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爱情还是多感伤》 文案: 笨女人!笨女人!他从没看过有人可以笨到这种程度!她竟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哭倒大街、跳楼、又吃安眠药的,还说是啥言情小说界的天后咧!自己的爱情都谈得“哩哩落落”了,又能拿什么教导那些个迷途少女爱情的真谛?真是气煞他也! 可更教他气结的是——他!他医院里的病患还大排长龙等着他看诊;他已经将近三十个小时不知床滋味了;他实在是累得随时都有蒙主宠召的可能;他——噢!天知道他在干嘛?她人不人、鬼不鬼的关他啥事?为什么他就是放不下她?到底……笨的是谁啊 第一章 “他真的是个好人,就算、就算他宣布短时间内不联络,也肯继续接我的电话……” 那是在你打了三天三夜之后。 “而且,他肯默默地听我说话,倾听我的痛苦……” 那是无言以对吧? “苏医师,你有在听吗?” “嗯?有有有,你继续说下去。他后来不是挂了你的电话吗?”医院正在推行礼貌运动,要让病患有如沐春风之感,苏铭禹连忙挤出笑脸,嘴角弯成一个尴尬的弧度。 什么时候医生这行业变成卖笑的了? “他太善良了,不忍心听到我的近况,这会让他深深地内—疚与自责,所以他忍痛挂掉我的电话,避免加深我们各自的创伤。” 女子双手交握,陷入自己的回忆当中,用戏剧性的语调咏叹,没发现到大夫正不耐烦地在病历上面涂鸦。 说的比唱的好听,挂电话就是挂电话,哪来这么多借口? “所以,你认为他抛下你不管的行为很善良?”苏铭禹用温和的口气询问。这女人的逻辑有很大的问题。 “嗯!没错。他是怕我愈说愈伤心,伤心就伤身,为了我的身体着想才挂电话的。” 如果那男人这么有良心,一开始就不会脚踏两条船了。这段轰轰烈烈的恋爱史看起来似乎告了一个段落,苏铭禹精神一振。 “所以你们就此失去联络?”他耀眼地微笑着。 “不,我昨天凌晨三点终于打通了电话,跟他再度联络上。”病患面露娇羞。 “你们谈了些什么?” “他叫我一个人好好地生活,不要再想着他,就当他死了好了;他还对我说对不起,要我忘记他……但这怎么可能?他没有死,为什么要我当他死了?他明明没有死,我要怎么忘记他?就算他死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的。他为什么要我做我做不到的事情?”病患有些激动。 “杜小姐,人的一辈子是很长的,你的前男友说的也对,你就当他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想,心情会比较平静一些。” “既然一辈子很长,为什么要我现在就放弃?不,我不要!”女病患握紧拳头,咬着牙关,斩钉截铁地说。 真是执迷不悟,带着营业用微笑的苏铭禹至此也笑不下去了,他皱起眉头:“既然你一定要找到他,为什么不直接上他家去?” “我……”女人低下头,久久不发一语,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满眼的泪水。 苏铭禹叹口气,在病例表上写下“躁郁症”、“强迫性行为”等字眼。 虽然那男人是个抛弃女友的负心汉,这时他却忍不住同情起他的处境。遇到这种女人算他看走眼。以为可以脚踏两条船,然后片叶不沾身地抛弃掉这个女人?他现在肯定已经尝到被苦苦纠缠的报应。 苏铭禹将眼神飘向护士,暗示她赶这位病患出门。 护士们视而不见,笑笑地别过脸去,让苏铭禹自己解决这个难题。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的眼神当中对这位女子都充满崇敬的神情。不过就是个疯女人而已嘛! 苏铭禹在心里微愠地想,接着又连忙纠正自己不敬的称呼,精神科病人不该受到歧视。问题是,这里是家医科。 “杜小姐,后面还有二十几个病人,你要不要预约下次的门诊,下星期再来?” “可是……我很忙……”她迟疑地捂住嘴巴,眼神流露不安。苏铭禹想站起来尖叫—— 你忙?小姐,你已经端坐在这张窄小的椅子上,说了一个多小时的挽回男友作战纪实,你居然敢说你忙?后面有几十个病人拖着疲惫的身子盯着一个多小时没有跳过的号码等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处境? 维持住最后一点点风度,苏铭禹眼睛上翻,努力地微笑。“杜小姐,下个病人已经等了很久。下星期我将你转到精神科去,依你的情况,那里的医生可以给你比较妥善的治疗。” 含笑着,他指示护士小姐把预约单填上精神科几个字。 “不行啦!苏医师,精神科的主任大夫宣布,如果下次再看到杜小姐出现在他的预约名单上,当天他就休诊一次,带着他的兰花浪迹天涯去。”护士小姐附耳过来,对苏铭禹耳语。 “有这么严重吗?” “是上次杜小姐在他的诊疗室中砸坏他最爱的那盆兰花后宜布的。” “得过奖,身价千万的那一盆?” “没错。”护士的神情肃穆。 这可不妙,那位大夫将兰花视若性命,苏铭禹一进医院实习就被学长叮嘱过,千万不可以动到那盆兰花的一片花瓣,否则会被贬到医院的最深处看管太平间。 “没错。”护士小姐对苏铭禹眨眨眼睛,强调事情的严重性。“你一定知道,他是下届院长的热门人选。” 苏铭禹以手支额,他当然清楚这件事情,那位主任大夫得罪不得啊!“还有别的医生可以让杜小姐预约吗?” “杜小姐说那些医生都没有耐心听她说话,她不喜欢。” 像她这种病人,谁会喜欢?这种教学医院“论件计酬”,可不是分秒计价的心理医生。 “我可以说下去吗?”病患可怜兮兮地问。 苏铭禹很清楚地看见一滴泪水流了下来,四周的护士投来“你弄哭她了”的责备眼光。他到底招谁惹谁啊? “只要再一下下就好……拜托……”双手无助地捏着膝上的裙摆,珠泪低落。 该死!她愈哭愈厉害了,苏铭禹可以明显感觉四周对他传来的敌意,控诉他辣手摧花。 微笑,微笑是全世界共通的语官。能够化暴戾为祥和,驱走寒冬,迎向朝阳。苏铭禹觉得自己的嘴角快僵掉了,颜部神经的健康堪虑。 “杜小姐,请喝杯茶,休息一下。”杨护士端来一杯香气四溢的乌龙,放在女病患身旁。 为什么有热茶伺候的是病人,而不是他这位主治大夫? 苏铭禹掩不住心头的一丝郁闷,明明是高级知识份子、金宇塔尖端的精英,在医院当中却老被当作无知小于,被一群老护士们玩弄在鼓掌之间。 “苏医师,你快安慰一下杜小姐。” “会把女人逼哭的男人交不到女友喔。” “苏医师,你年纪轻轻的,没想到这么狠心,连个女孩都欺负。”“真是没良心喔。” 几个护土一搭一唱,逼得苏铭禹头痛欲裂。 “好吧!好吧!” “你愿意听我说下去吗?”女病患眼中进出闪亮的光彩。 “请!”作了一个继续的手势,苏铭禹将头埋人病历当中,挫折地将叹息掩在卷中。 “您的电话即将转入语音信箱,请在哗一声后……” 还是没打通,已经数不清是第几通电话了。当一个人决定避开自己的时候,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彻底的程度,手机不开、更改家里电话,连工作也请了长假。 “既然你一定要找到他,为什么不直接上他家去?”医生的话在耳际响起。 当时她没有回答,不想承认自己不敢面对现实。 不敢再度上门问罪,而在他开门时,发现他挡在屋子前叫她滚,而房子当中隐隐约约有女人的身影晃动。打电话,至少还有一段距离的美感。即使他说谎,她也可以将温柔的谎言拿来引鸩止渴。 他说:“只要等我一阵子,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等我想清楚,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 只求他回心转意就好,其它的,她什么都不求。 望着灰蓝色的天空,冬天的日出来得特别迟,杜俐芊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一窗明亮的蓝天。 清晨会让人觉得绝望,医生的话一点也不假。 根据最新医学报告统计,最容易自杀的时刻是在清晨。当一个人起床时,想起自己又将面对到绝望与痛苦的人生,会特别无助与脆弱。 杜俐芊从床上爬起来,吞下药,医生说这会让心情变好,刚开始拿到时并不相信一颗小小的药丸怎么可能改变她悲惨的人生,等吃过几天之后,杜俐芊才发现这种药的确有奇效。 一吃下去,她一整天都呈现异常亢奋的状态,工作起来也格外卖力,甚至连睡眠时间也少了一些。跟毒品一样有效果,且迅速令人上瘾。 开这样的药给病人吃真的可以吗?杜俐芊害怕自己再也离不开这种药物。 杜俐芊的一天很规律,六点起床梳洗吃早餐,大约在七点的时候开始写作,持续写到下午两点左右才会开始想起午餐的存在,简单地吃过一些干粮后,她会继续写作到晚餐时间。 她写作时会戴上耳机,不论是电话、门铃、路边叫卖的小贩统统无法干扰到她的心灵,一径沉浸在贝多芬第五号交响曲的流畅旋律当中,她的手指也犹如弹琴般的在键盘上流动。 碰!厚重的撞击声把她从天籁般的音乐拉回现实,她转头看到好友陆宜家哭丧着脸坐在一旁。她拥有自由进出杜俐芊家的特权,所以杜俐芊没有太过惊讶。她将眼睛望向制造撞击声响的物品上。 “又被退了?” 牛皮纸袋里面,包着的是一大叠原稿,杜俐芊熟练地捞起,开始观看好友这一次的杰作。 她们同样是言情小说作者,但命运却有相当大的差异,杜俐芊一个月出两本书,内容轻薄短小、简明易懂,深受年龄层较轻的读者欢迎;但陆宜家的作品却屡投屡退,三本能过得了一本便要庆幸祖上积德。 问题出在陆宜家偏激的女性思想上。 她从大学时代就摇着女权的大旗,信誓旦旦要为女性争取出一片新天地,在宿舍当中看A片、在图书馆前面发保险套给情侣,什么嚣张的事情她都做过,是校园当中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 可惜,用女权主义者的角度写出来的言情小说多半不受编辑青睐。 杜俐芊很快浏览过好友的作品,从第一页到第十页,女主角已经上过两个男人的床,正跟第三个男人商讨一夜情的可能…… “宜家,我们写的是爱情小说,不是女性性解放运动。”杜俐芊皱了皱眉头。 “俐芊,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女性必须要站起来提倡性自主的观念。” “是、是。”杜俐芊点头附和。 再翻到下一页,白纸上印着—— ……萸宁将刀抵在男人要害处,徘徊移动如一条举棋不定的蛇,她佞笑道:“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她一刀刺下,浓稠的精液与腥红的血液同时喷出,她从未想过在这一刻男人还有嗜虐的心情,于是…… 接下来的篇幅已臻惊悚小说的境界。 “我开始怀疑你崇拜的作者是史蒂芬金,而非林达霍华、茱迪嘉伍德。”杜俐芊紧张地喘不过气来,惊骇地说。 “别取笑我了,快帮我想想办法,看要怎么修改。” “等我看完。”虽然不是一本值得称道的爱情小说,但情节之曲折、内容之惊悚,教杜俐芊看得津津有味。 小说的结局,玩遍天下男人的女主角猛然醒悟人世的无常与欢乐的短暂,剪去了一头长发,潇洒背起背包,对着痴心守候许多年的男配角挤挤眼,笑道:“I’llbeback。” 此刻,杜俐芊的耳际响起魔鬼终结者的配乐,答答答滴答、答答答漓答…… “把音响关掉!”杜俐芊没好气地喊。 “我想增加点气氛嘛。”  陆宜家从音响退出电影原声带,一脸气馁地对杜俐芊:“怎么办?这本不过,下个月的房租没着落,我又不可能在一个星期内生出一本。唉!断炊的命运近在眼前,俐芊,你收容我吧!” 杜俐芊环顾自己租赁的十坪小套房,光是七八个书架就已经挤得人必须要侧身才能过,更别说是一应具全的电脑、电视、音响、冰箱、电暖气,要再容下一个人,难若登天。 “宜家,不是我不帮你,你看看,这个房间除了荧幕顶上,其它地方都容纳不下你的体积。” “你的床是双人床。”陆宜家眨巴着眼睛。 “别剥夺我唯一的娱乐。”什么都可以出借,就是这一点不可妥协。睡觉,是杜俐芊唯一的休闲与爱好。 “救救我吧!俐芊。” “除非你保证完全照我的做,我才肯帮你。” “我保证!”陆宜家将手放在心口,一脸肃穆。 杜俐芊笑一笑,从抽屉掏出一张白纸,动笔帮好友撰写男女主角设定、内容大纲。 爱情,用写的何其容易,只要不涉及现实,都是她的拿手本事。 书展永远是万头钻动、人潮汹涌的地方,若不是好友陈宜白的馒主意,苏铭禹根本不想踏足这个市井小民一年一度的大拜拜。 “这几天年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拜托你别板着一张脸,刚刚你已经吓哭了一个小孩,别再造孽了。就算你不出门,在家里能干些什么?看那些无聊透顶的特别节目?” “我可以听普罗高菲夫的‘三个橘子之恋’,顺带复习《联邦论》。” “也只有你连这样的书都看得下去。”陈宜白摇摇头。 大学时代修完通识课程后就再也没看过这本书,始终不了解苏铭禹为什么对此书情有独钟。嫌平日所读的教科书还不够闷吗? “要不然你最近看的是什么?” “《哈利波特》。” 听到这个书名,苏铭禹皱起了眉头,不认同地看着好友。 “从我的角度看来,这本书哗众取宠到了极点,利用夸大不实的商业宜传提高知名度,企图用浅白无深度的内容来与众奇幻文学钜作比肩,恕我不能接受。我以为无知百姓才会上当,竟然连你这个堂堂准医学硕士也不能免俗?” “我们苏大医师还是一样自命清高。”陈宜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那种小朋友看的东西我没有兴趣。” 这人也太严肃了。陈宜白唠叨了几句,跟在苏铭禹英挺的身躯后,亦步亦趋地穿越人潮。 一个散发传单的美女拦下两人。  “两位先生,如果要索取签名,请往另一边走。”美女指着后方。陈宜白生怕满脸不耐烦的好友吓跑美女,连忙推开他,上前一站。 “是什么人在签名?”他热心地问。 “是我们出版社的天后作者杜芊芊小姐,现场有展售她出道以来的四十本作品。” “四十本?这数量真惊人。她出道多久?”陈宜白不禁惊叹,一个人要花多少精力才能写出四十本书? “三年。”美女粲然一笑。“杜芊芊小姐平均一个月可以写一本书,是少数可以兼顾质与量的作者。购买她的新书《小鸟正青春》不但可以获得我们精美的海报,还有一次抽奖机会哟。” 怪书名。苏铭禹不屑地撇撇嘴角,往台上看去,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正在为读者签名,虽然有一段距离,但依然可以发觉她的面目清秀,轮廓淡雅。 一条长长的人龙从台上蜿蜒而下,九成九都是吱吱喳喳的小女孩,捧着本厚薄适中的小说,脸上掩不住兴奋的神情。 这种大小的书通常引不起苏铭禹的兴趣,他爱好的书是厚重的、结实的,即使不拿来阅读,也可以拿来当防身用具的大部头。 “宜白,你讲完了没?该走了。”他回头催促好友。 “等等,我正在结账。我也帮你买了一本,别客气,算我给你的新年礼物。”陈宜白手上正捧着两本新书,封面大大地写着《小鸟正青春》。 苏铭禹冷眼旁观,这人的司马昭之心真容易懂。他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当它是烫手的山芋般拎着书角。 推销出两本的美女售货员笑容可掬地捧来一个箱子。 “两位先生,现在我们有购书赠奖活动,请你们从抽奖箱当中抽一个奖出来。” 陈宜白从箱子当中抽出两条签纸,将其中一条递给苏铭禹。“我的是铭谢惠顾。铭禹,你的是什么?” “杜芊芊全集。附赠《爱情语录》一本。” 苏铭禹又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角。古代文人著作等身、小有成就者,才敢在闲暇之际编本全集自娱,现在的作者,尚未登大雅之堂,就懂得沽名钓誉,干起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来。 “宜白,我不想要,送你吧!” 这句话引采美女销售员的惊呼。 “先生,这可是我们这次活动的二奖,你真的要放弃吗?” “真的。”苏铭禹摆出一个他自认为最冷的表情,逼得女人退缩地将焦点转回陈宜白身上。 “既然这样,请跟我过来领奖品。” 苏铭禹看着陈宜白满脸笑意地被带走,奇怪男人为什么老是会为了女人而丑态毕露?不知听过多少有财有权的男人,为了女人甘愿做牛做马,干出一箩筐与知识教养没有关系的傻事。 他走近人潮不减的签名长龙,看着那位出道三年、号称天后的女作家,她正聆听书迷说话,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 张爱玲说过:“成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 如她这般年轻,又被众人拱成天后作者,合该是痛快得很。但为何在她轻撩开眼前的长发微笑之际,他会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疲倦与脆弱的神情? 她好年轻。年轻且单纯的脸庞像是没有接触过这个世界一般,这样的女孩真能写出感动人心的小说吗? 这个世界越发疯狂,老是跟随着商业花招起舞,将一本本缺乏文学价值,甚至没有任何思想的小说当作宝物捧在手上。 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苏铭禹盘着手,不解地望着这一幕。 杜俐芊足足签了一个小时,在主持人宜布暂停签名后,她松了一口气的微笑与读者大失所望的叹息形成强烈对比。 真不应该答应出版社这个馒主意的。她选择当专业作者,就是因为不喜欢接触入。 今天的破例都怪自己的贪婪。不过试问,有多少作者能在出版社承诺版税多加一个百分比的情况下摇头呢? 像陆宜家就大力赞成她参与这个活动—— “杜俐芊,这是你更上一层楼的机会,你不希望更多人知道你的名字吗?”陆宜家如是说。 “可是……我想在家里等电话……”杜俐芊喃喃解释。 她得守着那具除了编辑跟陆宜家之外没人会打的电话。 “你等了几个月都没有等到,不差这一个下午,而且,你不是有手机吗?该不会又停掉了?停掉也好,反正那个男人走了之后,你一个星期才出一次门,有手机也没用。你到底是不是现代人啊?再这么自闭就可以去终南山归隐了。” 有时候陆宜家的话真的很伤人,她一箭穿了杜俐芊的心。“可是……”杜俐芊还是犹豫。 “如果一个男人想要找你,他会用尽各种方法找到你,长发公主,请走出你的阁楼。” 杜俐芊很想抗议这句话,太不吉利了!长发公主离开阁楼之后发现了爱情的现实与虚幻,又乖乖回到了阁楼上,从此不相信爱情。与其如此,她宁可化为蔷薇色的泡沫而死。 “我觉得小美人鱼比较幸福。” “哪里幸福?”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放弃对爱情的执着。” 陆宜家不认同地捏捏她的脸,要杜俐芊乖乖听话。 总之,她乖乖地按照出版社安排,穿着得体的毛衣长裙、搭配完美无瑕的发型,再加点淡妆,成功塑造出美女作家的形象。 签书会的成功教她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看自己小说的读者众多,但没料到他们也有意愿接触真实的她。 结束漫长的签名,杜俐芊正要步下舞台,却因为一个直视的眼光而在台上停下了步伐。 在台下凝视自己的人有很多,但这个眼光却是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注视。 那男人,为什么要这么看着自己?杜俐芊回望。 男人有高大挺拔的身躯,挺直的背脊撑起了一个匀称结实的骨架,有棱有角的鼻梁下有形状优美的薄唇,他状似优雅地噙着一个冷笑,冰冷的眼眸当中夹带着一丝充满透明的漠然。 杜俐芊的职业病发作,在一瞬间,脑袋当中就冒出了这一大段形容词。 男人鹤立鸡群在人潮当中,杜俐芊瞧着,竟有些痴了。长得好看的男人很多,但这股干干净净的气质可不是人人能有的。 不仅如此……他看起来好眼熟。 咦?会不会是……会不会是苏医师啊?记忆中,他并没有戴眼镜。 杜俐芊走下台,慢慢地接近那个男人,心中带着一丝怀疑。 随着脚步的移动,她逐渐拉近了距离,看清楚了这个有如少女漫画一般,拿下了眼镜之后英俊十倍不止的男人。 真的是他?杜俐芊目瞪口呆。 杜俐芊站在他身侧两三公尺之外,赞叹着平常竟没有注意到这男人的美貌,加上他的学识、职业,活生生就是一个现成的男主角题材。 女主角可以是求诊的病患,在医疗的过程当中与医师进出火花,两人虽然各自有意,却因为女孩的倔强与男方的高姿态而迟迟无法成为一对。  这时保外就医的逃犯挟持了女主角,男主角为了救女主角,而与逃犯展开斗智斗力的周旋…… 杜俐芊满脑子具是浪漫的幻想,一发不可收拾。 男女主角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不是所有作者都可以用“玫瑰”与“家明”这两个菜市场名字混完数十篇小说,她没有那个本事。 两个利落、高雅的名字,依然是她开启一本书的序幕。玫瑰如果不叫玫瑰,依然是香的。但,如果男主角叫做大雄或技安,肯定会被富有浪漫情怀的小女生淘汰出局。 挤着挤着,她终于挤到假想男主角的身边,因为心急而乱了步伐,遭人一脚绊倒。她整个人往前方扑去,恰恰好将她观察的对象撞个正着。 这样也好,十个女主角有七个以上是因为跌倒而结识男主角的。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杜俐芊只想到这个念头。 英俊高大的男人被她一推,惊讶地转过身来望向杜俐芊。 “你……你不就是刚刚那个女作家?”他伸手扶住了她。 “对不起,苏医师,刚刚有人撞我。”杜俐芊在他的帮助下站稳,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在他身旁所对照出来的娇小。平常他总是坐着,所以她竟不知道他如此高大。 “你知道我姓苏?” “这……我当然知道。谢谢你上回给我的药,我真的感觉好多了。” 在人似潮水、四方漫流的书展中,两人被挤得立足不稳,不知不觉互相拉住手臂,男子微低下头想听清楚她的说话,形成一个嗳昧的情状。 杜俐芊被愈来愈靠近的英俊脸庞弄得脸红心跳不已,但却因为汹涌的人潮而无法退后任何一步。 他……为什么如此专注地凝视自己?杜俐芊的心中不停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一见钟情”这个属于爱情殿堂的新名词,在杜俐芊脑袋当中如跑马灯一样地转。 男人的脸庞在她耳畔停住,用温柔的语调,轻轻地问:“你是谁?” 泡泡一瞬间破灭了。美人鱼啊!请让我哀悼你消逝前的美丽。 第二章 “哈哈哈……苏医师,没有人跟你说过杜小姐的身份?” 无意间跟几个亲近的护士小姐聊起星期天的“奇遇”,却引来一阵哈哈大笑。 又不是他的错,病历上头可没有注明杜俐芊小姐是知名言情小说作者,更没有标着笔名“杜芊芊”,怎能怪他识人不彻底? 苏铭禹望望手上假公济私得来的病历,决定回去从头温习一遍。这杜俐芊可真不简单,才二十出头的一个女孩于,病历就厚得媲美康熙字典,压得苏铭禹的手腕一阵疼痛。 他悄悄将病历藏在身后,听几个护士小姐高谈阔论一番。“你不知道?咱们几个姐妹可是杜芊芊的忠实读者,从她二十一岁的出道作品《爱情没有尽头》开始,我就一本也没放过。” 以前的书名满正常的,听起来就像一本正正经经的爱情小说,为什么现在却专取一些怪书名…… 苏铭禹嘴角抽搐了两下,想起他井然有序的书柜当中,突然多出采的一本怪书。他很仔细地将书藏在最底层的夹缝内。 “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拈花惹草》跟‘公主万岁’系列。” “对对对,《公主别来无恙》里面那个男主角真的好棒,温柔多情、有钱有势,还无怨无悔地守护着女主角……他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 “他叫程仁杰,辛苦守候女主角多年,眼睁睁看着她跟别人在一起,又无怨无悔地守护她、照顾她……不顾一切帮助她,甚至与整个家族决裂。”  现实生活中哪有这种人的存在?看看八卦周刊吧!有钱有势的男人都在外面养小老婆。原来女孩于就爱看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苏铭禹抱着双臂,不关己事地听着。 几位护士小姐各自炫耀起自己在书展当中买到的新书以及抽到的精美海报,她们眼光闪烁着向往爱情的光芒,而苏铭禹则想着她们口中所透露出采的杜俐芊。 年轻貌美、文笔出众、年人百万,客观条件上,实在很难找到可与杜俐芊匹敌者。 但随着她们越发溢美的赞赏,苏铭禹开始不认同地皱起英眉。写情敏锐、写景优雅、说理细腻,每一本书都传达了她对爱情的独到见解?这其中大有问题! 好不容易,苏铭禹才找到一个空档插嘴:“你们没有想过一个在爱情路上跌跌撞撞的女人,本身对爱情的了解就有问题,怎么有办法教导你们爱情的真谛?她书中讲述的一切,不过是她画饼充饥,满足自己顺便满足读者幻想的创作而已。” 护士们沉默了三秒钟,胆子较大的杨护士踏上前一步,交叉着双臂,来势汹汹地反驳;“苏大医师,你有没有听过‘知易行难’这句话?一个人对爱情的认知并无助于本身爱情的顺利与否,你不可以用这一点责怪她。正因为杜小姐遭遇到无数挫折,才能将爱情的痛楚、无助、矛盾、绝望在小说当中表达得丝丝人扣,精细地触及到读者敏感的心。这是身为一个作者最难能可贵的成就。”杨护士将手放在胸前,虔诚地说。 黄护士、林护士在她身后点头如捣蒜,眼睛还发出“你一个男人懂些什么”的不屑光芒。 世界上有三项事物没有办法用逻辑等一切客观因素说服反对者,那便是政治、宗教与艺术。小说,自然也列为艺术的一种。 苏铭禹耸耸肩地离开,拒绝做无意义的长期抗战。他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待办。他,约了杜俐芊吃饭。 第一次约会,苏铭禹没有选择太过高级的餐厅,他不希望被别人认为他是多金的凯子一族。 一般人对医生通常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不能助长这种风气。杜俐芊没有任何异议。事实上,当苏铭禹开口邀请她共进午餐时,她似乎呆住了,什么都没问,只是不停地点头,并且掏出笔记本记下时间地点。 她没有说好或不好,只是用茫然失措的眼神看着自己,苏铭禹不能肯定她听进去了多少。 在那个忙乱嘈杂的环境当中,他只来得及说出餐厅的名字及时间地点。而后,杜俐芊被出版社的人员拉走,为那些鼓噪抗议的向隅读者签名。 不知何故,苏铭禹一直记得她站在自己身旁的发香,和转身前的那个微笑。过了许多天,那一幕一直像一幅画般,留在他的心扉之上。 在踏入餐厅之前,苏铭禹并没有把握真的能等到杜俐芊采。所以,当他跨进餐厅,一眼见到一脸文静的杜俐芊坐在靠窗的座位等他,他平日皮笑肉不笑的脸庞也真诚地闪亮起来。 “抱歉,久等了。”他走近餐桌,杜俐芊连忙站起身,她一动作,就失去了方才的幽雅。 她像是被老师抓到把柄的坏学生一般,惊慌失措地左右看看,然后才看向苏铭禹。 “你来了?”她的嘴边有一个柔弱的微笑。 “抱歉,医院有事耽误了一下,来晚了。”苏铭禹点头致意。 “没关系,反正我很有空,坐着发呆也很好……”她的眼睛看向窗外。 原来她喜欢发呆,苏铭禹露出了解的笑容。 服务生送上菜单,这是一家中式餐馆,菜单上都是苏铭禹喜欢吃的四川莱。 “要吃些什么?”他礼貌地询问。 “你决定就好。”杜俐芊很客气地笑。 随意挑选了几道莱肴,轮到汤类,苏铭禹再度看向对面心不在焉的女孩。 “你喜欢什么汤?酸菜排骨汤,还是酸辣汤?” “你决定就好。” “饮料呢?” “你决定就好。”杜俐芊又给了他一个微笑。 一成不变的回答一直持续下去。这女孩到底是客气,还是没有主见? 到了这个时刻,苏铭禹心中不禁出现疑惑,他凝视着那张娇美不可方物的容颤,思索着,好一会儿无法言语。前女孩也仅是低垂下眼,不敢主动开口、也不敢直视对方。平日觉得医院的护士群们吵闹,一且与沉静的女人相处,苏铭禹反倒有些局促不安,幸好莱肴来得快,美味且可口,化解不少两人之间的尴尬。 他决定引开话题,只要话题合宜,再娴静的女人也会变成长舌妇,他一直这么相信。 苏铭禹很快知道,只有小说可以让杜俐芊打开话匣于,他倾听着女孩滔滔不绝诉说自己的创作经历。她开朗的笑容取代了原有的茫然,本来就存在的娇美更显生动,教苏铭禹不禁赞叹赏心悦目。 然后,她用观察的眼神看着苏铭禹。 “你几岁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发问。 好现象,苏铭禹高兴这个转变。 “二十九。”他悠闲地伸长脚,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没想到杜俐芊满脸笑容突然无力地消失。 “好老喔!我的男主角最高龄的也只有二十八,而且已经拥有三个博士学位,以及掌管一个跨国际的企业集团。”她失望地说。 “这怎么可能?”苏铭禹皱眉。 即使优秀如他,也不过小学初中各跳过一级,并在大学当中修双学系,同时拿了医学、企管两个学士学位。攻读硕士、博士的计划虽然一直存在,但他希望先在工作当中站稳步伐,所以事情也一年一年拖了下来。 “而且,他这个跨国际的企业集团,在短短的两三年之内,就扩张了三倍以上哟。”像是邀功一般的炫耀着,杜俐芊露出甜美的微笑。 把人生想得太过容易了吧?全球企业持续不景气,各国的泡沫经济一一幻灭,红极一时的那斯达克也步上道琼指数的下场;欧元虽然顺利地成为流通货币,但持续低迷的汇市却让欧洲几个出口国大感吃不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在短时间内扩张数倍的企业可真是奇才了。 “你呢?你到现在,做了些什么?”她用天真坦率的眼神望着苏铭禹。 “我……二十四岁毕业开始在医院当住院大夫……二十七岁就成为主治大夫……去年,也就是二十八岁,接手门诊。”没有跨国企业,没有总裁地位,更没有在几年之内扩张数倍的业绩,苏铭禹有些心虚。 “好逊喔。”杜俐芊的眼眸暗了暗。 “已经是同期毕业生中速度最快的了。”苏铭禹试着用微小的成就挽回自己的尊严。他从小天资聪颖、睥睨群雄,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成就微不足道。他真的“很逊”吗?第一次听到这个形容词落在自己身上,苏铭禹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等等,你一毕业就直接在医院工作?你不用当兵吗?该不会……”杜俐芊突然发现了什么。 该不会……身有隐疾?杜俐芊怀疑的眼神让苏铭禹第一次对逃避国家义务有了罪恶感。 “你有病?” “当然不是。这年代不用当兵的人多不胜数,你瞧瞧那些影视明星总是找得到避免兵役的方法,何况我们医科生……这是专业秘密……总之,我们不是真的有什么大毛病。”苏铭禹面色铁青地解释着,觉得自己似乎是愈描愈黑了。 “我觉得……用国家教育出来的专业知识来逃避兵役,好像过份了一点……”杜俐芊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轻柔,并非责备,只是直述出心中的感想。 “也许吧。”苏铭禹有种俯首认罪的挫败感。 “没关系,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也不在乎这一样两样的,反正总有生老病死四关守着,谁也逃不过;还有感情啊……谁也逃不出这个陷阱……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样两样是公平的就够了……” 如同自言自语般,杜俐芊自顾自地说下去,看着窗外伤感。沉默中,麻婆豆腐也随着冰冷的气氛渐渐冰凉。好冷,再不加点温,这里要下雪了。 苏铭禹试着闲话家常:“你平常忙不忙?都做些什么?” “每天早上起床,很辛勤地活过一天,然后上床睡觉。人生不就是在忙碌中迈向死亡的漫长旅程吗?” “……”苏铭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凝视她,无言以对。 她与他生命当中所认识过的女人完全不同,她就不能用白话文来应付问题,回答一些正常人听得懂的话? “你老是这样多愁善感吗?”从惊愕当中恢复过来,苏铭禹终于又问了一句。 “多愁善感?也许吧……”她的手缓缓拨顺长发,低头凝此着雪白的桌巾。 “用悲伤泪水灌溉的幼笛,总有一天会长成巨木……然后,蔓延开采,遮盖了整片天地。爱情总是感伤的,无论相不相爱,没有人躲得掉流泪的命运。”杜俐芊轻轻叹了一口气。 “……”苏铭禹额头上的青筋爆开,再次无言以对。 这一顿午饭吃得气氛飘渺,苏铭禹感觉自己恍惚来到终南山,跟刚出古墓的幽灵对谈。任何人都知道,跟个鬼魂吃饭,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也许是约会的餐厅距离医院太近,或是有什么人瞧见两人一起走在街上,总之,苏铭禹跟杜俐芊约会的消息在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医院。 苏铭禹是公认的黄金单身汉,年轻有为,外加一张帅气的脸。 虽然那脾气是阴沉了点,宁可看书写研究报告也不参加医院内的联谊聚餐,永远来去匆匆,跟病患说话的时间多过对同事长官。从来不懂得与女孩说笑,与他相处过的护士也不时传出他有些骄傲的传盲。 但这些无损他的支持度,要一个集众多优点于一身的天之骄子不骄傲,是不是太严苛了一点? 他终于肯跟女人约会的消息传来,不知跌破了多少女性的芳心。 原来他不是对谈恋爱没兴趣,只是标准太高了一些,一定要年轻、貌美,外加事业有成的。 几个菜鸟护士咬着手帕哭泣,怨恨上天对她们的不公平。几个杜芊芊忠实读者派护士则是暗批苏铭禹没人格、口是心非,嘴巴上批评人家,原来心里早就偷偷爱上。 苏铭禹直到接到一通电话,才知道自己成为大家讨论的焦点。 “进展得如何?有成果了没有?”陈宜白在电话当中劈头就问。 “你指什么?”苏铭禹还没有弄清楚状况。 “就是画展上那位美女作家啊!你不是跟她出去?这件事从你们医院传到我们这儿,大家都等着看大作家如何融化苏大医师这座冰山。” 难怪……苏铭禹回头一望,好几个护士将好奇的眼光缩了回去。 “大家都知道?”他压低声音。 “你知道的,大伙都无聊,需要话题解闷,你又是天字第一号事业大于爱情的男人,大家都想知道是哪个女孩于可以攻陷你的心。” 就算有人会攻陷他的心,那人也绝对不会是杜俐芊。苏铭禹有种招谁惹谁的无奈。 不过是吃顿饭,试试看这人跟自己是否处得来,没想到却意外成了八卦主角,弄得满身腥。 “老实说,糟透了,我不会再跟她出去。” “为什么?” “我觉得我在跟一个幽魂吃饭,她喃喃地说着一些无病呻吟的话,没有一个话题是关于民生经济的。老实说,她有点像刚下山的小龙女。” “什么意思?”漂亮是很漂亮,可惜就是无知了一点。苏铭禹在心中补充。“总之,她不会成为我的女朋友,就请你这样传播出去吧!我相信会很快从你们医院那传回来,帮我澄清一切。” “她是哪一点惹你不高兴了?”陈宜白不愧为多年同窗,听出他口中的一点不屑。 “我也说不上采,就是感觉不对,格格不入。她不停地感叹着人世无常、如白云苍狗,顺便歌颂一下世事如幻影,唯有爱情能够永恒。” 这个话题才槽,他压根子不相信任何事情能够永恒。整个饭局当中,他不是呆坐着瞧她诉说自己的幻想世界,就是望着餐厅墙壁上的画作禅定。 “你一定又挑剔了些什么。” “这种女人就算是你,你也一定将她三振出局。” “我才不会。我又不是你,我最懂得怜香惜玉了。” 陈宜白在电话当中嘟嚷几句。 “不过,她真的是很漂亮吧?男人不是以貌取人的品种吗?”“我不是。脑容量小于苍蝇,就不是适合我的对象,齐大非耦,不妨下求。” 不管男人或女人,聪明都要比外表重要许多,苏铭禹很镇重地声明。 “骄傲、自大、种族歧视。”陈宜白没好气。 “谢谢夸奖。”苏铭禹微笑起来。 他回想杜俐芊的模样,心里有着一丝怀疑,也许杜俐芊这女孩并不像他想像当中的愚昧,她只是太过于不切实际,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当中,不愿意面对真实的人生。 不论真相为何,现在已经不关他的事了。谢天谢地。 “不过她的确是非常漂亮,对吧?” 陈宜白的口气有些感叹,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拿来当女友,该有多威风,不论走到何处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的确。”苏铭禹衷心同意,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三章 杜俐芊的心情就像天气一样多变,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因为苏铭禹,她的心整整放晴了大半个月。那天跟苏铭禹的约会相当顺利,从头到尾他都带着温柔的微笑凝望自己、倾听她的言语,充满了无限的耐心。而后苏铭禹抢着付账,又送她回家,他的每个行动都展现了十足的绅士风度。 跟一个帅气聪颖的高收人大夫吃饭,充份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这件事也许只是她生命当中的插曲,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证明她能跟其他男人来往,她有重新找寻幸福的力量。 早上起来,打开窗,又是一片蔚蓝的天。 杜俐芊开心得几乎忘记了吃药这件事情,幸好药就放在早餐旁,所以她和着冷冻过的饭团吞下。 她上个系列“公主万岁”已经顺利告个段落,长达十本的系列书,她足足写了一年。 一年的青春啊!她笔下的角色已经谈完了十场风花雪月的恋爱,她仍在原地漫步,周旋在爱与不爱之间。 那些主角何其幸运,不管经历多少波折,最后终有一个美丽的结局。而现实的人生,爱情总是蹉跎。 怔怔地望着天空发呆许久后,杜俐芊决定不再继续自怜自伤,苏医师说过,要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找些事情来做。她打电话给那位据说又在为生活费苦恼的大小姐。 “嗨!宜家,起床了吗?” “拜托,我是还没睡。小姐,现在才六点二十。有事上奏、无事退朝,我正在为下个月的生活费燃烧我的青春。” “我以为青春应该燃烧在运动场上?” “你安达充的漫画看太多了。” 宜家总是能轻易地把自己的话挡回去,杜俐芊挫败地低下头,用眼角贪婪地汲取那一窗蓝天的明亮“今天天气很好……”” “别跟我说天气这种废话。快告诉我,女人的手还有什么可替换的词?” “柔荑、纤指、皓腕……你是要写哪一个部位?” “头呢?”陆宜家埋头苦写,直接选了一个词套进去。 “螓首。” “手就手、脑袋就脑袋,谁规定一定要用这些文诌诌的句子?还有,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懦弱地任人搓扁揉圆、不懂抵抗?他们难道没有听过‘不自由,毋宁死’这句话吗?俐芊,你这个大纲一点逻辑都没有。” 惨了,宜家又有意见了。杜俐芊小心翼翼地提醒:“宜家,我写给你的大纲是富甲一方的庄主爱上贫无立锥之地的贫家女,所产生的爱情狗血大悲剧。你可别写成弱女子对抗旧社会体制的反动小说。还有,这是个宋朝故事,法国大革命还没有发生,不要随便把人家的名言引用上去。” 再这么退稿下去,陆宜家会饿死在街头。杜俐芊有些担心。 “知道啦!为了生活,我会努力记住男强女弱、高潮迭起这些基本原则。”电话当中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陆宜家肯定又把咖啡当作白开水在灌了。 “既然你工作进度顺利,要不要下午出去走走,喝杯下午茶之类的?”见陆宜家停笔,机不可失,杜俐芊再度试探。 “不行!”陆宜家一口回绝。 杜俐芊失望极了。“宜家……”她换上哀求的语气。 “好吧!如果我进度顺利,我下午两点打电话给你,如果没打,你也不用打电话问了,我肯定没赶出来。就这样了,拜!” 流利的话语被嘟嘟声取代,杜俐芊望着话筒发呆。怎么办,要一个人出去逛吗? 她不喜欢一个人逛街的感觉,只能自言自语,连发表意见的对象都没有。唯一想要搭理她的,只有发觉她皮夹中有金卡的售货小姐。杜俐芊祖丧地坐在床上发呆。 不需要写稿的时候,杜俐芊一向很茫然,她没有家人、邻居,连朋友也寥寥无几。以前她的生活重心是廖卓翔,她的世界是绕着他运转的;失去他之后,她的世界空白了一大片。 抓起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响过的手机,杜俐芊拨出一组熟悉的号码。 意外的,手机有了回应,嘟嘟的电话声,就像杜俐芊响彻胸腔的心跳。 “喂。”一个温柔的声音取代了电话铃声。 为什么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杜俐芊满心不安,却依然鼓起勇气开口,抓住这微小的希望。“请问,廖卓翔在吗?” “卓翔去公司上班了,请问你哪里找?要不要留话给他?” “不、不用了。我是……我是……”杜俐芊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女人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对方可能也冠有同样的称谓。 “请问你是哪位?”她反问对方。 拜托不要。上天,不要对她如此残忍。 “我是他的女友。有事吗?你听起来很慌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答案在下一秒钟揭晓了,证明命运对她是无情且冷酷的。 “没事,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如果有急事,也许你可以打电话到卓翔的公司去,你有没有他的公司电话?” 女人愈是亲切,就愈加深杜俐芊的慌张与忿怒。 杜俐芊紧张得想按掉通话,却一直按不到正确的按钮,连续按出了一堆声音后,才终于切断了女人关怀的声音。颤抖的手握不住手机,手机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机壳散落了一地,电池跌落出来,转了几圈停在杜俐芊脚边。 杜俐芊蹲下来想捡,却因为模糊的视线而摸空了几次。觉得自己很狼狈的杜俐芊,突然笑了出来。他说谎! 说什么他需要空间思考一下两人的关系,他必须想清楚他到底爱的是谁,现在的他谁都不想见到…… 结果,那个女人却在他的身边陪伴着他。 “卓翔,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 泪水一滴滴地洒在重新亮起的手机上。现代科技的生命真坚韧,可以轻易地将破碎的外貌拼凑回去,恢复原有的功能。但她破碎的心有可能吗? 也许是过去已经流过太多的泪,所以她很快就止住了泪,软弱的她也有果断的时刻,她下了一个决定。她要去廖卓翔的公司等他!既然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再糟,也不会糟到哪里去。 这次,她一定要去问个明白。 直接坐在办公大楼前的阶梯上等待,来往的人都对杜俐芊投以好奇的眼光。 怎么会有人不成体统地坐在庄严的办公场所前面?每个人心中都有疑问。 她打扮简单,白衬衫碎花裙,因为天气炎热,所以她撑起了洋伞坐在台阶上,看着一台接一台在大楼前停下的计程车发呆。 十二点一过,穿着名牌套装与西装的男女纷纷自办公大楼拥出,用整齐的步伐往用餐场所前进。 杜俐芊怕廖卓翔夹在人群当中被她忽略过去,所以挤在门边等着。 终于看见熟悉的身影从旋转门出来,杜俐芊连忙一个箭步赶上,挤到男人身边,握住他的手臂。“卓翔!” “俐芊?你怎么来了?”男人惊讶了三秒钟,连忙示意身边的同事先离开,自己将杜俐芊拉至一旁。杜俐芊眼睛红红的,看起来是哭过了,廖卓翔看着她,心情有点焦躁。“我不是说过暂时不要联络吗?你为什么老是想不开……又是打电话、又是写信的,现在还……” “已经三个多月了,这个‘暂时’会不会太久了一点?卓翔,你告诉我,你真的是需要空间思考,还是你根本想要甩掉我?还有,你上次叫我忘掉你,你为什么要说这么残忍的话?” 廖卓翔默默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俐芊……” 其实,事情很清楚,不是吗?只有深陷情网的女孩才会看不清楚情况。 “今天早上,我打了你的手机,是‘她’接的……她一直在你身边吧?你是不是努力地想破镜重圆,我只是你的备胎?”杜俐芊眼泪直落,痛苦地一句一句说出来。 她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些话,更何况是自己亲口说出,就像自己拿着刀子凌迟自己一般。 沉默持续着,廖卓翔不说话,反而张望四周,担心被同事撞见这一幕。 “你说啊!我要你亲口说……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这是她经历过这三个多月的折磨后,最勇敢的一次。 “俐芊,你先回家去,等我把事情处理完,我就会给你一个交代。”廖卓翔将她当不懂事的小孩般往外推,急着想走。 “我不要什么交代!我要你现在说,你到底爱不爱我?要不要我?”杜俐芊放大声音询问。 这个傻女孩,竟然在这大声嚷嚷,这里有几百个同事、上司,教人看笑话怎办?“俐芊,你小声点。”廖卓翔有些发急。 “你怕什么?” “俐芊,你是存心想来替我惹麻烦的吗?你太不懂事了!” “我没有!我只是要听你说一句,你是要她、还是要我!你说啊!只要你说你要她,我就不等你了,再也不等!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说,你爱的到底是她还是我?” 杜俐芊怕他真的走开,硬拉着他的西装不肯放手,廖卓翔急着要挣脱,两人拉扯成一块。 男人的力气占了上风,扳开杜俐芊的手,将她推至一旁。“俐芊,你不要再逼我了!现在回去,再也不准来这里,这里是上班的地方,怎么可以在这里胡闹?你没上班,不知道工作的重要性,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廖卓翔推开的力气过重,杜俐芊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但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地走开,飞也似的逃走,与看热闹的路人擦身而过。 “那个人怎么了?怎么趴在地上,该不会是受伤了吧?” “过去瞧瞧。要不要叫救护车?” “唉!她在哭耶!好像没受伤……” “八成是失恋,没事就好。我们走吧!” 杜俐芊从地上挣扎起来,如电影的慢动作般,一点一点地站起。 她颓败地靠在旁边墙上,哀莫大于心死,她再也听不见周遭路人对她的指指点点;更看不到有人特地为了看热闹,而在她面前停下车来观望。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她回想刚刚的路人对话。没事?她怎能叫做没事?一定要缺手断脚才叫有事吗?她的心都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的了,为什么没有人看到?那是谁也没有办法医疗的伤,真的好痛好痛…… 杜俐芊捂住脸,想要藏住自己流泪的眼睛,可是却止不住肩头的抖动。 她的身体沿着墙壁慢慢往下滑,最后跪倒在地上,没有站起来的勇气。 “活该。” 这是上天给她的评语吗?也许她真的是活该吧。在知道自己是第三者之后,早该退出了,却依然抱着不该有的奢望,以为男人会为了自己离开她。她是个人人唾弃的第三者,谁也不会同情她。 “真丢脸。” 她是很丢人没错,有几个女孩于会蹲在路上哭泣?连自己也没想到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你到底想要哭到什么时候?”声音愈来愈不耐烦了。 这个声音好熟,到底是…… 一转头,杜俐芊瞧见苏铭禹伸着长腿悠闲地靠在墙上,嘴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像是黄鼠狼拜年的表情。  “你刚刚都看到了?” 苏铭禹点头,是看到了没错,而且是从那句没尊严的“你爱的到底是她还是我”就开始旁观。一个人要沦落到成为被选择晶,真是可悲。苏铭禹嘴角不屑地冷哼。 “你……”杜俐芊又羞又气,说不出话来,眼泪倒是又掉了一大缸。“既然你一直在旁边,你看到我跌倒为什么不来扶我?你看到他骂我,你为什么不来帮我?” 女人!恼羞成怒之后就会乱栽赃。 “你要我怎么帮?非亲非故,我何必帮你强出头?而且整,件事根本就是你不对,是你太笨了。” 杜俐芊无言以对,只能张大眼睛瞪着他。他……在骂自己? “我做错什么?”她惊骇地问。 “第一条罪状,识人不清。一吵架就避不见面的男人根本是个混账,不接电话只是逃避现实的方法!跟一个懦夫交往算你倒了祖宗十八代的霉,谁救你一开始就没有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第二条罪状,执迷不悟。全世界的人,包括你那个没良心的男友都告诉你,要你忘了他、放弃这段感情,是你自己不跳出来,你的怪谁?第三条罪状,制造噪音、扰乱市容。这里是大街上,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要哭回家去哭,将窗户关起来,别吵到邻居。” “你……”杜俐芊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铭禹发誓,他平常说话绝对没有如此恶毒,但这女孩就是有本事把他冲动的一面激发出来。他是倒了几辈子的霉,好好一个休假,出门散散步,就碰上方才“鬼哭狼号”的一幕。看到那混账抛下女人不管,又瞧见女人站在街上哭得梨花带雨,他本来是抱着同情心想要来安慰一下。可是瞧见她愈哭愈厉害,心里又气又急的感觉逐渐加温。 一开口,就变成一大篇恶毒的批评。 “还站在那里瞪我做什么?还不快回家去?”苏铭禹挥手赶她,他实在不喜欢看到她哭。 让他觉得……难受、心慌……还有一种想把她搂在怀中安慰的冲动。苏铭禹怔了怔,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你平常不是这样说的,你跟我说,事情要往好的方向看,不要过度消沉,有空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会让心情变好。”杜俐芊呜咽着说。 “我现在下班了,不用假仁假义。晒太阳只是为了让你增加点维他命D,因为你满脸营养不良。”看不下去一个漂亮女孩子涕泪纵横地往衣袖上抹,苏铭禹掏出面纸,塞到她手上。 “快把脸擦干净。” “那你平常是说谎喽?”杜俐芊擦干眼泪,稍稍镇定了一点。 多余的同情只会让她更加自伤自怜,苏铭禹严格的态度反倒让她振作起来。 “你身为一个医生,怎么可以说谎?怎么可以让我抱着希望?说谎是不对的。”杜俐芊的话带着控诉的语调。 “嗯哼。” “你说我的病情会逐渐好转,这句话该不会也是假的吧?”回想起在医院曾有的对话,杜俐芊大惊失色,连忙询问。 “嗯哼。” “‘嗯哼’是什么意思?”杜俐芊抗议。 苏铭禹不理她,转过身去往反方向走,侧侧地丢下一句:“那代表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尤其是在我的诊疗室当中。”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我是你的忠实病患耶。” 病患还有分忠不忠实吗?苏铭禹瞪着她,指着她的鼻子。“你现在回家去,努力工作,去当你的爱情小说天后,而不是被扔在街上的弃妇!你可以活得比那个男人还要快乐、还有成就。知道吗?” “知……道。”杜俐芊愣愣地点头。 “为了那种人哭泣,简直浪费水份。还有,你哭起来真的很丑,以后不准再哭了。” “这一句话很伤人耶!人伤心的时候就会哭,这是自然反应嘛……而且,我真的很丑吗?”杜俐芊带着委屈质疑。 “嗯哼。”他又从鼻子里哼出声音来当作回答了,而且连再见也没有说就转身离开。 杜俐芊目送着苏铭禹飞快的脚步,抓着手上的面纸发呆。他有急事吗?跑得好快。泪已经不再掉了,心里也踏实了一点,甚至,有点高兴……虽然那个人的口气是槽了一点,不过,良药苦口嘛!对方是医生,说不定这才是治她的好办法。 杜俐芊自我安慰地想着,抹抹脸,挤出一丝笑容。奇怪,被骂了一顿还这么高兴。自己一定是个被虐狂…… 苏铭禹从来没有告诉过人,他喜欢医院当中消毒药水的味道。 他喜欢在医院当中刚洗好的床单,每次护士将病床铺好之后,他就会不由自主地上去躺上几秒钟。就像他喜欢清白无瑕的人生,他喜欢一切属于干净的东西。 击败每个人,是他人生的目标;高高在上,是他做人的准则;成为家医科的主治大夫,则是为了赚钱方便。帮一些没有医学常识的小老百姓看病,开一些头痛感冒的药,远比其它科要轻松许多。 但是,有时也有出现例外。 十七岁,除了三餐不太正常以外,没有什么不良习惯;平常也常运动,身体还算不错,没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但最近经常会心脏痛…… “医生,是不是很严重?”简单述说完自己身体状况的十七岁健康少年,一脸担心地望着他。 “心脏痛?痛多久了?有哪些症状?以前有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苏铭禹亲切地微笑。 如果真的是心脏痛,不可能还会有力气隔了一段时间才跑来看一个平常只医头痛感冒的科目。 真正的心因性疼痛会让人觉得心脏好像被挖出来被用力踩,有些人甚至会觉得自己快死掉了。在旁人的眼中来看,这病人好像在“痛”,但事实上这种感觉比“痛”更糟,糟到病人马上会去挂急诊;糟到病人送到急诊后,万一遇到像他这种看不出来你有多糟,居然还在扯病史询问的冷血白烂都没力气生气。 “从七、八月到现在,有时候心脏会突然刺痛,一开始是一两秒的刺痛,然后持续几分钟都会不太舒服,不过昨天半夜突然持续刺痛了十秒多,还加上呼吸困难。” 听起来很严重,但在专业医生的耳朵里,只是很一般的胸壁问题。但病人花了两百元挂号,好歹给人家个啥吧? “我压压看。”苏铭禹带着笑容趋前。“压下去你会不会痛?你的痛压不压得到?” “痛痛痛!”一摸到某点,病人小呼小叫起来。 苏铭禹大笔一挥,指示病患去照个X光回来看看。然后—— “气胸。”他看着照回来的片子,微笑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所有的病人在他眼中都只是一块肉而已。 “啥?” “我说你是气胸。” “医生,那我怎么办?”听到少见的专业名词,少年似乎有点着慌。 “回家休息啊!你看你的肋膜有沾粘,身体自己会吸收掉。”苏铭禹晃晃手上的X光片,十分悠闲,继续摆出亲民爱民的姿态。 “没有药?”少年大吃一惊。 “没有。”苏铭禹很老实。 “可是我觉得喘哩!” “还好吧……真的在喘,说话不会这么大声。” “你看,压了会痛。”少年用手指用力戳戳方才疼痛的部位。 “你不压就没事。”苏铭禹交叉手臂看着他。 ”如果回家休息后更严重的话要怎么办?” “再回采看急诊啊!喘不过来,我们就插管用机器帮你呼吸;轻一点的话,用剪刀撕开胸壁放个胸管,我们帮你放出空气。” “连药都没有?我先前看的中医还有药!我采你们这边就是要检查的,检查没有,连药都不给,你们是开黑店哟?”少年大呼小叫起来。 “不是已经照胸部X光了?难道我问诊和听筒就不是检查吗?” 中国人就是爱吃药,一听到医生不开药,就活似医院吞了他们的挂号费一般,苏铭禹对这种病人最是头痛,虽然可以开一些维他命来虚应故事,但这实在太浪费医疗资源了。 比起来,杜俐芊不过也只是想要一个人听听她说话,这个要求合理多了。怎么又想起她了呢?苏铭禹愣了一下,想起那天站在街道上楚楚可怜的身影。 她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有没有依照他的话,回家去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有没有忘记那个烂男人,努力让自己快乐一点? “医师,你这样很不负责任哦!” 少年不愧是有话直说的新时代青年,苏铭禹不知道他的白烂敷衍笑容要不要持续下去。是要跟他说谢谢再联络,然后将他轰出去?还是继续坚持顾客至上的原则,继续闲扯他严重的病况?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姐姐认识你们院长哥哥的儿子……”少年没耐心地开始撂话下来。 “苏医师,你快过来!”一个护士大吵大嚷地跑进来,打断两人的纠缠。 “什么事?”今天,他倒是很欢迎有人终止这段无聊的对话。 “电视……你来看看电视……不好了……得快点想想办法……”护士说得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 苏铭禹抛下那个怀疑自己在十七岁少龄会心痛而死的强健少年,快步出门,随着护士的脚步奔向候诊室。 几个护士正围着候诊室里的电视观看,频频跳脚,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胆小一点者,早已经红了眼眶。 苏铭禹在发现她们观看的画面是什么时,也不禁大惊失色。 “她到底在干嘛?这是现场连线,是不是?”苏铭禹痛心地跳脚。 “苏医生!你快点想想办法,杜小姐一向肯听你的话……”平常不把他放在眼中的护士,这时同声向他求救。 一个医师走过来,发现这么一群神态慌张的护士,停下脚步,发现苏铭禹也夹在其中。 “今天大家怎么有志一同,摸鱼摸到这儿来了?有什么精彩的节目?”那医师笑着拍拍苏铭禹的肩膀。 他转头看电视,瞧了半晌,画面上有个女子正坐在高楼的边缘,警方在楼下拉起封锁线,消防队出动云梯车在底下待命,几个消防队员隔着一条马路对她喊话,要她冷静。 周遭的观众愈来愈多,万人空巷,一齐跑来看热闹。 “铭禹,这不是你那个女病人吗?经常哭哭啼啼的那一个。” 消防队员不管喊了什么,那女子都置若罔闻,一径坐在屋顶窄小的边缘上一动也不动。 强风打着她的裙摆,白裙摆动如风中颤抖的花瓣。 “还好她没在我们医院闹,谢天谢地,我们医院可禁不起这种丑闻。铭禹?” 医师转头看去,原本苏铭禹站立南地方空无一人,拥挤的走廊上响起许多被冲撞过后的尖叫声。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正没命地往楼梯跑。 “铭禹,你要上哪去?” 第四章 苏铭禹从小就是被父母、老师捧在手掌心当中的优等生,平日走路如风,骄傲似开屏的孔雀,昂首阔步。这是生平首次,他必须要卑躬屈膝、巧言令色地跟一堆人找理由、陪笑脸。 好不容易求得警察网开一面,不用将杜俐芊移送法办,告她妨碍公共秩序,苏铭禹这才松了口气。 法律不外乎人情,他深深感激自己身在一个具有人情味的国家。“失恋也不用闹成这样……长得这么漂亮也会失恋?”带头的大队长摇着头走开,颇有感慨。 “小姐,你要不要留个手机下来?有空我可以带你出去走走。”年轻的菜鸟警官似有特殊意图。苏铭禹连忙用天下无敌的虚伪微笑把他轰走。 全天下男人的看法都相当一致,杜俐芊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女。 她一脸落寞、像做错事小孩般坐在那儿发呆,任谁也不忍心责骂她,几个一把年纪的警察伯伯一面问她问题,一面苦口婆心地哄着她。 但苏铭禹可没有那个雅兴怜香惜玉,对她摆出什么好脸色。警察一走,他就开始“辣手摧花”。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惊动了多少人,破坏了多少社会秩序、善良风俗?又浪费了多少国家资源?”苏铭禹严厉地问。 “我?”杜俐芊愣愣地抬头,终于从一片混沌当中清醒过来。“对,就是你。你闯了什么祸,你知不知道?” 苏铭禹一拳打在墙壁上,叫杜俐芊瑟缩了一下。 看到苏铭禹让杜俐芊有身在医院的错觉,他问话的口气又让自己恍若身陷囹圃。 她环顾四周,墙壁上有几十年没有粉刷过的油漆脱落和书柜上挤得满满的书籍,环绕在书桌旁边的众多电器足以发出致命的电磁波。这里是她的小套房没错。 “不要捶得这么用力,天花板会掉下来。”杜俐芊担心地往上看了一眼。 顺着她的眼光,苏铭禹往天花板看去,有几块摇摇欲坠的水泥块的确相当危险,但这阻止不了他骂人的欲望。 “你为什么在我家里面?”她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刚刚是我把你从顶楼边缘拉下来的,忘记了吗?” “顶楼?” “没错,就是十二层楼高,足够摔破你那颗漂亮脑袋的顶楼。” “你在夸我漂亮吗?”杜俐芊眼睛亮了一下,脑袋也清醒多了。 “那不是重点!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垂下眼睛,杜俐芊渐渐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 她想出去透透气,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找什么人,所以就一个人爬上顶楼,想要看看蓝天。她趴在顶楼边缘的水泥墙上,吹着凉凉的风,瞧着底下三五成群的人潮。 渐渐地,她往上爬,攀过那片高墙,想像着自己往上飞,飞到廖卓翔的身旁……依稀记得自己翻过水泥墙,坐在边缘发呆,脑袋逐渐空白一片…… “我在那边坐了多久?”杜俐芊问。 她真的记不起来,当时她的脑袋中正重演着她从十八岁开始,逐渐往悲剧发展的一生。 她一直没有从父母、兄弟一夜之间骤逝的伤痛中恢复过来,悲剧刚开始的一年,她每晚窝在房间当中以泪洗面。从小她就是父母跟哥哥的掌上明珠,是温室当中培育的花朵,她不知道怎么孤单地一个人活下去。 毕业之后,表面上她坚强地活着,内心深处却有深深的恐惧,想着自己接下来数十年没有亲人扶持的未来。是廖卓翔把她从悲惨的世界拯救出来,告诉她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乎她、照顾她。 这种感觉很好。然后,她再也离不开他。 “很久,非常久!久到足够让附近围满观众,电视台的SNG车占满整条街,还有时间让我从医院赶到这里。” “喔。”果然很久。杜俐芊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有模糊的印象,知道附近有很多人,知道有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将她从边缘一把拉人,将她拥在怀中。 那人将她牢牢地抱在怀里,喃喃地对她说:“没事了,没事了……”一只手安抚性地拍着她的背。那个人是苏铭禹吗? “‘喔’就是你的解释?你害我跟警察解释了好半天,又代替你阻挡一堆记者的访问,你知道那些吃人不吐渣的记者会把你写得多难听吗?你要是真的上了社会版头条,你这一生就毁了!” 有这么严重吗?许多欺世盗名的名人,上过各大头版,还不是一样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杜俐芊心里想着,却不敢反驳,只低下头来,说了句谢谢。“谢谢你……我下次不会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一定是太沮丧了,所以……我下次一定会控制住自己。” “下次?”下次?她居然还说有下次?下次她是要站在路边痛哭失声?还是要蹲在顶楼边缘,如一朵狂风吹打摇晃的花朵般,随时会断送掉自己的生命? 生平第一次,苏铭禹有一种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觉。是要冷血地撒手不管?还是拿出普渡众生的善心,循循善诱这只迷途羔羊回到正途?这根本不是他该管的事情,他们两人非亲非故,不过是吃过一顿午饭罢了。为什么他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介入她的生命,而且有一种身不由主的感觉? 苏铭禹压抑住心头的焦躁,再这样下去,连他也必须去精神科挂号了。自从他在街上撞见她哭泣无助的模样,他的脑海便动不动浮现起那个景象。他到底是着了什么魔? “我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你了。”他恼怒地说出气话。 尤其是在电视上。他受不了看到她差点死去的焦虑与恐惧。 “可是……可是我已经预约了两个星期之后的门诊……” “马上取消!” “可是……我喜欢看你的门诊,你比其他医生有耐心。” 瞪了她三秒钟,无话可说的苏铭禹摔门出去,将天花板上一块水泥震落,恰巧掉在杜俐芊目瞪口呆的脸上。 不到两个星期,苏铭禹就在医院当中见到了杜俐芊。 他轮班急诊室,一眼瞧见昏迷着、满脸苍白被救护车送来医院的杜俐芊。 一个女孩陪在杜俐芊的身旁,两方自我介绍后,他得知她叫陆宜家,是杜俐芊的大学同学兼死党。 “怎么发生的?”他问陆宜家。 “我今天早上去她家,发现叫不醒她。她平常起床都很准时……我觉得不对,就在她家里翻了一下,发现少了半打安眠药。” 紧急帮杜俐芊洗了胃,还好情况不严重,她很快就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身在医院之后,也不言语,只是望着天花板默默落泪。 陆宜家用铁青的脸色盘问杜俐芊,教训兼责备,那口气连苏铭禹都有点胆寒。 “告诉我,你是不是又跟那个没心没肝没肺这辈子注定绝后的狗杂种联络了?他又说了些什么?你给我从实招来!” 杜俐芊沉重地点点头,欲言又止。 “他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自私自利、没有羞耻、全世界都要以他为中心、自以为是到了顶点,只有你这种白痴女人才会相信的话?” 这女孩骂起人来可真流利。苏铭禹瞧了她一眼。 杜俐芊哭了出来,颤抖着说:“他打电话给我,说要我等他,他很痛苦,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能伤害我,也不能伤害她……” “我才不相信那个没心没肝没肺的家伙会痛苦!你跟他谈了,两年恋爱才知道自己是第三者,他说谎的功力有多好你还会不知道吗?换作是我,我一定弄得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让他连死了都不敢投胎。而且,他痛苦是他家的事,你没事自杀做什么?”陆宜家说得咬牙切齿。 “我没有自杀。”杜俐芊被问得有点惊慌失措。“我一直在想,他要我等他,到底还要等多久?等了,就真的会有好结果吗?我愈想愈睡不着,所以拿药出来吃,以为多吃几颗就会睡着了。如果睡着,就不会痛苦了,是吧?” “你……”陆宜家看起来被气坏了。“他叫你等他,你就等?你喜欢被当作选择的对象?这人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他要你等他?这种爱情,你还要来做什么?当垃圾筒还是资源回收中心?” “没有一段爱情不是千疮百孔的。”杜俐芊幽幽地说,她叹了一口气,落下泪来。“他以前真的对我很好……” 短短一个多星期没有见到她,她憔悴了许多,苍白的模样连见惯病患、铁石心肠的苏铭禹也不忍起来。 “张爱玲的话你也信?”他用压抑的声音插嘴,假装观察她的点滴,实际上是想掩饰自己脸上同情的表情。“她孤独地死在公寓当中,无人闻问,你不知道吗?” 苏铭禹用眼角余光瞧她一眼,不过杜俐芊却一直没抬起头来。“我知道。可是,我一直以为……只要熬过这一关,一切就会好转。他爱我、曾经爱过、或是依然爱我,但他对我的爱不及对另外一个女人,所以必要时,他必须做出抉择,我在最后一关被淘汰了……我不值得他付出所有的爱……” “糊说!”苏铭禹与陆宜家对看一眼,惊讶两人居然异口同声。 陆宜家抓住病床旁边的扶手,爱之深贵之切,她愈骂愈凶:“你笨啊!这么烂的说辞你都会信?他分明只是拿你当备胎罢了,你就呆呆地等着他回来?” “好了好了,别骂她了。”苏铭禹拦住陆宜家。 “我不骂她,还有谁会骂?自己送上门去让人糟蹋,如果你父母还在,早将你锁在家里不准你见那个男人了。” 这一说又勾起杜俐芊的伤心事,她想起过世的父母亲,又是一阵悲泣。 是啊!若母亲父亲还在,怎舍得她这般作践自己?她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用满满的爱灌溉出来的玫瑰。经历这一番波折,她早已经忘记被呵护宠爱的感觉。 “你帮我看着她,我去帮她收拾点行李就回来。”陆宜家顺口交代苏铭禹,也不管苏铭禹答应了没有,几秒钟之内就走得不见人影。 看见好友走开,杜俐芊像松了一口气般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苏铭禹拉了张椅子在杜俐芊身边坐下。 就当作是日行一善吧!反正已经管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闲事,也不差这一次。 他拿了一本商业周刊在手边翻看,看了几页后,觉得自己有些心思不宁,转而住视杜俐芊的脸庞。这样一个宁静的夜,守着一个长相柔美可惜略显苍白的女孩,让他有进入童话故事的错觉。 他习经在街上骂她活该,甚至叫她关紧房门哭泣;他也曾经对着她破口大骂,叫她反省一下自己的行径。因为他觉得这一切很可笑,爱情既然是自己选择的,她就可以选择不爱。 如果一件事情会伤害到自己,就不要去做。 在他的眼中,她的行为如此矛盾,矛盾到一种可笑的地步,所以他责骂她、纠正她,没有想过自己再一次重创了那颗脆弱的心。 “我很抱歉。”他喃喃地说。杜俐芊不会听见,苏铭禹却连续说了好几遍,直到自己心里感觉好过一点。 陆宜家一直没回来,苏铭禹也就一直守着沉睡的杜俐芊。她睡得很不好,屡屡翻动身体。最后一次,她终于从睡梦中惊醒。 “卓翔?”她睁着失神的眼睛,抓住苏铭禹的手。 “杜小姐,我是苏医师。”她的手好冰,苏铭禹回握住她。 “喔……”杜俐芊放开手,脸上出现难受的神情。“对不起,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卓翔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真实的人生只是恶梦的延续吧!苏铭禹同情地看着她。“要不要我开点药,让你好睡一些?” “不用了,我宁可做恶梦。”杜俐芊摇摇头,反问苏铭禹:“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忽寝寐而梦想兮,魂若君之在旁’?” 苏铭禹摇摇头。“没听过。”  “这是司马相如写的。”杜俐芊显然有点失望,她轻轻地说:“如果我在现实生活中不能拥有他,起码让我梦见他的身影,就像他在身旁一样。” “我还是去帮你开点药吧!”实在不想让她如此自伤自怜下去,苏铭禹往外走。 走到门边,他又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床上的女孩正转头看向窗外,茫然地念着一些苏铭禹没听过的句子,伤心落泪。爱情,真的如此痛苦吗? 苏铭禹看着她,不禁怔住了。 杜俐芊很快就康复出院,有很长的一段日子,苏铭禹没有再看到她。她甚至消失在家医科门诊的预约名单当中。 少了一个动辄抱怨两小时的病患,苏铭禹却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现在好吗? 她现在在做什么?他一直记得那个夜晚,她看着窗外,缓缓地念着:“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漂亮的眼睛流下了一串晶莹的泪光,却又慢慢地浮出一丝微笑。 那一朵凄楚而绝美的微笑,燃烧在苏铭禹的心中,久久没有熄灭。他还是不懂,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为了爱情痛苦、烦恼与悲伤?为什么她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如果是为了自己本身伤心哭泣,这还有道理,可是她却是为了另外一个人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这到底是为什么? 苏铭禹没有办法了解她的痛苦,世界上的事情都是这样的,当事人掏肠搜肚地悲伤,在别人眼中只像是一场荒谬的戏剧。他只希望她能够好起来。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苏铭禹强迫自己往好的地方想。 某一天,他在逛书店时,特地绕到文艺小说区,一眼瞧见杜俐芊的大作放置在乎台上,心中涌起一股亲切感。 书名依旧是无可救药的可笑,叫《老鸟正逍遥》。 他这次没有鄙视这个书名,反而觉得有趣地笑了起来。 付钱的时候,店员一直用怀疑的眼神看他,他面不改色地拿出金卡结账。 他将新书跟《小鸟正青春》摆在一块,和那些冰冷的原文书并排立在书架上,书背上两张美女的图片不可思议地让气氛温柔了起采,如冬夜里一杯温热的香片,在空气当中散发恬静的气味。 当他经过书架时,总会瞧见两朵微笑,美若杜俐芊那张单纯而娇弱的容颜。虽然有点格格不入,但苏铭禹觉得感觉很对。 他拥有她的住址与电话,却没有想过再约她出来,只有在每次门诊时,偷偷地期待着预约名单上面会有她的名字。 她为什么把预约统统取消?难道是因为他说希望再也不要看到她的缘故? 苏铭禹的后悔是言语也无法形容的。他反省着自己的恶形恶状,发誓再也不用恶毒的言语伤人,他甚至列出了几条罪状以及改进方针。 杜俐芊没有出现,但他在医院当中的评价愈来愈高了。 “亲切、温柔如春风一般和煦的苏医师”是他的最新称号。生活对于他依旧是忙碌的,他每天在门诊与病房两边穿梭,应付源源不断的大小问题,以及数不清的数据报告。 对他而言,穿过急诊室犹如走过战地,护士与病人的呼唤宛若枪林弹雨。他试图用两本厚重的原文书掩面而过,阻挡任何试着拦下他寻求帮助的医生、护士与病患。 “苏医师,苏医师……” 饶了他吧!他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停下来休息过了。苏铭禹在心中哀号,脚步匆匆,当作没听到。 “苏医师,我在这里!”那个软软的声音还是没放弃,不停呼唤着他。 苏铭禹认命地转头。 “什么事?”他语气凶狠,用发着冷箭的眼神射向出声的角落。“没事没事,我只是想打声招呼,没事,你忙你的。我是想……好久不见了,想跟你说几句话……对不起,打扰你了。” 可能眼神真的太凶恶了,被瞪视的对象连忙摇手道歉。 “是你?”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苏铭禹看清楚缩在角落那个女孩是杜俐芊没错。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一脸害怕?呃……这好像可以解释。苏铭禹连忙收回自己如迅猛龙发现猎物的眼神。 “又怎么了?你为什么又在这里?跳楼未遂?还是又吃多了安眠药?”苏铭禹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甚至,带点指责。医生最重要的就是冷静,在看到一只刀子插入脑袋十公分也得面不改色地挖开取出,但此刻苏铭禹却一阵心慌。 快步走过去,先上下瞧了瞧,没缺手断脚,无明显外伤;摸了摸额头,体温稍高,但又不是真的发烫。他拉开她披在身上的外衣,将听诊器按在她的胸腔,来回听过几个地方。 肺部有些杂音……苏铭禹严肃地听着。他捧住她的脸,看她一脸的憔悴与苍白。 “我……”杜俐芊想说些什么。 “张开嘴。” 扁桃腺有点发炎……苏铭禹认真地看着。 “苏医师,我……”“闭嘴。” 他又多此一举地拉开她的眼皮瞧瞧,看她满眼都是血丝,原本黑白分明的娟秀眼睛此刻惨不忍睹。该不会是哭泣所致? 苏铭禹帮她拉上衣服,凝视着她,看她一脸柔顺地低着头,双手乖乖地交叠在身前,左手上扎着点滴。 一次又一次,这女孩就是不受教,漂漂亮亮的一个女孩子,非要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苏铭禹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焦虑,她明明是一个聪慧的女孩,却老把自己弄得跟笨蛋一样。 满腹经纶,熟读诗书,偏偏是个生活白痴,又为了感情一蹶不振。“帮你看病的医生怎么说?” “我……”她迟疑了好久没有开口。 “我什么我,有话快说!”因为焦急而发出来的语调冰冷而刺人,让床上的女孩不禁又畏缩了一下。 “医生说我只是感冒而已,打瓶点滴就可以回家了,你不要这么大声……我头好痛。”杜俐芊捧着头讨饶。 “我知道是感冒。” 根据刚刚检查出来的症状,她应该只是急性上呼吸道发炎。醒悟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异常,苏铭禹终于冷静下来。 “这里不是养病的好地方,点滴也别打了,那只是医院赚钱的工具而已,快回家去,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比较要紧。” “我家里没有东西吃,病了好几天,冰箱都空了。我没有力气上市场,宜家又出外去了……昨天我不小心把电磁炉弄坏,所以,也没办法煮泡面……”说到这里,连杜俐芊也觉得自己很凄惨。  她怯怯地看向苏铭禹,猜他又会大骂自己一顿。 她真的觉得很不公平,每个病人都夸奖苏铭禹是个好大夫,问诊亲切、笑容可掏,可是她每次一碰到他,不是被他痛骂一顿,就是被他扔在后面不闻不问。 那,当初为什么他要约自己吃午饭呢?杜俐芊真是不懂这个男人的心思。 她看着他,意外地在他脸上发现一丝柔情。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用称不上温柔,却充满同情的语调开口:“你为什么老是要把自己弄得一团糟?除了工作之外,你为什么没有一件事情做得好?我都要为你哭泣了。” “我真的这么糟?”杜俐芊伤心欲绝。 瞧吧!人人都看得出来,她的人生已经无可救药了,连感冒也比常人容易得到。她平常除了便利商店之外,足不出户,这样的生活,都能得到流行性感冒,够倒霉了吧? “没关系,还有希望。郝思嘉说过,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苏铭禹帮杜俐芊拆开手上的点滴。 “你这个口气好像宜家,说不定你们会谈得来。” “我已经见过她了。”苏铭禹回想陆宜家的模样。很强势的一个女孩子,说话流利,办事利落,惯于发号司令。 “你觉得她怎么样?她比我能干、可爱多了,对不对?” “对。”陆宜家的确是个能干的女孩。 杜俐芊低下头,有说不出的难过。这么说,上次的午餐约会,只是一个美丽的意外喽?自己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我终于了解了,你很不喜欢我对不对?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只会惹麻烦。像宜家那种做事利落能干的女孩才适合你……”她到底说到哪去了? 为何突然帮他做起爱情分析?这些问题没头没脑,教苏铭禹一头雾水,弄不清这女孩的心思。苏铭禹将点滴推到一旁去,要杜俐芊站起来。 “走吧!”他牵住她的手。 “上哪去?”杜俐芊不解地问。 “我送你回家,帮你买点食物,顺便……帮你把那个坏掉的电磁炉修好。”苏铭禹微笑地说。 “你会修吗?”杜俐芊看着他。他好像有点不同了,说话客气了一些,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微笑……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这辈子,我还没有学不会的技术。”苏铭禹用着骄傲的口气。如果病人是一堆肉,那坏掉的机器不过是一堆铁而已,他可以搞定的! “谢谢。”杜俐芊满怀感激地道谢。 苏铭禹偷偷瞧了一下手表,距离他上一次上床睡觉已经逼近三十个小时,差不多是他体力的极限。要陪呷个病恹恹的女孩回家,还要照顾她吃饭吃药买东西修电器,肯定是自找麻烦没错。 但,感觉却对到不能再对。 第五章 杜俐芊的重感冒持续了许久,一直到一个星期之后,她还躺在床上,无法起身工作,编辑天天打电话来催稿。 “芊芊,套书的广告已经打出去了,你一定要在月底交出稿子才行。” “我会写,等我病好一点就写。” “你这次感冒怎么会这么久?都半个月了。没去看医生吗?到底是哪家医院医术这么差?”编辑急得跳脚,开始怨天尤人。 “我没去看医生,有医生天天来看我。” “你说什么?”听漏了一句话,编辑追问。 “没什么,我保证下个星期一定会交稿,你别担心。” “真的哦?那我下星期一再跟你联络,加油!” “下礼拜见。” 挂了电话,杜俐芊吐吐舌头,差点就说溜口,透露她有个又高又帅、英挺气度媲美小说男主角的医生朋友。 记得那天苏铭禹陪着她回家后,看着她吃饭、吃药,然后趁她睡着,去买了两大袋的食物回来,统统塞进她的小冰箱当中。当杜俐芊醒来时,他靠在杜俐芊的电脑桌上睡着了,脸上有着浓浓的疲惫,他的身边放着一张白纸,是留给杜俐芊的,提醒她醒来后记得吃电磁炉上热着的广东粥。 在这一瞬间,杜俐芊有预感自己会爱上他。其实,她一直对他抱着不该有的期望,不是吗?证据就是当她听见他夸奖宜家能干时,她的心情直落谷底。她叫醒他,让他看着她喝下两碗粥。之后,他匆匆忙忙地道别,重返医院工作。 杜俐芊继续养病,但那天成为一个重要的分水岭。她的生命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苏铭禹持续来拜访她,在她的冰箱上面贴上他设计过的菜单;经过精密的计算,卡路里与营养恰恰好适合一个生了重病的二十四岁女孩,连口味也安排得变化有趣。 除了菜单之外,他还带来各式各样的书籍,从旅游丛书、推理小说到商业周刊。 “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买这些东西给我。”杜俐芊垂首道谢。“不麻烦,这些都是我平常在看的书,反正短时间不会再看,就交给你当作资源回收。”苏铭禹自行动手,将书一一放到书架上,分门别类放好。 “你平常看这么多书?你没其它爱好?”这份量,可不轻啊! 杜俐芊吃力地将书捧在怀中,协助他上架。“我时间多。” “你上次不是说你很忙,抽不出时间?” “很忙,忙着看书。”发现自己的说词自相矛盾,苏铭禹也笑了,他下望杜俐芊逐渐红润的脸庞。 她健康多了,反应也开始像正常人,再也不会自言自语,说些多愁善感的话。 “你希望我看这些?”杜俐芊晃了晃手上的书,沉甸甸的。就像苏铭禹在她心上的重量一般。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不是只有爱情而已。你一定找得到适合你,且值得付出时间的东西。”苏铭禹口气中有着期许。 这些话实在很没有说服力,尤其是杜俐芊看着手上的《绝迹恐龙图鉴》时。 这个世界上,还有偿得她付出时间去追寻的东西……她看着行动迅速、性喜肉食、生长在侏罗纪时代的迅猛龙图片。 她的心跳在下一秒猛然加速,因为苏铭禹用手指缓缓划过她的脸颊。 “向我保证,你会快乐起来。”他抚摸着杜俐芊的脸庞,轻轻地说。“为什么?我快不快乐,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因为,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哭泣了。” 杜俐芊张大了眼睛,这份柔情教她泫然欲泣。 他对她的温柔,究竟是基于同情、友情,还是爱情?杜俐芊始终不敢问。就像她逃避着直接上门找人理论一般,如果一直处于浑沌的地带,她就可以抱持着希望。希望就如蔷薇色的泡沫,美丽且脆弱。所以,杜俐芊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情谊。 但她的世界确实因为他一点一点的改变。 她不再回首过去的悲伤恋情,开始努力地接触新的世界。她最新良伴是地中海的蔚蓝海滩、白罗的灰色脑细胞和全球债券分析。 为了方便苏铭禹进出,杜俐芊打了一把钥匙给苏铭禹。 交给他时,苏铭禹什么都没问,就像是理所当然一般的收了下来。而杜俐芊则为自己的大胆红了脸。她悄悄地衡量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苏铭禹是个学有专精的医生,家世清白、背景殷实;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到哪都会受到人家的歧视,甚至连职业也很难向人启齿。他冷静、理智、有条有理,不像她,焦躁、冲动、一心烦时就会失控。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如日月一般,几乎没有交集。 但她可不可以带着一点点奢望呢?奢望着王子有一天会回首看到小美人鱼哀求的目光。 望着书架上愈来愈多采多姿的书籍种类,杜俐芊总是这样的想。 杜俐芊一向不喜欢在半夜醒来,不喜欢如此明确地感觉到漆黑与孤独包围在自己的身旁。 但今夜,因为感觉身边有人,所以她努力地从睡梦当中挣扎清醒。睁开眼睛,果不其然,身旁坐着的那个人是苏铭禹。 每次值完夜班之后,他总不忘记绕过来看看她,陪她说几分钟的话。 有时候真的太忙没办法过来,他也会打电话过来向她说声晚安。他渐渐养成自己开门进来的习惯,成为第二个陆宜家。 苏铭禹还没有发现她醒了,杜俐芊也没有出声,仅是用渴望的眼神凝视他。 房间的灯光很暗,冷气呼呼地轻吹着,气氛幽静。 绿色台灯从苏铭禹的身侧煦下,形成一个静止的剪影,他专注地拿着一本书在看,没有发现杜俐芊已经醒来;他看书的速度很快,大约每隔二十秒翻一页,有时候,会因为书中的句子而勾起浅浅的微笑。 在这宁静的气氛中,杜俐芊的心跳却猛然加快,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自己才刚病愈的身躯,她清楚听见自己的呼吸加快,血液在奔流。 就在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对苏铭禹的感情,比喜欢还要多上一些。“你在笑什么?”她终于开口。 “你醒了?”苏铭禹站起身,探身过来。杜俐芊本采以为他是来摸自己的额头,不禁害羞又期待地等着,没料到,他从口袋当中掏出一只耳温枪,对着她耳朵按了一下。 杜俐芊大失所望地看着科技产品离开她的耳朵。 “体温正常,果然好多了。要不要吃碗粥?昨天煮的还有剩。还是想吃别的东西?” 这个看似天之骄子,老是说话教训人的医生,也有这么平民化的一面?杜俐芊望着他,突然不解自己过去为何亏待自己,任由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脚踏两条船,只要他肯回到身边就好,只要他对自己温柔就心满意足。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容忍着谎言之后的温柔,并告诉自己她是幸福的。而今,男主角换了人,感觉依然没变。 在苏铭禹的注视下,她的心中有股暖暖的温柔。 杜俐芊摇摇头。 “我现在还不饿,等会儿再吃吧。”定了定神,杜俐芊想起她方才的问句;“你还没告诉我,你在笑什么?你在看什么书,很好笑吗?” “这本书并不好笑,不过……”苏铭禹神秘地笑起来。“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的女主角灾难连连,不是生病、受伤,就是出车祸?”苏铭禹扬起手,将封面翻出,是一张巧笑倩兮的美女大头图。咦?好眼熟。 杜俐芊眯眯病得有点朦胧的眼睛,发现那是自己三个月前出的(蓝胡子的天使情人)。 “你你你……你干嘛没事看我的小说?”奇怪,她不是将自己的小说好好地锁在床底下吗? “满有趣的。”苏铭禹笑容可掬地将书在两手之间抛着,不让杜俐芊抢过去。 “你那些小说哪里来的?”杜俐芊用着指控的语气,放大声音质问。 “我买的。杜芊芊小姐,我买了你一整套小说。” “你一个大男人,跑去买我的小说?一整套?”杜俐芊感觉自己的血液往脸上冒,她写的小说可都是在书皮上有大大一个“禁”字的小说耶! “我看过一本书,上面说一个作者或多或少都会把自己的爱情观反映在自己的书上。所以,我想研究一下,能不能从你的小说当中了解你对于爱情的认知。”苏铭禹轻松地耸耸肩,笑道:“现在轮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为什么你的女主角老是多灾多难?” “这……我……” “不方便回答吗?还是你根本没发现这个巧合?” “我当然知道我的女主角多灾多难,但是,这跟你没关系吧?” “基于忠实读者的好奇,我想知道你的创作动机。” 天!他就非追根究柢不成吗?她才不要把自己的底泄出来呢! “嗯哼!”她拒绝回答,以闷哼代替。 这句“嗯哼”学得不错吧?当初苏铭禹就是用这招对付她的。嘿嘿,她也会。 有每位女主角都多灾多难吗?她拒绝接受这种夸大不实的指控。根据记忆范围之内的统计,有九个女主角得过发烧、感冒,三个遇到不大不小的车祸,两个脚‘扭伤,一个流产,另外有一个……好吧!杜俐芊勉强承认,她是故意的。 为了续集,只好敲昏女主角,让她重伤、失忆、心智状态回到十岁,此举让她拖足第二本书的页数,赚进大把的钞票与读者们流成河的热泪。这可是从八点档连续剧学来的桥段,不关她的事。 “快说啊?”苏铭禹的笑意愈来愈浓了,像是有种把敌人逼进死角的快乐。 “还有什么原因?当然是因为女主角一生病,迟钝的男人可以瞬间觉醒,强势的男人能够立即软化,退缩的男人会开始积极,死脑袋的男人会突然心思清明……治好这些怪男主角的毛病之后,爱情就可以落地生根、开花结果、水到渠成,再也没有任何障碍可以阻止得了他们了呀,这就是我女主角之所以多灾多难的原因,满意了吧?” “真的有效吗?” “至少在我的小说里面很有效。” 苏铭禹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浓了。 “可是……”他顺手拿起一本书。“这本,女主角不但失忆,而且行为退化成十岁,就我对于脑科粗浅的认知,失忆跟神智耗弱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他手上拿的,正是她的要害,号称第一号捞钱巨作,出版社改版两次,奠定她第一把交椅的地位。 “求求你别再问了。”她趴在床上求饶,脸都不敢抬。 编辑的恭维、读者的称赞,将她包围在一个粉红色的世界当中,被现实的照妖镜一照,登时现了形。 “饶命啊!大人,我承认我是夸大不实、编织甜蜜、梦幻、不切实际、缠绵悱侧的爱情小说,以欺骗情窦初开、未解人事、年幼无知的纯情少女,你就看在爱因斯坦说过的‘人因梦想而伟大’这句话,饶了我一命。”一连声的说完,她抬头等候判决。只见他用好笑的眼光看自己。 “我没怪你。我只是好奇,这真的是你眼中的爱情?你真的相信一大堆媲美灵异事件的情节能架构出理想的爱情?” 他的文字反映爱情观的理论完全失败了。从这堆无理头的小说当中,他看不见真实的杜俐芊,只能看见一个风格固定、不断重复自己成功公式的作者。她拥有一大票支持她的读者,从书中的广告篇幅判断,她显然也很受出版社的宠爱。 但,他还是捉摸不到她的内心。 从认识到现在,满满的病历表不能告诉他这女孩的心灵,成山的小说也触摸不到她真正的想法,所以他决定直接问出口:“告诉我,你想要的恋爱,是什么样子?” 听到这个问题,杜俐芊愣住了。 好久没有一个男人,肯安安静静地问她一句:“你想要什么?”永远都是她一厢情愿地不停付出、付出,直到掏空自己。直到,将自己逼上绝路。 她不是故意要伤害自己的……她只是控制不了……她只是想要被爱而已。 杜俐芊眼睛浮起泪意,所以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哽咽:“我只想……要简简单单的爱情,没有任何我需要去抵挡的大风大浪,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只有干净平凡的生括……” 很好,那也是他想要的。英挺的眉一扬,苏铭禹开始微笑。 第一次跟心仪许久的女子达成共识,这种感觉真好。 但,杜俐芊的话还没说完:“我要的也不过是当我工作到了一个段落之后,可以有个人牵着我的手,在漆黑的巷道当中散步,感受如水的夜风在我的颊边抚过,天地静默,周遭的空间隔离着我们,无论时间如何流动,周遭的人世如何忙乱,这一刻这一分这一秒是属于我们两人的……”杜俐芊想着她与廖卓翔的过去。 “就算什么也不说,光用眼睛也能感受到对方所要倾吐的一切;就算只有指尖相触,也能从内心深处涌现不可思议的幸福。仅仅是在浩瀚宇宙当中的一个交错,在那神奇而难以育喻的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幸福……” 她这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自己要怎么告白?苏铭禹暗暗叹气。“停一停,先让我说点话。” 苏铭禹举起手,制止她。 静默半秒,杜俐芊用责怪的眼神瞄他一眼,将他贬为不懂得尊重女性盲论的蛮横男人后,终于乖乖住嘴,但又忍不住说:“我知道,你这二十九年来没有真正交过女朋友,所以不能了解什么才是真爱……所以你会觉得我很奇怪……” 苏铭禹瞪视着憔悴又带着柔弱风情的脸庞,没办法,他只好用最原始的方式塞住她的嘴巴了。 从口袋当中掏出传统温度计,甩两下,扳住下巴塞进去。 瞬间,房间恢复了最初的宁静。大功告成。苏铭禹满意地拍拍手掌。 吃完粥,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后,杜俐芊重新窝回床上,端详着眼前的男人。 刚刚那段应该可以算的上小说当中的告白场面。嗯……虽然好像少了惊心动魄、活色生香的场面,但勉强可以构上浪漫的边缘。 苏铭禹趁量体温的时间发表演说,一项项地提出他对自己的爱慕,就像是专题演讲一样。 他喜欢她单纯迷糊的模样,也喜欢她对工作的认真与努力;最重要的是,他喜欢她悲观当中带着乐观,绝望当中带着希望的积极。虽然乍看之下具有悲剧的毁灭性,但仔细观察之后,她具有活力十足的创造性与未来性,如果用股票来譬喻的话,她是一张值得长期投资的绩优股,所以他决定冒一些风险,试试看两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很少有人会将自己喜欢的女孩做如此深刻的剖析,并当作股票一样投资吧?真是天才。 如果是宜家听到这些告白,肯定会为了那一番将女人物化的说词怒不可遏,并且将他打出自己的生活空间,老死不相往来;但杜俐芊却感动莫名,居然有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看得上一无是处的自己。 最后,他问杜俐芊:“你愿意当我的女友吗?” 杜俐芊含着温度计点头。 趁杜俐芊去饮食盥洗的空档,苏铭禹收拾房间,将放置了好几天的面包袋、牛奶瓶、健康饮料一一捡起,并将她书架上的书归类齐整。他忙得起劲,没有发现半个小时前成为他女友的女人,已经从浴室当中出来,正坐在床上观察他。 “所以,你是哪一种?”杜俐芊在一阵沉默后,突然开口。 “你指的是?”对于这小女人跳跃性的思考,苏铭禹依然不习惯,他反问。 “现在女主角卧病在床。”杜俐芊指指自己,她这回可是女主角喔!再也不是被丢弃在一旁的怨妇。“你属于哪一种男主角?” 微歪着头想了想,苏铭禹举起手上的听诊器。“算是行医济世、公事公办的那种吧?” 杜俐芊看着他从口袋当中掏出耳温枪、温度计、听诊器、好几种不知名的药片,还有一个退烧的贴布,可说是全副武装而来。“公事公办喔?”有点儿失望地低下头。 不是这样吧?她的男主角,应该是惊慌失措,快速打电话通知家庭医生,用独断的口气下令:“马上、立刻、十分钟之内给我赶过来!否则我就烧了你的诊所。”然后,他会守在女主角的床边,怜惜且温柔地看着她:“醒来吧,我再也不逼你了,只要你能好好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应该是这样才对。嘿嘿!接下去多半是女主角病愈,被憔悴慌张的男主角感动得一塌糊涂,然后生米煮成熟饭、水到渠成,再掰个五六页的甜言蜜语就可以让他们下台一鞠躬,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想想,杜俐芊脸上浮起幸福的微笑。 “醒醒、醒醒!”脑袋被敲打了几下,将杜俐芊从幻想当中打回现实。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从自己编织的世界跳出来,发现苏铭禹正不认同地看着她。 “你在说什么?”杜俐芊茫然地问。 “我说,以后你的生活由我安排。” 这么快就要介入她的生活了?这算是一种保护关心,还是侵略占有? 虽然她小说当中的皇上、王爷、将军、贝勒总把女主角视为自己的禁脔,要她向东向西地任自己安排,她也一直把这些强制的行为当作爱情的表现,但一份爱情真的值得拿自由来换?想着,杜俐芊又发起愣。 “爱情小说的作者都喜欢做白日梦?”苏铭禹交叉双臂,看着眼神落在远处的女孩。 “天都黑了,怎么算白日梦。”杜俐芊努力将心思拉回来,把注意力放在苏铭禹身上。 她还是有点彷徨,她喜欢苏铭禹,比喜欢多一些,但还没到达爱。她就像一个疲惫的旅人,茫然地在风雪当中抓住一丝温暖,即使那温暖只是短暂而虚幻的一道烟花。 也许,她最后还是会像卖火柴的女孩一般,因为自己的幻想而死在街头。 杜俐芊自嘲地想着,自己早巳经分辨不出真实与虚幻,不是吗? 现在有一个人肯靠近她,让她知道自己还有被爱的可能,总比回头去过她如死水般生活来得有希望些。这个人,真会给她如小说般美好的爱情吗? 她抬起头来看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有着属于高级知识份子的骄傲与自信,让杜俐芊心中一阵荡漾。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这男人简直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当苏铭禹将脸靠近,轻轻覆上她的唇,杜俐芊正想着故事是否可以在这里划下旬点。 当一切还这么美、这么甜的时候,漂漂亮亮地结束。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啊…… 如果其实世界的爱情,也可以这么简单就好了。 第六章 “听说你跟杜俐芊在一起了?” “嗯哼。”这两个字真是应付麻烦问题的最佳利器。苏铭禹不置可否,利用语助词应付上门八卦的陈宜白。这个损友,逢年过节连个影子也不见,一碰到八卦就闻风而至。 “她跟她那个纠缠不清的男友分开了没?” 陈宜白连这都知道?医院的八卦网真不简单。苏铭禹脸上有密密麻麻的黑线,无奈叹口气。“分了吧!” “要问个清楚,别糊里糊涂帮人养女友,到时候落得一场空,别以为这种事情不可能,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苏铭禹按掉电话,直接给了陈宜白一个闭门羹,不想听他诉说当年勇,更不想听他预测自己会发生何种悲剧。乌鸦嘴通常很灵验,不可不防。 瞧瞧时间,他寓值班还有半个小时。 苏铭禹拿出白袍内放置了一整天的小说。 书皮上依然是一个大大的“禁”字,让苏铭禹在付钱的时候,依然碰上了质疑的眼光。他从序开始看,看到心爱的女子诉说着她近来的甜蜜生活,脸上不禁露出微笑。 杜芊芊小姐大声地向读者宣布,她谈恋爱了,对方宠她、疼地、照顾她,处处以她为重。她骄傲的口气教苏铭禹也不禁自傲,自己居然有如此完美。然后,是第一章……第二章…… 每翻过一页,苏铭禹脸上惊愕的颜色就多了一分。 男主角叫做苏明宇,是个医院院长的独生子,拥有完美的面容以及无人可比的身价,在门诊当中遇上自杀未遂的女主角,两人一见钟情。设定看起来很眼熟,不过天下文章一大抄,也没什么了不起。 值得好奇的是,一个医生竟有壮硕结实的二头肌与八块腹肌,应当忙得团团转的职业,却有办法在每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撞见”女主角——女主角的三半规管可能有问题,时常跌人男主角的怀中。 算了,反正是小说嘛!不值得计较太多。 虽然……苏铭禹下望自己因缺乏锻链而松弛的小腹,以及镜中因用脑过度而早生的白发。像他这个模样,绝对不是个当男主角的料。他真正介意的是其中一段—— “我来帮你量一下体温。” 杜俐敏绯红的脸漾着红晕,湿润带着水气的眼睛直望着他,迷蒙的意识让她低喃呻吟。 “不要、不要。”她挣扎着,青丝辗转被她摇动的头辗压在枕上,汗湿透了枕畔。 他的手扶住她的头,将耳温抢准确地送入她的耳中。“插一下就好了。” “我不要插。”她为反对而反对地扭动,想逃开却逃不离男人霸道的怀抱。 “嘘!安静。几秒钟就好。”男人压着她,冰冷的手滑动,沿着炎热的身躯下滑,一直到她私密的领域。 “我想插的地方,不只这里呢!我的小公主。”他低低地浅笑,意有所指。 插哪里?轰一声,苏铭禹的脸猛然炸开,一片赤红。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相似的设定让他瓜田李下,暖昧的情节则教他百口莫辩,话说回来,要辩还不知道找谁辩起。 难怪一整天都有护士在他附近三五成群、窃窃私语,更不要说她们的眼光指控似的望着自己随身携带的耳温枪。 又难怪今天家医科主任开玩笑地对他说:“别拿医院器材去做不该做的事情哦!” 天!他一定要去纠正女友的不法行径。再这样下去,他的做人成绩统统会被他超人一等的生殖能力所掩盖过去。 刚好电话响起,他接过。 “铭禹,我交稿了,你有空吗?”甜甜的耳语充满兴奋,一点也不知道这方怒气横生。 “俐芊……”祸首来了,他却一点脾气也发不出。“很晚了,还不睡吗?”苏铭禹放柔了声音。他望望手表,晚上十一点半,是她平常的人寝时间。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语意带着撒娇。 是啊!十二天,刚好够她写完一本小说,编织完一个属于女孩的美梦。 而这些日子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根本想不起来,周而复始的门诊与医院两头跑,晚上回家后还要写笔记、复习医学文献、病历,连讲电话的时间都很有限。 “你下班了吗?要不要来找我?” “我等等还要去巡房,没办法。” “是喔。”言语当中是掩不住的失望。“那明天呢?我去医院等你。” “明天我要跟教授开会。” “是喔……”不满的声音已经转为悲伤了。 “杜俐芊,后天有个重要的研讨会要开,所以我得事先作准备,还有跟几个医生讨论一下,你知道这事关我的工作绩效,所以……” 苏铭禹愈说愈心虚,杜俐芊是一个纤细又敏感的女孩,他的拒绝极可能被她视为冷漠,进而联想到他对这段感情的退缩,甚至是他不爱她了。而后,她可能会抱着棉被,缩在她的小房子当中哭泣。 “俐……俐芊,你知道我爱你吧?”不由自主就说出了口。 “算是……知道吧。” “算是?” “你从来没有说过啊。” “我现在说了。” “那你再说一遍。”声音兴致勃勃的。  “同样的话说太多遍就不值钱了,一天一次,不可以超过额度。” “好,那我睡了喔!”杜俐芊的声音总算恢复成刚开始的开朗,让苏铭禹放了心。 “晚安。” 忽然摸到口袋当中的耳温枪,那段情节又跳到脑袋当中,在这三更半夜欲火旺盛之际,苏铭禹红了脸。“俐芊,还有…… “有事吗?” 下次不要把他当男主角范本了,尤其是别夸大男主角的勇猛,他招架不住女同事们的好奇眼光。“没事。”想着另一头的小女友,正要抱着爱情的美梦人眠,他何必把扫兴的冷水泼上? 默默咽回已经到嘴边的话,苏铭禹笑了。“有没有吃药?吃完就快点睡。” “我有乖乖地吃药,你放心好了,我也照着你的菜单吃东西,最近身体好多了。你也要早点下班,早点睡哦!晚安。” “晚安。” 挂掉电话,苏铭禹很快地将属于爱情的那一边抛诸脑后,翻开病历进入工作状态,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情已经有所不同。 依然是琐碎的工作,忙乱的人世,但因为一通简短的电话,让他觉得这一切忙碌都是有代价的。 为了他心爱的女子,这个忙乱的世界突然变得相当温暖。 记忆力极佳的他,想起第一次与杜俐芊吃饭时,她所说的:“爱情总是感伤的,无论相不相爱,没有人躲得掉流泪的命运。” 一直到目前为止,他感受到的都是爱情的甜蜜。谁说爱情总是感伤的呢? “俐……俐芊,你知道我爱你吧?”想起昨天睡前得到的甜言蜜语,杜俐芊就不禁鬼鬼祟祟地笑起来。一句话似乎就可以填补满这些日子以来的想念。 他工作忙,老是不见人影;她工作份量也不轻,一埋头赶稿就不分日夜,所以两人从交往到现在,见面的日子少之又少。 有时候不禁怀疑,这真的是交往吗?还是医生与病人关系之间的升华? 每次他来,不就是听听她的诉苦,以及看着她吃东西,帮她计算营养与热量而已。 这一切,与作朋友的年代并没有分别。顶多只是临别前的几个吻,象征着他们之间关系的提升。她很没有女人魅力吗?为什么老是没有得到他进一步的表示? 杜俐芊翻着自己的小说,现在他们的爱情进度到了第几章?需不需要来个第三者搅和一下?需不需要多一场床戏来增加爱情的浓度?想着更进一步的关系,杜俐芊再度鬼鬼祟祟地窃笑,脸上出现一丝娇羞。他……有没有这样想过? “你在想什么?笑得这么淫。”房门突然打开,杜俐芊被好友抓个正着。 “没什么啦!” 心虚地缩着脖子,杜俐芊发现陆宜家面色惨澹,脸上挂着虚弱的微笑,仿佛置之死地后终于重生,这模样多半出现在作者赶完小说之后。每完稿一本就元气大伤,需要好几天才能恢复。 “过了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句话变成两个人打招呼的用语。 “过了。”宜家往床上一倒,她疲惫地说:“十天赶出来的稿子,完全照你的设定,还有以狗血为最高原则的剧情,过了。” “恭喜你,今后三个月的生活费有着落了。”杜俐芊顺口丢下一句祝贺,继续自己的妄想。 其实陆宜家是银行家的独生娇娇女,根本无须赚钱养家,若不是跟家里闹翻,她现在应该还住在别墅区,过着不知人间疾苦的生活。可怜小公主下凡,竟变成了灰姑娘。 “领了稿费记得去把头发剪一剪,你愈来愈有艺术家不修边幅的气质了。”杜俐芊善尽好友义务,补充了一句忠告。 “别管头发了,我出卖了我的灵魂!” 呜呼一声,陆宜家用双手遮住脸部。  “灵魂?”杜俐芊吃笑一声。“这种没行没市的东西,你要怎么出卖?这样吧!我心地善良,帮你算一算你的灵魂值多少钱。根据调查,人在死后尸体会比原来的体重少五百公克,据说那就是灵魂的重量。就算你的灵魂与黄金等值……”杜俐芊搬出旁边的计算机,飞快按键:“折合现金,四舍五入,你值十九万四千五百八十五元。还不够您当年飞一趟巴黎采买春夏新装。” 陆宜家在床上滚来滚去,呻吟着,哀悼廉价的灵魂。“我……我不想活了……啊……啊……” “嘘!你小声一点,帮我的清白着想一下。” 天晓得隔着一道墙,这种声音能变得多淫秽,尤其是左邻右舍知道她新交男友的现在。 陆宜家抱着头回想在赶稿地狱里写出来的成品。 男主角白天是某跨国企业总裁,在二十四岁接掌家族企业之后,短短数年,就将集团规模扩大了数倍。他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晚上他在某高级俱乐部兼职当顶尖舞男。闲暇时,他是国际闻名、见首不见尾的摄影大师,并趁着周游各国展览之便,执行杀手的暗杀任务。 男主角与女主角在暗杀任务当中相遇,之后,男主角以神秘而难以捉摸的四重身份不断出现在女主角的生命中,发生浪漫又危险的炙热恋情。 听起来是个很精彩的故事,仔细想采,却充满了不合逻辑的设定。 “谁来告诉我,一个总裁为什么要去兼差当舞男?” “因为他有受虐倾向。” “一个杀手是怎么变成总裁的?” “因为那是他的家族企业。” “那国际知名的摄影师怎么说?” “男主角的嗜好喽!” 杜俐芊将陆宜家提出来的疑问一一顶回去,笑咪咪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线。 唉!书是作者写的,要怎么自圆其说都成,不是吗?就只有陆宜家这个死脑袋的人想不开。 “为什么你对于工作精明得跟只狐狸一样,一碰到爱情就笨得像猪?” “我现在对爱情也很聪明啊!没看我多幸福?”杜俐芊洋洋得意,看病可以顺便钓到医生,她与许多女主角的能力相当。 “连蜜月期都没过,现在是最笨的时候,被粉红色的幸福泡泡包围,什么都看不到,等到一个个爆开,你就粉身碎骨了。”陆宜家不客气地诅咒,却又自己提出反证。“不过,那苏铭禹看起来是个好人,如果幸运的话,你说不定会得到幸福,机会不大,但值得一试。” “乌鸦嘴!” “说我实际才是。” 男友聪明优秀,对她又好,这是杜俐芊梦想了好久的生活。 “现在就算任何狐狸精跑出来,也阻碍不了我们。” “哟哟!讲得好像情比金坚,小心等真正的考验一来,兵败如山倒喔!”陆宜家嘲讽着,挖出冰箱当中珍藏的冰洪淋,尖叫一声。“啊!冰淇淋!我的‘小哈’啊!”她爱怜地喊着冰淇淋的昵称。 “不要抢我的冰淇淋。”杜俐芊连忙拦截,两个老在书中号称文艺美少女的作者,在冰箱前面大打出手。难怪有女性专栏作者叹息指出——女人,就是输在爱情与食物这两件事情上。全然就是这两个女人的写照。 电话铃响的时候,杜俐芊正舔完最后一口抹茶冰淇淋。 “喂!我是芊芊。”八成是编辑打电话来。 “俐芊,是我。” “卓翔?”杜俐芊茫然地唤出口,换得陆宜家锐利的一眼。 “俐芊,好久不见,你好吗?”温柔的男声虽然不大,却震动了杜俐芊的耳膜,迅速地连接到心脏细碎无力的心跳。 是啊!寓上次他将她抛在街头不闻不问,算算,也接近三四个月了吧!现在她都要抛下过去,重新出发了,这个节骨眼,他回来做什么? “俐芊,我可以见你一面吗?” 杜俐芊茫然地绞着电话线。不行,当然不行,现在她已经有苏铭禹了,她不能再作践自己,活在那种虚幻的温柔里面。廖卓翔已经是过去的人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她没有任何理由回头。 “俐芊,为什么不说话?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我没有生气……” 吞了吞口水,杜俐芊看到陆宜家从一个正常女人蜕变成蛇发女妖。她带着凶恶的姿态走过来,双眼圆睁—— “他要干嘛?”用嘴形无声问着。 杜俐芊无辜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知道不会赶快挂掉?”陆宜家用气声说。 “俐芊,你有在听吗?”男人发现杜俐芊心不在焉。 “有有有,你说。” 宜家,你先让我结束这段对话,拜托。杜俐芊用眼神求好友。 电话那端传采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俐芊,我知道让你受苦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见我一面?” 这几句恳求拨动了杜俐芊脆弱的心弦。见他一面也好,大家把话说个清楚也是好事一件。 “时间、地点?”终于还是无奈地叹口气,答允了见面的要求。 拿纸笔抄下时间地点的时候,杜俐芊低着头,不敢去看陆宜家责怪的脸。 高级的法国餐厅,灯光华丽且炫烂,衣着光鲜的男女穿插其中,各家名牌首饰亮眼得足以刺伤眼睛,连穿着一千零一套洋装的杜俐芊也不禁有了飞上枝头做凤凰的错觉。 廖卓翔是着名跨国企业的协理,平日工作就是周旋在各国科技新贵当中,间接也养成他对品味的敏锐度。凡是他看上的餐厅与物品都有一定的水准。 “这家的肋排刚得过奖,每天限量十客,只有预定的客人才有,你平常工作忙,吃得差,今天一定要好好地补一下。” 杜俐芊凝视着廖卓翔温柔且宠溺的目光,往日的她能得他如此眷顾,一定是又惊又喜地如狗儿捡着骨头,流着口水接受。奇怪,今天她的感觉很迟钝,像是在看一出戏。 “我有个朋友帮我计算营养,每天都吃得很好。”她低着头,喃喃地说。 “你有朋友?是陆宜家吗?”他漫不经心地问。 那些不是重点,所以廖卓翔没有发现杜俐芊出现心虚的表情。他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好。”接过盒子,拆开一看是一只女用钻表。“卡地亚的?” “喜欢吧?” “喜欢。” 漂亮的东西谁不喜欢,杜俐芊实话实说,廖卓翔则是温柔地笑了,投射过来的视线柔得似水。“我就知道你喜欢这种款式的。”他高兴地说,眼神落在她的手腕上。“这只表是我前年送你的生日礼物吧?旧了,快把它换下。” 杜俐芊摸着手腕,回想起这些年他们在一起的甜蜜时光。 他很宠她,至少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刻,他总是呵护备至,礼物、花朵从来没少过,她只要说一句话,他可以买下一切她想要的物品。这才是她习惯的爱情模式。 苏铭禹送的东西多半具有营养价值,牛奶、水果一样样往她的冰箱塞,在她的冰箱门上贴上每日菜单,并不时带来维他命药丸逼她吞下,但他却从来没有送过贵重的礼物。 这个男人对爱情的笨拙可见一斑,全然不及他专业知识的万分之一。他的一切知识都是从书本上得知,偏偏一直没读到《完美情人守则》这一本。他的恋爱手法一点也不老练,甚至有时候笨到让杜俐芊困窘,例如接吻前他照例会脸红地迟疑几秒,甚至补上一句:“可以吗?” 他到现在还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抱住她,而是牵着她的手,将她不远不近地拖在身旁,宛若高中初恋男女。 但他的存在很真实,他会在每个杜俐芊需要他的时刻出现,不像眼前的男人,永远的我行我素,在最没有意料的时间回到她的生命当中。 “你一点也没变,喜欢发呆。” 以为杜俐芊高兴得呆住了,廖卓翔又露出温柔至极的眼神。越过桌面,他将杜俐芊的手拉到身前,紧紧握住。“我知道以前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照顾你一辈子。” 好老套的台词,如果让她的男主角来说,一定更有说服力以及戏剧效果。 杜俐芊客观地分析着刚刚的每一句话,若说心中没有任何牵动,那是骗人的,但她依然觉得此情此景太过虚假,不够真实。“你要回到我身边?”她茫然地问。 “从今天起,我一定好好对你。”他再度保证。 “你那边的事情呢?” “都解决了。很多事情总是该做个了断,我已经跟那边交代清楚,我要的是你。虽然……虽然是很对不起她……但,我更放不下你……” 声音愈来愈低,最后消失在点起烟的火光当中。廖卓翔呼出一口烟,仿佛无限敬献。 杜俐芊愈来愈疑惑了,如果廖卓翔真如他口中的爱她,他就不会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甚至不告而别,让她受尽痛苦与折磨。 曾有一度,他选择了另外一个女人,而今,却回到她的身旁,原因何在?是他不到最后不能理清自己爱的是谁?还是做出选择的不是他? 杜俐芊脑袋当中一片混乱,分析不出真相。 世事总是如此,愈是简单的事实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愈难做出判断。最后,杜俐芊只替自己感到悲哀。“太迟了,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电话找你?既然那个时候你不想要我,现在又何必回来。” 原本应该是责备的话语,却因为虚软无力的语调显得可怜兮兮。 “对不起。” 懂得道歉的人真好,连辩解都省了。杜俐芊用微怨的眼神看着他,那段伤心、痛苦、恍饱的日子,在她的回忆当中重播。尽管对他的感情不再,但痛苦的感觉依旧鲜明。泪水突如其来地落下,无法停止。 “你知不知道我这半年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我……你根本没有关心过我的死活!”杜俐芊用餐巾擦拭奔流的眼泪,因为太过激动,引来周遭许多客人的目光。 “俐芊!”廖卓翔的声音严肃起来,有些着急地左右看看,发现他们已经成了整家店的焦点。“俐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情绪化了。我不是跟你说过要给我一点时间吗?你偏偏要多心、胡思乱想地折磨自己。”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回来?你要我等你,难道就是这样无止无境地等待下去?你不接我的电话,去公司找你你也不理,你消失得无影无踪……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杜俐芊失声痛哭,整个人趴伏在桌上,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她受的苦、丢的脸,万千委屈倾泄而出。 “大庭广众的,你能不能顾全一下我的面子?”廖卓翔稍感不耐烦,但他随即压抑住自己的脾气。“俐芊,俐芊,你听我说。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以后一定会常常陪在你身旁,我会接你任何时间打来的电话,让你随时都能找到我,好不好?”廖卓翔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耐心,他等着杜俐芊冷静下来。 “她呢?” “没有‘她’了。”廖卓翔紧紧抓住杜俐芊的手,深情地说:“我已经抛下一切,从此之后,我们可以好好地在一起。” 杜俐芊的脑袋里面乱成一团。“可是我现在……”已经有一个男朋友了。杜俐芊说不出来,这句话一吐出来,就代表她要结束这段纠缠多年的感情。 “我买了一栋你一定会喜欢的房子,我们结婚,一起生活。”廖卓翔微笑着说,这不是问句,而是胸有成竹的肯定句。 “结婚?不、不行……”杜俐芊慌乱地说。 “为什么不行?你不爱我了吗?” 爱吗?不爱吗?杜俐芊根本分不出来自己对廖卓翔到底还有多少感情? 她不否认自己的确很想再见到他,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脚踏两条船;她也承认她依然每天都会想起他,想着他曾经对她做的一切,想着自己多恨他的无情。如果没有爱,还有这么深的恨吗? “不是不爱……但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她有更值得珍惜的感情。 发现杜俐芊有拒绝的迹象,廖卓翔慌了手脚。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求婚,即将惨遭滑铁卢。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既然你爱我,那就够了1俐芊,我说过我不会再伤害你,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你难道不相信我?”  “卓翔,你听我说,我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我了……我现在……”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我能谅解,没关系的,你先照着我的安排嫁给我,日后我会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廖卓翔是个独断的男人,他打断了杜俐芊的发育。 “你不明白……” “我明白得很,你只是在生我的气而已。” 两人夹缠不清的当头,一个男人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他们的争执,重重放下的一个拳头,掠住两个人的目光。 餐盘跳起来,夹着男人压抑怒气的声音。“俐芊,跟我回去!”。 “铭禹!你为什么来了?”一抬眼,看到餐桌旁高大挺拔的身躯,杜俐芊惊讶道。  “陆宜家通知我。” 天,好久没有在阳光下看见他,竟忘记他有如此鲜尘不染的气质,站在世俗味重的廖卓翔身旁,高下立判。杜俐芊满心欢喜地站起,拉住苏铭禹的手臂。 “正在跟‘前’男友破镜重圆?”苏铭禹冷哼一声。 事情好像没有她想像的这么简单。杜俐芊收敛起高兴的表情,将眼睛一寸寸地往上抬,直到发现苏铭禹脸上紧绷的线条以及冒着火焰的眼睛,瞬间心惊胆耽地低垂下头。 她转过头瞧瞧面露不满的廖卓翔与眼前怒极反笑的男友,渐渐有点明白过来。天啊!这不就是言情小说当中最常见的“抓奸在床”场面吗? “铭禹,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杜俐芊被吓得不知所措,她第一次看到苏铭禹生气的模样,口不择言,一出口就是惯用的育情小说口吻。 “那是怎样?” “我们只是吃顿饭……” “吃顿饭就可以拿钻表?这是援助交际,还是出场陪酒?”苏铭禹说的难听,杜俐芊越发慌乱。 “我没有要收。” “你不是高高兴兴地说喜欢吗?”苏铭禹冷冷一笑,已经气到极点。 他丢下一句话就走,不去看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廖卓翔。他没有格调低到在公共场所跟人争执所有权。 “等我!”杜俐芊手忙脚乱地抓起包包。 廖卓翔连忙拦住她:“俐芊,他是谁?你真的要跟那个男人走?” “对不起,他是我的男友。对不起,我不想跟你重新开始。对不起,我要走了。” 杜俐芊每说一次对不起就鞠一个躬,一连说了三个对不起之后,杜俐芊将盒子丢回廖卓翔的怀中。现在,她终于了解为何以前廖卓翔可以轻易地将她抛下。 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明了她真的不爱他了,对于他,顶多只有对于往日的眷恋而已。 因为没有爱,才会走得毫无负担、无影无踪。否则,就会像眼前的男人一般,明明是拂袖而去,却故意放慢脚步,等她追上。 杜俐芊没有回头,她的眼里只有那个被她的优柔寡断气走的男人。  一直到餐厅门口,苏铭禹才回过头来,瞪视着追上来的杜俐芊。 杜俐芊被他冰冷严肃的脸惊吓得停住脚步,垂下头。 “如果我不来,你就要跟他重新来过?你把我放在哪里?” “我没有……”杜俐芊否认。 “没有?”苏铭禹真的生气了,他再度转身走开。 “铭禹,你要去哪里?”杜俐芊急急地追上去。 “看诊!”苏铭禹头也不回地说。 第七章 “苏医师,你就跟杜小姐和好嘛!” “杜小姐看起来好可怜喔!” 一整个下午,林护士跟黄护士两人轮流轰炸,两人叨念个没完,将苏铭禹的冷漠骂得狗血淋头。 “男人喔!就是没良心。”林护士看着抽屉当中杜芊芊小姐的最新作品《分手果然好忧郁》,指桑骂槐地说。 “没错,男人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拥有的重要。”旁边黄护土连忙附和,她抽屉里面也有一本。 苏铭禹比平日提高八度的尖锐问话,让他今天看诊的效率提高了五倍不止。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病历,眼睛抬也不抬,公事公办地与病人进行沟通,再也不想跟任何病患发生多余的互动。他现在需要时间,来缝合自己骄傲的、受了创伤的心。 瞧她坐在候诊室当中,肿红着一双眼睛,垂头丧气的模样,任谁都会认为错的是他。 苏铭禹趁着假装去洗手间的空档,偷偷地看了那做错事的小女孩一眼。她捏着一条紫阳花图案的手帕,头低得几乎缩进双腿之间,她不时抽动肩膀,让人知道她刻意压制住的饮泣。 “小姐,你怎么了?”多事的老太太上前询问。 “没事。’哽咽的声音。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我很好。” “你为什么哭啦?”老太太不忍心拍拍她的肩膀。 “我……我心里不舒服。”已经带着哭声。 这下,连苏铭禹自己也认为自己是混蛋了,他脾气焦躁地走进诊疗室,将听筒往桌上一扔。 “还有几个人?” “最后一个。”依照今天冷血的程度,一分钟之内就可以叫最后一个病患打道回府。 苏铭禹眼睛锐利地一抬。 “快点叫号。” “亲切、温柔如春风一般和煦”的评价一日之间付诸流水。苏铭禹此时也没有力气去顾及自己的形象了。 “杜小姐是最后一个喔!”凉凉地抛了一句话过来,很轻易地压制住苏铭禹的气焰。 对啊!他怎么会没想到?“下一个。”苏铭禹的声音有点无力。 身后的护士早就笑成了一团。 粉蓝色的毛衣,浅黄色格子长裙,今天的打扮明亮清爽,看起来就像一个天使一般。只可惜这位天使有着惨不忍睹的一张脸,眼睛红红的、鼻子红红的,连一张小脸也胀得通红。 苏铭禹压下心中的不舍,翻开病历。 满满的外国蚂蚁,他一个宇也看不进去,努力瞧了许久,又将病历合上。努力、努力,你一定做得到的! 用力鼓舞完自己,苏铭禹冰冷地开口:“你是真的有病,还是没病装病,故意来骚扰我上班的?”这种行为绝对不能姑息,苏铭禹摆着一张臭脸。 “我上个月就预约挂号了。” “喔。”苏铭禹努力回想,似乎是有这件事没错。 他还特地叫护士将杜俐芊放到最后一号,以便下班后,他可以带着杜俐芊去餐馆吃顿饭。 后面的护士再度爆笑出声,辛苦地捂住嘴巴,维持诊疗室当中的安宁。 “咳。”轻咳了一下,苏铭禹努力维持尊严。“有什么不舒服,你说吧?” 如果她回答“我心里不舒服”怎么办?苏铭禹心中七上八下的,他好不容易用冷漠筑起来的高墙摇摇欲坠。气归气,但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他心里还是难受得很。 “昨天……”怯生生开了一个话头,然后许久不见下文。 苏铭禹挑起眉毛,她竟敢提起昨天?她知不知道她多会选时间惹事? 陆宜家一通电话过来,让他在门诊时间开溜,丢下五十几个病人不管,去挽救他岌岌可危的爱情。本来想放着不管,可是想想杜俐芊那种被牵着鼻子走的软弱个性,如果不去拉她一把,可能就会糊里糊涂地跟着走了。 不,让他生气的不是这件事情,而是杜俐竿对这场爱情的感觉。 他知道杜俐芊的心一直放在别人身上没有收回来,他以为只要自己成为她的男友,努力守护着她、照顾着她,她终会将心情渐渐地收拾起来,将一片爱意转至他的身上。 偏偏一进门,他就听到杜俐芊正要接受那个烂男人的求婚,教他如何不气。原来过去那几个月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说啊!昨天怎样?” 他将视线放在眼前的病历上,一页页,都是他纪录下来的治疗历程。他彻头彻尾地失败了,他没有将她从那场没有未来的爱情当中拯救出来。 苏铭禹挫折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己从小到大学业、工作一帆风顺,没想到却败在这个柔弱优柔的女孩手中。 “昨天的事,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捏着手帕,杜俐芊看着自己的膝盖,头也不敢抬。她只盼自己求饶的语气可以唤起男友的同情心。 沉默又维持了一分钟之久。 “出去!”苏铭禹冷冷地说。 “我……”杜俐芊吓得跳起来,往门口退,眼睛却眼巴巴地看着苏铭禹。怎么?他不肯原谅她?他要赶她走? “不是说你,是后面那几个。” 苏铭禹回头,露出冰冰冷冷,却充满迷人丰采的微笑。 “林护士跟黄护士,可以请你们出去吗?顺便把病历送回去,诊疗时间结束,现在是私人时间。请留给我一点隐私。” 黄林两人你推我、我推你,皆说不出抗议的话语。最后只好接过苏铭禹递给她们的病历,老老实实地往外走,临走时丢给杜俐芊“加油哦”的眼神。 “坐下。”一句话,又吓得杜俐芊跌坐回椅子上。 “告诉我,你还爱他吗?在你心中,真正爱的是谁呢?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少份量?”苏铭禹凝视杜俐芊,轻声地问。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着答案。 是不是她眼花了,她看见苏铭禹眼中有一点泪光。泪光如落在沙地上的雨滴,一瞬间蒸发消失,杜俐芊不能肯定那是不是幻觉。苏铭禹这般骄傲的男人,是不可能为女人伤心的。 “我……”她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最会编织少女爱听的梦话吗?为什么连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以前的你可以连续在我的诊疗室里说上两个小时的话,现在我只要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真有这么困难?”苏铭禹用激动的眼神凝视她。“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那个男人的存在,如果我说我不介意,那当然是假的,可是我愿意等你,等你渐渐地爱上我,不再眷恋那个全然属于错误的过去。我绝对不怀疑,我比那个男人更有能力、更有资格给你幸福的生活。如果我的想法太过自以为是,就请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如果你根本不可能有爱上我的一天,也请你直说,不要再浪费我们两人的时间了。” 从苏铭禹炙热的眼眸当中,杜俐芊看到了挫败,所有的懊恼、忿怒,尽在不言中。这样一个聪明过人的男子,也会流露这种表情?“可是……我爱你啊!”杜俐芊忍不住喊道。 看见苏铭禹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杜俐芊不禁欣慰地笑起来。她答对了。 “你说的是真话吧?”苏铭禹带着怀疑。 “嗯!”杜俐芊用力地点头。 “你有考虑去嫁给他吗?” “没有。”杜俐芊大力摇头。 “你还爱他?” “不爱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苏铭禹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一句“太好了”差点要脱口而出,但是怕增长这女孩的气焰,硬生生忍住,不发一语。已经够宠她了,如果再纵容下去,谁知道下次还会出什么乱于。亏自己的克制力还不错,要不然当天早就一把掐死她。 可怕的占有欲让他这几日辗转反侧,想到她会离开自己,回到那个男人身边,他就有杀人的冲动。 “你是不是想要掐死我?”怯怯的声音从杜俐芊的嘴巴冒出来。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的手正掐在我的脖子上。” 不知何时,自己的手不知不觉放在杜俐芊的脖子上。 “不不不,我当然不想掐死你。”苏铭禹心虚地否认,天知道再这么被气下去,他还会做出多少失去理智的事情。 “你要发誓再也不准见那个男人了。” “我发誓。”杜俐芊举起手来,很乖地答应。 说是这样说,但天晓得下次那男人稍一恳求,这心软的小女人会不会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跟着走了。苏铭禹默默地看着她,叹口气。 “说话不说话,叹什么气?叹一口气会倒霉二十年。”杜俐芊擦干眼泪,破涕为笑。 “如果叹一口气是倒霉二十年,我已经开始预支下辈子的运气了。”苏铭禹很认真地说,自从认识这个女孩后,他不知道已经叹过多少次气。 “啊?这可不行啊。下辈子我还要跟你在一起,你不可以倒霉。” “哪来的下辈于?”苏铭禹失笑:“我是学医的,这种前世今生的事情,我持保留态度。” “有没有听过,三生石上旧精魂,此生虽异性长存?”杜俐芊轻轻地说,凝望着他。 “听是听过,但那毕竟只是一首诗、一个故事而已。” 苏铭禹对于生死向来是从科学的角度看待,没有多少浪漫情怀。杜俐芊大失所望。 “你难道没有想过吗?想到我们说不定下辈子还会投胎在一起,重新相遇、再次相恋。是不是很浪漫?” “我觉得好辛苦。”苏铭禹实话实说,换来杜俐芊一个毫不留情的白眼。 “既然觉得辛苦,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杜俐芊嘟起嘴巴。 “因为我情不自禁。” 如果感情能够控制,他怎么会爱上这个麻烦的女孩呢?他怎会抛弃他喜爱简单、干净的生活,卷入这个摆脱不掉的粉红色漩涡?他在其中载浮载沉,身不由己。 眼见杜俐芊十分不满意地嘟着一张嘴,万分委屈,苏铭禹叹息一声,将她拥进怀中。 “好吧!如果我不巧又遇到你,我猜我会继续爱你,就像现在一样。”苏铭禹低下身子,轻轻地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他认了。 一场风暴过后,苏铭禹就像突然开了窍。 三天送花,五天上高级餐馆,点餐从最贵的莱色开始点。 一切的改变都教杜俐芊暗暗纳罕,这人还没三十呢!怎么就染上台湾人上精品店的恶习,叫人从最贵的东西开始拿来看。每次问男友,苏铭禹只是笑笑,不肯多说什么。 过两天,他送上今年新款名牌女表,排场与当日在她冰箱当中塞营养食品,不可同日而语。 苏铭禹二话不说取走杜俐芊手上戴了两年的名表,塞人抽屉的最角落当中。 哼!别以为他怒气攻心就看不到那天杜俐芊跟前男友吃饭时桌上精美的菜肴。 别以为他气得差点爆炸就没看到放在桌上那个刺眼名牌钻表。别以为他跳着脚走开就没在意到女友脚边放的那束超大玫瑰花。 苏铭禹一连串反常的行为还包括上健身房。 陈宜白打电话来时,他正努力地在跑步机上以高速往前跑。“喂!铭禹,你在哪里?”现代人打电话第一句都脱离不了问对方在哪里、在做什么。 简直与骚扰无异。苏铭禹皱起眉头,没好气地回答:“我在健身房运动。” “怎么?大学时代每天念书至三点的书呆子,现在转型成青春健美派男人?” “事关男人的尊严,不得不然。” “你又输给谁了?” “嗯哼,你没必要知道。” 陈宜白在电话那端不寒而栗。这男人他太了解了,他生平座右铭就是“不准输”。 不管什么人,只要赢过他一次,就得接受他无止境的挑战。“不管怎样都行,你的对手不是我就好了。下个月新加坡有一个国际医学研讨会议,听说你已经报名参加?我们同行吧!双人房可以省点钱。” “可以,机票订房那些你去张罗一下,然后通知我一声。”苏铭禹调整着前方的控制版,让机器精确地计算出他消耗掉的卡路里。 “别把我当小弟。”陈宜白抗议。 “送上门来的佣人,不利用一下太浪费了。反正你那个妇产科门可罗雀,不是吗?帮你找点事情做。” “你这个人喔,太以自我为中心了,骄傲过度。” “谁说的?”真过份,跟这人在一起从来占不了一点便宜。陈宜白抱怨着挂了电话。苏铭禹拿起身旁的小说,趁着跑步速度放缓的时候阅读。 男人用邪佞的眼神朝她勾了勾,嘴角飘着浪子独有的一股邪气…… 苏铭禹又好气又好笑,杜俐芊笔下的男主角,从邪佞的眼神、微笑到脸庞无一不缺,全身上下没一根好骨头。 他偷偷打开PDA,在统计软体记下一笔。苏铭禹没让女友知道自己研究起她写作时的惯用语,并分析出现频率。这个小研究肯定会伤了她的心。 刺眼的字句就出现在下一页—— 水滴自他结实的胸肌滑落,蜿蜒在他的八块腹肌之上,毫无赘肉的精实身躯随性地伸展,横陈出一片拥有健康的小麦色肥沃大地;而她,情不自禁地想要被那般的天地所拥有……很好很好,根据他的计划表,只要三个月的时间,一定可以超越这个成就。 苏铭禹嘴角飘着胜利的微笑。他再翻过两页,眼神落在其中一个段落,突然眼神一黯。 又是一个艰难的关卡。 稍晚,在杜俐芊的套房当中,苏铭禹拿着小说,若有意、似无意地问着:“一定要写这么多黄色废料,才能吸引读者吗?”他指着其中一段高难度肢体扭曲文艺爱情动作戏,有点郁闷地质疑。杜俐芊凄过来,观察他的表情。 老是一脸神气、骄傲自信的男人今天怎么满脸沮丧?“黄色废料?那是什么?我写过这种东西吗?” “就是这个。”将书举到原作者面前,苏铭禹快速地翻着书,一页、两页、三页……这场“动作戏”足足做了二十多页。 原来是“那个”啊! “那是男女之间在真爱之下所自然反应出来的生理状态,很正常啊!”异常激烈且充满暴力的性爱,教杜俐芊红了脸,但基于作者的尊严,她据理力争。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哪来的真爱?” 苏铭禹相信,杜俐芊是故意回避掉这个致命漏洞的。 “对,没错。所以这是两位外貌出众的男女,第一次见面时情不自禁受对方吸引所自然产生的生理反应。”杜俐芊死撑着,不肯认错。 “在我眼中,没有任何情爱掺杂其中,只是纯粹以性为目的,且不具任何意义的色情片段就叫黄色废料。抱歉,我的标准比较高一些。”连自己的女友也狠心这样批评吗? 听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大卖点被说成黄色废料,杜俐芊委屈地扁起嘴巴。 “那,你听好了,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聊斋当中有篇故事,一名书生向女子求爱,女子问他,如果他们如夫妻一般生活,仅得六年的时光;如果他们只聊天喝茶,可以有三十年的相聚。如果你是那名书生,你会如何选择?你会为了三十年平淡如水的日子,放弃六年床第间的欢爱吗?” “我……”第一次,杜俐芊将精明聪颖的苏铭禹逼得哑口无言。如果是他出会怎么选呢? 苏铭禹很努力地利用他IQ178的智商想了半响,一滴冷汗冒出来,缓缓滴落。 杜俐芊用她的纤纤玉指刮着他的手臂,巧笑倩兮地看着他:“你面对心爱的女孩,会像个柳下惠一般,三十年坐怀不乱?”杜俐芊愈靠愈近,最后窝进他的怀里。 光是交往的这几个月,就熬得有些艰辛了。苏铭禹要很努力才能忽略注意怀中的人翻转过身子时的柔软触感。 “我觉得……光喝茶聊天三十年,好像久了一点。” 忍字头上一把刀。所以他现在痛不欲生,眼睛里只有女友甜甜的微笑与玲珑有致的身躯。男人,是属于下半身的动物。诚然。 “瞧,连你也不能免俗,何况是对性好奇的纯真少女呢?食色性也,别想得太严重了。”杜俐芊拍拍苏铭禹的肩膀,顺势靠在他的肩上。 可是,一个晚上七八次,是不是有点超越正常人的极限? 其它的部分他可以用努力来达到,但这个部分着实强人所难。一整天下来,他努力想着现代医学有没有办法弥补这个差距?现在改行去当泌尿科医师来不来得及? 而今,苏铭禹无暇去追究他心中的疑问,因为他娇俏可人的女友正用羞怯的眼神看着自己:“那……你有没有想过?想过跟我……” “有。”精叨的眼神在平光眼镜下一闪,他静静地微笑,像是暗夜里浮动的光芒。 想要趋前吻她,却发现自己鼻梁上的物晶很碍事。 苏铭禹缓缓将眼镜摘下,露出平日被眼镜遮住的眼眸。就像是少女漫画一样,这男人摘下眼镜之后,如此的面貌姣好,眼神明亮。 杜俐芊再次看呆了。“超人……”脑袋当中闪过的第一个联想。难得听懂杜俐芊在想什么,苏铭禹忍不住笑出来。 这人的脑袋结构他真的很想知道。 杜俐芊呆呆地看着他,有片刻脑袋是空白的,而后,她意识到了逐渐逼近的鼻息,以及一双将她拥住的温暖臂膀。 他的唇掠住她的,炙热而温暖地进出。 杜俐芊紧紧、紧紧地拥着他,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下的欲望,她将手环过他的颈,有点兴奋、有点恐惧,更有种大事底定的狂喜。 “说句话吧!要不然我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苏铭禹结束了这个吻,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我……我愿意。”生涩地低下头去,杜俐芊的脸胀得通红。 尽管写过不知道多少场的激情戏码,她依然面红过耳,害臊地从苏铭禹怀中挣脱出来,悄声地说:“你……你要做防护措施哦!” “糟了!”苏铭禹悬崖勒马,被这句话打醒,他整一整已经有些凌乱的衣裳,套上已经脱了的鞋袜。 他急急往外走。目标是百公尺以外的便利商店。 “帮我买瓶可乐回采!”杜俐芊没有忘记提醒。 第八章 “杜小姐,你家里做些什么?” “我父母五年前车祸过世,有几个伯伯住在南部,都是一般的上班族。” “作家的薪水不错吧?” “过得去。” “长得真漂亮。” “哪里。”这些问题全出自不同人的口中,杜俐芊一一应答,脸上带着刻意柔化的微笑。 苏铭禹交代过,不准东拉西扯,所有问题一律简答,在这个原则之下,她的表现虽然不至于太高分,但也差强人意。 苏铭禹的爸爸、妈妈、姑姑、婶婶、弟弟、妹妹皆露出和蔼的表情打量她,心里面评断着她有没有资格当苏家的长媳。 上贼下之心,下贼上之心,上下交相贼。两方上演着谍对谍的戏码。 苏铭禹在饭后悄悄地对杜俐芊说:“我妈他们看起来对你很满意。” 如果是就好了,杜俐芊呼出一口,气,她总算知道宜家为什么不肯去面试一份正常的工作。 被一群豺狼虎豹审问这二十多年来发生过的事,这绝对不是一个太美好的经验。 “这是人生必经的过程,你多担待一点。” “我还以为人生必经的历程只有生老病死四种呢!”杜俐芊伶俐地回答了一句,温颜浅笑。 最近的她逐渐开朗,连俏皮话也比从前多了不少。苏铭禹笑看她一眼。 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吃完晚餐后,众人齐聚客厅,拿烧杀掳掠的电视新闻来营造天伦之乐。 “看哟!这些小孩于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 “这种人,绝对要抓去给他枪毙。” “养出这种小孩,他父母自己也要负责。事情干都干了,哭天抢地的有什么用?别人家小孩不是人啊?” 全家十几个人,随着新闻内容起舞叫嚣,充满戏剧性。任凭多有学识修养,看得兴起,一样丑态百露。 “你们家的娱乐好血腥。”杜俐芊攀在男友身边做小鸟依人状,嘻嘻地偷笑着。 “你才知道。”苏铭禹揉揉杜俐芊的发,趁其他人被煽色腥的新闻吸引时,飞快在杜俐芊的颊上偷得一吻。 “他们在啊!你还……”杜俐芊惊讶地想推开他,反被苏铭禹一把抱住。“这才有趣,不是?” 再正经八百的人,偶尔也有想要做坏的冲动。尤其今天杜俐芊的表现让他十分骄傲,她已经摆脱了以往活在自我世界的恶习。 懂得巧言令色,是进入现实世界的第一项功课。万事起头难,只要过了家人这一关,苏铭禹很确定接下来他们的爱情将是一片坦途。他侧身看着她,露出温暖的微笑,想着接下来漫长的一生有此佳人同行,竟是如此有成就感。 “你在看什么?”杜俐芊发现他的眼神,娇嗔着说。 嫁给我好不好?苏铭禹很想这么说。 但时间、地点都不对,所以只是笑着摇摇头,将她搂在身旁。两个沉浸在浪漫爱情的男女,丝毫没注意到客厅当中进行的一切。 电视画面一转,镜头中出现一个攀爬在高楼顶端的女子,披头散发地伫立不动,警察拉起封锁线,消防队员在下面张起了气垫,以防她突如其来往下跳。 专家侃侃而谈这些率性行事的恶民或无知百姓,所造成的国家损失。 “她想死就让她死吧!我最讨厌这种浪费国家资源的人了。”“根本只是想引人注意而已嘛!想死的话,早就跳了。” 镜头缓缓移近,直照女子茫然失神的脸。 客厅突然安静了下来,站在最后头打情骂俏的两人是最后才发现异状的人。 “你们怎么了?”苏铭禹扫视每个瞪视过来的眼光,傲微一笑。“新闻看完了吗?怎么一个个瞪着我瞧?” 杜俐芊连忙挂出有礼貌的微笑,靠在苏铭禹旁边装乖巧。“大哥……”小妹使了一个眼色过来,提示他看电视。 “你看。”画面中的女于,长发飘扬,白裙也在风中迅速飘动,她茫然地坐在大楼的边缘,抬头仰望。 看清楚女子的面容,苏铭禹脸色铁青,而杜俐芊早已经缩人他的背后。安安静静的客厅,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你不要在意,没事的。”苏铭禹抚抚她的发梢,安慰地说。他站在杜俐芊的套房门口,十分不忍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女友。 好不容易才编了些谎话逃出家人的盘问,但杜俐芊曾经罹患一些精神上疾病这一点,是怎样也瞒不过了。 “我没事。”杜俐芊很勉强地笑着,神情憔悴。 这也难怪,虽然大家的问话还是维持着友善,但要她去回忆那段失控的岁月,依旧是十分残忍的一件事情。 “多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会发现你的优点。就像我一样。我一开始也不喜欢你,拼命欺负你,不是吗?” 杜俐芊点点头。 “不要胡思乱想了。你这个月不是要赶出两本书?快点工作。”只有工作的时候,杜俐芊才会抛开这些俗世当中的烦恼,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丽世界当中。此刻,苏铭禹十分感激她有这个习惯。 “我知道,你要值班,快走吧!我真的没有问题。” 虽然还是忧心忡忡,但上班时间已到,苏铭禹不是为了爱情能舍下工作不管的人,他带着担心的表情离开。 他一走,杜俐芊就崩溃地将自己的身体抛在床上。 她怎会不在意呢?正想要给苏家上下一个好印象,让他们喜欢自己、接纳自己,刚觉得自己通过了考验,没想到下一刻就破功。 所以说,人真的不能做坏事。做过的事,不论再怎么隐瞒,总是会被发现的。 杜俐芊沮丧地将头埋入棉被堆中,想着前几天还在这里发生过的激情与缱绻,现在想起来,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苏铭禹的怀抱让她以为自己再度找到天堂。 而现在,她似乎是从天堂直直地落了下来,直接抵达地狱。如果可以一直睡着就好了,什么事情都不用想,把一切都忘掉。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安眠药已经被苏铭禹丢光,所以她现在只能靠自己。 杜俐芊轻轻闭上眼睛,一种失控的感觉又在体内骚动,她好想躲起来,藏人梦境当中,再也不要醒来。 就这么沮丧了三天,杜俐芊一直没有开始工作。每天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只有在苏铭禹打电话来时奋力清醒。 苏铭禹工作忙碌,这三天仅止于电话联络,他殷切地嘘寒问暖,杜俐芊的心情却一点也没有好转。愈是关心,就表示情况愈严重。 她猜想着苏铭禹背后承受的压力,并在他一句“你放心,不管他们怎么反对,我还是挺你到底”当中,听出爱情危在旦夕的端倪。 因为心情实在太差了,杜俐芊陪着好友陆宜家去喝咖啡、聊是非。 “心情很好”是一家位于闹区静巷的小咖啡馆,闹中取静,大把大把的薰衣草装饰室内,空气中飘着薰衣草香,是陆宜家最喜欢的咖啡店。 可惜今天两个女人心情都不好,白白糟蹋了老板取的店名。陆宜家是熟客,方入座老板就端来热拿铁招待,殷勤地附上香甜蛋糕。 “宜家,老板是不是在暗恋你?” “别胡思乱想,我是老客户,所以有特别待遇。谁教我每次被出版社退稿、跟男朋友吵架失恋、跟家里闹翻都跑来这里哭得唏哩哗啦,老板瞧我可怜安慰我,一次两次下来就成了朋友。”陆宜家没有放在心上,闲闲地回答。 “是吗?”杜俐芊不相信事情如此单纯。她回头看柜台后的男人,他正在跟客人讲话,笑起来的模样俊秀诚恳。 若他真的对宜家有意就好了,宜家也是个苦命的人,大学时代唯一的男友死在军中,从此不问情爱。 “别管那些了,你先跟我说说,你在苏家碰到什么事?”陆宜家拉拉她的手,要她把注意力转回来。 杜俐芊说出当天客厅中尴尬的一幕,她跳楼的一幕被电视台当作资料画面播出,探讨精神异常份子对于社会的杀伤力以及国家资源的浪费。专家愈是口沫横飞地说着,苏家的气氛就愈是冰冷。 “喔!”陆官家以掌抚颇,头痛万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点也不假。 “你有没有说什么辩解的话?” “我什么也不敢说,由铭禹帮我解释。” 想也知道,这个懦弱怕事的小姐,准是躲在男人背后不敢出来。陆宜家白她一眼。 “你要懂得帮自己说些话,争取些什么啊!笨死了,你这二十几年到底学会了些什么事情?” “对不起。”杜俐芊很直觉地道歉。 “这是你的事,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有时候你真的笨到让人生气,可是又忍不住想要照顾你。” 这个女孩从大学时代就是这样了,老是少根筋地任人欺负,被人呼来唤去。 陆宜家身边都是些大张旗鼓的精英份子,本来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小角色,却不知不觉被她流露出来的无助所吸引,开始插手照顾她,最后成了死党。 咦?该不会苏铭禹也是这么陷进去的吧?陆宜家怀疑地想着。有可能。那男人看起采这辈子没考过第二名,怎么会喜欢这种被爱情死当的女孩?所以说,傻人有傻福嘛! “俐芊,我真羡慕你。” “为什么?”因为你很笨,笨得很可爱。” “咦?我很笨?为什么?”杜俐芊瞪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反问,陆宜家却不肯回答。 这场讨论就在漫长的沉默当中结束,陆宜家有事先走,留杜俐芊在咖啡店当中继续发呆。临走时,杜俐芊塞了一本小说在咖啡店老板的手中,悄悄提醒他。“你如果想追宜家,就参考一下这本书,很有用的哦!”杜俐芊对他眨眨眼睛。 咖啡店老板将小说捧在手掌心里,千恩万谢地送她出门。谢谢我吧!宜家。 杜俐芊走出咖啡店,自觉功德圆满。瞧吧!她不但不笨,而且还聪明得很呢。 回家的路上,因为天气晴朗,杜俐芊绕道而行,在街上多晃一圈。她对物质的要求不高,在精晶店外观赏一下当季新品,已经能够让她感到满足。 一个女子从内走出,与杜俐芊撞个正着。 “对不起。”杜俐芊手忙脚乱地帮忙拾起掉落的纸袋。依纸袋的数量估计,这女人非富即贵。 女人接过东西,双方一照面,两人都呆住了。 “杜小姐?” “你是?啊!你是铭禹的妹妹?”杜俐芊很有礼貌地对着她鞠躬。“苏小姐,你好。” 依稀记得她叫做苏立华,在外商公司当采购部经理,精通五国语言,整日周游列国。 “今天没工作?”苏立华笑开一口整齐的贝齿,眼波流转处妩媚动人。 “出来休息一下。自由业嘛!时间自己调配。”杜俐芊客气地笑笑。 “有时间吗?” “有。”她想要做什么?杜俐芊看着她似有企图的目光。 “那太好了,我的办公室就在楼上,那里很隐密,适合谈话。不介意上来跟我聊几句吧?” 苏立华笑咪咪地拉起杜俐芊的手,半邀请、半强迫,硬是将杜俐芊拉进了大楼。 所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杜俐芊知道上去绝对没什么好事,但也不认为自己拒绝得了苏立华的邀请。苏铭禹说过,他家小妹的意志力足以挡住装甲车前进。 瞧她足踏三寸高跟鞋,一上楼就有好几个男人抢上前来提东西,苏立华也不客气地将袋子交与众男人,回眸一笑,举手具是丰采。 “我有朋友来,有谁帮忙倒杯咖啡?”她笑着问。 一群男人争先恐后地往茶水间报到。 杜俐芊看得呆滞,所谓“一笑倾城”也不过如此。 苏立华拥有独立的办公室,面对着种满绿树的八线大道,宽敞的空间、外加柔软的沙发,杜俐芊的丑小鸭情结一下子跃居顶点。 “听说杜小姐是C大国贸系毕业的?”端来两杯咖啡落座,苏立华来了一句开场白。 “是啊!”杜俐芊缓缓点了个头。 “一个高材生跑去写那种……”就算是苏立华,也想不出既委婉又能表达出她想法的措辞。“……给小朋友看的小说,好像太大材小用了一点。C大的毕业生在商界炙手可热,如果杜小姐需要工作,我们公司就有几个空缺。”她脸上挂着一个奉承的笑容。 又是一个有职业歧视的人。杜俐芊沮丧。还好她的朋友不多,她真的受够了一般社会人士对言情小说作者的歧视。羡慕者旁敲侧击地探问收入,不屑者指桑骂槐地指称她们破坏社会善良风俗。天晓得,每个报纸社会版都比她编织出来的故事更加血腥、现实、无情。 “不用了,我没有兴趣。”找她上来就是谈这些事吗?杜俐芊不耐烦地用脚尖点地,想不出逃走的借口。 “既然没有兴趣,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国贸系就读?” 杜俐芊不了解这么无聊的问题,苏立华为什么追问个不休,她的学历跟他们苏家有关联吗?这就是她想要聊的话题? “我当初是为了家里的出口生意才念的。”她低头喝咖啡,掩饰自己的不安,因为问题渐渐导人她不喜欢的方向。 “你父母呢?” “车祸过世了,同我的哥哥,三个人一起……” 该死,就非得提到这件事吗?既然不是找她来闲话家常的,就别兜兜转转这么久。杜俐芊把眼神别向窗外。 “真抱歉。” “没关系……” 苏立华沉默三秒钟,换了一个话题。“你喜欢现在的工作?” “自然是喜欢的。你会不喜欢你的工作吗?” “当然,我当然喜欢自己的工作。只是想知道杜小姐怎么看待我们这种医生世家?你也知道,除了我之外,父母跟两个兄弟都是医生,你的职业对我们来说,嗯……很特别。不知道这会不会构成你跟大哥来往的压力?” 为什么会有压力?他们是他们,她是她,两不相干。这个世界上靠一枝笔为生的人何止千万,很奇怪吗? 杜俐芊心里揣测了一下苏立华的说法,想知道她话语背后的含意。“你是不是在暗示我,我配不上铭禹?你要我离开他吗?”想了一想,杜俐芊很老实地问出来。 苏立华愣了一下。这个人还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啊! 这个人心隔肚皮的社会,谁不是把话藏在肚子里面,绕几百个圈来表达一件事情?偏偏这个女孩一点也不懂这些招式。 她的确希望杜俐芊离开哥哥,她的存在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何时爆开,将哥哥的人生炸得一败涂地。她是个危险人物。 这一点,哥哥不会不懂,他一向聪明现实埋智到无人能及的程度,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呢? 尽管是这么想,但场面话还是得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年代已经不时兴棒打鸳鸯了。”苏立华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是想请你,多关心一下自己,你的健康与否,会间接影响到我哥哥的未来与前途。” “是吗?”杜俐芊看着苏立华。“他的前途是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健康是我本身的事情,跟铭禹有什么关系?” “任何一行都禁不起丑闻。”苏立华微笑回答。 他们可真是一家人啊!连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都好像,一看就知道是虚情假意。她明明就在暗示自己配不上苏铭禹、配不上他们苏家。如果不喜欢她,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说一些好听、哄人的假话。这个世界,实在太虚假了。 你要懂得帮自己说些话,争取些什么啊!宜家的话突然冒出来。那是好友的肺腑之言,但自己却没有她的积极与勇气。 “丑闻?”是指她吗? “你想想,如果你再……再有情绪失控的行为,对我大哥来说会是多大的侮辱?我大哥现在只是个门诊大夫,正在医院当中争取自己的一席之地,绝对不容许有这种家丑缠身。” 这一席话翻成白话就是,苏铭禹不能有个神经病妻子,否则前途堪虑。 “杜小姐,你没有想过吗?你的存在,对我大哥是多危险的事情?” “铭禹不觉得吧?”他如此精明,真有危险他也会躲开。 “哥哥现在正在热恋当中当然不觉得,但有天倦了、腻了,发现他的事业受到阻碍,你猜他会怎么办?” “他会有办法的,对不对?”杜俐芊努力维持住笑容。 只见苏立华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杜小姐,不是我在吓你,我大哥最讨厌失败,他会把所有挡住他的石头搬开。” 杜俐芊不知道诙说些什么,她不是石头,苏铭禹也不是如此恶劣的男人。他是有点高高在上没错,但他并非是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 她懒得多辩解什么,但想到苏铭禹会离开她的可能性,她还是满心惶恐。要是,苏立华说的是真的怎么办? “我懂了。”杜俐芊木然地站起来,往外头走。苏立华都把话说得这么绝了,她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杜小姐,你要去哪儿?” 哪有这种女孩子?一句话不对盘,说走就走,连声再见也不说?苏立华惊讶,这种人不是躲在温室当中的花朵,就是对社会礼仪缺乏基本认知。 杜俐芊听到了苏立华的呼唤,但她不想理她,继续往前走。因为心思混乱,没瞧见光亮洁净的玻璃门,猛然撞了上去。 记得有一些候鸟,原应是属于山林的,深谷峻岭依然悠游自得,但却不小心误闯入人类的世界当中,认不清方向,一头撞上玻璃,撞得头破血流。一年又一年,他们始终没有学会辨认玻璃的方法,一只只死在他们的旅程当中,像是他们的宿命一般。 苦恋,就是自己的宿命。误闯入不属于自己的领域,是她无心的错误。觉得自己很悲惨的杜俐芊,忍不住流下一行眼泪,被过来扶她的苏立华发现。 “你哭了?是不是很痛?” “我没事。”她奋力站起。 “哎呀!你的额头肿了一块,要不要我帮你找些冰块来敷一下?”苏立华心情也很混乱,这女孩的表情让她有了当坏人的罪恶感。 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伤她很深的话?她只是把事情分析给杜俐芊听,没有严重到这种地步吧?瞧她又撞玻璃、又流泪的模样,苏立华实在有点担心她的反应过度。 “不用了,我现在不痛了。”她摇头。 她终于学会说谎。就跟这些精英份子一样,只要说谎,就可以维持住自己的尊严。她再也不会大哭大闹,吵着要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虽然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作者,可是没有人能够踩在她头上。她不可以在这里示弱,她要抬头挺胸地走出去。 “要不要我送你出去?”苏立华很担心,她发现杜俐芊的神情变了,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 “我自己认得路。”杜俐芊脑袋一片空白地往外走,穿过用惊愕神情看她的办公室成员,无视赶上来想说什么的苏立华,直直地走出大门,进入电梯。 她知道自己正在崩溃的边缘。她必须冷静下来,否则她一定会做出很可怕的事情,例如寻死、例如杀人。 一直走到太阳底下,杜俐芊被强烈的阳光一照,恢复了,一些理智。 对了,铭禹说过,如果心情不好,就出来晒晒太阳吧!就算对心情没有帮助,起码可以增加点维他命D。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老是用最理性、最科学的方式去分析一切,从容自信地过着他上流社会的生活。而自己只是一个被人瞧不起,坐在路旁会被嫌累赘、对文明社会一点贡献都没有的言情小说作家。更糟的是,她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是啊!苏立华说得对,她哪有什么资格跟苏铭禹在一起?就算不说她的精神状态,自己的职业也会救他抬不起头来。 杜俐芊找了一个路旁的座椅坐下,低着头,任由跟泪漓落。无尽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她默默地抬起头来,看着艳阳。如果她一直坐下去,至少阳光会蒸发她的眼泪吧? 眼泪重新模糊了视线,阳光成为一团金色的迷雾。以为眼泪真的晒得干? 第九章 短短几天的医学研讨会,苏铭禹首次发现所谓的相思是什么,他思念着自己柔弱的女友。 想念她脸上楚楚可怜的微笑,想念她说话时天真的神情;也许有人会嫌她没有生活能力,个性又略嫌退缩消极,但他就是喜欢能够照顾她的感觉。 能够提供一个宽广的胸膛让女人安歇,也是男人的成就之一。没错!又是为了男人的自尊。 陈宜自在开会期间努力邀他四处出游,享受这个花花世界,都被他一一婉拒。他只希望消化完堆积成山的研究报告内容之后,快点回来跟心爱女友窝在小房间里说话。 研讨会一结束,他急急忙忙赶回来,甚至更改了自己原本预定的班机,提早了半天回来,想要看看女友因自己出现而惊喜的容颜。 没料到女友一见到自己,却是脸色大变,将他推出门,落上锁不肯让他进来。 “俐芊,你怎么了?” “铭禹,我们不适合,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分手好了。”门内一个幽幽的声音传出来。 “为什么突然说要分手?”苏铭禹不敢相信地问。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了。 “我没有资格跟你在一起,我们的家世差太多了,我们在一起不会有未来的。你走、你走,再也不要回来。” 现在是怎样?上演六O年代三厅电影吗?这口吻、这对白依稀是从哪部琼瑶阿姨的电影挖出来的。 苏铭禹一个头两个大,拍拍风尘仆仆的身躯,抖落一地相思的烟尘,耐下心问:“俐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打开们说给我听。” “不要,你回去,我不要见到你。” 苏铭禹一筹莫展,只好回到家中把行李卸下,然后打电话给陆宜家。 陆宜家是个急性子,听到苏铭禹的叙述,又发觉打不通杜俐芊家的电话,连忙赶了来,约苏铭禹一起在门口猛敲。 “俐芊!俐芊!”陆宜家扬着拳头猛打。经历过几个月前的安眠药事件,她就变得有些草木皆兵。 这个女人一钻起牛角尖来不知道会怎样。陆宜家不敢大意,生怕有个万一。 “你们不要管我。”一个带着哭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听到杜俐芊的回话,陆宜家放下心来,还活着就好。 “你说她又在搞什么鬼?”苏铭禹眉头皱得死紧,弄不清楚这个小女友又在玩什么把戏。虽然她向来不理智,但他自问从来没有做过错事,她实在没有无事生非的理由。 “我怎么知道!”陆宜家耸耸肩,表示一无所知。 “俐芊一向信任你,她会听你的话,你叫她出来。” 陆宜家点点头,把脸靠近门缝。“俐芊,你总有一天要出来面对问题的,晚解决不如早解决,你出来,说个清楚也比你躲在房间里面哭来得好。”她努力将声音调到最温柔的状态,可惜力有未逮,听起来还是有三分凶恶。 “我不要,我不要出去。” “俐芊,你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永远,你总是要出来吃东西的吧?” “我有两打泡面,五罐牛奶,还有三包饼干跟巧克力,也有沙拉、水果……”杜俐芊一一数着存粮。 陆宜家真服了这个好友了,她唯一懂得坚定意志的时刻,就是决定逃避。 “准备得这么妥当啊?四行仓库当年应该交给你来守。”她忍不住开起玩笑。 “总之,我不会投降的。”杜俐芊在里面喊,大有反日抗战的决心。 “我懂、我懂,我会买个大火锅等着你一起进行难民之旅。形势比人强,要逃难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我不喜欢吃火锅……我也不要进行难民之旅……” “别说相声了。”苏铭禹在陆宜家身后略带恼怒地打断。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位小姐还一搭一唱地说对口相声。 “你知道这个人有脑无胆,不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放心,她把自己关个一两天就会出来了,你不用太着急。” “可是……她上回差点闹到跳楼。”苏铭禹还是不放心。 如果她再失控一遍,他一定会被整个苏家围剿的。他自己顶得住,但俐芊呢? “你相信我,这次她没这么严重,她可能只是要把自己锁个几天,想想事情。你回家去吃饭睡觉,说不定明天来她就恢复正常了。” “是吗?” 房内已经没了声响,不过陆宜家相信俐芊一定竖着耳朵在听他们说话。 陆宜家知道那天苏家小妹对她下的下马威,如果杜俐芊聪明一点,尽管对着男友诉苦就好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大闹个一场,还怕这个男人不会回去,执起宰杀恶龙的圣火,替她斩妖除魔吗?偏偏她就是学不会任何一点心机,一定要把所有的话跟疑问闷在心中。 算了,这样也好。她倒想知道苏铭禹面对女友的无理取闹会怎么处理?患难见真情,这也是一个考验男人的好方法。 杜俐芊龟缩在套房足足一个星期,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埋在工作当中,一个星期后赶出一本小说,创了出道以来的纪录。 出版社额手称庆,连忙大发广告,编辑抱住她的大腿感激涕零。 存粮充足、水电无虞,这是一个适合闭关的好环境。但垃圾堆积成山,还是得倒一倒才行。她猜想苏铭禹应该还在值班,没有这么早过来,所以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往人群聚集处走去。 一个男人的身影就在她踏出门的下一秒钟,出奇不意地闪到她面前。杜俐芊差点尖叫出声,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想逃回房去。 “俐芊。”男人唤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不叫她逃脱。 “怎么是你?”杜俐芊终于看清楚了,在路灯微弱灯光下向她微笑的,是廖卓翔温柔的脸庞。 “你本来期待的是别人吗?” “也不是……”她不期待任何人,她现在只想要缩回自己的城堡里面,没有人会来伤害她。杜俐芊觉得没必要向他交代什么,所以摇摇头,没说出答案。 “你提着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无巧不成书,垃圾车的音乐由远而近,代替杜俐芊的回答。杜俐芊有点困窘地想要藏起手中的东西,廖卓翔笑着接过她手中的垃圾袋。“我来。”他温柔地低语。 他陪着她走过阴暗的巷道,走向人群聚集的垃圾车;垃圾车的音乐很吵,所以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看着这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穿越人潮,将垃圾袋丢人垃圾车当中,杜俐芊有种想与他偕老的冀望。他说谎、他脚踏两条船、他残忍地将她放在旁边不闻不问。这一些缺点,杜俐芊记得,可是她还是喜欢他的温柔。 垃圾车走了,人潮散了,他们就直接站在街头说话。 “你来找我吗?” “当然是找你。”这句话问得傻了,廖卓翔笑起来。“俐芊,有时候你真的有点呆呆傻傻的。”他敲了她的头一下,顺势抚过她的脸庞。廖卓翔用眷恋的眼神看她:“你知道吗?那天我约你出来,是真心诚意地向你求婚,要弥补你、照顾你一辈子,但没料到你竟然丢下我而去,让我像呆子一样,所有的准备都白费了。” 杜俐芊怔忡地看他,回想当日的情节,他是在求婚没错,但用的是命令句,而不是请求句。她试着想要告诉他自己有男友了,但他却一点也听不进去。 “你真的想跟我结婚吗?”如果真的跟他结婚,恐怕自己也会被当作任意摆布的洋娃娃,一点发言的权利都没有吧?杜俐芊苦涩地笑了。 “连戒指都准备好了,你说呢?但女主角临时跑掉,昂贵的道具派不上用场。”廖卓翔微笑着说。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再向我求婚一次?”说了半天依然在叙旧,杜俐芊有点不解,又担心苏铭禹等等会过来。他每天下班都绕过来一趟,敲敲看她的门,看她有没有和好的迹象,若这一幕被他撞见,他会怎么想? 她用疑惑的眼睛看着廖卓翔。 “我来,是要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啊!她掩住差点惊呼出来的唇。 “对象呢?是谁?” 廖卓翔笑而不语,最后在杜俐芊的凝视下,才缓缓地说:“知道得太清楚,对你而言只是痛苦,没有任何一点意义。” 是“她”吧?那个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的正牌女友。杜俐芊低下头来,不是心碎,只是有再度被刺了一下的痛楚。“我了解了。” “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没有你的祝福,我始终不能安心。” 真是矫情,他何时想过她的痛苦呢?当她落人绝望深渊时,他没有陪伴过她,他焉知她的痛苦有多深刻?他根本不能明白失去的感觉,失去她仅止于失去一个停泊的港湾,世界很大,他可以轻易找到替代的地方停靠。 心里尽管不屑地想着,但杜俐芊还是轻声地说:“我祝福你。希望……体会幸福。就像以前一样。” 她浅浅地笑着,对这一切逆来顺受。她学不会对人恶言相向,一如以往,所有的痛苦她都自己承受起来。 “谢谢你,也希望你会有好的归宿。”廖卓翔听到了他想听的话,捏一捏杜俐芊的手表示善意,而后头也不回离去。 多自私的男人,杜俐芊真的看透了,她垂下眼眸,不去看那个离去的背影。不是明明不爱了吗?但心头为何还有一道疼痛的伤口? “你这一个星期的反常,就是为了他吗?”后面有个声音凉凉地开口。 天!杜俐芊匆忙回头。苏铭禹盘着手,冷冷地站在那儿。他手上还提着一袋杜俐芊最喜欢的卤白菜。 “不、不是的。我是刚刚听到他要结婚,所以才……” “所以才痛苦憔悴、不能自己?我了解了。”苏铭禹走过来,将消夜塞人她的手中。 “你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吗?还是……愿意跟我谈一谈,听我说几句话?”他用认真的眼睛凝视着她。 杜俐芊害怕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想说什么?他是不是要跟自己分手了?她真的惹他生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迭声说着,每说一次就微微地鞠一个躬。 她一遍遍地说着,说到最后,眼泪流了下来。怎么办?连苏铭禹都离开她的话,她的人生还剩什么呢?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苏铭禹不生气,一个男人看到女友跟前男友在一块,很难不怀疑吧?而且这个星期她对他又是这种态度…… 他曾经是自己的主治大夫,他应该会懂的,懂得自己在碰到问题的时候,总是习惯躲起来。除非逼到无路可走,绝不正面面对问题。 “你知道吗?我突然能够明了那天你在街上哭泣的心情了。这里闷闷的,好痛。如果我会流眼泪,现在也该流出来了。”苏铭禹抚着胸口,眼睛里泛着泪光,脸上有份哀凄的表情。 “对不起……”杜俐芊又说。 会道歉的人真好,连辩解都省了……杜俐芊隐隐约约想起这句话。这句话她是不是用来骂过谁?而现在的她正在做一样残忍的事情。 “你真傻。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真正该害怕的人应该是我。我每天都担心着你不够爱我,怕你对我只是依赖而不是爱;我担心你会宁可回头去找前男友,也不肯待在我的身旁,你从来不肯告诉我你的心事,所以我只好不停地猜。你知道吗?这有多消耗脑细胞?” 杜俐芊听到这一长串轻柔的言语,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看他。 “你一定没想过我也会痛苦、难过,对不对?” 是啊?她只会将自己锁在房间当中,安全地编织一个浪漫的爱情,闲下来时自卑自怜一阵,重复着这个循环,却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为了她焦急、伤心。 这不是跟廖卓翔一样混账吗? 将自我放在中心,却没有去想想别人的感受。她的逃避,只是将问题丢给别人,要别人承担这份彷徨与焦急。 杜俐芊歉疚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今天,就算苏铭禹把她丢弃在街头不睬不理,也是她自己自作自受。 她最歉疚的部分是,骄傲自大、意气风发的苏铭禹,竟被她欺侮得如此憔悴,再也看不出来他是那个曾在街上辱骂她的男人。 此一时、彼一时,天之骄子落人情网之后,也只是一副凡人的躯壳,控制不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如果我对你发誓,我会好好地对你,比那个男人还要好一千倍、一万倍,我会努力地照顾你,直到你再也不怀疑我。这样,你会不会敞开心胸,将你心中的一切烦恼统统告诉我?” 听见如此柔情的话语,杜俐芊屏住了呼吸,无法言语。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美妙的言语! “对不起。”杜俐芊用力地扑上前去,拥紧了他,在苏铭禹怀中痛哭。 这是她最后一次说对不起了,等她痛痛快快哭完这一场,她会把所有恐惧害怕焦虑统统告诉他。 任凭街上人来人往,注视着这对忘我的恋人,但苏铭禹却不以为意,紧紧抱着他重回怀抱的恋人。 弄清楚杜俐芊闹别扭的真相之后,苏铭禹一肚子无处可发的火。 就这么点小事?亲爱的妹妹可真会替他惹麻烦,殊不知她“好心”的提醒,在敏锐易感又多心的杜俐芊耳中,是多么认真的大事。 神经大条一点的人,可能耸耸肩当作没听到。而他的女友则是把自己关在房子当中,当作世界末日般的思索着分手的必要性。她就像受伤的鸟,弓弦一弹就应声落地,丝毫没有求生的能力。唉…… 苏铭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这样的女友在,他得好好地替她扫荡前方的地霄,以免炸伤女友、炸伤自己。 杜俐芊看着苏铭禹阴晴不定的脸,知道自己再度让他失望了,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痊愈,没料到还是不堪一击。连她自己也开始担心会走上回头路,回到那个为了爱情黯然憔悴的自己。 “如果有一天,我又跟以前一样又哭又闹,在街上拉着你不放,你会怎么办?” “打昏你。”他露出迷人的微笑。 “我是认真的!”杜俐芊抗议。 “我也是认真的。如果不把你打昏,我怕你会伤害我、伤害自己,更怕你会一走了之,再也不肯正面面对问题。” 苏铭禹回想这一个星期的焦虑,实在苦不堪言。不管是看诊、巡房、开手术会议,他心里想的都是这个女孩。他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她的退缩与逃避。 杜俐芊摸索了一下,如小猫般趴伏在苏铭禹的腿上,沉思起来。 “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因为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 理由很正当,这个世界充满苦痛,娱乐变得极为重要。苏铭禹爱怜地摸摸杜俐芊的脸。他的确生气她莫名其妙相信他人的造谣,什么他会为了前途把她当作挡路的大石丢开?他会对她烦了、腻了?他有这么没用吗?遇见阻碍不会自己攀过去?况且,她替他惹来的一大箩筐麻烦,让他生活不知增添多少惊奇与刺激,他相信一时之间很难厌烦。 “笨蛋。”忍不住骂了她一句,但也心疼她一味地自卑自怜。“你生我妹妹的气吗?其实,你可以不用理会她的言语的。” “可是……我希望你的家人喜欢我。我已经没有家了,我希望可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一大堆人围在我身边。就算是会吵架打架都好,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人在乎我。” “我在乎你啊!”苏铭禹搂紧了她。 杜俐芊回给他一个可怜兮兮的笑,欲语还休。 “不够,是不是?” 杜俐芊点点头。 好吧!是该跟他亲爱的家人沟通了,父母那儿他已经取得谅解,下一步就是那两个亲爱的弟弟妹妹了。 嗯!说服的过程绝对没有他亲爱的女友想像的困难…… 第十章 听到老大召见,苏立华就知道没有好事,到了约定的餐厅看到二哥苏志葳也在,更肯定事态严重。 “你怎么也来了?” “放假一天休息一下,每天在烧烫伤中心看尽各种可怕的伤口,偶尔也需要喘口气,出来看看美丽的世界。”苏志葳温文地笑。他跟带点傲气的大哥、精明能干的妹妹都不像,是属于气质翩翩的学者派男人。 “是不是大哥叫你来帮腔,准备联手教训我?”苏立华想起上次“好心”提醒杜俐芊,不知道有没有造成什么后遗症,现在不免担心起来。 “如果我们老大要教训人,我相信他一个人就可以处理得很好,无须我来帮腔。” “这倒也是。”苏立华心知肚明这个大哥平常喜欢扮猪吃老虎,但要凶起来的时候也不输给任何人。这辈子他一直是同侪当中的佼使者,这样的人没有点自傲才有鬼。 “等等帮我说几句好话。” “颇有自知之明的嘛!知道今天挨骂的是你。”苏志葳笑着说。 “二哥……”精明的女强人恢复成苏家的小妹,苏立华一脸撒娇地拉住苏志葳的手腕撒娇。 “我顶多保你全身而退。” “我就知道二哥对我最好了。”苏立华轻笑,泼一拨垂在肩上的大波浪卷发。 说话间,苏铭禹已经不声不响地出现,两人连忙敛起面容,迎接大哥坐下。 苏铭禹默默坐下来,一脸凝重地看着弟弟妹妹。 气氛僵了十秒钟,苏立华差点抢着道歉的时候,苏铭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知道我今天找你们来的目的吗?” 苏志葳浅笑着没作声,苏立华则摇摇头。 苏铭禹顿了一顿,继续开口:“我想让你们知道,你们是我除了爸妈以外最重视的人,所以我一向听你们的意见,也希望我们之间没有意见分歧,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和睦。” 今天大哥决定先礼后兵?苏立华严肃地点头,心中忐忑。 “所以……如果你们对我的女友有意见,现在当着我的面说出来,不要偷偷摸摸地在我背后放话。” 接着是一片沉默。 “如果今天不说,以后就不准再说。”苏铭禹锐利的眼光扫过两人。 苏立华一声叹息,举手认罪。“大哥……是我提醒杜俐芊,我们的家世背景跟她的差距有多大。”投案的犯人多少可以减轻点罪刑。 “我知道。”苏铭禹的眼神转为温和,凝视小妹。 小妹刚出社会不久就平步青云,虽然自己没发觉,但她体内的傲气比苏家每个人都强烈,她以自己的家世为傲,更以两个哥哥为荣。 “你告诉我,俐芊有什么不好?她性子温和,听话乖巧,满腹诗词。在父母过世之前,她也是殷实的企业家子女。若论成就,她年收入起码是你的两倍。” 赫!当作者如此赚钱?苏立华自尊心大大受挫。 “她精神上有问题,不是吗?现在没有问题,但如果她进了我们家之后发作,岂不连累我们家声誉受损?哥,你最重视自己的事业,你不怕被她毁了吗?” “她不是神经病,更不是疯子,她只是有些精神焦虑而已。自从我跟她交往以来,她的忧郁症逐渐复原,身为她的主治大夫,这一点我最清楚。她已经逐渐痊愈。” 连这一次事件,她也一直保持着理性的状态,虽然关起门来逃避现实,但她再也不是以泪洗面的怨妇。苏铭禹很自豪她现在对自己的控制程度。 “你……你不是家医科的吗?你确定她已经痊愈?”小妹提出质疑。 苏铭禹脸色变了变。“可见得她的病况轻微,连我这个家医科只懂皮毛的蒙古大夫都医得好。” “可是,大伙都看到了,她尝试自杀……” “那又怎样?一生当中,哪个人没遭受过挫折?谁没因为挫折,浮现出轻生的念头过?尤其是你,小妹,十二岁就在书桌上留下遗书说要寻死的人,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吧?” 被提起往日糗事,苏立华摆出防备的姿态。“问题是,我可不会真的去试。” “所以,她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勇敢。” 跳楼怎能叫勇敢?苏立华有些不服气。“勇气不能用在伤害自己这件事情上。” “敢情,你们的勇气都是用来造福人群喽?”睁眼说瞎话到这种程度,谁还敢说他对女友冷血无情?苏铭禹带点从容地微笑。“所以,大家有结论了吗?” “大哥,我没话可说了。”苏立华垂头丧气。 “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插手,大哥,你要跟谁在一起都是你的自由。”苏志藏自始至终都默默啜饮着咖啡,不发一语。 爱情本就没有道理可循,他尊重个人自由。其实他满喜欢杜俐芊温柔恬静的模样,但这一点可不能让小妹知道。  “可是,亲戚们听说你有这么一个……女友,都上门关切。你要替爸妈想想。”  亲戚们都在说你捧在手上那个神经病女友的坏话,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已经跟爸妈沟通过了,他们愿意尊重我的选择。杜俐芊即将成为我的未婚妻。你回去传个话,如果有人胆敢说我未婚妻的坏话,以后就别来苏家走动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苏立华大大惊愕,事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一直朝她不愿意的方向发展。 “你求婚了?杜俐芊已经答应了吗?” “她还不知道。”苏铭禹高深莫测地笑,握住口袋当中的小盒子,一枚光芒四射的钻戒正静静地躺在里面。“我现在要去告诉她。” 苏铭禹站起来,对两个人点点头,正式宣布退堂。 “大哥……你……” 不再考虑一下吗? 苏立华还没把问题问出口,苏铭禹就已经走远。 “为什么不管多聪明睿智的人,都会被爱情冲昏头?娶了那样的女孩,后患无穷,大哥难道不知道吗?”苏立华欲哭无泪。 “他一定知道,可是他愿意背这个责任。他绝对没有冲昏头,他一定是考虑过后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并肯定他的付出会有同样的回报。你放心,有大哥在,没问题的。”苏志葳抱持着对大哥的高度评价,认为这场恋爱没有如此悲观。 “这下子,我们家可多了一只黑羊。” “那可不一定。”苏志葳轻笑。 “该不会你也交了一个怪女友吧?”苏立华敏锐地察觉到二哥回答当中的认真程度。 “也许。” “求求你,找个上层社会的女孩,好不好?”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杜俐芊虽然家世、职业都不能算上等,好歹有个国立大学学历、百万以上的年薪,勉勉强强算及格。还能再糟到什么地步? “这个时代已经不时兴九品官人法了,亲爱的妹妹。恋爱是不分什么家世学历条件的。” “快说,你是不是惹上了黑道大哥的女人,还是酒家女?聋哑人士?”苏立华不知道想到哪里去,满脑子净是这可怕的画面。 苏志葳不置可否,浅浅一笑,也不知道是否在开妹妹的玩笑。有恋兄情结的妹妹,需要点震撼教育,以免老是把哥哥看得神圣不可侵犯。一个已经不可自拔,另外一个又已沦陷。 苏立华跌足道:“一群没理智的男人!我就说了,爱情有碍身心健康,除了怀疑矛盾嫉妒痛苦,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成份!我这辈子都不要谈恋爱了。”她颓丧地将头埋人双肩,失望不语。 “爱情没有你想像得这么糟,真的。”苏志葳温和地搂住妹妹的肩膀。 求婚的进行并没有想像中的顺利,一进杜俐芊的家门,她便拉着他讲述新书文案有多离谱、多牛头不对马嘴。 “你可以去抗议。”苏铭禹见怪不怪,很温和地劝她。 他坐在杜俐芊的双人沙发上一手拿着可乐,一手翻看新书,武林盟主与反派魔女大对决,他看得津津有味。 “我跟这个编辑从出道就合作到现在,我不好意思说她的坏话。有了,你装作忠实读者,打电话去出版社抗议,好吗?”杜俐芊窝过来出馊主意。 死道友不死贫道,苏铭禹气结。 不过软玉温香在怀,正是说体己话的好时机,苏铭禹握了握口袋中的小盒子。 “俐芊……算算,我明年也要三十了……”这个开场白好像有点逊,不过结局比较重要,过程糟糕一点无所谓。 “是啊!你都这么老了。我的男主角这个年龄的时候……” “我知道,你的男主角这把年纪已经把事业触角伸到新几内亚去,而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医生,这些我都了解,不过你先听我说几句话。”苏铭禹连忙阻止杜俐芊的话,省得她兴致一来,一一描述她那些少年得志的男主角。 “好,你先说。”杜俐芊甜甜地笑。 “我是说,最近我想买一间适合我们两个一起住的房子,我们可以住在一起,省点房租,所以……我是想问你……” “碰”地一声,好大一包东西丢到两人面前,阻断了苏铭禹正要掏出戒指的动作。 抬头一看,是陆宜家这个不速之客,她进杜俐芊家门从来不按电铃。 “我被退了。”她垂头丧气地说。 “怎么可能?那是我写的大纲,怎么可能不过?”杜俐芊马上跳起,一把抓起纸袋,开始翻看其中内容。不一会儿,杜俐芊大呼小叫起来:“你把男主角杀了?你把男主角杀了?你竟然把男主角杀了?” “他没死好不好?我只是让他残废,一辈子躺在床上任人宰割。”陆宜家翻翻白眼,嫌她大惊小怪。 “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样痛恨他?我的结局大纲不是写着,他们隐居山林,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你问我他做了什么事情?他杀人、放火、嫖妓、从事非法行业、糟蹋女主角的自尊,什么坏事都干尽了。别人家的孩于死不完?任他这么糟蹋?这种人不给他一点报应行吗?” “宜家,他是男主角。”杜俐芊严肃地说。 “男主角就有权利做完坏事之后,连屁股也不擦一下?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情,所谓杀人偿命,我没让他被乱箭射死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爱可以弥补一切,就是因为他做尽了坏事,所以才需要女主角来救赎他的心灵。不管这个世界有多么不堪,人心有多么黑暗,爱可以拯救一切!” “这个世界是有公理正义的,爱?爱值多少钱一斤?” “宜家,他是男主角!”杜俐芊忍无可忍地大吼:“女主角的幸福掌握在他的手上,你不爱惜男主角,起码要为女主角的幸福着想。” “如此没有尊严、委曲求全才能获得一份爱,要是我,我宁可不要。” “宜家,我求求你改行写惊悚小说好不好?” 两个女人为了自己的价值观争论不休,声量直逼飞机起落。 天!他只是想要求婚,有这么难吗?苏铭禹决定把戒指收起来,惩罚性地将这个女孩丢人留校察看名单当中。 不急,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说那句话。 好不容易送走陆宜家,夜已深沉,所有店铺都已经关闭。 幸好,二十四小时书局救了他们的约会。两人都是爱书人士,进入书店后,就地解散,各自去寻找自己喜欢的书籍,约好门外阶梯见。 苏铭禹先出来,站在门口等待,不一会儿,杜俐芊也带着收获颇丰的战利品出现。 “你买这些做什么?”瞧见杜俐芊买的一堆占卜、星座、巫术,以及黑暗时代猎捕女巫的书籍,苏铭禹不解地瞧着她。 “搜集资料。’杜俐芊甜甜地微笑。“我想尝试看看欧洲中古世纪的题材,顺便掺杂一些巫术与占星学的内容。” “可以写这么冷僻的题材?” 为了了解女友的职业,苏铭禹至今也看了不少所谓天后、当红新人的著作,了解什么是主流、什么是非主流。 “只要读者愿意捧场,出版社自然会给作者发挥的空间,戏码不换一换,再忠实的读者也有厌倦的一天,无知少女爱上霸道总裁的戏码告一段落,现在我想探索更广大的天空。” 这是苏铭禹救她的,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比爱情更美好的事情值得去追寻。她现在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写作风格,多给女主角一些反省跟思考的时间,救她们如何在爱情当中活得更有自尊。 “加油。”苏铭禹诚心地说。 所谓行行出状元,杜俐芊可以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出版市场当中求得一席之地,自有她的生存之道。苏铭禹很以她为荣。 杜俐芊将书往苏铭禹手上堆,瞧见他原先捧在手上的书。“你在看什么?” “《哈利波特》。”他将书翻到正面,果然就是那本曾经被他批得不值一文的全球畅销书籍…… “我记得你说过那是小孩子看的。” “人的口味是会变的。看了之后,觉得还满有趣的,并不像我起初想像的流于商业世俗。” “是吧!我就跟你说好看了。”杜俐芊得意洋洋。 “杜芊芊小姐的指示,我不敢不从。”苏铭禹用温柔至极的眼神凝视着她。 二十四小时开放的书店门口,两个恋人相依相偎。两人牵着手走进被昏黄灯光染得浪漫的街道。 这个城市正进入子夜时分,成双成对的男女走在街上,因为爱情而无视时光之流逝。 一边是二十几本参考书籍,一边是杜俐芊紧紧勾着的手腕。甜蜜的负荷啊…… 苏铭禹感觉沉重的同时,侧脸看杜俐芊微笑的脸。 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女孩会带来的麻烦,只是如此巨大的满足感,遮盖住他们之间不远不近的差距。所谓爱情的盲目,也许正在于此。 尽管两个来自不同生活背景、不同价值观的人要相处是如此困难,众人还是愿意披荆斩棘,开拓出一片康庄大道。没有任何实质效益的爱情,快乐是唯一的收获。跟杜俐芊在一起,他很快乐。无论其他人怎么看他们的爱情,苏铭禹觉得,这样就够了。  “找个地方吃宵夜?”杜俐芊指着前面不远处的港式饮茶。 “嗯。”苏铭禹点点头。 当然好,他的两手已经开始麻痹了。 正当他们要横过马路,突然,一辆车子窜出来,打横停住,一个女子跳出来,往前跑了不到十公尺就被驾驶座下来的男人追上。 “放开我!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女人尖叫。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啊!”男人用力抓住她的肩头摇晃。 “你做了什么自己会不清楚吗?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你说啊!我到底做了什么?” 两人声嘶力竭地吼着,大有不吼赢对方不罢休的气势。 “他们在于什么?”杜俐芊瞠目结舌。莫非是八点档出外景?桥段老旧、台词没新意,八成是乡土剧。现在的乡土剧,口味愈来愈重了。 “他们在谈恋爱。”苏铭禹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闲闲地说。 “谈恋爱?” “觉不觉得,这一幕还满眼熟的?几乎像是亲身经历?”苏铭禹见杜俐芊大惊小怪,忍不住揶揄她。 女人把背靠在墙上,失声痛哭,而后沿着墙壁缓缓滑下,蹲在地上。 杜俐芊红了脸,她想起过去的自己,的确也曾经在街上呼天抢地,为了爱情露出各式各样的丑态。 不知男人说了些什么,女人哭倒在地上,嚷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你别坐在这里让人看笑话。”男人想把女人拉起来,女人却不知是不是练了一身千斤坠的功夫,竟文风不动。 “你就是我人生当中最大的笑话了,我还怕什么?”那女人气恼,纤纤手掌一挥,登时打了男人一巴掌。 “你太不可理喻了!” 男人怒极,跳上跑车,扬长而去,徒留哀哀痛哭的女人。 这一幕闹剧真是姿态丑陋,不堪到了极点。杜俐芊回头望着苏铭禹,她可以了解当日他教训她、叫她回家怯哭的心情了。 也难怪别人会讽刺她的精神状态,她的确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像是一座休火山,现在看似平静,但不知道哪一无就会爆发。她可以体会苏家为何排斥她。 “你当初看到的画面,就是这个样子?”她没印象了。 “相差不远。” “很丑对不对?”  “我当时就跟你说过了,你不肯相信。丑死了。”苏铭禹乐得笑呵呵,捏捏女友一脸茫然的脸。 看过那样的场面还会爱上她,可见他陷得多深、多没有道理。 杜俐芊心情低落下去,愣了一下才道:“铭禹,如果有一天,我又变回那个无理取闹、哭天抢地的丑恶模样,你还会不会爱我?连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你竟能忍受吗?我真的不相信。” 杜俐芊的头愈来愈低,她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为什么老是如此自卑呢?苏铭禹叹息一声,有些心疼,也有些不忍。“你并非不正常,根据医学报告,有二成的人有潜在的躁郁症。这不是不治之症,只要生活规律,心情保持愉快,你再也不会回到那段日子当中。更何况,有我在你身旁,我保证,我会尽力让你快乐,只要你不胡思乱想就好。” “真的吗?” “真的。若说你真的有什么病的话,就是得了无药可救的爱情病,你我都是。”苏铭禹牵住女友的手,温柔至极地低语:“因为爱情而胡育乱语、行为失常,连最起码的心情平静都无法做到。在真正进入爱情这个领域之前,我根本不能想像我会如此失控,没有理智。” 瞧他,也被爱情玩弄,做了不少傻事。 杜俐芊终于释怀地笑了。“至少,我终于脱离在街上哭闹的无知岁月。” 苏铭禹不会有机会让她在街上哭泣的,她很了解他那自尊心强的脑袋当中,还是有些原则不能退让。 瞧了杜俐芊快乐的模样半响,苏铭禹忽然问:“我一直想问你,你事业如此成功,为什么总是对自己没自信呢?” “我对轻易得到的东西投有感觉。我的东西深度不够、内容不足,只有娱乐性能够吸引人,提供读者一个小时的欢笑悲伤,我做到的仅止而已,所以我并不觉得那是什么成就。我的书是叫座不叫好,始终没有办法跟所谓名家齐肩。”杜俐芊很坦白地说。  “你太妄自菲薄了,能控制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是一个作者难能可贵的成就,看小说最忌讳看到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阅读时心如古井不生波。”苏铭禹笑着说,他现在可是杜芊芊的头号忠实读者。 设定不切实际、主角情感太过激烈,这有什么要紧的?在平凡无味的生活当中,这是难得的调剂晶。虽不是足以名留青史的大作,但在阅读时的这一分这一秒,他所经历过的感动与幸福,是真实的。 “你真的这样想?” “我以我的书卷奖发誓。” 苏铭禹很慎重地点头,但接着却又质疑;“不过,我本以为你习惯在书中折磨女主角,是因为你过去的苦恋。但如今我们的爱情如此甜蜜,你写的小说为什么还是苦多于乐?” 苏铭禹回想起今天刚看完的新书,女主角还是楚楚可怜,受尽周遭所有人,尤其是男主角的摧残。 “爱情当中本就充满苦涩,这有什么好问的?” 连他们这段谈不上曲折离奇,也称不上有故事性的恋爱,都可以掺杂着欢笑、泪水、痛苦与失望。论世间,甜蜜多过悲伤的爱情能有多少?杜俐芊交握双手,很认真地说:“因为爱情总是感伤的。所以人们才能在圆满的结局中,得到至高无上的满足。” “没有历经流泪的痛苦,就不知道平淡微笑的满足。” “在爱情面前,人人平等,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也挣脱不开爱情的牢笼。” 她缓缓念着她列小说大纲时的几个重要原则。 “要用这么多的烦恼痛苦去换取这一些些的快乐;要用如此艰辛曲折的路才能够拥有美满的结局,会不会太不值得了?”苏铭禹略带沉思地凝眉。 值得的,因为可以与心爱的人相守,那报酬值得用一路走来的苦痛交换。杜俐芊悄悄抱紧了苏铭禹。“你相不相信,我们正在这样做。”她用深情的眼神回望,笃定地说。 完 -----------------------------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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