曲子我也都会弹,功课也比之前好,为什么不能单独上学?我班上的同学都是自己来学校。” 听见女儿这么说,杨振华想了想,“那行,但司机还是暂且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爸爸总是很讲道理,杨嘉羽有点开心,期待着明天独自上学。 杨嘉佑却说:“地铁上人很多,你又不机灵,小心被挤到。” “这倒是。”徐瑛还是觉得欠妥,除非司机跟着杨嘉羽搭乘地铁,她才能真正放心,她看向儿子,“嘉佑,你骑自行车会带人吗?” 杨嘉佑想都没想:“不会。” 徐瑛沉着脸,又看向许立,脸色舒缓了一点:“许立,你呢。” 杨嘉佑抢先说:“他自行车后面没座位。” 杨嘉羽说:“你的不是有吗?” 杨嘉佑心里堵得慌,要是每天载着杨嘉羽上下学,他那辆山地自行车非得变成拖拉机不可,“我会把你带晕的。” 杨嘉羽神情认真地说:“你是我哥哥,我不怕,这不是你说的吗?” 杨嘉佑彻底懵了,暗骂自己给自己挖坑,杨嘉羽真是现学现卖。 杨振华说:“那行,让哥哥早上带你去上学,反正初中部离高中部很近,下午放学的时候还是司机来接。” 这个办法很折中,既满足了杨嘉羽渴望自由的愿望,又让徐瑛可以放心。 饭毕,保姆阿姨收拾着餐具,徐瑛在一旁帮忙,见孩子们准备上楼了,她喊住杨嘉佑:“嘉佑,明天骑慢一点。” 杨嘉佑木木地转过脸,“好。”总不能说不好吧,否则待会儿许立肯定要说话,不管车速是否像拖拉机,反正许立不能骑车载着杨嘉羽,就这么简单,不为什么。 杨嘉佑这么想着,哀叹明天又得迎来小尾巴。 徐瑛只当他们兄妹向来不对付,这些细节她已经习以为常,没有多想。 第二日,杨嘉羽果然起得很早,动作迅速地坐在了杨嘉佑的自行车后座。 出发前,杨嘉佑再三强调:“别学电影里,侧着坐容易摔下来。”他看了一眼杨嘉羽,幸好穿着牛仔裤:“还有,坐自行车后面不能穿裙子,容易绞进后轮。” “知道了,”杨嘉羽坐着不动,“你这车没有搁脚的地方。” 杨嘉佑回过头,蹙眉看向后轮的位置,“那不是有个突起吗,你踩那儿。” 杨嘉羽不情不愿地换了个姿势,按照哥哥的要求,小心地踩在一个铁棍上。 许立单脚支着自行车,停在他们后面,“好了吗?” 杨嘉羽回过头,神情雀跃:“好了!” 杨嘉佑说:“抱紧了。” 杨嘉羽回过头,有点紧张,攥紧了哥哥的校服,很快,她开始惊呼:“哥哥,你慢点儿——” 许立在后面看着,忍不住笑了,他看见杨嘉佑像一道风似的冲了出去,而杨嘉羽像他身后的一片荷叶,在风中轻轻摇曳,撞在他的背脊上,最后,还是抓稳了。 杨嘉羽很少这样近距离地接触清晨的街市,路上好多人,还要等红绿灯,穿过大街小巷的时候,她看见哥哥的校服吹得翻过来,她把手放在他的口袋里,耳朵贴在他背上,“哥哥,你不冷吗?” 杨嘉佑下意识地减缓了速度,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半晌才说:“不冷,你呢。” 杨嘉羽心满意足地笑了,“有哥哥给我挡风,我也不冷。” 杨嘉佑鼻尖一酸,从小到大,他对妹妹总是不耐烦,觉得她是个麻烦,人又娇气。此刻他忽然觉得许立那句话说得很对,杨嘉羽的确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快到学校的时候,杨嘉佑明显放缓了车速,甚至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这样他和妹妹,许立,就能在栽满梧桐树的马路上,待得更久一些。 时间尚早,杨嘉佑问妹妹:“你教室在哪儿?” 杨嘉羽小声说:“不用去教学楼,我自己走上去。”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杨嘉佑笑了笑。 杨嘉羽说:“我今天是自己来上学的!” “行行行——”杨嘉佑停好车,“你上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杨嘉羽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有点高兴,“真的啊?”以前哥哥总是对她不耐烦。 “真的!”杨嘉佑认真地说。 杨嘉羽对哥哥笑了,朝他和许立挥了挥手,“那我上去了。” 许立点头,收回视线时,发现早上徐阿姨给他们准备的袋子,还挂在自行车的把手上,他匆匆停好车,“我把牛奶给她送过去。” 杨嘉佑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来得及,“行,我等你。”他目视前方,见杨嘉羽已经走进教学楼了。杨嘉佑将双手揣在兜里,手指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杨嘉羽的饭卡,反面还印着樱桃小丸子,金属环上套了个红铃铛,应该是杨嘉羽刚才把手放进他口袋里落下的。 “真是幼稚。”说是这么说,杨嘉佑还是停好自行车,见许立的车没锁,他直接把两辆车的后轮锁一起,朝不远处的许立追了过去。 初中部的人比较多,杨嘉羽的教室在二楼左拐的位置。 书包还没放下,她听见窗外有人喊自己,“杨嘉羽,有人找你。” 许立站在走廊上,脸庞白皙,瘦削而高大,整个好像在发光,他朝杨嘉羽笑了笑,“牛奶。” 周围同学开始起哄,连忙替她接下了。 话刚说出口,教室里的女生发出一阵笑声,“哎,杨嘉羽,这谁啊?这么帅?” 那一刻,杨嘉羽简直幸福到爆棚。 这还不够,杨嘉佑气喘吁吁地跟上来,面无表情地把饭卡递给她:“喂,你的饭卡。” 教室的女孩子开始尖叫了,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正值青春,情窦初开。 杨嘉佑拽了许立一把,“走啊。” 许立见杨嘉羽已经收到牛奶,才收回视线,“好。” 一群女生围着杨嘉羽,叽叽喳喳地问:“杨嘉羽,到底哪个是你亲哥哥?” 杨嘉羽坐在靠近黑板的位置,杨嘉佑和许立离开时,路过了整个走廊。 女生们摇着她的手臂,“你快说啊——” 杨嘉羽说:“左边那个。” “什么左边右边,人已经走了。” “对啊,你就直接说吧,第一个还是第二个?” 杨嘉羽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猜。” 女生们七嘴八舌:“猜不出来,他们都跟你长得不像。”也是,杨嘉佑像爸爸杨振华,杨嘉羽像妈妈徐瑛,说是兄妹,其实他们长得并不像。 耳畔闹哄哄的,杨嘉羽却觉得幸福到了极致,她压低声音说:“第一个。” 第18章 忽远忽近 女生们还在讨论:“你哥好帅啊,简直像漫画里走出来的。” “第二个也帅,很阳光!” “杨嘉羽,以后能不能让你哥每天来送你,让我们饱饱眼福——” 还有女生说:“你好花痴哦!” “那你别看!” “哈哈哈哈……”有人笑了起来。 杨嘉羽把吸管插好,喝了一口牛奶,“那你们要帮我擦黑板。” “没问题!” 女孩子们嬉闹起来,过了十多分钟才散开。 杨嘉羽把饭卡放在书包里,她刚才不是故意说错的,在她的心里,哥哥杨嘉佑是无需多想的至亲,而许立,安抚她年幼时的惊慌,给过她太多耐心,细心,温柔。 从某种意义上讲,许立不是亲人更甚亲人。 如果明天就是狂风暴雨,通往安全海域的船上只能承载四个人。 杨嘉羽会毫不迟疑地把许立推上去,希望他能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能够平安。 她对许立的感情,复杂又纯粹。因为在爸爸妈妈那里,她要成为合格的女儿,在哥哥面前,她要成为听话的妹妹。只有面对许立的时候,不用想那么多,他像她的精神寄托,或是避风港,不管发生什么,只要许立还在她身边,她就不会慌乱,不会觉得自己很糟糕。 十五岁的杨嘉羽和周围女生相比,情感上要迟钝很多,也简单很多,以至于后来有人起哄,说她喜欢许立,她根本就没理解他们所说的‘喜欢’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初中部出来,许立发现他和杨嘉佑的车锁在一起,心里涌起阵阵暖意。 杨嘉佑弯腰开锁,见他杵在原地,语气急促:“赶紧的,快迟到了。” “哦。”许立回过神来,把自行车推出来,调转了方向,往高中部骑过去。 高二期中考试是联考,卷子要比之前更难,功夫不负有心人,许立已经杀到班级第二的位置。周围同学对此并不诧异,因为许立可以是班上最努力的同学,他的成绩可以说是踏实努力得来的。除去打打篮球,许立基本都在埋头学习,杨嘉佑再没有骂他是书呆子。 有同学说:“许立赶紧把杨嘉佑挤下来才好,天天吊儿郎当,还是第一名,这不是错误示范吗?” “对,引起公愤!” 许立听到觉得有些好笑,想起以前有人说杨嘉佑是害群之马,如果不是因为了解杨嘉佑,许立大概也会跟他们想的一样。不管怎么说,到目前为止,他才算彻底融入这个环境了。 成长中最难受的,也许不是成绩差,而是不被接纳。 成绩是可以通过努力就改变的东西,而接纳不是,有时候无论怎么努力,怎么讨好,怎么解释,都无法消除人们的偏见。 跟杨嘉佑一起成长的这几年,许立渐渐明白,杨嘉佑也不是时刻受同学们喜欢,无非是不敢招惹他而已。真心本来就那么有限,为什么一定要在偏见中去追寻。 还不如放下顾虑,一门心思地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尊重不是靠索取才能得到,而是靠征服。 许立这个学期的成绩很稳定,雷打不动地排在班级第二名。 每次排名刷新,都是许立最开心的时候,看见‘杨嘉佑’和‘许立’这两个名字,一前一后地挨着,中间不会穿插任何人的名字,他心里有种秘而不宣的快乐。 不能跟任何人分享,就连杨嘉佑也不会知道的快乐。 他们在理科班,老师却不太支持题海战术,周围大部分同学也是为了出国,没多少人真正觉得高考是唯一出路,许立很清楚,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只能是高考。 这天中午在食堂吃饭,许立忽然问:“你以后会出国吗?” 杨嘉佑白了他一眼,“想那么远干嘛,又没到高三。” 许立收回视线,“我就是问问。” 杨嘉佑怕他不高兴,直接说:“我出国了你怎么办?” 握住筷子的手暂停了一下,许立觉得脑子有点乱,想了想才说:“上大学。” 杨嘉佑觉得他没听懂,“谁不上大学呢,问题在哪里上。” 许立说:“能考多少,就去哪里。” 杨嘉佑点了点桌面,“喂,你现在成绩也不差了,就没有想去的地方?”说着,他眼里带了几分殷切,好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盼着许立能说中。 许立回避他的目光,“没有,去哪里都可以。” “真的?”杨嘉佑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半晌才说:“我不会出国的,我要照顾好爸妈和妹妹。” 许立见杨嘉佑情绪不佳,转移了话题,“你每天早上骑慢一点,嘉羽有点害怕。” 杨嘉佑不自觉地蹙眉,把自己的餐具推到一边,见周围没什么人,“你是不是喜欢我妹妹?” 许立脸色苍白,“你胡说什么?她才多大?” “那你这么关心她做什么?”杨嘉佑觉得可疑,再怎么说杨嘉羽都15岁了,不比小时候。 许立蹙眉:“我不能关心她吗?”他觉得杨嘉佑很不讲道理。 杨嘉佑却说:“你现在对她那么好,万一哪天你要外地求学怎么办?她从来没有经受风吹雨打,将来肯定接受不了。” 许立一字一顿地说:“那我就不去外地。” 杨嘉佑忍不住抬高声音,眼圈泛红,“你刚刚不是还说不喜欢吗?”他觉得很生气,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心里难受极了。 许立觉得杨嘉佑在无理取闹,端起餐具准备走了。 杨嘉佑坐着没动。 许立喊他:“走啊?” “别管我!”杨嘉佑腮帮子紧了紧。 许立也不生气,只是靠过来,杨嘉佑以为他要解释什么,不料许立把他的餐具端起,朝餐具回收处走了过去。他独自坐着,回过头看许立的背影,觉得他最近有点反常,让人觉得忽远忽近。 他们以前亲密无间,还一起洗过澡。 现在杨嘉佑觉得许立有心事了,不是学习方面的心事。 他想知道,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许每个人都有心事,因为有些事他也没告诉过许立,比如情不自禁地与许立十指相扣那次。 杨嘉佑习惯了许立面色平静,直到有一次许立因急性阑尾炎昏厥了过去。 许立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座位上空荡荡的。 曾几何时,杨嘉佑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许立,有时候在喝水,有时候在写作业,他是一个很安静的人,情绪没有太大起伏。 那天杨嘉佑跟着救护车,送许立去医院时,发现许立额前汗涔涔的,眉毛拧着,脸色很苍白。 一定很疼,一定很疼,否则许立怎么会皱眉,杨嘉佑失魂落魄地想着。 杨嘉佑是个特别怕麻烦的人,但他因为许立缺课,开始系统地做笔记,以前他写的东西只要自己能看懂就行,他现在不这么想,他得把知识点写得清楚一点,不能云里雾里,否则许立那个笨蛋肯定看不懂。他一看不懂,成绩就要下降,下降了就要皱眉毛。 杨嘉佑不喜欢看见许立皱眉毛。 好在病情发现及时,当时正值他们早自习,医院那边有妈妈帮忙照顾许立,听说许立的姑妈也来了,杨嘉佑稍微放了心。 医生建议住院观察几天,那段时间,许立不在家。 杨嘉羽弹钢琴的兴致也不高,总是愁容满面,妈妈要医院家里两头跑,爸爸很忙,她也不敢多问。哥哥就更不用说了,脸色像包青天,她看着害怕。 以前杨嘉羽总觉得家里很吵,哥哥喜欢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妈妈偶尔会抬高音量数落人,现在家里突然安静下来,杨嘉羽发现自己睡不着。 好在周末的时候,妈妈说可以去医院探望一下许立,杨嘉羽从房间里冲出来,怀里抱着一大堆自己爱吃的零食,兴冲冲地说:“走吧,妈妈。” 徐瑛问:“嘉佑,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杨嘉佑没出来:“不用了。” 杨嘉羽‘切’了一声,好像在表达不满。 母女俩准备下楼了,杨嘉佑突然说:“嘉羽,你过来一下。” 杨嘉羽把零食塞给妈妈,走到哥哥房门口,探头问:“干嘛?” 杨嘉佑坐在书桌前,“你进来。” 杨嘉羽想起以前来哥哥房间偷看满分试卷,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她不想进去,“我就在这里。” 杨嘉佑没办法,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记事本,朝房门口走过去,递到杨嘉羽手上,“去了医院,把这个交给许立。” 杨嘉羽笑了一下,爽快地说:“我知道了。”临走前,她问:“还有什么吗?” “——没有。” 她点头,飞快地朝妈妈奔过去。 妈妈和妹妹出门后,杨嘉佑去了许立的房间,这间房收拾得很整洁,许立的书包挂在椅靠后,写字桌上一尘不染,就连床也铺得平整,几乎看不到褶皱,拖鞋整齐地放在床脚旁。 杨嘉佑想起自己有时乱扔衣服,妈妈抱怨他经常乱丢袜子,书桌上从来都是乱七八糟,对照此情此景,杨嘉佑觉得非常惭愧。 他躺在许立床上,发现这个姿势能看见窗外的风景,不远处栽满了银杏树,叶片泛着金黄,衬着冬日柔和的光线,那画面美到了极致。他在想,许立躺在这里,会不会想家? 杨嘉佑扯过许立常盖的被子,压在自己脸上,熟悉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很淡,像柠檬味的洗发水,眼泪不自觉顺着眼角流下。 他喘不过气来,把被子掀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侧过脸看着书架,上面摆放着学习相关的书籍。就那么一瞬,杨嘉佑忽然意识到,哪怕这是许立的卧室,其实也没有很多他的痕迹。 书架上是学校建议阅读的书籍,牛津字典是通用工具书,就连台灯,也像是跟书桌作伴,不像许立私人的物件,除了那个书包。 杨嘉佑用手背抵住眼睛,心里隐隐有些害怕,想起那天在食堂,许立说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也就是说去哪里都可以。那么,他某天会不会突然离开—— 拿起书包,把其余东西摆放整齐,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杨嘉佑不愿继续往下想,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让许立独自一人。 有关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很快就起身了,把许立的被子回归原位,抹平床单上的褶皱,不让许立发现有人来过。 许立收到了杨嘉羽带来的记事本,他一页一页地看着,发现杨嘉佑的字其实写得很好看,都说字如其人,的确如此,他的字迹饱满而浑厚,带着遒劲之力。 知识点记得很全,翻到贴有‘物理’标签的那一页,还有不少受力分析图,画得很认真。 许立想起杨嘉佑经常不耐烦的表情,心里莫名有些感动。 也不知为什么,许立感到内疚,他怎么会对好朋友产生奇怪的念头。 杨叔叔一家对他那么好,他不能对杨嘉佑有其他想法,那等同于恩将仇报。 友情也会让人想一辈子跟某个人在一起,对吗? 想到这里,许立稍微宽恕了自己一点。 第19章 心动不止 他告诉自己,下一次,看见杨嘉佑,心脏不要乱跳,再乱跳,他就闭上眼。 17岁时许立以为,可以像切掉阑尾一样,剪断思绪。 后来他才明白,面对杨嘉佑,心脏从来不听话。 除非生命终结,否则心动不止。 出院后,生活恢复常态,许立还需要避免伤口感染,饮食清淡。以前他经常跟杨嘉佑一起打篮球,现在没办法继续了,需要静休一段时间。 许立改搭乘地铁上学,这样也好,不用每天频繁地看见杨嘉佑。 经过这次突发性生病事件后,两个人似乎都在回避彼此。 许立本来就心情压抑,没心思猜杨嘉佑为什么变得寡言,只当杨嘉佑一向喜动不喜静,自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陪伴他,自然还会有其他朋友围着杨嘉佑。 身体彻底痊愈后,许立经常找借口搭乘地铁,如果骑自行,他会尽量避开杨嘉佑出门的时间点。青春期总是让人难以捉摸,大人们只当他们开始有自己的思考,给了更加独立的空间,不参与他们之间的事情。 就连一向欢声笑语的家庭聚餐,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有些沉默。 许立上课时,偶尔从人群中看见杨嘉佑的后脑勺,会突然失神。 高二期末考试时,许立的成绩有所下滑,让他和杨嘉佑之间隔了四个人。 班上的同学小声议论:“完了完了,杨嘉佑要称霸咱们班了,现在的第二名罗明哲可没有许立的势头,跟杨嘉佑差那么大一截。” 这天晚自习结束,杨嘉佑终于在车棚里逮住许立,拦着他问:“你怎么了?” 许立吸了一口气,语气很轻:“没怎么。” 以杨嘉佑对许立的了解,许立多半有心事,成绩才会下滑,“你心情不好?” “没有。”许立抬起头,看了一眼杨嘉佑,不过很快就挪开视线。 杨嘉佑说话很直接,“没怎么,你成绩垮成这样?” 许立皱眉,他也不想倒退,但最近总有点心不在焉,控制不住。 杨嘉佑一见他皱眉毛就怕,立刻改口,语气都变轻了,“卷子拿我看看。” “杨嘉佑——”许立看向他,撞见杨嘉佑执着而率真的目光,他想了想才说:“成绩波动是正常的,我前段时间落下一些功课,需要时间来消化。” 原来不是心情不好,杨嘉佑松了一口气,视线停留在许立外套的口袋处,他在网上查过,这是一个小手术,但会留疤,“伤口还疼吗?” 许立想笑,“都拆线很久了。” 见他面容舒缓,杨嘉佑挠了挠头,“噢,我以为很疼。” “还好。”许立嘴角上扬,向他低声解释,“打了麻药,不疼。” 杨嘉佑又问:“前段时间没骑自行车,也是因为不能剧烈运动?” 许立点头,“其实坐地铁挺好的,很安静,还可以看书。”想起他们初中同校的时光,想起看过的《鲁宾逊漂流记》。 杨嘉佑一脸不高兴,“那什么时候可以打球?下学期有联赛,跟隔壁学校打。” “几月份?”许立问。 杨嘉佑想了想,“现在快放寒假了,应该还要补课,再怎么着,得等到开春,四月份的时候。” 许立说:“我陪你打。” “真的?”杨嘉佑立刻笑了起来,笑容真切而飞扬,凛冬时节,他穿了件立领黑色羽绒服,外套没有帽子,显得肩线利落,人非常精悍,很有力量感。 借着昏黄的灯光,杨嘉佑看清了许立,身量与自己差不多,只是偏瘦,穿了件灰白色羽绒服。许立的脸不像一般男生棱角分明,轮廓很柔和,短发乌黑,低眸时是双眼皮,眼角向下收,嘴唇不似其他男生那么薄,下唇稍厚,给五官平添了一种钝感。由于肤色白皙,如果双唇被浸湿,唇色如草莓。 只要不用力睁开眼,眼睛不会变成单眼皮,许立整个人看起来毫无攻击力。 难怪杨嘉羽喜欢依赖许立,杨嘉佑真的觉得,许立像放在床头的大狗熊,温柔,安静,可靠。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鲁莽,像森林里的猎人,他猜即使是大狗熊,也会怕枪声。 他都能想象,大狗熊听到枪声,会把小女孩抱在怀里,用敦实的后背抵住枪口。 他羡慕杨嘉羽,能理所当然地拥有大狗熊,因为谁都会觉得猎人不需要拥抱。 爸妈要求他成为懂事的哥哥,老师要他成为优秀的同学,朋友间不便轻易泄露情绪。 杨嘉佑觉得自己是猎人,但他拿枪不是为了捕杀,是为了保护自己。 许立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点头道:“真的。” 杨嘉佑咧嘴笑,握着右拳,许立很默契地同样握拳,与他撞了一下,听见他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许立应声。 杨嘉佑跨坐在自行车上,挂上了耳机,飞速地消失在路口。 许立推出自己那辆车,面容恢复平静,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其实杨嘉佑很敏感,连自己的情绪波动都能感觉得到,只不过杨嘉佑在情感上比较笨拙。这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关,他都没来得及任性,就要承担哥哥的角色,比寻常有妹妹的男生,退让更多、包容更多,以至于杨嘉佑不怎么擅长细腻。 因为他越细腻,会越难受,索性大大咧咧,他需要用激烈的运动方式,彻底放空自己。 许立加快了速度,往家的方向赶过去,他在想,以后就算有心事,也不能在杨嘉佑面前表现出来,至少不能被他察觉。否则以杨嘉佑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一定会问出别的事情,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要像以前一样,单纯地做他的朋友;最坚实的伙伴;球场上无需多言,就能默契十足的队友;在家受到忽略时,替他背黑锅,让他不那么孤单。 因为杨嘉佑也曾毫无保留地朝他伸出手,慷慨地发出邀请函,让许立体会到真正的尊重、友爱、接纳。去灵谷寺祈福的那个夏日,杨嘉佑问许立许了什么愿望。 许立的愿望很简单,希望杨叔叔一家人和谐美满—— 即使将来有一天,许立不在这个家了,他们一家人要幸福快乐,他们每一个人都值得幸福。 许立的父母都不在了,将来有机会,他会像对待自己的父母那样,善待杨叔叔和徐阿姨。 所以,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统统都得断绝! 因为这会让杨叔叔他们伤心,让杨嘉佑为难,更何况,许立觉得杨嘉佑那么简单,脑子里只有友情,肯定不会像他这样有别的想法,一定是这样。 杨嘉佑到家后洗了个舒服澡,心情也好多了,他最烦有话不说清楚,要不是许立一直避着他,在家当着父母的面,不方便问他到底怎么了,他今天也不至于拦住许立。 虽然许立说伤口已经好了,杨嘉佑还是不打算频繁地喊他打球,再说功课现在越来越忙,还是把心思放到学习上,等开了春,再痛痛快快地打球。 由于物理老师家中临时有事,申请了调课,周五的体育课换到周六下午,也就是说上完最后一节体育课就可以直接回家。 简直爽爆了,同学们都在狂欢。 周日反正是休息,杨嘉佑久不摸球,心里有点痒,几个男生喊他打球,说是跟隔壁班打,要计分,赛事持续两个小时,问他来不来。 杨嘉佑寻思着自己没什么事,点头同意了。 下午四点时,他拿着书包跟班上同学集合,东西扔一旁,待会儿打完球直接回家,不往再教室跑。 许立知道杨嘉佑是球痴,肯定不会错过练手的机会,但他不知道篮球赛会持续两小时。 体育课结束后,许立直接回教室拿书包,准备回家了。 书包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杨嘉羽:“许立哥哥,你离校了吗,我哥哥的电话打不通。”为了方便杨嘉羽每天上下学,他们三个都有手机,只是平时不会经常拿出来玩,主要用于电话联系。 许立说:“我正准备走,你找他有什么事吗,他今天要打篮球。” 杨嘉羽说:“妈妈本来让我跟他一起回家,现在我找不到他。” 许立直接问:“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咱们一起回去。”他心想,杨嘉佑估计没接到电话,还是让他安心打球吧。 杨嘉羽说了一个地方。 挂了电话,许立飞快地离开教室,正好他今天没骑车,可以跟杨嘉羽坐地铁回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杨嘉羽背着书包,站在初中部与高中部相隔的过道上。 许立远远地冲她招手,杨嘉羽神情雀跃地朝他奔了过去。 杨嘉佑今天打球不太顺,先是遇到几个只管抢球,不顾规则的对手,中途还被对方的指甲划了一道,手背上冒着殷红的血,他心里有点烦,直接把球砸到一边:“会不会打球?不知道剪完指甲再来?” 赛事暂停了一下,裁判在一旁吹口哨,两个班的人互不相让,“杨嘉佑,你火气冲天个什么?有本事你也碾压碾压我们。” 得分簿翻到2:5,杨嘉佑看着就火大,要不是刚刚那个傻大个儿不要命了抢球,手肘都快戳人下巴了,他们绝对不会输掉那几分。杨嘉佑带人打球,一向以安全、公平竞争为主,这他妈什么人啊,一点道理都不讲。 杨嘉佑觉得晦气:“不打了!” “哎——”隔壁班为首的男生身穿7号球服,语气戏谑,“杨嘉佑,要不你跟队友商量一下,你退,你叫那条狗上,他球打得也不错。” 杨嘉佑一听这话直接恼了,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与侮辱,太阳穴冒着青筋,他眸光一紧,不由分说地冲了过去,三五个队友竭力拦住他,低声劝:“嘉佑,别动手。” 杨嘉佑架不住队友众多,指着他的鼻子,抬高声音:“你他妈指甲也不剪,牙也不刷?疯狗吗?!” 隔壁班也不是省油的灯,气势汹汹:“我说的不对?要不是许立没来,杨嘉佑,你今天会输这么惨?呸——”说着,7号球员吐了一口唾沫星子,“我还告诉你了,你有本事来,就别输不起!” 第20章 发生口角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杨嘉佑被队友死死地困住了。 “嘉佑,别冲动,看样子这帮人今天是来寻仇的,咱不打了,回去。” 杨嘉佑眯了眯眼,咬了咬牙,“话还没说完呢,走什么走?” 7号球员挑衅地瞧着他,“杨嘉佑,你这么牛逼,是不是把你那傻妹妹的聪明劲儿给夺了?”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那种嘲讽跟刀子似的。 “这里谁不知道你有个傻妹妹?是不是?”7号球员抬起下巴,巡视四周,接着说:“上回你三分球扣得咱们那么爽,没想到会有今天吧?真当他妈自己是二郎神啊,还养哮天犬。” “我操′你大爷的!”杨嘉佑眼疾手快挥了过去,一拳砸到7号球员的脸上,场面十分混乱。 裁判奔了过来,是退休后的老师,呵斥道:“干什么?打球就打球,聚众斗殴?!” 场面这才镇住了,7号球员鼻子被打出血来了,捂着鼻子说:“杨嘉佑,这事儿没完!” 有老师在场,这些人不会继续闹,但收拾东西的时候,各个儿警惕,眼里烧着怒意。 没过多久,7号球员晃了晃手机,哼笑道:“真是老天有眼,现在机会来了。”说着,他直接把照片发给杨嘉佑,他们这些打球的,平时虽算不上要好,但因为相约打球,会加微信。 由于隔得比较远,杨嘉佑没看清那人手机上是什么,他把手机掏出来,发现上面有不少未接来电,来不及细看,他收到一张许立和杨嘉羽并排走的背影照片。 7号球员很嚣张,“不好意思,我朋友正巧碰到了,人呢,比较多,你自己看着办吧。” 杨嘉佑来不及多想,箭一样地冲了出去,身后还传来一阵哄闹声。 杨嘉佑在这所学校待了很多年,看照片那地方应该在靠近中学部的位置,许立今天怎么会跟杨嘉羽一起回家?如果今天许立不在,这帮垃圾是不是要对一个小姑娘动手! 他一向运动细胞发达,再加上热衷于锻炼,奔跑速度极快,没过多久,他在靠近南校门的位置看见了许立和杨嘉羽,许立面前围着三个人,杨嘉羽站在他身后,吓得直哭。 许立以一对三,看事态应该已经动完手,双方脸上都挂了彩。 那三个人显然没打算撤,继续挑衅,杨嘉佑冲了过去,直接提起那人的衣领子往树干上扔。他人高马大,力量感十足,对付这三个人绰绰有余。 见情况不对,三个人连走带跑,直接撤了。 许立的左脸肿了,嘴角有血,杨嘉佑看着他,问:“你哪儿受伤了?”又问杨嘉羽:“嘉羽,你受伤了没有?” 杨嘉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没有,许立哥哥被他们打了几拳。” 许立安抚着杨嘉羽的情绪,“没事,他们也没讨着便宜。” 杨嘉佑从书包里掏出纸巾,给妹妹擦眼泪,“嘉羽,别怕,哥哥来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的,没事的,嗯?” 杨嘉羽的哭声小了点,仍一抽一抽的,她刚才看着许立跟那几个人厮打,想帮忙,却被许立厉声呵斥,她从来没有见过许立如此严厉,又因为他嘴角流血了,她心里有点害怕。 杨嘉佑环视四周,发现这地方来往人比较少,难怪没人上前劝架。 待杨嘉羽情绪稳定了,杨嘉佑牵着妹妹的手,“咱们回去。” 许立脸色平静,“嗯。” 杨嘉佑本来骑了车,现在事发突然,他决定搭乘地铁回家。 一路上,杨嘉佑都在寻思,7号队员应该是跟他有私仇,盯他妹妹杨嘉羽有一阵子了,前段时间晚上放学都是司机来接,找不到机会下手。杨嘉佑低头看手机,这才发现妹妹给自己打了不少电话,还发短信说,妈妈让他载着她回家。 杨嘉佑四点多的时候去了球场,没有及时接到电话,否则他肯定会把比赛推掉,陪妹妹一起回去。事情坏就坏在,杨嘉羽落单了,幸好许立陪着,否则今天是什么后果? 杨嘉佑不敢继续想。 六点多的时候,地铁上人比较多,杨嘉佑让杨嘉羽站在自己和许立中间,免得被其他人挤到。许立偏头看向杨嘉佑,“待会儿回去怎么说?” 杨嘉羽听懂了,他们在担心父母责怪,“我不会说出去的。” 杨嘉佑蹙眉,话是对许立说的,“你脸上有伤,瞒不住。” 许立说:“就说跟人打架了,我自己的事。” “你跟什么人打架?为什么打架?”杨嘉佑闭了闭眼,“你平时闷不吭声搞学习,谁会来跟你打架?” 许立也觉得奇怪,“我不认识他们,上来就挑事,谁啊?” 杨嘉佑把今天赛场上的事大致说了一遍,略过了骂人的细节,只说他们出言不逊。 许立说:“原来是蓄谋已久。” 杨嘉羽有点惊慌,她不想待会儿回去吵架:“哥哥,到底怎么说啊。” 杨嘉佑想了想,语气很镇定,“实话实说,反正我没有做错什么。” 杨嘉羽低着头,心想要是自己今天坐家里的车回去就好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很快,她看到了杨嘉佑手背上的伤口,“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杨嘉佑把手放进口袋,“没怎么。” 许立对杨嘉羽说,“嘉羽,你看看咱们到哪一站了?” 杨嘉羽很听话,抬头看地铁车厢内的路线图。 许立把杨嘉羽护在身后,掌心向上,“我看看。” 杨嘉佑站着没动。 许立继续说:“我看一眼,不会说你什么。” 杨嘉羽数着站点,“还有一站,一站就要下车了。”地铁门打开,客流量少了一点,许立让她坐在空位上。 见许立坚持,杨嘉佑只好把手拿出来。 许立看到了一道猩红的挠痕,血液已经凝固了,难怪杨嘉佑在球场上发火,本来球场上磕磕碰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划痕这么深,显然是故意的。许立握着杨嘉佑的手腕,问:“疼吗?” 杨嘉佑撇撇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手揣到口袋里,“不疼。” 许立听得心间一揪,觉得喘不过气来。 杨嘉佑歪靠在地铁的扶手支柱上,伸手轻触许立的嘴角,“你呢?” 许立目光清澈,一字一顿地说:“我也不疼。” 两个人相视一笑,空气里涌动着泪意,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回家前,杨嘉佑拦在家门口,轻声跟杨嘉羽说:“嘉羽,待会儿妈妈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不要撒谎,爸爸妈妈不会责怪你,知道了吗?” 杨嘉羽想了想,“好。” “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哭,”杨嘉佑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妈妈看了你哭,会更火大。” 杨嘉羽连忙说:“哥哥,我不会哭的。” 杨嘉佑又看向许立,“你也不要着急说话,免得激化矛盾。” 许立点头答应了。 “那你呢?”杨嘉羽抬头看向哥哥。 杨嘉佑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不用担心我。” 说完,杨嘉佑用钥匙打开门,客厅里异常安静,空气里隐约闻见饭菜的香气,但没有往常那么浓郁。看向挂在客厅的挂钟,已经七点多了。 三个人站在玄关处换鞋。 徐瑛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怎么回来这么晚?”她朝孩子们走过去,手上拿着手机,面容很严肃。 许立低着头,暗自庆幸肿的是左脸,否则徐阿姨就要看到了。 杨嘉佑取下书包,“今天有篮球赛。” 徐瑛朝沙发走过去,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杨嘉羽也要打球吗?” 听见妈妈在说自己,杨嘉羽心里一紧,想起哥哥让自己说实话,“我没有打球,在等许立哥哥。” 杨嘉佑低声说:“嘉羽,你先上楼。”又扫了一眼许立,“你也是。” 许立觉得躲不过去,待会儿还要一起吃饭,徐阿姨肯定会看见他脸上的伤。 空气静默了片刻,让人简直无法呼吸。 察觉到女儿即将上楼,徐瑛双手抱胸,一字一顿地说:“嘉羽,你过来。” 杨嘉羽只好提着书包朝妈妈走过去。 徐瑛瞧了女儿一眼,话是对儿子说的:“杨嘉佑,你还不打算说实话,任启航的妈妈都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把她儿子的鼻子打流血了,有没有这回事?!” 原来那个垃圾叫任启航,杨嘉佑恨恨地想着,这名字他记住了。 许立呼吸一滞,怎么都没料到还有告状这一出。 杨嘉佑站在玄关处没动,目光里毫无怯意,“是有这么一回事。” 徐瑛气息不稳,“你过来。” 杨嘉佑朝沙发的方向走过去,听见妈妈说:“还有许立,三个人站一起。” 杨嘉羽皱眉,下意识地揪住自己的袖口,有种不好的预感。 徐瑛一眼看到许立肿起的脸庞,心里涌起一阵绞痛,事情恐怕比任启航妈妈说的还严重,否则许立这么懂事的孩子,脸上怎么会有伤。 “你自己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学校跟同学动手。”徐瑛抬起眼眸,视线停在儿子身上,他倒是毫发无损,梗着脖子,像个没事人一样,“许立还受伤了!” 杨嘉佑说:“今天打篮球的时候,隔壁班犯规,球场上发生口角。” “所以你跟人动手?”徐瑛幽幽地凝视着杨嘉佑,“妈妈平时怎么告诉你的,不要出手伤人。要不是我之前跟任启航的妈妈相熟,就冲你今天动手,学校里要记过,你是要受处分的!” 杨嘉佑咬了咬腮帮子,“记就记,我不怕。” 徐瑛的怒火‘蹭’得一下蹿起来,抬高了声音:“你是不怕,但你妹妹呢,还有许立。你在球场上跟人发生争执,他们俩替你擦屁股,你不觉得很羞愧吗?” 第21章 这是秘密 杨嘉佑没说话。 徐瑛接着说:“今天司机被你爸爸叫到公司,临时有事,我让你带杨嘉羽回来,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她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天都黑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们?” 杨嘉佑说:“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我没看手机,不知道司机来不了。” “你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徐瑛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她这个儿子,就是块硬骨头。 “我没有把自己撇干净,本来就是任启航出言不逊在先,我看不过眼,忍不了!”杨嘉佑同样据理力争,一个没留神,什么东西朝自己砸过来,他下意识地偏头,听见身后的电视机柜被砸得乒乓直响。他回过头,发现是电视遥控器。 徐瑛的忍耐到达了极限,如果不是杨嘉佑跟同学发生矛盾,绝对不会牵连到杨嘉羽和许立,男孩子皮实,经得起磕磕碰碰,但女儿杨嘉羽显然不同于正常人,需要更心细的保护。如果事态继续扩大,杨嘉羽要是受了伤,又不会像男孩子那样反抗,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大门发出落锁声,杨振华回来了,撞见客厅里剑拔弩张的场面,“怎么了?” 徐瑛指着杨嘉佑:“你的好儿子,在学校里打篮球,因为发生口角,跟同学动手,把人鼻子打流血了,要不是有老师拦着,还不知道他们闹到什么下场。” 杨振华走过来,把滚落在地的手机捡起,遥控器摔坏了,他蹙眉道:“徐瑛,我跟你说过,有话好好说,不要砸东西。” 有杨振华在,场面被镇住了,徐瑛不说话,呼吸很急促。 过了一会儿,徐瑛把任启航妈妈打电话的事情说了一遍,杨嘉佑在一旁听着,任启航倒是没有添油加醋,否则下回碰上,他非得揍得任启航满地找牙不可! 杨振华说:“许立脸上也受了伤,行了,让他们先回房间。”待会儿他再跟孩子们详谈。 徐瑛说:“回什么回?凡事都讲个对错,这一次是许立受伤,万一哪天他不在杨嘉羽身边,杨嘉羽还得跟着倒霉,杨嘉佑现在连个认错的态度都没有!” 杨嘉佑实在听不下去了,理直气壮地说:“这件事我没有错!” “你怎么没有错?没错你跟人动手?”徐瑛眼里燃烧着怒意,“杨嘉佑,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压抑在心底的憋屈顿时喷薄,杨嘉佑脖子上冒着青筋,他指着茶几上的手机,看向妈妈,“反正在你眼里,什么错都是我的,你怎么不说任启航撺掇他那帮烂朋友,去围堵许立和杨嘉羽?” 他抬高声音,眼里仿佛在滴血:“任启航骂许立是我的狗,骂杨嘉羽是傻妹妹,我为什么要忍!我就是要揍他,这种人我见一回,揍一回!”本来这些话他不想说的,他被逼得忍无可忍。 空气仿佛突然发生爆炸,许立脸色苍白,他没想到球场上的争执是这样,难怪杨嘉佑今天如此反常,原来是任启航恶意挑衅,踩到了杨嘉佑的痛处。 杨振华和徐瑛沉默了。 杨嘉羽静静地落泪,轻声说:“哥哥,我本来就不聪明,你别跟那些人生气。”她抬头看向杨嘉佑,不敢发出哭声,怕妈妈又要朝哥哥摔东西,“我不生气,真的。” 杨嘉佑憋着一口气,泪水夺眶而出,语气铿锵有力:“我妹妹很好,很聪明!我不喜欢听见任何人说她不好!许立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手足,我的兄弟,我不允许有人这么骂他!就是这么回事!” 说完,他拽起自己的书包,朝楼上冲了上去,把自己的房门关得震天响。 屋子里静下来了,杨嘉羽低头擦眼泪,听见爸爸说:“嘉羽,你先回房间。” “许立,你也是,先带嘉羽上去,叔叔去找医药箱,等会儿到你房间来。”杨振华交代道。 许立点头,看了一眼杨嘉羽,示意她跟自己上去,她点了点头。 待孩子们都上楼了,杨振华说:“你也是的,总是对嘉佑劈头盖脸一顿指责。” 徐瑛眼圈泛红,“他跟人动手就是不对,男孩子打架没轻重,万一嘉羽受伤了怎么办?她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嘉佑出手在先就是错,幸好有同学拦着,任启航没受什么重伤,如果任启航的父母执意向学校反映,嘉佑要受处分,这会影响他的前程。还有许立,那么安静懂事的孩子,脸肿成那样,振华,我看着心疼!”说完,她掩面而泣。 杨振华给妻子递了张纸巾,“我知道你着急,刚才嘉佑的话,你不是也听见了吗?他先动手是不对,但事出有因,的确是因为任启航挑衅在先。你也知道,嘉佑这个孩子,瞧着大大咧咧,其实很重感情,就是不喜欢表达出来。不管如何,我都认为嘉佑今天的表现没错。学校那边,我来应对。” 徐瑛擦了擦眼泪,“他怎么表现得没错,到了现在你还维护他?” 杨振华叹了口气,“你看他跟许立关系那么好,为什么刚才许立一句话没说?许立对嘉佑怎么样,咱们都看在眼里,他不说话,肯定是嘉佑提前交代好了的。你是妈妈,你有怒气,他一个人承担。亲手足,善待同伴,这样的品质——”杨振华的眼眶有些温热,“有担当,有心胸,有锋芒,只是现在还不够成熟,遇事不够冷静,他还需要时间成长,慢慢打磨棱角。站在你的角度,你指责他,无可厚非,但是作为父亲,不应该只关注于眼下,还要看能长远的东西。” 徐瑛长舒一口气,脸色舒缓了几分,没有说话。 见妻子的情绪平复下来,杨振华说:“行了,你让阿姨把菜热一热,待会儿我送到他们房间去。” 徐瑛挑眉:“阿姨都回去了,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人家不回去陪家人吗?” 杨振华握了握妻子的手,“那得麻烦你了,我去看看孩子们。” 徐瑛虽然一脸不情愿,还是起身往厨房走,她知道,现在场面僵持,三个孩子肯定不想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晚饭后,杨振华找出医药箱,敲了敲许立房间的门,“请进——” 杨振华推门进去,发现许立正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台灯前放着一叠厚厚的卷子。 “作业很多吗?”杨振华问。 许立说:“不多,我在复习之前落下的功课。” 杨振华点头,用棉签沾着酒精,先给许立嘴角消毒,见他脸上有淤青,“叔叔去拧一条热毛巾来。” 没等杨振华起身,许立说:“没事,洗漱以后,我自己热敷。” 杨振华看着许立,时间一晃,当初那个瘦弱的孩子已经长大,初现成年人的模样,只不过脸庞青涩。用不了多久,他会跃过十八岁那道起跑线,更有力地奔跑。 杨振华知道少年时期,不像小时候那样习惯别人亲近,给了他空间,“好,医药箱先放在你房间,你自己看着办。”临走前,他嘱咐道:“幸好只是皮肉伤,否则破了相,明达肯定不原谅我。” 许立笑了笑,又感到左脸肌肉疼痛,只好捂着脸。 杨振华摆了摆手,“我就不多打扰了。” 出了许立的房间,杨振华又去看了女儿,轻声跟她说了什么。 没过多久,杨嘉羽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把房门关好,很心细地拧着热毛巾,给许立敷脸。 许立说:“嘉羽,今天没吓到你吧?” 杨嘉羽摇了摇头,双眼有哭过的痕迹,眼角却带着笑意,“我不怕。” 感觉毛巾的温度散了点,杨嘉羽把毛巾重新烫了一遍,继续给他热敷,“这么好看的脸,不能弄脏了。” 许立心里一暖,没有说话。 杨嘉羽接着说:“许立哥哥,你还不知道吧,上次你和哥哥给我送东西,班上的同学问到底哪一个才是我的亲哥哥,你猜我怎么说。” 许立眉眼温和,“都是。” 杨嘉羽摇了摇头,笑着说:“我说,第一个是我的亲哥哥。” 许立竭力思索那天发生的事情,好像是自己先上去,杨嘉佑跟在后面,他的心不自觉地变柔了。 杨嘉羽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因为哥哥他总是坏脾气,我要惩罚惩罚他。” 许立眉眼弯弯,“嘉佑知道这件事吗?” 杨嘉羽把食指放在嘴边:“嘘——”她压低声音,“这是秘密,不能被他知道,否则,他又要凶。” “今天嘉佑看上去可怕吗?” 杨嘉羽摇头,眼里闪着泪光,哽咽着说:“哥哥……很好。” 许立呼吸沉沉,半晌才说:“嘉羽,嘉佑很在乎你,你对他不要有误解。” “我都知道。”杨嘉羽松开手,揉着眼睛说:“哥哥只是看起来凶,其实对我很好。” 许立轻声劝:“哭多了对眼睛不好,你还得好好看五线谱呢。” 杨嘉羽点了点头,把眼泪忍住了,“嗯。” 热敷了十多分钟,许立说:“可以了。” 杨嘉羽把盆子端出去,听见许立说:“我来吧。” “没事,”她站在门口,仿佛在窥探门外,“哥哥还把门关着,爸爸敲了好几次门,他都不开。” 许立脸上出现心酸的笑意,现在他们都快十八岁了,不比小时候,哄两下情绪就能得到缓解。杨嘉佑怄气,饭也不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正常不过了。 待杨嘉羽离开后,许立收拾了一下桌面,想到明天是周日,不用早起,他没打算早睡。 一直等到临近十二点 ,家里的灯都关了,四周静悄悄的,许立穿上拖鞋,朝杨嘉佑的房间走过去,轻轻敲响了他的房门。 里面没人应声,许立有点担心。 他又敲了敲,低声说:“嘉佑,是我。” 认出许立的嗓音,杨嘉佑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却哑着嗓子说:“我睡了。” 许立站着没动,又敲了敲门。 敲门声还在持续,看样子许立不肯走,杨嘉佑只好起身开门。 许立走了进来,发现房间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显得四周黑黢黢的。 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见不少细节,儿时张贴在墙上的卡通海报,不知何时变成了科比,床单换成了深蓝色,就连书柜上也摆放着不少文学类、地理类、军事类书籍。跟少时初见时很不一样。 杨嘉佑坐在地上,把窗帘拉开,望着幽暗的星空,“你找我干嘛?”他瞧了许立一眼,发现许立手里拿着不少东西。 许立学他坐在地上,把棉签浸湿,“手给我。” 杨嘉佑心里涌起一阵泪意,“不用,屁大点儿的伤,没事。” 许立轻轻笑了笑,没牵动脸上的伤,直接握住杨嘉佑的手腕,用棉签擦拭着那道伤口。 杨嘉佑倒吸一口冷气,听见许立说:“忍一忍,待会儿就不疼了。” 第22章 惺惺相惜 清理完伤口,许立找出创可贴,动作很轻,把那个伤口贴住了。 杨嘉佑心里好受了一些。 两个少年坐在地毯上,仰望着窗外的月亮,什么话也没说。 良久,许立把用过的棉签、创可贴的外包装扔进垃圾桶,听见杨嘉佑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你没来之前,我和妹妹几乎天天吵架,其实我不讨厌她,是妈妈太向着她了,无论我做什么,最先道歉、认错的人总是我。日积月累,我就习惯了忍让,习惯了被忽略,后来我发现踢球可以让我忘记烦恼,不用记起一肚子委屈,我就沉迷于体育活动。但是一回家看见妹妹,我又要想起那些事,所以我和嘉羽总是不和睦。” “后来你来了,我终于能喘口气,妈妈注意到我也需要关心,不仅仅是一个坚强的哥哥。你家里的事情我知道,初中的时候,我看着你,觉得自己和你是一样的,我虽然有爸爸妈妈,但一直被忽略,我优秀,是理所当然;我淘气,就要受重罚。”杨嘉佑深呼一口气,“我很累,我不想做哥哥,我只想做自己,但是每一个人都在给我贴标签。” 许立说:“嘉佑,你和我不一样,你的爸爸妈妈还在,而我,真的是什么也没有了。” 杨嘉佑的眼泪淌了下来,委屈到了极点:“但是你看看今天,我有妈妈和没有妈妈,又有什么区别。这是妹妹的妈妈,不是我的妈妈。我的想法没有人倾听,我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相信。她只会觉得我惹了事,打了同学,从来都不会关心我为什么这么做。” “不是还有杨叔叔理解你吗?” 杨嘉佑说:“我爸很忙,有很多事要处理,至少童年时,大部分时间我和嘉羽都在面对妈妈。” 许立轻声说:“其实父母没有那么完美,我没转学时,同桌是女生,她不像你和嘉羽,是独生女,对小时候的事记忆犹新。她经常说,妈妈以前给她洗脸很痛,扎头发扯着头皮,她很羡慕别人有温柔的妈妈。有时候之所以会难过,是因为我们对父母的期望值太高,也许这样听起来很悲观,但事实的确如此。” 本来以为许立会老生常谈,没想到他却说出这番话,杨嘉佑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鼻音:“许立,对不起,我不该在你面前这么说,会让你更伤心吧。”许立连可以抱怨的家人都没有。 许立摇了摇头,“嘉佑,你今天跟叔叔阿姨说的那番话,我很感动,真的。” 杨嘉佑别过脸,觉得难为情,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杨嘉佑问:“你父母是怎样的人?” 许立语气平静:“他们是很好的人,虽然陪伴我的时间不长。” 杨嘉佑怕他想起伤心事,没敢继续往下问。 许立接着说:“可能你觉得徐阿姨袒护嘉羽,但以前嘉羽不吃青豆的事情你也知道,她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快乐,学钢琴也是。由于理解力弱于其他人,她需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到达别人的起跑线。明明都是同学,别人越跑越远,而自己使尽全身力气也追赶不上,那种滋味很难受。” 其实许立想说,他曾经就是这样眺望杨嘉佑的,这种感受他太清楚了。 杨嘉佑清了清嗓子,情绪好多了,声音很轻:“任启航今天说,是不是因为我太聪明,所以把属于妹妹的东西夺走了——” “嘉佑,”许立郑重地喊了他一声,“你不要这么自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嘉羽的事情不能怪在你头上,任启航这话说得不对。” “那天上体育课,你问我,为什么不继续攒劲儿,”杨嘉佑的语气听起来很沉重,“除去打球的原因,其实我自己根本就不想那么优秀,我越优秀,越觉得愧对妹妹。在我看来很简单的事情,妹妹却难以做到。我看到了,心里会非常难受,索性就这么着,不上不下,既对得起父母和老师,也对得起我自己。更何况,我本来就没把成绩看得那么重。” 杨嘉佑接着说:“今天打球的时候,其实我还没认出7号球员就是任启航,一起打球的人太多了,而且人数都不固定,微信又忘了备注。说起名字,我之前在排名榜上见过任启航,对这三个字有点印象。即便他成绩挺好,但这样的人,我一辈子都不会跟他做朋友。” 许立问:“你之前得罪过他?他怎么敢让人围堵嘉羽?” “他家里挺有势的,上回跟咱们班打球,被我扣了好几个三分球,他才是输不起的那个人,耍阴招。”杨嘉佑咬紧了腮帮子,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手背,好在伤口已经被贴住了。 许立有点不放心,“那你打了他,他家里人不会继续找麻烦?” 杨嘉佑嗤笑,“你当我爸是吃干饭的?就他?也就是仗势欺人,软蛋一个!” 许立忍不住咧嘴笑了,“嘶——”牵扯到嘴角,有点痛。 杨嘉佑连忙低头看许立,查看他脸上的伤势,肿得比回家前要好一点,但出现淡淡的淤青了,“你今天晚上侧着睡,别把伤压到了。” 许立听得鼻尖一酸,低着眼眸,“我知道。” 杨嘉佑静静地看着他,没受伤的侧脸白皙而清秀,眼睑向下,睫毛轻轻闪动,人看上去特别温和。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上回考砸了,是有心事吧?嗯?” 许立心里有点乱,等心绪缓了些,他才抬头与杨嘉佑对视,目光平静:“没有。” 杨嘉佑哼笑:“你现在不告诉我,我总会想办法知道,我还不了解你吗?” 许立只好转移了话题,问,“马上快高三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杨嘉佑双手撑在地毯上,上身仰着,抬头看向月光,“我没什么打算。”他看了看许立,“你呢?” 许立如实说:“我还不知道,现在成绩不稳定,时上时下。” “考个985,你总没问题吧?你又不是考清华——”话没说完,杨嘉佑忽然愣住了,心脏加快跳跃,收敛了笑意:“你到底想干嘛?” 许立目光舒缓,“我不干嘛,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杨嘉佑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你想去北京?” 许立没说话。 杨嘉佑显然是当他默认了,呼吸变得急促,梗着脖子说:“你别想!”其实他想说,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父母还没干预过他,但不出意外,他应该会留在南京上学,离父母近,可以常回家,还能时不时照顾妹妹。离家太远,他真的不放心。这些事,杨嘉佑早就想好了。 妹妹杨嘉羽情况特殊,他比同龄人要成熟一点,想的事情较多。 这种思考习惯,已经刻进杨嘉佑的骨子里,尽管他在生活细节问题上不太耐烦,每次骑车带着杨嘉羽,总是骑得飞快,一点也不觉得杨嘉羽是个女孩子。不过时间久了,杨嘉羽倒是不怕,胆量也练出来了,甚至觉得很刺激。 许立心里一暖,只是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四月份我陪你打联赛!”他拍了拍杨嘉佑的肩膀,让自己看起来更正常一点。 杨嘉佑瞟了他一眼,心里有点不舒服,他现在发现了,许立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他知无不言,甚至有时候会隐瞒一些东西,想到这里,他有点难受。 不过,他也不着急这么一时半会儿,反正离高考还有一年的时间,他会想办法弄清楚许立到底瞒着他什么。旁人不一定能感觉出许立的变化,但杨嘉佑与他朝夕相处,太了解许立的情绪变化。 一定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改变。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许立起身,“早点休息,我先回房间了。” 杨嘉佑没说话,目送许立离开,心里特别安静,低头看向手背,上面贴着一个干净的创可贴。从小到大,杨嘉佑家境优渥,什么也不缺,但从来没有人像许立这么理解他,这么贴他的心。 进入高二下学期以后,学习节奏明显比之前加快,无声的压力渐渐袭来。 许立的学习状态有所好转,他不想让更多的人横在自己和杨嘉佑中间,月考排名榜上一前一后的位置,重新提醒着许立,在学习上不能有丝毫地懈怠。 四月份的篮球联赛如同兴奋剂,让同学们快速燃起热情。 这次比赛是学校与学校之间的友谊赛,高中部三个年级都有赛事,在学校的体育馆举办。定了周日上午的时间,学校没强求其他同学观赛,室内篮球场却虚无坐席,其中有不少是隔壁学校的同学。 任启航之前的确出言不逊,但他有句话还真说对了,有许立给杨嘉佑打助攻,杨嘉佑在球场上简直如虎添翼,这样绝佳的赛事机会,他期待太久了。 杨嘉羽也想旁观,但考虑到她即将面临中考,徐瑛建议她安心学习。 她想了想,还是同意了,比起这样的机会,努力学习,朝哥哥们看齐,才是最重要的。 本以为是再平常不过的比赛,杨嘉佑成年后回忆起此时,才意识到正是那场比赛,让许立浴火重生,锋芒乍现,彻底滚烫了杨嘉佑的整个青春。 第23章 士气恢复 比赛分为两个阶段,上午是半决赛,下午打决赛。 考虑到时间有限,双方学校决定采用小组单循环比赛挑出前两名,然后进行交叉单场淘汰赛,获胜者直接进入决赛。决赛有两个回合,采用累计得分法决定冠军。 每个年级的篮球队员从各班抽取,不再是以班级为单位,混合在一起代表学校。由于经常打篮球,这些人即使打散了,杨嘉佑差不多都认识。任启航也在其中,只不过不跟杨嘉佑、许立他们一队。 私仇归私仇,跟兄弟学校打联赛,杨嘉佑顾不上任启航这号人。 早上进场前,男孩们在更衣室换衣服,杨嘉佑把许立叫过来,跟他低声说了什么。 许立有点诧异,“真的?不怕输球吗?” 杨嘉佑三两下套好衣服,球衣上印着9号,没好气地说:“你听我的准没错。” 许立不放心:“半决赛要打好几圈,按你说的,容易被淘汰下来。” 杨嘉佑嗤笑,给左脚套上护膝,“淘汰了我跟你叫哥哥。” 见他精神抖擞,面容恢复严峻,不像是开玩笑,许立把疑虑暂且放下,点头同意了。 啦啦队的女孩儿们把现场气氛带起来,观众席上欢呼连连。 杨嘉佑他们这队人身穿蓝色无袖球服,对手是白色球衣。为了这场比赛,杨嘉佑私底下一有时间就会去打球,他一旦真正喜欢上什么,就会特别专注。体育运动是杨嘉佑的强项,他身体素质棒,肯花时间练,相熟的同学都知道杨嘉佑在球场上特别嚣张,又因为实力强,尊重队友,很能服众。 这回他是队长,带着其余九个人跟外校打。 现场开始倒计时了,还有几分钟即将开始比赛。 裁判脖子上挂着口哨,站一旁静候时间,平时带他们打球的老师交代完注意事项,便退到观赛区。杨嘉佑把队友聚在一起,“还按咱们平时的习惯打,对手咱们还不熟悉,上场后先别着急,”他巡视着队友,“待会儿反应要敏捷。韩飞、小彬后卫;柯屿、吴兴翰、程瑞中锋,其余人除去留守,记得错位防守,别轻易犯规,免得被罚球。” 杨嘉佑还说了些什么,几乎把队友们都点了一遍。 许立问:“我呢?” 杨嘉佑说:“你跟我打配合。” 队友发出一阵哄笑,谁都知道他俩在球场上默契到无需多言,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 程瑞单手搭在许立肩上,语气轻松:“杨嘉佑打前锋,没你这个中锋,他施展不出实力。” 紧张情绪缓解了些,杨嘉佑接着说:“当然,赛场上还是得结合实际情况,规矩不必那么死,谁有机会谁上,荣誉都是咱们队的,大家配合默契,专心打球就是!” 杨嘉佑回过头,还有三十秒比赛就要开始了。 十个人围在一起,胳膊架着胳膊,呐喊声回荡在球场上:“加油!” 很快,裁判开始吹口哨,现场安静了下来。 两队人站在球场中间,当裁判把球抛在空中,紧张又急促的夺球已经开始。人员开始分散,蓝色与白色球服对比鲜明,许立发现今天率先抢球的竟然不是杨嘉佑。 脑海里闪现杨嘉佑在更衣室说的话,许立没多想,跟上程瑞的脚步。 篮球鞋在球场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清脆,悦耳,像天然的口哨,观众席开始助威呐喊。只见程瑞左手护住球,脚下却往另一个方向变,假动作完成得特别流畅,很快,他把球传给柯屿,柯屿一跃而起,球即将进入对方的篮筐,不料被拦回。 对手防守严实,也相当有默契,紧逼防守。 为避免5秒犯规,柯屿竭力将球传下去,许立站在三分线靠左的位置,等待柯屿传球。很快,杨嘉佑斜插而上,急促地完成了跳投。 “漂亮——” 队友们呐喊出声,蓝队夺得了开场的2分,观众席燥了起来。 白队不甘示弱,很快夺回球,人群开始往另一个方向分散。几个来回打下来,许立渐渐发现了对手的特点,进攻能力稍逊色于严守,整体气势比较平稳,而杨嘉佑显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嚣张。 让人十分费解。 赛事还在持续,以一前一后的得分相互追赶,现场气氛高涨,两个队伍彼此僵持。中途白队犯规了一次,蓝队球员站在三分线处投球,吴兴翰是出了名的三分王,投球准确又漂亮。 队员间默契,不抢攻,状态稳,进入后半场以后,杨嘉佑进攻之势变猛,跟许立配合默契,完成空中接力,扣篮又快又准。虽不像吴兴翰进三分球,但每两分、两分地进,让对手应接不暇,心态上有点崩,比分已经完全拉开了。 许立只觉头皮发麻,渐渐看懂了杨嘉佑的策略。刚上场,还只是半决赛而已,没必要用尽全力,有力气留着突围,别下一子就让人摸清底牌。而许立和杨嘉佑的配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清晰明了。 相反,整个队都在进行拉锯战,每个人都在全力以赴。 截止到小组单循环赛结束,蓝队已经顺利突破重围,进入决赛。 中途休息时,杨嘉佑坐一旁换护腕,额前汗涔涔的,身上都汗湿了,头发里冒着烫气。 许立给他递了一瓶水过来,想起杨嘉佑早上说的话,半开玩笑地喊了他一句:“杨哥哥——” 杨嘉佑的耳根都酥了,手上的动作仿佛卡住,很快,心脏开始加速跳跃。他抬起头,看见许立面容清俊地站在自己面前,身穿11号球衣,手臂白皙却不乏力量感。 他想起自己的号码,9号,脑子里忽然闪现一个念头,他想跟许立打一辈子的球,长长久久,一生一世,永远不要停止才好。 许立见杨嘉佑在发怔,弯腰看向他,手腕晃了晃,“给你的。” 杨嘉佑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挪开视线,接住许立递来的矿泉水,“谢了。” 只要许立在场,再强的对手,杨嘉佑都不怕,球场上无需多言,只要一个眼神,许立就能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但现在还不是充分启用许立的时候,得留在决赛上用才行。 ‘宝剑锋从磨砺出’,杨嘉佑想把这句诗的后半句改掉,改成‘杀鸡焉用宰牛刀’。 “想什么呢?”许立朝他抬了抬下巴。 杨嘉佑站起身,胡乱用毛巾擦着鬓角,语气镇定:“下午得好好儿打。” 许立喝了一口矿泉水,“我知道。”他顿了顿,又问:“你很想拿冠军?” 杨嘉佑扫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应声:“嗯。” “为什么?”许立觉得杨嘉佑应该比较享受比赛过程,对结果没有那么重视。 杨嘉佑脖子上搭了条毛巾,眉眼舒朗,眼里闪过一丝锋芒,“王者配冠军,不为什么。” 许立扬着下巴,嘴角带了一分肆意的笑容,他做了个拱手的动作,“任凭调遣。” 杨嘉佑抬了抬眉毛,朝许立凑近了些,不怀好意地说:“哎,你再喊我一声杨哥哥。” “滚吧!”许立笑得双肩发颤。 两人相视而笑,伴着室内篮球场上尖锐的摩擦声,有什么东西在空气里悄悄蔓延。 临近晌午时,公告屏幕上展示着决赛名单,上面没有任启航所在的队伍。 许立说:“任启航他们没进?” 杨嘉佑语气平静:“心思不纯的人,比赛时心态最容易崩。” 这话说得许立心里一慌,好像在说自己一样。 见许立没接话,杨嘉佑继续说道:“来了赛场,就要输得起,别他妈耍阴招儿。” 原来杨嘉佑是在说任启航杂念太多,许立终于松了一口气。 很快,许立打消了心绪,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比赛上。 下午三点多,他们正式跟兄弟学校的团队交手。比起半决赛,决赛成员实力显然不容小觑,以致双方得分率不高,基本持平,不过杨嘉佑也不是吃素的。 好几次上篮动作,近乎骑着对手,可又保持安全的距离,堪称进攻力十足。 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呐喊声,杨嘉佑领着球跑,脚步变换间,目光看向小彬,“接好了。”手腕轻抬,不料角度立变,篮球猛地撞向左前方的许立,“上!” 对手扑上去拦,可是许立已经一跃而起,挡不住了。 ‘哐——’得一声,进球了。 “痛快!”杨嘉佑握拳,脚步飞快地后退,发现对手球员好像摔了一下。 裁判吹口哨,中途停顿了一下,等待着该球员起身。 观众席发出一阵惊呼,“9号谁啊?这么牛逼?!” “高二(7)班的杨嘉佑,你不认识啊?” 红队渐渐看清了蓝队的势头,“拦截9号,这哥们儿太嚣张了。” “拦不住啊,11号在跟他配合,势头太猛。” “拦一个是一个,想办法把他俩拆开。” 裁判重新发球,红队夺了球,急停跳转间,几番传球,险遭蓝队围堵,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了一分。柯屿拦截时阻挡犯规,裁判吹了口哨,蓝队被罚了三分球。 杨嘉佑神色坚定,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准备重新投入比赛中,见红队申请换队员,好像是之前摔倒的队员体力不支。 柯屿面带歉意:“嘉佑,我刚刚没留意到。” 杨嘉佑直接说:“没事,很正常,好好打比赛。”他拍了拍柯屿的肩膀,脚步已经往后了。 红队换了前锋,进攻之势渐起,蓝队又被扣了几个球。 杨嘉佑暗骂:“我靠!” 说着,他朝许立递了个眼色,“尽量站我旁边。”这回不能在再隔那么远了。 蓝队巧中夺球后,被红队围堵于篮筐下,杨嘉佑只管斜投球,许立从侧面插上去,直接反扣住球,配合得天衣无缝,士气恢复了。 有杨嘉佑这个前锋,其余人秒接球,韩飞围堵堪称严实,待球传过来,韩飞顺手持球,扳回一分。 现场气氛越来越热烈,局面不再僵持,双方都在突进。 上篮前,由于力量十足,球又猛又快,一般队友接不住杨嘉佑的球。如果陷入围堵,杨嘉佑不一定会传给许立,他经常能隔扣,只有在围困时会传给他。 打完第一个回合,蓝队得分领先于红队,迎来了中场休息时间。 杨嘉佑站在球场中圆位置,简直嚣张到了极致,双臂张开,手腕抬了抬,仿佛在呼唤尖叫声。 观众席的女生们尖叫了起来,给足了他面子。 许立情不自禁地笑了,他以为杨嘉佑今天收敛了不少,没想到还是死性不改。难怪任启航恨他,这么打下去,非得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都说‘士可杀不可辱’,在遵守规则的前提下,杨嘉佑简直‘又杀又辱’。 若干年后,他们都变成稳重而成熟的大人,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锋芒毕露,却无比怀念17那年,嚣张又无法无天的模样。那些璀璨的,热烈的,骄傲的,意气风发的东西,是他们一生的勋章。 ※※※※※※※※※※※※※※※※※※※※ 有点甜啊~ 第24章 浴火重生 以目前领先的得分及队友配合状态,杨嘉佑认为年级组的冠军非他们莫属。 第二个回合,红队明显改变了策略,开始有针对性地拦截许立,让他好几次传球受阻。红队得分逐渐追赶,拆了杨嘉佑和许立,蓝队先前嚣张的气焰很被灭了点。 中场逐球时,红队队长说:“随机应变,他们也在调整。” “知道!” “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就行。” 红队球员知道,蓝队9号就是再牛逼,关键时刻如果没人能接得住他的球,势头绝对削弱。除非科比那种神选手,开场直接屠龙,扣个四五十分出来,一般人做不到独领风骚。 杨嘉佑一早就有心理准备,这也是半决赛没有轻易跟许立配合的原因。 他们俩打球风格太过明显,其余队友又十分配合,全队防守并济,很容易被人看出名堂。 蓝队第一回 合以碾压之势疯狂夺分,就是因为杨嘉佑用了许立这把剑。 奔跑间,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头皮发麻,光影变换间,杨嘉佑瞧见许立后仰跳投,身躯充满爆发力,直接投球,三分! “嘿——”杨嘉佑偏头呐喊,他真是爱极了这把剑,爱到不惜以身犯险,用掌心包裹刀刃,连流血都让人觉得刺激至极。 杨嘉佑在许立身上倾注了极大的心血,许立越有锋刃,杨嘉佑越爱。 耳畔是轰隆隆的声音,毛孔发烫,杨嘉佑知道,这把以血灌注的剑已有剑魂。 红队围堵,蓝队见招拆招,全队人员的注意力放在球上,不再以前锋为主,真是谁有机会谁上,程瑞擅长近距离投球,多次险中求胜,扣了红队不少一分球。 篮球从高空中坠下,红队同样不甘示弱,夺球堪称迅速,领着球往另一个方向奔跑。 “妈的,只要9号在场,他们就垮不了。”红队队员忍不住骂了一句。 “好好打球,别想歪门邪道!”队长低声呵斥着。 现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这场决赛极具观赏性,好球不断,双方堪称旗鼓相当。 好几次眼看着要投中,红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斜后方杀出来,成功拦截。让观众的心高高悬起,又猛地回落,起伏不定。就在两队人争抢球时,杨嘉佑猛地被撞在地,被惯性带出好远。 裁判吹着口哨冲过来,驱散了球员,示意暂停。 队友们扶起杨嘉佑,关切道:“嘉佑,还好吗?” 杨嘉佑蹙眉,“没事。”刚才他被意外撞倒,对手没犯规,否则现在得罚球或是扣分。篮球场上难免磕磕碰碰,他一向热爱打球,身上也不少伤,只不过没伤筋动骨。 两分钟后,赛事恢复正常,第二个回合还没打完,蓝队开始被红队频频扣球。 杨嘉佑知道,自己的手腕受伤了,下半场还这么打下去,必输无疑。 中场休息时,杨嘉佑直接跟教练说:“申请换人。” 许立见他揉着手腕,担心他的伤势,“手怎么了?” 杨嘉佑坐在靠近赛场的位置上,“使不上力。” 现在换前锋,还有谁能顶替杨嘉佑的位置? 柯屿隐隐有些担忧,问:“替补呢?” 新的9号队友走过来,柯屿跟他打过球,球技不错,现在离比赛结束只剩半个小时,目前连队得分十分接近,在这种情况下担当前锋有点够呛。 要不是手腕受伤,杨嘉佑绝对不肯退场。 就在众人沉默时,许立面色沉静,一字一顿地说:“我试试。” 球场上,许立很少打前锋,一般处于中锋位置,他不像杨嘉佑来势那么猛,但胜在又快又准。 杨嘉佑凝视着他,有点不放心,自己手腕使不上力,如果还坚持在场,会连累其他队友。许立担任前锋,压力肯定骤增,他怕许立有心理负担。 队友巡视着彼此,气氛有些凝滞。 程瑞提议:“先试试,不行咱们再想办法,上了场随机应变。” “对啊,反正就剩半小时了,再不济打成平局,我还不信了!”吴兴翰在一旁说道,他抬了抬下巴,“是不是?” 队友们笑了起来,“就是,想那么多做什么,直接干!” 十多个人哄笑起来,教练在一旁嘱咐:“万事有始有终,但大家谨记‘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尽全力,也要注意安全。” 柯屿说:“红队也换过人,只要球队还在,大家的心就在一起!” 这话十分鼓舞人心,杨嘉佑站起身,拍了拍队友的肩膀,“看你们的了!” 计时牌上剩余的休息时间不多了,教练说:“行了,准备上场。” 临走前,座位席只剩杨嘉佑一人,许立的脚步停住了,回过头问他:“嘉佑,你真的想拿冠军?” 杨嘉佑的心思放在比赛上,想都没多想,注视着其他队友,“你这不废话吗?” 许立嘴角带了几分笑意,声音充满力量,“那你看好了。” 杨嘉佑收回视线,发现许立已经上场。 红队站在篮球场另一边说话,队长问:“刚刚是谁把蓝队9号撞倒的?” “不是我。” “也不是我。” “球场上抢球,受伤不很正常吗?” “就是,咱们也不至于故意为难他,再说了,真要犯规了,裁判肯定会罚。” …… 听队友说完,队长眉宇凝重,“下半场注意力集中,现在大家的体力都有些消耗。” “好,知道了。” 待口哨重新吹响时,下半场比赛已经开始。 红队进攻力十足,气势上明显胜于蓝队,得分在逐步拉近,几个来回打下来,红队夺回好几分。观众席上为红队呐喊助威的声音渐起,气氛热烈而紧张。 杨嘉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很快,他发现蓝队在调整传球速度,许立成为新的前锋,韩飞在其左前方后卫,小彬在另一侧等待错位传球,就在许立准备将球传给小彬时,手腕一带,球仿佛粘在手心,假动作漂亮到了极致,‘砰’得一声完成反扣。 蓝队开始追回得分,球队有许立带着,反倒多了几分沉稳劲儿,传球快,动作敏捷,防守严实,经常让红队应接不暇。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方渐渐打成平手,好几回合彼此都没占到便宜,场面焦灼,此时离比赛结束仅剩十分钟了。 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红队极容易反超,即使打成平局,也让人意难平。 红队上篮失败后,球重新落到蓝队手上,吴兴翰领着球跑,奈何被红队成员阻拦,只见他弓腰,将球从大腿正下方运过去,直接传给韩飞,让他站在外线直接投球,又追了三分回来。 眼看着蓝队不断得分,红队错位传球时有些急躁,迫不及待地想提高篮板命中率,甚至对许立的拦截更加严实,中场红队被截球。红队球员拦在许立面前,由于意外接球,小彬、韩飞所占的位置并非有利,其他队友在留守,许立停滞了片刻,很快,他决定独自上篮。 口哨声猛地响起,红队拦截时犯规,被罚球。许立站在三分线的位置,此时只剩下两分钟。 球员被裁判分散,许立上臂抬起,对准篮筐,忽听‘哐’的一声,进了! 蓝队超出红队一分,此时红队带球,球员们开始往另一个方向奔跑。许立心里清楚,现在时间紧迫,如果不能顺利夺球,红队绝对会反超。 “程瑞,拦住。”许立偏头喊了他一声。 柯屿、小彬、韩飞等人逐渐分散,程瑞对红队围堵,使其传球失败,球落到了吴兴翰手上,现场开始50秒倒计时,人群迅速变换奔跑方向。追逐之际,吴兴翰冲破重围,迅速弹跳,眼看着三分球即将落入篮球框,篮板被‘嘣’地砸了一下,角度发生偏斜。 红队成员一拥而上,数只手争先恐后地升上去。 还有十秒,如果没有命中,这场球赛基本上已成定局。 现场骤然变得安静,很快,许立从斜后方一插而上,猛地将球往下拍,‘哐’的一声,命中了! 观众席发出热烈的呐喊声、掌声,让许立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蓝队最终以领先两分的成绩夺得了这场比赛。 队友们兴奋到了极点,拥在一起,伴着闹哄哄的声音,许立从人群里寻找杨嘉佑的身影,视线交错中,他看到了杨嘉佑的目光,明朗、笃定、充满欣赏。 许立从队友中走出来,血液开始加速流动,手臂抬起,脚尖随之离地,手腕一掷,猛地朝杨嘉佑掷过去,动作干净利索,那是一个空投篮的姿势,帅到了极点。 观众席的女孩儿们发出尖叫,“酷毙了!” 杨嘉佑忽觉心脏受到一阵猛击,许立整个人都在发光,烫得他心口喘不过气来。 以前许立跟着他打篮球,很少打前锋,杨嘉佑今天才知道,许立还有这样稳住场面的能力。不仅能与队友充分配合,还能在关键时刻剑走偏锋。 在杨嘉佑的印象里,许立是个很安静的人,虽然也热衷于体育运动,显然没有自己这么痴迷。而现在,许立身上的锋芒彻底展现出来,他像一只浴火重生的烈兽,带着骁勇与振翅,腾飞于上空,对杨嘉佑发出了飞翔的邀请函。 这种坚实的默契感,让彼此信任到了极致,就好像只要并肩作战,魂与力从不会分离。 这场篮球赛,他们赢得非常漂亮,每个人都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又碰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可以说是酣畅淋漓。 “许立,你看谁呐?别逗人家女孩儿!”吴兴翰推了他一把,觉得许立今天高调得有点反常。 许立收回视线,下意识地笑了。 “你自己说说,待在杨嘉佑身边,是不是屈才了?” 正说着,杨嘉佑朝他们走过来,下巴轻抬,话是对队友们说的,“好样儿的!” 人群哄笑起来,强大的凝聚力将他们栓在一起。 篮球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聚集不同的人,一旦上了场,就得齐心协力,荣辱与共。每一次传球,每一次助攻,甚至是上篮,都牵挂着彼此的心。 不管怎么说,准备了数个月,大家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红队球员朝他们走过来,队长率先说话:“今天打得特别痛快。”他身后的成员也随之笑了起来,没有半分对比赛结果的不悦或是愁绪。 杨嘉佑与他握手撞肩,“我们的荣幸,下回还一起打球。” “说定了!” 又有人起哄:“哎,下回换11号当前锋,让我们换换口味。” 众人哄笑了起来,气氛十分愉快。 第25章 不翼而飞 接下来,还有其他年级的比赛,杨嘉佑跟同学们一直看完了所有比赛才散场。 心脏被击中的时刻有很多,有时候是悸动,有时候是担忧,但是像今天这样冲击力十足,滚烫到让人难以忘却的机会,绝无仅有。 回家的路上,杨嘉佑跟许立骑着单车,俩人一前一后,奇怪的是,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离开了球场,杨嘉佑发现许立又变回他熟悉的模样,安静,沉默,坚实,就好像刚刚在球场上一跃而起,发起进攻投球的人不是他一样。 许立发觉杨嘉佑今天骑得有点慢,回过头看他,发现他单手骑车,另一只手揣兜里。 许立问:“你手怎么样了?” 杨嘉佑清了清嗓子,“没怎么。” 许立没多问,直到俩人回了家,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许立才发现他的右手腕肿得像馒头。 “你这手得看医生!”许立忍不住蹙眉,心里涌起一阵心疼,又不敢轻易表现出来,只是说:“接下来还要写好多卷子。” 杨嘉佑大大咧咧地说:“就是肿了点,过几天就好了。” 听见门外有人说话,徐瑛把门打开:“哎,今天这么早,我以为打完球以后你们会聚餐。” 杨嘉佑朝许立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嘴说出自己受伤了。 徐瑛一下子就发现儿子不对劲,“杨嘉佑,你挤眉弄眼什么?” 杨嘉佑撇撇嘴,“我眼睛痒,眨一眨不行吗?”说着,他进了屋,语气像问天气如何一样,“妈,等会儿给我来个勺子。” 许立跟在他身后,有点想笑,“嘉佑今天手腕受了伤,有点肿。” 徐瑛忍不住蹙眉,检查儿子的手腕,“还好只是肿着,没伤到骨头,估计得养几天。” 吃晚饭的时候,杨嘉羽在一旁问不停,说本来想去观赛,但是时间上不允许。 杨嘉佑跟妹妹说:“你快中考了,你得再加把劲,等放暑假了,再带你去看篮球赛。” 杨嘉羽心里高兴,呼哧呼哧地吃饭,好腾出时间复习。 徐瑛在一旁笑着说:“吃慢点,没有一点女孩的样子。” 杨嘉羽朝妈妈横了一眼,很快,又神情骄傲地笑了。 一家人相处融洽,倒也没有让人额外操心的事情。 篮球联赛过去以后,他们的课余活动明显减少,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学习上。直到进入高三的暑假,许立的成绩都十分平稳,始终排在杨嘉佑后面。 班里陆续聊起关于高考后的打算,大部分的同学可能要出国,有的已经拿到自主招生的名额,少应该留在国内名校。许立之前跟杨嘉佑聊过,知道他不会出国,不知为何,心里有点高兴。 许立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在想,就算以后上了大学,只要杨嘉佑还在国内,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见到他。再来,他也不会不管不顾地离开南京,因为杨叔叔他们一家人很好,如果离得近,他能常回去看看长辈们。那个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就当它不存在好了。 模考以后,许立的分数开始向杨嘉佑稳步逼近,有时候甚至会反超杨嘉佑,班上的同学对此毫不意外,因为许立在学习上要比杨嘉佑认真多了。 可能是厚积薄发的缘故,许立基础知识扎实,虽然物理最后一大题第三问,偶尔他做不出来,但并不影响整张试卷的得分率。他注重细节,不是极端的巧中取胜,可以说是把努力发挥到极致的人。 这天班主任找许立谈了话,“许立,坐。” 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老师,姓吴,以前毕业于清华大学数学系,是学校的骨干教师,人很亲切和蔼,“最近你的成绩挺稳定,老师想问你一个事情。” 许立坐在吴老师相邻的椅子上,面色平静,“您问。” 吴老师喝了一口茶,“咱们学校算是英才辈出,每天往高校输送不少人才,但是像你这样的学生,还是少数。”这话说得十分委婉,没有提家世、自主招生、天赋这样的字眼。 许立在等吴老师说下一句。 “老师也不是给你施加压力,如果可以的话,许立,务必冲刺一下北京的高校,”吴老师面色沉静地看着他,接着说:“老师的母校。” 许立下意识地收回目光,心里有些没底。 吴老师说:“目标超于实际未必是件坏事,自你们进了理科班,我是看着你一路走过来的,只要你心态稳,坚持走下去,冲击清华,还是很有希望的。” 许立想了想,“但是我的成绩不够稳定,不像杨嘉佑。” 吴老师摆了摆手,“你跟他不是同一类学生,杨嘉佑的确有天赋,但他坐不住。想进殿堂级别的高校,除去天赋,也需要坚持才行。” 那个下午,吴老师还聊到他在北京求学的事情。 人们总是对与自己相像的人极为亲切,吴老师也算是寒门贵子,通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和打拼才换来今天的生活。看着许立,好像就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自此以后,去北京的念头经常盘桓在许立脑海,他知道读书不是万能的,有些东西不仅仅靠读书才能得以拯救,但是去更好的学校,改变命运的概率会不会更大一些。 如果自己去了好学校,将来过得好,也能更快地找到妹妹许岚。 许立想过,爸爸留下的那笔钱,他会省着用,毕竟他还要为妹妹考虑。 课间,许立从人群中看着杨嘉佑的背影,他觉得杨嘉佑心思率真,经历篮球赛一事,他更加确定了杨嘉佑对自己只有友情。 想到这里,许立心中的念头更坚定了些。 由于学习忙碌,杨嘉佑没察觉到许立的心态变化,只当他学习压力大,让他慢慢调节。其实杨嘉佑一点也不在乎许立第一,还是自己第一,在他看来,排名只是反映学习状态的方式而已。 妹妹杨嘉羽虽上了本校高中部,却是爸爸托了关系的。 以杨嘉羽自身的学习状态,很难单凭成绩直升本部。杨嘉佑在想,现在父母还能陪在妹妹身边,随着时间流逝,父母总有顾及不暇的时候,他作为哥哥,要对家人更照顾一些。 父母问过他关于出国的事情,杨嘉佑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在牺牲,只是说:“先在国内读本科,有机会去国外读研究生。” 杨振华说:“你那么多高中同学去国外的一流大学,你不想去?” 杨嘉佑转着笔,“但是将来毕业了,总得回来吧?” 杨振华笑了,“你倒是少年老成,把毕业的事情都想好了。” 杨嘉佑不以为意地说:“别的不说,单论吃饭这件事,让我长期待在异国他乡,我就受不了。” 听见儿子这么说,杨振华才稍稍放了心,语气平和:“行,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及时告诉我和妈妈,不管怎么样,我们有责任为你的未来助力。” 杨嘉佑心中涌起一阵感动,但18岁的年纪,恰好是少年人最沉默的时候,他不善于说温情话,只是静默地点了点头。 良久,杨嘉佑又问:“许立呢?” “你们每天一起上学,你不问他本人,反倒来问爸爸?”杨振华坐在儿子身旁,这几年他忙于工作,眼角泛着皱纹,脸庞带了几分疲态。 杨嘉佑嗤笑:“他?他一天到晚只知道学习。” 杨振华凝视着儿子,“要看他自己的求学愿望,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出国。” 杨嘉佑问:“因为出国要花钱?” 杨振华点头,“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从这几年的相处就看得出来。” 杨嘉佑心里一沉,不知道这件事是好还是坏,有时候他不希望许立凡事放心里,有什么话跟自己坦诚聊一聊也行。但许立显然不打算跟他聊,心思全放在学习上。 “行了,学习上的事,爸爸相信你能应对,安心学习。”杨振华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因为升学压力袭来,高三显得漫长而压抑,好在每天被纷沓而至的试卷充斥,忙起来倒不觉得索然无味。在杨嘉佑的记忆里,读书不是一件难事,让他印象深刻的,倒不是试卷上的错题,每次考试的排名,而是临近考前的放肆,再来,就是六月潮湿而漫长的两天。 高考像静候许久的评审员一样,朝同学们分发试卷,开始倒计时。 原本以为过完那两天,就会无比痛快,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再也没有家长或老师在自己耳边唠叨,对自己干涉太多。他们像一群等待起飞的雄鹰,翅膀上的枷锁原本是为了适应风力,解开的那一瞬,反而有种空虚感。 成绩没出来前,大家抓紧时间该疯就疯,该闹就闹。 班上同学甚至组织了不少徒步旅行、开轰趴、野营,庆祝这一刻的解放。 徐瑛担心他俩疯闹的状态影响到杨嘉羽,周末的时候带着女儿去母亲那里,杨振华平时忙,这天家里只剩杨嘉佑和许立俩人。 班级的轰趴定在今天晚上八点,他们会在郊外的别墅里待一晚上,忙完采购食物的事情,杨嘉佑和许立回家拿换洗的衣物。 可能是上午搬东西有点累,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杨嘉佑说:“我去午睡一下,四点多你叫我,咱们一起出发。” 许立点头,他回了自己的房间,环视四周,书架上书籍摆放整齐,他的衣服挂在衣柜中,东西不算多,但至少在这里能睡安稳觉,不用担惊受怕。 他记起阳台上还晾着短袖,这时候应该已经干了。 许立往二楼的阳台走,发现杨嘉佑的短袖还在,而自己的白色T恤不翼而飞。 这个时间点杨嘉佑应该还没睡着,许立朝他的房间走过去,又怕他真的睡了,起床气大,只是轻轻地推开门,想问他是不是收错了衣服。 如果没有推门后的那一幕,许立大概永远都不会捅破那层窗户纸。 第26章 喜欢的人 卧室光线昏暗,窗帘被拉住,但中间还留着一丝缝隙,照得书桌前隐隐发亮。 空气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伴着一阵闷哼,许立看见杨嘉佑趴在床上,背部曲线一览无余,身穿黑色运动大裤衩,他的左手,紧紧地攥着自己那件白色T恤。 许立的心突突直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他看见杨嘉佑微微侧过脸,深深地闻着那件白色T恤,喉咙处发出满足的声音。 血液急促地上涌,那一刹,许立完全懵了。 他不敢在门口多待,怕杨嘉佑发现自己感到难为情,只好缓慢地挪动脚步,将房门轻轻合上,就像从来没有推开过一样。 直到回到了房间,许立还在想,杨嘉佑正值青春,荷尔蒙旺盛,有情绪想发泄,想释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 杨嘉佑为什么要拿着自己那件T恤打'飞机? 许立闭了闭眼,不敢继续往下想,脑子里盘桓着无数个念头,心里甚至冒出零星的甜意。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以他对杨嘉佑的了解,就算真有什么秘不可言的事情,杨嘉佑顶多只是好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四点多的时候,许立睡迷糊了,被敲门声震醒,他连忙坐起身,“谁?” 杨嘉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起来很沉闷,“我。” “噢。”许立揉着太阳穴,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他们应该快要出发了。 “你睡着了吗?”杨嘉佑问,但是没有推门进来。 许立说:“睡了一会儿。” “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杨嘉佑的语气跟平时一样,临走前,他又说:“我先叫车,在客厅等你。” 许立咽了咽口水,应声道:“好。” 其实他们就是带毛巾、牙刷、换洗的短袖而已,也没有什么其他东西要带。 许立去阳台上收袜子,发现那件白色T恤,又被鬼使神差地被挂了回去。 他下意识地回头,以为杨嘉佑在自己身后,但回廊上空无一人。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许立伸手取下T恤,心想杨嘉佑应该不想让他发现T恤的秘密。 想到这里,许立的心里涌起一阵失落,原来杨嘉佑真的只是觉得新奇而已。 “你好了吗?”杨嘉佑的声音从一楼传来。 许立敛住情绪,连忙说:“好了。” 下了楼,杨嘉佑看见许立穿着白色T恤,深蓝色牛仔裤,人很白,肩上背了个书包。 气氛莫名变得紧张,杨嘉佑有点不自在,正准备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是司机到了。 许立忽然松了一口气,也许是看到不该看的,他有点心虚。 杨嘉佑先他一步走了出去,许立紧跟其后,顺便把家里锁好。 杨嘉佑探在驾驶室窗口前跟师傅说出目的地,“那地方比较远,您去吗?” 司机最喜欢这种远距离搭乘,“可以,上车吧。” 待杨嘉佑入座,看见身边空无一人,再一抬头,他心里窝着火,“你坐前面干什么?” “啊?”许立回过头,把书包抱在怀里,脸庞白净,“前面视野好,我晕车。” 司机已经发动引擎,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 杨嘉佑没好气地说:“以前坐我爸的车,怎么没发现你晕车?” 许立找了个借口:“我睡前吃了苹果,胃里不舒服。” 杨嘉佑横了他一眼,满肚子怨气。 许立通过后视镜悄悄打量杨嘉佑,发现他穿了件黑色T恤,因为最近常打篮球,人好像晒黑了一点,不过是那种很健康的小麦肤色,整个人看上去阳光又充满力量感。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抵达同学们预定的别墅。 杨嘉佑结完账,发现许立已经率先下车了。 直到司机倒完车,渐渐远去,杨嘉佑才收回视线,他觉得许立今天有点反常。 他们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曾经亲密无间,但是许立好像有意识地在疏远自己。 看着许立站在前面按门铃,杨嘉佑心里涌起一阵闷疼。 没等他情绪缓和过来,门开了,屋内传来一阵红闹声,平时相熟的同学们都在,吹了满屋子的气球,据说今天恰好有同学过生日,气氛十分热闹。 耳畔传来鬼哭狼嚎的K歌声,这地方比杨嘉佑家里稍大一些,一楼放了台球桌,几个男生围在一起打桌球,女生们坐在沙发上追剧,还有几个人歪在沙发上打扑克,脸上挂了不少白纸条。 杨嘉佑不悦的情绪一挥而散,很快就融入了氛围。 十几个高三毕业生,为此刻的自由和放松感到兴奋。 此时没有家长管,晚餐他们也不当回事,只是说,待会儿输了的人做饭。 吴兴翰也是他们班的,“哎,做什么饭,当然是吃烧烤啊。” 说是这么说,许立还是帮着女生们一起收拾食物,把肉串串好。 杨嘉佑下意识地从人群中寻找许立的身影,发现他正和女生们有说有笑,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 有人看见了就问:“哟,杨嘉佑,谁得罪你了?” 杨嘉佑撇撇嘴,“没事,我抽风!” 众人笑了起来,没把这事放心上,毕竟杨嘉佑脸上总是阴晴不定,他们都习惯了。 今天的寿星是女生裴怡然,班上的英语课代表,人长得很漂亮。 待大家手忙脚乱地忙完烧烤,半生不熟地吃下去,就准备给裴怡然过生日了。 裴怡然家里条件很好,父母都是高知,高考她虽也参加了,但是很早的时候,家里就在为她出国做准备。四月份的时候,她已经拿到了不少名校的offer。 唱完生日歌,烛光朦胧中,裴怡然看着杨嘉佑那张桀骜的脸庞,稳了稳心绪才说:“毕业后,大家真的要天各一方了,这个生日,就当成共同的愿望,我提议——”她笑了笑,“我不想留有遗憾,咱们每个人写下自己喜欢的人吧?” “切——”众人哄闹了起来,但气氛确实变得有些雀跃。 “我觉得可以啊,就当是真心话大冒险,写完以后让班长收着,晚点儿唱K的时候可以转瓶子,输了的人要打开自己那张纸。” “可以可以!”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 “就是!高考后,大家估计都见不到了,写下来免得留遗憾。” 人群中发出嬉闹声,空气里涌着青春的躁动。 裴怡然补充道:“大家不许撒谎,撒谎一辈子都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 “你这誓言太毒了!” 这么商量着,他们把盛放蛋糕的纸碟当成卡片纸,从客厅的茶几抽屉里找到马克笔,十几个人围在一起,陆续写下了自己的心事。 待大家都写完,班长把东西收起,放在一个纸袋里,“好了,安心过生日吧。” 女生们笑了起来,仿佛很不好意思。 杨嘉佑往常最烦这种事,先不提他对班上的女生毫无兴趣,许立竟然一脸认真地写着什么,要不是今天有这么多同学在,他真恨不得拍桌子,他天天跟许立一起上学,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哪个女的?杨嘉佑心里很烦! 晚上一群人在KTV房鬼哭狼嚎,虽说刚过成年,他们只是点了果酒,酒精度数可以忽略不计。周围光线暗了下来,唯有头顶那盏五光十色的彩球灯在转动,显得气氛有些暧昧。 也有不少同学陷入伤感,唱起了《后来》这样让人潸然泪下的歌曲,气氛渐渐变得有些悲伤。 为了缓解氛围,班长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通过转瓶子的方式点名。 酒瓶在茶几上空转,第一个转到的人是吴兴翰。 吴兴翰不自在地挠了挠头,说出自己的序号。 刚才班长收集卡片纸时,要求每个人在背面写上序号,方便待会儿找出来。 班长神神秘秘地将吴兴翰那张纸抽出来,说出了一个女生的名字。 不过那个女孩今天没来,吴兴翰脸上闪过一丝甜蜜的失落。 气氛热闹了起来,把即将离别的情绪一挥而散,很快,瓶子转到裴怡然,她却笑着提议:“今天我是寿星,能不能提一个要求,我最后说。” “没问题!”同学们附和道。 放过了裴怡然,酒瓶子继续转,这一次指向许立,男生们哄闹起来,“你他妈今天不过生日吧?”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都对班级里的学霸感到好奇,“赶紧的!把许立那张纸抽出来!” “让学霸朝思暮想的人到底是谁?” “我他妈太好奇了,许立简直跟苦行僧一样。” “哈哈哈哈!” 班长从卡片纸找到属于许立的卡片,迟迟没有揭晓谜底,甚至卖起关子,“哎,我说要不大家先猜猜,许立那可是风靡初中部的人,不该一下子揭晓谜底。” 原来许立曾经给杨嘉羽送牛奶的事情,几乎传得人尽皆知。 女生们充分发挥了八卦的特质,猜的五花大门,把她们能想到的,包括教务处新来的行政女老师,统统猜了一遍。 班长先替大家看了一眼,眉毛直打结,指着许立的鼻子:“许立你太坑人了!” 杨嘉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许立,见他面色平静,没有一点异样。 众人纷纷好奇:“快说,快说——” 班长把卡片纸扔桌上,没好气地说:“你们自己看吧!” 女生们凑了上去,头挨着头,“哎?这谁啊?” 另一个人开始念卡片上的字,“我最好的朋友。” 杨嘉佑的心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到妹妹杨嘉羽。 吴兴翰推着许立的肩膀,“你最好的朋友谁啊?哎,你小子这么狡猾?说了跟没说一样。” 许立一脸认真地说:“我说的是实话。” “谁啊,我们认识吗?”裴怡然问。 许立低着眼眸,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杨嘉佑觉得自己即将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怎么不知道许立喜欢哪个好朋友?他跟许立认识这么多年,连他的牙刷都认识,还有谁是他的最好朋友? 杨嘉佑一口气提不上来,像等待审判一样的,死死地盯着许立的嘴唇。 许立的唇形很好看,嘴不大,不似一般男生唇薄,他的下唇十分饱满,像草莓。 心跳越来越快,杨嘉佑忍耐到了极点,他听见许立一字一顿地说:“认识。” “我靠?” “谁啊?” “哎,你们好好回忆回忆,还有谁平时跟许立接触多一点。” 吴兴翰下意识地推了一把杨嘉佑,把杨嘉佑吓了一跳,“杨嘉佑的妹妹啊?你们忘了?许立那可是轰动无数迷妹的人!” 周围人嬉闹着,“太甜了吧,青梅竹马。” 杨嘉佑的心跌倒谷底,眼里闪过一道泪光,他看见许立沉默了。 “你说说你们,是不是太不像话了?人许立怕给小妹妹带来困扰,又怕被寿星诅咒永失所爱,写的这么隐晦,你们非得把正主猜出来,真是讨人嫌!”班长笑着吐槽,“人家才高一呢!” 第27章 错过草莓 谜底已经解开,女生们仍旧不肯放过许立,“高考前老吴跟你说了什么?你该不会是要在清华等她吧?那还得等好几年呐!” 另一个接着补充:“你们还不知道吧?数学课代表去拿作业时听见的!” 原来关于吴老师鼓励许立冲击清华的事,大家知道,许立心里有点紧张。 “许立这么好的苗子,吴老师肯定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哈哈哈……” “哎,说到吴老师,其实我心里挺感谢他的,他课讲得很好。” “人也很趣,从来不摆架子。” 见同学们把话题转到对老师的怀念上,许立稍稍松了一口气。 杨嘉佑咬着腮帮子,心里涌起一阵刺痛,他每天跟许立待一起,都不知道许立动了上清华的念头。尽管很久以前,他们聊过关于未来的事情,杨嘉佑记得许立当时没有表态,他就没把任何有关清华的事放在心上。他那时候天真地想着,许立有什么事一定会跟自己说的。 但是现在,杨嘉佑忽然意识到,许立有很多事都没坦诚说。要不是被同学们问出来,连许立喜欢杨嘉羽这件事,他都不知道。因为杨嘉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许立对杨嘉羽是兄妹之情,跟喜欢搭不上半点边儿。 许立刚才默认的态度,让杨嘉佑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游戏还在继续,杨嘉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终于轮到他,同学们开始尖叫:“喔唔,班草的八卦——” 没等班长把话说完,杨嘉佑‘腾’的起身,“我去上个厕所。”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扫兴!” “杨嘉佑应该是不好意思。” “行行行,班长,你赶紧念吧。” 班长把杨嘉佑的卡片纸翻过来,脸色木讷,扫视了大家一眼。 “怎么了?” 空气骤然变得寂静。 许立没有抬头,很快,他听见班长说:“没有。” “咦——”女生们咋舌,“难怪他刚刚跑出去了。” 裴怡然脸上一丝失落,她怎么都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众人陆续都解开谜底,有人提议:“怡然,现在可以公布你的秘密了吧?” 裴怡然笑了笑,杨嘉佑还没有回来,她想了想,“可以。” 直到班长念出‘杨嘉佑’的名字,没有一个人感到奇怪。 在同学们眼里,裴怡然和杨嘉佑两个人简直是郎才女貌,没有人比他们更登对。 “哎,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有人开起玩笑。 又有人说:“自然是学成归来的时候!” “异国恋,太辛苦了!”女生捧着脸哀叹。 裴怡然眼里浮现泪光,不管杨嘉佑在不在场,她的心愿总算被人知晓,那就不算是遗憾。 都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气氛热闹了起来,班长提议:“咱们喝点啤酒吧?不用逞能,喝一点,至少要为我们的青春干杯!” “好主意!” 有人把啤酒搬了过来,‘呲嗒’声响在空气里。 “敬友谊!” “也敬时光!” “还要敬没来的老师!” “没错,敬一切我们爱的,疯的,闹的!” 一群人聚在一起,易拉罐相碰,许立在想,要是能跟杨嘉佑干杯就好了。 但是杨嘉佑现在还没来。 直到大家喝了一口,“哎?不等杨嘉佑吗?” 人群发出笑声,“他一向这么我行我素,算了吧。” 大家又在KTV室哀嚎了一会儿,许立窝在沙发里,等他们都唱累了,坐在一旁点歌,很安静地听着音乐,不自觉多喝了一点酒。晚点儿还有人要打桌球,众人的兴致开始分散,许立觉得有点困,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杨嘉佑正在外边打游戏,没看到许立出来,他朝吴兴翰抬了抬下巴:“许立呢?” 吴兴翰没注意到这么多,“应该还在里面吧?” 杨嘉佑扔了游戏手柄,朝KTV室走了过去,屏幕上正播放着周杰伦的《不能说的秘密》—— “或许命运的签 只让我们遇见 只让我们相恋 这一季的秋天 飘落后才发现 这幸福的碎片 要我怎么捡” 气氛简直悲伤到了极致。 杨嘉佑匆匆扫了一圈,发现许立躺在沙发上,背对着自己,手腕搁在肩上,好像睡着了。 他朝许立走过去,踩到了空易拉罐,忍不住有点担心:“你喝酒了?” 许立没说话,迷迷糊糊听出杨嘉佑的声音,觉得透不过气来。 “上楼休息,”杨嘉佑试图把他扶起来,“这里冷气太足了,容易感冒。” 不料许立把他轻轻推开,声音带着鼻音,“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杨嘉佑简直搞不懂许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觉得许立一直在回避自己,如果是为了去北京的事,那大可不必,求学而已。杨嘉佑就是再气,这点道理还是讲的,他想起来之前许立避之不及地坐在副驾驶室。 杨嘉佑隐隐有感觉,他们相处时间越来越少了,一旦上了大学,肯定各忙各的。 就连这样为数不多的时间,许立都要躲着。 杨嘉佑忍着心中的委屈,握住许立的肩膀,哑着嗓子说:“真的,这里冷,上去休息。” 许立转过脸,像受了刺激一样,拂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杨嘉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因为许立从来不用这种语气说话。 很快,杨嘉佑看到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整个人彻底懵了。 杨嘉佑从来没见许立哭过,小时候许立家里出事时,眼里偶尔有泪光,但不像现在这样。 屏幕忽明忽暗,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许立的眼睛,黑白分明,潮湿又汹涌,泪水即将夺眶而出。 光线暗下来,杨嘉佑什么也看不见了。 待切换至下一首歌,室内重新开始充斥光线,杨嘉佑发现许立又背过去了。 杨嘉佑开始飞快地思考,许立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没考好?还是即将面临分别,有些伤感? 他记得高二的时候,许立因为急性阑尾炎住院,疼得眉毛直皱。 杨嘉佑连许立皱眉毛都受不了,何况是眼泪? “许立,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别把话闷在心里。”杨嘉佑心慌意乱地安慰着。 许立的声音听起来好了点,“没什么,我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抱歉,刚才没控制住,我不该冲你发脾气。” “没事,”杨嘉佑语气轻快,“你现在不想说算了,我不问了,但是你不能待在这里,这里太冷。”他看了看四周,又说:“要不我去拿一条毯子过来?” 许立闭了闭眼,眼泪从鼻梁滑落,“不用了,谢谢你。” 杨嘉佑内心绞痛,眼圈有些潮湿,“你为什么跟我这么客气?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许立说:“没有,”他长舒一口气,声音很轻:“你可以出去吗?真的不用管我。” 很明显许立看起来并不好,克制已久的情绪顿时爆发,杨嘉佑忍不住抬高声音:“我不管你谁管你?你是我的兄弟,你他妈哭什么哭?我看着难受!” 许立的背脊开始发颤,杨嘉佑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蹲在一旁干着急,肺都要气炸了,“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得这样?” 许立见他不肯走,吸了吸鼻子,坐起身来,晕头转向地看了看四周。 “你要干什么?”杨嘉佑心里有点慌,许立酒品这么差吗? 许立坐稳了些,深呼一口气,闷闷地说:“你不出去,我出去。” 没等杨嘉佑起身,许立步伐不稳地奔了出去,他现在脑子有点乱,又因为喝了点酒,神志不清,杨嘉佑一直在他耳旁说话,他觉得很难受,需要喘口气。 杨嘉佑没明白许立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原地怔了片刻。 没过多久,他跟了出去,在客厅没看到许立,问其他同学:“许立呢?” “好像去院子里了,那边有个凉台。” 杨嘉佑想都没多想,直接冲了出去。 这地方处于郊区,周围很安静,别墅后院子里种着不少果树,盛夏时节,借着屋檐下的白炽灯,能看见一棵茂密的石榴树,石榴已经长出淡青色的果实,像小孩的拳头,挤在枝头。 许立弓着背,身影瘦削,单手抵在墙面,头微微下垂,看上去好像有点难受。 杨嘉佑的情绪平复了一点,觉得自己不能跟喝醉了的人一般计较,不管许立情绪怎么不好,或者有什么心事,他都得把许立架到三楼去休息,不能在这里吹风。 这么想着,他朝许立走近了些。 许立收回手,站稳了些,微微侧过脸,“你怎么又来了?” 杨嘉佑没说话,伸手握住许立的肩膀。 这一次,许立没有挣扎,很安静地站在一旁。 杨嘉佑抱住他,轻拍着他的后背,语气不自觉变得关切:“喝多了吧,觉得不舒服?” 许立点了点头,闻见杨嘉佑身上淡淡的洗发水味,很好闻,他没有推开杨嘉佑,甚至朝他靠了过去,低低地喊了他一声:“嘉佑。” 杨嘉佑下意识地抱紧了许立,发现许立比他想象中还要瘦,这样瘦削的身体,当初是怎么投中三分球,还跟自己默契配合,完成那么多上篮? 许立没有着急睁开眼,他在想,就这么抱一次,以后去了北京,就不能常见到杨嘉佑,他想把这种拥抱的感觉牢牢记住。 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进衣领,杨嘉佑下意识地松开手,把许立推开了些,他看见许立低着眉眼,唇角被眼泪浸湿,色泽鲜亮如草莓。 一颗心扑通乱跳,11岁时,杨嘉佑错过了掉落在地的草莓,18岁时,好像又要错过一次。 杨嘉佑鬼使神差地想着,不过他很快就恢复理智,摇了摇许立,一脸认真地说:“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不说清楚不能走。” 许立敛住情绪,笑了笑,眼角里藏着难以描述的温柔。 那一瞬,杨嘉佑好像有理解杨嘉羽为什么跟许立如此亲近。 许立眉眼舒展时,仿佛拥有拨动心弦的魔力。 许立睁开眼,眸光如月亮般清亮,语气很轻:“你看着我干什么?不认识我了?” 杨嘉佑板着脸,“你是不是要去北京?” 许立没说话,半晌才说:“那也得考得上才行,分数不是还没出来么?” “意思是分数够了就要去?”杨嘉佑立马追问了一句,许立喝醉了,他可没有醉,头脑清醒得很。反正他现在疑虑颇多,索性一下子全问完,“你是不是喜欢我妹妹?” 许立坦然地摇了摇头,“不是。” 杨嘉佑气急了,“好,你现在有隐私了。” 许立偏头看着杨嘉佑,觉得他生气的时候很可爱,像德牧,明明长相威猛,偏偏发出细微的哼鸣声。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要离开南京,离开相熟的一切,许立的神情很放松,不像平时那样收敛。 杨嘉佑从许立脸上发现了一种异样的光芒,很肆意,很洒脱,充满诱惑,以前他怎么不知道许立还有这样的一面? 心脏开始狂跳。 “我问你,你最好的朋友是谁?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你最好的朋友?”杨嘉佑喘着粗气说。 许立笑出声来,按着杨嘉佑的肩膀,“你在为这件事生气啊?” 第28章 这种喜欢 杨嘉佑没好气地挥开他的手,“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别的好朋友?如果不是杨嘉羽,还能有谁?班上那些女生,你接触得又不多,隔壁左右就更不用说了。” 许立鼻息处透着笑意,心想杨嘉佑果然是直男,这样也好,免得将来惹杨叔叔他们伤心。 想到这里,许立收敛了笑意,更加确定了是自己一厢情愿。 他希望杨叔叔一家都幸福美满,这是15岁那年,他在古灵寺许下的愿望。 “好了,你就当我是抽风。”许立竭力控制情绪,安慰杨嘉佑,“我现在去楼上睡觉,让你放心,这样总行了吧?”他站直了些,挪开脚步。 不料,杨嘉佑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我刚才说了,你今天不说清楚不能走!” 许立的神志清醒了些,意识到杨嘉佑开始较真了,深呼一口气,语气郑重:“是真的另有其人,你不要问了。” 杨嘉佑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理直气壮地问:“是谁?我认不认识?” 许立认真地看着杨嘉佑的眼睛,他本来不想说的,但想起下午看到的一幕,心里隐隐冉起一道渺茫的希望,“……认识。” 杨嘉佑的眼圈红了,梗着脖子说:“你想去北京也是因为那个人?” 许立想了想,觉得杨嘉佑说得没错,自己去了北京,远离杨嘉佑,免得惹是生非,也是为了他好才对,“嗯。” 杨嘉佑呼吸急促,腮帮子紧了紧,“我今天还非要知道,到底是谁,能让你一个无牵无挂的人非得去北京不可!” 许立的喉结动了动,感觉杨嘉佑的手臂开始用力,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他走。 “你自己说!”杨嘉佑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许立被他逼得退无可退,想了想才说:“是你逼我说的,你别后悔。” 杨嘉佑恨恨地看着他,“你说就是了,我后什么悔?” 空气骤然静了下来,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良久,许立与杨嘉佑对视,“杨嘉佑,这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杨嘉佑屏住呼吸,怒气散了一些。 许立眼里滑过一缕温柔,目光滑扫过杨嘉佑的眉骨、眼睛、鼻梁,他的呼吸有些发颤,“嘉佑,我喜欢你。” 气氛好像凝固了。 半晌,杨嘉佑好像没忍住,笑出声来:“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喜欢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谁会跟自己讨厌的人做朋友?” 许立凝视着杨嘉佑,面容冷清,“不是朋友那种喜欢。” “那是哪种喜欢?”杨嘉佑鼻息处透着笑意,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对小猫小狗的喜欢?” 许立眼里涌起一阵痛楚,酒精麻痹着他的神经,好像给了他无声的勇气,他深呼一口气,闭上眼,吻住了杨嘉佑的嘴唇,离开前轻轻舔了他一下,“这种喜欢。” 杨嘉佑大脑一片空白,脸上的笑意也散了,神情肃清,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可他压根儿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哪怕脑海里曾对许立有过幻想,但真正面对的时候,他还是接受不了。 许立轻触杨嘉佑的面颊,目光晶莹,“现在该我问你了,”他声线低沉,“嘉佑,你喜欢我吗?” 杨嘉佑刚想说什么,许立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双唇,语气很轻:“别着急,想好了再说。” 察觉到他的双唇没动了,许立缓缓移开手。 跟预料中的一样,杨嘉佑怔怔地看向许立,吐字清晰:“不喜欢。” 许立屈起食指,轻轻触碰杨嘉佑的脸庞,“那你哭什么?” 杨嘉佑吸了吸鼻子,“我没哭。” “没哭为什么流眼泪。”许立敛着眉眼,问得很有耐心。 “我眼里进飞虫了。” 许立朝他凑近了一些,吐气温热,“那我帮你吹吹——” 话没说完,杨嘉佑推开了他,双眼猩红,“今天这话我就当没听见。” 许立的心沉了下去,他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杨嘉佑骨子里是直男,尽管也有一些隐秘的情绪,比如从前的十指相扣,阳台上消失的T恤,不过是他青春期里的好奇。杨嘉佑今天逼着他说,好,现在说完了,让他心里也清楚了,不用再单方面躲着他。 许立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些心事藏在心里好多年了,说出口也是一种解脱,反正以后交集会慢慢减少。 杨嘉佑瞧都没瞧他一眼,径直进了屋子。 许立对此显然毫不意外,看着不远处摆了几把椅子,脚步沉重地走了过去。 椅子里沾了露气,手臂轻触椅靠,还觉得有点凉,许立回忆起过去发生的事情,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杨嘉佑的。高考把枷锁弹开,杨嘉佑又步步紧逼,他没办法再隐藏任何情绪。 杨嘉佑刚才在KTV室里的触碰,对许立来说更像是一种煎熬,所以才会情绪失控地拂开他的手。 看着杨嘉佑刚才的反应,许立好像懂了一点,眼泪是为曾经的友情而哭泣,说‘不喜欢’是真的不喜欢他,许立又在想,或许今天下午看见杨嘉佑拿着自己的T恤打'飞机,只是巧合。 因为徐阿姨帮忙他们买衣服的时候,会挑相似的款式,杨嘉佑收错了也未可知。 至于其他细节,许立懒得细想,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把一些弄不明白的东西全都归结为友情。 去郊外开轰趴的整个晚上,杨嘉佑都没跟许立再说一句话。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谈话,杨嘉佑肯定会跟许立睡一个房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周围人都知道他们关系要好。班长洗完澡后出来,有点奇怪:“哎?你和许立不是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他人呢?” 杨嘉佑盖好被子,“在隔壁房间。” 班长撇了撇嘴,倒也没放在心上。 这个房间睡了四个男生,女生们在二楼的主卧,临近两点多的时候,屋子里差不多安静下来了。 睡前,杨嘉佑忍不住问:“许立跟谁一个房间?” 班长都快睡着了,翻了个身,“不知道,可能是吴兴翰他们。” 杨嘉佑不敢继续问了,怕引起周围人的怀疑,他现在才意识到,以前他基本上与许立同进同出,有什么事他都会叫上许立,甚至连许立考差了,他会生气,他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周围人会议论? 灯关了,隐约听到其他同学发出鼾声,杨嘉佑在想,许立跟其他男生睡一起是什么感觉?会像喜欢自己那样喜欢吴兴翰吗? 老天爷,他到底在想什么? 杨嘉佑竭力把心中的疑虑打散,强迫自己快点入睡。 隔天,大家睡了懒觉,女生们心细,点了家庭装的披萨当早餐,杨嘉佑注意到,许立吃的也不多,一直在打喷嚏,好像真的受凉感冒了。 不许担心他!杨嘉佑跟自己说。 可是许立在客厅里晃来晃去,杨嘉佑根本就没办法忽略他,心烦意乱至极,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尽管以前看见许立,他偶尔也会紧张,但那时候他理所当然地把这种感觉推到友情上。 而现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杨嘉佑觉得自己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他没办法对许立视而不见。 不过据杨嘉佑观察,许立倒是面色平静,就好像昨天说得那番话只是酒后乱言。 杨嘉佑觉得憋屈至极,凭什么他可以酒后乱言,把自己心里搅成一团麻,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临近中午十二点,一行人提议换地方,许立擦了擦鼻涕,“我有点感冒,就不去了。” “怎么搞的,大夏天反倒感冒了?”吴兴翰责怪道。 杨嘉佑狐疑地看着吴兴翰,觉得吴兴翰过分关心许立了,本来这话该他说的。但是现在,杨嘉佑憋着一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临走前,许立还像模像样地跟自己打招呼。 杨嘉佑面无表情,“哦,路上注意安全。” 许立站在玄关处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异常,点头道:“知道了。” 由于许立提前走了,杨嘉佑终于能喘口气,但他发现心好像也跟着飞了,至于飞到哪里了,杨嘉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下午他们去了欢乐水魔方水上乐园,那里是规模较大、设施先进的水上乐园,杨嘉佑小时候去过一次,但有家长陪同,放得不够开。这次跟同学们一起去,觉得能尽兴。 玩高速循环滑道的时候,杨嘉佑觉得刺激至极,身体骤然下降,水花拍打着脸颊,密封舱给人一种压迫感。这时候是来水上乐园最佳的时节,能够体会到夏日的凉爽与刺激。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集体活动,他们也不会来这里,毕竟暑期多半是以家庭为单位的游者。但家长们不放心他们单独去外地,他们也只能这么安排。 时间在游玩中悄然而过,天色渐黑,众人的力气差不多都消耗完了,找了就近的饭店吃饭,点菜的时候杨嘉佑还特意点了紫米糕,那是许立最爱的食物。 直到饭菜上齐,杨嘉佑才记起许立已经提前回去了。 那盘紫米糕偏甜,基本上没什么人爱吃,临走时杨嘉佑想打包,但是又觉得难为情。 八点多的时候,徐瑛打电话来催,让杨嘉佑早点回家。 杨嘉佑像找到救命符一样,匆匆地离开了。 回到家,屋子里一片安静,杨嘉佑在玄关处换鞋,问:“嘉羽呢?” 妈妈说:“在写作业,哎,高一的作业就这么多,往后岂不是更多。” 杨嘉佑往二楼觑了一眼,“许立呢?” “睡下了。” 杨嘉佑有点诧异:“这才几点?怎么就睡下了?”抬头望向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九,往常这时候他们晚自习都没下,熬夜是家常便饭,怎么就睡下了。 徐瑛给儿子倒了一杯水,语气很轻,“许立有点低烧,我让他吃了退烧药,他现在应该睡了。” “怎么低烧了?”杨嘉佑敷衍了事地喝水,拧着眉毛,“白天不还好好儿的吗?” “你问我?”徐瑛没好气地扫了儿子一眼,“许立跟你一起出门,你玩累了才知道回来,他病了,不舒服才回来的!” 杨嘉佑内疚至极,他想了想,“我去看看他。” 徐瑛压低声音:“别去,你声响大,又把他吵醒了。” 杨嘉佑不由分说地上楼了,以前妹妹经常抱怨他声响大,其实他改了不少。 此时,他站在许立房门口,脑海里又闪现昨晚暧昧的画面,许立轻轻舔舐他的感觉,好像还落在唇瓣上。他猛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自己只是来关心一下他而已。 敲门无人应声,杨嘉佑猜到他可能真的睡下,擅作主张地进来了。 台灯亮度很低,隐约能看见床上的人睡眼沉沉。 听见声响,许立下意识地睁开眼,用余光注意到是杨嘉佑,身上带着清冷的水汽,看样子他们去了别的地方,玩得应该很开心。 许立又把眼睛闭上了。 杨嘉佑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离许立的床边很近,“我知道你没睡。” 许立翻了个身,背对着杨嘉佑,后背看上去很瘦削。 杨嘉佑心里一揪,“昨天的事……” 许立轻轻打断他,“嘉佑,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好,”他顿了顿,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忘掉,咱们俩都忘掉,我们还跟以前一样。” 末了,许立补充:“像以前一样做好朋友。” 杨嘉佑眼里蓄起泪水,他竭力咬着牙,怕自己又要情绪失控。半晌,他把情绪憋了回去,清了清嗓子说:“好。”他深呼一口气,“你怎么发烧了,早上只是流鼻涕而已。” 许立说:“不知道。” 第29章 爱和喜欢 杨嘉佑想说今天下午玩得很开心,晚餐还点了他爱吃的紫米糕,要是你在就好了。但所有情绪卡在喉咙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许立轻声说:“之后我应该会去北京,这件事我还没有正式跟杨叔叔他们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现在先告诉你了。” 杨嘉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许立写在卡片上的话是真的,他有点难过,“为什么非要去北京?”他想了想,“万一上不了清华呢?你也知道,除去实力,有时候运气很重要。” 许立的声音带着鼻音,好像还是有些鼻塞,“北京还有很多其他高校。” 杨嘉佑的眼眶潮湿,“是为了躲我吧?” “不全是。”许立语气很轻,一丝情绪也没有。 杨嘉佑闷着声音说:“那还不是为了躲开我。” 许立转过身,目光很坦诚,“嘉佑,看见你,我没办法像以前一样。”他闭了闭眼,“也许离你远一点,我还是能做到。” 杨嘉佑觉得许立在说气话,气他昨天说出的那句‘不喜欢’,那句话应该很打击人,但杨嘉佑心里很乱,乱到他恨不得把心中那团心绪烧掉。 许立说:“你别哭,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那你呢?你昨天哭什么哭?你不知道我会很担心你吗?!”杨嘉佑双腿分开而坐,喘着气说。 许立笑了笑,眼里很干净,“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哭,不让你担心。” 杨嘉佑忍着眼泪,觉得许立在欺负人,昨天明明哭得那么伤心,现在一滴眼泪也没有,自己却魂不守舍了一天,坐在出租车的时候他还在想,如果许立继续哭的话,那就…… 杨嘉佑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许立解释道:“我昨天喝了酒,情绪有点失控。”他看向杨嘉佑,“现在没醉,你看,我正常了。” 杨嘉佑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触碰他的额头,“烧退了没?” 许立没有像昨天那样反应激烈,轻轻点着头,“退了。” 杨嘉佑熟悉的那个许立好像回来了,昨天晚上的一切简直像梦一样。 但杨嘉佑记得很清楚,昨晚自己没喝酒,喝酒的人是许立! 俩个人静默相对,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好多年过去后,杨嘉佑都在想,如果十八岁那年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就不会和许立错过那么多时光了。可是人生漫漫,领悟从来不会早一秒,迟一秒,只会在该来的时候来。 “你也去休息,我想睡一下。”许立语气平和地说道。 杨嘉佑如鲠在喉,只能说:“好。” 现在离出分数还有几天,就算许立想去北京,杨嘉佑还是会像以前对许立,不管许立去哪个城市,读什么专业,都应该尊重许立的心愿。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如果想找他,还是有机会。 杨嘉佑这么宽慰着自己。 尽管脑海里也曾闪过一些念头,比如以前会情不自禁牵住许立的手;看见他的唇,会联想到草莓;只有闻到许立T恤上的味道,才能到达高潮。杨嘉佑从来没有告诉许立这些,他认为这些事即使未曾出口,对许立而言应该也不是伤害。 到目前为止,由于相伴成长,杨嘉佑对许立的感情,友情至少占98%,仅剩的2%,杨嘉佑认为是青春期的躁动,许立长得唇红齿白,人安静又温和,就算是朋友,杨嘉佑也会情不自禁地多善待他几分。这些跟‘爱情’有什么关系?杨嘉佑没办法说服自己。 但是为什么听见许立问‘你喜欢我吗?’,嘴上说着‘不喜欢’,杨嘉佑心里那么难受,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有点恨许立,更恨自己,他为什么要对许立喜欢谁执迷不悟?如果没有逼问,是不是就不会知道这个结果? 友情的天平被破坏,有什么东西正在重新席卷着杨嘉佑的世界。 在前18年的人生经历中,杨嘉佑连同性恋完全没有概念,隐约听同学们说过《断背山》,只知道两个大男人爱得死去活来,谁也离不了谁,甚至要在另一个离世后,帮他完成心愿。 杨嘉佑简直不能理解,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这不是莫名其妙吗? 细细思索一番,杨嘉佑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令他心动的女孩。 孩童时期,他被家里的事情困扰,每天想着怎么跟妹妹吵架,怎么能争取到公平。进入青春期后,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篮球和学习上,至于隔壁左右的女生怎么议论他,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只会觉得她们聒噪,热衷于八卦。有时候,杨嘉佑会把对女生天然的偏见归咎于杨嘉羽。 都是因为杨嘉羽从小爱哭鼻子,把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他看着女孩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看见许立就不会这样,许立不爱哭,很安静,有些事不用反复说,他就能懂。许立是杨嘉佑学习上的伙伴,球场上的队友,生活上的挚友,可以倾诉软弱,可以流泪。 这种感情是爱情吗?如果因为爱情失去许立,去他妈的爱情。 杨嘉佑要跟许立一辈子待一起,不为什么,因为待一块儿很舒服,很快乐,很自在。 看见别的人,杨嘉佑会不耐烦,会挑三拣四,像穿着一双极其不合脚的鞋,不光不好看,还夹脚,简直一无是处。许立就不一样了,如果说他想做王者,许立就是他心爱的那把宝剑,藏在剑鞘中,轻易不会示人。好剑当然不能用来乱砍,要爱惜,要时常浇注心血,只有这样,剑才有剑魂。 都说‘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杨嘉佑却觉得自己可以‘一剑在手任平生’,他没有把许立当成一个简单的物件,是真的觉得可以倚剑走天下。 他们都曾是闪闪发光的少年人,意气风发,挥斥方遒,这他妈跟爱情有什么关系?爱情是什么玩意儿?爱情能让人充满热血,充满斗志,能‘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吗? 如果非要某个词来概括杨嘉佑和许立之前的感情,非得扯一个‘爱’字,杨嘉佑觉得自己对许立的感情超越了爱情,因为跟许立在一起,能看见世界,能感受到生命打开的力量。 这些东西绝不是爱情可以给予的。 所以他流泪,他觉得剑要出鞘,他快要镇不住了。 那种撕裂的感受让他觉得很痛,他在想,在剑上倾注了那么多心血,凭什么要忍受失去?! 杨嘉佑觉得除去心悸的瞬间,剩下的东西他不愿意跟爱情交换。 爱情的筹码太少了,凭什么坐地起价,还要把许立从他身边夺走? 许立一定是鬼迷心窍,才会说出那样一通胡话,他知道‘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先不说远的,近在身边的父母会怎么看待他们?妹妹又会怎么想?周围人就更不用说了。 许立肯定是喝多酒了,脑子犯浑,抽风说出那些话。 杨嘉佑跟自己说,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这一次! 他坐在自己房间的单人沙发里,看着窗前的地毯,想起以前他们坐在这里诉说心事,抚摸着彼此的伤口,像两只依偎取暖的野兽。脑海里浮现许立刚刚苍白的脸色,很安静地躺在床上,杨嘉佑记起桌上未曾打包的紫米糕,心里很后悔。 为什么不能对许立更好一点? 即使不想用爱情交换这么多年的交情,自己为什么没有把话说得更委婉一点?怎么就脱口而出说了‘不喜欢’?这句话有没有伤害到许立? 他连许立皱一下眉毛都忍受不了,许立昨天躲在沙发上哭了,心里肯定很难过。 许立昨天所有的反应都能得到解释,正是因为喜欢杨嘉佑,面对他的关心才会倍觉难受。 杨嘉佑吸了吸鼻子,其实他知道许立在杨家肯定会拘束,没有在自己家那么自在,但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即使许立有委屈,那也是生命中无可避免的。 一定是许立觉得在这个世界太过孤单,自己又一直陪在他身边,许立也害怕失去,甚至产生了依恋。杨嘉佑比任何人都清楚,绝对不会跟许立关系淡漠。 有些人的感情越变越淡,但杨嘉佑不是那种人,他看上了的人或事,不会轻易放弃,更不会轻易转手,因为挑选时慎之又慎,可以说是精挑细选,怎么会任凭时间摧残? 在许立没来之前,杨嘉佑也有不少朋友,但都没有许立让人觉得交心,笃定,踏实,可以不用多想,他总能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 这些不单单是父母对他有恩,更何况,爸妈说了,为了减轻许立的心理压力,将来他要是想算清,那些钱,妈妈都替他记着,不是为了让他还,而是让他将来能安心。 默契,信任,互助,陪伴,尊重,欣赏,友爱等等,这么多东西,就想用爱情一个来换? 凭什么?!强买强卖吗?杨嘉佑憋屈死了,他不愿意! 杨嘉佑又不傻,爱情说掰就掰,以后再想找到这么默契的人,简直是难上加难,这对人生来说是巨大的损失,用爸爸的话来说,风险太高,得不偿失。 十八岁的时候,杨嘉佑还不知道,今天费力思索的一切跟‘喜欢’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因为他想要的那些东西,可以用一个字概括——‘爱’。 ‘爱’可比‘喜欢’珍贵多了。 ※※※※※※※※※※※※※※※※※※※※ 《爱如长风》主要讲杨嘉佑和许立的相恋过程——杨嘉佑对许立从最开始的戒备,到渐渐成为挚友,再到爱上了许立而不自知,最终在一起。真正的成长需要克服困难,所以他们会走一些弯路,这篇文不是纯甜的,但也没有大刀,更没有第三者。我想在这个故事里融入思考、成长、改变,不知这样的故事走向是否符合大家的期许,所以写下这段话,免得让大家失望,鞠躬。 第30章 一夜长大 晚上洗了澡,杨嘉佑沉沉地睡了过去。 杨嘉佑是一个流血流汗都不流泪的人,但是许立真的把他气到了,气得他流眼泪。 隔天醒来时,杨嘉佑尽量保持心态正常,吃早饭的时候还问妈妈,外公外婆身体怎么样,想趁着休假的时间去探望他们,以后上了大学就忙了。 徐瑛给他们倒牛奶,“嘉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 杨嘉振在一旁查看手机,嘴角带着笑意:“嘉佑一片好心,随他去。” 徐瑛笑了笑,没有多说话。 待杨嘉佑出门以后,徐瑛悄声问丈夫,“过几天就要出高考分数了,你没问他怎么想?想报考哪里的学校?” 杨振华说:“我老早问了他关于出国的看法,他应该想留在国内。” 徐瑛不自觉红了眼眶,半晌才说:“以前总觉得嘉佑让人不省心,但他现在近乎一夜长大,让我有点不习惯。” 杨振华轻声说:“许立才是一夜长大,嘉佑是慢慢长大的。” 徐瑛擦了擦眼角,声音听来有些哽咽:“是,许立这个孩子经历的波折更多。”说到这里,她问了一句:“许立呢?有没有什么心仪的学校?他的成绩基本跟嘉佑不相上下。” 杨振华拍了拍徐瑛的肩膀,“尊重孩子们的意见,到时候他们都会说的。” 这天杨振华恰好在家休息,许立敲了敲门,跟杨叔叔正式说了想去北京念书的打算。 杨振华眉眼温和:“叔叔当然支持你,不过北京离咱们这里有点远,往后可能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像许立的眼神更像是慈父,“不管你做什么决定,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叔叔希望你能记在心里。” 许立心里涌起一阵暖流,想起自己跟杨嘉佑说得那些胡话,感到无地自容。 杨振华对待几个孩子可以说是一视同仁,许立对此很清楚,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想离开,不想欠杨叔叔他们太多。一旦上了大学,许立会想办法真正独立起来,将来有机会他还会再回来。 “这件事你跟嘉佑说过吗?”杨振华问。 许立答:“说过。” 杨振华点头,语气里带了几分感慨,“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肯定会在意你的决定。” “是,”许立深呼一口气,“嘉佑呢?打算留在南京吗?” 杨振华看着书桌上的全家福,时间一晃,照片上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他笑了笑,“他没有跟我准确说过,但是以我对嘉佑的了解,他应该会选择留下来。”嘉佑是一个很有担当的孩子,瞧着大大咧咧,其实心很软,考虑问题会远一些。 许立刚准备说什么,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沉闷的撞击声,推门去看,发现是一个水杯,撞在木地板上,杯子没有碎,水却洒了一地。 许立认得那个奶牛花纹的杯子,心里有点慌,“嘉羽?” 他弯腰捡起水杯,见杨叔叔朝自己走过来,“嘉羽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许立点头,“我找机会跟她说。” 杨振华呼吸沉沉,女儿是他始终无法完全放心的人,随着许立出现,她的状况渐渐好转,如今许立打算去外地求学,杨嘉羽会是什么反应? “我先去看看她。”许立握紧了水杯,朝杨嘉羽的房间走了过去。 敲门声回荡在空气里,杨嘉羽却不想开门。如果不是今天她恰好在家,许立会什么时候才说去北京的事情?是不是得等到填了志愿,临别前才告诉自己? 在杨嘉羽的世界里,她、哥哥杨嘉佑、许立三个人永远都不会分开,这是她曾经许下的愿望。现在第一个违背愿望的人就是许立,她心里难受到了极点。 “嘉羽,开门。”许立还站在房门口。 “我不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打算离开这里,不回来了!” 许立解释道,“嘉羽,我去上学,又不是永别。” 杨嘉羽眼里闪着泪光,在她看来这就是永别。北京那么远,她儿时跟随父母去过,要坐好长时间的火车,虽然现在有了动车,还有飞机,但终归路途漫漫。不像现在这样,放了学回到家,就能跟许立在一个餐桌上吃饭。有不懂的问题,可以随时问他,不用担心他会不耐烦。 那天下午,杨嘉羽把自己关在房间,除了吃饭,她几乎不出门,仿佛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她的反对和不满。 许立放心不下,借着收拾餐具的机会,跟徐阿姨聊了一下,“嘉羽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没关系,我跟她慢慢说。” 徐瑛看了一眼许立,见他个子窜得老高,应该都有一米八了,肩膀偏瘦,T恤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不像儿子杨嘉佑精悍结实,“她啊,从小跟在你和嘉佑身后,习惯了有你们陪伴的日子,情绪出现波动很正常。” 许立说:“我还会经常回家的。” 徐瑛第一次听许立提到‘家’这个字眼,这些年以来所做的努力总算没白费,给了这个孩子安定感。她记得以前有一次,朝许立张开双臂,许立看了以后,慌忙躲开了。 许立是一个渴望家庭温暖的孩子,却因为害怕失去,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壳子里。 此时,徐瑛擦干净了手,朝许立张开双臂,“让阿姨抱抱你。” 许立回抱住徐阿姨,泪水浸湿了眼眶,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徐瑛笑着说:“这么多年了,你终于接受了阿姨的拥抱。” 许立吸了吸鼻子,“徐阿姨,谢谢你。” 徐瑛拍着许立的背脊,像母亲一样恳切,“阿姨对你,就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可能不会像说嘉佑那样直接,但阿姨一直把你放在心里。” “我都知道。”许立的泪珠滚了下来,这些细节他早就知道,从他穿的衣裤,再到鞋子,袜子,徐阿姨都非常心细,没有让正处于敏感期的他感到任何不适。 徐阿姨都会跟买跟嘉佑相同的款式,绝对不会有任何偏颇。 许立在想,如果没有杨叔叔他们,自己现在究竟过着什么日子,会不会永远跌入命运之渊。 “我去劝说嘉羽,你安心求学。”徐瑛尽量语气轻快,微微松开手,凝视着许立的脸庞,目光里带着温柔,“你的人生才刚刚打开,叔叔阿姨希望你能振翅高飞,遵从内心,去看更加广阔的天地,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力量。” 成长过程中,无论是家人去世,还是经历种种意外,许立都没有痛哭过,但是此时面对着徐阿姨,他控制不住地难过,心里纠缠着感激、动容、深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徐瑛抽了一张纸巾,轻轻擦拭许立的眼泪,“上了大学,要好好照顾自己,多吃饭。”她上下打量着许立,“你看看你,太瘦了,阿姨看着心疼。” 许立接过纸巾,点头保证:“我会的。” 徐瑛面容舒缓而平静,嘴角带着笑意:“好了,老规矩,不让你们做家务,这里交给阿姨。”她抬了抬下巴,“去楼上好好休息一下,平时学习那么忙,难得有这样的假期。” 许立点头,临走前问:“嘉佑怎么还没回来?” 徐瑛笑了,“他去外公外婆那里了,应该会住几天。” 许立心里一沉,心想杨嘉佑应该是不想见到他,为那天的告白感到难为情,完全没办法再面对这样糟糕的友情吧?许立心里涌起一阵自责。 要是没有发现T恤失踪就好了,没说出那句‘嘉佑,我喜欢你’就好了。 他们还会跟以前一样,一起打球,一起打游戏,护送装备,相互打掩护,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上了楼,许立发现杨嘉羽的房间还关着,往常她没有休息的时候,只要在做作业,都会把门打开。想到这里,许立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属于他们三个亲密无间的时光渐渐远去。 杨嘉羽不再是拒吃青豆的小女孩,杨嘉佑不再是心直口快的少年,自己也有了更多纷扰的心绪。时间一晃,他们都变了,有了心事。 成绩正式出来那天,杨叔叔的电话被打爆了,亲朋好友们纷纷祝贺他儿子取得好成绩。 在双语学校,不少同学通过竞赛或语言特长被保送至国内C9高校,大部分人被国外高校录取,可以说是遍布世界名校,更有天赋异禀者还被中科大提前录取。 杨嘉佑和许立都参加了高考,两人的分数不相上下,许立比杨嘉佑多九分。 正是这多出来的九分,让吴老师给杨振华打了电话,建议许立填写志愿的时候可以考虑清华。 一家人坐在客厅,除去父母,杨嘉佑、杨嘉羽、许立脸上看不到一丝欣喜。 长辈只当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在电话里感谢亲友们的祝贺。 正好孩子们都在,杨振华问:“嘉佑,想好了报考哪里?” 杨嘉佑窝在沙发里,面色平静,下意识地瞧了许立一眼:“南京大学或是东南大学。” 徐瑛说:“你的分数不错,外地还有不少学校可以选择,再考虑一下。” “是,不着急。”杨振华语气镇定,“正好还有时间,在网上多了解一下,查一查自己感兴趣的专业及高校优势学科,综合考虑以后再定。” 杨嘉羽坐在一旁闷不吭声,16岁的她觉得高考还很遥远,但这两所学校她都知道,南京大学是妈妈的母校,她小时候经常去玩。也就是说哥哥不会离家太远,她稍稍放了心。 第31章 不要牺牲 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默,徐瑛猜到孩子们多半是有点伤感,于是提议道:“挑个好日子,邀请一些亲朋好友,咱们办个升学宴。” “妈——”杨嘉佑忍不住蹙眉,“现在还没填志愿,离通知书正式下来,来有一段时间。” 徐瑛笑了,“哦,我倒是忘了。”她喝了一口茶,语气雀跃,“不过升学宴总是要办的,有两个争气的儿子,我心里高兴。” 杨嘉佑心里划过一道痛楚,脑子里重复着妈妈的话,两个儿子? 再看向许立,他面容平静地坐在单人沙发上,脸上不见任何悲喜。杨嘉佑不安地想到,妈妈还不知道他和许立之间的事,如果知道了得多难过? 杨嘉佑清了清嗓子,“办就办吧,嘉羽的十岁生日都没有隆重办。” 听见哥哥在说自己,杨嘉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杨嘉佑,又看向许立,白皙的脸庞带了几分倔强:“许立哥哥,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许立回过神来,“嗯?” 杨嘉羽深呼一口气,脸上没有半丝笑意,神情十分清冷,看起来有点反常,“你没有事情要跟大家说吗?”她与许立对视,一字一顿地说:“去北京的事情。” 杨嘉佑呼吸一滞,心跳不自觉加快,下意识地扫了家人一圈,父母倒是没有诧异。 许立看着杨嘉羽,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嘉羽,我那天就想跟你说来着,但是没有找到机会。” 杨嘉羽抬高了声音:“你真的打算跟我说吗?”她看了一眼父母,再看向哥哥,发现他们都沉默了,“我是不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人?如果不是那天恰好听见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嘉羽——”徐瑛急促地喊了女儿一声。 杨嘉羽呼吸急促,脸上毫无怯意:“你不是还要看我弹奏吗?12月份,学校要办周年庆,我有一个节目。”她顿了顿,声音有点哽咽,“你去了北京,怎么看我弹奏?” 许立保证道:“我到时候一定赶回来。” “到时候?”杨嘉羽眼圈泛红,“那你能每天回家吃饭?我周末也能经常见到你?” 许立沉默了。 杨振华眉宇凝重,“嘉羽,现在不是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你有你的人生要走,许立也是,去北京求学,是他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该过多干预许立的人生,这是爸爸的建议。” 杨嘉佑在一旁沉默的听着,爸爸的话如同一剂闷锤,让他感到十分沉重。 杨嘉羽望着许立,泪水顿时夺眶而出:“那你为什么要干预我的人生?我是因为你才喜欢上钢琴的!现在我练到一半,路还没有走完,你就要离开了,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徐瑛语气恳切,“嘉羽,没有人能永远陪着你。” 杨嘉羽的眼泪直往下淌,看着身边的杨嘉佑,“怎么没有?哥哥就是!哥哥会陪着我,哥哥说了,要留在南京,不会不管我。”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瞪着通红的眼睛,像一只发怒的兔子,话是对许立说的:“我把你看得跟亲哥哥一样,你做完这个决定,却是最后一个告诉我!”说完,她情绪失控地冲了上去,把自己锁在房间内。 杨嘉佑心情沉重,看了许立一眼,发现他自责地低下了头。 客厅气氛压抑,谁都没料到杨嘉羽反应会那么激烈。 半晌,徐瑛才说:“过几天她就好了,许立,你别往心里去。” 许立抬起眼眸,竭力敛住情绪,“没事,我晚点再跟她好好解释,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早一点跟嘉羽说这件事。” 杨振华呼吸沉重,“许立,你安心做自己的选择,嘉羽那边,我和徐阿姨会去面对。”他又看向儿子杨嘉佑,“嘉佑,你也是,我和妈妈会照顾好妹妹,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要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不要为了任何人轻易牺牲自己,听明白了吗?” 杨嘉佑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很快,他冷静了下来,“这是我考虑很久的结果,不是为了照顾谁。再说南京大学或是东南大学,都是国内非常好的大学,留在南京,也能学到自己想学的东西。” 徐瑛听明白了,说到底嘉佑把目光锁定这两所学校,还是因为放心不下家里。她想了想才说:“嘉佑,妈妈希望你做出服从内心的选择,就像爸爸说的那样,不要为了谁去牺牲。” “那妈妈毕业于那么好的学校,为什么放弃了全职工作,选择了一边照顾妹妹,一边兼职工作?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种牺牲吗?”杨嘉佑一字一顿地说。 “那不一样。”徐瑛心里涌着暖意,她竭力保持语气平和,“你能这么说,妈妈很开心,也很感动。但妹妹是我和爸爸的责任,不是你的责任,你和妹妹是一样的,应该有独立的人生。” 杨嘉羽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带着深切的悲伤,“说来说去,我就是你们的负担!每个人都要照顾我,我是这个家里最没用的!” 伴随着‘轰——’得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徐瑛心里一紧,正准备起身去劝说,被丈夫杨振华阻止,“别去,让她一个人先待一会儿,她现在情绪激烈,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徐瑛呼吸沉重,本来好好的一件事,现在闹成这样。 除去查阅报考院校的信息,许立一直想找机会跟杨嘉羽说清楚,但是现在谁敲门也没用。 吃晚饭的时候,杨嘉羽在餐厅短暂地待了一下,之后她又把自己关在房间。 抬头看向日历,幸好最近是暑假,否则以杨嘉羽现在的状态,肯定会影响到学习,许立暗自松了一口气。再看向杨嘉佑的房间,房门正虚掩着,杨嘉佑窝在沙发里打手游。 九点多的时候,许立洗漱完,脖子上还搭了一条毛巾,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他发现杨嘉羽的房门打开了。他匆匆擦了擦头发,换了条长裤过来,站在门口敲门:“嘉羽?” 屋内没人应声,许立又敲了敲:“嘉羽,你在吗?” 空气格外寂静,许立推着门把儿,“那我进来了,你要是不方便随时说话,我听到后立刻出去。” 门被推开,杨嘉羽的房间装修得非常温馨,鹅黄色的主题风格,窗纱妙曼,书架上摆着不少芭比娃娃,那是她儿时的最爱。书桌的灯还亮着,练习册呈现打开的状态,手机在桌上,看样子刚刚离开。 “嘉羽?”许立往里走,发现这个房间的洗手间里也没有人,顿时有点慌,连忙把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杨嘉羽不在。 许立朝楼下奔了过去,徐阿姨的声音二楼阳台传来:“去客厅做什么?楼下都关灯了。” 许立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徐阿姨,看见嘉羽了吗?” “她在房间写作业啊。” 许立说:“她不在房间。” 杨嘉佑听见门外的对话,扔了手机走出来,在家里找了一圈,喊着杨嘉羽的名字,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再走向一楼进门处的玄关,发现杨嘉羽的拖鞋整整齐齐地放在鞋架上。 糟了,杨嘉羽出去了! 杨振华得知女儿突然不见了,立刻把车开出来,“先去附近找,咱们分头找,总能找到的。” 徐瑛慌忙把家门锁好,临走前又有些担心:“嘉羽出门带了钥匙没有?万一没带钥匙,想回家,发现我们都不在怎么办?” 许立直接说:“徐阿姨,您留在家里,我和杨叔叔他们先去找。” 徐瑛隐隐有些不安,“要不要报警?” 杨嘉佑说:“现在还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万一嘉羽只是想出去透透气呢?” “她从来不大晚上出门。”徐瑛抚着心口,脑子很乱,抬头看向挂钟,“已经快十点了。” 杨振华让杨嘉佑和许立上车,安抚妻子的情绪:“你在家里等着,免得嘉羽回来家里没人。有什么情况,我们及时联系你,先别乱想。” 听见丈夫这么说,徐瑛才松了一口气。 车子渐渐驶离她的视线,她环视着四周,小区有监控,能知道杨嘉羽往哪个方向去了。她回了家,直接给物业打电话,五分钟后,物业打电话过来:“孩子从小区正门口出去了。” 来不及多想,徐瑛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杨振华。 按理说,车的速度当然比人快,更何况杨嘉羽才出小区不久,路上却没有熟悉的踪影。 杨振华眉宇焦灼:“嘉羽平时除了上学,还会去哪里?” “她平时就是上学,偶尔跟班上的同学去图书馆,再来就是参加集体活动,没有什么特别单独常去的地方。”杨嘉佑尽量语气镇定,时不时地看着车窗外。 许立提议:“往学校的方向走,她或许在那里。” 杨振华把车靠边停,“你们俩去学校看看,我再留意一下街边有没有她的踪影。” 这么说着,俩人一前一后下了车,许立听见杨叔叔问:“你们带手机没有?” 杨嘉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发现自己没带,身旁的许立说:“我带了。” “行,”杨振华调转方向,眉眼沉重,他把车窗放下,“保持联系。” 俩人顺着主校区的方向走过去,其实家距学校没多远,杨叔叔刚才开车,送了他一程。此时学校门已经锁了,只有门卫室的灯还亮着。 许立跑了过去,敲响玻璃窗,窄窗被推开,冷气扑面而来,“叔叔,您有没有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生过来?大概一米六二,人长得很清秀。”许立比划了一下。 保卫大叔说:“这个时间点学校不开门,”他看向电脑屏幕,“不过我可以帮你看看监控。” 杨嘉佑推门进去了,许立站在他身后,随着保卫大叔倒退视频画面,许立发现十分钟前杨嘉羽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画面继续倒退,看见她是坐出租车来的,车牌号没拍清楚。 难怪刚刚一路都没看见杨嘉羽的踪影。 第32章 吓到你了 下了车,杨嘉羽肯定是步行,许立心想找起来要容易很多。 许立给杨叔叔打了电话,说杨嘉羽在学校附近,不用往反方向找。 杨嘉佑环视四周,学校周围有不少商铺,人群较为密集,放眼望过去,还能看见不少卖小吃的店铺。顾不上那么多,他已经往刚才杨嘉羽在监控中消失的方向找过去。 九点多的时候,又正值夏季的晚上,街市上还很热闹。 杨嘉佑辨认着人群,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听见许立问:“嘉羽平时有没有什么爱吃的?” 杨嘉佑想了想,“她爱吃甜食,小时候我妈不让她吃,怕蛀牙,她经常买很多。” 许立朝附近扫了一眼,有卖糖炒栗子的,也有做糖葫芦的,“咱们分开找找,专门找卖甜食的店铺。” 视线交错时,杨嘉佑从在许立眼里看到坚实而焦灼的目光。 许立又说:“你没带手机,待会儿咱们还在这里汇合。” “杨叔叔的手机号码你还记得吗?”临走前,许立还有些不放心。 杨嘉佑说:“记得,我身上带了零钱,你放心。”他看了看四周,“我往南边找,你去另一个方向。” 这么说着,俩人分散开了。 许立顺着人行道往前,在一个卖棉花糖的店铺门口好像看到了什么。再定眼一看,人影又没了,身穿牛仔背带裙的女生很像杨嘉羽。 拨开人群,许立询问店家,听见对方说:“跟你说的很像,她往左手边走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许立很快捕捉到杨嘉羽的身影,“嘉羽——” 杨嘉羽手里拿着一朵蓬松的棉花糖,在看见许立的那一瞬,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很快,她加快步伐往前跑,仿佛一点也不想看到许立。 待走到路口时,杨嘉羽借着短暂的红绿灯变换时间,跃过斑马线,把许立甩在对面。 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许立被拦住了。杨嘉羽就在附近,用不了多久,许立就能跑过去。 红绿灯终于重新变换,杨嘉羽近在眼前,却逃也似的坐进了出租车。 许立背后发凉,来不及多想,拦住下一辆出租车,“师傅,麻烦您追上前面那辆车。” 前面车辆众多,师傅回过头问:“哪辆?”见乘客比较年轻,“你是干什么的?” 许立额前冒着冷汗,“我妹妹离家出走了,车牌尾号是237,就在您的左前方。” 司机连忙应声:“好。” “别跟得太近。”许立察觉到杨嘉羽刚才情绪异常,怕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他低头翻看手机通讯录,给杨叔叔打了电话:“我看见嘉羽了,实时定位我发到您手机上。” 杨振华正好赶到学校附近,“好。” 许立又说:“嘉佑在学校附近的小吃街上,那边有一家干果铺,嘉佑应该就在那里,你们一起过来,嘉羽这边我先跟着。” 杨振华有种不好的预感:“跟着?她不肯回家?” 许立说:“她上了出租车,我叫了车跟在她后面。”他侧过脸看向窗外,渐渐在向郊区开,“叔叔您放心,我会一直跟着嘉羽。” “行,路上小心。”挂了电话,杨振华的车停靠在路边,正开着双闪,待杨嘉佑上车后,父子二人按照许立发来的实时定位跟了过去。 出租车继续往前开,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周遭变得寂静,再次看向车窗外时只觉周围空旷而漆黑,路边亮着一排排路灯。 “师傅,到哪里了?”许立偏头看向前方,杨嘉羽搭乘的那辆出租车还没停,天那么黑,她又是个女孩子,如果出了事怎么办?许立想都不敢想。 司机把广播关掉,“这地方偏僻,靠近铁路线,不过已经废弃客运很久了,改成了货运线。” 许立的心突突直跳,没接话。 司机忍不住有些好奇,“你说说你妹妹,大晚上跑这里来做什么?” 许立暗自思忖,刚才从学校附近发现杨嘉羽,她买到棉花糖,看方向,像是要回家,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后面追赶,嘉羽反而越逃越厉害? 以许立对杨嘉羽的了解,就算她责怪他没有及时告知求学打算,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不单是徐阿姨,很多人都会先入为主地觉得杨嘉羽很任性,其实她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复杂,只是由于先天性的原因,她不是特别善于表达自己。 就像她不吃青豆,不是简单的挑食问题。 那么今天,令杨嘉羽拼命挣脱的原因又是什么? 前面的车停了下来,许立连忙提前付了钱,“不用找了。” 下了车,明明可以直接追赶上杨嘉羽,许立却放缓了脚步,语气很平和:“嘉羽,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杨嘉羽停顿了片刻,呼吸有些发颤,回过头:“我知道是你。” 许立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目光沉静,不像是开玩笑或是任性,他没有着急劝她回去,只是诚恳地解释:“嘉羽,白天的事情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瞒着你,应该提前跟你说。” 杨嘉羽手里的棉花糖已经缩小了一大圈,但形状还比较完整,应该是在空气里融化了部分。 她静静地凝视着许立,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哑着嗓子说:“我不怪你,是怪自己。” 许立试着朝她走近了几步,“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我会认真倾听的。” 杨嘉羽眸光坚韧,抬高了声音:“你别过来!” 他们现在站在靠近铁路沿线的马路上,隐约能听到悠扬的鸣笛声,偶尔公路上会出现飞驰而过的汽车,速度比市区要快。 许立站着没动,看见杨嘉羽往一旁的杂物堆上跳了跳,好像是废弃的枕木,堆了足足有半个人高,杨嘉羽坐上去的时候非常费力。 她穿着牛仔背带裙,扎了个简单的马尾,面容清秀,比小时候更美,双眼明亮,笑起来时让人能想起整个秋天的银杏,宁静而温柔。 杨嘉羽晃了晃腿,她的小腿白皙而修长,带着少女的纤细,脚踝处穿着浅口白袜子,球鞋带松散,跟随着她的节奏,在空中轻轻打转儿。 头顶是昏黄的灯光,飞虫在灯影下扑赶,隐约能听见草丛里的蛐蛐声。明明身处郊外,却能让人觉得安静,自由自在,不用在意那么多目光,让杨嘉羽觉得很舒服。 半晌,她偏着头,侧脸看向许立,见他进退两难,站在距离自己几米的地方,她忍不住笑了,眼里却闪着泪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许立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动,“没有。” “你说谎。”杨嘉羽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眼里带了几分自嘲,“哥哥以前被吓时,会直接数落我。而你,会直接不说话。” 许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杨嘉羽接着说:“我本来只想出来转一转,以前妈妈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是今天我不想那么听话,于是悄悄溜出来,买到了棉花糖。买完东西我准备回家了,但是你跟在我身后喊,我很生气。” “我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学习很费力。不过有你们在我,我什么也不怕。”杨嘉羽吸了吸鼻子,“但是现在,哥哥要上大学了,虽然会留在南京,还是不比以前。你就更不用说了,要去北京,那么远的地方,你们都要离开我——”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我怎么办啊?我看不到一点希望,什么也做不好,就连做家务,也会被妈妈嫌弃。在这个家里,我像一个会呼吸的家具。”说到这里,她擦了擦眼泪,“很没有用。” 许立听懂了,杨嘉羽是觉得备受照顾是一种负担,他见她深呼一口气,话应该没有说完。 杨嘉羽的声音里透着哭腔:“我不要成为这样的人!我要像哥哥一样优秀,可是很难,真的很难,”她胡乱擦着眼泪,声音越变越小:“后来我学了钢琴,就不会那么糟糕,不会变成没用的人。” 她跳了下来,蹲在地上,抱膝哭泣:“爸爸妈妈很好,你和哥哥也是,但我好像没办法给你们什么,我很难受……” 许立朝她走进了些,蹲在她身边,轻声问:“嘉羽,你在害怕什么?” 杨嘉羽擦了擦眼泪,哑着嗓子说:“我怕自己一个人,怕你们都要离开我。” 许立知道杨嘉羽不再是哄一哄,就能开心的小女孩,他很认真地说:“嘉羽,你说的那些,其实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即使是很聪明的人,也要面对。我们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起,都要做好告别的准备。” 杨嘉羽的泪水夺眶而出:“可是我不想跟你告别,你走了,我怎么办?!” 许立恳切地说:“我还会在回来的,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妹妹。” 杨嘉羽双眼通红,“你骗人,我知道,如果我真是你妹妹,你肯定不会去北京。”她顿了顿,“就像哥哥一样,哥哥他……不会丢下我。” 听到嘉羽提起杨嘉佑,许立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除去读书的缘故,他该怎么跟杨嘉羽解释,他想离开这里的真正原因? 其实他很理解她的感受,因为年少失孤,许立险些被送到舅妈或是姑妈那里,还不知道将会忍受什么样的生活。是杨叔叔出面,接纳了他,帮他安葬奶奶,让他在杨家待了这么多年,还帮他转学,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许立经常觉得亏欠杨叔叔和徐阿姨。 他跟杨嘉羽一样,特别想偿还他们的善意,更何况许立很清楚自己对杨嘉佑的感情,真的不能再打扰杨叔叔他们一家了。 就算不是去北京,他也会去别的地方。 察觉到许立沉默了,杨嘉羽很难过,“被我说中了吧?我就知道。” 第33章 虚惊一场 许立想了想,“嘉羽,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杨嘉羽抬眸与他对视,听见许立说:“这件事嘉佑不知道,叔叔阿姨应该也不知道。” 杨嘉羽止住了哭声。 许立眉眼温和地看着她:“其实我也有一个妹妹……” 杨嘉羽觉得许立在骗人,脚步往后退,仿佛没有意识到危险,一辆巨大的卡车从不远处驶来—— 许立瞧得清清楚楚,车子马上就要冲过来了,四周尘土飞扬,顾不上眼里进了砂,他拽住杨嘉羽的手臂,拼命将她拖回来,语气严厉:“杨嘉羽!你到底想干什么?!” 卡车疾驰而去,尘土散了些,许立这才发现,他们差点闯到马路上,再近一步,就是死。 “你就是想骗我,骗我回家!”她竭力掰着他的手臂,“你松开!” 许立被刺激到了,语气不自觉加重:“杨嘉羽,你给我听好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妹妹,你今天要是寻短见,我就陪你去死!”反正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杨家给的,他什么也不怕。 杨嘉羽脸上挂着泪痕,被许立严肃的模样吓到了,那双清澈的眼睛弥漫着痛楚,印象里许立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良久,许立呼吸不稳,眼里有泪光,一脸郑重:“嘉羽,我答应你,我不去北京了。”他低着头,竭力忍着泪意,可泪水还是夺眶而出,他哽咽着:“我会用尽一切力量陪在你身边,不让你觉得孤单,绝望,害怕,行不行?嘉羽,算我求你了,别做傻事。” 许立有心理创伤,相伴成长的这几年,杨嘉羽已经化成妹妹许岚的模样,填补他心中的伤痛。尽管这些伤疤随着时间在结痂,少时他没有力量保护深爱的亲人,现在好不容易蓄起力量,现实依然在提醒他不够强大,巨大的落差感碾碎着他。他真是怕杨嘉羽出事,怕极了。 卡车驶来的一瞬,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杨嘉羽身上的紧绷感消散了,她缓慢地说:“我真的觉得自己很糟糕。” 许立铿锵有力地说:“你不是大家的拖累,嘉羽,请你相信我,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成为爸爸妈妈,嘉佑,甚至是我的骄傲。” “真的吗?”杨嘉羽似乎不太相信。 许立郑重地点头,“真的,我向你保证。” “假如我做不到呢?”杨嘉羽怔怔地问,目光骤然变得沮丧,“其实,这个想法在我心里很久了。” “所以你要避开父母,避开嘉佑?” 杨嘉羽点了点头。 许立皱了皱眉,“嘉羽,你的幸福与我们息息相关,痛苦要靠力量去化解,不是靠逃避。” 杨嘉羽呜咽着,很听话地说:“我知道了。” “如果你出了任何意外,所有人的痛苦都会被无限放大。”许立微微松开手,却不敢彻底放开,怕她又做傻事,“比起这种痛苦,你添的麻烦,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很快,不远处传来杨振华焦急的嗓音:“嘉羽,你怎么了?” 眼看着杨嘉佑就要冲上来,许立赶紧说:“嘉羽,待会儿回去要挨罚,你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有?” 杨嘉羽眼里毫无怯意:“我不怕。” “你打算怎么说?” 杨嘉羽哽咽着:“实话实说,跟哥哥一样。” 杨嘉佑冲了过来,脸色发青,将妹妹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满脸泪痕,杨嘉佑语气急促,抬高声音:“杨嘉羽,你到底跑哪里去了?!” 许立站起身,擦拭着自己的泪痕,转过身时,已经敛住情绪。 杨振华脸色沉重,眼里涌起痛楚又煎熬的情绪,语气严厉:“嘉羽,你今天真的太过分了,大家都要被你急死了!” 杨嘉羽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杨振华平时是个很温和的人,此刻冷着脸,呵斥道:“上车!” 待车门重新关上,车厢内一片宁静。 杨振华忍着满肚子的惊慌,恐惧,担忧,焦灼,竭力克制住情绪,不能让原本纷扰的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有什么话,回去了再说。 临近十一点时,一行人终于到了家。 见到女儿回来,徐瑛抱住她,声音里透着惊慌:“嘉羽,你去哪里了?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忧?” 杨振华夫妇坐在沙发上,面容沉静,杨振华看向女儿,“嘉羽,你把今天的事情好好说清楚。” 杨嘉羽站在他们面前,把之前想出去透气,去学校附近买了棉花糖,又被许立一路跟着的事情说了一遍。 杨振华心思缜密,问:“那许立为什么哭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杨嘉羽呼吸一滞,下意识地看了许立一眼。 “你别看许立,你自己说!”杨振华目光威严,平时他从来不这么跟孩子说话,这次事情很严重,他点着茶几,“如果今天没找到你,我们会报警。一个女生,大晚上出去,很容易遭到伤害,嘉羽,你知不知道,我们作为父母有多为难?” 许立在一旁听着,他知道杨叔叔很难理解杨嘉羽的感受,他想了想,“杨叔叔,嘉羽今天离家出走,不是表面上任性那么简单。她一直都对自己很失望,我和嘉佑即将面临大学生活,这种改变加剧了她的焦虑。今天确实是我不好,如果我没有执意跟着嘉羽,她说不定买完东西就直接回家了。” 徐瑛劫后余生地问:“你买了什么?” 杨嘉羽将扁在背后的手拿出来,那团棉花糖只剩下一个木棍,零星缠着一堆糖丝。 杨振华眸光一紧,看样子女儿没有说谎。 杨嘉羽说:“我不想跟哥哥们分开……”她无助地擦着眼泪。 说到这里,许立打算实话实说,“经过今天这件事,我也考虑清楚了。”他抬起眸光,坦然地看向杨叔叔、徐阿姨,“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害怕给大家添麻烦,觉得去了北京,就可以尽量少亏欠叔叔阿姨。现在我却觉得,与其在外地无亲无故,不如留在这里,还可以经常回来看看。” “许立,”徐瑛忍不住喊了他一声,语气诚恳,“我们希望你能做出遵从内心的决定。” 许立声色平静:“嘉羽今天问我,如果她是我的亲妹妹,我是不是就放弃去北京了。”他看向杨嘉羽,“不是这样的,无论我去哪里,你都是我妹妹,是我的亲人。之前打算去北京,是因为我有自己的考虑。” 杨嘉佑坐在一旁不吭声,隐隐为这个打算感到庆幸,可是心底又涌起酸涩。找嘉羽的时候,他都不敢多想,不过就现在看来,也算是虚惊一场。 杨振华眉宇沉重,大概知道了杨嘉羽今天情绪失控的原因,声音听来很低,“许立的事情暂且搁置一边,但是杨嘉羽,”他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喊她,“爸爸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以后不允许做这种让家人担惊受怕的事情,你现在也长大了,不比小时候,不开心了可以直接哭闹,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他站起身,从电视机柜抽屉里找出一把戒尺,朝杨嘉羽走过去:“把手伸出来。” “振华,你干什么?”徐瑛惊恐地站起身,“孩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杨振华把戒尺握在手中,话是对杨嘉羽说的,“爸爸今天要罚你,要打三下你的手心,提醒你今天的事情很危险,你服不服气?” 杨嘉羽点了点头,乖乖地伸出双手。 “不是你说不对孩子动手吗?”徐瑛忍不住说道。 杨振华说:“以前你朝嘉佑发脾气,气急了会摔东西。面对嘉羽,考虑到她是个小姑娘,做错了事,从来没有打骂。今天事出有因,性质也不一样,我罚嘉羽,既是给她提醒,又是让他们兄妹之间更和睦,只有一视同仁,他们才会友爱互助!” 这番话响在空气里,让徐瑛无话可说。 “你坐回去。”杨振华朝妻子抬了抬下巴。 ‘咻——’ 戒尺落在杨嘉羽手心,她的手腕顿时颤了餐。 前后不过几秒,徐瑛听见女儿发出吃痛的声音,戒尺是用竹子做的,最早是她用来量织毛的尺,没想到丈夫会拿它来惩罚孩子。 清脆的抽条声回荡在耳畔,牵动着每个人的心。 三次声响以后,杨振华将戒尺收回:“好了,让嘉佑给你上点药,明天写字的时候别那么用力。” 杨嘉羽眼里蓄满了泪水,抬起头对爸爸说:“好痛,还要练琴。” 杨振华一字一顿地说:“痛你也得忍着,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杨嘉羽瘪瘪嘴,只好跟着哥哥杨嘉佑上了楼。 这回,他们兄妹二人倒是没吵架,杨嘉佑更是一句重话没说。给妹妹的手心上药时,杨嘉佑的动作非常轻,看着嘉羽手心冒着红痕,他的眼圈不自觉红了,很心疼,声音哽咽:“现在知道我在家里的地位有多低吧?” 杨嘉羽擦着眼泪说:“哥哥,对不起,以前我不该欺负你。” 杨嘉佑鼻尖一酸,忍着泪意,语气十分爽快:“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其实杨振华留了力,杨嘉羽的掌心只是泛红,暂且肿着,过几天就好了。 气氛变得十分宁静,见妹妹的情绪缓和了些,杨嘉佑轻声问:“许立怎么改变主意了?是不是有其他原因?”以杨嘉佑对许立的了解,他不会草率地做决定。 第34章 无理取闹 杨嘉羽摇头:“我不知道。”许立还说他有一个妹妹,她也不知真假。 杨嘉佑心中愁绪万分,既高兴又难过。 安抚好妹妹,杨嘉佑步伐沉重地回了房间。 正式填写志愿那天,杨嘉佑查了不少资料,还跟父母沟通过自己的想法,定了南京大学的计算机专业。由于分数不相上下,许立还跟杨嘉佑同校。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微妙的变化,他们都不会拿前途开玩笑,南京大学是很好的选择。 综合考虑学科优势及兴趣以后,许立最终报考了电气专业。 他们俩的成绩算得上录取生的前几名,不仅能够获得一笔不错的奖学金,而且选到了心仪专业。 暑期,许立去做了兼职,生活安排得很满。 杨嘉佑一向闲不住,趁着这个暑假,好好过了一番篮球瘾,期间还跟同学们旅游了一趟。 只是身边陪他打球的同学,渐渐变少了,杨嘉佑也向往更为开阔的世界。他甚至曾经想过要挣脱,但真正走到十字路口,他发现自己很不舍。 杨嘉羽离家出走的事情,给杨嘉佑触动很大,他不认为自己在做牺牲,每个家庭的状况不一样,有些人一出生注定翱翔,有些人是为了平安降落。 暑期时间交错,他和许立倒是没怎么正面接触。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层窗户纸被捅破,杨嘉佑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只把许立当兄弟。看见许立在洗手间刷牙,杨嘉佑会有意识回避,要知道以前他俩熟到能一起上厕所。 许立也察觉到杨嘉佑的回避,但悲喜不外露,看起来跟原来一样。 终于熬到大一入学,忙完各种生活中的琐事,住到学校宿舍,许立才感到解脱。 大学不同于高中,学习任务没那么重,社交更加自由,不用像以前一样天天面对杨嘉佑,许立觉得好受很多。反正现在各忙各的,许立等着关系慢慢回归平静。 周末时,许立会抽空回家,陪徐阿姨一起吃饭,问杨嘉羽的学习状态,这种时候他一般都见不到杨嘉佑。许立猜测,除去朋友的身份,杨嘉佑是真的不喜欢他,所以避之不及。 在决定留在南京的那一刻,许立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逃避不是斩断心绪的好办法,甚至会以远距离为由,放在心中偷偷想念,任凭这份感情发酵。选择留下来时,许立就想清楚了,要把这份不该有的念头藏好,等待着被时间遗忘。 这样,对大家都好。 除去上课,许立加入了校篮球队,只是打球没有高中时频繁,更多时候,他会去图书馆自习。院里会有不少联谊,能认识新朋友,不过比起社交,许立显然更习惯独处。偶有图书馆的邂逅,身边会出现女生,但许立向来文质彬彬,很礼貌,也让人觉得疏远。 久而久之,就没什么女生再有勇气靠近他。 许立年少经历亲人离世,非常缺乏安全感,如果没有杨叔叔一家人的照顾,他可能要比现在还内向。他早慧,心思通透,不像杨嘉佑那么冲动,徘徊,他很清楚自己对杨嘉佑的感情。 不只是单纯的感激或是友情,还有心动,慌乱,思念。 看见杨嘉佑,许立经常有种心脏骤停,耳朵失聪的错觉,就好像无论杨嘉佑提什么要求,他都甘之如饴。帮他化解心中的委屈;照顾好他妹妹,更何况许立本来就跟杨嘉羽的感情很深;甚至帮他拿篮球联赛的冠军。只要杨嘉佑想要,许立觉得自己什么都敢去尝试。 大学生活稀释了他们之间的黏着感,让许立觉得杨嘉佑真的不再需要他了。 为了阻止自己胡思乱想,许立把课余时间安排得很满,忙完学习上的事,他还在做兼职。最开始当家教,给一个高二的男生补物理,一周补习三次,时薪不错,后来学生开始准备出国,家教一事暂且搁置。 讲数理知识时,烦不胜烦地讲解很消耗精力,可能是因为长期跟杨嘉佑相处,许立也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之后没能再碰到跟上一个学生那么聪明的孩子,时薪也有所下降,许立就辞了这份兼职。后来听舍友说,有家咖啡店缺兼职,问他周末有没有兴趣去。 有奖学金,许立其实不怎么缺钱,更何况爸爸留下的那笔钱还有不少。他只是觉得很闷,想改变一下生活状态,于是接下了咖啡店的兼职,位置也不远,就在大学城附近。 由于是相熟的同学推荐,兼职时间很自由,有空就可以过去,周末时间相对完整,许立没有其他事时,会在那里待一整天。 比起手忙脚乱的社交,他更喜欢平静地观察人们的悲喜,咖啡店里有谈事情的职场人,也有约会的情侣,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香气,会让他觉得烟火气息很足,不那么孤单。 这天晚上七点多,许立正在清理台面,准备交班了。 一抬头,在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庞,是杨嘉佑。 许立觉得心脏暂停了一下,视线一挪,才发现他身边还站了一个人,中等个儿,长发微卷,身穿棒球服休闲外套,裙子很短,显得双腿修长,很漂亮的女孩。 杨嘉佑喜欢这种类型的?许立心里涌起一阵刺痛。 门外的杨嘉佑也发现异常,从钱夹里掏出纸币,话是对女生殷佳说的:“想喝什么随便点,我就不进去了。” 殷佳抬头看向他,没有接下,只是说:“外面冷,一起进去吧?”他们是滑板社的成员,这次是出来聚餐,散了后,被同学们起哄,落单了。 殷佳是个爽快人,说最近上了好几部电影,提议一起去看,AA制。 杨嘉佑往点餐区瞟了一眼,见许立身穿黑色衬衣,面容白皙,数月不见,他好像瘦了点。 “我不冷,”杨嘉佑将手揣在上衣兜里,想了想又说:“大晚上喝什么咖啡?” 殷佳笑着说:“咖啡店里还有其他热饮,走吧,点杯热的,喝了暖和。”她不由分说地将杨嘉佑推了进去,头顶的门发出清脆的播报声:欢迎光临。 两个人站在点餐区,女生抬头看向热饮推荐栏,“来一杯红枣牛奶,嘉佑,你喝什么?” 杨嘉佑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许立,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 杨嘉佑把钱递给许立,听见他说:“这边取餐,稍等一下。” 声音像播报机,仿佛不认识他似的,杨嘉佑心里有点难受。 他环视四周,这个时间点咖啡店人不多。几分钟后,许立把热饮推过来,杨嘉佑伸手去接,抬起头时与许立对视,那双澄澈的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走吧?”殷佳接过杨嘉佑手中的热饮,语气轻快。 杨嘉佑心里翻腾着异常的情绪,他发现自己竟然想跟许立解释。但是转念一想,自从上大学后,许立从来不跟他联系,除非是回家吃饭,许立跟他没有任何交集。 有这样的好朋友吗? 杨嘉佑脑海里闪现许立面无表情的脸,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以前还有人说许立是他的狗,此刻杨嘉佑却觉得,连狗能得到许立真心一笑,他连一条狗都不如。 “嘉佑?”殷佳喊了他一声,发现他有点失神。 杨嘉佑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嗯。” 直到二人出了咖啡店,许立才松了一口气。 离开前,杨嘉佑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心脏梗塞了一下。 “怎么了?”殷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杨嘉佑站着不能动,气息不稳,指着收银台的方向,“那个人,刚刚是不是瞪了我一眼?” “谁啊?”殷佳有点想笑,觉得杨嘉佑较真的样子有点可爱。 杨嘉佑的视线停在许立身上,没好气地说:“那个人!” “服务生吗?”殷佳眨了眨眼,笑着说:“没有啊。” 见杨嘉佑站着不动,殷佳劝说道:“走吧,电影快开场了,看完我还得回去敷面膜。” 半晌,杨嘉佑才艰难地迈开脚步,头重脚轻地跟着殷佳的步伐。待二人搭乘观光电梯而上,远离一楼地面,一出电梯,人群拥着他们往前,杨嘉佑站在前面,正在排队取票。 杨嘉佑越想越气,把那杯尚未开封的热饮推给殷佳,“电影算我的,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改天专门给你赔礼道歉。” 没等殷佳说话,他直接奔向电梯,疯狂地按着下降按钮,但电梯停在4楼,半天上不来。杨嘉佑心里着急,直接从消防通道冲下去。 待他气喘吁吁地奔向咖啡店,却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他跑回来做什么?见了许立要说什么? 明明是他跟殷佳来买热饮,他有什么立场来质问许立。 杨嘉佑脑子很乱,他闭了闭眼,不管怎么样,他跟殷佳只是普通朋友,就冲他和许立之前的交情,许立就不能对他视若无睹,更不能对他瞪眼睛。 没错,就是这样! 杨嘉佑推门进了咖啡店,目光之余没有看到许立,心里有点慌,追问一旁的工作人员:“许立呢?” 工作人员有点诧异:“你认识他?” 杨嘉佑点了点头,朝四周看了看,还是不放心,“他人呢?” “噢,他交完班,已经走了。” “走了?”杨嘉佑倒吸一口气,蹙眉道:“怎么走了?往哪个方向走了?” 工作人员茫然地摇头,“不清楚,可能是回学校了。”见杨嘉佑准备离开,提醒道:“他一般都坐公交。” 杨嘉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心想许立这个时候可能上了公交,他直接拦了的士,往学校赶。 他知道许立住哪一栋宿舍,之前妈妈在家帮许立准备生活用品时提过,只是记不清许立具体住几号房,但只要拦在他宿舍门口,总有办法见到许立,他要当面问清楚,问许立为什么瞪眼睛! 没过多久,出租车停在许立的宿舍楼下,杨嘉佑等了十多分钟,才看见许立慢慢吞吞地走过来,身穿浅灰色的外套,肩上还背着书包,脸色很平静。 “许立。”杨嘉佑眉宇凝重地喊了他一声。 许立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四周光线昏暗,他停顿了几秒才说:“你怎么来了?” 杨嘉佑呼吸沉沉,周身带着怒气,“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宿舍门口人来人往,注意到他们俩情绪不对劲,以为要打架了。 许立蹙眉,“别站在门口说。”他把双手揣在口袋里,往宿舍的背面走过去,那里人少,很安静。 杨嘉佑见他没躲着自己,心里好受一点了,闷头跟着他的脚步。 待四周静下来了,许立才问:“你不是在约会吗?怎么过来了?” 杨嘉佑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梗着脖子,赌气道:“你还知道我在约会?我以为你是个石头人!” 许立无奈地笑了笑,“嘉佑,你大晚上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吗?” 杨嘉佑一字一顿地说:“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许立语气平静,觉得杨嘉佑在无理取闹。 杨嘉佑抬高音量:“我看见了,你刚才剜了我一眼!” 第35章 你欺负人 借着昏黄的灯光,许立看清了杨嘉佑,穿了件黑色棉服外套,头发剪短了,看上去很精神。 杨嘉佑五官英朗,眉骨很好看,不笑的时候,人看上去很桀骜。 “我没有。”许立平平静静地说。 “你有,”杨嘉佑的腮帮子紧了紧,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我看得一清二楚,你就是剜了我一眼。” 许立知道杨嘉佑向来有一说一,从不说谎,自己当时没控制住也未可知。 许立咬着下唇,竭力缓和情绪,过了一会儿才与杨嘉佑对视:“那好,现在我站在你面前,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你也剜我一眼。” 杨嘉佑最讨厌许立这幅淡漠的样子,他喘着粗气,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你欺负人!” 许立觉得杨嘉佑很任性,明明是他带着女生约会,自己什么话也没说,反倒被他指责一通,心里很难受,到底谁欺负谁呢。 “你怎么不说话,这是默认了?”杨嘉佑呼吸发颤。 许立好声好气地说:“嘉佑,我没有剜你一眼,可能是我有点累,你看错了。” 杨嘉佑的怒气平息了一些,这才记起他在咖啡店打工的事情:“你很缺钱?” 许立摇了摇头,面容白皙,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有,这份兼职很合适,时间上比较自由。” “你就没什么要问的?”杨嘉佑在想,许立为什么不问问那个女生是谁,如果问了,他肯定会解释,许立不是以前说过喜欢他吗?既然不是朋友那种喜欢,许立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气氛有些僵持,杨嘉佑凝视着许立。 半晌,许立低着眉眼,“没有。” 杨嘉佑心里闪过一阵痛楚,密密麻麻地扎着他的心,“是谁说要跟以前一样,继续做朋友。” 许立被这句话刺痛到了,他想了想,自己的确没做到,只好说:“是跟以前一样。” “那你见到我,为什么看也不多看我一眼,连招呼也不愿意打?有你这样做朋友的吗?!” 许立叹了口气,“好,我改,总行了吧?”他抬眸看向杨嘉佑,眼神很温柔。 杨嘉佑仿佛受了刺激:“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受不了!” 实际上,他看了许立的眼睛就要心软,简直烦透了。 许立像一只受伤的刺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杨嘉佑满意。 他往后退了退,“嘉佑,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你又这样。”杨嘉佑眉眼沉沉,看着他逃避的样子就生气。他不希望他们变成这样,就算话说开了,也没必要躲着彼此,难道连打个招呼,说几句话就不能吗? 许立只好停在原地。 曾经那么要好的人,现在见了面跟仇人一样。 杨嘉佑觉得憋屈至极,更何况他又没有和殷佳怎么样,只是认识而已。 见许立站在没动,杨嘉佑解释道:“那个女生只是我同学。” 许立‘噢’了一声,“我知道了。” 但许立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高兴,杨嘉佑接着说:“我没有跟她约会,是社团聚餐,落单了。” 话刚说出口,杨嘉佑就开始后悔,握草,他为什么要解释? 许立好像在想别的事情,声音很轻:“嘉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杨嘉佑简直一口气提不上来,他觉得许立总是惹他生气,“你管我喜欢什么样的。”他不能再跟许立多说一句,否则会吵起来,他转过身,临走前还怒气冲冲地说:“你自己说的,要跟以前一样,我还会来找你打球,你别想躲着我!” 回去的路上,杨嘉佑还在想,凭什么要失去许立,现在别说是寒暄,杨嘉佑觉得连友情都快没了,烦烦烦! 直到洗漱完了,躺在宿舍的床上,杨嘉佑还对今天晚上的事情耿耿于怀。他绝对没有看错,许立就是剜了他一眼,要不是他回了头,肯定不会知道许立脸上还会有这种表情。 不过真是难为许立了,当着他和殷佳的面儿,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等到他们走了,才横了一眼。 杨嘉佑越想越气,用力地踹被子,不行!就算是背对着,他也不准许立横自己一眼! 不行就是不行,不为什么! 抱着这份不甘心,只要不忙,杨嘉佑都会来许找许立打球,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没办法去做兼职。既然许立没那么缺钱,为什么要去打工?学习的时候就该好好学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天他们打完球,俩人在学校食堂排队。 许立站在杨嘉佑前面,青春期一过,他们俩个子蹿高了,杨嘉佑一米八三,许立一米八,就因为比许立高出三厘米,杨嘉佑心里非常得意。比如现在,他站在许立身后,看见他脖子后方长了一粒非常小的痣,位置偏下,如果不是因为长得比许立高,肯定看不见。 许立打完饭菜,发现杨嘉佑眼神狐疑,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杨嘉佑收回视线,“我没干什么。”他没好气地夺过许立的饭卡,“我忘带饭卡了。”说着,他一口气点了好几个菜。 待杨嘉佑点完餐食,许立发现他的餐盘堆了好几座小山,忍不住轻声抱怨:“你是猪吗。” 说完,他径直往餐具区走,拿了两双筷子。 杨嘉佑忙不迭地跟上他:“我饿了,吃个饭怎么了?你以前还经常吃我妈做的饭呢。”他发现许立神色暗了下来,怕他误会了,连忙说:“我现在吃个饭都要被你嫌弃,切,小气鬼。” 许立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知道杨嘉佑没有恶意,懒得跟他一般计较。 杨嘉佑坐在许立对面吃饭,心情很愉快,以前跟许立相处的感觉又回来了,很安静,很踏实,让人觉得舒服,心脏不用七上八下。 许立点了紫米糕,眼看着就要用筷子夹起来,杨嘉佑出手迅速,“我要吃。” 许立想笑,还是让给他,忍不住说:“杨嘉佑,你好幼稚。” 杨嘉佑发泄似的咬了紫米糕一口,想起高三毕业时没有打包的紫米糕,心里很不舒服。 11岁时没吃掉杨嘉羽生日蛋糕上的草莓,现在他非得吃到许立的紫米糕不可。 许立只当他是小孩儿心性,用这种方式表达对自己的不满。 不管怎么说,许立确实答应过杨嘉佑要做好朋友,前段时间冷落了杨嘉佑,确实是他的不对。 许立在想,如果这样能让杨嘉佑开心,那就做朋友,其他的感情,自己全放在心里好了。反正又不会影响到什么,杨嘉佑还是跟以前很率真,也很固执,情绪很真实。尽管许立不想承认,这样跟杨嘉佑待在一起,他也觉得很开心,很满足,心思不会到处跑,牢牢地锁在杨嘉佑身上,即使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也很安心。 可能是相处久了,许立习惯了杨嘉佑的存在,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杨嘉佑,那种不为人知的甜蜜感,经常在许立心间蔓延。他想要的并不多,如果不能明目张胆地喜欢,那就悄悄地喜欢,反正也不会伤害到杨嘉佑。 杨嘉佑不喜欢他泄露情绪,那他就藏起来好了,这样让彼此都不用尴尬,也会觉得很舒服。 十二月份时,许立返回高中母校,参加了高中母校的周年庆,如约观看杨嘉羽的演出。 舞台上的她身穿白色礼服,脖颈纤细而优美,像一只骄傲的小天鹅。 一曲听下来,许立感觉杨嘉羽的水平提高了很多,曲子弹得流畅,节奏适宜,近乎人琴合一,完全沉浸在浓郁的氛围里。继续坚持下去,许立觉得她要远远超过自己,可以独立行走在音乐中。 杨嘉佑坐在许立身边,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问:“今天回家吃饭吗?” 光影变换间,许立看清了杨嘉佑的脸庞,有种难以描述的舒缓,但没过多久,杨嘉佑又板着脸。 许立下意识地笑了,“回去,给嘉羽庆祝一下。” 杨嘉佑狐疑地看着许立,又看了看舞台上的妹妹,没有说话。 晚会结束以后,许立去后台看杨嘉羽,她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脸上还带着妆,杨叔叔、徐阿姨也在。许立怀里抱着捧花,笑容清澈而温和:“嘉羽,送给你。” 杨嘉羽跟燕子似的朝许立扑过来,抱紧了捧花,“哇,还有鲜花,谢谢许立哥哥!” 杨嘉佑站在一旁看着,注意到妹妹抓住许立的手臂,眉毛开始打结。 他没好气地拉过妹妹,把她的羽绒服拉好,“天气这么冷,你也不怕感冒。” 杨振华夫妇站在一旁笑着,时间一晃,三个孩子都长大了。 杨嘉羽扫了哥哥一眼,掌心向上:“我的礼物呢?” “没有。”杨嘉佑干巴巴地说道。 许立上前解围:“花是我和嘉佑一起买的,里面还有卡片,你看看。” 杨嘉羽眉眼弯弯,“我回去再看!” 隔天返校的时候,杨嘉佑一直在许立耳旁说:“你不要对嘉羽那么好,万一她哪天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许立一脸坦然,“喜欢就喜欢,我也很喜欢她啊。”他本来就把杨嘉羽当做亲妹妹。 “许立!”杨嘉佑郑重其事地喊了他一声,“你听好了,我不准,你,喜欢,我妹妹。”许立之前还跟自己告白过,他知道许立的性取向。 许立忍不住笑出来,“哎,嘉佑,你不觉得你管得有点多吗?” “我怎么管得多了?”杨嘉佑收敛了笑意,不像是开玩笑,“嘉羽是我亲妹妹,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话。” 许立清了清嗓子,侧过脸看向杨嘉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想了想才说:“你放心,我只当嘉羽是妹妹,没有别的想法。” 听见他这么说,杨嘉佑才稍稍放了心,脸色也好多了。 许立回到宿舍时,舍友王云飞正在打游戏,见许立回来了,“你最近是不是恋爱了?” 许立坐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声音很平静:“没有啊。”他却下意识地想到了杨嘉佑。 王云飞把耳机取下来,“没恋爱,你总是一个人笑什么?”他故作神秘地说:“哎,什么时候把嫂子带出来让我们见见!” 许立的脑海里闪现杨嘉佑的脸庞,心想他听了‘嫂子’这个称呼肯定要揍人。 很快,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就被许立打消了。 不管怎么样,许立还是希望杨叔叔一家都好,如果这样能让杨嘉佑开心,能让杨嘉羽安下心来练琴、好好学习,叔叔阿姨少操点心,自己做得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给许立的陪伴和关爱,远远超过了许立给他们的。 进入大二以后,许立的心思扑在学习上。不忙的时候,他会去查当年女婴失踪一事,抱着大海捞针的心态,希望能找到妹妹许岚。 警方当年立案了,但由于年岁已久,当时又缺乏线索,这件事一直没有结果。 如果妹妹还在,现在应该才13岁,许立比她大七岁。静下来的时候,许立会想,没有消息也许是好消息,如果听到噩耗,就意味着永远找不回妹妹了。 ※※※※※※※※※※※※※※※※※※※※ 【论友情是如何变质的】 第36章 又疼又麻 关于未来,许立早就想好了,大学毕业后他会按部就班地工作,尽早实现经济独立。 即便他和杨嘉佑一起长大,许立很清楚,他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杨嘉佑高中的时候也拿过竞赛奖,为了更够留在家人身边,他还是报考了南京大学。以许立对杨嘉佑的了解,除去业余生活,杨嘉佑在学习上仍然沉得下心,大二上学期就进了计算机学院的重点实验室,帮师兄师姐做项目,闲暇时间也会自己学习新东西。 学习对许立而言是为了生存,对杨嘉佑而言,是兴趣。 好在杨嘉佑一旦忙起来,就不顾上在许立面前无理取闹,许立也觉得清静。 这周末,许立抽空回了家,徐阿姨在书房跟出版社的编辑商讨稿件翻译进度,而杨嘉羽正在做作业。送走了编辑,徐瑛才轻声喊许立过来:“今天怎么有空回家?” 许立说:“嘉羽就快高考了,想看看她的学习进度。” 杨嘉羽耳朵尖,“我没有掉队。” 徐瑛忍俊不禁,跟许立一起去了一楼的客厅。 许立问:“嘉羽之后有什么打算?” “应该会考艺术学校,她的钢琴水平应该没问题,就看文化课怎么样了。”徐瑛眉眼温和,把前几天烘焙的曲奇饼干拿出来,“尝尝,我也是第一次做。” 许立笑了笑,吃了一块,夸赞道:“味道不错。” 徐瑛泡了两杯红茶,目光沉静,嘴角带着笑容:“嘉羽明年应该也要住校了,以前我老是盼着你们长大,现在你们渐渐不在我身边,反而觉得不习惯。” 许立安慰道:“我们会常回来的。” 徐瑛抿了一口红茶,忍不住蹙眉:“嘉佑真是不像话,回来得都没你勤。” “他平时忙于学业,最近在帮实验室的师兄做事情。” 徐瑛若有所思地点头,问:“许立,嘉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许立心里闪过一丝慌乱,好在面色镇定,只是笑着说:“这就不清楚了。” “嘉佑从小到大都让人省心,就连青春期,老师们也没因为感情上的事情,找过我和他爸爸,”说到这里,徐瑛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不管怎么说,嘉佑也长大了,感情上的事情还是随缘。” 不知为何,许立听见这番话很心虚,杨叔叔一家人善待他,他怎么能对杨嘉佑动了心?徐阿姨如果知道了得多伤心? 好在聊这些话题时他已大二,不比青春期慌乱,心里还能放一些事,不让长辈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这天,许立陪着徐阿姨和杨嘉羽吃完晚饭才往学校赶。 刚上公交,杨嘉佑的电话就打来了:“大周末你不在学校,又跑哪儿去了?” 许立戴上耳机,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回家了。” 杨嘉佑笑了,“我妈和嘉羽还好吗?” “都很好。”许立想起徐阿姨白天说的话,声音里带着笑意:“阿姨问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 通话出现短暂的沉默,许立只好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学校。” “我去你宿舍看了的。” “噢。”许立不知道该说什么,找了个借口:“我快到站了,先挂了。” “等等——”杨嘉佑喊住他,“你到哪个站了?我正好出来买个宵夜。” 许立心想离终点站还远着,只好说:“中间换乘,还得半个多钟头。” 杨嘉佑问:“是从北门进来吗?” “嗯。” “那行,我等一会儿再出来。”杨嘉佑直接挂了电话。 许立怔怔地看向手机屏幕,好奇杨嘉佑为什么不点外卖,非要大晚上跑出来买宵夜。 周末路上有点堵,许立到学校北门时都快九点了,远远地望过去,他看见杨嘉佑穿了件黑色T恤,正低头看手机,由于戴着耳机,他没注意到许立走过来。 “嘉佑?”许立站在杨嘉佑面前,在他视线处挥了挥手。 杨嘉佑取下耳机,蹙眉抱怨道:“怎么这么晚才到?我等你半个多小时,你看看,蚊子在我手臂上咬了好几个包!”他煞有介事地数了起来,“一共有11个。” 许立想笑,他觉得杨嘉佑真的一根筋,说等就等。 说是这么说,两个人还是往小吃街的方向走。 他发现许立总是习惯慢半拍,杨嘉佑只好边走,边放慢脚步等他。 路灯光线昏黄,杨嘉佑回过头,见许立穿了件灰色圆领T恤,瘦得跟纸片人似的,他的头发好像长了一点,看上去很松软,鬓角修得很好看。 到了常来的烧烤摊,杨嘉佑按照以前的习惯点了不少,师傅问他:“要加辣吗?” 杨嘉佑说:“一份加辣,一份微辣。”他记得许立一般吃微辣的。 许立站在一旁说:“我晚上吃得很饱。” “叫你吃就吃,哪儿那么多废话。” 露天烧烤摊蚊虫多,又是烟气缭绕,呛得人难受。买到了宵夜,两个人边吃边往回走,杨嘉佑很会图清闲,把吃完的竹签全让许立拿着。 杨嘉佑知道,许立嘴上不说,肯定心里又要嘀咕,想到这里,他竟然有点开心。 人行道上很清静,夏日的夜晚透着幽凉,梧桐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青翠,叶片间透着绿光粲然。 杨嘉佑问:“你很关心我有没有女朋友?” 许立回过神来,“没有啊,只是徐阿姨问了一句。” 杨嘉佑瞧见许立嘴角蹭了点孜然,伸手帮他擦掉,许立偏头躲开,“你干嘛?” “不干嘛。”杨嘉佑收回手,指尖还带着温软的触觉,他有点晃神。 两个人并肩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许立渐渐能控制心中所想,会自动屏蔽不合时宜的猜测。 顺着校园的林荫道往前,杨嘉佑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想读研吗?” 许立顺着他的话问:“去哪儿读研?” “出国啊。”杨嘉佑语气松快,“本科没有出去太可惜了,等嘉羽上了大学,慢慢适应了新生活,我就可以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挺好的。”许立语气平静。 杨嘉佑见他兴致不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许立侧过脸,撞见杨嘉佑热切的目光,心里有点乱,怕他失望,只好说:“我没想好。” 杨嘉佑轻笑了一声:“不着急,你慢慢儿想。”说着,他伸手拿过许立手上的烧烤木签,扔进了垃圾桶,“反正咱俩总要一起读书的。” 许立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但看着杨嘉佑神色坦然,他就没继续想。 因为院系不同,他们俩宿舍不在一个地方,杨嘉佑没有转换方向,说:“我正好消消食,顺道送你。” 许立狐疑地看着他,“我有腿,自己会走。” 说着,许立加快了步伐,杨嘉佑见况跟了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许立的呼吸开始发烫,想了想才说:“杨嘉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路灯下,许立与杨嘉佑对视,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慌乱,杨嘉佑的手还没有松,“我现在跟你正常说话都不行了?” 四周静悄悄的,许立一字一顿地说:“你在追我?” 果然,杨嘉佑的手立刻松开了,连带着呼吸也不好了,气恼地瞧着许立:“你有病吗?” 许立平平静静地说:“我是有病。” 说完,许立就朝宿舍方向走去,杨嘉佑没跟上来,这招的确管用。不论许立多想佯装正常,他心里都非常清楚,他和杨嘉佑再也回不到原来那种状态了。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无论说什么打算,都让人觉得暧昧,心绪纷扰。 许立不喜欢这种感觉,有点越界了。他不喜欢拖泥带水,所以高三毕业时杨嘉佑逼问他喜欢谁,许立选择直接告白,如果不是因为当初杨嘉羽离家出走,许立不会留在南京,这段感情将永远封存。 但是很明显,杨嘉佑还没有意识到这种转变,总以为他们还和以前一样。人长大了,心思会变,年少时控制不住思绪很正常,现在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了。 许立之前会不忍心,会迁就杨嘉佑古怪的脾气,不论是上次在咖啡店的偶遇,他气呼呼地跑来质问许立是不是剜了他一眼,还是平时杨嘉佑的行为举止,许立都觉得事情不太对。 杨嘉佑为人洒脱而坦率,讲义气,有担当,做朋友没得挑。 最近杨嘉佑变得越来越无理取闹,情绪变化大,甚至有点任性。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经刚才一试探,杨嘉佑那种触电式的反应,让许立明白了什么,杨嘉佑说的有病是指同性恋,他大概接受不了这种叛经离道的情感关系。 那不挺好的,反正许立没想过从杨嘉佑身上得到结果。 更何况,杨嘉佑明确表示过不喜欢他,没有一丝迟疑。 步伐迈进宿舍大门时,许立听见宿管阿姨说:“快锁门了,怎么这么晚回来?” 许立回过头,顺着台阶往下望,发现杨嘉佑还站在路灯下,虽然距离较远,但光影落在杨嘉佑身上,还是让许立感受到了一种叫做‘埋怨’的情绪。 许立站在门口没动,掌心有些潮湿,心脏好像颤了颤,又麻又疼。 他竟然想回去哄杨嘉佑。 可是下一秒,许立再回过头时,杨嘉佑没好气地转过身,消失在黑暗中。 第37章 没有同类 这天夜里,许立失眠了。 许立在思考有关同性恋的事情,在未经历其他感情之前,面对杨嘉佑,他会心跳加快,会紧张,会在意杨嘉佑说的每句话,偶尔也会有生理反应。 那么,他到底是喜欢杨嘉佑,还是真的像杨嘉佑说得那样‘有病’。 为了搞清楚这一点,许立专门去查看了大量的资料。 可是扪心自问,许立并不觉得同性恋有什么可耻,他不会像杨嘉佑一谈及这个话题,仿佛触碰高压电线。可能初高中时期习惯了被同学们疏远,潜移默化地认为不被接纳才是常态,有人亲近他,反而让他觉得不舒服。 上大学以后,许立越发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将来从事何种职业,过什么样的生活,是他自己的事情。更何况,如果不够强大,何谈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 大概知道这注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许立把感情封存起来了,藏在内心深处。许立少时历经亲人去世,多番辗转才得以留在杨家,许立始终缺乏安全感,他在物质上并不是一个奢望很重的人,反倒对更在意心理层面的需求。 除去平时上课,许立开始用大量的学习转移注意力,在学习方面,他始终有着惊人的毅力。杨嘉佑曾经手把手地教过他该如何汲取知识,他虽然算不上绝顶聪明,至少有良好的学习习惯,再加上勤思考、善总结,课内知识对他来说绰绰有余。大学不比初高中,考试并非以选拔为主,抱着这样的学习心态和执念,许立的绩点很高。 既然确定了不走学术道路,许立想把所学知识尽早转化成实践。他经常留意与专业相关的兼职,有时能接到开发板电路设计的私活,他摸着石头过河,边学边动手,每单结束以后,也能挣不少。 对于在校学生而言,有什么能比脑力劳动来钱更快的方式。 家教、咖啡店的兼职,顶多算是初入大学的生活体验。 许立对未来有明确的规划,出国读研耗费时间,即便能够申请到国外高校的全额奖学金,生活上同样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杨嘉佑有完整的家庭,只需要全身心努力,父母会帮他操心生活上的事。 现在的许立已经成年,当然不比年少失孤,他能够把控自己的人生。接下来的事情,需要靠许立自己走下去。抱着这样的心态,许立的内心变得越来越坚定。 人一旦忙起来,就会忘掉那些纷扰的心事。 也许是上次的提问刺激到了杨嘉佑,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来找许立,甚至连电话都没打过。 许立在想,这样也好,把界线划得明确一些,免得双方都尴尬。 他不觉得这种方式有何不妥,即便不像从前那样跟杨嘉佑待在一起,没有任何问候,只要杨嘉佑有任何需要,许立还是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身边。 就像杨嘉佑以前说的那样:“许立是我的手足,我的兄弟,我不允许任何人辱骂他。” 杨嘉佑同样刻在许立生命里,他曾用少年人的英气,给予许立无限力量与勇气。除去心动,这份感情早就超越了爱情,就好比杨嘉佑是许立身体里的一部分。 这天许立去兼职的公司进行现场调试,他前期按照公司提供的配置方案,完成了单线图设计,机械方面的知识他不懂,有专门的机械工程师配合他。虽然只是一个预案展示,未必会下达车间执行,但模型展示效果的确不错。 对接许立的男人名叫李衍,31岁,是技术部经理,这个案子搁他手上很久了,之前接手的同事离职,项目推进缓慢,再加上又不是特别着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李衍才让同事挂在网上找兼职。 许立平时话少,主要忙着做事,李衍倒是挺看好他:“有没有兴趣来公司实习?” 李衍看过许立的简历,南京大学电气专业在读,大二就有这样的实践水平,实属难得。 许立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两个人站在公司楼下的廊檐下,晚上八点多时,竟然下起了雨。 黑暗中,李衍点燃了一支烟,烟圈混着水汽,让人觉得有些呛鼻。 “抱歉。”李衍掸了掸烟蒂,“我不知道你介意。” 他吸了一口,很快就将烟熄灭了,“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们公司体量也不错。” 许立答:“下学期课比较多,可能没那么多时间。” 李衍点了点头,“也是。”他掏出一张名片:“常联系。” “谢谢。”许立用双手接了过来。 雨小了点,伸出手时只感觉掌心被挠。许立回过头,光线昏暗中,他看清了李衍,人偏瘦,虽是短发,好像烫过,是让人舒服的弧度。身量跟他差不多,白衬衣显得格外扎眼,黑色西装裤。不远处的车灯照亮了李衍的脸,他的眼角藏着几分疲惫与漫不经心。 斜前方的车灯熄了,驾驶室下来一个男人,没有打伞,望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许立准备告别了。 “等等——”李衍喊住他。 许立停下了脚步,问:“怎么了?” 李衍又开始点烟了,蹙眉吸了一口,“能不能请在我旁边站一会儿。” 许立看向不远处的男人,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们……认识?” 李衍咳嗽了两声,“放心,他不敢来。” 许立不明白李衍具体在说什么,只是按照他的请求,站在他身旁。 雨淅淅沥沥地落着,站了这么久,那个男人的衣服应该浸湿了。黑暗中,男人终于收回视线,重新坐回车里,把车门震得巨响,很快便疾驰而去,水渍溅得飞起。 李衍熄灭了烟,再次说了抱歉,声线温和地说:“刚刚谢谢你。” 许立说:“不用谢。” “带伞了吗?” 来的时候没下雨,许立说:“这里离公交站很近。” 李衍做了一个停留的手势,“稍等一下。” 没过多久,李衍拿了一把伞出来,“拿着,来日方长。” “谢谢。”许立接了过来,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 回到宿舍时接近十点,许立发现桌子上有一盒紫米糕,他转过身问王云飞:“谁给的?” 王云飞正在打游戏,头都没回:“还能有谁啊?杨嘉佑。”同学们都以为他们俩是亲戚,关系好也很正常。 许立‘哦’了一声,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把紫米糕吃完了。 手机震了震,是杨嘉佑发来的一条微信:东西收到了没。 许立回复:吃完了,谢谢。 本以为杨嘉佑还会说什么,但是手机很安静。许立知道,杨嘉佑肯定是为上次那句‘你有病吗’道歉,其实这些话,许立不会放在心上,他知道杨嘉佑的为人,惹恼了他,说两句气话很正常。 可是吃着吃着,忽然觉得很心酸。 好烦啊,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周末的时候,许立拿着笔记本电脑去了图书馆,除去完成课内的学业内容,他阅读了大量有关同性恋的资料。他很想搞清楚,他对杨嘉佑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把依赖当成喜欢。 临近晌午时,图书馆的同学陆续去食堂了,四周很安静,许立带着耳机,侧过脸看向窗外,心绪纷扰。如果按照科学的解释,同性恋的起因分为好几种,第一种是童年或是少年时期受到同性的侵犯,性取向被强行改变。第二种,是天生的,就像有的人是异性恋取向一样,是刻在基因里的答案;第三种,在相处的过程中,受环境影响,做出了同性恋的性取向选择。 论朝夕相处,他跟杨嘉羽相处的时间也很多,为什么从始至终,许立没有对任何一个女生动心,反而神不知鬼不觉地对杨嘉佑有感觉。他们周围也没有同性恋的例子,应该不是受环境影响、做出了选择。 那他算哪一种?许立没有找到答案。 扪心自问,杨叔叔一家给了许立莫大的安全感,不存在说许立无比依赖杨嘉佑,只要不看见杨嘉佑,不刻意去想他,许立能自动屏蔽很多感觉。 对直男来讲,同性的喜欢更像是一种骚扰,这么看来,杨嘉佑是不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他的冒犯?想到这里,许立觉得喘不过气来。纵使学习能让人忙碌,闲下来的时候,许立仍然感觉很孤独。倒不是想简单的恋爱,是觉得自己异于常人,没有同类。 脑海里忽然闪过上次见到的一幕,即便李衍跟雨中的那个男人没说话,但气氛有些暧昧,甚至夹杂着一丝博弈,他们会不会有某种联系? 即使为感情上的事烦心,想到对方是职场人士,许立还是打消了想请教他的念头。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许立回过神来,是篮球队聚餐的群发短信,定在周日晚上6:00,学校附近的湘菜馆。许立本来想推了,但短信上强调务必准时到达,说是大四的队长,马上要出国了,临走前想跟队友们聚一聚。 许立回复了一句:收到。 周日晚上,许立准时到了,人还没齐来,匆匆扫了一眼,没有杨嘉佑的身影,许立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们同在一个篮球队,这种场合难免碰到,估计杨嘉佑也在回避什么。 等了约莫十多分钟,人数差不多到齐了,队长点了菜。 平时相熟的几个男生在手机上玩起斗地主,见许立坐在旁边,“哎,赶紧,趁着菜没上,玩一盘。” 餐厅的大门传来‘欢迎光临’的机械播报声,许立说:“我技术不好。” “房间都开好了,你赶紧的。” 许立感觉身后传来一道风,他听见杨嘉佑的声音,平静中透着幽冷:“什么房间?” 第38章 不甘示弱 “开房啊。”另一个男生目不转睛地说道。 杨嘉佑坐在许立旁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视线一转,瞧见几个男生盯着手机打牌,杨嘉佑的脸色才好了些。 许立连忙喝了一口热茶,待饭菜上齐以后,只顾着吃饭。杨嘉佑坐在他旁边,许立连队长感慨了什么都没注意听,只觉得心里有点乱。 中途许立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发现手机上有一通未接来电。 是李衍。 点开通话记录一看,响铃两声就挂了,可能是误触。 想起之前跟李衍的接触,公事上严谨,情绪平稳,唯一的情绪波动,是上次雨天看到的那一幕。许立想了想,还是拨了过去,余光之际,他瞧见杨嘉佑走了过来,连忙推开餐厅的门,去外面讲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许立准备挂的时候,耳畔传来嘈杂的对话声—— “怎么着,以为能躲着我么?我现在就问清楚,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季阳,你把电话拿过来。”李衍的音量没有那么大。 “要不是我找到你,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好这一口呐,怎么,时间久了,想换口味了?” 李衍的声音里透着愤懑,“他只是一个实习生而已,你别没事找事!” ‘哐啷’一声,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电话直接被挂了。 李衍在跟谁吵架?是上次那个男人?他们俩吵架,为什么会扯上自己? 许立看着手机屏幕,觉得有些不对劲。 临近六月份,天气变得炎热,在外面待久了,蚊虫叮咬着手臂。许立没多想,收好手机准备回去,不料一抬眼皮就撞上杨嘉佑。 “你跟谁打电话?讲这么大半天。”杨嘉佑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许立说:“一个朋友,现在没事了。” 杨嘉佑的目光定在许立脸上,仿佛在确定他有没有说谎话。 许立见他站着不动,问:“你怎么了,不回去吗?” 杨嘉佑扫了他一眼,“你最近在忙什么?除去上课,王云飞说你总不在寝室,晚上回来的也很晚。” “搞学习。” 杨嘉佑的脸色好了些,语气很轻:“我下学期准备考托福了,你跟我一块儿。” “考托福干嘛?”许立心里在打鼓。 “读研的事情你没考虑吗?”杨嘉佑呼吸沉沉,一双眼黑白分明,看起来很严肃,“早点做决定。” 许立怕杨嘉佑生气,只是说:“你要考就考,非拉着我干什么。”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很多事都是一起经历的,杨嘉佑想出国读研,恐怕也习惯了带上他。 杨嘉佑猜许立在担心出国留学的费用,抬了抬下巴,“你考好一点,准备充分一点,不就行了?”更何况如果将来一起出国,他会跟许立住一起,生活上花不了多少钱。 许立没说话,他还没把真正的打算告诉杨嘉佑。 明明处于闹市,气氛却有些清冷。 见他闷不吭声,杨嘉佑转移了话题,“上回的紫米糕好吃么。” 许立答:“好吃。” 杨嘉佑的喉结动了动,语气有些艰难,“别再说让我生气的话。” “哦。”许立答应了。 察觉到杨嘉佑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许立才回过头,杨嘉佑的背影看上去高大,肩线流畅而结实,短发精神而利落,丢在人群里,让人过目不忘。 一直挨到九点多,篮球队的队友们才准备散了。 离开前,许立接到了李衍的电话:“抱歉,刚刚给你添麻烦了——” 许立站在稍微安静的地方,“你没事吧?” 电话那端传来玻璃碎片的声音,李衍‘嘶——’了一声。 “你受伤了?”许立问,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时间还不算晚,“需要帮忙吗?” 李衍说:“不用了。” 许立沉默了片刻,半晌才问:“我没给你们带来误解吧?” “没有,”李衍语气很轻,“他是这样的人,吃起醋来,要发疯。” 电话里出现短暂的沉默,许立大概猜到了什么,“是上次雨天见到的那个人?” “……是,”李衍呼吸沉重,“我们以前是恋人。”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吓到你了吧。” 许立声音平静:“没有。” “那行,先挂了。”李衍语气轻快。 许立喊住他:“我来看看你,需要带什么东西吗?” 李衍怔了怔,显然没料到许立会这么说。 许立解释道:“你看看医药箱里缺什么,我帮你带过来,现在时间还不算晚。” 队友们准备撤了,许立匆匆讲完电话,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往校门相反的方向走。 杨嘉佑注意到许立独自离开了,跟上他的步伐,“你去哪儿?” 许立站在一旁拦的士,这个时间点空车不多,他一边查看手机地图,一边说:“有点事。” 的士来了,许立拉开车门,刚准备迈开脚,杨嘉佑按住他的手臂,“你大晚上去哪儿?能有什么事?许立,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反常了。” 许立看着杨嘉佑,耐心地解释:“是一个朋友,他受了点伤,我去看看他——” 话说到一半儿,司机问:“哎,走不走啊?” “走,”许立进了后座,很快,杨嘉佑也坐过来,“我倒是想看看,你去见谁。” 许立懒得跟杨嘉佑一般计较,直接跟师傅说了地址,一路上倒也安静。 二十来分钟以后,车子停在一个小区,许立在附近的药店里买了创可贴、酒精、棉签等医用物品。杨嘉佑站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 出来的时候,许立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五分钟后下来。” 杨嘉佑不放心,问:“哪栋哪层?我跟你一块儿上去。” 许立蹙眉,“不用了,真的,我很快就下来。” 见他再三坚持,杨嘉佑只好作罢。 许立按照李衍发来的信息,很快就到了他的住处,推开虚掩着的门,里面两室一厅的结构,屋子里光线较暗,地上是摔碎的玻璃杯,和其他器皿。李衍正坐在沙发上,衬衣领口松开几颗扣子,头发凌乱,右手夹着烟,左手的手臂上划了一道猩红的伤口,跟平时严谨的样子差别很大。 听见到脚步声,李衍熄了烟,“抱歉,家里很乱。” 许立把袋子放在茶几上,“清理一下伤口。” 李衍点头,“见笑了。” 许立问:“他人呢?” “气跑了。”李衍语气很淡,动作熟稔地清理伤口,神色宁静。 许立想了想才问:“你们经常这样?” 李衍摇了摇头:“他想复合,我不同意。” 许立没继续往下问了,一直等到他伤口包裹好,“那行,我先走了。” 待他走至玄关处,李衍说:“谢了。” 许立回过头,没有说话,只是帮他把防盗门关上了。 来之前,许立就有种微妙的感觉,他之所以会来,是因为他觉得李衍跟自己是同类人,不是性格的相似,是性取向的相似。跟周围的同学们在一起待久了,他会觉得很闷,很孤独。 现在知道他性取向的人不多,假如篮球队的队友知道了,恐怕会对他避之不及。想到这里,许立的心情有些沉重。 见许立从不远处走过来,杨嘉佑指着手表说:“你迟来了八分钟。” 许立没理会他,脑子里还在想往后如果继续这样,他该怎么调整状态。感情确实只是生活里的一部分,但除去忙于学业,或者找妹妹,他总会独自一人。这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该怎么克服才好。 杨嘉佑按住许立的肩膀,“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许立回过神来,“哦,我听见了。” 见他心不在焉,杨嘉佑心里很难受,“你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吗?你去看谁?你跟他什么关系?” 许立如实说:“是我之前做兼职的一个同事,他跟男朋友吵架,受了点伤,我给他送点药。” “男的女的。”杨嘉佑气不打一处来,说话很不客气:“没长手长脚吗?” “男的。” 如果是大白天,许立肯定能看见杨嘉佑的脸都绿了。 许立拿出手机准备叫车。 杨嘉佑按住他的手,呼吸不稳:“他跟他男朋友吵架关你什么事?你大晚上跑来看他,你们俩很熟吗?万一你出了事怎么办?” 许立耐心地说:“不会的,我跟他接触过一段时间,他是正经人。” 杨嘉佑抬高声音:“正经人能是同性恋吗?” 许立神色黯然,不想跟他吵架,声音很轻:“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不是人吗,我就是同性恋。” 杨嘉佑气红了眼,伸出手,“手机给我看看。” 许立蹙眉,“你看我手机做什么?” 杨嘉佑耐心有限,“我看你有没有在网上约人。” “我约谁了?”许立真的生气了,赌气道:“我约谁跟你有什么关系。”说着,他迈开步伐。 见他态度敷衍,杨嘉佑拦住他,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gay圈有多乱?许立,你听清楚了,要是被我发现你在网上瞎约,或者跟其他人乱搅在一起,别怪我不客气。” 许立眼圈潮红,闭了闭眼,语气疲倦:“嘉佑,你别这样缠着我,我好累。” “我怎么缠着你了?”杨嘉佑敛住眸光,眉眼凛冽,“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今天只是接触一个同性恋的朋友,往后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许立试图避开他,他越躲,杨嘉佑心里越烦。 到最后,他反倒抱住许立,呼吸发烫,贴着他的耳朵说:“你是不是想谈恋爱了?好,你想跟男人谈恋爱,老子陪你谈,你满意了吗?” “你发什么神经?”许立直接推开他,眼圈发红,语气很严肃:“感情是能施舍的吗?!” 许立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杨嘉佑的忍耐到达了极点。他伸手握住许立的脖颈,下一秒,已经吻住了许立,气息紊乱间,两个人互不相让,说是接吻,不如说是啃咬,谁也不甘示弱。 杨嘉佑早就受够了这种百爪挠心的感觉,许立总是让他担心又害怕。林荫道里光线昏暗,许立身后有一棵梧桐树,杨嘉佑索性把他按在树上,从最开始莽撞地闯入许立的口腔,到彻底擒住许立的两只手腕,吻得他透不过来。 半晌,杨嘉佑松开了他,眼眶潮湿,“够了吗?” 许立的嘴唇被杨嘉佑吻得发红,他怔怔地瞧着杨嘉佑,内心深处受到了羞辱,他试图保持平静,但泪意失控地涌上来,眼睛里闪着泪光。 杨嘉佑瞧得心里发毛:“你哭什么哭?烦死了!” 许立回避他的目光:“嘉佑,以后别做这种事,不要吻你一个你不喜欢的人。” 杨嘉佑一听这话就心肌梗塞,抬高了声音:“我喜不喜欢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谁像我这样为你牵肠挂肚?怕你生闷气,还给你送吃的!你就是这么逼我,把我逼疯了,你才满意了是不是?”说完这番话,他自己都怔住了。 许立突然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听明白了,吸了吸鼻子:“我没有逼你。” ※※※※※※※※※※※※※※※※※※※※ 杨嘉佑简直是硬核表白( ゚∀゚) ノ♡,太耿直了,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39章 各怀心事 见许立情绪平复下来了,杨嘉佑深呼一口气,气焰散了点:“别想那些有的没有,以你的能力,申请国外好的大学,念研究生一点问题都没有,人生的路还有很长。”说着,他想抱许立,但有些手无举措,只是用掌心碰了碰许立的面颊,又慌乱地收回手,整个人迟疑而无力,他对这种相处模式很陌生,仍竭力劝慰着,“在我面前能闹,我不会伤害你,但是别人呢?” 许立说:“你刚刚那样,不是在伤害我吗?” “老子亲你一下怎么了?”杨嘉佑又要生气了,简直像个炸药包,“你以前没伤害过我吗?你别搞错了,当初是你先亲我的!我失眠了整整一个晚上,脑细胞都死光了,也没想明白我到底错哪儿了!” “那是因为你当时逼问我。”许立眼里噙着泪光,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还狡辩?”杨嘉佑凑近了一些,眸光沉沉,威逼利诱:“你狡辩一句,我就亲你一下,我说到做到,不信你试试。” 许立闷着头,不敢说话了。 空气仿佛凝结了片刻,杨嘉佑这才记起正事,语气渐渐变得恳切:“那个圈子很乱的,什么人都有,骗钱骗感情,搞不好还会得病,万一以后有人不珍惜你,你让我怎么办?嗯?听话——”说着,杨嘉佑握住许立的手。 一听这话,许立慌忙收回手,哽咽着:“我不会乱来的,孤独并不代表会滥/交。” 气氛缓和了些,杨嘉佑敛着眉眼:“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许立不说话。 杨嘉佑轻轻捏着他的下巴,让他跟自己对视,“我跟你说话,你哑了?” 许立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杨嘉佑冷哼了一声,“你满肚子的心事,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吗?” 许立抿了抿下唇,心里好受一点了。 半晌,杨嘉佑才说:“我要是跟你一样,就跟你在一起。”如果不是今天俩人吵架,他到现在都不肯面对真实的想法,即使有他也不想承认,他疼爱许立,疼爱就是疼爱,不想扯其他的感情。他有家庭牵绊,妹妹杨嘉羽又情况特殊,他需要考虑父母的感受,不能那么任意妄为。 许立听明白了,眼眶潮湿,声音有点哑:“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杨嘉佑敛住情绪,“边走边拦的士,小区门口不好叫车。” 许立点头同意了。 顺着人行道往前,石砖上落着斑驳的光影,杨嘉佑试着牵住许立,许立没有拒绝,他才握紧了许立的手,说:“你心里知道就行了。” 许立脑子里有点乱,今天晚上发生了好多事,他知道杨嘉佑在说什么,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自从告白被拒绝以后,许立从来没有对杨嘉佑抱有任何幻想。此刻听见他这么说,许立感觉很心酸。 长辈们只当他们是兄弟,他们这样的关系,让家人根本无法接受。 杨嘉佑当初为了更够多陪伴家人,本科都没有出国,他是一个把亲情看得很重的人。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俩人牵手走了一会儿,掌心滚烫相贴,沾着潮意,明明很不舒服,但谁都没有松开。到了马路上,杨嘉佑才松开手,这里川流不息,倒是很好打车。一路上车厢寂静,两个人各怀心事。 回到学校临近十一点,宿舍都快关门了,杨嘉佑坚持让许立先回去,“赶紧上去洗脸,眼睛跟馒头似的。” 出租车饶了一圈,到了杨嘉佑的宿舍,他才结账下车。 话说开了以后,他们俩不再别扭,但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地保持界线,他们都清楚真正越过那条线意味着什么。杨嘉佑不再像之前那样情绪起伏,有空就和许立一起吃饭。 情绪激烈之下发生的亲吻,让人回忆起来并不好受,只有那天的牵手,让许立觉得很温暖。 除去客观的界线问题,许立感觉杨嘉佑是真的对同性恋有意见,他从来不在公开场合跟许立有任何亲密接触。就连有一次俩人正常去看电影,看见前排的两个男生接吻,杨嘉佑会嗤之以鼻,偶尔提及同性恋的话题,脸色也不大好。许立觉得那天他们牵手走了一路,多半是杨嘉佑在安抚他。 许立不清楚杨嘉佑是否发自内心地承认他是同性恋的事实,如果接受不了的话,杨嘉佑这种反应算是恐同,据说还有个词叫‘深柜’。‘恐同’和‘深柜’之间的距离相当微妙,只要相处不再别扭,适当保持距离,许立觉得可以接受。 这期间许立没怎么做兼职了,除去上课,就是去图书馆,生活清静而充实。杨嘉佑不喜欢他跟李衍来往,李衍后来打电话以表感谢,许立客气地回复,没有进一步跟对方交谈。 六月份的高考悄然而至,杨嘉佑和许立的大学生活没那么紧张,但杨嘉羽却面临着巨大压力。尽管父母没有给她制定过高的期望值,她还是想尽自己的全力。 好在艺术院校对文化课要求稍低,杨嘉羽的钢琴水平格外出众,平时家里还有家教帮助她复习功课。八月份时,杨嘉羽收到了南京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令人高兴的消息。 杨嘉佑和许立都在本地上学,暑期还回家待了一段时间,为了庆祝杨嘉羽考上大学,一家人外出烧烤。时间一晃,他们不再像小时候那么亲密无间,许立和杨嘉佑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只有杨嘉羽还跟之前差不多。 不过十八岁的杨嘉羽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她自从高二以后就没怎么长个子,约莫一米**,在女孩子中间不算矮。肤色白皙,长发齐肩,乌黑而柔软,一张鹅蛋脸,笑起来的时候,目光温柔而璀璨。 杨嘉佑站在草坪的不远处烤串,看着妹妹和妈妈在一旁铺桌布,心想以后得有个好男孩爱着杨嘉羽,捧在手心里,心细地呵护着,他才能放心。杨嘉羽心思剔透,善良,有爱心,等她适应了大学的生活,慢慢能独当一面,将来毕业,至少能当个钢琴老师。 关于未来的规划,杨嘉佑已经考虑过很多次了,他唯一不敢想的是自己和许立之间的关系。他所接受的教育、现有的价值观里没有‘同性恋’的位置。 他对许立有感觉,但他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 他们刚处于20岁的年纪,人生还长,还有很多事要做,谁知道此刻的心动不是一时冲动? 杨嘉佑从小看着父母的感情长大,妈妈徐瑛虽然脾气不大好,气急了要摔东西,但杨嘉佑真的觉得,妈妈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爸爸杨振华为人宽善,心细,事业和家庭平衡得较好,是体贴的丈夫、值得尊重的父亲。 这些年以来,父母一直是杨嘉佑心目中的榜样。 正是因为如此,杨嘉佑根本解释不了自己对许立的感情,那是一种说不明白的情愫,很不符合他的性格。随着许立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挣脱他,杨嘉佑觉得非常难受,像心脏撕裂成两半一样。他想过了,这种不为人知的感情,他会珍藏一辈子,这份感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淡。 如果非要说一个确切的答案,杨嘉佑不能看着许立偏离轨道,就算许立觉得孤独,想尝试同性之间的感情,也不能出去乱见朋友,会出事的! 杨嘉佑看过许立写给杨嘉羽的新年贺卡,是杨嘉羽高一时拿出来以表不满的证据,说他这个亲哥哥对她都没这么心细。打开一看,贺卡里夹了一只轻柔而蓬松的羽毛,新年祝福很简单,但称呼栏里写着‘毛毛’两个字。杨嘉佑当时不解,把贺卡还给妹妹,没好气地说:“你又不叫毛毛。” 杨嘉羽翻了个白眼:“我名字里有个‘羽’,‘羽’不就是‘毛’吗?” 杨嘉佑忽然愣住了,想说什么,竟然开不了口,心里涌动着暖意。 是,他这个亲哥哥都没有如此心细。 不过他习惯了口是心非,临走前还故意说:“好了,以后你改名字,叫‘杨嘉毛’。” “你才叫‘杨嘉毛’,”杨嘉羽瞪着哥哥,她想了想又说:“不对,你该叫‘杨嘉左’才对!” 兄妹二人忍不住笑了。 想起这些生活细节,杨嘉佑心里更难过了,如果不把许立盯紧一点,谁知道许立那个迷糊虫会做什么傻事,人又简单,心那么善,被骗了,被伤害了怎么办? 那不等于要了杨嘉佑的命? 杨嘉佑抵触gay圈是有原因的,现在是信息时代,真要想了解什么,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一直认为,不少人打着同性恋的幌子,看似叛经离道,其实是在放纵自己的私欲,为滥/情找借口。这样的人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是极不负责任的。 当然,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只一点,他心里非常清楚,他不想过这种生活。 破坏他和许立之间的感情很容易。许立从小失孤,个性独立,自尊心强,有事习惯闷在心里,受了委屈也不说。想都不用想,随便折磨两下,许立的心就碎了。 相比起践踏,呵护才是更艰难的事情。 小的时候,爸爸跟他说:“比起同情,自尊尤为重要,灾难剥夺了人物的物质,但不该连通精神上的东西也夺走,这很残忍。”这句话杨嘉佑记了很久,他不能成为一个残忍的人。先不谈出柜,父母会怎么样看待他。父母一直把许立当亲儿子看,如果杨嘉佑执意跟许立在一起,会让许立在父母面前非常被动、为难,这不是逞能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许立已经孤身一人了,杨嘉佑不能让他再失去这份亲情。 这些事情,即使许立不说,杨嘉佑也会替他考虑。 许立之前告白,即便杨嘉佑毫无心理准备,甚至躲避了一段时间,但说实话,他不怪许立,他只会担心他过得不好。 正是因为如此,杨嘉佑做什么事,都习惯拽着许立,他们得一起打球、学习、奔跑,一起追梦,感受生命打开的肆意,成为更好的自己,一同体验更多丰富而有趣的生活。 见到了世界,看到风浪与海湾,才知道自己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稀里糊涂搅在一起,不但践踏了这份感情,还把人生打折了。 此时杨嘉佑还不知道,他内心的天平正在一点一点倾斜,爱情早已无可救药地蔓延,那天的争吵,不过是导火索而已。 眼看着肉串烤得差不多了,杨嘉佑喊许立:“把盘子拿过来。” 许立正在一旁切水果,拼盘凑齐以后,他拿着锡纸盘,朝杨嘉佑走过去,“差不多够了吧。” “吃玉米吗?”烟气熏人,杨嘉佑眯着眼,把烤串放入锡纸盘中,“小心烫。” 第40章 想哭就哭 许立就手拿起一串,边吃边说:“不烫。” 见他笑容明晰,杨嘉佑心里舒服多了,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待餐食准备停妥以后,一家人入座了,天高云淡,餐桌靠近树荫,夏日的风吹过来,温热中沁着青草的气息。 “干杯——” 四只玻璃杯清脆地撞在一起,时光美好而温馨,让人想将此刻暂停。 在杨家的这几年,许立受到了充分的照顾,杨叔叔和徐阿姨把他当儿子看,生活上基本与杨嘉佑没有差异。想到这里,许立很内疚。 既然已经和杨嘉佑把话说开了,许立也没打算回避,只是注意相处的界线就行了。 这天烧烤结束后,许立说学校有点事,想早点回去。 杨振华同意了,“大学还没放暑假,以你自己的时间为主。” 出了家门口,许立忽觉松了一口气,杨嘉佑跟上他的脚步:“学校里有什么事?” 许立回过头,眸中透着笑意,实话实说:“我想回奶奶家看看。” 杨嘉佑重复了一句,“奶奶?”他在想许立是不是触景生情,想念自己的家人了。 许立点头,声音很平稳:“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我大概有五年没回去了。” 杨嘉佑心下了然:“噢,我跟你一起去。”说着,他进屋拿了手机,动作利索地站在玄关处换鞋,一副不由分说的样子。 许立见杨嘉佑神情认真,就没有拒绝。 俩人坐着公交往城市的另一个方向赶,七点多的时候,车上人不算多。许立坐在靠窗的位置,杨嘉佑在他旁边,耳朵上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音乐。 静默地坐在彼此身边,内心有种笃定感。 中途转乘了一趟公交,四十多分钟以后,他们到了一个小区。这地方也在市区,地段不错,只不过跟杨家方向相反。小区的绿化带里时不时冒着几个孩子,多半是在捉迷藏。 视线往上抬,能看见零零星星的灯火,空气里飘荡着饭菜的气息。 杨嘉佑问:“你家住几楼?” “五楼。”许立在前面带路了,掌心里捏着家里的钥匙。 由于常年无人居住,开锁的时候,门发出干涩的吱呀声,邻居还以为是小偷来了。 “哎?谁呀?” 许立觉得她面生,“我家住在这里。” 女人手里端着碗,脚边站了个孩子,大门虚掩着,身后的电视机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杨嘉佑跟着许立进屋了,客厅的灯闪了闪,很快便照亮了屋子。 三室一厅的结构,屋子很干净,东西都收纳得整整齐齐。 许立抬起头,天花板上已经没有烟熏的痕迹,看样子是杨叔叔找人重新粉刷过。许立的眼眶忽然有些温热,他竭力克制住情绪,推开自己的房门。 年幼时,他还睡单人床,格子花纹的防尘布将床铺遮盖起来了,那架立式钢琴沉默地站在角落里,让人想起幼年时弹奏的画面。 杨嘉佑里里外外巡视了一圈,“这房子挺好的。” “嗯。”许立站在书桌前,台面上摆放着一张婴儿的百日照,他用掌心轻轻擦拭上面的灰尘。 杨嘉佑扒在门边儿上看,见照片上的孩子额头上点了个大红点,笑道:“你小时候?” 许立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是妹妹许岚的照片,他记得妹妹脖颈处有一个淡淡的胎记。 杨嘉佑知道许立家里的事情,怕说多了让他伤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奶奶的房间也重新收拾过,只是放在客厅的针线篓子应该被烧了。 许立站在门口不敢进去,13岁的时候他无法想象奶奶是如何煤气中毒的,是秦老师和杨叔叔帮他把伤害降到最低,尽量让他从伤痛中恢复过来。 杨嘉佑和杨嘉羽二人,是他少年时期最亲密的玩伴,填补了他心中巨大的窟窿。想到这里,许立单手撑在墙壁上,背脊有些发颤,时不时吸着鼻子。 杨嘉佑掏出口袋里的纸巾,声音很轻,“擦擦。” 许立接了过来,没有回过头,只是深呼一口气。 杨嘉佑说:“朝前看,往后还有好日子,”他顿了顿,仿佛有些词穷,“你不是还有我们吗?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口,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泪意悉数涌来。 杨嘉佑半开玩笑,“哎,以前谁说的,不在我面前流眼泪?” 许立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哭得很安静。 杨嘉佑只好轻轻拥住他,掌心按着他的后脖颈,语气里带了点哄劝,“想哭就哭吧,不用忍着。” 啜泣声响在空气里,许立回抱住杨嘉佑,他闭了闭眼,眼泪悉数落在杨嘉佑的T恤上,呼吸变得沉重,情绪逐渐散开。良久,眼泪挂在脸上,脸颊有些僵硬,许立将下巴抵在杨嘉佑肩膀上,声音很轻:“嘉佑,你是不是比我大几个月。” “是啊。”杨嘉佑轻轻拍着他的背脊,仿佛在哄着他,“怎么了?” 许立笑了笑,“那我是不是得喊你一声‘哥哥’?” 杨嘉佑‘切’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你跟杨嘉羽一样,没大没小,总是对我直呼其名。‘哥哥’两个字我可不敢当。” 空气骤然变得寂静,许立靠在杨嘉佑肩头,低声喊:“嘉佑。” “嗯?” “哥哥。”他哽咽着,吸了吸鼻子,问:“你听见了吗?” “……”杨嘉佑泪眼闪烁,手臂的力量收紧了,“嗯,听见了。” 这样拥抱着,也觉得非常幸福,还跟小时候一样,甚至更加笃定、亲昵。 过了一会儿,许立笑了笑,闷声说:“嘉羽其实很在乎你这个哥哥,真的。” “你那不是废话?她是我亲妹妹。”杨嘉佑敛住情绪,语气又跟平时一样。 许立轻声说:“我也有一个亲妹妹。” 杨嘉佑心里一惊,想起很久以前爸爸说许立的妈妈因难产去世,有关他妹妹的事情,杨嘉佑倒是不清楚。许立没有继续往下说,杨嘉佑猜他妹妹可能也不在了,他怕许立难受,就没有追问。 半晌,许立的情绪缓和过来,松开手,再抬起眼眸时,目光也舒缓多了。 杨嘉佑看了看四周,“今天过来要拿什么东西吗?” 许立点头,“嗯,稍等一下。”那场火势烧了不少东西,但他房间的门当时关着,仅剩的相册放在书架上。里面放着妹妹许岚的照片,之前他跟警方联系过,许岚失踪时的基本信息已经登记,如果有其他照片就更好了,他才回家取相册。 待许立拿好东西,俩人准备离开了。 邻居的门虽是关着的,时不时能听见孩童嬉闹的声音,好像是说不想洗澡。 这个小区的生活气息更浓郁,尽管夹杂了太多创伤,还是藏着许立的童年,让他惦念。 重新锁好门,顺着楼梯往下走,声控灯逐渐亮起,杨嘉佑走在许立前面,他看着杨嘉佑背影挺阔,想起之前查阅的同性恋资料。 他觉得文献上的归类不全。 还有一种类型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爱有时候不分性别,就像杨嘉佑一样,坚实地陪在他身边,是亲人,是挚友,也是心动,这些感情混在一起,让人割舍不下,想一生一世跟他在一起。 初高中时期,许立经常跟在杨嘉佑身后,当他的跟班,在少年人的游戏规则里,杨嘉佑始终坚定地维护他,他有时候睡觉前会莫名其妙地流眼泪。他一直跟着雄鹰起飞,感受到生命的张力与浑厚,已经割舍不下了。 他曾经想过,假如这个世界上没有杨嘉佑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许立不敢往下想,这是一件不能想象的事情,很可怕。 这种爱,像长在了许立身上一样,一想到没有杨嘉佑这个人,就像抽筋拔骨。 以许立对杨嘉佑的了解,杨嘉佑表面上看着咋咋呼呼,有时候很幼稚,还蛮横不讲理,其实他心很软。有些话许立不能说多,因为杨嘉佑会当真,无形中给他带来压力。就像现在这样,陪伴着彼此,其实也很好。许立已经知足了。 搭乘通往学校的公交车,杨嘉佑还在问:“下学期就大三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许立不答反问:“你呢?”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想出国读研,之前跟导师做的事情也很顺手,如果将来有机会,继续深造也行。” 许立说:“我对学术没什么兴趣。” “是没兴趣,还是不想有兴趣,”杨嘉佑认真地看着他,“如果能申请到奖学金,生活方面我们俩一起分担,花不了多少钱。” 许立没说话,心情有些沉重。 杨嘉佑问:“你之前做的兼职都跟自己专业相关吗?” “差不多。” “有兴趣吗?” 许立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小声说:“可以挣钱。” 杨嘉佑一本正经地说:“不用那么着急挣钱,深造以后,薪水照样不差。” 许立想起另外一件事,“嘉佑,咱们高中同学大部分都出国了,你本科没出去,觉得遗憾吗?” “不会,”杨嘉佑神色坚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必刻意在乎别人如何。” “说起来,高中时,你是班里成绩最好的。” 杨嘉佑笑道:“我最后不是被你打败了吗?” 许立鼻息处透着笑意。 杨嘉佑接着说:“人生是长跑,不是谁跑得快,而是比谁跑得远。” 许立觑了他一眼,“你感悟挺多?” “这还用感悟吗?”杨嘉佑靠坐在椅子里,微微仰着头,“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普通人,这个目标挺务实的。” 许立沉默了。 杨嘉佑说:“读研的事情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机会难得,趁着还有旺盛的时间和精力,为什么不去充实自己?” 许立试探着问:“要是我不读研呢?” 杨嘉佑侧过脸,神色坦然而率真,“那我会很孤单。” 喉咙处卡着情绪,许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41章 该怎么赌 杨嘉佑呼吸清浅,落寞地低下头。 许立从来没在杨嘉佑脸上看见这种表情,他只知道杨嘉佑始终鲜亮,意气风发、骄纵、桀骜。仅这一刹,许立竟然想说: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可是想起现实,妹妹失踪多年,留学是一笔不少的费用,他不能再用杨叔叔的钱了。 许立就开不了口。 回去的路上,俩人什么话也没说。 少时相伴至今,只记得绚烂的记忆,却忘了终有一天也会分别。 九月份杨嘉羽入学时,一家人去送她。 父母帮忙杨嘉羽收拾寝室床铺的时候,杨嘉佑和许立站在女生寝室楼下。 过了一会儿,杨嘉羽挽着爸妈的手臂下楼,笑容明媚,一见到许立和杨嘉佑,她像飞出阁楼的白鸽一样雀跃,语气神秘:“刚刚上楼的时候,好几个女生问我,你们俩是谁呢。” 杨嘉佑笑了笑,问:“都收拾好了吗?” 杨嘉羽点头,“弄好了。” 许立在一旁静默地站着,笑容温和。 中午一家人在食堂吃了饭,看着孩子们渐渐步入正轨,杨振华夫妇总算能放心了。 杨嘉羽所在的学校虽是二本,在当地的名气还不错,校园寂静而开阔。寝室是四人间,简单寒暄一番,杨嘉羽知道了周小栀是湖南人,乐晗和孟如筠都是本地人。 从食堂回来时,正巧碰见刚认识的室友,女孩子们对杨嘉羽投以歆羡的目光。 送走了爸妈和哥哥们,室友们围上来,“杨嘉羽,你太幸福了吧。” 杨嘉羽坐在书桌前,收拾着自己的衣物,眨了眨眼,“怎么了?” 周小栀笑着说:“爸妈亲自来送,还有两个这么帅的哥哥,杨嘉羽,你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气。” 乐晗凑上前来,笑眯眯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赶紧把你哥哥的微信号给我。” 杨嘉羽咯咯直笑,“那你们怎么犒劳我啊?” 乐晗接着问:“他们俩也上大学了吧,在哪个学校?” “南京大学。” “哇塞——”女孩子们哄闹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充斥着宿舍,周小栀说:“这么优秀啊,行,今天晚上请你吃饭,赶紧把微信号发给我。” 杨嘉羽现在发现了一个新技能,‘卖’哥哥可以换吃的,好开心! 尽管天资弱于常人,杨嘉羽从小得到父母的精心照顾,学习上时刻受关注,她做到了自己能达到的极限,大学生活于她而言,仿佛打开了新的大门,新鲜而自由。 三个孩子都上了大学,徐瑛开始了全职的翻译工作,由于常年坚持,业务能力倒是没有退步。一家人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经过上次简单的交谈,杨嘉佑知道许立对出国很犹豫,人生有很多选择,不管如何,他都应该尊重许立的想法。大三课较多,下学期的时候还有不少实习,这个阶段基本上到了分水岭。出国的、保研的、考研的,亦或是就业,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将来做准备。 整个大三,杨嘉佑和许立俩人都在忙于学业。 他们之间有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偶尔有空会一起吃饭,出去逛一逛,是很温吞的陪伴。这种感情,仿佛介于友情和爱情中间,保持微妙的平衡,让人觉得很舒服。 杨嘉佑内心的天平被打破是在大三暑假。 许立找到了实习,平时比较忙,晚上回来还要自学一些东西,考虑到寝室经常有人打游戏,影响睡眠质量。许立之前做兼职存了一些钱,抽空去看了看房子,想租个单间。 这天杨嘉佑像往常一样来许立宿舍,发现他的床铺空了,只有少量的床褥放在柜子里,他问王云飞:“许立呢?” 王云飞取下头戴式耳机,“哦,他上周搬出去了,你不知道吗?” 杨嘉佑的心突突直跳,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他转身往外走,直接给许立打了电话:“你在哪儿?怎么搬出去了?” 电话那端传来地铁的滴滴声,许立站在靠门的位置:“哦,我东西还没收拾好,没来得及跟你说。” 杨嘉佑说:“你把地址发过来。” “这么晚了,改天吧。”许立抬头看向站点分布路线,还有好几站才到学校附近,“我收拾好了再邀请你过来。” 杨嘉佑气不打一处来,“我叫你发过来,你就发过来。” 没等许立说话,杨嘉佑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许立看着手机,有点郁闷,只好发了个地址过去。 到家时已经临近晚上九点多,这个地方离学校有几步路,好在可以坐公交直达。周围都是上班族,单间还比较好租,三十多平米,只有卧室和洗手间,书桌放在靠窗的位置,很清静。 没过多久,杨嘉佑就敲门来了,巡视了一圈,脸色不太好,“非要搬出,宿舍不好?” 许立给他倒了一杯水,“这里安静,我睡眠浅,有时候要熬夜写代码,作息跟他们不一样。之前攒了一些钱,租个单间还是没问题。” “我爸妈知道吗?” 许立笑了,“都这么大人了,还要事事报备吗?” “不管你多大,在他们面前,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许立心里一暖,轻声说:“我知道。” 杨嘉佑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掌心向上,“钥匙给我一把。” 许立瞧了他一眼,半开玩笑:“干嘛?你还要查岗?” “万一你有什么急事呢?又不像是在学校,我能随时过来。”杨嘉佑始终对许立不放心,怕他遇到不能解决的难题。 许立无奈,只好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备用钥匙,再三强调道:“事先声明,来之前要跟我说。” 杨嘉佑没好气地夺过钥匙,“我想来就来,还得看你的心情不是?” 许立笑出声,只能依着他:“行行行。” 回去的时候,杨嘉佑心里空落落的,直到下了楼,他看向许立住的楼层,灯还亮着。他在想,现在许立只是搬出学校,以后毕业了,两个人是不是越来越远了? 想到这里,杨嘉佑非常难过。 他脑海里从来没有‘分别’二字,已经习惯了许立的存在。如果有新电影上映,杨嘉佑会喊许立一起去看,不是什么约会,就正常看个电影。 偶尔杨嘉羽有空,也会跟他们一起,她喜欢吃爆米花,整场电影下来,嘴巴都不空。 杨嘉佑每次看着妹妹和许立,心里涌出一种酸涩的情绪,属于他们三个人的时间,是不是越来越少,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了? 偶尔也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想纵容内心深处的真实念头——再靠近许立一点。但是转念一想,父母将来知道了得多难过?更何况,他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坎,他不接受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 但是见不到许立,他又很想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笨拙地像个大狗熊。 杨嘉佑心里明白,许立当初告白,抱了几分豁出去的态度,并不打算探寻任何结果。后续许立没有任何越界行为,甚至在不断避嫌,试图逃离。他不会责怪许立,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什么事都好说。 可是扪心自问,在许立尚未告白前,他对许立完全没想法吗? 有,可能是更早的时候。 具体到哪一个时刻,杨嘉佑未必能说清楚,他对许立的感情很深,有对弟弟一般的疼爱,有挚友的欣赏与信任,有闻着他的T恤,才能迎来高潮的冲动。 杨嘉佑像坐在赌场的赌徒,命运叫他将手中的亲情、友情、爱情交出来,快速地转动着转盘,骰子飞速转动时,让人眼花缭乱,简直辨不清到底是哪一面朝上。 然而命运之手轰然落桌,骰子不转了,蛊惑他交出全部筹码。 该怎么赌? 怎么赌都是输。 杨嘉佑无力地摇着头,把属于自己的砝码悉数装回口袋。任凭它们越变越锋利,磨损着他的口袋,或许,下一秒砝码就会因口袋承重不够,哗啦啦地滚落在地。 那也比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都被输掉要强。 杨嘉佑不愿继续想了,只要许立还在他身边,他就应该珍惜。 周末时,杨嘉佑来找许立,敲了很久,许立才开门,头发凌乱。 “这都几点了?你还在睡?”杨嘉佑把门关上,见写字桌上的电脑还亮着,开发板时不时闪着红灯,“昨天熬夜了?” 许立迷糊地进了洗手间,‘嗯’了一声。 “吃早饭了吗?” 许立在刷牙,声音听上去不清晰,混着牙膏的泡沫,“还没有。” 水龙头哗啦啦地放水,许立只听见房门‘哐’了一声,再出来时,发现杨嘉佑已经不见了。 许立用毛巾擦脸,穿着T恤和大裤衩坐在电脑前,昨天有段代码卡了很久,一直没调试出来。杨嘉佑来了正好,他本来就是学计算机的,待会儿让他看看。 但杨嘉佑这个人向来风风火火,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许立喝了一口温水,还是决定晚点给发他电子文件。 没过多久,房门传来开锁声,许立诧异地回过头:“你不是走了吗?” 杨嘉佑没好气地说:“谁走了?我下去给你买早餐了。”说着,他提着从便利店买的饭团走过来,“谁叫你起来那么晚。” 许立接过他手中的袋子,走到饮水机旁:“喝水吗?” 杨嘉佑没说话,顺着许立的脚步望过去—— 他觉得许立很奇怪,他好像按下了许立身上某个按钮,让他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许立。 比如许立现在穿着大裤衩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光着小腿,脚踝白皙而瘦削,走路时脚步一踏一踏,不那么规矩,很慵懒,很放松,就好像拖鞋在跟地板接吻。 他记得以前许立不是这样,可以用‘食不言寝不语’来形容,什么物品都摆放整齐。而现在,许立的东西放置得很随意,杨嘉佑猜,他或许会坐在地板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顶着乱糟糟的短发,眉眼专注地敲键盘。说不定还会把水杯放在地上,口渴了就手拿起来。 如果说许立是一只松果,从最早果皮青葱,浑身上下一丝缝隙也没有,积蓄所有的养分来吸收阳光和水分;再到果皮变成枯褐色,能看见层层叠叠的间距;到最后松果呈伞状打开,犹如一座小小的宝塔,由内而外散发着松木气息,很诱人。 杨嘉佑渐渐意识到,许立已经不受控制地被时间催熟,变成他熟悉又陌生的模样。他被时光打劫,不知道该向谁讨要公平。可是许立还站在他面前,他连友情什么时候发酵了都不知道。 许立脸色白皙,眉眼舒缓而放松,有种难以描述的肆意,散漫。光影把许立的五官显得更加柔和,唇色湿润而饱满,瞧得人心弦一颤。 此时此刻,看着许立,杨嘉佑忽然觉得摇滚能怀孕;鱼能在沙漠中游弋,鲨鱼应该改名叫沙鱼;西瓜汁是热的;咸蛋黄不咸,是甜的;橘子汽水泼在空气里,一呼一吸都像吹泡泡糖;月球上应该栽种玫瑰,还要给太空写情书。 所有反差巨大的东西,会以某种和谐的方式,同时出现在许立身上。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解释,应该叫‘浪漫’。 糟了,心跳好野。 第42章 得寸进尺 许立端了一杯水过来,放到桌面,挪了挪笔记本电脑,“这段程序我卡了一晚上,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你帮我看看。” 杨嘉佑连忙收回思绪,看向电脑屏幕,竭力保持正常:“弱电方面的知识我也不懂啊,而且代码这种东西,与其修改别人的,还不如自己动手写,每个人的思路和框架不一样。” 许立喝了一口豆浆,“我简单跟你说一下,电路方面你不用管。测试软件用的语言也是C++,之前你不是经常用吗?”说着,他俯身握住鼠标,切换至工艺流程图,概述道:“这套控制系统中,水位信息由传感器传递至PLC,其他扩展单元包括压力变送器、变频器、水泵系统。当然,我没有其他辅助模块,部分参数是自己设置的,调试好后才会拿到现场去尝试。” “你们这实习公司是干什么的?”杨嘉佑觉得诧异,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 许立说:“是一家电子设备制造商,他们要用这套系统控制车间恒压供水,案子有好几个人做,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杨嘉佑思索了片刻,“行,你直接说重点吧。” “变频恒压供水电路图我已经画好了,现在要检测低压断路器是否具有保护功能,”说着,许立点开电路图,鼠标停在圆圈的位置,“就是对输出电压信号进行检测,数据存储在固定文件夹。” 杨嘉佑听懂了,“也就是说你要写一个测试软件?” “嗯。” “卡在哪里了?” “每次变频器复位时,程序会卡在延时期,经常崩溃。” 杨嘉佑下意识地握住鼠标,覆盖住许立的手,“有没有其他要求?” 许立慌忙松开手,“没有,运行顺畅就行。” “行,我试试。”杨嘉佑没有注意这么多细节,开始认真读程序了。 杨嘉佑在许立住的地方待了一天,中午叫了外卖进来吃,空气里回荡着键盘的清脆声。许立反倒闲下来了,平时他总是忙,现在倒是能休息休息。 下午两点多时,杨嘉佑已经将问题解决了,回过头发现许立抱着枕头睡着了,微微蜷缩着身体,像只虾仁,头发还乱糟糟的。杨嘉佑下意识地笑了,心里觉得很踏实。 他起身蹲在床边,凝视着许立的面容,他还跟小时候一样清秀,只是跟少时相比褪去了苦涩,眉眼间舒缓多了。久坐让背脊发酸,杨嘉佑躺在另一边,没有触碰许立。 杨嘉佑觉得许立像冰岛切尔索河,一边是淡水,一边是咸水,自己如同切尔索河中间那道黑色沙滩,随时会决堤。看着许立,他充满了进攻欲,但他又怕许立疼,只好笨拙着收起大尾巴。 周末不该用来的打球,应该像现在这样,把窗帘松散地放下来,任凭光线洒进来,把屋子照得忽明忽暗,窗台上挂着四角内裤,人字拖靠在一旁晒太阳。 如果世界让人窒息,一定是有人在接吻。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躺在一起了,自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彼此都在保持距离。 杨嘉佑闭了闭眼,呼吸沉重,困意一下子就来了。 许立醒来时,发现杨嘉佑在自己身旁睡着了,身体很放松,窝在他耳边呼吸。温热的气息吹在许立颈窝,让许立觉得有点痒,他试图挪动,杨嘉佑下意识地搂住他,用脸颊蹭着许立的脖颈。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许立摇晃着杨嘉佑的手臂,“嘉佑——” 杨嘉佑蹙眉,眼睛都没睁开,嘟囔道:“别吵。” 许立侧过脸,近距离看着杨嘉佑,只见他眉骨坚毅,鼻梁立挺,小麦色肤色,这张脸熟睡时,桀骜之气散了点,像一只熟睡的德牧。 许立朝他靠近了一些,情不自禁地吻了吻杨嘉佑的额头。 杨嘉佑醒了。 目光中带了几缕混沌,很快又变得清澈。他敛住眉眼,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许立抱紧了一些,半晌才哑着嗓子问:“晚上吃什么?” 许立说:“现在几点了?到了晚饭时间?” 杨嘉佑掏出枕头底下的手机,趴在枕头上,见屏幕上显示着15:10,“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其实他是没话找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许立想起身,杨嘉佑却用手臂压住他,“再躺一会儿。” 许立躺着没动了,呼吸很平静。 过了一会儿,杨嘉佑说:“你刚刚亲了我一下,现在也要满足一下我。” “什么啊?”许立忽然笑了,觉得杨嘉佑像小朋友一样,把事情分得很清楚。 杨嘉佑把脸埋到许立脖颈处,深深地呼吸着,“今天不用闻T恤了,闻你。” 温热的气息扫在许立脖颈处,嘴唇时不时触碰着,像清浅的亲吻。 许立轻微地颤栗了一下,有种麻酥感,“你不是收错了衣服?” “我又不瞎。”杨嘉佑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了,“我靠,你看见了?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高三暑假那年。”看来不止一次,许立在心里偷笑。 杨嘉佑闷头不说话了,觉得很难堪。 许立眼里闪过狡黠的目光,悄声问:“要打'飞机吗?” 杨嘉佑皱了皱眉,有点难为情,“可以吗?” “可以。”许立朝他靠近了一些,“在我面前,不用那么紧张。” 杨嘉佑的眉眼舒缓开来,微微闭着眼,搂住许立的手还没有松开,空气里回荡着嘎吱声,声音持续了一会儿,是木床在摇晃,许立想笑。 良久,杨嘉佑发出满足的闷哼,他侧过身,将许立搂在怀里,“你身上好好闻。” 许立神色坦然,“什么味道?有那么神奇吗?”神奇到可以让杨嘉佑打'飞机? “有。”杨嘉佑呼吸滚烫,“好像是薄荷味的洗发水。” “你不是也用这种洗发水么?” “反正闻起来很不一样,”杨嘉佑想了想,“还有芦荟的气息。” “那是洗手液。” “不,那是你的味道。”杨嘉佑闭着眼,声线沉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许立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杨嘉佑凑过来,语气神秘:“我能不能看一下你那里。” 许立咬了咬下唇,狐疑地看着他:“刚才不是只说打'飞机吗?” “你别咬嘴唇。”杨嘉佑瞪着他,坚定地补充道:“也不许舔!” 许立笑出声,“哎,嘉佑,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杨嘉佑闷声说:“你别咬,因为……我也想咬。” 许立深呼一口气,心跳加快,问:“真的要看吗?” 杨嘉佑皱眉,“——算了。” “你自己不是有吗?”许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轻轻‘切’了一声。 “你的和我的不一样。”杨嘉佑睁开眼,一脸认真地模样,“不信你看。”说着要解开皮带。 许立连忙按住杨嘉佑的手,边笑边说:“我信,我信。” 说到这里,杨嘉佑想起一件事,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所以,那你上次到底有没有瞪我?” 杨嘉佑在说上次咖啡店偶遇的事情,许立仔细回忆了一下,点头道:“有。” 许立又说:“嘉佑,我记得你上次说我剜了你一眼,你说的不是‘瞪’,是‘剜’。” “有区别吗?在我看来,你瞪我,就是剜我,我看着生气!” 许立笑出声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脊,安抚他的情绪。 杨嘉佑很受用,气息平顺下来,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吧,我肯定没看错。” 许立不知道他的关注点为什么在胜负欲上,“我瞪了你一眼,你就跑来找我?” “当然啊,有话就要问清楚,否则为什么要长嘴巴?” 许立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脸,“嘉佑,你怎么那么耿直啊。” 杨嘉佑拧着眉毛,“有话不说清楚,你要憋死我吗?” 许立叹气,觉得杨嘉佑每多说一句,对他的爱意就要多一分,好烦。 杨嘉佑丧气地趴在枕头上,一双眼黑白明,像露出飞机耳的德牧,又凶又萌。 许立偏头看向他,眼里透着笑意:“直男都这么可爱吗,哈哈。” 杨嘉佑别过脸,把后脑勺扔给许立:“直男不可爱,是我比较可爱。” 许立笑得停不下来。 杨嘉佑气呼呼地说:“不给看算了。”末了,他嘀咕着,“反正我看过。”他抬了抬眉毛,有点得意:“略略略。”以前他们经常一起上厕所。 许立笑了,身躯倾斜了一下,在薄毯里动了动,“好了。” 杨嘉佑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了,简直不敢相信:“握草,你好变态。”说着,他悄悄把毯子拉开,低头往里面看,心好慌,幽怨道:“怎么办,我好像比你更变态。” 俩人不约而同地爆笑。 杨嘉佑不能再看了,连忙把毯子压住,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脸颊发烫,“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许立说:“因为你是杨嘉佑啊。” “你应该数落我一下。”杨嘉佑一本正经地说。 “我为什么要数落你啊。” “你说话能不能不带语气词?” “好吧。” “不要用语气词。” “哦。” “不要用语气词!” 许立笑得肩膀发颤,“嘉佑,你怎么了?” “我烦。” “哪里烦?” “哪里都烦。” 杨嘉佑凑在许立耳旁,很神秘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压低声音:“我想跟你一起裸'睡,想这样很久了。” “只是裸'睡吗?”许立问。 “对啊。”杨嘉佑一脸认真,看样子不像是撒谎,更何况他不擅长撒谎。 许立笑出声,觉得杨嘉佑真是得寸进尺,“你有病?” 杨嘉佑想了想,“我是有病,”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得了相思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明明不是同性恋,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许立蹙眉:“以前怎么不觉得你语文这么好?” 杨嘉佑说:“你别皱眉毛!”说着,呼哧呼哧地帮他抚平眉毛。 “你为什么对我的眉毛那么大意见?” “我不喜欢看见你皱眉毛!”杨嘉佑喘着气,“你一皱眉,我就觉得心口发闷。” “真的要裸'睡吗?”许立抬起眼眸,眼神很澄澈。 第43章 许仙哥哥 杨嘉佑看着许立的眼睛,“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是真的受不了。” 许立很安静地闭上了眼,想起杨嘉佑之前说过这句话,那时候他只当杨嘉佑是讨厌他,原来不是,许立心里漾起一层清浅的甜意,“下次再裸睡。” 他们俩小心翼翼地游走在那条界线附近,杨嘉佑点头同意了。 许立试着转移话题:“bug调出来了吗?” 杨嘉佑没好气地说:“我重写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吐槽:“你写的什么烂代码,可读性那么差,好几个地方逻辑不通,我看得毛焦火辣,干脆重新写了。” 许立笑道:“术业有专攻嘛,你本来就是学计算机专业出身的。” “你将来想找什么工作?好多研发岗都要研究生学历。”杨嘉佑语气郑重,“就算不出国读研,以你的绩点,保送我们本校还是没有问题吧?” “嗯。” “我还是那句话,好好读书。” “那你呢。” “国外读研时间比较短,说不定还有机会读博士。” 许立目光舒缓,“以前高中时,班主任老说你坐不住,其实你才是最热爱学习的人,能持之以恒地做一件事。我很欣赏,也很佩服。” “你不是吗?” 许立枕着胳膊,“我不是,我好像在追赶你。” 杨嘉佑鼻息处透着笑意,“那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你出国以后,我会好好规划接下来的人生。” 杨嘉佑还是希望许立跟他一起读研,不想聊这么伤感的话题,“程序我跑了好几遍,你要的测试量都能达到,你说说,今天怎么感谢我?嗯?”说着,他伸手挠了挠许立的胳肢窝。 许立笑得喘不过气来,求饶道:“改天请你吃饭。” “饭就不吃了,”杨嘉佑用腿压着许立,视线停留在许立湿润的嘴唇上,半开玩笑:“让我亲一下吧。” 许立偏头躲开,嘴角却带着笑意。 瞧他面容白皙而舒缓,杨嘉佑心神荡漾,戏谑道:“哎,躲什么呀,许仙哥哥——” “我靠,”许立笑出声,“你比我还大几个月好么,”说着,他伸手去推杨嘉佑的腿,发现杨嘉佑用了蛮劲儿,索性顺着他的话问:“你叫我许仙,那你是什么?白娘子吗?哈哈。” “白娘子?”杨嘉佑的脸都黑了,翻身撑在许立正上方,“老子是法海,专门儿来收你的。”说着,他凑了过来,许立在毯子里乱动,难得笑得如此开怀。 杨嘉佑把脸埋在他脖颈处,呼吸滚烫,缱绻地蹭了蹭,再抬起脸时,杨嘉佑目光舒缓,桀骜中带了几分动情,仍竭力克制着。 气氛有些沉寂,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视线交织了片刻,很快,许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属于杨嘉佑的气息扑了过来,很烈,很烫,混着薄荷味,让许立心跳加速。 可是吻没有落在唇瓣上,只是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再次睁开眼时,许立看见杨嘉佑灼热而克制的目光。 即便有超越朋友间的亲昵感,杨嘉佑也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杨嘉佑撑在许立上方,笑了笑,语气舒缓,“晚上咱们出去吃吧。” 许立敛住思绪,笑意温和地答:“好。” 杨嘉佑起身了,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头脑也清醒了一些。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处藏着慌乱,他知道,方才心绪恍惚间,他差一点就想吻许立了。 不是许立告白时清浅的舔舐,也不是上次俩人吵架时的啃咬,是想吻住他的唇,轻轻撬开他的牙关,与他唇齿相依。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默契又信任,这也是许立刚才为什么同意他请求的原因。 跟许立待在一起,杨嘉佑觉得特别有安全感,许立很温和,就算他提出过分的要求,许立也不会轻易生气,反倒很照顾他的情绪。 正因为如此,他才习惯性地在许立面前很幼稚。 但杨嘉佑心里清楚,一旦越过那道界线,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这是他和许立之间的秘密,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亲密感。 晚上俩人在附近吃了饭,七点多的时候,杨嘉佑准备回学校了。临走前,许立还特意送了杨嘉佑一段,杨嘉佑说:“这里离公交站很近。” “没事,我消消食。”其实许立想跟杨嘉佑多待一会儿。 俩人虽是并排走,杨嘉佑却比许立快半步,而许立默契地保持着这段距离,他知道杨嘉佑不习惯在公开场合跟自己亲近。以前话没说开的时候,他们俩经常勾肩搭背,现在反倒避嫌了。 大四的课比较少,在杨嘉佑的极力敦促下,许立开始准备托福。尽管许立知道自己不会出国,他也不想让杨嘉佑失望,不管怎么样,有一同学习的伙伴,还是好事。 这天下午五点多时,许立接到杨嘉羽的电话时,他刚刚下课,同学们陆续从阶梯教室而出,许立走到僻静处,听见杨嘉羽说:“许立哥哥,你下周三有没有空啊,我要搬寝室。” 许立问:“上午还是下午?” “我这天没课,看你的时间。” 许立掏出书包里的课表,匆匆扫了一眼,周三下午他正好有空,“行,我下周三下午过来。” “好!”杨嘉羽语气雀跃。 挂了电话,许立一抬头,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看到了杨嘉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长。初秋十分,杨嘉佑穿了件灰色的圆领卫衣,黑色休闲裤,短发乌黑而精悍,肩上背了个书包,典型的运动风男生,看上去充满活力。杨嘉佑正在低头看手机。 没过多久,许立的手机震了震,是杨嘉佑发来的微信:【你在哪儿??】后面还跟了两个气红脸的表情包。 许立不自觉地笑了,回复:【你斜对面】 杨嘉佑抬头,朝四周扫了扫,瞧见许立时,他没好气地横了一眼,下一秒便朝许立走了过去。 两个人并肩往食堂方向走,许立说:“下周三你有空吗?” “怎么了?”杨嘉佑喝了一口矿泉水,“最近好像没什么好看的电影。” 许立皱了皱眉,“你在想什么啊?”他顿了顿说:“嘉羽要搬寝室。” “我怎么不知道?”杨嘉佑三两步走到许立前面,步伐倒退着,问:“我发现杨嘉羽怎么什么事都习惯找你?我这个当哥的是空气?” 眼看着前面要下台阶了,许立拉了杨嘉佑一把,“你小心点。” 隔着衣料,隐约能感觉到许立掌心的温热,指尖离开杨嘉佑的手腕时,带着清浅的触碰。 杨嘉佑转换了方向,怔在原地,他看见许立清瘦的背影,短发松软,也不知道为什么,杨嘉佑脑子里骤然产生一种念头,想不顾一切地从他背后抱住他,然后…… 杨嘉佑深呼一口气,觉得不能再往下想了。 察觉到身边没人了,许立回过头:“走啊,愣着干什么?” 杨嘉佑这才回过神来,喉结上下动了动,连通着那份躁动,都吞下去了。 晚上吃饭时,杨嘉佑有些心不在焉,以前他老觉得只要注意分寸,就能控制住心绪,但是帮妹妹搬寝室那天,杨嘉佑不那么想了。许立身上有一丁点儿伤,他就受不了。 杨嘉羽大二,这次她们要从A栋搬到C栋宿舍,据说那栋宿舍较新,还配有电梯。说起来不远,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但杨嘉羽东西很多,小到成堆的书籍,大倒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就连衣服都有好几大箱子,竟然来来回回搬了七八趟。 好在有两个哥哥给她帮忙,搬家效率倒是挺高。 晚上,三个人在杨嘉羽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杨嘉佑瞧着许立手背上的擦伤,有血痕,应该是搬东西时受的伤,他瞧得眉毛直跳,见妹妹一门心思看菜单,杨嘉佑说:“我出去一下。” 杨嘉羽仿佛没听见,嘴里默念着菜单:“松仁玉米、糖醋排骨、青椒炒香干,哎,要不要喝汤啊,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喝汤了……” 她说了一大串菜名,放下菜单时发现许立在走神,伸手挥了挥:“许立哥哥,你想吃什么?” “嗯?”许立这才看了看菜单,“都行,看你的喜好。” 杨嘉羽拿起筷子,往消毒餐具上一戳,塑料膜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脸上漾起酒窝,“那我就不客气了,都点我爱吃的,哈哈!” 许立笑了笑,觉得杨嘉羽还跟小时候一样,心思很简单。 她拿着铅笔,在便签纸上认真地写着,一抬头,发现不对劲:“哥哥呢?” 许立答:“他刚刚出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杨嘉羽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定了菜单,朝服务员走了过去。 没过多久,杨嘉佑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袋子,他下意识地坐在许立旁边,“把手伸出来。” “干嘛?”许立看见杨嘉佑在拆便携式的酒精,体积很小,“一点擦伤而已,没事的。” 杨嘉佑皱眉,“让你伸出来,就伸出来。” 杨嘉羽再回到餐桌旁时,狐疑地看着杨嘉佑,“你为什么要坐我的位子。” 杨嘉佑在用棉签擦拭许立的手背,许立想把手收回去,不料杨嘉佑握住他的手腕,“你别乱动!” 见哥哥不理她,杨嘉羽瞪着眼睛,重复了一遍:“我说,你为什么,坐我的位子。” 许立简直坐立不安,压低声音说:“嘉佑,可以了,真的。” 杨嘉羽最讨厌被忽视的感觉,气呼呼地喝着水,不料被茶水烫了一下,嘴里‘噗噗’了两下,她越想越气,话是对杨嘉佑说的:“你别看他的手了,看我!”杨嘉佑没抬头,准备给许立贴创可贴了。 “我说,”杨嘉羽深呼一口气,大声说:“你别摸他的手了!” 一听这话,‘砰——’的一声,杨嘉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餐厅骤然静了一下,“吃饭就吃饭,坐哪里不一样吗?”四周的顾客回过头看他们,许立连忙收回手,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杨嘉佑黑着脸,“你自己烫着了,倒赖起我来了?”他的余光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见哥哥神情认真,杨嘉羽把餐具推过去,有点不敢招惹哥哥,小声说:“我要跟你换位子。”以前都是她和许立并排坐在餐桌上吃饭,很少这样坐在对面。 杨嘉佑坐着岿然不动,“吃完赶紧回学校。” 杨嘉羽还想说什么,许立怕他们兄妹俩吵架,抢先问:“嘉羽,你想喝什么饮料。” “不喝。”杨嘉羽气鼓鼓地别过脸,她觉得哥哥很偏心,不关心她。 许立起身朝柜台方向走,回来时手里拿了一杯椰子汁,吸管都帮她插好了。 杨嘉羽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待饭菜上齐了,杨嘉佑勉勉强强吃了几筷子菜,忍不住抱怨:“谁点的菜?都是偏甜的。” 许立说:“辛辣的食物吃多了上火。” 杨嘉羽咬住吸管,把饮料盒吸得‘吱吱吱’响,哼声道:“谁让你在我们点菜的时候突然不见了。”她翻了个白眼,“就要点我爱吃的,气死你。”她还惦记着哥哥刚才拍桌子的事情,把她吓了一跳。 许立连忙说:“没事,反正辣的吃多了对皮肤不好。” “就是!”杨嘉羽扬起下巴附和道,理直气壮地说:“会长痘痘的!” 杨嘉佑扫了一眼许立,想说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饭毕,杨嘉佑去结账,许立和杨嘉羽站在门口等着。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杨嘉羽和杨嘉佑相处时看似火气弥漫,经常需要许立在中间打圆场,但这是他们三人的相处模式,这种感觉让杨嘉羽觉得很笃定。反正哥哥就算发脾气,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第44章 满怀憧憬 想到这里,杨嘉羽心情好了一点:“许立哥哥,十二月份学校要举办迎新晚会,好像是庆祝大一入学,我们大二的也要出节目,你有时间跟我一起四手联弹吗?” 许立笑了笑,问:“迎新晚会有多少人参加?” 杨嘉羽想了想,“几百个人吧。”说着,她的眼睛亮了亮:“你来吗?” “我的琴技生疏了,没有你那么熟练。” 杨嘉羽一脸认真地说:“但是你的基础很好,练一段时间就能捡起来。” 很快,杨嘉佑走了过来,抬了抬下巴,“走吧。” 三个人顺着人行道往前,杨嘉佑走在中间,问妹妹:“嘉羽,你晚上吃饱了吗?” 杨嘉羽说:“吃饱了,都是我点的菜,当然要多吃一点,不能浪费。” 杨嘉佑笑了,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没说话。 街道上萦绕着食物的香气,路灯光线柔亮,初秋时节,梧桐树还没有完全枯黄,光线从树叶缝隙中穿过,柔柔地落在石砖上。耳畔隐约传来清浅的鸣笛声,只觉得这一刻充满了烟火气息。那些属于他们三个人的时光,好像从未走远,以另一种静谧的方式陪伴在他们身边。 眼看着快到学校了,杨嘉羽偏头问:“许立哥哥,你考虑一下,如果你能来,我会非常开心的!” 杨嘉佑问:“什么?” 杨嘉羽哼了一声,“跟你没有关系。” 许立在一旁笑。 感觉他们俩在说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杨嘉佑有点烦,“你们在说什么啊?” 杨嘉羽还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 许立笑着解释道:“是嘉羽学校的迎新晚会,她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 杨嘉佑看着妹妹,没好气地说:“大四很忙的,他还得准备考托福,哪有功夫陪你练琴。”尽管他知道许立未必会出国,但他还是希望许立能考到好分数,万一呢。 “我又没有邀请你。”杨嘉羽连忙转到许立身边,故意躲着哥哥,开始做怪相,“你连个棉花都不会弹,就知道打球打球,每天臭烘烘地回来!” 杨嘉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许立经常跟我一起打球啊,你怎么不说他臭?” 杨嘉羽故意捏着鼻子说:“反正你最臭。” 见他们兄妹斗嘴,许立在一旁笑得喘不过气,拍了拍杨嘉佑的肩膀,“好了,嘉羽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杨嘉佑闷头不说话了。 一路上,他跟在许立和妹妹身后,妹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时不时手舞足蹈,他很郁闷,最关键的是他们俩聊得很开心,为什么觉得心里酸酸的。 快到学校时,杨嘉羽的手机响了,是室友乐晗,她问杨嘉羽方不方便帮她带宵夜。 杨嘉羽说:“我正好在小吃街,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简单说了几句,杨嘉羽挂了电话,回过头对哥哥们说:“你们等我一下,我帮室友买个东西。” 杨嘉佑和许立同意了,站在路灯底下,等着杨嘉羽。 看着妹妹纤瘦的背影,杨嘉佑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杨嘉羽已经变成大姑娘了,出落得越发清秀。因为先天性的问题,她还跟以前一样,心思澄澈,心事通常都写在脸上。只要看着妹妹,杨嘉佑就觉得时间好像可以暂停,永远都那么干净美好。 没过多久,杨嘉羽手上提了一个纸袋过来,扬起笑脸说:“走吧。” 两个哥哥一直把她送到寝室楼下,临走前,见杨嘉佑还有话要和杨嘉羽说,许立稍稍站远了一点。属于他们兄妹的时光,许立不忍心打扰。 杨嘉佑嘱咐了不少事,还强调,“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打电话,别老麻烦许立。” 杨嘉羽闷闷不乐,“打给他,打给你,不都一样吗?” 杨嘉佑眉眼关切,捋了捋妹妹额前的碎发,“是一样的,但是在我面前,你可以随便提要求,只要哥哥能办到。” 明明是很好的一句话,杨嘉羽有点想哭,她哽咽着:“我知道,妈妈说你很忙,要准备出国的事情。”她忍住情绪,还努力笑了笑,“不过哥哥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哭了,也不会乱跑让你们担心。不管哥哥去国外待多久,我都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杨嘉佑内心暖意涌动,又问:“钱够用吗?” “够用。”说到这里,杨嘉羽好像想起什么,狡黠一笑,“哥哥,你知道世界上最有钱的人是谁?” 杨嘉佑觉得妹妹很幼稚,但不忍心破坏气氛,顺着她的话答:“比尔盖茨?巴菲特?” 杨嘉羽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对不对!” “那是谁?”杨嘉佑问得很有耐心。 “你过来,我告诉你,”杨嘉羽朝哥哥招了招手,杨嘉佑配合地凑上去,听见妹妹语气神秘地说:“是钱多多,世界上还有谁比钱多多更有钱。” 杨嘉佑忍不住笑了,有种幸福的哽咽感。他在想,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他会照顾嘉羽一辈子,让她满怀憧憬,简简单单的,不受现实生活的摧残。 杨嘉羽见哥哥笑得开怀,她也咯咯直笑,过了一会儿,她抬高左手,轻轻晃了晃食物:“好了,我不跟你多说了,室友还在等我。” “嗯。”杨嘉佑敛住情绪,眉眼温和,“快回去吧,我看着你。” 杨嘉羽笑起来,还冲不远处的许立挥手,倒退了好几步,才转身进入女生宿舍。 由于刚搬完寝室,回到宿舍时,东西很乱,几个女孩累得不想动,打算明天再收拾。不过杨嘉羽的室友孟如筠倒是爱整洁,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停妥了,此时正躺在床上看手机。 听见落锁声,乐晗热切地扑上来,“哇,我的宵夜到了。” 杨嘉羽把纸袋递给她,“给你。”说着,她放下自己的单肩包,简单收拾了一番,决定明天再归纳衣物。她翻找洗漱用品,准备去洗澡,“哎,我的洗面奶呢?” 周小栀正戴着耳机跟家人视频,没有听见杨嘉羽说话。 以前都是妈妈帮杨嘉羽归置东西,现在,小到毛巾、护肤用品、衣服,她有一套自己的收纳方式,只是她比较慢,不像弹钢琴时对音节反应迅速,她得一点点收拾。 杨嘉羽四处找了找,她的盆子里不知道堆着谁的衣服,好几只口红散在桌子上,她的洗脸仪还在乐晗的右手边。乐晗此时已经一边吃宵夜,一边追剧,没有问宵夜多少钱的事情。 孟如筠见她在找东西,忍不住问:“嘉羽,你在找什么?” “我找洗面奶。” 孟如筠说:“今天搬寝室了,东西很乱,要不你先用我的,就在洗手间的搁物架上,牌子你应该认识,上回咱俩一起去买的。” 杨嘉羽坐在凳子上不动,她比较一根筋,习惯用自己的东西。 见她闷闷不乐,孟如筠放下iPad,陪她一起找。 没过多久,孟如筠瞧见乐晗的柜子里放着杨嘉羽的洗面奶,她小声说:“嘉羽,在那里,你自己去拿。”杨嘉羽用的东西都比较贵,很容易辨认。 杨嘉羽‘哦’了一声,没有意识到气氛微妙,等她拿起自己的洗面奶时,发现乐晗取下耳机了,面带不悦:“怎么了?” 杨嘉羽拿着洗面奶晃了晃,“我找东西。” 乐晗的神色顿时暗了下去,见孟如筠眸光清亮,不动声色站在杨嘉羽身边,乐晗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 不管怎么样,找到了自己的东西总归是高兴的。 洗漱完毕以后,杨嘉羽端着自己的盆子出去晾衣服,孟如筠也跟了出去。 “如筠,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洗完了吗?” 孟如筠说:“没事,我出来透透气。” 杨嘉羽穿着睡衣,抖了抖刚洗的衣服,空气里沁着凉意,“你真是能干,一个下午就把东西收拾好了,我就不行,要折腾好半天。” 孟如筠比杨嘉羽高一点,留着长发,她笑了笑:“我只是不喜欢东西很乱而已。”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提醒道:“嘉羽,以后你自己的东西要放好。” 杨嘉羽把毛巾挂在衣架上,“怎么了?” “就像今天,你要是不找洗面奶,东西肯定就没了。” “怎么会没有啊,不是找到了吗,在乐晗那里。” 问题就在这里,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孟如筠知道杨嘉羽情况特殊,虽然在钢琴上不逊色于其他同学,但她在生活上很迟钝,有些事经常反应不过来。 孟如筠问:“乐晗把宵夜的钱给你了吗?” “没有啊,”杨嘉羽笑了笑,“哎呀,也没有多贵。” “嘉羽,你不能这样惯着别人。”孟如筠一脸认真地说。 宿舍公用的阳台上亮着一盏灯,光线虽浅,杨嘉羽却看清了孟如筠的表情,她的五官没那么惊艳,却有种说不出的耐看——双眼皮,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很端庄,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察觉到孟如筠好像很严肃,杨嘉羽问:“怎么了?” “之前你把洗脸仪借给乐晗用,今天她就直接拿你的洗面奶当成自己的,并且经常让你给她带饭,带了饭还不记得给钱。嘉羽,人善被人欺,你这样是不行的。” 杨嘉羽怔了怔,好像明白了点,她想了想才说:“其实我也会不舒服,不过我妈妈常说,不要那么小气。” “这不是小气的问题,”孟如筠目光清澈而温和,“你在纵容别人的试探。” 杨嘉羽不说话了,半晌才说:“那怎么办,我不想吵架,每天都要见面的。” 孟如筠耐心地说:“不用吵架,我教你。”说着,她凑在杨嘉羽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第45章 你笑一笑 “真的吗?她不会生气吗?”杨嘉羽诧异道。 “你用你自己的东西,其他人有什么资格生气?”孟如筠最看不惯有些人糊弄杨嘉羽,动不动就使唤她,“还有,你没有任何义务承受别人的情绪。” 晾好衣服,杨嘉羽拿着盆子,和孟如筠一起往回走,走廊上回荡着脚步声,“如筠,你说以后我再遇到这种事怎么办?”她想了想,接着说:“其实以前我上初高中的时候,周围没有这样的同学,大家都热衷于分享,甚至比我大方多了。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好优秀啊,连我们班的男生都考不过她。就是这样优秀,她还跟我一起玩,经常给我讲题目,她是女生里面的佼佼者,有她在,我高中过得很快乐。”说到这里,杨嘉羽有点难过:“我经常很想她,但是她出国了,去了哈佛。” 孟如筠知道杨嘉羽的高中在当地很有名,师资力量雄厚不说,还招揽了当地非富即贵的孩子,她想了想才说:“现在也不差啊,你也很棒。” 杨嘉羽不想说这么伤感的话题,只是问:“你呢,按理说,你应该去更好的学校。”上周末,杨嘉羽找孟如筠逛街,下午五点多回来时,孟如筠的妈妈催促她回去吃饭,孟如筠说跟同学一起,就不回来吃了。但架不住妈妈热情,邀请女儿和她的同学一起回来吃饭。 杨嘉羽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孟如筠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按理说这样的家庭会有更高的期望值。 孟如筠却说:“我爸妈从不强求我,从小到大,我都按照自己的轨迹在走。” 杨嘉羽笑了笑,“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是没考好。” “嘉羽,如果我是那个去哈佛的女生,肯定也愿意跟你做朋友。” “为什么?” 孟如筠笑容宁静,“有些人,有些事,不问为什么,就是那样。” 杨嘉羽心里很感动,又问:“你刚刚还没有回答我,以后我该怎么面对类似今天的事情。” 孟如筠清了清嗓子,“很简单啊,你只要记住,真正的好朋友,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别人,更不会理所当然地消耗你。” “麻烦?”杨嘉羽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经常麻烦许立,今天哥哥也说,有什么事多给他打电话,不要总是麻烦许立。 孟如筠简单明了地说:“如果某个人是你的好朋友,你舍得经常占她的小便宜吗?” 杨嘉羽摇了摇头,“不舍得。”她好像明白了。 孟如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吧,很简单的,你用这个规则去区分人群,偶尔吃点亏就算了。反正你也不擅长跟别人吵架,但下一回不能继续吃亏。” “那你刚才还说要我把东西都收拾好,乐晗经常忘了买生活用品,我不给她用,不就得罪她了。” 孟如筠说:“不会啊,把话放在明面上讲,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她不会怎么样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其实这样对乐晗也好,人际关系需要平衡,一个人过分迁就另一个人,不是一件好事,往往会隐藏更大的矛盾。” 杨嘉羽点了点头:“哦,我大概知道了。” 两个人走到寝室门口了,孟如筠说:“开心点,还是要有正常的寝室氛围。” “嗯。”杨嘉羽应声,心里也舒服多了。 除去平时上课,杨嘉羽周末基本上都回家练琴,学校里也有琴房,但总归不是自己的琴,时间到了就得离开。看着女儿在钢琴上那么用心,徐瑛觉得很欣慰,杨嘉羽的人生在慢慢打开,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许立周末时会跟她一起练,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十分熟悉,演奏时很有默契。 周日下午,许立和杨嘉羽在琴房练琴。 杨嘉佑站在玄关处换鞋,听见一连串旋律,妈妈朝他走了过来,“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不是说晚上一起吃饭吗?”杨嘉佑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徐瑛笑了笑,目光很温和,“我以为你会饭点回来。” “今天下午正好没什么事。”杨嘉佑语气平静。 说着,两个人朝琴房走过去,音乐声越发清晰悦耳,无忧无虑地散在空气里。午后的光线斜照在木地板上,原木色的家具染上一层薄纱。杨嘉佑站在门口,看见许立背脊挺直,与妹妹杨嘉羽并排坐在一起。稍稍偏头,还能看见钢琴键盘上飞快变换的手指。 节奏起来了,音符直往脑子里钻,轻松又急促,伴随着重低音,高音显得更加灵敏,如同扑闪在报纸上的蝴蝶,每次振翅都能带来一层悸动。 “许立在弹伴奏,嘉羽在弹旋律,四手联弹,”徐瑛的目光透着欣慰,“嘉佑,你可以站近一点看看,嘉羽在钢琴方面真的很优秀。” 杨嘉佑只觉呼吸一滞,朝那架钢琴走过去,他靠站在一旁的书柜前,目光骤然被四只飞快跳动的手指吸引,随着手速加快,节奏越来越富有张力。杨嘉佑忽觉身体里每个细胞在沸腾,他看清了许立的手,白皙,节骨分明,手指修长而灵活。 明明是打篮球的手,怎么忽然让他觉得陌生了? 杨嘉羽的手就更美了,纤细,跳指非常漂亮,柔中带力。很快,许立的左手朝杨嘉羽靠过来了,指尖跳动着,眼看着离杨嘉羽的手只剩一个白键,许立抬起手腕,如流水般往另一端滑过去。 这哪里是四手联弹,分明是钢琴键上的指尖角逐,太精彩了! 许立的左手渐渐呈打开状,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美感,每次起落如同亲吻钢琴键,带着清浅的挑逗,一旦杨嘉羽弹起旋律,他的手开始收回幅度,不着痕迹地驾驭曲子。 徐瑛站在儿子身旁,轻声说:“之前的钢琴老师说,嘉羽弹八度时容易刮音,是许立陪着她练了好久,才慢慢改了过来。”说到这里,她偏头看了看许立,“许立平时那么忙,还能保持这样的水准,真是太难得了。” 曲子进入收尾阶段,节奏却没有降下来,伴随着干脆利落的手腕变换,音乐声戛然而止。 徐瑛忍不住鼓掌,“没有瑕疵,很棒!”为了帮助女儿学钢琴,当初徐瑛也下了一番苦功夫,她做了大量的功课,虽然不比专业的老师,却有着灵敏的听觉,能够听出整首曲子的完成情况。 许立侧过脸,这才发现杨嘉佑也在,目光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浮现温和的笑意:“徐阿姨,嘉佑。” 杨嘉佑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喉结动了动。 徐瑛点头,笑着说:“那行,你们接着练,我们先出去了。” 杨嘉佑没说话,跟着妈妈一起离开了琴房。 家务事他帮不上忙,索性回了房间,他原本热衷于体育活动,日常爱打游戏,可是这天下午,杨嘉佑一直静不下心来。楼下清浅的音乐声,把他的心思全都勾走了。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不想让那么多人见证许立的光芒,他害怕失去许立。 但很快,杨嘉佑打消了思虑,他不能那么自私。 许立和杨嘉羽练习到下午五点多,这时候,杨振华回来了,玄关处放着三个孩子的鞋,他不自觉地笑了。原来即便孩子们长大,只要他们回家,很多情感还跟以前一样,让人很怀念。 晚餐很丰盛,席间杨嘉羽说个不停。父母向来对她宠爱有加,即使是琐事,聊起来也让人觉得轻松愉快。不过杨嘉羽没有跟父母说生活上不开心的事情。她知道,有些事还是需要自己去面对,更何况,孟如筠不是还帮她分析过吗。想到这里,她对生活充满了信心。 离正式演奏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好好挑选演出的曲子。 考虑到周一有课,晚上八点多时,许立准备回学校了。 徐瑛切了水果拼盘过来,“好不容易回家,休息一晚上再走。” 许立笑着说:“明天早上八点的课,我怕赶不及。” “那行,看你方便。”徐瑛很尊重许立的决定。 杨嘉佑吃了一块脐橙,拿好桌上的手机,也准备返校了。 “哎?你也有课?大四这么忙吗?”徐瑛语气诧异。 杨振华说:“行了,他们现在都是成年人,让他们自己安排吧。” 杨嘉羽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家里的床比宿舍舒服多了,真不知道回学校有什么好。” 空气里透着温馨的笑意。 徐瑛回头看着女儿,这些年以来,压在她心里的巨石,在逐渐减轻重量,看着杨嘉羽能够找到人生方向,感受到生活的快乐与幸福,她作为母亲,别无所求。 大门缓缓地关上,许立发现杨嘉佑没有等自己,他跑了一段,才跟上杨嘉佑,“嘉佑,等一等我。” 杨嘉佑的脚步放缓了些,眉眼沉寂,丝毫不见往日的飞扬。 许立偏头看他,“你怎么了?” 杨嘉佑语气很平静,“没事。”他顿了顿,又问:“什么时候演奏,我到时候去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落寞。 许立答:“12月20日。” “噢,”杨嘉佑抬起头,发现月色明亮,“再过大半年,就要毕业了。” 许立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与杨嘉佑保持着半步距离,凝视着他的背影,感觉杨嘉佑今天心情不好,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杨嘉佑回过头,发现许立又慢吞吞地走到后面了,心里有点难受,“你就不能走快点吗?”可是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看见了许立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汹涌的情绪,甚至在忙不迭地躲避。 说完,杨嘉佑径直往前走。 许立知道,杨嘉佑是真的难受了,也许是因为即将面临毕业,也许是因为俩人无法再进一步的关系。想到这里,许立跟了上去,不管怎么样,他都不想让杨嘉佑那么难过。 俩人并肩走了一站路,到达下一个公交站时,通往学校的那趟公交迟迟不来,杨嘉佑转到车站后面,查看其它车次,还没来得及转身,忽觉周身被谁轻轻拥住。 他听见许立说:“嘉佑,你别不开心了,好不好?” 杨嘉佑呼吸发颤,视线停留在环住他腰身的手上。那双弹钢琴的手,此刻交叠而放,手指白皙而瘦削,近距离地贴着他的腹部,就好像他可以拥有许立一样。 “不管发生什么,我一直都在,除非有一天,你不想再看见我了。”许立轻声说。 杨嘉佑握住许立的左手,缓缓摩挲着他的掌心,闷闷地‘嗯’了一声。 许立拉住他的手臂,让杨嘉佑转过来,见他仍愁容满面,“嘉佑,你笑一笑,笑一笑,好不好?” 杨嘉佑心口发闷,哽咽到无法呼吸,半晌才将情绪忍了下去,竭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许立眉眼舒缓,嘴角带着清浅的弧度,“这样就对了,为什么要不开心呢。” 第46章 又要人哄 不远处闪过一道光线,许立偏头看了看,“公交车来了。”他推着杨嘉佑的肩膀往前,“今天刷你的公交卡,我忘带了。” 杨嘉佑的情绪好多了,车上人多,好不容易有乘客下车,杨嘉佑坚持让许立坐着,自己则站在一旁,脸上不露悲喜。窗外的光影滑落至杨嘉佑的脸庞,显得他面容清冷,车厢内光线昏暗,许立悄悄牵住了杨嘉佑的手,好像在无声地安慰着他。 公交停起间,车身晃动,杨嘉佑被惯性带着往前,许立握紧他的手,让杨嘉佑站得更稳一点。掌心相抵间,许立感受到杨嘉佑回握住的力量,可是他头也不回地看着正前方,茫然又坚定,很矛盾。 许立很理解杨嘉佑,即使像现在这样,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除去现实中需要考虑的因素,许立心里很清楚,他只是想让杨嘉佑开心一点,他一直是自信的、飞扬的、桀骜的,不该被情感束缚。 即使感情没有终点,若能陪伴彼此,那也是一件幸事。 生活中,不是每件事都要得到。 平心而论,杨嘉佑是一个骁勇而洒脱的人,但他在感情上很单纯,有时候爱使小孩子脾气,不过他很好哄,哄一哄就好了,就像现在这样,许立感觉杨嘉佑的情绪应该缓和了些。 由于周一有课,许立今天回宿舍休息,租的地方离学校有几站路,赶第一节 课有点来不及。反正宿舍有备用的床褥和生活用品。 下了公交车,俩人顺着人行道往校门走过去。 杨嘉佑回过头说:“除了嘉羽,你以后不能跟别人一起弹钢琴。” 许立笑了,“好。” “也不能弹给别人听,”杨嘉佑将双手揣在口袋里,梗着脖子,很不讲道理地说:“只能弹给我听。” 许立笑了,顺着他的话问:“那12月20日,嘉羽要演出怎么办?到时候会有很多观众。” “这次不算,反正以后不行。” 许立问:“我要是没做到呢?” “没做到?”杨嘉佑瞪着眼睛,转到许立身后,好像真的很生气,他用力地踩着许立的影子:“我踩踩踩——” 许立笑出声来,视线模糊中,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好,一言为定,只为你弹奏。” 等杨嘉佑差不多宣泄完了,许立才说:“走吧。”说着,朝他伸出手。 杨嘉佑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不肯伸出手来。 看看,又要人哄,真是没办法啊。 许立无奈,只好将手伸进杨嘉佑的口袋,很快,杨嘉佑像捉鱼一样,逮住了许立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很牢固。这只富有张力的手,终于在他手心了,跑不掉了! 月明星稀,又是深秋,心神格外宁静。 即使没有世人眼中的标准关系定义,这一刻,也让他们觉得幸福。 像什么呢?像两只相亲相爱的野兽,舔舐着彼此的毛发,嫌弃着对方身上的虱子,哪怕咬得满身是疙瘩,一刻也不舍得分开。没有标准的答案,但有一点,杨嘉佑心里很清楚,许立不能给其他野兽捉虱子,也不能给任何野兽守护领地,就这么简单! 他们要一起狩猎,一起奔跑,一起狂妄,挥洒青春,骄傲如烈阳。 这一次,为了安抚杨嘉佑的情绪,许立特意饶了一圈,送他回去。杨嘉佑走的时候,还索要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如果不是忍着,他要亲得许立满脸是口水。 今天回家吃饭时,他们都有感知,长辈们只当他们亲兄弟,包括杨嘉羽,心思简单,谁都不知道杨嘉佑和许立之间已经发了微妙的变化。 正因为不被察觉,才让他们有种无声的压力。 不过许立还是有感觉,杨嘉佑在克服内心深处的障碍,朝自己一步步走来。从最开始他不承认真实的情感,一提起同性恋眉毛直皱,没有半句好话;到现在能够接受真实的情绪,不再回避,甚至懂得克制,就连亲吻也不敢有。这些,许立都看在眼里。 他们都是看重亲情的人,许立念杨叔叔和徐阿姨的恩情。但许立想过,即便希冀如此渺茫,如果杨嘉佑真的想清楚了,执意走过来,许立会一直奉陪到底,不会让杨嘉佑觉得孤立无援。 爱,是双排开黑,不是单机游戏。 晚上回到宿舍后,许立收到了杨嘉佑的一连串微信消息—— 【要好好复习托福,不要一天天想着玩】 【万一你想通了,想出国了怎么办???】 【做事情要考虑全面一点】 【喂,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许立看着屏幕,嘴角浮现笑意,还没来得及回复消息,杨嘉佑又发了一串表情包来,到最后,许立只好发了一条语音:好,知道了。我先去洗漱,你早点休息,别乱想。 杨嘉佑果然消停了。 听见许立语气很温柔,室友王云飞诧异地回过头,“你跟谁发语音?女朋友啊?” 许立笑了笑,“祖宗。” 王云飞啧啧道,“哎哟,铁树开花了。”要是,许立在女生眼里,简直是万年冰山,很客气,也很疏远,让人望之却步。 见许立不接腔,王云飞凑上前问:“哪个院的?这么牛逼,能搞定你?叫什么名字?” 许立将毛巾搭在肩膀上,顺着他的话,笑侃道:“哎,还没追到手呢。” “握草——”室友们哄笑起来,“你追人家?这特么得是国色天香。” “是不是外语系那个?” “那个太御姐了。”另一个室友摇头道,“跟许立完全不搭。” 见许立不肯透露,王云飞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到底是谁啊?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喊个嫂子总成吧?” 男生们哄闹起来,气氛十分松快。 许立笑了笑,重复了一遍:“嫂子?” “是啊——”王云飞嗑着瓜子,下巴抬了抬,“咱们宿舍的规定,谁先脱单了,谁请客吃饭。” 许立想起杨嘉佑易燃易爆炸的性格,摇了摇头,叹气道:“不能见面,见了面,那得铁拳伺候。” “哦豁……”室友们笑得喘不过气来,七嘴八舌道:“你抖/M啊,还喜欢野蛮女友。” “这特么都铁拳了,不叫野蛮女友,得叫钢铁女侠。” 理工男八卦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许立收拾着洗漱用品,缓慢地朝洗手间走去。 大四的课程比较少,忙毕业设计时,倒是经常要小组见面,汇报进展。 这期间,许立认真地思考过,考托福是为了让杨嘉佑心安,他很确定自己不会出国,不管杨嘉佑去哪里,他心里始终有杨嘉佑的位置。英语已经成为必备的工具,抽空去复习,多学习总归是没错。 由于本科期间成绩优异,许立保研本校应该没问题,院里的辅导员找过他好几次,劝他慎重考虑,“以你的成绩,放弃保研太可惜了,如果到最后真的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再放弃也不迟。更何况,国家减免了不少学费,钱方面不用你太担心。” 正是因为如此,许立才填写了申请表,多一个准备也行。保研成功与否主要由前几年的成绩决定,准备起来不会很费神。 这期间,许立也在投递简历,留意心仪的工作单位。 本以为生活会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彻底打乱了所有计划。 考虑到许立平时比较忙,杨嘉羽没有挑选很难的曲子,这样只要许立抽空回家练琴,就能达到不错的效果。除去学习编曲、视唱练耳、视奏等专业课,杨嘉羽最近在参与一个合奏排练,一个小组大概有十来个人,每次排练都到晚上七点多了。 这时候食堂差不多打烊了,她一向热心,负责了定外卖的事情。 同学们爱吃拼盘菜,杨嘉羽喜欢吃面食,每次点外卖的时候,她的晚餐总是最后才到。 这天,她去拿外卖时,等了半天都没见骑手过来。 按理说,这个教学楼,骑手来过很多次,不存在不认路。 电话响了起来,杨嘉羽听见那端的致歉声,她连忙说:“没关系,我多走几步就是了。” 天色暗了下来,树影落在水泥路上,秋风吹在身上还有点冷,杨嘉羽裹紧了外套。 “不好意思,久等了——”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杨嘉羽定眼一看,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个子没有之前那么高,很瘦,不是她平时见到的那个骑手。 对方将餐食递过来,语气恳切:“麻烦您不要给我们差评,感谢了!”说着,骑手朝杨嘉羽微微鞠躬。借着路灯,骑手抬起头时,杨嘉羽看清了骑手的脸——是个女孩。 没等她仔细看女孩的五官,女孩动作敏捷地骑上电动车,消失在林荫道里。 “嘉羽?”孟如筠喊了杨嘉羽一声,“取到外卖了吗?待会儿还得练习,你可能要吃快点。” 杨嘉羽回过神来,加快步伐,“我知道了。” 两个人顺着楼梯往上走,孟如筠问:“我看你在楼下站了半天,你不冷吗?” 杨嘉羽不答反问:“如筠,现在送外卖的骑手,难道不应该是大人吗?” “是啊。” “可是我刚刚看到一个小女孩,”说着,杨嘉羽比划了一下,“不是很高,应该比我矮一点点。” 孟如筠笑了,“你多高?” “去年量的一米六/四,我妈妈说我长高了一厘米。” “比你矮一点点,也不算很矮了,也许是你看错了,骑手怎么可能是未成年人呢?” “我没有看错,就是一个小女孩!”杨嘉羽坚持道,“她很瘦,个子也许比我们矮不了多少,但一看就是小女孩,我高一时就是这样,真的!” 孟如筠顺了顺杨嘉羽的长发,语气很柔和:“嘉羽,你知不知道我们院里很多男生喜欢你?” 杨嘉羽皱眉,一脸认真:“我跟你说事情,你在说什么呀?” 第47章 能够独行 见杨嘉羽转不过弯来,孟如筠只好抿嘴一笑,心思简单也好,不会有那么多烦恼。 孟如筠和杨嘉羽能成为朋友,是因为她们在生活方面有很多相似处,性格上虽有差异,但有能够引起共鸣的东西。比如杨嘉羽很会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心总是很软,对很多事没那么计较。 简单吃完外卖,杨嘉羽准备参与排练了,扔垃圾的时候,她保留了那张订单,念着上面的店名,“‘孙师傅面馆’,”她顿了顿,“是啊,我没有记错,上次来送外卖的就是孙师傅,他说少请骑手,还可以节省开支。” 见杨嘉羽站在垃圾桶旁自言自语,有人喊了她一声:“杨嘉羽?” 杨嘉羽吓得一哆嗦,餐盒掉到垃圾桶里了,她转过身来,一看那张熟悉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向邵阳,你是猫吗?走路连个声音也没有?” 向邵阳不自在地挠着头,“抱歉,吓到你了。” “书呆子,”杨嘉羽拍着心口,自言自语道:“他是不是跟我一样,脑子不太好啊。”说着,她回过头,见向邵阳脸庞白净,大概一米七八,戴着细框眼镜,长相斯文,穿了件浅色外套,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杨嘉羽慌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面条吗?” 向邵阳很有耐心地摇头,“没有。” “那你看什么看?你不认识我吗?” “我看你啊。”向邵阳笑了笑,眼神很温柔,他身上的确有书卷气。 杨嘉羽说不过他,“你别看我了,看谱子去,你看看你的小提琴拉得——”她想起向邵阳不是第一次这样吓她一跳,总是喜欢无声无息地出现,然后喊她的名字,她故意说:“你的小提琴,拉得,像锯子一样!” 向邵阳忍不住笑了,目送着杨嘉羽进教室,视线很快挪到坠落在地的外卖订单上,是一家面食馆,难怪杨嘉羽刚才问他,她脸上是不是有面条。 他知道杨嘉羽的一些事,但还是觉得杨嘉羽这个人很有趣,一生气就会暴露很多信息。 这天晚上的合奏持续到晚上九点,这个小组由不同小专业组合而成,毕竟一首曲子练下来,会用到多种乐器。杨嘉羽耳朵尖,试图挑出向邵阳的毛病,没有想到他一个音也没有错,可气! 回宿舍的时候,杨嘉羽还在想,明天晚上吃什么才好。 隔天她再点‘孙师傅面馆’时,发现迟迟无人接单,超过规定时间以后,系统自动退了钱。她总觉得那天晚上见到的女孩很奇怪,具体是哪里奇怪,她一下子说不上来。 如果不忙,她周末都会回家,许立会抽半天的时间跟她一起练琴,两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但她也发现了,只要许立跟她一起练琴,哥哥杨嘉佑总要在一旁看着,就差吹胡子瞪眼睛。 哥哥还经常数落她:“练琴就练琴,别摸他的手。” “谁摸他的手了,明明是他弹错了一个音,我要指出来,”杨嘉羽瞪着哥哥,想起上次三个人吃饭时的场景,没好气地说:“为什么你能摸他的手,我不能摸?”杨嘉羽的脑回路就是这么简单。 “你——”杨嘉佑盯着妹妹,气得脸庞僵硬,像是被点了死穴。 许立低着头,在一旁偷笑。 兄妹二人异口同声:“你笑什么笑?” 好在父母今天都不在家,否则被妈妈听到了,他和许立之间的微妙关系,肯定会被察觉。 想到这里,杨嘉佑忧心忡忡,但他心里又放不下许立,进退两难。 杨嘉羽正式参加演出那天,杨嘉佑特意提前半个小时到场,没想到父母已经候在观众席。 杨嘉佑四下看了看,问:“许立呢?” 徐瑛说:“在后台,正式上场前,他应该还会跟嘉羽一起练几遍。”说着,她递了一瓶矿泉水给儿子,“嘉羽不止一个节目,我们应该会看整场晚会。” 杨嘉佑心不在焉地接了过来,心想女孩子要化妆,在后台待得久,他还能理解。但现在离上场还有半个多小时呢,许立就不能在观众席待一会儿吗? 目视前方,舞台上零星亮着几束灯,隐约能看见同学们正在搬挪道具,主持人时不时试着麦克风。 杨嘉佑觉得无聊,给许立发微信,问他有没有在忙。 许立五分钟后才回复消息,是一条语音:还好,你到了吗。 时长不过五秒钟,仍能听见叮叮咚咚的钢琴声。 杨嘉佑回复消息:晚点儿结束了,去吃烧烤吧? 许立回复了一个字:好。 正准备看时间,忽听演播厅传来主持人的开场白,掌声随之而来。 开场舞热情而充满活力,由于距离舞台较近,能看清舞台上的同学们。艺术学院的学生气质普遍出众,杨嘉佑的注意力不在顾盼神飞的女孩身上,他在想,许立到底什么时候上场。 等了二十多分钟,期间还鼓了好几次掌,杨嘉佑都快睡着了。 忽听主持人念着:“下面由请杨嘉羽、许立为我们带来《勃拉姆斯匈牙利舞曲第一号》,掌声由请他们。”大厅内的灯光骤然集聚于舞台正中央,将那架三角钢琴照得发亮。 杨嘉佑看见许立身穿黑色西装,步伐绅士,而杨嘉羽身穿漏背式的白色长裙,脖颈纤细,长发挽起来,额前垂着几缕长发,整个人美丽而矜持。待掌声渐渐散去,空气骤然变得安静。 很快,钢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来,如果感觉没错的话,应该不是之前在家里听到的曲子。前奏比较柔和轻快,杨嘉羽手腕纤纤,期间还停顿了片刻,等待许立的弹奏。 杨嘉佑此时睡意全无,不自觉地坐正了些。 徐瑛在一旁悄声说:“振华,你仔细听,这首曲子最精彩的是第二部 分,嘉羽会弹奏高八度反复。” 杨振华笑了笑,“哎,我听不懂,觉得孩子们弹得都很好。” 杨嘉佑原本没把父母的谈话放在心上,但没过多久,急促而热烈的节奏一涌而出,与前半段沉静舒缓的节奏差异很大。他凝神细看,发现妹妹杨嘉羽前倾,微微闭着眼,身与心完全沉浸其中。再挪动视线,许立同样神情专注,目光捕捉曲谱之际,侧过脸与杨嘉羽默契的对视,似乎在微笑。 四只手飞快地弹奏着,杨嘉羽每一次轻抬手臂,许立都会巧妙地与之配合。第二部 分热情奔放,情绪饱满而高亢,让杨嘉佑这个不爱欣赏古典音乐的人,都肃然起敬。 琴声小了点,演奏还在持续,旋律变得轻快而雀跃,还没来得及细听,节奏又随之加快。不同于第二部 分的激昂,后半段带着欢快的优雅,像泉水,更像是丝绸在空中起舞。曲子进入收尾阶段时,与开头的旋律相呼应,渐渐变得舒缓,杨嘉羽偏头,似乎在与许立对视,俏皮而急促的旋律充斥着大厅,两个人默契十足,将收尾演绎到了极致。 整首曲子在热烈的节奏中戛然而止。 下一秒,大厅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杨嘉佑坐在观众席上,似乎还意犹未尽,他听见父母的谈话声—— “振华,你觉不觉得嘉羽和许立很般配?”徐瑛声音很轻。 杨振华声线温和:“你别乱点鸳鸯谱,许立把嘉羽当妹妹看,感情上的事要随缘。” “我知道,不过我没乱点鸳鸯谱,”徐瑛语气舒缓,“是真的觉得他们般配,无论是音乐还是性格,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如果嘉羽以后能找到像许立这样的男朋友,我这辈子真是知足了。” 杨嘉佑在一旁听着,忽觉心脏骤然紧缩,有点喘不过气来。视线望向舞台上,他看见许立绅士地伸出手,而妹妹挽着许立的手臂,一同朝观众鞠躬致谢。 如此郎才女貌的璧人,又让观众席发出哄闹声:“在一起!在一起!” 徐瑛在一旁忍俊不禁,“振华,你听听,我没说错吧,他们俩看起来是真的登对。” “是有那么一点。”杨振华笑了笑,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明明是简单的聊天,也没有什么弦外之音,杨嘉佑的心却沉到谷底了。 父母又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楚,他只看见妹妹的裙子带着细闪,背部曲线优美,像一只洁白的小天鹅。而许立微微欠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陪她一起离场。 舞台的灯光师也很给力,一直追随着他们的身影。杨嘉羽回眸,朝舞台前方笑了笑,许立目光柔和,站在杨嘉羽身旁,现场已经开始尖叫了。 这种场景像什么?像王子和公主。 那他呢?他是多余的。 那一瞬,杨嘉佑真羡慕妹妹,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许立身旁。 他忽觉自己游离在人群之外,完全不属于这里,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视线之余,灯光璀璨,耳畔传来欢呼声,杨嘉佑忽然意识到,那个陪伴了自己整个青春期的男孩,好像真的不再属于他了。 许立褪去了少时的拘谨与不安,变得自信而优秀,不再需要他保护了。 视线变得模糊,一股酸涩之意涌上心头。 他在想,许立本该属于掌声,属于光芒,属于仰望,只不过年少失孤,历经坎坷。 他守护的男孩,终于能够独自前行。 这明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为什么会难受。 父母的谈话还落在心里,现场每阵欢呼与掌声,仿佛都在提醒他,再往前走一步,就要亲手把生命珍视的男孩拽入泥潭,让他饱受非议。他希望许立走在充满光芒的路上,即使这条路上没有他。 掌声渐渐变得刺耳,如同沉闷地锤在杨嘉佑心口。 他透不过气来,找了个借口出去。 徐瑛轻声说:“快去快回,观众越来越多了,占着位子不好。” “好。”杨嘉佑欠身离席,走在黑暗的过道上。 十二月份正值深冬,手伸出来都会冻得泛红,杨嘉佑去洗了把冷水脸,逼迫自己把情绪冲淡。再出来时,脸庞已经恢复沉静。抬头望向二楼,他发现这栋综合性大楼还有其他展厅,顺着楼梯往上,能看见画展。在这里看着不知所云的画作,总比待在里面要强。 过了半个多钟头,妈妈发短信问他怎么还不回来。 杨嘉佑深呼一口气,回复道:这就来。 大厅内歌声欢快,女孩们尽情跳着舞,衣裙色泽缤纷,整个会场雀跃而热烈。 过道昏暗,凭着记忆寻找父母的座位,杨嘉佑发现有人坐了他的位置。 再抬起头时,周围的一切都让他觉得陌生,父母正在欣赏节目,许立和妹妹不在观众席。 此情此景仿佛在提醒他——杨嘉佑,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那么,他该待在哪里?站在哪个位置更合适? 出柜?怎么出柜?再看看父母的背影,他怎么能出柜? 现场气氛热烈,却好像与他无关。 后排有人说话了:“同学,你能找个地方坐下来吗?” “哦。”杨嘉佑这才意识到自己挡住别人了,欠身说:“抱歉。” 听见谈话声,徐瑛侧过脸,声音里带着温和的责备:“叫你快去快回,非不听吧?” 杨嘉佑弯着腰,朝妈妈靠近了一些,低声说:“我随便找个地方坐,不用担心我。” “好,待会儿电话联系。” 徐瑛点了点头。 杨嘉佑弯腰往后走,找了个边缘的位置坐下来,这个地方离父母和舞台都很远。他微微仰着头,无声地叹息着,好像只有这样,心里才舒服一些。 后来杨嘉佑回想起此刻,他都在想,如果那天没有去看许立和妹妹四手联弹就好了。 这样,他就不会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不会和许立的决定彻底背道而驰。 ※※※※※※※※※※※※※※※※※※※※ 由于三次元有点忙,最近需要暂停更新一下~ 请大家放心,这篇文不会坑的,恢复更新以后,开启日更至完结,预计全文24W(一定尽快回来~) 第48章 想接吻吗 一直等到晚会结束,父母给杨嘉佑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起合影。 杨嘉佑任凭手机响着,坐在位子上不动,到最后只是给妈妈发了条短信,说自己有点急事,先回学校了。好在妈妈没有多问,只是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 大厅内光线昏暗,观众们渐渐散去,没人看清他坐在靠近角落的位置。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差不多都散了,进来几个清洁人员,扬声喊道:“哎,活动结束了,我们要打扫室内,早点回去。” “好。”杨嘉佑应声。 握在掌心的手机震了震,反过来一看,是许立。 杨嘉佑想都没多想,直接把电话挂了。他不想去吃烧烤了,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他晃了晃沉闷的脑袋,手肘抵在膝盖上,像一只把头埋进沙丘的鸵鸟。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杨嘉佑侧过脸,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许立。 “嘉佑?”许立把刺眼的手机灯光关掉了,蹲在杨嘉佑身旁,语气关切:“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杨嘉佑深呼一口气,没抬头,“没有,就是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许立感觉到他心情低落,提议道:“不是说要去吃烧烤吗?我一直等着。” 听见这句话,杨嘉佑终于抬起头,大厅内的灯亮了起来,光线柔和,他看清了许立的脸,短发利落,空气里有淡淡的啫喱水味,许立换回了羽绒服,整个人看上去依然非常体面,很英俊。 他没想到许立会挨着座位找过来,他只好笑了笑,语气很轻:“嗯,走吧。”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杨嘉佑将双手揣在兜里,背影萧然。 “嘉羽呢?”杨嘉佑低着头,声音沉闷,“刚才没跟她合影,她没生气吧?” “没有,她知道你来了,很开心。” “那就好。”杨嘉佑松了一口气,如果站在家人和许立身边合影,他真的笑不出来,他怕自己泄露心绪,还不如找个地方躲起来。 许立想了想,还是问了:“嘉佑,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说着,他倒退着走在杨嘉佑面前,他们站在大楼的拐弯处,再走几百米就可以出校门。 四目相对时,杨嘉佑目光闪烁着,语气干涩:“没什么。” 寒气来袭,两个人静默而站,心脏滚烫地跳着。 许立眉眼清澈,“是因为今天演出的事情不开心吗?”说着,他笑了笑,“我保证,以后真的只为你一人演奏。” 杨嘉佑勉强笑了笑,语气很平静:“不是,我那是气话,你别当真。”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杨嘉佑瞧了许立一眼,心脏颤了一下,整个人都快要被许立淹没了,那是一种很温柔,很深切的目光,让他简直无法自拔,到最后,他的视线落在许立的嘴唇上。 气氛凝滞了片刻,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许立看懂了,凑近了一些,神情舒缓而放松,低低地喊了他一声:“嘉佑……” 杨嘉佑跟魔怔了似的,站在原地不能动,许立的脸庞近在眼前,唇色诱人,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温柔和纵容,他鬼使神差地想着,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没等杨嘉佑回过神来,许立已经闭上眼,唇瓣贴住了他的,那种清浅的气息令杨嘉佑很熟悉,但更让脑子里跟轰炸机似的,兴奋又慌乱。许立在加深这个吻,湿润的舔舐让他浑身战栗着。 许立像他怀中的一粒碳火,灼热猩红,却安静地燃烧。他也想靠近许立,但一想到父母刚才的谈话,杨嘉佑就做不出任何回应。他想起上一次拒绝许立的情形,很伤人,知道不能像以前一样鲁莽。 喉结艰难地动了动,他伸手抱紧许立,手腕有些发颤。 到最后,他微微抬起下巴,在许立额头上留下一个清浅而克制的吻。 碳火好像熄灭了一些,蒙着一层层灰烬。 许立靠在杨嘉佑肩头,呼吸很浅,轻声问:“嘉佑,我刚刚吓到你了?” “——没有。”杨嘉佑语气干涩。 “那你今天为什么情绪低落?”许立微微闭着眼,鼻息蹭着杨嘉佑的脖颈,“我很担心你,能跟我说说吗?” 杨嘉佑眼眶湿润,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将手臂收紧了一些。 “嘉佑,你抱得我有点难受。” “噢……”杨嘉佑自责地松了松手臂,呼吸散在空气里,如同白烟,只是问:“冷吗?” 许立眼角湿润,“有你抱着我,我不冷。” 两个人拥抱了一会儿,杨嘉佑说:“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手?”许立觉得诧异,正准备站直身体,杨嘉佑用手摸着他的脑袋,“你别动。” “好,”许立只好靠在杨嘉佑肩头,配合地伸出左手,感觉杨嘉佑掌心燥热,他情不自禁地收紧了五指,缱绻地蹭了蹭杨嘉佑的掌心,“嘉佑,你身上总是好热乎。” 杨嘉佑没说话,鼻息处透着笑意。他将许立的手放平,凝视着那只白皙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关节处褶皱清浅。这双手曾接过他传来的球,给他贴过创可贴,帮他拿过水杯。 而现在,杨嘉佑觉得这双手不属于自己了。 属于谁呢,他不知道。 手指轻滑过钢琴键时,它属于陌生的听众;敲击笔记本电脑时,属于工作;偶尔握住鼠标时,属于闲暇时的游戏。这是他生命中最珍视的男孩。 许立任由杨嘉佑抚摸着他的手,很快,感觉气息如同熨斗一般,烙在他的手背上。下一秒,有什么东西滴到手背上,滚烫,潮湿,很快又变得冰凉。 是杨嘉佑的眼泪。 心脏仿佛灌注了熔岩,许立喘不过气来,他想抬头说话,杨嘉佑却捂住他的眉眼,“你别乱动。” 许立抱紧杨嘉佑,下巴抵在他肩上,声音发颤:“嘉佑,你是不是傻啊?嗯?”他哽咽着,“我说,不用考虑结果,你听明白了吗?不用你对我负责,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哪里都可以。” 杨嘉佑摸着他的后脑勺,声音里带着鼻音,“你就当我傻好了。” 许立很少像今天这么主动,隐隐知道杨嘉佑的答案了。心里那份渺茫的希冀,也随之熄灭了。 不远处传来说话声,应该是最后收场的同学们。 杨嘉佑缓缓松开手,情绪已经完全控制住了,语气平稳:“咱们回去吧。” 许立正准备说什么,一抬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嘉羽?” 杨嘉佑回过头,看见妹妹怀里抱着一大堆道具,雀跃地朝他们奔过来,“哥哥,我还以为你走了!”她显然没有感觉到刚才微妙的气氛。 “你怎么还没回寝室?”杨嘉佑语气关切。 “我们在收场,”杨嘉羽眸光如水,笑意满满地看着许立,“今天合作愉快!”说着,她伸出手掌,许立默契地与她击掌。她接着说:“我就不送你们了,还有室友在等我。” 杨嘉佑偏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确站着一个女孩,“好,到了寝室给我发个消息。” “不用担心我,宿舍离这里很近,”杨嘉羽望着杨嘉佑,像一个渴望得到表扬的小朋友,“哥哥,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没有给你丢脸吧?” “胡说什么,谁敢说我妹妹丢脸,我替你揍他!” 杨嘉羽笑了,眼睛很亮,“哥哥,我很努力的,我一直在向你看齐。”说到这里,她哽咽着,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我也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杨嘉佑弯着背脊,神情郑重地看着妹妹,“在我心里,我们嘉羽,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 “真的吗?”哥哥以前从来不夸她,杨嘉羽的眼角带着泪光,笑容殷切。 “真的。”杨嘉佑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快回宿舍,免得让你室友久等。” 听见哥哥这么说,杨嘉羽的情绪平复下来了,很听话地点头,“好。”说着,她朝许立挥手,脚步雀跃地朝孟如筠走了过去。 和其他同学道别后,杨嘉羽和孟如筠进了电梯,此时只有她们俩。 孟如筠问:“嘉羽,刚刚见到的两位,哪一个是你亲哥哥?今天演奏的那位吗?” 杨嘉羽摇头,“不是,是我们出来时碰到的那个,我哥哥叫杨嘉佑,我刚刚还和他说话呢。” “噢,”孟如筠沉吟,“但之前怎么听你说,今天演奏的那位也是你哥哥?” 杨嘉羽笑了,“嗯,许立哥哥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就像亲人一样。” 孟如筠回忆起刚才看到的一幕,虽然很短暂,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们关系如何?” “很好啊,”杨嘉羽目光清澈,重复了一遍:“我们一起长大的,你说呢。” “没有其他异常吗?” “没有。”杨嘉羽抬头看着电梯内上方的数字,笑容清澈,“快到了。” 活动结束后,孟如筠比杨嘉羽先出来一步,她刚才应该没看错,杨嘉羽的哥哥在亲吻许立的手背。 但杨嘉羽对此好像浑然不觉,孟如筠摇了摇头,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到寝室,杨嘉羽还是给哥哥发了微信:我已经到了,你们也早点回学校。 此时他们俩已经上了公交车,杨嘉佑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侧过脸时发现许立已经戴上耳机,脸庞宁静,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这种表情很像许立初来杨家时的模样,没有期待,没有悲伤,像一张透明的薄膜,无声,只有凑近了,才知道有种情绪叫‘窒息’。 可是从许立和妹妹四手联弹,舞台上璀璨的光芒,听见父母在一旁轻声谈话,观众们起哄,杨嘉佑就已经开始窒息了。 要怎么才能亲吻?亲吻完了呢?明天过后还有明天,纸包不住火。 别的不说,他得为许立着想,他自己都没有想清楚,现在没办法做那种不负责任的事情。 原本准备吃烧烤,但是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许立住的地方需要提前下车,快到站点时,他轻声说:“嘉佑,我先回去了,你早点回学校。” 杨嘉佑坐着没动,耳畔传来气门关闭的声音,车速平稳向前,将许立的身影甩在身后。 临近十点多,车上暖气停了,冻得杨嘉佑打了个寒噤。可他分明记得,许立刚刚还没下车时,自己的手心烫得厉害,浑然不觉得冷。怎么许立一走,他觉得空气都降温了。 假如人生可以倒带,如果那时他回应了许立的亲吻,或者跟许立一起下了车,他们也许就不用经历后来那些事。可是人生哪有如果呢。 ※※※※※※※※※※※※※※※※※※※※ 恢复更新了,接下来将日更至完结~让大家久等了^_^ 第49章 多看一眼 纸的确抱不住火,但用锡纸包裹着,也会发烫。 杨嘉佑开始担心妹妹是不是喜欢许立。他真的得做出决定,不能这么视而不见。 之后他抽空去了一趟杨嘉羽的学校,陪她吃饭,问起生活和学习方面的事情。 杨嘉羽一边喝饮料,一边说:“哥哥,你今天好奇怪,像开家长会一样。” “我是你哥,不能关心你的生活吗?” 杨嘉羽咬了咬吸管,语气轻快,“那好吧。” 见妹妹笑得眉眼舒缓,杨嘉佑也不自觉笑了,问:“嘉羽,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杨嘉羽擦了擦嘴,“有啊,”说着,她轻轻打了个嗝,杨嘉佑的心也咯噔了一下,他听见妹妹说:“我周围的同学们基本都挺好,我挺喜欢他们啊。” 杨嘉佑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问:“那你喜欢许立吗?” 杨嘉羽偏着头:“哎?提到许立哥哥,他今天怎么没来?” “他有事要忙。”杨嘉佑神色淡然。 “噢,”杨嘉羽换了一双干净筷子,开始打包糖醋排骨,一边夹菜,一边说:“那你给他带一点吃的回去,他很喜欢吃糖醋排骨。” “不用了,没地方加热。” 杨嘉羽坚持道:“食堂肯定有微波炉,你要去找。”说着,她认真地挑着排骨。 杨嘉佑按住妹妹的手,一脸郑重,“嘉羽,你现在回答哥哥,你喜欢许立吗?不是朋友那种喜欢,也不是亲人那种喜欢。” 杨嘉羽眨了眨眼,“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她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和许立哥哥吵架了?我跟你说,他这个人很好相处,就算做了让他不高兴的事情,认真道歉就好了呀。”以前她离家出走,把许立吓得不轻,但事后许立没有责怪她一句。 见哥哥不说话,杨嘉羽放下筷子,仿佛在安慰他,“真的,你听我的,把排骨打包一份。” 杨嘉佑听懂了,妹妹对许立应该只有亲情,否则语气不会这么自然。 聊到这里,杨嘉佑竭力保持声线平稳,“嘉羽,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杨嘉羽捧着下巴,一脸认真,“你说吧,反正我今天下午没课。” “这件事爸妈还不知道……”杨嘉佑语气艰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杨嘉羽从来没有见哥哥这么犹豫,只知道他始终自信飞扬,就连考试也不放在眼里,今天看起来却心事重重,“哥哥,你怎么了?你跟我说,我一定守住秘密!”她把手放在嘴边,做了一个锁住拉链的动作,表情也随之变得严肃。 杨嘉佑笑了笑,语气仍然沉重,“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是那种经常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还要牵着手散步的喜欢吗?” “嗯。” “这不是很正常吗?”杨嘉羽喝了一口热茶,若有所思,“我们学校也有很多人恋爱。” “是个男生。”杨嘉佑补充道。 杨嘉羽‘哦’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杨嘉佑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嘉羽,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杨嘉羽脸上没有半丝惊讶,“喜欢就喜欢啊,你是我哥哥,你喜欢谁我都支持。”她放下茶杯,想了想又说:“但是不能喜欢上坏人,如筠说,有很多人打着恋爱的幌子,欺骗别人的感情。” 杨嘉佑笑了,“如筠是谁?” “是我的好朋友。” “那天晚上等你回去的女生吗?” “嗯,”杨嘉羽眉眼舒缓,“多亏了她,不然我好孤单,她帮助了我很多。” 杨嘉佑心里舒服了一些,声音平静,“这件事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告诉爸妈,今天先告诉你了。” “真的吗?”她神色雀跃,又怕自己声音太大了,压低音量:“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吗?” “嗯。”杨嘉佑不知道妹妹为什么这么开心,“怎么了?” 杨嘉羽思索了片刻,很快又嘟着嘴,“以前总是哥哥保护我,有心事也不告诉我,其实……我也想为哥哥做点什么。”说着,她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杨嘉佑心里涌动着暖意,“我准备出国念书,要缓一段时间再跟爸妈说这件事。”也许是一年后,也许是学成归来的时候,但当下显然不是好时机,会让父母很难接受。 杨嘉羽点了点头,没有追问哥哥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她觉得哥哥想说,肯定会说的。因为哥哥从来不问她不想回答的问题,尽管哥哥脾气不太好。 “嘉羽,过了今年你就20岁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礼物……”开年后的暑假,哥哥就要出国了,杨嘉羽很舍不得,眼里闪着泪光,她不想在哥哥面前哭鼻子,想了想才说:“我不要什么礼物,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杨嘉佑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妹妹眼角的泪痕,“在哥哥面前不用逞能。” 杨嘉羽没好气地夺过纸巾,强调道:“我现在是大人了,不是小时候了,要做一个坚强的大人!” “好,”杨嘉佑忍不住笑了,问,“嘉羽,学校里有没有人追你?” “……你问这个做什么?”杨嘉羽开始支支吾吾。 “我不能问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杨嘉羽看向天花板,脑海里下意识地浮现向邵阳的脸庞,“是有那么一个。” 杨嘉佑察觉到妹妹微妙的情绪变化,抬了抬下巴,“人品怎么样?”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杨嘉羽翻了个白眼,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自言自语道:“他总是喜欢喊我的名字,搞得我好紧张,好烦哦。”说着,她皱起眉毛,揪着手上的餐巾纸。 “感情上的顺其自然,但要记住一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要及时跟家里说。” “嗯,我知道的。”杨嘉羽笑了笑,拍着胸脯说:“哥哥你放心吧,就算有什么人想骗我,如筠也不会答应的!”孟如筠总是坚定而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杨嘉佑面色舒缓,准备起身结账,临走前伸出手,“书包给我。” 杨嘉羽凑到哥哥身边,仰着头说:“不用,我自己拿。” 杨嘉佑只好由着妹妹,那天下午,杨嘉羽带着他在学校转了一圈,聊到好多生活细节。杨嘉佑听完以后,感觉妹妹现在懂得了不少,虽然不及普通的女孩成长快,相比起以前倒是有了很大的进步。 这样才他能够放心地出国,至于许立…… 杨嘉佑凝神思虑了片刻,按照他原本的打算,事情应该不至于太糟,总得有人为这段关系做出努力才行,不能老这么不清不楚的。 下午四点多时,杨嘉佑回自己学校那边了。 杨嘉羽正准备回宿舍,手机上弹出一条微信,是向邵阳,问她什么时候吃晚饭,要不要一起。 杨嘉羽想起哥哥说的话,先给孟如筠发了微信,问她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 孟如筠回复得很快:可以,不过我可能要晚一点到,今天回家拿了点生活用品。 杨嘉羽心里高兴,直接发了语音:“那好啊,今天去店里吃,就是我常点的那家孙师傅面馆,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他家的外卖了。” 孟如筠说没问题。 杨嘉羽又问向邵阳:“我和如筠晚点要去吃面,你去吗?” 消息近乎是秒回,是一个‘OK’的表情。 这么商量着,杨嘉羽先回了宿舍,哥哥走之前,塞给了她好多零花钱,还买了一堆吃的,她得先把东西放到宿舍。 但她没料到向邵阳到得这么快,杨嘉羽不想让他久等,匆匆擦了擦口红,立刻下楼了。 向邵阳站在不远处,穿了件浅棕色的毛呢大衣,领口是格子衬衣,羊绒衫套在里面,头发修剪得很精神,戴着细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很斯文,书卷气息浓。 杨嘉羽偏头喊了他一声:“向邵阳?” 向邵阳转过身,目光轻轻抬起,有些腼腆,“会不会太早了?” 杨嘉羽低头看手机地图,认真地说:“不会,那个面馆离学校有几步路。” 向邵阳将双手揣在大衣兜里,很安静地点头,“那就好。” 两个人顺着人行道往前走,杨嘉羽说:“如筠可能晚一点到,那个地方她去过,很熟的。” 正说着,向邵阳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好像是恰好送完乘客出校园的车。 杨嘉羽连忙说:“坐公交车,很方便的。”因为妈妈说过,即便是自己熟悉的男同学,跟对方单独相处时,还是要保持警惕。正常社交时,尽量搭乘公共交通工具。 向邵阳没多想,很尊重杨嘉羽的意见。 二十多分钟后,俩人到了杨嘉羽所说的‘孙师傅面馆’,这间店面算是处于闹市,只是相较于其他店铺,得拐好几个弯儿。不过酒香不怕巷子深,孙师傅做得一手好面食,傍晚十分还会烧烤,又因为做生意地道,很受附近的食客喜欢。 空气里弥漫着香气,是烤红薯的味道。 杨嘉羽寻着香味,视线之余看见一个烤红薯的摊子,老人站在烤炉旁,手边围了一圈个头各异的红薯,玉米外皮熏成深棕色,烤得咧嘴笑。 “我去买个红薯,”杨嘉羽记得孟如筠也爱吃,她往对面走,回过头问:“你吃吗?” 向邵阳笑了,跟着她一同过马路,“也行。” 老人称好红薯,没等杨嘉羽掏出钱,向邵阳已经一起付了。 向邵阳说:“没事,又不贵。” 杨嘉羽有点不好意思,“那我待会儿请你吃面。” 两个人一边剥红薯,一边往孙师傅面馆走。红薯刚出炉,很烫手,杨嘉羽吹了吹,还是觉得烫,下意识地缩回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向邵阳说:“我帮你。” 杨嘉羽挪动视线,发现向邵阳的红薯已经剥好了,正在空气里冒着热气,刚撕开的红薯,汁水粘稠,像一座小火山,她咽了咽口水,“那个,我能不能吃一口你的,你的看起来好好吃。” 向邵阳笑了,怕烫到杨嘉羽烫,将红薯递到她面前。杨嘉羽索性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红薯,入口即化,甜得牙疼,咽下去后,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正说着,孟如筠到了,见他们二人之间气氛微妙,没有上前打扰。 “哎?如筠——”杨嘉羽回过头发现孟如筠,晃动着手中的袋子,“呐,给你买的。” 尚邵阳收回了手,很礼貌地朝孟如筠笑了笑。 三个人进了孙师傅面馆。 刚点完餐,杨嘉羽环视四周,没看见孙师傅的身影,今天炒面的是女老板,店里的帮手也少了几个,上菜没有平时那么快。再看旁边那桌,来得比他们还早,但餐食还没上全。 杨嘉羽等得无聊,拿着没吃完的红薯,去店面门口转悠。 如果那天杨嘉羽只是简单地吃了饭,没有多看门口的女孩一眼,那么,所有人的故事一定要改写。 第50章 坐立难安 天色暗了下来,寒风吹得杨嘉羽打了个哆嗦。 此时她的红薯差不多冷了。 正准备转身回去,杨嘉羽发现面馆左手边蹲着一个女孩,面前是成堆的餐具,水龙头淅淅沥沥地放着水,满盆子飘着洗洁精的泡沫。 按理来说,餐馆收拾餐具时肯定不会拿在明面上,一是不雅观,二是让人觉得不卫生。 回过头看向店内,老板娘动作娴熟地翻炒粉面,火光衬得她愁容满面,跑腿的伙计恨不得脚底下长着风火轮,完全忙不过来,估计他们顾不上那么多细节了。 杨嘉羽的红薯已经冷了,但还有好大一块,她舍不得扔。 洗碗的女孩让她觉得很眼熟,她凑近了一些,轻声说:“你好。” 女孩没有理会,戴着塑胶手套,动作娴熟地将洗好的碗碟放在另一个盆子里。 杨嘉羽觉得这个人很奇怪,隔那么近,她肯定听见了,为什么不回应。 好奇心驱使着她往前,偏头细看,杨嘉羽发觉女孩的留着齐耳短发,侧脸清秀而倔强,人很瘦,脖颈纤纤,羽绒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脚上穿着黑色胶鞋。这不就是上次来学校的那个骑手么?难怪她当时觉得对方年纪小,原来真的是个小女孩。 察觉有人走过来,女孩终于抬起头,这一次,杨嘉羽终于看清了她的五官——皮肤白皙,淡眉,弧度舒缓,双眼睛如同黑宝石。鼻子很秀气,鼻梁处长了一颗很浅的痣,双唇饱满,透着蔷薇般的颜色,显得那颗痣,更像是她五官上的亮点,而非瑕疵。 ‘噗通’一声,杨嘉羽的红薯汆到洗碗盆里去了,溅起了水花。 女孩不悦地皱眉,“你能不能别给我添麻烦?” 杨嘉羽连忙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她长得太好看了,让杨嘉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哎……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她一下子又说不上来。 没等杨嘉羽伸手,女孩动作娴熟地捞出浸湿的红薯,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又开始闷头洗碗。 店内传来女人的叫唤声:“繁君,碗洗好了没有?” “洗好了!”女孩大声应答,连忙取下手套,抱着洗干净的碗跑过去,地上留着清浅的脚印。 没过多久,女孩又回来,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杨嘉羽觉得她很奇怪,这么冷的天,她怎么会出汗啊。 “你叫什么名字?”杨嘉羽蹲在一旁,问得很有耐心。 女孩扫了她一眼,觉得这位客人真是多管闲事,“跟你有关系吗?” 杨嘉羽也不生气,抬头看向店铺的名字,“你姓孙吗?我刚刚听见里面有人喊你,那么,你叫孙繁君吗?” 女孩闷闷地应声。 杨嘉羽接着说:“今天是周四,这个时间点中学应该在上晚自习,你为什么没有上学呀?” 名叫孙繁君的女孩停下手中的动作,神色微冷,侧过脸看杨嘉羽,“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杨嘉羽认真地问:“你几岁?为什么不上学?上次去南京艺术学院送外卖的人是你吗?” 孙繁君不说话了,怕客人举报店铺,只是咬着下唇。 对,就是这个动作!让杨嘉羽想起了一个人,是许立! 许立也喜欢这样,不高兴了就是这种神态,再仔细看,杨嘉羽简直呼吸不过来,这不就是许立小时候吗?只是头发长一点,五官更加柔和,不对,这应该是女版的许立。 许立和杨嘉羽一起长大,是她成长中最亲密的朋友,是除去父母和亲哥哥以外,最信任的亲人。她对许立太熟悉了,那些细节全映在杨嘉羽脑海里。 难怪上次她觉得骑手很奇怪,除去身量的原因,当时女孩抬起眉眼的一瞬,让杨嘉羽想起了许立,只是现在才反应过来。 杨嘉羽慢吞吞地说:“我看见你,想起了一位亲人。看年纪,你是不是才十五六岁?” 孙繁君敛着眉眼,显然不想说这些,再抬起眼眸时,眉眼间带了几分锋芒,“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深呼一口气,觉得这个人说话的语气跟寻常人不一样,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好让远离自己,“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没看出来我不想理你吗?你还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是有问题,”杨嘉羽一脸坦诚,丝毫不觉得对方在攻击她,相反,语气很释然,“我不聪明有罪吗?我又没有危害别人,我跟大家一起遵守社会秩序,认真生活。这个世界有很多人,我又不做科学家,有什么问题吗?” 孙繁君沉默了,面带自责,但很快敛住情绪,哑着嗓子说:“你别管我了,这是我家,里面炒菜的是我妈妈。” “你爸爸呢?就是孙师傅。” 孙繁君眼里闪过一道泪光,忍了忍才说:“这是我的家事,麻烦你不要问那么多了。我请了几天假,来给他们帮忙。” 杨嘉羽说:“可是,使用童工是犯法的——”这点常识,她还是知道。 孙繁君眸光坚韧,仿佛被戳到了痛处,强调道:“什么童工!这是我的家人,我要帮他们做事!” 杨嘉羽还想说什么,被身后的声音轻轻打断,是孟如筠,“嘉羽,可以吃饭了。” 久蹲腿部发麻,孟如筠上前扶了她一下,见女孩不愿多说,杨嘉羽只好往店内走。 孙繁君这才抬起头,视线跟随着面前两个女孩,将方才一涌而起的情绪忍了下去。 吃饭的时候,杨嘉羽明显心不在焉,向邵阳给她夹菜,“是不是胃口不好?” 杨嘉羽摇头,还惦记着那个小女孩,想起自己以前在学习上那么费力,都没有放弃读书,不管怎么样,这个年纪不读书,太可惜了。 临走前,杨嘉羽跟老板要了一张名片,印刷很粗糙,上面写着简单的联系方式和菜样。 女老板看上去四十多岁,留着长头发,微胖,乍一看很严肃,但聊上几句,又觉得是个实在人,“我们店不送外卖了,餐食准备不过来,如果实在要点,只能批量定,按点送过去。” 杨嘉佑收下名片了,“那以后我们排练,批量定的话,还会往南京艺术学院送吗?” “应该会。”女老板笑意疲惫,点了点头。 孙繁君抱着一摞碗,在店内停留了片刻,注意到妈妈在和那几个大学生说话,明明想听他们在说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匆匆钻进了厨房。 孟如筠问:“您贵姓?” 女老板说:“我姓李,叫李梅。” “哦,”杨嘉羽若有所思地点头,“那行,这个我就先收下了。”等以后有机会,再点孙师傅家的餐食。原本跟向邵阳待在一起,杨嘉羽会莫名地紧张,但她的心思全跑了,想着一些没边际的事情。 比如名叫李梅的老板娘,怎么会有孙繁君那样的女儿,她们母女长得不像。 向邵阳只当她是喜欢吃面食,没有多问。 此时已经快七点了,冬天昼短夜长,外面黑黢黢的。向邵阳送两位女生回去,临走前,杨嘉羽还在想什么时候能批量订餐,没留意到向邵阳舒缓的目光。 临近月底时,圣诞节悄然而至,不少新电影都在这期间热映,许立准备喊杨嘉佑和杨嘉羽一起去看。因为毕业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能像现在这样,一起做很多事情。许立想把接下来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分配好,不要留有任何遗憾。 于是他给杨嘉佑发微信,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看。 杨嘉佑回复得很快:有。 许立说:好,我再问问嘉羽。 杨嘉佑直接打语音电话过来了:“你喊嘉羽干什么?她来这里一趟要转好几次车。” “那我们去她学校附近看不就行了?”许立看了看电影档期表,“明天晚上7点的就不错,看完以后正好送她回学校。” “我说,就我们俩去看不行吗?”杨嘉佑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好。 许立下意识地笑了,“好,那下一次再喊嘉羽一起去。” 这么商量着, 隔天晚上,许立如期见到了杨嘉佑,但整个观影过程中,他觉得杨嘉佑心不在焉。按理说,科幻电影一向是他喜欢的类型,为什么杨嘉佑坐立难安。 许立悄声问:“嘉佑,你怎么了?是电影不精彩吗?” “啊?”杨嘉佑没反应过来,把手伸进许立的爆米花桶里,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抓了几颗爆米花塞在嘴里,“没怎么啊。” 许立语气平静,“那你身上长跳蚤了,动来动去。” 杨嘉佑没好气地说:“我热不行吗?电影院暖气太足了。”他现在一单独跟许立待在一起,就会莫名紧张,连电影里讲了什么都没看明白。 见许立丝毫没有慌乱,杨嘉佑试着平静下来,提议道:“晚点去逛小吃街吧?上次烧烤没吃成。” 许立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屏幕,“咱们不是吃过晚饭吗?”他怕杨嘉佑失落,又说:“好吧。” 杨嘉佑心里很高兴,喝了一大口许立的可乐。 “你自己不是有一杯吗?”许立皱眉。 杨嘉佑说:“我爱喝哪杯,就喝哪杯,你管得着么。” 第51章 初恋滋味 许立咀嚼着爆米花,拿杨嘉佑没有办法。 电影结束时临近九点多,观众们鱼贯而出,顺着扶梯往下,许立发现商场一楼热闹非凡,空气里回响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主持人很会渲染气氛,好像是开奖活动。 许立轻声说:“嘉佑,我们也去看看。” 杨嘉佑看了一眼,好像是什么品牌推广活动,“哎,有什么好看的。”说是这么说,两个人还是往人群走过去。舞台上的女孩们靓丽非凡,各个高挑精致,穿着鱼尾裙。 杨嘉佑看了直打哆嗦,“这么冷,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许立在一旁笑了,从缝隙中看到了游戏规则,好像不只是美妆品牌推广。因为是圣诞节,整个商业圈有庆祝活动,广场上喷泉四溢,在空气中起伏摇曳,那颗巨大的圣诞树点缀着各式礼物,节日气氛十分浓郁。抬起头,还能看见不少无人机飞在上空。 主持人在台上说:“今天我们要从现场所有的观众中,找到最幸运的前三位,他们将获得由本集团提供的大礼包,”说着,舞台的灯光骤然晃动,照耀着夜空中的无人机,“我们将采集现场观众的人脸照,以抽奖的方式确定三位获奖人……” 许立拽了拽杨嘉佑的袖子,“嘉佑,你往里面站一点,要拍到脸才可以。” 杨嘉佑显然不信这一套,“这都是骗人的,现场那么多人,就算中奖,概率也很低。” “但是你看——”许立伸手指着巨幅屏幕,“你看见了吗,我们在那里。”那是靠近屏幕左下方的位置,许立穿了一件灰白色的羽绒服,杨嘉佑只露出了侧脸。 许立接着说:“说起来,我们都没有合影。” “要拍合影也不在这种场合拍,概率很低的,”杨嘉佑一本正经地说,“你把手机拿出来,咱们俩拍个自拍照不就完了。” 许立瞪着他,“你这个人好没意思啊。”但他还是拿出了手机,想跟杨嘉佑一起自拍,许立侧过脸,发现杨嘉佑人是凑过来了,表情很臭,“你不能笑一笑吗?” 杨嘉佑没好气地说:“我这人不上相。” 许立点击了反转摄像头,手机屏幕上出现两个人,许立笑得很开心,还用胳膊肘推了推杨嘉佑,“哎,你笑一下!” 杨嘉佑故意露出大白牙,像龇牙犬一样,让许立哭笑不得,手指正准备按下拍摄键,杨嘉佑的手机忽然响了,‘咔嚓’一声,拍下来的是一张许立清晰、杨嘉佑模糊到亲妈都不认识的鬼影。 见杨嘉佑表情渐渐恢复严肃,许立猜应该是正事,于是安静地等在一旁。 几分钟后,杨嘉佑走了过来,“是之前的导师,他说推荐信已经发到我邮箱了,还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许立点头,没有刻意去想杨嘉佑出国的事,只是惦记还没拍完的合照,“刚才那张没拍好。” “我天天站在你面前,还有什么好拍的,我是出国读书,又不是往后见不到了。”后半句话他还没说完,他想说,不管发生什么,他的计划里始终都有许立。 许立闷闷不乐,朝四周扫视了一圈,在广场上看到了一个卖气球的老太太,忽然想起妹妹和奶奶,眼角有些湿润。 杨嘉佑看得心慌意乱,“你怎么了?”他偏头看向许立,蹙眉道:“不就是一张合照吗?拍拍拍——” 许立怕自己情绪失控,连忙敛住情绪,轻声说:“嘉佑,你可以帮我买个气球吗?” 杨嘉佑见他脸色好了点,直接说:“要几个?你有话好好说,别哭,”他指着不远处的商贩,“你要是哭,我就把气球全买来。” 许立忍不住笑了,心里很感动,“一个。” “什么颜色?” “挑一个你喜欢的。” “我又不喜欢气球。”杨嘉佑觉得无语,他骨子里是真的很直男,直来直去的。 许立朝他翻了个白眼。 “行行行——”杨嘉佑拿他没办法,临走前又问:“还要什么,我一起买过来。” 许立看向身后的大屏幕,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奖了,“要一只记号笔,红色的,你去对面的MINISO买。”末了,他又强调:“快去快回。” 杨嘉佑还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朝不远处奔了过去。 好在杨嘉佑运动细胞发达,赶在开奖前的一分钟回来了,他牵着一只白色的气球,左手心里握着一捆记号笔,他喘着气说:“给你。” 许立笑了,“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记号笔啊。” “你不是说要红色吗?那么多红色,我哪儿知道是哪种红,你自己看着挑吧。”杨嘉佑把白气球塞给他,“就这个看着简单点,其他的花里胡哨,我看着烦。” 许立笑得双肩发颤,从杨嘉佑手心挑了支正红色的记号笔,“就这个了。” “剩下的呢?”杨嘉佑问。 “你拿着。” “今天没带背包,”杨嘉佑扫了一眼剩下的记号笔,直接把它们放在许立羽绒服的帽子里,还拍了拍:“就这样!” “真会偷懒,”许立觉得好气又好笑,“我要去抽奖,你去不去?” 杨嘉佑正准备说话,手机震了震,“你先去,我回复一下邮件,待会儿来找你。” “好。”许立牵着气球,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了。 大屏幕上开始倒计时,许立把气球扯下来,用记号笔在上面写了什么。等到现场的数字变回‘10’时,许立轻轻松开手,气球飘在人群正上方,很显眼。 气氛越来越浓烈,大屏幕上的红框不断滑动着,另一侧是放大后的面孔。 “7,6,5,4,3……” 伴随着音响发出一阵轰鸣声,画面静止,上面出现了三张照片,而许立排在最后一张,是一张单人照,无人机以仰拍的角度,清晰地拍到了他和气球的合影。 杨嘉佑回复完邮件,远远地瞧见白色气球的位置,穿过人群,找了过去。 主持人在台上公布结果,许立擦了擦脸庞,敛住情绪,连忙转身往舞台的方向走。 杨嘉佑就觉得奇怪,那个气球一直在动,好像是许立在行走。开奖以后,人群散了点,他从人缝中拽住许立,“哎,你去哪儿?” 许立眉眼清澈,很开心地说:“嘉佑,我真的中奖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慌忙把气球藏到身后。 杨嘉佑觉得他不对劲,“气球呢?你要记号笔干什么?” 主持人还在呼唤获奖人上台领奖,许立说:“就是拍个照啊,我喜欢气球。” 杨嘉佑显然不信,伸手去抢他扁在身后的气球,许立马上松开手,氢气球骤然飘向无尽的夜空中。 临走前,许立怕杨嘉佑不高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杨嘉佑盯着那个气球,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反正也不是要紧的东西,只好由着许立。 没过多久,许立抱着一个耳机盒子回来了,上面印着索尼的标记,还拍了拍:“你看,我今天运气很好吧。” 杨嘉佑蹙眉,“好什么好?你要耳机,我送给你,这款mdr 1000x 也只能算入门级的。” 许立不跟他一般见识,好像很宝贝那个耳机似的,“不管怎么样,都是意外的惊喜。” 见许立高兴,杨嘉佑就没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你是几等奖?” “三等奖。” “别人是什么奖品?” “一等奖是笔记本电脑,二等奖是扫地机器人,三等奖就是我这个。” 杨嘉佑揉了揉他的头发,近距离看着,发现许立稍微有点招风耳,很可爱,“不是说还有照片作为留念吗?”说着,他指了指大屏幕的方向。 许立下意识地把右手放进口袋:“我想要耳机,没有要照片。” 杨嘉佑没往心里去,只是笑了笑。 “还要吃烧烤吗?”许立看了看手表,“快十点了,晚上吃多了难消化。” 杨嘉佑觉得他很扫兴,“你要气球我给你买了,记号笔也买了,连个烧烤也不陪我吃。” 许立说:“是真的,我吃多了消化不了。”他顿了顿,接着说:“去喝一杯果汁吧,我请客。” 杨嘉佑的脸色好了一点,想起之前的一些事,“喝什么果汁,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谁气你了。”许立简直不知所云,半晌才反应过来,“噢,你在说之前咖啡店的事吗?” 杨嘉佑闷头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许立笑意舒缓,他站在杨嘉佑面前,把耳机盒子抵在二人中间,双手空出来了,揉着杨嘉佑的脸,“你别不高兴了,嗯?” 杨嘉佑梗着脖子,他怀疑时间被谁偷走了,怎么一晃就到现在了?就好像他们因为瞪眼睛的事情吵架,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感觉杨嘉佑陷入情绪中,许立悄声说:“嘉佑,我把耳机送你,好不好?” “我不要。”杨嘉佑抱住耳机盒子,夹在胳肢窝,抬了抬下巴,语气很坚定,“往后我送你更好的。” 许立眼里晃着泪光,竭力克制情绪,“嗯。” 两个人顺着广场往前走,果饮店门口排了好长的队,杨嘉佑说:“这得等到什么时候?要喝到天荒地老吗?算了,不喝了。” 许立忍不住笑了,他怀疑杨嘉佑能把任何煽情的话说成钢筋水泥,“来都来了,等一等吧。” 人生有很多契机,比如下雨天错过了公交,却在小吃摊上买到韭菜盒子;回家时碰上停电,凑巧过了一次生日;开罐头时拉环坏了,罐头正值今天过期;自行车爆胎,却陪着爱着的人走了一路。 每当杨嘉佑回想此刻,觉得真该感谢那杯金桔百香果,哗啦啦地泼在他心里,沁着凉意,又酸又甜,怂恿他真正尝到了初恋的滋味,终身难忘。 第52章 月球玫瑰 圣诞节商场附近客流量大,排了近半个小时的队,许立终于买到两杯果汁。鉴于杨嘉佑对于喝什么都无所谓,如牛饮水,两杯果饮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杨嘉佑那杯加冰,他那杯是温的。 因为点单的时候,杨嘉佑说:“喝什么温的,你七老八十了。” 许立对他这种表达方式习以为常,一般都由着他。 商业中心离学校有点远,两个人提着果饮,边走边喝。许立突然问:“我的耳机呢?” 杨嘉佑拍了拍盒子,“我帮你拿着了,”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嘀咕,“有什么好宝贝的。” 许立笑了,连忙拿过来,“给我看看。”说着,他把果饮推给杨嘉佑,“我听听音质怎么样。” “回去再听。”杨嘉佑忍不住蹙眉,“路上光线不好。” “没事,反正还要走一段路。”许立兴致满满地拆开包装盒,借着路灯,简单扫了一眼说明书,好在耳机还有电,可以用蓝牙连接手机。 “盒子我给你扔了?”杨嘉佑走到垃圾桶附近,没等许立回应,‘哐啷’一声,包装盒已经进了垃圾桶。他向来怕麻烦,匆匆喝了几口自己那杯果饮,也扔掉了,手里只剩许立那杯温热的。 过了一会儿,许立回过神来,“放回去吧——”话没说完,“哎?我的盒子呢?” “扔了。”杨嘉佑不痛不痒地说,“要着干嘛,占地方。” “怎么占地方了,待会儿还要放进去。” 杨嘉佑双手环胸,手指勾着许立的果饮袋子,“改天去买一个耳机收纳盒,今天出来又没带背包,拿在手里不方便。” 许立没理会他,索性又戴上耳机了,新买的耳机最好煲机一下,他在循环播放低音歌曲,这样时间久了,耳机的音质才会逐渐趋于稳定。手指滑到《Hotel California》,耳畔传来清脆的吉他声,鼓点随时而来,混着‘沙沙沙’的声响,由于是现场版,还能听见观众的欢呼声。 这首歌让他思绪缥缈,许立兀自想着,杨嘉佑去了美国,会不会经常拍照片给他看,听说瓦尔登湖的枫叶很美,在旧金山可以坐直升观光,圣莫尼卡海滩有座摩天轮。真想和他一起看日落。 杨嘉佑见许立听得入神,没有打扰他,静静地站在他面前,良久才问:“音质怎么样?” 许立听得不太真切,迷糊点着头,脑袋里在想别的事情。 此时近距离看着,杨嘉佑觉得许立有点可爱,耳机是白色的,他戴上以后像个天线宝宝,又因为轻微点头,许立整个人看上去特别乖,很安静地听着什么。 杨嘉佑走近了一点,闻到许立呼吸间温热的气息,还混着百香果的酸甜,怎么他刚才喝的时候没觉得这么好闻?再近一点,许立竟然没有躲避。杨嘉佑猜,橘子皮肯定放在火炉上烤过,熏得心口发烫,混着柑橘的燥意,那是许立嘴唇上的味道。 与许立亲昵的记忆其实并不多,初吻时杨嘉佑如遭雷击,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第二次接吻,不,应该说是啃咬,俩人当时吵了一架;第三次亲吻时,是许立吻他,他没有回应,因为他当时看了许立和妹妹演出,父母的谈话犹在耳畔,他没办法下定决心。仔细回忆,好像没有什么甜到极致的事情。 此刻杨嘉佑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正胡思乱想着,还被许立的气息吹得心猿意马,心想许立当初告白时,怎么就没把他劈成两半呢?也好过现在,全军覆没。 他闭了闭眼,没有多想,轻柔而舒缓地吻住了许立。 “唔……”许立还没反应过来,想说什么,声音被杨嘉佑吞下去了。 杨嘉佑将手放在许立腰际,很有耐心地吻着许立的唇,许立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倒也没有躲避,只是不够投入。杨嘉佑有点生气,轻轻咬了他一下,许立吃痛,低低地喊了一声:“嘉佑——” 听见他轻喘的声音,杨嘉佑浑身都要酥了,他最烦许立这时候说话,因为许立一说话,他就开始浮想联翩,不满足于现状了,“把嘴张开。” “啊?”许立好像听见杨嘉佑在说话,但耳机音量有点大,下一秒,他感觉杨嘉佑已经撬开了他的齿关,热切地钻进他的口腔。不用于前几次亲吻,这次,杨嘉佑很温柔,吻得很缠绵。 杨嘉佑以为许立听得见,没有取下他的耳机。 脑海里的幻想,好像在逐步实现——11岁未能尝到的草莓,幻化成许立的唇形,此刻正与他呼吸相抵,很柔软,很滑,像优酪果冻一样,如果非要说出是什么味道,应该是柑橘味。 许立脑子里有点乱,被动地承受着杨嘉佑的温柔,有种窒息的兴奋感。 歌曲正唱到了高潮部分—— “I heard the mission bell 我听到远处教堂的钟声 I was thinking to myself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This could be hea/ven now this could be hell 这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歌词好应景,许立不知道此刻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只感觉很快乐,也很紧张。 杨嘉佑心跳加快,近乎贴着许立的唇:“许立,我们在一起吧。”他知道许立喜欢他,多的话就不必讲了。爱情已经轰然而至,他挡不住了,父母那边他会想办法去面对,不让许立为难。 耳畔音乐声高亢,许立感觉杨嘉佑的嘴唇动了动,吐气温热,没听清具体说了什么,反正只要不太过分,杨嘉佑提的要求他都会答应。他下意识地搂住杨嘉佑的脖子,像往常一样‘嗯’了一声。 杨嘉佑受到了鼓舞,渐渐收紧手臂,另一手托着许立的后脑勺,吻得很投入,甚至让许立往后退了退,空气里透着彼此换气和亲吻的声音。 这是一个热烈而汹涌的吻,就好像要把心里那份爱,全都拿出来燃烧一样,要照亮整个天空。 许立呼吸急促,抱着杨嘉佑,就好像跌进蜂蜜罐子里,很甜,很浓郁。有时候也会透不过气来,却舍不得松手,因为杨嘉佑的爱很滚烫,让人不用担心幸福会花光,就好像背靠世界银行。 感觉许立有点累了,杨嘉佑没再为难他,任凭他靠在自己肩头,轻微地喘气。 许立不知道杨嘉佑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毕竟以前他从来都避之不及,就连上次他主动吻杨嘉佑,到最后都被杨嘉佑演变成一个额头吻。 其实那天许立主动亲吻他,是想跟他在一起,甚至说了不用考虑其他,但杨嘉佑连接吻也不愿意,大概是怕伤害他,只好用额头吻来婉拒。 许立认真地想过,他认为杨嘉佑走不过来,那天以后,他就断了想跟杨嘉佑在一起的念头。 也许因为今天是圣诞节,杨嘉佑放开了一些也未可知。他心里有杨嘉佑,对待亲昵,会情不自禁地纵容和渴望。反正每亲一次,就少一次,还不如趁着为数不多的时间,好好陪着他。 喜欢是真实的,陪伴也是。 其余的东西,许立没有想过,换句话说,他没想过从杨嘉佑身上得到任何结果。等杨嘉佑顺利出国,许立会忙于工作,即便现在依然没有妹妹的音讯,他还是会找下去。 这样,他既能陪着杨嘉佑,又可以坦然面对杨叔叔和徐阿姨。 这天回去的时候,竟然下起了小雪,路灯昏黄,让许立想起小时候生日时收到的玻璃球,里面有缤纷的雪花、小木屋、雪人、风车。少时历经种种,本来以为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此刻他却觉得,杨嘉佑像守护神,送给了他整个冰雪世界,只要他想要,杨嘉佑就会变魔法。 在杨嘉佑面前不可以哭,因为他会担心,他一担心就要引发雪崩,不能这样。 杨嘉佑不知道许立在想什么,只是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口袋里,给他暖手。又怕他着凉,准备帮他戴好外套的帽子,忽然想起记号笔还在里面,于是把记号笔拿在手里,帮许立戴好帽子。 影子斜斜地落在人行道上,俩人的身影像猎人和大狗熊,许立拿出手机拍照。 “干嘛?”杨嘉佑瞧了他一眼,“还在为没拍合照不高兴吗?” 许立的心脏乱跳着,觉得幸福来得有点突然,“没有,我就是随手拍一下。” 杨嘉佑没放心上,在他看来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他想起更重要的事,“你确定不出国?我听王云飞说你在申请保研,快复试了吧?” 许立点头,很坦然:“嗯,在国内待着挺好的。” “我会经常回来的。”杨嘉佑沉声道,不管怎么样都得尊重许立的选择。 “你好好在国外学习,别老惦记家里,”许立语气平静,“我会帮你照顾叔叔阿姨的,还有嘉羽。” “不是?听你这话的意思,怎么像交代后事一样?”杨嘉佑蹙眉扫了他一眼,隐隐有些不悦,他在为未来做打算,怎么许立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期待,“我会想办法的,你别想太多。” 许立笑了,“什么后事啊,”他顿了顿,语气很缓和:“嘉佑,你要顺顺利利的、健健康康的,其他的事情不要老放在心上,好好完成学业。”说着,许立轻轻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我又不是去月球,搞那么伤感?”杨嘉佑停下脚步,掌心紧了紧,“你别这样,我心里难受。” 许立凝视着他,眼角不自觉带着笑意,“没有,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杨嘉佑眼眶潮湿,喉结动了动:“你放心,我就算去月球,也会给你带玫瑰回来的。” “好浪漫。”许立抱紧杨嘉佑,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脖颈,悄声说:“嘉佑,你别说话了,你再说,我就要哭了。”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真的有些颤抖。 第53章 新年礼物 俩人牵手往前,雪越下越大,城市依旧喧闹,就好像只剩他们一样。 说到保研,其实许立也没有完全确定,因为寻找妹妹需要花钱、花时间,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浪费。 除去与警方保持联系,许立翻阅了大量关于拐卖儿童的资料,据说婴儿失踪案中,贩卖男婴的概率要大于女婴。14~18岁时就完全相反,太多女孩虽然活着,却身处人间地狱,被毒打,被逼着卖/淫,甚至被拿走器官。 一想到这些,许立就夜不能寐。 他在杨家得到庇护,能够顺利长大,那妹妹呢? 他不敢想。 如果妹妹还活着,今年应该才15岁。由于妹妹许岚丢的时候,不到一岁,许立对妹妹现在的长相完全没有概念,但他记得妈妈的样子,妹妹一定长得很美。 警察同志跟许立提议:“孩子丢的时候小,除去被拐卖到外地,本地的福利院也要找一找。” 正是因为如此,只要一有空许立就会去福利院,他书包里收集了一堆有关福利院的资料。 不过院长见他还是个大学生,态度十分坚决:“这里的孩子很敏感,如果你只是表达你的同情心,麻烦你不要来打扰这些孩子。” 许立语气诚恳:“我妹妹不到一岁的时候丢了,想来问一问您,有没有跟她年龄、特征相似的孩子。”说着,许立拿出一张婴儿的百日照,还有其他资料,“她脖子后面有一个胎记,指甲盖那么大。” 女院长五十多岁,戴着一副全框眼镜,神态严肃,正准备说什么,院子里响起铃声,孩子们一哄而出,年龄各异,大的十五六岁,小的四五岁。 操场距离这间办公室很近,一抬头就能看见院长和一个青年站在拐角处说话。 孩子们叽叽喳喳—— “这是谁啊。” “今天有没有来送玩具的?” “上次我没有收到铅笔盒,书包也是破的。” 稍微大一点的孩子,面色老成,“得了吧,别想着能出去,又是一个做表面功夫的。” “可是我还想吃肯德基,上次那个姐姐好温柔……” “蛋挞也好吃。” 还有坐在秋千上,一言不发的孩子,脸上看不出任何悲伤,好像失去了童年。 院长抬了抬下巴,“你自己看,你一来,就惹得这些孩子心存期待。”她顿了顿,仿佛对像许立这样的人习以为常,“你寻亲心切,我可以理解,但我们这里真的没有你说的孩子,如果你真的想从福利院里找,麻烦通过官方方式。像今天这样,孩子们的生活会受到打扰。还有,你千万别觉得孩子们都是天使,受过伤的孩子,远比正常小孩更难相处,所以,请你不要给我们添麻烦了。” 许立面色沉静,点了点头,“好,抱歉打扰了。” 顺着楼梯往下,院长见他背影寥落,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我也是为孩子们着想,请你多担待。” 许立抬起头,笑意很淡:“我知道。” 院长又问:“你妹妹是怎么丢的?” “是小时候和奶奶一起出门时丢的,”许立目光平静,补充道:“奶奶有老年痴呆,当时保姆阿姨去广场上买气球,回来的时候发现奶奶和妹妹都不见了。” 院长神色沉寂,“你稍等一下。”说着,她进了办公室,没过多久拿出一叠名片出来,语气缓和了一些:“这是其余的福利院,上面有联系方式,下次去之前先打电话,或者发个邮件。” “好,谢谢。”许立用双手接下那叠名片。 回去的路上,光线暗沉,把影子拉得狭长,空气干燥,行走间带起灰尘。隐约听见身后有清脆的说话声,许立却没敢回头。 正式跨年这天,杨振华一家提议外出聚餐,杨嘉羽小孩心性,还买了不少烟花爆竹。上回外婆做的青梅酒也被她带上了,一起放在后备箱。 徐瑛说:“嘉羽,爸爸要开车,不能饮酒。” 杨嘉羽坐在后座,一边剥桔子,一边说:“那我们喝啊,外婆说了,度数不高。”她抬了抬下巴,扬声问哥哥,“是不是?” 此时杨嘉佑坐在妹妹和许立中间,心不在焉地点头,他感觉许立情绪有些低落。 父母没多想,由着他们去。 晚餐时,饭店人潮涌动,杨振华碰到了几个老朋友,免不了多聊几句。现在孩子们大了,不比小时候,徐瑛跟女儿说:“要是觉得无聊,就去附近转一转,晚点爸爸这边结束了,我们再来找你们。” 这么说着,杨嘉羽拉着两位哥哥一起放烟花。 临近跨年,街上年味正浓,梧桐树上挂着红灯笼,顺着人行道往前,是一个开放式的公园。 园内明亮开阔,还有卖小玩具的商贩,杨嘉羽抱着一捆烟花,跑在前面。 杨嘉佑忍不住嘱咐道:“走慢一点,小心跌倒。” 许立侧过脸看他,发现杨嘉佑的注意力全在杨嘉羽身上,再看向杨嘉羽时,许立好像出现了幻觉,只看见一个雀跃的少女在冲他招手,来不及细看她的长相,杨嘉佑的声音响在耳畔:“手怎么这么冷?” 说着,杨嘉佑习惯性地握住许立的手,放在自己口袋里,“青梅酒暖身子,怎么你喝了,还像个冰窟窿。” 许立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我酒量不好,喝得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杨嘉佑摸了摸下巴,“是啊,谁当初跟个酒蒙子似的,跟我告白来着。” 许立的耳朵红了,有点不好意思。 去了开阔的地方,杨嘉羽把烟花放在地上,蹲下来一根一根地数着,神情很认真。 这里来往者少,杨嘉佑也不打算避讳,牵住许立的手还没松。 杨嘉羽已经在不远处点烟花了,好像是火树银花,跟钢琴的调音器差不多大,倒三角状,引线一燃烧,杨嘉羽便捂着耳朵跑到对面去了。 杨嘉佑看着妹妹,心中涌起阵阵暖意,她今天穿了件羊绒大衣,头戴针织帽,耳朵两侧的毛线绒球晃来晃去,怎么她一笑,烟花好像都失色了。 面前的夜空仿佛被点亮,闪着浅蓝、深紫、粉红的光芒,像一把火光雨伞,还有层次分明的点缀。‘突突突’的烟火声回荡在空气里,新年好像真的来了。 见许立默不作声,杨嘉佑从他背后抱住他,偏头问:“怎么了,今天话这么少。” 许立怕杨嘉羽发现他们异常,试着推开杨嘉佑的手,不料被他抱得更紧了。 “你躲什么?嘉羽知道我喜欢男生。”杨嘉佑的声音里透着不悦,“我跟她提过。” 许立愣了片刻,侧过脸瞧杨嘉佑,见他神情认真,觉得有些奇怪:“嘉佑,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怎么开玩笑了,这件事她迟早要知道的,”杨嘉佑吻了吻许立的面颊,神色舒缓,“家里的事,我会想办法去面对,你不要顾及那么多。” 许立心跳加快,搞不懂杨嘉佑在说什么,听这话的意思,怎么感觉杨嘉佑要向家人公开性取向了? 脑子里有点乱,还没来得及多想,许立被杨嘉佑转过来,撞上他炙热的目光,“你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许立近乎脱口而出,好像在为找妹妹的事情感到心虚,从小到大,他有心事向来逃不过杨嘉佑的眼睛。他不希望这件事打扰到杨叔叔一家,情急之下,似乎也不顾上杨嘉佑刚才说的话了。 杨嘉佑只当他是不好意思,瞧见妹妹玩得正开心,他低声说:“快到新年了,你不准备什么礼物给我吗?” “礼物?”许立诧异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圆圆的,就差把问号写在脸上。 杨嘉佑笑了,叹气道:“哎,我吓你的。” 许立闷不做声,面带歉意,半晌才说:“这段时间有点忙。” “没事,”杨嘉佑收回手,在口袋里掏着什么,“我有礼物送你。” 许立的心脏颤了一下,很快涌起一阵暖流,他看见杨嘉佑取出一个东西,是一款卡西欧运动手表,“我买了一对。”他露出自己的手腕,黑色的表盘近在眼前,“用之前竞赛的奖金买的。”说着,他要帮许立戴上。 “嘉佑……”许立的眼眶有些湿润。 杨嘉佑回避他的目光,专心帮他戴好,认真地说:“往后我工作了,给你买更好的。” 许立吸了吸鼻子,有点哽咽。 “别哭,”杨嘉佑推了推他的袖口,转着他的手腕,“你戴白色的好看。”说着,杨嘉佑笑了笑,握住许立的左手,给他呵气取暖:“小孩子才哭鼻子。” 许立心里仿佛经历一场潮汐,最近他比较忙,后续再找机会陪杨嘉佑。 烟花放了一大半,杨嘉羽看见不远处的哥哥们在说什么,她连忙凑上前,眼尖地发现了新东西,“手表!我也要,我也要。” 杨嘉佑没好气地说:“我平时给你买的东西还少了?你那零花钱用完了吗?” “你凶什么凶。” 杨嘉羽又开始翻眼睛,不过心里还是挺开心的,因为哥哥平时给了她好多零花钱,她都攒着了。 许立敛住情绪,忍不住笑了,很耐心地问:“嘉羽,你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杨嘉羽手里拿着一只细细的烟花棒,轻敲脑袋,若有所思地说:“我想想——”不知为何,此时瞧着许立,她想起那个叫孙繁君的小女孩,还没得及说话,手机响了。 “是妈妈,说等在路边,让咱们回去。”杨嘉羽简单转述着。 三个人往出口方向走,也许是喝了青梅酒的缘故,一路上许立觉得晕晕乎乎的,既幸福又压抑。 第54章 我想吻你 杨振华的车停在路边,正开着双闪。 徐瑛探在车窗口问:“烟火放完了吗?” 杨嘉羽拍了拍手,语气雀跃:“放完了。” 入座以后,车速平稳向前,车内开着广播,显得气氛温馨。 徐瑛回过头问儿子,“嘉佑,出国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拿到了斯坦福的offer,还有其他几个学校的,在甄选。” 杨振华说:“学习上的事,现在要靠你自己拿主意,我和妈妈跟不上了时代了。” 杨嘉羽在一旁小声说:“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美国找哥哥玩?我想吃巨无霸。” 车厢内回荡着笑声,杨嘉佑摸了摸妹妹的头发,“那还早着呢,至少得等到事情安顿好了再说。” 杨嘉羽靠在哥哥肩膀上,雄赳赳气昂昂地说:“哥哥请客!” “肯定的。”杨嘉佑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 等红绿灯时,车子停了一会儿,徐瑛又问:“许立呢?有没有想好毕业后做什么?” 许立答:“最近在准备保研的复试,开年也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那也挺好,做两手准备。”徐瑛语气平静,声音里透着欣慰。 平时三个孩子虽在本地上大学,还是不及初高中时在家住的多。这天他们在家休息,屋子里突然热闹了许多,就连洗手间内的吹风机声也让人觉得心安。 洗漱完毕后,徐瑛给三个孩子倒牛奶,见杨嘉佑正巧下楼,“嘉佑,”她递了杯牛奶过来,“这是你的,喝完以后,把这两杯牛奶带到楼上去。” “我又不爱喝牛奶。”杨嘉佑胡乱擦着头发。 “喝了助睡眠,听话。”徐瑛劝说了一句。 “我乳糖不耐。”杨嘉佑喝了一大杯温水,晚上吃的有点咸。 “那你带上去给许立和嘉羽,”徐瑛端起那杯多出来的牛奶,“这杯我就给你爸爸了。” 这么说着,杨嘉佑端着牛奶上楼,妹妹刚洗漱完,脸庞白净,长发乌黑,很开心地接下牛奶了。 进许立的房间时,杨嘉佑迟疑了一下,甚至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走廊处没人,他才敲门进来了。 许立身穿格子睡衣,正坐在床头看书,头发刚洗过,柔软蓬松。 关好身后的门,杨嘉佑把牛奶杯放在桌上,声音很轻:“在看什么?” 许立翻到封面那页,是一本南京旅游攻略。 杨嘉佑笑了,“南京你还不熟悉?”说着,他就手翻了翻书页,发现里面不少地名被许立圈起来,“还需要做标记吗?” 许立把书收起来,“闲着无聊,随手翻一下。” “你怎么带书包回来了——” 没等杨嘉佑把话说完,许立连忙起身,将那本旅游攻略一同塞进书包。 “怎么了?”杨嘉佑目光灼灼,“许立,你最近很奇怪,你知道吗?” 许立竭力保持平静,将书包拉好,尽量表现正常:“我就不能有点隐私吗?” 杨嘉佑心里一软,语气也缓了下来,“行,把牛奶喝掉,待会儿我去洗杯子。” 许立晚上吃得有点饱,看见牛奶时,下意识地皱眉。 杨嘉佑看着心烦,“行行行,我替你喝。” 四目相对时,杨嘉佑发现许立目光闪躲,刚拿起的杯子又放回到桌面上。 许立没敢再往书包方向看,满脑子盼着杨嘉佑赶紧出去。 不料,杨嘉佑后退了一步,‘咔哒’一声,房门反锁了。 许立靠坐在书桌前,顿时有点紧张,喉结动了动,“你干嘛?” 杨嘉佑表情倒是一本正经,不辨喜怒,他朝许立走近,用膝盖别开许立的大腿,很固执地站在他两腿/间,抬了抬下巴,“看着我的眼睛。” 许立慌忙去躲,杨嘉佑左手抵在桌面上,直接把他困住了。 “嘉佑……你怎么了?”许立胡思乱想着,觉得杨嘉佑最近很反常,事情好像在往更危险的方向发展,更何况这还是在家里。 “我想吻你。”杨嘉佑与他额头相抵,气息吹在许立脸上,带着清浅的薄荷味,“可以吗?” 没等许立说话,杨嘉佑已经搂住许立的腰,许立偏着头,吻落到脖颈处,仿佛一道细密的电流,酥酥麻麻地击中了他,他推着杨嘉佑的肩膀,压低声音:“嘉佑,这是在家里——” “家里怎么了?”杨嘉佑三两下拂开他的手,“之前不是也吻过吗?” “那不一样,”许立深呼一口气,隐隐有些担心:“在家里,容易出事。” 杨嘉佑知道许立在担心什么,将他的手心放在自己胸口,一字一顿地问:“你相不相信我?” 许立愣了一下,很少见杨嘉佑这么认真,“怎么了?” “我就问你相不相信?” 许立抿了抿嘴唇,心想再过几个月,杨嘉佑就要出国了,索性顺着他的话说:“相信。” 杨嘉佑眉眼舒缓,“那不就行了。”他往后站了些,免得让许立有压迫感,“你看着我的眼睛。” 许立皱眉,视线停留在地板上,“我认得你,又没瞎。” 杨嘉佑笑了,捏了捏许立的脸颊,轻轻地吻住了许立,手也趁机滑进许立的睡衣,顺着他的腰窝往上,摸到了他的肩胛骨。 许立只觉浑身又热又麻,杨嘉佑如同一场火势,席卷而来。 到最后,他的手臂挂在杨嘉佑脖子上,整个人被吻得微喘,嘴唇也随之变得湿润。 杨嘉佑伸手整了整他的睡衣,呼吸炙热,“我不在的时候,麻烦你长胖一点。” 一听到‘我不在’这三个字,许立眼眶微微发热,“什么你不在的时候?你要在这个世界上,要好好的。”说着,他摸了摸杨嘉佑的后脖颈,清浅的短发有些扎手,也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这样抱他,心里有点难受,保证道:“我会好好吃饭的。” “嗯,”杨嘉佑目光沉静,端起牛奶,“把牛奶喝掉,晚上好好睡觉,其他事别瞎操心,有我在。” 许立听话地接过杯子,用双手捧着杯身,一口气把牛奶喝完了。 杨嘉佑抽了张纸巾,准备帮他擦嘴,想了想又凑上前,舔了一下他的嘴角,“我乳糖不耐,今天还是跟着你沾光。” 许立心跳加速,呼吸涌进杯身,把挂着奶渍的杯子吹得充满潮气。 “杯子得罪你了?你朝它吹气?”杨嘉佑接过空杯子,临走前还揉了揉许立的头发,“我先出去了,睡前记得刷牙。” 关门声回荡在空气里,许立怔在原地,像数心跳一样,数着杨嘉佑的脚步声。 视线再次落回书包,许立想起福利院期盼又胆怯的眼神,院长的话犹在耳畔,除去忙于学业,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许立开始打很多电话,发送大量邮件,但仍然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但他好像停不下来,就好像一有空闲,就会胡思乱想,脑海里涌现血腥而残忍的画面。 好在许立大学期间学习成绩优异,大三还参加了不少竞赛,整个保研过程十分顺利,名单公示那天,杨嘉佑还特意请许立吃饭,祝贺他取得好成绩。 开春后,杨嘉羽的课变多,排练程度也比之前密集,只要有集体活动,如果需要点餐,她都会优先考虑孙师傅面馆。虽然不在网上下单,跑腿的伙计很勤快,每次都准点来。 这天杨嘉羽像往常出来取外卖,碰到了孙繁君。 杨嘉羽悄声问:“今天你不上学吗?” 孙繁君穿着宽松的校服,心口印着附近一所公立中学的名字,这样单调的外套,仍然掩不住青春的气息,她今天对杨嘉羽的态度好了点,“今天是周六。” “哦,”杨嘉羽笑了,“我竟然忘了。”他们要排一个大作业,周六也会找时间练。 论身高,杨嘉羽还是比孙繁君高一点,光线明亮,把杨嘉羽的脸庞照耀得更外柔和,孙繁君看着她,心里涌起一阵深切的自卑,杨嘉羽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矜持和含蓄。 杨嘉羽见她低着头,没有着急走,“怎么了?” 孙繁君敛住情绪,声音很轻:“姐姐,谢谢你。”说着,她顿了顿,“谢你每次都来点我家的单。”教室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孙繁君往里探了探,似乎有些好奇。 杨嘉羽看懂了,“你现在有空吗?” 孙繁君点了点头。 杨嘉羽朝她伸出手,眼睛明亮而温柔,“我带你进去看看。” 孙繁君没有握住她的手,只是跟在杨嘉羽身后,乐器声越发明晰动听。 柳絮在空中吹拂,纷纷扬扬地飘过来,衬着三月份的光线,时间仿佛静止了。 进教室前,杨嘉羽忽然回过头,“哦,我好像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杨嘉羽。” “杨嘉羽——”孙繁君重复了一遍,“哪几个字?” 杨嘉羽拢住声音,轻轻在孙繁君耳边说:“你记住读音就行了,不过,你可以我叫我毛毛姐姐。” 孙繁君笑出声,“毛毛姐姐?” “嗯。”杨嘉羽认真地点头,“你很像我的一位亲人,毛毛这个名字,是他给我取的。” 第55章 好好念书 “是吗?”孙繁君望着她,眼里闪现一丝笑意,很快又恢复平静,俨然像个小大人。 杨嘉羽没有在意那么多细节,让孙繁君坐在一旁,跟同学们一起排练了。 那个下午,孙繁君趴在桌子上,耳朵仔细捕捉每个音符,觉得整个世界都因此变得轻盈。教室里有很多哥哥、姐姐,每个人都那么干净,光鲜亮丽,一点也不像她生活的那个环境。 趁着大家吃外卖的空档,杨嘉羽把孙繁君喊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你想听什么曲子,我弹给你听。” 孙繁君摇了摇头,“我不懂音乐。”她顿了顿,又说:“但是我知道《卡农》。” “好,”杨嘉羽神情认真,“就这首。” 钢琴声回荡在空气里,伴随着手指移动,舒缓的节奏,仿佛冲进春雨中,任凭微风拂面,雨点浸湿着每寸肌肤,让人情不自禁地沉醉。 孙繁君注意到了杨嘉羽的手,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细,手腕还戴了一根红绳,上面挂着小金猪,应该是她的生肖。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甲缝里有污垢,手背上还有之前冻疮的痕迹。 想到这里,孙繁君缩回了手,握成拳状,放在膝盖上,静静地听着杨嘉羽弹奏。 一曲完毕,杨嘉羽轻声问:“好听吗?” “好听。”孙繁君想伸出手触碰钢琴键,又慌忙缩回手,眉宇间带了点胆怯。 杨嘉羽偏头说:“不用害怕。”说着,她把手伸出来,“你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 “不——”孙繁君本能地拒绝,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很害怕。 杨嘉羽很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丝毫没有在意她手背上的伤痕,“以前也有一个人这么对我,他很温柔,你不要害怕,来吧——” 说着,杨嘉羽的手飞快地动了起来,时而舒缓时而急促,孙繁君感觉自己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虽然她没有坐过,但心脏一上一下,那些声音好动听,好干净。 光阴寂静,良久,杨嘉羽才问:“你回学校上课了吗?” 孙繁君点头。 “这就对了。”杨嘉羽笑了,“你不想说跟我说你的事情,那就不说。不过你下次周末来学校的时候,都可以来琴房找我玩。” “真的吗?”孙繁君双眸明亮,像一株生长在山涧的野百合,美丽而倔强。 “真的。” 教室里只剩她们二人,杨嘉羽问:“你在学校成绩怎么样?” 孙繁君终于自信了一些,“我是班里的第一名。” “我也是。”杨嘉羽长舒一口气,耸肩道:“不过是倒数。” 空气里回荡着笑声,孙繁君觉得杨嘉羽这个人很亲切,没有架子,没有刚才那么拘谨了。 “我是在爸爸妈妈的帮助下,才走到今天。”杨嘉羽的声音很轻,“你看,我那么不聪明都坚持过来了,你为什么不呢。”说到这里,她神情郑重地看着孙繁君,“我妈妈常说,女孩子不好好念书怎么能行?以后会受欺负的。”她顿了顿,笑着补充道:“更何况你还长得那么漂亮。” 孙繁君沉默了。 “应该去好的学校,成为了不起的人。”杨嘉羽神情骄傲,下意识地想到了两位哥哥。 孙繁君深呼一口气,身上戒备散了一些,只是静默地点了点头。 杨嘉羽见她还不肯说心里话,也没有追问她。 同学们吃完外卖回来了,教室顿时变得闹哄哄的。 孙繁君又变回进来时的样子,有些拘谨,匆忙地起身,“我该回去了。” 杨嘉羽没有强留她,只是笑了笑。 临走前,孙繁君站在不远处,回过头时,齐耳短发在空气里晃了晃,衬得她脸庞白净,“毛毛姐姐,我走了。” 杨嘉羽会心一笑,朝她挥了挥手。 向邵阳不知杨嘉羽在笑什么,偏头问:“吃饭了没?” 杨嘉羽回过神来,“还没有。”外卖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她走了过去。 向邵阳坐在她面前,帮她把热饮吸管插好,“以后要按时吃饭。” 杨嘉羽点头,“好。”说着,她的面颊微微泛红,光线落在向邵阳脸上,让她的心跳慢了半拍。 之后,只要有机会杨嘉羽都会点孙师傅面馆的外卖,来送餐人变成之前跑腿的伙计。这样也好,十几岁是正值读书的年纪。即使没有见到孙繁君,杨嘉羽也觉得高兴。 四月初,草长莺飞,趁着这样的好天气,杨嘉羽喊哥哥们去放风筝,“是外公亲手给我做的,好长的燕子尾巴,这么长——”她夸张地比划着。 在亲人面前,杨嘉羽还跟小时候一样,因为妈妈说,在家人面前不用那么矜持。 家人被她夸张的语言逗乐了,杨振华说:“你们自己商量着去,爸爸这周要出差。” “妈妈呢?” 徐瑛说:“我要赶稿件进度。” 见杨嘉羽耷拉着脑袋,许立说:“没事,我们一起出去也行。” 杨嘉羽眉开眼笑:“真的啊?”说着,又看向杨嘉佑,“哥哥,你也去!” 杨嘉佑皱眉:“你几岁?还放风筝。”本来他打算跟许立一起逛书城的,相处的时间又被占用了。 杨嘉羽说:“人家广场的老爷爷、老奶奶还放风筝呢,我怎么不能放?” “现在是放风筝的好天气,正好踏青。”许立眉眼温和地说道。 “你看看!”杨嘉羽指着许立,像找到了靠山,对哥哥做怪相,扒拉着眼睛:“略略略——” 客厅里回荡着笑声,杨嘉佑拿妹妹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正式放风筝那天,由于要去郊外,他们出发得很早,徐瑛还做了便当让他们带着。 杨嘉羽穿了件针织连衣裙,长发齐肩,乌黑柔顺,即使没化妆,也让人觉得顾盼神飞。太阳升起来时,她戴了顶草帽,在草地雀跃地奔跑着。 杨嘉佑和许立坐在不远处,看着妹妹开心,也觉得心神宁静。 “哥哥——”杨嘉羽在不远处大声喊,指向一棵槐树,“我的风筝,卡在树上了。” 杨嘉佑起身,“你别动,我帮你弄下来。” 说着,杨嘉佑走到那棵槐树底下,仰望卡在树梢处的纸燕子,如果用蛮力,肯定会把风筝撕坏,这风筝是外公亲手扎的,不能坏了老人一片心意。 许立见况说:“我去借一根竹竿来。” 这附近靠近庄稼地,离居民住处有几步路,好在许立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根竹竿,顶端有个钩子。杨嘉佑接了过来,找了个角度,小心翼翼地勾住风筝的支架,手腕一抖,纸燕子从树上飘下来,杨嘉羽拍手称赞,视线往后挪,感叹道:“哎,这棵树好高大,你们等一等。” 说着,她跑到餐布附近,从书包里取出一个胶卷相机,朝哥哥们奔过去:“我帮你们拍张照吧?” 许立楞了一会儿,下意识地瞧了杨嘉佑一眼。 杨嘉佑走上前,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声音很轻:“嘉羽,我告诉你,那天咱们说起的男生是谁。” “什么?”杨嘉羽眯着右眼,调整焦距,好像没听懂,“什么男生。” “就是那天哥哥跟你说的秘密。” “秘密?”杨嘉羽放下相机,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眉眼飞扬,一激动就开始语无伦次:“哦哦哦,就是那个那个,要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的人。” “对。” “是谁啊?”杨嘉羽很好奇。 杨嘉佑神情郑重,“嘉羽,你会替我保守秘密吗?” “你是我哥哥,你说呢?” 杨嘉羽眉眼清澈,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风吹过来,发丝轻抚脸庞,显得她整个人如同一朵郁金香,仿佛连风都要为她驻足。 杨嘉佑微微弓着背,朝不远处的许立指了指,“是许立。” 杨嘉羽偏头看了一眼许立,只见他身穿灰蓝色的毛衣,脸庞白净,短发有点凌乱。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秘密。”杨嘉羽翻了个白眼,把哥哥推到许立身边,右手伸了伸,一副专业摄影的样子,“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头挨着头,笑一笑!对了,哥哥,你的手要搂住许立哥哥!” ‘咔嚓’一声,相机将这一帧永远暂停了。 后来,杨嘉佑因为合照的事情,跟许立大吵了一架,却忘了他们有一张非常清晰、亲密的合影,留在杨嘉羽的相机里。 照片上的他们,眉眼飞扬,杨嘉佑单手搂着许立的肩膀,许立的头偏向杨嘉佑。都说如果用手捂住了嘴巴,爱会眼睛里冒出来,许立就是这样。他们身后是初现嫩绿的槐树,山丘绵延起伏,游云如同棉花糖,天高地阔,草丛仿佛被风梳过,顺从地朝南摇曳。 重新取回风筝,杨嘉羽心里高兴,“哥哥,你把风筝放高一点,我跑得没那么快。” 杨嘉佑无奈,只好顺着妹妹的心意,起风时,他跑了几步,待风筝逐渐飞高,他开始放长线,手腕渐渐感受西南风亲吻风筝的力度。 燕子飞高了,长长的尾巴在空中漂浮。 杨嘉羽上前去抢,杨嘉佑偏不给,兄妹二人你追我赶,到最后,杨嘉羽不但没追赶上哥哥,帽子还被吹得老远,她弯着背脊,在原地喘气。 许立站在一旁笑,捡起滚落在地的草帽。 杨嘉佑站在不远处喊,“嘉羽,过来啊。” 杨嘉羽摆手道:“我跑不动啦!” “你过来,这次真的给你。” 说着,杨嘉佑朝山丘的方向走过去,那里地势稍低,渐渐看不见他的身影,只看见燕子在空中飞舞,姿态轻巧而肆意,光线照得燕子栩栩如生。 杨嘉羽跑过去,没过多久,终于从哥哥手上夺回了风筝。 银铃般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很快,杨嘉佑张开双臂,神情肆意而张扬,朝许立雀跃地冲过来,不知道要干什么—— 许立站在原地怔了一下,忽然有点恐惧,杨嘉佑一米八三,照他这样的速度冲过,动量指不定多大呢。下一秒没等许立反应过来,杨嘉佑跟八爪鱼一样,跳到许立身上。 许立被惯性往后带了一步,鼻息处透着闷哼,“杨嘉佑,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说是这么说,他还是用了点力气,把杨嘉佑抱稳,轻声抱怨:“这么大一坨。” “请注意你的量词!”杨嘉佑眉眼飞扬,就是赖着不下来。 许立托着杨嘉佑这个庞然大物,有点难受,但忍不住想笑,“你几岁?” 杨嘉佑没好气地说:“你一米八,怎么抱不动我了?饭白吃了?” 许立拿杨嘉佑没办法,感觉自己抱了一只撒娇的大狼狗。好重啊。 第56章 风筝丢了 这只大狼狗非但不觉得害羞,还要舔你一脸口水才肯罢休。 杨嘉羽在不远处放风筝,燕子飞得很高,不用像之前那么费力奔跑,只要注意力度就行。 没过多久,杨嘉佑站直了身体,伸手挠了挠许立,许立怕痒,笑得很开怀,躲着躲着,跌了一跤,好在草地柔软,也不觉得疼。 太阳明晃晃地照过来,杨嘉佑双手撑在许立耳畔,两个人闹得很开心。 看着许立脸庞白皙如初,杨嘉佑想起15岁那年,他们在古灵寺许愿。此时微风拂面,连空气都温柔到了极致,杨嘉佑闭着眼,在许立额头留下了一个吻。 “哥哥——”杨嘉羽在不远处喊着,“你能帮我拍张照片吗?要拍到风筝。” 杨嘉佑起身,离开前还吻了吻许立的嘴唇,回过头对妹妹说:“这就来。” 相机摆在餐布上,直到妹妹和风筝同时出现,杨嘉佑按下快门的那一瞬,忽听‘啊’的一声,接着就是:“我的风筝,我的风筝断了!” 许立起身,见风筝被吹得好远,已经彻底远离他们的视线。 杨嘉羽拿着剩下的线轮,心里很失落。 杨嘉佑晃了晃相机,“没关系,已经拍到了。” 杨嘉羽瘪了瘪嘴,还在往风筝消失的方向看,“风筝丢了。” “没有丢,”杨嘉佑指着不远处,安慰妹妹:“那是我们送给春天的礼物。” “真的吗?” “真的。”杨嘉佑点头保证。 听见哥哥这么说,杨嘉羽心情才好了一些。 中午三个人一起吃了从家里带的三明治,还有罐头鱼、午餐肉,能在这样的好天气踏青,实在是一桩幸事。 之前杨嘉羽离家出走,许立跟她提过妹妹的事情,但她以为他当时在安抚她,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有当真。刚刚哥哥说,那位神秘的男生就是许立,杨嘉羽觉得一点惊喜都没有。 在她看来,两位哥哥要永远像现在这样才好,任何事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风筝丢了,但不能辜负了好天气。 休息了一会儿,三个人往田野小径走,油菜花开得热闹,天空湛蓝,更显得花蕊金黄璀璨。杨嘉羽躲在小径间,仿佛身处花海,朝哥哥挥手,“拍照,拍照!” 许立在一旁看着,真想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不远处传来狗吠声,杨嘉佑声音很轻:“许立,往后我们养只狗吧。” “狗?”许立笑了,“怎么想起这件事了。” “我小时候一直想养一只狗,但我妈不同意。”杨嘉佑牵着许立的手,“往后我和你,嘉羽三个人一直在一起,周末带着狗出去玩,这是我认为最幸福的事情。” 许立靠在杨嘉佑肩头,心口热烘烘的,“好,答应你。”即便这一天遥遥无期,还是要让他安心。 太阳快下山了,他们开始往回赶,坐上汽车时,杨嘉羽手里还多了一捧狗尾巴草,毛茸茸的,好大一簇,透着嫩绿,莫名有点可爱。 杨嘉佑猜,大概是因为许立给妹妹取了‘毛毛’的名字。妹妹喜欢一切毛茸茸的东西,带毛线球的针织帽,毛呢大衣,连手套就有十几双,颜色各异。围巾那就更不用说了,能挂满衣柜。 回到学校时,杨嘉羽还踮脚抱了抱哥哥,也许是因为他快要出国,她总想跟哥哥多待一会儿。放烟花也好,放风筝也罢,虽然很幼稚,但这都是杨嘉羽能想出来的办法,包括拍照也是。 妈妈说,哥哥去了美国,跟国内时差,不能经常打电话,所以她要多拍一点照片。 这样想哥哥的时候,就能看看照片。 许立哥哥以后还在南京,她找他会方便一点。 天气回暖后,孙师傅面馆开始做凉皮,如果排练机会减少,杨嘉羽会单独点。偶尔也能碰到孙繁君,她比之前爱笑了一点,依旧话不多,很安静地坐在杨嘉羽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孙繁君很喜欢观察杨嘉羽吃东西,因为她吃什么都好香。 这天傍晚,她们坐在靠近草丛的排椅上,云层被太阳染得微醺欲醉,仿佛喝了樱桃酒。 杨嘉羽擦了擦手,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孙繁君的侧脸。 “不要拍我!”孙繁君不悦地皱眉,伸手要删除手机里的照片。 杨嘉羽抬起手腕躲开,笑道:“要拍,你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能拍。”说着,手指误触了屏幕,点击录像模式,镜头晃动,把两个人你争我抢的画面拍下来了。 镜头前的孙繁君虽皱眉,嘴角却上扬,脸庞带着少女的绯红,美得那么自然。 “毛毛姐姐,以后我们不往学校送餐食了。”孙繁君清了清嗓子。 “为什么?”杨嘉羽收回手机。 “我妈妈忙不过来,在考虑转让店铺。” 杨嘉羽‘噢’了一声,又问:“那你还来找我玩吗?” 孙繁君偏头看着她,咬了咬下唇,“不知道。” 杨嘉羽语气轻快,“没关系,你要是想来,就给我打电话。”说着,她从书包里掏出便签纸,飞快地写着什么,像小朋友交换玩具一样,“给你!” 孙繁君笑了,接下便签纸。 “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杨嘉羽若有所思,“如果我能帮上的话。” 孙繁君沉默了片刻,顿了顿才说:“我真羡慕你。” 杨嘉羽说:“羡慕我干嘛啊?要羡慕我哥哥那种人,然后好好努力。”说到这里,她表情骄傲。 “你还有哥哥?”孙繁君想了想,“你不是独生女吗?” “不是,我哥哥比我大两岁。” “哦。”孙繁君声音很轻,踢着脚下的鹅暖石,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呢?”杨嘉羽多问了一句。 孙繁君说:“我们家就我一个。” “会孤单吗?”杨嘉羽笑了,“我小时候家里很热闹,后来还来了一位哥哥,跟我们一起长大。有时候我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哥哥们,我该怎么办。” “不会,”孙繁君抬起眼眸,笑容明晰,“我爸爸妈妈对我很好。” “那……你还洗那么多碗。”杨嘉羽偏着头,声音很轻,她从小到大都没洗过那么多碗。 孙繁君语气平和,“那天情况特殊,店里辞退了几个伙计,厨房的水龙头也坏了。” “原来是这样。”杨嘉羽松了一口气。 孙繁君还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我得回去了。” 目送孙繁君离开,微风吹得她短发凌乱,杨嘉羽收回视线,翻看着手机里的相册,心想下次要把照片给许立看,怎么世上有这么相像的人。 许立几乎是陪着她一起长大,一看见孙繁君,杨嘉羽就容易心软,想起许立曾给过她的温暖。 这期间,陆续有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联系许立,根据他提供的信息,院里倒是有几个孩子符合条件。许立单独去过福利院,但这几个小女孩长得跟妈妈并不像,也不像爸爸,脖颈处也没有印记。为了不伤害他们,许立临走前还买了不少水果,悄悄交给工作人员,以福利院的名义发给孩子们吃。 数量不多,至少能让她们吃到新鲜的水果。 兄妹幼时失散,又没有更多的信息,这种找寻相当于大海捞针。 即便杨叔叔知道许立还有一个失散的妹妹,面对寻亲这件可遇不可求的事,他们也帮不上忙,反倒让杨叔叔一家担心。五月份时,许立搬了不少书籍回家。 杨嘉羽也在家,正坐在阳台上擦头发,一见到许立,她连忙说:“许立哥哥,我给你看张照片。”说着,她转身进了卧室,翻着手机里的相册,递到许立面前:“你看,有个人跟你长得好像,不过是个小女孩,很神奇吧。” 许立的心脏仿佛暂停了片刻,手指继续往下翻,是一段视频,镜头晃动不动,照片上的女孩与许立眉眼相似,笑容清澈,偏头时,露出白皙的脖颈。 暂停画面,许立仔细看了看,脖颈处好像有个印记。 “嘉羽,这个人是谁?你在哪儿看见的?她叫什么名字?” 杨嘉羽答:“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她家里是开餐馆的,叫孙繁君。” 许立眉眼焦急,“你能带我去见见她吗?” 但许立没有如愿见到那个名叫孙繁君的女孩。 孙师傅面馆已经换了新招牌,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湘菜馆,生意很好。 许立上前询问:“请问之前的孙师傅去哪儿了?” 收银员说:“不清楚,这都是私事,谁去问啊。” 杨嘉羽好像想起什么,“噢,之前她跟我说过,好像是不做了,”她抬头看了看二楼,“不过以前她们还住在楼上,是不是搬走了?” 许立又问:“嘉羽,你还记得其他细节吗?或者,还能在哪里找到他们?” 杨嘉羽仔细回忆了一下,“对了,我知道孙繁君在哪个学校。”她的校服上曾印着学校名字。 临近周末,中学没什么学生。 好在知道了一些有用信息,许立没让杨嘉羽跟着自己乱找,免得让她也担心。 大四课少,临近毕业,除去完成毕业设计,许立时间较多。 周一早上,按照杨嘉羽提供的信息,他去了那所民办中学,见到学校里的老师。 “是有这么一个学生,她成绩很好,能在全年级排到前三,但因为经常请假,最近一段时间没有来上学了。我们也没有联系到她的家人,电话一直没人接。” “她的学籍还在吗?” 第57章 许立爱猪 “在,我们跟校领导商量过,还是尽量为这样的学生保留学籍。” 许立简要说明情况,校方随后把学籍信息调出来给他看,“不要拍照,保护一下孩子的隐私。” “好,”许立点头同意了,这张登记照很清晰,几乎跟妈妈长得一样,“有她的家长联系方式吗?” “有,”老师顿了顿,“如果你能联系到她父母,能劝她回来上学吗?这样的孩子,不上学实在是太可惜了。” 许立声音镇定,“我会努力劝说的。” 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许立终于打通了孙繁君母亲的电话,但他没有着急说明自己的身份,只是说:“孙繁君同学已经快一周没来上学了,学校那边想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谢谢关心,我会劝孩子上学的,不过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我平时很忙,哎……” “是什么事?是不是经济方面出了问题?” 女人迟疑了一下,语气疲惫:“钱方面我们自己会想办法,麻烦您不要在孩子面前提这些事。” 没等许立说下一句话,女人很客气地说:“我会尽快让孩子回去上学,谢谢您了。” 电话被挂了。 再回拨时,已经是忙音,看来他们一家人不希望被打扰。 这是一条极为有用的线索,不能这么中断下去,许立跟警察同志取得了联系。详细说明情况以后,通过官方查到了那通电话的主人,叫李梅,43岁,丈夫叫孙志坚。孙志坚前段时间进货时被撞了,监控拍到当时的情形,面包车从侧面冲出来,撞翻了孙志坚的小货车,食材滚落了一地。 “这辆面包车找到了吗?” 警察同志说:“画面拍的不够清晰,肇事者很狡猾,利用盲区,直接跑了,案子我们还在查。” 许立问:“孙志坚在家里吗?我前段时间去找,发现他们已经搬家了。” 另一个女民警提醒道:“老吴,你有空查一查这个孙志坚有没有案底,拐卖儿童可是要判刑的。” 许立心里一紧,不管怎么样,孙繁君既然能上学,就说明事情没有往更坏的方向发展。毕竟那些真正被藏在黑暗中的孩子,哪有机会接受教育? “吴警官,您能不能帮我查一下,这对夫妇是否有其他孩子。” “我们会往下查的,”吴警官点头,神情严肃,“你先不要贸然去找他们,免得出现其他意外,我们这边的同事会跟下去,有消息会及时通知你。” “好。”这么商量着,许立出了警察局。 光线格外明媚,压在他心头多年的巨石,仿佛变轻了一点。他有种直觉,那个名叫孙繁君的女孩就是妹妹许岚,因为她和妈妈长得太像了。 寻找范围缩小以后,许立不用再做无用功,静待警察那边的消息。 三天后,吴警官打电话来说:“孙志坚夫妇只有孙繁君一个孩子,五年前来南京做生意,将户口迁至南京。户口本上孩子的出生年和你妹妹对不上,应该报大了一岁。孙志坚最近在人民医院住院,你看什么时候方便,跟我们一起去见见他们。” 许立问:“孙志坚有没有参与其他事?” “目前没有查到他的案底,回来的同事还说,街坊邻居对孙志坚的评价不错。” 许立稍稍放了心,问:“明天下午可以吗?”他早上得参与毕业设计的预答辩。 “可以,”吴警官语气镇定,“我们会问之前的肇事案件,帮他们找到更多线索。你去了,不要贸然接近他们,先观察观察。因为我们之前处理了很多案子,即便有的人没有参与儿童拐卖,通过其他方式收养了孩子,这些父母还是不愿意让孩子认真正的亲人,这是人之常情。” “好的。”挂了电话,许立心事重重,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决定先去一趟银行。 杨嘉佑的电话打来了:“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许立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回学校还得转好几次车,“我会晚一点到,等得了吗?” “可以,”杨嘉佑笑着问,“想吃小龙虾吗?” 许立说:“都行。” 为了不让杨嘉佑久等,许立准备直接回学校,在附近的ATM机查询银行卡余额。他平时的生活费存在副卡上,主卡是爸爸许明达留下来的那笔钱,查了一下,许立竟然发现上面还有二十多万。 按理说,这些年以来,虽说有奖学金支撑,但吃穿用度也要花钱。以前倒不觉得,现在许立才意识到,很多事都是徐阿姨一手操办的,生活上几乎没有让他多花什么钱。 想到这里,许立闭了闭眼,心情沉重。 上了公交车,他给杨嘉佑发微信,“嘉佑,我有点上火,不想吃小龙虾了。” 杨嘉佑回复:“那你想吃什么?我买了带过来。” 许立想了想才说:“吃食堂吧。” 杨嘉佑发了三个‘OK’的表情。 周一是工作日,路况拥堵,上班族如沙丁鱼一般挤在车厢内。半个多小时后,许立下车了,先回住的地方洗了个澡,免得被杨嘉佑发现他大汗淋漓,在外面跑了一圈。 没等他穿好鞋,房门被敲响,许立凑到猫眼去看,发现是杨嘉佑。 “不是说去食堂吗?” 杨嘉佑提着袋子进来,“食堂有什么好吃的,我买了花甲粉,你之前不是很爱吃吗?”说着,他把食物放在书桌上,见许立今天东西收纳整齐,有点纳闷儿,“怎么了,要搬家吗?离正式毕业还有一段时间呢。” 洗手间传来‘沙沙’流水声,是杨嘉佑在洗手。 换回拖鞋,许立怔怔地看着杨嘉佑,觉得像这样见面的机会,也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许立没有多想,从杨嘉佑身后抱住他。 杨嘉佑擦干手,关切道:“怎么了?” 许立摇了摇头,脸颊贴着杨嘉佑的后背,闻见他外套上的味道,很淡,好像是柠檬香的洗涤液。 “你换洗衣液了?”许立蹭了蹭他的后背,“没有之前那个好闻。” 杨嘉佑笑了,转过身一看,见许立穿着一件浅灰色连帽卫衣,短发半干,视线低垂。可能是双唇饱满的缘故,杨嘉佑总觉得许立不说话时像嘟着嘴,比如现在这样。 气氛有点暧昧。 杨嘉佑任由许立抱着自己,“哎,你今天怎么了?” 许立闷头不说话,只是抱紧了杨嘉佑。 “我会常给你写邮件,”杨嘉佑吻了吻许立的面颊,语气很平和,“你之前不是喜欢收集明信片吗?我会手写,然后寄回来,每年春节我也会回来的,等过了这几年,我就回来了。” “嗯……”许立吸了吸鼻子,似乎没把这些话当真,只是说:“嘉佑,你别忘了我抱你的感觉。” “你傻啊。”杨嘉佑亲吻他的鼻尖,“老说胡话。” 许立的呼吸平顺了些,杨嘉佑的吻很快就落下来了,不同于圣诞节那次亲吻,这一次更充满了占有欲,唇舌纠缠着,空气里透着喘气声。杨嘉佑边吻,边推着许立往外走,到最后把许立按在床上,固执地推开许立的双腿,整个人压了过去。 太阳落山了,屋内没开灯,杨嘉佑的影子落在地板上。 十指相扣,在枕头上压出褶皱,许立闭上了眼睛,脖颈处传来一阵阵酥麻感,腰部下意识地弓起,那是一个迎合的动作,杨嘉佑感受到了。 窗帘缓缓飘动,刹那间,光影变得鬼魅,许立有种窒息的兴奋感。 脑海里闪现着自13岁以来所有的记忆,少时杨嘉佑气恼的样子,委屈时红着眼睛,在球场飞扬而自信,为自己出头时坚决果敢,被告白时张皇无措;还有杨嘉佑潇洒的背影,眉梢处不经意的挑逗,笑起来那么张扬;也有幼稚的时候…… 每一帧都好清晰,随着吻辗转而下,许立抱紧了杨嘉佑,摸着他的背脊,这是他生命中的王者男孩。假如世界是虚无的,他们会一起升级打怪,做彼此最锋利的刀刃。 待杨嘉佑拽下许立裤子的拉链,手伸进他的衣裤里,力道不轻不重,让许立战栗了一下。 气氛凝滞了片刻。 再次睁开眼,借着黄昏,许立发现杨嘉佑脸庞忽明忽暗,眼眸里燃烧着什么。下一秒,杨嘉佑无声笑了,他是单眼皮,眉眼桀骜,眼底却处透着无尽的温柔,那种表情,就好像野兽大开杀戒前的祷告。 好刺激。 许立胡思乱想着,杨嘉佑脱去了上衣,直接欺身而来,凑在许立耳边说:“上次是不是说要裸/睡?” 没等许立回答,杨嘉佑吻住了许立,那是一个沉溺到极致的吻。 察觉到许立喘不过气,杨嘉佑单手撑在许立上方,稍稍让开了一些,好让他呼吸。 吻又席卷而来,这一次吻得很浅,碰了碰就离开,许立仿佛受到蛊惑,微微抬着下巴,索取亲吻。越是这样,杨嘉佑越不给,还偏头躲开,嗓音低沉,“说爱我。” 许立皱眉,咬紧了下唇,闷闷不乐。 “我说了,不要咬嘴唇,”说着,杨嘉佑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撬开他的唇,咬了他一下,“因为我也想咬。” 许立单手挡住眼皮,忍不住笑了。 面前是白皙瘦削的手腕,唇红齿白,杨嘉佑心神晃动,很有耐心地等着他。 许立平复下来,移开手臂,跌进杨嘉佑炽热又危险的双眸中,他抿了抿下唇,勾住杨嘉佑的脖颈,正准备吻他,不料杨嘉佑侧过脸,轻轻挑着眉,“不说就不给。” “不给就不给。”许立踹了被子一脚,倒在枕头里,嘟着嘴生闷气。 杨嘉佑才不跟他讲那么多,轻轻咬着他的喉结,还伸手挠了挠他的。这一回,许立笑得喘不过气,手腕交叠,挡在额前,低声求饶道:“好吧,爱你。” “你是谁?” “许立。” “你爱谁?” “你啊。” “我是谁?” “你是猪。”许立笑得好开心,“许立爱猪,哈哈。” 第58章 再等一等 杨嘉佑也笑了,推了推许立的卫衣,吻他的锁骨,顺手将他的衣服脱了。 “好,猪来了,麻烦你转过去。” 许立有点紧张,心跳加快。 肌肤相贴间,杨嘉佑的腹部贴着许立腰,顺着许立的后脖颈往下吻,细密的刺激感让许立闷哼出声,忍不住揪住床单,这种麻酥感太折磨人了。 许立连连投降,“好吧,嘉佑不是猪。” 吻到他腰侧了,许立战栗了一下,倒吸一口冷气,小腿抬了抬,“嘉佑,我错了。” “错哪儿了?” 许立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说:“不该说嘉佑是猪。” “你又骂我。”杨嘉佑往他腰上捏了一把,许立笑得双肩发颤,连滚带爬地转过来,“好了,我好好儿说话。” “嗯。”杨嘉佑的腮帮子紧了紧,眼底带着笑意,像一只斯文的食肉动物。 许立深呼一口气,清了清嗓子,目光温柔,“嘉佑,我爱你。” “没听见。”杨嘉佑厚着脸皮,侧耳靠了过去,他的鬓角十分利落,“再说一遍。” “我爱你。”许立吻了吻他的面颊,呼吸发颤,“你听见了吗?” 杨嘉佑这才心满意足地吻住他。 温存持续了一会儿,许立提醒道:“嘉佑,要做安全措施。” 杨嘉佑摸着许立的脸庞,贴着他的唇说:“听说第一次很痛。” 许立不说话了。 “你怕吗?” “不怕。”许立睁开眼,目光很清澈,“因为你是杨嘉佑。” 杨嘉佑压在许立身上,吻了吻他的面颊,呼吸滚烫,“我舍不得弄疼你。” 许立沉默了。 杨嘉佑亲吻他的额头,“再等等好不好?” “什么?”许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没想过这段感情会有未来。 杨嘉佑呼吸绵长:“我现在还不够强大。”他想让许立能够得到父母的承认,想要光明正大的幸福,这些都需要时间。 天色暗了下来,两个人抱着睡了一会儿,真的是肌肤相贴,却没有更近一步。 许立侧过脸看见杨嘉佑睡眼沉沉,面容放松,觉得他天真又勇敢,顿时有点心疼,没把他的话往深处想,只是吻了吻他的眼皮。 七点多时,俩人才起身,但花甲粉早就冷了,只好下楼简单吃了点。 隔天的预答辩很顺利,许立提前到了警察局。 吴警官递来一叠文件:“孙志坚很可能没办法正常走路,这种病需要人照顾,他们已经借了二十万的外债。”他顿了顿,“肇事的司机还没查到,只能让孙志坚好好回忆一下。” 许立翻阅着病例本复印件,上面是一堆他看不懂的医学术语,但看得出来受伤严重。 “下午跟见他们时,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种病人的家属情绪不会太好,况且还涉及到认亲。” 许立点头:“我父母都去世了,目前跟妹妹血缘最近的人,就是我了。如果有必要,能否请求警方的协助,做一份亲属鉴定,费用我来承担。” “可以,但最好征得当事人的同意。” 另一位警察同志说:“我看这事难办,假如孙繁君真是你妹妹,孙志坚夫妇肯定不愿意让她认你。” 许立沉默了。 吴警官劝说道:“你也别太消极,我们会从中协助,不管怎么样,都得找到真相。” 三点多时,许立跟随警察同志到了人民医院。 他坐在住院部的走廊排椅上,病房门虚掩着,隐隐听见谈话声。 “感谢警察同志,如果找不到肇事者算了,我把店铺盘出去了,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李梅答:“之前做了笔录,最近老孙精神状态不好,应该没有需要补充的了。” 屋内的人还说了些什么,许立没注意听,目光被不远处的人吸引,中等个儿,留着齐耳短发,身穿蓝白相间的校服,手上还提了个保温桶,进房门前注意到有警察来了,女孩连忙缩在一边。 许立的心跳随之加快,这是他第一次见孙繁君,更加确定了猜想——绝对错不了,这就是妹妹许岚,她的眉眼和妈妈如出一辙。 见孙繁君没有进去,许立上前,轻声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孙繁君闻声抬头,看见许立那一瞬完全怔住了,耳朵突然失聪,有种难以描述的熟悉感。 “没,没什么。”孙繁君抱膝蹲在地上,竭力敛住情绪,还偏头往病房内看了看。 “那你是父母吗?” 孙繁君眼里闪过一丝警惕。 许立看懂了,这种戒备感显然是因生活所致,看样子,妹妹受了很多苦,他的眼角有些温热,但控制得很好,只是笑了笑,说了个善意的谎言,“我是十五中的实习老师,教物理,最近听说你没有来上学,也联系不上你的父母,所以特意来问一问。” “哦,”孙繁君长舒一口气,原来是学校新来的老师,“我跟班主任打电话了,下个星期就上学。” 许立耐心地问:“是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孙繁君敛着眉眼,摇头道:“不是。” “我听说你成绩很好,怎么不来上学了?” “我想照顾我爸爸。”孙繁君的嗓子有点哑,蹙眉道:“那些警察到底什么时候走啊?” “他们是来提供帮助的。”许立解释道。 孙繁君不以为然,“撞我爸爸的人现在都没抓到。”说到这里,她眼里闪现锋芒。 许立注意到那个保温桶,“这是什么?” “排骨汤。” “你做的吗?” 孙繁君点了点头,“我们不用请护工,我什么都会做。” 许立很心疼,竭力保持语气平和,“你进去看看父母,警察同志是好意。” 听见老师这么说,孙繁君才点了点头,她起身时,校服上落了一根短发。 许立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取到后,夹在记事本里。 重新坐回到排椅上,空气寂静地让许立喘不过气来,屋内传来争执声—— “什么儿童拐卖!这是我的女儿,你们休想抢孩子!” “请您冷静一点,这是十多年前的一宗婴儿失踪案,正巧最近有一些线索,所以我们想来问问您。” 李梅态度坚决:“我说了,繁君是我女儿,谁要抢走她,先把我的命拿去!”说着,她很不客气地打开门,“警察同志,该配合的,我们都配合了,我们一家人过得很好,不需要认什么亲。” 顺着门缝望过去,许立与孙繁君对视,她下意识地收回目光,躲在妈妈身后,声音很轻:“叔叔、阿姨,这是我的爸爸妈妈,我过得很好,请你们不要来打扰我们了。” 李梅面容疲惫,抬了抬下巴,下了逐客令,“我就不送各位了。” 一行人陆续出来,许立临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但病房的门很快就关了。 孙家人的反应跟警方预想一样,孙繁君很符合许立妹妹的特征,现在就缺亲属鉴定了。如果真能从血缘上证明许立跟孙繁君是亲兄妹,孙家人再怎么辩解也无用,并且还得进一步配合调查。 许立取出记事本里的发丝,“下午跟孙繁君说话的时候,从她校服上取到的。” 吴警官皱眉,想了想才说:“行,东西交由我们,孙家人的工作我们去沟通,你先不要着急跟她妈妈见面。” 许立点头,临走前说:“如果她真的是我妹妹,麻烦您转告一下,我不是为了抢走妹妹。” “好,我们会替你转告的。”警察同志答应了。 只要许立有空,就会去孙繁君之前的中学,私下跟班主任谈过,大概知道了孙繁君的基本情况。她今年初三,马上要面临中考,胜在平时基础好,否则这样缺课,会影响到成绩。 一周后,许立得到了委托警方的亲属鉴定答复:“提取DNA作比对试验中,双方具有99.9%的相似性,鉴定双方具有亲子关系或是直系亲属关系。” 许立顿时松了一口气,压在心里多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只要得知亲妹妹还活着,接下来的事要好办很多。 由于临近毕业,杨嘉佑出国的事情基本已经安顿好,就等正常的毕业流程。不忙的时候,他经常去找许立,但不知最近怎么了,许立的电话经常没人接,问了他的室友王云飞,也说他很少回宿舍,不知道许立具体在做什么。有时杨嘉佑去许立住的地方待一天,也未必见得到他。 给妈妈打电话问许立是否回家了,徐瑛却说:“许立现在是成年人了,做事情有自己的考虑,如果有什么需要,肯定会告知我们,你别老是担心。” 杨嘉佑闷闷地应声:“好,如果他回家了,您跟我说一声。” 好在后续毕业设计答疑时,杨嘉佑在阶梯教室找到了许立,“你最近在忙什么?打电话也不接。” 许立连忙查看手机,“你给我打电话了?”上面果然有很多未接来电,全是杨嘉佑的。 “抱歉,我最近有点忙,”许立怕杨嘉佑起疑心,只好说:“因为也在留意工作的事情,有时候去面试了,回来比较晚。” 杨嘉佑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你不是拿到保研名额了吗?今年九月份就在母校读研,还瞎折腾什么?”见许立神志恍惚,他忍不住蹙眉,“许立,我跟你说的话,你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什么?”许立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最近孙志坚出院了,孙繁君虽已正常上学,却一点也不想跟他见面,就连之前他说自己是物理老师的谎言也被拆穿,他没办法跟妹妹正常接触。 杨嘉佑呼吸沉沉,耐着性子说:“我跟你讲了一千遍、一万遍你都记不住,要好好读书,顺利硕士毕业,在国内好好儿等着我,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嗯?” “哦,听明白了。” 但杨嘉佑觉得许立态度敷衍,顿时有点生气,直接拽着双肩包出去了。 等他走到楼梯转角处,发现许立竟然没跟过来,直接给他打电话:“今天晚上回家里吃饭,我妈担心你好几天了。” “好。”许立答应了。 杨嘉佑蹙眉看着手机,这是什么态度?到最后,他折回去找许立,发现他坐在阶梯教室靠后的位置,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一动也不动。 杨嘉佑站在许立正前方,双手撑在桌面上,眉眼焦急:“你到底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许立这才注意到杨嘉佑的情绪,笑容很淡,握住了杨嘉佑的手,知道很难搪塞他,“我没事,可能是心情不太好。” “怎么个心情不好?”杨嘉佑坐在许立对面,抬了抬下巴,“你跟我说说,我替你排解。” 许立心里热烘烘的,一抬眼,瞧见杨嘉佑那张桀骜的脸庞,双眼黑白分明,目光缱绻而炽热。四下无人,许立忍不住轻拽杨嘉佑的衣襟,凑上前吻了吻他的脸颊,他没提妹妹那件事,但也实话实说:“可能是临近毕业,有点不舍。” 杨嘉佑将他的手按在心口,趁机吻住了许立,气息凌乱,“要不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不用了,我一直住在里面。”许立回应他的亲吻,呼吸有些颤抖。 ※※※※※※※※※※※※※※※※※※※※ 许立之前主动亲吻被拒,再加上没有听到最关键的那句‘在一起’,导致他对感情的定义与嘉佑完全相反,不用着急~~很快要心意相通了(29号双更)。 第59章 心不在焉 杨嘉佑心里好受了一些,再吻下去会失控,他克制着自己,转移了话题,“晚点回家吃饭吧?你好久没回家吃饭了,我妈很担心你。” “好。”许立敛住思绪,拿好背包跟杨嘉佑一起出去了。 校园里清净,许立比杨嘉佑慢半步,看着他挺阔的背影,暗暗想到,至少在杨嘉佑出国前,不能让他有任何担心,要让杨嘉佑能心无旁骛地离开。其他事情,将被时间慢慢淡化。 这天回家时,晚餐很丰盛,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饭毕,许立帮忙收拾餐具,杨嘉羽在冲刷玻璃杯,“许立哥哥,上次那个小女孩找到了吗?” 许立下意识地回头,幸好徐阿姨和杨嘉佑在客厅收拾,他只是说:“找到了,但有点麻烦。”既然知晓妹妹的下落,剩下的事情他会去面对,何必麻烦杨叔叔一家人。 杨嘉羽将玻璃杯倒立,甩了甩手上的水,蹙眉道:“什么麻烦。” 许立悄声说:“嘉羽,这件事你能不能暂时替我保密?” “怎么了?”杨嘉羽眨了眨眼,“发生了什么事吗?” 许立笑了笑,“不是,就当是我的请求,可以吗?” 听见许立这么说,杨嘉羽点头保证道:“嗯,没问题。” “也不可以跟嘉佑说。” 杨嘉羽偏头往客厅看了一眼,“哥哥也不可以?” “让他安心出国。” 杨嘉羽大概听懂了,做了个‘OK’的手势。 曾经在这个家感受到每份暖意,撞上杨嘉佑炽热的目光时,仿佛都是一种枷锁。 为了不让杨嘉佑担心,许立外出的时候,会留意手机消息,尽量第一时间回复微信。 后续警察同志针对儿童拐卖问题,跟许立聊过:“孙志坚夫妇12年前收养的孙繁君,据说当时孩子因为生病,被人贩子丢在路边。孙志坚当时是个货车司机,因为妻子李梅不孕,把孩子捡回来了。” “我妹妹当时被扔在哪里?” “据说是在合肥,儿童拐卖有时候遍布各个地方,这已经算幸运的,”警察顿了顿,“孩子最开始是被人贩子偷走的,可能是年龄小,体质较差,一直生病,辗转了好几个人之手,最后还是被抛弃了。” 许立心里涌起一阵刺痛,竭力保持冷静,“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知道,她小时候不生活在这里,长到四五岁的时候,乡镇里碎言碎语,孙志坚夫妇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外出打工谋生。他们是五年前来的南京,说来也是巧,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出生地。” 许立握紧了水杯,又问:“她现在身体怎么样?岚岚,不,繁君看见我有抵触情绪。” “她现在很健康,孙志坚很疼爱这个孩子,”警察同志叹气,“她有抵触情绪可以理解,因为她不知道真实的家庭出身,以为自己当年是被亲生父母遗弃的。” “这些消息,都是繁君的妈妈说的吗?” “是,”警察点头,“她可能也误解了,所以对你充满戒备,但也是为了孩子,请你理解。” 许立心下了然,“他们需要什么帮助吗?岚岚不认我这个哥哥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能够帮到他们。” “李梅态度坚决,她现在把丈夫接回去了,一边照顾他,一边做事,女儿也正常上学了。为的就是不欠你的人情,以免往后纠缠不清。”警察同志收起文件,“孙繁君本人也不想离开父母,从法律上讲,孙志坚夫妇完全没有问题。以上就是目前整理出来的信息,你可以慎重考虑一下。不过说句实话,像这种儿童失踪案,一般都是找不到孩子的,你还算幸运的。” 从警察局出来时,许立头重脚轻,他仔细想了想,回了一趟原来的家。这么多年过去了,有关这间房子曾发生煤气爆炸的事,随着时间在减淡。这几年城市圈扩大,房地产行业高涨,房价随之飙升。 许立去房产中介做过相关咨询,业务员说:“这套三居室位于市区,背靠公园,前面是一所民办幼儿园,这两年地铁也兴建起来了,总得来说,房子估价不错。” 许立问:“如果卖的话,按照现在的行情怎么样?” “新房子容易出手,二手房稍微会跌价一点,不过如果房屋内部保养好的话,这样的三居室至少能卖到一百多万。”业务员顿了顿,“您是业主吗?” 许立点头,之前杨叔叔帮他处理家中的事情,在他18岁时,已将房产转到他的名下。 “您有没有考虑卖房呢?或者换一套房子。” “现在还不确定,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及时跟您联系。”临走前,许立跟对方要了一张名片。 孙志坚现在受了重伤,不仅没办法正常劳动,还需要人照顾,难怪孙繁君之前无故离校,妈妈李梅需要应对生计,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请护工需要额外花钱,她不照顾孙志坚谁照顾? 想到这里,许立在考虑卖房子的事情,先帮孙志坚还掉外债,剩下的钱替妹妹存着,供她将来读书,若还有存余,为妹妹的婚嫁做准备。至于他自己,如果顺利读研,也不过三年的时间,将来工作了还能继续帮助妹妹。不管她认不认他这个哥哥,她都需要这些帮助。 警察同志把事情都讲清楚了,剩下的事非法律范围,需要当事人自己去沟通、协商。 许立通过警方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妹妹现在住的地方,靠近老城区,租的是一楼。白天李梅在街口卖点小吃,中午会回来给丈夫送饭,晚上女儿就放学了,可以搭把手。 进门前,李梅认出一个年轻人的身影,用围裙擦了擦手,说话很不客气,“还要我说多少遍?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们一家三口。” 街坊邻居上前凑热闹,知道李梅摆了个早点摊子,关切道:“梅姐,怎么了这是?” 李梅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惯了,索性把话说狠一点,“大家都来看看,现在都是什么世道啊,当初抛弃了不到一岁的孩子,我们将孩子养大了,他竟然要来抢人了!” “真不像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怎么忍心遗弃那么小的孩子。” “你赶紧走吧,别打扰人家了!” 邻居门议论纷纷,还有不少人趴在窗台上观看,瓜子皮时不时飘了下来。 许立观察四周的环境,不是他贬低这个地方,把妹妹放在这里长大,他怎么能放心?就连他们之前的家,也不是这样的环境,空气里还涌动着臭水沟的气息。 不远处走来一个纤瘦的身影,钥匙环上套着铃铛。 李梅立即不说话了,免得女儿听到难受,一见到孙繁君连忙捂住她的眉眼,“咱们回去!” ‘哐’的一声,铁门关上了。 邻居们觉得无趣,摇着扇子,纷纷散了。 许立还不死心,继续敲门,“李阿姨,请您听我说两句,如果你听了,觉得我讲得没道理,再把我轰走也不迟。”他停顿了片刻,“我没有想抢走您的女儿,是真的想为你们提供一些帮助。” 李梅扯起嗓子说: “帮助?你当我是傻子?你帮我们,难道不求着认个亲人,我告诉你,这种事我们见多了,还请你早点回去,免得我当着孩子的面骂你!” 楼上的邻居讲话了,“哎,吵什么吵?电视的声音都没你大,烦死了!” 声控灯时不时闪烁着,由于这里是一楼,上下楼的住户比较多,许立不想引起围观,想了想还是说:“李阿姨,我理解您的心情和顾虑,但我还会来的。您不想见我没有关系,繁君认不认我也不要紧,但是我恳请您不要搬家,让繁君好好上学,好好应对中考。” 屋子里没有人应声,多半是听进去了。 许立将买来的水果和牛奶放在门口,“东西我放在门口了,麻烦您取一下。” 说完,许立便出了楼道,他在不远处站了一会儿,见李阿姨没有把东西扔进楼道垃圾桶,他才步伐缓慢地走了。 没过多久,李梅把许立带来的东西搁在茶几上,对女儿说:“你哥哥送来的。” 孙繁君端了一盆热水过来,给爸爸擦手擦脚。 李梅想了想,“警察同志说,他是南京大学的高材生,今年毕业,”她深呼一口气,板着脸,“繁君,你自己说,想不想认?” 孙繁君敛着眉眼,只是说:“我是爸妈的女儿。” 李梅眼眶微热,“东西留着,牛奶喝了对身体好,要好好吃饭,听见没有?” “嗯。”孙繁君又烫了烫毛巾,身旁的孙志坚抬了抬下巴,声音有点哑:“别听你妈妈的……” 孙繁君不想再聊这个话题,端着盆子去洗手间了。 许立回去以后,彻底失眠了,他在想究竟怎样才能让李阿姨安心接受帮助。和妹妹分离太久,他觉得自己身为哥哥,亏欠妹妹太多了,李阿姨误会他别有动机很正常,但他不能放任不管。 尽管每次去看妹妹都会碰一鼻子灰,许立还是坚持每周都去,这样既不会频繁地打扰到他们一家人,也不至于失去妹妹的消息。 可能因为这样的压力,许立心事很重。杨嘉佑开始觉得许立心不在焉,看个电影都能睡着,一起过马路,会盯着红绿灯看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问他怎么了,许立只是笑笑,总是说没事。 杨嘉佑对他这种状态感到不悦,如果说之前许立是忘了回微信,现在他是回了消息,却让人觉得毫无感情,像个机器一样播报每日行程。就连亲吻,杨嘉佑偶尔感觉许立有点敷衍,通常亲两下就去忙别的去了。 就好像人在身边,魂儿没了。 ※※※※※※※※※※※※※※※※※※※※ 看不见作话是因为我闭麦了,怕打扰大家看文评论我都有认真看的,嘿嘿~ 第60章 突然失踪 杨嘉佑不知道该怎么哄许立,因为以前许立从来不要人哄,都是许立惯着他。周围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不多,王云飞算一个,当时听杨嘉佑说他和许立已经出柜了,差点儿惊得下巴都掉了。 但仔细回想一下,杨嘉佑总是习惯性地关心许立,许立在女生面前很高冷,王云飞觉得他们俩出柜也不奇怪。 王云飞跟许立关系不错,这事他知道以后就放心里了。 最近一段时间,杨嘉佑经常找不到许立,他给王云飞打电话,“最近许立有没有回宿舍,或者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没有啊,之前我们还商量着,答辩完了以后,搞一次活动。” “他最近总是不在状态,我不知道他怎么了。” 王云飞笑出声,“别是有其他狗了吧。” 杨嘉佑没好气地说:“胡说八道什么。” 王云飞清了清嗓子,正经起来:“我这不是开玩笑么,别当真嘛。” 简单说了两句,杨嘉佑挂了电话,王云飞虽是开玩笑,但他在想,许立是不是在这段感情里疲惫了,又因为俩人马上要异国,潜意识地想回避这种分离。 杨嘉佑胡思乱想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让许立不高兴。 或者又是哪句话说重了,伤了许立的心,杨嘉佑心烦极了,他老是劝许立好好读书,如果许立真想找工作,他也拦不住。这么想着,杨嘉佑决定少干涉许立的决定,多尊重一下他的意愿。 这天去找许立之前,杨嘉佑特意打了电话,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许立像没睡醒一样,迷迷糊糊地说:“都可以。” 李阿姨的态度依然坚决,见他就关门。由于成长中完全没有陪伴,导致妹妹看他像陌生人,许立不知道该怎么办。夜里他经常失眠,白天忙着学业还好,下午有空,稍一打盹儿就容易昏睡过去。 他怕杨嘉佑担心,赶紧起床收拾一番,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 许立想起自己之前给过杨嘉佑钥匙,但他每次来都尽量敲门,不会开门直入。 打开门,看见杨嘉佑那张英俊的脸,笑容很明朗,“今天吃烤鱼,你不想出去吃,我打包过来。”说着,杨嘉佑进来了,像往常一样放置餐具,许立去洗手间洗脸。 床上虽整理过,依然看得见褶皱,杨嘉佑问:“你现在才起来?” “嗯。”许立喝了一口水,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河豚。 待他出来时,被站在门口的杨嘉佑吓了一跳,“嘉佑——”许立按着心脏,闭了闭眼,“你怎么了?” “这话不该我问你吗?”杨嘉佑静静地问。 许立偏头看了一眼餐食,隐隐闻到孜然的香气,笑道:“不是要一起吃饭吗?” 杨嘉佑不管不顾地抱住他了,喊他的名字,“许立……” “怎么了?”许立摸着他的后脖颈,声音很轻,“我不是在这儿吗?” 杨嘉佑闷声说:“你现在是在,待会儿又要灵魂出窍了。” “我哪有。”许立推了推他,没料到杨嘉佑亲过来了,许立心里压力大,短暂地亲吻以后,只是吻了吻杨嘉佑的额头,像往常一样哄着他,拉长声音:“好了——” 杨嘉佑怔了怔,很明显地感觉到许立在拒绝他,不,应该说许立不想亲吻。 单手撑在许立身后的墙面上,杨嘉佑觉得心脏有点发麻,半晌都喘不过气来,他觉得许立人在跟前,却感受不到他的心了。以前他们隔得再远,只要一个眼神,杨嘉佑就能感受到许立的存在。 他站直了些,深呼一口气,不想勉强许立,只是说:“吃饭吧。” 自从那天以后,杨嘉佑变得有些敏感,会注意自己的言行,怕许立觉得不舒服。但渐渐地,他发现只要他不主动靠近许立,许立连他的手都很少牵,拥抱就更少了。就好像他们没有在一起一样。 许立是杨嘉佑的初恋,他没有更多的恋爱经历用来参考,更多时候,面对着许立,是发自内心的爱意,没那么多技巧。他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 每次他想跟许立谈一谈这种感受,许立就笑着说:“嘉佑,你别乱想,我一直都在。”只有这种时候,许立才会主动抱他,然后轻轻地吻他的脸颊,像哄小孩子一样。 杨嘉佑心里更难受了。 他想起圣诞节那天许立呼吸间的味道,想起很久以前许立的告白,如果说爱情有个阀门,杨嘉佑觉得许立把阀门关了。他已经感受不到许立对他的喜欢。 他马上要出国,现在近在眼前就觉得不对劲,往后隔着时差怎么办? 杨嘉佑考虑过很多种阻碍,比如爸妈的坚决反对,妹妹也不接受。但父母那边的态度还没出来,他觉得自己和许立之前已经出问题了,这种感情状态开始影响他,他在怀疑自己的判断,觉得许立好像没那么非他不可。就是也喜欢,但没觉得有多喜欢,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有回应,可能是因为新鲜感,时间久了,就回归平淡了。 但杨嘉佑的心还是滚烫如初,往后日子还长呢。 或许应该给许立一些空间,不要这么粘着他,免得让他觉得不舒服。 五月底时,许立所在的毕业设计小组,提前完成了答辩,成员们提议出去聚餐,许立还邀请了杨嘉佑,“要不要一起去?白天好像要骑山地自行车。” 杨嘉佑委婉地拒绝了,说自己有其他事忙,让许立跟同学们一起好好玩。 如果时间可以往回拨,杨嘉佑一定会跟许立一起去,这样他们就不用伤害彼此。 考虑到时间相对充裕,马上又要临近毕业,答辩小组的成员制定了两天的游玩计划,第一天攀岩,中午吃简餐,晚上烧烤;第二天绕着玄武湖骑行,下午去唱K,结束了各回各家。 攀岩和骑行活动安排得不错,杨嘉佑看见许立发了朋友圈,跟一帮朋友笑得眉眼开怀。 五月份正值明朗的好天气,梧桐树枝叶繁茂,玄武湖清晨潮气弥漫,樱花盛开,一朵朵一簇簇,点缀着这个毕业季。十来个人骑着山地自行车,肆意地享受着微风拂面。 折腾了两天,运动量也比较大,一行人疲惫不堪,唱K拖到下午四点多。许立一向不喜哄闹,往常这种鬼哭狼嚎的活动,他多半会婉拒,可能是因为即将面临毕业,他也跟大家去了KTV。 果饮拼盘上齐以后,许立坐在沙发上听同学们唱歌,想起高三毕业那年,未能与杨嘉佑干杯,大学毕业时,好像也未能如愿跟他畅饮。 中途许立去了一趟洗手间,王云飞喝了不少啤酒,还在一个劲儿地扯起嗓子唱陈奕迅那首《最佳损友》,气氛有些悲伤。 糊焦味儿传来时,KTV内部的火灾报警器开始鸣笛,说是隔壁房间的电路出现短路,火势顺着地毯烧过来,顾客们还没反应过来,工作人员拿着灭火器冲过来,架不住烟气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好在发现的及时,这群唱K的大学生没受伤,王云飞的酒也醒了大半儿,用湿毛巾捂住口鼻,环视四周,清点同学的人数。 “哎?许立呢?” 众人面面相觑,“有谁看见许立了?” “没有啊,他刚刚不是还在吗?” 王云飞给许立打电话,发现没人接。 他直接起身找工作人员,“麻烦您帮忙找一个人,男生,很瘦,大概一米八,穿了件白T恤。” 前台的工作人员说:“请您放心,火势已经灭了,我帮您查看一下监控。” 王云飞心里七上八下,听见对方说:“五点十分时,拍到他去洗手间的画面,之后火势弥漫,画面看得不太清楚。不过您放心,我们会负责到底,清点每个角落,以免顾客被呛晕了没被发现。” 三五个保安人员前去查看,巡视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没有,每层洗手间都找过了。” “门口的监控看得见吗?”王云飞探头问了一句。 “稍等。”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把监控调出来,“五点二十时他出去了一趟,但很快又回来了。火势蔓延时,不少顾客逃出去了,烟气弥漫,画面有点混乱,不知道他之后去了哪里。” 这么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不见了? 王云飞怕自己多虑,给杨嘉佑打了电话,简要说了一下情况,问许立有没有回学校。 杨嘉佑心跳加速,沉声道:“没有。” “我再看看这边的监控,你跟许立打电话,试着联系一下他。”王云飞简要地交代道。 那天傍晚,杨嘉佑记不清自己给许立打了多少个电话,还去他们唱K的地方找了一遍,火势其实并不严重,就是烟气熏人,好在很快就被灭了。监控里看不到五点半以后,许立去了哪里,现在也联系不上他本人,杨嘉佑简直急死了。 他怕许立中途回去了,还去了一趟许立租住的地方,在桌子上留了便签纸,让他看到后给自己打个电话。但是很遗憾,许立没有回来,准确来讲,这天晚上许立都没有回来。 打电话回家,妈妈也说许立不在家。 杨嘉佑想起之前许立奶奶的家,临近十一点时去敲门,被邻居抱怨扰民。 火灾。杨嘉佑记得很清楚,许立家里当年出事就是引发了火灾,尽管及时发现,许立的奶奶还是去世了。 跟许立相识多年,人身意外这种事仿佛也烙在杨嘉佑心里一样。 许立会不会出什么其他意外了? 到最后,他实在找不到许立,直接打了110,警察同志说:“正常成年人失联24小时为时限,考虑到事发突然,之前有火灾,对方可能有危险,我们会立案的,请随时保持联系。” 第61章 躲什么躲 为了不让爸妈操心,杨嘉佑没把KTV着火的事告诉他们。 他一个人待在许立住的地方,等警方的答复,枯坐了很久。 许立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杨嘉佑真是想不明白,许立到底去哪里了? 回忆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情,杨嘉佑隐隐有些后悔,前两天他怎么就没有答应许立,跟他一起参加活动,这样就不会面对这种状况。 许立年少失孤,除了杨家人、姑妈许明菊,他实在想不出许立还会去哪儿。 也不知道几点了,杨嘉佑身心疲惫,倒在许立的床上,鼻息间是许立身上的味道,他简直透不过气来。他握着手机,一边充电,一边打电话,生怕错过了任何消息。 杨嘉佑隔天醒来时,手机上没有任何回电。 他起身简单洗漱了一番,直接回了学校,跟王云飞再次确认,反复问到许立是否会被烧伤。 “不可能,火势没有烧到人身上。” 杨嘉佑下巴胡茬渐起,面色凝重,“那行,他要是回学校了,你记得联系我。” “好。”王云飞答应了。 坐以待毙总不是办法,杨嘉佑近乎把许立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圈,但没有发现他的任何踪影。他提心吊胆了一天,傍晚七点多的时候,警方来电,“在老城区的中国银行营业厅监控中发现了许立。” 杨嘉佑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知道许立平安就好。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家属不要过度担心,他应该没有人身危险,会回家的。” “感谢。”挂了电话,杨嘉佑洗了把脸,总觉得许立有事瞒着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很反常,于是起身翻找他的东西,肯定有什么蛛丝马迹。 许立的背包不在,衣柜里也没有什么异常。杨嘉佑开始翻抽屉,里面是许立常用的中性笔、开发板、工具套盒、学生证、饭卡等寻常物件。 杨嘉佑心绪平稳了一些,手往前伸,摸到一个记事本,掏出来一看,上面记载着详细的南京地名信息,有点像旅游攻略,里面写了一排排电话号码,有些划了线。暂时看不出什么异常,他心烦意乱,准备把本子放回去,不料里面掉了东西出来,是张照片。 尺寸不过巴掌大,有点像购物城自动打印机打出来的。 定眼一看,杨嘉佑就发现了什么。 照片里只有许立一个人,他穿着一件灰白色的羽绒服,左手牵了个气球,飘在空中。 那个白气球还是杨嘉佑当时给他买的。 是圣诞节那天! 再看许立的表情,杨嘉佑的手腕抖了一下,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他瘫坐在椅子里,怒气涌上心头,直接踹了垃圾桶一脚,深呼一口气,竭力克制自己不要撕东西。 他告诉自己,再大的事,等许立回来了再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杨嘉佑心里压着火,勉强平静下来,许立的电话依然打不通。好,那他就在这里等着,等到许立回来为止。晚上八点多时,杨嘉佑的手机响了,是妈妈:“嘉佑,许立的手机怎么打不通?我们都联系不上他,你昨天打电话回来问他在不在家,许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嘉佑说:“没出什么事,我已经联系到他了,他正在回来的路上,您别担心。” “好,”徐瑛的语气里透着担忧,“临近毕业,注意人身安全,前几天我看新闻,说好几个高中毕业生,玩什么撕名牌活动,在户外出事了。”她顿了顿,“等会儿让他回个电话给我。” “嗯,一定的。”杨嘉佑保证道。 杨嘉佑闭了闭眼,仰着头,坐在椅子里,头顶的白炽灯闪了闪,下一秒,屋子里全黑了。耳畔传来脚步声,杨嘉佑打开防盗门,发现是几个上班族,走廊上灯火通明。拿着手机查看屋内的电闸空气开关,也没有任何跳闸,应该不是大楼停电,是该交电费了。 这附近杨嘉佑都不熟悉,他只好坐在黑暗中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防盗门发出开锁的声音,‘哐’的一声,有人回来了。 杨嘉佑闷在黑暗中,听见开关响了响,许立在说话:“哎,怎么不亮了?停电了吗?” 门缝拉开了些,走廊上的光线照过来,杨嘉佑注意到,许立手上还提了一个盒子。 许立往外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没停电啊。” 回过头时,许立被吓了一跳,他看见一个人坐在书桌旁,支着长腿,坐姿懒散。是杨嘉佑。 心跳开始加速,许立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搁物架上。 室内重新恢复黑暗,许立按着心口,朝书桌走过去,摸黑找到他,喊了一声:“嘉佑?” “嗯。”杨嘉佑腮帮子紧了紧,不露悲喜,拿出手机,“给我妈回个电话,她很担心你。” “哦……”许立站在杨嘉佑身边,摸了摸他的后脖颈,电话很快打通了,“徐阿姨,对,是我,我已经回来了,是跟班里的同学一起外出聚餐。我手机没电了,所以没及时跟大家联系,好,您别担心。” 挂了电话,许立觉得气氛不太对,蹲在杨嘉佑面前,“嘉佑,你怎么了?吃过饭没有?” 杨嘉佑不说话,接过手机后,只是打开手电筒,反扣在桌面上,屋子的一角被照亮。 许立环视四周,垃圾桶翻倒在地上,碎稿纸散了一地,酸奶瓶子滚到椅子下面。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抬起头问:“是不是欠电费了?我去充电卡——” 没等他走到房门口,杨嘉佑定定地出声:“许立,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许立喉咙一紧,见杨嘉佑双腿分开而坐,手肘抵在膝盖上,整个人显得十分沉闷。 “怎么了?” “你过来。” 许立站在鞋柜旁,脚步有些沉重。 “我跟你说话,你哑了?”杨嘉佑语气不悦。 “哦,”许立屏住呼吸,朝杨嘉佑走过去,听见他说:“把手伸出来。” “手?” 杨嘉佑抬起头,双眼通红,“两只。” 许立伸出手,停留在半空中。 “靠近一点。” 许立不知道杨嘉佑怎么了,隐隐有些不安,呼吸变得很轻。 “抱我。”杨嘉佑闭了闭眼,呼吸发烫。 手腕颤了颤,许立从杨嘉佑眼里看到了浓烈的情绪,脚步艰难地挪了挪,手臂却像僵住了,没办法抱住杨嘉佑。 许立在犹豫,杨嘉佑看清楚了,他将手肘抵在膝盖上,低着头,视线垂了下去。 杨嘉佑回想起许立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心不在焉、敷衍、兴致也不高,他竭力捂住口鼻,控制着情绪,背脊仍在微微发颤。 “你看,你现在连抱我一下,也不肯了。”杨嘉佑的声音有些嘶哑。 “嘉佑……”许立眼眶湿润,试着触碰杨嘉佑,不料被他拂开,声音很冷淡,“别勉强你自己。” 许立心里涌起一阵刺痛,不知道杨嘉佑怎么了,只好退了半步,耐心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手机没电了,抱歉,没有及时跟你联系。” 杨嘉佑置若罔闻,深呼一口气,指着手表说:“二十八个小时,我找了你整整二十八个小时,就差掘地三尺了!”他抬起头,眼里染着戾气,“你手机没电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KTV发了火灾,你要是被烧死了我怎么办?!你随便找个人跟我打电话,会死吗?嗯?你要这样折磨我!” “嘉佑,对不起,”许立望着杨嘉佑,“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我现在回来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从昨天下午五点半,到现在,这中间你去哪儿了,为什么电话打不通?”杨嘉佑一字一顿地问。 气氛密不透风,许立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到现在还不肯说?”杨嘉佑倒吸一口气,“好,反正你现在回来了,索性把话全都说清楚,”他仰着脖子,后脑勺抵着墙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就差甩到许立脸上:“你先给我好好儿解释解释,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许立慌忙接住照片,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回过头看书桌,发现抽屉被翻得凌乱,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缓缓站起身,轻声说:“一张照片而已,没什么的。” “只是一张照片?”杨嘉佑站起身,影子压了过来,整个人看上去沉闷至极,“没什么你那样哭?你他妈哭给谁看呢?怎么,还在气球上写我的名字!有意思吗?!”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一字一顿地说:“许立,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圣诞节,我还跟你待在一起,看完电影以后,还排队去买了果饮,你自己说,有没有这回事!” “有。”许立捡起照片,扁在身后,声音有点哽咽。 杨嘉佑接着说:“我真是想不通了,”他呼吸急促,停顿了一下,“你几岁了?有话不能好好儿跟我说吗?要跟我猜字谜是不是?好,老子陪你猜,”说着,他伸手去夺许立手上的照片,“往后你要是还玩儿这种字谜游戏,麻烦你用记号笔在我脸上写字,我今天非得把这玩意儿撕了,让你长个记性!” 许立往后退,别着手不肯让他抢,轻声说:“嘉佑,你别这样——” 杨嘉佑梗着脖子,声音砸向他的耳膜,“不就是没拍合照吗?圣诞节那天,你犯得着这样哭?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他呼吸沉沉,想控制自己,但情绪汹涌而来,伴随着28小时找人未果的惊魂,“你还骗我,说当时没要照片,合着回来把照片藏在本子了?你他妈矫情什么啊?” “嘉佑……”许立闭了闭眼,眼泪淌下来,心如刀扎,解释道:“我没有故意气你,是想跟你留一张合照,但当时不是没拍成吗?广场上在倒计时,我就是想碰碰运气,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杨嘉佑最怕他哭,喉结动了动,心也软了,朝许立靠了一步,单手抵在墙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缓和此时的心痛,他想触碰许立,下意识地偏头去吻他,但许立躲了一下。杨嘉佑以为他是闹情绪,耐着性子寻找许立的呼吸,许立却缩着脖子,杨嘉佑火了:“你躲什么躲?!” 许立眼里噙着泪光,“嘉佑,你别这样,我害怕。”他最怕杨嘉佑强吻他,之前俩人曾大吵一架,杨嘉佑情急之下吻得他好痛。 “我是你男朋友,你怕什么怕?我能把你怎么样?”杨嘉佑抬了抬下巴,语气轻了一点,却让人觉得破罐子破摔:“好,你现在不肯抱我,也不肯让我亲了,我他妈谈什么恋爱呢?” 一听这话,许立直接懵了,呆呆地望着杨嘉佑,是真的没听懂:“男朋友?”他喘着气,有点想不明白,声音很轻:“嘉佑,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我怎么不知道。” 杨嘉佑眸光幽暗,呼吸凝滞了片刻,简直要心肌梗塞了,他指了指许立,半晌才说:“许立,我劝你别气我!” ※※※※※※※※※※※※※※※※※※※※ 双更~两章连着看,免得大家心肌梗塞~ 第62章 不可或缺 许立好像没听进去,声音有些迟疑,“嘉佑,你是不是记错了。” 在许立看来,他们不是恋爱关系,尽管他惯着杨嘉佑,但真正的恋爱不是这样。 真正的同性恋爱需要面对父母,面对真实的生活压力,代价太沉重了。 而且那天许立主动吻他,说了不要他负责,他都不愿意接吻,只是亲了额头,答案已经很明确了——杨嘉佑走不过来。之后杨嘉佑吻他,或者有亲昵行为,在许立看来是默认陪伴彼此一段时间。他想让杨嘉佑安心出国,根本没有想过俩人要长久在一起。 杨嘉佑气昏了头,仰着头喘气,想起许立最近一段时间的举动,好像明白了什么,难怪他经常没有及时回复消息,有时候还不知去哪里了,亲吻的时候会心不在焉,有时候很敷衍。原来许立没觉得他们在一起,或者说压根儿没对这段感情抱有任何期待。 他待不下去了,再看见许立他会崩溃,杨嘉佑没多想,抄起桌上的手机往门口走。 许立连忙挡在他面前,声音发颤,“嘉佑,你要去哪里?” “我去哪儿你管得着么?”杨嘉佑咬紧腮帮子,把手机的手电筒关了,幽蓝色的屏幕光芒反照在他脸上,室内一下子又恢复昏暗,他的声音听起来寒意十足,“麻烦你让让。” 许立站在门口不动,杨嘉佑现在情绪不好,不能这么让他出去,他还有话要跟杨嘉佑说。 “我说,麻烦你让一下。”杨嘉佑阴沉沉地说。 许立伸手去拦他,杨嘉佑反感极了,挥开他的手,“得了,别勉强你自己。”他找到答案了,觉得许立其实没那么爱他,亏他还以为是自己给许立的空间太少了,原来都是他自我感动。 杨嘉佑握住房门手柄,用了几分力气,走廊上的光线照进来,许立快要拦不住了,只好用背抵着防盗门,不让他走,“嘉佑,你冷静一下,听我解释……” 杨嘉佑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冷静一下?先不提你28个小时联系不上的事——”他呼吸发烫,整个人都冒着火:“圣诞节那天我跟你说,许立,我们在一起吧。你答应了。到现在,多的不说,快六个月了吧?六个月,整整六个月,我觉得自己跟你谈了六个月的恋爱,你现在跟我来一句,‘嘉佑,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你他妈怎么不说我跟你是一夜情?!”他顿了顿,无力地摇头,“不对,咱俩还没睡呢,连个一夜情都算不上。” 许立竭力思索之前发生的事情,好像没有听见杨嘉佑这句话。真正在一起要考虑长久,要面对杨叔叔和徐阿姨。如果只是他们私下闹一闹,随着杨嘉佑出国读书,心思放在学业上,长辈不会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怎么不说话?你哑了?”杨嘉佑深呼一口气,难受至极,“好,我现在知道了,你就盼着我走呢,是吧,我走了就万事顺意了,你也不用勉强自己了,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许立的声音里带着鼻音,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情急之下只好说:“我找到我妹妹了,之前一直在忙这件事……” 杨嘉佑一听这话就窒息,抬高音量:“我十三岁认识你,到今年都有九年了,我连你的牙刷都认识你!你他妈找哪门子的妹妹?!”说到这里,他呼吸不稳,“你要糊弄我,麻烦找个好点的借口。” 眼看着他要出去了,许立抱住杨嘉佑,不料杨嘉佑失手推了他一下,忍无可忍,声音里透着愤懑:“我说了,你别勉强自己了!你没听明白是吗?” 许立被推得后退了一步,背脊撞上防盗门,空气里回荡着沉闷的撞击声,很快,刺痛感从后脑勺传过来,许立弯着背脊,有点难受,好像磕到了什么。 杨嘉佑慌了,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嘶哑:“你、怎么了?” “没事……”许立站直了一些。 杨嘉佑拿出手机,看见许立摸着后脑勺,脸颊苍白,他不管不顾地往许立脸上摸,手指穿梭在他的短发中,确认他有没有受伤,“哪儿疼?” 许立按住他的手:“没事,嘉佑,我没事。” 杨嘉佑摸着他的后脑勺,还好没有发现伤口,又打开手电筒检查房门,门后竟然粘着一个塑料挂钩,挂了一副羽毛球拍。杨嘉佑把手机扔在鞋柜上,光线照亮了墙角,他腾出手给许立揉脑袋。 幸好只是个塑料挂钩,万一是金属的…… 杨嘉佑不敢往下想,呼吸忐忑:“抱歉,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许立吸了吸鼻子,“没关系。” 杨嘉佑摸了摸许立的脸庞和脖颈,再三确认他身上没伤才收回手,语气僵硬:“行吧,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先走了。”他现在不想跟许立多说一句话。 许立抱住杨嘉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颤,“嘉佑,我刚刚没抱你,是因为有点害怕,你一生气我就很怕。”他闭了闭眼,竭力保持语气平稳,“我没有盼着你走,照片的事不是我跟你置气,也没有玩字谜游戏。我妹妹不到一岁就丢了,当时奶奶有老年痴呆,经常忘事,保姆阿姨买完气球以后,发现老人和孩子都不见了。奶奶后来对气球有执念,经常在广场独自坐很久,后来家里就发生了煤气泄漏。” “这都是我13岁之前的事情,这些事太沉重了,我就没跟你说,”许立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我也喜欢气球,因为看着气球就想到妹妹和奶奶。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我把你的名字写在气球上,我跟你道歉。” “至于圣诞节你说‘在一起’的那句话,我真的没听见。之前跟嘉羽一起演出完,其实我想跟你说来着,想跟你在一起,但是当时我主动吻你,你拒绝我了,我知道了答案,以为是你不愿意在一起——” 杨嘉佑打断他,语气很不好:“你什么没听见?圣诞节那天,我凑在你跟前说的,你说‘嗯’!”呼吸又变得急促,他接着说:“我们那天还接吻了,你自己说,谁会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接吻?我是那种随便对你动手动脚的人吗?跨年那天我是不是送你手表了?是不是让你好好在国内读研,说要给你写明信片,还跟你说再等一等?我会情不自禁地拥抱你、亲吻你、给你带你喜欢吃的……” 说到这里,杨嘉佑委屈到了极点,泪水夺眶而出,指着自己的心口:“怎么这些付出在你眼里,让我连个男朋友都排不上号?你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认识这么久,我是怎么教你的?人要自立,要挺起脊梁,正面应对挫折,你还叫‘许立’呢,你他妈‘立’哪儿去了?爸妈那边我会想办法去面对,你看看你是怎么对我的?!” “就你犹豫,我不犹豫吗?”杨嘉佑的声音沉闷至极,“我妹妹情况特殊,往后婚嫁未必顺遂,我做好了照顾她一辈子的打算。那天吻你的额头,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真的没办法自私地占有你,我是爸妈的儿子,是嘉羽的哥哥,我有我要承担的责任。不能辜负你,也不能伤害家人,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嗯?” 他喘着气,简直伤心到了极点:“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我要你过得好,要你走在光芒里,哪怕这条路上没有我,我也心甘情愿!你是除去亲人以外,我生命里最珍视的人,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你现在跟我说,嘉佑,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我的心都要裂了!” “28个小时联系不上你,我都报警了你知道吗?”杨嘉佑深呼一口气,呼吸颤抖着:“好,就算你要找妹妹,我拦着你了?哪一次原则问题上,我没有尊重你的意愿?” 空气凝滞了片刻,透着轻微的哽咽声。 半晌,许立轻声说:“嘉佑,对不起。”他顿了顿,竭力保持平和,“我知道你不会拦着我找妹妹,但岚岚幼时就失散了,我从大一起就开始留意儿童拐卖的事情,寻亲这种事,基本上是大海捞针,一辈子找不到也极有可能。所以最开始找岚岚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你。” “我是无意间发现有个女孩可能是岚岚,多番打听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她过得不太好,养父母本来开了一间餐馆,维持正常生活没问题,但岚岚的养父,也就是孙叔叔,前段时间被撞了,很可能终身不能正常行走。李阿姨把店铺盘出去了,还是不够给丈夫看病,他们借了20万的外债。我昨天下午五点接到他们社区的电话,说岚岚家里被砸了,好像是之前借他们钱的亲戚,人家等着收回钱,李阿姨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两家人吵了起来,闹得有点大。” “民警当时也在,协调完工作以后,我跟那个远亲谈,答应帮他们还那20万。”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杨嘉佑余怒未消,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爸爸卡上的钱,”说到这里,许立有些哽咽,“嘉佑,你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没有侮辱你,我怎么舍得。这么多年以来,因为受到杨叔叔和徐阿姨的照顾,爸爸那张卡还有二十多万。也许这些话在你听来很俗,但我真的受到了太多照顾和恩惠,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找妹妹这件事,可遇不可求,我怎么能让他们再操心?你马上就要出国了,要安安心心地读研究生,不是还说想读博士吗?这些都需要时间,我不希望因为我的事情影响到你。” “说起来,能找到岚岚,还得感谢嘉羽,是她心善,发现了一个跟我很像的女孩。”许立抱住杨嘉佑,深呼一口气,“嘉羽不仅是你的责任,她和岚岚一样,是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爱你们,想照顾你们,对你们好,也许有时候方式不对,但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请你原谅我消失的那28个小时,因为岚岚家里当时情况紧急,我不能不管她。” “今天一整天,我都在陪岚岚,她虽然还是不肯跟我多说几句话,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避之不及。因为成长经历的缘故,岚岚性格内向,有点孤僻,不太容易接近,又很好强。之前为了照顾孙叔叔,她缺课了很久,我怕她因此辍学。李阿姨不想失去岚岚,一直对我有很大敌意,这是人之常情,我理解。” 许立顿了顿,接着说:“我中午陪岚岚在学校吃饭,陪她说话,缓解她心中的压力与郁结,让她不要害怕,一切有我在。等到她放学后,跟她一起回李阿姨那里,家里很乱,我帮着他们一起收拾。昨天离开KTV时好像没有发生火灾,我拿好背包就出来了,想到很快就会回来,没顾得上看手机,手机充电线之前还放在王云飞那里。” 杨嘉佑喘着气,心里好受了一些,问:“那你昨天晚上也没回来,住在哪里?” “在李阿姨家附近的旅馆,因为我怕刺激到李阿姨,又不想来回折腾,干脆没回来。”许立吸了吸鼻子,“我本来打算等事情处理好后,再跟你说岚岚的事。如果不是昨天事发突然,我会跟你联系的,不会让你担心这么久。但不管怎么样,让你担心又焦虑是我不对,我跟你诚恳地道歉。” 杨嘉佑眼眶潮湿,想起自己对妹妹嘉羽的感情,怒气消散了,“那你之前精神恍惚,也是因为岚岚的事吗?” “嗯。”许立闷闷地应声,语气恳切,“对不起,嘉佑,是我压力太大了,心里老在想其他的事情,忽略了你的感受。”说到这里,许立抱着杨嘉佑,轻轻推着他往后走:“今天回来的时候,我在甜品店看见一个蛋糕,是海绵宝宝和派大星。我觉得很可爱,想起……你生日是7月29日,虽然那时候你已经出国了,还是想陪你一起过个生日。蛋糕我买回来了,准备明天和你一起吃,现在你来了,你提前看看吧。” 说到这里,许立的眼泪落下来,哭得很安静:“你送我的手表我很爱惜,也没有不当回事,你给我的爱,我都存起来了,从小到大的事我都记得。嘉佑,我爱你,我心里一直有你。”他顿了顿,字字清晰地说:“你说,这样的感情,是不是远超过了‘男朋友’。” 第63章 海绵宝宝 杨嘉佑鼻尖发酸,吻了吻他,哑着嗓子说:“不是说要看蛋糕吗,拆开看看。” 许立解开丝绸带,借着手机的光芒,拆开盒子,面前是一个方形蛋糕,海绵宝宝是背景图,两只手用巧克力棒代替,黑色的小靴子指甲盖那么大。而派大星位于蛋糕左上方,正坐在滑滑梯上,脖子上带了一圈太阳花,穿着菠萝花纹的大裤衩,表情雀跃地张开双臂。 “好看吗?”许立吸了吸鼻子,怕自己的眼泪落在蛋糕上。 杨嘉佑闷声说:“好看。”又问:“为什么买海绵宝宝和派大星?” 许立笑了,“因为小时候你很喜欢海绵宝宝啊。” “我没有很喜欢海绵宝宝。”杨嘉佑强调道。 许立耐心地说:“我第一次到杨家的时候,杨叔叔让我待在你的卧室,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很清楚,你的床单上面印着一只大大的海绵宝宝,我记了很多年。” 杨嘉佑眼眶微热,“那是我妈买的,她以为我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许立翻找着袋子里的蜡烛,兀自说着:“我觉得我们俩就像海绵宝宝和派大星。” 杨嘉佑顺着他的话问:“那谁是海绵宝宝。” “你。”许立抬起头,吻了吻杨嘉佑的面颊。 杨嘉佑没好气地说:“可我成蛋糕模子了,我也要像派大星一样滑滑梯。” 许立忍不住笑了,觉得那个熟悉的杨嘉佑又回来了,像个小朋友一样,什么事都要分得一清二楚,他就不再害怕杨嘉佑了,“因为派大星更爱海绵宝宝,只是海绵宝宝不知道。” 杨嘉佑沉默了。 许立知道,杨嘉佑今天是真的伤心了,要好好哄哄他才行:“我小时候很爱看这部动画片,有个片段记得很清楚—— 【派大星说:嗨,海绵宝宝,我们去抓水母吧。】 【海绵宝宝说:对不起,今天不行,我要上学。】 【派大星问:如果你去上学的话,我今天该干点什么?】 【海绵宝宝说:我不知道,一般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干些什么啊?】 【派大星说:等你回来】” 听见他这么说,杨嘉佑情不自禁地吻住许立,唇齿相依间,“今天你陪我提前过生日吧。” 许立回应他的亲吻,搂住杨嘉佑的脖子,“好。” “有打火机吗?”杨嘉佑问。 “有,之前连开发板的时候,经常要用打火机烧一下铜芯电源线。” “不是有专门的工具吗?” 许立叹气:“我偷懒嘛,反正是练练手。”他想了想又问:“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 许立往门口处看了一眼,“我先去交一下电费,就在楼下,是自助充值的,免得待会儿吃完蛋糕不想下楼了。” 杨嘉佑搂着他的腰,凑在他耳旁吐气温热,依依不舍:“我跟你一起去。” 许立将蛋糕盒子复原,语气很轻:“不用,我很快就回来了。”说着,他吻了吻杨嘉佑,悄声问:“垃圾桶是不是你踢翻的?” 室内光线昏暗,杨嘉佑皱眉,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那你帮我收拾一下地面。”许立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现在太晚了,等你回去寝室肯定关门了,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好不好?” “我没带换洗的衣服,”杨嘉佑晃了晃胸口的T恤,烦躁至极:“我光顾着找你去了,昨天晚上没回宿舍,衣服都没换。” “穿我的。”许立呼吸清浅,摸了摸杨嘉佑的喉结,“我有新买的内裤,没穿过,但已经透过水。” 杨嘉佑有点不好意思,“那多不好啊。” 许立想起杨嘉佑刚才的话,笑着说:“你是我男朋友,有什么不好啊?” “你还知道我是你男朋友?”杨嘉佑忍不住捏了捏许立的脸,“你快去快回,我先去洗个澡。” “热水器的水是冷的,等烧好了再洗。” 杨嘉佑显然没放在心上,“这都五月份了,能穿短袖了。”说着,他推着许立到门口,“你赶紧去吧,别管我。” 许立折回去翻找衣柜,临走前还强调道:“衣服在这里,等我们吃完了蛋糕,再洗澡。” 杨嘉佑皱眉,“你快点去,好啰嗦。” 十多分钟后,许立回来了,按下门口的开关,屋子很快就亮了。地面恢复整洁,垃圾桶换了新的垃圾袋,蛋糕盒子仍在书桌上,但视线之余并没有杨嘉佑的身影。 “嘉佑?”许立有点担心,直到听见洗手间的水流声,他松了一口气,敲门道:“你在上厕所吗?”但仔细一听水声有点大,还能闻见洗发水的味道,许立忍不住蹙眉:“我不是跟你说过,晚一点再洗澡吗?容易着凉。” 直到洗手间的灯亮起来,他才意识到许立回来了,“哎,我好热,提心吊胆了一天,身上都是汗。” 许立只好由着杨嘉佑。 等他洗漱完毕以后,许立已经将书桌收拾开来,海绵宝宝的鼻子上插着蜡烛,纸盘放在一边。 杨嘉佑边擦头发边问:“吃不完怎么办?” 许立擦了擦手,“我们只吃四分之一,剩下的不动,带给杨叔叔他们尝尝。” 杨嘉佑揉了揉许立的头发,拉开凳子坐在他旁边。 许立侧过脸去看他,忍不住笑了:“嘉佑,你穿我的衣服好违和。” “怎么违和了?”杨嘉佑低头扫了自己一眼,只见白色T恤上印着一只粉色的小猪佩奇,他瞧得眉毛直跳,一脸嫌弃:“你幼不幼稚?” “嘉佑真的变成猪了,嘿嘿,好开心。”许立笑得心满意足,好像实现了什么愿望一样。 “那还不是因为你幼稚?我随手拿的,没看样式!”杨嘉佑没好气地说。 “什么啊,这是优衣库的小猪佩奇联名,我很喜欢的。” 杨嘉佑见许立神色舒缓,也跟着笑了笑。 俩人一起吃了蛋糕,还许了愿,心情好像也变成奶油味了。 待许立洗漱完,已经快转钟了,关了灯,屋子里还弥漫着蛋糕的香气。 许立摸黑到床边,感觉杨嘉佑快睡着了,呼吸很均匀。 五月份的天气,不用开空调,把窗户打开,晚风吹进来还挺凉快,盖着薄毯就很舒服。 察觉到动静,杨嘉佑微微睁开眼,许立躺进来了,他吻着许立的后脖颈,有些烦躁地把自己的裤子给脱了,许立心跳加速,“嘉佑,你要做什么?” 杨嘉佑搂住他的腰,“我干什么?我能把你怎么样?我要裸/睡。” 许立笑出声,“你毛病好多啊。” “我怎么毛病多?”杨嘉佑闭上眼,呼吸滚烫,“我这点要求你都不满足。” 许立转过身,吻了吻他的唇,“好吧,满足你。”说着,他脱了T恤,又在毯子里动了动。 杨嘉佑突然抬起头,睡意全无,“我靠,你干什么?你脱什么脱?你要害我失眠?” 许立说:“你刚刚不是说要裸/睡吗?” “我说我裸/睡,没说你裸/睡。”杨嘉佑固执地强调道。 许立想了想,“那好,我把裤子穿上。” 杨嘉佑眼疾手快,直接把许立的衣裤扔到床尾,“脱都脱了,穿什么穿,梦里要走T台吗?” 许立笑得喘不过气来,简直拿杨嘉佑没办法。 两个人赤身相贴,亲密无间,闻见杨嘉佑身上熟悉的气息,许立再也不想压抑感情了。手指穿梭于杨嘉佑的短发,抚摸他的后脖颈,许立吻得很热切,很有耐心。 尽管吵了一架,还哭了一通,杨嘉佑心里舒服多了,那种熟悉的安全感好像又回来了,他有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他没有之前那么急躁,反倒在安抚许立的情绪,抚摸着他的后背。 许立顺着杨嘉佑的锁骨往下吻,气息迷乱间,他低声问:“嘉佑,要不要我帮你一下?” 杨嘉佑喘着气,隐隐猜到许立要做什么,还没来得及回答,许立已握住了什么。下一秒,杨嘉佑忽觉一阵潮湿的包裹感,正在不断刺激着他,他忍不住闷哼出声,伸手轻抚许立的脖颈,紧接着感受到他手上的节奏。黑暗中,原始的渴望仿佛被点燃,空气里回荡着喘息声。 到最后,许立的手背有些潮湿,他听见杨嘉佑喘着气:“纸呢?” “床头柜上。” 杨嘉佑递了过来,气息不稳:“麻烦你……帮我擦一下。” 许立笑了,动作很轻地帮他清理干净了。 良久,许立重新躺在杨嘉佑身边,感觉他的呼吸平复了一些,问:“嘉佑,感觉怎么样?” “好爽……”杨嘉佑闭着眼,他找到许立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声音有些虚脱,“这是弹钢琴的手,我真是暴殄天物。” 许立单手撑在杨嘉佑耳畔,吻了吻他的眉心,“嘉佑,安心出国读书,过山车还在后面,很刺激。” 杨嘉佑往他腰上捏一把,“跟谁学的?” 许立有点开心:“无师自通,我很聪明。” 杨嘉佑鼻息处透着笑意,摸了摸许立的脸庞,“我能不能碰碰你?” 许立点头,侧卧在杨嘉佑身边,感觉杨嘉佑的手顺着他后背而来,那双手酷爱打篮球,平时难免磕磕碰碰,掌心有粗粝感,应该是手茧。许立忍不住战栗了一下,直到杨嘉佑的手停留在他大腿根,食指略带挑逗地抬了抬,许立揪住枕头,深呼一口气。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那里很特别。” “啊?”许立微微睁开眼,后背薄汗渐起,“什么?” 杨嘉佑靠了过来,贴着他的后背,还蹭了蹭他,“是粉色的,我好喜欢。” 许立的耳朵开始发烧,轻声嘟哝着:“你碰完了没有。” “还害羞?你总要激发我的破坏欲,”杨嘉佑咬住他的耳垂,声音低沉:“怎么办,好想焚琴煮鹤。” 第64章 还疼不疼 很快,杨嘉佑握住了什么,掌心紧了紧,大拇指摩挲着,感觉许立在他怀里战栗,“疼不疼?” “还好……”许立微喘着。 没过多久,杨嘉佑收回手,许立正准备转过身,忽觉杨嘉佑的手开始往后移。 许立有点难为情,“嘉佑……” “干嘛?”杨嘉佑的手被夹住了,忍不住笑出声,“哎,你提前熟悉一下,免得以后还要害羞。” 许立把脸埋在杨嘉佑脖颈处,小声说:“我没有害羞。” “那你像个鸵鸟?还把我当沙丘?” 许立闷笑着,“你在说什么啊。”他捏了捏杨嘉佑的耳朵,“嘉佑,你好破坏气氛。” 杨嘉佑没说话,只是偏头吻了吻许立的鬓角。 许立悄声问:“嘉佑,你想不想要?” “想……”杨嘉佑吻着许立的唇舌,片刻也舍不得分开,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把许立亲得喘不过气来,“有扩/张和润滑的东西吗?” 许立说:“我只买到了安全套。” “那还不够,没任何准备工作,你会很痛,受不了的。”他与许立额头相抵,浑身冒着热气:“而且按照我原本的打算,我想让我们俩的关系,得到爸妈的认可。”说着,他吻了吻许立的手背,克制着自己。 许立听懂了,抱紧杨嘉佑,摸着他的后脖颈,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依偎着亲昵,不分彼此,良久,情/欲散了点,许立才问:“困不困?” 杨嘉佑单手抵在额头上,“有点。”说到这里,他有点不高兴:“还不都是因为你,害得我一刻也不能消停,跑了那么多地方,累死了!” 许立靠在杨嘉佑怀里,“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你明天早上给王云飞打个电话,他还在担心你。” 许立‘哦’了一声,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哪儿唱K?” “王云飞跟我说的,”杨嘉佑呼吸沉沉,“要不是他第一时间告诉我,我看我现在就等着哭死。” 许立轻轻刮了刮杨嘉佑的鼻子,“嘉佑,你好爱哭。” “我哭我的,你管得着么。” “我要管,”许立吻了吻他的下颚,“我要哄哄你。” 杨嘉佑厚着脸皮笑了,“算你还有点良心。” “不过王云飞怎么会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许立有点好奇。 “他知道咱俩的关系。”杨嘉佑语气平静,“我跟他说过。” “不是吧?”许立有点震惊,抬起头问:“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一提到这个话题,杨嘉佑就忍不住生气,“全世界都知道咱俩出柜了,就你不知道。” “什么全世界,嘉佑,你别吓我。”许立语气严肃,“你要为自己考虑一下,提防不怀好意的人,免得风言风语。” 杨嘉佑说:“你现在怕了?你当初不是挺勇敢么,还主动告白来着。” “那不一样,有些话你我之间可以说,但是旁人就不一样了。”许立补充道:“当然,我不是在说王云飞,他人还挺好的。” 杨嘉佑听懂了,“你放心,也只有相熟的朋友知道,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那倒不是,”许立顿了顿,“以前有人看不惯同性恋,故意让别人饱受非议。” “我知道你的意思,”杨嘉佑吻了吻许立的额头,“学校的事我会注意分寸,父母那边,我会找机会跟他们坦白。这个事是持久战,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好好儿地待在我身边。” “我会的。”许立举起右手发誓,保证道:“谁跑谁是小狗。” 俩人温存了一会儿,倦意渐渐来袭,杨嘉佑搂着许立睡着了。 许立是后半夜被热醒的,转过身发现杨嘉佑浑身滚烫,呼吸有些急促,再摸他的额头,比自己的温度要烫一点。许立匆忙穿好衣服,开了洗手间的灯,卧室还是昏暗一片,免得吵醒杨嘉佑。 翻找书桌抽屉的体温计,许立甩了甩手腕,将体温计夹在杨嘉佑腋下。 38.1°,发烧了。 杨嘉佑身体素质很好,常年热爱运动,正常来讲不会无故发烧。许立想起杨嘉佑睡前洗了冷水澡,他这两天焦心,肯定没好好休息,五月份正值春夏交际,很容易着凉。 许立之前备过医药箱,主要是独住时,不像在宿舍,有什么事室友可以帮忙。翻找密封盒里的药物,好在里面还有一盒退烧药,日期还算新,许立起身去烧开水。 待水温适宜时,许立单手抱着杨嘉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嘉佑,起来,把药吃了。” 杨嘉佑开始畏寒了,裹着毯子发颤,“好冷。” 许立敦促他起来:“听话。” 杨嘉佑迷迷糊糊坐在床头,许立托着杯子,让他服了一粒退烧药。 很快,杨嘉佑躺下去了,裹着毯子睡在另一边。 许立不放心,去洗手间接了一盆热水过来,烫了烫毛巾,给杨嘉佑擦拭手臂和后背。他一直在出汗,却依然喊着冷,用热毛巾反复擦拭着他的身体,杨嘉佑的呼吸才逐渐平顺了一些。 手机已充满电,在写桌上亮着,许立看了看时间,四点半了。 再等一等,看看杨嘉佑的体温有没有降下来。 许立定了闹钟,一小时后再摸杨嘉佑的额头时,温度如常,不再缩着脖子,很安静地睡着了,呼吸也很均匀。见杨嘉佑睡在正中间的位置,许立怕吵醒他,搬了把椅子到床边,披着外套,歪在椅子里睡着了。 早上醒来时,杨嘉佑没找到身边的人,抬头一看,不知道许立去哪儿了。 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许立?” 没人应答。吞咽唾沫时,发现喉咙痛得厉害,好像是扁桃体发炎了。 二十多分钟后,防盗门传来开锁声,许立换好鞋,见杨嘉佑醒了,探了探他的额头,眉眼关切:“好点没有?” 杨嘉佑睡眼惺忪,挠了挠脖子,“还好,就是喉咙不舒服。” 许立把买好的早餐放桌上,“你昨天发烧了,让你别洗冷水澡,非不听。” 杨嘉佑窝在床上,觉得好幸福。 许立穿了件白色T恤,目光舒缓,问:“买了叉烧和奶黄包,你吃哪个?” 杨嘉佑摇了摇头:“没胃口。” “那你再睡一会儿,饿了我再去买别的,”许立想了想,问:“你最近忙不忙?毕业的事差不多都准备好了吧。” 杨嘉佑点头,“嗯,基本上准备好了。” 见许立要起身,杨嘉佑按住他的手背,“你眼睛怎么了,这么大的黑眼圈?” “没事,”许立不想让杨嘉佑担心,开了个玩笑:“你昨天晚上打呼噜,我没睡好。” 杨嘉佑瞪了他一眼,好像受到了污蔑,“我什么时候打呼噜了?我睡觉从来不打呼噜。” 许立偏着头笑,见杨嘉佑较真了,吻了吻他的脸颊,神情认真地说:“嘉佑,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儿的、健健康康的,好不好?” 气氛有些温馨,让杨嘉佑觉得不自在,他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国外的饮食习惯不同于国内,你挑食,但不能把胃饿坏了,要定时吃饭;少喝碳酸饮料,对身体不好;还要注意天气变化,穿合适的衣服。”说到这里,许立眼里带着不舍,“我会在国内一直等着你。” 杨嘉佑有点鼻酸,别着脸说:“你干嘛,一大早上的。” “我关心你不行吗。” “你的关心像轰炸机,让我觉得太突然。” “我怎么突然了,明明你才是轰炸机,昨天踢翻了我的垃圾桶,要撕我的照片,还把我推到门上,害得我后脑勺好疼。” 杨嘉佑有点内疚,“那什么,那还不是因为你气我。你说说,咱们俩认识那么久,我就没见你哭过几次,圣诞节那天你哭得那么伤心,为什么不跟我说?我看了心里不难受吗?那张照片太悲伤了,我真的受不了,把它撕了我心里才舒坦。”说到这里,他又要跟许立理论,“我又不是故意推你的,谁叫你挡着我,还有,你那垃圾桶我不是收拾好了吗,你还要批评我?” 许立笑出声,“我没有批评你,”说着,他拥住杨嘉佑,声音有点哽咽,“我就是太爱你了。” 谈及即将异国的话题,杨嘉佑眼眶湿润,摸着许立的后脑勺,语气也柔了下来:“还疼吗?” “不疼。” “我给你揉揉。”杨嘉佑用另一手拍着许立的背脊,呼了呼气:“再给你吹吹。” 许立笑了,在他心口蹭了蹭,“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杨嘉佑应声,情绪已经敛住了。 俩人抱了一会儿,许立说:“你嗓子疼,是不是扁桃体发炎了?” 杨嘉佑蹙眉:“哎,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水吗,我有点口渴。” “有,”许立转身倒了杯温水过来,“你再睡一会儿,我陪着你。” 杨嘉佑点头,呼吸沉沉,睡了过去。 为了不让杨叔叔他们担心,许立下午特意回家了一趟,还带着海绵宝宝的蛋糕。杨嘉羽一听说家里有好吃的,下了课直接搭公交车回来,她吃到了粉色派大星,是水蜜桃味的巧克力。 徐瑛切着蛋糕,语气很舒缓:“许立,那天嘉佑打电话回来的时候,我真的吓到了,他很少这样语气焦急,你是不是有其他紧急的事,或者在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 杨嘉羽嘴角沾着奶油,仿佛想起什么,下意识地瞧了一眼许立。 许立笑着解释:“不是,那天和同学聚会以后,我手机没电了,所以嘉佑没有联系到我。” 徐瑛松了一口气:“嘉佑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最近老是魂不守舍,在家待不了多久就回学校。”说着,她又看着许立,“你呢?我怕你觉得不舒服,很少问你感情上的事。” “我还没有女朋友,”许立笑了笑,目光平静,接着说:“可能是因为马上要面临新的生活,嘉佑情绪有点起伏。” 徐瑛坐在餐桌旁,眼角带着笑意:“说起来,嘉佑也是一表人才,怎么大学都快毕业了,也没见他交个女朋友,”说着,她看了看女儿,“连嘉羽都知道爱美了。” 杨嘉羽支支吾吾地说:“妈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怎么爱美了。” “你手机里合影的男孩是谁?新换的双肩包是休闲风,是不是情侣款呀?”徐瑛偏头笑了笑,目光很温柔,“每次出门都要认真挑选口红颜色。” 杨嘉羽塞了一块蛋糕在嘴里,脸颊绯红,吐字不清地说:“我同学。” “嗯,你同学,看来关系很好。”徐瑛气定神闲,还忍不住笑了笑。 许立在一旁听着,感觉杨嘉羽好像恋爱了。 不过徐瑛也只是提了一下,没有继续追问,很尊重孩子们的意愿。 ※※※※※※※※※※※※※※※※※※※※ 杨嘉佑是个负责任的男票(╯3╰),嘘!别问车,问就是车技太烂了(不是 第65章 别说谢谢 “最近是谁的生日吗?怎么想着买蛋糕了?”徐瑛忍不住问了一句。 许立说:“凑巧看见就买了,我和嘉佑提前尝了一点。” 杨嘉羽扬着下巴:“管谁过生日呢,有吃的就行了呀。” 徐瑛忍不住笑了,许立帮杨嘉羽擦了擦嘴角,气氛很温馨。 “晚上在家休息吗?”徐瑛问。 “应该回学校那边。” “最近快毕业了,寝室的东西多不多?” 许立笑着答:“不多,因为在本校读研,到时候把东西暂时放到师兄寝室,九月份就不用折腾了。” 徐瑛眉眼关切:“不要麻烦人家,家里地方很大的,这也是你的家,许立,不要那么见外。” 许立心里一暖:“嗯,我知道。” 吃过晚饭后,许立直接回学校了,给杨嘉佑打电话:“你好点没有?嗓子还疼吗?” “我没那么娇气,吃了消炎药。”杨嘉佑那端有点吵,“家里都好吗?” “都好,”许立笑了笑,“徐阿姨问我,你是不是恋爱了,最近老是魂不守舍。” 杨嘉佑没好气地说:“我为谁魂不守舍,你还不清楚吗?” 许立上了公交车,坐在靠窗的位置,路面上车水马龙,路灯昏黄,却让他觉得心里安静。 “怎么不说话?” “嘉佑,你说徐阿姨以后知道了,会不会很震惊?” 杨嘉佑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所以我说这件事是持久战,我了解父母,我爸这个人讲道理,但他未必能从情感上接受。我妈是急性子,如果突然说出来,她肯定接受不了,会刺激到她的。” 许立呼吸沉沉,有点心疼杨嘉佑,“我能做点什么?” “好好吃饭,长胖一点,不要哭。” “嗯。” “想我了,就直接给我打电话。” “好。” “我看不了你躲着我哭。”杨嘉佑闭了闭眼,“你有心事,一定要告诉我。” 许立鼻尖发酸,“以后有什么事,我都第一时间告诉你。” “像岚岚这样的事下不为例。” “一定。”说到这里,许立想起一件事,“我过几天应该去李阿姨家里一趟,岚岚快中考了。” “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杨嘉佑语气笃定。 “好。”许立听见电话那端有人在喊杨嘉佑,“你是不是在忙?” 杨嘉佑说:“还好,是班上的聚餐活动。” “你昨晚吃了退烧药,不要喝酒。” “我没喝。” 许立稍稍放了心,“那行,我就不打扰你们聚餐了。” 有杨嘉佑在身边,不管发生什么,许立都觉得踏实。 李阿姨那边的外债许立已经帮着还了,但李阿姨好像不怎么领情:“我会写欠条的。” 这天许立和杨嘉佑去老城区时,杨嘉佑环视四周,忍不住说道:“这些楼房怎么还没拆?太旧了吧。”正说着,一脚踩到水坑里,溅了一裤脚脏水。 许立指了指前方,“岚岚就住在前面,一楼。” 杨嘉佑提醒道:“当着李阿姨的面,你不要叫她岚岚。” “我知道。”许立面色平静,“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杨嘉佑同意了,“如果多一个人出现,会加剧李阿姨的焦虑。”他顿了顿,又问:“岚岚现在叫什么名字。” “叫孙繁君。” “哪几个字?” “繁若星辰,君子如兰。” “倒是像男孩的名字。” 许立说:“是孙叔叔取的,说是翻了好久的书,他希望岚岚前路光明,品行端正。” 杨嘉佑抱了抱许立,“你也别太难过,他们一家人很不容易,慢慢来。” “嗯。”许立敛住情绪,“那我先过去,你等我一会儿。” 许立朝单元楼走去,前方的路灯还坏了,草丛里冲出几条流浪狗,正在嬉戏玩闹。 这一次,李阿姨的门没有紧闭,铁纱窗门虚掩着,隐约听见屋内在播放新闻联播。 许立敲了敲门,没有着急进去,“李阿姨,我是许立,可以进来吗?” 李梅正在厨房洗碗,听见有声响,朝女儿喊了一声:“繁君,是不是有人来了?” 孙繁君放下手中的笔,朝门口走了过去,一抬头,呼吸凝滞了片刻。她抿了抿嘴唇,朝厨房奔过去,扒在门边上,怯怯地说:“妈妈,是……哥哥。” 李梅关上水龙头,眼里闪过一丝戒备,很快又变得湿润,“你去开门。” 孙繁君抱着李梅的手臂,“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我要跟妈妈一起。” 李梅红了眼眶,“你傻啊,跟着你哥能过好日子!” “我不去!”孙繁君闭了闭眼,眼泪淌下来,往卧室看了一眼,爸爸正坐在躺椅上看电视,“我要守着你和爸爸,守你们一辈子。” 李梅擦了擦手,掏出口袋里的纸巾,给女儿擦眼泪,“待会儿不许哭,免得你哥又担心。” “好。”孙繁君擦了擦脸颊,仰起头对妈妈笑:“那我去开门。” “去吧。”李梅同意了。 为了不让李阿姨产生心理负担,许立近几次去都不怎么买东西,这次想跟李阿姨好好聊一下。李阿姨不喜欢欠人情,非得立字条,还按了个手印。 孙繁君坐在一旁,给许立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就回房间了。 “繁君快中考了,后续有什么打算吗?”许立问。 李梅答:“她成绩不错,学习上的事倒是没让我们操心。” 许立点了点头,“之前面馆二楼的房子是你们的吗?” “是,”李梅语气很淡,“有什么问题吗?” 许立连忙说:“没什么问题,就是问一下。”他顿了顿:“那里环境比这里好,怎么搬家了。” “为什么搬家?”李梅不悦地扫了他一眼,赌气道:“还不是因为你要来抢孩子!” 许立很坦诚:“我不是来抢繁君的,我父母都去世了,繁君也是我在这个世界的亲人,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她过得好。您和孙叔叔养育了她这么多年,我怎么忍心让你们分离。” 李梅深呼一口气,没接话。 半晌,李梅才说了实话:“这里离繁君的学校近,我也方便做生意,小吃摊虽然比不上开面馆,好在早上客流量大,我还可以腾出时间,照顾她爸爸。” 许立听明白了,“李阿姨,您有什么困难及时联系我,不要怕麻烦。” “借你的钱,我们会还的。” 许立没有着急拒绝,声音很平静:“好,来日方长,不要有太大压力。” 眼看着快八点半了,李梅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帮她爸爸按摩腿。” 孙志坚出院时,医生叮嘱过,他要是想再站起来走路,要积极配合康复训练,按摩只是辅助。 许立点头,“那好,您先忙。” 李梅呼吸沉沉,直接进了卧室,再出来时发现许立已经走了,但桌上的字条没有拿走。 “繁君,把欠条送出去。”李梅抬了抬下巴,目光平静了一些。 孙繁君连忙放下手中的笔,接过妈妈手中的字条,匆匆扫了一眼,“会不会来不及了?” “怎么来不及,他刚走。”说着,李梅转身去看丈夫了。 “噢,”孙繁君连忙将字条放在口袋里,出门前听见妈妈嘱咐:“带个手电筒。” “好——” ‘哐啷’一声,铁门合上了,李梅叹了一口气,眉眼疲惫。 只要李阿姨肯见他,许立就觉得事情还有希望,远远地望过去,杨嘉佑等在路边,正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 “嘉佑。”许立偏头笑了笑,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杨嘉佑取下耳机,神情严肃,“怎么样?” “比之前好多了。”许立目光舒缓,“李阿姨没把我轰出去。” 杨嘉佑摸了摸他的脖颈,安慰他:“这很正常,你想想,要是我们家突然来了你的亲戚,扬言要认你这个亲人,不管说什么,我妈也不会答应的。”说到这里,杨嘉佑笑了,“别看我妈这人平时挺好说话的,真要以她那个脾气,估计得抄家伙揍人,其实我的脾气跟我妈有点像。” 许立也笑了,靠在杨嘉佑肩头,眼眶湿润,“我知道。” “我爸妈把你当儿子疼,你说说,多少钱能把你换走?” “嗯。”许立吸了吸鼻子,“我理解。” “还有我,”杨嘉佑稍微松开手,凝视着许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能答应你离开我。” 许立点头,心里舒服多了。 下一秒,没等许立反应过来,杨嘉佑已经吻住了他,贴着他的嘴唇说:“别压力太大,有我陪着你。” “嗯。”许立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许立下意识地回过头,“繁君?” 孙繁君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平静:“我妈妈说你忘拿东西了。”说着,她朝前走了几步,把欠条塞到许立手上,临走前还扫了杨嘉佑一眼。 许立怔在原地,看了看手中的字条,目光追随着妹妹。 杨嘉佑也顺着望了过去,笑了笑:“是跟你长得很像,像你小时候,尤其是眼睛。” 许立在想其他事,“她刚刚有没有看见?” “什么?” 许立回过头,“有没有看见我们接吻?” 杨嘉佑撇撇嘴,“好像看见了,”他有点不自在,“她刚刚还冲我瞪眼睛呢,跟你一样。” 许立笑出声,眉眼间忍不住有些担忧,“会不会吓到她了。” “应该不至于,”杨嘉佑神情郑重,“以后你再跟她好好解释。” 许立点了点头,仿佛记起一件事情:“嘉佑,我仔细回忆过,圣诞节那天我没听见‘在一起’那句话,应该是在听歌。” 提及耳机一事,杨嘉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谁让你非要听歌。” “我当时在听《Hotel California》,你之后不是要去加州吗,我就想别的去了。”许立声音很轻。 杨嘉佑沉默了。 许立抬起眼眸:“那天我们吵架,你真的把我吓到了。” “我记得你当时说很害怕我。”杨嘉佑面带歉意,摸了摸他的脸庞,“我很让你害怕吗?” 许立面容平静,点头又摇头,“我更害怕安抚不了你的情绪。” “如果不是因为你那句话,我不会那么生气。”杨嘉佑眼眸低垂,呼吸沉沉:“找不到你,我心急如焚,是我不好,当时还失手推了你……” “像一个猛兽。”许立笑了笑,还是抱紧了他。 杨嘉佑说:“就算我是猛兽,爪牙也是用来保护你,不是为了伤害你。”他松了松手,表情无辜地看着许立:“不过猛兽笨拙,偶尔会误伤你,还请你原谅我。” “我不怪你。”许立面色舒缓,“嘉佑,我了解你。只要你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杨嘉佑心下黯然,理解了许立的顾虑和后来为什么会默认亲昵,他的情绪缓和了些:“对了,你找到妹妹这件事,有机会还是要跟我爸妈说,他们是你的家人。” “我会的。”许立嘴角带着弧度,与杨嘉佑对视:“嘉佑,谢谢你。” 杨嘉佑凑近了些,呼吸温热:“说爱我,别说谢谢。” “好吧,爱你。”许立吻了吻杨嘉佑的唇。 杨嘉佑也跟着笑了。 第66章 振翅飞翔 许立之后找机会,跟杨嘉羽说了孙繁君是他亲妹妹的事情。 杨嘉羽瞪大了眼睛:“真的吗?”她惊叹道:“我是说她怎么跟你这么像。” “嘉羽,”许立目光舒缓,“要不是你,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岚岚。” “她叫岚岚吗?”杨嘉羽咬了一口冰淇淋,和许立坐在学校林荫道的排椅上,“我怎么记得她不叫这个名字。”她想了想,“好像,好像叫孙繁君来着。” “是,”许立点头,“孙繁君是她现在的名字。” 杨嘉羽吃到冰淇淋的脆皮筒,发出‘咔擦咔擦’的咀嚼声,腮帮子动了动,像一只进食的小仓鼠,“那她以后是不是可以经常来找我玩了?我之前还弹钢琴给她听。” 许立心里一暖,“应该是,但可能需要等一等。” “为什么?”杨嘉羽不解,“找到了自己的亲哥哥不是很开心吗?我哥哥马上要出国了,以后我要经常给他打电话,因为他走了,我好想他。” 许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说:“岚岚跟我分离太久了,跟现在的父母感情很深。” “噢,”杨嘉羽吃完了甜筒,卷着包装纸,偏头问:“那她叫你‘哥哥’吗?” 许立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失落。 杨嘉羽笑呵呵地说:“她以后肯定会叫。”她擦了擦手,“因为我以前也不叫你‘哥哥’,是熟悉了才喊‘哥哥’的。”看见许立好像不开心,杨嘉羽又说:“那我多喊你几声‘哥哥’。” 说着,她摇着他的手臂,笑容清澈:“哥哥,你笑一下。” 这一刻,许立恍然觉得岚岚和嘉羽的脸庞重叠了,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他的喉结动了动,终于露出笑容。 杨嘉羽给孙繁君留过联系方式,之后她真的给杨嘉羽打了电话,问她最近忙不忙。 杨嘉羽说:“不忙啊,你呢。” “我快考试了。” 杨嘉羽看着日历,已经六月初了,“那你好好加油,”她语气雀跃,强调道:“你肯定比我厉害。” 孙繁君在电话那端笑了笑,“我考完试来找你玩。” “好啊。”杨嘉羽一口答应了。 中考定在6月20日,南京一如往年的炎热,太阳热烘烘地烤着大地。 这时候许立和杨嘉佑已经本科毕业了,许立把学习用品放在师兄那里,大部分生活用品搬回了杨家。杨嘉佑说得没错,近十年的相处,已经让许立跟他们融为一体,没办法分离。 杨嘉羽还没放暑假,临近期末考试,她比较忙。孙繁君那天如约出现在琴房门口,让杨嘉羽开心了好半天:“考完了吧?” 孙繁君抿嘴笑了笑,“嗯。” “今天琴房有人排练,大概不能弹琴了。”杨嘉羽郁闷地说。 孙繁君却说:“没关系,今天不弹琴。” 杨嘉羽想起许立之前跟她说的话,跟孙繁君说起这件事。 “世界怎么这么小?”孙繁君显然有些惊讶,皱着眉头,“不过,你别跟他说我来找你玩。” “是因为你长得很像他,所以我才把照片给他看了呀。” 见孙繁君沉默不语,杨嘉羽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这个人很会保守秘密!” 孙繁君笑了,“嘉羽姐姐,谢谢你。” “叫‘毛毛姐姐’,”杨嘉羽偏头想了想,“我觉得‘毛毛’两个字好可爱,哈哈。”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顺着林荫道往前,光线明媚而炽热,穿过树梢,在水泥路上洒满光斑。 孙繁君想了想,“我哥哥……”,她顿了顿,“他好像是……” “是什么?”杨嘉羽有点不解。 “是——”孙繁君眉宇沉重,“好像是同性恋。” “什么是同性恋?”杨嘉羽也跟着皱眉毛,她没听说过这种事。 “就是,”孙繁君抬起头,“就是男生喜欢男生。” “哦,”杨嘉羽若有所思,“喜欢就喜欢啊,有谁规定男生不能喜欢男生吗?” 孙繁君被问住了,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杨嘉羽笑意舒缓,“我哥哥以前说过,‘有谁规定嘉羽一定要跟别人一样’,我觉得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可是大家都不这样。”孙繁君低着头,鞋尖蹭着鹅暖石。 “我也跟大家不一样啊,”杨嘉羽神情认真,“我小时候学习很费力,经常倒数,但我也在努力生活。” 孙繁君好像明白了什么,思索了片刻才说:“嘉羽姐姐,对不起,我之前不该说你有问题,我当时只是想让你离我远点。” “没关系,我不生气,因为我感觉你没有恶意。不怕你笑我,我小的时候离家出走,让大家伤心过,但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一直很包容我。”杨嘉羽笑了笑,又问:“那你呢,你为什么想让我远离你?”可能是因为哥哥杨嘉佑经常说话很直接,杨嘉羽没有那么玻璃心。 孙繁君望着杨嘉羽,眼里闪着泪光,“因为你活在光明里,好漂亮,好干净。”她哽咽着:“我好羡慕。” “你也好漂亮,好干净。”杨嘉羽伸手捋了捋她的短发,目光如水:“不是找到哥哥了吗?你也会活在光明里的。” “嗯。”孙繁君吸了吸鼻子,心里好受了一点,泪水却夺眶而出。 杨嘉羽指着不远处,“你想吃糖炒栗子吗?” “嗯?”孙繁君连忙擦干眼泪,很客气地说:“不用了。” 杨嘉羽耐心地说:“我小时候不开心就喜欢吃甜食。” 孙繁君笑了,“那好吧。” 两个人朝炒栗子的店铺走过去,这时候她们已经出校门了。杨嘉羽买了两袋糖炒栗子,和孙繁君一人一袋,两个人边走边吃。 直到孙繁君上了公交车,坐在靠窗的位置跟她挥手告别:“毛毛姐姐,你快回去吧。” 杨嘉羽也挥了挥手,很开心:“好。” 刚准备往回走,向邵阳的电话打来了:“刚下课就没看见你,去哪里了?” 杨嘉羽环视四周,“嗯……在校门口。” “我来找你。”向邵阳语气舒缓。 没过多久,杨嘉羽远远地看见了向邵阳,穿了件白色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卡其色的休闲裤,人看上去很休闲。 “怎么买了这么多糖炒栗子?” “我喜欢吃。”杨嘉羽忍不住笑了,心跳有点快。 向邵阳伸出手,“我帮你剥。” 两个人并肩往前,杨嘉羽还时不时说话:“你也吃啊。” 可能是受杨嘉羽的影响,孙繁君对许立没有那么排斥了,能够正常相处。 许立还跟杨嘉佑聊过,“我想把之前那套房子卖了。” “卖了干嘛?”杨嘉佑皱眉,“现在房价涨上来了,再买三居室很贵。” 许立说:“我之前问过李阿姨,他们原来买了一套房子,就在之前的面馆二楼,但面积很小,只有五十多平米。” “那你可以让他们住你之前的房子。” 许立摇了摇头,“那个房子记忆太沉重了,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在想,奶奶也许不是午睡忘了关煤气,是知道岚岚丢了,很内疚。” “你别乱想,都过去这么久了。”杨嘉佑抱住他,轻声安慰着:“如果是这样,想卖就卖吧。” “换个两居室,让孙叔叔他们住,那套50多平米的房子出租,还能收点房租。岚岚以后上高中了,需要稳定的生活环境。” “那你呢?” “剩下的钱,我存下来,将来留着岚岚上学,缓解李阿姨他们的压力。”许立语气平静,笑了笑:“我不要紧啊,读研可以住校,以后毕业找到工作,还担心没地方住吗?” 杨嘉佑很心疼,手臂收紧了一些:“不是还有我吗?” 许立蹭了蹭杨嘉佑的脸颊,开玩笑:“那我们住哪里?大桥底下?” 杨嘉佑笑了,顺着他的话说:“那我捡垃圾。”他顿了顿,目光狡黠,“捡垃圾给你吃。” “我不要。”许立凑在杨嘉佑耳畔,“我不吃垃圾,我要吃猪,嘉佑就是猪,哈哈。” “你又骂我。”杨嘉佑捏了捏他的脸。 “我没有骂你。” “你把我跟垃圾放一块儿说,不是骂我吗?” “是你先说要捡垃圾给吃我。”许立闷闷不乐。 杨嘉佑笑出声,“我跟你开玩笑,怎么可能发生呢,以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往后还有好日子。” 许立点了点头,笑得很开心,“嗯。” “岚岚还小,如果换了两居室,房子要写你的名字。”杨嘉佑强调道,“也许听起来不近人情,但任何善意都要需要注意分寸,否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知道。”许立听进去了,“你什么时候出发?住宿家庭找好了吗?” 杨嘉佑语气平缓:“6月底,都安顿好了。” “要给我写明信片。” “好。” “不许看金发美女。” “嗯。”杨嘉佑吻了吻许立。 “也不许喜欢其他男生。” 说到这里,杨嘉佑忍不住蹙眉:“我说出来你别不信,我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真的。” “切,”许立不以为然,“你总是道貌岸然。” “我怎么道貌岸然了,我是喜欢你,不是喜欢男人。” “哦。”许立心里甜甜的,“你之前还对同性恋那么大意见。” 杨嘉佑翻了个白眼,赌气道:“我爱对谁有意见,就对谁有意见,你管得着么。” 许立知道他是说气话,笑着转移了话题:“这次出国,肯定会见到不少之前的高中同学,”他深呼一口气,语气很欣慰:“嘉佑,你属于更大的世界,应该振翅飞翔。” “你也是啊,别那么丧气。出国读书只是一种选择,不管在哪里读书,归根到底还是要自己想明白,勇敢地往前探索。”杨嘉佑摸着他的后脑勺,“你也要好好儿的。” “我会的。”许立保证道。 杨嘉佑正式离行时,全家人去送他,杨嘉羽还带了好多自己爱吃的零食,在机场大厅抱着哥哥不肯松手,明明不想哭,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哥哥,你要经常给我打电话。” 杨嘉佑摸着妹妹的头发,“我会的。” “我以后去找你玩,要吃巨无霸。” “好,哥哥给你买。” “哥哥,我现在很坚强了,你别老是担心我。”杨嘉羽吸了吸鼻子,尽量控制住情绪。 “我知道,”杨嘉佑语气舒缓,眼眶微热,“我们嘉羽,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人。” “嗯。”杨嘉羽连忙点头,笑中带泪。 父母也拥抱了他,到最后剩下许立了,杨嘉佑张开双臂,抱住许立,在他耳旁悄声说:“等我。” “好。”许立笑了笑,目光很温柔。 目送杨嘉佑过安检,许立看着他背影挺阔,身穿黑色T恤,推着箱子往前。视线模糊中,许立看见杨嘉佑回过头,面容英俊而桀骜,目光在许立身上停留了一下,很快便朝家人挥了挥。 伴着飞机的轰鸣声,渐渐驶离地面,抬起头才发现天空一碧如洗,夏日明朗依旧,温热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人心口柔软。杨嘉羽的连衣裙轻轻摇曳,看着不远处,“爸爸、妈妈,邵阳来了。” 徐瑛古怪地瞧了女儿一眼,“你怎么不早点让人家来?嘉佑都没见过他呢。” 杨嘉羽有点不好意思,一紧张就开始结巴,“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徐瑛问。 “因为邵阳说,不想打扰我们。” 第67章 爱如长风 杨振华朝不远处看了一眼,语气很温和,揽住妻子的肩膀,“好了,孩子们有孩子们的考虑。” 徐瑛这才笑了笑。 杨振华夫妇之前见过向邵阳,跟他坦诚地说过杨嘉羽的情况。 “叔叔只是不希望给你带来困扰,说实话,我和她妈妈已经做好了照顾她一生的准备。” 向邵阳眉眼温和,“其实嘉羽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脆弱,很多事情,她心里都明白。”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只是有时候小孩子气。” “你父母介意吗?” 向邵阳答:“他们很尊重我的决定。” 杨振华呼吸沉沉,“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向邵阳说:“叔叔阿姨,时间会证明一切。” 知晓向邵阳的基本情况后,杨振华对这个年轻人还算放心,他特意来接杨嘉羽,杨振华也不忍心打扰,见女儿有些踟躇,“嘉羽,去吧,到学校后给我和妈妈发个短信。” 杨嘉羽抿嘴一笑,还抱了抱妈妈:“我晚上回家吃饭。” “好了,你快去,别让人家久等。” 看见杨嘉羽也找了幸福,许立心里十分宽慰。 九月份以后,许立正式步入研究生阶段,平时生活简单而忙碌,有空时他会陪李阿姨他们,问岚岚的学习情况。孙叔叔的身体在逐渐恢复,已经可以扶着墙走了,尽管不比从前,生活能够自理,还是减轻了李阿姨的负担。 哪怕是亲情,也需要时间呵护。 孙繁君少时历经磨难,比一般的女孩要内向,过了好长时间才接受自己还有哥哥的事实。 偶尔她也会去南京大学玩,许立带着她逛校园,陪她一起吃饭、散步、聊聊今后的打算。 圣诞节时,杨嘉佑寄了国际快递回来,收件人是妹妹杨嘉羽,里面有三份信件,一份是写给许立的,一份是杨嘉羽的,另一份封口的信封上写着‘给爸爸、妈妈’。 杨嘉佑还特意打电话跟妹妹说:“信要先给爸爸看,你不忙的时候,再把东西给许立。” 杨嘉羽‘嗯’了一声,“哥哥你给我写的什么啊,”她有点不满:“我的信最薄。” “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杨嘉羽不太高兴:“哥哥,你从小到大都没有给我写过贺卡。” 杨嘉佑笑了,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简明扼要地说:“总之,先把信放在爸爸书房,让爸爸先看,然后是妈妈,要留意爸妈的反应,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杨嘉羽很乖地说。 这天周末时,父母都在家,杨嘉羽按照哥哥的要求,将信件放在爸爸的书桌上。 杨振华倒了一杯茶进来,“哎,嘉羽,你怎么来了。” 杨嘉羽指了指桌面:“哥哥给你和妈妈的信。” 听见书房的谈话声,徐瑛推开门,“什么信啊,我也看看。” 杨嘉羽连忙拦住妈妈,“哥哥说了,要爸爸先看,然后你再看。” “这么神秘啊。”徐瑛笑了笑,聊起儿子,他出国不过半年,感觉像过了很久一样,眼眶有些湿润,“我不能和爸爸一起看吗?” 杨嘉羽回过头,见爸爸已经开始拆信了,语气很坚定:“不能,哥哥说了。” 徐瑛只好作罢,伸手刮了刮女儿的鼻子,“你什么时候对哥哥的话,这么言听计从了。” “他是我哥哥!”杨嘉羽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信使呢!” 杨振华还没打开信纸,听见妻子和女儿的对话,忍不住笑了,“行吧,我先看看。” 杨嘉羽把书房的门关了,室内一片宁静。 信纸是对折的,有点厚,杨振华将信展开,儿子熟悉的字迹展现在面前—— 爸爸、妈妈: 展信佳! 当您看见这封信时,我已顺利入学斯坦福,生活上基本安顿好了。 离家不过数月,感觉像过了很久一样。您和妈妈的身体好吗?外公外婆怎么样?您平时工作注意劳逸结合,少饮浓茶,以免影响睡眠质量。十二月份天气转凉,加州偶尔下雨,最近多云转间歇性多云,最低气温降至0°,南京应该也降温了,您和妈妈要注意保暖。 我在学校一切都好。斯坦福位于加州旧金山湾区南部,校园开阔,没有围墙,为了方便上下课,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校园内建筑恢宏,还有不少罗马建筑元素。天气晴朗时,加州阳光和煦,照得红瓦屋顶发亮,从Green图书馆能眺望胡佛塔。如果想去洛杉矶,开一个小时的车就能到。吃的还可以,食堂是自助餐,我有时会单点虾仁炒饭,但也会注意荤素搭配,赛百味快餐店还行。 研究生期间较忙,同课题组有一个中国人,整体学术氛围不错。课程种类繁多,选择也比较自由,课后作业比国内要难一点。斯坦福是综合性大学,来到这里,见到了更加优秀的同龄人,忙起来的时候也会熬夜,但对知识的探索欲与解决问题后的成就感,不断敦促我往前。 CS专业对课后作业要求较高,每周得达到50个小时的量。学校位于硅谷,商业气息浓郁,但也能静得下心读书,关键还是看自己。课程不会强制性必修,有很多细分,精修看自己的喜好。我最喜欢这里的一点是,不少学习内容涉及到交叉学科,能与不同专业的优秀同学共同学习,意识到自己的薄弱环节。 尽管研究生生活刚刚开始,我对自己的规划还是先潜下心读书,因为我对学术和创业都没有极端的执念。我记得以前您跟我说过,这是一个需要终生学习的时代。 除去忙于学习,学校还有丰富的课余活动,不过我比较忙,去得少。上次去主运动场看了一场足球比赛,场面很震撼,观众席清一色的火红T恤,那是斯坦福的标志性短袖。上周斯坦福与伯克利的比赛很精彩,如果早几年,说不定我对足球还有狂热的喜爱。 以前读初中时,我每天都要踢球到很晚,不消耗完精力,就浑身不自在。怎么随着年龄的增长,好像更喜欢独自前行。那天赛场上呐喊声沸腾,我想起祖国,想起母校,还有一路读书的老师和同学们。 在这里渐渐感受到中西方教育理念的差异,总得来说,各有所长。斯坦福的校训是一句德文:Die Luft der Freiheit weht,意思是自由之风劲吹。这种理念确实渗透在平时的学习和生活中,学生拥有更加包容而多元化的选择。但自由越多,也意味着越需要自律。 以前我在学习上没感觉到吃力,现在见到更多优秀的同龄人,会时常感觉智商被碾压,不过我有韧性,没那么容易认输和放弃。 有时候我也会思考‘自由’的含义,比如真正的自由是否一定要异于常人。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我很久,幸好我已找到了心中答案,想借今天这样的机会,跟您和妈妈沟通一番。 因此,请您一定要把这封信看完,看到最后一个字。 小时候,嘉羽情况特殊,在学习上很吃力,妈妈压力很大。在我13岁之前,我和妹妹经常吵架,十几岁时,我很想离家出走。按理说,您和妈妈的婚姻很稳定,咱们家里各方面都挺好,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很孤单,觉得不被理解和接纳。后来才想明白了,以三口之家为例,一个幸福的小孩肯定需要三种爱——爸爸的爱,妈妈的爱,爸爸妈妈相爱的爱。因为爱是流动的,像溪流一样穿梭于家庭成员之间。但嘉羽在学习上表现出吃力以后,我觉得我们家的溪流静止了。 我感受不到那种流动的爱,您很忙,妈妈很焦虑,妹妹很痛苦,我也很孤单。是许立出现以后,我才重新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因为他的存在,我和妹妹之间的关系得到缓冲,分散了妈妈的注意力,爸爸可以安心工作,同时给了我喘气的空间。那时我才意识到,我不是想要离开,是内心深处渴望被爱,渴望拥抱和理解。 许立常说:嘉佑,你好爱哭。 我好像是很爱哭,被妈妈砸筷子、跟妈妈吵架、被妹妹数落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落泪,还把房门关得震天响。幸好爸爸您经常安抚我的情绪,但成长始终是孤独的,很多感受难以用语言表达,正如信息传递总是不可避免地打折扣,有些感情很难被理解。 不说旁人,就连我自己曾经也不能理解和接受。 让我想想该怎么描述—— 爸爸您从来没有笑过我的眼泪,也很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样的话。时至今日,我才理解您的用心,因为男孩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如果觉得悲伤,为什么不可以流眼泪? 但是许立不会流眼泪,13岁时,他是一个不会哭泣的小孩,他没有眼泪,也没有期待。我常常觉得他很奇怪,明明那么难受,他为什么不表现出来,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之前跟他大吵了一架,因为我不喜欢他那么隐忍,把自己藏在角落,就好像光芒不曾属于他一样。 可是想到他的成长经历,我渐渐理解了,原来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和嘉羽那么幸运——疼了有人抱,哭了有人哄,或者怕苦就吃糖。许立没有很多糖,自然不爱吃糖,他还会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怕蛀牙,就说自己不喜欢吃糖。 小时候第一次见他时,我对他充满敌意,觉得他抢了我为数不多的关注。但他好像从来没有因为我的敌意而生气,他是一个很宽容的人,久而久之,我就情不自禁地想对他好。 因为爸爸曾经跟我说过:我们不能成为一个残忍的人。 这句话我一直铭记于心,所以踢球时我喊他,吃饭时喊他,在意他的成绩排名,远多于在意自己。他虽然是个闷葫芦,但很争气,也很执着,一直在努力。 他常说他在追赶我,后来我认真想了一下,为了让他能持之以恒地追赶我,我比以前更努力了,这也是我本科期间一直在为出国留学做准备的原因。因为我开始意识到,我的成绩,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许立息息相关。 只要我还跑在前面,许立就不会轻易放弃。 我跟他分享了较为完整的成长经历,一起打过架,一起挨罚,一起打球,他像我的左右手,不,应该说他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看着他过得不好,我会担心,会难受,比自己受伤还要痛苦。这份感情很沉甸,难以用某个标签概括,因为任何标签,用来概括我和许立之间的感情,都不可避免地变得单薄、浅显。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概括,我认为那是‘爱’。 爱是什么,爱是喝可乐需要冰镇,吃薯条要蘸番茄酱,骑自行时要按铃铛。当然,可乐也可以不用冰镇,薯条还可以蘸草莓酱,自行车有时候没有铃铛。不过没有这些天然的搭配,好像就差点了意思,觉得人生不够圆满了。就像用生姜煮可乐,可乐完全失去了二氧化碳气体,可乐不再是原来的可乐,是生姜的可乐。 正是因为这样的感受,我想跟许立一起分享接下来的人生。 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很幸福,我想他也是。 也许不同于其他人的婚姻观念,也让您和妈妈觉得难以接受,或者让嘉羽很震惊。但我跟嘉羽聊过,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相反,给了我太多的包容和接纳,我很感谢妹妹。 写这封信时,我很犹豫,这是我写的第十次手稿,因为怎么写,都怕伤害到您和妈妈。我很为难,也很煎熬,因为我和许立,想得到您和妈妈的认可与祝福。 我想过,您可能会问:嘉佑,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爸爸,我想说,我已经想清楚了。 在无数个相伴成长的瞬间,在之前许立因为找妹妹许岚,消失的那28个小时,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的人生里不能没有他。 成长中总有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但扪心自问,其实在爸妈的照顾下,我过得很幸福,我拥有健全的人格。许立虽然年少失孤,由于我们在陪伴他,他的人格也是独立的,甚至有很强的自尊心。 因此,这个决定,并不是我们双方的冲动之举。 如果您和妈妈不同意,那也没有关系,余生漫长,我还是会尽我所能陪伴家人。 我是爸妈的儿子,是嘉羽的哥哥,除去成为自己,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承担其他角色。因为留学而产生距离,其实也是我和许立之间的考验。尽管人性经不起考验,但真正的人生往往需要砥砺前行,‘自由之风劲吹’是好,同时自由和阳光需要付出代价。 I want pay for it! 因为我和许立曾经约定过,我们要成为优秀的普通人。 写到这里,不知爸爸您是什么感受,有没有觉得为难,如果觉得难过,请允许我说一句抱歉。我想起很久以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的一句话,不知此刻的信息传达是否有打折扣。 盼复! 愿您和妈妈、妹妹一切都好。 儿子:杨嘉佑 写于加州 第68章 想不想我 杨振华的手腕有些发颤,时间好像一下子静止了。 良久,书房的门响了响,是妻子徐瑛:“振华,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杨振华清了清嗓子。 徐瑛见丈夫神情专注,眉眼凝结着情绪,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可以看信了。” 杨振华回过神来,将信件堆叠,敛住情绪,笑了笑,不答反问:“你可以帮我倒杯茶吗?” “怎么了?”徐瑛皱眉,“这还没喝完呢。” “能不能重新倒一杯?”杨振华眉眼舒缓,语气很温和:“麻烦你一趟。” 听见丈夫这么说,徐瑛才笑了笑,“那好,我很快就回来,我要看信。” 没过多久,徐瑛把茶杯放在书桌上,见丈夫用掌心压着信,她伸出手:“把信给我。” 杨振华眼眶温热,“在看这封信之前,我想跟你说两句话。” “什么?”徐瑛偏头去看,“有这么神秘吗?嘉羽拦着我看,你也拦着我。” “嘉佑写得很认真,态度很诚恳,不管你看完是什么感受,先不要着急指责他,行不行?” 徐瑛心跳加快,眉眼关切:“他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他很优秀,也很执着,而且很有担当。”杨振华手指交叠,“其实我也觉得突然,不过看完了以后,觉得好像理解了他一些,只是还需要时间来接受。” 徐瑛拍着心口,“我还以为发生什么意外了。” “那行,”杨振华站起身,将信递到妻子手上,“你可能要花一点时间来消化情绪,不过没关系,如果渴了就喝点茶。” 徐瑛拿着信,“什么啊?不是你让我给你倒的吗?” 杨振华吻了吻妻子的额头,“我怕你哭,补充一点水分。” 徐瑛古怪地瞧了丈夫一眼,没有放在心上,开始读儿子的信了。 这天下午,杨嘉羽难得地在家独自练琴,爸爸从书房出来以后,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看书,眉眼有些沉重。哥哥一走,家里显得好空,杨嘉羽记起哥哥说的话,不管怎么样,她要留意爸妈的反应。 但奇怪的是,晚餐如常,并没有什么反常现象,杨嘉羽只是注意到妈妈眼眶发红。不过爸爸倒是一如既往,表情舒缓,还给她榨果汁喝。 杨嘉羽还想回去拆自己那封信,吃完饭就回学校了。 没过多久,哥哥给发微信问她:“怎么样?” 杨嘉羽说:“没有怎么样,很平静。” 杨嘉佑发了一条语音过来:“爸妈没有问其他的吗?” “没有,”杨嘉羽边走边说:“妈妈好像哭过,不过也没有发脾气。” 杨嘉佑发了个感谢的表情包,又说:“快回去看你那封信,然后把笔记本电脑打开。” 杨嘉羽顾不上那么多,直接跑向宿舍,但是一拆开信,她差点气晕了。 孟如筠正在敷面膜,见她哭丧着脸:“怎么了?” “你看看,这是什么臭哥哥!他心里根本没有我。”杨嘉羽差点把信扔了。 孟如筠凑近了一些,“嘉羽,这是个网址,你要访问。” “什么网址?好没劲,不是说要给我写贺卡吗?连个圣诞礼物也没有。”杨嘉羽气鼓鼓地说。 孟如筠笑出声,“你点击进去看看嘛,你哥哥远在美国,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给你发网址。” 这么说着,杨嘉羽闭了闭眼,忍着怒气输入网址,敲下Enter键的一瞬,屏幕突然黑了,把杨嘉羽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鬼网址?” 孟如筠眯了眯眼,“哦,是初始界面。” 随着进度条滑动,孟如筠说:“嘉羽,你哥哥为你做了一个网站,上面记录你从小到大的照片。” 杨嘉羽凑近了一些,这才发现网址是‘my dear sister jiayu.com’,她有点高兴,又不想表现出来:“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本来就是学计算机的。” “但他设置好了,这个网站访问有权限。” “什么权限,我看不懂。”杨嘉羽翻了个白眼。 “你等一下,我先去洗个脸。”孟如筠仰着脖子,往洗手池走去。 杨嘉羽催促着:“如筠,你快点——” 过了一会儿,孟如筠回来了,边擦脸边说:“这不是吗?这个网站只有你、你哥哥,还有一个叫Xuli的用户可以访问,这不是有访问记录吗?” 杨嘉羽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凑近一看,发现了一张电子贺卡,樱花背景图,圣诞树在屏幕上漂移,页面上写了一句话:“祝我们嘉羽——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女孩,圣诞节快乐!” 孟如筠推了推她的肩膀,“嘉羽,你太幸福了吧,有这样一个私密的网站。” 幸福来得太突然,杨嘉羽一时失语。 另外两位室友还没回来,杨嘉羽想了想才问:“如筠,你之前怎么不和我说呀,我哥哥喜欢许立哥哥。”孟如筠是后来才跟她讲,有一次演出时,看见杨嘉佑亲吻许立的手背。 孟如筠问:“怎么了?” “今天爸妈看了哥哥写的信,我虽然没有看,但是觉得哥哥应该跟爸妈说了,我妈妈还哭了。” 孟如筠坐在她身边,“我跟你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还容易干扰到你的选择。” 杨嘉羽耸了耸肩,“我没有做什么选择,他是我哥哥,他做什么我都支持,当然,不能做坏事。” “你哥哥也好幸福,有你这样的妹妹。” 杨嘉羽仰起脸笑了。 现在她也学会处理人际关系了,既能保护自己,又不过分依赖孟如筠。 之后杨嘉羽把属于许立的那份信交给他,正巧碰见孙繁君,许立带着她去图书馆做作业。 临近傍晚时,三个人在学校食堂吃饭,杨嘉羽一直在帮孙繁君夹菜:“你多吃一点。” 许立给杨嘉羽倒饮料,笑着说:“嘉羽长大了。” 杨嘉羽说:“她现在是最小的,我哥哥以前也是这么照顾我的。我妈妈还说,这个年纪要多吃饭,要长高一点。”说着,她抬了抬下巴,“是不是?” 孙繁君在一旁抿嘴笑了,她和许立的关系正在缓解,随着许立的陪伴,孙繁君才逐渐信任他。 虽然孙繁君还是不习惯喊许立‘哥哥’,至少许立喊她‘岚岚’的时候,她不会反感。 少时错失的岁月,随着陪伴,让亲情在逐渐缓和。 其实这样挺好的,在户口本上,孙繁君还是孙志坚夫妇的女儿,也不枉他们养育了妹妹这么多年。兄妹二人相处时,许立喊她‘岚岚’,也算是寻求到心中的慰藉。 可能是由于学业繁忙,杨嘉佑一年多都没有回国,但他经常给许立发邮件,聊起学习和生活,也常说:等着你来。 次年春节时,杨嘉佑回国休息一周,之前他写信跟父母坦诚地聊过,让妈妈心里至少有个缓冲。远距离化解了不少尴尬和突兀,就连一起吃年夜饭时,徐瑛也没有刻意提这件事。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给许立夹菜,只是看许立的眼神,更深切了几分。 大年三十晚上,小区上空燃起烟花,一朵朵开在夜空中,璀璨夺目。 杨嘉佑和许立在院子里聊天,“岚岚呢?” 许立说:“跟李阿姨他们一起过年。” “孙叔叔身体好点没。” “好多了。” “你呢?”杨嘉佑问。 “我?”许立怔了怔,“还行。” “有没有想我。” 许立不说话。 黑暗中,杨嘉佑从许立身后抱住他,握住他的手,“我爸妈好像渐渐接受了。” 许立吸了吸鼻子,心里有点难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别哭,”杨嘉佑吻他的眼睛,“想我了,就直接来找我。” 许立敛住情绪,“可能还要再等一等,我得看着岚岚上了大学才能放心。” “那也挺快的,岚岚不是已经高三了吗?”杨嘉佑吻了吻许立的脸颊,“我一直没跟你说,去年我申请读博士了。” 许立笑了笑,“真好。”他想了想又问:“还要几年?” “如果顺利的话,还得两年才能博士毕业。” “压力很大吧,”许立握住杨嘉佑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国外科研压力大,很多博士生抑郁。” “我还好,正面应对就行了,目前课题还算顺利。”杨嘉佑呼吸沉沉,“这样也好,忙起来我就不会那么想你。” 许立反手摸了摸杨嘉佑耳垂,问:“嘉佑,你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是什么?” “是什么?” “想你。” 杨嘉佑笑出声,亲吻许立的手心:“今天吃糖了?嘴这么甜。” 许立笑着不说话。 黑暗中,杨嘉佑问:“明信片收到了吗?” “收到了。” “我帅不帅。” “切。” “你切什么切。” 许立嘟囔着:“你好肉麻,还叫我‘立立’。” “我爱你,想叫你什么,就叫你什么。” “你好不讲道理。” “讲道理能追到你吗?” “我自己会跑来见你的,”许立转过身,吻了吻杨嘉佑,与他呼吸相抵,“那好吧,你叫我‘立立’吧,我忍一忍,习惯了就不会觉得肉麻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后来杨振华夫妇一起去了趟美国,只是这次恰逢许立硕士毕业答辩,他没空一同前行。 杨嘉羽如愿吃到了巨无霸,连连摆手:“我吃不完了,真的吃不完了。” 一家人相视而笑。 徐瑛回国后,单独喊许立回家吃饭,没有聊什么敏感的话题,只是给了许立一把钥匙:“嘉佑现在一个人住,钥匙我就放在你那里。” 许立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心里很感动。 孙繁君后来考上了东南大学,许立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她常说:“你不要老放心不下我,我现在都大一了,过得挺好的,什么都会做。” “钱不够用跟我说。”许立还是放心不下。 孙繁君笑了笑:“够用的,妈妈现在开了小吃店,生意很不错,爸爸的身体也在恢复。”说到这里,她看着许立,声音很轻:“哥哥,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听见‘哥哥’两个字,许立心里涌起一阵暖流,竟然有些失语。 “你平时工作那么忙,这次好不容易有年假,去看看嘉佑哥哥吧。”孙繁君笑容明晰。 许立还想说什么,孙繁君连忙推着他往客厅走,“吃饭吧。” 李阿姨今天炒了不少菜,轻轻拍女儿的手:“去洗手。” 在哥哥的帮助下,孙繁君和父母现在住着一套两居室,八十多平米,对一家三口来说,能满足日常需求。 许立硕士毕业以后,直接工作了,在一家国企担任电气工程师,研发岗,薪水不错。他平时住单位的宿舍,生活还算方便,周末他经常陪杨叔叔、徐阿姨一起吃饭,问他们的身体状况。 这次知道许立有近两周的假期,要去美国看杨嘉佑,徐瑛准备了一大堆东西,“嘉佑挑食,平时这些调料在国外不好买,正好一起带过去。” 杨嘉羽在一旁皱眉:“妈妈,这么多东西,许立哥哥怎么拿得了。” 徐瑛说:“哪里多了,等真正用的时候,才觉得少了呢。” 杨振华在一旁帮忙收拾旅行箱,拍了拍许立的肩膀:“听妈妈的。” 这话说得许立一愣,泪意顿时涌上心头。 徐瑛眼眶潮红,竭力保持声音平稳,“我能怎么办?还不得由着你们。” 一家人会心一笑,空气里涌动着暖意。 徐瑛跟许立再三交代道:“地址我发到你手机上了,嘉佑知道你的航班,到了旧金山机场,他会去接你的。” “好,我知道了。”许立抱了抱徐阿姨,竭力克制住情绪,想让他们开心一点。 第69章 我男朋友 “到了那边给我们报个平安。”徐瑛嘱咐道。 “会的。”许立笑着保证。 临行前,许立还得回一趟自己住的地方,7月份南京正值盛夏,加州气温也挺高,这次要去两周,得带几件换洗的衣物。李阿姨还送了一包酥饼给许立:“拿着,都是特色小吃,出了国不比在国内,任何点心都是一份牵挂。” 就这样,许立带着家人们满满的爱意,踏上了去美国的航班。 杨嘉佑住的地方并不难找,许立到的时候有点晚,临近夜里十二点。这是一栋独立的房子,许立之前听徐阿姨说,杨嘉佑不想花太多钱,找了住宿家庭,房东是他导师的老朋友,屋子空了很久,他就搬过来住了。 顺着楼梯往上,屋子里没有人,杨嘉佑今天不在家,应该有其他事要忙。 许立把旅行箱搬到二楼,依次推门看了看,主卧铺着防尘布,次卧也很宽敞,床铺整洁,床头柜上还放着杨嘉佑硕士毕业的纪念照。这应该是杨嘉佑的房间。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许立有点累,匆匆洗漱后在杨嘉佑房间睡着了。 杨嘉佑凌晨四点多才回来,他昨天跟课题组的同学一起庆祝博士师兄毕业,嗨到很晚,头昏脑涨地回到家,闷头就睡。隔天早上被闹钟吵醒,听铃声好像不是他的手机,床头柜上也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他眯着眼,手往被子里探,摸到了一个温热的身体,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有个男人睡在他身边,正背对着他,睡得正沉。 杨嘉佑头痛万分,竭力思索昨晚发生的一切,他从来没有带人回家的习惯,他想了想,觉得很不对劲,朝被子撒气,踹了被子一脚,一早上又火冒三丈:“这他妈谁啊?搞得老子像个同性恋一样!” 这人没应声,杨嘉佑更生气了。 直到凑近了一些,杨嘉佑简直呼吸不过来,按着心口,劫后余生地说:“噢……这他妈是立立啊。”说着,他闭了闭眼:“握草!吓死了!”他昨天喝得有点多,拍了拍脑袋,清醒了不少,摇晃许立的手臂,愁眉苦脸地说:“你不是说今天下午才到吗?” 许立闭着眼,皱眉嘟囔了一句:“好吵。”说着,用被子捂住脑袋。 “好好好。”杨嘉佑连忙让开了一点,生怕吵到了许立,“你先睡,我去做早饭。” 出了房间,他还不忘吐槽:“我靠,惊喜变惊吓,老子魂儿都没了!” 临近晌午时许立才醒了,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看见单人沙发上的牛仔裤,“嘉佑?” 没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推开,杨嘉佑凑近了一点,摸了摸许立的脸:“哎,醒醒,起来吃点东西。” 许立睁开眼,看到杨嘉佑英朗的五官,整个人好像比上次见面更成熟、更稳重了一些。许立情不自禁地笑了,用被子缓缓盖住自己的脸。 “哎——”杨嘉佑简直一口气提不上来,“你干什么,还赖床,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被子动了动,是许立在里面偷笑。 杨嘉佑爬上床,跨坐在被面上,扒拉着被子,“你自己说说,为什么要吓我。” 许立笑着要躲开,此时他正睡眼惺忪,头发蓬松,脸庞白净,直到躲无可躲,他才觑了杨嘉佑一眼,小声说:“机票临时打折,我就提前来了。” “你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杨嘉佑呼吸急促,不想跟他一般计较,只是问:“你不是只有两周的假吗?怎么提前到了?” 许立说:“我领导人很好,知道我平时经常加班,也不请假,特意多批了两天。” “行行行,”杨嘉佑语气放轻了一些,“饿不饿?” “有点。”说着,许立的肚子响了响。 杨嘉佑心里不解气,伸手去挠许立的痒痒,许立笑得喘不过气,在被子里乱动,连连求饶道:“嘉佑,我错了……” 听见他这么说,杨嘉佑的脸色才好了一点,探身吻了吻许立的额头:“好了,我原谅你,你快点起来,空腹睡觉对身体不好。” 许立打了个哈欠,朝杨嘉佑伸出手,“抱。” “自己起来。” 许立翻了个白眼,很不高兴地别过脸。 杨嘉佑只好凑上前,许立见况连忙抱住杨嘉佑的脖子,凑在他耳旁笑:“你以为我是谁?你早上说话我都听见了。”说着,捏着他的脸:“你不是同性恋吗?” “我喜欢你,不喜欢男人,有什么问题吗?”杨嘉佑掐了掐许立的腰,“谁睡我旁边?你还好意思提?” 许立笑了,不忍心跟他斗嘴,站直了身体,往洗手间走,“今天怎么安排?” 杨嘉佑倚在门槛上,“怎么安排?你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 许立刷着牙,嘴里全是泡沫,吐字不清地说:“我怎么打乱计划了,我这是,”他喝了一口水,咕噜了两下,“我这是在创造计划。” 杨嘉佑双手环胸,忍不住笑了,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洗漱完毕后,许立换了新的T恤,下楼时发现杨嘉佑做的午餐,两块煎牛排,一盆蔬菜沙拉,还有土豆泥。许立扫了土豆一眼,轻轻‘咻’了一声,“我不喜欢吃土豆。” “你还挺挑剔?”杨嘉佑坐在他对面,伸直了腿,碰了碰许立的脚踝,“有的吃就不错了,我就这个手艺。” 许立吃着冷牛排,好像想起什么,“哎?我们晚上煮火锅吧,徐阿姨打包了不少火锅底料。” “你不早说?”杨嘉佑喝了一口果汁,“早说我去超市买食材,现在不早不晚,先垫垫肚子吧。” 这么说着,俩人应付了午餐,许立打开旅行箱,一件一件地交代着:“这是常用的调料,还有好几瓶老干妈。这个是麻辣香锅底料,还有炒小龙虾的,李阿姨还给你带了桃酥饼,嘉羽说这个虾棒很好吃,还有……” 杨嘉佑弯腰看着箱子,偏着头问:“他们都给我带了东西,你给我带了什么?嗯?” 视线交织,空气骤然变得密不透风,许立蹲在箱子面前,脚上穿着凉拖鞋,脚趾头不自在地动了动,想了想才说:“我把自己带来了。” 杨嘉佑揉了揉他的头发,鼻息处透着笑意,他现在渐渐感受到了,随着俩人关系被父母认可,岚岚的生活也步入正轨,许立会表达真实的情感了。 由于计划被打乱,杨嘉佑原本想跟许立外出就餐也取消了,俩人商量着,决定下午一起去趟超市,晚上煮火锅,庆祝一下见面。下午四点多时,俩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杨嘉佑开始归整食材,陆续将食物放在冰箱。 许立在一旁剥橘子吃,问:“房东不回来了吗?” 杨嘉佑关上冷冻层的抽屉:“他两个月过来一次,是个酷爱旅行的人。” 许立喂了一瓣橘子给杨嘉佑,他却眉毛直皱:“好酸。” “酸也要吃掉。”许立捏了捏他的耳朵。 正说着,杨嘉佑的电话响了,他关了水龙头,走到客厅讲电话。 许立隐约听见他在推辞什么,对方显然很热情,说的也是中文:“难得聚会,一起过来吧。” 过了一会儿,杨嘉佑按住手机,声音很轻:“斯坦福的同学,今天晚上正好聚餐,去吗?” 许立说:“去啊,不能因为我影响你的社交。”身在异乡求学,本来就比较孤单。 “好,晚上见。”杨嘉佑同意了,挂了电话,他把原本需要解冻的牛肉重新放回去,“晚餐好像定在一家泰国餐厅,你吃得惯吗?” “我就不去了,我在家里等你。”许立抱住杨嘉佑。 杨嘉佑看出来了,笑着捏了捏许立的脸:“美帝有些地方还是很自由的,没有人会大惊小怪。”他顿了顿又说:“在这边同性恋是合法的。” 许立深呼一口气,“那好吧。” “火锅过几天吃。”杨嘉佑吻了吻他的额头,“我最近不是太忙,可以好好陪你。”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俩人如约到了一家泰国餐厅,门口挂着闪烁灯,露天院子里还有人在唱歌,看得出来,这家餐厅生意不错。 杨嘉佑今天穿了件灰蓝色的衬衣,袖子卷到手肘处,黑色休闲长裤,从他背后能看见清晰的肌肉线条。尽管已经工作一年多了,许立还跟个大学生似的,脸庞白净。 “嘉佑,我有点紧张。”许立慢了半步。 餐厅里人来人往,夹杂着陌生的口音,多半是欧洲人的长相,也能看见几张亚洲人的脸庞。 杨嘉佑牵着他的手,“紧张什么,都是我相熟的同学,这次你来了正好,介绍你给他们认识一下。” 说着,俩人顺着过道往前,停在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旁,人差不多到齐了。 气氛很热闹,一位卷发女孩率先说话:“Ethan——” 环视在座的各位,今天的聚会华人较多,许立听见熟悉的中文:“哎,这么晚才到。” 众人注意到杨嘉佑牵着许立的手,开始起哄:“Ethan真是深藏不露,害得隔壁课题组女孩都得了相思病。” 伴着哄闹声,杨嘉佑帮许立拉开座椅,朝同学们介绍道:“许立,我男朋友。” “好甜!”同学们开始起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俩身上。 许立礼貌地朝大家笑了笑,气氛很活跃,服务生递了菜单过来,大家开始关注晚上吃什么菜。 杨嘉佑坐在许立身旁,听见许立悄声问:“他们叫你什么?我怎么没听过。” “Ethan,我的英文名,方便记忆。” 许立想了想,隐约记起之前背过的单词,Ethan这是一个很有诗意的词,让人想起英格兰皑皑白雪的冬天,强大而坚定,很贴切杨嘉佑的性格。 “坐在你前面的三个男生,之前跟我一起上过课,左手边那个女生比我小一级,因为都是华人,平时联系很多。”说着,杨嘉佑抬了抬下巴,轻声介绍道:“那个卷发女孩是我在志愿者活动认识的,墨西哥人,很热情。其他几个中国人,性格也很好。” 许立笑了笑,没有进来时那么紧张了。 席间气氛放松,没有人过分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许立终于放松下来了,在一旁吃芒果椰汁糯米饭,番石榴汁酸酸甜甜。见他杯底空了,杨嘉佑很有礼貌地朝服务生招手,又帮他点了一杯。 由于是第一次见杨嘉佑在美国的朋友圈,很多话题许立不是特别熟悉,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们聊天。对话中夹着中英文交流,从学业吐槽和分享,再到天气与美食,听到好笑的内容,许立也在一旁笑。 杨嘉佑神情放松,右手搁在许立背后的椅靠上,亲密又不失分寸。 许立侧过脸去看他,恍然间发现,异国这几年,杨嘉佑已经悄悄发生改变,神情更加自信而放松,短发依然精悍利落。可能是在这边保持健身的习惯,杨嘉佑看起来比以前更结实了一些,加州阳光充足,显得他的皮肤有种健康的小麦色,让人觉得安定又舒服。 时间打磨了杨嘉佑的锋芒,让他变得成熟稳重,像一只身经百战的德牧,英勇而温柔。 ※※※※※※※※※※※※※※※※※※※※ 杨嘉佑:我生气起来连我自己都骂~哈哈哈(PS:土豆是很可爱的食物,许立你怎么不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