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爱很简单 作者:何缺 文案: 强占有欲偏执攻×身娇体弱天真受 腹黑富二代攻有个身娇体弱人美心善的小可怜老婆,渣攻仗着地位差体型差每天把人压着欺负,使出浑身解数各种造作。 终于有一天气跑了小美人,高高在上的二世祖从此沦为追妻狂魔。 这张脸可以不要,老婆一定要追回来。 “老婆你看看我还有机会吗?” 第1章 A市的雨接连下了几天,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雨后湿漉漉的空气令人昏昏欲睡。 车在市区里开得平稳,副驾驶上的人微阖着眼,似乎是盹着了。窗外的月光顺着他纤长的睫毛滑落,在他白皙姣好的面容上游走。 很快,车在路边停下,开车的男人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身看向副驾上的人。 “许澄。”男人似乎并不在意打搅了身边人的清梦,他微微抬高声音,“醒醒。” 许澄很快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向男人,小声说:“望臣,怎么了?” “我等会儿有个局.” 男人话未说尽,许澄已连连摆手说:“我不去,我先回家等你。” “不是.”陆望臣看了眼许澄这边的车窗,“这边回家不顺路,我赶时间,给你送到地铁口了,你自己坐地铁回去吧。” 许澄一愣,侧身一看窗外,果然几步开外就是地铁站。 “好。”许澄低垂着脑袋说。 陆望臣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像安抚一只失意的小猫,“今晚不用等我了。” “好。”许澄被摸得没了脾气,但依旧没抬起头来。 “嗯,下车吧。”陆望臣把手收了回去。 许澄下了车,站在马路边,看着陆望臣的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跟陆望臣相识十年了。 十年前,许澄他爸在九十年代末的下岗潮中失业,成了众多时代炮灰中的一员,就在全家人在街头卖了两年的茶叶蛋之后,许爸终于在陆氏集团寻得一份美差——当司机,开车接送陆家的小儿子陆望臣上下学。这活钱多事少,让许家直接从经济苦海中脱离出来。从此他便经常听到亲爸念叨陆家的好,这一念就是十年。 许澄刚大学毕业不久,几年前他按陆望臣的意思填报了本地的大学,两人正式同居,一晃已经四年过去。 说是同居,其实大多时候是他独自住在陆望臣的房子里,而陆望臣只是抽空过来。来得频繁时,一周有三五天都能见着面,陆望臣忙时半个月不见人影也是常事。 许澄不想白住陆望臣的房子,估算了租金往他银行卡里打了几次钱后,陆望臣终于发了脾气。 陆望臣嗤笑道:“你这点钱是打发叫花子?让你住着你就住着,真要你出钱的话,你这点钱还不够物业费。” 许澄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住的是高档小区。陆望臣报了个数,把许澄吓了一跳,这比他一个月生活费要高出好几倍。 许澄走到小区门口,摸遍全身才发现自己白天出门忘了带门卡,当时陆望臣说要带他出门吃饭,他便以为两人会一起回来,一时之间忘了住在该小区,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这张门卡。 小区的安保措施非常严格,进去总共要刷三次卡,小区大门口刷一次,到单元楼下刷一次,进电梯还得再刷一次。可以说在这个高档小区里,无卡寸步难行。 当然还有另外的方法。 许澄硬着头皮走到保安亭前,对着窗口里穿制服的男人说:“你好,我忘了带卡。” “你是这个小区的业主?”保安把头从窗口伸出来。 “对.”许澄做贼心虚般点头。 “哪一栋哪一户?”保安又端坐回去。 许澄报了门牌号后,保安终于按下开门键,同时拿起对讲机,往小区里头通报。 这一通报的直接结果就是,许澄还没走到单元楼下,已经有独栋的管家在楼下开着门迎接他。 因为许澄没有门卡,管家还得将他送至电梯口,为他刷卡,送他上楼。 值得庆幸的是,家里的门是指纹锁,不至于让他被挡在家门外。 许澄脸皮薄,这一套流程下来,他的耳朵已发烫得厉害,总觉得自己鸠占鹊巢享有了不该有的待遇。 他不是业主,他只是个住客。 没带卡的事他几年前刚来时经历过一次,从那以后他的卡再也不敢离身,没曾想今日又大意了。 陆望臣回来时,许澄还没睡熟,剧烈的关门声一下将他从梦中惊醒。 他拧开床头灯,掀了被子下床,还没走到房间门口,门已经被从外打开了。 陆望臣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中若即若离,只能看清他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四肢,倚靠在门边时,过于高挑的身材令他的头几乎要碰到门框顶部。 相较之下,许澄就瘦弱许多。他闻到酒味,走上前想扶陆望臣,陆望臣却已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俯身将他扛起往床的方向走。 “望.望臣.”许澄腾空的瞬间惊呼起来。 被抛到床上,还未来得及挣扎,陆望臣沉重的身躯已倾覆下来,严严实实地压住了他。 第2章 许澄被粗暴地压住,由着陆望臣粗糙的手心在他身上肆意游走。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陆望臣的鼻息洒落在许澄脸上,带着些醉意。 陆望臣个子高长得好,在人群里从来就是最出挑的那个。 隔着朦胧暧昧的光线,陆望臣的面庞更显棱角分明,俊逸的五官也更摄人心魂了。 身上人铜浇铁铸般硬朗的身躯压得许澄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 “你轻点儿.”许澄勾着陆望臣的脖子,心有余悸说。 一场粗暴的性*过后,陆望臣从他身上翻下去,倒头就睡着了。 许澄想起床清理,无奈骨软筋酥,连翻个身都费劲。 看了眼身边人,却只见得他的背部,如高墙般精壮的后背,仿佛将床面生生分隔成两个世界。 许澄叹了口气,将陆望臣腰腹上的毯子拉至他的肩头。 厚重的眼皮不断坍塌下来,最后浓烈的睡意彻底将许澄征服了,令他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许澄是被冷醒的,身上的毯子不知何时滑落到床尾去了, 身边的位置空了,再听房间的浴室里传出了水流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昨晚劳累过度,一觉起来,许澄的疲惫感更重了,脑袋也更沉了些,四肢像被绑上重物,将他锁定在床面,连身子也抬不起来。 浴室门开了,陆望臣用毛巾擦着头发出来,看了床上的人儿一眼,说:“中午我跟万盛的陈老板有约,你自己吃吧。” 许澄抿了抿唇说:“没事,我去工作室吃。” 陆望臣看了他一眼道:“就你跟你那大学同学搞的小作坊?现在还没倒闭?” 等未许澄回话,陆望臣又说:“说给你在陆商安排个钱多的闲职你不要,非得在外抛头露面,也没见你挣着几个钱。” 陆商集团是A市最大的家居用品零售商,集团最大的股东便是陆望臣他爸陆海,一个去年刚刚登上本地财经报刊封面的成功人士。 “你昨晚去哪了?喝这么……许澄问他。 陆望臣似乎没认真听他说话,人已经转身走进了浴室,很快就是吹风机呼呼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陆望臣再出来时,正低着头跟脖子上的领带作斗争,黒衬衫黑西裤把他的身材又拔高了些。 “我来吧。”许澄终于从床上爬起来。 陆望臣会意走到床沿坐下,由着许澄灵巧的指尖在他胸前游走,几下就把他的领带打好了。 “领带没人打还真不行。”陆望臣扯着领带活动了下脖子,“难怪我爸要催婚。” 许澄悬空的手颤了一下,又悄无声息地放下。 “你连领带都打不好,怎么娶老婆?”许澄强撑着笑说。 “两码事。” 陆望臣离开了床面,许澄跪坐在床上,低垂着头只能看到床边人修长的西装裤。 陆望臣走之前只留下一句话:“晚上我会过来睡。” 第3章 陆望臣走后,许澄软着腿踉跄进了浴室,脱了t恤,才看见自己锁骨胸前腰腹全是昨晚留下的暧昧痕迹。 站立在喷头下,昨夜的种种还在脑海中,可今天陆望臣那句“催婚”却让许澄的心狠狠抽痛起来。 陆望臣对他有着无限的坦率,所有的情感都直白表现在脸上,从来不伪装。 而陆望臣不伪装只是因为他无需伪装。 许澄不禁苦笑起来,像陆望臣这样的人,就算失去了他一个,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个在排队等候着。 大学四年,陆望臣每次来学校找他,总能引起不小的轰动,除了那辆三百万的车,还有他那高挑得醒目的身材和混血般精致的五官。为此不少女生接近讨好许澄,只为了能要个陆望臣的联系方式。 许澄耳根子软,也没细想陆望臣是他男朋友这件事,便给出了几次陆望臣的联系方式,后来陆望臣气急败坏捏着他的脸蛋骂他傻。 陆望臣说:“老子喜欢男的,你要给就给几个男的,别给女的。” 大学四年,许澄几乎不住宿舍,宿舍里几个知道内部情况的早见怪不怪,跟许澄关系最好的周舟更是心如止水,有一次许澄忍不住问周舟,周舟瞟了他一眼说:“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就你这情况,还有啥好奇怪的。” 许澄大学专业选的广告学,毕业后周舟自己搞了个工作室拉他入伙,许澄被周舟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打动,很快也加入了自主创业的队伍。无奈事业刚起步总是艰辛的,工作室成立至今已有小半年,单子却没接到几个,每天勒紧裤腰带生存,变成了陆望臣口中的“三流作坊”。 确实,陆氏集团看谁都得是小作坊。 洗完澡出来,手机在床头柜上疯狂震动着,一接发现是周舟。 “哥!哥!来活了来活了!”周舟在电话那头兴奋叫唤。 隔着电话,许澄都能想象到周舟双脚离开地面蹦跶的样子。 “我说啥来着,咱们的海浪工作室没那么容易倒!”周舟嘿嘿直笑。 “这次是哪家?”许澄切入正题。 “嘿嘿,这次是熟人捧……周舟神秘兮兮说,“我老家那边有个开水族馆的亲戚,生意做大了要打广告,需要咱去实地考察一下。” “你老家?”许澄愣了一下。 “你赶紧收拾收拾,咱俩明天一早就…… “等等,明天早上就走?会不会太赶…… “赶什么赶,过了这村没这店,不说了我先收拾收拾去了。” 电话被匆忙挂断,许澄抓着手机,一下没了主意。 周舟老家在S县,虽说不太远,但从A市过去也要坐小半天的火车,许澄决定还是等陆望臣回来,跟他商量一下此事。 许澄强撑着睡意睁着眼直到凌晨一点钟,终于把陆望臣等回来了。 陆望臣钻进被窝已快凌晨两点钟,见许澄还没睡就开始对他动手动脚。 见陆望臣有扑上来的架势,许澄忙抓住他的胳膊说:“我有事要说。” “先做再说。”陆望臣轻易地就将他禁锢在怀中。 许澄毫无招架之力,在力气上不敌眼前人,只能放低了姿态,小声说:“那你今晚能不能轻点儿,昨天晚上弄得我好疼。” “是么?”陆望臣低头看向怀中人,坏笑道,“你昨晚不是舒服得要晕过去?” “一开始很疼。”许澄往回缩了缩,却始终逃不开陆望臣的束缚。 “我昨晚没润/滑?”陆望臣抱着他的手臂僵了一下。 许澄委屈着摇了摇头。 陆望臣这一夜要温柔不少。随着摆动的幅度晃动着身躯,许澄感觉全身都热了起来,如同站立在风暴中的甲板上,他直面巨浪摇摇欲坠着。 最后身上人突然停下动作离开他的身体,俯身抱起他,暗骂一声道:“你/他妈发烧了不会说?” 后来发生什么许澄没印象了,因为他真的晕了过去。 第4章 醒来时许澄人已经在医院,床边的周舟看见他醒了,拉起他的手情真意切地说:“大哥,我为了你,特地把水族馆的活往后推了几天。” 许澄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陆望臣说这件事,往病房四周看了几眼,却没看见想看的人。 “不用找了,你家陆少忙得很嘞,不然也不会叫我过来。”周舟冷哼一声。 “我怎么到医院来了?”许澄脑袋还迷糊着。 “你烧这么厉害自己没感觉?快四十度!鸡蛋打你脑门上都熟了大哥!”周舟恨铁不成钢说道,“你都干啥了烧成这样?” 许澄只记得自己晕倒之前在.在跟陆望臣做爱,其他都不记得了。 也许是前一天无套内*太多,又没及时清洗吧。许澄偏开头,太阳穴胀痛得厉害。 “你醒了,我得给你家陆大少爷发个信息报备一下。”周舟掏出手机开始打字。 许澄羡慕周舟这种自来熟的性格,仅仅跟陆望臣见过几次面,已经能正常往来了。 “不过陆望臣也真是的,什么事情能比躺在医院的你更重要?”周舟嘟囔了一句,按下发送键。 几秒钟后,周舟突然端着手机瞪大了眼,半晌说不出话。 “怎么了?”许澄虽早对他一惊一乍的性格免疫了,但还是忍不住问。 “我操了,我发给你爸了。”周舟绷直了脸,虚伪的假笑凝固在脸上。 “谁?”许澄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学的时候,许澄有段时间手机坏了,借用了周舟的手机给家里打了几次电话。 “哥你这绝对不能怪我,我给你爸备注的是‘许他爸’.这不一不留神看走眼了嘛.” “啊?”许澄没听明白。 周舟皮笑肉不笑道:“忘了我给陆望臣备注的是.‘许他爹’.” 许澄忙夺过周舟的手机,猛一看屏幕,只恨自己没能真的厥过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屏幕上赫然一排文字写着: “陆少,你家许澄宝贝醒了,急需你的关爱。” 许澄安详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哥,你爸知道你俩这裤裆里的事么?”周舟很欠扁地在一旁问。 许澄用胳膊挡住眼睛,有力无气地摇了摇头。 “你俩要长久的话,这事儿他迟早要知道.” “长久不了。” 被打断后,周舟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许澄刚说了啥。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许爸的电话就过来了。 “儿子,你什么情况啊?”许爸在电话那头说。 “没事儿,就是感冒了到医院开点药。” “我看你那同学给我发的短信是啥意思啊,爸怎么看不懂啊?” “他开玩笑呢,想发给望臣不小心发给您了。” “我就想着他发错了,一看姓陆,我就知道肯定是望臣了。你没事就好,爸还以为你出啥大事了,多大人了还急需人家的关爱,爸都替你害臊!” 许爸憨厚的笑声传过来,把周舟听得一愣一愣。 电话挂断之后,周舟冲许澄竖起大拇指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跟陆大少爷都相安无事了。” “为什么?” “因为你爸缺心眼儿。” 许澄白了他一眼,与此同时病房门正好开了,许澄和周舟二人同时往门口方向看去,看见一个穿着绿色衬衫,身材纤瘦,一副墨镜挡住半张脸的男人,扭着腰进来了。 “我是陆总新请的助理,叫我小尤就行。陆总业务繁忙,托我过来慰问。” 小尤三两句话把许澄想问的话都提前回答了。 “啥情况啊!”周舟站了起来,个头高了小尤半头,从身高上一下就把他的气势压了下去,“你这什么鱿的,鱼的,回去告诉你家陆老板,谁也不稀罕他这什么所谓的托人慰问,见过没诚意的,还没见过这么没诚意的!” 周舟啐了一口,把小尤吓得直往外哆嗦,小尤抓着手拿包,小心翼翼说:“反正就是醒了呗,那我回去通报了。” “走走走。”周舟不耐烦地朝他摆手。 “算了。”许澄拉住周舟的胳膊,摇了摇头。 小尤人还没走远,周舟的脾气先上来了:“我刚才还寻思着你说那话啥意思,现在一看,人家陆少爷还是咱高攀不起的嘞,听听人家说的,业务繁忙,托人慰问,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拖累他日进斗金还是咋的!” 许澄上午醒来,下午就出院了,办理出院手续时,陆望臣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宝贝,怎么了?生气了?因为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陆望臣哄人的时候就会叫他“小澄”或者“宝贝”。 “没生气.” 许澄话未说尽,身边的周舟先大嗓门嚷嚷起来了,“我生气了!妈的,陆望臣你立刻过来把人给我接走,谁老婆谁负责。” 周舟“老婆”二字一出口,前台负责办理退费的小姐姐眼睛先瞪圆了,顾着看周舟身边的许澄,连章都差点盖错。 许澄瞪了周舟一眼,脸颊却飞过一片绯红,电话那头也愣了,沉闷几秒后说:“我这边好几个朋友都在,实在走不开,能不能不闹脾气了。” 许澄抓着手机的手一滞,咽了咽口水,“我以为你在忙生…… “都一样,你不懂。我本想让小尤接你出院,没想到人给你们吓跑了,现在他说什么也不过去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么?” “对,对不起。”许澄颤着声音说。 “知道自己错了就行,晚上在家等我,我会早点回去。” 挂了电话,周舟一脸严肃地看着许澄说:“你怎么还跟他道歉上了?” “不闹了,我们回去吧。”许澄摇了摇头。 周舟见当事人都没什么反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兀自翻了个漫长的白眼。 晚上陆望臣回来得果然比往常要早许多,一进门就踢了皮鞋,然后将领带扯松了丢在玄关,最后整个人如一滩烂泥似的倒在沙发上。 半天没见许澄出来迎接,陆望臣有些不适应,进了房间一看,却见床上被窝里盖了个小小的身体,掀开被子一看,许澄正蜷缩着熟睡着。 红扑扑的脸蛋在橘黄的暖灯光下显得可口极了,陆望臣忍不住在他脸颊上用力嘬了一口,生生把他亲醒过来。 许澄揉搓着眼睛爬起来,说:“你回来了。” “睡这么早?吃了没?”陆望臣半跪在床边看他。 “还没。”许澄摇了摇头。 “起床,带你出去吃。” 许澄又摇了摇头,陆望臣一愣,问:“怎么了?” “身体不舒服,不想出去。” 陆望臣这才意识到他完全把这事儿忘到后脑勺去了。带了点愧疚感,陆望臣主动说:“家里冰箱还有点菜,我给你下碗面吧。” “好。”许澄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陆望臣心里得意洋洋,哄许澄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了。 陆望臣手艺一般,面条跟青菜都夹生,但许澄还是吃得很开心。 吃饭的时候,许澄说:“你什么时候请了个新助理?没听你提…… “没提过么?看来是我忘了。” 许澄烧退了,但是睡觉的时候陆望臣还是往他脑袋上贴了一大块退烧贴。 因为许澄身体原因,陆望臣破天荒抱着他睡觉时什么也没做。 “你昨晚是不是有事没说?”陆望臣低头看向怀中人。 “嗯.”许澄犹豫了一下,说,“过两天我要去外地出差。” “出差?”陆望臣一愣,“你那小作坊还需要出差?” “不小,加上外聘的员工也有七八个人了。”许澄说得很没底气。 “七八个人.”陆望臣像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冷笑了下,然后说,“我不许你去。” 许澄完全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复,半天说不出话来。 “既然有七八个人,少你一个不少,你不许去。” “不是这样的.去的只有两个.” “嗯,不许去。这事就这么定了,睡吧。” 第5章 第二天许澄一去到海浪工作室,就看见周舟正埋头跟复印机较劲。 “来啦?帮我看看这复印机怎么了?突然空转不印字了。”周舟抬起头远远朝他招手。 “试过重启么?”许澄问了个弱智的问题。 “诶,聪明。”周舟大愚若智。 重启后复印机恢复正常工作,嗡嗡的声响充斥在巴掌大的工作室里,好不聒噪。 周舟把一叠纸往复印机里塞,边塞边说:“今天把传单发完,明天咱就可以出发去S县了。” “周舟,我不去行么?”许澄试探问道。 周舟手一抖,复印机嗡地一下又卡住空转起来了。 关了复印机后,周舟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才叹了口气道:“看来是你家少爷不放人了。” “你就告诉我,我不去行不行,不行我另有办法。”许澄说。 “老实说,不行。”周舟就等他接下来的反应了。 “好。”许澄转身就要走,又被周舟拉了回去,周舟没好气地问他:“你有什么办法?” “我去给他打电话,就说我非去不可。”许澄的脸色有些发白。 “我来打电话,就说是我非要你去的。”周舟说。 “不用了,我本来也应该去的。”许澄说。 海浪工作室位于整栋写字楼最边缘的拐角处,空间窄,空气不流通,唯一的好处是租金便宜。 许澄和周舟两人在室内待一段时间就要到室外走廊尽头的阳台透透气。由于外聘的员工都是远程兼职,工作室大多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坐班,所以他们到阳台透气时还得把工作室门给锁上。 周舟蹲在阳台抽烟,听许澄在一旁打电话。 这一通电话异常沉默,许澄从头到尾除了交代自己一定要去S县外,只剩下了“嗯”“好”的声音。 待他挂断电话,周舟一根烟也抽完了,摁在地上掐灭后,站起来问:“怎么样?” “可以去。”许澄说。 “没发脾气?”周舟难以置信。 “发了。”许澄把手机收回裤兜。 “我就说嘛,这才是陆大少爷。”周舟啧啧两声,“陆大少爷但凡瞧得起咱这小破工作室,随便给个单子做,咱俩都能一夜脱贫了。” “你别叫他陆大少爷了。”许澄说。 “对不起我错了。”周舟立刻站定挨打,心里想着许澄果然护短。 “得叫他陆二少爷,他还有个哥哥。” 一个下午的时间,两人各捧一摞广告单在市区分发,终于在天黑之前都发完了。 “五百张广告,转化率按十个百分点来算,就是五十个潜在客户.” 周舟抱着瓶汽水在一旁念念有词的时候,许澄的电话已经震了好几次。 许澄手机常年静音只开震动,社交圈简单的他凭直觉也能猜到打电话过来的大概是谁。 “大哥,你手机震得我耳朵都麻了,要不你接一下?”周舟无情地看了他一眼。 许澄看了眼手机屏幕,叹了口气说:“我先回去了。” 周舟拍了拍他肩膀说:“也好,早点回去收拾行李,记得啊,明天早上九点的火车。” 许澄回到家,打开家门,未进玄关,便看到客厅的灯是亮着的。 弯腰脱鞋的时候,一双修长的腿已走到他视线内。 他刚换上拖鞋,就被拽着胳膊压在了墙上。 “为什么不接电话?”陆望臣用眼神恶狠狠剜着他。 “刚才周舟在,不想让他听到你发脾气。”许澄说。 “知道我会发脾气,还硬要去那个什么鬼地方?” 许澄低头不语。 “所以你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了?”陆望臣松开他,声音有些冷了下来。 许澄咬紧嘴唇点了点头。 “我本来就不喜欢你做这些活,你现在又要因为这份我不喜欢的工作离开我.” “不是离开你.”许澄仰起头,急急说,“我就去几天。” 陆望臣阴鸷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说:“你要是去了,咱俩就此断了。” 许澄怔住了,周遭的空气如凝固了一般,令他瞬间缺氧,连带着脑子也乱成一团浆糊。 “你说什么?”许澄耳边轰鸣声一片。 “我说,你别去了。”陆望臣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忙抱住许澄,抚摸着他的背说:“你留在A市,你们工作室要多少单子我给多少。” “你刚才说要跟我分手。”许澄憋出一句话来。 “你听错了。”陆望臣也有些慌乱起来,他俩在一起多年,谁从来也没提过分手,他刚才脑袋发昏说了胡话,没想到怀中人儿竟这么介意。 许澄忘不了刚才陆望臣看着他说出这话时严肃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更像是打从心底里瞧不起他而把潜意识里的话给说出来了。 陆望臣自掘坟墓,最后只好同意许澄去S县,这事才算罢休。 陆望臣在客厅打电玩,却对电视屏幕上五光十色的画面失了兴趣,不断用余光瞄着在房间和客厅进出的许澄,看到他搬行李箱,收拾行李,一颗心便怎么也静不下来。 睡觉时,陆望臣说什么也不放过许澄,把他当橡皮泥似的又揉又捏,生生将许澄细嫩的皮肤掐出一道道红印。 “疼,轻点儿。” 许澄被陆望臣啃咬着乳/头时,终于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你说去一星期,七天后我去车站接你。”陆望臣换了一边乳/头舔。 “我说的是一两个星期,具体几……,到时候才知道。”许澄被舔得头皮发麻,气息也乱了。 “你到那边找台电脑,每天跟我视频。” “我是去工作,不是去玩的。” “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离他们远点。” “.” 凌晨一点钟,见陆望臣在他身上卖力没有停歇的迹象,许澄有些着急了:“我明天要早起.” 陆望臣将他翻了个面从后进入,边撞边说:“起不来别去了。” 像是故意折腾他似的,一直到凌晨三点,陆望臣又将快累晕过去的他捞起,连床也不让他沾了,以抱操的方式要他坐在自己胯上,跟着自己满屋子走。 “别这样.”许澄挂在陆望臣身上几乎要急哭了,想睡不能睡,过了头的酥麻让他全身软如烂泥。 “别再碰我了。”许澄终于生气了,一口咬在陆望臣肩头。 这是许澄第二次咬陆望臣,第一次是在两个人的初夜,那时许澄疼得受不了,陆望臣主动让他咬的。 许澄力气小,陆望臣皮糙肉厚,几乎没受到什么损伤,反倒是许澄把自己咬生气了,松了口以后终于放弃挣扎,闭上眼由着陆望臣摆弄了。 天蒙蒙亮时,陆望臣才终于放过他。 迷迷糊糊间,许澄似乎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这声音跨越漫长的岁月,从遥远的过去传了过来。 “这世上能欺负你的人只有我。” 第6章 第二天许澄起床时,抓起手机才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已经关机了,开机后看到来自周舟的未接电话足足有十三个,而现在已经十点,火车一个小时前就开走了。 跌跌撞撞跑进浴室,看见陆望臣正在镜子前仔细地刮每一根胡渣,电动剃须刀嗡嗡运作的声音让许澄的脑袋更沉了。 “你把我手机关机了?”许澄问。 “嗯。”陆望臣关了剃须刀,浴室一下静了下来。 “你明知道我是早上九点的火车.”许澄的声音有些发颤。 “刚好,迟了就别去了。”陆望臣走近他。 “你昨天明明答应我了.”许澄往后退了一步。 陆望臣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回拉,说:“你们这一单能挣多少钱?五万最多了吧?我出双倍,十万换你两星期时间够不够?” “陆望臣.”许澄踉跄着往后跌,却因胳膊被拽住,只能如濒临掉落的叶簌簌发抖。 “小澄,”陆望臣用双臂将他箍在怀里,低头贴着他的脸说,“别闹了,不就是一单无关紧要的生意.” 许澄挣扎着偏开脸,陆望臣恼羞成怒捏着他的下巴强吻他,湿热的舌头在他口腔内横冲直撞,粗暴地侵犯着他的个人领地。 陆望臣不给他换气的机会,直直将他吻得快窒息过去。 许澄拼命挠着陆望臣的胳膊想阻止他,却只是徒劳,最后喘息也弱了,整个人栽进陆望臣的怀里。 陆望臣把他抱回床上,拿了块毛巾去厨房包了冰块给他敷嘴唇。 许澄躺在床上顾不上嘴唇被咬破皮火辣辣地疼,满心思只想着S县的事,他得赶紧打电话给周舟才行。 只是缺氧后的大脑让他浑身都失了力气,一时晕头转向竟想不起来手机放哪了。 陆望臣拿回冰块时,见许澄在床头柜摸索着什么,冷笑一声说:“找手机?” 许澄一愣,回头看向他,艰难开口道:“是你拿的么?还给我。” “别想了,今天你就在家休息。” 许澄靠坐在床上,任由陆望臣帮他冰敷嘴角,心里只剩一潭死水没有波澜。 许澄内心挣扎了许久后终于推开了陆望臣,说:“是不是只有分手你才能放过我?” “我提一次,你提一次,咱俩扯平,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了。”陆望臣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我说,”许澄抬头看向他,声音有难以察觉的颤抖,“我们分手。” 陆望臣的眉头缓缓蹙了起来,随后,他猛地站起将手里的毛巾砸向墙面,里头包着的冰块被砸得四分五裂四处飞溅。 许澄从来没提过分手,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陆望臣面对分手时的反应。 陆望臣红着眼说:“要分手也是老子提分手,轮得到你不要我?” “那拜托你跟我分手吧。”许澄眼眶也湿润了,说不上是难过还是生气,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陆望臣的声音从高处冷冷传来: “你他妈个没出息的,一辈子就是小地方人的命。” 这话如利刃剜着许澄的心。他闭着眼,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是啊,他是小地方人,所以陆望臣也从来没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吧? 陆望臣把许澄的手机摔向床面就走了,走的时候几乎甩裂房门。 手机再度被关机,许澄把手机重新开机后,周舟的电话刚好进来。 “大哥啊!你什么情况啊!你再不接电话我都差点报警了!” “手机没电了,没听到闹……许澄是这么说的。 提着行李赶到火车站时,周舟正蹲在检票口在手机上玩贪食蛇,抬头看他一眼又继续低头摁手机键盘。 “不着急,下一趟车还要两小时。”周舟破罐子破摔说道。 许澄于心有愧,在旁边小商店买早餐时给周舟带了些零食和汽水。 周舟接过许澄递给他的北冰洋汽水,一口气干了半瓶,抹了把嘴,终于想起来问:“你家那位送你过来的?” 许澄想了想,点了点头。 “算他有点良心,这几天我就不骂他了。”周舟哼哼唧唧说道。 两人坐在候车厅里,周舟也发现了,大多时候许澄都在走神。 “怎么了你?”周舟拿胳膊撞了撞他。 许澄把话题绕回工作的事,周舟从包里掏出单反,又重新复盘起工作计划。 这次的广告,除了平面广告,还包括宣传片广告。 “咱俩先去踩点堪景,后面再带团队过去拍摄。” “好。” “你现在是管理层,负责统筹文案就行,后期的事情交给他们做。” “好。” “咱们这一趟最快几天就能搞定了,我个人的话是想多留几天,你要是能一起最好。但是如果陆少催你……” “没事,他不会催。” “真的?”周舟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 在接下来的路途中,许澄一半的时间都在打瞌睡,他昨晚实在是太累了,另一半清醒着的时间就在听周舟说些跟S县相关的事情。 “可能在别人看来,S县就是个小地方,也不太好玩儿,”周舟难为情地挠了挠头说,“我觉得它好玩儿是因为它是我长大的地方。” 许澄点了点头说:“我喜欢小地方,因为我也是在小地方长大的。” 许澄长大的地方叫春城,离A市不远,但却是很穷的一个县城。 也是有着他跟陆望臣很多回忆的县城,只是陆望臣并不真正属于春城。 许澄晃晃脑袋,强行把陆望臣从脑海里暂时挤出去。 从火车下来时,空气霎时清新许多,视野也开阔了,在城市里被高楼挡起来的乡野再一次重现,许澄忽有回自己老家的感觉。 这次的甲方是周舟的一个远房亲戚。两人走出车站,一个面善的中年男人已经等在出口处,远远就朝他们招手。 周舟喊他“陈伯”。 他们被陈伯带去了S县较成规模的饭店吃了晚饭,在饭桌上初步交流了大致的广告创意和拍摄想法之后,将堪景选定在第二天。 许澄不愿麻烦周舟去住他家,于是周舟便帮着许澄在自家附近订了个酒店。 酒店房间开好后,周舟逗留了一会,帮许澄把行李都安置好了才回家。 许澄洗完澡出来,听见手机在床头震动,一看是周舟打过来的。 “澄啊,你手机坏了?你男人打电话到我这里问你在哪!” 许澄一愣,又听周舟说:“他也来S县怎么没听你说呀?半个小时前给我打电话说是已经到了,问你在…… “他也来S县了?”许澄急忙打断他。 “啊对啊,你不知道?”周舟在电话那头也傻了。 “你跟他说我在哪了?”许澄心跳猛地加快。 “说了呀,他来这里不找你找谁?” 电话还没挂断,敲门声已经响起,许澄只好先打发周舟说:“我想起来了,他跟我说过要在S县附近出差,是我自己忘了。” “这你都能忘?”周舟在电话那头惊呼。 挂断电话后,敲门声还没断,且一声愈比一声重,许澄生怕扰民,只好硬着头皮去开了门。 门刚打开条缝,一只油光锃亮的皮鞋已探了大半进来,生生撬开了剩下的空间。 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从走廊照进来的所有光线,来人侧脸落了一道漂亮的蝴蝶光,面色却阴沉得瘆人。 许澄挡在门口却轻易地就被推开了。 陆望臣进门后反手把门重新关上,一边往里走一边解开手腕的衬衫袖扣,把酒店房间每个角落都扫视一遍才罢休,阳台,厕所,甚至衣橱。 “你就住这种地方?”陆望臣往床上一坐,盯着他说。 “我是来工作的,这种环境已经很舒服了。”许澄实在想不出这个酒店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你过来。”陆望臣朝他抬了抬下巴。 许澄下意识向他走了两步后,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分手了,他没必要再对陆望臣言听计从。 于是他停住脚步,停在了距离陆望臣还有两米的距离。 “你来干嘛?”许澄往后退了一步,“我们.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同意跟你分手了?”陆望臣撑着胳膊缓缓站起。 许澄的身子已经抵住狭小的过道墙面,没办法再退了,于是他只好用哀求的目光看向陆望臣:“我明天要工作,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放过你?”陆望臣三两步冲向他,扯住他的胳膊几乎将他悬空拽起,“老子开了五个小时的车过来找你,你就叫我放过你?” 许澄被捏得生疼,感觉胳膊好像不属于自己了,他踮起脚尖才努力没有让胳膊脱臼。 “疼.” 许澄身子发起抖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横抱起丢到床上去了。 第7章 许澄被丢到床上后挣扎着往后挪动,但陆望臣猛一抽床单,他便前功尽弃,几乎是以羊入虎口的态势随着滑动的床单滑回到陆望臣面前。 陆望臣逼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沐浴露香,说:“小澄今晚是玫瑰味的。” “是酒店的沐浴露。”许澄心有余悸说。 “小澄乖乖听话,我就对你温柔,好不好?”陆望臣俯身摸了摸他的脸。 许澄用手抵住陆望臣的胸口,勉强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你走吧.” “我走去哪?”陆望臣沉重的身躯往下压了一分,轻松就击溃了许澄的自我防御。 “我们已经分手了。”许澄带了些哭腔说,生怕陆望臣下一秒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别再说那两个字,”陆望臣侧躺在床上,将许澄抓进怀里牢牢箍住,亲了亲他的额头,“你现在跟我回去,咱们什么事都没有。” 许澄嘴角下压,“我说了要工作.” “狗屁工作!”陆望臣打断他,“你今天来这里,明天是不是就要跑去别的地方?这种工作不适合你,许澄,你是我的宝贝,我不想让你这么累,更不想你离我太远。” 陆望臣的手抚摸在他背上 ,可许澄只觉得毛骨悚然,仿佛在他背上的不是一只手,而是随时能掐断他脖子的利器。 他从未有一刻觉得陆望臣的占有欲能扭曲到这地步。 他的高中和大学都是按陆望臣的意思进行择校,陆望臣不愿意他有太复杂的朋友圈,他便很自觉地跟所有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当年若不是周舟过分自来熟,他很可能大学四年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 从初中开始,陆望臣熟悉他身边的每个朋友,可陆望臣的圈子他却从来没融入过,或者说,是陆望臣有意地将他与外界分隔,然后把他圈养起来了。 想到这,许澄浑身一凉。 他按陆望臣的意思,按部就班成为他喜欢的样子,而周舟是唯一的变量。 许澄终于明白陆望臣为何会突然变了模样。 “望臣.我是个人,不是你的玩物。”许澄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失落。 “不要说胡话,你是我的小澄,是我的宝贝。” 陆望臣捧住许澄的脸,低头含住他的唇。 许澄不愿与他接吻,咬紧了牙关,说什么也不张口。 而陆望臣掐住他脸颊的指尖略微发力,就轻易把他的口腔打开了,湿滑的舌头长驱直入。 许澄麻木地被拉卷着舌根吮吸着,甚至忘了自己有拒绝的权利。 房间里充斥着响亮的口水声,津液不断从两人嘴角溢出,直至滴落在床单上。 许澄感觉自己嘴唇肿了,舌尖也有些发麻,他努力把舌头从陆望臣口中抽出,断断续续才勉强把话说出来: “……我一天时间。” 随着“啵”的一声,陆望臣终于离开他的唇,用指腹替他将嘴角的水渍抹去。 “给你一天时间干嘛?”陆望臣反问他。 “明天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就跟你回去。”许澄说。 “好,后天早上我们就走。”陆望臣拉过他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小澄真乖。刚好我只带了两天的衣服过来。” 许澄听见他用温柔的声音说着:“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如果两天内你不走,我就把你打晕了带走。” 陆望臣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里的光却是毒辣辣的,让许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一夜许澄不让陆望臣碰他,陆望臣便放进他腿间摩擦,他腿软夹不住的时候,陆望臣就掴他的屁股。许澄疼得肌肉收紧,陆望臣反而被夹得全身如过电般舒爽。 第二天许澄随着闹铃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仍被陆望臣两条胳膊缠得紧紧的,两腿间残存着昨夜的粘稠液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臊味。 许澄小心翼翼掰开陆望臣的束缚下了床,在浴室冲完冷水澡,剧烈跳动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走出浴室,看见陆望臣正靠在床头看着他。 “我在酒店等你回来。”陆望臣对他说。 “好。”许澄闪躲着陆望臣的目光,从行李箱里抽出一件黑色T恤套上。 “我不喜欢你穿黑的,穿旁边那件白的。”陆望臣伸手朝行李箱的方向指了指。 许澄默不作声把衣服脱了,换上陆望臣说的那件。 穿哪件都一样,因为他不会再回来这家酒店了。 今天过后,就结束这一切吧。 许澄把行李箱留在了酒店,出门时只背了一个双肩包,里面尽可能多地塞满了衣服还有一些必需品。 陆望臣见他背了个大包,就说:“你们这工作没助理还真麻烦,我开车送你过去。” 许澄说不用了周舟人已经在楼下等了,然后趁陆望臣在厕所洗漱时离开了酒店。 跟周舟在楼下碰面后,许澄简单地跟周舟如实交代了自己的情况,周舟惊得下巴快掉下来,反应过来后拉着他飞快打车离开酒店附近。 两人随便找了家沙县小吃店避难。 “你早该跟我说你们分手的事,我就不跟他多嘴说你的地址了。”周舟恨铁不成钢说,“我就说嘛,陆少怎么突然转性给你自由了。” “我也没想到他会追过来。”许澄低声说。 许澄不告诉周舟只因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现在怎么办?酒店不回去了?行李呢?”周舟问他。 他说:“行李箱不要了,重要的东西都背身上了。” 周舟看了眼桌面上那个因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容量而快撑破布料的黑色双肩包,掏出手机哒哒按着键盘,边按边说:“我家离酒店太近了,酒店附近你是不能再回去了,刚好我这边有一个朋友,他也在A市上的大学,比我们大两届,前几天刚回来。他听说我回来,就说要过来帮我们的忙,这几天你可以先去住他家。” “别麻烦人家了,我重新找家酒店就行了。”许澄说。 “ok了,他说没问题。”周舟把手机举起来朝许澄晃了晃,“你这种情况一个人住酒店我也不放心。他是一个人住,之前说过有外地朋友来可以去住他家,放心吧,我高一就认识他了,这人靠谱。” 许澄跟着周舟去到花鸟市场的时候,还没走到水族馆门口,陆望臣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许澄犹豫一阵,挂断电话并将陆望臣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我敬你是条汉子!”周舟拍了拍许澄的胸口,差点将许澄拍得咳血。 本来许澄离开酒店时的匆忙状态已让陆望臣起疑,打了电话过去后直接被挂断,再打发现已经打不通的时候,陆望臣彻底傻眼了,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被甩了。 第8章 陆望臣想不明白许澄为何会突然转了性子。以前的许澄不是没有闹过脾气,但提分手并拉黑他还是第一次。 陆望臣在酒店房间来回走了十几趟,最后一脚踹倒许澄留在酒店里的行李箱,忍不住在心里唾骂起周舟来。许澄一向听话,鲜少跟他闹别扭,要不是周舟逼他家许澄来S县,他俩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发现自己也被周舟拉黑后,陆望臣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定是周舟撺掇许澄离开他。 陆望臣想到许澄这么小一只,腰这么细,腿这么白,自己每次轻易就能把他颠来倒去地吃干抹净,要是落到不轨之人手上可怎么办。 想起许澄十五岁那年的事,陆望臣霎时攥紧了拳头,心里想克制肢体却不受控制,最后狠狠一拳砸向墙面。 花鸟市场里,周舟猛地打了个喷嚏,把身边的许澄吓了一跳。 “不知这次又是哪个美女在想我。”周舟揉了揉鼻子,嘿嘿一笑。 他们从水族馆出来,在花鸟市场里边逛边勘景。周舟举着单反拍许澄,镜头里的许澄,脸蛋又白又秀气,周舟忍不住感叹:“澄啊,你真上镜。” 许澄一只手离镜头越来越近,直至最后挡住了屏幕,“别拍我,拍景。” “拍着素材呢,诶对了,问你啊,”周舟突然想起什么,把镜头往旁边偏,问,“你跟他到底啥情况啊,虽然我早看他不顺眼,但不得不说,他的条件确实好啊,帅,还有钱,就是控制欲太强了,这也不行那也不…… 许澄抿嘴不说话。 “你说你爸以前是他的司机,现在呢?” “现在是他妹妹的司机.”许澄吸了吸鼻子。 周舟想起个关键问题,傻傻问:“那你们这手还怎么分?” 陆家共有子女三个,老大陆望远,老二陆望臣,老三是正在读高中的小女儿——陆望霏。 许澄心乱如麻,他深知自己跟陆望臣根本不是一句分手能断干净的关系。 造化弄人的是,下一秒电话就进来了,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陆望霏的名字。 周舟看着许澄一点点变了脸色,然后看他接通电话,一开口就是:“霏霏,怎么了?” 陆望霏软软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小澄哥哥,你跟我哥咋啦?” “你哥怎么说的?”许澄叹了口气道。 “他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你突然不理他了。”陆望霏在电话那头也叹了口气,“小澄哥哥,要是我哥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我替他道歉行不行?” “霏霏,这是我跟你哥的事,你没必要替他道歉。”许澄说。 “那小澄哥哥你现在在哪里呀?”陆望霏故作漫不经心问道。 “我跟朋友在外面工作,”许澄避重就轻说,“小澄哥哥现在在忙,我们后面再聊好不好?” “在哪里做什么工作呀?”陆望霏接着他的话继续说,“我记得小澄哥哥你是做广告的吧,我听到你们那边好吵哦,是在室外吗?怎么还有叫卖声?是在集市?” 陆望霏实在聪明,许澄招架不住只好坦白自己在花鸟市场。 挂了电话,许澄对周舟说:“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事情得跟陆望臣说清楚。” 果不其然,不过十五分钟,陆望臣的车就出现在了花鸟市场入口处。 陆望臣还在停车的时候,许澄已走到车旁,敲了敲车窗,在陆望臣惊喜的目光中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 “小澄你回来了。”陆望臣侧过身子用力搂住他。 许澄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他尽量克制住声音的颤抖,说:“咱俩的事咱俩自己解决,你别拉别人进来。” “霏霏不是别人,她也是你的妹妹。”陆望臣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蹭着。 “我们分手了,以后她的电话我也不会接了。”许澄闭上眼说。 陆望臣身子一僵,缩紧了胳膊把许澄抱得更紧,说:“小澄别闹了好不好,都这么多年了,我感觉跟你都过了一辈子了.” 许澄眼睛有些酸涩,他十三岁认识了十六岁的陆望臣,十五岁那年就跟陆望臣在一起了,到如今二十三岁,他不算长的人生有一半的时间都是跟眼前这人一起度过的。 陆望臣哄他:“咱俩一起过日子没啥不好的,感情再好的夫妻都会闹矛盾,不见得他们一吵架就要离婚.” “不一样.”许澄心酸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不一样?陆家有的是钱,虽然给不了你名分,但你就是我老婆,我养着你有什么不好的。” “你以后会结婚的吧?”许澄苦涩地笑了笑。 “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我说了这是两码事.” 许澄忍无可忍又打断他:“这怎么是两码事,你到底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小澄你怎么了?我跟你说过了,要结婚也是跟女的结婚,我只喜欢男人,就算结婚了心底里永远只会喜欢你一个.” “我不需要!”忽有一股激愤的力量注入许澄的双臂,让他猛地将陆望臣推开了。 陆望臣没防备向后栽去,胳膊撞在方向盘上,按出长长的刺耳的喇叭声。 许澄打开车门下了车,陆望臣也很快从另一头驾驶座出来,绕过车身快步走向许澄一把拉住他,手上使了狠劲卡着他的手腕让他无从挣脱,嘴里说出的话却仍温和:“乖,我们不在路边吵架,有话我们回去说。” “我跟你没话说了!”许澄快急哭了,满心的委屈和手腕的痛感都让他想哭。 就在许澄以为自己今天一定走不掉了的时候,周舟突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并把一个拳头精准送到了陆望臣脸上。 陆望臣往后踉跄几步,被迫松开了许澄的手。 他一摸嘴角,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眼神冷到已经能将眼前二人刺穿。 “听不懂人话?许澄说他跟你没话说了!”周舟将许澄拉到自己身后。 在许澄反应过来前,陆望臣已经解开手腕袖扣,猛一拳挥回周舟脸上。 “他是我老婆还是你老婆啊?”陆望臣失态怒吼。 周舟顾不上疼,扑上前抓住陆望臣的衣领,也吼了回去:“他是个男人,不是谁的老婆!就算是个女的,也不属于谁!他是他自己,你明不明白?” 许澄浑身一颤,上前拉住周舟的胳膊,低声说:“别说了。” 陆望臣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反抓住周舟的衣领,一字一顿回击道:“他就是我老婆。” “你他妈个傻逼!”周舟终于忍不住爆粗,一拳彻底将陆望臣击倒在地。 第9章 陆望臣力气虽大,但毕竟极少跟人打架,此时身上熨烫得服帖的衬衫早被磨破了,面料昂贵的西裤也划破了口子,这些他都顾不上了,他眼里只有周舟身后的许澄。 今天他一定要把他的宝贝带回家。 偏偏事与愿违,他不曾想许澄会突然挡在周舟面前,更没想到自己会把拳头落在他的脸上。 许澄白净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明显的痕迹,随后这段痕迹迅速发红发胀,如落在雪地上的红墨水,张牙舞爪地蔓延开了。 “小澄我.”陆望臣手足无措想道歉,周舟却已从旁边过来把他掀翻在地。 最后陆望臣看着周舟带着许澄上了一辆出租车离去,失魂落魄时他仍打起精神来开着车在那辆出租车后面跟着,他必须知道周舟究竟要把许澄带去哪里。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为何会沦落到这般狼狈的局面,更不知道为何刚才许澄看他的眼神会那么冷淡陌生,就像.就像许澄真的不再爱他了一样。 陆望臣不敢设想这个可能性,八年前他没想过,八年后他更不可能想。 许澄从来就是他的人,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八年来,他早就把许澄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完全没想过有一天许澄会突然跟他说,他们彻底结束了。 县城的出租车不多,陆望臣很轻易地就跟着他们到了目的地,看着二人在一个小区前下了车,然后双双走进了小区大门,很快消失在他视线中。 陆望臣的车停在了小区对面的马路边,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脸上挂的彩,也想到了他落在许澄脸上的那一拳,想到那冷漠的眼神,他心里便闷着一口气喘不上来,猛地砸了好几下方向盘也不解气,最后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拿手臂挡住了眼睛。 另一边的许澄跟着周舟进了小区后,仍是魂不守舍。 “幸好你刚才叫我先走我没走,不然你又羊入虎口了。”周舟还在念叨着这件事。 周舟对他说:“他跟来也没用,咱们现在三个人了,他寡不敌众。” “三个人?”许澄才想起来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大哥,你再晚几分钟问,我们都到人家门口了。”周舟说,“去找早上跟你说过的那个朋友。” 许澄才知道,本来的计划是他单独住在那个朋友家,如今还要加上一个周舟。 “你不回家住了?”许澄愣了愣。 “大哥,你看我这样能回家么?”周舟俯身扫了扫裤腿。 抬起头来,许澄才意识到他脸上好几处擦伤,身上的衣服也被磨破了。 “对不起.”许澄小声说。 “你道啥歉啊?陆望臣先对你动的手,要道歉也是他来给咱俩道歉。”周舟哼了一声,“我还得想想编个啥理由骗过我妈才能不回家住。” “要不你还是回家住吧,就跟你妈说摔了一跤.” 周舟看了他一眼,突然哈哈笑起来,把许澄笑糊涂了。 “一看你就没打过架,什么跤能把人摔成这样?”周舟指着自己的脸说。 “我确实没打过架.”许澄想到了些什么,突然沉默了。 “算了,家是肯定不能回了,我妈一看我脸就啥都知道了,要是让她知道我都工作了还跟人打架,她非得把我皮剥了不可。”周舟哼哼两声。 “你先处理一下伤口吧。”许澄尽量不去想陆望臣也受伤了的事。 周舟点点头说:“我已经跟梁景说了,他家里有药箱。” 梁景就是周舟口中的那位提供住所的热心朋友。 很快走到梁景家门口,敲了门以后,门被打开,一张俊俏又清秀的面孔出现在门后,男人个子很高,眉眼都带着温柔的笑意:“来了?” 很快梁景看清他们的状态,笑意便换成讶异,蹙眉问道:“怎么伤成这样?” “进去说。”周舟把许澄率先往里推。 “你不是说摔了一跤?”梁景仔细看了眼周舟的脸,顺带看到许澄的脸颊也有些发红,问许澄道,“你也摔了?” 许澄撒不了谎,脸瞬间涨红,摆手说:“我不是。” “那周舟是?”梁景发现许澄不会撒谎,笑着问他。 “跟人打架了。”许澄小声说。 周舟拍脑门叹道:“本来一句话能解释的事,现在得泡杯茶才能说清楚了。” 梁景拿药箱的时候,顺便把茶具也拿出来了,说:“那我们就泡杯茶好好说说。” 周舟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往脸上上完药,满腔怒火喷薄而出,没等梁景泡完茶,已经把陆望臣祖宗十八代都问候完了。 许澄想起性格很好的陆望霏,提醒周舟道:“你骂他就骂他,不要误伤他…… “所以你……你男朋友分手了?”梁景歪头看了许澄一眼。 本来许澄还担心梁景不能接受同性恋这种事,看到他听完整件事脸上仍波澜不惊,才终于松了口气。 梁景等周舟发泄完后,礼貌地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们来住我家,行李呢?” “我有一个包.”许澄看向周舟,他只身去找陆望臣前,把包托付给了周舟。 看了周舟一眼后,许澄突然愣神,他终于想起,他们坐出租车回来这一路,两人皆是两手空空。 “我操!”周舟猛从椅上蹿起,“我把咱俩的包都落路边了。” “你把包放路边干嘛?”梁景忍不住插话。 “我这不是当时着急打架么?”周舟扶额哀嚎。 抛开衣服生活用品不说,许澄包里有一堆包括身份证在内的证件,而周舟包里虽然没有证件,但是有一台他拿性命守护的单反相机。 就在这个时候,许澄的手机适时震动了好几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跑这么快?包不要了? ——两个包被我捡了,都在我车上,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给你半小时,你不来我就把包丢了。 一旁的周舟看到这三条信息后暴跳如雷,大骂陆望臣不是个人。 而发完这三条短信的陆望臣,想到屏幕那头的许澄正可怜兮兮地跟他的小伙伴做最后的告别,突然浑身舒爽,快感不比做爱少。 果然重要时刻,多买张手机卡是很有必要的。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开车前习惯性地检查周边环境的好习惯。 第10章 陆望臣心里想的是,等下他见到许澄一定要好好哄哄他,许澄喜欢温柔的吻,那他这次一定不那么急躁,尽管每一次他想收敛自己的占有欲都会以失败告终——许澄永远能激起他内心最邪恶的念头。 可是再想到许澄刚才在花鸟市场的反应,陆望臣便没由来地紧了眉头,什么时候这个小家伙竟敢这般反抗他了。 挂断电话十几分钟后,陆望臣终于在小区门口见得熟悉的身影。 男孩的脸白净细腻,一张俏脸生得眉清目秀,薄薄的唇瓣鲜嫩又红润,叫人看了忍不住想亲上去。 陆望臣看出了神,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许澄身后多了三个人,一个是周舟,另外还有两张陌生面孔。 陆望臣的目光久久地落在了走在许澄身边的一个男人身上。男人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身姿挺拔,面部线条柔和却不失成熟,脸上似笼着一层柔和的光,秋水明眸,不笑时竟也是温柔的。 一件宽松的黑色衬衫被他宽阔的胸膛撑出了形状,每一颗扣子都被很好地扣上,隐隐能看出底下的好身材。 男人腿脚很长,但却有意地放慢了脚步,迎合着许澄的速度。 很快,陆望臣终于注意到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 陆望臣下了车,还没来得及跟许澄说上一句话,那个看似温柔好说话的男人已挡在他们两人中间,笑问:“你是陆先生?” “你又是谁?”陆望臣皱眉反问。 “我是许澄和周舟的朋友,首先感谢陆先生帮我们寻回遗失物……” 男人声音很有磁性,但陆望臣只觉得聒噪,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男人身后的许澄,虽然许澄只是把头低着,连抬头看他一眼也不愿意。 “所以陆先生不介意我们寻来民警,当个见证人吧?” “你什么意思?”陆望臣听到最关键的一句,终于反应过来了,脸瞬间阴沉下去,“怕我敲竹杠?” 穿制服的中年男人简单介绍自己是该片区的社区民警后,转向许澄和周舟说:“你们说说包里都有什么吧。” 许澄和周舟各自说完后,制服男对陆望臣说:“先生,烦请您开包检查一下,看他们说的符不符合。” 陆望臣眸子里泛着冷意,从后座拿出两个包,看也不看就丢向他们,当然他还是舍不得许澄被重物砸到,只丢向了周舟和那个男人。 全程许澄只是低头沉默着。 “谢谢。”许澄终于小声开口说,声音如蚊子般大小。 陆望臣心如刀割,却仍扯着嘴角,盯着他一字一顿说道:“没听见。” “谢谢你,”许澄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屏了口气说,“陆先生。” 陆望臣忘了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的,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坐在车里,看着许澄被两个男人拥着离去,他甚至看不见周舟了,只看见那个口蜜腹剑的男人身子几乎快挨到许澄身上,两人几乎是胳膊贴着胳膊走回了小区。 就像情侣一样。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陆望臣终于一脚油门离去,于十字路口拐弯处留下长长的刹车痕迹,轮胎摩擦着地面在县城的空气中甩出一道道刺耳尖锐的声音,每一次换挡都用尽了全力,像是要把自己的怨气借由手部的力量发泄出去一般。 陆望臣满脑子想的全是,许澄身边有了别的男人。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敢? 他怎么可以跟别的男人挨这么近,他怎么敢这么生疏地唤他陆先生。 陆望臣回了酒店,在踹了许澄的行李箱好几脚后,还是拿毛巾把上面的鞋印擦干净了。拖着许澄的行李箱去退了房,在室外停车场接连着抽烟,最后一脚碾灭第三根烟头,把许澄的行李箱又从后备箱取出来丢在路边,开车扬长而去。 就这么回A市吗?陆望臣把车停在高速路服务区,坐在车里缓了好一阵。 他缓不过来。他想到许澄看他时冷漠且生疏的眼神,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今年二十六岁,却跟许澄认识了有十年,在一起八年了。 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每天都跟许澄说爱,说自己爱他,那时候的爱是年轻时的无所忌惮。年轻的时候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是廉价的爱意表达,嘴皮子一张一合,就能轻易守护住任何想要守护的东西。 可是长大后他渐渐发现,这些脱离实际的好听话再没多少用处,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了,难道还需要这些虚伪的甜言蜜语来调剂? 难道许澄要的是这些?要的是脱离实际的哄骗? 陆望臣还在服务区抽烟时,小尤的电话就进来了。 “表哥!”小尤在电话那头喊,“你终于接电话了。” “叫我什么?”陆望臣冷冷回复。 “好啦知道了,陆总!”小尤哼一声道,“你一整天没接电话快把我急死了!” “有话快说。”陆望臣没心情跟他废话。 “你昨天突然把活都推了跑大老远出去,推了别人没事,人家李总专程从香港飞过来,结果你没事先打招呼就放他鸽…… “让他找我哥去。”陆望臣揉了揉眉心,疲倦地打断他的话。 “找了当然找了,大表哥正发脾气……电话那头的声音渐渐弱了。 “我现在回去处理。”陆望臣说完就挂了电话。 另一边,周舟为了庆祝寻回行李,正拎着几袋熟食和啤酒往居民楼天台跑,许澄在后头跟着,怀里也抱了一堆东西。 天台上的梁景已经提前布置好场地,把年久失修的灯泡重新拧上,搬三把椅子,支一张小桌子,然后等着周舟和许澄把所有食物饮品都往上放。 周舟在小区门口大排档打包了一堆吃的,麻辣小龙虾、煮花生、煮毛豆、椒盐小黄鱼,一堆凉拌菜,还有好些烧烤,最后咣当当摆上啤酒。 而许澄怀里是从超市带出来的袋装食品,是些果冻小饼干小面包之类的。 梁景从他怀里接过这些零食,在昏暗的灯光下眯眼看了几眼,嘴角噙着一丝笑问道:“你自己挑的?” 许澄点点头。 梁景俯身把果冻小饼干小面包往那一堆啤酒里插空一放,直起腰来问他:“我今晚可以吃你的小饼干吗?” 许澄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热说:“可以。” “吃什么饼干,”周舟打断他们的对话,“这不有小龙虾吗?” 许澄大部分时间都在静静吃东西,吃得少但吃得慢,所以嘴里嚼着食物一直没停下来,像一只觅食的松鼠。 周舟跟梁景喝了点酒,话匣子就打开了。 听二人天南地北聊着天,许澄也渐渐熟知了梁景这个人。 “大学霸!”几瓶酒下肚,周舟脸上浮出红晕,一手拍在梁景肩头,“说来咱俩缘分也真是奇妙,你高中大学都是在A市上的学,要不是你高三那年天天在我学校门口跟我朋友谈恋爱,我也不会认识你。” 许澄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周舟跟梁景是通过周舟的一个女性朋友认识的,而那个女性朋友还是梁景的前女友。 “以前的事就别再提了。”梁景拍了拍周舟放在他肩头的那只手,“早是过去式了。” “我还以为你是个痴情种,才多久啊,忘得这么彻底!”周舟说。 “七八年了吧。”梁景想了想说。 “那确实是很久了。”周舟说什么也要为自己的烂记性自罚五分之一瓶。 “要不你喝半瓶吧。”许澄提醒他大方一点。 “你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今儿说什么也得给我喝两口。”周舟把目标转移向许澄。 许澄抱着瓶北冰洋汽水愣了一下,连连摇头说:“我不会喝酒。” “今天又没外人,喝两口嘛,助助兴!”周舟手起瓶盖落,已将一瓶啤酒推到许澄面前。 “他真不会喝的话就算了。”梁景伸手拦了一下。 “他酒量我知道。”周舟凑到梁景面前,伸出一根手指。 “一瓶?”梁景试探着说。 “一口。”周舟憋笑说。 许澄不知道身边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在嘀咕什么,只见得周舟笑得整张桌子都在抖,便也不去理,自顾自低头吃东西。 忽然,悬在楼梯口的灯泡闪了几下后灭了,偌大的天台丧失了唯一的光源,他们瞬间被黑夜淹没,只剩了幽幽的月光勉强让他们看清脚下的一方土地。 梁景首先站起来了,摸着黑找楼梯口,紧接着周舟也起身跟在他后面,两人一起去看灯泡的情况。 许澄被单独留在原地,有轻微夜盲的他丝毫不敢动弹,背绷成一线,机械般地继续喝着手里的汽水。 灯泡很快被修好,梁景周舟二人回来时,却见许澄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睡着了?”梁景一愣,看向周舟。 周舟飞快走过去,看了眼小桌子后,一拍脑门说:“醉了。” 梁景不解,走到桌边,看见原本摆放在许澄面前的满瓶的啤酒明显被人喝了一大口。 “这傻孩子摸黑把酒当汽水喝了。”周舟一秒破案。 最后周舟负责收拾残局,由梁景把许澄背下楼。 所幸梁景家离天台只有两层楼距离,加上许澄身板儿小,梁景轻轻松松就把他背到楼下了,而这个时候周舟还在楼上跟一堆厨余垃圾较劲。 梁景把许澄放在客房的床上后,准备重新上天台帮周舟整理,刚要离开客房,却听见身后的许澄小声唤了一句什么话。 他以为许澄有喝水或其他需求,便走到床边凑近了听。 不料床上人儿忽睁开眼,眼眶里闪动着细泪,沾湿了睫毛。 梁景身子一僵,看愣了神。许澄的眼神涣散,目光未落在他身上,可他却像被电击了一般,太阳穴突突跳动起来。 下一秒,许澄忽地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仰直了脖子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许澄的唇很软,贴上来的时候梁景后脑勺都在发麻。 他知道自己不该趁人之危,可他还是没忍住主动探出舌头,卷着许澄的小舌跟他亲吻起来了。 第11章 “小澄,这是你陆望臣哥哥,快,叫哥哥。” 许爸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时空传来,许澄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十六岁的陆望臣就站在自己面前。 十六岁的陆望臣个头已经接近一米八,而十三岁的他还只有一米五出头,需要拼命仰起头才能对上陆望臣的视线。 许澄仰头看陆望臣,但陆望臣并不理睬他,只插着口袋不耐烦地把眼神放到别处。 终于许澄觉得脖子有点累了,就委屈地往爸爸的方向看去,许爸没察觉到小孩的小心思,自顾自说着:“望臣跟你一个学校,以后爸爸可以顺路接你回家。” 许澄只知道爸爸前两天终于找到份靠谱的新工作,妈妈昨晚还特地多加几个荤菜庆祝,当时用爸爸的话说就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简单来说就是城里的有钱人专门为小孩在县城买了栋别墅,雇了保安管家保姆司机一群人只围着小孩转,而许爸就是那个专门接送小孩上学的司机,车由雇主提供,只要开开车,每个月挣的是以前的好几倍。 当时见许爸笑得嘴角咧到后脑勺,许澄今天才发现爸爸口中的“小孩”竟然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 昨晚许爸在饭桌上宣布了又一个好消息,说他已经得到雇主——也就是那个小孩父亲的同意,以后能顺路接许澄一起上学放学。 许爸告诉他,那个小孩今年才转学到他们学校,现在就读高一年级。许澄心想,这个“小孩”可比他大了整整三个年级,怎么还能称作小孩呢。 “你已经初一了,按道理来说已经是大孩子了。”许爸语重心长对他说,“要懂事了。” 许澄捧着饭碗,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哪里不懂事。 很快他就知道爸爸说的懂事是什么意思了。跟陆望臣见的第一面,陆望臣就没拿正眼瞧过他,跟他并排坐在后座也只是闭目养神。 上车的时候,许澄的书包是自己背的,而陆望臣的书包是许爸拎的。 陆望臣在后座闭目养神时,许澄偷偷拿余光瞄他,才终于看清他的长相。 不苟言笑的一张脸却是五官俊逸,轮廓分明,晚霞的余晖穿过透明的车窗,照亮他一头乌黑亮泽的短发,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间,然后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滑,停在紧绷着的唇角边上。 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被他宽阔的肩膀撑得很有型,宽松耷拉的校服在他身上如剪裁过一般合身。 有钱人家的小孩似乎都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小孩的气质。许澄低头看了眼自己,他的校服已是男生型号里的最小号,但穿在身上还是累赘,衣服下摆几乎盖住他的屁股,如果不特地把袖口挽起来,他的手就缩在了长长的袖子里。他才是那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许澄本是偷看,见陆望臣阖着眼似是睡着了,不知不觉就开始明目张胆地打量起他来了。就在他盯着陆望臣的腕表,研究上面亮晶晶的东西是塑料还是玻璃时,陆望臣突然动了一下,许澄一愣,抬起头来对上了陆望臣一双犀利的长眸,冷目灼灼看得他脊背一凉。 陆望臣薄唇轻启,却没有声音出来,只有个口型。唇瓣一开一合间,许澄看懂了他的唇语,脸顿时灼热地烧了起来。 陆望臣说的分明是: “好看吗?” 好看吗?指什么?腕表还是脸? 都挺好看的,许澄心想,脸蛋肉眼可见地涨红了,却见陆望臣嘴角一抹笑已肆意蔓延开来,眼里满是挑衅的笑意。 “小陆,前面拐个弯就是叔叔家了,叔叔先让小澄下车回家再送你回去。” 许爸的声音传到后座来,许澄如释重负,车刚停下,他就跟兔子一样往下跳,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跑。 跑到一半书包拉链开了,试卷哗啦啦洋洋洒洒飞了出来,许澄闻声回头,却一眼看见车里的陆望臣,不知何时已将车窗放下,正往他这个方向看。 暖橘色的夕阳下,两人的视线穿过漫天的卷子碰撞在一起,陆望臣眸子波光潋滟,许澄的心狂跳,很快他看见陆望臣的嘴唇又上下碰了一下。 笨。 骂他笨呢。许澄不敢再看陆望臣,忙蹲下来捡卷子,白色的卷子被夕阳染得金黄。太美了,许澄心想,这夕阳太美了,不然他的心怎么会跳得这么快。 从这以后,许澄在车上都规规矩矩看车窗外的风景了,眼睛再也不敢四处乱瞟。 陆望臣不爱讲话,许爸就安安静静开车,跟许澄有话也是回家说。 许爸说陆家原本在A市有大企业,去年碰上金融危机,企业破产倒闭,夫妇两口子迫不得已出国另谋商机,把孩子留在老家。 原来陆望臣爸妈也是春城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许爸感叹道,有钱人破产还有钱买别墅呢。 许妈端着一锅鸡汤从厨房出来,说:“小澄今天必须吃肉了,不能光喝汤不吃肉。” 许澄抓着筷子摇头说:“我喝两碗汤不吃肉可以吗?” “鸡的洗澡水有什么好喝的,肉才有营养,我那天看到那小陆,人家才比你大三岁,得有一米八了吧。”许妈把汤放下,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哼。”许澄小声抗议,“大了我足足三岁呢。” 当他还在餐桌上跟最后一根鸡腿较劲时,江达已经上了门来,坐在客厅里等着他了。 “小江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吃过了吗?”许妈从厨房探出个脑袋问。 “阿姨我吃过了。”江达乖巧回答。 “许澄你看你吃饭慢吞吞的,人家江达都在这等你半天了。”许妈的声音从厨房传出。 江达跟许澄住同一个小区,小学的时候是同班同学,初中考到不同的学校去了,但两人仍保持着互相串门的友好关系。 许澄终于啃完鸡腿,放下碗筷跟江达就要走,许妈从厨房小跑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透明的小袋子。 “诶这个你带回去,今天阿姨上街买多了。”许妈把小袋子往江达手里塞。 “谢谢阿姨。”江达看都没看就大方收下。 出了门,江达才把袋子举到眼前,盯着小袋子里软软糯糯的白色糕点看,问:“这是啥?” “桔红糕。”许澄回答。 在身边人都飞速窜个头的时候,许澄江达两人的身高仍顽强地保持着小升初的水准,一对难兄难弟甚至比班上许多女生要矮,因此哪怕已经不在一个学校,他们仍惺惺相惜着。 周五晚上,许澄总会到江达家去,因为江达家有小霸王游戏机,迟了点没过去江达就会主动上门来找。 江达爸妈经常在工厂上夜班,许澄每次去江达家难得才能见上他们一次。 在所有游戏卡中,两个人玩的最多的是“星际战斗”,直接原因是他们喜欢,根本原因是除了这张卡,其他现存的游戏都不好玩。 许澄暗示江达再多买几张卡,江达想了想问:“你有钱么?” 许澄小脸儿有点红,他觉得自己好像提了一个很无理的要求,于是就没再提了。 终于这次,在江达憋红了脸把游戏卡芯反复吹了几十遍电视屏幕上仍是一团马赛克的时候,江达只能宣布他们最后一张能玩的游戏卡也彻底报废了。 “诶你上次不是说,跟你一起上学的那个人是有钱人家小孩吗?”江达突然看他。 “……许澄不明就里,“……也不是小…… “他家游戏卡肯定有一堆。”江达突然摸起了下巴。 每次江达摸下巴的时候总能出些馊主意。 许澄说:“他家不一定有小霸…… “不!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小霸王!特别是一个有钱的男人!”江达目光坚定。 许澄知道,江达做梦都想成为一个有钱的十三岁的“男人”。 按江达的说法,这事非常简单,只要许澄下周一跟陆望臣一起去学校时,多嘴问他一句有没有游戏卡,就万事大吉了。 “他家住别墅,肯定不在乎这一张两张的游戏卡!”江达信誓旦旦说。 许澄非常为难。因为他还从来没有主动开口跟陆望臣说过话,哪怕他们已经同乘一辆车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唯有第一次见面时,陆望臣用唇语嘲笑了他,如果那也算交流的话。 周一的时候,许澄睡迟了,被许爸拖着从被窝里起来,两人从家里出发去到别墅区,远远地就看到陆望臣已经在别墅区大门口等着了。 车比往常晚到了五分钟,陆望臣的脸色有些难看,许澄趴在车窗上,看到许爸下车一边给陆望臣开门,一边点头哈腰道歉。 陆望臣上车后,把门砰一下甩上,许澄被吓了一跳,立马就端正坐好了。 他偷偷瞄一眼陆望臣,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觉得今天肯定是不能跟他提游戏卡的事了。 到学校后,两人分道扬镳,陆望臣往操场左边的高中部走去,许澄走向右边的初中部。 走出两步,许澄没忍住回过头,小声地喊了陆望臣的名字。 人声嘈杂,他以为陆望臣该没听到的,结果陆望臣还是转过了身来,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许澄硬着头皮朝他走了两步,指甲几乎要抠破书包带子,低着头,声音几不可闻:“你家有小霸王的游戏卡吗?” “什么?”陆望臣走近他,把身子倾了过来,几乎是弯下了腰。 许澄感觉陆望臣的呼吸就在耳边,混杂着自己砰砰直响的心跳声,在这宽阔的校门口,人群中,他却觉得自己被裹挟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 “你……戏卡吗?”许澄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今天早上你爸接我迟了五分钟,你现在还想问我借游戏卡,请问我是欠你们的吗?” 陆望臣的声音轻飘飘在耳边响起。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陆望臣说这么多话。陆望臣已经变声,嗓音比他要低沉有磁性许多。 许澄愣了一下,想起早上爸爸跟陆望臣点头哈腰的模样,眼睛突然有点酸酸的。 等他看见陆望臣的眼神变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很快他被陆望臣拎到旁边教学楼角落,高他一头的陆望臣轻易就把他堵在角落,但说出的话却充满了无奈:“弟弟我服了你,就一张游戏卡的事你不至于要哭吧?” 许澄想解释,忙用手背抹眼睛,不料眼泪却越抹越多。 “别哭了。”陆望臣往旁边看了几眼,语气越发不耐烦,“不知道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没哭!”许澄小声啜泣着。 早读的铃声很快响了,许澄还在墙角抹眼泪,最后陆望臣只好说:“游戏卡你找个时间跟我回家挑,要几张随便拿。” 鬼使神差似的,许澄的眼泪忽地就止住了。 第12章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星期,许澄都在琢磨着陆望臣说过的话。 “游戏卡你找个时间跟我回家挑,要几张随便拿。” 随、便、拿。 许澄已经能想象到他搬一堆游戏卡回去后江达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了。 初一比高一提前十分钟放学,许澄每天放学后都乖乖在校门口对面的大榕树下和爸爸一起等陆望臣。小县城四轮的车子不常见,因此他们常常能获得高回头率,所幸这车的牌子还算低调,不至于引起仇富心理。 周一放学后陆望臣准时走出校门,许澄在马路对面远远地就看到他那两条大长腿,待他走近后,许澄脸却突然红了,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白天哭鼻子的事。 但在车上陆望臣仍是闭目养神,平静得就像白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许澄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心又无端狂跳起来,手心出了一堆汗。 他瞄了眼前面安静开车的许爸,又把视线放回陆望臣自然垂放在大腿上的手,心一横,飞快将揉成一小团的纸条塞到陆望臣手心里。 肌肤相碰的瞬间,陆望臣的眼睛睁开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扣住了许澄的手。 许澄纤瘦的小手瞬间被陆望臣骨节分明的大手包裹起来。 陆望臣没松手,许澄也没缩回手,两人在后座就这么保持着牵手的姿势直到许澄小声“哎呀”了一声,陆望臣才皱了皱眉松开他。 很快陆望臣反应过来自己手心里有个纸团,几秒钟前他满脑子只有“怎么会有这么软这么嫩的手”。 早上陆望臣说出“随便拿”的话后,许澄已经在心里打了一整天的小算盘。 肯定不能上学日过去,周五晚最好,这样周六周日两天都能玩上游戏了。 于是他在纸条上写的是“周五晚上可以跟你回家吗?” 陆望臣当着他的面把纸团打开,看了一眼后又把纸团重新揉上塞回裤兜里。 他抿着唇偷瞄陆望臣,却见陆望臣靠在椅背上,正抱着臂打量他呢。 许澄有些难为情,正准备把目光收回来,余光却看见陆望臣朝他点了下头。 许澄的眼睛倏地放亮,刚想小声道谢,陆望臣已经把视线移到车窗外去了。 去陆望臣家前,许澄特地提前几天跟爸妈打了招呼,许爸愣了下,很快摸头憨笑说道:“没想到小陆还挺好客!” 许爸的误解不是没道理的,只能怪他自己说不出口去陆望臣家只为了拿游戏卡,最后只好简单概括为“去他家玩”。 许妈很务实地多问了一句:“小陆留你在他家吃饭吗?” 许澄觉得妈妈问的这话让他很为难,要是妈妈问的是“回家吃饭吗”,他就能顺其自然说回家吃,结果妈妈问的是陆望臣留不留他吃饭,他只能硬着头皮说“留”。 毕竟请人去家里玩,却不顺便留人吃饭在这个小县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小澄说完“留”字后很期待妈妈能回一句“还是回来吃吧别麻烦别人了”,结果许妈想了想竟然破天荒说:“也好,你去看看有钱人家里都吃啥,回来妈也照着做。” 自从许爸许妈两年前下岗后,家里已经过了两年勒紧裤腰带生活的日子,直到许爸当上陆家的司机,餐桌上的菜式才又重新丰富起来。 别墅区坐落在靠近县道的半山腰,春城是春江的源头,不让建工厂,经济靠贫瘠的旅游业勉强支撑着,但不妨碍有闲钱的人在春城买别墅养老。 别墅区虽在山腰,离马路总归不太远,且一下山就有公交站,于是许爸就让许澄晚饭后自己坐公交回家。 但许澄满脑子想的只有晚饭要怎么解决。 车子穿过一排排独栋别墅,直直驶至陆望臣家门口,许澄跟着陆望臣下了车以后,许爸一溜烟就把车开得没影儿了。 想是赶着回家吃饭了,然后吃完饭再去隔壁刘叔叔家打牌,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亲儿子马上要饿肚子了。 许澄在心里腹诽着,小嘴不自觉撅了起来。 陆望臣走到家门口发现身后人还在花园外盯着大马路看,用力咳了一声,却见那人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转过身时双眼睁得大大的。 这……么这么容易被吓到。 陆望臣想起那天纷飞的试卷和底下一脸无辜的他。 都上初一了,不说个子,似乎连心智都还保留着小学生的水平。 还有那张纸条,谁会给交集不多的人写“可以跟你回家吗”这种话啊,就不能写“去你家拿游戏卡”? 独栋别墅共有三层,前花园后草坪,旁边是车库,平时车都让司机——也就是许澄的爸爸开回去,所以车库常年闲置,只有家里人偶尔回来一趟用得上。 父母远在国外,哥哥比他大五岁,跟着出国读大学了,妹妹只有六岁,还离不了父母,也一起去了国外,横竖他是唯一被落下的一个。 不过他独立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只是身后的小个子一进门就小声嘀咕:“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你一个人住?” “嗯,还有厨师和保姆。”陆望臣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还有厨师呀?”小个子眼睛里好像有亮亮的东西在闪。 “对。”陆望臣走回门口把门关了。 “小陆回来啦。”梅姨从后门草坪进来,说,“今天来客人啦?” “是司机的儿子。”陆望臣淡淡说。 “是小许呀。”梅姨反应过来了,走近接过陆望臣手里的书包,转向小个子说,“书包我帮你放客厅里吧。” 小个子抓紧书包带子摇摇头说:“我自己背着就好。” “今天吃鲥鱼跟龙井虾仁,炒螺蛳不知道你吃不吃,也让你昆叔先做了。”梅姨对陆望臣说完,又问小个子说,“小许留下来吃饭么?” “不了,他等下就走。”陆望臣替他回答了。 陆望臣房间在二楼,楼梯走了一半,回过头发现小个子还在一楼客厅东张西望。 “喂,上楼。”陆望臣不耐烦催他。 小个子好像又被吓到了,一下就挺直了腰板,亦步亦趋跟着他上楼来了。 余光里看见小个子低着头老老实实跟在自己身后,陆望臣突然意识到刚才好像不必这么凶的。 进了房间后,陆望臣一屁股坐床沿,小个子自然是不敢一起坐的,只能站在他面前,一动也不敢动。 “你叫许成?”陆望臣问他。 “嗯嗯。”小个子点了点头。 “哪个成?”陆望臣问完又说,“你低着头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澄澈的澄。” 小个子终于把头抬起来了,瞳仁明亮又澄澈。 陆望臣很少看到一个男孩子脸蛋能这么白皙的。 倒是长得挺好看,陆望臣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讨厌他了。 当初从A市搬到这个在他看来是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时,他已经默认这里的一切都是野蛮落后的,只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见得这般秀气的长相。 许澄这张清秀的脸蛋,怕是跟学校里最漂亮的女生比也不落下风。 许澄往旁边看了一眼:“你房间竟然有电…… 陆望臣看见他已经往电视柜走去,然后蹲下身子来,盯着电视柜上面的DVD影碟机小声惊叹:“连这个都…… “空调,电脑,录像机都有。”陆望臣逗他。 “呀!”许澄回头看他,脸颊鼓得像河豚,“你还有电脑!” “带你看看?”陆望臣冲他挑眉。 看见许澄一进隔壁书房就抱着电脑不撒手,陆望臣饶有兴趣问他说:“喜欢哪个?” “都喜欢!”许澄说完兴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把手撒开,声音小了下去,“我们家只有一台电视,还坏…… “电视坏了怎么看圣斗士?”陆望臣继续逗他。 “只能去隔壁邻居家看……许澄脸蛋红彤彤的,兴奋地问,“你也看圣斗士?” 陆望臣早不看了,但他知道小一点的孩子都爱看。 陆望臣逗小孩逗开心了,便转移了话题说,“走,带你挑游戏卡去。” 许澄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参观陆望臣家豪华先进的物资储备。 当陆望臣拉开电视柜底下的抽屉时,许澄立刻看花了眼。 他只有在专门卖游戏卡的地方才能见到种类这么丰富这么全的游戏卡。 这些游戏卡其实陆望臣早不玩了,塞在电视柜里也好久了,搬到春城来之前本来打算全丢了的。 “这么……许澄也蹲了下来,挤到他身边,盯着满抽屉的游戏卡,眼睛一眨也不眨,声音软软的,“你一个人玩得过来吗?” “肯定玩不过来呀,”陆望臣又开始逗他,“又没人陪我玩。” 许澄听了这话突然有些自责,游戏卡的主人因为没人陪他玩游戏而把游戏卡外借,而自己转头就拿着他的游戏卡找别人玩去了。 陆望臣见许澄咬着嘴唇沉默,心里忽有说不上来的别样快意。 很快许澄抬头看他,试探着说:“要不你跟我们一起玩吧。” “不用,你们开心就好。”陆望臣眼里的情绪意味不明。 许澄着急地摆了摆手说:“没关系的,我朋友他人很…… “我又不认识你朋友,”陆望臣眼角微挑,慢条斯理地说,“你陪我玩不就好了?” 第13章 许澄想了想说:“我今天晚上就可以陪你玩。” 陆望臣盯着许澄看了一会,然后若有所思点点头,说:“嗯可以。” “但是.” 陆望臣发现许澄的小手抓着垂在膝盖两侧的书包带子不放,剪得短短的指甲盖在上面一下一下抠着。 “怎么了?”陆望臣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我等下就要回家吃饭了。”许澄眼神有些飘忽。 “在我家吃,不缺你一副碗筷。”陆望臣仔细把他盯住了,想看他接下来的反应。 “好呀。”许澄抠着带子的手立刻停止了动作。 陆望臣暗哂,果然穷人家的小孩都喜欢占人便宜。 许澄心里乐开了花,他完全没想到陆望臣会主动留他吃饭。他刚刚想的是,来一趟陆望臣家就得饿一次肚子,以后还是少来为妙,不过既然他借了陆望臣游戏卡,肯定欠他一个人情了,那不如今晚一起还了。 “嗯,那先下楼吃饭。”陆望臣撑着膝盖起身,顺手一拍许澄的脑袋。 触碰到许澄头发的瞬间,陆望臣脊背似有电流蹿过,手缩回后,手心仍能感受到那柔软光滑的发丝质感。 这人连头发都是软的。 陆望臣莫名烦躁,把许澄从地上拉起,再次揉了他的脑袋,直直把他柔软的头发捣成鸟巢。 许澄头顶一个鸟窝在地上愣住了,很快听到陆望臣对他说:“你刚头上有只蚊子,帮你赶走了。” 许澄晃了晃脑袋,柔软的头发又垂了下来,他想,陆望臣人其实真不错。 于是他说:“谢谢小陆哥哥。” 已经走到楼梯口的陆望臣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你叫我什么?” 许澄只喊过他一次,还是一个月前在校门口时,对他直呼其名,喊他“陆望臣”。 “我爸让我这么喊的,”许澄暗暗吸了一口气,显然他上次叫陆望臣全名时并没有听爸爸的话。 陆望臣已经转过身去,说:“嗯,就这么叫吧。” 许澄屁颠跟上陆望臣的脚步,想到自己今晚不用饿肚子了,脚步都有些雀跃起来。 餐桌紧挨客厅,许澄看桌子上放了四五盘菜,以为陆望臣口中的厨师和保姆会一起吃,结果长长的餐桌最后只有他跟陆望臣两个人。 陆望臣坐主位,许澄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坐下后,左右看了几眼,问:“他们呢?” “他们吃过了。”陆望臣回答。 “平时就你一个人吃吗?”许澄抓着筷子问。 “对。”陆望臣说。 许澄在心里偷偷地想,小陆哥哥真可怜呀,平时吃饭的时候都没个聊天的人。 于是他就开始跟陆望臣讲话。 他说自己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叫江达,平时喜欢一起打游戏,以前江达家有超级玛丽的游戏卡,后来坏了,只能玩星际战斗,没想到现在连星际战斗都玩坏了。 陆望臣说:“这两张卡我都有,你可以带走。” 他还说自己上初中后,发现身边的男生突然都变得好高,明明小学的时候大家都差不多身高的。 陆望臣没回话。 他接着说,几乎把自己的情况都说了一遍,然后开始问陆望臣:“你呢?” 陆望臣不知道许澄在问“你呢”之前都说了些什么,因为他没在认真听,他只觉得这个小孩属实有点天真,能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心里话,说不定哪天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吃饭的时候别说话。”陆望臣最后这么回答他。 吃完饭后,梅姨来收拾餐桌的时候说:“我切了水果放客厅里了。” 陆望臣碰了下许澄的胳膊说:“去客厅吃水果。” 许澄说了声“好呀”转眼人已经去到客厅,陆望臣看到他蹲在茶几旁,笨拙地用水果叉扎杨梅,杨梅却从盘子里滚出来落在茶几上。 然后又看到他飞快用手把桌上那颗杨梅抓起,咻一下塞进嘴里,脸颊一下鼓起来。 真是笨死了。陆望臣这么想着,胸口却感觉有什么暖暖的东西在涌动,爬得他心痒痒。 打游戏的时候,陆望臣挑了张魂斗罗的游戏卡,跟许澄pk了一局,几招把许澄打趴下后,陆望臣觉得没劲,就丢了手柄跑阳台抽烟去了。 陆望臣本来不抽烟的,来了春城后才开始抽烟。 游戏果然还得跟同龄人玩才有意思,陆望臣想起以前在A市的几个朋友,再想到自己如今被流放到这乡野之地,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就无端恼火起来。 开学一个月,班上那些男的都是些土包子,根本聊不到一块去。 屋里那小个子,倒是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只是打游戏的水平还是一样菜。 半根烟还没消化,阳台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了,陆望臣一回头,就看见许澄正抓着玻璃门,拿大眼珠子盯着他看呢。 “游戏还打吗?”许澄拿鼻子嗅了嗅,小声说,“你还抽烟呢。” “不打了,你自己打。”陆望臣没理他后半句。 “……可以看你的漫画书吗?”许澄往后一指。 陆望臣还没回答,许澄又说:“我就看一本,不多拿。” “你随便看吧。”陆望臣转回身子背对了他。 漫画书也是陆望臣丧失了兴趣的东西,来到春城后,他觉得已经没有什么能再让他提起兴趣来了。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许澄忽有难以名状的快乐,晚饭前陆望臣带他进书房看电脑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旁边一整个书柜的书了,里面竟然有他最喜欢但是平时只能在书店里看的《龙珠》。 许澄不禁在心里哼起小曲儿,主题是“我有一个好哥哥”。 许澄不敢坐书房里唯一一把老板椅,就随便找了本《龙珠》席地而坐。书房跟阳台是连在一起的,隔着透明的玻璃门,许澄看见陆望臣整个身子陷入黑夜,唯有指尖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提示着他这个人的存在。 烟抽得反胃,陆望臣准备下楼拿罐汽水,从阳台进了里屋,才注意到书房的小角落里坐了个人儿。 “怎么坐地上?”陆望臣一愣。 许澄闻声抬头,瞄了眼杵在书房正中央气势磅礴的老板桌和老板椅,吞了吞口水说:“坐这里拿书方便。” “起来,下楼挑汽水。”陆望臣对他说。 许澄跟着陆望臣下楼后,才发现他用的“挑”这个字眼一点儿没夸张。 冰箱一打开,里面是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饮品,有健力宝,旭日升,北冰洋,还有冰葫儿,一种管状的塑料包装的饮料。 还有好多雪糕冰淇淋。 许澄最后挑了个光明牌冰砖,这个他想吃好久了。 陆望臣从厨房给他拿了个碗和勺子,帮他剪开四四方方的蓝色硬纸包装,然后放在碗里,看着他拿勺子一口一口舀着吃。 许澄被冰砖甜得心里都泡了,他偷偷瞄了一眼一旁的陆望臣,见他利落打开一瓶橙子味的健力宝,哧的一声,空气中瞬间弥漫着清爽的橙子芳香。 然后见他仰头咕噜咕噜喝着汽水,喉结上下滑动着,紧绷着的下颌线堪称完美。 许澄小心脏跳得有些快了,忙把视线收回来,低头认真吃冰砖。 “你爸什么时候来接你?”陆望臣放下汽水后问他。 “我自己回去。”许澄说。 陆望臣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这里走到山下要十五分钟。” “我知道。”许澄点点头。 陆望臣皱了皱眉,觉得这个人蠢得没边了,连带着他的家人也蠢,竟然放心这么小的孩子走十五分钟的山路。 过了几秒钟,陆望臣才反应过来蠢的是自己,这个“孩子”已经初一了。 这天晚上,许澄是被陆望臣骑车载回去的。 后来许澄才发现,大多时候陆望臣是不需要别人接送的,因为他自己有辆摩托车。 司机的每日接送,只是陆望臣给家里人交的差,常常是司机刚把他送到家门口,他转眼已经到山下的桌球室去了。 山风很大,将陆望臣的外套吹得鼓鼓的,许澄窝在他的身后,被一个急转弯吓得抱住了他的腰。陆望臣的背有些僵硬了,想让许澄松手,话到嘴边却消散在风里。 许澄的小手被风吹得冰凉,贴在陆望臣背上的脸蛋却发烫得厉害。 他想着,小陆哥哥的腰腹好硬,平时肯定没少健身,自己的小肚子就软软的,改天该跑跑步去了。 第14章 陆望臣把许澄放在小区门口就走了,许澄兜里揣着五张游戏卡和一本漫画书,目送摩托车离去后才回了家。 漫画书是因为他离开前一分钟还在看,陆望臣才让他顺便带走的。 怀揣一堆战利品回家后,许爸许妈连连称赞有钱人的大方,许澄心里却想,可是小陆哥哥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好孤单,这么多游戏没人陪他玩,这么多漫画书看了也没人分享。 一个周末很快就过了。周一早上,陆望臣在车上补觉时,突然有只小手又挤进他的手心里来了,相比第一次,陆望臣已经没那么大反应了,他睁开眼,看见自己半合着的手心里握着一小袋透明的塑封包装袋,里面装着色泽粉嫩的半透明小糕点。 陆望臣抬起头,却见一旁的许澄冲他眨了下眼睛。 小地方人跟人示好的方式果真简单。陆望臣这么想着,却觉手心开始暖了起来,不知是这包糕点的温度还是刚才许澄小手的温度。 只是他什么也没说,连个眼神也没给许澄,把包装袋往校服口袋一塞,眼睛又闭起来了。 下了车,许澄走在他旁边,小声说:“是桔红糕。” 一个多月以来,两个人下车后基本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挨着走还是第一次。陆望臣手插在口袋里,用指尖搓了搓那包塑封袋,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过马路的时候突然说:“你那本漫画看完后,可以找我换一本。” “真的?”许澄半个身子转过来,脸被秋风吹得有些发红。 “看路。”陆望臣抓了他的胳膊一下。 胳膊也挺细的。陆望臣这么一抓,就大概估量出在这笨重宽大的校服外套下,是一具怎样纤瘦弱小的身板了。 许澄心里美滋滋,到校门口碰上同班同学小甲,小甲问刚才那个男生是谁,许澄把头一昂,用还未变声的稚声说:“是我哥!” 周一上午的升旗仪式,陆望臣站在队伍中,秋风里,反省了自己十五分钟。他没事多那嘴干嘛?他生平最怕麻烦,特别是跟穷人家扯上关系。 司机小孩跟司机在他心里没什么区别,就像他对保姆和保姆的亲戚是一视同仁的,都是请来的佣人罢了。 散场时,他远远地就看见了许澄。 许澄的外形属实抢眼,只要找初一年级队伍里的白皮肤,小个子,在男生队伍里排前几个,可以说一找一个准。 陆望臣开始搞不明白自己了,一方面心里总想着许澄是司机的儿子,另一方面又愿意司机儿子去自己家随便看漫画书。 一开始,许澄在“陆望臣亲自给他带漫画书”和“他自己去陆望臣家挑漫画书”之间犹豫了好久,想来想去觉得这两个选项都很麻烦陆望臣,最后是陆望臣主动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陆望臣对他说:“周末你自己过来看,天黑前自己回家。” 前几次过去,陆望臣都不在家,是保姆给他开的门,许澄做贼心虚般火速挑完书就走了。后来碰上陆望臣在家,陆望臣就会请他喝汽水吃雪糕,许澄嗜甜,常等吃完再走。再后来,他留下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陆望臣在电脑前玩单机游戏,他就盘腿坐在旁边地板上看书,陆望臣打完一局游戏,心情好了,就留他吃晚饭,吃完晚饭再骑车把他送回家。 江达听说他碰上个好哥哥,就怂恿他多带些游戏卡跟漫画书回来共享。有一次,许澄委婉地跟陆望臣提起自己的朋友也想看漫画,没想到陆望臣突然发了火,把鼠标一丢,起身一脚踢开了许澄放在地面上的一本漫画书,把坐在地板上的许澄吓得直哆嗦。 许澄没见过陆望臣发这么大的火。 陆望臣在阳台抽完两根烟回来,半蹲在他面前,纤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眼神闪着寒光,可是一开口,声音却温柔得让许澄灵魂一颤,陆望臣缓缓说:“我家不是图书馆,你能看是因为我想给你看,所以只有你能看。” 许澄再也不敢提把书借给别人的事,江达再问,他打哈哈就过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许澄把脑袋蒙在被子里,想起陆望臣说的“我想给你看,只有你能看”,脑袋立刻就嗡嗡响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被子里憋久了,他的小脸蛋有些发热,只好把脑袋露出来,然后大口大口喘着气。 断断续续去了陆望臣家几次之后,冬天很快就来了。 春城的冬天是湿冷的,加上没有暖气,常把人冻得手脚冰凉,穿多少衣服都不保暖。 寒假第一天,许澄跟往常一样走了十五分钟的路上山去陆望臣家,在路上被冻得鼻涕泡泡都出来了。走到别墅前,才看见以往只有一辆摩托车的车库前多了两辆小轿车。 按响门铃后是陆望臣来给他开的门,陆望臣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皱着眉问:“你怎么过来的?” “坐公交到山下,然后走路上来的。”许澄老老实实汇报行程。 “车不是还在你爸那吗?你爸今天没载你?”陆望臣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一直是自己过来的。”许澄有点摸不着头脑。 陆望臣一把将他拉进室内,扑面而来的暖气瞬间将许澄包裹起来,他紧绷着的小脸也重新软嫩起来。 进了室内,许澄才注意到客厅里齐刷刷看向他的好几双眼睛。 “司机的儿子。”陆望臣主动对客厅里那些人说。 “叔叔好!阿姨好,哥哥好!”许澄按目测的年龄向他们一一打过招呼。 坐在沙发边上的中年女人首先朝他点头示意,问:“是许勇的儿子?” 许澄点点头,只觉女人一颦一笑都很优雅。 女人身边,一个中年男人和另一个年轻的男人正热火朝天聊着什么,并没有把注意力停留在许澄身上。 突然,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从厨房跑了过来,许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女孩一把抱住了大腿。 “哥哥!”小女孩喊完人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奶声奶气发问,“你不是我哥哥,你是谁?” “霏霏!”女人在客厅冲这边唤了声。 被唤作“霏霏”的小女孩跟许澄大眼瞪小眼,猛往身后一看,才反应过来她的哥哥正抱臂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哥哥你怎么变到我后面去了?”霏霏没头没脑地说,“这个哥哥又是哪里变出来的?” “叫小澄哥哥。” 陆望臣的声音不徐不疾地传过来,许澄愣了愣,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陆望臣叫他小澄。 “小澄哥哥。”小女孩摇头晃脑叫人,一头清爽的短发甩得起劲。 “找妈妈去。”陆望臣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顺手将她往沙发的方向轻轻一推,然后冲许澄抬了抬下巴说,“走吧,上楼。” 进了陆望臣房间后,许澄才小声问道:“都是你家里人吗?” “嗯,快过年了,突然发现他们还有个儿子,就顺路来看看。” 许澄听着这话,心里不是滋味,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忙把话题引开说道:“刚才那个是你妹妹吗?很可爱。” 陆望臣看了他一眼说:“你一直都是自己走路上山?” 话题切换得太快,许澄一下没反应过来,陆望臣又说:“你爸不是有车?为什么不送你?” “我爸说那不是自家的车,不能公车私用。”许澄拿手背揉了揉鼻子,刚才在外面风吹久了,鼻头快冻得没知觉了。 “这么冷的天,你跑过来干嘛?”陆望臣坐在书桌前的升降转椅上,左右缓缓转着。 “还你书。”许澄从怀中掏出一本漫画书,小心翼翼地放在陆望臣面前的桌上。 “跑这么大老远就为了还我书?”陆望臣脚尖点地,定住左右转动的椅子,看向他。 “还有这个,你之前说喜欢吃,妈妈让我带过来给你。”许澄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包桔红糕。 陆望臣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你是一直都这么蠢的吗?” 许澄胳膊一僵,差点抓不稳手里的桔红糕。 “因为我叫你准时还书,所以你大冷天也要赶过来。因为不能公车私用,所以你每次来回都走半小时山路。因为我上次随口说了好吃,所以你记到了现……陆望臣盯着他,一字一句说,“不仅你蠢,你家里人也蠢。” 许澄慌张地低下头,眼泪却控制不住直往下掉,深色的木地板瞬间留下明显的水痕。 “……许澄说不出话来。 “你过来。”陆望臣压低了声音对他说。 许澄踉跄走到陆望臣面前,低着头不敢看他。 下一秒,他的下巴就被一只有力的手钳住,被迫抬起头后,却见一张俊逸的脸贴近,他下意识闭了眼,眼皮随之触碰到一丝温热的柔软。 许澄脑子一片空白。 这个吻陆望臣后来再也没提过,许澄也没敢问,只是他知道,他跟陆望臣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然改变。 第15章 那天陆望臣骑车把他送回家的路上,许澄大气都不敢出,自然也不敢扶陆望臣的腰,只能握住车的后扶手,冷冽的风从两人身体间的空隙穿过,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许澄等着陆望臣主动开口要他扶他的腰,但陆望臣什么话也没说。许澄突然胆小了,湿冷的风让他有点睁不开眼,脸被冻僵了,眼角却还留有湿热的触感。 明明是他被亲了,他却突然害怕陆望臣会开始讨厌他。 讨厌他是个爱哭鬼,讨厌他是个胆小鬼。 毕竟小陆哥哥那么高大那么万能。 而他只是个被亲了以后却自我怀疑的蠢蛋。 “到了。” 到小区门口,陆望臣终于主动开口,提醒他下车。 许澄赶忙从车上下来,转身要走的时候,陆望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了: “以后别自己去我家了。” 许澄的肩膀有些僵硬,怎么也回不了身。 果然小陆哥哥已经开始讨厌他了。 “你爸有我家的电话,以后去之前打个电话,我过来接你。” 许澄怔住了,转过身却找不到陆望臣,眼前只有白晃晃的太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勉强撑开了干涩的眼皮,许澄却见自己躺在一张陌生却莫名温馨的床上,触感柔软的被子有着很好闻的茉莉清香。 想爬起来,又全身无力跌回床褥,他索性闭上眼,努力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他跟周舟还有梁景在天台小聚,后来天台的灯泡坏了,他在黑暗中喝了一大口味道很奇怪的汽水,然后脑袋就开始发昏发胀,只觉全身都软绵绵的,后面的事他就没印象了。 身上只有鞋子被脱了,T恤裤子都还是昨天的。许澄实在回忆不起,只好放弃,在回了些理智后才从床上爬起,只是双脚触地的瞬间仍有踩棉花的感觉。 跌跌撞撞打开房门,走到客厅看见的一幕让他再次迷茫了。 梁景和周舟两人各自占据了一张沙发,梁景躺得很直,胳膊把脸遮了个大半。另一头的周舟,半条腿已垂至地面,整个人侧趴在扶手上。 茶几上,地面上,两个人的脚边,东倒西歪了一片空酒瓶。 “你们.”许澄刚挤出两个字,才发现自己喉咙干哑得连句整话都说不出了。 这时周舟突然翻了个身,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一下就清醒过来。 “澄啊,醒啦?”周舟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 “你……晚喝这么多?”许澄艰难地才把话说清楚来。 “不是我喝的,是旁边那个疯子。”周舟从地上爬起来,看了旁边的梁景一眼,无可奈何地说,“昨晚把你带下来后,本来我们也要撤了,这人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开始自己喝起来了,怎么都拦不住,把他从天台拖下来,他就自己在客厅喝,我怕他出事,就陪他喝了。” “怎么回事?”许澄愣了愣,他依稀记得昨晚是梁景把他背下来的。 “大概是想起了某段失败的恋爱吧。”周舟叹了口气道,“可惜我那哥们儿跟他现在的男朋友好着呢,没梁景啥事儿。” 许澄一愣,终于反应过来,周舟那个跟梁景谈恋爱的朋友,是个男生。 “看你这表情怎么好像很意外?”周舟不解问道,“我不是早跟你说了我高中的好兄弟也搞基?” 许澄也终于把等式建立起来,周舟高中的最好哥们儿就是跟梁景搞的基。 难怪梁景知道他是同性恋会这么平静。 也许昨晚在天台上,周舟跟梁景早聊开了,是他自己心不在焉没认真听。 他昨晚啃着饼干时,满脑子都是陆望臣脸上的伤。 侧脸好像有一道划痕,有点肿了,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留疤挺可惜的。 目测梁景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了,许澄和周舟二人合力将他抬进了房间。 主人醉倒,周舟便成了东道主,张罗着许澄去洗漱换衣服。 简单清洗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许澄才终于缓了过来,坐回客厅拿起手机,看见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号码他没存,但认出了是陆望臣的新号码,他昨天还没来得及拉黑。 脑袋有些胀痛,胸口也憋着一口气喘不上来,许澄丢开手机,滞后的失恋感终于还是来了。 喝了几口周舟给他倒的温水,喉咙才从充血的状态恢复过来。周舟在确定他状态没问题后,便跑阳台给陈伯打电话敲二次素材拍摄的时间。 打完电话一进客厅,看到坐在沙发边缘的许澄一副双目无神的模样,周舟长吁短叹说道:“早知道让你来一趟S县会让你跟那谁闹成这样,我当时就.” “跟这个没关系。”许澄摇了摇头。 真正压死骆驼的从来不是一根稻草。 被丢到沙发角落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周舟看了一眼,发现是许澄的手机,下意识抓过递给他,许澄也下意识按了接通,放到耳边听见了陆望臣的声音。 “小澄,你终于愿意接我电话了,求你不要挂电话,给我一分钟。你要跟我分手,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我们不能就这么草率结束,我等你回来,我们当面说清楚。还……有你的东西都在家里,要分手的话你也要回来整理对不对?” 话越说越卑微,电话那头的陆望臣声音都在颤抖。 陆望臣昨晚回到A市已经凌晨,所有工作还来不及处理,又独自在家喝得烂醉,一早上起来几乎失了所有理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许澄没办法大方地说一句“东西我全不要了”,当时离家赶动车时,他带的行李本就不多,如今又丢了大半个行李箱的东西,更是使本就不富裕的他雪上加霜。 最重要的是,他攒了小半年的钱才买的笔记本电脑还放在陆望臣那套房子里。 当时怕陆望臣主动给他买了,他也是买了以后才敢让陆望臣知道自己有买电脑的意向,不只是电脑,很多东西都是如此。 陆望臣之前甚至提过给他买车,要不是他还没有驾照,这车恐怕早停在小区停车场里了。 这些东西他不能收,他有什么身份收呢,又不是一瓶汽水、一本漫画的事。 许澄坐在沙发上,低着脑袋,清晰地见着自己的眼泪落在大腿上,他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又想到了什么。 “小澄你说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然嘶哑,许澄不敢开口,他怕自己一说话,就绷不住了。 于是他就这么匆匆地、狼狈地挂了电话。 下午跟周舟再去水族馆,主要是为了解品牌文化,为打造品牌形象做准备工作,虽然只是小小的连锁水族馆,但许澄也拿出了对待大企业的态度来工作。 可许澄的状态却越来越不好,晚上回到梁景家时,周舟隔着几扇门,都听到了许澄在厕所的干呕声。 要不是许澄是男儿身,周舟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带球跑了。 这个时候的梁景已经从宿醉中完全清醒过来,他从厨房捧了锅桂圆红枣山药汤出来,担忧地问:“小澄没事吧?” 周舟没注意到梁景对许澄称呼的变化,仍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杵在原地说:“不应该啊,喝多的明明是你啊。” 梁景摘了隔热手套后说:“我去看看。” 走到门口,厕所门刚好开了,许澄开门出来,梁景高大的身躯已挡在他面前。 梁景微微俯身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给你煲了红枣山药汤,养胃的。” 许澄愣在原地,不知是因为梁景摸了他脑袋,还是那句“给你煲了”。 为什么要给他煲,喝醉酒的不是梁景自己么? “看出来你酒量真的不行了。”梁景笑了笑说,“昨晚才喝那么点就醉了呀。” “我昨晚没发酒疯吧?”许澄小心翼翼问。 “没有,”梁景直起身子,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声音里似带着浅浅的笑,“你酒品挺好的。” “那就好。”许澄松了口气。 梁景厨艺不错,做了三菜一汤,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依旧是周舟话痨说个没停,梁景时而回复几声,许澄依旧埋头吃菜。 但不知为何,许澄总觉得梁景要比昨晚更关注他了,时不时就把话题引到他身上。 问了些他大学的事情,还问了他跟周舟开工作室的事宜。 “所以你现在是自己在外面租房子?”梁景最后还是把话题引到了许澄最不想提起的事情上面。 周舟看了许澄一眼,难得地沉默了,前面好些问题,他比许澄本人还了解他,有些甚至能替他回答,但唯独涉及到许澄感情上的私事时,他就丧失了发言权。 只是周舟没想到许澄会说:“最近在考虑搬家。” “搬去哪有想法了吗?”梁景夹了口青菜,看似漫不经心问道。 周舟两眼放光:“搬来跟我住吧。” “你不是刚找到合租的室友?”梁景反问。 “靠,差点忘了。”周舟攥紧了拳头。 “不介意的话,我在A市有一套房子准备出租,”梁景顿了顿,对许澄说,“你是周舟的朋友,不收你押金,房租你可以按月付。” “梁大老板可以啊,够给我面子的啊!看来你最近投资的项目没少赚!”周舟也转向许澄,“我看行,那地方我去看过,离咱工作室也挺近的,之前我要不是已经找好房子,我就租梁老板那套了。” 许澄刚好在琢磨搬家的事,听周舟这么说,也觉得这事靠谱,便先点了头,跟梁景约定好回A市后去看房。 梁景把目光从许澄身上移开,“你们什么时候回A市,跟我车走吧。” “我难得回来一次,不着急回去,澄你呢?”周舟大大咧咧说。 许澄想到留在陆望臣房子里的家当,又想着自己留在这里太麻烦周舟跟梁景了,便说:“这边的活一结束我就走。” 周舟眼珠子一转:“明天就能结束,后面的活等团队过来做,你可以先回去着手准备文案了。” “好。”许澄点点头。 “那后天你跟我车回去吧。”梁景看着许澄说。 许澄看了眼周舟,周舟心直口快:“你跟他回去,给咱工作室省张火车票。” 周舟话一出口,梁景便看到许澄的脸就这么慢慢红了起来。 脸皮还真薄呢。不经意间,梁景的嘴角已牵起一丝笑意。 第16章 小尤在夜色酒吧找到陆望臣时,已是凌晨三点四十分。 他一边把烂醉如泥的陆望臣拖上车后座,一边掐着时间算加班费,心里哀嚎了十几次钱难赚屎难吃,但回头看到他这个表哥处境不比他好到哪去时,又把已经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 白天他从公司送一份文件给老陆总——陆望臣的亲爸,也就是他的亲舅舅的时候,看到陆望臣刚从外头风尘仆仆赶回来,一进家门,小尤还没来得及提醒他目前的情况,就看见老陆总已经一手杖打在陆望臣的背上,活生生将他打得半跪下来。 小尤心里不地道地惊呼一声:老陆总宝刀未老。 “混账东西!”老陆总扶着手仗喘了好长一口气,才说,“我是老了,不是死了! “是我管不了你了,还是你哥给你擦的屁股不够多? “美贝是陆商在港澳地区最大的经销商,人家李常盛专程从香港赶来,你把他晾酒店两天不说,昨天还把人打了,现在美贝要终止合作,你自己想办法跟其他股东交代吧。” “我打的人我负责。”陆望臣半跪着,一手扶着膝盖,背挺得直,头却低着看不清表情。 “明天你跟你哥去给人李常盛赔礼道歉,事情可能还有一线转机.”老陆总气息终于平稳下来,拄着手杖的手掌也停止了颤动。 “让我给他道歉.不可能。”陆望臣从地上起身,周身的气场骤然森冷。 老陆总扶着沙发扶手坐下,似乎也觉得跟这头犟牛再僵持也无济于事,于是,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定,缓缓开口道:“你不道歉,那就召开董事会请辞吧。” 别墅里宽敞的客厅静得甚至能听见后院竹林传来的流水声,小尤也不禁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这是老陆总对陆望臣最后能使的杀手锏了。 “好啊.” 小尤松了一口气,他这犟脾气的表哥终于愿意服软去道歉了。 “那就辞了我吧。” 小尤猛一抬头,却见陆望臣已经转身走向大门口。 “你今天出了这个门,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老陆总扶着手仗大喘气。 陆望臣脚步一顿,说:“原来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儿子。”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陆望臣偏过头说:“反正哥都给我擦了这么多回屁股,也不差这最后一回了。” “老子给你的东西,你一个也别想带走。”老陆总颤巍着站起来。 “你觉得你给了我很多?”陆望臣转过身来。 老陆总冷笑一声:“我让你表弟跟着你,是让他跟着你锻炼、熟悉公司业务,不是给你当跑腿助理,更不是让他去医院接你的小情人的!” 小尤睁大的瞳孔还没来得及恢复正常,又在一片混乱中听得自己的名字,吓得猛打一嗝。 陆望臣眯着眼,眼角的余光还未落到小尤身上,小尤的腿却先软了:“表.表哥!不是我说的,我什么都没说。” “你调查我?”陆望臣盯着老陆总,放低了声音,却几乎克制不住怒火,“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看人家李总说的不无道理,”老陆总声音也凌厉了几分,“你以为搞同性恋是什么很光鲜亮丽的事?” 陆望臣咬牙说:“股东分红划给我的五百万,我三天内连本带利打到公司账上,两套房子,市中心那套我自己买的我要留下,另外一套加上两辆车的钥匙,我明天让小尤带过来。” 陆望臣转身走得很决绝,老陆总把一个昂贵的金丝楠木茶盘也摔得很干脆。 小尤心里算盘打得飞起,陆望臣如果从陆总变成普通表哥,他大概要跟着告别这种清闲的助理工作,回去继承他老爸的水泥厂了。虽然陆望臣脾气很臭,但毕竟没真的让他干过什么活。上次他没从医院把那个什么澄接回来,虽然后来被骂得很惨,但他左耳进右耳出不当回事就算了,要是真让他回到他老爸的水泥厂,他每天就是坐在办公室都能落一身灰,想到这,小尤头都开始疼了。 这次小尤万万没想到李总的事会闹这么大,毕竟生意上的事,陆望臣一向是很能忍的。 陆望臣虽然搞同性恋,但是做生意丝毫不马虎,常常为了一个项目和这个张总那个王总喝到吐,去厕所吐完后又接着喝,有时候和一群富二代太子党出去,人家是认真在游艇上开香槟泡美女,他已经把目光放远到别人身后的家族势力,项目就是这么一个又一个谈成的。 朋友,他哪有什么朋友呢,都是利益关系罢了。 传统的嫡长子思想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外界总传陆望臣比不过陆望远,甚至连陆望臣喝醉以后也会这么自嘲,但小尤总觉得,外界太小瞧陆望臣了,甚至连陆望臣自己都妄自菲薄了。 小尤琢磨着心想,看来这次李总酒后吐真言,不慎表达了自己对同性恋的轻蔑,算是真正触到陆望臣的逆鳞了。 把陆望臣拖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小尤庆幸陆望臣家是指纹锁,不然他真萌生了让陆望臣睡门口的冲动。 门开了以后,小尤一眼就看到了玄关处的一个黑色行李箱,箱子外壳划痕遍布,上头还裹挟着些许砂砾。 小尤心想:这是把谁丢路边不要的行李箱捡回来了? 他一手搭在陆望臣的肩上,刚要把他搀进屋里,意识模糊了一路的陆望臣突然直起身子,一下减轻了挂在他身上的重量。 “大爷,您总算是醒了!”小尤忙不迭叫唤起来。 “小澄,你回来了.”陆望臣喷了他一脸酒气。 “得嘞,刚才的话当我没说。”小尤一把将他推进屋内,“进去吧您!” 当小尤光着膀子在厕所洗他的衬衣时,他突然有点想回老家继承他爸的水泥厂了,如果他早知道自己会三更半夜被一个电话叫到酒吧接人,送人到家后又在客厅被吐了一身。 关键这件衬衣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这才是最不可忍受的。 送佛送到西,小尤在阳台挂起衬衣后,又好心地拿拖把将客厅清理了一遍,做完这些他才发现自己忘了最重要的环节——帮陆望臣换衣服。 毕竟陆望臣顺便也吐了自己一身。 他走到沙发边,三下五除二将陆望臣衬衫和裤子都剥干净了,只留一件内裤在身上。 不得不说,他表哥身材还是不错的,放到gay圈也是天菜级别的了。 小尤回忆了一下他表哥那小情人的长相,好像也挺好看的,脸挺瘦挺白的。 前段时间陆望臣正斡旋于几个有钱家的少爷之间,想借他们的关系跟他们的父辈谈合作,攻坚战已打到最关键的时刻,谁想小情人突然生病,聚会到一半,他一说要走,几个太子党的脸就垮下来了,无奈只能小尤去医院接人。 小尤去到医院吃了个闭门羹就想,什么人啊,脾气这么大,看着瘦瘦小小的,还敢爬到我表哥头上不成,一气之下就跑回去了。 回去当然是被陆望臣一顿臭骂,那天也是他第一次知道陆望臣的性取向。 那天陆望臣似是很疲倦,揉了揉眉心,缓了缓才说:“你就把他当我老婆看吧,下次注意点。” 小尤于心有愧,震撼过后也猜到了,陆望臣今天的生意大概率没谈成。 进了卧室,在衣柜里随便找了套居家服给陆望臣套上后,小尤又找了条毯子盖他身上,然后才重回卧室,站在衣柜前,准备给自己挑件得体的衣服,毕竟他等下还是要出门回家的。 衣柜浩浩荡荡占据了大半面墙,里面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衣服碰撞在一起,着实让小尤开了眼界。 满柜子2XL码的衬衫和L码的T恤挤在一起果然壮观。 小尤知道他表哥跟小情人同居,但没想到是这种排面的同居,他以为最多是几条一次性内裤,几件换洗衣物供平时打完炮穿穿。 这画面给他带来的刺激不亚于刚才他在洗脸台看到两只黑白情侣牙刷,两只牙刷柄上各有一半的爱心,拼在一起是一个完整的爱心。 他穿不了陆望臣的衬衫,只能拿小码的T恤,挑来拣去终于选了一件跟他审美较为一致的黑色T恤。 他从小被说娘,造化弄人的是,他没弯,最后弯了的竟然是他这个看起来直男得不行的表哥。 小尤心里想着,还好老陆总最后没狠下心来真把陆望臣从董事里除名,但是挫他一段时间的锐气是免不了的了。 小尤离开陆望臣家时,天色已微明,落地窗前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陆望臣身上薄薄的毯子不知何时已滑落到地上去了。 第17章 “小陆哥哥。” 陆望臣回身,看见男孩站在几米远的地方,怯生生地叫他。男孩唇红齿白,脸蛋也有些红扑扑的。 “你叫我什么?”陆望臣问他。 “我爸让我这么喊的。”男孩抿了抿唇。 “嗯,就这么叫吧。”陆望臣转过身去,不自觉牵起嘴角。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男孩总是围绕在他身边,陆望臣想到了“阴魂不散”这个词。 “小陆哥哥,你打游戏好厉害!” “小陆哥哥,我可以看你的漫画书吗?” 小陆哥哥,小陆哥哥。 陆望臣一边想不通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孩哪来这么多话,一边又渐渐习惯他的一声声“小陆哥哥”。 虽然是司机的儿子,但行为处事总归没有大错,素养也高于寻常小孩,至少待在他身边时,从来不会妨碍到他。 被流放到县城的第一个月,陆望臣每次接到家里人从海外打来的电话,心情总是烦躁,因为话题总能绕到他哥有多么优秀上,他爸在电话里总说他哥不是拿奖学金就是比赛获奖,而他满心思只有回A市跟那群狐朋狗友鬼混。 他哪还有什么朋友。 一根烟未尽他就把电话挂了。 男孩个头很小,上初一了却总让人觉得还是个小学生。个头虽小,跟人相处时心却很大,似乎做任何事都没什么顾忌。 陆望臣家里抽屉角落堆满了男孩写给他的纸条,大多都是一些没意义的废话,嘴巴一张一合就能讲清楚的事,男孩却要浪费一张纸。 他明明可以提醒男孩有话下车说,没必要在车上给他递纸条,但这话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他喜欢男孩的小手挤进他手心时的温度,比春城的冬天要暖不少。 男孩胆子小,在摩托车上经常要抱着他的腰,其实他知道这是双人乘摩托车时最安全的姿势,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毕竟身后的男孩是十三岁,不是三岁。 后来有一天男孩突然没抱他了,风不断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处,他才发现,原来两个人距离靠得很近时,如果没有紧挨着,会比一个人骑摩托车还要冷。 他说不上来自己心里奇怪的感觉。就像,他本来一直是一个人骑摩托车,突然有一天来了个不速之客,挤占着他车上的位置,可他却不想让他下车。 春城的冬天真的很冷,他想留下这个为他迎着寒风赶路而来的人。 于是下车后,他对男孩说:“以后我来接你。” 男孩的脸颊渐渐发红,眼角尤甚,程度不亚于他刚刚吻在他眼皮上的时候。 “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男孩摆着手说,“你也会冷的。” 连这个时候,男孩都在给他温暖,明明自己已经在发抖了。 陆望臣的脑袋越来越沉,视线也越发模糊,男孩从他视野中消失,他睁开眼时,风正从阳台外灌进来,落地窗边的窗帘被吹得膨胀起来,几乎要打到他的脸上。 看来台风又要来了。 许澄跟着梁景的车回到A市已是下午,他估摸着这个时候陆望臣基本上不会在家,于是便让梁景将他送到陆望臣家小区楼下。 “要我陪你上去么?”梁景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身看他。 坐在副驾驶的许澄摆了摆手说:“不用,已经很麻烦你了。” 想到梁景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而自己却睡了一路,许澄心里就很过意不去,好像占了别人很大便宜。 梁景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不跟我车,我也得开几个小时回来。” 两人在车上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了第二天早上去看房。 临下车时,梁景问他:“这个小区,是你……男友住的地方吧?” 许澄艰难地点点头,梁景笑了声说:“没事儿,我就随便问问,因为我看这个小区不便宜。” 很快,梁景又开口道:“你跟他同居么?” 许澄没想到梁景会问得这么直白,兴许是他从来不会撒谎,也兴许是觉得没有跟梁景撒谎的必要,许澄又点了点头。 “那我们明天见,期待你成为我的房客。”梁景最后这么说。 许澄打开家门,刚把背包放在鞋柜上,抬头就看到穿着居家服躺在客厅沙发上的陆望臣。 几乎是同时,陆望臣闻声起身,在他转过身要走前,已经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光着脚,两条长腿几步迈过客厅,没给他任何反应时间,一把将门口的他紧紧搂进怀里。 “小澄,你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陆望臣的声音哑得出乎许澄的意料。 陆望臣身上的酒味比平时要浓许多,脑袋埋进许澄的颈窝时,许澄甚至还闻到了他头发上的烟味。 “你昨晚没洗澡吗?”许澄半天憋出一句。 “我洗,我现在就去洗,”陆望臣两条胳膊几乎要把他揉进身体里,“只要你不再离开我。” 许澄觉得他的酒可能还没醒,不然也不至于说出这么没逻辑的话。 “我回来整理东……许澄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放手,毕竟如果陆望臣有意箍住他,许澄自己决计挣脱不开。 可陆望臣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只是把脑袋搁在他的肩头,整个人的重量几乎要倾在他身上。 “咱们说好……许澄被他渐渐倾覆的重量撞得往后退了几步,直至背部抵上墙面。 “我们已经分手了。”许澄试图推开他。 没想到这一推,陆望臣竟被他推动,往后踉跄了几步,要不是许澄眼疾手快抓住他,陆望臣的后脑勺就要硌上玄关旁的博古架了。 “……许澄一愣,再仔细看陆望臣的脸竟有些发红了,额头还冒着密密的汗,“你怎么了?” 陆望臣拉过许澄的手往自己脸上贴,许澄的手心瞬间被一股灼热烫得一颤,再看向陆望臣,只见他迷离的双眼好像也被他脸上的温度蒸得起了雾。 “你不要走好不好?”陆望臣搂过他的腰,脑门又磕在了他的肩上,“我好像生病了,好难受。” 许澄在原地僵住了。靠在他身上的这个人,明明前一分钟还能鲤鱼打挺奔他而来,这一刻却又脆弱得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娇气。 第18章 许澄没想到的是,陆望臣真的生病了。这个在他印象中从来是刀枪不入的男人此刻就这么疲软无力地躺在床上,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几乎要掩住他的眉眼。 还好前几天留在脸颊上的伤痕已淡了许多,几乎看不出来了。 温度计显示38.5摄氏度,得先降温才行。 在陆望臣额头上贴了发烧贴后,许澄开始解他居家服的扣子,一颗颗扣子从上而下被解开,依次袒露出他宽阔的胸膛、线条紧致的腹肌,尽管许澄早已身经百战,此刻仍觉难为情,于是仅仅把他的对开襟敞开就作罢,接着用毛巾包了冰块在他胸口和腰腹处擦拭降温。 陆望臣的腰腹很硬实,腰线起伏如冷山,平日隐于轻薄的衬衫下,剥去这层阻隔就赤条条临摹出性感二字,勾着一切靠近它的魂魄。 许澄的目光没有在陆望臣身上过多停留,毕竟这具身躯他已看了有许多年,不至于仍像初夜初见那般,脸红得头都不敢抬。 他准备起身去换块毛巾,突然被抓了手腕往回一拽,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跌进床上那人的怀里,脸贴上了他温热结实的胸膛。 “别走.我不准你走。” 陆望臣梦呓般喃喃道,声音早没了往常的霸道,反而更像是小孩的无理取闹。 许澄挣扎着对上他迷蒙的眼神,见着他眸子里是一层薄雾,不知是不是汗出多了,连他的眼睫毛也染湿了,随着缓慢的眨眼动作,纤长的湿润的睫毛正微微颤着。 “小澄,我难受。” 陆望臣说着已勾着许澄的腰将他整个人搬到自己身上来了。 许澄哭笑不得,这人生病了力气倒还是不小。他被迫趴在陆望臣身上,就这么贴着他赤裸的上身,想起身,陆望臣两条胳膊却霸道地锁着他不让他走。 毛巾里的冰块融化尽了,正滴答着往下淌水,许澄只好垂着胳膊将毛巾丢到地上,以防沾湿床单。 陆望臣的胸口刚被擦拭过,还有些潮湿,许澄的脸贴着,很快感觉热气又上来了,便用商量的口气说:“我不走,去给你换块毛巾擦身子。” “你在我身边,我病就好了。”陆望臣掐着他的腰将他往上提,直至两人脸颊相贴。 “怎么.突然生病了?”许澄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开始小口小口急喘着。 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陆望臣的手松了些力气,许澄整个人软在他身上,脸落进他的颈窝。 “喝、酒、了。”陆望臣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深处蹦出。 “喝酒怎么会发烧?”许澄用手去碰他的腰,发觉温度又高起来了。 “刮风、没关窗户、睡沙发.”陆望臣牙牙学语一般,开始拼凑词组一一列举原因。 “还……晚小尤没给我盖被子.” 许澄一愣,抬起上半身看向陆望臣,却见他的眼皮又阖起来了。 小尤? 许澄想到那天出现在医院的男人,陆望臣的新助理。 昨晚小尤没给他盖被子?昨晚小尤跟他在一起? 许澄很快发觉箍着自己的力量减弱了,再看陆望臣,虽然眉头微蹙,但呼吸已渐趋均匀平缓。 许澄从陆望臣身上起身,捡起地上一滩狼狈的毛巾。 毛巾湿哒哒地被他拢在手心里,捧去了浴室。 许澄丝毫不敢分心,也不敢用力,就像拢着一团玻璃心,生怕稍微使点劲,就会令其流下一堆累赘的眼泪。 许澄纤瘦的手指费力拧着毛巾,努力想将其拧干。 说不定是在外面应酬喝多了,小尤陪着他罢了,小尤是助理,陪他喝酒,喝完酒给他找被子盖应该都是分内的事吧? 毛巾吸饱了水,肥肿得一下拧不干,许澄只好先将其搁下,打算去阳台找块干净的毛巾。 穿过客厅,还没走到阳台,隔着透明的落地窗,许澄一眼就看到外头高高挂起的一件抢眼的绿色衬衣。 他跟陆望臣从来没穿过这种颜色的衣服。 许澄的心跳得有点快了,他甚至没有勇气走到阳台去,在客厅停驻了片刻后,很快看见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凌乱散着衬衣和西裤,这次他认出来是陆望臣的衣物了。 陆望臣有洁癖,从来不会把衣物乱丢,除非. 陆望臣有时候要得着急,跟他直接在沙发上做,就会顺手把衣服裤子丢在旁边地上,不过事后也会捡起来。 这次是因为喝醉了才顾不上捡么? 那天在医院看到小尤,他好像就是穿的绿色衬衣,是阳台上挂的那件吧? 一个助理为什么会把衬衣晾在上司家里? 像是撞破什么难堪的场面,许澄不敢再想细节,往后跌了几步,顾不上脸上滑落的冰凉,他只想快速逃离眼前这块地,他如今只觉自己仿佛进入一块私人禁地,定规则的是别人,受惩罚的却是自己。 许澄躲在客厅的厕所里哭得停不下来,胸口起伏得厉害,心里只不断地想着,陆望臣把别的人带回家打炮了,就在那张他们平时抱在一起看电视的沙发上打炮。 许澄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陆望臣做什么是他的自由,他只是难过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 这么多年,许澄自以为对陆望臣的爱早就在他时冷时热的态度里被消磨殆尽了,可如今直面陆望臣把对他的爱转移到别人身上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接受。 陆望臣的漫画只有他能看,陆望臣的爱也只有他能享有才对。 许澄呆呆蹲在淋浴室里,思绪开始恍惚。 这么多年,陆望臣对他早没有爱了吧,剩的只有习惯。 习惯每次回家,家里能有个人在等他,做完爱后两个人的衣服一起洗比较省水。 习惯打电玩时有个人练手,打发刷副本时的无聊时间,还可以顺便试试新技能新招式。 习惯穿正装时有个人给他打领带,好让他多腾出点时间来把胡渣刮干净。 这些事情,换了谁都能陪他做,等有一天他玩够了,就该回去结婚了吧,他好像也不排斥跟女人结婚这件事。 细想来,陆望臣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说爱他了。 他只是被需要,却不配得到一声爱。 而真正可笑的是,陆望臣不再爱他的同时,也不再尊重他了。 陆望臣可以夜不归宿,可以不跟他汇报行踪,但是却要他时时刻刻保持在线,要他永远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内。 许澄一开始还会因为自己脑袋里蹦出“玩物”一词而吓一跳,可是如今,他却不得不承认,他早沦为一个不配得到尊重的玩物了。 也许早在十年前,陆望臣根本就不屑收到他那包廉价的桔红糕,是他厚颜无耻,企图用这样卑微的喜欢去换得留在陆望臣眼里一秒钟。 是他一厢情愿成为陆望臣的一条走狗,只为得到主人信手的嘉奖。 第19章 感伤的情绪褪去,许澄在厕所待得也有些久了,呆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哭肿了,憔悴的面庞写满了“废物”二字。 哭是最没用的,是最蠢的,这是他十三岁就知道了的道理。 许澄抬手摁下墙面上厕所灯的开关,黑暗瞬间将他裹挟,连带着镜子里那张可怜的卑微的脸也隐匿在黑暗中。 他闭上眼,眼皮上似乎又能感受到一丝柔软的触碰。 哭一次,能得到安慰的吻,哭多了,只能被嫌弃。 重新把灯打开,他决定不再逃避。用冷水洗了好几把脸后,终于缓解了眼睛的酸涩,眼皮也没那么肿了。 走回客厅,将地毯上的衣物一件件捡起,陆望臣的衣服很贵,平时许澄会在一堆衣服里单独把他的衣服挑出来手洗,比如衬衫手洗后不要拧干,甩平整平铺晾晒,衣襟要拉平,衣服才不会皱。西装裤同理,洗时水温不要过高,皂粉不能含漂白物,否则可能导致西裤褪色,搓洗时要轻洗,最好是手压着西裤来洗。 衣物晾干后,叠放前先拿熨斗烫平整,这样才不容易起褶皱。 许澄抱着衣物走到阳台,看了眼高悬着的那抹晃眼的绿色,这次他把所有衣服一股脑往洗衣机里一塞就不管了。 重新拿了块干净的毛巾,用凉水冲过几遍,他又重新回到主卧。 主卧里,床上的人睡得正熟,胳膊和腿都放得老实,衣襟保持着敞开的模样。 许澄动作极轻地将陆望臣的胸口和四肢又重新擦了一遍,明显感觉温度降下来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口气一松,他却突然像被抽空所有力气,坐在床沿,眼神失了焦随意落在陆望臣脸上。 这张好看的脸,他反反复复看了十年,从未感到一丝厌烦。 想要得到陆望臣对等的爱是不是他太贪心了? 明明当初,是陆望臣先亲了他,也是陆望臣先给了他承诺。 那天陆望臣跟周舟打架的时候,说的一句老婆,令他差点要心软。 只是他早该知道,陆望臣已经给不出几分真心了,也或者,陆望臣从来没给过他真心,两个人能在一起这么久,全靠习惯在支撑。 兴许陆望臣习惯有个人对他百依百顺,而许澄自己也习惯有个人能够去崇拜。 初一那年陆望臣对他说完“以后我来接你”后,许澄心神不宁,只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精,给陆望臣带去了很多困扰,于是更不敢去陆望臣家了。一整个寒假都在江达家打游戏,两三招把江达打趴下后,他就想起了那个打游戏很厉害的小陆哥哥,小陆哥哥纤长的手指飞快摁几下,就能轻松赢了他然后结束游戏。 期末成绩出来后,许澄的分数一如往常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差,所有科目只比及格线高不了多少,江达更差,有几门还没到及格线。 许澄成绩一向不好,这是连许爸许妈都接受了的事实,甚至已经做好了让他义务教育结束就去当学徒学门手艺的准备。 有一次,许澄在陆望臣家挑漫画书时,从一本旧漫画书的夹缝里抽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纸张,打开发现是一张英语卷子,上面用红笔写着大大的“142”,他回头悄悄看了眼在电脑上玩扫雷的陆望臣,心脏无端砰砰跳了好几下。 于是寒假的时候,许澄白天跟江达打游戏,晚上就回家读英语,大冷天捧着本单词书在阳台背单词,把许爸许妈吓坏了,怎么劝也不回屋,说是在阳台吹风能提神。当雨夹雪卷进生锈的绿色防盗网时,许澄终于被逼进室内,小脸通红倒在沙发上,在大年三十晚上结结实实地病倒了。 外头鞭炮炮仗声响齐鸣,黢黑的夜空被光芒万丈的烟火点亮,许澄躺在床上,顶着块冰毛巾,透过蓝色的玻璃,看着窗外明灭的光亮,想象着陆望臣现在会在做什么。 也许是高温让他的脑子不清晰了,在许爸许妈都在隔壁邻居家看春晚时,他独自走到了客厅,在座机旁边许爸的电话簿里翻找出了陆望臣家的号码,然后打了个电话过去。 在短暂的忙音中,许澄突然冷静下来了,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想好要跟陆望臣说什么,还有,他为什么要给陆望臣打电话。 他从来没给陆望臣打过电话,只有往常看爸爸翻着电话簿给陆家打电话,跟陆望臣提前沟通接送的时间地点。 电话嘟了几声很快被接起,是一个中年女人接的电话,许澄听出来是陆望臣妈妈的声音。 陆妈在电话那头说:“你好,请问找谁?” “我,”许澄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于是他说,“我,我打错了,抱歉!” “是小许?” 陆妈也听出来了,明明之前他们才交流过不到两句话,加上今天这句“打错了”总共才三句,但陆望臣的妈妈还是认出他来了。 “阿,阿姨新年好!我还以为我打错了。”许澄硬着头皮说。 “小许新年好!找小陆是吧,我让他来接电话。” 许澄一句“不用了”还没说出口,就听电话那头陆妈的声音传了过来—— “望臣,小许找你。” 望臣。许澄咽了咽口水,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陆望臣的名字。 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慵懒的“怎么了”,声线绵长性感,又带了些随意。 许澄不敢说话了。 就好像赤裸裸地暴露在陆望臣视线中一般,许澄觉得陆望臣的一声“怎么了”就能把他全看透了。 看透他因为一张高分英语卷子就在寒风中背单词,看透他脸蛋发热是因为生病,也是因为电话那头的一句“怎么了”,最可怕的是,看透他这一点点卑劣的小心思,这一点点想要关注着崇拜着一个人的心思。 “大晚上打电话过来不说话,嫌话费多啊?” 漫长的沉默中,陆望臣终于不耐烦起来。 “新,新年好!”许澄握着电话听筒,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稳。 “哦,就说这个?我还以为你这么久不来我家是想跟我绝交。” 陆望臣就这么轻飘飘地,把许澄有意藏起来的小心思,用这样的反话揭露出来了。 “没有没有!”许澄还是上当了,浑身又重新热起来,“我年后就去!” “是怕我去接你麻烦?”陆望臣轻哂,“早知道你这人这么不能讨好,我就不该多那嘴,我没空接你,以后你自己过来。” 许澄的心摇摇晃晃最后还是坠在一片温柔乡中,捏着听筒的手心几乎要渗出汗来,他说:“好,我自己去,谢谢小陆哥哥。” “谢我做什么?”陆望臣冷笑一声。 也许连陆望臣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虽然总说一些没温度冷冰冰的话,但他最知道什么时候收起锋芒,什么时候给人台阶。 挂断电话后,许妈端着个空盘子从对门过来,大老远就冲他喊:“你怎么起来了?” 许澄还没从澎湃的情绪中缓和过来,站在座机旁,出了一身热汗。 许妈走到他面前,把手心贴上他的额头,欸了一声后说:“烧这么快退了。” 许澄撒开脚丫往天台跑,跨过一节节台阶,每层住户家门大敞开,家家户户的电视机里传出陈红唱的《常回家看看》。七楼天台上围聚了一群在天台放烟火玩窜天猴的大人小孩,微弱的月光和地面的火花交相辉映,许澄绕开人群走到天台栏杆边沿,朝远处一座隐在夜色中的山头望去。 1999年,许澄14岁,这一年张信哲在歌里唱着“热闹的城市,搜索你的影子”,而他就在这么一个热闹的大年三十夜晚,追寻的目光穿过半个城镇,盯着一座远山上头星星点点的光亮,试图找到其中属于陆望臣的那道光。 也是他心中的那道光。 第20章 陆望臣烧退了的时候,许澄的行李收拾得也差不多了。 看到门口那个划痕累累的行李箱,许澄就知道当时的陆望臣有多生气,一定还是习惯性地拿身边的事物出气吧?就像当年被他一脚踢开的那本无辜的漫画书。 许澄在储物室找出大一那年刚搬进来用的一个旧行李箱,摊开平放在客厅,然后开始把东西往里放。 当他把电脑收起来以后,才意识到这间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了,所有跟陆望臣相关的,他都没有资格带走。他唯一拥有的是陆望臣的爱,一旦陆望臣不爱他了,他就什么也不剩了。 生活用品大部分都是两人共用的,他甚至没有勇气把洗脸台上的情侣牙刷带走一支。 许澄蹲在客厅,快要回想不起这几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的生活摘去了陆望臣还能剩些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可悲,像是怕疼又努力想断腕的壮士。 他不是壮士,他懦弱得可怜,他是个不知感恩的寄生虫。 许澄的眼泪又掉下来了,脑袋噼里啪啦响起很多细碎的声音,都在指责着他的不知廉耻。 他从小就不太聪明,他在努力配得上喜欢的一切,只是没有人给他机会和时间,连他最爱的那个人,到头来也只把他当成可有可无的玩物。 他到底还能怎么坚持? ——陆家何曾亏待过你们?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报答我们的? ——望臣他从小占有欲就强,电视要单独买一台放他房间,喜欢打台球就把台球桌买回家,但是他从来不在房间看电视,从来不在家里打台球,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只是习惯占有,不代表对这些东西有多大感情。 ——他今天喜欢你,把你养在这个房子里,明天就可以把别人养在其他房子里。 ——望臣不知道我找过你,希望你不要不知感恩,多嘴伤了我们父子的感情,也希望你能早日看清这一切,因为望臣他迟早要结婚的。 几个月前陆望臣他爸-陆海找到他时,他已流了太多太多的眼泪,如今再流泪已显得有几分矫情。 许澄用了几个月时间,终于证明陆海说的是对的,陆望臣对他只剩占有欲而没有爱了,他也再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还蹲在行李箱前发呆,许澄突然被一双结实的臂膀从后用力环住,他整个人失重向后跌去,背部撞在身后人硬实的胸膛上。 “别走。”陆望臣声音喑哑,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尖。 他并不知道陆望臣何时已经从主卧出来了。 “我,我找好房子了。”许澄垂眸道。 话刚出口,许澄就被拽起,被迫转了个方向面对着陆望臣。陆望臣捏着他薄薄的肩,眉头皱得有棱有角,问:“你刚回来,什么时候找的房子?” “朋友.”许澄不想撒谎,也觉得没必要撒谎。 “哪个朋友?” 陆望臣的指尖有些用力了,许澄疼得倒抽气,眼泪不争气地又流出来,他红着眼眶反问:“哪个朋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能交朋友我就不能?” 陆望臣的力气明显松懈许多,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眉心微微动了动:“是那天那个男的?” 许澄点头后,陆望臣直切正题问:“他喜欢男的吗?” 这次许澄没给任何反应了,但距离靠得太近,他所有情绪被察觉得一清二楚,十年来的默契,陆望臣几乎是立刻就有了答案,心猛地向下坠去,垂手扼住许澄的手腕,声音里有着难以察觉的颤抖:“许澄,你竟敢找别的男人。” 许澄无力解释,只觉得太累了,他如今不再奢望流泪后能得到一个温柔的吻,只希望在脸颊的眼泪被风干前,陆望臣能松开他的手,给他最后的体面。 “望臣,咱俩好聚好散吧。”许澄扯了扯嘴角,却一丝笑也挤不出来了。 他僵硬着身体被陆望臣抱进怀里,听见陆望臣说:“如果是因为我之前说了哪句不好听的话,让你生我的气,我跟你道歉好不好,我跟你道歉. “我不能接受分手,我不能接受,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你告诉我好不好,只要你别跟我分手。 “你怎么能看别的男人,你眼里应该只有我的,小澄,我不允许你喜欢别人,我不允许.” 阳台外洗衣机发出了清洗完毕的滴滴声,许澄拍了拍陆望臣的胳膊,轻声说:“我帮你把衣服晾了吧。” 陆望臣全身狠狠一个哆嗦,搂得他更紧,双臂止不住抖动起来,说:“小澄,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好不好?” 许澄苦笑想着,陆望臣不爱他,该是谁的错。 也许这么努力了,还是没能让陆望臣爱上他,真的是自己太没用了吧。 最后,陆望臣终于松开了他,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来,冷硬着嗓音说:“你看着我,说你不再爱我了,我就放你走。” 陆望臣料定许澄说不出这话。 许澄忽地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喃喃道:“我不想爱了。” 陆望臣怔住了。 许澄走了以后,陆望臣在沙发上坐了许久。 比起“我不爱你”,许澄一句“不想爱了”像是一把凌迟着他的钝刀,伤口总是慢了疼痛一步,等反应过来,早已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原来他所有的资本,他能拿来显示优越感的资本,不过是许澄对他的爱,一旦许澄不爱他了,他便什么都不是了,他甚至找不出任何理由留下这个人。 而许澄不再爱他,或者说,不愿意再继续爱他,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不会去设想的可能性,所以他才越来越恃宠而骄,因为许澄总是会无条件原谅他。 宿醉尚未缓解,发烧伴随的头痛又紧接着袭来,陆望臣几乎分不出心来思考他跟许澄之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想找粒止痛药来吃,才发现他忘了许澄把药箱收拾到哪去了。 上次许澄跟他说的时候,他只把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游戏界面,随便应付几句便了事。 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后,陆望臣突然意识到家里的东西几乎没什么变化。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依次检查了主卧、客厅、浴室、阳台,发现许澄只带走了几件衣物,其他几乎都原封不动。 带走的东西少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这个人还会再回来,第二种便是这个人从未属于过这里。 陆望臣从脊背到四肢都泛着凉意,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自言自语道:“小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第21章 如果说前两天的买醉是因为许澄的转性令人不安和不悦,陆望臣今天听得那些没头没尾的话,已更多是慌乱。 长久以来,他太习惯许澄对他无条件的喜欢和听从,根本想象不到,那个从小就围在他左右,对他言听计从的男孩,有一天会真的离开他。 手机震动了一天,其中大多消息和邮件已经不需要他去处理了,他现在只是个被旁落了大权的门面,虽然董事会没有将他除名,但是他爸作为陆商最大的股东,一句话就能轻易将他架空。付出很多却得不到回报的事,他从小就在不断经历。 考的分数再高也配不上成为陆海的儿子,就像当年被他塞进一本旧漫画书的英语试卷,虽然取得142的高分,但在他哥高达8.5分的雅思分数比对下,仅仅是拿不出手的平平无奇的成绩。 后来,他开始学会精准计算获得任何事物所需的具体时间和筹码。要跟雅思8.5分抗衡,他的英语必须考上148分;请台球室的老板两包软中华就能在黄金时段预留到一张光线位置俱佳的球桌;不给家里佣人好脸色他们也会赔笑献殷勤,因为他们为的只是那几张钞票,所以陆望臣太清楚不需要在穷人身上浪费时间,毕竟性价比回报率太低。 他深谙人性的弱点和劣根性,好人缘是靠金钱和时间堆砌出来的。拿零花钱请客、请同学来家里开派对,打几次游戏,喝几次酒,一起在厕所抽几次烟,开几次黄腔,就可以跟任何同龄男生打上交道。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虚伪地跟任何人交往,而这样的感情又值几钱,他不敢说。 毕竟世间热闹的感情大多卑劣而低等。 所有人都精打细算着,付出一分渴望得到五分回报,绝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而许澄的出现,却颠覆了陆望臣的一贯认知。 这个穷人家的小孩实在蠢得过分,在不受监视的灰色地带,也坚守着无谓的“正确”。公车不能私用,所以把车闲置了,靠两条腿走路上下山;明知漫画书还了也没人看,却因他人随便一句“期末考完还我”,天寒地冻也要赶过来还书;把别人敷衍的一句“不错”牢记于心,在金碧辉煌的别墅里试图用一包廉价的桔红糕来讨好别人。 可是连陆望臣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蹩脚又愚蠢的举动,在许澄身上竟显得这般真诚。 看见男孩落在木地板上的一滴泪,他的心猛地被一道强硬的外力狠狠敲击,敲碎一地冰碴,鲜红跳动的心脏第一次被暖意层层包裹起来。 在一切事物都被明码标价的时代,他已孤独流浪了太久太久,他的心早如一潭死水,冷眼看着世上一切的交换。 因为他不是最优秀的那个孩子,所以从来没在父母眼里存在过,从小到大,他被人看在眼里也只因他是知名企业家陆海的儿子,剥去这层身份,他什么也不剩了。 他得来友情是因为他伪装成好客者去刻意经营,得来亲情是因为一张满分试卷,得来佣人的尊重是因为少爷的身份。 只有男孩一声声“小陆哥哥”待他真心,明明他给男孩的是自己盈余的没价值的东西。 原来这人世间,还有一种感情,只需要一滴浇灌,就能换得茁壮的回报。这种打破等价交换定律的感情,在他遇见许澄前,还从未经历过。 他从未如此渴望牢牢抓住这样一种天赐的感情。 恶魔般的占有欲在他体内疯狂滋长,于是他吻了男孩的眼睛,几乎是本性驱使着他,要他在男孩身上留下专属的烙印。 千禧年到来的前夜,他约男孩来家里放烟花。室外的风很凉,烟花在上空绽放,五光十色的美映在男孩白皙的脸上。十五岁的男孩褪去略显稚嫩的婴儿肥,越显清秀干净,个子也长高不少,从陆望臣胸口长高到下巴的位置,一个低头就能吻到男孩额头的位置。 男孩柔软的额前碎发被风吹动,露出白净光滑的额头,于是他真的低头吻在男孩额头上。 男孩手里的烟花棒掉了一地。 他抚着男孩的脸颊往下,拇指摩挲在男孩的嘴角。 两人额头相抵,他问男孩,要不要在一起,顿了顿又说,这辈子就跟你陆哥过吧。 男孩憋红了脸,小声说,男人跟男人不能结婚的。 他说,那咱俩都别结婚。 男孩点头的动作很轻,但他还是察觉到了,及时将吻落在男孩唇上。 男孩的嘴唇柔软饱满,被他吮得湿润发亮,他在男孩颤抖的唇瓣间汲取到一丝甘甜,是刚才男孩喝汽水时留下的,他渴望感受更多,于是试探性地将舌尖探进一些,两条柔软的舌头触碰的瞬间,他感受到男孩的身体在打颤,于是他一手搂着男孩的腰将他贴近自己,另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勺,固定住他的唇齿。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两人便从生疏到熟悉,湿热、缠绵的快感从交缠的舌面传递向四肢百骸。 月亮透过残云的空隙倾泻下皎洁的光芒,与绽放后的烟花一同淅淅沥沥落下,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两人在缱绻的夜色中接着漫长的吻,用夜空中的声声巨响掩盖着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那一年陆望臣十八岁,他太明白得到任何东西都需要交换,“不结婚”这句话对他来说,只是一句无足轻重的陈述句,是没有法律效力的临时承诺,成本极低,却能使他完完全全拥有这段感情。 陆望臣从回忆中抽身,躺在沙发上盯着惨白的天花板。阴森森的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闪烁着微弱的光。 电视里的主持人播报着最新的气象新闻,本该于夜间登陆的台风提前到了。 此时阳台上几个小时前被挂起的衬衫和裤子正在狂风中飞舞着,雨隔着落地窗几乎要泼进室内。 电视画面里,镜头切到一个穿着雨衣在风雨中凌乱的女记者脸上,女记者对着镜头喊:“现在是傍晚五点整,‘蔷薇’在东海的瞬时风力已经超过12级,由于风太大,不少车辆和行人被大风掀翻,大家看我几乎是站不稳了.” 陆望臣从沙发起身,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放许澄离开。 酒彻底醒了,他却几乎拿不稳手机,拨号时手都在颤抖。许澄没有拉黑他的新号码,他拨过去后很快就被接起。 “还有事吗?”电话那头问。 很明显,这次许澄知道是他。 “台、台风来了,你不要在外面乱跑。”陆望臣语无伦次说着,“你、你在哪?你应该不在外面吧。” 最好许澄能告诉他自己在哪。 “我在室内,谢谢关心。”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冷静。 陆望臣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就听到对面传来一个陌生而又清晰的男人的声音。 “周舟吗?”男人的声音近得就像是贴着许澄说的。 说陌生也不完全陌生,这个声音陆望臣几天前刚听过。 是那个男人。 “你旁边是谁?”陆望臣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朋友,没事我先挂了。” “别挂!我.” 陆望臣话没说完,手机里只剩下嘟嘟声。 狂风将城市的上空撕裂出一条天堑,陆望臣听见自己心脏里的细碎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裂开了一样,过了很久,他终于感受到迟来的彻骨疼痛。 第22章 许澄刚上初二的时候,离家不到一百米远的地方开了家新华书店,跟着江达去到书店后,发现阅览室里摆满了一排排漫画书和各种类型的小说杂志,都是他喜欢看的,而且皆可免费借阅。 江达看得眼睛都直了,连连惊呼“以后再也不用蹲路边书摊看了”。 见许澄没什么反应,江达推了他一下说:“是不是开心过头连话都不会说了?” 许澄也觉得自己不太对劲,他应该要开心才对,至少他以后看书很方便了,不用跑大老远到别人家去。 揣着一肚子心事从书店回来,许澄开始有些意识到,他去陆望臣家的心思似乎越来越不单纯。 一开始是为了看漫画,顺便借几张游戏卡,后来渐渐演变成边看漫画边看陆望臣玩电脑,再后来就算不看漫画,只在一旁看陆望臣玩电脑都觉得开心。 陆望臣最常玩的是反恐精英,射击类的游戏很考验反应能力跟手速,再加上第一视角的运镜,许澄仅仅是围观就看得头昏眼花,再看陆望臣,眼皮子都不带眨的,冷静得反倒像个旁观者。 在某些方面,陆望臣有着极强的自控力,有时候游戏才玩了一局,许澄都还没看过瘾,他已关了电脑,抓着单词本进房间了。 有一次陆望臣回房间后,许澄百无聊赖留在书房里敲电脑键盘玩,本来只是走神时的消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他被吓得小脸都白了,转过身罚站似的站在电脑旁,一动也不敢动。 “电脑都关机了,你在做什么?”陆望臣倚在门边看他。 “玩键盘。”许澄老实回答。 “想玩电脑?”陆望臣挑了下眉。 许澄不敢回答,陆望臣走过来弯腰把主机重新启动,边操作鼠标边问他:“想玩哪个?” 许澄伸出根手指头,指了下屏幕角落的一只卡通狮子。 陆望臣身体一僵,偏过头看他,忍笑道:“弟弟,这是杀毒软件的桌面宠物。” 许澄涨红了脸,不是因为他误解了,而是因为他恰恰知道这是桌面宠物,他就是想玩这只宠物。 “还是说你就是想养宠物?”陆望臣反应过来了。 “不想了。”许澄摇了摇头。 “生哥哥气了?”陆望臣逗他。 一年时间的相处,让他们已经能很自然地以哥哥弟弟相称了。 许澄不回答,陆望臣直起腰来说:“算了,本来梅姨做了松饼,还想问你要不要…… 陆望臣的手伸过来捏了下许澄的脸,接着说:“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气饱了吃不下了。” 许澄原本就不生气,只是难为情,一听到有松饼吃,眼睛倏地就亮了,连难为情的情绪都忘后脑勺去了。 书店开了原是好事,可许澄并没有感到多大的欢喜,反倒多了些没由来的担忧。 书店开张的第二个月,陆望臣主动问他:“你们家附近是不是开了家书店?” 许澄从耳垂到后脖颈红了一片,飞快转身从书柜抽出一本书,打开翻了几页说:“书店没有这本。” 小心脏碰碰跳得厉害,甚至盖过了陆望臣的脚步声,等他手里的书被抽走时,他才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然后眼睁睁看着陆望臣把书放到了书柜最上层。 陆望臣的声音轻飘飘落下:“没有哪本?” 许澄回答不上,只怪自己刚才太慌乱,连书名都忘了看。 陆望臣不再为难他,把书取下来还给他。许澄接过一看封面,差点晕厥。 新手炒股入门! 很久以后许澄才意识到当年自己这点心思实在是天真浅显。 陆望臣问的是“家附近是不是开了书店”,而不是“家附近开了书店你为什么还来我家看书”。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小陆哥哥家,而不是离家最近的书店,或者是学校附近的书摊。 许澄自我回答,因为小陆哥哥家有空调,冬暖夏凉,有漫画、游戏、汽水、雪糕. 虽然陆望臣告诉他,自己不在家时他也能过去,漫画随便看,电脑随便玩,冰箱里的东西随便吃,但不知为何,等陆望臣不在时,他就对去陆望臣家一点兴趣也没有了,连漫画和电脑游戏都觉得无聊起来。 上了初二,许澄终于开始长个儿,兴许是家里条件好了些,不仅许爸有收入,许妈也跟着三姨一起盘了个店面卖杂货当起了个体户,家里开始顿顿有肉,鸡蛋牛奶从不落下,就这么让许澄在一年时间内从一米五几矮个儿蹿到接近一米七。 有一天许澄和陆望臣在冰箱前挑汽水,陆望臣突然拉了下他的胳膊,问:“你是不是长高了?” 两个人肩膀碰肩膀,身子都倾向对方,以一种非常亲密的姿势站在一起,亲密到只要陆望臣一伸手,就能轻易把他搂进怀里。 下一秒,陆望臣真的搂住了他的腰,将他贴近自己,许澄的脑袋霎时宕机,竟一下把眼睛闭起来了。 “嗯,确实长高了。” 被松开后许澄才意识到,刚刚陆望臣只是想凑近比对身高,他睁开眼,看见陆望臣正盯着他,露出玩味的笑。 如果没有冰箱门敞着为他降温,他想自己现在的脸一定会烧得厉害。 他真是笨,为什么要闭眼呢。 因为他没办法不去想初一寒假落在他眼睛上的那个吻。 事实上,他一直都在想。 虽然从没问过陆望臣,也不好意思问,但他知道,男生之间正常的交往,不应该有亲吻这么亲密的行为的,至少他跟江达就不会有。 许澄知道“同性恋”这个词,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开始考虑这个词能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在初二以后,心智也随着身高疯长,他再也没办法单纯把陆望臣看成一个普通的哥哥。 “以为我要亲你?”陆望臣哪壶不开提哪壶,含笑问他。 许澄从冰箱随便抓了瓶汽水转身就走,陆望臣追上来,在他身后说:“小澄弟弟,你真的越来越爱生气了。” 那天陆望臣留许澄在家里吃饭,许澄破天荒说要回家吃,不能留下,谁知陆望臣一个电话打到许澄家里,开着免提让许澄清清楚楚听到许爸扯着大嗓门说:“行行行,那就麻烦小陆了,刚好他妈妈今天店里忙,没空回家煮饭。” 吃完饭,许澄的心情还是莫名低落,陆望臣拉他进房间,极难得地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机。 看见陆望臣蹲在电视机前捣鼓DVD影碟机时,许澄把脑袋凑过去看他操作碟片,完全忘了自己还在不开心。 那个晚上,他跟陆望臣一个躺床头,一个坐床尾,房间的灯关得很有氛围,只剩屏幕发出的亮光照亮电视机前的一小块地。许澄坐在床尾,离陆望臣很远,离电视机很近。 一开始他还吃着陆望臣给他拆的薯片,看着看着心事却越来越沉,连薯片都吃不下了。 那天陆望臣播放的片子叫“春光乍泄”,这是许澄看的 第一部 同性题材的电影。 他看到两个男人相拥而舞,看到他们对彼此袒露心声,看到这对同性恋人在床上缠绵,每一帧镜头都美得像海报。 许澄胡乱想着心事,不知陆望臣何时已挪到他旁边来了。 “为什么要看这个?”许澄瘪着嘴问。 “因为想跟喜欢的人一起看这部电影。” 许澄心脏猛地收紧,后背绷得直直的,竟一下不敢转头看陆望臣。 谁知陆望臣突然从后抱住他,高大的身躯将他圈在怀里,脸已经贴过来,嘴巴凑在他耳边问:“小澄呢?喜不喜欢哥哥?” 许澄耳朵涨红,反问:“你是喜欢弟弟的喜欢吗?” 陆望臣的笑声轻响在耳边,许澄心跳得更快了,很快听见陆望臣说: “不是,是喜欢男人的喜欢。” 陆望臣对他表白了。 许澄脸红得一塌糊涂,所有不开心的情绪全都没了。 陆望臣将他转了个方向,两人盘腿坐在床上,面对着面。 许澄抬起头,看见陆望臣一半的身子陷在黑暗里,幽蓝的电视光将他的脸照得有些发蓝,却显得他凌厉的下颌线柔和了几分。 电影还没放完,不看字幕时,陌生的粤语便成了没有内容的背景音,填满房间的每个角落。 光线昏暗暧昧,陆望臣的声音也轻了许多,他问:“你呢?” 许澄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还红着,红色加蓝色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颜色,他想,不知道会不会变成紫色。 很快他突然意识到,表白场合还没结束,他的小陆哥哥还等着他答复。 他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分神了。 等他回过神来,陆望臣的视线已经移回电视屏幕了。 许澄后悔莫及,以至于这部电影的结局他都没顾得上看,不安地自责了足足半小时直到电影结束。 回家的路上,许澄坐在陆望臣车后座,手依旧搭在他的腰上,做了十分钟的思想工作,终于赶在车骑到小区前,鼓起勇气说:“我也喜欢你.” 不知是不是风声太大,陆望臣并没有回应他,连头都没回一下。 这一夜许澄怎么也睡不着。 小陆哥哥说得对,他真的太笨了。 要是小陆哥哥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该怎么办? 他要不要主动表白一次?可是如果下一次小陆哥哥就不喜欢他了又该怎么办? 许澄把脑袋缩进被窝里,左思右想了半天,最后竟委屈得直流眼泪。 难过没有多久,不久后到来的千禧年的前夜,陆望臣约他放烟花的时候,再次跟他表白了。 陆望臣吻了他的额头,然后是嘴唇,最后两个人的舌头也撞在了一起,从笨拙,到渐渐熟悉,他软在陆望臣的怀里,被宽大的掌心稳稳扶住腰。 这是他的初吻。 陆望臣的吻从柔缓到汹涌,不断把他推向云端,将他裹挟在绵绵的爱意里。 许澄记得陆望臣说不结婚,说要一起过一辈子。 这一记,就是好多年。 第23章 拖着行李箱离开陆望臣家的时候,许澄本打算先就近找个酒店住下,第二天再找梁景看房,没曾想才刚跨出小区大门,梁景竟主动给他打来了电话。 梁景告诉他自己刚好在附近处理事情,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许澄想了想婉拒了。 毕竟他现在拖着行李不太方便。 马路对面就有酒店,但是需要过个天桥。 台风将至,A市已经刮了一天的风,许澄人还没下天桥,雨就降了下来,跟随着风呼啸着扇在他脸上,凛冽又锋利。 雨在短短几分钟内升级成特大暴雨,等许澄下了天桥躲进最近的公交站候车亭时,已湿透了全身。 很快,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靠近,驾驶座下来个人,白茫茫的雨幕里撑开把黑伞,雨水从四面八方倾泻下来,令许澄几乎看不清来者。 那人两条长腿踩着雨水几步走到他面前,许澄这才看清他。 “你先上车,行李我拿。”梁景的声音被风吹散。 副驾驶的车门一被梁景打开,风便吹着雨水争先恐后往车里头钻去,许澄只能把行李留给梁景,自己先上车将车门关上,防止车内进更多的水。 后备箱传来沉闷的关闭声,许澄的心也跟着震了一下。 梁景很快收伞上车,许澄看见他的肩头湿了。 “我车上刚好有一件干净的衬衣,你先换一下,别感冒了。”梁景侧身从车后座取过一个袋子交给许澄。 许澄这才意识到自己全身正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梁景将车内空调温度调高,同时将许澄的座位往后移,给他腾出更多空间换衣服。 许澄飞快将黏在身上湿漉漉的T恤脱下,刚想把衬衣往身上套,梁景突然拦了他一下,将一包抽纸塞进他怀里说:“先把身子擦干,不然衬衣贴身上更凉。” 许澄只好在梁景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将自己擦干,擦完胸口腰腹位置,背上还凉飕飕的,他手够不着本想放弃,没想到梁景的手已经伸过来,一气抽了大半包纸替他将背上明显的水都擦掉了。 不知是因为空调的暖风,还是梁景的手指无意中滑蹭过他的皮肤,许澄的身子有些微微发热,脸颊也浮起一丝红晕。 从小陆望臣就告诉他,男男授受不亲,他的身体不能让其他男人碰到。 这样潜移默化的思想早已深入骨髓,乃至于许澄一下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刚才莫名感到羞耻。 这明明是同性之间很正常的举动。 梁景告诉他自己刚好在附近,车一开出来就看到他在路边躲雨。 许澄只好老实交代自己刚从陆望臣家搬出来,原本准备先去住酒店。 电台里播报着台风的提前登陆,梁景把车开进了一个小区。 “反正你明早也要过来,今晚提前过来也是一样,台风天雨这么大,你一个人拎着行李到处跑不安全。” 梁景一边说着一边把车开进地下车库。 梁景要出租的这套房子面积不小,一进门许澄就有点后悔了,他在想自己一个人可能租不起这么大的房子。 只是他没想到,梁景竟然只收他三分之一的租金,原因是这套房子有三个卧室,而他只需为其中一个卧室买单即可。 “可是,住在这个房子里的只有我一个。”许澄怯怯地说。 “每个房东定价的标准不一样。”梁景是这么解释的。 许澄的指甲浅浅地嵌入掌心:“你不用因为我是周舟朋友.” “我和你不是朋友吗?”梁景笑着打断他。 衬衣穿在许澄身上太宽松了些,加上裤子还是湿的,梁景便让许澄先去洗澡。 许澄打开行李箱拿换洗衣物,梁景走到他身边,说:“刚才提你行李箱就觉得轻得过分,怎么只有衣服。” “因为其他东西都不属于我。”许澄低声说道。 陆望臣给他的送他的,不管是纪念日礼物还是生日礼物,或者是平时逛超市时买的两人共用的生活用品,都留有陆望臣的痕迹。 “不属于你?是他说的,还是你觉得?” 梁景说完这话,看见许澄眼眸仍是低垂着的,睫毛却扑闪了几下。 其实留在陆望臣家里的,还有不少东西是许澄大学的时候用兼职的钱买的,而他却没勇气把那些东西带出陆望臣的房子。 只因他从不属于那套房子,他是孤立无援的外人,来时干干净净,走的时候也必须如此。 在他准备进浴室洗澡前,陆望臣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是上次的那个新号码,尽管没存下来,但许澄私下里已经眼熟到能背了。 他接起电话,听见陆望臣告诉他台风天不要乱跑。 陆望臣总是如此,同居四年,自己来去自由,却总告诉他不要乱跑。 他又能乱跑到哪儿去呢?大一班聚的时候,他喝了酒如一滩烂泥倒在KTV包厢里,后来周舟告诉他,陆望臣来接他时把搀扶着他的男班长给打了。结果就是这个班长从此看见他就绕道走。 许澄在外很少喝酒,一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二是陆望臣不让。一旦他喝酒了,陆望臣就会迁怒于他身边的人,周舟就因为这件事跟陆望臣常有正面冲突。 周舟对陆望臣说:“酒量是练出来的,男人不会喝酒怎么出来混啊。” 结果就是陆望臣管他管得更严了,一旦他在外偷偷喝酒被发现,陆望臣就会惩罚他。最常见的惩罚是压着他在他身上明显的部位种满草莓,要他没脸出门见人,或者有意不*强行进入他,令他疼得倒抽气。 但是事后陆望臣又会抱着他,又是亲又是哄,说很多好听话让他把气全消了。 为了不让陆望臣生气,许澄聚餐去得越来越少,跟同性异性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一切都按照陆望臣希望的那样发展着,只有周舟,不管陆望臣对他黑脸多少次,仍像打不死的小强一般勇敢留在许澄身边。 这一次当陆望臣再问起,再告诉他不要乱跑时,许澄想起自己已经没义务再为陆望臣的占有欲买单,于是他说:“我在室内,谢谢关心。” “周舟吗?”梁景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边,身子倾过来问。 许澄一愣,抓着手机下意识要躲。 “你旁边是谁?”陆望臣很快问他。 每次他身边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就要屡屡面对陆望臣的质问,而陆望臣把别人带回家他却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想到这,许澄的心就寒了一半,是对陆望臣的失望,更是对无能的自己的绝望。 “朋友,”许澄回答他,“没事我先挂了。” 当许澄洗完澡出来,被梁景领着到隔壁时,才知道原来隔壁那套也是梁景的房子,而且是他自己在住的。 两套房子的精装陈设几乎一致,不同的是,比起隔壁,梁景在住的这套多了些生活气息。开放式厨房飘出香浓的鱼汤味,厨房外,细长的吊线垂下一盏冷色系的吊灯,清冷的灯光却丝毫未减餐桌上美食的色泽,虽说只是些寻常的家常菜,许澄还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都是你做的?”许澄站在餐桌旁问。 “嗯,三道菜都是在你洗澡的时候做的。”梁景把鱼汤从厨房里端出来。 许澄有些难为情起来,他也知道自己在浴室里待得着实有点久了。 因为要让哭红的双眼消肿需要些时间。 “刚才我都担心你是不是在厕所晕过去了。”梁景替他将身旁的椅子拉开。 许澄默默坐下后,梁景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拿起他的碗帮他盛汤,许澄接过碗小声说:“其实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已经很麻烦你了。” “不麻烦,都是些昨天的剩菜,我随便热一下而已。”梁景弯了弯嘴角说。 许澄终于被他逗笑,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这些明显就不是剩菜。一盘煎豆腐火候适中松软可口,一盘清蒸鱼饼蘸着酱料咸淡刚好,还有一道时令蔬菜绿油油的,目测刚出锅不到一刻钟时间。 “好吃。”许澄连连点头称赞,“你都是自己做饭吗?” “嗯,吃不惯外卖,一个人吃请煮饭阿姨又麻烦。”梁景给许澄夹了块豆腐。 “我自己来就好。”许澄抱着碗有点不好意思。 “小澄平时也是自己做饭吗?”梁景问他。 许澄反应过来了,梁景叫他“小澄”,但是他没多想,专心回答梁景的问题:“对,不过平时一个人在家就会随便些,只有望臣在的时候,才会.” 许澄很快抿着嘴噤了声,只顾低头吃饭了。 梁景若有所思道:“既然小澄会做饭,要不咱俩以后轮流做饭,两个人吃饭总比一个人吃饭好些,还能互相省点力气。” 许澄一愣,一下不知作何回答。 “刚好你不用买厨具,我这边全都是配套的,以后你过来我这边就行了。”梁景单手支着下巴看他,“小澄你说呢?” 许澄还犹豫着,很快听见梁景轻叹了口气说:“本来还想尝尝看小澄的手艺.” “好.”许澄点了点头,“下次换我做。” 梁景勾唇一笑,没有把话题停留在做饭上,接着说:“你什么东西都没带,我租你的房子可没有附赠被子床褥那些。” “我,我出去买。”许澄咬了咬嘴唇。 梁景往落地窗方向看了一眼,说:“外面还在下雨,你今晚出门不方便.” “我.”许澄也有些头疼起来。 “要不今晚就先留在我这里睡吧。” 许澄被安排睡在这套房的次卧,就在梁景睡的主卧隔壁。 他心想,自己今晚其实应该去睡酒店,不应该这么麻烦别人。 睡前他跟许爸沟通了电话,说自己在工作室附近重新找了房子住。 许爸一直知道他跟陆合住,只是他跟许爸说的是陆把一个单间租给他,当时许爸满心欢喜,说住一起互相有个照应是好事。 家里一直都知道他跟陆望臣两人从小感情就好。 就像亲兄弟那样好。 不仅许家知道,陆家也知道,只是陆望臣他爸更早一步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许澄告诉许爸,搬家是为了方便去工作室。 “好,你自己决定就好,爸相信你。”许爸在电话那头说,“爸生活费已经转你卡里了,不够要说啊。” “爸你别再给我转钱了,我自己能挣钱了。”许澄鼻子酸酸的。 “哎呀你看爸这记性,都忘了儿子已经长大了哈哈。”电话那头传来两声刻意的笑,很快笑意减弱,许爸的声音染了些沧桑,“咳,那个,儿子,下个月工作室不忙的话.” “不忙,下个月我会回去。”许澄强忍着眼泪说。 “好,好,霏霏也说好久没见你了,最近老说想你。那个,没事的话爸先挂了,你照顾好自己啊。” 电话挂断,许澄的眼泪终于决堤。 下个月十二号,是妈妈的忌日。 第24章 许澄搬进新家的第二周,周舟从S县回来,火车一到站,就拎着大袋小袋直奔他而来。 进屋后,先用了十五分钟时间把这套房子从头到尾夸了一遍,再花十五分钟时间把梁景夸了几遍。 周舟一边在各个房间流窜,一边碎碎念: “三个卧室三个厕所我不偶尔过来住住都可惜了。” “你这房子这么空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刚搬空。” “不对,你搬进来有几天了吧,怎么这么空?我搬家的时候丢掉的比你搬进来的东西还多。” 许澄平时的生活很简单,一个男人自己住也不需要太多家当,加上这里冰箱空调彩电一应俱全,所以他只在楼下超市买了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就算了事。 周舟最后走到许澄住的那间卧室,大喊一声“舒服”两腿一缩就蹦床上去了。 “梁老板真是个好人。” “这么大的好人不应该到现在还是单身啊。” 许澄抱着电脑给周舟看自己这几天在网上跟实习生一起谈论筛选出来的几个方案,没想到周舟突然眉头一皱,整个人苦大仇深起来。 “这次我提前回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周舟叹了口气。 许澄眼皮连续跳了好几下,刚刚看周舟夸房子跟夸梁景的时候可是很有精神的。 周舟盘着腿在床上正襟危坐,就这么跟坐在一旁书桌前的许澄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分钟,然后才缓缓开口。 “你有没有考虑过跳槽去4A广告公司?” “没有。”许澄一愣。 周舟试图把话题接上:“有个学长可以帮咱内推.” “说正事。”许澄打断他。 “你知道我们工作室的租金为什么低吗?”周舟扯出一个苦笑。 “因为位置偏?面积小?还不通风?”许澄认真回答。 “因为那栋写字楼他娘的是违规建筑,”周舟没忍住爆粗,“我前两天才知道政府他娘的要把它拆了。” 房间里空气瞬间凝滞,似乎连氧气含量都不太足了,周舟拉开阳台门,走出去猛呼吸了好几口。 “还真他娘变成黑作坊了。”周舟的声音从阳台传进来,“之前陆望臣说我们那工作室迟早要被拆要倒闭,我还以为他在挖苦我们。” “现在怎么办?”许澄呆呆问。 周舟从阳台进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短时间内找不着这么便宜的了,居家办公不是不行,就是如果甲方要上门看我们的根据地,咱们还得想办法应付过去。” 周舟这人心大,一向秉持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理念,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小时不到,就催着许澄出门吃饭。 “我跟梁景打过招呼了,他知道我过来,说让我们去他家吃饭。”周舟一屁股坐上开放式厨房空荡荡的石英石台面。 周舟知道许澄在梁景家吃饭的事,只是跟着许澄走到隔壁,看到他很自然地从地毯下摸出一把钥匙,进门后又很自然地关窗开空调开加湿器一系列的举动,八卦的心还是瞬间膨胀起来了。 “梁景是不是在追你?”周舟双目放光口无遮拦问道。 许澄开冰箱的手顿了一下,刚想反驳,脑子却一下闪回这几天梁景的所作所为。他搬进来的第二天,梁景就给他带了一束花,说是放新家好看,许澄房子里没花瓶,才没带回去,只放在了梁景家的餐桌上;前几天晚餐梁景开了一瓶红酒,说红酒不容易醉,让他抿一口意思一下即可,许澄没好意思推脱,喝了小半杯,脸红得过分,最后好像是梁景把他背回隔壁,也许是抱,许澄浑浑噩噩记不太清了;昨晚梁景说自己买了台新投影仪,约他一起在客厅看电影,许澄最后看睡着了,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窝进坐在沙发一旁的梁景怀里去了,梁景笑说他睡相不好,睡着后拼命往人怀里钻。 经周舟这么一提醒,许澄才发现自己有点粗线条了。 “我.”许澄打开冰箱门,却忘了自己要拿什么了。 “陆少最近联系你没?”周舟试探着问。 “嗯。”许澄想起手机垃圾短信里仍静静躺着陆望臣每天给他发的十几条信息,大多是一些废话,就像补偿性的糖一样,可以感受到甜,但是治愈不了脸上和心上的伤。 一开始他还会看一些,后来连看也不想看了。 许澄只觉得可笑,现在的陆望臣连“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你要是觉得我不爱你你真的是错了”这种违心的话都可以肆无忌惮随意表达了,往常忙得半个月不见人影不回一条信息是常事,现在他这么闲吗?不需要工作吗? 果然只是身体觉得寂寞了吧,又或者是小助理不能满足他。 许澄关冰箱门的动作大了些,把在客厅偷吃水果的周舟吓得左顾右盼。 许澄在周舟那边得知梁景的工作是给有钱人理财的,理了几年自己也在风口上跟着财务自由了,每天不管刮风下雨都会准时到家。虽然两人约定的是轮流做饭,但许澄一个半自由职业者,比梁景更清闲,闲来无事就会提前把饭菜做好,往往是梁景进了家门,袖口已经挽起来了,走进玄关却看见摆在桌上热腾腾的菜。 今天也不例外,梁景六点钟到家的时候,许澄已经摆了三道菜上桌了。 做饭的时候,周舟曾试图帮忙,在把一根手臂粗的黄瓜削到只剩大拇指粗后,被许澄赶出了厨房。 周舟本来在客厅沙发上躺尸,听见门开的声音,拖延症令他没有一下起身,很快他听见不远处开放式厨房传来梁景的声音: “小澄,你怎么又过来了,今天该是轮我做饭了。” “我.”许澄似乎想说些什么。 “那等会儿还是我洗碗,下次别这样了好吗?你手怎么红了,是被烫到了吗?快来用凉水冲一下。”梁景听起来有些着急。 “我.”许澄似乎又想说什么,很快声音被哗啦啦的水流声湮没。 周舟想着这里是42楼,翻阳台逃离的存活率不高,还是直接站起来打断他们好一些。 于是他站起来,刚准备开口,却看见背对着客厅站在洗碗池前的梁景,含胸微微弯着腰,再看许澄,几乎是以一种被怀抱起来的姿势缩在他怀里,两人的手在水龙头下交缠在一起。 洗个手而已! 周舟眼不见为净,又倒沙发上躺平了。 第25章 厨房水声仍未停下,周舟只好溜进客厅的厕所,用抽水马桶的声音提醒客厅里那两位家里还有第三者。 当他走回客厅时,梁景跟他遥遥相望,用眼神传递出“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出声”的信息。 周舟冲他挑眉,也用眼神回复:“你们在厨房这架势我也没机会出声啊。” 许澄不明所以,看着这两人面对面没说话,空气中却莫名有奇怪的味道。 “啊,我的汤。”许澄小声惊呼,转身赶紧把火关了。 当许澄把汤端到餐桌上时,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一起到落地窗外的阳台抽烟去了。 吃饭的时候,还是周舟引领着话题,从S县的广告拍摄进度聊到政府拆迁进度,从资本剥削聊到世界大同,从形而上学聊到唯物史观。 梁景在一旁默默听着周舟和许澄的对话,发现跟周舟聊天时的许澄比平时要活泼许多,而且总能跟上周舟奇奇怪怪的脑回路。 周舟说:“我们本来是要注册一个广告公司的,但要两万块的注册资金,最后还是决定注册个体户。不过呢,虽然是个体户,我们这个广告工作室还是有点像上市公司的.” 许澄点点头说:“到处融资。” 梁景一愣,许澄向他解释:“到处借钱。” 然后梁景就看到周舟和许澄两人都低头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许澄笑得眉毛弯弯。 周舟笑够了继续说:“这都是暂时的!业务都是跑出来的!客源越来越多只是时间问题,不过.” “最头疼的就是甲方要来办公室面谈。”许澄接过话头。 “如果让甲方看到我们办公室最值钱的是唯一一台打印机,他可能会怀疑我们的专业素养。”周舟难得严肃起来。 “既然是‘上市公司’.”梁景夹着菜不经意地说,“我入股你们不就好了?” 周舟和许澄两人同时看向他。 “大哥,我记得我之前在qq上跟你咨询的时候,你说不靠谱的!”周舟瞪他。 “你们之前租的那地方确实是不太靠谱,我跟你说了你也不听,现在政府要拆了也好,我帮你们重新找场地,找个靠谱的。”梁景看了许澄一眼。 许澄低头搅着汤匙,心想,原来之前陆望臣也不是全然否定他。 吃过晚饭,梁景把许澄推离厨房,然后开始负责收拾洗碗事宜,周舟也想走,被梁景一把拉回去,被迫加入收拾碗筷的队伍。 许澄坐在沙发上看陆望臣半小时前给他发来的短信。 ——小澄,吃饭了吗?我最近在尝试自己做饭,真的很难吃,全都倒了。 ——原来做饭这么辛苦。 ——小澄我想你了。 许澄想了想回过去一条。 ——你助理呢?他会做饭吗? 短信很快回过来。 ——小澄你终于回我了!我还以为是错觉!我现在在洗澡,泡沫都来不及冲就赶紧回你消息了。 很快一条彩信发过来,是陆望臣沾满了泡沫的腹肌照,隐隐约约能看到最底下有浓密的黑色毛发,镜头如果再往下几公分,就要看到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了。 许澄羞得满脸通红,暗骂一声流氓。 对面很快再发来一条短信。 ——什么助理?小尤吗?他厨艺比我还烂。 连人家的厨艺好坏都知道,关系这么亲密了吗? 许澄撇了撇嘴,把手机塞回裤兜,不再理会陆望臣了。 不过陆望臣最近好像回家都很早,每天都能看到他拍一些做得稀烂的晚餐过来,不是炒成黑色的茄子,就是糊了的鸡蛋,其中最可怕的黑暗料理是香菜炒苦瓜。 许澄心想,最近这人怎么突然转性了,回家得早,自己做饭,把他当垃圾箱一样发送自己的日常。 以前也没见得陆望臣有多离不开他。 往常吃完晚饭许澄就会回隔壁,但是今天周舟来了,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副扑克牌,非要拉着梁景和许澄陪他玩。 “来一局来一局,斗地主还是争上游?”周舟大喇喇盘腿往沙发上一坐,已经开始将牌均等分成三份了。 梁景将电脑合上,尽管屏幕上还有他刚在看的股票和期货,从房间走回客厅说:“我都行,小澄呢?” 许澄坐在沙发角落,满脸写着心事,听得有人喊他,傻傻抬起头,两只无辜的眼睛被梁景看进眼里。 “他也都行,那咱就玩斗地主,来来来,地主牌我快发到了。”周舟随意从手中未发完的一堆牌底下翻起一张当作地主牌,正面朝上重新塞进去,按顺序接着发。 很快周舟喊起来:“我靠,许澄你是地主!重来!” 看到地主牌落在靠近许澄的那堆牌上,周舟逆天改命将地主牌收回,重新洗牌发放。 “干嘛收回去?”许澄一愣。 “你一挑我们二,胜负已定,还有什么好玩的!”周舟很欠扁地笑。 “我就要当地主,还要赢你们。”许澄憋红了脸说。 梁景也不作声地低笑起来。 于是许澄就这么当了地主,对抗周舟和梁景。 周舟踌躇满志,甚至出牌时连牌面都懒得拿正眼看,两根手指揪着剩下的最后一张牌晃来晃去。 突然,许澄一口气丢下手中剩下的七张牌,宣告游戏结束,让周舟惊得下巴快掉地上。 “我靠,梁景你手里这么多牌,连刚刚的对三都要不起?”周舟转向梁景,惊呼着一把抢过梁景手里的剩牌,看到一连串的对子,愣了一下,很快笑容逐渐变态,压着梁景往沙发旁扑,在他耳边说,“放水放这么明显,你要追我家小澄子是不是得给我点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梁景眯着眼看他。 许澄看着倒在沙发上的两人,明明是掐架内讧,却莫名有笑声传出。 “喂——”许澄丢了包抽纸在他们中间,“我赢了。” 两人终于从沙发上起身,但是看他的眼神却好像都不太对劲了。 又玩了几局,许澄每次都很凑巧地抽到地主,又很幸运地赢了个满贯 。 最后,梁景注意到许澄悄悄打了个带着睡意的哈欠,便把游戏叫停了。 明明才不到九点钟。 周舟梁景二人在阳台抽完烟进屋的时候,许澄已经抱着膝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周舟用梁景身上的备用钥匙开了隔壁房门,提着行李走时,许澄在梁景家换了个睡姿,整个人侧卧在沙发上。 送走周舟后,梁景回到客厅,将许澄打横抱起准备送回隔壁去。 许澄还没醒,下意识勾着梁景的脖子,小声喃喃着:“小陆哥哥.” 小陆哥哥,听起来就像小梁哥哥。 梁景心里猛一颤,怀中人紧贴着的温度让他胸口一阵酥麻。 许澄喊他小梁哥哥。 “小梁哥哥在这。”梁景低头轻声回应。 第26章 六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了。 七月初,许澄跟周舟跑了几趟工作室处理拆迁事宜,也在回春城前和实习生赶出了几份设计方案交到周舟手里,与此同时,留守S县的拍摄团队带着素材回到A市,趁着工作室尚未搬离,广告开始步入后期剪辑阶段。 在和梁景接下来的相处中,许澄发现他对谁都一贯地绅士——上次周舟把一整个团队带过来开会他还主动让出自己房子的次卧,于是许澄没再把周舟说的“追求”一事继续放心上。 回春城的日子近了,许澄想起从前,往常每一次他回家,几乎都有陆望臣陪在左右。 山上那栋别墅,像是陆家夫妇的一个念想,不管家里人各自散落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逢年过节,都会齐聚春城,彼此虚伪地互相关心着。 虚伪地互相关心。是陆望臣的原话。 但是许澄知道,陆望臣至少对陆望霏是真心好。 小陆望臣十岁的陆望霏三年前也被留在了春城老家上中学,继续住在陪着陆望臣度过了一整个高中时期的冷冰冰的别墅里,不同的是,这次陆望霏有陆妈陪在身边。 陆望臣高中毕业后留学加拿大,许爸的接送生涯就结束了,重新找了份跑物流的活,事多钱少,跟陆家给的待遇根本没法比,没想到后来能被返聘继续接送起陆望霏, - 上世纪九十年代春城的厂子一个接一个垮了,按上头的说法是要绿色发展,把重污染的工厂外迁,实际上这些厂子多数被私人老板接手,工人们的铁饭碗变成一纸脆弱的合同,许多人拖家带口外出谋生,许澄一家住的家属区也逐渐萧条。 初中毕业那年,江达一家也搬走了,也是从这一年开始,江达这个人就在许澄的世界里渐渐消失了。 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在通讯并不发达的年代,有时候分别即永别。 - 许澄上高一的时候陆望臣出国了,两人隔着遥远的太平洋,在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中,异地恋了三年时间。 许澄也不明白,为何距离和时间没有将他们打败,打败他们的反倒是陆望臣回国、他考上大学后两人的同居。 或许不是陆望臣变了,而是太近的距离让他意识到,陆望臣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模样,真正的陆望臣给得出物质的东西,却很难给出真心。 适当的距离能很好地藏起一些心思,一旦两人靠得太近,就什么都看清了。 - 那年许澄高考完才知道,许妈半年前在医院已检查出晚期胃癌,只是高中三年的住校加上许妈有意的隐瞒,让他失去了最后好好陪伴妈妈的机会。 许爸总是抹着眼泪说,下岗那几年实在太苦了,家里剩的隔夜菜许妈总舍不得倒,热一次吃不完还能热两次三次。 许澄才想起来,以前饭桌上难得的新鲜饭菜妈妈总让给他和爸爸吃,然后自己就热一些剩菜剩饭吃。 妈妈总说他喜欢吃一些没营养的东西,其实妈妈自己吃的才最没营养。 跟妈妈接触过的人都说妈妈善良大方,又有生意头脑,一个人就能把事务琐碎的杂货店经营得很好。 如果不是家庭让她分心,让她总是两头跑,她的身体一定不会受损得这么快。 为何妈妈总把最好的留给他和爸爸? 如果没有家庭,现在的妈妈一定会过得更好吧。 不对,是林美瑛女士,她现在一定会在哪个地方很好地生活着,在没有家庭拖累着的地方。 一定是这样。 - 从A市到春城没有直达的火车,许澄给自己买了张客运大巴的车票,在回家的路上算了算存款,意识到等回A市该找个时间把驾照考了,如果工作室能继续正常接单,过两年应该就能买上车了。 如果工作室很难再运转,许澄也有了对策——考个编制,至少先挂靠个单位把公积金缴纳了,兴许再过几年他也能自己买房。 如果A市的房子他买不起,那他就回来春城买,尽管他并不太想回来春城定居——小县城容不下同性恋的存在,甚至连不结婚都像是怪物。 - 许爸还是很爱打牌打麻将,许澄回家两天了,许爸除了许妈忌日那天带着他去扫墓烧钱,其他时间都往社区棋牌室跑,一待就是一整天。 许妈刚去世时,许澄刚上大学,每周都会回家,发现许爸生活一如往常,才慢慢减少来回跑的次数 许爸最近越来越清闲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陆望霏放暑假了,他连日常的接送工作都减免了。 - 许澄回家第二天晚上,许爸突然跟他说:“霏霏之前说好久没见你了,刚给我打电话问你是不是回来了?” 对,还有陆望霏。 自从陆望臣上大学离开后,许澄就很少再去他家了,两人在春城也至多在外面逛逛,偶尔几次陆望臣会上他家吃顿饭。 陆望霏初一年级开始定居春城,每次陆望臣回家,她就会黏着她这个哥哥,于是几次约会陆望臣都把她带出来了,许澄也是这么渐渐跟陆望霏熟络起来的。 直到上了初三,陆望霏才开始不再当陆望臣的小跟班。 “霏霏都上高一了,时间过得真快.”许爸话题一转,“小陆这次怎么没跟你回来?” 许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知道这算是绝交还是分手。 -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门铃响了以后,许澄一打开家门,看见的就是陆望霏和站在她身后的陆望臣。 几个月没见,陆望霏又长高不少,已经快赶上许澄的身高了,一头利落的短发依旧甩得起劲,白皙的脸上眨着一双灵动的小鹿眼。 “小澄哥哥!”陆望霏开门见山说,“猜猜小县城哪里又开了电玩城?” 陆望霏每次总喜欢拉他们两个去打电玩。 陆望臣站在后面,却好像要把他脸上盯出个窟窿。 “你怎么来了?”许澄拼命捏紧指尖才控制声音不打颤。 陆望霏迅速意会到许澄的“你”说的是谁,眼珠子飞快转了一圈,拿肘关节往身后一撞,同时说:“因为想你了。” 陆望臣腹部受力皱了眉,接着陆望霏的话说:“我们都想你了。” 许澄听不出陆望臣这句话里的感情色彩,脑子还处在发懵的状态。 “要不你跟我哥商量一下我们等下去哪玩儿,我先回车上等你们!” 陆望霏丢下一句话就蹭蹭蹭跑下楼了。 - 许爸一早就出门了,此时家里没人,许澄堵在门口没有放陆望臣进门的打算,陆望臣对他说:“如果你不介意别人听到,我们就在楼道谈。” 于是他只好放陆望臣进门。 “小澄,”陆望臣关了门后,深吸口气,缓缓开口道,“这次我们真的好好谈谈吧。” “你妹妹还在楼下等你。”许澄走到客厅茶几旁,拿起水壶倒了杯水,“你最好跟她说清楚我们的情况,说不清楚就说我们绝交了。” 不知道声音听起来够不够冷静,许澄只看到自己倒水的手抖得厉害。 “她知道我们的关系。”陆望臣走近了,声音在身后越来越清晰,“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早看出来了,你也知道的。” “那就说我们分手了。”许澄把水壶放下,转身把水杯递给陆望臣,“没茶水,将就一下。” “小澄你别这样。”陆望澄往前再进一步,两人之间却被一杯水阻隔。 许澄就这么看着他接过水杯,抬头一口气全灌进嘴里。 甚至还来不及提醒他一声: “烫.” 果不其然,这一杯水下去,陆望臣就没声了,面容开始扭曲,两条眉毛几乎拧在一起。 “我说了烫!”许澄一愣,转身飞快倒了杯凉水。 再转过身时,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过,陆望臣低头贴上他的唇,兴许是刚被烫过,陆望臣的舌面比往常要湿热许多,许澄举着水杯怔怔地杵在原地,任由眼前人的舌头长驱直入,汲取着他的温度。 熟悉的吻差点令他沦陷,他往后退挣脱束缚,所幸陆望臣搂他不太紧,他很快就躲开了这个吻。 “这就是你谈话的态度?”许澄把水杯往桌上一放,用手背蹭去嘴角的水渍。 “你把我烫着了,我找你降降温还不成吗?”陆望臣低声说。 不知为何,许澄莫名听出一丝撒娇的意味。 知道陆望臣在无理取闹,许澄还是耐心跟他理论:“哪有你这样降温的,明明给你倒了冷水。” “给我倒开水的也是你。”陆望臣提醒他。 “好,对不起,没有及时提醒你。”许澄避开他赤裸裸的目光。 “你再给我亲亲我就原谅你。”陆望臣凑上前又要把脸贴过来。 “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啊。”许澄从他胳膊底下躲掉,小声嘀咕了一声。 “小澄.”陆望臣伸手想拉他,却见他已经往房间走去,跟上后,却还是被挡在房门外。 许澄房门没锁,陆望臣知道自己还有机会,心提了起来,拧开把手打开门,房间四下无人,贴墙的床面上却窝着一大团被子。 陆望臣想把被子扯开,却感受到里头有一股力量在试图抵抗他。 这么弱的力量当然不足与他抗衡,陆望臣松了手,把整团被子打横抱起来,被子里传来一声惊呼,松松垮垮的被角很快垂下,露出一颗小脑袋,许澄的头发有些乱糟糟,陆望臣注意到他眼角红了。 “你哭了?”陆望臣心一紧。 “放我下来。”许澄通红的小兔眼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陆望臣贴着他的额头,轻声说:“是我对不起你。” 许澄掀起被角把脑袋盖住,不再理会陆望臣。 陆望臣抱着他在床沿坐下,两个人的脑袋隔着薄薄的被子碰在一起,陆望臣刚被烫了的舌面还有些发麻,拴着怀中人的手却更紧了些,他开口问:“最近给你发的短信都看了吗?” 怀中一团安静,一动也不动,看来是不打算回答他了。 于是他便自顾自说下去:“是我跟霏霏说我们最近吵架了,让她帮我多留意你的,你别怪她。 “你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什么时候回去?你不会真打算让我一个人永远独守空房吧。 “以前是我太忙了,老是让你等我。但是我从没让你等这么久,一个月了,你也不该让我等这么久,对不对? “连老天爷都帮你惩罚我,以前我太忙了,现在我闲了,才发现等一个人的感觉真的不好受,是我不好,以前一直让你等我,我知道你在惩罚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等了。 “以前不学做饭是喜欢吃你做的饭,是我太自以为是,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你走后,我才发现我做饭真的很难吃。最近一直在想,你以前吃我做的那么难吃的饭,会不会以为我不爱你. “你说不想再爱我,是因为觉得我不爱你吗.” 陆望臣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怀里有了点动静,许澄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小声问:“你现在怎么会闲了?” “这不是重点啊宝贝儿。”陆望臣哭笑不得,想了想说,“我最近准备自己创业,跟你一样,也开个小作坊。” 许澄脑容量不够了,还没来得及再开口,陆望臣突然问他:“你这一个月都去哪了?” 许澄一下不知作何回答,分手的这段时间他从来不接陆望臣的电话,更不会回复陆望臣询问他在哪里的短信,决计没想到有一天会被逮个正着要当面回答。 “你跟那个男人在一起?”陆望臣一把扯下盖在他头上的被子。 许澄一头乱毛怔怔对上陆望臣的眼,完全忘了自己没有解释的必要:“不是谈恋爱,就是一起吃饭的朋友关系.” “你真的一个月都跟那个男人在一起?” 许澄想解释:“他叫梁景.我们没有谈恋爱.” 就算他们真的有什么,难道不是陆望臣先带别人回家吗? 陆望臣起身把他往床上一抛,冷声道:“是不是要上床了才叫谈恋爱?” 外面家门没有锁,房间门只是虚掩,不知道许爸什么时候会突然回来,而楼下陆望霏还在等着,说不定等不住就会重新上楼来。 就这么,陆望臣把许澄压在床上,一次次撞在他身上,撞进他体内,像是发泄,却冷静得如离群的狼,残忍,无情,又无需遵守章法。没有润滑,疼得许澄哭喊出声。 就算确定了陆望臣对他的心意,许澄却只觉得心酸,就算陆望臣真的爱他,他们两个还是不合适,或许他一开始就不该招惹陆望臣这样的人。 陆望臣伏在他身上,似在拼命忍着怒意,咬着他的耳朵说:“老子在家认错,你他妈在外面吊男人?你就这么忍不了寂寞?” 为何陆望臣总要刻意说一些伤人的话来羞辱他。 真是像极了陆海。 父子俩一个说他不知感恩一个说他忍不了寂寞,原来在陆家人眼里,他横竖都是在作践自己。 许澄的身子被带着起起伏伏,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他咬牙说:“是啊,我不仅跟他在一起了,我还跟他上床了,你满意了吧。” 第27章 我不仅跟他在一起了,我还跟他上床了。 在一起了,上床了。 陆望臣几乎是僵硬着身躯被踢下床的,许澄胡乱抹着哭花了的脸,裤子还没来得及拉上,陆望臣几下收拾好自己又上了床来,掐着他的腰把他捞起,许澄拼命挣扎,指甲在陆望臣手臂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第28章 陆望霏在楼下等得有些久了,在快把手机玩没电的时候,她终于忍无可忍决定上楼催促一下那两个磨磨蹭蹭的大男人。 虽然他们从来没明说,但是她一眼就看出这两个人在谈恋爱。 常常她跟许澄并排走在前面,回头就能看到陆望臣眼里只有许澄,好像全然看不见她这个妹妹似的。 两个大男人还以为在电影院偷偷牵手她看不见,可太小瞧她了。 但是陆望霏对八卦这两个人的感情没有兴趣,只希望他俩不要分手,平白让她夹在中间为难。 这次这件事在她看来非常简单,尽管她不清楚具体事由,但是许澄跟她二哥闹矛盾,不用说,一定是她二哥的错。 她这个哥哥,跟她父亲可太像了,生气时总是口不择言,容易把情绪发泄在最爱的人身上。 虽然她也看出来,她二哥跟父亲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包括她最近在妈妈口中得知二哥自己出来创业,这其中肯定有跟父亲脱不了的干系。 她从小就知道,父亲对两个哥哥向来非常严厉,大哥当年明明雅思分数已经达到高校录取要求,却因为父亲不满意一考再考,考了五六次最终才以8.5高分得到父亲一句赞许,而二哥却几乎没被表扬过,甚至一直被拿来跟大哥比较,长期以往家庭氛围一度非常压抑。 她在二哥脸上几乎从来没看到笑容,直到后来她发现还有个叫“许澄”的男生可以让她二哥真心快乐。 有时候她听见二哥对许澄说的话经常会吓一跳。 才知道二哥也会说出“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你知道这样很危险吗”“你是没脑子还是故意要让我担心”这样的话来。 在她印象中,二哥从来不会对其他任何人表示关心,哪怕是用这种又凶又臭的语气。 也是认识了许澄,她才看到二哥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原来也存在着让他在乎和紧张的人和事物。 可惜的是,她这个哥哥虽然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父亲的压制,但却无可避免地跟父亲越来越像。 这是血缘关系最无奈的地方。 二哥跟父亲一样都太要强,明明很在乎,却总是用伤人的话拉开距离,这样的人看似冷血,其实只是太怕受伤害,越是对亲密的人越要划拉出可笑的安全范围,想交出真心又怕暴露软弱,于是蜜糖要掺着毒药才放心交付。跟这样的人相处最累,得到一点真心的前提是先遍体鳞伤。 - 陆望霏重新上楼,走到门口听到屋内传来一些怪响。 她忽有不好预感,推开门后看到正对门口的客厅里,背对着她的两个人,肢体正碰撞在一起。说是肢体碰撞,从她的角度看纯粹就是她二哥从后死死抱着许澄不放。 “小澄,小澄你原谅我,小澄你原谅我好不好.” 陆望臣两条长胳膊紧紧箍着许澄,脑袋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里。 陆望霏几乎觉得,她这二哥快把人给勒窒息了。 “你跟他在一起了吗?你怎么能跟别人在一起?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你跟他才多久,我跟你十年了,小澄我们十年了!” 陆望臣的声音沙哑难辨,陆望霏在脑子里飞快算数,差点惊呼一声“恋童”。 她这混账哥哥! 许澄看似挣脱不开,脸色惨白,整个人被陆望臣高大的阴影倾覆着,几乎是寸步难行,两个人僵持在原地。 “小澄,我改,我都改,你再跟我说说话,再骂骂我吧,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陆望霏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望臣。 “你放开我,疼.” 陆望臣松了手,许澄往厕所方向走去,然后陆望霏就看见陆望臣跟着挤进了厕所门。 两人全程背对着大门,谁也没注意到站在门口一脸茫然的陆望霏。 厕所里传出刺拉拉的水声和脸盆喷头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要清洗一下,请你.请你出去。”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小澄我.” 接着是一道响亮的巴掌声久久回响在封闭的空间里。 “打我你手疼,我自己来。”陆望臣的声音低低传出。 然后就接连响起四五道清脆的耳光声响。 陆望霏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头却莫名畅快起来,终于有人能降服她这个哥哥了。 “别打了,你走吧。” “我不走,除非你跟我回去。” “你不走我走。” 厕所门把手从内被转动半圈就没动静了,接着里头传出剧烈的声音,还有许澄的呜咽声。 事情的发展超出想象,陆望霏倏地瞪圆了眼,听见厕所里传出脸盆杯子沐浴露掉落一地的声音,再听见许澄隐忍的哭声和陆望臣的喘息声,她猛地冲到厕所门口,用力拍着门喊:“陆望臣你个禽兽,放开我小澄哥哥!” 完全忘了谁才是她亲哥。 厕所里杂乱的声音戛然而止,陆望霏意识到厕所门没锁,刚想转开把手进去,门就从内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许澄,他的眼睛通红,嘴角被咬破,T恤的领口也被扯烂了,而罪魁祸首正坐在旁边的马桶盖上抱头反思,台面上的洗漱用品散落一地。 “霏霏你什么时候上来的?”许澄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我刚自己不小心摔了,跟你哥没关系。” “陆望臣!”陆望霏低下脑袋,垂着胳膊攥着拳头说,“带我回家!” 别丢人现眼了。 “你不是要去打游戏?”陆望臣抬起头来,声音喑哑。 陆望霏看见他的脸颊红了一片,上面还残存着鲜明的手指印。 “我不打了,我要回家。”陆望霏莫名委屈起来,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现在没人想陪我打游戏了.会不会以后都没人陪我打游戏了。” 许澄心里如有蠹虫在啃噬,他想尽快冷静下来,脸色却依旧难堪。 “对,对不起。”他最后摸了摸陆望霏的头。 陆望霏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却没敢抬起头来:“你们.可不可以和好?” 厕所里两个人都沉默了,没有人回答她。 “哥,走吧。”陆望霏背过身去,肩膀不住上下耸动着。 - 回到车上后,陆望霏抱着胳膊瞪陆望臣:“你最好是把小澄哥哥重新追回来!” “嗯,知道。” 陆望臣又变回了那个言简意赅的他,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刚才那副摇尾乞怜的模样。 “我不管你们怎么了,至少你别再做让他生气的……陆望霏想起刚刚陆望臣死缠烂打的举动,头都疼了。 她看向陆望臣,叹了口气道:“实在当不成男朋友,至少还可以当他朋友,你说对不对?” 陆望臣没回话,车很快在路边停下,陆望霏看见他拿上打火机下车抽烟去了。 不知是不是风太大,她好像看见她哥在路边揩眼睛,尽管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又冷又臭。 第29章 小澄日记 - 〈1998年9月1日,星期二,天气晴,夕阳美,心情晴〉 今天我正式成为一名初中生,开学第一天认识好多新同学,还有几个小学同学也跟我同班,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们在六年级的暑假长高好多,我偷偷跟他们比身高,发现我已经比他们矮了半个头! 不过幸好江达还是跟我一样高【划掉】矮,不然我真的很没面子! 今天还见到爸爸口中那个有钱人家的哥哥。 看在他长得人模狗样的份上,我就不跟他计较他今天说我笨的事了,书包拉链坏了怎么能说是我笨,是拉链厂的老板笨!害我捡了半天的卷子。 也要怪我今天又睡懒觉,来不及整理书包,开学第一天把六年级的卷子都背去学校了。 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笨,至少我是自己背书包,不像那个大哥哥,还要爸爸帮他提书包。 - 〈1998年10月9日,星期五,天气晴,心情阴〉 今天我跟江达最后一张能玩的游戏卡也坏了,我猜可能是前几天的国庆节被我们玩坏的,真让人伤心! 江达让我去找大哥哥借游戏卡,我可不敢,虽然已经跟他一起上下学一个月,但是我们从来没说过话!他每次在车上都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我猜可能是高中学习比较辛苦。 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考上高中,爸爸说让我初中毕业去给大伯当学徒。大伯是开饭馆的,我才不想当厨师,锅重死了,好奇妈妈为什么能颠锅。 以后还是开一家甜品店吧,做甜品应该比颠锅轻松。 - 〈1998年10月12日,星期一,天气晴,心情阴转晴〉 今天因为我又又睡懒觉,害爸爸接那个哥哥迟到了。他好像很不开心,其实我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提出借游戏卡的事,但是没想到竟然成功了,大哥哥还说让我随便挑!(一定是我的人格魅力折服了他) 我给他写了纸条约定周五晚上去他家挑游戏卡,这样周末两天都有游戏可以玩啦! 备忘:游戏卡好玩的有:魂斗罗、超级玛丽、坦克大战、冒险岛、合金弹头系列、拳皇系列…… 不知道那个哥哥家都会有哪些游戏卡,紧张! - 〈1998年10月16日,星期五,天气晴,心情晴〉 没想到我那天写在日记本里的游戏,小陆哥哥家全都有!而且他还有好多漫画!在书店租漫画要好多钱,我的压岁钱早花完了,好久没租漫画看,班上传的那几本我都看好几遍了,要是小陆哥哥家那些漫画是我的就太好了! 其实小陆哥哥人真的很好,借我游戏卡留我吃晚饭,请我吃水果和雪糕,最后还亲自送我回家。 这么看,他真是个大好人! 不过,虽然小陆哥哥家什么都有,我感觉他好像不是很开心,每天都没什么笑容,而且他还抽烟,难怪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味道。(是好闻的烟草味!) 晚上回来妈妈问我晚饭吃了什么,我竟然说不上来,只记得都是很好吃很好吃的菜。 - 〈1998年10月19日,星期一,天气晴,心情阴转晴〉 又是讨厌的星期一,初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学科,学了下一科忘了上一科,上周的小测成绩出来了,感觉毕业后我可能真的要去颠锅了。 妈妈最近在自己学做桔红糕,今天让我带一包给小陆哥哥,他可能也喜欢吃桔红糕,竟然说我以后可以继续找他借漫画看!太开心了!从今以后小陆哥就是我亲哥! 想去江达家打游戏,昨天打拳皇他暗算我的仇还没报!这个小人还要靠暗算才能赢我,不像上次小陆哥哥赢我的时候,眼睛好像都没看屏幕。(虽然这种事说出来我很没面子但是在日记本里就随便啦) 赶紧到星期五吧! - 〈1998年11月8日,星期日,天气阴,心情晴〉 快期中考了,还是忍不住去小陆哥哥家看漫画。灌篮高手真的太好看了,上次我跟江达说流川枫好帅,可惜不喜欢赤木晴子,好替晴子可惜,江达说我不正常,他说男生都想成为无情的流川枫,没人会把自己代入赤木晴子。 瞎说什么嘛,我只是替晴子可惜,又没有想变成晴子! 如果做男生必须这么无情的话,我不想做男生【整行划掉】 我不想做流川枫,我想做流川枫的朋友,有一个这么厉害的朋友,四舍五入,我也很厉害! 在操场看见过几次小陆哥哥打篮球,唯一的印象是,给他送水的女生好多! 我要在日记本里大声劝告全世界的晴子,你们可比流川枫好太多了,流川枫只是一块木头,很厉害的木头,不要妄想感动一块木头啦!(但是小陆哥哥不是木头) - 〈1998年11月27日,星期五,天气晴,心情阴〉 这周期中考成绩出来了,比平时小测成绩还差,我的数学才考了五十几分,妈妈罚我今晚不能出门玩,考不好是我的错吗?是学校把题出太难了!心情不好,今天的日记就写到这里。 - 〈1998年11月28日,星期六,天气晴,心情阴〉 今天江达跟他爸妈去单位了(他爸妈没有下岗),我去小陆哥哥家看漫画,才发现考不好真是我的错,我在一本漫画书里发现哥哥的一张旧卷子,他的英语竟然考上一百四,太可怕了,放在我们班比第一名分数还高!为什么看他每天也在玩,还能考这么好! - 〈1998年11月29日,星期日,天气晴,心情晴〉 我今天偷偷观察了一下,原来小陆哥哥并不是都在玩,他的自控力很强,每次打一两局游戏就去背单词刷题了,真的太厉害了,游戏打得好,成绩也好!在我心里,感觉他比流川枫还厉害一点点。 这个世界,总要有人成为很厉害的人,那我就成为很厉害的人的朋友吧! - 〈1998年12月12日,星期六,天气晴,心情晴〉 冬天了,好冷,还是忍不住想去小陆哥哥家,今天出门围了围巾,还是被冻到流鼻涕。 小陆哥哥真好,给我倒了热茶,我喝茶的时候差点洒到他的键盘上他都没有生气,还教我打游戏,小陆哥哥打游戏的时候太帅了,如果他是我亲哥哥就好了! 今天问他觉得桔红糕怎么样,他说“不错”,不错不就是喜欢吗!下次我一定让妈妈再做一点带过去,小陆哥哥这么好,他值得全世界最好的——桔红糕! 江达好像在学校交了新朋友,最近他总是跟他同学出去玩,问我要不要一起,我在江达的朋友跟我的朋友之间做了选择,还是选择了我的朋友——小陆哥哥。 - 〈1998年12月13日,星期日,天气晴,心情晴〉 江达最近一直在跳高摸门框,他说没有女生会喜欢矮个子男生,所以他要努力长高。 那我也要努力长高,因为小陆哥哥很高,我要向他看齐! 单词好难背,数学题好难解,要有小陆哥哥那种成绩太难了,感觉在身高上接近他好像会容易一点。 今天第一次看到小陆哥哥在家里打桌球(小陆哥哥给我普及了一点桌球的知识),小陆哥哥个子高,手长腿长,打桌球的时候特别好看,我光顾着看他,冰淇淋滴了一地板都没发现,太丢人了。(后来我都有擦掉!) 补充:冬天还能吃冰淇淋全是因为小陆哥家有暖气,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桌面上那些球撞在一起的声音,我的心都会跳得特别快。 难道是因为做贼心虚?突然有点害怕小陆哥哥发现我一直在偷偷观察他。 不管了,偷看怎么了,偷看又不犯法! - 〈1998年12月20日,星期日,天气晴,心情阴转晴〉 今天鼓起勇气帮江达问借漫画书的事,没想到小陆哥哥突然发脾气了,以前从没见过他发脾气,今天真是把我吓一跳。 小陆哥哥说他家不是图书馆。 其实他跟江达不熟不借也是正常的,倒是我,不该替别人去问他借书,唉,这件事真是我做错了! 小陆哥哥还说他的书只借给我看,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真的太好了,我也要对他很好才行! - 〈1999年1月20日,星期三,天气晴,心情阴〉 我没想到,小陆哥哥第一次给我写纸条,竟然是要我期末考之前别再去他家,原因是我要好好准备期末考。 纸条的原话是:快期末了,考完之前别来我家,好好复习,漫画等期末考完还我。 小陆哥哥的字真好看!那我就不生他气了。 我得好好想想明天要给他回一张怎样的纸条,要不酷一点,说“知道了,我本来也不打算去”? 算了,等一下他当真就不好了,我还是很想去的。 - 〈1999年2月6日,星期六,天气晴,心情未知〉 今天是寒假第一天,我准时去还书了,还给小陆哥哥带了桔红糕,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不太开心,难道是跟他家人有关吗?感觉他们在家里好像不怎么交流。(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家人,他妹妹好可爱) 我又被他骂了,他骂我蠢,我真的很蠢吗? 我可能真的很蠢,因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说我蠢。 我只知道哭了。 这么看我好像真挺蠢的,小陆哥哥不会因为我蠢就讨厌我吧。 不过他还是送我回家了,而且竟然说以后亲自来接我过去他家。 我怎么能让他来接我!本来他送我回来已经很麻烦他了。 这么看,我真的很不懂事。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写在日记里. 我好像被亲了。 - 〈1999年2月15日,大年三十,天气晴,心情晴〉 过年啦,太开心了,差点忘记写日记,已经爬上床又特地下床来写。 我已经一个寒假没见到他了,单词都背了半本了。今晚给他打电话,知道过完年能再去他家的时候,我开心得要疯掉! 烧能这么快退完全是因为他,他真好,他真好,他真好。 我前两天在书店找到一本书,书里写了亲吻眼睛代表对方想亲近你,但是书里没写这个吻适不适用于男生跟男生之间。 我猜应该是适用的,小陆哥哥这么聪明,从来不会做错事,我要相信他。 小陆哥哥想亲近我,我也想亲近他。 我终于成为流川枫的朋友啦! - 〈1999年10月23日,星期六,天气晴,心情未知〉 好久没在日记里写关于他的事了,我好像变成一个胆小鬼了,害怕自己被他看穿。 - 〈1999年10月24日,星期日,天气晴,心情未知〉 偷偷去网吧找了很多资料,才发现原来男生也可以喜欢男生,原来世界上存在着很多像我一样偷偷喜欢着男生的男生。 男生跟男生,也可以谈恋爱。 - 〈1999年10月29日,星期五,天气晴,心情未知〉 最近在车上,我也学着他闭目养神,下车后我们就分开走了,似乎离开那栋别墅,我们就变成了陌生人。 他有没有可能也喜欢我啊!如果他不喜欢我就保佑他永远不要看出我的心思,我不想让他讨厌我。 - 〈1999年12月25日,星期六,天气晴,心情未知〉 我好笨我好蠢,原来小陆哥哥也喜欢我!我不是单恋!我们是两情相悦!但是我竟然错过回应小陆哥哥的表白!我好笨我好笨,我蠢死了,他会不会因为我的蠢就不喜欢我了! 算了,我这么蠢,他还是别喜欢我了,我配不上这么好的小陆哥哥! 眼睛好像有点哭肿了,爸妈都睡着了,不敢去厕所洗脸,还是先睡觉吧,希望明天能消肿。 第30章 小澄日记 - 〈2000年1月3日,星期一,天气晴,心情晴〉 不知不觉日记都写到2000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前两天过得太开心忘了写日记,今天来补上。 我跟望臣在一起了!是谈恋爱的在一起!(是望臣不是小陆哥哥) 至于是怎么确认关系的,我已经全部都记在心里了,就不写在日记本里了。 - 〈2000年3月17日,星期五,天气晴,心情晴〉 原来偷偷谈恋爱是这种感觉,在别人面前是普通朋友,关起门来就能亲亲。他好喜欢亲亲,说实话我很害羞,但是又很喜欢这种感觉。 我偷偷去看他打篮球,发现他已经不收女孩子给他送的水了。 女孩子们,看见没有,男人都是木头,不值得你们对他们好。 差点忘了,我也是男人,最近老把自己代入赤木晴子。江达说的对,我可能不太正常。 可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这不就够了?管他什么性别呢。 - 〈2000年5月13日,星期六,天气晴,心情晴〉 他打游戏,竟然让我坐他腿上,我好羞耻,今天还差点被梅姨看见,坏死了这人。 - 〈2000年5月14日,星期日,天气晴,心情阴〉 今天他辅导我做作业,感觉他好像被我气到了,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我真的很笨,怎么教都教不会。我也很努力了,我现在晚上都把看漫画的时间拿来做数学题了。 希望他不要不喜欢我,我会很努力配得上他。 他说如果我下次数学及格,就会带我一起去钓鱼! 突然想起来我好久没到溪里去玩了,希望明年中考完可以去! 不写日记了!我现在就去刷题! - 〈2000年6月23日,星期五,天气晴,心情阴〉 马上要放暑假了,完全读不进去书,好难受!现在去他家,他都不让我看漫画打游戏了,天天逼我读书写作业! 他到底是我男朋友,还是我的老师?! 不过我是不会生他气的,我永远都不会对他发脾气,他太好了,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好!我很喜欢他! - 〈2000年7月1日,星期六,天气晴,心情阴〉 放暑假第一天,我就惹他不开心了,他不在家,我去山下桌球室找他,结果他就生气了,说那边一群老男人,我去那边给他添麻烦。我好委屈,我只是想他了。 但是他说我给他添麻烦,肯定是我错了,那我改,他不喜欢的我全都改。以后我不会再自己一个人跑去桌球室!我发誓! - 〈2000年7月10日,星期一,天气晴,心情阴〉 已经过去十天了,他都没有来找过我,连一个电话也没打到家里来,这么大一个活人十天没去找他,他竟然一点儿没发现,真粗心! 那我只好明天去他家亲自提醒他一下。 大哥,你的小宝贝已经失踪十天了,不过别担心,他现在又自己回来了。 - 〈2000年7月18日,星期二,天气晴,心情晴〉 今天是我的生日,他送我一块手表,跟他手上一直戴的这块长得很像,但是尺寸会小一些。 感觉很贵,我不能收!可是他亲自戴到我手上的时候,我一点儿也舍不得脱下来。 因为是他亲自戴到我手上的,仪式感很强,就像,就像戴戒指一样。 我真的好喜欢他,我希望他说话算数,永远不结婚,只对我一个人好。 我就是这么自私!这么不讲理! 陆望臣你个狗男人,一辈子跟我在一起吧。 - 〈2000年7月19日,星期三,天气晴,心情阴转晴〉 今天吃午饭的时候,被爸妈发现手上的表,他们研究了半天我这块表,但是我们谁也不识货,就觉得表盘一闪一闪的很好看。 爸爸很严肃地说,太贵重的东西不能收,哪怕我俩感情再好也不能收。 在爸爸的要求下,我最后还是把手表拿去还他了,但又忍不住在他面前哭了,觉得自己很委屈,其实我没有戴手表的习惯,我只是想拥有和他相关的东西。 他亲了我,说他整个人都是我的。 我对他的感情,好像从喜欢又升级了,但我不敢说那个字。 - 〈2000年8月7日,星期一,天气晴,心情阴〉 最近江达迷上收集游戏卡牌,给了我几张,我带去望臣家玩,又被他骂了,他说我马上要初三了,不能再不务正业了。 他把卡牌丢进垃圾桶了,我怕他生气,一直憋着把一整张卷子写完都没哭,但是他后来过来抱我的时候,我就忍不住了,哭得差点惊动梅姨,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爱哭。 再后来,他带我打两局游戏我就一点都不生他气了,我可真没用。 他说他不该凶我。 他总是这么说,又总是凶我。 但他凶我都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所以我从来没怪过他。 我不会怪他的,他这么好,我永远不会怪他。 - 〈2000年9月22日,星期五,天气雨,心情阴〉 我升入初三了,他也高三了,一开学我们就都感受到很紧张的学习氛围。 高三周六要上课,平常还比初三多了晚自习,要晚上十点才放学,我不能跟他一起坐车回家了。 爸爸让我以后放学自己坐公交回家,其实我不太想回家,我跟家里说我要留在学校自己晚自习,其实大部分时间我都跑到高三那栋楼去,他的教室在四楼,我就在三楼空教室写作业等他,哪怕只能中途下课见面十分钟,就很满足了。 渐渐地,他的同学都知道他有一个初中的弟弟,他每天放学都跟他弟弟在食堂吃饭,他打球的时候,他弟弟就在旁边看他。 其实他带我打过几次篮球,但是我太笨了,球撞在身上又容易留疤,后来他就不带我了,让我去礼堂打乒乓球。 - 〈2000年11月11日,星期六,天气晴,心情阴〉 今天是他的生日,但是我却又让他生气了。 今天他请同学到别墅去玩,然后他跟一个男同学因为我起冲突了,这是我第一次看他打架,说实话他不该打人的,因为那个男同学没做错什么,只是说要教我打桌球,如果因为这样望臣就要打他的话,那这次是望臣做错了。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我,望臣就不会打人,每次他生气都是因为我,骂人打人都是因为我,他这么好这么优秀,却因为我一直生气。 他是天上的星星,是我让他蒙了尘,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 〈2001年3月10日,星期六,天气阴,心情阴〉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听爸爸说才知道,望臣半年后就要出国了。 已经凌晨三点了,我还是睡不着,望臣从没跟我提过出国的事,哪怕不久前我还问他以后想考去哪里,那时候他跟我说一切顺其自然。 我不知道要不要主动问他出国的事,但是他最近学习越来越忙了,好像在准备一个什么考试,四月份还要特地回A市去考。 现在我有点想明白了,这个考试就是为出国做准备的吧? 我好怕,会不会其实小陆哥哥从来没属于过这里。 也从来不属于我。 - 〈2001年4月18日,星期三,天气晴,心情阴〉 最近几次模拟考我的成绩都很好,班主任说考上高中不是问题,爸爸妈妈都很开心,小陆哥哥也很开心,但是好像只有我自己不太开心。 一想到高中再没有小陆哥哥相伴,我心里就很难受。有点想出去当学徒了,这样可以早点赚钱,以后能买机票去找他。 因为考上高中好像也没什么用,好多人考上高中出来还是做跟初中毕业一样的事,至少在春城是这样的。 - 〈2001年4月21日,星期六,天气晴,心情阴〉 今天小陆哥哥主动跟我说出国的事了,我也跟他说我不想读高中,想出去赚钱,没想到他竟好几个小时不跟我说话,我一直求他理我,但他就是把我当成透明人,我哭了他也不理我,不来安慰我。 后来我听到他说:“你们小地方人就是鼠目寸光。” 我哭着求他:“你别不喜欢我。” 他又说:“你考上高中,再考去A市,我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 好,我考,我要上高中,我要去A市,哪怕你说我小地方,说我鼠目寸光,我都认,只要你一直喜欢我。 还好他最后抱着我,一直对我说:“小澄,你一定要去A市,陆哥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我喜欢他叫我小澄,就像我叫他望臣。 - 〈2001年7月5日,星期四,天气晴,心情阴〉 今天我实现了去年的心愿——中考结束去溪里玩耍,但是没想到会让小陆哥哥再次生气,他把我从溪里抓出来,叫我以后别再去找他了。 他还是生气了,哪怕我已经提前跟他说想去玩水的事,包括跟他报备时间、地点和同行人员。 他当时说“随你便”,我以为他是同意了。 其实我最想跟他去玩水,但是我知道他不喜欢去乡下,所以只好跟同班同学去。 我受不了自己一次次让他生气,我会觉得是自己的错,所以我又在他面前哭了。 为什么我怎么做都不对,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太没用,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太喜欢一个人有错,那我一定是十恶不赦。 - 〈2001年8月24日,星期五,天气晴,心情未知〉 假期过得好快,小陆哥哥马上要出国了,而我也很快要去高中报道了。 一整个暑假都跟他待在一起实在是太幸福了,我们一起打游戏、一起看电视看电影,他还带我去录像厅,不过他警告我他不在的时候我不准去,其实我一直没说,录像厅烟味太重我不喜欢,他不在的时候我肯定不会去的。 他家的书我都看得差不多了,所以暑假他就陪我去书店看书。 对了,他还给我买了一整套全新的宝可梦游戏卡牌,他说当时不应该把我的牌丢掉,希望我不要生他的气。 他真是想多了,我怎么可能生他的气,我永远不会生他的气,我只会生自己的气。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喜欢他,一定是对自己很失望很失望,而不是对他失望。 他这么好,我怎么会对他失望。 第31章 陆望臣一直以为自己有的是时间,可以等许澄气消再把他哄回来。 许澄出走的那一个月,他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哪怕许澄真的跟别人在一起,他也要把心态端正,可是当许澄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又完全被情绪控制,被扭曲的臆想蒙蔽眼睛,冲昏头脑。 他不能忍受任何觊觎的视线落在许澄身上,更不可能接受许澄移情别恋的结果。 有一年,他在别墅区山脚下的桌球室打球,打累了在后院抽烟,后门出来几个满脸横肉的猥琐男人,一人一句“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脸比女的还白”“是不是卖屁股的”听得他后背一僵,飞快掐了烟进到室内,看见许澄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一个人跑过来了,此时正在乌烟瘴气的桌球室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走,看起来是在找他。 大夏天的,许澄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白茫茫一片在一群糙汉子里显得十足突兀。 心疼和愤怒的情绪交杂在一起,他几乎是揪着许澄的衣服后领把他提到外面去的。 把许澄赶回家后,他又回到后院,把拳头落在刚才说荤话说得最起劲的那个男人身上。 该是怎样活在阴沟里的见不得光的垃圾,才能把一切人和事物都意淫成供自己发泄的玩物。 他承认他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越来越对落后的穷乡僻壤有偏见。 他要许澄离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越远越好。 那个夏夜,那几个男人群起围殴他,将他打得浑身是伤。 那个夏天,直到脸上的伤消退,他才穿着长袖长裤重新出现在许澄面前。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凭自己的力量远不足够去对抗世上的恶,他意识到,要阻止天下雨太难,保护一朵花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花端进室内,放在自己身边。 可惜的是,他太想拥有,却用错的方式,将一切越推越远。 他偏偏忘记,室内的花缺少灌溉也会消亡。 他把许澄锁在身边,却放任自己被工作和消极的情绪湮没,一次次忽视许澄的感受。 上次周舟一句“他是他自己”让他想了很久,他当然知道应该再多给许澄一些自由。 只是他太害怕。如今他回想起当年教许澄打桌球的那个男同学,前两年因猥亵男童进了监狱,他就忍不住后怕。 许澄太天真太单纯,他不能让他受到一点点社会的染指。 - 接到陆海电话时,陆望臣正在春城的小旅社里躺尸,陆海告诉他,许勇已经被辞退,从今以后陆许两家再无瓜葛。 许勇,也就是许澄的爸爸。 他昨天才回到春城,陆海今天就把许勇辞退了。 果然绝情的人,是不会念及任何情分的。 “这件事跟许叔没有关系。”陆望臣咬牙切齿说,“你每天派人盯着我,不可能不知道我跟许澄已经分手了吧?” 电话那头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两家人还是要断干净,才能彻底死了你这条心。” 陆望臣准备挂断,陆海又说:“分手了好,反正之前你也一直在跟李家女儿见面,你回来后.” “爸,你不知道吧?”陆望臣突然冷笑一声,“李辛蓉她喜欢女人。” 在商界找到个喜欢同性的女人,然后一起商讨形婚骗过家里人,这是陆望臣一直以来的计划,可惜他现在不想演了。 “你!”陆海似乎是被震住了,“你不要说胡话毁了别人家清白!” “最近觉得做生意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出家算了。”这是陆望臣第一次在电话里跟他爸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十几岁的时候他都没说过这么荒唐的话。 然后挂断电话,拉黑陆海。 够老头子胸闷气短一段时间了。 - 陆望臣中午赶到许澄家的时候,只见到许勇一个人。 “叔,我爸怎么跟您说的.”陆望臣坐在客厅,几乎抬不起头来。 “这事跟你爸没关系,是许叔老了,开车不安全了,确实该退休了。”许勇给他续了茶水,“你这大老远的还专程跑来说这事,多麻烦。” “叔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陆望臣摩挲着茶杯。 “这几年叔算是有点积蓄,准备自己在春城做点小本生意,刚好小澄他大伯年纪大了,我给他饭店盘过来接着做。小澄都放心我你担心啥,你们年轻人多替自己操心操心。” 提到许澄,陆望臣的心静不下来了。 “叔还以为你这趟没回来,早知道让许澄等等你一起回A市,他早上才刚走。” “许澄最近搬家了.”陆望臣试探着开口。 “啊,对啊,他跟我说了,说是搬到工作室附近住比较方便。” “叔您还记得小区名吧?别下次去找不到路了。” “那你这就小瞧我了,叔还没老到健忘,叫御什么苑,我连门牌号都记得,A栋4202。”许勇说,“不过这孩子有孝心,经常回来,都没叔跑去看他的份。” 许勇又说:“我看这孩子事业刚起步,比较辛苦,给他打点钱又都退回来了,看来还是自尊心比较强,我也不好多问,在A市多亏有你照顾他。” “我会好好照顾他。”陆望臣每个字都说得沉重。 - 陆望霏电话打来的时候,陆望臣已经在回A市的路上了。 “妈妈说许叔叔以后不来了是真的吗?”陆望霏在电话那头问。 “许叔他要做生意去了。”陆望臣回答她。 “会不会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小澄哥哥了.”电话那头带了点委屈。 陆望臣没心思安慰小孩,敷衍几句便挂断电话。 应该是御隆苑,就在海浪工作室那栋楼斜对面,他知道海浪那栋楼要拆了,之前在附近蹲守了一个月也没发现许澄的踪迹,没想到人就在对面的小区里。 - 很快小尤打来电话,说在网上找到4202的招租信息。 “表哥,我这可是在为你伟大的爱情事业提供无偿助理服务,你要怎么谢我?” “别废话,我给你开工资。” “目前据我所知,你的银行账户可都被冻结了,现在你除了一套房一辆车,可以说是一贫如洗,要不你考虑一下卖房或者抵押.” 小尤话还没说完,陆望臣就把电话挂断了。 房肯定是不能卖的,那是他和许澄的家,等许澄回来,他可以换辆便宜点的车来周转资金。 - 找人合租的事许澄回春城前就跟梁景提了,他还是过意不去这么低廉的租金,于是想找个合租的人,替梁景增加一些房租收入,毕竟租金是按出租的房间来计算的。 梁景尊重他,把出租的一切权利都授予他,包括出租的空间和价格,也包括决定要不要接纳这个租客。 招租信息挂到网上不过几个小时,就有人主动来小窗联系他。 那人似乎着急找房子,对租金的多少和房间的构造皆不太在意,并有马上拎包入住的意愿。 许澄按流程先跟对方约定看房的时间。 - 见到陆望臣是在第二天上午十点整,4202门口,也是他跟网上那个租客约定好的时间地点。 反应过来后,许澄想把门关起来,陆望臣已经挤进半个身子来。 “小澄,我不是来求和的,我真是来租房的。”陆望臣微微抬起双手表示求饶。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许澄往后退,直至腰撞上鞋柜才停下,声音颤得厉害。 “你别怕我好不好.”陆望臣心里泛着苦水,“我昨天去你家找你,你已经走了,我和你爸聊了才知道你在这里。你别怕,我不会再逼你跟我复合.” “我不租给你,你走!”许澄推他出门,却被反抓住手腕。 许澄害怕得直往后缩,陆望臣赶紧放了手说:“对、对不起,我不会再碰你,我知道我们分手了。” 许澄低着脑袋,陆望臣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白皙的脖颈下是不断打颤的身躯。 陆望臣真后悔死了,他想好好抱抱他,想让这个平时窝在他怀里睡觉,躺在他身下小声娇*的人再回到他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 许澄抹了一把眼泪,背过身去说:“你走吧,以后也别去我家了,我爸现在不是你们家司机了。” “小澄我现在没地方去了。”陆望臣咬咬牙说,“我做生意失败,钱全赔光了,房子也卖了,什么都没了,刚才还是坐地铁来的。” 他看见许澄的身子顿了一下,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股脑说:“信用卡被冻结了,现在连酒店都住不了,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得去睡路边了。” 空气凝固了一阵,许澄终于转过身来,眼泪不流了,小脸有些惨白。 “小澄.”陆望臣带着希望唤他。 “那你就去睡路边吧。” 陆望臣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踉跄着推出门外,门在他面前咣当一下关上,头顶的感应灯适时熄灭,黑暗如一盆冷水让他清醒过来。 第32章 再听到门外的声响已是晚上六点,许澄打开门后倒抽一口气,他看见陆望臣跟梁景两人正在门外过道互扯对方衣领,彼此都是一副急赤白脸模样。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陆望臣把梁景推至墙面。 余光瞟见许澄,梁景把视线移回陆望臣脸上,慢条斯理说:“我只知道你们分手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许澄似乎看见梁景嘴角含着淡淡的笑。 “你算什么东西.敢破坏别人家庭?”陆望臣强压心底翻滚的情绪,却把梁景衣领攥得更紧。 如果早知道许澄去一趟S县会招惹到其他男人,他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去的。 “我算什么东西.”梁景猛将陆望臣反压至墙面,压低声音说,“至少许澄跟我在一起比跟你在一起开心。” 许澄还没听清梁景说了什么,就看见陆望臣的拳头已挥至梁景脸上。 “陆望臣!” 陆望臣心口堵得慌,果然一回头就看到许澄眼里的阴寒怒气。 许澄上前一把推开他,近距离看到梁景眉骨的伤,心里满满的自责,转身握紧拳头对陆望臣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他是.他是我男朋友,请你以后不要来了。” “他不是,对吗?”陆望臣冷笑一声,“小澄你还是学不会说谎。” 那天许澄说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陆望臣被情绪左右,没顾得上仔细分辨,今天他冷静下来了,一下就识破许澄的谎话。 许澄说谎的时候会流很多汗,鼻尖亮晶晶的,像珍珠一样。 果不其然,下一秒许澄就用手背蹭掉鼻尖的汗,不打自招。 陆望臣抱着胳膊哂笑不过片刻,许澄身后的梁景突然说了一句“现在是了”,然后陆望臣就眼睁睁看着许澄被梁景一把抱进怀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陆望臣浑身一凉,猝不及防间,他看见梁景低头在许澄唇上用力吧唧了一口。 陆望臣几乎是红着眼把梁景拽出来的。 许澄背脊僵硬,反应迟了好几拍,身边两个男人已经厮打在一起,两人体型力气不相上下,场面一度混乱到许澄只能通过衬衫的颜色来区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陆望臣是黑衬衫,梁景是白衬衫,黑衬衫把白衬衫压在墙上,白衬衫又挥拳将他推至过道对面的墙面,黑衬衫抬腿将白衬衫踹倒在地,白衬衫变成了灰衬衫,灰衬衫在地上一把将黑衬衫一起拽倒在地,黑衬衫变成了破衬衫。 灰衬衫和破衬衫在地上双双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然后他们同时发现一旁的许澄不见了踪影。 4202大门已然紧闭,两人在外面拍门,却无人回应。 他们同时掏手机打电话,双双显示正在通话中。 “你他妈没看到我在打给他?”陆望臣情绪几近失控。 “你觉得他是接你电话的可能性大,还是接我电话的可能性大?”梁景声音也染上几分隐怒。 当陆望臣看到梁景开了旁边4201的门进去时,震撼和不安一齐涌上心头。 在网上发现许澄招租时,还庆幸他是独居,没想到这个男人就住在他隔壁。 很快梁景拿着一把备用钥匙来开4202的门,开门前淡淡对他说:“本来我只是他房东,今天托你的福,我才有机会成为他男朋友。” 梁景不咸不淡一句话如晴天霹雳,给了陆望臣心口重重一击。 陆望臣在42楼走廊蹲守一天,没见到许澄却见到梁景时就失了理智,完全没想过这两人还可以有别的其他关系。 方才梁景落在许澄唇上的那个吻如慢镜头在陆望臣脑海中回放,无形的嘲笑声向他涌来,嘲笑他活该把许澄越推越远。 梁景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门已从内啪嗒一下打开了。 门后的许澄脸上血色消失殆尽,嘴唇有些发白,他的目光穿过梁景落在陆望臣身上,声音从喉咙深处艰难溢出,“你走吧。我真的不喜欢你了。” 十六岁那年,他在日记本里写着,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喜欢陆望臣,一定是对自己失望,而不是对陆望臣失望。 可是如今他才发现,他并不对任何人失望,不再对自己失望,也不对陆望臣失望,他失望的是两个人的结合,是他们的爱情。 失望的是他在陆望臣面前的自卑,是陆望臣因为他一再失去理智。 陆望臣是一本太深奥的书,也许他从未真正读懂他,从前没读懂,以后可能也读不懂,但他愿意让陆望臣停留在最美好的过去。 陆望臣之所以成为小陆哥哥,是因为小陆哥哥很优秀,学习好会打游戏打桌球会骑摩托车,而不是因为自己一再怀疑猜忌,一再偏执动怒。 星星要挂在天上才是星星,为了星星撒一点谎,好像没那么难。 - 许澄说不喜欢他。 没有看错的话,许澄的神色很平静,没有流汗,没有躲闪视线。 没有看错的话,许澄没有在撒谎。 能不能是他看错? 陆望臣搓了下鼻子,鼻腔里好像有血丝的味道,周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郁。 好像是从心里淌出来的。 - 很久以前,当他发现自己已不可自拔地陷入这段感情时,他第一反应是将许澄一起拉进爱的泥沼,哪怕自私,哪怕犯错, 就像那一年他明明知道许澄和班上同学只是去玩水,却偏偏与许澄作对,只为得到一句“以后只跟你一个人好”。 他的内心深处潜伏着最深的黑暗,他要他们像双生花一样病态共生。 - 八岁之前,他还不叫陆望臣,作为陆海私生子的他,八岁那年被亲生母亲移送到陆海手上,改名换姓,从此再未得到母爱的庇护。 陆望远、陆望霏的妈妈固然很好,可在他心里也只是“阿姨”一般的存在。亲生母亲早已重组家庭,而他却未真正融入陆海的家庭,陆海不断将他隔离在家庭之外,隔离在A市和春城冷冰冰的别墅里。 他意识到人的情感大多卑劣、自私,于是他克制、隐忍、深藏一切真心。是许澄把他从深渊拉出,让他知道世上还有人值得他付出,尽管他对许澄的感情不光鲜不靓丽,甚至一开始只为满足自己自私的占有欲。 他从未曾如此在意一个人,花在许澄身上的心思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情感投资,他不允许这段感情失败。 可他还是失败了。 - 他听见自己说:“好,我走。” 离开的时候不能走得太快,要最后留个潇洒的背影,就像他八岁那年倔强挣脱亲妈最后一次拥抱,十六那年被流放到春城,二十六岁离开陆海,离开陆家。 第33章 梁景和许澄分坐餐桌两头,相对无言。 许澄走神了似的双目无神,两条纤瘦的手臂垂放在两侧扶手,面前摆放的菜才吃了几口,米饭更是纹丝未动。 梁景主动开口打破死寂:“对不起,刚才没经过你同意就亲你。” “没事。”许澄摇摇头说,“是我先说谎给你添麻烦了。” 梁景也是好心帮他,反正他们只是碰了下嘴皮子。 “我可没有说谎。”梁景的声音轻飘飘传来。 许澄抬头,有点发怔。 “小澄,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我.”许澄有些乱了分寸,视线在餐桌上胡乱飘荡。 原来梁景真的喜欢他。 今晚这顿饭是梁景做的,就在他刚才又躲进厕所偷偷哭的时候。 梁景温柔体贴做饭也好吃,好像什么都挺好的。 “对不起.”许澄小声说,“我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你不用说对不起,喜欢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梁景说,“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你善良、细心、做事周到,越跟你相处越觉得你好,哪里都好,特别值得人喜欢。” 这是许澄第一次听到别人对他说这些,从来没有人对他说喜欢他是一件幸福的事,哪怕是跟他谈了八年恋爱的陆望臣,也没有对他说过这些。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许澄垂眸,心里充满了不确定。 “你不用着急回应我,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梁景说。 许澄不敢看梁景的眼睛,只看见他还未及换下的白衬衫上仍残留着灰色鞋印,挽起的袖口沾着水渍,是刚才洗菜时溅上的。 许澄没回话,梁景也不再追问,吃过饭后两人皆沉默着把餐桌厨房收拾了。 - 招租的事就这么搁浅了,两人谁也没再提过。 很快工作室的新地址敲定了,梁景通过他一个客户的关系为周舟争取到最低廉的租金,新址离市区不太远,面积较之前扩大两三倍,但租金竟奇迹般仍在他们能接受的范围内。 S县的工作进入收尾阶段,因为梁景的入股,整个八月,许澄和周舟都忙着招兵买马扩充公司的人才库。到了八月底,他们的工作室正式改头换面,注册成为“海浪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业务从给熟人做点小成本广告拓展到:企业形象策划、电脑图文设计、广告设计制作、包括各种专题片广告片拍摄包装. 名片上,许澄的头衔一跃变成人事经理,而周舟直接晋升为客户经理和市场总监,公司通过梁景的人脉接了不少新单子,有些甚至是跟公家、银行对接的大单子。 梁景白天要上班,开会的地点常常选在他家,时间自然安排在他下班之后。 每逢周末,他们就开几瓶酒,因为在家,所以许澄也没有顾忌,在周舟的怂恿、梁景的看管下,开始练习喝酒。 到十月底,许澄的酒量从半瓶啤酒提升到能接受三四瓶了,最后甚至能喝点白的。 没有那么容易脸红了,以前不喝酒也脸红,现在喝了酒也不怎么脸红。 每次在梁景家喝完酒,周舟常常连鞋子也不脱就倒沙发上呼呼大睡,梁景会把许澄抱回隔壁,常常是一放到床上,过一会儿许澄就自己醒了,然后迷迷糊糊去洗漱,把睡衣换好再继续睡,自律得令人咂舌。 这一次,许澄中途醒来,发现梁景正坐在床边看他,酒一下就醒了一半。 他揉揉眼睛,发现不是做梦,往常梁景把他送过来就会回去了。 梁景伸手摸许澄脑袋,突然冒出一句:“小澄,你好像变重了。” 许澄一愣,被子下的手不自觉摸到自己小腹上,虽然肚子还是平平的,但是好像摸起来手感会比以前软了。 “我、我真的胖了。”许澄从床上坐起来,头还有点晕晕的。 “嗯,胖了,抱不动你了。”梁景捏了捏许澄的胳膊。 “那、那我明天就.就去跑步。”许澄也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尽管捏到的都是骨头。 “或者你搬去跟我一起住,帮我省点抱你的力气。”梁景云淡风轻说。 “我下次.会争取.不喝多。”许澄舌根还是有点麻。 梁景看了他一会儿,缓缓说:“好。” - 到了十一月,公司业务步入正轨,许澄抽空回了趟春城,发现爸爸接手大伯的饭馆后,在饭馆二楼摆放了麻将桌供顾客饭后消遣,店内生意竟比往常好了太多。 几个月前,许澄换了手机号,又多买了部手机,两张电话卡一张接客户电话,一张接私人电话,只是私人通讯录里不再包括陆家任何一个人。 上次陆望臣说的破产之事,如果不是他说坐地铁来的,许澄差一点儿就信了,明明那天早上这人到小区时还在小窗私聊他问停车位。 陆望臣总笑他不会说谎,可自己非但不会说谎,还金鱼记忆。 他不计较陆望臣欺骗他的事,甚至庆幸他没有真的破产,他只是觉得两个人都需要点时间和空间走出那段失败的感情。 - 说完全放下是不可能的,许澄甚至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彻底放下。 这么多年,想着念着陆望臣早成为潜意识里会做的事,比如十一月一到,许澄就本能想起陆望臣的生日马上也要到了。 同居的时候,陆望臣生日都是跟他生意场上的朋友一起过的,不管他那一夜回不回来,许澄都会做很多菜在家里等他,一直等到十二点,才独自含泪去睡觉。 作为补偿,陆望臣会在许澄过生日的时候,抽出整整一天的时间来陪他,他们去湖边划船,去私人影院,去漂流,去看各种画展,逛超市做烘焙,打游戏拼乐高,这些都是陆望臣在许澄生日这天会陪他做的,但是许澄还是很遗憾自己没能陪他一起过生日,他曾经跟陆望臣提过不介意去他跟朋友的聚会,陆望臣却只是说那种场合不适合他。 什么场合?是他去了,会妨碍到陆望臣什么吗? 许澄想起陆望臣的那个助理,难受得止不住流眼泪。 助理都能陪他喝酒,他却不能。 - 在11月12日这天,一个寻常周末,也是陆望臣生日第二天,许澄没想到自己会再见到小尤,而且就在家门口。 门铃响得急促,许澄一打开门,小尤不请自入,人已经挤进玄关来。 “你!”许澄怔住了。 “这次算我求求你大发慈悲!”小尤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扁着嘴说,“表哥快不行了!” “表哥?”许澄一愣,“什么表哥?” “陆望臣啊!”小尤也愣了,心想才几个月时间这人不至于把陆望臣都忘了,否则他这二表哥也实在是太惨了。 - 许澄赶到医院时,陆望臣还未出ICU,医院走廊里陆氏夫妇都在,探视时间刚过,陆望霏趴在窗口边往里张望边抹眼泪。 “小澄哥哥.”陆望霏先发现了他,哽咽着喊他。 “叔叔阿姨.”许澄走到陆氏夫妇面前,艰难开口,“望臣他.” 来的路上,他已经在小尤那边得知大致情况,陆望臣昨晚在外面喝多了,是重度酒精中毒。 陆海看他一眼,叹了口气独自走到一旁。 “还没完全脱离危险,医生说还要观察一晚。”陆妈也叹气。 许澄只觉喉咙干涩。 - 陆望臣清醒时已被移至普通病房,睁开眼看见站在床尾的许澄,激动得差点儿没把针管拔了。 他想唤许澄,张了张口却只有一点点微弱的气声,于是他死死盯住许澄,生怕他跑了似的。 许澄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转过身走到一旁去了。 “哥,你醒了!”身边传来陆望霏有些亢奋的声音。 “望臣,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了?”陆妈的声音也在床边响起。 陆望臣才注意到床边还有他爸妈和他妹,刚才他光顾着看许澄,完全自动忽略了这些人。 “陆望臣,你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自己酒量吗?”陆海还是一贯拿腔拿调。 “哥,你可急死我们了!” “我看我们还是先让他好好休息,霏霏,你别压到你哥手了。” “我都看着呢,没压他手!” . 许澄呢?刚才还在病房里的。陆望臣有点着急了。 “哥,你是不是有话说?” 陆望霏贴近陆望臣,听到他缓缓吐出一个音节——cheng。 “cheng?”陆望霏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回头冲门口喊,“小澄哥哥,我哥找你。” “这儿子是白养了。”陆海耷拉下脸色。 “你看你这说的什么气话,人俩处的时间比跟我们长多了。”陆妈推着陆海走出病房。 陆望霏把许澄拉到病床旁,悄悄带了门出去。 许澄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陆望臣说不出话,他也不说话,两个人只是对视。 陆望臣脸色苍白,冷汗顺着额头滑落,薄唇不断张合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许澄阻止他:“你先好好养病,有话等出院再说。” 看到陆望臣眼神含疑,许澄说:“我把手机号给你表弟了,等你出院找他拿我号码。” 陆望臣贴满针头的手微微离开床面,努力朝许澄靠近。 许澄忽视他想牵手的意图,轻轻将他好不容易举起来的胳膊按回床面,走之前留了一句话:“想见我就赶快好起来。” 第34章 陆望臣住院的那一个星期,许澄至少接到关于陆望臣的几十通电话,其中一半是小尤跟他事无巨细汇报陆望臣的情况,虽然他从没要求小尤这么做,另外一半的电话是陆望臣给他打的。 “小澄,洗胃好难受,前两天喉咙好疼,今天终于能跟你说话了。” “小澄,我快出院了,你要不要来接我?” “小澄,我出院回家了,你来看看我好不好?” 许澄回他一句:“哪个家?你不是把房子卖了?” 电话那头吃了哑炮一样顿时语塞,过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只是抵押,没卖。” 许澄说:“我最近很忙,过两天再去看你。” 他最近确实忙,公司的事和驾校的事挤在一起,实在是分身乏术,知道陆望臣平安出院,他的心事才算放下一桩。 不下雪的南方最适合在秋冬季节考驾照,他前不久刚在驾校报了名,想赶在过年前把驾照考出来。 “你现在都在忙什么呢?”陆望臣很没底气小声问。 刚好有电话进来,许澄没顾得上回答陆望臣就把电话切出去了。 - 十一月中旬,周舟买了辆二手雪佛兰斯帕可,车身尺寸迷你,刚好能挤进公司地下停车场里狭窄的停车位。 周舟租的房子离御隆苑不远,自从他有车后,许澄就蹭上他的车,摆脱了挤地铁上班的生活。 许澄在公司留得越来越晚,已经很少回去吃晚饭了,梁景偶尔会打包些外卖拿到公司去,给他们加餐。 公司规模不大,但文案岗、设计岗、摄制岗、剪辑岗等等加起来已有十几名正式员工,还没算上大三大四的实习生,到了十二月,周舟甚至已经开始考虑把公司隔壁的空办公室也租下来。 在一个寒风萧瑟的夜晚,周舟蹲在写字楼外的露台抽烟,啧啧说道:“资源都是梁老板给的。” 蹲在一旁的许澄,正抱着台电脑在做过几天要给甲方看的幻灯片。他不抽烟,但周舟抽烟总要拉上他,尽管公司的摄像老师和剪辑老师都是老烟民。 听见周舟的话,他点点头说:“年终分红要让他拿大头。” 话音刚落,周舟一个巴掌突然重重落在他肩上,他踉跄一下差点把电脑摔出去。 “你干嘛?”许澄回头瞪大双眼。 “你觉得梁老板是图咱这点儿营收?”周舟吹了他满脸浓烟。 许澄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又听见周舟说:“你要不真考虑一下他?” - 夜静得只有许澄的咳嗽声,电话铃声适时响起,打破尴尬。 看了眼屏幕,是陆望臣,他莫名心虚,咳得更厉害了。 所幸周舟一下就摆摆手走开了,许澄接起电话,陆望臣在电话那头说:“小澄,我已经出院一个月了.你说过要来看我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 离开公司已经晚上十点,许澄跟周舟的车回家,在御隆苑小区门口重新打车。 “师傅,王璟小区。” 王璟小区,就是陆望臣住的那个小区。 门卡分手时已经留在陆望臣家,许澄像个稀客一样重新按门铃,然后被管家领着去乘坐电梯上楼。 电梯上升得又快又稳,每靠近目标楼层一些,他心里都会多几分犹豫,短短一分钟内,他独自在电梯里已打了好几次退堂鼓,很快“叮”的一声,电梯到达55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如拉开卷轴一般,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过道的光倾泻下来,在眼前人流畅的下颌线上留下漂亮的阴影,这人脸色有些发白,下半张脸明显瘦了。 许澄没想到,陆望臣会在电梯口等他,没给他反悔的机会。 甚至等不及他出电梯,陆望臣已一步迈进电梯里,拉过他的胳膊将他搂进怀里。 “你让我等太久了。” 陆望臣低头在他耳边喃喃,额前碎发蹭得许澄脖子痒。 “你别抱我.我们先出电梯.”许澄伸手按住电梯的开门键,及时阻止电梯门关上。 陆望臣说着“好”却仍不撒手,许澄只好配合着他搂抱的姿势,两人跟连体婴儿一般一起退出电梯间。 出了电梯,陆望臣终于抱够了松开手,搂着他的肩把他往家带。 - 进了家门,许澄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陆望臣就把他往墙上贴,嘴已经凑上来要亲他,许澄猛低下头,吻只落在额头上。 陆望臣迅速松开他,低声说:“对不起,没忍住,下次不会了。” 许澄不看他,从他臂弯出去,拐进玄关旁边的厨房,拉开冰箱看了一眼。 还好,肉蛋奶果蔬都齐全。 “我、我妈.帮我请了煮饭阿姨,白天过来,晚上回去。” 许澄转头,看见陆望臣低头抓了抓后脑勺。 其实陆望臣每次说到“妈”这个字眼时都会有些小别扭,但许澄是第一次注意到。 “不自己做饭了?”许澄关上冰箱门,不经意问。 “太难吃了,”陆望臣挤到他身边,抓过他的手臂就往自己肚子上贴,“你摸摸,都饿瘦了。” 这么硬的腹肌,哪里摸得出来瘦不瘦。 许澄收回手,耳根有些发热。 “还是你做的饭最好吃。”陆望臣抓住他的衣角。 许澄低头,看见自己的衣服下摆被陆望臣揪起一角,微微顿了一下。 陆望臣这是在跟他撒娇? “最近公司忙吗?”许澄由他抓着,没有推开他的手。 陆望臣一时没有回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终于,陆望臣缓缓开口道:“我离开我爸公司,把房子跟车都抵押做风投了.” “嗯。”许澄看向他的眼睛,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但陆望臣就这么停住了。 许澄替他往下说:“然后你项目刚启动就被政府叫停,钱不一定要得回来,大概率打水漂了,是这样吗?” 一口气说完,中间没有停顿,冷静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陆望臣僵住了。 “其实有些事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的.至少以前可以多说一些。”许澄不动声色地把陆望臣手里的衣角扯回来。 - 如果不是那天从医院出来时被小尤拉去喝了一通酒,听他嚎叫了一晚上陆望臣的悲惨境遇,许澄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陆望臣。 小尤喝多了,大着舌头说了一堆:陆望臣的那些所谓的狐朋狗友,他用生命喝酒争取来的每个项目,包括这次大概也是因为投资失败他自暴自弃把自己喝进了ICU。 还有他的身世。 许澄从来不知道陆望臣是私生子,可能连许爸也不知道。 “我本……来对你没啥好印象的,但是表哥这……么喜欢你,你肯定是、是个好人!”小尤醉倒前这么说。 小尤那一晚说的所有事情,是无所不能刀枪不入的小陆哥哥永远不会告诉他的。 - 公司做大了以后,许澄才意识到职场上很多事皆身不由己。 要学会喝酒,学会圆滑做人,要失去很多自己的时间,要学会藏好心事。 公司员工多了,开支也变大,仅仅是为了月底能发出工资,许澄打碎牙齿就得往肚里吞。对再奇奇怪怪的甲方也得赔笑一次次改方案;买一些旅行装洗漱用品,再买一张躺椅放办公室,可以好几天不回家;冰箱的菜放到坏了周末再一起丢掉。 职场的苦与累常常压垮人,所有人性里很微妙的东西常常会在高压环境下暴露出来。比如他跟周舟近几个月已经开始有了争吵,这是大学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 周舟性子急常跟甲方对着干,他不得已当和事佬从中调解,常常到最后矛盾就转移到他和周舟身上。他说不出骂人的话,周舟骂他也觉得没劲,开车回家的时候全转成“路怒”,前车一个措手不及的刹车就能让他把情绪全发泄出来。 工作太累,常常回到家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躺在沙发上变成一具尸体,连给自己盖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好像能开始原谅长大后越来越不贴心的陆望臣。 第一次被甲方爸爸灌醉的时候,许澄于恍恍惚惚间意识到,陆望臣不是真心挖苦他“抛头露面”,只是想把他很好地保护起来,在他同样感知到社会的丑恶之前。 他刚进入社会,这些仅是感受了个皮毛就足够颠覆他在学校里的学生思维,陆望臣混迹商界多年,一定早已看清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但是利害利害,不会光有害的,利处便是许澄能预见自己财务自由、经济独立的那天。 有一天,他可以不再依靠任何一个人生活,可以自己买车买房,然后给老爸养老,虽然他爸现在挣的比他多。 有一天,他可以在小陆哥哥面前抬起头来,不再自卑。至少他以前是这么希望的。 -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陆望臣声音很低,呼吸声很近,两人的身子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以后也不会这么觉得,”许澄没有排斥他的靠近,轻声说,“没有人能一辈子只赚不赔,我只希望你以后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我不是因为赔钱才喝酒的.”陆望臣打断他,缓了缓,接着说,“我是生日那天,想到自己以前一直把过生日的时间拿去请客签合同做买卖,就觉得自己活该没老婆。” 许澄偏开脸,感受到陆望臣的唇贴着脸颊滑过。 如果没有偏开,这吻就该落在唇上。 “对不起,真的很难忍住。”陆望臣往后退一步,声音有些哑了。 “倒两杯水吧。”许澄转身走向客厅。 客厅的布局没什么变化,只是沙发上多了块橙色小毯子,叠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那是之前专属于他的毯子。 之前陆望臣发现自己有时睡觉会无意识抢许澄被子,就额外给他买了块毯子盖。 只是这毯子应该放卧室里才对。 许澄坐在沙发上盯着毯子有点久了,陆望臣端了杯水半蹲在他面前,说:“这条毯子有你的味道,很香,在家里我走哪都抱着。” “要洗一洗了。”许澄接过杯子,移开视线,也不去看陆望臣。 陆望臣未起身,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看着他说:“你之前说不喜欢我,我一直在想,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反正之前的我也不值得你喜欢。” 许澄心神不宁,他垂下眸,捧着水杯抿了一小口水,让温水滋润着发干的喉咙。 “我说过这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人,虽然你跟别人在一起了,但是我有的是时间等…… 许澄愣愣抬起头,陆望臣的手伸过来,指腹轻轻蹭了下他的嘴角。 “笨,口水流出来了。” “哪里有口水!”许澄打掉他的手。 看见陆望臣不怒反笑,许澄心下一惊,果不其然,一只宽大的手掌突然从后勾住他的腰,他还没反应过来,陆望臣已经贴上来,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俯身吻住他的唇。 柔软湿滑的舌头狡黠探进他的唇缝,撬开他来不及闭上的牙关,卷着他的舌尖吮吸亲吻着,带出嗞嗞水声。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吻差点令许澄沦陷。 他推开陆望臣,脸红了一片。 陆望臣指了指他的嘴角,一抹笑意藏不住,说:“现在有口水了。” 许澄拿手背蹭嘴唇的时候,陆望臣挤到他身边,犹豫一阵,压低声音说:“咱俩发展地下情也可以,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不介意当小三!” 第35章 许澄发呆得有点久了,直到感觉耳垂被轻弹一下,才回过神来。 他听到陆望臣用很低的声音说:“我会努……个称职的备胎。” 备胎。这话不像陆望臣能说出来的。许澄又开始发呆。 陆望臣家里的暖气温度上来了,许澄的身体也跟着热起来,尽管刚才进客厅前已经脱了外套,现在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套头卫衣,但他背上的汗还是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许澄把水杯放到旁边茶几上。 刚才陆望臣动作有些大了,水溢出几滴在许澄裤子上。 牛仔裤膝盖的地方被洇湿出硬币大小的痕迹,许澄悄无声息地将手心覆盖其上,轻轻摩挲着。 “你不要说胡话。”许澄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口吻说,“还是说点儿正事吧。” 陆望臣又重新半跪在他面前,看着他说:“咱俩复合是最大的正事。” “嗯,还有呢?”许澄说。 “还有就……了我投资失败,小尤还跟你说什么了?”陆望臣问。 “我以前不知道你工作这么辛苦,现在知道了。”许澄很诚实地回答。 陆望臣把手覆上他放在膝盖的手,问:“还有吗?” “还有什么我需要知道,你却从来没说的,你现在可以一起告诉我。”许澄很轻松地笑了笑。 陆望臣眉头短暂地蹙在一起,嘴唇僵硬地抿了一下,但也仅是一瞬,神色就重新舒展开。 许澄听见他说:“没有了。” 好,那就是没有了。 “你为什么离开你爸公司?”许澄问了一个很想问的问题。 “老待在一个地方,多没劲儿,想给自己一些挑战。”陆望臣搓了搓许澄的手背,说,“放心,这次的事,主要责任在对方,涉嫌欺诈不诚信,可以去法院申请合同无效,快的话年底就能把钱拿回来。” 许澄手心微微发热,隐隐感觉到牛仔裤干得差不多了。 “你身体怎么样了?”许澄问。 尽管他早在小尤那已了解得一清二楚。 “短时间内不能喝酒,还有就是营养得跟上。”陆望臣的手从许澄的手背往上走,圈住他纤瘦的手腕,指腹摩挲着上面突出来的那小块骨头。 许澄还没回话,就听到陆望臣问他:“……跟他进展到哪一步了?” 陆望臣的呼吸声有点重了,似带着绵长的压抑和克制。 “你、跟他睡了没?” 像是染上一层亟待发泄的情绪,陆望臣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着,在许澄白皙的手腕处按压出泛红的痕迹。 许澄心里空了一块。 似乎一碰到关于他的事情,陆望臣就容易失控,常常由内而外地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一个令他觉得陌生的人。 许澄缓缓将手从陆望臣手心抽出。 陆望臣手上动作明显僵硬了,就这么由着手心的温暖流失。 许澄别过脸说:“我跟他谈恋爱,上床也是很自然的事吧。” 他不愿意看见陆望臣这副模样,也不想让陆望臣看见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 - 心脏一抽一抽的,好像随时都能停止运作,小腹有些疼起来,不知道是胃又难受还是心理作用。陆望臣坐回许澄身边,胳膊失了力气,想扇自己一巴掌也做不到了。 许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时别考虑复合的事了,现在这样挺好的。” 后来许澄又跟他说了些自己最近在做的事。 知道许澄在准备考驾照。 知道许勇饭馆生意很好。 知道海浪注册成公司了,接了很多大单子,还知道原来最近出现在A市电梯显示屏里的消防广告就是海浪做的,一镜到底的拍摄手法很独特,当时就引起他的注意,没想到会出自海浪。 他突然有些意识到,许澄好像长大了,好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 许澄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笑了笑说:“还能有什么打算,回去子承父业呗。” 许澄起身要走的时候,他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打电话让他来接。” 许澄已背过身去,陆望臣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有只手在撕扯自己的心脏。 - 许澄在玄关穿外套,把偏瘦的身体藏进宽大的薄绒夹克里,低头拉拉链时会习惯性地抿嘴唇,脸蛋好像有些发红。 陆望臣才意识到自己把暖气放太足了。刚才怎么会没注意到。 是不是以前他每次情绪激动的时候,都像现在这样忽视了许澄的感受。 “小……陆望臣靠近许澄一步。 - “嗯?”许澄下意识后退一步。 手腕好像还有点麻麻的。 “我爱你。”陆望臣像要抓住什么,很着急似的脱口而出。 “我知道。”许澄现在不会怀疑这个了。 再讨论这个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单凭爱意没法支撑生活。 “你的东西都还在,你随时可以回来。”陆望臣喉咙一哽,“如果你还愿…… “海浪刚起步,最近会很……许澄把外套拉链拉到顶端。 陆望臣恨不得把门封起来,再也不让许澄离开。可是他不能让许澄恨他。 “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陆望臣带着些恳求问,很快又说,“主卧给你,我睡客房。” 许澄抿了抿嘴唇,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开门出去。 陆望臣失去理智,他追出门去,在电梯口从后箍住许澄,颤着声音说:“小澄,你不能留我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这里全是回忆,你不能这么残忍。” “那……我东西丢了吧。”许澄盯着不断变化的电梯楼层数字,只希望数字再跳动得再快一些,他快要招架不住。 他快要臣服,快要失去自己,现在回到陆望臣身边,对两个人来说都是灾难。 如果不是刚才陆望臣捏红了他的手腕,他差点以为陆望臣改变了。 “你的东西我不……永远不会丢。”陆望臣拼命摇头,声音抖得厉害,“如…………为我,你不……他在一起,……对?” 大多音节被情绪打散,但许澄还是听明白他的话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紧张……许澄深吸一口气说,“从小到大,你总是觉得我身边的人都对我有企图。” “所以你在报复我对不……陆望臣心里苦涩蔓延。 许澄吸了吸鼻子,说,“八年了,我真的好累。” - 小陆哥哥,我真的太累了。 我好久没写日记,也已经变得不像自己。 - “小澄,我真的错了,你再看看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电梯到了,陆望臣抱紧他的腰不让他走,“你不让我紧张你,以后我不会再那么紧张你,小澄我现在知道了,你已经长大,不再是十三岁的小孩。” 腰上的束缚一松,只觉脖子有一丝冰凉。他愕然回身,看见陆望臣眼里布满血丝,喘息间又掉下几滴泪来。 眼泪顺着凌厉的面庞滑落,这样的陆望臣是许澄十年来从未见过的。 这是陆望臣第一次在他面前流眼泪。 身后的电梯门又重新关上了。 “……许澄心乱如麻。 陆望臣任由眼泪不争气地流着,咬牙说:“小澄,你尽管谈恋爱没有关系,我会重新追你,直到你愿意再看我一眼。” 许澄脑袋很沉,他没回话,转身重新按开电梯门。 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关上前,他看着电梯外陆望臣的眼睛,缓缓吐出一句:“好,你可以追我。” 第36章 打车回家的路上,许澄脑子很乱,胡乱想着心事。 他越来越发觉自己没有真正认识过陆望臣。 眼睛涩涩的,揉了几下后却感觉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明明小尤告诉他的是,陆望臣离家是因为和合作方起冲突,而起冲突的原因是对方酒后无意中表达了恐同的想法。 果然一遇到感情上的事,陆望臣就容易失控。 他也在小尤那里才知道,陆望臣离家的时候也因性取向问题跟陆海闹掰了。 小尤说陆望臣很狡猾,为了瞒天过海,和一个喜欢同性的女人计划了好久的形婚。 但是陆望臣也很笨,清楚自己的酒量有多少,却常常为一个项目喝到吐,有时喝得快失去意识前,就嘱咐小尤送自己去酒店,只怕自己醉酒回家再误伤他。 小尤停下来问他:“他误伤过你?” 他没有回答,小尤又说:“说到误伤,我想起来了,有一次你发烧去医院,他被一群人缠着脱不了身,谁都是老油条,说什么也不让他走,刚好那个项目也是他一直在争取的,就让我去医院接你。后来嘛,哎,不说了,那时是我冲动了,来,喝酒。” 他一点点抿着酒,小尤也不劝酒,自顾自喝着。 “我这表哥,表面上脸比谁还臭,其实满肚子碎牙。好像是你们刚分手的时候,他三天两头把自己灌醉,大半夜折腾得,嘶——”小尤把酒瓶往桌上一放,咂舌道,“我大半夜加班不说,送他回去还吐我一身,我那衣服洗了挂你们家,不知道你看到没有,绿的那件,后来我拿回来一看,好家伙,皱得我直接给扔了。” 小尤说:“我这表哥生意上的事从来是亲力亲为,以前给他当助理的时候,那日子叫一个快活,风吹不着日晒不到,现在他被架空,我被调到行政岗,整天就是搞报表,妈的,老子真想回去继承我爸水泥厂了。 “我现在给他跑腿纯粹是为了报恩,不然他自己现在都穷得抵押房抵押车了,哪还发得出工资? “我这老舅也是真狠了心不管他,看来也是想等他穷困潦倒自己回去。 “谁知道我表哥这次被骗钱的事有没有我老舅在背后做推手,如果老舅真给他使绊子,表哥就是再厉害胳膊也拧不过大腿啊.唉,说多了说多了,来,喝!” - 为什么陆望臣从不说这些?不说他从没变过,不说他从来没有放弃这一段感情,不说他其实没那么坚强,也需要被保护。 他们两个都太笨,顽固地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爱着对方。 - 那个夜晚,小尤抱着酒瓶絮絮叨叨着,大排档里人声鼎沸,许澄的心却持续降温。 为何要等他相信分开是两人最好的选择时,才要令他知道,他们一直深深相爱着。 在这之前,当他决定离开时,他甚至期望一切就如陆海说的那般,陆望臣是真的不爱他,这样他还能好受些。 可是如今他才意识到,连他这样一个跟陆望臣相处了十年的人仍对他有许多不了解,陆海将陆望臣隔离多年,又懂得他几分? “望臣他从小占有欲就强,电视要单独买一台放他房间,喜欢打台球就把台球桌买回家,但是他从来不在房间看电视,从来不在家里打台球,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只是习惯占有,不代表对这些东西有多大感情。” 这些话许澄再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谁说陆望臣不在房间看电视,不在家里打台球。 而且如今他也可以很肯定地说,陆望臣想要占有这些东西是出于爱。 他怕陆望臣不爱他,更怕陆望臣真的爱他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段感情走向溃败。 - 的士开到御隆苑门口,许澄下车,坐在黢黑的小区花园里吹了半小时凉风,直到一个喷嚏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再给陆望臣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重新了解他的机会。 - 电梯到达42楼,电梯门打开,看见过道里熟悉的身影时,许澄只觉脚底踩空,像落在棉花上。 那人转身,也看见了他,两人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许澄走到家门口开门,陆望臣就静静跟在他身后。 门开以后,许澄先进去了。 给身后人留了门。 - 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陆望臣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整个人静静被橘黄色的暖光包裹起来。 四周安静到似乎只剩自动烧水壶咕噜噜冒着汽的声音。 客厅没开暖气,陆望臣没脱大衣,坐在客厅,视线全程落在来来回回走动的许澄身上,看他从房间出来身上就换成毛绒绒的开衫睡衣和直筒睡裤,看他在客厅的开放式洗脸台刷牙洗脸,洗脸时水开得很小,洗脸动作温柔,几乎没有太大的水声传出。 许澄走路也很安静,蓝色的棉拖踩在地上像软绵绵的猫爪子,一点儿声也没有。 不知什么时候,许澄已站在他面前,说:“是不是有话要说?没话说你可以走了,我要睡觉了。” “是你说我可以追你.”陆望臣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他。 许澄睡衣领口宽松,露出一片白皙的锁骨。 “也没有大半夜就追过来的吧。”许澄说。 “他没接你回来.”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陆望臣说,“可惜,本来还想跟他再打一架。” 许澄脸色发白:“你——” “我开玩笑的。”陆望臣伸手牵住他,“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再做了。” 许澄没回话,任由陆望臣把他抱进怀里。 他跌坐在陆望臣腿上,被扶住了腰。 陆望臣吻他,先试探着吻了额头,见他没反抗,又吻了他的眼睛,轻轻柔柔的,就像十四岁那年一样。 嘴唇往下游走,想落在唇上,却先抵着额头说:“好冷,要不亲一下吧。” “你不是一直在亲我?”许澄的眼睛仍闭着,长长的睫毛微颤,上面好像有湿漉漉的水汽。 “你是不是喜欢我亲你的眼睛?”陆望臣问。 许澄没说话。 陆望臣说:“对不起,小时候没经过你同意就亲你。” 许澄还是没说话,陆望臣又说:“我太笨,不懂怎么喜欢一个人,很多方式都是错的,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陆望臣说:“我真的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许澄睫毛上的湿润滑落到脸颊上,又被吻掉。 “我们再试一次,如果你还是想走.” 说到这里,他才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让许澄离开的话。 他吻许澄的唇,只是碰了碰唇面,给了他一个干燥的吻。 “你没有接受他的追求,对不对?”他问许澄。 他总是要等到冷静之后才能理性思考。 “我也没有接受你。”许澄嗫嚅道。 “好,那我慢慢追你。”他一手横在许澄腰后,将他贴近自己。 - 两人在沙发上抱了一会儿后,许澄开始感受到彼此身体的异样。 “要不要?”陆望臣问他。 许澄听明白了,暖色调的落地灯光出卖了他,他的脸瞬间在半暗的客厅里肉眼可见地红起来了。 不管再怎么练习,他永远会对陆望臣脸红。 “我要睡觉了。”许澄说着就从陆望臣腿上下来了。 “太晚了,今晚能在你这里睡吗?”陆望臣又拉住他的手,“明天送你去上班。” “明天周六。”许澄提醒他。 “啊,周六了,太久没上班只记得日期了。”陆望臣说。 “而且周舟现在买车了,我跟他车去上班就行了。”许澄没把手抽回。 “你不让隔壁那个送你?”陆望臣轻轻捏住许澄几根手指晃着他的手。 许澄把手抽回来,说:“你要留下来只能睡客厅,客房没有床。” “能跟你睡吗?”陆望臣臭不要脸说,“我们十年老朋友了。” “我说我要睡觉了。”许澄憋红脸说。 “你脸红什么,我也要睡觉,不然你以为我要干嘛?”陆望臣眯起眸子看他。 “流氓。”许澄留给他一个背影,人已经往卧室走去。 陆望臣跟在他后面挤进他卧室,说:“给我拿点洗漱用品呗。” 许澄没办法,给他找出一次性洗漱用具,这些是之前方便周舟还有海浪的同事留宿买的。 有时海浪会接一些钱多但是需要熬大夜连轴转的活儿。 “你家里经常来客人?”看见一整个抽屉的一次性洗漱用具时,陆望臣僵直了脊背。 “嗯。”许澄解释,“有时公司同事会过来家里办公。” 陆望臣吞吞吐吐问道:“.男的女的啊?” “有男有女。”许澄反应过来了,想了想说,“又紧张我了?” “没有,一点儿都不紧张。”陆望臣飞快否认,又添上一句,“你多大人了我还紧张你。” “嗯,那就好。”许澄把抽屉关上。 许澄没有陆望臣能穿的睡衣,陆望臣穿一件内裤裸着钻进被窝里时,冰凉的四肢直接将他惊醒。 “你——” “你不开暖气,我快被冻死了。” 久违的熟悉的身体离他很近,陆望臣的气息喷洒在耳边。 “我才不冷。”许澄说。 “因为你睡觉还穿了加绒的睡衣。”陆望臣在他耳边笑。 “那你回家开暖气吧。”许澄把身子背对了陆望臣。 “别啊。”陆望臣的胸口贴上他的背,胳膊垂放在他腰侧,“匀我点温度,冷死了。” “你别抱我。”许澄扭了扭腰。 “穿这么厚还怕我揩你油?”陆望臣的下巴搁在许澄脑袋上,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 许澄没再挣扎,陆望臣的手脚也很安分,两人在黑暗里各自想着心事。 “小澄,我现在没别的想法了,只要你别推开我,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许澄没回他。 “你转过来让我亲一亲吧,憋死我了。”陆望臣收紧了抱着他的胳膊。 “不睡就回去吧。”许澄淡淡回他一句。 陆望臣立刻沉默了,老老实实抱着他不说话了。 很快怀中人呼吸声渐趋均匀,陆望臣轻轻将他转过来,在他额头落下一吻,然后才抱着他睡去。 - 有一年冬天,家里空调制暖坏了,许澄被冻得手脚冰凉,三天没缓过来,从那以后陆望臣会习惯性把家里暖气开得很足,哪怕自己也全身汗。 - 适当的暖气让人舒服,过度的暖气让人窒息。 许澄不说,不代表不热。热多了,就难免想逃了吧。 “小澄,原来笨的一直是我。”陆望臣喃喃道。 第37章 周六早上,生物钟令许澄一早就睁开了眼,睁眼的瞬间,看到陆望臣的睡颜离他很近,下意识就想往后退,才发现自己的腰被箍得死死的。 动静不大,但陆望臣的眼睛还是缓缓睁开了。 带着点朦胧睡意,陆望臣哑声说:“老婆,醒啦?” 许澄曲起膝盖将两人交缠的腿解开,脸有点热,“你不要乱叫。” “啊,忘了,你现在还不是我老婆。”陆望臣在他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说,“对不起,老婆。” “别抱这么紧,好热。”许澄感觉身子也热起来了。 陆望臣低头一看,只见许澄睡衣领口处的绒毛被汗浸湿,一绺绺地贴在他锁骨处。 “叫你穿这么厚。”陆望臣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 许澄热得受不了,腿一抬,一脚把被子踹开了。 陆望臣只着一件内裤在床上,被子离身的瞬间,一个哆嗦将许澄抱得更紧,赤裸的胴体几乎全贴上他的毛绒睡衣裤。 许澄伸出只手摸索着,将床尾的被子单独拉回陆望臣身上。 “老婆.”陆望臣顿了顿,突然认真起来,“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爱不爱,跟合不合适,是两回事。”许澄不回避这个话题。 “那.我们能在一起吗?”陆望臣问。 许澄把眼睛重新闭起来,没回应他了。 “对不起小澄,是我着急了。”陆望臣松开他,把被子挪一半到他身上。 两人各自躺一边,一起睡了回笼觉。 - 两人再醒来是被门铃声唤醒的,许澄先下了床,窸窸窣窣去开了门。 陆望臣翻身脸朝下趴在床上,意识还在梦里神游,直至听见外头客厅传来男人的声音。 “小澄,十点了,我看平常周末你这个时间点已经醒了,所以就过来了,吵醒你了吗?” 妈的,哪个男人敢这么亲切叫他小澄。 陆望臣急火攻心,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猛从床上跳起,呼啦一下开了门出去。 也忘了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内裤。 - 急促的开门声让许澄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光着膀子的陆望臣时,差点两眼一黑厥过去。 在开放式厨房里的梁景也闻声转头,隔着客厅和陆望臣的视线撞在一起。 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若有似无的火药味。 梁景从厨房走出来,笑问:“有客人?” “我现在是他男人。”陆望臣挑衅似的朝梁景抬眉毛。 梁景不理会他,反倒看向许澄,问:“小澄,他是吗?” “不是。”许澄走向洗脸台。 “小澄你.”陆望臣脸上有点绷不住。 “哦,是客人啊。”梁景转向陆望臣说,“要不你穿件衣服吧,这天气别冻着了。” “用不着你说。”陆望臣捏着拳头转身进屋。 再出来时,许澄在洗脸台前刷牙,梁景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手机。 “你还不走在这儿干嘛?”陆望臣在沙发另一头坐下,警惕地看着梁景。 梁景往沙发靠背一靠,懒散地说:“你干嘛,我就干嘛。” 陆望臣怒火中烧,却明显地压低声音:“老子是他男朋友。” “你不是。”梁景牵起嘴角,“是的话你早就对我动手了。” “我都追不到他,你就更别想了。”陆望臣面色阴沉,说出的话如死水一般。 “不坚持一下我怎么知道?”梁景说。 “你不用再扮演老好人,我会让小澄搬回去。”陆望臣说。 “嗯,你试试,看你先成功,还是我先成功。”梁景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陆望臣的视线追随梁景,看他朝许澄走去。 许澄洗漱完了,转头看见梁景。 “中午我煲了鸡汤,过来吗?”梁景问他。 因为工作时间的不固定,许澄几个月前已经买了厨具和食材自己在家做饭,只有周末的时候应梁景的邀约才过去隔壁吃饭。 余光看见沙发上目眦欲裂的陆望臣,许澄想了想点头说:“好。” “我也要去。”陆望臣没脸没皮地在一旁举手。 “嗯,一起来吧。”梁景说,“谁让我是老好人。” - 陆望臣坐在梁景家的沙发上,对面前的电视画面一点兴趣也没有,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厨房里的那两个人。 两个人好像挨得太近了,梁景借洗碗池洗手的时候好像故意碰了许澄的手,许澄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几次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想到许澄会生气,才又把怒火压回去。 他试图进厨房“帮忙”,都被许澄踢出来了,最后借着欣赏装潢的理由才能接近厨房,才一走近就看见梁景好像在说什么笑话,逗得许澄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 许澄好久没在他面前这么笑了! 陆望臣扶住餐桌,深呼吸几口才慢慢冷静下来。 “小澄,我饿了!”他坐餐桌旁喊。 “刚不是给你吃了三明治?”许澄的声音从厨房传出,又有些被梁景在一旁的翻炒声掩盖。 他确确实实在半个小时前刚吃了许澄亲手做的三明治,虽然是隔夜的。 “我好饿。”陆望臣把没脸没皮贯彻到底,趴在餐桌上撒泼,“饿死我了,感觉要晕倒了,不知道是不是低血糖。” 这招有用,许澄很快从厨房出来,宽松的围裙还系在腰间,却衬得腰身更纤瘦。 陆望臣看直了眼,咽了咽口水,真想把许澄按在餐桌上狠狠疼爱一番。 “真低血糖了?”许澄站他面前问。 “嗯嗯。”他抬头看向许澄的眼睛,试图挤出两滴眼泪。 许澄走开一会儿,再过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个杯子。 “这是?”陆望臣接过杯子,朝杯口看了一眼,“怎么是黑的?” “是红的,红糖水。”许澄回他。 红糖水?他又不是女人来大姨妈,为什么要喝红糖水? 见陆望臣瞪大了双眼,许澄平静地说:“你不是低血糖?” “哪个男人喝这种东西?”陆望臣话不过脑就说出来了。 半天没听见动静,陆望臣抬头,看见站他面前的许澄眼眶有点红红。 他心下一惊,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就会喝啊,还喝了很多年了。”许澄憋出一句。 “小澄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真想抽自己一巴掌,一句话犯了这么多错。 他放下水杯,想去拉许澄的手,却被甩开了。 第38章 许澄很少闹脾气的。 陆望臣意识到自己这几年被生意场上的事牵着走,跟许澄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很多事他选择自我消化的同时,无意中对许澄的忽视也越来越多。 跟许澄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总觉得两个人可以一直保持年少时的亲密,但事实上感情也如逆水行舟,光是维持原样就需要很大的付出。 许澄转身走向厨房,陆望臣跟上,还没来得及好好哄哄他,梁景已经端着盘菜出来,顺势挡在他面前,说:“你回座位等着就行。” 陆望臣眼里的温度流失,对梁景再没有耐心,他低着声音说:“你把许澄当什么?一个好看的男人?一个可以当男朋友的男人?一个可以陪你做饭的男人?” “你说的都算,简单来说,他就是我喜欢的人。”梁景把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你以为许澄喜欢你?他从小缺心眼儿对谁都是一样好,甚至如果你不表白,他这辈子都不会发现你喜欢他。”陆望臣的声音如坠冰窖,冷得周遭的气压也跟着降下来,“你跟他才多久?去S县才认识的吧?觉得他很傻很天真,很能激起你的保护欲?你对他的感情能有多久?我跟他处了十年,这十年,我对除他以外的人没有过任何心思,以后也不会有。你想跟我跑拉力,我奉陪,我只问你耗得起多久?毕竟我赌的是我的下半辈子。” “你们处了十年?”梁景不经意一笑,“十年你都能把他弄丢,看来你们的感情也不是很牢固。” 然后一个拳头落在梁景脸上,梁景受力偏过脸,鼻血流了出来。 梁景嗤笑:“就这么点力气?” 陆望臣扯上梁景衣领时,许澄愠怒一声“住手”已从厨房传出。 陆望臣简直想把眼前这只笑面虎直接摔墙上。 许澄从厨房跑出来,陆望臣松开手,面色阴沉,转身从椅背上捞起外套,说:“许澄你给这只笑面虎上药吧,我先走了。” 走之前,将餐桌上的红糖水一饮而尽,甜味掩盖不住心里的苦涩,走的时候他没回头,不知道身后什么情况,也没敢去看许澄的表情。 可能更多是生气和失望吧。 开门出去前,他背对着玄关在门前顿了一下,说:“小澄,今天这件事我会回去反省,我不会就这么放弃。” - 陆望臣走了半小时,屋内气氛持续低迷,梁景鼻血已经止住,脸上没明显外伤,就没上药了。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饭菜开始变凉。 “对不起,我替他道歉.”许澄咬了咬嘴唇。 “半个小时,你已经替他道歉三次了。”梁景顿了顿说,“刚才确实是我激了他.” “那他也不能打人.”许澄小声说。 “嗯,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喜欢你.”梁景撑着下巴说,“之前稍微了解了一下,陆商二少爷,生意场上挺拎得清,业界口碑不错,只是没想到遇到感情的事会是这副模样,有点儿意思。” “我.” “我说过,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不管是假扮你的男朋友,还是假扮你的追求者,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是任何身份。” “对不起.” “小澄你不用说对不起,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如果做不成情侣,就做好朋友,为好朋友做这一点点事,不算什么,不是吗?” 许澄抬头,看进梁景眼底,却看不清他的情绪。 但梁景总是这么温柔,总是安抚他,总是对他笑。 - 许澄。 不管是“许澄”还是“小澄”,读完“澄”这个字,嘴巴会微微张开,像是松了口气,让人很放松,但空气从唇间流失的时候,也让人心里落空,感觉什么也抓不住。 梁景心里出现一个名字,一个存在于遥远的学生时代的名字。 当年那个因为他的懦弱没能留住的人,在后来的岁月里常常要出现在他梦里。 当时对方一句“你以后肯定会娶老婆吧”,他却以沉默来回复。 如今那人已有了很好的归宿,他只能用余生的时间来懊悔。 许澄的性格跟那个人太像太像,容易心软脸红,却又很独立。 他承认,一开始对许澄的关注和企图,都来源于内心深处不那么光明磊落的心思。 甚至和周舟的友谊,都来自那个人留给他的影响和习惯。 也许那个人给他的惩罚就是令他这一生没法彻底放下,要他一辈子想着,念着,忏悔着。 - 小许。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那个人也姓许,他从来都是叫他“小许”。 所以“许澄”才是“小澄”,因为他心里永远只有一个“小许”。 第39章 ——你把许澄当什么? 梁景自知他的初心并不纯粹。一开始是因为许澄跟那个人很像,所以才决定接近。S县回来那天,在王璟小区附近等了三个小时制造偶遇的假象;放弃高额租金只为空出一套房子把许澄留在身边;为了准时回家推了很多的工作和应酬. 他并不是什么老好人,他只是很笨拙想要讨好一个人,尽管这样的感情可能毫无回音。 第一次听到许澄唤他“小梁哥哥”,他失眠了一整夜,以为幸福这么快就降临,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当许澄再次酒后梦呓时,听清“小陆哥哥”后他才发现所谓的“小梁哥哥”不过是一个失真的美梦。 命运总是捉弄人,让他每每慢一步,要他深刻反省上一段感情的失败,却再也没有补救重来的机会。 上一段感情,他胆怯、懦弱,无数次松开所爱之人的手。 ——小许,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觉得两个男生在外面太亲密影响不太好。 ——只是牵手也影响不好吗? ——这边很多老师跟家长都认得我,我还是想低调一点。 ——这么害怕别人的眼光,你就不要喜欢男生啊! ——小许你看你又生气了。 ——你朋友都不知道你喜欢男生吧? ——我跟你保证,我以后会跟他们说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才是时候?等你跟女人结婚以后? . ——你以后肯定会娶老婆吧? - 小许离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梁景都没办法再去喜欢一个人,直到遇见许澄,他才意识到,能有个人去喜欢,去惦记,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尽管这样的情感更多来自他的自欺欺人——他在小澄身上,又看到了小许的影子。 如今他早已改变,他已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不在乎别人是否介意他的性取向,他愿意袒露真情,直白表达喜欢。 可惜离开的人早已离开,永不再回来。 人与人之间,总是差那么点时机,又差那么点运气。 或许人一生只会爱一种人,只会有一次真正的爱,剩下的不过是那段感情之后自欺欺人的爱的转移。 - 陆望臣没走,许澄出门丢垃圾时,在小区楼下看见他坐在角落的亭子里抽烟。 呼出的气体和缭绕的烟雾混在一起,在凛冬冷凝成一团白雾,堪堪掩住他冷峻的侧脸,眉头皱成很好看的模样。 许澄从没想过移情别恋。 他跟梁景不过是一起吃饭,偶尔一起看看电影,打打游戏,最多再一起下楼逛超市采购些食材。 可是这些事,他跟周舟也能一起做。 许澄想起十三岁那年,陆望臣留在他眼睛上的那个吻,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男生跟男生之间还能有其他感情。 陆望臣给他的,是很独一无二的东西。 于是梁景向他表白的那一天,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对梁景说:“我们可不可以做好朋友?” - 许澄两手提着垃圾袋,走向亭子。 陆望臣转过头来看见他,垂手将烟摁灭在一旁的石凳上,起身将烟头丢进凉亭角落的垃圾桶里。 “医生说你可以抽烟了?”许澄问他。 “死不了。”陆望臣走上前弯腰从他手里接过两袋垃圾。 许澄没拦他,转身走出亭子,陆望臣跟上,问:“垃圾丢哪?” “你不要抽烟。”许澄回头看他。 “好。”陆望臣把两袋垃圾都集中到右手拿,然后让许澄走在自己左边。 “为什么不回家?”许澄问。 “在反思。”陆望臣回他,又添一句,“本来就没想走。” “你以后不要打人。”许澄说。 陆望臣不回话,许澄瞪他,他就说:“听你的。” 两人走到小区的垃圾站丢了垃圾,许澄往回走,陆望臣也跟着他走。 “你反思得怎么样了?”许澄停下脚步。 “后悔死了,我后悔没让梁景那孙子也打我一拳,也让你恨恨他。”陆望臣说。 “看来你还是没想明白。”许澄抬腿就要走。 “别别别,”陆望臣拉了他的胳膊,说,“我真的反省了很多,但是我说不出来,你可不可以直接看我表现?” “你要怎么表现?” “咱俩复合,我要是再表现不好,你随时把我踹了行吧?” 许澄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你可不可以也多说一些?” 陆望臣一愣,许澄眼底浮现一层浅浅的红,“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陆望臣心里顿生无数情绪翻涌着。 “你天天不回家,一回来就喝得烂醉,态度又坏,还说结婚的…… 许澄眼眶红红看得陆望臣心疼死了,他顾不上小区里其他人的眼光,将许澄拉进怀里,低头在他耳边沉声道:“这些事我都可以解释,都可以改,你不喜欢的事我以后不会再做了,你可不可以给个机会,听我慢慢说?” “我要是没说,你就永远不说了是吗?”许澄咬牙说着,眼泪哗哗流了一脸,风一吹整张脸都泛着凉意。 “别哭了,丑死了,人家都看着呢。”陆望臣拍了拍他的后背。 “知道有人在看,你还抱我。”许澄抽抽搭搭说。 “我要是不给你挡一挡,你这张丑脸可就要丢光了,现在丢我一个人的脸就够了。”陆望臣笑了一声,将许澄搂得更紧。 许澄的脸几乎都埋进了陆望臣的肩窝。 许澄埋着脸,断断续续哭得停不下来,突然听见身边脚步声渐近,一个大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们小年轻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么冷的天儿在外面拉拉扯扯,别都给冻着了。” 许澄悲伤的情绪一下止住,眼泪停止继续侵袭陆望臣的脖颈,他刚想抬起头,却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按住后脑勺动弹不得,身上卫衣的帽子也顺势被拉起盖住脑袋。 “谢谢阿姨,我这媳妇儿就爱哭,没办法,我哄一哄就好了。” 大妈离去,许澄从耳后根红到了脖颈。 “为什么骗人!我才不是你媳妇儿。”许澄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我也不会娶一只小狗做老婆。”陆望臣隔着帽子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又说,“我也没骗人啊,大妈没发现你是男人,能怪我吗?” 许澄离开陆望臣的怀抱,才发现自己把他的脖子哭湿了,连最里头的衬衫领口也跟着湿了。 陆望臣跟着他的眼神,抬手摸了摸脖子,低低地笑:“这么冷的天往我脖子泼水,你是要谋杀亲夫啊。” 许澄的眼睛还红肿着,没心思跟陆望臣开玩笑,转身往回走。 “我还没吃饭,好饿,你给我做点儿吃的呗。”陆望臣死皮赖脸跟上他。 “你的事情小尤全都跟我说了,你最好是老实交代。”许澄走在前面拿手背蹭眼睛,留个背影给他。 身后半天没声,许澄脚步一滞。 很快胳膊被从后拉住,就像他所预想的那样。 身后陆望臣的声音低沉而克制:“我没有什么是不能让你知道的,只要你问,我全都说。” 许澄并不生陆望臣的气,也不是故意要摆脸色,他只是在跟自己较劲,跟弄人的造化较劲。 一个没说,一个没问,两个人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互相较劲。 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许澄一直在想,他跟陆望臣到底合不合适。 十年来,他已经太习惯被陆望臣安排着做所有事情,陆望臣要他如何他便如何,从不质疑,从不多嘴问一句,因为他满心只觉得陆望臣说的做的都是对的,在他心里,陆望臣从来都是对的。 直到不知何时,他开始找不到自己在陆望臣心中的位置,开始怀疑陆望臣对自己的感情,也是这时候他的世界开始崩塌。 离开陆望臣,离开只有陆望臣的世界,如此才能重新找回自己。 这样的念头并不是在陆海来找他以后才产生的,而是在每一个独守空房的黑夜里,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 如果陆望臣真的爱他,他会回来找他。就像现在这样。 至于两个人能不能重新在一起,或者说,两个人重新结合是不是正确的选择,许澄心里还没有答案。 爱情从来不弥补遗憾,它不能让不合适的两个人变得合适,但它或许可以激励人们为此努力。 而这一切最后有没有结果,要交给命运。 “回去说。”许澄最后这么对陆望臣说。 回到42楼,许澄并没有马上回家,他开门让陆望臣进去后,说了句“我去趟隔壁”就往旁边走。 陆望臣还没反应过来,回头就看见许澄很自然地从隔壁门口的地毯下摸出一把钥匙,直直开进了梁景的家门。 第40章 也许是许澄这趟垃圾丢得实在够久,进门的时候,梁景已经把厨房跟餐厅的清理工作收尾了。 许澄站在玄关处,莫名做贼心虚:“我回来了。” 梁景从厨房拐出来,笑着对他说:“好,你回来了。” 许澄低头换拖鞋,梁景家有一双专属于他的蓝色毛绒拖鞋,穿上毛拖后,想起室内开了暖气,又换回普通的拖鞋。 梁景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晚上刘老板酒庄开业,要不要一起去,刚好他最近有投广告的打算。” 许澄想起正在隔壁等他的陆望臣,心脏莫名跳得很快,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又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梁景走回玄关,看见许澄脚下踩着一双塑料拖鞋,却低头看着脚旁的毛拖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景也意识到了,许澄真的很爱发呆,思绪常常游离在场景之外。 他走上前,弯腰把许澄的毛拖鞋收进旁边柜子里,一边说:“外套要脱吗,开了暖气,可能会热。” “梁景,你真好。” 许澄突然蹦出的一句话让梁景心里起了不小的波澜。 很快,他又听许澄说:“只……还喜欢…… 许澄这句话说得艰难,梁景也听出来了,他没有给自己太多表现得异常的时间,几乎是同时,就呼出一口气说:“这说明小澄你真的很专一,也证明我没有喜欢错人。” “可不可以是喜欢好朋友的喜欢?”许澄抿了抿嘴唇,有些着急道,“我一直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 梁景下意识想抬手摸摸许澄的脑袋,最后只是放在他的胳膊上,捏了捏他的胳膊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会再追你,会一直跟你当好朋友。” “嗯,你说过。”许澄小心翼翼点头。 “我对你好,但我是不是对周舟也很好?”梁景再问他。 许澄想了想又点头。 “你总不能不让我对你们好。”梁景松开他的胳膊,眼角的笑已经堆到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澄觉得梁景似乎加重了“你们”这两个字,好像是提醒,又有些刻意。 “反正你不要喜欢我。”许澄的手心有些汗湿,偷偷蹭在外套上。 “没喜欢你,不要自己脑补。”梁景这次摸上了许澄的后脑勺,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 “酒庄我就不去了,前两天的方案还没做完,”许澄想了想说,“你带周舟去,他口才好,生意的事容易成。” “好。”梁景的话里听不出情绪,但脸上还是挂着浅浅的笑。 顶着一头乱翘的呆毛走回隔壁,许澄开了门,看见坐在客厅里眼神却紧盯门口的陆望臣,才猛回过神来。 明明没做什么,却又好像做错了事,这样的感受此刻不断在许澄心里翻搅着。 “我回来了。”许澄说完这句莫名熟悉的话语,心里又开始乱起来。 陆望臣走到他面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微微俯身抱住他,下巴很轻地靠在他肩头,小声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陆望臣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带得他的心脏也有点麻麻的,他听见陆望臣说:“你可以跟他好,但是可不可以不要跟他太…… “……许澄有些僵硬在原地。 隔着大衣,他依旧能感受到陆望臣的体温,就好像很多年前,陆望臣坐在电脑桌前打游戏时,会敞开大衣把腿上的他一起裹进怀里去。 他可以离开陆望臣,也可以永远不再跟这个人谈恋爱,只是过去的回忆和痕迹不会因此就被抹去,会在某个角落静静候着,等待有天被唤醒。 “我没有跟他太好。”许澄说。 “好,你说我就相信。”陆望臣说。 “之前为什么不信?”许澄问他。 他回答:“因为之前的陆望臣是个人渣,不值得你喜欢。” “那现在呢?”许澄又问。 “现在好一点了,你可以稍微喜欢他一下了。”陆望臣说。 “我喜欢他。”许澄跟着他的思路说。 “是可以谈恋爱的喜欢吗?”陆望臣追着问。 “喜欢,但还没有想谈恋爱。”许澄咬了咬嘴唇。 陆望臣摸摸他的背,松开他的时候把他头顶几绺乱翘的呆毛捋顺了。 - 许澄在厨房煮面,余光瞟见陆望臣在阳台玩弄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只是玩弄半天也没见他真的抽烟。 煮好后许澄把碗放在餐桌上,窝进客厅沙发使用电脑,过了一会儿,陆望臣进来把面吃了,连汤也喝干净,洗手的时候在水池里顺手把碗洗了。 然后陆望臣坐在沙发另一头,没有靠近他,两人中间隔着一张不大不小的茶几。 许澄把笔电放到一旁茶几上,盘起双腿来,玻璃珠似的眼睛很认真地盯着陆望臣,问:“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小尤跟你说我离家出走?”陆望臣有些疑惑,这不像小尤会说的话。 “他……跟你爸吵架了。”许澄的指甲在软软的布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脑袋也垂了下去,“离家出走不…… 陆望臣一愣,反应过来后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他必须承认自己被打直球的许澄可爱到了。 “小尤是不是也跟你说……于……妈的事。” 陆望臣朝着许澄挪了一米的距离,从沙发的边缘坐到了中间位置。 “……许澄抬起脑袋,眼睛好像失了焦距,视线不知道落在了哪儿。 陆望臣知道他又走神了,应是又钻进哪个思维的牛角尖去了。 “不跟你说,是怕你嫌弃我。”陆望臣开始逗他。 “……不会!”许澄瞬间涨红了脸,眼里储上湿漉漉的水汽,“…… 意识到这个玩笑好像开得有点过分了,陆望臣忙说:“我不说是因为爸妈离婚这件事对我来说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这是真心话。 家人不过是多了个血缘关系,摘去这层关系,好像家人的存在也没有更特别的意义了。 父母离异对他来说不是什么苦大仇深需要拿出来怨恨的事,他离开陆海只是因为跟陆海不合拍罢了。 朋友不合拍可以绝交,恋人不合拍可以分手,家人不合拍,也没有委曲求全的必要。 许澄抿了抿唇没说话了,这么多年他也察觉到陆望臣的家庭有些复杂,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他能做的也只有陪在陆望臣身边。 “你会想你亲妈吗?”许澄很小声地问。 陆望臣想了想说:“她嫁香港去了,很久没回来了。倒没有什么想不想的,只是觉得没有她,自己也这么活下来了,就不会特地去想。” 陆望臣发现许澄的脑袋又低下去了,再抬起头来时眼眶好像红了。 意识到他可能是想妈妈了,陆望臣的心也跟着抽疼了一下。 许澄跟他不一样,许澄从小就被妈妈保护得很好。 陆望臣永远记得十几岁时,把一包桔红糕塞进他手心里的那个小孩,是得到了妈妈的庇护和疼爱的小孩。 陆望臣倾过身子一把将他捞进怀里。 “对不起小澄,我以前总是对你说重话,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我以为是直白,其实是自私,我太自私了,我不敢求你能够原谅我,你该讨厌我的,可这么多年你却偏偏一次次原谅我,你的每一次原谅都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 陆望臣的身子有些发起抖来,被他困在怀里的许澄也跟着颤抖。 “小澄,我说你笨,说你蠢,说你是小地方的……实真正蠢的是我,被困在小地方自暴自弃的也是我。”陆望臣贴着许澄的脸,想努力保持声音的冷静,却藏不住声线里的一丝颤抖,“我知道说对不起真的没有用,迟来的深情也挺虚伪的,甚至很有可能我们复合后,我还是会做错事。连我都讨厌自己,更不敢要求你会喜…… 许澄觉得脸蛋凉凉的,心底一颤,想要转过脸看个究竟,却被抚在他脸上的手固定住了方向。 过了一会儿,许澄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他听见陆望臣说,“我可能真的没有救了。” 一个人性格的缺陷不应该靠另一个人去包容和拯救。 “你很坏。”许澄去掰开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指。 很轻松就把陆望臣的手推开了,许澄转头看向他,见他眼里干干净净,脸上的表情也很自然,又开始疑惑自己刚才脸上冰冰凉凉的是什么了。 “你刚是不是偷偷哭了。”许澄直白问他。 理不直气也壮。 “光明正大哭的。”陆望臣眼角弯了一下,好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的话一样。 许澄脑袋晕乎乎没有反应过来,陆望臣的吻已经落在他的唇上。 陆望臣勾着许澄的腰将他压在棉质沙发靠背上,两人潮湿温热的舌面贴在一起吮吸汲取着对方的温度。 许澄半个身子深陷进沙发里,陆望臣索性将他抱至自己腿上,握着他的后脖颈轻轻摩挲着,以面对面的方式,接着刚才那个吻。 许澄全身都热起来了,腰被一只大手从后按住,身子打着颤整个人却稳稳当当坐在人腿上,两条胳膊不知往哪儿放只好垂在身侧,舌头被吮吸得有些发麻发肿,颈后的温柔抚摸频生一股股战栗直冲他的天灵盖。 结束这个吻后,他软了身子,整个人倒在陆望臣身上,泛红的脸颊贴在陆望臣肩头,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陆望臣的手已从他的卫衣下摆探进去,有些冰凉的带着薄茧的手心贴上他细嫩的腹部软肉,然后用两指揪起一小撮,嘴角很克制地微微上扬,声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笑意:“小澄,你有小肚子了。” “对,我有了。”许澄重复他的话。 “很可爱,我喜欢,以前你太瘦了。”陆望臣轻轻揉搓着许澄的肚皮,微微低头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许澄低头抓住陆望臣乱动的手腕,小声说:“我没有跟你谈恋爱,你不要乱动。” “好,我不乱动。”陆望臣很规矩地微微举起双手表示诚意。 许澄要从陆望臣腿上下来,陆望臣忽地凑近,追着他的唇又贴了上来。 许澄被扣着后脑勺时,下意识就张开了口,任人索取着丝丝甘甜,涎液几乎要从嘴角流下。 趁着两人换气的空档,陆望臣蹭着许澄的鼻尖,不断啄着他的唇,沉吟道:“试试看把这件事也当作对我的考核之一,我会很温柔,会让你舒服,好不好?” 许澄知道陆望臣说的“这件事”指的远不止接吻,因为此刻他们两人紧贴在一起,身上皆已起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